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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黃苓]迷禍[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6 21:30:57     標題: [黃苓]迷禍[全文完]

迷禍 作者:黃苓

她——是個禍星。
只要靠近她的人,都會有災難發生,
她的家人、甚至是她未過門的夫家皆無一倖免……
他——是個福星。
只要有他在,暴風雨會變成晴天;
強盜來打劫會自動跳過他;
頭上有大石頭砸下來,打中的肯定是別人……
原來——
她是他的禍,而他是她的福。
不是有句話說「禍福相倚」嗎?
既然如此,他們倆豈有不在一起的道理……

男主角  商海痕
女主角  夏素襄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6 21:31:48

第一章

  午後,陽光的威力稍弱。

  熱鬧的市鎮港岸,遠遠就可看見一艘華麗的商用大船停在港灣外。就因為和其它停泊在港口的各式大小船隻相較,那艘商船顯得十分巨大且醒目,所以只要是路經港邊這條街道的人,無不被它吸引住目光,接著,就會開始七嘴八舌談論它的八卦--


  「哇,我打長眼真的沒見過這麼大的船!老天爺,那要是近看不就有好幾間房子高……」才剛搬來此鎮不久的老人家一直不斷搖頭說道。

  「是啊是啊,這船當然大了,它可是『商社』的船呢!老伯,您知道『商社』吧?」一位抱著娃子和人一起湊熱鬧的大嬸在一旁說道,還露出一副「天下沒有我不知道的事」的神態。

  「哎唷,原來那是『商社』的船吶!」老人家恍然大悟地唉叫一聲,就連他也聽過那個簡直富甲天下的「商社」大名呢。

  「咦?老伯也知道啊!」打著赤膊在旁邊搬貨的壯漢忍不住插嘴,「『商社』可是北方的第一大商家,本來他們的生意範圍一直在北方,不過這幾年他們開始往南方發展,這已經是他們第三年來我們這裡了,就連我們老闆也忙著找門路想跟他們談生意,可是他們只看得上施家……」


  「施家啊……」所有人同聲一歎。在他們這個城,或者可以說南方幾個省,要沒聽過施大老爺大名的大概沒幾人,也難怪「商社」會找上施家!

  而這時,正好有個人從這群人旁邊快速走過,雖然大略聽到他們的對話,不過最近類似的八卦流言聽多了,她甚至已經練就聽而不聞的功力,繼續往她的目的地前進。

  這是一名少婦模樣的年輕女子--一身青布衣,頭戴斗笠,身上背著個竹籃子,樣子看起來很普通,普通得就跟附近一般的婦人沒什麼兩樣。當然,如果你不仔細看她那雙澄澈如湖水般的眼,不去注意她那稍闊卻意外引人遐想的紅唇,沒發現她那藏盤起來的發宛如夜般的美麗絲絨,她不會是個能吸引男人目光的漂亮女人。更何況她看似沒胸沒臀的平板瘦直身材,和略顯蜜色且健康得過分的肌膚,在在都偏離了現在男人眼下美女的標準。


  充其量來說,她只是一個走過你身邊你也不會特意多看一眼,甚至看過就忘了的女人。

  但她卻很滿意這樣的自己,因為她一點也不想引人注意。

  她非常慶幸自己長得如此平庸,能令人過目即忘。這表示,如果沒有意外,她可以不受人打擾地繼續過她下半生平淡的生活。

  沿著喧鬧的岸邊大街到底再右轉,一間大大的酒樓赫然在目。不過她沒往正門口走,反而熟門熟路地直接就轉到它的後門去。

  這間鎮上數一數二的酒樓後門,雖然不如前面門庭若市,但忙著應付各式客人吃飯的夥計人數也是夠瞧的了。

  而她一來,有一兩個夥計馬上如遇救星地丟下手邊的事就朝她奔去,還一邊大喊道:「太好了!夏嫂兒,妳是不是帶金子菇來了?」

  「老闆娘!夏嫂兒來了!」另有人忙著叫道。

  夏素襄就站在廚房外,她俐落地將背上的竹籃子解下,交給一旁等待的夥計。

  夥計馬上把竹籃內的東西倒在大木盆裡--剛自附近的深山裡採到的山菇,這就是他們當地最有名、但也已經很難採得到的珍饈,就因為它極珍貴,所以才被稱為金子菇。

  這是夏素襄平日到山上找木頭的額外收穫。

  這時酒樓的老闆娘旺嬸也從前面跑了過來。

  「素襄,妳來得正好!」矮瘦的旺嬸一見到素襄的身影就笑咪咪,她一邊看了看金子菇秤得的斤兩,一邊很快地算出價錢。「最近剛下過雨,雖然很多人到山上去找,可還是找不到金子菇,沒想到妳卻可以找這麼多來……素襄,來,這是這些金子菇的錢,還有妳擺在店裡的木雕,有位客人買了好幾個去,總共是三兩八文錢。」旺嬸毫不拖延地把錢算清給她。


  夏素襄低頭從旺嬸手裡小心地接過錢,然後又從中撿了幾枚銅錢推給她。「旺嬸,妳忘了扣我說要給的錢……」她之前說過了,只要她擺在店裡的東西賣錢,就要按比例給酬金。

  旺嬸卻是瞪了她一眼,不肯收她的錢。「素襄,妳不要每次都要讓我念妳一次、生氣一次!我不是說過了,妳的東西儘管擺著沒關係,有賣沒賣都算妳自個兒的,妳要是再跟我算這種錢,我真的會要妳把它們通通收回去哦!」她半恐嚇、半惱地道。


  因為憐惜這麼一個年紀輕輕就死了丈夫的女孩子,且她又自己一個人生活,所以旺嬸總是想盡一點心力多幫助她一些。更何況她雖然對這才搬來此地兩年的小女人的過去不十分清楚,不過她的懂事溫順,和她努力過生活的態度,已經足夠讓她想對她多加關照了。


  只可惜素襄似乎對自己死去的丈夫仍念念不忘,一直婉拒她的好意,要不她早就替她找到個可以照顧她的好對象了。

  唉,竟能讓一個女人家寧願守節也不願再找另一個依靠,可見素襄的先夫一定是個很好的男人!

  夏素襄抵不過旺嬸的好意,最後只好無奈地收回。

  這也就是為什麼她會在下過雨後,還冒險上山幫旺嬸他們的酒樓采這種珍奇山菇的原因了。

  臨走前,旺嬸還塞了一些吃的、用的東西給她,所以回程時,她背在肩上的竹籃重量不但沒減輕,反而還重了許多。

  近傍晚,夏素襄回到了她位在湖岸邊向鄰人租住的屋子。

  遠離熱鬧的市鎮,這裡除了她這簡陋但潔淨的屋子外,離她最近的就是大湖對面的幾戶人家,所以她幾乎可以算是離群索居。

  她是刻意的。

  她刻意來到這個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重新生活、重新開始,也刻意挑了這處足以讓她生存,且平常也不會有人打擾她的地方住下。

  好不容易逃離了曾經帶給她傷害,或者她也曾帶給「他們」傷害的人們,她不斷地流浪、不斷地遷徙,最後終於在這裡落腳,也如她所願的過了兩年平靜的日子。她只希望這樣的日子可以一直過下去,她一點也不排斥老死在此,只要,她的四周不要再出現災禍;只要,她祈求的事不要再發生……


  用力搖搖頭,夏素襄將自己的情緒由過往中抽離出來。

  她把旺嬸送的東西從竹籃內取出來,再分別放好。等到她到後面燒好水,簡單地弄好自己的晚飯後,天色已經暗下來了。

  點上燈、吃過飯,又忙了一點雜事,最後才走進她睡覺兼放了一堆工具、木頭,成品、半成品的房間。她將燈再挑亮一點,沒多浪費時間,直接坐到凌亂的桌前,拿起其中一尊已經快完成的人像開始動工。

  從小就生長在一個滿是木頭香的環境裡,她以前根本沒想過有一天她會用她這項天賦來謀生。

  手跟眼都凝神專注在這尊展現小女孩天真無邪的雕像上,一直到雕像終於大功告成的那一刻,她才放下手上的刀和木雕。眼睛眨了眨,此刻才感覺到它的酸澀,她緩緩吐了一口長氣,慢慢放鬆緊繃的肩背肌肉。

  她把雕好的小雕像擺在桌上,又仔細看了又看,終於,她露出一抹滿意的微笑。

  嗯,剛好趕在小涼生辰前完成。

  為了送出這個禮物,她已經兩夜沒合眼了,接下來,她總算可以好好睡上一覺了。

  站起身解下身上的工作外衣,再捶捶自己僵硬的肩膀,正想要吹滅燭火去睡,外面卻忽然傳來小黑汪汪的叫聲。

  她楞了楞,立刻發現小黑的叫聲愈來愈遠,似乎有什麼東西引起牠的注意讓牠追了去。

  夜裡,小狗的吠叫聲顯得格外吵雜,夏素襄只想了一下就往外面走去。

  今晚的月特別明亮,只見在門外不遠處,小黑正停在岸邊賣力地對著湖水猛吠。

  夏素襄雖然心存警覺,不過還是緩緩朝令狗兒如此激動的方向走去。

  而小黑狗一察覺主人的接近,馬上轉身向她奔來,並且吠聲轉低,不斷在她腳邊團團繞著,似乎想催促她趕快去那邊看看。

  夏素襄的好奇心不旺盛,不過為了不讓小黑失望,她只好加快腳步向前走去。

  她很快地來到了岸邊。

  小黑狗則早已經趴在岸邊,一隻前腳對著湖裡載浮載沉的東西徒勞無功地撲勾著--沒辦法,誰教牠不但腳短,而且還不敢游水。

  夏素襄一時還不太確定她看到的是什麼,不過那一團幾乎是勉強撐浮在水面上的物體,好像……是個人……

  呼吸微頓,她不再遲疑地立刻蹲下身,伸長手,毫不費力地,她的指尖碰到了離岸邊最近的衣物,勾住,再將它拉了過來。

  現在,她十分確定她拉到的是個人了。

  她雙手齊用,使勁將這個不知是死是活的人拖上岸。小黑仍在一旁團團轉,她則在把這個沉重的軀體拉上來後,跟著跪在地上喘了兩口氣,隨後才瞇眼瞧了瞧,發現被她救起來的是個面色非常青白的……男人?

  呃……會懷疑這人是男是女,實在是因為剛頓時被那張過分漂亮的臉孔給誤導了,不過她不小心摸到的平坦胸膛馬上替她解開了疑惑。

  搖頭甩去所有雜思,夏素襄趕緊探探這人的呼吸及心跳,想確定他到底是死是活。而當她在他的頸間探到微弱的生命跡象時,便趕忙複習起以前老大夫曾教過她的--先鬆開他胸前的衣物,然後規律地按壓刺激他的心口,接著再用嘴將空氣灌入他口中……


  她反覆地做著後面兩個動作,一直到他的喉嚨突然發出一下悶哼,吐出了一大口水,接著開始劇烈地咳了好幾聲後,才終於開始用力地大口呼吸。

  他活過來了!

  一意識到這一點,夏素襄幾乎是隨即跌坐在他旁邊,放鬆心情的結果是--她一時間無法動作,也說不出話來。

  她怔望著這個好不容易被她救回來,但喘了幾下卻還是一直沒張開眼睛的男人。一會兒之後,她才回過神來,俯身在他上方,一邊伸手輕拍著他蒼白的臉,一邊試圖喚醒他。

  「喂,你醒醒!喂,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她反覆叫了幾聲,但他依然沒什麼反應,唯一可慶幸的是,他已經能夠自行呼吸,看樣子,他是暫時被她從閻羅王手中搶回來了。

  想到他身上或許還有其它地方受傷,夏素襄只好再次摒棄男女之防,以手和眼迅速地在這昏迷不醒的男人身上檢視過一遍。

  很快地她就發現,他除了後腦勺腫了一個大包外,其它並沒有不妥。

  夏素襄皺了皺眉,心裡掙扎了下後,終於決定先把這個剛從鬼門關前轉了一圈回來的傢伙扛回她的屋子再說。她總不能把人撈上來就丟在這裡吧?那她剛倒不如不要理他就好了。

  真沒想到她也有救人命、帶好運給人的時候!

  現在她只希望這個被她救回來的男人,他的命真的夠硬!

  ******

  早晨的陽光,悠悠地晃進湖邊的這座屋子裡。

  而躺在屋裡唯一一張床上的男人,忽然被自己腦袋傳來的疼痛給痛醒了。

  即使一臉蒼白無血色,年輕男子依然俊美到不可思議。他還沒張開眼,就先低低地呻吟出聲,接著他蹙擰著眉,忽地睜開了眸。

  有一下子的時間,他幾乎是萬分困惑地瞪著他頭頂那陌生簡陋的屋樑,然後是後腦的隱隱作痛提醒了他,還有淡淡瀰漫在空氣中的……似乎是木頭的清新香氣令他精神一振。

  這是哪裡?

  他出了什麼事?

  他並不急著移動自己,仍舊躺在身下還算舒適的床上,然後一邊打量著這凌亂的屋子,一邊回想他「睡醒」之前發生的事。

  他很快就想了起來,一抹陰鬱駭人的煞氣也立刻罩上他的俊顏。

  他是被救還是被擒?

  就在他打算忍著頭痛要從床上起來時,聽到了一陣不輕不重的腳步聲從外面往他這裡走來。

  瞬間,他的腦中轉過各種念頭,不過就在那腳步聲伴著推門聲走進來之際,他馬上有了決定,趕緊閉上眼睛。

  在剛剛短暫的觀察下,他雖然傾向相信自己不是落入原先的歹人手中,但因為不明白自己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所以他雖然閉上眼睛,暫時假裝還沒清醒,但他的全身上下可是處於完全防備的狀態。

  腳步聲慢慢地接近他,最後停在他的床邊。

  他繃緊著神經,敏銳地感覺到自己正被盯視著,而且還隱約聞到一種令人心曠神怡的淡淡木香。接著,一陣自言自語自他身邊響起。

  「咦?還沒醒?會不會真的被敲壞腦子了?嗯……要不要去請大夫來看看?」女子愈說愈困擾。

  而在床上裝昏迷的男子,完全沒想到進來的會是個女人,而且還是一個聲音聽來頗年輕的女人。

  他緩緩地睜開眼睛。

  兩人的視線,對個正著。

  沒預料到原本動也不動的年輕男子竟會忽然張眼看著她,夏素襄嚇了一跳,不自主地退後一步。

  而年輕男子則在毫無防備下,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孔,他的心口驀地一震,克制不住地猛然從床上坐了起來。

  「桑敏兒!」他緊瞪著那張臉,發出一聲不可置信地低吼。

  夏素襄哪裡想得到,這男人不但昨天快死的樣子嚇人,就連他現在活過來後的吼聲也一樣嚇人。

  桑……敏兒?誰?

  她忍不住皺眉回瞪他那一副見鬼了似的表情,力圖鎮定地把手上的衣服丟到床上,「看樣子你已經完全沒事了,恭喜你。那是你的衣服,你自己穿好;還有這是一碗粥,我放在這裡你自己吃吧。」說完就把另一隻手上的粥放在被她拉到床邊的矮凳上,然後擺擺手就往外走去。「有什麼事就叫一聲,我在外面。」


  為了將這男人拖回來,她幾乎忙了一夜沒睡,還把唯一的床讓給了他,所以她只能歪在外面的椅子上瞇一會兒眼。而天才亮,她就在院子前整理昨天去山上找到的一些木頭,要不是還記得正在煮粥,只怕她都忘了房裡的病人了。


  現在確定他清醒沒事了,她總可以繼續去做她的事了吧?

  忽地,男人的聲音自她背後響起,「慢著!」

  夏素襄伸指揉揉自己的眉心,試圖振作一下精神。老天,她累得快可以站著睡了!

  「怎麼了?你不會是想問誰把你從湖裡撈起來的吧?對,是我!還有是誰把你的衣服脫光的?沒錯,也是我!除了這些,你沒別的疑問了吧?」她慢慢轉過身,對他蹙眉而視。

  直到此刻,他才確定自己是被她救起,而他渾身一絲不掛也是她的傑作--他當然清楚她脫他的衣服只有一個目的,可是她一點也不懂得害臊嗎?就算她的打扮看來是個已婚人,但也該有所矜持吧?

  她,當然不是桑敏兒!

  腦袋清醒多了、也冷靜多了,看著眼前的女人,他不免覺得有些好笑。

  的確,這女人在乍看之下,輪廓與桑敏兒極為相似,但只要再瞧上第二眼,那相似的感覺就會淡了許多;更何況桑敏兒的大眼小嘴、賽雪肌膚是眼前這女人完全不能相比的。如果桑敏兒是天上的雲,這女人充其量只是地上的一團泥,差別太大了!


  嘖!他竟還以為她是桑敏兒?見鬼了,她早就死了五年了!

  他整理好情緒,用懶洋洋地語調回她道:「麻煩妳一件事,去幫我通知我的人過來接我。」

  雖是請托,也加上了「麻煩」兩個字,可是聽起來卻仍像是對下人下達命令的語氣態度。

  夏素襄感受到了。

  其實由他的穿著,她早料到這男人的出身非富即貴,現在再看到他這副老大爺的神態,更是確定她的猜測沒錯。

  她微瞇了瞇眼。

  「這位公子……」她的聲音異常地輕快。

  「嗯?」魅惑勾人的桃花眼睨向她,他注意到她的眸裡似乎在冒火了。

  「如果你方便在最短的時間內走出我的房子,我將會非常感激你。」丟下這兩句話後,她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

  對待一個沒禮貌又自大的傢伙,她已經算是客氣了,沒必要救了他的命還得聽他命令替他跑腿吧?哼,有本事他就自己滾出去!

  房間裡的男人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哪裡惹到那女人了,她竟然說翻臉就翻臉!怎麼啦,他都已經盡量收斂本性了,這還不夠和顏悅色嗎?

  瞪著被她甩上的木板門一會兒,他才收回視線,伸手摸摸還在微微刺痛的後腦勺。他的唇角勾起了一抹邪邪的笑痕,決定先將心裡的算計暫時拋開,此刻只專心在他的處境上。

  想了一會後,他開始抓起那女人丟下的衣服穿上,接著端起她放在床邊仍冒著熱氣及香氣的粥,毫不遲疑地走出這滿是大小木堆、木刻小玩意兒的雜亂房間。

  他穿過了簡單卻比裡面房間潔淨的小廳,這才在屋外的院子裡看到了那女人的身影。

  她正背對著他蹲在地上揀東西。

  他挑挑眉,在屋前找了張長椅子坐下,然後一邊看著她,一邊吃起手上的粥。

  咦?還滿好吃的嘛!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6 21:32:02

  這時,夏素襄也察覺到她身後似乎有動靜,於是她將手上的動作暫停,一轉過頭就看到正坐在那裡優哉吃粥的男人。

  「妳在做什麼?」他回她一個毫無心機的迷人微笑,聲音也同樣迷人。

  他的心情忽然大好。

  好天氣、好湖水、好風光,再加上他現在還活得好好的,所以沒道理他的心情會不好。而且眼前還有個還算有趣的女人供他解悶,他的心情,真的很好。

  他向來老少通吃、無往不利的笑容,果然也讓眼前的女人表情迷茫了。不過又出乎他意外的,這女人只出神了短短一秒,接著就朝他皺起了眉頭。

  「有沒有人說你長得很……驚人?」她頓了一下,吞下原本想說的兩字,改以另外較委婉的說法。

  他當然知道她本來要說什麼。「有啊,不過在我十歲之後就沒有人敢在我面前評論我的長相了。」他笑得比頭頂上的陽光耀眼。

  「為什麼?」她好奇地問道。

  「因為我的拳頭很硬。」他十分樂於提供解答。

  她的視線不由得下移到他捧著碗、拿著湯匙的勁瘦雙手,不太能夠想像那雙看起來彷彿比姑娘家還漂亮的手,真能打得痛人?

  她實在是半信半疑。她語重心長地對他說:「你不懂我的意思,我只是要勸你,沒事最好別隨便笑,你的臉加上你的笑,後果很可怕!」美人笑足以傾國傾城也就罷,男人的笑有這種效果,那可就天理不容了!

  此刻浮上她腦中的只有兩個字--禍害!

  唉,這是多麼令人熟悉又驚悚的貼身感受啊!

  這女人怎麼像是在勸他放下屠刀、改邪歸正?!看著她認真的表情,男人差點把嘴裡的粥噴出來。

  他把吃完的空碗放下,對著她說完就轉回去忙的背影斂下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惡意的趣味神色。

  一會兒之後,夏素襄總算把容易龜裂、腐爛的木頭全都挑掉了。她伸了伸懶腰,站了起來,由於沒料到身後會有人,結果一轉身,幾乎就這麼投入那人的懷裡。幸好她的反應不慢,動作也很敏捷,只呆楞了一下,馬上跳退開。


  咚咚咚!

  男人雙手環在胸前,一臉好笑地看著夏素襄跳離他三大步遠的動作。

  「嗯,妳有練過武功?」狡獪的眸光一閃。

  她的身上,有種清清淡淡的自然香,他懷疑她是不是整天都浸在木頭堆裡,就像她房裡的那些和院子這些。

  這女人,不會都在玩木頭吧?

  夏素襄臉不紅氣不喘地道:「這位公子,你只是見識到一個人被嚇到的反射行為。」暗貶他一記。

  這時,一大早不知道跑去哪裡玩回來的小黑狗興奮地在他腳邊磨蹭、搖尾巴。

  而他顯然對這種四隻腳的動物沒什麼好感,垂下俊眸,不耐的表情毫不掩飾。

  夏素襄當然看出來了,她的澄眸閃爍了一下。

  「昨天晚上是小黑髮現你的,如果不是牠,我今天大概只會在湖裡看見一具溺斃的屍體。」有必要讓他改善對一下救命恩「狗」的態度。

  他揚眉,不由得伸指撫了撫自己的下巴,先看看在他腳邊轉圈圈的四腳動物,再抬眼看那站在陽光下半瞇著眼像在偷笑的女人。

  「妳要我怎麼做?對牠說謝謝,還是賞牠一塊骨頭?」

  夏素襄好整以遐地道:「雖然我知道小黑施恩不求回報,不過你要是真有誠意這麼做,相信牠也不會反對。」

  他的思緒轉得很快,接著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抱歉,原來妳會跟我翻臉,是因為我沒有對妳這救命恩人說謝謝,再賞妳一塊骨頭……」他故意說道。

  「這位公子……」暗咬牙。

  「商海痕。」他懶懶地報上名。

  管你叫什麼阿貓阿狗!「很高興你看出我翻臉了,不過我翻臉是因為我把你拖上來,又讓你待上一夜,這已經是我最大的極限了,既然你現在已經可以走,那能不能麻煩你盡速離開?」這傢伙還是半死不活的時候比較可愛。


  不想再跟這人繼續糾纏不清,她毫不客氣地叫他走人,然後就轉身踩著大步往屋內走去。

  也不管他是不是真會乖乖離開,夏素襄一進屋就刻意忽視他的存在--她忙著把要給小涼的生辰禮物裝好,接著才又轉身出門。

  將屋門關好後,她的視線還是忍不住向四周看了一遍--院子裡,只有小黑在那裡追逐著蝴蝶玩,那個男人已經不見蹤影。

  他走了!

  意識到這事實,夏素襄一時之間竟有種鬆了口氣、又微微失落的感覺……

  她用力搖搖頭,想將這些多餘的心緒甩開。

  他當然一定會走,經她這麼刻意地趕人,他怎麼可能還會留得下來?就是因為怕他跟她接觸愈久會愈危險,所以她才努力地激他走。

  現在她只希望他沒災沒難、平平安安,她的禍星威力,可不要連陌生人都給波及了……

  眨了下眸心,露出一抹苦澀的淡笑,夏素襄深吸一口氣,俐落地跳上她停在湖上的小舟,然後慢慢地往對岸劃去。

  原本晴朗的天,忽然開始烏雲密佈。

  ******

  夏素襄以為再也不會跟那姓商的男人有什麼牽扯,於是她打算盡可能地將這段生命中的意外插曲忘掉,然後繼續過她平靜的生活。可沒想到才隔一天,她的住處就來了兩個自稱是「商海痕」下人的人。

  小黑的叫聲和門板傳來的敲門聲,讓她不得不放下雕刀去開門,當門一打開時,她有些驚訝地看著門外的兩個人。其中那個瘦小的老人,一開口就表明了他們的身份;而另一個高大壯碩的漢子,則二話不說就將他捧在手上的紅色木盒子遞到她眼前。


  夏素襄一聽到那男人的名字,先是不自覺皺了皺眉,當她看到那木盒時,更是覺得莫名其妙。

  「要做什麼?」她沒伸手接,只是仰頭盯著大漢。

  「這是二爺為了報答小嫂子的救命之恩,特令我們送來的禮物。」答話的依舊是笑得滿臉皺紋的老人--蕭伯,他同時也把他手上另一個比較小的盒子拿到她面前。「還有,二爺說這一份禮物是要給小嫂子的狗兒的。」


  夏素襄楞了楞,心中有古怪的念頭浮現,但好奇心佔上風,她只掙扎了一下,便伸手將老人手上的盒子打開。

  果然!

  盒子裡,一根會令所有狗兒瘋狂的大骨頭靜靜躺著。

  「汪汪!」小黑顯然已經靈敏地嗅到上等的氣味,興奮地跑來盒子下面跳了跳。

  彎了彎嘴角,夏素襄不客氣地將小黑應得的報酬拿給牠,叼著骨頭的小黑,馬上高興地搖著尾巴,一溜煙地往牠的藏寶地奔馳而去。

  「小嫂子,請妳收下我家二爺的這份禮物。」蕭伯看著眼前這個在第一眼極容易讓人誤以為是某人再生的女子,雖然他很快地分辨出兩人的不同,但心中仍難免有些驚歎。

  如果是以前,她肯定會二話不說地推掉這東西;不過她畢竟不再是以前的夏素襄了,所以,她並沒有拒絕。

  「這裡面是什麼?」接過東西之前,她先問道。

  「是『雲閣』的綾羅綢緞。」蕭伯想也沒想地恭敬回道。

  夏素襄眼睛立刻一亮,她當然聽過由京城傳來,品質第一精緻、價格也第一昂貴的「雲閣」綢緞莊的名號--沒想到那男人為了「報恩」,竟捨得花這樣大的手筆!

  漢子雲鳴把精美的紅盒子交給她,而她也伸手接了下來。

  不過等那兩個人一走,她馬上抱著那盒子往鎮上走去。

  夏素襄毫不惋惜地將手中的高貴綢緞拿去典當,然後再用得來的錢去鐵店換了一把她早就想買的好刀。

  將刀子小心翼翼地收進懷裡,她笑了。

  回家途中她看到一對可憐的乞丐母子跪伏在地,於是她把買刀剩下的錢全丟給他們,然後頭也不回地踩著輕快的腳步離去。

  但她不知道的是,自她離開家一直到此時的一舉一動,完全落入了有意觀察她的人眼中。

  ******

  「……她真的這樣做?」聽完所有經過,閒坐在椅子上,長得唇紅齒白,俊美異常的男人露出既驚歎又好笑的表情。

  站在他旁邊的蕭伯,雖是那親眼目睹的人之一,卻仍繼續處在歎為觀止的狀態中。

  「小的句句屬實,不信二爺可以叫雲鳴再說一遍。」蕭伯只差沒拍著身邊大個兒的胸脯發誓。

  商海痕像是沒事做似地將手上的小刀往倒吊在他前方,剛被他因無聊而削掉頭髮的光頭年輕人臉上劃了劃,然後又將帶笑的視線朝向來不多話的大個兒臉上斜瞟去。

  「雲鳴?」由鼻子發出喚聲。

  「……二爺,蕭伯句句屬實。」雲鳴沉默了一下,但最後還是生硬地開口了。

  怪怪的口音立刻洩了他非中土人的底,而這也就是他不喜歡說話的原因。即使已經跟在商海痕身邊許多年了,他的口音依舊改不過來。

  商海痕邪佻的黑眸繼續盯著他,「就這樣?」

  雲鳴的表情為難地扭曲了一下,「二爺……」二爺是不是很無聊,否則做啥非要聽他的「笑話」不可?

  商海痕揚了揚眉,朝他搖搖頭,總算決定放他一馬。

  「二爺,您似乎對那位小嫂子很有興趣?」蕭伯倒是迫不及待地想從自家主子身上挖八卦。他賊賊地瞇了瞇眼,「難不成因為她有些像桑小姐,所以您有些打算?」

  「我看對她很有興趣的是你們吧?」他只交待送禮過去,可沒要他們跟蹤她。

  蕭伯嘿嘿笑著,「都一樣啦,反正二爺從沒被美人救過,而且事後還要我們專程送禮去,要說您對那位小嫂子沒一點莫名其妙的心思,打死小的,小的也不相信!」二主子好像忘記他在商家已經待很久了,久到幾乎可以掌握到他多變的情緒了。


  「蕭伯……」他將刀背轉戳向那傢伙的肥肚,很想試試能不能從那裡搾出一點豬油來。「你是不是想考驗你家二爺我,有沒有成功誘拐良家婦女出牆的魅力,嗯?」他邪喃道。

  「小的已經打探過了,那小嫂子早死了丈夫。難道二爺前天夜裡都沒覺得奇怪,怎麼都沒看到小嫂子的男人嗎?」蕭伯其它本事倒是次要,他最引以為傲的就是打探八卦這一項,要不是他是男人,嘖,他早自請當三姑六婆的主席了。


  商海痕並不意外,他早已經發覺那女人的屋子裡沒半點男人活動的跡象,不過他倒沒多問。

  當然,他也沒機會問,因為那女人幾乎從頭到尾都是一副甩了他為快的態度,只怕他問了是找死--他可沒忘記她房裡有不少足以讓人斃命的刀子、鑿子。

  那女人,顯然很熱中在玩木頭。

  所以,買刀子當然比穿漂亮的衣服還令她快樂。

  商海痕很容易就猜出那女人去買刀子的用途了。

  「蕭伯,老實說,我對她的興趣還沒大到要和她再見……」那女人,只是因為讓他想到了桑敏兒:再加上她不像一般女人,在他面前不是呆傻、發癡,就是乖乖任他擺佈,也因此才會令他稍用上心,但她並不是真特別到讓他自此唸唸難忘。「我現在比較傷腦筋的是,到底要把這傢伙丟下油鍋去炸,還是切成八塊餵魚好?」


  他邪笑著,視線對上了慢慢張開眼睛的傢伙。

  被倒吊在船艙內的胖青年,一開始顯然還不明白自己發生了什麼事,他睜開混濁的眼睛,先是一陣茫然,接著發現從他眼中看出去是上下顛倒的怪異景象,最後終於察覺自己被倒吊綁起來了,他立刻怪叫著,並且用力扭動身體想掙脫繩子。


  「誰?是誰把我綁起來了?放開我!到底是哪個混蛋?快把本少爺放開!」他邊叫著,邊用惡狠狠地目光瞪著出現在他視線範圍內的三個人影。

  由於他是被倒吊著,所以一時之間還無法認出最接近他的那張臉是什麼人,不過,在這又驚又怒的狀態下,他漸漸辨識出了那張笑得很愉快的桃花臉是誰了……

  忽然,他嚇得忘了掙扎。「商……商商……商海痕!」

  一把冰冷的刀子敲上他的下巴。「很高興劉少爺沒忘了我。」商海痕笑瞇了眼,似乎真的很開心似地。「怎麼樣?那天你那些手下玩得還愉快嗎?嘖嘖,我瞧你好像又肥了不少,想必這兩天你的心情應該不錯。」很像朋友之間優閒聊天的語氣。


  不過,劉少卿卻彷彿聽到了閻王的催魂令。他馬上面色慘白、全身發抖,因為他知道事情曝光了。

  「……商……商……商二爺……饒命、饒命啊!我……是我那垃一手下做的……那不干我的事……呃……我我……其實我只是開玩笑……」刀子忽然壓在他的脖子上,令他原本想推得一乾二淨的話立刻硬生生地改口。「我真的……真的只是隨便說說,哪知道……哪知道我那些手不會……會去偷襲,還把你推下湖……商二爺,請你饒命,我再也不敢了……」現在劉少卿的腦子裡全是有關「商社」的二主子是怎樣讓惹到他的人生不如死的傳聞,想到他此刻正落入他的手中,他就非常懊悔當時沒有痛下殺手……不,是沒有阻止手下動手。


  他乾脆全招了,連帶哭爹喊娘地討饒道:「嗚……我只是……只是看不慣施大小姐一直稱讚你……而且還要她爹將她嫁給你,所以……所以我才會對你不滿……求你別殺了我……」說得鼻涕、眼淚直噴。

  商海痕好看的眉頭微擰,「施大小姐?哪個施大小姐?」

  「商二爺,當然是施大老爺的小姐……因為……因為你最近都去施家找施大老爺,所以……所以施大小姐才會偷偷看上你……」嗚……他已經暗戀施大小姐好久了說。

  蕭伯忍不住翻翻白眼,又搖搖頭,小聲咕噥道:「看來又是那張臉惹的禍……」而雲鳴仍舊緊盯著劉少卿,有種隱忍著要把他的臉再揍成更像豬頭的表情。

  商海痕並不是第一次成為男人的公敵,不過他倒是第一次聽到他連見也沒見過的施大小姐對他有意思的事。

  為了「商社」的生意布點南拓的事,他已經連續三年在這個時候親自隨船來這青湖鎮與施行冠洽商。雖然他知道縱橫南方數省、家大業大的施行冠有一個獨生女,也聽聞他的獨生女在青湖鎮人的眼中是出了名的美麗、及出了名的驕縱任性,但他沒想到一個他連面都沒見過的人,竟也有辦法讓他差點去見閻王!


  幸好他一向福大命大。

  不過,他福大命大沒死,接下來,死的就是別人了……

  「劉少爺,其實我呢,向來慈悲為懷、心地善良,為了怕你做壞事被閻王提早找上門,乾脆好心地先幫你把頭剃好,現在我就送你去吃齋念佛,好消災解厄、延年益壽,你覺得怎麼樣?」他露出了森森的笑。

  ******

  在周家的廚房忙完最後一道菜,夏素襄照例要悄悄離開,不過一個從前面衝出來的小人影卻抓住了她。

  「姨姨,小涼找到妳了!」興奮的童稚嗓音發自抱在她腿上的五、六歲可愛小女孩之口。

  夏素襄微愕,但仍是低頭對小女孩溫柔一笑,「小涼,妳怎麼沒在前面玩?奶娘呢?」她只能任小女孩抱著她不放,但卻一直沒伸手碰她。

  不明白她的顧忌的小涼,拚命朝她展露天真的笑顏,一隻拿著東西的胖胖小手不斷舉高給她看,「爹爹說這是姨姨送小涼的,要小涼跟姨姨說謝謝!」小女孩大聲地復誦親爹的話。

  夏素襄不用看也知道,她拿在手上的就是她前天請周大哥轉交給她的小木雕--小涼的生辰禮物。

  「不客氣,小涼喜歡就好。」原本想摸摸小涼的頭,但在幾乎碰到她柔順的發之前,她猛地硬生生頓住,收回,將手藏在自己的身後,悄悄地握成拳。

  小涼卻依戀地直往她身上鑽,因為她一直覺得姨姨的身體軟軟香香的,好像不見的娘又回來了。

  夏素襄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把小涼從她身上扳開。

  她很喜歡小涼,也很同情這孩子沒了娘,這也是她當初會答應租她房子的周品德會在有空時順便來替他們煮飯的主要原因。但,這兩年來幾次無故降臨在周家的小災小難,讓她不得不更謹慎地和周家父女保持距離。

  她不希望他們因為她而出事,尤其是小涼。

  「素襄,我以為今天又看不到妳……」跟著從院門現身的是高瘦溫文的周品德,他剛從鎮上的私塾教書回來,沒想到才要來後面看看小涼的奶娘有沒有替他們準備午膳,卻意外看見小涼黏抱著夏素襄不放的畫面。

  他的心,又是無法克制的掠過一陣激動。不止是他,也許就連不知情的人見了,都會以為她們是一對母女吧。

  其實,他早就想要素襄當小涼的娘了。素襄的溫柔和堅強,一直讓他有著想照顧她的念頭,不過這念頭他已經隱藏了許久,到現在卻還是提不起勇氣跟她說,因為她似乎一直只將他當鄰人、房東、小涼的爹看,並沒有其它的想法;且她好像一點也不需要男人來依靠的感覺……


  或許,她真的是一直念念不忘她死去的丈夫,所以才沒有再嫁人的念頭。就這一點,他是敬佩她的,但若再照這樣下去,他這一輩子恐怕都別想讓她答應當小涼的娘了。

  夏素襄可完全不知道他的心思,見他出現,她立刻鬆了口氣。

  「我只是中午剛好有空。周大哥,我把飯菜都弄好了,你和小涼快去吃吧,我還有事要忙得先走了。」她不好意思地指了指還抱著她不放的小涼。

  「很急嗎?妳不跟我們一起吃個飯再回去?」周品德彎身將小女兒抱到自己手上,難掩失望地對她問道。

  夏素襄從容地笑了笑,「我要回去把一些雕刻完成,還有旺嬸說已經有客人指定要吉祥木雕送長輩當祝壽禮,所以我得多花點時間。周大哥,謝謝你,你和小涼吃就好了。」是借口也是實話。

  周品德當然沒有理由再強留人家。

  目送夏素襄劃著她的小舟走後,小涼忽然嘟起了嘴,「爹爹,小涼想要姨姨當娘,小涼想要姨姨一直陪小涼……」

  周品德聽著孩子的童言童語,心裡也好生嚮往,但他的臉上隨即浮起一抹苦笑,拍拍小女兒的背,凝視著遠去的小舟輕聲道:「對不起,小涼,如果爹爹再有用一點,也許小涼的願望就可以實現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6 21:32:58

第二章

  來興酒樓,青湖鎮上數一數二的一間飯館,即使還不到吃飯時間,也已經坐了近一半的客人。酒樓內的店小二滿場忙,就算客人還沒把店塞爆,他們也很少能有停下來喘口氣的空檔。


  酒樓內熱鬧喧嘩,但意外地也有安靜的一角,不過偏偏這安靜的一角,卻是惹得店內其他客人頻頻偷瞄的地點。

  那張靠窗的桌旁,坐了一個俊美到足以令許多女人相形失色、令所有男人自慚形穢的年輕男子。不光是他的俊顏讓人驚歎,他全身上下散發出的那股優雅慵懶卻又透著幾分邪魅的奇異氣質,更是令他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獨特吸引力。


  不過儘管各種揣測充滿眾人心中、各種注目不斷投射到他身上,他依然優哉自若,一點也不受影響。

  商海痕優閒地喝著這家酒樓自釀的招牌酒,很滿意它的甘醇口感,一如前兩年一樣。

  可惜這酒樓的老闆堅持不讓客人外帶兩壇以上的酒回去,否則他回程的時候還真想把半個船艙都塞滿這酒--給嗜酒的浪起當婚宴上的喜酒,一定能灌死他!

  他心情很好地笑了。

  將旁邊因他的笑而此起彼落的驚喘當雜音,他的視線隨意掃過掌櫃櫃檯上擺放的東西,隨後因憶起某一幕曾見過的影像又立刻將視線調回去,停住。

  舉杯慢慢啜飲著好酒,商海痕盯著櫃上那一排造型各異的小木雕,一個身上有著淡淡木香的女人影像,忽然躍進了他的腦中。

  他想起了那個救了他,又不假辭色趕他走的古怪女人。

  商海痕微揚起眉,奇怪,他只不過看見那些木頭,竟馬上聯想到夏素襄那張也許很容易令人忽視,卻又清楚地印在他記憶中的臉孔。

  他撫著下巴想了想,隨後招來了店小二。

  「這位客倌,您有什麼吩咐?」一個離他最近的少年店小二趕忙來到他身邊,笑容滿面且恭恭敬敬地問道。

  嘿!終於讓他逮到機會接近這位已經連續第三年在這個期間出現在他們店裡的貴公子了。由於這位貴公子的相貌、氣質太令人難忘,所以只要前兩年見過他的人--上至掌櫃老闆,下至他們這些店小二們--通通都還記得他,只不過一直到現在為止,他們整間店裡的人都還不知道這位貴公子真正的身份。


  也因為這位貴公子的笑容實在太迷人、魅力實在太驚人,所以聽說前年和去年老闆都打破慣例,讓這位似乎對他們店裡的小紅酒非常喜愛的客人多帶三壇離去。

  唉,這世道,可不是只有美人才吃香喔!

  「你們擺在那邊那些木雕,是要賣的?」商海痕隨手指了指。

  「咦?對,那是我們老闆擺著賣的。公子爺您有興趣嗎?」店小二沒想到這位爺招他過來是為了這件事,不過他仍勤快地問道:「要不要小的把它們搬過來讓您挑挑?」最近夏嫂兒這些小玩意兒已經愈來愈受到顧客的歡迎,有時還有人要特地訂花樣呢!就連他也忍不住在幾天前買了一對雕得唯妙唯肖、俏皮可愛的鴛鴦回去送他兄嫂。


  「不用了,你把最左邊那只拿過來我看看就好。」商海痕的主要目的不是這個。不過當店小二依他的吩咐將東西拿來時,他把這只撲翅欲飛的「鵝」放在手中把玩細看後,倒是意外地發現它的造型活潑不拘,且雕功十分精細。「不知道這是哪位師傅的作品?那些全是同一個人雕的嗎?」他笑著對店小二問道。


  在商海痕的笑臉下,店小二有些暈頭轉向,「沒錯,這全是夏嫂……呃……夏師傅……對!是我們鎮上的夏師傅一個人用心雕出來的作品……」幸好及時清醒,沒嘴快透露了夏嫂兒的真實身份。他偷偷擦了擦冷汗,觀察著這位貴客的表情--還好他好像也沒發現。


  老闆和老闆娘早有交待,絕對不准透露刻這些木雕的人是誰。因為有很多人只要知道這些東西是出自女人的手就不會想買;更何況大多數人連聽都沒聽過,女人家竟然能夠拿刀、拿鑿雕刻木頭,所以一旦被人知道,怕就算她的東西再好,也會被刻意貶低行情,所以老闆他們的顧慮也不是沒有道理。


  店小二趕忙掩飾地朝客人猛笑,「那……這位公子爺,您覺得怎麼樣?要不要買下它?一個只要八文錢,您看它是不是雕得很生動、很漂亮?」雖然每回夏嫂兒都是來去匆匆,不過衝著她待他們這些夥計個個和善有禮,且她的身世又可憐,所以他們都不計辛勞地盡力幫她賣東西。唉,反正老闆夫婦都這麼愛做善事了,他們這些夥計不多學著點怎麼行!


  商海痕當然把店小二的語病和他閃爍不定的眼神全記下了。

  他不動聲色地把手中的木雕又看了看,邊說道:「雕工這麼細膩的作品竟然賣得如此便宜,想必這位夏……師傅,只是把這些作品當牛刀小試……」他忽地抬眸,有些壞笑地看著那年輕的夥計,「不知道這位小哥兒能不能告訴我夏師傅住哪兒,我突然對夏師傅的其它作品很有興趣……」


  店小二楞住,「啊……呃……對不起,公子爺,關於這件事,小的並不清楚……」差點反應不過來。

  不會吧?這位公子爺想見夏嫂兒?

  難不成夏嫂兒的作品真的受到貴人的賞識了?快去跟老闆報告好了!

  「公子爺,這樣好了,您讓小的去問我們掌櫃老闆看看!」匆忙但仍有禮地丟下這兩句,店小二立刻往櫃檯後方跑去。

  商海痕和店小二的對話和舉動,當然全都落在他週遭客人們的眼裡,而因為他對那木雕的興趣,也意外引起其他人對那些玩意兒的注意,只見此時已有不少人紛紛將視線往他們先前並沒有特別停留的櫃檯看去。

  不過就在這時,那位原本一邊喝著酒、一邊在閒等店小二的貴公子,突然像在酒樓外發現了什麼似,立刻放下了酒杯和一錠銀子在桌上,然後大步往外面走去。

  目睹他突如其來的舉動,有幾名女客不由自主地以目光一路追隨著他離去的背影,嘴裡還不斷發出惋惜的歎息。

  商海痕倒是完全沒料到會在這裡看見她,且他更沒想到當他一認出那頭戴斗笠、身背竹籃,由他坐的窗外慢慢走過的女人是她時,他竟會想也沒想就追了出去。

  不過就算他在一邁開步伐時便恢復了理智,他還是繼續追在她身後,只是他把腳步稍微放慢了一些。

  他輕而易舉地跟蹤著前面那抹高挑清瘦的身影,也很快地發現她的目的地就是他剛離開的那間酒樓的後方。

  她直接走進那大開的後門,而商海痕則停在不遠處的牆角旁沒再前進,因為他料定她還會再出來。

  只是他忽然對自己的舉動感到有些好笑及莫名其妙。

  為什麼要跟蹤她?他不是對蕭伯斬釘截鐵地說過,他並沒有興趣和她再見面,可是怎麼他的視線才掃到她的人影,就毫不考慮像被勾了魂似地跟她跟到這裡來?

  怪了!明明她充其量只是救了他一命,長得又恰好像某人了一點,他不可能因此就對她念念不忘吧?

  商海痕一向用來算計人的腦袋裡,現在竟充滿了自己對那女人反應的不解。

  他當然自信那女人一定還記得他,但是他可沒自信她再看到他時態度會跟上次差多少。

  他忽地眼睛一亮。

  對了,他就是想耍弄明白這一點--為什麼她對待他的反應和態度和別人完全不一樣?

  撇開他向來無往不利的臉皮不說,他和她既無冤、也無仇,她沒必要擺出一副「離我遠一點」的態度吧?而且他看得出來,她的本性並不尖刻冷漠,相反的,她還有種令人感到溫柔的氣息……那麼問題就是--她為什麼非要偽裝起自己?


  商海痕也不是很懂自己為何會莫名其妙地跟著她,又莫名其妙地研究起她的心理狀態,但有一點他很清楚,既然他都跟上來了,半途而廢可不是他的作風。

  至於渾然不知自己還會再意外遇上他的夏素襄,在酒樓後門和旺嬸聊了幾句,將她完成的東西交給旺嬸後,沒多久便離開了。

  她一邊走著,一邊皺著眉思考事情,全然沒發現西邊天空的烏雲已經飄移過來了。直到她走到街心,忽然一陣斗大的雨開始落下,她才楞了楞,趕忙匆匆跑到人家的屋簷下躲雨。

  只不過才一會兒,她已經被淋濕了大半。

  「唉!怎麼會突然下雨了?」她無奈地拂去衣服上的水珠,一邊歎氣道。

  幸好她載了斗笠,要不她現在一定是從頭濕到腳--她不由得有些苦中作樂地想著。

  不過同樣被這場雨嚇到的可不只有她一個,街上還有一些賣東西的小販手忙腳亂地收著攤,不少行人也東跑西竄地找地方在躲雨。

  眼前馬上就有個落湯雞也跟著逃難到她這兒來了--

  夏素襄在隱約看到一抹黑黑的影子從雨幕中往這裡衝過來時,她直覺往一邊靠,打算把那大半邊的屋簷下方全留給來人;但沒想到這人不但直接就往她身邊一站,還用力地甩著頭,讓飛濺的水珠不斷往她身上招呼過來。


  夏素襄蹙著眉、抿著唇,眼睛直瞪著眼前的大雨,暗自忍耐著。

  那人像狗一樣甩完一頭的濕發後,接下來又繼續抓起身上的衣服抖了抖,當然,水珠又毫不客氣地飛向她。

  這回她生氣了,「喂!你這人怎麼……」她終於忍不住轉頭過去要教訓來人,但話還沒說完,那一張面向她的熟悉桃花笑臉頓時令她住了口。

  她瞪大了眼睛,有一剎那幾乎以為自己眼前出現了幻覺。

  「咦?是妳!我們又見面了。」男人一副比她還驚訝的樣子,但仍是滿臉的笑意。

  夏素襄被他在雨聲中仍顯得清朗的嗓音拉回了心神,也總算確定他是真的出現在這裡了。

  她冷靜下來後只想到一件事--他竟還記得她?!

  她非常……百思不解。

  不是她懂得自我解嘲,而是她對自己瞭解得十分透徹,她知道自己的模樣十分的普通,普通到總是令人過目即忘。以前她認識的人不說,就連她初來此地,周大哥、旺嬸他們也有好幾回將她當作陌生人,從她身邊視而不見地走過。


  她習慣了,也不覺得奇怪。但是現在,令她不習慣又頗奇怪的事發生了--竟有人沒在第二次見面時將她當陌生人?

  怎麼?是這男人的一雙桃花眼厲害,還是他根本是株桃花,對每個出現在他眼前的女人都用這一招?

  她如貓般閃爍著神秘光采的黑眸,毫不被他笑容迷惑地直視著他。

  「對不起,我不認識你。」

  沒想到兩人再見面,她開頭說的話竟那麼傷人!

  不過商海痕當然沒被她唬過去。

  「妳是不是剛被撞傷頭了?」他同樣語出驚人。

  夏素襄微瞇起眼,用過分輕快的語氣道:「這位公子,我和你有仇嗎?」

  「沒有。我只是以為,若不是因為撞傷頭失去記憶,妳怎麼會不認得我呢?」商海痕接得很順。

  夏素襄自然看出了他的不正經,她頓了下,否決了自己先前說的謊言,承認道:「沒錯,我認得你……」他的確有自命沒人忘得了他的本錢。「但你真記得我是誰?」她對此十分好奇。

  商海痕覺得自己的心思有時連他自己都搞不定了,沒想到這女人竟比他還瞬息萬變,令人無法度測。其實上次和她相處時,他就有這種感覺,只是這回他的感覺更加強烈,而那股早就隱隱存在的意動,就在這剎那問鮮明瞭起來。


  看來,這女人又再次加強了他對她的生動印象了--不管是她的人,或是她的言語。

  「我沒有喪失記憶。」商海痕抬起一根食指敲敲自己的額際。怎麼?這女人是在檢驗男人的癡呆化症狀是從幾歲開始發生嗎?還是……

  腦中快速閃過一道靈光,他突然開始仔細認真地凝視著在他眼前的這張臉。

  「妳……該不會以為自己是個很容易讓人遺忘的女人吧?」他慢悠悠地反問她。

  夏素襄被他一語說中後並不覺得困窘,唯一讓她感到不自在的,只有這男人太過於專注,彷彿在這天地間只有她一個人的凝視。她乾脆轉過頭,繼續看著下個不停的大雨。

  「一向是這樣。」她歎了口氣,為的是不知何時才會停的雨。「會記得我的你,實在令我感到驚訝,除了我的……親人,你是第一個能在第二次見到我時就認出我的人。」沒想到,一場雨竟將他們倆困在一起;也沒想到,她竟能和他聊起天來。也許是因為她覺得被困在這裡也是無聊;也許她知道在這場雨之後,他們又將各走各的路,所以,她的話才多了起來。


  商海痕注意到的,卻是她提到親人時微妙的頓歇語氣,不過他沒往這方面追問。

  他要微低下頭,才能看到她被斗笠擋住的臉。

  「因為妳長得有些像我認識的某個人。」他毫不隱瞞她,但他沒說這只是一小部分的原因。

  夏素襄想到了,然後她微微一笑,「我想起來了……不過你就不能讓我高興得久一點嗎?」對了,那天他醒過來時,曾對著她喊了一個女子的名字。

  那女子,該不會是他親密的人吧?

  商海痕似乎一眼就能看出她想的,但他並沒有解釋。

  「抱歉,我是個有仇必報的小人。」他朝她露出白牙笑道。

  夏素襄一愣,終於又將眼光對上他,「我……和你有仇?」什麼時候?她明明記得她是拉他上岸,可不是推他下水……

  商海痕發現他很喜歡這女人一臉困惑迷糊的表情,這讓她看起來有些稚氣、有些可愛,不過他不會告訴她這一點。

  「妳認為,一個人很不幸地被人打昏推下水差點溺斃,結果第二天才剛醒過來,就在身體還虛弱、後腦勺還腫了個大包的情況下,被救起他的人不問青紅皂白地趕走……這個可憐人到底是報恩好,還是報仇好?」他神色一轉,似笑非笑地問著她。


  看著他的表情,夏素襄不確定他是不是在開玩笑,不過她倒因此明白,原來他對她急呼呼趕走他一事還一直耿耿於懷啊!

  但那實在是……不得已啊!可她總不能告訴他真正的原因吧?

  就像現在……

  夏素襄忽然警覺地俏悄移動身子,將兩人的距離拉遠了一些。

  這時她完全不在意自己有一半的身子曝露出屋簷外,結果當然是再次被雨淋濕了。

  商海痕挑超眉,沒說話地瞪著她奇怪又白癡的舉動看。

  「我認為,那天你看起來已經好很多了,而且我怕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會惹人閒話,所以我才不留你……」夏素襄開口解釋道,「嗯……還有,我收到你派人送來的東西了,我想,我們算是互不相欠了。」她當然不會告訴他她把他送的禮物拿去典當換成她要的刀,但,就算他知道又如何?既然禮物是她的,她自然可以自由處置了。


  商海痕淡哼了聲,非常清楚自己胸口燃起的那把火,是因為她還是一副要和他撇清界線的姿態。

  他忽地伸出手抓住她的肩,將她整個人拉回原來的位置。

  「夏素襄!」他氣沉神定的喚道。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她微驚,一時忘了他仍放在她肩上的手。

  「相信我,這一點也不困難。」他以前還不曾有調戲良家婦女的劣習,但現在他不介意為她破例。「而且我要提醒妳一個男人的惡劣本性……」他壞壞地將漾著邪笑的俊臉傾向她,「妳愈討厭一個人、愈對他露出巴不得他滾得遠遠的態度,他反而會愈想靠近妳、對妳愈好奇。所以,如果妳是真的討厭我,妳這方法是用錯了;不過如果妳是對我有興趣,卻知道用這方法引起我對妳的注意,那麼妳顯然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彷彿是惡魔在誘人犯罪地以桃花魅眼看著她輕語。


  一時之間,夏素襄的秀眉幾乎要打結了,就連腦子也都快被他那複雜的歪理弄得打結了。

  眨了眨眼,其中的迷霧馬上又被清醒的眸光取代。「我們只是陌生人,所以我對你根本談不上討厭或喜歡。對不起,我不懂你這些話,不過,嗯……我會努力記住的。」像是突然發現了似,她又趕緊跳退了一步,離開他的手,和他近得讓人感到有些心跳加速的臉龐。


  這時她才忽然察覺到,原來的傾盆大雨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停了。

  天氣正慢慢放晴中。

  陌生人?

  商海痕的眸子在聽到她說這三個字時危險地瞇了瞇,但他的確不能否認,以他們對彼此的認識來說,就算不是陌生人,也不比陌生人好到哪裡去。

  看她瞄著街道,開始心不在焉的模樣,他突然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好笑--跟蹤她,最後終於從她口中知道自己在她心目中只是一個談不上喜惡的陌生人,接下來他是不是可以死心了?

  為了她,他差點忘了他還有點事要解決。

  「妳答應我一件事。」他拉回她的注意力。

  夏素襄楞了楞,暫且把要告辭的話先壓下。「什麼?」

  「下次再見時,妳可不可以先給我一個微笑?」他的眼裡閃著笑意。

  「咦?好。」被他出乎意外的請求弄得思緒有一瞬間停擺,但她還是下意識地點點頭。

  得到她的應允,商海痕朝她一擺手,二話不說地越過她的身邊,瀟灑地大步離去。

  夏素襄就這麼呆呆地看著那男人頎長高大的影子愈走愈遠,一會她才眨眨眼,深吸一口氣,決定把他的身影甩到腦後去。她邁開步子,開始朝和他相反的方向走去。

  但她只走了三步,卻忽然莫名其妙地停下,忍不住回頭朝他的方向望去,沒想到卻看見了意外的景象--

  那男人獨自走在下過雨後還沒有行人出來的街道,就在他的身影即將要轉到另一條交叉的巷子時,忽然有四個年輕人從巷子裡跳出來將他團團圍住。

  她大驚。

  下一刻,當她發覺那些人開始對他動手後,她幾乎是想也沒想便拔腿朝他那裡奔去。

  她邊跑邊看著那四個人有的拿著棍棒、有的拿著繩索在向他揮舞,而他顯然練過些拳腳功夫正以一敵四與他們在過招。

  當夏素襄快接近這群人時,不但是商海痕,就連那四個年輕人也發現她了。

  「妳怎麼過來了?快走!」沒想到這女人竟跟了過來,但現在並不是佩服她勇氣的時候,他一邊閃過打向他後背的棍棒,一邊出聲要她趕緊離開。

  「抱歉,我現在對你微笑會像是在幸災樂禍。」夏素襄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外圍,想到他剛才離去前的最後一句話,不禁對裡面忙著應付棍棒、拳頭的男人皺皺眉說道。

  「他們兩個認識?!怎麼辦?」四個年輕人中有人慌了。

  「一起綁!」策畫的領頭馬上率先轉身要捉住這突然過來攪局的女人。

  夏素襄沒想到這些人說捉就捉,一看見兩個人向她圍來,她立刻從懷裡拿出了刻木的刀子揮向前,「別過來!」

  兩個年輕人暫被喝阻住,但在她要微喘口氣的空檔間,他們又忽然有了動作。

  「小心!」邊分神注意這裡的商海痕馬上察覺他們的舉動,因而大叫出聲想警告她,不過來不及了--

  完全沒將她放在心上的兩個人,一個上前狠狠向她握刀的手打去;另一個則趁機繞到她身後,一掌用力劈向她的後頸。

  夏素襄聽到商海痕的聲音了,但她的反應快不過這兩人,只來得及看見那兩個人朝她閃來,然後她的手和後頸一痛,眼前隨即暗了下來……

  而在這極短的一瞬間,她腦中想到的是--他真的被她害了!

  接下來,她的意識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她終於慢慢恢復了意識,只不過她還沒張開眼睛,就先感覺到一陣疼痛。

  她痛苦地呻吟了聲。

  「素襄……妳醒了?」一個熟悉的低喃聲自她身側傳了過來。

  夏素襄緩緩睜開眸子,不過一時之間,她的眼前除了黑還是黑。她沒有動,就這麼靜靜地待在原地。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6 21:33:10

  怎麼回事?她在哪裡?

  「頭還在痛嗎?素襄。」帶著歎息的輕聲又響起。

  她立刻反射性地轉向聲源,同時她的眼睛終於習慣了黑暗,也想起之前發生的事了。

  她的雙肩被兩隻大手安撫般地輕柔握住,她靜靜看著商海痕那張平靜、甚至有著鬆了口氣神情的臉龐。

  「我們……被捉了?」一出聲,她才知道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可怕。

  她忍不住一邊伸手摸向自己酸痛的後頸,一邊打量起週遭的環境來。

  雖然無法將每個角落瞧得很仔細,不過她大略可以看得出來,這裡應該是間柴房。

  他們兩個是被人關進某處人家的柴房裡了吧?

  「妳當時應該頭也不回地走了,不是嗎?」商海痕主動伸手去揉捏她被人擊中的後頸。他根本沒想到她會跟過來!老實說,看到她重新出現在他的視線裡,他除了錯愕,還有更多的驚喜,他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使她又回頭的?


  他的按捏一下子就減輕了她的酸疼,讓她幾乎捨不得讓他的手移開,但她還是忍下歎息,很快地搖了搖頭,輕輕抓下他的手臂,「我……我沒事了,謝謝。」她試著站起來,「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回頭,也許是因為……」天生對災難的發生特別敏感--這句話她當然不能說出口。


  「因為什麼?」商海痕的神態輕鬆得不像是被人抓住關起來的模樣,他仍盤腿坐在原地,優閒地看著她那苗條的身影在黑暗中慢慢摸索到門口。

  夏素襄專注在眼前緊閉的木板門上,她的手好不容易抓住門閂,努力試著想打開它。

  結果門閂開了,但門卻是被人從外面鎖住。

  「你全試過了?」她轉過身,對著那坐在地上的男人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

  「對。」男人懶洋洋地回道。

  夏素襄忽然對他一點也不緊張的態度留意了起來。

  她微微擰眉,又慢慢坐了下來,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好像只要有他在,任何難題都能迎刃而解。

  很難得的,竟有男人能給她如此寧靜安心的感覺。

  兩個人在黑暗中沉默地、安靜地坐了一兒之後,她首先開口道:

  「你……是不是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是誰捉了你?」她直覺他知道答案。

  「妳好像忘了妳自己也被捉。」商海痕好笑地回道。

  「對,我是順便被捉,他們的目標是你。」夏素襄到現在還是不後悔回頭,雖然結果是和他一起被捉--她只是後悔當時沒大叫幾聲,也許會有路人加入她見義勇為的行列。「你到底跟什麼人結了仇?那些人好像只是要把你綁來,並沒打算要殺掉你。」所以他們應該還有時間想辦法逃出去。


  要是一般女人在這種狀況下,恐怕早就嚇得哭到天昏地暗了,哪有人像她這樣簡直把這裡當自家廚房,還和他冷靜地分析起歹徒殺不殺人的問題?唉,害得他想來個英雄救美,順便賺得美人軟玉溫香的希望都落空了。


  這女人!

  不過他卻笑了。

  就因為她不是一般女人,所以他才會大膽地讓她跟著被一起綁來,讓她跟他「有難同當」,不是嗎?

  夏素襄看見他笑了,卻莫名覺得他的笑很令人寒毛直豎。

  「妳放心,我不會被殺掉的。通常找我麻煩的人,下場都很不好,妳知道為什麼嗎?」趁他們來之前,他樂於和她多瞭解一下彼此。誰教她說他們是陌生人,那他當然得努力一點讓彼此變熟,他就不信從這裡出去後,她還敢說他們只是「陌生人」!


  夏素襄有些遲疑,其實她最希望的是別再和他繼續有牽扯,也別再知道有關他的任何事,如果可以,他們最好是離開這裡之後就永不再見,可是她應該跟他說清楚嗎?

  「因為……你的拳頭很硬?」他真的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安危嗎?

  商海痕點點頭,「還有,我的命也很硬。」

  「咦?」她被挑起了好奇心。

  他原本還要說什麼,不過在注意到外面傳來的細微動靜後,他忽然起身,朝她招了招手,「快過來!」懶散的語氣添了點低沉。

  夏素襄有些奇怪他突如其來的轉變,不由得敏感地往門外望去,「是不是有人……」

  商海痕乾脆兩大步走到她身前,直接彎身將她攔腰扶起,而這意外的舉動果然令她馬上住口,但卻差點驚叫出聲。

  「噓!聽我說!」他一邊迅速將她扶往她原本醒來的位置,一邊在她耳畔壓低聲音指示道:「妳在這裡躺著繼續假裝昏迷,等會兒我被人帶出去後,就會有人來救妳了,懂嗎?」

  夏素襄幾乎是被押回去坐躺好,沒一會她就聽到外面真的有人走近了,雖然覺得這男人真的有些古怪,但她仍想弄清楚到底會發生什麼事。「你究竟要做什麼?為什麼你不讓人連你一起救?」她抓住他胸前的衣襟,發出低而急促的疑問。


  商海痕很高興她第一次主動貼近他,可惜現在不是感動的好時機,他朝她咧了個既邪惡又勾魂的笑,接著低頭啄了下她早令他蠢蠢欲動的豐潤媚唇。

  夏素襄一時還意會不過來她唇上的貼觸感是怎麼回事,等到她終於明白那一瞬間的溫熱是什麼時,還來不及驚呼出聲就又被人封住--不過這次是用手。

  「要打我等出去再說。」商海痕如寒星般的眸狡邪得可疑,他面不改色地承受著夏素襄的怒視,「現在,乖乖把眼睛閉上。」瞧她還一臉惱怒地不肯閉眸,他微挑眉,再次俯向她,「好吧,那就別管他們了,既然妳喜歡我再碰妳……」


  還沒說完,夏素襄已經咬著牙將眼睛閉上,「請你自重!」

  這可惡的男人,他還想做什麼?!

  更可惡的是,她的心直到現在還撲通跳個不停。

  黑暗中,她的耳邊響起一聲他極輕、極低的笑,她不知為何她聽得出來,但這笑聲似乎顯示他的心情很好,讓她幾乎要懷疑,他是不又想趁機要什麼花樣?

  不過就在這時,外面的腳步聲已經停下,同時傳來有人扯動門鎖的聲音。

  夏素襄不由得屏氣凝神,並且忍不住微打開眼向外看去,但映入她眼簾的,是商海痕背向她而立的高大身影--在那一瞬間,她竟有種這男人能為她遮風擋雨,趕走一切災禍的強烈感覺……

  不!她怎麼會對他有這樣的錯覺?

  被這奇異的感覺嚇了一跳,她倏地閉上眼睛不敢再看他,努力冷靜自己的心思。這時木板門剛好被打開來,她聽到有人走進來的腳步聲,也感覺到隨之而來的亮光。

  「啊?商二爺您已經醒了!」一個驚訝的粗啞男音開口了。「抱歉,因為我們家小姐怕您不肯跟我們回來,所以不得已只好用這種粗魯的方式將您帶來,希望您別怪我們。」沒辦法,他們也是奉命行事。

  「現在你們家小姐要見我了?」商海痕的聲音聽來慵懶優哉,好像是他要上門拜訪人家,而不是被人強迫綁來的。

  「是。我們家小姐回來了,她要我們馬上帶您過去。」他們會對他這麼必恭必敬,除了因為他的身份令人得罪不起--若非小姐的命令,他們打死也不敢綁人--另一個原因是,如果小姐達到她的目的,那他就是他們的姑爺了。


  「咦?這裡……這裡怎麼還有個女人?」來人忽然發現柴房裡多了一個昏迷中的女人,不禁有些驚訝。

  「對不起,因為這個女人看見我們要帶走商二爺,為了怕她去通知他的人,所以我們只好把她一起綁來。」一旁立刻有人急急忙忙地解釋。

  氣氛沉默了一下。

  「我建議你們,順便把這女人帶去給你們家小姐當使喚的下人,怎麼樣?」彷彿事不關己的不耐煩聲音出自商家二爺的口。

  而他的出聲馬上讓領頭的人下了決定,「算了,別管這個女的,先把她關著吧。商二爺,請您跟我們走吧。」

  沒多久,所有的人聲、腳步聲漸漸遠離,門又再度被鎖上。

  黑暗中,夏素襄早已經張開眼睛,從地上跳了起來。她跑到門後,仔細地傾聽外面傳來的任何動靜,不過一會兒後,她就沒再聽到任何的聲音了。

  她皺著眉,回想著剛才發生的事。由那些人的對話,她約略可以知道,如同商海痕說的,他的確沒有生命安全上的顧慮,但……

  小姐?

  非常顯而易見的,將他綁來的主謀是個女的。

  夏素襄忍不住開始在柴房裡重重地來回踱步。

  其實他會跟其他女子扯上關係,她並不感到意外,只是這位「小姐」費盡心思將他綁來的暴力舉動,難免會令她好奇這位「小姐」究竟是何方神聖?又為什麼非綁他不可?

  那男人一直知道他是被什麼人綁的,而且看來也十分樂意去見她……

  莫非他們兩人之間有什麼關係?

  腦中無法克制地胡亂猜想商海痕和那女子的關係,夏素襄不明白為什麼,她竟愈想愈不舒服、愈想愈煩躁,最後,她腳步一停,忽然伸手拍拍自己的額際,不斷深呼吸……

  對了,他的事,她想這麼多做啥?

  既然他不會有事,那她現在最該想的是她要怎麼逃出這裡吧?心思轉移開來,她果然冷靜下來了,而此刻她最需要的就是冷靜。

  那男人說會有人來救她出去,但,是什麼時候?

  夏素襄可不想一直呆等著人來救,於是她從懷裡取出她另一支刀--隨身帶刀是她的習慣,不過她從來沒想到有一天她會用她的雕刀來防身,現在又要用它來撬門……

  對了,先前她那把刀被人打掉了,回頭她若是找不回來,一定要叫那位「商二爺」賠她一把,算是……還她救命之恩吧。

  取出刀子,她一邊用手指仔細地摸索這片木板門,一邊考慮得從何處下刀才能拆了它。就在她很快找出這木板門最脆弱的地方,預備下刀時,因為很接近門,所以外面忽然響起的一絲細微動靜,她立刻捕捉到了。

  似乎有人停在門外,門外面的鎖突然開始被扯動著。

  夏素襄下意識地往後退,她一邊將刀藏在手上,一邊緊張、戒備地直盯著那扇即將被打開的門,因為她不知道來人是要抓她,或是要救她?

  沒一下子,門被人從外面打開,微弱的光線也隨之灑進,她看見一個比常人更高大的黑影朝她走了過來。

  「跟我走!」生硬的口音立刻讓夏素襄止住了後退的步子,因為她記得這奇特的音調她曾聽過,且不一會她就藉著光線看清楚進來的人果真是他--那個曾和蕭伯一起替商海痕送禮到她家的漢子,他叫……雲鳴吧。

  沒多久,夏素襄在雲嗚的帶領和幫助下,終於穿過了庭院小徑、翻過了高牆,重新得到了自由。

  此刻,她正站在那長長的圍牆外喘著氣,一邊不由得回頭仰望她剛跳下來的地方。老天,她還沒跳過這麼高的牆!

  雲鳴靜靜地在離她兩步遠的前方回頭看她。

  夏素襄知道自己已經安全了,但當她的視線往四周沉靜的巷弄看過一遍後,她卻仍是不清楚剛跳出來的這處高牆究竟是屬於鎮上那戶人家的。

  雖落腳在這裡兩年,但她對這青湖鎮的認識並沒有多少,因為除了去幾個特定的地點,她向來盡量避免和其他人接觸,所以若要她說出這處大宅是誰的,她恐怕辦不到。

  「這是什麼地方?」指著高牆內,她乾脆問那帶她出來的人。

  「施老闆家。」雲鳴簡單的回答,隨後立刻對她一頷首,轉身就要繼續走。

  施老闆?她不清楚這鎮上施姓的老闆有幾位,不過她曾聽旺嬸提過這裡最大的商行老闆是姓施。

  夏素襄沒想到他真的說走就走,連忙開口道:「他……商公子呢?你不用救他?」

  「不用。」答得很乾脆。

  夏素襄一時無法弄明白他們主僕倆在搞什麼鬼,不過既然有人完全不擔心他主子的安危,那麼她這不相干的人又何必替他想太多?

  頭一搖,她立刻舉步跟上他。

  雲鳴見她終於跟來,這才又繼續往前行。

  兩人的身影一前一後轉出了這條人煙稀少的巷弄,來到了大街上。到了這裡,夏素襄已經可以認出回去的路了,不過她發現前面沉默的大個兒仍埋頭向前走,且走的方向同她要回家的方向恰恰相反。

  她詫異地喚住他,「雲公子,你想去哪裡?」她不認為他不記得她家的方向,沒多久前他才去過。

  雲鳴的耐性顯然很好,他只是不多話而已。「二爺要我送妳回我們的船上。」他停下來轉身面向她。

  「你們的……船?」夏素襄沒想到會得到這答案,她古怪地挑眉問道:「你們……住在船上?」這時她才忽然想到--對了,她好像並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住在什麼地方?

  其實她和那男人算起來不過才見第二次面,她除了知道他的名字、他的個性惡劣、拳頭很硬、有兩個為他賣命東奔西跑的下人外,她根本對他的事瞭解不多……

  雲鳴的眼睛眨也不眨,「對。」一次回答她兩個疑問。

  夏素襄直盯著他,從他眼中看出了他的認真,她歎了口氣搖搖頭道:

  「好,我不管你們住在哪裡,請你自己走吧,我知道怎麼回我的家。」她一口回絕他。她沒忘了她之前的決定--不再和那個男人有所牽扯了。

  如果他是怕她受到驚嚇以致無法自己回家,這才好心地請人就近帶她到他住的地方壓壓驚,那就免了吧,若她如此嬌弱易驚,怎麼能活到現在還沒有被逼瘋?

  她不忘對救她出來的男人感激一笑,接著揮了下手,轉身就走。不過卻立刻被擋住,她抬頭,訝異地看著攔她的人。

  「二爺要我送妳回船上。」雲鳴堅定地重複一次。

  夏素襄好氣又好笑地道:「我只想回家,不行嗎?」

  沒想到,他還真的搖頭了。

  「我為什麼一定要去?」她做啥乖乖任他擺佈?

  「二爺說的。」他仍是一臉嚴肅。

  看著他堅定不拔的神態,夏素襄毫不懷疑,就算他的「二爺」要他脫光衣服到大街上繞一圈,他也一定會照辦,所以恐怕她現在再跟他拒絕十遍也沒用。

  但她此刻只想回去好好洗個澡,換下這身又濕又髒的衣服,再好好睡上一覺。

  她不想再花力氣跟這塊木頭爭辯,可更不想莫名其妙任人牽著鼻子走,於是她心中很快有了主意。她和他打商量,「要不這樣好了,你先送我回我家讓我換件衣服,然後我再跟你到你們的……船上,這就沒問題了吧?」


  雲鳴楞了楞。

  「反正你家二爺也沒有說我不能先回我家,然後再去你們那兒……對不對?他沒這麼說吧?」夏素襄慧黠的雙眸直直看著他一臉的掙扎。

  二爺……確實是沒這麼說--最後,雲鳴終於還是勉為其難地同意了。

  稍晚,夏素襄回到她的屋子,小黑興奮地上前迎接她,然後開始逗趣地在客人的腳邊繞圈圈。

  雲鳴堅持在屋外等她,而她也沒堅持請他入內,所以將他丟給小黑當大玩伴後,她就去做她要做的事--燒飯兼燒水。等她弄好了簡單的飯菜,她的熱水也有了。

  在外面的雲鳴很忍耐地跟一隻笨狗玩,同時一邊頻頻往屋子裡看去。沒多久後,他聞到了飯菜香,也看到了把飯菜從後面端到廳子桌上的夏素襄,然後,她站在裡面對他招了招手。

  「你要不要吃飯?」她賢慧地笑問他。

  雲鳴立刻搖頭,有些錯愕地道:「夏姑娘……」她不是只是進去換件衣服就要跟他走?

  夏素襄依然笑得很溫柔,「那好吧,你再等等。」說完就往後面走去。

  接下來,她的身影有很長的時間都沒再出現。

  雲鳴愈等愈覺得奇怪、愈等愈覺得不安,然後,他開始懷疑她會不會已經從屋裡偷溜走了……

  不過,應該不可能吧?她為什麼要偷溜?她不喜歡二爺的邀請嗎?可從來沒有任何女人拒絕得了二爺啊!難道她先前的拒絕是說真的?

  對於這位能讓二爺特別派他去救出來,再護送上船的小嫂子,他並沒有像蕭伯一樣想那麼多,要說他有想,想的也只是--二爺的胃口這次比較不一樣,可如果她真的跑了,他會很頭痛的。

  以前他從來沒搞砸過二爺派的任務,往後也不想破例,就算是小事也一樣。

  於是他馬上大步跑進屋子裡。

  屋子不大,所以他很快就從前面搜到後面,不過正當他要捶開廚房邊一間以簡單木板搭起的小隔間時,他的長衣下襬忽然被某個力量咬扯住了。

  他低頭,立刻瞧見了咬著他衣襬的罪魁禍首--小黑狗,但就在同時,他也聽到了由這小隔間內傳出來的清晰水聲。

  只呆了一下,他忽然像想到什麼似地立刻紅了臉,接著悶不吭聲地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原來的地方,繼續當一隻笨狗的路跑障礙物。

  大概又過了一刻鐘,舒舒服服洗完澡、彷彿完全不知發生什麼事的夏素襄,終於一邊用巾子擦著一頭濕髮、一邊從後面漫步到廳子了。

  雲鳴的視線和她對望,她立刻回他明亮的一笑,「抱歉,你介不介意再等我吃個飯?」

  臉部肌肉不自主地扭曲了一下,他悶哼了聲,終於恍然大悟--

  被耍了!

  而更令他吐血的還不僅於此--等到她祖奶奶吃飽飯、擦乾頭髮後,她就這麼往她房間的床上一躺,睡了。

  他--能--怎--麼--辦?

  把她從床上挖起來,捆一捆往船上送嗎?

  他是很認真地考慮這麼做,不過因為怕被主子責怪,所以到最後他只做了一件事--守在她的屋子前當了一夜的門神。

  第二天,陽光還沒完全露臉,夏素襄就醒來了。一夜好眠,她的精神非常好,當然,也沒忘了昨天發生的事。

  他不會還在吧?

  有些好奇雲鳴的毅力,夏素襄匆匆洗了把臉之後,馬上走出房門,她在屋子四周看了一遍,很快地發現他已經不見了。

  雖然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不過她很快就不再將心思放在他身上。

  今天會是個好天氣,而她全新的一天也將要開始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6 21:33:31

第三章

  桌上一隻已成型的吉祥鶴鳥,在夏素襄一上午的細細刻鑿下,終於漸漸接近完工。最後她聚精會神地用竹簪挑去它身上每一處的細縫鑿痕……


  忽然,她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頓時一驚,抬起了頭--

  「素襄,我已經喊了妳好幾聲了,妳都沒聽見啊?」一邊擦著臉上的汗、一邊對她搖頭皺眉的人正是旺嬸。

  「咦?旺嬸,您怎麼來了?」夏素襄看清是她,馬上鬆了口氣,將手邊的工作暫時放下。她不著痕跡地避掉旺嬸的碰觸,趕忙起身倒茶給她。

  顯然是急急忙忙從店裡趕到這邊的旺嬸,毫不遲疑地接下她倒的茶,一口氣猛灌完--呼,好多了!

  等到她連喝下兩杯茶,喘了一口大氣,這才開始跟夏素襄報告一件好消息。

  「素襄,妳知道嗎?剛才我們店裡來了個年輕人,他說他家老爺在我們店裡見過妳的雕刻,非常賞識妳的作品,想問妳有沒有興趣為他雕刻,他提出的條件和酬勞連我們都嚇了一大跳。那年輕人還說,他家老爺給師傅一個月的時間,隨意師傅要雕什麼東西都行,他會先付一半訂金,等到完成作品讓他家老爺過目後滿意了,再付剩下的錢……天哪,素襄,妳知道他出價多少嗎?」說到這裡,旺嬸的神情也激動了起來,她將五根手指用力地在夏素襄眼前一揮,「五十兩,五十兩哪!他家老爺竟然要出價五十兩買妳的雕刻!素襄,這下妳要賺大錢了!」


  更妙的是,當那年輕人和她爺子在商討這事時,酒樓內很多客人都聽到了,結果擺在櫃檯上的剩餘幾個木雕竟全被好奇的客人搜購一空,許多人還爭相打聽這位雕刻師傅的事呢。

  旺嬸回想起之前的精采情景就忍不住笑了出來,她也把這些意外狀況說給素襄聽。

  夏素襄也想不到會有這樣的際遇發生,不過她心裡有些驚疑。

  「因為這件事太重大,我們也不敢立刻替妳下決定,所以我們請那年輕人下午再來,等我們問過妳意見再給他答覆。剛才他一走,我就趕快跑來跟妳說了……」旺嬸拍拍自己的胸脯,好不容易她的激動才稍稍平復了些。老實說,她真的很替素襄高興。


  夏素襄終於慢慢從震撼中回過神,「旺嬸,我想他並不知道『夏師傅』是誰吧?」她微微擰眉,思及了這一層顧慮。

  「當然不知道!」旺嬸回答得毫不遲疑。她和她爺子可是誓死保守這個秘密,而那些夥計、阿嬸也全被告誡不准洩露她的身份,這一點她絕對可以保證。

  「所以他更不可能知道『夏師傅』是男是女了?」夏素襄表情深遠地問道。

  旺嬸一呆,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不過她毫不在意地將手一揮,「反正他家老爺也沒要求親自見『夏師傅』;而且聽那年輕人說,他們是來我們這兒做生意的外地人,明天一早就要趕回鄉去了,也因此才會定了一個月這麼長的日期……唉,總之妳現在就不要擔心這個了,先答應下來吧,這樣的機會可不是常常有的,妳不好好把握難道要白白放過嗎?」哼,就算他們知道「夏師傅」是女人又怎麼樣?總不會到時候還把錢收回去,把東西退回來吧?


  夏素襄在旺嬸義正嚴辭、慷慨激昂的勸言下,仍是一派地冷靜。

  「那人只見過我的東西就下這種決定,您不覺得他未免太大膽了嗎?」那人是真識貨還是有錢沒處花?

  旺嬸猛搖頭,「既然人家都敢冒險不怕損失了,妳還猶豫什麼?」

  夏素襄仍是對這彷若天上掉下來的機遇有些懷疑,不過就像旺嬸說的,對方都敢找她了,她還怕嗎?

  最後,她答應了。

  想不到才送走了喜孜孜的旺嬸,她整個心思都還處在半恍惚的狀態下,一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桃花笑臉忽然出現在她眼前。

  她的氣息微亂,怔瞪著他。

  「怎麼了?以為再也見不到我了嗎?」像逛自家院子一樣自在的商海痕,一走進她的屋子就自己找茶喝。他把茶和杯拿出來,然後拉著她一起在屋外的長椅子坐下,打算在這吹風兼談天。

  夏素襄盯著這男人悠然閒適地在她旁邊喝著茶的模樣,幾乎有種兩人已經認識了很久的錯覺;也好像他們從昨天到現在都沒分開過一樣,變的只是場景。

  「你沒事了?」話才一出口,她就有些懊惱地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她幹嘛問他有沒有事?聽來就像她一直記掛著他的安危似的!而且他現在這個樣子,當然是一點事也沒有,她根本是在問笨話!

  「沒事。只不過差點被人押著拜堂成親兼進洞房而已……」商海痕放下茶杯,忽覺莞爾地看著她。

  果然,她立刻被挑起了好奇心,「你……為什麼?」難道是抓他們去的那位主謀小姐想對他……霸王硬上弓?!

  腦海中無法控制地浮現這男人被人硬押著成親洞房的畫面,一串笑意忽然像泡泡一樣冒出了她的身體,再看著那張俊美若桃花的臉,她終於再也忍不住地「噗哧」笑了出來。

  商海痕的眼睛卻是奇詭地一亮,凝視著她在他面前第一次笑得如此開懷的臉,他的嘴角悄悄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邪佻笑痕。

  如果他現在就動手把她擄上船,她一定不能怪他--誰教她的笑竟有讓他產生衝動的本事!

  不過……他本來在昨晚就想拐她上船,只可惜被她逃開了。

  「答應我一件事。」他忽然朝她慎重地攏起眉。

  「……啊?什麼?」在他炯亮得過分的凝視下,夏素襄忙不迭地斂去了笑意,但一時還跟不上他不知道跳到哪裡去的思緒。

  「別對其他男人露出這樣的笑。」他伸指輕托起她的下巴,微笑柔聲地道。

  他的觸碰,讓她的肌膚像被火燒了似,她下意識地想轉頭避開他的手,「我……為什麼要答應你這種事?」她極力克制住她過快的心跳,努力讓自己的聲音維持平穩。

  怎麼?她的笑又干他何事了?

  商海痕不吝惜告訴她答案和後果,「因為妳的笑容太艷魅、太勾人,因為男人看了妳的笑只會想做一件事……」他湊上前,吻住了她豐潤性感的唇。

  夏素襄大驚,雖然她已經反應不慢地推開他,但,她的唇仍是印上了屬於他的氣息。

  「你……你怎麼可以……」以手背用力擦著自己的唇,她又惱又羞地瞪著他。

  他到底把她當什麼了?一個隨隨便便的女人嗎?

  可惡,害她連帶地想起昨天他也對她做過同樣的事!

  商海痕可一點也沒有想要懺悔的樣子,他仍是坐在原地,慵懶迷人地對她微笑道:「這樣妳就瞭解不能隨便對其他男人笑了吧?」

  夏素襄咬緊牙根,不敢相信這男人竟如此無賴!「你的意思是其他男人不包括你?」

  商海痕卻很認真地點頭道:「對。」

  「你這……」

  「昨天遇上妳之前,我就知道有人在跟蹤我。我認出跟蹤我的人是誰,本來想詐敗讓他們綁走,再看他們究竟要搞什麼鬼,可沒想到妳會過來救我,所以只好稍稍改變計畫,讓他們連妳也一起綁了……」商海痕忽然開始聊起昨天綁架事件的始末,而這也讓本來想要發洩惱怒的夏素襄突然無可發洩,只好一邊瞪著他,一邊豎起耳朵聽他說。「……雲鳴一直暗中跟著我,他知道什麼時候該行事。我要他先救妳出來,其實是怕妳有機會找到辦法逃出來,接著會想救我,亂了我的計畫。」如果他有這麼好綁,那他早死過十萬八千次了。


  「亂了你想跟那位小姐拜堂成親的計畫?」夏素襄心裡明白她大概真的會那麼做,但聽到這裡她卻忍不住帶了點兒嘲諷地說道。此時她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轉移了。

  商海痕咧出一抹笑,「不,是亂了我把嬌蠻千金小姐和光頭癡情少爺一起關在地窖三天三夜的計畫。」

  昨天他一見到跟蹤他的人之中,有一名是他曾在施老闆家中見過的年輕人,他就約略知道要綁他的是施家的人,但應該不是施老闆--他雖然是個老粗,但行事磊落,更何況他們在生意上合作愉快,所以他不可能私下派人綁他--於是他猜測是施家的第二號人物,而他猜中了。


  只可惜施大小姐的綁架計畫兼逼婚程序太過粗糙,他原本還想藉機看看施大小姐除了傳聞中的嬌縱蠻橫之外,是否也有同其父一樣的雄才謀略,可他的期望不但落空,甚至只花了一點心思就把她耍得團團轉,到最後她更信了他的天花亂墜,決心要去那剛被他剃光一顆頭、不敢出門見人的劉少爺家的地窖挖寶……


  夏素襄覺得他的笑容很邪惡,她忽然不想問那位小姐的下場了--這男人,好像沒有什麼事是不敢做的。

  她竟有些懂他?!

  「算了,那與我無關!」她搖頭,不想再知道太多,因為那是他的世界。「你……還有什麼事?」情緒恢復平穩的她將眼睛瞟向他,毫不掩飾趕人的企圖。

  商海痕一點也不在意她這種「與我無關』的態度,因為對他來說,那件事已經結束,且他也更加瞭解眼前這個表裡不一的女人了。他不否認,這個女人已經深深吸引住他了。

  「我打擾到妳了?」他故意這麼問。

  「對。」她想也不用想就回答。

  他的表情變也沒變,反而向她揮揮手,「沒關係,妳要做什麼事儘管去做,不用管我,我保證會安靜得讓妳察覺不到我的存在。」

  夏素襄可沒這信心,他難道不知道就算他當個啞巴不說話,也能令他周圍一里內的空氣產生變化嗎?

  「你到底想做什麼?直說好了。」仰天吁出一大口氣,她這才低下頭看向他,很乾脆地開口說道。她又不是遲鈍的人,想也知道他來這裡不會只是為了向她解釋昨天的事,但她就是想不透他還有什麼事能和她說的?

  商海痕的黑瞳突然狡猾地瞇了瞇,他只手撫著下巴笑了笑,「本來我是想含蓄些,這樣才不會嚇跑妳,但是既然妳都直接問了,那麼我就直接來了……」他邊說邊起身朝她走去。

  夏素襄看著他,心裡猛然有種不妙的預感,而眼見他走向她,她硬是壓下了示弱往後退的舉動。

  商海痕很快地站定在她身前,兩人面對面,他緩緩對她勾出了一抹愉快迷人的笑。

  「妳願不願意當我的情人?」他輕快地問了一句。

  夏素襄卻倏地睜圓了澄眸,心狠狠一震。

  情人?!

  他在說什麼?當他的情人?!

  完全沒預料到會聽到這樣輕率又驚人的要求,所以她先是驚楞住,接著又困惑地朝他擰起了眉。

  「你在開玩笑?」

  「我的樣子看起來像在開玩笑嗎?」語氣和笑容不變,商海痕指著自己問道。

  「像。」夏素襄點點頭,決定不再被他左右情緒,她越過他就要往屋裡走去。

  商海痕輕易地捉住她的手,「如果我不是在開玩笑,妳的答案呢?」

  夏素襄一時走不得,偏頭惱怒地瞪向他,想也不想地道:「不願意!」接著用力想掙開他的掌。

  情人?她和他?

  他瘋啦!

  就算他瘋了,她可不想陪他一起瘋!他們才見過幾次面,甚至都還談不上熟識,他怎會對她提出如此荒謬又可笑的要求?她承認,在他那一句「不是開玩笑」的假設下,她的心有一剎那的亂跳與浮動,但在她反射性地拒絕後,一些她不願再觸及的傷痛過往,竟在此時無預警地向她侵襲而來,讓她的面色突地一白。


  商海痕早料到她會這麼回應他。其實他真正的目的,只是要讓她正視他的存在,因為他發現在她眼中,他就跟一個來來去去的過客沒兩樣。剛開始,除了她的面貌,他確實只是因為她沒像其他人一樣看待他而對她稍留上心;但接著下來,卻是她那偶爾充滿矛盾、又老出乎他意料的言行吸引了他,他一點也不想抗拒她對於他的吸引力,所以他更不願只被她當成過客……


  這時,他注意到她忽然微微發白的臉色,視線與她充滿防備的眸光交纏了一會兒,隨後二話不說地將她拉到椅子上坐下。

  夏素襄還來不及甩開他的手,就已經坐回椅子上,而商海痕跟著落坐在她身邊。

  「是不是想到什麼不開心的事?我可以當個好聽眾。」他的神態又恢復成那副沉定慵懶的調兒,就連他的聲音也是。

  原本要起身走開的夏素襄,在聽到他的話後遲疑了下,最後還是坐著沒動。

  沉默了好一會兒,等到她翻騰的情緒終於慢慢回復平靜之後,她才吁出幾不可聞的歎息,「你可以當個好聽眾,但我不想成為說書人……」

  「看樣子,我還沒得到妳足夠的信任。」他用長指撫了撫下巴。

  夏素挑了挑眉,偏頭瞥了他一眼,「你本來就不應該在這裡!」

  商海痕趁機攫住她的視線,「我一直有個疑問,為什麼妳總是不斷想把我趕離妳身邊?是我有問題還是妳?」他問得很直接。

  夏素襄沒想到他的觀察會這麼敏銳,她先是一愣,然後臉色漸漸變得沉重而蒼白,她不自在地別過頭,避開他炯炯的目光。

  或許,她該告訴他……或許當他知道真相了後,就會如她所願離她遠遠的,從此不再來騷擾她的生活、騷擾她的心……

  但,這真是她希望的嗎?她真的希望這個男人永遠不再出現?

  「我是禍星!」趁她決心動搖前,她還是咬著牙一口氣說出了她的秘密。「只要接近我的人,都會有災難發生,我的家人,甚至我未過門的夫家都因為我而發生災禍。」

  她一出生,就被術師斷言是災禍之星。而碰巧她出生後,夏家真的開始災難連連,先是她娘差點因生她難產而死;爹親的木雕店舖接二連三被盜賊光顧,損失慘重;而她那些大娘、三娘、兄姊們也都大病小病不斷,所以當她被爹親請來的術師算出是所有災禍的源頭後,她就像被遺棄似地丟在家裡最隱密的小閣院裡,讓唯一敢接近她的奶娘照顧。若不是那位術師說她日後會解救夏家上下一命,只怕她早就被丟出門,死在街上了。


  就因為如此,她的爹娘從不曾抱過她,更別說拿她當女兒般地疼愛了;至於其他人,也當她的存在是個禁忌--本來大她十幾歲的大哥還常常帶頭到小閣院去欺負她,不過每回回去總會無故摔傷、生病之後,他就漸漸不敢再去了。而她也被禁止離開住的地方,所以自小陪伴她的,除了日漸衰老的老奶娘,就是老奶娘拿給她玩,讓她打發時間的木頭和刀子--或許是寂寞,也或許是真有天賦,她現在能用雕刻來養活自己,也是那段日子錘煉出來的。


  小時候的她並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是老奶娘在她漸漸長大後才慢慢地讓她知道這些事,於是她才恍然大悟,終於明白她的爹娘從不來看她,及她不能去前面和哥哥姊姊們一起玩的原因了。

  為什麼她是禍星?

  知道這些事後,她心裡充滿著不平,甚至還努力地想證明自己並不是所謂的禍星。於是,她趁爹親生辰的那天,滿心歡喜地出現在他的壽宴上,想將她花了一整個月時間親手雕的雕像送給他,可沒想到所有人看到她反應全都很怪--她的家人們個個臉色難看,尤其是她的爹親更是立刻喝令下人趕她進去;至於其他來祝賀的賓客倒是全都很驚訝地看著這一幕……


  後來她才知道,原來外面的人,幾乎沒有人清楚夏家還有她這個二夫人生的小女兒。

  當天,她的爹親就無故病倒了,而他這一病就沒再起來過。當然,她這帶來災禍的「禍星」,馬上成了所有人責難的箭靶,大家都說是她害她爹親病倒的。

  她不服,卻又不得不相信,或許真是自己將病魔帶給了爹親。於是,她沉默了。

  爹親病倒,由大哥接管了夏家所有的生意。

  而那一年,很多事情全擠在一起發生了--先是一直照顧她的老奶娘安詳地離開人世;沒多久她爹也走了。不過沒想到就在爹的百日內,一家之主的大哥竟做主將她許配給鄰城的一戶鄭姓人家,且要她馬上準備出嫁。但更令人料想不到的是,就在她即將被迫嫁過去的前兩天,鄭家忽然無故發生大火,而不知從何處得知夏家女兒是禍星的他們,馬上嚇得退了婚。


  這不但讓她鬆了一口氣,同時也給了她一個掙脫的機會--

  她毫不留戀地離開了家。

  她想拋開一切,也想藉此獲得重生,於是她乾脆以死了丈夫的寡婦身份開始新的生活。

  幸好她沒有機會被養成嬌弱的千金小姐,也幸好她平凡的相貌和寡婦身份賦與了她一層保護膜,讓她得以在沒怎麼被注意和騷擾的情況下一路流浪著,直到她把由家裡取出來的盤纏用盡,最後才在青湖鎮這裡住了下來。


  她在這裡,過著既單純又簡樸的生活,可她沒忘了她天生能為週遭人帶禍的命格,所以她盡量不去接觸人群,也不讓人靠近她。不過即便如此,某些令她心驚膽戰的意外,還是會降臨在和她最接近的人們身上。

  曾經,她對自己是禍星的說法是多麼地嗤之以鼻,更試圖反抗;不過,在看見了許多發生在她身邊人身上的災禍後,她也不得不信……一直到現在,就連旺嬸他們也不清楚她真正的底細,更別說知道她是禍星了,如果他們知道了……如果他們知道了,會怎麼看待她?她不願去想像結果,不過她知道離開將會是她唯一的選擇。


  旺嬸及周大哥他們對她毫無保留的真誠,讓她的罪惡感愈來愈重,她一直很害怕,怕總有一天她會帶給他們無可彌補的傷害,到時她該怎麼辦?

  這樣的秘密,她從沒對任何人吐露過,但是現在,她卻說出來了。

  除了家人,眼前這個俊美到不行,卻又莫名帶給她信任感的男人,是這世上第一個從她口中聽到這秘密的外人。

  但她做這件事的主要目的,卻是在推開他--只要知道她是「禍星」,她相信沒有一個人還敢繼續留在她身邊。他也一樣!

  過往的回憶快速地從她眼前閃過,讓她的臉上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

  商海痕顯然沒料到她會說出這樣的秘密,他的心猛地一跳!

  禍星?她是禍星?那她不就是……

  商海痕夜星似的黑眸忽然莫測高深地微瞇了起來。

  「我也告訴妳一個秘密。」他把她的臉龐轉過來與他面對面。

  夏素襄的神情仍有些恍惚,因為她的心思還沒完全自回憶中抽離。「秘密?」她被動地看著他微笑的臉。

  「我是個福星!」他眼睛眨也不眨眼地說道。他雙手捧起了她的臉蛋,靠近她,兩人之間的氣息幾乎可聞。「如果妳不信可以去問問我身邊的人,是不是只要有我在,暴風雨就會轉晴天;要打劫的強盜都會主動跳過去;就算有大石從我頭頂上砸下來,打到的也是別人……」種種事跡,不勝枚舉。


  而他才說沒幾句,夏素襄就已經回過神來,發現他對她的親密舉動,心不爭氣地狂跳了幾下,慌忙地伸手推開他。

  「就算你是福星……又如何?」她再次站起來離他幾步遠,悄悄深吸了一口氣,努力鎮定慌亂的情緒,接著對他蹙眉而視。

  福星?就算他是福星又能怎麼樣?能改變她的命運嗎?

  指尖依然留戀著她肌膚的滑膩觸感,商海痕知道自己更難對她放手了。

  歎了口氣,他抬起頭,給了她一記邪魅的眼光,「福禍相倚,妳沒聽過嗎?既然古人都這麼說了,而妳是禍,我是福,那還有什麼人比我們更像天生一對,更適合在一起的?」

  天生一對?適合在一起?

  夏素襄原本一直緊繃著的心緒,因他這番出人意料的歪理而稍稍鬆懈了一些。

  「謝謝你的安慰,不過我自認不是配得上你的姑娘,所以你放心,我不會把你安慰的話當真。」她把那一剎那的感動與異樣心情埋藏起,眸中的陰霾盡散,坦率地直視著他。「現在你已經知道我一直要趕你走的原因了,那麼你可以走了吧?」


  商海痕的長指在膝上優閒的交迭。「有沒有興趣和我打個賭?」他突然說道。

  「沒有。」夏素襄想也不想就搖頭,誰知道這男人腦子裡又在轉什麼怪念頭?經過昨天的事件,她可是一點也不懷疑這男人有不動聲色支使人替他挖洞,再讓那人高興地自動往下跳的本領。她可不想當那個呆子!

  「妳沒膽!」他激她。

  「我沒賭金。」她很窮。

  「放心,賭輸了我只要妳送我一樣東西,就妳親手刻的木雕吧。」他俊魅的眸閃動著笑意,「如果我輸了,就任妳差遣,如何?妳一點都不吃虧吧?」

  聽起來倒像是他比較吃虧--夏素襄不由得一臉懷疑地看著他,真不明白他到底為什麼要下這種賭約?

  「你要賭什麼?」在心裡掙扎了一會兒,最後她仍是向好奇投降了,反正聽聽又不一定要答應。

  商海痕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以一個月為期限,如果我能在妳身邊一個月都沒出事,就算我贏;反之,就算我輸,這就是我要跟妳打的賭。妳,有勇氣接受我的挑戰嗎?」

  愈聽,她心頭的不安愈強烈,這人明明已經知道她能帶禍給人,卻還要跟她下這種賭,難道他真認為自己是所向無敵、百毒不侵的幸運福星?

  而且……他要在她身邊一個月?!

  她搖搖頭,不敢再細想下去了。「對不起,我不能答應。」她不能害他。再說,他怎麼可能一直在她身邊?

  「我也很抱歉,現在妳不答應也不行,因為妳已經聽我說完了。」商海痕徹底發揮惡人本性。

  沒想到他竟如此無賴!夏素襄又訝又惱地朝他瞪了一眼,「你……」最後咬了咬牙,吁出一口大氣,乾脆撇開他走進屋裡。「這位公子,小女子忙得很,不送了。」

  目送她毫不留戀地丟下他進屋裡去,且還不客氣地將他擋在門外的舉動,他可是一點也不意外。

  伸出一隻手輕撫著下頷,商海痕俊美的臉龐緩緩出現一抹令人捉摸不定的笑意。

  「禍星……原來就是妳……」他果真遇上了他的「惑」星。

  看來那臭道士也有瞎貓碰上死耗子算準他一次的時候嘛!所以說,他要是不把他的「惑」星拐到身邊,恐怕那臭道士斷定他會孤家寡人一輩子的預言也可能會成真--雖然那臭道士平日最擅長的是騙吃騙喝的本事,不過偶爾該認真的時候,他倒是挺靈光的……


  難怪他一開始就對她特別有感覺!

  既然如此,那他就不客氣了。

  此時屋內的夏素襄忽然莫名其妙地感到頭皮一陣發麻……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6 21:34:40

第四章

  夜深。

  已經連續工作了好幾個時辰都沒停下手的夏素襄,由於不斷累積的疲累,使得頭昏眼花、腰酸背痛的情況加劇,她終於不得不放下又刻壞的木像和工具先喘口氣。

  不過她才坐直身子想伸下懶腰,就差點被全身肌內傳來的酸痛逼出眼淚來--天!她到底工作多久了?

  她乎常一工作起來就容易渾然忘我,再加上這回她是刻意藉雕刻來平靜紊亂的思緒,想忘掉下午和那男人之間發生的事,所以更是拚了命似地把心力全都投注在這些木雕上……

  她捏了捏僵硬的頸子,又捶了捶肩膀,望著桌上那一個個被她刻得像怪物、慘不忍睹的失敗作品,她的心情豈是沮喪兩字可以形容。

  都怪那姓商的男人,害她白白浪費了這些木頭!

  可惡!她不得不承認,在工作中很少會分神的她,從她拿起雕刀直到剛才放下,這中間的心思竟然有八、九成都被那男人的身影給佔據。

  忍不住揉揉快打結的眉心,她歎了口氣,把桌上的木頭和工具隨意收拾了一下,接著把身上工作穿的外衣解下,移動疲憊的腳步仔細檢查一遍門窗有無鎖好,最後才回到房裡,吹熄了燈燭,一躺上床便再也抗拒不了濃濃的倦意睡去。


  她睡得很深、很熟,當她房裡的燈光完全滅了的一刻,她屋子的大門忽然傳來一聲輕微的怪響,接著,有抹黑影悄悄進到了她的房。

  高大的黑影立刻走近床邊,俯身觀察床上人兒的睡容,然後很快地從懷中取出一小柱香似的東西點燃,將這發出淡香的東西湊近她鼻端前讓她不知不覺吸嗅了幾下後,又立刻把它弄熄,收起。接著,他掀開她的被,將自己身上的披風扯下,改覆住她的身軀,然後毫不費力地伸出一雙健臂將她由床上抱了起來。


  因為迷香睡得更沉的夏素襄,即使被他這一驚動,仍是完全沒有醒來的跡象。

  黑暗中,他的動作迅速且輕巧,抱起她後,他的腳步立即毫不遲疑地往房外移動。

  月,半圓,微微的銀光隱約照出了屋外的景象。

  夏素襄的屋子外,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一輛馬車,而一抹熟悉的巨大人影也無聲無息地立在門外。

  小黑狗早已經興高采烈地在來人腳邊不停東嗅西聞,來人忍耐地斂眸垂眉。

  這時男人終於抱著昏睡的夏素襄由屋裡出來了。

  「快去把她所有重要物品都收拾好一起帶走。」越過門邊的巨大人影旁時,男人丟下這句吩咐,隨即抱著夏素襄上了馬車。

  夜更深。

  完成目的的神秘馬車終於緩緩駛離,而彷彿被遺棄的小屋子,依舊靜靜地立在夜霧迷濛的湖之畔。

  ******

  蕭伯雖然一見到眼前的景象立刻就做出目瞪口呆的反應,但是他跟在主子身後的步子可是一點也不遲鈍。

  「不會吧?我的二爺,您真的半夜去把人家小嫂子擄過來了?」視線掃到雲鳴提在手上那一大袋時,他更是歎為觀止。「天哪,別告訴我,您連人家的家當都順便一起搬來了?」雲鳴小子的作用又多了一樣--腳夫。


  商海痕輕柔地將他懷裡的夏素襄安置到他的床上,然後細心地替她蓋上被子。

  雲鳴將手上的袋子放在艙房的一角,接著他終於再無法忍耐地把在他腳邊繞圈圈、搖尾巴的小黑狗拎了起來。

  「二爺,屬下出去辦點事。」以很悶的聲音請示完後,他便拎著在他手中興奮地舞動四肢的小傢伙走出艙房。

  而蕭伯則努力踮起腳尖,試圖從主子的寬背下窺得肉票人質的狀況。當然,他的嘴巴可也沒閒著,「二爺,我們可是明天一早就要開船回去了,您不會沒問過人家意願就把人家弄昏,準備明天一塊兒打包回去吧?我說二爺啊,雖然小的知道您對她跟其他姑娘完全不一樣,不過您以前再怎麼玩,可也從沒幹過挾持良家婦女的勾當,沒想到您現在竟然一聲不響地把人家小嫂子綁上船,回去要是讓老爺、老夫人、大爺他們知道了,他們一定會嚇壞的!二爺……」而且這小嫂子又長得有些神似大爺死去的未婚妻,恐怕大家受到的驚嚇會更大。


  商海痕一抬手,立刻阻止了蕭伯嘴裡的嘟囔。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終於將視線由她沉靜的睡顏上移開,他轉過身面對商家最忠心耿耿、最元老級的老僕,「蕭伯,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別再害那些姑娘們心碎,要我聽我爹娘的話,趕快找到喜歡的姑娘定下來嗎?」他拍拍老僕的肩,勾著一抹狡邪的微笑道:「現在我終於找到了,所以你說,我不把她綁回去怎麼行?」


  蕭伯一時跌入驚喜的漩渦中,「二……二爺,您的意思是……您要和這小嫂子拜堂成親?」但他思緒馬上一轉--咦?可是夏嫂子是個死了丈夫的寡婦,不知道老爺和老夫人會不會接受她?不過依老爺、老夫人的性情,他們應該是會接受她的身份吧,畢竟他們連即將要和三爺成親的三夫人曾是京城最紅的花魁都不排斥了,那夏姑娘更不是問題了。那……那這一向遊戲花叢間、又沒心沒肺的二爺是說真的嘍?


  想到這裡,他立刻緊張又期待地抓住商海痕的手,「二爺,您可別欺騙老僕我……」

  「蕭伯,你認為這世上有哪個女人會拒絕我的求親?」商海痕不答反問他這問題。

  「當然不可能有!」蕭伯立刻高高抬起下巴,他可是對他們家二爺的「美貌」和所向無敵的魅力很有信心的。「……怎麼啦?難道您有碰上這樣的女人?」忽然懷疑起他怎會問這種問題。

  商海痕似笑非笑地比了比自己的身後,「她。」

  蕭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向他背後。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必須把她綁來和她好好培養一下感情。蕭伯,還有一件事……」

  「還有?!」蕭伯怕自己的心臟一下子負荷不了太多的刺激。

  「這位夏姑娘沒嫁過人,更沒死過丈夫,你可以改改口了。」商海痕認為有必要替她正名。

  「啊?」果然是驚嚇。

  稍後,蕭伯踩著虛浮的腳步出去,艙房裡只剩躺在床上沉睡,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綁架上船的夏素襄,和那個綁架她的「歹徒」。

  而商海痕專注深邃的目光一直凝視著她安適的睡容,接著他的唇邊緩緩揚起了一抹玩味的笑意。

  「抱歉了,我的姑娘,我的……惑星!」

  ******

  她感覺到自己像被輕輕地搖晃著。

  從深深的睡夢中醒來,還沒睜開眼睛,她就有這種古怪的感覺。

  夏素襄慢慢地張開眸,當映入她眼中的景物不是她熟悉的屋樑,而是陌生的斜板時,她先是呆了呆,然後錯愕又茫然的視線開始向四周掃過一遍,很快地,她就發現自己是在一間不算寬敞,但舒適乾淨的小房間裡。

  她猛地從床上彈了起來,因為她忽然知道這房間和普通的屋子差別在哪裡了--這是船的艙房,她見過的!

  而且這時她感到腳下的輕晃更明顯了。

  心中一驚,她直覺衝到房裡唯一的一扇小窗往外看--只見外面江河滾滾,而不遠處的江岸市鎮正離她愈來愈遠。

  她真的在船上!被這個驚人的事實震撼住的夏素襄,還來不及弄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便急步跑向門口。

  她必須趕快下船!

  老天爺!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她怎麼會在「一艘船上」醒過來呢?難道她是被什麼人擄到船上?

  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什麼事的夏素襄,就在她要接近門邊時,那扇門卻忽然從外面被人打開--門外是一名顯然常在大太陽底下工作、皮膚黝黑的少年,他原本正要一腳踏進去,沒想到一開門竟會看到姑娘已經站在那裡,他嚇了一大跳。


  「哇!妳……妳醒了?」少年用力拍拍自己受驚的心口,然後對她咧了個大剌剌的笑臉,抬了抬他拿在手上的一盤食物,「妳醒了正好,這是妳的早餐……哇!怎麼了?」少年被眼前姑娘突如其來的舉動再度嚇到。

  夏素襄皺著眉,上前一把抓住他胸口的衣服,「這是誰的船?為什麼我會在這裡?我要你馬上放我下船!」她已經冷靜些了,而出現在眼前的人正好可以使她弄明白一些事。

  少年一邊努力抓緊手上的盤子以防它掉下去,一邊還要努力理解這位嬌客話裡的意思。

  「呃……啊……放您下船?不可能啊,船已經開了,您是不是忘了什麼東西沒帶上船……要不要小的去找二爺來和您說說?」哇咧!這位姑娘的眼神好可怕,而且不知道為什麼,被她這麼一瞪,他有種頭皮發涼、天地不祥的感覺,他得趕緊搬出主子爺來。


  「二爺?」夏素襄一聽到這稱呼,馬上敏感了起來,她的心一動,該不會是……「你說的二爺,不會剛好叫商海痕吧?」她緊盯著他問道。

  「對,是我。」一聲懶洋洋的嗓音接口。

  夏素襄的呼吸微頓了一下,抬頭,一抹熟悉的身影自門外走道朝她走過來。

  少年如遇救星般地趁她鬆手時,一溜煙地向後退了好幾步。

  夏素襄雙眉緊蹙地瞪著來到她面前的男人,沒想到真的是他!她會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艘船上,全是他搞的鬼?!

  「商海痕!」怒火驟然從她的眸心竄起,她忿忿地爆出低喝。

  商海痕從少年手中將早餐盤接下,對他一頷首,少年收到指示立刻鬆口氣火速閃人。不過不知道是跑得太快還是怎麼回事,他才跑了兩步就狠狠跌了個狗吃屎,「咚」一下發出好大的聲響,就連盛怒中的夏素襄也不禁越過商海痕的肩膀向他望去。


  少年從地板上爬起來,額頭上已經腫了一個大包,不單如此,他的腳好像也扭傷了。他苦著一張臉,無奈又痛苦地一拐一拐地走回甲板上。

  夏素襄看得一清二楚,她忽然想到什麼似地臉色微變,接著收回了視線,有些難受地低頭盯著自己的一雙手。

  突地,一隻健臂將她一把攬進艙房內。

  「看來我得時時刻刻緊跟在妳身邊,否則只怕船還沒到家,我的人已經死傷一半了。」他一副揶揄自在的語氣。

  夏素襄卻是聽得身子一僵。

  商海痕的俊臉壞壞地漾著笑,他把她帶到床沿坐下,再順手把早餐放到旁邊的小櫃子上。

  「剛才是我……」她深吸一口氣,直直看著他。

  「所以這輩子妳能碰的就只有我了,不管是男人或女人。」商海痕很開心地下了結論。

  夏素襄一時不明所以,但當她發現他仍握著她的臂時,立刻想推開他。

  商海痕卻握得牢緊,「我不是其他人,妳還不明白嗎?對他們來說也許妳是禍星,不過對我來說,妳的意義不一樣。」

  在他既灼熱又專注的凝視下,夏素襄的思考齒輪並沒有停止轉動。「我的意義是為了讓你證明你從沒有賭輸的局嗎?因為這樣,所以你把我擄到船上來……」雖然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但肯定不光明就是。

  「我說過,我們的賭局已經開始了。」就讓她這麼認為好了,商海痕臉上的笑容不減。

  夏素襄試著冷靜下來和眼前這霸道的男人講道理,「我也說過我不和你賭。而且你不該沒問過我的意思就將我擄上船,我就這樣消失不見了,你以為沒有人會找我、沒有人會去報官府嗎?商海痕,我要你馬上放我下船,我可以答應你,等你下回來青湖鎮時,我會恭候大駕。」


  他緩緩搖頭,目光灼灼地盯住她,「妳放心,我已經替妳在桌上留了張紙條,說妳臨時有事要出一趟遠門,所以妳不必擔心有人找妳。」

  「你……你替我留紙條?」夏素襄驚道。

  「還把妳所有刀子、木頭全搬上來了。」他用下巴朝艙房一角點了點。

  她循線望去,立刻看見一個鼓鼓的黑色大布袋靜靜地躺在那裡,她的秀眉緊緊一蹙,馬上回頭再瞪向他,不可置信地道:「你竟然……」

  「對,」他大方承認。「我為了綁妳,什麼都計畫好了。」

  夏素襄不由得握緊拳頭,朝他仍抓著她另一手的臂用力捶了去,「你瘋了!」為了他的篤定,她有些慌。

  商海痕吃痛地挨了她一拳,但他還是不放,反而將她拉近,「好吧,我承認我瘋了,不過是為了妳。因為我的時間緊迫,因為我肯定妳不會乖乖答應我的邀約,所以我不得不出此下策……」他的眼睛對著她的眼睛,眸底的光芒轉炙。「反正我不管用正當或不正當的手段都必須把妳帶走,而且結果是妳現在已經在我的船上了,我希望妳別再計較妳是怎麼上船的了,妳可以想想接下來的行程會有多愉快,如何?」低沉而充滿誘哄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著。


  兩人近得她幾乎可以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溫度,再加上他那張魅惑人的臉和勾魂的磁嗓,她不禁有一瞬間的恍神,差點迷迷糊糊被他拐去。但幸虧她這些年養成的下意識警覺反應及時發揮作用,她神智一清醒,猛地推開他,也順便掙脫他的箝制,向旁邊跳開。


  她一下子退到牆邊,又是戒備、又是慍惱地瞪著他,「你的意思是,我被你綁上船不但不該怪你,還得要謝謝你?」

  商海痕看著她因怒氣而意外染上一抹嫣紅的臉蛋,不禁著了迷。「嗯……我現在更確定,我的決定是對的……」他低歎了聲。

  「什麼?」她聽不清楚他說的。

  狡猾的笑意充滿他的唇角、他的眼睛。「我說……不客氣。」

  夏素襄一愣,但隨即反應過來,這下就連她的眼裡也噴出了怒火。「你……可惡,我就不相信我下不了船!」說罷,她倏忽大步跑向門口。

  就算要跳船,她也在所不惜!

  不過,她的手才剛碰到門,一隻臂膀已經由後伸過來將她攔腰摟住。

  她的呼吸一窒,但仍以肘撞向身後貼著她的男性軀體,試圖打退他,可沒想到,他反而雙手並用地將她的手連身子整個纏箍住。她大驚,不斷掙扎,他卻愈鎖愈緊,她的人,就這樣被他的氣息、力量包圍住,動彈不得。


  「放……放開我!」終於體會到男人的氣力不是她可以抗衡,也察覺到兩人之間的接觸太過於親密,她努力隱藏加快的心跳與不安,不再掙扎著要他放開。

  商海痕將這女人勻稱暖柔的身子箝在懷裡,把臉湊近她的頸側,幾乎是貪婪地汲取她身上獨特的香氣。心動,就連慾望也蠢蠢欲動……唉,他對她根本已經愛不釋手!

  「告訴我,在那裡妳又沒有家人、沒有牽掛,為什麼非回去不可?」他在她耳畔製造出曖昧的沙嘎輕語。

  夏素襄的耳朵一陣發熱,她知道他是故意的,於是她轉過頭,以彷彿十分冷靜的姿態避開他。

  「我不能丟下我的工作……」一想到旺嬸剛為她接下的那筆為期一個月的雕刻工作,她猛一震,又開始想擺脫他。

  不行,她不能被困在這裡!

  「妳是說那些木頭?」商海痕輕而易舉地讓她繼續待在適合她的地方,但他的聲調有些異樣的緊繃。「相信我,我不會阻止妳拿刀子,甚至還可以替妳準備一切妳需要用到的東西。」某個計畫迅速在他腦中成形。

  夏素襄突地停下預備咬他手臂的動作,呆了一下,慢慢轉過頭,皺眉往他那看去。

  「你說什麼?」她不明白。

  「妳沒聽錯。」從來沒有讓男性慾望戰勝過理智的他,為了怕自己會克制不住向要了她的慾望投降,只好暫時放開她,不過他還是將她拉回原處坐下。「妳要刀子、木頭,我隨時都可以提供給妳,只要妳開口,這些都不是問題,現在唯一的問題只有一個--我要妳留下來。」他的目的明確簡單。


  看著他那上揚好看、俊美又邪氣的眉梢線條,夏素襄原本堅定到無懈可擊的決心,竟有一角悄悄的、偷偷的鬆動了。

  「如果我的答案還是『不』呢?」無條件供她所需的一切雕刻用具,她當然不可能不心動,但他背後真正的用意是什麼呢?況且這麼做對他又有什麼好處?

  商海痕好整以邐地攫住她倨傲的眸光,「只要妳不在乎妳禍星的秘密被整個青湖鎮的人知道……」

  夏素襄的心口一震,「你威脅我?」

  「對,我是在威脅妳。」他笑笑地承認,但他犀利的眸可是一點都不像在開玩笑。

  她看出來了。

  悄悄深吸一口氣,她的心緒漸漸轉趨平靜。「為什麼是我?為什麼一定要我跟你走?你答應我的這些事,對你根本一點好處也沒有,為什麼?」清澈的眸直盯著他,她直接問出她的疑問。

  輕揚眉毛,黑眸裡閃動著笑意,他忽然伸手將一旁放著早餐的盤子拿到她面前。

  「好,若是我說出原因,妳就可以開始享用妳的早餐了吧?」他微笑問道。

  夏素襄睨著他,「我不餓。」先聽聽看再說,她知道她如果現在就接下了,那就代表她放棄抵抗,根本沒機會下船了。

  商海痕也不囉嗦,「因為我們打的賭。」

  夏素襄早猜到這意料中的答案,但心中不知為何掠過一抹古怪的失望,她垂眸看著他拿在手上的豐盛早餐,唇畔揚起似笑非笑的痕跡。「喔,對,你的賭局。」她淡淡嘲諷道。

  「還有……」沒想到他又繼續接下去說。

  「還有?」可惡,她竟被眼前的早餐誘惑,開始感到肚子餓了。

  「妳是第一個我非要不可的女人!」毫不拐彎抹角地直言。

  錯愕!夏素襄忽地抬起頭目瞪口呆地看向他--他……是不是真的瘋了?

  清楚地看見她眼底升起的訝異,接著是好笑,商海痕突然露出一個壞壞的神情,「妳以為我在開玩笑?希望等一下妳發現我有多認真時不會太驚訝……」最後一個字,結束在他傾前封住她的唇上。

  ******

  夏素襄不敢相信,她竟然真的被商海痕軟硬兼施的給留下來了。

  她是他非要不可的女人?到現在她還不打算把他幾天前說的那句話當真。若她會這麼輕易就相信他這輕佻邪佞的男人口中說出來的話,那她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是不可能能安然無恙地活到現在的。

  不可否認的,商海痕是她見過最有魅力的男子,當他說出那句話時,說她的心沒有一點意動是騙人的,再加上他的親吻……可惡!

  夏素襄的臉不由得微臊,手上正刻鑿的刀差點失去准,她趕緊縮回手,但盯著剛被她敲打出粗略輪廓的羽鶴,又這麼出神了。

  她不相信他,但知道他的威脅不是說假的。他曾說過自己是小人,她相信,所以,她只得不甘心地屈服在他的威脅下,不再想跳船的事。

  既然他不怕他自己和整船的人被她的禍星之命波及,既然他還答應任她予取予求,那麼她就留下吧!反正依他勢在必行的強硬手段,她暫時是別想回去了。好吧,她就調整自己的心態,把這當作是一趟意外的旅程,至少她不必擔心她的生活所需,只要專心地創作她的雕刻就夠了--這不是她一直以來的願望嗎?況且他也答應她,最多只留她一個月,一個月後,只要她開口,他一定會讓她回家。所以,她只要忍耐過這段時間就可以了。


  至於她先前讓旺嬸答應人雕刻的事,看來她根本趕不及回去了,也只能看著辦了。

  她的平靜生活,現在已經全被那男人攪得一團亂了。

  她忽然開始後悔,那天她幹嘛多事把那男人給救了?

  平復不了胸口的煩躁,她乾脆放下刀子,起身踱到小窗前。往窗外看去,只見一片藍得純淨的天,與翠碧一望無際的江面,令人的心胸不禁開闊了起來。

  夏素襄望著美麗的天與水,心中的陰鬱漸漸被驅散,不過要她什麼都不想是不可能的。

  據商海痕說,他們要用十天的時間乘船趕回北方的家參加他弟弟的婚禮。且直到這兩天她才知道,原來他是富甲天下的「商社」的二主子,難怪他會有這艘船,也難怪他會有這種狂妄、為所欲為的氣勢。

  但他是商社的二爺又如何?對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是她,偏偏他非要用一個賭約把她挾持在身邊,不過外人恐怕會認為是她用盡心機纏著這位商二爺吧?畢竟以她的身份和相貌,哪裡有讓商家二爺看得上眼的可能嘛!

  哼!如果他是存心把她帶回家讓他家人看笑話輕鬆一下的,那他會成功;至於他真正的目的,老實說,她並不怎麼相信只是為了一場賭局。

  為了一場根本撈不到什麼好處的賭局,他千里迢迢將她由南方劫到北方去,光這一點就值得她起萬分疑心了;再加上她也不相信他另一個爛理由,所以他真正存什麼心,她完全無從猜起。

  她實在看不透他。

  在那張常對著她笑的桃花俊臉下,究竟藏著什麼樣的心思?她看不透。但她發現,只要他樂意,他是個很容易讓人懂的男人;可相反的,只要他想隱藏起自己,他就能成功地變成一個令人捉摸不定的男人。簡言之,他是尾變色龍。


  搖搖頭,猛地回過神,她驚覺自己花太多時間在想他,於是連忙轉身要走回小桌前,不過就在這時,門上傳來兩下輕敲聲。

  「夏姑娘!」蕭伯的聲音傳來。

  夏素襄只頓了一下,便繼續回到小桌前坐下。「請進。」

  門開後,端著餐盤的蕭伯小步地走來了進來。「夏姑娘,妳的午膳……呃,放哪兒?」艙房內能走、能坐的空間,已經在幾天之內堆滿了木頭、雕刻成品、半成品,和一些雜七雜八叫不出名堂來的刀鑿工具,他現在就踮著腳尖站在幾塊木頭的空隙間,為難地苦著臉問她。


  沒意外地,他也發現這位上船幾天都把自己關在房裡與木頭為伍的夏姑娘,幾乎滿身都是木屑。不過古怪的是,這樣一個滿身木屑、簡直快可以稱為不修邊幅的女人,此刻在他蕭伯眼中,竟然比那些乾乾淨淨、花枝招展的姑娘們還美上好幾倍。


  嗯,其實他大概也知道原因,除了因為二爺看上眼的,自然也令他另眼相看外;她那張愈看愈與桑小姐不同、卻愈耐看的臉,和一身柔中帶剛的沉毅氣質,及專注於手中雕刻時那副驚人的執著,都是他對她愈加欣賞喜歡的要素。


  看來,二爺獨具慧眼,這回果真挖到寶了。他真的很高興二爺懂得捉住她,沒讓她從手中溜掉。他現在也可以很驕傲地偷笑,因為他支持二爺綁人的決定是對的,不過……嗯,他最好還是不要讓她知道這件事,他可不想她把矛頭分給他,那些全送給二爺一個人享用就行了,反正二爺的桃花臉皮堅硬無人可比。


  他一問,夏素襄轉頭看了看四周,不禁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蕭伯,我來就好。」她乾脆起身從他手中接過餐盤,然後將它放在唯一沒堆著東西的地方--床上。

  蕭伯並沒有馬上走,他看夏素襄又坐回小桌前拿起刀,不由得開口問道:「妳不先用飯嗎?飯菜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夏素襄以為他已經走了,聞言,才又抬頭望向他,「啊?什麼?」她再次放下刀,將專注力馬上拉回現實,臉上露出一絲歉意的神情。

  蕭伯笑了,乾脆蹲了下來。「二爺知道妳三餐不定時,今天特地派我來,非要我盯著妳吃完飯才行。」他今天可是身負要務呢。

  夏素襄一愣,那男人怎麼知道她三餐不定時?她這幾天不常見到他的人,也絕不主動找他,總是刻意把自己關在艙房裡,不過她一旦拿起刀子來,倒是真的很容易就把身邊所有事全都丟開……難道他派人監視她的一舉一動?


  「蕭伯,我會吃,只是我現在還吃不下,您要是有事就先去忙吧,別管我了。」她搖搖頭,趕緊婉拒蕭伯的行動。

  「沒關係,我反正沒事,不然讓我待在這兒看妳雕刻好了。」蕭伯笑咪咪的,並且一副對她手上的木頭很有興趣的模樣。

  當然他的另一層意思是,他還是非得完成主子交付的使命不可啦。

  夏素襄秀目圓睜看著笑得一臉皺紋的蕭伯,明白他的用意後,她忽然覺得好氣又好笑。她其實根本不用懷疑,有商海痕那樣的主子,也難怪會有同樣不遜色的老僕。

  想了想後,她眉眼一斂,三兩下將小桌上的東西全移到桌下,接著起身去把餐盤端過來放在桌上。

  一直看著她動作的蕭伯,不由得點點頭,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夏姑娘,妳慢慢吃,別急。」

  夏素襄吃了一口,忽然想到,「蕭伯,您還沒用餐嗎?」

  蕭伯立刻表示他已經吃飽了。

  她不習慣在旁人的注視下吃飯,所以勉強吃了兩口飯後,就停了下來。「蕭伯,我真的會吃完它,您可以不用看著我了……」

  「夏姑娘,妳老實告訴蕭伯,妳喜不喜歡我家二爺?」豈料,蕭伯精細的眼睛瞇了瞇,忽然開口問道。

  夏素襄差點握不住手中的箸,她一臉錯愕又古怪地望著他,「蕭伯……」

  喜歡他?喜歡那個狡猾奸險的男人?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6 21:34:54

  她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但現在經蕭伯這突如其來的一問,她反而……更不敢想。

  「妳一定喜歡他對不對?嘿嘿,妳別害羞,喜歡我家二爺是正常的,若妳說不喜歡,那才真是奇怪!」蕭伯很滿意她驚訝的表現,他把她說不出話來的反應自動歸類為「喜歡』。這下他可得意了,「我就說嘛,我家二爺從小人見人愛,現在要收服一個姑娘家的芳心更是只要一個眼神就夠了。夏姑娘,我不會因為妳喜歡我家二爺而把妳當成其他那些女人,因為我家二爺喜歡的是妳。」說完還忍不住伸手拍拍她的肩膀。


  不過他只拍了一下,就見她動作很快地側身閃了開來,他一愣,她只是神色自若地對他微笑,「對不起,我身上都是木屑,怕會弄髒您的手。」

  蕭伯毫不懷疑地接受了她的說辭,「唉呀,這沒什麼啦!」他揮揮手,心思仍在她和二爺身上打轉。「對了,我剛說到那兒?沒錯,二爺他從來沒對任何一個姑娘家如此有心過,我看他從小到大,就只有對妳最特別了,所以夏姑娘……」


  「蕭伯,您誤會了,您家二爺對我特別不是因為喜歡我,而是……」夏素襄並沒有被他的話影響,因為她知道原因。

  喜歡她?不,只能說她引起了他的興趣,因為她是禍星,而他偏是要證明自己是個連她也無法禍及的福星。

  除了他和她,沒有人知道她的秘密,也沒有人知道他們打的賭,不,應該說是他執意要和她打的賭,這也就是為什麼在蕭伯他們眼中,會覺得他對她特別,甚至有特殊感情的原因了。可如果他們知道真相呢?

  她的臉上不禁浮現了一抹淡淡的陰鬱神色。

  「而是什麼……唉唷!」蕭伯聽她這麼說,對八卦的敏銳度立生,忍不住向她移過去想探個詳細。但沒想到,他忽然感到小腿好像被什麼東西刺了下,他立刻痛呼出聲,趕忙低頭,伸手撥開了兩塊木頭,接著他看到了藏在木頭下的一支尖銳鑿子正被他的右腿壓住,再一看,剛壓住鑿子的地方已經開始滲出一些血絲了。


  想也知道,他一定是不小心在移動的時候被這支東西刺到了。

  夏素襄也發現蕭伯的傷了,她的面色倏地刷白,馬上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蕭……蕭伯,對不起,是我……」自責的情緒在胸口翻湧,她馬上伸手想替蕭伯處理傷口,但她的手在要接觸到他的褲管時又硬生生地止住,而那雙手就這麼不住地顫抖。

  蕭伯光感覺就知道這只是個小傷口,沒什麼大不了的。「夏姑娘,是我自己不小心,沒事……唉呀,夏姑娘,妳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喂喂,我真的不要緊,妳……妳別想太多啊……」他邊說邊抬頭,沒想到夏素襄竟一臉彷彿他是被人砍了十幾刀似的蒼白表情,害得他被她狠狠嚇到,趕快出聲安慰她。


  「蕭伯……是我害了你……」夏素襄緊咬著下唇,幾乎要將柔嫩的紅唇咬出血了。

  蕭伯哪裡知道她所指的「害」,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樣,他一邊搖頭,

  一邊站起來,「唉,我這傷口真的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像被蚊子咬一口而已。好啦好啦,我看我去上個藥好了……」見她如此擔心的模樣,他有點感動,所以決定先上藥去。不過走到門邊,他又回頭叮嚀道:「對了對了,妳可別停手,快吃飯,我馬上回來!」


  見她點頭,他這才肯放心地走出門。

  蕭伯一離開後,夏素襄軟軟地跌坐在小桌前,再也止不住滿心的難受與沮喪。

  果然吶,她是禍星!

  這也就是她把自己關在艙房裡的最主要原因。

  誰碰到她都有事--她早就深切地體認到這一點--只除了一個人

  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額際,她想到那唯一一個沒被她禍害到的男人。也許,他果真是像他自己說的是個福星,從他和她有接觸以來,他一直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即使他對她做了比別人更親密的舉動,他還是活得好好的……


  歎了口氣,她無意識地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吃著飯,不過只吃了一半,她就再也吃不下了,她把餐盤再堆回床上,接著連休息也沒休息就又把所有工具重搬回桌上。她不願讓腦子有空想現實煩人的事,所以寧願繼續鑽進雕刻的世界裡。


  不過這時,她的房門又響起了敲門聲,接著來人自行開了門。

  「蕭伯,我已經吃不下了,你先不用管我……」,然後拿起刀子,開始思索該怎麼在羽鶴身上下刀。

  「今天天氣很好。」一個令她意想不到的聲音忽然在她耳邊響起,她立刻回過神,可她才偏頭要往身後看去,就發覺自己已經迅速淪陷在一個男人寬闊的懷抱裡,而她的唇,也同時被攻佔。

  溫存的吻了吻她,商海痕等她快呼吸不過來時才戀戀不捨地放開她。他一邊拿掉她手上雕刀,一邊將她從地上扶抱起來,「今天天氣很好,要不要到甲板上去吹吹風?」他一臉神清氣爽的低眸望著頰畔紅暈末褪卻羞惱地瞪著他的女人。


  夏素襄急快的心跳仍未平復,就連她的氣息也才剛平緩些許。這男人簡直把偷襲她當成了習慣,而這習慣彷彿也成了他的樂趣;更可惡的是,她竟愈來愈不排斥他的親近!

  該死了,她已經連自己的心都管不住了!

  「我不想去。」悶聲拒絕他誘人的提議,她推開他打算繼續做她的事。

  「妳想去!」商海痕馬上戳破她的言不由衷。他握住了她的腕,將她往門外拉,「妳已經把自己關在房裡好幾天了,我那些手下有一半在耳語我虐待妳,要不了多久,他們大概就會說我都把妳倒吊起來毒打……」倒不會困擾,只覺得有趣。


  夏素襄皺著的眉終於慢慢舒展開,他說得對,事實上她十分渴望陽光、涼風,她只是在顧忌,顧忌她的秘密、顧忌他們看她的眼光。不過她其實不必顧忌這些的,不是嗎?

  「你放開我,我跟你走。」被他強拉到門外後,她開口要求了。雖然她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但也不樂意其他人太將焦點放在她身上,或太將她和他牽連在一起。

  商海痕回頭,灼亮的視線與她相纏,然後縱容地一笑,即使他的深眸閃過一種識破一切秘密的光采,但他還是如她所願。

  稍後,兩人迎風站在船首的甲板上。

  當他們兩人一出現在甲板上時,原本在上面工作或者閒晃的男人們,馬上很有默契地不是離兩人遠遠的,就是不敢出聲打擾他們兩人。

  當然,有人可是很好奇的,因為他們總算見到傳聞中被二主子喜歡到神魂顛倒,並且不擇手段擄上船的姑娘了。至於看到這位不知該說是倒楣還是幸運的姑娘的真面目之後嘛……原本他們以為,二主子會看上眼的姑娘就算不是美若天仙,也應該是絕艷無雙,不過想不到行事作風一向出人意料的二主子,這回還是令他們跌破了眼。


  這位聽說讓二主子著迷的姑娘,不但離美若天仙、絕艷無雙有一段距離,且連身材也平板得令人搖頭。不過……這位姑娘的條件雖然不怎麼好,卻能讓二主子喜歡上,想當然她一定有其它獨特的地方吸引了他。雖然他們可以接受二主子選人不重外貌的眼光,但他們仍相信,只有不平凡的女子才有可能得到他如此不尋常的對待。


  聽蕭伯說,二主子是有打算娶這位姑娘為妻的;但更驚人的傳聞是,這位姑娘竟拒絕了二主子的求親!

  這也是讓他們一致對這位姑娘另眼相看的原因了。

  夏素襄早已有接受旁人側目的心理準備,所以她盡量讓自己別去在意。

  望著壯闊的濤濤江水,享受著風吹拂過身體的舒暢感,她暫時忘了所有煩惱的事,臉上不禁露出了這幾天以來難得的笑容。

  商海痕看著她的笑,唇角也跟著牽動。

  「謝謝你。」深深吸進一口清新的空氣,夏素襄並沒忽略身旁男人的存在,她忽然偏頭迎上他凝視的雙眸,脫口說道。

  商海痕倒是準確無誤地猜中她的心思,「別再擔心妳會對其他人造成什麼危害,只要妳願意,隨時都可以上來這裡散散步、吹吹風……」他對她咧嘴而笑,「幸好妳不會暈船,否則這幾天的行程妳肯定不好過,而且妳一定會更恨我。」


  夏素襄伸手壓住自己亂飛的發,微顯嫵媚風情的瞟了他一記。「我以為,你無法接受有女人不愛你而是恨你。」

  這女人,一定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眸光有多魅人--要不是顧慮到她的感受,他恐怕早就抱住她下狼手了。

  唉,這就是他對待她跟其他女人的差別!

  「恨我總比妳說我們只是陌生人好。因為恨我,至少還表示妳對我有感覺。」揉揉自己的下巴,他很有意見地回應她。哼哼,抱歉,他可是很會記仇的人。

  發現他眸心閃動著惡狠狠的神情,夏素襄總算依稀記起她曾說過的話,不一會兒,她莞爾一笑。

  「商二爺,原來你一直同小女子計較這件事,可那時我們本來就是陌生人沒錯啊!」

  商海痕危險地瞇起眼,「妳故意要惹我生氣是不是?」不善的語氣。

  夏素襄終於忍不住逸出一聲清亮悅耳的笑,「我看到,你的嘴角有偷笑的痕跡……」

  挑挑眉,商海痕讓笑意染上他的眼,「很高興妳如此仔細地注意我。」他伸手幫她按住隨風飛揚的秀髮,而在他掌心滑動的髮絲竟如絲絨般,讓他不自覺地順勢撫上了她的發心。

  夏素襄立刻察覺他微出神又親暱的舉動,「商……」她正想退開,他的神情已在瞬間恢復清醒,但他的手掌仍握著一綹她的發沒放。

  一種彷彿自己身體的一部分被他貼觸的異樣感覺,她下意識地想要從他手中搶回她的發。

  商海痕懶洋洋地微笑,輕而易舉用另一手抓住了她。

  夏素襄一愣,用剩下的一手不放棄地再動作,結果,她的雙手都淪陷在他的兩隻手上,不過她倒是如願地讓他放開她的發了。

  她動了動,掙不脫他有力的箝制。

  商海痕依然帶著那抹笑,俯近她,「我到現在才知道,為什麼妳總是把妳的頭髮藏起來,因為妳有一頭美得讓人著魔的發。在妳身上,又多了一樣令我……愛不釋手的理由。素襄,告訴我,妳究竟還藏了多少令人著迷的秘密?」低沉柔緩的嗓音有著十足勾魂的力量。


  夏素襄被這張逼近的俊臉和蠱惑人的磁嗓迷得有些茫醉,但她很快就回過神來,她把臉蛋微往後仰,試圖避開他。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她當真不明白,她只不過是平平凡凡、尋尋常常的女子,哪裡藏有什麼令人著迷的秘密?他不是在開玩笑吧?還愛不釋手咧!

  她懷疑他說的人是她?或者……

  他只是透過她,看到另一個影子?那位……姓桑的女子。

  腦中思緒如風車般快轉,可當她想到這裡時,她的心竟很古怪地不舒服起來。

  一股衝動上來,她猛地用力掙開了他微鬆的箝制,輕喘口氣,開始大步往船艙的方向走去。

  商海痕因為捕捉到她眼中一閃而逝的什麼而稍稍失了神,就這麼一下,她便掙了開來,可只一怔忡,他又隨即邁步跟上了她。

  甲板上其餘的人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當他們看見兩人忽然臉色不對地一前一後走過來時,擋到路的趕緊跳開,沒擋到路的則一臉莫名其妙又茫然地目送兩人走下甲板。

  怎麼了?是不是二主子再接再厲求婚不成,結果反而把女主角氣跑了?

  兩位主角一離開,甲板上馬上興起一陣熱烈的討論,其中最八卦的權威主講人,就屬躲在旁邊觀察兩人很久的蕭伯了。

  有別於上面的氣氛熱絡,走下艙房通道的夏素襄和商海痕氣氛就有些低迷了--

  試圖整理自己亂七八糟心情的夏素襄,知道商海痕就跟在她身後,而當她先一步走進她的房間後,二話不說就要將他阻絕在門外,可惜沒有成功。

  商海痕及時伸手壓住門板,沒讓她關上門。

  夏素襄不甘心,仍努力要把門關上,就只差那麼一點點了,無奈,一隻力氣比她大好幾倍的蠻牛就擋在那裡,讓她根本撼動不了這門半分。

  悻悻瞪了他一眼,她乾脆放棄地把門板讓給他,轉身走回小桌前坐下,重拾起刀。

  商海痕則不客氣地走了進來,大手將地上的木頭掃到一邊去,接著便自顧自的在她旁邊坐下。

  她繼續做羽鶴輪廓上的粗雕。

  商海痕安然閒適地看著她開始凝神專注的動作,沒出聲。

  但,夏素襄的專注力只維持了一會兒,最後仍因為身邊男人強烈的存在感和眼神的干擾而逐漸潰散。她握刀的手一緊,終於忍不住將雕刀在桌上敲了敲,停住。

  她轉頭看向他,「那位和我長相相似的姑娘,究竟是什麼人?」不想讓這疑問梗在心裡繼續擾亂她,她乾脆直接問了。而在丟出這問題前,她已經有一定的心理準備了;至於得到答案後她的心情會不會更糟?天曉得!


  彷彿早料到她會有此一問,商海痕的表情變也沒變。

  「我大哥的未婚妻。」他淡淡地開口。

  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解答,夏素襄的神情明顯地楞了一楞,而原本煩躁的心,也莫名地放鬆了下來。

  「我以為……」她不由得咕噥道。

  「妳以為她是我的情人,還是紅粉知己?」商海痕的唇角勾勒出一抹不懷好意。「因為妳這麼懷疑,所以以為我把妳當作她的替身,也因此而……吃醋?」

  吃醋?!

  聽到最後一句,夏素襄不禁攏起眉,一臉迷茫,「吃醋?為什麼我該吃醋?」那不是對喜歡的人才可能有的反應嗎?但……她對他?

  不會吧?

  商海痕一手支起下巴,仔細研究起眼前這女人的表情,雖然她這一臉迷茫的反應不是他要的,但他卻不怎麼介意,反而開始玩味地將她久違的可愛神情收納進他的胸口。於是心,動得厲害啊!

  然後,原本被他的一語弄昏頭的夏素襄,這時也察覺到他過分專注的目光,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你幹嘛這麼看我?我的臉上有什麼嗎?」

  這男人的眼睛美得像星,任何人被他的眸子盯上,恐怕不心跳加快,也會雙腳發軟,難怪蕭伯會說,他要收服女人的心只要一個眼神就夠了。看來蕭伯說得果然沒錯,至少……她現在的心跳就有些失序。

  商海痕微挑眉,忽然因她的話而想到一個主意。

  他伸指,抬起了她的下巴。

  夏素襄不明白他要做什麼,直覺想推開他的手。

  「別動。」他輕喃,修長的手指慢慢滑上她的唇、她的鼻、她的眼……彷彿在確認般,她的臉龐幾乎沒有一處沒被他的指溫柔地撫過。

  隨著他指尖的游移,她的心不聽使喚地狂跳著,一直到他終於放下了手,她才發現她剛才幾乎忘了要呼吸。

  瞪著他帶笑的桃花臉,她這才如夢初醒般地深吸了一口氣。

  「你……」她想弄清他的目的。

  「我要妳!」他忽地丟下石破天驚的一句。

  「什麼?!」她一愕。

  商海痕注視著她的黑眸,臉上因笑意而閃動著惑人的光采。

  「除了雕花、雕草、雕鳥獸,妳雕人嗎?」他耐人尋味的問道。

  他的話題也未免轉得太快了吧?夏素襄勉強跟上他多變的思路,「我很少以人為對象,不過應該沒問題。」說到雕刻,她的眉眼不自覺地飛揚起來。

  「好,那麼如果我想出價請妳替我雕一個人,妳願意嗎?」他氣沉神定地說出他的目的。

  夏素襄沒想到他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不禁微楞住。「要我替你雕人?你要送給那個人嗎?」她不禁好奇。

  「不,我想珍藏。」

  珍藏?是什麼樣特別的人,會令他興起想珍藏的念頭?

  他自己?或者某個紅粉知己?

  又是一種不舒服的感覺湧上來,夏素襄努力地想揮走這種感覺,但……

  「你要我替你雕人,行,不過這代價可不低。」為了他連串的怪異舉動,她故意為難。

  商海痕一點也不在意,「等雕刻完成,妳要多少都沒問題。」

  夏素襄不由得秀眉一挑,哪有這麼好的事?這男人到底在想什麼?還是「那個人」對他真如此重要,重要到他不惜花費巨資也要買下珍藏?

  那強烈的不舒服感又出現了。

  「好吧,你到底要我替你雕什麼人?」不再看他,她轉身又拿起了她的刀,眼睛注視著羽鶴的頭。

  商海痕只吐出一個字。

  「妳。」

  一愕,夏素襄手中的刀差點滑下來,她驚訝地看向他。

  「你在玩什麼把戲?」她直接脫口問道。

  她?!

  他說的真是她--由他臉上的笑,她確定她沒聽錯。

  剛才的畫面很快地在她腦中轉過一遍,她終於恍然大悟,這男人,原來是有預謀的!

  他竟出高價要她雕自己?而他想「珍藏」的也是她?

  他究竟在想什麼?她困惑了!

  商海痕似乎早知道她會有這種反應,所以面對她很不給面子的質疑,他眉毛連動也沒動一下。

  「妳認為我在玩把戲?好吧,那麼妳告訴我,我想要有妳的雕刻有什麼不對?是妳不能雕刻妳自己,還是我不夠資格擁有妳?」一語雙關。

  他現在是在懷疑她的手藝嗎?

  一聽到倒數第二句,夏素襄不服輸的個性差點令她衝口就要接下挑戰,但他最後那句充滿曖昧的話,卻讓她的心小小失序了。她隨即搖頭,直直盯著他那一臉的悠然自若。

  「我們的打賭,還沒分出勝負,你現在就要討你的賞金嗎?」如果她沒記錯,他那時逕自和她定一個月的禍福之約,他說他贏了,就要她親手刻的木雕。

  「不,賭約歸賭約,雖然我肯定最後我會贏,不過時間還沒到。」她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已間接承認這賭局了。商海痕深眸裡潛藏著幽秘的火焰,他縱容一笑,彈了一下響指,「如何?妳肯雕嗎?」

  自己雕自己?而且自己的雕像還會落入這男人的手中被「珍藏』--這主意聽起來不但怪異,而且……彆扭!

  「如果我說不呢?」她有些得意地睨向他。

  商海痕將桌上的雕刻刀拿在手中把玩,神態是一派的輕鬆。「嗯,除非妳覺得妳的功力不夠,要不我不會把這件作品交給除了妳以外的人做……妳到底行不行?」不動聲色地使出激將法。

  夏素襄的呼吸一頓,聽出他的另一層意思了。

  「你是說,就算我不答應,你還是會找其他人……雕我的像?」她咬著牙問道。忽然之間,她不知道該為他非雕她不可的莫名執著生氣,或者……驚喜?

  「也許妳有認識不錯的雕刻師傅,要不要替我推薦一下?」他很技巧地掌控住大局,等待她入網。

  沉默地看了他好一會兒,她終於再次開口。

  「你為什麼非要雕我?就算是你想要『珍藏』……還是很可笑吧,你不覺得嗎?」很難解釋心中那抹化不開的古怪,她仍試圖勸他打消念頭。

  商海痕搖搖頭。

  兩人的目光交纏片刻,最後,明白他是不可能被說服的夏素襄,終於還是投降了。

  「好,我答應。」雙手盤在胸前,她的黑眸在下了決定之後立刻轉為沉定。「我答應替你雕刻,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妳說。」他輕扯了下嘴角。

  「在我完成之前,你不能看到它。」她說。

  「為什麼?」他好奇地問道。

  她伸手把他掌中的刀放回原位,然後對他展露一個出人意料的甜膩笑容。

  「為什麼?不為什麼,我只是想先保持神秘而已,商二爺。」

  是這樣嗎?

  他著迷地看著她難得的美麗笑靨,心裡又是一陣蠢動,雖然明白她是故意挑弄,不過他倒希望她可以常常這麼挑弄他。

  「我不反對妳叫我的名,素襄。」他忽然挑剔起來。

  夏素襄斂起笑,慢慢站起身,還順便將仍坐在地上的男人拉了起來。

  商海痕一臉莫名其妙地被她拉起來,然後往門口推去。「喂,怎麼……」

  「你不是要我雕刻嗎?那,希望你不反對我現在送客,因為我要開始工作了,再見。」說完直接將他推出門外。

  總算搞清楚狀況的男人,回過神來才發現,他正面對著一扇緊閉的木板門。

  很好,真不愧是他看上的女人!

  真不愧是能魅惑他的心的「惑星」!

  而門內的夏素襄在聽到他由門外傳來的大笑聲後,不知為什麼,忽然有種不祥的奇怪預感……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6 21:35:50

第五章

  商社的船,在大江上航行了十多天後,終於回到了北方老家。

  商社的人早在兩天前便來此等待,等到鮮明易辨的自家大船從遠方緩緩駛來,家中小廝立刻衝回去通報大家。沒多久,一列等著載貨、接人的長長隊伍立刻出現在商社專用的碼頭前。

  半個時辰後,大船進港停靠在碼頭,岸邊的眾人忙著和船上的人打招呼。

  商社的當家二主子,終於領著滿載商貨的船回來了。理所當然,大船上下開始一陣忙亂。

  而特地由家裡來接人的商家總管大蕭,就像其他人一樣,當他看到由船上走下來的年輕女子十分神似某個死去的人時,他立刻被狠狠地嚇了一大跳。

  他他……他不會是見鬼了吧?

  大蕭就這麼兩眼發直地看著那朝他愈走愈近的「鬼魂」,一直到二主子商海痕的高大身影晃過他面前,阻擋了他的視線,接著是雲鳴,他才如夢初醒地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等他揉完了眼睛再看,只見二主子輕扶著那女子上了馬車之後,隨即也上去與她同坐,而面無表情的雲鳴也已經坐穩在駕駛座上。

  接著馬車緩緩駛離。

  「喂!腦袋打結了是不是?你怎麼還呆站在這裡啊?」隨後下船的蕭伯給了他一記粟爆,想將杵在原地妨礙其他人通路的傢伙給敲醒。

  大蕭立刻抱著自己的頭,醒是醒了,但仍不免一臉古怪的望向自己的老爹,「我……我沒眼花吧?二爺竟然帶了一位姑娘從船上下來一起回大宅,而且她……她還長得好像桑小姐……」

  蕭伯卻馬上瞪了他一記,順手再捶他的頭殼一下,「別管她長得像誰,你只要記住她可能是商家未來的二夫人就行了,知道嗎?」

  憨直的大蕭馬上驚訝地張大嘴巴,「二夫人?!二爺他要娶妻了?」

  別說他,就連一旁聽到這訊息的其他下人也都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然後,很快地,「二爺要娶妻」這幾個字,立刻以星火燎原般的速度在眾人之間傳播開來。

  至於毫不知情自己再度榮登八卦女主角的夏素襄,雖然方才在看見一些人臉上訝異的神情時,大略明白他們在想什麼,但她已經漸漸習慣了。反正只要有商海痕在,她就別想繼續她「平凡、不引人注目」的好夢了。

  坐在舒適的馬車裡,看著眼前正意態優閒輕啜著美酒的男人,她沉默了下還是開口。

  「我們現在要前往你家?」

  「嗯。沒有意外的話,我們應該可以在日落之前到。」這裡只是港口城。

  那她還有時間與他做好協議--夏素襄決定開門見山說重點,「我和你賭約的時間還有半個多月,所以我也只能用這些時間完成你要的雕像,如果你同意,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安靜、隱密,甚至不受人干擾的空間,可以嗎?」


  商海痕望著她的眸光宛如燦陽,至於底下波動著的詭譎異樣,她並沒有補捉到。

  「妳的要求當然不成問題。」他一口答應,聲調有著如輕風似的朗快。「若妳真的需要,我甚至可以向妳保證,妳不會見到任何一個多餘的人影。」

  「也包括你?」夏素襄的澄眸一轉。

  他笑,再斟酒。「不,我是必要的。」傾前,他將酒杯湊到她唇邊,「妳喝得出來這是哪裡的酒嗎?」

  她搖頭,把酒推回給他。「我不能喝。不過我可以聞得出來,這是旺叔他們來興酒樓的小紅酒,對吧?」在旺叔、旺嬸的酒樓進出兩年,已經足夠她記住旺叔獨釀的小紅酒味,即使她不喝。「想不到你把青湖鎮的酒也搬來了……」旺叔的酒的確是酒樓的招牌。


  商海痕沒強迫她,他一口將酒飲盡。

  「因為我打算用這幾罈酒,把後天的新郎官灌到爬不進新房。」說著還邪惡地挑挑眉。

  新郎官?對了,商家要辦喜事!夏素襄記起這幾天曾聽蕭伯提起,商家三主子,也就是商海痕的弟弟要娶妻,所以他們才會趕著回來。

  所以她才會被綁上船。

  夏素襄盯著他的表情,忍不住問道:「你跟他有仇嗎?」蕭伯說商家的兄弟妹感情和睦,難道只是假象?要不哪有人會在手足的大喜之日想陷害他的?

  商海痕懶懶一笑,忽然一歪身躺下,而且還毫不客氣地把一顆頭枕在她的膝上。

  她微愕,下意識就要伸手推開他。

  「我好像醉了……」向上凝視著她清澈的眼睛,他用淡淡地啞嗓說道,成功地令她的手僵停了下,「我的頭好像也有點暈……麻煩,妳先借我靠一下,一下就好了……」

  夏素襄看著這男人臉上微泛紅暈更顯桃花相的模樣,幾乎立刻就相信他醉了的說法。但,她的理智可還在,「你要躺得舒服一點,旁邊這裡有靠枕……」她的手繼續要把他的頭推開,只不過動作溫和多了。

  和他同坐馬車內已經夠讓人有亂想的空間了,要是再不小心讓人看見這種畫面,她真的是永遠別想翻身了--這男人,她愈是想盡辦法要和他保持距離,他就靠得她愈近。老實說,若不是她時時提醒自己對他不能鬆懈、不能動心,恐怕她早已成了淪陷在他魅力之下的笨姑娘之一了。


  她,只求未來能夠過得平平順順就好。只要再半個月,等她回去她原來安穩的日子,她相信她最終還是可以忘掉這男人的。

  也不知商海痕是真醉還是假醉,他彷彿受不了暈地閉上了眼,沒再出聲。

  這下,夏素襄只能瞪著他,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一時之間,她竟不知道該拿這「醉酒」的男人怎麼辦?

  而這男人竟好像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一樣,沒多久就這麼沉沉睡著了。

  夏素襄沒想到他竟趁她還在思索的短短時間裡,就這樣睡著了。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盯著他毫無防備、但雙眉仍微皺的睡臉。一會兒之後,她終於還是頹然地歎了口氣,仰頭無奈地看著車頂。

  可惡,她又敗了!

  隨著枕在她腿上的重量、和馬車輕穩催眠般的搖晃,她不由得也緩緩閉上眼睛,意識沉進了黑暗裡。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忽然驚醒來,睜開了眼睛。

  剛開始,她還不知道她唇上的溫熱是怎麼回事,直到她察覺貼在她眼前的是商海痕的臉,而他在發現她張大的眸後,笑眼眨了眨,才放開她誘人的唇。

  「嗨,我的睡美人,妳終於醒了!」迷人的低沉磁嗓在她耳畔震盪。

  夏素襄原本還混沌的腦子,在發覺他對她做的事之後,馬上清醒過來。「你……」趕忙伸手推開他。

  「我家已經到了。」他移到簾子前,任由她動手,朝她笑得有些無賴。本來他決定要是吻不醒她,就乾脆直接抱她進屋了。

  他一說,夏素襄才驚覺到馬車已經停止移動了,那……她到底是睡多久了?

  想到她竟在他身邊毫無防備地睡著,她就有些不自在,再看到他的笑,她就更加羞惱了。

  不過此時,商海痕已經掀開簾子,俐落地下了馬車,然後站在外面朝她伸出手。

  夏素襄只遲疑了一下,睨瞪了他一眼,然後悄悄地深吸口氣,這才讓他扶下馬車。一下車後,她才開始打量她來到了什麼樣的地方。

  只見在她前方的,是一座樸實嚴整、但張燈結綵硬是破壞了其莊肅氣氛的門樓,門樓兩旁是各自延伸開的紅瓦高牆,門樓後則是畫棟雕樑的屋子。

  大門前,靜靜地站立了好幾名出來迎接商海痕的僕役。

  那些下人、丫頭都用一種好奇的眼光偷瞄著她,而其中一名較年長的丫頭,臉上更是出現驚駭的表情--夏素襄不用細想也明白是怎麼回事。

  眾人不忘向商海痕請安,而他只隨意點了下頭,就領著她往大門裡走去。雲鳴則在馬車前座未隨他們下車,他一手按住不斷搖尾巴想往下跳的小黑狗的頭,一手將馬車駕離開。

  「二總管人呢?」商海痕一邊走,一邊問著旁邊的下人。

  「二爺,二總管還在三爺的小沁園做最後總整理,要不要小的去叫二總管過來?」下人馬上問道。

  商海痕想了一下後搖頭,「不用。我只是要問他,我先前吩咐他要將芷院準備好,他是弄好了沒?」

  「二爺,前三日二總管已經要我們去清掃好了。」剛好那天有被叫去打掃的一名丫頭趕忙出聲。

  商海痕滿意的點點頭。然後他又問起了老爺、老夫人,馬上有人一一接下去回答,還順便說了其他二位主子的最新動向。

  至於跟在他身後的夏素襄,並沒有很專心地聽他和下人之間的對話,她大部分的心思都花在觀察她看見的人事物上--大戶人家的屋子氣派非凡是自然,但商家儘管處處雕樑畫棟,卻不奢華,反而顯得內斂。尤其是新近佈置上的紅燈喜字,更使屋子內外透出令人溫暖的喜氣味道。


  一定進這裡,她便已經喜歡上它了。至於這裡的人,大概是因為她是被他們家的二爺帶進來的,所以每個和她目光相觸的人,臉上無不是好奇猜測,要不就是--驚嚇。沒錯,她的臉孔也許真的神似那位桑小姐,商海痕大哥死去的未婚妻,所以在這屋子,只要以前見過那位小姐的人,都會被她嚇一跳。


  她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臉,再看看前面商海痕的背影。

  她很難不去猜測,他非綁她回商家不可的原因,是否也跟她長得像桑小姐有關係?

  難道他不怕其他人怎麼看?尤其是他的大哥!聽蕭伯說,商家的大主子商濤平極愛他的未婚妻,自幾年前她因病過世後,他就再也沒有多望其他女人一眼的念頭,整個人像瘋了似地投入商社的事業中。雖然這幾年在他日以繼夜的經營下,商社的事業版圖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顛峰,不過……若是要大主子在富可敵國和桑小姐之中選一個,他相信他一定會毫不猶豫拋棄財富。


  桑敏兒,一個活潑、美麗、善良、無邪,會令人打心底愛上的少女,卻在花樣年華的十七歲被一場突如其來的重病奪去生命,死在最愛她的未婚夫懷裡。可以想見,這樣一個幾近完美的少女,她的死,將會留給愛她的人多深的打擊與憾恨。


  原本夏素襄的感受並沒有那麼深,但當她想到桑小姐也許曾走過這些地方,又看見其他下人看見她的眼神,她就不免愈想愈多。而且,另一個想法也在這時冒了出來--

  他也喜歡桑敏兒嗎?

  那麼一個完美無暇的少女,除了商濤平,難道其他男人不喜歡嗎?例如他……

  這想法,令她的心莫名地一緊。

  她深吸一口氣,用力搖搖頭,想將這不自在的感覺甩開,不過好像沒什麼用。

  忽然,走在前面的商海痕止住腳步,回過頭,當他發現夏素襄的身影竟遠遠落在後頭沒跟上來時,他隨即眉一挑,轉身幾個大步就走到她身前。

  「怎麼了?妳不舒服嗎?」無視其他人的眼光,他毫不避嫌地托起她的下巴,看著她稍白的臉色。

  沒想到他竟如此注意著她!夏素襄一時之間說不上來那既喜又惑的情緒,但她很快意識到下人們驚詫的目光,於是趕忙收回所有亂七八糟的心思,且拿下他的手。

  「沒……我只是不知道我們要去哪裡?」她反應不慢的說道。

  看了看四周,她這才發覺他們正在一條十分幽靜的庭院小徑上,本來她並不在意他要將她帶往何處,但她還是問出口了。

  商海痕並沒有戳破她顯然臨時才編出來要應付他的答案,只是嘴角略微上彎,反手拉著她繼續往前走,「妳可以猜猜看。」輕易地將她的注意力轉回到他與眼前的事上。不管她剛才在想什麼,她最好別再想,因為由她臉上的神色看起來,恐怕不是什麼好事。


  夏素襄不由自主地被他拉著走。

  「我猜?」她才思索了一下,便猛然記起地想不動聲色的掙開他的手,但他顯然不想放。她忍不住咬著下唇睨著他的側臉,「我不是小孩子,不會走丟,你可不可以放開我的手?」她以只有他聽得到的音調說道。

  「怎麼?妳猜不出來?要不要我直接告訴妳答案?」商海痕卻置若罔聞,且還故意貶低她的智力似。

  夏素襄要不是怕他在下人面前丟臉,早狠狠踹他一腳了。這可惡的男人!

  「商二爺,只要您不是要帶小女子上刀山、下油鍋,小女子都樂意隨您去,行嗎?」她惱極了,但反而朝他露出甜得膩人的笑,及說出同樣甜膩的吳儂軟語。

  只有商海痕才懂得她底下真正的氣惱,但他還是暢快地哈哈大笑了。

  「我的好姑娘,本爺我怎麼捨得帶妳上刀山、下油鍋?現在最多只是把妳帶到這裡來暫住而已。」他油腔滑調地說到這兒,停下步伐,一手誇張地往前作勢一比--

  夏素襄順著他比的方向看去,這時才注意到前方的小院和已經在簷下點上燈的雙層樓閣。小院前正佇立著一抹高壯的人影,和一隻忽然朝她衝來的小黑狗。

  一看到雲鳴和高興地在她腳邊打轉、搖尾巴的小黑,她的怒氣立刻被澆熄了大半。而且,她也大概猜出商海痕為什麼會帶她往這裡來了。

  她偏頭向他望去,只見他早已斂去臉上不正經的表情,輕揚眉毛,且主動鬆開了她的手。

  「這裡原本是我那愛清靜的妹子住的閨房,不過自從她出嫁後便一直空著,我想妳應該會喜歡。」他邊解釋邊揮手催促她進屋去看看。

  夏素襄在他的示意下,慢慢朝樓閣走近,當她越過雲鳴身邊時,他忽然像要提示她般地朝她眨了下眼。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但還是在他的注視下一個人走進了屋子裡。完全沒想到會看到這番景象的她,馬上被震懾住了,接著又驚又喜地瞪大了眼--

  只見原本該是大廳的地方,被改造成了簡直是木雕人夢寐以求的工作房,各類的大小木材整齊地堆著,各種切割雕鑽的工具,她見過的、沒見過的全在這裡了。

  夏素襄作夢似地走進屋裡,東摸摸、西碰碰,等到她將所有物品全瞧過一遍後,她把腳步停在一張長桌前,這張桌子上放著原本就屬於她的所有東西。

  這時,她的身側無聲無息地多了一抹身影。

  「滿意嗎?這屋裡的一切?」男人的聲音倒很滿意。

  夏素襄激動的、高昂的心情總算漸漸平復了下來,但她又立刻充滿疑惑地轉身,慎重地看著做了這驚人的一切的商海痕。

  「你……這是為了我?你是為了我,把木雕鋪裡的東西全搬來了嗎?」她微屏住氣息,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

  商海痕也是第一次看到這問在他授意下還頗有模有樣的成果。

  他伸出一隻手輕撫著下頰,對她露出愉快的笑,「看樣子妳應該很滿意,如果還有缺的東西,妳儘管開口,我相信沒有我辦不到的事。」真是狂妄卻又讓人無法討厭。

  夏素襄沒想到他竟會默不作聲地打造了這樣一間工作屋迎接她,她不是不感動,可……

  「謝謝你!其實,這已經太多了……」她吁了口氣,直言道:「而且我不會在這裡留太久,你沒忘吧?」離他們約定的時間已經快過一半,她只希望剩下的半個月不要有什麼事發生--尤其是她和他之間……

  她不能把心留在他身上。不能!

  商海痕臉上的笑容不變,「就是因為時間有限,所以才要把妳用得上的通通搬來。」帶笑的深眸閃過一絲快得令人無法捕捉的狡猾光芒。

  稍後,商海痕吩咐的熱水抬來了,晚飯也送來了。而在叮嚀她要好好享受熱水澡和晚飯後,他便隨來找他的下人離開。

  如夏素襄的要求,這裡不留人,所以他一走,也將其他人一起帶走。很快地,這裡被寂靜籠罩,她也慢慢開始放鬆了。

  站在屋子中間,環顧四週一遍,再深深將那混合許多木頭的香氣吸入心肺,她原本還有些緊繃的心情,此時也不由得真正放開,接著暢懷了起來。

  她搖搖頭,暫時不再多想,決定依他的叮嚀,先去沐浴,再來好好填飽她的肚子。

  來到商家的這一晚,除了幾名下人,夏素襄並沒見到商家的其他成員。

  而關於商海痕帶回未來妻子的訊息即使早已傳遍大宅上上下下、裡裡外外,但大家都很有默契地按捺下好奇心,並沒有到芷院打擾嬌客。

  至於早練就了適應各種環境的夏素襄,在躺在自她離家後就沒再睡過的舒適柔軟大床上放空思緒、閉上眼睛後,很快就進入睡夢中。

  沒有時間失眠,她必須養足精神,因為她知道,從明天開始她會很忙

  不過她不知道的是,在半深的夜,在她熟睡的床邊,商海痕曾來了又走。

  ******

  第二天一早醒來,夏素襄就發現前方一張小桌上已擺著洗臉水和早膳,而昨晚的洗澡水、及餐盤碗筷已經通通被收著走了--她楞了楞,沒想到她竟完全沒發現下人來過。

  等她洗了臉、吃完早飯後,她的腳步不由得走到屋外。

  昨天抵達這裡時天色已暗,所以她沒什麼機會觀察這地方,現在站在這屋院前,她才發現四周種滿了高高低低的樹木,使得這處樓院與外界有了明顯的阻隔。但即使如此,這裡的氣氛卻不陰森,反而讓人有種心曠神怡的寧靜祥和感覺。


  她伸出雙手,觸摸眼前這棵粗獷的大樹樹身,幾乎可以感受到它盎然的生命力。她仰首望向它濃密的枝葉,然後她虔敬地閉上眼。

  一個早上過去,商海痕果真應了她的要求,她就在安靜、不愛人干擾的屋子裡,開始了她的工作。由於她這兩日早已在腦中構思好大致的方向及手法,接下來最重要的步驟就是選擇適當的木材。

  她在一屋子材質、重量、強度、彈性、色澤、紋理皆有差異的木頭中,好不容易挑出了符合她心目中理想的木頭。

  挑出了木材,她把它放在木桌上,並且在上頭打草圖。

  夏素襄的精神完全貫注在手中的木頭上,而她一旦專心工作起來,便會自然而然忘了煩惱、忘了時間的流逝……

  直到突然有人刻意要引起她注意地發出輕咳--

  「咳咳!」

  屋裡的女人繼續鋸她的木頭,打粗胚。

  「咳咳咳!」聲音加大。

  木屑齊飛。纖長的影子依然忙碌。

  於是,杵在門口的粗壯男人終於不耐地用腳重重踏著地板,「喂!」低喝一聲。

  而他運足三成功力的這一吼,不但讓兩邊的窗子跟著震了震,也果真成功地令屋裡的女人手上的動作一停,慢慢轉過身來。

  原來這女人不是聾子!發現自己的方法奏效,濃眉大眼的年輕男人忍不住咧了咧嘴,不過,當他的視線一接觸到那終於轉過來面向他的女人的面孔時,即使先前已經聽蕭伯他們提過而有心理準備了,但仍是被那相似的容貌嚇了一跳。


  「哇,真是活見鬼了!」他直瞪著她的臉,不敢相信地低咒著。

  心神被拉回現實的夏素襄,一轉身就看見一名陌生男人正邊盯著她邊駭叫,她心裡一驚,但很快就鎮定下來。

  「你是誰?」一手撥開落在額前的發,一手仍拿著鋸子未放下。她審視著門前的年輕男人,不確定他是什麼人,但確定他是見過桑小姐的人--只要跟商家、桑小姐有關的人,看到她大抵都會有這種反應,她已經見怪不怪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6 21:36:07

  年輕男子原本就天不怕地不怕,所以雖然一開始被嚇了一跳,但他一下子就恢復鎮靜,又仔細打量眼前這女人幾眼後,他忽然搖了搖頭。

  「不像不像,剛開始看是很像敏兒,不過愈看愈不像!」他下了結論。他接著站直了身,不好意思地對他露齒一笑,自我介紹道:「對不起,我是商浪起,因為我二哥現在被我大哥叫去商行幫忙,所以我趁他不在時趕快偷偷跑來看妳。聽說是我那二哥不顧妳的意願,強行把妳擄上船帶回我家來的,怎麼樣,要不要我幫妳偷渡回去?」他語出驚人地問道。


  商浪起?

  夏素襄立刻知道他是誰了,只是她沒想到她來商家的事好像眾所皆知了,更令她驚訝的是他最後說的那句話。

  仔細看著他想搞破壞居多的神情,她不由得揚揚眉。

  「謝謝你。看樣子你一直很想找機會和他作對。」商海痕也打算在他的新婚之夜惡搞他,這對兄弟還真是「手足情深」哪!

  商浪起笑得陰森森,還將十指關節壓得霹啪作響,「哪裡,我只要一想到我和燕雪原本無風無浪,卻因為我家二哥的『關心』而充滿了血淚交織的歷歷往事,就忍不住想讓他和我一樣『幸福』……」

  要好要惡沒人比得過他那聰明過人的二哥,幸好他那二哥的信條是--只准他欺負自家人,尤其是自家弟弟--所以當燕雪身陷危機讓他一手救出時,大喜過望的他再一次把他二哥當偶像崇拜。可他家二哥當時只說了句,「我是弟妹的救命恩人,你慘了!」後來他才瞭解他家二哥那句話的意思--本來他在燕雪心中是超級無敵英雄的地位,至此開始排到他家二哥之後,而結果就是,他家二哥說一句話,比他在愛人枕邊耳語三個晚上還有用。


  更氣人的是,他明天會有老婆可以娶,不是因為他每天一個求婚花招讓她點的頭,而是他那親愛的二哥看他可憐,終於大發慈悲沒再策動她搖頭拒婚。

  「……所以妳看我二哥可不可惡?是不是惡魔?」商浪起愈說愈憤慨,說起這從小就以壓搾他、欺負他為樂的二哥,他就恨得牙癢癢的。窩囊的是,明明他的體格比二哥壯、拳頭比二哥大,但偏偏他就是那個老被耍得團團轉的人!


  唉,混蛋!

  「喂!妳……妳不會也是被二哥的『美色』所迷惑,被他的笑容拐到的吧?」這愈看愈和桑敏兒有差距的平凡臉孔,竟有雙過於明亮的眸,而且……呃,她那不笑直直看人的模樣,還真令人有種頭皮發麻、想逃的古怪感覺。


  好像……是看到他二哥的感覺哦!

  哇咧!一個二哥已經夠可怕了,現在再加上一個很像二哥的可能未來二嫂……

  而他的直覺,向來准到邪門--商浪起忽然打了個冷顫。

  夏素襄看著這位被商海痕欺壓得很慘的弟弟、明天的準新郎官,又是笑、又是苦著一張帥氣的臉,不禁感到有趣。

  她好像開始喜歡他了。

  「商海痕他那張臉很容易使人迷惑,尤其若再加上笑容,恐怕每個人都會甘心被他賣了。」她十分明白他那張桃花臉殺傷力有多驚人。她忽地對這哀怨的小弟安慰地笑道:「我想他大概只是對你笑笑,你就不由自主被他傻傻牽著走了吧?」


  商浪起瞪大眼睛,「哇,妳怎麼知道?」隨後突然醒悟地指著她,嘿嘿笑道:「原來妳也是受害人!」

  夏素襄搖搖頭,「我沒你那麼倒楣,至少你跟他的關係一輩子都斷不了。」

  他一愣,搔搔頭道:「不是吧?如果真要比誰比較倒楣,妳和我二哥以後在一起的時間一定比我久,關係也一輩子斷不了吧。」二哥要娶她為妻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她還害羞喔!

  他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沒心沒肝的二哥也會有專情於一個女人的時候,而且這個女人還讓二哥直接拐回家來,可見二哥是來真的。但,他還是不懂,二哥幹嘛要把人藏在這裡,不介紹給爹娘跟大家認識?莫非……二哥還沒把人擺平啊?


  一向神經很大條的他,這回倒忽然敏銳了起來--沒辦法,事關他以為能讓全天下的母的都愛上的二哥嘛!

  「我……和他?!」聽他這麼大剌剌地說著,夏素襄的心莫名一跳,錯愕了住。

  咦?i這個反應……

  商浪起忽然像踩到狗屎地向後一跳,張大嘴巴,「我猜對了?我猜對了?原來妳妳妳……」

  她挑眉,「我?怎麼?」

  他爆出一聲,「妳沒愛上我二哥!」想不到這個世間真的有這樣的女人?真的有不會被二哥那張臉所惑,不會對二哥笑得像花癡的女人?

  愛……愛上他?

  夏素襄的心跳微微一頓,接著慢慢加快。她看了他仍驚愕不已的表情一眼,接著慢慢轉過身,握穩手中的鋸,默不作聲地繼續工作。

  商浪起被她這反應弄傻了眼,呆呆瞪著她狠狠鋸切木頭的背影,那一股想逃命的直覺又出現了。

  「那個……我是不是說錯話了?」看著她手上的「凶器」,他忍不住摸摸自己發涼的頸子,雖然有點怕,但他卻又捨不得走。

  他二哥不會就是愛上她這股狠勁吧?

  夏素襄的動作停了一下,直直瞪著差點被她鋸過頭的木材,她閉眸調節氣息,試著讓自己冷靜下來,但她發現她暫時辦不到。

  整個心頭依然迴盪著商浪起說的那句話--妳沒愛上我二哥!

  她張開眼睛,暫時放下手上的工具。

  「我不能愛人。」她重新面向他,平淡的聲音裡有種難以說清的情緒。

  商浪起一愣,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種令人摸不著頭緒的話。「為什麼……妳不能愛人?」只要是人都有愛人的能力、愛人的資格吧?難道她不是人?

  商浪起猛盯著她,想從她臉上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夏素襄在說出那句話後,心裡倒是平靜多了,對於他的疑問,她沒直接回答。「你二哥知道為什麼,而且我認為,你二哥不會在意少一個女人愛他的。」她笑著說道。

  愛人對她來說是種負擔,明知自己是會帶禍給人的禍星,她又怎麼能夠愛人?更何況是他!就算他說他是『福星』又如何?誰又能保證她會一直待在這裡、待在他身邊,而他真的不會有出事的一天?就像她的家人、和接近她的人一樣。


  她清楚自己對他不是不動心,也清楚自己對他的感覺已經越界了,但她還是可以選擇將它深深地藏起……或者,就算讓他知道這世上又多了一個喜歡他的笨女人又怎樣?就如她說的,他不會在意少一個女人愛他,同樣地,也不會在意多一個女人愛他吧?


  雙臂環在胸前,商浪起不贊同地朝她皺起濃眉,「妳認為的,就真的代表我二哥的想法嗎?我不管妳是什麼理由『不能』愛他,但妳到底知不知道他真的在想什麼?」看這兩人不幹不脆的態度,他簡直快吐血了。而令他更嘔的是,他二哥明明對他那麼爛,他幹嘛還猛替他緊張,怕他好不容易拐回家的未來老婆誤會他沒心沒肝啊!


  夏素襄只是搖頭,「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想什麼。」

  「所以妳可以問他啊!」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我?要問他什麼?」她不解。

  「當然是問他到底什麼時候要和妳拜堂成親啊!」商浪起很有魄力地說道。

  夏素襄楞住,以為他在開玩笑,但卻又發現他一臉的認真。「他和我……拜堂成親?」心微震了下後,她趕緊又搖頭,「我想你真的是誤會了,其實我會答應隨他來商家是有原因的,跟你所想的那些完全沒有關係……」


  商浪起目光一亮,「什麼原因?」唉喲,原來這兩人還有秘密?

  夏素襄並不打算滿足他的好奇心,她淡淡一笑,「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我只想讓你知道,我最多半個月之後就會離開,所以你不用想太多了。」

  商浪起哪是這麼容易就能被打發的人,原本他還想要說些什麼,但就在這時他敏銳地察覺到門外有細微的動靜,他趕緊閉嘴,同時轉過身--

  果然,他親愛的二哥正踩著優哉的腳步緩緩往這走來。

  手捧一個碗碟的商海痕,遠遠就看見門外的商浪起了,不過他的表情不見一絲驚訝,想來早就預料到他找到機會就會溜過來。

  「阿浪,怎麼樣?和人家聊得還開心嗎?要不要你二哥我順便把你的晚餐和宵夜也一起吩咐廚房替你準備過來?」走到他身前,商海痕朝他笑得多兄友弟恭、多和藹可親,就連他的聲音也充滿了笑意。

  但,商浪起卻覺得像是看到惡魔在對他笑,他立刻用力搖著雙手,「拜託,二哥,我只不過才來了一下,和夏姑娘聊了幾句而已,你不會這麼小氣,連這樣也不准吧?」

  商海痕伸長手臂,將手上放有磁碗的小盤子遞給站在屋裡的夏素襄,「這是冰鎮蓮子湯,妳要不要喝喝看?」他沒說這是他特地叫人煮的。

  夏素襄只遲疑了一下,便走過去從他手上接過。她沒想到他會突然出現。

  這時商海痕一心二用地丟給了自家小弟笑意更深的一眼。

  商浪起收到了,熟悉的大難臨頭感立刻讓他二話不說地往後蹬退兩大步--哇咧,開玩笑,他明天還想四肢健全地迎娶美嬌娘,暫時撤兵!反正他才不相信二哥會在半個月後放她走人,所以他往後要看戲的機會多得是。


  「抱歉,二哥、夏姑娘,我忘了我還有一大堆事要忙,你們慢慢培養感情吧,我先走了……」話還沒說完,人已經閃到小徑外,消失。

  夏素襄看他的快閃功夫看到目瞪口呆,直到商海痕的身影忽然擋在她眼前--

  「妳不想害他明天拜不了堂吧?」一張掛著狡邪表情的俊臉俯近她。

  「什麼?」她趕緊退開一步,退離他突然襲來的氣息,努力維持正常的呼吸,心跳,但卻被他那句話搞得有些莫名其妙。

  商海痕微挑眉,伸手將她拉到椅子坐下。「我不喜歡妳看除了我以外的男人,即使他是我弟弟也一樣。」他似真似假、似笑非笑地說道。同時替她把磁碗拿起放到她手上,再把小盤子推到一旁,「趁涼快吃吧!」

  夏素襄雖然還沒完全從他剛剛語出驚人的話中回復過來,但她的視線和手倒是忍不住停在那一碗冰涼的蓮子湯上。

  在他的注視下,她只得舀起吃了一口。

  「謝謝你。你……三爺說你被召去工作,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發現他凝視著自己的目光似乎愈來愈熾烈,她的心跳變快了,趕緊開口想轉移他的注意力。

  商海痕迷人的唇角一勾,「該忙的事都忙完了,而且我怕妳太久沒看到我會想念我,所以我當然要趕緊回來。」眸底的熱度不減。

  夏素襄眨了下眼,然後微蹙起眉。

  「不,我沒時間想到你。」她坦率地直言道。

  對於她如此直接的回應,商海痕高昂的情緒並沒被澆滅,反而覺得有意思地開懷暢笑。他修長的食指朝屋子中央點了點,「看來我的吸引力好像小輸妳的工作一點……」他的語氣同樣朗快。

  他的心情很快就感染給她,讓她也不由自主地揚了揚嘴角。

  「我今天的工作已經有了不錯的開始,我相信如果繼續照這樣的進度下去,半個月後要雕好雕像一定沒問題。」她起身走到今天早上粗鋸的木材前,伸手摸著它,一副很有自信的樣子。

  她看著它的眼神逐漸專注,神情也慢慢出現思量。

  商海痕見她忽然一動也不動的背影,知道她又陷入渾然忘我的狀態--也幾乎忘了他的存在--跟那些木頭爭寵聽起來是很愚蠢,尤其那些木頭還是他為了將她的心和人完全留在這裡而買來的……

  但他現在就是那個愚蠢的男人!

  夏素襄驀地回過神,下一刻便被一隻臂膀摟進一個強硬的懷抱裡。她一怔,還來不及掙扎,雙唇便已淪陷--

  像是要將她不定的心和靈魂完全佔為己有,商海痕的吻,帶著前所未有的霸道和深切的索求;而在他懷中的女人,即使暫時被他的氣息弄亂了步調、搞混了思緒,不過她最終還是屬於她自己。

  他放開了她的唇,卻仍眷戀地埋首在她的頸側間,貪婪地吸嗅著她身上混合著沉木的獨特幽香。

  為什麼她可以這麼可惡又這麼可愛?為什麼他會喜歡上這樣一個女人?既無奈又甘心的歎了一口氣,商海痕收攏雙臂,恨不得將她整個人揉進他的身體裡。

  呼吸仍微微急促的夏素襄,好不容易從他刻意施放的迷咒中回過神來,但枕在她頸畔邊的臉龐,卻令她無力掙脫,一時之間彷彿成了受困的鳥兒動彈不得。

  她輕咬了咬被他吻到微腫的下唇,發現自己的心跳很難在這種的狀況下恢復正常。

  「我們的賭約裡……不包括你可以對我這麼做吧?」為了不使自己繼續深陷,她必須盡量和他保持距離,但他卻不斷打破那界線。她不明白為什麼他不能讓兩人之間的關係單純一點,難道他真是想證明,世上沒有一個女人不會愛上他嗎?


  「忘了賭約的事。如果我要妳專為我留下呢?」他低低的啞嗓伴隨著吐出的熱息拂搔著她耳側敏感的肌膚,她不由得縮了縮肩。

  夏素襄一愣,心緒翻騰如海,一會兒之後,她歎了口氣,在他懷中掙了掙,「你先放開我。」她在不知不覺中習慣了他的懷抱、他的氣息、他的親吻……她忽然強烈地懷疑這男人是故意的,他故意逐漸靠向她,讓她習慣他的存在,接著,再慢慢習慣他的一切……


  如今,因為他這兩句話,讓她更加確定他居心不良的意圖。

  藉由她身體的細微反應,商海痕清楚她對他並不是無動於衷的,可是他更想知道,他在她心中份量到底有多重、影響有多深--但他明白他得慢慢來。

  從喉嚨逸出一聲輕笑,他惡質地在她頸畔吮吻了一記,這才將她放開。

  夏素襄擰著眉,下意識伸手按向被他吻觸過的肌膚,一邊向後退了半步,一邊偷偷吸了口氣。

  商海痕則是神態輕鬆懶散地重新坐回椅子上,一手把玩著她隨手放在桌上的刀,含笑看著她。

  「忘了賭約,為我留下來。」重複剛才的話,但這次他用的是肯定句。

  幸而她的心情和思緒已經過一番調適了,「你說的留下來是多久?一個月?兩個月?一年?還是兩年?」她直率地回視他。

  「一輩子,永遠、一生一世,這是我要的時間。」他毫不遲疑,簡潔有力地說出他要的。

  夏素襄沒想到她會得到這樣的答案,她的胸口一震,不敢置信地搖搖頭。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這是他的承諾還是要脅?

  商海痕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裡,他的神情漸漸凝斂起來。

  「嫁給我!」

  驚天動地的三個字,就這麼毫不困難地從他口中說出。

  夏素襄狠狠被嚇了一跳!他……他說什麼?嫁給他?!

  止不住失速的心跳,更止不住傾洩而出的震撼,她的腦子被他這三個字攪得全部混亂了起來。

  輕喘了口氣,她試圖從他臉上看出他真正的心思,但她不但感覺不到他平日慣有的玩世不恭,反而看到他眸底毫不掩藏的愛戀與執著,令她的胸口緊繃到幾乎無法呼吸。

  不知道為什麼,她搖著頭,下意識地一直往後退,直到碰到了身後的工作長桌才停下。

  「不。」一時之間她只能吐出這一個字。

  商海痕緩緩站起身,並且一個大步就將兩人之間的距離縮短到只容得下一隻手。

  他站在她身前,眼睛對著她的眼睛。

  「給我一個妳拒絕的理由。」黑眸深邃而墨黑,他的語調不帶強悍卻有種堅定的決心。

  這時她已鎮靜許多了,她抿了抿唇,握起一拳捶向他的胸膛。

  「理由?我有一百個拒絕你的理由,但最重要的一個是--我早已發誓不嫁人,就算皇帝來逼,我也不嫁!」

  商海痕眉頭皺也不皺地承受她不留情的一記狠捶,不過在她落下第二記之前,他截住了她的手,反掌與她十指交扣。

  「沒錯,就算皇帝老子來逼妳嫁,我也不會讓妳嫁,因為妳要嫁的人只有我!」他又無賴又霸道地說道。

  被他緊扣的指彷彿昭示著兩人曖昧的親密,夏素襄努力想抑止耳根無端的發燙,且還得不動聲色地試著用另一手去解救這困境。

  「商海痕,請你別故意曲解我的意思,你要我給你理由,我已經給了。」她咬著牙瞪他,想不到她連另一隻手也淪陷了。

  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臉頰那兩朵嬌艷奪目的紅暈,商海痕一陣情生意動,忍不住傾前輕啄了一下她同樣如抹胭脂般的朱唇。

  「這不是理由,這只是妳怕自己的災禍能力會害到妳的夫婿才發的誓,所以我可以被剔除在妳不嫁的名單之外……」他抵著她的唇低喃,敏銳的思考力可沒因此而停擺。「其實我知道妳拒絕我的唯一理由是--妳不相信我。我說的對嗎?妳不相信我會喜歡妳,也不相信我會專情於妳,因為每個人都說我是個沒良心的花花公子,對嗎?」


  一語道盡她的一切顧慮與疑惑。

  夏素襄停住不動,直直回視著他,兩人的目光交纏片刻,最後,是她先將視線移開。

  「你說的都對。」她終於承認。「我以為我們只是彼此的過客,我從來沒想過我會繼續留在你身邊,就算你吸引了我、我吸引了你,不過我不知道如此平凡的我,除了一開始的新鮮外,還能夠吸引你多久……」盯著他白皙、堅毅的下巴,她突地輕笑一聲,「老實說,雖然我沒機會從別人口中得知你是不是個沒良心的花花公子,不過我倒可以猜出多數女人對你又愛又恨的原因了……」


  「是嗎?」看著她豐盈的唇,又是一陣心癢難耐,不過他得暫時忍住。

  她的眸光緩緩上移,最後停在他那雙有著懾魂動魄力量般的勾人眼睛。

  「因為沒有人捉得住你。」沒有人抓得住浪子的心--她記得蕭伯曾這麼說過。

  他咧開唇角,露出誘人愉快的笑,「不過我很高興,現在終於有人抓住我了。」

  夏素襄在他的瞳眸裡,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我?」

  「所以,這就是妳不能拒絕嫁給我的理由。」他下了完美的結語。

  轉了一圈又兜回原來的問題上。

  她有些頭疼。

  「不,我還是拒絕。」她也有搖頭的權利吧。

  忽然,她朝他露出一個嬌甜笑靨,然後趁他稍鬆懈之際,趕緊掙脫了他的雙手,迅速從他身邊溜開。

  發現自己中了美人計的商海痕楞了楞,但隨即回過神來,笑了。他看著已經繞到長桌對面,手上拿著工具,一臉挑戰看著他的佳人。

  他摸摸鼻子,「看樣子妳真的不打算點頭?」語氣間雖似無可奈何,不過他那張迷倒眾生的桃花臉上,卻詭異地帶著氣定神閒又縱容的微笑。

  「我不想自找麻煩。」夏素襄不想成為全天下女人的敵人。

  算了,她乾脆別管賭約的事,找個機會離開這裡好了。只不過……

  眸光不著痕跡地在桌面上快速掃過一遍,她在心裡偷偷歎氣--可惜了這一屋子的器材。

  「別忘了我說過的話。」商海痕這時突然天外飛來一句。

  夏素襄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什麼?」

  「妳敢偷溜就要有秘密被公開的心理準備。」他視線有力地射入她的雙眸。

  她的心一驚。

  他……竟看得出她在想什麼?這怎麼可能?不過,她絲毫不懷疑他的威脅是說假的。

  她深吸一口氣,惱怒地一甩頭,「你可惡!」

  他臉上的笑容不減,「對,我很可惡,不過為了妳,我還可以更可惡,妳信不信?」

  信!

  她信。但她不想落入他的陷阱。

  「令弟明天要成親,你不是應該很忙嗎?」毫不困難地轉移話題,並且有濃濃地送客意味。

  商海痕怎不明白她的意圖,他彈彈食指,「好,我去忙了。」出人意料地,他竟一口應和!不過他對她眨眨眼,很快接下一句,「明天我會來接妳去前面喝喜酒。」說完便轉身往門口踱去。

  夏素襄一怔,倒沒想到他說走就走。

  「不,我不能去!」意會出他的意思,她趕忙對著他的背影喊去。

  他要帶她去前面,而且是喜宴的場合,難道他不怕她把商家的喜事變成一場災難嗎?

  一腳跨出門檻的商海痕忽地停步,回過頭深思沉定的看著她,「有我在,妳什麼都不必擔心,相信我。」低調慵懶的嗓音,意外有著鎮定人心的力量。

  他走了。

  夏素襄看著他充滿自信又慵懶的高大身影消失在屋外,一時間視線仍楞楞地停留在門外,而她的所有心思,全都在想著剛才發生的事。

  嫁給他?她拒絕他是對的,但他有可能就此打消這驚人又荒謬的念頭嗎?

  她不禁疲累地用手指揉揉隱隱作痛的額際。

  老天爺!怎麼會呢?難道商浪起有一張凡說壞事必中的烏鴉嘴嗎?

  閉眸,深吸口氣,她試著把所有關於他帶來的煩人事先拋到一邊。很難!不過一會兒之後,她還是成功地重新抓起工具,開始專心地繼續她還沒鋸完粗胚的工作。再沒多久,她漸漸忘了之前的事,全心全意地投入她的工作世界裡……


  這一天,她工作到幾乎渾然忘我,等到她終於告一段落,放下刀,舒展著腰酸背痛的身體時,才驚覺已經是半夜了。

  當她把雜亂的桌面整理了一下,再將自己打點乾淨躺上床時,天已將肚白。

  就在她快睡著前,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但直到她睡著前,她都沒想起來她到底忘了什麼事。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6 21:36:40

第六章

  她是被人搖醒的。

  感覺自己才睡沒一下子的夏素襄,被人從香甜的睡夢裡搖醒--她迷茫地睜開眼睛,但隨即被刺眼的光線弄得不舒服的呻吟了聲,轉身又將頭埋進溫暖的被子裡。

  忽然之間,正要重回睡夢中的她,被一隻健臂由枕被中攬抱起來,扶坐在床上。

  夏素襄這下不醒不行了。

  她張開仍迷濛的雙眼,一張熟悉的臉龐立刻跳進她的視線裡。

  「告訴我,妳昨晚到底工作到多晚才睡?」男人無奈的歎問在她耳邊響起。

  這下夏素襄真的清醒了。

  「商……」她瞪大眼睛看著坐在她床畔的商海痕。

  商海痕忽地舉起手,拇指輕輕刷過她眼底下的陰影,這舉動令夏素襄一時屏住呼吸。

  「看來妳沒把我昨天的邀請當回事,妳聽到外面鑼鼓喧天的聲音沒有?來,這是我特地為妳挑的新衣,妳先下床洗把臉,再換上衣服,我到下面等妳,可以嗎?」無視她的錯愕,他一邊提醒她,一邊將他捧在手上的衣服放在床上後,便起身往房門外走去。


  完全沒給她回過神反對的機會。

  夏素襄呆住了。等到他來去如風的身影離開,她才猛地一醒,把視線從門的方向移回床上。她瞪著他留下來的衣裳一會兒,聽著窗外隱約傳來的熱鬧鑼鼓聲,她不禁挫敗地揉著額角--

  對了,今天是商浪起大喜的日子,她真的完全沒把商海痕昨天臨走前說的話放在心上,這件事她忘得一乾二淨!

  但他是當真的!

  思及他就在下面等,而且絕不可能放過她,她心裡掙扎了一下,最後只好認分地下床。

  匆匆洗好臉,梳理好自己,雖然感覺有些彆扭,不過她還是換上了商海痕拿來的湖水綠衫裙。

  上等的絲綢、精緻的縫裁手工,夏素襄知道這身衣裳肯定價格不菲,恐怕連在家中的姊姊們也不曾穿過如此講究的衣料……

  她搖搖頭,趕緊將那些又要浮上心頭的不愉快過去揮開。看著鏡中一身新衣、彷彿變了一個人的自己,她不由得也受到感染地心情上揚了起來。

  當她下樓看到商海痕眼睛一亮的反應時,一種虛榮的喜悅立刻佔據她的心。

  原來,女為悅已者容,這話說得一點也沒錯。起碼她不想否認,她很高興這男人露出毫不掩飾的驚艷與證賞的表情。

  「妳好美!」商海痕凝視著在新衣的襯托下,顯出另一種生氣盎然之美的佳人,他發現她在略施胭脂之後,更是嬌艷欲滴得不可思議!

  夏素襄在他炙烈的眼神下,心跳不禁加快,但她仍力持鎮定,對他的讚美回以嫣然一笑,「謝謝。」

  被她的笑勾動了所有情思,商海痕突然伸出手將要走開的佳人攬抱入懷,低頭便吻住了她。

  爆發的激情一發不可收拾,他將她吻了又吻,想要她的慾望也快將他的理智燒盡。最後,是被他抱坐在長桌上、衣衫幾乎被挑開的夏素襄及時由意亂情迷中回過神,她倏地鬆開交纏在他脖頸的雙臂,改而將雙手壓在他寬闊的胸膛上,推拒他。


  「海痕……」她氣息紊亂低喚著他。

  商海痕一察覺她的動靜後,原本正要解開她肚兜的動作一停,閉了閉眸,歎了口氣後,張開情慾未褪的黑眸,看進她羞赧無措的眸心深處,他突然像個吃不到糖的小孩子似地噘了噘性感的唇,「我可不可以別管那小子的婚禮?」


  本來滿是尷尬的夏素襄,看著他有些可愛的表情和聽到孩子似的埋怨,忍不住輕笑出聲。

  她一笑,這男人的臉更臭了,不過他的手倒是開始替她把剛才快被他剝下的衣裳重新攏上。

  「隨你,反正我本來就不打算去。」她輕快地說道。

  商海痕的嘴裡不知咕噥了一句什麼,幫她整理好衣服後,指尖留戀不捨地愛撫過她胸前蜜色的肌膚,引發她一下輕顫。他朝她露出一抹邪惡的笑,忽然低頭咬了她的唇一口,這才終於肯去做正事。

  他把她抱下來,牽著她的手往屋外走去。

  夏素襄任他牽著走,直到她的氣息恢復正常、思緒也冷靜下來後,她才輕輕掙開他的手。

  商海痕立刻止住腳步,回頭挑眉望向她,「怎麼了?」

  她搖頭,「我跟你走,但是你得答應我,不強迫我做任何我不喜歡做的事。」

  「譬如,牽妳的手?」他立刻明白她的意思。

  夏素襄直言道:「我不想引人注意,更不想讓人誤會。」她多少可以想見,她莫名其妙地被他帶來,沒名沒分地住在這裡,一定引起了很大的流言揣測,如果現在她再和他一起出現在前面的婚宴上,恐怕永遠都別想和他撇清關係了。


  商海痕望著她的炯眸閃過一絲異光,隨即他二話不說地回頭,舉步前行。

  夏素襄楞了楞,馬上跟上他。

  稍後,兩人來到了商家的大廳前院。

  商家開放的大半空間,早已被來祝賀送禮的賓客擠滿了。由於商家是北方大商,與它有生意往來的各家商行都給足了面子親自應邀前來,若不克前來也至少會派重要的左右手送來大禮,所以即使商浪起和新娘子已在稍早的良辰吉時拜完堂了,賓客依舊川流不息地從商家大門外湧進。


  幸好大宅的所有下人個個訓練有素,且都為這大日子做好了準備,所以來此的客人每個人都被妥當地招呼著。至於商家的老主人、老夫人和當家老大也不免得跟著穿梭全場,和一些熟識的親朋好友、貴客們應對寒暄。


  而此刻商家最熱鬧的地方,大概就是已經開桌在拼酒的側廳了。一廳子的男女老少,圍著中間一身紅袍喜氣洋洋的新郎官,企圖把他灌醉。划拳、遊戲、吆喝聲不絕於耳,所有人輪番上陣,一副非把新郎官撂倒,讓他進不了新房的氣勢。


  夏素襄光站在廳子外看那些人猛灌商浪起喝酒的狠勁,就忍不住替他捏了把冷汗。

  看來不必商海痕這二哥上場,新郎官應該就會被他們這些人擺平了。

  回頭望了一眼遠處被一群男男女女圍成一圈,完全脫不了身的商海痕,她淡淡一笑。

  早料到他走到哪兒都是眾所矚目的焦點,所以她很有自知之明地在人開始多起來的地方就離他稍遠一點。果然,看到他的人一個個朝他圍過去,尤其以女客最明顯,他幾乎三、兩步就得停下來應付與他打招呼的人。剛開始他還想把她拉到身邊一起有難同當,但她都馬上閃開,然後更多的人像蒼蠅見到肥肉般地黏上他,沒多久,他便完全陷在萬頭鑽動裡。


  雖然知道商海痕深受姑娘家喜愛,不過當她真的親眼看到他身邊圍著一個又一個花枝招展、美麗動人的女子後,她才發覺,她一點也不喜歡看到這樣的畫面。

  她的心,會痛。但她沒想到,她會在乎。

  唉,糟糕了!

  又看見一名可愛青春的少女忽然抱住他的一邊臂膀,還做出撒嬌的親密動作,她的胸口一緊,乾脆轉過頭不再折磨自己的眼睛和心。

  視線在鬧烘烘的廳子溜過一遍,她發現被人連灌了一罈酒的新郎官還真是好酒力,到現在連一點醉的跡象也沒有。就在這時,商浪起不小心瞄到了她。

  他的眼睛一亮,忽地大叫一聲,起身朝門外的她招手,「啊!二嫂,妳可終於出現了!快!快過來,我請妳喝酒!」聲音十分洪亮。

  夏素襄這下就算想躲也來不及了。

  廳子裡所有的人聞言全都把目光轉向門外的青衣女子身上,當他們看清她的面貌時,至少有一半的人驚駭地叫出聲來,熱烈的氣氛頓時像被澆了桶冷水,一廳子神色各異的人全都直直盯著她。

  只有粗神經的新郎官沒意識到其他人突如其來的不尋常反應,他見夏素襄遲遲不進來,乾脆撇開眾人朝她大步走去。「二嫂,今天是我的大喜之日,妳一定要來跟我喝一杯……」來到她前面,對她咧嘴笑笑,然後二話不說抓了她就往廳子裡走。


  措手不及的夏素襄就這麼被抓個正著,她一驚,連忙用力甩開他,「三爺,你醉了,我不是你什麼二嫂。」她一邊糾正他,一邊往後退。

  此時,有人回過神出聲了,「二……二嫂?阿浪,她不是你大嫂才對?可是你大嫂她……她不是已經死好幾年了?」

  一些與商家有密切往來,之前見過商濤乎未過門妻子的人紛紛點頭。不過剛才以為見鬼,而現在總算驚魂甫定的一些人,終於發現眼前這女子應該不是那位桑小姐,因為雖然相隔多年,但他們記得印象中的桑敏兒很美,而這女子只是輪廓有些像,且平凡多了……


  她確實不是桑敏兒--他們確定了。但……二嫂?!

  能讓商浪起叫二嫂的人,除了商海痕的妻子,不可能會有第二個吧?

  那好詐狡猾騙死人不償命、也迷死人不償命的傢伙,是什麼時候娶老婆的?

  滿腹疑問又唯恐漏了這項大八卦的眾男女,猛地爭先恐後地衝上去圍住兩人--

  「妳真是商海痕的老婆?你們什麼時候成親的?」一臉麻子的高瘦最先接近夏素襄,搶第一個發問。

  「姑娘,妳叫什麼名字?妳是不小心被那傢伙那張臉和天花亂墜的嘴騙婚的吧?」紮著兩根辮子的可愛姑娘笑咪咪地問她。

  「阿浪,到底你叫二嫂是叫真的假的?人家好像不承認耶!」逼問的人顯然想來個嚴刑拷打。

  「喂!我勸你趕快把事情交待明白,要不然你今晚別想進洞房了!」一臉凶神惡煞模樣的漢子把手指關節壓得霹啪作響。

  在眾人的圍攻下,商浪起搔搔頭、打了一個大酒嗝後,趕緊把其他人從夏素襄身邊一個個推開。

  「對不起!呃……二嫂,妳沒被他們嚇到吧?」商浪起杵在她前面,實在很怕因為護嫂不周而被二哥打。

  而在這些人的包圍下一直沒開口的夏素襄,其實也知道他們沒有惡意,不過她可沒忘要盡量避免讓他們不小心碰到,所以當商浪起把他們趕開她身邊時,她不禁悄悄鬆了口氣。但……

  她看著真誠望著她的商浪起,一字一字清楚地道:「我和商海痕沒有關係,我不是你的二嫂,三爺,請你別再這麼叫我了!」這是說給他,也是說給其他人聽的。

  商海痕到底是做了什麼,為什麼他的誤會會如此大?

  若她不及時澄清,被他這麼一叫傳了出去,恐怕到時她真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商浪起呆了呆,而其他人更是一臉不解。

  「可是……好吧。」原本要說什麼的商浪起,在夏素襄一皺眉就莫名令他頭皮發麻的視線下,馬上從善如流地改口。「反正以後還是要叫的嘛!」嘴裡還是忍不住咕噥了一句。

  夏素襄沒聽清楚他說了什麼,不過她也不再多想,只對他微微笑道:「對了,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我還沒恭喜你呢!」

  看著她令人感到心暢神舒的笑臉,商浪起也跟著心情一鬆,哈哈大笑,「謝謝、謝謝!啊!來來來,快來喝杯我的喜酒!」說著轉身想要去找酒來。

  一旁馬上有人把一罈酒扛了過來。

  夏素襄看了嚇了一跳!

  商浪起被她的表情逗得很樂,趕忙一邊把酒罈抓過來,一邊要人拿酒杯來。「二……呃……素襄姑娘,對不起,嚇到妳了……來!」倒了杯酒遞給她,「給妳!」

  夏素襄接過,笑著朝他舉杯,「希望你不介意我只能用這一杯酒恭喜你。」她已經有心理準備,喝下這杯就得回屋去,否則她就要難看了。

  商浪起咧咧嘴,「好,乾杯!」說完,他豪邁地捧起酒罈大口大口地喝。

  全部的人跟在一旁叫鬧起哄,「喝完!喝完!」「新郎官,可別輸給人家一杯酒啊!」

  夏素襄一杯喝完,只見商浪起還在仰頭狂飲,她放下杯子,不禁也被這氣氛感染了。不過,她馬上感到一股酒熱在她體內漸漸發效。

  看到商浪起真的在旁人的叫鬧下將整罈酒幹完,她正要找借口告退時,放下酒罈的商浪起忽然看向門口走進來的人,高興地叫道:「大哥!」

  大哥?夏素襄一楞,不由得跟著眾人轉身朝門口望去。

  只見在蕭伯和秀氣女子的陪同下,一名沉穩內斂的男人踏進了熱鬧非凡的廳子裡。他一進來,便對裡面的人點點頭,原本剛肅的表情露出了難得的微笑。

  興奮的商浪起馬上抓起另一罈酒朝他走去,「嘿!大哥,既然你來了,我們兄弟倆就來乾一罈怎麼樣?」

  商濤平注意到他微虛浮的腳步,好笑地提醒道:「阿浪,你再繼續喝下去,晚上恐怕要被抬進新房了……」

  商浪起豪氣萬千地拍拍胸脯,「大哥,小弟我別的不敢誇口,但喝酒根本沒人比得過我!我敢跟你打賭,等一下他們這些人全都掛了,我還可以安安穩穩地走進新房!」

  夏素襄第一次見到商家的大當家、商海痕的兄長,沒想到他們三兄弟除了身材同樣高大外,相貌和性情倒是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一見到商濤平,她立刻聯想到他去逝的未婚妻……由於她總被商家人在第一眼時誤認為桑小姐,所以她難免對這位大當家也多了一點好奇和同情。不過她並不想再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注意,所以她決定趁機悄悄離開,但好像遲了--


  商濤平身邊那名女子忽然看到了她,猛地一震,不可置信地緊盯著她。然後是蕭伯,他也發現正要從旁邊走開的她了。

  「咦?素襄姑娘,妳也在這兒!」蕭伯眼睛一亮,像貓抓到老鼠般地對她揮揮手。

  夏素襄的頭已經開始在暈了,她的腳步一頓,只好硬著頭皮朝他微笑頷首。

  而原本和商浪起說著話的商濤平,因蕭伯的舉動隨意地往她的方向一瞄,倏地,他的臉色大變,接著他就像要抓住瞬間消逝的幻影似,踩著急切的大步直往她而去。

  商濤平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所有人感到一陣錯愕,不過當他們發現令他失常的目標是什麼之後,便隨即明白了。

  本來氣氛熱烈的廳子,一下子靜默了下來,每個人都屏氣凝神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就連商浪起、蕭伯也都睜大眼睛注視著。不過沒有人注意到的是,那原本陪在商濤平身邊的女子,臉色瞬間蒼白似雪。

  商濤平很快地來到夏素襄身前,並且伸手抓住她的雙肩。

  想走卻走不了的夏素襄,沒想到他會忽然抓住她,她心裡一驚,但在逐漸頭昏、不舒服的狀態下,她仍努力維持著冷靜,她當然明白這男人會如此失禮的原因。

  「對不起,商大爺,我不是桑小姐,您認錯人了,」在這明顯思妻心切的男人思緒陷進混亂前,她趕緊先開口。

  商濤乎沉痛、焦躁的視線在她臉上急急地搜尋,劇烈的情緒不斷翻騰著,讓他一時之間幾乎認不清眼前這張他日夜思念、似真似幻的臉龐,他的身子克制不住地輕顫了一下。

  「敏兒……」他吐出一聲低喚。

  「我不是!商大爺,請您再看清楚,我不是桑小姐……」夏素襄的意識有些不清了,她想推開他的手,卻發現她頭暈得難受,身子不由得一軟

  神智很快恢復過來的商濤平,漸漸認出眼前的女子不是桑敏兒,當他察覺到手中的女子有些不對勁時,她忽然身子一軟向下滑落,他適時地接住了她。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6 21:36:52

  這一瞬間發生的事,有許多人還反應不過來,只見在他們回過神來時,商濤平已經抱住忽然倒下的夏素襄,快步移到窗邊,將她安置在榻子上。

  雙眸緊閉、渾身發熱的夏素襄正陷入半昏沉狀態。

  不知道出了什麼事的一堆人,全都想擠到榻旁看她,但通通被蕭伯和商浪起趕離開了。

  「沒事吧?她沒事吧?怎麼好好一個人會忽然昏了?」蕭伯邊說邊頻頻回頭看向榻上的夏素襄。

  商浪起也急了,「我去叫大夫來!」說完便跳起來往外衝。

  這時,還有些意識的夏素襄,彷彿也聽到她身邊鬧烘烘的聲音了,她掙扎著想睜開眼睛,努力地想保持清醒,「不……我……我只是喝了酒……我……沒事……」最後卻只能發出囈語般的低喃。

  離她最近、一直注意著她的商濤平聽到她幾乎難以辨識的低語,似乎有些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但他沒阻止商浪起的行動。

  而匆忙衝出去的商浪起,差點就在門口撞到了人。

  「對不起!」他只丟下一句道歉,也沒看清楚來人就要繼續跑,不過卻忽然被人勾住衣領。

  「你急匆匆地要跑去哪裡?出了什麼事?」商海痕對他蹙眉而視。

  就連走在商海痕身後的一對中年男女,也不解地看著一臉緊張的商浪起。「阿浪,怎麼了?」

  商浪起總算稍稍拉回心神,「啊?爹、娘、二哥!」他連忙喚了人,然後想到什麼似地趕緊轉身將二哥整個人往廳子裡推,嘴裡不忘催促道:「二哥,快!二嫂……素襄姑娘她在裡面昏倒了,你快進去看看!」

  不待他說完,商海痕臉色一變趕緊大步往裡面走去。

  商浪起轉身又想要去請大夫來,但又被人給拉住,這回拉住他的人是他美麗又力大無窮的娘親。

  咦?是那位夏姑娘嗎?瞧老二緊張成那副模樣,這下好玩了!

  「阿浪,來,你告訴我們剛才裡面發生了什麼事……」魅力不減當年的性格爹親,笑咪咪地準備接聽所有他們來不及參與的八卦。

  商海痕哪管他爹娘在身後抓著老三在探聽什麼秘辛,他按捺下焦躁的情緒,一進門立刻看見一抹身影躺在榻上,他毫不遲疑向前走近。

  大家一看到他進來,便很有默契地紛紛讓開。

  蕭伯一發現他來了,而老爺、老夫人也在門外,便乾脆把廳子裡那些準備看熱鬧的賓客通通請到另一間廳子去。

  外面依舊不斷有熱鬧的聲音傳來,可裡頭倒一下子安靜多了。

  商濤平在商海痕一來時,便不著痕跡地退到一邊。

  商海痕從一進來,目光就一直停在夏素襄的臉上。他坐在榻旁,握住她的手,這才發現她的體溫似乎有些高,但她看起來就像睡著了一樣。

  「她怎麼了?」一顆心仍懸著,他轉頭問他的大哥。

  商濤平的心情早在這短短地時間內恢復了平靜,他當然知道她不是敏兒,他深愛的那個小姑娘早在多年前就死在他的懷裡,不可能再回來了。只是他怎麼也想不到,竟還有機會能再見到她--即使只是一個容貌與她有些相似的女子。他發現,失去她的痛,依然如昔……


  「我想她可能醉了。」他淡笑,首次看見海痕為一名女子露出這種焦灼的神情。

  「醉了?」商海痕沒想到會聽到這個答案。「她到底喝了多少酒?是阿浪那小子灌她喝的嗎?」他危險地瞇起了眼。

  商濤平慢慢伸出一根食指,「一杯。」他剛已經問過其他人了。

  商海痕傻了。「一杯?!」不會吧?她真的只喝一杯就醉成這樣……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她好像曾說過她不能喝酒。

  他的神情放鬆下來,低下頭凝視著她平靜的睡顏,不由得笑了--原來這就是她不能喝酒的秘密!

  他敢打賭,她一定是不想掃浪起的興,也一定是打定主意要溜回去才勉強喝下這一杯酒。不過她沒成功走掉,卻意外醉倒在這裡了!

  可惡,都怪那些人纏住了他,否則他一定不會讓她離開身邊的!

  想了想,他決定把她抱回離這裡最近的他的屋子去。

  商濤平見他彎身將她從榻上抱起的舉動並不覺得意外,他只是眼神有些複雜地看了她的臉龐一眼。

  「阿浪已經派人去請大夫了。」他隨即恢復冷靜地對著準備走人的老弟說道。

  很好,看來蕭伯最近在他耳邊傳述的八卦,至少有九成是真的--他這老弟的心終於被女人抓住了!只是蕭伯一直沒告訴他,抓住海痕的心的這位姑娘貌似敏兒……

  商海痕捕捉到了他大哥望向素襄的異樣眸光,他看向他大哥,兩人靜默無言地對視了一下,然後同時一挑眉,對著彼此瞭然地一笑。

  「不用大夫了,我看著她就行了。」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商海痕輕鬆地說道,接著便抱著夏素襄往門外走去。

  商天夫婦此時正一起走進來,一看商海痕要把夏素襄帶走,趕忙快步湊上前,「喂,兒子,你又要把人家藏去哪裡?她不是需要看大夫嗎?」見她果然有些形似敏兒,兩人心裡仍不免有些驚訝。

  商海痕可沒有將懷中女人供人當異類觀賞的習慣,就算他們是自己的爹娘也一樣,所以他往外的腳步停也不停。

  「也許稍晚我會再帶她出來參加喜宴,你們可以不用等我了。」說完,人便消失在門外。

  商天夫婦不禁有些傻眼。

  一旁的蕭伯輕咳了聲,忍著笑道:「老爺、夫人,說不定我們大宅很快又要辦第二椿喜事了,就讓二爺去吧。」

  好一會兒之後,他們才終於接受這向來不曾對女人費心的兒子,忽然轉變的事實。

  「濤兒,那夏姑娘沒事吧?」商母轉向她的大兒子問道。很好,看起來他並沒有被她的相貌影響,她可不希望為了女人而兄弟鬩牆的事在商家發生。

  商濤平當然看得出他爹娘那副鬆了口氣的模樣代表的是什麼意思。

  「她沒事。」他的視線在眾人臉上轉過一圈,最後停在門外,「對了,阿浪去找大夫應該不用這麼久吧?他這新郎官溜到哪裡去了?」

  向來替他注意著大小事的商家二總管慕慈,立刻給了他答案。

  「我剛才見到三爺往新房的方向跑去了。」

  商濤平眉一揚,蕭伯在一旁呵呵笑了起來;至於商天夫婦倒是對望了一眼,接著趕緊朝門外跑去,「唉呀,吉時還沒到,那臭小子竟敢偷跑去新房……」

  可以想見,等一會兒的新房一定熱鬧滾滾。

  斜陽近晚。屋裡一片喜氣洋洋,賓客依然陸續湧入的商家大宅,已經點上了燈。

  而相較於前面的喧鬧連天、氣氛沸騰,主屋後方的澄園,倒顯得恬靜慵懶。

  涼涼的晚風,由其中一扇敞開的窗吹進了這間充滿男性氣息的寢房。涼風輕拂過床上閉眸沉睡的女子,她在睡夢中彷彿也感受到似地逸出一聲歎息。

  再晚,房裡被點上了一盞燈。

  沒多久,床上的女子慢慢地睜開眼睛,醒來。

  夏素襄一醒來,隨即發現自己躺在一間陌生的房裡,她一驚,卻在看見向她大步走來的商海痕時,立刻想起之前發生的事--

  她醉昏了!而且是昏在商濤平的手裡……

  糗大了!

  但現在,她又怎麼會在這裡?

  頭還有些暈沉的夏素襄想從床上坐起來,不過她才撐起身子,眼前的景物就開始在打轉,突然間,一隻強而有力的臂膀已經將她輕柔扶攬起,並且讓她靠著背後被安置好的柔軟枕頭坐好。

  夏素襄目不轉睛地看著扶完她在她身邊坐下的男人。

  「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他安適的神色,使她毫不懷疑這一點。

  商海痕頷首,對著她八分清醒的眼睛微笑道:「如果妳事先告訴我,我可以隨時等著接住妳。」

  告訴他?本來她並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一杯就醉的本事。

  「看來我反而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她搖搖頭,掀開仍蓋在她身上的被子,打算下床。「很抱歉讓你在這麼忙的時候還得照顧我,你燼管去忙你的,我可以自己走回去。」她盡量維持尋常的語氣,一邊說著,一邊就要下床離開這明顯是屬於他的房間。


  一隻健臂忽然勾纏住她的腰,攔阻她要走的身子,將她留在床上。

  「妳餓不餓?」商海痕若無其事地含笑問道。

  沒費事多掙扎,夏素襄已習慣他老出其不意的舉動,她抬頭瞧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也注意到外面依稀傳來的喧鬧聲--原來她沒有醉太久!

  「我不去前面了。」她搖頭。

  「我知道。」說著他便起身向外走去。「在這兒等我。」

  夏素襄還不明白他要做什麼,不過只一會兒他就回來,而且後面還跟著幾個雙手捧著菜餚盤子的下人。

  下人們很快將豐盛的菜色擺滿一桌,然後退下。

  夏素襄被商海痕拉坐到桌前,不用問也知道眼前這一桌大餐是從哪裡移過來的。

  「來,如假包換的喜席,吃吧!」商海痕先挾了些菜到她的碗裡,對她挑眉一笑後,便立刻下客氣地開動了。

  她低頭盯著轉眼就被他填滿菜餚的碗,再轉頭看了他愉悅的吃飯神態一眼,原本還不餓的胃口似乎被他感染了,於是她也舉箸跟著開始吃起來。

  一桌約莫五、六人份的菜,商海痕不知是不是真餓了,風捲殘雲似地一個人就掃去了大半,而食量向來不大的夏素襄很快就飽了,她就這麼看著他將剩下的菜吃光。

  吃飽喝足後的商海痕終於滿意地停箸,伸了伸腰,偏首攫住她的視線。

  「好了,現在我可以來解答妳的問題,妳想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對嗎?」他實在很喜歡這女人在他面前不掩飾思緒的表情,因那代表她不再將他當成「別人」。很好!

  沒將心底的意圖表現出來,他乾脆牽起她的手漫步到屋外的園子去。

  意外他竟察覺自己心思的夏素襄,一時有些呆楞地任他牽著走,一直到兩人到了外面她才回過神。

  「後來……商大爺他沒事吧?」暫時不研究他彷彿能看透她的異能,她首先想到的是商濤平,因那時是他將醉酒的她給抱住,而她一點也不希望他被她牽連,發生任何禍事。

  沒想到她第一個問的會是他大哥--商海痕的深眸湧起一絲波瀾。

  「我不知道我大哥他後來有沒有事,不過我想以他那牛鬼蛇神都不敢近身的氣魄,大概不會怎麼樣,頂多喝酒被噎到、走路跌個跤而已……」他有些惡意地說道。

  雖然那時情況緊急,但他碰了她是事實,就算他是他大哥也一樣。

  他語中的些微異樣,令夏素襄忍不住將目光調向他。

  「你好像有些幸災樂禍?」她盯著他在微暗的燈和月光下更添另一種俊魅氣息的臉龐,直覺地問道。

  「咦?被妳發現了?」沒想到他竟也不隱藏他的惡劣反應,只對她懶洋洋地輕扯了一下嘴角,「告訴我,妳對我大哥有沒有什麼念頭?」

  他的表情看似在笑,但他的眼裡卻沒有笑意--她察覺到了。

  「對他的念頭?」她有些莫名其妙的看著他。「你覺得我應該對商大爺有什麼樣的念頭?」

  「很多女人都喜歡我大哥的身份地位和頂天立地的可靠感。」商海痕提示她。

  夏素襄卻是秀眉一攏,「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她這毫不猶豫的直接反應立刻取悅了他,他突地豁然大笑,並且張臂將還搞不清楚狀況的佳人用力抱進懷裡。

  「妳說的對極了!除了我,其他男人通通都跟妳沒關係!我的好姑娘,妳要不要再考慮一下,馬上點頭答應我的求婚?」

  在他忽然抱住她的那一刻,她終於有點明白他七拐八彎問她這些話背後的真正用意了。不過他最後的那句話,差點令她的呼吸為之一窒。

  昨天他也是突如其來地要她嫁給他,她拒絕了,但想不到他會再提……

  努力平復胸口翻湧的情緒,可就在她正想將他推開時,就聽到後面響起雲鳴的聲音。

  「二爺,」沒什麼情緒的叫喚聲。

  夏素襄的身子一僵,立刻加快動作掙離商海痕的懷抱,而他竟意外地任她逃開。

  「什麼事?」一副明顯厭惡被打擾的語氣,商海痕甚至沒有看向忽然出現的雲鳴,他的注意力幾乎全放在正移動腳步打算走人的夏素襄身上。

  而夏素襄倒一點也不在意被他發現她的舉動,對他瞟來的似笑非笑視線回以一個挑眉,然後開始往後面退。

  雲鳴將兩人的互動看得一清二楚,不過他聰明地繼續當睜眼瞎子。

  「老爺、老夫人要我過來問夏姑娘好點了沒,他們想過來看看她。」他如實地傳著話。

  老爺、老夫人?

  夏素襄的腳步不由得暫時頓住,她當然清楚雲鳴口中的老爺、老夫人就是商家的兩位大家長,商海痕的爹娘,但,他們為何會問她好點了沒?而且還要來看她?難道……

  她忽然有種不妙的預感。

  不等商海痕給雲鳴的回答,她想也沒想地馬上舉步就走。

  雲鳴有些目瞪口呆地看著忽然像逃難一樣飛快往另一個方向離開的夏素襄;至於沒阻攔她走的商海痕則笑歎了口氣,目光一直沒從她頭也不回逃開的方向收回來。

  「雲鳴,你跟了我這麼久,有沒有看過哪個女人會像見到鬼似地從我身邊跑開?」他摸摸鼻樑問道。

  雲鳴想也不用想,「沒有。」停了一下,他難得地開口加上一句,「您就是因為這樣才喜歡夏姑娘的嗎?」

  商海痕緩緩轉頭看向他,以令人捉摸不定的笑意反問他,「你認為呢?」

  立刻被難住。雲鳴的濃眉皺緊,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老實說,二爺的性情相當難測,當初誰料得到他會對夏姑娘有意思?而且也沒人猜得準,他對夏姑娘的喜歡會維持到什麼時候吧?

  沒喜歡過女人的他,當然更沒辦法去揣摩主子的心情,於是他搖搖頭決定放棄。

  「二爺,抱歉,是我多嘴了,我去前面喝喜酒。」趕緊退場。

  而回應他的,是身後傳來的朗朗笑聲。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6 21:37:32

第七章

  商家在結束商浪起熱熱鬧鬧的婚宴後,又過了兩天才逐漸恢復往昔的平靜。

  夏素襄在婚宴醉酒之後,就重新將全副精神投注在雕刻上,雖然偶爾會再受到商海痕的刻意干擾,但這幾天下來,她倒真的完成了不少工作進度。

  雖然很想盡快在約定的時間內將雕像完成,但她知道急不得。她想呈現出最完美的作品來,所以必須利用她精神、體力最佳的時候來雕琢細部,至於剩下的,她則在夜間趕工。總而言之,她在所有人,包括商海痕都不知道的狀況下,將雕像完成了八、九成--


  看著眼前這沒有她的精細臉部,卻有著她十分神韻的半身雕像,她有些滿意又慧黠地笑了。

  本來她以為可以在隔天就完成它的,不過卻發生了一件她想也想不到的意外,讓她不得不放棄它--

  這一日,近午,她在毫無心理準備下見到了商家老爺、老夫人,當她的思緒還處在那一對長者帶給她的震撼中時,有一名她未看過的商家下人交給她一張字條。

  若不願被商家人知道妳的秘密,到城中的悅興客棧一見  兄

  看完字條的夏素襄,情緒立刻大受震盪,她屏著呼吸,不可思議的緊盯著字條上最後的署名。

  兄?!

  怎麼可能?

  過往的回憶和兄長那張臉忽然躍上她的腦海,令她的思緒驀地大亂。

  「請問……這字條是誰交給你的?」將字條揉捏在手心,她試圖冷靜地抬頭問還沒離開的下人。

  年輕的僕役絕不敢透露他是被人塞了好大一錠銀子,才大著膽子偷偷將字條帶進來的。不過若要說那人的模樣,他倒是可以毫不隱瞞形容個仔細,「嗯,是一位穿得很體面、四方臉、留著山羊鬍的大爺,他請我一定要把字條交給您……是不是有什麼不妥?」他到這時才覺得些不安。


  他當然知道這裡被二爺列為禁地,平常人沒特別吩咐一概不許接近,不過最近他剛好缺錢花用,又覺得只是幫人送一張字條應該不至於會出什麼事,可是現在看這位夏小姐不怎麼開心的表情,他突然有點兒後悔了。

  夏素襄一聽他的形容,馬上就知道那人的確是「他」了,她的眉頭不禁重重一鎖。

  夏大庸,她的大哥,他怎麼知道她在這裡?

  他想做什麼?

  突然意識到眼前下人那好奇、探索的視線,夏素襄趕忙三言兩語將他打發走,然後再將手心的字條展開,重新又看過一遍。

  不管他是怎麼知道她的行蹤的,既然會以她的事為要脅,就是擺明了要她非去找他一趟不可了……

  她當然不會以為他是要找她重敘兄妹情,因為他們之間原本就不存在什麼感情,再加上她有著人人懼怕又厭惡的禍星命格,更使得他和其他人避她唯恐不及,想當年她離家出走,或許正是所有人求之不得的解脫。但現在,他竟費盡心思要見她,為什麼?


  她很難不往壞的方向去想。

  夏素襄經過一番左思右想後,終於有了決定--她決定去見他,但她不打算讓商海痕知道這件事。

  她和他的牽扯,已經遠遠超出她所能控制的範圍,因此沒有必要再加上這一件了。

  午後,趁著商海痕不在宅裡,她光明正大地找了個要上街買東西的理由走出商家大門。下人們見她主動要出門個個一臉驚訝,但隨即有人提說要護送她,卻被她委婉地拒絕了。

  商家下人表面雖然沒阻攔她,可她的前腳才一走,立刻就有人機警地跑去通知蕭伯和大蕭總管她這不尋常的舉動。

  夏素襄雖然第一次踏出商家大門,但她並不擔心會迷路。

  商家大宅位在熱鬧繁華的城裡,所以她只要隨便向路人問了客棧的位置--依她那凡事講究排場,衣食住行必定極盡奢華享受之能事的大哥的作風看來,她相信他住的客棧絕對不會是二流的--果然,她立刻就得知悅興客棧的位置。


  想不到她才走沒幾步,一個身著灰衣的中年男子忽然從旁閃了出來,叫住了她,「夏小姐,我是夏大爺派來接妳的。」

  夏素襄微驚,腳步頓住,懷疑地看著眼前一臉和悅的長臉男子。

  中年男子微笑的表情不變,他指了指後方緩緩靠近的一輛馬車道:「小姐,大爺正在客棧等妳,請上車吧。」

  夏素襄只一想便明白,一定是她大哥送來字條後,就派人等在外面隨時要接走她。

  她什麼話也沒問,默默地上了馬車。

  算了,本來就是要去見他,這樣一來倒省了她不少時間和腳程。

  兩刻鐘後,她被帶到了一間華麗的客房裡,見到了她自離家後就不曾再見過、或想過的人。

  一個坐在舒適軟榻上、身著高級衣料卻品味庸俗的中年男人,一看到出現在門口的「妹妹」時,那雙狹小且因酒色而充滿混濁的眼睛,很快地閃過一絲恐懼及驚訝,但他很技巧地掩飾過去了。

  「好久不見了,妹妹。」他朝她露出了一個言不由衷的笑。

  夏素襄一眼就看穿他笑容裡的虛假,不過她仍抑下了滿心厭惡的心情,回他淡淡一笑,「大哥。」

  「坐吧!」當作沒看到她的冷淡,夏大庸指著一旁的椅子要她坐,一副準備要和她長談的模樣。

  她雖然打算盡快弄清他的目地,盡快離開,不過仍是先依言坐下。

  「你怎麼知道我在那裡?」瞧他慢條斯理地喝著酒不說話,她首先開口問道。

  夏大庸掩不住驚奇地道:「妹妹,妳好像變了!」以前的夏素襄個性雖沉悶得令人不怎麼愉快,不過至少她對他們這些兄姊的態度還算馴服;可是現在的她,不但敢直直地對上他的視線,而且神態充滿了驚人的自信。就像她剛才一進門的氣勢,他幾乎有種要被壓住翻不了身的惡劣感覺。


  這兩年來,在她身上到發生了什麼事?

  原本他篤定他說什麼,她必會像以前一樣照做,但在看到現的她之後,他不禁有些動搖了。

  夏素襄搖搖頭,「大哥,我想你找我,不會只是要跟我說這些吧?」

  夏大庸眼一瞇,那種無法掌控她的直覺準確地擊中他,他立刻收拾起原本的散漫。

  「當然不是。」面對這全新、令他陌生的妹妹,身為商人的敏銳感,馬上讓他清楚他得改變原先的策略。對於她的直問,他只愣了一下就大方地承認,「妹妹,我以為妳應該還在青湖鎮刻著我交待要的木雕才對,沒想到妳竟然在商家的婚宴上被我發現,也幸好老天有眼讓我剛好看到妳,否則連我也一起被妳騙了……」


  他的話,讓夏素襄愈聽愈驚疑,同時也解開她一些疑惑。她終於明白他為什麼會知道她在商家,想來是他大老闆的身份與商家有生意或私人的往來,進而受邀參加商浪起的婚宴,所以她那天的露臉,才會恰巧讓他碰見。但……


  他為什麼知道她之前在青湖鎮?且他交待的木雕又是怎麼回事?

  她搜尋腦中的記憶,卻完全沒有印象她曾接下青湖鎮以外的人的訂單……等等!莫非是……

  旺嬸曾替她接下一筆為期一個月、金額五十兩的雕刻定約,那個據說是北方來的大老爺,甚至不知道有沒有見過她的東西就大手筆出錢要她雕刻,當時她就覺得可疑,所以此刻她立即就聯想到這件事。

  她輕喘一口氣,直視著他,「那個派人去跟旺嬸說要付五十兩請我雕刻的人,就是你?」

  夏大庸愣了一下,沒想到她竟如此聰慧,他只提了一句,她便馬上聯想到,看來他以前真是太小覷她了!

  「沒錯,是我!」他哼了聲,接著忽然起身走到她的對面坐下。

  「為什麼?」解開謎底,但她仍不明白他的用意。

  夏大庸估量地緊盯著她好一會,然後才開口說:「妳應該知道,我們一直沒把妳當自家人,現在也是……」他說得殘酷,但卻是事實。「所以妳兩年前自行離家,我們從沒想過要把妳找回來,妳的生死,我們根本就不當一回事……」


  夏素襄的心仍不可避免地一痛,雖然她早清楚他們的想法,但真正親耳從「家人」口中聽到這本來就存在的事實時,說完全不在意是騙人的。但畢竟已經過兩年多的心理調適,所以她的痛也只是在那一剎那。

  她將她的情緒隱藏得很好,就連想藉機探測她反應的夏大庸,也被她完全波紋不興、無動於衷的反應騙了過去。她的視線,直接得讓他頭皮發麻。當然,他並沒忘記她身上可怕的秘密,為了掩飾他的畏懼,他清了清喉嚨才又繼續開口。


  「不過那只是我們,二娘自妳離開之後便十分想念妳,畢竟再怎麼說,妳也是她懷胎十月所生的骨肉,所以她一直希望能找到妳,最後我們沒辦法才決定派人去找尋妳的下落,直到不久前我們才終於找到妳落腳在青湖鎮。本來二娘知道妳的去處後立刻就想去接妳回來,但她又怕妳不肯原諒她,所以我才想說乾脆把妳的作品買下,讓她能夠聊以慰藉。總而言之,既然妳在這裡,那就和我一起回去吧!」最後終於說出他最主要的目的。


  剛聽到他說到她娘時,夏素襄的心情確實有些受到影響,但他愈說,她卻愈感到不對勁。別說他口中所說的她娘令她感到陌生了,最主要的還是他提到她的作品時,眼中那種焦急貪婪的光芒……

  老實說,她一點也不相信他要她回去是因為她娘。她那從不把她當女兒看待的親娘,從她很小的時候,她就已經看透她對她的感情,她對她的態度甚至比對待家中的任何一名下人都還不如。更何況,她娘因生出了她這命帶災禍的女兒,在家中的地位從此一落千丈,甚至再也得不到她爹的寵愛,所以,應該是恨死她的娘,又怎麼可能會希望她回去?


  「大哥,你要什麼,直說吧!」在心裡歎了口氣,她一語戳破他編織出來的謊言。他以為她還是三歲小娃兒嗎?

  即使是老好巨滑的夏大庸,也不禁被她的敏銳和直接弄得一怔,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

  「女人家太聰明,實在不是一件好事……」終於決定拋開一切偽裝,他又笑又搖頭地看著她說道。「好吧,看來我用親情這一招企圖把妳騙回去是愚蠢了點,就連我也不相信二娘的身體裡擠得出一滴眼淚。」承認錯誤,他決定打開天窗說亮話了,「既然妳還肯叫我一聲大哥,那麼我接下來要妳做的事應該一點也不為過,而且這事對妳來說輕而易舉……」說到這裡,他頓了頓,順手將桌上的茶倒了一杯給她,不過他自己仍是獨鍾愛他的醇酒。


  夏素襄冷靜地道:「我不知道有什麼對我來說是輕而易舉,而你們卻辦不到的。」能讓他們拉下臉來找她回去,可見一定關乎到他們的利益或生死,不過她真的猜不到究竟是什麼事……

  說到這個,夏大庸的臉部表情有些扭曲。「……是雕刻。」

  「雕刻?」她不明白。

  頓了一下,他又繼續道:「在妳離家之後,妳在家裡的所有東西都被清理出來,而妳雕刻的東西,有幾樣被大弟陰錯陽差地拿到店裡擺售,沒想到幾個月前被一個人看上眼買回,不但如此,他還要求要買妳的其它雕刻,且他的出價極高。不過除了他買到的那幾樣,妳其餘的雕刻早就已經在我的命令下被拿去當柴燒,一個也不剩,所以我就算想賣也沒東西可賣……」


  夏素襄倒不知道她的雕刻真有人賞識至此。

  「後來為了賺取豐厚的利潤,我乾脆要店裡的師傅仿造妳的風格連雕了幾尊賣他,沒想到他竟然一眼就看出那些全是假貨,於是一怒之下,他揚言要讓我們夏家所有的商店關門,除非我們能在三個月之內給他一件完美無暇的雕刻作品。他並且指名一定要是妳親手所雕,若是讓他發現那不是妳親手雕的真品,或者他覺得作品不符他所要求的,那他馬上就會實行他的報復。」悶著一口氣說到這裡後,夏大庸連灌了幾大口的酒才停。


  竟會有這種事?夏素襄怔住了。

  為了要得到她的雕刻,那人竟對他們撂下這些威脅!一時之間,她不知該喜該驚?不過,依他們夏家如今財大勢大的力量,竟也會把那人的威脅當回事,可見那人的來頭一定不小,要不他大哥也不會為了這事親自出馬,甚至一副怕腦袋落地的樣子。


  「那個人,是什麼人?」跟著他舉杯喝了口茶之後,她放下杯,緩緩地問出關鍵。

  夏大庸的神色閃過一絲狼狽,「是京城來的一位王爺。後來我才知道那個年輕人竟然是一位王爺,而且經過我的查證,他確實是位貨真價實的王爺。如果我知道他的身份,說什麼也不可能去招惹他……」真是悔不當初!也就是因為如此,這三個月來,他和家裡上上下下數十口人,幾乎全過著心驚膽戰的日子。


  夏素襄早明白她這大哥欺善怕惡、吃軟不碰硬的個性。

  原來現在她忽然成了全家人的救星了!

  她靜靜看著他,「我想,你們其實以為,家裡如今會有這個災難,又是因為我招來的吧?」難道她還不清楚他們的想法嗎?

  夏大庸的臉上立刻一陣青、一陣白,顯然她是說中了,不過他卻不以為他冤枉了她。

  他惱羞成怒地哼了聲,「沒錯,要不是妳那幾塊破雕刻,這些事情根本都不會發生,說起來這事當然都要怪妳!」他陰沉著一張臉。

  「你為什麼不說,是因為你的貪心才招來的禍?」無懼他的怒色,夏素襄冷靜的眸直視著他。這回,她將他的自私嘴臉看得仔仔細細。

  沒想到她竟有勇氣頂嘴,夏大庸先是一呆,接著怒火更盛,「妳說什麼?」拍桌叫罵。

  她的神情不動。「如果那位王爺是存心要懲罰你,就算我奉上雕刻也沒用。很抱歉,我幫不上忙。」

  他又氣又凶狠地瞪著她,「我看妳是以為終於逮到機會報復了對吧?妳是不是要夏家毀在妳手上,我們全家死光了妳才甘心?我告訴妳,家裡要是出事,我也不會讓妳好過!」他突然猙獰一笑,「不管妳答不答應,都得給我刻,否則,我就讓商海痕、商家所有人知道妳是個掃把星!雖然我不知道妳是怎麼勾搭上商海痕那小白臉,不過我想妳不希望把他給嚇跑吧?我的好妹妹!」


  夏素襄早知道她大哥是個可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但他的無恥要脅,終於還是令她惱怒了。

  她突然伸手橫過桌面捉住了他的手。

  夏大庸反應不及地被她一握,他先是一愣,接著立刻像被毒蛇咬到似地驚叫出聲,然後趕緊跳起來甩開她。

  退離了她幾步遠,他急促地喘著氣,並且猛拍著剛才被她碰到的手,希望她的楣運沒沾染到他身上。

  「妳……妳這該死的!妳是故意要帶衰我是不是?」驚怒交加的夏大庸已經顧不得維持那張假面具了,他惡狠狠地瞪著那個對他笑的女人,要不是擔心碰到她會更倒楣,他早衝過去掐死她了。

  不過……她以為他沒有辦法對付她嗎?

  夏素襄就是想看他嚇到跳腳的樣子。她斂回臉上的笑,然後站了起來,「不知道你相不相信,這世上有人明知我是禍星,卻不怕碰我?」忽然,她的頭感到一陣暈眩,她不由得皺了下眉。

  夏大庸當然注意到她的異樣了,幸好他早有準備!

  「我不相信世上有這種笨蛋!不過倒是妳……」他陰笑著看著她漸漸站不穩的模樣。「我的好妹妹,我看這下不管是笨蛋或小白臉都救不了妳了!」

  腦子開始暈眩的夏素襄終於發現不對勁了,她若有所悟地低頭望向她喝的茶,但已經阻止不了不斷墜入黑暗的意識。她艱困地抬眸望了那正張嘴大笑的男人一眼,接著便再也支撐不住地軟軟倒下。

  看著總算被擺平的夏素襄,夏大庸馬上去把他早雇好的兩個不知情的當地人叫進來。

  「快點!把這女人給我搬到馬車上去!」

  在他的吩咐下,兩個混混似的小伙子立刻照做。

  稍後,原本載著夏素襄來的馬車,又緩緩地駛離客棧往城的另一邊去。

  ******

  張開眼睛,她先是感到一陣頭痛、強烈的口乾舌燥感,接著她才發現陌生的四周。

  夏素襄一手揉壓著額際,一邊從她躺著的木床上坐起身。她打量著此刻所處的簡潔小房間,同時也想起了之前發生的事了。

  她又驚又惱地發現自己一定是著了她兄長的道,顧不得頭還有些不舒服,她立刻下床走向門邊。

  很意外的,房裡唯一的門輕易地就被她打開;但更令她意外的是,這門打開後並不是外面,而是另一間屋子--一間擺著幾塊上等木材和各種雕刻工具的屋子。

  儘管有些訝異,但夏素襄卻立刻明白她大哥的用意。

  她走過去試著推開屋中那扇大門,果然,一動也不動。她再看了看屋內的兩戶窗,已經全被人從外面釘了牢固的木板。還好的是,窗子仍留下了可以讓陽光透進來的空隙。

  接下來的時間裡,她用了很多辦法,甚至把劈木材的斧都用上了,但還是無法把門窗弄開。不過,她在裡面的大動作倒是把外面的人給吵來了。

  「看來妳不但已經醒了,而且還生龍活虎,我的好妹妹,既然妳是個聰明人,想必應該知道我要妳幹什麼。如果妳想出來,我勸妳最好乖乖把東西給我刻出來,只要妳愈快刻好,就能愈快出來……」外面傳來的是夏大庸毫不留情的尖刻聲音,「我告訴妳,從現在開始算起,妳只剩下二十五天的時間可以利用,妳別想要詭計,二十五天後如果我沒有得到我要的東西,妳就準備永遠待在這裡面吧!」


  面對著門,夏素襄一聲不出,因為她知道她大哥既然費盡心思把她關在這裡,當然就不會心軟。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在聽到他的腳步就要走開時,她終於出聲問道。

  停了一下,夏大庸才嘿嘿笑著回答她,「妳放心,這裡很安全,商家的人絕對找不到這個地方來的!」三兩句就打斷她的生機。

  他得意又信心滿滿地走了。

  聽到他那有講等於沒有講的答案,夏素襄忍不住輕歎了口氣。

  她並沒有期望商海痕能救她出去,事實上,她反倒擔心他以為她是自己找機會從商家逃的--畢竟她先前一直沒放棄那念頭,而他也知道。

  唉!全怪她自己大意,現在看來,她似乎只有聽話地替他雕刻一途了。

  藉著窗外透進來逐漸微弱的光線,她大約可以由她自昏迷前至今的短短時間猜測出,她此刻所在的地方可能離她原來被移動的位置不遠,亦即她有可能還在城裡。

  看來為了節省時間並且讓她立刻開始動手,她大哥一定是在商家發現了她之後,就想到了這計畫,甚至還找到了這個地方佈置好一切……

  呵,還真是辛苦他了!她不禁有些嘲諷地低笑一聲。

  深吸一口氣,她搖了搖頭,接著在屋裡找到了燈燭點上。

  沒多久,要給她吃的晚飯被人從門下一口刻意挖開的方洞送進來,讓她覺得自己更像是被關在牢裡的囚犯了。

  不過,她終於還是打起精神,決定不虐待自己地先吃飽喝足後,再來想下一步該怎麼走。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6 21:37:44

  ******

  三天以來,幾乎日夜不斷、一直不曾停歇的敲敲打打聲,在第三日的夜裡忽然安靜了下來。

  突如其來、且還維持了好一段時間的寂靜,使得守在屋外的人終於感到有些不安了。不過也可能是裡面的人連敲了三天終於累了,這麼一想,不再覺得奇怪的下人馬上又安心地打打哈欠,繼續歪在角落裡睡覺。

  就在這個時候,完全沒有想到會有人來偷襲的他,在毫無警覺心之下,被人從後面用硬物一打--這下可以沒知沒覺地睡很久了。

  幾條黑影馬上從陰暗裡冒出來,其中有道黑影馬上街到被封鎖的屋子門前開始展開破壞。

  破壞的聲響很大,但裡頭完全沒動靜,彷彿是空無一人的死城。這些黑影很快地將門捶壞,撞開。接著四、五個黑影立刻衝進門,沒一下子,他們就發現屋內早已人去樓空,而屋內人先一步逃離這裡的證據是--

  一扇早被巧妙地不知用啥刀鑿敲開,但仍虛掛著兩塊木頭在上面的窗。

  有人不小心碰到,那兩塊沒作用的木頭立刻向外掉落。

  眾人面面相覦。而其中的俊美男子馬上移到窗子前,身子向外俯探下去。

  「把燈拿過來!」他一聲吩咐,馬上有人將桌上的燈燭取來。

  俊魅的男子將燈光往下一照,隨即清楚地看到窗外的泥地上有一排清晰的腳印。他朗眉一挑,馬上俐落地翻出窗,跟著腳印往外追去,而他身後的所有人自然也緊跟著他。

  不過沒多久,明顯的腳印即消失在牆邊。他們翻出了牆,卻再也追蹤不到腳印主人的蹤跡。但,俊魅男子--商海痕,倒是立在原地,望著四面黑沉沉的街道一眼,既佩服又有些放鬆地微笑。

  「雲鳴,你帶著所有人沿各個方向找尋她,我怕她迷路找不到怎麼回宅子去。」他偏頭對身旁的雲鳴下了指示。

  雲鳴二話不說隨即照辦。至於商海痕呢?他並沒有隨他們離去,而是轉身往剛才他才出來的屋子走去。

  俊臉揚起了一抹邪妄的笑,他打算去找某個傢伙好好「聊一聊」。既然敢動他女人的歪腦筋,還讓他因此飽嘗為一個人擔憂受怕的滋味,那麼他最好替自己祈禱,他的骨頭夠硬到挺得住他的拳頭!

  至於那既聰明又愚笨,讓他又愛又恨的女人,回去他們的帳有得算了。

  ******

  黎明前,燈火通明的商家大宅爆出一聲驚呼。

  「什麼?找不到人?怎麼可能?!」蕭伯瞪大眼。

  此時,為了失蹤多日終於被發現行蹤的夏素襄,幾乎所有商家人全都聚集在大廳,包括商家老爺、老夫人、商濤平三兄弟、蕭伯、大蕭總管、慕慈,與陸續回來的雲鳴他們。

  剛進門的商海痕,一從雲鳴口中得知他們連同後來再加派出去的所有人都沒發現夏素襄的人影後,他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我看說不定夏姑娘是累了,躲在哪個我們看不到的地方休息,我們再仔細找一定找得到!」商老爺商天出聲了。為了她,海痕已經好幾天沒合眼了,他可不希望在這最後關頭她又出了什麼意外。

  有人點點頭,但也有人充滿疑慮。

  「不會吧?既然她都自己逃出來了,應該會迫不及待趕回家才對,怎麼可能窩在半路休息?」商浪起大搖其頭,並且自告奮勇地往外面走去,「我也去找找看好了!」說著馬上不見蹤影。

  一陣沉默之後,一個平靜的聲音忽然道:「或許夏姑娘出事了!」

  商濤平向出聲的慕慈投去鋒利的一眼,沉厲道:「現在還不到往壞處想的時候。」

  被他一責備,慕慈的雙唇固執地抿了抿,「我認為,我們應該也要有最壞的打算。」

  商濤平的濃眉打出不悅的皺褶,「慕慈……」

  「我只是說出事實。」在他嚴酷的視線下微縮了縮身子,但她還是像要故意對抗什麼似地說出這一句。

  「妳……」沒想到在他身邊向來沒什麼聲音的慕慈,今天竟會反常地和他回嘴,他有些意外地多看了她一眼。

  這時商母出聲了,「好了好了,你們也別吵了,現在最重要的是趕快把人給找回來,就算是出事了,我們也要盡快找到她……大蕭,你去把所有人通通叫起來,讓他們分頭去找。蕭伯,跟著夏姑娘回來的那隻小黑狗呢?前兩天找人時牠不是有派上用場?你再去把牠抱來吧,說不定這回也可以靠牠!」三兩下把事情解決了大半。


  被點到名的人立刻下去忙;而商濤平則想到可以動用全城商號的力量,於是他馬上動身出門;慕慈則在一陣猶疑下,最後還是認命地快步跟上他。

  至於商海痕則在蕭伯抱來小黑狗後就要帶著牠去找人,不過就在此時,忽然有人一路從外面叫喊進來。

  「有消息了!有消息了!有夏姑娘的消息了!」一名早先出去的下人興奮地跑到眾人眼前。

  所有還留在廳子裡的人立刻驚喜地圍上前去,尤其是商海痕,他幾乎是隨即揚聲問道:「她在哪裡?快說!」

  那下人一呆,然後才緊張地道:「二……二爺,我們還不知道夏姑娘的下落,不過我們撿到了一塊應該是夏姑娘要留給你的木頭……」他趕忙把一直抓在手上的東西拿出來。

  那是一塊約莫常人手掌長、原本有十指圈圍起粗,但剖半的漂亮木頭--常在夏素襄屋子裡看到這種雕鑿前的木材的商海痕,對於它倒不陌生。

  其他人原本也以為她被找到了,沒想到卻是空歡喜一場,而且回來的還是「一塊木頭」?!所有人又是莫名其妙、又是期待地看著商海痕把木頭接過手。

  商海痕將沁著淡淡香氣,彷彿是她的味道的木頭放在掌心,他立刻就明白為什麼找到它的人會知道這是夏素襄要留給他的,因為就在木頭直切平滑的那一面,一段看似不慌不急用刀子刻出來的字,正清楚地留在上面。


  一眼就將留言看完的商海痕,一張俊臉不但馬上變得惡狠狠,而且還二話不說地立刻大步往外走,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天色微亮的晨光裡。

  所有人全都看傻了眼。

  到底……那木頭上是寫了什麼人神共憤、天理難容的字?

  突然,眾人有志一同地將目光全投向送木頭進來的小劉身上。

  「木頭上的字你應該也有看到吧?上面究竟寫了什麼?」老爺子開口問道。

  想否認都不行的小劉,最後在眾人的期盼下,只好一字不漏地將木頭上的那段字念出來--

  「二爺,我平安無事,但現在必須去辦一件重要的事。後會有期。襄。」

  聽完,他們不由得楞住。聽起來,夏姑娘似乎知道他們在找她,但她卻不跟找她的人回來,反而趁著機會要離開這裡去做一件事……

  喔喔,難怪商海痕會抓狂!她明明可以當面和他說清楚,甚至讓無所不能的「商二爺」去幫她搞定任何事的,但她偏偏只留下一塊木頭就想把他打發掉。

  商海痕要是真這樣放她走就不叫商海痕了。

  現在距離她逃開那屋子的時間應該不超過三個時辰,再加上他們商家派出的大隊人馬一直不放棄地在城裡搜索,所以依他們的估計,她一定還在城裡的某個地方……

  對於找到她,這裡的每個人都有十足的信心,因為商家的商號幾乎布及全城,別說是要找一個人了,就是要挖出一隻躲在地下的耗子都沒問題!

  三天前,夏素襄一出門就消失無蹤的事,讓商家上下陷入意外緊張的狀態;此時她出人意料的舉動,同樣令所有人忙亂成一團。不過其中最感到輕鬆無事的,應該是商老爺子夫婦了--素襄姑娘安全了,總算讓他們可以放下心中的大石頭;至於接下來的事,大概就只剩下她何時會被人逮回來啦!


  其實……咳!抱著想看好戲和想看兒子多受點報應的心態,商氏夫婦倒是偷偷地希望,那行徑獨特、第一個對兒子的桃花臉免疫的素襄姑娘,最好可以晚一點再被他發現。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6 21:38:04

第八章

  夏素襄此時確實仍在城裡。

  當她被她大哥關在那屋子裡時她便明白,即使她真的把他要的東西雕出來了,他也不一定會實現承諾馬上放她走。總之,她一點也不相信他的為人。

  他們或許認為釘在四周門窗外令她逃不掉的木板已經夠堅固了,但對自小玩木頭到大的她來說,拆掉那些木板根本不是問題;更何況他為了讓她工作,屋子裡還有一堆現成好用的工具,所以已經有了主意的她,在選定其中一扇不會引起外面人注意的後方窗子後,便開始進行聲東擊西的計畫--


  於是在那兩天兩夜裡,她不斷敲鑿著木頭好讓外面的人以為她在工作,但其實她真正做的,卻是不動聲色地拆掉窗外的木板。而她只用了一天半的時間就完成了這件事,不過為了怕有人臨時進來查看她的雕刻進度,所以她先按捺不想馬上推窗離去的念頭,又多待了一天多,還將一塊木材做了粗略的鑿刻。


  由於她算準了她連敲三天再忽然停下,外面看守的人肯定會以為她是累倒了在休息,所以在第三天的夜裡,她終於從她早預備好的逃生窗口跳出去,藉著夜色的掩護,她就這麼有驚無險地一路逃到了外面。

  本來,她逃出來後的第一個念頭確實是回商家去,因為她無故離開商家,再怎麼說她也應該回去消除他們的揣測或擔心。尤其是對商海痕,她相信他絕不會輕易接受她忽然不見蹤影的消息,也或許,他已經從各種跡象發現她出了意外的訊息,所以,她接下來當然是回去找他。不過就在她還茫然往商家的方向是哪邊時,另一個清晰的想法卻驀地令她停下了腳步。


  也許……這是她和他可以暫時分開,彼此冷靜下來好好思考的機會。

  深吸一口氣,此刻她強烈思念起商海痕,不過她的意志也因此更加堅定--她已經不懷疑他對她的感情與認真,也因為這樣,她才更應該離開。她是禍星,誰碰到她誰倒楣,雖然和她在一起的他一直都沒事,她甚至漸漸相信他真如他所言是個福星,不過他的家人呢?她一點也不希望商家的人出事,而且……他們若知道她的秘密,又會用什麼樣的眼光看她?


  這時,寂靜的街道上,忽然有個人影快速地朝她的方向接近。

  她只愣了一下,直覺將自己的身子往後面一退,縮進黑暗的牆角下。

  深夜時分,突然出現的人影很容易使人聯想到危險與不安。夏素襄屏氣凝神地看著那人影愈來愈接近,然後從她前方跑過。隱約的,她發現那是一個神情緊繃的年輕人,他一邊跑,視線還一邊銳利地搜尋著左右方,似乎正在找什麼的東西。


  有一瞬間,她幾乎以為她被他發現了。

  在那人終於跑離她的視線後,她才總算鬆了口氣,不管那是什麼人,她都不該曝露出自己。再說,她又怎能確定他不是她大哥派出來抓她的人?

  她雖然自信她的逃脫一時半刻還不會被發現,但誰知道意外不會出現?所以她寧可小心一點。

  而她才放鬆下來沒多久,又出現了腳步急促的人影,不過當她看清那熟悉的身形、面孔時,她差點忍不住叫出聲,幸好,她及時克制住了。

  雲鳴?!怎麼會是他?

  當她看到雲鳴高大敏捷的身影從她藏身的前方跑過,她有一時半刻都處在驚愕的狀態中。

  她看著他好像在找尋什麼似地,漸漸消失在遠遠的那一頭,滿心驚詫的她開始覺得不對勁。

  之前那個人,莫非也是商家人,所以他和雲鳴的舉止才會那樣相似?但究竟他們那麼急地是在找什麼?而且還非要在這種時間找不可?

  因為有太多疑問梗在心頭,所以一時之間,她就這麼動也不動地立在原地沒移開腳步。

  而在思緒紛亂的腦中,她忽然想到一個可能--

  難道……是商海痕他們終於追查到她的行蹤來救她了?

  她的心怦怦直跳。

  就是因為這樣,他們在那屋子裡沒看到她,所以才想到要追出來嗎?

  這一剎那,夏素襄幾乎衝動地就要出去找雲鳴,不過她的腳才跨出半步,便又縮了回來。

  深深地歎了口氣,理智終究還是戰勝了一切。她慢慢收拾起激動不已的情緒,接著有了主意--不管雲鳴他們的目的是不是真如她所猜想,她不能就這樣無聲無息地一走了之--她從臨走前匆忙用小桌巾順便包起帶走的物品裡取出了一塊小木,原本她想讓她大哥受一點損失,所以才將一些貴重的雕刻刀具偷走,沒想到它們現在倒成了她通信的唯一工具。


  在微弱的月光下,她把她要表達的意思,以刀一字一字刻在木頭上,然後將那木頭放在街道中央,再迅速地跑到遠遠的另一頭藏起身。

  她等待著,直到不久後,終於又有人以尋人的姿態經過,並且好奇地把她擋在路中間的木頭拿起,隨即看了一眼上面的字後,便匆匆往回跑,她知道那人一定會把它拿回去交給商海痕,所以放心地等了一會兒,就往另一條街道藏去。


  此時,天色已微微肚白,城裡早起的人們,漸漸開始活絡了街上的氣氛。

  至於已經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麼的夏素襄,則在找到當鋪將她偷出來的大部分刀具換了錢之後,才去早市胡亂吃了點東西,又買了一些乾糧和必要的東西帶在身上,然後很快找到車家,坐上馬車出城往南方而行。

  付了這趟車資,她身上的錢已經所剩不多,不過她並不擔心這問題,只要她能盡早抵達她要去的目的地,她倒不怕吃苦。

  同車裡還有兩名帶著輕便包袱的婦人與小男孩,夏素襄盡量往裡面坐,和他們保持一定的距離。雖然她發現婦人和小男孩朝她投來好奇的眼光,不過她也只是禮貌地對他們點頭笑笑,接著便低頭做自己的事。

  她把她被囚時已經打到粗雕的木頭也一起帶了出來,其實當時她並沒有想太多,只是因為不願把她用上心思的東西留下,這才下意識地隨手收進布巾裡,不過在她決定不回去商家後,她馬上就知道她該做什麼了。所以從現在開始,她就得利用有限的時間和空間,繼續刻完這尊木雕。


  木與刀在她手上,即使馬車坐起來並不十分平穩舒適,她仍盡力克服這些困難地開始一刀刀刻鑿下去。

  當她聚精會神地刻她的木頭時,並沒有注意到同車的婦人和小男孩全都被她拿刀刻木頭的畫面給吸引了去,尤其是小男孩,更是安靜地張大眼睛看著她玩刀的厲害模樣。

  不過當馬車行駛了一會後忽然停下,夏素襄暫時回過了神,原來是車廂又上來了一名商旅模樣的壯年男子。

  馬車只停了這一下就又立刻前行,而夏素襄也只在新上來的人身上隨意看了一眼便移開,不過這車廂裡坐了四個人,倒是使得空間顯得有些狹小。所幸剛坐進來她旁邊的男子也有規矩地靠向門外邊,所以她還不必擔心會碰到他。


  不管他好奇投向她的視線,她繼續低頭做她的事,倒是沒多久後,那男子似乎開始和那漸漸坐不住的小男孩玩了起來,就連那婦人也不再那麼拘謹地開始和他閒聊。

  夏素襄並不可算加入他們閒談的行列,所以當那婦人試著問候她,卻只得到她簡短有禮的回應後,這才放棄地不再試圖找她聊天。

  她沒注意馬車已經出城多久,只是終於鬆了口氣,有種真正逃開她大哥和擺脫商海痕他們的感覺。而她這一走,不知道他會怎麼想,也不知道以後是不是還有可能再見,不過她暫時不想去想以後的事。她不會忘了他,且肯定一輩子都擺脫不了對他的記憶,可現在她唯一的目標,就是把她眼前要做的事完成。


  馬車除了固定的時間停下來讓馬兒休息,或讓客人補給食物、必需品外,它已經平安順利地行駛了十多天的路程。而這中間除了夏素襄之外,其他旅客包括那對母子和男子,早在第二天就下車了。也不知道是她的幸運,還是車家的不幸,在那三人下車後,車伕就一直沒再搭載其他客人。也就是說,接下來的路途,她竟可以獨自享用寬敞且無人打擾的空間!或許是因為只有她一個乘客,所以中途忽然換的這名面容和藹的中年車伕,倒意外地給了她許多的照顧,在發現她只吃乾糧後,他不但把他包好的米飯分給她,還請她喝茶、吃點心。剛開始她是婉拒他的好意的,不過在他熱情的招呼下,最後她還是接受了。


  也因為有這位秋叔的好心,在她終於抵達了她的目的地「木梅鎮」之後,又在他的引介下,用了極低廉的價錢找到了據說是他朋友所開設的一間客棧住下,至少她暫時不必擔心住的問題,因為她身上所剩的錢幾乎連吃飯都有點困難了。


  她十分感激萍水相逢的秋叔對她的幫助,不過在安頓好她之後,他很快就跟她去了。

  現在,她終於「又回到」木梅鎮了!

  沒錯,這裡正是她自出生到離家前一直居住的地方。她又回來了!

  將十多天來她在路途中幾近完成的雕刻木放在桌上,她只喝了些茶、稍微休息了一下之後,接著就不再浪費時間地繼續將心神投注在它最後的修飾上--這是一團似火焰又似冰花的雕刻,就像親情、愛情,或這世上所有的感情,它們可以如火熱情灼烈,也能像冰冷酷傷人。冰似火,火像冰,如同一體兩面的愛與恨。


  夏素襄在刻下了最後一刀後,就這樣楞楞地看著這團令人眩目驚心的冰火。她的記憶不由自主地掉進她在夏家的點點滴滴--她對家人的一次次期望,又一次次失望,最後,是徹底的死心。

  搖搖頭,她藉著這雕刻將她對家人的最後一絲留戀丟棄,從此以後,他們不會再有機會成為她心底的一塊陰影;從此以後,她只是夏素襄--一個沒有家人的夏素襄。

  想通了這一點,她的心情有如撥雲見日般地豁然開朗了起來。

  接下來的動作也俐落許多--她借用店家的紙筆寫了一封短箋,再將它連同完成的木雕一起用她向店家討來的木盒子裝起來。等一切準備妥當,她便帶著它出門。

  沿著客棧外的街道緩步漫行了一會兒後,她終於找到了一條她熟悉的路徑,接著她順著它回到了「家」。

  回到了闊別多時的家門前,夏素襄只看了一眼,便為了避開守門的人而直接往後方的小門走去。

  趁著小門暫時無人出入,她很快將木盒放在小門外,然後立刻退到一旁躲起來。沒多久後,她親眼看到有人由小門出來發現了木盒,好奇地打開後,又匆忙地往屋裡跑進去,這時她才離開。

  辦完了這件事,算是卸下了心中的石頭,為了怕被夏家人認出來,她直接回到了客棧。

  她已經送來了他們要的東西,至於救不救得了夏家,就不是她能決定的了。她甚至一點也沒有想再見她的「家人」、或再踏進她的「家」的念頭。

  不過,她平靜的心情,就在回到客棧,要進房門之前產生了變化。她突然停住,蹙眉盯著眼前那扇門,莫名有種門後有人的強烈感覺。而且那種感覺,還熟悉得令她不由得亂了氣息,她的心先是一緊,接著又放鬆。

  遲疑了一會,最後她還是把門推開。

  雖然心裡已經有所準備,不過當她一見到那愜意坐在椅子上悠然喝著茶,且抬眸對她微笑的桃花臉時,她的心口仍起了一陣劇烈的騷動。

  「那件重要的事,妳辦好了?」商海痕凝視者她,一開口就問道。

  在這一瞬間,夏素襄忽然頓悟了一些事。

  「你到底是什麼時候找到我的?」她反問。

  能夠知道她來這兒,又知道她落腳的客棧,並且知道她剛才去做了什麼,她終於不得不懷疑,她的行蹤是不是早就在他的掌握中了?或許,她真的是太小覷了他的能耐了。

  商海痕嘴角勾起一抹邪肆笑痕,不隱瞞地道:「從妳的留言送回宅子沒多久,妳的行蹤就被發現了。」

  夏素襄輕喘口氣,原以為她已經騙過他們所有人了,沒想到被騙的人竟是她!這麼說來,她的一舉一動幾乎從頭到尾全落進他的眼裡了?

  「我想,那位秋叔不會也跟你們有關係吧?」她對一路載她,最後還讓她住進這間客棧的好心車伕終於起了疑心。

  商海痕起身步至她身前,「本來我最想做的,是直接把妳押回家,永遠不許妳再離開我身邊一步。不過我最後還是決定讓妳去做妳想要做的事,如果妳認為那件事對妳真是如此重要……」他抬起手,指節輕柔節制地沿著她的額、眉,一路撫下。她剛開始先是全身緊繃,接著才歎了口氣,心中的惱在他的安撫下實在很難發出來。


  「我已經做完了我要做的事,至於我們之間的事,你覺得我們以後再慢慢討論,怎樣?」她拉下他的手,盡量維持冷靜地說道。

  原本她在將東西送回夏家後,還沒決定到底下一步是要回青湖鎮,或是往其它地方去?但為了避開商海痕的追蹤,她的決定比較傾向後者--她原想給他考慮清楚的時間、給他淡忘她的時間,不是一年至少也要半載,但她沒料到他們會這麼快就又見面了……


  就在她還如此強烈思念著他的時候。

  商海痕挑眉,眼底沁出了淡淡的笑,忽然道:「想不想知道,那個膽敢綁了妳的混蛋,後來怎麼了?」

  不明白他為何會突然將話題跳到那裡去,但夏素襄仍是訝異地看著他帶笑的桃花眼,「他……」

  「他是妳的親大哥,我知道,不過既然他沒有資格當妳的家人,我也就不必對他手下留情。我想,他至少要半年以後才能離開他的床。」姑娘家不適宜聽太血腥的內容,所以他只輕描淡寫地幾句帶過。他還有更狠的--從此將夏家列為「商社」的拒絕往來戶--哼,只要能讓那傢伙難看到生不如死,他一點也不介意公報私仇當小人!


  至於她要來夏家做的事,他沒有阻止的原因只有一個--因為那是她重要的心願!

  夏素襄聽得驚愕,一方面是沒想到他什麼都知道;一方面則是因為他竟為她如此出手。雖她已對她那大哥不存感情,但聽到他的下場仍不免有些心驚膽戰。

  「你……」不知道該怎麼說明她複雜的心情,最後只好歎了口氣。

  「所以,不管他是誰,只要敢動妳一根寒毛、或讓妳難過的,我都不會放過,包括我自己。」商海痕張臂將他朝思慕想的嬌美香軀再次擁抱入懷,有種想就此鎖住她一生一世的決心。「如果我告訴妳,有人曾算過我的命,他說我會孤家寡人一輩子,除非我遇得到一種人,而他說的,就是妳!」抵著她的額,他說出了這樁秘密。


  「我?」夏素襄沒抗拒地暫時沉溺在他令人心安的胸懷裡,但他的話卻令她錯愕了。

  「對。那臭道士說,如果我可以遇得到命格帶禍的女子,才有可能討得到老婆。我本來不相信,不過我沒想到我真的會遇上一個自稱自己是『禍星』的女人,所以現在,我相信了。」忍不住吻了吻她誘人的紅唇。

  夏素襄的臉微紅,掙扎著躲開他會讓人失去思考能力的邪氣親吻。

  「你這人……怎麼會是沒有妻妾成群,而是偏偏會遇上禍星的命運?」稍稍平息紊亂的氣息,她才終於有辦法直視這男人蠱惑人的桃花眼。「我不信你是那種會將自己的喜禍交給算命師的人!」她可是個受術師之害最深的例子啊!而,他會糾纏上她,甚至向她求親,難道也全是因為那樣的預言?


  商海痕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麼,他不悅地哼道:「既然妳不信,為什麼沒有不信到底?我相信那臭道士的話,是因為我遇上的是妳,要是我遇上的只是其他倒楣的女人,我現在根本就不必被一個笨女人踐踏我的心了!」放開她,轉身。


  這男人,生氣了?

  看著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轉過身去的背影,夏素襄忽然有種強烈的失落感。也突然能體會自己不時要從他身邊離開時,他的心情。

  忍不住揉了揉自己因為懂了而開始疼痛起來的額際--唉,她倒寧願慢一點懂,因為一旦懂了他的心情,她就再也別想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地轉身就走了!

  悶悶地看著他背對著她的身影一會兒後,她終於開口喚他。

  「喂……我真的是個禍星,為了你身邊的家人著想,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別太喜歡我?」再給他一次反悔的機會好了。

  「如果我說不行呢?」聲音寒氣森森。

  他根本連考慮也沒考慮嘛!看來他真的是只想到自己的幸福,一點也不關心其他人的死活。但……她就是被感動了!

  「好吧,商二爺,那就請你繼續喜歡我吧。」

  「求婚呢?」

  「……我答應。」

  緩緩地,商海痕轉過身。

  夏素襄看著這男人臉上大得不能再大、壞得不能再壞的笑,這才猛然驚覺到一件事--

  她上當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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