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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梁羽生]武當一劍[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17 20:01:48     標題: [梁羽生]武當一劍[全書完]

目錄

楔子

第01回 未泯雜念參無相 三戒當持號不歧
第02回 各逞機謀緣底事 自疑身世感親情
第03回 空嗟變幻遷枯骨 莫測高深立掌門
第04回 恩同義父猶藏詐 逼露廬山始識非
第05回 無相無礙觀自在 不歧不談訓終違
第06回 密遣下山傳秘笈 偶逢道友創新招
第07回 萍水孽緣難自解 江湖俠骨恐無多
第08回 幽谷寄情收義女 金盆洗手斥強梁
第09回 遍灑虛空無障礙 妙參禪理出重關
第10回 夢幻塵緣難再續 飄零蓬梗欲何依
第11回 身陷囚牢成絕學 客奇蒙面創新招
第12回 陌路逢仇施辣手 寒潭照影起疑心
第13回 鴻爪雪泥何處覓 冰心鐵膽兩相牽
第14回 中州一劍應無恙 海角何人自放歌
第15回 獨處墓園懷舊侶 驚聞密室揭私情
第16回 應笑我亂揮寶劍 問何人會解連環
第17回 與今群雄驚詭變 武當一劍靈鋒芒
第18回 生死茫茫如夢幻 恩仇了了隱江湖

《 本帖最後由 萬劫 於 2010-5-20 22:12 編輯 》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17 20:20:28     標題: 楔子 (1)

  燈火闌珊,暗香浮動,伊人何處?露白葭蒼,曾是舊時行路。
  清夢已隨潮盡,悵望家山雲樹。恨鴻爪還留,盟鷗非舊,又西飛去。
  記寶扇求詩,香巾索字,見笑當年崔護。燕子穿簾,早入王堂謝戶。
  凌波微步姍姍遠,腸斷江郎別浦,怕桃中桃根,他年重見,此心良苦!

                  ——調寄《陌上花》


  煙霧迷瀠,萬木無聲,山雨欲來。

  林深路陡,行人悵望,白雲深處,可是家鄉?

  在這山雨欲來之際,覓食的鳥兒早已回巢。寂寂空山,有兩個旅人還在默默無言地行路。

  他們並不是來自異鄉的客人,也不是鳥倦知還的遊子?

  他們是一對年輕的夫婦,男的如玉樹臨風,女的如鮮花初放,看來十分般配。只可惜他們夫妻的名份,卻還未曾得到別人的承認。他們是一年之前,瞞著家人私奔的。

  雲海變幻,人生也何嘗不是一樣?當他們離開家鄉時,只道永遠也不會回來的了,誰知不過才隔別一年,他們又踏著重日時的腳印。

  為什麼他們又要回來?你若問他們,恐怕他們也唯有苦笑。

  那男的現在就正在心中苦笑,要不是妻子再三懇求,他怎樣也不敢回來的。他不敢想像回到師門的時候,將會出現一種什麼樣難堪的場面。

  不過,他這惶恐不安的心情,卻沒有表現出來。他偷覷妻子的面色,只見妻子的面色比天色還更沉暗。「看來玉妹的心情也不見得比我好過。 」他想。

  「唉,咱們還是別回去吧!」話到一邊,還未說出,忽然被一聲雷聲打斷了。

  女的似乎被雷聲嚇著,尖叫一聲,險些跌倒。男的連忙將他擁在懷裡。

  「京、京郎,我、我怕! 」

  「兩湖大俠的女兒,居然會怕打雷?好在這裡沒有旁人聽見,否則恐怕就要當作笑話在江湖上流傳了!」

  江湖上誰不知道「兩湖大俠」何其武的名字?他是武當派俗家弟子中數一數二的人物,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法,據說比武當派的掌門還高三分。這個女子正是他的獨生女兒何玉燕。男的是他是二弟子耿京士。他們還有個大師兄,名叫戈振軍。

  何玉燕苦笑道:「兩湖大俠的女兒,嘿嘿,兩湖大俠的女兒!我做出這等有辱門風的事,還有什麼顏面承認是兩湖大俠的女兒!」

  耿京士低頭道:「都是我不好,連累你了」。

  何玉燕一頓足道:「是你害了我!」

  耿京士本是滿懷歉意的,但何玉燕這個「害」卻說得未免太重了,他呆了一呆,毀然道:「咱們做夫妻也做了一年了,你還不肯原諒我麼?」

  何玉燕軟了心腸,一戳他的額角道:「傻瓜,我不肯原諒你,還要你跟我回家?我說的不是這個、這個哼,要不是你害了我,我怎會走幾步山路都險些摔跤?」

  耿京士驀然省起,說道:「不錯,我真是傻瓜,連咱們的孩子都忘記了。讓我聽聽他的動靜。」

  他把耳朵貼著妻子脹鼓鼓的肚皮,笑道:「我聽見了,他在你的肚子裡伸拳踢腿呢!長大了一定是個武學高手。」何玉燕推開他道:「嘻皮笑臉,我可沒舉看你這副怪相!看天色恐怕要下大雨,快走吧!」

  耿京士道:「你走得這樣快,小心咱們的孩子!」

  何玉燕道:「這條山路我比你熟悉,最險的地方已經走過來了,不會跌倒的了。」

  最險的地方真的已經走過,前面就是坦途/當然,何玉燕心裡所想的並不是這條山路。

  她心裡毫無把握,不覺輕輕地歎了口氣:「要不是為了這個孩子ˍ」她沒有說下去,但耿京士當然是懂得的。何玉燕正是因為發覺自己有了孩子,在遙遠的異鄉舉目無親,這才渴望回家。

  「你看頭頂厚厚的黑雲,恐怕趕不及回家了,咱們還是找個地方避雨吧。」耿京士道。

  何玉燕好像沒有聽見,走得更快了。雲層閃過電光,天邊又響起雷聲。

  何玉燕咒道:「要下雨就下個痛快吧,老是打雷,卻不下雨,悶死人了!」

  耿京士道:「你心裡煩,我吹支曲給你解悶兒」

  他拿出笛子,吹一支何玉燕最愛聽的小調。何玉燕跟著笛聲,默念曲詞: 晚風前,柳梢鴉定,天邊月上,靜悄悄,簾控金鉤,燈天銀缸。 春眠鄉床,麝蘭香散矣蓉帳。猛聽得腳步聲響到紗窗。不見蕭郎,多管是耍人兒躲在迴廊。 啟雙扉欲罵輕狂,但見些風篩竹影,露墜花香,歎一聲癡心妄想,添多少深閨魔障。

  這本是一支輕快的小調,何玉燕卻聽得又是傷心,又是悔恨,心中自歎:「深閨魔障,深閨魔障。」不過在傷心悔恨之中,卻也感到幾分溫柔滋味。心情越發矛盾,也就越發不安。

  她終於忍受不住,忽地叫道:「不要吹了,你越吹我越心煩。」

  耿京士愕然道:「你怎麼啦?」一看她的面色,心中明白了,喟然歎道:「你還在惱我麼?」

  不錯,這本是何玉燕最喜歡聽的一支曲子,她就是因為被二師兄的笛聲引誘,在一個春風沉醉的晚上,鑄成大錯的。也是在那天晚上,她第一次喝了酒,不,不是酒,是人生的苦杯。

  何玉燕道:「不做也已經做了,還有什麼好說?我不是惱你,我只是覺得沒臉見我、見我爹爹。」

  耿京士忽道:「說真的,我實在有點兒害怕。只怕到了你家,咱們夫妻就做不成了。不如讓我回遼東去,你在孩子生下之後,再來和我相聚」。

  何玉燕道:「醜媳婦終同要見翁姑,怕見也得見哪!爹爹雖然嚴厲,我知道他心裡是最疼我的。如今米已成飯,他看在我有了他外孫的份兒上,最多把你罵一頓,終歸還是會原諒你的。咦,你在想什麼?」

  耿京士道:「我,我沒想什麼。啊,大雨來了,快,快過那邊避雨。」這次沒有雷聲,大雨卻忽地傾盆而降。

  他們躲在一塊從山壁橫伸出來的石屏底下。雨越下越大,何玉燕不知是否欣賞雨景,看得出了神。

  她忽然想起大師兄。離家出走那天,在和大師兄道別的時候,也是下著這樣的傾盆大雨。她感到沒臉見的人,其實不是爹爹,而是大師兄。

  「嗯,大師兄ˍ」就在她心中想著大師兄的時候,耿京士忽然說了出來。

  何玉燕心頭一震,大聲說道:「你想說什麼,別放在肚子裡,儘管對我說出來!」

  耿京士道:「說實在話,我是害怕大師兄。」

  何玉燕道:「你放心,他一定會原諒你的。」

  耿京士道:「不,我知道他絕對不會放過我!」

  何玉燕道:「你相信我的話,大師兄其實早已經原諒你了。」

  耿京士道:「你怎麼知道?」

  何玉燕道:「我的話你不信,要大師兄親口和你說,你才相信嗎?

  就在此時,電光閃過,忽然看見兩個人向他們跑來。跑在前面的正是他們的大師兄戈振軍

  跟在大師兄後面的是老家人何亮。何亮跑得慢,還在山坡上,大師兄則已來到他們的面前了。

  何玉燕覺得奇怪,她的家是在山南五里開外的一個村莊,下著這樣大的雨,他們為什麼跑上山來?難道他們有未卜先知之能,特地來接她回家?

  唉,為什麼大師兄的面色這樣陰沉可怖?

  他不說話,冰冷的目光從她的身上轉到耿京士的身上,就像有著不共戴天之仇似的狠狠盯著他。

  「雨勢已經小了一些,天沒那麼黑了。何玉燕清楚地看到了大師兄臉上的神情,不由地打了一個寒噤,比雨勢最大的時候還覺寒冷。

  她能夠理解大師兄的傷心,但卻不能理解他這種異乎尋常的冰冷。她從來也沒有見過大師兄這種充滿恨意的目光。大師兄沒說話,她也不敢說話。

  好像一年前的情景重現,那天她在大雨中和大師兄道別,也曾看見他目蘊淚光。但目光卻並無恨意。而現在他的面色卻比那天還更可怖,還更陰沉。

  「他見我和京士回來,自是免不了傷心。但無論如何也不應該比那天更加傷心吧?那天我是和他訣別的啊!當時我根本就沒想到還要回來,他也只道以後再也見不到我的了。但他還是寬恕了我們。現在我們回來,為什麼他卻這樣?難道還有什麼事情比那天他知道我要永遠離開他還更令他傷心的?」

  她忍受不住大師兄這冰冷的目光,雖然他的目光不是盯著她。她鼓起勇氣道:「大師兄,我們回來了!」

  戈振軍這才回過頭來,說道:「你早就應該回來的?」

  她說的是「我們」,但戈振軍說的卻只是一個「你」字!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想相信自己的耳朵。事情和她所想的完全兩樣。
  她感覺得到,耿京士的擔心不是過慮了。

  她呆了一呆,顫聲說道:「大師兄,我知道我們對不起你…;」

  戈振軍道:「這話你早已經說過了,用不著說第二遍。我也從來沒有怪你對不起我。」

  還是只提她一個人!

  何玉燕再次鼓起勇氣道:「大師兄,那麼你自己說過的話呢?」

  戈振軍道:「我也是說了就一定算數,從來不說第二遍!」

  何玉燕燃起希望,連忙說道:「多謝大師兄一諾千金,京士,還不來給大師兄叩——」

  突然,她的話好像給凍結起來,說不下去了。

  大師兄仍是那樣冰冷的臉色,只是望向她的目光似乎多了幾分憐憫的神情。
  耿京士也好像給「凍僵」了,動也不動。

  何玉燕打了個寒顫,叫了起來,:「大師兄,你忘記了嗎?那天你親口和我說過的——」

  戈振軍道:「我沒有忘記,我說過的話,每一個字我都記得,忘記的好像是你!」

  忘記,她怎會忘記?

  那天的情景如在目前!

  也是像現在一樣,下著大雨,也是像現在一樣,她站在大師兄面前,只是少了一個耿京士。

  大師兄也是像剛才那樣,望著她,沒說話。

  她顧不得大雨謗沱,雙膝跪了下去。

  「師哥,我對不起你。我、我——」

  「你怎麼啦?有好說,不必這樣!」

  「我沒臉和你說,只求你——」

  大師兄輕輕歎了口氣,說道:「是不是你要和二師兄走了?」

  何玉燕心頭一震:「師哥,你都知道了?」

  大師兄點了點頭,面色比天色還更陰暗。

  何玉燕哭起來道:「師哥,我不能做你的妻子了,我不敢求你原諒,只求你放過他。」

  戈振軍澀聲道:「我早知道會有今天的事的。二師弟多才多藝,又會討你喜歡,我本來比不上他!」

  何玉燕道:「師哥,不是我想變心。爹爹將我自幼許配給你,我本來也想做你的好妻子的。唉,這些話其實現在已經無需說了,說了,你也不會相信。」

  戈振軍眼睛一亮,說道:「你是受了他的誘騙,上了他的當?」

  何玉燕道:「也不能全怪他。只怪我命,命該有此孽障!」

  戈振軍道:「這樣說,你其實也是喜歡他的。」

  何玉燕道:「師哥,你別問了,你肯原諒我們,就讓我們走。不肯,我就任由你處置!」她寧願獨自承擔過錯,戈振軍的確是無需問下去了。

  戈振軍揮了揮手,頹然說道:「你們走吧,只要二師弟真的對你好,我也不會怪他。不過——」

  何玉燕忙問:「不過什麼?」

  戈振軍道:「你們今後打算怎樣?」

  何玉燕道:「埋名隱姓,遠走他鄉。」

  戈振軍歎道:「何必如此?」

  何玉燕道:「我爹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他一向不大喜歡京士,這件事情,若是給他知道,我是他的女兒,或許可免一死,京士恐怕、恐怕最少也要給他廢掉武功!」

  戈振軍道:「暫時避開一下也好,待師父的氣平了,我再替你們說項。不過江湖上人心險詐,你們年紀還輕,在江湖上行走,可千萬要小心擇友,別要誤入岐途,墜了你爹的俠義名聲。」

  何玉燕道:「師哥,你放心,我們也害怕給爹爹抓回來的。我們又怎敢仗著他的名頭在江湖上招搖?我已經說過,我們是決意在沒人知道的異鄉埋名隱居的了。縱然默默無聞,過此一生,也無所謂。」

  戈振軍道:「你們也用不著這樣消沉,師父的脾氣雖然執拗,終歸還是會原諒你們的。那時候你們仍然可以做一對名揚江湖的少年英俠」。

  何玉燕道:「那恐怕是十年八載之後的事情了。」

  戈振軍道:「二師弟害怕師父,也末免害怕得太過份了。其實你們無須…;」

  何玉燕道:「我知道,我們瞞著爹爹偷走,更會惹他生氣。但我現在嫁雞隨雞,只能聽從京士的主意。」其實她有一句話是不敢對大師兄說出來的,她知道耿京士最害怕的並不是她的父親,卻正是大師兄。

  戈振軍道:「你既然已經決意跟他走,我也不勸阻你們了。但願你記得我的話。」

  何玉燕道:「我會牢記在心的。師哥,你若沒有別的吩咐,那我走了。

  沒想到才不過一年,他們又回來了。

  沒想到丈夫擔心的,現在竟然成為事實。

  眼前的景物宛似當時,為什麼大師兄的口氣全都變了?

  她帶點氣憤地問:「大師兄,我忘記了什麼?」

  戈振軍道:「我是說過可以原諒耿京士把你從我身邊搶走,但沒說過可以原諒他做的任何一件事情!你是不是要我把那兩句話重說一遍?」

  何玉燕亢聲道:「我們並沒有誤入岐途,也沒有墜了爹爹的俠義名聲!」

  戈振軍臉部毫無表情,冷冷地說:「我不是說你!」

  耿京士不知道他們那天說過些什麼,他只知道大師兄是決不會放過他的了。他被大師兄冰冷的目光盯得難以忍受,突然大聲說道:「師妹,你不要替我求情。大師兄,我是對不住你,你喜歡怎樣處置我,就怎樣處置我吧!」

  戈振軍道:「你不是對不起我,你是對不起師父!」

  耿京士吃了一驚,叫起來道:「你說什麼,我怎樣對不起師父?」

  戈振軍還沒回答,那老家人何亮亦已來到了。何亮是她家老僕,對她的父親最為忠心,論輩份還是她的族中長輩。

  何亮氣呼呼地對耿京士戟指而罵:「豈只對不住這麼輕鬆,你,你這奸賊——」

  戈振軍道:「大叔,先別這樣罵他,問清楚了再說!」

  何亮道:「還用得著問嗎?我親眼見到的!」

  耿京士也生氣了,叫道:「說清楚點兒,你見到了什麼?因何罵我奸賊?」

  戈振軍擺一擺手,說道:「這件事情,我會弄清楚的。師妹,你跟何大叔先回家吧!

  何玉燕道:「不,我和京士已經做了夫妻,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要呆在這裡陪他!」

  何亮怒道:「小姐,你知道他做了什麼事嗎?要是知道了還庇護他,那就休怪我、休怪我——」

  何玉燕道:「你要對我怎樣?」

  何亮是看著她長大的,一向對她的愛護真可說是無微不至,此時他心中滴血,放軟語調說道:「小姐,我相信你現在仍是被這奸賊蒙在鼓中。你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女子,決不會像他那樣喪心病狂的!」言下之意,倘若她知道了丈夫所做的事,還要認他為夫的話,那也就是「喪心病狂」了!

  何玉燕驚疑已極,喝道:「他究竟做了什麼,快說!」

  戈振軍緩緩說道:「師妹,你要留在這裡也好,不過只怕你受不起刺激!」

  何玉燕道:「天塌下來,我也不怕!」心想,你們這樣冰冷的目光我都受得了,還有什麼刺激受不了?

  戈振軍道:「好,那我就請你老實回答我: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和耿京士在一起?」

  何玉燕粉臉飛紅,說道:「大師兄,你問這個幹嗎?」

  戈振軍道:「整個晚上,他都在你身邊嗎?」

  何玉燕心頭一震:「大師兄他、他是怎麼?難道他早已經打探到我們的行蹤,昨天晚上就來窺伺?」

  原來昨天晚上,耿京士的確曾有一段時間不在她的身邊。

  他們在一間小客店投宿,何玉燕午夜夢迴,忽然發覺丈夫不在身邊,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他方始回來。連何玉燕也不知道他去了什麼地方。

  是據實回答呢,還是替他隱瞞呢?何玉燕遲疑不敢作答。

  耿京士站出來道:「我自問做的不是虧心事,也用不著隱瞞。不錯,昨天晚上,我是為了一點兒私事,曾經離開那間客店。」

  何亮大怒道:「你還敢說你做的不是虧心事,我說你簡直是喪心病狂!」

  戈振軍用手勢止住何亮,退過一邊,咕濃道:「你審問他吧。其實此事已是鐵證如山,還何須審問!」

  戈振軍回過頭來問耿京士:「什麼私事?犯的罪行,抵賴不了!」

  何玉燕道:「他到底犯了什麼罪?請你說吧。我總該有權利知道吧?」

  何亮的眼淚已經流了下來,但聲音卻是十分冷峻,說道:「昨天晚上,他根本不是去會什麼朋友,而是回到你的家中,殺了你的爹爹!」

  雨已停了。但何亮此言一出,卻是恍如在何玉燕的頭頂上空響起一個晴天霹靂!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一呆,茫然問道:「何大叔,你,你說什麼?」
  何亮流著淚叫道:「他是你的欠父仇人,你還不知道麼?」

  何玉燕晃了幾晃,好不容易才穩得住身形,叫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爹爹怎會死在他的手下?」

  何亮搖一搖頭,歎息道:「大叔幾時對你說過謊話?你不相信也得相信,你的爹真的已經被奸人害死了。這個奸人就是——」

  何玉燕搶先叫道:「這個奸人絕不會是他!」

  何亮道:「我親眼看見的,還能有假?」

  耿京士冷靜得出奇,說道:「大師兄,師父遇害之時,你在不在家?」

  戈振軍咬牙道:「我若在家,焉能容那奸人逃走?」

  耿京士道:「那麼我想問何大叔幾句話,可不可以?」

  戈振軍道:「可以」

  何亮餘怒未息,哼一聲道:「你還想狡辨?」

  耿京士道:「我還沒有問,你怎麼知道我是狡辨?」

  何亮道:「好,你問!」

  耿京士道:「師父是昨晚什麼時候遇害的?」

  何亮道:「約莫將近二更時分。」

  耿京士道:「昨晚我們住在牛眠鎮……」

  何亮迫不及待地截斷他的話道:「牛眠鎮離咱家不過二十五里,以你的輕功,半個時辰也足夠來回了。」

  耿京士道:「昨晚二更到三更時分,牛眠鎮一直在下著雨。那時候你在家中,外面是不是也下著雨?」

  何亮道:「是在下雨。」

  耿京士道:「我記得師父有早睡的習慣,那時候他已經睡了吧?」

  何亮道:「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經睡著,但我聽得他好像在夢中發出一聲驚叫,我跑到他的房間去看,那時你這奸賊已經把他害死了!」

  何亮口口聲聲,說是他親眼看見,似乎已是沒有辨駁的餘地了。

  耿京士忽道:「師妹,你的爹爹有沒有點著燈睡覺的習慣?」

  何玉燕道:「當然沒有。」

  耿京士道:「大叔,你聽見師父呼叫,想來不會先點亮了火把,才跑去看吧?」

  何亮道:「不錯,我沒有看清楚你的面容,但我看見了你的背影。那時候你正從窗口跳出去!你是十歲那年拜師的,今年二十二歲,十二年來,我看著你長大,看了十二年,縱然我老眼昏花,也絕對不會認錯了人!」

  耿京士道:「若在平時,你看見我的背影,就能認也也是我,那不稀奇,但是昨晚——」

  何亮道:「昨晚怎樣?」

  耿京士道:「昨晚下著雨,無月無星,依你所說,我又正在施展輕功逃跑,你又怎能從瞬息之間所見的背影就認得是我?」

  何玉燕心頭一寬,說道:「是啊,大叔,恐怕是你對他先有了偏見,這才——」

  何亮厲聲道:「耿京士,你以為這樣狡辨,就可以脫了嫌疑麼?不錯,我是沒有看得清楚,但我可聽得清楚!」

  何玉燕道:「你聽見什麼?」

  何亮道:「我跑進你爹房間的時候,聽見他正在罵:「你這畜生,我教給你的武功,你竟用來——,話聲中斷,沒有罵完,他就嚥了氣了。」

  「畜生」通常只是用來罵忤逆的兒子和徒弟的。倘若何亮說的不假,兇手的確似乎是除了耿京士就沒有第二個人了。

  耿京士面色大變,呆了片刻,忽地問道:「大師兄昨晚你何以不在家中?」

  戈振軍還沒開口,何亮已是怒氣沖沖地替他回答:「豈有此理,難道你還想反咬你的師兄一口嗎?玉燕的爹就正是因為你騙走了他的女兒,給你氣出了病來。昨晚戈少爺是給他鎮上抓藥的。四更時分,他方始回來。」

  戈振軍道:「我到藥店拍門,有藥店的老闆可以替我作證,那時鎮上正敲三更。」

  耿京士歎口氣道:「我可沒人作證,看來我是非背這黑鍋不可了。」

  何亮大怒道:「你這奸賊,你這樣說,難道是我和你的師兄串通了來害你不成?」他怒不可遏,一巴掌就打過去。

  耿京士閃身避開,說道:「何大叔,你服侍師父多年,我是把你當長輩一樣敬重的。請你不要開口就罵,伸手就打。否則——」

  何亮大怒道:「否則怎樣?你這殺師逆徒,我恨不得吃你的肉!」

  他的武功雖然遠不及耿京士,但咫尺的距離,他拼了老命,一撲上去,耿京士還是被他抱住了。他果然張開口就咬。

  耿京士也似動了氣,雙臂一振,將他推開。

  咕呼一聲,何亮倒在地上。

  戈振軍連忙將何亮扶起來,一探他的鼻息,已是氣絕!」

  戈振軍面色鐵青,放下何亮的屍體,拔劍出鞘,喝道:「耿京士,你想殺人滅口,可還有我呢!」

  何玉燕這一驚非同小可,叫道:「什麼?何大叔,他、他已經死了麼?」

  耿京士這剎那間不覺也呆住了。剛才那一推,他自己覺得並沒有用多大力氣,難道真的失手將他打死了?」

  他心神尚還未定,戈振軍已是唰地一劍向他刺來。

  耿京士出劍抵擋,叫道:「失手打死何亮,是我的過錯。但殺師之罪,我決不能承擔!」

  何玉燕也嚇得慌了,叫道:「大師兄,你怎不容他分辨?」「他還有什麼可分辨的?」

  「他為什麼要殺師?不錯,我們是做出敗壞門風的事,惹得他老人家生氣。但我絕對不能相信京士會害怕爹爹的責罰就敢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

  「當然不會僅僅是因為這件事情。」

  「那是為了什麼?為了什麼?」

  戈振軍板著臉道:「你一定要知道?」

  何玉燕道:「我一定要知道!」

  戈振軍歎了口氣,說道:「我怕你受不住,本來不想讓你知道的——」

  何玉燕哽咽道:「爹爹死了,何大叔也死了,還有什麼事情更能令我受不了呢?」

  戈振軍繼續說道:「我本來不想讓你知道的,但不讓你知道,你就會說我是公報私仇。好吧,你既然要知道,那就告訴你吧。因為他是滿洲的奸細!」

  這個刺激果然更大,大得令何玉燕都站立不穩了。

  何玉燕站立不穩,坐在地上,顫聲說道:「大師兄,你、你有什麼憑據,說、說他……」

  戈振軍道:「過去一年,你們住在什麼地方?」

  何玉燕道:「松花江畔,一個漁村。」

  戈振軍喝道:「為什麼要跑到滿洲人的地方?」

  何玉燕道:「那是為了避免碰見相識的人。」

  戈振軍道:「耿京士,我要你回答我!」

  耿京士道:「師妹已經替我說了,你還要我回答什麼?」

  戈振軍道:「只怕你是瞞住她吧!我說,你跑到那個地方,是因為便利你和買主接頭!」

  耿京士臉上掛著苦笑,目中則已露出凶光,澀聲說道:「不出我的所料,大師兄,你果然是要找個借口我?乒乒乓乓,他們又打起來了!

  何玉燕叫道:「你們暫且不要打好不好?大,師兄,我有話要說,有話要說,求求你——」

  耿京士道:「師妹,別求他了。他不會放過我的。」

  戈振軍卻歎口氣道:「師妹,你還不相信他是壞人嗎?好吧,你有什麼疑問,說吧!」

  何玉燕道:「我們在那裡打魚為生,同一個村子的都是,漁民。在那裡住了一年,根本就沒有見過滿洲官員。要說有「買主的話,那也只是收購我們魚蝦的買主。」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17 20:22:15     標題: 楔子 (2)

  戈振軍道:「收買奸細,並不是一定要由官員出面的。」

  何玉燕道:「村子裡沒有幾個人,他也很少和外人來往。我看不出有什麼可疑人物。」

  戈振軍道:「有一個三角眼、招風耳的漢子,你認得嗎?」

  何玉燕道:「這人名叫霍卜托,是小鎮上一家魚行的夥計,我們的打的魚,都是賣給這家魚行的。他怎麼樣?」

  戈振軍道:「這是去年上半年的事情,下半年這個人就忽然不見了,對麼?」

  何玉燕驚疑不定,說道:「不錯,聽說是那家魚行換了夥計,至於為何換人,我們從來不管閒事,沒有問過。大師兄,你知道這個人?」

  戈振軍道:「這個人我沒見過,不過,他的身份,我倒知道!」

  何玉燕道:「哦,他是什麼身份?」

  戈振軍道:「他是長白山派數一數二的高手,在當魚行夥計之前,他的身份是金國可汗努爾哈赤的衛士。」

  何玉燕暗暗吃驚,她怎麼也想不到那個相貌醜陋,看似平庸已極的魚行夥計竟然是個武學高手。

  只聽得戈振軍繼續說道:「不過,他現在的身份則是滿洲派出來的細作了。他奉了努爾哈赤之命,目前正在咱們大明的京師活動,還改了個漢人的姓名,叫做「郭璞」。

  何玉燕道:「大師兄,即使如你所說的都是真的,但這卻與我們有何相干?我們根本就不知道他的這個身份。」

  戈振軍道:「你不知道,耿京士知道!」陡地喝道:「耿京士,你現在還不招認麼?」

  耿京士道:「你要我招認什麼?」

  戈振軍道:「你為什麼要從關外回來?」

  何玉燕道:「大師兄,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是我叫他回來的。因為我懷了孕,想要回家——」她粉臉通紅,但為了要救丈夫的性命,也顧不得忌諱了。

  戈振軍道:「師妹,你被他騙了,表面看來,他是應你之請,其實,真正的原因是因為他接到霍卜托的一封密信,是霍卜托叫他回來的!」

  何玉燕驚疑不定,說道:「哪有這樣一封密信?我從沒聽、聽——」

  戈振軍利箭似的目光射向耿京士,冷冷地說:「他當然不會對你說的。」陡地又提高聲音喝道:「耿京士,事到如今,你也應該知道瞞不過我了。你敢說沒有這封信嗎?你敢不敢讓我搜?我知道這封信你是要拿來當作信物的,料想未曾燒燬,不是在你的身上,就是在你的包袱裡!」

  耿京士那個隨身攜帶的包袱,在剛才避雨之時,已經放在那塊形似橫伸出來的石屏底下,何玉燕伸手就可觸及。耿京士面色大變,不知不覺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何玉燕不覺也想:「倘若他當真像大師兄說的那麼壞,我也不該袒護他了。」一咬銀牙,立即打開丈夫的包袱。

  打開包袱,果然就找到一封信。

  信上寫的是:「弟在京師,僥倖已獲晉身之階,不日當可謀得一官半職。兄回裡了卻大事後,請即來京一晤。知名。

  信上雖然沒署名,但何玉燕卻認得的確是霍卜托的筆跡。她賣魚給霍卜托,也常向霍卜托買捕魚的用具,有時為了方便,甚至還托他到城裡代購日常用品,因此,就有了賬目的來往。每逢月底,霍卜托都開有清單給她的。

  何玉燕看了這封信,渾身發抖,如附冰窟,顫聲問道:「這、這封信?」

  耿京士倒好像沒有剛才那麼恐懼了,他坦然迎接妻子的,鐮道:「信是真的。我沒有告訴你,是因為有不得已的原因。但我問心無愧,……」

  戈振軍一聲冷笑,打斷了他的話,逕自對何玉燕說道:「師妹,你也應該看得出來,這封信不是普通的應酬信件。信是真,你還懷疑我的話是假的嗎?」

  但何玉燕還是滿腹疑團,她抬起頭問道:「大師兄,你說過你並不認識霍卜托此人?」

  戈振軍道:「不錯。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他的相貌,我是聽別人說的。」

  何玉燕道:「相貌還在其次。我不懂的是,你怎麼知道他有這封信給京士?甚至連這封信的內容你都好像早已知道!這封信既然是密信,他總不會輕易告訴別人吧?除非是他最要好的朋友!」

  戈振軍冷冷說道:「不一定要好朋友才能知道,他的敵人也會知道的。」

  何玉燕道:「此話怎講?」

  戈振軍道:「別忘了你的爹爹是兩湖大俠,同時他又是武當派的領袖人物。他雖然不在京師,京師裡也有武當派的弟子弟子!霍卜托形跡可疑,他到京師不久,他的身份就被人打聽出來了。」

  何玉燕道:「你是說有武當派的弟子,把他們知道的有關霍卜托的秘密告訴了爹爹?但身份的秘密容易打聽,那封信的秘密難道也是打聽得來的?」

  戈振軍道:「他不是打聽到的,他是親眼看過的。你別驚詫,聽我說下去,你就明白了。」

  「這封信是由霍卜托的助手替他帶回遼東去的,監視霍卜托的人,立即就跟蹤他的助手。他這助手在離開京師的第三天就被那人擒獲了!」

  何玉燕道:「那個送信的既然已經給武當弟子擒獲,何以這封信還會送到他的手中?」

  戈振軍道:「武當派的弟子當然不會把送信的人殺掉,第一,他還不知道耿京士是否業已決意背叛師門,恐怕中了敵人反間之計。清理門戶,是應該由師父親自動手的,他不便越炮代包。唉,但想不到其後事情的變化,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叛徒雖然給引了回來,但師父也被叛徒害死了。」

  耿京士叫道:「師父不是我害死的,那封信也不是要我做滿洲的奸細!我可以發誓——」

  戈振軍冷笑道:「誰還會相信你的誓言?」冷笑聲中,眼睛望向何玉燕。

  何玉燕也不敢說出「我相信」這三個字了,不過她心裡卻還是半信半疑的,她避開大師兄的冷酷目光,說道:「我還有一個疑問。」

  戈振軍道:「你說!」

  何玉燕道:「那個送信的人是霍卜托的副手,師叔既然沒有殺他,他為什麼不回去報告霍卜托?」言外之意即是:倘若霍卜托知道此事,霍卜托自必要想法通知耿京士,耿京士還怎肯自投羅網?

  戈振軍道:「師妹,你的想法也未免太幼稚了!」

  何玉燕道:「請大師兄指教。」戈振軍道:「不錯,俠義道是該一諾千金,但那也要看是對什麼人。對朋友和對敵人不能一樣!」

  何玉燕道:「那人送信之後,師叔沒有給他解穴?」

  「師叔怎能容他多活幾天?一離開你們住的那個小鎮,師叔就把他殺了。」何玉燕道:「那麼師叔呢?不知他現在何處?」

  戈振軍道:「我也是今早才得到消息。師叔一回到京師,就暴斃了。身上沒有傷痕,但武學的行家可以看得出來,他是給長白山派的風雷掌力震斃的!」

  何玉燕呆住了。她不僅是為了師叔的被害傷心,而是她還存著一線希望,希望大師兄說的不盡如實。但現在師叔也死了,那還有何對證?

  戈振軍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冷冷地說:「師叔是先到咱們家裡,然後才回京師的。那封信不過寥寥數行,他早已記牢,念給你爹聽了。當時我也是隨侍在師父身邊的。」

  「弟在京師,僥倖已獲晉身之階……兄回裡了卻大事後,請即來京一晤。」他把信背出來,果然一字不差。

  「了卻大事,這件大事不只是等待你在家裡生孩子吧?」戈振軍毫不放鬆地問他師妹。

  何玉燕顫聲道:「那、那你以為是、是指什麼?」

  戈振軍厲聲說道:「這還用得著我說嗎?你自己也該想得到!他叛師求榮,最緊要的事情當然莫過於保全自己!」

  這話說得十分明顯,耿京士是因為害怕師父清理門戶,因而先行殺師!
  這本來也是極為合理的推測,但何玉燕卻又怎能接受這樣冷酷的事實?「不、不,他即使是行差踏錯,我也不能相信他會殺害爹爹!」

  不過,不相信也要相信了,因為她已經找不出任何理由反駁大師兄。

  她咬著牙叫道:「耿京士,我、我真是看錯了你!你、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耿京士苦笑道:「燕妹,連你都不相信我,我真是沒有什麼話好說了。不過——」

  戈振軍喝道:「還有什麼不過!」

  耿京士道:「大師兄,請你寬限十天,到了期限,我一定回來和你們說明真相!」

  這段話包含兩層意思:第一,此時此地,他還不便說明真相;第二,他向大師兄求情,用的卻是「你們」兩字,當然也是求他妻子諒解的了。

  何玉燕留意他的眼神,感覺得到他內心的淒苦,但卻似乎並沒有羞愧不安,而是坦然迎接她的注視。何玉燕不禁心中一動,暗自想道:「做了虧心事的人,不會這樣坦然的,難道他真有難言之隱?」

  但耿京士如今已經從她的丈夫變成了殺她父親的疑凶,她又怎能率先提出答允他的要求?她把目光移向大師兄。

  戈振軍冷笑道:「你還會回來,騙小孩子也不相信!嘿嘿,你殺了師父,居然還想脫身,這算盤也未免打得太如意了。倘若我徇情放走了你,師父在天之靈也不會饒恕我的!」

  分明這段話顯然也是說給何玉燕聽的。何玉燕還能說什麼呢?

  她狠起心腸,咬著牙根,顫聲說道:「大師兄,殺父之仇,本來應該由我報的。但如今,只、只好偏勞你了!」

  只聽得「唰」地一聲,戈振軍已經揮刺劍向耿京士刺去。何玉燕掩面低泣。
  耿京士擋開分的一劍,突然一聲長歎,說道:「大師兄,你這樣迫不及待地要來殺我,其實也早在我的意料之中。我知道你等待這個機會已經等得很久了。大師兄,我說得對麼?」

  戈振軍大怒道:「我是替師父報仇,不是和你計較私人恩怨!你殺了師父,殺了何亮,還能怪我不留情!」口中說話,劍已是越來越快。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法疾發如風,「嗖」地一聲輕響,耿京士肩頭中了一劍,雖沒傷著骨頭,已是流血如注!

  何玉燕轉過了頭,不敢再看。只聽得耿京士朗聲說道:「大師兄,我本來不應該和你動手的,但我可不能讓我的孩子一出世就沒父親,說什麼我也要見到我的孩子才能瞑目。大師,我既然一定要殺我,可莫怪我不讓你了!」

  戈振軍道:「誰要你讓?有本事你連我一起殺了!」雙劍相交,但聽得「噹」地一聲,耿京士晃了兩晃,腳步都好像有點兒站立不穩的樣子。戈振軍喝聲:「著」長劍順勢橫劈,截腰斬肋。他出劍如電,而且是趁耿京士身形未穩之際痛下殺手的,只道這一劍最少可以斬斷耿京士的兩條肋骨。哪知耿京士搖搖晃晃,似站立不穩,但他接連轉了兩個圈圈,卻恰巧避開了戈振軍這凌厲的一擊。

  戈振軍哼了一聲,心裡想道:「隔別一年,這小子的輕功似乎又進了一層,但饒你輕功再好料也難以抵擋我的連環七十二招。」

  果然只不過使到二十多招,耿京士的身形已經被他的劍勢籠罩。戈振軍又喝一聲著!長劍輪賀,當作大刀一般從耿京士的頭頂上方直劈下來。這一招「直劈華山」,以劍作刀,剛猛無倫,正是戈振軍最得意的一招殺手。他自恃功力比對方勝過一籌,料想耿京士是無論如何也難以抵禦的。哪知就在他的劍勢剛剛引滿待發,距離耿京士的頭頂不到七寸,就要劈下來之際,耿京士的劍鋒一轉,輕輕巧巧地劃了一個賀圈,竟然把他這一招極其剛猛的劍勢化解了。

  戈振軍吃了一驚,暗自想道:「這一招劍法我好像從沒見過,他是從哪裡學來的?要知戈振軍身為大師兄,耿京士初入師門那一兩年,還是由他替代師父傳授師弟劍法的。後來耿京士雖然得到師父親自傳授,但師兄弟也還是同時練習,而且當然也還是由師兄負起督導之責。所以戈振軍可以說得上是耿京士的半個師父。但如今耿京士竟然使出了一招他從未見過的劍法,他怎能不感到驚奇?

  哪知令他驚奇的還在後頭,耿京士一扭轉劣勢,劍法就跟著完全變了。只見他勢如環,東劃一個圈圈,西劃一個圈圈,大圈圈,小圈圈,圈裡套圈,戈振軍那麼凌厲的攻勢,被他的圈圈套著,竟然受了牽制,威力再也不能隨心所欲地發揮出來。而且耿京士劃的劍圈好像還有一股粘黏之勁,漸漸令他不知不覺地跟著耿京士的劍勢移動。

  何玉燕沒聽到金鐵交鳴之聲,不知不覺張開了眼睛。

  戈振軍思疑不定,喝道:「原來你在遼東改投別派,怪不得膽敢背叛師門了!」

  耿京士冷笑道:「枉做掌門師兄!」

  戈振軍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在此時,只聽得何玉燕「嗨」了一聲,接著說道:「大師兄,他使的是本門劍法!」

  戈振軍猛然省悟,失聲叫道:「這、這就是本門的太極劍法?」

  何玉燕道:「依我看來,好像是的。」

  原來武當派有兩套名聞江湖的劍法,一套是「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法」另一套就是「太極劍法」。江湖上常見的是連環奪命劍法,至於太極劍法,則甚至本門弟子(尤其是俗家弟子)也有許多未曾見過的。

  這裡面有個原故,原來太極劍法乃是武當派開山祖師張三豐晚年所創,由於這套劍法博大精深,微妙無窮,要想練成除了內功方面必須有相當深厚的基礎之外,還得弟子本身有上佳的資質(領悟力強),幫此武當弟子,都是先練「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法」,有成之後,然後再由師父量才施都,傳以太極劍法的。「量才施教」,那就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學了。另一方面,因為張三豐是道士,由他傳下來的不成文規矩,太極劍法十九都是傳給道家弟子,極少傳給俗家弟子的。原因是張三豐恐怕俗家弟子容易在江湖上惹是生非,所以選擇又更嚴格。也不是完全不傳俗家弟子,而是除了道家弟子所必須具備的那兩個條件之外,俗家弟子還必須經過本門長老的暗中考察,確信他是人品好的,這才傳授。武當派這個不成文的規矩,直到明末清初,方始逐漸改變。

  何玉燕的父親何其武是懂得太極劍法的,但他一來因為弟子的「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法」都未練得大成,不想給弟子躐等中;二來也為了遵守本門規矩,要等待弟子在江湖上行走數年之後,考察他們的人品,認為的確值得傳授之時,那才傳授。他為了害怕弟子見了這套劍法而心有旁鶩,是以他在自己練太極劍法之時,總是在三更半夜一個人在內院練。

  不過,他雖然不讓弟子看他練劍,他自己的女兒卻是無法避免不讓她看見的。他只能告誡女兒,不可妄求躐等,練武之道,是必須循序漸進的。是以,何玉燕也只是「識得」太極劍法,而並非「懂得」太極劍法。連「懂得」都談不上,更不要說會使用了。

  戈振軍一聽得耿京士使的果然是太極劍法,不由得面色大變,心裡想道:「師父平日好像是不大喜歡這個小子的,誰知暗中卻傳授了他太極劍法。哼,我是掌門弟子,一直以為師父的衣缽當然應該傳給我的,怎料得到,師父竟然這樣偏心!」他妒火如焚,也顧不得是否打不過師弟了,立即又來一輪猛攻。

  耿京士突然使出太極劍法,戈振軍固然驚奇,何玉燕卻比他更詫異。

  原來何玉燕和戈振軍一樣,在此之前,都是根本不知道耿京士會使太極劍法的。

  戈振軍只道師父偏心,暗中傳授師弟劍法。但假如真有此事,做父親的又怎能瞞得過女兒?

  戈振軍雖然拚命進攻,但還是給耿京士化解了他的攻勢。

  不過耿京士所受的壓力雖然大減,何玉燕的心頭卻更加沉重了。

  「他是從哪裡學來的太極劍法呢?為什麼對我也從不透露呢?」

  夫妻之間,本來是應該沒有秘密的,但如今何玉燕發現丈夫的秘密,已經不止一樁了。

  霍卜托那封密函,他一直瞞著妻子。

  昨晚他偷偷出去,又是去會什麼人呢?他也不肯告訴妻子。

  如今再加上這套太極劍法,令何玉燕疑惑更深了

  「唉,不知道他還有多少秘密瞞著我呢?」

  不錯,直到現在,她還不相信耿京士會是殺害她父親的兇手,但想到丈夫竟然瞞著她這許多事情,已經足夠她傷心、足夠她氣憤了。

  忽地她感到腹中絞痛,不知是否受到刺激所致,本來是還未足月的,胎氣突然動了。絞痛一陣比一陣厲害,她即使全無經驗,也知道這是臨產前的「陣痛」了。

  耿京士每退一步,就化解了師兄的一分攻勢,此時,他已是轉守為攻。戈振軍一招「舉火燎天」,恰好被他斜斜劃出的劍圈套住。耿京士喝道:師兄,你再不鬆手,可休怪我不留情了!」他只要再劃半道弧形,就可以把戈振軍的手臂斬斷。

  就在此時,他聽見了何玉燕忍耐不住的呻吟!

  耿京士吃一驚道:「燕妹,你怎麼啦?」何玉燕呻吟道:「我求求你們,不要打了。我,我要死了,快來幫我!」

  呻吟聲突然中斷,接著卻是「嗚哇」的一聲,一初生的嬰兒離開母體的哭喊。
  不是死,是生,他們的孩子誕生了。

  耿京士又喜又驚,不顧一切,飛奔到妻子跟前。他揮劍割斷臍帶,抱起嬰兒。「啊,是個男的!」他大喜叫道。

  正當他驚喜交集的時候,忽地感到一怎冰冷,刺骨透心地冰冷,原來是戈振軍的青鋼劍從他的背後刺來,已經刺入了他的心臟。

  戈振軍的聲音比他的劍鋒更冰冷:「師妹,你別怪我殺他,他不配做這孩子的父親!」

  何玉燕呆若木雞,她好像沒有聽見戈振軍說的話,甚至連思想也凍結了。這剎那間,她的腦海好像突然變成了一片空白。

  這一劍來得好快,耿京士也好像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臉上現出一片茫然的神氣,身軀晃了兩晃,就慢慢倒下去了。他的手還是緊緊抱著嬰兒。

  嬰兒觸著地面,屁股給砂石擦傷,「哇」地一聲又哭起來。

  戈振軍彎腰揪開耿京士的雙手,抱起嬰兒,冷冷地說:「我已經讓你見到了你的孩子,你也應該可以瞑目了。這是你自己說過的。」

  何玉燕好像從惡夢之中被嬰兒的啼哭驚醒過來,叫道:「給我,給我!」
  戈振軍勉強笑道:「燕妹,你瞧,這嬰兒很像你呢。」

  何玉燕接過嬰兒,她的眼中沒有掉下眼淚,語聲卻比哭更令人難受:「好苦命的孩子,生來就沒爹、沒娘……」

  戈振軍忙道:「師妹,你別胡思亂想……」

  何玉燕在嬰兒的小臉上親了一親,說道:「師哥,我對不住你。我求一件事情,你肯答應我麼?」

  戈振軍道:「你要什麼我都答應。」

  何玉燕道:「我知道你會替爹報仇的的,所以我不是求你代報父仇。不過,這件事情,卻比報仇更難的。」

  戈振軍道:「你說吧。不管怎樣為難,我都會盡我的力替你辦到。」

  何玉燕道:「好,得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我求你照料這個孩子,直到長大成人……」

  戈振軍道:「師妹,我會幫你照料這個孩子的。咱們本來就是、就是……倘若你不介意的話,我希望你肯答應讓我做這孩子的父親!」

  何玉燕苦笑道:「不錯,我不能做你妻子,只能求你做這孩子的父親了!」表面聽來,他們說的好像差不多,意思其實卻並不一樣……

  何玉燕繼續說道:「你可以不必讓這孩子知道他的父親是誰,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給這孩子起個名字,嗯,就讓他的名字叫玉京。」

  「玉京」這不是從耿京士和何玉燕名字中取一個字合成的嗎?用不著何玉燕畫蛇添足,

  振軍一聽就懂得她命名的含義了。儘管她可以不讓孩子知道父親是誰?但孩子的名字就含有紀念父母的意思在內。想深一層,這個名字不也正是包含了一份她對耿京士的情感?她並沒有把他當作殺父仇人,她還承認他是她的丈夫。戈振軍不覺有點兒酸溜溜的感覺,當然他也懂得師妹說的「不介意」是什麼意思了。

  戈振軍的心情十分複雜,但在目前的情況之下,他還能去責備她麼?他唯有勉強笑道:「這名字很好。不過要是你能自己教導他,那就更好。」

  何玉燕的聲音越來越低,說道:「唉,活著實在太苦,請恕我把麻煩推給你了。唉,師哥,我欠你的實在太多,臨死還要、還要……」

  戈振軍叫道:「師妹,你、你要活下去!」但已經遲了,何玉燕的話還沒說完,就倒在他的懷中,死了!在閉上眼睛那一剎那,她放開孩子,她最後一眼,就是看見戈振軍接過她的孩子!

  天地萬物,好像都靜止了。

  地上有何亮的屍體,有耿京士的屍體,現在又加上了何玉燕的屍體。

  唯一的聲音,就只是孩子的哭聲了。

  戈振軍抱著孩子,眉頭打結!戈振軍也在仔細看孩子的臉。

  初生的孩子,也看不出他究竟像父親多些,還是像母親多些。

  啊,這是耿京士的孩子,但也是何玉燕的孩子!

  也不知是愛屋及屋還是孩子本身就很可愛,他不知不覺竟然好像自己當真做了父親一樣,對這孩子有了一份情感。「別哭,別哭,乖,乖!」他輕輕撫拍嬰孩,逗他,哄他。但孩子還是在哭。

  他有許多事情要做,但目前最緊要的事情,卻是如何安置這個孩子。他不知道初生的孩子會不會有「餓」的感覺,但無論如何,總得餵他一點兒東西吧?這個孩子也不能讓他赤身露體地在林間禁受風寒哪!

  旅人是必定貯備食水的,戈振軍在何玉燕身旁找到了她攜帶的水囊,還有半囊食水。他倒了一點兒水給嬰兒喝下,苦笑著說:「你喝不到母親的奶汁,只能把水當作奶了。」嬰兒果然停止了哭聲。

  但水總是不能替代奶汁的。這末足月的嬰兒瘦小得可憐。戈振軍縱然沒有育嬰的經驗,也知要養大這未足月的嬰兒,非得奶汁不行。即使不母乳,也一定得是人奶。

  雨已止了,但天色也近黃昏了。山坳那邊有縷縷炊煙升起。

  他驀地省起:「眼前就有一個現成的奶媽,我怎的想不到呢?」

  正是那家人家,住著一對年輕夫婦。丈夫名叫藍靠山,是個獵戶,妻子也是個能幹粗活、十分健壯的少婦。就是這位藍大嫂,數日前剛剛產下一個女兒。戈振軍和這對夫妻很熟,而且有一次幫藍靠山打死一隻吊睛白額虎。當時藍靠山的豬叉雖然已經插在老虎身上,但老虎皮粗肉厚,受了傷更是凶性大發,要不戈振軍及時直來幫他,他已是難逃虎口。

  戈振軍心裡想道:「藍大嫂身體健壯,奶汁分給兩個嬰孩,料想也可以餵飽他們。藍大哥是個可靠的老實人,即使撇開我對他的恩惠不談,我和他是從小就相識的朋友,他也一定會替我保守秘密的。」

  主意打定,他在耿京士的包袱裡隨手拿起一件衣裳,包裹嬰兒,急急忙忙去找藍靠山。

  事情果然不出他的所料,藍家夫妻一口應承。戈振軍教他們編造一個故事,說是山邊拾獲的棄嬰。這個一向不說謊話的老實人也破例答應了他。他們說好,待孩子六七歲的時候,戈振軍就來領他回去。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17 20:22:35     標題: 楔子 (3)

  來回不到十里路程,戈振軍從藍家回到原來的地方,天還未黑,一切都和他離開的時候一樣,只不過有點兒小小不同。他離開的時候,何玉燕和耿京士的屍體是分在兩處的,雖然距離並不遠,但現在他們的屍體差不多已經靠攏在一起了,何玉燕的一隻手,已經抓住了耿京士向前方伸出來的一那隻手。

  是當時他們還未「死透」呢?還是有人移動他們的屍體呢?地上沒有陌生人的足印,戈振軍也不相信有人會做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他皺了皺眉,把兩個死人的手分開,然後,用剛從藍家借來的一把鐵鏟挖坑。

  他好一個坑,把師妹的屍體搬過來,禁不住淚咽心酸,說道「師妹,你放心去吧。我會把你的孩子當作自己的孩子-樣的。唉,你那天和我道別,我不能給你送行。想不到今天才是永別。」

  天色已晚,本來讓他們夫妻合葬那是最省事的。但戈振軍想起師妹和耿京士手拉著手的情景,卻忍不住心中的妒火,暗自想道:「他騙得你生前和他同衾,我卻決不能讓你在死後還與他同穴!」

  他掩坦了師妹,把土填平,立石作為標誌。跟著挖第二個坑,挖到一半,忽聽得急促的腳步聲。

  戈振軍抬頭一看,只見來的是個長鬚道士。戈振軍吃了一驚,連忙拋開鐵鏟,站起來躬腰說道:「無極師伯,請恕失迎!」

  原來這位無極道長乃是武當三老之首,在武當派的地位是僅次於掌門人無相的。

  無極道長好像是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抹了抹額上的汗珠,呼呼喘氣。

  戈振軍大為奇怪,心想:「無極師伯內功深厚,即使是長途跋涉,按說也不會腳步虛浮,氣喘如牛的。怎的會弄成這個樣子呢?」

  無極道長喘息未止,目光已經移到耿京士的屍體上。他焦黃的面色顯得更難看了。

  戈振軍見他形容古怪,心裡湍湍不安,正想向他稟告,只聽得他先開口說道:「我來遲了!」這四個字是伴著一聲長歎說出來的!

  戈振軍道:「稟師伯,我是替師父清理門戶。」

  無極擺一擺手,說道:「你用不著說了。你師叔上次從遼東回來的時候,曾經回武當山稟告掌門。當時我在場,事情本末我都知道!」

  戈振軍本來也應該想得到無極道長是早已知道的。要知道耿京士和滿洲奸細勾結的事,是丁雲鶴偵察得知的。如此大事,他除了必須告訴耿京士的業師兩湖大俠何其武之外,當然也還得稟告本派掌門。而無極道長在武當派的地位是僅次於掌門的,掌門人除非不和第三者商量,否則第一個就定是找無極。如此大事,掌門人也不能獨斷獨行,自必要和本門長老共商對策。

  如此顯淺的道理,戈振軍不是想不到。只因無極道長第一句話就說「我來遲了」,他怕師伯責備他擅殺師弟,所以在師伯未說明業已知道之前,他還是要稟告的。

  戈振軍稍稍寬心,心想:「你知道就好。奸徒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你總不該怪我替代師父清理門戶吧?」

  無極道長好像知道他的心思,歎口氣道:「我也不知你是否殺錯了人。」他了戈振軍一眼,稍停片刻,方始接下去道:「此事疑點甚多,但可惜我沒工夫和你仔細說了,只能揀緊要的告訴你吧。第一,霍卜托不是滿族人!」

  戈振軍詫道:「可是丁師叔已經查明,他是長白山派的弟子,又是滿洲可汗努爾哈赤的衛士!」

  無極道長道:「不錯,努爾哈赤也以為他是族人,否則就不會要他做衛士了。其實他卻是漢人,而且他父親在二十年前還是一位頗有名氣的劍客你聽到過郭東來這個名字嗎?」

  戈振軍道:「是不是二十年前在關外失蹤的那位滄州劍客郭東來?」
  無極道長道:「不錯,郭東來死在關外,霍卜托是跟義父長大的。他的義父是女真族人。他的義父給他取了個滿洲人的姓名,不過霍卜托的霍字和他的原來的漢姓郭字還是音近的。」

  戈振軍道:「師伯是否因為他是漢人的俠義之後,因此懷疑他未必真會效忠於努爾哈赤?但俗語有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何況他也未必知道自己的本來身世!」

  無極道長道:「你說的未嘗沒有道理,但我對他的身世知道的也只這麼多。他的義父是什麼人,我就不知道了。所以我不敢說他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但也不敢斷言他一定就是奸細!」

  既然邊霍卜托的奸細身份都不能斷定,那麼耿京士的奸細身份,豈非更加不能一口咬定?戈振軍的手心開始沁出了冷汗。

  「但給霍卜托寫給耿京士的那封信,說什麼要在京師謀得一官半職,又要耿京士了結什麼大事之後上京和他合作,那又怎樣解釋?看語氣似乎是隱藏著什麼陰謀吧?戈振軍提出自己的看法。

  無極道長道:「我也不知他這封信說的究竟是什麼事。當然是有圖謀,但卻不一定是要耿京士背叛師門!」

  戈振軍道:「不一定要背叛師門,但也不一定是不背叛師門!」

  無極道長道:「振軍,你別把我當作是來替耿京士辯護的。正因為我不敢下結論,所以我才說我也不知你是否殺錯了人!」

  戈振軍不作聲。

  無極道長繼續說道:「第二件事我要告訴你的是,你的丁師叔並非死於長白山派之手!」

  戈振軍吃了一驚:「聽說丁師叔的屍體沒有傷痕,怎麼不是長白山派干的?」

  無極道長道:「你以為只有長白山派的風雷掌力,才可以力透內臟,致人於死,不留傷痕麼?」

  戈振軍道:「弟子孤陋寡聞,只是聽得師父好像這樣說過。」

  無極道長問:「他什麼時候對你這樣說的?」

  戈振軍道:「三年前,弟子剛出道之時,師父曾經和我講述過各家各派的武功特點。因為關外的長白山派和中原各正大門派作對,所以對長白山派的風雷掌力,說得比較詳細一些。」

  無極道長微喟道:「要是你的師父現在和你談論各家各派的武功,恐怕他就不會這樣說了。」

  戈振軍不明其意,正想發問,無極道長作了一個叫他「少安毋躁」的手勢,說道:「你聽我說下去。我是第一個發現丁師弟的屍體的。他在一間小客店裡遭人暗算。我發現他的時候,他的屍體還未冰冷。我一看就知道,這是本門中人打死他的。」

  戈振軍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失聲道:「兇手竟是本門中人?師伯,你、你怎麼知道?」

  無極道長道:「本派的太極掌力,若是練到了火候,同樣也可以殺人不留傷痕的。不過太極掌力是純柔,風雷掌力則是純剛,所以雖然同樣在身體的外面不傷痕,但若剖開屍體來看,因風雷掌力而死的,必定心肺俱裂;因太極掌力而死的,則內臟還是如常!不過,我一眼就看得出來,也用不著剖視。」

  戈振軍吃驚過後,訥訥地說:「我正想告訴師伯一件奇怪的事,耿京士也會太極劍法!」

  無極道長說道:「他在用太極劍法之前,是否曾經用過連環奪命劍法?」

  戈振軍道:「用過,他就是因為用連環奪命劍法打不過我,才改用太極劍法的。」

  無極道長道:「那麼兇手就決不會是他了。不錯,太極劍法是需要有本門的內功作基礎的,要練到能夠殺害你丁師叔的太極掌力,內功差不多已經到達爐火純青之境了。他的內力還比不上你,當然沒有那樣的造詣。我知道你的師父去年已經把太極劍法練到了上乘境界,他本人的內功相信也可以運用高深的太極掌力的。但內功是不能很快就傳給弟子的。」

  戈振軍這才明白師伯剛才那句話的意思,要知他的師父也是直到去年,本門的武功方始大成的。那麼在三年之前,他的師父當然是還未懂得太極掌力和風雷掌力的異同了。

  他呆了一呆,說道:「但殺死丁師叔的兇手,決不可能是師父!」

  無極道長道:「當然不會是你的師父!」接著歎道:「要是你師父還在的話,那就好了!我也不用這樣著急來找你了!」

  戈振軍道:「家師慘遭不幸,弟子正要稟告師伯,原來師伯已經知道——」

  無極道長道:「不錯,我已經到過你師父家中,正因為你師父已經死了,我才趕到此地來的。」

  戈振軍道:「師伯可曾查看過家師的死因?」

  無極道長緩緩地說道:「殺害你師父的那個兇手,用的也是本門手法!」

  戈振軍道:「這麼說,何亮的確沒看錯人!」

  無極道長道:「何亮看見了那個兇手?」

  戈振軍咬牙說道:「正是何亮看見這逆徒殺師,這逆徒才把何亮也殺了滅口!」

  無極道長沉吟不語。

  戈振軍繼續道:「弟子就是因為要替師父報仇,若不當機立斷,恐怕這逆徒逃脫法網,所以才立即處置他的。請師伯回山之日,替弟子稟告掌門,恕弟子專擅之罪。」

  無極道長只是苦笑,仍沒說話。

  戈振軍忍不住道:「這逆徒殺師,罪證確鑿,師伯還有什麼懷疑嗎?」

  無極道長道:「我恐怕不能回山為你轉稟掌門了。」

  戈振軍又吃了一驚:「為什麼?」

  無極道長道:「這個原因,慢點兒再說不妨。我想知道的是,何亮是否真的看得清楚?」

  戈振軍心裡有點不安,但仍然這樣說道:「昨晚雖然下雨,但何亮是看著他長大的,料想不會看錯,而且倘若不是他做賊心虛,又何必殺了何亮滅口?」

  戈振軍恐怕長老師伯責怪他魯莽從事,沒查清楚就亂殺人,只好把何亮看見的只是背影的事瞞住不說。

  無極道長若有所思,半晌說道:「既然是何亮親眼看見,按說是無可置疑了,不過——」

  戈振軍道:「不過什麼?」

  無極道長不說話,卻忽然一掌向他拍下。

  戈振軍大吃一驚,本能地出手防禦。在這生死關頭,他的防禦,當然是運用全力的。

  無極道長只用了三分力道,戈振軍已是搖搖欲墜。無極道長將他扶穩,說道:「你別驚慌,我只是試你的功力。」但說話之時,卻搖了搖頭,似乎同時在想著什麼似的。

  戈振軍驚魂未定,連忙說道:「師父昨晚遇害之時,弟子在鎮上,不在家中。」

  無極道長笑道:「我當然不會懷疑你,我試試你的功力,只是想證實一件事情。」

  戈振軍道:「什麼事情?」

  無極道長緩緩地說:「耿京士不是殺師的兇手!」

  他先說了結論,然後再加解釋:「兇手是用連環奪命劍法的一招化為掌法,從你師父身上的傷可以看得出來。是一招畢命的!」

  戈振軍懂得他的意思,說道:「師父是在病中。而且他想不到殺他的人竟是——」驀地想到師伯已經下了結論,兇手不是耿京士。因此他只好把到了嘴唇邊的這個名字嚥下去。

  無極道長繼續說道:「不錯,你師父必定因為那個兇手是他熟識的人,絲毫不加防備,這才受到暗算的。不過以你師父的內功修養,縱然是在病中,也還是不會輕易被人一掌打死的。那人的內力比不上殺害你丁師叔的那個兇手,但卻比你要強一些。我想,我決不會看錯!」

  戈振軍鬆了口氣,心想:「只要你不疑心是我就好!」無極道長接著說道:「那人的內力既然比你還強,而耿京士的內力則是比不上你的,兇手怎可能是他呢?」

  戈振軍道:「那麼難道是何亮說謊?」他為了推卸責任,仍然不敢把細節都說出來。

  可能殺錯了人,聲音不覺有點兒發抖了。

  無極道長字斟句酌地說道:「我不敢說他不是第三個叛徒,我只能說我不相信他是那兩兇手中的任何一個。

  他好像有點兒疲態,身形微微晃動,喘了一口氣,方始繼續說道:「但不管他是叛徒也好,不是叛徒也好,反正他已經死了,所以目前要做的最緊要之事,並不是去查究他有沒有背叛師門的事實,而是要把目前已經知道的事情,從速稟告掌門!」

  戈振軍不作聲,無極道長繼續說道:「殺害你師父的那個叛徒還在其次,殺害你丁師叔的那個叛徒,功力之高卻是非同小可,他的太極掌力真可說是運用得出神入化,連我也比不上他!」

  戈振軍驚駭之極,說道:「有師伯這樣造詣的高手,在本派恐怕也是寥寥可數吧?」

  武當派道家弟子中,和無極同一輩份的有掌門人無相和另外兩位長老無色、無量;俗家弟子中和他們同一輩份的倒有六七個,但凡是武當派的弟子都知道,同一輩的俗家弟子的武學造詣是比不上道家弟子的。所以這「寥寥可數」四字,其實只是包括除了無極本人之外的其他三個人而已。不過,戈振軍當然不便說得太「具體」了。

  無極道長搖了搖頭,頹然說道:「事關重大,我不敢胡猜,你也不要亂想。而且也不一定是我們老一輩中才有這樣的高手。俗語說:真人不露想,露相非真人。那叛徒既然是處心積慮,等待時機,謀害同門,即使他已經練成了絕頂的功夫,也會深藏不露的。這番話請你緊記在心,除了對掌門人之外,決不可和任何人談起。」

  戈振軍道:「是弟子懂得。」

  無極道長似乎連說話也有點兒吃力了,身形的晃動也越來越厲害,但還是繼續說道:「從已經發現的事實看來,殺害你丁師叔的那個叛徒是主謀,他的武功也最為可怕。這個人我雖然不敢胡猜,但相信必定潛伏在武當山上三清道觀時的人。你要提醒掌門當心暗算!至於殺害你師父的那個叛徒,他還只懂得使用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法,雖然已經用得甚為精妙,但相信多半還是俗家弟子中的高手。好了,我要說的話都已經說了,你料理了師父的葬事,明天就趕去武當山替我稟告掌門吧!」

  戈振軍吃一驚道:「師伯為什麼不自己回去?」

  無極道長歎道:「難道你還看不出我受了嚴重的內傷嗎?要是你師父還在的話,或者我還可以多活一年半載,但如今我已是即將油盡燈了滅了!你還有什麼要問的,趕快問吧!」

  戈振軍其實早已看出師伯是受了內傷的,不過卻不知道他會傷得如此嚴重。他大驚之下,連忙說道:「師伯,你不能死,你趕快運功療傷吧。弟子雖然本領不濟,也還可以略盡守護之責。」

  無極歎道:「你不必費神了。我是被附有太極內力的暗器打著了穴道的。內力已經透過穴道,傷及心脈了。只憑我本身力量,決計無法起死回生;除非有精通本門內功的人,助我打通七經八脈。唉,可惜你——」他沒說下去,不過戈振軍當然是明白他意思的。要知戈振軍連太極劍都未練通,更不要說運用什麼太極內力了。本門的內功他也只量初窺藩籬,如何能夠替無極道長打通七經八脈?

  他這也才完全明白師伯來到之時,為什麼第一句話就歎息「我來遲了!」不僅是因為未能阻止他殺了耿京士而發,同時也是為了他的師父之死而發的。

  但「太極內力」這四個字卻令戈振軍又吃一驚,急問:「師伯,暗算你的仇人是誰?」

  無極道長說道:「就是殺害你丁師叔的那個兇手!」

  戈振軍呆了呆,望著師伯。

  無極道長懂得他的意思,說道:「我沒見著那兇手的面,但我知道一定是同一個人。」

  他說出那晚遭人暗算的經過:「當時我正在察看丁師弟的傷勢,冷不防就中了他從窗外飛進來的一枚錢鏢。我中了錢鏢,就如同給本門高手用太極掌打了一掌似的。我仗著數十年苦練的內功,逆運真氣,僥倖未至於當場喪命。但要追兇,那是決不可能的了。唉,我已盡了我的所能,拼著還有一口氣在,無論如何也要趕來給你師父報訊,但也不過只能苟活三天了。現在我的時辰已到,你的師父已死,我的後事只能托付你了。我的後事不是指這具臭皮囊,是要你向掌門稟報,——」他怕戈振軍誤解他的意思,為料理他的後事耽誤時間,是以不嫌囉嗦,再次囑咐。

  戈振軍道:「師伯,還有一件事情——」

  無極道長的眼皮本來就要合上了,聽他呼叫,又再張開,道:「快說,何事?」
  戈振軍道:「霍卜托那個義父,師伯雖然不知他是何等樣人,但想必已經打聽到他現在何處吧?」

  「無極道長不懂他為何在這緊要關頭,最後一個問題問的卻是似乎不太關係重要的事。

  但他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沒有精神去仔細琢磨了。他強力支持,斷斷續續地說:「那、那人,以前是、是住在寥、寥兒溝的,但、但——」

  「但什麼?」戈振軍把耳朵貼到師伯嘴唇邊,這才聽得見他重複說的那五個字:「他、他已經死了!」

  無極道長吐出了最後一口氣,報出了別人的死訊,他自己也死了。

  師妹已經掩埋了,地上並列著耿京士和何亮的屍體,現在又添上了無極道長的屍體。

  死的人真是太多了,從第一個打探到耿京士有「背叛師門,通番賣國嫌疑的丁雲鶴算起,到最後一個給耿京士洗脫了一大半罪名(雖然未能證明他一定不是奸細,但已證明他不是兇手)的無極道長為止,死了多少人哪!

  戈振軍茫然回顧,心中默數。丁師叔死了,師父死了,師妹何玉燕、師弟耿京士死了,老家人何亮死了。還有,他業已知道的、給霍卜托送信的那個人死了,霍卜托那個義父也死了。

  和這件事有關的人,甚至只知道這件事的人,差不多都已經死了,現在活著的就只有他了。武當派的掌門人雖然知道有這件事情,但卻不知道是他、戈振軍殺錯了人!

  他在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之後,心中一片迷茫!

  是啊,在這個世界上,是沒人知道他殺錯了人,但沒人知道,就能減輕他的罪過麼?

  他答應了師伯要把師伯業已知道的事情,都稟告掌門的。倘若將來查明真相,耿京士非但不兇手,也不是奸細的話,他怎麼辦?

  不錯,誤殺的罪名是不至於要他賠命的,尤其是在如此這般的情形下誤殺,掌門人也會原諒他的。料想最重的刑罰,也不過是面壁思過一年半載而已,絕對不會將他逐出師門。

  但在真相大白之後,耿京士和他師妹生的那個孩子耿玉京總會知道吧?

  耿玉京能夠不把他當作殺父仇人嗎?

  而且最緊要的還是自己的良心能不能夠安然?

  不錯,師伯也曾說過,目前最緊要的事情是要讓掌門人知道,本門最少藏有兩個叛徒,其中一個且是本領極為高強,手段極為陰狠的。至於耿京士是否叛徒,那倒無須急於查明。因為他反正已經死了。他是可以瞞過一些細節,不必告訴掌門的。

  但他能夠這樣做嗎?

  天色漸漸黑了,戈振軍獨立空山,好像化成了一尊石像,誰也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麼。

  一陣冷風吹來,他方始猛然醒覺:「死的已經死了,還是讓他們入土為安吧。我也應該走了。」

  地上有三具屍體,戈振軍卻沒有工夫挖三個坑了。但要是讓師伯、師弟和何亮的遺體擠在一個坑中,戈振軍又未免感到有點兒於心不安。

  他躊躇片刻,先把無極道長的屍體放進去,跟著再把何亮的屍體放在師伯的左邊,心中默告:「師伯,你是已經得道的人,我遵照你的囑咐,送你歸天。我知道你是不會責備我太過草率的。何大叔,你是死得最不值的一個。但我讓你和師伯作伴,想必你也不會怪我了。」

  最後他的目光投到耿京士有身上,心中忽地起了一個念頭:「一錯不能再錯,我已經殺錯了他,就不該再阻止他和師妹合葬了。」

  但要讓他和何玉燕合葬,必須把已經填平了的那個坑再挖開才行,而天色已經更加黑了。他心中改變了幾次念頭,終於還是把耿京士的屍體放在師伯的右邊。

  正當他要填土的時候,忽地又想起一件事情。他把耿京士的遺體再搬出來,並非他要改變主意將師弟另葬,而是要把霍卜托那封信搜出來帶走。但奇怪的是,他卻找不到那封信了!

  這封信是他到藍家去的那段時間被人偷走的呢?還是掉在地上被吹走的呢?他只刻當時耿京士已經從師妹手中拿回這封信,但卻記不起耿京士當時是否重新的把這封信貼身收藏了。當時他正在為師妹偏袒師弟而激怒,跟著就是他和師弟惡鬥了。他根本就沒有注意那封信,也可能在激戰中從耿京士身上掉下來而失落的。

  他咬了咬牙,突然做出一件令他日後想起也會臉紅的衝動事情:他把玉簫敲得碎成片片!把玉簫的碎片撒入坑中。

  做了這件事情,他才驀然省悟:「我為什麼討厭這支玉蕭?啊我是妒忌師弟比我多才多藝,妒忌他的才藝搶去了玉妹的芳心吧?唉,我剛才那樣迫不及待地殺他,是不是也因為有妒忌的成份在內?」

  他填上最後一鏟土,把師弟和師伯一起埋了。拋開鐵鏟,四顧茫然。那感覺就好像自己也被埋葬了一般。天地之間,萬事萬物,也好像沒有一樣值得他牽掛的了。耿京士和他一樣,都是在師父家中長大的。所差不過是入門前後而已。他入師門的時候」師妹還沒出生,耿京士入門的時候,師妹則已七歲了。師妹固然是一出娘胎,就和他在一起;師弟也是他看著長大的。或許他對師弟的感情不能和他對師妹的感情相提並論,不管是恩是怨,他師弟也還有一份好像親人的感情。但現在,所有的親人都離他而去了。

  他欲哭無淚,也沒工夫在這兒哀悼了。因為他還要回家,家中還有一個對他恩義最重的親人——他的師父,等他回去埋葬!

  啊,多少年來,他已經習慣於把師父的家當成自己的家了。但如今,這個家的成員除了他之外,都已經死亡,這個家是徹底毀了。

  天地雖大,哪裡還能找到一個可以供他安身立命的家?他不敢想下去,只是感到異樣的寂寞,異樣的空虛!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17 20:34:04     標題: 第01回 未泯雜念參無相 三戒當持號不歧 (1)

  武當山位於湖北省均縣,又名參上山、太和山。山勢雄壯秀麗,周圍四百公里,下臨漢江,最高的天柱峰海拔一千七百公尺,有七十二峰,三十六崖,二十四澗,它的特點是高瞻遠矚和幽深清秀兼而有之。

  或許武當山不如五嶽有名,但在有代,它的地位卻在五嶽之上。因為明代的皇帝,曾封武當山為「太岳」,加上一個太字,即表示它的地位高於五嶽了。

  封建時代,臣下得到皇帝的、不次(不依次序)封賞,稱為「殊遇之恩」。以山喻人,武當山在明代也真可稱得上是得到「殊遇之恩」的。明永樂十一年(公元1413),明成祖朱棣合工部侍郭璉、隆平侯張信、駙馬都尉沐聽督工營造武當山宮觀。這次工程,每日使用工匠軍民等三十萬人,費用以百成計。這是根據《明史》記載。在靖的碑文中則說是只耗資二十餘萬,建築器材絕大部分來自全國各地,和北京的宮殿差不多同樣規格!

  武當山上有兩座著名的碑刻,一座是永樂十六年(1418)立的《太岳太和山道宮碑記》在碑文中永樂引用道教經典敘述所謂「真武大帝」和武當山的關係,並說他父親洪武(朱元璋)和他自己之取得天下,都曾經得到「真武」的默佑。所以武當山上建造宮觀,表彰「神功」

  另一座是嘉靖三十二年(1553)立的《重修太和山宮殿紀成碑》碑文大意是:成祖定都北京,是屬於「北極玄天上帝真武之神」所鎮守的北方,因此能蒙神恩庇佑,統一中國,鞏固了北方廣大的領土等等。。這是嘉靖替祖宗講的,解釋了明成祖何以要和「真武大帝」拉上關係。

  嘉靖在武當山腳建了一座刻有「治世玄岳」四字的石雕牌坊,當地人稱「玄岳門」。永樂時已把武當山的地位列於五嶽之上,到嘉靖時更尊為「玄岳」。把武當山的地位,捧得更加高不可攀。

  過了石坊,就是遇真宮。遇真宮是明成祖為了紀念武當派的祖三豐建造的。玄岳門與遇真宮之間,還建有張三豐的銅像,是一個頭戴斗笠,腳穿草鞋,非常生動的人像。

  此時正有兩個小道士在瞻仰他們祖師的塑像。

  年紀較大那個道士給師弟講祖師的故事:「你知道嗎?張真人可真是個怪人,他從來不講修飾,有個外號,叫邋遢張,他為人不拘小節,和販夫走卒、山野小民,都能交上朋友。但本朝的洪武、永樂兩位皇帝,好幾次派人拜訪他,想請他入京一見,他都避開。你說怪不怪?」

  那較小的道士道;、這故事我已經聽師父說過了。不過聽說他雲遊四川的時候,還是和洪武帝的一個兒子蜀獻王交過朋友的。師父說張真人並無世俗之見,在他心目中,皇帝和平民都一樣。他交朋友是講緣份的。倒並不是因為對方是皇帝才特地避開。」

  年紀大的那個道士喜歡用「你知道嗎」做口頭禪,不料他講的這個故事,師弟比他知道的還多。他心裡不大高興,為了維持做師兄的體面,哼了一聲,說道:「你知道張真人是什麼地方的人嗎?」小道士道:「大概不是湖北就是湖南吧?」大的道士冷笑道:「差著十萬八千里呢,咱們的張真人是遼東人!」

  小道士道:「哦,咱們武當派的祖師竟然是遼東人嗎?這個我倒沒有聽見師父提起過。」

  年紀大的那個道士覺得有了面子,得意洋洋地說:「你以為我騙你不成?張真人是遼東人這個事實,武當山上的道家弟子,年紀在三十歲以上的,差不多都知道。」

  小道士莫名其妙,說道:「這和年紀有什麼關係?」年長那個道:「怎麼沒有關係??你知道嗎?本門慣例,道家弟子是只收年未弱冠(二十歲為弱冠)的。即是說三十歲以上的弟子,至少入門已經十年多。你入門不過六年,現在也還沒到二十歲,當然沒人告訴你了。」

  小道士道:「師兄,你越說我可越糊塗了。祖師的事跡,每一個入門弟子都應該知道的為什麼要滿了十年以上,才能把祖師的籍貫說給他聽呢?」

  年長那個道:「也不是入門滿了十年,就可以讓你知道。只不過因為在十年前,祖師的籍貫並不忌諱,現在則要忌諱了。所以大家都不願提起。要不是我告訴你,恐怕你再過十年,都未必知道呢?」

  小道士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脾氣,繼續問道:「什麼忌諱?」

  年長那個道:「這裡沒有外人,說給你聽也不打緊。你知道嗎——」

  轉瞬過了三五十招,那小道士叫道:「師兄,這人使的劍法好像是——」

  年長的道士喝道:「你別多管閒事,留神看我的太極劍法吧!」小道士一來是懾於師兄的威嚴,二來他也想學太極劍法,被大師兄一喝,果然就不敢開口了。

  五十招過後,戈振軍漸感不支,那道士一招劃也三個劍圈,罩信了戈振軍身形,喝道:「撒劍」這一招名為「三轉法輪」,待轉到第三個法輪(劍圈))之時,戈振軍的劍非脫手不可!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人喝道:「不敗,住手」聲音不大,語氣也不怎麼嚴厲,但聽在那道士的耳中,卻令他心頭一震!

  來的是個老道士,這老道士正是武當派的掌門無相真人。

  此時那道士剛剛劃出第三個劍圈,業已套住戈振軍的長劍,心頭一震,不知不覺間劍勢稍慢,劍圈劃得歪歪斜斜,戈振軍一招「大漠孤煙」,劍尖投入圈中一挑,「噹」地一聲,那道士的長劍墜地。戈振軍也乖巧,心想:「他是不字輩的道家弟子,如此氣勢,定非一般弟子可比。我可不能損了他的顏面。」心念一動,連忙也裝作是禁受不起對方這一擊之力,自行扔劍。兩柄劍幾乎同時落在地上。

  不過,他瞞得過小道士,卻瞞不過無相真人的眼睛。無相真人心裡想道:「此人能用連環奪命劍法抵禦太極劍法,在本門弟子之中,恐怕還沒有第二個人可以做得到。嗯,近年來本派人材寥落,我正悉後繼無人,此人倒不失為可以學武的上乘之選。就只怕他心計深沉,可以為善,也可為惡。若用於為善,當然是本派難得的人材;若用於為惡,那就反成禍患了。喂,我只好多費點兒心力教導吧。」

  「這是怎麼回事?」無相真人問那道士。那道士惶然說道:「稟掌門師伯,你是親眼看見的,他佩劍上山,我叫他解劍,他不肯聽,還和我動手。」

  無相真人哼了一聲道:「你看不出他是本門弟子嗎?他不是外人,何須解劍?」

  那道士滿面通紅,說道:「他沒有向弟子講明,我是在和他交手之後,才知道他是同門的。」

  無相真人心裡當然明白,這道士說得不盡如實。要不是這道士先動手,戈振軍決不會跟他打起來。不過由於這個道士乃是他的師弟武當派三個長老之一的無量道人的大弟子,他看在師弟的份上,也不想太過責備他,只是淡淡地說:「這條規矩,我本來想廢掉的,只因是本朝永樂帝的恩典,我只好讓這條規矩和解劍亭都保留下來。但望你們能善體我的用心,以後不要恃著皇家的恩寵生驕,即使是外人犯了規矩,也不可就和人家動武。」

  那道士甚是尷尬,跪下來道:「多謝掌門教訓。」

  戈振軍連忙也跪下來,說道:「稟掌門,這其實是弟子的過錯,弟子腦筋遲鈍!這位師兄問我懂不懂規矩的時候,我一時想不想就是這條規矩,怪不得師兄教訓我的。」

  無相真人皺一皺眉,說道:「既是誤會,揭過就算了。我又不是要追究你們的責任。都起來吧!」接著問戈振軍:「你的師父是誰?你是第一次上武當山吧?為什麼單獨前來?」

  武當派的不成文規矩,俗家弟子第一次上山來拜見掌門,都是由師父或者本門的長輩帶領來的。

  戈振軍道:「稟掌門,弟子戈振軍家師是——」

  無相真人連忙說道:「哦,原來你是何其武的大弟子!你知不知道,我正在等著你來呢!」

  戈振軍受寵若驚,怔了一怔,說道:「掌門知道弟子今日要來?」

  無相真人道:「不錯,因為你的無極師伯本應該前兩天就回到山上的。他不回來,你的師父就應該來。他們兩人都不來,那麼你當然是非來不可了。我就是因為怕你初次上山,人事陌生,要經過許多通傳,才見得到我,所以這兩天我才特地走下山來,為的就是可以讓你免掉許多麻煩,馬上就見到我。」

  戈振軍道:「稟掌門,無極師伯和家師——(說至此處,他偷窺了一下掌門面色,停一停才說下去)這個、這個,說來話長——」

  無相真人道:「既是說來話長,那你就跟我回去,先一歇一歇,慢慢再稟告我吧。」

  戈振軍暗暗慶幸自己的所料不差:「好在我懂得掌門人的面色,沒有立即向他稟報。否則有兩個臭道士在旁,那就糟了。」要知無相真人以掌門之尊,親自來接戈振軍上山,當然不會只是為了免除他通報的麻煩,而是恐怕他不識輕重,一到武當山上,就把這牽連茂大的秘密,隨便告訴同門的。戈振軍年少老成,這一層他也早就想到了。令他躊躇不決的,只是要不要先向掌門報喪而已。因為按照武林常理,殺師的仇有如殺父之仇,為人徒弟的慘遭此變,應該立即趕去向掌門人報喪,而且是應該一見到掌門人的面,就號啕痛哭的。

  此時他方始放下心上的石頭,因為否認從掌門人的面色,或是從掌門人所透露的口風,他都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做對了。一般的事情,才要遵守常規,非比尋常的大事,那是無須拘泥「俗禮」的。

  不過,那兩個道士卻不懂得內裡的因由,他們見掌門人「破格」親自下山來接引一個俗家弟子上山,不禁大為驚詫,於是他們都忙不迭地對戈振軍自我介紹。戈振軍這才知道,年長的這個是長老無量道人的大弟子,道號不敗;年幼這個是長老無色道人的第三個弟子,道號不浮。

  無相真人道:「戈振軍,你是第一次上山,先來拜過祖師吧」

  待戈振軍行過參拜祖師的大禮,當即帶他上山。不敗、不浮沒有掌門人的吩咐,不敢尾隨。

  戈振軍跟著掌門人走,也不敢隨便說話。過了「遇真宮」,無相真人忽道:「振軍,剛才你參拜祖師的時候,臉上有古怪的神色,你心中在想什麼?」

  戈振軍暗暗吃驚:「掌門人的目光好銳利,我想什麼,只怕都瞞不過他!」於是囁囁嚅嚅地說:「稟掌門,弟子相請問一件事情,只不知該不該問?」

  「你儘管問!」

  「本派祖師張真人真的是遼東人嗎?」

  「不錯。你還要知道什麼?」

  「那麼張真人是滿人還是漢人?」

  「祖師是在遼東出生的漢人,你問這個幹嘛?」

  「我剛才聽兩位師兄在談論祖師的事跡,心中有點兒奇怪——」
  「奇怪什麼?」

  「何以不能讓新入門的弟子知道祖師的籍貫?又聽說十年前是沒有這條規矩的。」

  「現在也沒有這條規矩。他們之所以不敢提起祖師的籍貫,只因為他們心中有障!」

  「什麼叫做心中有障,請掌門指點,開弟子茅塞。」

  無相真人道:「世法有雲,眾生平等。這雖是佛家的話,但佛道同源,佛理亦即道理。人是眾生之一,眾生都一律平等,何況是此地的人與彼地的人。人並不是一生下來就有貴賤之分、好壞之分,倘若你的心中,先存有漢人就是好人,滿人就是壞人,那就是「障」

  戈振軍若有所思,默默不語。

  無相真人繼續說道:「十年前,努爾哈赤帶領滿洲兵士雖然已經開始在邊境騷擾,但咱們大明還只是把他當作小小的邊患,因此在十年前張真人出生於遼東一事在本派並不作為忌諱;其後,努爾哈赤建國稱汗,如今已經和大明儼然成為敵國了。兩國邊境之間的戰爭,規模也越來越大。本派弟子,不免有人覺得,倘若提起祖師是遼東人的話,即使他只是在遼東出生的漢人,那也是很不光榮的事了。」

  戈振軍道:「哦,原來忌諱是這樣來的。」

  無相真人道:「其實你不提也還是有人知道的。這種忌諱不過是庸人自擾罷了。重要的不是張真人的籍貫,而是他的為人!

  戈振軍道:「張真人一生光明磊落,那是沒話說的!」

  無相真人點點頭道:「豈僅光明磊落而已,你知道從太祖皇帝起,大明歷代天子都推崇張真人的原因嗎?」

  他自問自答:「永樂帝立的碑文,說是他取得江山,多蒙真武大帝庇佑,其實這只是假托神道的說話,內裡還有原因的。當年太祖驅逐蒙古韃子,恢復大漢河山,張真人創立的武當派,是為他出過力的。不過,張真人不願領功而已。所以直到今日,滿洲已成敵國,當今天子對張真人的敬禮還依著舊禮,而天下有識之士,也並不以張真人是遼東人而認作天下之恥!我盼你不要和庸人一般見識,要辨別只有好壞人之分,並無滿漢之別。」

  戈振軍喃喃自語:「只有好壞之分,並無滿漢之別。」

  無相真人道:「是啊,漢人中也有壞人,滿人中也有好人。這道理不是很顯淺?」

  戈振軍不覺汗流浹背了。要知耿京士所以被他疑為奸細,乃是因耿京士避居遼東而引起的。洲人裡面也有好人,何況只是住在滿洲人的地方?這個引起懷疑的立腳點豈非就站不住了?

  不過,關鍵還是在霍卜托這個人身上。現在已經知道他是出生在遼東的漢人了,這情形就和武當派的祖師張三豐一樣。因此,問題只在於他是否真的做的滿洲的奸細。不錯,他是曾經做過努爾哈赤的衛士,但又焉知他不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呢?丁雲鶴師叔和他自己在一知道霍卜托的身份之後,就斷定他是滿洲奸細,是否也有「先入為主」之見呢?

  而關鍵的關鍵則是霍卜托寫給耿京士那封信。他要耿京士做的什麼事?他在北京要謀得「一官半職」又為的是什麼?只有查清楚了這兩點,才可以證明耿京士是奸細或不是奸細。

  如今,和這個事件有關的人差不多都死了,唯一的活口,似乎只有霍卜托了。

  甚至在霍卜托的身上,還可能查到隱藏在本派的大奸細,霍卜托這個人太重要了。

  無相真人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而且戈振軍尚未想得到的一件可能發生的事,他也想到了。

  他把戈振軍帶入他的靜室,問清楚了整個事件的經過之後,喟然歎道:「現在只留下霍卜托一個活口了,他也是最重要的證人,只齒他尚未慘遭毒手!」

  聽得「慘遭毒手」四字,戈振軍吃了一驚:「你是說害死無極師伯的那個奸徒也會害他?」

  無相真人道:「不一定要那個人親自動手的。」

  戈振軍道:「那麼,要不要立即派人上京去找他?倘若杳明真相,他不是奸細的話,咱們可以通知現在京中的武當弟子保護他,或者叫他趕緊躲起來。如果沒有適當的人,弟子願意的自告奮勇,跑這一趟。」

  無相真人道:「這件事你不用操心了。如果現在才派人上京的話,哪還來得及呢?」

  戈振軍又喜又驚,說道:「原來掌門早已派了人去了?」無相真人道:「不錯,我派去的是我最信得過的大弟子不戒。我想,就在這一兩天,他也應該回來了。」

  戈振軍道:「啊,那是在丁師叔遇害之前就派出去的了?」

  「無相真人道:「不錯,這倒不是我有先見之明,當時我還不知道有那麼厲害的對頭。我差遣不戒上京,主要的目的還是在查明真相,其次才是防他人遭人毒手。嗯,但現在可不同了。」

  無相真人雖然沒有言明,戈振軍也懂得不同之處。如今既然發現有那麼厲害的潛伏敵人,當然是更可慮了。如果無相真人現在才派人上京,那就應該派遣武功更高的人,以保護霍卜托的性命為主要目的。

  戈振軍忽地想起無相真人剛才用的是是「對頭」二字,心有所疑,問道:「據無極師伯的說法,暗算丁師叔和他自己的那個兇手,太極掌力已經在他之上,顯然是本派高手。不知掌門對此是否還有懷疑?」要知:倘若已經可以斷定是本門中人的話,那就應該用「內奸」二字,而不是泛指「對頭」。

  無相真人說道:「有這樣造詣的本派高手寥寥可數,我想來想去,並沒哪個可疑。是以我不敢斷定他必定是藏在本派的內奸。」

  戈振軍道:「但太極掌是本派不傳之秘,外人怎能練成太極掌力?」

  無相真人道:「張真人創立本派至今,已經有二百年了。二百年中,練成太極掌力的道家、俗家弟子縱然並不太多,為數也並汪少。更難保沒有一兩個把本派的武功傳給外人例如對武學成迷的人就往往有個毛病,見了別派高明的武功,就什麼戒律也忘記了,寧願把本派更高明的武功和別派交換的。二百年中只要有一兩個這樣的人,本派的不傳之秘就會給外人偷學了去。那個人若又經過一埋幾十年的一代一代傳下來,那麼,當今之世,若有外人的太極掌力練得比我更高,那也不足為奇了。」

  戈振軍一陣迷茫,心想:「這一層無極師伯確實還沒想到。」說道:「若然如此,事情豈非越來越複雜了?」

  無相真人道:「我不敢說是或不是,總之,整個事件還有許多疑團我都未能猜櫨是透。唉,但願不是本派的奸徒所為就好。事關重大,你也不必胡猜亂想。反正不戒這一兩天就可以回來,到時候或者能夠找到一些線索。」剛說到這裡,忽地有人推門而入。

  戈振軍吃了一驚,不知道這個膽敢闖進掌門人密室的人是誰,但想必是本派一個重要人物。

  他心念未已,謎底已經揭開。只見那闖進密室來的中年道士叫了一聲「師父」,但眼睛卻看著他。

  無相真人笑道:「剛說曹操,曹操就到。不戒,我們正等著你回來呢。這位是你何師叔的大弟子,我叫戈振軍。你有話但說無妨。

  不戒滿臉風塵之色,也顧不得與戈振軍敘同門之禮了,當下匆匆地說:「稟師父,弟子有辱使命,去到京師,已經遲了一步!」

  無相真人心頭一凜,問道:「霍卜托怎麼樣了?」

  不戒說道:「已經死了!剛好是我到京師的前一天,突然暴斃的!」

  無相真人道:「暴斃?哪有這樣巧的事?是不是給人謀殺的?你查過沒有?」

  不戒道:「稟師父,此事似有蹊蹺,我也不知他被人謀殺,甚至知他是真死假死!」

  無相真人眼睛一亮,忙道:「此話怎說?

  不戒道:「我遵師門之囑,一到京城就去問候那位退休的震遠鏢局的前總鏢頭石鑄。他是老北京,三教九流的人他都認識。我托他查霍卜托這件事,結果他從一個下三濫的小人手口中,查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無相真人道:「那個下三濫的小人物是個專偷死人東西的人,即盜墓賊。霍卜托是個新來京師的人,無親無故,掘這種人的墳墓,風險是最少的。所以霍卜托雖然在錦衣衛當差,他也膽敢在他下葬的第二天晚上,就去發掘墳墓。結果,他對石鑄大歎倒楣。你猜怎樣?不但沒有陪葬的珍品,連衣服也沒有。甚至更出乎他意料的是,打開棺蓋,連屍體也沒有!」

  無相真人道:「哦,連屍體也沒有?那麼是誰替他安葬的?」

  不戒道:「聽說是錦衣衛的幾位同僚替他料理後事的,其中一個也是石鑄的老朋友。據那個人說,他的確親眼看見霍卜托的屍體放入棺材裡的!」

  無相真人道:「按常理來說,屍體是絕對沒有人偷的!」不戒說道:「不過只有一種可能,他是被人毒死的。毒死他的那個人,恐怕留下後患,故而毀屍滅跡。」

  他見戈振軍土頭土腦的樣子、怕他聽不懂,又再加以解釋:「中毒身亡的骨頭是黑色的,所以縱然死了多年,也還可以驗得出來。兇手害怕他日有人開棺驗屍,最好的辦法,當然是莫過於自己先行動手,把屍體盜走、毀滅了。」

  戈振軍道:「這個可能不是沒有,但更大的可能還是假死。」

  不戒道:「所以我說這是一個疑案,是真死?是假死?是謀殺?是病亡?都不容易斷定!」

  戈振軍喟然歎道:「但願他是假死才好,否則最後一條線索也斷了。」但不知怎的,他口裡雖在歎氣,心底卻也有幾分「如釋重負」之感。

  無相真人忽道:「霍卜托寫給耿京士的那封信呢,是不是在你手上?」
  戈振軍道:「那封信已經不見了。」

  無相真人一怔:「怎會不見的?耿京士沒帶在身上麼?是到了你的手上才遺失,還是沒搜出來?我想你不至於忘記搜他的身吧?」

  戈振軍道:「他是帶了來的,我也不知道怎麼會不見了。」接著就把當時的情形,比較詳細地說給無相真人知道。

  無相真人歎道:「想不到一個疑案之後,又是一個疑安。倘若那封信是給人偷去的,咱們就更難查明真相了。」

  不戒道:「那封信,師父不是聽丁師叔口述過麼?」

  無相真人道:「我要的是霍卜托親筆字跡。他死了也還有用的,你懂麼?」

  不戒道:「恕弟子糊塗,我想不出有什麼用處?

  戈振軍道:「如果將來發現霍卜托還有另外的書信或者日記之類的東西留下來,咱們就可以用這封信的字跡去辨別真假。」

  不戒道:「不錯!你的腦筋是比我靈活得多!」他本來不大看得起戈振軍的,此時卻不覺另眼想看了。」

  無相真人道:「振軍,你今後打算怎樣?」

  戈振軍道:「弟子已是無家可歸的人,哪還談得到什麼打算?」

  無相真人道:「好,那你留下來吧。我會安置你的。」

  戈振軍道:「多謝掌門恩典!」掌門將怎樣安置他,他已經隱隱猜到幾分。故此,他的心中雖然仍然充滿哀痛,但在哀痛之中,卻也有點兒為自己的前途而慶幸了。

  無相真人道:「好,你現在可以跟我去向兩位長老報喪了。」

  三日之後,武當山上添了一名新的道家弟子。

  武當門下,有數百名道士,多收一名弟子,本來不足為奇,但這個新來的道家弟子,卻是破了武當派的先例的。

第一,        按照武當派的習慣,道家弟子,多是幼年拜師,很少超過十五歲。這名弟子卻已有二十七歲了。

  第二,這名弟子並不是「外人」,他本來就武當派的俗家弟子。

  第三,最引人注目的是,這名弟子竟然是由掌門人無相真人收他做「關門弟子」的。由俗家弟子轉為道家弟子的不是沒有,但由掌門人親自收為弟子的卻是「少數」。

  這名新弟子就是戈振軍。

  無相真人是很得門下弟子愛戴的掌門人,他做的事情,當然沒有敢加非議。但饒是如此,一眾弟子也還是難免「議論紛紛」。

  無極長老和兩湖大俠何其武的死亡消息,在戈振軍受戒之前已公開。當然所謂「公開」,也只是讓別人知道他們:業已病逝而已,真正的死因是沒有公開的。

  無極道長已經年過六旬,雖然不算高齡,也算得是長壽了(古代人的平均壽命比現代人短),但何其武不過剛過五旬,只能算是中人之壽人。不過,他們病逝的消息,是由掌門說出來的,當然也沒人敢懷疑掌門人說謊。有好些人還以為掌門人念在何其武早逝的份兒上,才把何其武的大弟子收錄做自己的弟子的。(何其武是俗家弟子的領袖,地位非比尋常。)

  戈振軍現在已是道號「不岐」的道士了。他不是不知道別人的議論,但他卻只當不知。他本來就是不愛多說話的人,做了掌門人的弟子,更加沉默寡言了。

  他也真的好像「看破紅塵」的樣子,不過,他也並非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的。

  他想起受戒時師父給他念的偈語:「入門持三戒,三戒貪嗔癡。心中有主宰,岐路任由之。天色復無相,何悔復何疑?」

  復念偈語,不岐禁不住心中苦笑:「三戒貪嗔癡,這三戒我早都犯了。無色復無相,這佛道兩家最高的境界,要想達到這各境界,談何容易?」

  繼而再想:「心中有主宰,岐路任由之。師父給我取的道號叫「不岐,是不是怕我把持不定,再誤入岐途呢?」

  這天他奉命後山採藥,胡思亂想中,不知不覺已是紅日西斜了。
  忽聽得有人說道:「不岐師侄,你有什麼心事麼?」

  不岐抬頭一看,來的乃是本門老無量道人。自從無極道人去世之後,他已升為首座長老,地位僅次於掌門了。

  不岐一凜,說道:「弟子沒什麼心事啊!」

  無量道:「沒有就好。倘若你有什麼心事的話,那也不必瞞我!」

  不岐道:「弟子怎敢對長老隱瞞?」心裡不禁覺得奇怪:為什麼他要這樣問我呢?」

  無量說道:「你想必也會知道,你的俗家師父何其武是和我同拜一個師父的,我和他雖有道俗之分,卻是最要好的朋友。」

  不岐說道:「弟子知道。」他口裡這麼說,心中卻頗有思疑:不錯,師父和他雖然都是同出於上一代的掌門幻空真人門下,但師父常常提起的卻是無色師伯而不是;和師父往來較密的也是無色師伯而不是他!」

  無量好像知道他的心思,說道:「交情的深淺不是以往來的疏密來計算的。我近年因助掌門師兄研究本派的內決心法,到何師弟的家中次數是少點兒。但他的事情,事無大小,都是不瞞我的。尤其是當他有了難決之事的時候,更加要和我商量。縱然我們沒有見面,他也會托人給欠帶信傳話的。」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17 20:34:47     標題: 第01回 未泯雜念參無相 三戒當持號不歧 (2)

  何其武是俗家弟子的領袖,無量帽是本門長老,兩人又是同出一,師,他們之間從不見面卻互通消息,這也是情理中事。不岐不敢置疑,只好仍然沉默。心想,只不知他要說些什麼?

  無量忽地歎了口氣,說道:「你的師父只生一女,他把女兒許配給你,本是盼望你們將來生下兒女,也好兼挑何家的。怎知人事難料——」

  不岐心頭一跳:「聽他口氣,難道他已經知道師父的死因?」要知何其武死於非命一事,無相真人對兩位長老也都未曾說過的。

  心念未已,無量已經接下去說道:「他們父女都死了」原來他說的「人事難料」只是指他們父女之死。

  不過,即使他不知道何其武的死因,這一句話也還是令不岐捉摸不透。

  何玉燕去年和耿京士私奔一事,因為屬於何家家醜,何其武自是不欲外揚。不過紙包不住火,經過了一年的時間,這件事畢竟也還是有許多人知道。正因為如此,知道此事的武弟子都不敢在不岐面前提起他的俗家師妹(這個師妹是他的未婚妻)。而那些人也只道何玉燕是和耿京士躲在遠方,尚未回來。

  而現在,無量長老卻已經知道他的師妹也死了。「是掌門師父告訴他的呢?還是他自己打聽到的呢?他還知道多少呢?」不岐越聽越吃驚,越聽越覺得這位長老令他「莫測高深」。

  無量長地歎了口氣,繼續說道:「你和師妹本來是可以做對好夫妻的。唉,要不是去年鬧的那場婚變,你也不會做道士了。」

  不岐道:「這是已經過去的事情,弟子如今已經是出家人,請長老不要再提了。」

  無量說:「武當派的道家弟子和別的道家弟子不同。張真人當年也是以出家人管塵世之事的。」

  不岐道:「但他們都已經離開塵世了。」

  無量道:「但有些人還在世上,有些事也還未成為過去。」

  不岐道:「長老指的是何人何事?」

  無量道:「你自己當然知道,這世上還有何人需要你照料!」

  不岐呆住了!無量盯住他道:「還有人要你照料,你怎能把心事瞞住我呢?」說不定我可以替你解開心事的。心中有主宰,岐路任由之,不岐,你隨我來吧!」

  不岐如受催眠,不知不覺,跟著他走。

  走沒多久,轉過一個山坳,看見一戶人家,竹門泥牆,和山上其他菜農的房屋並沒什麼分別。

  屋內傳出來嬰孩的哭聲,哭聲頗為宏亮。不知怎的,不岐覺得嬰孩的哭聲竟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心頭起了一種微妙的感應。

  一個男子的聲音說道:「唉,這孩子怎麼老是哭個沒完沒了?難道他知道自己一生下來就沒爹沒娘麼?」

  一個女子的聲音道:「讓我來哄他吧。小寶寶,不要哭,不要吵。叔叔就來看你了。」

  那男子歎口氣道:「咱們已經來了三天了,怎麼他還不來探望孩子呢?莫非——」

  無量道長輕輕一推不岐,說道:「要你照料的人就在這屋子裡,你還不去看他——」

  其實,不岐已經用不著別人催促他,因為他已經聽出了這對夫婦的聲音,也知道這個孩子是誰了。他呆了呆,立刻好似旋風一樣,衝開了圍在牆外籬笆,推開了竹門,跑進那間屋子。

  果然不錯,女人手中抱著的嬰孩,正是何玉燕的孩子!炕上還有另一個嬰孩,已經熟睡。

  那對夫婦,不說正是受他之托,撫養這個嬰孩的那家姓藍的獵人夫婦了。

  藍靠山怔了一怔,大喜叫道:「戈大哥,你果然來了!」不岐無暇追問他說的果然二字是什麼意思,就說:「藍大嫂,讓我抱一抱他。」

  他抱起嬰兒,想起那日師妹托孤的情況,心頭百感交集,勉強定了定神,把小指頭塞進嬰孩口中,讓他吮吸。

  藍靠山的妻子笑道:「戈大哥,你的指頭好像比我的奶頭還有效,你瞧,他不哭了,他睜大眼睛看你呢。哈,他真的好像認識你,認得你是他唯一的親人。」她是山溝裡長大的女人,說話不避粗俗。

  不岐心中苦笑:「他長大了,不反我當作唯一的仇人就好。」說道:「我已經出家了,我已經不叫戈振軍了。我叫做不岐。」

  藍靠山道:「不岐?嗯,我可叫不慣。你出家也好,在家也好,我不是叫你大哥。」

  不岐道:「隨便你吧。我只想知道,你們處境樣會來到這裡」

  「你托道長帶口信給我們,叫我們搬到開當山來。難道他說的是假話?」
  不岐問:「這位道長怎麼個模樣?」

  藍靠山道:「年約三十左右,眉毛很濃,身高體胖,唇邊有顆黑痣。」

  這正是不岐上山的那一天,曾經和他交過手的那個道人不敗。不敗是長老無量的大弟子,不岐心中雪亮了:「怪不得在我行拜師禮那天,凡是有職司的弟子都來觀禮,唯獨不見這位師兄。原來他下山辦這件事去了。於是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氣道:「不錯,你說的這個人道號不敗,我是在他的面前露過思念你們和這孩子的口風,想必是他想幫我達成心願,幫此就冒稱是我托他捎口信和帶銀兩給你們了。」

  藍靠山道:「這就對了,我也想過,天下只有說假話騙錢的人,哪有反而自己花了銀子來說假話的?」

  藍靠山的妻子道:「這位道長真是好人,他不但花錢幫我們搬家,還幫我們安排了今後的生活。」

  不岐道:「啊,怎樣安排?」

  藍靠山道:「我們來到的那一天,他主帶我去見管香積廚的那位道長,說我是他的小同鄉,叫那位道長給了我們一塊菜地耕種。」

  原來武當山上有為數將近一千的道士,糧食可以向富有的信士募捐或者在山下購買,囤積起來,但每日吃的新鮮蔬菜則是必須在山上種的。武當弟子開闢了一千多畝菜地,免收地租,交給願意上山的人家種菜,不過,由於免交地租故此山上菜家多半也是和武當派的弟子們有點兒關係的。

  藍靠山道:「我本來是獵人,喜歡靠打獵過日子。可一想,種菜要比打獵安定得多,他日我年紀大了,沒氣力打獵,種菜還是要以的。我自己並汪怕打獵會給野獸所傷,這兩個孩子我卻希望他們不去冒這種險。最重要的一點,還是我搬到這兒就可以和你時常親近了。」

  不岐道:「你說得對,我這位不敗道兄,真是為你們設想得周到。允應該去向他多謝一聲的。好,那你們就安心住下吧。天色已晚,改天我再來看你們。」

  不岐懷著滿腹疑團,走出藍家,轉過山坳,只見長老無量道長還在原來的地方等他。

  不岐,你見著你的朋友和那孩子了吧?是我讓不敗用你的名義叫他們來的。」無量說道。

  「是,我已經知道。」不岐木然地回答。

  無量說道:「這孩子是你師父的外孫,是我何師弟唯一的骨肉,你不會怪我多事吧?」

  不岐說道:「師妹本來就是把她的遺孤托給我的。我想,我和師叔的心意都一樣,要這孩子近在身邊,才好照料。」

  無量微笑道:「那麼,你不滿意我這樣安排?」

  不岐說道:「多謝長老師叔,安排得這樣周到」。

  他說這話的時候,在心中苦笑,但也並非全是反話。他的確想過要藍家搬來武當山,但倘若這件事情由他去辦,難免會惹起同門的疑猜。如今由本門長安排藍家來做菜家,那麼日後他和這家往來,就自然多了。

  但疑團莫釋的是,無量怎會知道這孩子落在藍家?師妹產子以及他把這孩子交付藍家一事,他就是對掌門師父也還未曾說過的。

  難道無量師叔,他、他那天也在盤龍山上?我做的事情,他都看見了?」

  另一個更可怕的想法暮然在心中升起:「霍卜托那封信是不是他拿走的?甚而,甚而……隱藏在本派的那個兇手莫非就是他?這、這恐怕不會吧!無極師伯與他相處數十年,倘若兇手是他,他暗算無極師伯的時候,無極師伯即使沒見著他的面,也該知道是他的,但無極師怕卻是直到臨死,還猜不透兇手是誰。不過,兇手和偷信的人也未必是同一個人,那封信恐怕難保就是他拿走的了。」

  他胡思亂,始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當然他心底的懷疑,也是不敢在無量面前露出半點兒口風的。

  無量卻似看出他有心事,若有意無意地說道:「心中有主宰,岐路任由之。天色亦無相,何悔復何疑?這是掌門給你的訓示吧?嗯,任何人都一樣,有些事情,未到適當時機,他是連對親人都不願說出來的。別人懷疑,那是別人的事。甚至有些事情,連自己也不知做得對不對,只要自問並非存心去做事,那也無須後悔與多疑。是是非非,將來總有一天會明白。」

  無量這番說話,表面聽來,好像是為一個新入門晚輩弟子說法,但在不岐聽來,這番話卻是話中有話。而且每一句話都好像是針對他的。

  照不岐的銓釋,這番話最少包藏有三種意思:一他已經知道了不岐所做的事情,包括不岐誤殺師弟一事在內;二他也看穿了不岐的心事,這心事就是害怕別人知道他的某些秘密;三因此他向不岐暗示,叫不岐只可「心照不宣」。那弦外之音即是:「你不要問我會知道這孩子落在藍家,未到適當時機,我是不會告訴你的。(但哪天才是適當時機呢?)你有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的事情,我也一樣!」

  他還能說什麼呢,只有唯唯諾諾,連聲稱是了。

  無量忽道:「藍家夫婦知道這孩子的來歷麼?」

  不岐道:「他們只知道是我一個朋友的孩子。」

  無量道:「如此說來,連藍靠山也不知道孩子的親生父母是誰?」

  不岐道:「我想,不必告訴他吧?」

  無量點了點頭,說道:「好,那麼,知道這個秘密的就只有我和你了。」

  不岐道:「不敗師兄呢?」無量道:「他只是奉我之命去辦替藍靠山搬家的事情。我這個徒弟本領不濟,但也有一樣好處,絕對對我忠心。我不告訴他的事情,他就不敢多問一句。」

  不岐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但卻壓上了另一塊石頭,另一塊更加重大的石頭!

  只有無量知道他的秘密,那麼他豈不是從此要受無量的挾制?

  還有,除了這一件秘密,無是不是還知道他的另一些秘密?聽無量的口氣,似乎他所知道的還不僅僅是那一天在盤龍山上發生的事情。

  無量不知是否看出了他的心思,微笑說:「不要胡思亂想了。天色不早,快回去吧。」他的笑容倒是十分慈和的。

  回到道觀,天色早已黑了。不岐匆匆吃過晚飯,就去見師父。他是新來的弟子,必須加倍用功,除了日課,還要做晚課的。

  無想真人正在打坐,聽見他走進房間,這才張開眼睛,緩緩地說:「唔,你回來了。」

  「稟師父,我往後山採藥,回來晚了。」不岐說道。心裡可著實有點兒害怕師父細加盤問。

  無想真人首:「我知道。嗯,聽說你今天採藥的成績倒還不錯呢,有兩支靈芝是難得的。」

  不岐不覺一怔,他今日採得的藥都是普通草藥,哪有什麼靈芝!

  但他隨即也就省悟了,管理採藥事務的正是無量的另一個弟子不呆,這個成績想必是不呆替他虛報的。而不呆之所以要這樣做,不用說,當然是奉乃師之命了。

  無相真人微笑道:「是無量師叔陪你回來的吧,他很你誇讚你呢。」

  不岐這才恍然大悟,給他虛報成績的並汪是不呆,而是長老無量。他暗笑自己糊塗,即使是采獲靈芝,這點兒小事,管事弟子也不會特地去稟告掌門的。當然是無量曾經來過這兒,在和師父的閒談中談起的。

  「弟子哪有什麼值得無量師叔誇讚?」不岐定下心神,裝作謙虛的樣子說道。

  無相真人微笑道:「你想知道他誇讚你什麼嗎?他誇讚你又聰明,又好學呢。他說他和你談論本門武學,你說得頭頭是道,而且最難的是還能有自己的見解,觸類旁通。」

  不岐道:「無量師叔太誇讚我了。我入門不過一月,得聞本門的上乘武學,這才略有寸進。這寸進也都是師父教導之功。」

  無相真人皺眉道:「我喜歡說老實話,不喜歡別人奉承。你雖然只跟我一個月,也該知道我的脾氣了。」說了不岐幾句,這才恢復笑容,續道:「武學我可以教你,資質可是你自己的。」

  不岐鼓起勇氣道:「有一事弟子不知該不該問?

  無相真人道:「你儘管問!」

  不岐道:「上月初六那天,無量師叔不知是否在武當山上?」這一天正是他的俗家師父何其武被害的第二天,也正是他誤殺耿京士以及無極道長因傷重而死亡的那一天。

  無相真人道:「你要知道這個做什麼?」

  不岐道:「弟子知罪,弟子本是不該問的。」

  無相真人道:「但你已經問了我不說無以釋你之疑。無量師弟為了練本門的上乘內功,三個月前就開始閉關,直到你來到武當山的前一天,他才開關的。他足足閉關了三個月」

  三個月前,丁雲鶴都未遭暗算,已幫長老無極道人被人用太極掌力所發的暗器打傷,又是在丁雲鶴遭人暗算之後,不管兇手是否同一個人,都不會是無量了。兇手既然不可能是他,不岐找不著的那封信,更加不可能是他拿去的了。這件上個月初六才發生的。

  可是那天的事情,為什麼無量師叔好像有如目擊一般?不岐百思不得其解,不過卻不敢從壞的那一面懷疑無量長老了。

  無相真人道:「今晚你不用做功課了,早點回去息。明天我叫無色師弟代我傳你太極劍法。」

  不岐一怔道:「師父才開始為弟子講解劍理,為何又要三師叔代理?」

  無相真人道:「我是想你速成,無色師弟的劍法乃是本門第一,更勝於我的。他和你的先師,又是最好的朋友,一定會用心教你。明天起我也要閉關三個月,若不請他代辦處授,恐怕耽誤了你的功夫。

  無色道是三個長老中年紀最輕的一個,今年只不過四十八歲。他性情爽快,不拘小節,晚一輩的弟子最喜歡跟他接近。在何其武生前,他又是每年都要到何家一兩次的,因此在三清觀長一輩的師叔伯中,他也是和不岐最熟的一個。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17 20:35:11     標題: 第01回 未泯雜念參無相 三戒當持號不歧 (3)

  第二天,不岐一到他的住所,他就說:「你何師父本來是想過一兩年就傳你太極劍的,如今他已不幸身亡,又絕了後,我就把你當作他的兒子一樣看待,。即使沒有掌門吩咐,我也一定要替他傳你劍法,以還他的心願。不過,你若是練得不好的話,我也會替他打你屁股的。嗯,我可不是和你開玩笑呢!從無色的話語中可以知道,他已經知道不岐的師弟和師妹都死了。但何玉燕有了孩子的事情,他似乎不知,否則他就不會說何家絕了後。不岐放下了一半心事。不過,從另一方面來說,無量長老給他的壓力卻加重了。

  「老師教得越嚴,學生得益越大。師叔替掌門師父傳授弟子劍法,弟子只盼師叔越嚴越好。不岐說道。無色笑道:「我也盼你不要讓我打屁股才好。好吧,那就開始傳吧。太極劍的劍理,掌門師兄對你說過了麼?」

  「說過一遍,還望師叔指點。」不岐道。

  無色道:「太極掌,太極劍,道理都是一樣,太極拳講究的是後發制人,太極劍講究的是意在劍先。意如後,先後卻正是相反相成。借對方之力以為已用,隨勢屈伸,任彼如泰山壓頂,我只當清風拂面。太極無始無終,劍法變化無窮。但只要領悟以靜制動的道理,也就要以以一貫之了。若然練到爐火純青境界,招數全都忘記了也不要緊的。不過,我也未能達到這個境界。你從扎根基的功夫做起,每一招都必須嚴格達到我的要求。從有到無,有是真有,無卻不真無。這道理你懂麼?」

  不岐覺得他的講解比掌門師父還更透澈,點了點頭,說道:「師叔講的道理,弟子是聽得懂的。但是不是真懂,弟子就不知道了。」

  無色道:「對,若要真正懂得,還要練過無數次才行。甚至練過無數次,也還未必就能真懂,還要加上無數次的臨敵就應用。接著笑道「不過,道家講的是清淨無為,我也不敢希望你有太多的臨敵機會。好閒話少說,我先練一遍你看」

  不岐用心觀看師叔使的太極劍法,只見他劍勢如環。揮灑自如,端的有流水行雲之妙。心中暗暗歎服,怪不得掌門師父如此推崇他的劍法,我現在尚未懂得其中微妙,已是看得心醉神馳了。

  但不知怎的,他卻隱隱覺得無色的劍法好像和無想真人的劍法有點兒不大相同(無相也曾經演過一遍給他看的)。但究竟是哪一點不同,他可說不上來。

  後來的日子就是每一招、每一招地詳加教練了,動作放慢許多,講解也詳盡得多。練了十多天,這一天練到了一招「白鶴亮翅」。不岐這才開始看出了不同的地方。

  無相真人使這一招的時候,雙腳都是貼地的,無色則是右足的腳跟離地三寸,劍鋒斜削的幅度也較大。還有,無相真人出劍較慢,不帶風聲,無色則快得多,且有微風颯然。

  不岐開始明白了,雖然只是微細的分別效果則是大不相同的。若然用無相真人所教的手法使這一招,最多可以在對方的手臂上劃開一道傷口,但若用無色的手法,則很有可能把對方的整條手臂都斬不來。

  看出了一點,也就可以概括其餘了。無相真人的劍法比較「平和」無色的劍法則比較「鋒利」。倘若用於應敵,當然是無色所教的劍法更加實用。他也開始懂得掌門師父要他跟無色學劍的用心,是要他學更加實用的劍法,將來才可以替他的第一個師父報仇。他想到這層,不覺一陣迷茫。在感激之中,又似乎有點兒慚愧。他也開始發覺,原來在他的內心深處,並不是那麼渴望要為師父報仇的。

  無色見他若有所思,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的教法和你的師父有點兒不同?而且似乎也有點兒不大符合太極劍的上乘劍理?」

  不岐道:「弟子不敢妄議。」

  無色道:「你只管說出你想法。」

  不岐道:「我想,太極劍法雖然是講究以靜制動,但靜與動不等於快與慢,靜、動也不必截然劃分,靜中有動,動中也有靜的。師父、師叔的劍法其實也是不約而同!」

  無色呆了片刻,讚道:「想不到你悟性這樣高,我最初還只是想到因材施教,未想到這一層呢。」

  不岐大著膽子問道:「不知在師叔眼中,弟子是什麼材料?」

  無色道:「我當然早就知道你是一塊學武的材料。但同樣是可造之材,也還是各有各的長處的。聽說你上山那天,曾經用連環奪命劍法和不敗的太極劍法打成平手?」

  不岐道:「那是不敗師兄讓我的。」

  無色道:「不,我知道他的脾氣,他是決不會讓人的!我就是因為你能夠如此,這才想到要你善用長處。你是攻勝於守,剛勝於柔。上乘武學雖說柔能克剛,但這是指到了最高的境界而言。達到那個境界之前,苟能善用,同等功力的人,剛亦未嘗不可克柔。」

  他說得起勁,教得也特別起勁。可是不岐卻似乎有點兒心神不寧的樣子,不像往日學得那樣用心。

  無色以為他是過度疲勞,說道:「這幾天來你日夜苦練,也該歇一歇了。學貴專精,貪多嚼不爛反而不好。今天就練到這裡為止吧。明天你的白鶴亮翅,這一抬練熟了再來找我。剛下過一場雨,不岐踏著佈滿苔蘚的山路回去。雨後路滑,他心神不寧,好幾次險些失足。

  山路曲曲彎彎,他的思路也彎彎,好像在陰暗的天色中獨自摸索,找尋出路。他在想些什麼?埋藏在心底的一幅圖景,又展現眼前。他抬頭看一看仍然陰暗的天色想起了那一天那個最難忘的下雨天,在大雨初歇的時候,他的師弟耿京士的那場惡鬥。

  耿京士忽然使出太極劍法,把他殺得手忙腳亂。師弟的劍光有如電閃,他做夢也想不到師弟的劍法如此厲害,他怎樣也抵擋不住了。要不是師弟剛好在這個時候聽見初生嬰孩的哭聲,這一劍落在他的身上後果如何,他真不敢想像。

  但不敢想像也還是可以想像的。現在他已經用不著想像了。他確實知道後果將會怎樣。這後果就是,他的右臂必定被斬斷無疑!腳跟離地,劍勢斜飛,似挾風雷,快如閃電!這正是無色剛才教過他的那一招白鶴亮翅。當時不知道現在則知道了。

  那驚心動魄的一剎那,不知令他做了多少次惡夢,現在想起來也還心有餘悸。他禁不住心中苦笑:「想不到倒是一個初生的嬰兒救了我的一條性命!」

  而現在他也才恍然大悟,為什麼當無色把太極劍法演給他看的時候,他心中總是覺得有點兒什麼不對的感覺了。啊,不僅是因為和掌門師父所演的劍法不同,而且還因為是有似曾想識的感覺吧?

  這個發現,耿京士的太極劍法和無色教給他的劍法相同,令他疑惑不已。耿京士的劍法是跟誰學的?那個謎一樣的人物,莫非就是無色?當然這個疑團他只能藏在心中,決不敢當面去問無色長老的。

  儘管他的心中波濤澎湃,他在武當山上的日子倒是過得很平靜的。無色悉心教他劍法,愛護他有如子侄,好像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心裡曾經有過那麼一個懷疑。無量自從那天之後,也沒有單獨找過他。

  無量沒有再來找他,令他減了許多疑慮,但無色的「毫無異狀」,卻是令他心中的疑惑擴大了。

  他跟無色學劍,學的日子越長,他就越發覺得耿京士那天所使的太極劍法,和他現今所學的劍法,簡直是一模一樣。

  即使有如掌門所說,別個門派的人懂得太極劍法也不稀奇,但總不會巧合這般田地,連無色別出心裁的一些微細變化,也有那麼一個外人,恰好和他有著同樣的創意吧。

  在他的第一個師父(何其武)生前,無色是何家常客,他若在暗中傳授耿京士劍法,那是可以瞞過別人耳目的。但為什麼耿京士連對自己的妻子都要隱瞞呢?

  而更令他疑慮不安的是,為什麼無色也要對他隱瞞此事呢?從前對他隱瞞還可說,是不願惹起他對師弟的妒忌,(耿京士學武的資質比他更好,這一點別人或許不知,他是知道的。而據他猜想,無色只在暗中傳授他的師弟,資質的差別恐怕也是一個主要原因。)但現在耿京士已經死了,而他卻正在跟無色學劍,為什麼無色還是絲毫不露口風?

  不過,他當然不會懷疑無色就是那個神秘的兇手,一來,無色是他第一個師父最好的朋友,二來根據已知的事實(無極長老在臨死前對他說的),那個兇手是用太極掌力殺人,而不是用劍殺人的,而在三位長老之中,無極的太極掌功夫是居於第一位的。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的太極劍法已經學全了,無色不再教他,以後就只憑他自己修習了。但這個啞謎始終藏在心中。

  另一件令他稍感意外的事是:第三年的他的掌門師父第二次閉關的時候,本來是要無量教他內功的,無量卻遜謝不允。他本來有點兒害怕無量會拿他的把柄來挾制他的,但無量放棄這個可以和他單獨接近的機會,雖然令他稍感意外,卻也令他安心多了。

  但他的私事倒是頗稱心意的。孩子在藍家長大,三歲那年拜他做義父,七歲那年由掌門特許准他收這孩子做徒弟。不過在這件事情上,他卻稍為更改師妹的遺囑,他要藍靠山認作孩子的父親。這孩子叫藍玉京,不叫耿玉京。

  那幾樁連環兇殺案,則始終未破,霍卜托是生是死,也沒偵察出來,何家的人,由於死去多年,甚至也沒有人再提起了。但不岐是忘不了的,尤其是在下雨天的時候。

  正是:
  幾番風雨寥落,鑄錯而今悔恨遲。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17 20:45:58     標題: 第二回 各逞機謀緣底事自疑身世感親情 (1)

  又是草木搖落的深秋,又是斜陽如血的黃昏。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在這渺無人蹟的荒山,如今卻有一個人在輕輕嘆息。是嘆息:年去歲來,浪淘盡多少風流人物?

是嘆息:蕭蕭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

就在這座山頭,就在這個人站立的地方,十六年前,曾發生過一宗十分奇特的武林慘案。

說它奇特,因為它既是慘案,又是疑案。兩湖大俠何其武的弟子在這裡自相殘殺,結果是師兄殺了 師弟,但這個師弟究竟是罪有應得還是被師兄誤殺,非但外人莫測根由,連這個殺了人的大師兄自己也不知道。埋葬在這座山頭的有一位天下聞名的武林前輩,曾經是武 當派首席長老的無極道人。

無極道人名滿天下,但知道他是死於非命的則寥寥無幾, 知道他喪生在這座山頭的則更是少之又少了。

甚至知道他是被人暗算,知道他是為了何事趕到這座山頭 方始斃的人,也不知道那個兇手是誰。

甚至還不止此,和這個疑案有關的人物,差不多都已經死 了。這些人物包括兩湖大俠何其武本人和他的女兒何玉燕,還 有武當派的名宿丁雲鶴。

剩下來的與此案有關的人,似乎就只有一個人了——何其 武的大弟子戈振軍。不過戈振軍是他十六年前的俗家名字,如今則是武當派掌 門無相真人的關門弟子,道號不岐。

而現在這個輕輕嘆息的人,也是武當派的道士,而且是不 岐的師兄,無相真人的大弟子不戒。

無相真人雖然沒有正式立他做掌門弟子,但誰都知道他必 定是繼承無相的人選無疑。因為他不但是大弟子,而且能幹,近十年來,無相真人已 經把武當派的事務,差不多都交給他料理了。

一個在武當派中地位這樣重要的人物,跑到這座荒山來做 什麼?

  當然他是有事才來。但這件事情甚至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

他是奉了掌門師父之命,來這裡發掘無極道人的屍體。掌門要他把這位前首座長老的遺骨帶回武當山安葬。

武當派的歷代長老都是葬在本山的,唯一的例外就是無極 道人了。因此雖然沒有明文長老必須葬在本山,掌門無相真人還是 想到了要為無極遷葬。

令不戒感到奇怪的是,為什麼師父不把這個任務交給他的 師弟不岐?

十六年前,是不岐(當時他不是戈振軍)親手把無極埋葬 的。

戈振軍沒有築墳,也沒有立碑,他只是掘了個坑,就把無 極掩埋了。坑當然早已填平。

  雖然他記得地形,也立有標記。但叫外人來發掘,總不如由他自己來發掘方便吧?

不戒也曾問過師父,但師父的回答,卻還不能令他釋疑。

師父說,這是因為不岐已經去了遼東的緣故。

但為什麼不能等待不岐回來再發掘呢?師父交給他這個任務之時,不岐已經去了三個多月,若是 按照正常情況,短期內他應該回到武當山了。

師父說不岐這次前往遼東,是要到他的師妹和耿京士在十 六年前住過的那個地方,實地考察一番的,很難說得定什麼時候才可以回來。 “我年紀老邁,恐怕不能等了。”

但師父為何一直到如今才想想要為無極遷葬呢,十六年可 並不是一個短時間哪!

  當然這也還是可以解釋的。他師父今年七十七歲,身體一直很好。在此之前,他可能因為這件事情不是當務之急,所以遲遲 沒有想起。而現在他開始感覺到年老體衰了。

當然,這只是他替師父解釋而已,他是不便去質問師父 的。這個解釋未必是師父本人的意思,他自己也不滿意這個解 釋。

儘管他心中藏有疑團,卻很樂意去執行這個任務。撇開師父之命不可違這條不談,無極長老在生之時,對他 十分愛護。他對無極長老的尊敬,也僅次於對掌門師父。

不岐並沒有將當年怎樣埋葬無極的情形告訴他,他是憑著 師父的複述來找尋埋葬的地點的。

他找到那塊形如鷹嘴的石崖,找到了崖邊那棵大樹。大樹後面有兩個稍微拱起的土堆,土堆上亂草叢生,早已 和周圍的野草連成一片,旁人看來,只道是地形的不平,決不會想到這兩個土堆就是墳墓。不過不戒已經從師父的複述中得知,在左邊的這一堆黃土 下面,埋葬的就是無極道人了。

師父曾告訴他:右邊那堆黃土,埋的是不岐的師妹何玉 燕。何玉燕的遺骨,不岐是想自己來給她遷葬的,叫不戒不可 弄錯,誤掘了何玉燕的墳。另外還有一個易於辯認的標記,在埋葬無極道人的那個土 坑旁邊,戈振軍當年曾插下一根粗如手臂的樹枝。

不戒先找標記,沒見到樹枝,卻發現有一棵孤零零的高約 丈許的矮樹生長在左邊那個土堆上。不戒初時一怔,隨即也就恍然大悟了。經過十六年,戈振軍插下的那根樹枝,已經成長為這棵矮 樹了。

這棵樹雖然矮小,但也有二三十個枝杈。不戒走近一去仔細一看,發覺這些樹枝頗有不同。在離地七尺以上的樹枝葉子很多,下面的樹枝葉子卻疏疏 落落,有幾枝甚至是光禿禿的,一片樹葉也無。同在一棵樹上的樹枝,為何有這麼大的差別?

他初時一怔,隨即也恍然大悟了。那是因為有在這棵樹的下面,練過劍法的緣故。下面那些樹枝的葉子是給劍氣削掉的。

但怎的那個人不揀別的地方練劍,卻要跑到這個荒山的土 堆上來練劍呢?不戒不禁疑雲大起。

他再看看右面那個土堆,又有新的發現,在那個土堆上, 擺有一束小花。一看就可以知道有人來過!

何家是絕了種的,當年的戈振軍,現在的不岐則已遠赴遼 東,是誰來此拜祭何玉燕的墳墓?他又怎知何玉燕葬在此地?

不戒猜想不透,搖了搖頭,心想:管他什麼人來過,我趕 快把師父吩咐的事情辦妥就走。他是帶了一把鐵鏟來的,於是就開始鏟土。

他氣大,不過一支煙時刻,就挖開了那個已經被戈振軍填 平的坑,當地一聲,鐵鏟觸著蓋在屍體上面的一層木板。那層木板已經裂開,不能起保護屍體的作用了。唯一的作用只是使下面的骷髏還保持人體的形狀而已。

不戒撥開浮土,站在坑底,把隨身攜帶的火石擦燃,一看 之下,不覺又是一呆。

  在坑底並排排列的是三具骷髏!

原來戈振軍一直以為,即使掌門將來要把無極長老的遺骨 遷回武當山安葬,這件差事也必是交給他辦的。當年他由於妒忌的心理,沒讓耿京士和何玉燕夫妻合葬, 說出來恐怕師父對他會有不良印象,因此他就把這件事隱瞞了。

三具死屍,右邊那具是耿京士的,左邊那具是何家的老家 人何亮的,當中那具才是無極道人的。

經過了十六年,沒有棺材的屍體早已腐化了,只剩下骨 頭。

幸好不戒是自幼就跟無極道人在一起的、他也曾經到過何 家好幾次,和何亮、耿京士都相當熟識。骷髏還保持人體形狀,從徽標的高矮和骨架的粗細也就不 難辯認了。老年人的骨頭和少年人的骨頭也有分別,這一點也是瞞不 過精明能幹的不戒的。

他嘆了口氣,原來不岐師弟當年並沒有讓耿京士和他的師 妹合葬。嗯,這也怪不得他,他的師妹本來就是他的未婚妻。耿京士當年勾引師妹私奔一事,不戒是知道的。當年他也曾很不滿意耿京士的所為,他的同情是放在戈振 軍一邊的。

發現耿京士的屍體,雖然引起他的感喟,但卻不令他感到 奇怪。發現何亮的屍體,那就令他大大的驚疑了。

驚疑還並不是這件事情的本身,戈振軍當時是在匆忙中掘 兩個坑的。為了省時省力,他讓何亮和無極道人葬在一起,那也是不 戒可以理解的不戒並不是那各拘泥於尊卑有別的人,一個老家人和武當派的首座長老葬在一起,他倒是覺得無所謂的。

引起他驚疑的是何亮的頭骨,何亮的頭骨是黑色的。只有中毒身亡的骨頭才會這樣!

在他細心察視之下,終於在何亮顱骨的一條縫中,發現一 枚小小的梅花針。他是武學行家,用不著什麼推斷了,這枚梅花針當然是淬 過劇毒的無疑!

何亮的死因明白了,他是中了毒針身亡的!

死因明白,另外的事情卻更難明白了。第一個問題:是誰發的這枚毒針?跟著的那第二個問題:為什麼要用毒針來殺何亮?何亮不過是個略懂武功的老家人,要殺他易如反掌,用得 著用毒針來暗算他麼?

當然他第一個想起的行凶者是耿京士。

根據戈振軍,當年向掌門人的禀報,這個老家人何亮正是 死在耿京士手下的。

但一不戒再想一想,卻還是覺得可疑。

按照戈振軍當年所說的經過情形,何亮是給耿京士失手推 跌,因而摔死的。何亮武功不巒,而耿京士當時在心情激憤之下,出手不知 輕重,以致誤殺何亮,如此解釋,情理是可通的。

但現在卻有新的發現,何亮竟是死於毒釷!即使耿京士有心要殺何亮,他也無須使用毒針。何況武當派乃是名門正派,門下弟子一向嚴禁使用喂毒暗 器的。雖說耿京士曾經離開師門一年,但在那一年當中,料想他 也決計練不成那等神妙的暗器功夫,可以殺人於不知不覺間。

  不耿京士,那麼又是誰呢?

當然不戒不會懷疑到戈振軍身上。戈振軍和耿京士以及其他的武當弟子一樣,都沒練過梅花 針這門功夫。何況,戈振軍更沒理由去殺何亮。

唯一的解釋,只能是當時有人埋伏在暗處,偷施暗算了。不過,不戒想出來的這個解釋也還不能令自己滿意。因為梅花針是輕微的暗器,要用梅花針來傷人,非得埋伏 在很近的地方不行。而當何亮被殺之時,在場的除了耿京士之外,還有戈振軍 和何玉燕,這三個人都非庸手。那人發出梅花針,又能全都瞞過他們的眼睛?

不戒猜想不透,心裡想道:“且不必想他,待我把這三個 人的遺骨都帶回武當山去,禀明師父,然後再和不岐師弟一起參詳。”

  主意打定,他開始收拾遺骨。

忽地覺得頭頂有股勁壓下來,不戒應變極快,一閃閃開, 只聽得轟隆一聲,一塊大石頭落了下來,把三具骷髏都壓得碎成片片。

不戒拾起鐵,雙腳一撐坑壁,飛身躍起。說時遲,那時快,又一塊大石頭拋了下來。不戒人在半空,鐵鏟揮出,三十所的內功在這緊要關頭髮 揮的了作用,真力所到,當地一聲巨響,那塊大石頭竟被他的鐵鏟鏟得倒飛回去。他的雙腳亦踏上了實地。

就在此時,伏擊者又換發暗器,這次不是用石頭擲他了, 是排列成三個品字形的九枚透骨釘向他射來。那人的腕力也真強勁,九枚透骨釘發出的嘯聲好像利箭一 般可以射穿他的耳膜!

不戒揮舞鐵鏟,把九枚透骨釘全都打落。雖然全都打落,他的虎口亦已隱隱感到有點兒發麻。不戒是個武學大行家,鐵鏟一碰著對方的暗器,立即就知 道那個人是運用內家真力發出這九枚透骨釘的,不禁大吃一驚,心裡想道:“奇怪,這人練的內功,怎麼和本門的太極神功頗為相似?”微細的,只 是那人的內功似乎較為霸道,透過暗器傳來的勁道也是若斷若續,不似他得自武當掌門真傳的精純。

“暗器傷人,算得什麼好漢,有膽的出來!”不戒喝道。話猶未了,立即就听得有個帶外地口音的男子笑道:“不 戒道長,我知道你是武當掌門的衣缽傳人,素仰貴派內功高深莫測,我這不過是試試你的功力而已。”

  這個人是戴著蒙面巾的。

不戒喝道:“你若是想和我印證武功,何必藏頭蒙面?” 那人哈哈笑道:“你又猜錯了。對不起,我是想殺你的!不過,我不是想用暗器殺你,我是想用劍殺你!咄!看劍!”他先說破,這才出 劍,表明不是偷襲。

那蒙面人有的出手端的快如閃電,說到一個劍字,劍光已 如匹練般捲了過來。他拔劍、飛身、出招攻敵,幾個動作一氣呵成,姿勢也極 其美妙。這一招劍法,不戒一看,竟然又是似曾想識。

鐵鏟沉重,不戒一見那人劍法,就知難以遮攔,果然不過 數招,就被那人攻得手忙腳亂。那人笑道:“我若連拔劍的機會都不給你,恐怕你死不 ——”

死不瞑目這句話尚未說得完全,不戒已是一個細胸巧翻 雲,倒翻出三丈開外,陡地一聲大喝:“你要殺我,恐怕也沒那麼容易!”雙臂一振,鐵鏟挾著風雷之聲,從他手中飛出,向那人攔腰鏟去。

那人亦不敢硬接,一個斜身竄步,劍尖累輕一點、一引, 以四兩拔千斤的巧勁,把鐵鏟拔過一邊。不戒見了他這手法,不覺又是心頭一凜。

那人的手法雖然巧妙,卻也不免緩了一緩。就時遲,那時快,不戒的劍亦已出鞘,喝道:“來而不往 非禮也,接招!”他劍劃弧形削出,那人也劃了個弧形接招,不過幅度卻比他更大,雙劍一交,那人的劍鋒比不戒的劍 鋒向前多伸三寸,不戒險些被他所傷。

幸好不戒功夫老練,一個沉戶坐馬,劍勢反圈回來。這一下當真有如淵停獄峙,深得以靜制動之妙。

蒙面人亦似識得利害,不敢把招數使老,立即變招。只見他戶頭,腳跟離地劍勢斜飛,宛如白鶴亮翅,斜削的 幅度比剛才那一招更大。這一劍若是給他直削下來,不戒的一條臂只怕非得和身體 分家不可。

不戒依樣畫葫蘆,也還了一抬白鶴亮翅,所劃的弧形卻縮 到七尺之內。守如江海凝光,蒙面人強攻不進,又再變抬。

不戒疑心大起,喝道:“你這兩抬太極劍法是從哪裡學來 的?”

那人哈哈大笑道:“你真是少見多怪,須知劍理可以相 通,劍法自然亦有相似。你以為吸有太極劍才有這兩招嗎?”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說話之間,已經接連劃了三個圈圈,使出來的又是太極劍法的一 招三轉法輪。

不戒喝道:“你這分明是太極劍法,還要狡辯?”

那人冷笑道:“一定要把我的劍法當作太極劍法,那也由 你。嘿嘿,普天之下也不見得只有武當派的弟子才會太極劍法!莫說兩招,還有得你瞧呢!接招!”

那人劍法展開,一個圈圈接著一個圈圈,綿綿不絕,往復 循環,好像波浪般層層推進,果然都是太極劍中的招數。但出手卻比無相真真人所傳的快得多,攻勢也強得多,。不戒暗暗納罕,這路劍法怎的似曾相識!啊,對了,是有幾分似無色師叔的劍法。但它和正宗的太極劍法卻又好像只能達到形似,未能達到 神似的地步,不過,若說它比不上本門真傳,卻又未必。雖然剛柔易勢,卻又似是殊途同歸。莫非當真如師父所說,不知是哪個年代,有個武當派的弟 子把太極劍法和別派弟子私相授受,經過了許多歲月,又由別派高手變化而成?不戒的劍法是無相真人所傳,從沒跟無色學過劍法,所以 他根不岐不同。他只看得出這人的劍法與無色有幾分相似,但這幾分到底 是三分、四分、七分、八分,他可就不能說得準確

不戒初時心神不定,給那人攻得手忙腳亂。他瞿然一省,心想:“我怎的忘了師父所授的要旨了,任 彼如泰山壓鉛塊一般,東指西劃,但每劃一個圈圈,就把對方的攻勢消解一分。

說也奇怪,他的防禦圈子雖然越縮越小,動作也越來越 慢,但蒙面人的劍法如受陰滯,不知不覺跟著他慢下來了。不粟的劍圈從收縮又再擴張,把蒙面人的身形籠罩在他的 劍圈之下。

不戒正自把太極劍法使得得心應手,忽地感覺右臂好像有 點兒麻木,蒙面人一招大漠孤煙,攻入聳的圈子,接著一招長河落日,劃出一個橢圓形的劍圈反罩過來。雙劍相交,無聲無息,原來都用了個粘字廖,把內力貫注 劍尖,和對方的劍膠著了。

不戒初時暗歡喜,心想:“你若和我比劍,我恐怕還得多 用三五十招,如今你和我拼內力,這一招我就叫你逃不脫我的劍底!”原來他的內力更勝於劍法,而且他早就試出對方的內力不 如自己的了。

但相持的局面並不如他估計的那樣很快就結束,相反,拖 延得竟出乎他意料之外了。他力透劍淹尖,仍然不能伸前半他,對方堅韌抵禦,甚至 竟然隱隱含有反擊之勢。

“奇怪,我的內力怎麼好像不濟了?”令他吃驚的還不只 如此,剛才他不怎麼在意的那一絲麻木的感覺,如今已在了。這麻木的感覺從肘尖的曲池穴向上戶井穴,向下到子虎口 的關元穴,整條右臂都有麻木不靈的感覺了,雖然他仗著精純的內功、手臂還不至於麻木得僵硬,但只麻木不靈,亦已受了很大的影 響。

就在此時,樹林裡忽然走出了兩個人,一男一女。那男的軀體魁梧,不戒認得是魯南的獨腳大盜,姓周名 雄,三年之前,他打動一幫皮革商,恰值不戒路過,被不打得負傷而逃。那女的約莫三十多歲年紀,徐娘半老,還作少女打扮,眉 毛畫作半彎新月,額點丹黃,唇抹胭脂,梳著兩條辮子,有說不盡的妖媚風騷。這個女人他也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

周雄磔磔大笑:“牛鼻子,臭道士,三年前的威風哪裡去 了,你想不到也會有今日吧?

那半老娘卻在抿嘴輕笑,說道:“不戒道長,你知不知 道,剛才你罵錯人了?偷施暗算的不是這位朋友,是我!不過,我並不是男子漢大大夫,所以我也不怕你罵。怎麼樣,我這枚小小的毒針,滋味恐 怕不大好受吧?”

不戒霍然一省,喝道:“你是青蜂常五娘?”

原來常五娘乃是一個善於使用喂毒暗器名聞江湖的婦飛 賊,不戒雖然沒有見過她,也曾聽得人家說過她的相貌來來歷的。

據說她是四川唐家二公子唐紹的情婦,她最厲害的一種暗 器名為青蜂針,就是偷得唐家的秘方煉成的。青蜂是一種罕見的異種野蜂,它的針比黃蜂更毒,俗語 說:“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俱不毒,最毒婦人心。”常五娘是個手段狠辣的女飛賊,賴以成名的暗器又是毒針,故此在江湖上 得了一個青蜂的綽號。

若在平時,常五娘的毒針再厲害也決計傷不了不戒,只因 她的毒針是混在那蒙面有人的透骨釘中發出,蒙面的人功力和不戒不相上下,不戒全神貫注應付他的透骨釘,這才著了常五娘的暗算。

常五娘格格笑道:“想不到武當派的高人也知道小女子的 賤名,真是不勝榮幸之至。投桃報李,小女子勸道長還是趁早投降的好。否則你的真力再耗下去,毒就會發作得更快了。一互毒氣侵入心臟,那時我縱有解 藥,也保不住你的性命了!

“不戒對她的勸告好像聽而不聞,陡地喝問:“何亮是不 是你用毒針害死的? ”

常五娘笑道:“你這個人真怪,自己死到臨頭不著急,反 而要去查究老家人的死因!嘿嘿,是我又怎樣?”

不戒喝道:“是你,我就要你償命!”

常五娘笑得有如花枝亂顫:“道長,你先保住自己的命再 說吧!”

此時不戒和那蒙面人仍然相持不下,而且好像還是蒙面人 略佔上風。蒙面人的長劍挺得筆直,不戒的長劍卻有點兒微彎了。

哪知常五娘笑聲未止,陡聽得不戒一聲大喝,兩柄長劍同 時斷了。

不戒以內力震斷對方的劍,自己的劍也給對方的反彈之力 震斷。不戒是中了毒的,這一下強運真力等於是孤注一擲,休說 常五娘意想不到,對那蒙面人來說,也是始料之不及。

這剎那間,蒙面不覺呆了呆,說時遲,那時快,不戒已是 疾掠而前,把手中的半截斷劍向常五娘擲出。周雄站在她的身旁,忙揮鐵拐。

那半截斷劍來得快如閃電,周雄的鐵拐剛剛舉起,只覺一 股勁風撲面,刺他的眼睛都幾乎睜不開,以他眼睛張開鐵拐也揮出之時,早已聽得常五娘尖銳的叫聲了。他的鐵拐根本碰不著斷劍。

常五娘本以輕功見稱,但饒是她閃得快,也還是未能避 開。只聽得噗地一聲,斷劍貼著她的肋邊擦過,插入了她的肩 頭。不戒的擲出斷劍,乃是用上了回詐的手法。他不但算準了雙方的距離,連常五娘的騰身閃避,亦已在 他計算之中。

常五娘被斷劍插入肩頭,琵琶骨也斷了,她痛得倒在地上 打滾,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滾了兩滾,終於骨碌碌地滾下山坡,也不知是死是活了。

不戒一劍得手,但本身亦已受到兩面夾攻。

在他前面的是周雄,周雄的鐵拐打不著斷劍,卻朝著他的 腦袋打下來了。

在他後面的是蒙面人,蒙面人如影隨形,京已跟踪撲到, 掌挾勁風,猛擊他的背心。

好個不戒,在腹背受敵之下,一個摟膝步,掌緣輕輕一 帶,使出借力打力的功夫,周雄那鐵塔般的身軀,被他的四兩之力帶動,收不住腳步,狂沖向前,那根沉重的鐵拐,變了方向,剛好是向著那個 蒙面人打了下去。

那蒙面人也會四兩拔千斤的手法,但他正以猛力發掌,急 切之間,若然改變手法,那股猛力就會回擊自身,蒙面人可不願意為了顧全夥伴的性命而令自己受傷,他的那股掌力仍然向前發出,只不過加上 一點兒牽引的巧勁,使得周雄傾斜撲倒,這也還是為了保護他自身。

這一下就等於兩個太極高手借周雄的身體來過招,周雄的 身體好像陀螺一般,被不戒輕輕拔過來一邊,又給蒙面人的猛力推過另一邊,轉了兩轉,登時四腳朝天,眼耳鼻口中都流出血來,跟在常五娘的後 面,骨碌碌也滾下山坡去了。

不戒耗損真力過甚,已是阻遏不了毒氣的,此時不但一條 右臂麻木不靈,半邊身子好像也都逐漸僵硬了。他眼前金星亂冒,視力亦已模糊。當下強運玄功,吸一口氣,鎮攝心神,只憑一條左臂與對 方過招。

雙掌一交,不戒感覺對方的掌力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 上,往復循環,無斷續處,無缺陷處,確是和本門的內功同一路子,但柔中帶剛,卻不似正宗的太極掌功夫。

不戒把生死置之度外,凝神應戰,眼中有敵,心中無敵, 靈臺恢復清明,一抬三轉法輪使出,雙掌劃圈,掌力吐出。蒙面人好像身陷漩渦,不由自己地跟著他轉了兩個圈圈。第三個圈子轉了一半,那人方始能夠穩住身形,擺脫他的 粘黏之勁。

不戒暗暗叫了一聲“可惜”原來他這一招三轉法輪,本來 可以牽引對方連轉三個圈子的,轉到第三個圈子,那人非得給他摔翻不可。只因他中了劇毒,毒氣正在繼續,此時連基臂也開始感到 麻木了。就差那麼一點兒,後勁不繼,功虧一簣,只能迫使對方轉 兩個半圈。

蒙面人冷冷說道:“果然不愧是武當掌門的首徒,只可惜 你命不久長了。念在你修為不易,我和你做一宗交易如何?

不戒運氣禦毒,根本就不理會他說些什麼。那蒙面人自言自語:“你中毒已深,想要恢復如初那是不 可能的了。但若得到常五娘的獨門解藥,還可以多活十年。你給我磕三個響頭,我就讓你去取常五娘的獨門解藥。否則人自己也明 白,即使你自己也明白,即使你想和我拼命,也打不過我了。我不罷手,你如何能夠抽身去取解藥?”

不戒知道他是存心激怒自己,仍然當作沒有聽見一般,加 緊把已經開始渙散的真氣收束。

那人激不動他,冷笑說道:“你不聽良言,沒辦法,我只 好成全你了。”陡地一聲大喝,雙掌齊飛,一招野馬分鬃,夾擊不戒兩邊的太陽穴。

不戒用了個卸字廖,用一招撩雲手的手法,意欲將他身形 帶動,這次只須將他轉一個圈子,就可以將他摔倒。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17 20:47:57     標題: 第二回 各逞機謀緣底事自疑身世感親情 (2)

哪知這一次卻不靈了,那人的掌力大得出廳,不戒只能卸 去他的一半力道,餘下的力道剛好和不戒的力道抵消。但不戒的大半邊身子已經麻木,是以彼此的力道雖然恰 好,但那人只是晃了一晃,不戒卻不能不連退三步。原來那人自知對太極掌的運用遠遠不及不戒,是以他這一 抬野馬分鬃,雖然是太極掌的招式,但所發掌力卻不同了。

太極拳、太極掌、太極劍都是講究以柔克剛的,但這蒙面 人的掌力卻剛猛非常,而且好似洪波衝破堤防,一瀉無遺,毫無含蓄之妙,與不戒所學的上乘內功心法大異其趣。

若在平時,對方用猛力攻他,他是求之不得。但此際他的毒傷已經發作,大半邊身子都已麻木不靈,縱 然施展以柔克剛的上乘功夫,亦是克制不住這股剛猛的力道了。他只能卸去對方的一半力疲乏,剩下的一半力道,還是衝 擊得他搖搖欲墜,好似在狂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

蒙面人一見強攻有效,掌法立變,著著搶攻凌厲之極。此時他用的已不是太極掌法,時而掌劈,時面指戳,好像 還夾有刀劍的路數。饒是不戒見多識廣,也看不出他是哪一家哪一派的掌法。奇怪的是,他雖然看不出來,對方的這路掌法,他又好像 是似曾相識。

那人似乎看出他心裡的疑團,哈哈笑道:“你不識我這路 掌法吧?我若不告訴人,恐怕你是要不瞑目了!”

不戒哼了一聲,說道:“邪魔外道,何足道哉?”言外之 意,這種不名門正派的掌法,根本就不值得他去尋根究底。

蒙面人搖了搖頭,縱聲大笑說首:“邪魔外道?嘿嘿,看 來你的本門功夫學得尚未到家吧?我只稍加變化,你就認不得了?”

不戒霍然一省,冷笑道:“什麼掌法,你不過偷學了本派 的第二流劍法罷了,就敢在我面前誇嘴?本門的掌法和劍法雖可相通,你就出來的卻是非驢非馬,我說你邪魔外道,難道說錯了 嗎?”

蒙面人哼了一聲,說首:“不錯,我這路掌法就是從你們 武當派的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法變化出來的,非驢非馬也好,第二流也好,總之你是抵敵不了。嘿嘿,我用你們的第二流的劍法,就可以打 敗你這個已經練成了第一流太極劍法的高手,只可惜無相真人不在此地,否則他見了他要立的掌門弟子,在我這個只是偷學了他幾手粗淺劍法的人手 裡,準會氣死!”

不戒知道對方是想激他生氣,但心裡卻也不能不又添一個 疑團;為什麼這蒙成人好像唯恐他不知道這路掌法是從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法變化出來的呢?

不戒咬牙奮戰,終於支持不住了。胸口中了一掌,一口鮮血吐了出來。蒙面人喝道:“事到如今,你還不肯認輸投降?”

不戒心頭一涼;、無論如何,我也不能落在這廝手上! ”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經不是害怕對方殺他,而是害怕對 方不知還有什麼陰險狠毒的手段,要利用他來挾制武當派了。他把心一橫,想要自盡,但已經遲了一步,他的真氣已經渙散,根本就不能夠自斷經脈了。

不戒不禁心頭一涼,想不到自己威震江湖,今日竟是求生 不得,求死不能。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長嘯穿林,那蒙成人喝道:“來的是 什麼人?”

言猶未了,那個人已經從樹林裡走出來了。

是一個豐神俊朗、腰懸佩劍的少年。看來不過二十左右年紀。

這少年現出身形,冷笑說道:“你蒙著臉孔不敢見人,這 話似乎應該是我來問你才對。”

不戒正在準備作臨死前的一擊,根本就不理會來者是誰, 但聽得這少年好像熟人,不知不覺地抬起頭來望他一望。

這少年大吃一驚,失聲叫道:“咦,你、你不是一戒師兄 嗎?”

不戒不禁也呆了一呆,叫道:“你、你是牟師、師弟—— ”突然胸口如受巨錘一擊,登時地轉天旋!

他本來已抵敵不住那蒙面人了,何況還在他尺說話,蒙面 人一聽得他們是師兄弟,迅速出掌,這一掌正劈中他的前心要害。

不戒倒在地上,迷迷糊糊地好像靈魂出了竅,但隱隱還聽 得見那少年的喝罵聲。

  “休得傷我師兄!”

那蒙面人哈哈大笑;、我早已經傷了他了,我不但傷了他 恐怕還把他打死了呢!你要怎樣? ”

  “少年喝道:“我要你死! ”

不戒心裡說道:“我不能死,要死也得等到牟師弟殺了這 奸賊這才能死。我要把師父的囑咐交託給他!”

就憑著這點責任心支持著他,不戒努力不讓眼皮合下,終 於驅退了死神,雖然他自己也知道死神還會再來,但能夠多活片刻就多一分希望。

  他躺在地上,不能轉動。只聽得見那蒙面人的掌風呼呼,偶爾也看得見好像劍光從 他眼前掠過。這是當那少年正在他的前方,在他的視力所及的範圍之內 出劍的時候他才能夠看見。

“啊,牟師弟不僅是本派名家之後,劍法又得過無色師叔 的真傳,使得果然比我還要精妙。哈,妙極,妙極,這兩招正是以彼之道還彼之身。可惜又看不見。”不戒精通本門劍法,只看了兩 招,就已看清楚師弟和他所學的不同了。

這少年的劍法全採攻勢,快如閃電,凌厲之極,正是無色 曾經傳給不岐的那套太極劍法。無色那套別出心裁、加以變化的太極劍法和不戒的所學路 子不,倒是和那蒙面人的劍法較為相似。

蒙面的人劍已經給不戒震斷,如今他只能用太極掌來那少 年的太極劍。

不戒聽見那蒙面人的掌風仍是強勁之極,不禁擔心:“那 蒙面人的功力不在我之下,師弟雖然得道兼本派道俗兩大名家之長,究竟年紀還太輕,能打得過蒙面人嗎?”

原來這個少年名叫牟一羽,牟家是武當派中歷史最長的武 學世家。武當派自張三豐創派至今,一共傳了十一代。歷代弟子,不論是內功還是劍法,都是道家弟子勝於俗家 弟子。但只有一個例外,在弟三代弟子中,有一個叫做牟獨逸的 俗家弟子,他的劍法不但冠於同門,而且是當時天下一劍客。這個牟獨逸就是牟一羽的祖先,從牟獨逸開始,牟家世代 相傳,都是武當派的弟子,從未中斷,至今亦已差不多有兩百年了。不過,自牟獨逸之後,縱然不能說是一代不如一代,但卻 再沒有出過像牟獨逸這樣的戒出人物。牟一羽的父親牟滄浪雖然堪稱劍術名家,但比之不岐的俗 家師父兩湖大俠何其武卻已有所不如了。

牟滄浪可能有見及此,他希望兒子重振家聲,因此要兒子 拜當今武當劍法第一的無色道人做師父。無色和牟滄浪是平輩,年紀牟滄浪輕,他只答應傳牟一羽 劍法,不肯以師父自居,人每年到牟家三兩次,每次停留十天半月不等。牟家的武學本來就已經得到了武當派真傳,只不過不及無 色的精妙而已。有無色指點廖竅,每年來三兩次亦已足夠。牟一羽也曾跟隨無色道人來過兩次武當,欠都是來給掌門 人拜壽的。不戒只知師叔這個弟子不凡,卻未見過他的劍法。

不戒躺在地上,身體在逐漸僵硬。他難窺全豹,心頭忐忑不安,忽聽得蓬地一聲,似是重物 墜地。不戒不禁心頭一凜,只道牟一羽已遭毒手。但隨即就听見一聲慘厲的呼叫,跟著就是沉重的腳步聲在 奔跑,聽見這兩種聲音,不戒倒是安心了。

那個逃跑的人,顯然是因為受了重傷,無法施展輕功,腳 步聲才會這樣沉重。

兩個人拼搏,有一個已經倒下,另一個就不會逃跑,即使 他是受了重傷。因為那個人既然倒了下去,就算不是業已死亡,一定也是 比他傷得更重。他大可以在殺了那人之後,從容裹姨傷才走。

不戒判斷沒錯,他聽見的那個似是重物墜地之聲,並不是 因為有人倒下,墜地的只是一根粗如手臂的樹枝。

逃跑的是那個蒙面人,牟一羽根本就沒受傷。

那蒙面人一掌劈斷樹枝,沒打著牟一羽,牟一羽那快如閃 電的一劍卻已重傷了他。

牟一已嘆了聲可惜,回過頭來說道:“師兄,那個蒙面人 已經被我打跑了。小弟無能,不能將他立斃劍下,不過,他給我刺著心房,諒他也難活命。師兄,你的傷怎麼樣?”不戒嘴唇開闊,吐出來 的聲音細如蚊叫。

牟一羽拿出一顆能治內傷的小還丹給他服下,手佔著他的 背心,一股真氣輸送進去,說道:“師兄,你歇一歇,慢慢說。”

不戒說話的聲音聽得見了:“你把坑底的骨頭都、都拾起 來,帶、帶回去給掌門!我、我不行了,你、你省點兒氣力吧。”

說完了話,不戒的眼睛也閉上了。

牟一羽叫道;、師兄,師兄”聽不見他的回話,把耳朵貼 上他的胸膛,這才發覺他的心臟還在跳動,原來他既中了毒,又受了傷,只因為要反師父的囑咐轉托師弟,方始能夠支持到現在的。

不過,他雖然尚未停止呼吸,但從他心臟跳動的微弱,就 可知道他實在是危在旦夕了。

牟一羽沉重的面色剛剛開朗了些,不禁又皺起眉頭,他自 言自語地喃喃說道:“不行,你要死也得回到武當山才能死!”

武當山的展旗峰下,有個小湖,湖中荷花盛開,湖面風來 水皆香。

湖旁有個少女,不過十六七歲年紀,臉上有兩個酒窩,更 襯托出她的俏麗。

旗峰下的玉鏡湖是武當山的一個名勝所在,但這個俏姑娘 卻不看風景,也不看湖里的荷花。

  她抬頭看山,山峰有什麼好看?

這座展旗峰石色如鐵,石勢奔驟躍動,好像一面迎風招展 的大旗。

如果山峰也有性格的話,展旗峰應該屬於樸實渾厚那一類 吧?樸實渾厚是正面的話,從反面說,也可說成是古板。

一個天真活潑的俏姑娘,難道會喜歡一座古板的山峰?

不過在這座展旗峰上,離地不過六七丈處,峭壁之間,有 一朵大紅花。這朵大紅花迎風招展,燦若朝霞,卻像個熱情的少女在翩 翩起舞。

俏姑娘莫非被這朵大紅花吸引住了?莫非她要和這朵大紅花比一比誰美誰俏?

她忽然騰身飛起,這一躍足有三丈高,手掌一按岩石,又 再升高兩丈多,在空中一個轉身,恰好在那朵大紅花下面掠過,但她的手卻未能碰著那朵紅花,一個轉身,翩如飛鳥般又落下來了。

  “姐姐,好俊的輕功!

“弟弟,你來得正好,快來,快來!

一個年紀和她相若的少年笑嘻嘻地跑到她的眼前,說道: “姐姐,你這樣著急叫我來做什麼?”

“弟弟,你給我摘下這朵紅花”!

弟弟笑道:“姐姐,你那麼俊的輕功都摘不下它,我怎麼 行?”

姐姐說道:“你別給我送高帽,誰不知道你的功夫比我 行,到底給不給我摘?”

弟弟道:“姐姐,我不是給人戴高帽,說到輕功,我確實 沒有你好,我頂多只能跳三太高。”

姐姐說道:“你跳不上去,就給我爬上去!”

弟弟噘著嘴巴道:“你為什麼不爬?這朵紅花可是你想要 的!”姐姐嗔道:“誰叫你是我的弟弟,奶奶叫你做點兒事你也推三托四?我是女孩兒家,怕弄髒、弄破衣裳。你是男子漢,也 怕?”

弟弟作出無可奈何的樣子聳聳肩頭,說道:“我早知道你 叫我就沒好減速差事,不過,也用不著爬上去吧?”

姐姐道:“豈有此理!你還要和我討價還價?”

弟弟道:“你沒聽清楚就罵我?我只是說不用爬上去,可 並沒說不給你摘花!”

說罷,他掏出兩枚磨利了邊的銅錢,對準峭壁上的那朵大 紅花擲去。 ”

兩枚銅錢閃電般閃出,那少女還未看清楚,只聽得叮地一 聲,銅錢擦著石頭飛過,那朵大紅花已經落了下來。

小女孩接到手中,只見花瓣都未掉下一片,樂得她眉開眼 笑,讚道:“弟弟,好俊的暗器功夫!”少年說道:“我這暗器功夫還差著點兒呢,要是練到家,只須一枚銅錢就行了。”

原來峭壁上的那朵大紅花是從石縫中生出來的,根部全在 石縫裡面,莖部也只露出幾寸,準頭稍為差一點兒,就會把花打碎。而且即使剛好割斷它的莖,用力倘若不是恰到好處的話, 花瓣也會片片飄零的,

少年的第一枚錢鏢剛好插進石縫,把下面一截的花莖削 斷,錢鏢撞著石壁的反彈之力恰好把那朵花彈得離開峭壁丈餘,這樣,落焉時才不至於被尖利的石筍擦傷。但落焉的速度還要保持得恰到好處才行,否則花瓣還是會 掉一些的。他的第二枚銅錢用上粘黏之勁,緊接著第一枚銅錢飛到, 剛好在要大紅花離開石壁之時碰著它的莖部,那股粘黏之勁令那朵花在空中打個轉,減弱了下墜之勢,緩緩落下,這才能夠保持花朵 的完整。所以這要眼即過的暗器功夫,竟包含著好幾種武當派的上 乘武學。

少女的笑容不見了,說道:“這手暗器功夫是你義父教給 你的嗎?”

少年道:“不是,是無量叔祖教的。我的師父是專心練 劍,不練暗器的。咦,姐姐,你怎麼啦?剛才還是滿笑容,怎的忽然間又好像不高興了?”

  少女道:“我是在想…”

  少年道:“想什麼?”

少女道:“我想,命運這個東西可真是奇妙!”

少年笑道:“姐姐,我看你今天才真叫有點兒莫名其妙 呢,好端端的為什麼會有這個感觸?”

少女道:“難道不是嗎?就說你我二人吧,是一母所生的 同胞,而且還是同一天生下來的雙胞胎,命運可就有這麼大的差別!”

少年道:“你現在不是和我一樣嗎?”

少女道:“自小就不一樣了:在家裡爹媽疼你,在道觀裡 那些老道士、中年道士都歡喜你。你的義父兼師父是不必說了,連無量、無色兩位長老也時常親自指點你的武功。人人都寵愛你,有好處都 歸了你!”

少年心想:“掌門師祖也曾親自給我講解過本派的內功心 法,要是我說出來,你恐怕要更加妒忌了。當下笑道:“但那些小道士可是爭著奉承你呢! ”

少女面上一紅,說道:“我和你說正經話,你這小鬼頭竟 敢取笑起我來了。我才不理會那些牛鼻子呢。”

少年道:“你怎的在武當山上罵起道士來了?別忘了你現 在也是女道士的徒弟呢。”

少女道:“我只是個掛名弟子,怎比得你是掌門人的再傳 弟子?不過,說正經的,弟弟,你也別誤會我是妒忌人。弟弟有出息,我這個做姐姐的也高興。我只不過是自嘆命運不濟罷了。”

少年道:“你也不能說是命運不濟呀!要是你這句話給爹 爹聽見——”

他話未說完,少女就搶著把話接過去道:“我知道,爹爹 定會罵列不短路的。他常說:“小靈呀,你真不知是幾生修來的福氣,出生在窮苦人家的女兒,居然有這樣好的運道,有武當派的道 姑看得起你,教你讀書識字,不教你武功。這兩年觀中的執事道長還拔了幾個小道士來幫我種菜,你 連菜地都不用下了。科就變成了千金小姐啦。不過,奇怪的是,我可以從來沒有聽見爹爹和你說過這種 話,要講福氣,你的福氣不是比我更好嗎?我也明白,我的福氣,其實是沾你的光的”

少年一想,姐姐這話的確不錯,心裡也有點兒奇怪,為什 麼爹媽對他的態度和對姐姐的不同。單這一樁,其它事情好像也是如此。爹爹從沒罵過我,對我好像客人一樣。不過,這一點恐怕連姐姐也沒感覺到吧? ”

他把疑團藏在心裡,說道:“一般人家都是比較重男輕女 的,姐姐,我知道我比你多佔點便宜,但人也不必煩惱,我和你說正經的,你若是想學什麼武功,只要我懂的,我會偷偷地教給你。”

  少女道:“你不怕師父責罵?”

少年道:“反正你也是武當派弟子。”

少女道:“本派武功淵博,長一輩的幾乎都是各有所長 的,好像有一條規矩,倘若未得掌門允許,每人是只能跟師父學的。不過好像只有你是例外。”

少年道:“我知道。我不是你的長輩,同門拆招,是允許 的。你跟我拆招,以你的聰明,就可以偷學了。”

少女低下頭不說話,少年道:“姐姐,你想什麼?”

  少女道:“我在想你的名字。”

少女道:“昨天一位師姐和我說,倘若她不是和咱們熟 識,只聽咱們的名字,決計想不到咱們倆會是姐弟,她贊人的名字起得很雅,藍玉京,像是個世代書香讀書人的名字,不比我的名字這麼俗氣。”

少年笑道:“最後這句話不是你那師姐說的吧?”

少女說道:“她口裡沒說,我知道她心裡是這麼說”

少年笑道:“姐姐,我倒覺得你的名字更別緻呢,水靈, 水靈靈,人家一聽到這個名字就會注意你的眼睛了。”

原來這個少年就是戈振軍當年託給藍靠山撫養的那個嬰 兒,他是耿京士和何玉燕的遺孤,本來應該叫做耿玉京的,只因戈振軍存有私心,不願意他知道生身之父是誰,因此要藍靠山認作他的生父,他就只能叫做藍玉京了。那個女的才是藍靠山的親生女兒,名字叫做水靈。

原名戈振軍的不岐,現在已經是武當山上很有地位的道士 了。他是耿玉京的義父兼師父。藍水靈因為弟弟的關係,常在觀中出沒,她和弟弟一樣, 對練武也很有舉。武當派是有女道士的,有個道號悔人的女道士就收了她做 掛名弟子。只做掛名弟子,那是因為女道士的規矩,比男道士更嚴, 做道士的女弟子要還俗就很難的原故。

藍水靈不知道弟弟的身世之隱,因此她對這個弟弟雖然愛 護有加,但多少也有點兒不平之感。覺得凡是好的都幾乎歸了弟弟,甚至父母也是對弟弟特別 偏心。

藍水靈道:“對啦,位師姐還贊你長得俊呢。她說你人如 其名,名字有個玉字,人也長得有如粉雕玉琢一般。我說可異你做了出家人了,否則你或者還有機會做我的弟婦呢。她本是裝作一本 正經的說話的,說著說著,不覺笑起來了。”

藍玉京;'宛的名字是義父給我取的,她稱讚我的名字取 得好,那可與我無關。 ”

藍水靈道:“你的相貌總是你自己的吧?”說著嘆道: “也怪不得人人都寵你,你確實樣樣都比我強,長得比我好看,人也比我聰明。那位師姐說的雖是笑話,但我也覺得覺得覺得——”

  藍玉京道:“你覺得什麼?”

藍水靈道:“或者我的比喻用得不恰當,我覺得你好像是 烏鴉窩裡養出來的鳳凰。”

藍玉京道:“豈止不當,簡直該打!你這麼一比,豈不是 反爹娘都比作烏鴉了。”

藍水靈道:“是該打,可惜我才疏學淺,想不出更好的比 喻。”

藍玉京道:“姐姐,你知不知道那些小道士在背後怎樣說 你?”

  藍水靈道:“他們說我什麼?”

藍玉京道:“他們也有一個比喻,說你是一朵會走路的黑 牡丹!餵,你別著惱,他們是讚你黑裡俏呢。”

藍水靈道:“豈有此理!你也跟羞那些混臭道士來取笑你 的姐姐,看我不撕破你的嘴!”

  啪地一下藍玉京臉上挨了她一。藍玉京沒還手,也沒說話,只是眼睛好像發呆一般看著姐 姐。

藍水靈道:“姐姐和你鬧著玩兒的,你生氣了嗎?”

藍玉京道:“姐姐你的眼睛真美,我這雙眼睛可就遠遠比 不上你的了。”藍水靈聽得弟弟稱讚自己的眼睛,倒是不禁有點兒得意。原來他們家鄉的土話,形容女孩子的眼睛又大又美叫做水 伶伶的眼睛。伶,靈同音,水靈的名字就是因為她有一雙美麗的大眼睛 之幫。她自己也覺得樣樣比不上弟弟,只有這雙、眼睛比弟弟的 美麗。

弟弟抓著她的癢處,她佯嗔說道:“小鬼頭幾時學得這樣 油嘴滑舌?正經事不做,就知道哄姐姐歡喜,說正經的,咱們來了這裡半天,你也該和我練劍了。”

藍玉京忽道:“姐姐,你有沒有鏡子?”

藍水靈道:“我從來不帶鏡子。”

藍玉京道:“那麼你看看水里!”

  藍水靈道:“水里有什麼?”

她懷疑臉上弄髒了,自己卻未發現,果然低頭向湖水中照 了照。水清如鏡,映著如花笑靨。

藍玉京道:“水里有咱們的倒影。”

藍水靈莫名其妙,說道:“那又怎樣?”

藍玉京道:“你現在看清楚你有多漂亮了吧?

藍水靈輕輕地捶弟弟一下,說道:“你今天怎麼啦,老是 開姐姐的玩笑。”

藍玉京道:“說正經的,可惜娘親不在這兒。”

藍水靈詫道:“你要娘親在這兒做什麼?”

藍玉京道:“你和娘親都是瓜子臉兒柳葉眉。”

藍水靈笑道:“這個還要你告訴我麼?”

藍玉京道:“水是照不出的,要是你和娘親站在一起和媽 長和一個模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17 20:48:49     標題: 第二回 各逞機謀緣底事自疑身世感親情 (3)

藍玉京道:“聽說媽年輕的時候是個美人兒。”

藍水靈說道:“不錯,爹爹最得意的事兒就是娶得媽媽為 妻。我聽他說的那個英雄奪得美歸的故事,已經聽過不知多少遍了。”

藍水靈模仿爸爸喝醉了酒的樣子,大著舌頭說道:水靈 呀,你知不知道你媽是我從前住過的那條山溝的大美人哩!你猜她怎肯嫁給爹爹的?那是因為爹爹有一次喝醉了酒,打死一條大老虎……哈 哈,底下的話就是自誇他如何英勇了,反正你也聽過不少遍,用不著我再說了吧?

藍玉京道:“你漏了一句最重要的話。

  藍水靈道:“漏了哪一句?”

藍玉京民學著爺爺的口吻說道:“水靈兒呀,幸虧你長得 不像我,只像你媽。”

藍水靈驀地酌情,說道:“你這小鬼頭,原來你還是繞著 彎兒來開姐姐的玩笑。”

藍水靈道:“這怎麼是開玩笑?你自己也說的,人是長得 像娘親嘛。不過——”

  藍水靈道:“不過什麼?”

藍玉京:“我長得不像娘親,也不像爹爹。小時候我常常 奇怪,爹爹每次說那個故事,為什麼只提你的名字;現在我懂了,那是因為我和爹媽都不相似的原故。”

藍水靈一怔道:“你說這個做什麼?”

藍玉京道:“咱們是雙胞胎,對不對?”藍水靈道:“你 怎麼啦,這件事難道還會不假?”

藍玉京道:“那咱們的相貌為什麼全不相同?”

  藍水靈道:“這個、這個……”

她剛剛說過烏鴉窩裡養也鳳凰來這話,說這句話的時候, 她還因為弟弟樣樣都比她強,包括弟弟長得比她漂亮在內,而感到造物不公,憤憤不平,此際當弟弟也發出這個疑問的時候,她卻不禁怔住了。

弟弟問話的口氣和臉上的神情都顯得甚為異樣,像是惶 惑,像是不安,像有難以名說的苦惱,又受了很大的委屈……”

  她沒見過弟弟這樣的神情!

她不覺也受到感染,惶惑不安起來了。

“這個、這個,俗話說:龍生九子,各各不同,兄弟姐妹 的相貌全不相似,那也是常有的事。”她只能用這個說法來開導弟弟了。

藍玉京搖了搖頭,說道:“可是孿生姐弟呀。人愛都說雙 胞胎十九都是一模一樣的,不但相貌相同,甚至心性都一樣。比如說其中一個心裡所想的事,另一個就會替她說出來。可咱們——”

用不著弟弟說出來,做姐姐的也懂得他的意思了。

她和弟弟和性格的確有很大的不同,她性格單純,心裡是 歡喜或是憂愁,往往給人一恨就看得出來;弟弟的性格可複雜多了,他有時顯得老成,有時又很容易激動,甚至還會弄點兒狡獪。不過弟弟的這各性格,倒並不是由她自己觀察出來。雖然她從小就隱隱覺得弟弟的性格和她有些不一樣,但她 還是不能觀察得這深刻的。弟弟的性格,是由幾個對她弟弟頗感興趣的師姐和她說 的。

她苦笑道:“弟弟,我的確不知你心裡在想什麼,不能告 訴姐姐嗎?”

  她道:“姐姐,我、我……”

藍水靈道:“咱們一出娘胎就在一起,你有什麼苦惱,就 對姐姐說吧,心裡的苦惱一說出來,就會好的。姐姐的本領比不上你,不能幫你打架,可願能夠幫你減輕苦惱。”她輕輕撫拍弟弟,全權真有點兒 像大姐姐的模樣。

藍玉京道:“我、我不知怎樣說才好!”

藍水靈道:“人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好了,難道對姐姐還要 顧忌什麼嗎?”

藍玉京道:“姐姐,你剛才說起打架,我就打架說起吧, 我幾乎忍不住要他們打一架!”

  藍水靈道:“他們?”

藍玉京道:“就是你說的那些小牛鼻子!”

小牛鼻子就和他們同一輩份的那些小道士,藍水靈剛才還 用這個稱呼給弟弟說過的,若在平時她聽得弟弟也這麼說,一定會笑出來,但此時她卻笑不出來了。弟弟的眼神充滿抑鬱和惱怒。

“為什麼要和他們打架?”藍水靈問道。

“他們在背後說我,一見我來就停口,不過我還是聽見 了。”

  “他們到底說你什麼?”

“他們說、說我是私生子”藍水靈怒道:“哪個說的?向 他的師父告他!”

藍玉京苦笑道:“這種胡言亂語,怎能夠鬧出來讓大家知 道?”

藍水靈想了一想,說道:“不錯,鬧起來是有點兒小題大 做,咱們的爹娘也會尷尬的。不過,你既然不好罵他們,也不好打他們,那就只好當作是狗嘴里長不出象牙,不去理會他們就是了。”

藍玉京道:“其實也不能全怪他們,咱們姐弟倆的相貌確 實是很不相似嘛。”

藍水靈吃一驚道:“別人說不打緊,難道你也懷疑?”藍 玉京道:“我、我——唉,姐姐,我也不知——”

藍水靈變了面色,說道:“弟弟,你一向聰明,怎麼忽然 糊塗起來了?你想想,咱們雖然想貌不同,但卻是一母所生的雙胞胎,假如你是私生子,我豈不也是私生女了?我怎麼會是私生女呢?”她說了之後,這才想 到,只憑自己長得和母親一模一樣,這個理由是不充分的。於是立即又補上兩句道“你懷疑什麼都可以,但你絕不能 娘親是個壞女人。”

藍玉京道:“姐姐,你才糊塗呢。我當然不是懷疑娘,他 們並非說是我媽的私生子。”

藍水靈倒真的有為和糊塗了,說道:“那你是誰的私生 子?”

藍玉京道:“是別人拋棄的私生子,我是爹爹拾回來養大 的。那個人是誰,我也知爹爹知不知道。”

藍水靈氣得一巴掌就打過去,就說道:“你真的這麼 想?”

藍玉京抓住她的手,說道:“姐姐,你別生氣;你聽我說 ——”

  “好,你說吧。”

“我不會這樣想,但不能禁止別人不這樣想。事實上他們 就是在背後這麼樣嘰嘰喳喳議論我的來歷的。”

  “你把他們當作放屁好了。”

藍玉京嘆口氣道:“也怪不得他們這樣議論我,誰叫我不 像爹也不像娘呢。”

藍水靈是比較單純,但可不是笨姑娘,一聽弟弟這樣說, 就知道弟弟口裡雖說不會這樣想,心裡其實正是這樣想的。

可是弟弟的目光充滿惶惑,充滿苦惱,用不著弟弟說出 來,她也可以猜想得到,就因為長得不像爹娘,弟弟已經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她還忍心責備弟弟麼?

  “弟弟,我說爹娘疼不疼你?”

“這還用問,我嫌他們疼得過份呢。”

“著哇,這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如果你不是他們親生, 他們怎會這樣疼你?”

她可不知,毛病主出在過份二字上。弟弟就正是因為爹娘對他過份寵愛,從不他,從不罵他, 以至引起懷疑的。

她見弟弟沒有說話,藍玉京還能說什麼呢?只道弟弟已經信服,就說:“別把那些小牛鼻子的話放在 心上,今天咱們姐弟說過就算了,以後誰也不許再提。胡扯了半天,咱們該練功夫了。對啦,我還沒有告訴你呢,前幾天師傅已經開始教我練太極劍法 了。”

“是嗎,那我可要恭喜你了。姐姐,你知道嗎,這是本門 的鎮山劍法,通常是不輕易傳給俗家弟子的,你是個掛名俗家弟子,你的師傅這樣快就肯傳給你,可真是難得之極了。”

藍水靈道:“你不是早已經練了嗎?”

藍玉京道:“那是因為我義父的關係。我五歲那年,就拜 義父為師的。掌門人也是著我長大,所以破例不叫我到江湖上修積功德,就準義父傳我太極劍法。”

藍水靈道:“瞧,你運氣多好,你知不知道,別人都在妒 忌你呢。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藍玉京道:“哦,還有別人妒忌我嗎?”藍水靈道:“你 以為只是姐姐妒忌你嗎,昨天我那位師姐就對我說,她不懂不岐道長為什麼對你這樣好!”

藍玉京怔了一怔,道:“那你怎樣和她說?”

藍水靈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這有什麼好說的。 咦,弟弟,你怎麼啦,難道你的義父對你特別好,你也有了懷疑嗎?”

藍玉京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紫際聽得姐姐提起,他翅 的確不禁又有一點兒懷疑了,心想:“是啊,3姐姐已經說爹娘偏心了,為什麼義父也好像對我特別偏愛呢。不錯,他和爹爹是好朋友,但姐姐也 是爹爹的女兒呀,義父為什麼又一向不大理睬姐姐呢?難道就只因為我是男孩子?”他只能相信姐姐所說的緣法了。

“沒有。我只是覺得我的命運有點兒奇特吧了。好像一生 下來,好運就跟著我。”

“好了,別盡說了,咱們練吧。”

  “別急,我還要找一把劍呢。”

“你的劍不是帶來了嗎?”藍水靈詫道,

藍玉京笑道:“今天我不能用真劍和你過招。”邊說邊把 一根竹子拗折,把它削成一柄竹劍。

藍水靈道:“為什麼今天你要用竹劍?”

藍玉京道:“義們昨晚教了我攻招快劍,你知道我練的太 極劍法是和一眾同門不同的,比他們快得多。但義父還嫌我還不夠快,所以昨晚把劍法中的七招要我照他所授的劍訣一練再練, 要我練得像他那樣快才算合格。練熟了這七招,再教七招。”

藍水靈好奇心起,說道:“你的義父出劍快到什麼程 度?”

藍玉京道:“我也很難形容,只能給你說實例。他叫我把 一支筷子拿在手中,只見他劍光一閃,我的筷子已經斷為七截。這七招劍法,他是一氣呵成的。”

藍水靈矯舌不下,半晌說道:“這樣快可是難以抵擋。”

藍玉京道:“我雖然沒有義父那樣快,但也怕萬一失手, 誤傷了你。因此我非用竹劍不可。

藍水靈道:“那我也用竹劍吧。”

藍玉京道:“不必多費功夫另削一柄竹劍了,你但用真劍 無妨。”

藍水靈一點即省,笑道:“對,你的劍法比我高明得多, 我當然不會誤傷你的。”

“好,你晝作你師父教的劍法,不必顧忌,多練幾遍,你 就會領悟到同是一套劍法,其中也有分別的。”

姐弟開始拆招,藍玉京的劍法越展越快,他的那柄竹劍好 像會一般,一就二,二變四,四變八……轉眼之間,藍水靈只見眼前一片森森劍影,好像有無數碧綠色的竹劍從四面八方向她刺 來,劍尖在她眼皮下晃動,劍影貼著她的額角掠過,劍風吹亂了她的頭髮。

藍水靈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心裡想道:“幸虧弟弟用的 不是真劍。”

藍玉京道:“姐姐,你莫驚慌,小心應付我這連環七劍” 藍水靈心中默念“任彼如泰山壓頂,我只當清風拂面”對眼皮下晃動的劍尖,視而不見,謹守正宗太極劍的法度,用了一招如封似閉,轉為鐵鎖橫江,抵擋 弟弟這一氣呵成,快如閃電的連環七劍。

只聽得噗地一聲,藍玉京的竹劍劍尖折斷,緊接著當地一 聲,藍水靈的青鋼劍脫手飛出。藍水靈喜出望外,心想這次能夠削斷他的竹劍,也可以勉 強算得是打成平手了。說道:“弟弟,你這連環七劍全都施展沒有?你是不是怕 誤傷了姐姐,故而沒有使出真章?”

只見弟弟已經斜躍出三丈開外,左手緊按右臂,有幾滴鮮 血從他的指縫裡滲出來,把他的手指都染紅了。

藍水靈大吃一驚:“弟弟,你受了傷嗎?”連忙走過去 看。

藍玉京苦笑道:“不礙事,只是劃破了表。姐姐,你的太 極劍法學得不錯呀,我那連環七招已經使到最後一招的白鶴亮翅了,我本來有點我害怕劍也會劃破你的衣裳,哪知……”

底下話當然是不用說下去了,原來姐姐的衣裳沒破,倒是 他的衣袖被姐姐的劍尖劃開了一道裂縫。幸虧他立即用粘黏之勁,反姐姐的劍引得脫手飛出,否則 只怕骨頭也給刺穿了。不過,他打落姐姐的劍,用的乃是內功,倘若只論劍法他 這次比劍卻是輸了一招了。

藍水靈仔細審視,見弟弟受的傷果然只是微不足道的輕 傷,這才放下了心,說道:“恰好我今天隨身帶有針線,弟弟,你把上衣脫下來,讓我替你縫好袖子,免得你回去給你師父知道。”

藍玉京道:“師父哪有閒工夫理這種小事?”

藍水靈道:“哦,他在忙些什麼?”

藍玉京道:“他這次是到很遠的遼東去的,去了一個多 月,當然有許多事情要向掌門師祖禀報。我出來的時候,他已經對我說,今天晚上不必等他回來吃飯了。”

藍水靈嘆道:“他有那麼多事情要做,一回來還是不忘教 你劍法,你得到這樣好的義父兼師父,真不知是幾生修到!”

藍玉京道:“這倒是的。昨晚他教我劍法的時候,已經、 已經……”

  藍水靈道:“已經什麼?”

藍玉京道:“已經露出疲倦,到了後來,好像中精神也不 能專注了。”原來師父昨晚教他劍法之時好像心事重重的樣子,在他自行練習之時,師父卻在一旁發呆,還無緣無故地嘆了口氣。他本來想用心神不屬這四個字的,但怕姐姐問個不休,他 也答不出來,因此只好順著姐姐的口氣,改變原來所想的說法。

這四個字卻從姐姐口中說了出來:“怪不得你今天好像有 點心神不屬的模樣,敢情是在掛念師父?他去了這麼久才回來,你還未曾和他暢敘呢。”

藍玉京懂得姐姐的用意,她是怕他輸了一招,心裡不好 受,故而替他想出理由的。不錯,他因為受了同門說他是私生子的刺激,心情一直未 能平靜,但即使如此,他也不該輸那一招的。他的姐姐才不過學了幾天太極劍法。

何以他會輸這一招,姐弟二人都在納罕。藍水靈一面替他縫補衣裳,一面說道:“聽說你義父的太 極劍法是跟無色長老學的。”藍玉京道:“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情。”

藍水靈道:“無色長老的劍法是被公認為本派第一的。我 聽他們說,你義父的劍法已盡得無色長老真傳,比無色的弟子都強,堪稱本派第二高手了。依你看——”

藍玉京有點兒奇怪,說道:“弟子怎能妄議師父的劍法? 姐姐,你這樣問是什麼意思?是不是你不相信他們這個說法?姐姐,我師父的劍法當然是好的,你不用懷疑。我今天輸這一招,不過是因為我學得還未到 家的緣故”

藍水靈確實是有所疑的,但聽得弟弟這樣說,她卻不便直 說了。

  這個人就藍水靈的師傅不悔。

藍水靈一面替弟弟縫補衣裳,一面想起那天的事。

“那天”是她開始獲得師傅傳授太極劍法的第三天。這天她的師傅也不知為了什麼事情,好像有點兒不大高興 的模樣,教得很慢,一個午只教了她三招劍法。直到她复演這三招的時候,師傅的臉上才露出笑容。

“你不要嫌我教得慢,紮根基是要慢慢來的。你學得很 好。若肯這樣專心學下去,將來一定可以成為一個著名的女劍客。”師傅說道。

藍水靈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的,不假思索地說道:“我也 不想成為什麼女劍客,只想——

  師傅道:“只想什麼?

  藍水靈道:“只想打得贏弟弟。

  師傅哈哈笑了起來。說道:“你弟弟的劍法很好麼?

藍水靈道:“他的劍法是不岐道長教的,當然一定比我好 了。”

師傅道:“唔,名師出高徒,不岐師兄的劍法是跟本派第 一高手無色長老學的,他自己現在也被認為是本派的第二高手了,當然要比我高明得多。”

藍水靈紅了臉,說道“師傅,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拿 自己來跟弟弟比,並不是——”

師傅笑道:“你不用著慌,我並不是怪你說錯話。我才沒 有那麼小氣呢。不過,哼,你要是跟我練成了太極劍法,也不見得主打不贏你的弟弟。他的師父——”

  藍水靈道:“他的師父怎樣?”

師傅道“他的師父是把那套劍法當作寶的,依我看來,其 實——”

師傅的性格和她頗有相似之處,藍水靈見師傅欲說還休, 倒不覺有點兒奇怪了,問道:“師傅,你怎麼不說下去?”

師傅說道:“我有一次無意中看見不岐師兄教你弟弟練 劍,他一發現我,就停止不教了。其實我並不是有心偷看他的。但可惜我不想偷看,也已經看到幾招了。”

藍水靈好奇心起,說道:“不岐師伯的劍法,依師傅看, 怎麼樣?”

師傅道:“他是本派第二高手,我的劍法最少恐怕也要排 到十名開外,我怎敢說他的劍法不好?”

藍水靈倒也聰明,一聽當即笑道:“師傅,你這樣說一定 是不岐師伯的劍法還有破綻了。你悄悄兒告訴我如何?”

師傅道:“我可沒這樣說,你別胡猜!”

藍水靈道:“我猜得不對嗎?好吧,那我就把師傅剛才說 的那句話拿去問別人,看看別人是不是認為那個意思”。

師傅道:“好哇,你這小鬼竟敢威脅起師傅來了,告訴你 不打緊,就只怕——”

  藍水靈道:“怕什麼?”

師傅道:“怕傳到你弟弟的義父的耳朵裡去。”

藍水靈道:“師父,你不告訴我,這話才會傳開去呢。你 說給我聽,我告訴弟弟就是。”

不悔一來是怕徒弟纏個不停,二來也是對不岐那次怕她偷 看劍法的事情有點不滿,就說:“你不岐師伯的劍法當然是好的,不過花式太多,恐怕有點兒中看不中用”。

藍水靈今日找弟弟拆招,多少抱著一點求證的心理的。此際她想起師傅說的那句話,不覺真有點兒懷疑起來了: “難道弟弟的太極劍法當真是中看不中用麼?但他用半截竹劍也能夠打落我手中的青鋼劍,那又怎能說是不切實用呢?嗯,恐怕多半還是因為 他今日心神不屬之故吧?”她卻不知,弟弟令她長劍脫手這一招本事,卻是掌門師祖所傳的內功心法。

她答應過師傅不告訴弟弟的,只好把懷疑藏在心中了。

藍玉京道:“姨,姐姐,你還在想些什麼?”

藍水靈道:“沒什麼,我只在想:掌門師祖練的是最正宗 的武當派功夫,你也不妨向他討教幾招劍法。”

藍玉京笑道:“無色長老的劍法難道就不是正宗的太極劍 嗎?當年師祖叫我的義父跟他學劍,就因為他自覺劍法不如他這師弟呢。我想今天我之所以失招,一定是因我學得還未到家的緣故,回去問 我義父,明天再和你拆招。”

說到這,忽見一個年輕道士氣喘吁籲地跑來,說:“原來 你們姐引躲在這裡!出了大事啦,虧你們還有閒情玩耍!”這人是和他們姐弟同一輩份的第三代弟子,道號悟性。在藍水靈的心目中,這個悟性也是屬於小牛鼻子之一,平 時沒話也要找話來撩拔她的。藍水靈因他一向裝腔作勢,說話誇張,他急她可不急,好 把最後一針縫上,這才問道:“什麼事情大驚小怪?”

  悟性道:“不戒師伯回來了。”

藍水靈道:“他又不是不是下山還俗,回來了就回來了, 有什麼稀奇?”

悟性道:“他是給別人抬回來的!”

藍水靈不覺一愕,說道“他為什麼要別人抬回來?”

悟性失笑道:“大小姐,那當然是因為他自己不能走路, 才要別人抬。大小姐,你還要問嗎?”

藍水靈果然是還要問:“他得了什麼重病?

悟性笑道:“大小姐,不能走路的原因最少也有兩個,一 是生病,一是受傷,你怎麼知道他一定是生病?

  藍水靈道:“難道他是受傷?”

悟性道:“對了!他不是患了重病,他是受了重傷!”

  藍水靈開始吃驚了。要知道不戒乃是掌門人無相真人的大弟子,武功之高,眾 所周知,藍水靈的確從未想到過這位武功的高強的師伯也地受傷的。

  “什麼人傷了他?”

“我怎麼知道?我只知道護送他回山的是揚州牟一羽。牟 一羽一來到就趕著去禀報掌門了,他還有閒功夫和我說麼?大小姐,你——”

藍水靈知道他喜歡誇張,但本門長輩受傷這種事情,料想 他是不敢加油添醬的,她著慌起來了,說:“不必催我了,走”一面說一面把縫好的上衣交給弟弟。

悟性道:“唉,玉京師弟,你的新衣怎麼會破的?”

藍水靈道:“你催我走,你卻理這閒事做什麼?”

悟性道:“隨便問問,一路走一路說也可以呀。”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17 20:49:20     標題: 第二回 各逞機謀緣底事自疑身世感親情 (4)

  她的性格雖然爽直,可並不俄。她偷學弟弟的太極劍法,自是不願意給這個小牛鼻子知 道。

一直沒有開口的藍玉京卻忽地問道:“是掌門師祖叫你來 找我們回去的嗎?”

悟性哈哈一笑,說道:“藍師弟,你以為你是什麼人?不 錯,掌門一向疼你,若在平日,他閒著沒事,或者會找你去陪他下棋,但在這個緊張的關頭,他即使要找人商量,大概也不會想到要找你吧?”

藍玉京道:“我知道我只是個不懂事的孩子。那你這樣緊 張來找我們回去做什麼?”

悟性笑道:“藍師弟,你生我的氣嗎?人人都說你聰明, 我怎敢說你不懂事呢?不過,不戒道長是你本支師伯,你懂事也好,不懂事也好,你的師伯受了重傷給人抬回來,你總該回去探望 的。你怎麼怪起我來了?難道你不關心師伯?”

藍玉京道:“我怎會不關心師伯?我只是想要知道,是誰 想起要找我回去。”

悟性詫道:“師弟,你問這種無關緊要的事做什麼?”

  悟性道:“為什麼?”

藍玉京道:“我要知道誰對我好,誰對我好,我就對誰 好。”這幾句話說得很孩子氣,連藍水靈都給弟弟騙過,以為弟弟真的是這樣想,哼了一聲,對悟性道:“你還不趁機會表功?”

悟性笑道:“我可不敢貪師祖之功。”

藍玉京道:“哦,原來你是奉了二長老之命來找我的 嗎?”

二長老是無量道長,大長老是十六年前被害的那個無極道 長。因此無量雖然排行第二,但在現存的長老之中已是以他為 尊了。悟性正是無量道長的大弟子不敗的徒兒。

悟性道:“是啊,他老人家可是心思很細呢,他一知道不 戒師伯被抬回山,立刻就想起你來了。一來因為不戒師伯是你不支的長輩,二來也是恐怕你的師父傷心過度,要你在他身邊安慰他。

藍水靈也給感動了,說道:“說老實話,你這位師祖,我 一向感覺他好像有點兒深沉莫測,誰知他為晚輩想得這麼周到。”

悟性笑道:“他也不是對每一個本門弟子都這樣好的,他 是對不岐師叔和你們姐弟特別好。”

藍水靈道:“對我弟弟好那是真的,可別把我算在裡 面。”

悟性道:“你嫌我的師祖對你不夠好,那麼我對你特別 好,好不好?

藍玉京道:“你冒著雨來找我們回去,這份熱心真令我感 激。”

悟性道:“多謝。我不要你感激,只盼你少囉嗦。”

藍玉京道:“好,你討厭我說話不中聽,我不說好了。” 他果然閉上了嘴加快腳步跑在前面。

藍水靈道:“悟性師兄,我瞧你是說謊。”

悟性道:“我怎麼說什麼謊了?”

藍水靈道:“分明是掉在臭泥溝裡沾上的污泥濁水,卻說 是士淋濕的。剛才哪裡下過雨?”悟性笑道:“後山沒下,前山下了。你沒聽過人家唱的山歌嗎,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情卻有情。”

藍水靈淡淡地說道:“哦,原來這樣。”悟性似是突然想 起了什麼事,欲言又止,囁懦地道:“其實,我也……也……唉,你們不會明白的。”說完,急匆匆地向一條岔路上走去。山風吹來,他的袍袖微微抖動,好似全身注滿了內家真 氣。

藍玉京眼看他的背影,心中的疑雲逐漸浮起,暗想:難道 他們之間有不可知人的事?

他突然想起不可千人這四個字,連自己都不覺吃了一驚。

  這不是連義父也懷疑在內麼?

不對,他可以這樣懷疑二長老,卻不能這樣懷疑義父!他吃驚於自己的想法,心裡在暗責備自己。

藍水靈趕上他,咦了一聲,說道:“弟弟,你的樣子好古 怪,你幫我作弄了那小牛鼻子,你為什麼不笑,也不說話,你究竟在想什麼?”

藍玉京頭也沒抬,說道:“姐姐,你別多疑,我沒想什 麼。”

他雖然聰明,這句話卻露出了一點兒破綻,為什麼他要害 怕姐姐多疑?

藍水靈也不笨,說道:“弟弟,你知道我不是鎩疑的人, 但你為什麼要瞞住我呢,你是不是還在懷疑自己的來歷?”

  “不是。”

  不是就好。弟弟,那你還有什麼另外的心事,連姐姐也不能告訴? ”

藍玉京知道若然不說,姐姐更會猜疑,便道:“沒什麼, 我只是在想,近來古怪的事情好像太多了。”

藍水靈只道他是指目前發生的這件本派禍事,說道:“是 啊,誰能料得到不戒師伯也會給人傷得要抬回武當山呢?”

她本來要問弟弟,還有什麼事情是他認為古怪的,但此時 已經來到了掌門人所居的元和宮了。長幼三代弟子都已齊集門前,交頭接耳地在探聽消息,她 不便再問下去了。

弟弟連別人說他是私生了這樣的事情,也敢告訴她,還有 什麼事情不能告訴她呢?

她哪知道,弟弟真還有不能告訴她的事情。

有事情只能藏在心裡,不能告訴別人,那是最痛苦的事。

藍玉京只不過開始感覺到這種痛苦,他的義父不岐卻已經 被這種痛苦折磨了十六年。

一個時辰之前,正當藍玉京第一次向姐姐訴說心中苦惱的 時候,不岐正陷在苦惱的回憶中,而且沒有人可以聽他訴說。

一個時辰之前也正是那陣過雲雨突然來到的時候。

雖然是過雲雨,雨勢卻很大,還有雷鳴電閃。

  不岐的老毛病又發作了。

每逢下雨天,他的心就會抽搐,情緒的紊亂無以復加。唉,又是下雨天。他獨自坐在靜室裡深思。

電光從窗外閃過,他突然想起十七年前的那個下雨天。風雨中折斷的樹枝在眼前紀化,他好像看見小師妹向他走 來。

那個時候,何玉燕還是他的小師妹,還是他的未婚妻。

這個關係,就是在那個下雨天結束的。 “大師哥,我沒有臉和你說——”用不著小師妹說,他已 經明白了,小師妹是來和他告別的。就在那天晚上,她跟他的師弟走了。

電光再閃,眼前的紀影又多了一個。小師妹何玉燕之外,還有他的師弟耿京士。

  這一天是十六年前那個下雨天。他又見著小師妹了,小師妹已經變成了耿夫人。上一次的見面是小師妹來向他告別,這一次的見面卻變成 了永別。

眼前重現當年的紀景,他也不知是紀是真,是夢是醒?

雷鳴電閃中,耿京士在他劍底下倒了下去。耳邊有新生嬰兒的哭聲。

  師妹也在血泊之中。啊天地萬物都靜止了,只有嬰兒的哭聲。

  不,不,他好像還聽見了笑聲。飄飄忽忽的,若隱若現的笑聲!

十六年前那個下雨天,他其實並沒有聽見這個笑聲。這個笑聲並不是他用耳朵聽到的,而是他用心聽見的。這是他想像中的笑聲嗎?不,他知道這不是幻想,那個女人,那個風騷妖媚,綽號 青蜂的女人,即使她當時沒有笑出聲來,她心裡一定在得意地狂笑!

“唉,我怎麼會想起這個女人?”

他最不願意想起這個女人,尤其不願意在想起小師妹之 後,又想到這個女人。他甚至自己在哄自己,不不,這一切都是我的幻想,那天 她根本沒在場!甚至哄得他自己都想念了。

唉,是幻是真,他自己也他不清了!

  電光三閃,眼前的幻像又變了。

神情威猛的老人、劍光納電的高手!

時間一下子過了十六年,拉得很近很近了。是在三個月前的一個下雨天!

三個月前,他奉師父之命,來到遼東,偵查一個人。一個謎一樣的人。

這個人是和武當派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宗疑案有關的人。和這宗疑案有關的人差不多都已死了,這個人也不知道是 死是活。但正因為他還有可能活著,所以必須打聽到真實的消息, 即使他死了,也希望能夠發掘到一點兒當年的真相。

這個人就耿京士和何玉燕在遼東結識的那個霍卜托。那時他的身份是一個魚行的伙計,實際的身份是金國大汗 努爾哈赤的衛士。第二年他又搖身一變,變成了大明天子錦衣衛的軍官。這個人,幾乎可以說整個人就是一個謎。

但也只有找到這個人,才有希望找到破案的線索。他的師弟耿京士當年是否真的做了滿洲奸細,也只有找到 這個有,才能弄個明白。

說是奉命,其實他已不止一次地向掌門師父提過這個要求 了,師父一直沒有答應他。以至在那一天他突然聽到師父要他到遼東探案的時候,他 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個月前,他到了霍卜托曾經做過魚行伙計的那個小漁 村,亦是耿說士和何玉燕曾經在那裡住過的小漁村。

那個魚行早沒有了,不過小漁村的變化是不大了。當然也還有記得霍卜托這個人的舊人。

但從這些人的口裡,他卻得到他想要知道的東西。那些人只知道霍卜托是個魚行伙計,一個平凡之極的人。別人記得他的只是他的算盤打得很精,但也不會佔別人的 便宜,帳目一向都是清清楚楚的。只是如此而已。

他偽稱是耿京士的遠親,進了這間屋子。這間屋子早已破爛不堪了。其實即使他不冒認親友,他要進去,也沒人理會他的。

  屋子裡早已空無所有。有的只是牆頭的蛛網,炕底的冷灰。破了的蛛網似乎在張口笑他,笑他還未能跳出情網。炕灰雖冷,心底猶有餘溫。

真的是什麼東西都沒下,留下的只是事如春夢了無痕的慨 嘆。

  忽然他發現屋角有幾顆石子。

  石子有什麼奇怪?天北地南,哪個海灘,哪座山頭,沒有石子?

不,這幾顆石子是與別的不同的。是來自他家鄉的石子。

  他怎麼知道?因這這些石子是他親手拾的。

  他摩挲石子,如對故人。

在他家(嚴格地說,是他師妹何玉燕的家)背後的那座山 上,有一種白裡泛紅的石頭,斑斑點點,好像硃砂,名為硃砂石。又有一種三分淺黃夾著七分深紅的石頭,名為黃血石。有人說:假如沒有那三分淺黃,科就可以冒充雞血凍了。雞血凍一是刻圖章的佳石,名貴勝過黃金。不過這兩種石頭還是罕見的,在那座山上,也很難找到比 較大塊的石頭,找得到只是一顆顆小石子。何玉燕很喜歡這些小石子,他一發現有這兩種石子,就拾 起來送給她。他記不清這玩意兒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只記得到了何玉 燕十四歲那年,他送給她的硃砂石和黃血石,日積月累,為數也相當可觀了。那年她開始學針線,鄉了一個荷包裝這些石子。記得她曾說過,這些晶瑩可愛的石子,在她的眼中就是寶 石。但也就在他說過這句話之後不久,她又對他說了另外的 話,她說她已經長大了,她珍視大師哥送給她的這些禮物,但卻不想大師哥費神再為她收集這些小孩子的玩物了。但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開始注意到,注意到師弟已 經替代了他的角色,成為師妹上山的遊伴了。他在山上,不單只是為了替師妹拾石子吧?

舊夢塵夢休再啟,但他還是繼續在小師妹住過的這間破屋 裡尋找。唉,人都已經死了,何必還在尋夢?

  他終於找到了那個鄉花荷包。荷包早已經破爛,不過,他當然[還是認得的。

師妹把他送的這袋禮物帶來遼東,但在她準備回鄉的時 候,卻又把她曾視同寶石的禮物忘記了。 (是忘記帶回去的呢?還是有心將它拋棄的呢?)

這是不是表露了師妹對他的那種矛盾心情呢?

他把破爛的鄉花荷包貼著心房,摩挲石子,呆了。

天上忽然下起大雨,隆隆的雷聲,把他驚醒。

他是把燃著的松枝插在牆上作照明的,狂風吹來,松枝熄 滅。

  轟隆巨響,突然一堵牆倒塌了!

不錯,屋子已經不堪,但還未至於達到搖搖欲墜的程度。牆並沒受到雷劈,按說一陣狂風是不能把它吹塌的。

他吃了一驚,登時一省,莫非是給人力摧毀的!心念未已,只見一條黑影已從裂口撲進來,人未到,勁風 先到,他果然猜得不錯,這堵牆是給這個人以剛猛無倫的掌力震塌的。

電光一閃,那人的長劍已刺到他的咽喉,不是電光,是劍 光,是快如閃電的劍光。

幸虧他察覺得早,立時拔劍抵擋,他的劍也並不慢,一招 夜戰八方風雷激盪,立即接招還招。

這是他有生以來,從所未遇的一場惡戰,驚險處比起他那 一次和耿京士鬥劍還要驚險得多。那一次鬥劍,耿京士初時還是對他手下留情的,這個人卻 是未見面就施殺手,而且自始至終,每一招都是刺向他的要害。是喝聲還雷聲,是劍光還電光,雙方都分不清了。在電光一閃再閃之間,他已看見了對方。

是一個身材高大,神情威猛的老人。 “你是誰?我與你素不相識,因何你要取我性命?”

那老人哼了一聲,喝道:“一命換三命,你已經便宜 了。”

“你直接間接害死了三個人,你自己應該明白,我不能讓 你再來害人了。”

趁著那老人怒罵他的當口,電光明滅間,他抓緊時機,一 招白鶴亮翅斜削出去。

這是他最得意的一招,劍削的幅度雖然很大,但出手廳 快,卻是後發先至,更胜對方。

只聽得刺耳的碎裂聲,那老人的左臂中劍了,聽得出是骨 頭的碎裂。

但與此同時,他的胸膛也中了對方的一劍。

幸虧他是後發先至,老人中劍在前,刺中他的胸膛時,勁 道已減,否則只怕已是開膛破腹之災。

兩敗俱傷,雨停風止,那凶神惡煞似的老人亦不見踪跡。

  雨止了,血還在流。流的是他身上的血。

傷口不深,血也流得不多,擔所受的劍傷卻令他驚心怵 目。

他重燃松枝,解開衣裳一看,胸口竟然好像北斗七星似 的,排列著七個小孔。劍尖刺穿的七個小孔,

  他敷上金創藥,血很快就止了。但留下的傷痕,卻令他終生難忘。胸上那一點點的紅印,不也正像他送給師妹的硃砂石?

他已經被同門公認是武當第二劍客,而且正當年富力強, 說出來恐怕誰出不會相信,他幾乎死在一個老人的劍下!

  這老人是誰?他想起了一個人。

他是不會向別人說的,除了對他的師父。因為他要向師父證。記憶一下子跳過了三個月的時間,是昨天的事情了。

昨天,他一回武當山,第一件要做的事情,當然就是去向 師父無相真人禀告此行經過。

  他給師父看了他身上的傷痕。

聽了他的敘述,看了他的傷痕,無相真人緩緩地說:“我 沒有見過郭東來,但我知道這是他的七星劍法。”

師父證實了他的所料果然不差,這個老人就是十幾年前失 踪的那個滄州劍客郭東來!

  滄州劍客郭東來真的沒有死嗎?

如果這老人真的是郭東來,那麼另一件他們早已懷疑的事 情也得到證實了。

那個謎一樣的人物霍卜托,很可能就是郭東來的兒子。

這個未經證實的消息,是他現在的師兄不戒道人打聽到 的。十六年前,他剛剛來到武當山的時候,和不戒第一次見 面,不戒就曾經提出過這個懷疑。

師父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說道:“你的不戒師兄,這兩天 也當回山了,等他回來,你可以去問他。他是滄州人氐,小時候曾經見過郭東來的。他對郭東來的事情,知道的也比我多。”

  又是下雨。

他看著窗外的雨,心在抽搐:“真是天有不測風雲,好好 兒的天色,突然就下起這樣大的雨來。啊,這樣大的雨,不戒師兄今天恐怕不能回山了。 ”

樹葉在風雨中翻飛,他的心情也像亂飛的樹葉。忽地他隱隱感到心中的寒意。

“為什麼掌門師父不叫師兄前往遼東,卻把這個差事交給 我呢?”他想。

也怪不得他這樣想,誰也不得不這樣想,誰也不知道霍卜 託的來歷,就只有不戒找到這個謎一樣人物的一點兒線索,而不戒又早已把心中的懷疑告訴師父了,不管郭東來是否真的是霍卜託的父親,師父若要派遣一個 弟子到遼東探案的話,最適當的人選,自然應該是不戒。

“莫非不戒師兄早已去過了遼東,他的調查得不到結果, 師父這次才叫我去?若是這樣,師父為什麼要瞞住我呢?”

“倘若不戒師兄從沒去過,師父在十六年後才想到叫我 去,這就更不可解了。”

不管是哪種情形,都足以在他心中產生許多疑問。他不敢猜疑師父的動機,但仍禁不住想道:“師父這一次 把這個差事交給我,莫非其中另有深意?”

“嗯,師父對恩重如山,情如父子,他不會不信任我的。 我也不該妄自對師父猜疑。”

儘管他立即就把猜疑師父的念頭壓了下去,但卻隱隱感到 了心中一股寒意。

拾取回來,遷葬本山,不戒也曾經像他一樣,覺得自己不 是擔當這個差事的適當人選,因而感到百思莫解的。只不過不戒沒有這樣惶惑不安罷了。

電光閃過,雷聲響過,郭東來那閃電似的劍光,那暴雷似 的喝罵,又好像重現於他的面前。一命換三命,你已經佔了便宜了。

“他說我直接間接害死了三個人,這三個人是指誰呢?如 果他真是郭東來,其中一個應當是指他的獨生子,改了滿人姓名霍卜托。啊,若我猜得不差,霍卜托豈非真的死了?他想。

他是巴不得霍卜托真的死掉的嗎?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也震驚於自己有這個偏差。他不敢想下去,他只是在想:那麼另外兩個人又是指誰 呢?耿師弟為我誤殺(如果是誤殺的話),可以算是一個。但師妹也能說是我間接為我所殺的嗎?

“為什麼不能?師妹是因為丈夫死了才自殺的!我一直沒 有把這兩件事情連在一起去想,那隻是我的自欺欺人罷了。”

他不但感到寒意,更進而感到心中絞痛了。

雷鳴電空,他眼前閃過了何玉燕的影子,閃過了耿京士的 影子,最後閃過了郭東來的影子,一次比一次令他心內震驚!

  正是: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17 20:52:39     標題: 第三回 空嗟變幻遷枯骨莫測高深立掌門 (1)

窗子被風吹開,雨點打在不岐的身上。

  雨聲風聲,聲聲入耳。他的心又在抽搐。

每一個下雨天都令他感到不安,尤以今天為甚。

“唉,京兒不知跑到哪裡去了,現在還沒回來!”他只想 有個人可以和他說話,要是有那麼一個人,可以讓他把心事都說出來,那就更好了。

和他最親近的人,莫過於他的義子戈振軍了,但可惜他的 心事,卻是連對義子都不能說的。

他忽然想起另一個人,位居長老之首、輩份是他師叔的無 量道人。無量道人也是唯一知道他的秘密的人。雖然還不是全部知道,這個關係就已經與眾不同。想起了這個了,他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儘管十六年來,無量道人並沒有因為知道他的某些秘密而 要挾過他一旦一想起這個人,他就有陰森之感。

雷鳴電閃,他一個人坐在窗前,心情有如風中翻飛的亂 葉,諸般幻象,如電光從他心中閃過。何玉燕、耿京士、常五娘、無量長老、藍玉京,最後是要 取他性命的那個神情威猛的老頭兒。

想起那個可怖的老頭兒,他只盼望他的師兄能夠早日回 來。他和不戒的感情並不特別好,甚至還比不上普通師史弟的 感情。但無論如何,他還是覺得這個好像不大喜歡和他接近的的 師兄,比起近來著意和他接近的無量師叔更加值得信賴。最少,不戒回來,他就可以解開那個老人是否郭東來之 謎。

“不過,雨下得這樣大,不戒師兄今天恐怕不能回山了。 他想。

雨越來越大,他的不安之感也越來越甚,甚至他竟隱隱有 點兒不祥之感。以前的三個下雨天,他都碰上了不幸的事,這一個下雨 天,又將碰上什麼?

誰知道只是一場過雲雨,雖然下得大,但來得快,去得也 快,突然就雨停風止了。那經過了一個漫長的黑夜的感覺,其實只是他心中的幻 覺。

雨後天晴,他的心情也隨著開朗了。

就在此時,忽地有一個人走進來,正是無量。他呆了一呆,剛剛開朗的心情不覺又是一沉,說道:“師 叔,下這麼大的雨,你來做什麼?”

無量說:“不岐,你的師兄回來了。”

不岐吃了一驚,說道:“啊,是不戒師兄回來了嗎?下這 麼大的雨,真想不到——”

無量說道:“還有你更想不到的呢,他是給人抬回來 的!”

不岐這一驚非同小可,顫聲問道:“抬回來的?是生病還 是受傷?”

無量說道:“是受傷,而且傷得很重,聽說在路上已經昏 迷了七天七夜了。”

  不岐驚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無量繼續說道:“這樣的事,莫說你想不到,我也想不 到。不戒這次奉命去辦的事,本來應該是沒有什麼風險的。——”

不岐驚魂稍定,問道:“他奉命去辦何事?”

無量似乎有點兒詫異,說道:“你不是已經見過掌門人了 麼,你的掌門師父沒有告訴你?”不岐隱隱感到事有蹊蹺,說道:“師父只告訴我,師兄下山去了,這兩天就可以回來。”

無量說道:“他去的地方正是你最熟悉的地方。”

不岐一怔道:“哦,我最熟悉的地方?”

無量說道:“當年你不是把無極長老以及你的師弟、師妹 等人的骸骨都埋葬在你的家鄉的那座山上嗎?那座山是叫盤龍山吧?不戒就是奉命到盤龍山去,去把無極長老的骸骨遷回本山安葬的。嗯,其實這件事早 就應該辦了。”

得知此事,不岐在吃驚之外,又加惶惑,按理來說,兩樁 差事應該掉換人選才對。

“為什麼師父不叫我辦這件,卻要我去遼東呢?”

無量好像知道他的心思,說道“不是我說你的師父,他是 有點兒老糊塗了。無極長老是你親手埋葬的,這件差事應該交給你才對。不過,話說回來,也幸虧這件差事不是落在你的身上,否則給抬回來的恐怕就是你 了。”

不岐只有苦笑,心想:“我在遼東也是差點兒就要喪命, 若不是我那一招白鶴亮翅出全劍快,恐怕比師兄更糟,他還可以活著被人抬回來,我則只有埋骨異鄉了。”不過,他在遼東的遭遇,可不願意對 無量說,他只能苦笑著問:“不戒師兄是受何人所傷?”

無量說:“還不知道。我只知道是牟一羽送他回來的。他 趕著去禀告掌門,沒工夫和我多說。此刻,掌門大概已經在替不戒施救了,咱們快點兒去吧。”

無量猜得不錯,武當派的掌門無想真人此際正在運用上乘 內功,替徒弟治傷、拔毒。

在掌門人這間靜室中的,除了牟一羽之外,還有武當派的 另一位長老無色道人。

小一輩的弟子只能在復真觀外等候消息,誰都不許進去。唯有不岐例外。

不岐放慢腳步,跟隨無量長老踏入靜室。

一踏入靜室,剛好就听見無相真人在問:“他中的是四川 的唐家的暗器嗎?”

牟一羽答道:“可以說是唐門暗器,也可以說不是唐門暗 器。他中的是常五娘的青蜂針。”

他這話說得好似模棱兩可,但房間裡的這幾個人卻是誰也 聽得明白的。要知常五娘乃是唐二公子的姘關,這青蜂針是她得自唐門 的秘法練成的,但她只是師其法,並一是照方抓藥,唐門的暗器呂是沒有青蜂針這個名目的。

無色皺起眉頭:“原來是那妖婦的青蜂針,怪不得不戒師 侄昏迷了這麼多天!”不過,他雖然皺眉歪額,卻並不特別吃驚,因為他早已知道青蜂針的厲害了。地量的瓜也和他一樣。

不岐不由得心頭一震:“常五娘這三個字從牟一羽口中輕 輕地說出來,聽進他的耳朵裡,卻好像耳邊響起焦雷,雷轟,電閃,閃過他面前的是常五娘那勾魂攝魄的目光,像是在註視著他。啊那充 滿妖氣的目光,比閃電更可怖的目光,他不覺變了神色。

無量在他耳邊悄悄地說道:“你不知道青蜂針的來歷 麼?”

不岐定了定神,眼前幻影,點了點頭,說道:“聽說這是 天下最厲害的一種毒針是嗎?”常五娘的青蜂針惡名昭彰,只要是在江湖上混過一些日子的人,沒有見過也聽人說過。不岐在出家之前,是兩湖大俠何其武的弟子,當然不能推 說不知。

無量似在安慰他,柔聲說道:“掌門人正以太極神功為他 祛毒,不戒的內功亦已有了將近四十年火候,不會那麼容易死的。只要他保得住心頭一口氣,就能得救!”

不岐放下了心上一塊石頭:“好在沒有給師叔看出破,倘 若給他知道我和常五娘本就相識,新案牽連舊案,那我的嫌疑可就大了。”

大家對無相真人的精純內功都有信心,但可怕的是,事情 並不如他們所想像那樣順利,已經過了半個時辰了,不戒仍然未醒,無相真人的面色已是黯然無光了。

無相真人喚道:“不岐,你過來。”不岐聞言,立即坐到 不戒面前,雙掌運氣將真氣輸入不戒身中。

不戒嚶地一聲,張一道:“不岐,是你——”聲音顫抖, 急促刺耳異常,好像是換了一個人的口音似的。無相真聽進耳中,有說不出的難受。

不岐忽地將上衣撕開,露出胸前的七處傷疤。

不戒驚呼:“啊,這、這是郭東來的七星劍法!”

不岐道:“他是不是一個身材高大、神情威猛,右足微跛 的老人?”

不戒道:“不錯,你你、我碰上-”接連說了幾個你字, 聲音又已低沉,好像又沒氣力說下去了。

眾人都不明白,何以在這緊要關頭,不岐卻要問他事情, 耗他精神?難道不可以瘡稍為好一些再問嗎?

眾人不明白,無相真人卻明白,他知道這個徒弟已經好不 了了。從不戒的變聲可以聽得出來,他已是濁氣阻塞心脈,目前 之所以能夠清醒過來,熾不過是迴光返照罷了。郭東來是否還在人間,是破十六年前那樁疑案的一大關 鍵,不岐此時不問,就沒機會了。

不戒的傷重難治,也沒有人比無相更清楚了。他叫徒弟代他療傷,只不過抱著姑且讓他一試的想法而 已。故此,這個結果雖是令他傷心,卻並不感到意外。

  不岐道:“多謝師兄。”

不戒道:“不岐,你、你好——”不岐心頭一震,在你好 之後,他要說的將是什麼呢?心念未已,只聽得不戒繼續說了下去:“你、你好自為 之。”不岐這才鬆了口氣。好自為之,雖然也可以正反兩方面解釋,但誰會從不好這 方面去著想呢?

不戒是掌門人的大弟子,如無意外,當然是他理成單繼任 掌門。眾人都想,因為不戒自知不起,故而吩咐師弟好自為之。這好自為之等於是把掌盲目性理擔交託給他的意思。

無相真人聽他這麼一說,目光卻露出鋒芒,不戒忽地提高 聲音道:“不、不關師弟——”可是這句話也只能說到一半,他的眼睛又閉上了。不岐放下心上一塊石頭,心道:“好在師兄明白。

眾人不禁又是一怔,不關師弟,按語氣推測,大概他想說 的是不關師弟的事吧,那事又是什麼呢?但此際救命要緊,誰也無暇去推敲了。

無量急忙接替不岐,把真氣輸入不戒體內。不戒張口噴出一股閼血,翁聲翁氣地說:“師父,請恕弟 子有負所託,牟一羽他明白,請師父問——”這句話未能說完,就氣絕身亡了。

無相真人的道袍好像被風吹過,起了皺紋,面色枯黃,好 像風中的敗葉。

  沒有眼淚,一滴眼淚也沒有。但誰都看得出來,他是比哭更加難受。

“死者已矣,師兄保重。”無量、無色齊聲說道。

“請師父節哀,為師兄報仇。”不岐說道。

只有牟一羽不言語,敢情他驚呆了。

地相真人緩綬說道:“你們都出去,我要靜一會兒”。木然的臉上毫無表情。

無量長老帶頭,默默地走出靜室。

無相真人忽道:“一羽,你留下。我有話和你說。”不戒 臨終的最後一句話就是要師父問牟一羽的,所以誰都不會奇怪掌門人單獨要他留下。只不過無相真人要他們避開,卻難免有人心裡有點兒酸溜 溜的感覺。

不岐走在最後,他把靜室的門關上,但並沒有走出複真 觀。他坐在弟二個院子的台階上。從大門到靜室,要經過三個庭院,這是蹭那個院子。在這個院子裡,是聽不是靜室裡面的說話聲的。

現在他已是掌門人獨一無二的弟子了,因此掌門人剛才雖 然吩咐眾人都退出去,並沒許他例外,但為了防掌門人發生意外,他留下來照料師父,誰也不敢說他不該。他留在第二個院子,那已經是避嫌了。

他呆坐檯階,聽得觀門外紛亂的腳步聲散開,終又歸於寂 靜,觀門外本是擠滿等候消息的眾弟子,想是兩位長老傳出無相真人的法諭,叫他們都回去了。

  寂靜,異樣的寂靜。他臉上的神情也有了異樣的變化。他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當然,他不僅僅只是聽見自己的心跳,他也聽見了別的聲 音。正因為他聽見了別人的聲音,才引起他的心跳的。

他聽見師父和牟一羽在靜室裡說話的聲音。本來在這院子裡是聽不見的,但別的人聽不見,他卻可以 聽得見,因為他的內功造詣在武當派中是可以排名第四的,用不著伏地聽聲,他也聽得靜室裡面小聲的談話。

他聽風師父在問:“你知道我所要的東西?”

牟一羽道:“禀掌門,弟子已經帶來了。接著聽見一聲較 重的聲響,不岐用不著眼見也猜想得到,那是牟一羽把一個布袋放在桌上的聲音,那個布袋是牟一羽早就背著的,給人一種沉甸甸的感覺,誰也不知道裡面藏的是 什麼。

不過正如什麼事都有例外一樣,這個誰字並不包括不岐在 內,無須牟一羽告訴他,他也可以料想得到那是什麼。

果然聽得師父說道:“都帶來了麼?”

  牟一羽道:“一塊也沒留下。”

師父道:“好,那你就一塊塊拿出來,放在桌子上,讓我 細看。”

“一塊塊拿出來”,那不是骨頭還是什麼?不岐的心往下一沉。他好像看見青蜂常五娘躲在黑暗中向他偷笑。

十六年前,十六年前那個下雨天,盤龍山上。

他正在和師弟理論,那個對何家忠心耿耿的老家人已經按 捺不住,上去和耿京士扭打了。糾纏間忽聽得老家人一聲慘叫,倒地身亡。他立即指責耿京士殺人滅口,連師妹都以為是她的丈夫失 手打死那老家人的。

那時雨雖然已經停止了,天色還未開朗,他們都看不見樹 林裡埋伏有人,也聽不見任何聲響。

但他知道,青蜂常五娘,一定是躲在黑暗中向他偷笑。

因為那老家人是給常五娘用青蜂針害死的,而常五娘也一 定知道。他是知道的。她的獨門暗器可以瞞得過耿京士和何玉燕,卻怎能瞞得過 戈振軍?曾經與她同床共枕做過一夜夫妻的戈振軍?

他搥胸自責:“我怎會這樣無恥下流,堂堂名門弟子,跟 一個臭名昭彰的淫賤女人纏在一起?唉,但若不是師妹移情別戀,我也不會受這妖婦的迷惑!我只道她人盡可夫,做一晚露水夫妻,日出便散, 哪知會得到這樣結果!”

就因為有這段孽緣,他只能替常五娘掩飾了。

不過,他明知是常五娘所為,卻還要冤枉師弟,也還有另 一個原因。當時他在想:“耿師弟變作滿洲奸細,這已經是語氣確鑿 了。反正他罪有應得,給他多加一條罪名,那也算不了什麼。但現在,那個可以證明耿京士做滿洲奸細的證明——霍卜托寫給耿京士的那封信,已是顯露出越來越多的疑 點,這個所謂證據,恐怕也未必站得住腳了。

如果耿京士的罪名不能成立,他可不能不擔心他做的這件 虧心事被人揭穿了。他殺耿京士還可以說是誤殺,但他明知那老家人是給常五 娘用青蜂針害死的,卻還要冤枉師弟,這件事又怎能辯解呢?

即使他依然瞞住良心,說是當時自己不知,但若捉住了常 五娘,常五娘能不說出和他的關係嗎?他又怎能和常五娘對質?

靜室裡早已沒有談話的聲音了,他知道師父一定是和牟一 羽在檢查那些遺骨。

要是給師父發現真相,那怎麼辦?

  他正自胡思,忽聽得一聲咳嗽。俗語說做賊心虛,這一聲咳嗽,竟然把他嚇了一跳。

抬起頭,只見一個老態龍鍾的道人弓著背向他走來。他啞然失笑,是服侍他師父的那個聾啞道人。

這道人不知俗家姓名,生性蠢鈍,有若白痴。眾人因他又聾又啞都叫他聾啞道人。

聾啞道人是是二十歲多歲就來到武當山的,當時無相真人 新任掌門,見他可憐,調他到跟前使用。他專司服侍無相真人之職,也將近四十年了。他今年大概六十年紀,但看起來比八十歲的無相真人還老 得多。

他看見不岐這副樣子,好像也感到有點兒詫異,臉上一派 茫然的神色。

他剛才不知是躲在什麼地方,和聾啞人說話,只能用簡單 的手語,要問也問不清楚的。不岐只好豎起拇指和小指,兩根指頭靠近,然後指一指內 進的院子,示意無相真人正和一個弟子在靜室密談,叫他不可騷擾。然後指指自己的胸,又指指他,再把雙掌攤開,作勢把什 麼東西交給他似的,向外方走了兩步,回頭再看一看他。這是說:請你替我看門和伺候師父吧,我要走了。那聾啞道人點頭表示明白,在他原來的位置坐了下來不岐 就離開了。要知不岐雖然不怕別人懷疑他,但也還是不想給牟一羽出 來的時候看見他還在這兒的。

他走出觀門,忽聽得有人說道:“我叫你不要心急,你 瞧,這不是你的干爹出來了?”原來正是無量長老和藍玉京同在一起,在附近等他出來。

藍玉京吃了一驚,說道:“師父,你的面色好難看。我知 道師伯死了,你很傷心,但也不要壞了自己的身子才好。師祖他老人家怎樣了”? ”

不岐心道:“這孩子倒是怪懂事的,只是我對不起他。” 當下說道:“沒什麼,大人的事,你莫多管。你姐姐呢?”

  藍玉京道:“她回家了。”

不岐道:“那你也回去吧,不必等我吃晚飯了。”

藍玉京似乎還想說話,無量拍拍他的肩膊,柔聲說道: “好,孩子,人師父心情不好,他還有事要和我說,你乖乖聽話,先回去吧。”

待藍玉京走過了山坳,無量這才回頭來,似笑非笑地望著 不岐道:“這孩子對你倒是當真有著父子之情呢,看來他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秘密。”說到此處,頓了一頓,忽地接下去道:“不過,他好像也 在開始懷疑了”

不岐吃一驚道:“你怎麼知道?”

無量淡淡說道:“小徒適才奉我之命,去找令郎,令郎和 他的姐姐正在展旗峰下的小湖邊練不,小徒在無意之中聽見了他們姐弟的對話。

不岐道:“他們姐弟在談些什麼?”

無量說道:“也沒什麼,只不過令郎對別人在背後說他是 私生子一事,已經起疑了。另一方面,他名義上的父母,對他們姐弟的態度大不相同,亦令他感到惶惑。 ”

  不岐道:“他的姐姐怎麼說?”

無量道:“藍水靈當然認為這是無中生有的事,勸他不要 妄聽謠言。不過,據小徒暗中觀察所云,他對這位名義上是他姐姐的說話,似乎也還是半信半疑呢。”

不岐默然不語,心裡想道:“這倒是我疏忽了。往後我該 叫藍靠山夫婦對他們姐弟一視同仁,不要對他太過寵愛才對。”

無量微微一笑,繼續說道:“不岐,你也用不著太過擔 心,有關玉京身世的秘密,藍靠山夫婦是決計不會說出去的,那麼,只要我也不說出去,他就永遠不會知道了。”

不岐鬆了口氣,但心頭仍是七上八落,暗自想道:“他告 訴我這件事情,不知有何用意?”

心念未已,只聽得無量打了個哈哈,接著說道:“玉京把 你教給他的太極劍法私自傳授給他的姐姐。嘿嘿,你的做法倒是令我佩服得很哪。”

他說的這兩句話,表面聽來,似乎是前後不相連貫的。不岐莫名其妙,說道:“這件事情,京兒是瞞著我私相授 受的我回去教訓他一頓就是。”

無量說道:“不,不,我說的一是他私傳姐姐劍法這件 事。我說的是你教給他太極劍法這件事情。”

不惶然:“師叔是認為我不該過是把本門的上乘劍法傳給 他麼?”

無量道:“不,不,玉京人既聰明,又得掌門寵愛,你提 早傳他太極劍法,那是誰也不敢說你的閒話的。嘿嘿,你做的這件事,我佩服還來不及的,哪會說你不該。”

不岐道:“師叔言重了,傳授徒弟劍法,那不過是師父的 本份,怎談得上可令師叔佩服呢?”

無量道:“你傳給玉京的劍法花巧非常,人不怪其中之 妙,我是懂的。怎能令我不佩服呢!他特別強調花巧兩字。”

原來不岐存著私心,他怕藍玉京將來萬一知道了自己的身 世,會對他不利,故而在傳授藍玉京太極劍法之時,在關鍵之處,往往略加變化,以假亂真。看起來花巧異常,其實卻是不切實用的。 ”

他被無量說破,不禁心頭一凜:“莫非他想藉此要挾我 麼?他是本門首席長老,他要挾我,我也沒有辦法。不如和他打開天窗說亮話。於是便即說道:“弟子自大上武當山以來,一直得到師叔的愛護,弟子實是 不知怎樣報答才好。弟子有做得不對之處,也請師叔直言。 ”

無量似笑非笑地說道:“你誤會了,你做得正合我的心 意,哪有什麼不對呢。嘿嘿,不錯,以前我是曾經幫過你的一點兒忙,但今後我卻要仰仗你了。你別客氣,我受不起。”

不岐惶然道:“師叔,你說這樣的話,我才受不起呢。有 甚差遣,但請吩咐。”

無量笑道:“我怎麼敢吩咐你?嘿嘿,對啦,我還未曾向 你賀喜呢?”

不岐吃一驚道:“不戒師兄死於非命,弟子身遭折翼之 痛,何喜之有?”

無量望一眼,說道:“不戒慘遭不幸,我也覺得可惜,但 死者已矣,對你來說,你不還有重任在肩”卻是不必太過悲傷。喪事一過咱們就該辦喜事了。這是本門的喜事,更是你的喜事,你難道還不明白? ”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17 20:53:46     標題: 第三回 空嗟變幻遷枯骨莫測高深立掌門 (2)

秒岐猜到幾分,裝作不懂,說道:“請恕弟子愚鈍,我實 在不出喜從何來”!

無量道:“你是真的不懂,還是假的不懂?不戒一死,本 派的掌門弟子就非你莫屬了。掌門無想師兄年紀老邁,不戒一死,依我看來,他恐怕亦已無心再做掌門了。掌門人之位,短期內一定 會傳給你。這還不是喜事麼?”

不岐道:“弟子德薄才鮮,即使師父要傳位給我,我也是 決計不敢當的。

無量似乎有點兒不大高興,說道:“不岐,我一向沒把你 當作外人,你怎麼和我也說這種客套!

不岐吶吶地說:“我真覺得自己當不起掌門,不敢當也一 配當,我說的是真話!”

地量心想:“你真會做戲!”但看他面色似有重憂,又不 像做戲。

無量望他一眼,忽地說道:“我知道你悼念師兄出於至 誠。但你已經盡了全力去挽救他,挽救不了他的性命,那也可無愧于心了。”

這幾句話可是話中有刺的,不岐聽了,不覺心頭一震,衝 口而出,說道:“師叔也曾盡了力了。”

無量說道:“是啊,可惜當我為他盡力的時候,已經遲 了。嗯,說老實話,我也想不到他死得這快的。”

不岐說道:“師兄被人以太極神功打傷心脈,又中了劇毒 的青蜂針,在送回本山之前,他已經支撐了好幾天了。”

無量說道:“不錯,他是被人以本門的太極神功,逆運真 力,打傷心脈的。他能夠支撐到牟一羽送他回山,已經是非常難得了。不過,倘若治療得法,或者他還不會死得這樣快的。”

不岐變了面色,說道:“師叔,你這麼說,莫非疑心—— ”無量打了個哈哈,打斷他的話道:“你莫多心,把真氣注入不戒體內,替他化毒療傷的只有掌門師兄和你我三人,難道我還會懷疑掌門 師兄和你嗎?”他沒有提到自己,也沒有加一句料想你也不會懷疑我吧?那當然是表示自己坦蕩的心懷的。

  但不岐卻不能懷疑。而這也正是,盤醒在他心中一個最大的疑問。

原來不戒被人逆運太極神功,打傷心脈,替他療傷的人, 除了太極神功必須有高深造詣之外,還要懂得治療的法子。那就是必須用引導的療法,而不能用擊散或阻塞的療法, 這才能把蟠結在他臟腑之中的毒氣、濁氣引導出來。是以當不岐為師兄療傷的時候,他的師父無相真人就曾提 醒過他。

但當不岐把真氣注入的時候,卻發覺似乎有點兒不對,阻 力之大,是出乎他的意外的。他當然不會懷疑師父,是不是有人在師父之先,已經使用 了不適當的療法呢?

他不會懷疑牟一羽,一來在為牟年紀還輕,即使他要謀害 不戒,他也不會有那樣高明的太極神功,二來他若要謀害不戒,又何必用這個法子,而且還留著他一口氣,老遠地將他送回武當山?

無量是在他的師父之前,先見到不戒的。但他不知道無量是否已經接觸過一戒的身體,所以他也不 敢懷疑是無量暗中下的毒手。

他沉默了一刻,抬起頭來,望著無量說道:“不戒師兄是 死得有點蹊蹺,弟子也想查明他的死因。

無量神色不變,淡淡地說:“你還不釋然於懷麼?其實, 即使能夠挽回不戒的一條性命,也不過只能令他敬延殘喘而已。一個連吃飯都要別人餵的廢人,對本派和對他自己都是毫無好處”

不岐聽得出他話中有刺,卻不禁面上變色了。

“若不查個水落石出,弟子只怕將來要蒙不白之冤!”不 岐終於鼓起勇氣,把早已想說的這句話說了出來。明知道這句話可能引起無量對他的不滿,他也顧不了那麼 多了。

哪知無量還是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何必多此一舉?掌門 和我對你都沒懷疑,還有誰敢對你懷疑?你還是安心做你的掌門吧,若是怕有人不服,還有我替你撐腰呢!”

不岐道:“多謝師叔,不過——”

無量說道:“別那麼多不過了,聽我的話,保你不會出 錯。”

說到此處,突然輕輕一噓低聲說道:“有人來了,好像是 牟一羽。他恐怕要找你說話,我先走吧。”

無量走入松林,不岐從山路上方看下去,果然看見牟一羽 從這條路走上來。

剛才在師父那間靜室外面聽到的聲音又在他的耳邊響起來 了。

那沉甸甸的布袋放在桌子上的聲音。

“好,你一塊塊拿出來,放在桌子上,讓我細看!”師父 的話聲。

  一塊塊,那不是骨頭是什麼?

他不禁心頭苦笑:“謀害不戒師兄的不白之冤未必會落在 我的身上,但眼前這件不白之冤我只怕是難逃的了,說不定牟一羽就是奉了師父這命來叫我回去受審的!倘若給師父知道我和常五娘的關係,還 說什麼繼承掌門,不被逐出門牆已經是好的了!嗯,無量師叔說得不錯,我如今自身難保,還去查什麼不戒師兄的死因?查出來只怕也是對我更加不 利!”

這剎那間,他心裡轉了幾個念頭,他最初想要裝作沒看見 牟一羽,趕快避開,逃下山去。但他也想到了未必安然脫身,而且這一逃豈不是前功盡 棄?

患得患失,片刻躊躇,牟一羽已經走近來跟他打招呼了。

  “不岐師兄,我正要找你”。他的第一句話,果然就是這樣說。

不岐心頭一震,臉上神色卻是絲毫不露,說道:“牟師弟 有何見教?”

牟一羽道:“師兄請莫這樣客氣,有件事情,我覺得向你 禀報。”

“你還說我客氣呢,你用的這禀報二字,我更加擔當不 起。大家師兄弟,有話請直說。”

“掌門剛才叫我單獨留下,我也覺得有點兒奇怪。這件 事,原來——”

“我只知道遵守掌門的吩咐。我不應該知道的事情,我不 想听。”

牟一羽道:“師兄,你多心了,你如今已是掌門人唯一的 弟子,還會有什麼事情掌門人不能讓你知道嗎?不過,剛才還有別人在旁,掌門人既然要他們退下去,自然不便讓你例外。”

剛才在無相真人那間靜室裡的四個人,除了不岐和牟一羽 之外,就是無量、無色兩位長老了。不岐又喜又驚,連忙問道:“是掌門叫你和我說的麼?”

牟一羽道:“師兄,以你和掌門人的關係,掌門人何須說 那多餘的話?”

不岐一怔道:“如此說來,這是你自作主張的了?”

牟一羽不覺一愕,說道:師兄言重了,難道你還不知道自 己的身份麼? ”

不岐道:“哦,我是什麼身份?”

牟一羽道:“師兄,你是本派未來的掌門,我是應當向你 禀報的,何須等待掌門人吩咐?況且當時掌門人已經疲倦不堪,我也應該早點讓他休息呀。”

不岐拿一準牟一羽說的是否為反話,心裡想道:“好,我 且聽他說的是什麼事情,如果他真的因為我是未來的掌門來討好我,那就罷了否則我即使逃不出武當山,難道我還對付不了他這小子?於是默不作 聲,暗示允許。

牟一羽道:“這件事要從不戒師兄說起,因為是他託我辦 的。不戒師兄那日奉了掌門之命,前往盤龍山無極長老的骸骨起出來遷葬本山,這件事情,師兄,你是當然早已知道的了?”

不岐不置可否,只道:“那又怎樣?”

牟一羽道:“不戒師兄身受重傷,只好把這件事情交給我 辦。但卻有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不岐道:“哦,是什麼事情令你感覺意外?”

牟一羽道:“我以為要遷葬的只是無極長老的骸骨,誰知 卻有三副。一副是耿京士的,還有一副聽說是師兄的第一位師父、兩湖大俠何其武的一位家人,名叫,名叫——”

不岐強抑心頭的跳動,淡淡地說:“那個老家人名叫何 亮,十六年前他和無極長老,耿京、何玉燕三人同一天喪命,當時我因為時間不夠,只能挖兩個坑,是我將他們三人合葬的。”

牟一羽道:“哦,原來是這樣,那就沒什麼奇怪了,不 過……”

  “不過什麼?”

“我把那袋骸骨交給掌門,三副骸骨是已經混亂了的,掌 門人把那些骨頭一塊一塊地拿起來仔細審視,你說不是有點兒奇怪嗎?”

不岐心想:“來了,來了!”說道:“那也沒有什麼奇 怪,無極長老生前,是本派除了掌門之外的第二高手,他莫名其妙地遭了毒手,師父想必是要從他的骸骨查究他的死因。天下能夠害死無極長老的人料 也不多,要是能夠查明他因何致死,對偵查兇手,自是大有幫助。他故意不提耿京士和何亮二人,看牟一羽怎麼說。

牟一羽道:“師兄說得不錯,掌門人仔細審視,還用銀針 沾了通天犀角磨成粉末的溶液試毒。老年人的骨頭和少年人的骨頭是不同的,練過上乘武功的人和沒練過武功的人骨頭也分別。當然這些分別我是不懂的。 但掌門人能夠分別出來。”

不岐道:“掌門人試出來沒有?”

牟一羽道的;、試出來了,他說耿京士是被人用劍刺死 的,因為骨頭上有劍鋒刺傷痕;無極長老是被人以本門的太極掌力震傷內臟的,骨頭鬆散,也顯示了這個跡象。至於那個老家人嘛——”

不岐道:“那老家人又怎樣?”心裡暗自作出決定,假如 師父已經試出何亮是中了青蜂針之毒死亡,他就馬上點了牟一羽的暈穴,逃下山去,以免給師父追查。

牟一羽緩緩地說:“何亮的骨頭毫無異狀,掌門人仔細檢 視過後,判斷他當時大概是因為受不住刺激,心髒病突發而死亡”

不岐呼了口氣,心頭上一塊大石方才落下。但心中卻奇怪非常。因為別人不知,他卻是知道得非常清楚的。他不相信常五娘的那枚青蜂針當時會沒打著何亮。

牟一羽忽道:“師兄對這位令先師的老家人好像份外關 心?”

不岐心頭一凜:“可別給他看出破綻。說道:“這老家人 是看著我長大的,我對他有如對師父一樣,是把他當作長輩親人。 ”

牟一羽道:“原來如此。嗯,說起來我倒是於心有愧 了。”

  不岐莫名其妙:“為什麼?”

牟一羽道:“因為我做了一件對不起這位老人家的事。”

不岐詫道:“師弟說笑了,你在他的生前根本就未見過 他,又怎能做過對不起他的事?”

牟一羽道:“不是生前,是在他的死後。”不岐吃一驚 道:“此話怎說?”

牟一羽道:“我把三個人的屍骨裝進麻袋之時,因為麻袋 小了一點兒,我貪一時便利,心想這三個人當然是以無極長老最為重要,其次是耿京士,所以我把他們的遺骨全部拾了。至於那老家人嘛——”

不岐掌心捏著冷汗,說道:“你,沒有把他的骸骨都帶回 來?”

牟一羽道:“除開他的頭蓋骨,剩下的骨頭,那口麻袋恰 好可以裝滿。”

不岐當然不敢相信他的解釋,但一時之間,卻也不知怎樣 說才好了。

牟一羽道:“也難怪師兄生氣,我是不該有輕此重彼的念 頭的。”

不岐只好說道:“我並沒怪你,事實上一個老家人的地位 是比不上本門長老的。”

牟一羽道:“但這老家人卻是與別不同。他是有如師兄長 輩親人的。不過他那頭蓋骨——”

不岐雖然鎮定如常,但仍忍不住問道:“怎麼”

牟一羽道:“無已經把三副骸骨都搬了出來,那個坑已經 塌了。他的頭蓋骨我不能帶走,只能——

  不岐道:“拋了?”

牟一羽道:“好在沒拋掉,否則我更對不起他老人家和你 了。我另外挖了個小小的洞穴埋了這個頭蓋骨,假如要找的話,或者還可以找得到的。師兄,你不要和我一起去找它回來?

不岐道“往後再說吧。反正他已是不獲全屍的了,一個頭 蓋骨,埋在哪裡都是一樣。”

牟一羽點了點頭,說道:“不錯,師兄是就要接掌門的, 不知有多少在事要等待師兄料理,怎能抽出身子去辦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我不分緩急輕重,這倒是我的糊塗了。”

牟一羽自稱“糊塗,不岐可是一點兒也不糊塗。”

  中毒身亡,全身變黑。即使死了多年,在骨頭上也可以檢驗出來。這是一般人都知道的常識。

  但也有例外。被青蜂針射入腦袋而致死的就是一個例外。

青蜂針含有劇毒,一射入腦袋,腦神經中樞立即破壞,血 液也立即停止循環。所以它的毒質只留在腦部,不會擴展到身體其他部份。在頭蓋骨上是可以檢驗出來的,其他的骨頭卻是和常人的 骨頭無異。

“不岐知道何亮受了常五娘的暗算,但一卻不知她的青蜂 針是射入何亮身體的哪個部位,當下暗自尋思,莫非牟一羽已經從他的頭蓋骨上檢驗出來,故意不拿回來呈給掌門的?他們牟家是有名的武學世家,交遊廣 闊。我和常五娘雖然是秘密往來,而且為時甚短,但他們若是有心查探我的秘密,只怕也未必瞞得過他們父子。他留心觀察牟一羽的神色,但牟一 羽卻一直是貌甚恭謹,在神色上絲毫也看不出來。

“他留下這一手是何用意?莫非也像無量長老一樣,是要 留待我接任掌門之後,拿來要挾我的麼?”不岐暗自尋思。

他猜疑不定甚為苦惱:“或者這只是我的疑心生暗鬼也說 不定。俗語說得好:水來土掩,兵來將擋。眼下他來意未明,且待他有甚動靜之時,我再設法對付他也不遲。”

主意打定,他反過來試探牟一羽的口風:牟師弟,這次得 你護送不戒師兄回山,當真是存歿均感,只可惜我知道得遲,沒能夠下山迎接,連和他說最後幾句話都不能夠。不知他可有什麼留給我麼? ”

牟一羽道:“他在藍京玉龍山已經受傷甚重,只能把他的 差事交託給我,隨即昏迷不醒了。一直昏迷了七天七夜,還是回到了武當山,得到掌門施救,方始有片刻清醒的。”

不岐故意嘆息:“唉,原來他已經昏迷了七天,可惜未能 及時救治,要是能早一兩天的話,結果或者就會不同了。”

牟一羽道:“誰不知道應該及時救治?恨只恨我功力不 濟,空有此心,而無此力。不戒師兄身受重傷,也只能用擔架抬他回來。延誤之罪,尚請見諒。”言語之中已是表現得有點兒不大高興了。

不岐道“牟師弟,我不會發此感慨,你別多心。你已經盡 了力了,我感激你還來不及呢。本門也只有掌門人和無量長老才能有此功力。”

牟一羽道:“師兄明白就好。這也正是我為什麼不在途中 延醫救治的原因。我功力不濟,本門的武功還是懂得一點兒的。不戒師兄所受的內傷,必須具有深厚的本門內功的人才能救治,倘若延醫,那就更耽誤了。不過, 師兄你剛才只有兩個人有力,那是太自謙了。仔麵替自己辯解,一面也沒忘記捧這位未來掌門幾句。

不岐道:“我怎能比得上掌門師兄和首座長老?勉強要算 的話,我只能算是半個。啊,對了,說到掌門和長老,你上山的時候,是先見著無量長老的吧?”他繞了一大彎,這才把心裡要問的話 說出來。

牟一羽道:“不錯,啊,我當時急著要去主禀報掌門,一 時間倒沒想到要請無量長老先行施救。不過,相關也不過半支香時刻,該不至於——”

不岐道:“牟師弟,你別自責,差也差在這半支香時刻 的。無量長老可有替不戒師兄把脈嗎?”

牟一羽道:“沒有。”好像有點兒奇怪不岐為什麼這樣問 他。

不岐道:“無量長老頗通醫理,是以我隨便問問。”

牟一羽道:“無量長老只是匆匆問我幾句,就叫我趕快去 見掌門。”

不岐道:“哦,原來你們不是一起去見掌門的。”

牟一羽道:“他是和無色長老後來一起來的。”

不岐恐怕露了形跡,不便再問下去,說道:“牟師弟,你 連日奔波,也夠累了,早點兒安歇吧。”

牟一羽道:“師兄,你也該多多保重才好,不要太過傷心 了,本門大事還要你承擔呢。”

兩人分手之後,不岐彳於獨行,暗自想道:“事情倘若真 如他所說那樣,無量長老根本就沒有碰過病人,那麼加害於不戒的那個人卻又是誰?”

這個結他左思右想也解不開,不覺心中苦笑:“俗話說得 好,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只要師父沒有對我起疑心,我又去查究不戒師兄是誰加害?只不過,那個頭蓋骨可還是個後患,大 風大浪都經過了,可別在陰溝裡翻船才好。牟一羽這個人也是非常厲害的對手,須得小心對付。

要知他平生做錯的兩件大事,一是誤殺師弟耿京士;第二 件就是和江湖上臭名昭彰的妖婦常五娘那一段孽緣了。耿說士是否私通滿洲,欺師滅祖,直到召集還是一個疑 案。因此是是否誤殺尚未得知,即使真是誤殺,按照當時的情 況,他也是可以替自己辯護的。大不了只是承擔誤殺的過失罷了,料想不會因為這件事情 做不成掌門。但若是給人知道他和常五娘的關係,而他又早已知道何亮 是被常五娘的毒針射殺的,卻一直隱瞞至今,這個掌門不用別人反對,他也無顏在武當山上立足了。

正在他患得患失,心亂如麻之際,無量長老忽然又出現在 他的面前。

你和牟一羽談了這麼些時候,想必他有什麼好消息告訴你 吧? ”

不岐強攝心神,說道:“師叔怎麼會想到有什麼好消息 呢?他不過是將這次護送不戒師兄回山的事情講給我聽罷了。”

無量道:“那就是好消息了。你想,他如果不把你當作未 來掌門,他會向你禀報麼?”

不岐道:“哪裡就談得上這件大事?說老實話,要是沒有 長老提攜,我在武當山恐怕都已立足不穩,哪敢奢望當掌門?口裡比前已是大不相同,弦外之音,無量長老若要扶助他做掌門,他也不會推辭 了。

無量哈哈一笑,說道:“我早就說過,我一定會給你撐腰 的難道你現在還不相信嗎?”我就是因為關心你,所以才在他目前和你說話之處,離開他剛才牟一羽說話之處約有一里路遙,按說即使伏地聽聲,也聽不到那 麼遠的。不過,如果無量剛才並不是在這個地點,而是聽見他的腳 步聲之後,才回到這個地點,那就難說了。

“管他聽沒聽見,他裝作不知,我也裝作不知。反正他要 利用我,我又何妨利用他?”不岐心想。

無量忽道:“你的師父怎麼樣了?”

不岐怔了一怔:“什麼怎麼樣了?”但他人極聰明,立即 就懂得無量因何有此一問。

要知掌門人的健康狀況如何,這是目前每一個武當派弟子 都在關心的大事。尤以不岐為然。因為他是

最直接受到影響的人,故此無量理當有此一問,而這問也 是探測他的反應的。

不岐暗暗後悔,後悔自己剛才沒有向牟一羽問及師父的健 康。但他可不敢在無量面前承認自己的粗心大意,給無量責怪 不打緊,假如給他反問:“那你和牟一羽談了這麼久,談的究竟是什麼更加緊要的大事?那豈不是令我難回答?”

不岐只好含糊其辭:“師父年已八旬,經過了這次事後, 精神體力都受損耗,自是不能像平時一樣。不過,據一羽說,情況大概也還不至太糟,他叫一羽把無極長老的遺骨交給他,他還能夠一塊一塊地詳 加審視呢。”

無量說道:“這是一羽敷衍你的說話,他當然不便在你的 面前說得太糟的。依我看來,掌門師兄這次元氣大傷,恐怕、恐怕就是醫得好也不中用了。師侄,不是我說幸災樂禍的話,掌門人傳位給你的 日子恐怕不會遠了。你可得有個準備才好,免得臨時周章。”

不岐泫然欲泣,說道:“倘若真如師叔所說,弟子方寸已 亂,哪裡還能作什麼主張?一切都得仰仗師叔調度。”

無量掀須微笑,說道:“好好,你真是深得吾心,本派也 深慶得人了。好,好,但願你記著今天說過的話,好自為之。”一連四個好字大表嘉獎。

不岐雖然不敢和他作會心微笑,但亦已彼此心照不宣了。

這一晚他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想的盡是明天可能發生的事 情。明天,師父即使沒有正式宣布由他繼任掌門,大概也會把 這個意思透露給他知道了吧?

黑夜過去,明天已經變作今天了。

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因為他根本就見不師父。那聾啞道人把守大門,他第一次求見,那聾啞道人還打著 手勢,示意叫他退下去。他二次求見,那聾啞道人就索性閉門不納了。

第一天見不著師父,第二天還是一樣。

不但他見不著師父,無量、無色兩位長老也都見不著掌 門,和他的遭遇完全一樣。

聾啞道人當然是奉了掌門人的命令的,否則他怎敢對兩位 長老也閉門不納?

以長老的身份吃閉門羹,無量、無色當然都很尷尬。但他們只是尷尬而已,不岐卻是難過之上更加驚疑了。因為他自己覺得自己的身份和兩位長老不同,如今他已經 是掌門人唯一的弟子了,何況十六載相依,師徒有如父子,長老只不過位尊,怎能比得上師徒之親?他的師父可以不見兩位長老,卻一該見他的。除非師父已經發現他的行為不端,不再信任他了。

  好在這不是唯一的解釋。

無量可能是為自己解嘲,也可能是比較接近事實的猜測, 他有另一個解釋,掌門人因為元氣大傷,故而要閉門練功,若是行大周天吐納法的道家練功,就等於是佛門坐枯樹禪的閉關練功一樣,是決不能容許別人擾亂心 神的。

不岐為了自己安慰自己,也只能接受這個解釋了。

不過,不岐是帶了義子藍玉京一起去的。

想不到這天的情況,卻有了小小的變化。

那聾啞道人看著藍玉京,好像很喜歡。他進去又再出來,打著手勢,對不岐搖手,對藍玉京招 手,非常明顯,那是只要藍玉京進去。

不岐勉強笑道:“京兒,也不知你是幾生修到的好福氣, 原來師祖最疼的還是你呢,你進去替我向師祖請安吧。”

聾啞道人只讓藍玉京進去,不岐想留在門外等候都被他趕走。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17 20:54:41     標題: 第三回 空嗟變幻遷枯骨莫測高深立掌門 (3)

不岐只好怏怏地回到自己的道觀,好不容易等到傍晚時分,才見藍玉京回來。

  不岐連忙問他,師祖怎麼樣了?藍京玉道:“師祖瘦得可怕,兩頰都凹進去了。臉上也好 像蒙上一層灰似的,只有一雙眼睛還炯炯有神。要不是師祖平日對我一向慈祥,我真不敢去親近他。

不岐聽了這個情況,心中則一喜一憂。問道:“師祖對你說了些什麼?”

藍京玉道:“師祖撫摸我的頭,讚我是好孩子。”不岐心 裡酸溜溜地問道:“師祖當然是疼你的,不過你去了這許久,總還有點兒別的事吧?”

藍京玉道:“有哇,而且還是我想不到的呢!”

不岐吃了一驚道:“什麼意想不到的事?”

藍京玉道:“師祖問我的太極劍法練得怎麼樣了?我說整 套劍法都練完了,只不知練得好是不好?”

不岐傳授徒弟劍法,是曾經請準掌門的。不過掌門人現在病中,別的事情不問,一問就問這件事 情,的確多少令他感到有點兒意外了”。”

“師祖叫你演給他看?不岐問道。”

藍京玉道:“不只是練,師祖還叫我和那聾啞道人比 劍。”

  不岐道:“你比不過他吧?

藍京玉道:“他用的還不是真劍呢,他用的是臨時自製的 木劍。只見他拿起一根柴,手掌就像鋼刀一樣,左削右削,不過片刻,就削成了一柄三尺多長,只有三分厚薄的木劍。你說厲害不 厲害?我想:你的掌力雖然厲害,但木劍怎麼比得上我的青鋼劍?一削就削斷你的木劍,還比什麼?哪知他的木劍輕飄飄的好像紙 一樣貼在我劍上,東晃西蕩,我把一套太極劍法使完,還是削不斷它。到了最後一招,只覺突然有股力道吸引,他的木劍沒有斷,我 的青鋼劍卻已到了他的手中!”

不勉強笑道:“這個聾啞道人服侍了掌門人幾十年,他會 武功,並不稀奇。”話雖如此,心裡卻不能不暗暗吃驚:“如此說不,這聾啞道人的武功豈非比我還要高明?這幾十年來,他深藏不露,我都被他瞞過 了。”

不過,聾啞道人的武功的深淺還在其次,最緊要的是他的 師父要看藍玉京的劍法是何用意?

“比劍完了,師祖怎樣說你?”不岐問道。

藍京玉道:“師祖說的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他只說了 三個字”。

  不岐道:“哪三個字?”

藍京玉學著師祖的口音說道:“好,很好。”

不岐驚疑不定,道:“沒別的話嗎?”

藍玉京道:“師祖說了這三個字,就閉目養神,我不敢打 擾他老人家。”

“好,很好!這是什麼意思?表面看來,似乎是稱讚藍玉 京的劍法練得好,但以武當派掌門人那樣高深的武學造詣,雖然他的專長不是劍法,難道看不出藍玉京所練的劍法不切實用麼?”

如果這個解釋不對,那主只能作另一個解釋了。 “好,很好”這三個字乃是反話。莫非師父已看出我藏有私心,不便對京兒明言。他心中對我不滿,故而衝口說出了這三個字來?

如果師父直言責問,我倒不難解釋。怕只怕師父已經對我起了懷疑,他根本就不會說出來。還有一樣更加令他心裡不安的是:除了在傳授藍玉京劍法 一事被師父看出破綻之外,有沒有另外的事情也被師父看出了破綻呢?

他正想再探徒弟的口風,藍水靈忽然來了。

她對不岐行過了禮,就問弟弟:“你記不起今天是什麼日 子了嗎?”

藍玉京怔了一怔,道:“什麼日子?”

藍水靈搖了搖頭,說道:“瞧你,果然忘記了!今天是爹 爹是生日啊!”

藍玉京瞿然一省:“不錯,我本來是應該刻的,但這幾天 ——”

藍水靈道:“我明白。這幾天你是為了師伯的不幸和師祖 的欠安而心煩。我不怪你。你跟我回去吧。家裡正在等你回去吃飯呢。”

接著對不岐道:“師父,爹爹本來想請你賞臉喝一杯水 酒,吃兩枚壽桃的。但爹爹想到你要侍候掌門真人,可不敢打擾你了。”

不岐當然不能阻止徒弟回去給父親做壽,只能順著藍水靈 的口氣說道“我和你爹是多年老友,本來應該和京兒一起去給他祝壽的。但你也知道,這幾天我確實不能分身,只好讓京兒代我致意了。”

這在晚上,不岐心亂如麻,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好不容易到了五更時分,方始入夢。

在夢裡他也得到,他回到了盤龍山上,狂風暴雨中,滿身 浴血的孫京士向他走來,跟著是何玉燕披頭散發地對他怒目而視,跟著是何亮的天靈蓋開了個洞,在他面前倒了下去。啊,常五娘也來了,血紅的衣裳,櫻桃小嘴也突然變作血 盆大口,對他咧齒而笑——

  突然一陣雷聲,把他驚醒了。

  當、當、當,原來不是雷聲。

在夢中是雷聲,醒來聽見的乃是鍾聲。

但這鐘聲卻比雷聲更加令他震動。

  這是從玉皇頂傳來的鐘聲。是玉皇頂凌霄閣那口大銅鐘的鐘聲。

這口大銅鐘據說重達三千七百斤,只要敲響這口大銅鐘, 分散在武當山上的所有門人弟子都聽得見。

  但這口大銅鐘卻是不能亂敲的。按照規矩,每年只有在老君誕那天,才可以敲這口大銅 鐘。否則,就一定是因為有大事發生,需要召集門人,才能敲 這口鐘了。

不岐來了武當山十六年,除了在每年的老君誕那天外,從 來沒在尋常的日子聽過這個鐘聲。

今天並不是老君誕,這鐘因何而敲?

老君誕的鐘聲是每次敲七下,現在他聽見的則是連綿不斷 的鐘聲。他仔細一數,敲了二十一響才停下片刻再敲。他曾經聽得兩位長老說過,接連敲二十一下的鐘聲,那就 一定是有關係整個武當派的頭等

  大事要由掌門人當眾宣布。

他揉揉眼睛,紅日滿窗,早已是日上三竿時分。

並非春眠不覺曉,只因昨晚睡得太遲。他禁不住心頭苦笑:這件不知是什麼大事發生的時候,或 許我正在夢中吧?這回可真是應了一句俗話,我被蒙在夢中了。

他只好匆匆抹了把臉,急急忙忙就往掌人所住的那座復真 觀走去。復真觀前面有個平台,被鐘聲召喚來的弟子,就是要到這 個平台聚集的。

不岐來得遲,還未走到平台,只見掌門已經從復真觀中出 來了。

無相真人和一個中年漢子並肩而行,兩個長老跟在後面。無相真人面容枯槁:恰如藍玉京所描繪的那樣,臉上好像 蒙了一層灰。眾弟子看見掌門人這個模樣,都不同得又驚異又擔憂。但對不岐來說最令他驚異的還是那個中年漢子。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師父卻和他如此親近難道這個人 的地位還在無量、無色兩長老之上?

不岐正自猜想不透,後面有一個人已經走上來了。這個人正是無量長老的大弟子不敗。

十六年前,不岐第一次上武當山的那一天,曾被不敗留 難,不岐對他自是殊無好感。但不岐城府甚深,上山之後,他雖然做了掌門人的關門弟 子,地位早已在不敗之上。他卻非但表現得併不記仇,反而對不敗曲意籠絡。不敗並不糊塗,也知道自己的師父是要利用不岐的。連師父都要討好不岐,何況是他?故此他們雖然都是假情假意,卻變成了一對在別人眼中十 分親密的好朋友了。

不岐見了不敗,不覺一怔:“他雖然不敢妄想當掌門弟子 但卻是以同門之長自居的。怎的他也姍姍來遲?”這時他方始注意到不敗的左臂包紮著紗布,好像是受了傷的模樣。

不敗和他打過招呼,說道:“掌門事先沒有通知你麼?你 怎麼來得這樣遲?”

不岐道:“我和你師父一樣,這幾天都沒見著掌門。究竟 是怎麼一回事?”

不敗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本山來了一位貴客。 嗯,說貴客也不全對,他既是客人,又是自己人。”

不岐心中一動,忙即悄悄兒問道:“你說的敢情就是在師 父身旁那位客人吧。這人是誰?”

不敗詫道:“唉,連他是誰你都不知道嗎?”

不岐道:“看來好像有點兒眼熟……”

不敗道:“你再仔細看,他像誰?”

不岐得他提醒,說道:“好像有點兒象牟一羽。”

不敗道:“對啦,他就牟一羽的父親,和本派關係最深的 武學世家,被人尊稱為中州大俠的牟滄浪。”

不岐道:“啊,原來是他!怪不得師父如此優禮他了。”

不敗冷冷地說:“怕只怕他這一來,本山從此多事。”

  不岐道:“為什麼?”

不敗道:“我只是猜猜而已,但願我猜錯了。”

不岐道:“師兄,你的左臂是、是受了傷嗎?”

不敗道:“不錯,我這傷正是拜這位牟大俠之賜。”

不岐不覺一愕,說道:“這怎麼會?你和他不是相識 嗎?”

他以為不敗又像十六年前對待他那樣對待牟滄浪,但再一 想,這個猜測可是完全不合情理的。

因此他對不敗說的那句話其實包含著這樣一個意思:“既 然你們本來相識,他知道你是無量長老的大弟子,即使你對他失禮,他也不至於立即出手教訓你吧?”

他這話不便明說,不敗卻聽得明白。苦笑道:“師弟,你以為我還像從前那樣魯莽嗎,這次我 倒是因為過份謹慎,過份熱心,這才惹禍上身的。”

怎麼又是謹慎,又是熱心,又是拜牟滄浪之所賜呢?不敗到底因何受傷,不岐真是越聽越糊塗了。

  事情原來是這樣的:

由於不戒慘遭不幸,掌門又在病中,武當派自然要比平時 多中恐加戒備了。措施之一,是挑選十八名武功較好的不字輩弟子,日夜輪 班巡山不字輩弟子中,武功最好的本來是不岐,但因不岐已經是一眾同門心目中的未來掌門,這件事,當然是不敢驚動他了。

  這天早上,輪到不敗巡視前山。天剛亮的時候,他就看見有個人上山。這天早上有霧,初時看不清楚,到這個人走近了,他才認 出是牟滄浪。

牟滄浪忽然來到武當山,這已經出他意外,他正要上前打 招呼,另一個的意外又發生在他的面前!

濃霧中,危崖後,突然扑出兩個黑衣漢子。

牟滄浪在濃霧中前行,步履如常,似乎根本不知道有人在 他背後偷襲。

不敗無暇思索,急忙從高處躍下,拔劍替牟滄浪遮攔。他的一招鷹擊長空,已經是有若飛將軍從天而降,想不到 對方的出劍比他還快。他的身形尚未落地,只覺一陣透骨的寒冷,左臂已是受 傷。就在此時,只聽得當地一聲,不敗的劍還在手中,反而是 將他刺傷的那個漢子手中的長劍落地了。

不敗心裡明白,對方的劍並不是他打落的。一陣透骨的奇寒過後,他方始覺得疼痛。跟著他的劍也跌落了。劇烈的疼痛令他視力模糊,他心裡明白,定是牟滄浪制服 了那兩個漢子,但究竟是怎樣制服的,他可沒看清。

  他痛得幾乎暈了過去。牟滄浪好像說了一句什麼話,他也聽不清楚,只聽見那黑 衣漢子大聲叫道:“是他先刺我的,怪不得我!”他定了定神,劇痛稍減,斜眼望去,見另一個漢子正把一個匣子遞給牟滄浪,那模樣倒似乎 執禮甚恭。

牟滄浪接過匣子,說道:“好,拜帖就由我轉交吧,你們 不必上山了。”

這兩個漢子走後,牟滄浪替不敗敷上金創藥,說道:“對 不住,我出手稍遲,累賢侄受傷了。好在沒傷著骨頭,你也不必和他們計較了。 ”

不敗忍不住問道:“這兩個傢伙是什麼人,他們剛才不是 意圖偷襲麼?

牟滄浪道:“諒他們也沒這個膽子。大概因為是在濃霧中 看不清楚,他們拿不准是不是我,故此用這種嚇人的手段來試一試。他們是替掌門人的一位老朋友送拜帖來的。

不岐聽了不敗所說的遭遇,心中暗吃驚:“不敗雖然名不 副實,但他的武力在本門也是有數地的,他用的那招鷹擊長空又是風雷劍法中最厲害的一招,那人拔劍在後,居然能夠後發先至,一招之內就傷 了他!而牟滄浪又在片刻之間,能夠將這兩個人都制服了,如此看來,牟滄浪的武功當真非同小可呢!牟滄浪要無色教他兒子劍法,這件事不 岐是知道的。他曾聽過一些同門的議論,說牟家的武功一代不如一代。令他不覺對牟滄浪存了輕視之心,此時聽了不敗所說的遭遇,方知人言不可輕信。

“如此說來,你這條手臂還是多虧了牟師叔方能保全的。 你怎麼好像還怨他呢?”

不敗憤然說道:“以他的武功,如果他真心要保護我,我 根本就不會受傷。依我看他是存心要我出醜的。”

不岐道:“這對他有什麼好處?”

不敗道:“最少有兩個好處:第一令我師父的威望受到打 擊,別人會說,你瞧,無量長老的大弟子,也擋不住人家的一招;第二,從我出手的這一招,他也可以約略摸到我師父武功的底細了。”

不岐詫道:“他和你的師父是面和心不和的麼?”

不敗:“不知道他是否懷有心病,但我知道他是懷著鬼 胎。我的師父是首席長老,他是俗家弟子的領袖,又是在武當派中歷史最長的世家後代。他當然妒忌我的師父在本派中的地位在他之上”。鬼胎這個字眼比心病用得更重了。不岐不敢搭話,不敗則想說下去。就在此時,忽然看見牟一羽向他們走來了。

不岐輕輕咳嗽,不敗連忙住口,迎上前去,說道:“牟師 弟,你早。”牟一羽是早已到場,看見他們,方始從人群中出來迎接他們的。

牟一羽道:“家父今日上山,連累你受了傷,真是過意不 去。

不敗道:“上點兒輕傷,算不了什麼。我這條手臂幸得保 全,便是應該多謝令尊呢。他似乎不大高興和牟一羽在一起,搭訕幾句,就走開了。”

不岐對牟一羽京有戒心,但他和不敗一樣,口頭上卻不能 不和他客氣一番,說道:“久仰令尊大名,今日方始得瞻丰采,可惜我知道得遲,有失遠迎,不勝遺憾。會散之後,還望師弟引見。”

牟一羽道:“大家自己人,客氣話不必說了,好教師兄得 知,小弟適才陪家父遇見掌門,家父也曾向掌門問及你呢。”

不岐強笑道:“真的嗎?這可真令我受寵若驚了。我還以 為令尊只怕未必知道有我這個人呢。”

牟一羽道:“師兄太謙了。我不妨告訴你,家父一見掌門 就問及你,這是有原因的。”

不岐心頭一凜,說道:“哦,什麼原因?”

牟一羽道:“師兄想必知道,家父和令先師何大俠乃是世 交好友。何大俠慘遭滅門之禍,這些年來,家父每一念及,都不勝傷心。師兄出家之前是何大俠首徒,師徒有如父子,說名不嫌冒昧的放,父是把你當作故人之子的。他得知 你,在掌門人悉心培護之下,不但早已成材,而且即將擔當大任,喜見故人有後,他當然是迫不及待地要問起了。”

這番說話,表面看來,是對不岐的誇獎。不岐聽了,卻不禁暗暗心驚,尤其何大俠慘遭來門之禍, 這句話更是令他驚疑不定。不錯,以牟滄浪的身份,他知道這個秘密不足為奇。何家父女與耿京士死於非命一事,十六年來,雖然一直秘 而不宣,但武當派的高層人士是早已知道了的。但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由牟一羽來對他說呢?牟一羽的用意是否要故意向他透露,他的父親已知當年慘 案的真相;還有一層,牟一羽口口聲聲說牟家何家乃是世交,但據不岐所知,牟何兩家是極少來往的。若是好朋友,他的師父在他出道之前,早就應該帶他去牟 家拜候這位名震中原、地位和他師父相等的師叔了。

不岐當然不便否認他的第一個師父和牟滄浪是好朋友,只 能輕描談寫地說道:“多蒙令尊垂青,我是既感且慚,說起來,我也真是緣份太淺,咱們兩家是世交,我卻直到今日,方始得見令尊金面。”

牟一羽何等聰明,一聽便知他的心思,說道:“說起來我 也未曾見過令先師呢。何大俠生前和家你都忙於在江湖上替人排難解紛,除了在江湖上偶然碰上之外,很少有機會登門在拜訪,不過,成語有云,君子 之交淡如水。原也不必拘泥世俗的那一套酬酢往來的。”

不岐只好連聲說道:“是,是。”

牟一羽似笑非笑,繼續說道:“牟何兩家的家人不是從無 來往,我還記得十八年前,你們那位老家人何亮就曾經到過我家裡。我為何記得這樣清楚呢,因為那年是先祖的六十歲壽辰,令先師叫何亮替他來賀壽。當 時坐道首席的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只有何亮少人知道,所以很多人都向家人打聽何亮是誰。”不岐彷彿記得,在慘案發生的前兩年,何亮好 像曾經離家一次,至於為的是什麼,他就不清楚了。

“何亮慘遭毒手,更屬無辜。還辜他得與無極長老合葬, 總算是給他留下一點兒身後哀榮。不過有關他們的遺骨遷葬本山之事,我還未有機會向家父禀告”。牟一羽最後說道。

不支想起牟一羽留下何亮的頭蓋骨一事,不覺打了一個寒 噤“他首先提起我的師父,跟著又提起何亮,這是什麼意思?”

其實牟一羽的用意如何,他也隱約猜到幾分了。今日掌門師父召集一眾門人前來聚會,他猜想十之八九是 要當眾宣布,立他為新掌門的。牟一羽是拿著他這個把柄來威脅他,為他的父親將來和無 量道爭權伏一著棋。 “說不定他們父子的野心,不止要壓倒兩位長老,還要利 用我做個傀儡掌門,好讓他們控制武當一派呢哼,我豈是這樣容易受人擺佈的?現在暫且與他們虛與委蛇,待我做了掌門人,再教他們知道我的厲害。

他盤未定,只見無相真人、牟滄浪和兩位長老已經坐在台 上了。司儀打了個手勢,台下眾弟子登時鴉雀無聲。無相真人低聲問:“準備好了麼?”司儀道:“準備好 了。”把手一招,執掌戒律司的道士不浮托著一個盤子,恭恭敬敬地送到掌門跟前。

這盤子可是極不建黨,白玉雕成,通體晶瑩。它是明成祖當年因為武當派護國有軾,物地賞賜給開創武 當派的祖師張三豐的寶物之一。這個白玉盤一向珍藏在紫霄宮內,職位不高的弟子等閒都 不得一見。不岐固然揣摸不定,眾弟子也好生奇怪,不懂掌門人要把 這個白玉盤拿出來做什麼。白玉盤是有碧紗籠罩的,盤子裡盛的是什麼東西,站在台 下的人可就看不見了。

無想真人接過白玉盤,放在台上,執掌戒律司的道士、無 色長老的大弟子不浮告退,大會司儀上前禀報,除了巡山的弟子以及有特別任務的弟子之外,所有門人弟子都已到齊,請掌門訓示。

無相真人站了起來,用低沉的聲音說道:“本派自張真派 以來,歷代都是德才兼備,經過前人二百餘年的努力,不但武當山已經成為道教名山,本派在武林中的地位亦已得與少林派並駕齊驅了。只有我庸庸碌碌, 愧任掌門,做了三十多年掌門,對本派毫無建樹,甚至、甚至……”說至此處,聲調越見低沉:“甚至連我自己的徒弟,我都不能保護。本門迭遭 變故,我實在是愧對列代祖師……”

無量長老低聲勸慰:“不戒師侄遭不幸,這是誰也意想不 到的事。請掌門師兄不要太過自責了”。心裡則在想道:“他說的這段話只能算是開場白,不知他 真正想說的卻是什麼?”

無相真人喟然嘆道:“日有陰晴,月有圓缺,草有枯榮, 人有死生。興衰往復,天道循環。原是無足重輕。不過,我既然是武當派的掌門,自是盼望本派能夠早日重振聲威。我道號無相,心中卻仍 有執著,教師弟見笑了。”

無量忙道:“師兄已到妙理融通之境,有相即載相,名異 實亦同。順天道也要盡人事,本門弟子,誰不願見本門興旺呢?”

無相真人點了點頭,接著說下去道:“有憂必有喜,有死 必有生。禍福興衰原是相依的。本門不幸的事,不去說它了。今日我召集你們來到,就是為了有一件喜事要向你們宣布。

說至此處,眾人不覺都屏息以待,無量暗自想道:“聽這 口氣,莫非他馬上就要宣布繼任的掌門人選”?

心念未已,只聽得無相真人接著說道:“牟師弟,年輕一輩的未見過你,你和大家行個見面禮吧。”

牟滄浪站了起來,向四方作了個羅圈揖,朗聲說道:“洛 陽牟滄浪,今日回山,得與同門相聚,何幸如之。”

無相真人續道:“牟滄浪是本派的戒出人物,多年來行俠 仗義,人所共知,那是無須我來介紹了。我說的這件喜事,就是他帶來的。”

武當派弟子中,未曾見過牟滄浪的,也都知道他的中州大 俠之名,聽說是他,歡聲雷動,紛紛猜測,不知他帶來的是什麼喜事?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17 20:55:12     標題: 第三回 空嗟變幻遷枯骨莫測高深立掌門 (4)

台上的無量,台下的不岐,卻不由得暗暗吃驚:“難道掌 門人是要把位子傳給牟滄浪?但再一想,這是絕不可能的事”。武當派雖沒明文規定掌門人不能由\俗家弟子擔當,事實 上也曾有過弟三代掌門是由俗家弟子擔當,而且這個俗家弟子正是牟滄浪的祖先牟獨逸(牟獨逸事詳拙著《還劍奇情錄》),但武當派開創事在人為,一共有十七個掌 門,也只是一個例外而已。牟獨逸是當時武當派中武功最強的弟子,但他作為掌門, 卻並不是一個好掌門,在他任內且曾引起過紛亂的。因此,在他之後,武當派的掌門必須由道家弟子擔當,已 經成為不成文的規矩了。

不岐暗自尋思:“牟滄浪怎樣了得,總也比不上他的祖先 牟獨逸吧。難道師父敢破例把掌門的位子私相授受?”要知掌門人雖然可以指定繼任人選,但若此人不服眾戶,長老得到多數弟子的支持,還是可以有權否 決的。

無量、不岐正在胡思亂想,聽得無相真人說道:“牟大俠 有個心願,三十多年前,他曾想要出家,拜在先師門下。先師見他是牟家獨子,當時他尚未娶妻,不肯答允。但有言道;待你將來有了兒子,兒子長成 之後,如果仍有此念,那時再來武當山吧。我要告訴大家的是,我可以替他完成這個心願了。這是他的喜事,也是大家的喜事。”

此言一出,眾人雖然不敢交頭接耳,但卻都各自在心中私 議開了。不岐在台下更是和不敗面面相覷,做聲不得。眾弟子驚異的是,牟滄浪以名震武林的大俠身份突然來做 道士,這已經是太過出人意料的了,更加出人意料的是,牟滄浪要做道士,只能說是怪事,還不能算得是什麼大事的。掌門人如此鄭重地召集門人,當眾宣布,不是有點兒小題 大做之嫌麼?不岐因為關係切身利害,他和不敗面面相覷,不覺面色都 變了。牟一羽瞧在眼內,悄悄走到他的身邊。

無量在台上倒還相當鎮定,心想他即使做了道士也是剛入 門的道家弟子,若想馬上就做掌門,還嫌不夠資格。倘若師兄要任意胡為,我當據理力爭。不過料想師兄也不會捨棄自己一向心愛的徒弟而傳給

  外人吧?

無相真人揭開白玉盆的碧紗籠,原來盆中勱的是一件道 袍,一頂道冠。無相真人望空一拜,說道:“弟子無相,今日代先師收 徒。站在旁邊的司儀已經幫牟滄浪把頭髮挽成道士帽,無相便即替他披上道袍,戴上道冠。牟滄浪跪下磕頭,無相真人側身受了半禮,說道: “牟滄浪,你已經出了家,原來的名字不能用了,我替先師賜你道號,以無字排行,你的道號就叫做無名吧。 ”

牟滄浪磕頭道:“請掌門師兄代先師訓示。”

無相真人朗聲誦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 名。無名,天地之始;無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徼;常有欲以觀其妙。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 門。”這是老子《道德經》中開頭的一段話,可說是道家理論的總綱。無量長老暗暗吃驚:“掌門恭讀教祖的經文代師收徒,這 可是非同小可的事。”

這段《道德經》念完,無相跟著讚道:“無名聽著:無名 無欲,至道至剛,賜爾佳名,表率本門。”至道意即道家最基本的道理,至剛則是從無欲則剛這句成語變出來的,這句話雖然出自儒 家,但與道家之理相通,儒釋道三教同源,故此不妨借用。

但無量與不岐卻無心支推敲用語,他們只是同樣想道: “表率同門,這是什麼意思?一派之中,只有掌門人才當得起做同門表率的勉勵,難道掌門人當真要剛入道門的牟滄浪,來接任掌門?”

無量心裡嘀咕,卻也不能不和無色一起上前道賀,他心中 所藏的啞謎馬上也就揭開了。

改名無名的牟滄浪在接受了兩位長老的道賀之後,出家的 儀式宣告禮成。無相真人接著說道:“喜事在後頭呢,我還有兩件事情要 向大家宣布。”

他說了這句話,台下登時又靜下來,每個人都意想得到, 掌門這次隆重其事地召集門人,當然不會只是為了代師收徒這樣簡單,更大喜事多半就是要立新掌門了。許多人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朝著不岐看去,不岐幾乎聽得見 自己的心跳。

果然聽得無相真人說道:“我年已老邁,這副挑了多年的 擔子也該放下來啦。第一件大事就是要立一位新掌門,新掌門人一定,今日便即舉行接任儀式。”

此事雖然早在大家意料之中,但無相真人這麼快就要辦理 侈交,卻是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無量長老說道:“掌門師兄,此事我看還是三思而行的好。”

無相真人道:“哦,你有什麼顧慮?”

無量長老說道:“師兄,你雖然上了點兒年紀,身體還相 當硬朗,不妨先立掌門弟子,接任之事,待你百年之後再說。”

無相真人道:“師弟,咱們出家人要講真話,我這個樣子 還能算是硬朗嗎?我固然自己知道,你們也應當看得出來,我已經到油盡燈枯的時候了。我就是想著還有一口氣的時候,得見後繼有人。”

話說得這樣重,無量長老自是不敢再說口不對心的吉利話 了。但他還說道:“縱然掌門師兄想早息子肩,恐怕也不能這 樣草率的。第一,本派是領導武林的兩大門派之一,地位遠不如武當的一般門派,在新掌門人接任之日,尚且都要方邀武林同道觀禮的,何況咱們是和少林 派並駕齊驅的武當派呢?第二,本派自張祖師創派以來,即蒙朝廷優有加,歷代掌門都有朝遷頒以真人的封號的,依照慣例,似乎也應當由掌門人把 繼任人選禀奏朝廷,待取得封號,再舉行儀式不遲。”

無相真人道:“師弟此言差矣,道家講的是清淨無為,太 平無事的日子,當然可以從容安排儀式,但現在本派正處在多事之秋。即使你們不能免除世俗之見,邀請同道觀禮一事,日後補辦也不為遲。第二,做武當派的掌門不 是做官,依照慣例,禀告,請封等等,也不過是給朝廷備個案而已,以後一樣可以補辦的。”

要知和尚道士是出家人,出家人除非犯了王法,否則只須 遵守本門自定的戒律就行,一般事務,可以不受官府管束的。所以無相真人只用禀告二字。對比之下,無量長老用的禀奏二字,卻是自貶武當派的身 份了。無相真人繼續說道:“我如今已是風中之燭,立掌門人一 事是不容緩的了。盼一眾同門,能夠體諒我的苦心。”

無量長老本來希望先定出掌門弟子,好讓他有一段時間從 容佈置的。但見無相真人執意不從,心想;、反正不岐已在我的掌握 之中,就讓他立即接任,那也無妨”。便道:“師兄教訓的是,我是過於拘泥欲禮了。那就請掌門師兄指定繼任人選吧。 ”

無想真說道:“掌門人若是太過年輕,則嫌經驗不足,若 是太過年老,又恐不勝繁劇。依我看最好是由六十歲以下的中年人擔當,兩位師弟意見如何?”

無量長老七十歲,心想:“反正我是不打算爭這個位子的 了,但聽師兄的口氣,繼任人選,也有可能是無色師弟。無色是自武當派開派以來,最年輕的長老,他是四十歲那年就當長老的,今年不過五十六歲。 無色此人,專心劍法,一向不拘小節,人緣雖好,但在同門的心目之中,卻也大都認為他不是做掌門人的料子的。無量暗自思量:“倘若真的提 出冷門,無色師弟雖然不似不岐容易受我掌握,但他也非倚重我不可。心神定了一些,說道“掌門師兄說得很對,我也是這個意 思”

眾人屏息以待,等候無相真人宣布,無相真人則似乎在想 什麼,遲遲沒有開口。

無量忽地似笑非笑地問道:“無名師弟,你今年貴庚,我 真糊塗,竟忘記了。”

無名說道:“小弟今年五十八了。”

無量說道:“哦,那也只不過比無色師弟長兩歲,還屬年 輕。”

弦外之音,誰也聽得出來,若依年紀這個條件來挑選繼任 掌門,最適當的第一個應是不岐,第二個無色,至於無名,即使不計較他是新入道門,也只能排到第三。無名故意裝作不懂,說道:“武林門派,入門為先,無色 師兄雖然比我小兩歲,我還是該尊他為師兄的。”故意把話題引到序入門的排行上。無量心中冷笑,你倒真會裝蒜。

無相真人咳了一聲,眼睛向無量望來,說道:“師弟,你 是首席長老,有話請說。此說不同彼說,話中之意,即是要無量長老當眾來說,而不是私下議論。

無量趁機說道:“不知師兄已經有了適當的人選沒有?

無相真人說道:“適當二字,不能只是由我一個人說了就 算,須得大家同意才行。師弟,你想要推薦什麼人接任掌門,但說無妨。”

無相真人說道:“依我看來,最適當的人選莫過於不岐師 侄。第一,他正年富力強,足當重任;每二,他是掌門師兄親自調教出來的關門弟子,武功方面固然得了師兄的衣缽真傳,人品方面,他跟了師兄十六 年,從無過失,那也是大家相信得過了”

他只道掌門師兄不好意思提出自己的徒弟,由他說了出 來,正好可以迎合師兄的心意。哪知無相真人卻搖了搖頭,說道:“年富力強,固然重 要,但更重要的是俠骨仁心,有足以令人欽佩的仁俠德行。我不是說不岐的人品不好,但作為掌門只是人品好還不夠的”。

不岐聽了師父說的最後那兩句話,心中才稍寬慰一些,心 想:“師父畢竟還是相信我的,最少他沒有說我人品壞”。不過師父不肯接納他做候選掌門,卻令他大為失望。

無量說道:“這十六年來,不岐差不多都是在山上修道練 功,他之所以沒有贏得大俠稱號,只不過是因為他未曾得到在江湖上行俠仗義的機會而已。”話中帶刺,誰也聽得出來。

對他這番說話,無相真人不置可否,仍然接回原來的話 題,繼續說道:“再說,後人應該勝過前人,姑不論不岐是否已經得了我的真傳,即使已經得了我的真傳,那也還是嫌不夠的”。

無量說道:“那條麼師兄認為誰人方始算得最為適當?還 請明示。”眼睛望向無色長老。

無色忙道:“你別拉上我,我可不是做掌門人的材料。”

無相真人笑道:“無色師弟是有資格做掌門人的,不過他 要專心練劍,我也不便勉強他了”。

無色說”道:“掌門師兄,到底是你明白我的志向,那就 不要在我的身上做文章了,快點兒選定新掌門人吧。

無相真人緩緩地說:“這個人嘛,遠在天邊,近在眼 前。”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無相真人此言一出,幾乎每一個的目光都從不岐向上轉移 到無名身上了。

果然聽得無相真人繼續說道:“這個人就是無名師弟。無 名師弟雖然剛入道門,但他在俗家之日,早已是名聞遠近的中州大俠,為武林所共仰。牟家二百年來,每一代都是武當派的弟子,論到和本派的關係之深, 無人能出其或。掌門一職,由他接任,那也是最適當不過了。”

這個決定固然出於許多人意料之外,但也在一些人意料之 中。無相真人宣布之後,有的人鼓掌歡呼,有的人則竊竊私 語。 ”

牟一羽和不岐坐在一起,牟一羽是似是解嘲地說道:“此 事真令人意想不到,事前我也不知家父竟然會膺此重任的。”

不敗本來已經走開,不知什麼時候忽然迴轉他們身邊,冷 冷地接口說道:“意想不到的事也未免太多了。”牟一羽拍拍腦袋,說道:“是啊,近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的確太多了。”

他好像是重複不敗的說話,不敗雖然聽不明白,不岐卻是 心中有數。因為他復述不敗的話語之中,又加上了近來二字。

不戒的慘死是最近發生的事,而不戒的慘死又是因他受命 到盤龍山遷葬無極長老的屍骨而起,牟一羽恰好在那天路過,碰上這件事情,發現老人何亮的遺骸和無極合葬,另外還有一具屍首本來是不岐的師弟耿京士 的。而又恰好不戒帶去的麻袋裝不下三副骸骨,於是牟一羽只 好把何亮的頭蓋骨留下……這許多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不都是牟一羽近來碰上的麼?

何況他還在作加強語氣之狀,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呢?假如不岐還不懂他的用意,那他真是愚不可及了。

不岐是個大智若愚的聰明人,他不但懂得牟一羽的用意, 而且還有新的發現,他突然想到這一連串的事情,巧合之處也未免太多了。

正因為他是聰明人,所以他立即作出非常高興的樣子說 道:“令尊接任掌門,本派深慶得人。對我來說,更是加倍的喜事!”

不敗心裡暗暗冷笑:“他們兩個都真會做戲”心裡的冷笑 不覺露在了面上。

知道你在通微這十多年,潛心鑽研祖師留下的拳經,劍訣 定有妙悟,正想一聆高論。

不波說道:“師叔,你這樣說,弟子可擔當不起,請恕我 妄言,我才敢說。”

無色笑道:“你還沒說,我怎知道你是妄言還是高論?你 儘管說吧。”

不波說道:“那就請恕我直言了。劍法的造詣我談不上, 但從師祖留下的拳經、劍訣之中,我也有點領悟”。依我之見,太極劍法是本門的上乘劍法,還必須有本門的 上乘內功相輔,才能到達爐火純青之境。

無然點頭道:“人說得很對呀,我欠缺的正是內功。”

不波繼續說道:“即以劍法而論,三師叔你的創新之處頗 多,但由於刻意創新,有些地方,就難免反而了原來的純厚融通的心法了。古人云;大智若愚,大巧若拙。拙能勝巧,依我看來,上乘武功,也是如 此。恕我直言,師叔,你的劍法巧是巧了,但若是真正和掌門師伯比劃的話,在五十招之前,你在招數上可以佔先,五十招之後,只怕你 難免要屈處下風。”

無色鼓掌讚道:“高論,高論!實不相瞞,近年我也漸漸 發覺,你這樣練本門的上乘劍法,實在有點兒近乎買櫝還珠的愚行。就因為我自知未能如掌門師兄的達到純厚融通境界,所以我從來不敢和他 比試。不過,有一點,你也說錯了。”

不波道:“是哪一點,請師兄指教。”

無色說道:“本門劍法第一高手,不是我,也不是掌門師 兄。掌門師兄,請你恕我直言。”

無色微笑道:“我早就知道。你若不說,我還要怪你 呢”。

此言一出,眾弟子都詫異莫名,尤以不波為甚,怔了一 怔,說道:“請是哪一位?”

無色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就是咱們的新掌門人無 名師兄”。

無名說道:“師兄,你給我臉上貼金,我可是受之有 愧。”

無色板起臉孔道:“好端端的,你怎麼罵起我來了?”

無名不覺一怔道:“這話從何說起?”

無色說道:“你說受之有愧,那不分明說我講假話嗎?我 這個人有時雖然也難免胡言亂語幾句,但在武功方面,我從來是有半斤說半斤,有八兩就說八兩,決不胡亂稱讚別人的!”

一眾同門都知道無色的脾氣的確是如他自己說的這樣,見 他說得如此認真,不禁都驚疑不定。

要知太極劍法一向都是道家弟子優於俗家弟子,而無色的 劍法又一向被同門公認為本派第一高手的,如今他竟然把這頂高帽慷慨地送給剛剛出家的無名道人,亦即本是俗家弟子的牟滄浪,這就不能不令一眾同 門都大感意外了。

無量暗自想過:“你和牟滄浪交情最好,又是他兒子的師 父,怪不得你要用貶低自己的手段來抬高他。但連帶貶低掌門師兄,卻未免太過份了。”

但身為掌門的無相真他欣表同意,無量的話只好藏在心 裡,不便說出口來。

不過他不說卻有另外有人說,不波的脾氣是心有所疑就不 肯罷休的,因此他的出發點雖然和無量不同,但還是直說出來了。

“無色長老,我知道你一向不打誑語,我有一事不明,不 知你可否為我釋疑?”

  無色說道:“哪一件事”?

不波說道:“既然無名師叔的劍法比你還更高明,何以他 不親自教他兒子,卻要你替他傳授?”

無色笑道:“你讀書很多,一定知道古人有易子而教的做 法。可惜我沒有兒子,否則我也會叫我的兒子拜他為師的。再說,我的劍法雖然不及他,但我也有我的長處,他的兒子兼兩家之長,不更好嗎?”

  這的確是老實話。眾人也都知道,不戒那日在盤龍山上被一個不知來歷的蒙 面人所傷,正是得牟一羽將蒙面人趕走,不戒方始能夠多活幾天回到武當山的。怪不得牟一羽年紀輕輕,而能打敗強敵,原來他已是兼學 兩家之長。對於無色的話,許多人不覺信了幾分,但一波卻仍是不肯 相信。

不波站在台前,面向一眾同門,緩緩說道:“無色長老的 劍法,我們都是知道的。無名師叔的劍法如何,我們道家弟子,除了無色長老一個人之外,大家都沒見過。現在無色長老自稱他的劍法比不上無 名師叔,如果是真的話,本派的繼任,掌門可深慶得人了。不知無名師叔可否給我們指點幾招,也好讓我們開開眼界。”

指點有兩個意思,一個是長輩和晚輩拆招的指點,一個是 比武的指點,比武的一拘輩份的,縱然點到止,亦已是分出勝負榮辱了。和拆招的一教一學,意義根本不同。但此時此際,不波說出這樣的話,從他的口氣之中,誰也 聽得出他的所謂指點,是指後者而非前者。

元量長老故意逼緊一步,佯作指責不波:“不波,你好大 膽,無名師弟曾以牟大俠的身份縱橫江湖,難道你還要試他的武功才肯服帖嗎?”

不波給他激起了憨直的脾氣,朗聲說道:“武當、少林, 乃是天下武學的總匯,人所共知。能夠稱雄江湖的頂尖高手,來到了篙山的少林寺和武當山的三清觀,只怕就未必夠得上一流高手的資格了。無名師叔, 你別誤會,我不是說你。我只是就事論事。”

無名淡淡地說:“你說得很對,江湖上是有許多浪得虛名 之輩。別人尊重炙大俠,我是不敢當的。這大俠之名,依我看來,恐怕也只是江湖同道認為我的品行還算端正而已,並非因為他們害怕我的 劍法”。這番話說得得體,第一他說的浪得虛名之輩只是很多,並 非全部,第二話語之中也隱藏著這親一各意思,身為掌門人者,是應當以德服人,而不是以力服人。

不過,他這番說話,卻也沒有拒絕不波提出的要他指點幾 招的請求。

不波一時間尚未發覺破綻(無名並沒明言拒絕,)不敗卻 是發覺了。他立即在人群中站出來說道:“無名師叔,你雖然不是以 劍法稱雄江湖,但在武當山上,給我們指點幾招,想必你當應充。”

他不待無名答复就當作是他已經應允一般。跟著轉過頭來,對不波說道:“不波師兄,不知你說的我 們,心目中是哪幾位?這個我們,是要無名指點的我們,意思十分明顯。敗是在催不波立即提出夠資格和無名比試的人選了。

不波也想造成一個逼使無名非得比試不可的形勢,即說: “不岐師弟是本派公認的劍法第二高手,如今既然無色長老自謙劍法比不上無名師叔,不岐師弟,不如就由你來請無名師叔指點幾招吧?”

假如無名比不上不岐,那就可以證明無色剛說是只是捧場 話了。

不岐連忙搖頭,說道:“弟子不敢僭越。”

不敢僭越,這只是主身份的尊卑有別說的,親並非指武 功。弦外之音,最少在武功方面,他還沒有對無名心悅誠服。

不波說道:“不岐,你此言差矣。你是請求任的新掌門指 點,有什麼僭越不僭越可言?”

一岐仍是微笑搖頭,說道:“不波師兄,我看你最適合。 一來你是晚輩的同門之長,二來你在通微堂潛心研究祖師的拳經,劍訣多年,在劍術上一定必有過人的心得。”

不波哼了一聲,心裡想道:“你倒乖巧,自己不想惹事上 身,卻讓別人替你出頭。也罷,你做聰明人,就由我做傻瓜吧。”不過。他並不立即順著口風向無名挑戰,卻只把眼睛望著無名。

無名神色自如,微笑說:“在武當山的日子還長呢,總有 機會和同門切磋武功的。至於今日嘛,這個、這個——”不波的眼睛看著他,他的眼睛卻看著無相真人。

這段話他沒有說完,但內中藏著一層深意。他用是是切磋二字,日後與同門切磋,那已是他以掌門人 的身份,名副其實地是指點人的所謂切磋了。這層深意不波聽不出來,無量、不岐等人是聽得出來的。二人俱想:“哪有這樣便宜的事情?但身為掌門的無相真 人尚未開口,他們自是不敢開口。

無相真人緩緩地說道:“我們是名門正派,不比江湖上那 些幫會,用比武來定掌門,江湖上的那些幫會可以,我們若然也這樣,豈不叫人笑話?本派自從張真人創派以來,從來沒有用比武來定過掌門的。”不波滿 面通紅,但的脾氣既遷且強,仍然說道:“掌門教訓的是,不過歷代掌門的武功,都為和他們同時的一眾同門所深知。弟子也並無考較新掌門人的 意思,只不過是開開眼界罷了。”

言下之意,新掌門人的武功,若不是讓他知道清楚的話, 他是不會心悅誠服的。

  正是:

空有俠名難伏眾,要認劍法定尊卑。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18 20:41:29     標題: 第四回 恩同義父猶藏詐 逼露廬山始識非 (1)

  無相真人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緩緩地說:「你們用心急,新掌門人的武功,你們用不了多久,一定可以親眼見到的。現在我先給你們說一個故事。」

  用不了多久,究竟是多久一個月?半個月?十天?八天?或者就是今天?

  這個答覆,好像給了保證,實則甚為空泛。無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甚至思疑掌門師了是為了要封無名接他的位子,才特地為無名用這緩兵計的。

  但這是掌門人的保證,即使性格迂直如不波者,也不敢敲釘扳腳,要掌門人確定一個日期的。

  掌門人還要給大家講故事,在這個時候,他怎麼還有這樣好的心情來講故事呢?眾人都好奇心起猜疑不定。只見無相真人抬頭望向遠方,似是在回憶一件久遠的往事。;這件事情說起來已經是三十六年前的事情了。

  真人頓了頓,接著說下去:「那一年崑崙派的玄貞子來到武當山,要求和掌門人比試劍法。跟他一起來的是他的小徒弟,一個只有十一二歲模樣的小孩子,先師接見他們的時候,我是隨侍在側的。」

  五十歲以上的道士,許多人隱約還記得是有這麼一件事情。但當時比試的結果如何,他們卻是知而不詳了。他們知道的是:「玄貞子是當時崑崙派的第一劍術高手,名氣之大還在崑崙派的掌門人弟兵通於之上。崑崙派和武當3派一樣,都是以劍術馳名的。不過一在西北,一在中原,相距萬里,彼此極少往來。」

  當時武當派的掌門金光真人亦即現任掌門無相真人的師父。那年金光真人已經七十歲,無相是他的大弟子,四十多歲,正當盛年。玄貞子的年紀比無相稍大幾歲。論輩份玄貞子介乎金光、無相師徒之間。(因為不同門派,輩份是較難論定的。玄貞子的師兄崑崙掌門玄通子是尊金光真人為前輩的,金光真人則因性情廉和,只允和玄通子平輩論交,因此玄貞子可說比金光真人小了半輩。)

  知道這件事情的人當時都沒在場,他們只是在事後聽說當時金光真人並沒下場,是無相真人替師父下場把玄貞子打敗的。但這個聽說卻並非是聽金光或無相親口說的,而是從一個和聾啞道人接近的香火人口中間接傳出來的。

  那聾啞道人當時是服侍金光真人的,他口不能言,只能用手勢來告訴香火道人,伸出大拇指代表金光真人,伸出小指頭代表無相真人,大拇指撇過一邊,隨即收指,小指頭卻挺起來,向前一刺,一中發出哎唷一聲,面露笑容,跟著拍掌。那香火道人是和他最為接近的朋友,懂得分他的意思。那是說做師父的金光真人沒有和對方交手,過一邊,做徒弟的無相真人替師父出馬,打敗了敵人。

  但這只是香火道人的演繹而已,詳情誰也不知。因此,現在由無相真人一講當年故事,一眾弟子當然都起了好奇之心,聽得津津有味了。

  地釘真人說道:「先師性情廉和,本來是不想和他比試的,那玄貞子卻甚為傲慢,辭鋒咄咄逼人。他竟然說口頭上的服輸不能算輸,若是不敢和他比試,就得當眾承認,武當派的劍法比不上他們崑崙派。」

  「我忍耐不住,只好站出來:「輩份不同,年紀有別,我的師父豈能和你一般見識?你若一定要比試的話,讓我來接你的高招好了。」

  玄貞子一聽,冷笑說:「你這話倒也說得不錯。論輩份,你的師父可以說是比我高出半輩,他勝我不足為榮,但年紀老邁,我若僥倖勝了他一招半式,也是勝之不武。不過,我卻不知你的師父是否放心讓你替他比劍。金光真人,如果你認為他是最適當的人選,那就沒話說了,否則,我還可以讓你另外選出一個你認為最滿意的弟子來和我比劍。」

  先師也是真夠涵養,他首先責備我一句;不可對客人無禮。跟著才說;我這小徒不懂禮貌,你莫見怪。貴我兩派,都是道上同源,也無須一定要他出勝負榮辱。我不想過份費神另挑徒弟了,玄貞道友,你就隨意指點我這小徒兩招吧。」

  「玄貞子居然居然還不滿意,逼緊一步說:你無意分出勝負榮辱,我可是有意的。咱們可得把話說在前頭,你這徒弟若然輸給了我,你還得當眾向我認輸。」

  先師微笑說道:你若定要如此,那就如此吧。不過,不管比試的結果,我都可以讓你有個選擇的機會。師父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當時我聽不懂,玄貞子也聽不懂。」

  台下的一眾弟子,聽到這裡,也都心中想道:「是啊,既然他出勝負,那還選擇什麼呢?大家都不懂得這句話的什麼意思。」

  無相真人接著說道:「我心中的疑問,玄貞子替我說出來了。他說:比試若然得出結果,那還有什麼選擇的機會?金光真人,請你說得清楚一些,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先師這才說道:「你可以把比試的結果當眾宣佈,但若你想要保守秘密的話,我們也可以守口如瓶。」

  「這話的意思如果明白說出來的話,那就是:倘若比試的結果,是我輸於玄貞子,先師願意代表武當派當眾向他認輸;但倘若是玄貞子輸於我,我們為了顧全他的面子,可以替他保守秘密,但是妙就妙在並沒點明。」

  台下的一眾弟子俱想:「師祖這番話說得可真得體,已方佔了身份,也沒削了對方面子,玄貞子著惱的話,也只能怒在心裡,不能說是我們師祖小看了他。」

  果然只聽得無相真人接下去便即說道「玄貞子聽懂了先師的用意,顯然是怒在心裡,臉色全部變了。他冷笑一聲,說道:「輸了就是輸了,不必隱瞞。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這就開始吧。不過——」

  我問:「還有什麼不過?」

  玄子冷笑道:「這是你剛剛說過的,輩份不同,年紀有別,我中算高你半輩,年紀刀比癡長幾年,我不想佔你便宜。」

  我說:「也不見得就是你佔便宜。」

  先師斥道:「不可無禮。主隨客便,玄貞道友,你儘管劃出道兒,我們師徒決無異議。」

  玄貞子道:「以一百招為限,令徒倘若抵擋了我一百招,不必分出勝負,我也願意認輸。」

  我見他如此傲慢,本來想反唇相譏的,但師父在場,我不便和客人鬥口,只好說道:「你要自限,那任由你,百招之內,我若勝不了,我也認輸就是。」這麼一來,變成了我和他都是自說自話了。

  玄貞子大概也不想糾纏下去了,哼了一聲,便即說道:「好,我讓你自說自話,我說的話可是算數的,接招。」我說:「我的話也是算數的,還招。」不到這第一招就出乎雙方意料之外。

  一眾弟子雖然都已知道這場比劍的結果是無相真人贏了,但聽到這裡,還是禁不住砰然心跳。這一招是怎樣出乎雙方意料之外呢?

  無相真人繼續說道:「我知道玄貞子練的那套劍法名為飛鷹劍法,一共八八六十四手,每招都是狠辣無比。不過我只是知道而已,這套劍法我可沒有見過。我想本門的太極劍法,最擅於以靜制動,以柔克剛,飛鷹劍法既然以剛猛狠辣見長,那麼太極劍法可不正好就是它的剋星?因此我才充滿自信,敢於說出在百招之內我若勝他不了就甘願認輸的話。

  果然他出手的第一招就狠辣無比,但若只是狠辣無比,那還在我意料之中,哪知它在狠辣之外,劍勢的廳詭,也是我從未見過的。別的劍法,或刺、或削、或圈、或點,都是層次分明,留心觀察,不難看出全勢的去向,只有他這飛鷹劍法,卻是盤旋飛舞,曲直相乘,好像波浪的四面擴張,當真是變化莫測,令人防不勝防。

  他第一招就施殺手,身形平地拔起,劍勢凌空擊下。在他盤旋曲折的劍勢之中,我看最少藏有七種不同的變化。這霎那間,我是決算不清怎樣同時應付七種變化的,要破他的劍法是不可能了,只能以一招平平無奇的推窯望月,消解對方劍勢,力求自保,結果,他這一劍幾乎貼著我的額角削過,但畢竟還是傷不著我。我看他噫了一聲,臉色由紅轉青,顯然他對我能化解他這一招,也是頗感意外。」

  不知他當時有沒有流出冷汗,但說至此處,他卻不覺停了下來,抹了一抹額上的冷汗。在他身旁伺候的小道士遞上一杯參茶,他喝了一口,這才繼續說下去:「他的劍法有如飛鷹盤旋,即使他沒有縱身躍起,那劍勢也有如凌空撲擊一樣,而且每一招所藏的變化也不相同,或是一招三式,是一招五式,最多甚至有一招九式的。每一招的姿勢當然也是大不相同。我從沒有見過這套劍法,只能守而不功,默記他每一招不同的姿勢,留心他的每一種變化之內,有沒有破綻可尋。在他施展第一遍的八八六十四手飛鷹劍法的過程中,我只能靜觀,不可能馬上想到如何克制他,他這套劍法也真的幾乎達到了無懈可擊的地步,在六六三十六招之前,一點兒破綻都沒有。到了第三七招,我才發現一個破綻,那是極為難能可貴的了。」

  要知以無相真人的武學造詣,尋常劍法,他是不悄一顧的。十招之中,經他法眼鑒定,倘若只有三兩個破綻的話,那已經是很不錯了。一眾弟子心中俱想:「玄貞子的八八六十四手飛鷹劍法,只有三處破綻。掌門給他的這難能可貴四字評語,他的確可以當之無愧了。聽到這裡,大家也都鬆了口氣。只道無相真人已經發現對方的破綻,取勝自非難事。無相真人接下去說:「我發現了他的三個破綻,心裡反而有點兒著慌了。他的第一個破綻是在第三十七招出現的,假如他按次序使第二遍劍法的話,我豈不是要到一百零一招才能勝他?說至此處,不覺又抹了抹額上的冷汗。

  站在台前的不波代表同門說出心裡的話:「是啊,這一點我倒未曾想到。掌門師伯,你是在第幾招才贏了他?」

  無相真人說道:「好在他使第二遍劍法之時,是不依次序的。前後招混亂使用,他在第二十七招之時,使出了順序是第四十九招的劍法。這一招劍法的破綻一出現,我就把預先想好的破劍式使出。一使出我就躍出圈子,可笑他還沒發現,居然了順序喝問:你認輸了嗎?我笑笑,劍尖指他的胸口。他低頭一,登時面紅過耳。看那神情,真是巴不得地上有個洞好讓他鑽進去。

  不波聽得眉飛色舞,連忙問道:「師伯,你還沒有說你是怎樣贏他的呢?」無相真人說道:「我並沒有傷他,我只是在他的胸口部位,留下一個小小的記號。他低頭一看,發現那個部位的衣裳開了一個銅錢般大小的缺口,他這才知道是我手下留情。」

  眾弟子齊聲歡呼,有幾個人同時問道:「到了這地步,玄貞子再驕妄也只能認輸了吧?」

  無相真人說道:「他沒有認輸。那時候他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了。只見他面色陡變,我並沒有傷他,他卻似風中之燭似的晃了兩晃就往後倒。

  不波笑道:「這樣的人,氣死了他也是活該。」

  無相真人卻毫無得意的神態,正容說道:「你們不要歡喜得太早,跟他來的那個小徒弟將他扶穩,說道:「我的師父本來是我找你的師父比劍的,你替師父下場贏了一招,我現在年紀小,不能下場,待我學成之後,請你答應和我再比一次。」

  我本來不肯答允,哪知玄貞子竟然說道:「我今日比劍輸給了你,並不是我的飛鷹劍法比不上你的太極劍法,只是你我的飛鷹劍法沒有練好。你若是怕我教好徒弟,找你報復,那你最好今天就殺了我!」

  「他那徒弟做得更絕,刷地拔劍出鞘,說道:「不錯,我本來不應該求你給我這個機會的。來,來,來,咱們現在就比。」

  「我又好氣又好笑,說道:「可惜我還沒有收徒,否則我倒可以叫徒弟跟你比。我是不會跟你比的。」

  他那徒弟道:「我看還是你跟我比的好。而且最好就在今天。」

  我說:「為什麼?」他那徒弟道:「你今天和我比例不,要殺我易如反掌,今日你不殺我,他日我來找你之時,恐怕你要後悔莫及了。」

  先師忽道:「令徒年紀小志氣高。很好。很好。」

  玄貞子當時怔了一怔,立即說道:「如此說來,你是願意替令徒答允小徒的不情之請了?」

  先師說道:「我對賢師徒也有一個小小的請求。」玄貞子道:「但憑掌門吩咐。先師說道:「今日之事只有你知我知和咱們的徒弟知道。請你莫把今日之事,告訴別人。」

  先師重申前議,當然是為顧全玄貞子的面子。

  玄貞子面有慚色,半晌才說:「好,我領你的情,但這個情只是及我之身而止。」

  我問:「這是什麼意思?」

  玄貞子道:「在我有生之年,我會永遠感激你們的恩惠。在我去世之後,我不想讓我的徒弟也領你們的情,這個約束到了那時大可廢除了。」

  我這才懂得,原來他是恐怕他的徒弟他日比劍得勝,我們會把這個約束加到他徒弟身上。

  當時我也確實有點兒生氣,說道:「好,我答應你。不,比令徒年長三十歲,只齒令徒早日練成劍法來到我觀。」

  他那小徒弟道:「好,我也可以答應你,而且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到時候如果你因年老,你也可以叫你的徒弟替你下場,或者在你挑選貴派一位武功最高的弟子下場。總之,這個約會是不管過了多少年月,一樣有效。」

  眾人聽了不由得都心頭一凜,想那玄貞徒弟,小小,心中竟然充滿如此怨毒的報復偏差,思之實在令人可怖,同時大家也都明白了掌門人為什麼把時間記得這親清楚的原因了。無相真人擔任掌門,及今已有三十五年這久,正是在這件事情發生之後的第二年。無量長老心道:「想來他就是因為這件事情替本派立了功勞,才得以被立為掌門人的。」

  不波問道:「這件事已經過了三十六年了,玄貞子那個徒弟來找過你沒有?」

  無相真人道:「一直沒有。但我知道他一定會來的。」

  一波有點兒疑惑,說道;'1貞子那小徒弟若然在生的話,應該早主成為名聞於世的劍術高手了,為何我們沒聽說崑崙派有這樣的高手呢?

  地相真人道:「你說得不錯,他早主已經是名揚天下的劍客了。不過依我猜想,他大概是要等到將我打敗之後,方始公開他是崑崙派弟子的身份。」

  眾弟子紛紛猜測這人是誰,不波最為心急,說道:「掌門,請你說出來吧。」

  無相真人道:「當今的劍術高手,除了咱們武當派的無色之外,誰的名頭最大?」

  好幾個人同聲答道:「是號稱劍神的巴山劍客過鐵錚。但他好像是出身崆桐派的」。

  無相真人道:「還有一個與齊名的呢?

  不波半晌,說道:「據弟子所知,西北的江湖人物,近年是有一個號稱劍聖的人,出現大概只有六七年,名氣已是相當不小。但若說到他能夠和巴山劍客齊名,恐怕未必。許多人認為,他雖然號稱劍聖,其實是不配和劍神」分庭抗禮的。」

  無相真人道:「何以見得?」

  不波道:「巴山劍客成名二十年,在江湖上未遇敵手。青城、峨眉兩派掌門聽說也曾與試招,都敗在他的劍下。這個號稱劍聖的人物,誰也不知他的嚴厲,甚至他的姓名也沒人知道。大不子他只是能稱雄西北的一神秘人物而已,沒聽說中原有哪個名門正派的高手曾經敗在他的手下。

  無相真從道:「你錯了。正因為他是崛起西北的神秘劍客,足跡未到中原,中原的武林人士,不知其詳,才以為他是名過其實罷了。

  不波道:「如此說來,掌門師伯對此人想已深知?」

  無相真人道:「我也說不上深知其人的本領,我只知道一件事情。雖然中原各大門派的人物沒人和他比過劍法。但有一個非常出名的劍客是曾經和他比過的。」

  不波道:「是誰?」

  無相真人道:「就是你認為足當劍神之稱而無愧的那位巴山劍客過鐵錚。」

  不波吃了一驚:「巴山劍客和比過劍,結果怎樣?」

  無相真人道:「三年前巴山劍客遠遊回疆,與他偶然相遇,比了一場。當時並無別的武林人物在場,真相如何,誰也不知。但據巴山劍客事後對青城派的掌門人說,劍神,劍聖的稱號實是不當。」

  不波說道:「如此說來劍聖是不配和劍神相提並論的了?」

  無相真人道:「他說的不當,還不至於到這個地上,只能說是有上下之分而已。」

  不波說道:「這樣說來,那個號稱劍聖的人是比不過有劍神之稱的巴山劍客了。」

  無相真人道:「恰恰相反,巴山劍客認為他的劍神稱號應該讓給那個人,因為神是在聖之上的。」

  不波大驚道:「這麼說,豈不是連劍神對他也自愧不如?劍神素來是極為自負的,他真的會這樣說?」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18 20:43:08     標題: 第四回 恩同義父猶藏詐 逼露廬山始識非 (2)

  無相真人道:「一點兒不錯,正是這樣。這句話是巴山劍客對青城派掌門人說的。青城派掌門和不戒交情甚好,是他親口告訴不戒的。當然不會有假。」提起他那死去的徒弟不戒,他不覺有點兒留戀了。

  不波道:「我並非懷疑不戒師兄以訛傳訛,我、我、只是——」他沒說下去,但誰也懂得他的意思,他是受不了震驚,「不敢相信這是事實而已。」

  無相真人道:「這是發生在三年之前的事情,那個人的年紀比巴山劍客約莫年輕十歲,經過了三年,此消彼長,目前他的劍法恐怕要比巴山劍客更高明了。」

  不波問道:「那個人就是玄貞子當年的那個徒弟嗎?」

  無相真人道:「目前我還未敢確定,現在我可以確定了。不錯,這個有劍聖之稱的人物,就是玄貞子當年那個徒弟向天明!」

  玄貞子那個小徒弟的名字,此時方始從無相真人的口中說了出來。

  在第二代弟子中,不敗是較多在江湖行走的,聽了向天明這個名字,不覺失聲叫起來道:「這就怪不得了。」

  眾人正聽得津津有味,惱他打斷掌門人的話,有的對他發出噓聲,有的對他怒目而視。

  無相真人微笑道:「我正想歇一歇,不敗,你告訴大家吧,什麼事情怪不得呢?」說罷,坐了焉,在他身邊伺候的小道士隨即奉上參茶給他喝。他說了半天話,確實已經有了幾分疲態了。不敗接下去說:「今年春間,我路過山東濟南,聽到一個轟動當地武林的新聞。山東最著名的武師,大家想必知道是誰吧?」

  不波了一聲說道:「想必就是那個自以為他的劍法比咱們武當派的太極劍法更高明的無極派掌門人鐘柳堂了。」

  不敗道:「不錯,他把他所創的劍法命名為無極劍法,取義於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這幾句道家經典上的話的。本派的掌門和兩位長老不屑和他計較,我可是不服氣他的狂妄自大。實不相瞞,那次我路過濟南,就想過挑他的場子,不料我所想做的事情,剛剛在我經過濟南的前兩天,已經有人替我做了。」

  無色說道:「鐘柳堂雖然是稍為自大,他的劍法和咱們的太極劍法同樣是以柔克剛的上乘劍法,兩者之間是頗有相通之處的。你可不能把小看了。打敗他的那個人是誰呢?」

  不敗說道:「是一個陌生的異鄉人,據說那天鐘柳堂正在教門人練劍,那個異鄉人也不知是誰放進來的,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鐘柳堂有一個年方七歲的小兒子,當時正拿著一把木劍在場邊玩。鐘柳堂喝問那異鄉人來幹什麼,那異鄉人道:「沒什麼,我見你們玩得高興,我也想玩玩。小弟弟,借你這把木劍給我,讓我和你的爹爹玩個把戲好不好?」那小孩聽說有把戲看,而且還是和他的父親一同玩的,就歡歡喜喜地借給了他。鐘柳堂懷疑他是瘋子,說道:「誰跟你玩把戲,快走,快走,不走我就把你轟出去!那異鄉人道:「你不想玩也得陪我玩!小弟弟,你瞧著,別轉眼!」

  當時鐘柳堂正在教徒弟練習劍法,他手中拿著的一把青鋼劍尚未入鞘。他是一派宗師身份,豈能用百練精鋼的寶劍和別人的木劍交手?但他不想過招也不行了,那異鄉人口裡說著話,手中的木劍已是刪地指向他的咽喉。他的兩個徒弟上去推那異鄉人,也不見他還手,只聽得乒乓兩聲,鐘柳堂那兩個徒弟就摔出了三丈開外!」

  不波聽到此處,不禁反失聲叫道:「這可是最上乘的沾衣十跌的武功啊。」

  不敗說道:「是啊,所以鐘柳堂是非得招架不行了。」他舉劍相迎,只道:「一劍就可以將對方的木劍削斷,哪知——嘿嘿,你們猜怎麼樣?」

  不波說道:「鐘柳堂是一派宗師,總不至於一下子就給對方的木劍擊敗吧?只不知那異鄉人總共用了幾招?」

  不敗說道:「莫說你猜不著,鐘柳堂恐怕也是連做夢也都想不到。據說鐘柳堂那許多門人弟子都還未曾瞧得清楚,但見火星迸飛,鐘柳堂的青鋼劍已經脫手飛出!總共不過三招」。這是鐘柳堂後來自己說出來的。

  眾人聽了,都不禁相顧駭然。不波問道:「他那把木劍怎麼樣了?」

  不敗說道:「鐘柳堂那把青鋼劍正好落在他的兒子身邊,那異鄉人走過去,把木劍交還他的兒子,說道:「小弟弟,你瞧,你這把木劍是不是完整無缺?你再仔細看看你爹爹的那把青鋼劍,」青鋼劍上有個缺口,不但鐘柳堂的兒子看得清楚,站在旁邊的鐘柳堂的徒弟們也都看得清楚。這一下誰還敢上前和他為難?

  那異鄉人道:「木劍不損,鐵劍損了。小弟弟,我和你爹爹玩的把戲好不好?」小孩不懂事,還在拍手讚道:「果然是好,你這把戲教給我好不好?」那異鄉人笑道:「小弟弟,我不該哄你的,這是功夫,不是戲法。對不住,現在我要教你,你也是學不會的。」說罷就要走。

  鐘柳堂面如死灰,澀聲說道:「閣下劍法高明,鐘某甘拜下風。請閣下留下萬兒。」

  那異鄉人道:「無名小卒,何必留名?我也不是想來闖事的。」鐘柳堂拾起寶劍,慘聲說道:「閣下若然連姓名都不屑賜知,鐘某也無顏偷生人世了。」異鄉人見意欲自盡,這才說道:「我不過和你玩玩,何必這樣認真?你一定要知道我的名字,那就告訴你吧,我是——」說著,一把銅錢撒出,嵌在柱上,排成向天明三字。

  這異鄉客揚長而去,留下的只是他用錢像嵌柱排出來的名字,向天明。鐘門弟子全都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不敗說完了這個新聞,武當派的一眾弟子也都面面相覷,做聲不得。有的人心中自忖:「如果這個向天明和我交手,不知我能否抵擋得了他的三招?有」的人更想深一層:「掌門已經年邁,兩位長老,雖然無量內功深湛,無色劍法,但卻不如這個向天明的內功劍法並臻佳妙。他若跑來武當山挑戰,不知有誰可以替本派保住聲名了。」

  不波呆了片刻,喃喃自語:「真想不到無極派的掌門竟然在三招之內就敗在那個向天明的手下,鐘柳堂也真可說是遭了無妄之災了。」

  不敗說道:「是啊,今春我路經濟南的時候,這件事情剛剛過去不久,武林中的朋友還在議論紛紛,誰也不知道這個向天明的來歷,而更令他們猜想不透的是,鐘向二人素不相識,因何向天明特地跑給鐘柳堂這樣大的羞辱?」

  不波忽道:「那是因為他們只想到這個向天明決不會是如他自己所說的無名小卒,但卻還想不到他就是鼎鼎大名的劍聖」

  不敗道:「是劍聖就可向鐘柳堂耍威風麼?鐘柳堂可並沒有犯著他呀!」

  不波緩緩道:「起初我也想不通,現在才想通了。不錯,鐘柳堂是沒犯著劍聖,但這個本來是玄貞子的徒弟的劍聖,向天明,卻是要來犯咱們武當派的呀。」

  不敗雖然腦筋遲鈍,經他一點,也就恍然大悟了,說道:「哦,我懂了。無極派的劍法和咱們武當派的太極劍法頗有相通之處,因此他才特地要找鐘柳堂試招。」

  不波說道:「不錯,更明白地說,他找鐘柳堂試招,只不過是他在準備向本派挑戰之前的一場演習。哼,哼,鐘柳堂抵擋不了他的三招,不見得咱們武當派的人就一定打不過他。」

  武當派的其他弟子可不敢像不波這樣自負,樂觀。他們的目光又集中在掌門人身上。

  無相真人喝過參茶,精神好了一些,坐在台上說道:「先師當年要接受他的不定日期的約會,你們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不敗道:「當時若不答應他們,他們師徒就要自刎。」無相真人道:「你只說對了一半。」

  不敗道:「另一半又是什麼?」

  無相真人說道:「當時先師問我,前賢有雲,國無外患者恆亡。為什麼一個國家,沒有外患,反而會滅亡呢,你懂得這個意思嗎?L我說,一個國家倘若時常受到外敵的威脅,它必定會整經武,發奮圖強。若是完全沒有外敵威脅,它就會鬆懈下來,習於安逸,為成積弱了。積弱已久,那時即使沒有外敵入侵,它自己也會衰亡。」

  先師說道:「不錯,這個道理也可以用在武學的門派上,咱們武當派的拳手功夫,受人推崇備至,門下弟子也多驕傲自滿,甚至以為已經是天下第一的了。玄貞子師徒,雖然還不能說是敵人,但他們是立志要用他們的飛鷹劍法勝過咱們的太極劍法的。方義地說,也可以說是外患了。依我看來,玄貞子這個小徒弟,他將來的成就必定勝過乃師,有足夠資格成為咱們武當派的勁敵的。不久我就要把掌門位子交給你了,你有了和他比劍的這個約會,那就等於對你的一個鞭策,提醒你一方面要把祖師傳下來的劍法精益求精,一方面要培養人材,免得到時無人應戰。」

  說至此處,那別一半的原因是什麼,已經是不答自答了。無相真人頓了一頓,歎口氣接下去道:「我接任掌門三十五年,先師期望於我的,我都沒有做到,思之有愧。」

  無量道:「師兄,你這話未免自謙了。不戒師侄已死,且不說他。不岐師侄的劍法,依我看就很不錯了,他未必對付不了玄貞子的那個徒弟。」

  無相真人正容說道:「我身為掌門,必須和你們說出實話,莫說不岐和玄貞子那個徒弟相差甚遠,只怕無色弟也未必比得上他。因為他若有一天敢來到武當山挑戰的話,他飛鷹劍法中的那三個破綻料想已經補好了。那時他的飛膺劍法已經可以和太極劍法匹敵,無色師弟的劍法雖然未必必會輸給他,但、但——」

  無色笑道:「師兄不必諱言,我自知欠缺內功,在這方面我是連不岐也不如的。無相真人續道:「因此在我得知向天明已經在中原出於出現的消息之後,我就必須準備如何應戰了。想來想去,唯有請當時還是中州大俠身份的牟師弟上山來主持大局了。」

  無名站起來道:「不敢當。」

  無量面色變得十分難乍,說道:「師兄已經把掌門的位子讓給了你,你還有什麼不敢當的。」

  無相真人卻是心平氣和地和他解釋:「立新掌門人一事,我本來應該在事前和兩位師弟商量的,只因事情來得急迫,我無暇及此,請兩位師弟不要芥蒂於心。」

  無量只好和無色一同說道:「師兄言重了,師兄挑中的人當然不會錯的,我們為本門深慶得人,高興還來不及呢,怎會心生芥蒂?」

  說的是同樣的話,但誰也看得出來,無色是真心真意,無量卻是言不由衷。

  無量單獨問道:「師兄,你說事情來得急迫,敢情又有了新的消息麼?」

  無相真人道:「不錯,我已經收到了向天明的拜帖。」

  無量吃了一驚:「什麼時候收到的?」

  無相人道:「就在今天早上。」

  無量一想,今天早上在前山巡的正是他的徒弟不敗,向天明派人來遞拜帖,不敗應該知道,為什麼不來向他稟告?他起了疑心,不覺瞪著眼看他徒弟。

  不敗正是滿肚皮悶氣,趁機會嚷道:「師父,你別怪我沒來稟報,我是受了傷,又不知道那兩個人是替誰來送拜帖的。當進恰值無名師叔上山,拜帖是無名師叔替掌門接下的。」

  無量皺眉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不敗把眼睛望向老掌門,無相真人說道:「不敗,你把今天早上碰上的事情和大家說說也好。」

  無量聽了徒弟所說的經過,心想:「拜帖由無名轉交,內裡只怕還有蹊蹺。」說道:「如此說來,向天明那兩個使者也未免太無禮了」。

  無相真人道:「這也不能全怪人家,當時是不先動手的,這只能說是個誤會,那兩個人亦已受了無名師弟的懲戒了。咱們武當派總算沒失面子。令我擔憂的是,那兩個人不過是向天明的隨從,本領已經如此了得,可知向天明更加不可小覷。」

  無量看看天色,說道:「依照武林慣例,遞了拜帖,本人就該跟著來的。如今已是過午時分,怎麼還不見來呢?」

  無色道:「只要不過當天,那就不算違背規矩。」

  無量說道:「要是他今晚才來,那怎麼辦?難道咱們就一直在這裡恭候他嗎?還有,新任掌門的人選問題,是應該等待這件事情過後才決定呢?還是現在就算定了?師兄,你別誤會我是反對無名師弟繼位掌門,但我不能代表所有門人的意見。依照武林慣例,我不能不有此一問。」

  要知根據武林慣例,對掌門的人選,倘若有不同的意見,那就應該在取得長老的同意之外,還得有大多數的本派弟子表示擁護才行。不波已經提出要在見識過無名的武功之後,方始能夠決定是否擁護他做掌門的,即使這不是大多數人的意見,最少也是一部分人的意見。而無相真人中途插入這個三十六年前的故事,起因也是為了阻止不波堅持要和新掌門人比試的。儘管他沒有明白說出來,眾人也都可以意會得到,他是要把這個擊敗挑戰者的機會留給無名。無名若然得勝,他的武功當然亦已為一眾同門所共見了。

  因此,在目前來說,討論還未得出結果,即使已經在口頭上表示同意,將來也還可以改變意見。新掌門的人選,實在還未能確定是誰。

  無相真人沉吟片刻,說道:「這樣吧,再等一個時辰,要是向天明不來,咱們就先散會。

  無量道:「好,那麼師兄請容我告退,我要下去看看不敗傷得如何?」

  不敗是和不岐站在一起的,無量下來,叫他們二人跟過一邊,佯作關心徒弟的傷勢,察視一番,問了幾句忽地用上乘內功,將聲音凝成一線,送入不岐耳中,不岐的內功和他差不多,他這樣在近運用傳音入密的內功,不但在台上的無相、無色等人聽不見,就是站在不岐身旁的不敗也聽不見。

  「不岐,你可別上牟滄浪的當!那個什麼劍聖向天明,可能是和他串通了的。你懂得我的意思嗎?」

  不岐城府甚深,其實用不著別人提醒,他亦已經想到了。他想的正是:「防人之心不可無,即使那個劍聖當真是玄貞子當年那個徒弟,但焉知他和牟滄浪不是早有交情?」

  不岐暗自想道:「高手比半,只差毫釐。得失之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萬一他們串通作弊只怕掌門師父也未必看得出來。對向天明來說,揚名天下固然是他所欲,但這個目的,他是沒有把握達到的。倘若牟滄浪答應給他的好處,他又何妨詐敗讓招?武當派是數一數二的大門派,牟滄浪若因他的讓招,得以順利當上掌門,他可能得到的好處就難以估計了。

  無量見他點了點頭,微笑說道:「你懂得我的意思就好,你是聰明人,待會兒如向天明當真來此赴約,想必你也應該懂得怎樣做了。」

  他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和不岐說話,旁邊的人都聽不見。就在此時,忽聽得遠處隱隱有笑聲傳來,音細而清,宛鶴鳴九霄,從天而降。

  無量道:「來的是什麼人,膽敢如此放肆!」在場的幾百個武當派弟子,都給他的這喝聲震得耳鼓嗡嗡作響。

  其實他也猜得到這來者是誰,他是有意炫露這一手功夫,用以挫折對方的威風,同時也是有意在無名面前逞能。

  他話猶未了,那個人已是接下去說道:「你想必就是武當派的首席長老無量道長吧?嘿嘿,聽說武當派中,除了掌門無相真人,就數你的內功最高,果然名不虛傳,只可惜我知道你是誰,你卻不知道我是誰,如果你知道我是誰,你就不會說我放肆了。」

  在他開始說話的時候,他的身形尚未顯露出來。他的聲音也並不大,但場中所有的人,卻都感覺到好像是那個人在他們耳邊說話一般。武當派弟子的武功雖然有深有淺,但都是有見識的人,兩相比較,那舉重若輕,似乎比他們的首席長老還要高明一籌。

  說時遲,那時快,那個人話音一落,他的身形也就出現在眾人面前了。眾人定睛一看,只見那個人面上毫無血色,而且木然毫無表情,就好像從古墓裡走出來的殭屍似的。眾人不禁為之一愕。要知他剛才笑得那樣放肆,大家都以為他一定是個意態飛揚,神情狂傲的人,哪知卻是這麼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不波陡地喝道:「不管你是誰,給我把劍放下!」聲出招發,一個奪劍式,就劈那人手腕。那人劍不出鞘,冷笑道:「你這是什麼臭規矩?」劍鞘反指不波虎口。

  有兩個人同時喝道:「這是朝廷替我們立下的規矩。」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18 20:44:04     標題: 第四回 恩同義父猶藏詐 逼露廬山始識非 (3)

  「敬才尊賢,這是每一個人都應該遵守的規矩!」

  說前面一名話的是不敗,說後面一名話的才是不波。他口中說話,手捏劍訣,已是以指代劍,避招進招,刺向那人手背的冷淵穴。

  那人冷笑道:「你們究竟要講哪一條規矩」?手中連鞘的劍改為橫擋,還了一招橫雲斷峰。武當派弟子留神看的他的劍勢,果然像是波浪形的往外擴展。

  不波移形易位,腳踏中宮,一個抱掌,劃出一個圈圈,化解了他的攻勢,冷冷說道:「我們武當派掌門在此,論年紀、論輩份,你總高不過我們的掌門吧!不管是講哪一條規矩,你都應該把劍放下,然後才能以禮求見。」

  廿林中的確有這麼一條規矩,不同門派的人,第一次去拜會另一派的掌門,即使他們可以平輩論交,客方也是應該以不帶兵器來表示尊敬對方的,倘若客方年紀較輕,輩份較低,那就更不用說了。無相真人德高望重,在各大門派的掌門人中,也是以他的年紀最大。有資格和他平輩論交的人,當真是寥寥可數。

  不過令一眾同門在心中讚歎不已的,還不是他說話的得體,而是他招數的老練。他雖然沒有用劍,但卻是把太極劍法化為掌法的。更妙的是,他出招的手勢,似乎只是要攔阻對方的前進;而對方的劍未出鞘,手臂也不屈伸,只同股內力,就令劍鞘抖顫,招似有還無,亦虛亦實。表面看來,也不像是攻擊對方,只是想繞過對方的攔阻。

  牟一羽不知什麼時候又來到不岐身邊,輕聲說道:「不波師兄果然濁深藏不露的高手,他這抱掌劃圈的一招,似拙實巧,已是深得太極劍法的精髓。」

  不岐說道:「不錯,這的確是一場別開生面的比劍。不過不波師兄雖然了得,對方也很不弱呢!」口中這麼說,心裡卻在想:「這個向天明的劍法雖然可以稱得高明,也不如所言之甚!」

  心念未已,只聽得那人說道:「在貴派掌面前,別的人有劍在手自是失禮,但只有我乃是例外」!說至此處,修地一個轉身,面向著無相真人朗聲說道:「玄貞子門下特來踐約!」

  無相真人道:「哦,原來是向兄來了,不波住——」「住手」的手字還未曾說出,忽聽得聲如裂制,不波戴的道冠已經被劍鞘劈開兩半,向天明冷冷說道:「你可以讓我過去了吧?」

  不波哼了一聲,說道:「你的本領是勝我一籌,但這一招還未能令我輸得心服。」

  要知當無相真人說話的時候,不波雖然還沒住手,但心裡已是打算一待掌門把話說完,便即住手的,他一有這個打算,以指代劍使出來的劍法就在不知不覺間減弱了幾分逼人的氣勢了。高手比劍氣勢一弱,主難免給對方乘虛而入。

  不過,向天明未出鞘,就能夠把不波的道冠劈開,但卻連不波頭上的一根準確性都未損及,劍法的巧妙,功力的精純;亦足以令武當派一眾弟子,包括不波在內,心中驚歎了。不波所不佩服的,只是他這一招的取巧而已。

  向天明笑道:「是嗎?那不打緊,你不服氣,待會兒可以和我再比。」

  不波說道:「我承認你是勝我一籌,十招之內輸給你,和百招之內輸給你,都是一樣。何須再比?我在武當派門下只是個不成材的弟子,比我勝過一籌、兩籌的師兄弟多著呢。你是留點兒氣力吧。」言下之意,倘若向天明不是取巧的話,他自信可以抵擋向天明的一百招。

  向天明木然毫無表情,淡淡地說:「但願你這話不假,讓我有眼福一見比你勝過兩籌甚或三籌的武當高手。」

  說話之間,他已走到台下,施禮說道:「無相真人,一別三十六年,你榮任掌門,我還未曾有機會向你道賀呢,請恕我來遲了。」

  無相真人還了一禮,說道:「向兄揀日不如撞日,你今天來得正是時候。」

  向天明道:「真人想必已經收到我的拜帖了,蒙貴掌門嚴陣以待,實是令我這個無名小卒有不勝榮幸之感」。話語之中暗含譏誚。

  無相真人微笑道:「劍聖之名,名聞天下。向兄你太謙了。不過,你說的這幾句,卻有點兒誤會了。」

  向天明一怔道:「什麼地方誤會,請掌門示告。」

  無相真人道:「我已經不是掌門了,新掌門是我這位師弟。本派弟子集會,並非是為了閣下。」

  向天明道:「哦,原來我是適逢其會。那更好了,我可以做第一個向貴派新掌門道賀的客人。」話好像說得相當客氣,但適逢其會四字,已是隱隱含有向新掌門挑戰之意。

  無名跟在師兄背後,降階迎客,還禮說道:「不敢當。你可以保留你的道賀,待這件事情過再說。」

  依照武林慣例,一派的新掌門人在內定之後,還需要舉行一個公開宣告就任的儀式,他的掌門地位方算確定下來。因此無名這段話可以解釋為他現在沿未正式就任,不敢立即接受外人道賀之意。

  但武當派的弟子則都明白,無名是要在擊敗向天明之後,方始唚安理得地坐上掌門位子,否則即使一眾同門由於尊重老掌門人的原故,接受他做新掌門人,他也沒有體面。

  向天明冷冷地瞅著無名,忽地說道:「你不是中州大俠牟滄浪嗎?」

  無名道:「這是我的俗家名字,現在我已經出了家,道號無名。」

  向天明道:「你今天早上,好像還是俗家?」

  無名道:「不錯,今天早上,你派人送來的拜帖,就是由我以武當派俗家弟子的身份代師兄接下的。」

  向天明道:「那時你想必已是武當派內定的候任掌門了,這拜帖你本來是可以替無相真人接下的。不但如此,我還要替我那兩個下人多射你給他們的教訓。」

  名名道:「本派的弟子不敗,也該多謝貴使者的賜招。這個小小的過節,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弦外之音,彼此都有損傷,已經算是扯平,誰也不必追究。

  向天明道:「這點兒過節,自是不值一提。現在是該言歸正傳了,三十六年前,我與令師兄訂下的約會,他和你說過沒有?」

  無名道:「此事我早已知道。」

  向天明道:「好,如今你既然接任了武當派的掌門,那麼當年我與無相真人的比劍之約,是由你替代他呢,還是仍然由他本人踐約?」

  無相真人苦笑道:「你看,我都已經是快要進棺材的人了,還能和你比劍麼?」

  向天明道:「我不過循例問你一聲而已,老實說,即使你願意和我比劍,我也不願意讓人笑話,說我是只知欺負老弱的無能之輩呢。好,那麼我唯有向貴派的新掌門人請教了。」

  無史說道:「三十六年前的舊約,我看還是算了吧。」

  向天明冷冷地說:「算了?我若甘休,先師在泉下也不能瞑目!」

  無名說道:「武學上善意的切磋無傷大雅,但向先生,你這樣的說當卻似乎是存著報復之念而來了。」

  向天明厲聲道:「不錯,我是替先師報復來的,那又怎樣?」

  無名說道:「凡事以和為貴」向先生何必這樣認真?」

  向天明道:「事關師門榮辱,非認真不可!嘿嘿,你要一筆勾銷那也可以,你當眾向我認輸吧。」

  無名道:「向先生有劍聖之稱,貧道的劍法自是不能和劍聖相比。」

  向天明道:「你弄錯了,我是要你以武當派掌門人的身份,邀請武林同道當眾承認你們武當派的劍法比不上我們崑崙派的!」

  此言一出,武當派弟子大嘩,有許多人禁不住叫道:「無色長老,請你老人家出來教訓這個妄人吧。」

  無色搖了搖頭,說道:「無名師兄,我看若然不答應和向先生比劍,恐怕是不行了,請你也別一再謙讓了。」

  無名道:「這個——」

  向天明喝道:「你們商議好了沒有?」

  不岐忽地越眾而出,朗聲說道:「我的師父不能和你比劍,我和你比。」

  向天明道:「哦,你是無相真人的徒弟?」

  不岐道:「不錯,你是替你死去的師父來挑戰的,我也有權替我師父應戰。」

  向天明側目斜睨,狀似不屑,半晌說道:「我三十六年前和令師訂下約會之時,就曾經說過,如果到時他因年老,我可以任他挑選貴派劍法最好的人和我比試。現在你的師父並沒有指名叫你,看來在你師父的眼中,你似乎不能算是武當派的第一高手吧?」

  不岐淡淡地說:「你當年也只是自說自話而已,家師為人忠厚,這自高身價四個字他是不好意思說你的。你說得一點兒不錯,我當然不是武當派第一高手,不過,人貴有自知之明,依我看,你恐怕也只配和我動手吧!」

  向天明倒也並不動怒,臉上仍是毫無表情地說道:「你也說得不錯,有例在前,你是有權向挑戰的。不過,由於你並不是令師指派,也不是貴派掌門挑選出來的人,我雖然可以和你比劍,但卻只能當是私人的比劍。說得明白些,我是看在你師父的份兒上和你隨意比劃那麼幾招,並不是把你當作代表武當派的高手來和你比,你明白麼?」

  不岐冷笑道:「現在我不和你鬥嘴,你喜歡把我當作什麼就當作什麼,只要你肯和我比劍。出招吧。」

  向天明皮笑肉不笑地打個哈哈,說道:「我答應和你比劍已經抬舉你了,我讓你三招,無名道長,待會兒我再向你請教」!弦外之音,要勝不岐那是易如反掌,所以只需無名道長待一會兒。

  不岐道:「不必你讓,你比我高半輩,我先出第一招就是!」說罷,長劍指出,劍尖向下一點,這一招有個名堂,叫做朝天一炷香,是向平輩的高手表示禮貌的。

  無名站在無相真人身旁,說道:「不岐倒是很能沉得住氣呀。」

  朝天一炷香,並不是用來攻擊敵人的,向天明道:「不必客氣,這一招我可以不算。」話猶未了,不岐已是倏地搶上一步,挽了個劍花,運勁刺出,喝道:「這一招算不算?」

  向天明劍未出鞘,一個轉身,不岐的劍尖恰好碰著他的劍鞘,說時遲,那時快,劍鋒已是順勢倒捲上去,削他握劍的手指,叮地一聲,劍尖彈起,落點剛好又指著他手背的冷淵穴。向天明霍地身軀一矮,縮手避招,不岐的第三招又閃電般使出來了。這一招更是又狠又快,劍鋒逆向削下,一下子就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削到他膝蓋。

  這一招快如閃電,又狠又準,看來向天明已是決計難避開,陡然間只見一道光芒,破空飛出,向天明喝道:「三招已滿還招!」當地一聲,把不岐的長劍格開。

  此時眾人方始看得清楚,只見向天明的劍鞘已經落在地上,從當中裂開。他並不是用一般拔劍的出鞘的,劍鞘乃是被他的內力震裂,因此才能夠在那間不容髮之際,迅速及時還招,以劍對劍,化解對方攻勢。他的劍裂鞘而出,不但格開了不岐的長劍,而且餘勢未衰,直刺不岐小腹。

  不岐應變也快,一個黃鵠衝霄,身形平地拔起,向天明的劍鋒從他腳底削過,倘若他慢了片刻,只怕已是斷足之災。不岐半空中一鷂子翻身,頭下腳上,一招鵬搏九霄,凌空擊下。向天明橫劍一封,只聽得一片金鐵交鳴之聲,兩條人影倏地由合而分,兩柄長劍幾乎都是貼著對方肩頭的琵琶骨削過。

  這幾下快招,端的有如兔起鶻落,看得眾人眼花繚亂,到了此刻,方始爆出如雷的采聲。

  不波呆了片刻,暗自想道:「我潛心鑽研祖師留下的拳經,劍譜,只道已經洞悉本門劍法的奧妙,哪知不岐師弟的變化之奇,仍然有我想像不到的。他的內功或者不及我,劍法實已在我之上。不過他的劍法偏於奇巧,畢竟不能算是本門的正宗劍法。他這樣子練下去恐怕是練不到最上乘的境界的」。他心裡這樣想,口裡則在替不岐喝彩打氣,說道:「不岐師弟,你只不過才出三招,就能夠令劍聖裂了劍鞘,這已經算是贏了一招了。但他卻不提向天明讓了不岐三招,當然不能算的持平之論。

  比劍越來越緊張,眾人已無暇多想,甚至無暇同門擔憂了。每個人的目光都被那兩柄盤旋飛舞的長劍吸引了去。

  只見不岐的劍法施展開,劍光一圈接著一圈,連綿不斷,向天明的劍勢則似波浪形向四邊擴展,使到疾處,端的有如驚濤駭浪,好像要把不岐淹沒在波浪之中。

  懂得太極劍法的武當弟子看得如醉癡,心中俱想:「原來太極劍法也可使得這樣快的。」未曾學過太極劍法的更加看得目瞪口呆,眼前所見,只是兩道盤旋飛舞的劍光。誰也沒有注意他們已經過了幾招了。

  但無相真人卻是非常留意的,看向天明使完了三十六招,就悄悄和無色說道:「玄貞子那套飛鷹劍法的三個破綻,如今果然都已修補,半點破綻也沒有了。」

  原來飛鷹劍法雖然一共有八八六十四招,但向天明並不是順序施展出來的,那三個破綻,一在弟三十七招,一在弟四十八招,一在弟五十九招,向天明使出三十六招之時,原來有破綻的的那三招劍法,已經都使出來了。

  無色說道:「不岐能夠抵敵得住,也算難得了。說老實話,在學劍的天份上,他的天份實在是比我更高。不過,他太偏於奇巧一路,究非正途。」

  無名說道:「奇正相生,亦可相輔相成,到他的領悟更深一層,終歸可能踏上正途。師弟,他的劍法是你所授如果他真的能夠青出於藍,不但你應該高興,我們也要向你賀喜呢。」

  無相真人忽道:「不對不對。」

  無色一怔道:「他的劍法有哪招不對?」

  無相真人道:「我不是說他的劍法。」

  無色道:「你是說向天明的劍法嗎?慚愧得很,我卻看不出來。」

  無相真人道:「向天明的劍法連半點破綻都無,哪有不對」

  無色莫名其妙,說道:「那麼師兄說的不對,是指什麼?」

  無相真道:「三言兩語,很難說得明白,待我看過以後再說。或許是我猜想錯了,也說不定。」

  不對通常來說,應該是指已經出現的事實,怎麼又說是猜想呢?無色不解其意,但場中的比劍,已是越來越緊張了,即使無相真人願意說,他也不便此刻發問,何況無相真人已經言明是要看後再談呢。他只好把疑團存在心中。

  原來令無相真人感覺不對的是,向天明的劍法是如他預料那樣修補完滿了,但在功力方面,雖然也很不弱,卻比他預料的程度差了許多。要知不岐乃是半途出家,二十七歲才拜在無相真人門下的。而向天明則是一直苦練玄貞子的飛鷹劍法,三十六年的苦練之功豈比建黨?論理他的功力應該勝過不岐許多的。

  而且,即使只論劍法吧,向天明的劍法雖然毫無破綻,但在無相真人這等大行家眼中看來,究竟有點兒稚嫩。造成稚嫩的原因,當然是由於功力沿未達到爐火純青的原故。這是可以意會而不可言傳的。

  無相真人回想三十六年前所見的那個玄貞子徒弟,暗自尋思:「不錯,內功的深淺和資質的厚薄有很大的關係,並不一定是修習時間長的就一定比修習時間短的功力深。但玄貞子那個小徒弟,當年已是那麼了得,他的資質應該不在不岐之下,但現在看來,他雖然勝過不岐,卻也不會勝過太多,這是什麼原故呢?」

  無獨有偶,在台下觀戰的幾百個弟子之中,也有一個人突然連聲說出「不對,不對」這四個字來。

  這個人只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少女,她是藍玉京的姐姐藍水靈。

  藍水靈是和她的記名師傅不悔道姑站在一起的。

  不悔怔了一怔,低聲說道:「小孩子懂得什麼,別亂嚷嚷」

  藍水靈道:「師傅,你別生氣,我是覺得你以前說過的話好像有點兒不對」。

  不悔道:「我說過的什麼話?」

  藍水靈道:「師傅,你還記得嗎,有一天你在無意之中,看見不岐道長教我的弟弟劍法,你回來和我說,不岐道長的劍法雖然頗有創新,但卻華而不實、後來我和弟弟試招,果然贏了他。你的說法似乎是對了。但現在看來,不岐道長卻可以和這個號稱劍聖的人打成平手,你的說法又似乎不對了。掌門人對這個,劍聖也是極為推崇的。難道這個劍聖也是浪得虛名?

  不悔說道:「這個劍聖當然不是浪得虛名,不過——」

  藍水靈道:「不過什麼?」

  不悔道姑沉吟不語,似乎是在推敲什麼啞謎。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18 20:44:47     標題: 第四回 恩同義父猶藏詐 逼露廬山始識非 (4)

  藍水靈遊目四顧,忽地咦了一聲,說道:「我的弟弟哪裡去了?」不岐是藍玉京的師父,師父,師父和人比劍,藍玉京應該擠到前面觀戰才對。在集會開始的時候,藍水靈早就找過弟弟,沒有找到。現在,她只盼弟弟會擠到前面行列觀戰,這個盼望也落空了。

  不悔道姑忽道:「啊,對了,對了!」

  藍水靈顧不得再找弟弟,連忙問道:「什麼對了?」

  不悔道姑遊目四顧,只見一眾同門都在全神貫注場中的比劍,料想不會有人注意她們的談話,就在藍水。靈耳邊低聲說道:「不岐的劍法確是別出心裁的本門劍法,但他現在用的劍法,和他教給你弟弟的劍法卻並不一樣。其中有好些細微的差別,差之毫釐,就廖以千里了。」

  藍水靈說道:「不岐道長把不切實用的劍法教給我的弟弟,這卻為何?」

  不悔的聲音更輕了,好像微風吹入藍水靈的耳中:「不岐對你的弟弟恐怕不懷好意。

  藍水靈大吃一驚,失聲

  叫道:「那怎麼會?

  許多人的目光向她們投射過來,有的人還發出噓聲。不悔真心把藍水靈拉到較遠的角落坐下。

  場中和向天明的比劍正在到了緊張的時候,忽見不岐接連退了幾步,向天明劍勢大張,已經把不岐的身形罩住了。不岐劃了七道劍圈,每道劍圈消解半他攻勢,好不容易,方始重新站穩腳步。但向天明仍是佔了六成以上的攻勢。

  也幸虧比劍的形勢是越來越為緊張,到了這個關鍵時刻,再也沒有人去注意她們了。

  不悔這才放下了心,在藍水靈耳邊又低聲說道:「我也不懂他是為何,但你的弟弟學了這種不切實用的劍法,將來萬一碰上要和敵人性命相搏的話,那是危險得很的!我不懂他是為何,但這分明是不懷好意!不過,你可不能嚷出動,也千萬別把我的話告訴別人!」

  藍水靈不由得一片茫然,在此之前,她還頗為妒忌弟弟特別得到不岐道長的寵愛呢,她怎能想到不岐對她的弟弟竟會不懷好意?

  她雖然胸無城府,也知事態嚴重,連忙悄聲問道:「那我該怎辦?我該怎辦?」

  不悔捏住她的手,在她的掌心上寫:「告訴你的弟弟」。藍水靈心想:「只告訴弟弟有什麼用,應該告訴掌師祖才對。不悔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在她的掌心再寫:「你的弟弟很聰明,我想他會知道怎麼做的。」

  儘管她有時不免妒忌弟弟,但此際不悔道姑稱讚她的弟弟聰明,卻令她十分高興。不但高興,而且有如釋重負之感。「不錯,弟弟是比我聰明得多,我只要把事實告訴他,那就不必替他傷腦筋了。」

  可是,要把事實告訴弟弟,首先就得找到弟弟,弟弟哪裡去了呢?

  她正自尋思,忽然感覺得好像有些異樣,全場鴉雀無聲,靜得令人可怕。

  場中的比劍已經到了決定勝負的時刻。

  向天明飛身躍起,看似重複剛才那一招鵬搏九霄,其實卻是名為鷹擊長空的另外一招。鵬搏九霄的劍勢是四面擴張,鷹擊長空的劍勢是盤旋而下,雖然各有特點,但後者卻更似餓鷹撲兔,霸悍之極。原來這一招乃是飛鷹劍法的第十三招,也是最狠辣的一招,若按順序的話,這一招應該早就使出來了,但向天明卻故意留到這個關鍵時刻,看準了不岐已經到了強弩之末的時候,方始使出此招,猛施殺手。

  他可不知,不岐也留下一招殺手絕招的。不錯,不岐的功力是比他稍遜一籌,但那強弩之末的現象卻是故意裝出來的。

  就在這危機瞬息之間,不岐身形倏地一長,劍勢斜飛,還了一招白鶴亮翅。

  這一招白鶴這翅,也正是藍水靈和弟弟拆過的令她最難忘記的一招。當時她的弟弟用木劍施展這招,事前曾警告姐姐要份外當心,結果卻幾乎傷在姐姐的劍下。

  此時藍水靈留心注意,果然發覺不岐使的這一招和弟弟那天使的有些不同。

  兩人使的這一招都是形如白鶴展翅,展翅的幅度也都比正宗太極劍法中這一招為大,不過不岐卻是斜展側收,形成一道半弧形的劍圈,和她弟弟的全弧形劍圈不同。只這一點微小的分別,在實戰中的效果就大不相同了。

  向天明凌空擊下,不岐長身接招,雙方鬥智亦復鬥力,只聽當地一聲,火星迸飛,雙劍相交,忽然雙方都好像著了定身法似的,動也不動,兩柄長劍也膠住在一起了。

  藍水靈看得心驚膽顫,悄悄問不悔道姑:「這樣打法,不岐道長豈不是要給對方佔盡便宜?為什麼他不鬆手?他突然鬆手,說不定還可以令對方反而摔跤。」

  不悔說道:「你不懂的,他們現在是在較量內功,誰先鬆手,誰先吃虧」。她看得緊張,手心不覺也捏著一把汗了。要知她雖然懷疑不岐不是好人,但無論如何,他畢竟是替老掌門無相真人出戰,不悔當然還是希望他獲勝的。藍水靈的心思也和她一樣。

  可惜場中的情況卻是剛好和她們的願望相反。

  只見不岐頭上冒出熱騰騰的白氣,他的那柄長劍已經被壓得彎成弧形了。

  向天明的功力本來就勝過不岐一籌,更加上那股居高臨下的衝擊之力,不岐實在難以抵擋。

  但這是內功的較量,雙方的內力都已貫注劍身,倘若不岐鬆手撒劍的話,除非他先把內力收回,否則他就必定要向前傾撲,而且他又怎敢冒放棄防禦之後,對方一劍就刺過來的危險?

  眼看時間較長,不岐只怕就有劍斷人亡的危險了。這時候,忽見一條人影,捷如飛鳥地降落場心,正好插在他們蹭。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昨天的中州大俠,今天道號無名的候任掌門。

  無名插在兩個人當中,揮袖一指,但見劍光過處,他的一幅衣袖已經化成片片蝴蝶。

  眾人都驚呆了,這兩柄長劍都是注滿內力的,若然收勢不住,免不了都要刺在他的身上,他就算是鐵打的身子,只怕也要被搠個透明窟窿。

  但出乎眾人的意料之外的是,不岐竟似被他那股衣袖一指之力,弄得腳步踉蹌,斜奔出數丈外,始穩住身形。向天明雙足著地,身形也晃了一晃,長劍雖然刺出,落點卻已歪了。但這麼一來,亦已分出高下了,向天明雖然跡近取巧,這場比劍卻還是應該算他勝的。

  無名揮袖分開了兩人,朗聲說道:「印證武功,點到即止,免傷和氣!」

  這幾句話說得合情合理,但在向天明聽來,卻滿不是滋味。眾人驚魂稍定,這才感覺無名的借力打力功夫,當真已是出神入化。要知若說點到即止,他固然勝了不岐一招,但他又應該算是輸給了無名的。

  向天明志在打敗武當派的,焉肯點到即止。善罷甘休?

  他老羞成怒,陡地一劍刺向無名,喝道:「好,我正要向你請教!」

  他身形搖晃,腳步踉蹌,有如醉漢。但這招拿捏時候,卻是妙到毫巔,劍尖眼看就要刺著無名的咽喉,倏地就煞住了。喝道:「還不亮劍,更待何時?」無名微笑道:「知足不辱,你已經贏了我師侄一招,我看也就可以算數了吧。」

  這話表面是在退讓,其實卻是以退為進的一招。要知不岐是以無相真人唯一弟子的身份和向天明比劍的,向天明倘若當真見好即收,武當派一眾弟子也無標他何。妙就妙在知足不辱這四個字,莫說向天明本來就不肯善罷甘休,即使他願意作和,那也有失面子了。

  向天明勃然變色喝道:「什麼知足不辱,你以為我一定不是你的對手麼?」

  無名說道:「貧道絕對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貴我兩派的劍法都各有所長,倘若要分出輸贏,那不是太煞風景麼?」

  向天明怒道:「我有言在先,勝你的師侄這一場是不能作算的,非得和你分出高下不可。」

  無名仍然微笑道:「那又何必?」

  向天明喝道:「你當真不屑賜教麼?」聲出招發,這一招來得更狠更險,劍尖已經指到了無名的鼻尖。

  無名眼睛也不眨,說道:「向兄非得逼我獻醜不行嗎?」向天明喝道:「不錯,事可再而不可三,你不還招,那就只好自討苦吃了。」第三次出招,比第二招更狠了,這一劍竟然刺向無名的眼睛。

  不波叫道:「事不過三,掌門師叔,你已經讓了三招了。」

  就在此時,只見劍光如絲,繞成一個圈圈,陡聽得霍然聲響,兩條人影由合而分。

  武當派的弟子十之八九還未看得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有的還在擔心,不知無名是否已受了傷,衝口就罵:「不要臉,我們掌門讓你,你——」突然呆住,罵不下去,但另外卻有人接下去道:「哈哈,一點兒不錯,他真的沒臉了。」

  什麼叫做他真的沒臉了?

  這句話聽起來好像很解,但在場的武當派弟子,此時都看得清清楚楚,無須別人再加解釋。

  他們看見什麼?他們看見另一個向天明,或者不能說是別一個,只能說是面貌不同的向天明,

  剛才那個向天明,是中年人的面孔,面部毫無表情,像個活殭屍。

  現在的向天明,卻是面部毫無皺紋的少年人面孔,一臉驚惶的表情。

  武當派弟子之中,不乏有江湖經驗的行家,細心注視之下,有些人亦已看出來了,剛才那個向天明,是戴著人皮面具的,現在的向天明,才露出了廬山真面目。

  不波呆了半晌,此時才突然叫了起來:「好一招玄鳥劃砂」!跟在他的後面,不浮、不悔、不難、不嗔等幾個有地位的大弟子也都如夢初醒地叫了起來:「掌門師叔使的好劍法呀。」「向天明,你這回該輸得心服口服了吧?」

  原來無名雖然沒有亮劍,但他用來破解向天明刺他眼睛的那一招,卻確確實實是正宗的太極劍法。他是以掌作劍,先使出一招三轉法輪,套著對方的劍圈,借勢牽引,使得對方的劍不由自主地跟他轉動,反圈回去。劃破了自己所戴的人皮面具。因此,不波讚的好一招玄鳥劃砂,其實是從向天明手中使出來的。只不過他的手並不聽他自己使喚,而是聽無名的使喚。無名借他的劍,借他的手,令他自行露出廬山真面目。

  說起來好像很複雜,但無名剛才那幾個動作卻是一氣呵成,快如閃電。

  借對方的劍使出本門劍法來傷對方,這已經是匪夷所思了,更加令人難以想像的是,向天明戴的那張人皮面具是其薄如紙的,無名令他的劍尖反圈回去,竟然能夠恰到好處地把人皮面具劃開,一點兒也沒有傷著他的面孔。

  奇峰突起的還在後頭,令武當派一眾弟子驚異的不僅只是劍法而已。

  最初他們都只注意劍法,一陣驚呆過後,他們開始感覺不對了。露出真相的向天明,看上去最多不過十來歲,但那個玄貞子的徒弟向天明卻是三十六年前就已經和無相真人訂下了約會的。

  「你不是向天明」。無名冷冷地說。

  那少年道:「我只說我是玄貞子門下,至於你們喜歡把我當作什麼人,那是你們的事。」

  的確,他從來沒有說過自己是向天明。雖然按照一般的說法,門下和徒弟可以通用,但嚴格來說,門下卻不一定是徒弟,他可以是徒弟,也可以徒孫。

  不波哼了一聲,說道:「向天和你總有關係吧。

  那少年道:「當然!否則我也不會來了。我是向天明的徒弟東方亮。」

  無相真人說道:「令師因何不來?」

  東方亮道:「當年你可以替你的師父出戰,我為什麼不可以替我的師父赴約?」

  無相真人說道:「那麼令師當年和我所訂的約會,是否就算了結?」

  東方亮道:「這句話你應該問繼你之任的新掌門。」

  有幾個脾氣暴躁的武當弟子已在斥他無禮,但無名卻把他們壓了下去,心平氣和地向東方亮問道:「恕我不懂,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東方亮道:「你若認為勝了我就可以保持武當派的聲譽。那麼按江照湖規矩,我是來替師父赴約的,那也可以當作了結了。」

  論輩份東方亮頂多只能和武當派的不字輩弟子算是平輩,新掌門無名卻是和老掌門無相真人同一輩的,東方亮輸給無名,絲毫不失面子。但若武當派就此算了結當年公案,卻難免要給別人議論是自甘降格了。如何還能保持聲譽?

  眾人這才省悟,原來他登場時只說自己是玄貞子門下,實是故意含糊其辭,以便替師父試探武當派的劍法的。

  不過武當派雖然明知他是弄詐取巧,卻也無法不接受他的挑戰。

  東方亮插劍入鞘,對無名一揖說道:「你的劍法比我高明許多,我甘拜下風。但你卻未必就能勝我的師父!」

  名在這樣的形勢之下,任他涵養再好,也是不能示弱的了,當下沉聲說道:「你是不中要替令師另訂約會?」

  東文亮道:「我可不能替家師代答,但我可以把你願意和他另行比劍的意思轉達。要知他是替師父來踐約的,要顧全規矩的話,自是只能這樣說了。

  無名緩緩地說:「好,那麼請你回去轉告令師,如果他仍然有意和我印證武功,貧道也接受他的約會。」

  東方亮道:「道長的吩咐我一定替你做到。如果你沒有別的吩咐,我告辭了。說罷,昂然穿過武當派弟子的行列,下山去了。」

  他的輩份最多只能和武當派的不字輩弟子相比,武當派雖然贏了這場比劍,但不字輩弟子中本領最高的兩個——不波和不岐卻是他的手下敗將,他也可說得是雖敗猶榮了。

  眾弟子看他揚長而去,都深感面目無光。

  眾弟子在羞愧之中,也就自然而然地對無名興起了感激與欽服之情,倘若不是有無名支撐聲面,而且又贏得這樣漂亮,武錄派的聲譽如何能夠保全?

  眾弟子的心意首先由不波說了出來,他走上前去,和無名重新見過了禮,說道:「我今日方知我是井底之蛙,不知天地之大,請師叔恕我適才無禮之罪。」

  不敗是無量長老的大弟子,他雖然對無名有成見,此時也只能跟在不波後面,向無史表示分的心悅誠服:「師叔的劍法真令弟子大開眼界,東方亮那小子何等囂張,師叔只不過用了三招就令他當場出醜。弟子如此,師父再強也強不到哪裡。依弟子看來,那小子雖然替他的師父口出大言,恐怕也只是色厲內荏而已。」

  無名道:「劍法師徒之間或者不會相差太大,但功力多增一分,結果卻就大有分別了。他的師父有劍聖之稱,依我看還是不可小覷的」。」

  不岐最後上來道賀,並謝無名為他解困之恩。無名微笑道:「你的劍法也很不錯了,將來倘若練得奇正相合的地步,定可為本門添一異彩。」

  眾弟子見他如此謙虛,更為欽佩。

  台下眾弟子議論紛紛,台上無色長老也在向師兄請教:「飛鷹劍法確是沒有破綻可尋,假如是由向天明使出這套劍法,依你看來,無名師兄是否還可穩操勝券?」

  無相真人沉吟半晌,說道:「劍法是死的。變化是活的。咱們的太極劍法若能練到隨心所欲的境界,飛鷹劍法沒有破綻也可以令它生出破綻。依我看來,無名的劍法距離隨心所欲的境界已經很接近了。我不敢說他能夠穩操勝券,我只能說他的勝算較多。」

  說至此處,無相真人忽然歎了口氣。無色不覺一怔,說道:「既然是無名師兄勝算較多,掌門因何歎氣?」

  無相真人歎道:「一個大門倘若只有一兩個特別戒出的人物,那還是支撐不住的,最緊要的是後繼有人。玄貞子當年雖然落敗,但他的傳人卻是一代勝過一代,向天明的成就比他的師父玄貞子大得多,而今天來的這個東方亮,年紀輕輕,就有這樣造詣,他年成就如何,雖然沿未可知,但以資質而論,依我看來,又比他的師父向天明更勝一籌了」。

  無色說:「不岐師侄的資質也不弱嘛!」

  無相真人道:「他是不差,只不過——」

  無色道:「不過什麼?」

  無相真人道:「我是怕他不走正路,半路出家,難以練到上乘境界。他的資質在本門弟子中是上乘之選,但比起東方亮,卻還差一點兒。」

  無相真人似乎精神不濟,說這一段話已是接連咳了幾聲。聲音也甚為微弱,靠近台前的弟子都聽不見。

  武當派的弟子還在議論紛紛,也沒有誰存心偷聽掌門的談話。

  不過卻有一個人例外,他就是無相真人現今碩果僅存的弟子不岐。

  「不岐的內功造詣遠勝同輩的師兄弟,甚至和無量長老也差不了多少,他一聽得無色長老提起他的名字,他就在留聽了。師父說他比不上東方亮,倉是不能不承認的,不過他也有自己的一套計劃,心裡在想:「不錯,現在我是打不過東方亮這小子,但再過十年,本門的武功我已盡悉於胸,那時你再瞧吧。就只怕到了那時,你只能在墳墓裡聽我稟告了」。另一點令他頗感欣慰的是:「師父雖然抱撼我比不上對方的徒弟,但好在他只是議論我的劍法,並不是議論我的為人。」

  無色也存有疑團,不知掌門師兄說的怕他不走正路,那一句話,是指不岐的劍法而言呢?還是指劍法之外的例如心術;行為而言呢?因為他亦已感覺到不岐近來的行為頗為有點兒古怪了。但這個疑團,他只能存在心中,不能向掌門師兄查根問底的。

  無相真人也似另有所思,只歎了口氣。

  正是:

  卅年斗雖雲勝,後繼無人卻自傷。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18 20:47:37     標題: 第五回 無相無礙觀自在 不歧不談訓終違 (1)

無色道:「師兄緣何一再歎氣?」

  無相真人道:「本門其實也不是沒有資質上佳的弟子,比如藍玉京這孩子,單以資質而論,依我看來,他就決不在那個東方亮之下!只可惜……」

  無色道:「可惜什麼?」

  無相真人喘著氣,沒說話。無色叫人端來一碗參場,無相真人喝了參湯,調勻氣息,說道:「可惜他年紀太小,我恐怕是不能看他成長了,師弟,將來你多照顧他一點兒。」

  無色當然唯唯應命,但他心裡卻有個「特別」的感覺,覺得師兄似乎是有點什麼難言之隱。

  無相真人苦笑道:「師弟,我沒工夫和你閒話家常了,此刻,我是應該交代最後一件大事了。」無色懂得他要交代的是什麼,拍兩下手掌,眾弟子停止論論,靜了下來。

  他吸了口氣,聲音突然響亮許多:「無名的劍法你們都已經見過了,現在還有誰反對他繼任掌門麼?」

  當然是不會再有人反對了。

  無相真人道:「無名師弟,請你上台。」

  無名上得台來,只見無相真人已經把一個錦匣捧在手中,緩緩說道:「這裡面是本派創派祖師張真人親筆寫的一部太極拳經和一方本朝太祖皇帝賜給張真人的玉璽,現在交你執掌,從今天起,你就是武當派的第十九代掌門人了。」

  無名吃了一驚,說道:「這兩件寶物留待師兄百年之後,再傳給我也還不遲。」

  無相真人莊容說道:「本派迭遭變故,有許多大事還等著你去辦呢。我已經活了八十歲了,你還不肯讓我息肩麼?」語氣帶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嚴,無名只好跪下來接過錦匣。

  無相真人這才哈哈笑道:「師弟,你的武功才能都勝我十倍,我做了三十多年掌門,自愧毫無建樹,只有今天這件事。我覺得是做對了的,有你接任掌門,我是可以毫無牽掛了。」說完最後一句,閉上雙目,垂下頭來。

  無色上前察看,尖聲叫道:「掌門師兄仙遊去了!」

  無名起立作「贊」:「無相自無礙,無礙觀自在,捨卻奧皮囊,神遊萬象外!」

  八十已屬上壽,何況他是含笑而逝的。無名這四句「贊語」也可說是讚得恰到好處了。

  以無相真人在武林中的地位,他的喪禮自是必須隆重舉行。無名和兩位長老商量結果。決定遍請各派掌門、前來參加葬禮,並通過無量長老的提議,把兩件大事,並起來辦,先辦喪事,喪事過後第二天,跟著便即舉行新掌門人的就任儀式,這樣做可省各派掌門多一次的跋涉之勞。另外,因為武當派自從張三豐創派以來,朝廷一直「恩寵」有加,歷任掌門,都有當今皇帝賞賜「真人」的封號的。因此武當派這兩件大事,還必須稟告朝廷。要把這些事情辦妥,少說恐怕也得半年,出喪的日期,只能暫且押後再行儀訂了。

  此時一眾弟子尚未散開,不波以「不」字輩同門之長的身份,來請新掌門訓示。

  無名說道:「訓示不敢,不過有一件事情,我倒是想當眾宣佈。」

  不歧心中不悅,「真是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你尚未正式接任掌門,就有什麼事請要宣佈了?」

  他沒想到無名宣佈的事情,竟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

  原來無名是以掌門人的身份,宣佈把不波和不歧升任長老。長老地位崇高,本來是應由掌門先行作禮貌上的「敦請」,然後才正式宣佈的。但因不波、不歧是晚一輩的弟子「破例」提升、而且又正當武當派發生變故的時候,免掉「虛文」,那也是合乎情理的事。

  自從無極長老十六年前不幸喪生之後,一直沒有補入新的長老。武當派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大門派。只有兩個長老,當然是不夠的。這一點武當派的許多弟子亦都是早已感覺到的。只不過他們以為無相真人當有安排,但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無相真人卻一直不提此事,所以才拖到如今。

  不波是無極長老的衣缽傳人,不歧是已故掌門唯一的弟子。他們雖然年紀較輕(不波是四十八歲,不歧是四十三歲,但有例在前,無色當年升任長老之時,只有四十一歲,年紀比他們更輕。武當派弟子自是全無異議。

  不歧心中可是感慨甚多,不錯,長老的地位雖然崇高,但無論如何,總是比不上掌門。他在今日之前,還以為這個掌門的位子是他坐定的了,哪想到竟會發生這樣的變化。「師徒親如父子。平日我也以為是得到師父的看重的,誰知道了緊要關頭、全不是這回事了。他不許我探病,在這次同門大會中.又把我擱在一邊,甚至他自知死期將至,在臨終的時候,也不招我到他跟前留下幾句遺言,真想不到他對我比對外人尚有不如!」

  他城府甚深,當然想得到無名將他升為長老,不外是想籠絡他的,但不管用意如何,總算是多少給了他一點面子。他自感失意,卻是不禁對死去的師父也有點怨懟了。

  但無論如何,他總是無相真人唯一的弟子,又是剛剛升任的長老,即使是裝模作樣,也不能不對師父的喪事表示關心。因此在「不」字輩的弟子之中,他幾乎是最後離開會場的一個。此時天色已是入黑時分了。

  他踽踽獨行,回轉自己所住的道觀。一陣冷風吹來,把他鬧得亂哄哄的腦袋吹得清醒一些,他忽地瞿然一省,好像有點什麼事情不對?

  什麼不對?呵,是了,為何不見藍玉京呢?

  他是藍玉京的義父又兼師父,藍玉京平日也是對他十分依戀的,在這次門人大會之中,他因為要應付接連而來的意想不到的事件,沒工夫想到去找藍玉京,但藍玉京是應該想到要來尋找他的,為什麼不見來呢?

  藍玉京的輩份雖小,他卻是無相真人最疼愛的徒孫,這是誰都知道的。無相真人在會場中逝世,雖說他還夠不上資格來參加商議喪事,沒有人想到要把他找來那也是可以理解的,但他自己卻是應該前來向疼愛他的師祖致哀的呀,他又不是不懂事的孩子,為什麼他也不來?

  「莫非他已是回到觀中等我?」哪知他回到自己的道觀,仍然是沒有看見藍玉京。

  他本來想要到藍靠山的家裡問一問的,但天色已黑,而且他的師父剛剛去世,他是唯一的徒弟,等於是「孝子」身份,為了表示他的哀悼,他也不宜於在這個時候離開道觀。

  第二天一早,還未見藍玉京來到,他忍不住去找尋了。

  剛走過遇真宮,忽見牟一羽從前面走來,不歧問道:「牟兄這麼早上哪兒?」

  牟一羽道:「爹爹叫我回家一轉。」

  不歧怔了一怔,說道:「令尊新任掌門,你怎麼就要回家了?」

  牟一羽道:「無相真人的葬禮最快恐怕也得在半年之後方能舉行,這裡有師兄輔佐家父,也用不著我了。」

  不歧道:「那裡的話,說到辦事,我怎及得上牟兄的能幹。」兩人的話之中都是隱隱含有針鋒相對的意味。

  牟一羽忽地大笑道:「師兄的意思是認為我即使想要回家,也用不著這樣快就走吧,咱們一見如故,我也不瞞你,我是奉了家父之命,在回家一轉之後,就要前往遼東的。」

  不歧不禁又是一怔,衝口而出,問道:「到遼東去幹什麼?」話出了口,方始發覺不妥,連忙加以補充:「我不過好奇,隨便問問。這是掌門人要你辦的事,其實我是不該問的。」

  牟一羽笑道:「你是本派長老,你若不問,反而是見外了。實不相瞞,我是奉命到遼東去打聽七星劍客郭東來的下落!」

  不歧縱然沉著,聽了這個名字,也不禁大吃一驚,失聲說道:「郭東來?」要知他正是曾經在遼東耿京士住過的那個小漁村碰見過郭東來,而且是曾經傷在他的劍下的。

  牟一羽似笑非笑地說道:「這件事本該由師兄去辦理才適當,不過這裡的事也非得師兄輔佐家父不行,因此,家父只好叫我去了。」

  七星劍客郭東來三十多年前在遼東失蹤,無相真人生前曾對不歧說過,他懷疑郭東來就是耿京士在遼東交上的那個好朋友霍卜托的父親。霍卜托是真死還是假死,目前還未知道,但假如他還活著的話,他就是唯一知道耿京士案真相的人。

  不歧心頭顫慄,「莫非他的父親一當上掌門就要翻查我『誤殺』耿京士的舊案?」這件案子可是牽涉著另外兩件更重大的案子的。不歧即使可以辯解,也不能不暗暗心驚。

  牟一羽道:「算年紀郭東來大概也有六十多歲了吧?聽說師兄曾經在遼東和他交過手。」

  不歧只好承認:「不錯,他年紀雖老,我還是打不過他。」

  牟一羽道:「郭東來的七星劍法,每一招都有七個劍點,確是甚難應付。但也並非沒有破解之道。家父曾經和我講究過這套劍法。家父說只要將本門的太極劍法練到爐火純青境界,用上以靜制動的法門,那就不難破解七星劍法了。」

  不歧苦笑道:「要把太極劍法練到爐火純青之境,談何容易。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令尊能夠。牟兄得到令尊指點,縱然未到到最高境界,或者也可以勝得郭東來。」

  牟一羽道:「這不是單憑指點就行的。說到本門劍法的造詣,我比師兄還差得遠呢。不過,家父只是命我去打探郭東來的下落,我是不會跟他動手的。」說至此處,他似笑非笑地望著不歧,突然冒出這麼一句:「師兄不用擔心!」

  不歧不覺面上變色,強自鎮定,說道:「我擔心什麼?」

  牟一羽道:「師兄和郭東來結下的梁子,家父可以替你出頭料理。」

  不歧吶納說道:「這個,這個,我可不敢麻煩令尊。」

  牟一羽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客氣?家父言道,他這次因無相真人殷殷囑托,只好勉為其難,接任掌門職務,今後要仰仗師兄之處正多。因此他打算在此間之事了結之後,就親自去找郭東來。到時定當為師兄報那一劍之仇。」

  不歧苦笑道:「原來令尊叫你去打聽郭東來的下落,乃是這個用意。」

  牟一羽道:「一點不錯,你明白就好。」說罷,便即拱手道別。

  不歧何等聰明,當然明白他的話中之意。「原來他們父子是要用這件事來挾制我的。我若是不甘心為他父親所用,他們父子就要將這件事抖露出來。哼,看來我「誤殺」師弟那樁事情,他們父子也是早已知道的了。他們之所以要尋找郭東來,恐怕多半還是為了要翻查當年的舊案!」

  他心神不寧,有一個老道人幾乎走到了他的跟前,他才醒覺。

  武當山有幾百個老道士,換了別個道士他是不會注意的,但這一個道士卻非比尋常,他就是大半生服侍無相真人的那個聾啞道人。

  聾啞道人的神色甚為怪異,不歧道:「你是來找我的嗎?」

  聾啞道人並非天生聾啞,因此他雖然聽不見別人的說話,但卻可以從別人說話時候的口型,猜得個八九不離十,不過必須放慢和他說,倘若說得太快,他就不容易分辨口型了。

  現在不歧就是用這個法子和他說話。聾啞道人點了點頭,作了個手勢,意思是說:「不錯,我正要是來找你。」但他嘴角掛著的一絲冷笑,不歧卻不懂得是什麼意思了。

  唯其不懂,他才更加驚疑,問道:「京兒哪裡去了,你知道嗎?」

  聾啞道人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跟著做了幾個複雜的手勢,不歧只能隱約猜到幾分,故意亂猜,令聾啞道人發急。

  聾啞道人跪下來,突然伸出食指,在石路上書寫,只聽得嗤嗤聲響,碎石紛飛,端的有如石工用鐵錐鐵鑿刻字一般,不過片刻。就現出一行歪歪斜斜遙大字。

  不歧雖然知道他懂得武功,但這時親眼見他顯露這手功夫,當下不禁暗暗吃驚:「想不到他的功力似乎比我還高一些!」

  但更加令他吃驚的是那一行大字。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18 20:49:42     標題: 第五回 無相無礙觀自在 不歧不談訓終違 (2)

  「他奉真人之命下山去了!」

  不歧說道:「真人因何命他下山?」

  聾啞道人寫道:「你教不好徒弟!」

  不歧大吃一驚,說道:「你的師父真的是這樣說?」

  聾啞道人喉頭發出嘿嘿的冷笑聲,折下一枝樹枝,使出幾招劍法,正是不歧故意弄得「似是而非」的太極劍法,用來教給藍玉京。他臉上的神氣也好像是對不歧說道:「我沒冤枉你吧?」

  不歧定了定神,說道:「我的師父不會這樣說的,這只是你的猜想!」

  聾啞道人不慣說謊,用手勢答道:「用不著真人說出來,我也知道他是這個意思。」

  不歧稍稍寬心,但仍然止不住驚疑:「京兒為什麼不告訴我就走了?昨天京兒在師父身邊留了那麼久,是不是師父還和他說了一些什麼,他卻對我隱瞞呢?」越想越是放心不下了。

  聾啞道人離開後,他四顧無人,便即腳上用力,把聾啞道人寫的那兩行大字抹去,他的內功稍遜聾啞道人,抹過的痕跡卻是不能弄的平整了。

  不歧驚疑不定,思量片刻,一咬牙根,心裡想道:「看痕跡就看痕跡吧,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主意打定,便即到藍靠山的家裡去。他想,藍玉京可以和自己不告而別,但總不能和「爹娘」也不說一聲吧?他是想要從藍靠山夫妻口中,試一試是否可以打聽到一些他尚未知道的事情。

  藍靠山是無量長老命徒弟不敗假借不歧的名義將他請來武當山的,靠無量的安排,撥給他一幅荒地讓他作個菜農。他的家也給安排在後山一個少人居住的地方,以便不歧去探訪他,由於這樣的安排,不歧才能不著痕跡的在他來了幾年之後,收藍玉京作義子。在這件事情上,不歧是很感激無量長老的。

  這樣按排,對他現在要去辦的事情也很有利,他踏著朝陽,繞過展旗峰向藍靠山的家走去,一路上倒是並沒碰上同門。

  可是當他已經看見藍家之時,忽然發現有一個人正在對面的山坡,也是向著藍家走去。

  是一個中年的道姑,雖然只是看見側面,但已令他覺得似是熟人了。

  他正自吃驚,那道姑已經從山正面現出身形來了。他一看之一下,這一驚可就更是非同小可了!

  這個中年道姑,竟是和他有過一夕之緣的「青蜂」常五娘,江湖上臭名昭彰的妖狐。十六年前,何亮就是給她用青蜂針暗殺的。十六年後,一戒之死,也是由於中了她的青蜂針以至無法醫治的。

  常五娘是天下第一暗器名家四川唐門唐二公子的情婦,十六年前的戈振軍固然惹不起她,今日的不歧自問也還是惹不起她的。

  當年戈振軍之所以願意在武當山出家,主要的原因當然是為了那幾樁兇殺案的嫌疑,而且做了無相真人的關門弟子對他也是好處甚多。但至少也有部份原因,是為了擺脫常五娘的糾纏。他料想常五娘是決計不敢上武當山來找他的。

  誰知她竟然來了!

  不歧的一顆心幾乎要嚇得跳了出來:「怎的她不怕給唐二公子知道,也不怕武當派弟子和她為難呢?她扮作本派的道姑,要是給本派弟子發覺,那時她即使拿了唐家作護身符,恐怕也是護不了她的啊!哼,她這樣大膽所為何來,不用說是為了我了!她自身難保不打緊,牽連上我那就糟了!」

  想到切身利害,不覺動起殺機。

  但一來他沒有把握對付得了常五娘的青蜂針,青蜂針,劇毒無比,給沾上了便有性命之憂,二來常五娘的輕功是江湖上有名的,即使他目前的武功已是在常五娘之上,在輕功方面也未必就能勝過了她,萬一給她逃脫,後患更是不堪設想。三來常五娘死在武當山遲早也會有人知道是他殺的,即使唐二公子不敢上武當山來找他的晦氣,他總不能一輩子不下武當山的啊!

  不歧可並不是個魯莽的人,仔細再想,終於不敢冒這個險,只好趕緊躲起來了。

  常五娘沒有繼續登山,她走到藍靠山的門前就停下來了。

  「奇怪,她跑來藍家做什麼?難道有先知之明,知道我也要來?」不歧唯恐給她發現,他躲在藍家附近,連大氣也不敢透。

  藍靠山也是莫名其妙,他在武當山十六年,可從來沒有見過這個道姑。也從來沒有一個道姑到過他的家裡的。

  不過他也不敢說他已經認識武當山上所有的道姑,或許這個道姑是勤於清修,很少出外走動,因而他沒有見過她呢?

  常五娘知道他在懷疑,開門見山便即說道:「不歧師兄抽不出空,叫我替他來找今郎。令郎呢?」

  藍靠山聽她說得出不歧的名字,懷疑去了一半,說道:「這孩子下山去了,他的師父還未知道嗎?」

  常五娘怔了一怔,說道:「他下山做什麼,很快就會回來的吧?」

  藍靠山的妻子端茶出來,說道:「我也不懂,他平日不下山,偏偏揀在今日下山,說的話也……」

  藍靠山究竟比妻子老練一些,對妻子使了個眼色,說道:「不知師太找我的京兒是為了何事?」

  常五娘道:「哦,你們難道還未知道掌門真人病得很重嗎?我們恐怕他過不了今天,令郎是掌門真人最疼愛的徒孫,因此我們想找他去和掌門師祖見上一面。本來不歧師兄是他義父,應該讓他來的,可是不歧師兄也是掌門真人唯一的徒弟,他可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他的師父啊。」

  原來她在武當山下,曾經碰上東方亮。無相真人病重一事,是東方亮看出來的。至於不歧和藍玉京的關係,則她是早已調查得清清楚楚了的。

  許多事情她都調查得清清楚楚,只可惜有一件事情,她卻是「想當然耳」,大錯特錯,錯得登時就露出了狐狸尾巴。

  無相真人是在東方亮走了之後去世的,當東方亮與無相真人會晤之時,他只看得出無相真人患病,卻絕對想不到他會這樣快就離開了人世。

  要看出一個練過武功的人是否有病那並不難,只憑無相真人說話的時候中氣不足這一點,東方亮就敢斷定他是有病的了。

  常五娘深知東方亮之能,她本身也是個武學的行家,因此她當然相信東方亮的判斷。而也正是因此,她才敢更加放膽的跑上武當山來,進行她的計劃,她的計劃就是要把不歧抓去使得不歧不能不受她的挾制。

  但也正因為她的消息是得自東方亮口中,她也就和東方亮犯了同樣的錯誤——絕對想不到無相真人「過不了今天」,因此想把藍玉京叫去和掌門師相見上一面。無相真人內功深厚,她敢這樣撒謊已經是夠大膽的了。她哪裡知道無相真人「昨天」都過不了,還說什麼「今天」?

  藍靠山的妻子頭腦簡單,聽了這話,不覺一怔,衝口而出,便即說道:「師太,你真的是武當山的道姑嗎?」

  常五報道:「你為什麼這樣說?我倘若不是,哪會知道武當山上這許多事情?」

  藍靠山雖然也是老實人,但畢竟要比妻子「懂事」得多,他知道一戳破這道姑的謊言,說不定就要招來橫禍,連忙說道:「她不會說話,你別怪她!」一捏妻子的手,喝道:「你不懂說話就別多嘴!給我做飯去吧!」他的妻子莫名其妙,但她是習慣了服從丈夫的命令的,受了委屈,也不分辯。

  藍靠山道:「師太有所不知,小兒正是無相真人叫他下山。京兒的媽大概以為這件事情凡是在武當山上的道長和師太們都已經知道了,他也不想想京兒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弟子,他這一點芝麻綠豆的事情也值得人家注意嗎?」

  常五娘半信半疑,說道:「原來如此,我今天還未見過掌門師伯,怪不得我不知道。但不知掌門人叫令郎下山是為了何事?」

  藍靠山道:「小兒沒有說,我也不知道啊。」

  藍靠山更加知道她是假的了,他內心的驚恐不自覺的就從面色上流露出來。

  常五娘也在猜疑不定,暗自想道:「他說的多半乃是假話,但他為什麼害怕我呢,這裡面一定有原因!」她想了一想,說道:「對啦,藍大嬸剛才好像提到令郎下山的時候說了一些什麼話,令她莫名其妙,她還沒有告訴我呢!令郎說那些話的時候,你當然也是在場的吧?」

  藍靠山被她所逼,只好實說:「小兒這次下山,我也曾問他什麼時候回來,他說三年五載不定,十年八載不定,甚至永遠不回來也說不定。」

  常五娘道:「那是什麼道理?」

  藍靠山道:「你不懂,我也不懂啊!」

  常五娘怎能相信,哼了一聲,說道:「你是因為沒見過我,多少對我還有點懷疑吧?好,那我再說一個人出來,相信你就不會懷疑我了。你的女兒是拜不悔師太為師的,對不對?我就是不悔的師妹。只因我喜歡閉門練功,所以很少出來走動。你的女兒呢,你叫她來,她認得我的。」心想抓不著藍玉京,抓著藍水靈,那也可以派上用場。

  藍靠山道:「這個,這個……」

  常五娘道:「什麼這個那個,難道你的女兒也下山去了,也是要十年八載才回來麼?」

  你道藍靠山因何不敢回答,原來藍水靈昨晚並沒回家。

  不過藍水靈沒回家他可並不擔心,昨日藍水靈出門的時候就對爹娘說過她可能留在師父庵中過一晚的。她近來跟不悔師大練劍法正練到了緊要關頭,十天中幾乎有七八天是在師父的庵中過夜的。

  但這個道姑自稱是不悔的師妹。又怎會不知道他的女兒是在她師姐那兒呢。

  他越來越覺不妙.心中的驚恐就更掩飾不住了。「師太你知道的事情當真不少,那麼我想你一定知道我是個老實人。不會說假話的。我的女兒她、她真的是不在家,她一大清早就出去。我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回來。師太,你只是來找京兒,不是來找她的,是嗎?那你就不必等她了。」

  常五娘心裡想道:「他為何這樣怕我,嗯,對了,戈振軍能夠把何玉燕的兒子付託給他,不用說他們是心腹之交了。嗯,莫非是戈振軍早已對他說過我這個人,叫他提防我的?他雖然沒有見過我,似已從戈振軍口中知道我的形貌?」

  她自作聰明,暗自想道:「不拿著他的把柄,也嚇不出他的話來。」當下陰惻惻地說道:「不錯,我知道的事情的確不少,有一件事我還未曾說呢。我問你,那孩子的身世,你已經告訴了他沒有?」

  藍靠山大吃一驚,顫聲道:「師大,你說什麼?京兒,他,他……」

  常五娘一聲冷笑,說道:「他怎麼樣?你還敢冒認是他的親爹爹嗎?哼,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提高聲音。一個字一個字緩緩說了出來:「我說,藍玉京不是你的親生兒子!」

  藍靠山嚇得登時呆了!

  藍靠山屋子後面的山坡上出現了兩個人,一個是中年道姑,一個是妙齡少女。

  藍水靈已經回來了,她不是一個人回來的,陪她回來的還有她的師父不悔道姑。

  她在昨日的同門大會散了之後,遍覓弟弟不見,越想越是害怕:「不歧師伯為何把錯誤的劍法教給弟弟,他是存著什麼心,他是存著什麼心?」

  不悔也猜不出內裡情由,她能夠猜測的只是:不歧多半不是存著什麼好心。但不歧新升長老,這句話她可是不敢對別人說的。除了她的記名弟子藍水靈之外。

  藍水靈心裡害怕,她的心中也在惶惑不安,正是因此,她也放心不下藍水靈。

  藍水靈一大清早就要回家,只盼能夠在家中見得著她的弟弟。不悔因放下不心,就陪她回來。一路上叮囑於她:「這件事情,你只可以告訴弟弟,連爹娘也不可告訴。」

  藍水靈道:「我知道,我是不能讓爹擔心的。不過掌門師祖已經死了,弟弟即使知道了他的義父騙他,卻又能向誰投訴?」

  不悔道:「這件事怪之極,不歧師兄對你的弟弟一向十分疼愛,誰想得到他會把錯誤的劍法教給他呢?但依我看來,至少他暫時還是不會害你的弟弟的,你只要令你弟弟知道他學的是不切實用的劍法,重新跟你再練正宗的劍法那就行了,不過,千萬不能讓他的師父知道。」

  說至此處,藍家已經在望。藍水靈正想叫她的弟弟,不悔突然伸手掩著她的嘴巴。不僅掩著她的嘴巴,而且將她一拉,伏在地上。

  不悔拉她伏下,在她耳邊悄悄說道:「你的家裡有外人!」

  藍水靈伏地聽聲,果然隱隱約約聽得見一個陌生的口音在和她的爹娘說話。聲音雖然模糊不清,大意還是可以聽得明白。她越聽越覺奇怪:「這個女人是誰,她好像是在查問弟弟的下落。咦,好像還在問起我呢。奇怪,我怎麼一點也聽不出她是哪個熟人的口音。」不悔似乎知道她的心思,伸出手指在地上寫了三個字,「冒充的」。

  藍水靈聽不清楚,偷偷看她師父面色甚為古怪,繃緊了面,眼眉毛擰成一條。看這情形,莫非師父,已經知道了那個女人的來歷。

  她正想寫字問她師父,突然聽見那陌生的口音一字一頓的順口出了一句話來

  「我說,藍玉京不是你的親生兒子!」

  這十三個字是一個個字說出來的,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了!

  這剎那間,藍水靈不覺心頭一震:「這女人說的是真的嗎?她怎麼知道?她怎麼知道?」

  不悔捏著她的手搖了一搖,跟著幾乎是咬著她的耳朵說道:「這妖婦冒充本派道姑,想來騙你爹娘,你聽我的吩咐行事。」

  常五娘冷笑道:「怎麼,嚇壞了你嗎?但你不用害怕,我和這孩子的親生母親是好朋友,我不會害他的。你說實話,我也會替你隱瞞。」

  藍靠山道:「你要我說什麼實話?」

  常五娘道:「藍玉京在哪兒?」

  藍靠山道:「我不騙你,他真的是下山去了。」

  常五娘哼了一聲,說道:「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兒,會相信你的話?除非他知道自己的來歷,否則他怎會離開爹娘,而且還聲言一去不回?我勸你還是老實點兒的好,你替我把他叫回來吧,否則……」

  她是準備把藍靠山的妻子扣作人質,迫使藍靠山聽她指使,最後一句,她想說的是:「否則,就把你的老婆殺掉。」

  但只說得兩個字,她就聽見了一個少女的聲音在外面大叫了。

  「弟弟,你為什麼躲在屋後,不進去呀?」

  藍靠山大吃一驚.叫道:「你,你們別回……」話猶未了,就給常五娘點了她的穴道。

  常五娘只道躲在外面偷聽的果然是藍玉京,一個小孩子當然不會放在她的心上,是以她只是點了藍靠山的穴道,目的僅在於不讓他亂叫亂嚷,卻無須把他狹作人質了。

  她走出去屋前屋後一看,沒見有人,只見站在山坡上的藍水靈。她笑嘻嘻迎上前去,說道:「小妹,你的弟弟呢?」

  藍水靈道:「咦,你是在我和說話麼,我可認不得你!」扭頭便跑。

  常五娘道:「小妹,別慌。我是——」她正在考慮冒認什麼身份最好,總覺微風颯然,不悔已是從高處躍下,捷如飛鳥的向她撲過來了。

  這一下當真是來得突兀無比,常五娘一驚,滑步閃避,不悔倒持拂塵,塵桿已點了頸背的大椎穴,常五娘應變也真迅速,倒在地上打個滾,不悔手腕一翻。塵尾散開,將她身形罩住,還未拂個正著,常五娘已是感覺頸背痕癢癢的了,她心知不妙,腳尖一撐,身子斜飛出去。

  一個攻得快,一個閃得快,兔起鶻落,常三娘逃出了不悔那拂塵一擊的範圍。

  她的反擊也是極為狠辣,她的身子幾乎是貼著地面斜飛出去,人未起立,一把餵了毒的梅花針已是有如雨點般灑了過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18 20:50:27     標題: 第五回 無相無礙觀自在 不歧不談訓終違 (3)

  不悔早有準備,拂塵揮舞,劃了一個圈圈,只聽得叮叮之聲不絕於耳,她內力貫注,每一根細如柔絲的塵尾都挺得筆直,變成了好像具體而微的鋼條,一陣叮叮之聲響過,常五娘那一把毒針給她掃蕩得乾乾淨淨。

  不悔給他阻了一阻,追上前去的時候,常五娘已經站起來了。常五娘雖然作了道姑打扮,但她天生的那股騷媚之態藏在眉梢眼角,卻是掩飾不了的。不悔自信所料不差,使即喝道:「你不用躲了,我知道你是誰,你是青蜂常五娘!」

  常五娘道:「你這出家人也真是忒好多管閒事,你是誰?」

  不悔冷笑道:「你自稱是我的師妹,卻怎的連師姐也不認識?」

  雙方再度交手,常五娘已經亮出了隨身攜帶的兵刃,是一雙長短不同的鴛鴦刀,短刀攻敵,長刀護身,招數極為很辣。不悔抖開拂塵,自左至右劃了一個圈圈,跟著自右至左反手又外一個圈圈。

  劃一個圈圈就增一分沾粘之力,好像蜘蛛結網一般,縛住常五娘的雙刀,過了三十多招,她的刀法已是漸漸難以施展。

  不歧躲在暗處觀戰,心中七上八落,也不知是盼望哪一方勝,他暗自思量:「倘若常五娘被不悔所擒,不悔自必將她交給新掌門審問,到時難保她不供出我和她的關係,但若是不悔為她所敗,今後我可也恐怕擺脫不了她的糾纏了。」不過,近憂重於遠慮,在他的心底,目前恐怕不希望常五娘得勝多些。

  忽聽得不悔喝道:「還想逃麼?」只見白光一閃,常五娘的長刀已經擲出,跟著又是一把青蜂針向她射去。

  長刀擲出,呼呼挾風,青蜂針則是無聲無息的,她是要利用這長刀的一擲,來掩護青蜂針的偷襲。在這樣情形底下,一流高手,恐怕也難閃避。

  幸虧不悔早已知道她是常五娘,無時無刻不在防備她的毒針,一見她的長刀擲出,便即料到她的毒針也會隨之而來了。

  在這危機瞬息之際,不悔顯出了她精純的武學造詣,她握著塵桿中間,一招兩用,桿頭一擊,把長刀未落,塵尾一卷,把那叢毒針也掃數捲了去,好像泥牛入海,無影無蹤。塵尾千絲萬縷,毒針也是散開的,拂塵之所以有卷那叢毒針,全靠它那一股在急速旋轉中所產生的吸力。

  躲在暗處偷偷看的不歧也不禁吃了一驚:「她用這招,可是太極劍法的精華所在啊!她的功力和狠辣或不如我,但要是我用這一招,恐怕也還不能如她那樣精純。」原來不悔用的雖是拂塵。但自始至終,她都是用太極劍與常五娘交手。

  「唉,常五娘只怕是難免要破不悔所擒了!」心念末已形勢突然又生變化。

  只聽得「噹」的一聲,常五娘那柄長刀的刀身和刀柄分開,刀身落地,刀柄仍在空中。不悔揮桿擊刀,舞動拂塵卷針,一招兩用,只是希望能夠抵擋得了對方的襲擊,決計想不到可以把她的長刀擊斷的。她不覺呆了一呆,陡然間左脅忽然感到一陣麻癢,脅下的「愈氣穴」已是中了一枚青鋒針了。

  原來她這柄長刀乃是內有機關的,她用力擲出,即使不受內力擊打,也會分成兩截。刀柄鏤空,內中也藏有毒針,和刀身一分開,毒針就會激射出來!

  不悔哎喲一聲,倒在地上。

  常五娘冷笑道:「這正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叫你不要多管閒事,你偏要多管,可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嘿嘿,你這就隨你的不戒師兄去吧。」

  她的短刀還在手中,正要上前補一刀,不悔突然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讓你也嘗我的暗器滋味!」

  她這裡只是拂塵一揮,並不見她有什麼暗器發出。常五娘脅下的愈氣穴也好像給一枚利針刺了進去一般,常五娘這一驚非同小可,慌忙轉身就跑。

  原來不悔受傷雖然不假,但她默運本門的內功心法,用真氣壓住毒氣,一時三刻之間,毒傷還不至於發作。常五娘是被她的一根塵絲刺入穴道的。塵絲比青蜂針更細,肉眼都看不見。

  不悔喝道:「殺人填命,欠債還錢,你還想走?」撥步如飛,緊追不捨。

  不戒的死因,其實並不單純只是因為中了毒計的原故,他是在中了毒針之後,又被那蒙面人打了一掌,掌力擠逼青峰針的毒質深入他的五臟六腑,這才無救的。但他在中了毒針之後,也曾經支待了七天,不悔的功力雖遠不如師兄,但只是中了一枚青蜂針,她要支持一兩個時辰,卻非難事。

  常五娘的功力又比她稍遜一等,不過,塵絲無毒,打著了她的愈氣穴,只是影響她的內力打了折扣而已,輕功卻是影響甚微的。不悔一鼓作氣,追上前去,初時還能如影隨形。幾乎緊貼著她,漸漸就有了距離了。

  躲在暗處偷看的不歧,此時方始鬆了口氣。她對不悔與常五娘的功夫深淺,都是心中有數的。暗目想道:「不悔中了青蜂針之毒,無論如何,她是追不上了常五娘的了。中了青蜂針,若無常五娘的解藥,那就必須有上乘內功的人助她運功療傷。嘿嘿,到她毒發之時,我倒是可以幫她這個忙的。她受了我的恩惠,還能和我作對嗎?何況,她拿不下常五娘,料她也無從得知我與常五娘的關係。此時不悔已經追下山去,藍水靈亦已足入家門了。不歧抹了一額冷汗,悄悄從後山折回清虛宮。

  藍水靈叫道:「爹爹,你怎麼啦?」藍靠山喉頭呱呱作響,發不出一聲。

  她的母親哭道:「兒呀,那妖婦不知是用什麼妖法,把你的爹爹害成這個樣子!」

  藍水靈定了定神,仔細審視,說道:「媽,這不是妖法。」

  常五娘的暗器功夫江湖罕見,點穴的功夫卻是平常,藍水靈恰好在最近學會了點穴和解穴的一般手法,一試之下,就把父親的啞穴解開了。

  「這妖婦是衝著你的弟弟來的。她想騙我,好在我沒上她的當。」藍靠山道。

  藍水靈道:「我知道,爹,那妖婦和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藍靠山吃了一驚,說道:「你,你聽見了什麼?」

  藍水靈道:「那妖婦說弟弟不是,不是……她說的是真的嗎?」

  藍靠山低下了頭,半晌說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必瞞你了。不錯,是真的!」

  藍水靈道:「他的親生父母是誰?」

  藍靠山道:「我不知道。」

  藍水靈道:「那他是怎麼來的?」

  藍靠山道:「是十六年前,他的義父將他交給我的,那時你剛剛出世,還未滿月。我搬到這兒,就對別人說你們是孿生姐弟。」

  她的母親插口道:「依我看,說不定京兒就是他義父的親骨肉」

  藍靠山笑道:「不歧道長是未結過婚的。」

  「未結過婚也可以有私生子啊!否則他怎會那樣疼惜京兒?」

  藍水靈道:「不是的!」

  她的母親道:「你怎麼知道不是?」

  藍水靈答不出來,說道:「總之,我知道不是!」她想起師父的告誡,可不敢對父母明言。

  藍靠山道:「我也認為靈丫頭說得不錯,不歧道長和我自小相識,我知道他是個品行端正的人,哪來的私生子呢?說到疼愛京兒,咱們對京兒的疼愛也下在他之下啊。」

  藍水靈歎道:「怪不得弟弟起疑、就因為你們疼愛他有點異乎尋常了。」

  藍靠山道:「他對你說了,你還知道一些什麼?」

  藍水靈點了點頭,說道:「我當時還勸他不要胡思亂想呢。那知道竟是真的!不過,他也並不如道了一些什麼,他只是略起疑心。

  藍靠山不說話,半晌,歎了口氣。

  藍水靈道:「爹爹因何歎氣?」

  藍靠山道:「我現在明白了,想必京兒是早已知道我們不是他的親生父母,所以才不說原因。就離開我們了。」

  藍水靈又是一句:「不是的!」

  藍靠山道:「不是這個原因,那是什麼原因?」

  藍水靈道:「什麼原因,我猜不著,但我知道。你們愛惜弟弟,弟弟也敬愛你們,儘管他曾經起過疑心,他也還是把你們當作親生父母一般。」

  藍靠山夫婦都道:「這倒是真的,京兒的確是個孝順兒子,但他為什麼說一去不回呢?不錯,他說過這是他師祖的吩咐,但難道連對父母都不能告訴麼?」

  藍水靈道:「弟弟既然這樣說,那就一定是有逼不得已的原因。爹、娘,我倒是想求你們一件事情,請你們答允。」

  藍靠山道:「什麼事?」

  藍水靈道:「我想下山把弟弟找回來。」

  母親道:「他剛走,你又要走。」

  藍水靈道:「我不放心他一個人在江湖行走,如果師祖有什麼遺命交給他辦,有我幫他也好一些。辦好了我們就回來。」

  藍靠山歎道:「我對京兒和你都一樣疼愛,我又何嘗放心得下他呢。你去找他也好,不過……」

  「不過什麼?」

  「倘若他只是止於懷疑。你就不必告訴他。」

  「不勞爹爹囑咐,我懂。」藍水靈想起「親姐弟」忽然變成異姓,不覺有點黯然。但願這秘密永遠不要給弟弟知道。

  母親道:「靈丫頭,你又在想什麼?」

  藍水靈抬起頭來,眼圈兒有點紅,說道:「爹,娘,我,我也有點放心不下!」

  藍靠山道:「你放心不下什麼?」

  忽聽得有個人說道:「靈兒,你儘管放心去好了。你的爹娘有我照料的。」

  原來是不悔師太回來了。

  藍靠山道:「靈丫頭,原來你是擔心這個,我和你媽身體都還壯健,自己也會照料自己的。」他哪知道,不悔說的「照料」乃是另外一種意思。

  藍水靈喜出望外,說道:「多謝師父,咦,師父,你的臉色……」

  不悔師太笑道:「有點難看是不是?」

  藍水靈不好意思說她的臉色很難看,笑了一下,問道:「那妖婦呢?」

  不悔師太道:「你師父無能,給她跑了。不過,我雖然抓不著她,卻也送了她一件小小的禮物。」

  藍水靈道:「是什麼『禮物』?」

  不悔師太道:「我把一條塵絲射進她的愈氣穴,梅花針可以用磁鐵吸出來,塵絲是吸不出來的。除了用內功煉化之外,別無他法。」她不想徒弟為她擔心,因此只說自己的「得意之作」沒有把自己也中了常五娘的毒針之事告訴徒弟。

  藍水靈只道師父是因抓不著常五娘,所以面色才那麼難看,當下迎合她的口氣說道:「如此說來,師父。你這件『禮物』雖然微小,料想也是夠她『受用』的了!要是她沒有煉化塵絲的功力,那將如何?」

  不悔師太道:「那她就要一生擺脫不了心腹之患,心痛肚痛,隨時都會發作。不過,依我看來,煉化塵絲這份功力她還是有的,但最少在半年之內,她是不能在江湖上害人的了。所以我才放心讓你下山去找弟弟。好了,事不宜遲,你這就下山去吧,我也應該回去稟告掌門了。」

  不悔師太離開藍家,走了一段路,還沒爬上山坡,已是越來越有頭重腳輕之感。

  要知她的受傷雖然沒有不戒那次在盤龍山所受的雙重毒傷、掌傷之重,但她不合在中了劇毒的青蜂針之後,還和常五娘交手,而且追趕了常五娘一程。此時她雖然仍能運用內功,但已是壓不住毒氣的上升。

  正在她眼前金星亂冒,就想躺下去閉上眼睛睡一覺的時候,忽然有個人扶著她,說道:「不悔,你怎麼傷成這個樣子?」

  不侮睜開眼睛,只見站在她面前的竟然是新任掌門的無名師叔和無色長老,扶著她的正是新掌門人。

  不悔道:「我中了常五娘的青蜂針。」

  無名吃了一驚,手掌貼著她的背心,一股真氣輸送進去,說道:「這妖婦來過了?」

  不悔師太點了點頭,說道:「我在藍家碰上他的。」

  無名無暇問她因何前往藍家,說道:「無色師弟,勞煩你下山一次,追捕這個妖婦,但若非到逼不得已,最好不要傷她性命。」

  無色道:「我知道,她是唐二公子的外室,咱們好歹也得賣給唐家一點交情。」

  無名道:「這不僅是為了唐家情面,本派的幾個疑案恐怕也得著落在她的身上找尋線索的。不過她的輕功很好,要是你追不上她,你可以到唐家去見唐大先生,說明她在武當山上干的這樁事情。唐大先生為人正直,和我也還有點交情,料想他不會太過偏袒他的弟弟,愛屋及烏。」

  無色答應下來,問道:「掌門師兄還有什麼吩咐?」

  無名想了一想,說道:「在明年五月之前,你不必急於回山。順便打聽一個京兒的消息也好。」

  不悔神智已在逐漸迷糊,隱約聽得「京兒」二字,叫道:「是,是啊!京兒劍法學得不對,他,他獨自行走江湖,……」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18 20:50:48     標題: 第五回 無相無礙觀自在 不歧不談訓終違 (4)

  無名輕輕點了她的暈睡穴,說道:「京兒你不用掛心了,好好歇歇吧。」他點的暈睡穴另有一功,對身體有益無損,是和正常睡眠一樣可有醫療之效的。

  不歧心中忐忑不安,他躲在山石後面觀戰之時,生怕給常五娘和不悔發現,他躲在地上,身上沾滿污泥,而且給尖利的石子弄破了衣裳。他不敢使即到清虛宮去給師父守靈,只好先回自己的住所。為了恐防被人碰見,他繞了個圈子,從無人行走的後山僻路回來。

  不料他一回到他住所,卻已有一個人在房間裡等著他了。

  不是別人,正是新任掌門的無名真人(武當派慣倒,當了掌門,便可加上「真人」尊稱。)。

  不歧吃了一驚,強笑道:「掌門真人,你怎麼有空來我這兒?」

  無名真人道:「有點事情出來走走,經過你這兒,就順便來看看你。」他似笑非笑地看一看不歧,說道:「你是剛剛練完武功回來吧!」

  不歧衣上的塵土還沒揩抹乾淨,被塵石子劃破的兩道裂縫又在當眼之處,見掌門對他注視,不禁好生發窘。

  但掌門人這麼一問,卻是頗出他的意料之外,先撇開師父昨天方才去世,做徒弟的哪有閒心練武這點不談,以他的造詣,練什麼武也都不該弄破衣裳。

  他的心思轉得極快,登時想到,這是掌門人幫他找來的藉口,用意正是令他可以掩飾過去的。須知在他這樣的情況之下,縱然這個藉口是有破綻,但卻沒有另外更佳的藉口了。

  他定了定神,迅即編好謊言,說道:「先師所傳的本門正宗劍法,弟子沒有練好,以至昨天敗在東方亮那廝之手,思之有愧。弟子今晨追念先師,是以特地到展旗蜂下的玉鏡湖邊練了一回劍法,誰知神思恍惚,心緒不寧,被荊棘勾破衣裳也不知道。」

  無名說道:「先掌門壽過八旬,心願已了,羽化登仙,你也無須太過傷悲了,但你的心緒不寧,大概還有別的原因吧。」

  不歧道:「掌門明鑒,弟子那個徒兒藍玉京是先師疼愛的徒孫,不知怎的,昨天會散之後卻不見他。他平日是習慣了一大清早就去玉鏡湖邊練武的。我沒空到他家裡找他,因此今早便去玉鏡湖看看,沒見著他,也不知他是跑到什麼地方去了。是以難免有些懸念。」

  無名緩緩說道:「對啦,這件事我正要告訴你,玉京這孩子正是你的師父叫他下山的。」

  不歧裝作大感意外的神氣,說道:「原來是這樣。」

  無名說道:「你的師父大概是因為昨天忙於應付外敵,所以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你。」

  不歧說道:「不知師父叫這孩子下山,是為了何事?」

  無名淡淡說道:「玉京今年已十六歲,他是先掌門讓你破例傳授他太極劍法的人,先掌門的用意大概是要他到江湖上磨練磨練吧,你不必多疑。

  不歧當然不敢承認自己是另有所疑,賠笑說道:「弟子不是多疑,只因弟子愚魯,一時想不到先師這層用意,稍為有點意外之感而已。」

  無名忽道:「還有一件更奇怪的事呢,你和我一起參詳好不好?」

  不歧心頭一跳,說道:「什麼事情奇怪?」

  無名真人道:「青蜂常五娘剛剛來過!」

  不歧佯作一驚,說道:「這妖婦是害死不戒師兄的兇手之一,她居然敢有這麼大膽跑來武當山!」

  無名真人道:「她的膽子確是不小,不僅上山,還在山上行兇,又傷了咱們武當派的一名弟子。」

  不歧一副驚急的模樣,問道:「是哪位師兄?」

  無名真人道:「是玉真觀的女弟子不悔。那妖婦被不悔驅逐下山,不悔也中了那妖婦的一枚青蜂針。」

  不歧道:「不悔師姐怎會碰上這個妖婦?傷成這樣?回到了玉真觀沒能,唉,該不至於有性命之憂吧?」他用一連串的發問來表示他的關心,其實他真正想要知道的還沒有回來,無名真人怎的這樣快就知道了?按照他的估計,不悔中了這枚青蜂針,縱然不至身亡,決計也不能施展輕功回山,即使在半路上碰上同門,也不能這樣快就把詳情稟告掌門。「難道掌門人當時就是躲在附近,目擊了一切經過。」他作賊心虛,不禁有點惴惴不安了。

  無名真人道:「你別急,不悔已無性命之憂。」先給他一顆定心丸,然後說道:「不悔這次能夠迅速獲得救治,說起來還是多虧了你呢!」

  不歧莫名其妙,懷疑掌門人說的乃是反語,勉強笑道:「這件事我還是現在方始知道。」

  無名真人道:「前幾天你不是在玄岳門下面的腰處勒發了一個哨崗嗎?」這件事是在不戒被抬回山上的第二天,不歧以准掌門人的身份辦的。不岐說道:「弟子的用意是在加強本山的防衛。掌門倘若覺得不當,就撤了它吧。」

  無名真人道:「好在沒有撤除,放哨的弟子發現那妖婦逃下山去,就把信鴿放回來報警。我和無色師弟下去看,剛好就碰上了不海受傷回來。那時她中的毒正在開始發作。

  不歧這才放下了心頭的石頭,心道:「還好他不是當時在場。」說道:「有掌門替她療傷,那自是可以安然脫險了。」

  無名真人道:「青蜂針之毒恐怕還得一些時日子才能消除淨盡,但當務之急已不是替不悔療傷,而是要查明常五娘的來意了。她這樣大膽,實在出乎情理之常!」

  不歧心中又是一跳,說道:「不悔師姐可曾從那妖婦的口中聽出一點因由?」

  無名真人道:「大概沒有,要是她已經聽出一點口風,她一見到我就應該說的。那時她中的毒雖然已經開始發作,但說一兩句話總還可以的。」

  不歧一想不錯,稍稍放了點心。

  但無名繼續說下去,卻又令他不能不暗暗吃驚了,無名說:「有一件事我怎麼也想不通,你猜不悔是在什麼地方碰上那個妖婦?」

  無歧勉強笑道:「我怎麼猜得著?」

  無名真人道:「我也料你猜不著,不悔是在你的徒弟家中碰上那妖婦的。」

  不歧佯作大吃一驚,說道:「她來藍家做什麼?」

  無名真人道:「我已經問過藍靠山了,那妖婦好像是衝著玉京這孩子來的!她大概是想先用騙,行騙不成再硬來。」

  不歧裝模作樣,抓抓頭皮,說道:「這就怪了,玉京這孩子是決計不會和她沾上什麼仇怨的。」

  無名真人忽道:「你和這常五娘是否曾經相識?」

  不歧忙道:「從未見過,掌門,你,你因何有此一問?」

  無名真人道:「聽說你出道很早,當時你是兩湖大俠何其武的大弟子,時常代表師父和江湖上的人物往來,說不定你在無意中得罪了這個妖婦,不一定得罪的是她本人,你想想看。」

  不歧道:「和我往來的都是江湖上的俠義道,我想是不會和這妖婦有關的人發生過什麼瓜葛的。——

  無名真人道:「那就真是奇怪了,她為什麼要跑上武當山來對付一個未成年的本派弟子?」

  不歧佯作苦思,半晌說道:「依弟子猜想,她可能是想把玉京這孩子抓去當作護符。」

  「護符?」

  「大概她已經打聽清楚,玉京這孩子是先師最疼愛的徒孫,但她卻不知道先師已經仙逝,只道抓住了這孩子就可以威脅咱們不敢替不戒師兄報仇。」

  「你這說法很有道理,不錯,無相師兄雖然已經仙逝,但若是玉京落在那妖婦手裡,咱們也還是必須顧全這孩子的性命的。」

  「想不到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弟子目前真是處在兩難之境,不知怎樣做才好,請掌門提示。」

  「你有何為難之事,盡說無妨。」

  「我本該為師父守靈,但我又不放心讓玉京這孩子獨闖江湖,倘若碰上常五娘如何是好?」

  無名真人道:「常五娘也被不悔的塵絲射入穴道,三兩個月內料她不能行兇。我已經托無色師弟去打聽他的消息了。一有消息,我會告訴你的。無色師弟常在江湖,他的熟人也較多,相信他也會托人暗中保護這個孩子的。」

  不歧沉吟不語,無名真人道:「你還是放心不下嗎?」不歧說道:「先師叫這孩子到江湖歷練是應該的,但最好讓他多在我身邊兩年。」這話倒是出於他的真心,他倒不是害怕常五娘傷害藍玉京,而是因為他自己明白,他教給藍玉京的劍法實在不能抵擋強敵。

  無名真人道:「這樣吧,一有這孩子的消息,我就讓你去把他找回來。倘若過了三個月還是沒有他的消息,我也可以給一個月的假期,讓你自己出去找他。只須你在先掌門出喪之前,趕回武當山便可。不過,目前可得請你幫忙我做一件事情。」

  不歧道:「但請掌門吩咐。」

  無名真人道:「不悔遺毒未清,這兩天麻煩你去替她撥毒療傷。」

  這正是不歧心中所想,想要藉此來討好不悔的。當然立即答應了。

  這晚不歧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一會兒是師弟耿京士的影子,一會稱是師妹何玉燕的影子,一會兒是藍玉京的影子,相繼在他眼前出現。最後不悔那對冰冷的眼睛,也似乎在黑暗中注視他了。

  「我不知道那妖婦因何要到藍家行騙,但若有誰想要殺人滅口,我決計不會放過他!」這是在他試探不悔口風的時候,不悔突然說出的一句話。

  「唉,想不到我在別人心中,竟然成了這樣的邪惡小人!」十六年前的往事,又一次在心頭流過,他好似聞到了自己手上的血腥。師妹臨終之際對他的囑咐也在他的耳邊響起:「師哥,我一生沒有求過你什麼事情,如今只求你替我照顧這個孩子!」

  窗外閃過電光,跟著是轟隆,轟隆的打雷聲,天忽然下起大雨了。

  雷轟電閃,震動了他的心弦,他好像瘋了似地跳起來,失聲叫道:「師妹,你別這樣看我,不,我是對不起你,但我並不是存心在害京兒的啊!」

  不錯,他雖然故意把錯誤的劍法教給藍玉京,但他的用心卻只是在於保護自己的。他擔心萬一藍玉京將來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後,會替他自己的父母報仇。——藍玉京的父親因然是他親手所殺,藍玉京的母親也是因他而死的啊I

  他把錯誤的劍法教給藍玉京,即使藍玉京各門功夫練得再好,也殺不了他。而且他原來的打算,也是想要把藍玉京留在自己的身邊,待他去世之後,方始讓他下山的。他與藍玉京情如父子,料想藍玉京也會聽他安排。

  哪知藍玉京還只有十六歲,功夫還沒練成,掌門師祖就叫他下山了,師祖叫徒弟下山,徒弟卻不告訴師父,這又怎怪得他惶恐不安呢?

  「不知京兒知道了他所學的劍法是不管用的沒有?唉,要是他知道我的卑鄙的手段,不知他要多麼的恨我了!」

  他固然害怕藍玉京知道他的秘密,但現今更加令他害怕的是,他的京兒在險惡的江湖風浪之中,會不會因為他所教的錯誤劍法而喪生。

  電光一閃即滅,師妹的幻影也消失了。可是他心中的悔恨卻是永存!

  「啊,我已經做錯了許多事情,這一次恐怕更是做得大錯特錯了!」

  十六年的相處,他看著藍玉京一天天長大。他也是的確對他產生一份父子之情的。儘管他也在費盡心思防範藍玉京。

  如何賠罪呢?他捶胸自責,苦無良策,想要立即下山,又怕新掌門人起疑,只好聽無名真人的話,等無色長老回來再說了。

  藍玉京已經下了武當山,他的心情也是十分惶惑。

  他的懷中有一卷東西,是掌門帥祖給他的。

  那日他去探師祖的病,師祖給他一張折好的字系和一卷東西,說道:「你現在馬上回家,在家門前打開字條。」

  他到了家門,展讀字條,寫的是:「告別父母後,立即下山。此事不許說給任何人知道。下山之後,再看我給你的那卷東西。」

  藍王京疑惑不已:「師祖命我下山,為何不讓我稟明師父?」不過任何門派都有同樣的門規,掌門人命令是絕對不能違背的,他雖然大惑不解,還是按照掌門師祖的吩咐做了。

  他按照吩咐,到了武當山下,打開那卷東西,只見上面寫滿蠅頭小字,第一部分是內功心法,第二部份是太極劍法,另外還有一疊銀票,面額五兩十兩不等,約十來張之多,面額不大,顯然是方便他在路上使用的,另外還有一張字條。

  他先讀那張字條:心法劍訣,熟讀之後。你可焚燬。然後往河南嵩山少林寺求見慧可禪師,請他指引找尋七星劍客,在見到七星劍客之前,不論武當山上發生何種事情,你都不必回山。嚴守秘密,師祖諭。

  「這七星劍客不知是什麼人?」藍玉京心裡想道:「武當山又會發生什麼事呢?」突然想起師祖年邁抱病,「萬一師祖不幸病逝。難道我也不該回出奔喪嗎?「他聰明過人,從師祖的嚴諭中隱隱感到不祥之兆,師祖說的:「不論發生何種事情」。最重要的一種恐怕就是關於他目己的不幸的消息了。

  掌門之命不能違,他定了定神。自行開解:「師祖內功深湛。這不過是他預防萬一罷了。本派創派祖師張真人活到一百多歲。師祖最少也可以活到一百歲。」

  另外還有個更大的疑團:「師祖傳我內功心法和太極劍訣。為何不在武當山上傳授?他要我熟讀之後便即焚燬,那當然是怕落在外人之手。但難道武當山上的師伯師叔,甚至連師父在內,也要當作外人嗎?」

  不過,他雖然莫名其妙,師祖只許他一人閱讀的指示卻是寫得非常明白。於是他先不忙於閱讀,把那長卷量新捲好,藏在懷中,在山下的小鎮,兌了一張十兩的銀票,購買足供三天食用的乾糧和一些必需的日常用品,走到傍晚時分,估計離開武當山也差不多有百里之遙了,這才走到附近一個不知名字的山頭。

  這座山周圍很少人家,但山上卻有一座藥王廟,雖然年久失修、也還可以聊避風雨。藍玉京拾了一堆枯枝,生起火來,心想這座荒山古廟,倒正合我使用。這時他方敢在火光下拿出那個長卷細讀。正是:

  喜得祖師傳秘芨,只愁身世總難明。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18 20:53:05     標題: 第六回 密遣下山傳秘笈 偶逢道友創新招 (1)

他首先讀內功心法,他的內功從開始練的時候起,本來就是經常得到師祖指點的,因此閱讀毫不困難,有些奧妙精微的地方,一時間雖然還不能夠理解,但也隱隱覺得有理路可尋,自信假以時日,當可領悟。但讀到劍訣的時候,就不禁有點惶惑了,這劍快和他師父所授的劍訣,並不完全相同。令他最感為難的是,師祖只傳劍快卻並沒有寫下劍式,究竟應該如何出招才對,根本一字不提。

  不過在劍決的後面,卻有一段文字:「本門武學,貴在神悟。昔日張真人觀龜蛇二山山勢,始創太極劍法。你當領會此旨,不必拘泥,順其自然,天地萬物,皆足以法。要旨在於:太極圓轉,無使斷缺,意在劍先,綿綿不絕。守此真言,任何招式,都可自創。你天資聰穎,當能參透,到你把過去所學招式盡都忘掉之時,便是大成之日。」又另有兩行小字,是說他自己學武的心得的:「從有到無,無中生有。此乃武學最高境界,亦劍術之最高境界也。」

  藍玉京對那十六字真言,似懂非懂,但怎樣才能「從有到無,無中生有」,他苦苦尋思,卻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了。

  一陣清風吹來,藍玉京霍然一省,暗自失笑:「祖師當年以百載光陰,潛研武學,方始能夠另闢蹊徑,自成一家。我如今不過才讀了一遍,要是這麼容易便能參透其中奧妙,張三李四也可以成為一代宗師了。」於是暫且拋開不想,先行熟讀。

  他第一次離家,不去苦思劍法,就難免想起家人來了。他想起了爹娘,跟著也想起他的姐姐。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那次在展旗峰下,玉鏡湖邊和姐姐拆招的事。「為什麼那次我用師父傳授的最得意的一招,也會輸給她?」又想:「既然是要從有到無,這個『有』字當是指我已經懂得的武功而言,俗語有云熟能生巧,把已經學過的熟練,恐怕還是必要的。到了熟練的程度可以自創新招之時,這不是已經過一個循環,又再無中生有了嗎?嗯,師祖說的,恐怕就是這個意思了?」

  於是他把師父所授的太極劍法重練一遍,練到他那次輸給姐姐的那一招「白鶴亮翅」之時,果然發覺好像有點不對。不過,這只是個模糊的感覺,究竟是哪個地方不對,他可還說不上來。

  第二日一早,他照平時習慣,一早起來,迎著朝陽,做了一回吐納功夫,練了內功之後,跟著練劍法。使到「白鶴亮翅」這招,卡嚓一聲,削下一枝樹枝。

  這一劍之勢甚急,削下的樹枝又過長,樹枝急速飛墜,他來不及躍升,給樹枝的一頭打著肩膊。雖不至於受傷,也感到有點疼痛。

  他先是一呆,心裡想道:倘若這樹枝是個活人,他會躲閃也會反擊,像剛才那個來勢,豈不是我還沒有將他的手臂削斷,反而會給他一劍刺穿我的琵琶骨了?

  他放慢招式,再演一趟,終於悟出一點道理。這一劍斜削的幅度太大,前半格和後半招分成兩個弧形,圓圈不能相接。雖然這個「斷缺」只是一瞬間吉,但已有違師祖所說的「太極圓轉」,無使斷缺的劍意。

  他不知自己所悟道理對不對,既然無人指點,他就只能憑著自己的意思修改劍式。練了幾次,漸漸覺得出招已無窒礙,削下來的樹枝也不會碰著自己了。

  他開始窺測到一點門徑,就跟著這條思路練下去,一套太極劍法練完,隱隱發覺,恐怕最少有十幾招是不符合那「十六字真言」所含的劍理的。他每發現一個破綻,心裡就多一分疑惑:「義父的劍法是跟無色長老學的,無色長老是本門公認的第一劍術高手,為什麼這些破綻他看不出來?」

  破綻太多,頭緒繁忙,改不勝改。他只能專注一招,先把「它鶴亮翅」這招改到自己滿意為止。

  第三日一早,他繼續按照自己參悟的劍理練習劍法,忽然發覺,昨天自己覺得滿意的今天卻仍是似有破綻可尋了。他歎了口氣,「師祖創的這套劍法,真是精深博大,不知何日方能練成?」

  他只準備三天乾糧。過了這一天就要離開了。雖然在路上也可找僻靜的地方練習、究竟沒有在荒山方便,因此他必須做好準備功夫。

  師祖給他的內功心法和太極劍決,他早已讀得爛熟,恐防有失,在心中再默念幾遍,幾乎可以倒背如流,這才放心將它焚燬。

  他是把那個手卷撕成片片,放在破廟的香爐裡焚燬的。破廟破窗,香爐也沒蓋子。忽然有一陣大風吹進,把未焚化的幾張碎片吹走。他趕出找尋,拾回幾片,重新焚化。但是否還有「漏網」,他也不知。

  「今天是在這裡的最後一天了,我得加緊練習。」

  他希望在這一天之內,最少也得把「白鶴亮翅」這招練到自己完全滿意為止。

  他練了一遍又一遍,覺得「白鶴亮翅」這招似乎是再也找不到破綻了,跟著又練已經發覺有破綻的第二招、第三招。

  他正在練得全神貫注之際,忽然聽得有個人說道:「好,很好!不對,大大不對!」

  這句話也如他的劍法一樣,是一口氣說出來,中間並無「斷缺」的。

  何以剛剛贊完好,跟著又說『不對』呢。

  藍玉京呆了一呆,定睛看時,那個人已經從樹林裡走出來了。

  是一個約莫二十來歲的少年,臉色蒼白,一雙眼睛卻是炯炯有神。

  藍玉京道:「我的劍法,哪處不對?」

  那少年道:「你是武當派的弟子嗎?」

  藍玉京道:「我又不認識你,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你是誰?」他已經「無師自通」,知道對陌生人是要保持警惕的了。但畢竟未夠老練練,這句話已經是等於作了正面的答覆。

  那少年冷冷說道:「我只想和你公平交易,你倒想佔我的便宜!」

  藍上京愕然道:「我幾時想要佔你便宜?」

  那少年道:「我問你是該,你說了沒有?」

  藍玉東方始省悟,目己既然不肯告訴份人,那就難怪別人不肯告訴自己。

  「好、那我也不想知道你是難了。你走!」藍於京道,

  那少年道:「這裡是你的地方嗎?我為什麼要走?」

  藍玉京賭氣道:「你不走我走!」

  那少年道:「且慢!」

  藍玉京道:「幹什麼?」

  那少年道:「你不想知道我是誰、但你是想要知道你的劍法哪處不對吧?」

  藍玉京給他說中心事。停下腳步道:「我已經問過你了,你不肯說,我何必再求。」

  那少年道:「只是空口說有什麼用?來,咱們比劃比劃!」腳尖一挑,把藍玉京剛剛削斷一根樹枝挑了起來,說道:「小兄弟,進招吧。」

  藍玉京那日在展旗峰下和姐姐拆招、用的也是木劍。但木劍還有劍的形式。這人手裡拿的卻是一枝上面有幾片樹葉的柔枝。

  藍玉京少年好勝,心想:「你這樣小覷於我,不給你一點厲害瞧瞧.只怕連武當派也給你看小了。」便道:「你的年紀雖然比我大,但我用的可是寶劍,我不能佔你便宜,你進招吧。還有,我可得把說話在前頭,切磋武功,本來應該點到即止的,但你這枝樹枝,只怕,只怕……」

  那少年道:「你怕傷了我?」

  「不錯,你要不要換過兵刃?」

  那少年微笑不答。「好,你既然自信可以抵擋得了寶劍。我若誤傷了你,你可別怨。」

  那少年哈哈笑道:「小兄弟,別說你傷了我,你有本領,殺了我,我也死而無怨。」

  藍玉京哼了一聲,說道:「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請賜招吧!」

  那少年笑道:「你不想佔我便宜,我倘若還要讓你,那倒真是不夠尊重你了,小心,接招。」

  聲出招發,也不知他用的是哪一門哪一派的招數,但見他樹枝一抖,四面八方都是碧綠色的樹枝綠影,藍玉京面對的不是一枝樹枝,而是好像陷身在一片綠色的樹林中了。

  藍玉京吃了一驚,謹依劍訣「太極圓轉」要旨,「任他泰山壓頂,我只當清風拂面。」使出太極劍的起手式,劃了個圈圈,劍鋒並未碰著樹枝,綠影則已四方流散。

  鬥了幾招,藍玉京被對方節節進逼,劍法施展不開,心裡不覺有點集躁,「十招之內」我若削不斷地的樹枝,縱然得勝,也是勝之不武!」把心一橫,飛身躍起,便即使出了他認為已經修得滿意了的「白鶴亮翅」這招。

  他不使這招還好,一使這招,連那人用的是什麼手法都未看清楚,只覺肘尖的曲池穴一麻,噹啷聲響,他的寶劍已經落地。

  那少年說道:「你這一招能夠削掉我這樹枝上的幾片樹葉,也算得難得了。你歇一會,咱們再比。」

  藍玉京倒吸一口涼氣。這才知道那人的確並大言,自己認為滿意的劍招,在別人眼中還是破綻百出!

  那少年似乎看破他的心思,微微一笑,說道:「還不至於到破綻百出的地步,你這一招,只不過有三個破綻。」但一招就有三個破綻,已是足以令他慚愧了。

  他盤膝而坐,閉目沉思,過了一會,臉上漸漸露出笑容,忽地張開眼睛,說道:「好,咱們再比!

  他自以為已經想得通透,哪知還是不行,使到了「白鶴亮翅」這招,那劍勢分明已經罩住對方的身形,但對方的腳步卻仍是向前邁進,樹枝也並不閃避劍鋒,反而投入他所劃的劍圈之中。這一下來得奇兀無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結果反而是他被逼倒躍避招,虎口的關元穴才不致於被對方點中,雖不至於寶劍墜地,也總是輸了招了。

  「為什麼還是不行?」藍玉京坐下來再想。那少年道:「不要灰心,你這一招現在只剩下兩個破綻了。」藍玉京把兩次過招的經過,在腦海中重溫一遍,隱約看到了一線曙光,但僅是一線曙光,還不能夠令他豁然開朗。

  那少年道:「不要太過勞神,今天想不出來,明天再想。」

  藍玉京心想:「明天我就走了,哪裡還有明天?」時間有如奔流不息的長河,它是不會停頓下來的。藍玉京在感慨中,突然心頭一亮:「對了,師祖留給我的十六字真言,我只做到了太極圓轉,無使斷缺這一半。可還有意在劍先,綿綿不斷這一半呢!」想通了這一層,好像「暗室」已經打開,眼前豁然開朗。

  他一躍而起,說道:「好,再來,再來!」

  他和第一次比試那樣,從起手式開始,使了幾招,那少年面有詫色,似乎想說什麼,卻沒有說。藍玉京的那招「白鶴亮翅」,突然就使出來!那少年「咦」了一聲,這一次是他被逼閃躲了。

  藍玉京收劍說道:「這一招行了麼?」

  那少年比他還更歡喜,說道:「你進步得真快,一次能夠修補一個破綻已算不錯,這一次你竟然一舉就修補了兩個破綻,現在你這一招白鶴亮翅可說得是沒有絲毫破綻。不過,你要注意『現在』這兩個字,這句話是我現在說的,過了一些時候,或許我的說法就不是一樣了。你懂得我的意思嗎?」

  藍玉京道:「我懂。我有進步,你也有進步,今天你找不出我這一招的破綻,並不等於明天你也找不出來。」少年微笑道:「你的悟性真高,不過,你的這套劍法,並不是白鶴亮翅這招才有破綻。」

  藍玉京心悅誠服,說道:「你願意繼續指點我嗎?」

  那少年道:「我不會教學生,我只會和人比劍。」

  藍玉京道:「好,那就再比。」

  這一次是他在「玄鳥劃砂」這一招,首先露出破綻。也和「白鶴亮翅」那招一樣,經過好幾遍修改,方始能夠抵擋那少年的攻擊。

  天色已黑了。藍玉京驀地想起,說道:「你不用趕路嗎?」

  那少年道:「我有這樣問過你嗎?」

  藍玉京也有點捨不得離開他,說道:「對,你不管我,我也不管你。」過了一會,歎口氣道:「只可惜今天才碰上你。」

  那少年道:「今天碰上也不為遲。」

  藍玉京道:「你不知道,明天,我……」

  那少年道:「明天你怎麼樣?」

  藍玉京想起「逢人但說三分話」這句教訓.說道:「我不是住在這座破廟的。」

  那少年道:「我知道。」

  藍玉京道:「所以明天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還在這裡。因為……」

  他本來想捏造一個『藉口』的,但那少年卻道:「你喜歡留就留,喜歡走就走。我又沒有問你,你就不用告訴我是為了什麼了,其實。明天的事情又有誰能知道?」

  藍土京越來越覺得和這人投機,笑道:「你這人真是有點古怪,但卻正對我的脾胃。」

  那人說道:「我沒說你古怪,你反而說我。」

  藍玉京笑了一笑,不再說話,回到破廟吃最後一份乾糧,吃飽了就睡。那少年沒進古廟,藍玉京小知他是要樹林露宿還是已經下山。想到今後或者再也見不到這個人,不覺悵然若有所失。但他也委實是太疲倦了,想呀想的,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第二天他醒來的時候;陽光已經射進廟中,他張開眼,第一眼就看見供桌上堆滿野果.還有一包乾糧。他「咦」了一聲,跟著就看見那少年走進來了,在他手裡,還拿著已經撥光了羽毛的兩隻野雞。

  那少年道:「早餐你先吃一點果子,午餐咱們再吃燒雞。」

  藍玉京喜出望外,說道:「啊,你還沒有走,要你給我去找這許多食物回來,可真不好意思。」

  那少年道:「你覺得不好意思,明人你去打獵好了。」

  藍玉京怔了一怔,說道:「明天,我……」

  那少年道:「對。明天將會怎樣,那是誰也不知道的,咱們只管今天。你吃飽了沒有?」

  「吃飽了。」

  「好,吃飽了那就來吧。」

  「做計麼?」

  那少年已拆了一根樹枝,把樹枝一揚,說道:「比劍啊!」

  藍玉京心癢難熬,暗自想道:「遲一天去少林寺也不打緊。」說道:「比劍我是比不過你的,只希望你今天在我的劍法中找到更多的破綻!」

  那少年道:「為什麼你希望越多越好?」

  藍玉京道:「不斷發現破綻,那就會不斷改進。到了一天,你完全找不到我的破綻之時,我的劍法不就練成功了嗎?」

  那少年冷冷道:「取法乎上僅得乎中,取法乎中,僅得乎下,我的劍法,最多只能列在中等,你就算練到完全和我一樣,距離成功二字也還遠呢。更何況破綻總是補不完的,要想沒有破綻.除非沒有招數。」

  藍玉京不覺一呆,心道:「要想沒有破綻,除非沒有招數。那不是和師祖說的,從有到無,無中生有,差不多同樣意思嗎?」

  心念未巳,只聽得那少年歎口氣道:「這種上乘境界.談何容易達到。接招吧!」

  這一天藍玉京練好了原來發現已經有破綻的兩招劍法,所謂「練好」,當然只是指能夠防禦得了那少年的攻擊而言。

  藍玉京練得興致越高,第三天不待那少年挽留,他自己也不想走了。

  如是者,日復一日,不知不覺,過了七天。藍玉京最初發現有破綻的那十三招劍法,還未修改得完善,本來沒有破綻的劍法也發現有破綻了。

  藍玉京歎道:「怎的破綻越來越多?」心中本來就已經存在的疑團更加擴大了:「師父教我的這套太極劍法是得自本門第一劍術高手所傳,難道本門最高劍法竟是如此漏洞百出?」那少年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說道:「你的破綻越來越多.你想知道原因何在嗎?」

  「我不知道,請指教。」

  「因為我也發現我的劍法之中,還有破綻。」

  「你的劍法這樣好,還有破綻?」

  「你沒發覺我這兩天所用的劍法,和再前幾天所用的劍法,多少也有點不同麼?」

  藍玉京仔細一想,說道:「好像是這樣。」

  那少年道:「這就是因為我在發現了自己的劍法有了破綻之後,我也和你一樣,把它修改了的緣故。」

  藍玉京道:「我還是不懂。你發現你自己劍法中的破綻,和我的破綻越來越多,卻又有何關連?」

  那少年微笑道:「其實只有『破綻』兩個字,是不大恰當的。你的劍法,有些有破綻,有些本是沒有破綻的。但沒有破綻,並不等於就已經盡善盡美了。」

  藍玉京道:「這道理我懂,這叫做精益求精。」

  那少年道:「對了,這叫做精益求精。你的劍法進步得很快,到了最近這兩天,原來沒有破綻的那些招數,也給你練得更加完善,或者是另有創意了。於是這就顯出了我劍法中的不足之處,於是我也精益求精,又達到一個更新的境界,我又能夠發現你的劍法中不足之處了。這就是你為何感到你的劍法之中破綻越來越多的緣故。」

  藍玉京這才徹底弄清楚其中道理,歎口氣道:「我現在才懂切磋的重要。我用切磋二字,你不嫌我自高身份吧?其實你是先生,我是學生。」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18 20:53:44     標題: 第六回 密遣下山傳秘笈 偶逢道友創新招 (2)

  那少年道:「其實你也是我的先生。你一定要和我客氣的話,那麼用教學相長這四個字就更加適當了。」

  藍玉京歎道:「學然後知不足。聖人之言,確是不錯。但不管是切磋也好,是教學相長也好,那都是永無止境的了。這許多頭緒紛繁的破綻,也是永遠補不完的了。」

  那少年道:「你說對了一半。到了沒有招數之時,就沒有破綻。但即使到了可以隨心所欲之時,也還可以創出新的劍意的。亦即是說,武學之道,那才真正是永無止境!」

  藍玉京悠然神往,「可惜我還要往少林寺,師祖雖沒有定下期限,也不能在這裡耽擱得太久了。嗯,現在已經是第十天啦。」

  他心裡躊躇,臉色不覺也露了出來。那少年道:「小兄弟,你怎麼啦?」

  藍玉京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我、我想,我應該走了。」

  那少年淡淡說道:「你想走就走,我不會攔阻你的。」

  藍玉京道:「這七天來,你幫忙我練劍法,我得益不少……」

  那少年似乎知道他要說什麼,搶先說道:「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咱們只能算是切磋劍法。我沒有多謝你,你也不必多謝我。」

  藍玉京感激他的恩惠,暗自思量:「要是我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豈不是說不過去。」

  他想了一想,說道「你不肯做我的老師,但不知……」

  那少年道:「怎麼樣?」

  藍玉京道:「咱們已經相處了七天,該可以算得是朋友了吧?」他這帶有孩子氣的說話,逗得那少年笑了起來。

  「朋友是自己結交的。那個人算不算是你的朋友,也只能由你自己決定。你認為是就是,你認為不是就不是。」那少年道。

  藍玉京道:「我姓藍,名玉京。」初時他本來不願意把自己的姓名來歷告訴對方的,但此時反而是他想要知道對方的姓名了。既然要知道對方的姓名,當然就得先把自己的姓名說了出來。

  那少年聽了他的名字,臉色似乎有點古怪,說道:「好,很好!」

  藍玉京道:「什麼很好?」

  那少年霍然一省,笑道:「我是說你這名字取得很好。」藍玉京不過是武當派一個未成年的小弟子,從來也沒下過武當山,他當然想不到外面的人竟然會知道他的名字,是以他雖然覺得那少年的面色似乎有點古怪,卻也不怎樣放在心上。

  藍玉京見他沒說下去,只好再加一句:「我的名字已經和你說了。」

  那少年道:「又不是我要你說的,你說了又怎麼樣?」

  藍玉京逼得說道:「你不願意和我交朋友嗎?」

  少年這才笑了起來,說道:「哦,原來你想知道我的姓名,不過,我的姓名可有點特別。」

  藍玉京心想,姓名就是姓名,又會有什麼特別?心念末已,只聽得那少年已在緩緩說道:「我的姓是兩個字的,姓『東方』,單名一個『亮』字。」

  說罷,似乎帶著一點緊張的神態注視著藍玉京,好像是等待他的反應。

  藍玉京卻是不覺笑起來了,複姓雖然比較少,但也並不「特別」啊。

  「你不覺得特別?」東方亮問。

  「姓東方的人我是第一次聽到,但這個姓我是知道的。」藍玉京道。

  東方亮道:「那你在笑什麼?只是笑我自認特別麼?」

  藍玉京道:「你的姓名取得很好。」他不想令對方沒趣,對方既然稱讚過他的姓名,他便也禮尚往來。

  東方亮道:「好在何處?」

  藍玉京想不到他還要「糾纏」下去,好在他腦筋動得快,不假思索,便即說道:「東方一亮,就用不著在黑暗中摸索了。這不正好比喻我見到你一樣,許多我在劍法上想不通的地方,便都明白了麼?」

  東方亮微笑道:「你的小嘴巴倒是真甜。」

  他對姓名問題這麼「重視」,今得藍玉京頗為不解,因而也就不免有點奇怪了。「真想不到只是通名道姓,他就能說上這麼一大串,不有點無聊麼?」

  他哪知道這件事可一點也不是「無聊」,他之所以覺得「無聊」,只不過因為他尚未知道這個東方亮曾經做過什麼事情而已。如果他知道這個東方亮就在他下山那天,曾經向他的師祖挑戰,他不知將會如何驚詫了。

  東方亮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看來他是的確不知我是誰了。」

  藍玉京雖然依依不捨,但見紅日已經東昇,要走也該是時候了,便學大人的口吻說道:「東方大哥,小弟要走了。但願青山綠水,後會有期。」

  東方亮哈哈一笑,說道:「青山綠水可是到處都有的呢!」藍玉京走,他也走。

  藍玉京道:「你也下山?」

  東方亮道:「我一個人留在這山上做什麼?」

  藍玉京只道到了山腳,東方亮就會跟他分手,哪知東方亮還是和他同行。藍玉京不敢再像剛才那樣冒失,心想:大概他只是和我走同一個方向而已,彼此要去的地點當然是不同的。他也巴不得和東方亮同走一程。

  路上自是不免要找些話來說說,藍玉京受了他的恩惠,覺得什麼都隱瞞他有點過意不去,便道:「我這一家是在武當山上種菜的,閒時看那些道土練武,所以我也多少懂得一點武當派的功夫。」這話當然是不盡不實,但他也只能說到這個地步了。

  東方亮笑了一笑,說道:「那你倒是造化不小啊,你這劍法大概是無色長老這一支的吧?」

  藍玉京吃了一驚道:「你也知道無色長老?」

  東方亮笑道:「我不但知道無色長老,我還知道武當派的太極劍法是有兩支的,無色長者創新的太極劍法是一支,原有的太極劍法以無相真人作為代表的又是一支。論功夫的純厚,當然得推無相真人,但無色長老的創新也不無可取之處。將來若是兩支合流,那就更可觀了。」

  藍玉京驚詫不已,說道:「怪不得那天你一見我練習劍法,就說得出我是武當派的。但你好像不是武當派的吧,怎麼對武當派的劍法這樣熟悉?」

  東方亮道:「我是江湖浪子,各家各派的劍法見過不少,因此我的志願也是博采各家之長,練成自己的劍法。」

  藍玉京歎道:「如此說來,你可真是聰明絕頂了。」

  他哪知道,東方亮曾經上過武當山挑戰,和他的師父不歧,他的師伯不波等人都交過手,是以才能對兩種不同的太極劍法瞭然於胸。東方亮確實是非常聰明,但若論到聰明的程度,他卻是更勝東方亮一籌。「過目不忘」的本領兩人不相上下,觸類旁通抒發新意的天賦才能,則是他更高了,只是藍玉京自己不知道而已。

  兩人一路同行,不知不覺走到了三岔路口,藍玉京踏上當中的那條路,東方亮也是亦步亦趨。走了一程,藍玉京忍不住問道:「東方大哥,你上哪兒?」

  東方亮道:「你呢?」

  藍玉京心想:「我若不說,那就不夠朋友了。何況又是我先問他。」便道:「實不相瞞,我是想到嵩山少林寺去。」

  東方亮道:「很好!」

  藍玉京道:「什麼很好?」

  東方亮道:「我也正是要去嵩山。」

  藍玉京一怔,「怎的這樣巧?」說道:「不知大哥和少林寺的哪位禪師相識?」

  東方亮淡淡說道:「嵩山也不是少林寺的,我去遊山玩水不行麼?」

  藍玉京道:「我也不是和少林寺哪位大和尚相識,只不過有位道長托我辦點私事……」正自思量要不要如實告訴這個有恩惠於自己的新交,東方亮已是哈哈一笑,說道:「我才沒工夫管你的什麼私事呢。你忘記了嗎,咱們見面的第一天,就曾經說過你不管我,我也不管你的。所以,不論什麼事情,你喜歡說就說,不喜歡說就不必說。只除了比劍的時候發現對方的破綻乃是例外。你不要我說,我也要說。」

  藍玉京大喜過望,說道:「這樣最好。」

  兩人一路邊說邊走,藍玉京聽他講一些江湖上的見聞,和一些必須知道的常識,聽得津津有味,得益不少。

  他們在一個小鎮吃了中飯,繼續前行,走了一程,踏入山路。山路崎嶇,除了他們之外,沒有別的行人,兩人無須顧忌,又談論了一會劍法。不知不覺已是日影西斜。山風吹過,黃葉紛飛。東方亮忽然停止說話,好像凝神在聽什麼。藍玉京可是只聽見風聲和落葉聲,心想風聲和落葉聲有什麼好聽。

  東方亮忽道:「小兄弟,我說過不管你的事的,但現在有一件事,我卻是非管不可。」

  藍玉京道:「什麼事?」

  東方亮道:「待會兒要是碰上什麼人,那個人和你說話,你不要理他,一切由我替你說。」

  藍玉京道:「是個什麼人?」

  東方亮道:「我想你大概不會認識這個人的。」

  藍玉京道:「那就不關我的事了,你要管也不是管我的事。」

  他說得輕鬆,心裡可是甚為詫異,東方亮的武功那樣好,難道還會害怕什麼人不成?因何他如此鄭重其事,好像生怕自己說錯了話,會惹出鍋似的。

  心念未巳,只聽得一陣銀鈴似的笑聲,那個人已經出現了,是個女人。

  東方亮道:「五娘,什麼事情這樣歡喜?」

  那女人道:「碰上了你啊!東方亮,你這小子怎麼今天還在這兒?」

  這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從武當山上鎩羽而歸的「青蜂」常五娘。東方亮沒答,反問她:「為什麼你也還在這兒?」

  常五娘看了藍玉京一眼,說道:「這位小兄弟是……」東方亮笑道:「你說對了,他正是我的小兄弟。」

  常五娘道:「胡說八道,你哪來的兄弟?」

  東方亮道:「他是我的師弟,師弟不也就是兄弟嗎?」

  常五娘道:「這就奇了,我可從來沒聽說過向天明還有另外一個徒弟。」

  東方亮模仿她的口吻道:「這就奇了,我也好像從來沒有聽說過你和我師父是、是……」

  常五娘道:「是什麼?」

  東方亮道:「嘻、嘻,是、是老相好?」

  常五娘嗔道:「你作死了,竟敢調戲老娘!」

  東方亮道:「你不是家師的老相好,家師另外收下弟子,又何須要告訴你呢?」

  常五娘道:「豈有此理,我和你說正經的……」

  東方亮道:「我也不是和你開玩笑啊!」

  常五娘怒道:「不給你點厲害嘗嘗,你也不知……」突然一個轉身,撲向藍玉京。

  她剛剛說的那句話,口氣分明是針對東方亮的,誰想得到她卻忽然襲擊藍玉京。

  但東方亮卻料到了。

  「如封似閉」、「龍躍深淵」!常五娘身形一動,東方亮就把這兩招先叫出來。

  他是提醒藍玉京用這兩招來對付常五娘。

  藍玉京反應極快,不過,假如他沒有別人提醒,倉猝受攻,他是絕對不能夠在這瞬息之間就想得出最佳的應著。

  藍玉京和他練習了七天劍法,一聽他說出招數的名字,不假思索的就使出來。

  刀劍相交,錚錚數聲,來得快,去得也快,待到藍玉京腳尖著地之時,常五娘已是站在原來的位置,長刀短刀都已入鞘,笑吟吟地看著他了。輕功之佳,固然是藍玉京見所未見,出刀之快和收刀之快也是難以形容。

  瞬息之間,雙方的兵刃碰擊了七八下。更確切地說,這「瞬息之間」就是藍玉京使出第一招「如封似閉」的時間。

  第二招「龍躍深淵」,他的身形是平地拔起,然後再凌空刺下的。以常五娘的身法之快,當他的寶劍從上方刺下來的時候,當然是連她的衣角都沒碰著了。

  他身形撥起之時,幾乎感覺得到常五娘那把刀是站著他的鞋底削過。他脫下鞋子一看,果然發現鞋底原有的泥垢都已給刀鋒刮得乾乾淨淨。

  藍玉京駭然自思:「要不是我使龍躍學深淵這招,只怕半條腿已經給她削下來了!」

  常五娘好像知道他的心思,笑吟吟說道:「你別擔心,要是我損壞了你的鞋子,我會賠你一雙新的。嗯,小弟弟,你今年多大,十五還是十六?小小年紀,雖然是得師兄指點,這兩招也真是難為你了!」藍玉京給她一讚,滿面通紅。他記著東方亮的囑咐,不管常五娘和他說些什麼,他都不應。

  常五娘又再問道:「你是東方亮的師弟,為何你的劍法之中,卻有武當派的招數?」

  藍玉京好生奇怪,心裡想道:「原來她剛才只是試探我的武功,但怎的她也懂得我的武當派刻法呢?」

  常五娘道:「咦,你這師弟是啞巴嗎?」

  東方亮道:「他當然不是啞巴,他只是不愛說話。」

  說罷,突然撥劍出鞘對藍玉京道:「你那兩招是使得不錯,但還不夠完美。瞧清楚了!」如封似閉和龍躍深淵這兩招使出,藍玉京看得心悅誠服,自愧不如。想道:「要是我使得這樣好,如封似閉這招就可以把她的雙刀奪出手去,龍躍深淵那凌空下刺,料她也決計躲閃不開。」

  常五娘格格笑道:「小亮,你是向我示威嗎?」

  東方亮道:「不敢,我只是幫我的師弟向你解釋,現在你該明白了嗎?你總不至於說我的劍法也是武當派的吧?」

  常五娘笑道:「不錯,是我忘記了。令師祖和武當派的掌門人三十六年前是交過手的。不過,你的聰明,看來更在令師祖之上。」

  東方亮淡淡說道:「多謝你給我臉上貼金。正因為敝師祖當年曾得與無相真人切磋劍術,所以在他所創的劍法之中,也就把武當派劍術的精華融化進去了。他老人家精思好學,不僅採納了武當派的長處,其他各派的長處,他也是兼容並包的。」

  常五娘道:「但我還有一事未明,想要請教。」

  東方亮眉頭一皺,道:「請說。」這兩個字顯然說得甚為勉強。

  常五娘道:「據我所知,令師雖可說得是青出於藍,但他的劍法也還未出令師祖的範圍之內。比較起來,你的劍法之「青出於藍」則似乎『出』得更多了,就以剛才那兩招而論,令師就決計使不出來,這又是什麼原故?」

  東方亮道:「青出於藍這四個字我是絕不敢當的,劍法的變化,倒是頗有一些。其中原故,我不說你也應該知道。」

  話中之意巳是含有「心照不宣」在內,也不知常五娘是真的不懂還是假的不懂,仍要打破沙鍋問到底:「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東方亮道:「這很簡單,只因為我比師祖更多一些和武當派高手切磋的機會。」

  這句話在常五娘聽來,「高手」二字即使不是指無相真人,無色長老,這兩個頂尖的高手,最少也是指武當派「不」字輩如不波不歧這些高手。心中想道:「他不怕給這少年知道他上武當山挑戰之事,這個少年縱然不是他的師弟,大概也不會是我要找的那個人了。」要知她之所以打破沙鍋問到底,目的就是在想要查明藍玉京的身份。

  但這句話在藍玉京聽來,想法卻又不同了。他想:「東方亮大哥也未免說得太過份了,怎能把我說成武當派的高手呢?」又想:「原來他的師門和本派還有這樣一段淵源,他一直沒有說出來,這又是什麼原故。難道到了如今,他都未曾把我當作朋友嗎?」只覺這個東方大哥好像謎樣人物,而這個叫做常五娘的女人。則更加處處透著古怪。

  常五娘雖然不敢斷定藍玉京的身份,但對東方亮的話卻仍然是半信半疑,微笑說道:「如此說來,你不但比今師祖聰明,也比令師祖更加幸運。」

  東方亮哼了一聲,沒有回答。

  常五娘道:「那天你下山的時候只是獨自一人,你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碰上你這師弟的?」

  東方亮忍耐不住,板起臉孔道:「五娘,你是老江湖,我也想要向你請教一事。」

  常五娘道:「好說,何事?」

  東方亮道:「不應該知道的事情,最好莫向別人打聽。江湖上是不是有這麼一條禁忌?」

  常五娘道:「不錯。」

  東方亮道:「好,那就請吧!」

  常五娘變了面色,勉強笑道:「小亮兒,你這是什麼意思,要攆我走麼?你的師父也不敢對我這樣無禮!」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18 20:54:39     標題: 第六回 密遣下山傳秘笈 偶逢道友創新招 (3)

  東方亮道:「師父和你有交情,那是師父的事,我這個人嘛,卻是不買任何人的交情,去做任何自己不願意做的事的。你惱我無禮,大可以到師父跟前告我的狀。」

  常五娘道:「你不願意說的,我當然不會勉強你說。不過……」

  東方亮道:「沒什麼,『不過』了,我已經言盡於此!」

  常五娘笑道:「你言盡了,我可還未曾言盡呢。」

  東方亮冷冷說道:「那你去找喜歡聽你說話的人去說吧!」

  常五娘笑道:「這話正是你要我和你說的啊!」

  東方亮一怔道:「我要你說什麼?」

  常五娘道:「你這麼快就忘記了嗎,我一來的時候,你就問我,為什麼我現在還在這個地方,現在我就是要告訴你這件事。」

  東方亮道:「現在我不想知道了。」

  常五娘道:「聽不聽隨你便,說不說可由得我。憑著我和你師父的交情,你既然問了,我就該說。」

  東方亮道:「好,江湖上的禁忌你比我知道得多,你高興說就儘管說。」

  弦外之音。你若說出不中聽的話來,可體怪我不客氣。

  常五娘道:「你不必擔心,我只是說我自己的事。唉,這幾天我真是倒霉透項,在武當上和一個道姑交手,她用的兵器是一支拂塵。她中了我一枚青蜂鋒,我卻也被她的一根塵絲射進了穴道。花了幾天功夫,還未能將它煉化。這就是為什麼我遲至今天還在此地的原因。喂,小亮兒,你對武當派的劍法甚為熟悉,這個道姑是能夠用拂塵使出劍法的,你可知道她是誰嗎?」

  東方亮道:「武當山上的道姑,我怎會知道?」

  這次他說的倒是實話,那日他上武當山的挑戰,不悔師太雖然在場,但卻並沒出頭露面,也沒和他交過手,武當派有數百弟子之多,他又豈能全都認識。

  但他不知道,藍玉京卻是知之甚詳的。

  藍玉京超聽越是吃驚,「她說的這個道姑,可不正是我姐姐的師父嗎?她那青蜂針不知是什麼玩意,不悔師太的內功造詣聽說甚為不錯,大概不至於有什麼事的。哼,這個女人不知因何原因跑到武當山上和不悔師太交手,料想也不會是什麼好人了,怪不得東方大哥不想理睬她。」

  他哪知道,令他吃驚的還在後頭。

  常五娘道:「這個道姑你不知道,那麼藍靠山這個人你知不知道?」

  藍玉京大吃一驚:「怎麼她連我爹爹也都知道。」

  他對常五娘的秘密略有所知,但知之不詳。藍玉京的養父是藍靠山這節,他確實不知。他雖然討厭常五娘問個不休,但想她總算沒有說出他上武當挑戰一事,已經是知所「避忌」了,因而也就不能不稍為給她一點面子。

  常五娘道:「藍靠山是在武當山上種菜的。」

  東方亮道:「五娘,你不是沒事來消遣我嗎?我還以為你問的是什麼名人呢。」

  常五娘道:「藍靠山雖然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他有個好朋友卻是大大有名,無相真人的關門弟子,武當派未來的掌門人,你大概總會知道?」牟滄浪接任掌們一事是在東方亮下山之後發生的,東方亮和藍玉說也都未曾知道。

  但常五娘說起的這個人,東方亮卻不能推說不知了。「你是說不歧道長吧,他是個姓藍的朋友又怎樣?」

  常五娘道:「藍靠山有個兒子,但並不是他親生的兒子,是不歧托他撫養的。」

  藍玉京心頭大震:「這不是說到我的頭上了吧?嗯,那謠言。那謠言難道竟是真的?」

  東方亮道:「那又怎樣?」

  常五娘道:「也沒怎樣。不歧恐怕這孩子將來知道自己的來歷,已經把藍靠山夫婦殺掉滅口了。我就是因為在那天恰好撞上這件事情,所以……」

  話猶未了,藍玉京已是大叫起來:「你胡說!」

  這下可洩了底了!常五娘出手如電,一把就抓著他,冷笑說道:「你怎麼知道我是胡說?」她出手太快,東方亮要想援救亦已不及。

  東方亮喝道:「放開他!」

  常五娘道:「他又不是你的師弟,你這麼幫他幹嘛?」

  東方亮道:「不管他是誰,我要你放開他!」

  常五娘道:「你不知道他是誰,我可知道他是誰,他是耿玉京!」

  藍玉京不能動彈,叫道:「胡說,我不姓耿!」

  常五姐笑道:「你對自己的事情,知道得也未免太少了。你若想要知道多一些,跟我走吧。你可以認我做乾娘。」

  藍玉京早已感到自己的身世是有點可疑了,姐姐叫他不要相信那些「謠言」,可那些謠言卻還是像陰魂似困擾著他。要是有一個能令他相信的人,把真相告訴他,那該多好!

  可是這個女人能夠相信嗎?他就是死了,也不願認這個女人做乾娘。

  「胡說八道,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話呢!你這妖婦居然想做我的乾娘,那是作夢!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藍玉京叫道。

  常五娘格格笑道:「假如鬼會說話,對你而言,恐怕也只有鬼話才是真話。活著的人,都是不肯和你說真話的,除開我是例外。還有你罵我做妖婦,縱然過份一些,我也不會生氣。因為我本來就不是個好女人。不過我要告訴你的是,你的乾爹也不見得比我好了多少。如果我不配做你的乾娘,他更不配做你的乾爹!」。

  藍玉京怒道:「要嘛你就放我,要嘛你就殺我,我不許你含血噴人!」

  東方亮喝道:「聽見沒有,我叫你放人!這是三次了,事不過三,可休怪我不再客氣!」

  常五娘拈著一根毒針,針尖上發出藍色的光芒,對著藍玉京背脊的大椎穴,說道:「你敢動一動,這故青蜂針就會刺進他的穴道!」

  東方亮道:「好,你若害了他我,我就殺死你!你相信不相信我有殺你的本領?」

  「我相信。但請你也相信我一句話!」

  「說!」

  「你以為我想害他,那是完全錯了!」

  「你不想害他,抓他去做什麼」?

  「我一點也不想害他,只不過他對我很有用處。所以你不必擔心,我要保護他還來不及呢。」

  「什麼用處」。

  「別人的秘密,知道的越少越好,這也是江湖上的禁忌!」

  「好,你不肯說那就算了,但我也有好處給你,你肯不肯和我交換?」

  「什麼好處?」

  「我可以幫你把那塵絲煉化,免你終身受苦。」

  「這個好處太小,別的人也能幫我。」

  東方亮道:「不錯,唐二先生也能幫你,但恐怕你不敢把因何受傷的原故告訴他吧?」

  常五娘道:「或者敢,或者不敢,我自己也未知道,但總而言之,我寧願受苦,這孩子是不能交還你的。」

  東方亮道:「你想要什麼好處?」

  常五娘道:「我想要一個稱心如意的丈夫,你能夠給我麼?」

  東方亮道:「我不能給你,但我可以取你的性命!」

  常五姐道:「你可以取我的性命,別的人也可以取你的性命,而且,你先要賠上這孩子的一條件命。」

  東方亮道:「不錯,唐二先生大概也有本領殺我。但假如我把你剛才說的那句話告訴他,他就未必會殺我。」

  常五娘道:「你要挾不了我的,我敢說那句話,就準備你告訴他。」說罷就走。

  東方亮道:「喂,沒有商量的餘地嗎?」

  常五娘笑道:「交易做不成,我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藍玉京叫道:「大哥,不必顧我。我寧死也不能落在這妖婦手中。」

  東方亮卻道:「好,讓你將他帶走,只不過我還要跟他說句話。」

  常五娘道:「有屁快放,有話快說!」

  東方亮突然一掌打在藍玉京身上,他用的是隔物傳功,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令藍玉京得以脫出常五娘的掌握。

  他已經無法可想,只好行此險著。

  可惜這險著只成功了一半。

  常五娘雖然給他的內功震開,但那枚青蜂針卻已插進了藍玉京背脊的大椎穴。

  常五娘躍出三丈開外,冷笑說道:「你若是捨得不要藍玉京的性命,那就來殺我吧!」

  東方亮一言不發,伸掌在藍玉京的背脊一拍,那枚青蜂針彈了出來。青蜂針是要見血才能令人中毒的,東方亮拈起青蜂針,不怕中毒。

  常五娘笑道:「青蜂針是被你取出來的,只可惜青蜂針的解藥,只我才有。」

  東方亮喝道:「把解藥拿來!」

  常五娘道:「除非你把這小子交給我,否則就拿我的命換他的命吧!」

  東方亮冷冷道:「你以為我就沒法拿到你的解藥嗎?」

  常五娘笑道:「依我看嘛,恐怕你即使是殺了我,也還是不行的。因為我身上的毒藥和解藥少說也有十多種,你若是弄錯了,這小子立即就得送命。你敢不敢冒這個險?」

  東方亮道:「咱們走著瞧吧!」說話之餘,右掌已是按著藍玉京的背心,跟著說道:「小兄弟,你把真氣凝聚,護著心房,能夠支撐多久就多久,你若死了,我替你報仇。」他掌按藍玉說的背心,正是助他收束真氣的。

  常五娘笑道:「你當真要和我動手嗎?」她貌作有恃無恐,心裡其實亦已有點發慌。

  東方亮道:「你不給我面子,我為什麼要和你客氣?」說時遲,那時快,身形疾起,已是追上了常五娘。常五娘的輕功本來不弱於他。剛才若是要逃跑的話,是可以逃脫的。但她患得患失,略一躊躇,已是被東方亮的劍光罩著了。

  常五娘雙刀出鞘,只聽得錚錚數聲響過,雙刀都只剩下了刀柄。

  常五娘把心一橫,喝道:「好,你殺了我吧!」

  東方亮不說話,但手中的招數卻是絲毫不緩,劍光霍霍,繞著常五娘的身子展開。常五娘遍體生寒,頭髮發麻,她不知東方亮要怎樣對付她,心想這小子若是在我臉上劃上幾道傷痕,把我變成個醜八怪,這可糟糕。她縱然不怕死,也怕東方亮將她「消遣」。

  東方亮的劍勢已是將她圈住,她卻是只能像沒頭蒼蠅一樣,在凍窗上亂撞了。

  常五娘又是吃驚,又是詫異。要知道她曾經和不悔道姑交過手的,不悔是武當派有數的高手,她也能夠和不悔拚個兩敗俱傷,可說相差不了多少。也正因此,她只道自己縱然不敵東方亮,最不濟也可以抵敵三二百招,哪知才不過數招,就弄到如此狼狽,她驚詫不已,暗自想道:「這小子的劍法怎的如此了得,似乎比他的師父還要高明?他的師父號稱劍聖,按說決不遜於武當派的一流高手,他就已青出於藍,又何以在武當山上鎩羽而歸?」她哪知道,東方亮的劍術是在這幾天中突飛猛進的。她被攻得手忙腳亂,想脫出東方亮的劍光圈子都不能夠,哪裡還能使出毒功?甚至即使能夠騰出手來,她也不敢。因為自己的功力不及對方,萬一偷襲不成,那就會反害自己了。

  哪知她雖然不敢對東方亮使用喂毒暗器.卻仍然逃不過被自己的毒針反刺之災。

  東方亮的劍光將她圈住,把那枚從藍玉京身上取出來的毒針輕輕彈出,吹一口氣,毒針就像「活」了一般,如影隨形的跟著常五娘身形移動。常五娘看著毒針飛來,亦是無法躲避,「嗤」的一聲,毒針刺入她的酥胸。

  藍玉京坐在地上運功,中毒雖深,發作卻慢,常五娘是在打鬥中中毒的,不過片刻,麻癢二感已是蔓延全身,十分難受,毒氣衝近心房,眼睛也開始發黑了,陡然間只覺皮膚涼颼颼,衣裳被劍尖劃破,噹的一聲,一個小小的玉瓶落下,「卜「的一聲,跟著一個盒子落下……

  東方亮以迅速無倫的劍法,在她的衣掌上劃開了十幾道裂縫,把藏在她她身上的瓶子、盒子、小竹筒、中空的指環.以及其他一切物件全部用劍尖挑落,東方亮冷笑道:「把解藥檢出來,若敢弄假,那就只能害你自己!」

  到了這個田地,常五娘還有什麼好說,只好乖乖從命了。當下檢出解藥,雙手奉上,東方亮接過解藥,把地上那些物件全部踏得粉碎,溶入泥中,常五娘暗暗吃驚,心想好在不曾弄假。這解藥是分成兩包的,常五娘不待地發問,便即說道:「紅色的內服,白色的外敷。」

  東方亮分一半給她,看著她服下解藥,這才交給藍玉京。然後脫下自己的穿的一件外套、拋給常五娘,揮一揮手。

  常五娘衣裳上被劍尖劃開的裂縫少說也有十七八道,膚質細緻,盡現眼前,饒她一向風騷,此時也不禁滿面羞慚,披上東方亮的外套,轉身就跑。

  藍玉京笑得掉下眼淚,說道:「大哥,你這一手可是做得真絕!」他剛剛服下解藥,藥力尚未發揮作用,一笑之下,真氣洩了不少,胸口登時又再隱隱作痛。

  忽聽得常五娘的笑聲也從遠處傳來,跟著陰陽怪氣地說道:「藍玉京,你這傻小子,你以為東方亮真是好人嗎,他幫你,不過是想要騙你的劍法罷了。嘿嘿,你想不想知道他的底細,從他師祖這一代算起,已經是和你們武當派結下三代仇怨了!」

  青峰針是常五娘的獨門暗器,毒藥解藥也都是她親手製煉,療毒之法,可說沒有人能勝過她,她眼下解藥,運氣導引,不需要多久,藥力已是運行四肢,輕功亦已恢復。她料準東方亮要留在藍玉京的身邊守護,無暇追她,即使敢來追她,她的輕功已經恢復,也不怕會給他追上,她從容把話說完,這才飄然遠行。

  藍玉京當然不會相信她的說話,暗自想道:「東方大哥和我拆招,使我得到的益處更多,怎能算得行騙?不過,那『三代仇怨』之說,卻不知是怎麼回事?哼,那妖婦說的豈能相信。」

  東方亮似乎看透他的心思,微笑說道:「小兄弟,你信不信這妖婦的話?」

  藍玉京道:「大哥,你當我是三歲小孩麼?我剛剛被她刺了一支毒針,還會相信她的鬼話!」

  東方亮道:「好,你既然不信,那就不必胡思亂想了。現下打坐運功祛毒,待你好了我再告訴你,你想要知道的一些事情。」

  藍玉京打坐運功,他的內功心法是無相真人親自傳授的,一旦心無雜念,不知不覺就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界。

  東方亮在旁守護,心潮卻是起伏不定,「常五娘說得不錯,我的確是在騙這天真的孩子。嗯,他這麼樣信賴我,我卻騙他,不可恥麼?」不過我也不是多少幫了他一點忙嗎?「哼,你不過是找尋騙他的薪口罷了,以他的資質,你不幫他拆招,他遲早也會領悟的。」

  東方亮心潮起伏:「我不僅是騙他的劍法,也是騙他的友誼。但我若是把真相告訴他,我又如何能夠完成師祖的遺願,不負師父的期待?」

  要知他的師祖就是當年敗在無相真人劍下的玄貞子,玄貞子的遺願就是要他的後代傳人在劍法上勝過武當。玄貞子的徒弟向明天雖然業已青出於藍,在武林中得到了「劍聖」的稱號,但自忖還是沒有必勝的把握,因此才叫自己的徒弟東方亮代替他先上武當試探的。臨行前東方亮請師父訓示,向天明說的話是:「如果我這一套已經修補好所有破綻的飛鷹劍法仍然還是比不過武當派劍法的話,那我就只能把希望寄托於你了,你的年紀比我輕,資質比我好,敗了不打緊,只要你能夠知已知彼,截長補短,再練個十年八載,甚或二十年,三十年,總有一天,你可以完成師祖的遺願!」

  他想起師父的訓活,又看一看正在閉目運動的藍玉京,心中不禁歎了口氣:「即使我的資質真的勝過師父也沒有用,藍玉京的資質遠勝於我,除非我現在就殺了他,否則我始終不是他的對手!」

  他當然不是真的想殺藍玉京,但有個念頭出現,已是令他不覺打個寒噤了。「我騙他的劍法已是不該,怎能還有這個念頭?嗯,我也不求能勝過藍玉京,只求勝過得牟滄浪便已心滿意足。他現在已是道號無名的武當派掌門,我若是能夠報了那一劍之仇,也算是替師祖出一口氣了。」

  正在他心潮起伏,患得患失之際,忽聽得一個冷峻的聲音喝道:「東方亮,你好大膽!竟敢擄走我們武當派的弟子!」

  聲到人到,出現在他面前的赫然竟是武當派長老之一的無色道人!

  無色道人見藍玉京盤膝而坐,動也不動,只道他不是著了迷藥就是已經給東方點了穴道。

  「你別誤會!」東方亮連忙分辨。

  但無色道人只肯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不耐煩聽他分辨,一聲笑,劍已出鞘,喝道:「誤會?難道藍玉京會自願當你的俘虜不成?」

  東方亮道:「他不是被我點了穴道,他只是中了毒……」

  話猶未了,無色道人已是唰的一劍刺過來了!喝道:「我早料到你是常五娘一黨,任你花言巧語,今日決計放不過你!」

  兩下交手幾招,無色道人心頭微凜:「相隔不過十天,這小子的劍法好像精進了許多!」當下立施殺手,一招「天河倒掛」,唰唰兩劍,斜掠下來。東方亮身軀一翻,斜勢劃了一道圓弧,半攻半守,嚴如鷹隼,龍蛇疾走,剛中寓柔,把無色道人閃電般的七招快劍全都化解。無色道人更為詫異:「怎的他的飛鷹劍法之中,竟然也似含有太極劍法的劍意?」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18 20:55:04     標題: 第六回 密遣下山傳秘笈 偶逢道友創新招 (4)

  藍玉京閉目靜坐,運功療傷,已是差不多達到物我兩忘的境界,但畢竟修為尚淺,兩大高手在他身旁搏鬥,金鐵交鳴之聲宛如繁弦急奏。終於還是將他「驚醒」過來了。

  眼睛剛一張開,但見沙石飛揚,劍氣縱橫,人影莫辯,凝神細看,這才看清楚了和東方亮比劍的是無色長老。

  藍玉京吃了一驚,叫道:「師叔祖——」

  就在他說這三個字的時間,無色道人已是攻了一十三招,劍法之快,當真快得難以形容?尚若不是藍玉京這十日來大有進境,恐怕連看也看不清楚,哪還能體會其中奧妙。

  無色道人攻得如雷霆疾發,但東方亮也不弱,無色道人連攻十三招,他退了七步,每遲一步,就消解無色的一分攻勢。而且他也不是全採守勢,他是攻勢寓於守勢之中,劍勢迴旋,表面看來,看不出是什麼招數,其中卻蘊藏著不知多少變化。藍玉京和他拆了七天,也只能看出三成多點。

  藍玉京看得目眩神迷,不知覺就忘記說下去了。

  東方亮連退步七步,到了最後一步,無色道人已是只剩下三成攻勢,東方亮鬆了口氣,這才能夠出氣,這才能夠出聲:「小兄弟,你別管我,你師叔祖殺不了我的!」

  無色道人從藍玉京說話的聲音,聽出他的中氣雖然不足,但已是並不大礙。他放下心頭一塊石頭,說道:「京兒,你繼續運功療傷,這小子我會替你打發的!」他這話的意思其實和東方亮剛才所說的也差不多,口氣之中也似乎承認他要殺東方亮並無把握,所以只用「打發」兩字。

  東方亮嘿的一聲冷笑,說道:「要打發只怕也沒那麼容易!

  無色道人哼了一聲,身形倏起,劍光暴長,斜削下來,正是他最得意的一招殺著「白鶴亮翅」!

  藍玉京看得又是歡喜,又是吃驚。心想:「原來我以前所學的果然是錯了。但想不到經過我修改的這一招白鶴亮翅,卻是和師叔祖現在使的這一招不謀而合。不過他使得又快又狠。我要達到這個境界,可不知還要多練幾年?」吃驚的則是:「師叔祖招一招凌厲,東方大哥躲得開嗎?」

  心念末已,答案已是出現眼前,只聽得「嗤」的一聲,東方亮的衣袖被截去一幅,但畢竟還是避開了,這一下東方亮也不禁暗暗吃驚,心中叫了一聲「僥倖」。想道:「要不是我自己熟悉藍玉京變化出來的這招劍法,只怕是難免受傷了。」

  無色道人這一招連對方的皮肉也沒傷著,也是頗出意料之外。他搶到先手,不敢鬆懈,連忙加緊進取!

  東方亮退了幾步,忽地笑道:「讓你也看我的!」倏地撥起,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儼若飛鷹加緊進攻!凌空擊下的一招,竟然也是「白鶴亮翅」。

  他的「白鶴亮翅」和無色道人的「白鶴亮翅」又有不同,他是把「白鶴亮翅」融化在他的飛鷹劍法之中的。藍玉京看得出來,無色道人可就有點思疑不定了。

  此時已是容不得他仔細推敲,百忙中還一招「推窗望月」,只聽得「噹」的一聲,無色道人倒退兩步,青鋼劍已是損了一個小小的缺口。東方亮這一招凌空擊下,力道比他大得多。

  藍玉京嚇得大叫:「東方哥……」

  話猶未了,只聽得無色道人厲聲喝道:「讓你也看我的!」欺身撲進,長劍一伸,反手一削,又狠又疾!就像在夜空中閃過一道電光!東方亮大叫一聲,頭下腳上,疾躍三丈開外,接按地面之際,這才一個觔斗翻了過來。雖沒受傷,額角已是滴下黃豆般的汗珠。

  後來他加以變化的這招「鶴亮翅「,雖然狠猛,但後續這一招卻不能保持連綿不斷的劍意,這就犯了太極劍法之忌了。無色道人畢竟是武當派數一數二的劍術高手,立即就抓著了這稍縱即逝的時機。不過東方亮的飛鷹劍法可以在半空中轉折迴翔,卻也還是他始料之所不及的。

  藍玉京看得驚心動魄,連忙叫道:「師叔祖手下留情,他是我的朋友!」

  無色愕色道:「什麼,他是你的朋友?」

  東方亮面色慘白,忽地說道:「小兄弟,你錯了,我不是你的朋友,我也不配做你的朋友!」

  藍玉京叫道:「大哥,你……」

  東方亮不理睬他,卻對無色說道:「無色道長,你的劍法是比我高明,不勞你打發我,我自己走了!」轉眼之間,影子也不見了。

  無色一派茫然,回過頭來說道:「京兒,這是怎麼回事?」

  藍玉京道:「我說的是真話,他不但是我的朋友,還是我的救命恩人。」

  無色越發驚詫,說道:「你不是被常五娘毒手所傷的麼?」

  藍玉京道:「不錯,那妖婦是叫做常五娘,我中她一枚毒針。聽說叫做什麼青蜂針。」

  無色道:「這樣說,他們就是串通來害你的了。怎能說他是你的救命恩人?」

  藍玉京道:「那妖婦是東方大哥趕跑的,那青蜂針的解藥,也是他給我奪來的。」

  無色搖了搖頭,說道:「京兒,你陷入了他們的圈套了,他們本來是一夥的。一個做好,一個做壞,你少不更事,上了他們的當。

  藍玉京道:「不會的,我和東方大哥在一起,走這條路也是我自己定的。那妖婦怎會有未卜先知之能?而且東方大哥是費盡心機才能奪得解藥的。那妖婦他弄得非常狼狽,恨極了他。我看,決不會是串通了在我面前做戲。」

  無色思疑不定,說道:「那毒針取出來沒有?」

  藍玉京道:「東方大歌早已替我取出來了。」

  無色道:「好。那你暫且不要說話,把餘毒撥清再說。」

  他的內功在武當派雖然不算一流,但造詣亦頗不弱。藍玉京服了解藥,毒質早已消除十之七人,無色一加援手,把真氣輸入他的體內,不過片刻,藥力已是得到了充分發揮,餘毒都盡已消除了。

  無色問道:「你什麼時候和他在一起的?」

  藍玉京道:「已經有七天了。」

  無色道:「在這七天裡,你們做了些什麼事?」

  藍玉京道:「和他練劍法。」

  無色道:「好,你把所練的劍法,練一趟給我看看。」

  藍玉京把這幾日來苦練劍法的心得,在無色長老面前施展出來。無色越看越是驚詫。

  「請師叔祖指點。」藍玉京把一套太極劍法練完,說道。

  無色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怎樣指點你才好。」

  藍玉京吃一驚道:「是我根本練得不對嗎?」

  無色道:「不是不對,是太好了,」

  藍玉京道:「師叔祖,你不是和我開玩笑吧?」

  無色正容說道:「平時我喜歡和後輩開開玩笑,這次可一點也不是開玩笑,我說實話,你的劍法雖然不能算是無暇可摘。有幾招甚至還有破綻,但卻深具創意。有些招數,你的構思之奇妙,還在我原來的劍法之上!」

  藍玉京又喜又驚,說道:「多謝師叔祖誇讚,但那些破綻,不知師叔祖是否可以詳加指正。」

  無色搖了搖頭說道:「不是我不肯指點你,你的劍法是自己領悟得來的,只要跟著你本來的思路不斷發現破綻,也不斷加以修正。將來定能把本門的劍法升到一個更高的境界,你的成就也必一定遠遠在我之上。我若是指點你,反而會令你受到束縛,說不定還會減弱了你將來的成就。」

  藍玉京呆了半晌,心想道:「師叔祖的說法倒是和東方大哥的說法不謀而合。用的辭句不一樣,道理是相通的。」

  無色道人同樣也是驚疑不定,說道:「你下山不過十天,怎的就能妙悟如斯?」

  藍玉京不敢隱瞞,說道:「徒孫若有寸進,依我想一來是得掌門師祖傳我劍訣和本門心法,二來是東方大哥和我拆招之功。」

  無色道人歎子口氣,說道:「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你是被那小子騙了!」

  藍玉京說道:「就算他和我拆招,他學到了一些本門劍法,可我得到的好處更多啊,這、這恐怕不能說是騙吧?」

  無色道:「你知道東方亮是什麼人?」

  藍玉京聽他的口氣越說越嚴厲,又想起他和東方亮剛才見面時所說的話,不禁心頭一震,說道:「難道他是本門的仇敵嗎?」

  無色道:「我也不知怎說才好。或者不能說他是仇敵,但他是以壓倒本門劍法為平生志願的,說是仇敵,也未嘗不可。」

  藍玉京呆了半晌,「師叔祖,你是怎麼知道的?」

  無色灌:「就在你下山的第二天,他曾上武當山挑戰。你的師父和不破師伯都敗在他的手下。」

  藍玉京大吃一驚,說道:「師父和師伯沒有受傷?」

  無色道:「這倒沒有。他好像只是以打敗武當派的高手為榮。」

  藍玉京鬆了口氣,說道:「徒孫有個想法,不知對是不對?」

  無色道:「你說。」

  藍玉京道:「這幾天我和東方大哥比劍,雖然每一次都輸了給他,但每輸一次就有一次的好處……」

  無色哼了一聲,截斷他的話道:「他得到的好處恐怕比你更多。」

  藍玉京道:「不管誰得到好處多,總之大家都有進益。因此,依我看來,武學之道,恐怕也是必需互相切磋的。古語有云,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不同門派的人相互切磋,還可截長補短,比同門拆招,收效更大。」

  無色歎口氣道:「東方亮上山那天,掌門真人也曾這樣對我們說過。他說國無外患者恆亡,這句話移用於武林門派也未嘗不可。有一個高手時刻準備向我們挑戰,對我們也有鞭策的作用啊。」

  藍玉京道:「啊,掌門師祖的話,那可是比我說得更加透徹了!」

  無色道:「武林中人大大都囿於門戶之見,以至故步自封。這的確是個相沿已久的毛病。京兒,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有這般見識。」

  藍玉京喜道:「這麼說,你是不會怪東方大哥的了?」

  無色臉上好像有點迷茫的神氣,過了好一會兒,方始說道:「如果他是出於善意,來和咱們切磋,咱們自是歡迎不暇,可他卻是別有用心,他是要壓倒咱們武當派的,這就有關本門的榮辱了,咱們是絕不能讓他得逞的。」

  藍玉京詫道:「因何他要壓倒咱們一派?」

  無色道:「這是有前因的,遠在三十六年前,他的師祖曾經敗在無相真人劍下。」

  這件事藍玉京已經從常五娘口中聽過,如今從師叔祖口中得到證實,心裡不覺好生難過。令他難過的不是這件事的本身。而是東方亮對他隱瞞真相。

  藍玉說心想:「好在東方大哥那天沒有傷人,如果他傷了義父的話,我和他再見之時,恐怕也只能將他當作仇敵了。當下說道:「師父師伯敗在他的手裡也不打緊,只要有人能夠贏他就行。師叔祖,你剛才就已經贏了他。」

  無色苦笑道:「我剛才也是贏得好險啊!」

  藍玉京驀地想起:「聽東方大哥才所說,他那日在武當山上是未曾和無色長老交過手的。掌門師祖又在病中,那麼是誰將他打敗的呢?」

  無色道:「說來好險,幸虧牟滄浪那日也剛來到,替本門挽回面子。否則我即使可以勝他,恐怕也得在百招開外。他是晚輩,我以長老的身份,百招這外方能勝他,也是勝之不武了。」

  藍玉京道:「牟滄浪是誰?」

  無色道:「牟一羽你是見過的,牟滄浪就是卑一羽的父親,他也是本派俗家弟子的領袖,人稱中州大俠,他只不過用了三招,就剝下了東方亮這小子的面皮!」

  藍玉京一怔道:「剝下面皮?」

  無色笑道:「不是真的面皮,是他戴的人皮面具。」

  藍玉京恍然大悟,心道:「原來東方大哥和五娘所說的武當高手,乃是這位牟大俠。」

  無色道:「這件牟大俠已經出家,現在是道號無名真人。」

  藍玉京詫道:「真人?我好像記得本派是只有掌門人才能尊稱真人的。」

  無色道:「不錯。無名真人正是本派的新掌門人。」

  藍玉京吃一驚道:「掌門師祖把位子讓了給他?」

  無色道:「這件事我正想告訴你,你莫傷心,你的師祖就是在那天仙去的。」

  藍玉京忍不住掉下淚來,說道:「師祖命我下山,不過是前一天的事。想不到就是這一天之隔……」

  無色道:「掌門真人是在本派獲勝之後,含笑而逝的。他年過八旬,又喜見後繼有人,一笑謝世,可說是已無遺憾。京兒,我只想問你,你打算怎樣,回不回山?」

  藍玉東道:「我心裡亂得很,按說我是應該回去的……」

  藍玉京心想,告訴師叔祖無防,便道:「徒孫下山之時,掌門師祖曾有吩咐,說是不管山上發生什麼事情,叫我一概不必理會。」

  無色暗自尋思:「掌門師兄是自知死期將至,他預先安排京兒下山,而且還不讓不歧知道,其中定必有因。」說道:「盡孝道最緊要是無違父母之志,對父母應該這樣,對父師祖也該這樣。既然師祖這樣吩咐你,那你就暫且不要回山去。你準備上哪兒?」

  藍玉京道:「祖師叫我到少林寺去拜訪一個和尚。不過,這件事……」

  無色鑒貌辯色,已經知道他有難言之隱,笑道:「師祖叫你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別人的,是嗎?(藍玉京點了點頭)那麼,你對我也不必例外。學武之人,總是免不了在江湖歷練的,以你現在的武功,到少寺去走一趟,我也可以放心得下了。這你就去吧。」

  藍玉京道:「多謝師叔祖教導。」要正告辭,無色忽道:「京兒且慢!」

  藍玉京道:「師叔祖有何吩咐?」無色深沉地看著他,說道:「你今年已經十六歲了,我想有些事情也應該讓你知道了。——

  藍玉京心頭一震,說道:「是有關我的事麼?」

  無色道:「是有關本門的大事。咱們武當派雖然是和少寺派並稱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但這十幾年來,本派有許多位重要人物莫名其妙的被人暗殺,至今一件都未破案。」

  藍玉京吃驚道:「有這樣的事?」

  無色道:「你聽說過何其武這個人麼?」

  藍玉京搖了搖頭,說道:「他是什麼人?」

  無色道:「何其武就是本門在十六年前,第一個被人暗中害死的人,此事有關本門體面,所以這十六年都是暗中偵查,並沒張揚。你的義父可因為你年紀太小,要等待你長大了才告訴你。」

  原來無色雖然尚未知道藍玉京的身世,但從無相真人遣他下山以及常五娘要來擄走他等等件事來看,也是覺得頗有可疑之處了。因此決定這把些秘密告訴他。

  藍玉京驚愕不已,心裡想道:「原來我還有這麼一位俗家帥祖,他是十六年前的,那豈不剛好正是我出生那年?」問道:「你說這位何大俠是第一個被害的人,那麼後來相隔多久又有幾人被害,被害的又是誰呢?」

  無色歎道:「就在第二天,何其武的女兒和徒弟也都死於非命!」

  耿京士是被不歧「誤殺」的,何玉燕則是自殺身亡。這件事無色是知道的,但因真相未明(耿京士是否奸細?又或者只是被奸人陷害,而不歧卻誤中了奸人之計?)無色只能暫且瞞住藍玉京了。

  藍玉京卻是一怔,「何大俠的徒弟?那就不是我義父的同門師兄弟麼?義父也從沒和我提過。」

  無色道:「這件事令得你的義父非常傷心,這十六年來,他都是避免在人前提起的。」

  藍玉京道:「這位被害的師伯是……」

  無色道:「他不是你的師伯,是你的師叔。何大俠總共只有兩個徒弟,你的義父是大弟子,這位被害的二弟子名叫耿京士。」

  藍玉京心頭一震:「他姓耿?」

  無色道:「你曾經聽人說過他嗎?有什麼不對?」

  藍玉京道:「沒有。我只不過聽得不大清楚。所以多問一句。嗯,這位耿師叔死的時候還很年輕吧?」

  無色道:「不錯,他死的時候只有二十歲多點,還沒成家。」要知耿京士當年和何玉燕私奔一事,他雖然亦有所聞,但因事涉「私德」,他是不願和晚輩說的。

  藍玉京鬆了口氣。

  無色道:「另一個重要的人物也是在那天被害的,他是本派以前的首席長老無極道長:「他從無極長老的被害一直說到不久之前無相真人的大弟子不戒被人暗算,說得比耿、何一案詳細許多。但藍玉京的心裡,不知怎的,卻總是渴望他多說一點有關這位「耿師叔」的事。

  無色並沒如他所願,最後只是說道:「我讓你知道這些秘密,為的就是要你多加提防,本門有一個極厲害的對頭,好像隱形人一樣,不知藏在什麼地方?」說罷,就和藍玉京分手了。藍玉京目送他的背影,但感一片迷茫。正是:

  身世難明心事苦,重重迷霧若疑猜。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18 20:57:06     標題: 第七回 萍水孽緣難自解 江湖俠骨恐無多 (1)

藍玉京為了他自己的身世起疑而感悵侗,也為了失掉東方亮這個「朋友」而感傷心,心裡想道:「師祖叫我到少林寺去找一個叫做慧可的大和尚,料非無因,說不定這個和尚知道我的身世。」當下只好把煩惱暫且拋之腦後,獨上少林。

  他可不知,還有一個人比他心情更加不好過的,這個人就是剛剛被東方亮趕走的常五娘。她受東方亮所辱,不僅傷心而已,更加羞愧難當。

  她翻過一座山頭,正想在密林深處更換衣裳,忽聽得有個斥道:「賤人,你幹的好事!」

  常五娘大吃一驚,抬起頭來,只見那個人已經出現在她的跟前了。

  常五娘一急淚掉了下采,顫聲哭道:「二爺,我還指望你給我報仇呢,你也不問情由,就來罵我。」

  原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她的情夫,天下第一暗器世家四川唐家的老二,在江湖上人家都尊稱他為「唐二先生」,而不敢直呼其名的唐仲山。

  唐仲山哼了一聲說道:「報什麼仇,你這個樣子,把我的臉都掉光了。」此時她披的是東方亮那件外衣,但外衣只能遮掩上半身,下半身衣掌的裂縫卻遮蓋不住。

  常五娘道:「我被人侮辱,你不替我出氣,還來罵我!你知不知道是誰傷辱我?就是你的朋友向天明的徒弟東方亮這小子!」

  唐仲山道:「別說我惹不起他的師父,就是惹得起我也不會為你去麻煩。」

  常五娘冷笑道:「你是天下第一暗器高手,想不到也會給他師父「劍聖」的名頭嚇怕!」

  唐仲山冷冷笑說道:「怕不怕劍聖是我的事,我問你,東方亮為什麼要侮辱你,總有個原故吧!」常五娘道  「這、這個……說來話長…」

  唐仲山道:「說來話長,那我就先問你一件事,你跑去武當山做什麼?」

  常五娘大驚道:「二爺,你不要聽人家閒話,我只是偶然動了遊興,到武當山逛逛。」

  唐仲山道:「你沒是沒作出對不住我的事,我還沒有問你,你怎麼就知道我是聽了人家的閒話?」

  常五娘道:「因為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發怒,我想,你一定是……」

  唐仲山喝道:「別管我想什麼,你只說你自己的做過的事!」

  常五娘顫聲道:「我真的沒做過什麼呀!」

  唐仲山道:「你不說,我替你說吧,你是上武當山偷會情人!」

  常五娘叫起撞天屈來:「我哪來的什麼情人?這許多年來,我不是都跟著你嗎,你莫聽信……」

  唐仲山冷笑道:「這個人是你十八年前就勾搭上的,我什麼都知道了,你還要瞞我?」

  常五娘道:「你哪裡聽的謠言,我不知道你說的是誰?」

  唐仲山冷冷說道:「你不知道?你一定要我說出來麼?好,我就說出來吧!他本是兩湖大俠何其武的大弟子,名叫戈振軍,十六年前,做了無相真人的關門弟子,道號不歧,你千方百計想要搶到手中的那個孩子,就是你和他的私生子吧?」越說越氣。啪地打了常五娘一記耳光。

  常五娘在地上打了個滾,披頭散髮地坐起來叫道:「唐仲山你是我的什麼人?」

  唐仲山喝道:「無恥賤人,你要不要臉?這樣問我,是什麼意思?」

  常五娘忽地狂笑起來:「我無恥?我不要臉?我問你,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嗎?我求你收我為婢為妾,你都不肯讓我入你家門!我只不過是你的玩物罷了!你憑什麼要我替你守節?莫說我沒有情人,就是有,你也管不著!你自己在外面玩女人……」

  唐仲山喝道:「住嘴,賤人!越說越不像話,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嗎?」

  常五娘道:「你殺我好了!我跟了你這許多年,你高興就來看我,不高興就把我拋在一旁。名份沒有;氣倒是受夠了!可憐我還要逆來順受,唯恐討不了你的歡心。我受夠了。好,你殺我吧!來呀,來呀!為什麼不來殺我!」

  唐仲山被她一頓又哭又叫的責罵,倒是不覺有點內疚於心,但面子是不能放下的,喝道:「你瘋了,這樣鬧像什麼樣子?」

  常五娘道:「不錯,我是瘋了!你不殺我,我也不想活了!」突然拿出了一枚青蜂針,向著自己的咽喉就刺!

  唐仲山中指一彈,一股勁風射過去,把她的手中的青鋒針彈飛,喝道:「不許你尋死覓活!」

  常五娘趁勢倒入他的懷中,哭道:「二爺,你也不念我對你的好處,我是黃花閨女就被你哄上手的,服侍你也服侍了二十年了。你只聽了人家幾句閒話,就來打我罵我,我還活得下去嗎?」

  唐仲山道:「好,我不打你,也不罵體,你說真話!」

  常五娘道:「我死都不怕,也不怕對你說真話了。不錯,我和戈振軍是曾經相識的,他好像對我也有點意思,但我們也只是一相識就分手的,其實並沒有什麼私情。你想想,倘若他真的是我的情人,他在武當山十六年,為什麼我從來沒有去找過他。這次我在武當山上根本也沒有見過他。我知道你在武當山也有朋友,不信,你可以去問他們。」

  唐仲山當然不會相信她說的都是真話,但她是第一次上武當山,這卻不假。而且唐仲山寵了她這許多年,也確實是捨不得殺她。只求面子過得去,把她的假話當作真話又有何防?

  常五娘見他沉吟不語,又再說道:「至於那個孩子,不錯,他的確是私生子,但卻不是我的私生子。是戈振軍師妹的私生子。你若是不信的話,可以去問牟淪浪。」

  唐仲山詫道:「你怎麼知道牟滄浪知道。」

  常五娘道:「兒子知道,料想父親也當知道。不過.據我所知,你好像只是和牟滄浪有交情,和他的兒子大概只是在幼小的時候見過吧?」

  唐仲山道:「牟滄浪只有一個兒子,叫做牟一羽。」

  「有個道士跟他到半山的。我看見他們就躲起來了。他們沒看見我。這件事情,我是無意中從他們的談話中偷聽來的。」她說的倒是實情。那天送牟一羽下山的是無量道人的大弟子不敗。不過她以為牟一羽沒發現她,這卻錯了。

  唐仲山聽她說得有根據,不覺又信幾分。

  常五娘七竊玲瓏,鑒貌辯色,知他已是回心轉意,即使趁勢撒嬌:「是誰造我的謠言,你不說給我知道,我可不依!」

  唐仲山道:「那也不全是謠言啊,你自己也承認和戈振軍是舊相識的。」

  常五娘嗔道:「但那謠言卻說我和他生下了私生子,你不給我討還清白,我還有何面目作人?」

  唐仙山心中煩憂,淡淡說道:「你沒做過,那就可以問無心愧了,何必追查?」

  常五娘道:「我這樣說,分明是對我尚有懷疑,我一定要你查個明白?」

  唐仲山道:「好啦,好啦,我相信你,不要吵了!」

  常五娘道:「你這是敷衍我的,不查明白,你始終還是不能釋疑。」

  唐仲山道:「叫我向誰去查。」

  常五娘嬌聲道:「喲,你瞧你好沒心肝!我剛說過的你就忘了。向你的老朋友牟滄浪去查呀。他的兒子都知道那個私生子的來歷,說不定他知道道得更多!」

  唐仲山有點奇怪:「她應該見好即收的,為何還要自尋煩惱?」苦笑道:「你知不知道,中州大俠牟淪浪如今已經變成了武當派的新任掌門人無名真人啦!」

  常五娘道:「那不正好麼,你可以一舉兩得,去給你的老朋友賀喜。」

  唐仲山正色道:「武當派要你的命,我避開他們還恐不及呢,你卻要我去見武當派的掌門!」

  常五娘道:「就因為我上了一次武當山,那你更應該替我去走這一趟,向他們解釋誤會。」

  唐仲山道:「誤會?我也不知你做了什麼,如何解釋?你不要不識趣了,我告訴你一個確實的消息,武當派的無色長老正要找你算帳呢!而且,聽說他如果找不不到你,就要來找我,要著落在我的身上,把你交出來!」

  常五娘道:「你怕了無色這個牛鼻子臭道土?」

  唐仲山道:「不是怕他,但我們唐家的確也是鬥不過整個武當派!」

  常五娘道:「聽你剛才的口氣,你似乎不以為這是他們的誤會,你畢竟是相信了他們的那一些鬼話!」

  唐仲山道:「我還沒有聽到他們的指控,也不知道他們說的是否鬼話,但你自己做過什麼事情,我總應該自己知道!」

  常五娘道:「我就是不知道,究竟是哪件事情得罪了武當派?聽你的口氣,你雖然沒有聽到他們的指控,總有點風聞了吧?」

  唐仲山道:「這個……」常五娘和武當派結的是什麼梁子,他確實是雖未完全知道,卻亦已知道一些的。

  常五娘道:「二爺,你是還在懷疑我吧?為何不說下去?」

  唐仲山突然喝道:「我豈僅只是懷疑你,你這賤人,竟敢借我的名頭招搖,我豈能饒你!」

  常五娘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本以為已經把唐仲山哄得服服貼貼了的,怎知又突然變卦了!

  她剛剛發覺唐仲山的眼色似乎有點特別,唐仲山「卜」的一掌就打下來了。

  就在此時,只聽得有人大叫:「唐二先生,手下留人」!

  常五娘已經在這個人的大叫聲中倒了下去。

  這人聲到人到,原來是武當派排名第二的長老——無色道長。

  無色大吃一驚,失聲叫道:「可惜,可惜!」

  唐仲山板起臉孔道:「無色道兄,我殺這個妖婦,為何你叫可惜?難道你和她也有一手?」

  無色道:「唐二先生,你怎能和貧道開這種玩笑,誰不知道她是你的外寵。」

  唐仲山歎道:「咱們是老朋友,我也不必瞞你。二十年前,我受這妖婦迷惑,是,是曾經和她相好過一個時期,想不到直到如今,她還在外面借我的名義胡作非為,聽說還曾經私上武當山用青蜂針打傷了貴派的不悔師太,有這事麼?」

  無色道:「有。但不過……」

  唐仲山早已截斷他的話道:「她這樣膽大妄為,你說我怎能饒她?所以我特地找來,把她一掌打殺了!但我不懂,你怎的還要替她求情?

  無色搖頭道:「唐二先生,你忒也魯莽了。為何不等我來到才處置她?」

  唐仲山翻起雙眼道:「哦,你這是怪我擅殺你們的仇人嗎?你也應該知道我的脾氣,好歹她曾經是我的人,要處死她也只能由我處死,我可不想經過你們的手?」這等於「清理門戶」不容外人插手一樣,江湖確是有這條規矩的。

  無色道:「貧道並無越俎代庖之意。只不過……」

  「不過什麼,爽快說吧!」

  「實不相瞞,我們找常五娘,並非只為她用青蜂針打傷了不悔一事。」

  「還有何事?」

  「這十多年來,敝派接連發生了幾宗莫名其妙的慘案,我們懷疑與常五娘有關。」

  「哪些慘案?」

  「敝派以前的首席長老無極道長,俗家弟子兩湖大俠何其武,敝師兄丁雲鶴,敝師侄不戒等人,都是死於非命的。」無色他只是提幾個頭面人物,其他人等,如耿京士、何玉燕、何家的老家人等等都不提了。

  唐仲山暗暗吃驚:「原來這些傳說都是真的。」說道:「這就令人似乎有點不敢置信了,你說的這些人都是貴派有數的高手,常五娘本領再大,恐也傷不了他們吧。」

  無色道:「我說的只是『有關』,並非指控這些案件都是她一手所為,但最近敝師侄不戒的死於非命,卻已確實查明,是在受了掌力所傷之外,還中了一枚青峰針的,因此我們希望從她的口中,問出其他的主犯或同犯。」

  唐仲山這才裝出恍然大悟的神氣,「哦,原來你們是要留下活口查詢,怪只怪我不知道還有這麼多複雜的案子。」

  無色道:「是呀,那些案子,或者與她有關,或者與她無關,但總得問她一問,只盼找到一點線索也是好的。」

  唐仲山道:「可借你來遲一步,我一怒之下,已是將她斃了。」

  無色忽然向倒在地上的常五娘走去。

  唐仲山道:「你幹什麼?」

  無色道:「我想看一看還有沒有得救?敝派的純陽丹功效不在少林派的小還丹之下,只要能夠延長她一口氣也是好的。」

  唐仲山冷冷道:「你是不相信我已經打死了她吧?」

  無色道:「決無此意,貧道只是想盡人事而已。」

  唐仲山道:「我若阻止你,說不定你連我也會懷疑了。好,你這就去仔細察視吧。」

  無色哈哈一笑,說道:「唐二先生言重了,請恕貧道放肆。」

  他道號無色,確是已經甚破聲色,眼中並無男女之別。他走過去把常五娘抱起來,只覺她的身體已經僵硬,一探她的鼻端,氣息亦已毫無。

  但奇怪的是,他卻聞到一股淡淡的幽香,在武當派中,他雖然不以內功著名,但身為長老,內功的造詣當然還是不弱。聞到這股幽香,竟然也感呼吸不舒,頭昏目眩。

  唐仲山冷冷說道:「小還丹也好,純陽丹也好,只怕也未必能夠解得我唐家獨門秘製的斷魂冷香散吧?」

  「斷魂冷香散」是唐家七大劇毒之一,聞香斷魂,無藥可解。除非內功深湛的人,事先閉了呼吸,或可避免受害,但即使是內功深湛的人,若被這藥散納入口中,那也是決難抵禦的。

  無色吃了一驚,說道:「你還迫她服了毒?」

  唐二先生板起臉孔道:「好歹她也曾經是我的人,我總得給她留下全屍。我若是用重手法擊斃她,只怕她就難免腦漿塗地了。我想你也不願用這樣殘忍的手段吧。」

  無色心想:「那你剛才又說是一掌打殺了她。」

  唐仲山好像知道他的心想,說道:「我這掌力是廢了她的內功,這樣她就死得更快了。無色道兄,可惜你出聲之時,遲了片刻,否則我還可以讓她多活半個時辰。」

  無色雖然還是有點懷疑,但擺在眼前的事實是,常五娘是確早已氣絕身亡了。他是江湖上的大行家,一個人是真死還是假死,那是決計騙不了他的。

  唐仲山冷冷說道:「現在你相信她已經死了麼」?

  無色只好點了點頭。

  唐仲山哼了一聲道:「你有沒有起死回生的本領?」

  無色苦笑道:「當然沒有。」

  唐仲山道:「那你還抱著她幹什麼?」

  無色霍然一省,不禁自己也覺得有點尷尬,只好把常五娘的「屍體」放下。

  唐仲山面挾寒霜,把常五娘接過來,冷冷說道:「無色道長,你請便吧!」

  唐仲山抱起常五娘的「屍體」,神情似是頹喪已極,茫然望著前方,喃喃說道:「五娘,你別怨我心狠手辣,我會好好料理你的後事的。」常五娘曾是他的「外室」,他不願常五娘暴屍野外,尋地是情理之常。無色不敢再「刺激」他。心想:「雖然這條線索斷了,但常五娘已死,總算是給不戒師侄報了仇。還是回山稟報掌門師兄去吧。

  唐仲山走了,在樹林深處把常五娘的「屍體」放下,登時換了一副臉色,好像一個捉弄了別人的玩童,心中大為得意,哈哈笑了起來:「想不到身為武當派長老的無色道人,居然也會給我騙過!」

  就在此時,忽地也有人笑道:「唐老前輩,小侄問你賀喜來了,這條計策當真是再妙不過!」

  唐仲山道:「小鬼,原來你早就在這裡等候我了。你是不是想來領功?」

  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少年,不是別人,正是武當派新任掌門無名真人的兒子牟一羽。

  牟一羽笑道:「不敢,晚輩今後要倚仗老前輩的還多著呢。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18 20:57:39     標題: 第七回 萍水孽緣難自解 江湖俠骨恐無多 (2)

  唐仲山皺眉頭,說道:「你說得不錯,無色道長果然是來找我要人的,但他來得這樣快,恐怕也是得到你的「指點」吧?」

  牟一羽笑道:「事情遲了結不如早了結,我就是要讓無色師叔親眼看見五娘『死了』,他才能放心回去。」

  唐仲山道:「你為什麼要幫我這個忙?」

  牟一羽道:「實不相瞞,這是家父的主意。」

  唐仲山道:「令尊已經是武當派的掌門,五娘卻是被你們武當派當作仇人的,因何他又授意你這樣做呢?」

  牟一羽道:「家父說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常五娘也算得是半個唐家的人,那些疑案是否和她有關,家父也不想查究了。」

  唐仲山本來是個自大的人,聽牟一羽這麼說,正好滿足了他的「虛榮心」,心想:「原來他是怕和我結怨。」當下說道:「如此說來,令尊賣給我的這個人情可真是太大了,我只怕報答不起。但我有個脾氣,欠人家的債,總是想要盡快償還的。你有什麼要幫忙的嗎?請快說!」

  牟一羽道:「晚輩怎敢望報,只有一件事,前輩票是知道的話……」

  唐仲山道:「什麼事,快說!」

  牟一羽道:「本派有個小弟子,名叫藍玉京,不知前輩可知他的下落?」原來他是第一次和唐仲山會面之後,不久就碰上了無色的。見過了無色,他再繞道回來會唐仲山。無色巧遇藍玉京這件事情,他卻尚未知道。

  唐仲山怔了一怔,道:「連貴派『不』字輩的大弟子我都未曾全部認識,怎的你以為我會知道你們一個小弟子的行蹤?」

  牟一羽道:「這個小弟子有點與眾不同。」

  唐仲山道:「怎樣不同?」

  牟一羽似笑非笑地說道:「他是尊寵所要尋找的人。」

  唐仲山恍然大悟,說道:「原來你是要我幫你問她。不過……」

  牟一羽笑道:「你要尊寵活過來大概也不怎樣費事吧?」

  唐仲山其實是不想常五娘這麼快就「活」過來的,但有話在先,卻也不能不幫牟一羽這點小忙,便道:「好,我可以馬上將她救活,不過你可得先答覆我一個問題。」

  牟一羽道:「前輩請問。」

  唐仲山道:「你這個小師侄的父母是誰?」

  牟一羽道:「他的父親叫藍靠山,是在武當山種菜的。他的母親姓什麼我可就不知道了。」

  唐仲山道:「我是問他的親生父母是誰?」

  牟一羽一怔道:「前輩,你是怎樣知道的?」

  唐仲山道:「你不必管,我要知道另外的一半。」

  牟一羽壓低聲音道:「聽說他是以前兩湖大俠何其武的女兒的私生子!」

  唐仲山道:「他的父親是誰?」

  牟一羽道:「這個我就不清楚了。恐怕只有問那位何姑娘才知道。」其實他是另有原因,不願意說出耿京士的名字。

  唐仲山鬆了口氣,心想:「只要不是常五娘的私生子就行。」說道:「這小弟子因何私逃下山?」

  牟一羽道:「他不是私逃的,是前任掌門無相真人在羽化前一天叫他下山的。」

  唐仲山道:「為什麼?」

  牟一羽道:「這我可不知道,不過,這位小弟子一向是很得師祖寵愛的。」

  唐仲山道:「原來如此。」心想:「這個辦法雖然不算高明,但在她的處境,卻也不失為一種自保之道。」原來他以為常五娘是因為和武當結下仇怨,所以要把無相真人疼愛的小徒孫擄作人質,以便自保,他這樣想,對常五娘的疑心倒是不覺又減了一些了。

  「好,我可以幫你問她。但你可不要告訴她我們見過面。」

  唐仲山說道罷,便即取出一枝細長的銀針,插入掌五娘的太陽穴,過了片刻,只聽得常五娘已經重新有了呼吸。唐仲山把藏在指甲中一撮藥粉輕輕一彈,彈入常五娘的鼻孔,常五娘打了個乞嗤,「嚶」的一聲,醒過來了。

  原來唐仲山剛才用的並不是「斷魂冷香散」,而是和「斷魂冷香散」氣味相同的另一種迷藥,可以令人心臟停止跳動,在十二個時辰之內,維持「假死」的狀態。

  常五娘張開眼睛,牟一羽分明站在她的面前,她卻好像視而不見,只是向唐仲山撒嬌:「二爺,你好狠心,我有什麼對不住你,要把我置之死地?」

  唐仲山道:「你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知不知道,我這樣做,正是為要保全你的性命。無色道長剛才來過,要不是他親眼看見你已經『死掉』,他早已把你抓回武當山去了。」

  常五娘道:「今後呢?」

  唐仲山笑道:「今後,江湖上就再也沒有青蜂常五娘這個人了,有的只是我唐仲山的五娘。我把你藏在一個隱秘的地方,只要你不用本來面目在江湖走動,武當派的人當然相信你已經死了。」

  常五娘噘著小嘴兒道:「好呀,你是要我下半世過見不得光的日子。」

  唐仲山道:「雖然委屈了你點兒,但你也不用擔憂有人來找你的麻煩,也還是值得的啊!」

  常五娘把目光移到牟一羽身上,這才說道:「如果我沒有認錯的話,這位好像是武當派新掌門人的公子吧?」

  唐仲山笑道:「他雖然是武當派的弟子,但卻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常五娘道:「哦,此話怎說?」

  唐仲山道:「無色來找我要人一事,是他暗中通知我的。這條叫你假死的妙計,也是他和我合計的。」

  常五娘道:「這麼說來,你們倒是為我設想得很周到啊!」

  牟一羽道:「晚輩只是秉承家父的囑咐。」

  常五娘淡淡說道:「原來這是令尊的主意。那我可以不必多謝你了。

  唐仲山喝道:「五娘,你怎以可以這樣說話!」

  常五娘道:「難道不是這麼麼?我若肯依計行事,我固然可以苟全性命,牟滄浪也可以免了麻煩啊!」說到「麻煩」二字,目光顯得頗為異樣。

  唐仲山喝道:「五娘,你越說越不像話了!」

  牟一羽尷尬笑道:「五娘說的是實情,家父的確是不想多惹麻煩。」他可不知,常五娘所說的「麻煩」和他心中所想的「麻煩」並非一樣。

  常五娘道:「牟公子,請你回去告訴令尊,說我常五娘雖然不領他的人情,但卻願意和他公平交易。令尊要的是什麼?說吧!——

  牟一羽笑道:「五娘的確不愧是老江湖。不錯,家父的確是有所求,求五娘放過我那小師侄藍玉京。」

  常五娘道:「從今天起,我已經『死』了,已經『死』了的人,又怎能和你們武當派的弟子為難?我想令尊一定還有附帶的要求吧,否則這宗交易,他就未免太吃虧了。」

  牟一羽道:「五娘料事如神。不錯,家父是想知道藍玉京的下落。如果五娘知道的話……」

  常五娘道:「我本來不知道的,但好在我無意中偷聽到藍玉京和東方亮的談話,這樁交易是可以做成功了。」

  當下慢條斯理說道:「聽他們說,好像令師侄是要去少林寺。」

  牟一羽道:「多謝五娘,多謝唐老前輩。」

  唐仲山道:「這話應該顛倒過來,是我理該多謝你們父子才對。世兄回去請代我問候令尊。」

  牟一羽走後,唐仲山埋怨道:「五娘,我真是把你寵壞了。你這次險死還生,怎麼還可以這樣任性。」

  常五娘嬌笑道:「牟滄浪怕了你,我也替你高興啊!我不過實話實說而已。你若怪我恃寵生妖,你打死我好了。」

  唐仲山道:「哎呀,我現在還捨得打死你嗎?」雖然給她弄得啼笑皆非,心頭的大石卻是可以放下了。

  牟一羽在前往少林寺的路上獨自前行。

  和唐仲山剛好相反,唐仲山是心上一塊石頭落下地,牟一羽卻是益增疑惑了。

  常五娘那副傲慢的神情,那副儼然有恃無恐的模樣,如在目前。他不覺心裡想道:「爹爹為什麼對這妖婦如此寬容,難道他當真是怕了唐二先生嗎?這可不像爹爹平素的為人呀!」

  「又難道只是為了那宗交易?但即使玉京這孩子可能和本派的興衰有關,爹爹也犯不著只是為了要打聽他的消息,就放過了涉嫌暗殺不戒師兄的兇手呀?」

  他的確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不過,他對父親因何這樣「關心」藍玉京的原因,他卻是知道的。

  就在藍玉京下山的第二天,亦即是無相真人去世的當天晚上,他的父親已經把這個原因告訴他了。

  「據我所知,無相師兄曾把他對本門武學數十年的鑽研心得,寫了下來,其中不但包括了上乘的內功心法,並且還有得自本派祖師張真人當年傳下來的,並且經過他整理和閱釋的劍訣在內。但現在我接管他的物事,這部遺著卻不見了。」

  牟一羽吃了一驚,說道:「會不會是聾啞道人隱藏起來了呢?」

  他父親道:「那聾啞道人服侍了無相師兄幾十年,他的忠實可靠,我是信得過的。」

  「那怎會不見呢?」

  「據那聾啞道人所『說』,無相真人好像是把一卷東西交給了藍玉京,假如我不是誤解他的『手語』的話,這卷東西很可能就是無相師兄所寫的心法和劍訣。

  「我不懂無相師兄為何急於叫玉京這孩子下山,但他鑽研武學的幾十年心得,托付給一個還未成年的孩子,這、這,要是落在外人手裡,可就是危險得很了!」

  就因為這個原因,他的父親交給他一個秘密任務,要找到了藍玉京,問個明白,是否心法和劍訣當真是在藍玉京身上,當然他是還未料到,藍玉京早已奉了師祖的遺命,把那個長卷焚化了。

  原因雖然明白,疑惑仍是未能打消。

  不錯,無相真人那部秘芨是關係重大,早一日拿回來早一日放心。

  但一來,那部秘芨是否在藍玉京身上,還是未可知之數。

  二來,藍玉京下山已經有十多天了,失落的風險早已存在,即使遲些日子才能打聽到他的消息,也不過多冒幾分風險而已。權衡得失,讓常五娘用一個消息來交換武當派的不再對她追究,這個「交易」豈非太過便宜了她?常五娘不但是涉嫌謀殺不戒的兇手,甚至無極長老的死亡以及何其武一家父女師徒的滅門慘案,都有可能從她身上找到線索的。這宗『見不得光』的『交易』假如給本派弟子知道,那時爹爹坐的這個掌門人位子,恐怕也將『不保』了吧?即使本派弟子能夠體諒掌門人的『苦心』,掌門人的威信那是無論如何也要受損了的。

  爹爹為什麼要冒這樣大的風險?

  三來,即使是出現最壞的結果——那秘芨是在藍玉京身上,由於得不到常五娘的指點,找不著他,以至秘芨被人搶走。武當派也不見得就會衰落下去。爹爹武功不是比無相真人更勝一籌嗎?別人搶了那部秘芨,頂多也不過是練成無相真人一樣。

  當然,這只是車一羽的想法,但這個想法是令得他益增疑惑了。

  他不敢懷疑自己的父親是存有私心,他知道爹爹並不是個「古板」的人,有時也會用點「權術」,但這並不妨礙他仍然相信他的爹爹是個正人君子。他是拿父親來作榜樣的,說到「隨機應變」的手段,他自信甚至可能青出於藍。

  莫非是別有原因?但做兒子的怎能去向父親盤問?除非是父親自己說出來。

  他百思莫得其解,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已死的母親,想起了母親臨終前對他說的一句話。

  他的母親是在八年前去世的,那時他已經是個十七歲的少年,說大不大,說小不大,但最少也可說得頗懂人事的了。

  他的父母一向十分恩愛,是武林人士艷羨的一對「好夫妻」,但外人不知,他卻是感覺得到的。在母親最後的那兩三年,父母的感情卻似乎有了一點變化。

  首先發現的是,母親臉上的笑容很少見了,漸漸話也少了。他還往往碰上這樣的情景,母親的臉上好像刮得下一層霜,父親則在一旁賠笑,母親看見了他,臉上這才擠出一點笑容。

  這兩「少」也有一「多』,父親出門多了。他的父親是中州大俠,交遊廣闊,當然免不了要行走。但在過去,他的父親雖然常常出門,也還是在家的日子比較多的。到了母親最後那兩三年,卻是顛倒過來,父親每年在家的日子,平均不過三四個月,有一年甚至忘了回家過年。

  母親去世那天,他坐在病榻旁邊(父親在外面煎藥),母親忽然說出兩句令他莫名所以的話:「你的爹爹其實並不壞,你要相信他是好人!」

  從他開始懂得人事起,父親就是他心目中的偶像,他幾時懷疑過父親是壞人?

  母親在說了這兩句話之後,不久就斷氣了,只給他留下了一個疑團。

  一陣山風吹來,他覺霍然一省:「咦,我為什麼會想這件事情?」

  忽然有一個令他自己也覺得吃驚的念頭從心頭升起,他隱隱覺得,母親臨終時說的這兩句話,和父親這次的「放過」常五娘,這兩件事情好像是有點什麼關連!

  「唉,我怎能這樣想?爹爹當然是為了顧全大局的關係,才放過那個妖婦,我卻想到哪裡去了!」

  正當他茫然若失的時候,忽然聽得好像有人在叫他。

  「牟師叔,牟師叔。」那個人已經出現在他的面前了。

  是少年他好像是在哪裡見過似的,但一時卻想不起是誰。武當派比他小一輩的弟子有數百之多。

  「你是哪一位師兄的弟子?」牟一羽問道。

  那少年道:「我也不知叫你做師叔是不是高攀,我只是不悔師太的掛名弟子。」

  牟一羽不覺一愕:「你的師父是不悔師太?」

  那「少年」噗嗤一笑,說道:「是呀,我叫做藍水靈,是藍玉京的姐姐。」

  牟一羽想了起來,說道:「怪不得好生眼熟,原來你是藍姑娘。」

  藍水靈天真爛漫,見這位「小師叔」看不出她是女扮男裝,甚為高興,說道:「我是恐防一個單身女子,行走江湖,有所不便,因此才女扮男裝的。牟師叔,你看我扮男人扮得像不?」

  牟一羽忍住笑道:「很像,很像,不過,你的嗓子若是粗一些,那就更加像了。」

  藍水靈道:「多謝指點。」捏著嗓子,粗聲粗聲說道:「牟師叔,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要女扮男裝下山嗎?」

  牟一羽其實早已猜到幾分,卻道:「我正想問你。」

  藍水靈道:「我是下山來找我弟弟的,弟弟不知什麼緣故,突然離家,我放心不下,牟師叔.你可知道……」

  牟一羽道:「令弟離山一事,我是知道的,卻不知他是為了何因。」

  藍水靈因他是新任掌門之子,對他是相當信賴的,不過卻也不敢把心中的疑慮對他說出來,暗自想道:「無相真人把掌門之位傳給他的爹爹,但他也不知道弟弟離山的原因,看來是一定要見到弟弟才能知道了。」

  她想了一想,又再問道:「牟師叔,你識得人多,你可曾聽到他的消息。」

  牟一羽道:「實不相瞞,我也是奉了家父之命,找尋令弟的。但迄今為止,還是打聽不到他的消息。」

  他說了慌話,心中不覺頗有「愧意」,但想少林寺反正也不能讓女子人內,她少不更事,還是哄她回去的好。

  「藍姑娘,雖然現在尚未知道令弟下落,但你也不用擔心。他在江湖上沒有仇家,本身的武功又很不錯,相信不會有什麼風險的。現在已經有無色長老和我找尋他了,你一個人行走江湖確是不大方便,我看你還是回山等候我們的消息吧。」

  藍水靈道:「你不知道,他是有仇家的。就在他下山的第二天,有個妖婦名叫常五娘的,曾經到過我的家中尋找他呢。」

  牟一羽道:「你怎麼知道那個妖婦叫常五娘?」

  藍水靈道:「是師父和我說的,她曾經和那妖婦打過一架。」

  牟一羽為了哄她回去,心想,有些事情也不妨讓她知道。便說:「那你就不用擔心了,常五娘決計不會再找你的弟弟。」

  藍水靈道:「為什麼?」

  牟一羽道:「她是唐二先生的外室,唐二先生你知道吧?他是當今之世最厲害的暗器高手,他知道常五娘曾經在武當山胡鬧,已經一掌將她打死了。」

  藍水靈道:「唐二先生我是聽得師父說過的,但什麼叫做外室?」

  牟一羽笑道:「你不必管什麼叫外室,總之,常五娘死了就是。」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18 20:58:13     標題: 第七回 萍水孽緣難自解 江湖俠骨恐無多 (3)

  藍水靈喜道:「若是真的,那我就放心了。」

  單一羽道:「當然是真的,無色長老曾親眼看見。」

  藍水靈道:「我不是不信,不過我還是希望找到弟弟。」

  牽一羽道:「我們會替你找的。你先回去吧。」

  藍水靈心想,京弟的義父對他沒存好心,這件事師父曾叮囑過我不可亂說,這位牟師叔看來雖是好人,恐怕還是不能告訴他的。

  牟一羽見她好似發呆,這副模樣煞是逗人喜歡,不覺笑道:「你這小腦袋又在胡思亂想什麼?」

  藍水靈道:「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好不容易出來一次,總得在外面多玩兩天。」

  牟一羽笑道:「好吧,我也拿你這小淘氣沒辦法,你要玩就多玩兩天吧。但可不要玩得樂而忘返就好。」

  藍水靈笑道:「牟師叔,你倒有點像我的弟弟。」

  單一羽詫道:「我怎的會像今弟?」

  藍水靈道:「我不知道,他雖是弟弟,但他比我聰明,卻是常常會管我。」

  牟一羽不覺笑了起來道:「我不是管你,只是怕你的父母擔心。我知道你說兩天是假的,但頂多也希望你不要超過二十天。」

  藍水靈道:「知道了,小師叔。」忽地問道:「小師叔,你上哪兒?」

  牟一羽怎能告訴她是要往少林寺,說道:「我去辦一件正經事情,這可是不能帶你去的。」

  藍水靈道:「我並沒有說要跟你走呀,只不過想知道咱們是不是同路而已。」

  牟一羽道:「我要往北走,剛好和你要回武當山的方向相反。」

  忽聽得有個人冷冷說道:「武當派掌門之子,竟然對一個晚輩說謊,羞也羞!」

  聲到人到,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正是那日上武當山挑戰的東方亮。

  牟一羽冷笑道:「我們武當派的事,用不著閣下來管。閣下那日能夠安然走下武當山,閣下也當有自知之明,並不是憑著閣下的本事!我們不敢說是要你感激,只盼你少來招惹我們武當派的弟子!」話中有話,透露出他業已知道東方亮「招惹」藍玉京一事。

  東方亮打了個哈哈,說道:「抱歉得很,我這個人偏生就是這樣不識趣的。你騙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我看不慣,我就要管。那日在武當山打敗我的,也並不是你!」

  牟一羽老羞成怒,喝道:「好,那我就來領教閣下的高招!

  東方亮笑道:「求之不得!但要是你輸了呢?」

  牟一羽怒道:「輸了再說!」

  東方亮笑道:「還是說定的好。我只要你對這位小姑娘說真話!

  牟一羽喝道:「胡說八道,藍姑娘,你別受他挑撥!」

  東方亮道:「哈,你心虛了!」

  藍水靈道:「我當然不會相信他的,牟師叔,你快點把他打發吧!別再讓他在這裡在裡胡說了!

  牟一羽喝道:「你聽見沒有,廢話少說,出招!」他的劍早已出鞘了。

  東方亮卻不撥劍出鞘,只用套著劍的鞘在牟一羽面前虛晃一晃,說道:「想不到你這樣混賴,待會兒你輸了給我,我劃出的道兒可不能這樣簡單了。」

  牟一羽大怒道:「小子欺我太甚!不管你什麼道兒,我都奉陪!」他深知對方厲害,一出手就是武當派連環奪命劍法的殺手絕招!

  東方亮眼看他的劍鋒刺向自己右腕,也不縮手,連鞘的劍掠下挽個劍花,直刺敵足。雖然劍未出鞘,若是給他刺著,馬上就得變成跛子。

  連環奪命劍本來是以快捷著名,但想不到東方亮這一招比他更快,竟是後發先至!

  高手搏鬥,只差毫釐,東方亮這一招正是攻敵之所必救,牟一羽虛晃一腳,劍法倏變,劃了一道弧形,反「圈」敵足,一下子就從奪命劍法變作了太極劍法。

  連環奪命劍法凌厲無前,太極劍法卻是以靜制動,以柔克剛,劍理截然相反,這一下轉換,就等於是要一匹向前飛奔的駿馬,突然緩步倒行一般,其難可想而知。

  藍水靈看得膛目結舌,妙啊,這才真的是當得起變化莫測這四個字!

  哪知心念未憶,只見東方亮幾乎是身劍合一,劍勢如虹,投入圈中。招數險到了極點,也凶到了極點。對方的招式若然不變,東方亮的右臂頂多受傷,但他這招「白虹貫日」,卻能一劍就穿過牟一羽的咽喉!「疊翠浮青」東方亮口中喝道。

  牟一羽一個盤龍繞龍,劍鋒斜掠,劍尖顫動,幻出朵朵劍花,青花點點,可不正是一招「疊翠浮青」。

  其實牟一羽本來就是要使這一招的,因為這一招才能化解對方的強攻。但給東方亮先行喝破,旁人看來,卻好像是得他指點了。

  牟一羽又是吃驚,又是惱怒,吃驚的是對方竟然如此熟悉他的劍法,惱怒的是給對方好像師傅教徒弟一樣。對方分明是取巧,自己卻是有口難開。

  說時遲、那時快,東方亮又已展開凌厲的攻勢了,口中不斷喝道:「玄鳥劃砂」、「跨虎登山」、「蘇秦背劍」……牟一羽使的每一招,他都爭先片刻叫了出來。

  牟一羽心道:「我偏不依你!」把「蘇秦背劍」變為「張松獻圖」,前者是反手劍,後者是正手劍,招式相似,同中有異。只聽得「嗤」的一聲,東方亮劍未出鞘,已是把牟一羽的衣袖削去了一幅。喝道:「我不聽話,那只有自討苦吃!」

  牟一羽哼了一聲,說道:「井底之蛙,自鳴得意,叫你見識武當派的奧妙!」不理會東方亮叫的什麼招數,一口氣就劃了七個圈圈。

  這是他的父親牟滄浪自創的一招,名為「眾妙之門」,乃是根據張三豐所傳的劍理,把太極劍法的精華納於一招。這七個圈圈,有大圈圈、有小圈圈,有正圈圈,有斜圈圈,圈裡套圈,變化無窮!

  東方亮「嗯」了一聲,說道:「牟滄浪的兒子果然還有兩下子!」藍水靈在旁看得心花怒放,拍掌笑道:「知道厲害了吧,看你還敢誇嘴?」

  東方亮雖在激戰之中,也沒漏過藍水靈這句話,微笑說道:「也不見得怎樣厲害!」劍法陡變,同樣的劃出七個圈圈。但不同的是,他是反手劃出,雙方所劃的劍圈糾纏在一起,力道的方向卻是剛好相反。

  藍水靈對本門的太極劍法只是初窺藩籬,但也看得出來,他們使的這一招劍法,雖然是一正一反,那「劍意』力都是脫胎於太極劍法無疑。她也隱隱感覺得到:一正一反,各有其妙。至於「妙」在什麼地方,她就說不上來了。

  不過她卻有個奇怪的感覺:「怎的他們用的這一招如此相似,好像孿生兄弟一般?這個東方亮也真聰明,他可並不只是依樣畫葫蘆這樣簡單,牟師叔的招數一使出來,他就揣摸到其中劍意了。」

  她心念末巳,這一招已是分出勝負了。

  本來一正一反,各有千秋。但牟一羽做夢也想不到對方會使這一招,內功的造詣,他也略遜東方亮一籌,心裡一驚,只聽得「噹」的一聲,他的劍已是脫手飛出!

  東方亮哈哈笑道:「令尊的這一招本來是不錯的,只可借你的造詣和令尊差得尚遠!」

  按照一般比武的規定,兵刃脫手,當然算是輸了。不料牟一羽突然飛身躍起,他那柄劍從空中落下來,他接到手中,立即又是凌空而下!

  站在一旁觀戰,心神未定的藍水靈不覺「啊」的一聲叫出來!

  原來牟一羽用的這一招正是「白鶴亮翅」。在武當山之日,她和弟弟拆招,她的弟弟就是在「白鶴亮翅」這一招上面,露出了老大的破綻,以至險些被她所傷的。

  但如今牟一羽使出了這一招,卻是令她看得目眩神搖了:「原來白鶴亮翅是應該這樣使的!」

  雙方動作都快,她心裡正在讚歎牟一羽這招「白鶴亮翅」的神妙,東方亮亦已還招了。東方亮的招數一出,登時令她看得呆了。

  東方亮用的也正是白鶴亮翅!而且是和她的弟弟那日用的一模一樣!

  只聽得又是『當」的一聲,火花四濺,牟一羽的長劍這次竟然給東方亮那把未出鞘的劍「砸」斷了!而也是在這瞬息之間,藍水靈發覺東方亮這一招似乎已經稍加變化。

  叮惜時間太過短促,只是「似乎」,未能確定。就像黑夜的天空,驀地電光一閃,還未看得清楚,那團模糊影子已從眼前消失!

  這變化來得太過突然,而眼前的情景,亦已容她沉迷於劍術了。她根本就沒有琢磨的餘暇!

  眼前的情景是,牟一羽好像斷了線的風箏似的,跌出了數丈開外。雖然他沒有變成滾地葫蘆,但腳尖站地,亦已似是風中之燭,搖搖欲墜!

  東方亮冷冷說道:「這一招我若是不留餘地,後果將會如何。你自己總該明白。你還不對這小姑娘說真話!」

  牟一羽嘶啞著聲音說道:「大丈夫寧死不辱,你殺了我吧!」

  東方亮冷笑道:「大丈夫是說謊話騙小姑娘的麼?」

  藍水靈叫道:「別逼我的師叔,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話!」

  東方亮道:「小姑娘,你的話未免說得早了一點,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怎能斷定我說的就是鬼話!不過,現在我也不勉強你,你喜歡相信誰就相信誰!」

  說至此處,回過頭來哼一聲道:「大丈夫恩怨分明,我不諱言,那日在武當山上,令尊是曾對我手下留情,看在令尊份上,我也讓你平安回去。」

  牟一羽面色鐵青,「嘩」的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藍水靈大吃一驚,跑過去道:「師叔,你怎麼啦?」

  牟一羽不理會她,轉過身就走。藍水靈又是惶惑,又是尷尬,呆在當場。

  東方亮緩緩說道:「藍姑娘,你相信我也好,不相信我也好,我是你弟弟的好朋友。你若是想要知道弟弟的下落,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找她。」

  藍水靈「呸」了一聲,說道:「我只知道你是壞蛋,你說什麼,我都不信!誰要跟你這壞蛋在一起?」叫道:「牟師叔,你等等我!」牟一羽已經走得遠了。

  東方亮打個哈哈,說道:「你也說得不錯,我的確是個壞蛋,但你的那位牟師叔,卻是一個更大的壞蛋!」說到此處,突然提高聲音喝道:「牟一羽,你聽著!我可以讓你平安回去,但只是准你回武當山,可不許你往少林寺!倘若你不乖乖回去,下次碰上了我,可休怪我不保你的平安了!」

  遠處並沒回聲,這幾句話也不知牟一羽有沒有聽見?

  但藍水靈卻是聽得清清楚楚的,「奇怪,他為什麼要提起少林寺?」

  東方亮道:「藍姑娘,我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我讓你再想一想……」

  藍水靈道:「用不著想,你給我滾!」

  東方亮歎道:「我好心指點你,你卻執迷不悟,你不肯跟我走,我可要走了。」

  藍水靈道:「你去死吧!」

  她罵了東方亮,心裡可著實有點害怕東方亮要來捉她,急急忙忙就跑。

  不過,她口裡說「不用想」,心裡卻是在想。

  「他為什麼要提少林寺?難道弟弟就在少林寺不成?但弟弟又怎會到少林寺去呢?他是掌門人心愛的徒孫,本派的故事他應該比我更加熟悉,怎會不知避忌。」想至此處,不覺暗罵自己糊塗:「你這傻丫頭真是傻得可以,你分明知道東方亮說的都是鬼話,為什麼要花腦筋去想?」

  她茫然無目的地跑,但卻不知不覺的跟著牟一羽所走的方向。在她心裡是記掛這位小師叔的。

  雖然她知道牟一羽的武功比她高得太多,她也並不指望追得上這位小師叔。只因心有牽掛,不自覺就走了同一個方向。

  不料走了一程,卻發現了牟一羽就在前面。

  只見牟一羽步履蹣跚,好像受傷的模樣。藍水靈吃了一驚,跟上去道:「小師叔,你怎麼啦?」

  牟一羽道:「沒什麼,你幹嘛回來?」

  藍水靈噘著小嘴巴道:「小師叔,你這話可問得稀奇,我不回來,難道要跟那人走嗎?小師叔,你沒騙我吧,你真的是沒受傷?」

  牟一羽強笑道:「那個人說我騙你,難道你就以為我當真是喜歡騙人不成?」

  藍水靈忙道:「小師叔,我不是這個意思!」

  牟一羽道:「我也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那麼,你就該相信我確實是沒有受傷。只不過,只不過……」

  藍水靈不覺又急起來,道:「只不過什麼?」

  牟一羽道:「他用的是一種邪門手法,我一不小心,著了他的道兒。我並沒受傷,只不過輕功卻是暫時不能施展。」

  藍水靈詫道:「有這樣古怪的手法?」

  牟一羽道:「這種內功上的奧妙,現在說給你聽,你也不會明白。但你也不用替我擔心,過些時候,就會恢復如常的。」

  原來在最後那招,他被東方亮刺了三處穴道。東方亮的內力用得恰到好處,並沒有封閉他的穴道,只是令他的穴道酥麻,在三天之內,不能運用內功。內功不能運用,輕功也不能施展了。

  藍水靈心裡不安:「他跑路都好像有點艱難,總得有個人照料他。」便道:「小師叔,都是我累了你。」

  牟一羽道:「不關你的事,你走吧。」

  藍水靈道:「我不想到別處去了,小師叔,我送你回山吧。」

  牟一羽道:「你不是要找你的弟弟麼,那個人已經告訴你了,何以你又漠然置之?」

  藍水靈道:「那人是本門仇敵,他說的話怎能相信。何況他也並沒有告訴我什麼,他只是要我跟他一起去找,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你說我會上了他的當嗎?」

  牟一羽道:「但在他的話語之中,卻已暗示你的弟弟在少林寺,你也不想單獨去少林寺試探試探麼?」

  藍水靈道:「決不可能!」

  牟一羽道:「為什麼?」

  藍水靈道:「我聽得師父說過,武當派的祖師張真人本來是在少林寺當過小廝的,後來他私自離開少林寺,創立了本派。少林派有些氣量狹窄的和尚,就一直把他看作犯戒私逃的棄徒。雖然他們不敢公然上武當山問罪,但自張真人創立本派以來,直到如今,少林、武當弟子也還是懷著心病的。少林派的弟子從不上武當山,武當派的弟子也從不踏進少林寺。」

  牟一羽道:「這也不過是『心病』造成的『慣例』而已,兩派都沒有把不許門下弟子往來列為禁條的,據我所知,本派第三代的掌門人就曾經去過一次少林寺,不過那是百多年前的事情了。」武當派第三代的掌門人就是他的祖先牟獨逸,亦是武當派有史以來唯一的俗家弟子。

  藍水靈道:「我弟弟只是武當派的一個小弟子,怎能和掌門人相比。況且,他無端端地去少林寺做什麼?」

  牟一羽道:「因此,你不相信東方亮說的話。」

  藍水靈道:「當然不信!」

  牟一羽若有所想,半晌忽道:「但那也說不定是真的啊!」

  藍水靈瞪大眼睛看牟一羽,面露詫異之色。

  牟一羽道:「我不是已經知道了什麼,我只是在想,東方亮明知武當和少林是有心病的,他捏造謊言,為何不說別的地方,卻偏偏挑上了少林寺?世上有些事情,往往是出乎情理之常的。所以我本來是不相信的,現在也不能不有點思疑了。」

  藍水靈道:「一來我是怕中了東方亮的圈套,二來少林寺中都是大和尚,聽說那些大和尚的規矩很嚴,他們是不會讓女子人寺的。」

  牟一羽道:「不錯,少林寺有這麼一條規矩。」

  藍水靈續道:「三來,我想,少林武當雖有心病,但那大和尚是決計不會害我的弟弟的,我也就不必擔心了。」她雖然天真爛漫,不通世故,但這三點理由,倒是想得合情合理。

  藍水靈道:「小師叔,別的地方我也不想去玩了,我陪你回山。」

  牟一羽笑道:「你怕我在路上出事,要留在我的身邊照料我,是嗎?」

  藍水靈面上一紅,說道:「我雖然沒本事照料你,但彼此有個伴也總是比較好啊。」其實她是有這個意思的。她覺得牟一羽這次受到挫敗,都是被她所累之故,牟一羽雖說沒有受傷,但在這兩三天之內,功力還是未能恢復的。她覺得有「照料」這位小師叔的責任。而且,小師步這次敗在那人之手,心裡不知有多難過。我與他同行,也可以給他一點安慰。

  牟一羽心中歡喜,微笑說道:「藍姑娘,你心腸真好,要是我有你這樣一個好妹子就好了。」

  藍水靈說道:「我希望多一個哥哥,但這樣一來,你可就吃了虧了,你本來是我的師叔,怎可以無端降了一輩。」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18 20:58:56     標題: 第七回 萍水孽緣難自解 江湖俠骨恐無多 (4)

  牟一羽道:「其實我也不比你大了幾年,你不是叫我小師叔的嗎?」

  藍水靈道:「小師叔也還是師叔,如果你不喜歡我這樣叫你,我就去掉這個小字。」

  牟一羽笑道:「你現在是不悔師姐的掛名弟子,如果你請我的爹爹把你收為徒弟,你就變成我的師妹了。」

  藍水靈道:「這怎麼可以,不亂了輩份嗎?」

  牟一羽道:「規矩是掌門人定的,何況你也還未曾算是不悔師姐的正式弟子。只要你為本派立下大功,我的爹爹收你為徒,同門也就不敢有所非議了。」

  藍水靈笑道:「你可越說越是……」

  牟一羽道:「越是什麼?」

  藍水靈不敢說出「荒唐」二字,話到口邊,改道:「總之是異想天開。我不過是微不足道的掛名弟子。哪一位師兄師姐的功夫都比我強,我又有什麼本事可以為本派立功。師叔,你別逗我玩了,咱們還是回去吧。」

  牟一羽正容說道:「我不用你陪我回山,我只想求你做一件事情。」

  藍水靈吃一驚道:「我能做得到什麼事情,小師叔,你儘管吩咐好了。」

  牟一羽道:「這件事恐怕也只有你才做得到,嗯,這件事我應該怎樣說才好呢?……」

  藍水靈靜下來等待他去想好怎麼說,過了一會,車一羽道:「未說到正題之前,我先問你,你覺不覺得東方亮的劍法有點古怪?」

  藍水靈道:「是有點奇怪,那天的武當山上,我也曾見過他的劍法,好像和他剛才對付你的劍法大不相同?」

  牟一羽道:「不同是在何處?」

  藍水靈道:「他用的最後一招,好像和你使出來的劍法甚為相似。」

  牟一羽道:「豈只一招,他的劍法已是深得本門劍法的神髓!」

  藍水靈吃驚之下,衝口而出,說道:「怪不得他能夠打敗你。但,這卻怎麼可能呢?」

  牟一羽道:「本門劍法的奧妙,是決不能無師自通的,依我想,一定是有人私相授受。」

  藍水靈道:「他是本門仇敵,又是哪一位本門弟子會把劍法私自傳他?」

  牟一羽緩緩說道:「我懷疑是你的弟弟。」

  藍水大吃一驚,「弟弟怎會把本門劍法私自傳人?弟弟可要比我這個做姐姐的還要懂得多,我都知道不能相信那個人的鬼話,他怎麼會這樣糊塗?」

  牟一羽道:「你忘記了一個重要的事實,你的弟弟是在東方亮來挑戰的前一天,就已經離開武當山的,他並不知道東方亮是本門仇敵。

  「那也不見得就是他啊!你憑什麼說他的嫌疑最大?」

  「有人曾看見他們在一起。」

  藍水靈喃喃道:「我還不相信弟弟會做出這樣傻事!」口裡說不相信,卻顯然已是有點心虛了。

  牟一羽道:「沒有做當然最好,但也不能不預防萬一。」

  藍水靈沒了主意,問道:「那你說應該怎樣?」

  牟一羽道道:「東方亮這個人是很聰明的,依我猜想,嗯,你莫生氣,姑且假設令弟已經做出了糊塗的事情,東方亮憑著他的聰明,也已經探索到本門劍法的一些秘奧,但相信一定不是全部。所以他才要繼續騙你。」

  藍水靈一怔道:「這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他要利用你去找你的弟弟啊。」

  「那你相信他所說的,我的弟弟是在少林寺?」

  「我已說過,世間事往往有出乎情理之外的,因此也未必沒有這個可能。」

  「就算有這可能,但少林寺的規矩不許女子進內,難道他也不知?」

  「不許進去,但卻可以叫人傳話。姐姐找弟弟,別人不會思疑。」

  「為什麼他自己不進去找?」

  牟一羽道:「少林武當雖有心病,但也還是聲氣相通的名門正派,在關節上,兩派自然也還是要聯手的。東方亮大鬧武當山之事,發生在十日之前,少林豈有不知?諒那東方亮膽子再大,也不敢獨闖少林寺去找一個武當派的弟子。」

  藍水靈道:「那麼你是不是要我去知會弟弟……」

  牟一羽道:「叫他不要再上別人的當,這只是不得已的治標之法!」

  藍水靈道:「治本之法如何?」

  牟一羽一字一個字的緩緩說了出來:「把他殺掉!」

  藍水靈吃了一驚,呆了半晌,說道:「把他殺掉?」心想:「縱然他騙了弟弟,那也罪不至死呀!」

  牟一羽道:「你不敢下手?」

  藍水靈道:「我從來沒殺過人,我、我不知道,到了其時,我是否下得這個狠心。一定非得殺他不可?」

  牟一羽道:「任何一派弟子都該維護師門,師門榮譽,勝於一切。你懂嗎?」

  藍水靈茫然說道:「我懂。」

  單一羽道:「東方亮是秉承他的師祖、師父之命,立志要挫敗咱們武當派的,你知道嗎?」

  藍水靈道:「我知道。」

  牟一羽道:「那麼,本派的劍法落在他的手上,你說危不危險?」

  藍水靈道:「不過,他並未曾害過本派的弟子,他偷學了本派的劍法,也不見得就能盡敗本派高手。」

  牟一羽道:「到了本派弟子受他所害之時,那就遲了。他現在只不過從令弟的手中偷學到一點本派的劉法,我已經不是他的對手。如果再過三年五載,十年八年,那時他已精通本派劍法,但他的本門劍法,咱們卻摸不到底。到時候他是已知知彼,只怕我的爹爹也沒把握勝他了。何況他比我的爹爹年輕三十年。萬一……」

  他沒有說下去,藍水靈已懂他的意思,心裡想道:「是啊,無名真人一死,那就不敢說他不能盡敗本派高手了。」

  牟一羽繼續說道:「何況這個人心術不正,將來必定是個壞人。即使他不害本門弟了,他以本門劍法害其他的人,那也是本派所造的孽。」

  他並沒解釋何以見得東方亮「心術不正」,又何以「將來必定是個壞人。」但藍水靈的心中是早已認定東方亮是本派仇敵的,不知不覺之中也就接受了牟一羽的說法了。

  牟一羽續道:「還有他的武當劍法是從令弟手中得到的,若不趁早將他除掉,待到將來追究起來,令弟就要成為本派叛徒了。你願意見到你的弟弟身敗名裂麼?」

  牟一羽說到了他的弟弟的事,這可打動她了。她猛地一驚,心裡想到:「是啊,我可以不管師門榮辱,反正有那麼多師伯、師叔、師姐、師兄,維護師門也不在乎多我這麼一個微不足道的弟子。但弟弟的聲名我是必須顧全,我決不能讓他身敗名裂。那個東方亮既然是壞人,那就殺了他也無妨吧?」

  藍水靈道:「小師叔,我願意去做這件事。不過,我的本領和東方亮差得太遠,怎能殺得了他?」

  牟一羽道:「俗語有云,明槍容易躲,暗箭最難防,你和他同行,須得裝作逐漸的相信他,喜歡他,漸漸他不會提防你了,你不愁沒有機會下手的。」

  藍水靈道:「要我暗算他?」

  牟一羽道:「偷施暗算,本來不是名門正道弟子之所當為;但事有大小輕重之分,為了師門榮辱,為了令弟聲名。無須拘泥小節!你只要能夠將他殺掉,不管用什麼手段都可,你是為本派立功,沒人敢說你半句閒話。」

  藍水靈像從迷惘中醒來,點了點頭,說道:「我懂了。」其實她還不是真懂的。

  牟一羽大為滿意,說道:「好,那你就去吧,待你功成回來,我一定兌現我諾言;請爹爹收你做關門弟子。」

  藍水靈道:「我是為了弟弟做這件事,並非貪圖什麼。」

  車一羽微笑道:「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但你不喜歡變成我的個師妹麼?你做了我的小師妹,咱們之間就更加可以無拘無束了。」

  藍水靈本來猶有重心,心裡一想:「這個小師叔為人不錯,要是沒了輩份的拘束,倒是可以和他做個朋友的。」說道:「這件事言之尚早,我也未必就會在路上碰見東方亮。

  牟一羽道  「你只要朝著少林寺的方向走去,我敢擔保你一定會碰上他。」當下把方向告訴了藍水靈,兩人就分手了。

  藍水靈獨行,不由得心亂如麻。一會兒想東方亮這個壞人是該殺掉,但一想到一個活生生的人要死在她的手下,她就好像看見一個血淋淋的人在她眼前倒下去似的,心中有說不出的害怕。

  她打了一個寒噤,心裡自己安慰自己:「小師叔又不是神仙,他怎知道我準會碰上那個東方亮?看來這只不過是他的希望而已。東方亮走得比我快,他已經走了多時,我一定不會碰上他的,不會碰上他的。」眼前的幻影忽然變了,不是東方亮鮮血淋淋的幻影。是小師叔師張似笑非笑的臉龐,小師叔好像對她說:「你這樣想,只不過是你不願意殺他,因此希望不要碰上他罷了!但你怎麼不想你的弟弟,此人不死,你的弟弟就會毀在他的手上!」

  小師叔的微笑好像變成了一股壓力,她也不知道為了「維護」弟弟的緣故,還是為了這股壓力的緣故,不知不覺又走快了一些。

  日影漸向西斜,她已經走過了剛才碰上東方亮的那個地方了。她暗自想道:「此去少林寺不知要走多少天,要是到了少林寺門前,我還沒碰上他的話.那我也可以回去向小師叔交差了。咦,我為什麼會想到交差這兩個字?」其實她是不想碰上東方亮的。

  可惜現實不如她的願望,就在她胡思亂想,惘惘前行的時候,忽然聽得有個人說道:「藍姑娘,我早知道你會回來的!

  出現在她面前的那個人,正是東方亮!

  藍水靈道:「我走我的,與你何干?你幹嘛在這裡擋道?」

  東方亮道:「你是不是要去少林寺?」

  藍水靈想起了小師叔的吩咐,聲色緩和了一些,但仍是冷冷說道:「去又怎樣?不去又怎樣?」

  東方亮道:「你若是要去少林寺,那可就和我有點相干了。」

  藍水靈道:「為什麼?」

  東方亮道:「第一,是我和你提到了少林寺,你才起這個念頭。第二,你的弟弟是我的朋友,我不放心你這個樣子,一個人到少林寺去。」

  藍水靈道:「什麼叫做這個樣子。」

  東方亮道:「不男不女的樣子!」

  他笑了一笑,繼續說道:「你扮男子,這次是頭一次吧。你想,連我都可以一眼看穿,你又怎能瞞得過那些經驗老到的和尚?少林寺的規矩是不許女子進去,要嘛你恢復女子裝束,只在寺門請知客僧通報!要嘛,你就只能躲在山上,等你的弟弟出為。嘿嘿,你不想鬧出笑話吧?」

  藍水靈道:「鬧笑話是我的事。」

  東方亮道:「少林寺是經常有江湖人物前往參拜的,江湖人又以好管閒事的居多,要是給他們看出你的破綻,那就不只是鬧笑這麼簡單了,只怕還會惹出更大的麻煩!」藍水靈賭氣道:「惹麻煩也是我的事!」

  東方亮道:「麻煩有大有小,倘若他們只把你當作怪物圍觀,那倒罷了,怕只怕碰上青蜂常五娘這樣的人,要把你捉去,那你怎麼辦?而且如果你碰上的那個『常五娘』的是個男的,豈不更加糟糕!」

  藍水靈初時呆了一呆,但她並不愚蠢。再想一想,就懂得『常五娘』也可以是個男的意思了。她不覺粉臉一紅,心裡這才有點發慌了。但仍是硬著頭皮說道:「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我死也好,活也好,與你都毫無相干!」

  東方亮道:「你這話就不對了,你是相信我才去少林寺的,怎有說與我無關?」

  藍水靈道:「別臭美啦,誰相信你?」

  東方亮笑道:「要是我不和你提起少林寺,你會去嗎?當然你是相信你的弟弟是在那兒了。」

  藍水靈哼了一聲,轉身便走。

  東方亮身形一晃,攔在她的面前。「藍姑娘,你幹嘛?」藍水靈佯嗔道:「應該是我問你幹嘛,我不去少林寺了,你也不許麼?」

  東方亮不聲不響,忽然撥劍出鞘,使了一招「白鶴亮翅」,跟著使了一招「如封似閉」,轉為「鐵鎖橫江」,把藍水看得「傻」了眼。

  東方亮道:「那日你們姐弟在展旗峰下五鏡湖邊拆招,結果令弟在白鶴亮翅這一招上面輸了給你,我說得對麼?」

  她當然不能說是「不對」因為對方連他們當日所用的招數都使了出來,而且一模一樣。東方亮那一招「白鶴亮翅」就是弟弟那天用的,原有的破綻也都保存。跟著那兩招「如封似閉」和「鐵鎖橫江」則是她當日用以破弟弟那招「白鶴亮翅」的。

  藍水靈道:「你在我面前演出這三招是什麼意思?」

  東方亮道:「沒什麼意思,只是向你證明我說的不是謊話。」頓了一頓,接著微笑道:「你看了這三招,大概也該相信我和今弟乃是好友了吧?」

  藍水靈呆了一呆,想起了牟一羽的教導:「你應該裝作逐漸相信他,喜歡他。」但現在她用不著「偽裝」,最少在這一件事情上,她已經可以相信東方亮說的話是真的了。弟弟如果不是把他當作好朋友,又怎地把姐弟之間拆招的詳情都告訴了他?

  但這件事情,不也正好是證實了弟弟是曾經把本派劍法私自傳給外人嗎?

  東方亮從她的眼神中也看得出,她是開始有點相信他了。笑了一笑,繼續說道:「我知道你有時候雖然妒忌弟弟,妒忌弟弟比你更多得父母的寵愛,但其實你也是和你父母一樣,十分寵愛你的弟弟的。我說得對吧?

  藍水靈睜大眼睛,說道:「弟弟把這些私事都告訴你嗎?」

  東方亮笑道:「你的弟弟是叫我做大哥呀。」

  藍水靈:「呸」了一聲,說道:「你想我也叫你做大哥嗎?我不知道你怎樣哄得我的弟弟這樣相信你,但要我叫你大哥,那可休想!」

  東方亮笑道:「你不要我做大哥,那沒關係,但你的弟弟,你總是要的吧?現在你已經知道我不是騙你了。為什麼還要回武當山呢?」

  藍水靈道:「好,我跟你去少林寺,不過……」低下頭看一看她穿的男子衣服。

  東方亮道:「在路上你還是扮作男子比較方便,我帶你走山路,那就可以多見樹木少見人了。」

  藍水靈道:「但到了少林寺又如何,你說我扮得不像的。」

  東方亮笑道:「我會教你怎樣才能扮得更像。到了少林寺,我幫你跟那些和尚打交道。你還有什麼問題嗎?」藍水靈道:「沒有了。」東方亮道:「好,那就走吧!」剛踏出第一步,東方亮就笑道:「男子的腳步應該跨得大些,晤。好了一些,但還是稍嫌生硬,嗯,有一些大小動作你也應當留意。」

  兩人並肩同行,東方亮從步法、舉止、教到神態等等方面應該注意的事情,藍水靈笑道:「想不到你這個人倒是很有耐心,而且還很和氣。」

  東方亮道:「你以為我應該像個青面僚牙會吃人的妖怪?」

  藍水靈道:「那天你在武當山上,繃著臉皮,死板板的,好像連笑都不會笑。」

  東方亮道:「這是因為我那天戴著一張人皮面具,想笑都笑不出來。這張人皮面具,後來已經給貴派的掌門戳破了。」

  藍水靈道:「你還有沒有這種人皮面具?」

  東方亮道:「你想要一張?」

  藍水靈道:「戴上人皮面具,就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這倒有趣得很,要是你有多的話,給我一張玩玩。」

  東方亮這:「戴在我的臉上,我們看起來或許覺得有趣,戴在你的臉上,就不怎麼有趣了。」

  藍水靈道:「為什麼?」

  東方亮道:「你這樣美貌的小姑娘,一下子變成了女殭屍,那還會有趣?不比我,我本來就長得醜陋。」

  藍水靈道:「我和你說正經的,你卻拿我來開玩笑。」但聽得他稱讚自己美貌,其辭若有憾焉,其心卻實喜之。

  東方亮道:「說正經的,戴上人皮面具,是很不舒服的。何況,人皮難得,製作人皮面具的巧匠更加難得,你就是不怕難受,也沒處尋求。」

  接著笑道:「其實一個人總是以本來面目示人的好,戴上了假面具,那就沒有什麼意思了。」

  藍水靈感覺此言似有深意,不覺一怔:「他不是說我吧?」笑道:「那你為什麼又戴?」「

  東方亮道:「我是逼不得已。那天我若不是冒充師父,貴派掌門焉肯給我賜招?」

  藍水靈道:「你只是想見識武當派的劍法。」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18 20:59:15     標題: 第七回 萍水孽緣難自解 江湖俠骨恐無多 (5)

  東方亮道:「好勝之心,當然也是有的。不過,倘若沒有競爭,恐怕也就沒有進步了。你說是嗎?」

  藍水靈點了點頭,說道:「你的話似乎也有點道理,只不過……」

  東方亮道:「不過什麼?」

  藍水靈本來想說:「不過偷學別派的劍法總是不好的。」但想到小師叔的吩咐:「你要逐漸使得他相信你,喜歡你。」這話就不方便說了,說道:「印證武功,彼此都有好處,不過,若是因此變成仇敵,那就不好了。」

  東方亮道:「這就要看雙方的氣量了。我是希望能夠和貴派弟子多交朋友的。」

  他說了這話,倒是不覺有點內疚於心:「其實我哪裡有我說的那麼高尚?」不過,也不能說他全是口不對心,對藍家兄妹,他確實是希望獲得他們的友誼的。

  他們走的是一條崎嶇山路,在藍水靈所學的武功之中,本來以輕功最好,但走了不到一個時辰,亦已是香汗淋漓了。

  「喂,你走得慢點好不好?」藍水靈叫道。

  東方亮笑道:「你想不想既可以省點氣氣,又可以跟得上我?」

  藍水氣道:「這敢情好,但我能夠這樣快就學得成輕功嗎?」

  東方亮道:「咱們試試看,你學過點穴的功夫沒有?」

  藍水靈道:「最近才開始跟師父學的,我拿弟弟來試,有時候靈,有時候不靈,手法都未純熟呢,更莫說成功了。」

  東方亮道:「人身三十道大穴的所在,你知道嗎?」

  藍水靈道:「知道。」

  東方亮道:「這就行了,我教你一種運行內息的法子,這種法子是不用靜坐的。你只要施展輕功的時候,想像你體中有股真氣,按照我的法子運行,把三十六道大穴分成三條線路,依著次序運行,那就可以跑得又快又省力了。」

  藍水靈半信半疑,說道:「我聽師父說,內功要練得有了相當火候,才能令得真氣凝聚的,現在我的體內是否有真氣,我都不知道呢。」

  東方亮道:「所以我要你只是想像有這麼一股真氣,你不必去管是否真的已經有了。」

  藍水靈心想試試又有何防,按照他的法子一試,一試之下只覺通體舒暢,疲勞若失,試了幾次之後,隱隱覺得那股真氣也好像若無若有了,原來東方亮從她輕功的造詣已可測知她的內功到了什麼火候,她的內功雖然還是淺薄得很,但只要運行得法,真氣還可以誘發出來的。他對武當派的內功心法已經略有所知,因人施教,見效甚速試了十幾次之後,藍水靈已是覺得好像有條無形的小蛇在穴道中遊走了。到了這個境界,果然並不怎麼費力,就跑得比前快了許多。

  她就練成一種功夫,興趣特別大,一路奔跑,不肯自休,不知不覺,已是入夜時分了。

  東方亮笑道:「天色已晚,你不累也該歇了。」

  藍水靈驀地省起說道:「今晚在哪裡歇宿?」

  東方亮道:「已經錯過了宿頭,這裡又是荒山野嶺,找不到人家,只好在樹林裡過一晚了。」藍水靈看林子裡黑黝黝的,心裡有點害怕,但若是沒人作伴,更加害怕,只好跟著他走入林中。

  到了密林深處,東方亮叫她幫忙拾了一堆枯枝,生起火來,說道:「野獸見了火光,就不敢走近。你不用害怕,等我去去就來。」藍水靈道:「你去哪裡?」

  東方亮道:「你是我的客人,我總不能讓客人餓著肚子呀。」

  藍水靈跑路的時候,由於要專心練輕功,還不覺得怎樣。一歇下來,又聽他這麼一說,登時就覺得肚子餓了。

  「你也不用客氣,隨便吃點乾糧也成。」藍水靈道。

  東方亮道:「乾糧我自己也吃得厭了,你這個嬌俏的小姑娘怎吃得慣。」

  藍水靈嗔道:「什麼嬌俏,我是個農家女兒,又不是千金小姐!」

  東方亮笑道:「要是千金小姐,我才不會請你呢。」一笑走了。

  松風如濤,火光搖曳不定。野獸雖然不敢走近火光,但遠處的嗚嗚猿啼之聲,卻是隱隱可聞。藍水靈想到要和一個陌生男子在林中過夜,不禁有點忐忑不安。但不知怎的,卻又盼望他早點回來。

  東方亮果然很快就回來了,提著兩隻山雞,笑道:「運氣還不算壞,我請你吃一道名道——叫化雞。」

  藍水靈道:「叫化雞也算名菜?」

  東方亮道:「做這烤雞的方法是叫化子傳開來的。名稱雖然不雅,味道卻是很不錯的。在杭州的天香樓,叫化雞是最出名的菜式呢。你莫以為我是信口開河。」

  他把山雞裹在一團泥之中,烤熟了剝開泥塊,羽毛盡脫,入口果然酥化甘香,藍水靈笑道:「這個法子倒是簡便,想不到你還有這麼一手。」

  東方亮道:「我是向叫化子偷師的,我是江湖浪子,他們把我當作同類。」

  藍水靈聽他說話風趣,不覺笑了起來,心裡想道:「這個人好像並沒有小師叔說得那樣壞呀!」

  「你的叫化雞弄得很好吃,我也向你學師了。」

  「你知不知道叫化雞是要偷來的滋味才特別好,你懂得怎樣去偷雞嗎?」

  「我沒試過。你一併教給我好了。」

  東方亮一本正經地說道:「這可不行,我怕你的小師叔說我帶壞了你。」

  藍水靈噗嗤一笑,說道:「我的小師叔的確是把你當作壞人的。要是我只是跟你學了偷雞的本領回去,恐怕他反而要讚你是好人了。」

  東方亮道:「啊呀,原來我在你的小師叔眼中,竟是壞得如此之不可收拾嗎?多謝你還肯跟我去少林寺。」

  藍水靈想起小師叔叫她可以不擇手段將東方亮暗殺的吩咐,不覺默然無語,心頭好像墜了鉛塊一樣般。

  東方亮吃得快,早已把一隻山雞吃完了,說道:「你慢慢吃。」拿了一束枯枝,點燃當作火把。

  藍水靈道:「你又要去哪裡?」

  東方亮道:「給你找住處呀。」

  他去了一會,回來說道:「你的運氣不錯,我找到了一個小小的山洞。剛好可以容身,山洞我也已經給找掃乾淨了。」

  藍水靈有點過意不去,說道:「何必這樣費神?」

  東方亮笑道:「天有不測之風雲,你莫瞧現在星月交輝,天空明淨,萬一下起雨來,可不是好玩的。總得有個地方給你遮雨。」

  那個山洞其實是兩塊擠在一起的大石中間的空隙,不過,形成的「山洞」雖然小,兩三個人還是可以容得下的。

  藍水靈道:「你呢?」話出了口,方始感覺不妥,難道可以邀他一起在這小小的山洞裡過夜不成?

  好在東方亮沒她那麼敏感,笑一笑說道:「我是露宿慣了的,我也不想多花功夫去找另外的山洞了。你安心睡吧,我在外面替你守夜。」待藍水靈進了山洞,他在洞外另外再生了一堆火,這才離開。

  樹林裡那堆火,火光已經黯淡下來,看來就快要熄滅了,東方亮並沒添上枯枝,夜幕已經降臨,微弱的火光閃耀在一片黑漆的森林中,東方亮背著火堆站立,背影隱約可見,藍水靈看著他站在那裡,許久,許久,動也不動,好像一尊石像。

  閃著火光的夜森林,令藍水靈頗有幾分「神秘」之感,而眼前這個人物,更是比黑夜的森森裡還更神秘。

  但她在有著「神秘」之感的同時,還有著另外一個感覺。

  一種安全的感覺,一種溫暖的感覺。「安全」與『溫暖」是合而為一的。

  洞口那堆火燒得正旺,洞中溫暖和春。但她不僅是身體感到溫暖,這暖暖的感覺是從心中生出來的。

  內心的感覺才是真實的感覺。日間她和小師叔分手的時候,陽光還是普照大地,但她心裡卻是感到難以名說的寒意。

  不知怎的,她在不知不覺之中,竟然把東方亮和小師叔聯想起來。

  不錯,牟一羽是要她暗殺東方亮的,但現在她想的卻並不是怎樣去進行暗殺,亦即是說她並不是因為這一件事情,才把這兩個人聯在一起。

  她只是將兩個人作了一簡單的對比。

  牟一羽和東方亮的年紀差不多,論相貌是牟一羽更加英俊。牟一羽是她的長輩,但她和牟一羽在一起的時候,卻並不是把他當作長輩的。牟一羽對他很親切,好像是把她當作小妹妹,她喜歡和這小師叔在一起。

  不過和這小師叔在一起的時候,她又好像在喜歡中有點恐懼。牟一羽對她是既有股吸引的力量,又有一股令她惶恐不安的「壓力」的。

  比較起來,她和東方亮在一起就覺得輕鬆多了。只不過相處一天,最初的那一點對他恐懼、戒備的心情,不知不覺就好像煙消雲散了。

  「為什麼會有這個感覺?……」

  一陣冷風吹來,火光搖曳不定。她突然打了一個寒噤,心裡自己責備自己:「我怎麼可以把他來和小師叔相比?小師叔是名門正派弟子,他是為了我和弟弟好的。這個人卻是本門仇敵,他是要害我的弟弟的!」

  藍水靈從狹窄的洞口望出,東方亮仍然像是石像般地站在那裡,他在想些什麼呢?

  當然她是不會知道他的心思的,她連自己的心思也還在捉摸不定呢。

  她的心從來沒有過這麼亂。一忽兒想道:「看來他可不像壞人,他會害我的弟弟嗎,說不定這只是小師叔的過慮吧?」一忽兒想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小師叔的見識比我高明得多,你怎可懷疑他的說法不確?」她的耳旁又好像響起小師叔冷冷的警告:「防患未然,他從今弟手中偷學了本派劍法,你怎能擔保他不用以為惡?到了令弟被他害得身敗名裂之時,你後悔已經遲!」

  忽然聽得隆隆的雷聲,把她從胡思亂想中驚醒過來。

  雷轟電閃,令她突然又想起了弟弟的義父不歧道長。她聽得弟弟說過,不歧是最怕打雷閃電的,一到了下雨天,他就常常會莫名其妙的亂發脾氣。

  「奇怪,不歧道長的武功那麼高,修養又那麼好,怎的卻會害怕雷電?」

  但更奇怪的卻是:「不歧道長對弟弟那麼疼愛,為何卻又把似是而非的劍法教給弟弟呢?這不是存心害他嗎?」

  想不到不歧道長都可能是要害她的弟弟的人,她還怎能相信這個僅僅和她相識的東方亮?

  「但弟弟的劍法既然學得不對,又怎能傳給東方亮以本門的上乘劍法呢?」她不覺對東方亮是和弟弟私相授受的說法也有點懷疑了,「說不定他是向外人偷學的呢?嗯,反正我要是去少林寺,待見了弟弟,就明白了。」

  閃電劃過長空,她的思潮起伏不定。變幻得比閃電還快。但閃電照明夜空,她想來想去,心中卻仍是黑漆一團。

  雷轟電閃,大雨跟著傾盆而降。洞口的那堆火熄滅了。

  電光閃過,隱約仍可見到東方亮的背影,他還是動也不動地站在雨中。

  藍水靈不覺失聲叫道:「東方大哥,下這麼大的雨。……」衝口而出之後,她方才霍然一省,她把東方亮叫作「大哥」竟是這樣自然。

  但「下這麼大的雨」又麼樣?她呆了呆,下面的話就不知該怎麼說了。

  東方亮道:「不錯,雨下得很大,你當心著涼。」

  藍水靈呆了一呆,這個人在狂風暴雨之下卻擔心自己著涼!

  「東方大哥,你……」藍水靈說不下去了。

  東方亮卻已知道她的心思。笑道:「日曬雨淋,我是慣了的,再大的雨,下個三天三夜,你也不用擔心我會淋壞身子。」

  藍水靈好生過意不去,但一想若是叫他找個地方避雨的話,最好的地方莫過於這個山洞了,這個山洞雖然勉強可以容得下兩個人,卻怎好意思跟他擠在一起?聽得他這麼說,只好任由他了。

  她心亂如麻,從雷轟電閃想到了弟弟的義父不歧道長,從不歧道長想到了小師叔,又從小師叔想到了這個在她目前的東方亮,她剛才不自覺地叫他做「大哥」的東方亮。

  「要是我把今晚的事說給小師叔聽,小師叔不知會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承認他是一個好人?嗯,我怎能只是聽信小師叔的推測之辭,把一個好人殺掉?」

  她還想起了那些平日喜歡對她風言風語的小道士,東方亮的背影似乎顯得更加高大了,「比起那班油嘴滑舌臭道士,他簡直可以說得是正人君子了。但不歧道長何嘗不也是道貌岸然?嗯,東方大哥該不至於是像不歧道長那樣的偽君子吧?」

  大雨下個不停,她感到了寒意了。雨沒有打在她的身上,卻好像打在她的心頭,她越來感覺寒冷了。她瑟縮一隅,牙關也不覺格格作響。

  忽然電光閃過,她看見東方亮的身形移動了,他在傾盆大雨中正向這個山洞走來,電光一閃即逝,眼前黑漆一團,她的一顆心也好像沉下黑漆的深淵了。「他摸黑來做什麼?」剛在不久之前,她還擔心他沒有地方避雨,現在卻又害怕他是居心不軌了。

  東方亮在洞口停了下來,說道:「我知道你冷得難受,可惜無法生火,我也沒有多帶衣裳。」

  藍水靈更慌了,連忙說道:「我不冷,我不冷!」

  東方亮道:「反正你也睡不著覺了,咱們隨便聊聊,你知道奇經八脈麼?」

  奇怪,這個時候,他卻有興趣來和自己談論武學?「名稱是知道的。」藍水靈道。

  經絡學說是中國醫學的一個特色,其實並不神秘,簡單解釋,經絡是人體運行氣血的通路,其幹線叫『經』,分支叫『絡』,經與絡聯成一個縱橫交錯、溝通表裡上下,聯繫全身的聯絡網,經絡分正經、奇經兩類。正經有十二條,左右對稱,即手足三陰經(太陽、厥陰、小陰)和手足三陽經(陽明、少陽、太陽),合稱十二經脈,奇經有八條,即督脈、任脈、衝脈、帶脈、陰維脈、陽維脈。陰蹺脈和陽蹺脈,各有各的功能。這個學說不但在醫學上有實用價值,在內功的修煉方面,也可用作理論根據。

  藍水靈好像被老師老問的小學生,把奇經八脈的名稱背了出來。

  東方亮再問:「你知不知道每條經脈循行所行的穴道。以及那些穴道是在人體的哪個部位?」

  藍水靈伸了伸舌頭,笑著道:「師父是說過的,我哪記得這許多?」

  東方亮道:「奇經八脈之中,督脈稱為「陽經之海」,最關緊要,你知道嗎?」

  藍水靈有點不悅,說道:「督脈之所以稱為督脈,就是因為它有督導全身陽脈的功用,別的經脈我知之不詳,這條經脈的循行所經穴道,我大概還會記得。它是起於尾骨尖下方的長強穴,止於上齒齦處的齦交穴,對嗎?」

  東方亮道:「對。我教你一個御寒之法,你用我今日日間教你的運行內息之法,經章門、中脘、膻中、隔愈、陽陵、大杼、懸鐘、太淵諸穴,聚於丹田,再引導真氣在督脈循行一遍。如此反覆練功,必有奇效。你試試看。」說罷,他就走開,仍然回到原處。

  藍水靈練了幾遍,只覺渾身暖烘烘的,果然寒意全消。她喜不自勝,心裡想道:「東方大哥真是好老師,包教包用。我學會這門功夫,落雪也不怕了。」她哪知道,東方亮乃是已經知道她的內功深淺,因人施教的。他教的不但是「卸寒之法」,且是一種上乘的內功心法呢。

  藍水靈身子暖和,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一覺醒來,忽然聽得好像有人在和東方亮吵架,是一個女子的聲音:「你瞞著我出來,想不到我會找到你吧?」正是:

  相逢陌路非親故,李下瓜田惹人嫌。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20:04     標題: 第八回 幽谷寄情收義女 金盆洗手斥強梁 (1)

  東方亮道:「我是奉了師父之命到武當山去的。」

  那女子道:「這條路可不是到武當山去的啊!」

  東方亮道:「武當山我已經過了。」那女子道:「那為什麼還不回家?」漸漸有點聲厲了。

  東方亮道:「因為還有一點事情。」

  那女子道:「什麼別的事情,不可以對我說的嗎?」

  東方亮好像對她有點害怕,無可奈何,只好說道:「到少林寺去找一位朋友。」

  那女子冷笑道:「你哪裡來的少林寺朋友?我也從沒聽說過你的師父和少林寺有甚交情,那班自命是領袖武林的大和尚會把你這小子放在眼內?

  東方亮道:「我這位朋友不是少林派的弟子,他只是在少林寺作客的。」

  那女子道:「你這朋友是誰,他因何到少林寺作客?」東方亮道:「對不住,朋友的私事,我是從來不多問的。」言下之意,已是嫌那女子好管閒事了。

  那女子似乎沒想到他會反唇相譏,冷笑一聲,半晌說道:「昨晚你是一個人在這林子裡過夜麼?」

  東方亮道:「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那女子道:「這是什麼意思?」

  東方亮道:「我是有另一外一位朋友,昨晚也在這個樹林裡面。不過,並不是同一個地方。這個林子大得很呢。」那女子本來不知道他的「朋友」是男是女,但一聽他的話語隱隱似有「避嫌」之意,登時反而起了疑心了。她眼珠一轉,提高聲音道:「你這朋友是不敢見人的麼?把他叫出來,我想看看你交的豬朋狗友是什麼模樣。」

  藍水靈一聽,不覺心中有氣,立即走出山洞,朗聲說道:「我就是他的朋友,我不是豬,也不是狗,我瞧你呀,倒像是一隻母老虎!」那女子怒道:「好呀,你說我是母老虎,我就讓你嘗嘗我這母老虎的厲害!」身形一起,疾如一飛鳥,倏地就到了藍水靈面前,一掌向她摑去。

  東方亮喝道:「表妹,不可胡來!」

  藍水靈使出武當派功夫,一招「三環套月」,反扣她的手腕。那女子掌鋒一偏,手法快到極點,藍水靈只覺頭皮一涼,不但帽子給她拿了下來,髮髻的方巾也給她撕破了。

  那女子道:「哈,原來是個妞兒,東方亮,你怎麼說?」

  東方亮道:「表妹,你莫誤會……」

  剛說得半句,便給那個女子截斷:「什麼誤會?小狐狸精露出了尾巴,你才說誤會!」

  藍水靈怒道:「你怎麼一張嘴就罵人,我喜歡女扮男裝,你管得著嗎?」

  那女子喝道:「不許你多嘴!」中指一伸,點了藍水靈的穴道。

  東方亮道:「表妹,我和你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你難道還不明白我的為人,你若瞎起疑心,這就是對我的侮辱!」說罷衣袖一甩。

  他的衣服昨晚是給大雨濕透了的,此時尚未全干,衣袖一甩,濺出幾點水珠。

  那女子一看藍水靈的乾淨衣裳,頓時懂得了表哥這個「不落言詮」的解釋,但她既不甘心認錯,也不放心讓表哥和另外的女子同行同宿,當下一言不發,抓起了藍水靈就走。

  東方亮亢聲道:「表妹,你太胡鬧,你要將她怎樣?」

  那女子哼了一聲道:「看你急成這個樣子,難道在你的心目中,她比我更加重要麼?」

  東方亮道:「話不是這麼說,她是我的朋友,我就不許你傷害她!」

  那女子嘿嘿冷笑:「我還未動她一根毫髮呢,你這麼說,我倒是要——」

  東方亮深知表妹素來任性,連忙說道:「你若是傷了她,我……」

  那女子道:「你怎麼樣?」

  東方亮:「我永遠也不要再見到你!」說罷,心裡歎了口氣,對付這個任性的表妹,他能夠施展出來的最大的「阻嚇」也只能是如此了。

  那女子道:「我才不稀罕你呢!」但跟著卻就是「噗嗤」一笑,說道:「你別害怕,我只不過是幫你招呼朋友。我帶她回家去,將她當做貴客款待,你滿意了吧?」

  東方亮啼笑皆非,說道:「你怎知她願意做你的客人?」

  那女子道:「她不願意也得願意?你為什麼定要和她作伴?」

  東方亮道:「我是有事要和她一起去少林寺。」

  那女子聽了,不住冷笑。

  東方亮心中不悅,說道:「我講的都是真話,你笑什麼?」

  那女子道:「我聽得人說,少林寺像有個臭規矩,不許女人進去的,不知是真是假?」

  東方亮道:「這倒不假。不過……」但內裡因由,一時間怎能說得清楚,他也不願對表妹和盤托出,因此說到一半,就停止了。

  那女子卻不容他思索,便即冷笑說道:「諒這小丫頭也幫不了你什麼忙,你要去少林寺你自己去。」說罷,挾著藍水靈就走。

  東方亮道:「表妹,你太過不講理了!」

  那女子嘿嘿冷笑:「我已經對你特別客氣,你竟然還不知足。我假如是當真不講理的話,嘿嘿……」

  東方亮歎道:「好吧,算我怕了你,你要帶她走,也任由你。但你可別忘記,我說過的話,是從來算數的!」

  那女子笑道:「我記得,你放心吧。你幾時回來,我就幾時放她走,決不傷她一根毫髮!」

  藍水靈被她挾在脅下,不能動彈,只覺風聲呼呼,兩旁樹木迅速退後,就像騰雲駕霧一般,不由得對這女子也是暗暗佩服:「她挾著我跑路,居然也路得這樣快。我的輕功是曾得過師父誇獎的,但比起她來,可真是差得太遠。」

  不多一會,那個女子已經跑到山下。山下有輛騾車在等著她,駕車的是個老頭,對她躬身行禮,卻不說話。

  那女子抱著藍水靈坐上騾車,落下車簾,跟著解開她的穴道。

  「這老頭又聾又啞,你說什麼,他都不會知道。喂,我先問你,你叫什麼名字?」

  藍水靈賭氣不答。

  那女子道:「你還在生我的氣嗎?」拿出一條絲巾,幫藍水靈抹淨臉蛋,笑道:「好漂亮的小美人兒!」藍水靈自知打架打不過她,吵架也未必是她的對乎,索性動也不動,心裡想道:「不管你怎樣作弄我,我只當你是個死人。」

  那女子柔聲道:「我複姓西門,單名一個燕字。東方亮是我表哥,我有個環脾氣,從小就不喜歡表哥跟別的女孩子在一起的,剛才得罪了你,你別生氣。」

  這女子忽然變得溫柔起來,前後判若兩人。

  藍水靈本來是個秉性純良的女孩子,見這女子說話坦白,又向自己賠了禮,心中的氣,不覺消了幾分。

  「我在你的眼中不是像豬狗一般麼,怎敢當你的賠禮?」藍水靈道。

  西門燕笑道:「我罵了你,你也罵了我,我已經向你賠了禮,還不能扯直嗎?你倘若心中還是有氣,不妨再罵我幾聲母老虎。不過,我其實並沒有你所想的那樣凶,你和我相處下去,以後你就知道。現在你肯告訴我你的芳名了吧?」

  藍水靈道:「你已經把名說給我聽,我若不告訴你,那就是我佔你的便宜了。好吧,禮尚往來,我告訴你,我姓藍,叫水靈。」

  西門燕道:「藍水靈,嗯,你的名字很好啊!」

  藍水靈道:「有什麼好?」

  西門燕道:「你的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好看得很。叫做藍水靈,可不正是名如其人嗎。」

  女孩子總喜歡別人讚她美麗的,藍水靈道:「其實你也長得很美,你的表哥沒告訴你嗎?」

  西門燕道:「表哥是曾讚過我的。不過我當他只是要奉承我,所以我不大相信他說的是真。」

  藍不靈道:「現在是我說的,你總該相信了吧。不過……」西門燕忙道:「不過怎樣?」

  藍不靈道:「你在發脾氣的時候,就好像沒有現在這麼美了。我說的是真話。」西門燕道:「多謝你說真話。」藍水靈又道:「你的名字也很好啊!」

  西門燕道:「好在哪裡?

  藍水靈道:「你姓西門,他姓東方,一東一西,不正是一對嗎?」

  西門燕不覺笑了起來,說道:「一東一西,那豈不是永遠不能夠在一起了?」

  藍水靈道:「地方不會移動,人是會移動的。你在西邊,他就會從東邊走過來相會的。」

  西門燕笑道:「你這張小嘴兒倒很會說話。」

  藍水靈道:「姐姐,你放了我好不好?」

  西門燕道:「你還是想去少林寺?」

  藍水靈道:「不錯。但我不會跟你的表哥一起去了。」西門燕道:「你為什麼非去不可?」

  藍不靈道:「我的弟弟在那裡。」

  西門燕詫道:「你的弟弟是少林寺的和尚。」

  藍水靈道:「不,他是武當派的弟子。」

  「他的師父是誰?」

  「不歧道長。」

  西門燕似乎更加覺得奇怪了,說道:「不歧道長?他不就是前任掌門無相真人的關門弟子嗎?聽說他新近還升任了武當派的長老。」

  「你說得不錯。」

  「據我所知,無相真人好像只有兩個徒弟,大徒弟不戒,但尚未收徒的。」

  「不歧道長也只收發了的弟弟一個門徒。」

  「如此說來,令弟乃是無相真人唯一的嫡系徒孫了。」

  藍水靈甚為得意,說道:「他也是最得到師祖疼愛的徒孫。」

  「這就有點奇怪了,我曾聽人說過,武當派和少林派好像是一向有著心病的,令弟是武當派前任掌門的衣缽傳人,怎麼會跑到少林寺去?」

  「我也不知道啊。是你的表兄告訴我的。他和我的弟弟是新近交上朋友的。」

  「你呢?你和他又是幾時交上朋友的?」

  「我與令表兄不過是昨天始相識。」

  西門燕似笑非笑說道:「這樣說,你倒是很相信他的!」藍水靈不想與她多言,說道:「你問完沒有,可以讓我走了吧?」

  西門燕道:「你不願意做我的客人?」

  「不是不願意,但我想先找到我的弟弟。」

  「好,你有本領,你就去吧!」

  藍不靈不知她說的乃是「反話」,心想我又不是去找少林寺的和尚打架,走路的本領我全沒有嗎?於是揭開車簾,就跳下去。

  她腳末沾地,忽然微風颯然,腰身一緊,原來是西門燕已經把一條束腰的綢帶解下,隨手押出,把她捲了回來。藍水靈跌回原位,車廂鋪著錦墊,雖然不覺疼痛,心中也是有氣,

  「藍姑娘,你莫生氣,我是誠心請你做我的客人。」

  藍水靈哼了一聲,說道:「沒見過這樣請客的法子,只管自己喜歡,不問別人願不願意。」西門燕笑道:「你說對了,我就是這個壞脾氣改不掉,所以除非你有本領將我打敗,否則你就非做我的客人不可。」

  藍水靈道:「好了,好了,我認命了,碰上了你,算我倒霉。」

  西門燕道:「你知不知道,我對你已經是特別好了,要是換了別人,除了我的表哥之外,他不聽我的話,就會把他的雙腿打斷。」

  藍水靈道:「多謝你的好意!」「好意」二字,聲音重濁,顯然乃是「反話」。

  西門燕道:「其實你做我的客人也沒有什麼不好,第一,我不會虧待你,第二,我住的那個地方也很不錯,許多人想去都去不到。」藍水靈道:「就算你的地方是皇宮,我也一點都不稀罕。」西門燕道:「哦,你竟是這樣討厭我嗎?」藍水靈道:「不是討厭,只是不喜歡和你在一起。」

  西門燕眉一皺,忽地冷冷說道:「你只是喜歡跟我的表哥在一起嗎?」

  藍水靈存心氣她,說道:「你的表哥對我可比你對我好得多,我當然是喜歡跟他,不喜歡跟你了。」

  「哦,他對你怎樣好法?」

  「他對我又溫柔,又體貼,哪像你這樣凶。比如說昨晚吧,下那麼大的雨,他也不怕淋壞身子,站在雨中替我守夜。」

  西門燕本來還有一點疑心的,聽她這麼一說,疑心盡去,笑起來道:「不錯,不錯,我的表哥對你的確很好只可借你對他卻不怎麼好。」

  藍水靈心頭一跳,說道:「你怎麼知道我對他不好?」

  西門燕道:「表面看來,你是很信任他,其實卻是心裡對他猜疑。」

  藍水靈道:「何所見而云然?」

  西門燕道:「就因為我見到你這樣急於要去少林寺!」

  西門燕續道:「武當、少林雖有心病,但少林寺的那些大和尚是決計不會加害令弟的,你對這一點有沒懷疑?」藍水靈道:「我的小師叔也是這樣說的。」

  西門燕道:「你自己呢?」藍水靈道:「少林、武當都名是門正派,我當然信得過他們。」西門燕道:「那麼,你急於去少林寺,顯然就不是為了擔心令弟的安全了!那是為了什麼呢?」她自問自答:「這只能有一個解釋,因為在你的心裡覺得還是要提防東方亮這個人的,你是怕你的弟弟上了他的當!」這番說話,好比一針見血的刺中了藍水靈,令她啞口無言,心中暗是慚愧:「其實我豈只是對東方亮有所猜疑,我還想要暗殺呢。」

  西門燕忽地笑道:「你這個人好像不大有自己的主見,比較容易相信別人的說話,不知我說得對不對。」

  藍水靈道:「我的弟弟也曾這樣說過,恐怕我是真的有這毛病。咦,但你剛剛和我相識,你又是怎樣看出來的呢?」

  西門燕道:「因為你老是喜歡提別人的話,喂,你那位小師叔是誰?」

  藍水靈道:「是牟一羽。」

  西門燕道:「哦,牟一羽,我知道他的父親是中州大俠牟滄浪,年紀不大,但在江湖上有名氣卻已不小了,你覺得他這個人怎樣?」

  藍水靈道:「我和他並不熟悉。」

  西門燕道:「但總也有個比較吧,比如說你覺得是他好呢,還是東方亮好呢?」

  藍水靈道:「我不知道。」

  西門燕笑道:「你不是不知道,是不敢說,我猜在你的心裡是覺得東方亮更好的,雖然你對他不是有所思疑。不過,你又覺得你的小師叔出身名門正派,『應該』更加值得信任。」

  藍水靈給她說中「心事」、不禁又是佩服,又是吃驚,心想:「看她好像不通世故,不近人情,怎知她這對眼睛卻是厲害得很。」西門燕微微一笑,說道:「藍姑娘,我和你好像是有緣,忍不住要提醒你一句,雖然我也不熟悉牟一羽的為人,但你可得小心上他的當!」

  藍水靈道:「多謝你的關心,我已經不是三歲小孩,縱然見識不高,也沒那麼容易就上別人的當。」

  西門燕道:「如此說來,倒是我多嘴了。但你也莫以為我是想要離間你們,我有個脾氣,對我喜歡的人,我總是忍不住要把心裡的話說出來。」

  藍水靈笑道:「我也是這樣的脾氣,怎會怪你。」

  西門燕道:「多謝,你不惱我,我很開心。」

  藍水靈望著她,忽然笑起來。西門燕道:「你在笑什麼?」

  「笑你。」

  「我有什麼好笑——

  「你像是三月的天氣。」

  「三月的天氣?」

  「在我們武當山上,三月的天氣是最難捉摸的,忽晴忽雨,有時甚至東邊日出,西邊下雨,兩個山峰之間氣候也是不同。」

  西門燕道:「這有什麼稀奇,我們那裡也是如此。啊,我懂了,你是在說我陰晴不定,喜怒無常。嗯,你這比喻倒很新鮮,我的表哥只會直言責我,沒你說得這麼生動有趣。」說著,說著,她不覺也笑起來了。

  藍水靈胸無城府,別人對她不好,她很快就會忘記。不多一會,她和西門燕又是有說有笑,談得頗為投機了。

  天黑時分,到了一個小鎮,那聾啞僕人,帶引她們到一間客店投宿。

  那店主人和西門燕似乎相識,執禮甚恭,也不問她要幾間房,就自作主張的開了間房間,請她們進去。

  藍水靈關上房門,說道:「咦,他怎麼問也不問你一聲,就給你一間房間?」

  西門燕道:「這是我早就吩咐了的,我要他只準備一間上房,他當然不會多給。」

  藍水靈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他怎麼知道你願意跟我同住一間房,不會覺得不方便嗎?」

  西門燕噗嗤一笑,說道:「你以為他是老糊塗嗎,他才精明得很呢,你以為你瞞得過他的眼下,他早已看出你是個嬌滴滴的大姑娘了。」

  藍水靈尷尬一笑:「我還以為我扮得很像呢,昨天我學男子的說話和舉止,已學了一整天了。」

  西門燕道:「人貴自然,何必勉強自己受罪?你試試這套衣裳,要是可以將就的話,我看你還是恢復本面目的好。」

  藍水靈換了裝束,登時覺得舒服許多,笑道:「你說得不錯,我做男人的時候,就好似穿了不稱身的戲服做戲一般,有時雖然覺地有趣,但也總是好像受了束縛。早知去不成少林寺,我也用不著裝模作樣模仿男人了。」

  西門燕道:「你去不成少林寺,心裡是不是還在惱我?」

  藍水靈道:「說老實話,在路上的時候,我還是有點氣惱的,現在可是煙消雲散了。」

  西門燕道:「為什麼?」

  藍水靈道:「因為你對我越來越好。」

  西門燕道:「要是我忽然對你不好呢?」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21:09     標題: 第八回 幽谷寄情收義女 金盆洗手斥強梁 (2)

  藍水靈笑道:「那我也不會怪你,因為我早就知道你是三月的天氣。」

  兩人談得甚是投機,吃過晚飯,不知不覺已是二更時分。西門燕道:「你先睡吧。」

  藍水靈道:「我還未覺服倦。」

  西門燕道:「我也不是就想睡覺,不過每天早晚我都要練功兩次,現在已經到了我要練功的時候。」

  藍水靈道:「你請便,不必理我。」

  西門燕忽道:「你想不想暗殺我?」

  藍水靈嚇了一跳,「難道她知道我曾經想過要暗殺她的表哥,特地用這話來試探我?」

  西門燕道:「你給我嚇得傻了,是嗎?」

  藍水靈道:「為什麼你會這樣問我?」

  西門燕道:「不為什麼。我自己倘若是吃了別的人虧,我是一定要報復的。所以你若對我報復的話,今晚就是一個大好的機會。」

  藍水靈生起氣來,說道:「你既然不敢相信我,我搬個房間好了。」

  西門燕笑道:「我若是不相信你,才不會對你說這樣的話呢!」

  藍水靈氣還未消,只見西門燕已是在床上盤膝而坐,閉上了眼睛了,藍水靈叫她兩聲,也沒見她答應。她本來想和她吵一架的,此時倒是不便打擾她了。

  她和衣躺在床上,想起這兩天的遭遇之奇,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房中燈火未熄,忽見西門燕呼吸之間,鼻孔隱隱有兩道白氣呼出。

  藍水靈好奇心大起,心裡想道:「她練的這門功夫倒是有趣,這兩道白氣呼出來又吸進去,像兩條白蛇一樣。」想摸它一摸,卻不敢。

  忽然她發現自己鼻端也好像有蜿蜒浮動的白氣,心裡不覺奇怪:「怎的來到我的鼻子底下了?」要知西門燕那兩道白氣是隨著她的呼吸伸縮的,呼吸之間,一直都是凝聚不散,不可能只是一絲絲若現的氣體吹到了她的面前來。

  正自心中納罕,胸口已是作悶,腦袋也在暈眩。幸虧她昨日學會了東方亮所授的吐納功夫,這門內功是隨時隨地可以練,無須靜坐的。自然而然的就生出反應,真氣在體內流轉,不過片刻,煩悶頓消。

  仔細察視,這才看得清楚,原來是若有若無的裊裊輕煙,從窗子的縫隙裡吹進來。扇形的窗子是早已關上的,看不到外邊的情景。

  藍水靈雖然缺乏經驗,也知是碰上了使用迷香的強盜了。看西門燕時,只見她仍然好似老僧人定,動也不動。鼻孔那兩道白氣則已不見。

  她第一個念頭是把西門燕搖醒,但西門燕不是睡著,而是練功,她又害怕干擾了西門燕的練功,對她身體可能有損。心裡想道:「我只不過有一點粗淺的內功,迷香已是迷不了我。她的內功當然比我深厚得多,料無妨礙。」再想起有一些江湖經驗的師兄們往日的談論,「靠迷香來行竊的強盜,在江湖上是被列為下三濫的小賊的,多半武功不高。」就更加不怕了,心想:「西門燕可能是根本就不把這些小賊放在眼內,我且靜觀其變,看他們怎樣?」當下悄悄的躲在床底。她是猶有童心的小姑娘,想看看西門燕怎樣戲弄那些小賊。過了一會,忽聽得窗子軋軋聲響,出現了一道較大的裂縫,有顆小石子從裂縫裡擲進來。

  藍水靈心道:「這想必就是投石問路的手段了。」賊人不知屋內的人睡著沒有。往往先拋一顆石子進來試探,這是藍水靈早就聽人說的,今晚親眼見到了。

  西門燕仍然好像毫無知覺,連眼睛也沒張開。

  開始聽得外面有人說話了,「可以進去了吧?」「再試一試!」這次是一枚銅錢飛了進來,「卜』的一聲,正打著西門燕的額頭。

  西門燕連眼睛也沒睜開,看來已是熟睡如泥的模樣。

  藍水靈這才暗暗吃驚,「以她的脾氣,如果她還有知覺的話,豈能忍受別人欺侮?嗯,莫非她當真已是中了迷香了。」

  「你們聽見沒有,錢鏢已經打著她了,她叫也叫不出來,你們還沒有膽量進?」門外那人說道。

  「恐防有詐,依我看還是等老大來了再動手的好。」第二個說道。

  「什麼有詐?這丫頭是驕橫慣了的,她肯平白吃這個虧?」

  「我總覺得有點不妥,你想想她是誰的女兒,怎能這樣容易就著了咱們的道兒。」

  「哼,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什麼是其二?」

  「每天晚上,到了這個時候,她要練一種功夫,(夥伴插問:什麼功夫?)什麼功夫,我就不知道了,總之她在練這種功夫的時候,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

  「如此說來,那不是迷香也用不著?」

  「那卻不能這樣說,多加幾分小心,總是好的。」

  「但若要小心從事的話,等老大來了,豈不是更保險?」

  「這點險都不敢冒,你不怕給老大罵咱們是窩囊廢嗎?再說,老大雖然說要來,但卻不知是什麼時候再來。」

  「他好像說過,天亮之前,必定趕到的。」

  「之前?」那人冷笑道:「這一段時間也是可長可短的呀。要是他過了五更,你也一直等到五更?你沒聽過夜長夢多這句老話?」

  他的夥伴似乎給他說服了,道:「好,那就劈開窗子吧!」

  藍水靈聽了這兩人的對話,方始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說,我若是要暗殺她的話,這可是個大好機會。原來她真的是失了知覺,並非和我開玩笑的。聽這兩個人的口氣,似乎對她甚熟悉,為什麼要來害她呢?」

  無暇容她思索,外面這個人已經在用力劈開窗子了。

  藍水靈粗中有細知道對方還有後援,自己也未必有把握打退這兩個人,就在窗門將被劈開之際,躲入了床底下。

  那兩人打開窗子,跳入房中。

  「嘖嘖,這女娃兒可真漂亮,真是有如海棠春睡,我見猶憐!」那高個子道。

  身材矮瘦的那個「噗嗤」笑道:「想不到你居然還會掉文。」

  那高個子道:「你以為我只是老粗麼,我也懂得惜玉憐香的。」

  那矮子道:「喂,你可不能胡來呀!這女娃兒咱們可是要拿回獻給莊主的!」

  那高個子道:「只香個嘴兒,沒關係吧。只要你不說,莊主又怎能知道。」

  藍水靈躲在床底,看見一雙腿已經走到床邊,雙腿半彎,看來他是正在彎下腰準備偷吻西門燕了。

  藍水靈心道:「我可不能讓這小賊欺侮西門姐姐。」她的長劍放在床上,但身上還有一柄短刀,就斫那人的大腿。

  可是她是從未斫過人的,心裡不禁有點害怕,想道:「要是斬斷他的一條腿,那多可怖,而且他只是動了邪念而已,不該受此重創吧?」

  那高個子彎下腰,剛剛伸出雙臂要抱西門燕,做夢也想不到床底下有人向自己偷襲,說時遲,那時快,藍水靈已是反轉刀背,在他有膝蓋重重一擊。

  那人雖然免了斷腿之災,但這重重一擊,也已把他的膝蓋骨打碎了。那人痛徹心肺,倒縱出去,大叫「有鬼!」藍水靈在地上打個滾,立即從床底下鑽出來。

  矮的那個可沉著得多,笑道:「老二,別慌,搗鬼的不是小丫頭!」藍水靈一鑽出來,他立即就用大擒拿手來抓她。

  本來若是只論武功,這兩個人不過是江湖上二三流的角色,藍水靈不會輸給他們的。但她從無對敵經驗,看那人毛茸茸的大手抓來,心裡一慌,短刀又使不慣,不過幾招,便給這矮子將她的短刀奪去了。

  藍水靈側身一閃,在枕頭底下把她用的那柄青鋼劍抽了出來,喝道:「快給我滾,你若不滾,可體怪我不客氣了!」

  那矮子哈哈大笑:「很好,你這就和我一起滾吧!」

  藍水靈一怔道:「我只是叫你滾呀!」

  那矮子笑道:「你聽不懂我的意思嗎?你的年輕雖然小一點,也還長得標緻,我是捨不得你呀!」

  藍水靈這才知道他是存心調戲自己,罵道:「我好心叫你滾,你竟敢對我說些混帳話!看劍!」

  那人剛才只不過數招,就奪了她的短刀,哪裡把她放在眼內,笑道:「很好,我就看你怎樣對我不客氣吧!」

  藍水靈心頭火起,出手就不留情了,房間裡有一張大床,還有桌椅雜物,剩下的地方有限,藍水靈身法比對手輕靈,所學的武當劍法又能隨屈就伸,不管是空曠之地或是在斗室之中,都能施展自如。那矮子沒想到她的本領「突然」高明了這許多,這次輪到他不過幾招就著了藍水靈一劍了。

  那高個子敷上了金創藥,劇痛已減,大怒說道:「這小丫頭讓給我!」這句話剛說出口,就見夥伴跳出來,他吃了一驚,問道:「你怎麼啦?」

  那矮子是左臂給劍鋒劃開一道傷口,好在只是皮肉之傷,但吃驚卻已不小,說道:「這小丫頭還有兩下子,不可輕敵!」

  那高個了冷笑道:「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料也成不了什麼氣候!」口裡是這麼說,可也著實不敢輕敵,他提著一根小花槍,站在房門外,先不踏進房,只用小花槍來戳藍水靈。

  小花槍也比藍水靈青鋼劍長得多,藍水靈格了兩下,只覺虎口疼痛,青鋼劍幾乎掌握不牢,不禁後悔:「早知如此,我應該把他的狗腿斬斷。」

  高個子可不念她剛才的「慈悲」,小花槍暴風雨般的亂插亂戳,冷笑說道:「你這小丫頭竟敢暗算於我,我不要你的性命,也得挑斷你的筋!」

  藍水靈猛地省起:「師父常說,本門劍法的要旨是以柔克剛,我怎樣地忘了?」

  她的太極劍法沒有練成,但已練成了師父所教的一套劍法,是不悔師太採用太極劍法的劍理,特地為俗家女弟子所創的「柔雲劍法」。這是因為一來武當派規矩,太極劍法不輕易傳給俗家弟子,二來也因為太極劍法甚為奧妙,悟性稍差,就很難練成的原故。不過,這套柔雲劍法雖然不及太極劍法的奧妙精奇,以柔克剛的作用都是相同的。

  高個子殺得性起,狠狠地猛戳一槍,藍水靈的青鋼劍在他的槍桿上輕輕一搭,高個子收不住勢,倏地就衝了進來,「卜通」一聲,倒在藍水靈面前。

  藍水靈笑道:「我可不要你磕頭賠禮。」高個子倒下之時,槍桿正壓在他受傷的膝蓋上,藍水靈一腳就踩下去。

  這一腳踩下去,把高個子的膝蓋骨都踩碎了,痛得他死去活來。藍水靈心中不忍,將他踢出門外,冷笑說道:「叫你滾你不滾,這不是自討苦吃嗎?」

  那矮子只是左臂受了輕傷,並無大礙,說道:「我倒還想再討苦吃。」他比高個子冷靜得多,雖然輸了一場,但卻摸到了藍水靈武功的深淺。這一次他不是空手對敵,而是同時使用兩種兵器了。

  他右手揮舞一柄流星錘,輕傷的左手則舉著一面鐵牌。流星錘把鏈索放盡,可達一丈開外,比小花槍長得多了。一陣揮舞,把房間裡得雜物打得稀爛,就只沒碰著大床。流星錘是重兵器,藍水靈的柔雲劍法練得還未到家,可不能像剛才對付高個子那樣,用借力打力的功夫來對付他了。

  那矮子把藍水靈逼得再也守不住門戶,一步步向後退,幾乎貼近牆壁了,他這才舉著盾牌,向前推進。在攻拒進退之間,藍水靈也曾用過迅捷無比的武當派七十二手連環套命劍法,乘暇襲敵,但都被他的盾牌擋住,傷他不得眼看只有讓他闖進來了。

  藍水靈人急計生,忽然把房間裡的燈火吹滅,冷冷說道:「你進來!」

  這一下那矮子倒是不敢輕進了,他已知道藍水靈的身法比他輕靈,劍法又迅如閃電,在黑暗中自是容易她暗算。若然揮舞流星錘,亂打一通,又怕傷及在床上打坐的西門燕。西門燕是他的主人要活擒的。

  那矮子躊躇不前,藍水靈躲在屋角,防他流星錘打來,也是不敢再露聲息。僵持了一會,忽然又聽得有人聲了。

  這個人是從外面來的,那矮子見他來到,又是歡喜,又是羞慚,說道:「韓大哥,我們正盼著你呢。你來了、這就好了。」

  那個被叫做「韓大哥」的人哼了一聲,說道:「我只道你們早已得手了,怎的還在門外徘徊?這是怎麼回事?」

  那矮子道:「有點棘手,老二受了傷。」

  「韓大哥」道:「那人不會騙我們的,西門燕怎能打傷老二?她的人呢,是不是已經跑了?」

  那矮子道:「她還在房間裡。但是打傷老二的,是一個和她同房住的女娃兒。」

  「韓大哥」道:「我知道有一個女娃兒作伴,但這娃兒的武功甚為平庸,你們怎的連只懂得幾手三腳貓功夫的黃毛丫頭也對付不了?」

  藍水靈頗覺奇怪,「這個人剛剛來到,又怎麼知道我是三腳貓功夫,哼,你這兩個把弟的功夫比我都還不如,諒你也好不到哪裡去。我是三腳貓,你的把弟是獨腳貓,你也不見得就是四腳貓!」人總是喜歡聽好好話不喜歡聽壞話的,藍水靈也不例外,幸而馬上就有一句「好話」讓她聽見了。

  「大哥,那女娃兒的劍法很不錯啊,好像是武當派的。」

  那「韓大哥」道:「我知道,那丫頭不過是武當派未入門的弟子,人未入門,劍法只能算是未入流!」

  藍水靈剛剛聽了一句「好話」,又被那個「大哥」把她說成是「未入流」,心裡很不高興,但也更加奇怪了,「怎的他好像什麼都知道。」

  那兩個人也很不高興,要知藍水靈若是「未入流」的話,他們敗在藍水靈手下,那又是什麼,只能說是膿包了。

  「韓大哥」見他們不說話,哼了聲,說道:「你們等著瞧吧!」一面說一面把隨身攜帶的火折亮了起來。接著說道:「在這火折熄滅之前,我就要把那小丫頭揪出來!如果我辦不到的話,我就不是你們的大哥!」

  他一手拿著火折,另外一隻手卻是空的,就這樣大搖大擺地踏入房間。

  藍水靈貼在房門遮掩著的牆角,心中很不服氣被人如此小覷,那「韓大哥」一踏進來,她唰的就是一劍刺將出去,她用的是連環劍法,迅捷無比,但不知怎的,一招三式,全落了空。

  「韓大哥」火折一晃,空著的手就來壓她的劍,這擒拿手法果然厲害,藍水靈只覺勁內襲來,劍法施展不開,手腕幾乎給他抓住。

  藍水靈一個移形易位,劍鋒稍偏,「嗤」的一聲,把他的火折子削去了一小半,但仍然沒刺著他,火折也沒熄滅。

  「韓大哥」已經用了三招大擒手法,尚未能夠將抓她住,火折反而被削,也是不禁有點驚詫:「怪不得他們吃了這小丫頭的虧。」為瞭解嘲,冷笑說道:「我的所料不差,你這幾招劍法果然是僅得皮毛。你小心吧,下一招我不再讓你了。」這話其實是掩飾自己不能一擊得手的遁辭,並非說給藍水靈聽的。

  藍水靈見他只用一隻手就把自己逼得施展不開,心裡著實有點害怕,但她是不肯吃虧的,硬著頭皮回罵:「不識羞,你幾時讓了我了?你自己小心吧,這一劍我就不只是削你的火折子。」她學別的人吹牛倒是學得很快,沒有刺著人家,卻說成只是想削人家的火折子。

  「韓大哥」是說過在火折熄滅之前,就要把她揪出去的,現在試了幾招,情知若是只用單手的話,即使可以活擒這小丫頭,少說恐怕也得十招開外,而且難保火折不滅。他不敢托大,為了維持自己的面子,唯有將那半截火折拋開。

  不過他這一拋,卻是拋得恰到好處,火折碰著放在床頭小几上的一盞油燈,剛好將油點燃,餘下的火折卻在桌面燃燒,火光就減弱了。這樣一來,光源可由油燈補足,火折燃燒的速度則慢了許多。他大有把握在火折熄滅之前活擒藍水靈了。

  藍水靈也「狠」了心腸,把她新近偷學成的一招「白鶴亮翅」使了出來。

  這一招「白鶴亮翅」她在武當山的時候,已經跟弟弟拆過,前幾天在東方亮和牟一羽交手之時,雙方都也使過這招,她在旁觀戰,得益更大。

  藍水靈飛身斜削,「韓大哥」駢指點她的眼睛,右臂一圈,五指微屈,成鷹抓擒拿之狀,抓她脈門。前者乃是虛招,目地在迷亂她的眼神,後者方是是實招,逼使她的兵刃非脫手不可。這是他最得意的擒拿的手法,即使武功與他相若的人,也難招架。他使出來對付一個武功比他弱得的「小丫頭」,自是以為百無一失。

  雙方動作都快,只聽得「噹」的一聲,藍水靈的劍果然脫手,但卻並不是到了那「韓大哥」的手中,而是斜飛出去,插在床上。西門燕是在床上盤膝而坐的,這把青鋼劍就剛好插在她的面前。劍鋒上鮮紅的血珠一點點滴下來。

  原來「韓大哥」本來是要把她的劍奪過來的,但她這招「白鶴亮翅」的威力卻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結果是藍水靈的劍雖然脫手,但他的兩根指頭也給劍削斷了。

  藍水靈尚未知道他已給自己斷了手指,只道他是要把自己的劍奪過去傷害西門燕,急忙叫道:「是我和你打架,你可不能傷及旁人!」不料她這麼叫喊,反而提醒了那「韓大哥」了。

  要知那姓韓的已經斷了手指,倘若這把劍重新回到藍水靈手中,再打下去,他就未必有把握取勝。再者,時間一拖長,西門燕也就隨時有可能醒來。

  那「韓大哥」霍然一省,立即採取行動,行動的計劃是:既搶劍,又搶人。先把藍水靈那把劍搶在手中,再趁著西門燕尚未醒來的時候,將她抓作人質。那時自是不用害怕這小丫頭反擊了。「何況這小丫頭失去了兵刃。用不著我出手,老三已是足以對付得了她。」

  算盤打得很如意,只可惜發生了一點小小的「意外」,令得他的全盤計劃,都成泡影。

  說是「意外」,其實也是他應該想到的,那就是西門燕練功所需的時間。

  正當他要撥起插在西門燕面前那把劍的時候,西門燕行功已畢,眼睛張開了。

  西門燕眼一張開,突然看見男人站在床前,大吃一驚,小姐脾氣登時發作,辟辟啪啪,正手兩記,反手兩記,打了那「韓大哥」四記清脆的耳光!喝道:「哪來的臭男人,給我滾出去!」

  那姓韓的能夠用單掌來對付藍水靈的劍,但對這四記耳光一記都躲不開,藍水靈在旁看得呆了。

  這四記耳光還真打得不輕,那「韓大哥」半邊面孔墳腫,門牙打掉,口噴鮮血,不叫他滾,他也是非滾不可了。

  那個被踩碎了膝蓋骨的高個子,用小花槍當作枴杖,剛剛站了起來,見他們的「大哥」跌跌撞撞地跑出來,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問道:「大哥,你怎麼啦——

  「韓大哥」哪裡還有工夫和他細說,總算還沒忘記要照料把弟的義務,疊聲叫道:「時候過了,快跑,快跑!」

  「時候過了」,這是什麼意思?藍水靈聽不懂,西門燕可是明白的。

  西門燕作了深呼吸,問藍水靈道:「房間裡好像有迷香氣味,是不是那臭賊放的?」

  藍水靈道:「是他的兩個同黨放的。」

  「他們來作什麼?」

  「聽他們說,好像是要來捉你的!」

  西門燕已經料到幾分,此際,一從藍水靈口中得到證實,不禁勃然大怒,隨手就把插在面前的那把劍拔了起來,喝道:「臭賊,還想跑麼!」

  斥罵聲中,長劍化作銀虹飛出。

  那「韓大哥」跑在前頭,矮子緊跟他的背後。只聽得一聲慘呼,那柄長劍從矮子的後心插入,前心飛出,餘勢迄末稍衰,那「韓大哥」已經跑到外面那個院子的盡頭,剛剛縱身躍起,一隻腳已經踏上牆頭,那柄繼續向前飛去的長劍,又插入他的後心,竟然將他釘在牆上。

  被藍水靈踩碎膝蓋骨的那高個子,正自以小花槍當作枴杖一跛一拐的逃命,見老大老三都被殺了,嚇得魂飛魄散,他情知要跑也跑不了,只好轉過身來,跪在地上,哀哀求告:「是小的瞎、瞎了眼睛,請小姐高抬貴手!」

  西門燕下了床,腳尖碰著藍水靈那柄剛才矮子打落的短刀,她腳尖一挑,又把短刀拿到手中,冷冷說道:「目盲可恕,心盲難饒。你要我高抬貴手,我就如你所願吧!」短刀飛出,血光迸現,這一刀又是不差分寸的插入了那高個子的喉嚨!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21:52     標題: 第八回 幽谷寄情收義女 金盆洗手斥強梁 (3)

  藍水靈在旁驚得呆了,心裡想道:「這高個子已經跪地求饒,你不殺他,他也是變殘廢的了,又何必這樣殘忍?」

  西門燕好似知道她的心思,說道:「你是怪我心狠手辣嗎?但你想想,如果不是及時醒覺,他們又怎樣對待咱們?不錯,他們或者不會殺你,但你活著受他們的侮辱,恐怕比他們要你的命更加難受吧?」

  藍水靈想起那個高個子淫邪的眼睛,不覺打了一個寒噤。心中雖然仍是不以西門燕的殘忍為然,但卻也不敢反駁她了。

  「他們好像是你的熟人,你為何不盤問他們,然後再加處置?」藍水靈道。

  西門燕道:「你怎麼知道他們是我的熟人?」

  「我是從他們的口氣中猜測的,他們知道你的姓名,又知道你每天晚上在這個時候練內功,一練內功,就好像老僧入定,對外間的一切毫無知覺了。」

  「這一點我也覺得奇怪,不過我好像從沒見過這些人,待會兒再看看,你先換衣服吧。」

  藍水靈先後和這三個人都打了一場,早已打得披頭散髮,衣服也染上血污。西門燕給她一套新衣,讓她更換。

  西門燕一面等她換衣,一面說道:「他們用的是雞鳴五鼓返魂香,雖然不算特別,在江湖上通常所用的各種迷香之中。也算得很厲害的一種了,你居然沒有昏迷,倒是難得。」

  「要是我在昨天晚是碰上,那就一定非昏迷不可了。」

  「為什麼?」

  「說起來也是我的幸運,前天晚上,東方大哥怕我抵禦不了荒山雨夜的寒冷,傳授了我一點運功的法門,剛才我就是用這種法門抵禦迷香的。」

  「怪不得你口口聲聲稱讚他,果然是對你很好。不過他傳授的還只是一些粗淺的內功。」

  藍水靈上吃了一驚,說道:「粗淺的內功已經有這樣奇妙的效果,如果是上乘的內功,那還了得?西門姐姐,你練的內功和東方大哥一樣的麼?」

  西門燕道:「大同小異。」

  藍水靈道:「那不是比我們武當派的內功還要強麼?」

  西門燕道:「我不懂武當派的內功,但我知道武當派的內功是被武林中人奉為正宗的。你說的未必對。依我猜想,東方大哥固然可算明師,但明師之所以能夠教出你這樣的高徒,那是因為他亦已懂得了武當派內功的奧妙之故。」

  藍水靈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西門燕道:「這次多虧了你,我會報答你的。待有空的時候,你把在武當山已經學過的功夫以及東方哥傳給你的練功法門,仔細和我說,我會繼續教給你一些比較上乘的功夫。」

  藍水靈道:「剛才那種情形,咱們乃是患難與共,我並不只是幫你抵禦賊人的。我也不要你的報答。」

  西門燕道:「我也並不是為了報答你呀,你已經知道我一練功就會失了知覺的,要是以後還碰上這等事,你練好功夫,也可保護我呀。」

  藍水靈好奇心起,問道:「我練粗淺內功,可以抵禦迷香,你練的上乘內功,反而失了知覺,那麼練這上乘的內功又有什麼好處——

  西門燕笑道:「失掉知覺不過是暫時的,過後好處多著呢。比如我吧,我就是在這趟練功之後,才有那麼深厚的內力,可以一劍飛出,便連殺兩人的。」

  藍水靈道:「我只想學抵禦敵人的本領,可不想殺人。」

  西門燕道:「傻丫頭,學好了本領,殺不殺人,隨你的便。但假如你的本領學得差,你不想殺人,別人卻要殺你,那怎麼辦?

  藍水靈點了點頭道:「你說的有理。」

  西門燕道:「那麼你肯跟我學武了吧?」

  藍水靈想了一想,說道:「你教我,我就學,不過,我可不能叫你做師父。因為……」

  西門燕笑道:「誰要你做徒弟啊?我知道你是已經另外有師父的。」

  藍水靈道:「還未正式拜師的。她只肯認我做記名弟子。」

  西門燕道:「我比你大不了幾歲,你若是願意的話,咱們可以姐妹相稱。」

  藍水靈喜道:「只要你不嫌我高攀,那敢情好。」說了這話,如有所思,雙眼望著西門燕。

  西門燕道:「你還有什麼問題?」

  藍水靈道:「凡是練到上乘內功,都會失掉知覺的嗎?我也曾見過師父練功,雖然她不喜歡別人打亂,但別人說些什麼,她還是聽得見的。她的年紀比你大得多,難道她的內功,還不及你的那麼「上乘』?」

  西門燕笑道:「武學之道,貴在妙悟,內功的高下,也不在於年紀的大小的。不過,你莫誤會,不是說你師父的內功造詣比不上我,內功也有各種各樣法門,有些內功,練到了高深境界可以具備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定力,但卻仍然會有知覺的。」

  藍水靈道:「那麼是哪一種內功較為高明呢?」

  西門燕道:「名師各法,功力有深淺,法門難比較。」

  藍水靈還是不很明白,但卻是不便再絮絮不休地問下去了。

  她哪知道,西門燕的這個解釋,雖然並非胡說,但卻是說得不盡不實的。那是因為西門燕像東方亮一樣,也是藏著私心的,原來她練的這門內功,乃是正邪合一的內功,見效很快,卻伏有禍根,練到最高境界之時,偶一不慎,就會發生走火入魔的危險,她要藍水靈把學過的功夫仔細說給她聽,目的就是想要懂得武當派內功的入門途徑,雖然只是入門途徑,對她也有好處。

  說話之間,藍水靈已經換好衣裳,西門燕道:「咱們出去看看。」

  第一個倒在地上的屍體是那高個子,他面部朝天,喉嚨插著藍水靈那把短刀。外面有月光,雖然不很明亮,也看得見割開他的喉嚨的那個血洞。藍水靈嚇得心卜卜地跳,轉過頭不敢觀看。

  西門燕卻看得很仔細,她拔出短刀,抹乾血跡,還給藍水靈,說道:「這人我不認識。」

  第二個屍體是那矮子的,長劍從他後心插入,前心飛出。他是俯臥於地的,背心裂開的窟窿更大,鮮血還在汩汩流出,藍水靈掩著臉孔,更加不敢看了。

  西門燕把他翻轉過來,看了一看,說道:「也是不認識的。」

  第三個是那「韓大哥」,他是被長劍釘在牆頭的。藍水靈想要作嘔,說道:「別把他的屍體弄下來,我怕!」

  西門燕道:「這人我不用仔細辨認了,在房間裡我已經看得清楚。」她解下腰帶,一個「黃鵲衝霄」,身形拔起,腰帶捲著插在他身上的那把長劍,輕輕一拉,就把長劍捲了過來。

  她把長劍交回藍水靈,說道:「你的長短兵刃都給我弄污了.真是不好意思。」

  藍水靈道:「我就要嘔吐了,快點離開這血腥這地吧。」

  兩廠工燕道:「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心裡也是很害怕的。不過,漸漸就習慣了。傻丫頭,虧你還要學人行走江湖呢,見死人也害怕!」

  藍水靈道:「這種習慣,我寧可沒有。」匆匆走出院子,說道:「奇怪!這些人你一個都不認識,他們好像知道你的底細。——

  西門燕忽道:「是了!」

  藍水靈道:「什麼是了?」

  西門燕道:「還有一件更奇怪的事,你想到沒有?」

  藍水靈道:「你告訴我吧,我懶得去想。」

  西門燕搖了搖頭,說道:「你若是日後還要行走江湖,就得多動腦筋,懶得去想是不成的!」

  藍水靈想了一想,說道:「這幾個賊人鬧得天翻地覆,店主人為何到現在還未見出來?」

  西門燕道:「對了,這件事情不是更奇怪嗎?」

  藍水靈道:「會不會是他給賊人殺了?」

  西門燕道:「我想不會,因為他的武功雖然不算高明,但總要比那三個臭賊高明一些。」

  藍水靈道:「那為什麼在你已經殺了賊人之後,他還不出來看你呢?你和他不是本來相識的嗎?」

  西門燕道:「是呀,所以我才覺得更加奇怪,還有,店子裡的客人不止咱們兩個,但其他的客人也都不見。嗯,咱們別胡猜了,還是去看看吧。」

  她亮起火折子,推開店主的房間,床上的被窩還是暖的,店主人卻不見了。這間小客店總共也不過六七個房間,她索性—一推開房門去看,一個客人都沒有。

  最後到了她那個聾啞僕人住的房間,西門燕道:「如果我料得不錯的話,這老奴才也該早就跑了。」不料,這次推開房門,卻赫然看見那個老僕在內。

  但可惜並不是活人,是死人!老僕人倒臥地上,身上滿是鮮血,地上也流著鮮血。

  地上還有血寫的兩個字:「魯川」,歪歪斜斜,「魯」字寫得很大,「川」只有三直劃,字體又瘦又小,還不到「魯」字所佔面積的一半。

  西門燕吁了口氣,說道:「終於找到線索了。」

  藍水靈道:「在哪裡?」

  西門燕道:「就在你面前,所以我說你若行走東湖,膽小是絕對不行的。比如這個線索吧,你不敢看又怎能發現?」

  藍水靈道:「你說的是這「魯川」二字?」

  西門燕道:「不是魯川,是魯順,大概因為魯字的筆劃太多,他寫了這個『魯』字,已是沒有足夠的時間讓他寫完那個『順』字了,只寫了一小半,就嚥氣啦。」

  藍水靈道:「你怎麼知道是順字?」

  西門燕道:「魯順就是這間客店的主人。他在臨死之前寫下這個名字,目的是在告訴我,殺害他的兇手,乃是魯順。」說至此處歎了口氣,道:「我猜錯了,初時我還懷疑是他串通了那伙賊人來害我呢。因為他是知道我每晚在這個時候練功。但我沒想到魯順也知道。」

  藍水靈道:「他是你家老僕,何以你首先懷疑他呢?」

  西門燕道:「他的聾啞並不是天生的,是我的爹爹將他刺聾,又將他藥啞的!」

  藍水靈「啊呀」一聲,說不出話來。

  西門燕道:「你是不是覺得我的爹爹太過殘忍?其實爹爹對他已是特別仁慈了。」

  藍水靈道:「他犯了什麼罪?」

  西門燕道:「也沒什麼罪,只不過他以前是和我的爹爹作對的。凡是和我爹爹作對人的人。沒有幾個能逃出性命,他落在我爹爹手中,仍得不死,這是少有的例外。」

  藍水靈道:「令尊怎的有這許多仇家?」

  西門燕道:「你是想問我的爹爹是幹什麼的嗎?」

  藍水靈雖然沒有行走江湖的經驗,也曾聽得師兄、師姐們說過江湖避忌,打聽別人家世、來歷、行蹤等等,對一般人來說甚屬平常,對江湖人物來說,卻是屬於避忌一類。說道:「我只不過好奇,隨便問問。你若是不願意說,那就算了。」

  西門燕道:「你我已經姐妹相稱,說給你聽,也是無妨,我爹的行業是在七十二行之外的特別行業,他是強盜的祖宗。」

  藍水靈道:「強盜的祖宗?」想不通這是一種什麼行業。

  西門燕道:「明白告訴你吧,他是坐地分贓的強盜頭子。從不出手行劫,自有強盜把銀子給他送來,還要口口聲聲叫他做老祖宗,怕他不接納呢?」

  藍水靈吃驚不小,「這,我豈不是上了賊船了?」

  西門燕繼續說道:「那聾啞老頭,本來也是在黑道上有點名氣的強盜,他和另外一幫強盜有一次圍攻我的爹爹,爹爹把其他的人全都殺了,只留下他,至於因何緣故,我也不大清楚。他變成聾啞,卻得回一條性命,他感謝我爹爹的不殺之恩,從此就成了我家的忠僕。」

  藍水靈默然不語,西門燕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說道:「你不用害怕,自從我爹去世之後,我們家就在深山隱居,早已不做強盜了。」

  藍水靈道:「令尊已經去世?」

  西門燕道:「他去世那年,我才不過三歲,聽說他是死在異鄉,連屍骨也不知理在何處。」

  藍水靈又是「啊呀」一聲,不知說些什麼好。

  西門燕笑道:「你是不是後悔交上了我這個強盜的女兒?」

  藍水靈道:「父親是父親,女兒是女兒,何況令尊又早已死了。」

  西門燕道:「做強盜的人也並非都是壞人的,將來你見得多了,就會明白。」

  藍水靈心裡想道:「像你爹爹這樣濫殺,我就不相信他能是好人。」當然這些話她是不會說出來的。

  她沒有說話,西門燕卻忽然笑了起來,藍水靈莫名其妙,「你笑什麼?」

  西門燕道:「我看得出你是不以為然。若在平時,你若是在我的面前表示看不起強盜,說不定我已經將你殺了。但今晚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又怎能殺你?」

  藍水靈道:「我只是因為那些強要來欺侮我,我才力抗他們的。我的原意並非保護你,所以你用不著報答我。」

  西門燕笑道:「你是在說謊。我一醒來的時候,就瞧見你那驚急的模樣,你是為我擔驚,你以為我瞧不出——

  當時藍水靈的確是在為她擔驚,被她說穿,只好歎口氣道:「燕姐,如果今後你還是不改變你這態度,我倒寧願你現在把我殺了好。」

  「什麼態度?」

  「不准別在你面前表示瞧不起強盜的態度。」

  西門燕道:「好咱們各讓一步,以後若是有人對我那樣,我不殺他,只不過多少還是要令他吃點虧的。你到了我的家裡,可也別要在我的面前罵強盜。」

  藍水火直:「令堂不是強盜,我又何必要在她的面前無端去罵強盜。」

  西門燕笑道:「你說老實話,倘若你早就知道我是強盜的女兒,你會不會先想一想,捨命去保護一個強盜的女兒,值不值得呢?」

  藍水靈道:「我不懂什麼大道理,我只是求心之所安,如果剛才我為求活,讓那些強盜欺侮你,我這一生都不能饒恕我自己。」

  西門燕呆了片刻,道:「你說得很好。我也老實告訴你吧。我並不是為了報恩不殺你的,我只是覺得和你投緣,我也不如是何緣故,越來越喜歡你了。」

  藍水靈道:「多謝。嗯,不知不覺,天已亮了。」

  西門燕道:「你會不會騎馬?」

  藍水靈道:「我爹倒是有一匹瘦馬,但只是用來拉車的,我有時也騎著它玩,不過來來去去,都是在山坡菜地上溜圈子,從沒有在大路上跑過。」

  「你爹是幹什麼的?」

  「我爹是在武當山上種菜的。」

  「你長得這樣秀氣,要是你不說,誰都會當你是讀書人家的小姐。」

  藍水靈心裡不舒服,冷冷說道:「種菜人家的女兒,本來應該是粗手粗腳笨丫頭的,是麼?」

  西門燕笑道:「你別多心,我真的只是想稱讚你的秀麗,怪只怪我不會說話。」

  藍水靈見她道歉,反而不好意思。說道:「不是我小心眼兒,有些人是看不起斬柴種菜的人的,我有幾個師姐就是這樣。」

  西門燕道:「我倒是羨慕種菜的人家呢,日出而作,日人而息,無憂無慮,有什麼不好?比做強盜的就強多了。比如我吧,我爹早已死了,便我這個做強盜的女兒,還是時常會碰上意想不到的麻煩。」

  藍水靈心裡想道:「如果我的爹娘真是像她說的那樣無憂無慮就好了。」原來她曾經有過好幾次,在無意中碰見爹娘又總是說她胡思亂思,不肯承認。直到最近,她開始發覺弟弟的「來歷」可疑,這才想到爹娘的心事可能是和弟弟有關。但這些事情當然是不便和西門燕說了。

  西門燕道:「嗯,越說越遠了,還是言歸正傳吧,你不會騎馬也不打緊,我來教你,很快就能學會的。咱們走吧。」

  「韓大哥」和那一高一矮的強盜都留下坐騎,西門燕道:「騎馬可要比坐車痛快的多,難得這三匹坐騎都是非比尋常的駿馬,三匹馬輪流替換,咱們可以縮短許多天行程。」

  第一天她和藍水靈合乘一騎,把著她的手,教她怎樣操縱坐騎,第二天就各乘一騎了,這三匹馬都是久經訓練的,沒人騎的那匹馬也不會跑開,緊緊跟在後面。西門燕專挑少人行走的捷徑,藍水靈也不知經過的是些什麼地方,只是感覺天氣越來越冷,人煙越來越少,心知是從南方走到了北方。

  走了半個月光景,到了一座高山腳下,西門燕舒了口氣,說道:「回到老家啦。」

  藍水靈仰望高山,只見白雪皚皚,覆蓋山坡,再往高處望,山腰已是雲氣瀰漫,山峰則好像在雲海中飄浮的桅桿,若隱若現,看不見全貌了。

  藍水靈咋舌道:「這麼高!你們就住在這座山上?」

  西門燕道:「不錯,我家就是在那白雲深鎖的山峰,不過.你也不用驚怕,我們並不是住天峰頂,這半個月來,你的內功進步很快.相信你可以上得去的。要是你當真走不動的話,我還可以背你。」

  她跳下馬背,笑道:「人上得去,馬可難行。我不想累壞這幾匹坐騎了。」

  藍水靈跟著下馬,笑道:「燕姐,你若是凡事能夠替別人設想,好像你現在對這幾匹坐騎一樣,那就好了。」

  西門燕道:「人和馬怎能想比,馬會讓人乘坐,又會幫人拉車。別說養熟的家畜了,即使山上的野獸,你不惹它,它也不會存心害你的。只有人才是最喜歡殘害同類。」

  藍水靈笑道:「你也比我大不了幾歲,怎的這麼多牢騷。我不相信人就有你說得那樣壞,壞人不是沒有,但總是好人更多吧。」

  西門燕似是有甚心事,微喟說道:「你能夠這樣想,這是你的福氣。」

  藍水靈跟她上山,越上越高,氣候也越來她冷。山風凜冽,當真是刺骨生寒。幸虧藍水靈這半個月來練東方亮所傳的內功,又得西門燕詳加指點,她練的這種內功是最易見效的,此時所具的功力,已是相當於別人苦練三年了。雖然感覺寒冷,也還可以抵受。

  走到中午時分,藍水靈手足已是凍得僵硬,走一步路都要費很大氣力,不禁苦笑道:「我恐怕上不去了。但我又不好意思要你背我。怎麼辦呢?還是歇一會,生個火烤暖身子再走。」

  西門燕笑道:「你已經比我預料的走得遠了許多,要是你未曾來到這裡,就冷僵了,那我非背你不可。到了這裡,就不用我背了。再走半里路的氣力你總有還吧?」

  藍水靈道:「再走半里又如何?」

  西門燕道:「過了這個山坳,就會好起來的。你信不信?我不騙你,奇跡馬上就會出現!」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22:28     標題: 第八回 幽谷寄情收義女 金盆洗手斥強梁 (4)

  藍水靈半信半疑,加快腳步,走過山坳,果然一過了山坳感覺便即不同。吹來的風是暖和的,呼吸的空氣也像含著水份,滋潤她乾枯的喉嚨。陡然一亮,她看到「奇跡」了,是「奇跡」,也是奇景。

  她看見的是高山上噴泉,噴泉正在風中噴發。灼熱的泉水變成一團團蒸汽衝上天空,在風中擴散開來,在陽光照射之下,形成七彩繽紛的「花朵」。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美麗的「花朵」,走過了山坳,就好像跨過了冬天的門檻,一下子跌進春天的懷抱了。

  西門燕道:「山上這樣的噴泉多著呢,泉水熱得可以煮熟雪雞。你要不要試試,我去捉一隻雪雞來將它煮熟。不過這種噴的泉水是含有硫磺的,吃起來有一種怪味。」

  藍水靈呼吸著新鮮、溫潤的空氣,精神為之一爽,說道:「噴泉旁邊的野果可以吃嗎?」

  西門燕道:「可以,這是野生的櫻桃。甜稍微帶點酸澀的味道,吃了特別提神。」

  藍水靈抓了一把放入口中,說道:「滋味還真不錯呢。我現在一點也不累了,咱們還是走吧,別多費功夫去抓雪雞了。」

  西門燕道:「雪雞滿山亂跑,捉一隻也不費勁。」

  藍水靈道:「何必呢,我又不餓。雪雞如此可愛,只為好玩而吃了它,也未免太殺風景。」

  西門燕笑道:「我忘記了你是心地慈悲的好姑娘了。我家離這已經不遠,回到家裡,不怕沒有好東西吃,這就走吧。」

  西門燕走在前頭帶路,走過彎彎曲曲的山道,進入一個彎月形的山谷中,谷中綠草如茵,雜花生樹,別有洞天。只見幾間房屋倚山修建,有紅牆圍繞,嚴然富貴人家。

  藍水靈歎道:「這裡像世外桃源一般,你們可真會享福。」

  西門燕道:「就是靜了一點,我們一家總共只有四個人,我和母親之外,還有兩個丫鬟。」

  說話之間,已經有一個丫環出來迎接,打量了一下藍水靈,笑道:「小姐,你從哪裡找來這麼一個伶俐好看的小妹子,我們可添了一個伴了。」原來她以為藍水靈是新來的丫頭。

  西門燕道:「小妹子不是你們叫的,她是我的小妹子,你們該叫她二姑娘。」

  那丫環滿面通紅,連忙賠禮說道:「二姑娘,你莫見怪,我不知道!」

  藍水靈道:「我一點也不介意,你不必理會小姐的話,儘管和我姐妹相稱。」

  西門燕淡淡說道:「你怎麼一到我家,就教我的丫頭造反了?」臉上這種無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也不知她是認真還是說笑。

  那丫頭只道藍水靈說的乃是「反話」,越發惶恐。跪下來道:「我們做下人的怎敢如此不分尊卑,我說錯了話,求二姑娘饒恕。」

  藍水靈不待她雙膝著地,已將她拉起來,微微一笑,說道:「我是種菜人家的女兒,論身份,還比不上富貴人家的丫頭,有什麼尊卑好分?」

  西門燕眉頭一皺,說道:「這丫頭名叫紅綃,你高興就叫她的名字吧,別在稱呼上糾纏不清了。」

  藍水靈甚不喜歡西門燕的小姐脾氣,但想這是她的家,在她的丫頭面前,也不便和她抬槓,便不作聲了。

  西門燕道:「紫玉呢?」

  紅綃道:「有幾個客人來拜訪老夫人,她給客人倒茶去了。」

  西門燕詫道:「咱們這裡從來沒有外人來的,怎的……」話猶未了,只見一個穿紫色衣裳的丫環,已經從內堂走出來。

  紅綃道:「剛說曹操,曹操就到。紫玉,小姐剛回來就問你呢。」

  西門燕道:「那些客人是什麼人?」

  紫玉道:「我不知道,從來沒有見過的。一共三人,一個是和尚,一個道士……」

  西門燕笑道:「有尼姑沒?」

  紫玉一本正經回答:「沒有,第三個頭戴方巾的,看模樣像個秀才。老夫人叫我放下菜盤,就說用不著我伺候了。」她是在提醒小姐要待客人走了才進去。

  西門燕好奇心起,說道:「待我進去瞧瞧。水靈妹妹你也來喲。」

  藍水靈也是不大懂得世故的,跟著她就走。紫玉想要攔阻,卻也不敢,紅綃悄悄對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叫她莫要多事。

  西門燕踏入裡面的小院,便聽得母親的聲音說道:「我早說過,江湖上紛爭是從不插手的。你們休再囉唆。」似乎帶點怒氣。

  西門燕也還有點分寸,聽母親似乎正在生氣,就停下腳步了。

  她躲在院子的假山石後,只見三個客人之中的那個道士站在了起來,說道:「這糾紛並不是我們挑起來的,說來是西門山主當年未曾了結的一樁事情呢。」

  西門燕的母親冷冷說道:「這麼說,你們是要我夫債妻償了?」

  那道土連忙躬腰說道:「不敢。我們只是想請老夫人破例一次。」

  西門燕的母親道:「既然是他的末了之事,你們就該去求他,不該來求我!」

  那和尚也站了起來,說道:「可惜西門山主已經不在人世了,否則他看在我們幾十年效忠他的份上,相信他一定會替我們出頭的。」誰也聽得出來。他的話中已是帶有憤懣之意。西門燕聽了,不禁也在心裡想道:「媽媽也真是的,爹爹已經死了,卻叫他們去求爹爹。這不擺明是嘲弄他們嗎?」

  心念未已,只聽得「篤」的一聲,她的母親把茶杯在桌上一頓,說道:「著呀,你也知道我的丈夫已經死了,那麼請問我和你們還有什麼關係?他是強盜頭子,我可不是強盜頭子!在他生前,我從來沒管過他的事情,在他死後,我當然更加不管!言盡於此,送客!」

  說到「送客」二字,衣袖一揮,那股袖風把三個客人的茶杯都捲了起來,一齊落在茶盤上。這三杯茶客人都沒喝過,杯中還是滿滿的,被她的袖風捲起,放下,茶水竟沒濺出一點。把三個客人都看得呆了,心裡俱是想道:「這份精純的內功,只怕西門山主也未必能夠。」

  老夫人口中說是送客,但習慣是「端茶送客」的,即主人端起茶杯,客人就該知趣告退了。但客人未走,就把客人面前的茶杯「收」起來,這卻是那裡都沒這個習慣的,分明是「逐客」的表示了。

  三個客人都是心懷怨忿,心想你雖然不是強盜頭子,但你在這裡享受神仙般的歲月,難道不是從我們以前給你丈夫的「孝敬」之中得來的?不過,他們見了西門夫人炫露的這手功夫,卻是誰也不敢多說半句閒話了。

  西門燕悄悄說道:「你在這裡等我一會兒。」那三個客人一走,她就進去,笑道:「媽。哪裡來的這些客人,好像惹你生氣了,是嗎?」

  西門夫人道:「這幾個人都是你爹爹的舊屬,我才不會為他們生氣呢,只不過是討厭他們的囉唆罷。嗯,別提他們了,你找到了表哥沒有?」

  西門燕道:「找到了。」

  西門夫人道:「他的人呢,為何不和你一起來?是不是他先要回去見他的師父?」說話的口氣,似乎不大高興。

  西門燕笑道:「媽,你別呷他師父的醋,他還沒有回來呢。」

  西門夫人道:「哦,他又去哪裡了?」

  西門燕道:「好像聽說是去少林寺。」

  西門夫人一怔道:「他去少林寺做什麼?」

  西門燕不想多說,道:「我不知道,表哥做的事情常常是古里古怪的,我知道他脾氣,他不肯說,我也不便多問了。不過,表哥雖然沒有跟我回來,我卻給你帶了一位女兒回來啦。」

  西門夫人面色一沉,似乎頗有點驚異,「你胡說什麼,我只有你這個女兒,哪還有別的女兒?」心裡暗想道:「難道她是在外間聽到了有關我的閒話?」

  西門燕不知就裡,卻不覺笑起來道:「媽,你這樣聰明,還猜不到嗎。我是給你收了一個乾女兒啊。」

  西門夫人鬆了口氣,說道:「哦,原來是你有了一個結拜姐妹。」

  西門燕道:「不錯,她姓藍,名水靈,一對大眼睛,水汪汪的,又好看,又聰明,你見了她,包你歡喜。」

  西門夫人卻似乎不感興趣,淡淡說道:「你還說你的表哥古怪,你鬧的花樣之多,我看也不在你的表哥之下。」

  西門燕道:「她就在外面,我叫她來見你,好嗎?」西門夫人不置可否,西門燕便揚聲叫道:「靈妹,媽媽好想見你,你快來呀!」

  藍水靈在外面已經聽見她們母女的對話,進來叫了一聲「伯母」,說道:「令千金是和我鬧著玩的,我可不敢高攀。」

  西門燕道:「媽,我可不是鬧著玩的。她曾經救過我性命呢!」

  西門夫人吃了一驚,臉上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氣,說道:「她曾經救過你的性命?這是怎麼回事?」

  西門燕把「這怎麼一回事」說給母親知道,西門夫人得知原委,這才重露出笑容。

  西門燕道:「媽,這三個人什麼來歷?」

  西門夫人道:「籃姑娘,你把這三個和你動手的經過說給我聽,最好記得他們所用的招式。」

  藍水靈道:「我只知道本門武功,招式也只限於劍法。他們用的是什麼招式,我可說不上來。不過當時怎麼打的,我還記得一些,那高個子用的是一桿短槍,那矮子用流星錘。那個他們叫做『韓大哥』的人卻是什麼兵器都沒有,只用一雙肉掌就把我逼的喘不過氣。她一面說一面比劃,說得倒是頗為仔細。

  西門夫人聽了,閉目沉思,過了一會,說道:「那高、矮二人的武功還未入流,我無法判斷他們的門派。那姓韓的卻有點門道,他用的大擒拿手法是大開大闔,喜歡抓上三路的穴道,對嗎?」

  藍水靈道:「不錯。——

  西門夫人道:「這就對了。他這路大擒拿手法是斷魂谷主韓翔的手法。嗯,他也姓韓,說不定就是韓翔的子侄輩。」

  西門燕道:「這斷魂谷主韓翔是何等人物?」

  西門夫人道:「是你爹爹當年未曾得有機會除掉他的漏網仇家之一,也是剛才那三個客人把要對付的黑道人物之一。」

  西門燕道:「他派了人來害死咱們的那個聾啞老僕人,還幾乎把我擄去。好,你替我殺掉他吧。」

  西門夫人道:「他在黑道中也算得是個人物,不過還值不得我出手。這樣吧,待你的表哥回來,我叫他替你出這口氣就是。」

  「只是出一口氣嗎?」

  「出氣是可大可小的,你要出的是『小氣』還是『大氣』?」

  西門燕道:「小氣如何?大氣如何?」

  西門夫人道:「你要出小氣,就只廢掉他的武功;要出大氣,就把他的斷魂谷裡上下人等全都殺掉,一個不留!」

  藍水靈聽她好像「輕描淡寫」的說來,說的竟然不知和多少人性命有關的事情,不禁心頭大駭。

  西門燕笑道:「我這個妹妹心地慈悲,看在她的份上,我就只出小氣吧。」

  西門夫人回過頭來,說道:「藍姑娘,你能夠和那個姓韓的幾乎打成平手,武功也很不錯了。你是哪派的?」

  藍水靈道:「我,我……」

  西門夫人淡淡說道:「你若是不方便說,那也不必勉強。」

  藍水靈面上一紅,說道:「不是這個意思……」

  西門夫人正自不悅,心想:「燕兒不知是哪裡交上的這個野丫頭,看她扭扭捏捏的神氣,莫非是路道不正?」

  心念末已,西門燕在笑道:「這有什麼好害羞的,我替你說吧。媽,我這妹子可是出身名門正派的呢,她是武當派不悔師太的弟子。」

  西門夫人道:「啊,原來是武當派的,怪不得你年紀這麼小,就可以和斷魂谷的人打成平手了。」

  西門燕暗自想道:「媽一聽說她是武當派的,態度就登時改了。看來媽也有點勢利。」

  藍水靈道:「我其實只是武當派的掛名弟子,還未正式拜師的。那姓韓的我其實也打不過他……」

  西門夫人道:「咱們都是自己人,你不必客氣了。你還末是武當派的正式弟子,那就更加好了。」

  藍水靈不禁為之一愕,她不懂這句話什麼意思。

  西門夫人滿面笑容,說道:「武林中有條規矩,若是改學別派武功,必定要得原來師父同意,否則就會給加上背叛師門的罪名。創立武當派的張真人,胸襟豁達,門戶之見據說倒是不深,不過他的後代弟子是否都能夠如他那樣,卻是難說。但掛名弟子則是不在此限。所以,……」

  她話還沒說完,西門燕已知母親的用意了,便即笑道:「媽,原來你是想收靈妹做徒弟嗎?」

  西門夫人笑道:「藍姑娘,你救了我女兒的性命,我無以為報,不知你可願意做我的乾女兒?我以父母的身份傳授你的武功,不必加上師徒名義,那也算得是名正言順的。」

  藍水靈道:「伯母,這……」

  西門夫人一怔道:「你不願意麼?」

  藍水靈道:「我只怕高攀不起。」

  西門夫人哈哈笑道:「好,你若不嫌委屈,就做我的小女兒吧。這伯母二字,可不能再叫了。」

  藍水靈是無可無不可的,聽她這樣說,不便再推辭了,便跪下來行母女之禮,叫一聲「乾娘」。

  西門夫人道:「有件事情,我本來想問燕兒的,但這件事,我想你或者會知道得更加清楚。」

  藍水靈道:「乾娘可是想要知道東方亮上武當山比劍的結果?」

  西門夫人道:「正是。想必你亦已知道他是我的姨甥了。」

  藍水靈道:「燕姐已經告訴我了。東方大哥的劍法非常好,武當派幾位高手,都曾敗在他的手下。」

  西門夫人道:「那麼後來是誰將他打敗的?」

  西門燕道:「咦,媽媽你怎麼知道表哥後來還是給人打敗?」

  西門夫人微笑道:「武當派享譽二百餘年,與少林派並稱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豈是浪得虛名可比?你的表哥武功雖然不錯,畢竟修為尚淺,以他這點修為,倘若就能盡敗武當高手,武當派也不成其為武當派了。」

  藍水靈聽得西門夫人稱讚武當派,心中甚為高興,說道:「乾娘所料不差,最後一場他是敗了。不過他是雖敗猶榮,因為在劍法上能夠勝過他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武當派的現任掌門人無名真人。」

  西門夫人怔了怔,說道:「無名真人是誰,怎的我從來沒有聽人說過?他以『無』字排行,那應該是和無相真人同一輩份的師兄弟了,但據我所知,無相真人的師兄弟之中,只有一個無色道人的劍法最好。」

  藍水靈道:「他本來是俗家弟子,在東方哥上武當山那天才出家的。」

  西門夫人道:「他的俗家名字叫什麼?」

  藍水靈道:「好像叫牟滄……」

  一個「浪」字未曾說得出來,西門夫人已是說道:「啊,原來就是人稱中州大俠的牟滄浪!其實你不說我也應該想像到是他了。當今之世,除了他恐怕也沒有第二個人能夠贏我的姨甥。」驚喜之情,不知不覺現於辭色。

  西門燕道:「媽,你原來早已知道牟滄浪這個人的嗎?我卻好像沒聽你說過。」

  西門夫人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我和你爹還未結婚呢。那時我和你的爹爹是好朋友。」

  西門燕的父親是在她三歲那年死在異鄉的,當然不可能跟女兒說過這件事情。西門燕心想道:「媽媽想必是怕會勾引起她的傷心,所以不願和我談爹爹的往事。」

  西門夫人道:「聽說牟滄浪有個兒子,在江湖上亦已有點名聲,是嗎?」

  藍水靈道:「不錯,他的名字叫牟一羽。那天他也是在武當山的。」

  西門夫人道:「牟一羽?嗯.你和他熟不熟識?」

  西門燕笑道:「她本來是和牟一羽一路同行的。你說熟不熟識?」

  西門夫人大感興趣,笑道:「原來你們是經常在一起的嗎?」

  藍水靈面上一紅,說道:「我不過是個掛名弟子,在武當山的時候,和他說話的機會都沒有。這次是在路上和他相遇的。同行也沒多久,就碰上了東方大哥了。」

  西門夫人吃一了驚,問道:「他們有沒有打起來?」

  藍水靈不願詳言,輕描淡寫說道:「好像比了幾招劍法。」

  西門夫人道:「是誰勝了?」

  西門燕搶著回答:「當然是表哥勝了。」

  西門夫人道:「哦,當時你也在場嗎?」

  西門燕道:「我雖然不在場,但後來我見到了表哥,不就知道了?」

  西門夫人道:「我倒不相信你的表哥就這樣輕易能夠贏得了牟一羽。

  藍水靈道:「是真的。他們同時使出一招太極劍法的白鶴亮翅,牟師叔這一招劍法卻比不上東方大哥用的那樣神妙。」

  西門夫人道:「東方亮也會太極劍法?」

  藍水靈道:「是呀,我也不知道他從哪裡學來的。」其實她是知道的,只是不願意說出來而已。

  西門燕道:「傻妹子,我都猜想得到,你在場的卻不知道?我這表哥聰明之極,他既然曾經上過武當山挑戰,武當派劍法的奧妙就瞞不過他了。」

  西門夫人道:「你總喜歡誇讚你的表哥,依我看呀,他不過是機緣湊巧罷了。也說不定根本就是牟一羽故意讓他。」

  西門燕道:「牟一羽為什麼在故意讓他?」

  西門夫人道:「他的父親已經贏了你的表哥,他忠厚為懷,自是不願再削你表哥的面子。」

  西門燕道:「咦,你怎知道他是忠厚為懷?」

  西門夫人道:「我雖然沒見過他,但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的父親號稱中州大俠,這大俠的名頭豈胡亂得來?大俠不但只憑武功換取的,能夠稱為大俠,自必是以仁義為先,仁義為先,心地也自然是忠厚的了。」

  西門燕道:「哦,原來你是這樣推論的。」

  西門夫人道:「這樣的據理推論,又有什麼不對?」

  西門燕笑道:「對,很對。」

  西門夫人道:「晤,你笑的怎麼有點古怪,我看你是在心裡說我不對。」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23:12     標題: 第八回 幽谷寄情收義女 金盆洗手斥強梁 (5)

  西門燕笑道:「媽,這次你猜錯了。我只是覺得好笑而已。」

  西門夫人道:「有什麼好笑?」

  西門燕道:「我想起一句老話,丈八高的燭台,只照見別人,照不見自己。」

  西門夫人道:「你是說我?」

  西門燕笑道:「是呀。媽,你平時也是喜歡誇讚表哥的,今天卻忽然幫起外人來了。幫外人不打緊,還要把我也訓了頓。」

  西門夫人笑道:「牟一羽是你妹子的師叔,也不能說是外人呀。好啦,別打岔了,我還有正經事要對你的妹子說呢。」回過頭來問藍水靈:「後來怎樣?」

  藍水靈正自盤算應該告訴她多少,西門燕已是又在「打岔」了:「表哥打贏了牟一羽,我這妹子後來就跟表哥走了。」

  西門夫人怔了怔,不覺睜大了眼睛。

  西門燕笑道:「媽別吃驚。你以為她是被表哥搶走的麼?」

  西門夫人佯嗔說道:「誰說我這樣想我只不過是想知道原因罷了。」

  西門燕道:「當然另有原因的。她的弟弟在少林寺,恰好表哥也要去少林寺?」

  西門燕道:「媽,待表哥回來,你問他好了。她的弟弟在少林寺,這件事情,是表哥告訴她的,什麼原因,表哥可沒有說,很可能是連她也不知道。」

  西門夫人道:「那她後來又怎麼跟了你走呢?」

  西門燕笑道:「這倒是我將她搶過來的了。我對她說,少林寺是不許女子進去的,不如你等待我表哥替你打聽消息吧。就這樣,我就把她請來咱們的家裡來了。」

  西門夫人聽得女兒「搶」字,不覺皺起眉頭,她是知道女兒的脾氣,心裡想道:「是不是燕兒看出了什麼跡象,害怕她的表哥移情別戀呢?」但這個問題卻不方便去問女兒,更加不好去問藍水靈的。

  西門夫人若有所思,忽地問道:「靈兒,你覺得牟一羽這個人怎樣?」

  藍水靈杏臉飛霞,吶吶說道:「我、我不知道。我只不過和他同行了一段路程。」

  西門夫人笑道:「你自己的感覺,總可以說得出來吧?比如說,你是覺得他討厭呢?還是覺得和他在一起就開心呢?」

  藍水靈的臉更加紅了,低聲說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西門燕噗嗤一笑,說道:「你不好意思說,我替你說。媽,我和她一認識,她就在我的面前把她的小師叔讚不絕口,令得我都不高興呢!」

  西門夫人道:「她讚她的小師叔,你為什麼要不高興?」

  西門燕道:「她把她的小師叔說得比我的表哥還好,我當然不高興了。」

  西門夫人哈哈笑道:「在你的心中,你的表哥是樣樣都好。在她心中,她的小師叔就好比是你心中的表哥一樣,那又有什麼好妒忌的?」

  西門燕笑道:「我也並不是覺得表哥樣樣都好,你常常為了練武,不肯陪我玩,我就覺得不好。嗯,剛才的話我還沒說完,這小妹子不但白天讚她的小師叔,晚上在睡夢裡也是念念不忘她的小師叔呢!」

  西門夫人笑道:「別人在睡夢裡想什麼,你又能知道?」

  西門燕道:「我和她同榻而眠,常常聽得她在夢中叫她的小師叔,我還能不知?」

  藍水靈天真未鑿,不知她是開玩笑的話,半信半疑,說道:「不會真是的吧?媽媽曾經告訴我,我的弟弟有時或者會說夢話,我卻是從來不說夢話的。」

  西門燕笑得打跌,說道:「小姑娘不會說夢話,但情竇初開就會說夢話了。干真萬確,我不騙你!」

  藍水靈這才驀然省悟,說道:「哦,原來你是特地編出來取笑我的,我不依你!」

  西門夫人笑道:「別鬧了。靈兒,我還想問你一事,你那小師叔相貌如何,可像他的父親?」

  西門燕不覺又笑了起來,說道:「媽,你連人家的相貌都關心到了,你是想招干女婿了吧?不過牟一羽是她的師叔,輩份可有點不對。」

  西門夫人道:「你別胡鬧,我要聽你的妹妹說。」

  西門夫人說話的神氣倒不像是開玩笑,而是真的想要知道有關牟一羽的種種事情,包括他的相貌。

  兒子多是像父親的,但西門夫人還是特別要提出來,問牟一羽可是長得像他父親。她問得這樣細緻,若是換了別人,只怕多少會感到有點奇怪,但藍水靈一片天真,心裡卻是毫無猜疑,暗自想道:「西門夫人和牟滄浪是老朋友,幾十年不見,如今知道老朋友有了個出類拔萃的兒女,自是不免分外關心了。嗯,牟滄浪年少的時候,想必是長得很英俊,故而她有此一問。」

  她想了一想,說道:「我也說不出,似乎有點像、又似乎不大像。」

  西門夫人眉頭一皺,說道:「怎的在像與不像之上要加上『似乎』二字呢?你說得清楚一點,是哪些地方不像。」

  藍水靈道:「我沒有怎樣留心觀察,不過我覺得牟師叔那雙眼睛,比較像他的父親,他們在看人的時候,眼神好像好像會震懾別人似的。我當然沒有給牟師叔的父親這樣看過、這是東方大哥和我說的。他說他與幸滄浪交手的時候,就有這樣感覺。」

  西門夫人似笑非笑說道:「你觀察得很細心。還有呢?」心裡想道:「這小妮子倒是說得一點不錯,我第一次接觸到牟滄浪的目光的時候,就幾乎忍不住一種顫慄的感覺。」

  藍水靈道:「除了眼睛之外,鼻子和臉型都不很像,倒是有點像另一個人……」最後一句似乎是她驀地想起來的,她頓了頓,沒說下去,臉上卻似乎有點古怪的表情。

  西門夫人道:「像另一個人?是誰?」

  藍水靈笑道:「有幾分像燕姐。」

  西門燕嗔道:「胡說,他怎會像我?」

  藍水靈道:「我不騙你,真的是越看越像。」

  西門燕笑道:「他若長得像我,那就不敢恭維了。長得像女人的男人,那還有什麼英雄氣概可言?」

  藍水靈道:「英雄氣概也不能只看表面的。」

  西門燕笑道:「他也說得不錯,漢初三傑人之一的張良,貌似女子,但他卻敢行刺秦皇。嗯,這叫做情人眼裡出西施,不,是情人眼裡出潘安!」

  藍水靈道:「情人眼裡出潘安,你應該留著和表哥說。」

  西門夫人卻忽然默不作聲,對她們的笑鬧,好像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她的眼前幻出牟滄浪的影子,是少年時候的牟滄浪。那時人家都說他們是一對天造地設的璧人。牟滄浪傾倒於她的美貌她也抗拒不了牟滄浪那對眼睛的魅力。她還記得牟滄浪有一次和她說過這樣的一句話,他說他希望有個長得像她這樣的女兒。她懂得這句話的意思是繞個彎兒向她未婚,但她假裝不懂,說道:「你也是個美男子,還怕養不出漂亮的女兒?」當時牟滄浪的家裡正在準備替他提親,對方是個名門閨秀,相貌娟好,但還不是以美貌著名。因此她故意不說「你是美男子,不愁沒美人相配」的話。牟滄浪知道她婉言相拒,歎口氣道:「和別人相比,我或許不算醜陋,但在你的面前,我只能自慚形穢了。嗯,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我這個心願則是永也不會放棄的。你、你可肯發點慈悲……」她滿面飛紅,沒有聽完他的話就跑了。

  「可惜小燕不是他的女兒,但倘若牟一羽長得當真像我,他也可以得安慰了。」西門夫人聽了藍水靈的話,心想。

  西門燕開始注意到母親的神情,問道:「媽,你要想什麼心事?」

  西門夫人一驚說道:「我沒想什麼呀!」

  西門燕笑道:「好,你在騙我,你這樣呆呆的看著妹子,我知道你一定是在想……」

  西門夫人微微一笑,順著她的口氣說道:「你這鬼精靈,難你猜中了,不錯,媽是在想著一樁心事。」回過頭來問藍水靈:「牟一羽今年幾歲?」

  藍水靈道:「我不知道,大概是二十多歲吧。」其實牟一羽的年紀,西門夫人是早已知道的。

  她似笑非笑地望著藍水靈道:「你知道他訂了親沒有?」

  藍水靈低下了頭,說道:「不知道。」

  西門燕笑道:「媽,你這樣能問出來?」

  西門夫人笑道:「誰說問不出來,她說不知道,那就是牟一羽末定親了。」

  西門燕好像和母親說雙簧似的,假裝不懂,問道:「為什麼?」

  西門夫人道:「你想想,牟一羽年少英雄,又是武當派新掌門人的獨生兒子,他上了武當山,一眾同門,還有不紛紛談論他的嗎?」

  西門燕問道:「乾妹子,是不是這樣?」

  藍水靈道:「男弟子我不知道,和我相熟的幾位師組的確是在那幾天都談論他。」

  西門燕道:「談論些什麼?」

  盜水靈道:「談論他的武功啦,相貌啦,在江湖上闖出萬兒的經過啦,等等。不過,他們可從末談過他是否已經定親。」

  西門燕道:「你這幾位師姐平素也是愛管閒事的吧?」

  藍水靈道:「不錯,其中一個還是出名的包打聽呢。」

  西門燕微笑道:「媽,你說得對了。」

  西門夫人道:「總算你還不是太笨。」

  藍水靈一片天真,雖然有點害羞,卻還是問道:「那幾位師姐根本就沒有談過他的婚姻之事,你們又怎麼知道他是尚未定親?」

  西門燕笑道:「你那幾位師姐都是愛管閒事的,如果牟一羽已經定親,她們焉有不說出來之理?」

  藍水靈道:「或者她們也不知道呢?」

  兩門燕道:「中州大俠牟滄浪豈是無名之輩,如果他已替兒子定親,女家自必也門當戶對了,江湖上豈有還不傳開之理?你那幾位好管閒事的師姐都打聽不到這方面的事情,那就是說明事實了。」接著笑道:「媽,原來你的心事就是要為妹子做媒。」

  西門夫人的「心事」其實並非這樁,但她卻默認下來,笑道:「你已經有了人家,我當然為你的妹子多操一點心事了。靈兒只不過是武當的掛名弟子,現在她做了我的乾女兒,輩分上就可以和牟一羽平了。」

  藍水靈道:「媽,我剛來你就和姐開我的玩笑,我可不依!」

  西門夫人道:「你的婚姻大事,我怎會拿來開玩笑呢?不過,你年紀還小,我和牟滄浪又有三十年未見,我雖然有此心願,也還是等待將來再說吧。」

  西門燕撒嬌道:「媽真偏心。」

  西門夫人道:「我怎麼偏心了。」

  西門燕道:「妹妹一來,你就把你心目中認為是最好的男子預定給她作丈夫了。」

  西門夫人笑道:「你還要和她爭奪牟一羽嗎?」

  西門燕道:「媽,你說到哪裡去了?我只是不平你這樣疼她而已。」

  西門夫人笑道:「是呀,你心目中最好的男子是表哥,你還愁表哥不娶你嗎?好吧,你既然這樣說,待你的表哥一回來,我就給你們定親好了。」

  西門夫人初時本來一半是開玩笑的,但想想若當真能夠把藍水靈許配給牟一羽的話,這也很好。藍水靈天真活潑,她一見就很喜歡。這種心情,就好像做母親的人見了人家的好姑娘就想討來做媳婦一樣。

  西門燕更希望能夠成為事實,因為她雖然相信東方亮不會移情別戀,但若是藍水靈有了夫家,她就連半點顧慮都沒有了,

  母女都有同樣的心思,也都有同樣想法,牟一羽是名家之子,若要使得藍水靈能夠做他的妻子,必須將她調教成人材出眾,配得上牟一羽才行。相貌方面,藍水靈和牟一羽是相配的,便武功方面差得太遠。因此第二天開始,她們母女果然真的是齊心合力傳授藍水靈武功了。

  但有件事情,卻令得她們心裡有點不安,不知不覺之間,藍水靈來到她們家裡已經有三個月了,但東方亮還未見回來。她們本來預期他在一個月左右就回來的。

  藍水靈卻是既盼望東方亮回來,又害怕他回來。尤其當她想到是曾經答應過牟一羽,要不惜用任例手段去殺害東方亮的時候。「牟一羽究竟是怎樣一個人?」這是西門夫人問過她的問題,而這也正是最困擾她的問題。儘管她對牟一羽頗有好感,便這個小師叔卻實在是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範圍。

  不過最令她掛念的人還是弟弟,弟弟怎麼樣了?他真的是在少林寺?東方亮見到了他沒有?他又知不知道師傅教給他的太極劍法是假的了?這一連串問題,都是她想要得到答案的。因此,她雖然有點害怕東方亮回來,但還是希望東方亮早日回來,因為只有從東方亮那兒,她才能夠知道有關弟弟的消息。

  她沒有忘記牟一羽對她的警告:「倘若不把東方亮殺掉,他會害得你弟弟身敗名裂的!」她不相信東方亮是壞人,但東方亮曾上武當山挑戰,武當派上下人等都把他當作公敵的,不管她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弟弟和本門公敵往來,的確是有可能害得他身敗名裂。

  但弟弟倘若是回到武當山呢?那危險豈不更大!弟弟有那麼一個居心叵測的義父,怎麼令她擔憂?她本來要把這個危險告訴弟弟,如今被困在西門燕家中,唯有希望東方亮回來了。

  西門一家和她都在盼東方亮回來,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有個人「回來」了,但回來的卻不是東方亮。是那天被西門夫人趕走的三個客人之中的一個。

  「是誰?」西門夫人問那個進來的向她通的丫鬟。

  紫玉說道:「是那個秀才模樣的人!」

  西門夫人哼了一聲,說道:「這個人外號陰間秀才,名叫陸志誠,性格和名字卻剛好相反。我最討厭他了。我已經說過不許他們再來的了,他居然還敢回來求見!你替我將轟他出去!」

  紫玉道:「稟老夫人,我也知道他是曾經被你趕走的,我本來是不准他進門的,但,不過……」

  「不過什麼?」

  「他說,他有表少爺的消息要來稟告夫人!」

  回來的雖然不是東方亮,但卻有了他的消息了!

  西門燕喜出望外,連忙說道:「那還不趕快喚他進來!」

  西門夫人道:「還未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呢,你就喜歡成這個樣兒。」

  陸志誠一進來,西門燕就迫不及待地問道:「聽說你知道我的表哥的消息?」

  陸志誠對西門夫人請過了安,這才慢條斯理說道:「是啊,倘若我不是為了這樁事情,又怎敢再來打擾老夫人。」

  西門燕道:「那你快點說啊,他在哪兒?」

  陸志誠道:「令表兄到了斷魂谷去了。」

  西門燕不覺一愕,說道:「他會去斷魂谷?這消息是誰告訴你的?」

  陸志誠道:「是我親眼見到。」

  西門夫人道:「燕兒,別打岔。陸先生,你慢慢說,你怎樣見到他的?」

  陸志誠道:「夫人明鑒,我們和斷魂谷結了仇,彼此自是難免都要打聽對方的動靜。那日我在斷魂谷口埋伏,看今甥走來,我也覺得奇怪,因此我就不惜冒著被人發現的危險,拋下一顆石子,引他上山。」

  西門燕忍不住問道:「如此說來,你是曾經和他交談的了?」

  陸志誠道:「不錯。我問他:你知不知道斷魂谷主韓翔當年曾經和你的姨父結下一段樑子,你的姨父本要殺他的,只不過他的運氣好,才得僥倖成為漏網之魚。」

  西門燕道:「他怎樣說?」

  陸志誠道:「他說這是上一輩的事情,而且已經事隔多年,他不想替上一輩的人算舊帳了。」

  西門夫人道:「晤,這也未嘗沒有一點道理。當年的事情,本來就是我的丈夫霸道一些,他們只是不肯聽從號令而已,犯不著要把他們趕盡殺絕的。」

  西門燕道:「媽,你怎麼反而幫起外人來了。這個韓翔,不僅是過去曾經得罪爹爹,而且……」

  西門夫人打斷她的話道:「我知道,他們現在又得罪了你爹爹的舊部,但我說的舊帳,我不想管了,新帳呢,那就要看以後怎樣了,暫時我還不想插手。」

  西門燕雖然任性,但卻是七竅玲瓏的聰明人,母親一點她就省悟了,心想:不錯,我本身的事情,何必要說給這個傢伙知道。韓翔的手下雖然曾經想來綁架我,但也都給我殺了,如果表哥當真是和韓翔有交情的話,看在表哥的份上,饒了他也無所謂。

  陸志誠聽得西門夫人說的那句「新帳要看以後怎樣再說」的話,心中卻是多了一點指望,便即說道:「老夫人寬大為懷,陸某本來不敢多嘴,只不過韓翔未必能像老夫人這樣不記宿仇,假如他有異心,表少爺送上門去,豈不是自投羅網?」

  西門燕給他說得又擔驚了,說:「這顧慮也有理呀,那你怎麼不勸勸他?」

  西門夫人則道:「是呀,自投羅網當然是件蠢事,但我知道我這姨甥是從不做蠢事的。因此我覺得很奇怪,按說他與韓翔是不可能有甚交情的,怎的他會跑到斷魂谷去呢?」弦外之音,她根本就懷疑陸志誠所說的話。

  陸志誠裝作聽不懂,做了一個莫名其妙的表情,便對西門燕道:「不是我不想勸他,只是我和令表兄也談不上有多大的交情,是以不敢交淺言深。我只能繞個彎兒,勸他回到你的身邊。」

  這一說可正對了西門燕的心意,忙道:「你怎樣勸他?」

  陸志誠道:「請姑娘原諒,我用你的名義撒了個謊。」

  西門燕道:「哦,撒了個謊?」

  陸志誠道:「我說我剛剛從你們這裡回來,見你,你和我說起表哥,說是因久未回來,所以令你非常掛念。我還說,你托我捎話給他,如果碰上他的話,叫他記得和你的約會。其實那天我並沒有見到你,只聽令堂說,好像你已經出外去了,還沒有回來呢。我也不知道你們究竟有沒有約會,要是說錯了,你別見怪。」

  西門燕笑起來道:「怪不得你的外號叫陰間秀才,果然有點鬼門道。這次你的謊話可剛好說對了,我確是和他有約會的。我也是剛好在你上次來我家這天回來的,表哥會算出我的行程的,所以我相信表哥會相信你這半直半假的謊話。」

  西門夫人冷冷說道:「我可是不容易相信別人的說話的。」

  陸志誠道:「不知有什麼地方令老夫人見疑?」

  西門夫人道:「我也並不是懷疑你膽敢對我說謊,不過你總得拿出一點憑據來,才能令我相信。」

  西門燕問道:「表哥有沒有口信託人捎回來給我?」

  陸志誠道:「有呀。他說叫你不可把天鵝蛋放在一個籃子裡。」

  西門夫人聽得莫名其妙,西門燕已是喜形於色,叫起來道:「好,他沒騙我們,他的確是見過表哥!」

  原來在她們家的後山,有個小湖,常有天鵝在湖邊產卵。西門燕小時候喜歡到那湖邊去看天鵝,而且十分喜歡吃天鵝蛋。常常自己去檢天鵝蛋回來,不要丫鬟代勞,當作是件樂事。

  有一次她撿了一籃天鵝蛋回來。碰上了表哥,表哥說:「你總是喜歡貪多,籃子都幾乎裝滿了,提防跌倒,分一半到我這個籃子來吧。」她不高興表哥責備她,那年她有十二歲了,開始練習輕功,以為表哥看不起她,便道:「我喜歡的東西多多益善,難得今天撿一籃天鵝蛋,你卻來掃我的興。我喜歡的東西我就要拿在手中,哪怕你並不是想要我的。我也不喜歡分給你,不用你管,跌跤是我的事。」

  哪知她說了這話,當真就跌了一跤,滿籃子的一天鵝蛋都打破了。

  表哥笑道:「你看是不是呢,所以還是不要貪心的好。還有,做人也該謙虛一些,不要太自滿了。」

  她登時發起小姐脾氣,說道:「好呀,在你的眼中,我滿身都是缺點,你不要理我好了!」

  表哥並沒有不理會她,倒是她因此不理表哥,一連三天不和表哥說話。直等到表哥向她賄罪,方始和好如初。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23:47     標題: 第八回 幽谷寄情收義女 金盆洗手斥強梁 (6)

  這是第一次和表哥吵嘴,所以特別記得牢,尤其是表哥說的「不要把天鵝蛋放在一個籃子裡」那一句話。

  但表哥托這個姓陸的把這句話帶回來,卻是什麼意思呢?除了可作憑信之外,還有沒有別的意思在內?但歡喜多過思疑,只要得到表哥的消息,她也不想胡猜了。

  「後來呢,你們還有沒有聽到他消息?」西門燕問道。

  陸志誠道:「通往斷魂谷的只有一條路,我們是日夜有人監視的,過了七天,還未見令表兄出來。」

  西門夫人不覺也皺眉了,說道:「東方亮跑到斷魂谷已經是莫名其妙了,他有什麼道理在那裡住上七天。」

  西門燕急道:「媽,這樣說來,恐怕表哥是被困在斷魂谷了。」

  西門夫人若有所思,沒回答女兒。陸志誠續道:「我也是這樣想。俗語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以東方少爺的本事,明刀明槍,韓翔自是奈何不了他,但若用上了好像斷魂香之類的藥物,那就難說了。」斷魂香是斷魂谷特產的一種藥草製煉的,是江湖上最厲害的一種迷香。

  西門燕越發吃驚,驚惶的眼睛望著母親。西門夫人仍然不理會她,只問陸志誠道:「後來呢?」

  陸志誠續道:「還有一件古怪的事情,我們是有一個人在斷魂谷臥底的,那人說東方少爺那天來到斷魂谷,他是知道的。但後來幾天,就一直沒有見過東方少爺露面了。他在斷魂谷的身份是假的,不敢到谷主住的地方打探。」

  西門燕越聽越是吃驚,忍不住叫道:「媽,你可得拿個主意啊!」

  西門夫人道:「我自有主意,你急什麼?諒那韓翔也不敢害你表哥。」

  陸志誠道:「害死東方少爺,韓翔或者不是敢。不過,他曾經得罪過西門先生,他又不知道老夫人已經無意算他舊帳,他怕老夫人要對付他,因此就把東方少爺拿來當作人質,這可是說不定啊!」

  西門燕道:「媽,咱們可不能受人要挾,你設法把表哥救出來吧。」她想起斷魂谷主曾經派人要綁架她,話說就動了真氣,哼了一聲道:「那韓翔如此膽大妄為,依我說,咱們即使不把他的斷魂谷踏平,也得搜它一搜!」

  這正是陸志誠所求,如今由西門燕說了出米,正合他的心意。

  他滿肚密圖,作出一副「靜待好音」的模樣。

  不料西門夫人卻道:「我說過的話是從不更改的!」

  陸志誠一怔,說道:「不過,這次是令姨甥落在別人的手中呀!」

  西門夫人不理會他,繼續說道:「韓翔也不值得我出手,我早說過,不理你們這筆糊塗帳的。」說罷,端起茶杯。

  西門燕大急,叫道:「媽——」

  西門夫人板著面,說道:「紫玉,替我送客!」

  陸志誠苦笑道:「多謝老夫人賜見,算我多事,我以後也不敢再來麻煩老夫人了,用不著客氣,我自己會走。」

  陸志誠走後,西門燕道:「媽,我當真不理表哥嗎?」

  西門夫人道:「你沒聽見我剛才所說的話?」

  西門燕道:「媽,表哥乃是至親,姨媽也曾托你照顧他的,你竟忍心見死不救——

  西門夫人道:「也不見得他就會死啊!」

  西門燕急得淚都掉了下來,說道:「但他被困斷魂谷,也不知何年何月才出得來,那不等於活死人一樣?好吧,媽,你不肯救表哥,女兒不如也死了的好!」

  西門夫人笑道:「瞧你急成這個樣子,誰說我不理你的表哥呀?你想想,我不是對你說過我自有主意的嗎,你又不問問我主意?」

  西門燕破涕為笑,說道:「媽,原來你是逗我玩的,那你幾時動身?明天咱們就去斷魂谷好不好?」

  西門夫人道:「我沒有說過要去斷魂谷!」

  西門燕道:「你不去,誰救表哥?」

  西門夫人道:「我不能自貶身份,去跟韓翔動手。不過,我並不是不准許別人去跟他動手。甚至別人要把他的斷魂谷殺個寸草不留,我也不會阻攔。」

  西門燕道:「媽,你是要我去麼?我倒是想把斷魂谷殺個寸草不留的,就恐怕沒有這個本事。」

  西門夫人笑了一笑,回過頭對藍水靈道:「靈兒,這三個月來,你的武功也進展得不慢啊!」

  藍水靈道:「我也覺得似乎有點進步,這都是乾娘教導之功。」

  西門夫人道:「你想不想下去試一試你的功夫?」

  西門燕迫不及待,搶先說道:「好,你的意思是叫靈妹做我幫手?靈妹的武功是已經大勝從前,不過就只我們兩個人,恐怕還不夠吧?」

  西門夫人道:「你急什麼,我自有安排。」

  「靈兒,我不是要你去斷魂谷,但我知道你本來是想去少林寺的,是嗎?」

  藍水靈道:「是呀,我的弟弟在那裡,我當然想去找他。但只不知他現在還在不在少林寺?」

  西門夫人道:「好,那你就去少林寺打聽一下吧。順便陪你的姐姐去,好有個伴兒,」

  西門燕道:「我雲少林寺幹什麼?」

  西門夫人道:「少林寺有個名叫慧可的和尚是我的朋友。你把這個戒指拿去當作信物,求見這位慧可大師,他會幫你把表哥救出來的。少林寺雖然不許年輕姑娘進內。但你請人通報,讓慧可出來,相信是做得到的。」

  西門燕道:「這位慧可大師是達摩院的長老還是哪堂的堂主?」她只道這個慧可大師既然是母親的朋友,那自必是大有身份無疑。

  西門夫人微微一笑,說道:「他什麼都不是,他只是少林寺中的一個燒火和尚。」

  西門燕征了一怔,說道:「什麼,只是個燒火和尚?」

  西門夫人笑道:「你只須他能夠幫你把你的表哥找出來,你管他是達摩院的長老還是燒火和尚?」

  西門燕雖然不知慧可是何等樣人,但對母親則有信心,接過指環,說道:「媽,我相信你不會騙我,就只怕這位慧可大師要守少林寺的清規,不敢妄開殺戒,」

  西門夫人道:「他是外地來掛單的燒火和尚,並非出身少林門下。而且陸志誠的話到底有幾分可靠,我也不敢斷定呢。總而言之,姑不論你的表哥是否在斷魂谷,這位慧可大師都有本事把你的表哥送到你面前就是。你又何必管他用什麼方法,開不開殺戒呢?」

  西門燕滿心歡喜,「媽,你也不用擔心我胡亂殺人,這次我是和乾妹子同行,不會濫開殺戒的。」

  西門夫人面問藍水靈,「你討厭殺人?如果是碰上了一個想要害你,或者是想要害你親人的人呢?」

  這一問正刺著她的心病,她呆了一呆,說道:「我不知道,但即使那人該死,最好也是別要讓我動手,我,我膽子小,不敢殺人。」

  西門燕笑道:「那天晚上,韓翔的人來捉我們,她險些喪命,還怪責我殺了那些人呢。」

  西門大人道:「靈兒,事情到了自己的頭上,有時是不能不殺人的。比如我剛才舉的那個例子,別人怎能替你殺人呢?」

  西門燕道:「是呀,你不殺人,人就殺你,我也是這樣和她說的,所以必須練好武功。」

  西門夫人道:「靈兒,你心地很好,將來會有福氣。我說的那些江湖上兇殺的事情,說不定你一生也不會碰上。」

  藍水靈吁了口氣,說道:「但願如此。」

  西門夫人道:「不過,練好武功,以備不時之需,那也是要的。對啦,說起武功,我好像沒見你練過太極劍法?」

  藍水靈道:「我會的那幾招是弟弟教我的,根本派不上用場的、所以沒練。」

  西門夫人道:「太極劍法是武當派武學精華的所聚,多少懂得一些也是好的。你在我這裡練了三個月功,將就也過得去了。明天,你們就要下山了,在你離開之前,我教你最一招吧。」她從女兒手中接過一把青鋼劍,說道:「瞧清楚了!」

  西門夫人使了一招劍法,登時令得藍水靈驚詫不已。

  原來她這一招是武當派太極劍法中的「白鶴亮翅」,而且和牟一羽使的一模一樣,只不過那可以意會而不可言傳的「劍意」,比牟一羽更加圓熟!

  西門夫人用正常的速度使了一招,又把動作放慢,使了一招,藍水靈看得更加清楚了。

  藍水靈咦了聲,說道:「乾娘,原來你也懂武當劍法?」

  西門夫人微笑不答,西門燕道:「媽媽和牟滄浪是早在三十年前就相識的,她見過牟滄浪的武當劍法,有什麼稀奇?」西門夫人不置可否,似是對女兒的話默認。

  藍水靈佩服之極,心裡想道:「她們這一家人真是聰明,東方大哥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乾娘對三十年前見過的劍法,如今也還能0使得這樣好!」她心中有疑問,不覺就說了出來:「乾娘,我也曾見過東方大哥使這一招,為何和你使的卻不一樣?」

  西門夫人道:「你以為他的那招白鶴亮翅是我教的麼?」

  藍水靈本是一廂情願希望這是事實的,這樣她就可否定牟一羽的說法,說東方亮是從弟弟的手中偷學的了。聽了西門夫人的反問,頗為失望。

  西門夭人道:「我也不知他是從哪裡學來的,不過聽你初來那天聽說,他用的這招似乎比牟一羽還更高明.是嗎?」

  西門燕搶著說道:「是呀,表哥就是在這一招上打敗牟一羽的。記得那天我也曾和你說過,你卻不信,一定要說是牟一羽故意讓表哥的。」

  西門夫人道:「靈兒,你能夠把東方亮使的那招白鶴亮翅重演出來嗎?」

  藍水靈道:「他那一招變化奇幻,我使不出來,只能說個大概。」

  西門夫人聽了她的所說.亦是有點疑惑,說道:「晤,似乎是有點創意。但也不見的比牟一羽原來的這一招更高明。」

  西門燕驀地想起,媽媽這一招是跟牟滄浪學的,和牟一羽使的這招相同。那可不能太過「貶低」牟一羽劍法了,便道:「媽,這想必是牟一羽學的還未到家,把以才會敗給表哥。」

  西門夫人道:「我這一招,在微細的地方,也稍為多了一點變化,靈兒,你用心聽我講解。」她不但對劍法的變化講得仔細,對如何運用武當派的的內功心法來使這一招,根據藍水靈現有的基礎,也作了能夠令她理解的指導。

  教了這招之後,西門夫人忽地問道:「靈兒,你到過少林寺之後,是不是還要回武當山去?」

  藍水靈道:「我不知道。找到了弟弟再說。」

  西門夫人道:「聽說武當派在為無相真人舉行安葬儀式,日期已經定了,好像是在下個月的二十七日。」

  無我相真人下葬的日期,在藍水靈離開武當山的時候,尚未聽說已定下的。她不覺有點奇怪,問道:「乾娘,你怎麼知道?」

  西門夫人道:「武當派已有訃文送給各大門派,這件事已是天下知聞。」

  她答是答了,但藍水靈還是疑團未解。心想:「訃文並未送來這裡,外人除了陸志誠之個,這個月也沒人來過,是誰告訴乾娘的呢?」心念末已,西門夫人已經移轉話題,她也不便盤根問底了。

  西門夫人接著說道:「還有五十多天,你回去是可以趕得上的,你的弟弟是無相真人最疼愛的徒孫,料想他是一定要回去的吧?」

  藍水靈道:「就不知弟弟是否還在少林寺,說不定他也有可能到別的地方去了。據我所知,他是領受師祖的遺命下山的,所以我不知師祖除了要地去見少林寺的慧可和尚之外,是不是還有別的事情要他去做?」

  西門夫人道:「即使你找不到弟弟,你自己也要回去的吧?」顯然她是希望藍水靈回武當山一趟。

  西門燕道:「媽,依我說,靈妹子還是不要回武當山的好,我可捨不得她呢。」

  西門夫人笑道:「傻孩子,她不會再來的嗎?再說她的爹娘都在武當山,你也應讓她回去省親啊。」

  藍水靈的心裡是不想弟弟回武當山的,但說到她自己頭上。她卻是不能不為西門夫人的話怦然心動了,是啊。她離家已有三個月了,又怎能不想念自己的爹娘呢。

  於是她點了點頭,說道:「多謝十娘體貼,我是要回家一趟的。」

  西門夫人道:「好,那麼我請你替我做件事情。」

  藍水靈道:「請乾娘吩咐。就只怕我這點本領,能夠替乾娘做得了什麼事呢?」

  西門夫人笑道:「你做不到的事情,我當然不會叫你去做。」

  說罷,回過頭來,對女兒道:「我給你當作信物的那個指環,你只須給慧可大師看一看就行,不必交給他。」

  西門燕笑道:「媽,你的女兒不會這樣笨的。我當然知道,這個指環只不過是拿來證明我是你的女兒罷了,我怎麼把這樣寶貴的指環送給一個燒火和尚?」

  西門夫人笑道:「我要你收回,並不是為了指環的寶貴,而是要你交給你的妹子。」

  藍水靈詫道:「給我做什麼?」

  西門夫人道:「也是給你做信物的。」

  藍水靈道:「乾娘要我去見何人?」

  西門夫人道:「見你們的新掌門人。」

  藍水靈笑道:「我正在想,回到了武當山。要不要向掌門人稟報?論理,我是應該稟報掌門人的,但我只是個掛名弟子,恐怕沒有資格求見掌門,現在有了乾娘的吩咐,我可以名正言順求見了。」

  西門夫人道:「但你不必先把我的招牌打出來,我交代你的話你要見了他再說。」

  藍水靈道:「女兒懂得。」

  西門夫人道:「你可以告訴他,這幾個月你是在我這裡,而且已經認了我作乾娘,他見了這指環,就不會懷疑你說的了。嗯,你還可以把我教給你的這招白鶴亮翅演給他看,如果他問起你在這裡做了些什麼事的話。」

  藍水靈料想還有下文,問道:「然後呢?」

  西門夫人道:「然的,你把我的口信捎給他。第一、祝賀他當了武當派的新掌門。第二、你說,我想見一見他的兒子。他新任掌門,我不敢要他陪同兒子遠來此地,只叫牟一羽和你一起來就行了。」

  藍水靈面上一紅,說道:「我想回家多住幾天,不一定能夠和小師叔來的。」

  西門燕笑道:「媽,你好心急想見干女婿啊!乾妹子了,媽要替你撮合良緣,你可莫錯過這個好機會。」

  她哪知道,母親要見牟一羽,並不僅僅只是為了藍水靈的原故。

  藍水靈紅著臉道:「乾娘,你聽聽燕姐扯到哪裡去了?」

  西門夫人微笑道:「燕兒,你的妹子面嫩,你和她說笑,也該適可而止了。不過,說正經的,江湖兒女,也無須太過避忌男女之嫌。如果你是為爹娘要留你在家中多住一些日子,我不勉強;如果你只是為了避嫌,不願和你的小師叔一起回來,那卻是大可中不必如此的。」

  藍水靈道:「乾娘還有什麼吩咐嗎?」心裡想道:「聽乾娘的意思,她最希望的是見到小師叔,至於我什麼時候回來,倒是無關緊要了。」

  西門夫人道:「你們早早就要動身,早點歇吧。我也沒有什麼別的事情要囑咐你們了,啊,對,只有那個戒指最關緊要,你們可得小心在意,千萬不要掉了。」

  西門燕道:「媽,你放心吧,我不會失掉你的定貝的。」

  西門夫人道:「你是笑我過份緊張吧?須知我寶貝的不是這個戒指。」

  西門燕道:「我知道,是因為這個戒指可以作為兩重信物。」心裡卻是有點奇怪的感覺,她的母親平時的說話是絕不囉唆的,但對這個戒指卻一再叮囑,儘管她在口頭上掩飾,但內心的緊張,卻是令她這個做女兒的也感覺到了。

  她當然不會知道這個戒指乃是另有來歷,並非僅僅因為她的母親在三十年前,戴過這個戒指,而她的兩個朋友——慧可和尚和牟滄浪都認得這個戒指,才把它拿來當作信物的。

  西門夫人在女兒走了之後,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女兒的這個年紀,不覺呆呆出神,歎了口氣,心裡想道:「滄浪見了這個戒指,不知有什麼感想?」時光倒流,她回到到三十年前了。

  這個戒指,就是在三十年前牟滄浪送給她的。

  那時他們已經是心心相印,彼此都以為終身配偶是「非君莫屬」的了。但牟滄浪的家裡,正在準備替他定親。他的父母看中的兒媳婦是他的表妹。而她的家人也不喜歡牟滄浪,認為牟滄浪家世雖好,但風流倜儻,在「拍花惹柳」這方面的「名聲」卻不大好,恐非良配。

  那時她寄寓在杭州一個親戚這裡,牟滄浪恰好也是作客杭州,他們幾乎每隔三兩天就要見上一次面。

  但也合上一句老話: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儘管他們兩情繾綣,難捨難分,終於還是到了不能不分手的一日。

  也不知他的家裡是否聽到了什麼風聲,封封家書,催他回去,最後甚至嚴限日期,再不回去,老父就要不認他做兒子了。

  這枚戒指就是牟滄浪在回家的前夕送給她的。

  戒指通常是被用來當作訂婚的信物,但可惜牟滄浪送給她的這一枚卻並不是訂婚戒指。

  「情比金堅猶未足,要如玉石放光芒!」這是牟滄浪給她戴上戒指之時所說的話。這枚戒指是比黃金有硬度更高的寶石。

  「不管未來變化如何,我對你的情總是像這寶石戒指一樣,永遠也不會磨損。你耐心等我回來吧,現在我雖未能向你求婚,一回來我就可以補行求婚了。」牟滄浪這樣說。她也相信他的求婚是遲早的事。因而毫不躊躇就戴上他的戒指。

  誰知牟滄浪一去不回,如今這枚戒指的光芒雖然未減,當年的那一段情卻是早被塵封了。

  牟滄浪沒有回來向她求婚,不過,第一個向她求婚的人也還不是她後來的丈夫。是另外一個少年,這個少年,也就是後來那個做了和尚的慧可。

  慧可是牟滄浪的好朋友,和牟滄浪一樣,都是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的。她對慧可的求婚,什麼話也沒說,只是豎起了戴著這枚鑽戒的手指。

  她不知道慧可的出家是否因為情場失意,但慧可離開時說的那幾句話,她也是同樣的永遠沒有忘記。

  「我沒有寶石送給你,我對你的情意也是永遠不會變的,不管你嫁給何人,我並不奢望從你這裡得到什麼,但我可以把比寶石更貴重的東西送給你,那就是我的性命,如果你需要的話!」

  三十年前事,一一到心頭。但究竟是誰對誰錯?誰的感情更真,西門夫人也只能是感到一片茫然了。正是: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25:17     標題: 第九回 遍灑虛空無障礙 妙參禪理出重關 (1)

她實在不能想像,像慧可這樣心高氣傲的人,居然會隱姓埋呂,跑到少林寺去做一個燒火和尚!

  「如果這都是為了我的緣故,我真是又多了一重罪孽了。」

  「時光一晃三十年,當年他願意為我赴湯蹈火,但如今他已是決意跳出紅塵的出家人了。這枚戒指還可以將他重新拉回俗世嗎?」

  答案是肯定的,她相信慧可縱然已經勘破色空,見了這枚戒洽,也還是會遵守當年的諾言的。

  「唉,我其實很不應該再去攪亂地的禪心,但除了他,還有誰能夠幫我的忙?」

  慧可是對她的前半生經歷知道得最多的人,也是她最可信託的朋友。對這位老朋友,她有著一份難以名說的愧怍心請。

  三十年事屈指堪驚,她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不知不覺,但見殘星明滅,第一線曙光已經透入簾櫳了。

  第二天一早,西門燕和藍水靈便即下山。西門夫人目送她們的背影遠去之後,方始回過頭來,抹乾剛才不願意給她們看的淚水。

  這兩個女孩子也是心事重重,不過比較來說,還是西門燕好一些,她只是為表哥的可能在斷魂谷中被困擔心而已,但她相信母親的朋友一定可以幫得了她的忙的。藍水靈的心情可複雜得多。有機會可以找得到弟弟,她當然興奮,但東方亮和牟一羽這兩個人,卻是她想見又怕見的人。她這心上的結,可是誰也不能幫她解開的了,

  她們仍然騎著當日她們從韓翔手下奪來的那兩匹坐騎,藍水靈現在的騎術,已經是差不多和西門燕一樣熟練了。

  走了七八天,氣候漸暖和,路上見到的行人也逐漸多起來了。

  這天她們正在山路馳驅,忽聽得有金鐵交鳴之聲從樹林裡傳出來,一聽就知道是有人在林中廝殺。

  西門燕道:「咦,這些人不知是什麼路道,打得好像很激烈呢?晤,好像是兩個人打一個人,你信不信?要不要去看一看?」西門燕的經驗當然比藍水靈豐富得多,此時忍不住對她賣弄自己在這方面的見識。

  藍水靈道:「咱們自己有事在身,何必去理會人家的閒事。」

  話猶未了,廝殺雙方對罵的聲音也聽得見了。

  「我不過是少林寺一個挑水和尚,和江湖朋友從無來往,自問決不至於和你們結有什麼梁子,你們一定是認錯人了!」聲音充滿惶惑和驚急。

  另一個聲音冷笑道:「我們沒找錯人,你也用不著拿出少林寺的招牌來嚇我們。莫說你不是在少林寺受戒的和尚,即使你是正牌的少林寺僧人,我們也不怕你!」

  又一個人哈哈笑道:「少林寺的武功原來也不見得怎樣高明,你死在荒山野嶺,來頭再大,也沒人替你伸冤,你只好自歎命苦吧!」

  那少林僧人大叫道:「冤有頭,債有主,你們因何定要殺我,可以告訴我嗎?」

  那兩個人齊聲說道:「對不起,我們只知是奉命追殺你的。你命中要注定做個糊塗鬼,可怪不得我們!」

  跟著一聲刺耳的尖叫,好像是有人受傷了,

  藍水靈聽見被追殺的是少林寺出來的僧人,心頭已是不由得陡然一震,此時聽得有人受傷呼叫,當然是更加吃驚了。

  西門燕反而作出好整以暇的模樣笑了:「你聽聽,受傷的好像正是那個少林僧人呢,咱們管不管這個閒事?」

  藍水靈沒有回答,她已經撥轉馬頭,跑入林子去了。

  只見果然是和西門燕說的那樣,兩條大漢夾攻一個僧人。

  這兩條大漢,一個用鐵打的齊眉根,一個則只憑一雙肉掌進招。

  那用齊眉棍的也還罷了,那個只憑肉掌對敵的傢伙卻是厲害非常,雙掌飛舞,按拍擒拿每一招出手,都是攻向那少林僧人的要害。

  那少林僧人把一根禪杖使開,虎虎風生,沙飛石走,威勢亦其駭人,但以一致二,形勢卻是顯然不利,他的禪杖可以盪開齊眉棍,但對那個只憑肉掌欺身進逼的漢子,他的禪杖是長兵器,卻是甚難遮攔,險招頻見。

  藍水靈不覺吃了一驚,「這不正是斷魂谷的大擒拿手法嗎?」

  她們來得正是時候,西門燕一出手,就打跑那兩條大漢。不過,她的坐騎也被對手的飛刀所傷,不能再用了。

  西門燕和藍水靈亦無暇去追趕他手了,那少林僧人倒在地上,已是奄奄一息,救人要緊,只好讓那人逃跑。

  西門燕經驗較豐,一看這少林僧人傷得如此之重,不覺皺起眉頭。心想救是救不活的了,只能望他多活片刻吧,當下出指封了他傷口周圍的穴道。這是封穴止血之法,可以令他不至於因為失血太多而加速死亡。

  藍水靈卻不知如何是好,眼睛望著他,就好像是給嚇傻了一般。但她的眼神,她的臉色,卻是都表現出她比西門燕更加關心那個少林僧人。

  那少林僧人也是有點古怪,忽地說道:「姑娘,你的眼睛真好看。唉,恐怕,沒這麼巧吧,你們也剛好是兩個年輕的姑娘!」

  在這個生死關頭,他居然還有心情欣賞藍水靈的美目!

  但更加吸引西門燕注意的還是他後面的那一句話,西門燕忙問道:「你說的是什麼巧事?」

  那少林僧人道:「我是受人之托,要到一遙遠的地方,給兩位年輕的姑娘送信的。」

  西門燕道:「什麼地方?」

  「念青唐古拉山的聖女峰,峰上的百花谷!」

  這個地方可正是西門燕的家所在之處!

  西門燕又喜又驚,忙道:「那兩位姑娘叫什麼名字?」

  「一位叫藍水靈一位叫西門燕啊!」

  當這僧人說到她們名字的時候,他們都是失聲叫了起來:「我就是藍水靈啊」「我就是西門燕啊!」

  那僧有似是喜出望外,精神也好了一些,喃喃說道:「真想不到天下竟有這樣的巧事!」

  西門燕道:「是誰托你給我們送信的?信呢?」她只道必定是她的表哥東方亮無疑。

  哪知道僧人卻道:「是我的師父,帶的是口信,他也只是替人傳話!」

  西門燕道:「你的師父是哪位上人?」「上人」是對「高僧」的尊稱,嚴格來說,少林寺的和尚,也只是主持和達摩院的幾個長老才當得起這個稱呼的。不過西門燕用這個稱呼,當然沒這麼講究,只是當作尋常的客套用語而已。

  那僧人道:「我只不過是少林寺的挑水和尚,哪裡配作什麼上人的徒弟,我的師父在寺中的地位和我一樣,他是燒火和尚。」

  藍水靈道:「啊,燒火和尚!那麼令師的法號,想必是上慧下可了——

  那僧人道:「不錯,我的師父正是慧可。姑娘,你怎麼知道?」

  西門燕道:「令師是有大本領的人,少林寺那些飯桶和尚雖然不知道他,我們卻是早就聽人說過他的大名的了。」

  那僧人聽得這兩個姑娘早就知道他師父的「大名」,驚奇之中頗感欣悅,「哦」,原來我的師父當真是個大有來歷的人嗎?其實我還不能算是他的正式弟了,只不過是蒙他平日抽空教我幾手功夫而已,唉,只歎我學藝不精……」

  西門燕頗不耐煩聽他的自怨自艾,說道:「那兩個人在江湖上也是頗有名氣的人物呢,你以一敵二,居然沒死,也是很不容易了。不過咱們恐怕沒有功夫細談了,還是請你說說這是怎麼回事吧?」她一面說話,一面以右掌貼著他的背心,把真氣輸進他的體內。她內功指雖然還談不上「深厚」二字,令那少林僧人苟延殘喘卻還做得到的。

  那僧人一時間好像也不知道從何說起,問道:「姑娘,你最想知道的是什麼?」

  西門燕道:「你剛才說,令師也是受人所托,才叫你來給我們傳話的。那個托今師口信的人是誰?」

  那僧人道:「我也不知是不是那個少年,師父在那天見過那個少年之後,離開少林寺之前,對我說那些話的。」

  西門燕道:「那少年是不是二十來歲年紀,復娃東方,單名一個亮字?」

  那僧人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過他好像只有十五六歲。」

  藍水靈道:「啊,那一定是我的弟弟了。那天,只是他一個人進少林寺嗎?」那僧人道:「他有個朋友在寺外等他,不過,我也是店來才聽得人家說的,聽說因為他是武當派的弟子,達摩院首座親自出去,問了他幾句話,才讓他進來的。至於為什麼不讓他的朋友進來,那我就不知道了。」

  西門燕鬆了口氣:「這個少年自必是水靈的弟弟無疑,他的那個朋友,料想也一定是我的表哥了。」她無暇多問,說道:「好,那麼請把那個人經由令師轉托你給我們帶來的口信說給我們知道吧。」

  那僧人道:「姑娘是……」他雖然聽過他們自報姓名,但他已經有點迷糊,要記的事情又太多,恐怕記錯,故此再問一遍,

  西門燕道:「我是西門燕。」

  那僧人道:「這個口信要我告訴你,你的表哥另外有事,要到別的地方,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家,叫你不要等他。天鵝的蛋,倘若你要放在另一個籃子,他也不會怪你。」

  西門燕眉頭一皺,問道:「還有別的話嗎?」

  那僧人道:「有。你的表哥要你好好待客,但客人要走,你也不能強留!」

  西門燕苦笑道:「靈妹,我的表哥對你倒是頗為關心呢,他生怕我欺負你呢!」

  藍水靈道:「這幾句話並不是由東方亮直接告訴慧可大師的。說不定是我的弟弟假傳『聖旨』。」

  西門燕道:「但若不是表哥把這件事告訴你的弟弟,你的弟弟也不會知道。」

  藍水靈點了點頭,想道:「如此看來,京弟和東方大哥的交情的確是不比尋常了。怪不得小師叔會有猜疑。」心中一則似喜,一則似懼。

  那僧人道:「藍姑娘,給你的口信則似乎是令弟所托的了。」

  藍水靈道:「他怎樣說?」

  那僧人道:「令弟叫你不必懼怕,要回家盡可回家。還說他感激爹娘特別疼他,要你替他侍奉爹娘,他恐怕要等到可以回去的時候才能回去。」

  西門燕道:「咦,你的弟弟對自己父母的說話怎的也這樣客氣?」

  藍水靈心裡也是惶惑不安:「莫非弟弟已經知道他自己的身世之隱?」她回過頭來,問那僧人:「他有沒有說他去了什麼地方?」

  那僧人道:「令弟和慧可師父說話的時候,我並不在場,他有沒有說,我不知道。師父托我替他稍的口信,卻是沒有說的。」

  藍水靈問道:「他們是一起離開少林寺的嗎?」

  那僧人道:「不是。今弟離開了大約半個時辰,我的師父才離開。因為他雖然是個掛單和尚,也得稟明瞭管香積廚的和尚,方能離開。」

  西門燕道:「那麼你呢?你是不是和師父一起離開——

  那僧人道:「也不是。因為、因為……在我辭工的時候,還有一位協管戒律院的大和尚要我去問話,這,這,這可……」說至此處,他已經是有點上氣不接下氣了。西門燕心思靈敏,猜想他要說的大概是「這可說來話長」之類的話。

  西門燕也不耐煩聽他細說原因,趕忙問道:「在寺門外等待的那個少年,是不是和他們一起走的——

  那僧人道:「我,我怎麼知道。」

  西門燕道:「你有沒有聽別人說。」

  那僧人道:「我沒想起要問這件事。我不知道。」

  西門燕最相知道的是關於她的表哥的消息,聽得他這樣說,便道:「多謝你告訴我這許多事情,我沒什麼要問的了。」貼著僧人的手掌亦已鬆開。

  她的手掌一鬆開,僧人更加支持不住,面色變得好像死灰,藍水靈忙道:「你叫什麼名字?可有什麼未了之事要我們替你辦麼?」

  那僧人道:「我是個無父母的孤兒,無名無姓,來去也無牽掛,你們想起我的時候,就稱我做挑水和尚好了。」

  藍水靈含淚道:「你捨己為人,你的恩德我們永遠也不會忘記!」

  那僧人似是迴光返照,含笑說道:「我本來是個庸庸碌碌的人,如今最少在江湖上亦已有人知道我這個挑水和尚了。我、我死而無憾。」脫罷,含笑而逝。

  藍水靈眼中含淚,對這僧人的屍體磕了個頭。西門燕卻是呆呆的站在一旁,並沒隨她行禮。

  藍水靈有點不滿,說道:「燕姐,你在想些什麼?」

  西門燕道:「我是在想,我若碰到了生死關頭,是不是能夠像他這般灑脫?唉,別說生死關頭了,只怕小小一個籃子的天鵝蛋我都捨不得丟開。佛經說要斷執著才能證真如,看來我是決計不能成為佛門弟子了。」

  藍水靈不知她是另有感觸,說道:「我不懂佛經,這位大和尚在少林寺職司挑水,恐怕也未必讀過什麼佛經,但他的所作所為,卻是無愧高僧稱號。依我看來,一個人只要像他這樣行為誠樸,心地善良,不必出家,也可以沾上佛性。」

  西門燕合什笑道:「善哉,善哉,你這番話倒是妙悟禪機呢。記不得是哪位高僧說過的了,凡人皆有佛性,怕只怕你墜入紅塵之後,不能摒除貪嗔諸念,心中染上塵垢而已。不過,道理易懂,要我學他模樣,卻是做不來的。」

  藍水靈道:「這位大和尚是為了給咱們送信而死的,咱們也不能空談什麼禪機佛理,總得為他做點事情,才得心安。」

  西門燕道:「你要為他做什麼事?」

  藍水靈道:「將他的屍骨帶回去給他師父。」

  西門燕道:「你沒有聽他說麼,他師父都已經離開少林寺了,咱們哪裡去找?」藍水靈霍然一省,說道:「那怎麼辦?乾娘本來要咱們去少林寺找慧可大師的,誰知慧可就是他的師父,咱們還要不要去少林寺打聽一下他的消息呢?」

  西門燕道:「慧可和尚的行蹤連他的徒弟都沒告訴,又怎會告訴別人?他在少林寺也不過是個燒火和尚,別人不會看重他的。依我看,看是去斷魂谷打聽吧。那個陸志誠說我的表哥在斷魂谷。那天和你的弟弟去少林寺的也有我的表哥,說不定他們都是到了斷魂谷去了。」藍水靈道:「倘若他們都去了斷魂谷,為何斷魂谷又要派人來追殺這個慧可的徒弟呢?」

  西門燕道:「我也不知其中曲折,但正因如此,這件事不管真相如何,都是和斷魂谷有關的了。你說對嗎?」

  藍水靈拿不定主意,半晌道:「姐姐說的是。」

  西門燕道:「但咱們沒有慧可來作保鏢,這次前往斷魂谷,風險可就大得多了。妹妹,倘若你不願意冒這個險,我也不勉強你。」

  藍水靈當日本來是被逼跟西門燕回家的,但這幾個月來,西門燕待她確是情如姐妹,因此雖然覺得意氣與她不大相投,也是不忍令她失望了。便道:「咱們已經義結金蘭,倘若只能有福同享,不能有禍同當,那還算得是什麼姐妹?何況我的武功也是乾娘教的呢。不管我的弟弟是否跟了東方大哥去斷魂谷我都和你作伴!」

  西門燕「激將」成功,笑道:「想不到事情就有這麼湊巧,你的弟弟跑到少林寺去,要找的人竟然也是慧可和尚。慧可和尚叫徒弟來給咱們信,剛好又和咱們碰上了。」

  藍水靈沒有說話,心中但感一片迷茫。慧可是西門夫人的老朋友,這是她已經知道了的。但這個燒火和尚和弟弟又有什麼關係,怎的弟弟也要去找他呢?不錯,她可以猜想得到這是出於無相真人的遺命,但無相真人自知元壽已盡,卻不要自己最疼愛的徒孫待隨在側,而寧願打破門戶之見,叫徒孫拜會少林寺的一個燒火和尚,這不是更顯得奇怪了嗎?唯一的解釋,只能是慧可和尚必定和弟弟人些什麼關係了,但無相真人卻又從何得知?

  種種疑團,百思莫解,「只能等待見到弟弟時才會明白了。」藍水靈心想。

  藍水靈可不知道,她的弟弟雖然見到慧可,種種疑團,也還未能一一揭開的。

  那日他與無色長老分手之後,即便兼程趕路,前往嵩山。嵩山是太室、少室兩山的總稱,兩山對峙,中間相隔約十餘里,在少室北麓的五乳峰,便是少林寺所在地了,少林寺大名鼎鼎,踏入河南境內,真是婦孺皆知。藍玉京找人問路,易如反掌,這一天終於來到了嵩山。他一早登山,朝陽初出的時候,已經看得見少林寺了。

  但見石塔如林,少林寺就兀立在塔林這中。除了石塔之外,還有一多,是古柏多。藍玉京見一株老柏,蒼翠夭矯,樹身大可兩人合抱,藍玉京沒見過老柏,不禁看多兩眼,發現樹下有一塊石碑,式樣古拙,碑上長滿苔蘚,藍玉京好奇心起,走過去拂拭蒼苔,讀那碑文:「唐僧曇宗,住河南少林寺,精通武藝。武德四年,太宗進為秦王,奉命王世充,曇宗等十三人。參加戰陣,以威猛善戰,克敵致勝。太宗封曇宗為大將軍,其餘不願為者,各紫羅袈裟一襲。」「武德」是唐太祖李淵的年號。「太宗」即是李世民,少林僧人曇宗等十三人助李世民打敗王世充一事,是少林寺歷史性的大事,因此後人立碑為記。

  藍玉京心裡想道:「本派創派祖師張真人據說曾經幫過燕王的忙,後來燕王做了皇帝,不但把祖師封真人,而且把武當山的地位置於五嶽之上。但張真人究竟幫過燕王什麼忙,卻未見有明文記載,也有人說是燕王為了要拉攏張真人,才那樣做的,但即使是真,也沒有少林寺僧人在唐朝所立的功勞之大。」想到武林的門派,也要仰伏帝皇之力才能發揚光大,不覺為之興歎。

  他正自胡思亂想,卻不知什麼時候,忽然有個人來到他的身旁。是個年紀三十多歲的虯髯漢子。這虯髯漢子說道:「你這個娃娃來做什麼?」

  藍玉京道:「我是去少林寺的。」

  那漢子道:「你來到這裡,我當然知道你是要去少林寺的。我是問你,因何去少林寺?」

  藍玉京當然不願意告訴一個陌生人,但想這個人很可能就是從小林寺出來的,要是拒不作答,也不在好。便道:「我想拜訪一個和尚。」

  虯髯漢子道:「少林的和尚我認得不少,你要找的那個名叫什麼」?

  藍玉京道:「我要找的是個燒火和尚。你不會認識的。」

  那漢子哼了一聲,說道:「那燒火和尚是不是法號慧可?」

  藍玉京吃了一驚道:「你和他相熟?」

  那漢子道:「我都不配見他,你憑什麼資格要去見他?」

  「憑什麼資格」,藍玉京當然更加不想告訴他了。「我也自知不配見他,只是受人所托,姑且一試而已。」藍玉京道。

  「何人托你?」那漢子竟然是一副要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神氣。

  藍玉京忍不住發問:「你又是什麼人?憑什麼要我說給你聽?」

  那漢子冷冷一笑,道:「你要去試一試,你先和我試一試吧!」藍玉京還未弄清楚他的意思,他已是倏地一抓向藍玉京抓下來了。

  幸虧藍玉京閃得快,喝道:「你幹麼出手傷人?」

  那漢子道:「你不是問我憑什麼要你說嗎?就憑我這大擒拿手!你先和我試試,要是能夠打得過我,你才可以去試一試求見那個燒火和尚!」他口中說話,手底卻是絲毫不緩,說話之間,已是閃電般地連發三招而且一招比一招厲害,最後一招,竟然抓向藍玉京肩上的琵琶骨。

  藍玉京豈能容他毀了武功,只得盡力抵擋,雙掌相交,蓬的一聲,藍玉京倒退兩步,那漢子的身形也晃了一晃。

  那漢子哼了一聲道:「小娃娃倒是有點硬份,但也還不配踏入少林寺。」雙掌盤旋飛舞,攻得越發急了。

  藍玉京精於劍法,拳腳的功夫卻是並不高明,但在那人急攻之下,他根本無暇拔劍,即使有餘暇拔劍,他也不想用寶劍對付手無寸鐵的人。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25:50     標題: 第九回 遍灑虛空無障礙 妙參禪理出重關 (2)

  哪知這個漢子口裡說是「試」他武功,出手卻招招狠辣,只要給他抓著一下,只怕就有筋斷骨折之災,藍玉京終於抵擋不住了,「嗤」的一聲,衣裳被他撕破一幅。百忙中把太極劍法化為掌法,一招野馬分鬃,斜切那人左肩。

  藍玉京並不指望這一招可以打敗對方,但求可以稍稍阻擋對方攻熱勢而已。不料他這一招剛出,就聽得那人大叫一聲,好像站立都站不穩了,一個踉蹌,骨碌碌的就從山坡上滾了下去。山坡陡峭,藍玉京驚魂未定,跑到山邊看時,已是看不見那個人了。

  峭壁下,幽谷望不見底。藍玉京打了一個寒噤,心裡想道:「奇怪,我這一掌好像還沒打著他,怎的他就會失足跌下幽谷去了?但願他不要因此喪命才好,否則我的罪孽可真大了。」

  但想到那個人的大擒手法,招招狠辣,倘若他不是「失足」跌下幽谷,只怕自己不死也得重傷,思之猶有餘悸。

  但當真是「失足」嗎?

  藍玉京自出娘胎,只曾和東方亮比過劍法,但那只是拆招而已,對敵的經驗,他可說是絲毫沒有的。不過,雖然如此,他多少總還有點知已知彼的粗淺見識,那人的武功比他高得多,決不是他那一招野馬分鬃能打敗的,但既然不是他那一招的威力,一個武功高強的人、又怎會無端失足?

  一輪紅日,早已從雲海中鑽了出來,林中景物,看得清清楚楚,連飛鳥也沒看見,哪裡有別人的影子?

  藍玉京百思莫得其解,只好繼續前行,還未走到少林寺的門前就有一個黑臉僧人迎上來了。

  「小哥兒,你家大人呢?」黑臉一見他就這樣問。

  藍玉京不大高興這個僧人把他當作必須跟隨大人的孩子看待,答道:「我家大人遠在千里之外,我是一個人來的。」

  那黑臉僧道:「哦,那也許是我聽錯了。你一個小孩子,千里迢迢,跑來這裡做什麼?」原來他是輪值看守山的僧人,隱隱聽得柏林裡好像有人打架,故此跑出來看。

  藍玉京答道:「我是想來求見貴寺的一位大師!」

  那黑臉僧人眉頭一皺,說道:「你是想學武功,想得入迷了吧?我們少林寺的和尚,一不會胡亂收徒,二也沒有那麼閒功夫去指點別人練武。」這類的事情,在少林寺是屢見為鮮的。

  藍玉京道:「第一,我並不是來拜師;第二,我也並不想找人指點,我是有事求見貴寺的一位大師的。」

  黑面僧人道:「你想見哪位大師,達摩院的還是羅漢堂的?」口氣中顯然已是帶點嘲諷意味。

  藍玉京一本正經答道:「這大師,法號慧可。」

  黑臉僧人露出詫異的神色,說道:「慧可?少林寺可並沒有一個名叫做慧可的和尚。」

  「誰人要找慧可?」說到這裡,剛好就有一個黃面僧人出來。

  黑臉僧道:「是這位小哥。」

  黃面僧道:「奇怪,慧可來了這裡三十年,從來沒有找過他的,今天竟然接連有人找他。小哥,幸虧你碰上我,」

  黑面僧大為奇怪,說道:「當真有個叫做慧可的和尚,而且已經來了三十年?」

  黃瞼僧臉僧道:「實不相瞞,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有這個人的。不過,是不是這小哥要找的人,我可還得問問。喂,你要找的這位慧可大師在少林寺是幹什麼的?」

  藍玉京道:「我想他大概不會是在達摩院或羅漢堂執事的老和尚,據我所知,他是在貴寺職司燒火的。」

  黑臉僧一怔,「什麼,燒火和尚?」

  黃臉僧笑道:「你莫看輕這個燒火和尚,他的架子還大得很呢,約莫兩個時辰之前,有個人來找他,央求我給他通報,也沒問是什麼人,就要我把那人趕開。」原來這個黃臉僧是昨晚下半夜輪值守山門的,天剛亮,那個人就來了。那時正是他換班的時候。但這個黑臉僧卻還未來(看守山門的也不只一個人,通常是兩個人。這兩個人也並非同時換班)。

  黑臉僧哈哈大笑,說道:「怪不得我不知道,原來是個燒火和尚。」要知少林寺的大小和尚,包括雜役在內,有一千多人,黑臉僧哪裡會注意到一個燒火和尚。

  藍玉京道:「燒火和尚又有什麼好笑?」

  黑臉僧道:「小哥,你誤會了。我們並不是世俗之見,看輕燒火和尚,只是燒火和尚,卻有人稱他為大師,那可真是奇聞了!我還是第一次聽見呢。」說罷,不覺又哈哈大笑。

  藍玉京道:「一點也不好笑,我的師祖就是稱慧可為大師的。」

  黃臉僧道:「你是哪一派的?你的師祖是誰?」

  藍玉京道:「我是武當派的,我的師祖是無相真人!」

  兩個僧人都是不禁吃了一驚,同聲說道:「無相真人?你說的是武當派的掌門?」

  藍玉京道:「現在的掌門人已經不是他老人家了。」

  這兩個人方才想起,無相真人正是最近去世的,前兩天少林寺剛接到消息。黑臉僧道:「當真是無相真人叫你來找慧可的嗎?」

  藍玉京道:「我為什麼要騙你們——

  黑臉僧道:「他是哪一天叫你下山的?」

  藍玉京說了那個日子,黑臉僧屈指一算,說道:「那不正是無相真人去世的前一天嗎——

  藍玉京道:「不錯,我是在路上知道師祖升天的消息的。」

  黑臉僧人冷笑道:「他在臨終前夕,多少事情需要交代,卻要你來找少林寺的一個燒火和尚?」

  藍玉京道:「信不信由你。若不是師祖告訴我,我還在武當山,又怎知你們少林寺有個名叫慧可的燒火和尚?」

  黃臉僧冷笑道:「你知不知道,武當派的祖師張三豐是從我們少林寺逃出去的,二百年來,武當派的道家弟子,從來沒有人敢上少林寺,俗家弟子,也只有一個牟獨逸來過。」

  藍玉京道:「知道。」

  黑臉僧道:「你若說無相真人叫你來謁見本寺主詩,我還勉強可以相信幾分,哼,哼,他會要你來拜會我們的一個燒火和尚?」

  藍玉京道:「你要怎樣才相信?」黑臉僧道:「死無對證,不過武功是可以作證的。」

  藍玉京道:「你的意思是要試我懂不懂武當派的功夫?」

  黑臉僧道:「不錯,我不但是要試你懂不懂,你必須抵擋得我十招,我才能夠用信你是無相真人的徒孫!」

  藍玉京道:「可以。但無需限定十招.一百招也行!」

  黑臉僧道:「好呀,你這個娃兒口氣倒大。我告訴你,我出招是不會手下留情的,打傷了你,你可別怨!」

  藍玉京道:「我若打傷了你,請你別見怪。」

  黑臉僧人氣得雙眼翻白,喝邊:「狂妄小子,拔劍吧!」

  那黃臉僧人是他師兄,知道他脾氣暴躁,怕他當真打傷了一個乳具未干的少年,受方丈責罰還在其次,傳出去對少林寺的名聲也是有損,忙道:「師弟,別要和一個無知少年一般見識,讓我隨便試他兩紹就行了。」

  他是名列羅漢堂的十八名大弟子之一,不想多耗時候,一出手就是小擒拿手法。名為「小擒拿」,可比那個虯髯漢子的「大擒拿」更為厲害,只聽得「嗤」的一聲,藍玉京的袖子被他撕破。

  藍玉京默念劍訣:「太極圓轉,無使斷缺,意在劍先,綿綿不絕。任它如泰山壓頂,我只當清風拂面。」眼睛也不一眨,手中的青鋼劍已是接連劃了三個圈圈。黃臉僧找不到他的破綻,怎敢手指插入他的劍圈之中。

  黑臉僧叫道:「師兄,這小子只怕是有人在背後指使,存心來要咱們少林寺的好看的,你可不能手下留情了!」

  藍玉京的劍術之精,大大出乎這黃臉僧人的意料之外,他聽了師弟的話,不覺心中一動,「師弟雖然是個莽漢,但這話倒是說得有幾分見地。這小子看來不過十五六歲。劍法就這樣了得,說不定他當真是無相真人的徒孫,武當派那些老道士指使他來試探咱們少林派的武功的。他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那些老道諒我們不敢傷他的性命,但我們這裡的頭面人物,若是有一兩個輸給他,少林派從此就更加要給武當壓得抬不起頭了!」

  黃臉僧人有了這個疑心,登時就出手不再留情。雖然未必要取藍玉京的性命,但把藍玉京打成殘廢則不在所惜了。

  他一聲大吼,飛身撲擊,掌力把藍玉京的劍圈盪開,藍玉京斜身飄閃,一招「金針度劫」劍尖反挑黃臉僧的脈門,這一個變化的奇詭,又是大出黃臉僧的意料之外,他不知藍玉京的太極劍法乃是另有「創意」的,不禁心中噴咕:「奇怪,這小子的劍法好像是太極劍法,但卻又像並非一樣。」他的經驗、武功都在藍玉京之上,雖然摸不透藍玉京的底細,也不至於為他所乘,當下雙掌斜擊,已拍中藍玉京的劍身,藍玉京閃身躍避,虎口已是隱隱發麻。

  藍玉京「哎喲」一聲叫起來道:「好大的氣力!」黃臉僧人不禁臉上發燒,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心裡想道:「我名列十八羅漢之中,在招數上竟然勝不過一個少年,好在沒有外人在旁,否則可真是給人笑話了。」

  那黑臉僧見藍玉京居然能夠抵擋師兄的大力金剛掌,不禁也是暗暗詫異,說道:「素聞武當派最擅長的功夫是借力打力,你這小子自稱是無相真人的徒孫,卻連這點門道都不懂,嘿嘿,看來你定是假冒無疑!」

  其實藍玉京何嘗不懂以柔克剛的道理,他五歲開始學武,十一年來,不知學過多少借力打力的手法。但道理易懂,手法也不難學,最難的是運用之妙,存於一心,否則臨敵之際,千變萬化,差之毫釐,便會謬之千里。還有一點,功力如果相差太遠,縱然運用妙,那也未必能夠以柔克剛。

  那黑臉僧當然也懂得這個道理,不過,他是故意這樣說的,一來是為替師兄解嘲,二來他亦已看出了師兄不願打傷這個少年,因此他就故意先把這個少年認定了不是武當派的弟子,萬一將來鬧出糾紛,也可以有理由辯解。

  哪知他這麼一說,卻也提醒了藍玉京。藍玉京這半個月來,對師祖給他的內心法,已經領悟不少,只是未有機會嘗試運用,欠缺經驗而已。

  這剎那間,內功心法所提的訣竅從他心中流過:「從有到無,無中生有。心無沾,流水行雲。任彼金剛猛撲,四兩可撥千斤!」訣竅一念,登時心竅也開。

  說時遲,那時快,黃臉僧人又是猛的一掌劈來,藍玉京倒持寶劍,以劍柄迎上,輕輕一撥,只聽得「喀喇」一聲,三丈開外的一棵大樹,一株粗如兒臂的樹枝被黃臉僧人的劈空掌力打斷,不過,藍玉京雖然能夠把他的掌力牽引出去,轉了方向,打斷樹枝,他本人還是不能不晃了幾晃,退了一二步,方始穩得住身形。這是因為他只能把對方的力道撥開八成之故。

  但這麼一來,卻是令得這個僧人的黃臉成了紅臉了。

  要知借力打力,雖然不能硬碰,但假如藍玉京剛才是用劍尖牽引,這個黃臉僧人雖然不至遭受斷臂之厄,皮肉之傷卻是難免的了。

  也不知是否由於心而生「暗」,在那枝樹枝被他劈空掌力折斷之時,他似乎隱隱所得構林裡有人發出一聲冷笑,聲音飄忽,似有如無,還沒有枝葉搖吵的聲音清楚,究竟是笑聲還是風聲?或者根本只是他的幻覺,在他心裡,只能是個迷了。

  他思疑不定,為了挽回面子,一聲冷笑,說道:「好小子,我讓你見識見識我的空手入白刃功夫,我不用內力,也能打敗你,免得給你說我以大欺小。」

  聲出招發,五指如鉤,向藍玉京抓下。但卻並沒有斯身進迫,甚至和藍玉京的劍尖,也總是合持著三五寸的距離。

  空手人白刃的目的,是要奪對方的兵刃的,沒有接觸。又怎能達到這個目的呢?

  原來他用的是少林寺七十二種絕技之一的龍抓手功夫。出手如電。每一招都虛實相生,變化莫測。只要對方的防禦稍有疏失,立即可以由虛變實,抓住對方的要穴道。但在無機可乘的時候,他這種飄忽不定的掌力,對方要借力也無從借起。他說不用內力也是假的,只是換上了陰柔的小天星掌力,沒有掌風而已。不過,龍抓手的功夫並非倚仗內力傷人,則是真的。

  藍玉京的太極劍法本來不輸於他龍爪手功夫,但黃臉僧人的龍爪手這門功夫已經練了二十年,藍玉京的太極劍法還是最近練的,雖然他的悟性甚高,而且還有「創意」,但究竟不及對方的造詣之深。

  黃臉僧人改變打法,繞身游鬥,移步換形,瞬息百變,對藍玉京的威脅,登時大增,漸漸,藍玉京的劍法已是被他克了。

  黑臉僧人在旁觀戰,看得眉飛色舞,不停的給師兄喝彩,「妙啊,妙啊!」都不知叫了多少聲了。可是他每叫一聲「妙啊」黃臉僧人的眉就不覺一皺,臉色也越來越難看了。

  藍玉京並沒有數他出了幾招,但他自己心中有數,已是過百招了。他曾誇口要在十招之內打敗藍玉京的,現在已是十倍於十招之數,師弟的喝彩聲豈不是等於對他的嘲笑麼?雖然黑臉僧人是絕對沒有這個意思的。

  黃臉僧人一咬牙根,心裡想道:「我若是抓不著這小子,顏臉何存?」無明火起,登時使出殺手絕招,即使誤傷藍玉京的性命,也是在所不顧了。

  他把小天星掌力用在龍爪手上,一伸一縮,這一抓,抓出去的力道令得藍玉京像被漩渦卷吸一般,雖然不至跌倒,腳步已是踉蹌,不知不覺,身形傾側。

  黃臉僧人立即閃電出招,招數也是非常奇妙,藍玉京身形不穩,不論如何閃避,都非中招不可。若然閃避不當,琵琶骨就要給對方抓裂閃避得宜,手中的劍最少也要給方奪去。

  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藍玉京忽地聽得好像有人在他身邊叫道:「白鶴亮翅,玄鳥劃砂!」藍玉京不假思索的就把這兩招使了出來!

  白鶴亮翅是要身形掠起的,他腳下踉蹌,正好趁勢躍起,但玄鳥劃砂則是反手向後轉個圈削出的,黃臉僧是在正面攻他,他身了懸空,使這一招,那豈不是變成了無的放矢,如何夠能防禦。

  不過,藍玉京根本就沒去想這層道理,因為他已聽出了那個聲音是誰的了,是一個他最信服的人。

  只聽得「嗤」的一聲,黃臉僧人的僧袍被劃開了一道七寸多長的裂縫,胸口也感到了森森的劍氣,這一驚非同小可,趕忙斜躍出數丈開外。

  原來在那個指點藍玉京之際,早已算準了黃臉僧人的後著,黃臉僧人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在那剎那之間,移形易位,轉到藍玉京後側發招,這一來就等於是送上去湊合藍玉京的「玄烏劃砂」了。更妙的是,那人還算準了藍玉京在使了一招「白鶴亮翅」之後,第二招的力道配合上兩者之間的距離,「玄鳥劃砂」就只能劃破對方的僧袍,而不至於傷及性命。

  那黑臉僧人見師兄僧袍破裂,急切間也不知是否受傷,他的脾氣素來暴躁,一聲大喝:「好小子你敢傷我師兄!」掄起方便鏟,就朝藍玉京雙腳鏟來。

  方便鏟是重兵器,這黑臉僧人又是專練外功的,雙臂之力,足有千斤。他不是鏟向藍玉京的上三路,已經是手下留情了。不過這一鏟朝著藍玉京雙足鏟來,藍玉京即使能夠保全命,雙足也是要和身體分家的了。

  藍玉京當然不甘殘廢,「任他泰山壓頂,我只當清風拂面」,自然而然就使出了剛剛妙悟的「四兩撥千斤」的功夫。

  黑臉僧人的功造詣遠遠不及師兄,藍玉京用四兩撥千斤來對付那黃臉僧人,收效不大;對付這黑臉僧人卻是立即見功。

  「四兩撥千斤」不怕對方力大,對方的氣力越大,所受的反出也越大,只聽得「噹」的一聲巨響,震耳欲聾,黑臉僧人的方便鏟陡然被撥轉方向,哪裡還能掌握得牢,不但方便鏟脫手、飛出,他的虎口亦迸裂!

  這幾下雷轟電閃般的攻拒,不過轉眼功夫,便即分勝負。藍玉京茫然四顧,那兩個僧人則如鬥敗的公雞,氣沮神傷。

  突然,藍玉京眼睛發亮,那兩個僧人也抬起頭來了。場中突然多了幾個人。

  「東方大哥,果然是你!」藍玉京失聲叫道。

  他眼中只看見東方亮,還沒注意到同一時間出現的另外兩個人。

  這兩個都是六旬開外的老和尚,而且是身份大不尋常的老和尚。

  一個是少林寺達摩院的首座本無大師。

  另一個竟是少林寺的方丈痛禪上人!

  這兩個僧人怎麼也想不到本寺的主持竟然會親自出來,而且還加上達摩院的首座

  本無大師面挾寒霜,說道:「圓通,你身為羅漢堂僧人,怎能妄動無明,用本寺的絕技對付一個還成年的小施主?」

  那黃臉僧人道:「弟子知罪,不過,請首座明鑒,這位小施主卻是捏造謊言,假冒武當派的弟子,來挑起糾紛的。他背後一定有人指使,請先查明他的來歷。」

  本無大師喝道:「住嘴!人家來意早已說得明明白白,只是你胡亂猜疑,你還不向這位小施主賠罪」

  黃臉僧人駭然說道:「這小、小施主當真是武當派的弟子麼?」他見本寺方文和達摩院的首座長老對藍玉京都甚為客氣,「小子」兩字不敢說了。

  本無大師似乎有意考他的見識,說道:「你憑什麼懷疑他不是武當派的弟子?」

  黃臉僧人道:「他的劍法倒有幾分像是武當的太極劍法,其實似是而非。依弟子看來,恐怕不是張三豐的摘系傳人吧?」

  本無大師沒有立即回答他,卻對方丈說道:「師兄,你對各派的劍理比我懂得多,不知我有沒有看錯。」

  痛禪上人道:「不錯,這位小施主的劍法雖然和現今流傳的太極劍法似乎並不一樣,但任何劍法,只求形似,便落下乘。這位小施主的太極劍法已是到了神似的境界!」

  本無大師欣然說道:「師兄說的深合我心。小施主,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你的劍法是無相真人親授吧?」

  藍玉京的劍法本來是跟義父學的。但劍訣卻是師祖所傳。義父教他的太極法似是而非,他從劍訣自己悟出來的劍法才是真的。不過,他的「參悟」也有東方亮的「指點」在內,而且是在不斷修正義父所教的劍法的過程中參悟的,他的義父也不能說沒有一份功勞。

  他不知怎樣說才好,遲疑半晌,只能如此說道:「可以這樣說。」

  這是模稜兩可的說話,本無大師聽了,眉頭一皺,心裡想道:「莫非還有別情?」但對別派的弟子,他卻是不便盤問了。

  痛禪上人喟然歎道:「怪不得武當派的名頭近年壓過了少林,撇開別的不談,武當的人材就非咱們少林可比。無相真人的一個小徒孫可以和咱們羅漢堂的大弟子抗手!」

  黃臉僧人惶然說道:「弟子無能,願領方丈處分!」

  痛禪上人道:「少林武當本屬一家,你輸給無相真人的徒孫,也不算丟臉。我只不過是感興歎,並非怪你本領不濟。我要說的是,你卻的確是對這位小施主有失禮之處,即使你打贏了,你也必須向他賠罪!」

  黃臉僧人滿臉羞漸,須知打贏了賠罪倒沒有什麼難堪,如今卻是打輸了還要向人家賠罪,但主持有命,怎敢不遵,只好對藍玉京賠禮:「小施主,請恕小僧有眼無珠,不識你是武當高徒,多有失禮。」

  藍玉京連忙還禮,說道:「不敢當。其實……」他想說的話未曾說來,已經有人替他說了。

  那黑臉僧人性子最急,見方丈稱讚藍玉京,把他的師兄貶低,不禁大不服氣,剛聽將藍玉京說出「不敢當」這三個字,他就搶著說下去,說道:「這小施主不過是得到別人的指點,才不至於落敗罷了。否則他怎打得過圓通師兄?」

  藍玉京道:「是呀,我本來不是這位大和尚的對手。」

  本無大師道:「圓業,你知不知道你何經以學藝不能精進的原因嗎?就因為你不能虛心,你試想想,如果剛才在你和這位小施主動手的時候,我若在旁指點你兩招,你是不是就憑我的略加指點便可獲勝——

  黑臉僧人剛才一出招便給藍玉京打敗的,他知道這是被對方以柔克剛之故,他的內功不行,空有一身氣力,那就的確是縱有名師指點,也打不過對方的。

  不過,他仍是不能服氣,說道:「我承認我的本領比不過這位小施主,不過,這位小施主說的話恐怕也不能盡信吧?」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26:29     標題: 第九回 遍灑虛空無障礙 妙參禪理出重關 (3)

  藍玉京道:「我說的都是真話,不知是哪一點令得大和尚不敢相信?」

  黑臉僧人道:「無相真人只是命你一個來的」』籃玉京又道:「是呀!」

  黑臉僧人又再逼緊一步,說道:「並沒有別的武當弟子和你同來?」

  藍玉京眉頭一皺,心想這大和尚也真囉唆,說道:「師祖的遺命只是給我一個人的,當然沒有別的同門陪我來了。」

  黑臉僧人一聲冷笑,指著東方亮道:「那麼這個人是誰?難道你敢說他不是武當派的弟子?」要知東方亮既然能夠指點藍玉京的太極劍法,他當然認為東方亮定是武當弟子無疑。

  藍玉京道:「他是我的義兄,但他並不是武當的弟子。」

  圓通吃了一驚,雙目瞪視東方亮,說道:「你剛才指點這位小施主的那兩招劍法高明得很啊,你當真不是武當派的?」

  東方亮淡淡說道:「武當的聲名赫然可以和少林並駕,我還不屑於做武當派的弟子!」

  這麼一來,連本無大師也不禁起疑,說道:「恕老衲眼拙,老衲也想請問施主是哪一門派?」

  東方亮道:「我也不知我是什麼門派。」

  他這話倒不是推搪,他的師祖玄真子雖然是出身崑崙派的。但劍法已經自成一家,到了他的師父向天明,更是融會各家之長,創立了飛鷹迴旋劍法,這才得以號稱「劍聖」。

  本無不知內在情由,哼了一聲,心裡想道:「你不說難道我就沒法知道?」此時寺中又已有幾個僧人聞風出來,這幾個僧人見方丈在場,靜靜地站在一旁,誰也不敢說話。

  東方亮道:「和我這位義弟一樣,我此來也是想要拜訪一位高僧。」

  本無道:「你且慢說出這位高僧的名字,我先和你說一說少林寺的規矩,少林寺並不拒絕訪客,不過,若是存心要來試一試少林寺武功的人,那可就得在經過一場比試之後,合格的我們才可以准許你進本寺。」言下之意,你若是不合格的,根本就不能踏入少林寺的大門,當然就談不到接受你的拜訪了。

  東方亮道:「貴寺的武功,天下無不欽佩,人是不用試也知貴寺武功高明了。這條規矩怕不適合我吧?」

  本無大師道:「我們並不是只要聽施主口中的言語,是要看施主的行為。施主剛才暗助義弟取勝,已是等於存心來考較少林寺的武功了,印證武功,事情也屬於尋常,施主若要踏入本寺,那就只好請施主莫要推辭了。」

  東方亮笑道:「大師是達摩院首座,我怎敢在大師的手下試招?」

  黑臉僧人哼了一聲道:「你也忒自高身價了,你怎知是我們的達摩院首座要和你過招?」

  東方亮道:「在下不敢有此奢望,要是點到即止的話,就請大和尚教幾招如何?」

  這黑臉僧人是藍玉京的手下敗將,他倒是相當直爽,哼了一聲,說道:「你分明知道我不是你的對手,想揀軟的果子吃,我才不上你的這個當呢!」

  那個法號圓通的黃臉僧人說道:「閣下對劍道的精研,小僧剛才已領教了,得隴望蜀,倘若閣下肯出招賜教,小僧更感榮寵。」原來他剛才輸給藍玉京,他本來可以勝的,卻因東方亮在旁指點藍玉京。以至今他反而落敗,他自覺得不值,向東方亮挑戰,以求一瀉心中之憤。

  東方亮還沒有表示,本無大師已在說道:「圓通,你忘記我剛才怎樣告誡你麼?」

  圓通心頭一涼,說道:「首座告誡弟子不可妄動無明。——

  本無大師說道:「對了,少林武當,同出一源,你和武當派的弟子印證武功,勝負何須執著,再說,你已經比試了一次,倘若仍然你和外人比試,豈個是要教人家笑話咱們少林寺無人!」

  這番話的意思顯然是要把藍玉京和東方亮分別對待,藍玉京是武當門下與少林弟子可「同源」,東方亮則只能算是「外人」了。東方亮聽了,不禁激起好勝之心,心裡想道:「這位少林寺的達摩院首座,告誡弟子對勝負不可執著,其實他又何嘗沒有執著?哼,只要不是少林寺的方丈和達摩院的長老出手,少林派的弟子雖然眾多,能夠勝得過我的只怕也未必找得出來。」當下說道:「既然貴寺有這個規矩,那麼在下恭候方丈和首座挑選貴派的一位高徒出來指數在下。」

  本無大師道:「少林寺的人材雖然不多,卻也用不著細心挑選。」把手一招,叫道:「圓性,你過來!」

  剛剛從寺中出來,在一旁靜立的和尚之中,有一個身材枯瘦的走出來道:「弟子圓性,聽候首座吩咐。」

  本無大師道:「這位施主自言,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屬於什麼門派,如今我要你和他印證武功,你要幾招才能知道他的門派?」

  圓性望了東方亮一眼,說道:「十招!」

  本無大師道:「施主可願按照我們所定的規矩比試?」

  東方亮道:「客隨主意,請大師劃出道兒。

  本無大師道:「以十招為限,倘若在十招之內,他說不出你的武功門派,即使你輸了給他,也算你贏。」

  東方亮笑道:「這豈不是我佔盡便宜?」

  圓性哼了一聲;說道:「你這話說得未免早了一點,你以為按照我們劃出的道兒,你就一定可以贏得這場比試麼?」

  東方亮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不過我這個人是要凡事都講公道的。既然在比武上你們讓我佔了一點便宜,那麼在考你們的見識上,我也可以讓你們一步。」

  本無微笑道:「你倒是自負得很,請問這一步你準備如何讓法?」

  東方亮道:「十招之內,任何一位少林弟子看出我的武功來歷,都算是你們贏了。不必只限這位圓性大師。」

  本無大師道:「好!就這樣吧。你若贏了,少林寺的大門為你打開,你若輸了,對不住,我們就不能讓你踏入本寺了。」

  圓性取下倒插在背後的拂塵,說道:「雙方要說的話,都已講明白了。請施主進招!」也不見他拿橇作勢,只是那麼隨隨便便,的在東方亮面前一站,儼然就有淵停嶽峙的氣象。東方亮心頭一凜:「這個和尚倒是不可小覷!」

  東方亮劍出鞘,說聲:「有瓚!」陡然間,眾人只覺眼睛一亮,一道白光,好像劃破夜空的閃電,駭人心魄!那金刃劈風之聲,也震得眾人耳鼓嗡嗡作響!東方亮的第一招使出來了!

  藍玉京看得吃了一驚:「原來東方大哥不僅懂得太極劍法,他的連環奪命劍法也比我高明得多。」

  那黃臉僧人站在本無大師身旁,說道:「這一招好像是武當外門劍法中的雷電交轟?」他和藍玉京都是同樣驚疑,雖然兩人的想法則並非一樣。

  本無大師微笑道:「不錯,確是有雷轟電閃之威。威力似乎還在武當派的雷電交轟之上。」這麼一說,那法號圓通的黃臉僧人已是領悟,東方亮這一招不過看來好像武當的雷電交轟而已其實駕馭劍法的內力則另有妙處,並非武當派的法門。

  話猶未了,圓性的第一招也使出來了。說也奇怪,只見他漫不經意地把塵一揮,就把那道白光裹在當中。那麼猛烈的「雷電交轟」,在他拂塵包裹之下,威力竟然施展不開登時受阻了。

  圓性一出手就阻遏了對方的攻勢,心裡想道:「他用別派的劍法來迷惑我,要勝他不難,但最緊要還是迫他使出本門劍法,心念一動,立即使出殺手反攻!

  東方亮也好像知道他的心意,就在一瞬間,兩人幾乎是同一時候變招。

  圓性的拂塵一揮,塵尾根根豎起,有如千百鋼針,刺向東方亮的穴道。

  一般用指頭點穴,只能點一處穴道,但他用塵絲刺穴,東方亮的全身穴道,幾乎都在他的襲擊範圍之內,這樣的刺穴功夫,藍玉京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在旁看得暗暗為東方亮捏一把汗!」

  但東方亮的第二招變化之奇,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按說「連環奪命劍法」是必須連環使出的。第一招「雷電交轟」是至剛至烈的劍招,跟著來的一招,即使沒有那麼威猛,也必定是接續前招攻勢的。

  哪知東方亮的變招,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就好似萬馬奔騰,突然一齊止步一般!劍光陡然收斂,劍尖輕輕顫動,劍勢閃爍不定,在行家眼中,他的全身上下,已是沒一處不在嚴密的防禦之中,簡直無絲毫破綻可尋。

  少林寺的方丈痛禪上人也不禁點頭讚賞,「張三豐創立的太極劍法果然是非同小可,可惜咱們遲生二百年,沒眼福見他使這一招。」

  本無大師道:「不過這位施主的太極劍法,也確實是如你所說,已經到了神似的境地了。」他本來是認為圓性在十招之內必定可以贏得比武的,此時也不禁有點擔心了。

  痛禪上人道:「你說得不錯,這位施主的太極劍法,已守如江海凝光了。」

  少林寺武功最高的兩位都加讚賞,藍玉京心中的欽佩當然更是無以復加。原來東方亮使的第二招乃是太極劍法中的「如封似閉」,不求守而自守,不求攻而自攻。藍玉京是深知本門的兩種劍法是截然相反的。心想,要這樣隨心轉變,恐怕只有師祖重生才做得到。

  藍玉京是未曾見過牟滄浪的劍法的。他可不知,東方亮此時正心中暗暗叫了一聲「慚愧」「莫說我比不上張真人當年,牟滄浪也要比我高明十倍。」

  經過了兩招比試,雙方都是暗暗吃驚。不敢再有絲毫輕敵的意念了。東方亮初時見「圓性」是「圓」字輩,只道他和那個黃臉僧人既是同輩,大概也高明不了多少,此時方始知道完全錯了。

  原來這個圓性和圓通雖然都是羅漢堂的僧人,但圓通在十八羅漢中名列第十三位,圓性卻是名列第二的。即使把達摩院的長老都包括在內、他也是少林寺十名之內的高手。他還有一樣長處,是達摩院的長老都比不上的,那就是他對別派的武功知道得最多,不似達摩院長老,十九隻是專研本派的絕技。

  東方亮雖然聰明絕頂,但他「創新」的太極劍法也還不是每一招都能「神似」;而且,有兩大高僧在旁觀戰。「神似」究竟還不是完全一樣,若使同一劍法,十招之內,總有一招會給他們看出自己的師承所自。東方亮在第七招上想到這層,劍法陡然一變,劍身變成弧形,劍點分作五處落下。

  那黃臉僧人「咦」了一聲,「這一招是什麼劍法?倒好像似曾相識。」

  圓性哼了一聲,說道:「蠢材,本門的功夫你也不認得了?」

  圓通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是你剛才使過的一招擒拿手!」

  原來東方亮是把少林派的擒拿手法,化到劍法上來!

  東方亮哈哈笑道:「假作真時真亦假,假可亂真,假亦何妨?」圓性怎也想不到他會使出本門絕技,不覺一怔,他的攻勢就給東方亮化解了。

  不過,圓性對擒拿手的功夫造詣極深,東方亮這一招,只能在片刻之間擾他心神,他一怔之後,立即冷笑道:「我且叫你知道什麼是真,什麼是假?」拂塵一起,千絲萬縷,向東方亮當頭罩下。

  圓性這一招也是從龍爪手中化出來的,經過他的玄功運用,每一根塵絲都好像變作了一根指頭,可以發揮擒拿作用!變化之妙,連本無大師也不禁點頭讚許。

  東方亮抵擋不住,退了一步,劍勢緩緩劃了一圈,劍勢雖緩,但卻把圓性那千百根塵絲全都擋在劍圈之外。

  這一招不必方丈和達摩院首座說破,圓性已經知道是天山派的大須彌劍式,天山派的掌門霍天都和他乃是忘年之交,他曾經以後學的身份,和霍天都切磋過武功的。

  大須彌劍式取「須彌藏於芥子」之義。是最佳的防禦劍法,倘若雙方的武功不是相差太遠,較弱的一方只要使出這個劍式,就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圓性曾與霍天都切磋過武功,立即察覺東方亮這一招大須彌劍式也只是形似而已,他用來駕馭劍式的內力,根本不是天山派的內功心法。當下一聲冷笑,說道:「假就是假,焉能亂真!」倏地倒轉拂塵,把塵桿當作判官筆使,重手法點東方亮胸口的璇璣穴。

  這一下雖然只是點一處穴道,但威力之強可要比塵尾散開,對敵手的全身穴道都加攻擊強得多了。

  東方亮似乎有點感到招架為難的樣子,忽地身形遊走,使出了一招飄逸無倫的劍法,衣袂飄飄,姿態美妙之極。

  東方亮這招使出,圓性那張本來毫無表情的臉上忽然有了點詫異的神色,但見他身形遊走,拂塵斜掠,似乎對東方亮這招頗有顧忌,未敢強攻。

  在旁邊觀戰的本無大師不覺也噫了一聲。

  東方亮這一招當然使得不錯,但本無大師的這一「噫」倒並不是只因為它的「神奇」

  原來東方亮在給對手逼得難以招架之際,不知不覺就把崑崙派的劍法使出來了。

  他的師祖玄貞子本來是出身崑崙派的,在崑崙派劍法的造詣上,東方亮師承有自,使了出來,當然和使出別的門派的劍法不同。

  本無大師道:「想不到這位施主的崑崙劍法也能神似。」

  痛禪上人道:「不是神似。」

  本無大師一怔道:「不是神似是什麼?」

  痛禪上人道:「非假非真,我也不知該怎樣說。與其說是神似,不如說是青出於藍。但說青出於藍,也不全對,因為它還有別的顏色。石靈子恐怕也未必使得出這一招星海俘槎。」石靈子是崑崙派的現任掌門。

  原來崑崙派這一招「星海浮槎」到了東方亮的師父向天明手上,已經是有了新的變化,他採取峨眉、青城類似這一劍法的精華,與原來的劍法揉合,使得這一招「星海浮槎」變得更加空靈奇幻,因此「骨骼」雖然還是崑崙派的,但已注入新的內容。這就是痛禪上人說的既是「青出於藍」而又有「別的顏色」的意思。

  東方亮心頭一凜,「果然不愧是少林寺的方丈,眼光如此銳利!」但從他的師父開始,已經是自成一家,儘管他這一招的「原型」也還是崑崙派的劍法,卻不能說他是崑崙派的弟子。

  那黑臉僧人的武學造指平平,聽不懂方丈所說的意思,心裡只在想道:「昆倉派的掌門都使不出這招,這小子料想也不會是崑崙派的弟子了。糟糕,這小子已經使了八招了,師兄還是未能看出他的門派!」

  他心念末見,忽見師兄的臉色已是豁然開朗。

  「假作真時真亦假,真假終須有來源!」圓性朗吟之後,徒地一聲大喝,拂塵忽聚忽散,變化也是奇幻之極,東方亮的劍光好像水銀瀉地,給他拂得四面流散。圓性的拂塵還好似隱隱有股粘黏之力,要把他的劍牽引脫手。

  東方亮吃了一驚,心道:「怪不得少林派能夠領袖武林,歷久不衰,果然是名下無虛。寺中一個羅漢堂的弟子,武功似乎還在武當派的長老之上。只不知痛禪上人比起牟滄浪卻又如何?」

  東方亮想到了牟滄浪,不知不覺就把太極劍法中的「白鶴亮翅」使出來了。

  這招「白鶴亮翅」是他和藍玉京合練,練得最多的一招,也可說是他在太極劍法中最有「心得」的一招。

  他在圓性以少林寺的絕技強攻之下,也只有用這一招才能抵擋了。

  只見他身形平地拔起,在空中一個轉身,嚴如鷹隼迴翔,凌空斜削下來。白鶴是善禽,性子柔和,他使的這招有飛鷹撲擊,比原來的「白鶴亮翅」,威猛得多了。

  藍玉京在這一招也是最有心得的,此際卻是不禁看得目瞪口呆了。東方亮以前和他練這一招時,從來都不是這樣施展的。

  圓性的塵尾是烏金練成的玄絲,堅韌異常,只聽得一片好似金屬交擊的聲音連珠密響,東方亮一個鷂子翻身,倒縱出數丈開外,衣袖穿了十幾個小孔,像是蜂巢,圓性的拂塵,也斷了十幾根塵絲,正在隨風飄散!

  圓業正在心道:「糟粒,已經是第九招了!」這一招雙方是打成平手,東方亮和圓性都是向後退開,東方亮臉色沉重,手按劍柄、注視對方,圓性則在淡淡說道:「你的最後一招似乎用不著使出來了。」

  圓業正在奇怪,師兄因何如此說呢!

  只聽得本無大帥已是哈哈一大笑,朗聲說道:「怪不得施主的劍法如此高明,原來是當今劍聖的高足!」

  原來東方亮這一招「白鶴亮翅」是經他別出心裁,和他得自師門的「飛鷹迴旋劍法」合而為一的。

  他的來歷終於給本無大師看出來了!

  圓通吃了一驚,說道:「二十年前,有個叫做向天明的人從塞外到中原,曾與號稱劍神的巴山劍客過鐵錚比劍,據說比了三天,結果還是打成平手,從此之後,這個向天明就被人尊為劍聖,而他也只曇花一現,從此就不知蹤跡了。首座長老說的劍聖,可是此人?」

  本無點了點頭,說道:「不錯,天下只有一個劍聖,就是此人。不過,從你聽來的傳說卻是不盡不實,那次比劍是在巴山之巔,沒人在旁觀戰。據過鐵錚自己對我說,其實是他輸了一招。比了三天,似乎也是旁人誇大之辭。」

  圓通抹了一額冷汗,心裡想道:「幸虧師兄替我出馬,倘苦換上了我,只怕抵擋不了他的三招。」

  藍玉京此時方始如夢初醒,忽地走到東方亮面前,說道:「原來白鶴亮翅這招,還可以有這樣剛猛的變化,我一直都沒有想到。」

  東方亮苦笑道:「花落水流,妙諦自悟,不必強求。我的這招變化,並非順其自然,是以就不夠精純了,你將來的成就,必然遠勝於我,不必學我。」

  藍玉京道:「多謝大哥指教。」頓了一頓,又道:「你另外的八招劍法,也是令我得益很大。雜乎?純乎?恐怕也未必能夠定出一個標準,而運用之妙是存乎一心的!」

  本無聽得聳然動容,說道:「師兄.這番話倒是合乎禪理。」主持痛禪上人合什道:「善哉、善哉,這位小施主有此見識,當真可說得是與武學若有宿緣了。即使小施主不是無相真人的徒孫,老衲也當恭迎小施主人寺。」

  圓性瞪眼望著東方亮,說道:「無相真人羽化那天,上武當山挑戰的那個少年,可是你麼?」

  東方亮道:「是我。但無相真人的羽化,可不關我的事。」

  圓性道:「我知道。我只是佩服你的膽量與武功,並沒其他意思。」

  東方亮再次苦笑道:「這句話應該是由我來對你說才對。那次在武當山的比劍是我輸了;這次比武,也是我輸了給你。」

  圓性道:「不對。是我的師叔識破你的來歷的,若然要論輸贏,你也只是輸給我的師叔。倘若只談比武,再打下去,我是打不過你的。」

  東方亮若笑道:「多承謬讚,但這場比試,畢竟還是我輸了。」

  藍玉京道:「東方大哥,你是輸給少林寺的達摩院首座,雖敗猶榮。」

  本無大師微笑道:「東方施主,這場比試我們的確是佔了你的便宜,不過,劃出的道兒是雙方同意的,格於少林寺的規矩,我們唯有對你抱歉了。但不知你想見的是誰?」

  東方亮道:「是貴寺一位法號慧可的燒火和尚。」

  藍玉京一怔道:「哦,原來你也是要找這位大師。」

  圓通也覺奇怪,說道:「慧可也不知交了什麼運,從沒見過有人找他,今天卻一來就來了三個人。」

  痛禪上人搖了搖頭,說道:「這就沒法通融了。」但他的口氣,似乎是說東方亮假如是要見別的少林寺和尚,還可通融。但為什麼求見慧可,就不可以「通融」,他卻沒說出來。少林寺方丈言出如山,何況東方亮又確是未能通過少林寺的「考試」,自是不便多言。

  東方亮想了想,說道:「少林寺的規矩不能由我破例,我也不敢強求,但我有一事不明,想向首座請教。」

  本無大師道:「請說。」

  東方亮道:「中原的武學之士,只有巴山劍客過老前輩見過家師的創法,剛才找那一招白鶴亮翅已經不是師門劍法,剛才我那一招白鶴亮翅已經是是把師門劍法揉合了武當劍法的,不知首座何以一眼就看了出來?」

  本無大師道:「令師曾經來過少林寺。」

  圓通的驚詫比東方亮更甚,失聲道:「劍聖曾經來過本寺?」心想:「怎的我不知道?」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27:14     標題: 第九回 遍灑虛空無障礙 妙參禪理出重關 (4)

  本無大師道:「他來的時候,你還沒有在本寺受戒呢。當時,向天明還未有劍聖之稱,卻要求和痛禪師兄印證武功,我替師兄和他比試,慚愧得很,只和他打成平手。他是知道痛禪師兄的武功遠遠在我之上的,他一言不發,只是在寺門外作個長揖,就走了。東方施主,令師當年都沒有踏入少林寺,所以我們對你更加不能破例。」

  東方亮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師父叫我不可在少林寺僧人的面前,說出我是他的徒弟。」

  本無大師說罷,痛禪上人便對藍玉京道:「寸施主,你要見慧可,我和你進去。」

  藍玉京道:「我可不可以和東方哥說句話?」

  痛禪上人道:「當然可以,我在寺門口等你。」本無大師等人都跟著他回到少林寺的大門下站立。

  東方亮苦笑道:「小兄弟,你已經知道我是曾經上過武當山挑戰的了,你還對我這樣好?」

  藍玉京道:「大哥,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剛才暗中助我一臂之力的人,一定是你,對嗎?」

  東方亮道:「你猜得不錯。我是一直跟蹤你的。你知不知道,我是想利用你?」

  藍玉京道:「我不管你意欲如何,你總是救了我的性命,我和你相識以來,也只有從你這裡得到好處。你上武當山挑戰一事,一來並沒傷人,二來亦已在當場由本派的掌門當眾了結了。這是無色長老告訴我的。武當派別的人對你的想法如何,我不知道。我是不會把你當作敵人的。」

  東方亮道:「多謝。」

  藍玉京道:「既然你也是要見慧可大師,你有什麼話,我可以代你說。」

  東方亮脫下一個指環,說道:「你只須替我把這個戒指給他一看就行。

  藍土京道:「慧可大師是早已知道你的嗎?」

  東方亮道:「慧可來少林寺掛單的時候,我還未出生呢,他怎會知道我?」

  藍玉京道:「那麼,假如他問起這個戒指的來歷,我怎樣說?」

  東方亮道:「你只須說戒指的主人現在正在去斷魂谷就成了。」

  藍玉京道:「斷魂谷,那是什麼地方?」

  東方亮道:「慧可大師知道的。少林寺的方丈和首座都在等你呢,你快點進去吧。」

  方丈親自迎接一個未成年的「小施主」入寺,寺內眾僧,都已得到消息,無不驚詫。

  香積廚的主持僧人在寺中的地位不高,但卻是管轄做燒火、挑水這些雜工的和尚,慧可正是歸他所管。他聽得風聲,早已在恭候方丈親臨了。

  痛禪上人皺眉道:「我是為了一樁私事的,並非來此巡視,你們不必拘禮。」

  香積廚主持法號了凡,年紀和圓性差不多,但卻是比圓性小一輩的弟子,主持雖然這樣說,他還是恭恭敬敬行過參拜之禮,方始說道:「是,請方丈吩咐。」「

  痛禪上人道:「慧可是你這個部門的吧,他在不在這裡?」

  了凡道:「不錯,他是在這裡執役燒火的。」

  痛禪上人道:「這位小施主想要見他……」

  他話未說完,藍玉京便即站起來道:「不敢,晚輩是奉了敝派師祖之命,特來拜訪這位大師的。」

  了凡吃了一驚,心裡想道:「原來果然是真的,好在我平日沒有虧待慧可。」使即說道:「請方丈和小施主稍坐片刻,我馬上喚慧可出來。」

  痛禪上人道:「不可以這樣,你應該帶我去拜會他!」

  了凡大驚道:「方丈,你……」這「拜會」二字,他根本就不敢說出口來。

  痛禪上人微笑道:「我現在不是以方丈的身份去見他,我是陪同本寺的貴客去拜訪他的。他是主中主,我是主中賓,按規矩你還應該先給我通報才對,你明白嗎?」

  了凡吶吶說道:「是,不過……」

  痛禪上人道:「不過什麼,他的活兒還未幹完嗎?」

  了凡道:「不是,他現在是在房間歇息。」

  原來慧可有睡午覺的習慣,他在香積廚執役的眾僧中年紀最大,又患有咳嗽的毛病,了凡對他比較優待,讓他和一個挑水和尚同住一個小房間,他做了午飯之後,要睡兩個時辰午覺,了凡也從不干涉他的。

  本無大師道:「那你還待什麼?」

  了凡只好帶領他們走到慧可住的那間房前,未到門前,就聽得慧可的鼾聲。

  本無大師這才知道慧可正是在睡午覺,正在躊躇,該不該將他喚醒,了凡已在敲門了。

  藍玉京道:「方丈,請你回去吧。這位大和尚,請你也不必驚醒他了。我可以在門外等候他醒來。」

  但了凡是用力敲門的,慧可已經給他驚醒了。

  「渾小子,你不知道我在睡午覺嗎?別來吵我!」慧可是習慣把那個和他住在同一房間的挑水和尚喚作「渾小子」的。

  了凡甚為尷尬,忙道:「慧可,你清醒點兒,聽我說吧。來找你的是本寺的方文,你還不起來開門?」

  慧可咳了兩聲,說道:「你答應過我可以在這時間睡午覺的。我的活兒幹完了,方丈也不能管我。對不住,請你告訴方丈,我不能在這個時候接待他。」

  了凡紅了臉,不知是發作的好,還是不發作的好。只聽得痛禪上人已在微笑說道:「慧可,你睡午覺,我不打擾你了。不過有位客人是武當派老掌門無相真人的徒孫,他是奉了無相真人之命來拜訪你的,客人遠道而來,你……」

  慧可說道:「既然是專程來拜訪我的,我不見客,那就是失禮了。不過,我只能見想要見我的客人。」

  痛禪上人道:「這個當然,我只是陪客人來找你罷了,並不是要和你一同會客的。」回過頭道:「了凡,這裡沒你的事了。」了凡訕訕地跟他出去,到了外面,痛禪上人人低聲說道:「在慧可送走客人之前,不許任何人去打擾他。」了凡奉命唯謹,在方丈走後,他親自在僧捨的外面那道大門把守。

  藍玉京走進房間,只見一個枯瘦的老僧懶洋洋的坐在床上,邊抓虱子邊說:「我來了少林寺將近三十年,你是第一個來找我的客人。我是看無相真人的面子才見你的,你知不知道?」

  藍玉京道:「多謝大師接見。」說著,便行參拜之禮。

  慧可說道:「我又不是菩薩,你拜我做什麼?咳、咳,我最討厭年輕人拘謹得像小老頭一樣,起來吧!」突然伸手來扶藍玉京.但出手的式子,卻似乎是一招可以令得藍玉京殘廢的分筋錯骨手法。

  藍玉京吃了一驚,不假思索的就用了一招太極推手,上身一抬,手勢劃圈,化解他的勁道。這些日子,他全副心神在鑽研太極劍法,這招推手也就不知不覺包含有他所妙悟的創意在內。

  慧可吃了一驚,似乎頗為驚詫。小臂轉了個圈,托著藍玉京肘尖,輕輕將他撫了起來,說道:「你今年多大年紀?」

  藍玉京發出的內力,好像泥牛人海,一去無蹤,比起慧可,驚詫更甚。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對方只是在試他的武功,絕不含有惡意在內。

  他定了定神,說道:「十七歲了。」

  慧可說道:「你的內功是無相真人親自傳授的吧?」

  藍玉京道:「不錯。」心裡想道:「他只是這麼輕輕一伸手.就能夠一口道破我的內功的師承所自,眼光的銳利,恐怕也在少林寺達摩院首座長老本無大師之上。」

  慧可適:「這就怪不得了。不過,你的劍法卻有點奇特,是哪位道長教你的。」

  藍玉京道:「是弟子從師祖所傳的劍訣中自行修習的,也不知對不對?」

  慧可歎道:「奇才,奇才,將來你的成就恐怕還在你的師祖之上。我和你的師祖已經有三十年沒見面了,他老人家可好?」他在少林寺只是個燒火和尚,對外間的消息,自是比較隔膜。

  藍玉京道:「師祖已經不幸去世了。」

  慧可道:「菩提非樹,明鏡非台,死生本來也是幻想。不過,他老人家是我最心儀的人,我卻是不能無憾。難得他老人家記得我這個不成材的後輩。他是幾時仙去的?」

  藍玉京道:「就是在我下山那天。我是奉他老人家的遺命特來拜訪大師的。」

  慧可道:「什麼大師,我只是個燒火和尚。你的師祖看得起我,我也不把你當作外人看待,我想,你的師祖並不是只要你來看我的吧?有什麼事,你儘管說。」

  藍玉京道:「師祖叫我去找七星劍客,但他卻不知道七星劍客的下落,是以叫我來求前輩指點。」

  慧可聽了,許久都沒說話。

  藍玉京思疑不定,心裡想道:「知道就說知道,不知道就說不知道,這又有什麼為難之處?」

  慧可忽道:「晦聞道兄還在武當山吧?不知他可安好?」

  藍玉京不懂他因何有此一間,怔了一怔,說道:「武當山似乎並沒有一個叫做晦聞的道人!」

  慧可皺眉道:「他上武當山還在我來少林寺掛單之前,你怎會一點也知道?」

  藍玉京道:「本派的長老連早已去世的無極道長在內,我所知道的也只三個人。其他兩位長老的道號是無量和無色。並沒有以「晦」字排行的長老。

  慧可道:「他不是武當派的長老,但聽說他卻是一直服侍無相真人的。」

  藍玉京這才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你說的是那位聾啞道人?」

  慧可也是不覺一怔,「他是幾時變得聾啞的?」

  藍玉京道:「我不知道,聽幾位長老說,他好像是來到武當山的時候,就已經是聾啞的了。」

  慧可歎口氣道:「我懂了。他要做個又聾又啞的道人,就好像我要來少林寺做個燒火和尚一樣。」

  藍玉京心道:「原來聾啞道人本名晦聞,他大概也是因為有難言之隱,故此掩蔽本來面目,投身武當的,但聽慧可大帥的口氣,難道他的聾啞也是假裝的嗎?」

  但他還是有所不明,問道:「這位聾啞道人,可是和七星劍客有甚相干?」

  慧可說道:「他和七星劍客本是好朋友,後來卻因一點誤會,波此都鬧意氣,以至反目。無相真人並不知道我認識七星劍客,想必就是他告訴無相真人的。對啦,我正想問你,這個聾啞道人對你好不好?」

  藍玉京道:「武當山上最疼我的人,除了父母之外,第三個是我的師祖,第四個就是他了。」第三個他本來是想說他的義父不歧的,但因義父傳授劍法以假作真的疑團盤桓他的心中,終於令他不能不忍著痛苦把義父的名字刪除。

  慧可道:「你為什麼要找七星劍客?」

  藍玉京道:「是師祖叫我去找他的,我也不知道為了何事?」

  慧可道:「那麼你知不知道七星劍客是什麼人?」

  藍玉京道:「我既不知他是何方人氏,也不知他姓甚名誰。有關他的事情,我可說是一丁點都不知道。」

  慧可道:「他姓郭名東來,三十年前是有名的滄州劍客。只因他的劍法甚為奇特,每一招都有七個劍點,倘若被他刺著一劍,身上就有七處傷痕,因此又得了一個七星劍客的雅號。二十多年前,他前往遼東,一去不復返,有人說他已經死掉,但也有人說他是改名換姓,退出江湖。總而言之,從此就沒人知道他的音信。日久年深,一位大名鼎鼎的劍客,也就漸漸被人遺忘了。」

  藍玉京大感奇怪:「一位失蹤了二十多年的劍客,為什麼師祖要我尋找他呢?」

  慧可也是同樣覺得奇怪,他好像喃喃自語,說道:「無相真人和郭東來並無來往,更不可能有什麼瓜葛,當然不是為了他自己的事。郭東來失蹤之時,(說至此處,眼睛才移到藍玉京身上,像是在問他了。)你還沒有出世,為什麼無相真人要你去找他呢?」

  這個問題,正是藍玉京想要別人替他解答的,你叫他能說些什麼?

  慧可住的房間白天也很陰暗,此時他目不轉睛地望著藍玉京,好像發現什麼似的,忽然打開窗子,說道:「你站在窗口,面對著我,對,就這樣站,不要動。」

  藍玉京莫名其妙,不過還是照他的吩咐做了。

  慧可喃喃自語:「真是有幾分相似。」忽地問道:「耿京士是你的什麼人?」

  藍玉京不覺一愕,說道:「這個名字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慧可「咦」了一聲,說道:「你不是姓耿?」

  藍玉京道:「你為什麼這樣問我?我姓藍。」這已經是第二次有人以為他是姓耿的了,第一次是那個「青蜂」常五娘。

  慧可沒有回答他,卻反問道:「你的爹爹是做什麼的?」

  藍玉京道:「我爹爹名叫靠山,少年時以打獵為生,現在是在武當山上種菜。」

  慧可道:「這就不對了。」

  藍玉京道:「為什麼不對?」

  慧可仍然沒有回答,再問:「你不知道耿京士,那麼在武當派曾經享過盛名的兩湖大俠何其武,你知不知道?」

  藍玉京道:「知道,說起來我還應該稱他做師祖呢。不過,只是個未曾見過面的俗家師祖。」

  慧可道:「此話怎講?」

  藍玉京道:「我的師父在未出家之前,曾經做過他的弟子。」

  慧可道:「如此說來,你的師父是不是在何大俠去世之後,方始拜在無相真人門下?」

  藍玉京道:「不錯。」心中不覺興起一個疑團,但一時之間,卻不知好不好就拿來問這個和他剛剛相識的慧可大師。

  慧可的臉色似乎顯得有些異樣,聲音急促,問道:「你的師父叫什麼名字?」

  「道號不歧。」

  「我要問的是他的俗家名字。」

  「好像叫做戈振軍。」

  慧可道:「對了,唔,不對!」

  為什麼又對又不對呢?藍玉京莫名其妙。不過,他還沒有問出來,慧可已在說道:「你再仔細想想,你的師父真的是從來沒有和你提過耿京士這個名字?」

  「真的沒有。」

  「這就有點奇怪了。」

  「為什麼?」

  「你的師父和耿京士本來是師兄弟。」

  藍玉京「啊」了一聲,不知說什麼好。心裡像塞了一團亂麻似的,情緒十分混亂。但又好像在暗室裡看見一線光亮。

  原來他並不是第一次聽見「耿京士」這個名字。不錯,他的師父未曾和他說過,但在慧可之前,卻也另有一個人和他說過了。就是在他和東方亮一起碰上無色長老那天,無色長老打跑了東方亮,和他談及的。

  不過,無色長老只是在提起武當派的幾個始終尚在懸疑的「案子」之時,「順帶」提起耿京士這個這個名的,因為恥京士在無色眼中,並不是一個重要角色。但對藍玉京來說,可就不同了。尤其是在常五娘將他當作是「姓耿的」之後,他已隱隱感覺得到,他和這個「耿京士」很可能是有點不尋常的「關係」了。

  慧可見他面色蒼白,說道:「你怎麼啦?」

  藍玉京道:「有一件事,我不知該不該問?」

  慧可道:「你儘管說。」

  藍玉京道:「大師,你剛才望著我,說了一句話。你說:真是有幾分相似,那意思是不是說我像另外一個你認識的人?」

  慧可道:「不錯。」他好像在回憶往事,過了一會,方始繼續說道:「就在我出家那年,我曾經到過何其武家中。那時耿京士也只不過十六歲,就像你現在這樣。不過,他比你活潑一些,很能逗人歡喜。」

  藍玉京勉強笑道:「我其實也是很淘氣,不過在前輩的面前不敢放肆罷了。」

  慧可道:「我並不是說你不討人喜歡,我是說假如你活潑一些,就和耿京士更相似了。」

  藍玉京道:「何其武只有兩個徒弟嗎?」

  慧可道:「他還有個女兒,女兒的年紀和耿京士差不多。不過,他的女兒卻是由他作主,自幼就許配給他大徒弟戈振軍的。戈振軍就是你現在的師父。」

  藍玉京道:「為什麼?」

  慧可道:「戈振軍的年紀雖然比較大,但卻是何其武自小將他撫養成人的,何其武當他好像兒子一般,因此,儘管何其武也很喜歡耿京士,但還是和大徒弟的關係親密一些。」

  藍玉京道:「聽說何其武是被人害死的。」

  慧可道:「是呀,這件事是武林的疑案之一。」

  藍玉京:「他的女兒呢?」

  慧可道:「我不很清楚,但聽說好像和耿京士都已遭了不幸。」

  藍玉京「啊了一聲,說道:「怪不得我的師父長年鬱鬱不歡。原來他是有著這樣一件傷心之事。」

  慧可歎口氣道:「是啊,據說何其武本來已經準備給他們完婚的,想不到發生了這樣的意外。」

  藍玉京道:「我的師父是個孤兒,只不知那位耿師叔有沒有親人?」

  慧可說道:「據我所知,他好像也是父母早已雙亡的,他遇難那年,也還未曾娶妻。」

  這倒並不是他故意隱瞞事實,當年耿京士和何玉燕私奔,本來就是一件很少人知道的秘密。

  藍玉京鬆了口氣,暗自想道:「如此就來,倒是我瞎猜疑了。人有相似,我長得有點像那位耿師叔,也不算什麼稀奇,義父大概是因為不願重提往日的傷心事,所以才沒有對我說吧。那位和他有婚姻之約的何姑娘,他不是也從沒提過嗎?」

  但慧可發覺藍玉京長得像耿京士,卻是不禁有點思疑了。要知何其武當年為了不讓家醜外揚,是曾為女兒私奔之事,力加掩飾。但任何秘密,都不可能遮掩得密不通風的。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28:04     標題: 第九回 遍灑虛空無障礙 妙參禪理出重關 (5)

  慧可也曾聽過一些有關何家的「風言風語」,而且他還比別人多知道一件事情。他知道耿京士和一個女子曾經到過遼東。只不過那個曾在遼東碰見耿京士的人只認識耿京士,不認識何玉燕。而慧可也只是要向那個人打聽他的好友七星劍客,在遼東的失蹤之謎,對耿京土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小輩,管他曾在哪裡出現,他也不會怎樣放在心上。

  但此際藍玉京是奉了無相真人的遺命來拜訪他,而他又發覺藍玉京長得有幾分像耿京士,他就不能不想起那件事了。他並不相信「謠言」,不過,有沒有可能是耿京土在遼東和另一個不知名的女子的私生子呢?「但這個少年姓藍,他的父母也還健在,我這猜想,嗯,恐怕只能說是荒唐透項的胡猜了。」

  慧可不便對藍玉京說出來自己的猜疑,道:「耿京士的死於非命,我只是風聞。內情如何,就不清楚。不過耿京士只是武當派一個無關輕重的俗家弟子,我只因見你長得和他有幾分相似,一時好奇,問問而已。咱們還是回到正題來吧。嗯,無相真人為什麼要你尋找七星劍客呢?」

  藍玉京道:「師祖沒有明言,或者見到了七星劍客就會知道的。」心想你若知道七星劍客的下落,說出來不就行了?又何必去揣究原由?

  但慧可卻似乎很重視「原由」,他沒有搭話,好像仍在思索。

  藍玉京忽然想起一事,說道:「那位七星劍客郭東來是在遼東失蹤的?」

  慧可道:「不錯,那是差不多三十年前的事了。」

  藍玉京道:「我的師父今年才去了一趟遼東,是上個月才回來的。」

  慧可道:「令師是因何事去的?」

  藍玉京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奉了師祖之命去的。」

  慧可忽的好似恍然大悟的神氣說道:「這就對了。」

  又是一個「對了」,不過這一次藍玉京卻是懂得慧可說這「對了」的意思的。

  「前輩的意思,敢情家師之去遼東,乃是奉命查探本派的那幾宗疑案?」

  慧可適:「對了。我正是這樣想。因為貴派被害的無極道長和兩湖大俠何其武等人都是武功極強的高手,案子若是中原的武林人士做的,不會經過了十六年都查不出一點端倪。遼東是女真族的地方,女真族自努爾哈赤興起,就不斷想侵人中原。因此,也就很有可能,那兇手是從遼東來的了。郭東來在遼東失蹤,倘若他還活在人間,那就是最熟悉遼東情況的人了。無相真人那次派令師前往,或者就是想找到這位失蹤的劍客,好向他打探吧?」

  藍玉京道:「那麼這位七星劍客是否還活在人間?」

  慧可道:「如果他已經去世,我想總會有人告訴我的。」言下之意,當然是還活在人間了。

  藍玉京正自歡喜,只聽得慧可繼續說道:「不過,你來求我指點,我卻恐怕要令你失望了。」

  藍玉京一怔道:「前輩有甚難言之隱。」

  慧可說道:「不是難言,而是根本說不出來。」他頓了頓,緩緩說道:「這二十年來,我每天在少林寺裡所做的是燒火、煮飯一類事情,足跡不出寺門,可說已是與世隔絕。所以,我雖然相信七星劍客還在人間,卻又怎能知道他的下落?」

  藍玉京大為失望,說道:「晚輩奉了師祖遺命,只要這位七星劍客還在人間,晚輩就非找到他不可。不知還有別的辦法可想嗎?」

  慧可苦笑道:「我沒有把握找到七星劍客,但如果世上只有一個人能找得到他的話,那恐怕也只有我了。」

  藍玉京說道:「如此說來,前輩若肯帶引弟子去找這位七星劍客,即使沒十分把握,機會也總是比弟子自行摸索大得多了!」

  慧可若有所思,默然不語。

  藍玉京頗為不滿,站了起來,說道:「弟子也知這是不情之請,前輩既是有為難之處,弟子告辭!」

  慧可忽道:「且慢!」

  藍玉京停下腳步,說道:「前輩有何吩咐?」

  慧可說道:「我曾經受過今師祖無相真人的恩惠,這世上如果只有一個人可以令我離開少林寺的話,那也只有無相真人。」

  藍玉京喜道:「多謝大師。」

  慧可道:「你等一等。」打開房門,緩緩說道:「了凡師傅,請你屈駕來一趟。」了凡是管香積櫥那個和尚,此時正在僧捨外面的大門把守,不許「閒雜人等」進來。慧可說話的聲音一如平時,但已傳到他的耳朵。

  了凡走了進來,面上堆滿笑容,對這個本來是歸他管轄的燒火和尚恭恭敬敬說道:「客人要走了嗎?有什麼事要我代勞?」

  慧可說道:「我要和這位小施主離開本寺,請你稟告方丈。」

  了凡吃了一驚,說道:「你要離開本寺?是離開一兩天,還是……」

  慧可道:「我恐怕不回來了。」

  此言一出,了凡的神色似乎更驚詫了。

  他呆了片刻,說道:「慧可,你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要不是這位施主今日來到本寺,我還不知道你是大有來歷的呢。平日怠慢之處,請你包涵。」

  慧可道:「好說,好說。這些年來,多承你的關照,請恕我是無以為報了。」

  了凡說道:「慧可,以往的事不必多說了,但經過今日之事,我看得出來,方文顯然對你十分看重,你又何必離開?」

  慧可淡淡說道:「來即是去,去即是來。我從來處來,就該從去處去,來也不是來,去也不是去,請你稟告方丈。」

  了凡苦笑道:「我不懂你打的偈語,不過你既然去意已決,我只好代你稟告了。」

  了凡走了出去,藍玉京忍不住問道:「去找七星劍客是要冒很大的危險嗎?」

  慧可說道:「我不知道,但按常理來說,我隱居少林寺二十多年,如今重出江湖,料想也沒有幾個人認得我了,或者會有一些艱難挫折,但太大的危險我想不會有的。」

  藍玉京道:「那麼在找到七星劍客之後,前輩還是可以重回少林寺啊。」

  慧可苦笑道:「我的行藏已經給人識破,連了凡都對我另眼相看了。我來少林寺不過是求個安靜,經過今日之事,你想我還能夠呆得下去嗎?」

  藍玉京甚感歉疚,說道:「都是晚輩不好,此來擾亂了前輩的清靜。」

  慧可道:「不關你的事,一切都是講個緣字。我塵緣末淨,你不來,我恐怕也不能夠在少林寺做一輩子的燒火和尚的。」

  兩人閒話一會,還未見了凡回報。藍玉京想起東方亮囑托他的事情,他本來準備在慧可與他走出少林寺之後才說的,但既然閒著沒事,就先對慧可說了。

  慧可一怔道:「你有個朋友也想見我?」

  藍玉京道:「不錯,只不過少林寺的規矩要考較他的武功,他輸了給圓性大師,不能進來。」

  慧可道:「你的朋友姓甚名誰?」

  藍玉京道:「他複姓東方,單名一個亮字。」

  慧可道:「哦,他複姓東方?」

  藍玉京將那個戒指拿出來道:「這是他叫我拿給你當作信物,他說你見了這個戒指,就會知道他的來歷。」

  慧可見了這個戒指,神情似乎顯得有些異樣,喟然歎道:「不錯,天下只有兩枚這樣的戒指,它的主人當然不是西門便是東方。我曾經答應過這兩個人,看見戒指,如見敵人,拿這個戒指來求我的,不管赴湯蹈火,我也非做不可。好,你說,他有什麼事情求我?」

  藍玉京道:「他沒有說。」

  慧可道:「哦,他要親口和我說?那麼,他是在寺門外等我了?」

  藍玉京道:「他好像已經走了。」

  慧可皺眉道:「走了?他沒說一句話就走了?」

  藍玉京道:「他要我轉稟前輩,他是去了斷魂谷。」

  慧可道:「去了斷魂谷?難道他是和斷魂谷主韓翔有什麼過節?唉,這可令我有點為難了。」

  藍玉京不知道斷魂谷韓翔是何等人物,而且,雖然他與東方亮已是以兄弟相稱,但他對東方亮的底細也知道極為有限的,自是插不上話頭了。

  慧可忽地苦笑道:「我是否能夠走出少林寺的大門還未知道呢,且待出得了寺門再說吧。」

  就在此時,有個和尚走了進來。藍玉京聽得腳步聲還以為是了凡回來,一看,卻是從未見過面的中年和尚。

  這中年和尚也不理會有外人在旁,一進來便急忙問道:「師父,你當真要離開少林寺麼?」

  慧可說道:「不錯,你我師徒的緣份,恐怕要盡在今日了。我可以請求方丈給你找一個師父。你可做少林寺的正式弟子,不比現在這樣,只是做一個燒火和尚的掛名弟子。」

  那和尚道:「我不稀罕做少林寺的弟子,也不想拜別人為師。師父,你可以帶我走麼?」

  慧可道:「不可以。有緣相聚,緣盡則散。你見過天下有不散的筵席嗎?」

  那和尚這才注意到站在旁邊的藍玉京。說道:「師父,聽說你要和這位小施主一起去,是嗎?小施主,我不知道你要找我的師父陪你到哪裡去,但你可不可以幫我求求師父,許我同行,我叫做了緣,是少林寺的一個挑水和尚,這幾年來,我和師父同住這間房間,當真可說得是朝夕不離的。」

  藍玉京知道這是辦不到的事,因為讓他同行的話,那就是要連累他也捲入江湖的漩渦了。

  了緣對師父依依不捨,令得旁觀的藍玉京都受了感動,藍玉京的腦筋比較靈活,便道:「我是外人,對你們師徒的事情本來不該插嘴,但我卻有點顧慮,不知好不好說出來?」

  慧可道:「我正想找個人商量,你說好了。」

  藍玉京道:「前輩既然想得到留在寺中,今後的日子就恐怕不能安靜過了,那麼令徒留在寺中,恐怕也是難以避免招來煩惱吧?」

  慧可霍然一省,說道:「我幽居二十年,當真是有點老糊塗了,見事之明,還不如你。你說得不錯,我既入佛門就不該做個自了漢。」

  說至此處,回過頭來,對了緣道:「好,我可以替你求情,請了凡准你離開本寺,你和我不同,只須了凡和戒律院的管事僧人允許,大概也沒人要搬出什麼規矩來為難你了。」

  了緣喜道:「那麼師父是肯攜我同行了。」

  慧可道:「不是同行,亦非分手。」

  了緣道:「師父,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可不懂。」

  慧可若有所思,忽道:「了緣,你替我做一件事好不好?」

  了緣道:「師父,你只須吩咐就是。」慧可道:「我要你替一個人帶個口信,到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去。」

  了緣道:「何人?何地?」

  慧可道:「托你轉信的人名叫東方亮,那個地方是遠在回疆的念青唐古拉山,山上有個聖女峰,聖女峰內有個百花谷,谷中有一家複姓西門的人家。」

  藍玉京十分奇怪:「他還沒有見著東方大哥,怎的就說大哥要托他送信?」

  了緣道:「我從來沒有出過遠門,也不知道怎樣才能走到那個地方。但我相信我會找到那家人家的。」

  慧可道:「我也相信你有這份毅力,嗯,讓我想想,收信的人應該是誰?他的姨母?晤,還是他的表妹好些,對,你就替東方亮帶個口信給他的表妹西門燕吧。」

  了緣道:「這口信怎樣說?」

  慧可又似若有所思,沒有立即回答。

  藍玉京正自心想,莫非他是礙著我在一旁?只見慧可已經抬起頭來,說道:「東方亮就是和這位施主一起來的那個少年,你出去看看,他走了沒有?要是他已經走了,你立即回來,回來我再告訴你。」

  了緣道:「要是他還沒有走呢?」

  慧可道:「那還用得著問嗎,當然是由他自己告訴你了。」

  了緣自責道:「是,弟子真笨。」

  藍玉京想起一事,了緣一走開,他就忍不住問道:「前輩知道東方亮有個表妹?」

  慧可說道:「東方亮和西門燕,我雖然都沒見過,但他們的父親,卻曾經是我的好友,唉,這也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說罷,連連咳嗽。

  藍玉京待他咳嗽過後,說道:「東方亮的姨父是什麼人?」

  慧可似乎有點詫異,盯著藍玉京道:「你為什麼要知道他的姨父是什麼人?」

  藍玉京道:「東方亮剛才和我說了一句話,他說我的姐姐是在他的表妹家裡。但因當時貴寺方丈已在等著和我來見前輩,東方亮來不及和我細說是什麼一回事了。」

  慧可道:「哦,原來你是因其女而問及其父。」

  藍玉京心道:「這又有什麼不對?」忽地想起:「咦,是好像有點不對,為什麼東方大哥不說是在他姨父家裡,卻說是在他表妹家裡?」

  心念未已,便聽得慧可說道:「東方亮的姨父早已去世了。他的表妹可能有點小姐脾氣,喜怒無常,但本性是不壞的。你的姐姐在她那裡,你可以放心。」

  藍玉京更為奇怪,心想:你既然從沒見過他的表妹,又怎的連她的脾氣都知道這樣清楚?當然他不敢懷疑慧可乃是「信口開河」,但卻的確是百思莫得其解了。

  他哪裡知道,西門燕的母親曾經是慧可少年時的「夢裡情人』,他曾為她患上單思病,而且也正是為了她才削髮為僧的。他對西門夫人的瞭解,可說是當世無人能及,包括她的丈夫在內,西門燕是獨生女兒,慧可雖沒見過她,卻把她想像得和她的母親當年一樣。

  慧可繼續說道:「既然你的姐姐是在東方亮的表妹家中,你也托了緣帶個口信去吧。」

  藍玉京心中苦笑:「我自身的來歷都未明瞭,卻不知怎樣和姐姐說才好。」當下說道:「我的姐姐既是住在東方亮的表妹家中,我自是放心得下。我也沒有什麼要特別告訴她的。不過我卻不知什麼時候才回家,侍奉雙親之職,只能偏勞她了,請她不要為我擔心。」

  過了一會,替慧可去稟告方丈的了凡還沒回來,倒是他的掛名徒弟了緣先回來了。

  了緣的神色似乎有點異樣,一進來就道:「東方亮已經走了,但另外有件事情,卻是頗為古怪,這件事情,而且是和你老人家有關的。」

  慧可道:「什麼事情?」

  了緣道:「他們在塔林下面的山溝發現一具屍體,看傷痕好像是自己失足跌下去的。」

  慧可道:「是個什麼樣的人?」

  了緣道:「是個外地來的虯髯漢子。」

  慧可道:「跌死了一個異鄉人與我何干?」

  了緣道:「他們說這個人是在今天早上,曾經來過本寺,想要求見你老人家的。」

  慧可唸了一聲「阿彌陀佛」,說道:「難道他是因為我不肯見他,就自尋短見不成?」

  藍玉京心裡明白,這個虯髯漢子就是他在塔林碰上的那個人,這人是在和他交手的時候,著了東方亮的暗算,滾下山坡的。他心中頗為歉疚,但也不想自陳此事,以免枝節橫生。

  了緣繼續說道:「他們說和師父有關,不單是指這件事情。」

  慧可道:「還有何事?」

  了綠道:「他們在這個人的身上,發現一封信,是寫給你老人家的,這封信他們已經交給弟子帶回來了。」說罷,呈上那封信。

  慧可一看,皺起眉頭,原來信封寫的是他的俗家名字,而且字跡似乎頗為熟悉。

  藍玉京不懂他何以皺眉,但想這封信的內容很可能涉及什麼秘密,慧可將它拆閱,自己可是不便在旁,便道:「那位大和尚還未回來,待我出去看看,」慧可似乎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說道:「也好。」

  僧捨外面是一個小小的庭院,藍玉京漫步其中,貌似悠閒,心裡確是思潮起伏,許多疑團都無法解開。

  忽聽的腳步聲響,藍玉京抬頭一看,原來是了凡已經回來了。

  了凡道:「小施主,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慧可呢?」

  藍玉京道:「他在房裡和徒弟說話,我悶坐無聊,出來隨便走走?」

  了凡面色沉重,說道:「慧可這次意欲出山,想必是應小施主之請吧?」

  藍玉京道:「是又怎樣?」

  了凡道:「小施主是因何事,貧僧不敢過問,但倘若不是非得慧可不可,最好還是讓他留下。」

  藍玉京莫名其妙,問道:「貴寺方丈不許他離開嗎?」

  了凡道:「也不是不許……」欲說還休,似乎不願對藍玉京直說。

  慧可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慧可俗緣末了,不關這位小施主的事,請賜示方丈法諭。」隔著院子和一排僧捨,卻好似在他們耳邊說話一般。

  了凡歎口氣道:「意馬心猿,勉強羈勒也是羈勒不住的,好吧,那也只好由你去吧。」他的話剛說完,慧可和了緣亦已出來了。

  了凡說道:「方丈說要給你送行,他和達摩院的首座長老、羅漢堂的主持都在大雄寶殿等候你了。」

  慧可苦笑道:「這可真是不敢當了。好,我這就去向他們辭行。」

  藍玉京好生納罕,心裡想道:「方丈親自送行,這可是極有面子的事啊,因何他的眉宇之間,卻是似有隱憂?」

  慧可道:「了緣也想到外面走走,請你允許。」

  了凡道:「了緣要走,那倒不用這樣費事,待會兒我和他到戒律院說一聲就是。」

  慧可道:「了緣,你把口信帶到之後,可以暫時住在那家人家,我會到那裡找你的。如果我能夠走出本寺大門的話。」

  了緣喜道:「那敢情好。師父,你一定可以走出寺門的。」

  藍玉京更加奇怪,心想方丈已經答應給他送行,他又怎會走不出寺門。

  不過,他心上的這個疑團,也用不著多久,就解開了。

  他跟著慧可走到大雄寶殿,只見方丈痛禪上人,達摩院首座本無大師大師,果然都已經在那裡了。另外還有一個他未曾見過面的中年和尚,料想一定是了凡所說的羅漢堂主持。待到慧可給他引見,果然所料不差,羅漢堂的主持是「圓」字輩,法號圓真。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28:38     標題: 第九回 遍灑虛空無障礙 妙參禪理出重關 (6)

  痛憚上人道:「慧可,聽說你要離開本寺?」

  慧可道:「是,請方丈慈悲。」

  佛門弟子說的「慈悲」是含有請對方「從輕發落」的意思在內的、藍玉京聽了,不覺又是一愕。

  本無大師道:「好,那我們現在就給你送行,只要你走出三道山門,海闊天空,任你飛翔。」

  慧河道:「弟子在少林寺所受的教誨決不敢忘!」

  本無大師道:「那是你的事情,但只要你今日能夠走出少林寺,少林寺就再也不能管束你了。」

  藍玉京大吃一驚,說道:「原來你們所說的『送行』,乃是要和』他比武。」

  痛禪上人微笑道:「這不是比武,我門只是恐防他挾帶了少林寺的絕技出去,所以要試他一試,這是本寺歷代相傳的規矩,也並非只是為他而設的。」

  藍玉京心裡想道:「不管是怎麼一種說法,總之他是要憑著本事打出少林寺才行,那還不是比武是什麼?」

  藍玉京不懂,其買這種「送行」方式是和比武不同的。比武的主要目的是分出強弱,他們的「送行」卻是要試慧可有沒有偷學少林寺的絕技。如果慧可本來的武功有限,他目前所具的武功大部分是到了少林寺才練成的話,在少林寺的頂尖高手一試之下,他就必將被逼使出偷學的絕技不行,否則他就有喪命之虞了。

  本無大師道:「圓真,你來送慧可一程。」

  圓真道:「弟子遵命,慧可師兄,請上來吧。盼你能走出大雄寶殿。」原來大雄寶殿的大門就是第一道「山門」。圓真已經站在門口了。本無大師則已走開,方丈痛禪上人留下來和藍玉京在旁觀戰。

  慧可合什道:「請師兄指教。」

  圓真道:「不必客氣,若論輩份,你是應該在我之上的。但今日之事,我是執行祖師所定的規定,那是無法對你客氣的。你必須盡展平生所學,否則唯有自誤,」說罷,呼的一掌就劈出來。

  他這一掌是高高舉起直劈下來。毫無花巧,但從空中疾劈而下,虎虎生風,震的藍玉京的耳鼓都嗡嗡作響,確是具有開山劈石的氣勢!

  藍玉京吃了一驚,心裡想到:「剛才和東方大哥比武的那個圓性,只不過是羅漢堂的一個弟子,東方大哥都險些為他所敗,這個圓真乃是十八羅漢中坐第一把交椅的,慧可大師恐怕是難以抵敵他了。」偷看站在他旁邊的痛禪上人,只見痛禪上人也在點頭微笑,似是嘉許圓真這一招。

  原來圓真這招乃是以少林寺七十二門絕技之一的金剛杵化為掌法的,金剛杵是極為沉重的兵器,圓真雙手空空,虛捏作勢,以意使「杵」,他的金剛杵,旁人雖然看不見,但虛空劈下,卻好像有了實質一般,無形之「杵」比有形之杵,更為厲害。

  在少林寺「十八羅漢」之中,排名第二的圓性雜學最廣,別派的武功以他懂得最多。但對少林本門的武功,卻是以圓真所學最博,七十二門絕技,也學過三十三門,雖然「學過」並不等於已經「練成」,但說得上是已有相當成就的也有七門之多,在少林寺是沒有第二個可比上他了。其他未學過的他也都有「涉獵」,大致懂得其中秘奧,斷不至於別人使了出來,他也不知。正是因此,本無大師才選他把守第一關,讓他來「考」慧可有沒有偷學了少林寺的絕技。

  只見慧可一拳打出,拳頭平伸,毫無變化,姿勢生硬,好像初學打拳的人一般,用的拳法竟是江湖上最常見的四平拳。四平拳普通之極,根本就說不上是屬於哪一家哪一派的拳術,它是給初學功夫的人練來扎根基的,講究的是四平八穩,故而名為「四平拳」。但這樣一招平平無奇的四平拳竟然把圓真那招威猛無倫的「金剛杵」化解了。

  圓真一見他用四平拳,便知其意,心裡想道:「他用這種最普通的拳法,想必是不願意給我識破他的來歷,但我苦學多年的少林絕技,若給他的四平拳比了下來,我也未免顯得太無能了。」他身居十八羅漢之首,頗有好勝之心,當下一個「跨虎登山」的身法,雙掌虎口相對,圈花揚起,使出了「神化少林」的「黃鶯落架」。

  「神化少林」是少林十三種拳法中變化最為深奧的一種拳法,他左掌圈花一揚,掌力已是把慧可的身形罩住,右拳遂即劃個孤形擊出,這一拳若然打實,慧可的肋骨只怕非給他打斷幾根不可。

  藍玉京看得手心裡捏一把汗,幾乎失聲驚叫,好在他沒有叫出來,已聽得慧可乾咳兩聲,雙拳左右開弓,打了出去,這一招仍然是四平拳的拳法,名稱就叫做「左右開弓」,圓真被他大開大闔的拳勢逼住,許多複雜奧妙竟然使不出來。「神化少林」的強攻就這樣被他「輕描淡寫」地解開了。

  痛禪方丈讚道:「要達到重、拙、大的境界可真不容易,慧可庶幾近矣,唉,只可惜……」「可惜」什麼,他卻沒有說下去了。

  圓真讚道:「好功夫!」指法突然又變,只見他姘指如戟,腳步踉蹌,好像醉漢似的,出指亂點亂戳,有如暴風驟雨。藍玉京大為詫異,心道:「這可不像點穴手法啊,這是什麼功夫呢?」原來圓真使的根本不是指法,是少林寺最高的幾種絕技之一——達摩劍。

  圓真以指代劍,力透指尖,點刺戳削,嗤嗤有聲。藍玉京躲在一角,凝神觀戰,他眼中看不見寶劍,但卻感覺得到,這大雄寶殿之內「劍氣」縱橫!

  慧可連連咳嗽,似是抵擋不住,退出一丈開外,突然間只見在他身前湧起一片「黑雲」,卻原來是他脫下了身上的黑色袈裟,盤旋飛舞,當作盾牌,要知他們的武功乃是在伯仲之間,圓真使出了少林絕技的「達摩神劍」,他已是不能再用尋常的招式來化解了。

  裟袈揮舞,蕩起勁風,藍玉京躲在一角,呼吸亦是有點為之不舒,忽聽得方丈病禪口宣佛號,緩緩說道:「凡有執著,皆落下乘。但探本源,何需求勝!」

  圓真本是在不知不覺之間,起了爭勝之念,這才纏鬥不休的,此時聽了方丈的偈語,這才不由得心頭一凜,想道:「是啊,再比下去,我也不會得到結果的,但沒有結果,卻是有了答案,那也應該適可而止了。」原來他變了幾種少林寺的絕技,都試不出慧可的武功來歷,但卻已知道慧可的武學實是勝他一籌。

  兩人似乎是抱著同樣心思,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

  慧可那件殘舊的袈裟上出現了疏疏落落的七八個小孔,慧可捲起袈裟,說道:「師兄劍術通神,佩服,佩服!」那些小孔是被圓真的指力洞穿的,和劍尖刺穿的小孔並無二致。

  圓真說道:「拳法也好,掌法也好,劍法也好,有『法』即落下乘,怎如你揮灑自如,舉手投足,自成章法。慧可師兄,你用上了本寺的人門拳法,那已經是給了我的面子了,恕不遠送,請!」

  這番說話倒並不完全是客氣的說話,它另外還含有一個意思,說明慧可並沒有偷學少林派的絕技,而這也正就是他要試探的目的,不過,他得到的「答案」,只是在招式方面,至於在內功方面,慧可有沒有得到少林派的內功心法,他卻是試不出來了。

  痛禪舉起右手,虛空一招,慧可手上的袈裟突然飛起,落入他的手中,這是少林寺絕技之一的「擒龍手」功夫,藍玉京固然看得目瞪口呆,圓真更加驚歎,心道:「我對本門絕技,真是犯了貪多嚼不爛的毛病,只要其中任何一種,練得方文這樣精純,那已是終生受用不盡。唉,但要練得這樣精純,卻不知何時方才能夠?」

  痛禪接過袈裟,朗聲說道:「脫下袈裟,還依本來面目,慧可,你可以走了。」

  慧可道:「多謝方丈點化,多謝圓真師兄送行。」說罷,走出大雄寶殿。

  痛禪和圓真並沒跟他離開,藍玉京走出去與他同行,說道:「恭喜前輩,闖過了第一關了。只不知前面還有什麼人送行?」

  這個謎底馬上就揭開了。

  從大雄寶殿朝著五乳蜂的方向前行,走沒多遠,就是少林寺名勝之一的昆盧閣,內有著名的五百羅漢壁畫,據傳是唐代名畫家吳道子所畫,過了昆盧閣,有一幢山門,山門下面有一塊光滑如鏡的石壁,這塊石壁更加有名,據說達摩祖師當年在此山上面壁九年,他所對的石壁,就是這一塊石壁,因此名為「面壁石」。達摩面壁九年,石壁印下他的影子,迄今一千多年,仍然清澈可見。

  藍玉京和慧可一路同行,聽慧可說「達摩面壁」的故事,聽得津津有味,正自加快腳步,想去看那壁上留影,忽然看見那石壁下面,放著兩個蒲團,其中一個蒲團,坐著一個老僧,藍玉京好奇心起,想道:「這個老和尚不在禪房坐禪,卻跑到這個地方來坐,顯然是在傚法達摩祖師的所為了,但若不是大有身份的高僧,恐怕也不敢在此地面壁。」藍玉京正自發覺背影似曾相識,那老僧已是在蒲團上轉過身來,不是面壁,而是面向他們了。

  不是別人,竟然是達摩院的首座長老本無大師。

  本無大師道:「我奉方丈之命送你一程,我在這裡已經虛位以待了,你要下山,先得坐一坐這個蒲團。」

  慧可悚然道:「弟子不敢!」

  本無大師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你在佛門多年,怎的還是執著人相,我相?達摩祖師可以是你,也可以是我,你懂嗎?」要知佛法講的是眾生平等,四大皆空,慧可不可敢與達摩院的首座比肩,那已是存了尊卑之念,落入下乘了。

  慧可道:「多謝首座指點迷津。」

  本無大師道:「坐禪是佛門弟子的基本功課,你雖然不在本寺,也還是佛門弟子,所以在你臨走之前,我要考一考你的坐禪功夫,只要你坐得穩這個蒲團,不管世路怎樣崎嶇,你也可以走得穩了。」

  慧可如有所悟,合什說道:「蒲團不是祖師帶未,蒲團無處不在。若不坐穿蒲團,焉能得大自在?」念罷佛偈,便即坐上蒲團。

  本無大師拿著一串念珠,這串念珠共有一百零八顆.用細繩貫串,拉直了有六尺多長。本無大師將它屈曲,弄成了一個橢圓形,分為上下兩半,叫慧可握著另外一端,說道:「你會念什麼經?」慧可道:「弟子不會唸經。」本無大師道:「好,那你心中默唸一聲阿彌陀佛,就撥一顆念珠,我也是如此,待你的這串念珠移到上面,我的這串念珠移到下面,這個功課就算做完了。」

  兩人都是在蒲團上盤膝而坐,面對著面,低眉闔目,只是手指在動。不久,慧可將一顆念珠撥到繩圈的上面,本無將一顆念珠撥到繩圈的下面,快慢都是一樣。

  藍玉京站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心道:「難道他們當真只是比試唸經、坐禪?」心念末已,忽見慧可握著那端,珠串如受震盪,繩圈也在微微顫抖。本無大師握著的那端,珠串和繩圈,都是紋絲不動,藍玉京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們是在比試內功?」

  不錯,他們是在比試內功,原來本無大師正是因為圓真無法識破慧可所學的內功心法,所以才由他親自出馬的。

  藍玉京只看出表面的差別,慧可卻是身受其苦了。本無用上了「隔物傳功」,慧可只覺對方的內力似波浪般從珠串傳來,幾乎令他掌握不牢,漸漸他的真氣運行也受了干擾,呼吸為之不舒。

  慧可暗暗叫苦,「達摩院的首座果然是非同小可,嗯,他苦苦相逼,看來他是不肯讓我離開少林寺了。」

  此時正是少林寺的僧人做午課的時候,鐘聲一聲聲傳來,看本無大師,只見他好像已是入了禪定的境界,對周圍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慧可忽地心中頓悟:「佛家不打班語,本無大師說要考我坐禪,我卻怎能只是想到內功的比試上面,方丈剛剛說過,有勝負之念,即是有了執著,我必須先去執著!」上乘的內功心法本來就是和禪理相通。他消除了患得患失的雜念,心無塵垢,靈台重返空明,內功的威力也就自然而然的發揮了。

  說也奇怪,剛才他用盡心力去抵禦本無大師的「隔物傳功」。尚且抵禦不住,如今他把勝負置之度外,根本就不去想它,反而感覺不到那股壓力了,珠串雖然仍在輕輕顫動,但在他的感覺卻是有如春風吹起湖面的漣漪,那起伏的節拍也和他心靈相通。他在不知不覺之間,已是忘記了自己正在和本無大師比試內功了。

  春風吹起湖面的漣漪,不僅只是一種感覺,而且變成了他眼前幻相了。他好像回到三十年前,在西子湖邊,追蹤他意中人的足跡。

  咦,那是什麼聲音?是她在低吟「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跳楊花過謝橋」,還是他自己在低唱「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唉,都不是,是牟滄浪吹蕭踏月而來,他脫下自己的戒指給她戴上。啊,不對,怎的牟滄浪卻變成了另一個人了,是他的好友西門牧。

  要達到心中毫無雜念的「禪定」境界是很難的。慧可忘記了現實的世界,卻神遊於太虛之間,只是「太虛」也並非空無一物,因為他還不能如太上之忘情。於是「心魔」也就乘虛而入了。

  眼前幻相紛呈,他是局內者迷,旁觀的藍玉京見他似喜似憂,忽嗔忽怒,卻是不禁為之駭異莫名了。

  本無大帥心裡想道:「他的內功倒是止宗內功,只可惜定力還是稍欠。不過,我只是要試他有沒有偷學本寺的內功心法,如今已經試出來了,那又何必還比下去,累他走火入魔?」原來慧可所學的內功心法是和少林寺的內功心法有相通之處,但也止於「相通」而已,論到博大精深,他的所學則是和少林寺的武學相差不止一籌了。

  本無撥下最後一顆念珠,慧可眼前出現的幻相卻是他的意中人把牟滄浪所送的戒指擲在地上,鏗然有聲,他一下子就從幻境中醒了過來,剛好聽得藍玉京在叫:「慧可大師,你為何不撥念珠?」

  他撥了最後一顆念珠,只見本無大師把手一揚,那串念珠飛了起來,一百零八顆念珠頓時都變得粉碎,從空中灑下。

  本無大師朗聲說道:「遍灑虛空,無障無礙。坐得蒲團,出得山門。慧可,你去吧!」兩人同時下了蒲團。

  慧可合什道:「謝大師慈悲。」

  本無大師道:「這是你的造化,你自己走吧。我不送了。」

  藍玉京跟著慧可走出第二道山門,說道:「恭喜大師又過了一關。」

  慧可苦笑道:「前面還有一關呢。」

  藍玉京道:「少林寺中武功最高的莫過於達摩院首座,這一關都已過了,還怕什麼?」

  慧可道:「剛才是首座長老有意讓我的。少林寺中最難學的也並不就是武功。」

  藍玉京心道:「那是什麼?」但見慧可默默前行,他也不便多問了。

  過了昆盧閣是千佛殿,殿中有歷代巧手僧匠雕塑的一千多尊佛像,姿態各個不同。藍玉京在武當山就聽人說過,不過他卻是無暇入殿禮拜了。

  他們走在一條青磚鋪的路上,最令得藍玉京觸目驚心的是,留在青磚路上那一排排的坑窩。這些坑窩是寺內和尚過去練腿上功夫時,踩磚地留下的痕跡。

  藍玉京剛才還在安慰慧可,此時卻是不禁自己也有點擔心,暗自想道:「把守第一關是十八羅漢之首的圓真和尚,把守第二關的是達摩院的首座長老本無大師。把守第三關的卻又不知是什麼樣的厲害人物?」

  行行重行行,不知不覺之間,他們已是走到了最外面的一重山門。

  站在山門下面的,赫然竟是少林寺的方丈痛禪上人。

  痛禪上人劈頭就問:「慧可,我不是來給你送行的,你懂嗎?」

  慧可道:「弟子懂得。」

  藍玉京大惑不解,心裡想道:「他自己說過是有三個人給慧可送行的,又說要慧可走出三道山門才能離開少林寺,那麼他自己站在這山門之下,卻為何又說不是送行?」

  心念未已,只聽得痛禪上人緩緩說道:「慧可,你來了本寺二十多年了,我還沒問過你,你從何處來?」

  慧可道:「從來處來。」

  痛禪上人道:「如今你要往何處去?」

  慧可適:「往去處去。」

  痛禪上人道:「來時何所見?」

  慧可道:「見山是山,見寺是寺。」

  痛禪上人道:「後來呢?」

  慧可道:「見山不是山,見寺不是寺。」

  痛禪上人道:「現在呢?」

  慧可道:「見山仍是山,見寺仍是寺。」

  痛禪上人道:「此山可是原來的山?此寺可是原來的寺?」

  慧可道:「說是就是,說非就非。」

  痛祥上人道:「既是無為有處有還無,那你又怎能離開?」

  慧可道:「來不是來,去不是去,身在江湖中,心在少林寺。」

  那意思是說,他初來的時候,未聞「大道」(佛家哲理),來的只是軀殼,所以說來不是來。如今已經受了佛法熏陶,縱然還俗,也可說得是佛門弟子了,所以說去不是去。

  藍玉京不懂禪機,但亦已稍稍可以領悟,既然來不是來,去不是去,那麼痛禪上人當然也可說得不是來給送行的了。

  痛禪上人道:「答得好,但我聽得了凡代你稟告,你自言塵緣未斷。

  慧可道:「是,弟子確是塵緣未斷,罪孽難消。」

  痛禪上人道:「本來無一物,塵世即是西天,又有什麼罪孽不罪孽的,好,我再問你,何謂塵緣?」

  慧可不覺額角沁出汗珠,說道:「請方丈教誨。」

  痛禪上人道:「我念一段《華嚴經》給你聽:「塵是心緣,心為塵因。因緣和合,幻相方生。」「塵不自緣,必待於心,心不自心。亦待於緣。」(註:這段經文的解釋,請參著任繼愈著的《漢唐中國哲學思想論集》中的「華嚴宗哲學思想略論」,這裡不贅述了。)

  痛禪上人念罷經文,作一偈道:「菩提只向心覓,何勞向外求玄?但依此法修行,西方便在目前!咄,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

  慧可道:「方丈教誨、弟子謹記。」

  痛禪上人道:「好,那你可向去處去了。」

  藍玉京沒想到這一關竟是這樣「容易」就過了,他隨著慧可走出山門,心中還是一片茫然。正是:

  山非山兮寺非寺,情關闖過闖禪關。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29:40     標題: 第十回 夢幻塵緣難再續 飄零蓬梗欲何依 (1)

一老一少,並肩走出了少林寺。門外陽光燦爛,慧可抬起頭來,深深吸了口氣、抹去額上的汗珠。

  藍玉京忍不住問道:「前輩剛才和方丈的一番對答,我是聽得莫名其妙,但前輩卻好像是比起和圓真那場激鬥更為吃力?」

  慧可道:「何止這樣,我和本無大師比試內功都沒這樣吃力呢。」他看著藍玉京滿臉疑惑的神氣,接下去說道:「你知道做和尚的最應該懂得什麼?」

  藍玉京道:「是唸經吧?」

  慧可笑道:「也可以這樣說。不過,最緊要的還是領悟佛理.不是熟讀經文,方丈剛才就是考我懂得多少,我若答得不對,按寺中規矩,最少還要回去讀經三年。」

  藍玉京笑道:「原來如此,但我聽你和方丈的對答,好像都在可解與不可解之間。只要他有心讓你出寺,你就是答錯了他也可以當作是對的,對不住,這只是我的感覺,隨口說出來,你別介意。」

  慧可哈哈笑道:「你沒說錯,我也覺得方丈是有心讓我離開少林的。」笑過之後,忽地又喟然歎道:「只可惜我塵緣未了,沒緣份跟方丈參禪學佛了。」

  藍玉京道:「你念念不忘於了結塵緣。那豈非更加不了?」慧可怔了一怔,大笑道:「了不起,了入起,看夾你對佛門也是若有宿緣,隨口道來,比我領悟得更深。你說得不錯;只求心之所安。管他塵緣了是不了,咱們頁吧!」

  走了一程,經過塔林,只見在下面的山谷,有人正在掘出一個墓穴,把蘆席包裹著的一具屍體,放入墓穴安葬,藍玉京知道葬的就是那個和自己交過手的虯髯漢子,心裡有點難過,便跪下來,遙遙地給他叩了個頭。

  慧可道:「你認識這個人?」

  藍玉京道:「半日之前,我曾經和他交過手,他雖然不是被我殺的,卻也是因我而死。」當下,將東方亮暗中助他,令得那虯髯漢子摔死在山谷的事情告訴慧可。

  慧可道:「這個人是斷魂谷韓翔的手下,他做過的壞事料想也不少。不過,東方亮用這種手段殺他,卻也未免稍為陰狠了些,只怕又要多造一重孽了。」

  藍玉京道:「斷魂谷韓翔是什麼人?」

  慧可道:「是一個坐地分贓的強盜頭子。二十年前為了躲避仇家,隱居幽谷,後來有沒有重出江湖,我就不知道了。」

  藍玉京聽說被東方亮所殺的那個虯髯漢子乃是大強盜的得力手下,心中稍稍好過一些,問道:「大師說東方亮又多造一重孽,這是什麼意思?」

  慧可道:「那是因為東方亮的上一代曾經和韓翔結下冤仇之故。韓翔雖然不是正人,但當年那段公案,是非還是很難說的。但東方亮即使不能化解上一代結下的冤孽,也不宜自己更添冤孽。」

  藍玉京道:「你說的上一代,可是東方亮的父親?」

  慧可道:「也包括他的姨父,他的姨父當年是個更大的強盜頭子,為了韓翔不肯聽命於他,將韓翔害得很慘。」

  藍玉京有點疑惑:「大師好像說過,東方亮的姨父也是你的好朋友?」

  意可說道:「好人和壞人,有時是不能很簡單的劃分的。強盜未必一定就是壞人,我的朋友也未必一定都是好人!」

  說至此處,好像勾起了他的回憶:「我如今已重入江湖,也不妨對你說一說我還未出家之時的塵俗事。你可曾聽人說過三十年前在江湖上頗有名氣的「小五義』麼?」

  藍玉京道:「沒聽說過」。

  慧可喟然歎道:「經過了三十年,有的死了,有的失蹤了,有的出家了,也難怪別人淡忘了。」

  藍玉京道:「小五義是……」

  慧可道:「老大是七星劍客郭東來,老二是服侍你的師祖無相真人的那個聾啞道人,他的俗家名字叫王晦聞。他雖然排名第二,但年齡最大,成名最早,退出江湖也是最早。小五義名氣最響的時候,他已經在武當山出家了。所以很多人不把他當作小五義之一,而是將另一個補了進去。不過,另外那四個人和他的交情都是非常之好,雖然有很長一段期間不知他的下落,還是把他當作兄弟的。那個別人將他當作小五義之一的人,和四個人的交情就差了一點了,雖然也並不排擠地,但卻不能承認他是可以補上老二的位置的。不過小五義只是江湖上給的稱號。別人要怎樣說,那也只能由他了。」

  藍玉京暗自想道:「想必他也是當年的『小五義』之一,否則他不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果然便聽得慧可說道:「另外三個,一個是東方亮的父親東方曉,一個是東方亮的姨父西門牧,還有一個就是我了。西門牧是強盜世家,不過當時我們都是不知道他的底細的,我們五個人來自天南地北,籍貫不同,門派不同,年齡也參差不齊,其中有強盜,有俠士,也有介乎邪正之間的人物,只因意氣相投,在江湖上偶然相遇,就結成了好朋友了。」

  藍玉京道:「俠士是七星劍郭東來,強盜是西門牧,介乎邪正之間的人物卻又是誰?」

  慧可道:「是東方亮的父親東方曉。他行事任性,喜怒無常,少年時候就已經是以怪癖出名的了。不過,儘管如此,他卻不失為性情中人,所以我們才和他結交。」

  說至此處,好像想起一件什麼事情,忽地搖了搖頭,說道:「東方亮雖然是幼年喪父,但他的性情,卻是和他的父親頗為相似。」

  藍玉京道:「你不是說你還未見過東方亮的嗎,你怎的知道他的性情?」

  慧可適:「剛才他們交給我的那封信,你猜是誰寫的?」

  藍玉京道:「不是虯髯漢子寫的嗎?」

  慧可道:「是東方亮寫的,他怕少林寺的和尚不肯代他轉遞信件,把信放在死人身上,那個人是上午來找過我的,他們雖然沒有讓他進來,但人已死了,這封信就一定會轉到我手上了。」

  藍玉京默然不語,心裡想道:「東方大哥殺了那個人,還利用他送信,心機確是令人感到可怕,不過,他對我卻是不錯。」

  慧可說道:「他的信說的都是私事,他似乎料到我會替他轉話回家,他在信上寫了一句給他表妹的話,古怪之極,叫表妹不要把天鵝蛋放在一個籃子裡。嗯,這句話倒是頗有禪機,但卻比方丈說的偈語還更難解。」

  藍玉京聽說是「私事」,不便插口,問道:「剛才你說到晦聞失蹤之後,有人把另一個人當作是你們『小五義』之一,這一個人卻又是誰?」

  慧可緩緩說道:「這人論年紀,他最輕;論武功,他最好,他和我們的老大郭東來一樣、都是武學世家,著名劍客,但他的家世地位更為顯赫,名頭也響亮得多。」

  藍玉京聽他把這個人說得幾乎是「大上有,地下無」,不禁半信半疑,暗自想道:「天下竟有這樣的人物,但聽他剛才的口氣,卻又何以好像有點恥與此人為伍呢?」

  慧可笑道:「你不相信有這樣的人物麼?他就是你們武當派的。」

  藍玉京道:「武當派的?」

  慧可道:「而且他的身份也和你一樣。」

  藍玉京道:「我可不是武學世家……」驀地一醒,說道:「你是說他是武當派的俗家弟子?」

  慧可道:「對了,他就是武當派的俗家弟子中有中州大俠之稱的牟滄浪。」

  藍王京吃了一驚,說道:「牟大俠現在已經是我們武當派的新掌門人了。」

  慧可道:「這消息我也是前幾天才聽人說的,唉,天下往往有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這件事也可說是其中之一了。我們的老二晦聞,變成了在武當山上聽候掌門使喚的聾啞道人。而現在他的新主人竟然就是舊日曾經和他兄弟相稱的牟滄浪、但願牟滄浪能曲意優容,不要揭穿他的身份才好。」

  藍玉京吃驚過後,仔細一起,慧可大師確是說得不錯。牟滄浪雖然只有五十多歲,論輩份卻是和他的師祖元相真人同輩,他的祖先曾經做過武當派唯一的俗家掌門,二百年來,牟家都是在武林中享有盛名的武學世家,但也因此而引起懷疑:「牟滄浪的身份其實是在『小五義』之上的,他又何必以能夠與他們並列為榮?」要知慧可剛才雖然沒有透露,但從他的口氣中已有透露,牟滄浪當年之所以被人列為『小五義』之一,乃是因為在郭東來失蹤之後,牟滄浪刻意和他們結交造成的。

  慧可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苦笑說道:「我也不懂他是因何要和我們結交,不是我們不用與他為伍,實在是我們高攀不起,別人將他當作『小五義』中人,只是我們沾了他的光。」

  藍玉京因為慧可談及的是自己的掌門師叔祖,不便多言,只好把疑惑存在心中。

  其實慧可是知道原因的,不過他不願意和藍玉京說罷了。

  拉開記憶的帷幕,讓時光倒流二十多年。

  那時,『小五義』中只有兩個人已經成家立室,一個是滄洲劍客郭東來,一個是客寓杭州的東方曉。

  郭夫人是個「賢妻良母型」的女子,這類型的女子雖然博得親朋稱讚,但在一般人們的眼中則是比較平凡的。郭東來和他們的交遊的時間也很短,不久就失了蹤,妻子也跟他走了。

  郭夫人且不去說她,東方曉的妻子卻是武林中有名的美人,名叫殷麗珠。

  不過,殷麗珠雖然美麗,卻又比不上她的妹妹殷明珠,人家都說殷明珠才是真正名副其實一顆熠熠生光的明珠。

  慧可和殷明珠相識的時候,殷明珠就是住在她姐夫的家裡的。

  牟滄浪是早就和東方曉相識的,不過最初也只是泛泛之交,待到殷明珠住到姐夫家裡。他和東方曉的交遊才開始頻密。

  牟滄浪來到杭州還在慧可之前,慧可和『小五義』中的另外兩人——王晦聞和西門牧,都是透過東方曉的關係和牟滄浪認識的(當時郭東來已經失蹤),而牟滄浪刻意和他們結交,也正是在這段期間的事情。

  記憶的幔幕拉開,慧可的眼前不覺又幻出殷明珠的影子,殷明珠和牟滄浪正在漫步蘇堤,殷明珠的妖笑聲和牟滄浪的蕭聲混在一起。

  聲音忽然變了,殷明珠的嬌笑變成了對他的「道歉」:「對不住你來遲了,請恕我們不等你啦!」而牟滄浪的蕭聲卻變成了得意的狂笑了。

  事情全都明白了,牟滄浪和他們「結交」的目的只是為了殷明珠。

  牟滄浪的意中人也正是他的意中人,他只心中苦笑:「不錯,我是來遲了!」

  不過,後來的變化卻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殷明珠並沒有嫁給牟滄浪,卻是嫁給一個比他更「遲來」的人……在『小五義』中排名第四的西門牧。

  他忍不住想笑,不知怎的,他倒寧願殷明珠做一個強盜的寡婦,不願意他當武當派掌門的夫人。

  他沒有笑出來,藍玉京卻將他從「幻夢」中喚醒了。

  「慧可大師,你,你怎麼不說話呀?」

  慧可好像在夢中給他喚醒,定了定神,說道:「沒什麼,我是在想……」

  說話之間,他們走到了一個開岔的路口,一邊向東,一邊向北。慧可停下腳步,說道:「我是在想,我應該走到哪一方?」

  藍玉京道:「這兩條路雖然方向不同,但也並非背道而馳。」他的智慧超過他的年齡,已是隱隱猜到了慧可的為難之處了。

  慧可道:「你說不對,不過也有個先後之分。」藍玉京不便表示意見,只好裝作不懂,聽他說下去。

  「東方亮告訴我,他去了斷魂谷。他雖然沒有求我什麼,但斷魂谷谷主韓翔和他的上一代結有很深的梁子,我不能不為他擔心。你師祖無相真人是我最敬佩的前輩,他要我替你尋找的郭東來又是我未出家之前叫他做大哥的,但東方亮的父親也是我當年的好友……」

  藍玉京忽地打斷他的話道:「哪一條路是去斷瑰谷的?」

  慧可道:「東面這條。」

  藍玉京本來是跟在他的後面的,此時卻先一步走上東面這條路了。

  慧可道:「你急人之難,很好。不過,我勸你還是先想清楚再走的好。」

  藍玉京道:「我已經想清楚了,那幾宗疑案,我們武當派已經偵查了十六年,還是未得端倪,那也不必急在一時了。」心裡則是在想:「我的身世之謎,從我出生到現在,都是被蒙在鼓中的。或者不知道比知道更好。」

  慧可說道:「你還沒有完全明白我的意思。」

  藍玉京道:「請前輩明示。」

  慧可道:「此去斷魂谷,路程說遠不遠,說近不近,照咱們現在的走法,最多七天,大概也可以走到了,不過……」

  藍玉京道:「不過什麼?」

  慧可道:「你可有想到,假如我也失陷在斷魂谷呢?那就沒人可以指引你去找郭東來了。」

  藍玉京道:「事有緩急輕重,東方大哥有危險,當然應該先去幫他。」

  慧可喟然歎道:「你年紀輕輕,卻比好些大人還更明理。」藍玉京不知道他說的「好些大人」是誰,但也看得出來,他顯是有感而發。

  藍玉京道:「東方大哥雖然沒有和我結拜,但他對我的好處,我是永遠不會忘記的。不管別人怎樣說他,我都是把他當作大哥。前輩都願意為他冒這風險,我又怎能只是為了自己打算?」

  慧可道:「這樣說,你是一定要跟我去斷魂谷的了?」

  藍玉京驀地想起,他們和斷魂谷的恩恩怨怨,說不定是不便讓自己插足其間,便道:「要是老前輩不便攜我一同前往,請前輩指一個地方,以三個月為期,讓我在那個地方等候。」

  慧可若有所思,過了一會,說道:「你和東方亮的交情非比尋常,你的姐姐又是住在西門夫人的家裡,你要去斷魂谷,我也不妨帶你去了。」

  慧可算得很準,他們走了七天,果然就走到了斷魂谷,不過,他雖然算得準,有一件事情,卻還是他猜想不透的。

  為什麼東方亮不在路上等他?

  不錯,東方亮並沒有求他去做什麼,但他用先人的戒指來作信物,用不著說,是含有求助之意的。東方亮也該料想得到,只要他能夠離開少林寺,他就一定會到斷魂谷去。

  東方亮只不過比他先走兩個時辰,為什麼不在路上等他?

  慧可想不出答案,只好如此解釋了:「東方曉是個介乎正邪之間的人物,脾氣之怪,往往令人難測。東方亮的脾氣像他的父親,我又怎能以常理去要求他?」

  韓翔這個人頗出藍玉京意料之外。

  他是個強盜頭子,住的地方又叫做「斷魂谷」,在藍王京的想像中,他不知是一個相貌多麼兇惡的人。

  誰知韓翔卻是三綹長鬚,相貌清瘦,像個恂恂儒雅的老秀才。

  斷魂谷也並非窮山惡水,谷中花木蔥籠,竟然像是世外桃源。

  此時韓翔正在花園設宴招待他們。

  園中花木茂盛,有亭台樓閣,還有假山荷塘,構成了美妙的圖畫。酒席設在荷塘旁邊的敞軒裡,四面是大理石堆砌的假山。

  韓翔肅客入座,哈哈笑道:「大師請恕我放肆胡言,我真想不到你會跑到少林寺去做一個燒火和尚。記得咱們最後一次相會,好像是在西湖邊的樓外樓吧?那時我們幾個人和你賭酒,合起來都喝你不過。嗯,晃眼就快三十年了。」

  慧可道:「是麼,不是你提起,我都記不得了。我也想不到你會成為斷魂谷的主人!」

  韓翔笑道:「慧可大師,你雖然出了家,但在我眼中,你卻是舊日那位肝膽照人、豪情未減的徐三俠!」藍玉京才知道慧可在俗家之時乃是姓徐。

  慧可道:「何以見得?」

  韓翔似笑非笑說道:「大師倘若不是為了朋友,料想也不會跑到我這個荒谷來,這位小兄弟是……」

  慧可道:「他叫藍玉京,是東方亮的義弟。」

  韓翔道:「藍少俠一起來,那更好了。請別客氣,坐下來吧。」

  慧可道:「老韓,你倒是很會享福啊,這個地方,已經給你經營得好像洞天福地了,你還謙說是什麼荒谷?」

  韓翔苦笑道:「我是被迫才躲到這裡做縮頭烏龜的,要不是西門牧殺了我的妻兒,還要殺我,我怎會甘心退出江湖。」

  慧可道:「西門牧也早已死了多年了,難道你還要找死人報仇麼?我做和尚的只知替人化解冤孽,可不想再捲入江湖的恩怨之中了。」

  韓翔道:「我就正是想請大師為我解難消災,不過,恐怕也難免要涉一些江湖恩怨。這事我本來寄望於東方亮的,但如今卻只有大師才能為我化解了。」

  慧可道:「你既然提起東方亮,那我可行先問你,東方亮是不是曾經到過此間?」

  韓翔道:「不錯。」接著笑道:「大師,你縱然不說,我也知道你是為了東方亮而來的了。」

  慧可道:「東方亮如今在哪裡?」

  韓翔道:「他還在我這裡,我沒傷他一根毫毛。只不過……」

  「只不過你將他關起來了,是嗎?」

  「大師明簽,東方亮武功在我之上,既然談不攏,我就必須採取自衛手段了,俗語也有說,捉虎容易放虎難呀。」

  「是什麼事情談不攏?」

  「其實也很簡單,只不過請他在西門夫人面前幫我說幾句話,好讓我的一班兄弟有一口飯吃,西門夫人是他的姨母,據我們所知,西門夫人只有一個女兒,所以對他特別寵愛,說不定這個姨甥還會變成她的『半子』呢。他說的話,西門夫人是一定聽得進去的。」

  「東方亮和西門夫人的關係,我知道,不過,你不是說你早已退出江湖了麼?」

  「大師明鑒,我是被迫退出江湖的。但我可以在荒谷活得下去,我的一班兄弟可是還得吃飯的呀,實不相瞞,自從西門牧去世之後,我的那班兄弟已經恢復舊日的營生了。但如今卻有人不肯放過他們,沒奈何,我不給他們出頭還有誰給他們出頭?」

  「你說的是哪些人?」

  韓翔心道:「你這是明知故問。」說道:「西門牧雖然死了,他往日的那些得力助手可還活著。」

  慧可道:「誰是這幫人的首領?」

  「有一個名叫陸志誠的人你還記得嗎?」

  「是不是綽號陰間秀才的那個陸志誠?」

  「不錯。不過,陸志誠只能說是這班人的軍師,還不能說是首領,這班人心目中的首領,還是西門牧。」

  「但西門牧已經死了。」

  「所以,目前能夠令得這些人聽話的,唯有一個西門夫人了。」

  慧可暗自想道:「要是我替他們說情,段明珠料想也會給我幾分面子。不過,這只是他們的一面之辭,不知是否還有別情?」

  心念末已,只聽得韓翔已在說道:「大師,你和西門牧以往情同兄弟,要是你肯幫我們的忙,那又勝過東方亮了。」

  慧可沉吟片刻,說道:「你們可不可讓我先見一見東方亮?」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30:15     標題: 第十回 夢幻塵緣難再續 飄零蓬梗欲何依 (2)

  韓翔笑道:「黑道上本來就有這麼一條規矩,大師既然要見了東方亮才能安心,我們自當遵命。」

  這時已是入黑時分,荷塘、假山兩旁的樹上都掛上燈籠,敞軒裡四角放著四個白銀燭盤,以官紗作為燈罩,點了四枝粗如兒臂的牛油燭,裡裡外外,照耀得如同白晝。

  韓翔斟了兩杯酒,說道:「大師湖海豪情,那年在樓外樓賭酒,大師未能盡興,今日重逢,韓某先敬大師一杯。」

  慧可道:「待見過了東方亮,再飲不遲。」

  韓翔道:「這一杯是見面禮,待會兒咱們再開懷痛飲。」

  慧可想了起來,他來這裡是向韓翔討人,若然不喝他的酒,那就是對他表示不信任了,便道:「好,我和你先乾一杯。」

  韓翔道:「對啦,還有這位藍少快呢,請藍少俠也乾一杯。」

  慧可道:「他年輕還小,不會喝酒,韓舵主一定要行江湖規矩,他這杯酒,我替他喝。」

  要知慧可乃恐防韓翔在酒中下毒,但想憑著自己在少林寺專心修煉的二十多年內功,兩杯毒酒,諒也不能就把自己毒死,是以就故作坦然無疑的神氣,替藍玉京喝了。

  兩杯酒下了肚,並無特異感覺。慧可心道:「他這酒倒是上好的陳年花彫,酒味醇厚無比。」

  「酒已經喝過了,韓舵主可以讓東方亮出來了吧?」

  韓翔道:「東方亮已來了。」

  慧可一怔道:「在哪兒?」

  韓翔哈哈一笑,說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大師請看!」

  他這句話剛剛說完,慧可也剛剛站了起來,只聽得「蓬」的一聲,韓翔的一名手下,射出一枝蛇焰箭,箭射在假山上,發出一團藍色的火光。

  那座假山本來是沒有洞的,此時突然從中間的石壁裂開,現出洞口,只見東方亮就站在那個洞口。

  藍玉京又驚又喜,叫道:「東方大哥!」

  東方亮則在同時叫道:「慧可大師,他們不敢殺我的,你別上他們的當!」話猶未了,「砰」的一聲,裂開的洞門又閉上了。那團藍色的火光亦已熄滅。

  藍玉京叫道:「你把我的東方大哥怎麼樣了?」

  韓翔道:「你不是親眼看見了麼,你的東方大哥平安無事。」

  藍玉京道:「為什麼你不放他出來!」

  韓翔道:「小哥兒,你似乎不大懂得我們黑道的規矩。」

  慧可道:「他不懂,我懂。你劃出道兒來吧。」

  韓翔道:「大師,韓某一向喜歡公平交易,在這樁事情上,我是受害人,但我決不會要求任何人償命。」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道:「所以我自信我劃出的道兒都是合情合理的,但若是你害怕,那就不必談了。」

  慧可心裡想道:「倘若只是要我替他們向段明珠求情,而他們所說那些事實又的確是真的話,他們這個要求倒也不算過份。」當下,便即說道:「西門夫人在丈夫生前,一向都是不管丈夫的事情的。不過,如果有她的一句話,就真的可以令得陸志誠那些人和你們罷戰的話,那我想,這句話,她也會說的。」

  韓翔道:「我們不是要她說一句話,是要她說兩句話。」

  慧可道:「另外那句話又是什麼?」

  韓翔道:「要她在陸志誠那班人的面前作個交代,把她丈夫的權柄交出來。」

  慧可道:「對不住,我可不懂你這句話的意思,人已經死了,還有什麼權柄?」

  韓翔道:「當年陸志誠那一班人,一共是水旱兩路的十九家綠林寨主,為了表示他們對西門牧的忠心,合鑄了一面刻有十九家旗號的金牌送給他,擁戴他為綠林盟主這面金牌可以交給任何人行使,金牌一現,就有如盟主親臨,當時並沒說盟主死了,這面金牌就作廢的。所以,人雖然死了,權柄仍然存在。」

  慧可有點懂了,說道:「照這樣說法,西門夫人持有這面金牌,她就可以做綠林盟主?」

  韓翔道:「不錯,要是這面金牌傳給了她的女兒,她的女兒即使是個黃毛丫頭,一樣可以做綠林盟主,最少可經做那十九家的總寨主。」

  慧可道:「但據我所知,她們母女早已在塞外一個人跡罕至的高山隱居,她們是決不會要做什麼綠林盟主的了。」

  韓翔道:「那是她們的事情,但金牌總還是在西門夫人的手。」

  慧可淡淡說道:「韓谷主,你的算盤打得倒是如意,如此一來,陸志誠那班人非但不敢與你為難,而且反而要變成你的下屬了。」

  韓翔冷冷說道:「並不是我要爭權奪利,但也總得還給我一些公道才對。我的妻兒都喪在西門牧手裡,這筆帳我也不算了,我的一班手下,被壓制了這許多年,難道不應該給他們一點補償?」

  慧可沉吟不語,心裡想道:「按情理來說,西門牧當年令得他家破人亡,確是做得過份,明珠是該為死去的丈夫贖罪的。不過,韓翔亦非善類,如果讓他做了綠林盟主,那就是助他為惡了。再說,當年他糾眾背叛西門牧,何嘗不也是要把西門牧置之死地?」

  韓翔道:「大師,你不是說要來化解冤孽的麼?如今就憑你一言而決了。」

  慧可道:「這可得西門夫人說了才能算數。」

  韓翔道:「但首先可得求大師替他們去求西門夫人說這句話!大師,要是你認為我劃出的道兒合理的話,那就請你拿出一句話來,我們相信你一定不會負我們的托付的!」

  韓翔這番話說得十分老辣,慧可已是給他逼到牆角,轉不了,非得表明態度不可了。

  本來韓翔只是要他幫忙說一句話,他去不去和西門夫人說,誰也不知,那面金牌在西門夫人的手中,肯不肯交出那面金牌,也只是西門夫人的事,與他無關,最多只是說話沒有效力,失了面子而已,換了別一個人,是可以假意答允韓翔,換取他釋放東方亮的。

  但慧可是何等樣的人,他是三十年前正經成名的俠義道,如今又是怫門弟子,豈可亂打謊語?何況他是先得承認韓翔所提的條件合理,這才可以問心無愧的去幫韓翔向西門夫人說話的。

  慧可心煩意亂,正自躊躇莫決,忽地只覺眼睛一黑,一陣突如其來的暈眩,令他大吃一驚。

  但眼睛一黑,心頭卻忽然亮了。

  韓翔的眼睛盯著他,冷冷說道:「慧可大師,究竟……」

  話猶未了,慧可忽然站了起來,中指一翹,喝道:「韓翔,你竟敢用這種下三濫的伎倆!」

  一條水線,突然從他的指尖射出來,散發著醇厚的酒香。原來慧可是用上乘的內功,把剛才喝下的兩杯酒,從指尖迫出來,化成酒箭。

  韓翔來不及站起,椅子便向後翻,同時衣袖揮出。

  酒珠四濺,只聽得「哎唷」一聲慘叫,韓翔的一個手下,眼睛給射瞎了。

  韓翔的衣袖被酒珠洞穿,現出蜂巢一樣的無數小孔。但他的衣袖亦已捲起了桌子正中的那個酒壺,連人帶椅,一個倒翻,跳起來時,已是避出了一丈開外。

  韓翔喝道:「且慢!」左手提壺右掌劈下,酒壺給他劈得分開兩半。

  韓翔把兩個半邊酒壺拿起來,破口朝外,說道:「慧可大師,請你看清楚了。這個酒壺是一無機關,二無暗格。壺中的酒,我比你喝得更多!」

  慧可本來疑心他在酒中下毒,此時卻不禁又在懷疑是自己先前的懷疑不對了。心道:「韓翔的下毒還不是第一流,他若當真下了毒,我怎能嘗不出來?但奇怪,何以又會……」心念末已,那一陣突如其來的暈眩又出現了。

  慧可默運玄功,只覺真氣運行已有阻滯,他定了定神,說道:「好,算我錯怪了你,請回原坐,咱們再談。」

  韓翔道:「朋友相交以信,大師既有疑心,今日不談也罷。」

  慧可不解自己何以竟會中毒,但對方是用緩兵之計,則是顯而易見的了。

  他強攝心神,不讓韓翔看出他有何異樣,淡淡說道:「暫且緩談,也好。不過!」

  陡然一聲大喝,就撲過去,「不過,你可得送我和東方亮出去!」

  韓翔來不及閃避,只好也向慧可抓去。

  他本來是練大力鷹爪功的,哪知雙方同時抓下,只聽得砉然聲響,如刀削肉,韓翔的右臂出現了一條裂口,血流如注。

  韓翔喘著氣道:「大師,你的疑心未免太大了,我本來是要恭送東方亮出去的,但你也總得給我一句話啊!」

  慧可使用了內力,只覺胸中內息凌亂好像虛脫一般,體力也在漸漸消失。他把眼睛向藍玉京看去,心想:「這孩子沒有喝酒,大概沒中毒。」但處此形勢之下,他卻又不能提醒藍玉京,叫他趕快逃跑。

  心念來已,只見藍玉京突然垂下了頭,好像坐也坐不穩的樣子,連人帶椅,突然跌倒。

  慧可大吃一驚,待要過去,韓翔的手下已經一擁而上,慧可拳打腳踢,打翻了幾個人,視力更糟,眼前只見一片模糊黑影,氣力則更加減弱得快,一口氣打翻了幾個人之後,只及原來的兩成。還幸韓翔那班手下給他嚇破了膽,一時間倒也不敢上來。

  就在此時,忽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嬌笑說道:「慧可,你的本領倒也不小,只可借你發覺中毒,已是遲了一點。」

  慧可的眼前出現了一中年美婦,他雖然視力模糊,但這個美婦人,縱然是燒變了灰,他也認得的。

  「常五娘,原來是你下的毒!」慧可喝道。他的聲音充滿憤怒,但也在顫抖。

  常五娘得意之極,嬌聲笑道:「你現在該知道是錯怪了老韓了吧?嘿、嘿,若不是老娘親自出馬,焉能令得你這樣的頂尖高手著了道兒!」

  慧可忽道:「老袖栽在你的手上還算值得,但卻尚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

  常五娘更為得意,笑道:「多謝大師抬舉。你想知道何事?」

  慧可道:「酒中無毒,我想知道你是怎樣令我著了道兒的。」

  一個人做了自認為是「得意的傑作」,那是唯恐別人知道得不清楚的。慧可這一問,正是抓到了她癢處,常五娘笑道:「我若不告訴你,只怕你死了也要做個糊塗鬼。下毒有如武功,不拘一格,你以為是只能下在酒菜之中嗎?我告訴你,你一踏進這地方,就已經開始中毒了。」

  慧可道:「這我就更加不懂了,那時,你人尚未到,怎能下毒?還有,什麼叫做開始中毒?何以我毫無知覺?」

  常五姐笑道:「你未免太不小心了,你有沒有留意一件事情,你來的時候,尚未入黑,但在這亭子的四角,已經點起了蠟燭?」

  慧可霍然一省,說道:「這四根蠟燭有毒?」

  常五娘道:「對了,這蠟燭混合有七種迷香的香料,奇妙之處在於,混合之後,毫無特別的氣味,所經才瞞得過像你這樣的大行家。」

  她頓了一頓,繼續說道:「藥性是慢慢發作的,蠟燭多燒一分,你中的毒就多一分。初時你絕對不會發覺,但一到你發覺的時候,任你有多好的內功,也都不能驅毒了。高深的內功,只能拖遲你昏迷的時刻,但你越運功抵禦,毒就中得越深。不信,你現在就可一試,你能不能發出真力。」

  慧可之所以要向她「請教」,用意就正在拖延時刻,希望能夠運功驅毒的。但現在他用不著試,已經知道常五娘說的不是虛言了,他的腹內像是空蕩蕩的,非但不能將真氣導入丹田,反而越來越感覺像是要「虛脫」了。

  常五娘笑道:「你好好歇歇吧,念在相識多年的份上,我不會要你的性命的。我要的只是這個娃兒。老韓,我幫了你這個忙,這娃藍的娃娃你可得讓給我了」

  韓翔道:「我要娃兒幹什麼,就只怕有個人不肯。」

  常五娘道:「誰?」

  韓翔道:「東方亮」。

  常五娘冷笑道:「這裡輪得到他說話麼?」驀地想起,東方亮已經在韓翔掌握之中,因何他還說這樣的話,她心念一動,便道:「好,我現在就將這娃兒帶走,免得要跟別人爭奪。咦,不對……」

  藍玉京本來是狀若昏迷,伏在桌上的,此時突然跳了起來,只聽得卜通、卜通聲響,在他旁邊監視他的那兩個韓翔手下,已經跌了個四腳朝天。

  原來韓翔的酒雖然沒有毒,但在喝了酒之後,吸入那燃燒著的蠟燭所散發的毒氣,毒就會散發得快一些,因此當慧可發覺自己中毒之時,藍玉京也不過是開始感到昏眩而已,並沒有完全昏迷的,另一個他中的毒比慧可更遲發作的原因是,雖然他的內功造詣遠遠不如慧可,但他練的是無相真人所授的正宗內功心法,勝在一個「純」字,他假裝昏迷。放緩呼吸,中的毒就發用得更慢了。

  說時遲,那時快,藍玉京已是拔劍出鞘,向常五娘刺去。常五娘哪裡將他放在心上,揮袖一拂,柔聲笑道:「我對你是一番好意,你可別……」話猶未了,只聽得「嗤」的一聲,她的衣袖竟然給藍玉京那閃電般的快劍,削去了一幅。

  常五娘這才大吃一驚。不解怎的相距不過一個月,藍玉京的劍法竟然精進如期?她哪知道,藍玉京在這一個月當中,不但得到了東方亮的點,而且還曾經在少寺寺中,先後看到了東方亮和圓性、圓真等高僧比武,以及慧可和少林寺達摩院的首座長老本無大師比武,雖然他們比的不是劍法,但一理通百理融,藍玉京此際的武學造指,早已是今非昔比了。

  慧可看見藍玉京還能夠使出這樣精妙的劍法,一面固然是喜出望外,但在喜出望外的同時,也不禁暗暗叫了一聲「可惜!」

  心裡想道:「這孩子的聰明,確是異乎尋常,只可惜畢竟還是欠缺了一些經驗,要是他稍待片刻,遲些發難,待這妖婦走到他的身邊,這才攻其無備,那就有望脫險了。」

  常五娘驚疑不定,仗著身法輕靈,閃到屏風後面。

  慧可的昏眩之感越來越甚,連忙叫道:「擒賊擒王。」

  在斷魂谷中,以韓翔為主,要是能夠制服韓翔,作用當然要比拿著常五娘,更大。韓翔武功不及常五娘,制服韓翔的機會也大一些。

  慧可看出了這一點,藍玉京亦已想到了。當機立斷立即就向韓翔撲去。

  韓翔一招彎弓射鵰,指插藍玉京臂彎的三羊穴,藍玉京劍鋒反削,韓翔喝聲「來得好!」盤龍繞步,大擒拿手法使出,反扭藍玉京的手臂。藍玉京招數已經使老,看來是躲不過他這一擒拿了。這並非韓翔的武功比常五娘還好,而是因為看見常五娘吃虧,早有準備之故。

  不過,究竟還是旁觀者清,正當他以為可以取勝的時候,忽聽得常五娘叫道:「谷主,小心!」

  話猶未了,藍玉京的劍鋒,竟然在看來沒迴旋餘地的形勢下抖起劍花,從韓翔意料不到的方位突然刺到。

  百忙中韓翔一個大彎腰、斜折柳,額角幾乎貼到地上,饒是他閃避得快,避開了要害,藍玉京的劍還是刺著了他。

  韓翔只覺頸背一片沁涼,不由得寒透心頭,心道:「我命休矣!」但出乎他的意外,並不感到疼痛,原來藍玉京這一劍幾乎貼著他的肩頭削過,只是削去他的一片皮肉,藍玉京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心道:「要是我多兩分氣力就好了。唉,想不到我竟然已是如此不濟!」

  韓翔一個懶驢打滾,滾出了數丈開外,只聽得常五姐笑道:「谷主,別慌這小子已是無能為力了。」韓翔站了起來,只見藍玉京果然還是站在原地,並沒上來追斬。不過,他已是驚弓之鳥,卻又怎敢向前?」

  常五娘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柔聲說道:「京兒,我不會害你的,只要你認我作乾娘,我非但可以救你出去,還可以把解藥給你。」藍玉京只覺腦袋如墜鉛塊,沉重非常。只想倒頭便睡,他強力支持,斥道:「你,你這妖婦,你殺了我,我也不能……」

  話猶未了,只聽得「咕咚」一聲,慧可大師已是像一根木頭似的倒了下去,原來他看見藍玉京中的毒已經發作,斷了指望,一口存在丹田的真氣登時渙散,再也支持不住了。藍玉京嘶聲叫道:「慧可大師……」他沒聽見自己的叫聲,他已經是叫不出不了。他隱隱聽得常五娘的歎氣聲,常五娘在說:「唉,你這孩子真是不知好歹!」他眼睛一黑,跟著也就暈倒了。

  常五娘笑道:「韓谷主,這次他們的昏迷不會是假裝的了,你放心吧。」

  韓翔甚是尷尬,勉強笑道:「這孩子聰明膽大,說實在話,不但五娘你喜歡他,我雖然給他刺了一劍,也還是捨不得傷他呢。」

  常五娘哼了一聲道:「閒話少說,言歸正傳,我幫了你這個忙,你怎樣報答我?」

  她本來是等待韓翔自動把藍玉京交給她的,不料韓翔卻默不作聲。

  常五娘心中著惱,暗自想道:「你分明知道我喜歡這個孩子,卻又故意裝糊塗!最少你也得說一聲:你喜歡什麼就拿去好了。」

  心念未已,忽聽得有人說道:「還有我呢!」

  聲到人到,從屏風右面走出來的那個人竟然是東方亮,原來在那個假山洞內,是有一條地道可以通到這個環翠閣的。

  「五娘,你的手伸得好長啊,伸到這裡來了。佩服,佩服!」東方亮道。

  常五娘冷冷說道:「我也有值得你佩服的麼?」

  東方亮道:「我不但佩他你的手伸得長,更服服你的手段用的巧妙。喂,你是用什麼手段令得唐老頭子讓你出來的?」

  那次路上相逢,常五娘敗在東方亮劍下,敗得非常狼狽,對他著實有點兒顧忌。說道:「你管不著。我只問你,你來這裡做什麼?」

  東方亮微微一笑,說道:「和你一樣,是來問韓谷主討射禮的。」

  常五娘道:「東方亮,今日我不想和你算帳,但你也別想插手我的事情。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的師父是老朋友,即使是你的師父在這兒,他也得給我幾分面子。」

  東方亮笑道:「第一、你的老朋友太多,我沒興趣知道。第二,我從不過問我師父的陳年舊事。第三、自我出道之後,我的師父也從不管束我的。」

  常五娘給他弄得啼笑皆非,幾乎忍不住就想使毒傷他,但她曾經受過一次教訓,深知東方亮的本領只怕已經勝過他的師父當然,她不敢造次,轉過頭冷笑對韓翔道:「韓谷主,你和東方亮合演的這一齣戲,確是很高明啊,幾乎把我也給瞞過了。嘿,嘿,現在你是不是又想和他聯手來欺負我?」

  韓翔苦笑道:「三娘言重了,你們兩位都是曾經幫了我的大忙,我又怎能偏袒哪個?」

  常五娘道:「他幫了你什麼忙?」

  韓翔著:「要是沒有他,這位已經在少林寺出家的慧可大師又怎會跑來斷魂谷?」

  常五娘冷笑道:「騙人的本事我是比不過東方亮,但只把這個和尚騙來,就能助你成事麼?」

  韓翔道:「不錯,倘若沒有五娘的幫忙。我們也對付不了這個和尚。所以我對你們兩位都是一樣感激。請兩位看在我的份上,好話好說,慢慢商量。你們講妥了,要什麼我都遵命。只盼莫令我為難。」

  常五娘道:「好,和尚既然是他騙來的,我就把和尚留給他,我要這姓藍的孩子。」

  東方亮道:「不,和尚留給你,我要藍玉京。」

  常五娘道:「豈有此理,我一個婦道人家,要和尚幹嘛?」

  東方亮笑道:「說不定你想嘗新呢。」

  常五娘斥道:「狗嘴裡不長象牙,老娘也不與你計較。但你莫以為老娘就是好欺負的!」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30:47     標題: 第十回 夢幻塵緣難再續 飄零蓬梗欲何依 (3)

  東方亮道:「誰欺負你啊,你不要老和尚,那是你的事,藍玉京是我的把弟,我可不能讓給你。」

  常五娘道:「韓谷主,你怎麼說——

  韓翔攤開雙手,說道:「我實話實說,你們兩位我都得罪不起,我只能誰也不幫。」

  常五娘說道:「韓谷主,你是料準我打不過東方亮,是不是?」

  韓翔道:「兩位最好莫傷和氣!」

  常五娘冷冷說道:「韓谷主,既然你不肯幫我,那就讓我死在你這裡好啦!」說話之時,手上已是拈著一枚毒針,針尖對準自己喉頭。

  韓翔叫道:「五娘,千萬不可!」

  常五娘道:「死了,免得令你為難,不很好麼?哼,你不肯幫我,有人會幫我的!」

  韓翔當然懂得她所說的「有人」是什麼人,心裡想道:「她尋覓活,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倘若她當真死在斷魂谷,她的老相好唐二先生,豈能不來找我的麻煩?」

  要知四川唐家素有「天下暗器第一家」之稱,「唐二先生」唐仲山正是四川唐家的人,他的哥哥唐伯山已經去世,唐家目前輩份最高的人就是他了。莫說韓翔惹他不起,各大門派的掌門人對他也得忌憚幾分。韓翔沒想到常五娘這樣撒潑,不覺被她嚇得慌了。

  東方亮卻是神色自如,淡淡說道:「五娘,你要搶走藍玉京,不怕武當派的人找你算帳嗎?」

  常五娘裝得神色凜然,亢聲說道:「我死都不怕,還怕什麼?」

  東方亮嘻嘻笑道:「不錯,死人當然是不用害怕的,但假如有人知道你不是死人呢?」

  常五娘暗吃一驚:「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東方亮道:「我不相信你聽不懂,你敢跑來斷魂谷,不就正是因為別人已經把你當作死人了嗎?死人再加上了易容術,你就可以在江湖上大搖大擺了。」

  東方亮揭破了她的秘密,常五娘不覺也是驚得呆了。

  東方亮哈哈一笑:「五娘,別再尋死覓活了,咱們還是正正經經的做一宗交易吧。」

  說罷,回過頭來,對韓翔道:「韓谷主,這老和尚和我的把弟暫且都交給你,請你妥為照料,待我和五娘談了再說。交易縱然談不成功,我也不會令你為難。」

  韓翔求之不得,說道:「這樣最好不過。」當下便即叫人把慧可和藍玉京抬走,他也跟著走出了環翠閣,剩下來的就只有常五娘和東方亮了。

  常五娘驚疑不定,問東方亮道:「你到底聽到了一些什麼謠言?」

  東方亮道:「沒什麼,我只是在路上碰到了牟一羽。」

  常五娘道:「那又怎樣?」

  東方亮道:「也沒怎麼樣,只不過我知道你好像也曾經碰上牟一羽。」

  常五娘道:「他對你說了些什麼?」心中甚是思疑:「牟一羽和東方亮是對頭人,按說他是不會將我的秘密告訴東方亮的。」

  東方亮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說道:「你不必管是誰告訴我的,總之我知道你是想用假死來行瞞天過海之計。」

  常五娘是個老江湖,儘管心中恐懼,神色卻是絲毫不露,冷冷說道:「小猴兒,你還知道一些什麼?」

  東方亮笑嘻嘻道:「五娘,聽說你和武當派的新掌門人牟滄浪也有一手,是真的吧?」

  常五娘斥道:「臭小子,亂嚼……」

  「舌頭」二字未曾吐出,東方亮已是收起嘻笑,正容說道:「五娘,你不是正人,我也不是君子,大家還是實話實說的好,否則這宗交易就沒法說下去了。」

  常五娘心頭一凜,道:「好,你說下去。」

  東方亮又再恢復輕鬆的表情,笑道:「五娘,你不害怕武當派的人找你算帳,除了你以為你的假死可以瞞得過無色等人之外,大概還因為牟滄浪曾經是你的相好吧?不錯!按情理而論,他是應該顧念往日的情份的,但恐怕你還不能有恃無恐呢!」

  常五娘越聽越是吃驚:「不知他究竟知道了多少?」當下裝作一副不在乎的神氣說道:「小子.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不必胡猜老娘的心思。」

  東方亮卻好像看破了她的心思哈哈一笑,說道:「我知道你的事情恐怕會比你估計的多,我知道武當派無極長老被害一事,雖然不是你下的手,但卻和你有關;我還知道你是害死武當派俗家弟子兩湖大俠何其武的主凶!」

  常五娘縱然力持鎮定,此時也不禁面色大變了,澀聲說道:「你知道又怎麼樣,我要是害怕別人恐嚇,早就給人嚇死了,還能活到今天?」

  東方亮笑道:「五娘,你誤會了,如果我對你有惡意的話,我還會找你談交易麼?我並非恐嚇你,只是為你著想。」

  常五娘道:「多謝。我倒想知道你怎樣為我著想?」

  東方亮道:「這兩件案子是武當派的奇恥大辱,要是給人知道和你有關,牟滄浪也保護不了你。這還只是假設牟滄浪對你仍然有情有義而言,假如他為了要鞏固新掌門人的地位,說不他還會犧牲你呢。」

  常五娘本來就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聽了這點,心裡也認為他說得有理:「牟滄浪新任掌門,他的確是必須為武當派立一大功,才能鞏固權位。」

  常五娘想到這層,不覺不寒而慄,說道:「你有辦法教我對付牟滄浪?」

  東方亮道:「教字不敢當,我的本事也對付不了牟滄浪。但要令得牟滄浪對你所顧忌,倒是不難。」

  常五娘道:「願聆高見。」

  東方亮道:「莫說高見,低見也沒有。」常五娘方自一怔,只聽得東方亮已在繼續說道:「你要知道,叫牟滄浪對你有所顧忌,這並不是空發議論就可做到的。但我為什麼要說給你聽?」

  常五娘道:「哦,原來你是用這個和我交易,那我就要先看一看,你要的是什麼,我得到的好處又有多大?」

  東方亮道:「這宗交易,有你的便宜呢,你只要把藍玉京讓給我,你就可以一舉兩得。」

  能令牟滄浪對她有所顧忌,這是東方亮已經說過了的,常五娘問道:「另一得又是什麼?」

  東方亮沒有直接回答,卻忽地似笑非笑地說道:「唐二先生年已七旬,在世上料也活不了幾年了。即使他老而不死,你也有的手段哄得他服服貼貼的。對嗎?」

  常五娘道:「你扯到老頭子的頭上是什麼意思?」

  東方亮道:「沒什麼意思,我想說的是,在今後的日子,你是大可以不必再顧忌唐二先生對你的管束了。」

  常五娘冷笑道:「在今日之前,我也不需怕受他拘束。」

  東方亮笑道:「好,那麼我就可以說到正題了。撇開老頭子不談,如果只許你有一個姘頭,你願意要牟滄浪還是願意要戈振軍?」

  常五娘道:「呸,你胡說什麼?」

  東方亮笑道:「不必假惺惺了,何其武昔日的大弟子戈振軍,就是新近升任武當派長老的不歧道人,你和他不是也有一手的麼?」

  常五娘軟了下來,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東方亮道:「論地位是牟滄浪高,論年紀是戈振軍輕,我看你是兩個都捨不得吧?但不知他們兩個,哪個對你好些?」

  常五娘默然不語,心裡想道:「只怕兩個都是一樣……一樣的寡情薄義。牟滄浪因然是早已不敢沾惹我,戈振軍避開我亦有十六年了。」

  東方亮斜著眼兒看常五娘,似笑非笑說道:「戈振軍對你怎樣,我不知道,但依我看來,你若是想和牟滄浪重抬舊歡,卻恐怕是很難了!」

  常五娘紅了粉臉,嗔道:「誰說我要和牟滄浪重拾舊歡?你以為他當了掌門,我就要去勾引他麼?哼,老娘還不至於這樣下賤!」

  東方亮笑道:「你若是捨得放棄牟滄浪,那就最好的不過。這宗交易,咱們也可以談下去了。不過你因何不問,為什麼我敢斷定牟滄浪不會與你重拾舊歡?」

  常五娘道:「我根本沒有那個打算。」

  東方亮道:「但你不想知道內裡因由?」

  常五娘一向是以自己有迷惑男人的魅力而自負的,但如今她已是徐娘半老,卻是難免有了自卑感了,自卑的另一面是自尊,正是由於這份矜持,她才不敢細問根由的。

  但不敢問並不等於不想知道,東方亮既然這樣說,她就裝作無可無不可地說道:「好吧,那我就問一問你,他是為了什麼?」

  東方亮道:「那是因為他喜歡的是另一個女人!」

  常五娘佯作不在乎的神氣道:「他和妻子一向恩愛,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只可惜他的妻了已經死了。」

  東方亮道:「這個女人不是他的妻子。他在娶妻之前已經是和這人女人熱戀的了。」

  常五娘道:「哪他為什麼不和這個女人成婚?」

  東方亮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或者是因為父母之命難違吧。但我知道,直到如今,他對這個女人還是餘情未了!」

  常五娘妒火中燒,說道:「這個女人是誰?」

  東方亮道:「是個身份很不尋常的女人。」

  常五娘道:「究竟是誰?」

  東方亮道:「這你就不必管了,但我可以告訴你,他和這個女人不但是有私情,而且還有了一個私生女兒!」

  常五娘駭然道:「真的?」

  東方亮笑道:「莫說你不知道,當今之世,知道他們這個秘的,恐怕也只有我一個人!這個秘密倘若揭露出來,恐怕江湖都要為之震動,受影響的不只一個牟滄浪呢!」

  常五娘恍然大悟,說道:「原來你是要拿這個秘密和我交換。」

  東方亮道:「不錯,你拿了他這個把柄,就等於拿了一張護身符了。還怕他敢對你怎樣?」

  常五報暗自思量:「牟滄浪怕我將他的秘密抖露出來,即使他知道我和那兩件案子有關,又知道我是假死,諒他也不敢把我拿回武當山審問。」

  東方亮見她神色不定,說道:「五娘,這宗交易對你有利無害,何用猶疑?

  常五娘忽道:「不對!」

  東方亮道:「什麼不對?」

  常五娘道:「第一、我怎知你說的是真是假,你連那個女人的名字都不肯告訴我!第二、即使是真,牟滄浪難道不懂得殺人滅口麼?」

  東方亮道:「第一、你答應和我交易,我當然會告訴你多一些,而且還有一件實物給你作為憑證。第二、如果他知道殺了你也不能滅口,他就不敢殺!以你這樣聰明,難道連一種簡單的法子都想不出來?」

  常五娘心道:「不錯,我可以告訴他,也已經預先留下密函,藏在唐家,我一死,他的秘密就會揭露出來。」

  東方亮續道:「你說的只有第二,我說的還有第三。第三,我給你的那件事物,他一見就知你已經留有後著,決計不敢殺你!」

  常五娘道:「是什麼事物,有這樣大功效?」

  東方亮道:「你答應了這宗交易,我自然會給你。」

  常五娘想了半晌,忽地又搖了搖頭。

  東方亮道:「你還有什麼顧慮?」

  常五娘道:「我不知道你的事物是什麼,我可捨不得藍玉京這孩子。」

  東方亮哈哈一笑,說道:「我索性和你講個透徹吧!你不是捨不得藍玉京這孩子,你只是要用他來要挾。戈振軍是他的義父,你若做了他的義母,戈振軍就不敢不衣從你了,但你想想,牟滄浪是武當派的掌門,戈振軍縱然對你有心,也不敢行差踏錯!他害怕牟滄浪比害怕你更甚,你就是得到他的義子也是無濟於事!但相反來,說倘若你已經能夠脅服牟滄浪,牟滄浪就反而幫你設法,讓你得到戈振軍了。」

  常五娘一咬銀牙,說道:「好,我就賭這一注吧!孩子給你,你要給我什麼,拿出來吧!」

  東方亮拿出一枚戒指,交給常五娘。常五娘故意說道:「玉質倒還不錯,卻也不見得有什麼特別。」

  東方亮道:「你莫看輕這枚戒指,只要你戴在手上,牟滄浪決不敢加害於你。」

  常五娘道:「哦,那它一定是大有來歷的了。」

  東方亮道:「牟滄浪曾經送給他的意中人一枚戒指,作為定情之物,和這枚戒指一模一樣。」

  常五娘道:「一模一樣,也還是贗品。」

  東方亮道:「你只要令他知道,他的秘密已經被你知曉,真假也就並無區別了。」

  常五娘患得患失,半信半疑,說道:「我知道的就只有這麼一丁點兒,怎生應付?」

  東方亮道:「不想給別人知道的秘密,自己也不願重新提起的。何況你和他的關係又是很不尋常,縱然他心裡有多少驚疑,他也不會盤問你的。頂多問你一句:「這枚戒指,你是怎樣得來?」

  常五娘道:「那我怎樣回答?」

  東方亮道:「不用回答,只須念兩句詩。」

  常五娘道:「還要念詩呀?」

  東方亮道:「很易記的,你聽著,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常五娘跟著念了一遍,說道:「這兩句詩又有什麼來歷?」

  東方亮道:「你問得太多了!你若是不敢相信我,這宗交易就算拉倒!」

  常五娘暗自思忖,不和他交換,自己也沒有本領把藍玉京從他的手中奪過來,只好說道:「好,我姑且相信你一次。你若騙我,我也會將你的秘密揭出來。我想,你也不願意外別人知道藍玉京是落在你的手中吧!」

  東方亮哈哈笑道:「彼此彼此,那你可以放心走了,祝你稱心如意。」

  常五娘笑道:「你可以從藍王京的手上取得武當派的劍法,好處也不小啊。好,彼此彼此,我也祝你稱心如意。」

  常五娘的影子已經在他眼前消失,東方亮的心轉向遠方。

  他心中默念:「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想道:「無可奈何花落去的滋味我未嘗過,我也不想似曾相識燕歸來。」

  他正自遐思,只見韓翔已經從地道走出來,笑容可掬地說道:「毒娘子走了?」

  東方亮道:「你放心吧,各得其所,交易而退,她是不會再來麻煩你了。」

  韓翔忽地說道:「我一直不懂你為何肯幫我這樣大的忙……」說至此處停下來看東方亮的面色。

  東方亮微笑道:「常五娘剛才和我說的話,相必你已經聽見了?所以現在你懂了!」

  韓翔道:「對不住,我本是無心偷聽你們的說話的。但我還是有一點想不明白,藍玉京是你的義弟,你要和他交換武功,似乎用不著設這圈套?」

  東方亮不置可否,韓翔自作聰明地繼續說道:「少林武當,源出一家你是怕他留在少林學藝,不能出來,又或者是害怕給武當派的人知道這件事情,禁止藍玉京和你來往。」

  東方亮仍然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氣,說道:「你喜歡怎樣猜想就怎樣猜想,恕難奉告。」

  韓翔道:「不管你是為了什麼原因,你幫了我這麼大的忙,這麼多的忙,我都是一樣感激你的。就不知怎樣報答你才好。」

  東方亮道:「我早已說過,用不著你的報答。」

  韓翔道:「東方兄弟,你武功超卓,年少有為,陸志誠那班人又是你姨父的舊部下,如果你願意做綠林盟主,韓某衷心擁戴,甘願為你執鞭隨鐙!」

  東方亮哈哈大笑:「你看我是做綠林盟主的料麼,再說我也沒有閒功夫當強盜頭子!嘿嘿,多謝你提醒我,有一件事情我還未曾幫你做到。不過,你可以放心,那面金牌,遲早我會交給你的。但你可不能催我。」

  韓翔喜在心裡,臉上卻佯作惶恐的神氣說道:「東方少俠,你別誤會,我並不是借題發揮,催你替我辦事。我是真心真意的感激你,佩服你,擁戴你……」

  東方亮把手一揮,截斷了他話,說道:「我知道了,你的好意我心領了。現在我只想請你做一件事情。」

  韓翔道:「請吩咐。」

  東方亮道:「請你按照我的安排,好好照料慧可大師和我的義弟,你先去看看他們醒來沒有?」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31:18     標題: 第十回 夢幻塵緣難再續 飄零蓬梗欲何依 (4)

  韓翔一副心領神會的樣子,說:「你放心。我會恰到好處的照料你的義弟的。」特別強調「恰到好處」這四個字,臉一露出一絲狡獪的笑容。

  東方亮跟著他走入地道。不覺有點內疚於心,心道:「京弟,我本來不想繼續再騙你的,我這是身不由己,無可奈何。誰叫你的武當劍法如此神妙,令我好像著了鬼迷,無可抗拒。唉,反正人家都已懷疑我了,這就好比和尚吃肉,一件是穢,兩件也是穢,偷學一招和偷學十招,這其間其實並無區別!」

  原來他是個嗜武成狂的人,他和藍玉京鑽研了七天劍法,學到手的不過幾招!這幾招也還未能說是盡悉其詳,當真是越學越覺得太極劍法的奧妙無窮,就好像是沉迷於某一種嗜好,業已上了癮一般,怎樣也捨不得放棄了。

  不過,他安排這個陷講,卻也並非完全是為了偷學藍玉京的劍法。

  月亮已經升起來了,月上看花,給人一種朦朧之美,在百花谷的時候,西門燕就最喜歡與他在月下看花。眼前這個花園雖然也是花團錦繡,但人工造成的花園卻怎比得上念青唐古拉山聖女峰上的百花谷。

  唉,他對不起的人豈止一個藍玉京?

  他在心裡歎了口氣,「姨母,你別怪我出賣你的秘密,若非如此,我可對付不了牟滄浪。我是在師父面前立過誓,一定要打敗武當派本領最高的高手的,力敵不成,智取也可。」原來他的種種「安排」,包括假手於常五娘去對付牟滄浪的計劃在內,都只是為了一個目標,要完成師門三代相傳的「壓倒武當」的心願。

  他自己慰自己:「姨母或者對牟滄浪尚是餘情未了,但姨父地下有知,他又會怎樣想呢?何況說來也是牟滄浪對不住姨母。姨母,我這樣做,其實也是為你出一口氣啊!」

  但他對西門燕又該怎樣解說?

  他只好苦笑了,心道:「表妹,你也休要怪我,我早已和你說過,天鵝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的!」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藍玉京好像做了一個惡夢,在夢中醒來了。

  眼前一片漆黑,他發覺自己是被囚在一個暗室之中。

  藍玉京定一定神,隱隱聽得好像有人呼吸。

  「誰在這兒?」

  那人也在同時說話:「小京子,你醒來了。」

  藍玉京喜出望外,說道:「慧可大師,原來是你。東方在大怎麼樣了?」

  慧可道:「我不知道,我也是剛剛醒來的。」

  藍玉京的眼睛漸漸適應了,這間暗室也並非黑漆一團的,四面的石壁雖然沒有開窗,但縫隙仍有微弱的光線透進來。他聚攏目光,可以看得見慧可在盤膝打坐。

  藍玉京大叫:「你們這班強盜幹嘛把我關在這裡!」

  慧可乾咳一聲,說道:「沒有用的,你喊破喉嚨他們也不會理你。」

  誰知語音剛落,石壁忽然開了一個洞口,有人把一個長方形的盒子推進來,藍玉京把蓋子揭開,竟然是熱騰騰的飯菜,還有一壺酒呢。

  藍玉京罵道:「我可不是你們的囚犯,不吃你們的囚飯!」

  外面的人笑道:「你這位少爺可是真難伺候,香噴噴的燒雞,珍珠粒的白米飯,天下能有這樣好的囚糧?我是奉谷主之命送來的,吃不吃隨便你們。」

  洞口大概是給那個人在外面堵上了,牢房又復歸於黑暗。

  慧可說道:「別賭氣,不吃東西會餓壞的。」

  藍玉京也覺得肚子餓了,說道:「這賊谷主詭計多端,還有那個妖婦幫他,怎知他們的食物有沒有毒?」

  慧可說道:「反正咱們已經中了那妖婦人的毒了,大不了也不過是像現在的樣子,使不出力氣,不會壞到什麼地方去的。」

  藍玉京已經沒有剛才那樣憤怒了,一想慧可之言有理,對方若要害死自己,此際已是無須下毒。

  慧可道:「依我看西門夫人總要設法救出東方亮,咱們並非完全沒有脫險希望。但你若不吃東西,可就等不到那一天啦。」

  藍玉京道:「大師說得是。」當下和慧可把那盒飯菜分而食之,吃得干乾淨靜。那壺酒則是慧可獨自享用了。

  慧可把一壺美酒喝得乾乾淨淨,拋開酒壺,哈哈笑道:「要是每天都有一壺美酒給我,老和尚就是在此間坐化,那也算不了什麼。」

  藍玉京可不能像他這樣處之泰然,他吃飽肚子,氣力長了幾分,站起來活動一下手足,走到牆邊摸摸,牆壁凹凸不平,似乎是天然的岩石,他藉著縫隙透進的光亮,定眼望上去,只見屋頂也並不是平坦的石塊。

  「咱們所處的牢房好像是山洞改建的。」藍玉京說道。

  慧可說道:「別胡思亂想了,是山洞改建的咱們也不能搬開封洞的石頭。」

  藍玉京默然不語,心想要是西門夫人不來,或者她雖然來了,卻不知道我和慧可大師關在這裡,那麼能夠救的也只是東方大哥罷了。慧可大師已經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了,我還只有十六歲,他無所謂,難道我也要在這黑地獄過一世麼?」

  他氣憤難下,「砰」的一拳打出去,打在石壁上,痛得掉下淚來,只能不住叫喊。

  慧可歉然道:「都是老僧拖累了你。」。

  藍玉京道:「是我自己要跟你來的,怎怪得你,我犯愁的是不知等到何時,方得重見天日。」

  慧可道:「既來之,則安之。」重新盤膝打坐,念偈語道:「富貴如浮雲,劫難如幻夢。有相亦無相,毋憂毋驚恐。」

  偈語中有藍玉京師祖的道號,藍玉京心頭一動,想道:「師祖授與我的內功心法,似乎也有順其自然的說法。那兩句是什麼?嗯,任彼泰山壓頂,我只當清風拂面。不為敵勢所懾,敵勢反為我用。對,這是四兩撥千斤的訣竅,還有呢?太極圓轉,無使斷缺;意在劍先,綿綿不絕。武功之道,不拘一格,天地萬物,皆足以法。唉,師祖所授的劍訣和心法當真是精深博大,只可惜東方大哥不在身旁,有一些我還未能參透的卻是無人指點了。」

  他從慧可所作的偈語想到了師祖的內功心法,慧可當然是不會知道的,但慧可在這同時,卻也是不禁心念一動,想起一件他未曾想過的事,說道:「小京子,剛才那一拳你是打在石頭上的吧,你的氣力已經恢復了?」

  藍玉京苦笑道:「差得遠呢,我未下武當山的時候,綿掌功夫還未練成已經可以擊碎石頭,但如今,唉……」不言而喻,他是因為,剛才這一拳,自己的拳頭反而給石頭碰幾乎碎裂而歎氣了。

  慧可道:「為怎麼能夠相比,你現在是已經中了毒的,如果是我的拳頭和石頭碰擊的話,骨頭恐怕早已碎了。」

  藍玉京道:「或者是因為大師所中的毒較深之故。」慧可道:「恐怕不僅是這個原因,既然我中的毒較深但我已經練了四十年以上的內功了。」

  說罷,若有所思,半晌,歎口氣道:「內功最重心法,我的內功渾厚得多,但若一旦被人用藥物化去功力,要重新恢復,可就比你難了。嗯,可惜我在少林寺做了二十多年和尚,卻是如入寶山空手回,早知有今日之事,我是應該向痛禪方丈請教內功心法的。」

  藍玉京道:「其實,我也是在不久之前方始得師祖傳以內功心法的。」

  慧可歎道:「這就越發顯得武當派的內功心法確是奧妙無窮了。武當源出少林,張真人采少林之長,所創的內功心法,只怕比少林現有的內功心法還勝一籌。」

  藍玉京心中一動,道:「慧可大師功力深湛,要是他肯練師祖傳給我的內功心法,說不定可以助他早日恢復如初。不過,我若明言,恐怕他絕對不肯接受。」

  便道:「慧可大師,我的武學造指甚淺,不知你肯不肯幫我一個忙?」

  慧可道:「你要我幫什麼忙?」

  藍玉京道:「說來慚愧,師祖傳給我的內功心法,沒人給我講解,這兩個月來,我都是自己摸索的,可惜我悟性不高,卻是難以無師自通。請你給我指點一二,可以嗎?」

  慧可道:「你若還說悟性不高,天下就沒有悟性高的了,不過上乘內功心法的奧妙,縱然是絕頂聰明的人,學力不足,也確是難以全部領悟。」他一面話,一面心裡量:「這孩子悟性高,倘若我能助他練成內功心法,縱然還是未能脫險,也總比較好些。」

  藍玉京道:「大師,我把內功心法背給你聽,務必請你指點,

  慧可道:「你說給我聽不打緊,但你必須緊記,內功心法是不能傳給外人的,不管那個人和你的交情是怎樣要好!」

  藍玉京道:「我知道。但這是我有求於大師,並非……」

  慧可哈哈一笑,打斷他的話道:「你是怕我為避嫌疑,不和你詳貴派的內功心法麼?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藍玉京道:「是,若因世俗之見而避嫌,也是一種執著。大師是得道高僧,自必無此執著。」

  慧可笑道:「你這小猴和倒是很懂得給人送高帽呢。但這與得道不得道無關,我老實告訴你吧,即使我心懷不軌,想趁這個機會,偷學貴派的內功,那也是決計學不成功的。你懂不懂?」

  藍玉京似懂非懂,不敢搭話。

  慧可道:「我看你還不是真懂。我問你,在一張白紙上寫字容易,還是在一張已經寫滿了字的紙上寫字容易?」

  藍玉京這次懂了,笑道:「在寫滿了字的紙上,根本就沒有落筆之處。」

  慧可適:「我已經學了四十多年的內功,若要改學別派的內功。首先就得把所學的忘得乾乾淨淨,才能從頭學起,這就好比要把一張寫滿了字的紙漂白了才能落筆一樣,恐怕作四十年的功夫都不成,老僧可沒有一百歲的命。」

  藍玉京本來是想幫慧可恢復功力的,此時方始知道自己所想的竟是完全不切實際。這麼一來,僅是自己得益了,心裡不覺有點過意不去。

  慧可道:「你聽過朝聞道,夕死可矣的話嗎?」

  藍玉京道:「這話是孔夫子說的吧?」

  慧可道:「不必管誰人說的,道理都是一樣。我雖然不能再學貴派的上乘內功,但得聞上乘的內功心法,心中是同樣得到『聞道』的喜悅的。」

  少林武當同源異流,慧可在少林寺多年,雖然沒學少林寺的內功,多少也能領悟其中妙處。他的武學造詣之深,更是遠非藍玉京所能企及。藍玉京把自己所碰到的修習內功心法的疑難之處,提出來向慧可請教,有的慧可立即便可解答,有的他暫時不能解答,想了一晚,第二天也總可以使到藍玉京獲得滿意的答覆。

  黑牢中不知月日,但外面的給他們送飯卻是有規律的,早午晚每天三次,從送飯的次數推算,大概也可以知道過了幾天。

  藍玉京開始修煉內功心法,最初三次,功效甚為顯著,第三天估計已經恢復了兩成功力,但後來的進度又慢了下未了。到了第七天,估計所恢復的功力也還是兩成多點,三成未到。

  其中的原因是不難猜想得到的,那是在送給他們的食物中混有「適量」的酥骨散之故,這個「適量」即是差不多可以抵消藍玉京每日練功所增的功力。至於慧可的內功則是早已被化掉的,食物中是否含有酥骨散,對他來說,倒是沒有什麼關係了。

  但還有一點,令得慧可想不明白的是,如果說藍玉京修煉內功的事已經給韓翔、常五娘知道的話(他以為常五娘還在此間),為什麼不加重酥骨散的份量,令他徒勞無功?卻要仍然讓他每天多少有點進展?

  原因猜不出來,但每天有點進展總勝於完全沒有進展,藍玉京也就繼續練下去了。

  還有一點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是,藍玉京隨身佩帶的寶劍,並沒有給他們繳去。

  因此,藍玉京在修煉內功之,也恢復練習太極劍法。

  太極劍法,慧可卻是沒法給他教益,卻也可以看得出來,太極劍法和武當派的內功心法是有密切的關係的,劍法必須有內功為輔,而練劍法也是同時在練內功。

  這一日藍玉京在練了七八招劍法之後,碰到疑難,他憑著自己的悟性自行修改義父以前所教的劍法,修改幾次,總是未能滿意。

  他翻來覆去的吟那四句劍訣:「太極圓轉,無使斷缺,意在劍先,綿綿不絕。」苦苦思索,連那天外面送來的早飯都忘記吃了。

  慧可心裡也默念四句劍訣,忽地說道:「依我看貴派的劍訣和心法是相通的,可惜太極劍法深奧無比,我無法與你切磋,否則,你的劍法練成,內功心法也可豁然貫通。」原來內功心法也是越練下去,越發現新的「奧妙」的,慧可在第一個段,可以做藍玉京的老師,到了第二個階段,也開始感到有點吃力了。

  藍玉京正自心想:「可惜東方大哥不在這兒。」只聽得慧可也喟然歎道:「可惜他們沒有把東方亮和咱們關在一起。」

  藍玉京一愣,說道:「你怎麼知道東方大哥懂得太極劍法!」

  慧可也是一怔,先問他道:「你這麼說、敢情你曾經得過東方亮指點你的劍法?」

  藍玉京道:「是呀,他曾經和我拆過七天劍法,令我得益不少。可惜拆了七天,也只不過通了七八招。」

  慧可道:「當時你和東方竟是尚未相褒的吧?」藍玉京道:「不錯。我是到了要和他分手的時候才和他互通名姓的呢。」

  慧可道:「那你也太容易相信人了。」

  藍玉京道:「其實他早就在碰見我之前,已經見過太極劍法的了。他曾在武當山與我的師父比過劍法。後來,現任的掌門人無名真人都曾和他比過三招呢,不過,當時我已經下了武當山,卻是沒這眼福目睹了。」他是怕慧可說他把本門劍法私授外人,是以作了這番解釋。

  「東方大哥的聰明真是人所罕及。」藍玉京說道。

  慧可道:「你說得不錯,我雖然未見過他,也知道他是聰明絕頂。」

  他沒有回答藍玉京的問題,但藍玉京以為東方亮大鬧武當山一事,慧可在少林寺之時料想亦已知道了,自己和東方亮是結拜兄弟,知道他猜得中東方亮曾經指點過自己劍法那也不足為奇了。

  他可不知.慧可是從另一個「源頭」猜中東方亮懂得太極劍法的,這個『源頭」就是曾經令他一度傾倒的西門夫人。但此際卻是不想和藍玉京細說了。

  兩人各懷心事.就在此時,召聽得外面韓翔的聲音說道:「太極劍法有什麼稀奇,你以為非東方亮就不能指點你嗎?」

  藍玉京冷笑道:「好,那就請韓谷主進來指點我幾招!」他還未恢復三成功力,自忖是未必勝得過韓翔,但仗著精妙的劍法,弄個兩敗俱傷,也好出一口鳥氣。大不了是一死,能刺他一劍也盡好的。」藍玉京心想。

  韓翔哈哈大笑,說道:「指點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子,用得著我親自出馬?我手下隨便哪一個都可以指點你!」

  在韓翔的笑聲中,牢房的「屋頂」突然開了個口。跳下一個人來。

  這個牢房,果然一如他們所料,是一個天然的山洞所改建而成的。山洞的上方不知設置了什麼巧妙的機關,可以把兩塊巨石拉開少許,人一跳下來,打開的缺口又復合了。

  缺口打開時,牢房比較光亮,那個人年紀似乎不大,穿著一身黑色衣裳,臉上也蒙著黑巾,藍玉京喝道:「你是何人,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那人一聲不響,只是緩緩拔劍出鞘。

  韓翔的聲音卻在山洞的上方說道:「你管是誰,只要你能夠勝他一招半式,我就放你們兩人出去。」

  藍玉京道:「好,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你進招吧!」

  蒙面人把劍尖虛點兩點,用意顯明,是讓他先行出手。

  藍玉京並非無知少年,見這蒙面人嚴然名家氣派,倒也不敢輕敵,便道:「好,你是來指點我的,那我就獻拙了。」劍尖劃了一道圓弧,第一招用的是表示禮貌的太極劍的起手式。

  雖然是「起手式」,但所劃的圓弧,卻是合乎「太極圓轉,無使斷缺」妙理,內中藏著虛實相生的奧妙。

  藍玉京正自心想:「你的武功比我好那不稀奇,我倒要看你怎樣指點我的太極劍法?」

  心念末已,那人已經接招,同樣也是劃出一道圓弧,但方向相反,竟然毫不費力的就把藍玉京的起手式化解了。

  藍玉京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這人果然是懂得太極劃法!」從起手式迅速變出「兩儀相生」,「四象循環」,「六合混同」,「八卦循環」等招,一個個劍圈劃出宋,當真是做到了「意在劍先,綿綿不絕。」

  那人見招破招,見式破式,隨手劃圈,大圈圈、小圈圈,正圈圈,斜圈圈,他所劃的每一個劍圈都是套向藍玉京的劍圈,藍玉京也不知他用的那些招數是什麼名堂,但卻深知那人的劍招都是合乎太極劍理的,亦即是說,那人隨手使出的劍法,已是達到不求「形似」而得「神似」之妙了。正是:

  機關時參求神似,祝福相依卻未知,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33:16     標題: 第十一回 身陷囚牢成絕學 客奇蒙面創新招 (1)

藍玉京驚疑不定:「這人的太極劍法似乎比東方大哥還要高明。」忽然發現,這個人的身材和東方亮的好像差不多。不過,他當然不會疑心這個蒙面人就是東方亮的。

  他把曾經得過東方亮指點的八招劍法逐一施展出來,蒙面人也都輕描淡寫的—一破解,破解的手法也是和東方亮的手法大同小異。不過,藍玉京仍然是一點也沒起疑。因為劍理既然一樣,「大同」就無足為怪,「小異」,則是由各人的領悟不同造成的,從不同的角度去領悟劍理,也就有了各自不同的創意了。

  不知不覺,藍玉京已經使到了第六招,這一招名叫「三轉法輪」,接連三個劍圈,威力一浪高於一浪。藍玉京轉到第三個劍關圈時,那蒙面人好像有心賣個破綻,劍圈突然縮小讓藍玉京劍的劍圈將它套著,劍圈縮小,反擊的力量卻加強了。一個「抽撤連環」,藍玉京的劍幾乎被他絞得脫出手去,而且雙劍還未相交,令得藍玉京的寶劍幾乎脫手的,只是對方順著剝勢的那股牽引之力。

  那蒙面客絞不脫藍玉京的劍,也是好像有些詫異;微「咦」了一聲。

  慧可盤膝坐在地上觀戰,忽地說道:「欺負人家的功力不足,那也算不得怎樣高明。」不過,藍玉東卻是心裡明白,對方其實也只是用上少許內力的。要是對方用上全力,見面的第一招,他的劍只怕就要給對方打落了。

  那蒙面人並不分辯,只哼了一聲。

  說時遲,那時快,藍玉京已經使到了第七招,這一招名為「顛倒陰陽」,一招之中,藏著幾個變化,那蒙面人一個橢圓形的劍圈罩下來,只聽得「啪」的一聲輕,雙劍相交,這次藍玉京的劍是給他絞得脫手墜地了。

  但令得藍玉京驚異的還不僅是寶劍脫手,而是在雙劍相交之際,他發覺對方用的竟然是把木劍!

  對方的用意顯然可知,他是恐防誤傷了藍玉京,這才不用真刀真劍的。

  殊不知藍玉京固然驚詫,對方的驚詫也是不在他下,原來藍玉京在和東方亮分手之後,在這一招劍法上又憑著自己的悟性,創造了新的變化。

  那蒙面人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心裡想道:「他的悟性的確是我之上,這一招變化的奇特連我都意想不到,認真說來,我還不能算得是太極劍法上勝了他。

  原來他對藍玉京這一招「顛倒陰陽」的變化,熟悉已極,他本來以為可以不必讓藍玉京的劍碰上,只憑劍勢的牽引,就可以把藍玉京的劍絞脫手的,哪知藍玉京突然來了一個新的變化,結果還是避免不了雙劍相交。不過,他用的內力仍是拿捏得恰到好處,恰好和藍玉京目前所能發揮的內力相當。倘若稍為「過份」的話,藍玉京也就難免受傷了。

  這剎那間,兩人都是不覺呆了一呆。

  在山洞上面的韓翔哈哈笑道:「小子,你服了吧?」

  藍玉京心念一動,亢聲說道:「我的太極劍法才不過使了七招,而且我這後最一招,最多也只能說是輸了一半。」

  韓翔道:「此話怎講?」

  藍玉京笑道:「你不懂嗎?你不懂可以問他!嗯,對啦,你好像說過他是你的手下的,怎的你卻會反而不懂?」

  那蒙面人自從地進人牢房之後,一直沒有作聲,此際他已是給藍玉京逼得非要說話不可的了?(假如他真的是韓翔手下的話),但他仍然默不作聲,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韓翔倒也似乎頗有涵養,哈哈一笑,說道:「你不服那也無妨,明天他還可以再來。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蒙面人走後,藍玉京對慧可道:「奇怪,斷魂谷裡怎的會有一個精通太極劍法的人物?我想,他決不是韓翔的手下。」

  慧可若有所思,半晌方給張開眼睛說道:「我也覺得奇怪。」

  藍玉京道:「慧可大師,你見多識廣,看得出這人是什麼來歷?」

  慧可道:「我不懂太極劍法的奧妙,也看不出他是什麼來歷,只看得出一點,他對你似乎並無惡意。」

  藍玉京道:「不錯,他本來可以傷我的,但他用的只是一把木劍。」

  慧可點了點頭,說道:「如此說來,你倒是不妨真的請他指點了。」

  藍玉京道:「有一點我可是猜想不透,為什麼韓翔要找這樣一個人來和我比劍?」

  慧可道:「你是不是懷疑這個人的用意乃是要偷學你的劍法?」

  藍玉京道:「但他的太極劍法其實比我還要高明。」

  慧可過了一會,忽地問道:「你覺得他的劍法比東方亮怎樣?」

  藍玉京道:「好像比東方亮還要高明一點。」

  慧可道:「那麼你也可以從和他的比劍當中得到益處的了?」

  藍玉京道:「我想是的。如果他是真心願意指點我的話。」

  慧可道:「既然能夠得益處,那你也不必多費功夫去胡猜了,反正這件事情總有一天要水落石出的。」說罷,他就盤膝靜坐,狀如老僧入定了。

  第二天那個蒙面人果然又再來了。

  這一次藍玉京在使到「顛倒陰陽」那一招的時候,他的寶劍可就不能碰上蒙面人的木劍了,那蒙面人改了手法,劍出如矢,從藍玉京的劍圈中穿出來,一下子就點中藍玉京的脈門,「噹」的一聲,藍玉京的寶劍落地了。

  藍玉京最得意的一招本來是「白鶴亮翅」,自從和東方亮分手之後,他在這一招上又已悟出了三種頗具創意的變化,本來他準備用這一招看那蒙面人如何破解的,但此時他卻忽地有了新的想法,把原來的主意改了。

  蒙面人露出一對眼睛,雙眸炯炯地注視他,好像沒有要走的意思,藍玉京忽地感覺這種眼光好似有點「似曾相識」,但隨即便在心中啞笑:「我真的胡思亂想了,怎可能是我想要見的人呢?」

  他拾起了寶劍,說道:「你的劍法是比我高明,但韓翔說過你是可以指點我的,你是否願意指點我?」

  蒙面人不作聲。

  藍玉京道:「好,那就請你指點我吧。」一招「星海浮搓」使出,這一招是他未曾和東方亮拆解過的。

  這一招乃是他的義父不歧所授,其實是抽去了太極劍法的精髓,似是而非的。蒙面人破他這招易如反掌,一個照面,就把他的劍打落了。

  蒙面人等待藍玉京拾起寶劍,使即依樣畫葫蘆的使出這招「星海浮搓」,手法和藍玉京剛才所用的完全一樣。

  藍玉京怔了一怔,登時醒悟:「敢情他是在教我如何修改錯!」念動招發,就用蒙面人剛才破他這一招的手法應付。

  果然不出所料,到了緊要關頭,蒙面人的劍勢稍為改變,劍鋒彈起三個圈圈,圈裡套圈,一下子就把藍玉京的寶劍絞脫了手。

  如是者攻守互易,反覆拆解,待到牢房裡連微弱的光線也消失了,蒙面人方始出去。他出去不久,外面的人就把晚飯送進來了。藍玉京這才知道,這一招,已經是足足練了半天。

  藍玉京在腦子裡重溫剛才練這一招的各種變化,拿著筷子比劃,連飯也忘記吃了。

  慧可道:「怎麼樣?」

  藍玉京道:「得益不少。」

  慧可笑道:「我雖然不想學太極劍法,但在旁觀看,也是得益不少。不過,卻無須弄到廢寢忘餐的地步,反正他明天還會再來的。」說罷,舉起筷子把藍玉京正在拿來比劃的筷子按下,藍玉京全神浸注於劍法之中,不知不覺地生出了本能反應,筷子反手一圈,把慧可的筷子奪了過來。

  慧可笑道:「恭喜你自己悟出了新的變化。可以吃飯了。」

  第二天那蒙面人來得更早,他們剛剛吃過早飯,他就來了。」

  藍玉京仍然和他練這一招,把昨天所悟的變化使出,蒙面人「咦」了一聲,這次他是只能「化解」藍玉京的招數,不能把藍玉京的劍奪出手了。

  蒙面人點了點頭,表示他這一招大致已是可算得練成功了。跟著練第二招「三環套月」,這一招的變化比「星海浮搓」更加繁複,練到了吃晚飯的時候,藍玉京還是未能盡悉其中奧妙。蒙面人退出去了。

  第三天卻是個下雨天。石壁的縫隙沒有光亮透進來,牢房裡只聽到雨聲浙瀝。

  藍玉京擔心那蒙面人不來,但他還是來了。

  黑暗中看不見對方的劍勢如何變化,那蒙面人把木刻刺出,嗤嗤有聲。

  藍玉京瞿然一省,大喜過望,說道:「你是在教我劍法的同時,兼且教我聽聲辨器之術?」蒙面人沒有回答,招數已經使出,繼續和藍玉京練昨天未曾練好的那一招「三環套月」。藍玉京對這一招已是熟極而流,一聽風聲,便知對方的劍勢是如何變化。終於在吃晚飯之前,把這一招也練成了。

  自此,那蒙面人不論是晴天雨天,差不多都是按時來到,越練到後來,藍玉京領悟得越快。練了差不多一個月光景,一套太極劍法,差不多都已和那蒙面人拆解過了。

  這一日在晚飯過後,藍玉京喜孜孜的和慧可說道:「太極劍法我只有一招白鶴亮翅不曾請他指點了。」

  慧可道:「白鶴亮翅這招在太極劍法中似乎是在前十招之內的。何以你遲到現在還未請他指點?」

  藍玉京道:「這一招是我自認為最得意的一招,無色長老和東方大哥都曾經指點過我這一招的。自從上次和東方大哥分手之後,我在這一招上面也悟出一些奧妙,因此,我想留到最後才向他求教。」

  慧可緩緩說道:「老和尚不懂太極劍法,不過看你們練了這麼多天,多少也看出了一點因由。」

  藍玉京道:「恕我不大懂得這句話的意思,請大師明以教我。」

  慧可說道:「依我看來,你的聰明才智決不在那蒙面人之下,他固然是指點了你,但你也指點了他!」

  藍玉京一愕,說道:「每一招都是他幫我修改錯誤,能說我指點了他?」

  慧可笑道:「你沒聽過教學相長這句話麼,他幫你修改錯誤,他自己在這一招上面也有了更深的領會了。」

  藍玉京道:「那也不能說是我指點了他啊。」

  慧可道:「其實誰也不能說是指點誰,只能說是相互切磋。你使出來的劍法未必就是他本來就會了的,但他的武學造詣比你高,卻可以看出你的破綻。所以說,他幫你練太極劍法,你固然得益不少,他得益卻恐怕更大!」

  藍玉京默然不語,心裡想道:「咦,這些話好熟。啊,對了,是東方大哥也曾說過相似的說話。」

  慧可也不說話了,低頭若有所思。過了一會,慧可抬起頭來,問道:「這一個月來,你的功力恢復得如何?」

  藍玉京道:「恢復得很慢,似乎不到三成。」

  慧可道:「那也不算太慢了。」

  藍玉京道:「大師,你呢。」

  慧可微喟道:「我……」突然只聽得「啪」的一聲,他手中的筷子躍了下來。

  「我老了,不中用了。」慧可歎道。聲音也好像有點抖顫。

  藍玉京吃了一驚,心道:「那也不至於連筷子也拿不穩啊?」他抬起筷子,說道:「慧可大師,你不會是生病吧?」

  慧可道:「是有點不大舒服,大概還不至於是生病吧。我胸口作悶,不想吃了。」

  藍玉京叫道:「韓谷主!」

  慧可道:「不要驚動他們,何況就算我有病,他們也不會真心給我治病的。你不必擔心,我歇一歇,過了今晚或者就會好起來。你繼續用功,琢磨你那一招白鶴亮翅吧。」

  誰知過了一晚,慧可的病情似乎更加重了。

  牢房裡的光線雖然黯淡,但只憑觸覺和聽覺,也可知道慧可的病情委實不輕,甚至可說是差不多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

  早飯送來了,慧可連一杯水都沒喝。

  慧可不許他向韓翔求助,而他又是個完全不懂醫術的少年,連應變的經驗也都欠缺。

  正當他束手無策的時候,那蒙面人倒是依時來了。

  蒙面人拔出木劍,見他動也不動,似乎頗為奇怪,那人把劍虛點四下,好像在問:「你怎麼啦?」這四下虛點,其實也是一招高明的劍法,不過藍玉京卻是沒有心思去參詳了。

  藍玉京心煩意亂,站了起來,說道:「老和尚今天生病,我沒心請和你練劍了。」

  蒙面人好像呆了一呆,忽地走過去把慧可扶起來在他的嘴上一捏。

  藍玉京吃一驚道:「你幹什麼?」

  蒙面人一掌將他推開,慧可的嘴巴已經在他一捏之下張開了,把一根約有拇指般粗細的物事納入他的口中,黑暗中看不清楚,也不知是什麼東西。

  藍玉京暗自思量:「看來他並無惡意,說不定他是要替慧可大師治病。」其實即使那蒙面人不懷好意,藍玉京也無奈他何。藍玉京的功力不過恢復三成,武功和那蒙面人差得太遠。

  他的所料果然不差,只見他把雙掌貼在慧可的背心,慧可已經恢復了盤膝而坐的姿勢。

  過了半炷香時刻,慧可頭上冒出了熱氣騰騰的白氣,藍玉京雖然不算是大行家,但憑他現在的內功造詣,亦已知道這蒙面人是在把真氣注入慧可體內,助慧可通經活絡了。

  再過一會,慧可頭上的白氣由濃變淡,蒙面人鬆開手退出牢房。

  藍玉京問道:「老和尚怎麼樣了?」蒙面人只是用木劍一指,意思在說:「你自己去看吧。」「乓」的一聲,牢門又關上了。

  慧可仍在盤膝靜坐,藍玉京不敢驚動他,但聽他呼吸的氣息已經轉粗,料想是好得多了。

  忽聽得外面那個每天給他們送飯的人說道:「那位大爺叫我告訴你,你的朋友會漸漸好起來的,叫你不必擔心。」

  藍玉京心上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卻忍不住說道:「他又不是啞巴,為什麼他自己不和我說。」

  外面那人當然沒有回答。

  忽聽得慧可說道:「要是他肯和你說話,他也不用蒙著臉孔了。」

  藍玉京聽他聲音清亮,大喜,說道:「大師,你醒來了,是不是已經好了一些?」

  慧可道:「好得多了。那人將他本身的真氣輸給我,不但幫我樞逐病魔,而且還幫我恢復了一份功力。」

  藍玉京道:「那真是太好了。大師,你已經知道了他的來歷了是吧?」

  慧可道:「何所見而云然?」

  藍玉京道:「你剛才說的那兩句話,好像……」

  慧可道:「你猜錯了。我只知道他不願意給咱們知道他是誰。」

  藍玉京道:「那麼,依你看,他是不是和咱們相識的人?否則,他何必蒙著臉孔又裝啞巴?」

  慧可道:「是熟人也不稀奇,老和尚少年時曾闖蕩江湖,相識的人也不知多少,怎記得清楚?反正他對咱們是只有好意,沒有惡意,那也不必去猜測他是誰了。」

  藍玉京心裡存著疑團,卻不作聲。

  慧可道:「你還是想揭穿他的身份?」

  藍玉京道:「我即使有這個念頭,也沒有這個本領。」忽忽地想起一事,說道:「大師你餓不餓?你已經一個晚上加上大半個白天沒吃過東西了。我叫他們給你送稀飯來,好不好?」

  慧可道:「不必麻煩他們,我也不要吃他們的稀飯。」接著笑道:「我已經吃了一枝最好的人參,怎會餓呢?」

  藍玉京恍然大悟,說道:「原來那蒙面人納入你口中的乃是人參。」

  慧可道:「不錯。一般人只知道長白山的人最好,卻不知在回疆的天山和念青唐古拉山也有人參出產。拿最好的比較,功效只有在長白山的人參之上。我吃的好像是念青唐古拉山所產的人參。」

  藍玉京怔了一怔,說道:「你好像說過,東方亮有個姨母是住在念青唐古拉山?」

  慧可道:「你別胡猜,你以為這枝人參是東方亮從他姨母那裡拿來的嗎?」

  藍玉京笑道:「我就是怎樣異想天開,也決計不會想到東方大哥的身上,咱們來的那天,不是曾經親眼看見他被囚禁在那山洞之中的嗎,韓翔怎敢不把他的武功廢掉就讓他出來?」

  慧可沒有作聲,藍玉京卻忽地起了個奇怪的念頭:「當然不會東方大哥,但倘若是他的話,這許多難以解釋的事情,倒是都可以解得通了。慧可大師是他父親生前的好朋友,他替父執治病,自是份所當然。」

  這時方始聽得慧可緩緩說道:「你說的是常理。當然,我也不希望發生出乎常理之外的事情。」

  原來慧可的病並非真病,不過他在中毒之後,真氣未能凝聚,則是真的。他故意不吃兩餐,把自己弄成奄奄一息的模樣,目的就是要試探那蒙面人,試探他是否就是自己猜疑的那個人。

  結果,他的猜疑果然證實了,因為那蒙面人輸入他體內的真氣,是兼有他所知道的兩家內功之長的,其中一家,還是他一個好朋友的獨門內功。

  藍玉京聽得慧可的話似有弦外之音,不覺怔了一怔,想問又不敢問。

  慧可忽道:「今天你不能和那蒙面人練劍了,你把你那一招留待最後施展的白鶴亮翅練給我看看吧。」

  藍玉京猜他定有用意,就把那招白鶴亮翅施展出來。練了一遍,慧可又叫他練第二遍,第三遍。

  看他接連練了三遍之後,慧可方始說道:「我不懂太極劍法,招式方面,我是不能指點你的。不過武學的道理是相通的。你這一招輕靈翔動有餘,要是稍為變得重拙一些,就更好了。」

  藍玉京也知武學的最高境界是「重、拙、大」三字,連忙向他請教。

  慧可拿上乘的武學來詮釋劍理,是然令得藍玉京對這一招又有了新的領悟。慧可又道:「少林武當源出一家,少林寺有一套達摩劍法,雖然和太極劍法大不相同,但卻也是不拘泥成法,講究頓悟,看來劍理大可相通。達摩劍法我沒學過,卻曾見過,我把自己揣摩所得的劍理說給你聽。」這一來藍玉京的得益就更大了。

  這一晚藍玉京歡喜得幾乎睡不著覺,在夢中都在琢磨他有了新的領悟這一招。

  一覺醒來,只覺牢房好像比往常光亮一些,原來已是第二天的日上三午時分,陽光早已從岩石的縫隙射進來了。

  藍玉京定睛一看,看見慧可正在喝酒,這才知道自己起得遲,早飯都已送進來了。

  慧可笑道:「他們好像知道我病好了就要喝酒,早飯也破例給了我滿滿的一壺,還是陳年佳釀呢,你要不要喝一點?」

  藍玉京哪有閒心陪他喝酒,說道:「今天我想試一試好招白鶴亮翅,待到吃晚飯的時候,我再陪你喝吧。」

  他匆匆吃過早飯,就繼續練那一招白鶴亮翅。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33:56     標題: 第十一回 身陷囚牢成絕學 客奇蒙面創新招 (2)

  慧可讚道:「你好像又有了新的領悟吧?我雖然不懂太極劍法,也覺得是比昨天好得多了。」

  藍玉京忽然「咦」了一聲,好像發現什麼奇怪的物事。

  慧可道:「你怎麼啦?」

  藍玉京悄悄說道:「我功力才乎似恢復了一半了。」

  慧可道:「這可真是進展神速了,可喜可賀。」

  藍玉京道:「就因為這樣,我才覺得奇怪。咱們被關在此地,少說也有一個月了吧,昨天我的功力不過恢復三成左右。

  說至此處,不覺動了個念頭,「我已經恢復一半功力,倘若出其不意,制服那個蒙面人,說不定可以脫險。」他自信有原來的五成功力,韓翔已經不是他的對手了。但想到那蒙面人對自己的好處,自己又怎能以怨報德,反而把他挾為人質,甚至打算在不得已的時候殺了他呢?」

  慧可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微笑說道:「你以為那蒙面人不會知道你已經恢復了五成功力?依我看,恐怕是適得其反!」

  藍玉京道:「大師的意思是……」

  慧可說道:「依我猜想,過去那段日子,你的功力恢復那麼慢是因為韓翔在給咱們的食物之中,仍然放有少量的酥骨散之故。他把份量調配得恰好,只讓你的功力每天恢復一點,多餘的就給藥力抵消了。但這個情形,從昨天開始卻有了新的變化。」

  藍玉京恍然大悟,說道:「敢情昨天送來的食物已經是沒有放酥骨散的了?」

  慧可道:「不錯,包括咱們剛剛吃過的早飯在內,非但沒有毒,而且那壺酒還是十全大補的藥酒。看來是那蒙面人恐怕我病後體虛,特地孝敬我的。」

  原來慧可亦已恢復了一兩分功力,不過,他還沒有告訴藍玉京罷了。

  藍玉京啞然失笑:「我早就應該想到是那蒙面人所為了。我的內力恢復都是拜他所賜,如何還能瞞得過他。」

  慧可忽地說道:「你的功力已經恢復一半,這是瞞不過他的。不過,他卻不知道你留下最後一招,而這一招的變化,是在他的意料之外的。

  藍玉京聽他好像是話裡有話,問道:「那又怎樣?」

  慧可道:「他敢讓你恢復一半功力,不外兩個原因。第一。他自信他的功力遠勝於你,即使你完全恢復,真個打起來的話。你也不是他的對手。第二、他已經知道你對他存有好感,因此也不怕你的功力恢復之後蓄意傷他。」

  藍玉京道:「我的確沒有傷他的念頭。」

  慧可道:「其實你也只能殺他,不能傷他的。你明白這個道理嗎?因為你若只是傷他,他功力遠勝於你,立即就可以將你斃於掌下。但你若用那招白鶴亮翅,出其不意的一劍就殺了他,他功力再高,也是不能反擊你了。」

  藍玉京道:「大丈夫豈可恩將仇報,傷他我都不願,何況殺他。」

  慧可道:「那麼,你只是想勝他一招嗎?」

  藍玉京默然不語,半晌苦笑說道:「要勝他恐怕也不易吧?」原來他的真正目的,其實不僅在於勝那蒙面人一招,而是想要揭破他的本來面目的。

  慧可道:「在招式上我不能指點你,不過我可以給你說個故事。你讀過《莊子》嗎?」

  武當派的道家,道家是信奉老莊學說的,藍玉京道:「我曾經見師祖讀莊子,但我一點也不懂,卻讀不下去。本來想過兩年再請師祖教我的。唉……」他沒說下去,自是因為師祖已經死了。他不懂慧可為何突然扯到《莊子》上面。

  慧可道:「《莊子》裡有個故事,是說楚國都城一個石匠的神技的。(注一)當時楊國的都城裡有個人,鼻尖上沾了一點薄如蠅翼的泥垢,他找到那個石匠,請石匠替他除去。石匠掄起大斧,舞得呼呼風響,旁人看來,他好像是漫不經意的一斧就劈下去,剛好就把那點泥垢削去了。那個郢人的鼻子一點都沒有受傷,神色也沒改變。」

  藍玉京不勝嚮往,歎道:「這可真是神乎其技了,斧頭是比劍重得多的,要劍術能練到這個境界,恐怕也已經可以天下無敵了。」

  慧可道:「不錯,用斧頭去削鼻尖上的一點泥土當然比用劍更難,但道理還是相通的。」

  藍玉京道:「請大師詳加指教。」

  慧可道:「斧頭重拙,削鼻尖的泥垢則必須盡輕靈之極致。可見重拙和輕靈也可以合而為一的。要點是舉重若輕四字。」

  藍玉京好像一個聰明的學生得到了老師的提示,在似懂非懂之間,細細品味這「舉重若輕」四字

  慧可說道:「莊子裡還有一個庖丁解牛的故事。這段文字寫得非常好,我念給你聽:「庖丁為文惠君解牛(注二),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膝之秘奇,(注三),砉然響然,奏刀砉然(注四)莫不中音,合乎桑林這舞,乃中經首之會。(注五)文惠君日:嘻,善哉!技蓋至此乎!庖丁釋刀對曰: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時,所見無非牛者,三年之後,未嘗見全牛也。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睹,官知止而神欲得。(注六)批大卻,導大竅。(注七)」念了原文,慧可用顯淺白話文他替解說一遍,聽得藍玉京心神欲醉。慧可道:「你可知道要點是在什麼地方?」

  藍玉京道:「是不是目無全牛四字?」

  慧可道:「對了,庖丁所見,只是下刀最易的空隙之處,順乎自然之理,亦即是他所謂的『神通』。這已經是『悟道』之言了,所以前賢註釋這段文字說:操刀既久,頓見理間。才睹有牛,已知空卻。亦猶服道日久,智照漸明,所見塵境,無非虛幻。」

  藍玉京想起師祖給他心法上的「本門武學,貴在神悟……不必拘泥,順其自然,天地萬物,皆足以法」等語,暗自想道:「庖丁解牛的道理確是可以和本門武學相通。」

  慧可道:「另一個要點是避實擊虛,庖丁用來解牛那柄刀,用了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於硎(注八),你知道什麼道理嗎?」

  藍玉京道:「請大師指教。」

  慧可道:「那是因為他避開經絡相連處和骨節盤結處。《莊子》說:「彼節者有間(江九),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於游刃必有餘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於硎。雖然,每至於族(注十),吾見其難為。怵然為戒,視為於上,行為遲,動刀甚微,然已解(注十一),如土委地,捉刀而立,為之四顧,炎躊躇滿志!」

  藍玉京心嚮往焉,喃喃自語道:「游刃有餘,原來是這樣來的,唉,不知我何時方能達到這個境界。」

  慧可道:「聽你這番說話,其實你已經領悟不少了。」

  剛說到這裡,忽見牢洞上方的岩石已經移開,那蒙面人跳下來了。

  藍玉京道:「這些日子,多射你悉心指點,我的一套太極劍法,初步可以算得是練成了。今天我想試一試不必一招一招來練,也不必依其順序,就當作是我和你用整套劍法來拆招如何?」

  蒙面人聽到「整套」二字,露出蒙面外面的一雙眼睛眨了一眨,似乎有點疑問的神色,不過,他仍然沒有說話,點了點頭。

  於是藍玉京便即從起手式開始進招,兩儀相生,四象衍化,六合混一,八卦循環等招,跟著源源使出,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

  蒙面人心裡讚了一個「好」字,「這孩子的天資聰穎,真是迥異常流。我最多可以舉一反三,他則是聞一知十。唉,怪不得周公瑾當年有既生瑜何生亮之歎。師父常常讚我聰明,我也以為我的學武資質還算不錯的,誰知比起他來,卻又差得遠了,目前我可以勝他,再過三年,只怕我就未必能是他的對手!」藍玉京見那蒙面人見招破招,見式破式,仍然一如往昔,好像漫不經意地就把他一口氣使出來的七招劍法全都化解,也不由得暗暗佩服。「只怕我那一招白鶴亮翅,也未必能夠難倒他。」他可不知,那蒙面人看似輕描淡寫,其實在劍法上已是盡展平生所學。

  兩人都是暗暗佩服對方,過了十數招,忽地又都是不約而同的「咦」了一聲。

  原來藍玉京使到了「三轉法輪」這一招,已經有了那蒙面人意想不到的變化。「三轉法輪」是接連劃出三個劍圈的,他卻是圈裡套圈,一共劃出了九個劍圈,而且斜正不一,把本來已經算得變化複雜的一招,弄得更加複雜!

  但蒙面人的應招,也是出乎藍玉京的意料之外。

  上一次他破藍玉京這一招「三轉法輪」,是向相反的方向劃出劍圈,以急速旋轉的劍勢,把藍玉京的劍牽引脫手,此際卻是順著藍玉京的劍勢,木劍就似輕飄飄的一張紙似的,「貼」在藍玉京的劍上,這麼一來,他固然絞不脫藍玉京的劍,藍玉京這一招的威力也發揮不出來。誰也克制不了誰,只能又再變招了。

  藍玉京的新招變化,層出不窮,那蒙面人也是隨機應變,一一化解。雙方的變化都是悉依劍理,各有千秋。不過其中幾招,蒙面人卻是倚仗功力之助,方始能夠不在招式上吃虧的,但因他對藍玉京功力的深淺早已洞悉無遺,他可以將自己需要增添的功力計算得非常準確,令得藍玉京看不出他是在「取巧」。

  不知不覺,藍玉京的一套太極劍法已經使完了,他重新又使了一招「起手式」,蒙面人眉頭一皺,似乎不以藍玉京又要「從頭來過」為然,只是他卻不能說出來。原來他也在期待藍玉京使出那一招「白鶴亮翅」的。

  就在他眉頭一皺,心念方動之際,藍玉京的劍法又再變了,蒙面人所期待的那一招「白鶴亮翅」已經使出來了!

  這一招「白鶴亮翅」使將出來,饒是那蒙面人精通太極劍法,也是不禁為之心頭一震,目眩神迷!

  剛才那一招「三轉法輪」只不過增添新的變化而已,這一招卻是完全突破了原來範圍的創新!但雖是創新,也沒違背劍理。

  「白鶴亮翅」本來是身形飛起,劍勢斜展的。幅度的大小,雖然沒有嚴格規定,也總是在一丈的範圍之內。藍玉京的「白鶴亮翅」卻是劍鋒一展,便即回收,形成了一個幅度不大的弧圈,而在弧圈形成的過程中,劍勢有如波浪般的延展,那已經是似乎並無規律的「波幅」了。

  這一招若在墨守成規的武當派弟子看來,一定會大加非議,認為這是標新立異,根本不能算是太極劍法的。

  但蒙面人精通太極劍法,如今更可以說是得了無相真人的真傳,他是懂得藍玉京的「創意」的。藍玉京並非標新立異,他只是追求「神似」的境界,這一招已經得了太極劍法的精髓!

  劍鋒一展即以弧圈形回收,那是象徵白鶴在亮翅之後的斂翼動作,「波幅」是它翅膀的震動(拍打),這豈不是更加全面符合了「太極圓轉,無使斷缺」的劍理!

  蒙面人畢竟是個劍術的大行家,目眩神迷,不過片刻間事,說明遲,那時快,他的木劍揚空一閃,亦已是立即創出新招。

  這情形就等於是高明的棋手對奕,遇強愈強,一方經過深思熟慮所創的新招,往往也為對方臨陣創出的新招所克。

  蒙面人這一招根本就不是太極劍法中的任何一招,甚至任何劍派都沒有這樣的一招。」

  但那劍勢卻又分明是蘊藏著太極劍法的精華。他是採納了太極劍法中十三個招式的精華,自創這招還沒名稱的新招的。

  而且在他這一自創的新招中,還不僅只是蘊藏著太極劍法的精華,原來他曾經學過許多家的劍法,太極劍法並不是他最初所學的劍法,目前來說,雖然可以稱得「精通」,畢竟還是最近才學到手的,作為他原來基礎的劍法則是「飛鷹迴旋劍法」,如今在他這和自創的新招中,也就不知不覺把飛鷹迴旋劍法溶化入內了。

  藍玉京不懂箇中奧妙,只是感覺他這一招毫無破綻可尋!

  藍玉京這最後一招已是極盡變化的能事,沒想到對方的變化更加奇幻,竟是毫無破綻可尋!

  毫無破綻可尋,他還有什麼求勝的機會?

  這一招已是他最後的一招,就好像行到了路的盡頭,前面已經給人「堵死」了。

  但當真就沒路可走了麼?

  突然有八個閃光的大字在他腦海中浮現——「舉重若輕」,「目無全牛」。

  「臣以神遇,而不以目睹。官知止而神欲行。批大卻,導大竅!」慧可給他講解的那《莊子》熟極如流,就像源頭的活水,衝開了他的思路。

  思路衝開,他也從「山窮水盡疑無路」,踏入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境界了!

  牢房消失了,蒙面人消失了,他眼中所見,只有那木劍的劍尖,那劍尖劃出的一個個圈圈。

  他好像一個旅人,在沒有路的地方找到了路。

  蒙面人新創的這一招是包藏了兩套劍法的精華的,一是太極劍法,一是他自小就練的「飛鷹迴旋劍法」,一柔一剛,性質本來不同。不過,經過這蒙面人的融合調和,卻變成剛柔並濟,恰好就能夠發揮了相輔相成的作用。應該說這已經是前無古人的精心創造,但任何新鮮的東西,都不可能一開始就十分完美的,問題只在於你是否能夠發現它的未成熟的地方罷了。

  藍玉京想到了庖丁解牛的那一刀,「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於游刃必有餘地矣!」他看到了對方的「間」了,唰的一劍就刺過去!

  蒙面人做夢也沒想到藍玉京的「白鶴亮翅」還有這麼一個突如其來的變化!

  此時他已經是把全副心神都放在這一招的攻守之中,當真是如箭在弦,不得不發。一切顧慮,在這剎那之間都已拋之腦後!

  他本來是只用三成功力來對付藍玉京的,他的三成功力大可以和藍玉京的五成功力相當,因此不論誰勝這招,都不至於有所傷損,但此際由於他已忘了顧忌,這一招的功力已是用到了七八成。

  在劍法上他或者破解不了藍玉京這一招,但在功力上他是遠勝於藍玉京的,這麼一來,結果有可能是兩敗俱傷,也有可能只是藍玉京受了重傷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好像有人叫道:「表哥,表哥!」

  這個牢房是山洞改建的,聲音透過層層岩石的縫隙傳進來,音調和音色都已變了,而且由於聲音折射的關係,聽起來也是飄忽不定,忽大忽小,忽遠忽近。

  藍玉京全神貫注,甚至連對方的劍尖也已在他眼前消失了。他已是到了有如《莊子》所說的那個庖丁「以神遇而不以目睹」的境界!

  到了這個境界,他對周圍的一切.當然也早已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了。

  聲音飄忽不定,甚至連盤膝坐在地上觀戰的慧可,也聽不出是人聲還是風聲。

  但儘管那個聲音,是音調和音色都已變了的,那蒙面人仍然聽得出是誰在叫他。

  因為音調音色可以變,聲音中所包含的感情是變不了的。

  那是西門燕的聲音!西門燕叫他「表哥」,他是已經聽過幾千幾萬次的了!

  他做夢也想不到西門燕會跑到這個地方來!

  他是不想給藍玉京識破他的廬山真貌才蒙上面的,西門燕一來,豈不就要將他的真面目揭穿了。

  甚至他還不是由於想到了本身的利害關係,而只是一種出於「本能」的反應,在聽到「表哥」的叫喚這一制那,他已是不自覺的呆了!

  也正是因此,他那如箭在弦即將發出去的七成功力也就不自覺的鬆下來了。

  只聽得嗤的一聲輕響,藍玉京的劍尖已經把那人的蒙面巾挑開!

  他這一劍的力度也用得恰到好處,挑開了那人的蒙面巾,卻沒有在他的臉上添上半點傷痕,比起「郢匠」之能揮動大斧,可以削去別人鼻尖上一點薄如蠅翼泥垢,藍玉京這一劍實在算不了什麼,但對藍玉京來說,他的劍術則已是又到達了一個新境界了。

  不過,他卻沒有像庖丁解牛之後那樣。「捉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因為他已經看見那個人的真面目,這個人是他所絕對意想不到的!

  這個蒙面人不是別人,正是東方亮。

  這個結果早在慧可意料之中,但卻大出藍玉京意料之外!

  這剎那間,他也不覺和東方亮一樣,呆了!

  西門燕是扮作黑道上一個著名女匪,外號「青蛇」的丁六姐,進入斷魂谷的,常五娘外號青蜂,丁六姐外號青蛇,江湖中人常有誤會她們乃是結拜姐妹,其實不是。「青蛇」的本領比「青蜂」差得多,不過,卻勝在年紀較輕,她曾多次到過斷魂谷,想要勾引谷主韓翔,韓翔礙著有個青蜂常五娘,不敢和她搭上。但她踏入韓家的大門,卻是無須通報的,西門燕扮作了大娘,把藍水靈份作她的侍女,不但順利的進入斷魂谷,而且出其不意的制服了韓翔。

  西門燕一隻手抓著他的琵琶骨,一隻手拿短劍指著他的背心,喝道:「你把我的表哥怎樣了?要是我見不到他,我就要你的性命!」

  韓翔道:「你的表哥是誰?」

  西門燕道:「東方亮!」

  韓翔聽說是東方亮,心神定了下來,說道:「原來你是西門牧的女兒,你的芳名是一個燕字,對吧?」

  西門燕道:「我沒工夫和你套交情,快快把我的表哥放出來!」

  韓翔笑道:「你的表哥是我的好朋友,我怎會將他關起來呢?你隨我來吧!」

  西門燕道:「好,你給我們指路,你的手下一個也不許跟來!

  西門燕對他不放心,他對西門燕也是不能無所顧忌。

  不錯,在他和東方亮之間,最少目前還可說得是同謀的夥伴。東方亮要利用他來「擺佈」藍玉京,他也要利用東方亮來幫他坐上綠林盟主的寶座,但東方亮畢竟是西門燕的表哥,而西門燕又正是他仇人的女兒。雖說這個仇人早已死了,但冤仇可還沒有化解。

  「東方亮見了她,只怕就要聽她的話了。但我若是不讓她見到東方亮,我的性命先就不保!」

  韓翔患得患失,無可奈何,只好帶領西門燕和藍水靈到山上禁閉藍玉京那個地方。

  「我的表哥呢?」西門燕見他停下腳步,便即問道。

  韓翔道:「在這下面。」

  西門燕凝神一聽,隱隱聽得下面似有人聲,心裡大疑:「下面好像不僅是一個人,而且聽這聲音也好像是打鬥的聲音。」

  「下面是牢房吧?」西門燕道。

  韓翔道:「不錯。牢房是在山腹之中的。」

  西門燕怒道:「那你又說並沒有把我的表哥關起來?」手指加了幾分力道,捏得他的琵琶骨發出黃豆爆裂般的聲響。

  韓翔叫道:「姑娘,我還沒有說完呢,東方亮並不是被關在這牢房,是他自己進這牢房和人比劍的!」

  西門燕聽得莫名其妙,「和一個囚徒比劍?」

  韓翔道:「不錯。令表兄每天都要到牢房裡和那小子比劍的,現在比劍還未完畢,聽來還好像正在緊要的關頭呢。西門姑娘,你可不可以等一會兒?」

  西門燕道:「和誰比劍?」

  韓翔道:「好像是一個叫做藍玉京的小子。」

  西門燕吃了一驚:「藍玉京怎會被你關在這兒的?」

  韓翔道:「正是你的表哥設計將他騙來的。」

  藍水靈呆了一呆,叫道:「我不相信,說什麼我也不相信東方大哥會騙我的弟弟!」

  韓翔方始知道這個和西門燕同來的少女竟然是藍玉京的姐姐,這一驚可更甚了。

  西門燕喝道:「不等了,快快打開牢門!」

  韓翔在她脅迫之下,只好按動機關,移開上面封洞的石頭,下面的聲音聽得更清楚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34:28     標題: 第十一回 身陷囚牢成絕學 客奇蒙面創新招 (3)

  西門燕叫道:「表哥,表哥!」

  藍水靈儘管不敢相信,但也情不自禁地跟著叫道:「弟弟,弟弟!」

  藍玉京一劍挑開東方亮的蒙面巾,不覺驚得呆了。

  藍水靈叫他的聲音,他都沒有聽見。

  東方亮恨不得有個地洞鑽進去,不過,雖然沒有地洞可鑽,卻有洞口在他的頭上。

  本來他是每天約好時刻,叫外面的人給他移開封洞的石頭的,此際,雖然沒到約定的時刻,但韓翔已經移開封洞的石頭,他還呆在洞中作甚?

  趁著藍玉京的神智尚未清醒過來,芳方亮立即施展一鶴衝霄的輕功,衝出洞口。

  藍玉京的功力已經恢復了七八分,以他現在的本領,也可施展輕功跟著出去的,但就在此際,他開始聽見藍水靈在叫「弟弟,弟弟!」的聲音了。

  片刻之間,接連碰上兩樁他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究竟是夢是真?他的腦子一片紛亂,幾乎陷入了精神崩潰的地步了。

  東方亮飛身出洞,外面三個人同時叫了起來:「表哥,表哥,你,你沒事吧?」西門燕放開韓翔,向表哥撲去。

  「東方少俠,請你說明真相!」韓翔一面叫一面暗加戒備,他已經動了一個可以「自保」的念頭,但卻不敢魯莽從事。

  「東方大哥,我的弟弟,他,他,是不是……」藍水靈的心裡是一片惶惑,說話也是結結巴巴的,東方亮的心裡卻是充滿著羞慚,他哪裡還能—一回答他們?韓翔要他說明「真相」,這又叫他怎生說好?

  他一閃閃開向地撲過來的表妹,立即拔步飛奔。「你的弟弟在下面!」他只能回答藍水靈的問題。因為他覺得他最對不住的是藍玉京,他是不該再欺騙藍水靈了。

  韓翔叫道:「東方少俠,你怎能這樣就一走了之?」

  東方亮邊跑邊說:「對不住韓谷主,你的忙我是幫不上了!你知不知道,姨媽本來要我殺你,如今我不殺你,也不幫你,你好自為之吧!」

  韓翔心頭一震,不敢再說。

  西門燕見了表哥,什麼事情都不理了,她急得一面飛奔,一面大叫:「表哥,你等等我,你等等我呀!」

  唯有藍水靈,此時卻是不覺一片茫然,變成了好像泥塑木雕一樣,東方亮是她崇拜的人,她怎能想像她的弟弟竟然是被東方亮騙來,而且還與韓翔串通,安排下陷講,今得她的弟弟變成囚徒¥

  正胡她一片迷茫之際,忽地只覺微風颯然,韓翔已經抓著她的肩膀,韓翔的大擒拿手法本來是武林一絕,近身擒拿,百不失一,何況是對付一個毫無戒備幼小姑娘。

  他已經知道藍水靈是藍玉京的姐姐,所以必須將她拿作人質。抓人質是有分寸的,是以他還不敢抓裂藍水靈的琵琶骨。他對自己的大擒拿手法極有自信,只要藍水靈落在他的手中,料想她就決計難以掙脫了。

  也幸虧他沒有立施殺手,而事情的變化也就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了。

  藍水靈的武功,雖然遠遠不及她弟弟。但這幾個月來,她也和弟弟一樣,有不少奇遇,早已是今非昔比了。

  她一個沉肩縮肘,韓翔的五指還未抓牢,已是給她擺脫,韓翔哪甘容她逃脫,一個「跨虎登山」,邁前一步,左腳絆她雙足,左掌化為虎爪擒拿,拿她腰間的「愈氣穴」,藍水靈把太極劍法化成掌法,順著對方來勢,反手一牽。這一招本來是利用對方的力道,把對方牽引出去的。若是運用得好,對方就會在她的身邊斜跌了出去,跌個四腳朝天。

  但可借她在急切之間,卻忘了她所處的境地。

  那封洞的大石頭是已經移開了的,她正站在這個山洞的上方入口之處,下而就是囚禁她的弟弟的那個地牢。

  她反手一牽,只能化解韓翔的一半力道,她帶動韓翔,韓翔也帶動了她。

  兩個人同時跌下那地牢去了!

  藍水靈跌在前面,藍玉京剛剛聽見姐姐呼喚他的聲音,就看見她跌下來了。

  藍玉京當然是無暇思索,趕忙就把姐姐接下。

  藍水靈從高處跌下來,那股衝力非同小可,藍玉京橫抱著她滴溜溜地轉了兩個圈圈,方始能夠站穩腳步。

  韓翔卻是老練得多,人在半空,已是一個鷂子翻身,減輕了急墜之勢,他腳尖一著地,就斜奔幾步,雖然他是跟在藍水靈的後面跌下,卻比藍玉京更快穩住身形。

  他一定神,發現自己正好是停在慧可的身旁。

  慧可盤膝坐在地上,狀如老僧人定。

  韓翔見機極快,一來是他自忖打不過藍玉京姐弟二來欺負慧可已經失了功力,於是一發現慧可坐在他的面前,立即一個虎爪擒拿,把慧可牢牢抓住了。

  藍水靈驚魂未定,驀地一省,叫道:「快對付那老賊!」

  藍玉京放下姐姐,回過頭來,只見韓翔已是拿著了慧可當作了盾牌,藍玉京提起寶劍,喝道:「快快放開慧可大師,否則我叫你穿個透明窟窿!」

  韓翔哈哈笑道:「很好,有膽你就一劍刺來吧!你的劍法再精,恐怕也只能在這老和尚和身上先添上一個透明窟窿,然後才能傷得到我吧!」

  藍玉京恨得牙癢癢的,他的劍尖伸縮,瞬息間想起了七八招尋瑕抵隙的劍法,但可還不敢當真就拿慧可的性命作為賭注。

  他心念末已,忽然聽得「轟隆」一聲,那封洞的石頭又堵上了。牢房又恢復了黑漆一片。

  這一個突然其來的變化,對藍玉京來說,還不覺得有什麼嚴重,他只道是外面的人不知此際在地牢發生的事,他們見東方亮已經離工,就把石頭上的。往日東方亮進來和他比劍,都是這樣的。在他跳下來之時,石頭移開,跟著就堵上,到了約定的時刻,石頭再移開,他一跳出去,石頭又再堵上。兩開兩關,每次都是這樣。

  但對韓翔來說,這一個突如其來的變化,卻是足以令他心驚膽顫了。

  第一、他是在西門燕的脅逼之下,走來這個山洞改建的牢房的,他的屬下當時在場的不少,如今又已過了這許多時候,消息料已傳遍谷中了,誰敢在他未出洞之前就封閉這個山洞?

  第二、那個封洞的大石頭有幾萬斤重,人力不能挪移,是用機關來轉動的。懂得開動機關方法的只有他的兩個副谷主。除了這兩個人,他的下屬即使能夠合力推動石頭,也絕可能這樣快就把洞口堵塞。

  因此,結論只有一個,他的兩個副手之一,甚至可能已是兩人合謀,趁這機會,造他的反了。

  正當他心中慌亂之際,忽地只覺小腹一麻,麻木之感,迅即蔓延,四肢都好像僵硬了。他大驚之下,要想抓牢慧可的琵琶骨進,氣力已是使不出來。

  牢房突然變成黑漆一片,藍水靈失聲叫道:「弟弟!」

  藍玉京道:「別怕,我在這兒。」

  藍水靈向弟弟靠攏,說道:「你看得見慧可大師嗎?」

  藍玉京道:「看得見的。」要知洞口雖然已給大石堵上,但還是有縫鍵的,並非百分之百的黑暗。他每天都是在這情形之下和東方亮比劍,眼睛是早已心慣了這種「黑暗」的。

  但藍水靈的眼睛,卻還不能夠適應這驟然改變的環境,她就是因為看不見慧可大師,不知他是否已遭韓翔毒手,所以才那樣向弟弟發問。

  藍玉京聰明過人,登時就想到了,韓翔也是像他的姐姐一樣,是突然從光明「跌入」黑暗的,不論武功多高,在他眼睛未能適應環境之前,他就看不清楚周圍的事物。亦即是說,在視力上自己已是佔了大大的便宜。

  他把身子貼著石壁,慢慢移動,不發出半點聲響。準備出其不意,一劍刺殺韓翔。

  他和韓翔的距離不過三丈左右,雖然是慢慢移動,不消片刻,他的劍伸出去,也可以刺得著韓翔了。但正當他想要有所動作的時候,忽聽得慧可說道:「玉京,韓谷主不過是和我開玩笑的,你可別要當真!」

  藍玉京一愕,定睛看時,只見慧可已經站了起來,一站起來就拍一拍韓翔的肩膀,說道:「老朋友,多謝你屈駕來這牢房看我。我坐得久了,蒲團讓給你坐坐吧。」

  原來慧可這兩天吃的食物是沒有酥骨散的,此時他的功力亦已恢復了三成,倘若是和韓翔單打獨鬥的話,韓翔只怕也未必是他的對手。韓翔剛才就是反而給他點著了腰間的愈氣穴的。

  他這一拍雖然把韓翔的穴道解開,但韓翔哪裡還敢和他動手?身不由己的只能坐在蒲團之上。做聲不得了。

  藍玉京又驚又喜:「慧可大師,這是怎麼回事?」

  慧可說道:「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韓谷主只是和我開開玩笑。」

  藍水靈走上前來,說道:「慧可大師,你真的沒事——

  慧可笑道:「你若不信,你瞧瞧吧!」

  只見他拿樁站穩,跟著就伸拳踢腿,打出了一套少林派的羅漢掌來。

  羅漢拳是少林弟子必修的入門拳法,最能舒筋活絡。慧可無意偷學少林寺的武功,但這套拳法,凡是身在少林寺的和尚,都有資格學的。他是少林寺職位最低的燒火和尚,香積廚主持了凡不知他大有來頭,傳他這套拳法,用意只在令他練了健身。

  他在這牢房時坐了一個多月,只是相想要舒筋活絡,因此捨棄本門深奧的武功不練,先練這套少林寺最普通的羅漢拳。

  但普通拳法在他手中使出來亦是虎虎風生,藍玉京在旁得出了神:「原來少林寺的入門拳法也包含有許多武學道理,和我們武當派的連環奪命劍法的劍理似乎也有相通之外。」

  藍玉京都在心中讚歎,韓翔更是驚駭莫名。慧可打到最後一招,一拳打到了石壁上,打得碎石紛飛!

  韓翔嚇得一顆心卜卜地跳:「這和尚的內功當真是非同小可,酥骨散都奈何不了他,只怕是已經練到了接近金剛不壞之身了。原來他這一個多月來,乃是假裝失了武功?唉,我還以為他是最好欺負的呢,剛才他若要殺我,真是易如反掌!」韓翔哪裡知道,這並不是慧可已經練成了金剛之身,而是由於東方亮良心發現,他以為慧可是真的病了,這兩天就沒有在慧可的食物中下毒之故。

  慧可收了招式,說道:「怎麼樣,你們相信我是沒事了吧?」

  藍水靈道:「慧可大師,你的武功真好。但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能相信這個韓谷主是好人。」

  慧可適:「我並沒有說他是好人,但金無足赤,人無完過人,又有誰能說自己是從未做過壞事的好人呢?」

  藍水靈道:「那也有分別啊,比如說,倘若有人害死我的親人,我就不能饒恕他了。」

  慧可一怔道:「藍姑娘,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藍水靈道:「慧可大師,你是不是有一個在少林寺做挑水和尚的徒弟?」

  慧可道:「不錯,他名叫了緣,是我的掛名弟子。我曾經托他替東方亮帶個口信給西門燕。還有,你的弟弟……」

  藍玉京接下去道:「對啦,剛才我沒空告訴你,我也曾托他帶個信給你的。你們想必已經見著他了?」

  藍水靈道:「他沒有來到百花谷,我們是在路上碰見他的。」

  慧可道:「他怎麼樣了?」

  藍水靈道:「他已經給人害死了!我們碰上他的時候,他正被兩個人夾攻,其中一個人,用的是韓谷主的擒拿手法。可惜我們來遲一步,那兩個賊人雖然負傷而逃,但了緣卻傷得更重,他只能把口信說了出來,後事也來不及交代,就,就死去了!」

  韓翔低下了頭。說道:「那個人是我的侄兒韓成,他也傷得不輕,已經變成殘廢了。」

  藍水靈道:「他變成殘廢是活該!我問你,你為什麼要派人追殺慧可大師的徒弟?」

  韓知道:「我並不知道他是慧可大師的徒弟,我也不知道他是替誰送信。韓成只是奉我之命,不許任何人前往百花谷送信。因為我們正在和陸志誠這班人對抗,這班人是百花谷西門夫人的丈夫生前的部屬,所以我們必須多加提防,暫時不讓百花谷和外間互通消息。但我可沒想到,韓成,他,他竟然……」

  藍玉京對了緣甚有好感,憤然說道:「你沒想到?你這話騙得了誰?哼!虧你還想做什麼綠林盟主,分明是你指使侄兒行兇,居然還要狡辯!」

  藍水靈也道:「想到也好,沒想到也好,反正慧可大師的徒弟都已經給你害死。你再狡辯,也難求他老人家寬恕的!」

  韓翔本來就不敢相信慧可會寬恕他,頹然說道:「不錯,慧可大師,令徒的死於非命,不管怎樣說我,我都是脫不了關係的。會憑你處置我吧!」

  慧可與了緣情如父子,陡聞噩耗,儘管他極力抑制心中的激動,眼睛也不覺潮濕了。

  藍玉京對了緣甚有好感,他想起了這個忠厚老實的和尚為了給自己送信至遭慘死,又想起了這一個多月來自己所受的牢獄之災,不覺也像姐姐一樣,手按劍柄,雙眼瞪著韓翔。

  韓翔的眼睛已經漸漸能夠適應黑暗的環境,他對藍水靈姐弟瞪視他的目光,心中不寒而慄,又有幾分憤慨。

  他忽地淒笑說道:「我的侄兒殺了人,你們來找我算帳,我的家人給人殺了,我又找誰算帳?」

  藍水靈道:「誰殺了你的家人?你……」她本來想說:「誰殺了你家的人,你就找誰處帳。」但後面一句還未說來;韓翔已在冷冷說道:「藍姑娘,你何必明知故問?」

  藍水靈怔了一怔,說道:「我與你素昧平生,我又怎知你家的事?」

  韓翔道:「你和西門燕是不是以姐妹相稱?」

  藍水靈道:「是又怎樣?」

  韓翔說道:「殺我妻兒的人,就是她的父親西門牧。我的家人全都喪在他的手下,只留下一個侄兒。」

  藍水靈道:「西門牧早已死了!」

  韓翔道:「死了就能一筆勾銷麼?他死了也還有一個女兒。」

  藍水靈道:「西門燕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情。」

  韓翔道:「你怎麼知道她不知道?」

  藍水靈道:「難道你還想找她算帳不成,你的家人又不是她殺的!」

  韓翔道:「慧可大師的徒弟也不是我殺的!」

  藍水靈道:「怎能相比?」

  韓翔道:「在我看來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分別,死因不同,但大家都有親人死了,是一樣的。」

  藍玉京冷笑道:「說來說去,你還是冀求慧可大師免你一死。」

  韓翔道:「你錯了。道理我都已經想通了,我還怎會向慧可大師求饒?」

  藍水靈倒是不覺有點詫異,說道:「剛才你還在狡辯;怎的忽然間就想通了?」

  韓翔道:「你知道我想通的道理是什麼?」

  藍水靈道:「你說!」

  韓翔道:「是弱肉強食四字。我的本領不及西門牧,他又有許多朋友,武功也都遠在我上,所以非但在他生前,我報不了仇,死後我也難以算清這一筆帳。但慧可大師要殺我卻是易如反掌。這個世界既然是弱肉強食,那麼莫說我沒有道理,就是有道理也只好讓他殺了。」

  藍玉京斥道:「一片歪理,似是而非。慧可大師才不會中你激將之計呢。」

  慧可忽然合什說道:「是身無常,唸唸不住,猶如電光、暴水幻炎。生死循環,無始無終,癡迷執著,全屬虛空!」前面三句是《涅槃經》的經文,後面四句韻語,則是他的闡釋。

  藍玉京怔了一怔道:「慧可大師,你不要替徒弟報仇?」慧可緩緩說道:「你殺人,人殺你,冤冤相報,何時始了?佛門講的是普渡眾生。我此身雖然不在寺門,此心猶在佛門。」

  韓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覺大聲說道:「剛才我傷你,你也不計較麼?

  慧可說道:「佛祖割肉喂鷹,捨身救虎,為的就是普渡眾生。我的修為當然達不到這種境界,但卻心嚮往之。」他頓了一頓,接下去說道:「江湖上的仇殺,是非實是難言。你和西門牧結下的仇冤,我也不敢說是誰對誰錯,但西門牧幾乎殺盡你的全家,則實在是做得太過份了。我和西門牧是好朋友,當年我沒有盡力攔阻他,我也有一份罪孽。韓谷主,不知你可不可看在我份上,將冤仇一筆勾銷?」

  韓翔喜出望外,說道:「慧可大師,多謝你以慈悲為懷,我這條性命都是你給回我的,我又怎能不遵從你的吩咐?但只怕我肯罷手,西門夫人未必就肯甘休?」

  慧可道:「西門夫人那裡,我可能勸她,不過,陸志誠那班人中否聽到命於西門夫人,卻就非我所知了。」

  韓翔大喜道:「只要西門夫人不替他們出頭,這班人我可以應付!」

  慧可一聽,知道韓翔野心猶在,其實是未肯「罷休」的,但也只好默不作聲了。

  藍玉京冷冷說道:「韓谷主,慧可大師已經饒了你,你還不打牢門,讓我們出去?」

  韓翔的眼睛,此時亦已漸漸慣於黑暗了,他一場歡喜過後,苦笑說道:「慧叮大師,其實你殺不殺我,都是一樣!」

  慧可道:「谷主此言何意?」

  韓翔道:「我不殺我,我的性命也是不保。我死不足惜,就只怕也要連累了你們。」

  慧可道:「怎麼會這樣?」

  韓翔道:「這個山洞是只能以從上方的洞口爬出去的,堵塞洞口那塊巨石,決非人力所能移動!

  藍玉京道:「那東方亮又怎能出入自如?」

  韓翔道:「是我在外面給他開動機關的。」

  藍玉京笑道:「你不能叫外面的人給你打開嗎?」

  韓翔苦笑道:「洞口剛才是我打開,但又再堵上,卻並非出於我的命令,你明白了嗎?」

  慧可早已料到幾分,說道:「韓谷主,你是說你的部下有人背叛你了?」

  韓翔歎道:「恐怕還是我最親信的人呢!」

  剛說到這裡,果然便聽得有吵鬧的聲音傳人洞中。

  先是有人大聲哈喝:「不誰過去!」

  接著是兩幫人的吵罵聲:

  「為什麼不讓我們過去?」

  「班谷主自會對你們說個明白,請你們稍安毋躁,片刻便知。」

  「韓谷主還沒死呢、哪來的什麼班芬主?」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34:55     標題: 第十一回 身陷囚牢成絕學 客奇蒙面創新招 (4)

  「大家弟兄,別傷和氣?但要是誰不給我面子,哈哈,那可也體怪我對誰不客氣了!」

  這人聲如洪鐘,說至此處,陡地喝道:

  「誰要是走過這道石樑,亂箭射殺!」

  此言一出,吵鬧聲登時靜了下來。

  藍玉京道:「這人是誰?」

  韓翔苦笑道:「是我的副谷主班大超,看來他是圖謀篡奪我的權位,但好在也還有幫我的人……」

  話猶未了,只聽得有人縱聲冷笑,「好,班大超,你就殺了我吧!」

  韓翔道:「這人是我的另一位副谷主,名叫馬一同。啊呀,不好!」

  他把耳朵貼在石壁,聽得「吱吱」的弓箭破空之聲,馬一同叫道:「暗暗傷人,算得什麼……」話未說完,聲音忽地嘎然而止。

  韓翔這一驚非同小可,難道班大超真的要胡作非為,當著一眾弟兄面前,把馬一同射殺了?

  心念末已,只聽得班大超已經冷冷說道:「你瞧清楚,你的人傷了沒有?哼,我早已有言在先,即使射傷了人,也不能算是暗箭!」

  原來馬一同的兩個手下,跟他走過那道石樑之時,被冷箭貼著頸脖飛過,嚇得這兩個人忙退回去。

  馬一同已經走過石樑,回頭一餚,見他的兩個親信果然沒有受傷,這才放下了心。

  班大超繼續說道:「老三,請你約束你的手下,這次我是看在你是我弟兄的份上,對他們手下留情,下次犯禁,我就不破例了!」

  馬一同道:「你為何以下犯上,把韓谷主囚在石牢?」

  班大超道:「老三,你莫先發脾氣,你知不知道東方亮已經走了?」

  馬一同道:「他離開斷魂谷和你做的事有何相干?」

  班大超道:「東方亮本來是答應幫谷主的忙的,他這一走、谷主還有什麼指望?」

  馬一同道:「有外援固然好,沒有外接,也不見得就不能立足。依我之見,失了外援,咱們更須同心合力才對。你怎能因為走了一個東方亮便起異心?」他見形勢不利,口氣已經緩和許多,但盼能夠說服班大超收了反叛之心。

  班大超道:「可惜老大的野心,不僅止於在綠林立足。」

  馬一同道:「你若是不同意老大的圖謀,那也可以從長議啊!」

  班大超道:「老大的脾氣你不是不知,他表面謙和,其實是從不肯聽逆耳之言的。不過,如今我也不想和人爭論對老大不同看法,我只想再告訴你一件事,剛才來的那兩個女子,其中一個,正是西門牧的女兒!」

  馬一同道:「我已經知道了。這又怎樣?」

  班大超道:「這就是說,谷生原定的計劃,想通過東方亮來與西門夫人謀求和解,是決不可能的了!」

  馬一同道:「西門夫人也不見得就能踏平咱們的斷魂谷!」

  班大超哈哈一笑,說道:「老三,你平日處事是頗為穩重的,今日的說話卻是有欠思量了。咱們對付陸志誠這班人,只怕已經是未對付得了,難道你以為咱們當真還可以再添強敵?」

  馬一同已是極力抑制自己,此時也忍不住了,大聲說道:「無論如何,你總不該謀害谷主!」

  班大超道:「是谷主自己跌下石牢的,老三,你少安毋躁,聽我剖陳利害好不好?」

  馬一同道:「哦,你還有道理可說麼?」

  班大超道:「論實力咱們是鬥不過陸志誠那班人的了,不如和他們劃分地盤,他做北方的綠林盟主……」

  馬一同哼了一聲,截斷他的話道:「誰做南方綠林盟主?」

  班大超笑道:「你做我做都無所謂,就就是老大不能做!他和西門家結怨已深,他要做盟主,陸志誠那班人是決不會答應的!」

  馬一同冷冷笑道:「原來你是早已和陸志誠談妥的了。哼,哼,你是不是就想趁今日這個機會,把老大除去?」

  班大超道:「別把我想得這樣心狠手辣,好歹我和他也有二三十年的交情,焉能乘人之危投井下石。」

  馬一同道:「那你為什麼不許我放他出來。」

  班大超道:「這又是另一件事了,你放他出來,陸志誠那班人就不會放過咱們。」

  馬一同道:「這麼說,你是要讓他自生自滅了!哼,那還不是一樣!」

  班大超道:「他也不會自生自滅的。不是我不讓他,是別人不讓他!」

  馬一同道:「你是說還有別人要殺他?什麼人?」

  班大超道:「原來關在石牢的人。」

  馬一同冷笑道:「少林寺那老和尚功力已廢,藍玉京這小子殺得了我們老大?」

  班大超道:「他每天和東方亮比劍,東方亮多少也總得讓他留下三兩分功力吧?說不定老大早已被這小子殺了。所以,我勸你還是省點氣力的好。即使你要打開洞門。也該多等幾天。」

  馬一同道:「為什麼?」

  班大超道:「讓那小子餓得頭暈眼花,才容易制服他呀。否則,你若是現在就冒冒失失的去打開洞門,萬一跑出來的是那小子,那時只怕你不能替你的老大報仇,反而要傷在藍玉京這小子的劍下!」

  馬一同氣往上衝,說道:「你小看我不打緊,老大的本領你也敢看輕?莫說那小子只是恢復三兩分功力,全都恢復,老大也不會輸了給他。他敢動手,老大先就把他殺了!」

  班大超道:「只怕未必!藍玉京來的那天,你沒在場,你沒見過他的劍法,我是見過的。所以我怎麼也不贊成你冒這個險,現在就放這頭小老虎出籠!」

  馬一同心怨如焚,喝道:「說來說去,你不過存心拖延,要把老大困死牢中!哼,即使當真如你所說,老大敵不過那小子,那我就更加應該趕快人洞幫他!」

  班大超道:「老三,我不能讓大夥兒受到你的損害,你若一意孤行,可休怪我不念兄弟之情。」

  馬一同變了面色,說道:「老大你都敢謀害,我早就料到你也是不容我的了!」

  韓翔在牢房下面,聽那金鐵交鳴之聲隱隱傳來黯然說道:「馬一同倘若不急躁的話,大概還可以抵三兩百招,他這麼一來,恐怕不出百招之外,性命就要被班大超捏在的中了。」

  藍玉京道:「馬一同一死,就沒人將你放出去了。」

  韓翔苦笑道:「不錯,懂得開這山洞機關的除我之外,就只有班、馬二人。」

  慧可忽說道:「你的開啟山洞機關的方法,可不可以說給藍玉京知道?」

  韓翔道:「當然可以,不過,是必須人在外面才可以開那機關的。」心裡想道:「要是這小子能夠出去,我早可以出去了。你這廢話不是白說麼?」

  哪知心志來已,只聽得慧可已在說道:「別的人出不去,藍玉京卻是有希望出得去的。我的意思就是想讓他一個人先出去,然後再用你教的法子打開洞口。」

  藍玉京吃一驚道:「我哪有移開封洞大石的本領?」

  慧可道:「你們武當派的武學要訣是什麼?」

  藍玉京道:「以靜制動,後發先至。」

  「還有呢?」

  「借力打力,四兩可撥千斤。」

  「這不對了,你有多少氣力?一百斤的氣力總有吧?」

  藍玉京如有所悟,說道:「我想是應該有的。」

  慧可道:「四兩可撥千斤,一百斤是多少個四兩。」

  藍玉京道:「本門的武學是這樣說,不過,第一,我還遠遠未曾練到這個境界;第二,封洞的大石是『死』的,無從借力。而且也沒有立足之點。」

  慧可道:「第一,依我看,你的武學修為已經到了你自己都未想到的境界,以你現在的造詣,縱許未能撥開封洞巨石,但將它帶動,移少許,卻未必不能。第二,這塊巨石不是天生,而是人工移來的,它並非和山洞上方的岩石相連,那即是莊子說的『有間』了。不能借力,卻可利用它的『有間』,將它挪移!」

  藍玉京有如得人指點迷津,心中豁然開朗,說道:「今早我和東方大哥比劍的時候,是曾經用莊子所講的庖丁解牛的道理,確解了東方大哥的一招白鶴亮翅。就不知同樣的道理,是否也可用在挪移巨石之上。」

  慧可說道:「武學之道,都是可以融匯貫通的,我不知道貴派的張真人在創立太極拳之時,是否從《莊子》得到啟發,但貴派的心法卻是與《莊子》相通,以你的資質,料想不難領悟。」

  韓翔也給說和得重新燃起了希望,便道:「是啊,成與不成,試一試又有何妨?你若害怕沒有立足之處,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說罷,只見他一個飛身,大力鷹爪的功夫使出,五指如鉤,已是嵌入石壁,就這樣硬在石壁上抓開一個凹印,剛好可供踏足之用了。如是者,一而再,再擊三,片刻之間,他已是給藍玉京製造了三個立足點了。

  藍玉京音道:「韓谷主,多謝你的大力幫忙。我這就試一試吧。」

  韓翔道:「我的命都指靠你了,你怎的顛倒過來謝我。不過,你還要稍待片刻,我先把開這山洞機關的法子告訴你。」

  法子倒不複雜,不過那塊封洞的石塊碩大無朋,安放機關的地方,一時間卻是難以說得十分清楚。只能讓藍玉京先行出去,再碰運氣了。

  藍玉京踏上最上一級的立足點,雙掌貼著石塊,使個「履」字訣,用了一招順手推舟,巨石紋絲不動。藍玉京心中默念,「臣以神遇,而不以目睹,官知止而神欲行。批大卻,導大竅。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於游刃必有餘地矣。」當下凝神蓄勁,眼中所見,唯有石塊的縫隙。使出了本門心法的「四兩撥千斤」,輕輕一撥一帶,那塊巨石果然移開了少許。這少許縫隙,大人是出不去的,但像藍玉京這樣身材瘦削的「大孩子」卻是勉強可以鑽出去了。

  他把巨石挪移少許的這一下功夫,看似不怎麼費力,其實已是他目前所能達到的武學頂峰,韓翔也是武學的大行家,這時方始明白慧可剛才說的只有藍玉京一個人才可以出得去的道理。

  班大超的手下佈滿山坡,但因班大超有言在先,誰也不敢走過那道石樑。班大超和馬一同在石樑旁邊搏鬥,從石樑走到洞口,約莫也有一里多路,在這個範圍之內,卻是空無一人了。

  藍玉京從山洞裡面鑽出來,絲毫也沒受到干擾。但在急切之間,他卻是找不到韓翔說的那個開關。

  馬一同背向石樑,面向山洞,首先發現鑽出來的藍玉京。

  他只是一呆,使即省悟。他猜到藍玉京的用意,心想:「不管這小子是友是敵,這一注我是必須押在他的身上了。當機立斷,連忙叫道:「走乾方,轉巽位,橫行七步,蹲身,蹬腳,……」班大超喝道:「你搗什麼鬼?」

  只聽得他的手下已在紛紛叫道:「咦,有個小孩子從裡面鑽了出來!」「啊呀,正是那姓藍的小子!」「這小子鑽了出來,谷主一定是已經給他殺了。」

  班大超喝道:「你們呆在那裡做什麼,快快放箭,射殺那小子!」

  藍玉京不理亂箭射來,按照馬一同所教的步法,立即走乾方,轉巽位,橫行七步。

  馬一同是已經知道他出洞之後所在的方位,方始發號施令的,可說是:「現場指導」,當然比韓翔隔著山洞教的見效得快。他橫行七步,蹲身,蹬腳,只聽得「噹」的一聲,踢著一塊鐵板,機關發現了。

  馬一同叫道:「聽著,鐵板右上方有個……」話猶未了,已是被班大超的虎頭鉤撕開他右臂的一片皮肉。

  藍玉京身軀瘦削,他仰臥地上借大石作為屏障,開動機關。只聽得叮叮之聲,不絕於耳,射來的亂箭,大半碰著石頭,小半勁道不足,中途跌落,只有幾枝射到藍玉京的身邊,藍玉京反手揮劍,輕輕撥落。

  班大超喝道:「老三,你以為我當真不敢殺你麼!」雙鉤一立一拉,使出了最狠殊的殺手絕招。馬一同武功本不如他,此時已是力盡精疲,如何還能抵擋?只見血光迸現,他的腹部已給雙鉤拉開了七八寸長的裂口,登時到在地上,不省人事。

  但就在此時,只聽得扎扎聲響,洞口已經打開。

  韓翔一聲大吼,跳了出來,他早有準備,亂箭飛來。他竟然伸出雙手就抓。他練的是大力鷹爪功,箭桿捏在他的手上,立即斷折的。他避過箭尖的手法也是靈巧非常。

  班大超的那班手下,本來以為谷主無法脫困,這才敢大著膽子跟班大超反叛的,此時突然看見谷主出現在他們面前,十個有九個都嚇得呆了,哪裡還敢放箭。

  韓翔喝道:「我知道你們都是受班大超哄騙的,今日之事,我只追究班大超一人,其他的人,只要願意跟我,就是我的好兄弟。不願意跟我的,我也可以發給盤纏,讓他們離開。」

  此言一出,那班人自是紛紛矢誓效忠谷主,那也不必細表了。

  班大超道:「老大,這是一場誤會。我只道姓藍這小子……」

  韓翔哼了一聲說道:「想害死我的可不是外人。你剛才和一眾弟兄所說的話我都已聽見了,用不著你再說一遍。」

  他讓班大超呆在一旁,走過去將受了重傷的馬一同抱了起來,說道:「好兄弟,都怪我來遲一步。」親自給馬一同敷上金創藥,馬一同的傷口仍是流血不止,直到敷上第三遍金創藥,才沒有鮮血衝開。

  韓翔叫人把馬一同抬走。這才回過頭來,冷冷說道:「班大超,你還有何話可說?」

  班大超道:「老大,我對不起你,不敢勞你動手,我自行了斷就是。」

  韓翔道:「好,你有勇氣自行了斷,也還是條漢子。你有什麼後事要我料理麼?」

  班大超說道:「只盼老大念在數十年弟兄的在我死了之後,給我立上一塊斷魂谷副谷主班大超的墓碑,別要將我當作叛徒。」

  他說得甚為誠懇,韓翔也似乎受了他的感動,說道:「好,我答應你,你好自去吧!」

  班大超道:「多謝老大恩典,小弟告訴了!」一面說話,一面跪了下來,給韓翔磕頭。

  眾人只道他是想在最後一刻,希望求得韓翔的回心轉意,饒他一命。哪知他叩頭決別是假.暗算是真。

  就在他雙膝著地之時,袖中突然射出三枝短箭。

  班大超是從來不用暗器的,韓翔和他相處數十年,也不知他會使袖箭。

  這三枝袖箭和剛才的那些亂箭可不相同,這是真正的「暗箭」。俗語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何況是在班大超偽裝臨死之前的懺悔時刻突然射出來的?韓翔縱有大力鷹爪功,只怕也是難免受傷。

  但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只見白光一閃,叮叮數聲,三枝短箭全都當中折斷,跌在地上。原來是藍玉京以閃電般的劍法,救了韓翔一命。

  那截斷箭沾上地上的青草,青草也變了焦黃,顯然是淬了劇毒的毒箭!

  班大超拾起一截斷箭,苦笑說道:「其實咱們都是半斤八兩,不過我的運氣沒有你好!」噗的一聲,斷箭刺人胸膛,轉瞬之間,面色灰敗,七竅流血,毒發身亡。

  韓翔好像在鬼門關前打了個轉,頭皮兀自發麻,驚魂稍定,說道:「藍少俠,多謝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我實在慚愧,但並不是我蓄害謀你的,這次令你遭受災難,主謀的人其實是東方亮,你要不要知道詳情?」

  藍玉京心清激盪,說道:「我不要聽!我也不想捲入你們的紛爭,我只是做了我自己覺得應該做的事情,你不用對我抱愧,也不用對我感恩。」

  此時慧可大師和藍玉靈亦早已從那山洞出來了。

  慧可道:「韓谷主,老衲叨擾了你一個多月,現在該向你告辭了。」

  韓翔甚是尷尬,說道:「大師,你不和我計較,我也過意不去。我正想請你們多住幾日,容我補過。」

  慧可道:「多行善事,即是補過。用不著拿好酒好肉招待老和尚的。禍福無門,唯人自召。韓谷主,你好自為之。」韓翔道:「藍姑娘,我也要向你道歉。」

  藍水靈道:「道歉不必,不過,我卻要向你打聽一個人。」

  藍玉京在韓翔的前頭說道:「姐姐,咱們能夠脫險就好了,別多事啦。」

  藍水靈一怔道:「你怎麼說是多事,這個人可是存心要害你的啊!弟弟,你知不知道江湖上有個妖婦,人稱青蜂常五娘?」

  藍玉京只道她說的是東方亮,此時聽她說的是常五娘,心情倒是沒有那麼緊張,說道:「你也曾經碰上這個妖婦麼,你怎知道要害我?」

  藍水靈道:「說來話長,慢慢再告訴你。韓谷主,我聽說那妖婦就在你這裡,是不是真的?」

  藍玉京笑道:「你只是聽說,我可曾經在這裡和她交過手呢。當然是真的。對啦,韓谷主,我也正要……」

  韓翔道:「你不問我也要告訴你,常五娘早已走了。就是在你來的那一天,你和她交手過後,你一昏迷,她就走了。」

  藍玉京道:「她是要來捉拿我的,何以得手之後,反而這樣快就走呢?」

  韓翔道:「這個,這個……」

  藍水靈道:「韓谷主,你是有難言之隱吧?哼,虧你還說要報答我的弟弟,你卻一心要庇護他的仇人。」

  韓翔苦道:「你這樣責備我,我只能如實說了。常五娘是東方亮請來的,也是東方亮將她趕走的。她好像是有把柄捏在東方亮的手上,所以不敢不聽他的話。藍少俠,只因你有話在先,不許我提及……」

  藍玉京澀聲道:「不錯,我不喜歡聽見別人說東方亮的壞話,——咦,姐姐,你怎麼啦?」

  藍水靈面色蒼白,說道:「沒什麼。那妖婦既然不在這裡,咱們走吧。」

  藍玉京莫名其妙,只聽得慧可念倡道:「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早離是非地,無須問是非。」

  藍玉京瞿然一省,道:「大師,你說得對,咱們還是走吧。」

  走出了斷魂谷,藍水靈忽地迸出一句話來:「我也不相信東方亮是壞人。」

  藍玉京一怔道:「你不是剛剛和他相識的嗎?」

  藍水靈搖了搖頭,說道:「自從你離開之後,發生了許多事情,我也不知從哪兒說起。」

  藍玉京道:「好,那就讓我先說。」遂把別來經過,一一說給姐姐知道。

  藍水靈面色好轉許多,說道:「如此說來,即使東方亮當真是令你上過的他的當,他對你也還是曾經有過好處的。對嗎?」

  藍玉京道:「不錯,如果沒有他和我切磋劍術,我哪有今日的進境?」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35:27     標題: 第十一回 身陷囚牢成絕學 客奇蒙面創新招 (5)

  藍水靈道:「但有人說,他是在偷學你的太極劍法。」

  藍玉京道:「他本來就懂得太極劍法的,雖然所學不盡相同,最多也只能說是彼此切磋。」藍水靈道:「但人言可畏,今後你還是別要和他來往的好!」藍玉京道:「人言可畏?」

  藍水靈道:「你還未知道他是本門之敵嗎?就在你下山那在,他曾上武當山挑戰,你的師父都曾敗在他的手下呢。」

  藍玉京道:「這件事無色長老已經告訴我了。但我想知道『人言可畏』的『人言』,武當山上,有誰消息如此靈通,已經知道我和他有了來往?」

  藍水靈沉吟不語,似乎是有著很重的心事。

  藍玉京道:「咦,姐姐,你一向是爽快的人,怎的卻吞吞吐吐起來,難道是對弟弟都不能說的麼?」

  藍水靈道:「好,我告訴你。我這次下山找你,在途中曾碰上了小師叔。」

  藍玉京一怔道:「哪位小師叔?」

  藍水靈道:「就是送不戒師伯回山的那個牟一羽,他的父親現在已經做了本派的掌門,所以我叫他做小師叔。我也不知他怎麼知道你和東方亮曾在一起,不過,你也別要深究了。」

  藍玉京年紀雖小,卻是聰明之極,鑒貌辨色,心知姐姐定有難言之隱,便道:「以他的身份,他是應該這要警告我的。不過,你們可以放心,經過了今日之事,即使我還想和東方亮繼續往來,只怕他也要避開我了。」

  藍水靈想起東方亮剛才那樣倉皇離開的情景,不覺黯然。

  藍玉京道:「姐姐,該輪到你說了。」

  藍水靈苦笑道:「我卻不知從何說起!」

  藍玉京道:「就從你因何要下山尋長我說起吧。」

  藍水靈想了一想,笑道:「本來有三個原因,但最緊要的一個原因,現在卻已變成不緊要了。」

  藍玉京詫道:「那是什麼原因?」

  藍水靈道:「你現在恐怕亦已知道,你義父教你的太極劍法,其實是沒有多大用處的了吧?」

  藍玉京道:「哦,原來你是要告訴我這個。是不悔師太看出來的吧?」

  藍水靈道:「不錯。我就是怕你尚未知道,萬一碰上強敵之時,你使出義父的劍法,那就糟糕透了。但現在你的劍法已經練得比你的義父還好,我自是不用替你擔心了。但我不擔心現的劍法,卻擔心你的義父……」

  藍玉京心中苦惱,卻搖了搖頭,說道:「義父幾乎是從我出生那天開始,一直就對我很好。我不知道他為什麼不把正宗的劍法教給我,但我不想對他有什麼猜疑。」

  藍水靈道:「我也不信你的義父會存心害你,但這件事情卻實在令人猜想不透。」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剛才你曾說到,你在路上曾經碰上青蜂常五娘,那麼,我要找你的第二個原因,料想你也應該知道是什麼了。」

  藍玉京道:「是要告訴我,有個青蜂常五娘意圖害我?」

  藍水靈道:「就在你下山的第二天,這個妖婦曾經到過咱們的家裡,威脅爹爹,想要把你搶去,後來,好在師父陪我回家,這才將他趕走。」

  藍玉京心裡想道:「這妖婦幾次三番,想要我認她做義母,看來又不像單純為了要害我的。」百思莫得其解,回頭道:「慧可大師,你可知道這個青蜂常五娘的來歷嗎?」

  慧可道:「我當然知道。不過,你卻以不知道為宜。」

  藍玉京道:「為什麼?」慧可道:「她的背後有個靠山。和她有交情的武林名人也不少。」

  藍玉京道:「你是怕我惹她不起。」

  慧可道:「這倒不是。而是因為今後她大概不會來惹你了,她不來惹你,你就不必惹她。」

  藍玉京細味慧可的語氣,常五娘後面的靠山似乎還在其次,和她有交情的武林名人卻是牽連甚廣,他心中一動,不覺就想到這點:「不知武當派中是否也有這類名人了?」想到了這點,自不便再問了。

  藍水靈道:「第三個原因」我不說你也應該知道。弟弟,你是爹娘最疼的人,你這次突然離家,兩位老人家都是十分掛慮。在他們心裡,也都有著疑團。弟弟,記得有一次你曾和我提及外間的謠言,你老實告訴我,你這次離家,是不是也有一點和那謠言有關?」她提及的那個「謠言」即是有關藍玉京身世之謎的謠言。

  這正是觸及了藍玉京心靈中最隱密的創傷,他自己也還在迷中霧中探索,能夠和姐姐說什麼呢?只能說道:「我是奉了師祖遺命下山的,姐姐,請你回去告訴爹娘,叫他們不要胡亂思疑。」

  藍水靈好奇心起,說道:「師祖叫你去做什麼?嗯,能說的你就說,不能說的我也不勉強你說。」

  藍玉京道:「師祖叫我去找一位武林隱士,不會有什麼太大的風險的,不過,我卻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家。你回去告訴爹娘,叫他們不要掛心。對啦,姐姐,你還沒有說到你的遭遇呢,剛才和你一起的那位西門姑娘,我聽得她好像是叫東方亮做表哥地吧?你是怎麼會跟她在一起的?」

  藍水靈道:「這幾個月來,我也碰上許多意想不到的人和事。」接著把別來遭遇告訴藍玉京。

  聽她說了別來遭遇,藍玉京吃一驚道:「西門燕的母親也會太極劍法?」

  藍水靈道:「我也不知她的太極劍法是否源出武當,但好像和你所使的劍法有很大不同。」

  藍玉京道:「我的太極劍法本來是無師自通的,算不得准。」

  藍水靈道:「我的師父雖然尚未傳我太極劍法,但我是曾經見她練過的。和我義母的太極劍法似乎也不大相同。咦……」

  藍玉京見她神色有異,詫道:「姐姐,你想到了什麼,為何不說下去?」

  藍水靈道:「我忽然想起了,有個人的太極劍法倒是和我跟義母學的相似。」

  藍玉京道:「誰?」

  藍水靈道:「牟一羽!」

  藍玉京不懂,為什麼她發現這一點竟會吃驚,正想問姐姐。卻給一件意外的事情打斷了。

  此時他們已經走出了斷魂谷,但還是在山路上走的,山上忽然有一隊人馬跑下來。

  領隊的那個人像個老秀才,搖著的折扇說道:「慧可大師,一別三十多年,你老人家沒想到在這裡碰上我吧?這位是藍姑娘吧,咱們在西門夫人的百花谷見過的,你記得嗎?」

  原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曾經兩度到過百花谷的綽號「陰間秀才」的陸志誠。

  慧可道:「我是早就料到會碰上你的。反而是來的時候,沒碰上你,我有點意外呢。」

  陸志誠眼珠一轉,已知其理,說道:「韓翔想必曾在大師面前,說我是如何如何的欺壓他了!」

  慧可道:「他也沒有說你什麼壞話,不過他告訴我,他的斷魂谷是在你的臨視之下。」

  陸志誠道:「我是因為東方少爺被軟禁在斷魂谷,只能採取這個手段。」言下之意,若非投鼠忌器,他早已攻破斷魂谷了。

  慧可適:「東方亮並不是被韓翔囚禁在斷魂谷的。」

  陸志誠道:「那為什麼他在斷魂谷一住幾乎住上了兩個月。」

  慧可道:「他不是已經出來了嗎?難道沒經過這裡?你沒問他?」

  陸志誠道:「他是早在一個時辰之前就經過這裡了,但他跑得飛快,根本沒理會我們。」。

  慧可道:「既然他不想告訴你們,那我就不能代他說了。不過,有一件事是我要告訴你們的,兩虎相鬥,必有一傷,我已經勸服韓翔不要妄圖在綠林稱王稱霸了,所以你們即使不能化敵為友,最少也該是河水不犯井水了。」

  陸志誠道:「如果韓翔不來侵犯我們,我們自也不會多事。」

  慧可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先表示誠意,把設在這裡的崗哨撤去吧。」

  陸志誠似乎不大願意,想了好一會子,不過最後還是勉強說了個「好」字。

  藍水靈這才有機會問道:「你們看見西門燕沒有?」

  陸志誠道:「藍姑娘,我正要告訴你呢。大小姐經過這裡,倒是有句話交代下來,她叫我們送你回百花谷。」

  藍水靈道:「她呢?」

  陸志誠道:「她好像急於去追趕表少爺,就只交代了那一話。」

  藍水靈道:「我不回百花谷。」

  陸志誠道:「這怎麼可以?大小姐交代下來的事情,我們是決不能違背的!」

  藍水靈不覺發了脾氣,說道:「我又不是她的奴僕,你們要聽她的是你們的事,怎能管束到我的身上?」

  陸志誠道:「請藍姑娘體恤我們做下人的難處。」

  藍玉京冷冷說道:「陸先生,你是要和韓翔爭做綠林盟主的,不嫌自貶身份麼?」

  陸志誠道:「西門小姐的父親本來是我的舊主人,我是出於尊敬舊主人的一點心意,談不上什麼自貶身份。小兄弟,你不懂江湖上的……」

  藍玉京道:「我或者不懂江湖上的規矩,我只知道任何人都不能勉強別人做他不願意做的事。我們姐弟有我們的家,現在我的姐姐要回家去,天王老子也不能阻攔!」他隨手一揮,手勢不知不覺使出了一招劍式,面前的一棵林樹,樹上的七截樹枝登時折斷。

  陸志誠吃了一驚,說道:「我不敢勉強藍姑娘去百花谷,但請藍姑娘容我盡點心意,讓我派人送你回家吧。」

  藍水靈道:「我自己會走。」

  陸志誠道:「姑娘是和令弟一起回家麼?」

  藍水靈看一看弟弟,說道:「不是。」

  陸志誠道:「藍姑娘,我知道你武功高強,但一個單身女子,在路上總是不太方便,我這裡有現成的馬車,我叫人駕車送你回去,你在路上也可以有人使喚。」

  藍水靈道:「我又不是什麼千金小姐,哪用僕人服侍。」

  陸志誠道:「對不住,我還未曾說得清楚,我並不是怕普通的嘍兵給你使喚。我的手下也有女的,我是準備派一個富有江湖經驗的女頭目送你回去。」接著笑道:「藍姑娘,你是我們主母的乾女兒,其實也算得我們半個主子。不過,你若不肯以主子自居,那也不妨將她當作嚮導。」

  藍水靈見他說得似乎甚有誠意,心裡想道:「他說的也是實情,我毫無江湖經驗,若不是有西門燕與我同行,我在路上不知還要鬧出多少笑話。」便道:「多謝舵主好意,不過,要你特別為我調泊寨中首領,我可是不敢當。」

  陸志誠道:「我安排在這裡監視斷魂谷的部屬,本來就是要解散的。那位鳳香主原籍湖北,她本來也是要回鄉的,我可以叫將你送到武當山下。」

  藍玉京因為自己不能陪姐姐回家,也是不禁有點為這個不通世務的姐姐擔心,心裡想道:「這姓陸的傢伙知道我和慧可大師的關係,即使他不是看在西門夫人的份上,諒他也不位騙我的姐姐。」便道:「既然陸舵主有這好意,那咱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陸志誠道:「還是藍少俠爽快。」當下即叫人去請那位「鳳香主」。藍玉京趁這空暇,和姐姐走過一旁說話。

  「姐姐,請代我侍奉兩老,將來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你都是我的好姐姐。」弦外之音已是在向姐姐暗示,他是將去探索自己的央世之隱了。

  藍水靈眼圈一紅,說道:「你放心去吧。」

  藍玉京道:「我最難過的是不能給師祖送葬,但聽說舉行葬禮的日期已經改了,是嗎?」

  藍水靈老:「不錯,本來是定在端陽的,但我在百花谷聽到的消息,聽說已經可以改到七月中方始舉行儀式了。」

  藍玉京道:「師祖要我尋找的那位武林隱者,慧可大師只知道他在遼東。要是運氣好的話,一到遼東找得著他,我還可以趕得及回來給師祖送葬,要是運氣不好的話,就很難說了。」

  藍水靈道:「只要你不負師祖的期望,即是盡了孝思了。弟弟,你下山的時候,是不是心中存著許多疑團?」

  藍玉京點了點頭,說道:「我想,你也是一樣。」

  藍水靈道:「弟弟,你比我聰明懂事,但我也有個笨想法,你最好把心裡的疑團都弄清楚之後,那再回來也未為晚。」

  藍玉京道:「姐姐,我懂得你的意思,你回武當山之後,要是碰上什麼你覺得難以應付的事情,可以去找無色長老。他為人很好,比無量長老好得多。」

  藍水靈道:「我知道。」

  說到這裡,只見一輛馬車已經從山下跑下來,不多一會,就在他們的面前停下了。

  馬車上走下來一個中年婦人,陸志誠道:「這位鳳香主,年紀不大,做事卻是十分能幹,弟兄們都叫他做鳳大姐的。鳳大姐,這位藍姑娘我就付託給你啦。」藍水靈過來叫她一聲「鳳大姐」,叫得她眉開眼笑,說道:「好標緻的小妹子,聽說你是西門夫人的乾女兒,能夠服侍你可真是我的福氣。我名叫棲梧,你叫我的名字就行。」

  陸志誠道:「你這個閨名我都幾乎記不起來了。」

  藍水靈道:「不敢當。鳳大姐,我是什麼都不懂的,以後還得請你多加指點。」

  駕車的是個身材顯得有點肥矮的漢子,鳳棲梧笑道:「藍姑娘,別客氣。我考考你的眼力,你看他是男還是女的?」

  那人的相貌和聲音都像男子,但藍水靈聽得「鳳大姐」這樣說法,已經知道她是女子,笑道:「我還未見過女扮男裝,扮得這樣像的人。」

  鳳棲梧道:「她的死鬼當家姓平,弟兄們叫平大嬸,但你可要記得,在有外人的時候,可得叫她做平大叔。」

  那駕車的道:「姑娘,你莫見笑,我是天生這樣一副尊容,用不著化裝,一站出來,就已經是男子中的醜八怪了。」鳳棲梧笑道:「正是因此,所以陸舵主才量才使用,挑你來擔當這個差事吧。」那駕車的咧嘴一笑,忽地暢開喉嚨道:「請姑娘上車!」聲音有如破鑼,嚇了藍水靈一跳。

  藍水靈回過頭來,準備和慧可大師告辭,忽見慧可大師蹲在地上,手上捏著一團泥土。藍水靈好奇心起,走過去道:「咦,慧可大師,你幹什麼,我可要向你告辭了。」

  慧可大師道:「你等一等。」把那團泥土捏成了一個泥人,說道:「以前服侍無相真人的那個聾啞道人和你相熟嗎?」

  藍水靈道:「他又聾又啞,我和他當然談不上如何熟識,不過碰見了也會點點頭的。」

  慧可道:「你把這個泥人替我交給他,以後你若是有什麼事情,也可以請他幫你的忙。」

  藍水靈好奇道:「那位聾啞道長,聽說他來了武當山幾十年,從沒人找過他的。你和他是老朋友嗎?」

  慧可大師淡淡說道:「大概可算得是吧。不過,你知道就好,不必告訴別人。」

  藍水靈看那泥人,似一年輕男子,神情生動,竟然隱隱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心中大奇:「這個禮物可也算得奇怪極了。」但她知道慧可托她轉交,定有用意。不便在人前多問,就收了起來。

  藍玉京道:「姐姐,你善自珍重。」

  鳳棲梧笑道:「你放心吧,別的本事我沒有,在江湖上行走倒是未曾出過岔子的。有我送你的姐姐回去,包保不會失了她一根頭髮。」

  那「平大嬸」一聲吆喝,揮起馬鞭,駕車走了。正是:

  南轅北轍歸何處,輕信人言上險途。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附註)

  注一:原名「郢匠」,「郢」是春秋時代楚國的都城。

  注二:文惠君即梁惠王。

  注三:說文,奇,一足也。膝舉則足單,故月奇。此處或可釋為狀金雞獨立的姿勢。

  注四:砉然是皮肉相離聲。砉然是刀鋒把牛解剖的聲音。

  注五:經首是咸池樂章,會是節拍。

  注六:官,主司也,此處承上文,指眼睛而言。意謂庖丁解牛,目方睹其跡,而神已析其形。

  注七:大卻,指間卻交際之際。在大指骨切中空處。

  注八:是磨石。

  注九:節指骨節,間是空間。

  注十:族,指筋絡交錯聚結處。

  注十一:磔與磔同,解脫貌。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37:07     標題: 第十二回 陌路逢仇施辣手 寒潭照影起疑心 (1)

走了幾天,藍水靈發現天氣越來越冷,從斷魂谷前往武當山,是自北而南,此時又正當春夏之交,氣候應該一天比一天暖和才對。

  這天她們的馬車在一片黃土平原上行走,藍水靈越想越覺得「不對」,正目驚疑不定,忽見有兩個人騎馬從她們的車旁經過。這兩個人年紀都不大,約莫是二十來歲的模樣。其中一個作書生打扮。

  那書生模樣的人似是心情很好,一路和同伴說笑,不過他們在後面的時候,藍水靈卻沒有留意他們在說些什麼。此時只聽得那書生地馬上吟詩:「庭前芍葯妖我無,池上芙蓉淨少情。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吟罷說道:「明天就可以到洛陽,看來這次是剛好趕得上金谷牡丹園的盛開了。」他那同伴笑道:「洛陽牡丹甲天下我就是因為你喜歡牡丹,才特地邀你去作客的。不過,你的目的恐怕還不僅在於欣賞園中之花,而是在於一瞻那位以美貌馳名江湖的『黑牡丹』的顏色吧?」

  這兩匹馬跑得很快,只聽得那書生說了一句:「這是你夫子自道……」後面的話就聽不了。

  洛陽是著名的古都。周時洛邑為東都,戰國時即更在洛陽,自周以降,漢、魏、晉、隋、唐、梁、後唐、北宋等,都曾以它作過京都。

  藍水靈不知「黑牡丹」是什麼人,但卻知道洛陽是什麼地方。原來走了四五天,還是在河南境內。只不過是從東南部來到西北部而已。

  藍水靈一驚之下,喝道:「停車!」

  平大嬸似是聽而不聞,馬車跑得更快。

  鳳棲梧把藍水靈按下,說道:「小妹子,別著急,有話好說。」

  藍水靈道:「你們為什麼騙我?」

  鳳棲梧道:「沒有呀!」

  藍水靈道:「還說沒有?你們答應送我回武當山的,如今卻是背道而馳!」

  風棲語道:「不是我們騙你,是西門小姐要你回百花谷!」

  藍水靈氣得雙眼翻白,說道:「我不是早已對你們的陸舵主說過了嗎,我不回百花谷!陸舵主叫你送我回武當山,你也當面答應了的!」

  鳳棲梧笑道:「西門小姐是我的主人,陸舵主只不過是我們這幫人的首領。主人的命令比首領的命令更應該服從,所以我只有聽西門小姐的了。」

  藍水靈怒道:「豈有此理!快快停車,放我回去!」

  平大嫂被逼停了下來,不過逼她停車的人可不是藍水靈。

  逼使她不能不把馬車停下來的是迎面而來的五個騎士,其中一個臉上蒙著黑巾。五匹坐騎擺開,堵住了去路。

  平大嬸跳下馬車,迎上前去,破鑼似的聲音喝道:「是哪條線上的朋友?」

  為首那漢子笑道:「你這男不男女不女的醜八怪,誰和你交朋友?」看來他已是知道這個「平大嬸」的來歷。

  平大嬸勃然大怒,喝道:「你這個瞎了眼的小賊,你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嗎?」

  那漢子道:「管你們是什麼人,我們是一古腦兒包下了!」這是黑道的「行話」,人也要,貨也要,什麼都要的意思。

  在他旁邊的那個強盜笑道:「大哥,你這話就有點不對了。」

  「哪一點不對?」

  「車上那風騷的婆娘我還有胃口,這醜八怪麼.送給我,我也不要!」

  平大嬸雖然充當車伕,在黑道上卻最個頗有份量的人物,一向橫行慣的。俗話說崩口人忌崩口碗,那人將她的尊容拿來取笑,叫她何如何還能忍受?「小子,你活得不厭煩啦!」揮動馬鞭。立即向那人的坐騎捲去。

  她這條馬鞭可是用鋼絲纏繞的「籐蛇鞭」,柔中帶剛,比尋常的馬鞭長得多,纏著馬的前蹄,那人的坐騎登時人立狂嘶,那人哈哈笑道:「胡纏一通,醜八怪,敢情你是想男人想得發瘋了!」但卻也不能不從馬背上跳下來了。

  平大嬸一個「回風掃柳」,向那人攔腰掃去,喝道:「我要你的命!」那人手中的鋼刀給她的籐蛇鞭纏上了。

  那人笑道:「拉拉扯扯幹嘛,你想要就要得到的麼?」平大嬸天生神力,大喝一聲「撒刀!」不料那人身軀瘦小,卻似釘牢在地上似的,平大嬸竟然分毫也拉他不動!

  平大嬸心頭一凜:「這廝的內功似乎比我還強!」籐蛇鞭抖開,「回風掃柳」,掃他下盤。那人陡地喝道:「撒鞭!」快刀如電,貼著她的籐蛇鞭削去。平大嬸若不棄鞭,指頭非給削斷不可。

  平大嬸也真兇悍,一撒鞭雙指就插那人眼下,拼著被砍一刀,要把那人弄瞎。

  那人喝道:「好凶的婆娘!」拋開鋼刀,右掌一立。「格勒」一聲,平大嬸的兩根指頭給他拗折。平大嬸眉頭也不一皺,左掌就向那人的天靈蓋劈下。

  那人冷笑道:「蠻牛才恃氣力。」輕輕一掌拍出,平大姻登時口噴鮮血,跌了個四腳朝天。要知平大嬸雖然是天生神力,卻不如那人之練過上乘武功,給那人用借力打力的功夫,把她這一掌的力道反送回氣來,平人嬸自是不能不受重傷了。

  那人氣猶未消,「哼」一聲道:「賊婆娘,你要廢我的招子,我就讓你先嘗嘗瞎了眼睛的滋味!」拾起鋼刀,便要將平大嬸的眼睛刺瞎。

  鳳棲梧叫道:「且慢!」跳下馬車,迎上前去,說道:「大水沖倒龍王廟,自家人可別傷了和氣!」

  那人冷笑道:「你和我們哪一個是老相好呀?」

  鳳棲梧忍住氣道:「你休得取笑,陸志誠陸舵主的名頭你們不會不知道吧?我是陸舵主手下的一名香主。」

  那為首的漢子走上前來,哈哈一笑,說道:「陸志誠的名頭可嚇不倒我們。不錯,我們知道他是想在綠林稱霸的人物,但可惜他志大才疏,連一個本來只圖自保的斷魂谷中的韓翔都鬥不過,老虎都已變了病貓了。」

  鳳棲梧吃了一驚,心道:這班人的消息怎的如此靈通。說道:「各位恐怕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吧?……」

  那盜魁不待她把話說完,使即縱聲笑道:「我不管什麼其一其二,我只知道你那位陸舵主,如今已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不過你要變成我們的自家人,那也未嘗不可商量。」

  另一個人接下去道:「我們五人是結義兄弟,四人已經有了妻子,只有一個還未成家。鳳香主,聽說你的丈夫已經死了,咱們江湖中人是不嫌寡婦的,只要你願意做我們的義嫂,咱們就是自家人了。」說罷,哈哈大笑。

  風棲梧哪裡還能忍受,一聲冷笑,說道:「我是按照黑道規矩,和你們打個招呼,你當我是好欺負的嗎?」

  那人笑道:「我給你說親,乃是一番好意,怎能說是欺負?」

  鳳棲梧喝道:「狗嘴裡不長象牙,我也不怕你們人多勢眾,你們併肩子上吧!」

  那盜魁哼了一聲,冷冷說道:「你當我們是說笑的嗎,司馬兄,出來!」

  風棲梧聽得「司馬」二字,不覺一怔,只見那蒙面漢子,已經去了蒙面巾,走到他的面前來了。

  「鳳大小姐,你還認得我嗎?」那漢子側目斜睨,陰惻惻地說道。

  藍水靈惱恨風棲梧騙她,已是決意袖手旁觀,讓這些黑道男女自行火並。但她從馬車上看出去,一見那漢子去了蒙面巾,卻是嚇得幾乎叫了出來。

  那人臉上傷痕密佈面,好像車軌一樣,交叉縱橫,藍水靈有生以來,從沒見過這樣相貌可怕的人。

  鳳棲梧冷冷說道:「司馬操,原還來你還未死,虧你還有臉皮在我眼前出現!」

  剛才那個要給他「說親」的強盜搖了搖頭,說道:「司馬兄弟明知你已經嫁過人,他還是用當年的稱呼,叫你做大小姐,可知他對你是尚未忘情,你竟然罵他死,真是個沒心肝的賊婆娘!」

  那醜漢道:「鳳棲梧,我當年向你求婚,你不肯應承也就算了,為何把我傷成這樣!哼,我這副尊容就是拜你所賜,即使沒有臉皮、也要見你!他說的「臉皮」可是真的臉皮。他的確已是「臉無膚」的j。

  風棲梧神色自若,傲然說道:「憑你也配向我求婚,當年我不殺你已是對你開恩了。你還想怎樣——

  司馬操唰地拔劍出鞘,冷冷說道:「也不怎麼樣.只要你變成我這副模樣!嘿嘿,當年你在我臉上劃了十七道傷痕,如今我也同樣在你臉上劃十七道傷痕,只收本錢,不加利息!」他懷恨多年,那股怨毒之氣令得風棲梧也不由得暗自打了個寒噤,不敢與他的目光相對。只見他臉上的傷痕抽搐,形容越加可怖。手上的青鋼劍閃閃發光,有如毒蛇吐信。

  風棲梧強懾心神,退了兩步,喝道:「且慢!」

  司馬操道:「賊婆娘,你還有何話說?」

  把平大嬸打得重傷那個漢子說道:「司馬兄,別太早罵她,說不定她要做你的婆娘呢。你口口聲擊賊婆娘,豈不是連自己都罵在內裡了?」

  司馬操恨恨道:「即使地跪在我的面前,我也不會要她!」

  鳳棲梧忍不住氣尖聲說道:「龍門幫在黑道上多少也有點名氣,我可不想把你們當作下三濫的角色。哪位是龍幫主,請出來說話!」

  你道她怎的忽然知道了這些人的來歷?原事她當年傷了司馬操,雖然並不怎樣放在心上,但有關司馬操的消息,總還是有人告訴她的。司馬操三年前加入了龍門幫,她早已知道,所以一認出了司馬操之後,其他四個人的號份,她自是瞭然於胸了。

  龍門幫有一位幫主,三位香主,結為兄弟,合稱龍門四霸。幫主名龍霸天,三位香主仍次是:殷天德、鄭天象、李文傑,加上了司馬操後,改稱「龍門五霸」。

  那盜魁應聲而出,說:「我便是龍霸天,風香主有何見教?」由於風棲梧已經喝破他們的來歷,龍霸天對她倒是不能不有禮貌了,

  鳳棲梧道:「好歹咱們也是道上同源,按黑道規矩,我想先請問龍幫主一句,你們此來,是為公還是為私?」

  龍霸天道:「公又怎樣?私又怎樣?」

  鳳犧梧道:「你們若是應韓翔之請來對付我的,那咱們就談公事,談不攏再按規矩辦事。」

  龍霸天不置可否,說道:「你再說說,若是私事,那又如何?」

  鳳棲悟道:「若是私事,那就只是貴幫的一位香主,和我私人所結的梁子了。按江湖規矩,應該如何,用不著我說,龍幫主知道得比我加清楚。不過,你們若是不依江湖規矩,鳳犧梧大不了也是個死,你們就併肩子上吧!」

  龍霸天哈哈一笑:「說實在話,我對陸志誠這小子是看不順眼,但也不至於要把他手下的一個香主拿去當作送給斷魂谷主的禮物。」

  風棲梧鬆了口氣道:「那麼,這就只是私事了?」

  龍霸天道:「你說錯了。是公事又是私事,但卻並不是你說的那種公事私事。」

  鳳棲梧道:「此話怎講?」

  龍霸天道:「我不用送禮給韓翔,但陸志誠的手下碰上了我,除非他向我投降,否則我還是不能放過他的。向我投降,就得一切聽我的話!」

  風棲悟道:「好!那就請龍幫主你出手吧!」

  龍霸天道:「我還未說完呢,你急什麼?不錯,這是司馬兄弟的私事,但也並不完全是他的私事,別忘了他並非龍門幫一個普通的幫眾,他是我們的結拜兄弟。」

  鳳棲梧憤然道:「好呀,你們龍門幫不怕別人笑話,那就併肩子上吧!」

  龍霸天道:「你又錯了,我並不要殺你,只是想令司馬兄弟得遂心願。你別瞧他現在嘴硬,在他出了一口氣之後,你再求他,我擔保他會娶你的,但你若不肯聽話,那我這個做媒人的大哥,只好幫他來霸王硬上弓了!」

  鳳棲梧柳眉倒豎,喝道:「我敬重你是一幫之主,才和你說江湖規矩。誰知你們都是一樣貨色!哼,我雖然是女流之輩,寧教身死。也決不會向你們屈服!污言少說,這就請你們一齊上吧!」

  藍水靈本來是討厭她的,聽了她這番話,也不禁肅然起敬,心裡想道:「她行事雖然是心狠手辣,但這種寧折不彎的氣概,倒是勝過許多男子!」

  司馬操朗聲說道:「大哥的好意我心領了,我要的只是要這潑婦變成和我一樣!」說罷,唰的一劍就刺過去。

  鳳棲梧用的是一長一短的鴛鴦刀,長刀護身,短刀攻敵,招數陰狠異常,但過了幾招,也是不禁有點暗暗吃驚:「想不到這廝的武功已是遠非昔比,倒是不可小覷他了。」

  激鬥中司馬操找到機會,反手一劍,攔腰掃去。這一招他把氣力使到十足,當真是劍挾風雷

  哪知鳳棲梧是故意賣個破綻給他的,就在那電光石火之間,她的長刀短刀同時攻出,上下交擊,登時就把司馬操的青鋼劍削斷了。原來她的內力雖然不及對方,但拿捏時候卻是不差毫釐。

  俗語云:剛則易折、司馬操雖然得到龍霸天的指點,但運用不當,這就反而為對方所乘了。不過這種以巧降力的手法,必須抓緊時機,時機稍縱即逝,是以鳳棲梧這招當真可以說是用得險到極點!

  武當派的功夫本為就有借力打力的法門,藍水靈如今的見識已是今非昔比,心裡想道:「鳳棲梧這手功夫當然遠遠不能和本派的功夫相比,但只以手法的巧妙而論,『不』子輩的師伯師叔的許多門下弟子,恐怕也還不及她呢。」

  但馬上她又要為鳳棲梧捏一把冷汗了。

  因為那個盜魁龍霸天已經出手。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龍霸天不用兵刃,只憑一雙肉掌,一出手就把風棲梧鎮住,鳳棲梧的短刀指到了他的咽喉,他理也不理,一個反手勾拿,就來強奪她的兵刃,鳳棲梧的脈門還未給他抓著,已是火辣辣作痛,雙刀都給對方奪了。

  龍霸天哈哈笑道:「司馬兄弟,這婆娘就交給你啦。我已經替你剝掉這母老虎的牙,你喜歡拿她怎麼樣就怎樣!」

  鳳棲梧扔了雙刀,確是像老虎被剝了牙齒,而且她的氣力亦已被龍霸天消耗殆盡,不但是沒牙的老虎,和病老虎也差不多了。

  司馬操狠狠幾鞭,一鞭一條血痕,轉眼之間,鳳棲梧上身的衣裳,已給他打得化成片片蝴蝶,整個背脊都裸露了。

  藍水靈心中不忍,但想這件事本來就是鳳棲梧做錯在先,受這報應也是活該。「雙方都不是好人,我又何必理他們的閒事。」索性背轉了身,不再看他們了。

  鳳棲梧給他打得遍體鱗傷,哼也不哼一聲,滾到了馬車旁邊,攀著車轅爬上去。

  司馬操冷笑道:「你上了車就跑得了嗎?」辟啪兩鞭,把拉車的兩匹馬打跛,馬車傾側,藍水靈只好揭開車簾,跳下車來。

  司馬操呆了一呆,說道:「哈,原來車上還有這麼一個漂亮的小丫頭!」

  藍水靈道:「你的氣也已經出,就饒了她吧!」

  司馬操獰笑道:「饒了她,說得這麼容易?嘿嘿,我倒要問你,你是她的什麼人?是她的乾妹子還是她的私生女兒?你來替她求情!

  藍水靈哪曾聽過如此粗鄙的言辭,禁不住心中著惱,說道:「我不是向你求情,我是看不過眼,你做得太過份,放下你的鞭子!」

  司馬操哈哈大笑:「你這小丫頭竟敢教訓起我來了,你是不是也想嘗嘗皮鞭的滋味?」

  藍水靈冷笑道:「你要打我,恐怕還沒有那麼容易。不信,你就試試!」

  司馬操性情暴躁,早已不耐煩了,唰的一鞭就打過去,喝道:「好,你要試一試皮鞭的滋味,那就讓你嘗嘗。」話猶未了,陡然間只見寒光閃電,耀眼生纈,一連串辟辟啪啪好像炒熟了的豆子爆裂的聲音,轉眼間司馬操手上的那條籐蛇鞭已是寸斷,剩下的只有短短一截了。

  龍霸天打了個哈哈,說道:「好劍法,小姑娘,你是武當派的吧?」

  藍水靈道:「你管我是什麼派的,我傷了你的手下,你要是不服氣,儘管上來。」

  殷天德道:「殺雞焉用牛刀,小姑娘,我和你比劃比劃。」他是「龍門四霸」中的老二,本領也只是僅次於龍霸天,剛才把平大嬸打得重傷的那個人也就是他。

  平大嬸這時方始有了知覺,但神智仍然末清,她躺在地上,嘶啞著聲音叫道:「鳳香主,你替我報仇!」她可不知,她的「鳳香主」亦已是遍體鱗傷了。

  藍水靈心裡想道:「平大嬸固然討厭,這個人更加可惡,我即使不能替她報仇,也得給這個傢伙一點懲戒。」

  殷天德踏步上前,冷冷說道:「江湖漢子,腦袋丟了不過碗大的疤,本領好的殺別人;本領不濟的被人殺。小姑娘,有本領的你儘管殺了我!」

  藍水靈道:「我不想殺你,你喜歡刺瞎人家的眼睛,我只想廢你的招子。」江湖術語「招子」亦即眼睛的意思。

  殷天德不怒反笑:「小姑娘,你要廢我的招子,嘿嘿,我早知道武當派有個劍法高的無色道人,這可倒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了。」

  藍水靈道:「要廢掉你的招子,也無須請他老人家出手!」

  殷天德道:「好,那你就來試試吧!」他用的是一對虎頭鉤,雙鉤盤旋,登時就向藍水靈展開攻擊,藍水靈用了一招「玉女投梭」還擊。

  殷天德喝聲「來得好!」左鉤往下一沉,右鉤往上一帶,藍水靈的劍給他引過一旁,若非變招的快,幾乎就要被他這股牽引之力奪出手去。

  原來在兵器之中,虎頭鉤、萬字奪之類的兵器,有克制刀劍的性能。藍水靈出道未久,那裡懂得?是以甫交手,就給對方在兵器上佔了她的便宜。

  殷天德得勢不饒人,雙鈞霍霍展開,剪、扎、吞、吐、勾、鎖、抽、撒,儼如兩道銀蛇.貼著藍水靈的劍光飛舞,藍水靈的連環奪命劍法本是快如閃電的,受到雙鈞克制。漸漸施展不開,劍法越來越慢了。

  殷天德正自得意,藍水靈的劍法突然一變,唰的劃了一道圓弧,殷天德的雙鉤非但「鎖」不住她的劍尖,反而不由自己的跟她轉了一個圈圈,原來藍水靈的劍法已是從至剛變為至柔,一變而為太極劍法了,可惜藍水靈火候末夠,距離「收發隨心」的境界還遠,變化只能慢慢的來,否則殷天德早已鉤折人傷了。

  殷天德雙鉤一振,剛剛擺脫她的纏饒,陡然間只見藍水靈的身形已是平地拔起,龍霸天喝道:「老二,小心!」

  話猶未了,藍水靈一招「白鶴亮翅」已是敘飛削下。她的太極劍法雖然未夠火候,但這招「白鶴亮翅」,她是曾經見過東方亮、牟一羽以及她的弟弟的各自不同的變化,可說是她最有「心得」的一招,縱然比起她的弟弟還差得遠,但殷天德已是無法抵擋了。

  這剎那間,殷天德只覺劍光在他眼前閃耀,眼皮一片沁涼。心中驚駭之極,只道藍水靈果然是要來刺瞎他的眼睛,眼睛不自覺的閉上。

  他沒有感覺疼痛,對方那把劍也似乎不在他的面前了,但聽得藍水靈冷冷說道:「平大嬸的眼睛沒有給你弄瞎,算是你的運氣!」

  殷天德張開眼睛,沒瞎。藍水靈站在他的眼前,卻有一叢細如游絲的毛髮正自隨風飄散。看清楚了,比頭髮更細,他本是濃眉大眼的,眼皮也有異樣的感覺,他把手一模,這才發覺他的濃眉已是給削得乾乾淨淨,那隨風飄散的正是他的眉毛。

  眉毛被削比頭髮被削更加難堪.在江湖人物的習慣用語中。「削眼眉」是等於「失面子」的,而且是最失面子的事,

  殷天德一聲怒吼,叫道:「大哥,小弟栽了,沒臉再跟你啦!」飛身跳上馬背,疾馳而去。

  龍霸天哈哈一笑,說道:「勝敗兵家常事,老二也太看不開了。好,小姑娘,我來領教你的高招!」不容藍水靈答話,立即出手。

  龍霸天的本領比起殷天德來,又高得多。他雙手空空,只憑一雙肉掌,來斗藍水靈的寶劍。

  藍水靈一劍刺去,龍霸天斜身上步,右掌橫掃,左掌一揮,剎那之間,還了兩招,藍水靈的劍點被他掌力震歪,非但刺不著他,反而險些被他打著。

  一陣清風吹過,藍水靈忽地想起本門武學有云:「任彼如泰山壓頂,我只當清風拂面。」心道:「本門武學的精義在於借力打力,以柔克剛,我怎能忘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37:46     標題: 第十二回 陌路逢仇施辣手 寒潭照影起疑心 (2)

  「借力打力,以柔克剛」的訣竅她是懂的,不過,在武當山的時候,她只能用在掌法上,劍法是不是也可以用這法門,她可沒有試過。

  心念一動,劍招隨變,她順著龍霸天的掌勢,緩緩劃了一道圓弧,果然化解了對方的七分力道,雖然他在劍法上還不能借力打力,但把對方的力道牽引開去,縱然只能牽引七分,龍霸天已是傷她不得。

  但龍霸天功力既深,經驗又極其老到,他試了兩招,已知藍水靈功力甚淺,不到他的三成,登時得了個主意:「這丫頭的劍法雖然不弱,火候卻還未夠。久戰下去,我仍然可以穩操勝券。」於是每一招都只使出六七分力道,但掌勢卻是綿綿不絕,令藍水靈無法擺脫。

  藍水靈每一招都只能化解對方七分力道;本門的內功心法,她又未能運用自如,因此,即使她每一招所用的氣力都較對方為少,還是有所耗損的,過了半柱香時刻,她已是額頭見汗,漸感不支了。

  她銀牙一咬,趁著氣力尚未衰竭,飛身掠起,劍鋒斜削而下,再一次使出她拿手的「白鶴亮翅」一招。

  龍霸天見過殷天德敗在她這一招之下,焉能沒有準備?當下一招「舉火撩天」,左掌托她肘尖,右掌抓她的琵琶骨,但儘管他有準備,這一招的精妙之處,還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這剎那間,倚著馬車的風棲梧,和站在旁邊觀戰的鄭、李等人,都是不由得手心捏了一把冷汗!

  為什麼他們的掌心捏著一把冷汗,因為這一招的形勢若然不變,龍霸天的一條臂膊就得給藍水靈削了下來,藍水靈的琵琶骨也非給他捏碎不可。

  兩敗俱傷的局面看已是無法挽回,卻忽然有了個出人意表的變化,變化就發生在那千鈞一髮之間。

  龍霸天的左掌伸出來托她肘尖,指頭已經觸及她的農掌,忽地腿彎好像給螞蟻叮了一口,這一叮登時令得他的膝蓋麻軟,不由自己的就跪了下來。

  他突然矮了半截,藍水靈的劍光過處,只削下了他的兩根指頭。

  他本來是算得很準確的,藍水靈的身子落地之時,他右手的這一抓,就剛好可以抓碎她的琵琶骨,即使他的左臂斷了,也能廢掉藍水靈的武功,但也由於突然矮了半截,這一抓也就只能抓著地上的茅草了。

  藍水靈落下地來,呆了一呆,說道:「你這是幹嘛?」

  平大嬸已經醒了轉來,哈哈笑道:「這你都不懂,他是在向你跪地求饒呀?」聲音雖然還是嘶啞難聽,但卻充滿了快意。

  藍水靈道:「龍幫主,你向我行這大禮,我不敢當,但你既然求饒,我就饒了你吧!」

  龍霸天跳了起來,滿面通紅,喝道:「偷施暗算,贏了也不光彩。」

  藍水靈「咦」了一聲道:「你是說誰?」

  鳳棲梧冷笑道:「誰暗算你,我看你是在找遮羞的藉口吧。哼,你以一幫之主,欺負一個小姑娘,又有什麼光彩——

  龍霸天吟了一聲,飛身上馬。

  鄭天豪叫道:「大哥……」龍霸天道:「我沒本事做你們的大哥,不走,還在這裡丟人現世麼?」他剛才還在說「勝敗兵家常事」,笑殷天德不夠灑脫,但到了他的頭上,他也同樣的老羞成怒。

  鄭天豪不敢說話,趕快跟著上馬,李文傑和司馬操更是早就想跑了的,當然也是爭先恐後地逃了。

  轉眼之間,龍門幫的人已是走得乾乾淨淨。

  風棲梧歎道:「可惜!」

  藍水靈冷冷說道:「冤家直解不宜結,鳳香主,我勸你也算了吧。」她本來一直叫鳳大姐的,忽然改了稱呼,鳳棲梧也知她是對自己不滿了。

  鳳棲梧勉強笑道:「藍姑娘,我是可借你沒有奪下他們的坐騎。」她們那兩匹馬已給司馬操打破了腳,不能再拉車了。

  平大嬸顫巍巍地站了起米,拆下一根樹枝當作枴杖。走同地道:「藍姑娘,你真好劍法,多謝你給我報了仇。」

  殷天德道:「平大嬸,你傷得怎樣?」

  平大嬸道:「皮粗肉厚,死不了!」

  藍水靈道:「你們要不要金創藥,另外,我還有師父贈給我的三顆小還丹。」小還丹是能治內傷的藥丸,武當山道觀煉的小還丹和少林寺煉的小還丹同樣有名。

  平大嬸道:「姑娘不用擔心,醫外傷內傷的藥我們都有。鳳香主的傷依我看也只是皮肉之傷,敷上金創藥,過幾天就會好的。用不著那麼珍貴的小還丹。」

  藍水靈道:「好,那你們就好生養息吧,怨我不陪你們了!」

  鳳棲梧叫道:「藍姑娘!……」

  藍水靈冷冷說道:「你們還要強逼我去百花谷嗎?」

  平大嬸道:「說老實話,我是只知遵從大小姐的命令的,倘若我沒受傷,即使明知打不過你,我也定要阻你離開,但現在當然只好讓你走啦!」

  鳳棲梧卻裝出笑容說道:「藍姑娘,你誤會了,我只是慚愧報答不了你的恩德,連多謝都未曾說一聲呢。——

  她這話倘若是在前幾天說的,藍水靈或者會受她的感動,如今藍水靈已經識破她的本來面目,她那蜜語甜言,她那虛假的笑容,只是令得藍水靈想要作嘔!

  「用不著多謝,」藍水靈冷冷說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趕走龍門幫,貝是因為他們先犯了我。」回過頭來,對平大嬸道:「平大嬸我倒是喜歡你的直言,我也和你說老實話,倘若不是看在你們小姐的份上,說不定我也會對你不客氣呢!」

  這話其實是說給鳳棲梧聽的,說罷她就轉過身走了。

  「西門燕說得不錯,人心險惡,做人可不能太過老實。嗯,不知她現在已經追上了東方大哥沒有,但願她得遂心願。」她想起東方亮,不由得心頭一陣發熱,趕忙加快腳步,好像加快腳步,就可以把東方亮的影子甩開一樣。

  她不知道怎樣才能回到武當山,只能向著回頭路走。走上山路,極目四望,不見人煙。只是隱隱聽得遠處的水聲蟲鳴。

  忽然有個人從樹林中出來,出現在她的同前,微笑說道:「水靈,你受驚了!」

  「咦,小師叔,你、你怎麼也來了這裡?」盜水靈抬起頭來,看清楚了是誰之後,不由得又喜又驚,驚喜之中還夾有幾分莫名具妙的恐懼。

  這個人正是牟一羽,是指使她「不擇手段」去暗殺東方亮的牟一羽。

  牟一羽笑道:「也算不得是巧遇,我已經跟了你兩天了。」

  藍水靈恍然大悟,說道:「剛才是不是你用暗器助我打敗了龍霸天?」想起和龍霸天那一戰,心中猶有餘悸,能夠逃過「兩敗俱傷」的結果,自己也覺得實屬僥倖,龍霸天當時指責有人偷放暗器助她,她過後細思,亦是不能不半信半疑廠;

  牟一羽道:「也算不得是什麼暗器,只不過是一枚小小的石子。」

  藍水靈道:「小師叔。你說你已經跟了我兩天?」言外之意,卻為何直到如今方始露面。

  牟一羽道:「你那位鳳大姐的武功雖然不算怎樣高明,但江湖上的名氣倒是不小。我見聞不廣,但恰巧知道她的來歷,我就是因為覺得奇怪,為什麼你會跟她們混在一起,所以決定暫不露面,看看她們要和你到哪裡去。」

  藍水靈暗暗吃驚,鳳棲悟和平大嬸都是非常精明的黑道人物、給他跟蹤兩天,居然都沒發現!同時在她聽了牟一羽所說的話之後,又隱隱覺得似乎有點什麼不對。什麼「不對」,她說不上來,只是覺得牟一羽跟蹤了她兩大,多半還有別的原因,不會是像他所說的那樣簡單。

  「為什麼我會跟她們混在一起,這個,說來話長!」

  牟一羽微微一笑,打斷她的說話:「我跟在你們後面,你和她們吵架,我也都已聽見了,所以用不著你告訴我啦,不過,在我們上次分手之後的這三個月當中,你大概也還有一些事情要告訴我吧?」

  藍水靈不覺有點著慌,說道:「我雖然找著了東方亮,但後來卻又因為一樁意外的事情,只是和他同行一天就分開了。」

  牽一羽道:「我知道,你是給他的表妹西門燕強邀了你到她家中作客去了。對啦,百花谷是在什麼地方,我還要問你呢?」

  藍水靈道:「我也不知是在什麼地方,只知那座山叫做什麼念青唐古拉山,山名甚為古怪。」

  牟一羽道:「哦,那麼這是遠在回疆的了。」

  藍水靈心念一動,說道:「東方亮和西門燕是表兄妹,你是不是本來打算跟蹤我們到百花谷的?」

  車一羽苦笑道:「你以為我是想找東方亮算帳麼?可惜我現在還沒有這個本事。」

  「你決意不回百花谷了?」牽一羽問道。

  藍水靈道:「不錯,我就是因為這個原故和鳳棲梧鬧翻的。」

  牟一羽道:「西門燕不是待你很好嗎?」

  藍水靈心頭苦笑,說道:「她待我再好,我也不能把她的家當作我的家,我離開爹娘已有三個多月,再不回去,只怕他們等也等得心焦了。」

  牟一羽似笑非笑,說道:「你不回百花谷,就只是為了思家嗎?」

  藍水靈道:「還有什麼?——

  牟一羽道:「你是害怕在百花谷又見著東方亮吧?雖然你曾經答應過我願盡你的所能將他除掉,其實你是捨不得殺他的!」

  藍水靈給他說中心事,佯嗔說道:「小師叔,你是開玩笑的呢。還是說正經的?」

  車一羽道:「玩笑的怎樣?正經的又怎樣?」

  藍水靈道:「你若是和我開玩笑,開這樣的玩笑,我就要罵你為老不尊。若是說正經的,那你就是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又何必叫我替你辦事!」

  牟一羽笑道:「你這張小嘴巴倒是好厲害。」

  藍水靈續道:「說正經的,機會已經溜走一次,那就很難有第二次了。何況,如果他和西門燕已經回到百花谷,我又怎能夠時常接近他呢?」

  牟一羽道:「好吧,那麼這件事就作罷論。不過。我可還有一件事情想要問你。」

  藍水靈剛剛鬆了口氣,不覺又有點緊張起來,說道:「什麼事?」

  牟一羽道:「我聽說東方亮和你的弟弟曾先後在斷魂谷出現,陸志誠那班人是在斷魂谷外面的山頭安窯立櫃的,你既然是和他手下的香主從那裡出來,想必你也應該知道這件事。」

  藍水靈道:「不錯,我曾經到過斷魂谷,我到那裡的時候,玉京正在和東方亮比劍,後來他們都跑了。」

  車一羽道:「比劍?他們比劍?」

  藍水靈道:「你不相信嗎?這件事斷魂谷裡的人都知道的,你不妨去……」

  牟一羽道:「我不是不信,我只是想要知道他們是為了何事比劍?」

  藍水靈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們的比劍決不是當玩耍的!你該不會懷疑玉京是和敵人勾結吧?」

  牟一羽道:「你言重了,我只是恐怕令弟年紀輕,容易上壞人的當而已,既然他已經和東方亮鬧翻,我也可以放下心上的一塊石頭了,他對這件事情是怎樣說的?」

  藍水靈道:「他是和一個老和尚一同離開斷魂谷的,他們行色匆匆,弟弟只是問了我幾句家中的情形,托我替他侍奉家中二老。」

  牟一羽道:「他去哪裡,總不至於不告訴你吧?」

  藍水靈倘說沒有,那就是有違情理之常了。只好說道:「聽說他們好像是要去遼東。」

  牟一羽道:「去遼東做什麼?」

  藍水靈道:「聽那老和尚說,似乎是要去找一個人。」

  牟一羽道:「什麼人?」

  藍水靈嗔道:「那個人是老和尚的朋友,他不說我怎麼知道是誰。你也別問我的弟弟為什麼要陪他去,我可不是一個多嘴的姑娘,要是在老和尚跟前絮絮不休問他,又怕惹人討厭,嗯,小師叔,你的盤問有完沒完?」

  牟一羽笑道:「我要是再問下去,只怕就要惹你討厭了,好了,你回去吧、但你可知道怎樣走才能回到武當山麼?」

  藍水靈一怔道:「你不回山?」

  牟一羽道:「我倒是很想陪你回去,只可惜我還有一點別的事情要辦。」

  藍水靈倒不是討厭這個小師叔,但和他一起,總是難免心情有點緊張,當下鬆了口氣,說道:「路在口邊,你不必替我擔心。」

  牟一羽道:「那就不如現在問我好了。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這裡正是靠近黃河邊的風陵渡了。」藍水靈心道,怪不得隱隱可以聽見水聲轟鳴。

  牟一羽給她指路倒是說得甚為清楚,一面說一面還用樹枝在地上劃出地圖。

  藍水靈道:「多謝你啦,小師叔。」

  牟一羽笑道:「其實我也比你大不了多少,你要是願意的話,我可以請爹爹收你為徒,那時你就變成了我的小師妹,可以叫我做大師兄了。」

  藍水靈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好稀罕麼?師祖什麼時候下葬?」

  牟一羽道:「好像已經定了是下月初八,你還來得及回去參加葬禮。」

  藍水靈不禁有點奇怪。暗自想道:「他的爹爹是新任掌門,他卻不會去給前任掌門送葬,他有什麼更緊要的事情呢?」

  不過她也不想查根問底了,能夠擺脫牟一羽在她是求之不得的事。

  但不料正在她要離開的時候。忽聽得有個熟悉的清脆的聲音叫道:「且慢!」

  出現在她面前的竟然是西門燕。

  西門燕杏臉含嗔,說道:「藍水靈.為什麼你不肯回百花谷?」

  藍水靈又驚又喜,咦了一聲,說道:「東方大哥呢,你沒找著他?」

  西門燕道:「關你什麼事?我只問你,為什麼你不肯回去?」

  藍水靈道:「我不是早已告訴了你嗎?我要回家。」

  西門燕道:「我待你有什麼不好,想不到你這樣討厭我!」

  藍水靈不覺也有點著惱了,講道:「你怎能這樣纏夾不清,這是兩回事!」

  西門燕道:「我就是這樣纏夾不清的了,哼,你討厭我不打緊,還惹得鳳棲梧和平大嬸受了重傷!」

  藍水靈道:「你講不講理,她們受傷,與我何干?龍門幫的人傷了她們,還是我幫她們打跑那班人的呢!」

  西門燕通:「她們是奉我的命令送你回百花谷的,若不是因為她們要陪你回去,她們又怎會碰上龍門幫那班臭賊!」

  這可真是不可理喻、但藍水靈卻也是不止一次領教過她的「不可理喻」的了,心裡想道:「看來她是因為追不上東方大哥以至心中煩躁。」便道:「我不想和你吵架,燕姐,你還是早點回去吧,說不定東方大哥已經在你的家中等你了。」

  西門燕道:「他才不會等我呢,他對我還沒有對你好!」

  這句話可是充滿醋味,令得藍水靈為之愕然。

  西門燕杏眼圓睜,說道:「你說,他為什麼要躲避我?」

  藍水靈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說道:「你們鬧的什麼彆扭,我怎能知道?這次在斷魂谷,我們是一起和他見面,我和他也只不過是說了兩句話。」

  西門燕道:「他和我卻一句話也沒有說!」

  藍水靈忍受不了她的無理糾纏,不禁也有點兒生氣,衝口而出,說道:「他不理你,你怎能遷怒於我?」

  西門燕喝道:「不許走,你跟我回去!」

  藍水靈怒道:「你講不講理?」

  西門燕道:「你說我不講理,我就不講理!待東方亮回來,我才放你回去。」

  牟一羽忍不住笑道:「她說不講理,其實也還是有她的道理的。」

  藍水靈說:「哦,她有什麼道理?」

  牟一羽道:「她是害怕她的表哥喜歡上你,你在外頭,說不定又會跟她的表哥走在一起的,所以她必須把你留在她的身邊,才能放心的下。」

  西門燕怒道:「胡說八道,你是什麼人?」

  藍水靈道:「他是我的小師叔。」

  西門燕怔了一怔,說道:「哦,你就是那個牟一羽嗎?」

  牟一羽笑道:「什麼這個、那個?普天之下,就只有一個牟一羽。小師妹,你走吧,她喜歡歪纏,就讓我和她歪纏。」

  藍水靈巴不得有人替她出頭,笑道:「燕姐,你有了對手,恕我不奉陪了。」

  西門燕唰的一劍指到她的面門,喝道:「你要走就走給我看!」

  藍水靈只好出劍格開,但一來由於她無心戀戰,二來她的劍法的確也還是比西門燕稍遜一籌,西門燕一招「覆雨翻雲」,就把她的劍壓下去了,冷笑道:「你跟我媽媽學的劍法,就能把我比下去嗎?叫你那小師叔來……」

  話猶未了,只聽得「噹」的一聲,牟一羽果然接受她的「邀請」來了,一出手就把她的劍挑開。

  「西門姑娘,你讓我的小師妹回去。你要找東方亮,我可以幫你忙!」

  西門燕怒道:「誰要你幫我的忙?」

  藍水靈心中暗笑:「這可真是現眼報,她要纏我,卻被小師叔纏上了她。」趁這時機一溜煙跑了。

  西門燕怒道:「好!我就找你算賬!」

  牟一羽笑道:「我好像以前沒見過你,不知欠了你什麼帳?」驀地省起,說道:「對了,我曾經和你的表哥打過一架,你是為這事惱恨於我?」

  西門燕道:「你是我表哥的手下敗將,何須我替他算帳。」

  牟一羽道:「那次我是有心讓你的表哥一招的,你當我是當真敗給他麼?不過,你既然不是為了表哥,那又是為了什麼要和我算帳?」

  西門燕道:「說算帳或者嚴重一些,我,我是不服氣!」

  牟一羽詫道:「不服氣?什麼不服氣?」

  西門燕道:「媽媽把你讚得天上有,地下無,分明是表哥贏了你,她卻還是說表哥比不上你。」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38:17     標題: 第十二回 陌路逢仇施辣手 寒潭照影起疑心 (3)

  牽一羽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怪不得她說什麼『那個牟一羽』,原來就是因為她的媽媽稱讚過我。」西門燕的父親西門牧是二十年前的綠林盟主。母親殷明珠也有江湖上第一美人之稱,夫妻倆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牟一羽當然知道她的父母是誰。但西門牧和殷明珠乃是和他的父親同一輩的人物.他可是從沒見過的。後來西門牧去世,殷明珠隱居百花谷,他更是無緣得見了。「奇怪,她的母親又怎的會知道我呢?即使因為爹爹是武林名人,她知道中州大俠牟滄浪有我這麼一個兒子,她又怎能知道我的武功深淺以及人品如何呢?若非知道底細,又怎會下了個我比東方亮高明的評語?」

  西門燕冷笑道:「呸,我媽媽讚你,你好得意麼?」

  牟一羽道:「我與令堂素昧生平,多謝她對我謬加讚賞,我是愧不敢當,但也不能不興知己之感了。」

  西門燕道:「原來你也知道這是謬讚的。哼,我也不懂媽媽因何胡亂讚你,她讚你,我不服氣!來,來,來,我和你比劍,你若勝不了我,你就莫胡亂吹牛!」

  這件令她「不服氣」的事,她早就想發洩了,此際又正是她心情惡劣的時候,是以不加考慮的就把母親的話和盤托出,跟著怒氣沖沖的一劍就刺過去。

  牟一羽長劍一圈,還了一招「三轉法輪」,要把她的劍絞出手去。西門燕道:「你會劃圈,難道我就不會?」也反手劃了一個圈圈,果然把牟一羽的那股牽引之勁解了。

  牟一羽心裡想道:「東方亮會使太極劍法,這一招想必是東方亮教給她的。」但又隱隱覺得似乎有點什麼「不對」。過了幾招,牟一羽見招拆招,見式拆式,牟一羽這才發覺「不對」之處是在什麼地方,

  太極劍法講究的是「圓轉加環,無使斷缺,意在劍先,綿綿不絕。」只要領悟劍理,隨意揮灑,都合章法,因此明師授徒,但求神似,不求貌似。不過由於各人的領悟不同,不同的師父教出來的徒弟,在同一招的劍法上還是可以看出「劍勢」上的差異的。

  東方亮那次和牟一羽交手,只是使出幾招太極劍法,如今牟一羽在試了西門燕幾招之後,便即發現他門的「劍勢」乃是同中有異,異中有同。在「圓轉」這一方面,東方亮的劍法高明得多,但「銳利」之處,卻是西門燕更勝。

  牟一羽好生納罕:「看這情形,他們最初學劍之時,似是同出一師,但後來卻有了不同的師父,東方亮學的更精,西門巖懂得太極劍法則似更多,這是什麼道理?」他畢竟是太極劍法的大行家,雖然不是猜得全中,亦已是八、九不離十了。原來東方亮和西門燕的太極劍法都是西門燕的母親教的,但那日東方亮和牟一羽一交手之時所使的那幾招,卻是他與藍玉京比劍時自己參悟出來的。

  以牟一羽在劍法上的造詣,本來不難在十招之內將她打敗。但因好奇心起,特地讓她打成一個平手局面。十數招一過,另一個令得牟一羽更加奇怪的事情又發生了。

  他一交上手,就覺得西門燕的「劍勢」似乎頗為熟悉,此時驀然一省,這不就是父親教給自己的劍法嗎?

  牟一羽的父親在太極劍法上是自成一家的,和無相、無色都不相同。武當派一眾弟子之中,得他父親劍法中的奧妙的,就只他一人而己。為什麼四門燕也好像深悉呢?她當然不可能是跟他的父親學的,這可令得牟一羽百思莫得其解。

  西門燕似乎亦已發覺自己的形勢不妙,唰唰唰連環三劍,拚命搶攻,劍勢宛如波浪,劃出一個個不規則的弧形,剛中寓柔,有六七分太極劍法,又不全是太極劍法,饒是牟一羽見多識廣,一時間也看不透她這劍勢是怎樣變化出來的。

  原來西門燕尚在襁褓之中,父親已經去世,因此她的劍法主要是跟母親學的,但她父親遺留下來的劍譜,她在年紀稍長之後,也曾拿來自學,有不懂得地方,就求母親指點,父親的劍法名為驚濤劍法,是屬於陽剛一路的,她的母親雖然懂得,卻是未能洞悉其中奧妙,只陰她是西門家的女兒,不能不讓她繼承家學。這麼一來,她的劍法雖然兼具兩家之長,卻還是以太極劍法為主。

  現在她所用的一路劍法,就是把太極劍法「溶」入驚濤劍法之中的,那些變化,一大半是她母親所創,一小半是她順著劍勢自己練出的。

  牟一羽若出全力,自是不難將她擊敗,但因好奇心起,不願依仗功力取勝,只在劍法上與她較量,西門Z燕那些「古怪」的招數,他在急切間難以破解,倒是給她殺得有點手忙腳亂了。

  西門燕得勢不饒人,又是連環三招,急速搶攻,牟一羽心道:「她試用新招。我何不也試用新招?」劍勢緩緩削出,弧圈好似波紋似的平鋪開去,說也奇怪,這樣緩慢的劍勢卻把西門燕的急攻化解了。

  這一下連牟一羽也是始料之所不及,原來這一招名為「臥聽松濤」,乃是他的父親近年所創的劍法、他還未學得到家的,只因這一招以劍理而論,是最適宜於化解對方的連環劍招的,他對冒險拿來一試.心裡本來還在打算。若是抵擋不住,就用內力震飛西門燕的劍的,誰知無須運引內力,已是能夠化解。

  西門燕攻勢受挫,自知父親的劍法練得還未到家,只好又再變回得自母親聽授的太極劍法了。牟一羽一招得手,也就不斷的用新招來試探她。

  這一試探,登時又獲得一個新的發現,他若是用父親近年所創的劍法,西門燕就不知如何應付,但若是用父親在三十歲以前的劍法,亦即是他現在已經學到了手能夠運用得非常純熟的劍法的話,西門燕卻反而能用同樣的劍法應付。

  牟一羽奇怪之極,「這種現象,若依常理來說,只有一種解釋,她是爹爹三十歲以前所收的弟子。」但當然這是絕不可能的事,他的父親今年已有五十多歲,二十歲的時候,西門燕還沒出生。

  不錯,另外還有一個「可能」,西門班的父母在二十多年之前,曾經跟他的父親練過劍法,但這個「可能」其實也還不能成立的。西門燕的父母是鼎鼎大名的綠林人物。而且和他的父親是同一輩,又怎能做他父奈的弟子?偶繼切磋或有可能,但西門燕使出來的太極劍法,可絕不是只憑偶然的切磋就能夠練成功的啊。

  牟一羽百思不得其解,隱隱覺得其中隱藏著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秘密。

  西門燕所懂得的太極劍法都已在他面前施展了,他也無須再試探下去了。他賣個破綻,讓西門燕的招數使老,一個斜斜劃出的劍圈,登時把西門燕的劍勢都封住了。「噹」的一聲。西門燕的劍脫手墜地,牟一羽的劍尖指到了她咽喉。

  西門燕閉上眼睛,喝道:「有膽你就殺了我,媽媽不給我報仇,表哥也會給我報仇的!」

  她口裡是這麼說,心裡其實是十分害怕,那明晃晃的劍尖,貼近她咽喉,她不敢張開眼睛,已是準備閉目受死了。

  過了一會,她忽然感覺劍氣好像沒有那麼冷森森的了,而且好似動也不動,那種異樣的寂靜令她不由自己的張開了眼睛。

  張開眼睛,她不禁又奇怪,又是害羞,又是氣惱!只見牟一羽的劍尖垂下,一雙眼睛卻是睜得大大的,幾乎是貼近了來凝視她的粉臉!

  牟一羽凝視她的粉臉,記憶卻回到許多年前。

  他的母親已經病了三個月,就快過年了,他的父親還未回家。

  他雖然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大孩子,對大人的事也懂得一些了。父親的秘密他也略有所知,有些是從下人的竊竊私議中偷聽到的,在些是從母親對父親的「數說」中偷聽到的。

  他在母親的病榻前不由得氣憤說道:「爹爹準是又給那個不要臉的女人迷著了!」

  母親道:「不要罵你爹,也不要罵那女人,她並不是不要臉的野女人!」

  他大為不平,立即說道:「媽,你的心腸也未免太好了,那個不放爹爹回家的女人,分明是個人所共憤的淫賤女人,你還要替她辯護。」

  他母親道:「淫賤?是誰說她淫賤的?」

  「你不要追究是誰告訴我的,總之我已經知道她是誰了。」

  「哦,你知道是誰?」

  「江湖上有名的毒婦,外號『青蜂』的常五娘。」

  媽媽歎了口氣,「如果是青蜂常五娘那倒好了。」

  他吃了一驚,說道:「那女人比常娘更毒?」

  他母親道:「不,她是個氣質高貴的女人,有才有貌,武藝也高,樣樣都勝於我。」

  「媽,我可不相信還有比你更好的女人。」

  媽媽苦笑道:「在你的心目中,我是世上最好的女人。但我對那女人的好處還說得不夠呢,她不只是樣樣都勝於我,而且是遠勝於我!」

  他疑惑不已,說道:「媽,你也太長敵人志氣了,但我還是不懂你剛才說的那句話的意思。」

  「你不懂嗎?你的爹爹是不會喜歡像常五娘那樣的女人,即使有過孽緣,那也不過逢場作戲而已。所以,如果那女是常五娘的話,我倒放心了,因為她是不能令你的爹爹一直迷戀她的。」母親說道。

  他這才懂得媽媽的意思,說道:「那麼爹爹準是真正喜歡那個女人了?」

  母親避而不答,只道:「你爹也是真正喜歡我的。」

  「那就是爹爹的不對了,爹爹有大俠之名,怎麼可以這樣三心二意?」

  「不要怪你爹,也不要怪那女人,這是,這是……唉,也不能說是孽緣,只能說是命運。」

  「那女人是誰?」

  「別去管你爹的事,你爹,其實他、他的心也是夠苦的。」

  當時他對母親說的話是一點都不懂的,現在他凝視西門燕的粉臉,卻是忽然如有所悟了。

  他和西門燕不過是剛剛相識,但眼前的西門燕卻好像是她早已熟悉的人!

  為什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

  他凝視西門燕的粉臉,驀地心中一動:「莫非那個女人就是她的母親?」

  西門燕的母親殷明珠出身武林世家,年輕時曾被譽為「武林第一美人」,下嫁西門牧,又變成了綠林盟主的夫人,氣度高華,才色雙絕,直到如今,還是為人津津樂道。

  她具備的這些條件,她所擁有的「特殊身份」,豈不正是和他母親所說的「那個女人」相符?

  但他卻又怎敢想像「那個女人」就是西門燕的母親?

  是耶?非耶?真乎?假乎?他不禁如墜五里霧中,但感一片迷茫了。

  西門燕睜開眼睛,見牟一羽手中的劍垂下,臉上則是一副著迷的神氣,定睛看她,她不禁又氣又怒,啪的就是一記耳光打去。

  武功高明之士碰上突如其來的襲擊,本能就會躲閃,但饒他躲閃得快,也還是著了一下。不過,不是被打在臉上,而是手中的劍被她打落了。

  「你要殺就殺,幹嘛欺負我?」西門燕斥道。

  牟一羽道:「咦,我幾時欺負你了?你有一個奢遮的母親,我又怎敢欺負你?」

  西門燕一想,他只是定了神的看著自己,可並沒有什麼侮辱的舉動,心裡想道:「看來他倒好像真的只是為我的容貌著迷。」少女總是喜歡別人欣賞自己的容貌的,不覺氣就消了,說道:「你知道就好。」

  牟一羽斜身躍出,腳尖一挑,把西門燕那柄劍挑起來,跟著抬回自己的劍。

  西門燕怔了一怔,喝道:「你想……」

  「怎樣」兩字未曾出口,只聽得牟一羽已在說道:「我打落的劍,你也打落我的劍,可說剛好打成平手。用不著再比了吧?」

  西門燕明知他是有意討好自己才這樣說的,但面子得以保全,也是禁不住心中歡喜,便道:「其實你的劍法是比我高明一點的,不過,比起我的表哥,你還是差一點兒。好,劍已比過了,這就請吧。」

  牟一羽道:「你請我上哪兒?」

  西門燕道:「你的小師妹已經走了許久了,你不要趕緊去追上她麼?」

  牟一羽道:「哦,原來你是請我走呀!」

  西門燕道:「當然是了,難道我還要把你留下不成。」

  牟一羽道:「喂,你別忙著走,你不要我留下,我可要你留下呢!」

  他話猶未了,倏地已是一躍而前,抓住了西門燕的手腕。

  西門燕吃一驚道:「你,你幹嘛……」

  牟一羽不答,把她拉到了潭邊,山谷中的寒潭,水平如鏡,照出了他們的影子。

  牟一羽道:「你仔細看!」

  西門燕道:「看你的影子?」

  牟一羽道:「看我的影子,也看你的影子。咱們是不是有點相似?」

  西門燕不覺也咦了一聲,說道:「真的好像有點相似,那又怎樣?」

  牟一羽忽道:「你的相貌是像爹爹還是像媽媽?」

  西門燕道:「你問這個做甚?」

  牟一羽道:「沒什麼,我只是想要知道。」

  西門燕心想,或許這就是他剛才凝視我的原因了。說道:「親友說我像媽媽,但媽媽卻說我像爸爸多一些,只可惜爸爸去世的時候,我還在媽媽的懷裡吃奶。爹爹的相貌如何,我根本就不知道。」

  牟一羽道:「我沒有見過你爹,也沒有見過你媽,但依我想來,你還是像媽媽多些。」

  西門燕好奇心起,問道:「你為何這樣說?」

  牽一羽道:「你的媽媽是武林第一美人,人所共知。」

  西門燕笑道:「你這張嘴也倒是很會說話,繞個彎兒給我臉上貼金。但你又說咱們相貌相似,那豈不等於也是自己捧自己了。」

  牟一羽道:「可惜我只和你有幾分相似,不過我的爹爹年輕時候倒也是曾經有過美男子之稱的。」

  西門燕笑道:「不用說你是像你爹爹多一些了。」

  牟一羽笑而不答,心裡則在想道:「只怕你也是像父親多些。」

  西門燕思疑不定,說道:「牟一羽,你這番做作到底是什麼意思?」

  牽一羽模仿她的腔調反問:「什麼意思?」西門燕道:「好端端的你為什麼拉我在寒潭照影,又和我說這些風言風語,我可不相信你這是孩子氣的胡鬧」。

  牟一羽道:「當然不是胡鬧,你現在已經知道了咱們確是有幾分相似了的,對麼?」

  西門燕道:「你就是要讓我知道這一點,我知道了,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不是對我有好處,是對你有好處。」

  「這更奇了,對我又能有什麼好處?」

  「你冒充我的妹妹,一定有人相信。」

  「我幹嘛要冒充你的妹妹?」

  「這樣你就可以跟我前往遼東,用不著避男女之嫌。」

  「因何我要跟你前往遼東?」

  「你不是要找你的表哥嗎?」

  「你知道我的表哥是在遼東?」

  「你不必管我怎會知道,總之我不是騙你!」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嗎?」

  牟一羽道:「我若存心騙你,教我身敗名裂,在武林無立足之地,在人前也抬不起頭來!」

  假如他只是罰誓「教我不得好死」之類,西門燕或許不會相信,但罰到這樣的重誓,西門燕可不敢不信他是具有誠意了。要知少林武當乃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他以一大門派的掌門之子,那是沒有什麼恥辱比身敗名裂,在武林無立足之地更大的了。一個人到了「不能在人前抬起頭來」的地步,不是比死更加可怕麼?

  西門燕呆了片刻,說道:「你和我的表哥是有過節的,因何你要幫我的忙?」

  牟一羽道:「只是為了報答令堂對我的賞識,我雖不敢謬托知己,卻是不無知己之感。」

  西門燕半信半疑,說道:「只因為我媽媽稱讚過你,你就願意這樣委屈自己?」要知牟一羽幫她去找表哥,那也等於是牟一羽去向他的表哥求和了。

  牟一羽忽地問道:「你的媽媽對你的表哥是不是很好?」

  西門燕道:「當然是了,我沒有兄弟,媽媽當他好像親生兒子一般。」說到此處,驀地省起,笑道:「媽媽和你素不相識,她卻那麼樣的誇讚你,聽她的口氣,她對你似乎比對我的表哥更好了。」

  牟一羽道:「是呀,所以我非得報答令堂的賞識不可,你和你的表哥是她最疼愛的人,我還能夠計較東方亮與我的過節麼?」

  西門燕本來就是個性情特別,喜怒無常,好惡隨心的人。她做的事往往也是出於情理之外的,換了別的人,多半不會相信牟一羽的解釋,但她見牟一羽說得這麼誠懇,卻是不禁又多幾分相信了。

  牟一羽見她沉吟不語,笑問:「你在想些什麼,還不相信我麼?」

  西門燕道:「不是不相信你,但我不能和你一起前往遼東,你可以把表哥的下落告訴我麼??

  牟一羽道:「我也是要到了遼東方能打聽得到的,為什麼你不能跟我一起?」

  西門燕道:「沒什麼,我只是不想。」

  牟一羽似笑非笑說道:「是不是怕你表哥妒忌?」

  西門燕臉上一紅,說道:「你管不著!」

  牟一羽忽道:「你的表哥也真可惡!」

  西門燕怒道:「你憑什麼說表哥可惡?」

  牟一羽道:「你說不是嗎?他有你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表妹,竟然故意裝作不懂你的心意,對你不理不睬,甚至對藍水靈還要比對你好些,虧你能夠忍受。哼,如果換了是我……」

  西門燕道:「你怎麼樣?」

  牟一羽道:「對不住,我說溜了嘴,再說下去,就變成挑撥了。你自己想吧。」

  西門燕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不錯,我也應該氣一氣他,他要誤會就讓他誤會去吧。」

  牟一羽道:「妹妹,你想通了?好,咱們這就走吧!」

  西門燕嗔道:「誰是你的妹妹?」

  牟一羽笑道:「你呀,你忘記了咱們是要冒充兄妹的麼?如果平時不是這麼稱呼,一不小心,在人前就會露出破綻。」

  他口裡這麼說,心裡可想道:「但願她不是我的妹妹就好了,但看來她的母親多半就是那個女人,只怕我不想做她的哥哥也不成。」思念及此,不禁心中苦笑,臉上一片迷惘!

  西門燕與他並肩同行,發覺他一臉茫然的神氣,不覺有點奇怪,說道:「怎的你好像心神不屬的模樣,是在記掛你的小師妹麼?」

  牟一羽當然不能夠把真正的原因告訴她,將錯就錯,說道:「她獨自回山,我的確有點放心不下,不過,在見到你之後,我就放心了。」

  西門燕詫道:「為什麼?」

  牟一羽道:「你又聰明,又能幹,年紀雖然比她長不了多少,江湖的閱歷可比她多得太多。這幾個月來,她都是跟著你的,她有你這樣一位好老師,我當然不用擔心她了。」

  西門燕道:「你倒真是會哄人歡喜,我倒有一事想要問你,因何你叫她小師妹,她卻稱你為小師叔?」

  牟一羽道:「論輩份,我是比她長一輩,但論年紀,也比她大不了幾歲,我打算請爹爹收她為徒。」

  西門燕道:「你爹爹肯嗎?在別的門派,輩份可是不能隨便改的。」

  牟一羽道:「我爹和我一樣,都是不拘小節的。」

  西門燕道:「俗語說有其父必有其子,你應該說是你和你爹一樣才對。」

  牟一羽道:「多謝指教,但說話必須想過才說,也未免太拘束了。」

  西門燕道:「啊!對了,這正是你的不拘小節之處。」

  她看了牟一羽一眼,忽道:「你知不知道,你在想事情的時候,那模樣,那模樣……」

  牟一羽道:「很難看,是嗎?」

  西門燕道:「不,很有趣。」說罷,噗嗤一笑。

  牟一羽道:「你笑得這樣古怪,定必有因?」

  西門燕笑道:「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這個原因,就是因為你的模樣有趣呀!」

  真正的原因當然不是因為「有趣」,而是因為她想起了她的母親。「媽媽常常莫名其妙的好像在想什麼,她沉思的時候,眉頭輕皺,眼睛望著遠方,模樣簡直就和牟一羽一模一樣。」想至此處,忽地又生出另一個更奇怪的感覺:「不僅神氣相似,在他的臉上,似乎還可以看出媽媽的影子。」正是:

  寒潭照影驚相似,臉上神情更可疑。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39:59     標題: 第十三回 鴻爪雪泥何處覓 冰心鐵膽兩相牽 (1)

牟一羽道:「咦,你又在想些什麼?」

  西門燕道:「我是在想有沒有前生這一回事?」

  牟一羽詫道:「為何你會想到這方面?」

  西門燕道:「世上往往有從不相識的兩個人,長得卻十分相像的,甚至想法也常常一樣,會不會他們前生本來就是親人的呢?還有,有的人一見就投緣,是不是也是前生種下的緣份呢?」

  牟一羽笑道:「你真是越說越玄了,俗話都說;人有相似,物有同樣,怎能扯到前生的緣份去呢?」

  西門燕笑道:「你不知道,我就是有個胡思亂想的毛病,但奇怪的是,有時候我的胡思亂想,也會變成事實的。」

  不知是否也是「緣份」,他們剛才還在比劍,如今倒是說得甚為投機了。

  兩人一路同行,牟一羽處處好像大哥哥一樣照顧她,但卻從不越禮。沒過幾天,不但別人把他們看成兄妹,她也把牟一羽當作兄長一般了。

  不過有一點不同的是,牟一羽貌似不拘小節,實則甚富心機,常常用一些巧妙的手段刺探有關她父母的事。

  有一次牟一羽和她說江南風景,西門燕道:「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你不說我也知道,尤其是西湖,我雖然沒到過,夢中不知游過多少遍了。」

  幸一羽笑道:「你夢中的西湖是什麼樣子的?」

  西門燕道:「我說給你聽,你看有沒有走樣?」從蘇堤白堤的楊柳、桃花,說到斷橋的殘雪,孤山的梅花,湖心亭的雲影波光。三潭印月的中秋月色,……西湖名勝,如數家珍,還念出了蘇東坡寫西湖的名詩:「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牟一羽笑道:「奇怪,你真的好像在杭州住過似的,對西湖這麼熟悉。」

  西門燕道:「我的表哥,老家就是在杭州的,媽媽曾經在姐夫的家住過將近一年,她最喜歡西湖了,不但常常和我說西湖的景色,還把她以前畫的許多畫給我看呢。」

  乍一羽道:「那是許多年以前的事了吧?」

  西門燕道:「那時媽媽還沒出嫁,總有二十多年了吧?」

  牟一羽笑道:「二十多年之前的事情,那時恐怕我都未出生呢。怪不得你這麼傾慕西湖,原來你在娘胎裡已是熟悉它了。」

  他口中說笑,心裡可是著實思疑了:「記得媽媽曾經說過,爹爹是從杭州趕回家來和她成婚的,剛好在吉日的前一天回到家裡。晤,爹爹結婚那年,莫非也就是西門燕的媽媽住在她杭州姐夫家裡的那一年?」

  他幾乎可以斷定西門夫人就是「那個女人」了,但心裡還是有個疑團。

  「如果她是那個女人,為何她人這樣賞識我呢?西門燕都因為她誇讚我更勝於誇讚她的表哥而妒忌起來了,這可是有點不合情理了。」要知按「常情」而論,女人的胸襟是比較狹窄的,怎會誇讚情敵的兒子?而且又是從未見過面的?

  西門燕也有她的疑團,同行數日之後,她忍不住就向牟一羽發問了。

  「這幾天你投宿的時候,常向客店的人打聽,有沒有見過如此這般的一個少年,你聽你描繪的那個少年的形貌,好像不是我的表哥?」

  「你以為是誰?」

  「聽你說的相貌,好像是藍水靈的弟弟吧?我和他是在斷魂谷見過一面的。」

  「你猜對了。我打聽的正是藍水靈的弟弟藍玉京。」

  「為什麼你要打聽他的行蹤?」

  「因為我知道藍玉京確實是去了遼東,找到藍玉京就能找著你的表哥。」

  西門燕意殊不信,說道:「這是什麼道理?」

  牟一羽道:「鑒往可以知來,過去有藍玉京出現的地方,你的表哥遲早也會出現。你在斷魂谷同時見著他們,就是一個例子。」

  西門燕道:「或許是偶合呢?」

  牟一羽道:「偶合只有一次,而據我所知,藍玉京是一下山就給你的表哥纏上的!」

  西門燕本來亦已覺得斷魂谷的事情頗有蹊蹺了,但聽得牟一羽這樣說,她還是忍不住要替表哥辯護:「難道你也相信謠言,以為我的表哥是想從藍玉京手中偷學你們武學派的劍法嗎?」

  牟一羽道:「我沒有這個意思,但我敢斷定他一定會跟隨藍玉京前往遼東!」

  西門燕聽他說得如此認真,不禁半信半疑,心想反正我也沒有別的法子找到表哥,這姓牟的也不討厭,就和他到遼東去走一趟,當作是散散心吧。便道:「好,姑且相信你一次,要是找不到表哥的話……」

  牟一羽笑道:「我賠你一個……」

  西門燕道:「胡說八道,表哥也可以賠給我的麼?」

  牟一羽道:「我還沒說完呢,不是表哥,是賠給你一個親哥哥。」

  西門燕只當他是討自己的便宜,「呸」一聲道:「我才不要你做哥哥呢。」接著笑道:「不過,你若想做我媽的乾兒子,那倒還有指望,但即使如此,我也不會認你這個乾哥哥。」

  兩人一路同行,有說有笑,倒是並不寂寞,但卻一直沒打聽得到藍玉京的消息,不知不覺,他們已是來到了遼東了。

  踏入遼東之後的第三天,他們正在路上行走,看見路旁有個酒肆,這種路旁的小酒館差不多都是一個模樣,四面敞開,不設門戶,老闆兼做酒保,通常只雇一個小廝,賣的酒只是普通的「白干」,送酒的食物也大都是滷牛肉,熟鴨肫之類。

  牟一羽對這小酒肆本來並不注意,但路過之時,聽見酒保和小廝說的幾句話,卻引起他的注意了。

  那小廝道:「那個外地來的少年當真那麼厲害?」

  酒保道:「我雖然沒親眼看見,但鎮上許多人都這樣說,那還有假?」

  牟一羽心中一動,便折回來,西門燕道:「不是剛剛吃過了午飯麼,你就餓了?」

  牟一羽道:「那間酒肆的酒不好,我想在這裡喝兩杯。」

  西門燕道:「你怎知道這裡的酒就好?」

  牟一羽道:「你不是酒徒,當然不知,我一聞這裡的酒香,就知定是好酒。」

  那酒保見客人一直走過去,正自失望,此時見他掉轉頭來,連忙說道:「對,對,你老真有眼光,我們賣的可是上好的白干,擔保不摻水的。」

  牟一羽要了一壺酒,半斤滷牛肉,吃完之後,摸出一錠足有五兩重的元寶給他。那酒保皺眉道:「我可沒有這許多碎銀子找贖。」牟一羽要的酒菜,最多不過值五錢的銀子的。

  牟一羽微笑道:「用不著找贖,我只想你告訴我一件事情。」

  酒保道:「什麼事情?」

  牟一羽道:「有這麼樣的一個人,不知是否曾經路過此地?」

  酒保聽了他的描繪,眼睛一亮,說道:「哦,這個人是帶南方口音的小伙子。」

  牟一羽道:「不錯,我只想知道他是否已經到了遼東,如果你知道就告訴我,別的,你就用不著多問了。」

  酒保也是個老於世故的人,他只求得到銀子,目是不會向牟一羽查根問底,接過銀子,說道:「這個人我沒見過,但我知道許多人曾經見過他。」

  牟一羽道:「是在什麼地方?」

  酒保道:「烏鯊鎮。」

  牟一羽道:「烏鯊鎮?是泥沙的沙,還是鯊魚魚的鯊?」

  酒保道:「鯊魚的鯊。烏鯊鎮是離此大約七十里左右的一個漁港,有時會出現一種很特別的全身烏黑的鯊魚,因此被人叫做烏鯊鎮,但其實烏鯊並不是時常出現的,一年頂多出現一兩次,否則也沒人敢在那裡捕魚了。」

  牟一羽可不耐煩聽他解說,打斷他的話:「那小伙子在烏鯊鎮做什麼?」

  酒保道:「和魚販子打架。」

  牟一羽詫道:「和魚販子打架?」

  酒保道:「說是魚販子。其實是魚行的打手,烏鯊鎮的漁民都要把魚獲賣給那間魚行的,魚行的主人聽說是可以和地方官平起平坐的豪紳,鎮上的幾家商店也都是他開的。」

  西門燕道:「買賣恐怕不大公道吧?」

  酒保道:「咦,你怎麼知道,說給你們聽不打緊,鎮上的人私底下都罵那個金老闆是魚霸的。」

  牟一羽道:「那小伙子料想也不會跟魚行做買賣,怎的會打起架來?」

  酒保道:「是呀,這件事情可當真是古怪得緊,聽說那小伙子一到鎮上,魚行的打手就圍毆他了,鎮上的閒人只敢站得遠遠的看熱鬧,誰敢去問原因。據說有七八個打手去打那個瘦弱的小伙子,更奇怪的,七八個大漢都被打得爬不起來!」

  西門燕心中暗笑:「幾個打手算得什麼?別說是藍玉京,我也可以把他們打得爬不起來。」

  牟一羽卻是一本正經,裝出驚詫的神氣道:「真有這樣的事,我可不敢相信,莫非是有能人暗中助那小子吧?」

  酒保道:「對了,是有人這樣懷疑的?」

  西門燕道:「懷疑何人?」

  酒保道:「當日是有個老和尚和那小伙子一起的,老和尚形容枯槁,不斷咳嗽,看似有病的樣子,比小子更加體弱,打千圍毆小伙子時,老和尚瑟縮一旁,但奇怪的是,有兩個打手撞著了他,跌倒的反而是那兩個打手。」

  牟一羽道:「老和尚和小伙子後來怎樣?」

  酒保道:「當然是跑了,俗語說強龍難斗地頭蛇;他們打贏一次,下一次未必還有這樣幸運,怎能還在鎮上停留?」

  牟一羽默默前行,西門燕趕上了他,說道:「咱們怎樣?」

  牟一羽道:「我看還是要到烏鯊鎮一趟。」

  西門燕道:「不錯,即使他們不在那鎮上,喝們也總算有了一條線索。」

  她為了找到一條線索而興奮,但牟一羽卻是神情落寞,一改平日和她有說有笑的常態。

  西門燕道:「咦,你在想著什麼心事?」

  牟一羽道:「沒什麼。那老和尚可是有點古怪。」

  西門燕道:「哦,原來你是在想這老和尚,為何你不問我。」

  牟一羽道:「你知道那老和尚是誰?」

  西門燕道:「我當然知道,他是少林寺的一個燒火和尚,法名慧可,我和藍水靈曾經到少林寺找他的。但那時他已經和藍玉京跑到斷魂谷去了。後來我們也曾在斷魂谷見過他。」

  牟一羽道:「斷魂谷那老和尚告訴你他就是慧可?」

  西門燕道:「他既然是跟藍玉京一起,除了慧可,還能是誰?」心裡可著實有點奇怪,以牟一羽的聰明,怎的連這樣顯淺的道理都想不到。

  牟一羽道:「我就是奇怪,少林寺的一個燒火和尚怎有這樣大的本事?」

  西門燕道:「他一定不是個普通的燒火和尚,我要去斷魂谷找表哥的時候,媽媽曾經叫我先到少林寺向他求助的,不過,他究竟是什麼來歷,我就不知道了。」

  其實,對慧可的來歷,牟一羽知道的可比西門燕多得多,他也早已懷疑跟藍玉京一起的那個老和尚就是慧可了,只不過要從西門燕口中得到證實而已。

  「不出爹爹所料,天下只有慧可可以找得到七星到客,藍玉京也果然請得他出山了。但慧可當然不會是衝著藍玉京的面子,是誰有這樣大的面子可以幫助藍玉京請動他呢?或許他的爹爹已經知道那人是誰,但沒有對兒子說出自己的推測。」牟一羽只好自己琢磨了。

  「咦,你今天究竟是怎麼啦?老是在想著心事似的,怎的又不說話了?」西門燕道。

  牟一羽笑了一笑,正想說話,卻忽地面色一變,說道:「你等一會。」

  路邊是塊荒地,長滿野草,他跑進了亂草叢中。

  西門燕跟過去看,只見他在草叢中撿起一塊骷髏頭骨。

  西門燕道:「骷髏頭骨有什麼好看——

  牟一羽看了一回,把頭骨擲開,笑道:「是我多疑了。」

  西門燕道:「你懷疑什麼?」

  牟一羽道:「我懷疑他是被人暗殺的,想從頭骨上看出傷痕。」

  西門燕道:「真是神經病,死在荒山野地的人不知多少,都是被人謀殺的麼?」

  牟一羽又不說話了。

  西門燕道:「其實我恐怕也有點多疑的毛病。」

  牟一羽道:「你又懷疑什麼?」

  西門燕道:「懷疑你!」

  幸一羽吃一驚道:「我有哪樣令你懷疑?」

  西門燕本來就是要引起他的注意,目的已達,笑道:「你莫著慌,我不是懷疑你的人品,只因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

  牟一羽道:「哦,這麼客氣起來了。」

  西門燕道:「無相真人的葬禮不是已經定在下個月舉行麼?」

  牟一羽道:「是呀,你問這個幹什麼?」

  西門燕道:「我再問你,你估計要多少時間才能找到我的表哥?」

  牟一羽道:「這可說不定啊,現在雖然有了一條線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找得到藍玉京;找到了藍玉京,還得等待你的表哥出現。」

  西門燕道:「如此說來,你是很難回去參加葬禮的了。」

  幸一羽苦笑道:「即使我現在就趕回去,那也是來不及的了。」

  西門燕道:「這就是我要問你的了,無相真人德高望重,為他舉行喪禮不但是武當派的大事,也是武林的一件大事。何況令尊仍是現任掌門,葬禮必然是由他主持的。各大門派的首腦人物恐怕都要上武當山為無相真人送喪,為何你以現任掌門人之子的身份,卻不回山參加葬禮,反而陪我到遼東來找表哥?」

  牟一羽早已防她有此一問,便即答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西門燕道:「什麼其二?」

  牟一羽道:「藍玉京是無相真人最疼愛的徒孫,他突然下山,連他的義父都不知道他是為了何因,我們當然得把他找回來,我就是奉命去找他的人。幫你找表哥之事,只不過剛好碰上罷了。」

  西門燕半信半疑,說道:「原來還有這樣一個特別因由,外人怎想得到呢?但不管如何,我的運氣總算不壞,剛好碰上了你,也沾了一點藍玉京的光。」

  牟一羽也知道難以令她相信,但也只能由她去了。

  其實他說的倒不是假話,他的確是奉了父親之命,追蹤藍玉京的,只不過另有內情,並非像他說的那樣簡單而已。

  天色忽然變壞,落下了不大不小的雨。他們披上了可以防雨的斗篷,在雨中行走山路,也沒什麼困難。但牟一羽的心情卻像天色一般沉暗,而且不由自己的打了一個寒噤。

  他的眼前好像有個骷髏骨在搖晃,他想起了那天在盤龍山上的遭遇,那天也是個下雨天。

  盤龍山上藏著一件發生在十七年前的疑案,武當派的長老無極道長就是埋骨在盤龍山的。跟他埋在一起的還有武當派的弟子耿京士、何玉燕和何家的老家人何亮。

  在他來到盤龍山之前,早已有一個武當派的弟子在那裡了。

  那個武當弟子可不是等閒之輩,他是無相真人的大弟子不戒。不戒是奉了師父之命到盤龍山去把無極長老的遺骨起回本山遷葬的。

  牟一羽來到盤龍山的時候,剛好碰上不戒被一個蒙面人攻擊。那時他已經中了常五娘的青蜂針在先,眼看就要喪在那蒙面人之手了。

  牟一羽幫他擊退了那蒙面人,雖然結果還是救不了他的性命,但總算是能夠讓他回到了武當山方始死去。否則只怕他是更難瞑目了。

  但這卻並不是一個「巧遇」,牟一羽早已知道這個消息,方始趕去盤龍山的。告訴他這個消息的人,也早已把其中的利害關係告訴他了。

  雨點更加密了,他想起那天雨中搏鬥的情形,心中猶有餘悸.那蒙面人的武當劍法比他高明得多,他自己也不明白那蒙面人怎會輸了給他,直到那蒙面人跑了。他還好像是在做夢。

  但更令他吃驚的是,他在何亮的頭蓋骨裡,發現一枚青蜂針。

  青峰針是常五娘的獨門暗器,而他又是早已知道父親曾經和常五娘有過特別關係的。他決不能讓這件事情中連到他的父親身上。那塊頭蓋骨他當然是藏了起來,不敢讓無相真人看到了。

  俗話說知子莫若父,反過來說,父親的心思,兒子也往往是有著一種奇妙的「直覺」的。

  父親並沒明言,但他「感覺」得到,父親好像並不希望本門的那幾件疑案有「破案」的一天。

  他當然不會懷疑父親就是兇手,但為何父親害怕破案?難道只是為了害怕受到常五娘的牽連?何況常五娘不過是個幫兇而已,她是絕對沒有暗殺無極長老的本領的。

  最可疑的是那蒙面人,幾件疑案都是和一個蒙面人有關的,蒙面人是誰呢?

  這次父親叫他去跟蹤藍玉京,理由是因為藍玉京的行動古怪,他身為掌門,不能不去瞭解。但做兒子的幸一羽,憑直覺也能知道父親說的只是表面理由,是什麼令他對兒子都不能直說呢?

  現在他對藍玉京下山之後的事倩,知道得已是越來越多,他也越來越敢斷定藍玉京此去遼東,也和偵查那幾宗疑案有關的了。雖然藍玉京自己也許還未確切知道。

  不知怎的,牟一羽忽地起了一個奇怪的念頭:「倘若查明真相,那個蒙面人也是和爹爹有關係的,可如何是好?」

  西門燕一心只想早點找到表哥,說道:「咦。你怎麼啦?老是像心神不屬的樣子!走快一些,咱們可以在天黑之前趕到烏鯊鎮!」牟一羽心亂如麻,只好跟她加快腳步。

  但西門燕快步走了一程,卻忽然停下了腳步。叫道:「你看那邊!」

  牟一羽朝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塊光滑如鏡的岩石上,有一個掌印。

  西門燕好奇心起,說道:「這掌印可是有點古怪,待我過去看看。」

  牟一羽道:「你不是要趕路的嗎,何必理會閒事?」但西門燕已經展開輕功,不理他的勸阻,跑到那塊岩石下面了。

  牟一羽連忙叫道:「小心!」話猶未了,岩石下的地面忽然裂開個洞,原來竟是一個有人預先佈置好的陷阱。

  牟一羽如影隨形,飛身疾掠,也幸虧他來得快,剛好來得及抓著西門燕的腳踝,他人在半空,另一隻手握牢連鞘的長劍,覷準了堅實的地面一撐,借勢騰身而起,這才把西門燕拉了出來。

  西門燕驚魂未定,隱隱聽得似乎有冷笑聲。「鼠輩膽敢暗算你的姑奶奶,有種的出來!」西門燕罵道。

  沒人回答,他們四圍察看,鬼影也沒一個。

  牽一羽彎腰看那陷阱,說道:「奇怪!」

  西門燕道:「什麼奇怪?」

  牽一羽道:「你自己看。」

  西門燕只道坑中有什麼怪異可怖的事物,哪知一看之下,竟是什麼都沒有,她怔了一怔,說道:「果然是有些奇怪,按說他們既然佈置下陷阱,陷阱裡就該有點什麼機關才對,即使不設機關,最少也該撒下有稜角蒺藜,讓來人受傷。否則像這樣的空空如也,尋常人跌了下去都可以爬得上來。」

  牟一羽道:「剛才聽得的那冷笑聲,顯然是有人埋伏在巖上的,他們若是有心暗算你的話,也該及時發出冷箭。」

  西門燕道:「難道他們只是想嚇我一驚?」

  牟一羽不說話,卻飛身上巖。西門燕道:「人都已經走了,你上去作甚?」

  牟一羽道:「這掌印似乎有點古怪,我要看個清楚。」他說的正是西門燕剛才說過的話。

  西門燕噗嗤一笑,說道:「鸚哥學舌,倒是學得真快。」捏著嗓子,跟著也來模仿牟一羽剛才說話的口吻:「你不是還要趕路的嗎,何必理會閒事!」

  牟一羽道:「不理也理了,待會兒咱們加快腳步就是。」

  他當真擺出一副愛理閒事的「閒人」模樣,仔細看那掌印,看還不足,還用去摸。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41:33     標題: 第十三回 鴻爪雪泥何處覓 冰心鐵膽兩相牽 (2)

  西門燕道:「掌印有什麼好看,你竟然好像鑒賞名畫一般!」

  牟一羽笑道:「若是名畫,那就只會給附庸風雅的人看了。我可不會附庸風雅。」

  西門燕道:「你要看那人的功夫,也該早就看清楚了。這麼久,還不看夠麼?」

  牟一羽飄身飛下,西門燕道:「看出了什麼?」

  牟一羽道:「果然是有點古怪——

  西門燕見他面色凝重,也不知他是說笑還是當算,問道:「什麼地方古怪?喂,我在問你,你沒聽見嗎,怎麼不說話呀?」

  牟一羽好似夢遊醒來,說道:「這塊岩石,離地少說也有六七丈吧,輕功好的人,縱然可以立足,但上身凌虛,要在石壁上留了清楚的掌印。可是十分不易,這還不算古怪嗎?」

  西門燕道:「你這話犯駁!第一、你頂多只能說是那人的武功好得出奇,卻怎能用上古怪兩字?」

  牟一羽道:「對,古怪和出奇是有分別的,是我用字不當。第二呢?」

  西門燕道:「這雖然是上乘的武功,但也不是沒入能夠做到。我們家以前的一個老僕人,就有這樣的金剛掌力。」

  牟一羽道:「那老僕現在……」

  西門燕道:「早已死了,他是跟我爹爹的僕人。」

  牟一羽道:「沒有第三了吧?」

  西門燕笑道:「正是還有第三。別的人認為古怪還有可說的,你是不應該這樣說的!」

  牟一羽道:「為何?」

  西門燕道:「你的爹爹是武當派掌門、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人物,別人可能少見多怪.你怎能因此驚奇?」

  牟一羽道:「不錯,對我爹爹來說,要在石壁上留下掌印,自是輕而易舉,但對我來說,最少恐怕還得再練十年。」

  這話其實不能算是「對題」的答覆。但牟一羽已經邁開了腳步,西門燕也不想在這話題上和他糾纏不清了。

  她哪知道,牟一羽的「輕鬆」只是勉強裝出來的。此際,他的臉色已是有點異乎尋常,而他的心頭則要比他臉上掩飾不住的神情還要更沉重。

  因為他不但摸到了那人武功的底細,而且知道了那人是誰。

  那日在盤龍山上,他和那個蒙面人比過劍,也對過掌,那人的右掌有個特徵,一般人都是中指最長的,而他則是中指粗短,中指和食指的長短,幾乎不相上下。

  印在石壁上的這個掌印,也正是右掌,手指的特徵和那個蒙面人完全一樣。

  「他留下這個掌印是什麼意思,莫非我的行蹤早已給他發現,他是有意讓我知道他在此地,好令我知難而退?」牟一羽思疑不定,耳邊又好像響起了那蒙面人的冷笑聲了。

  西門燕趕過他的前頭,說道:「別胡思亂想,咱們比比輕功。」

  牟一羽不想給她看破心事,振起精神,與她競跑,兩人展開輕功,你追我趕,不知不覺,一口氣跑了十多里路。

  西門燕跑得正自興起,忽見牟一羽的腳步慢了下來,西門燕道:「怎的你好像又提不起勁了,已經是第三次我趕過你啦!」

  話猶未了,只見牟一羽的腳步不但是慢了下來,而且是停止了。

  西門燕用不著問他原因,因為她也已經看見了。

  看見什麼,看見前面的一塊岩石寫有兩行字。

  是八個擘窠大字:「若不回頭,自招煩惱!」

  西門燕道:「看來又是那個人的傑作,一會兒留下掌印,一會兒留下字跡,也不知是搞什麼鬼?」

  牟一羽苦笑道:「他是想嚇阻咱們。」

  西門燕道:「你怕他嗎?」

  牟一羽不說話,卻又跑去仔細看那八個大字。

  西門燕道:「你已經知道是什麼人寫的了,寫這八字的功夫也不見得有什麼了不起了,你還要去琢磨什麼?」

  牟一羽道:「這八個字可是寫得當真不錯。」

  西門燕道:「你又說你不喜歡附庸風雅。」

  牟一羽笑道:「咱們跑了一程,也該歇歇了。反正閒著沒事,破例一次,附庸風雅,那也無妨。」

  這八個字「若不回頭,自招煩惱」,是用劍在石壁上刻出米,「筆法」甚為特別,「若」字中間那撇撇得特別長,不字那一撇,卻又撤得特別短,西門燕見他聚精會神觀看,像呆了一般,不覺心中一動:「他一定不只是欣賞書法這樣簡單。」遂也上前觀看。看了一會,不覺「咦」的一聲。

  牟一羽道:「你看出了什麼古怪?」

  西門燕道:「筆勢好像劍勢,莫非是藏著一路劍法?」

  牟一羽道:「看得出是哪一路劍法嗎?」

  西門燕道:「看不出,你說給我聽。」

  牟一羽道:「我也看不出來!只知是一路上乘劍法。」

  西門燕道:「我不相信,不過,你我並非同門,你領悟到的劍法,我也不能勉強你告訴我,你不肯說,那就算了。」

  牟一羽強笑道:「別這樣多疑好不好,走吧。」

  當然,這並不是西門燕的多疑。

  牟一羽那樣說了她之後,自己心中也在苦笑:「只怕我才是當真患上了多疑病。」

  西門燕所料不差,牟一羽的確是已經看出了那路劍法的來歷的。只不過他不肯說的原因,卻不是如西門燕所猜想的那樣而已。

  書法中所藏的劍法,也正就是蒙面人曾經用來對付他的那路劍法。

  而且他從筆勢揣摸「劍勢」,還有那蒙面人當日未曾使出來的新的變化,是更加凌厲的劍勢,是能夠克制他的劍勢。

  如果說那掌印是第一次警告,這八個字就是更加明顯的第二次警告了,他「若不回頭」,只怕那蒙面人就不能像上次那樣,再次對他手下留情了。

  而最令他恐懼的還不是那蒙面人的凌厲劍法,而是他怕整件事情牽連到他的父親頭上。

  是繼續探查真相,還是就此放棄呢?又如果自己不去探查,給藍玉京探查出來,會不會對他的父親更加不利呢?

  牟一羽患得患失,那種惶惑的神情不覺在臉上流露出來。

  西門燕好像知道他的心事,說道:「有句話我不知該不該問你,說出來我怕你罵我多疑。」

  牟一羽心頭一跳,道:「你儘管說吧。」

  西門燕道:「你好像有點害怕和我到烏鯊鎮?」

  牟一羽道:「你猜對了,但我並不是為了自己的原故害怕。」

  西門燕道:「是為了我?」

  牟一羽點了點頭,說道:「此行只怕有點風險,不如你先回去,要是我找到了你的表哥,我會叫他回去的。」

  西門燕笑道:「他會聽你的話?再說,是我要找表哥,有風險我也應該承擔,豈能讓你來替代我。」

  牟一羽道:「我早已說過,我是為了我們武當派來找藍玉京回去的,並非只為幫你的忙。」

  西門燕笑道:「你知不知道我的脾氣?」

  幸一羽道:「你聰明、大膽、任性、慷慨、自私……哼,你笑什麼,我可不是自相矛盾,你好的時候。什麼都可以送給人家,壞的時候、什麼都要別人遷就你。」

  西門燕笑道:「你倒好像比我的表哥還懂得我,但你說的不夠齊全,我替你多加一項吧,我是不願輕易領人家的情的。我自忖能夠報答人家的話我才領,若是恩情太大,我報答不了,你猜我會怎樣?」

  牟一羽順著她的口氣造:「那當然是不領了。」

  西門燕笑道:「非也,非也,倘若他的那份人情是我必須得到的,我報答不了,就唯有把他殺掉。所以你非得讓我與你同去不可,否則我欠你的人情就是我報答不起的了。」

  牟一羽情知難以阻止她,笑道:「恩怨是可以相抵的。你怕報答不了。我會找件事害你,那不就抵消了。」

  西門燕道:「我不相信你會害我。」

  牟一羽道:「那可說不定啊。」忽地歎了口氣:「人間的恩怨,有時也實在難言。誰也不敢擔保永遠不會做出對不起別人的事!」

  西門燕道:「你今天怎的好像特別多愁善感。嗯,但我仔細想來,你說的好像也有幾分道理。」她想起表哥.出了一會神,笑道:「別說瘋話了,趕快去打聽藍玉京的消息才是正經。」

  碧空如洗,沙軟潮平,海鳥高翔,漁舟出沒,烏鯊河的名字或者予人以恐怖之感,但風光卻確實迷人。它並不是一條大河,但因與北海連接,霖雨季節,河水流入海中,旱季水枯,海水倒灌入河,一年四季,差不多都可以保持同一水位,而且河岸蜿蜒,三面有山環繞,形成了一個良好的港灣,也是周圍十幾個漁村賴以為生的漁港。

  在烏鯊河的岸邊,未到漁舟唱晚的時候,本來是很少行人的,此時卻有一老一少同行,而且老的還是一個和尚。顯然是來自異鄉的客人。

  這兩個異鄉的客人,不用說就是慧可和藍玉京了。

  藍玉京在這樣寧靜的環境之中,心情卻是非常混亂。他是剛剛從一場「混亂」的打鬥中逃出來的。

  他越想越是莫名其妙,忍不住說道:「倘若只碰上一個瘋子,那還不算稀奇,但總不會許多人都是瘋子吧?」

  慧可笑道:「他們當然不是瘋子,他們是魚行的打手。而且好像還不是尋常的打手。」

  藍玉京道:「我知道,他們都是練過武功的,其中有幾個武功還相當不錯呢。倘若是我剛剛下山的時候、碰上這場圍攻,只怕還未必能夠安然脫身呢。但這正就是我百思莫解的地方。我是從未到過烏鯊鎮的,為什麼他們一見到我就要打我,而且出手之狠,竟然好像要把我置之死地?」

  慧可道:「事必有因,你想想,當時可曾聽到什麼怪話?」

  藍玉京瞿然一省,說道:「我好像聽得有人在說,好像,好像,這是什麼意思,是不是說我像什麼人?」

  慧可沉吟半晌,說道:「恐怕也只能作這樣解釋了。」

  藍玉京道:「但還是解釋不通,即使我是像他們的一個仇人,他們也沒有要把我置之死地的道理。」

  慧可道:「你是不是一定要尋根究底?」

  藍玉京道:「大師有法子查出根由?」

  慧可道:「我們鄉下有句俗語:糊塗是福。有時太過明白,反而自招煩惱,我看你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慧可通曉佛理,但對少年人的心理卻是瞭解不深,他這麼一說,藍玉京越發想要知道了。

  藍玉京道:「慧可大師,記得你曾說過,少年時候,你曾喜歡一個女子,不知怎的,那個女子突然對你冷淡下來,你幾個晚上睡不著覺,終於忍不住了,還是要去當面問她問個明白。」

  慧可道:「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七個晚上睡不著覺,實在撐不住,到了第八天只好跑去問她。嗯,那時我還年輕,一個俗子凡夫,自是難免有貪、嗔、癡的俗念。現在想來也覺好笑。佛經有云:要斬無明、斷執著,方能起智慧,證真如。無明就是貪、嗔、癡……」

  藍玉京耐心聽他說了一段佛經,道:「如此說來,你這少年之事,是在你做了和尚以後,才覺得可笑的。」

  慧可適:「不錯,是在做了許多年和尚之後,方始覺悟少年時候的虛妄的。咦,你到底想說什麼,不必繞彎子了,明白說出來吧。」

  藍玉京笑道:「第一,我一天和尚也沒做過;第二,我比你當時還更年輕,事情雖有不問,心裡藏不著悶葫蘆則是一樣。我挨了人家的打,也打了人家。這個悶葫蘆若不打開,我只怕最少也得三個晚上睡不著覺。」

  慧可笑道:「說來說去,原來你也還是要查究根由,好在我亦已料到你不肯罷休,早就藏下一個伏著。你隨我來吧。」

  藍玉京好奇之心大起,問道:「什麼伏著?」

  慧可一面走,一面說道:「你和那些人打架的時候,我也曾經被人襲擊,那人故意撞在我的身上,一個肘錘打我的愈氣穴。我一看他的手法,就知他是長白派的弟子,他當然打不著我。我在他背上輕輕一拍,並且和他說了一句話,他就立即飛逃了。這人的武功其實不差,若不是我和他說了這句話,他恐怕還要和我打下去呢。」

  那人一出手。慧可就知他的門派,藍玉京好生佩服,問道:「你和他說了一句什麼話?」

  慧可謂:「我說的是:三煞掌你未練過也該知道吧,性命在你自己手上,你好自為之。」

  藍玉京道:「三煞掌是什麼武功?為何他又要馬上逃跑?」

  慧可道:「三煞掌就是他們長白派的本門武功,是一種頗為厲害的毒掌功夫,但必須在他的本門的內外功夫都已練到大成之後,方始能夠開始練的。所以我敢斷定他沒練過。」

  藍玉京詫道:「大師,你練過長白派的武功?」

  慧可笑道:「我當然沒練過,這種邪派功夫也值不得我練。三煞功能令人骨頭軟化以至死亡,中掌之後,體內有蟲行蟻走的感覺,我在他背上那輕輕一拍,也可以令他有這種感覺。在他背上留下的掌印也是和三煞功一樣。不過我的卻是個冒牌貨,用的還是我本門的內功。」

  藍玉京笑道:「你和他開這玩笑,真是妙極。但我還是不懂你這『伏著』的妙用。」

  慧可道:「這是長白派的毒掌功夫,他雖沒有練過,但料想他是應該知道醫這毒傷的方法的。方法是用一種藥草泡在沸水之中沐浴,每日三次,接連七天,方能解毒,這種藥草,恰好是這個地方的特產,在山上隨時都可以採集一大堆。這個人現在一定已經是在家中浸在藥草泡的熱湯中了。」

  藍玉京恍然大悟,說道:「咱們現在就去找這個人?」

  慧可道:「不錯,這個人是那班人之中武功最好的一個,說不定還是頭子,找到了他,就可以從他的口中問出原因了。」

  藍玉京道:「一定能夠找到他麼?」

  慧可道:「這藥草是有一種特殊的濃烈氣昧的。在家中煎藥,門外的人都可以聞到。這人逃出烏鯊鎮,馬鯊鎮外,只有這裡有十多家人家,我想該不至於難找吧。」

  藍玉京道:「不錯,這裡是距離烏鯊鎮最近的有人家居之處,但怎知他不是住在更遠的山村?」

  慧可道:「少年人應該多用腦筋,你自己再仔細想想。」

  藍玉京人甚聰明,一想便即省悟,笑道:「不錯,他若是住在遠處,只怕未跑到家門,毒已發作,他當時也就不會匆匆逃跑,而是寧願不顧顏面向你求治了。」

  果然不出他們所料,他們在這個漁村走了一圈,慧可就在一家人家的附近聞到了這種藥草味了。這家人家是孤零零的獨自在山邊的人家。

  慧可推門進去,裡面有兩個人看見是他,吃了一驚,撲上前來,慧可大袖一展,登時就封了他們的穴道,他們只叫出了「大哥」二字,底下的話已是像他們的穴道一樣被封看了。

  那「大哥」喝道:「什麼人?」慧可笑道:「別慌,我是來救你的,不是來殺你的。」

  說話之間,慧可已經跨進內院,踢開一間房門。藍玉京跟著他進去。

  只見房中熱氣騰騰,原來有個大鐵桶裝在搭好的鐵架上,下面火光融融,燒得止旺,桶中盛滿水;水已沸騰,大鐵桶裡有個人,只露出頭部,正是昨天偷襲慧可的那個傢伙。

  那人嚇得變了面色,說道:「我用不著你救命,如果你不是要來拿我消遣,請你出去!」

  慧可道:「這藥草解不了你的毒的,你體中的異感。有沒有減輕?哼,恐怕是反而加重了吧?」

  那人浸在藥草泡的熱水中已經有兩個時辰,體內的蟲行蟻走感覺的確是並沒減輕。反而加重,他本來已有懷疑,恐怕解毒之法不對,聽得慧可這麼一說,更加著慌了。

  慧可緩緩說道:「你若不信,可以吸一口氣試試,心口是不是脹悶難當?」

  那人一試,大驚說道:「你,你是什麼人?你怎麼會使我們長白派的三煞功?」

  慧可說道:「你不必管我是誰,我練的三煞功和你們掌門人練的不同,比他最少厲害十倍,只有我的秘方才能救命,信不信由你!」

  到了此時,那人還焉敢不信,連忙說道:「請、請大師救命!」

  慧可說道:「救命不難,但我也不能平自救你的性命。我是要收診金的。」

  那人道:「大師儘管說,多少銀子我都願意給你!」

  慧可道:「我不要銀子,我只要你回答三句話。」

  那人似乎頗為驚異,道:「三句話?」

  慧可道:「不錯,我要你老老實實回答。你若說謊,我也就只能給你假藥。」

  那人道:「我怎敢欺騙大師?」

  慧可道:「我諒你也不敢。你的話是真是假,我一聽就聽得出來。」

  他開始發問:「我知道你是在此處長大的本地人,我問你,有沒有外地人曾經在烏鯊鎮住過?」

  那人想了一想,說道:「大約十多年前,有一對年輕夫婦在烏鯊鎮住過。」

  慧可適:「說清楚點,到底是十幾年?那對夫妻姓甚名誰?」

  那人似是在心中盤算,過一會方始回答。

  「這是十七年前的事情了,那對年輕夫婦,丈夫姓耿,名字頗為古怪,叫做『行二』;妻子姓什麼,我不知道。只有一次偶然聽到她的丈夫叫她做燕妹。想必她的名字中有個『燕』字,這對年輕夫婦在烏鯊鎮似乎還未住滿一年,忽然就不見了。」那人說道。

  藍玉京初時以為慧可盤問此人口供,當然離不開今日之事,按照他的想法,首先應該盤問的是:為什麼烏鯊鎮那班人與他素不相識,卻一見他就要群起圍毆,甚至竟要將他置之死地?不料慧可不問眼前之事,卻從十七年前的一對異鄉人問起。

  他本來是甚感奇怪的,但聽了這人的回答之後,卻是不禁心中一動,彷彿如有所悟了。

  他想起了那次和東方亮同行,在途中碰上了青蜂常五娘,常五娘稱他為「姓耿的這小子」。他分明姓藍,常五娘竟然把他的姓改了。這是什麼原故呢?

  他又想起了慧可曾經告訴他的,有關中州大俠何其武的事,義父從來沒有與他提過自己的俗家來歷,他是從慧可口中方始知道的,何其武有兩個弟子,大弟子叫戈振軍,就是他現在的義父,二弟子叫耿京士,還有一個女兒叫何玉燕。何其武父女和耿京士都是在十七年前莫名其妙的死亡!

  這剎那間,藍玉京不覺心中亂成一片。他定了定神,暗自想道:「那個叫耿行二的年輕丈夫,莫非就是耿京士?他在何其武的門下是排行第二的。他的妻子名字之中有個『燕』字,那不是何玉燕還能是誰?慧可大師從這對夫婦的身上問起,是不是我和這對夫婦也有著什麼關係呢?」

  心念未己,只聽得慧可已經在向第二個問題了。

  「你最後一次見到七星劍客是什麼時候?」

  藍玉京不覺又是一怔,慧可怎的知道這個人曾經見過七星劍客?而且不僅見過一次?

  慧可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緩緩說道:「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七星劍客雖然不是住在馬鯊鎮,但他來烏鯊鎮一定不止一次。而且在十七年前,當那對夫婦在烏鯊鎮住的時候,他一定也曾來過!」這話表面上是問那個人,實際也是說給藍玉京聽的。

  「大師說得不錯,七星劍客在這十多年當中,大概亦已來過四五次了。上一次見到他是在去年九月。日子則記不清楚了。」那人說道。

  藍玉京不禁又是心頭一動,去年九月,豈不正是他的義父前往遼東的時候?義父是不是就在烏鯊鎮碰上七星劍客?耿京士是義父的俗家師弟,十七年前在烏鯊鎮上住過,那一年七星劍客也曾在烏鯊鎮出現,這三件事情是否有關連呢?

  慧可點了點頭,說道:「最後問你一件事情,據我聽知七星劍有個兒子,但已是改名換姓的。你告訴我,他這兒子現在叫什麼名字,在什麼地方可以找得著他?」

  那人訥訥說道:「這個,這個……」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42:25     標題: 第十三回 鴻爪雪泥何處覓 冰心鐵膽兩相牽 (3)

  慧可喝道:「什麼這個那個,要性命的快說!」

  就在此時,忽聽得尖銳異常的音響,落在行家耳朵,一聽就知是暗器破空之聲。

  慧可的反應已經是迅速之極,大袖一展,打落了兩枚透骨釘。但第三枚透骨釘還是打著了那個人。不是透骨而是穿喉!一縷鮮血射出來,鐵桶裡的沸水染紅一片。

  慧可喝道:「有膽殺人滅口,卻沒膽見我麼?」大喝聲中,身形己像一枝箭似得從窗口射出去。藍玉京看那桶中人,早已死了。

  藍玉京驚魂稍定,想起那暗器的來勢之迅猛,心中猶有餘悸,「好在有慧可大師在勞,倘若這三枚透骨釘是朝我打來,只怕我的身上也要添上了三個透明的窟窿!」

  慧可回來了,藍玉京正想問他,他已在苦笑說道:「追不上!這人的武功只有在我之上,決不在我之下!」他的衣袖被打穿了兩個孔,對別人來說,被鐵釘穿過衣袖,不算稀奇。對他來說,卻已是足夠令他震驚。因為他是用上了鐵袖功的。對方若是武功稍弱,縱然是用刀劍,碰上他的衣袖,怕也會斷折。

  藍玉京道:「外面還有兩個人,不知……」

  慧可道:「只怕也早已送命了,姑且去看一看吧。」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那兩個人的身上並沒受傷,但已是沒有呼吸,

  慧可察視過後,忽地說道:「你們武當派的太極掌力,是不是可以置人於死而身上不帶傷痕?」

  藍玉京道:「若然到爐火純青境界,確實可以如你所說那樣,啊,我想起來了!」

  慧可道:「想起什麼?」

  藍玉京道:「十七年前,我們武當派的一位長老也是被人暗算身亡的。」

  慧可道:「被害的是武當派當時的首座長老無極道長,這件事我知道,只不知他死的時候是什麼模樣?」

  藍玉京道:「我倒聽得師祖說過一他的身上也是沒有傷痕。」

  慧可道:「這就有點奇怪了。據我所知,無極道長的內功造詣之深僅在無相真人之下;當年的武當派三個長老,論劍法是無色道長最高,論掌力之強則以他第一。即使他是被人暗算,在武當門下,料想也沒有能用掌力將他擊斃,除非是無相真人。但當然決不可能是無相真人,而且無相真人當時根本就是在武當山上的。」

  藍玉京道:「致他於死的未必就是太極掌力。」

  慧可瞿然一省,說道:「這是無相真人說的嗎?他斷定不是太極掌力?」

  藍玉京道:「師祖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說還有待查明,不過無量長老卻認為是太極掌力無疑。」

  慧可道:「哦,當時無量長老在場?」

  藍玉京道:「這件事本來是無量長老與師祖在談論的,那天我在師租的雲房練內功。無意中聽見他們談論。」

  慧可道:「無量長老何以敢說得那樣確實?」

  藍玉京道:「他說同門的掌力雖然沒人能勝過無極長老,但別支的武當弟子那就難保沒人比他更強了。據說許多年之前,是曾有一個武當弟子學成後絕技之後便行失蹤,跑到塞外去隱姓埋名,並且有了傳人的。

  但這件事究竟如何,卻也沒有人知道清楚。因為在那人失蹤之後,武當的同門就沒人見過他了,一切都只是傳說。而且過了將近百年之久,也沒人發現塞外的別派傳人。」

  慧可道:「即便有,暗算無極長老的那個人,他的太極掌力也決不會在無極長老之上。」

  藍玉京道:「你怎麼知道?」

  慧可道:「你這一問,我很難解釋。我只能說,我自信決不會判斷錯誤。」

  藍玉京十分聰明,心裡想道:「慧可大師一定還知道了一些別的事情,很可能是師祖和幾位長老都未知道的,只不過他不願意和我說罷了。」當下問道:「那麼,眼前這兩個人大概應該可以斷定是被太極掌力擊斃的吧?」

  慧可道:「不錯,咱們是扯得遠了。不過,我有個懷疑,殺害這兩個人的兇手就是十七年前暗算無極道長的那個兇手。」

  藍玉京喜道:「那你趕快想法子查出這個兇手是誰吧。」

  慧可忽道:「你已經練過太極掌吧?」

  藍玉京道:「練是練過,但功力尚淺。」

  慧可道:「你打我一掌試試,要用全力!」

  藍玉京吃一驚道:「晚輩不敢。」

  慧可笑道:「你儘管放膽打,打傷了我,我也不會怪你。」

  藍玉京聽他一說,這才省起,慧可的內功遠遠在自己之上,自己又怎能將他打傷。當下吸一口氣,蓄勁發力,一掌打在慧可背心。這一掌用了全力,慧可雖然沒有受傷,身形卻也不禁晃了兩晃。原來這幾個月來。藍玉京的劍法大進,連帶內功也大進了,他自己卻尚未知道。

  慧可道:「很好,太極掌力的柔勁之妙我已經領略了。你等我一會兒。」說罷,提起一具屍體,走進房間。

  藍玉京莫名其妙,等了一會,只見慧可空手走了出來.說道:「我的所料果然不差。那個人是練成了本門絕技之後方始投入武當門下的,所以他的太極掌力並不精純。」

  藍玉京道:「你怎的知道得這樣清楚?」

  慧可道:「我已經把那具屍體剖開察看過了,我是怕你害怕,所以不讓你在旁。若然是精純的太極掌刀,死者的心臟是會保持完整的。那人的心臟卻是裂開,還有兩根肋骨也被掌力震得鬆化變形,若非剖開來看,就看不出未。」

  藍玉京道:「兇手本來是哪個門派的?」

  慧可道:「長白山派有兩門非常厲害的功夫。其一是三煞功,另一門是風雷掌,被風雷掌擊斃,表面也沒有傷痕,但五臟六腑必然碎裂。看來這個兇手是把兩種掌力練得合而為一,太極掌的造詣或許不及無極長老,但也走甚為高深的了。」

  藍玉京道:「如此說來,這屋子裡的三個人,豈個是死在他向門之手?」

  慧可道:「他要殺人火口,也顧不得什麼同門不同門了。啊,我明白了。」

  這句話突如其來,令得藍玉京怔了一怔,問道:「大師明曰了什麼?」

  慧可道:「去年你的師父是不是曾經派人到盤龍山去發掘無極長老的骸骨?」

  藍玉京道:「不錯,師祖是要把他的遺骸遷回本山安莽。受命前往發掘的人就是我的大師伯不戒,可惜大師伯就因此事在盤龍山被一個蒙面人打傷,一回到武當山就傷重而死了,那蒙面人……」

  慧可道:「目前我還未能斷定那個蒙面人是否就是剛才那個蒙面人,不過,有一點我倒是以斷定了。」

  藍玉京道:「是哪一點?」

  慧可道:「你的師祖是以遷葬為名,其實是想從無極的遺骸中推究他當年的死因,亦即是要揭開兇手是否武當弟子之謎。嗯,若是給他查出那兇手乃是帶藝技師……」他頓了一頓,沒說下去,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一個令他難解的疑團。

  藍玉京不知他的心思,歎道:「可惜就在不戒師伯身亡的那天師祖得了重病,沒幾天也死了。他哪裡還有精神追究死因。大師咱們現在怎麼辦?」此時大色已是將近入黑了。

  慧可道:「這裡自是不宜久留,我和你先出去再說。」

  他和藍玉京走上附近的山頭。拿出乾糧,說道:「你先吃飽肚子,然後好好睡一覺。

  藍玉京道:「幹麼就要睡覺?」

  慧可道:「不養好精神,怎能辦事?」

  藍玉京喜道:「你已經有了主意了?」

  慧可道:「別心急,也別要老是掛著這件事兒,到了可以動身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的。」

  藍玉京笑道:「要養足精神,倒也用不著睡覺。」當下盤膝而坐,按師祖傳給他的內功心法,做起吐納功夫。行功片刻.已是進入忘我境界,對周圍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了。

  他做了三遍吐納功夫,抬頭一看,月亮已近中天。慧可道:「好,你已經練功完畢,咱們也可以走了。」

  藍玉京道:「去那裡。」

  慧可道:「烏鯊鎮!」

  藍玉京怔了一怔,頓然省悟,說道:「對,他們一定想不到咱們這樣快就會重來,說不定可以查到一些線索。」

  慧可道:「你可得做些準備功夫。」把需要他準備做的事情一一對他交代之後,兩人便即展開輕功,重返烏鯊鎮。他們要探查的目標,不用說就是鎮上那間魚行了。

  那間魚行,規模頗大,前面是做買賣的莊口,後面是住宅,還有一個很大的庭院隔在中間。

  慧可與藍玉京在半夜時分,施展上乘輕功,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內院。只見一條曲折的萬字走廊盡頭,有座樓房,房中有燈光透出紗窗。那紗窗也是半掩的。兩人走到走廊盡,飛身跳上廊簷,廊簷的凹槽,恰好可以給他們藏躲身形。

  只見一個身形已發胖的中年人坐在中間,一個身材高瘦的老漢和一個短小精悍的漢子站在他的左右。

  房間裡靜悄悄的誰也沒有說話,原來那個中年人正在聚精會神的看一封信。看罷,把信擱在桌上,說道:「這封信不是他親手交給你的吧?」

  那短小精悍的漢子道:「我怕別人起疑,可不敢到他的公館找他。但這封信是他的長隨交給我的,料想不會有假。金老闆,你是不是覺得筆跡可疑?」原來那個中年人正是烏鯊鎮的大漁霸金鼎和。但他的身份還不只漁霸這樣簡單。金鼎和道:「十多年前,他是在這裡幫我記帳的。我當然見過他的字跡,不過,他的帳簿,我也是偶然翻翻而已,年深月久,我都已模糊了。」

  那老者道:「這個容易,叫帳房的老廖把當年的帳簿送來,咱們可以馬上查對筆跡。」

  金鼎和道:「暫時不用。說實在話,我不是疑心筆跡,是覺得有點奇怪。」

  那漢子道:「什麼奇怪。」

  金鼎和道:「奇怪他的消息怎的這樣靈通?」

  那漢子道:「老和尚和那小子是從南方來的,少說也得走半個月以上才能來到烏鯊鎮,他在京中任職,做的又是……」

  金鼎和瞪他一眼,說道:「他做的什麼官我知道,用不著你說出來。哼,你一向精明能幹,今天怎麼這樣糊塗?」

  那漢子賠笑道:「我懂得不可洩漏他的秘密,但這屋子裡只有……」

  金鼎和道:「在這裡即使無須顧慮隔牆有耳,也得養成習慣。」那漢子應了個「是」字。金鼎和才道:「好,你說下去。」

  那漢子續道:「半個月的時間,以他目前的地位,自是各處都有耳目替他打聽。和尚和那小子一離開斷魂谷向北行,只怕就有人快馬入京向他報信了。」

  金鼎和道:「他的耳目靈通並不稀奇,奇怪的是……嗯,這封信你們看過沒有?」

  那老漢忙道:「我怎敢私自拆閱?」

  金鼎和道:「你們拿去看看。」

  過了一會,只聽得金鼎和緩緩說道:「我想不透的就是,為什麼他要咱們千萬不可傷了那小子的性命?」

  金鼎和口中說的「那個小子」當然是指籃玉京無疑。藍玉京聽了,不覺心頭一跳。這正是他想要知道的問題,因何金鼎和這班人要傷他的性命?那個要保全他的性命的人又是誰?

  金鼎和並沒有替他解答這個問題,他只是發了一聲苦笑,接下去說那道:「要是這封信來早一天.咱們倒是不用喪失幾位弟兄了。」

  那漢子道:「但也幸虧如此,否則那小子若是喪在咱們手上,即使咱們可以推說他的信來遲一天,只怕也是難免要受他的怪責。」

  金鼎和哼了一聲,說道:「他現在是抖起來了,但當年若不是我替他引進,他又焉有今日?」

  那老漢不做聲,那短小精悍的漢子卻道:「是啊,金老闆、不管他現在的地位多高,他總是曾經受過你恩惠。諒他也不敢對你怎樣。依我之見,你不如當作你還沒有看到這封信,派人幹了那小子再說,說老實話,好幾位兄弟因他而死,還不許咱們動他一根毫毛,我第一個就不服氣!」

  金鼎和道:「你不必多言,我目有分數,我只想要知道,為何他要保護這個小子?英老,你猜得到其中緣故嗎?」看來他對那個老漢倒是頗為尊敬,對那漢子則只是當作下人。

  那老漢道:「那小子的相貌,誰人一見,都可以知道……嗯,我還知道一件事情,是當年在烏鯊鎮開業的那穩婆說的,耿行二的老婆在離開之前,已經,已經……」那老漢的聲音越來越小,藍玉京豎起耳朵來聽,也只是斷斷續續的聽到一些零碎的字。不過,慧可卻是全部聽見了的,那穩婆(相當於現代的助產婦〕說的是:耿行二的妻子在南歸之前,已經是身懷六甲、有了三個月的「肚子」。

  那短小精悍的漢子道:「你的意思是說.他已確實知道了那小子的來歷,他念在昔日和耿行二的交情,才寫這一封信、但這恐怕有點不對吧?」

  金鼎和道:「是啊,干他們這行的人,是六親不認的。莫說是好朋友,即使是同床共枕的老婆,必要時也可以殺掉。」

  那漢子見老闆贊同他的意思,越發得意,說道:「據我所知,耿行二當年就是因為受他連累而死的。他難道不害怕那小子找他報仇?按說他應該比我們更急於把那小子幹掉才對。」

  那老漢緩緩說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金鼎和忙問:「那是什麼意思?」

  那老漢道:「你們可知道,當年那姓耿的是因何引起同門的嫌疑?」

  那漢子搶著說道:「我知道,是因為他的身上藏著一封信。這件事首先給他一位姓丁的師叔知道,後來他的師父和師兄大概也知道了。」

  那老漢道:「不錯,當年寫那封信給他的人就是現在寫這封信給我們的人,但你們可知道那封信是說些什麼嗎?」

  那漢子道:「那封密函,在那姓耿的身亡之後,早已被人搜去了。我怎能知道?你這樣問,難道你知道?」

  那老漢道:「我當然也不可能知道。但你說那封信落在他同門手上,恐怕也只是猜測。」

  那漢子道:「何所見而云然?」

  金鼎和不想他們爭吵下去,說道:「反正大家都是猜測,英老,你再說說你的猜測。」

  那老漢道:「大家都沒見過那封信,那姓耿的同門把那封信當作是他通敵的證據,但會不會信中藏有只是他們二人之間才能意會的言語?又或者信中另外寫了一些什麼,但別人在信箋上卻是看不見的。」

  那漢子怔了一怔說道:「只讓收信的人看得見,而別人看不見的字是怎樣寫的。」

  那老漢道:「有一種能令字跡隱形的藥水,你大概未聽過吧,用這種藥水寫的字,要用火來烘方始出現。」

  金鼎和聳然動容,忙道:「說下去!」

  那老漢道:「那封信說不定是落在某個有心人的手上……」

  那漢子接著又問:「有心人,這是什麼意思?」

  金鼎和眉頭一皺,說道:「別打岔.讓英老說下去。」

  那老漢道:「有心人也有兩種,一種是有心助那姓耿的將來可洗雪沉冤,但在當時他卻無力替他辯解,所以要把信藏起來;另一種是想拿這封信來威脅寫信的人。」

  金鼎和道:「如果是前一種有心人,這封信就有可能已經交給了那個叫做藍玉京的小子。」

  藍玉京聽在耳中,不覺心頭一震:「為什麼他認為這封信會交給我,我和那姓耿的有什麼關係?」

  那短小精悍的漢子聽出了一點「苗頭」,說道:「英老,你是不是懷疑他對主子不忠?為了恐防那封信是落在藍玉京這小子手上,所以必須保全他的性命。他是要等到追回這封信才敢殺那小子?」

  那老漢道:「這話是你說的,可不是我說的!你莫胡亂猜測我的意思!」

  金鼎和當然聽得出來,那老漢正是因為給人說中了他的心思才這樣著急,當下故意板起臉孔道:「英老說得對,這種話是不能胡亂說的。」

  那漢子賠笑道:「反正大家都是猜測,在這間房子裡也只是咱們三個人。」

  金鼎和臉色略見緩和。說道:「在這裡說還不打緊,在外面可千萬不能洩漏一言半語。好,這封信你們已經看過了,待我收起來吧……」

  就在這時,突然一股勁風撲來,金鼎和剛剛要拿那封信就給震得搖搖晃晃,幾乎立足不穩。擱在桌面的信紙飄在空中。

  說時遲。那時快,慧可已是像一頭巨鳥飛進樓房,把那張紙搶到手中。

  老漢和那個短小精悍的漢子雙雙搶上,左右夾攻,慧可一腳將那漢子踢翻,那老漢卻好生了得,一抓抓著他的小腿,慧可身形未著地,一個鷂子翻身,把那老漢甩了起來,反手抓著他的腰帶就摔出去。但金鼎和卻並不逃跑,反而哈哈大笑。

  就在他的大笑聲中,慧可腳下的樓板突然裂開。下面是無數倒插的利箭。淬過劇毒的金屬箭尖發出點點藍晶晶的光芒。

  慧可甩開老那漢之時,全身的氣力已是集中在雙腳上,如何還能躍避?身形也就像一枝箭似的,插進這突然裂開的大口了。

  金鼎和哈哈大笑:「大和尚,你這是自投……」

  他笑得太早了。

  不錯,慧可若是跌落淬過劇毒的箭林之中,那自是必死無疑。但在這千多一發之際,卻有了意外的變化。

  金鼎和那句話還未說得完全,陡然間只見一條長索矯若游龍飛捲過來,慧可的雙腳剛一踏空,那條長索也就剛好的捲住他的腰部,把他拉了起來。金鼎和好像被人點了穴道似的,只能張大嘴巴,笑不出來了!

  原來慧可早就料到房間裡設有機關,他把藍玉京留在外面,就是準備在必要時接應他的。那條用牛筋搓成的長索也是他給藍玉京準備好的。

  不過,饒是他們準備周密,也還是令有得他們意想不到的事發生。

  繩索捲著他的腰,剛剛拉出窗口,屋頂上突然跳下一個人。

  慧可人在半空,如何能夠逃避突襲?「蓬」的一聲,那人一掌打著了他。

  慧可嘶啞著聲音叫道:「你,原來是你!」

  那人借慧可的反震之力,斜飛出去,他一擊得手,便即逃了。

  但藍玉京亦已看見那個人了,沒看見他的臉,因為他的臉是蒙著黑巾的。但藍玉京已是可以斷定,這個蒙面人就是他們昨天所見的那個蒙面人,

  藍玉京急收繩索,把慧可拉到旁邊。月色朦朧,他也看不清楚慧可是否受傷,正要發問,只見慧可已經抖開繩索,沉聲說道:「傻小子,快走!」藍玉京是躲在廊簷下的凹槽中的,他還未曾長身面起,慧可已是從簷頭跳下去了。

  藍玉京見他還能施展輕功,只道他縱然受傷,也是傷得不重,放下了心,便即跟他逃跑.

  房間裡的金鼎和驚魂未定,他的兩個得力手下亦已受傷,自是不敢追趕。

  魚行中的打手,倒是有多人聞聲而來,但這些打手,又怎能攔阻他們?

  月色朦朧,園子裡影影綽綽的,四面八方都有人叫喊:「小賊往哪裡跑!」

  藍玉京笑道:「你們要抓我,是嗎?我自己送上門來給你們抓好不好?不過,有沒有這個本事,可就得瞧你們的了。」

  他迎上一路打手,運劍如風,霎時間就刺中了七個人。黑夜中認穴不差毫釐,每一個都是剛好給他刺著穴道。另外的人見同伴倒了下去,可不知他們死活如可,嚇得紛紛閃躲,誰都不敢呼喊了。

  忽得聽得有個人顫聲說道:「外面在鬧什麼?咦,怎的突然間沒聲音了?」

  那個人是在一間房裡說話的,房子裡有燈光透露。

  「廖掌櫃,瞧你嚇成這樣,你沒聽見麼,來的只是一個小賊,這小賊想必已被抓住,當然無須呼喊了。」和他同房的人自作聰明給他解說。

  廖掌櫃畢竟是個上了年紀的人,世事見得多了,雖然驚慌頭腦也還比那莽漢清楚,說道:「恐怕有點不對,你出去看看是怎麼一回事?」

  那莽漢道:「好,我出去看。你膽子小,躲進床底去吧。」

  話猶未了,「乓」的一聲,房門已是被踢開了,闖進來的是慧可。

  慧可一拳打翻那個莽漢,手中的繩索飛出,捲著那個當真是正想躲進床底的廖掌櫃。廖掌櫃嚇得只能擘大喉嚨,卻叫也叫不出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44:31     標題: 第十三回 鴻爪雪泥何處覓 冰心鐵膽兩相牽 (4)

  慧可是突然從藍玉京身邊跑開去抓這個廖掌櫃的,藍玉京莫名其妙,「這個人只不過是替那金老闆管帳的,即使要懲戒他,當場就可處置,何必要縛起他呢?難道還要將他帶走不成?」

  誰知慧可正是要將這掌櫃帶走,他一出來就連人帶繩交給了藍玉京,「小心點兒,別勒得太緊,別多問,把他帶了出去再說。」

  慧可走在前頭帶路,朝著河邊的一座小山跑去。藍玉京背個人,亦步亦趨的跟在前面。慧可仍是健步如飛,但走到半山,只見他已是大汗淋漓,頭頂升起熱騰騰的白氣。藍玉京經驗雖淺,也知道這是內力耗損過甚的跡象。

  「大師,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請慢一點吧。」藍玉京故意裝作氣喘吁吁的模樣說道。

  慧可淡然一笑,「小鬼頭,你可在我的面前打誑語了。你放慢腳步來遷就我,你當我不知道麼?快走,快走,時間無多了。」

  「時間無多了」,這是什麼意思?藍玉京不覺又多了一重擔憂了。

  走到山頂,正是天亮的時分。

  「大師,你、你沒事吧?」

  「別打岔,把這人弄醒,我有話問他。」

  藍玉京把那姓寥的掌櫃提起,在山潭一浸,冰涼的山水果然把他弄醒了。

  「你們捉我做什麼,我只不過是替金老闆記帳的,銀錢可不在我的手上。」廖掌櫃也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冷得難受,說著話身子直打哆嗦。

  慧可冷冷說道:「老和尚不是向你化緣,只問你兩件事,若有半句不實,老和尚就給你念往生咒!」

  廖掌櫃顫聲道:「說,說,我知道的一定說。」

  慧可把那封信拿給他看,問道:「這是誰的筆跡——

  「是,是霍卜托的。」

  「據我的知,霍卜托已經改名改姓,他現在叫什麼名字,人是在哪兒?」

  「他,他……我,我……」廖掌櫃囁囁嚅嚅,似是想說又不敢說。

  慧可喝道:「你是不是要我念往生咒?」

  廖掌櫃忙道:「我說,我說。他現在叫郭璞,在京城。」

  「是哪一國的京城?說清楚點,是盛京還是金陵?」

  「是金陵。」

  「好,你果然沒有騙我。這就給你超度吧。」突然手起掌落,一掌把那廖掌櫃打死了。

  不但廖掌櫃以為說了實話就可活命,藍玉京也是這樣想的,這一下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他呆了一呆,不覺失聲叫道:「大師,你……」

  慧可喟然歎道:「這個人本來可以不殺的,我是無可奈何,只能為你破殺戒了。」

  藍玉京哈一驚道:「你是為我的緣故殺他?」

  慧可不作正面答覆,卻道:「今後,恐怕你是要獨自對付他們了。我不能讓這個人洩漏你的秘密。」

  藍玉京也不知道是什麼是他的「秘密」,但見慧可折下一枝樹枝,在地上匆匆寫出兩人名字:「霍卜托」、「郭璞」,看來他是恐怕藍玉京剛才聽不清楚那個人的遼東口音,是以索性寫出來給藍玉京看。

  「這個人的滿洲名字叫霍卜托,漢名叫郭璞。你要牢牢記著。」慧可緩緩說道,已是有點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了。

  藍玉京連忙問道:「這個人和我有什麼關係?」

  慧可說道:「你想要知道的事情,這個人大概都可以告訴你。至於七星劍客……」

  藍玉京道:「大師,你歇歇再說。」

  慧可可沒聽他的話,推開了他,繼續說道:「至於七星劍客,找著固然好,找不著也就算了。緊要的是他的兒子……」聲音越來越小,若不是藍玉京自小練功,聽覺異乎常人,幾乎就要聽不見了。

  「他的兒子」,這個「他」當然是指七星劍客,但為什麼突然扯到七星劍客的兒子呢?七星劍客的兒子是誰?從口氣聽來,似乎就是那個霍卜托,但是不是這樣呢?

  藍玉京把耳朵附過去聽,慧可下面的話卻是:「唉,我比不上無極道長,我不能陪你……」聲音突然中斷了。

  無極道長當年是在受了那個蒙面人暗算之後,繼續奔馳數百里,在過了兩天之後,到了盤龍山方始死亡的。藍玉京大吃一驚,趕忙抱著慧可搖道:「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的仇人是誰?你還沒有說出來呢!」

  他本來以為慧可只是受了輕傷的,如今方始知道他其實早已是受了致命之傷,只是為了替自己盤問這個人,強力支持,才能活到現在。但現在,亦已是油盡燈枯了。藍玉京猛地省起,當他受那蒙面人突襲之時,曾經叫了一聲「原來是你!」顯然他已經知道了那個蒙面人是誰。現在什麼事情都可以不問,慧可仇人的名字他卻是非知道不可!」

  藍玉京練的是無相真人親自傳授的內功心法,時日雖淺,卻也有了相當造詣,當下把手掌在慧可背心的靈柩穴一印,靈柩穴是奇經八脈匯合之點,受了真氣注人的刺激,只要未曾真個「死透」,縱然不能起死回生,也可片刻還陽。藍玉京跟師祖學過這個急救法門,但還是第一次使用,心中殊無把握。

  也不知是慧可的迴光返照,還是他的急救見效,慧可的眼睛又張開了。

  「暗算你的那個蒙面人是誰?快說給我聽!我現在打他不過,將來也可替你報仇!」藍玉京在他耳邊再說一遍。

  慧可說話了,聲音倒是比剛才還要響亮一些:「佛曰:不可說。不可說!」藍玉京急得在心中埋怨:「這個時候你還在和我打什麼佛偈!」

  慧可頓了一頓,接著歎了口氣,似是自言自語地繼續說道:「我做過一些好事,也做過一些,嗯,即使不能說是壞事也該說是錯事。生死原是轉法輪,又何必在人間再留下解不開、理還亂的仇冤?」他神情肅穆,從自言自語變得更像是高僧說法了。

  藍玉京道:「大師,你可以寬恕仇人,但我可還得提防他的暗算,要是我不知道他的來歷,那……」

  慧可道:「是,我應該為你著想。但這個人是不會傷害你的。」

  藍玉京本來想問「你怎麼知道的」,但見他的聲音又漸漸弱下去,只好把自己的事情暫擱一邊,趕忙問道:「大師,你還有什麼未了之事?」

  慧可道:「啊呀,對了,是有一件最緊要的事情未曾告訴你!」

  藍玉京連忙豎起耳朵來聽。

  只聽得慧可氣若游絲地斷斷續續說道:「今晚之事,你、你要去找霍、霍……不可給別人知道,即使是現任掌門問你,你也不可以,不可以……」話未說完,又中斷了。這回是真的「氣絕」了,藍玉京再試兩次「急救」,亦是全無反應了。

  藍玉京欲哭無淚,抬頭望著旭日初升的晴空,心頭卻是陰霾一片。

  「慧可大師為什麼要特別提到現任掌門?」藍玉京實是在思不得其解,但慧可的心意他是懂的。

  要知藍玉京是在無名真人繼任掌門人的前一天下山的,慧可大師想是恐怕說得不夠清楚所以特別強調「現任」二字。令他一聽就知道是指當武派新任的掌門人無名真人。

  藍玉京沒見過新掌門,新掌門的來歷他是知道的,不覺突然想到:「新掌門人在俗家的時候,是鼎鼎在名的中州大俠牟滄浪,不戒師伯被那蒙面人重傷,就是他的兒子牟一羽送回武當山的,聽說牟滄浪在我下山的第二天上山,一上山就出家,一出家就接任掌門,他們父子本來是江湖中人,莫非他們和七星劍客以及那個霍卜托也有瓜葛?」但他這念頭一起,就自覺「荒謬」,心中暗自責備自己:「我怎麼可以這樣想呢?師祖都這樣信任牟滄浪,他本來病得很重,等也要等到牟滄浪上了山,把掌門人的位子傳給了他方始能夠瞑目,我怎麼反而懷疑起他來了?」

  藍玉京心中亂成一片,想來想去,只有到金陵去找到那個現在名叫「郭噗」的霍卜托,方能揭開這個啞謎了。

  他掩埋了慧可,正想離開,忽然聽得好像有腳步聲走來,他吃一驚,驀地想起慧可的吩咐,連忙用腳擦掉慧可寫的那兩個名字。

  在金鼎和家裡,在慧可與藍玉京走了之後,也發生了一些特別的事情,

  一場混亂,剛剛過去,就像是在大風暴之後出現了異常的寂靜。

  那蒙面人凌空下擊,擊傷了慧可一事,金鼎和和他的兩個手下都看見了。

  他們沒有追出去,那老漢從窗邊先走回來,跟著金鼎和也走回來,他們都沒有作聲。

  他們都沒作聲,那個短小精悍的漢子自然也是不敢作聲了。

  金鼎和如有所思,忽地說道:「英老,十七年前,你正是在大汗身邊的衛士吧?」

  原來這個「英老」乃是努爾哈赤昔年的親信衛士之一,名叫英松齡,是長白山派一個非常出名的高手。

  英松齡好像突然如夢初醒的樣子,跳了起來,叫道:「不錯,是他!」

  金鼎和跟著道:「我也猜想是他!」

  英松齡是金鼎和的客卿,那短小精悍的漢子複姓歐陽,單名一個勇字,則是金鼎和最得力的手下。論武功他或許比英松齡相差不遠,但英松齡是曾經做過努爾哈赤的衛士的,論身份那可相差得太遠了。但是他雖然十分納罕這個「他」究竟是誰,但見金、英人說話的那種神氣,顯然都是不想說出那個「他」的名字,在主人面前,問自己不應該知道的秘密乃是一種禁忌,他只好把疑團藏在心中了。

  「當然不會是大汗,難道是霍卜托?但霍卜托的武功雖然可能比金老闆和英松齡都強,但似乎也還不及蒙面人那樣矯捷的身手,何況霍卜托也沒有擅自離開金陵的道理,奇怪,『他』是誰呢?」

  正當歐陽勇胡猜的時候,忽見英松齡突然跳了起來,好像剛剛想到一件非得立即去做的事情似的,只匆匆說了一句:「對不住請恕失陪!」立即就跑出去了。

  此時藍玉京和慧可已經出了園子,但園子裡金鼎和的那班打手,可還不敢吱聲。

  但也並非所有的人都被嚇得呆了,有個躲在太湖石後面的人就情不自禁的悄悄說道:「是他!」

  「不錯,我也看清楚了,的確是他!」他身旁的一個少女也在說。

  不過,這對年輕男女可並不是金鼎和的打手,那個男的是牟一羽,女的是西門燕。

  他們說的那個「他」並不是指蒙面人,他們說的是藍玉京。

  他們是從路旁那間酒店得到藍玉京曾在烏鯊鎮出現的消息,追蹤追到了這間魚行的老闆的家中的。

  西門燕正擬有所行動,牟一羽卻將她按住。

  「既然已經看清楚是他,幹嘛還不去追?」

  「那老和尚已經受了傷,要是我沒看錯的話,似乎還傷得不輕。藍玉京又是背著個人的。」

  「你的意思是只宜暗地追蹤?反正追得上,就不用著著急?」

  「對了,而且……」

  「而且什麼?」

  說話之際,正是英松齡跑出來之時,英松嶺剛好在他們身邊跑過,牟一羽這才悄悄說道:「而且這個人的武功比咱們高,最好不要在這個時候讓他發現。」

  西門燕道:「但要是給他搶在咱們的前頭……」

  牟一羽當然懂得她的意思,聽她說了一半,便道:「對咱們來說,最緊要的當然是藍玉京,但對他們來說,另一個人恐怕更加緊要。」

  西門燕道:「誰?」

  牟一羽道:「那蒙面人。」

  西門燕想從藍玉京的身上找到她的表哥,說道:「話雖如此,但他不是追那蒙面人,而是去追藍玉京這小子……」

  牟一羽道:「那也無妨。藍玉京的劍術今非昔比,即使打不過這個姓英的老者,也決不會立時落敗。」

  此時眾打手驚魂已定,叫的叫,跑的跑,園子至又開始新的騷動了。

  牟一羽道:「好,現在咱們可以走了。」

  沸騰的人聲中忽地加入了汪汪的狗吠聲,刺耳異常,嘈嘈雜雜的人聲都被狗吠聲掩蓋下去。牟一羽突然把西門燕拉過一邊。

  英松齡突然離開,金鼎和皺著眉頭,卻沒說話。

  歐陽勇忍不住道:「英松齡也太過倚老賣老了,說走就走,也不知他是要趕往哪兒?哼,即使有急事要辦,也該和主人說一說才對。」

  金鼎和道:「他不是去追那蒙面人就是追那姓藍的小子。」

  歐陽勇道:「這兩個人哪個更重要些?」

  金鼎和道:「我不是他,這很難說……」

  嘈嘈雜雜地聲音已經傳到他們的房間了,「不好,廖掌櫃給他們綁架去啦!老和尚好像受了傷,那小子跑了!呵,老和尚也跑了!」

  金鼎和沒有出聲,眼睛卻朝著地板上的一件物事看去。

  那是慧可剛才被長繩捲走之時,被英松齡撕下來的一片僧衣,人沒抓著,撕下來的破布倒是有巴掌般大。

  歐陽勇機靈之極,一看老闆的目光,立即就知老闆的心意,將那片破布拾起來,嗅了一嗅,笑道:「好臭。這老和尚恐怕最少有半個月沒洗澡!」

  金鼎和道:「對,叫靈獒去追蹤!英松齡要找何人,我不知道。對我來說,還是藍玉京這小子最重要!」

  「靈獒」乃是關外一種特產的大狼狗,嗅覺最為靈敏,歐陽勇把那片碎布給兩條靈獒嗅了一嗅,繩子一鬆,兩條靈獒立即飛也似地跑出園去。

  西門燕吃了一驚,「嘩,真沒見過有這樣大的猛犬,像小老虎一般!」

  牟一羽道:「這是最擅長追蹤的靈獒,咱們追它!」

  西門燕心急,已經現出身形追那靈獒去了。

  歐陽勇人極精明,一見前面跑著的這個人身材瘦小,不像是打手中的一個,立即把三枚透骨釘飛出去,喝道:「哪裡來的小子,給我站住!」他還未看出西門燕是個女子。

  西門燕只見微風颯然,說時遲,那時快,一枚透骨釘已經從她的頭頂飛過,幾乎擦著她的頭皮,另外兩枚透骨釘也是貼著她的鬢邊飛過,西門燕一驚之下,果然給嚇得「站住」了。

  歐陽勇追了出來,距離拉近,定睛一瞧,大為詫異,笑道:「我還道是臭小子呢,原來是個標緻的……」丫頭兩字未曾吐出,忽地耳邊聽得有個喝道:「躺下!」脅下一麻,登時笑不出聲了!

  為正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在背後暗算歐陽勇的這個人,不用說當然就是牟一羽了。

  牟一羽用重手法點了歐陽勇的穴道,那兩條靈獒已是跑得遠了。西門燕道:「這兩條畜牲只聽主人之命,咱們的輕功再好,也趕不上它。」

  牟一羽道:「剛才咱們是不知道那兩條狗跑向何方的,但現在則已知道了,你瞧……」

  西門燕向前望去,前面是一條筆直的路,路的盡頭是一座山。那兩條狗雖然已是因為距離太遠,只看見兩個黑點,但亦已可以確定,它們是要跑上那座山的了。

  西門燕恍然大悟,說道:「不錯,咱們雖然追不上狗,但卻是一定可以找得到藍玉京這小子了。那老和尚受了傷,這小子當然是不會離開他的。」

  藍玉京剛掩埋了慧可的屍體,就聽有腳步聲跑來,他趕忙用腳擦掉慧可寫在地上的名字。還未擦得乾淨,那個人已經來到他的面前。

  藍玉京認得此人就是在魚行中和金鼎和一起的那個老者。

  英松齡一看地上有新堆起的泥土,老和尚已經不見,那廖掌櫃,則躺在地上,憑他的經驗,一看就知道是在這裡曾經發生過一些什麼事了。

  慧可寫下的兩個名字已被擦掉十之八九,只剩下「璞」字一旁的「王」字了。

  英松齡喝道:「小子,快快從實招來,這個人告訴了你一些什麼?」他指了指地上那廖掌櫃的屍體,接著喝道:「還有,你擦掉的那些字,你也要一字不漏的給我背出來!」

  藍玉京道:「瞧你倒是一大把年紀,怎的比三歲小孩還沒,見識!」

  英松齡哼了一聲道:「此話怎講?」

  藍玉京笑道:「莫說我不肯告訴你,就算我肯告訴你,你以為我會對你說真話麼?」

  英松齡哈哈大笑起來,藍玉京道:「你又笑些什麼——

  英松齡陡地變了面色,喝道:「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兒,懂得什麼?倘若我沒有本事叫你說實話,我也不會到這裡來了!」聲出招發,左掌橫劈如刀,右掌伸指如鉤,以「崩雲裂石」的掌法配合上大擒拿手法,劈、斫、撕,同時施展。

  藍玉京早有準備,敵不動,已不動;敵一動,己先動,拔劍、躍避、反擊三個動作一氣呵成,雙方都是快到極點,藍玉京的劍尖劃了半道弧形,正好迎上英松齡抓來的五根指頭。

  英松齡心頭一凜:「我倒是小覷這小子了。」右掌改橫為直,藍玉京的圓弧還未劃成,被他「三羊開泰」的掌法一衝,橫直交錯的勁道組成了無形的漩渦,劍尖登時歪過一旁。但英松齡未能將他的劍震脫手,也是好生驚詫。

  那兩條靈獒跑近他們,奇怪的是,並沒有補上來咬,卻是繞著他們走了兩圈,就離開了。原來它們已經嗅出這兩個人的氣,和那片破布的氣味並不相同。

  它們在地上東嗅西嗅,終於走到了那土堆旁邊。它們的嗅覺確是靈敏無比,那一堆土是藍玉京匆勿堆起來的,當然不是封閉得嚴密的墓穴可比,掩埋在下面的慧可的屍體,氣味從泥土的空隙散發出來,給它們嗅到了。

  這次輪到藍王京的情緒為之不寧了。那兩條靈獒已經開始扒那土堆。他不忍見慧可的屍體遭受惡犬損傷,但又擺脫不了英松齡的纏鬥。

  忽聽得那兩條靈獒發出狼也似的嗥叫,跳起一丈多高,又同時跌落,但跌了下來,卻就動也不能一動了。它們的腦袋開了窟窿,鮮血染紅了那一堆土!

  與此同時,一條人影倏地出現。原來那兩條靈獒正是被他擲石打死的。

  人還未見,就能夠用兩顆小小的石子打死這麼兇惡的兩條靈獒,來人的功力之高,自是可以想見。英松齡這一驚可當真是非同小可了!須知莫說歐陽勇沒有這份功力。即使有,他也絕對不會打死主人的靈獒。

  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英、藍二個都是意想不到。但藍玉京是又驚又喜,英松齡則只有吃驚。

  這個突如其來的人是東方亮。

  此時英松齡在大驚之下,剛好又給藍玉京給扳成平手。東方亮擠進他們中間,一舉手就將他們分開了。他倒是公平對待,並沒偏幫哪個。不過,藍玉京內力比較弱,經過了這樣長時間的拚鬥,一被分開,便即支持不住,坐在地上喘氣。英松齡退了兩步,倒是還能穩住身形。

  英松齡喘過口氣,說道:「閣下是誰,因何來趟這渾水?」

  東方亮淡淡說道:「我若是想渾水摸魚,剛才就大有可以乘人之危的機會,嘿嘿,那麼如今你們兩人恐怕也就只能任由我來宰割了!」這話不單是嘲諷了英松齡,似乎也是有意說給藍玉京聽的。

  英松齡道:「閣下沒有乘人之危,足見胸襟磊落……」

  東方亮哈哈一笑,打斷他的話道:「英大衛士,你不必捧我。我不是小人,但也不是君子!」

  英松齡道:「那就打開天窗來說亮話吧,我不信你是偶然路過,敢問來意為何?」

  東方亮冷冷說道:「好,你要問,我就老實告訴你。英大衛士,你不覺得你和一個未成年的大孩子拚鬥有失身份麼?你自己不覺得羞恥,也不害怕別人笑話麼?你若打得尚未盡興,由我奉陪如何?」

  他邊說邊解下腰帶,把自己的右臂彎過背後,反縛起來。藍玉京詫道:「東方大哥,你幹什麼?」

  東方亮道:「我從來不佔別人的便宜,英大衛士,你已經打了一場,我就縛起一條手臂來和你較量,這總算得是公平了吧?」

  英松齡聽得藍玉京稱「東方大哥」之時,不覺怔了一怔,但隨即想道:「就算他是東方世家的後人,二十多歲年紀,諒他的武功也還未夠火候,何況還是縛起一隻手。」

  他也真沉得住氣,受到東方亮如此蔑視,非但沒有動怒,反而陰惻惻地笑道:「你說得對,以我的身份的確是不能讓人看了去笑話,但好在看見我欺負這小子的人也只有你!

  藍玉京叫道:「大哥小心,他是想……」

  東方亮笑道:「他是想要殺人滅口,我知道。癩蛤蟆都想吃天鵝肉呢,咱們怎能不讓他想?」在他的冷笑聲中,英松齡已是一掌劈下來了。

  東方亮單掌相迎,駢指戳出,指力本來不及掌力,但說也奇怪,吳松齡竟然不敢和他硬碰。迅即變招。他第一招出掌之時,掌風呼呼,剛勁異常。連站在一旁的藍玉京都覺有如霜刀刮臉。但變招之後,卻已是絲毫不帶風聲。

  藍玉京初時詫異,但仔細一看,也看出「道理」來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48:18     標題: 第十三回 鴻爪雪泥何處覓 冰心鐵膽兩相牽 (5)

  原來東方亮是把劍法化為指法,嚴如鷹翔隼刺,凌厲之極。這種膚厲剛勁的劍法本來是和太極劍法大異其趣的。但藍玉京凝神細看,卻又有個奇怪的感覺,似乎他的『劍意」竟然也有某些地方可與太極劍的「劍意」相通。藍玉京驀地想了起來:「無色長老說過,他的本門劍法是叫做什麼飛鷹迴旋劍法的,想必是在他和我拆過了太極劍法之後,已經能夠把這兩種剛柔大異的劍法融會貫通,合而為一了。」

  藍玉京所料不差,東方亮目前的造詣或者尚未能說是已經把兩種劍法融會貫通,但卻是勉強做到了合而為一了。雖然只是「勉強做到」,但用來對付英松齡則已是游刃有餘。也正因此,英松齡才改用陰陽掌力來對付他。他這陰陽掌力另有一功,掌力互相激盪,用著打著對方身體,就要今得對方如陷無形的漩渦。

  東方亮忽道:「好,你要比掌力我就和你比掌力吧!」單掌和對方的雙掌突然「膠」在一起。

  藍玉京在旁看得捏一把汗,心裡想道:「東方大哥也真托大了,怎可以捨長用短?」英松齡內力的雄渾他是領教過的,生怕東方亮未必抵敵得住。

  英松齡用上陰陽掌力也沒把握取勝,沒想到東方亮竟敢和他硬拚內功,這一下可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他力貫掌心,猛壓過去,只覺對方好似並無抗拒的力道,正自歡喜,哪知東方亮的掌心一縮,他的掌力竟被牽引,好像打到虛空無物之處,連他的身子,也被牽動得傾側了。

  藍玉京看得心花怒放,暗暗叫了一聲「慚愧」。想道:「本門的武學,講究的是借力打力,四兩能撥千斤。東方大哥的掌法我沒見過,但看來可正是這門功夫。奇怪,師祖傳給我的內功心法那是外人決計不能偷學的,他以別派的弟子,在這門功夫上卻用得比我高明得多!晤,莫非武學之道。練到了上乘境界,都是可以相通的麼?」

  英松齡不耐久戰,冷笑說道:「你知道我的來歷,我知道你的來歷,哼,哼,東方世家,崆峒高弟,卻要用別派的功夫,羞也不羞?有種你何不以本身武學與我見個真章。」

  東方亮乘他換氣之際,陡地一聲大喝:「你要比拚內力,我就與你比拚內力!」掌心輕輕一轉,牽引之力尚在若斷若續之際,突然由虛轉實,掌力盡吐,英松齡枯瘦的身體就像斷線風箏似的,倒飛出去。

  東方亮冷笑道:「還要不要再打下去!」英松齡也好生了得,一個鷂子翻身,腳踏實地,居然仍是步履如飛。東方亮峭聲說道:「你要殺我,我倒不屑殺你,烏鯊河的渾水,你就莫要趁了!」

  他回過頭來,只見藍玉京呆呆地望著他,似乎不知說些什麼話才好。

  東方亮道:「慧可大師呢?」

  藍玉京道:「在這土堆下面。」

  東方亮歎道:「我來遲一步了。他是死於非命?」

  藍玉京道:「不錯,他是在烏鯊鎮上那間魚行的老闆家中遭人暗算的。不過,他「去」得倒很安然。」

  東方亮道:「暗算他的是不是一個蒙面人?」

  藍玉京心中一動,連忙問道:「正是,大哥,那蒙面人是誰?」

  東乃亮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也不知是不知道那蒙面入是誰,還是不願意告訴藍玉京,他搖了搖頭,便即反問:「慧可大師圓寂之前,對你說了些什麼話?」

  藍玉京想起慧可臨終的囑咐,心裡躊躇莫決。慧可是囑咐他不可告訴任何人的,但東方亮卻又於他有救命之恩。

  東方亮歎了口氣,說道:「在斷魂谷我是不該將你欺騙,但我也是有隱衷的。有一天我會告訴你,現在還不是時候。算是我暫且欠你的一筆帳吧。」

  藍玉京道:「大哥,別這樣說,我欠你的更多。」

  東方亮道:「你欠我也罷我欠你了罷,大家都莫計較了。好,你告訴我吧!」也不知是否由於太過興奮的原故,他的聲音也變了,變得尖銳、急速,眼神也顯得頗為異樣。

  但這眼神卻是藍玉京熟悉的,在他被困斷魂谷的那段時間,那個幾乎每天都在和他比劍的蒙面人,在每一次比劍之後露出的就是這個眼神!

  他沒有聽過那蒙面人的聲音,但那蒙面人是誰,在最後一天則是已經揭曉了的。就是這個站在他面前的東方亮!

  這剎那間,藍玉京不由得驀地起了思疑:「東方大哥他明知道昨晚那個蒙面人是誰,他卻不肯告訴我;會不會他就是昨晚在金家出現的那個蒙面人呢?在斷魂谷的時候,他也曾經用過如此手段騙過我的。」

  「怎麼,你還不相信我嗎?這件事關係重大,你快點告訴我!」東方亮那異樣的眼神已經收斂了,但他的語調卻似乎顯得更加焦躁不安。

  「或許我不該有這樣懷疑。」藍玉京心裡想道:「但慧可大師告誡過我,切莫輕信他人,我也不該這樣快就忘記他的告誡。」

  「慧可大師臨終之際,只對我說一句話、他說,孩子。對不注,我不能陪伴你了、」藍玉京並沒說謊,慧可的確是對他說過這句話。他的眼圈不禁紅了。

  東方亮大失所望,炯炯有神的目光盯著他問道:「就只這麼一句話嗎?」

  當然並非只此一句,但藍玉京卻是平靜回答:「不錯,就是這麼一句。」說話之際,心中暗自想道:「對不住,你騙我一次,我也騙你一次。」

  東方亮半信半疑,忽地又提高聲音問道:「七星劍客的下落你知道沒有?」

  「七星劍客?」藍玉京沒想到東方亮竟也知道七星劍客,倉碎間未想好怎樣回答,只能重複一句。

  「不錯,就是那個曾經傷了你的義父的七星劍客郭東來!我知道你來遼東就是為了找他的。但時間無多,我可不能告訴你我是怎麼知道的了。」焦急之情,現於辭色。

  藍玉京道:「不知道。」心裡則在想道:「原來七星劍客姓郭,那個霍卜托,所用的漢名叫郭璞,他不改別的姓,這其間……」

  心念末已,只聽得東方亮又在急促問道:「七星劍客有個兒子,慧可大師是應該早已對你說了的……」

  藍玉京正自心中苦笑,不知怎樣回答他才好。想不到東方亮卻自動替他解了困。

  東方亮剛剛提到七星劍客有個兒子,若是順著口氣說下去,是應該說到霍卜托或郭璞的身上的,哪知他忽地話頭一轉,說道:「我騙過你,也難怪你不敢相信我,好吧,待到日後你明白我的心跡之時,再告訴我吧。」這幾句話,越說到後來越快,說到「心跡」二字,他已是好像迫不及待似的,一個轉身就跑了。最後那一句話,已是在數十步開外傳來的聲音。

  藍玉京大為奇怪,「怎的他好似逃避什麼,莫非是又有人來了?」

  心念末已,果然就聽見了有人說話的聲音。

  「你瞧瞧,上面那個人是誰,我沒說錯吧?」

  「啊呀,果然是表哥!表哥,別跑,你聽見了嗎,我是你的表妹呀!」

  「玉京師侄,別慌,我是你的牟師叔!」

  叫表哥的那個人是西門燕,叫「玉京師侄」的那個人是牟一羽。他們的輕功本來是不相上下的,但此時西門燕卻跑得特別飛快,把牟一羽甩在她的後面。她對站在山上的藍玉京好像視而不見,一股勁地追東方亮去了。

  藍玉京剛剛擦掉慧可寫在地上的字跡,但字跡不見,痕跡還是可見。牟一羽走到他的面前,眼睛卻看著他的腳下的地面。微笑說道:「玉京,你沒想到我來找你吧?」

  藍玉京心中苦笑道:「來了,又來了!」

  他只道牟一羽定將重複問他一遍東方亮剛剛問過的那些問題,哪知牟一羽卻道:「師侄,無相真人歸天的消息,我想你已經知道了吧——

  藍玉京道:「是,我已經知道了。只可惜我不能回去給他奔喪。」

  牟一羽道:「不,你還是可以趕得及的,安葬的日期延至下個月初七,剛好還有半個月,你馬上趕回去。辛苦一些吧。」

  藍玉京道:「我,我恐怕不能馬上趕回去。」

  牟一羽道:「我知道。你把前掌門人叫你辦的事交給我吧,交給我,你就可以回去了。」

  藍玉京怔了一怔,說道:「我不懂師叔的意思。」

  牟一羽笑道:「無相真人叫你跟慧可大師來遼東找七星劍客是不是?這件事你當然不可說給別人知道,但我是早已知道了。」

  藍玉京思疑不定,心裡想道:「他的爹爹是本派現任掌門,他知道這件事情,那也不足為奇。」要知牟滄浪之繼任掌門,乃是無相真人在去世之前就預先作了安排的,前任掌門把未了之事向後任交代,亦屬情理之中。但師祖留給他的那封遺書,又為什麼只是叫他去找慧可大師,一切都得聽從慧可大師的吩咐呢?

  而慧可大師正是剛才在臨終之前,對他作了「特別」吩咐的……不要說給任何人知道,即使是掌門人問你,你也不可告訴他。慧可說的「掌門人」,那不分明就是指牟一羽的父親,如今已是改喚「無名真人」的牟滄浪麼?

  他搖了搖頭,說道:「師祖是叫我到少林寺去找慧可大師,聽候慧可大師差遣,慧可大師就把我帶到遼東來了。七星劍客這個名字,我倒是曾經從慧可大師的口中聽見過的,但可惜直到今日,我還未知道七星劍客是誰,也不知道他在哪裡。」這話倒也並非謊語,七星劍客的姓名是東方亮說出來的。而他也的確尚未知道七星劍客的下落。

  牟一羽半信半疑,目光移到了那個姓廖的掌櫃身上,說道:「這個人是給慧可大師打死的吧?」

  藍玉京不知他因何有此一問,但想此事也無須說謊,便點了點頭。

  牟一羽道:「慧可大師在去世之前,真的沒有對你說過什麼話?」

  藍玉京順著他的口氣道:「真的沒有。」

  牟一羽道:「我相信你。那你將那個人的名字說出來吧。」

  藍玉京一怔道:「哪個人?」

  牟一羽道:「托人帶信給金老闆的那個人。慧可大師把這廖掌櫃抓出來,不就是要在他的口中問出那個人是誰,以及他在何處麼?」

  藍玉京暗暗吃驚:「這位小師叔年紀長不了我多少,卻如此精明厲害!」不過他仍是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牟一羽變了面色,說道:「慧可大師在臨終之前,還要殺他滅口。自必是已經取得了他的口供。藍師侄,難道你連我也不能相信麼?你要知道我是奉了掌門之命,來替你辦這件事的。為的是好讓你趕回去給師祖送喪。在第三代弟子中,師祖最疼愛你,難道你不想送他入土,為他守喪?」辭鋒咄咄逼人,令得藍玉京無法招架。

  藍玉京不知如何應付,無數疑團塞在心中,目光一片茫然,好像給他嚇傻似的。

  牟一羽好像也不想逼他過甚,放寬口氣,說道:「你冷靜下來想想,或者會記得起來。我替你辦這件事,最少得知道兩個人的名字。一個是寫信給金老闆的那個人,一個是曾經在金家出現的蒙面人。說到這裡,想必你也應該知道了吧,昨晚我和你一樣,都是躲在金家的那個園子裡的!」

  藍玉京正自不如何應付,忽聽得有人說道:「你無須逼問這個孩子,應該問我才對!」

  以牟一羽那樣身具上乘武功的人,竟然未能發覺有第三者藏在附近,這一驚可當真是非同小可!他給嚇得跳了起來,喝道:「閣下是誰?」

  那人哈哈笑道:「你不是要找我的麼,我自己來了!」

  說是遲,那時快,那人已是在牟一羽面前出現,但是牟一羽卻看不見他的臉容,因為他是蒙著臉的,只露出一雙眼睛。

  雖然只露出一雙眼睛,但牟一詡也看得出來,他就是昨晚在金家出現。偷襲慧可大師的那個蒙面人了。

  牟一羽強攝心神,喝道:「閣下意欲何為?」

  那蒙面人冷冷說道:「你這樣快就忘記了?我曾經警告過你:若不回頭,自招煩惱!哼,誰知你不聽我的話,你現在想要回頭,也已遲了!」

  牟一羽手按劍柄,喝道:「原來你就是那個在路上裝神弄鬼的傢伙!偏偏我不信神,也不怕鬼!」

  那蒙面人道:「很好,那你還不出劍!有本事你可以叫我變鬼,沒本事我就叫你變鬼。」

  他說話帶著鼻音,甕塞不清,好像是患者重傷風的病人。但說也奇怪,藍玉京對他這種特異的鼻音,卻「似曾相識」,但卻也想不起是在哪裡聽過這個人的說話。而且他也好像從未聽過患了重傷風的人說話。怎的會有這種奇特的感覺呢?

  藍玉京心念未已,牟一羽已是唰的一劍刺過去了,喝道:「好,變鬼也好,自招煩惱也好,我是找定你的了!」

  這一劍迅若雷霆,劍鋒堪堪就在刺著那人的時候,倏地抖成三個圈圈,把如直如矢的劍勢變了。藍玉京暗暗讚歎:「原來三環套月這一招是可以這樣使的!」「三環套月」是太極劍法中的一招,太極劍法本來就是以柔克剛,這一招尤其是要注重柔勁的。

  但牟一羽使這一招,卻是另闢蹊徑,剛柔並濟,而且出招如電,連「後發制人」的基本口訣也都改了。不過卻又不能說他使的不是太極劍法!藍玉京看得心神如醉,暗自想道:「怪不得師祖說本門劍法貴在神悟,唉,我自以為已懂妙理,如今方知神悟二字談何容易!」

  他對牟一羽的劍法已是心中歎服,哪知那蒙面人的掌法卻是更奇。他雙手空空,一雙肉掌竟然就敢穿入劍圈,硬劈硬砍!

  轉眼過了五六十招,蒙面人忽地歎道:「令尊的確是個武學奇材,但可惜他從張真人那裡變化出來的別出心裁的劍法,你還未能學到一半。」說了這幾句話,掌法催緊,不過片刻,就把牟一羽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藍玉京這才明白,剛才那幾十招,蒙面人是有心一窺牟家劍法的奧妙,如今他已悉底蘊,可就不讓牟一羽再拖下去了。

  藍玉京雖然對牟一羽頗有懷疑,牟一羽畢竟是他的師叔,而且這個蒙面人又是害死慧可大師的兇手,不論從哪一方面來說,他都不能袖手旁觀。剛才他不出手,只不過是以為牟一羽可以對付得了那蒙面人而已。

  眼看牟一羽連招架也招架不住了,藍玉京不加考慮,拔劍便即上前。

  那蒙面人道:「咦,你;這小娃兒也要來送死?」

  藍玉京喝道:「你殺了慧可大師,我縱然打不過你,拼了一死,也非得和你一拼不可!」

  那蒙面人歎道:「恩仇二字,亦實難言!」分出左掌對付藍玉京。藍玉京一劍削斜過去,蒙面人正要奪他的劍,不料他的劍勢陡然一轉,竟是從蒙面人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

  那蒙面有咦了一聲,讚道:「好劍法!」藍玉京的劍光過處。把蒙面人的衣袖劃開了一道裂縫,但他的寶劍也給蒙面人的衣袖拂開了。

  藍玉京這一招的指東打西,變化已是極之奇詭,但蒙面人的揮袖解困還攻,一氣呵成,更加是有如奇峰突起,令人意想不到。藍玉京被他揮袖一拂,呼吸為之不舒,驀地想起在斷魂谷石牢中那最後的一天,慧可大師給他講解的「庖丁解牛」的妙理,心道:「不錯,我當以庖丁為師,庖丁之能游刃有餘,全在乎目無全牛四字。」他深知對方武功遠勝於己,根本就不存有僥倖之心,只是全神貫注對方的手掌。

  漸漸他對周圍的一切已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甚至就是在他面前和他對敵的那個蒙面人,他也只是看見一雙手掌了。說也奇妙,他一到了接近忘我的境界,呼吸也就自然而然的舒暢起來,身上所受的壓力也好像減輕了。

  那蒙面人暗暗讚歎:「幾十年來,我見過的武當弟子也不知多少,真正能夠繼承張真人衣缽,恐怕就只有這個少年了,怪不得無相真人如此苦心地培育他,他將來的成就,恐怕也只有在無相真人之上,不在無相真人之下。」心中讚歎,出手已是如臨大敵,不敢再把對方看作「孩子」了。他最初本是把七分攻勢指向牟一羽的。如今則已是顛倒過來,只用三分本領來對牟一羽了。牟一羽也不禁暗自叫了一聲「慚愧」想道:「我只道爹爹所創的劍法已是天下無敵,現在看來,只怕還比不上玉京這個娃兒參悟的劍法。」

  蒙面人漸漸也有點沉不住氣了,心裡想道:「我雖不能傷他,但要是再拖下去,可就誤了我的事了。」心中正自盤要怎樣才能不傷及藍玉京身體而將他制服,牟一羽趁這時機,接連攻了幾招,蒙面人驀地得了個主意,喝道:「姓牟的,我先斃了你!」一個游身繞步、反手揮袖,接解藍玉京的劍招,左掌抬起,就向牟一羽的天靈蓋拍下。

  藍玉京是幾乎到了「忘我」的境界,但見蒙面人的掌心距離牟一羽的頂門不到五寸,他可是不能不為之心頭一震的。

  太極劍法講究的是意在劍先,綿綿不絕,他心頭一震,本來是流轉如環的劍勢登時露出缺口。那蒙面人的手法快得難以形容,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藍玉京只覺身子一輕,已是給地抓了起來,摔了出去。

  藍玉京給他摔出三丈開外,「乓」的一聲,跌在地上.似乎摔得很重,連叫也叫不出來,就暈過去了。

  牟一羽這一驚非同小可,大怒喝道:「你敢殺了我的師侄!」他只知道藍玉京已是給蒙面人摔死,卻哪知道藍玉京雖然失了知覺,但卻是毛髮無傷。原來蒙面人摔他,用的乃是一股巧勁。他也根本不是被摔暈的,而是當蒙面人抓起他的時候,已是點了他的穴道。

  牟一羽驚怒交加,情急拚命。蒙面人盯著他的眼光反而柔和了些,心裡想道:「看在他對藍玉京還有愛護之心的份上,我倒是不能傷他的性命了。」

  單打獨鬥,牟一羽如何還能是蒙面人的對手,他一招「三轉法輪」,劍勢斜圈過去蒙面人理也不理,雙指伸入劍圈,他的「三轉法輪」剛剛轉了一圈,就給蒙面人的兩根指頭鉗住了他的劍脊。

  牟一羽嘶啞聲音道:「你殺了我吧!」他情知不敵。此時已然只是出於本能的反抗了。一開口洩了真氣,五臟六腑登時就好像給攪得翻轉一般。

  但那蒙面人還沒有開始問話,卻倒是有人先問他了。

  就在牟一羽將要昏蹶尚未昏蹶之際,忽聽得有人說道:「好功夫,你是武當派的哪位長老?」

  朝陽初出,只見來的乃是一個穿杏黃衫兒的女子,

  這女子其實已是半老徐娘,但你若不知道她是誰,還當真看不出她有多大年紀。她體態輕盈,一點也不像是已經有了兒女,而且兒女都已長大成人的母親,芙蓉如面柳如眉,簡直可以和清晨的鮮花比艷!

  蒙面人見著了她,不由自己的心頭一震,兩根指頭縮了回來,牟一羽去了重壓,身子軟綿綿的塌下來,只能坐在地上喘氣了。

  那中年婦人走過來了。

  這剎那間,不但那蒙面人心頭一震,牟一羽也是不由自己的心頭一震。

  這中年婦人有幾分像西門燕,不過比西門燕美得多。這還不算奇怪,更奇性是她給牟一羽一個感覺,竟像是一個他十分熟悉的人,自然而然的令他生出親近之感,這「熟悉」不是對西門燕的那種「熟悉」,而是超乎他對西門燕的熟悉!但他是從來沒見過她的!

  她是誰!她是誰?

  但這還不是他最想知道的答案,因為他雖然從沒見過這個中年婦人,但已隱隱猜到幾分她是誰了。

  他最想知道的答案是……

  那蒙面人站立有如一尊石像,好像是呆住了。

  美婦人喝道:「你是聾子嗎?你是啞子嗎?我問你,你是武當派的哪位長老,幹嘛不敢回答?」

  「他是本派長老?」幸一羽這一驚駭更甚了。

  不過,武當原有的兩位長老無量和無色,他都是十分熟悉的,新升任長老的不歧也曾和他相處過不少日子,他又特別留意不歧,自信決計不會認不出來,即使是他蒙上臉孔。

  牟一羽看來看去,不論從哪一方面,也看不出在這蒙面人身上,在著三位長老中任何一位長老的影子。

  他只看出一點,這個蒙面人是個上了年紀的人,少說也在五十開外,可能還在六十以上,武功好的人年紀是較難判斷的。但無論如何,老年人即使何養得好,和中年人相比,也總是有些不同的特徵。幸一羽剛才和他交手之時,無暇注意,如今仔細看時,可就看出來了。

  他相信自己的眼力,因此他雖然佩服那美婦一眼就看得出是個老年人,但他卻敢斷定,這蒙面人決不可能是武當派的長老!

  他是誰呢,他是誰呢!

  蒙面人沒有回答,不過他卻搖了搖著。通常來說,搖頭應該是表示合認的意思。

  但那美婦卻似不能相信,自言自語道:「你的內功似乎比無量道長強一些.你的劍法似乎也不在無色道長之下。」她不但知道武當派長老的特長,還知道這蒙面人懂得把掌法化為劍法。

  「不對,不對!嗯,無極道長是不是真的已經死了?」後這句話她是面向牟一羽說的。

  這個問題的答案牟一羽倒是可以不假思索地告訴她,因為無權道長的骸骨就是由他收拾,並且將之運回武當山的。但他已是沒有氣力說話,只能點了點頭。

  這時方始聽得那蒙面人歎了口氣,但仍然沒有說話。

  那美婦人忽地折下一枝樹枝,冷冷說道:「你以為裝聾作啞,就可以瞞得我過麼?用不著你告訴我,我也能知道你的來歷。」

  冷笑聲中,樹枝一抖,登時就使出了一招凌厲的劍法,向那蒙面人疾刺過去。

  只聽得嗤嗤聲響,蒙面人的衣袖穿了三個小孔,連連後退。

  美婦人喝道:「你敢不還招!」她用的雖然只是一枝手指般粗細的樹枝,但樹劍刺出,竟也呼呼帶風,玉女投梭,丁山射虎,銀漢浮槎,客星犯月,一招陽剛,一招陰柔,交互運用,

  蒙面人被她逼到懸崖,再無退路,美婦人的樹劍斜斜劃出三個圈圈,罩著他的身形,劍尖刺向他的面門,眼看就要挑開他的蒙面巾了,蒙面人這該才雙拿一合,還了一招「童子拜觀音」。這一招的意圖是把樹劍夾住,但美婦人變招也快,迅即抽出樹劍,改刺他的下三路。

  不過她雖然迅速變招,卻已給了那蒙面人一個騰挪閃躲的機會,只聽得「呼」的一聲,蒙面人已是身形疾起,飛鳥般的從她頭頂上空掠過,抱起躺在地上的藍玉京,跑了。

  這幾下兔起鶻落,看得牟一羽動魄驚心,但他也看清楚了一件事實,蒙面人和這美婦多半是舊相識,他之所以遲遲不敢出招,想必就是因為害怕那美婦人看出他原來的武功家數。

  那美婦人是否已經看出了蒙面人的家數,牟一羽不知;但也已看出那美婦人的家數了。她使的那把「三轉法輪」,正是他父親將太極劍法加以變化,自創的新招,甚至比他的父親使得更好!

  牟一羽眼前一片迷茫,那蒙面人是怎樣逃跑的,他已是視而不見了。

  他眼前一片迷茫,心中也是一片迷茫。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48:42     標題: 第十三回 鴻爪雪泥何處覓 冰心鐵膽兩相牽 (6)

  他好像又回到了母親的病榻旁邊,眼中所見,耳中所聽,只是她母親的幻像,只是散發在虛空之中的他母親的歎息。

  他在母親病榻旁邊咒罵那「野女人」。明天就是新年初一了,母親又病得這樣重,父親竟然為了那「野女人」的緣故,不肯回家!

  他母親卻在歎氣,對他說道:「她不是野女人!不,她是個氣質高貴的女人,有才貌,武藝也高,樣樣都勝於我!」

  現在,他知道這個「野女人」是誰了,就是眼前的這個美婦人!

  母親說得不假,這個「野女人」的確是氣質高貴,才貌雙全!儘管為了母親的緣故,他心裡依然是在罵「野女人」,但也不能不承認,這個「野女人」的確比母親更美,武藝更高。怪不得爹爹那樣迷戀她了。

  另一個答案也揭開了,用不著那美婦人告訴他,他亦已知道,這個美婦人自己亦即是西門燕的母親了。

  當他與西門燕初會之時,他已經有這懷疑了。現在只是更進一步的證實而已!

  他忽然覺得這件事真是滑稽,西門燕與他兄妹相稱,沒想到她的母親竟然是他父親的情婦!他想笑,笑不出來,他想哭,也哭不出來!心力交瘁,他暈倒在地上了。

  神智已經模糊,覺感依然存在。

  是將要入夢的感覺,似夢非夢,如幻如真。

  首先是奇異的觸覺,柔柔的一團,好像散發著鮮花的香味。ˍ

  好像是躺在無數花瓣堆積的地上,比天鵝絨的褥子還更柔軟,好像是躺在陽光下的海灘,細白的柔沙令他每一個毛孔都感覺溫暖。

  但更相似的感覺還是躺在母親的懷中,在接受母親輕輕的撫摸。

  唉,難道是時光倒流,他在夢中回到童年?

  是什麼聲音?是吹醒百花的五月的風?還是母親在他的耳邊唱催眠曲?

  溫暖的感覺之中也有著冰涼,是花朵的露水濕了他的臉麼?

  似夢,非夢,如幻如真!唉,是夢也好,但願這夢境能夠長留!

  蒙面人抱起藍玉京,走了。那美夫人回到了牟一羽的身邊。

  她把牟一羽摟在懷中,把耳朵貼在他的胸膛,聽他的心跳。她用指頭的觸覺,「聽」他的脈息。

  心臟跳動正常,脈息雖然很弱,但也並不凌亂。

  「不知他是念在敵人的情份,還是不敢對武當派的弟子做得太絕?嗯,但只要羽兒的性命還能保住,我也不想揭穿他的面目了。」美夫人把眼望去,已經看不見那蒙面人了。她心上的一塊石頭亦已落下地了。

  「孩子,沒想到我能夠見得著你,我固然可憐,你也可憐啊!她輕輕吻了一下牟一羽的額,一滴眼淚滴在他的臉上。

  牟一羽並非受到內傷,但因被那蒙面人以內力相逼,他也的確是氣衰力竭,而且是耗盡精神了。這,雖然不是有形的傷,也是無形的傷。倘若調養不得其法,他也會像在病過後的病人一樣的,非得一年半載,不可以恢復元氣。

  美夫人把手掌貼在他的背心,把本身真氣輸進他的體內。

  「要是給他知道我是誰,他會更加難受的。唉,還是不要讓他知道的好。」她又一滴淚水落了下來。

  好夢難留,牟一羽雖然不願醒來,畢竟還是醒了。

  他一張開眼睛,就看見那美夫人坐在他的身旁。雖然他還是感覺四肢無力,但已是氣爽神清。他不是傻子,當然知道這是美夫人為他救治之功了。

  「多謝你救了我的性命。」牟一羽說道。儘管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心中還是對她存有恨意。

  那美夫人道:「你用不著謝我,那蒙面人本來就無意傷你生命。」

  牟一羽道:「但若不是得你及時救我,不知還要在這荒山野嶺。躺多少天呢!」這話倒也不假。是以儘管他心中還有恨意。卻呀不能不對她多了幾分感激了。

  美夫人微笑道:「你大概還未知道我是誰吧,我是西門燕的母親。我聽說她與你一起來遼東,是以特地來找你們的。」言下之意,你既然和我的女兒這樣要好,我助你也是應該。

  牟一羽心道:「我早知道你是誰了。」當下佯作又驚又喜的神色說道:「原來是伯母。你剛才要是早來一步,就可以見著令嬡了。」

  西門夫人道:「她去了哪兒?」

  牟一羽道:「她追她的表哥去了。」

  西門夫人道:「哦!是東方亮嗎?」

  牟一羽道:「正是。他是在我們之前來到這兒的,不知怎的,他一見我們,馬上就跑。」

  他知道西門夫人是把東方亮當作兒子一樣看待,以為她聽了這個消息,定會迫不及待的去尋找自己的女兒和姨甥。哪知西門夫人竟是絲毫沒有離開之意,她仍然坐在他的身旁,只是歎了口氣,說道:「這丫頭一向任性,她喜歡什麼就一定要得到什麼。但在這件事情上,我可幫不了她的忙,由得他們去吧。你怎麼樣,好了點吧?試一試起來走兩步看看。」

  牟一羽不便搭話,心裡只是奇怪:「即使她不願幫女兒的忙,但這麼老遠的來尋找女兒,為何不想早點見女兒的面?反而好像對我這個外姓的人更加關心?」

  他站起來,試走兩步,說道:「好得多了,看來明天就可以行動如常。」

  西門夫人微笑道:「你不要心急,多調養兩天,待你的武功恢復了個七八成再走,也不遲。」

  牟一羽道:「多謝伯母關心。對啦,我還沒有將名字告訴伯母呢,我姓牟,叫一羽。」

  他這一自報姓名,其實並無必要。須知西門夫人是因為聽得女兒和他同行的消息,才特地到遼東來找他們的。哪有還不知道他的姓名之理?

  不過,牟一羽也並不是沒想到這層,他是因為這個場合甚為尷尬.一時之間,想不到後西門夫人說些什麼才好。是以「沒話找活」。西門大人和他見面之後,一直沒有問他姓甚名誰,他是晚輩,在禮貌上也該通名道姓。

  西門夫人果然微笑說道:「我知道,我雖然僻處邊陲,孤陋寡聞,但令尊是名震江湖的中州大俠,如今又是武當派的掌門,我怎孤陋寡聞,也是不能不知道你們父子的啊。燕兒上次回來,也曾和我說起過你。聽說你們是不打不相識的,說老實話,我聽得她誇讚你,我也早就想見你呢。」

  這件事牟一羽是曾聽得西門燕說過,誇讚他的其實乃是西門夫人,並不是她的女兒。西門燕還因為母親誇讚他勝於誇讚她的表哥而憤憤不平呢。他不懂西門夫人何以對自己如此青睞?也不懂她既然想誇讚他,又為何要借用女兒的名義,莫非……」

  他和西門燕乃是孤男寡女,萬里同行。武林中人對男之嫌雖然沒有讀書人那樣避忌,但在她的母親面前,似乎也不能不略解釋。

  「多承誇獎。這次我與令嬡再次偶遇,她說她要尋找表哥,恰巧我也要到遼東尋找師侄,故此結伴同行。我和令嬡一路上是以兄妹相稱……」

  西門夫人面色好像有點古怪,她怔了一怔,說道:「哦,你們以兄妹相稱?」

  牟一羽道:「我本來是高攀不起的,不過路上同行,這樣稱呼比較……」

  西門夫人微微一笑,打斷他的話道:「別這麼說,要是我的燕兒當真有你這樣一個哥哥,那就好了。她幼年失父,我又疏於管教,她一向是嬌縱慣了的,這一路上一定給你添了麻煩吧?」

  牟一羽以為她是沒有兒子才這樣說,就道:「伯母,若你不嫌棄的話,我就改口叫你一聲乾娘吧。」心裡則在想:你是我母親的仇人,我認你做乾娘,以後才容易找到機會報復。

  西門夫人眉開眼笑:「那敢情好,你現在身體尚未康復,不必行大禮了。」受過牟一羽一拜之後,繼續說道:「從今天起,我會將你當作親生兒子一樣看待。你爹只有你一個兒子,我知道他對你是悉心教養的。」說至此處,忽地問了一句使得牟一羽極之奇怪的話:「你媽對你好嗎?」

  第一次見面的「乾娘」,竟然問他的生母對他可好,豈顯而易見大出情理之常?

  「西門燕的脾氣已經古怪,哪知她的母親比她還更古怪,假若我不知道她是誰,一定會把她當成瘋子。」

  牟一羽想起母親的一生,泣然說道:「我的爹爹常常不在家,他除了教我武功之外別的事情就都是媽媽照料我了。對乾娘不怕直說,我得到的母教比父教更多,只可惜她老人家死的太早。」

  西門夫人道:「令堂系出名門,我也知道她一定會對你好的。」

  牟一羽心道:「媽媽因你傷心而死,不管你對我怎樣好,我都不會原諒你的。」

  西門夫人看看天色,說道:「你的元氣受損,精神也未恢復,我不該和你絮絮叨叨,只因第一次和你見面,忍不住說了這許多。現在,你該歇歇了,我知道這裡有個山洞,今晚咱們娘兒倆就在這裡過夜吧。我可以幫你凝聚真氣,要是恢復得快的話,明天你就能夠行動如常。不過,若要恢復原來得武功,那就恐怕還得多養兩三天。」

  牟一羽忍不住道:「你不要去找燕妹和你姨甥嗎?」

  西門夫人道:「他們沒有受傷,也沒有病,用不著我照顧他們。燕兒不論追不追得上她的表哥,我想她總會回到我的身邊的。」

  說罷,她就把牟一羽拉起來,扶他走路。牟一羽無力抗拒,只好由她。

  西門夫人的武功確是非同小可,她的手只是貼在牟一羽的腰間輕輕一帶,牟一羽就像御風而行似的,毫不費力,腳不沾地,就給她牽向前了。

  西門夫人將他扶入山洞,拿出乾糧道:「你先吃點東西,嗯,這是馬奶酒你怕喝不慣吧,但倒是長精力的。」

  牟一羽受到她無微不至的照顧,心裡越發思疑:「不知她懷的是甚心腸,她分明知道我是她情敵的兒子,卻又好像把我當成她的親生兒子一般。」

  西門夫人道:「好,現在你可以靜坐運功了,把手伸出來,我助你一臂之力。」她握著牟一羽的手,一股氣緩緩從他的掌心輸入。

  過了一會,西門夫人說道:「練決必須專心一致,你卻在想些什麼心事?」

  牟一羽道:「沒什麼。天色都已黑了,燕妹還沒回來!」

  西門夫人微笑道:「或許她已經找著了她的表哥,正在撒表哥的嬌呢。我做母親的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麼,你應該擔心你自己。你若想早點把真氣導入丹田,就不能心猿意馬!」

  牟一羽說了一個「是」字,但他雖然已極力摒除雜念,仍然不能定下心神。

  西門夫人道:「羽兒,你還有點什麼心事瞞著我吧?不如你直說出來,或者我能替你開解。」

  牟一羽暗暗吃驚:「我的心事可莫要給她看穿才好。」說道:「乾娘,我的確是放心不下一件事情一」

  西門夫人道:「好,什麼心事,說給我聽!」

  牟一羽道:「我那師侄給蒙面人抓了去,不知他會將怎麼樣了?」

  西門夫人道:「原來你是擔心這件事麼,那我又能向你擔保,你的師侄一定可以平安回來。」

  牟一羽道:「為什麼?」

  西門夫人道:「那蒙面人連你都沒傷害,怎會傷害他呢?你沒看出來嗎,他對你那師侄,實是甚為愛惜。他把他摔出去的時候,用的是股巧勁,生怕摔得重了,傷他呢。」

  牟一羽回想剛才的情形,果然是如西門夫人所說。詫道:「我這師侄是在武當山長大的,按說不會跟外人發生什麼關係。那蒙面人因何要對他特別呢?」

  西門夫人道:「我怎麼知道。但你也只須知道他決計不會傷害你的師侄,那就夠了。」

  牟一羽心裡想道:「你一定知道,不過你不願意對我說罷了。」

  不能說他對藍玉京毫不關心,不過,真正困擾他的卻並不是藍玉京的安危,他的確是另外有著心事的。不過,他也不願意對西門夫人說出來而已。

  他怕給西門夫人識穿,只好強攝心神,在西門夫人幫助之下,默運玄功,導引真氣。思想集中,靈台也也就漸漸恢復清明。

  也不知過了多久,牟一羽的真氣已能夠暢通無阻。西門夫人吁了口氣,說道:「復原雖然不如理想,也算難為你了。你好好睡一覺吧。」

  牟一羽沒有睡著,倒是西門夫人先睡著了,她因以全力替牟一羽打通經脈,實在是比剛才和蒙面有那場拚鬥還更吃力,她是疲累不堪了。

  這個山洞的上方開著半月形的缺口,天上的月亮卻是圓如明鏡,照得見西門夫人優美的睡姿。不知她是否在一個好夢之中,臉上都好像是孕育著笑意。

  啊,這夢中的笑容為何如此熟悉?

  牟一羽忽然想起來了,他想起了他死的母親。母親或者沒了西門夫人這行美,但臉上的笑容卻是同樣的慈祥。

  他喜歡母親的笑容,醒著的笑容和睡著的笑容他都喜歡。但可惜母親的笑容卻不常見。

  眼前的幻像,已經是處在病榻上的母親了。有的只是憔悴的顏容,有的只是令人心酸的苦笑,在她瘦削的臉上。

  一陣冷風吹來,牟一羽打了一個寒噤,母親的幻像已經消失。清醒的現實是,母親的仇人睡在他的身旁。

  西門夫人的睡姿如此酣靜優雅,似是展示出她心境的幸福與和平。牟一羽的目光從西門夫人的臉上移開,心中卻已充滿了恨意。

  是誰害苦了他的母親,就是這個女人,是誰令得他的母親抑鬱以終,就是這個女人!

  他突然有了替母親報復的衝動!母親的仇人就在他的身旁,劍也在她的身旁,他只要撥出劍來,一劍就可以刺進她的心房!

  但這報復是不是太過份了?

  或者不必殺她,只須把她的琵琶骨挑斷。讓她變成殘廢,多好的武功也使不出來!

  又或者只是毀了她的容貌,讓她永遠變成醜婦,看爹爹還能不能愛她?當然,如果是採用這種報復手段,他一定會喪命在西門夫人手下,但只要能替母親出了口氣,掉了性命又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暗算一婦道人家,未免太卑鄙了。對,還是寧可讓她殺了我的好!」他手中握著的劍開始在顫抖了。

  「正神」與「邪神」好似同時在他的心中爭鬥,他是終於墜入了「魔道」呢,還是忽然會清醒過來?

  藍玉京漸漸醒過來了。

  在那蒙面人將他放下來之後,他已經醒過來了。不過,那蒙面人還沒發覺。

  藍玉京一見到這蒙面人的時候,就有一個奇怪的感覺,覺得「似曾相識」。尤其在聽得他用生濁的口音說話的時候,這種感覺更甚。

  他這「奇怪」的感覺其實是正確的,那蒙面人不但認識地,而且還深悉他的武功。

  不過,他知道的是藍玉京在武當山時的武功,這半年來,藍玉京的武功進境如何,可就不是他所深悉的了。雖然,藍玉京剛剛和他交過手,但引起他驚異的不過是藍玉京的劍法而已。內功的深淺,可還不是一下子就能看出來的。他知道藍玉京應有進境,可還沒有想到他的進境已是遠遠超乎他的估計。

  他點了藍玉京的昏睡穴,生怕傷了藍玉京的身體,不敢用上重手法。他把點穴的內力「控制」得「恰到好處」,準備讓藍玉京在兩個進辰之後醒來,哪知不到一個時辰,藍玉京就漸漸恢復清醒了。

  他把藍玉京放了下來,忽地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我鄙視他的義父,其實我的所為,和不歧用比,也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藍玉京心頭大震,這蒙面人提起他的義父,跟著還說出他義父的「道號」,那是決無疑義的了,蒙面人一定是武當派的弟子而且是他的義父很熟的人!

  是無量長老麼?不像,不像!是無色長老麼?更不可能!

  蒙面人也不是道家裝束,武當山上,有時雖然也有俗家弟了借住,但若不是常住的道家弟子,又怎以熟悉他的義父?不過,裝扮是可以改變的,只有武功才假冒不來。

  這蒙面人的武功遠在他的義父之上,倘若不是兩位長老,又能是誰呢?他義父的武功,已經是在同輩中首屈一指的了。

  另一個令他心靈的大受震撼的是,從這蒙面人的口氣聽來,他的義父果然是壞人!或者,最少也是個行為不端的人。否則,怎麼引起他的鄙視?

  你不自覺的抖了一下,蒙面人似是吃了一驚,輕輕地拍一拍他,說道:「你醒了麼?」

  藍玉京沒有作聲,把呼吸調勻,裝著仍在熟睡。蒙面人自笑多疑,說道:「還是讓他早點醒來吧。唉,這可憐的孩子!」藍玉京感覺到他的手掌貼著自己的背心,忽地好像有股熱氣注入,令得他渾身發熱。

  他的肚子裡好像包著一團熾熱的氣體,氣體在膨脹,肚子就像要給脹破了。那熾熱之感,也越來越甚。藍玉京咬著牙關抵受,也終於抵受不住,發出了呻吟了。

  蒙面人喝道:「你這不識天高地厚的小子,一點點折磨都受不了,還居然敢替旁人出頭!」

  藍玉京呻吟道:「你殺了我吧,你不殺我,我終須要替算慧可大師報仇!

  蒙面人說的「旁人」本是指牟一羽而言,沒想到藍玉京仍然是記著他暗算慧可的仇恨。

  蒙面人心裡歎了口氣,這一瞬間,轉了好幾個念頭:「不管我對他怎麼好,這小子也不會領我的情。我不殺他,終是難免後患!不,不!我殺慧可可是出於無奈,怎還可以造這個孽?這孩子,可是我看著他長大的啊!」

  「我已經是一隻腳伸進棺材的了,即使有甚後患,也不放在我的心上!這小子做夢也想不到我是誰的,我怕什麼?他是無相真人最疼愛的徒孫,無相真人把光大武當門戶的希望都放在他的身上,唉,無相真人的恩德,我是無法報答的了,唯一可行之道,只是幫他達成他那末了的心願。只要這小子不負無相真人的期望,他日即使我終須死在他的手下,那也值了!」

  思念及此,他已是消了殺機,但仍是裝作不懷好意的發出嘿嘿冷笑:「我偏不殺,偏要將你折磨!嘿嘿,你們武當派的內功心法不是最擅長於導引真氣的麼,原來竟是假的?哼,你這小子無福消受,那就活該受這折磨!」

  冷笑聲中,蒙面人揚長而去。但藍玉京卻是從他的冷笑之中醒悟了。

  「他提起本門的內功心法,莫非他是特地將本身真氣輸入我的體內,目的就是為了幫我增長功力的麼?但他殺害了慧可大師,卻是為何要對我這樣好呢?」

  藍玉京滿腹疑團,但他實在熾熱難當,只好姑且一試。

  他一試運用本門心法,那團熾熱的氣體果然漸漸就好像得到疏導一樣,一點一滴的給他導人丹田。每導進一分,就減輕一分難受。

  正當他專心導引真氣之際,忽聽得有個清脆的、相識的聲音叫道:「表哥,表哥!」原來是西門燕找尋她的表哥,找到這座山頭來了。

  藍玉京曾經在斷魂谷見過她一次,那時西門燕也正是在追趕她的表哥。藍玉京暗暗好笑道:「沒想到她追到了遼東,也還是沒有追上。聽說她刁蠻成性,偏偏她最想得到東西都沒得著,也真可憐。」

  心念末已,忽聽得有人說道:「可憐的小妞兒,是不是你的表哥不要你了?」如諷如虐,聲音卻嬌媚非常。藍玉京用不著看,就知道來的是什麼人了。

  來的是青蜂常五娘。

  西門燕滿面通紅,喝道:「你胡說什麼,我的事不用你管!」常五娘的武功或者不算很高,但她是唐二先生的情婦,使毒的本領卻是得到四川唐家的不傳之秘的,西門燕天不怕地不怕,對她可還不能不當真有幾分顧忌。

  常五娘格格一笑,說道:「我說的是正經話啊,別的本領老娘不敢誇口,勾引男人的術事你可得拜我為師。你若求我,我倒可以幫你的忙!」

  西門燕忍不住了,罵道:「不要臉!」

  常五娘縱聲大笑起來。

  西門燕莫名其妙,說道:「你笑什麼,我沒工夫陪你發瘋,讓我過去!」

  常五娘堵住她的去路,笑了好一會子,方始停下來說道:「你知不知道,你罵我也就是罵了你的親娘!」

  西門燕這一下氣可大了,本來是對常五娘有幾分顧忌也不顧了。板起臉斥道:「你這淫賤的妖婦。敢和我的娘親相比?」

  常五姐笑道:「你莫笑痛我的肚皮了。你以為你的娘親當真是三貞九烈的女子麼?她偷漢子本事,我還自愧不如呢。不過,我若猜不錯的話,她在你面前,一定是假裝正經的,所以我也不會怪你。」

  西門燕氣得面色鐵青,唰地拔劍出鞘,喝道:「你再胡說,我殺了你。」

  常五娘搖了搖頭,歎道:「可憐,可憐,你竟給自己的親生母親瞞了二十年!你想知道你的母親現在正在做什麼事嗎,她是和她私生子私會!你若不信,我帶你去看。我說的倘是假話,你再殺我不遲!」

  西門燕雙頰火紅,一劍就刺去,喝道:「妖婦,你也不怕下撥舌地獄,我殺不了你,我媽也會殺你!」正是:

  只為孽緣難自解,看來清濁永難分。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50:05     標題: 第十四回 中州一劍應無恙 海角何人自放歌 (1)

常五娘皮笑肉不笑地打個哈哈,說道:「多謝你提醒我,我的確不是你媽媽的對手。」

  西門燕何等聰明,一聽得常五娘這麼說,就知道常五娘是要將她抓作人質。果然常五娘一個龍形穿掌,便向她的肩並穴抓下來了。

  西門燕情知不是她的對手,本來想藉母親的名頭嚇退她的,誰知得到了相反的效果,不過她的腦筋轉得極快,登時想到,「她要將我抓作人質,一定不敢傷我的性命!」

  肩並穴在琵琶骨的凹陷之處,按說常五娘朝她這個要害的方位抓下來,她是非閃避木可的。常五娘的掌勢已經封了她的去路,不論她躲向哪一方,常五娘都可以奪下她的劍。兵刃一失,她也勢必要落在常五娘的手中了。

  西門燕料準她不敢捏碎自己的琵琶骨,不退反進,一招「玄鳥劃砂」,橫截她的手腕。

  常五娘果然不敢下那辣手,須知琵琶骨一被捏碎,就是終身殘廢了,捏碎對方的琵琶骨和傷害對方的性命是相差不多的。常五娘要用西門燕來挾制西門夫人,就不能做得太絕。

  她略一猶疑,西門燕的劍光過處,已是把她的衣袖削掉一幅。這還幸虧是她縮手得快,否則只怕五根頭也要給了下來。

  西門燕怕她使出喂毒暗器,一招搶得先手,立即運劍如風,看著進攻。

  常五娘看出她的心思,笑道:「西門世家的追風劍法本來是不錯的,可惜你只學到一個快字,你以為快劍搶攻,就能令我發不出暗器來麼?不過,若用暗器傷你,你輸了也不心服,我手和你比劃比劃兵刃的功夫吧。」

  說話之間,她一個移形易位,西門燕一劍刺空,她的雙刀已經握在手上。

  她用的是鴛鴦刀,一長一短,長刀護身,短刀攻敵,西門燕的劍法不輸於她,臨陣的經驗和輕身的本領卻是相差不只一籌。

  常五娘欺身進逼,西門燕的劍招都給她的長刀格開,她的短刀乘虛而人,西門燕卻是無法封閉。常五娘的攻越來越盛,西門燕只覺那柄短刀就似在她面門劃來劃去一般,不多一會,已是給常五娘殺得手忙腳亂。

  藍玉京在岩石後面,只聽得金鐵交鳴之聲,震得耳鼓嗡嗡作響,不覺手心捏著一把冷汗。

  藍玉京手心裡捏著一把殲,暗自想道:「這位西門姑娘雖然是脾氣刁蠻,好歹也是姐姐的朋友,我怎能坐視不救。」

  但他腹內那團氣體只有一半納入丹田,他還是像個發高燒的病人一樣,有心無力。欲速則不達,無可奈何,他也只能「坐視」了。

  忽聽得一下悠長的金屬碰擊聲,那虎虎的刀風卻聽不見了。藍玉京一聽,就知西門燕是使出了太極劍法中的那一招「白鶴亮翅」。心裡暗暗叫了一聲「可惜」,「可惜她學得不純,連她表哥的一半功夫都未學去。」

  但不知怎的,常五娘卻似大吃一驚的模樣,叫道:「你,你,居然會使太極劍法!」吃驚之中還似含著氣憤,而且好像還有幾分淒涼的意味。

  西門燕大為奇怪:「我還未能與她扳成平手,怎的她就害怕了。莫非她是震於太極劍法的威名,卻不知我其實也只是一知半解。好,且待我嚇一嚇她。」佯作得意之狀,喝道:「妖婦,知道厲害了麼!知道厲害的在後頭呢!」

  常五娘冷冷說道:「好,你把更厲害的使出來吧!」

  西門燕接連幾招太極劍法都給常五娘化解開去,不過卻已是互攻守,比剛才好了許多。常五娘忽道:「你這劍法是不是媽媽教的?」

  西門燕道:「是又怎樣?我還未曾學到媽媽的一成呢?」常五娘歎口氣道:「你這話我倒是可以相信。」忽地罵道:「不要臉!」

  西門燕怒道:「你罵誰不要臉!」

  常五娘瞪現她,忽地又歎了口氣,說道:「不錯,我是不該罵你的媽媽,我是罵那負心人!」原來她是氣惱牟滄浪連一招太極劍法都沒教她,卻與西門夫人私自授受。

  西門燕莫名其妙,但見常五娘額現青筋,眼布紅絲,臉上充滿殺氣,卻是不由得心中害怕,虛晃一招,便想逃跑。

  常五娘喝道:「往哪裡跑!」倒持長刀,刀柄一撞,撞著她的笑腰穴,西門燕忍不住大笑起來,笑得渾身酸軟,腳步已是踉踉蹌蹌。常五娘喝道:「給我倒下!」不料西門燕非但沒有倒下,反而站穩腳步,而且笑聲也停止了。

  面對這一下突如其來的變化,常五娘固然是大為詫異,西門燕的吃驚比她更甚!

  原來西門燕誤打誤撞,剛好是撞到了藍玉京藏身的那塊石屏風。藍玉京從岩石後面伸出手來,托著了她的腰。

  藍玉京已是把蒙面人輸入他體中的八成真氣導進丹田,剩下兩成真氣,正自無處宣洩,一托住西門燕的腰,這團真氣就從她腰間的愈氣穴貫輸進去。西門燕被封的穴道快登時解了!

  不過,她也受不了那股突如其來的脹悶之感,當她看見了藍玉京的時候,笑固然是笑不出來,話也說不出來了。藍玉京把她放下來,她軟綿綿地就倒在地上。

  常五娘喝道:「誰躲在這裡,給我滾出來!」

  藍玉京雙眼圓睜,現出身形,冷笑說道:「妖婦,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呢。你睜開眼睛看看,看我是誰!」

  常五娘一見是藍玉京,倒定下心神了,格格笑道:「原來是乖兒子,乖兒子,你叫我一聲娘吧。你認我做乾娘,我就饒了你喜歡的這個丫頭。」

  藍玉京斥道:「無恥妖婦!」飛身、拔劍、喝罵、進招,幾個動作,一氣呵成!

  藍玉京在下武當山之初,曾與常五娘路上相逢,被她所擒,這不過是幾個數月的事。常五娘怎能想到,別來不過月,藍玉京的武功竟然精進如斯!

  「噹」的一聲,常五娘短刀落地,藍玉京的劍尖閃電般又點到了她的脈門。常五娘「彎腰折柳」長刀招架。身法配合刀法,美妙非常。這一刀本來可以封閉對方任何凌厲的攻勢的,哪知藍玉京的劍未點著她的脈門,劍氣已是令得她的虎口隱隱酸麻。刀劍交擊,「噹」的一聲,常五娘的長刀又脫手了。

  常五娘見他雙眼火紅,狠狠撲殺,也是禁住有點害怕,喝道:「你不肯做我的兒子,那也罷了,我與你有甚冤仇?」她已極盡騰、挪、展的能事,但話猶未了,又是「叮」的一聲,這回是她頭上插的玉簪被劍削斷常五娘的頭皮一片沁涼。

  常五娘一咬銀牙,喝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叫你知道老娘的厲害!」把手一揚,藍玉京的眼前出現了一片灰濛濛的因霧。原來她的袖中藏著能令人聞風倒地的迷魂散。

  但藍玉京雖然感到頭暈目眩,卻並沒有倒地。

  他只是像個醉漢似的腳步踉蹌,可還是如影隨形,緊追不捨。他的劍法本來是注重氣勢的,得到慧可大師的指點之後,更進一層,已經懂得從注意氣勢到注重神韻了。此時他踏著醉八仙步法,隨意揮灑,皆成妙著,殺得常五娘越艱難當。

  常五娘暗暗叫苦,喝道:「藍玉京,你別聽人唆擺,你的仇人不是我!」她是習慣了從個人的利害看事情的,藍玉京不肯放過她,她自不禁疑神疑鬼。

  藍玉京心頭一動,故意哼了一聲,冷冷說道:「妖婦,你手上沾了多少血腥,你自己應該明白!」

  常五娘涉嫌和武當派的幾宗命案有點牽連,這是無色長老曾與他談論過的,他故意說得含含糊糊,目的自是在於試探。

  若在平時,常五娘當然不去中計,但此際她被藍玉京殺得手忙腳亂,手忙腳亂引起心煩意亂,不覺衝口而出,便即叫道:「殺你爹爹的不是我,殺你娘親的也不是我,你冤魂不捨地纏住我幹什麼?」

  藍玉京雖是存心試探,但卻做夢也想不到得出這樣的結果。

  他在斷魂谷和姐姐相會之時,已經從姐姐口中知道,這個青蜂常五娘雖然到過他的家中,逼他的父母將他交出,但不悔師太隨即便到他家裡,把常五娘趕跑了。他的父母絲毫也沒受傷。

  「難道我另有爹娘?」這剎那間,平日已經積壓在他心底的許多疑團都浮了上來,他不覺心亂如麻,也是幾乎呆了。

  常五娘趁此時機,打出了一顆煙霧的掩護下,跑了。

  藍玉京本能的以掌風掃蕩煙霧,煙霧散淨,他也方始有如從夢中醒覺,隱隱聽得在他的背後,似有呻吟之聲。他這才想了起來,西門燕可正是在他剛才的藏身之處。

  原來西門燕已是鬥得精疲力竭,煙霧中是有著常五娘的迷魂散的,她雖然是躲在岩石後面,多少也吸進了一點毒霧,她殘餘的內功,可是無力抗禦了。她咬著舌尖,盡力不使自己昏迷過去。

  藍玉京粗通脈理,但如何解毒,他卻是束手無策的。他只心蹲在西門燕的身旁,讓西門燕靠著自己,免至她在地上滾動,碰傷身體。

  也幸在西門燕只是吸進一點毒霧未曾昏迷,還能出聲,藍玉京見她嘴唇開合,就把耳朵湊近她的紅唇,聽她說話。

  只聽得她氣若游絲,聲音輕得好像吹動柳梢的風,說出了三個字:「碧靈丹、碧靈丹……」

  「碧靈丹是什麼?」

  「天山雪蓮炮製的碧靈丹,它,它是……」

  這下子藍玉京可明白了,天山雪蓮能解百毒,武林中人幾乎是無人不知的。

  藍玉京道:「我知道了,它功能是解毒碧靈丹。但聽說天山雪蓮是非常難得之物,你有用它炮製的碧靈丹嗎?」

  「在、在我懷中。」

  西門燕把一句話分成三次,斷斷續續地說完,已是嬌喘吁吁,只能緊緊地靠著他了。

  但碧靈丹在她懷中,卻是令他為難了。有生以來,他還是第一次和異性這樣「親近」,「暖玉溫香抱滿懷」,肌膚相接已是令得他面紅心跳了,而碧靈丹是在她的懷中。

  西門燕等了一會,沒感覺到他有進一步的動作,嗔道:「小鬼你有多大,也要避嫌。」

  藍玉京給她說的滿面通紅,只好伸手人懷,在她貼身的內衣袋裡,摸出了一個小小的銀瓶,銀瓶裡有幾顆紅色的藥丸。

  「是這個嗎?」

  「不錯,餵給我服。」藥丸是要嚼碎吞服,藥力才能加快見效的。但她現在是咀嚼的氣力都沒有了。藍玉京擁抱著她,心旌搖搖,手指微微顫抖。幾乎拿不牢銀瓶,心裡想道:「這是救人性命,我把她當作姐姐就是。」當下把一顆碧靈丹嚼碎,餵給她嚥下。

  「要多少顆?」

  「一顆夠了。」西門燕軟綿綿的躺在他的懷中,臉上卻已開始有了一點血色。

  碧靈丹果然是解毒的靈藥,功效甚快。過了不到半住香時刻,西門燕已是恢復氣力,她離開藍玉京的懷抱,坐了起來,低低說了一聲「多謝。」臉上也不覺好像抹了胭脂。

  「用不著謝。你是我姐姐的朋友,我應該幫你的忙的。」藍玉京道。

  「哦,你是水靈的弟弟,你叫藍玉京?」

  「不錯,我們在斷魂谷是曾經見過面的。我也知道你是西門家的大小姐。」藍玉京不懂她因何明知故問。

  西門燕忽地「噗嗤」笑了,

  藍玉京莫名其妙,道:「你笑什麼?」

  西門燕道:「大小姐不是你叫的。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姐姐已經義給金蘭?」

  藍玉京道:「那又怎樣?」

  西門燕道:「那又怎樣,你的姐姐都叫我做姐姐呢,你說你應該叫我做什麼,你應該叫我做老大姐才對。」

  藍玉京裝作一本正經地道:「我看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嘛,馬馬虎虎叫你一聲姐姐那還可以,這個『老』字嘛?你可是當不起了。」

  西門燕笑道:「小小年紀,就學會了油嘴滑舌。我比你姐姐都長兩歲呢,你今年幾歲?」

  藍玉京道:「我和姐姐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已經十七歲了。」

  西門燕道:「原來你們是雙胞胎嗎?咦,這倒是有點奇怪了。」

  藍玉京道:「奇怪什麼?」

  西門燕道:「人家雙胞胎的相貌是最相像的,你和你的姐姐可並不相像啊!」

  藍玉家想起武當山那些師兄弟取笑他的話,心道:「她也這樣說,那些謠言,恐怕是未必無困了。可惜剛才沒有抓著那妖婦。」勉強笑道:「凡事都不例外,爹爹說我像舅舅,姐姐像媽媽,那又有什麼稀奇。」

  西門燕若有所思,半晌說道:「你的姐姐對你倒是很好的,她在家裡住的時候,老是啥叨著你。嗯,你有姐姐,福氣比我好得多了。我是孤零零一個,既無兄弟,又無姐妹。」

  藍玉京不知怎的,衝口而出,說道:「你不是也有一個表哥嗎?」話出了口這才想起不該撩起她的傷感。

  西門燕果然面色一沉,說道:「別提他了,他才不把我當作親人呢,哼,他不理我,我也不稀罕他。」

  藍玉京不敢作聲。但西門燕剛剛說了「不要提他」,自己卻又先「提」他了。

  「表哥是和你一起的,你知不知道他去哪兒?」

  藍玉京道:「我也是在那座山頭才見著他的,他比你們不過早來半個時辰。他一見你們來到就跑了,我也不知他要上哪兒。」

  他說的是「你們」,西門燕這才霍然一省,想起了與她同來遼東的牟一羽了。

  「你的牟師叔呢,是不是還在那個山頭?怎的你一個人來到這兒?」

  「我不知道。」

  西門燕詫道:「記得當時我去追趕表哥,他留下來和你說話的。你怎能不知道?」

  藍玉京道:「你們走了沒多久,來了一個蒙面人。那蒙面人武功極高,我和牟師叔聯手,都打不過他。我給他摔暈過去。待到醒來,我已經是在這兒了。」事實是真的,但他只說了一半。

  西門燕道:「有這樣的怪事,咱們如今所在之處,離開那個山頭,少說恐怕也有七八里呢。難道你是夢遊來到這裡?」

  藍玉京:「我也莫名其妙,或者是有人在我熟睡之時,將我搬來這裡吧。」其實他初時雖然失了知覺,但也知道是那蒙面入將他帶去的。不過,那蒙面人因何這樣對待他,他可的確是莫名其妙。

  西門燕對這「怪」事卻也不想深究,現在她所想的只是「那蒙面人不會有把牟一羽怎麼樣了。」

  她大驚之下,失聲叫道:「一定是那個人!」

  藍玉京道:「你見過那蒙面人?」

  西門燕道:「我和牟一羽來到烏鯊鎮的前一天,有人在路旁岩石上留下八個字嚇阻我們,那八個字是;若不回頭,自招煩惱。我們沒見著他,但卻知道他和武功遠在我們之上。因為除了那八個字之外,他還在岩石上留下他的掌印。」

  「唉,牟一羽碰上那個人,只怕、只怕不僅僅是煩惱了。你都給那人摔暈,牟一羽雖然是你的師叔,武功恐怕還不及你的!」

  她越說到後來,聲音越發顫抖。顯然是已經在害怕牟一羽的性命不保了。

  藍玉京暗自想道:「我還只道她的心裡只有一個表哥呢,原來她對小師叔的關心似乎也不在對她表哥之下。」於是安慰她道:「老話說得好,吉人天相。你也無需太過擔心,牟師叔他會逢凶化吉的。」

  西門燕嗔道:「你說這些不是廢話嗎?除非有一個武功比那蒙面有更好的人救他,否則他怎會逢凶化吉?」

  藍玉京笑道:「我不知道此地是否有武功比那蒙面人更高的人,但我知道是早已有人幫他的了。」

  西門燕連忙問道:「是誰?

  藍玉京道:「好像是個女人。」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為何說好像?』『

  「當時我剛被那蒙面人摔得翻倒在地上,我只聽見她的聲音,但還沒有見著她,我就失了知覺了。」

  「你聽見她說的是什麼?」

  「她的聲音遠遠傳來,甚是輕柔,十分悅耳,好像在叫一個人的名字,但我也只聽清楚了其中一個字。」

  「哪一個字?」

  「是個燕字。」

  西門燕吃了一驚,半晌說道:「你猜是我的母親?」

  藍玉京道:「我希望沒有猜錯。依你說呢?」

  西門燕沒有回答,臉上一副茫然的神色。

  藍玉京道:「咦,你在想些什麼?」

  西門燕的確是另有所思,但她心中所想卻是不能從口中說出來的。

  因為她想起的是青蜂常五娘說的那句說。

  這句話她非但不能告訴藍玉京,甚至連自己怎的會想起這句話來也都覺得不該。

  「我怎能相信那妖婦的讕言。牟一羽是堂堂中州大俠牟滄浪的兒子,母親也是名門淑女,武林中人盡皆知曉。來歷不明這頂帽子絕不能戴在他的頭上。」

  雖然只是存在心中的「意念」,也是經過「化裝」的。常五娘原來所用的字眼,可比「來歷不明」這四個字還更難聽得多。

  她是徑直地說西門夫人「此際」正在和她的私生子相會的。

  面對著藍玉京疑問的目光,西門燕霍然一省,裝作喜出望外的神氣說道:「當今之世,心夠嚇走那蒙面人的女人,除了我母親,我想在概也不會有第二個了。不過,卻不知你的牟師叔是否安然無事,你陪我回去看看好不好?」

  倘若不是西門燕求他的話,藍玉京是不想回去再見牟一羽的。對這位小師叔,他的莫名其妙的疑懼。而且他自己也是有事在身,他是要前往金陵,查明自己的身世之謎的。

  但他可不能用這樣的藉口拒絕西門藏的要求。

  他剛在躊躇,西門燕已是「嗤嗤」一笑,數說他道:「陪姐姐走也害羞麼,剛才你抱都抱過我了。」她任性慣了,心情好的時候,也喜歡開開玩笑的。現在她就很喜歡看藍玉京的窘態。

  藍玉京滿面通紅只好陪她回去。

  西門夫人睡得正酣,不知她是否正在做著一個好夢,臉上有溫柔的笑容,慈祥的笑容。

  恩怨糾纏,牟一羽的心裡雖然仍是充滿恨意,但卻不敢正視她的笑容,目光從她的臉上移開了。

  他的劍已出鞘,但握著劍的手卻在顫抖。

  要替母親報復,這是最好的時機,但能夠這樣做麼?

  正在正邪交戰於心之際,他忽然好像聽到外面有點什麼聲息。

  他走出洞,凝神細聽。此時正是曉色初起的時候,在對面白雪皚皚的山坡上,已是隱約可以看見幾條人影。

  他們說話的聲音,也從晨風中吹送過來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51:43     標題: 第十四回 中州一劍應無恙 海角何人自放歌 (2)

  一個熟悉的女聲說道:「東方亮曾經大鬧武當山,這件事大師想必亦已知道了吧?東方亮這小子也還罷了,那西門夫人的劍法恐怕還在他之上。」

  牟一羽吃了一驚,這個女人不是別個,正是青蜂常五娘。

  隨即聽得一個硬澀的聲音說道:「我只可惜西門牧已經死了。」

  說話的是個紅衣番僧。西門牧是曾為綠林盟主的人,番僧的弦外之音自是認為只有西門牧才配做他的敵手,西門牧的妻子他可還未曾放在心上。

  常五娘賠笑的道:「大師的武功我是十分佩服的,那婆娘當然不是大師對手。不過,凡事小心點好,我只是恐防大師輕敵。」

  第三個人說道:「東方亮我讓給你們,牟一羽你交給我吧。」

  第四個人說道:「咱們聯手,多厲害的敵人相信也能對付。我最想抓到的藍玉京這小子。」

  這四個人在雪地上走得飛快,轉眼之間已是從對面的山坡走了過來。

  另外那兩上男子牟一羽也認出來了,一個曾被他點了穴道的歐陽勇,另一個是曾被東方亮擊敗的英松齡。

  這四個人他認識三個,只有那個紅衣番僧,卻不知是何來歷。

  常五娘眼利,首先發現了他,陰惻惻地發出一聲冷笑,說道:「哈,你這小子還在這兒,那賤婆娘呢?」冷笑聲中,彈出了一顆香霧彈,剛好在牟一羽的面前爆炸開來。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歐陽勇大喝道:「好小子,我正要找你算帳,有膽的與我見個真章!」

  牟一羽運掌成風,掃蕩煙霧,但也吸進少許。常五娘秘製的香霧彈,乃是一種非常厲害的迷香,不過,卻只是令人昏迷,對身體並無毒害。牟一羽功力尚未完全恢復,吸進少許,雖未至於昏倒,亦已目眩頭暈。

  歐陽勇一掌劈下,牟一羽中指一彈,彈著他手背的筋,歐陽勇的一條右臂,軟綿綿地垂了下來。但他也真是好勇鬥狠,右臂無力,左手橫肱,一個肘錘就撞過去。若在平時,牟一羽怎會懼他,但此際氣力不加,跳躍不靈,硬拚之下,卻是彼此都著了一下了。牟一羽被他撞得腳步踉蹌,說時遲,那快,英松齡又已撲到。

  常五娘叫道:這為小子留給我,你們要報復儘管報復,不許傷他性命!」

  英松齡笑道:「五娘放心,我不會毀了你喜歡的這個小白臉的。」

  牟一羽即使功力未減,也不如他。不過數招,就給他攻得手忙腳亂。

  那紅衣番僧道:「五娘,這小子是誰?」

  常五娘道:「這小子叫牟一羽,他的父親牟滄浪是武當派的現任掌門。」

  武當派的名頭紅衣番僧是知道的,但他極為自負,武當派的掌門也還不怎樣放在心上,何況只是掌門之子?當下就把雙手籠在抽中,搖了搖頭,說道:「你說那些「厲害人物」哪裡去了?乏味,乏味!這樣的一個小子,也值得幾個人去打他嗎?」

  英松齡面上一紅,說道:「歐陽勇,你退下!」

  歐陽勇的右手疼痛已止,亢聲說道:「這小子曾經對我偷施暗算,要我退下也得,但我得先斫他一刀!」

  英松齡已經佔盡優勢,心道:「讓你斫他一刀那還不易?」一掌劈將過去,掌勢閃縮不定,把牟一羽的眼神引得注意他的掌勢。一個勾攻,就把牟一羽絆得跌倒了。

  歐陽勇獰笑道:「小子別慌,我只要你一條胳膊!」

  眼看一刀斬下,牟一羽的手臂就要和身體分家,陡然間,平地好像留起一條「金蛇」,跟著撲來是一團白影,歐陽勇大叫一聲,鋼刀脫手飛出,整個人也跌出了數丈開外。

  原來是西門夫人從那山洞裡出來了。她身上沒帶兵器,隨手解下一條束腰的彩繩,卷卻歐陽勇的鋼刀,那條彩繩幻化的「金蛇」,比真的毒蛇還更厲害,不但奪卻了歐陽勇的兵刃,還纏上了他的的手腕,把他的腕骨都拗折了,牟一羽一個鯉打挺跳起來,將歐陽勇踢出去。但他的氣力已經用盡,吸進的迷香發作,踢翻了歐陽勇,他和身形亦已是搖搖晃晃,好像風中之燭了。西門夫人把他摟入懷中說道:「別慌,娘在這兒!

  但她可忘記了旁邊還有個英松齡,由於這變化來得十分突兀,英松齡不覺也是一驚。但他畢竟是個老手,立即看出了可乘之機,一抓就向西門夫人抓下。

  他是精於大擒拿手法的名家,這一抓抓下,即使是武林高手只怕也躲閃不開,非給他抓得筋斷骨折不可。

  但西門夫人卻還是摟著牟一羽,而且她的左手正在拿著一顆藥丸,納入牟一羽的口中。一雙眼睛也只是看著牟一羽。她好像根本就沒有看見在身前的英松齡,當然是沒有躲避了。」

  眼看這一抓就要抓到她的琵琶骨,她右手一揮,那條彩繩「幻化」的「金蛇」又飛出來了。對準英松齡的掌心。

  英松齡是個武學得家,一覺勁風「刺」掌,立知不妙。彩繩本是輕柔之物,但經過了西門夫人的玄功運用,卻變作了鋼刺一般,英松齡寧讓毒蛇上一口,也不敢讓她的彩繩刺著了掌心的勞宮穴,勞宮穴倘刺穿。他這一身內功恐怕最少也得廢了一半。

  饒是他縮手得快,掌背也被彩繩打了一下,火辣辣作痛,西門夫人寸步不移,只是揮舞彩繩,就令他近不了身。

  那紅衣番僧問常五娘道:「你不是說這娃牟的小子是武當掌門牟滄浪之子嗎?牟滄浪的老婆早已死,怎的又鑽出了這個婆娘認是他的娘親?」

  歐陽勇已經自行接好脫臼,冷笑說道:「她要弄個小白臉來玩玩,不認作乾兒子,還認作什麼?」

  常五娘道:「你的嘴巴也太缺德了,怎可以這樣亂說人家?」

  歐陽勇道:「咦,你不是也罵她賤人的嗎,怎的反面幫她說話了?」

  常五娘道:「我說的是事實,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歐陽勇道:「那你說,她為何把這小白臉當作心肝寶貝?」

  常五娘道:「這你都不懂,這叫做愛屋及烏。」弦外之音,當然是指西門夫人心愛的人乃是牟一羽的父親了。

  那紅衣番僧不懂漢人的這句話成語,西門夫人和牟一羽是什麼關係,他其實也不感興趣,只是隨便問問。如今,吸引他的注意的只是西門夫人的武功。

  「這婦人是不是就是你所說的那個西門夫人?」紅衣番僧問道。

  常五娘還未曾回答,形勢已是有了新的變化,令她大吃一驚了。

  西門夫人把牟一羽放下,滿面怒容地站了起來,只聽得「啪」的一聲,英松齡的臉孔開了花,西門夫人那條彩繩抽在他的臉上,就像軟鞭一樣,打得他血流滿面,還幸虧他躲避得快,否則雙眼只怕也要給打瞎了。

  西門夫人身形疾起,但卻並不是去追英松齡。而是撲向常五娘。

  常五娘一把金針撒出,卻哪裡阻得往西門夫人?只聽得一串叮叮之聲,金針全都被她的一條彩繩掃得反射回來!

  紅衣番僧喝道:「好功夫!」一掌劈出,反射回來的一叢金針化成粉末,灑得常五娘滿身都是,嚇得常五娘呆了。

  說時遲,那時快,紅番僧已是迎上了西門夫人,一個「大手印」拍出,西門夫人那條彩繩,金蛇以的本是其直如矢的,此時卻變得曲曲彎彎,西門燕衣袂飄飄,反身躍出。「大手印」餘勢未衷,轟隆一聲,旁邊的一棵小樹竟然給他的劈空掌力震得倒下。

  原來這個紅衣番僧乃是西藏密宗的高手,法號嘉錯,大手印功夫據說已是天下第二。

  努爾哈赤(即後來的清太祖)聞得他的大名,特地將他從西藏請來盛京(今瀋陽),封他為「神武法師」,這次他也是奉努爾哈赤之命,前來烏鯊鎮給那個金老闆傳達密令的。英松齡曾經做過努哈爾哈赤的衛士,早在十年之前,已是在盛京與他相識。他來到烏鯊鎮的時候,剛好是英松齡鎩羽而歸的時,是以到他,就邀他出來再次搜捕東方亮等人。他們在路上碰上常五娘,常五娘也是仗著有他做護身符,方敢重來此地的(昨晚給牟一羽療傷的時候,她曾在林邊偷窺,卻未敢現身。)

  嘉錯法師一個大手印拍出,只能使到西門夫人的彩繩屈曲,不覺也是一驚。縱身追來,咧開大嘴笑道:「你的功夫不錯呀,怎的交手一招就跑了。你放心,佛爺雖然不戒殺生,可是從不傷害美貌的娘兒的,回來陪佛爺再玩幾招吧!」

  西門夫人反身躍出,衣袂飄飄,好像一朵白雲霎然間就落在歐陽勇的面前,只聽得辟啪連聲,在這剎那之間,西門夫人已是左右開弓,打了歐陽勇四記清脆的耳光,把他的牙都打得只能和血吞下。這還是因為嘉錯法師已經追了上來,否則歐陽勇吃虧更大。

  西門夫人一個轉身,冷笑說道:「大和尚,你還是趁早給自己念往生咒吧!」她領教過大手印的害,再次交手,已是有了經驗。彩繩盤旋轉折,乘隙而進,專門刺向嘉錯法師的眼睛、鼻孔和耳朵。彩繩在掌風中雖然好像柳磕的搖擺不定,但彩蠅是輕柔之物,嘉錯法師的掌風卻是不能將它折斷。

  酣鬥中西門夫人的彩紹忽似靈蛇般蜿蜒而進,幾乎鑽進了嘉錯法師的鼻孔,嘉錯法師打個了一個噴嚏,倒躍數步,面紅過耳。

  鑽進鼻孔還是小事,要是刺著眼睛,事情可就大了。嘉錯法師不敢輕敵,身形滴溜溜一轉,脫下了身披的大紅袈裟,儼如一片紅雲,平地湧起,擋住了彩繩幻化的金蛇。

  西門夫人攻不進去,此消彼長,不多會兒,反而給那團「紅雲」罩住了,她的本領本來是不輸於嘉錯法師,只因她昨晚曾耗了許多真氣為牟一羽打通奇經八脈,這麼一來,時間一長,她自是感到氣力不佳了。

  嘉錯法師佔了上風,又再得意起來,笑道:「聽說你的丈夫早死了,你無依無靠,也是可憐,你給佛爺做個女弟子吧!」

  西門夫人不敢分神罵他,只好忍氣吞聲,緊咬銀牙,與他苦鬥。

  此時牟一羽亦已和常五娘交上手了。

  牟一羽服下碧靈丹,精神已經恢復,但功力則只是及到原來的八成。常五娘不用喂毒暗器,剛好可以和他打成平手。

  牟一羽故作好整以暇的模樣,嘻皮笑臉的說道:「唐二先生好嗎?他放心讓你一個人出來,倒是難得。」

  常五娘笑道:「按說我是應該躺在墳墓裡面,無奈我這個人是寧死也不甘寂寞的,所以只好自行復活了。不過,縱然如此,我也還得多謝你給我定的計,所以你了不必驚慌,只須依認我做乾娘,我是不會傷害你的。

  她說的是八個月前,牟一羽替她設計,讓她「死」在唐二先生掌下,以求避過武當派的追捕一事,這件事是只有三個人知道的,在常五娘旁邊的英松齡和歐陽勇可聽得莫名其妙。

  英松齡的臉孔被西門夫人打得皮開肉綻,但也只是此肉之傷,歐陽勇的傷較重,他剛剛續上脫臼,一條手臂尚未能使力。但他天性好勇,卻是忍耐不住常五娘和牟一羽的「打情罵俏」了。

  牟一羽大笑道:「五娘,你怎的好像上了認乾兒子的癮,不過,我可不想和藍玉京亂了輩份呢。」

  歐陽勇不知他們的內裡因由,只當他們是「打情罵俏」,立即衝上來,一聲冷笑說道:「你不肯做五娘的乾兒子,做我的兒子,吧。你叫我一聲老子,我就饒你!」

  常五娘心中不悅,故意放鬆一招,牟一羽唰的一劍刺出,喝道:「你只配做龜兒子!」歐陽勇的武功本來就不及牟一羽,此時只有一條手臂使用,怎故得住牟一羽倏然而來的神妙劍招?只聽的他大叫一聲,剛撲上來,立即又要後退了。這一次的傷雖然也不能算重,但左手的兩隻手指已是給牟一羽的利劍削去。

  歐陽勇氣得大叫:「常五娘,你當真是只要小白臉不要朋友了嗎?」

  常五娘冷冷說道:「好,你上來吧。我讓你和他單打獨鬥就是。」

  英松齡向歐陽勇搖搖手,示意叫他退下,他自己卻走上前來,說道:「五娘,你也知道,對方是極可能還有後援的。東方亮,和藍玉京這兩小子還未出現呢!」

  常五娘道:「那又怎樣?」

  英松齡淡淡說道:「那就應該速戰速決!五娘,你打累了,暫且歇歇,讓我和這小子單打獨鬥!」

  英松齡與歐陽勇自是不能相提並論,因為不論是身份或者武功,他都是遠在歐陽勇之上的。常五娘可以讓歐陽勇難堪,對英松齡卻必須尊重。不過,她與牟一羽的關係甚為微妙,卻又不願意讓牟一羽落在英松齡的手中。

  正當她進退兩難的時候,忽聽得一男一女,同時呼叫。男的在叫「師叔」女的在叫「媽媽」。

  這兩上人不用說就是藍玉京和西門燕了。

  他們的來到,既是在常五報的意料之中,又是在常五娘的意料之外。

  西門燕遲早都要回到此地找牟一羽的,而藍玉京陪她回來,也是情理中事。常五娘當然不會覺得奇怪。

  但他們來得這樣快,卻是常五娘意想不到的。

  西門燕中了她的迷香,她以為西門燕即使能夠恢復如常,最少也還得有個把時辰。哪知道西門燕仗著碧靈丹的藥力加上藍玉京的「助力」,不到半個時辰,就能施展輕功。

  說時遲,那時快,藍玉京已是撲上前來,替下了牟一羽。

  英松齡喝道:「又是你這小子!」

  藍玉京道:「不要臉的老匹夫,剛剛給你僥倖逃脫,居然還敢再來。」「不要驗」三字可是一語觀關,英松齡的臉被西門夫人打得皮破血流,這個「臉」的確是早已丟盡了。

  英松齡大喝道:「小子,我要你的命!」大喝聲中,立下殺手。

  藍玉京道:「很好,有本事你就拿去!」抽出寶劍,輕輕一劃,信手發招後發先至。英松齡這一抓抓向他的琵琶骨,手法極為老練,已是算準了不論他躲向何方,縱然捏不碎地的琵琶骨也可了受傷的,哪知藍玉京反而欺身進逼,弧形的劍圈一下子就迎上他的虎爪,他這一抓,就等於是「火中取栗」了。只見白光過處,濺起幾點血花。英松齡的一根指頭已是給劍尖劃破。這還幸虧是他縮手得快,否則只怕五根指頭都要給對方削斷。

  牟一羽是師叔身份,但他在旁觀戰,也情不自禁的給師侄喝起彩來:「好,似拙實巧,這一招玄鳥劃砂用得妙極!」

  牟一羽在喝彩,英松齡則是不禁心頭一凜了。「奇怪,相隔不過一天,這小子的劍法怎的忽然精進如斯?」昨天他與藍玉京交手之時,雖然只是打成平手,但他還是佔了六成以上的攻勢的。他自信若不是東方亮後來插手,他「應當」可以勝得了藍玉京。這也正是他剛才膽敢大言炎炎的原因。

  他可不知,藍玉京的劍法注重的是一個「悟」字,英松齡的鷹瓜功頗有獨門手法,第一次交手,藍玉京由於從未見過,自是不免要吃點虧,但第二次交手就不同了,他早已琢磨出如何契破解對方的鷹爪功之道,自是不難反客為主。另外還有一層,英松齡勝過他的只是功力,但英松齡在接連兩場惡鬥之後,即使在功力方面亦已是比藍玉京稍有不如。

  但英松齡既不知己,亦不知彼,他一發現克制不了對方的劍法,依然還是想在功力方面壓倒對方,一個飛身踢腳,拼著大腿受,踢向藍玉京的胸膛。

  牟一羽見英松齡形同拚命,不禁一驚,但他還來不及前助,只聽提一聲駭人心魄的慘呼,有個人已是倒在地上。

  但這個人卻不是藍玉京,也不是英松齡,是那個好通鬥狠的歐陽勇。

  原來歐陽勇見西門燕是個年紀輕輕的女子,只道:「黃毛丫頭」容易欺負,此時他正在一塊大石上裹好了傷,西門燕從石頭下面經過,他冷不防的就撲下來。

  西門夫人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連忙叫道:「橫雲斷蜂!」西門燕自小就是由母親教她的,依言發招。歐陽勇即使沒有受傷,也未必能夠勝她,何況她又得到了母親的指點。

  「橫雲斷峰」的幅度很小,威力卻是極強。用於應付敵人的突襲,正是最好不過。她這一招發出,歐陽勇可就不只是脫臼那樣簡單了,整條手掌都給劍鋒削斷!

  歐陽勇也真頑強,手臂和身體分了家,已經倒在地上,居然沒有暈過去。他一咬牙根,骨碌碌的就從山坡上滾下去。山坡上到處是有稜角的石子,他這一滾下去,死活未知,遍體鱗傷則是可以想像到的。倒是把西門燕嚇得呆了。

  英松齡剛在飛身踢腳,陡然間聽得歐陽勇的慘呼,心神一亂,這一腳踢向斜方。但如此一來,倒是救了他的一條腿。藍玉京的一招「三轉法輪」蓄勢以待,本來是準備他的腳一踢到胸膛,就立即可以將他膝蓋下的小腿絞斷。他踢歪了腳,趁勢一個鷂子翻身,也從山坡上滾了下去。

  西門夫人指點女兒,打跑歐陽勇,但她自己分了心神,卻是更加抵敵不住嘉錯法師的攻擊,整個身形,都被那團「紅雲」籠罩。

  西門燕驚魂稍定,叫道:「賊禿休得傷我娘親!」母女情深,令得本來是七竅玲瓏的她,一時間也沒想到,她母親本領勝她十倍,尚且不敵那個番僧,她上去如何能夠濟事?

  嘉錯法師那件大紅袈裟盤旋飛舞,虎虎風生,西門燕跑上去,剛踏入三丈距離之內,陡然間只覺一股大力湧來,登時就把她像拋繡球一樣,拋出了三丈開外。西門夫人大驚之下,連發數掌,抵消對方的勁力。也幸虧她及時發掌,觸及西門燕身體的那股力量,已是不及嘉錯法師原來所發的三成。西門燕這才得以沒傷。

  但她雖沒受到內傷,從半空中摔下來,苦頭還是有得吃的。牟一羽和藍玉京飛步搶過來,藍玉京跑在前頭,剛好接著跌下來的西門燕,他頭也不回,反手一拋,又把西門燕拋給了牟一羽。牟一羽可是不敢放手,他接看西門燕,兩個人都嚇得傻了。

  藍玉京一股風似的捲來,與西門夫人並肩作戰,兩大高手的內力激盪,令得藍玉京的呼吸也是為之不舒。他定一定神,默念心法:「任它如泰山壓頂,我只當清風拂面。」覷個真切,一劍就插入袈裟幻化的那團「紅雲」之中!

  嘉錯法師揮舞袈裟,本是遮攔得風雨不透的,但說也奇怪,卻給藍玉京這一招也不知是什麼名堂的招數攻進去了。

  嘉錯法師的武功遠勝於他,為什麼他能有這樣的「神奇」的力量?當然西門夫人給予他的助力是一個重要原因,要是沒有西門夫人在正面替他抵擋嘉錯法師的進攻,他就不可能盡展所長;但更重要的原因,則是因為他已經把全副精神投入這一招之中,整個生命和他的劍已是合而為一。

  這一瞬間,他非但對周圍的一切已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甚至連自己也忘掉了。

  這一瞬間,他好像已是古代庖丁的化身。

  莊子說他,「彼節者有間(節指骨節,間指空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而入有間,恢恢乎其於游刃必有餘地矣。」他就像庖丁一樣,找到了嘉錯法師的「有間」

  古代有一個神箭手名叫養由基,他曾經用這樣的方法訓練自己:把一個虱子用絲線縛住,懸掛帳項,終日凝視著它,待到有了一天,從他眼中看出來的這個虱子變得好像有車輪一樣大的時候,他的箭法就能百步穿楊了。這個故事和庖丁那個故事是有相通之處的。而這一瞬間的藍玉京,也就好像那個已經把虱子看得好像車輪的神箭手一樣,看出了嘉錯法師一點極其微細的破綻,儘管他的袈裟已是遮攔得風雨不透,但這只是在別人眼中的「風雨不透」,在藍玉京的眼中,則是有著可以穿透的空間。

  於是就像養由基的神箭一樣,他的神劍,也就刺穿了嘉錯法師的袈裟。

  雖然只是穿了一個小孔,嘉錯法師那件好像漲滿了的風帆的袈裟,已是垂綿綿的「塌」下來了。嘉錯法師也好像鬥敗的公雞一樣,陡地拋開袈裟,轉身跑了!

  大地一片靜寂。過了一會,方始聽得牟一羽和西門燕同時叫了起來:「好劍法!」不過,西門燕的聲音是充滿興奮,牟一羽則是多少有點酸溜溜的味道了。

  西門夫人凝視著他,緩緩說道:「這劍法是誰教給你的?」

  西門燕說道:「媽媽,你還未知道嗎,他是藍水靈的弟弟,是武當派的弟子,聽牟大哥說,他還是無相真人的徒孫。」言外之意,他的法是誰教的,這還用問?

  但西門夫人卻好像沒有聽見女兒的說話,她的眼神還是在等待藍玉京的回答。

  而藍玉京的回答也大出西門燕的意料之外。

  藍玉京道:「我不知道。」

  西門燕詫道:「這是什麼話,你怎能說——」她本來是要質問藍玉京的。但見母親和牟一羽都只是把眼睛望著藍玉京,好像並無不以為然的神氣,倒是一本正經地聽他回答,她下面的話就說不下去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52:17     標題: 第十四回 中州一劍應無恙 海角何人自放歌 (3)

  藍玉京想了一想,繼續說道:「劍訣是師祖傳的,招式是我義父所教,不過我也胡亂想出一些新招。」

  牟一羽淡淡說道:「哦,胡亂想的?你倒是聰明得緊啊!」

  藍玉京道:「慧可大師曾點過我,不過他和我說的乃是武學精義,不是劍法。」

  西門夫人道:「但一理通,百理融,他指點你的雖然不是劍法,你也得益不少,是麼?」

  藍玉京道:「正如夫人所言。」

  西門夫人暗自想道:「看來他說的應該不是假話,他的劍法確是在羽兒之上,雖然未必勝過羽兒的爹爹,但也是另闢蹊徑了。」原來她見藍玉京的劍法精妙如斯,曾一度懷疑,懷疑不知是否出於牟滄浪所授的。

  她已經接受了藍玉京的解釋,但牟一羽卻是還有懷疑。

  「指點過你武學的人,不僅是慧可大師吧?」

  藍玉京還沒有回答,西門燕已是聽得不耐煩了,說道:「這可不是什麼緊要的事,有時間你慢慢問他不遲,我剛剛見著娘親,你讓我先說好不好?」

  西門夫人卻道:「燕兒,你怎可以這樣不懂禮貌,別打斷人家的話!」

  藍玉京心想:「趁著西門夫人在此,要解開那個結,這可正是個好機會。」便道:「我曾經與東方亮比試過劍法,說是比試,其實也是切磋。不過,當時我是並未知道東方亮和本派結有樑子的。牟師叔,要是你認為我做的不對,你處罰我好了!」

  幸一羽沒想到他會當著四門夫人的面,毫無避忌地說出來,不覺倒是頗感尷尬,一時間不知怎樣措辭方能得體了。

  西門夫人道:「羽兒,我求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牟一羽猜到她要說什麼,但也只能答道:「我的性命都是乾娘救的,乾娘吩咐就是。」

  西門夫人道:「東方亮是我姨甥,他雖然曾上武當山鬧事,但當時無相真人也寬容了他,希望你不要把他當作仇人。」

  牟一羽打了哈哈,乾笑說道:「我怎會記著令甥的過節,我若是把他當作仇人,我也不會陪燕妹來遼燕訪尋他了。不過,話得說在前頭,我是武當派的弟子,倘若他日武當派與令甥有甚爭鬥的話,我頂多只能避開,可不能阻止同門和他作對。」

  西門夫人知他言不由衷,說道:「你能夠這樣,我已經滿意了,不過,我也有一句話想托你轉告貴派同門,我知道你們懷疑他偷學貫派的劍法,我要替他說句公道話,他即使有心偷學,也無須向貴派的門人偷學。貴派的劍法並非什麼不傳之秘,見過的人很多,不是貴派的人也未必就不懂得貴派的劍法。東方亮要學的話,我就可以教他。」

  牟一羽道:「是,我知道。」其實,他在說這話的時候,心中卻是有了另外一個懷疑—一「為什麼西門夫人竟會精通太極劍法?

  西門燕笑道:「我這個人是喜歡直話直說的,牟大哥,現在我媽已經和你說得十分清楚了,以後你可別再懷疑你這師侄曾與我的表哥私相授受本身的所學啦!」

  西門夫人笑道:「你的大哥早已清楚了,你這話不是畫蛇添足嗎?好了,你要和我說什麼事情,說吧。」

  西門燕趁她母親高興,便道:「那青峰常五娘未來之裡之前,我也曾經碰上了她,險些遭她毒手,幸虧藍玉京救了我的性命,媽,我替你多收了一個乾兒子好不好?他是水靈的弟弟,水靈也經叫你做乾娘的了。」

  西門夫人沒有說話,藍玉京也沒說話。

  西門燕向藍玉京打了個眼色,說道:「你怎麼還不上去不拜見乾娘,拜了乾娘,你就可以求她教你劍法了。」

  西門夫人淡淡說道:「他的劍法在我之上,我有什麼可以教他?」

  藍玉京道:「請莫怪我不識抬舉,我已經有了一個乾爹了。」

  西門燕心裡想道:「有了乾爹,就不能再有乾娘嗎?」但見雙方都無此意,她自是也只好心裡嘀咕了。

  藍玉京道:「牟師叔,請恕我不能回山替師祖送葬,我有事要先走。」

  牟一羽道:「你的事不能由別人代辦嗎?」

  藍玉京道:「這件事是師祖生前囑咐我的,請怨我不能假手別人。」

  牟一羽甚是尷尬,只好望著他的背影消失。西門夫人忽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由他去吧!」

  西門燕「咦」了一聲,說道:「媽,你好像什麼都知道。」

  西門夫人道:「你忘記了你的爹爹曾經做過綠林盟主麼,即使是在遼東,也有你爹舊日的部下,我要打聽你們的行蹤又有何難?」

  西門燕道:「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你對牟大哥的事情,好像知道得比我還多。」

  西門夫人吃了一驚。只道女兒已是起了疑心,說道:「為何你有這樣的想法?」

  西門燕道:「就憑你剛才說的那句話。」

  西門夫人道:「哦,我剛才說的哪一句話?」

  西門燕道:「你勸牟大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不等於告訴別人,你已經知道了牟大哥來遼東要做的任何事麼?可我就不知道那『多一事』是什麼呢。」

  西門夫人笑道:「你這小妮子倒會咬文嚼字,但卻是強作解人。」至此,她方始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

  西門燕道:「牟大哥,你和我來遼東,不只是為了要找藍玉京回山奔喪吧?」

  牟一羽心念一動,大笑道:「你幾時變得這樣好管閒事的?」

  西門燕道:「看啊,那就是說,你確是還有別的事情了。不是我好管閒事,我是想幫你的忙,」

  牟一羽道:「哦,你幫我的忙?」

  西門燕道:「我還沒有說完呢,縱然我幫不了你的忙,還有我媽媽呢,你說出來,說不定媽媽可以幫你的忙。」

  西門夫人笑道:「別把你的媽媽看得那樣神通廣大。」

  牟一羽暗自思量:「她丈夫的舊部遍佈天下,消息自是特別靈通。向她試探一下也好。」便道:「我知道玉京和慧可大師前來遼東,是要找一個人,但卻不知他要找的是何人?」

  西門燕道:「你這師侄對你也太不夠尊重了,他不肯告訴你?」

  西門夫人卻道:「這件事對你很重要嗎?」

  牟一羽道:「也可以這樣說。」

  西門夫人微笑道:「這麼說,是你的爹爹想要知道這件事了?」

  牟一羽沒作聲,神態卻是默認。

  西門夫人忽道:「依你們猜想,他和慧可要找的是什麼人?」

  卞一羽道:「依我們猜想,多半是七星劍客。」

  西門夫人怔了一怔,說道:「七星劍客郭東來,你們確實知道他還在人間?」

  牟一羽道:「不歧兄去年曾經來過遼東,碰上了他。」

  西門夫人道:「不歧的年紀比你大多少?」

  牟一羽道:「大概是四十歲剛剛出頭。」

  西門夫人皺一皺眉頭,說道:「七星劍客失蹤已有二十多年,你那位師兄即使本是俗家弟子,料想也不會十多歲就出道的,他又怎知道碰上的是七星劍客?」

  牟一羽道:「不歧師兄在他手下吃了大虧,他只使了一招,不歧師兄的胸口就有七個劍點的創痕,排成北斗七星的模樣。」

  西門夫人變了面色,說道:「這樣說果然是七星劍客了,我看你還是不必去找他了。

  西門燕道:「媽,你怕這七星劍客?」

  西門夫人道:「媽不是怕他……」顯然還有下文,但她頓了一頓,卻沒有繼續說下去,忽然就轉了話題。說道:「燕兒,你來了一趟遼東,心願已了,跟我回家去吧。」

  西門燕道:「表哥還沒給我找著呢。」

  西門夫人道:「但你已經見過他的面了。」

  西門燕道:「但他一句話都沒有和我說過呢!我要和他一起回去!」

  西門夫人歎道:「凡事不可強求,咱們先回去,我會托人替你傳話給他。」

  西門燕道:「媽,我倒不是不放心表哥,但你幫了牟大哥這個忙才回去,不更好嗎?」

  西門夫人笑道:「我道你怎的忽然對別人的事那樣熱心,原來是為了自己守株待兔的癡望。好吧,為了了你心願,我就多留一天吧。」

  牟一羽道:「乾娘,我可不想勉強你。此事若是風險太大……」

  西門夫人笑道:「你誤會了,我不想你去找尋七得劍客是另有原因的,不過,我現在已經改變主意了。因為現在我也按捺不了好奇之心,想見一見這位朋友了。」

  牟一羽大感意外,說道:「原來乾娘和七星劍客是早就相識的嗎?」

  西門夫人淡淡說道:「三十年前,我已經與他相識了,那時你還沒有出世呢。」

  牟一羽道:「乾娘知道他在什麼地方?」

  西門夫人道:「我不知道。」

  牟一羽詫道:「但你說只須多留一天…」

  西門夫人道:「我不知道他的下落,可以問知道他的下落的人呀,烏鯊鎮上就放著一個現成的人在那裡。」

  牟一羽、西門燕齊聲說道:「那個金老闆?」

  西門夫人道:「不錯,別的人不知道七星劍客的下落,金鼎和一定知道。」

  西門燕道:「他肯告訴我們嗎?」

  西門夫人道:「你以為我是要去求他?」

  西門燕道:「這麼說是要和他硬來了,金鼎和的武功怎樣我不知道,但他手下能人似乎不少,那個蒙面人加上那個紅衣番僧,恐怕、恐怕……偏偏藍玉京又走了。」

  西門夫人道:「這兩人人不是金鼎和的手下,我也不是要找他們打架。」

  牟一羽已經猜到幾分,說道:「乾娘可是想照江湖規矩,請一人中間人出來,與他化解這段過節,順便向他打聽七星劍客的消息?」

  西門夫人笑道:「畢竟還是你有點腦筋。不錯,金鼎和有手下,我也有手下,真個要打起來,不見得就會輸給了他。」

  西門燕道:「那麼咱們現在是不是就要到烏鯊鎮去?」

  西門夫人道:「我已經托一個和金鼎和相熟的人去遞拜帖了,是他具名的拜帖,但他的身份則是我的命名者,且等待他的回音再說。」說罷,看看天色,說道:「這個時候,他也應該來了。」

  過了一會,果然就聽見響箭的鳴鳴聲,空中出現一道藍的火焰。這是黑道上一貫常用作信號的蛇焰箭。

  西門夫人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向山下傳話:「我沒事,你們不必上來了。」

  雖然有她的吩咐,但當她們母女和牟一羽走到山腰的時候,還是有兩個人跑上來迎接她。

  這兩個人倒是西門燕意想不到的。

  來的這兩個人竟然是平大嬸和鳳棲梧,鳳棲梧那日被龍門幫的司馬操打得遍體鱗傷,雖然只是皮肉之傷,早已好了,但臉上的幾道傷疤還沒有消除。

  西門燕就是在她們受傷的那一天碰上牟一羽。當時她雖然是躲在暗處,沒有露面,但後來她與牟一羽同行,料想卻是瞞不過她們。

  西門燕見了她們,恍然大悟,說道:「原來是你們給我娘親通風報信。」

  西門夫人道:「快馬韓呢?」

  鳳棲悟道:「是陸舵主親自去找他的,陸舵主在下面。」

  她們說的這個「陸舵主」,就是那綽號「陰間透才」的陸志誠。

  西門夫人似乎有點不悅,說道:「他倒是肯為我賣力,老遠的從斷魂谷趕來。只可惜我卻是沒有什麼好報答。」

  說話之間,已到山下,陸志誠果然是已經在那裡等候了。

  陸志誠上前行禮,說道:「參見盟主夫人。」

  西門夫人冷冷說道:「我丈夫死了都快二十年了,還有什麼盟主夫人?嗯,我可得丑說在前頭,這次你來幫我的忙,我可是沒有好處給你的。」

  陸志誠賠笑道:「奔走之責,這是屬下份所當辦,怎敢望夫人酬報?」

  西門夫人道:「你這話我可受不起,待你做了盟主我還要你照顧呢。」

  陸志誠道:「這話可就折殺陸某了。陸某糾集盟主的舊部,也只不過是不想給斷魂谷主韓翔欺負而已。」

  西門夫人道:「聽說東方亮已經勸告你們兩家和解,想必你還是不服氣吧?」

  陸志誠道:「表少爺的善意,我是不敢違背的。我只是怕表少爺上了人家的當。不過,這件事可以押後再談。」

  西門夫人道:「不錯,你既然不望我的報答,我就可以和你談正事了。快馬韓呢?」

  陸志誠道:「這個,這個……」

  西門夫人道:「是不是因為我早已不是盟主夫人,他不屑來見我了?」

  陸志誠道:「夫人請莫誤會,他是要來的,只不過……」

  西門夫人道:「不過什麼?」

  陸志誠道:「快馬韓早已不干黑道的營主,他已經當了官了。」

  西門夫人道:「哦,做的是什麼官?」

  陸志誠道:「聽說是在金可汗努爾哈赤的龍騎軍中,當上了一名不大不小的軍官。職位不算高,卻頗得可汗的信任。」

  西門夫人道:「他做了官又怎樣,是不是要我先去拜訪他?」

  陸志誠道:「他並不敢自高身價,我托他去向金鼎和疏通。他也去過了。但據他說金鼎和可能提出交換條件,所以,他要我在他未來之前,先向夫人稟告,他、他的用意看來是想求取夫人的諒解。」

  西門夫人道:「何必繞這麼一個大彎,你乾脆說,他是要幫金鼎和和我討價還價,不是更加清楚嗎?」

  陸志誠低聲說道:「金鼎和表面是魚行老闆,其實他的官職比快馬韓還高。」

  西門夫人道:「這個我早已猜想到了。哼,和當官的打交道。我還是第一次呢,他們究竟要什麼交換條件?」

  就在此時,只見塵頭大起,一支騎兵已是朝著他們跑來,在距離約莫百步之搖,一眾官兵方始齊齊勒馬。一馬當先的是金鼎和,緊緊跟在他的後面的是快馬韓。

  金鼎和抱拳道:「西門夫人蓮駕江臨,請恕有失遠迎。」

  西門夫人道:「金老闆原來是大官,失敬,失敬。韓超,恭喜你也當了官啊!」韓超本來是個馬賊,從關外流竄關內,後來得到西門燕父親收容的。

  韓超道:「陸兄弟想必已經把金老闆的意思轉告夫人了吧?」我是特地來迎接夫人,並準備護送夫人上京的。」

  西門夫人道:「上京?上什麼京?」

  韓超一愕,眼睛望向陸志誠。

  陸志誠苦笑道:「我沒想到你們來得這樣快,剛剛想要稟告夫人,你們就來到了。」

  金鼎和皮笑肉不笑地打個哈哈,說道:「夫人既然來到此間,那就不必別人代為傳話了。夫人你要知道七星劍客的消息,我可以奉告,非但可以奉告,還可以安排你們見面。不過,我有不情之請,請夫人和我先往盛京。」

  西門夫人道:「哦,原來你們說的上京乃是你們金國的京城。我是個女流之輩。又不想向你們的可汗討個官做,上你們的京城去做什麼?」

  金鼎和道:「夫人,你太嫌了。你可不是尋常的女流之輩。你是曾經做過綠林盟主夫人的巾幗英雄,實不相瞞,我們的可汗對夫人亦是慕名已久的了。你不見可汗,可汗可是想見你呢!」

  西門夫人冷笑道:「這倒奇了。莫說我的丈夫已死,我亦已退出江湖,即使我現在還是什麼盟主夫人,也只不過是個強盜婆子罷了。堂堂可汗,因何要見強盜婆子?」

  金鼎和道:「夫人有所不知,敝國大汗,求材若渴,只要是個人才,大汗用人是不問出身的。大汗頗有飲馬長江之意,正想招攬關內的綠林豪傑呢。夫人縱然不肯為可汗所用,大汗也是要以優禮相迎的。請夫人體會大汗的誠意。」

  西門夫人道:「哦,原來你們是要我做個招牌,掛出來讓我那死鬼丈夫的舊屬看的,但可惜我早已不理綠林之事,你們找錯人了。」說至此時,有意無意地看了陸志誠一眼,言外之意,有個現成的陸志誠在這裡,你們應該找他才對。

  金鼎和自顧自地往下說道:「還有這位牟少俠,雖然與我們有點小小的過節,我們也不計較。據我們所知,牟少俠的令尊乃是當今武當派的掌門,敝國可汗禮賢下土,難得牟少俠來到,我們也當聊盡地主之誼,請牟少俠和西門夫人起上京。」

  牟一羽冷笑道:「我既非賢士也非俠土,不過我是漢人,不是漢奸!」

  此言一出,金鼎和與韓超的面色都變了。

  西門夫人道:「閒話少說,如今我只按江湖規矩問你,這就是你們交換條件嗎?」

  金鼎和道:「不錯,請夫人三思!」

  西門夫人道:「再思也用不著,這宗交易,拉倒!」

  金鼎和道:「牟少俠,你呢?你遠來關外,不就是為了要見七星劍客嗎?」

  牟一羽心頭一凜:「他怎的會知道我的心思。」但卻昂然說道:「我是想見七星劍客,可不想見你們的可汗!」

  西門夫人喜道:「羽兒,難得你我一樣心思,咱們這就走吧!」

  金鼎和喝道:「且慢!」

  西門夫人冷笑道:「我又沒有犯你們的王法,你們憑什麼不許我走?」

  金鼎和道:「夫人,我好像剛剛說過,要按江湖規矩辦事。」

  西門夫人道:「著呀!那麼請問,交易不成,就要強人留下,這是哪一條規矩?」

  金鼎和道:「沒人強留夫人。不過,夫人你可以走,這位牟少俠可不能走!」

  西門夫人道:「不錯,這位牟少俠是和你們結有樑子,但好像你剛才也說,這點小小梁子,你們早已不當一回事,說的話還算不算數。」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52:54     標題: 第十四回 中州一劍應無恙 海角何人自放歌 (4)

  金鼎和道:「牟少俠,請問你是不是武當派的少掌門,藍玉京是不是你的師侄?」

  牟一羽道:「是又怎樣?」

  金鼎和道:「牟少俠,你和我們結下的梁子,我們可以算了。但藍玉京曾經殺傷我們好幾位兄弟,這筆帳可是不能不算的。按照江規矩,本門弟子犯的事,他的長輩也該負責,何況你是掌門之子!我們並不想與你為難,只是想請你幫忙把令師侄找回來,交給我們發落,藍玉京什麼時候回來,你什麼時候可以走!」

  江湖上的確是有這麼一條規矩,但若牟一羽給他們「留下」,西門夫人母女又怎能將他拋開不理?

  西門燕道:「據我所知,藍玉京是一到烏鯊鎮就給你們的人圍毆的。他是迫不得已才傷了你們的人。」

  金鼎和打了個哈哈,說道:「按照江湖的規矩,要評理也得當事人在場才行,而且據我所知,你當時也好像並不在場。你是昨天晚上,才和牟一羽偷入我家的!」

  西門燕變了面色,說道:「你是不是要把我也當作犯人?」

  金鼎和道:「我本來隨時都歡迎姑娘來做我的客人。姑娘不請自來,雖說於禮不合,但這也是小事一樁。」

  藍玉京道:「多謝你不計較……」正想回過頭來說牟一羽的事,只聽得金鼎和和已是皮笑肉不笑地條了個哈哈,切斷她的話道:「對不住,只怕我還不能接受姑娘的謝意。」

  西門燕跟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有兩個人擔著擔架,正在滿頭在汗地跑來。」

  「稟告當家,人是找到了,就只不知能不能夠活下去,。

  那兩個人把擔架放下來,一面說一面揭開蓋著擔架的氈子,躺在擔架上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不久之前被西門燕削斷一條手臂的那個歐陽勇。

  「好在發現得早,我們已經給他敷上了金創藥。不過,流血太多,醫好了恐怕也只心是廢人一個。」那兩人道。

  歐陽勇忽地坐了起來,嘶啞著聲音叫道:「我的手臂正是這賊丫頭斫的,當家的,你可得替我報仇!」說罷,又倒下去了。

  金鼎和冷冷說道:「姑娘,昨晚之事我可以不計較,今日這件事情,我肯罷休,只怕弟兄們也不心服。」

  西門燕道:「他偷襲我在前,我斫他的手臂在後。」

  金鼎和淡淡說道:「不管事實如何,姑娘,你這手段似乎也嫌太過毒辣了吧!」

  西門燕的大小姐脾氣,不覺發作起來,哼了一聲說道:「不斫我也斫了,你們想要怎樣?」

  金鼎和一個手下說道:「也沒怎樣。殺人填命,欠債還錢。你斷了他一條手臂,我們也只向你討一條手臂。

  西門燕冷笑道:「莫說一條手臂,你有本事,要我這條性命也可以!」

  那人的脾氣似乎比她還更暴躁,登時喝道:「你以為我不敢要你的性命!」喝罵聲中,把手一揚,飛出一個球形的暗器。

  金鼎和喝道:「話未說完,不可對客人無禮!」但他的話也還沒有說完,那個球形的暗器已是在半空爆裂,內裡原來藏著九柄飛刀,有的斜飛,有的直射,從各個不同的角度,向西門燕飛去!」

  這一瞬間,有兩個人的身形同時飛起。

  一個是牟一羽,另一個是站在金鼎和旁邊的一個軍官。

  那軍官的身法快到難以形容,飛身、拔劍,竟然追上飛刀!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宛如繁弦急奏,也不知有多少柄飛刀給他打落。

  牟一羽也只是慢了半分,他事先是不知道那個軍官的用意的,是以他人在半空,已經使出了他最得意的一招白鶴亮翅。

  那軍官的劍勢未衷,「噹」的一聲,兩桶劍碰個正著,濺起了點點火花。

  那軍官一個鷂子翻身,在三丈開外落下地來,身形接連晃了兩晃。牟一羽則是落在西門燕的眼前,腳一沾地,便即穩住身形。

  若在一般情況之下,這一招當然是牟一羽佔了上風,但那軍官是先削飛刀,再接劍招的,即使他的劍法不是在牟一羽之上,也決不會在他之下了。

  那軍官傲然說道:「我是來為自己的弟兄挽回過失,不知牟少俠因何反加攔阻?牟少俠倘若還是要和我比劍,請先看個清楚再說吧。一定要比的話,我也可以奉陪!」

  牟一羽早已看清楚了,那九柄飛刀,有七柄被那軍官削斷。還有兩柄飛刀,落在西門燕的腳邊。對方的話雖然說得難聽,但若不是他及時趕到,西門燕的身上只怕已經添了幾個透明的窟窿。牟一羽不由得面紅耳赤,想發作也不能發作了。

  西門夫人忽地緩緩說道:「閣下是長白派的。這一招胡笳十八拍雖然只能使出十四拍,也是難能可貴的了。還有兩柄飛刀,完整無缺,棄之可惜,燕兒,你送回去給他們。」

  西門燕又羞又惱,說道:「他們不會自己檢嗎?」脾氣雖然發了,但心中猶有餘悸,趕忙跑回母親身邊。

  牟一羽對西門夫人這一番話卻是莫名其妙,他只是在想,想不到金鼎和的手下竟有這等劍術高明之士。他可不知,這個軍官名叫齊真君,乃是努爾哈赤的金帳武土之一,論內功他或者比不上嘉錯法師,但論劍術則是數他第一的。

  牟一羽不懂西門夫人的用意,齊真君聽了她的言語,卻是不由得驚疑不定了。令得他驚疑不定的,還不僅是因為西門夫人一眼就看出他的門派和招數。

  原來「胡笳十八招」本是崆峒派的刺穴絕招,練到最高境界,只用一招,就可以刺對方十八處穴道。三十年前,長白派的掌門以三招風雷掌法交換崆峒派這一招劍法,融入本門武學之中,自此,這一招「胡筋十八拍」也就變成長白派的絕招之一了,這就是說,名稱雖然相同,但已是各具特色,長白派的內功是比較偏於剛的。力量比崆峒派的強,輕靈翔動則是有所不如了。因此長白派的胡茄十八拍,練到最高境,也只能刺著對方十六處穴道,但崆峒派的絕頂高手使這一招,卻也不能如齊真君那樣的同時削斷七柄飛刀。

  齊真君其實已經練到了「十六拍」,亦即是到達他們長白派最高境界的了,他本來可以削斷九柄飛刀的,但那兩柄飛刀已經落在地上。

  此時他聽了西門夫人的話,心中不禁起疑,當下便即上前拾起那兩柄飛刀。

  他一看之下,大驚失色,

  原來在那兩柄飛刀的刀柄都嵌著一顆小小的珠花,真君這才恍然大悟,這兩桶飛刀竟然是被西門夫人用珠花打落的。

  珠花嵌入刀柄,還能保持完整。這份內力的運用之奇妙,就非齊真君可及。而且西門夫人剛才是站在前面和金鼎和對話的。連金鼎和都沒發現她的動作,則她的手法之快也是在齊真君之上了。她這閃電般的手法若是用來使劍,齊真君的那招「胡箱十八拍」非輸給她不可!

  金鼎和從齊真君手中接過飛刀,輕輕一抖,珠花彈出,「夫人還刀也就算了,何心如此破費?珠花還是請夫人收回去吧!」他口中說話,中指彈了兩彈,珠花倒飛回去。

  西門夫人把手一招,兩顆珠花緩緩向她掌心落下,雙方各顯神通,金鼎和的內功固然不弱,西門夫人也不見得比他遜色,

  西門夫人冷冷說道:「你的手下是該約束一下才好。咱們應該談回正事了吧?」

  金鼎和故意說道:「咱們的交易已作罷論,現在的事情似乎已是與夫人無關吧?」

  西門夫人道:「你裝什麼蒜,難道你不知道你要留下的這兩個人,一個是我的女兒,一個剛剛拜我做乾娘?」

  金鼎和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請夫人恕我無禮,首先提出要照江湖規矩辦事的似乎也是夫人!」

  西門夫人道:「不錯!」

  金鼎和道:「那就容易了。按照江湖規矩,我想夫人也當明白,我們對夫人的尊敬是一回事,令郎令愛和我們結下的梁子又是另一回事!」牟一羽本是西門夫人的乾兒子,但在他的口中卻變作了「令郎」,也不知他是為了減省稱呼上的囉唆還是有心如此。但在這樣緊張的關頭,也沒有誰去計較他這稱呼是否合適了。

  西門夫人道:「用不著你提醒我,如今我就正是要和你講江湖規矩!」

  金鼎和道:「請夫人指教。」

  西門夫人朗聲說道:「我不是要你放過他們,但我是他們的長輩,他們結下的梁子,我這個做長輩的理該替他們來挑!」江湖的規矩的確也是有這一條,金鼎和本人剛才也是根據這條規矩,要牟一羽為藍玉京做抵押的。

  韓超上前說道:「夫人請聽屬下一言。

  西門夫人冷冷說道:「你是官,我是民,我可不敢高攀。請莫怪我不識抬舉,你有話和你的上司說去。」

  韓超老羞成怒,說道:「夫人,你不屑理我,我可還得看在老當家份上。夫人,你莫怪我直言,為人似乎當識時務,須知這裡不是中原,夫人,你也沒有多少手下可供使喚了。金大人對你是一番好意,才請你上京去見可汗。你可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西門夫人道:「很好,叫你的金大人把罰酒端出來吧。不錯,你們是人多勢眾,但你們也頂多只能要了我們三個人的性命,我決不相信我會賠本!」

  金鼎和不由得臉色變了。他剛剛見識過西門夫人的武功,心裡想道:「齊真君只是比牟一羽稍勝一籌,這賤婆若是大開殺戒,可沒有誰抵擋得住。不錯,人多是佔便宜,最後總是我們獲勝,但也正如他的所說,頂多是殺了他們。我們卻要賠上多少性命?」他自忖性命或者無憂,但受傷卻是難保了。

  正在他躊躇莫決之際,忽聽得有嘯聲傳來,忽長忽短,宛如金屬交擊,鏗鏗鏘鏘,震得耳鼓嗡嗡作響。但發嘯之人卻看不見。

  金鼎和好像給那嘯聲勾去魂魄,呆若木雞,韓超也好像給那嘯聲嚇的大驚失色,

  奇怪的是,西門大人也似乎聽得一臉茫然,好像那嘯中藏有什麼秘,她正用心推敲似的。

  西門燕驀地一省,「媽,這嘯聲好像康藏土人的鼓語!」

  西康西藏某些部落的土人能用鼓聲傳話,從鼓聲中快慢組合,可以表達心中想說的話,當然太過複雜的還是不能,但一般的日常會話都可以用鼓聲代替。

  西門夫人點了點,又搖了搖頭。點頭,表示女兒說得不錯;搖頭,則是表示她聽不懂。

  齊真君忽地問道:「韓超,這人說的是什麼?」他鑒貌辨色,已知金鼎和與韓超是一定聽懂了的,金鼎和和他的地差不多,是以他問韓超。

  韓超不敢對他隱瞞,「他說,你只聽兒子的,不聽老子的嗎?」

  齊真君詫道:「這是什麼意思?」

  韓超說道:「我也不懂。」

  韓超不懂,金鼎和則是懂的,昨天歐陽勇從金陵給他帶來的那封信,就是這個人的兒子寫的。那封信是叫他不可難為藍玉京的。寫信的人有特殊的身份,他不能不聽。但現在,他要將牟一羽留下,卻是用藍玉京和他結樑子作為藉口的。如今,這人用嘯聲向他傳話,即是提醒他,不管他用意如何,也都不能和藍玉京有關係的人為難。而且,老子比兒子還難對付,這也是金鼎和心裡明白的。

  金鼎和呆了片刻,說道:「郭老前輩,這裡可有人要見你呢!」

  那人嘯聲又起,時間比上次更長。嘯聲止歇,齊真君的面色也變了,原來金鼎和口中的這個郭老前輩,也正是他平生顧忌的人物之一。

  他把眼睛望向韓超,韓超低聲說道:「他說,我要見的朋友用不著你們安排,我不要見的朋友,你們安排也沒有用。」

  這話無異是把金鼎和對西門夫人的許諾全盤否定,西門夫人冷笑道:「原來你提的什麼交換條件,只不過是買空賣空!」

  金鼎和面色尷尬之極,一言不發,揮了揮手,回頭就走。他一走,那班官兵也都跟他走了。

  誰也料想不到,這班人來勢洶洶,如今竟然是不聲不響的就收兵了。

  牟一羽驚疑不定,官兵一走,他就問西門夫人:「那人是不是七星劍客?」

  也不知西門夫人是不想回答還是無暇回答,官後一退,她就朝著剛才那個嘯聲的來處跑去。跑過山坳,視野豁然開闊。只見海面一片孤帆,除了這條小船之外,別無其他船隻。

  牟一羽等人跟在她的後面,都是不禁暗暗驚異。海上是有風浪的。剛才那個嘯聲,若是在這條小船上的人所發,那人的功力之深,可當真是世所罕見了。

  西門夫人吸一口氣,把聲音送出去:「郭大哥,請為故人留步!」

  牟一羽一聽得「郭大哥」,就知自己所料不差,那人果然是七星劍客無疑了。

  小船沒有回頭,吟聲卻在海上傳來:「物換星移幾度秋,那堪重為故人留。黑水白山理劍氣,故人只合在中州。」

  吟聲在耳,孤帆則已在海面隱沒了。

  西門燕道:「媽,他吟的這首詩是什麼意思?」

  西門夫人道:「他說時移勢易,他不想見我了。七星劍客本來是號稱中州劍客的,他說故人只合在中州,意思即是現在的他已經不是過去的他了,只有他在中州的時候,他才是我的故人。」

  西門燕道:「黑水白山當是指關外,黑水白山理劍氣,看來他在關外是很不得意啊,否則何必如此消沉?媽,他為什麼不回中州呢,回到中州,你們又可以是好朋友了。

  西門夫人道:「我與他一別相近三十年,他在關外如何,我全無所知。但我想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寧願老死此間的。」

  說罷,回過頭來,對牟一羽道:「羽兒,不是我不想幫你的忙,他連我都不想見,何況是你!」

  牟一羽道:「雖然見不著他,但好在亦已知道他的一點消息。我回去告訴爹爹,爹爹也一定會高興的。乾娘,我想問你一件事。」

  西門夫人道:「什麼事?」

  牟一羽道:「爹爹很關心七星劍客的下落,他們以前是老朋友嗎?」

  西門夫人道:「我只是和七星劍客相識,但他有多少朋友我是不知道的,你回去問你爹爹吧。」

  牟一判何等聰明,一看就看得出她是言不由衷,心裡想道:「不知她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

  陸志誠上來問道:「夫人可以回去了吧?」

  西門夫人道:「不回去還在這裡幹什麼?」

  陸志誠道:「我已經替夫人,小姐準備好車輛,就在山坳那邊等著。請夫人准許我隨行護送。」

  西門夫人道:「何必這樣多事!」

  鳳棲梧道:「咱們四個外地的女人在路上走恐怕會惹人注目,依我還是坐車的好。」她沒有說出來的是,剛剛還鬧了這麼一場亂子。

  平大嬸道:「夫人,你若是不放心外人伺候的話,我給你駕車。別的我不敢自誇,駕車我可是個好把式。」

  西門燕笑道:「我知道,我那位乾妹子就曾經坐過你的車子。」

  平大嬸道:「說起這件事我還未曾向小姐請罪呢,小姐吩咐我把靈姑娘送回百花谷,誰知卻在路上出事。不過,這並不是我的車子駕得不好。」

  西門燕道:「我知道,待我幾時有空,我去找龍門幫替你們出氣就是。好了,閒話少說。媽,你就領平大嬸的情吧。」

  西門夫人這才說道:「陸志誠你倒是替我設想得很周到,我若不坐你的車子,倒是不近人情了。好吧,就讓平大嬸顯顯她的手段。」經過了這次事件,她對陸志誠的觀感已是稍為改變了些。

  西門燕道:「牟大哥,累你陪我白來一趟遼東,真是過意不去,你打算怎樣?」

  牟一羽道:「我的事雖沒辦好,也總算有了一點收穫。我當然是要趕回武當山去,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說不定還趕得及參加無相真人的葬禮。」

  西門夫人忽道:「燕兒,你捨不得和你的大哥分手,是嗎?」

  西門燕道:「是又怎樣?」

  西門夫人道:「咱們暫時不回家,和你的大哥一起到武當山去。」

  西門燕不覺一愕,說道:「一起去武當山?」

  西門夫人道:「無相真人是武林中德望最尊的人物,我沒福,他生前未得他教導,也該給他送葬聊表敬意。何況你牟大哥的爹爹又是武當派現任掌門,咱們要是不去,豈不失禮?怎麼,你是不是…」

  西門燕道:「我是一百個願意。實不相瞞,我也想見一見我那乾妹子呢。」其實她是想見藍玉京問一間有關她表哥的事。

  牟一羽對西門夫人的用意卻是有點思疑,不過,他當然也不便拒絕,唯有說道:「大夥兒都去。那是最好不過了!」

  走過山坳,只見果然有兩輛車在那兒,除了車子,還有五名陸志誠的手下和十幾匹健馬,大車是在本地雇的,人馬則是陸志誠從關內帶來的。

  陸志誠對那兩個本地的車把式說:「我們有人駕車,用不著你們了。你們的車子賣給找吧。」他出的價錢是新車子的兩倍,那兩個車把式自是不迭口地答應。

  西門夫人道:「鳳香主,你和我一輛車子,我想聽你的故事。」

  鳳棲悟道:「多謝夫人關心,我惹下了麻煩,也正想向夫人請教。」

  西門燕道:「牟大哥,我和你一輛車子。」

  牟一羽笑道:「我是個大男人,不怕別人看的,我倒是寧願騎馬好些。」

  除了坐車的和駕車的之外,剩下來的六個人騎馬,還有三匹空騎。

  牟一羽道:「陸舵主,你準備的馬匹多了。」

  陸志誠諸笑道:「多總比少好,我以為你另外還有朋友的。」

  牟一羽心中一動,「莫非藍玉京與慧可大師前來遼東之事,他亦是早已知道?」

  牟一羽初時還有點提心吊膽,恐防在遼東境內,隨時會碰上追兵,但一路平安無事,他也就鬆下來了。

  但第一天沒事,第二天可有事了。

  午飯過後,車馬正在前行之際,擔任車把式的平大嬸不知怎的、忽地覺得頭暈目眩,一個疏神,車子幾乎衝出路邊的田野,她拉緊緩繩,方始勒得住馬,但已是不禁氣喘吁吁了。

  平大嬸滿面羞漸,說道:「我從來沒有失過手的,不知怎的,忽然頭暈腳軟,好像是生了病一般。」

  西門夫人道:「你累了,換個人吧。」

  哪知她話猶未了,給西門燕駕車的那個人「病」得比平大嬸還更厲害,竟然跌下馬來。車子翻倒,西門燕跳出來,叫道:「媽,不知怎麼搞的,我也好像是腦袋沉重的很,氣力都使不出來了。」

  接著,陸志誠那幾個手下也都在叫嚷身體不適,似乎都是生了病了。

  牟一羽了感覺到精神不濟,但他沒有出聲。

  陸志誠的馬背上搖搖晃晃,失聲叫道:「不好,咱們可能是中了瘴氣了!」

  西門燕道:「瘴氣!哪裡有瘴氣?」

  陸志誠道:「咱們早上經過的那座山下,山中有一片野生的桃林,桃花積聚林中沼澤,釀成瘴氣,隨風飄散。在桃林裡看得見,在山下是看不見的。」

  西門燕越來越覺得軟弱無力,心裡想道:「我的內功雖然不算好,但在山上吹下來的瘴氣,我吸進去的量也不多,怎的會『病』得這樣厲害?」但她自知見識有限,不敢對陸志誠表示懷疑,問道:「媽,你覺得怎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53:30     標題: 第十四回 中州一劍應無恙 海角何人自放歌 (5)

  西門夫人道:「不怎麼樣,只是稍為有點不大舒服。」

  陸志誠苦笑道:「夫人和牟少俠內功深厚,縱然中了瘴氣,料想亦無妨礙,只是我們卻恐怕難以繼續前行了。」

  西門燕道:「那怎麼辦?」

  陸志誠道:「我看恐怕也只有就地紮營了。我還備有一些行軍散,雖然不是解瘴氣的藥,服了或許會較好一些。待過了今晚,明天倘若當真是好一點的話,我再去找大夫。夫人,你看怎樣?」

  西門夫人好像沒了主意,說道:「我是從沒來過遼東的,一切由你拿主意好了。」

  紮好了營,陸志誠拿出隨身攜帶的行軍散分給各人,西門夫人道:「用不著,你的行軍散數量也不多,讓他們多分一些。」

  牟一羽見西門夫人不肯要,心中一動,跟著世道:「我聽人說桃花瘴是瘴氣中最厲害的一種,行軍散是有解毒之能,但服得太少,就根本不濟事了。我只是稍覺頭暈,並無大礙,你分給病重的幾位吧。燕妹,你怎麼樣?」

  西門燕道:「我也不算嚴重,你不要,我也不要。」她堅持不要,陸志誠只好重新分配,他自己也服了一份。

  西門燕此時其實已是好像病後虛脫一般,目眩耳鳴,四肢無力。不過,見陸志誠和他的手下都服下了行軍散,對他的懷疑倒是去掉一大半了。

  但行軍散似乎效力不大,過了約莫半個時辰,除了四門夫人和牟一羽之外,所有的人都「病倒」了。

  病倒了這許多人,有個急需解決的難題就擺在他們的面前了。

  平大嬸有氣無力地說道:「我恐怕是不行了,但陸舵主,今晚總得有人弄飯給夫人吃啊。」

  西門夫人道:「你們用不著替我擔心。我可以吃乾糧,倒是你們生了病,吃乾糧是不適宜的。」

  平大嬸道:「是啊,飯可以不吃,水不能不喝,陸舵主,咱們存的食水……」

  陸志誠苦笑道:「米倒還有兩袋,水卻是只是剩下一壺了。煮一個人的稀飯恐怕都不夠了。」

  西門燕正自感到焦渴,說道:「病人沒有水喝可是不行,大哥,這裡除了媽媽,恐怕只有你走得動了,你……」

  牟一羽立即說道:「好,我出去替你找水回來。」

  陸志誠道:「勞動牟公子,這個、這個……」

  牟一羽道:「什麼這個那個,你這樣說不是把我當作了外人嗎?」

  陸志誠只好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自怨不濟,有點過意不去而已。」

  牟一羽走出營帳,吸了一口新鮮空氣,腳步雖然仍是虛浮,腦袋卻是清醒了些。

  「怎的一下子會病倒這許多人?」他可不相信陸志誠說的什麼桃花瘴竟有如此厲害。但擺在眼前的事實則是,他的內力亦已使不出來了,只是還能夠勉強走動而已。

  「但願西門夫人的功力可不要像我這樣消失才好。」儘管他對西門夫人的敵意尚未全消,也並不是真的想認她做乾娘,但此時卻唯有指望她了。

  驀地想起:「不好!要是西門夫人武功未失的話,她應該審問陸志誠的,這件事來得如此奇怪,連我都覺得陸志誠大有可疑,她是老江湖,怎能想不到呢?」

  但即使是證實了乃陸志誠所為,他又能怎樣?現在他已是自身難保了。正當他束手無策之際。忽得隱隱聽得嘯產從林中傳出。

  嘯聲有著特別的節奏,牟一羽一聽。就知是七星劍客的嘯聲。

  他雖然聽不懂嘯聲是何用意、但心中卻已燃起一線希望,於是趕忙向那嘯聲來處走去。

  他正自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忽聽得一個十分刺耳的聲音說道:「好小子,你以為認了乾娘,我就奈何不了你嗎?」帶著濃重的鼻音,好像患了重傷風一樣,牟一羽一聽,就知來者是誰了。

  聲到人到,出現在他面前的,果然是那個蒙面人。

  牟一羽早已拔劍出鞘,唰的一劍就向那人斬去。他即使具有原來的功力,也接不卜這蒙面人的十招,何況現在內刀全無?只不過是不甘束手待斃罷了。

  只聽得「噹」的一聲,牟一羽的劍只是沾著對方的衣裳.就給那蒙面人拂落了。

  那蒙面人似乎也是料想不到,哼了一聲,說道:「你只裝蒜,還是真的失了武功?」須知相隔不過兩日,那日牟一羽雖然在他的手下吃了大虧,但那蒙面人可並沒有打傷他的。

  牟一羽冷冷說道:「我失了成功,你要殺我,那不是更容易了嗎?」

  蒙面人亦已看出他是確實失了武功了,武林中的一流高手怎能殺一個失了抵抗能力的人?

  那蒙面人舉起手臂又放下來,放下來又再舉起,顯然是經過反覆思量,終於冷冷說道:「好,我不殺你,但可要變了你的武功!」

  牟一羽目前只不過是「失掉」武功,「失掉」和」廢掉」是有分別的,由於中毒或重病而失掉的武功還可恢復,被高手「廢掉」武功那是永遠也不能恢復的了ˍ

  牟一羽硬著頭皮不肯求繞,但牙關已是格格作響。

  那蒙面人也似乎下不了決心,不過他的手掌已是即將貼近牟一羽的琵琶骨了。

  正在他狠狠地咬一咬牙,便待下辣手之際,那奇異的嘯聲忽地又響起來了。

  蒙面人呆了一呆,說道:「非是我不念故人之情,我已經警告過這小子。」

  嘯聲再起,只是變了節奏。牟一羽已經知道他這嘯聲是和「鼓語」相類似的,只可惜他聽不懂。

  他聽不懂,那蒙面人可聽得懂,嘯聲一停,他就說道:「好,你是我們老大,你替這小子許下允諾,我豈能信不過你的擔保。看在你這保人的份上,我就放過他了。」

  蒙面人一走,便即聽得有人說道:「我本來不想見你,現在可是不能不見你了!」

  聲到人到,眨眼間一個身材高大的紅面老人已是出現在他面前。

  牟一羽心中有許多疑問,便即說道:「郭老前輩,弟子此次前來遼東,實不相瞞,正是因為有些疑難之事,想向前輩……」

  話猶未了,七星劍客已是斬截鐵地說道:「只許我說。不許你問!」

  牟一羽不覺愕然,須知他是名俠之子,多少有威望的武林前輩,對他也得客氣幾分,哪有這樣一見面就給他釘子碰的?他呆了一呆,說道:「別人的事我可以不問,但有關我本身的事,我想要知道,這不算過份的吧?聽那蒙面人剛才所說,好像老前輩已替我答應了他一些什麼,不知該不該問?」

  七星劍客道:「你是不是怪我越俎代庖?」

  牟一羽道:「不敢,我知道輩是為了我好。不過我還是想要知道。」

  七星劍客道:「不錯,這件事你是應該知道的,很簡單,我只是替你許下允諾,在你回山之後,不對任何人洩露你曾經在遼東碰上了他——包括令尊在內。」

  牟一羽道:「但碰上他的,不僅弟子一個。」

  七星劍客道:「我知道,還是西門夫人母女,但她們是不會和武當派的門人說的,而且他們知道的也沒你多。比如說剛才的事情,她們就不知道。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是誰洩露他的秘密,他總有辦法知道,不會把別人的帳算在你的頭上。」

  牟一羽何等聰明,稍為一想,心中是明白,那蒙面人說的「任何人」只是說說,他最顧忌的其實還是他的父親。為什麼他不敢讓爹爹知道他曾在遼東出現,並曾屢次與我為難?恐怕不單是害怕爹爹向他報復,他和爹爹一定是早已相識的,而他也正是有秘密要瞞住爹爹。但我偷偷告訴爹爹,他又怎能知道?」

  七星劍客似乎看破他的心思,說道:「你若以為可以瞞住他,那就錯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這件事你若告訴令尊,非但對你不利,對令尊也是有害無益。你莫以為我是恐嚇你!」

  牟一羽道:「晚輩遵命就是。」

  七星劍客道:「好,這件事你已經問過了,現在你該聽我說了。」

  牟一羽道:「晚輩洗耳恭聽。」

  七星劍客道:「你剛才說我是為了你的好才替你應承那蒙面人的要求,錯了!」

  牟一羽不覺又是一愕,但他是不能發問的,只好等七星劍客自己解說。

  「我是為了西門夫人,」七星劍客道:「不管怎樣,她總還算得是我的老朋友。她現在有難,我不能坐視不救!你若被蒙面人廢了武功,就不能救她了!」

  牟一羽又喜又驚,不覺衝口而出,「是陸——」只說得兩個字,七星劍客已是橫了他一眼,說道:「我是怎樣吩咐你的,這樣快就忘記了?」牟一羽道:「弟子只是自己猜測,不敢多問。」

  七星劍客道:「你怎樣猜測是你的事,你要怎樣對付你所懷疑的人,也是你的事,我都不管。我要告訴你的是,你們中的毒不是瘴氣,是給別人在食物中下了毒,那毒藥是用西藏的魔鬼花提練的,無色無味,中了此毒。多好在內功也會消失,比酥骨效還更厲害。」

  說到此處,他拿出一個玉瓶,裡面裝有五顆藥丸,說道:「幸好我有解藥,你先服一顆,另個四顆你拿回去分給你認為應該救治的人。」牟一羽心中一動,「這話可有點破綻。他是主要目的是救西門夫人,如今卻說成了任由我來分配。大概他以為我的心思是和他一樣的,非救西門夫人不可。」他心轉入幾個念頭,神色則是絲毫不露。

  七星劍客續適:「解藥是逐漸生效的,像西門夫人那樣的內功造詣,服下解藥,半個時辰之內當可恢復如初,你則非一個時辰莫辦了。她可不能等你一個時辰,我助你一臂之力吧。」說罷,在牟一羽的背心一拍,一股熱氣似是從他的掌心發出直透牟一羽丹田,「好了,待你回到原來的地方,功夫大概也可恢復六七成了。」七星劍客道。

  牟一羽收好藥瓶,說道:「多謝前輩賜藥,弟子告辭。」

  七星劍客忽道:「且慢,看你遠來遼東一趟,你最想知道的事情,我多少也該把我知道的稍為告訴你一些。」

  牟一羽大喜過望,說道:「多謝前輩賜示,敝派上下鹹感恩戴德。」他不知七星劍客說的是否當真是他最想知道的,這句話的用意是把事情「釘牢」在他所說的範圍內,使得七星劍客不能「誤會」他的心意。

  七星劍客道:「別謝得太早,你想要知道的疑凶我不能告訴你。我能夠告訴你的只是,嗯,別怪我說話不夠客氣,令尊雖然不是什麼正人君,但也不至於墮落到做別人的幫兇。」

  一點不錯,他說的正是牟一羽最想知道的事情。他雖然沒有說出武當派那幾宗無頭公案的兇手是誰,但已解除了牟一羽心底的顧慮,他曾經懷疑過他的父親也是與兇案有關的。

  「多謝郭老前輩為我解開心頭的結!」儘管七星劍客的說話不客氣,他的道謝卻是出於衷心的。

  「好了,你趕快回去吧。再遲就來不及了!」說到最後一句,七星劍客的身形已是隱沒林中。

  牟一羽得七星劍客之助,在回到原來紮營之地的時候,已經恢復了七成功力。

  他首先聽到的是陸志誠的冷笑聲。

  眾人正在盼望牟一羽回來,陸志誠忽道:「西門姑娘,你別怪我直話直說,你想牟一羽回來,只怕是除非做夢了!。

  西門燕吃一驚道:「為什麼?」

  陸志誠道:「因為這小子早已有氣沒力,不過是嘴皮子硬罷了,他去取水,只能倒在山潭裡爬不起來。運氣好的話,或者會碰上了獵戶救他,但最少也得病個一年半載,運氣不好的話,碰上山洪暴發,那就屍骨無存了!」

  西門燕不由得氣上心頭,斥道:「陸志誠,你敢咒我義兄!媽,你瞧他這種放肆,也不教訓教訓他!」

  西門夫人佯作沒事微笑道:「陸舵主見你著急,故意激你,那是鬧著玩的,你也當真。」

  陸志誠見西門夫人不敢責罵他,知道自己所料不差,他就更可放肆了。

  「西門夫人,我只道你的劍法是第一流,原來你演戲的本事也是第一流!」陸志誠冷笑說道。

  這一下連平大嬸也看不過眼了,喝道:「陸舵主,我是你的部下,但你也是夫人的下屬,你怎麼可以這樣放肆無忌憚的冒犯夫人!要是我們也這樣的對你,你受得了嗎?」

  陸志誠冷笑道:「那要看是什麼處境,有時受不了也要受的!」

  鳳棲梧比較聰明,已是瞧出有點什麼不對,「陸舵主,你有何倚恃,膽敢如此欺侮夫人?」

  陸志誠道:「鳳姐言重了。我只是打開天窗說亮話而已。說的雖然不中聽,但夫人應該明白,我說的都是真話。」說至此處,故意裝模作樣的向西門夫人「請罪」:「夫人,我不會說話,冒犯了你,請你高抬貴手,責罰從輕。」

  西門燕氣得幾乎爆炸,說道:「媽,你還不動手教訓他!」

  西門夫人道:「唉,你這不懂事的孩子,如今咱們都是捏在人家手心上啦!」

  西門燕大驚道:「媽,你說什麼?」

  西門夫人這才盯著陸志誠緩緩說道:「陸志誠,你下毒的本事高明得很呀,居然瞞過了我!」

  此言一出,不但西門燕吃驚,鳳棲梧和平大嬸都嚇得跳起來道:「陸志誠,原來是你下的毒!」

  陸志誠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夫人過獎了,並不是我下毒本事高明,是那藥物的奇妙。夫人,你想知道是什麼嗎?是嘉錯法師從西藏帶來的修羅散,修羅散是用魔鬼花提練的,比酥骨散藥力強得多。」

  平大嬸就指罵道:「陸志誠,你真是喪心病狂,夫人有何虧待你?」

  陸志誠笑道:「平大嬸,你忘了我的外號叫陰間秀才麼?」

  西門夫人淡淡主道:「你們不要罵他,他這號人,是把『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奉作金科玉律的,你和他講什麼情義,不給他笑破肚皮。」

  陸志誠的道:「對啦,到底是夫人知我的心。」

  西門夫人道:「好,那我倒要問你了,你因何下毒害我?」

  陸志誠道:「我本來是要倚仗夫人做靠山的。但夫人你卻不肯幫我的忙,我想做綠林盟主,那就只有另找別人做靠山了。」

  西門夫人道:「是金鼎和嗎?」

  陸志誠道:「不錯,但真正的後台,還是金鼎和的主子。」

  西門夫人道:「滿洲可汗?」

  陸志誠道:「對了,金鼎和已經答應我,只要我把你們母女縛送給他,他一定可以幫我在可汗跟前說話,讓我稱心如意!」

  平大嬸罵道:「陸志誠,沒想到你竟是這樣狠心狗肺!你要縛夫人,先殺了我吧!」

  陸志誠道:「平大嬸,是誰提拔你的,你忘了曾發誓效忠於我嗎?」

  平大嬸道:「當年你像一條喪家之狗從關外逃來,又是誰收容你的?你對夫人不忠,還有臉說我。」

  陸志誠不怒反笑,說道:「果然一試就試出來了,我早就知道你忘不了舊主人,對我的忠心是假,對舊主人的忠心才是真的。」

  鳳棲梧忽地柔聲說道:「陸大哥……」

  陸志誠道:「鳳香主,你莫怪我對你也下毒手,你我雖然是多年夥伴,但這幾天,夫人好像蓄意籠絡你,凡事總是小心點的好。」

  鳳棲梧道:「我對夫人好,對你也是一樣的好。甚至還可以對你更好一些。」

  陸志誠道:「哦,你有什麼好處給我。」

  鳳棲梧道:「你放走夫人,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答應你。」原來他一向垂涎鳳棲梧的美色,曾幾次在她眼前透露口風,鳳棲梧總是假裝不懂,婉拒了他。

  陸志誠大為得意,「這麼說,你是願意嫁給我了?」

  鳳棲梧裝作含羞不語,半晌說道:「那就要看你的了。」

  陸志誠笑道:「咱們各讓一步吧,我可經放走西門小姐。」

  鳳棲梧道:「那不行,要放,就該把夫人了放。反正夫人武功已廢,你不用擔心她阻撓你做綠林盟主。」

  陸志誠搖了搖頭,「我和你說老實話,我雖然喜歡你,但因此而失掉綠林盟主的寶座,我吃的虧卻是未免太大了。他們倘若得不到夫人,是決不肯為我撐腰的。我得不到有力的靠山,夫人縱不阻撓,我也難以坐上寶座。」

  鳳棲梧道:「有討價就有還價,這樣吧,你給小姐解藥,我要看著她恢復了武功,我才答應你。」

  陸志誠似乎心動,作出考慮的神氣。鳳棲梧道:「小姐即使恢復武功,也不是你的對手,你怕什麼?」她打的算盤是,她答應了陸志誠的婚事,她自己這份解藥是少不了的。她與西門燕聯手,那就可以和陸志誠一拼了。平大嬸氣得翻白了眼,想罵又不能罵,只能歎了口氣。

  西門燕卻是沉不住氣,說道:「嫁豬嫁狗都勝嫁給他,鳳姐.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便我可不能讓你為了我的緣故這樣糟蹋自己。」

  陸志誠哼了一聲,說道:「臭丫頭,你的性命捏在我的手心,還敢刁嘴。」鳳棲梧連忙道:「陸舵主,你答應了我的可莫胡來。小姐,你少說兩句吧,常言道得好,留得青山在……」

  西門燕不待她把話說完,便即冷笑道:「我罵錯了他嗎?我問你,做韃子的鷹爪,是不是比狗都不如?」

  鳳棲梧面上一陣青一陣紅,情知鬧到如此田地,那是說什麼話都挽不回了。

  陸志誠笑道:「小姐,你不識好歹,可莫怪陸某手下無情了。」

  西門燕傲然道:「你要殺便殺,何必多言。你殺了我,自然會有人替我報仇。」

  陸志誠笑道:「你指望誰替你報仇?東方亮還是牟一羽?可怕東方亮嫌你貌醜,一見你就遠遠避開,牟一羽這小子嘛……」他話猶未了,忽聽見了外面的人冷笑。

  陸志誠喝道:「是誰?」

  那人冷笑道:「我沒有摔死,也沒有病死,對不住,讓你失望了!。

  牟一羽來得可正是時候。

  他一出手就是連環命劍法中的殺招,意欲速戰速決,劍尖刺向咽喉,劍鋒順勢而下前肩,劍柄則撞向對方小腹,連環三招,一氣呵成,端的是凌厲無比。

  但可惜他的功力只恢復了七成,陳志誠膽敢覬覦綠林盟主的寶座,武功自也非同泛泛,左掌一拍,先把他的劍柄拍開,刺喉削肩的兩招,不解自解。接著右掌疾上,雙掌相連,形成一個圓圈,把牟一羽的劍勢封住。牟一羽不但劍勢被封,身形亦已在他掌力籠罩之下,不由自己的晃了兩晃。

  陸志誠冷笑道:「好小子,我還以為你有多大本領呢,誰知也是銀樣蠟搶頭,哼,你逃得過一次,逃不過兩次,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去,地獄無門你偏闖進來。」不過,他雖然口裡在奚落對方,心中卻是不禁暗暗驚異:「武當派的內功心法果然神奇,西門夫人都禁受不起魔鬼花之毒,這小子居然還能和我還手!」

  人驚疑不定,亦是害怕遲則生變,當下立施殺手。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53:54     標題: 第十四回 中州一劍應無恙 海角何人自放歌 (6)

  西門夫人盤膝坐在地上,星眸半啟,忽地就道:「走乾轉巽,金鼓雷鳴。」乾、坤、良、巽、離、震、兌乃是以八卦的名稱來代表八個不同的方法,但若用於武學,還不僅只是「定位」那樣簡單,而是含有「生、克」作用的。武當派是道家,以五行八卦之理融入武學,正是武當派的特色。

  聲入心退,牟一羽不假思索,立即走出西門夫人的步法,掌劍兼施,使出了剛猛異常的那一招金鼓雷鳴。

  陸志誠的殺招本來是攻他的空門的,他這麼一轉,剛好就堵住空門,而且是搶先半步反擊,變客為主了。

  牟一羽得到西門夫人的指點,功力雖然不如對方,但每招攻敵必救。陸志誠忽地喝道:「用不著你們裝死了,還不趕快動手!」他從關內帶來的那五名手下,本來是「病」得奄奄一息的,登時都跳了起來。

  他們攻擊的第一個目標當然是西門夫人,西門夫人神色小變,只聽得「哎喲」一聲,第一個撲向她的人已是重新在地上。原來這人是要把西門夫人拿作人質,卻不知西門夫人的功力雖失,但「武學」未失,她早已把一支銀簪藏在掌心,輕輕一點,點著對方腕脈,同時立即使出四兩撥千斤的手法,那人倒也有一身橫練的功夫,但好何能夠應付這等上乘的武術,自是只能跌個四腳朝天了。

  銀簪藏在她的掌心,跟著撲上來的那個人根本就看不見她用的什麼手法,他看見的只是他的同伴一撲上去就倒下來,還只道西門夫人是有什麼神奇的武功,深藏不露,不覺驚得呆了。

  西門夫人的一雙眼睛注視著他,淡淡說道:「來保兒,你也要改換門庭?好,那就來吧,我成全你!」這個來保兒是她丈夫從前的長隨(勤務兵),雖然已經過去二十年,對她還是有點畏威懷德的,一驚之下,連忙說道:「不敢!」腳板底好像抹了油,轉身就跑。

  他哪知道西門夫人此時已是精疲力竭,「四兩撥千斤」也是要有「四兩」之力的.她已是「四兩」之力也使不出來了。倘若他敢上前攻擊,西門夫人定必被他所擒。

  第三個人比較狡猾,他不敢上去攻西門夫人。但也不逃跑,只是改了目標,轉過身撲向西門燕。西門夫人連站都站不起來.如何還能幫助女兒?

  陸志誠喝道:「你們看見了沒有,這賤婆娘已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你門還怕她作甚?」

  話猶未了,只聽得咕咚一聲,兩個人同時倒在地上。原來是平大嬸抱著那個人,兩人都變作了滾地葫蘆。

  平大嬸是天生神力,雖然是中了毒,氣力已經消失了七八成,但在危急關頭、把剩餘的氣力都使出來,也還是非同小可。那人想要在急切之間掙脫,哪能如願?

  西門燕拔劍出鞘,覷準那人的背心穴就刺下去,她的氣力僅僅能夠握牢劍柄,刺下去的時候,劍尖顫抖不定,平大嬸用盡氣力把那人掀起來碰她劍尖,第三次方始刺個正著。那人固然動彈不得。平大嬸也暈過去了。「噹」的一聲,西門燕的劍跌落地上,和母親一樣,她亦是精疲力竭了。

  幸而另外那兩個,此時都正在幫陸志誠攻擊牟一羽,他們是沒想到那個人竟在對付不了平大嬸的。

  西門夫人定了定神,連忙叫道:「轉離方,走巽,反臂刺扎!」牟一羽正被攻得透不過氣,依言反手一劍,果然就刺著了一人的穴道。跟著一劍,將另外一人也刺傷了。那人不敢戀戰,慌忙便逃。

  陸志誠的五個手下,兩個已經逃跑,三個重傷倒地,失了知覺,剩下來的,又只是他一個人了。孤掌難鳴,自是更加心慌意亂。牟一羽的功力是在逐漸恢復中的,此時,即使沒有旁人指點,他亦已可經穩操勝券。

  只聽得「蓬」的一聲,陸志誠胸口中了一掌,身形彈起,口中卻在喝道:「賊婆娘,我與你拼了!」牟一羽怕他傷害西門夫人,一個移形易位,擋在西門夫人面前,唰的一劍刺空,陸志誠已是凌空一個倒翻,破帳逃出。他中了一掌,傷得委實不輕,強力支持,把冒上喉頭的一口鮮血吞了下去,喝道:「好小子,兩人打一個算得什麼好漢,有膽的出來與我再戰!」

  牟一羽冷笑道:「冒充好漢的不是我,有膽的你莫逃!」陸志誠其實是以大言掩飾虛怯,扔下了兩句門面話,早已逃之夭夭。

  西門夫人想起適才驚險,剛才全神貫注,還不覺得怎樣,此時方始冒出冷汗。說道:「羽兒,多虧了你了。」

  牟一羽淡淡說道:「還不都是你指點之功。」他不喚「乾娘」,你、我相稱,西門燕還不怎樣在意,西門夫人見他神色有異,卻是不禁一怔。

  西門燕定了心神,在喜說道:「牟大哥,你們武當派的內功真是名不虛傳,媽媽都著了這奸賊的道,你居然沒事!」

  西門夫人道:「羽兒,你剛才外出,是否得了奇遇?」

  牟一羽道:「我也不知是否奇遇,不過,慢慢再說不遲。」

  西門燕道:「是啊,當務之急是救人,大哥,你快點看著平大嬸,看看她還有沒有救?」

  牟一羽道:「不用去看,她是用力過度,失去了知覺的,只須給她服了解藥,讓她好好的睡一覺,她就會好的。」

  西門燕喜出望外,說道:「啊,你還有解藥呀?」

  牟一羽道:「不錯,但這解藥可有點特別。」

  西門燕道:「怎樣特別?」

  牟一羽把解藥納入平大嬸口中,跟著分別給西門燕和鳳棲梧吞服一顆,這才說道:「也沒什麼特別,不過,你們得要睡一覺才能見效。」說到一個「睡」字,已是左右開弓,分點了西門燕和風棲梧的昏睡穴。

  牟一羽用的點穴手法是於人體無害的。但西門夫人則已是不禁起疑了。

  「你哪裡的來的解藥,怎的要點了昏睡穴才能生效,我可從來不有聽過。」西門夫人說道。她的心裡也在奇怪,為什麼牟一羽沒有給她解藥。

  牟一羽緩肝說道:「本來用不著的。不過,我不想有第三個人在旁聽見我們的說話。」

  西門夫人吃了一驚。說道:「你要和我說什麼?」

  牟一羽的目光如寒冰,如利劍似的注視著她,過了好一會幹,方始說道:「我一直不懂,你為什麼對我這樣好?」

  西門夫人道:「現在,你懂了?」

  牟一羽點了點頭,西門夫人道:「你懂了什麼?」牟一羽冷冷說道:「你是為了贖罪!」

  西門夫人不由得唰的一下面色變得如同白紙,說道:「贖罪!贖什麼罪?」

  牟一羽道:「你別假惺惺了,你自己心裡明白。」

  西門夫人柔聲說道:「羽兒,你聽見了旁人的什麼閒話?」

  牟一羽道:「用不著聽旁人告訴我,我在爹爹的書房裡,見過你的畫像!」

  西門夫人張大了口,「啊」的一聲,話卻是說不出來了。

  牟一羽續道:「你的畫像爹爹是收藏得很好的,只不過給我在無意中發現。」

  西門夫人道:「你知道了些什麼?」

  牟一羽道:「我知道爹爹對你,比對我的媽媽還好得多!我說得對吧?」

  西門夫人沒有否認,但心裡則在說道:「你錯了,你的爹爹正是對你媽最好。」

  牟一羽咬一咬牙,說道:「你知道我的媽媽是怎麼死的嗎?」她是給你氣死的!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年的除夕晚上,媽媽盼望爹爹回來,天亮了,炮竹聲也響起來了,爹爹還是沒有回來,媽媽就在炮竹聲中斷了氣。可是她在臨死之前還留下兩句話,她說,孩子,別怪你爹,也別怪那個女人,她並不是野女人。」

  西門夫人喃喃說道:「你媽真是好人,我對不住她。」

  牟一羽道:「所以你要贖罪,對吧?但我要你聽著,我是怎麼也不能原諒你的!」

  西門夫人忽地歎口氣道:「我敬重你的媽媽,我也妒忌你的媽媽。」

  牟一羽冷笑道:「這句話應該讓我的娘親來說才對。你搶了她的丈夫,她不妒忌你,你卻妒忌她!」

  西門夫人道:「這件事不是我的錯,也不是你爹的錯。」

  牟一羽道:「難道是我媽的錯?」

  西門夫人道:「誰都沒有錯,我們都是受了命運的作弄!」

  牟一羽道:「命運?你倒推得乾淨,哼,你說,你妒忌她什麼?」

  西門夫人苦笑道:「她有你這麼一個孝順兒子,我卻沒有!」以至此處,不知不覺激動起采,嘶啞的聲音嚷道:「上天固然是對她不公,對我更加不公!」

  牟一羽不解她何以如此激動,只覺她的眼神十分異樣,不知怎的,竟然有點害怕接觸她的目光了。他手按劍柄,想要早點結束此事,但他的心頭在跳,指頭也在顫抖,不知是該殺她,還是不該殺她。

  西門夫人叫道:「羽兒,你不能……」並不是恐懼的呼叫,「羽兒」兩字,倒像是從心底叫出來似的,充滿著母親的感情。

  牟一羽心頭一震,茫然說道:「你害死我的娘親,我為什麼不能殺你?」他隱隱覺得有點『不對』,他這樣發問,與其說是他要堅持報復,毋寧說是在哀求西門夫人給他一個明確的解答。

  這一剎那間,西門夫人心中轉了無數念頭,她想說:「因為當你明白真相之時,我將會一生後悔!」但終於還是這樣說道:「我不是怕死,但好歹我也是和你的爹爹好過的,我不願讓你背上殺你的、的……你把劍拋給我吧,自殺的氣力我還是有的!嗯,你發什麼呆,我是自願以一死來消孽障的。怎還不把劍給我?唉,也好,讓我多看你一眼也好!」

  牟一羽從她的目光中感受到她對自己的摯情,他是怎麼了忍受不住了,他做出了一個大出西門夫人意料之外的舉動。他拋給西門夫人的不是兵刃而是解藥。

  「你救過我的性命,這解藥給你,從今以後,誰也不欠誰的。我不要你對我好,你也別指望我忘了是你害死我的母親!」

  西門夫人咽淚凝眸,看著牟一羽的背影離她而去,喃喃說道:「羽兒,請原我,這個秘,我是永遠也不會讓你知道的。」

  牟一羽向著回頭路上路,發現有新蹭出的蹄印,還有兩灘血跡。不問可知,這是陸志誠留下的了。牟一羽本來還有點擔心他會跑回烏鯊鎮通風報信的,至此方始放下心上的塊石頭。心裡想道:「這奸賊想必是因為害人不成,交不了差,回到金鼎和那兒,只怕求榮反辱,所以只好逃回關內了。」

  他走的是山路,走了一程,忽見山腳有一小隊人馬經過,為首的那兩個人,他認得是韓超和英松齡。牟一羽不想給他們發現,在草叢中伏下來。

  韓超和英松齡正在交談;牟一羽伏在地聽聲,只聽得韓超說道:「藍玉京這小子的消息還沒得到,不過老闆斷定這小了多半是到金陵去了。」

  「為什麼?」英松齡問道。

  韓超說道:「因為郭璞那封信已是落在他手中。」

  郭璞是誰,牟一羽不知,因何藍玉京為了那封信就要前往金陵,牟一羽也不懂;不過英松齡卻是懂的,便即說道:「如此說來,這裡的事情一了結,咱們還要再走一趟金陵了。」

  韓超說道:「金老闆正有此意,但目前之事,不知是否能如預期的那樣順利,說老實話,我總有點……」

  英松齡笑道:「你少擔心,嘉錯法師的修羅散你當是尋常的蒙汗藥麼?那婆娘本領大,也要著了道兒。何況還有你的把兄弟陸志誠做內應,你那把兄弟也不是無能之輩。」

  說到此處,那小隊人馬已經走得遠了。下面的話就聽不見了。

  牟一羽這才知道,韓越等人是早就和陸志誠約好了的,是以陸志誠雖沒回去報信,但他們已是依約而來要人了。這剎那間,牟一羽幾乎忍不住就要現出身形,發聲長嘯,引那班人來追自己,但一來那隊人馬,已經走得遠了,二來。他在心中默算,待韓超這班人到達那營地之時,西門夫人服下解藥也差不多該有半個時辰了,「我和她已經恩斷義絕,她的事讓她自行利理好了。是凶是吉,我又何必為她擔心?」

  他自己也覺得有點奇怪,為什麼對西門夫人竟會如此關心。他惘惘前行;西門夫人那激動的聲音好像還在他的耳邊,「她有你這麼一個孝順的兒子,我卻沒有!上天固然是對她不公,對我更加不公?」她那令人顫震的目光也好像還在注視著他、是憤懣的目光,也是慈愛的目光,他瞿然一省「啊,她對我好.不是為了贖罪,她是的確對我有著親人的感情的。」一陣風吹過,山上的松濤聲與海上的波濤聲呼應,他的心頭也像澎湃的波濤了。

  韓超那一行人來到了陸志誠約好了的地方,發現了那兩架馬車,也發現了那座帳幕了。

  周圍靜悄悄的,也聽不見帳幕裡有任何聲音。韓超皺皺眉頭,說道:「好像點不對。」

  英松齡也是個老江湖,說道:「別忙著進去。」他吸了口氣,朗聲說道:「西門夫人,可汗要你上京謁見。英其特來迎駕。」

  沒有回答。

  韓超叫道:「陸大哥!」也沒回答。

  吳松齡故意說道:「沒人出來、我要放火了!」

  他說要放火那是假的,但在帳幕裡西門夫人可是心急如焚

  原來西門夫人雖好已經服下了那顆解藥,但因刺激太人。心境一時間還是未能平靜下來。以她的內功造詣。本來可以一如牟一羽所料,在半個時辰之內便即恢復如初的,但心緒不寧,可就阻遲了進度了。此時她大約只恢復了三分功力,要應付韓超一個人那還可以,加上一個英松齡,她是決計應付不了的。還有一層令她擔心的是,她的女兒也還沒有醒來。要是那班人衝進帳幕的話,如何能保得了女兒的平安?

  幸虧韓超這班人亦是疑鬼疑神,不敢衝進帳幕。

  韓超小聲說道:「看來恐怕是有意外的變化了,陸大哥不知是否在裡面,咱們可不能玉石俱焚。」

  英松齡向他使個眼色,示意放火乃是假的。然後大聲說道:「寧可玉石俱焚,非逼他們出來不可!我數到一個三字,沒有出來,就把火箭射進去!一、二、三!」

  就在這時,忽聽得西門夫人冷笑道:「你們要人,就給你們的人!」冷笑聲中,兩個人「飛」出帳篷。與此同時,英公齡的箭亦已射了出去。不過,並非火箭。

  韓超認得這兩個人,大吃一驚,連忙叫道:「是自己人!」但已是遲了。英松齡的手下看見有人從帳篷裡「撲」出來,早已亂箭齊發。

  這兩個人身上都中了箭,不過,卻是有幸有不幸。第一個被西門夫人有銀簪點了穴道,穴道未解,動彈不得,登時就給射斃。第二個是被平大嬸打暈的,剛一中箭,就痛得醒了過來,他運氣倒是不錯,這枝箭並沒射中他的要害。他在地上翻滾,亂箭正好及時停歇。

  英、韓二人將他扶起,爭著發問:「這是怎麼回事?」「那婆娘沒中毒嗎?」「陸大哥呢?」「另外的人哪裡去了?」

  這人是陸志誠的得力手下,頗有應變才能,剛剛痛醒,面對一連串的發問,居然立即就能判斷回答哪一個問題最關緊要。他忍住痛叫道:「夫人是假裝失掉武功的,你們可得小心!」須知他是親眼看見他的一個夥伴在西門夫人面以倒下去的,跟著他就失了知覺,後來事就不知道了。他還只道陸志誠和另外那三個人已經是遭了西門夫人的毒手。

  帳篷外的英松齡是驚疑不定,帳篷內的西門夫人則是又喜又驚。

  原來西門燕是給牟一羽用獨門手法點了暈睡穴的,牟一羽的目的只是不想讓她聽見他和西門夫人的談話,因此用的不是重手法點穴,而且算準了她在一個時辰左右就可以醒來的。此時她恰好醒過來了。

  她聽見外面的喧鬧聲,只道是陸志誠還未逃跑,不假思索,拔劍出鞘,就衝出去。

  西門夫人先是一喜,跟著一驚,趕忙也衝了出去。

  英松齡一箭射來,西門燕舉劍一撥,那枝箭失了準頭,斜飛出去。說時遲,那時快,跟在女兒背後的西門夫人已是把箭接在手中。

  韓超嚇得轉身就跑,西門夫人喝道:「你不是主謀,死罪可免,活罪難饒。」雙指一彈,把箭射回去。這枝箭剛好插入韓超的琵琶骨,把他的武功廢了。

  英松齡本來還有點懷疑那個人的說話的,見此情形,哪裡還敢再試探西門夫人的武功,他跳上馬背,比韓超跑得更快。

  西門燕笑道:「這些膿包,也敢前來生事。媽,牟大哥解藥真靈,我的武功已經恢復啦。那老賊可惡得很,咱們去抓他回來!」

  西門夫人暗暗叫了一聲「僥倖」,說道:「別多事啦。」

  原來她的功力不過恢復三成,剛才反射韓越的一箭,已經是盡了她的所能了。

  西門燕見母親面色蒼白,吃了一驚。問道:「媽,你怎麼啦?」

  西門夫人方始露出笑容.說道:「沒什麼,只不這剛才我那枝箭,若是射英松齡的話,只怕馬腳就要露出來了。」西門燕聽她一說,這才恍然大悟,說道:「原來這班人是給你嚇走的。」

  西門燕心神已定,自然而然想起了牟一羽來了,她遊目四顧,「咦」了一聲,說道:「怎麼不見牟大哥?」

  西門夫人道:「他已經走了。」

  西門燕愕然道:「他不是說要陪我們往武當山的麼,怎的我都未醒來,他就獨自走了?」

  西門夫人道:「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要走,但每一個人都免不了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私事,他又不是我的親生兒子,我怎能仔細的查問他?」她用這番話來搪塞女兒的追問,心中卻是無限淒酸。

  此時鳳棲梧和平大嬸亦都醒來了。

  西門燕道:「那咱們還上不上武當山給無相真人送葬?」

  西門夫人一派落寞的神情,淡淡說道:「先出了關再說吧。」

  正是:

  關外怯寒思故侶,心隨明月到中原。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解。

  (附註)

  註:努爾哈赤在公元一六一六年,明萬曆四十四年建國號「金」,史稱「後金」,稱可汗。一六二六年,他在寧遠戰敗,重傷至死。他的兒子皇太極繼立,至一六三六年,明崇楨九年,始在瀋陽稱帝,改國號為「清」。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55:42     標題: 第十五回 獨處墓園懷舊侶 驚聞密室揭私情 (1)

武當山上,紫霄峰下,禹跡橋邊,一個中年道人正在練劍。

  紫霄峰是武當派始祖張三車當年修道之外。張三豐當年所住的茅屋,如今在它的遺址上,早已建成了一座規模寵大的紫霄宮,成為了武當道教聖地的中樞了。

  從下面望上去,紫霄峰上,好像有無數仙山樓閣,浮沉在雲海之中。

  紫霄官依山而建,紫霄宮的建築群包括有大宮門、兩座牌坊、二宮門、崇如、紫霄殿,以及數百級寬廣的石階,層層疊疊而上,在立體上比平面上取得更宏偉、更壯麗的仙山樓閣畫畫效果。

  此時正是清晨,天空沒有半點雲翳,從禹跡橋邊望上去,視力好的話,還可以隱隱約約看見幢幢人影,在古牌坊下,在石級上,在宮門前,時隱時現,好像是仙人正在山上遨遊。

  當然,這一些人,並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而是前來武當參加元相真人的葬禮的各方賓客。還有一些是陪伴他們的道士。

  無相真人下葬的日期本來還兩天,但已經有不少人來了。因此本來就是中樞的紫霄官所在的這座山峰之上,今天就得更加熱鬧了。

  不過,在這紫霄峰上的禹跡橋邊,卻是十分冷清,有的只是這個中年道士。

  禹跡橋的跨度不大,它是建築在一道狹澗上面的,橋洞窄高,給這道小澗添了幽深的景色,上面是精雕的玉石欄杆,橋下激流穿出。再過去是一座剛剛修建完的墓園。這座墓園是準備用來安葬無相真人的。

  這個中年道士就是監督修建這座墓園的人,他也正是無相真人如今碩果僅存的弟子,以前的俗家名字叫做戈振軍的不岐道人。

  他雖然正在練劍,練劍是要心無雜念的,但他卻是煩躁不安。

  在他的頭頂上方,有棵在懸崖上生長的白榆,枝幹橫空伸出。他身形撥起,劍勢斜飛,使了一招白鶴亮翅,劍光過處,落下了七片枝葉,而且每一片樹葉都被削成形狀對等的兩邊。

  劍法練到這樣地步,本來已是足以令人驚駭的人,但他一看落下來的樹葉,卻是禁不住懊惱之情現於顏色,歎了口氣,自言自語:「我這時怎麼搞的,今天練這一招,非但沒有進步,反而比昨天退步了。」

  他昨天練這一招,是削下了九片樹葉;如今削下來的不但少了兩片,而且其中一片是被削成了大小形狀並不相等兩邊。

  懸巖上面的一條山坡叫「太子坡」,懸巖下面有一口古井,名叫「磨針井」,那個剛剛修建完工的墓園就在「太子坡」的另一邊,和「磨針井」相去不遠。

  他頹然收劍,目光從磨針並那方看過,對著墓園,喟然歎道:「我練了十七年劍法,還是不及師父的一半功夫。若然是管束不住猿意馬,可真對不起師父當年在這裡教我的苦心了。」

  原來「太子坡」和「磨針並」的得名是根據道教經典的故事取的。道經《三寶大有金書》裡面說,有個淨樂國王太子,十五歲時辭別父母入山修煉,就是在這個坡上得到玉清聖祖紫君的傳道,有一天他想出山不再繼續修煉了,走到一座並邊,看見一個老婦在石上磨鐵杵,他詫異老婦為什麼在石上磨鐵杵?老婦答想把鐵杵磨成一口針。他說那不是太困難了嗎?老婦答:功到自然成。一下指點迷津,令他登時醒悟,於是返山修煉,終於修煉成功,白日飛昇,做了真武大帝。

  這是把「鐵杵磨成針」這句成語加上了人物情節編成的道教故事,什麼淨樂國王子云云當然是子虛烏有的,便真武大帝卻成了武當山的守護神,而無相真人第一次給徒弟不岐傳授劍法,別的地方不選,特地選擇在這太子坡下的磨針井旁,用意當然也是要他像那位淨樂國的王子一樣勤學苦練。他的師父曾對他說道:「你的資質並不差,但還不能算是上乘資質,將勤補拙這四個字對你還是適用的。」

  往事歷歷,如在目前,他不覺心頭不苦笑,突然想了一個人來。

  「怪不得師妹喜歡耿師弟,撇開他的相貌比我生得俊秀這點不說,他學武的資質也確實是比我高得太多!我得到掌門人的親自傳授,練了十七年,還未練成功太極劍法,如果換了是他,恐怕用不到七年,他的造詣已是勝過今日的我!」不岐心裡想道。

  這些年來,他一直是在壓制著自己,不再想起耿京士的。但現在卻是不由自己的突然想起他來。

  不過,這也並非無因而至,他之所以突然想起耿京士,其實是受到眼前的景物觸發的。

  在他眼前的這個墓園,除了正中那座留給無相人下葬的墳墓之外,側面還有一座較小的墳墓,頂部已經合攏了的墳墓,在它的下面,埋葬有三個人的骸骨,其中一個就正是他的師弟耿京士。

  耿京士不過是武當派一個地位低微的俗家弟子,他的遺骸怎能和掌門真人葬在同一個墓園?

  這裡面有個原因,原起於不岐當年的一念之私。耿京士。何玉燕、何亮(何家的老僕)和武當派當時的長老無極道人,是在同一天同一個地點死的。耿京土死於他的「誤殺」,何亮死於常五娘的暗算,何玉燕則是在生下兒子之後自盡的。其後大概一個時辰,他把師妹新生的嬰兒送到藍家之後回來,跟著就是業已受了重傷的無極道人來了。無極道人說出了他要說的話,也就倒斃地上。

  他當時為了一念之私,不肯讓耿京士和何玉燕合葬,他挖了兩個坑,一個坑單獨埋葬何玉燕,另一個大坑則是埋葬了無極長老、耿京士以及何亮三人。

  去年無相真人命大弟子不戒到盤龍山去把無極長老的遺骸遷葬本山,經過了十六年,沒有棺材的屍體早已腐化了,只剩下骨頭,不戒只好把在所有骨頭都拾在一個背袋之中,要本就分不出哪一塊骨頭是哪一個人的了。而不戒本人也因在盤龍山上受到強敵襲擊,身受重傷,幸得牟一羽將他救了回來,但一回到武當山,當天便即死亡了。

  無極長老在武當派的地位僅次無相真人,他是應當葬在這個墓園的。既然分不開三人的骸骨,這就不僅耿京士得到「破格」的葬禮,連那個何家的老家人也得以分享「殊榮」。

  但此際,不岐面對墓園,則是禁不住有啼笑皆非之感了。

  「你死了倒好,勝於我苟活人間,有著無窮無盡的憂慮!」不岐心中苦笑,暗自想道。

  往事歷歷,都上心頭,當然,最難忘的還是他的小師妹何玉燕。「小師妹,你別怨我在你死後都不讓你的耿師弟合葬,我對你縱然有千般不是,卻最少有一樣是對得住你的,你的京兒我已經遵從你的遺囑,將他撫養成人了。」

  他抬頭望向白雲,不覺愴然自歎:「京兒自從下山之後,一直沒有消息,不知他是身在何方?唉,我將他撫養成人,卻又得提心吊膽,生怕有一天他知道了真相,會反顏向我尋仇!」他對耿玉京的心情實在是矛盾之極,一方面在懷念著他,盼他早日回來;一方面又怕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謎,將他當作殺父仇人。倒不如不回不更好。

  正在心情混亂之際,忽見一個小道士從「太子坡」走下來,叫了一聲「師叔長老」。

  這小道土是他的師兄不波道人的弟子,道號悟性。不波是前長老無極道人的大弟子,在「不」字輩中,排行最高,無相真人去世之後,繼任掌門人無名真人(即牟一羽的父親牟滄流)提議將兩個「不」字輩的弟子升任長老,獲得通過。這兩位新長老,一個是不岐,另一個就是不波。

  不岐自從上武當山當了道士之後,一向都是沉默寡言,面容肅穆。這個小道士站在他的面前,似乎也有幾分畏縮的樣子。

  不岐道:「有什麼事嗎?」

  悟性道:「沒、沒什麼事,不過…」

  「不過什麼,有話爽快地說!」

  「牟師叔已經回來了,師父叫我告訴你一聲,牟師叔現在紫霄宮,不知長老是不是要……」

  原來不岐因為督工建造墓園,這幾個月來,都是在墓園裡一間臨時搭起的茅棚住宿的,如今墓園雖然已經建築完工,他還未曾搬回原來的住所,是以悟性跑到這裡找他。

  不岐心頭一震,臉色卻是絲毫不露,他打斷悟性的話,淡淡說道:「知道了,你回去招待客人吧。」他不說自己是否要去見牟一羽,悟性也就只好走了。

  聽到了牟一羽已經回來的消息,不岐的心緒更加不寧了,牟一羽是從不戒手中接過那個裝有無極長老、耿京士以及何亮三的骸骨得布袋,而且是親手將那布袋交給無相真人的人。

  風過林梢,鳥巢泥落,聲音本極輕微,但聽在他的耳朵,卻好像是那沉甸甸的布袋放在桌子上聲音。

  「好,你一塊塊拿出來,放在桌子上,讓我細看!」師父當時對牟一羽所說的話,也是一字一句的在他耳邊重新響起來了。那天他是躲在師父靜室旁邊偷聽的。

  一個藏在心裡的謎始終未得解開,「不知師父是否已經知道我的秘密?」不過,「好在」師父已經死了,他現在擔心的只是:「不知牟一羽這小子對我秘密知道了多少?」

  這件事情過後,牟一羽曾經很技巧的向他暗示,他曾經為他隱瞞了一些事情,包知中途「遺失」了一塊骨頭的事情在內(這塊骨頭裡是不是嵌有一口青蜂針呢?)。

  他就是因為受到牟一羽的「威脅」(雖然牟一羽並沒明白說出來),以至不能不裝作心悅誠服的擁戴他的父親繼任掌門的。

  他雖然沉默寡言,少與同門交談,但牟一羽下山之後的消息,他還是略有所聞的。他知道牟一羽曾經去過關外,回程時並曾路過金陵。

  「只不知他在關外,是否曾經到過烏鯊鎮了?」不岐是曾經奉了師父之命,到過烏鯊鎮調查耿京士當年匿居該處一事的,他也正是在烏鯊鎮上,碰上了七星劍客,受創回山。

  想到牟一羽也可能到過烏鯊鎮,他的心緒是更加不寧了。

  「管他知道多少,最緊要的是把劍法練成。」他強攝心神,重新開始練劍。

  他的性屬倒是相當堅毅的,失敗了一次再練一次,不知不覺也就把煩惱拋之腦後了。

  正在練到神與劍合之際,忽聽得一個人讚道:「好劍法!」

  颯颯連聲,樹葉簌簌而落。這一次他削下了九片樹葉,每一片都是當中分開。

  收劍看時,只見來的是個相貌十分平庸的漢子,既不英俊,也不醜陋,就像那種你日常隨處可以見得著的普通人,過後不會留下一絲印象。

  但這個相貌平庸的漢子,卻用著一種十分詭異的目光看他。

  「你是誰?」不岐劍問道。

  那人忽的噗嗤一笑,說道:「你連我都不認識了麼?」

  聲音嬌媚,要不是那人站在他的面前的說話,他決不會相信這樣嬌媚的聲音,竟是出於一個相貌平庸的大男人之口。

  但令他吃驚的還不只此,而是這個嬌媚的聲音喚回了他的記憶。

  從時間來說,那是遙遠的記憶,但卻並不模糊。

  那是曾經令他神魂顛倒的聲音,也是曾經令他一想起來就心驚膽戰的聲音。

  他呆若木雞,過了好一會子,方始囁嚅說道:「你,你,你是五……」

  常五娘噗嗤一笑,說道:「多謝你還記得我。但我只是你的五娘,你可別在人前叫出我名字。」

  不岐定了定神,說道:「五娘,你的改容易貌術真是神乎其技。但即使沒人認得你,你也不該冒這樣大的風險的。你來裡做什麼?」

  常五娘道:「來做什麼,當然是來找你的呀!」

  不岐變了面色,說道:「找我?你知道我現在是什麼身份」

  常五娘道:「我知道你做了武當派的長老!哼,你做了長老就不理我了嗎?」

  不岐低聲下氣道:「五娘,你別嚷嚷鬧鬧,你聽我說……」

  常五娘可不肯聽他說,冷笑一聲,又道:「你這沒心肝的小子,你還記得當年你和我同床共枕的時候,在我耳邊說過不少甜蜜的話兒?現今卻擺冷臉孔給我來看!俗語說得好,一夜夫妻百日恩……」

  不岐苦笑連忙掩著她的嘴巴,說道:「五娘,求求你莫亂說了,你到底想要什麼?」

  常五娘道:「我要你履行當年之約,娶我為妻!」

  不岐道:「你別開玩笑好不好,我早已出家,而且如今已經是本門的長老了。」

  常五娘道:「長老又怎麼樣?出了家也可以還俗呀!嗯,振軍,我看你做了道士也不見得快活,恐怕只有麻煩更多!趁這裡沒人,不如你就和我遠走離飛吧!」腔調一變,變得越發溫柔,令得不岐當真啼笑皆非!

  他情知擺脫不開,心念一動,說道:「後天就是我恩師下葬之時,我就是要走,也不能在今天走呀。五娘,你得讓我好好想一想,不過,我倒想先問你一件事情。」

  「好,問吧!」

  「你怎能夠來到這裡的?」

  常五娘佯裝不懂,說道:「我又不是瘸子,當然是靠兩條腿走上來的。」

  不岐哼了一聲,說道:「別裝糊塗,你應該知道我問的是什麼意思!不錯,你已經改容易貌,外貌上或許沒人識破你的本面目,但難道竟也沒有問你是誰?」

  「我本來準備有人盤問我的,但可惜沒有機會讓我表演說謊的本事。我從大道走過岳門,那些奉命接客人上山的貴派弟子,也不知怎和,也沒向我盤問半句。」

  不岐瞪著眼睛道:「如此說來你倒真是神通廣大了!」

  常五娘從他的眼皮神感覺有點異樣,這才不再將他耍弄,微笑說道:「不是我的神通廣大,我只是跟著一個人上山的,要說有甚神通,也是個人的神通。」

  「誰?」

  「牟一羽!」

  不岐吃了一驚,「好在我沒有魯莽。」

  常五娘似乎識破他的心思似笑非笑說道:「振軍,你是不是嫌我給你帶來麻煩,想要殺我?嘿、嘿,你的劍術已經練得如此精妙,要想殺我,那也並非難事,難的只是不會沒人知道!」

  不岐強笑道:「五娘,你也忒多疑了,我怎會殺你?再說,你練有唐門的暗器功夫,我也沒那個本事殺你呀!」

  常五娘道:「好,那就當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你在想些什麼?」

  不岐道:「你是在關外碰上牟一羽的嗎?」

  常五娘道:「不錯,是在一個名叫烏鯊鎮的地方,不但碰上牟一羽,還碰上了你的乾兒子!」

  「藍玉京?你,你也碰上了?

  「他似乎應該改稱為耿玉京了吧?」

  不岐心頭大震,道:「他已經知道了生身父母的誰?」

  「我不知道他究竟知道多少,但看來他不至於像從前那樣一無所知吧。」

  不岐變了面色,張開嘴巴,卻說不出話,常五娘微笑道:「我還知道一件事情,你如果現在要殺他的話,只怕是辦不到了,因為他的劍術比你高明得多!」

  不岐面色一沉,說道:「胡說八道,他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不但誼屬師徒,而且情如父子,我愛護他還來不及呢,怎會想要害他?」

  常五娘噗嗤一笑,說道:「真的嗎?據我所知你教給他的劍法,卻好像是似而非的啊!好在他自己練成了上乘劍法,否則,你對他的『愛護』恐怕早就把他害死了。」

  不岐裝模作樣,歎了口氣,說道:「五娘,連你都不能體會我的苦心麼?我這樣做,其實也是為了他好,我是想他平平安安在武當山上度過一生的。你應該知道,在江湖上得到善終的人反而多數是武功平庸的人,俗語說庸人多厚福,這話是絕對不假的。」

  常五娘道:「但可惜耿玉京卻絕對不是平庸的人!」

  不岐道:「你說得不錯。但我的本意是好的,我可沒想到他師祖會叫他下山,還把本門的劍訣傳了給他。」

  常五娘道:「他現在已經知道你傳他的劍法是不管用的了,你以為他會認為你這是好心?這還只是指劍法而言,如果他又知道他的本身之父是死在你劍下,你以為……」

  不岐叫道:「別說下去了!無論如何,他總是在我撫養之下長大,我在他的身費了多少心血,他應該知道!他知道,他就應該相信我!」

  常五娘道:「你的師父似乎都不相信你呢,否則他也不會連你也不告訴,就叫玉京下山。你以來玉京這孩子在明白真相之後還相信你?這恐怕是你的一廂情願吧?」

  這話可正說中了不岐的心病,他像個鬥敗的公雞似的,頹然無語了。

  常五娘道:「振軍,你還是和我遠走高飛了吧。我有辦法幫你,即使耿玉京明白了真相,我也可以將他對你的仇恨轉移到我的身上。」

  不岐不覺怦然心動,但轉念一想:「一錯不能再錯,我怎能終生和這婦纏在一起!」

  常五娘注視他的神色,好像亦已看出了他的內心就變化,歎道:「振軍,你竟是這樣憎惡我麼?我還以為我們是同一類的人呢。」

  不岐道:「多謝你的好意,只不過我寧願死在京兒劍下,如果他真是不肯原諒我的話。」

  常五娘道:「你不後悔?」

  不岐道:「大不了是個死,我本來應該十八年前死去的,只因師妹把她的初生嬰兒付託與我,我不能負她所托,這才活到如今。如今京兒業已成材,我縱然今天就遭橫死,亦已沒有遺憾了!」

  常五眼裝模作樣歎了口氣,說道:「原來你的心裡始終只有一個燕妹,在你的心裡,活著的常五娘,還比不上死的的何玉燕。哼,算我錯識了你,但你對我,總不能沒有半點交待吧?」

  不岐道:「十八年前和你相識的那個戈振軍早已死去了,現在我是武當派的長老不岐!」

  常五娘道:「我不管你是誰,我只問你,你怎樣處置我?」

  不岐道:「你說吧,除了我不能答應跟你走之外,你要什麼,只要是我做得到的,我都可以答應。」

  常五娘道:「好,那我就求你一件事,你帶我去見貴派的掌門人。但這件事情,可不許讓第三者知道。」

  不岐吃了一驚,說道:「這怎麼可以?」

  常五娘道:「你不答應,我就永遠跟著你,生則同生,死則同死!」

  不岐皮膚起了疙瘩,說道:「你當真非把我弄到身敗名裂不可嗎?好,你現在就射我一枚青蜂針吧!」

  常五娘道:「你即無情,怎能責我無義!我告訴你,你倘若什麼都不肯應承,我一定要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信不信我有這個手段?但你若肯安排去見牟滄浪,我卻可以擔保你平安無事。」

  不岐心頭一震,說道:「你,你——難道牟滄浪也是你的……」

  常五娘啐了一口,打斷他的話道:「你想到哪裡去了,難道凡是我所要見人,就非得是我的舊情人不可嗎?」

  不岐道:「那你為何要見他。又為何敢作出這樣的擔保?」

  常五娘道:「這是我的秘密,你如果願意做我的丈夫,我才能把秘密告訴你。」

  不岐道:「那你還是不要告訴我吧,但你為什麼不請牟一羽幫你這個忙,既然他可以帶你上武當山?」

  常五娘笑道:「我是天下聞名的壞女人,哪有做兒的安排一個壞女人去他的老子的!?」

  不岐啞然失笑,心道:「這一層我倒沒有想到,如果牟滄浪當真是她的舊情人,她自是不想牟一羽知道,更加談不上求他相助了。」

  常五娘續道:「我只是跟牟一羽上山,並不是牟一羽帶我上山。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何人。再說,他並沒有欠我什麼,我這個人可不是隨便求人相助的。」此話半真半假,但聽在不岐心裡,可就只有苦笑份兒了。

  「不錯,五娘,我是欠了你的一份情債,但這件事……」

  「你不肯答應,那就不必多說了。騎著驢兒讀唱本,咱們走著瞧吧!」常五娘冷笑說道,臉上好像刮得下一層霜!

  不岐忙道:「不是不肯答應,但你總得讓我想一想。」

  過了一會,常五娘道:「你想了沒有?」

  不岐忽地輕輕一噓,說道:「有人來了,你快走吧!」

  常五娘怒道:「你到底…」剛說這幾個字,不岐就掩著她的嘴巴,低聲道:「我答應你,今天晚上,你來墓園。快走,快走,不要讓人瞧見!」

  常五娘是暗器高手,聽覺比常人靈敏,此時亦已隱隱聽見是有人走來了。她的輕功也真了得,一個轉身,躍上懸崖,就躲進樹林裡了。

  不岐剛剛鬆了口氣,只不悔師太已是攜著一個少女朝他走來了。

  不岐怔了怔,裝作十分歡喜的樣子,說道:「水靈,你回來了!」

  不悔師太道:「靈兒是昨天回來的,她本想馬上來稟告你,是我見天色已晚,叫她今天才來。」

  藍水靈弟弟是不岐的義子,她的一家這些年來又都是得到不岐照料,依常理而論,她一回來,當在是應該先來見他。因此,不岐倒不覺得奇怪。奇怪的只是,不悔怎麼今天有空親自陪了徒弟找他。這個時候,不悔是應該在紫霄宮的。

  不悔的神情好像有點異樣,不岐剛要向藍水靈發問,她卻已搶先說道:「剛才你有客人?」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56:19     標題: 第十五回 獨處墓園懷舊侶 驚聞密室揭私情 (2)

  不岐只好說道:「不錯,是個客人,剛剛走了。」

  不悔師太似乎有點思疑,「那個客人是……」

  不岐力持鎮定,淡淡說道:「我沒問他的姓名。」

  不悔皺眉道:「他怎的會跑到這裡來?」

  不岐道:「這個客人是有點莽撞。他在山中遊覽也還罷了,還想到墓園參觀,我說葬禮尚未舉行,請恕墓園不能開放給外人參觀,我拒絕了他,他就悻悻然走了。」

  武當派並不禁止客人在山中遊玩,有個不懂規矩的客人,懷著對無相真人的敬意,想在墓園參觀,那也不足為怪。不悔師太聽他說得合情合理,疑心去了八九,說道:「原來如此。」

  不岐鬆了口氣:「師姐,你怎的不在紫霄宮幫忙招待客人?」

  不悔道:「掌門人大概是知道我不善應酬,又怕我受不住辛苦,他只叫我到後天參加送葬,別的差事全給我免了。其實我的傷已經痊癒,即使是在一天之內上下幾次紫霄峰尋也算不了什麼。」

  藍水靈插口道:「師父,我回山之後,才知道你中了那妖婦常五娘的青蜂針,臥床幾乎有半載之久。聽說那妖婦的青蜂針是著名的劇毒暗器,你雖然好了,可還得多多保重。」

  不悔苦笑道:「是啊,我雖然痊癒,輕功卻已多少受點影響,恐怕還得過些時日,才能恢復如初。」

  不岐心中也在苦笑:「好在她不知道剛剛從這裡走開的就是青蜂常五娘。要是她的功夫沒打折如,那就難說了。」

  他恐防不悔師太再問下去,連忙轉過話題:「水靈,你下山半載有多,可曾聽到你弟弟的消息?」

  藍水靈道:「我還曾經在斷魂谷見過他呢,只是他因為要和少林寺的慧可大師到關外,不讓我和他同行。我只好回來了。」

  不岐心裡著慌,神色仍是絲毫不露,「哦,他和慧可大師遠赴關外,這可倒是我想不到的了。你可知道他們是為了什麼嗎?」

  藍水靈道:「不知道。我正想請問長老,有沒有他的消息呢。師祖生前最疼愛他。按說他是應該趕回來的。」

  不岐道:「唉,我也在盼望這孩子回來,但直到今天,還是得不到的他消息。」說的雖是謊言(他剛從常五娘口中得到耿玉京的消息),但對孩子的懷念卻是真情流露。

  藍水靈之來,其實只不過是作一次禮貌的拜訪,她對不岐,並沒存著奢望的。是以雖然得不到弟弟的消息,也不覺得失望。但就在她正要告辭的時候,忽聽得不岐又道:「不過……」藍水靈忙把「告辭」二字吞了回去,說道:「不過什麼?」

  不岐說道:「玉京這孩子雖沒回來,另一位遠行的本門弟子卻回來了。」

  藍水靈心頭一跳,連忙問道:「是誰?」

  不岐緩緩說道:「牟一羽。據我所知,他這次下山,好像也曾到過關外。」要知牟一羽回山的消息,他不說也會有人對她們說的,因此他就說了。他需要靜下來,只盼不悔師太和藍水靈師徒倆早點開。

  藍水靈的面色唰的一下變得蒼白,不悔吃了一驚,問道:「靈兒,你怎麼啦?」

  藍水靈道:「沒什麼。我只是有點害怕,小師叔已經回來了,弟弟卻還沒有回來。」

  不悔道:「他們縱然是去同一個地方,也未必那麼巧就碰上的,怎能一起回來?你別胡思亂想,牟一羽既然回來了,不如咱們就去向他打聽消息吧。」

  她哪裡知道藍水靈害怕的並不是弟弟可以遭遇意外。而是她害怕見到牟一羽,但又不能不去見他。

  她默默地跟在師父後在。從禹跡橋走過金鎖橋,紫霄宮已經在望,在寬廣的石階下面,有一片開闊的草地,那正是東方亮曾經在這裡向武當派挑戰過的地方。

  不悔喟然歎道:「日子過得真快,東方亮那天上山挑戰的事,好像還在目前,前掌門人已經離開我們將一年了。我還記得他為了應付這場戰,曾慨歎我們武當派的人材凋落,幸虧今掌門人及時趕到,這才保全了本派聲譽。後來我們才知道,他是早就約好了當時還是俗家弟子的今掌門人的,只因今掌門人遲遲未到,連他那樣有道之士也不由得著急起來。嗯,想起這件事我就覺得慚愧,我是限於資質,未來的進境料也有限,只能把希望寄托給你們這一輩了!」

  她說了一大段,沒聽見徒弟回答,回頭一望,見藍水靈仍是好似是一副心神不屬的樣子,不覺詫道:「靈兒,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藍水靈道:「沒,沒有。真的沒有!」她見師父的眼睛仍在注視著她的,又再加上兩句,「我除了放心不下弟弟之外,哪還有什麼心事?」

  其實她不單是有著心事,心事且還不只一樁呢!

  她的師父提起了東方亮,她心裡想著的也正是東方亮。

  她想起了和東方亮一路同行那段日子,想起了那個有雨的晚上,東方亮把唯一可以避雨的山洞讓給她安眠,而他自己則獨自雨中為她守夜。

  想起這些往事,她心裡充滿溫馨,但可惜隨之而來的就是恐懼。因為她在想起了東方亮的同時,可不能不想起了牟一羽。牟一羽的影子把東方亮擠開,而恐懼也就替代了溫馨了。

  牟一羽並非對她不好,但牟一羽卻要她把東方亮當作敵人,甚至叫她可以不擇手段的去暗殺東方亮,如果證實了東方亮的確是已經偷學到武當劍法的話。他是懷疑她的弟弟把本門劍法私自傳給東方亮的,儘管她怎樣替弟弟辯解,他都不信。

  她不敢把這件事情告訴師父,因為她不願意給師父知道她的內心秘密,而且師父剛剛提起東方亮那次跑來上山挑戰的事情,從師父的口氣中也可以聽得出來,她對東方亮的看法,恐怕也正是和牟一羽一樣。

  不悔師太的一雙眼睛注視著她,半晌,說道:「不對,你好像是在害怕什麼?」

  藍水靈勉強笑道:「我回山的時候是點害怕的,但在師父的身邊,就什麼都不害怕了。」

  不悔點了點頭,說道:「你心中對不岐長老存有疑懼,我是懂的。說實在話,當我發現他把似是而非的劍法教給你的弟弟之時,我的心裡也是著實思疑、不安。但看來他對王京的思念之情又似不假,而且這一年來他都在哀痛之中,這更是假裝不來的。你的弟弟是前掌門人最鍾愛的徒孫,他哀痛恩師,按說自是不會對你的弟弟存有利之心。」

  藍水靈道:「他認我的弟弟做義子,本來就是一直對他非常之好的。我也不相信他會害我的弟弟,但那件事情卻是令人難解。」

  不悔師太忽道:「我也有一事不明,想聽你的解釋。」

  藍水靈吃了一驚:「師父想要知道什麼?」

  不悔師太道:「你這次回來,我雖然未有空閒試你功夫,便也可以看得出來,你是頗有進境,尤其輕功方面,更是大勝從前,不過,卻好像不是我原來教給你的本門功夫,這是什麼原故?」

  藍水靈暗暗吃驚於師父眼光的銳利,說道:「弟子不敢隱瞞,弟子這次下山,是有一點奇遇。結識了一位別派的朋友……」

  「哦,是個什麼樣的朋友?」

  「是個年紀和我差不多的女子。複姓西門,單名一個燕字。」

  不悔聽說是個女的,本已鬆了口氣,但聽到也姓氏,卻又好像觸動什麼似的,怔了一怔,說道:「她複姓西門?」

  藍水靈道:「她的父親就是三十年前北方的綠林盟主西門牧,不過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

  不悔師太道:「西門牧早已死了,她女兒想必不是女強盜吧?」

  藍水靈道:「她父親死有時候,她不過兩三歲。父親一死,她的母親就已退出江湖,與她隱居深山了。我見過她的母親,她的母親也對我很好,認我做乾女兒。」

  不悔師太道:「這麼說來,想必是這位西門夫人曾經傳授你的武功了?」

  藍水靈道:「請師父恕罪,我不便推辭她的好意。不過,我在她家中只不過住了一個月左右,所學其實亦是甚少。」其實她的輕功主要是東方亮教她的,只是不敢對師父說罷了。

  不悔師太道:「我對門戶之見看得很淡。何況她又是你的義母,而你也還只是我的掛名弟子。縱然是按最嚴格的武林規矩,我也沒權力禁止你學別派的武功。」

  藍水靈道:「多謝師父寬容。弟子想懇求師你一事。」

  不悔道:「你說。」

  藍水靈道:「請師父答應,正式收我為徒。」原來她是想起了牟一羽那日要她幫忙「對付」東方亮之時,曾經給她許願,說是可以代求他的父親收她為徒。但藍水靈可不想要這樣的「殊榮」。

  不悔說道:「我也有這個意思,不過,三清門下收俗家的女弟子可要循例稟告掌門一聲。待會兒見到掌門,要是有機會的話,我就和他說吧。這只是例行公事,他不會不答應的。」

  藍水靈道:「多謝師父。」

  不悔師太忽道:「西門夫人是不是長得很美?」

  藍水靈道:「她和女兒站在一起,就好像姐妹一般,她的女兒已經像朵鮮花,但在母親身邊,卻又給母親比得黯然失色了。」

  不悔歎道:「怪不得她當年有武林第一美人之稱,可惜我沒有機會見到她。」

  不悔師太是個心熱面冷的人。素來不苟言笑。藍水靈聽了這話,不禁有點奇怪,何以師父會有這個想見西門夫人的念頭。

  不悔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說道:「我是二十歲過後才出家的。二十多年前,我家住蘇州,那時殷明珠在她杭州的姐夫家裡小住,殷明珠就是後來的西門夫人,我年少好奇,曾經想到杭州去看看這位武林第一美人,究竟是長得怎麼漂亮,但可惜還未成行,殷明珠就已離開杭州了。」

  藍水靈笑道:「師父,你年輕的時候一定也是個美人兒吧,我猜你是想去和殷明珠比一比,對嗎?」

  不悔你師太佯嗔道:「你這瘋丫頭,亂嚼舌頭,和師父也開起玩笑來了。還是說正經的吧,你的『奇遇』似乎尚未說完呢。」

  藍水靈道:「我這半年多的遭遇,說來話長。紫霄官就快到了,不如等到今晚我再和你說吧。」要知她是不想把有關東方亮的事告訴師父的,那麼如何「修剪」故事,可就得煞費思量了。

  談到了西門燕,她又不能不同時想起了東方亮和牟一羽了。

  「燕姐不知找到了東方大哥沒有,嗯,她對東方大哥那樣癡心,東方大哥卻像是有意躲避她。但願他們不要老是玩這『捉藏』的遊戲了。要是再玩下去,說不定燕姐還會呷乾醋呷到我的頭上。」她想到那次西門燕要抓她回芳,為的就是不讓她在外面有可以接近東方亮的楊會,不覺啼笑皆非。那次是牟一羽幫她應付西門燕,她對牟一羽雖然殊無好感,但在這件事情上,她還是要感激他的。

  「世事真是難料,那天我離開他們的時候,最後聽到的那幾句話,好像是燕姐已經給牟一羽說動,願意跟他一起到關外去找東方大哥了。奇怪。牟師叔又怎麼知道東方大哥要到關外?現在牟師叔已經回來,不知他是否幫燕姐找到了東方大哥?」

  不過,儘管她想知道這個謎底,她還是害怕見到牟一羽的。

  藍水靈心有所思,落後幾步,低聲喚道:「師父,師父!」

  不悔師太回過頭來,見她面色蒼白,說道:「怎麼,走累了嗎」就快到了!?

  「我不想進去了。」

  「為什麼?」

  「夠得上被請進紫霄宮的客人,多半不是尋常的客人,負責招等客人的想必都是本門長輩,我只是一個末入流的掛名弟子,恐怕……」

  「怕什麼,有著我呢。鎮定點兒,別給人笑話我的徒兒上不得台盤。」

  「師父,我不是害怕見客人,只、只是——我想,我還是不去的好。」

  「你不是要牟一羽打聽弟弟的消息嗎?」

  「師父,你幫我打聽也是一樣。有我在旁,說話恐怕反而不便。」

  不悔心道:「這一層我倒沒有想到。」要知在這樣盛大的場合中,牟一羽當然是忙於招待客人,她帶一個小徒弟進去,把牟一羽拉過一邊說話,的確是難免惹人注目。

  不過,她卻也不是一個拘泥規矩的人,想了一想,說道:「既來之,則安之,你進去也可以不說話的,跟我看看熱鬧也好呀!」

  藍水靈不敢將自己真正害怕的是什麼告訴師父,只好跟著師父再走,但忽然她的師父反而停下腳步了。

  這時她們已經走過牌坊,正在走入一片松林,紫霄宮前那個平台已經在望。

  平台上有一堆人。而且有兩個人好像是在吵鬧。

  「好小子,你冷言冷語,是存心要伸量我嗎?」說話的是個瘦漢子。

  「伸量不敢,請教行不行?」被那人斥為「小子」的一個書生模樣的少年,笑嘻嘻地說道。

  瘦長漢子哼了一聲道:「憑你也配!」

  旁邊看熱鬧的人都希望他們這一架打得起來,頓進七口八舌,有人說道:「配不配,那可是要比過才知道的呀!」有人說道:「是呀,切磋武功事情也屬尋常。有我們這許多人在這裡,還怕鬧出人命嗎?」有人更徑直說道:「你說他冷言冷語,我看你的說話很不中聽。」

  那漢子道:「我不是怕他,但這小子來歷不明……」

  那「小子」笑道:「你的來歷似乎也不見清楚!」

  瘦長漢子怒道:「憑你也配問我的來歷?」

  那「小子」居然點了點頭:「你說得不錯,正因如此,所以我才要向你請教呀!」

  那漢子一時未能會意,旁已有人說道:「對極了,你們兩位是何門派,我們都不知道。你說他的來歷不明,他說你的來歷不清。既然大家都不肯爽直說出來,最好的辦法那就是莫如打一架了!這裡有的是會家,一打不就什麼都清楚了嗎!」另外還有幾個人同聲說道:「是呀,光說不練,那算得什麼英雄,只能算是狗熊!」

  那瘦長漢子給旁人激得漲紅了臉,喝道:「好,小子,你進招!」

  平台上有人比武,不悔師太只好暫且停止前進了。她見藍水靈定了眼珠的模樣,不覺笑道:「這江湖人物的武功有什麼好看的?」她哪知道藍水靈之所以看得好像出了神,乃是加有原因。

  那個「小子」作書生打扮,長得很秀氣,聲音柔潤,但不知怎的,聽在她的耳朵裡卻有點異樣的感覺。藍水靈不覺心中一動:「奇怪,這小子我從未見過,怎的好像似曾相識?」

  心念未已,只聽得那「小子」已在說道:「是我同你討教,不必客氣,你出招吧!」

  瘦長漢子哼了一聲,場面話也不交待呼的一拳就打過去。

  誰也不知他這是什麼招數,但他左手握拳,拳頭的指骨有如稜骨凸起;右手卻是駢指如戟,在猛然的拳勢掩護之下,點向那小子的面上雙睛。本來大家都是武當派的客人,縱然言語失和,比武也該點到即止,怎可出招如此狠辣。是以此招一出,旁觀者都是不禁嘩然,有人忍不住就要斥責那漢子。

  但雙方動作都快,要斥責那漢子的尚未來得及開口,只見那「小子」一瓢一閃,儼似蜻蜓點水,燕子穿簾。已是輕輕巧巧的避過去了,嘩然之聲未了,頓就換了一片喝彩之聲。不悔師太本來是看不起這兩個人的,此時也不禁微微一「噫」。「這小子的身法輕靈美妙,固然是上乘武功,那漢子的拳中夾指,暗藏著幾種點穴手法,也非一般的江湖人物可比!」

  藍水靈則更加是看得呆了。那小子的身法對她來說,可說是十分熟悉,雖然她還未看得清楚那小子的本來面目,但除了西門燕之外還能是誰?

  她還記得,她第一次碰上西門燕的時候,被西門燕所擒,西門燕用的就是這個燕子穿簾身法。

  說時遲,那時快,瘦長漢子已以如影隨形,跟蹤撲上,長拳搗出,擊敵後心。那「小子」一個移形易位,斜劈兩掌。他在強敵急攻之下,還能從容反擊,姿勢美妙之極,眾人都喝起彩來。

  不悔師太見藍水靈看得出神,說道:「這小子的掌法雖然不錯,可惜功力未到,只是中看不中吃。」

  話猶未了,場中形勢又是一變,變為近身搏鬥。售長漢子掌劈指戳,攻勢十分凌厲,尤其是他右手的兩指頭,點的都是對方要害穴道。那「小子」被他攻得似乎只有招架的份兒。

  不悔師太看得不覺又是「噫」了一聲,對藍水靈道:「這漢子的點穴手法好了得,好像是從連家筆法變化而來。」山西連家的判官筆點穴功夫仍是武林一絕,雙筆能點四脈。若是兩人合使這套筆法,四筆可以點八脈。亦即是說,在一招之間,總有一處經脈的要穴會被點中。

  不悔師太道:「這漢子還是有點顧忌,你看得出來嗎?他掌法看似剛猛,其實卻是用來防身的要是他敢兩隻手都用指法那就可以施展雙筆點四脈的功夫了。這小子的身法再輕靈也是決計抵擋不住!」

  不悔師太在松林裡說話,平台那邊是絕對聽不見但那瘦長漢子亦似乎有見於此,果然變掌法了,左右雙手都已化掌為指。四根指頭忽伸忽縮,就像四根毒蛇的舌。原來他已試出那小子功力尚淺,即使被他打上一掌,當亦不至有甚大礙。

  那「小子」眼見抵敵不住,一個「細胸巧翻雲」又再倒縱出去。瘦長漢子喝道:「小子,就會逃麼?」語音方落,那小子忽地反手一掌,掌勢大異從前,劃的是個圈圈,看來掌勢雖然緩許多,卻把對方凌厲的功勢解了。

  那「小子」轉身迎敵,左掌劃圈,右掌則橫削敵腕;右掌劃圈,左掌則如削如刺。這套「掌法」一使開來,不過十數招變客為主了。不悔師太不由得又「噫」了一聲,似乎大惑不解。但藍水靈可是心中明白,這小子的掌法可正是從太極劍法變化而來的。

  藍水靈不但知道他的掌法乃是劍法所化,而且還知道它的來源。那正是她在西門燕家中居住的時候,西門夫人曾經教給她的劍法。母親教她劍法,女兒和她拆招。這一招名為「龍門三疊浪」,正是西門燕和她拆得最多的一招。

  至此,已是毫無疑問,眼前這個「小子」就是西門燕了。西門燕生性愛美,女扮男裝,也要扮成俊秀書生,藍水靈此際已經確知是她,仔細看時,果然就看出了她的原來輪廓,心中暗笑糊塗:「她扮成了個俊小子,居然連我也瞞過了。」

  師徒倆正在一個思疑不定,一個驚喜交集之時,場中已是到了勝負立判的時刻。

  瘦長漢子似乎已知不妙,心中焦躁,急於求勝,倏地欺身冒進,五指一攏,疾彈而出,西門燕的「天璇」「地闋」「玉門」「珠璣」「委中」五處穴道,全都籠罩在他五指可及的範圍之內。這五處穴道分屬四個經脈,任何一個穴道被他點著,不死亦必重傷!

  場中不乏點穴的行家,雖然不識這是從連家的筆法變化而來,卻也看得出它的厲害!頓時就有許多人嘩然大呼。

  這些人都以為西門燕難逃毒手,不料結果卻是大出他們的意料之外。只聽得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蓋過了眾人的驚呼,那瘦長漢子給拋出了數丈開外,右臂軟綿綿垂了下來,在場的人,誰也沒看清楚那「小子」用的是什麼手迭,瘦長漢子的右臂已是給他拗折了。

  眾人吃驚未過,另一件更加令得他們驚異的事情又發生了。

  人叢中突然躍出一人,一把將那瘦長漢子抓了起來,喝道:「你是何人,從實招來!」

  這個人正是武當掌門之子牟一羽。

  客人比武試功,按常理說,身為主人家的武當派少掌門是該勸阻,即使來得晚了,不及勸阻,也該先給傷者裹創。但牟一羽卻是一反常規,以非常嚴厲的口氣盤問傷者!

  瘦子長漢忍著疼,亢聲說道:「你何不盤問那個小子?」黃豆大的汗珠一顆顆從額角上滴下來。

  有人看不過眼,忍不住竊竊私議:「是啊,就是要盤問也該一視同仁!而且,按通常規矩……」

  按通常規矩,如果雙方都是來歷不明,但一方受了傷,那就應該先盤問那個沒受傷的。也不知牟一羽是否聽見了旁私議,那人的話猶未了,牟一羽已是冷冷說道:「他是我們的客人,你是混上山來的奸細,怎能一視同仁?」此言一出,登時把那些竊竊私議的人嚇住了。

  瘦長漢子汗如雨下,啞聲說道:「我、我也是你們武當派請來的!」

  牟一羽道:「是誰請你?」

  瘦長漢子也不知是否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了,但見他的嘴唇開闔,卻聽不見聲音。

  場中有個老武師是和牟一羽的父親有點交情的,倚老賣老,說道:「賢侄,你給他敷上金創藥再問他吧。」

  牟一羽道:「哼,他是詐死!」輕輕一捏那瘦長漢子的琵琶骨,頓時令得他殺豬般地叫起來。但他頑強之極,為了博取別人的同情,竟然還是亢聲說道:「姓牟的,你這樣凌辱我,我死了也不和你說!」

  牟一羽冷冷說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誰,我只是還有一事末明,想要向你請教!」說到後半,口氣突然變得客氣起來,瘦長漢子不覺一怔,道:「你要請教什麼?」

  牟一羽道:「那日在燕子磯下,是誰指使你來襲擊我的?」

  瘦長漢似乎驚恐之極,失聲叫道:「你,你說什麼?哪,哪有此事!」

  那老武師道:「牟公子,你或者認錯人了。你瞧,他的確是有作為你們客人的憑證的。」原來他已經從那漢子的身上搜出一張訃聞,訃聞上有武當派的標記,那是作為參加無相真人的葬禮的請柬的。

  牟一羽拿過那張訃聞,說道:「好,你說了我就放你,這訃聞是誰送給你的?你不說,可體怪我手下無情!」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57:08     標題: 第十五回 獨處墓園懷舊侶 驚聞密室揭私情 (3)

  那漢子張開嘴巴,像是想要說了,卻忽然雙眼翻白,倒臥地上,動也不能動了。

  老武師不由吃了一驚,連忙將他拉起來,伸手探他鼻息。忽聽得人叫道:「不可,不可!」

  老武師怔了一怔,問道:「什麼不可?」話猶未了,忽地好似患了虐疾似的,打了個顫,「咕降」一聲,倒在地上。

  與此同進,那人已是飛跑過來,口中也正在說道:「不可觸摸他的身體,他身上中了劇毒!」但可惜已是變成了遲一步的警告了。

  那人把一顆藥丸納入老武師的口中,凝視處刻,說道:「還好我來得不算太遲,他雖然沾上毒,還有得救。但這個漢子……」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搖了搖頭。

  別人也無須他說下去了,這老武師只是觸摸那漢子的身體,就已中毒昏迷,那漢子當然是必死無疑了。頓時就有好幾個人同聲問道:「泉先生,你是大行家,這漢子中的是什麼毒,如此厲害?」

  原來這個人名叫泉如鏡,是個對藥物學深有研究的名家。說到使毒功夫,四川唐家是天下第一家,陝西穆家是第二家,甘肅泉家是第三家。這個泉如鏡就正是甘肅泉家的人。他的使毒功夫雖然遠不及四川唐家,也不及陝西穆家,但解毒的功夫據說卻在穆家之上。

  泉如鏡俯身察視那瘦長漢子,雖然他力持鎮定;但臉上的神色已是掩蓋不住內心的驚恐。「這、這是四川——獨門的毒藥。」「四川」之下頓了一頓,顯然他是不敢說出「唐門」二字,到了口邊,改作「獨門」。

  此時已是有人砍下樹木,做了一副擔架。泉如鏡戴上鹿皮手套,把那老武師提起來放在擔架上。老武師嘴唇開閡,牟一羽道:「他說什麼?」泉如鏡道:「他好像是說,那漢子的眉心有個針。」那老下師費了好大氣力,才說得出這句細如蚊叫的說話,又昏迷過去了。他的四個朋友將他抬回紫霄宮。

  牟一羽心頭一震,遊目四顧,並沒發現現喬裝打扮的常五娘混在人叢之中,這才稍稍放心。心知這是常五娘所為,他雖然想不通常五娘因何要殺人滅口,但以常五娘的機靈,他卻是可以料想得到常五娘暗算一得手就已偷偷溜走了。

  這樁意外的事件來得太過突然,場中的騷動自是不在話下。眾人都擁過來,七嘴八舌說話。當然也就不免有人問道:「牟公子,你怎麼知道這人是奸細?」

  牟一羽不作聲,卻忽地撕下一幅衣裳,裹著右掌,一個「掌刀」,向那漢子的面上劈下。那人的臉也本來似是有幾分浮腫的,牟一羽掌過如刀,頓時把那人的臉也「削平」了。奇怪的是,沒有血流出來,被削下來的只是一團塊狀的東西,迅速碎成片片,簌簌而落。原來這個漢子乃是用麵粉和漿堆腫面門的,雖然還未算得是上乘的易容術,也可算得是相當巧妙的化裝術了。剛才本來有許多人對他的相貌覺得有點「特別」的,「特別」之處在於,他的身軀瘦長,臉型卻是服厚寬闊,身型臉型殊不相稱。如今牟一羽一個掌刀,令他露出廬山真面,眾人方始恍然大悟。

  陝北武師米千鐘道:「看這人的指法倒似乎有點像是從連家筆法變化出來的,但據我所知,連家筆法是從不外傳的,連家的子弟我都認識,卻並無此人。」他能夠看出這瘦長漢子的指法,也算是十分難得了。

  牟一羽心道:「這個何須你告訴我。」不過在禮貌上當然還是向那人多謝他所提供的線索。「如此說來,只好等待他日再向連家的人請教了。」

  有人說道:「剛才那個少年呢?咦,怎麼忽然不見了?牟公子你不如找他回來問問吧,他和這漢子打架,說不定會知道他的來歷。」

  原來西門燕趁著眾人鬧哄哄的時候,也是早已溜之大吉了。

  西門燕的改容易貌之術比那瘦長漢子高明得多,但她所用的劍術可還是瞞不過牟一羽的眼睛的,牟一羽剛才之所以不惜在眾人面前,偏袒那個「小子」,也正就是因為他已經看得出那個「小子」必定是西門燕無疑。他正自擔心西門燕在被這些來自各方的客人盤問之下,很可能鬧出事來。如今見她已經不在場中,這才放下了另一塊心上的石頭。

  不過西門燕雖然已經走了,這樁事情還是未能告一段落。陝北武師米千鐘說道:「依我看,最緊要還是找出那個偷施暗算的人,不錯,他毒殺的乃是奸徒,但她的用心卻是殺人滅口,你們說對嗎?」在場中的客人中以他的資格最老,眾人當然都是異口同聲地說個「對」字了。

  米千鐘得意洋洋,繼續說道:「如果我判斷不差,他既然是想殺人滅口,那就必定是和這奸徒有關的人。泉先生,你仔細看看在那奸徒的眉心是不是有個小小的針孔?」這個針孔是剛才那個觸及瘦長漢子身體的老武師發現的,他沾上劇毒,但在昏迷之前卻還沒忘記要把這個發現告訴眾人。如今米千種重提此事,實是含有責備泉如鏡對這一重大的線索太過疏忽的意思在內。因為別的人也還罷了,但泉如鏡可是天下第三的擅於使毒的世家。

  他哪知道泉如鏡礙著唐家的關係,卻是實在不願查根問底。

  泉如鏡心中盤算,「如果吸出來的果然是唐門的毒針,我是佯作不知呢?還是直說出來好呢?」要知以他身份,若是佯作不和,未免太失面子,別人也未必會相信他,但若直說出來,那可就要得罪唐家了。唐家的毒暗器大下第一,他只是在毒藥這方面可占天下第三,他是惹不起唐家的。

  不過,他雖然仍在躊躇未決,那塊磁石卻是不能不拿起來的。

  在眾人注視之下,他把那塊貼著瘦長漢子眉心的磁石拿起來。

  這剎那間,他的心裡當真是如有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但拿起來一看,卻反而鬆了口氣了。

  磁石上沒有粘著任何東西,一根針雖然細小,但總還是看得見的。

  泉如鏡鬆了口氣,說道:「奇怪,怎的吸不出來?」旁邊有人道:「說不定這不是針刺的傷口,是在比武之時,給那小子的指甲刺傷的。」西門燕的確蓄著長指甲,而用指甲傷人雖然罕見卻也並非絕不可能。

  泉如鏡吸不出毒針,心裡也在奇怪:「這是誰做的手腳?」他冷眼旁觀,見眾人議論紛紛,只有牟一羽嘴角掛著一絲冷笑,不與眾人搭訕。他心裡明白幾分,不過他也是以為是牟一羽顧忌四川唐家,卻不知牟一羽是要保護青蜂常五娘。

  你道因何吸不出毒針?原米是牟一羽剛才以「常刀」剝掉瘦長漢子臉上的化裝之時,早已運上小天星掌力,把那枚射人瘦長漢子眉心的青蜂針吸了出來,而且立即毀掉了。

  但也並非沒有人起疑。不悔師大就已經疑心到是常五娘的青蜂針了。

  他是曾經受過青烽針的毒害的。當她一聽到有人在那「奸徒」的眉心發現針孔之時,就已經起了疑心了。

  不悔平生愛恨分明,性剛氣傲,疑心一起,不假思索,就跳出去。

  「我過去看看,你等我回來再說。」

  「師父,我先回家打個轉,好嗎?」原來藍水靈昨日回來,由於天色已晚,她是在師父的道現住宿,尚未曾回到家中的。

  不悔師太急於去看明白,而且在「看個明白」之後,此事恐怕也不是一時三刻可了(如果發現的確是常五娘所為的話),徒弟要求先回去見見爹娘,也是應當。便道:「也好。但你自個兒回去,可得小心點。」

  為了避免碰上弟弟的義父不岐,藍水靈選擇另一條路下山。紫霄峰與展旗峰相連,雙峰並峙,紫霄宮建在紫霄峰上,那展放峰就像是整個紫霄宮一座屏風。此峰石色如鐵,石勢奔驟躍動,好像一面迎風招展的大旗,展旗峰因此得名。它的地形比紫霄峰更為險峰,向來極少人行。藍水靈選擇的這一條路就是從紫霄宮的南方繞過,而從展旗峰的北面下山。

  一路行來,只見溪回澗轉,石障夾流,景色清幽之極。但藍水靈的一顆心卻是思潮起伏,難以表止,正當她沿著峭壁下的磴道曲折前行之際,忽聽得一個清脆有若銀鈴的聲音說道:「靈妹子,你沒想到在這裡碰上我吧?我已經在這裡等你多時了。」

  出現在她面前的可不正是剛才那個「小子」。

  但這個「小子」雖未恢復本來面目,卻已是恢復本來的女聲了。她沒有看錯人,果然是西門燕,而且西門燕這樣說,也好像早已料準了她要從這條路下山。

  藍水靈定了定神,說道:「你跑來武當山做什麼?」

  「來找你呀!」

  「你別和我開玩笑了。你和我開玩笑不打緊,但我要告訴你,在武當上,可是不能由你的性子鬧著玩的,要是鬧出事來……」

  西門燕格格一笑,打斷她的話道:「我已經鬧出事了,也沒什麼大不了。不過,我和你可不是開玩笑的,誰叫你肯跟我回我的家,我只好來找你了。」

  「唉,我真是拿你沒辦法,你到底想要怎樣?」

  「剛剛見面,你就要趕我走麼?多說幾句行不行?」

  「好,那你有話快說!」

  「你的弟弟回來沒有?」

  「我也在正盼他回來呢,嗯,你不是想要找他吧?」

  「哦,他還沒有回來嗎?不過,如無意外,最遲在後天中午之前,他也應該回到這裡了。」

  「你怎麼知道?」

  「慢慢再和你說。信不信由你,我真的是想要找他。」西門燕一向是喜歡說笑的,但說這兩句話的神情,倒是甚為誠懇。用不著深於世故,既然是天真無邪的藍水靈也看得出來。

  藍水靈恍然大悟,笑道:「我明白了。」

  西門燕道:「你明白什麼?」

  藍水靈道:「你找我是假的,找我的弟弟也是假的。他真正要尋找的人,是你的表哥!」

  西門燕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笑道:「你幾時學會了猜測別人的心事?」

  藍水靈道:「我不是猜的,我是親耳聽見的。」

  西門燕一怔道:「聽見?」

  藍水靈道:「不僅聽見,還看了見呢。那天你要逼我跟你回去,牟一羽替我出頭,當時我雖然走開,但你們所說的話,我在山坳那邊是聽得見的,牟一羽對你說,你如果要找東方亮的話,就該跟他一起同去遼東。你問他怎知東方亮在遼東,他說,他並不知東方亮的消息,但卻知道我弟弟已往遼東。他說,什麼地方有我的弟弟出現,東方亮多半也會跟著到來。我沒聽錯吧?」

  西門燕道:「沒聽錯。」

  藍水靈道:「你最初本來是和牟一羽打架的,後來聽了他這番話,就乖乖地跟他走了。我沒看錯吧?」

  西門燕佯嗔道:「你這小鬼頭,我還以為你是個老實姑娘呢,原來也會背地偷聽別人說話。」

  藍水靈道:「我不是有意偷聽你們的,但燕姐,你可別相信牟一羽另外的話。」

  西門燕道:「什麼另外的話?」

  藍水靈道:「他和你說的我沒聽,但我猜想也猜想得到,他和你說的些那另外的話是什麼。」

  西門燕七竅玲瓏,一扣便懂,不覺歎了口氣,說道:「你這小師叔的疑心確是大了些,我可是和你一樣,決不相信東方亮是為了要偷學你們的武當劍法才和你的弟弟結交的。」

  藍水靈道:「多謝。」

  西門燕似笑非笑地說道:「咦,我信得過我的表哥不是壞人,幹嘛要你多謝。」

  藍水靈滿面通紅,說道:「你扯到哪裡去了,我是為我的弟弟……」

  西門燕這才笑道:「別緊張,我是逗你玩的。說老實話,初時我見表哥對你那樣好,的確是有點妒忌。但如今我已知道表哥乃是愛屋及烏,你的弟弟是他的好朋友,他當然要保護你,而且不單如此,我還知道你已經有了心上人,我還有什麼理由喝你的乾醋?」

  她倒是說得「坦白」,卻令得藍水靈更加臉紅,一直紅到耳根,嗔道:「你又來胡說八道了,我哪有什麼心上人?」

  西門燕笑道:「哦,那或者我應該掉轉來說,他不是你的心上人,你是他的心上人。喂,你是不是因為輩份的關係,有所顧忌,其實……」

  藍水靈心緒不定:「閒話少說,你快走吧!」

  西門燕道:「好吧,請你帶路。」

  藍水靈道:「什麼,你要我送你下山?」

  西門燕道:「誰說我要你送我下山?我問你,你去哪裡?」

  藍水靈道:「我有哪裡好去,當然是回家了。」

  西門燕道:「著呀,我就是要跟你回家!」

  藍水靈吃一驚道:「你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的?」

  西門燕道:「當然是認真的。」

  藍水靈吃一驚道:「這怎麼可以?」

  西門燕道:「有什麼不可以?你怕有人見你帶了一個『男子』回家,會在背後說你的閒話嗎?但事不離實,我一到你的家中,就會恢復本來面目的,只要你的爹娘明白,那也不必理會別人閒話,何況這條路僻靜之極,也未必會碰上閒人。」

  藍水靈給她說得啼笑皆非,頓足說道:「你應當明白,我不是這個意思!」

  西門燕道:「你是怕爹娘不喜歡?」

  藍水靈道:「我是怕你留在山上惹禍!」

  西門燕道:「你怕我惹禍,那你就更非收留我不可了。否則,你叫我到哪裡去找容身之地?」

  藍水靈歎道:「你真是個拗小姐,你一定要等到找著了你表哥才走麼?牟一羽的話未必可靠,莫說我的弟弟還未回來,就算他已經回來,東方大哥也未必就會跟著他來的。」

  西門燕道:「那麼最少也得等到見了你的弟弟才走。就只兩天,你都不肯讓我在你的家中住下嗎?好妹子,你在我的家裡住了一個月,現在我只求你在你家住兩天!」

  藍水靈啼笑皆非,心裡想道:「那可是你把我強行擄去的,並不是我自己願意。」但雖說是被強迫,她在西門燕家裡住的這一個月,卻是獲益不少,這話可就不便說出來了。

  「燕姐,我不是不歡迎你,若在平時,你大駕光臨,我是求之不得。」

  「你是怕我連累你?不錯,我剛才是已經鬧出了事,但我是幫牟一羽揭發的奸徒,即使他的父親、貴派的掌門知道我是何人,諒也不會責怪到你的頭上。我答應不生事就是了,你還怕我連累什麼?」

  藍水靈嘴巴說不過她,心地本來又很純厚,只好歎口氣道:「我不是怕你連累我,我只是為你著想。」西門燕插口道:「我只問你答不答應?」「唉,你真是我的冤家,好吧,縱然我不敢高攀做的姐妹,禮尚往來,我也該……」

  西門燕喜道:「好,你知道禮尚往來,那就不必說下去了。好妹子,其實我還有話要和你說呢,你留我在家中居住,包管你的爹娘也會高興。你想不想知道……」

  藍水靈道:「你喜歡說就說。」西門燕道:「你呢?」藍水靈道:「我不喜歡聽也得聽!」西門燕大笑起來。

  藍水靈道:「有什麼好笑?」

  西門燕道:「一點不錯,我的脾氣是你不想我也不要說的。你和我相處不過一個多月,就摸著我的脾氣,可也真算難得。不過,我這次說的,包管是你想要聽的。」

  藍水靈道:「那就別賣關子了。有話快說,有、有——」驀地想起「有屁快放」可不是女兒家應該宣之於口的,不由得紅了臉蛋把「有話快說」重複一遍。

  西門燕倒不介意,笑道:「你別臭我,我說的是正經事兒,你不是想要知道你弟弟的消息麼,我告訴你,我不但在遼東見過他,他還曾經救過我的性命呢?」

  藍水靈道:「真的?」

  西門燕道:「不過,此事說來話長,待今晚咱們一起睡覺的時候我再和你說吧。」

  這條山路雖然僻靜,盜水靈仍然有點不放心,便道:「也好,我正是怕你口沒遮攔,說個不休萬一給人聽見了,你的身份就要洩漏了。有話還是在家裡說保險一些。」

  但西門燕雖然沒說下去,走了一會,卻忍不住又笑起來。原來她是想起了那次在烏鯊鎮附近的那個山頭,她中了常五娘的毒煙,耿玉京救他的情景。耿玉京是在打聽常五娘之後,把她抱入山洞,再用天山雪蓮炮製的碧靈丹救她的。「我裝作昏迷,突然開聲說話,把他羞得臉紅過耳。嘿,嘿不知他現在還是不是這樣害羞,但我不忍再取笑他。」驀地又想:「如果那次換了是表哥抱我,不知我會怎樣?」想至此處,不覺笑容頓斂,變成沉思了。

  藍水靈道:「發神經病麼,一會兒發笑,一會兒發愁!」她雖然熟悉西門燕的脾氣,可還摸不透她的少女情懷。

  「拿來給我看看,是不是青蜂針?」不悔師太一到平台,就向牟一羽這樣發問。

  牟一羽道:「哪來的青蜂針?連普通的梅花針都沒有。這人眉心的小孔,恐怕是指甲刺穿的。」

  不悔師太道:「真的?」

  泉如鏡道:「是真的。我用磁石去吸,什麼也吸不出來。」

  不悔走近那具屍體,仔細一看,說道:「不對!我受過青蜂針傷,知道是怎麼個樣子。這是針孔,決不是指甲刺傷!」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卻望著牟一羽。

  牟一羽道:「但泉先生已經試過了。要是有毒針的話,磁石一定可以吸得出來。你要不要再試一遍?」

  不悔半信半疑,說道:「或許是那枚毒針,深嵌頭骨之內,所以吸不出來。但不論如何,真相總是應該查明的!」說話的口氣,特別強調「真相」二字。

  牟一羽道:「這個……」

  不悔凝視他道:「敢情你有什麼顧忌?」

  牟一羽道:「並不是有什麼顧忌,但倘若當真如你所說,要想弄明真相,那可就百得把頭顱劈開不可了,這個……」

  忽聽得有人說道:「這種殘忍的手段,不是咱們出家人所當為的。」

  說話的這個道士乃是已故的首席長老無極道人的首徒,道號不波。前任掌門無相人去世之後,有兩個「不」字輩的弟子升任長老,一個是不岐,另一個就是他。他是聽得平台上的喧鬧聲,剛從紫霄宮走出來的。

  牟一羽道:「大師兄說得不錯。這人雖然曾經是想要謀害我的奸徒,我也覺得不該用這等殘忍的手段毀壞的他屍體。何況即使把他的頭顱劈開,也未必能夠尋找得到一枚細小的毒針。莫不成還要把他的每塊頭骨都……」

  話猶未了,忽聽得有三個人差不多在同一時候叫起來道:「不對!」「好像不對!」「咦,真的是好像不對!」說「不對」的是泉如鏡,說「好像不對」的是不波長老,「咦」的一聲則是出自不悔師太之口。

  原來在那具死屍的臉部,漸漸現出一層黑色,待眾人圍攏來看之時,整個臉龐都已變得漆黑如墨了。

  泉如鏡道:「要是中了青蜂針的話,臉上應該現出一層青色。」

  不悔師太是曾受其害人,當時她是身上中了青蜂針,臉上籠罩的那層青氣也要過了十多天才能去淨。見此形狀,她當然是無話可說了。

  牟一羽心道:「想不到這姓泉的在這個節骨眼上竟幫我的忙。」他只道是泉如鏡做的手腳,暗暗對他感激。卻不知泉如鏡心中的疑惑比他更甚。

  屍體臉上變色的原因當然是中毒,而且毒性必須比青蜂針更為厲害,才能夠將青色的變為黑色。令得泉如鏡驚疑的是,非但不是他下的毒,下的是什麼毒他都看不出來。

  還有更加令他吃驚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這人出手下毒,居然無人察覺,包括他自己在內。如此詭秘迅速的手法,他自視也是不如遠甚!

  泉如鏡本身已經是下毒的大行家,但也正是因此,他此際心中的驚恐。實是比任何人都甚。

  「這是何人所為?難道……」

  心念未已,陡聽得不波喝道:「你是何人?」大喝聲中,飛身向一個相貌清瘦的客人撲去。和他一起飛身撲過去的還有一個不悔師太。不悔也在喝道:「好徒給我現形!」

  三個人的動作都是快到極點,只有一晃眼,那陌生的客人已是到了與展旗峰相連的石樑上,和這座平台相隔有數百步之遙了。不悔首先追到,拂塵一展,千絲萬縷,向那人的面門罩下。緊跟著是不波的長劍刺向那人背心。先後相差不過半步,不波的劍比不悔的拂塵較長,後發先至;碧瑩瑩的劍尖眼年就要刺在那人身上。

  由於那陌生客人身法太快,許多人連他的「面貌」都末看得清楚。牟一羽則是看得清楚了的。憑他的眼光,一看就知那人戴著人皮面具,身材相貌也都是經過了巧妙的化裝。

  昨天和他一起上山的常五娘是喬裝男子的,如今這個客人雖然不是昨天那個常五娘的模樣,高矮肥瘦卻是差不多。牟一羽雖然看清楚了那人的面貌,這剎那間,他的心頭也是狂跳不休。生怕這個客人乃是常五娘的另一個「化身」。

  不波和不悔都是像牟一羽這樣,看出了這陌生客人乃是以「假面」出現,心有所疑,卻還不敢確定。不波懷疑他是東方亮,不悔懷疑「他」是青蜂常五娘。不悔本來不是以輕功見長,也正因為有此懷疑,是以用盡精力飛奔,在這短距離內,比不波搶快了半步。

  她的本領居武當派女弟子之首,這一招「千絲萬縷」乃是從連環奪命劍法中的「亂披風」一招變化出來,那人若是給她的拂塵罩住,整塊臉皮都要給一條條的撕開;不波是武當派三名內的劍術高手,這一劍更為厲害,只要內力一透劍尖,那人背心恐怕就要出現一個透明的窟窿!

  牟一羽的一顆心嚇得幾乎要從口腔裡跳出來,但就在這剎那間,事情卻已有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變化。

  那人只是張開嘴巴一吹,就把罩到他的塵毛吹得隨風四散;吹氣的同進,反手一彈,只聽得錚的一聲,又把刺到他背心的那把長劍彈開了。這一彈,拿捏時候之準確,當真可說是妙到毫巔!

  不悔、不波都是武當派的第二代弟子中的有數高手,尤其不波,不但劍術精妙,內功的造詣也很不弱。而這兩位武當高手,竟然禁不起那人的一吹一彈!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57:41     標題: 第十五回 獨處墓園懷舊侶 驚聞密室揭私情 (4)

  出奇的還不只此,不悔的腳步,似乎也踏不穩,踉踉蹌蹌的連退了七八步,方始能夠穩住身形,不波雖然沒給震退,但也晃了幾晃,跟著又是「噹」的一聲,長劍脫手墜地。

  眾人大驚之下,紛紛跑去搶救。但不知怎的,跑在前面那幾個人,忽然覺得身子酸麻,雙腳不聽使喚,「撲通」「撲通」的接二連三倒在地上。後面的人失聲驚呼,不約而同的止了腳步,那個陌生的客人早已跑得連影子出不見了。

  泉如鏡是大行家,一看便知,說道:「這次總算沒有看錯,那人撒出的是酥骨散,酥骨散若是混在茶水裡給人喝下,最少恐怕也得三天才能恢復氣力,但只是吸進風中飄來的香氣,卻是無妨,休息半個時辰就會好的。」

  不悔跟著也過來了,她與不波同聲說道:「不是!」

  牟一羽道:「不是什麼?」

  不悔道:「不是那個妖婦,這人的使毒手法雖然在那妖婦這上,手段卻是不如那妖婦的毒辣。」

  不波則說得更簡單:「不是東方亮,東方亮沒有如此功力!」

  那麼究竟是誰呢?牟一羽和好些人都想到了,但誰也不敢說出那個名字。

  牟一羽鬆了口氣,說道:「不是那妖婦便好。」

  不悔哼一聲道:「這個人只怕比那妖婦更難對付。」

  不波苦笑道:「不管這人是誰,他總算已是手下留情,否則我恐怕已經粉身碎骨了。」他這話倒是不假,那人的功力確實在他之上,當時他們是在石樑搏鬥,那人若是趁他吸入酥骨散的迷香之際,只要運動一推,他已渾身無力,如何能夠抵擋?

  牟一羽道:「依我看,還是不要追究此人是誰的好!」

  不悔道:「這卻為何?」

  牟一羽道:「師姐,如果你們懷疑的真是事實,這個人的出現或者反而可以替咱們武當派消除一個隱患。」他雖然沒有明言,但不悔、不波都是明白他的意思的。這人之所以手下留情,目的當然是不想和武當派結怨。因些,如果常五娘當真如不悔聽懷疑的已經來到了武當山,這個人跟著來到,自必是要找常五娘回去了。

  牟一羽道:「聽說你那記名弟子已經回來了?」

  不悔道:「水靈本來已經跟我來的,只因剛才發生的這件意外事情,我叫她回家去了。嗯,你的消息倒是靈通得很呀,這樣一件小事,你都注意到了。」

  牟一羽笑而不答,只道:「好,咱們現在是該回到紫霄宮了。」

  藍水靈無可奈何,只好把西門燕帶回家裡。她的父母見她帶一個「男子」回來,初時大為驚詫,待到她稟明原委,這才轉為驚喜。藍靠山道:「姑娘,你放心住下吧。我這裡除了不岐道長偶然會來之外,觀中的道士是不會來的。只不這……」

  西門燕道:「不過什麼?」

  藍靠山道:「我想請你改回女裝,因為我還有一些種菜的朋友,要是他們來串門子,恐怕……」

  西門燕笑道:「我懂。一個男子怎能和你的女兒同住一間房間?」

  藍水靈道:「別開玩笑。說正經的,我們這間石屋是孤零零的獨處一角的,附近並無人家。來串門子的菜農不是沒有,但也很少的。只不過你可要安份點兒,別到處亂走。」

  西門燕道:「我知道了。見了你的弟弟我就走。」藍水靈的父母不覺發出會心微笑,似乎想說什麼,卻不敢說。西門燕知道他們誤會,也不說破。

  這晚她們同床夜話,西門燕把遼東碰上耿玉京的事情說給藍水靈聽,聽得藍水靈又是歡喜,又是驚奇。

  「啊,他的劍法當真已經練得那麼厲害?」

  「他不但劍法精妙,內功的造詣也比我深厚不知多少呢。那次我被常五娘的迷香所困,就是全靠他趕走那個妖婦,救了我的。他根本就不用口含碧靈丹,吸了迷香,一點事也沒有。」

  藍水靈驚異不已,說道:「他在下山之前的幾天,曾和我在展旗峰下練習劍法,他給我喂招,他還輸了一招給我呢。只不過八個月功夫,怎的他就能如此突飛猛進?」

  西門燕道:「聽說他得了無相真人所傳的劍訣,下山之後,想必又曾有奇遇。」

  藍水靈道:「這也罷了,有樁事情,我卻怎樣也想不通。那妖妖婦五娘和我的弟弟可說是風馬牛不相及,為何那妖婦三番兩次與他為難。」

  西門燕道:「也不算怎麼為難,那妖婦好像是要你的弟弟做乾兒子。」

  藍水靈道:「是呀,這就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了。她第一次來到我家要把我的弟弟擄走的時候,我的弟弟是從未下武當山的。她怎麼知道我的弟弟,又如何那樣不擇手優的要做他的乾娘?」

  西門燕笑道:「常五娘最喜歡長得俊的少年,或者她是看上你的弟弟呢?」

  藍水靈碑道:「胡說八道,我的弟弟才不過是十六七歲的大孩子呢?」

  西門燕忽道:「你不覺得你的弟弟行事有點古怪?」

  這正說中了藍水靈的心事,藍水靈的心卜通一跳,說道:「我正想問你,你可知道他跑遼東是為何因?」

  西門燕道:「我不知道,我只知他曾在烏鯊鎮打探過一個人。」

  藍水靈道:「什麼人?」

  西門燕道:「聽說是武當派的俗家弟子名叫耿京士。大約二十年前曾在烏鯊鎮居住。」

  藍水靈道:「耿京士,這名字我好像聽人說過似的。」

  西門燕道:「聽說耿京士是已故的兩湖大俠何其武的弟子。」

  藍水靈不由得一片迷茫,「何其武不是不岐道長的俗家師父嗎?如此說來,那姓耿的人與弟弟的義父乃是師兄弟了。怪不得他對弟弟那樣好。但在傳授劍法這件事情上,他為何又要騙我的弟弟呢?」

  想至此處,心中忽然升起一個念頭:「難道我的弟弟當是別人的私生子,怪不他的相貌和我完全兩樣!」但這個念頭可是「不該」有的,她心中自責:「我曾經罵過弟弟不應相信別人的胡言的,我怎麼可以也這樣想!」

  西門燕道:「你在想什麼?我也想聽聽你的呀。」

  藍水靈道:「我是想聽你在遼東的經歷,那些事情又新奇又有趣。至於我的事和麼,沒有好說的,那天和你分手之後,我就回山,一路平安。」

  西門燕道:「好,那我地說一件驚險事情你聽,有個蒙面人……」

  她話猶未了,忽見藍水靈打了一個呵欠。

  西門燕心裡不大高興,不知怎的,她也不由自己地打起了哈欠來。

  她是曾經有過中迷香的經驗,頓時醒悟,但是已經在不知不覺吸入迷香了。

  「快運功御毒!」她只能夠在藍水靈耳邊小聲地說了這麼一句,腦袋已是重甸甸地垂了下來,想要睡覺了。

  好在她得內功頗有造詣,當下意守丹田,讓真氣在體內流轉,這才好了一些。但所謂「好一些」,也不過是還能勉強睜開眼睛,驅開睡魔,不至於不省人事罷了。但卻連動一根小指頭的氣力都已消失,當然也不能說話了。

  藍水靈也是像她一樣,眼睛還能夠張開,卻動也不能動。

  西門燕暗暗佩服,「她只不過是武當派一個未入流的弟子,居然也能支持得住!」殊不知藍水靈的內功還並非得自不悔師太的傳授,而是從東方亮那裡學來的練功法門。只因她心無旁騖,不似西門燕的常有雜念,因此雖然只是練了大半年,卻幾乎比得上西門燕了。

  她們雖未至於昏迷,但也正是因為還有知覺,她們經歷了有生以來從來未有的恐懼!

  但要來的終於還是來了。她們開始聽見了外面說話的聲音。

  第一個說話的是藍水靈的父親藍靠山。

  「道長深夜到來,不知,不知……」藍靠山的聲音充滿詫異。

  藍水靈聽見父親的聲音,倒是稍稍寬心。父親並未中毒。心想:「和爹爹相熟的道長只有一個,難道這個人竟然是……」

  心念末已,那個人已在開始說話,果然如她所料,正是她的弟弟的義父不岐。

  「我只是要問你一件事情,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已經把京兒的來歷告訴了他?」

  不岐的聲音有點甕塞,好像是患了重傷風似的。但藍水靈仍然可以聽得出是他的聲音。

  「沒、沒有呀!」藍靠山顫聲說道。

  「沒有?那他怎麼知道要跑到遼東找尋生身父母?」

  聽至此處,藍水靈不覺心頭一震。弟弟果然是另有來歷,並非她的同胞!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麼?是不知道這件事情呢,是不知道他是何人所生?」

  「他因何下山,根本沒告訴我,我也不知他是去了哪兒!」

  不岐一聲冷笑,說道:「如此說來,你是知道他是誰人的兒子了?」

  「道,道長,你忘記了嗎?當時你把這孩子交給我,曾叫我不要問這孩子的來歷,你只說是你好朋友的兒子。」

  「我不告訴你,你不會自己知道嗎?我問你,你敢說你不知道這孩子的父母是誰?」

  「這個,這個……」藍靠山是老實人,既不敢謊語,可又不敢直說出來。

  不岐聲音越發冷峻:「你知道他的父親是誰,當然你也應該知道他的父親是我殺的了!」

  藍水靈若是還有一點氣力,一定會嚇得跳起來。此際,她雖然不能動彈,但一顆心好像給嚇得要跳出腔子了。」

  「我不知道,那天我整天在家裡,沒、沒……」

  不岐又冷笑道:「但誰也知道耿京士和何玉燕那天曾在盤龍山出現,後來就失蹤了。何玉燕挺著個大肚子走路,也是路人皆見的。我不相信你會蠢到不知道猜疑!」

  「我、我知、知道這件事情,但,但我從沒想到殺人的兇手是你!」藍靠山說的可是真話。

  「我,我相信你是真話,我現在親口告訴你了。」臉上好似鋪著一層霜,說話也冷冰冰的,令人不寒而慄。

  藍靠山倒也不算太過糊塗,連忙說道:「道長,你說是說了,我只當沒有聽見。」他見不岐沒有答話,又再加上兩句:「道長,你放心。你今晚說的話,我決不會向別人洩漏。」

  不岐冷笑道:「你現在說的這句話,我可就不敢輕易相信你了!」

  藍靠山道:「那你要怎樣才能相信?」

  不岐道:「除非這樣……」

  藍水靈在臥房裡凝神細聽,他們說的每一句話她都聽得清清楚楚,但卻看不見他們在外面的動作。不岐說的「這樣」,是怎麼個「這樣」呢?

  但也無須她費神猜測了,謎底馬上揭開!

  只聽得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呼,跟著是她的母親從後堂衝出來的腳步聲,她的母親似乎呆了一呆,靜默片刻,陡地尖叫道:「道長,你,你,你把我的當家……」

  尖叫忽然中斷,隨之而來的又是一聲慘呼,不岐跟著說道:「大嫂,對不住,我只能夠這樣,因為只有死人才不會說話!」

  用不著親眼看見,藍水靈也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這剎那間,她給嚇得呆了。靈魂好像脫離了軀殼,飄飄蕩蕩地出了臥房,看見父母倒在血泊之中。叫不出來,哭也哭不出來。是做夢嗎?唉,但願這只是一個惡夢。

  腳步聲又再響起,不岐沒有走入她的房間,但卻是離開了她的家了。

  說也奇怪,恐懼到了極點,倒好像不知道害怕了。她的腦子裡變成一片空,連思想活動都停止了。一切靜止。此時此際外面要是有一根針跌在地上,恐怕她都會聽得見響。

  她聽得有個熟悉的女人聲音從屋外傳來:「都了結了?」

  這不是常五娘的聲音嗎?雖然聲音略帶抄啞,但她還是聽得出來的。

  「你還問呢,都是為了你的原故,我才迫不得已下此毒手。唉,說實在話,藍靠山幫過我的大忙,要不是為了你,我實在是捨不得殺他的!」

  「哼,全是為了我麼?」

  不岐好像是和她一面走一面說話:「不錯,我是怕京兒知道真相。但倘若不是我已經下了決心,要和你永遠在一起……」下面的話聽不見了。

  「靈妹子,現在還不是悲傷的時候,你快點定下心神,重新做吐納功夫,咱們現在尚未曾脫困呢!」西門燕似乎已經恢復了一兩分氣力,在她耳邊低聲說道。

  藍水靈被這一場意外的事變擾亂了心神,又退到原來境界,連移動一根小指頭都沒氣力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又聽得有了人聲。

  藍玉京回來了。

  由於心中存著許多疑慮,他是特地在晚上回來的。

  他已經到過金陵,找到了郭璞,並且揭開了自己的身世之謎。

  郭璞和他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如今,在他將近家門的時候,當時的情景又—一在他腦海之中重現。

  他夜探郭家,郭璞由於自己的身份特殊,一見來的是陌生人,不容他開口,就要將他擒下。

  但也不過三十招,兩人便不約而同地收劍。

  郭璞歎口氣道:「聽說武當派劍法最高的是無色道人,可惜我沒會過。看你的年紀,你應該是他的晚輩,但你的劍法,已經是在我之上。唉,我連一個武當派的小弟子都比不過,怎談得上和武當派的高手爭勝。啊,我知道你是誰了。」

  藍玉京道:「你知道我是誰,我也知道你是誰,雖然我從來沒見過你!」

  那人道:「你知道我是誰?」

  藍玉京道:「我知道你是七星劍客的兒子,有個滿洲人的名字叫霍卜托,漢名則是郭璞。」

  那人被他說破來歷,按說是應該驚異的,但他卻好像早在意料之中,只是問道:「你找我做什麼?」

  一時之間,藍玉京倒不知從何說起了。

  郭璞微笑道:「我有一位姓耿的朋友,和你一樣,是武當派的弟子。不過,那已經是十八年前的事了。你今年恐怕還未到十八歲吧?」

  藍玉京心頭卜卜地跳,茫然說道:「是嗎?」

  郭璞說道:「我這位朋友名叫耿京士,是兩湖大俠何其武的第二個徒弟,在二十年前,他是和牟滄浪並駕齊名的武當派俗家弟子。只不過他的運氣可沒有牟滄浪好。牟滄浪如今已經成為貴派的新掌門人,何其武卻早在十八年前死了,而且聽說還是死得不明不白的,你知道這件事麼?」

  藍玉京道:「本門何大俠的名字我當然是聽人說過的,但卻沒有誰告訴我他是怎麼死的。你這樣說,莫非你有所知……」

  郭璞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和你說說他這位姓耿的弟子的一些事情。」

  他望了藍玉京一眼,見他一派茫然的神氣,不覺暗自歎了口氣,繼續說道:「何其武有兩個徒弟,一個女兒,女兒芳名玉燕。耿京土排行當中,在他上面,有個姓戈的師兄,在他下面,就是這位芳名玉燕的小師妹。你聽過這三個人的名字麼?」

  藍玉京遲疑半晌,說道:「聽過,但也只是知道他們的名字罷了。」

  郭璞道:「是什麼時候才聽到別人說起他們的?」

  藍玉家道:「是在我下山之後,不過是半年多一點吧。」

  郭璞道:「你不僅只是知道他們的名字吧?你請慧可大師帶你到烏鯊鎮,是為了什麼?」

  藍玉京道:「不錯,我還知道耿京士和何玉燕曾經在烏鯊鎮住過將近一年。是到了烏鯊鎮方始知道的。在此之前,我只知道他們曾經到過關外,卻不知確實的地點。有人指點我,要找到七星劍客,才有希望打聽他們當年的事,但我沒機會見到七星劍客,所以……」

  郭璞道:「後來你知道七星劍客是我的爹爹,所以只能找我了。」說罷,哈哈一笑接下去道:「不錯,你找到了我,是找對了人了。我知道耿京士的事情,比我的爹爹知道得更多。」

  「他和師妹在烏鯊鎮隱姓埋名,以打魚維生。沒人知道他們的來歷。除了我之外,他們也沒有別的朋友。」

  「且慢!」藍玉京喘著氣問道:「他們既然是名門正派的弟子,為何要跑到關外一個偏僻的漁村躲藏?」

  「他們是私奔的,正因為那位何姑娘是兩湖大俠的女兒,在關內到處都有她父親的相識,他們只能跑到關外藏身。」

  藍玉京似乎想不到是這個答案,不覺一怔,「私奔?」

  郭璞微笑道:「你不懂什麼叫做私奔嗎?一般夫婦,都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的。私奔就是私自結為夫婦,既無父母之命,亦無媒妁之言。」

  藍玉京道:「我不是不懂什麼叫做私奔,我只是不懂他們因何卻要私奔?」

  郭璞道:「因為那位何姑娘,自幼就由父親作主,許配給了她的大師兄了。但她喜歡的卻是二師兄。」

  藍玉京鬆了口氣,說道:「原來如此!」原來在他心底深處,藏著一個恐懼。恐俱耿京士之所以跑到關外,乃是私通滿洲。他剛才不敢向郭璞發問,明知郭璞是唯一可以揭開他的身世之謎的人,也不敢發問,也正就是這個原因。

  不過,他雖然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卻又添上了另一塊石頭了。「耿京士的大師兄不就是我現在的義父嗎?」

  郭璞繼續說道:「當時我的身份是金鼎和那間魚行的買手,在烏鯊鎮上,只有我知道耿京土的來歷,也只有耿京士才知道我的真正身份,何玉燕都不知道的。所以認真說來,我和他們夫婦都是相識,但真正的朋友還只是耿京士一人。」

  「他們夫婦在烏鯊鎮住了將近一年,就回去了。你知道是為了什麼嗎?」

  藍玉京有點奇怪,說道:「我怎能知道?還是請你告訴我吧!」

  郭璞道:「因為耿夫人懷了孕,無人照料,她想回家生產。同時由於米已成炊,她想當可以獲得她爹爹原諒。唉,但想不到從此一別,我就再也見不著他們了。」

  藍玉京心頭劇跳,連忙問道:「那孩子生下來沒有,是男的還是女的?」

  郭璞道:「聽說是個男的!」

  藍玉京顫聲道:「男的?」

  郭璞道:「我在京師等了許久,沒見他到來,曾托人打聽他們的消息,消息說,有人曾經看見一對年輕的男女,在盤龍山的山路上經過,看情形是兩夫婦,那女的挺著大肚皮,像是懷孕已經足了月的孕婦,根據這個消息,這對年輕夫婦不用說就是耿京士和何玉燕了。」

  藍玉京急忙問道:「後來怎樣?」不覺聲音都變了。

  郭璞道:「何玉燕和她的丈夫並沒回到家裡,就在那一天過後失蹤了。但也幸虧她沒有回到家中……」

  藍玉京道:「為什麼?」

  郭璞道:「因為她的家裡正在發生一樁慘劇,她的父親兩湖大俠何其武莫名其妙的離奇暴斃!」

  藍玉京「啊」了一聲,心頭抽搐,說不出話。

  郭璞繼續說道:「這是發生在他們失蹤之前一天的事情,在他們失蹤之後,還有個小小的新聞,雖然是沒人注意的小新聞,但似乎也該讓你知道。」

  藍玉京心頭卜卜地跳,已經猜中了幾分。果然便聽得郭璞往下說道:「盤龍山中有個姓藍的獵戶,忽然添了一個男嬰。他的老婆剛在半個月前生了一個女孩,這個男嬰當然不是他的親生兒子,卻不知是從哪裡來的。沒幾天,這個姓藍的獵戶,也不知搬到什麼地方去了。嗯,知道的只是,這個孩子如果活到現在,應該是剛好滿了十七歲了。」

  藍玉京嘶啞著聲音叫道:「這個孩子,這個孩子……」話說不出來,眼淚掉下來了!

  郭璞一字一句地說道:「你還不明白嗎?這個孩子就是你!你的生身之父是耿京士,你的生身之母是何玉燕!」

  這個答案雖然是藍玉京早就猜想到的,但從郭璞口中得到證實,熱淚仍不禁滾滾而下。

  郭璞道:「現在你也該明白了吧,我為什麼要暗中保護你?在你踏出關外的時候,我已經得到探子的密報,說是和少林寺慧可大師同行的那個少年,面貌很像當年的耿京士。我就知道你是誰了。你是我的故人之子,我當然要盡我的能力保護你平安。」

  藍玉京恍然大悟,「原來那封信是你寫的。」

  郭璞道:「哪封信?」

  藍玉京道:「寫給金鼎和的那封信。」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58:13     標題: 第十五回 獨處墓園懷舊侶 驚聞密室揭私情 (5)

  郭璞道:「哦,原來這件事你也知道了。那麼,你想必亦已知道我寫的那封信對你並無惡意吧?」

  那封信是叫金鼎和不可與藍玉京為難的。藍玉京道:「多謝你暗中保護我。」

  郭璞道:「我知道金鼎和並沒有照我的話做,他還是暗中加害於你。」

  藍玉京道:「雖然如此,我還是要領你的情,但我不懂,你究竟是什麼身份?」

  郭璞道:「你以為呢?」

  藍玉京遲疑不答。

  郭璞哈哈一笑,「我替你說吧。你不敢回答,是因為你認定了我是滿洲奸細。」

  藍玉京搖了搖頭,「不,如果你是滿洲奸細,你就不會暗中保護我,剛才在三十招過後,我的氣力已經不加,如果你懷疑我已經知道你是滿洲好細,你又確實是的話,在第三十一招你就可以刺著我的六處穴道,你卻比我早片刻收劍,所以我真不明白……」

  郭璞道:「我的身份是從不對人說的,但對你可是例外,我不只一重身份,我有三重身份,第一重身份是滿洲可汗努爾哈赤的親信;第二重身份是明朝的官兒,奉努爾哈赤之命來金陵臥底。」

  藍玉京顯然相信他不會滿洲奸細,但聽得他這麼說,也不禁吃了一驚,要知所謂「臥底」,即是奸細所為,連忙問道:「第三重呢?」

  郭璞道:「這重身份,我也不知該怎麼說。我之所以情願為滿洲來金陵臥底,那是因為只有如此,我方能獲得最秘密的情報,那就是大明朝野有哪些人私通滿洲。」用現代術語來說,即是「雙重間謀」。

  郭璞續道:「但我這樣做,卻不是奉誰之命,家父當年受命於遼東經略熊廷弼,熊廷弼要御外禍,必須清除內奸。因此,說得明白些,即是我這個『假滿洲纖細』所做的事,卻正是要知道誰是真的滿洲好細。唉,結果……」

  「結果怎樣。」

  「連我也想不到有那麼多出名的人會受滿洲收買!」

  藍玉京心中一動,不覺問道:「做滿洲奸細的都是在朝為官的吧?」

  郭璞道:「不一定。比如,據我所知,在武人這一方面,就既有御林軍的軍官,也有武林中人。甚至……」說到這裡,停下來了。

  藍玉京道:「甚至在我們武當派中也有奸細,是嗎?」他很聰明,從郭璞欲說還休的情形就猜想到他沒有說出的話,但他畢竟還是「少不更事」,這其實是不該問的。

  郭璞說道:「我不能斷定,只有嫌疑是尚未能作實的。」

  藍玉京道:「那些你已經知道確實是奸細的呢,有沒有揭發……」

  郭璞苦笑道:「向誰揭發?熊廷弼都早已被奸臣害死了。向朝廷揭發時,私通滿洲的不少是炙手可熱的大官,我做的只是不大不小的官兒,搬得動他們?何況我只要稍露風聲,我這雙重身份也就不能維持下去了。」

  藍玉京道:「那你幹下去還有什麼意思?」

  郭璞道:「也不能說沒有什麼意思。例如若知道武林中有哪個是大奸細的話,俠義道上就可以除奸。」

  藍玉京一時熱血沸騰,問了一些他不該問的話,此時方始想到「切身」之事,說道:「你剛才說,你從來沒對別人吐露過這個秘密,唯有對我例外,為何對我例外?」

  郭璞道:「因為你的爹娘可能就是因為受我連累,遭了不幸!」

  藍玉京急忙問道:「是誰害了他們的?」

  郭璞道:「我只是聽到他們失蹤的消息,這麼多年他們不再露面,是以恐怕、恐怕他們已是凶多吉少。」

  藍玉京存著一線希望,說道:「不管我的爹娘是否已遭不幸,我總要查個水落石出,希望、希望……」

  郭璞道:「我勸你還是別要查究下去了。因為,即使能夠查個水落石出,他們果然,果然是遭了不幸的話.你也怪不得誰人,要怪只能怪我!」

  藍玉京道:「為什麼?」

  郭璞道:「這你還不明白?未必是好人才要害他,連你最初也懷疑我是滿洲奸細,耿京士和我是好朋友,俠義道上除非不知道這件事情,知道了這件事情,還能不懷疑他也是好細麼?」

  藍玉京心情激動已極,亢聲說道:「那我就更加非查個明白不可,我不能讓我的父親聲名受污!郭伯伯,你一定是知道了一些什麼,請你告訴我!」

  郭璞道:「你一定要知逍?」藍玉京斬釘截鐵的只說了一個字「是!」

  郭璞歎口氣道:「其實我並不知道什麼,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話,恐怕只有去問一個人……」

  藍玉京道:「誰?」

  郭璞道:「何其武的大弟子戈振軍!何其武被害那晚,他不在何家,第二天才有人看見他從盤龍山上回來的!」

  藍玉京顫聲道:「你,你是說……」

  郭璞道:「我並沒有說耿京士與何玉燕是被戈振軍所害,但那天他們夫婦二人也正是踏上了盤龍山之後失蹤的,計算時間,他們應該在山上碰見了他們的大師兄!」

  藍玉京道:「他知道我爹在關外和你結交?」

  郭璞道:「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但我有一封親筆寫的信藏在他的身上,這封信據我所知,已經是落在別人的手上了。」

  那個「別人」是誰,雖然不能說是無關緊要,但卻並非關係最大的事。因為即使不是戈振軍,按照郭璞所說的情形來看,那封信多半也是他從耿京土的身上搜去,然後交給了那個「別人」的(這是正常的推理,不過,事實則並非這樣。)

  唉,這個戈振軍不正是就是他的義父,現在已經是身為武當派長老的不岐?藍玉京只能希望爹娘之死與義父無關了。

  由於心中存著許多疑慮,他是特地在晚上回來的。

  雖然離開不到一年,時間並不算長,但這是他第一次離家,如今回到家門,仍是止不住心中興奮。

  奇怪,為什麼敲門沒有人應?

  「爹爹、媽媽,我回來了!」他在叫「爹爹,媽媽」之時,心中雖然不免有點異樣感覺,但他的感情還是像從前一樣真摯。俗話說親娘不及養娘恩,他是藍靠山夫婦養大的,道:「雖然已經知道他們不是自己的親生父母,但心裡卻只有對他們更加感激。

  還是沒有應聲。

  「他們不會不在家的,難道他們是睡得太沉,啊,或者竟是病了?」藍玉京驚疑不定,只好自己推門,門是虛掩的,一推便開。

  一踏進家中,就聞到一股血腥氣味!

  藍玉京擦燃火石,點起油燈,只見藍靠山夫婦倒在地上,滿身的鮮血還在汩汩流出!

  這剎那間,他也驚得呆了!

  他砰的一拳打塌了飯桌,瘋狂地叫道:「爹爹,媽媽!你們不能死!誰是兇手,你們告訴我,告訴我!」

  當然沒有人告訴他,拳頭擊桌所起的疼痛之感令他清醒了一些,忽然他聽到了微弱的叫聲了。

  「弟弟,弟弟!」

  「小京子,小京子!」

  他踏進姐姐的臥房,這才發現藍水靈是和西門燕同在一起。

  藍玉京一看便知他們是中了迷香之毒,但他聽得西門燕剛才叫他「小京子」的聲音比較響亮,料想她中毒較輕,此時他已無暇過問西門燕何以會睡在他的家中,便即朝著她問道:「誰是兇手!」

  西門燕嘴唇開闔,似乎想說,卻並未說出來。藍水靈道:「是、是……」聲音細如蚊叫,接連說了兩個「是」字,便像有氣沒力了。但耿玉京亦已注意到了她的臉上那副驚惶已極的神情。

  藍玉食心急如焚,一把將姐姐拉起來,手掌貼著她的背心.將真氣輸入她的體內,問道:「是常五娘這妖婦?」

  藍水靈好像費了很大的氣力,終於說出來了:「是,是,是你的義父!」

  藍玉京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喝道:「你,你說什麼?」

  藍水靈道:「我雖沒親眼看見,卻決計不會聽錯,確實是那賊道不岐!」

  藍玉京欲哭無淚,雙眼好像要噴出火來,他呆了一呆,突然掏出兩顆藥丸,塞入她們口中,使即轉身外奔。

  藍水靈叫道:「弟弟,你……」

  藍玉京道:「我沒工夫等你們了,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要去問個明白,問個明白!」

  要問個什麼,他雖然沒有明白說出,藍水靈亦已懂得他的意思,他是要問,因何不岐對他情如父子,卻又要害他的爹娘?但耿玉京說的這兩句話,「前言」與「後語」卻是不大「合拍」的,藍水靈一時間可就沒有想到了。

  藍玉京給她們嚥下的藥丸乃是慧可大師留給他的兩顆小還丹。小還丹是少林寺的靈藥,功能固本培原,雖不是唐家迷香的對症解藥,也有助於她們的復原。過不到喝一盞茶時刻,她們已是能夠坐了起來,說話也好像平常一樣了。

  「你的弟弟真是可憐,但若換了是我,只怕我的心情也是像他一樣矛盾!」西門燕忽然歎了口氣,說道。

  藍水靈死了雙親,心中充滿仇恨,想法自是和西門燕不同,瞪著眼睛問道:「還有什麼矛盾?你沒聽得他自己也說父仇不共戴天嗎?他縱然另有父母,他在我家長大,我的爹娘也就是他的爹娘!」

  西門燕道:「但他也說,他還要去問個明白呢!」

  藍水靈道:「你的意思是他對我說的話仍有懷疑?」

  西門燕道:「不僅是這個意思。」

  藍水靈道:「那麼,你是擔心他念著師徒之情,父子之義,即使明知他的義父是殺害爹娘的兇手,也不忍心報復麼?」

  西門燕道:「他不是不相信,而是『不願意』相信,這其間有點分別。」

  藍水靈道:「那又怎樣?」

  西門燕道:「所以他才要問個明白,希望你所下的那個結論,不是事實。」

  藍水靈道:「殺我爹娘的兇手就是他的義父,這是咱們所見所聞的『事實』,難道還能有別的『事實』不成?」

  西門燕道:「你別忘了,咱們只有『所聞』並無『所見』!」

  藍水靈道:「我的爹爹和那賊道說的話你也聽見的,還用得著咱們親眼看見嗎?」

  西門燕道:「不錯,我的確是還有一點懷疑。」

  藍水靈道:「疑心什麼?」

  西門燕沒有馬上回答她的話,她好像陷入沉思默想之中,過了好一會子,方始說道:「你剛才問我,我是不是擔心你的弟弟不忍下手?現在我可以答覆你,我不是擔心,而是疑心,因為我想到了剛才發生的一些事情確實是有許多不能解釋之處!」

  藍水靈道:「好,那你說來聽聽!」

  西門燕一說,頓時就令她呆了。

  正當西門燕提出她的「疑點」的時候,那個疑凶不岐則正在繞室彷徨。

  日間他為了避免常五娘的糾纏,迫於無奈,曾約她在晚上到墓園相見。

  月影西斜,已是三更的分。

  「這麼晚了還不見來,大概是不會來了!」他實在不願意再見到常五娘,但她今晚不來,明晚會來;即使明晚後晚都不會來,禍患仍然存在!

  「唉,要來的總是要來的!倒不如一了百了吧!」

  正當他心潮起伏,片刻間轉了幾個念頭之際,忽聽得一聲嬌笑:「對不起,要你等久了!」

  不錯,要來的終是要來的,常五娘出現在他的面前了!

  不岐道:「五娘,你聽我說……」

  他是想盡最後一次努力,勸她離開。倘若她還要糾纏下去,那就唯有不顧一切與她作個了斷了。

  但常五娘卻不肯聽他說,而是自顧自地搶著說道:「不能再等了,快走,快走!」

  不岐道:「你自己走!」

  常五娘忽地做了一個極其奇怪的表情,好像是對他非常關心,又好似帶著一點冷嘲的味道,湊近他的臉說道:「你錯了,這次是你非走不可!」

  不岐想要把她推開,但轉念一想,尚未到翻臉的時候,只好暫且忍住,問道:「為什麼?」

  常五娘故意似笑非笑地說道:「你真糊塗,咱們已經做出了那件不該做的事情,還能不走嗎?」

  不岐誤會她的意思,板臉說道:「正經點兒!」

  常五娘道:「我說的是正經事呀,你知不知道,那小子已經回來了!」

  不岐道:「你說的是哪個小子?」

  常五娘道:「當然是那個你又要疼他,又要怕他的小子了,這小子與你仇深似海,你想想,除非他不知真相,否則他還能不趕回來向你尋仇?」

  這話說中了不岐的心病,這幾天他翻來覆去思想的也正是這個問題。他曾經想過要向義子懺悔,坦白招供;也曾經想過利用義子對他的感情,編造謊言,繼續欺騙下去;甚至曾經想過,迫不得已之時,寧可犧牲別人,也不甘受身敗名裂之辱!一會兒這個念頭佔上風,一會兒那個念頭佔上風,直到此時此刻,他仍然是躊躇未決的。

  常五娘道:「大丈夫當機立斷,趁那小子未到,此時不走,尚待何時?」

  不岐仍在躊躇,但已給常五娘拉著他跑了兩步。

  就在此際,忽聽得一個顫抖的聲音喝道:「不岐,你還想走嗎?」聲音雖然顫抖,卻是冷峻非常!

  又一個要來的終於來了,不岐心頭一震,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出現在他的面前的,可不正是他的義子耿玉京!

  「京兒,你……」他是看著耿玉京出世的,唉,他的「京兒」竟然直呼其名!

  「你還叫我京兒,我什麼都知道了!」耿玉京咬著牙根說道。

  不岐歎道:「我也知道這一天總要來的,但沒想到來得這樣快!京,京兒,——你想要怎樣?」

  耿玉京道:「你也知道是做了虧心事?」

  不岐道:「不錯!這件事情,我後悔已經莫及,不過……」

  耿五京喝道:「沒什麼不過的了,我只問你,你為何殺我爹娘?」

  不岐面色灰白,顫聲說道:「那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了,我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他只道耿玉京說的「爹娘」,乃是指自己的生身父母,因此一開口就拉到了「十八年前」。他哪知道,這麼一說,卻不啻是「不打自招』了。

  耿玉京經過了這次的遼東之行後,從各方面打聽到的當年情事,早已有此懷疑,但現在從不岐口中親自說出來,亦即是證實了不岐就是害死他親生父母的兇手,這一強烈的震撼,仍是足以令得他悲憤欲狂!

  「哼,你不知道怎樣說才好!你是不是還想花言巧語騙我?我告訴你,我不是三歲小孩了,你說也好,不說也好,我定要你難逃公道!」耿王京的眼睛好像要噴出火來,語氣卻是極其冷峻。

  常五娘忽地說道:「振軍,你不知道怎麼說,我替你說吧,很簡單,只八個字: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不岐歎口氣道:「不錯,當年這件事情,我的確是存有私心。但其間也確實是有許多誤會之處!」

  耿玉京忍無可忍,陡地喝道:「你殺了我的養父、養母,難逆也是誤會?」

  不岐大吃一驚,失聲叫道:「你,你說什麼?」

  耿玉京喝道:「你還想抵賴?念在你教養之恩、你自行了斷吧!否則,你休怪我……」他已經在手握劍柄了。

  常五娘突然把手一揚,一蓬毒針射出,喝道:「振軍,事已如此,你不殺他,他就殺你!你還不快下殺手!」

  耿玉京早有準備,常五娘射來的青蜂針被他的劍光絞得成為一片粉末,他拔劍飛身,出招攻敵,一氣呵成,使的正是不岐教給他的那一招「白鶴亮翅」。

  他故意用義父教給他的似是而非的一招太極劍法,目的正是要看對方反應如何。

  在這生死存亡的剎那間,不岐見他使出此招,不禁喜出望外,心道:「好在我留下這一手!」不假思索,立即就還了一招真正的太極劍法的「白鶴亮翅」。

  這一招劍勢斜飛,形如白鶴亮,因而得名。但耿玉京「斜飛」的幅度較大,姿勢好看,實戰之時,卻是露出一個老大空門。

  說時遲,那時快,不岐的劍尖已是攻入耿王京的空門,只要用力向前一挺,就可以插進他的胸膛了。這剎那間,不岐心頭一跳,「我怎麼可以再傷害這個孩子?」當下,連忙收了幾分力道,劍尖輕輕斜挑,只想點著他的穴道,將他制服再算。

  哪知他的心念動得快,耿玉京動得更快。耿玉京敢於使用「假招」,當然是已經有了應變的把握的,一見不岐的劍已經攻入他的空門,當然是不敢一假到底,而是立即使出真實的本領了。

  不岐的劍法還未到收發隨心境界,只聽得「噹」的一聲,他的長劍已是被削為兩段!

  但在這剎那間,耿玉京亦已是禁不住心頭一動,起了一點懷疑。義父的功力如何,他是心中有數的,縱然劍法比不上自己,也決不至於給他削斷兵刃,「難道他還會對我手下留情?」

  可惜還有一個青蜂常五娘在旁,卻是容不得他仔細推敲了,常五娘打出了三枚透骨針,跟著是鴛鴦刀向他猛斫。常五娘的雙刀一長一短,平時與人交手,本來是以長刀護身,短刀攻敵的,此時她恃著有不岐呼應,雙刀齊揮,全采攻勢。

  耿玉京打落了兩枚透骨針,第三枚則是貼著他的肩頭擦過,被他用柔勁化解了暗器的力道,這才滑過一旁落下的,由於他一來心情不定二來又要應付常五娘的五毒暗器,險些被常五娘的短刀斫著,只聽得聲如裂帛,他的衣袖被削去了一大片、

  常五娘身如水蛇遊走,退到不岐身旁,突然把一團東西塞入不岐掌心,叫道:「不必害怕,咱們聯手鬥這小子,但你切不可再有不忍之心!」

  她塞到不岐手中的那團東西乃是一把捲起來的軟劍,她是早已料到有此一著,預先替不岐準備的。

  耿玉京聽得常五娘提醒不岐「不可再有不忍之心!」頓時亦是想到:「不對,縱然剛才那招他對我有手下留情之意,無論如何,他也是害我的爹娘,害死我的養父養母之人!」心念一轉,劍招如電,一口氣攻出十八招,以梅花間竹之勢,最初三招攻向不岐,接著三招攻常五娘,十八招形成三個循環,片刻之間,不岐和常五娘都受了他三次狂攻,由於他的劍法快到極點,有間歇也等如沒有間歇,不岐與常五娘都是應接不暇。

  劇鬥中耿玉京一招「大漠孤煙」,劍直如矢,明晃晃的劍尖一下子就指到了不岐的咽喉。不岐避無可避,歎口氣道:「冤孽!冤孽!」閉目待死,但不知怎的,只覺那冰冷的劍鋒,似乎貼著他的頸項擦過,竟沒疼痛的感覺,不岐嚇出一身冷汗,倒躍開去。

  耿玉京心裡也是歎了口氣,暗自想道:「他是我的殺父仇人,我怎能還念著他的恩情?罷、罷、罷,且先殺了這妖婦再算!」

  耿玉京戰略一變,把七分攻勢指向常五娘,不過數招就把她殺得手忙腳亂。他正要施展殺手,忽覺膝蓋的「環跳穴」一麻,劍尖滑過一旁,這一個變化倒是耿玉京始料之所不及,他從感覺得知,觸著他的膝蓋的似乎是一粒細小的砂石,卻不知是真的砂石還是某一種形如砂石的暗器,他只知道這暗器乃是常五娘臨危所發,心中也是不禁一驚:「想不到這妖婦的暗器功夫還在我的估計之上,也不知她是怎樣發出來的,我竟然絲毫也沒察覺。」

  常五娘死裡逃生,她雖然並沒察覺有暗器從窗外飛來,但從耿玉京臉上的神情,卻也感覺有異。她心頭一動,忽地喝道:「我知道你躲在外面!哼,你縱然不想見我,也不該借刀殺人!你以為你讓我給這小子殺了,你就保得住秘密麼,我告訴你,我早已……」

  她這麼一說,令得耿玉京和不岐都以為她說的那個「你」是指唐二先生。耿玉京心道:「莫非當真是那姓唐的老傢伙躲在外面,怪不得剛才那顆暗器的手段如此高明!」

  但不岐在剎時間的驚喜過後,卻是起了疑心,常五娘說話的口氣不像是「應該」這樣對唐二先生說的,什麼「借刀殺人」云云,更不可解。而且常五娘所說的「秘密」如果是指唐二先生和她的關係的話,這個「秘密」亦早已不成其為秘密了,江湖上誰個不知哪個不曉常五娘是他的情婦?除了這個「秘密」,唐二先生還能有什麼「秘密」可以讓她捏為把柄?

  不過,這只是不岐所起的懷疑,耿玉京可是沒想得這麼周密。他恐防常五娘外有強援,也恐防常五娘的暗器功夫當真是在他估計之上,一驚過後,攻得越發加緊,劍招凌厲非常!他要令得常五娘無法騰出手來,即使外面有暗器飛來,也打不進他的劍圈!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1:59:09     標題: 第十五回 獨處墓園懷舊侶 驚聞密室揭私情 (6)

  常五娘在他快劍狠攻之下,險象環生,她要說的當然是不能說下去了。外面也沒什麼動靜。

  不岐暗自想道:「要是唐二先生在外面,他早就應該進來了,看來五娘剛才的胡言亂語,只不過是想嚇嚇京兒而已,但虛聲恫嚇,卻是可一而不可再的,唉,即使唐仲山真的到來,我也難免一死。」心中一片絕望,陡然萌了死志。

  耿玉京也是和他一樣心思,只道常五娘乃是虛聲恫嚇,便即冷笑說道:「妖婦,你惡貫滿盈,沒人能救你了!」力貫劍尖,劍招如電,立下殺手!

  只聽得噹的一聲,常五娘護身的長刀已被削為兩段,耿玉京那明晃晃的劍尖,已指到了她的胸膛。

  不岐奮不顧身,軟劍抖得筆直,倏地捲住了耿玉京的劍鋒。耿玉京一招「雲麾三舞」,內力所到,不岐的軟劍被戴斷了一段,耿王京的劍斜刺過去,在他的右肩劃開一道傷口。

  不岐面色蒼白,喝道:「京兒,你要我的性命,我給你就是,但你可得讓我說兩句話!」耿玉京默不作聲,手中的劍雖然仍是指著他,劍尖卻已在他的喉頭之處退縮兩寸。

  常五娘倒好像沒有他這樣害怕,而且忽地笑了起來,說道:「振軍,到底是你對我好。和你死在一起,死也值得了。好,咱們就和這小子同歸於盡吧!」

  說到「同歸於盡」這四個字的時候,她胸膛一挺,外衣倏地繃開,立即以迅捷無倫的手法,摘下了內衣的三粒鈕扣。

  這三料鈕扣作古銅色,看來好像是金屬製成的鈕扣,但不岐卻知道這是一種最為霸道的暗器,名叫「雷火彈」。內藏威力極大的炸藥,三枚「雷火彈」倘若一齊爆炸,多好武功,也會被炸得血肉模糊!

  但此時耿玉京是和他們面對面的站立的,「雷火彈」一爆炸,當然不會只是炸死耿玉京,而是一定如常五娘所說那樣,同歸於盡!

  耿玉京可不知道這是唐門最霸道的暗器,見她解開衣裳,莫名其妙,便即斥道:「無恥妖婦,死在臨頭,還耍什麼花樣?」

  常五娘一聲冷笑,正要把「雷火彈」扔出去,忽覺手腕一緊,事情有了出乎她意料的變化!

  不岐出其不意,突然把她手中的三枚雷火彈搶了過去。她只知防避敵人,那想得到情人也會向她偷襲?她呆了一呆,「你幹什麼?」心想莫非他是因為被義子所迫,怨毒於心,想要親手把耿玉京炸死,反正是同歸於盡,那也無所謂了。

  又一個想不到的是,不岐並沒有把雷火彈扔出去,而是把它藏入懷中,雷火彈的炸藥藏在金屬的硬殼內,需要強力碰撞才能引爆,若不是使勁擲出去,那就只能用指力的擠壓將它爆破,如今藏在懷中。別人可就不易令它爆炸了。

  常五娘驚疑不定,說道:「事已如此,你還捨不得死麼?」

  不岐道:「要死也得問個明白!」

  耿玉京尚未知道剛才的危險,不岐是從鬼門關上走了回來,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們。

  不岐道:「你的養父養母當真是已經死了?是中毒還是被殺?」

  耿玉京怒火重燃,喝道:「你們聯手做的事情,還要抵賴?」

  不岐道:「如此說來,是中毒在前,被殺在後了?」

  耿玉京握劍的手指微微顫抖,顯出他心情的激憤,喝道:「這話應該是我問你們!」要知他是在養父養母雙亡之後才回到家中的,跟著就發現姐姐和西門燕中了迷香,不岐這麼一問,他也以為養父養母是中毒在前,被害在後了。不岐和他的養父有二十年交情,不便當面下手,是以要令他們在失去知覺之後方下毒手,那也是合乎「常情」的。

  但不岐聽得他這樣說,卻以為當時的真相確是如此,這剎那間,他那灰白的臉上又好像鋪上一層青霜,陡地衝著常五娘喝道:「藍靠山夫婦是你殺的!」

  常五娘叫道:「不是我,但我知道也不是你!」

  不岐道:「那是誰?」

  常五娘道:「我不知道!」她心中是猜疑一個人的,但她卻還存著萬一的希望,不敢把那人的名字說出來。

  不岐冷笑道:「當然不是我,但你可是抵賴不了!」

  常五娘雙眼翻白,臉上也突然出現憤怒的神情!

  她忽地哈哈大笑三聲,說道:「戈振軍,你想讓我一個人頂缸!嘿嘿,耿玉京,你聽著,我招供了,你說得不錯,你的養父養母是我和你的師父聯手殺的!」她只道不岐是要將她出賣以求苟活,大為憤激之下,索性就把不岐扳在一起。

  不岐喝道:「好個毒婦!」舉起手中的半截斷劍,陡地就向常五娘的胸口插下!

  這個變化已是耿玉京始料之所不及,但隨著而來的變化更加令他意想不到!

  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忽聽得「叮」的一聲,窗外飛來的一顆石子將不岐的斷劍打落了。

  而且與打落斷劍的同時,另一枚石子把房中唯一的油燈打滅。房間裡頓時變得漆黑一團,伸手不見五指。

  耿玉京早有提防,連忙貼著牆角,舞劍防身,只要暗器不是向他打來,他也顧不得去理會不岐和常五娘了。

  黑暗中緊接著又是勁風呼響,一條長繩從窗口伸進來倏地把常五娘捲起,將她拉出去了!

  這一連串出乎意外的變化不過是瞬息間事,待到他們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的時候,外面已是什麼聲響都聽不見了。耿玉京猜想這個搶救了常五娘的人一定是唐仲山無疑,唐仲山的暗器功夫他是領教過的,何況他們是在暗處,他自是只好權衡輕重,「暫且便宜那個妖婦」了。要知在他的心目之中,常五娘再可惡畢竟也還只是「幫兇」,主凶還是不岐的。

  他屏息呼吸,過了片刻,黑暗中只聽得不岐開始說道:「京兒,你相信我,你的養父養母不是我殺的!」

  耿王京道:「我的親生父母呢?」

  不岐歎道:「不錯,你的生父是我殺的,你的生母雖然不是我親手所殺,也是因我而死。這些年來,我日裡夜裡,都為了當年誤殺他們一事而後悔萬分!」

  耿玉京冷笑道:「誤殺?你已經騙了我這麼多年,還要再用花言巧語騙我!」

  不岐澀聲說道:「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的,我也的確是因一念之私,鑄下大錯,所以我什麼都不想解釋了,你不是想要我自行了斷麼,剛才我就是想在殺了那毒婦之後自行了斷的,可惜未能如願。」

  耿玉京冷冷說道:「那妖婦我自會找她算帳,可她走了,還有你呢!」

  不岐澀聲說道:「京兒,我會如你所願的,不過,在臨死之前,我還有個請求。」

  耿王京道:「你說吧,只要我做得到。」

  不岐道:「請你點上油燈,讓我再看你一眼!」

  耿玉京只道他有什麼未了之事要他代辦,沒想到他的「請求」竟然只是要多看他一眼。

  恩怨交織,這剎那間他的心情動盪已極,連手指都不自覺的顫抖不休,他接連擦了三次火石,方能點著油燈。

  不岐凝視著他雇然說道:「好,你已經長大成人,武功亦已遠在我上,無需我再照你了。京兒,多謝你成全我,當年你的母親將你交託給我,我總算不負她的所托,如今我是可以把這副擔子卸下來了!」

  他幾乎是一字一淚,把這番話說完。他舉起手中的斷劍,緩緩的向自己心窩插了。

  耿玉京站在他的旁邊,呆若木雞,但心中卻是波翻浪湧!

  不岐的生死可說已是繫於他的一念之間,對這個殺父仇人,同時又是對他有教養之恩的義父,是讓他繼續活下去呢?還是讓他立即就死在自己的眼前?

  常五娘被那人用長繩捲走,那人氣力很大,握著繩子的一端,將她倒吊起來,仍然健步如飛。

  常五娘忍不住叫道:「牟滄浪,我知道是你。你折磨得我還嫌不夠嗎?快放開我!」

  她一直未曾看見那個人的臉孔,為何就敢斷定是卑滄浪呢?

  當然這是有原因的。

  牟一羽曾經答應她,設法讓她見到他的父親,武當派的現任掌門無名真人,亦即是她從前的情人牟滄浪。

  她和牟一羽約會的地點就是在藍靠山屋後的那片松林。

  約會的時間是在三更,她卻在二更一過就在那裡等候了。

  這個約會有兩個可能,或者是牟一羽獨自跑來把消息帶給她;但也有可能是牟滄浪到來與她幽會。

  誰知她碰上的卻是一件絕對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事情!

  她聽見了不岐的聲音,這還不算奇怪,更奇怪的是,她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她聽見「自己」在問著不岐:「事情都已了結了麼?」不岐歎口氣道:「這件事情我本來是不想做的,唉,這都是為了你的原故。」跟著她又聽得「自己」反唇相譏:「哼,為了我的原故,你倒說得風涼活兒。難道你不害怕那小子回來,得知真相?」

  她聽見兩個人的聲音,看見的只是一條黑影從藍靠山家裡出來,跑入松林。

  她嚇得停了呼吸,伏在亂草叢中,動也不敢一動,好在那個人並沒發現她,從她藏身之處距離不遠的地方跑過去了。

  那個人一會兒模仿不岐的聲音,一會兒模信她的聲音,連說話的口氣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是不岐和常五娘似的。

  那個人裝作是兩個人低聲說話,不一會兒,聲音就聽不見了。影子當然也不見了。

  常五娘伏在亂草叢中,動也不敢一動,當然也不敢去看那人是誰。

  不過,用不著眼睛去看,只是用心去想,也想得到那人是誰了。那個人說的是什麼一回事情,她只聽了一半,亦已瞭然於胸了。

  和她約會的人是牟一羽,這個人倘若不是牟一羽,就一定是他的父親牟滄浪,但牟一羽輕功沒這麼好,也不可能模仿她的口氣模仿得惟妙惟肖,她敢斷定,定是牟滄浪無疑了。

  「沒想到牟滄浪的手段比我還更毒辣,他竟然冒充不岐去殺了藍靠山夫婦!」

  但牟滄報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她是個老江湖,而且本身就慣於做邪惡的事,她以己之心去度牟滄浪之心,「道理」也就不難想個明白了。

  「他為了擺脫我,為了保全自己的聲譽,不惜使這借刀殺人之計!」

  「我和不岐有過私情,想必他亦是早已知道了,這借刀殺人之計,也正是可收一石兩鳥之效!」

  「藍靠山夫婦被不岐和我所害,他就可以名正言順殺了我們!不但是他,任何武當弟子也可以殺掉我們!」

  只有一個問題她還未想得通透的是,牟滄浪剛才那番故意冒充他們身份說話是說給誰聽?

  她不知藍水靈和西門燕睡在家中,自作聰明,「莫非是另有巡夜的武當弟子可能就在附近?」但在那條影子消失之後,卻還未看見有人走入藍家,可她卻是不能再等下去了。

  因為她想到的是,牟滄浪既然定下借刀殺人之計,而他又已知道自己三更時分必定會來到這裡的。那麼在他回轉紫霄宮加以佈置之後,必定還會再來,那時一見面就可以不讓她有說話的機會,就把她殺了,然後再去誅殺不岐。

  她的推理倒是相當周密的,牟滄浪要裝作不知道這件事情,所以要先回到紫霄宮,然後由他預先佈置好的武當弟子(說不定就是牟一羽)向他報告發現藍家的血案,他這才立即趕來,時間當然也是早已算準的了。

  二更已過,三更就快到來,她不能束手待斃,只能冒著風險,趕快去找不岐。她自忖在武當山鬧出這件事情之後,唐仲山即使還肯要她,恐怕也應付不了武當派的壓力,而她亦已無顏重投他的懷抱。她左思右想,得不到牟滄浪,得回一個戈振軍也好。

  又一個她沒想到的是,她前腳剛走,耿玉京後腳就踏入家門。而且在她到了墓園,剛剛要和不岐出走之時,耿玉京亦已來到。在那千鈞一髮之際,牟滄根還肯出手救她!

  她本來一直是從壞處著想的,突然「絕處逢生」,令她不覺又從「好處」著想了:「原來牟滄浪對我還是餘情末了,他的借刀殺人只不過是要殺不岐而已。」

  荊棘刺傷她的皮肉,她忍不住叫道:「牟滄浪,我知道是你,你折磨得我還嫌不夠嗎?快放開我!」

  牟滄浪並沒聽她的話,反而將她拖著走了,地上有的是尖利的石子,這一下,可更加令她疼痛難當了。

  「牟滄浪,你好狠!你殺了我吧!」

  牟滄浪仍沒回答。

  罵他沒用,只好改為哀求:「滄浪,你應該知道,我愛的只是你,你不要我,我才和戈振軍假意要好的,你既然借耿玉京之手殺了他,你的恨意也該平了。何必還要折磨我呢?饒了我吧!」

  說話之際,那人已將她拖入松林的一片平坦的地上,那人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來,解開常五娘的捆縛,冷冷說道:「賤人,你看看我是誰?」

  瞪著眼睛看她的並不是牟滄浪,是唐仲山!她先前所作的「推理」完全錯了!但這也怪不得她,唐仲山是個要面子的人,她怎也想不到唐仲山會不顧一切,跑到武當山來追蹤他的?

  「好啊,『我的心裡只有一個你!』可惜我卻不是你心裡盼望他來的牟滄浪,這恐怕要令你大為失望了吧?」唐仲山冷冷說道:「我的心裡只有一個你」這句話他是模仿常五娘的口氣說的,聲音、語氣都是模仿的惟妙惟肖。

  「賤人,你還有何話可說?」唐仲山解開她的捆縛,把她摔在地上。

  常五娘的確是無話可說,但她還是最後的武器:眼淚和撒嬌。

  她突然哭喊起來,滾到唐仲山身邊,抱住他的雙腳。「老爺,我對不住你,你把我殺了吧!」

  唐仲山舉起手掌,待要向她腦門拍下,但月光下只見她哭得有如梨花帶雨,卻令他怎生下得了手?

  「哼,殺了你,這不是反而便宜了你這個賤人!」他的語氣雖然嚴厲,常五娘已經聽得出有轉機了。

  「老爺,我令你生氣,實是萬死不足以贖其罪。老爺,我但憑你的處置,你要我死也好,留住我天天將我折磨也好,我都甘受無辭!」常五娘抱著他的腿,粉臉兒也貼上去了。

  唐仲山心時歎了口氣,把常五娘拉了起來,臉上仍是冷冰冰地說道:「你這賤人令我生氣,牟滄浪更加令我生氣!他明明知道你是我的人,竟然還敢和你勾搭,我不會放過他的!」

  常五娘哭道:「老爺,我是受了他的勾引,但我也有過錯,你要殺就殺我吧,可別去和牟滄浪爭鬥!」

  唐仲山道:「哦,你還要替他求情了」

  常五娘道:「老爺子,我是為了你!我知道你的本領比牟滄浪高,但如今咱們都是在他的武當山上!我惹你生氣已是死有餘辜,萬一再連累老爺你、你——我就是死一百次也不能贖罪!」

  她倒是打著如意算盤的,如果唐仲山被她激得去和牟滄浪火並她可就正是得其所栽了。如果唐仲山不敢去,她料想唐仲山也會感激她的「關心」。

  其實唐仲山雖然動了真氣,但牟滄浪的武功在他之上,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縱然要向牟滄浪報復,可還不至於那樣魯莽。

  他抬頭看看月亮,忽道:「你和牟一羽的約會是在什麼時候?」

  常五娘怔了一怔,說道:「是三更時分。」

  月亮剛到天心,正是三更時分。

  唐仲山一聲冷笑,轉過身又再走向藍靠山屋後的那片松林。

  他的嘴角噙著冷笑,兩道眉毛倒豎起來,目光好像冰霜一樣,令得以歹毒妖邪著名的青蜂常五娘也不禁為之心悸.

  他走回藍家去要做什麼?藍家的情形又怎麼樣了?

  藍水靈和西門燕已經能夠動彈,氣力正在慢慢恢復,藍水靈遭遇了有生以來所從未有的震驚,但在巨大的震驚過後,她也知道現在必須是重新恢復冷靜的時候了。

  西門燕忽道:「不對!」

  藍水靈道:「什麼不對!」

  西門燕道:「兩個人都不對!」

  「怎樣不對?」

  「首先是聲音不對,常五娘的聲音含糊不清,不岐的聲音好似患了重傷風塞住了鼻子。」

  「常五娘是在遠處說話,聽得不夠清楚那也不足為奇。」

  「不岐的聲音變了樣你又怎樣解釋?」

  「或者他真的是患了傷風呢?」

  「今天天氣怎樣?」

  藍水靈怔了一怔,說道:「你問這個是什麼意思?今天一直是晴天,當然可以說是很好。」

  「著呀,那你今天早上是曾經和不岐說過話的,那時他患了傷風沒有?天氣沒有變壞,他又是個練武的人,怎能忽然患了傷風?」

  藍水靈開始有點疑心了,不過仍然說道:「但我的爹爹總不至於認錯人吧?何況他和我爹說的那些事情,也足以確證他的身份!」

  「不能確證!有個老大的破綻你都沒想到嗎?」

  「什麼破綻?」

  「你試想想,如果當真是不岐和常五娘的話,他們為何留了咱們不殺?」

  「不錯,那妖婦是以心狠手辣著名,但不岐到底是武當派長老的身份,他或者以為咱們是已經昏迷過去了。」

  「如果那個人當真是不岐,他行兇的目的是為了殺人滅口的話,他就一定要斬革除根,豈能留下後患?哼,表面正派的人,一旦做起壞事來,手段才更歹毒呢!他對你的爹娘都下得毒手,還會憐借你嗎?」

  藍水靈怒火重燃,心中充滿悲憤,同時也充滿惶惑。

  藍水靈心中充滿惶惑,說道:「那他是為了什麼?」

  西門燕道:「就正是為了要讓咱們聽得見他的說話.知道他是誰人?」

  藍水靈道:「我還是不懂,何以……」

  西門燕道:「這還不懂,有了你的指證,誰人還敢懷疑不岐不是兇手!」

  藍水靈道:「哦,他是想移禍東吳,陷害不岐道長!」

  西門燕道:「不錯,你總算明白了。」

  藍水靈歎道:「如此說來,我倒是錯怪了不岐道長了。」

  西門燕道:「不岐也不見得是個好人,只不過沒有那個人說的那樣壞罷了,你也沒有完全怪錯了他。」

  藍水靈道:「那也不該讓他受這樣大的冤枉吧?」

  西門燕道:「你是不是想去阻止你的弟弟殺他?」

  藍水靈道:「我的爹娘已經慘遭殺害,不能再連累無辜了。我若不去阻止,弟弟就恐怕要後悔一生!」

  西門燕道:「你跑得動嗎?就算跑得動,現在去也已經遲了,何況還有那個人在暗中監視咱們,他能夠讓你去通風報信嗎?」

  藍水靈的功夫比西門燕淺得多,此時的確是只能勉強行走,聞言不覺嗒然若喪,恨恨說道:「那人是誰,如此狠毒?」

  話猶未了,忽聽得「乓」的一聲,房門被人撞開,有個人闖了進來,叫道:「我知道他是誰了!」這個人闖進藍水靈的臥房,剛說得一句話,就倒在地上。

  藍水靈定睛一看,嚇得不禁「啊呀」一聲叫了起來。

  唐仲山把常五娘拖入藍家屋後的松林,突然點了她的啞穴。他蹲下半身,靠著一棵大樹,卻把常五娘拉在他的身前擋著他。她像是將她當作一面擋箭牌似的。

  常互娘嚇得心頭卜卜地跳:「這老不死的,不知道他要把我怎樣?」

  心念末已,抬頭看時,月亮已到中天,一條黑影,開始在這片松林中出現了。

  來的正是牟一羽,他的時間倒是拿捏得很準,不早也不遲。

  時間拿捏得很準,但他的心情可是亂得可以,有始料不及的恐懼,也有意想不到的驚喜。

  不過,無論如何,他心上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下地了。他的父親雖有過錯,卻沒有他所想的那樣壞。正是:

  金非足赤誰無過,家變當年不忍提。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2:00:24     標題: 第十六回 應笑我亂揮寶劍 問何人會解連環 (1)

他雖然只有二十多歲,但對父親的感情,卻已經有了幾個變化。小時候他把父親當作完美的化身,是他崇拜的偶像,後來,他知道父親在外面另有個「野女人」,母親受盡委屈,受盡冷落,但卻總是把苦痛藏在心裡,沒有跟他說過父親半句不是,終於得了心病,鬱鬱而死。他為母親感到不值,對父親的感情也就因而變了。漸漸他又發現他的父親在其他方面的品行也並不如他想像那樣的完美,甚至簡直可以說是言行不符的偽君子,他就更加把父親當作壞人了。由於常五娘曾經和他的父親有過一段不清不楚的關係,而常五娘是幾乎可以斷定和他本門的幾宗血案有關的,他甚至曾經懷疑過父親就是在幕後包庇常五娘的人。縱然不是主謀,也是有關的了。

  這次常五娘要求和他的父親相會,他也曾經設身處地,為父親著想,倘若要保全武當派掌門人的聲譽,最好的辦法莫過於設個陷階,把常五娘殺了,但結果卻是頗出他的意料之外。

  不錯,當他的父親知道此事的時候,最初的反應的確是面色陰暗不定,顯露出他內心的憤怒和不安。父親把茶几的一角捏得碎成片片,問他道:「你相信這妖婦的話?」他口不對心地說道:「我當然不會相信,但這妖婦言之鑿鑿,還說爹爹有把柄捏在她的手裡,她才有恃無恐的。我不相信,但只怕別人……」說到這裡,只聽得「卡嚓」一聲,父親一個「手刀」把茶几的角削下,說道:「你不相信,別人也不會相信!」他就試探道:「爹爹若有把握,那就不如……」作了一個橫刀劈斫的手勢。但在他作這個手勢的時候,父親卻搖了搖頭。

  過了好一會子,父親忽地歎了口氣,「我想知道,在你的心目中,爸爸是怎和樣一個人?」他不敢立即回答,父親已是往下說道:「你不必瞞我,我對不起你的母親,我知道你怎樣想的,但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過了今晚,我會慢慢告訴你的。」他感到厭惡,說道:「我不想知道。」父親說道:「這事關係你太大,你不想知道,我也要告訴你。不過,今晚你得替我做一件事情。」他問:「爹爹,你是已經下了決心,要……」父親截斷他的話道:「不,我並不要殺她。她是有該死之處,但不該由我殺她。這,這件事我也有過錯的。你替我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去打發她吧。」父親對他面授機宜,並且把一件東交給了他。

  他對父親和常五娘這段孽緣,本來是一想起就要作嘔的,這次他迫於無奈,把常五娘帶上山來,心中一直忐忑不安,但此際由他代表父親去見父親的情婦,他卻非但沒有尷尬之感,心情反而輕鬆了,因為現在他才可以說是真正認識他的父親,父親並不是頭上戴著光圈的「聖者」,但卻是個有血有肉的人,是他可以理解的人。父親願意幫忙常五娘的這件事情,他也認為是屬於合情合理的。

  他步入林中,一發現常五娘,就迫不及待地說道:「五娘,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常五娘被點啞穴,做聲不得,心中卜卜地跳。「什麼好消息呢?難道牟滄浪已經願意要我了?但這樣的話,卻怎能由兒子來說?」

  為什麼常五娘不說話?牟一羽開始感覺到似乎有點不對了。

  他怔了一怔,話只說到一半就停下來,不過,他語音剛剛停止,就聽得常五娘佯嗔說道:「小猴兒,你的老子又沒來,有什麼好消息呀?」聲音稍為沙啞些,但語氣卻是常五娘平時罵他的語氣。

  牟一羽哈哈一笑,「五娘,你這樣聰明也猜不到嗎?好,告訴你吧,爹爹說可以讓你得償心願.他、他……」

  話猶未了,忽聽得「常五娘」哼了一聲,牟一羽只覺膝蓋一麻,突然一條長繩揮過來,將他攔腰捲著,他那麼好的武功竟然閃躲不開。

  唐仲山妒火如焚。把牟一羽捲過來,根本就不讓他有說話的機會,反手一握他的下巴,令得他的嘴巴張開,一顆藥丸就塞了進去。牟一羽看不見他的臉,被他拖住飛跑,經過藍家,便即被拋了進去。

  「我知道他是誰了。」牟一羽說了這句話,就摔倒地上了。

  他當然不知道藍水靈剛剛和西門燕說到那個兇手是誰,藍水靈也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一回事。

  「他是誰?」藍水靈問道。

  「啊,牟大哥,你怎麼了?」西門燕也在同時叫道。

  牟一羽不覺有意外的歡喜,心道:「畢竟還是燕妹關心我,」但嘴裡卻在答覆藍水靈:「是唐仲山!」

  西門燕大驚失色,連忙將他抱起來,顫聲問道:「大哥,你,你是中了唐門的毒嗎?」

  忽聽得刺耳的笑聲,在外面說話的可不正就是天下第一使毒高手的唐二先生!

  「西門家的小妞兒,你放心,你的大哥死不了的,我給他吃的是仙丹,不是毒藥,只會令他快活得好似神仙!嘿,嘿,你不相信,是嗎?好,那我也可以讓你和他一樣嘗嘗這種做神仙的滋味!」

  牟一羽叫道:「唐二先生,你惱很家父,害我也就夠了,可莫加害西門姑娘!」

  唐仲山哪會聽他的話,只聽得「乓」的一聲,臥室的窗門已是給他的掌力震得洞開。

  首先是一條長繩飛了進來,迅如閃電的把藍水靈捲了去。

  西門燕抱著牟一羽,還來不及呼叫,跟著又是「彭」的一聲,是彈丸爆裂的聲音,這間小小的臥房登時充滿煙霧。

  唐仲山陰惻惻地冷笑道:「牟一羽,你很機靈,一向也很會對我的喜歡,可惜誰叫你是牟滄浪的獨生兒子呢?嘿、嘿!父債子還,天公地道。子女都是一樣!」

  前面的話容易明白,只最後這句,卻是令得連常五娘都要想了好一會子,方始會意,饒她早已習慣干歹毒的行為,也不禁為之震慄。

  藍水靈叫道:「放開我,放開我,我從來不認識你!」

  唐仲山道:「你不認識我,我可認識,我知道你和耿玉京雖然不是同胞姐弟,但也是如同姐弟一般。」一面說話,一面點了藍水靈的啞穴。但跟著卻把常五娘的啞穴解了。

  「看在耿玉京的份上,可不能讓這女娃兒受苦,你背著她走吧。」唐仲山道。

  常五娘道:「老爺子,這不是給咱們添上麻煩嗎?」

  唐仲山道:「不錯,是會多一點麻煩,但多這一點麻煩,對你卻是甚有好處呢!要是碰上那小子的話,縱然我對你照顧不周,你也不用擔心那小子一劍將你刺殺。」其實常五娘並非不懂他的用意,只不過想聽他親口說出來,才能更加安心。「啊,他畢竟還是要保護我的。」

  常五娘好奇心起,又再問道:「老爺子,你剛才用的是什麼暗器?」

  「你以為是什麼暗器?」

  「我不知道。但看來好像不是雷火彈。」

  唐仲山甚為得意,掀須笑道:「這不是暗器,是迷幻藥。你聽過這個名稱嗎?」

  常五娘道:「迷幻藥是什麼?」

  唐仲山道:「迷幻藥就是能令人神智迷糊,產生幻覺的一種藥物。配製迷幻藥的主要藥材名叫大麻,產於喜馬拉雅山北面一個名叫尼泊爾的小國。嘿、嘿,我可是得之不易呢,彈丸裡藏的是迷幻藥,我只不過加上硫磺,令它爆裂即能燃燒而已。我給牟一羽吞服的那顆藥丸也是迷幻藥,讓他直接吞服,效力更大。」

  常五娘吃了一驚,「如此說來,眼下了迷幻藥,豈非就會迷失本性?」

  唐仲山哈哈大笑,「一點不錯,我就是要他們迷失本性,迷失了本性,什麼事情都能做得出來!」

  牟一羽好像泡在溫泉之中,身子軟綿綿的,每一根神經都好似鬆弛下來、但一股熱力卻從丹田升起。

  西門燕還在抱著他,忽地暱聲說道:「牟大哥,我越看你越覺得你像媽媽,怪不得媽媽那樣喜歡你。你知不知道,媽媽是當年武林中的第一美人。牟大哥,你也真長得俊俏。」

  牟一羽還有幾分清醒,聽她提到自己像她的母親,不覺霍然一省,連忙將她推開,喝道:「西門姑娘,你醒醒!」

  西門燕道:「你叫我做什麼,咱們不是已經結拜了的嗎?你是我的好哥哥,我是你的好妹妹。」

  牟一羽道:「好,那你就該聽我的話,快點跑出這間房子!」他雖然功力較深,比起西門燕稍為清醒一些,但也已經開始有了幾分「迷幻」了。他可沒有想到,他自己都沒有氣力跑出去,西門燕如何能夠?

  西門燕道:「我要陪住你,你幹麼要趕我走?呀,你瞧見沒有?那許許多多花朵,紫色的,黃色的,紅色的,橙色的,青色的,還有藍色的,七彩繽紛,真美,真美!咱們是已經到了神仙的洞府了吧?」

  牟一羽不覺睜大了眼睛,叫道:「啊,我瞧見了,真奇妙!」但他的心頭畢竟還有一點清醒,忽地覺得「不對」,急忙一咬舌頭,叫道:「那是幻相,你快點咬自己舌頭!」

  西門燕媚眼如絲,嬌聲說道:「咬舌頭,很痛,我不幹!大哥,你不是說過你很喜歡我的嗎?你可別捉弄我!」

  牟一羽急道:「我不是捉弄你,你聽我說……」可怎樣向她解說呢?稍一拖延,迷幻藥的藥力在他身上已經擴散,發作得更重了。饒他內功的根基深厚,漸漸亦已無法保持定力。

  西門燕湊近來道:「咬舌頭有什麼滋味,大哥,你親親我吧!」

  牟一羽喝道:「胡說!走開!」使勁推她。只是全身軟綿綿的,竟然推之不動了。

  西門燕哭道:「東方大哥不肯親近我。你也不肯親我一親。我生得像醜八怪嗎?」

  牽一羽用力再咬舌頭,說道:「別哭,別哭!我答應你,一定給你把東方亮找來!」

  西門燕道:「我不要東方亮了,他並不是真心喜歡我的,我知道,大哥,你一路保護我,你才是真正疼愛我的。我知道!」

  牟一羽叫道:「別這樣,你,你……」「誤會」這兩個字還未說得出來,西門燕已是像依人小鳥一樣,偎倚著他。

  西門燕忽地唱起小調:「飄、飄、飄,我像在雲裡飄!啊,好舒服啊!啊,天鵝蛋不可放在一個籃子裡,這是東方亮說的,你懂不懂!」

  牟一羽道:「我不懂。」

  西門燕道:「你不懂。我懂了。咦,你為什麼用這樣的眼睛看我,我真的長得很醜嗎?」突然又哭起來了。

  牟一羽見她哭得似梨花帶雨,定力再也無法保持,不知不覺摟著了她,說道:「別哭,別哭!你長得很美,我疼你!」

  西門燕道:「那你親親我吧,你親我,我就相信你!好,你不肯親我?我親你!」突然把櫻桃小嘴印在他的臉上。

  牟一羽是直接吞服了迷幻藥的,被她櫻唇一印,定力登時崩潰,不覺也把嘴唇印在她的臉上。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忽然有個人走進房間。

  辟啪辟啪兩記清脆的耳光,打他們耳光的正是西門夫人。

  「你們怎可這樣?」西門夫人喝道。

  西門燕睜大佈滿紅絲的眼睛,忽地罵道:「你這妖婦,你背人偷漢,我都不理會你,我跟什麼人要好,與你有什麼相干?」

  西門夫人怔了一怔,喝道:「燕兒,你胡說什麼?你看清楚,看我是誰?」

  西門燕怪聲喝道:「飄、飄、飄,我在雲裡飄!我是神仙,你是女妖!」

  西門地人畢竟是老於江湖經驗的大行家,看出他們是著了「道兒」,心道:「好在他們還沒做出醜事。」茶几上有一壺早已涼了的茶,西門夫人含了一口茶朝女兒臉上一噴,跟著出掌按在她胸口的膻中穴上。對牟一羽也是如法炮製。

  她以上乘的內功心法替他們約束體中流竄的真氣,過了半住香時刻,牟一羽汗出如雨,目光已轉柔和,並且令人感覺到他是在表示謝意了。西門夫人知道他的理智已經恢復,當下移開按在他胸口的手掌,讓他自行運動。

  她無須兼顧之後,全力救治女兒,過了不多一會,西門燕只覺遍體生涼,倒是比牟一羽更早一些清醒過來了。

  西門燕恢復清醒之後,不覺吃了一驚,說道:「媽,這是怎麼回事?」

  西門夫人道:「我正要問你是怎麼回事?」

  西門燕苦苦思索,西門夫人提醒她道:「你曾經痛罵一個妖婦,你仔細想想,在你昏迷之前,是不是曾經碰上……」

  西門燕霍然一省,說道:「不錯,我記起了,是那妖婦青蜂常五娘,但我並沒有碰上她,唉,這是怎麼回事?啊,我記起來了,是牟大哥將她引來的。」

  西門夫人詫道:「他怎會把妖婦引來害你也害自己?」

  西門燕道:「喂,喂,牟大哥,我好像聽得你對妖婦說,說是你的爹爹可以讓她得償心願,我沒聽錯吧——原來她只記得起一半,另一半牟一羽踏進屋子之後的事,卻還是記憶模糊。

  牟一羽自行運動,神智業已完全恢復,睜開眼睛說道:「你沒聽錯,不過出手害咱們的卻不是她。」

  西門夫人驚疑不定,問道:「是誰?」

  牟一羽道:「是唐仲山,他迫我吞上藥丸,燕妹也吸了他這藥丸燃燒的迷香。我好像還隱隱聽得他對那妖婦說是什麼迷幻藥!」

  西門夫人不覺臉上變色了!

  西門燕道:「那老匹夫無端加害於我,媽,你可要替我報仇。」

  西門夫人苦笑道:「唐門暗器,天下無雙。你惹上了他,但求他不來找咱們的麻煩,已是好了。」

  西門燕道:「我根本沒有惹他,是他無緣無故的欺負我們。媽,你知不知道,藍家妹子的爹娘已經被他殺害,藍家妹子也給她擄去了,難道咱們就這樣放過了他?」

  西門夫人道:「你的藍家妹子是武當門徒,此事用不著我來替她出頭,你乖乖聽話,跟我回去。」

  西門燕詫道:「媽,你不是要來參加無相真人的葬禮的嗎?好不容易來到武當山,怎麼又要回去?」

  西門夫人道:「我現在決定改變主意了。」

  西門燕憤然道:「媽,你當真這樣害怕那老賊?」

  西門夫人苦笑不言。其實,她雖然是顧忌唐家的暗器厲害,但這還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她實是另有難言之隱的。

  牟一羽忽道:「報仇之事,以後再說。燕妹,你是不是想知道那句話的意思?」

  西門燕已經記不起來了,「哪一句話?」

  「我對常五娘說的那句話。」

  「你說你爹可以讓她得償心願,是嗎?話說得這樣明白,用不著你來解釋,我也懂得它的意思,嘿嘿,想不到你的爹爹道貌岸然,卻是個風流種子,和這個妖婦居然也有……」

  西門夫人斥道:「女兒家怎可這樣口沒遮攔?」

  牟一羽道:「燕妹,你誤會了,不是這個意思!」

  西門夫人柳眉微蹩,不覺搶在女兒的前頭,冷冷問道:「那是什麼意思?」

  牟一羽道:「家父的意思是可以幫她解除束縛,讓她可以毫無顧慮的避開唐二先生,自由自在的,另覓如意郎君,這才是常五娘最想要的。」

  西門夫人道:「常五娘雖然臭名昭彰,但她這大半生被唐仲山當作玩物,也是怪可憐的,只是唐仲山肯放手嗎?」

  牟一羽道:「爹爹叫我把這錦盒交給她,說是盒中有可以挾制唐二先生的秘密。唐二先生知道有把柄在她手上,不放人也得放人。」

  西門燕道:「依我看那妖婦是自甘作賤,實在是值不得你的爹爹可憐。」

  牟一羽道:「我也是這個心思,所以……」

  「所以什麼?」

  「所以我不想給她了。」

  西門夫人冷冷說道:「那不是枉費了你爹的一番心意?」

  牟一羽道:「反正她亦已跟隨唐仲山走了,我就是想給她也不能夠。」

  西門燕道:「我看她倒不像是被迫的,她是心甘情願重投那個老傢伙的懷抱。」

  西門夫人道:「燕兒,別說得這樣刻薄!」表面好似責備女兒,但落在牟一羽眼中,卻是可以從她的神情看出她內心的快意。

  牟一羽道:「燕妹,這個錦盒不如給了你吧。」

  西門燕道:「我要它做什麼?」忽地醒悟,笑道:「你是讓我有個法寶可以對付那位唐二先生。」

  牟一羽道:「爹爹說盒中藏有克制唐仲山的秘密,我想不必定要在常五娘手裡才有用。」

  西門燕好奇心起,說道:「我倒不是為了害怕那個老賊,但不知究竟是什麼秘密,看看也好。」

  打開錦盒,盒中只有一條黃色的手絹,手絹上並無字跡。

  西門燕道:「咦!秘密在哪裡?」

  西門夫人接過手絹,在鼻端一聞,彷彿如有所悟,說道:「不管它是否藏有什麼秘密,暫且擱在我這兒吧。」原來她雖然不是精於藥物學的大行家,但也通曉一二。從手絹上殘留的藥水氣味,她已是可以斷定手絹上必有文字,不過,那是用隱形墨水寫的,通過一定的方法(水浸或者火燎)才能令字跡顯露出來。

  「羽兒,你爹既然是發下善心,要助常五娘脫離苦海,咱們也就應該幫他完成心願。不過,你爹身為掌門,他是決不可能踏遍江湖去找尋常五娘的了,讓我替他完成這個心願或許容易一些。」西門夫人繼續說道。說罷,忽地似笑非笑地望著牟一羽道:「道是無情卻有情!剛才燕兒說你爹爹是個多情種子,倒也不算說錯。」

  牟一羽疑團塞胸,不覺撫著臉頰,眼光與西門夫人相對,像是想說什麼,卻又不敢開口似的。

  西門燕的臉上也是還有一點火辣辣的感覺,說道:「牟大哥,你是怪我媽剛才打你耳光嗎?那是……」

  牟一羽道:「我知道那是乾娘為了要令咱們清醒。」

  西門燕道:「那你在想什麼?」

  牟一羽道:「沒什麼,乾娘對我太好了。」

  西門燕道:「你現在才知道麼?去年我在路上碰見你,回家告訴媽,那時媽根本還沒過你的,已經非常關心你了。」說至此處,不由得也起了疑心:「是啊,媽為什麼對他這樣好?」

  牟一羽剛才從西門夫人的語氣之中,已是感覺得到她對自己的父親,似乎是有著一種特殊的情感,此時不由得又想起了她打自己的耳光之時,所說的那句話:「你們怎可這樣!」

  不錯,他現在已是完全清醒了,他也羞愧於自己在昏迷之時所做的事,他是不該和西門燕親熱的。但「不該」和「不可」仍有區分,無論如何,西門夫人說的這一句話是令他有了更深一層的懷疑了。

  西門夫人避開他的目光:「羽兒,你莫胡思亂想,回去代我向你爹爹問好。」

  西門燕道:「媽,咱們這就要走了麼?」

  西門夫人道:「不錯,你瞧,天就快要亮了。」

  牟一羽忽地叫道:「乾娘!」

  西門夫人道:「什麼事?」

  牟一羽道:「我只想問你一句話。」

  西門夫人心頭一震,但強自抑制,聲調仍是和平時一樣:「你說!」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2:03:07     標題: 第十六回 應笑我亂揮寶劍 問何人會解連環 (2)

  幸一羽道:「你是我的什麼人?」

  西門夫人本來早就有了幾分預感,預感他要問的是什麼了,但此時親耳聽見這句話從他口中說了出來,她仍是不由自己的身軀顫抖,臉上變色。

  這句話對西門燕來說,更是突如其來,難以索解,這剎那間,她不覺也和母親一樣,呆若木雞了。

  就在此時,他們忽地聽得外面好像有人輕輕歎氣。

  西門夫人顫聲喝道:「誰?」

  那個人已經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牟一羽失聲叫道:「爹爹!」

  西門燕大吃一驚,同時叫出聲來:「你,你是武當派掌門?」

  只有西門夫人仍然好像呆了一樣,沒有說話。

  牟滄浪苦笑道:「在你的媽媽跟前,我不是什麼掌門,也不是什麼真人,只能是牟滄浪!」他說的話,西門燕不懂,西門夫人可是懂的。

  「滄浪,你來做什麼?」

  牟滄浪歎口氣道:「明珠,事到如今,咱們是不應再瞞下去了,羽兒,你過來!」

  牟一羽道:「爹,你,你要我做什麼?」心中懷著莫名的恐懼,不覺聲音都變了樣。

  牟滄浪緩緩說道:「我要你過來叩見親娘!」

  牟一羽呆了一呆,著地叫起來道:「你說什麼?我的娘親早已死了!」

  牟滄浪道:「不,你的娘並沒有死,她,她才是……」

  牟一羽叫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好像喝醉了酒似的搖搖晃晃,腳步都站不穩了。

  西門夫人忍不住心底的辛酸,伸出手來扶穩了他,說道:「羽兒,我們沒有騙你,我,我不是你的乾娘,我是你的親娘!」

  牟滄浪道:「羽兒,你原諒我,我本來早就應該讓你知道的,但你必須相信我,我說的都是真的!」

  牟一羽看也不看他的父親,只是說道:「我不要聽,我不要聽!」

  其實他心裡是早已相信的,只是不願意相信而已,要知自從他懂得人事那天開始,他就是把繼母當作親娘的。他根本就不知道另外還有一個母親,他缺乏的不是母愛,反而倒是父愛,他曾經為母親遭受父親的冷落而感不平,他永遠也不能忘記母親臨終時候哀怨。不久之前,他還是把眼前這位西門夫人當作氣死他母親的仇人,甚至幾乎想要殺死她的。但現在驀地由父親口說了出來,這個氣死他「母親」的女人,才是他真正的母親!

  此際,他已經知道了這是事實,但在感情上他卻接受不了。

  西門夫人心中一陣酸痛,不知怎樣和他說才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

  西門燕呆了片刻,忽地也叫起來道:「媽,這是真的嗎?」聲音充滿惶惑與氣憤,變得比牟一羽的聲音還更難聽。

  要知她雖然沒有自己父親,但卻是自小就崇拜父親的。她不能容忍父親有個不忠實的妻子,也不能容忍母親欺騙了她這麼多年。

  西門夫人道:「燕兒,我是做錯了事,但我沒有對不起你的父親,我和羽兒的父親相好在先,你的父親是知道的!」

  「我不要聽!」西門燕忽地也像牟一羽剛才那樣地叫起來,而且掩著臉跑了!

  西門夫人面色慘白,叫道:「燕兒!」語音未落,牟一羽跟著也跑了出去。

  牟滄浪道:「羽兒,是我做錯了事,你要埋怨也只能埋怨我!」

  牟一羽畢竟是年齡較長,也比較懂事,他的心情雖然是非常紊亂,卻未至於像西門燕那樣並無回答。

  「爹,娘——你們讓我靜靜想一想。我先去找燕妹回來!」

  牟滄浪吁了口氣,微笑說道:「明珠,你聽見了麼?他已經叫你做娘了。」

  但在西門夫人聽來,牟一羽叫她那一聲「娘」可是叫得甚為勉強。而且她比牟滄浪更多一重精神負擔,她的女兒顯然是不肯諒解。

  她頹然坐下,說道:「我實在是不該來的!」

  牟滄浪道:「別這麼想,他們只是一時激動,過後就會好的。」

  西門夫人道:「但願如此,不過,滄浪,我也該走了。」

  牟滄浪道:「讓他們兄妹先談談,別過早干擾他們。」

  西門夫人道:「那你先回去吧,待會兒我自己去找燕兒。我不打算參加無相真人的葬禮了。」

  牟滄浪道:「明珠,讓我多看你一會,我虧負了許多人,但最對不起的還是你,明珠,我在想,我是不是還可以彌補我的過失……」

  西門夫人淒然一笑,打斷他的話道:「現在還說這些做什麼,你已經做了武當派的掌門了!」

  牟滄浪心道:「我可以不做掌門!」但此事牽連甚大,可不是他一個人能夠決定的,他無可奈何地望著舊日的愛侶,這句話卻是只能藏在心中,不敢宣之於口了。

  西門夫人道:「滄浪,還有大事等著你去辦呢,你進來的時候,沒看見藍靠山夫妻死在外面嗎?」

  牟滄浪霍然一省,說道:「你可知道他們是誰殺的?」

  西門夫人道:「是唐仲山下的辣手,但據燕兒剛才對我所說,他卻好像是故意布下疑陣,嫁禍給藍玉京的義父不歧。」

  牟滄浪所受的感情衝擊雖然還沒過去,但聽了這話,也是不禁吃了一驚。

  「你來的時候有沒有見著藍玉京?」

  「沒有,但我知道他已經回來,你問他作甚?」

  牟滄浪道:「我從紫霄峰下來的時候,看見一條黑影奔向墓園,好像是藍玉京的模樣。」須知他是因為放心不下兒子才跟著來的,是以他當時雖然心有所疑,但卻無暇查問。

  西門夫人也不禁吃了一驚,「墓園?」

  「準備給無相真人安葬的墓園,不歧這幾個月一直都住在那裡。」

  西門夫人道:「那一定是他了。啊呀,不妙!唐仲山的手段真是太狠毒了,這孩子,這孩子……」

  用不著她把話說完,牟滄浪已是知道事情的嚴重!

  唐仲山是要不歧被他的義子親手所殺,用這樣的手段來洩愛寵被奪的心頭之憤,豈不是要比自己親自下手「痛快」得多?

  儘管他對西門夫人依依不捨,也不能不離開她了。

  他對不歧並無好感,卻也不忍見他喪命,不僅因為他被人嫁禍,其中還有別的原因,他飛快地趕往墓園,怕只怕已經趕不及了。

  不歧舉起手中的斷劍,緩緩的向著自己的心窩插下。

  這剎那間,耿玉京的心頭當真是亂成一片!

  對這個殺父的仇人,同時又是對他有教養之思的義父,是讓他繼續活下去,還是讓他立即死在自己的面前?

  不歧的劍已經插進心窩,血光在他的面前進現!

  耿玉京突然撲上前去,把不歧手中的斷劍奪了下來。

  傷口不算太深,但不歧已是倒在血泊之中,說不出話,只是一雙眼睛還未閉上,而且是睜得大大地看著他。

  忽地似有飄飄浮浮的聲音送入他的耳朵:「玉京,你的養父養母不是他殺的!」

  「是誰在和我說話?」莫說他此際心亂如麻,即使還能保持幾分清醒,他也決計料想不到,是掌門人親自趕來,未曾踏入墓園,便即向他傳聲。

  對於藍靠山夫婦之死,不歧也曾否認他是兇手,但從這個人的口中說出來,耿玉京卻是不能不多相信幾分了。

  這人火速趕來,人還未到,便即傳聲入密,焦急之情,可以想見。

  是以耿玉京雖然聽不出是何人聲音,亦是不禁心頭一震了。「莫非我真是錯怪了義父?」此念一起,他對不歧的仇恨之心,不覺又再減少幾分。

  要知他自出娘胎,父母便即雙亡,他是從來沒有見過親生父母的,他要替父母報仇,不過是基於傳統的道德觀念,這種感情,摻雜有「責任感」在內的感情,還不能算是十分強烈的。

  自他有生以來,對他最好的兩個人,一個是養父藍靠山,一個是義父而兼師父的不歧,他和這兩個人的感情才是實實在在的,好像有一條無形的紐帶在連繫著的。

  他自己或許從未想過分析自己的感情,但他之所以要不歧「自行了斷」,給自己的親生父母報仇恐怕還在其次,給藍靠山夫婦報仇才是最重要的。而最最令他傷心欲絕的事情也正就是因為他的義父殺了他的養父母。

  現在他聽見了牟滄浪的傳聲,以斬釘截鐵的語氣證實他的義父不是兇手,在他心頭上這個最大的結已是不啻迎刃而解!

  他奪下不歧手中的斷劍,澀聲說道:「不錯,我的親生父母已經死了,養父養母已經死了,不管怎樣,我也不能讓義父死了!」

  這話他其實是說給自己聽的,但,躺在血泊中的不歧尚未昏迷,當然也是聽見的了。

  不歧慘白面上好像綻出一絲笑意,但一雙眼睛卻在慢慢閉上。

  耿玉京吃道:「義父,你,你不能死!」

  就在此時,只覺微風颯然,燭光搖曳,武當派的掌門人已經出現在他的面前。

  耿玉京又喜又驚,失聲說道:「掌門人,原來是你!」

  無名真人(牟滄浪)無暇回答,立即出指封了不歧的相應穴道。他用的是「封穴止血」的方法,流血登時止了。

  「還好,傷得不算太重,性命大概還可以保得住的。」無名真人吁了口氣,說道。

  耿玉京鬆了口氣,但心上的疑團卻是難以解開。

  無名真人似乎看透他的心思,說道:「你不必問我怎麼知道此事,我只問你,信不信我的話?」

  耿玉京道:「多謝掌門真人棒喝,弟子沒有鑄成大錯,弟子愧侮還來不及,怎敢起疑?但弟子也並非膽敢逼死義父,其中實在另有難言之隱……」

  「既是難言之隱,那就不必對我說了。」

  「掌門真人到過弟子家裡?」

  「不錯,我已經知道害死你養父養母的是川西唐二先生。你的姐姐也給他擄走了。」

  耿玉京又驚又恐,道:「又是這個老賊!」

  無名真人道:「你快點去救姐姐,你的義父交給我好了。」

  意外的事件接踵而來,耿玉京當然只好暫且放下義父,趕緊去追蹤唐二先生了。

  無名真人給不歧封穴止血,跟著以本身真氣輸人他的體內,但卻發覺他似有抗拒吸納之意,只是任由外來的真氣循著經脈的線路遊走,並不著意導入丹田,如此一來,無名真人的努力自是只能事倍功半了。

  無名真人不覺皺了眉頭,須知對方若是消失了求生的意志,縱有扁鵲重生,華倫再世,也是只能令他苟延殘喘而已。

  不歧緩緩張開眼睛,說道:「弟子死有餘辜,請掌門人莫再為我耗費真氣。」

  無名真人道:「你是為了誤殺耿京士而內疚麼?此事我早已知道,我不是說你沒過錯,但主凶並不是你。」

  不歧歎息:「也不能說是完全誤會,當時我下此辣手,實也存有私心。」

  說也奇怪,他原來是不想死的,但在得到藍玉京的寬恕之後,卻不知怎的,反而覺得無顏再見義子了,他自知縱使能夠保全性命,也是等同廢人,何況還要永遠負咎、那又何必留戀人間?

  無名真人心道:「心病還須心藥醫,倘若不下重藥,恐怕是難以令他重起求生之願了。」

  「你就只想對耿京土夫妻之死負責麼?你忘記了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人,更重大的案子?」

  不歧登時呆了,喘著氣道:「掌門真人,你,你是說……」

  不歧蒼白的臉上,不覺起了痙攣,訥訥說道:「你,你是說我的俗家師父?」

  「不錯,我要問你的就是你的俗家師父兩湖大俠何其武是怎樣死的?」

  「我,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我不在家。回來的時候,師父已經被人害死了。」

  「死狀如何?」

  「好像是被本門的掌力震斃的。」

  「那天晚上你去了哪裡?」

  「掌門問起,不敢隱瞞,我是聽得耿師弟回來的消息,出去打探的,那天晚上,我住在盤龍山腳何家一位親戚家裡,那人如今還在,可以為我作證。」

  無名真人道:「因此,你懷疑是耿京士所為,第二天就帶了老家人何亮上盤龍山攔阻他?」

  不歧道:「當時我確是誤信謠言,以為耿京士已經做了滿洲奸細,又只道是陰差陽錯,那天晚上,正值我出去打探他的消息的時候,他恰好就在我回來之前,回到家中,下了毒手。」

  無名真人道:「但他不是和你的師妹一起從關外回來的嗎?你的師妹可正是你俗家師父的獨生愛女!」言下之意,當然是說,他怎能有如此不近情理的懷疑了。

  不歧的臉上,白裡泛紅,說道:「那天晚上,他曾經離開師妹兩個時辰,這是我盤問他們的時候,師妹對我說的,當時師妹雖然是對我有所解釋(無名真人插口道:解釋你不必詳述,你只說你相信不相信),但我不相信。」

  無名真人道:「那麼現在呢?」

  不歧神情沮喪,低聲說道:「去年我去了一趟遼東,多少也聽到一點耿師弟當年在遼東之事,看來是錯疑他了。」

  無名真人道:「但你可從沒有向你的師父無相真人為耿京士辯白,哪怕只是說有可能冤枉了他!」

  不歧捶胸道:「是,是我該死,我存有私心。」

  無名真人道:「你已經自知懺悔,這一層我就不追究你了。但當年你咬定是耿京士大逆試師,除了因為誤信他是滿洲好細的謠言之外,是不是還有別的原因?」

  不歧道:「這,這個……」好像是在猜度掌門的用意,想說又不敢說似的。

  無名真人道:「聽說你的俗家師父遇害之時,曾經驚叫道:「是,是你!有這事麼?」

  不歧睜大了眼睛,目光充滿恐懼,半晌說道:「那天晚上只有何亮在家,他說師父說的那句話是他親耳聽見的,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無名真人道:「一句話?」

  不歧道:「認真說來,只有半句,師父罵的是:你,你這畜生……只說到一半,師父就氣絕了。」

  無名真人點了點頭,說道:「這半句話比我從別人口中聽來的多了兩個字。那就更加怪不得別人疑心了。」

  「怪不得」什麼,已是無須不歧畫蛇添足了。通常來說,老武師罵的「畜生」,不是兒子,就一定是徒弟,兩湖大俠何其武沒有兒子,那麼,他所罵的「畜生」不是他的徒弟還能是誰?

  其實何亮轉述的話,還不僅只這半句,但不歧恐怕越說得多,自己的嫌疑越大,卻是不敢和盤托出了。

  無名真人凝視著他,說道:「你就是因為這半句話懷疑你的師弟?」

  不歧道:「何亮說他曾看見那人的背影,好,好像是耿師弟的。」

  無名真人道:「但從現在已知的各種事實看來,已是可以下個判斷,九成不是你的師弟!」

  不歧汗流俠背,喘氣說道:「掌門,你懷疑是我?」

  無名真人不說話,寒冰似的目光盯著他。

  不歧嘶叫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掌門真人,你,你……」

  無名真人改變了目光,柔聲說道:「我相信你!」

  不歧吁了口氣,冷汗濕透衣裳,好像虛脫一般。

  無名真人繼續說道:「但只我相信你,還是不夠的,必須在破了此案之後,你才能脫嫌疑。」

  不歧道:「是,我知道。」

  無名真人道:「所以你千萬不能死掉,否則,你若死了,永洗不清!」

  不歧道:「掌門教訓的是,弟子即使變成殘廢,也要活著。」雖然由於體力不支,本來似乎還想說些什麼的已經說不出米,而且闔上了眼睛,但無名真人輸入他體中的真氣,卻已能夠順利的納入他的丹田了。

  無名真人看著他進入夢鄉,雖然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卻也不由得在心中苦笑了。

  十八年前,武當派幾位重要人物相繼被人晴算死亡,其中有首席長老無極道人,有兩湖大俠何其武,還有和何其武同一輩份的丁雲鶴,在三個受害者中,論地位當然是以無極長老最高,但只就案於本身而論,卻以何其武被害一案最關緊要。因為從種種跡象看來,已是可以得出結論,何其武乃是敵方所要謀害的主要目標,其他兩人,則只是因為適逢其會,被捲入漩禍,這才身遭橫禍的。要是能夠破此一案,其他兩件案子當可迎刃而解。

  能夠暗算這三位武當高手的人,當然非同小可!

  在這幾件案子發生之後,當時的武當掌門無相真人就曾經暗中知會這位師弟,當時還是俗家弟子的牟滄浪,叫他幫忙偵查的。

  如今已經過了十八年,當年的中州大俠牟危浪已經變成了武當派的新掌門無名真人了,他可還未斷定這個兇手是誰。

  不過,有一件事情他是已經知道了的,何家那個老家人何亮的腦蓋骨中嵌有一枚常五娘的青蜂針,這是他的兒子牽一羽告訴他的。

  而且早在他的兒子告訴他這個事實之前,他已經懷疑常五娘是和此案有關的了。

  因為,何其武被害身亡之前說的那兩個字,就是某一次當他和常五娘飲酒作樂之時,常五娘透露出來的。

  當時他也曾追問過常五娘,可常五娘道:「你以為我有本事殺得了何其武以及無極道長嗎?你既然知道不是我,那麼我不願意說的你就不必追問了!」常五娘的脾氣是他也無法奈何的,何況他自己也有許多顧忌,自是只好放開常五娘,另行尋找線索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2:03:58     標題: 第十六回 應笑我亂揮寶劍 問何人會解連環 (3)

  現在他從不歧的口中,對當時何其武被害的情形,已是知道得比較詳細一些,十八年來,他對此案的構想也就開始現出了輪廓。

  「兇手就是唐二先生?」但隨即想道:「唐二先生只能說是懂武當派的武功,按說他還不能以本門掌力擊斃何其武。」苦思之際,忽地想起了另一個人來,不覺吃了一驚!「難道那個人就是,就是……」他不敢再想下去了。若非萬不得已,他是不願意和那個人作對的。

  避難就易,他只把注意的焦點又再回到唐二先生身上。

  唐二先生縱然與那幾件案子無關,最少也可從他的身上找到一條線索,因為他和常五娘有異乎尋常的關係,常五娘能夠知道的秘密,他不會不知。甚至更有可能,常五娘那次在酒後洩漏的消息,就是從他那裡得來的。而且,何況唐二先生還是剛剛殺害了藍靠山夫妻的兇手。

  不錯,藍靠山夫妻是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但無論如何也是在武當山上遇害的。自己身為武當派的掌門,難道就任由他行兇之後,揚長而去。

  但要對付唐二先生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且還無可避免的要牽涉到常五娘。如果弄糟了的話,那就要成為聳動武林的醜聞了!

  是讓唐二先生和常五娘離開武當山呢,還是趁早親自出馬,將他們截回來呢?

  無名真人躊躇莫決,看著已經入睡的不歧,只能苦笑了。

  他怎也料想不到,無須他自己出手,此際,已是有人攔住了唐二先生了。

  唐仲山正在從展旗峰下山。常五娘背著藍水靈走在他的前頭。

  展旗峰石色如鐵,山勢奔驟躍動,幾乎整座山峰都是黑黝黝,光禿禿的,他們選擇在這裡下山,有個好處,一眼就可以看出有無埋伏,雖然形勢比別處險峻,但這可難不倒他們。

  常五娘有唐仲山保護,又有藍水靈作為人質,她更是無須恐懼了。

  展旗峰有塊岩石,形如慪僂的道人,俯視一個藥爐,那狀似藥爐的石頭顏色卻是黑中泛紅。好事者給他取了個名字,名為「老君煉丹」,是武當山名勝之一。

  常五娘從「老君」的腳下走過,根本沒想到要加以戒備,不料那「老君」突然活動起來了。

  一個黑衣道土扮作「老君」模樣,倏地從峭壁躍下,撲向常五娘。

  常五娘也真夠機伶,雖然毫無防備,卻立即猜到了那道人的用意,是要搶她的人質藍水靈。

  常五娘急忙一個轉身,把藍水靈朝那道人迎上去,冷笑道:「你要不要這女娃的性命?」

  誰知那道人竟似不顧藍水靈的死活,她話猶未了,道人已是一掌打在藍水靈身上。

  常五娘只道可以挾人質為護符,哪想得到「護符」反而變成了敵方用來打擊她的工具,陡然間她只覺腦上如受鐵錘,說時遲,那時快,她手中的人質已是被那黑衣道上搶了過去!

  不但人質被奪,她自身亦似風中之燭,搖搖欲墜。

  這一下突如其來的變化,非但是大出常五娘的意外,唐二先生亦是始料之所不及。

  但他畢竟是個在武學與經驗方面都極其豐富的大行家,應變奇速,常五娘未曾倒下,他立即一掌未向她的背心。

  常五娘定了身形,過了半晌,方始緩緩倒下。雖然她終於不免倒下,唐二先生卻是鬆了口氣,如釋重負了。

  原來那黑衣道士用的乃是上乘武學中的隔物傳功,打在藍水靈身上,受力的卻是常五娘。唐仲山跟著發的那一掌,則是用來抵消對方的掌力的,這樣的打法,等於是借用常五娘的身體來比拚內力,常五娘雖然倖免於難,但也禁受不起兩大高手的內力震盪,終於暈倒了。但也幸虧唐仲山發掌及時,否則她只怕已是性命不保,如今雖然暈倒,卻並沒受到內傷。

  唐仲山應變奇速,在一掌擊向常五娘的同時,諸般暗器亦已向那黑衣道土打去。

  雙方動作都快,黑衣道士把藍水靈摔向後方,把手一揚,手中的一塊鵝卵形的石頭已是被他捏成無數小塊,以「天女散花」的手法飛出。

  只聽得叮噹之聲不絕於耳,唐仲山的暗器十九被他打落。只有兩顆彈丸走著不規則的弧線,避開了石子的撞擊,打到了那道土的身前。

  那道土揮袖一捲,兩顆彈丸好像粘著他的衣袖一般,但卻滴溜溜地轉。

  唐仲山初時面露喜色,但不過片刻,面色就立即變了。只見兩顆彈丸停止轉動,道士一抖袖子,彈丸滑入他的袖管裡了。

  霹靂彈都奈何不了那個道士,當然,再發任何暗器亦是無濟於事了唯有憑武功決勝負了。

  黑衣道士掌勢斜劃了一道弧形,把唐仲山的掌力牽引過一邊。唐仲山似乎早就料到他這手法,掌勢突然有如空際轉身,從絕不可能變化之處變化出來,「啪」的一聲響,雙掌相交。

  唐仲山是唐家近百年來最傑出的人物,暗器固然是天下第一,內功亦足以與當世的任何高手比肩,不料內力逼過去,卻是好像被引入重門疊戶一般,雖不至於似泥牛入海,一去無蹤,但每過一重門戶,威力就打了一個折扣。

  唐仲山驚疑不定,「武當派的內功似乎不是這樣的,但他用的又分明是太極拳的以柔克剛之法。晤,不對,他用的並非是純粹的柔勁,他是半途出家的武當道士!」原來在那道士所用的,粘柔勁之中,隱隱仍有點兒「稜角」,而武當派的內功心法,則是講究「圓轉如意」的,那道士的內功既然如此深湛,就不該仍有「稜角」。

  唐仲山驀然一省,叫道:「我知道你是誰,你,你是……」

  黑衣道士忽然一聲冷笑,收了掌力。

  武學中最難的收發隨心,尤其是在和敵人全力搏鬥的時候,一收一發必須拿捏得恰到好處,而且收比發更難。

  他們兩人正在相持不下,黑衣道士突然收了掌力,實在是冒著極大的危險,對方的功力即使是稍遜一籌,也可趁此時機,乘虛攻撲,反敗為勝,但反過來說,這也可以用作以退為進,出其不意,攻其無備的手段。

  唐仲山一來是因為剛剛認出了這道土是誰,二來也是壓根兒沒想到對方敢在這個時候撤了掌力,他的身體驟然失了重心,登時身不由己的向前衝出幾步。

  在這瞬間,只要那黑衣道土在他背後加上一掌,只怕他不死也得重傷。

  唐仲山穩住身形,愕然回顧。那黑衣道土還是站在原來的地方。不過,他雖然知道黑衣道士無意傷他,但餘悸猶存,一時間卻是不知怎樣說下去了。

  黑衣道土緩緩說道:「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我知道你的比你知道我的更多!」

  唐仲山剛才說的「我知道你」,意思當然是指我知道你是誰,但黑衣道土所說的「知道」,則顯然不是指人,而是指事,所指的事,當然也不是普通的事,而是自己不想給別人知道的隱私。

  唐仲山畢竟是老狐狸,立即便道:「好,那麼你不說我也不說!」

  黑衣道士道:「不,該說的就說,不該說的就不要說!」

  唐仲山道:「這個我懂,只不過這女娃兒……」眼睛望向躺在地上的藍水靈。

  黑衣道上道:「你放心,天上打雷她也聽不見。」

  唐仲山此時早已定下心神,當然亦已看得出來,黑衣道士把藍水靈摔出去的時候,不但是用了巧勁,令她毫無傷,而且是已經點上了她的昏睡穴的。

  唐仲山道:「你是為這女娃兒而來?」

  黑衣道土道:「我是專程在這裡等候你的,不過,這女娃兒是我一個小友的姐姐,既然在這裡碰上了,就當作是我向你討個順水人情吧。」

  唐仲山道:「好,這女娃兒我可以交給你,但你可不能與我為難!」須知武當山上有本事與他「為難」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無名真人,另一個就是這黑衣道土,只須黑衣道士肯讓他和常五娘下山,那也無須再用藍水靈作為人質了。

  黑衣道士道:「禮尚往來,這個順水人情我也是樂意做的,但你好像忘記了我剛剛說過的一句話。」

  「什麼?」

  「我是在這裡專程等候你的!倘若只為這女娃兒,還不值得我專程恭候吧?」

  「這麼說你是另有文章!好,那你劃出道兒來吧!」

  黑衣道士道:「你放心,我不是要與你為難,但也只能是答應不與你為難。」

  加上了一句,意思就大不相同了,唐仲山吃了一驚,說道:「你的意思是……」

  黑衣道士道:「你單獨下山,我不但不會跟你為難,還會幫你的忙,但常五娘可得留下!大家老朋友了,我不瞞你,我是要借你的五娘一用!」

  唐仲山氣得雙眼翻白,沉聲說道:「還說老朋友呢,你知不知道,我是為了她才上武當山的,你居然敢要借她去用?」

  黑衣道士似笑非笑說道:「你莫心邪,我只是要借她去對付另一個人;絕對不是要佔她的便宜,而且,一待無相真人的葬禮過後,我就會讓她回到你的身邊保證她毫髮無損卜」

  唐仲山大怒,衝口而出:「原來你是要用她來要挾牟滄浪!」

  黑衣道士悠然說道:「彼此心照不宣就好,何必要說出來!」

  若是換了別人,唐仲山不把他撕成兩片才怪,但這個黑衣道士,卻是他的剋星之一,他縱然是胸中充滿憤怒,也不敢立即翻臉。

  黑衣道士續道:「其實我也是為了你的好。你試想想,要是我們不能將牟滄浪收服,對你會有什麼結果?先算算舊帳,只說你剛剛做過的一件事吧,你害死了藍靠山夫妻,他早已知道了!」

  唐仲山道:「他會為一個種菜的人唐仲山和我算帳嗎?再說,我的武功或者比不上他,但也要比過方知!」

  黑衣道土微笑道:「這個菜農可是有個大有來頭的養子的,你當然明白,我說的是耿玉京!」

  唐仲山氣呼呼道:「那以又怎樣?一個黃口小兒,我還怕他!」

  黑衣道士道:「不錯,他目前的武功是勝不了你,但你要勝他,只怕也不容易。」故意歇了一歇,這才緩緩說道:「你不肯把五娘借給我,我也不勉強你,我也只能自己置身事外,任由牟滄浪和耿玉京與你為難了。」

  唐仲山是老狐狸,怎會聽不出這是話中有話,吃一驚道:「是不是你已經約好了他們來此。」

  黑衣道土道:「何須我約,那小子已經來到了太子坡了。」太子坡和他們所在之處隔著一個山坳,那黑衣道士由於練過二十年的坐禪功夫,聽覺異於尋常,卻是已經聽見聲息了。

  唐仲山是天下第一暗器名家,聽覺之佳也不遜於那黑衣道士,凝神一聽,果然也聽見了。黑衣道士在他耳邊道:「大丈夫當機立斷,何況吃小虧可佔大便宜!」

  唐仲山面色凝寒,一言不發,絕塵而去!

  由於展旗峰是下山捷徑,耿玉京也就選擇了從這個方向追蹤。

  那黑衣道士剛把常五娘藏好,耿王京就來到了。眼前的景解令他又喜又驚!

  他是為了姐姐被擄出來追蹤敵人的,是否追得上敵人,追得上敵人又是否能夠把姐姐搶救回來,在他都是毫無把握。

  沒想到未下展旗峰,就在這裡發現他的姐姐,「守護」在他姐姐身旁的那個黑衣道士一看見他,就咿咿啞啞的迎著他跑來。

  他看見姐姐躺在地上,雖然是吃了一驚,但看見了這黑衣道士,卻像看見了親人一樣歡喜!

  黑衣道士只有一個,但耿玉京「認識」的黑衣道士和唐仲山認識的黑衣道士卻是不一樣。

  耿玉京根本就不知道這個黑衣道土是能夠說話的,他只知道這個黑衣道士是曾服侍過他的師祖幾十年的那個聾啞道人。

  聾啞道人可說是他的師祖無相真人的忠僕,同時,也是十分愛護他的人。

  他已經習慣了和這聾啞道人用手勢交談,甚至只看他的「口型」也可以猜到他是在「說」什麼。

  「是你把那妖婦打跑,把我的姐姐救下來的?」他打著手勢問道。

  聾啞道人指指藍水靈,做了個點穴手勢,跟著指指自己,又搖了搖頭。

  意思是說,藍水靈並沒受傷,只是被人點了穴道,不過他卻無法解開。

  耿玉京人放下了一半心,便即上前察看。

  聾啞道人用的是重手法點穴,莫說耿玉京不懂他的獨門點穴手法,即使懂得,由於功力不足,也是無法解開,他只道是唐仲山所為,哪想得到卻是這個一向愛護他的聾啞道人點了他姐姐的穴道。

  穴道若是被封閉太久,縱然最後能夠解開,對身體也是頗有傷害。是以他雖然本來還有一些事情要「問」那聾啞道人的,亦已無暇再問了。

  他背起姐姐,重新翻過展旗峰,奔回無相真人的墓園。

  他是想請掌門人為他的姐姐解穴。另一方面,他也是記掛著他的義父,雖說他的義父已經有掌門人親自出手施救,性命可保無憂,但他畢竟還是放心不下。

  無名真人看著已經熟睡的不歧,心潮起伏不定。

  十八年前,兩湖大俠何其武被害的那宗無頭公案,他已經從不歧的口中,得到了更多的線索,把新的線索和已知的事實印證,他的思路也逐漸明朗了。

  但也正是因此,令他忐忑不安。因為案情的發展可能牽涉到一個他不願意見到的人,他打了一個寒噤,心裡想道:「如果我所懷疑果然是真,那可是太笑話了,遠在大邊,近在眼前,我竟然還不知道是他!」不過說是「笑話」,卻非笑話,因為這個人是比唐二先生更難對付的人。

  他的心裡還有一個疑團未能破解,他不想立即去找這個人,想去先找唐二先生弄個明白。但他又不願意再去招惹常五娘,常五娘是和唐二先生一起走的,他已經知道。

  正當他躊躇未決之際,忽地察覺屋頂有衣襟帶風之聲,那夜行人的輕功竟是不同凡響。

  他是當世數一數二的武學大行家,只聽那衣襟帶風之聲,就可猜得著那的輕功路數,即使不是百分之百的準確,也可說是八九不離十的。

  「難道是明珠去而復來?」他不禁心頭一熱,又喜又驚了。

  心念未已,那人已是有如一葉飛墜,落在他的面前,大出他的意外。

  來的人並不是西門夫人,是東方亮。

  東方亮比他還更吃驚,呆了一呆,說道:「牟掌門,沒想到在這裡見著你!」

  無名真人冷冷說道:「我也沒想到在這裡見著你!但我是武當派的掌門,我用不著向你解釋,你必須向我解釋I」

  東方亮道:「我是來找我的姨母和表妹的,我知道他們已經來到了武當山。」

  無名真人道:「這裡是準備安葬我的無相師兄的墓園,看守墓園的是我派長老不歧無相真人」

  東方亮道:「我知道,但我並不認為我是走錯了地方。」

  「道理何在?」

  「不歧道長的徒弟藍玉京是我的朋友,我想先找到他,請他幫忙找我姨母。」

  無名真人道:「你不說此事也還罷了,說起此事,我倒要問你,你想方設法和藍玉京結交,是安著什麼心腸?」

  東方亮道:「意氣相投就成朋友,難道你以為我想害他?」

  無名真人道:「說得好聽,你當我不知道嗎?你不是想要害他,也是想要騙他.騙他的武當劍法!」

  東方亮道:「我不否認,我是曾經與他切磋劍法,但說到武當劍法,我倒是從你這裡學來的,雖然不是你直接傳授,也可說得是你的『再傳弟子』吧?」

  無名真人面挾寒霜,說道:「你別以為知道我的一些私隱,就拿來要挾我,你上次上山胡鬧,我饒了你,這次可饒你不得了!」

  東方亮從他陰森的目光中看得出殺機,不由得心中一動,想道:「若然只因為我偷上武當山,他看在我姨母的份上,不至於要下毒手。莫非韓翔說的那件事是真的,他就是害死我姨父的疑凶,但連我的姨母都末知道!」

  無名真人緩緩舉掌,等他求饒,再作打算,不料東方亮並不求饒,竟然衝口而出,說道:「牟滄浪,我知道你早就想要殺我!上次只不過是因為我公開挑戰,你自恃身份,才故未寬容罷了。現在你已經找到了藉口,還不下手,更待何時?」

  他這麼一催,無名真人反而把手掌放下來,說道:「你因何以為我早就想要殺你?」

  東方亮沒有回答,卻把目光射向不歧。

  無名真人思疑不定,說道:「原來你要找的不是他的徒弟,是他本人!」

  東方亮道:「你害怕了麼?」

  無名真人道:「你以為他的第一個師父是我害死的嗎?哼,豈有此理!」

  東方亮道:「兩湖大俠何其武與你齊名,他的武功雖不如你,卻是真正的俠義道。你處心積慮要做武當派的掌門,自是容他不得。」

  無名真人道:「這是你自己的猜測還是別人對你如此說的?」

  東方亮道:「你想騙我說出來,我才不會上你的當。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你有沒有做過那件案子,總會有人知道的。」

  無名真人道:「我告訴你,何其武不是我害的,信不信由你,但我倒要問你,即使這件案子是我所為,和你也沒關係,何以你卻認定我早就想要殺你?」

  東方亮淡淡說道:「你做過的壞事,恐怕也不只此一樁吧?」

  無名真人道:「哦,你還聽到什麼有關我的讕言?」

  東方亮冷笑道:「我不說出來,或者你還未必敢下毒手,一說出來,我還能有命在麼?」

  無名真人冷笑道:「那你錯了,你說不說都是一樣?」

  東方亮道:「總之是要殺我?」

  無名真人道:「或者殺你,或者不殺你,總之我已經有了主意,你說也好,不說也好,都不能改變我的主意!哼,你不是早已認定我要殺你的麼?」前半段的口氣模稜兩可,但最後一句,卻又似乎是想殺他的成份居多了。

  東方亮見他目露凶光,心中暗暗吃驚,急忙退了一步,說道:「不錯,正因為我早就料到你要殺我,這次上武當山之前,我已經把我所知道秘密寫了出來,密封交給表妹保管,我一死她就會拆開看的。除非你會得把西門燕也都殺了,否則我還是勸你三思而後行。」其實這只是東方亮的虛聲恫嚇,他雖然懷疑牟滄浪殺害他的姨父,二來此事牽連太大,而且關係到他的姨母的隱私,他可還是末敢告訴西門燕的。

  但此際,當他從多方面進行試探之後,他對牟滄浪的懷疑雖然還是未能證實,但最少又已深了幾分。

  他感覺得到,牟滄浪並非說說而已,牟滄浪確實是已經對他動了殺機!他自小闖蕩江湖,已經積下多年經驗,別人的言語未必靠得住,他的「感覺」則是往往靠得住的。牟滄浪並沒有非要把他殺掉不可的理由,除非他的懷疑乃是事實。

  現在他只能寄望於最後的「虛聲恫嚇」了。

  饒是牟滄浪城府甚深,聽得他說已經把「秘密」交在西門燕手裡,也是不禁為之變色!

  但他的「失常」也不過片刻間事,轉瞬便既恢復如常,冷冷說道:「東方亮,這次你又錯了!你知不知道我生平從不受人挾制!」言下之意,我本來不一定殺你的,現在則是非殺不可了。

  東方亮當然聽得懂他的意思,而且早有準備!他倏地倒退幾步,退步,拔劍,進招,幾個動作,一氣呵成!

  但無名真人空手進招,卻是後發先至,以指代劍,倏地就點到了東方亮的眉心。

  在間不容髮之際,東方亮霍的一個鳳點頭,劍鋒劃出弧形,反截敵腕。

  這是兩敗俱傷的打法,無名真人若是全力施為,本來還可取他性命,但以無名真人的身份,豈能被他所傷?

  轉瞬過了十數招,無名真人每一指點出,嗤嗤有聲,好像無形的劍氣滿空飛舞!在東方亮的眼中,無名真人的指頭就是劍鋒,看著刺向他的要害,劍勢縱橫,神妙莫測!他的手中空有一把寶劍,卻是給無名真人逼得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不過,從無名真人的眼中看來,又是另一回事。

  東方亮固然吃驚,無名真人的吃驚比他更甚!

  上一次東方亮上山挑戰,無名真人(當時還是中州大俠牟滄浪)只用了三招,就把他打得一敗塗地,而現在則早已超過十招了。

  原來東方亮與耿王京經過了兩番練劍之後,對武當劍法的領悟,雖然不若耿玉京之深,但亦已得了個中三昧,隨意揮灑,悉依劍理,看似無招,實是有招。

  無名真人本來是在劍學方面的傑出之士,論到對太極劍法的運用,他未必輸於東方亮,甚至,還可能是他較勝一籌,但只要對方的變化,有若干可以勝過他的地方,已是足以令他吃驚了。

  片刻間無名真人心裡已是轉好幾個念頭,是殺他呢,還是不殺他呢?

  「不出十年,恐怕這小子的劍法就會在我之上,不趁早除他,總是後患!」

  「不,不能這樣!誤會縱難消除,也不能因為害怕他的報復就毀了他。我身為武當派掌門,豈能沒有一點容人之量?」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2:04:46     標題: 第十六回 應笑我亂揮寶劍 問何人會解連環 (4)

  正反兩面的思想在他心中交戰,但當他想到自己的掌門身份之時,卻又不禁悚然的一驚了:「我怎麼這樣糊徐,忘記了師兄要我挑的擔子?」

  須知從東方亮師祖玄貞子這一代開始,就是立心要與武當派爭勝的,他繼承無相真人遺志接任掌門,也就有責任維持本派的威名不墜!

  「職責倏關,縱然不取他的性命,也得廢掉他的武功!」

  東方亮好像知道他的心思似的,嘴角掛著冷笑。這冷笑突然促成了他心底的自慚。「說什麼職責攸關,你是妒忌他的劍法比你高明!你是害怕天下第一劍客的名頭被人搶去!」

  正當他躊躇未決之際,東方亮背著他的姐姐,已經走到墓園,就要踏進園門了。耿玉京的輕功不算太好,背著一個人,腳步當然比較平時重了一些,無名真人是何等人物,縱然心神不能專注,仍然可以耳聽八方,迅即就察覺了。

  耿玉京亦已隱隱聽得園中似有「異聲」。

  無名真人喝道:「是誰?」

  耿玉京聽見他的聲音,寬下心答道:「掌門真人,是我!」

  無名真人袍袖一揮,把東方亮逼退,說道:「你快走吧,別讓我在武當山上再見到你!」他是用傳音入密的功夫送入東方亮耳朵的,別說耿玉京還在園外,即使是在他的身旁也不會聽見。

  東方亮也不願意在這個時候見到耿玉京,借他這一卷之力,穿出後窗,翻過牆頭,走了。

  「你的義父正在熟睡,小聲點兒,進來吧!」

  無名真人看見他背著姐姐進來,不覺也是有點詫異,說道:「你怎的這樣快就把你的姐姐救回來了?」

  耿玉京道:「是聾啞師伯從那妖婦青蜂常五娘的手中搶回來的。」

  無名真人吃了一驚:「聾啞師伯?」

  耿玉京道:「就是那個曾經在師祖生前服侍了他幾十年的聾啞道人。」

  無名真人道:「我知道,只不知道他的武功這樣好。」

  耿玉京道:「姐姐似乎是被那姓唐的老賊點了穴道,弟子無法解開,請掌門人慈悲,幫她解穴。」

  無名真人道:「好,你放她下來,讓我試試。」

  他察視片刻,臉上似乎顯出一點詫異的神色,跟著施展隔空解穴的功夫,在藍水靈相應的穴道上虛點一點,藍水靈毫無反應,他那詫異的神情更加顯露了。

  「你怎麼知道是唐仲山點的穴?」無名真人問道。

  耿玉京道:「他是和那妖婦一起逃走的,我的姐姐被點的穴道,聾啞師伯都解不開,相信不會是那妖婦所為的吧,掌門真人,你以為……」

  無名真人道:「不像是四川唐家的點穴功夫,你姐姐是被人用重手法點了隱穴的。」

  「隱穴」是隱藏於臟腑之中的穴道,耿玉京曾聽得無名真人說過。點隱穴必須有上乘的內功相輔,是最難練的一種點穴功夫。耿玉京可就連一知半解都談不上了。

  耿玉京不禁也是一驚:「難道那妖婦還另外約有高手同來,掌門真人,那我的姐姐……」

  無名真人道:「我也猜不到是誰所為,不過你可以放心,那人點隱穴的功夫還難不倒我,只是需要較長一點時間罷了。」真實,他早已知道點穴的人是誰,不過不想對耿玉京說出來而已。

  無名真人以掌心貼著藍水靈背脊的大椎穴,大椎穴是經脈匯聚的樞紐之一,無名真人以真氣輸入,為她打通被封的隱穴,過了一會,只見藍水靈額頭摘下汗珠,臉色漸漸紅潤,終於睜開了眼睛。

  藍水靈看見了站在她面前的弟弟,跟著也看見了掌門真人和睡在床上的不歧。

  「我怎麼會在這兒,這、這裡……」藍水靈問道。

  耿玉京道:「是我將你背來這裡,請掌門人為你解穴的。事情的經過慢慢我會告訴你的,你還不多謝掌門真人!」

  無名真人道:「先說緊要的,把那聾啞道人救你的情形告訴我。」

  藍水靈好像一片茫然的模樣。無名真人道:「不用急,仔細想想。」

  藍水靈道:「我不是想不起,只是有點奇怪。」

  無名真人走:「什麼奇怪?」

  藍水靈道:「那妖婦把我當作盾牌,聾啞師伯好像是一掌打在我的身上,但我一點也不覺得疼痛,後來就不省人事了。」

  耿玉京道:「啊.這是隔物傳功!」他知道聾啞道人武功很高,可還沒有想到高到這個程度。

  藍水靈說了幾句話,不覺氣喘吁吁。

  無名真人道:「你練過道家的吐納功夫嗎?」

  藍水靈點了點頭,無名真人道:「那你在這裡打坐吧。用小周天吐納之法,大約過了一個時辰,你的氣力就可恢復了。」跟著對耿玉京道:「你的義父已經過了危險期,性命是可以無憂了。不過,他還要人守護,你來得正好,這守護之責,我就交給你了。」交代完畢,便即走出墓園,直奔展旗峰。

  展旗峰老君石的後面,有個山洞,要推開封洞的石頭才能發現,這個山洞是只有聾啞道人才知道的,常五娘就是被他藏在這個山洞裡面。

  此際他已經把一切都佈置好了,仍然貌作悠閒地站在老君石前。

  他知道無名真人一定會來,但也等得開始有點兒焦急了。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無名真人終於來到了他的面前。

  「二哥,你是真人不露相,請恕小弟有眼無珠,特來向你賠禮!」無名真人一揖到地,說道。

  「不敢當,我只能是東方曉、西門牧他們的二哥,你是掌門真人,這樣稱呼,我可擔當不起!」「聾啞道人」還了一揖,說道。

  在兩人作揖之際,無名真人的身形晃了一晃,「聾啞道人」那件藍布道袍卻似被風吹過的湖面,起了波紋,兩人暗中較量,無名真人的內功比較精純,「聾啞道人」的內功則比較霸道,可說是各有千秋,但表面看來,則是無名真人稍遜一籌了。

  「聾啞道人」冷冷說道:「我殺不了你,你也殺不了我,是不是還要再試?」

  無名真人道:「小弟並無此意,二哥請莫我疑。」

  「聾啞道人」道:「如此說來,你較考我的武功,只是為了證實我的身份?」

  無名真人坦然說道:「不錯,不過『較考』二字言重了!我只是有一事未明,想向二哥請教。」

  「聾啞道人」淡淡說道:「我現在的身份是在觀中執賤役的道士,請掌門人吩咐!」

  無名真人道:「當年我加盟在後,無緣得與二哥結識,二哥既然見外,小弟也不敢妄自高攀。好,咱們不必在稱謂上糾纏了,你年紀比我長,我就長你一聲道兄吧。晦聞道兄,請問你在武當山上躲了三十多年,裝聾作啞,所為何來?」

  原來這個「聾啞道人」乃是當年「小五義」中的老二,俗家名字叫做王晦聞。「小五義」的老大是七星劍客郭東來,老二是他,老三是東方亮的父親東方曉,老四是西門燕的父親西門牧,老五是後來在少林寺出家的那個燒火和尚慧可。五個人中,王晦聞雖然排行第二,年紀卻是以他最大。最先「失蹤」的也是他。在他失蹤之後,無名真人(當年的牟滄浪)才與其他四人結交的。

  王晦聞哈哈一笑:「我來了武當幾十年,從來沒個正式名字,多謝掌門人贈我一個道號。」

  無名真人道:「那也不過還你本來面目而已。」他語帶雙關,王晦聞如何聽不懂。

  「天地萬物,變化不居。只有眼前的方是真實,何須再問本來?」王晦聞說道。說的好像「偈語」,其實則是與無名真人剛才說的針鋒相對。

  無名真人道:「如此說來,你是不願答覆我那個問題了?」

  王晦聞道:「我有沒有問你因何要做武當派的掌門?」

  無名真人道:「好,那我就問眼前之事,你裝聾作啞幾十年,今天才露出真相。你冒著給人識破的危險,想來不至於只是為了要救藍水靈這樣簡單吧?」

  王晦聞道:「不錯,我為的就是要將你引來。」

  無名真人道:「我現在已經來了!請說吧。」

  王晦聞道:「牟滄浪,我要你做一件事!」他不尊稱「掌門真人」,改喚俗家名字,而且用的字眼是「要」而不是「求」,語氣顯得咄咄逼人。

  無名真人冷冷說道:「那要看是什麼事情!」

  王晦聞道:「當然是你應該做的!」

  無名真人哼了一聲,「應該與否,由我決定,但你不妨說來聽聽。」

  王晦聞道:「後天是無相真人下葬的日子,到時將有各大門派的掌門或其代表以及各方的成名人物前來參加葬禮,朝廷也會派來使者,給繼任掌門人冊封,對嗎?」

  無名真人道:「不錯。」

  王晦聞道:「所以,你現在還不能稱為『真人』,我只能叫你的俗家名字,而且,我還要對你說,以後你也只能被稱為『無名道人』,不再是什麼無名真人!」

  無名真人心頭一震,說道:「你的意思是我不配做武當派的掌門?」原來武當派的道士,是只有掌門人才能稱為「真人」的,「真人」的街頭也必須由朝廷冊封,才能算是「正式」的封號。

  王晦聞道:「我不是說你不配,但配也好,不配也好,總之你都不能繼任掌門!」說到這裡,聲音提高:「牟滄浪,你聽著,我要你在葬禮完畢之後,接受冊封之前,當著天下英雄面前,把掌門人的位子讓給無量長老!」

  無名真人道:「掌門人的位子不是可以私相授受的!」

  王晦聞道:「我知道,是無相真人臨終之前傳給你的。但一日典禮未曾舉行,就還可以更改。只要你說得有理,別人就只會稱讚你能謙讓。無量長老是年紀最長的武當派道家弟子,難道你不覺得他比你更有資格當這掌門?」

  無名真人道:「你現在說的這番話我早已對無相師兄說過了。」

  王晦聞道:「我知道,無相真人當時要你接任的理由,是因為你年紀較輕,他恐怕無量長老不勝繁劇,其實無量年紀雖老,還是可以應付得來的,不過他當時不和你爭罷了。」

  無名真人道:「是不是他現在想做這掌門人了?」

  王晦聞道:「你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只是我的意思,而且,我還有下文!」

  無名真人道:「好,我洗耳恭聽。」

  王晦聞道:「無量長老也只是暫時做這掌門,他做了一個時候,自會再把掌門之位讓給無相真人唯一的弟子不歧。這番話,他也會在接任掌門之時對天下英雄講個清楚。」換言之,無量長老任掌門也只是「過渡性質」而已。

  無名真人聽罷他這番言語,已是心中雪亮:「原來這一切都是他和無量的安排,但不歧卻未必曾參與他們的密謀,不過,若是他們所謀得遂,不歧也只能是他們手中的傀儡而已。」

  王晦聞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繼續說道:「如此安排,也是照顧無相真人的面子。不歧是他唯一的弟子,年紀比你更輕,不過他目前資望未足,是以要無量長老暫攝幾年,說老實話,牟滄浪,你以俗家弟子來做掌門,是不合傳統規矩的,只能算是無相真人一種『破格』的安排。如果你照我說的去做,自動讓位,不但理由充足,同時也能表示你的謙虛!」

  不僅咄咄逼人,連讓位的「理由」,他都替無名真人想好了。

  無名真人淡淡說道:「多謝你替我想得周到,但要是我不答應呢?」

  王晦聞道:「我並不勉強你,但要是你不答應,到時就會有一位和你的關係極不尋常的人出現在你的面前了!」

  無名真人心頭一震,喝道:「誰?」

  王晦聞道:「你這是明知故問,還有誰人,當然是青蜂常五娘!到時,她會在無相真的墓前,對所有參加葬禮的客人,說出你和她的親密關係,嘿、嘿,武當派的掌門人居然會跟江湖上臭名昭彰的常五娘也有一手,一定會成為聳動武林的大新聞!」

  無名真人一聲冷笑,傲然說道:「牟某生平從不受人威脅,你揭露我,我也可以揭露你!」

  王晦聞哈哈一笑,說道:「你揭露我什麼,頂多說我裝聾作啞,混入你們武當派吧?我隨時可以編幾十個理由解釋此事,或者說是避仇,或者說是為了仰慕無相真人,自願來服侍他,即使你指責我的目的是來偷學武功,我也可以給你來個死無對證。」他服侍無相真人幾十年,假如他說他的武當派武功完全出於無相真人所授,別人的確是難以懷疑。

  王晦聞皮笑肉不笑地繼續說道:「你和青蜂常五娘勾搭,恐怕還不僅是私情這樣簡單呢。據我知,何家老家人何亮的頭骨中,有一塊是嵌有常五娘的青蜂針的。這塊頭骨,令郎本來已經藏起來的,但可惜他收藏之處,給我的一位朋友知道,現在亦已經是到了我的手上了!」

  意思十分明顯,如果無名真人仍然不肯就範,他就要栽誣他和兩湖大俠何其武被害一案也是有關的了。

  饒是無名真人慣經風浪,心頭亦已不禁震慄了!

  王晦聞沉聲說道:「大丈夫一言而決,這樁交易,你到底做是不做?」

  無名真人道:「你還沒有說拿什麼來和我交換呢。」

  王晦聞道:「只要你肯如我所言,到了無名真人下葬那天,讓出掌門人的位子,我也可以依照你的意思去處置常五娘。」

  無名真人默不作聲,似乎在考慮他的提議。

  王晦聞繼續說道:「話不妨說得更明白些,好令你安心,你如果想她活呢,我就偷偷將她放走,包管別人不會知道你們的秘密。如果你想她死呢,我也可以替你代勞,而且我還可以讓唐二先生知道是我幹的,他要報復,也不會報到你的頭上。」

  他這提議,對無名真人來說,的確很有誘惑的力量,無名真人似乎有點意動了。

  「要我讓位也不難,不過,我要知道一件事情。」

  「好,那你說吧,你要知道什麼?」

  「無極長老是不是你害死的?」

  王晦聞沒想到他竟敢單刀直入,當面迫供,倒是不覺呆了一呆,說道:「你因何有此猜疑?」

  無名真人冷冷說道:「無極長老、丁雲鶴、何其武,都是被本門的掌力震斃的,丁、何二人暫且不說,無極長老的內功造詣,可是僅次於前任掌門無名真人的。除了你,還有誰人能以本門的武功置他於死?」

  王晦聞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個哈哈,說道:「你好像忘記了一件事情!」

  無名真人道:「我忘記了什麼?」

  王晦聞道:「我自從來到武當山,就一直服侍無相真人,三十多年,從未下山!」

  無名真人道:「只要你找到個好的藉口,得到無相真人允許的話,你偷偷離山數日,大概也不會引起別人留意。」

  王晦聞道:「不錯,我是個微不足道的聾啞道人,平日做的只是烹茶、掃地之類工夫,少我一個也沒人留意。但如果你的說法成立,那不是無相真人和我串通了嗎?」

  無名真人道:「我是說你騙過了無相真人!」

  王晦聞道:「死無對證!如果你這樣指控我,我可以說這都是你憑空想出來的!」

  無名真人「這麼說你是承認了?」一

  王晦聞道:「承認什麼?」

  「承認你是殺害無極長老、何其武、丁雲鶴的兇手!」

  「這是你說的,不是我說的。」

  無名真人道:「如果不是,你為何不敢直截了當的否認?」

  王晦聞道:「現在是你所求於我的多,我所求於你的少。我不高興答覆你,就不答覆你!」

  無名真人給他氣得啼笑皆非,誰也知道讓出掌門和保守私人秘密,兩者的輕重是不能相比的。這句話其實應該顛倒過來說才是。不過,對於當事人來說,卻又是另一回事了。

  王晦聞冷笑道:「牟滄浪,你若不想身敗名裂,我就勸你別要節外生枝了!」

  無名真人心中轉了好幾個念頭,還未得出主意,忽發隱隱聽得遠處似有驚呼之聲,而且這個聲音好像就是他的兒子牟一羽的。

  無名真人本已經想到要用「援兵之計」,於是立即說道:「你說的是後天的事情,我也無須現在就答覆你!對不住,我有事情,要先走了。」

  王晦聞讓他拂袖而去,並不阻攔,卻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冷冷說道:「諒你也不敢不依,我還要告訴你,你若不乖乖聽話,連你的寶貝兒子也不能保全!」

  牟一羽在展旗峰北面的淵默亭追上了西門燕。

  「沒想到咱們真的是一母所生的同胞。」牟一羽強笑說道。

  西門燕卻忍不住伏在他的懷中哭了出來:「沒想到媽媽也會騙我,你叫我還能相信誰呢,做人真是沒有意思!」

  牟一羽輕撫她的秀髮,說道:「別這樣想。我多了一個妹妹,心裡很高興,難道你不喜歡有我這麼一個哥哥嗎?」

  西門燕道:「我不是說你不好,但我爹爹是好人,你的爹爹是壞人!他不該引誘……」

  牟一羽苦笑道:「話也不能這樣說,他們是早就……」看見西門燕的面色不對,「相好」二字可是不便說出來了。

  西門燕道:「我沒見過爹爹,但我知道他是位大英雄。我也不知道他是怎樣死的。哼,說不定就是給、給……氣死的!」

  牟一羽道:「燕妹,你這只是猜測之辭。我的娘親可是真的給你的……氣死的,可我又能怪誰?」

  西門燕不覺一怔,瞪眼說道:「什麼你的我的,媽媽疼你比疼我更多,你怎的這樣不知好歹,還要罵她是壞女人嗎?」

  原來牟一羽自幼就把養母當成生母,他知道自己的親生母只不過是最近的事,習慣成自然,不知不覺之間,他又把繼母說成「娘親」了,他說「我的娘親才是真的給你的(母親)氣死的」這.句話,本來針對西門燕說她的父親是給他的父親氣死而言,一時間可沒想到他的母親也正就是西門燕的母親。

  牟一羽啞然失笑,半晌說道:「我這只是想替你解開心頭的結。須知咱們的命運都是一樣。我是說錯了話,但你也該明白,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了吧。否則你也不會這樣駁斥我了。」

  西門燕剛剛還在埋怨母親不應騙她,但到了牟一羽為繼母感到不值之時,她又不禁為母親辯護了。此時,她被牟一羽點破,亦是不禁心中自笑。半晌,黯然說道:「你說得不錯,上一輩已經做了的事情,對也好,錯也好,咱們即使受了牽累,可又能怪誰?」

  牟一羽聽她這樣說法,知道她口裡雖然說「不能怪誰」,心頭的結卻是未曾解開的。

  果然西門燕接著便道:「但我現在亦已明白,世間上許多事情都是假的。連至親至愛的人對你說過的話都是一樣。做人也實在沒有什麼意思。」

  牟一羽道:「每個人都有某些私事是不便對第三者說的,包括自己的子女在內,媽媽並不是要騙你,只是她認為不讓你知道比讓你知道更好罷了。無論如何,她對你的感情還是真的!」

  西門燕道:「我相信。不過,我說的也不僅只是媽媽。」

  牟一羽道:「你是說東方亮?」

  西門燕小嘴兒一撅:「別提他了!」

  牟一羽道:「依我看來,他還是喜歡你的。」

  西門燕道:「哼,他喜歡的是藍水靈!我知道,他這次跑來武當山,為的就是藍水靈!他不會跟我回家的了,我也不會再稀罕他了!」

  牟一羽也想不通東方亮因何要冒險再上武當山,但為了安慰妹妹,裝作不以為意地笑道:「他不回家,難道還能留在武當山嗎,你別胡思亂想好嗎,我替你將他找來,讓你和他當面說個清楚。」

  西門燕道:「你到哪裡找他?」

  牟一羽道:「你瞧,是誰來了?」

  就在此時,西門燕聽見了輕輕的一聲歎息。

  對西門燕來說,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她想要尋找的人,好像從地下鑽出來似的,突然就出現在她的面前。

  但她的心情已是和初上山的時候不同了,她呆呆地望著東方亮,一時間不知說什麼話好,東方亮也是輕輕歎息,並無言語。

  牟一羽哼了一聲,說道:「東方亮,我若不是看在妹子份上,真要好好教訓教訓你這小子!」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2:05:24     標題: 第十六回 應笑我亂揮寶劍 問何人會解連環 (5)

  東方亮怔了一怔說道:「誰是你妹子的事?」他雖然早有猜疑,但從牟一羽口中得到證實,還是禁不住心頭一震,暗自想道:「原來『謠言』竟是真的,如今只不知別的謠言是真是假了。」

  西門燕面上一紅,說道:「表哥,你知道我的事情是從來不瞞你的。回到家裡,我再慢慢和你說。」

  東方亮道:「回家?」

  牟一羽道:「難道你還想留在武當山嗎?」

  東方亮道:「你說得不錯,從今之後,我也不會再上武當山了。走,我當然是要走的。不過……」

  牟一羽道:「既然要走,還有什麼不過?」

  西門燕道:「不要勉強他,我知道他是不肯和我一起走!」

  東方亮苦笑道:「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應該回去哪兒。」

  西門燕道:「你不知道,我知道。你是想和藍水靈一起走,她現在父母雙亡,正需要你……」

  東方亮截斷她的話道:「你錯了,她還有親人,並不需要我的照顧,我也並不是為了她上武當山的!」

  西門燕道:「你不是很喜歡她的嗎?」

  東方亮苦笑道:「你總是喜歡胡猜亂想。我不妨老實告訴你,如果我喜歡她,反而是害了她了。」

  為什麼「喜歡她反是害她」?西門燕不懂。但她聽得表哥這樣回答,已經是心滿意足了。因為即使表哥還是「喜歡」藍水靈,他也不會跟藍水靈一起了。

  但表哥的神情又為何如此淒苦?

  西門燕不想深究原因,但卻是情不自禁的有點兒「憐憫」他了。

  「表哥,你在外面過得不快活,咱們一起回百花谷吧。」

  東方亮終於緩緩地吐出一句話來:「也好,反正我回哪裡都是一樣。」

  西門燕正自歡喜,不料東方亮的語音未落,忽聽得一個冷峻的聲音說道:「不一樣!」

  一個年約五十開外,披著黑色斗篷,臉上木然毫無表情的漢子,突然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東方亮吃了一驚,叫道:「師父!」

  西門燕知道表哥有個號稱『創聖」的師父,但卻沒有見過,她是小姐脾氣,一聽此人說話,似乎有不許徒弟跟她回家的意思,不覺就發了脾氣,說道:「你說的不一樣是什麼意思?」

  那漢子對她毫不理睬,她像根本沒聽見她說話似的,目光從徒弟的身上移到牟一羽身上。

  牟一羽倒是不敢怠慢,施了一禮,說道:「前輩敢情就是劍聖向天明?」

  向天明冷冷說道:「論劍術,我未必勝過令尊。『劍聖』二字,我不敢當。但不出十年,總會有一個人可以成為劍聖的!」回過頭來對東方亮說道:「你可還記得,你在拜我為師之時,曾答應過我什麼?」

  東方亮道:「我答應要為師門爭氣,練成功天下第一劍客!」

  向天明哼了一聲,說道:「那你現在尚未練成,豈可半途而廢?——

  牟一羽這才知道,他期望的未來「劍聖」原來就是他的徒弟東方亮。

  東方亮道:「那時我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如今我對自己都已失了信心。」

  向天明道:「你又輸了一次給牟滄浪?但總比上次好一點吧?」

  東方亮苦笑道:「這次不是輸得更慘,但卻輸得更加慚愧。知己知彼都沒有用。」

  牟一羽當然懂得他所說的「知己知彼」的意思,「原來他向藍玉京騙取本門創法,果然就是為了要對付我的爹爹。好在他還知自量,不似他的師父那麼狂妄無知。」

  向天明哼了一聲,說道:「只輸了兩次,就心灰意冷了麼?」

  東方亮道:「不單是因為輸給牟滄浪的緣故,我不是那塊料子……」

  他本來是想說,即使贏得了牟滄浪,也還是做不成天下第一劍客的。因為耿玉京的天賦就比他更高,大家同樣再練十年,耿玉京的成就必定在他之上。但這只是他的「判斷」,他知道師父是不會相信的。是以遲遲疑疑沒說出來。

  向天明性子甚急,果然就切斷他的話道:「你是捨不得這小妞兒?哼,真是沒出息!為了這樣一個黃毛丫頭,就值得你放棄平生志願?」

  西門燕早就想要發作,登時罵了出來:「你莫以為你是我表哥的師父,就可以胡說八道!你自己不行,怎教得出好徒弟?表哥,我說,你不必要這個師父了,我叫媽媽悉心教你,一定教得比他更好!」

  向天明揮袖一拂,喝道:「別纏我的徒弟,他決不會娶你為妻!」西門燕被他的袖風一拂,不由自己的接連退出了六七步,險些跌倒。向天明拉著東方亮就走。

  西門燕並沒有受傷,但她的自尊心可是給傷透了。打從有生以來,她幾曾受過如此「侮辱」,禁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她哪知道,向天明倒也不是存心要侮辱她的。原來他要東方亮練的一門內功,是俗稱所謂「童子功」,結了婚就練不成的。練了他這門內功,配以上乘劍術,上佳資質,那是的確有希望可以成為天下第一劍客的。

  向天明拉著東方亮正在邁步,牟一羽已是趕了上來,喝道:「東方亮,你不是小孩子了,應該有自己的主意!向天明,這裡是武當山,不管東方亮是你的什麼人,你都得遵守武當山的規矩!」

  向天明哼了一聲,冷冷說道:「你有你的規矩,我有我的規矩!誰理會你武當派的什麼臭規矩?」

  不但動口,而且動手了!牟一羽追到他的背後,他立即就是反手一抓。

  牟一羽早有準備,出劍便戳他的掌心。這招他用的是連環奪命劍法中的「李廣射石」,弓腰、斜步、拔劍、出招,四個動作一氣呵成,又快又狠。滿擬在這樣的近距離之內,向天明即使避得開他的第一招「李廣射石」,也避不開他的第二招「白虹貫日」。前一招可以刺穿對方掌心的勞宮穴,後一招可以刺穿對方肩頭的琵琶骨。不管是勞宮穴或琵琶骨一被刺穿,多好的武功也要報廢。

  不料向天明的掌勢怪異之極,中指伸出,儼如鷹啄,「啄」向牟一羽脈門。牟一羽剛剛從「李廣射石」變為「白虹貫日」,陡然間只覺脈門一麻,劍尖雖然觸及對方身體,已是無力穿破對方衣裳,更莫說是「射石」「貫日」了。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噹」的一聲,牟一羽寶劍脫手,他的身子也被向天明抓住,舉起來了。

  東方亮大吃一驚,叫道:「師父……」話猶未了,向天明已是一個旋風急舞,把牟一羽摔了出去。

  向天明道:「你急什麼?」一把將正要搶上前去的東方亮拉住。

  眼看牟一羽就要被摔下展旗峰,忽見西門夫人衣裳飄飄,儼似御風而降。

  西門燕又喜又驚,連忙叫道:「媽媽,快,快救……」此時她也正在搶上前去,雖然已是明知趕不及救人。

  西門夫人叫東方亮來會她的女兒,她自己也是暗中跟著來的。她看牟一羽的飛墜之勢,自忖可以及時接住,便即說道:「不用擔心……」

  哪知牟一羽雖然是向著她的方向拋來,分明餘勢未盡,她算準了一定會拋到她的跟前,卻忽然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中途就跌下來了。

  不過,更加出乎她的意外的還在後頭。

  牟一羽的身體剛一著地,便彈起來,原來向天明用的乃是一股巧勁。看似跌勢甚急,著地之際,卻似被人輕輕人下一般。

  西門燕飛步跑上,把牟一羽扶穩,急忙問道:「你,你沒事吧?」

  牟一羽卻像呆了一般,沒有說話。

  西門燕只道他被點了穴道,叫道:「媽,你還不過來看看

  西門夫人面挾寒霜,她並沒有朝著牟一羽走來,卻向向天明那邊走去。

  西門燕莫名其妙,剛要再叫,這才聽得牟一羽吁了口氣,說道:「沒事!」

  原來他剛才是在想向天明的那一招掌法,好像是曾經見過似的,終於想了起來,這不是掌法,而是劍法,是東方亮第一次上武當山時,用過的一招劍法。那一招劍法如飛鷹迴旋,正是向天明這一門的八八六十四路飛鷹迴旋劍法的絕招之一。不過,向天明此際將劍法化為掌法,更加令人感到變化莫測而已。牟一羽暗自想道:「他這門劍法所用的陽剛之勁已臻化境,倘若又被他偷得了太極劍法的秘奧,剛柔兼濟,並臻化境的話,那就當真是可以稱雄天下了。」思念及此,不禁有點後悔,是不是應該把東方亮放走。

  「不可讓他將東方亮帶走!」牟一羽說道。

  西門燕不知他別有心思,也在叫道:「媽,他要強迫表哥跟他走呢,他,他還說……」

  西門夫人緩緩說道:「你們和他說的我都聽見了。」這句話說完,他也走到了向天明的面前了。

  「我知道你是亮兒的師父。晤,你的劍法,似乎也很不錯。但號稱劍聖,卻還不配!」

  向天明好像意殊不屑,微曬說道:「你懂得什麼?」

  西門夫人冷冷說道:「我是不懂什麼,我只懂得一件事,我的女兒說得不錯,與其由你來教我的姨甥,不如我自己來教。」

  向天明道:「你是不是要和我較量劍法?」

  西門夫人道:「不錯,你若勝得了我,我才可以讓你將東方亮帶走。」

  東方亮叫道:「姨媽……」

  西門夫人道:「你是要姨媽還是要師父?」

  東方亮不敢作聲了。

  西門夫人道:「好,姓向的,這就讓我看看你這劍聖的本領吧。請!」

  向天明冷冷說道:「我不能佔女流之輩的便宜!」

  西門夫人哼了一聲,隨手折下一根樹枝,冷冷說道:「你看不起女流之輩,我更看不起流得虛名的妄人!」樹枝刺出,嗤嗤有聲。

  她是把樹枝當作劍使,一抖手就是連環三招,疾刺向天明胸口的「璇璣」「玉衡」「天闕」三處大穴。向天明橫掌一劈,中食二指伸縮不定,看似點穴,其實卻是虛實莫測的劍法。

  樹枝在掌風震盪之下,有如銀蛇如掣,極得輕靈翔動之妙,向天明的掌力雖然極其剛猛,卻也掃不斷她的樹枝。

  一個以樹枝作劍,一個以肉掌作劍。雙方各展所長,轉瞬間鬥了三五十招,向天明陡地一聲長嘯,身形平地拔起,狀似饑鷹撲兔,掌勢斜削下來,西門夫人身似陀螺疾轉,樹劍劃出十幾個圈圈。西門燕看得驚心動魄,但也只是看得出雙方都使險招,還未看得出所以然來,倏然間,兩人就由合而分了。牟一羽失聲叫道:「可惜!」頓了一頓,接著讚道:「好劍法!」響天明冷笑道:「你這小子懂得什麼?」冷笑聲中,已是再度撲上,西門燕也不懂得哥哥說的「可惜」是什麼意思,但聽得他贊母親的劍法好,也就稍稍放心了。

  原來西門夫人剛才是以牟滄浪所授的太極劍法去化解對方的攻勢,向天明以掌作劍,使出的飛鷹迴旋劍法本來比用劍還更剛猛,但西門夫人的樹劍每劃一個圈圈,就消解對方一分勁力。最後一個「劍圈」,樹劍只要從圓變直,就可刺著對方眼睛的,但不知怎的,這一變未曾完成,兩人的身形就忽然分開了,西門夫人使的這路劍法,牟一羽也曾學過,心裡想道:「原來這路劍法是可以使得這樣快的!但何以媽媽不下殺手?」

  牟一羽不知,原來西門夫人最後劃的那個劍圈由於被對方的掌力帶動,她雖然消解了對方的幾分勁道,對方也令得她的樹劍圈子劃大了些,這一來她的招數就微嫌使得「老」了。倘若她還是要伸出樹劍去刺對方的眼珠的話,她的胸口先要給對方的「掌劍」削個正著。

  劇鬥中西門夫人的樹劍疾劃圈圈,向天明掌勢盤旋,腳尖尚未離地,身形已是有如飛鷹撲擊。眼看雙方都已在準備作最後的一擊了。

  東方亮心頭一震,忽地叫道:「你們不要打了,師父,我跟你走!」話一說完,轉身就跑。

  但就在這一瞬間,西門夫人的樹劍,已是刺到了向天明身上。

  只聽得爆豆似的一串聲響,樹劍斷為六截。向天明悶哼一聲,飛步追下山去。

  西門燕大吃一驚,撲上來道:「媽媽,你怎麼啦?」

  西門夫人道:「沒什麼。他吃的虧不比我小!」原來最後那招,向天明的衣裳也被她的樹劍刺穿了六個小孔,好在有東方亮的那兩句話搶著說在前頭,影響了他們決鬥的心情,否則西門夫人就不僅是樹劍寸斷,而是肋骨斷折了;向天明也不是衣裳穿孔,而是身上添了六個透明的窟窿了。

  西門燕放下心上一塊石頭,但另一塊石頭卻又取而代之,說道:「媽,但表哥已經給他拉走了。」

  遠處隱隱聽得向天明的聲音說道:「你不走也可以,誰說咱們就不能留在武當山上?」東方亮的聲音跟著道:「不,師父,還是走的好!」

  他們這兩句隨著山風飄來,只有西門夫人聽得分明,牟一羽已是聽得不大清楚,西門燕則是完全聽不見了。

  西門夫人歎了口氣,說道:「羽兒,他是不想跟你的爹爹為難了。燕兒,他要跟師父走,那也只好由他去吧!」

  牟一羽心亂如麻,怔怔地望著西門夫人,西門夫人柔聲說道:「羽兒,原諒我,我不能和你一起,我必須走了。你的爹爹比我更需要你,未來他要應付許許多多艱難的事情,我幫不了他的忙,只能倚靠你了。」話說完,她就攜著女兒走了。

  母親的影子看不見了,耳邊還似留著她的幽幽輕歎。牟一羽突然感到內疚於心,禁不住叫道:「媽媽,我錯怪了你。這並不是你的罪過!」自從他知道西門夫人是他的生母以來,他從來沒有叫過她「媽媽」。這是他第一次發自內心的呼喚娘親,但可惜西門夫人已是聽不見了。

  牟一羽正自一片茫然,忽聽父親的聲音說道:「羽兒,別難過。人生的一切離合悲歡,都是緣份。」父親已經出現在他的面前。

  「爹爹,原來你早已來了。」

  「你媽媽和你說的話,我都已聽見了。羽兒,你肯……」

  「爹爹,正如你說的那樣,離合悲歡,都是緣份,你用不著求任何人原諒。我的兩個媽媽都很好,我也不會抱怨誰人。」

  無名真人道:「聽見你這樣說,我很喜歡。當年的我,比你還要任性;但你卻比當年的我懂事得多。」

  牟一羽道:「但媽媽以為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我卻是十分慚愧。」

  無名真人道:「我知道你給向天明摔了一跤,小小的挫折,算不了什麼。」

  「原來你早在媽媽和他交手之前已經來了,那你為何……」

  「我是特地來看他的劍法的,到了必要的時候,當然我會出手,沒有這個必要,我就想一窺全豹了。」

  牟一羽道:「那麼,你看他的劍法怎樣?」

  無名真人半晌說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句話是一點也不錯的。」

  牟一羽吃了一驚說道:「向天明的劍法難道還能勝過你不成?」

  無名真人道:「現在不能,將來難說。我說的『人外有人』的『人』,不是指他。」

  牟一羽道:「你是說十年之後的東方亮?」

  無名真人道:「也不一定就是東方亮。不過,東方亮倘若肯聽他的師父的話,回去再苦練十年,他的劍法也的確是可以勝過我的。」

  牟一羽道:「飛鷹迴旋劍法倘能揉合太極劍法之長,不錯,確是可以另闢蹊徑。但縱然如此,也未必就能勝得過爹爹。最少,在劍法的精純方面,他就不能和爹爹相比。」

  無名真人苦笑道:「再過十年,你以為我還能保持現狀?」

  牟一羽道:「但東方亮是燕妹的表哥,他也未必肯聽命於他的師父,與爹爹作對到底。」

  無名真人道:「天下第一劍客的名頭是很能引誘人的,何況你沒有聽見向天明對他說的話嗎,他是要徒弟終身不娶。」原來他是知道向天明那種練功的法門的,只是不便和兒子說出來罷了。

  牟一羽歎道:「媽媽以為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我真的十分慚愧。

  無名真人道:「你留在我的身邊,已經是給了我最大的支持了,我也不想你在十年之後,勝得過東方亮。」現在你不懂,將來你會懂的,天下第一劍客,其實是可為而不可為!」

  牟一羽的確是似懂非懂,但卻跳起來道:「爹爹,你還沒有老得必定需要一根枴杖,我也不願只是做父親的枴杖!」

  無名真人緩緩說道:「你有志氣,我很高興。但即使過了十年,東方亮練成劍法,他也絕對壓不倒咱們武當派,一定有人勝過他的!」

  季一羽道:「你是藍玉京?」

  幸一羽道:「不錯,依我看用不了十年,他的劍法就可以成為天下第一。」

  牟一羽道:「他的劍法是無相真人傳他的要訣的吧?」

  無名真人眉頭一皺,說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但要練成功天下第一劍客,必須機緣加上天賦,單靠劍訣不成。你不要想法去套他的劍訣,或逼他交出來了。」

  牟一羽面上一紅,說道:「我的確是曾存有私心,爹爹既然不願孩兒那樣做,孩兒自當遵命。」

  無名真人心道:「其實,我也何嘗不是有過私心?」於是說道:「好了,天就快要亮了。今天的客人一定來得更多,早點回去歇一歇吧。」

  牟一羽道:「是,好在向天明已經走了,不怕他在明天的葬禮中搗亂。」

  無名真人只能心中苦笑了:「你哪知道,我的真正敵人可還不是向天明!」正是:

  外賊何如心賊險,應悟魔高道更高。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2:06:41     標題: 第十七回 與今群雄驚詭變 武當一劍靈鋒芒 (1)

回到紫霄宮,已是將近天亮時分,無名真人自知難以熟睡,便在靜室打坐。

  他練的是玄門正宗內功心法,平日只要盤膝一坐,便可進入人我兩忘之境,此際他心緒不寧,非但未能進入「禪定」境界,反而諸般幻相,紛至沓來,忽而好像置身於雲水之間,與殷明珠(西門夫人)泛舟湖上,忽而好像醉臥於碧紗帳裡,看常五娘紅袖添香。突然渾身浴血的西門牧和暴跳如雷的唐二先生都撲向他,而百媚千嬌的常五娘也突然化作了猙獰的女鬼。……好在他靈根未斷,聽到道觀的晨鐘敲響,悚然一驚,終於還是能夠從幻境中解脫出來。做起吐納功夫,心情這才漸漸恢復寧靜。

  朝廷派來冊封掌門真人的欽使已經來到了武當山。牟滄浪聞報,立即出來迎接。

  正欽使上前說道:「牟兄,認得我嗎?我是特地向皇上討這個差使,來恭駕你當上掌門的啊!」

  無名真人道:「原來是褚兄,沒想到一別十年,卻在這裡相見。聽說褚兄早已在京中得意,當上了御林軍的副統領了,我也應該向褚兄補賀啊?」

  正欽使哈哈一笑,說道:「牟兄,你還是像從前一樣灑脫。不過,你現在身為掌門,我也應該改個稱呼了,趙副使,你上來見過掌門真人吧。」

  那「趙副使」道:「掌門真人,我和你雖是初會,但和你的公子卻是剛在不久之前在金陵見過面的。」

  原來正飲使名褚千石,乃是御林軍副統領,趙副使名叫趙太康,也是御林軍中的高級軍官。

  無名真人道:「小兒在金陵多蒙趙大人照顧。不過,大人你的記性似乎不大好!」

  趙太康道:「掌門真人指的是哪一樁?」

  無名真人道:「五年前貧道五十賤辰,你似乎曾經來過舍下。」

  趙太康微笑道:「沒想到掌門真人居然會知道這件事情,真是令我受寵若驚了。不過,那次我是隨眾祝壽,自始至終都未有機會與真人交談,還未算得是正式相識吧?」原來當無名真人還是中州大俠牟滄浪的時候,由於他交遊廣闊,他做五十大壽那天,各方前來駕壽的賓客不知多少,駕客每一個都認識他,他卻是未必都認識每個駕客的。這個趙太康當時尚未在御林軍任職,在江湖上也沒什麼名氣,牟滄浪的確是不認識他的。不過,牟一羽從金陵回來,說起了這個趙太康,而且這個趙太康前來祝壽,又正是牟一羽代表父親招待他的,牟滄浪開始知道這件事情。

  無名真人是武學的大行家,一看趙太康目蘊精光,兩邊太陽穴微微墳起,便知他是個內家高手。心中暗自責備自己:「怎的我當時竟沒注意到此人?」同時也是不覺起了一點思疑:「他與我素沒交情,何以當年來給我祝壽?若說他想藉此結交名人,他卻又是自甘沉默。」一個念頭,驀地從心中升起:「莫非他這次前來,也是另有目的?」

  欽使親臨紫霄宮拜會掌門,表示朝廷對武當派的尊重,但也不過例行公事而已。寒暄已畢,無名真人叫兒子代他送客。

  出了紫霄宮,趙太康忽道:「聽說公子昨天抓住了一個偷上武當山的人?」這件事發生在紫霄宮前,許多人都在場的,牟一羽自是不能隱瞞,說道:「不錯,是有這件事。但我卻不知此人是誰。」

  趙太康道:「我倒知道。這人名叫連橫,是四筆點八脈連家子侄。聽說他當場受了暗算而亡,不知公子已查明是哪種暗器了嗎?」

  牟一羽情知瞞不過他,說道:「有人懷疑是常五娘的青蜂針,其實不是。」

  趙太康道:「何以知道不是?」

  牟一羽道:「中了青蜂針的毒,臉上呈現青色,連橫死時,臉色卻是黑的。」

  趙太康道:「有沒有在他的身上取出暗器?」

  牟一羽道:「沒有,一枚小小的毒針。也不知射入他的身體哪個部份,要是用到解剖屍體的手段,似乎又嫌太過殘忍了。不過在場的有一位對毒藥極有研究的泉老先生,認為連橫中的不是青蜂針,就是根據他的判斷。」

  趙太康道:「你說的這位老先生,敢情就是有天下第三使毒高手之稱的泉如鏡?」「天下第三」和「極有研究」之間,當然還是頗有距離的。

  牟一羽心頭一凜,但也不便修改剛才所說的話,只好說道:「不錯。趙大人是否覺得他的所見有不到之處。」

  趙太康不置可否,半晌說道:「連橫的屍體呢,可否讓我看看?」

  牟一羽道:「已經埋葬了。不過,趙大人要看,也不困難,埋葬之處,就在前面山崗,只是薄葬。」要知他雖然有所顧忌,不想別人發掘連的死因。但欽使提出要求,他又怎能拒絕。

  武當弟子當然不會給連橫築墳,掩蓋棺木的不過是鬆散的浮士,趙、牟二人合力,很快就扒開了,趙太康揭起棺蓋,說道:「我的所料果然不差,你看!」

  不必他來提醒,牟一羽亦已注意到了。只見連橫的臉上一片濛濛的青色,雖然顏色不是十分明顯,但經過了一日一夜,青色末褪,可知中毒之深。

  牟一羽只好說道:「如此看來,似乎真的是青蜂針了。趙大人,你、你是怎樣料到的?」

  趙太康沒有正面回答,卻道:「如此看來,不但常五娘曾經來過,唐先生也曾經來過!」

  牟一羽情知他說的是實,但卻不能不敵意問道:「趙大人何所見而云然?」

  趙太康道:「只有唐二先生有那種可以在瞬息之間改變中毒膚色的藥粉,而且在下藥之際,要令那麼多人毫無知覺,恐怕也只有他才有這個手段!」

  牟一羽見他變了面色,不由得心中一動,使即故意說道:「誰也知道常五娘是唐二先生的外室,他替這妖婦掩飾,那也不足為奇。」

  趙太康道:「恐怕不只是掩飾這樣簡單。」

  牟一羽道:「那麼依趙大人之見……」

  趙太康道:「殺人滅口!」

  牟一羽吃一驚道:「殺人滅口?」

  趙太康道:「看來唐二先生和常五娘都是不願那個連橫落在你們的手中的,他們用的手段雖然不同,但同樣都是恐怕連橫洩漏和他們有關的秘密。」但他所猜想的是什麼「秘密」。可沒有說出來。牟一羽自也不敢多問。

  牟一羽回轉紫霄宮,把此事告訴父親。

  無名真人道:「羽兒,你到過遼東,你知道有個黑鯊幫嗎?」

  牟一羽道:「聽說黑鯊幫是販賣私監的,本來是在江南,後來在江南站不住腳,幫主羅江峰跑到遼東,重建此幫。爹爹,你因何問起黑鯊幫?」

  無名真人道:「那個連橫,正是羅江峰的副手,你想他們能在遼東建幫,要是背後沒有靠山,做得到嗎?」

  牟一羽道:「你是說他們和滿洲人有關係?」

  無名真人道:「這點是不用懷疑了,我懷疑的,唐二先生有什麼把柄在他手上,怕他洩漏秘密,要殺之滅口。」

  牟一羽大吃一驚,「如此說來,莫非唐二先生,常五娘、連橫他們三人都是一丘之貉?」「

  無名真人不置可否,說道:「好了,我要靜坐一會,你去墓園替我慰問不歧吧。他昨晚受的傷很重.你順便帶兩顆九天瓊玉丸給他。」

  牟一羽覺得父親的言辭似乎有點閃爍,不覺又是驚疑,心裡想道:「莫非爹爹還有一些什麼瞞著我麼?」

  他應了一聲,跟著問道:「爹爹還有什麼吩咐?」

  無名真人道:「沒什麼了。啊,對,你出去的時候,叫他們把玄通喚來見我。」玄通是在清虛觀中管理雜工的道人。

  牟一羽沒有猜錯,他的父親的確是有件事情瞞著他。自從那聾啞道人露出本來面目之後,無名真人就已知道牟一羽在遼東所遇那個蒙面人一定是他無疑了。但唐二先生在昨晚又是給他打跑的,不知聾啞道人究竟是友是敵?

  另外還有一件事情,無名真人也想不通,那聾啞道人怎能離開武當山一個多月而沒人發覺?

  墓園的靈房中,內進那間房間,現在就只剩耿玉京和他的義父不歧了。他的姐姐藍水靈在天亮時候已經回家。

  不歧好像是發夢囈,忽地叫道:「不是我,不是我。」呼吸急促,額上都露出青筋。

  耿玉京掌壓他的風府穴,助他調勻氣息,不歧醒過來了。

  他一張開眼睛,看見耿玉京坐在他的身旁,好像忘了耿玉京本來就是一直守護著他的,似醒非醒的又在叫道:「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耿玉京輕輕搖了搖他說道:「義父,我當然相信你,昨晚我已經相信。姐姐也都和我說了,殺害我的養父母是那唐二先生,不是你!」

  不歧道:「京兒,你,你說什麼?」

  耿玉京道:「你不是兇手,我已經知道了!」

  不歧道:「什麼,你都知道了麼?」

  耿玉京心中酸痛,「義父,怎的你連昨晚的事情都忘記了麼?不錯,最初我懷疑你是殺我養父母的兇手,但後來不是都說清楚了麼?」

  不歧道:「我說的不是昨晚之事!」

  耿玉京默然說道:「你誤殺我爹爹的事情,如今我也不怪你了,別提它吧!」

  不歧道:「我說的也不是這一件事情2」

  耿玉京不覺一怔,問道:「那你要說的是什麼事情?」

  不歧深深吸了口氣,說道:「我說的是你的外公,亦即是我的師父兩湖大俠何其武被害的那件案子!」

  耿玉京知道這件案子關係極大,「啊」了一聲,不敢插話。

  不歧道:「這件案子,連掌門真人都曾懷疑我是兇手!」

  耿王京道:「不,我知道掌門真人的用意,他是恐防你自尋短見,因此要著落在你的身上把那兇手找出來!」

  不歧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跟著說道:「我知道,但說老實話,我對掌門真人也不敢十分相信,我只能相信你!」

  耿王京道:「好,那你對我說吧!」

  不歧道:「掌門人問我當年的真相,有件事情,我是瞞住他的,師父被害那天晚上,其實我曾經回過家裡!」

  耿玉京「啊」了一聲,但隨即說道:「義父,你見到什麼?我仍然相信你不是兇手!」

  不歧面露笑容,說道:「多謝你。」於是說出那天晚上他的所見所聞。

  「我回到家裡的時候,正是那兇手逃出來的時候。師父臨終之前罵的那聲:「畜牲』!我也聽見了。」

  耿玉京心頭顫慄,「畜牲」二字,通常只是父親罵兒子,或者師父罵徒弟的啊!那個兇手是誰?既然不是義父,難道,難道

  不歧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說道:「怪不得師父要罵畜牲,那個逃出來的兇手,他的面貌簡直和我一模一樣!而且他的背影又和你的父親有幾分相似!」

  耿玉京呆住了,過了一會,方始出得聲:「有這等事!」

  說到此處,不歧臉上現出非常痛苦的神情,捶胸說道:「我真該死,師父對我恩重如山,我卻不敢挺身和殺害師父的兇手搏鬥,當時我竟然給嚇得躲在暗處,甚至連大氣兒都不敢出,生怕給那兇手發現。」

  耿玉京道:「那個兇手的武功比你高出許多,當時如果你露面的話,只怕也是白饒一條性命。」

  不歧說道:「我不僅貪生怕死,還是個卑鄙小人,在這樣重要的關頭,我還只是為了本身的利害打算。」

  耿王京正想勸他不要太過自責,不歧已在繼續說道:「兇手身法快極,轉瞬已是越牆而去,我聽得老家人何亮的腳步聲跑進師父臥房,此時我本來應該進去的,可我還是未敢露面。因為我恐怕師父已是傷重垂危,他把那個兇手當作是我,倘然再見到我的話,一個可能是立即給我氣死,一個可能是見面就罵,容不得我辨明,萬一他就死了,我的嫌疑豈非更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

  耿玉京這才知道他剛才的自責乃是指這一件事,心中也是覺得義父私心太重,甚不應該。

  不歧苦笑道:「京兒,我把最見不得人的心事都對你說了吧。即使你因此殺我,我也甘死無辭!我一向妒忌你的父親,尤其在他搶了師妹之後,我更是很他人骨。當時,或許就是由於我的偏疑,我的確是有幾分懷疑那個兇手就是你的父親,也『希望』那個兇手當真就是你的父親!」

  耿玉京隱隱感到幾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味道。當下說道:「事情都已經過了這麼多年,當時不管你是有心之錯,或無心之錯,總之,知錯就好,我一出世就蒙你教養之恩,我總還是把你當作義父的,不過……」

  不妓收斂了嘴角掛著的笑意,連忙問道:「不過什麼?」

  耿玉京道:「不過,懷疑也總得有幾分事實做根據的,我想知道你因何懷疑我的父親。」

  不歧道:「你不說我也要告訴你的,你知道那晚我因何趕回家嗎?」

  跟著自問自答:「因為我剛剛聽到一個消息,說是你的父親已經做了滿洲奸細,已經從關外回來,明天就會回到家裡,因此我要趕回來告訴你的外公。」

  耿玉京道:「你這消息從何而來?」

  不歧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顯得甚為尷尬,終於還是說了出來:

  「是常五娘告訴我的,我和她有了不應該有的關係。我知道她行為不端,但也知道她交遊廣闊,消息靈通,我、我這就抱了寧可信其有,不敢信其無的態度,啊,剛才我說到哪裡?」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2:07:06     標題: 第十七回 與今群雄驚詭變 武當一劍靈鋒芒 (2)

  「你說到聽見何亮的腳步跑入我外公的臥房。」

  「對,正在那個時候,常五娘突然在我身邊出現,示意我趕快離開,我就糊里糊塗跟她走了。

  「到了無人之處,她說,你洗脫嫌疑最好的辦法就是明天方才回去,假裝完全不知道這件事情。而且她又告訴我一個據說是最新的消息,可以斷定你的父親就是弒師的逆徒的。」

  「那最新的消息又是什麼?」

  「說是你的父親身上藏有霍卜托的一封信,霍卜托是滿洲大汗努爾哈赤的衛士,其時已經潛入京師,計劃在京師謀得一官半職,為滿洲人做臥底的。要是從你父親身上搜出這封信來,就可坐實他的罪名了。」

  耿玉京忍不住道:「請五娘又怎能知道得這樣清楚?」

  不歧歎道:「我當時只是想把你的父親置於死地,她不肯說消息的來源,我亦無心追問!」

  耿五京道:「這個霍卜托我曾經見過,他的身份雖然複雜,但決不是滿洲好細,不過,說來話長,以後有機會我再說給你聽。義父,我只想問你一句,你可曾懷疑過常五娘也是滿洲好細?」

  不歧道:「經過那晚之後,我才開始懷疑。」接著說道:「第二天我和何亮一起,在盤龍山碰上你的爹娘。嗯,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情,我並非飾辭狡辯,當時我和你的父親搏鬥,不錯,你的父親是傷在我的劍下,但其實他的劍法是遠遠在我之上的,致他於死的,是因為他中了常五娘的毒針!」

  耿王京咬牙道:「我早已料到是這樣的了。」

  不歧繼續說道:「那封信我並沒得到手,見是見過的。當時你的母親在行囊中找出過,給了你的爹爹,後來你爹爹死後,不知怎的就不見了。但我總算也查明了一件事情,你爹絕對不是弒師兇手!」

  耿王京鬆了口氣,說道:「此事明白就好!」

  不歧歎道:「可惜是明白的少,不明白的多,我自問與人無仇,我不懂那人為何要扮成我的模樣,移禍於我?」

  耿玉京道:「我看那人不是移禍於你,而是要陷害我的父親!」

  不歧道:「你的意思是那人早已知道我對你爹有心病,是以特地這樣做,讓我懷疑是你的爹爹?」

  不歧當時的確是曾經有此懷疑,是以才會發生第二天他「誤殺」師弟耿京士一事,所以聽了默然不語。

  耿玉京道:「江湖上通曉易容術的人雖然不少,但最擅長此術的似乎還是唐仲山那老賊和得自他的真傳的常五娘!」

  不歧道:「你懷疑是常五娘?」

  耿玉京道:「常五娘輕功超卓,兇手一瞥即逝之後,她很快就出現在你的身邊,焉知不是她去而復回?」

  不歧道:「但那人並非女子。」

  耿玉京道:「對一個精通改容易貌的人來說,女扮男裝,扮得惟妙惟肖,也不稀奇。」

  不歧搖頭道:「不對。」

  耿玉京道:「因何不對?」

  不歧道:「那人的輕功,身法非常特別,和常五娘的身法截然不同!」

  耿玉京對常五娘的武功,當然不及不歧之深悉,只好讓他自話自說了。

  不歧繼續說道:「十八年來,我一直猜想不透這人是誰,直到昨晚,才有新的發現,但也還不敢說是就已揭開謎底。」

  耿玉京連忙問道:「義父,你發現了什麼?」

  不歧道:「昨晚在你進來之前,有一個人曾經來過。」

  耿玉京道:「誰?」

  不歧道:「東方亮。」

  耿玉京怔了一怔道:「哦,原來東方大哥來過了。他為什麼不等我呢?」

  不歧道:「那我就不知道,當時,他與掌門人交手,他們或者以為我尚在昏迷未醒,其實我已經醒了,東方亮一聽得你在外面叫喚的聲音,立即超牆而去。掌門人似乎也是有心放他走的,加上一掌,那一掌卻是推送之力。」

  耿王京道:「但這件事和十八年前的那件事又有何關?難道你以為……」

  不歧好似在思索什麼,忽地說道:「我以前雖然也曾與東方亮交過手,卻未曾見過他的輕功。」

  耿玉京道:「他的輕功怎樣?」

  不歧道:「他那飛身越牆的身法,和十八年前我所見到的那個兇手的身法,正是相同!」

  耿玉京道:「東方亮是西門燕的表哥,雖然他的年紀比西門燕大得多,但頂多也不過是三十二三歲出頭吧,怎能是當年兇手?」

  不歧道:「北方生長的少年,十四五歲的年紀,也長得相當高大了。你的父親當也不過二十歲年紀,而且,東方亮的身材不也是和你有點相像嗎?」

  耿玉京搖了搖頭,說道:「無論如何,我都不相信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能夠做出那件案子!」

  不歧道:「我也不敢斷定兇手就是他。但他那輕功身法十分奇特,兇手即使不是他,和他恐怕也有很深的關係。」

  耿玉京雖然年輕,思路倒是頗為周密,說道:「換句話說,所謂有很深的關係,即是曾經傳授栓他武功的人了。若然不是他的父親,就是他的師父。」

  不歧道:「除了這兩人之外,還有一個。」

  耿玉京怔了一怔,道:「你是說他的姨母西門夫人,不對,不對,決不會是她的!」

  不歧並沒反問,卻道:「也說不定那個兇手和他是先後同門。只不過我們未知罷了,京兒、你。你……」

  忽然他就說不出話來了!

  耿玉京道:「義父,你怎麼啦?」忽見他的喉頭一縷鮮血射了出來。

  不歧已經死了,他突遭暗算,一命嗚呼,片言隻語都沒留下。但他雖然說不出話,臨終之際,中指卻已經伸出來的,指向窗口。

  耿玉京心道:「不錯,給義父報仇要緊!」無暇思索,立即穿窗而出。

  墓園築在紫霄峰下,他追出墓園,只見一條人影已是跑上山坡。看那人的輕功身法,只有在自己之上,決不在自己之下。

  人影轉過山坳,他不是要跑上紫霄峰,而是轉過方向奔向紫霄峰側面的一個山峰,那個山峰是未曾開僻的,比紫霄峰更險!

  但耿玉京縱然明知追他不上,也是非追不可的,也不知是否天從人願,一個奇跡突然出現了。

  那人不知怎的,忽然停了下來,側著耳朵,好像在聽什麼,他背向耿玉京,耿玉京看不見他臉部的表情,但見他身形一閃,突然就在一塊石頭的後面消失了,那塊巨石遠看似一個整體,其實卻是兩塊擠在一起的大石,中間有個能夠藏身的縫隙的。

  耿王京雖然看不見他臉上的戒備神情,但從他的這個動作也可以猜想得到,他是發覺敵蹤,故而躲在暗處,伺機伏擊,耿玉京不覺有點奇怪:「如果他發覺有人跟蹤,他這樣躲藏也是瞞不過背後盯著他的那雙眼睛的,難道還另外有人躲在他的附近,又或者只是他的疑神疑鬼?」

  但此時耿玉京也顧不得那麼多了,立即全速施展輕功,向那人匿藏之處撲去。

  距離已經在三十步之內,忽聽得那人一聲大喝:「著!」一把碎石打了出來。

  但奇怪的是,他最先的一把石子是打向前方的,石雨紛飛,卻未見有人影出現,跟著的一把石子,才是反手打向正在向他撲來的耿玉京。

  耿玉京早有準備,一招「雲湧風翻」,劍勢如環,把那些碎石子掃盪開去。

  一陣叮叮之聲,宛如繁弦急奏,耿玉京雖然掃蕩了向他飛來的碎石,虎口亦已給震得隱隱發麻。那人是將一塊石頭捏碎來打他的,功力之高,可想而知。倘若不是耿玉京的內功近來亦已大有進境,莫說與這人交手,只這一把碎石,恐怕就要把他打得遍體鱗傷。

  說時遲,那時快,那個人已是出現在他的面前了。

  出乎耿玉京意料之處,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他在烏鯊鎮曾經碰上的那個蒙面人。

  那蒙面人看見追來的是耿王京,似乎也是始料之所不及,哼了一聲,喝道:「你這娃兒要來找死嗎?快快給我滾開!」聲音乾澀,極為刺耳!」

  耿玉京怒從心起,喝道:「你在關外害死慧可大師,如今又害死我的義父,捨了這條性命,我也要與你拼了!」喝罵聲中,已是一劍斜刺過去。這一劍,招裡藏招,式中套式,端的是狠辣非常。

  蒙面人竟然不躲不閃,伸手就搶他的寶劍,耿玉京劍勢陡然一轉,斜削過去,滿以為最少可以削斷他的兩根指頭。哪知這人的空手入白刃功夫奇妙之極,剎那之間已是變為點穴的指法,屈下四根指頭,只有中指點向他的關元穴,高手搏鬥,只爭毫髮之差,他屈下四指,剛好避開劍鋒。但中指卻已堪堪點到耿王京的脈門了。

  在這間不容髮之際,耿玉京陡地一矮身形,劍尖反挑對方小腹。蒙面人只道他的招數已經使老,沒想到他居然還是餘勢末衰,在如此情形之下,蒙面人倘若繼續強攻,勢必兩敗俱傷不可!蒙面人只好吞胸吸腹,先行避招。高手搏鬥,只差毫釐,耿玉京的劍尖就差了那一點兒,連對方的衣裳都未沾,但那蒙面人由於吞胸吸腹,身軀縮後幾寸,他的指尖也就未能點著耿玉京的穴道了。

  掌風劍影之中,雙方倏地由合而分,表面看來,大家都沒有吃虧,但耿玉京的脈門已是火辣辣作痛,須知蒙面人的內功比他深厚得多,指頭雖沒點著他的穴道,那股勁道,已是足以令他虎口酸麻。

  耿玉京吸了一口氣,劍走輕靈,繼續採取攻勢,有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他出劍的勁道雖然不足,但已是極盡輕靈翔動之妙。蒙面人倘若不能一掌將他打死,可還當真不敢欺近他的身前!

  蒙面人饒是勝券穩操,也不禁心頭微凜:「相隔不過數月,這娃兒的劍法竟然精進如斯,若不殺他,終是後患!唉,但我是看著他長大的,又怎能下這毒手。」心神稍分之際,只聽得「嗤」的一聲輕響,蒙面人的衣袖給劍尖劃開了一道裂縫!蒙面人一咬牙齦,心道:「這娃兒與我纏鬥不休,只怕還有強敵在旁窺伺,罷了,罷了,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只好讓這小鬼去見閻王吧!」殺機一起,迅即虛劈兩掌,退了三步,他這是倚仗功力深厚的以退為進的打法,他的劈空掌已足以抵擋對方攻勢,只待對方氣力稍衰,他的虛拍立即就可變為實招,取對方性命。

  不過片刻,耿王京呼吸已是為之不舒。驀地想起師祖所傳心法「任他如泰山壓頂、我只當清風拂面!」接著,慧可大師在斷魂谷石室中給他講解的「庖丁解牛」的妙理也似一道靈光從他心頭閃過,庖丁解牛,以「神遇」而不以目睹,以目睹而目無全牛。耿玉京一悟妙理,遂將生死置之度外,眼中所見,只有蒙面人的一雙手掌,劍法也更進一層,好像不是用手使劍,而是用心來使劍,跟著對方掌勢的變化,隨心所欲,乘假抵隙,著著爭先。如此一來,他使劍已是便無須使用多少氣力,蒙面人的「耗」字訣就難以見效了。蒙面人的內力深厚,但在劇鬥中也是要消耗的,久戰下去,勝負難料,蒙面人看出這個危機,立使險招!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他的雙掌已是劃出一道圈圈,從掌法變為劍法!耿玉京做夢也想不到這蒙面人竟然能夠以掌代劍,使出太極劍法,而且正是可以克制他此際所使的這招「白虹貫日」的劍法。

  在這危急關頭,耿玉京參悟的上乘劍理發揮了妙用,只見他劍尖一抖,陡然飛起了七朵劍花,從「白虹貫日」倏地就變為「七星伴月」,蒙面人的七處要害同時被攻,倘若還是要硬搶他的寶劍,身上勢必添了幾個窟窿。

  耿玉京這一招隨機應變的反擊,本來可說是已經到了劍法通玄的化境。但不料這一招也是業已在蒙面人所算之中。

  兩人動作都是快到了極點,幾乎是在同時變招,蒙面人的雙掌劃著圈圈,圈子未曾合攏,已是滴溜溜一個轉身。無須用手幫忙,一個「金蟬脫殼」,身上穿的外衣已經解開,飛了起來。好像化成了一片烏雲,朝著耿玉京當頭罩下!

  耿玉京劍光飛舞,蒙面人的那件外衣在他的劍光中化成了片片蝴蝶!但在這瞬間,耿玉京的目光由於被「烏雲」遮掩,卻已看不清對方拿勢的變化了。

  蒙面人抓著這瞬息即逝的時機,輕飄飄的一掌向耿王京打來,無聲無息,倏忽而來,但蘊藏的內力卻是非同小可。

  眼看耿王京就要傷在他的掌下,蒙面人忽然想到耿玉京小時候和他戲耍的情景,他在武當山這麼漫長的歲月之中,心境是十分寂寞的,除了無相真人之外,和他最親近的人就是這個小孩子。「唉,我怎能如此?即使不念無相真人對我之恩,我也不能毀了他的一生啊!」他這一掌本來可以打得耿玉京不死也要重傷的,心念一動,硬生生的收了七分內力、想一掌把耿玉京打得暈了過去,也就算了。

  不料耿玉京的內功造詣,已是在他估計之上,只聽得耿玉京「哎喲」一聲,腳步踉蹌,卻並未跌倒,說時遲,那時快,耿玉京的劍尖上吐出碧瑩瑩的寒光,已是刺到他的面門!

  但在這生死立判的時候,耿玉京的心念亦是有如電轉,委實下不了決心——是殺他呢?還是不殺他呢?

  他是領教過這蒙面人的本領的,蒙面人剛剛那一掌對他手下留情,他怎會不知?和上一次他在烏鯊鎮和那蒙面人交手的情形如出一轍!亦即是說,蒙面人對他手下留情,不是第一次,而是第二次了!

  「他兩次可以殺我而不殺我,我怎麼可以一劍就取了他的性命?」

  「但義父之仇,我又怎麼可以不報?還有慧可大師的一條性命,難道也可以讓它平白送掉不成?」

  心念電轉之際,他唰的一劍,已是刺到了蒙面人的面門。

  但這一劍他是劃得很輕很輕,只不過是劃破了那蒙面人的面巾,連一片皮肉都沒傷著!

  「哼,我倒要看你是……」

  一個「誰」字,沒說出口,耿玉京就呆住了。

  他已經看見了那蒙面人的廬山真面目!

  當真是恐怕連做夢都想不到,這蒙面人就是服侍無相真人的聾啞道人。在這十多年中,幾乎是朝夕和他相見的人。

  如今他才知道那聾啞道人佝僂的身型,癡呆的表情,都是假裝的。

  但此際,他挑開了聾啞道人的蒙面巾,聾啞道人倏地又恢復了平日的形狀了。

  耿五京失聲道:「是你!」

  「聾啞」道人忽然苦笑道:「玉京,你錯過了殺我的機會,你可莫要怪我對不住你了!」

  說到「對不住」三字,手起掌落,耿玉京的心頭還在一片混亂,登時就給他打得不省人事,也不知是死還是活了。

  送葬的行列已經進入墓園。

  無相真人的棺材由八個人合力扛抬,其中四個是武當派的大弟子,另外四個是無相真人生前的好友。主持葬禮的則當然是準備接任的新掌門人無名真人。

  日到中天,是無相真人的棺材該人土的時候了。

  無名真人念偈道:「能所雙忘,色空並遣,大千色相,盡屬虛無。既破我執,亦破法執,解脫皮囊,便登樂土!」

  四名武當派弟子抬起棺材,正待放入墓穴,忽地有人大叫道:「且慢!」聲到人到,是個年約五旬的灰衣人,雙臂一振,托住棺材。正是;

  尋仇弔客來何速,入土為安尚未安。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2:08:13     標題: 第十八回 生死茫茫如夢幻 恩仇了了隱江湖 (1)

抬棺材的四名弟子不波、不疑、不憂、不惑都是武當派第二代「不」字輩中的出類拔萃之士,尤以不波為最。不波是已故首席長老無極道人的首徒,劍術之精,功力之深,早已不遜於「無」字輩的師叔,但這個灰衣人托棺的力道用得非常巧妙,並非硬碰,而是順勢借力,四名弟子身向前傾,那口棺材已是給他輕輕放在地上。

  灰衣人雙膝跪下,額角碰棺,如哭如訴的聲音說道:「真人,我來遲了!」

  不波本來就要發作的,但見此人恭行大禮,而且表現得如此傷心,又怎能以惡聲相向?

  四大弟子不知道這灰衣人和死者有何交情,一時間都沒作聲,但有個「外人」卻是口出「惡聲」了:「向天明,你阻撓下葬,意欲何為?若想逞能,葬禮過了,過某與你比劍!」

  說是「外人」,亦非「外人」。說話的這個人是在武林中有「劍神」之稱的巴山劍客過鐵錚,他是無相真人生前的好友,也是剛才給無相真人扶靈的四個別派名人中的一個。

  過鐵錚出來「發話」已是令得全場矚目,待到從過鐵錚口中聽到那個灰人的名字,更是令得眾人大吃一驚,因為向天明乃是近年來名頭最響的劍客!他年過四十,方始出現江湖,一出現就打敗了劍神過鐵錚,獲得了劍聖的稱號,不過,因為他的足跡從未踏入中原,此際在場的各路英豪,認識他的卻是很少。

  向天明眼角也望向過鐵錚,淡淡說道:「咱們不是早已比過了麼?」

  過鐵錚心頭火起,亢聲說道:「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十年前你僥倖勝我一招,就不屑與我比劍了麼?」

  向天明道:「不是這個意思,只因我有約會在前,今日卻是無法奉陪閣下了。」

  過鐵錚道:「約會,和誰的約會?」

  向天明道:「和無相真人的約會。」

  過鐵錚哼了一聲,說道:「向先生,你不是開玩笑吧?」

  向天明道:「武當派的掌門人想必不會認為我是來開玩笑。」頓了一頓,接著說道:「三十七年前,我隨家師玄貞子上武當山討教,當時我年紀還小,但無相真人卻曾親口答應過我,待我藝成之後,不論什麼時候,都可以找他比劍的,這約會並無期限!」

  無名真人道:「約會無期限,人壽有盡期,正如你說的那樣,你來遲了。」

  客人中的本無大師說道:「是啊,人死不能復生,施主,你總不能把無相真人從棺材裡拉出來和你比劍吧」本無大師是少林寺達摩院的首座,在客人中以他的地位最尊。他捋著斑白鬍子說出這句俏皮話,許多人都忍俊不禁,輕輕笑了出來,好在死者壽過八旬,在世俗屬於「笑喪」,客人失笑也不算失儀。

  本無大師以達摩院首座之尊來給無相真人幫腔,眾人只道這個風波當可平息,哪知向天明卻是說道:「是遲亦非遲,是死亦非死!」

  本無大師道:「施主是給老僧說偈麼?可惜老僧愚昧,參悟不透。」

  向天明道:「說偈不敢,我說的只是眼前事。」

  不波幾乎忍不住就要發作,冷冷說道:「什麼眼前事?」

  向天明道:「晚輩悔來遲,傳人永不死!」

  無名真人吟了一聲道:「你的意思是……」

  向天明道:「我身為晚輩,是後悔來遲一步,未得親領無相真人教益,但真人雖已羽化登仙,他的劍術武功是不會隨之羽化的。據我所知,貴派新任長老的不歧道人,就是他的嫡傳弟子!」

  過鐵錚道:「哦,你還要與他的傳人比劍?」

  向天明道:「古人有言,一諾千金,死生不渝,縱使今人難比古人,但以無相真人這樣的大德高賢,若他地下有知,當也願見他的傳人為他踐約的吧?」

  武林最重信諾,本無大師聽他這麼一說,倒是不便插言了。

  不波忍住一肚皮悶氣,禁不住道:「去年你的弟子東方亮已經來替你赴約了!我們不是怕你,但你分明是來搗亂!」

  向天明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個哈哈,說道:「道長此言差矣!我的弟子比無相真人低了兩輩,我即使狂妄之極,也不能叫他來替我赴約。若然那樣,豈不是變成了對真人的大不敬麼?我只是叫他來向真人報信,順便領教責派年輕一代弟子的武功,而且據我所知,當時出手教訓小徒的也不是無相真人,又怎能說是已經替代我與無相真人比劍了?」

  向天明當然知道,當時出手「教訓」他的徒弟的就是此際站在他面前的無名真人,他故意沒說穿,骨子裡實是對無名真人的諷刺,諷刺他以大欺小,自貶身份。

  不波那日也曾敗在東方亮劍下,不覺面上一紅,說道:「那日令徒可是頂著你的名頭來的。」

  向天明道:「是嗎?小徒也是太過胡鬧了,不過他倘若不是這樣,武當派長一輩的人物恐怕也不屑賜教他了。」話裡有話,這「長一輩的人物」自是指不波而言,不波已經自貶身份,無名真人的「長兩輩」的,那就更加不用說了。

  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小徒無知,真人請莫見怪,我今日來此,可只是想踐當年之約,無相真人已經仙逝,唯有向他的摘傳高弟請教了。請問哪位是不歧道長,在下恭候賜招。」

  無名真人對他的諷刺可以一笑置之,但對他的指名要向不歧挑戰,卻是不敢視若等閒了。不歧是給那偽裝聾啞道人的王晦聞用得自常五娘的青蜂針殺害的,無名真人思疑不定:「莫非向天明亦已串通好了,要是我找不出不歧應戰,他們就要誣我了?但王晦聞是尚有所求於我的,他總不能任由向天明破壞他的計劃吧?」遊目四顧,在人叢中卻是找不到那個聾啞道人。

  不波道:「不歧師弟並不在場,貧道雖不敢說是得到前任掌門的真傳,但……」

  他話猶未了,向天明已在裝出非常驚詫的神情說道:「不歧道長是現存的無相真人的唯一嫡傳弟子,他怎能不來參加葬禮?」

  無名真人暗自尋思:「此際可還不是揭出真相的時候,且試一試他知道多少?」於是只好編造謊言:「不歧哀傷過度,不幸已病倒了。」

  向天明道:「啊,那可真不巧了。無名真人,你是即將繼任的掌門,前任掌門的約會,本來也可由你替代,但葬禮過後,就要舉行冊封儀式,對你來說,只怕不甚適宜。當然,如果你肯賜教,那是最好不過,如果不便,你也可以在貴派弟子之中挑選一人替代不歧。」

  無名真人昨日曾經見過他的身手,心裡想道:「他的劍法比明珠還勝一籌,即使無色師弟出場,恐怕也未必是他對手,不波更不用說了。哼,他連我都敢挑戰,莫非他還藏有什麼絕招,昨日未曾顯露?」

  無色道人站出來道:「向先生,貧道和你討教幾招。」

  不波立即說道:「這位向先生的心願本來是想和已故掌門的衣缽傳人比劍的,我雖然不是無相真人的弟子,卻是不歧的師兄,這場比劍似乎應該由我替代不歧,較為適當。」要知無色與不歧的年紀雖然相差不大,但無色卻是和無相真人同一輩份的。不波自告奮勇,用意其實是在於貶抑向天明的身份。

  無名真人暗自尋思:「不波和他比劍,是非敗不可的。但若由無色出場,輸了更沒光彩。」他昨日見過向天明的劍法,知己知彼,情知除非自己出馬,否則恐怕武當門下,無人能是向天明敵手。但自己是即將接任掌門的,在冊封儀式舉行之前,以自己的身份又的確是不宜出手。

  他正自躊躇不定,只聽得向天明哈哈一笑,已在說道:「你們兩位不必爭,不如併肩子上吧!」

  無色大怒道:「向天明,以為你有劍聖之稱,就敢自中無人嗎?」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人說道:「師祖的這個約會,當然應該由我替代,師叔祖和大師伯,請你們不要爭了。」

  走出來的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年紀大約只有十七八歲。不是別人,正是耿玉京。原來昨晚他雖然給聾啞道人打得不省人事,但聾啞道人也只是要他「不省人事」而已,並沒將他打傷。不過經過這一場激鬥,耿玉京的元氣即使未是『大傷」,「小傷」卻是難免的了。

  向天明道:「小哥兒,你今年幾歲了?」言下殊有不屑之意。

  耿玉京傲然說道:「你管我今年幾歲,你應該問的只是我有沒有資格?」

  向天明道:「好,那麼我就問你,你憑什麼資格替無相真人踐約?」

  站在一旁的武當派首席長老無量道人忽地替他作答:「他名叫耿玉京,正是不歧唯一的弟子,年紀雖小,劍法倒是貧道已故的掌門師兄親自傳授的。」他以首席長老的身份,如此鄭重其事的介紹本派一名小弟子,倒似乎是恐怕向天明不肯接受耿王京做對手似的。

  向天明道:「哦,如此說來,你倒是無相真人唯一的衣缽傳人了。」

  耿王京道:「你這一問我倒是不好回答,我的劍法雖是師祖親授,但到底得了幾分真傳,那可還得待我和你比劍過後,由本門的幾位長老法限鑒定了。」

  向天明也曾聽過東方亮稱讚藍玉京的天資穎悟,劍法非凡,但見他只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又怎能將他放在限內,當下哼了一聲,說道:「這個約會本來是我和無相真人的約會,不管你是八十歲的老頭,或十八歲的小子,你替無相真人踐約,我就只能把你當作無相真人的替身了。這可不是當玩耍的,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耿玉京道:「我明白,你是怕別人說你以大欺小罷了。那咱們就把話說在前頭,你儘管全力以赴,我也不會對你手下留情!」

  向天明道:「好,有志氣,那就來吧!」

  無名真人並不知道耿玉京昨晚曾與聾啞道人交手之事,見耿玉京形容惟悴,只道他身經慘變,哀悼義父,以至影響精神,便道:「向先生,這個約會押後兩日如何?」

  向天明道:「為什麼?」

  無名真人道:「他素來極得師祖疼愛,如今來送師祖下葬,心中自是難免哀痛,而且於禮也似有不合。」

  向天明道:「真人此言差矣。第一,這約會是我和無相真人生前定下的,理當在他入土之前了結,這才能等於他親自赴約一般,而且,藍少俠既然是無相真人最疼愛的徒孫,他欲盡孝思,就正該把他的師門所學,在無相真人靈前施展,好讓真人知道他的得意徒孫劍術有成,方能告慰死者於地下啊!」

  無量長老點了點頭,說道:「這話也說得有理,玉京,你就當作是師祖親臨,看你比劍吧。」

  他這樣說法,等於是給向天明補充了第三點理由:讓耿玉京在師祖墳前比劍是給了他無形的激勵了。

  無名真人聽得不禁皺了眉頭,但他可不能不尊重無量長老的身份,心裡雖然很不滿意,也只能止於皺眉了。

  本無大師忽道:「向施主,當年你與無相真人訂下約會,目的該是和他印證劍術吧。」

  向天明道:「不錯,不過,我是晚輩,印證二字改為討教,似乎更恰當一些。」反正無相真人已經即將入土,他也樂得謙虛一些。

  本無大師道:「既然如此,那麼你們這場比創。是應該點到即止了。」

  向天明道:「本當如此,但刀劍不長眼睛,倘有誤傷,恐怕也只能各安天命了。」

  在場送葬的客人,差不多都是同情耿玉京,聽了這話,不禁議論紛紛。有的說道,比劍就只該在劍法上定出輸贏,比招不比力;有的說道,誤傷雖屬難以避免,但若是令對方受到內傷,那就是用內力傷人,而不是失招的劍傷了。用內力傷人,就該禁止。有的還認為若是用內力把對方的劍震飛,那也應該禁止。

  本無大師唸了一聲「阿彌陀佛」,說道:「誤傷難免,但似誤非誤之間,卻是很難判定的,老衲但求你們雙方都有與人為善之心,那就好了。」

  無名真人趁機說道:「是誤非誤,法眼難求,有此眼力者,無過於本無大師。這場比劍,就請大師做個公正如何?」

  本來這個「約會」,只是屬於私人性質的約會,與江湖上一般結有仇怨的兩派的比武之約不同。後者必須有個證人,前者則是可有可無的。但無名真人提出,本無大師亦已答允,向天明自是不能不尊重本無大師少林寺達摩院首座的身份,只好裝作「欣然同意」了。

  向天明拔劍出鞘,先對無相真人的棺材抱劍施禮。

  向天明行禮完畢,朗聲說道:「我自三十歲過後,從未用過五金所煉的刀劍。但今日我是來赴武當的掌門真人之約,倘若不用有形之劍,只怕是對前輩不恭,請各位識者見諒!」表面是對無相真人的尊崇,但一股驕矜之氣,卻也溢於言表。

  不過,他這話倒也說得不假。劍術練到了上乘境界,任何物件,信於拿來,都可以當作寶劍,甚至根本無須有劍在手,也可使出劍術。例如昨日他和西門夫人的「比劍」,西門夫人的「劍」是一根樹枝,而他的劍則只是一雙手掌。

  過鐵錚的好友秦嶺雲冷笑道:「裝模作樣,胡吹大氣。分明是因自己以大欺小,只怕勝之不武,不勝為笑,這才推到無相真人頭上。」秦嶺雲也是有名的劍客,當然應該算是「有識之士」,這話是有意奚落向天明的。在場的客人同情耿玉京者甚多,聽得此言,轟然大笑。

  向天明哼了一聲,說道:「我不與無知者計較,誰若不服,待這場比劍過後,大可來試試我的無形之劍是甚滋味。」

  秦嶺雲被他橫了一眼,怒氣上衝,說道:「比劍過後,你若不死,我第一個向你請教。」

  無量長老忙作調停:「請各位看在本無大師和貧道份上,別要節外生枝。」本無大師是證人身份,是以他特地把本無大拉來加重自己說話的份量,那些起哄的人果然被他這話壓住,不敢喧嘩了。

  本無大師不置可否,卻對耿玉京道:「小施主,你是不是最近剛剛病過一場?」

  耿玉京心頭一凜:「這老和尚的眼力真是厲害。」但口裡則在說道:「沒有呀。」

  本無大師道:「沒有就好。我是見你精神似乎不佳,故有此問。好,你打點精神,盡你的所能比劍吧,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勝負不必放在心上!」說罷,輕輕拍了一拍耿玉京的肩膊。

  一拍之下,耿玉京只覺似有一股暖流,從他的肩並穴輸入,瞬息之間,流遍全身,精神為之大振。心知本無大師是在暗中助他一臂之力,便道:「多謝大師鼓勵。」說罷,拔劍出場。

  向天明已經立定架式,腳步不丁不八,目注劍尖。莊重的神氣,竟是如臨大敵。

  搏獅子用全力,搏免亦用全力,這正是一流高手保持不敗之道、須知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唯有凡事都是用同樣的認真態度對待,才可預防意外。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但向天明只是這麼一站,就顯出了嚴似淵停嶽峙的宗師氣象。

  向天明是有「劍聖」之稱的成名劍客,耿玉京雖說是無相真人的嫡傳徒孫,卻只是個初出道的「雛兒」,如今他對這場比劍如此認真,固然令人感到意外,但也意味著他是對無相真人的尊重。武當派的一眾弟子都是一方面感到滿意,一方面又不禁為耿玉京擔心了。連深知耿玉京劍法的無名真人也是心裡想道:「只盼他能夠抵擋個三五十招也是雖敗猶榮了。」

  耿玉京在眾人注目之下,已經走到向天明的面前站定,橫劍當胸,緩緩說道:「向先生遠來是客,請出招!」

  向天明怔了一怔,隨即笑道:「不錯,你是無相真人的替身,我可不能把你當作武當派一個小弟子看待,主客之禮顛倒,那就是對無相真人的不敬了。」說罷一聲喝道:「接招!」劍光疾如閃電般地掃過來。

  只聽得「叮」的一聲,耿玉京退了一步,向天明連環三招,接續而來。第二招儼似長虹攔腰橫捲,第三招卻似匹練般的直指心窩,叮叮叮三聲響過,耿玉京連退三步,但看他模樣,仍是氣定神閒,絲毫不露敗象。

  這一下眾人都是大為驚詫,不波站在無名真人旁邊,輕聲說道:「沒想到玉京師侄對本門武學的精義參悟得如此透徹!」武當派的武學精義是「以柔克剛」,耿玉京抵擋向天明這三招凌厲的攻勢,正是深得「四兩撥千斤」之妙。

  向天明哼了一聲,續采攻勢,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下。耿玉京一個個的劍圈劃將出來,大圈圈,小圈圈,圓圈,斜圈,圈裡套圈,劃一個圈圈,就消解向天明的一分攻勢。不知不覺,已是過了三十多招。無名真人與本無大師的臉上都露出了笑容,心中俱是想道:「這孩子即使在此際落敗,亦足以保持武當派的威名於不墜了,最怕的就是他不知進退。」

  此時耿玉京若是罷手認輸,可說得是雖敗猶榮,對武當派的聲譽也是只有增加,絕無損失(須知他只不過是無相真人的徒孫)。但這只能由他本人來作決定,旁觀者是不能越俎代庖的。

  但耿玉京卻似毫無退讓之意,他仍是見招拆招,見式拆式。而且,好像進入了忘我的境界,和向天明一樣,全副精神都注在對方的劍尖上。雙方都是如此,那就非得勝負已決才能罷休了。無名真人又是歡喜,又是擔憂,歡喜的是,本派一個小弟子也能夠和『創聖」拚鬥至五十招開外,擔憂的是耿玉京終須落敗,縱然敗了亦已無損武當聲譽,但他本人卻是恐怕不死也得受傷。

  向天明的劍法霍霍展開,劍勢當真是有如飛鷹展翼,盤旋飛舞,曲直相乘,站得近的人,已是可以看見耿玉京的額上滴下黃豆般的汗珠了。無名真人、無色長老、不波道人等武當劍術高手,比別的人更加吃驚,原來向天明的劍法亦是剛中有柔,他那盤旋飛舞的劍勢好像波浪的四面擴張,竟然也是隱隱含有太極劍法的「劍意」。耿玉京雖然還能夠招架,但落在這三位大行家的眼中,耿玉京的劍法已是被對方所克了。

  耿玉京吸了一口氣,心中默念「任他如泰山壓頂,我只當清風拂面。」靈台恢復清明,劍勢輕如柳絮,但柳絮輕風,也不至為狂風粉碎。

  向天明不覺也有「憐才」之意,但轉念一想:「我若讓這小子過了百招,還有何面目見天下英雄,更莫談開宗立派了!」爭名之念蓋過憐才之意,一咬牙使出了更為根辣的絕招。劍光有如電閃,在旁圍觀的人都給劍光射得幾乎都睜不開雙眼。耿玉京縱然懂得「四兩撥千斤」的妙用,但看不清楚對方的來勢,卻又如何能夠施展?

  無名真人正想拼著失了體面,替耿玉京認輸,但就在他想要喝止的時候,一個令人不敢置信的事情突然在他眼前出現了。

  耿玉京在這樣劇烈的戰鬥之中,竟然閉上了雙目!

  但說也奇怪,他閉上雙目,隨意揮灑,卻是每一招都恰到好處的化解了對方攻勢,他重新恢復了氣定神閒,額上的汗珠也不復見了。

  不波看得如醉如癡,問無名真人道:「玉京師侄這個境界,當真是我夢想不到,這、這是怎麼練成的,本門的劍法似乎未載。」

  無名真人也是看得神搖目奪,半晌,說道:「庖丁解牛,以神遇而不以目遇,到了這個境界,根本就無須講究什麼劍法了。」

  不波大吃一驚,說道:「玉京師侄已經到達了這個境界?」,

  無名真人道:「我不知道,因為我自己也還未曾到達這個境界,但依我看來,他即使未曾到達這個境界,也是相差不遠了。不波,你對本門劍術最有心得,你看他這兩招是不是從無到有,似有還無?」

  所謂「從無到有,似有還無」,亦即是重視「劍意」的意思。參透了上乘劍術之後,隨意揮灑,皆成妙手,看似無招,實是有招。「無」與「有」已經不是「對立」的物事,而是混為一體的了。故雲從無可以到有,似有仍是還無。

  不波點一點頭,道:「掌門說得不錯,玉京師侄的出招。雖是本門劍法所未載,但仔細看來,卻仍是合乎太極劍意的,不過,奇怪,向天明的劍法,似乎也有點本門劍意。」

  無名真人道:「你這話只說對了一半。」

  不波道:「請掌門指教。」

  無名真人道:「不錯,向天明的劍術是有幾分太極劍意,但仍是以他本門的飛鷹迴旋劍法為主的。論境界也要比玉京稍遜一籌。」

  不波是個「劍癡」,本來想趁這個機會,請無名真人給他更多一些指點的,但此時場中的比劍,已經到了十分緊張的關頭,他恐怕漏著了一兩個精微的變化,只好專注鬥場,不再言語。

  不波與無名在談論劍法的妙理,旁觀的客人則大多是在看「熱鬧」,而不是在看「門道」。耿玉京閉目比劍,當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末聞,不由得人人都為耿玉京喝彩。「哈哈,號稱劍聖,卻打不過一個閉了眼睛的孩子!」「不見得吧,劍聖還是佔了六七成攻勢的!」「但對方是閉上眼睛的,打得過也是天下奇聞了!」「你們看出來沒有,這孩子閉上眼睛,好像還勝過睜開眼之時。」「這,你就不懂了,劍聖的劍光有如閃電,閉上了眼睛才不至於耀眼生花。」最後說話的這個人雖然不懂上乘劍理,說的也是實情。

  向天明聽得那些人的譏諷,拼著孤注一擲,突施殺手!

  只見那閃電似的劍光,突然好像銀虹暴長。向天明一聲叱吒,身形平地拔起,劍勢凌空下擊!

  他已經使出了飛鷹迴旋劍法中最後的一個絕招!

  場中不乏識貨的大行家,見他這招使出,無不吃驚。甚至連本來對耿玉京頗具信心的無名真人,不禁也變了面色!

  他這一招宛如鷹擊長空,盤旋而下,在那盤旋曲折的劍勢之中,最少藏有九種變化。

  三十七年前,他的師父玄貞子和無相真人交手,玄貞子使出這招,無相真人也不過僅僅能夠化解他的劍勢而已。最後雖然還是無相真人勝了,但只論這招,無相真人還是只能化解,而非破解的。

  而且玄貞子使這一招,只不過有七個變化,現在向天明使這一招,卻已有了九個變化!

  即使是精通四兩撥千斤手法的人,也是絕難在這瞬息之間,消解這一招九式的劍勢,何況向天明的功力又是遠在耿玉京之上。

  耿玉京能夠抵擋得住這勢若雷霆,且又是變化極其繁複的凌空一擊麼?

  就在眾人屏息以待之際,只見耿玉京也是飛身躍起,劍勢斜伸,形如白鶴亮翅。

  老一輩的武當派弟子更加吃驚了!

  當年無相真人破這一招,用的是平平無奇的推窗望月,推窗望月,見順勢卸勁,雖然平平無奇,卻能以拙勝巧。但這一招白鶴亮翅,卻是非得和對方硬碰不可!

  無名真人方自吃驚道:「這孩子已是悟了上乘劍理,怎的忽然如此糊徐?」驀地看出,原來耿玉京這一招仍是「似有還無」,形如白鶴亮翅,實則「劍意」不同。

  但儘管如此,無名真人也還是為耿王京擔心,擔心他縱然能夠破解這招,但既然是身於懸空,硬碰硬接,最少恐怕也落得個兩敗俱傷,稍有疏神,只怕還得送了性命!

  眼看雙方就要在半空碰上了!忽地只見一片「紅雲」平地冒起,原來是本無大師脫下身披的大紅袈裟,硬生生的從兩道劍光之中穿過。

  只聽得當當兩聲,兩口寶劍同時落地。本無大師的袈裟化成了片片蝴蝶。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2:08:49     標題: 第十八回 生死茫茫如夢幻 恩仇了了隱江湖 (2)

  耿玉京倒縱出數丈開外,咕咚一聲,坐在地上,向天明退出了六七步,臉色難看之極!

  無色道人瞪了向天明一眼,走過去將耿玉京扶了起來,問道:「京兒,你怎麼啦?」他在武當四個長老之中名列第二,劍術則是第一,耿玉京的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法就是跟他學的。和無相真人一樣,他對耿玉京也是一向愛護的。此時暗自想道:「倘若京兒受了內傷,我決計不放過那個向天明!」

  耿玉京道:「沒什麼,我只是慚愧、慚愧……」他想說的是慚愧未能打敗對方,但無色已在說道:「你用不著慚愧,非但不用慚愧,你已經是大大為師門爭氣了。在劍法上你並沒有輸給那個什麼劍聖!」

  本來這種近乎「評判」的說法是只能由公證人說的,不宜出於無色之口。但無色卻是忍不住心頭氣憤,忍不住說了。

  耿玉京好像大病過後,身子十分虛弱,無色將他扶了起來,他還是晃了兩晃,才能穩住身形,眾人見他如此情形,心中懼是想道:「他即使沒有受到內傷,也是被對方的內力擊倒的了。嗯,這場比劍應該算是誰贏呢?」要知比劍之前雖然有人提過不許用內力傷人,但被對方的內力擊倒卻是另一回事,而且比武未曾終結,本無大師就將他們分開,這也是有違武林規矩的,這又該怎樣說呢?場中所有的人都在看著本無大師了。

  只聽得本無大師咳了一聲,緩緩說道:「老衲將你們分開,實是逼不得已,你們若要責怪老衲不守證人本份,老衲甘受無辭。但依老衲之見,你們這場比劍,就當作是不分勝負吧。向施主,你意下如何?」

  場中的人,雖然十九都是同情耿玉京,但聽了本無大師這番說話,分明是偏袒耿玉京這方,心中也都是不免想道:「耿玉京已被擊倒,向天明可不是省油燈,怎肯當作是不分高下?」

  哪知大出眾人意料之外,只見向天明面上一陣青,一陣紅,終於澀聲說道:「不,是我輸了!本無大師,多謝你給我面子,但輸了就是輸了,我可不能抵賴!」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驚愕。就在此時,一陣風吹過,突然有一片銅錢般大小的圓形布片,隨風飄蕩。這市片是哪裡來的呢?

  眾人定睛看去,這才發現,向天明的胸前部位,上衣開了一個窟窿,恰恰是個銅錢大小。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向天明確是非得認輸不可!

  他們剛才是在即將接觸,尚未接觸之際,給本無大師分開的。

  雖然尚未接觸,但雙方的內力都已貫注劍尖,甚至發出了無形的劍氣。

  是以耿玉京的劍尖雖然未刺著向天明的身子,那無形的劍氣,已是劃破了他的衣裳。

  同樣的道理,向天明最後那一招揮劍狂劈,雖然沒劈著耿玉京,耿玉京也如中了劈空掌力一般,被他的內力擊倒了。

  好在有本無大師及時將他們分開,他們才僥倖沒有受傷。

  反過來說,假如沒有本無大師在這關鍵時刻出手,其結果就勢必是兩敗俱傷了。

  不過,縱然是兩敗俱傷,傷的程度也是有所不同的。

  對耿玉京來說,當然會受到嚴重的內傷,但不一定會喪命。因為他的劍招後發先至,向天明一被刺傷,他的劍就不能劈著耿玉京,只能憑著最後發出的那股內力來傷耿玉京了。但耿王京那一劍若不是手下留情,向大明的胸口就要開個窟窿了。

  這就是向天明非得認輸不可的原因。

  向天明面色慘白,驀地發聲狂笑:「無相真人的徒孫尚且如此,我妄欲與他老人家爭勝,真是井底之蛙了,恭喜你們武當派出了這樣一位少年英傑,向某甘拜下風!」

  狂笑聲中,向天明已是出了墓園,走了。

  武當弟子以及一眾客人,紛紛來向耿玉京道賀。無名真人將他引至無相真人棺前,讓他和師祖行了辭靈之禮,武當四大弟子把棺材放入墓穴,人多好辦事,不過半個時辰,填土,平頂,墓穴合攏,已是築起新墳,並且立了墓碑了。

  無相真人的葬禮完成之後,跟著就將是無名真人正式宣告接任掌門,並接受朝廷的封號了。

  朝廷欽使諸千石上前祝賀,說道:「葬禮給延誤了一個時辰,冊封儀式可以開始了吧?」

  按照傳統儀式,新掌門人接任的宣告,等於是「刻板文章」,首先是說奉前掌門人遺命,跟著是多謝同門擁戴,然後再說幾句客氣話的。

  兩名武當弟子,手捧玉盤,已經站在無名真人的兩旁,一個盤子裡放的是掌門人的印信,一個盤於裡放的卻是一件破舊的道袍,這件道袍乃是武當派開山祖師張三豐的遺物,這兩樣物事是武當派掌門人權力的象徵。

  無名真人忽道:「你們暫且退下,我有話說!」兩名弟子面面相覷,大為驚詫,須知按照規矩,在無名真人作了按任掌門的宣告之後,便當接過印信,披上道袍的。「宣告」不過是刻板文章,說話無多,很快就可「念」完,即使不依慣例,無名真人也不該叫他們退下,到時再讓他們匆匆忙忙地走上來,但掌門人有命,這兩名弟子也只好退過兩旁了。

  客人不知道武當派的規矩,還不覺得怎樣,武當派的弟子可是人人心裡嘀咕,眼睛望著無名真人,豎起耳朵來聽。

  只聽得無名真人緩緩說道:「本門弟子想必都還記得,無相師兄代師收徒,立我為掌門弟子那天,曾發生一件特別事情。」

  這件事情武當派的弟子當然全都知道,但也有些客人是尚未知道的,紛紛向武當派的弟子打聽。

  無量長老說道:「那天東方亮冒充他的師父上山挑戰,無名師弟只不過用了一招,就把他的人皮面具剖開,令他心服口服的認輸!」無量滿肚密圈,只待無名真人在接任之後便即讓位給他,他只道無名真人是想誇耀他的「得意之作」,因此給他說明。

  一眾客人方始恍然大悟,心道:「原來無名真人是因立了這件功勞,方得繼任掌門的。」巴山劍客過鐵錚笑道:「那天打敗了徒弟,今天打敗了師父這可真是無獨有偶,也是來給貴派新掌門人增慶的啊!」無量長老聽得不覺皺眉頭,過鐵錚說罷方始省起,這個恭維有點不大合適,打敗徒弟的新掌門人,打敗師父的卻是比新掌門人晚兩輩的小弟子。

  無名真人繼續說道:「我本是俗家弟子,那天一上山,無相師兄便替我主持出家儀式,跟著又立我為掌門弟子,此事其實是不依本派常規的,只能算是權宜之計。」

  無色長老道:「此事也並非沒有前例可援,本派的第三代掌門就是俗家弟子牟獨逸,牟祖師也正是你們牟家的祖先啊!」

  無名真人道:「那是二百年前的事情了。自先祖獨逸公以俗家弟子接任掌門之後,就從來沒有過相同的例子,我不想破例。」

  無色道:「你雖然是在出家的同一天被立為掌門弟子,但也已經是出家人的身份了,不算破例。」

  無名真人道:「我剛說過,這不過是無相師兄的權宜之計。我在受命之時,就曾許下諾言,我是準備隨時讓賢的。」

  不波對無名真人最為佩服,他是個直性子,便即說道:「是啊,前任掌門師伯是因你的劍術無人能及,而本派又正處於多難之秋,做掌門的人,除了精通劍術之外,還要年富力強,精明能幹才行。因此,這才想到,要把你請來,接任掌門的。前任掌門決定的這樁事情,不管是否當真如你所說那樣,只是權宜之計,但在一切情況沒有改變之前,你總是還要勉為其難的!」

  無名真人道:「不,已經有變了。」

  不波大聲道:「你以為挫敗了劍聖師徒,就可以對前任掌門交代得過去了麼?你難道不知本派還有比你這個更重要的事情,要你擔當、料理!」

  他在第一次發言時,說出,「本派正處於多難之秋」這樣的一句話,如今又說出了「本派還有比挫敗劍聖師徒更重要的事情」要無名真人擔當的話,登時捨得全場聳然動容!有的人心裡想道:「武當派如今正是威名顯赫,如日中天,怎能說是多難之秋?」但也有些人對武當派的「多難」略有所知,抱著幸災樂禍的心情,只盼不波多揭一些「家醜」。

  無量長老皺了眉頭,心中責怪:「不波已經是位列長老的了,怎的還是如此不通世故,把不該讓外人知道的也說出來。」但因不波是已故首席長老無極道人的大弟子,且又已升任長老,無量雖然心中不滿,卻也不便阻攔。

  無名真人說道:「你既然說了,我也不用對朋友隱瞞了,十七年前,本派有三位和我同一輩份的師兄,死因都很離奇,這個案子,我們是必須查究的。但我不做掌門,也可從旁協助呀!」「秘聞」揭露,眾人自是不免一陣沸騰。

  不波待場中稍靜下來,說道:「無名師叔,你曾是中州大俠,以大俠的身份,怎能為德不卒?大事未了,就要讓賢?」他情急氣憤,口不擇言,不稱「掌門」,改稱「師叔」,而且居然責備起新掌門人來了!

  無量這才裝作忍不住喝道:「不波,不可如此放肆!須知我們只能勸掌門人回心轉意,卻不可口出怨言。」

  無名真人卻似毫不在乎,淡淡說道:「不波,你說得不錯,我這大俠之稱,只是浪得虛名而已。我的確是道心不堅,只待新掌門確定之後,我就要還俗了,或許我還俗之後,更加方便我為本派出力。所以,你可以責我道心不堅,但為德不卒這四個字,那倒似乎責得過重了。」

  即將接任掌門的人,竟然說要「還俗」,武當派的道家弟子,都覺臉上無光。但無量卻是樂意看到他當眾出醜,故意歎了口氣,說道:「你難耐清修之苦,那也不能勉強,唉,怪不得你剛才說是不想破例了,原來你早就有了還俗的打算!」弦外之音,當然是贊成無名讓出掌門之位的了。

  不波忙道:「師叔,請你三思而行,你口口聲聲說要讓賢,可賢人卻在何處?」

  無名真人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頓了一頓,目光從無量、無色、不波三個長老的身上橫掃過去。

  無量長老的一顆心砰砰跳動,他是早已得知那偽裝聾啞道人的王晦聞的設計的,原來的設計是要由無名真人讓位給他,然後由他傳給不歧。不過,無名真人是立即讓位,他傳給不歧,則可以等待幾年,在傳位之前,先立不歧為掌門弟子,如此安排,乃是因為無相真人曾經說過,在他身後的新掌門人,最好是選擇年富力強者為宜,至於選擇不歧做下一任的掌門,一來是因為不歧名正言順(無相真人碩果僅存的弟子),二來是因為不歧有把柄在他們手裡,他們只是要不歧做個傀儡而已。

  哪知不歧昨晚竟不惜自暴其罪,對「誤殺」師弟一事,向耿玉京直認不諱,而且還先後對無名真人與耿玉京發誓,要盡一己之力,為他們找出當年殺害無極道長與兩湖大俠何其武等人的真兇,王晦聞就是因此殺了不歧的。

  無量患得患失,暗自思量:「不歧已死,我傳給誰呢?若不先立掌門弟子,我又上了年紀,只怕一眾弟子就不肯贊同由我接任掌門了。」忽地得了一個主意:「啊,對,我可以選擇不波,他性子雖然憨直,但不通時務,自必也是要受我們擺佈。

  心念末已,只見無名真人的目光停在耿玉京身上,接著說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這人就是無相真人的唯一徒孫藍玉京!」

  此言一出,連在場的客人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武當派的弟子更是驚得呆了。

  無量不覺失聲叫道:「什麼,你要把掌門之位,讓給這個娃娃。」

  無名真人斬釘截鐵地說道:「不錯!」

  耿玉京嚇得張口結舌,好不容易才嚷得出來:「掌門真人,我、我、我怎能擔此重任!」

  無名真人作了一個手勢,待場中靜了下來之後,緩緩說道:「玉京雖然年少,他的劍法卻是有目共睹的,劍聖都敗在他的劍下,你們自問有誰能夠勝得過他?我不過功力比他稍高而已,論劍法我也自愧不如呢!」他以師叔祖的身份,不惜貶低自己,對耿玉京的誇讚,也真可以說得是至矣盡矣了。

  無量長老氣得臉上通紅,但他也不敢說出自己的劍法勝得過耿玉京。

  不波是個「劍癡」,他呆了片刻,忽地說道:「我不知道別人怎樣想,我對玉京師侄的劍法可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無名師叔,你說得不錯,他的確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人材。本門也好在沒有立下規矩,說是必須到了多少年紀才能夠做掌門的!」言下之意,當然是贊同耿玉京了。

  無量長老的二徒弟不妄道人心道:「師父不好說話,我只能替他說了。」便站出來道:「不波師兄,你的話雖然也有點道理,但玉京師侄畢竟只不過是十六七歲年紀,如何能統率同門?再說,做本派掌門,也不只是精通劍術就行的。無名師叔剛才說的也是『讓賢』這兩個字,玉京師侄的『賢』在哪裡,我們還沒見到呢!」

  不波摸一摸頭,說道:「晤,你說的好像也有點道理。」

  無名真人道:「這個,我看你們倒是無須顧慮。」

  不妄亢聲道:「為什麼?」

  無名真人道:「俗語有云,近朱者亦,近墨者黑,玉京這孩子自幼就受無相真人的黛陶,人品又焉得不好?至於辦事的才幹,那是可以鍛煉出來的。」

  不波本無定見,不覺又摸了摸頭,說道:「這話似乎說得更加有理,不錯,倘若他的心術不正,已故掌門真人也不會將本門的內功心法和上乘劍訣傳給他了。」

  無相真人是群流景仰的人物,本門弟子對他的尊敬,那更是無須說了。無名真人把他抬了出來,誰也不敢反駁。

  不妄嘀咕道:「但玉京師侄畢竟是年紀太輕,一下子就讓他做掌門,這個,這個……」

  無名真人道:「這個咱們當然還可以商量,辦法是人想出來的,比如說,可以選兩位長老輔助他,或者先立他為掌門弟子,那也未嘗不可。」

  無量長老忽道:「現在恐怕還談不到商議什麼辦法的時候,有一件事情,必須先弄清楚!」

  無名真人道:「什麼事情?」

  無量長老道:「若是有人犯了武林公認的戒條,他還能不能夠做一派的掌門?」

  無名真人心頭一跳,沉聲問道:「什麼戒條?」

  無量長老道:「結交匪人,吃裡爬外!」

  耿玉京跳起來道:「我結交了什麼匪人,又怎樣吃裡爬外?」

  無名真人喝道:「玉京,讓長老先說!」

  無量長老說道:「我不是懷疑無相師兄不會教導,但少年人心性不定,見識無多,初走江湖,也難保不會上了壞人的當,誤入歧途,須知名師出高徒,良師出賢徒,這只是一般的常理,任何事情,都有例外的。」

  憨直的不波又插口道:「這話也有道理,不過請你最好還是少發議論,多說事實。」

  無量長老知他性子,被他頂撞,倒也並不氣惱,繼續說道:「剛才他和向天明那場比劍,你們是看得很清楚的了?」

  不波道:「很清楚難說,看清楚六七成大概有的。」

  無量長老道:「那你說,那向天明的劍法,是不是也有咱們武當派的太極劍意在內。」

  不波道:「是有幾分。但無論如何,他也比不上玉京對本門劍法的領悟。」

  無量長老道:「這是兩回事情,我問你,若是不懂那一派的劍法,能否創出劍意?」

  不波道:「當然不能!」

  無量長老道:「著呀,那麼向天明是從哪裡學來的本門創法?」

  不波摸頭道:「這我怎麼知道?」

  無量長老道:「你不知道我知道!」回過頭來,陡地喝道:「玉京,你去年下山之後,就和東方亮做了好朋友,是也不是?」

  耿玉京道:「東方亮也不是什麼匪人呀,甚至即使他的師父向天明,師祖也並沒有把他當作匪人的,否則當年就不會答應與他印證武功了。」

  無量長老哼了一聲道:「師父是師父,徒弟是徒弟,別扯在一起。何況向天明縱然不是匪人,也是對本門懷有敵意的。」

  耿玉京道:「但現在亦已化解了。」

  無量長老怒道:「我叫你不要扯到別人身上,我現在說的是東方亮!」

  耿玉京道:「好,那你就說東方亮吧。」

  無量長老道:「東方亮是否匪人,待會兒我會告訴你。我先問你,東方亮的武當劍法,是不是你教給他的?」

  耿王京想了一想,說道:「不是!」

  無量面向本無,說道:「本無大師,聽說耿玉京曾與東方亮一起,到過少林寺,東方亮並曾在少林寺顯露過劍法!」

  本無大師道:「不錯,是有此事,東方亮的劍法中,也的確是有貴派的招數。」

  無量面挾寒霜,喝道:「玉京,你還要抵賴!」

  耿玉京道:「我不是抵賴……」

  不波性急,他是想幫耿玉京的,不待耿玉京說完,便即搶著說:「東方亮去年上山挑戰的時候,我曾經和他交過手,那時他還未曾認識玉京師侄呢,但已經會使太極劍法了,甚至有幾招使得似乎比我還要高明!」

  無量長老道:「這就可以證明他沒有教過東方亮嗎?」

  不波聽得稍為懂一點了,搔搔頭說道:「有沒有教過,這就很難說了。」

  無量長老道:「第一個把本門劍法教給東方亮的人是誰,我不知道,無名師弟,你知道不知道?」

  無名真人道:「我不知道!」心中則在暗暗吃驚,不知自己的秘密給他知道了多少?

  無名真人之所以吃驚,那是因為早在三十年前,他也曾把自己所領悟的太極劍法,與殷明珠(即後來的西門夫人)私相授受之故。無量長老如今對耿玉京的指責,在他聽來,自是難免有「指桑罵槐」之感了。

  無量長老說道:「師弟,既然你也不知,那就不必管誰是第一個把武當劍法教給東方亮的人了。但令東方亮得到劍法真傳的人,我卻可以斷定,必定是藍玉京。」

  不波搔頭道:「長老,你怎麼知道?」

  無量長老不理睬他,卻回過頭來問牟一羽:「一羽,你是曾經奉命下山,把藍玉京找回來的。聽說你曾經碰見他們同在一起,並且曾與東方亮比過劍,不知結果如何?」

  牟一羽道:「慚愧得很,是我輸了。」

  無量長老道:「如此說來,東方亮的劍法是不是比他第一次上武當山之時,大有進步?」

  牟一羽道:「不錯,進步很多!——

  無量長老道:「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牟一羽道:「去年十月中旬。」

  牟一羽情知他是要迫自己說出耿王京私將劍法傳與外人,心想:「這事我可不能替玉京撒謊,但怎樣說才好呢?」於是只好樣作不知。

  無量長老一聲冷笑,說道:「其實我應該直接問你,記得你曾經和我說過,你上次下山,是兼有考察藍玉京在外面的行為的任務的,你既然曾與東方亮比劍,而當時藍玉京又不肯跟你回山,一定要和東方亮同走。那麼,你總應該知道藍玉京是否曾把本門劍法授與外人的吧?即使不知,你也應該有個判斷!」

  牟一羽道:「當時,他與東方亮同走,那是因為要到少林寺拜訪慧可大師之故,這事說來話長。……」

  無量長老厲聲道:「我只是要你的判斷!與本案無關的事.那就不必管了!」

  牟一羽上次下山,其實最主要的目的就正是要查究耿玉京與東方亮結交一事,但現在他與東方亮的關係亦已變了,東方亮很可能就是自己未來的妹夫,這叫他如何開口頂證?

  耿玉京忽地大聲說道:「無量長老,其實你應該直接問我!」

  無量長老道:「哦,你現在肯說實話了嗎?」

  耿玉京道:「我沒說過謊話,因為你問的是:我有沒有教過東方亮,我只能回答:沒有!」

  無量長老勃然大怒:「事實都已擺出來,你、你仍然還要抵賴!」

  無名真人聽出話裡有因,說道:「師兄,他好像尚未說完,你讓他說下去!」

  耿玉京朗聲說道:「事實上是他教我,不是我教他!」

  無量長老冷笑道:「是他教你?去年他在武當山上所使的劍法,我們都曾見過,你剛才用的那些招數,他根本不會!」

  對這一點,不波也想不通,搔頭說道:「這倒是真的,的確是有天淵之別!」

  無名真人柔聲道:「玉京,你把經過情形,說來聽聽。」

  耿五家道:「我和他初次見面的時候,根本不知道他就是東方亮。他激我與他比劍,這才不打不成相識的。他指出我每一招的疏失之處,反覆和我拆解,後來我才能夠自己摸索出一些道理。」

  不波道:「如此說來,倒是你得益更多了?」

  耿玉京道:「一點不錯,正是這樣。」

  本無大師讚道:「恭喜貴派出了這樣一位武學奇材,青出於藍,當真是了不起啊!了不起!」

  無量長老不敢對本無大師反唇相譏,卻針對不波的話道:「不管是誰得益更多,他總是把本門的上乘劍法洩漏了給外人。倘是別的人也還罷了,這個東方亮是什麼,你們知不知道?」

  不波道:「他是劍聖向天明的弟子。」

  無量瞪他一眼,冷笑說道:「這個盡人畢知,何須你說?」只差「廢話」二字沒罵出來。

  不波道:「哦,他還有別的身份?」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2:09:18     標題: 第十八回 生死茫茫如夢幻 恩仇了了隱江湖 (3)

  無量長老說道:「他的姨父是從前的綠林盟主西門牧,他的父親東方曉雖然沒有落草為寇,卻也是常常去幫西門牧的忙的,其實也等於是個強盜頭子了。東方亮有這樣的家世,他還能夠是個好人嗎?他學會了武當劍法,豈非助紂為虐?我說你結交匪人,吃裡爬外,有說錯你嗎?」

  賓客的秦嶺雲也是黑道出身的,聞育立即抗辯:「強盜也有好壞之分,豈能一概而論。依我看來,西門牧也是個盜亦有道的人,他的人品不見得就比你差了!」

  無量長老氣得長鬚翹起,喝道:「你,你,你竟然敢把我和盜魁相比!」

  無名真人忙調解道:「請大家都莫節外生枝,還是言歸正傳吧。」

  耿玉京道:「西門牧是好是壞,似乎大可不必討論。但即使東方亮的姨父是個強盜頭子,和他又有什麼關係?只要他不是壞人就行了。倘若按照你的說法,父親犯了罪,兒子也該拉去坐牢了?」

  不波高讚道:「高論,高論。玉京師侄,想不到你年紀輕輕,見解倒是不凡!」

  無量長老道:「俗語云:有其父必有其子,這句話雖然也有例外,但你們怎能擔保東方亮將來不是壞強盜?」他接連受到反駁,用辭已經斟酌許多,沒忘記在「強盜」之前加多一個「壞」字。

  耿玉京道:「那是將來的事情,至少他現在還不是。」

  無量長老道:「但你可別忘記,他的劍法有一部份是從你這裡偷來的,要是他用以為惡,追源禍始,武當派又將如何交代?如果那時你已經做了掌門人的話!」

  耿玉京毅然說道:「如果東方亮當真變得那樣壞的話,我誓必以師祖所傳的劍法除他!除他不了,我就自刎以謝師祖!」此言一出,全場肅然。

  無名真人說道:「玉京立此重誓,無量師兄,你的顧慮也當消除了吧?說老實話,向天明師徒為了替他們的師祖玄貞子爭一口氣,總想把我們武當派比下去,我對他們當然也是殊無好感的。但好在這個歷時三代的過節,今日亦已解開了。即使東方亮以後還可能要與我們爭勝,但最少到今天為止,尚未聞有何惡行,玉京和他做朋友,似乎不能說是結交匪人;而且玉京縱然與東方亮結交,但東方亮的師父也是給他擊敗的,『吃裡爬外』這個罪名,似乎更加不能加在他的身上!」這番話等於作了結論,把無量長老強加於耿王京身上的罪名全推翻了。

  無量長老羞成怒,說道:「你現在還未讓位,身份仍是掌門,是掌門人就該按照門規秉公辦理,你卻似乎太過偏袒玉京!即使那兩個罪名不能成立,他把本門劍法的奧秘洩漏給外人,總是犯了戒條!」

  無名真人道:「本派似乎並無禁止弟子與別派的人彼此觀摩,互相印證。玉京已說清楚,他與東方亮只是比劍拆招,並無私相授受之事!」

  無量長老道:「雖無明文規定,但這是千百年來武林公認的規矩!」

  本無大師忽道:「可否容老袖說幾句話?」

  他要說話,誰敢不依,無量說道:「當然可以。」無名說道:「請大師指教。」

  本無大師道:「指教不敢,我只是想請問各位,有哪一個門派的武功,只是由最初開創這個門派的祖師一個人想出來的?從來沒有吸收過別派武學的精華,也從來沒有受過別派的影響?」

  這次前來武當山參加無相真人葬禮的客人,幾乎可以說已是包念了各派的精英在內,誰都不敢說個「否」字。

  本無大師續道:「別的門派老衲不知,即以老衲的少林派而論,少林武功源自天竺,天下皆知。但經過了一千多年的變化,少林寺的源自天竺的武功已是與中士武功合而為一,分不出哪招是天竺的,哪一招是中土的了。不過,少林寺的武學仍然可以說是和天竺那爛陀寺的武學同源異流。」

  這也是盡人皆知的事實,有人便道:「唯其貴派善於採納眾家之長,才能為武學放一異彩,大師之言,令我頓開茅塞。」

  還有一個聽得更加心悅誠服的乃是不波,只見他如癡如呆,忽地自言自語道:「博采眾長,方有大成。有道理,有道理,大有道理!怪不得少林派的武功天下第一了!」

  少林武當,素有心病,近年雖已逐漸化解,尚未完全消除,無量聽得不波如此推崇少林,心裡老大不舒服,可也不便當面說他長別人的志氣,滅自己的威風。

  本無大師微笑道:「這可不敢當,貴派的武功就有許多是勝過我們少林寺的。嗯,貴派的創派祖師張真人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他在少林寺做小和尚的時候,只不過學了一套,羅漢拳,後來離開本寺,雲遊天下,見聞日博,最後觀龜蛇二山山勢,妙悟通玄,遂創太極十三勢,而成一代宗師。老衲不打謊語,古往今來的武學宗師數得出的雖然還有幾位。老衲最佩服的卻還是貴派的張真人!」

  這話等於說武當派的武功也是得自少林,如果連與別派觀摩都不准許的話,哪還有今日的武當派?這話也只有本無大師敢說。不過他口口聲聲推崇張真人,武當派的弟子也都心裡舒服了。

  不波聽得搖頭晃腦,忍不住又再插嘴:「是啊,玉京與東方亮拆招,即使讓他偷學了幾招,還是我們得益更多。招數是死的,領悟才最緊要。比如說同樣是從太極劍中變化出來,玉京師侄不就比東方亮的師父更勝一等嗎?」

  巴山劍客過鐵錚大聲嚷道:「不是一籌,而是兩籌,三籌!」

  本無大師緩緩說道:「所以即使是千百年來的慣例,也不見得一定是合理的。武林中人固於門戶之見,無異故步自封。古語有云,有容乃大。老袖願與各位共勉!」

  話說完了,許多門派的首腦人物,都點頭稱是。

  無名真人道:「多謝大師指教,無量長老,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形勢已成一面倒,無量還能說些什麼,唯有心中苦笑了。

  無名真人道:「大家沒別的話說,那就讓我們回到正題吧。我決意把掌門之位讓給玉京,至於怎樣……」

  就在此刻,忽地就有人叫道:「且慢!」

  一個弓著腰的老道人走了出來,武當派弟子一看,全都呆了!

  「咦,他,他不就是紫霄宮那個聾啞道人嗎?怎麼忽然會說話了?」呆了一陣後,有人嚷了出來。

  還有人說道:「他服侍了已故掌門真人三十多年,想不到竟是裝聾作啞!」

  「裝聾作啞,不知是何居心!」說這話的是牟一羽。

  「聾啞道人」冷冷說道:「不知武當派的戒律,有哪一條是禁止裝聾作啞的?」

  無量長老道:「晤,這倒好像沒有。」

  無名真人情知這場衝突已是不可避免,便道:「好,你說下去。」

  「聾啞道人」一個字一個字地吐了出來:「不管如何,你現在還是武當派的掌門人。我要請你先行清理門戶,然後才談得到傳給哪一個!」

  此言一出,頓時全場嘩然。事情可是越來越奇怪了。「清理門戶」,那更不直指耿王京是叛徒了?因為倘若是說別個,那就不會跟「傳位」聯在一起說的。

  「咄,清理門戶,這可是不能亂說的!聾啞師伯,你又聾又啞,能夠知道什麼?」說這話的人是帶有幾分傻氣的不波。聾啞道人已經開口說話,他還是按照叫慣的稱呼,叫他聾啞師伯。

  無色較為精明,雙眉一豎,說道:「本門戒律,雖沒禁人裝聾作啞,但你指控是有關清理門戶的大事,我們必須先問你一個明白,你在武當山隱瞞身份三十多年,絕對不會是沒有目的,你得給我們一個合理的解釋!」

  「聾啞道人」道:「否則,你就要說我居心叵測了,是不是?」

  無色厲聲道:「不錯,正是這樣!」

  「聾啞道人」道:「合理的解釋,不是早已有事實擺在你的眼前了?」

  無色道:「什麼事實?」

  「聾啞道人」道:「我服侍了無相真人幾十年,若然我是一個壞蛋,真人豈能在幾十年當中,毫無覺察,還敢留我在他身邊?」

  他抬出了武當派弟子最尊敬的已故掌門,武當派弟子,即還有疑心,卻也不敢作聲了。

  無色道:「君子可欺以其方,無相真人忠厚老實,被你矇混過去,那也並不稀奇。」

  幾個武當派大弟子同聲說道:「是呀,你不但裝聾作啞,而且是隱瞞原來的身份和武功,即使我們不追究你因何裝聾作啞,你也應該還給我們一個道理!為什麼你甘願跑到武當山來作個燒茶掃地的道人?」

  「聾啞道人」突然一挺胸膛,昂頭說道:「我當然是有原因的,但卻似乎不必和你們說。」他一挺胸膛,登時判若兩人。委瑣的模樣消失了。雖然仍是白髮滿頭,卻已精神奕奕。

  有幾個上了年紀的武林前輩吃了一驚,不約而同的齊聲叫道:「你,你不是三十年前小五義中排行第二的王晦聞大俠麼?」

  王晦聞道:「大俠不敢當,我確是小五義中的老二。」

  「小五義」當年都有俠名,雖然後來老四西門牧和老五東方曉入了黑道,卻並不影響其他三人的聲譽。其他三人(七星劍客郭東來、慧可大師和王晦聞)又都是先後突然在江湖消失蹤跡的。知道他們過去的人,不覺都是想道:「看來王晦聞之遁入武當山道觀,和慧可的遁入少林寺做燒火和尚都是同一原因。可能是為了躲避仇家,也可能是避免給西門牧連累。」武林異人埋名隱姓之事,在所常有,他們震於王晦聞以前的俠名,不覺也就相信他了。

  王晦聞繼續說道:「我在無相真人身邊三十多年,雖然原來不是武當派,也算得是武當派了。我感他知遇之思,無以為報。當然要維護武當門戶。難道你們還把我當作外人不成?」

  無量長老咳了一聲,說道:「以他的身份以及他和本派的淵源,我們似乎應該讓他說話。」

  王晦聞道:「實不相瞞,我曾受無相上人臨終之囑,要我特別留意一個人。這個人是他最賞識的本門弟子,也是他刻意栽培,準備付託以重任的人。但因此人有個不可告人的秘密,要是給別人捏在手裡,他也很可能在別人的威脅利誘之下,走上歧途,如今我已經發現了那人的可疑之處……」

  有人問道:「可疑什麼?」

  王晦聞道:「欺師滅祖,甚至禍害本門!」

  這可是極其嚴重的罪名,武當派一眾弟子都是面面相覷,驚疑不已!

  倘若細心去想王晦聞剛才說的那一段話,當可想到,他說的「那個人」,當然是以耿玉京的嫌疑最大,但也有可能是指無名真人的。不過誰也不敢懷疑無名真人,於是就有人說道:「開門見山吧,你說的這個人是不是藍玉京?」

  王晦聞道:「你說對了三分之二。名字對,姓不對,他姓耿,不是藍!」

  「怎麼,他不是那個菜農藍靠山的兒子嗎?」好幾個武當派弟子同聲發問!

  王晦聞搖了搖頭,說道:「不,他是耿京士的兒子!」

  耿玉京亢聲道:「不錯我的爹爹是耿京土,那又怎樣?」

  無量長老歎了口氣,說道:「真沒想到,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竟然是耿京士的兒子!」

  無量長老這一歎氣,頓時就有許多人想來了。須知耿京士是背著「滿洲好細」的嫌疑死在他師兄戈振軍(即後來的不歧)的劍下的,這件事雖然秘不外傳,但武當派的弟子已有很多知道。尤其是「不」字輩的弟子。

  無量長老裝作憐憫的神態,目光投向耿玉京,歎了一聲,說道:「你現在還未知道嗎,唉,我本來不想說出來的,但事到如今,不想說也不能不說了,你的生身之父耿京土,乃是滿洲奸細!」

  耿玉京怒氣填胸,大叫道:「胡說,我爹爹不是好細!」

  本來斥責長老「胡說」,乃是犯了「大不敬」之罪的。但無量長者卻作出一副寬容大量,不予追究的樣子,說道:「兒子維護父親,乃是人之常情,不怪你。但你必須拿出證據,你怎麼知道你的爹爹不是好細?」

  耿玉京卻是無法說得明白,只能太叫大嚷:「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王晦聞忽道:「這裡有一封信,請幾位長老看看。」

  無量長老接了過來,看了一看,不作聲交給無色,無色看了,臉上稍有疑惑神色,轉交給新近升任長老的不波。

  不波一看,說道:「沒什麼呀,不過是耿京士的一個朋友,寫給他的一封普通書信。」

  王晦聞冷冷說道:「普通書信,你看清楚沒有?」

  不波道:「朋友報告近況的書信,有什麼特別?」

  王晦聞道:「上面有他朋友的署名。你讀出來聽聽。」

  不波仔細一看,說道:「霍卜托,晤,這名字倒是有點特別,好像不是漢人的名字。」

  王晦聞大聲道:「霍卜托是什麼人,有誰知道嗎?」

  有個來自關外的武師說道:「多年之前,這個人好像曾經做過滿洲可汗努爾哈赤的衛士。」

  王晦聞道:「他是不是也曾在一個叫做烏鯊鎮的地方住過?」

  那武師道:「好像是的,不過那時聽說他是隱瞞身份,在一間魚行充當買手。」

  另一個來自關外的牧場場主說道:「據我所知那間魚行,其實也是努爾哈赤的手下開的,不過,這大約是將近二十手前的事了,那時努爾哈赤還只是一個部落的酋長。」

  王晦聞道:「這間魚行如今還在那裡嗎?」

  那場主道:「好像還在。老闆也還是從前那個老闆。」王晦聞道:「十八年前,亦即是耿京士從關外南歸那年,本派住在金陵的俗家弟子丁雲鶴打聽到一個消息」耿京士身上有一封滿洲奸細給他的密封,他本來想去追查耿京士,奪取這封密函的。但未出金陵,他就莫名其妙的被人害死了。他被害之後,他的家屬也曾來過武當山向無相上人稟報此事,兩位長老可還記得?」

  無色不答,無量長老則在說道:「不錯,是有此事。那個滿洲奸細,敢情就是這個霍卜托了。」

  不波吃了一驚,說道:「這麼說,倒真的不能算是普通書信了,那個霍卜托是說他已在金陵當了官,叫耿京士去與他相會的!」

  王晦聞厲聲道:「耿京士和霍卜托的交情如此密切,你們說是不是也有奸細嫌疑?」

  無量長老道:「你說得不錯,當年我們就是從丁雲鶴家屬的口中得知此事之後,開始懷疑耿京士是好細的。」

  他們一唱一和,把耿王京氣得怒火欲燃,但他也可真是難以替父親分辨。要知霍卜托的確是有兩重身份,而他也是曾在金陵見過霍卜托的。莫說他不能洩漏郭璞這一特殊身份的秘密,即使說了出來,又有誰人相信他明裡是「滿洲好細」,暗裡卻是「反奸細」呢?

  無色冷冷說道:「這封信怎的會落在你的手上?」

  王晦聞道:「我雖然身在武當山,江湖上可還有些朋友。」言下之意,這封信是他的朋友幫他取得的,他可不願意把詳情說給無色知道。

  若是換了別人,無色還可能釘住不放,但王晦聞一來是早有俠名,二來又是服侍了無相真人三十多年的人,他可不便太過表示懷疑,和他糾纏下去了。

  不過,無色還是說道:「姑不論耿京土是否好細,和他的兒子有何相干。耿京土喪命那天.他的兒子才剛出生呢!」

  王晦聞轉向耿玉京道:「你曾經到過關外的烏鯊鎮,是也不是?」

  耿王京道:「不錯,我去那個地方,為的是正是要替我屈死的爹爹辯誣。」

  王晦聞道:「可是,你又找不到替你爹辯誣的實據,而那個地方,和你爹爹當年有關係的人也仍然還在那裡!」用不著畫蛇添足,誰也聽得出來,顯然是指控耿玉京子承父志,最少亦有了充當滿洲好細的嫌疑了。

  耿玉京氣憤填胸,衝口而出:「誰是奸細,我總會找到證據的!」

  王晦聞冷笑道:「但不是現在,是麼?」

  無量長老道:「你這樣說,是不是現在你已經找到了有關什麼人的證據?」

  王晦聞忽地歎了口氣,說道:「我真不想說,可又不能不說。」

  王晦聞眼睛潮濕,臉上那副神情就好像自己死了兒子一般,說道:「大家都知道,玉京這孩子是我看著他長大的,他聰敏好學,身世又是那樣堪悲,我對他的愛惜,決不在任何人之下。無相真人生前最擔心的就是在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秘密之後,受人操縱,誤入歧途。唉,沒想到昔日的擔憂,已成了今天的事實,他老人家若是地下有知,他的心情必定是和我此際的心情一樣難過!但為了武當一派的榮辱存亡,為了無相真人臨終的囑托,我不想說也只能說了!」

  無相真人是否真的在臨終之際對他有那許多「囑托」,死無對證,誰也不知,但他以往對耿玉京的愛惜,卻確是有目共睹,人所皆知。武當派弟子不覺都是想道:「他說得這樣悲痛,恐怕不會是誣陷玉京的了。」

  無名真人注意的則是那段話中的「受人操縱」四字,心中明白,這是王晦聞在迫他攤牌。倘若自己不按照他的意思辦事,他的矛頭就一定會指到自己身上。

  倘若耿玉京不是早已識破他的本來面目,此際只怕也會受他的說話感動。「哼,他的武功未必是天下第一,但演戲的本事卻一定沒有第二個能比得上他!」此際,耿玉京除了心中冷笑之外,就只有一個疑問了:「無相真人真的是給他騙了一生嗎?是不是他老人家在自知死期將至之前,忽然發現這個眼待了他三十多年的『聾啞道人』有點什麼不對,甚至說不定有可能加害於我,這才要我立即下山呢?」他對師祖在逝世前一日,要他下山的原因,過去只是懷疑到義父不歧頭上,因為不歧將似是而非的劍法教給他,師祖是早有所知的。但現在,他卻不能不懷疑到這個偽裝「聾啞道人」的王晦聞身上了。

  他一副心神不屬的樣子,給憨直的不波瞧在眼裡,不波亦是不覺對他起了疑心:「莫非這孩子當真是犯了大錯。」於是便即說道:「聾啞師叔,呀,對不住,我這樣稱呼慣了,一時改不過來。聽你口氣,敢情你已經拿到了耿玉京背叛本門的真憑實據,茲事體大,那就趕快說出來吧!」

  王晦聞道:「好,那就請你們穿許我首先請出人證。」

  不波道:「人證是誰?」

  王晦聞道:「既是他的師父,又是他的義父的不歧長老!」

  不波呆了一呆,說道:「不歧因操榮過度,已經病倒了。你剛才沒聽見掌門人說嗎?」

  王晦聞道:「不歧內功深厚,即使操勞成疾,病倒不能起床,總還能夠說話吧?」

  不波道:「要是連話都說不出來,那已是奄奄一息了。照理不會這樣沉重的。」

  王晦聞道:「對呀,那麼即使他不能起床,咱們也可以抬他出來!」

  不波道:「好,那就讓我去把他背出來吧。反正他就住在這墓園裡,也費不了多少工天。」

  王晦聞道:「不應該你去!」

  不波道:「哦,你的意思是……」

  王晦聞道:「我說應該由耿王京去,第一,他是不歧的義子;第二,不歧是本案最重要的證人,但說句老實話,我也不知他的證供將會說些什麼,假如他的證供是對耿玉京有利的話,那麼耿玉京就可以洗脫罪嫌,也可以名正言順的做後一任的掌門人了。這個大好消息,也該讓他的義父兼師父的不歧在場聽到,一同高興呀!你說是不是?」

  他這麼說,別人一聽,就知他說的乃是「反話」,心中都想:「他必定是有把握,料準了不歧的證供對他有利,對耿玉京不利,才要要求不歧來作人證。」

  只有憨直的不波,才以為他說的是真心話,當下搔了搔頭,便即說道:「對,你說得很有道理。我真糊塗,這一層倒是沒有想到。」

  王晦聞冷冷地看著耿玉京,冷冷說道:「大家都認為應該由你去請你的義父出來,你怎麼還不去呀?」

  耿玉京的容忍已經超過了最大限度,突然就像火山爆發,倏地拔劍出鞘,喝道:「我的義父已經給你害死了,你這老賊,我要你的命!」也不知哪裡來的氣力,一掠數丈,劍挾勁風,朝著王晦聞疾刺過去。

  在武當派中,是只有無名真人和牟一羽這兩父子是知道不歧已死的,其他的人忽然從耿王京口中聽到這個驚人消息,不覺都是呆了。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耿玉京的劍尖上吐出碧瑩瑩的寒光,已是刺到了王晦聞身上!

  無色喝道:「不可!」只見耿玉京已是咕咚一聲,倒在地上。

  王晦聞一展抱袖,歎口氣道:「枉我疼了這孩子十幾年,呀,想不到他真的是要把我置之死地。呀,但我可不能與他一般見識。他只是自己暈過去的,你們用不著擔心。」

  站在他附近的人都看得清楚,他的衣袖上有七個小孔,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狀。

  這招北斗七星正是武當派的絕招之一,是無相真人揉合了連環奪命劍法所創的一招,奇正相生,剛柔並濟,武當門下,精於此招者只有無色一人。但無色見了耿玉京的這招,亦是驚喜交集,自愧不如,但也正因為如此,武當派一眾弟子也都覺得王晦聞所言不假,耿玉京出此一招,的確是存心要把他置於死地了。

  紛亂稍定,無色已經把耿王京扶了起來。耿玉京雙目緊閉,還沒醒來。

  不波道:「玉京師侄已經不省人事,這,這怎麼辦?」

  無名真人道:「我也沒想到事情會有這樣的變化,繼任掌門的人選,只好暫擱下,押後再談吧。」

  王晦聞一聲冷笑,說道:「他雖然暈倒,事情可還得弄個水落石出!」

  無名真人道:「你的意思是……」

  王晦聞道:「不歧究竟是死了沒有!這件事首先就得弄個清楚!」

  不波道:「是啊!我們應該要弄個清楚的。」

  話音方落,只見兩個道士已經把死了的不歧抬出來了。這兩個道土是無量長老的三弟子不破和四個弟子不弱。

  王晦聞哼了一聲,說道:「你們看看,不歧是怎樣死的?總會有人看得出來吧?」

  無量長老道:「他的眉心隱隱有股青氣,咦,他好像是中了青蜂針之毒死的!」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2:09:45     標題: 第十八回 生死茫茫如夢幻 恩仇了了隱江湖 (4)

  無量長老道:「泉先生,請你看看。」

  泉如鏡是精通藥物之學的大名家,對各種各類的喂毒暗器也是見聞極廣。一看之下,不由得變了顏色,說道:「不錯,是青蜂針!」

  青蜂針是常五娘的獨門暗器,登時就有許多武當派的弟子罵了出來:「又是這個妖婦!」其中尤以不悔師太對她最為痛恨,切齒罵道:「這妖婦曾用青蜂針害了我們的不戒師兄,昨日以曾在這裡用青峰針把連橫殺了滅口,沒想到她還敢匿藏山上,如今又用青蜂針害了不歧長老。哼,要是讓我抓著她,我非把她碎屍萬段不可!」

  王晦聞冷冷說道:「害死不歧的人,未必就是這個妖婦!」

  不悔道:「難道你以為是玉京這孩子不成?」

  無量長老的弟子不破說道:「哦,我想起一件事情來了,去年這個妖婦曾經上武當山,到過藍靠山家裡,要把玉京搶去的麼?不悔師姐,那天你好像正是……」

  不悔性情甚急,立即便道:「不錯,那天正是我碰上那個妖婦,玉京那時已經下山,她正在威脅玉京的姐姐,亦即是我的記名弟子藍水靈,是我把這妖婦趕走的,但我也中了這妖婦的毒針,幾乎送了性命。」

  不破道:「好像聽說常五娘是要玉京做她的乾兒子?」

  不悔道:「這是那妖婦的癡心妄想,玉京怎麼認她做乾娘?」

  不破道:「但不管怎樣,那妖婦總是和玉京有點什麼關係的了,否則她為什麼不搶別人,只是要搶玉京?」

  不悔師太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以為是玉京和這妖婦串通了來謀害他的義父的嗎?我相信玉京決不會這樣!」

  不破故意不再說話,只是冷笑。

  王晦聞淡淡說道:「不悔師太,這可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不歧分明是給青蜂針毒死的,為什麼耿玉京卻要隱瞞事實,說他的義父只是患病不能起床呢?而且在後來真相大白之時,他還要反誣是我呢?誰也知道青蜂針是常五娘的獨門暗器,我可是從來不用暗器的,事實擺在眼前,要不是他包庇常五娘,就是他從常五娘手中借來的青蜂針!」

  他這番話說得無懈可擊,不悔師太低下了頭,不再言語,暗自想道:「莫非這孩子在知道自己的身世隱秘之後,被奸人挑撥,做了傻事?」

  她只是在心裡這樣想,憨直的不波可從口裡說出來了:「我本來不相信玉京這孩子會變得那樣壞的,唉,但現在,我縱然不敢相信也不能不信了,無色師叔、不悔師姐,依我說,你們也不應太過維護這孩子了,還是向掌門真人求情,念在他是一心要報殺父之仇,以至不明事理,鑄成此一大錯吧。」

  不悔沒有說話,無色則在皺著眉頭說道:「我看內中恐怕還有蹊蹺,須得待玉京醒過來後,再加審訊,方能定罪。」

  不波道:「事實都已擺出來了,還用得著再問他麼?聾啞師伯說得有理,若不是他干……」

  無色截斷他的話道:「他的話我已經聽得很清楚,無須你再複述。」

  不波道:「那麼,請問你認為他說得有沒道理?」

  無色道:「我不知道,因為我還需要更多的證據才能判斷。目前我只是覺得事有蹊蹺!」

  無色的人緣本來甚好,但此際由於武當派的一眾弟子,幾乎都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和不波所想的那樣,認定了耿玉京是因要根父仇而犯下罪行。因此他們對無色的態度,不覺也就起了反感,紛紛叫嚷了。

  「不歧長老將他教養成材,既是義父,又兼師父,對他可說恩重如山,他的生身之父,卻是罪有應得,即使當年確是不歧長老殺了他父親,他也不該下此毒手!」

  「只報父仇也還罷了,可別忘了,他還有私通滿洲好細嫌疑!」

  「對,縱然奸細的嫌疑未能確定,他和妖婦常五娘勾結的事實,已是鐵證如山。這件事也非嚴加追究不可!」

  不波叫道:「大家靜靜,依我說還是請掌門對他從寬發落的好,他畢竟是個難得的人材,年少糊塗,這個,這個……」

  無名真人咳了一聲,說道:「如果他當真是犯了王晦聞所指責的那些罪行,那就決不能寬恕!」

  眾人都以為耿玉京的罪名是難以辯解了,有的出於「憐才」之念,還不禁為他惋惜,只盼無名真人發落從輕,想不到卻有人出來給耿玉京說話,而且這人,竟然是無量長老。

  無量長老道:「不波師侄說得不錯,玉京年紀輕輕,似乎不可能做得這樣老練,而且是同時進行幾件事情!」

  不波一聽得有人幫腔,幫腔的人還是本派的首席長老,不由得登時得意起來,說道:「是呀,他跑到關外私通滿洲,一回來又和那妖婦勾結上了,而他只不過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如果他這兩個罪名成立,那就當具有點不可思議了!」

  王晦聞道:「罪名是洗不掉的,只不過……」

  不波道:「不過什麼?」

  王晦聞道:「只不過在他的背後,還有人指使他罷了!」

  無量長老歎道:「這一層我早就想到了,只憑他一人是做不出這許多壞事的,他背後那個人才是主謀,他最多只是幫兇而已!」

  不波雖然希望能夠幫耿玉京減輕罪名,但聽見這樣的話,卻是他始料之所不不及,不禁大為發駭,叫起來道:「聽你們的口氣地背後的那個人,應該是在本派中地位比他更高的人了?」

  王晦聞道:「根本不能相提並論,那個人的地位不但比他高,比你也要高出許多!」

  不波已經是長老的身份,地位比他還要高出許多的人還有何人?

  這剎那間,武當派的弟子人人心中顫慄,可也不敢把自己已經想到了的那個人是誰說出來。

  不波粗中有細,故意說道:「聽說玉京去年下山,是奉已故的掌門真人之命。」

  王晦聞道:「是你親耳聽得無相真人對你這樣說的麼?」

  不波道:「沒有。」他本來想說是從無名真人口中聽來的,但結果還是不敢說。

  王晦聞道:「既然沒有,那麼他就未必是奉無相真人之命了,尤其他後來之遠赴關外,更加可以斷定,絕對不是無相真人之命。」

  不波道:「但那個人當時想必已在武當山上。」

  王晦聞道:「當然是的,否則怎會給他命令?」話已經是說得再清楚也沒有了,耿玉京下山那天正是無名真人上山那天。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無名真人身上。

  無名真人神色不變,說道:「如此說來,你是知道那人是誰的了?」

  王晦聞道:「不錯!」

  無名真人道:「那為什麼不說出來?」

  王晦聞道:「一來此事牽連太大;二來,那個人好歹也是一號人物,要是他能懸崖勒馬,肯聽善言,而且確有事實表現的話,我也不想令他身敗名裂。」弦外之音,不啻是對無名真人的警告:你若不乖乖聽我的話去做,我就要你身敗名裂了!

  無名真人道:「我也希望那人能夠懸崖勒馬,但一個人從好變壞容易,從壞變好可難得多,我們也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空想上。而且還是看是什麼事情。」頓了一頓,面向王晦聞問道:「你說耿玉京背後有人主謀,謀的什麼?」

  王晦聞道:「把武當派操縱在他們手裡!」

  無名真人道:「你說的『他們』亦即是一班奸人了,對嗎?」

  王晦聞道:「不錯!所以……」

  無名真人接下去道:「所以若任他們好謀得逞,就是武當派毀滅之時!」

  王晦聞冷冷說道:「正是這樣!」

  兩人針鋒相對,此時即使腦筋最愚鈍的人,也聽得出王晦聞的矛頭是指向無名真人的了。無名真人要耿玉京接替他的掌門之任,而耿王京又是有「好細」嫌疑的,這不正是和王晦聞所說的那樣,是要操縱武當嗎?

  無名真人仍然不變神色,但說話則已加重了威嚴:「既是關係本派興亡的大事,那就決不能徇情了!我現在還是代掌門人的身份,我命令你說出來!」

  無色插口道:「不過,可必須拿得出真任實據才行!」他是唯恐王晦聞倚仗他和無相真人的關係,假傳聖旨,信口雌黃。

  王晦聞道:「掌門真人,可否讓我請出一個最重要的人證!」

  無名真人早已知道他要請的是誰,但是說道:「當然可以,證人是誰?」

  王晦聞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常五娘!」

  此言一出,全場騷動,武當弟子紛紛問道:「這妖婦還在山上嗎?」「她是本派仇人,又怎肯前來為你作證?」

  王晦聞道:「她已經被我活活擒拿了!」

  這個驚人的消息登時令得場中鼎沸,武當派的弟子更是紛紛叫嚷,要王晦聞把這妖婦馬上揪出來。

  王晦聞作了個雙掌虛按的手勢,壓下了眾人嘈吵的聲音,這才緩緩說道:「不過大家可得答應饒她一命,否則她橫直都是一死,她就不肯出來作證了。」

  眾人都在考慮此舉的得失,一時間誰也沒有作聲。

  無色長老道:「這妖婦想必都已對你招供了?」

  王晦聞道:「不錯,但與其由我轉述,不如由她親口來對大家說個明白。」

  不波道:「但咱們卻要饒這妖婦一命。這算盤我也不知是否上算?既然她已招供,不如,就、就……」他話猶末了,就給眾人的噓聲打斷了。要知大多數人的心理都是喜歡看熱鬧的,要是不讓常五娘露面,他們又怎能滿足?

  王晦聞搖了搖頭,面向無色長老,說道:「還是讓常五娘親口作供的好,否則,只怕有人會懷疑是我編出來的。」此話當然是針對無色剛才要他拿出真憑實據的那句話說的。

  無色哼了一聲,說道:「這妖婦之言,豈能盡信?」

  王晦聞道:「我們要她出來作證,當然不是只聽她一個人說。是要她和耿玉京背後的那個人對質,在他們的對質當中,大家也總可以明白幾分真相,聽得出她說的哪一點是真,哪一點是假。」

  不波手搔搔頭皮,說道:「晤,這話倒也說得有理。」

  不悔師太毅然說道:「要是從那妖婦口中,果然能夠證實誰是本派的內奸,我願意饒那妖婦一命!」

  不悔師太和常五娘仇恨最深,她都這樣說了,眾人自無異議。

  無名真人道:「好,這就請你把常五娘叫出來吧!」

  王晦聞道:「我把她關在對面山坡的一個洞中,鎖在一個鐵箱裡面,請掌門真人差遣兩名弟子將那鐵箱抬來就是。」

  無名真人道:「好,你做事倒是十分周密。」不波第一個自告奮勇,和無量長老的弟子去抬那個鐵箱。

  那山洞距離墓園不遠,不需多久,鐵箱就抬到了無名真人的面前。

  這個鐵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武當派的弟子更是情不自禁地擠上前去,每一個人都抱著又是好奇,又是興奮的心情,等待著這鐵箱的打開,等待著一場壓軸好戲的上演。

  連無名真人的心頭都在卜卜地跳,雖然這一場「好戲」早已在他預料之中,而他亦已想好了對策。但誰知道戲中的角色不會臨時變卦,放棄登台。

  王晦聞在這齣戲中的身份,本來應該可算是導演的,亦即是說,一切都在他的策劃之下進行,他是用不著猜測這齣戲將會怎樣演出的。但此際,他也好像旁人一樣,掩飾不了那份緊張的心情,而且多了幾分詫異。

  因為人場的少了一個人。本來在他的預計之中,應該還有一個人,跟著抬鐵箱的不波和不破,作為「押解」的身份入場的。

  「這本來是他出頭露面的機會,我好意安排這個差事給他,準備事成之後提拔他的。他怎的卻躲起來了?哼,看來他恐怕是由於患得患失,恐怕我鬥不過牟滄浪,而臨時變卦,做了縮頭烏龜吧?他不識抬舉,那也由他去吧!」王晦聞心想。

  雖然還未開幕,就走了一個角色。但走的不過是個無關輕重的角色。沒有他,戲一樣可以演下去。是以王晦聞心裡雖然有點不大高興,卻也並不怎樣在意。

  不波道:「稟掌門真人,那妖婦已經抬來了。」

  無名真人道:「好,把箱子打開!」

  王晦聞掏出鎖匙,不破接過,便去開鎖。也不知是由於那古老的大鐵鎖難開,還是由於他的心情太過緊張的緣故,他的手指不自覺地顫抖起來,好半晌還未能開得那把鐵鎖。

  不波等得不耐煩,一手抓著那把鐵鎖,用力一扭,說道:「毀壞一把鎖算不了什麼,聾啞師伯,想必你也不至於怪我吧!」用力過猛,鐵鎖連鐵鏈都給他扯斷。他揭開箱蓋,一把就揪出箱中人,摔在地上。

  摔得敢情很重,那人「哇」的一聲叫了出來。

  這一下,登時令得幾百對眼睛都好像發了傻了!

  哪裡是什麼常五娘,這個人竟然是個老道土,而且是每個武當派弟子都認識的老道土!

  不波道:「咦,不妄師兄,你不在紫霄宮,怎的躲到這個箱子來了?」

  原來這個道人,乃是紫霄宮的管事,道號不妄,年紀比不波還大一些,在紫霄官任「管事」之職,也差不多有了三十年了。他的武功平平,但為人老實,而且甚有事務才能,因此頗得無相真人信任。在王晦聞偽裝聾啞道人、執投於緊霄宮這一段期間,他正是王晦聞的「頂頭上司」。

  無量長老也急了,喝道:「看看箱子裡還有沒有人?」

  不波顫聲道:「沒,沒有!」

  無名真人和王晦聞同聲喝道:「不妄,這是怎麼回事?」

  不妄已經站了起來,把眼睛望向王晦聞,似乎是驚魂未定,並且害怕他責怪的模樣,直打哆唆,說道:「不是我看守不力,是。是我不能抗拒……」

  他這麼一說,大家當然也都明白,原來他是奉了王晦聞之命,看守常五娘的。不過他們二人的地位,此時卻恰好顛倒過來。他這一副惶恐的神氣,就好像王晦聞是他的「頂頭上司」一樣。

  他在「不」字輩弟子中年紀最大,地位卻是最低。固此武當派的弟子一向都不重視他,他有沒有來參加葬禮,也沒人注意。此際聽了他和王晦聞的對答,這才今得大家對他「刮目相看」。心俱是想道:「原來他是早就知道了聾啞道人的身份的!」「

  王晦聞此時亦已無須隱瞞與他的關係了,便即喝道:「我是怎樣吩咐你的,即使你無力抗拒,一生見人,他也該即呼救呀!」

  這倒不是王晦聞疏於防範,一來因為那個山洞外人很難發現;二來他也給了幾種極其厲害的暗器給不妄對付敵人;三來山洞和墓園的距離又是如此之近,只要不妄一出聲,他和無量老長馬上就可趕去。

  不妄臉上露出一副茫然的神氣,說道:「我,我不知道……」

  王晦聞道:「你不知道什麼?……」

  不妄道:「不知道是不是你?」

  這話是什麼意思,眾人都是莫名其妙。但王晦聞的面色已是變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人聲長笑,跟著說道:「不用著急,我已經替你把證人請來了!」

  聲到人到,眾人盡都驚愕。這是一個誰也想不到的人,但卻是在武林中地位極高的人物!

  巴山劍客過鐵錚「啊呀」一聲叫了起來:「你不是郭大俠嗎?沒想到今天在這裡見得著你,這許多年你躲到哪裡去了?」

  少林寺的達摩院長老本無大師也與此人合什作禮,說道:「我還記得那年郭大俠前來少林寺與貧僧談禪論劍,別來恐怕已經有三十年了吧?」

  那人笑道:「三十二年了。」

  參加葬禮的賓客和武當派一眾弟子,認識這個人的雖然只是寥寥幾個,但一聽得過鐵錚的本無大師稱他為「郭大俠」,幾乎每個人都知道他是誰了。原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當年名列「小五義」之首,大名鼎鼎的七星劍客郭東來。他也是在「小五義」中最先失蹤的一個,跟著才是王晦聞與慧可相繼失蹤,「小五義」因此風流雲散。他們的失蹤在江湖上成了三十年來的未解之謎,誰也沒有想到他們會在同一天在武當山上露面。

  郭東來若只是「空手」前來,已經令人驚異了,他還是背著一個皮袋來的。這個皮袋又長又大,他身高六尺,背著的這個皮袋幾呼碰到地面。和過鐵錚一起搶上前迎接他的還有一個老武師秦嶺雲,秦嶺雲是口沒遮攔的性格,好奇心起,不覺就問他道:「郭大俠,你這皮袋裝的什麼?」

  郭東來微笑道:「別心急,待會兒自然會讓你知道。」說話之間,他已經來到了無相真人的墓前,這才把皮袋放下來,在墓穴前行跪拜之禮,說道:「真人,在你生前,我未得親聆教誨,是我一大憾事。但你托人帶給我的教言,我是永銘心版的。今日特來報答你的勉勵。」武當門下,連無量長老在內,都不知道有這件事情,不覺都是思疑不定,不知他的所謂「報答」,究竟是要做什麼?

  王晦聞上前施禮,說道:「大哥,聽說你歸隱關外,老遠跑來,可真是不容易啊!」郭東來的家鄉是洛陽,王晦聞故意說成他是「歸隱關外」,用意是在暗示:「你知道我事,我也知道你的事,你若揭穿我的秘密,我也對你不客氣。」

  郭東來淡淡說道:「你在武當山三十多年,你能夠來,我不能夠來嗎」

  無名真人跟著上前施禮,說道:「當年我在杭州,未得見著大哥,深以為憾,有件事我要稟告的是……」

  郭東來哈哈一笑道:「你的事我早已知道。但你現在已是掌門真人,還何必敘俗家之禮?」

  (原文少一段)

  無量長老幫腔道:「掌門師弟,你這一問,似乎有點可笑!」

  無名真人道:「發何可笑,願聞其祥。」

  無量長老指一指王晦聞,說道:「為了說話方便,我仍用他以前的稱呼。誰都知道這個聾啞道人是服侍已故掌門的,若是他擅自離山,無相真人焉有不察之理?」

  無名真人道:「說得有理,但我仍有疑問。不妄,我姑且信你剛才所說,他沒離山,但在那幾天當中,有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在他身上?比如說有什麼陌生的客人前來訪他,或者他生病之類。」

  不妄道:「從來沒人找過他的,至於生病嘛,這個,這個……」

  無名真人道:「怎麼樣?」

  不妄道:「年深月外,我已記不清了。」

  郭東來吟了一聲,說道:「你最好仔細想想。」

  不妄喃喃說道:「好像,好像……」

  不波忽地一拍腦袋,說道:「我記起來了,不錯,正是在何家出事那前後幾天,這位聾啞師叔生了一場大病。」

  無量長老道:「你怎的記得這樣清楚?」

  不波道:「兩湖大俠何師兄被害的那一天,我曾經到紫霄官,聽說他有病,還曾經到他的房間看過他。為何我記得這樣清楚呢,因為過了幾天,在人上山稟報掌門師兄,說是何師兄在那一天遇害,當時我也在場。報信的人走了之後,我也曾順口問過不妄,聾啞道人病好沒有。他說沒有。」

  不妄這才說道:「不錯,我也記起來了。那幾天他確是在生病。」

  王晦聞道:「偶然生病,那也沒有什麼稀奇。」

  無名真人道:「你武功這樣好,患的什麼病?」

  王晦聞道:「事隔十七年,我哪能記得這樣清楚,難道患病都不許麼?」

  他這句話可引起了一些武當弟子的疑心了。要知在他們的印象之中,聾啞道人是極少生病的,那次生病,恐怕是唯一的一次,怎會完全記不起來?許多人的目光就投向不波身上。

  不波說道:「我在他的房間看過他,的確是他,不是別人。」

  王晦聞冷笑道:「你們還有何話可說?」

  郭東來道:「有!」

  王晦聞道:「在兩湖大俠何其武遇害之前,已經發生了本派的俗家弟子丁雲鶴在燕京突然莫名其妙的暴葬一事,跟著又是無極長老在赴京途中,被人暗算受了重傷,種種跡明顯示,是有叛徒蓄意危害本門。無極長老是在受傷之後幾天才死去的,但實不相瞞,在他身亡之前,我已得到了有關何其武的弟子在關外私通滿洲的消息,而且已經正在南歸了。我擔心叛徒往何家報信。」

  無色道:「這樣重要的消息,你是怎樣得知的?」

  王晦聞道:「我雖然隱姓埋名,遁跡武當避禍。可還有家兄在外間做我耳目。這個消息,就是他那次上武當山的時候,通過了不妄告訴我的。所以我才稟明無相真人,由家兄替我裝病,讓我下山偵查叛稈!無相真人和不妄都是早已知道我的身份的。」

  武當派的一眾弟子之中,雖然也有人懷疑他的證供不盡不實,但是無相真人、王晦聲他們都已死了,死無對證!更令眾人難以反駁的是,他把一切事情都推在無相真人頭上,不是說早已稟明無相真人,就是說根本出於無相真人的授意,而他又的確是服侍了無相真人三十多年的。若是有人對他表示懷疑,那豈不是對無相真人的不敬?最少無相真人也有失察之罪?武當弟子對地相真人極為尊崇,縱然有此懷疑,也不敢出之於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2:10:34     標題: 第十八回 生死茫茫如夢幻 恩仇了了隱江湖 (5)

  無色冷笑道:「耿京土有多大本領能危害本門?」

  王晦聞道:「你說得對極了,我剛才說的,那個叛徒當然不是耿京土,耿京士不過是他的爪牙而已。何其武其實也是那個叛徒出手害死的,不過他之能夠順利進入問家,倒是得力於耿京士之助。」

  無色道:「你知道得這樣清楚,想必當時已是在場?」

  王晦聞道:「我遲了一步,只瞧見他的背影。那人本領在我之上,我自忖不是他的對手,是以只好避免打草驚蛇。嗯,說來慚愧,我也還有我的私心。實不相瞞,我和那人曾經有過一段很深的交倩,那人又是本派的武學奇材,我出於憐才之念,還希望他能夠改過向善的。心想,若然他的目的只是想在本派掌權的話,那也未嘗不可姑且替他隱瞞,以觀後效!」

  這番話一說出來,他說的那個「叛徒」顯然是指無名真人了。

  無名真人凜然說道:「那你還不快說出來,叛徒是誰?」

  王晦聞冷笑道:「你當真要我說出來嗎?」

  另一人的冷笑聲比他更響:「我替你說吧,那個叛徒不是別人,就是你!私湧滿洲的奸細也是你!」說這話的,當然是七星劍客郭東來了!

  王晦聞又驚又怒,喝道:「你……」

  郭東來道:「你,你什麼?我可不是像你一樣,你以為死無對證,便可信口胡言,我可是有真憑實據的!」

  王晦聞已是心俱寒,但還想博一博他敢不敢與自己兩敗俱傷,喝道:「證據何在?」

  郭東來道:「有活生生的人證在此!」

  無名真人霍然一省,說道:「對啦,你剛才說一共有三證人,第一個證人是不妄;第二個證人是王晦聲;第三個是……」

  郭東來朗聲道:「第三個證人就是我!」

  王晦聞喝道:「你胡說什麼?」

  郭東來道:「你私通滿洲的證據,就捏在我的手裡,是不是要我給眾人傳閱,你才承認?」

  王晦聞硬著頭皮道:「奇怪,我和滿洲私通的證據,如果真是有的話,那是何等秘密,又怎能落在你的手中?若然不是假造,除非你是……」

  話猶未了,郭東來已接下去說道:「不錯,你是滿洲好細,我也是滿洲好細,但我是假的,你是真的!這許多年,你雖然沒有見過我,但你應該知道,我其實是你的頂頭上司!」

  王晦聞發出好像是被逼得無路可逃的野獸那樣的吼聲,突然就向郭東來撲過去!

  只見劍光一閃,掌影翻騰,王晦聞的一幅衣袖被削了下來,剛好碎成七片,好似七隻蝴蝶在同中飛舞。無色、不波同聲讚道:「好個七星劍法!」

  這兩人乃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兩大高手一拚鬥上了,莫說按照江湖規矩,旁人不能插手,即便想要插手,也是插不進去。

  王晦聞雙掌合攏,左捺右收,拳勢凝重如山,而又輕靈於羽,郭東來的第一招雖然得手,第二招他的劍尖卻似陷入了無形的漩渦,劍光連連晃動,可總是刺不著對方。武當門下,不覺有人讚道:「好個太、太……」猛地想起,這個「聾啞道人」已經被證實了就是隱藏本門的奸細,如何還能讚他。

  郭東來身形遊走,劍光如電,瞬息百變。王晦聞雙掌如環,每一招都是成圓形擊出。大圈、小圈、左圈、右圈、正圈、斜圈、圈裡套圈,說也奇怪,郭東來那麼凌厲而又迅捷的劍法,竟然近不了他的身。那些劍圈就像無形的漩渦一樣,把郭東來的劍尖牽引得東歪西斜。但聽得颯颯連聲,在他們身旁的樹木,葉子一片片落下來,要是留心看的話,還可以看得出每一次都是七片樹葉同是落下。

  無色看是如癡如醉,不覺口中自念:「後發先至,借力打力,太極圓轉,無使斷絕。呀,道理我懂,但要到達這個境界,可就難了。」忽然聽得耿玉京小聲說道:「雖非形似,亦非神似,比如百步只行九十。依樣葫蘆,並無創意。」無色全神觀戰,未曾留意,原來他已經醒過來了。

  無色又驚又喜,說道:「我的意思,是他的太極拳法尚有破綻。」耿玉京點頭道:「不錯,他是厚而不純,論境界其實還比不上你。」無色道:「你是故意討好我吧,他的功力比我高,出招比我厲害得多。」耿玉京道:「破綻就在厲害二字!」

  無色似懂非懂,但此進郭、王二人已是愈鬥愈烈,無色亦已無暇思索了。

  論功力,郭東來其實比王晦聞還高,只是受制於他的太極掌,七星劍法的威力受到牽制,難以發揮。他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耿玉京說話的聲音雖然很小,他卻是每個了都聽見了,這剎那間,他也忽然如有所悟了。

  原來王晦聞由於半途出家的原故,他服侍無相真人三十多年,雖然得了武當派的上乘武學,但原來的武學卻是先入為主,好像溶入了血肉之中,忘不了拋不掉的。他原來學的乃是最剛猛的外家功夫,經過了三十多年,他自己以為已是可以剛柔並濟,其實卻是因此,未能支道內家的最高境界。落在已經妙悟本門心法的耿玉京眼中,就顯得是「厚而不純」了。

  劇鬥中忽聽得「嗤」的一聲響,王晦聞左肩著一劍,但並無鮮血射出,只是衣裳被劍尖刺穿,緊跟著就是「卜」的一聲,郭東來也被他打了一掌,接連退了幾步,這才穩住知形。看來似乎也是傷得不重,但無論如何,卻顯然是吃虧更大!

  無色呆了一呆,忽地手舞足蹈,叫道:「京兒,你說得不錯,我懂了,我懂了!厚而不純,似強實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旁邊的人,除了耿玉京之外,誰也不懂他說的什麼。不波道:「師叔,你懂了什麼?」無色道:「你瞧,好大的破綻!」不波目注鬥場,搔搔頭皮,說道:「誰的破綻,怎麼我瞧不出來?」

  此時郭東來已是退而復上,出招更快更狠,劍花朵朵,嚴如黑夜繁星,千點萬點,灑落人間。此時連不波也看得目眩神迷,顧不得和無色說話了。」

  無色叫道:「喂,喂,你懂了嗎?不人虎穴,焉得虎子!」

  郭東來攻得雖然更快更狠,但勁道卻似減了許多,王晦聞心中暗喜,只道他剛才著了自己一掌,傷得縱然不是很重,料想亦已不輕。當下一個環中拋月式,掌勢劃了個大圈圈,虛罩郭東來來的身形。只待郭東來劍勢斜收電,他這一掌由虛變實,就可後發先至,取郭東來的性命。

  無色長老吧道:「唉,你……」忽見耿玉京面露喜色,無色好生詫異,心想郭東來已是敗象畢呈,怎的他反而歡喜難道他盼望王晦聞獲勝不成?

  心念來已,忽聽得郭東來叫道:「多謝指點!」說時遲,那時快,他已突然捨身撲上,一招白虹貫日,劍尖插進了王晦聞那個雙掌虛劃的圈圈。

  無色大喜道:「對了!」卻見耿玉京面色灰白,滿臉的焦急,歡喜的神情突然全都收斂。無色猛地省悟,叫道:「唉,還是不對!快、快退。」

  話猶未了,只見郭東來已是一劍刺入王晦聞的胸口,但迅即就給王晦聞把他的劍奪了過去,緊跟著一掌將他打得倒在地上。

  原來無色所說的「虎穴」,即是王晦聞掌勢劃出的圈圈,倘若練到爐火純青境界,他這圈子當應該是牽引之力最強的地方,對方的劍刺來,一定給他奪去,但由於他是半途出家,所學駁而不純,他劃的圈圈,內力是向四面擴散,中間恰正是空門。郭東來剛才不懂這個道理,一見劍尖稍近對方,就給牽引和歪歪斜斜,是以只能一戰即退,不敢攻堅。

  但可惜他雖然是最後聽懂了無色的指點,但攻堅仍然不得其法,他急於求逞,未留後力,出劍的快慢也未能恰到好處。如此一來,他雖然傷了對方,但自己卻比對方傷得更重!

  無色正自叫嚷,陡然間只見一道劍光已是向他飛來。原來王晦聞恨他饒舌,把奪自郭東來的長劍,反手向他擲去。

  無色拔劍相迎,「噹」的一聲,火花四濺,那柄長劍向平貼著他的額角斜飛過去。無色沒想到王晦聞在重傷之下,內力居然還是如此強勁,連忙叫道:「京兒小心!」

  耿玉京左掌貼著向他飛過來的長劍,在劍柄輕輕一帶,接了下來。也不知從哪裡來的氣力,他接劍、飛身,剛好來得及攔住了王晦聞的去路。

  王晦聞澀聲道:「不錯,你的義父是我殺的,你下手吧!」

  旁人誰也不敢相信他肯手待斃,紛紛驚呼:「快退!快退!」無色更加著急,厲聲喝道:「你敢傷了京兒我第一個放不過你!」

  他話猶未了,耿玉京已是一劍刺將過去!

  這一剎那,幾乎每一個人都在為耿玉京的性命擔憂,只怕他的劍尖還未碰著對方,就要給對方的掌力所斃。要知恥王京剛剛甦醒,內力毫無,而王晦聞又是精通武當拳劍的,縱然他已是受了傷,但無如何,也還是在耿玉京之上。

  但這也只是瞬息間事,旁人為耿玉京的擔憂,登時就變成了難以名說的驚異了。

  王晦聞的兩邊眉心、額頭正中、雙肩的琵琶骨。胸膛兩邊乳突穴的位置,都有米粒般大小的血珠,一點點滴出來。

  王晦聞沒有反擊,只是把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耿玉京。更奇怪的是,他的眼神竟然似是又喜又驚。

  有劍神之稱的巴山劍客過鐵錚「咦」了一聲,低聲問站在他身旁有不波:「怎的他也會七星劍法?」

  不波好像看得呆了,也不知是沒有聽見還是心無旁騖,什麼都沒說。

  但王晦聞卻在說話了:「好,好劍法!這一招北斗七星,你已經勝過了無相真人!咳,也不枉我……」像是他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了。話未說完,身子就軟綿綿地倒在耿王京懷裡。

  「北斗七星」是無相真人所創,和七星劍法表面有相似之處,其實卻是從太極劍意變化出來的,和七星劍法完全兩樣。過鐵錚聞言大駭,暗自想道:「即使王晦聞有力反擊,只怕也是避不開這鬼神莫測的一招!」

  王晦聞軟綿綿地倒在耿王京懷裡,身上的七處傷口,大的有如錢眼,小的有如針鼻,鮮血還有一點點地摘下來。他的「霸悍」之氣全消失了,又恢復了郭東來以前見慣了的那個聾啞道人的模樣。

  他最後的一句話,雖然只說了一半,但耿玉京當然明白,他想說的是什麼。

  耿玉京最初學的「太極劍法」,乃是他的義父不歧教給他的,那是似是而非的太極劍法。第一個給他指出這個錯誤的是聾啞道人,當時是在無相真人面前與他試招試出來的,後來才由無相真人委託無色長老教他正宗的武當劍術,再後來他得到無相真人傳給他的劍訣與內功心法,方才得有今日的成就。追源溯始,這個「聾啞道人』實在可算得是他的第一個「恩師」。

  他沒有說得完會的那最後一句,一定是:「不枉我教你一場!」別的人或許聽不懂,耿玉京自己心裡明白。

  而且這個聾啞道人也是和無相真人、無色長老那樣,都是出自真心疼愛他的人。這剎那間。耿玉京不禁回憶起自己的童年時代,不錯,疼愛他的還有他的養父養母,他們是很少陪他戲耍的,無色長老只教他劍術,也很少陪他戲耍,無相真人更不用說了。陪他戲耍的除了他的「姐姐」藍水靈,就只有這個聾啞道人。這個聾啞道人甚至可說是他童年時候唯一的「忘年之交」的「朋友」。

  但現在他這個「老朋友「卻是傷在自己的劍下,而且即將死在自己的懷中了。

  耿玉京是個感情容易激動的人,這剎那間,他不覺忘記了王晦聞暗殺他的義父的仇恨,抱著他哽咽道:「我,我本來……」

  王晦聞面上露出一絲笑容,說道:「你應這樣,用不著後悔,我死在你手裡總比死在郭老大的手裡好得多!嗯,有一件事,你必須、必須相信我!」說至此處,已是氣若游絲。

  耿玉京把耳朵貼到人的唇邊,只聽他說的是:「你的外公不是我殺的!那、那……」

  耿玉京給他輕輕按摩胸口,問道是:「誰?」但王晦聞終於還是未能說出那人是誰,就斷了氣了。

  耿玉京欲哭無淚,忽聽得無名真人叫道:「京兒,你快過來!」原來七星劍客郭東來亦已到了奄奄一息的時候了。

  郭東來傷的比王晦聞更重,他是被王晦聞以重手法震裂了內臟的。無名真人將他扶了起來,手掌貼著他的背心,一股真氣從他背心的大穴輸送進去。郭東來張開眼下,嘴唇動了一動,無名真人把耳朵貼上去,只聽得郭東來的聲音細如蚊叫:「我、我已經她放走了。」

  無名真人知道,這個「她」自是指青蜂常五娘無疑。看來郭東來亦是早已知道他最擔心的就是這樁事情,因此第一句話就替他解除心頭顧慮。

  無名真人又是感激,又是自慚,一時間不知說些什麼才好。郭東來道:「人誰無過,我做的錯事比你更大,不過……」說到這裡,氣力已是難以為斷,只好停下來喘息了。

  無名真人給他按摩胸口,郭東來喘了口氣,歎道:「晦聞其實本性也不太壞,只是他的名利之心太重,他妨忌老五,這才入了別人的圈套,終於墮落。我、我,……」

  無名真人知道他說的「老五」乃是曾任北方綠林盟主的東方曉,只不知道王晦聞的甘願充當滿洲奸細,何以卻會與他和東方曉有關。但此時當在亦是無暇多問了。

  只一瞬間,郭東來的眼睛又已消失了光彩,無名真人手掌貼著他的背心,只覺得他的真氣已是散亂到了無可拾的地步。內功高深之士。真氣散亂到了這個地方,那已是縱有仙丹,亦難救治,隨時都會死去的了。

  無名真人的許多疑問都來不及問了,唯有說道:「大哥,你還有什麼後事需要交代?」

  耿玉京放下了懷中的王晦聞,跑到七星劍客郭東來的身邊。

  郭東來已是氣若游絲,但還能夠勉強說出話來:「耿少俠,我求你一事。」

  耿玉京吃了一驚,忙道:「郭老前輩,我在關外曾受過你救命之思,有事你儘管吩咐。」

  郭東來道:「聽說你曾經到過金陵,見著了我那孩兒沒有?」

  耿玉京點了點頭,說道:「我在金陵的時候,令郎郭璞剛好也從北京來到。我曾和他匆匆了一面。」他特地說出「郭璞」的名遼,好叫別人知道,那個被無量長老拽為滿洲好細的郭璞雖然有個『霍卜托」的滿人名字,其實是七星劍客郭東來的兒子。

  郭東來道:「請你把今日之事告訴他,叫他趕快隱姓埋名,躲得越遠越好。你,你,你也要……」

  耿玉京為了免他說話吃力,忙道:「我懂。我會在葬禮過後,立即動身。趕在這個消息還未傳到關外之前告訴他。」要知郭璞乃是「雙重間諜」的身份,表面是幫滿洲人做事,其實則剛好相反。如今郭東來已經暴露了自己的身份,當然會連累及他的兒子。滿洲知道這個消息,一定會派高暗手殺郭璞。

  郭東來想說的正是這句話,聽得耿玉京如此回答,露出滿意的笑容,卻把眼睛望向無名真人。

  無名真人的心思是頗有躊躇的,他原來的計劃乃是要耿玉京接任掌門,如何能讓他遠行?但郭東來今日替他揭發內奸,功勞最大,又當臨終之際,豈能拒絕他的要求,便道:「大哥,你放心。不管有多緊要的事情,我都讓京兒替你先辦此事。」

  郭東來放下了心上中石頭,徐徐閉上眼睛。

  耿玉京叫道:「郭老前輩,我也有一件事要問你,掌門人真人……」

  無名真人默運玄功,把一股直氣輸入郭東來體內,郭東來又再開眼睛,他看見耿玉京臉上惶惑的神情,不待耿玉京開口,便道:「我知道你要問什麼,那件事,他怎樣說?」

  耿玉京道:「他說我的外公不是他殺的。」

  郭東來的眼睛突然睜得很大。好像也是在感到惶惑的神氣。

  無名真人自己也有一件緊要的事情要問郭東來,他知道郭東來已經走到和命的盡頭,自己用其氣為他續命,決不能維持多久的。他不想郭東來太過勞神,便道:「奸徒的話如何能夠相信?」

  不料郭東來卻道:「不,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倒有點懷疑那晚……」

  耿玉京連忙問道:「你那晚所見的那個背影……」

  郭東來道:「我一直以為是他。但他既然那樣說,也有可能真的另有兇手。他沒有告訴你那人是誰嗎?」

  耿玉京道:「他沒說出來就已去了。但聽他的口所,那人的武功似乎比他還高,而且精於暗器。該不會是唐仲山吧?」

  郭東來道:「決不會是唐二先生。唉,難道是,不,似乎也不。不對。」

  無名真人道:「既然想不出來,那就先說另一件……」

  但郭東來已經是油盡燈枯了,無名真人還投有開始說那「另一件」事情,他的腦袋就垂下來。眼睛又再閉上了,這次即使是無名真人也無法替他延長片刻的壽命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不波「噫」了一聲,說道:「無量長老哪裡去了?」

  無名真人要問郭東來的,正是有關無量長老的事。無量與王晦聞早有勾搭,這已是無須懷疑的事。但他是否也是內奸?抑或只是貪圖權力、名位、才給王晦聞利用上了呢?

  不波話猶未了,牟一羽跟著也有發現,那兩位朝廷欽使褚千石和趙太康也不見了。按說,若在平時,這樣重要的人物,是不可能偷偷走,而不被人發現的。但剛才那一段時間,幾乎每個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垂斃的七星劍客郭東來和「聾啞道人」王晦聞身上,以至朝廷欽使離場都沒人注意。

  冊封的欽使都不見了,無名真人即使沒有放棄掌門之念,也不可能舉行接任的儀式了。他只好說道:「立誰為掌門人一事,暫緩商議,大家行先去找無量長老吧!」

  無量長老是找到了,他躺在「老君石」下,臉上的神色驚駭欲絕,眉心有個針孔般大小的紅點。他早已死了。

  耿玉京來到了杭州,住在西湖旁邊的一間客店。

  西湖的美景果然是令他目不暇接,只說有名堂的風景就有:蘇堤春曉。柳浪聞鶯,花港觀色、曲院內荷、雙峰插雲、三潭印月、平湖秋月、南屏晚鐘、斷橋殘雪、雷峰夕照等十個之多,但耿玉京卻無甚閒心遊覽。他是有所為而來的,不僅只是為了慕西湖美景之名。

  他的姐姐是西門夫人的義女,西門夫人難得來一次中原,想要重方舊遊之地;藍水靈父母雙亡,也樂得陪義母義妹,往西湖散一散心,他知道金陵與杭州的距離不過幾天路程,是以叫弟弟到金陵辦妥郭東來所交待的事之後,就來杭州。

  可惜他不知道西門夫人的舊居是在何處,那日他匆匆下山,無暇向西門夫人細問了,其實即便問了西門夫人只怕也難以給他指點分明。因為西門夫人當年是寄居在姐夫家裡,那已經是將近三十年前的事了。舊居是否尚存,也是未可知之數。

  耿玉京只盼能在遊湖的時候碰著她們了。他住了三天,他西湖十景都遊遍了,可還沒有碰上。

  這晚他按照慣例,在盤膝打坐,做吐納的功夫。靜坐練功,心無雜念,聽覺特別敏銳,正直萬籟俱寂之際,忽地隱隱似聞人語。

  聲音是從斜對面隔著兩間的客房裡傳出來的,房裡裡的兩個客人本來已是小聲說話,差不多等於耳語一般了,聲音小到這個程度,換上普通人的話,即便是站在房門口也聽不見的。

  耿玉京恰恰好聽見這麼兩句:「噓,小聲點兒,老當家真是已經來了?」

  耿玉京聽得「老當家」三字,立即知道是江湖人物,當下默運玄功,靈台一片片清明,豎起耳朵來聽。

  「啊,這可是天大的秘密!」

  「就因為是天大的秘密,所以咱們還得詐作不知!

  「幫主,你不想抓著機會,請老當家……」(下面是耿玉京聽不懂的東湖唇典,但猜想是要重新投奔「老當家」的意思。)

  「千萬不可,老當家若真用得著咱們,他,他自然……」

  「這幾天一定會有大事發生,記著,千萬不可洩漏那處秘密,在外間,不,從此刻起,不論是對何人,連老當家這三個字都不准提!」

  「好,不提老當家,提個小姑娘行不行?」

  「哪個小姑娘?」

  「今天上午,咱們不是碰見一個俊小子上孤山嗎?大哥,你沒留意,我可留意上了,那小子八成是個俊丫頭。」

  「是姑娘又怎麼樣?」

  「她有一雙大眼睛!」

  「一雙大眼睛又有什麼稀奇?」

  「她那雙大眼睛呀,水靈靈的,哈,要是給她的大眼睛那麼滴溜溜一轉呀,嘿、嘿……」

  「就要給她勾去了三魂七魄是不是?哼,你這不長進的傢伙,又犯了老毛病了!」

  「大哥,你只說對了一半,那野丫頭的確是會勾魂攝魄,但用的是劍,不是眼睛!我也不是想要採花,而是要幫老五出一口氣!」

  那「大哥」似乎吃了一驚,說道:「你懷疑這小子就是那個幫魔女鳳棲梧和咱們作對的丫頭?」

  「不錯,我看九成是她!那次咱們龍門五霸從斷魂谷跟蹤到積石崗,要把鳳棲梧搶來給老五做婆娘,眼看即將得手,卻給這丫頭跑來攪局,不但老五和咱們幾個吃了她的大虧,連大哥,你,你,也好像……」

  那「大哥」哼了一聲,說道:「不錯,我也吃了虧。但不是那丫頭的能耐,我已經知道另外有人暗中助她的。」

  耿玉京凝神靜聽,聽到這裡不覺又喜又驚,心道:「聽他們所說,這個搶成『俊小子』的姑娘一定是姐姐了!」

  他不是怕龍門五霸找他的姐姐報仇,但卻急於要見姐姐,於是就馬上離開客店,夜訪孤山。

  在山腳就聽到一縷笛聲。

  孤山是西湖風景的最佳處,也是眺望西湖風景的最佳處,在它的東北有一片梅林。相傳是宋人詩人林和靖的隱居之處。林和靖喜歡種梅養鶴,因此時人說他「梅妻鶴子」(以梅為妻,以鶴為子〕。他死後,後人建了「梅亭」和「鶴亭」(現稱「放鶴亭」)。來紀念他,並補種了數百株梅樹,梅林的面積比起林和靖當年的梅林更大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2:11:07     標題: 第十八回 生死茫茫如夢幻 恩仇了了隱江湖 (6)

  吹笛的那人就在梅林裡面。

  笛聲若斷若續之際,忽聽得佩環聲響,梅梢風動,有一美婦出現。

  吹笛這人迎上前去,說道:「明珠,我終於找到你了!」聲音如怨如慕。

  吹笛這個人是牟滄浪,來的這個中年美婦是西門夫人!

  耿玉京可沒想到掌門人會到這裡來,而且是在這樣情形底下,他可不敢便即露面了。

  西門夫人苦笑道:「唉,滄浪,你不該來的!」

  「為什麼?」

  「因為他也來了!」

  「他,他是誰?」牟滄浪愕然注視她的眼神,不覺心頭一震,失聲叫道:「她說的是他?他、他不是已、已經……」

  西門夫人顫聲道:「他當年並沒有死!我,我是最近才知道的!」

  牟滄浪面色灰白,問道:「你已經見過他了?」

  西門夫人道:「我還沒見著,但我知道他已經來了!」

  牟滄浪震驚過後,似乎開始鎮定下來,半晌,苦笑說道:「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怪不得你說我不該來了。但我是不會躲開的!」

  西門夫人道:「你要見他?」

  牟滄浪歎口氣道:「當年我所做的事,也不知是對是錯,我說心裡話,我也是希望他還活著的。但我要和你在一起,這又是另一件事情。我的悔當年沒有勇氣把你我的事情對他說,如今正好和他當面說個明白!」

  西門夫人道:「只怕你們一面,就有一個人要倒下去,不是你,就是他!」

  牟滄浪道:「我不會殺他的!」

  西門夫人道:「但你寧願讓他殺麼?」

  牟滄浪似是十分苦惱,不知怎樣回答才好,只道:「但事情總得有個解決!」

  西門夫人淒然說道:「我不願失去你,也不忍見他再死一次,滄浪,你還是暫且離開此地吧!」

  牟滄浪道:「我也不忍令你為難,好,你要我怎樣我就怎樣吧。但我好不容易才得著你,你總得讓我多在你的身邊待一會兒。明珠,你想想,你有什麼話要和我說麼?」

  西門夫人如有所思,半晌說道:「你來這趟也好,我是正有一件事情,要和你商量。但不是咱們自己的事,是、是……」

  牟滄浪道:「是咱們兒女兒的事?」

  西門夫人道:「羽兒聰明能幹,我不用替他操心。我擔心的是燕兒。」

  牟滄浪道:「擔心什麼?」

  「擔心她的婚事。」

  牟滄浪道:「你不是要把她許配給東方亮的嗎?東方亮雖然因為師門恩怨要和我作對,我倒是很欣賞他的。何況燕本人也喜歡他。上一代的恩仇也不能消除,只須我讓他一招就行了。」

  西門夫人道:「東方亮是很不錯,他又是我唯一的甥兒,親上加親,本來是最好不過。但可惜……」頓了一頓才說下去:「你知不知道,他這一門的最上乘的武功是必須童子身才能練成的?」

  牟滄浪道:「哦,你是怕他因此不肯娶妻。但他想練成上乘武功,也不過是用來對付我罷了。我可以告訴他,他練成了也是敵不過的。倒不如我教給他另一種練功法,包管可以勝過他那一門所謂上乘武功。」

  西門夫人道:「我知道你的正宗內功是要高明得多,但你卻有所不知,東方亮的師父向天明處心積慮的是哪一件事?」

  牟滄浪道:「我怎會不知他是要練成功勝過武當派的劍法,那只是夢想!」

  西門夫人道:「也不一定是夢想,比如說,他若是把飛鷹劍法與太極劍法練得合而為一,那又怎樣?」

  牟滄浪道:「也不一定就能勝過武當劍法!」

  西門夫人道:「不一定就是還有指望。但要達成這個指望,就一定要練他那一門的邪派內功!」

  牟滄浪道:「我們可以勸他不要練呀……」忽然發覺西門夫人神情有點古怪,怔了一怔,問道:「他是不是練功出了岔子,還是另有別的隱值……」

  西門夫人忽地滿面通紅,但終於還是說了出來:「他已經依從他的師父意思,自宮練劍!」

  牟滄浪呆了一呆,怒道:「豈有理,向天明這老兒竟敢迫他如此!我找他算帳去!」

  西門夫人道:「他不一定是被迫的。」

  牟滄浪道:「難道是他心甘情願?」

  西門夫人不作聲,牟滄浪似是想起什麼,臉色從憤怒變為惶惑,心道:「如此說來,就不只是為師門出一口氣那麼簡單了。當年那件事情,不知他知道多少,怕只怕他知而不詳。」

  牟滄浪正自思潮起伏,忽聽是西門夫人叫道:「呀,你瞧,他,他已經來了!」

  牟滄浪道:「好,讓我和他說個明白!」他只道是西門夫人最怕見的那個「他」,定睛一瞧,只見出現在他面前的那個人,並不是那個「他」,是東方亮!

  東方亮的神情古怪之極,眼睛似乎充滿著怨憤,直盯著牟滄浪。西門夫人是他的姨母,他竟似視而不見!

  西門夫人叫道:「亮兒,你怎麼啦?」

  東方亮眼角也不瞧她,逕自對牟滄浪道:「牟滄浪,我知道我的劍法比不過你。但即使我注定要死在你有劍下,我非得和你作個了斷不可!」

  牟滄浪道:「你我之間有甚深仇大很,值得你非要和我拚命不可!」

  東方亮憤然道:「牟滄浪,你是這裝蒜,你做過的事,你自己應當明白!」

  牟滄浪道:「我做過得事很多,你指的是哪一樁?」

  東方亮亢聲道:「你殺了我的姨父,我的父親多半也是死你的手上!」

  西門夫人叫道:「亮兒,你錯了!」

  東方亮冷冷說道:「錯的恐怕是你,別叫我亮兒,你不配做我姨母!」

  西門夫人忍住心中酸痛,說道:「不管你怎樣想去,我要告訴你,你的姨父還活著!」

  東方亮吃一驚,驀地又冷笑道:「你這話騙鬼也不會相信,姨父何等英雄,他若還活著,豈肯這二十年來甘做縮頭烏龜?」

  西門夫人道:「信不信由你。還有你的父親……」

  東方亮冷笑道:「爹爹的棺材是我運回來的,我瞻仰過他的遺容方始蓋棺,你總不能說他還沒有死吧?」原來他的父親東方曉是從外地受傷回來,未到家門,就死在路上的。

  西門夫人道:「你的爹爹的確是受人暗算而亡,但暗算他的人不是牟滄浪!」

  東方亮道:「那麼是誰?」

  西門夫人道:「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不會是他。」

  東方亮一副不屑的神氣道:「他、他、他,叫得多親熱!哼,我也不知道該叫你做姨母還是應該叫你做牟夫人?」

  西門夫人心中氣苦,眼淚倒流,說不出話。

  牟滄浪:「東方亮,不要迫你姨母,我告訴你!你的父親不是我殺的……」

  東方亮道:「我早就知道你要說這句話!」

  牟滄浪不理會他,繼續說道:「雖然不是我殺的,但那人也和我有關,我並不想推卸責任。」

  東方亮冷笑道:「還說不是推卸責任,我問你,你們說我的姨父還活著,他在哪兒?我的爹爹若是別人所殺,那人又是誰?你若答不出來……」

  牟滄浪哈哈一笑,說道:「我雖然不是平生從不說謊,你這後生小子還不值得我說謊騙你!你不相信,就都當我是殺的吧!」

  他的笑聲未絕,忽地就聽得一個刺耳的聲音說道:「他沒說錯,我還活著!殺你爹爹的也不是他。」

  這剎那間,牟滄浪和西門夫人都驚得呆了,原來這個突如其來的詭秘人物,不是別人,正是二十年前已經「死去」的西門牧,亦即是殷明珠(西門夫人)的前夫!牟滄浪和殷明珠雖然都知道他還活在人間,但驟然他出現面前,還是不禁驚得呆了!

  東方亮呆了一呆,叫道:「姨父,你,你……你告訴我,我爹是誰殺的?」他雖然驚異之極,也顧不得細問原由了。目前他最迫切需要知道的是有關他父親之死的真相。

  「是我!」西門牧然毫無表情,說出了這兩個字來!

  東方亮幾乎不敢相認自己的耳朵!

  「姨父,你說什麼?」

  「我說,殺你爹爹的人是我!」

  這次,東方亮知道是絕不會聽錯了。他呆了一呆,叫道:「不對,我不相信!你和我爹不但是至親,也是最好的朋友,你怎會殺他?牟滄浪剛才自己也已經承認了,我爹是他殺的,我不懂,你為何要替他受過?」

  西門夫人小聲提醒他道:「他只說你可以當作是他所殺。」

  牟滄浪苦笑道:「不必在這枝節上分辯了。」說罷回過頭來,與西門牧正面相對,迎著他那冷若寒冰的目光。

  「西門牧,你有值得我佩服的地方,也有令得我厭惡的地方。但不管佩服也好,厭惡也好,我都不要你代我受過!好吧,東方亮,你既然要知道事情的真相,這就聽我說吧!……」

  西門牧微笑道:「牟滄浪,你說你佩服我又討厭我,嘿嘿,我對你也是一樣!好吧,我也想知道多一些當年的真相,你先說也好!」

  牟滄浪緩緩說道:「這件事還是要從你身上說起,當年你是綠林盟主,膽識武功都令人佩服,包括我在內。但你也有令我不敢苟同的地方,你唯我獨尊,只知自己,不知有人,尤其到了後來,更是變得邪惡有堪,倒行逆施,濫殺無辜!……」

  西門牧忽地打斷他的話,冷冷說道:「好一副大義凜然的大俠士!我是怎樣的人,我自己知道,我不想聽你的長篇大論!我只想知道,當年你想殺我,是不是全無半點私心!」

  牟滄浪並不迴避他的目光,往下說道:「不錯,我是假公濟私,因為我不想明珠跟人做個強盜婆子,過那不得片刻安寧的日子!當韓翔糾集黑道人物叛你的時候,我是暗中助他一臂之力。」

  東方亮叫道:「我的爹爹到底是誰殺的?」

  西門牧道:「東方亮,我也把真相告訴你吧,你的父親雖然不是我親手所殺,但那人卻是和我有關係的人,所以你也可以當作是我殺的!」

  東方亮半信半疑,問道:「那人是誰?」

  西門牧道:「你聽過穆盈盈這個名字嗎?」

  東方亮道:「穆盈盈?」

  西門牧道:「她是隴西穆家排行第七的女兒,隴西穆家的暗器和川西唐家的暗器是同樣的有名。二十年前,她在江湖上的名氣超過青蜂常五娘。江湖中人多尊稱她為穆七站。」

  東方亮道:「我爹是她殺的嗎?」

  西門牧道:「不錯,你的父親是被盈盈暗殺的。」

  東方亮道:「為何她要殺我爹爹?」

  西門牧道:「她是為了我的原故殺的!」

  東方亮睜大眼睛道:「此話怎說?」

  西門牧道:「她是在我『死』後成為我的妻子的,但若是我『復活』的話,她就不能做我的妻子了。當時我因家庭變故,意冷心灰,在那場大廝殺之後,就自行失蹤,讓人都以為我已經死了。但她害怕我改變心意,這樣做為的就是令我不能復活!」

  「死」後的妻子,這個說法雖然滑稽,但卻是誰都聽得懂的。

  東方亮懂得更多,他知道在那樣情形之下,他的姨父若是復活(恢復原來身份),首先就得殺了穆盈盈替他父親報仇,否則他如何能夠重家回門,取得妻子和姨甥的諒解?

  東方亮嘶啞著叫道:「你為什麼要把真相告訴我?」

  西門牧淡淡說道:「因為我不想你死在牟滄浪手上,我也不想牟滄浪傷在你的劍下。因為我要和他公平決鬥!現在只看你了,你要不要此刻報仇?」

  東方亮道:「我、我、我……」一咬牙根,說道:「我也不能讓牟滄浪佔你的便宜,這件事,就以後再說!」

  西門牧道:「好,那你就先歇歇吧!」突然閃電出指出。點了他的穴道,東方亮倒在上上,失了知覺。

  西門夫人淒然道:「是我對不住你,你要報復,懲罰我好了,不管是什麼樣的懲罰,我都甘受無辭!」

  牟滄浪道:「明珠,你不能這樣說。若是有錯,錯在我的身上!我本來可以娶你為妻的,當年我若不是屈父命,何至於會有今日?但西門牧,你也有錯,我和他要好在先,你又不是不知,你知道了還是要娶為她妻,難道你就沒有想過,你得到的將只是的她軀殼?」

  他當然知道,這番話一定會激怒西門牧的,但高手比拚,卻是越能攪亂對方的心神越好。

  果然只見西門牧的眼睛就好像要噴出火來,牟滄浪全神戒備,只待他一發,使即搶出絕招。他有把握,他的劍招下可以後發先至。但出乎他的意料,眼看就要爆發火山卻又平靜下來了。不,不是平靜,而是換了一個面貌。西門牧忽地好像又從憤怒變為沮喪了。

  西門夫人忍不住叫道:「你到底想要怎樣,你說呀!」她在害怕,害怕再這樣下去,西門牧不瘋,她也要瘋了!

  西門牧終於開始說話了。

  「我知道你們相好在先,我也知道牟一羽是你和他的私生子!」

  牟滄浪道:「那時她還沒有成為你的妻子。」

  西門牧道:「但那時你已經有了別人做妻子了。」

  牟滄浪道:「所以我說這只是我的錯,你要怎樣,儘管……」

  西門牧陡然一聲斷喝,隨著沉聲說道:「我當然不會放過你的,但現在,我是和我的妻子說話,不要你來插嘴!」

  西門夫人已經打定主意,坦然迎接他的目光。

  西門收緩緩說道:「我只想知一件事情,西門燕是不是我的女兒?」

  儘管西門夫人已有主意,對於前夫此問,她還是期期艾艾,說不出口來。

  西門牧頹然說道:「也是他的女兒,對吧?」

  西門夫人避開他的目光,說道:「不錯,也是他的。」

  西門牧突然縱聲狂笑:「我一直以為西門燕是我親生的女兒,原來也不是!嘿嘿,哈哈,我原來什麼都沒有,枉自和你做了一場夫妻!」原來他此來的目之一,就是想的把女兒要回去的。

  西門牧狂笑不休,好像要把滿腔憤懣都從笑聲中發洩出來!

  西門夫人叫道:「你要殺,殺我好了,我只求你們不要為我決鬥!」

  西門牧道:「哦,你害怕他死在我的手下,竟然願意為他犧牲自己麼?我早就知道你和他和私情,我要殺你,何必等到今日!我不但從無殺你之念,甚至為了你的緣故,不願殺他。明知你對我不忠,我還是禁不住愛你,要討你的歡喜。唉,我對你的心事,你卻一點不知,真是令我傷心!」

  西門夫人不知是否受了他的感動,淚珠滴了出來,說道:「我也不想見你死在他的手下。」

  西門牧又笑起來,說道:「他殺得了我?」

  牟滄浪冷冷笑道:「你也未必殺得了我!」

  西門牧道:「這話倒是說得不錯。那次在斷魂谷的混戰中你蒙了面孔,參加圍攻,你本來有一個可以殺我的機會,但你卻放過了那個機會,是不是因為你那時還有幾分傲氣,不想持眾為勝?」

  牟滄浪道:「這倒不是,我只是突然不想殺你。但我不後悔那一次對你手下留情。」

  西門牧冷笑道:「但你知不知道,當東方曉趕來那幫我之時,我也有一個機會殺你?」

  牟滄浪道:「我知道,我也多謝你那次的手下留情。」

  西門牧道:「不,我只是不忍令明珠傷心。我不妨和你說說當時的想法,我已經知道她心已不屬我,我又不忍傷害她,是以發洩在別人身上,首當其衝的是那些對我懷有二心的下屬,那些年間,我的確是殺錯了許多人。但偏偏有一個我最恨的,我曾發誓要殺他的,我始終下不了手,那就是你。在斷魂谷時,我已是心灰意冷了,因此,我才自行失蹤,成全你們的。」

  西門夫人道:「多謝你,但因何你在『死』了二十年之後,如今又要再來?」

  西門牧道:「當然是有緣故的,因為我發現他對不住你。」

  西門夫人道:「他有什麼對不住我?」

  西門牧道:「唉,你還不知道嗎,他一面和你藕斷絲連,一面卻找了另一個姘頭,那就是江胡上臭名昭彰的常五娘!」

  西門夫人淡淡說道:「我知道。但這只是一段露水姻緣,後來就斷絕了,他和常五娘給這孽緣之時,我和他尚未重會的。不過我也不袒護她,他對不住自己的妻子。唉,其實我們都對不住她!」

  西門牧嘿嘿冷笑。

  西門夫人道:「不錯,我們也都對不起你。」

  西門牧道:「明珠,我佩服你的寬容大量,但可惜牟滄浪卻不是一個值得你這樣傾心的人。」似乎他還知道牟滄浪許多喪德敗行的事,只是沒說出來罷了。

  西門夫人道:「人誰無錯,是是非非,已經過去了也就不必提了。牧哥,我也佩服你的寬容大量,我對不住你,難為你隱忍了二十多年。我求……」

  牟滄浪忽道:「不必求他!牟某平生做了許多錯事,但從沒有騙你。他卻是如今還在騙你!」

  西門牧喝道:「胡說!我騙了她什麼?」

  牟滄浪道:「你騙她的同情!哼,你說你當年的詐死是為了成全我們,這就是天大的謊話!西門牧,我真想不到你除了武功好之外,演戲的本領居然也是這麼了得!」

  西門牧氣紅了眼睛、喝道:「你說我在明珠面前都是做戲。不是真心?」

  牟滄浪道:「不錯,你騙了她,卻偏要在她面前裝出那樣可憐巴巴的樣子!」

  西門夫人似乎也覺得他說得太過份了。叫道:「滄浪,別……」

  她話猶未了,陡地只聽得西門牧一聲大喝:「西門牧平生從不要人可憐!」說時遲,那時快,西門牧、牟滄浪兩個人都是同時向對方撲了過去!

  「蓬」的一聲,雙掌相交,牟滄浪倒躍三步,西門牧身形晃了兩晃,西門夫人飛身插人他們中間,叫道:「你們要動手,先把我殺了!」

  西門夫人道:「牧哥,你放過我們吧!」

  西門牧冷冷說道:「你要我重新再做死人?」

  西門夫人道:「二十年前你都肯為我那樣做,如今你我都已老樂,何必重來挑起舊怨?」

  西門牧道:「你一定要知道其中原故?」

  西門夫人道:「你可以告訴我嗎?」

  西門牧想了一會,咬著嘴唇說道:「不能!」

  就在此時,忽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你要知道,我告訴你,他是為了我的原故!」

  這個婦人看起來應該已在四十開外,偏偏還在作著少女的打扮。但打扮雖然不倫不類,卻透著一股毫無忌憚的野性。

  西門夫人道:「你是穆盈盈?」

  穆盈盈道:「你一猜就著,不錯,我就是穆盈盈,嘿嘿,西門夫人,咱們都是久仰的了!」

  西門夫人道:「其實我應該稱你西門夫人才對!」

  穆盈盈又是一陣大笑,說道:「你又說對了,是應該只有一個西門夫人!」

  西門夫人道:「所以你要他來殺我?」

  穆盈盈道:「第三次你又說對了!到底你是女人,知道女人的心事,我總不能永遠做一個見不得光的西門夫人呀!」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0 22:12:20     標題: 第十八回 生死茫茫如夢幻 恩仇了了隱江湖 (7)

  西門夫人道:「我可以把他讓給你。」

  穆盈盈道:「誰要你讓,老實告訴你吧,我要他殺你,不僅因為你是原來的西門夫人,而是因為我要你在他的心中也都永遠消滅。」

  西門夫人道:「我懂,你要他殺我來證明他對你的愛意!」

  西門夫人道:「你說得不錯,我是應該死的。其實也不用你去求他,我早已心甘情願讓他殺了!」

  西門牧喝道:「明珠,別做傻事!盈盈,我也並沒有答應你,你怎麼可以跑來胡說一通?」

  穆盈盈冷笑道:「我胡說?哼,你好像把和我說過的話全都忘了!」

  西門牧道:「我有答應過幫你殺殷明珠嗎?」

  穆盈盈道:「但你曾要求我幫你殺牟滄浪!嘿嘿,我知道你會答應我的!」弦外之音,當然是要他替她殺殷明珠為交換條件了。

  西門夫人道:「你要殺,殺我好了!為何還要殺牟滄浪?」

  穆盈盈道:「他不殺牟滄浪,怎有顏面重出江湖?誰都會笑他甘做縮頭烏龜的!」她說到這句話,已是氣得西門牧面色漲紅,但又做聲不得。

  穆盈盈續道:「他不能重出江湖,我豈不是仍要做見不得光的西門夫人?」

  西門牧喝道:「我從來沒有打算要你做我的妻子!」

  穆盈盈道:「你不要我幫你殺牟滄浪了嗎?」

  西門牧道:「用不著你幫,哼!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殺牟滄浪恐怕比我更多!」原來穆盈盈年少之時,也曾追求過牟滄浪,她是因為追求不遂,轉而為恨的。

  一直默不作聲的牟滄浪忽地喝道:「西門牧,你要殺我,我更要殺你!」

  西門夫人嚇了一跳,說道:「滄浪,你說過不想殺他的,因何變了?牧哥,你,請你……」

  牟滄浪已是面向西門牧,指著他道:「你是殺我派無極長老的兇手!」

  西門牧哈哈大笑:「你現在才知道嗎?丁雲鶴也是我殺的!」

  牟滄浪道:「兩湖大俠何其武呢?」

  穆盈盈道:「這倒不關他的事,是我殺的!我扮成他的徒弟耿京士模樣,趁他大吃一驚之際,就殺了他!嘿嘿,若不是我的易容術天下無雙,只怕縱然殺得了他,也沒這麼順利呢!」穆盈盈雖然誇大了些,但牟滄浪也知她的易咨術的確是十分高明的。

  牟滄浪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何其武臨死之時罵道,原來是你這個畜牲!」

  「無極長老、何其武、丁雲鶴與你有何仇冤,你要下這毒手對付他們?」牟滄浪喝道。

  西門牧冷冷說道:「他們與我無仇,你與我有仇!嘿嘿,事到如今,那也不怕和你說真話了,你以為我當真心甘情願把明珠讓給你嗎?我的詐死正是要報奪妻之辱!斷魂谷一戰之後,我自知沒有把握殺你,唯有詐死,才是最好辦法。一來可以潛心練武,二來可以避開你的注意,三來機會來時,我還可以嫁禍給你。我苦練幾年,練成了與太級掌相似的掌力,終於令得無極長老也喪在我的拿下,能夠以掌力震傷天極長老的天下沒有幾個,何況是用他本門的大極掌力?」

  牟滄浪道:「這樣,我的嫌疑就是最大的了?」

  西門牧道:「但我沒想到無相真人會那樣信任你,明知你有嫌疑,竟然還把掌門之位傳給你。」

  牟滄浪苦笑道:「他老人家也未必是對我毫無懷疑,他安排我做掌門,也安排了一個聾啞道人在我身旁臨視我的。聾啞道人演戲的天才比你更高,居然騙過了他家人家。好在後來有個七星劍客郭東來幫我揭穿了她的奸細面目!」說至此處,陡地喝道:「冒充聾啞道人的滿洲奸細王晦聞,是不是你安排他在武當山作臥底的?」

  西門牧雙眸炯炯,勃然怒道:「枉我和你相交數十年,竟敢對我說出這樣混帳的話!我是什麼事都敢做,唯獨通番賣國地事決計不做!若然我知道王晦聞是滿洲好細,我早就將他殺了!

  牟滄浪道:「好,我相信你。但我不相你一個人能夠殺得了無極長老!」

  穆盈盈笑道:「牟滄浪,你已經算得很聰明了,但還不夠聰明。你應該想到,當然是我用暗器助他一臂之力。」

  牟滄浪道:「哦,原來如此。好,你們併肩子上吧!」初時語氣平和,突然變得聲色俱厲!

  穆盈盈仍是一副不在乎的笑容,閒閒道:「牧哥,你要不要我幫你,別人都已經把你我視同一體了。」

  西門牧突然將她一掌推開,喝道:「你想令我受天下英雄恥笑麼?我與他公平決鬥,不准你插手!」穆盈盈尷尬之極,暗自想道:「你只不過是想在明珠面前逞英雄罷了。」心中又氣又酸,卻是不敢發作出來。

  忽聽得鳥聲啾啾,眼前景物豁然開朗。不知不覺之間,已是清晨時分,陽光開始射入梅林。

  西門牧搶佔背著陽光的有利地位,喝道:「來吧!」雙臂箕張,十根指頭,宛似十枝鐵筆,齊向牟滄浪插下。牟滄浪身回步轉,劍挾寒光,迎前一封,截他手腕。西門牧一聲大喝,變指為掌,掌力有如排山倒海,把牟滄浪劍尖震歪。牟滄浪腳步有如醉漢,長劍搖晃,看似亂了章法,但在西門牧的感受,卻似四面八方都有明晃晃的利劍向他刺來。

  兩人各展平生所學,越鬥越烈。劍光繚繞,掌影翻飛,兩人相鬥,卻似有千百人混戰一般。

  西門夫人情知難以勸阻,而這場惡鬥必不死不休,她實不忍目睹這一戰的結果,不覺歎了口氣,心裡想道:「不管誰對誰錯,這場禍事總是我惹出來的廣她懷著愧悔的心情,突然拔出佩劍,向自己的胸膛插下!

  高手搏鬥,眼觀四面,西門牧面向著她,首先發現。

  「明珠,不可!」這剎那間,西門牧根本就沒有想到自己的安危,幾乎是出於本能的便即飛身而起,掠過牟滄浪頭頂的上方,撲向他的前妻。

  牟滄浪出手如電,一招「舉火燎天」,在他的小腿上劃開一道細長的傷口。他也立即發現了,因為他雖背向西門夫人,但西門夫人被陽光拉長的影子,可正是在他的前面,也幸虧他收手得快,否則只怕西門牧的一條腿都要給他切下!

  西門牧不顧腿上創傷,向前飛跑,但想不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掀起波浪的是穆盈盈。

  兩個男人,一個是她少年時候曾經單戀過的(牟滄浪),一個更是她現在的丈夫(西門牧),但如今,這兩個正在捨命搏鬥的男人,竟為了救護另一個女人而罷手,你想她的心中是什麼滋味?她妒火中燒,一把暗器就向西門夫人打去。

  西門牧正在跑來,和穆盈盈之間還有一段距離。

  就在這剎那間,西門牧的身形平地拔起,像一頭大鳥似的,「飛」過去!他本來不是擅長輕功,只因處在這樣危急的關頭,方始迫出了他的非凡本領。

  飛身之際,他已是一記劈空掌打了出去,隨著身形落下,一抓抓住穆盈盈手腕。

  穆盈盈的暗器是連珠發出的,一被他抓住,當然是不能續發了。已經發出去的暗器,也被他的劈空掌力震得七零八落!

  穆盈盈氣怒交加,嘶聲叫喊:「你不肯幫我殺她,那也罷了,你還反過來幫她對付我?這是什麼道理?」

  西門牧沉聲道:「沒什麼道理,你敢動她一根汗毛,我就撕你的皮!」

  穆盈盈大哭大叫:「好呀,原來在你的心目中,我連她的一根汗毛都比不上,她的野男人要殺你,你仍然要把她當作心愛的妻子!呸,我真是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的賤丈夫,我被你騙了這許多年,我和你拼了,拼了!」

  她的指甲很長,十指掐著西門牧皮肉,要擺脫她可還當真不易,西門牧喝道:「我沒工夫和你瞎纏。」暗運玄功,雙臂一振,將她彈了出去,不過,他雖然擺脫了穆盈盈的糾纏,卻早已給牟滄浪趕過他的前頭了。

  西門夫人的心在顫抖,手指也在顫抖,也幸虧這樣,刀鋒雖已插入胸膛,並沒刺正心臟。

  牟滄浪來到她的身邊了。

  西門夫人冰冷的胸膛感到他的熱力,臉上綻出了笑容,輕聲說:「抱緊我,別離開我!」

  聲音很輕,好像春風吹過湖面,但西門牧聽見了。他像是著了定身法似的呆住了。

  但更加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幾乎就在同一時間,傳來了另一個災難的聲音。

  「嗤」的一聲輕響,緊接是刺耳的「叮」的一聲,跟著而來是西門夫人的呻吟。

  西門牧雖然不是暗器名家,也知道他們是著了暗算了。

  他剛罵得一聲:「你這賤人……」就聽得一個放蕩嬌媚的聲音笑道:「你錯怪她了,這是唐門的暗器,她穆家的暗器還差得遠呢!」

  牟滄浪仍然抱著西門夫人,哼了一聲,喝道:「你快走,走遲片刻,我要你的性命!」西門夫人問道:「是常五娘嗎?」

  不錯,暗算她的人是常五娘,不是穆盈盈。她已經中了常五娘的一枚青蜂針。

  西門夫人低聲說道:「饒了她吧,好歹她也曾經和你有過一段香火情。」

  一個蒼老的獰笑聲從梅林另一面傳來,「牟滄浪,你對我不住,我早就要殺你了。不過,我可以寬限你半個時辰,你的情人還可以有半個時辰的性命。要是你捨得她的話,你現在上來和我決戰也行!」說這話的是江湖上公認的第一暗器高手唐二先生。

  西門牧忽地喝道:「用不著等半個時辰,我來領教你的唐門暗器。」

  唐二先生冷笑道:「咦,這倒奇了,殷明珠早已不把你當作丈夫,她現在是躺在別的男人懷中,你居然還要替她的情夫拚命!」

  西門牧喝道:「常五娘背著你偷漢子,為何你也要替她撐腰?」

  唐二先生心道:「你若是沒有受傷,我怕你三分,現在,諒你也不是我的敵手!」喝道:「好,那我就讓你先嘗嘗我的暗器厲害。」

  西門牧運掌如風,把唐二先生所發的毒蒺藜、鐵蓮子、喪門釘、梅花針……諸般暗器掃蕩得四面亂飛,連同常五娘所發的暗器在內。

  穆盈盈爬了起來,叫道:「牧哥,別慌,我幫你對付那個妖婦。看看是她偷自唐門的暗器厲害,還是我穆家祖傳的暗器高明?」

  不料她剛剛跑出兩步,驀地只覺後心一涼,一把利劍已是從她的後心穿過前心。

  殺她的人是東方亮,原來東方亮的內功之厚,尚在西門牧估計之上,他已經自行解開了穴道了。穆盈盈從他身旁經過,他躍起一劍,就結果了她!

  牟滄浪和西門夫人對周圍發生的種種意外事件,仍然好像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西門夫人道:「大哥,別為我虛耗真氣了。我只有一事未了,要和你說。」

  牟滄浪道:「何事?」此時他也覺服前金星亂冒,到了難以支持的時候了。原來他雖然能以護體神功彈開唐二先生的鐵蒺藜,但卻也給鐵蒺藜的刺,刺穿他的衣裳,而且傷及他的一點皮肉。唐家的喂毒暗器見血封喉,若然他不是為西門夫人輸入真氣的話,憑他的內功造詣,尚可無妨,如今則是難以阻止毒性的發作了。不過他仍然裝作沒事人的樣子和西門夫人對答。

  西門夫人道:「就是我剛才要和你商量的事。」

  牟滄浪道:「哦,你是說燕兒的婚事。待你好了再說不遲。」

  西門夫人道:「你別哄我,我知道我是活不過半個時辰了。耿玉京這孩子我覺得很不錯,燕兒既然不能嫁給東方亮,我想請你為他們撮合姻緣。」

  牟滄浪道:「好是好,就不過……」

  西門夫人道:「不過什麼?」

  牟滄浪不忍令她傷心,說道:「他已經離開了武當山,要是我見得著他的話,我會跟他說的。你驅毒要緊,別為這件事掛心。」

  他只道自己性命難保,永遠也見不著耿玉京了,哪知心念末已,立即就聽見耿玉京的聲音。

  「西門前輩,請把唐仲山這老賊讓給我,他是殺害我義父義母的仇人!」

  即使西門牧沒有受傷,輕功也是比不上他。何況西門牧如今又正是受著暗器的阻擾,不讓也得讓了。耿玉京斜邊撲上,飛快地追上唐仲山。

  唐仲山冷笑道:「我殺了兩個農夫農婦,根本就不放在心上,憑你這小子也還不配向我尋仇!」一把暗器向耿玉京打去。耿玉京一招「三轉法輪」,暗器投入他的劍光圈中,全都變成粉末。

  唐仲山這才大吃一驚,「沒想到相隔不過數月,這小子的劍法又已精進如此!」說時遲,那時快,耿王京的劍圈已是籠罩著他的身形,唐仲山只能憑仗數十年功力,運掌相抗,騰不出手來發暗器了。

  西門牧擺脫了暗器的阻擾,發現常五娘就在他的面前。

  常五娘忽然哈哈大笑。

  西門牧道:「你笑什麼?」

  常五娘道:「我本以為要殺我的是牟滄浪,不料竟然是你,這豈不有點滑稽?」

  西門牧冷冷說道:「你自知死到臨頭,居然還笑得出來,也算得是個怪物!」

  常五娘道:「我是個怪物,我的怪是被你們迫出來的!第一個是唐二先生,他迫我做他見不得光的情婦;第二個是牟滄浪,他本來給了我以希望,卻仍然是始亂終棄;第三個是你,你自己傷心失意,卻要發洩在我的身上!」

  西門牧不覺怔了一怔,覺得她雖然十分可恨,卻也未嘗不值得一點同情。自己不也曾因為受一刺激而濫殺無辜嗎?他咬了咬牙,說道:「不管你怎樣說,你傷了明珠,我就不能饒你!」

  常五娘縱聲狂笑,狂笑之間,夾以一聲歎氣,說道:「明珠,我真羨慕你,兩個男人都願意為你而死,嘿嘿,哈哈,但我並無遺憾!牟滄浪,我得不到你,你也什麼都得不到!還有你,西門牧,你比他還更可憐!哈哈,你們兩大英雄同樣的恨我,卻也同樣的難奈我何!」

  她突然就在狂笑聲中倒下去了。轉瞬間臉上蒙上一團青氣,動也不能一動了。她已是服毒而亡!

  唐仲山在梅林那邊和耿玉京激戰,聽得常五娘的笑聲有異,叫道:「五娘,你怎麼了?」

  西門牧冷冷傳聲:「她死了!不是我殺她的,是你逼死她的!」

  高手搏鬥,哪容得分了心神?何況他還是心神大亂!耿玉京乘隙即進,劍尖只是輕輕一點,唐仲山的咽喉就開了個孔,一縷鮮血射出來,倒下去了!

  西門夫人躺在牟滄浪懷中,忽地星眸半啟,說道:「我好像聽見常五娘的笑聲,笑得好像又是歡喜,又是淒涼,她怎麼樣了?」牟滄浪道:「她已經死了!」西門夫人道:「唉,可憐!她臨死時說的什麼?」牟滄浪道:「她說她羨慕你的幸福!」西門夫人臉上綻開笑的花朵,說道:「不錯,我的確是十分幸福,我是個壞女人,你對我還這樣好!」

  牟滄浪心裡淒愴,強笑說道:「不,你是個好女人,你別這樣說!」西門夫人道:「多謝你,牟大哥,啊,還有,請你轉告西門牧,我也多謝他!」聲音越來越微弱,說罷,就在牟滄浪的懷中斷了氣息。

  東方亮殺了穆盈盈,抹乾劍上的血跡,走到西門牧面前,雙手捧著寶劍,說道:「這把寶劍是你賜給我的,我用它報了殺父之仇,但也是用它殺了你的後妻,你若要替她報仇,可以收回這把寶劍,用它殺我!」

  西門牧道:「亮兒,你不殺我,我已經感激不盡,我但願你用這把寶劍開闢你的前途!」

  東方亮苦笑道:「我還有什麼前途?」

  西門牧道:「大丈夫受點挫折算得了什麼?」東方亮正自心想:「我還算得上是大丈夫嗎?」西門牧好像知道他的心思,已是接著說道:「司馬遷的故事你是知道的,他受官刑,發憤而著史記,後世誰人不欽敬他?文武殊途,其理同一,你去吧!」

  他緩緩道來,東方亮卻是如受當頭棒喝,說道:「多謝姨父良言。」插劍入鞘,走了。

  梅林裡靜寂如死。

  西門牧回過頭來,只見牟滄浪已經放下殷明珠的屍體,也正在站了起來。

  西門牧緩緩說道:「不錯,我幾乎忘了,還有你是要報仇的!」

  牟滄浪道:「明珠臨去之時,要我替她多謝你。你我私人之間的恩怨已了,但可惜我曾經當過武當派的掌門,你殺了無極長老,我不能不……」他的毒傷已經發作,其實他是有意借西門牧的手來結束自己的生命的。這樣,雖然死了,也算得是盡了武當派掌門人的責任。

  西門牧打斷他的話道:「我知道,但你還是省點氣力吧!」

  牟滄浪道:「你是什麼意思,你以為我中了唐門暗器,就鬥不過你了?」

  西門牧道:「不是這個意思。我、我……」

  牟滄浪忽地聽得爆豆似的聲響,大吃一驚,叫道:「西門牧,你幹什麼?」

  西門牧苦笑道:「明珠已經死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那爆豆似的聲響,是他臨終之際,自散功力。

  耿玉京從梅林那邊走出來,看得驚心動魄!

  牟滄浪道:「京兒,你過來。」耿玉京走到他的身旁,說道:「掌門有何吩咐?」

  牟滄浪道:「我本來要你做掌門人的,但可惜……」

  耿玉京道:「你不必抱歉,我早已說過,無意於此。」

  牟滄浪道:「如果你願意的話,希望你幫助一羽,本派的仇人雖然都已死了,但只怕還有風波。」

  耿玉京道:「弟子縱然不能重返師門,也是武當弟子,要是能為本派效力,理所當為!」

  牟滄浪道:「誰說你不能重返師門?你現在回山,也都可以!」

  耿玉京道:「弟子曾在前往金陵的路上得罪了那兩個朝廷使者。」

  牟滄浪道:「你不必為此事擔心。」

  耿玉京道:「為什麼?」

  牟滄浪道:「因為那兩個使者私通滿洲,郭璞一逃,他們也只能失蹤。」

  耿玉京道:「既然如此,弟子自當遵命,但掌門你呢?」

  牟滄浪道:「你看那邊,是誰來了?」

  耿玉京剛一回頭,只聽得利刃刺物之聲,轉身著時,只見牟滄浪胸膛插著一把劍,說道:「本門武學,有你發揚,我是無須掛慮了。西門牧說是對,明珠都已死了,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原來他是拔出插在西門夫人身上的那把劍,用來自盡的,這把劍是西門夫人的佩劍,他也正是倒在西門夫人的身旁。

  耿玉京好似做了一場惡夢,急急下山。

  剛踏上白堤,就見一個少女迎面而來,這少女怔了一怔,便即笑道:「你真聰明,我還怕你看不懂我的手帕畫圖之意呢,卻原來你已經到了這兒了,你知道嗎,你的姐姐也來了。」這個少女是西門燕。

  「我的姐姐呢?」

  「在那邊。」

  東方亮已經先她一步。

  他在剛才大家都沒注意他的時候,走到了藍水靈的身邊。

  「藍姑娘,我愧對你,請你原諒。」

  「我已決意跟不悔師太出家,敬謝施主!」藍水靈合什作答,眼眶裡有一顆淚珠,她顯然尚未削髮為尼,已是以道姑自居了。

  東方亮就在她的淚眼相看之下下山去了。

  牟一羽接任武當掌門,耿王京雖然回山向他道賀,但只住幾天就走了。他執意不做掌門,這除了他自知才幹不及牟一羽之外,還因為他覺得有更有意義的事待他去做。

  天啟六年正月,清軍大舉渡遼河攻寧遠,總數十三萬,號稱二十萬。寧遠袁崇煥的守軍只有一萬。但結果卻是袁崇煥以少勝多,不但未退清軍的進攻,且而令敵方的主帥努爾哈赤也受了傷。努爾哈赤在同年七月,回到離瀋陽四十里處的奚雞堡逝世,年六十八歲。據說努爾哈赤是在戰場上被一個少年劍客刺傷的,這個少年劍客就是耿玉京。

  此說不知真假,但在關外時常可以見到耿玉京的俠蹤則是事實。當然,在他的身邊,總是少不了一個西門燕。武當劍術因他而名揚夫外,提起他,誰都豎起拇指誇這「武當一劍」。

  和耿玉京在關外成名的同時,在包括陝、甘、寧、青以及回疆的西北地區,也有一位少年劍客崛起其間,用的也是武當劍法。這位少年劍客的行蹤比耿王京更加詭秘,很少人見到他的真面目。但據知者說,他就是別創武當支派的東方亮。至於在武當山上的武當派本支,由於有一個精明能幹的牟一羽擔任掌門,亦是更加興旺了。他們三人行事不同,成就不同,但能夠光大武當門戶則一。因此又有人將他們合稱「武當三劍客」。正是:

  蘭菊梅花同吐艷,江山多難出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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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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