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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關關]找到一棵麵包樹[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8 02:07:46     標題: [關關]找到一棵麵包樹[全文完]

找到一棵麵包樹 作者:關關

縱橫情場多年,哪個女人不寵他?
哼!就只有她……說他是粘蚊板?有那麽誇張嗎?
他只不過命好了些,從小生活環境優渥,
人又剛好長得帥且有型,再加上人緣奇佳,
女孩子一碰上他就自動粘上來;
這樣的好條件,教他不花心一點都覺得太對不起上天哩,
但,縱橫情場多年,哪個女人不寵他?
哼!就只有她——他爸旗下衆多公司中,
最不起眼的小雜誌社的主編不鳥他、待她如平民,沒對他垂涎三尺,
頭一次見面,就不客氣的奉送一拳,讓他狼狽去撞牆,
唉唉唉!内傷嚴重!莫非……莫非他的罩門被她識破?
還是他的情場末日到來?都不是?是……他是她的麵包樹?!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8 02:08:41

第一章

    是下班的尖峰時間,車潮中裘晉歡很勇猛地從快車道殺出外線,拐進一條小巷,暫停在於黛榕家樓下,匆匆奔去鐵門邊按對講機喊她:「你拿下來好不好?我沒地方停車。」

    「車?」黛榕的聲音聽來十分詫訝,「你什麼時候買車了?」

    「不是,是我老闆借我的,反正你下來啦!」晉歡邊講話還邊分神去注意她的車,就算不被拖吊,照張違規相片也夠虧本的了。

    「好啦,我馬上下去。」

    黛榕的聲音隨著對講機掛斷而消失,晉歡回到車上去等;不一會兒,剛才的鐵門前出現了一個嬌小玲瓏的身影,黛榕反手關上了大門,立刻鑽進了晉歡的車裡。

    「嘩!」黛榕誇張地嚷著:「好棒的車喔,你老闆為什麼借你開啊?」

    「不是借我開,」晉歡糾正。「是擺在公司車庫,當公司車。只是,我們那個迷你公司只有我一個人有駕照,所以我開也沒人抗議,等於造福我了。」

    「你老闆人真好。」黛榕羨慕地又誇了兩句,語鋒立刻一轉:「既然這樣,順便送我去醫院上班吧。」

    黛榕在醫院當護土,得輪班,晉歡下班了,她才正要去上班。晉歡聽話地排了檔,嘴裡卻不由得嘀咕:「我是來找你拿東西,又不是來當司機,你也太會利用我了吧?」

    「反正你下班也沒事嘛。」黛榕很不給面子地笑道。

    「誰說沒事?」晉歡不平地,「我要去練拳呢。」

    「練什麼?」黛榕還以為自己耳朵有毛病,聽錯了。

    「我之前跟你提過啊。」晉歡將車又駛回車陣中。「我在拳擊教室練拳,打沙包。」

    「我以為你只是說說罷了,」黛榕一臉駭異,「怎麼你玩真的?」

    「已經去過好幾次了呢,」晉歡頗為得意地說:「教練還說我頗有慧根。」

    「打算去當奧運國手?還是嫌自己手臂不夠粗?」黛榕調侃著,還刻意捏了捏晉歡那本來就滿結實的手臂。

    「發洩情緒嘛,」晉歡辯著,「而且還可以防身。」

    「你真是的。」黛榕搖搖頭,帶著一種暴殄天物似的眼光看她,有感而發:「有些女人長得不美,卻味道十足;你呢,長得漂亮,卻沒什麼女人味。」

    黛榕對晉歡的形容一點也不誇張。

    晉歡身材纖細、苗條,卻不見骨;膚容雪白、神清氣爽,美得乾乾淨淨,素素的一張臉還不必化妝,長髮不染不燙,沒有什麼特殊髮式,只用只髮夾束在腦後;然而僅僅這麼平凡的裝扮,都足以讓人驚艷。只不過晉歡的眉眼帶了股英氣,舉手投足又太過瀟灑——

    這一來一往,就讓她的美女氣質扣了不少分,更別提她對時尚的不知不覺,永遠只曉得針織衫配牛仔褲。

    「你呀,」黛榕實在是看不下去了。「都已經二十六歲的人了,還是只會穿牛仔褲,怪不得沒男朋友。」

    諸如此類的論斷,晉歡已經聽黛榕罵過不下百次。她知道黛榕接下來一定會繼續從她的髮型一直數落到她穿的鞋子,她歎口氣,等待黛榕千篇一律的教訓。

    不過黛榕今天倒忘了要罵人,她想到另一件事——

    「喔,對了,喜帖給你。」

    對了,就是這張喜帖,罪魁禍首。晉歡來找黛榕不過就只為了要拿這張即將結婚的同學請黛榕轉交給晉歡的喜帖,沒想到不只成了司機載黛榕去上班,還挨她一頓訓。

    一個紅燈,晉歡停下了車,得空拿起那張喜帖來看。粉紅色的封面,鑲著新郎新娘幸福的甜笑。新娘是她的高中同學,當時她們有六個好朋友,無事不說,無話不談——

    一幕回憶浮上晉歡的心頭。那年紀,才只是十五歲的小高一,聽了一個說法:女人不是敗在衣服,就是敗在愛情上。大家十分不屑,下定決心絕對不當愛情的奴隸,不結婚。志向之篤定,還互相打賭,每人從過年的紅包中拿出兩仟塊存著,說好之中誰最後嫁人,或到了三十五歲還沒結婚,這筆錢就給她。

    當年大家都豪情萬丈地認為自己會當一個不被愛情打倒的女強人,哪裡曉得大學才剛畢業,就有人臨陣脫逃嫁掉了。往後數年,陸陸續續一個接一個走進結婚禮堂,完全不在乎當年每人拿出的那兩仟塊;經過其中一位在證券商上班的同學,這幾年跟會、炒股票、買期貨之後,已從一萬二爆漲成五十萬。

    同學們都不是有錢人,不過沒人想要那五十萬,大家都寧願幸福地手挽著另一半,向當年嗤之以鼻的愛情投降。

    燈號轉成了綠燈,晉歡移回思潮重新上路,心中仍十分感歎,不免問:「我們六個還剩下誰沒結婚?」

    「就你跟我嘍。」黛榕笑道:「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跟你搶那五十萬的。」

    講成這樣實在有點教人傷心,但黛榕在異性方面一向頗得人緣,絕對不像晉歡長久處於沒男朋友的狀態。

    平白無故可以獲得五十萬現大洋當然令人開心,但所付的代價未免有些殘酷。晉歡就像任何一個女人一樣,也想要愛情的滋潤,渴望甜蜜的感情生活,更不願在同學們都已經雙雙對對之際,自己還是寂寞淒清的孤家寡人。

    唉……

    一想到這,晉歡就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

    黛榕像是猜到了晉歡歎氣的原因,她笑著:「這樣吧,我幫你介紹男朋友,相親好了。」

    「相親?」如同許多適婚女子對相親的排斥與敏感,晉歡想也不想就斥:「我才不要!」

    「為什麼不要?相親有什麼不好?」黛榕義正辭嚴地曉以大義:「又不是古代,相了親就要嫁了,現在的相親只是多認識一個異性的機會,先做朋友嘛,哪裡不對了?」

    「不對。」晉歡固執地:「怎樣都不對。」

    「真是龜毛。」黛榕皺皺眉,妥協似地說:「我想到啦,你家隔壁的那間屋子不是要賣?」

    晉歡努力點頭。她家隔壁本來住的是她阿姨一家,但才剛住不久就因工作舉家遷去大陸,屋子空著,拜託晉歡的老媽幫他們賣;賣掉就有個大紅包哩,晉歡當然點頭了。

    「喏,我幫你介紹的那個對象,剛好想在你家那區買間屋子,」黛榕腦筋動得快。「借由看房子的理由認識——這樣就不怪了吧?」

    晉歡不頂嘴了,像是在考慮她阿姨的屋子重要呢?還是去相親比較嚴重?

    「下次來醫院找我,我帶你到我們醫院外面的麵包坊找他。」晉歡的安靜,被黛榕直接當成允諾了。

    「麵包坊?」晉歡不解,「為什麼不在醫院裡見面就好?」

    黛榕瞟了她一眼。「他是那家麵包坊的老闆,不去那裡找他去哪找?」

    「麵包師傅?!」晉歡嚷了起來。「我還以為你要介紹個醫生給我呢!」

    「少呆了,醫生有什麼好?大醫生忙得要死,還要輪班,根本沒空陪你;小醫生又賺不到錢,你跟著他做什麼?」黛榕嘖嘖叨念晉歡的無知。「人家他的麵包坊是個連鎖店,早就不必看店、不必做麵包,是大老闆啦。」黛榕語鋒一轉,忽然問:「喂,你看過麵包樹沒有?」

    晉歡不知道她幹嘛問這個,但還是老實答:「上次去花蓮的時候看過。」

    「又高又大對不對?一棵可以遮風擋雨的樹,而且果實還能吃飽。」黛榕比手劃腳地形容著。

    「人家他呀,就像一棵麵包樹,善良、誠懇,親切又負責任,標準新好男人一個,萬中選一的好對象,光我們醫院就很多人對他有意思。說真的,」黛榕的語氣一轉而成悵惋:「如果不是我已經先認識了歐陽,我一定把他留著自己用,才不給你呢。」

    歐陽是黛榕的現任男友,才交往沒多久,正處於蜜月期,無怪她不捨得拋棄。

    「親切的好男人……女人會喜歡這種類型嗎?」晉歡卻有許多疑問。「我是說,女人不都喜歡那種酷酷的、冷冷的、有點壞,又不是太壞的男人?」

    「救命呀!」黛榕誇張地頭往後一仰作昏死狀。「你當你是羅曼史小說裡的女主角,談那種浪漫的戀愛?醒醒好不好?你二十六歲啦!」

    「誰說二十六歲就不能浪漫了?!」晉歡不服氣地斥。

    黛榕嘖嘖反對,豎起一隻食指搖了搖。「你聽好,二十五歲以下的女人需要浪漫的愛情,二十五歲以上,請顧慮一下現實。你說吧,那種酷酷、帥帥的男人,有幾個是心地善良,又肯乖乖留在一個女人身邊的?你雖然長得漂亮,卻也不是傾城傾國之姿,你是要找個拈花惹草、每天讓你提心吊膽的男朋友,還是找個穩重、溫和,能照顧你的男人?」

    晉歡愣了好一會兒。黛榕這幾句話。還真是有道理得一塌糊塗,讓人沒得反駁,她不得不服氣,氣焰都沒了。「黛榕,你說得對。」

    「當然對!」黛榕毫不客氣地把鼻子抬得高高的。「否則你以為我這幾年的戀愛白談的,一點心得都沒有?」她臨時一改口:「啊!醫院到了,前面停就好。你看,麵包坊就在那邊……」黛榕指著醫院對面一排商店中的一道湛藍色招牌要晉歡看。「還是我現在帶你過去?他今天應該在。」

    晉歡為難地:「我趕著去上拳擊課。」

    「好啦好啦!未來的奧運國手嘛。」黛榕也只得下車,臨走還不忘調侃她:「你啊,打拳這麼有慧根,談戀愛倒是一點慧根也沒有。」

    是啊,不只沒有慧根,還簡直低能,晉歡的心回應著的黛榕的話,看著黛榕走進了醫院的大門,才將車掉轉了頭。

    晉歡其實一點也不笨,還滿聰明,求學、工作,都十分順利,唯獨愛情,她總是跌跌撞撞,長年在過人家所謂的空窗期,從來沒有順遂過。

    上回去KTV,晉歡跟黛榕學了一首老歌叫「情字這條路」,有幾句詞晉歡覺得根本就是她的寫照——情字這條路,別人走著輕鬆,她走著艱苦……別人滿面春風,她卻在淋雨……

    或者,她真的該聽從黛榕的建議,去見見那位她所謂「萬中選一」的好對像?畢竟黛榕的愛情經驗比她多得太多,聽聽前輩的指示總是好的。

    一棵麵包樹呵……

    晉歡想著黛榕有趣而誇張的形容詞,微笑著把車駛向了拳擊教室。

    晉歡上課的拳擊教室正是人口密集的住商混合區,要找個車位簡直比中彩券還難,晉歡好不容易在條小小的死巷找到了個位子——

    死巷,而且還是暗巷,暗暗、窄窄沒什麼人煙,晉歡剛停好車時只想著上課快遲到,三步並成兩步沒想太多,等十點下了課去開車……那條巷子怎麼愈走愈小,還路燈愈來愈少?

    當下什麼社會新聞上的報導、e-mail上轉寄來轉寄去的那些暗巷中被歹徒施暴、變態狂之類的事件全都浮上眼前,不免小心地左看右看,提高警覺,一邊慶幸自己是拳擊課的高材生,老師附帶教的防身術,立刻可以現學現賣。

    正這麼有恃無恐地盤算著,眼前她的車已經在望了。晉歡才剛鬆了口氣放下心,卻赫然發現,她的車旁站了個男人,還鬼鬼祟祟地朝車窗裡望!

    「你在我的車旁幹什麼?!」晉歡本能地一聲大喝。好啊,沒想到還真的給她遇上賊——她的手已經握好拳頭了。

    那男人長得很高,身材偏瘦,然而高挺的骨幹卻有種力量的英姿颯爽。他聞聲轉過身來,頭頂上剛好一盞路燈打亮他,他的五官線條十分清秀,卻無一絲脂粉氣,眉眼鼻唇舒展得恰到好處,一雙深邃明眸似乎專為戀愛而生,桀驁的氣勢中透露著一絲頑皮。

    晉歡才剛與他打了個照面,就不由得愣住了。怎麼這賊長得也太漂亮了吧?而他看她的眼光,竟又如此地肆無忌憚,眼神一揚一落,就把她由頭到腳打量個夠。她嚥了嚥口水,忽然覺得自己好像穿得太少了,得包一條棉被來才能阻擋他的目光;她的臉全紅上來,握著拳的手無意間也鬆開了。

    「這是你的車?」他反問,很有興趣似的揚高了眉。

    他的問題提醒了晉歡他或許是個帶有危險性的歹徒,拳立刻又握好了。「是我的車,你想幹什麼?」

    他的眼光掠過一絲困惑,隨即又審視般地再看了眼那輛車。晉歡看見他對車好像比對她還有興趣,立刻又緊張起來。這是她借來的車啊!萬一發生了什麼事,她怎麼對老闆交代?

    「喂,你走開,我要上車了!」她走向車門,凶霸霸地說。

    他的注意力又擺回她身上,唇角慢慢浮上一抹微笑,直勾勾地盯住她,「我在想……你也許可以送我一程。」

    什麼?送他?他以為她會笨到讓一個陌生男人上她的車?就算他長得再迷人,也夢想咧!晉歡當下擺出一副惡狠狠的口吻:「你要是夠聰明,就趁早滾遠一點,別在這裡打歪主意。你別以為女人都好欺負,惹火了我,可別怪我不客氣。」

    晉歡這套從電影裡學來的狠惡對白,顯然沒有嚇到他,不僅如此,他甚至還十分有趣地笑了起來,挑釁似地仍站在車門旁,似乎想看看晉歡能拿他怎樣。

    這麼小看她?!

    晉歡火了,不曉得她是拳壇的明日之星啊?當下掄起拳,往他那張笑得十分迷人的臉一揮——

    彷彿電影的慢動作,他被打退了兩步,踉蹌地往後一摔,「喀」一聲,頭去撞到巷邊的牆。

    晉歡初試啼聲,完全沒料到自己的手這麼有威力,一個大男人耶,被她打到去撞牆!

    她只想教訓教訓他,卻沒想要打傷他。她也緊張起來,趕忙奔過去看,「喂,你沒事吧?」

    他支撐著坐了起來,手扶著頭,臉上仍然是一副「怎麼會這樣?」的迷惑表情。這女人怎麼說揍人就揍人?而且還揍得這麼重?!

    「你是神力女超人嗎?」他用手揉著頭,表情十分糾結,顯然頭被撞得頗疼。「怎麼手勁這麼大?」

    「我警告過你的,是你自己不聽。」晉歡又惱又得意,惱的是自己可能揍傷了人,得意的是她抵抗壞人的能力,嘿!

    「這下好了,」他瞅著她,慢條斯理地說:「你要送我去醫院檢查了,我的頭暈暈的,搞不好會腦震盪。」

    晉歡瞪著他,看見他那雙靈活的眼中似乎在轉著什麼主意……她本能反應地嚷:「你想得美!我幹嘛送你去醫院?!」

    「你把我打成這樣,當然要付醫藥費。」他理所當然地說。

    「那是你活該!」晉歡氣嘟嘟地。「誰叫你在我車子旁邊鬼鬼祟祟的一副賊樣?分明就是想搶我的車!」

    「搶你的車?」他一臉啼笑皆非。「我如果想要那部車,根本不必搶,招呼一聲就有了。再說,」他的眼神又敏銳起來,似笑非笑地睨著晉歡,「我什麼時候做了偷搶的動作?你根本無憑無據。」

    晉歡一怔,隨即明白他說的是事實。他是沒做出什麼違法的舉動,糟就糟在她這拳打得太重了。

    她瞪了他一眼,不甘心地站起身來,刻意冷漠地說:「我去幫你叫部計程車,送你去醫院。」

    「幹嘛你自己不送?」他抬眼看她,一雙既甜蜜又狡黠的眼睛。

    晉歡沒理他,只是重重踩著腳步往巷外走。

    「也好,」他輕鬆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你去叫個計程車司機來作證,我告你蓄意傷害時才有證人。」

    「你……」晉歡倏地停下了腳步,氣怒地轉頭瞪他,她怎麼這麼倒霉遇上了個無賴!

    他表情豐富地瞟了她一眼。「喏,你要是有誠意一點,載我去醫院檢查,順便付醫藥費,我就不告你。」

    「我怎麼可能隨便讓一個男人上我的車!」她扯開嗓門:「誰曉得你是不是好人?!」

    「不管我是不是好人,你一拳就可以把我擺平了,還怕什麼?」他的聲音溫和,含笑的臉直視著她。

    晉歡忽然發現,他已經不知不覺間控制了全局、掌握了優勢,因為她的臉皮沒他那麼厚,沒辦法學他耍賴。

    「上車吧。」她歎了口氣,逕自走向車。

    「真冷淡……」他唏噓。「不是應該扶我起來?」

    晉歡沒好氣地吼:「我打到你的頭,又沒打斷你的腿!」

    「真沒誠意……」他哼著。「你叫什麼名字?」

    「問這做什麼?!」晉歡提防的警覺心倏起。

    他聳聳肩,「要告你,總得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你去死吧。」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8 02:08:52

晉歡喃喃詛咒著,不甘情願地伸出手去拉他,他抓住晉歡略一借力,便站了起來,只是沒想到晉歡才稍稍鬆懈了警戒心,竟被他順勢一帶,反而是她差點撲進他懷裡。

    「你幹什麼?!」她慌忙站好,然而兩人的距離卻因此而所剩無幾,他健偉的身軀正在她面前,她陡地抬起頭來,卻又立刻陷進他那雙深幽魅人、似笑非笑凝著她的眸子。

    晉歡嚥了嚥口水,在他逼人的注視下不安起來,脈搏鼓動著血液狂湧進心臟,在她體內製造衝擊。這男人有教她心慌意亂的能力,她知道自己一定又沒用地臉紅得像顆蘋果了。

    「你真容易臉紅啊。」他輕聲說,唇角漾著一抹耐人尋味的淺笑注視她的驚惶失措,幽默地道:「從額頭一直紅到脖子……其它被藏在衣服裡了。」

    他伸出手指,隨著他的話從晉歡的鼻尖一路輕劃到她的下巴,一條火線順著他的食指竄過她的皮膚……

    晉歡震驚於他的碰觸,猛地打掉他的手!這男人未免太大膽太輕浮了吧?她當下往後一退,氣唬唬地瞪他,手又握起了拳頭,隨時準備再給他一拳。

    「喂喂!我已經受傷了,你該不會想繼續把我的頭給打破吧?」他玩笑道。

    「上車啦!」晉歡不理他,逕自開了車鎖,「你再囉嗦,就去告我吧,我不載你去醫院了!」

    「嘖,」他邊上車邊搖頭,「沒見過女人這麼凶的。」

    晉歡才剛被黛榕指責沒有女人味,現在又被這男人罵凶,這讓她的心情實在是糟透了,她索性凶到底:「你這一路上給我嘴巴閉緊一點,老老實實的,否則看我不揍你!」

    他做了個非常驚恐駭異的表情,但好歹是不說話了。

    晉歡並不清楚附近哪裡有醫院,所以一路開到了黛榕工作的醫院裡,好在距離也不太遠。她向他要健保卡,替他掛了急診,本能地偷瞟了眼健保卡上的名字。

    程淨齊。這三個字並沒有勾起她的些許印象;年齡則與她同年,甚至還小她幾個月。

    「等醫生叫號吧。」她把掛號單丟給坐在長椅上等待的淨齊,卻不打算陪他等。

    「我等等回來幫你付醫藥費。」

    淨齊還來不及抗議,她就已經走了,上三樓的外科病房去找黛榕。

    黛榕正在護理站裡整理著什麼,抬頭見到晉歡,十分意外,笑道:「特地來看我啊?真是難得。」

    「誰閒閒沒事來看你?!」晉歡怨著,把剛才在暗巷裡發生的事簡單跟黛榕講了一遍。

    「你的神拳,加上你大而化之的個性呵……」黛榕笑不可抑,「就知道有一天一定會出事。」

    「我不是來這裡讓你取笑的好不好!」晉歡噘著嘴。

    黛榕卻絲毫不在乎晉歡的抗議,她匆匆一看手上的表,「喔,時間還來得及,我們走。」

    只見黛榕轉頭跟同事交代了一聲,就拉起晉歡的手往電梯奔,晉歡不明就裡地被她拖著跑,嚷:「去哪啊?」

    電梯門開,黛榕又拉著她跑出電梯。「去找麵包樹啊!」

    「這麼晚?」晉歡跑到喘氣,「人家要打烊了啦。」

    「他一個星期才來這家店一次,一來就會待到晚上,」黛榕頭也不回地朝醫院大門走去。「平時還不在這家店裡呢。」

    「喂——」

    晉歡的抗議無效,黛榕拉著她出醫院大門,轉了個彎,在旁邊的商店街停下,伸手推開玻璃門,走進一間裝潢十分溫馨的麵包店。

    黛榕跟這家店裡的人已經很熟了,一進門就直接到櫃檯問女店員:「你們老闆咧?」

    「你等一下,」女店員很熱心地:「我去叫。」

    已經差不多是快打烊的時刻,商店街上沒什麼人走動,麵包店也沒有其他的顧客,晉歡杵在那,愈想愈彆扭,好像真的是刻意來相親似的,不由得避得遠遠的,縮到門邊去了。

    「你別小家子氣好不好?幹嘛站在那邊貼牆壁?!」黛榕受不了地大搖其頭,走過去一把將晉歡拎過來。「我又沒跟他講明要把你介紹給他,只是先跟他說你親戚家的屋子要賣,他也很有興趣……」

    「你等一下,韓先生等一下就出來。」店員回來報告,打斷了黛榕的話。順便帶回來一把鑰匙,去開牆上的壁櫃。

    「謝謝。」黛榕謝完女店員,又回來繼續她剛才的話題:「反正就只是他先去看房子,又不是看你……」然而眼前那位女店員開櫃門的動作卻又好滑稽,害她不由得分散了注意力。那櫃門似乎很緊,女店員手拉著把手,不管多努力都拉不開,拉得黛榕和晉歡都忍不住想幫她使力。半天,黛榕受不了走過去——

    「我幫你開好了。」

    只見黛榕雙手抓住把手,又扯又拽,門還是拉不開,終於連晉歡也看不過去了。「你怎麼開得了?還是我來吧。」

    於是換神力女超人上場。

    那櫃門像是卡住了什麼,十分緊密,晉歡使力一拉,總覺得要是櫃門開了,難保整個櫃子不跟著一起倒下來,但黛榕與女店員俱都用著一種期盼的眼神望著她——

    她一狠心,用盡全力一拉——

    「砰」地一聲,門開了,但這不是門被拉開的聲音,而是晉歡使力過猛,手肘往後用力撞到某個人胸部的聲音。

    一聲微弱的悶哼隨即傳出,晉歡緊張地轉過身來,正巧見到一個胸疼得彎下腰去的男人。

    「韓諱,你沒事吧?」先反應過來的是黛榕,她趕緊過去看他,還邊跟晉歡使眼色。為什麼使眼色?晉歡一時還反應不過來,霎時心裡才劃過一個想法:啊,糟!這人一定就是那棵麵包樹了。

    「對不起,」晉歡真是懊怨到了極點,這男人什麼時候走到她身後的?傷腦筋。「你還好吧?」她想過去扶他,但她必須先經過頭頂上打開的櫃門才行,於是晉歡順手將那擋路的櫃門一拍——

    好死不死,拍過去的櫃門,又正好打中剛站直了的韓諱。

    他這下連哼都哼不出來了,只忙著去護那被打痛了的鼻子。

    「對……不……起……」晉歡的聲音已經比蚊子還小了。

    再機靈如黛榕,面對這樣的場面也只有傻眼的分。她只能先隔著晉歡,以防她再做出什麼可怕的事來,然後等韓諱痛完了、恢復正常了,才替兩人介紹:「韓諱,這是我跟你提過的裘晉歡,我說的房子就是她家隔壁那間。晉歡,他是韓諱。」

    活了二十六年的晉歡,此時簡直就像個十八歲的鄉下姑娘,從來沒這麼窘過。她尷尬地朝他笑笑,不太敢抬頭,用眼角偷偷看了他兩眼。

    他的身材比例很好,高高壯壯的,寬闊的肩膀,給人十分穩重的感覺;那張臉除了被櫃門打紅了的鼻子之外,輪廓單純,五官斯文,優雅的顴頰,方方的下巴,英俊爽朗,無可挑剔。

    有些人,只要見一次面就有好印象,只要一看到他,就感覺得到他的親切、溫和、誠懇,韓諱正是這樣的人。

    不用說了,晉歡對他的第一印象自然是好得不得了,但她不得不想到,自己給人家的印象呢?

    她還沒見人家的面,就先用手肘打中他,然後又讓櫃門差點打歪他那高挺的鼻子——不管怎麼說,人家對她的印象怎麼都不可能好了。

    於是,當韓諱彷彿無事發生過般地對她誠懇伸出手來,微笑道:「你好。聽於黛榕說,你家要賣的那間屋子很不錯?」

    晉歡臉上的紅潮從脖子開始漫上來、漫上來……

    她又慚愧又窘,慌張地伸出手來回握了握,說:「那是我阿姨的屋子,還很新,而且才剛裝修過,」她在櫃檯上找紙筆,想留電話給他,但她手忙腳亂地拿了紙又掉了筆,拿了筆卻又巧是只沒墨水的……

    末了,還是韓諱好心替她拿了筆,晉歡頓時更是窒熱慌亂,只想趕快逃離這窘迫的困局。

    「這是我家的電話,」她狼狽地把紙條往他手裡一塞,「呃……請跟我媽聯絡,再見。」

    然後,拉起黛榕,不由分說地就往玻璃門外走,腳步之匆忙堅定,完全不敢去看韓諱是什麼表情,也不顧黛榕齜牙咧嘴地抗議;她大氣不喘一個地直拉黛榕回到醫院大門前,才終於鬆脫似的吁了口氣。

    黛榕看晉歡到現在還是脹紅著一張臉,真是好氣又好笑,只學著她的聲音取笑她:「……請跟我媽聯絡……真是輸給你了!我是介紹韓諱給你,不是介紹給你媽!」

    「別鬧了。」晉歡略帶沮喪地說:「他被我打成這樣,不會對我有意思的。」

    「你又不是故意的。」黛榕想起剛才的一團混亂,還是邊皺眉頭邊好笑。

    「算了吧。」晉歡搖了搖頭。她對韓諱的印象是不錯,但她不想讓自己存有太多夢幻的期盼,以免日後失望。

    「快點回去吧,」她催促黛榕,因為程淨齊還在醫院。「我還得幫那傢伙付醫藥費呢。」

    黛榕這才想起,還有個可能腦震盪的人在等著晉歡。她隨晉歡回來醫院,本想直接回三樓工作,卻又不由得好奇:「那人在哪?」

    晉歡東看看西看看,終於在藥局前的長椅上找到淨齊,她手隨之一指:「喏,就那個。」

    黛榕才只這麼一望,立刻眼睛都睜大了,完全是驚艷的表情。「嘩……你跟他到底什麼關係?」

    晉歡皺眉,「一點關係也沒有。」

    「隨便吧。」黛榕顯然不太相信晉歡面對這麼迷人的男人可以毫無感覺。「我回去工作了。」

    黛榕笑著說完,消失在樓梯間裡了。

    晉歡走向藥局前的長椅,等一走近,才發現淨齊手上拿著藥袋,連藥都領好了。

    她忽然覺得對淨齊有些愧疚,因為他也挨了她一拳,她應該要負責的,卻把他一個人丟在急診室裡。

    歉疚心使然,晉歡連忙走到他身邊,誠意地說:「對不起,我回來晚了。你拿過藥了?」

    淨齊抬頭看她一眼,只對她揚了揚手中的藥袋,並沒回答。

    他的樣子看起來怪怪的。晉歡雖然對他並不太認識,但以今晚與他的相處模式來看,他絕對不該是個沉靜的人。他怎麼了?生氣?氣她把他一個人丟著?

    那就讓他氣好了。

    晉歡今天已經夠倒霉的了,也不在乎再得罪一個人,她只是打開皮包,準備數鈔票。「醫藥費你先付了?多少?」

    他的聲音聽來平靜無波:「無所謂。」

    晉歡一怔!「怎麼無所謂?你不是要我幫你付費?」

    「算了,沒多少。」淨齊的音調不僅死氣沉沉,就連口吻也顯得了無興致,這並不像裝假。

    而且不對。晉歡忽然發現,從她再見到他開始,他臉上沒有一絲笑容,而就她對他的印象,他是頗開朗的。

    她不由得懍了懍,「怎麼了?醫生怎麼說?」

    「輕微腦震盪,」淨齊略略僵硬地敲敲自己的頭,「所以我會有點頭暈。」

    「沒事吧?」她認真地問。

    「暫時是沒事,」他站了起來,雙眼無神地瞟過她。「不過醫生約了我明天做切片掃瞄,要進一步檢查。」

    「真的假的?!」晉歡嚇得心往上一提。有必要做切片掃瞄?那就不是平常敲到頭那麼單純的了。

    「沒什麼。」淨齊安靜地說,眉頭卻一直鎖著。「最嚴重也只不過是喪失點記憶罷了。」

    「可是你現在看起來腦筋清楚得很啊!」晉歡不置信地喊。

    「醫生說我的狀況不太穩,」他認真對晉歡解釋:「而腦子的構造精密複雜,有些症狀可能漸漸才會顯現。」

    晉歡不學醫,對腦震盪的知識也不多,但他的話聽來一點也不像隨口胡謅,這讓晉歡嚇到結巴了:「不……不會吧?」

    「我也希望不會。」他終於對晉歡微微一笑,卻笑得十分勉強。「不過沒關係,還好我的工作不需要我用太多腦筋。」

    怎麼會這麼嚴重?晉歡愣愣地盯著他的眼,那雙深邃迷人的眼眸此時顯得空洞而無光,晉歡想到這樣一個俊逸絕倫的男人,也許可能喪失記憶……

    霎時,她所有人性化的反應都被勾了起來:歉疚、惋惜、同情;她甚至已經忘了他之前的可惡,忘了她之所以賞他那一拳多少也因為他的挑釁,錯不全在她,但她善心而愧歉地把過錯都攬到自己身上了。

    「對不起,」她歉疚地說:「都是我害你的。」

    「算了,」淨齊悶悶歎口氣。「你也不是故意的。」

    晉歡拉開皮包,找出了筆,直接就在他的藥袋上寫了幾行字,正色說:「這是我的名字和電話,如果情況真的變糟,請你一定要告訴我。」

    他微微一訝,彷彿沒料到晉歡會有此一舉,但他仍是搖頭。「不必了,你也不能做什麼。」

    「至少我可以負擔醫藥費啊。」晉歡著急而誠懇地說。

    他怔了怔,剛才沉暗的表情停滯在臉上,還加了一絲驚訝和許多意外。他深刻地盯著她,似乎想從她誠摯的臉上讀出一些虛假,然而晉歡的神情再真誠不過,她的提議,完全出自內心。

    他的眼睛閃爍了一下,隨即那整張臉全變了,他的臉色不再黯淡,神情不再沉悶,一下子回復了晉歡印象中的那個英姿颯爽、眼光狡黠的男人。

    「你真可愛。」他淺笑著輕歎,「別人說什麼你都相信。」

    他給了晉歡一個足以令她屏息的迷人微笑,她還來不及著迷或疑惑,他已經俯身向她,溫柔地輕吻住她的唇。

    晉歡如同被點了穴似的渾身僵硬,失去了反應的能力,只是睜大了眼睛瞪著他向她靠近,雙唇相遇的那一刻,她有如觸電般地全身震顫,呼吸甚至暫停了——

    好在他只在她的唇上輕啄了下,否則她可能會因缺氧而窒息。當她終於從迷醉中清醒,只看見他離去的高大背影,和他手上的藥袋。

    她呆愣了好久,才慢慢開始明白,原來他既不需要做什麼切片掃瞄,搞不好也沒有任何輕微的腦震盪,他只是耍了她。

    她早該知道的!她忿忿地想。他是那麼的狡猾,她怎麼會笨到輕易的相信他?她不只被他騙取了同情,還被他偷去了一個吻!

    吻……

    晉歡害羞地悄悄看看四周,不知剛才是否有人注意到他們親密的舉動?然而醫院大廳中依然人來人往,沒人對她投注任何異樣眼光,她這才鬆了口氣。

    然而她的思緒卻無可控制地陷入剛才的記憶之中,那個突如其來、卻異常甜蜜的輕吻,那迷人的、足以令她心慌意亂的深邃雙眸——

    她的臉又無可救藥地漫紅上來。她用力甩了甩頭,甩開這些該死的印象,用力踏著步子,終於離開了這個她已經僵立了好久的醫院大廳。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8 02:09:18

第二章

    即使隔了許多天,晉歡仍會想起那個叫程淨齊的可惡男人,和他的吻。

    那個輕輕淡淡如蜻蜓拂過水面的吻,卻在她的心湖中蕩起無數細碎的漣漪。奇怪的是,晉歡不是沒有過男朋友,不是沒嘗過親密熱吻,為何這麼一個簡單的拂吻,竟令她如此刻骨銘心?

    是因為突如其來,讓她措手不及?或者因為他是陌生人,所以意外而刺激?晉歡想了好久都想不出答案,但她一直記著他俯身吻她時那雙晶晶亮亮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盯牢她,魅人心魂似地帶著能控制她心跳的魔咒——

    只要一憶及此,不管何時何地,她都還會莫名地心跳加快,面紅如霞。

    然而,她僅僅知道他叫程淨齊,此外,她與他的關係是零,她對他的認識也是零;這麼多零蛋加起來,讓晉歡覺得再把心思放在這上面簡直就是個天字第一號大笨蛋,她總會速速強迫自己收回心思,專注在眼前的事上。

    她的生活已經足夠她忙的了。家人、朋友、要結婚的同學、工作……

    晉歡在一家女性生活雜誌當編輯,這是她大學畢業之後的第一個工作,撐到現在五年了,她也晉陞為主編。只不過雜誌社實在太小,堂堂主編,旗下只有五隻采編好管,而且都是女生,平日關係介於同事朋友姐妹淘之間,她這個主編實在沒什麼威權。

    就拿下一期的編輯製作會議來說吧。雜誌裡人物專訪的專欄,晉歡只不過提了個意見:不要每回都找那種企業二代、事業有成的男人,或是強勢的女強人來訪問,都快制式化了,在這個多元化的年代,對好男人好女人的定義應該更廣泛一些。

    意見一提出,小編們皺眉的皺眉,不懂的不懂,最後一致決定這次先由主編決定採訪對象,她們對新好男人新好女人的定義也才有個底。

    於是,晉歡在平日的工作、休閒之際,還得努力尋找採訪的好對像;偏她生活單純,完全不是交遊廣闊的人,要她去哪找人?

    她只得上班時努力想,打電話拜託朋友,下班開車回家時也沒閒著,一直在想回家要記得問老媽股票號子裡的朋友有沒有像樣的,就這樣腦子一直轉一直轉,車子終於拐進她家的巷子。當她正習慣性地想把車停在她家樓下的空位,卻沒想到她前面的一輛車捷足先登,一個倒車就停了進去。

    晉歡傻了眼。怎麼會這樣?這位子通常沒人停的,這棟樓的鄰居車庫都有位子,不像她的車是借來的,只好停路邊。她傷腦筋地並在那輛車旁,正打開車門打算留個電話先暫停,卻看見那輛車上走下人來——

    是韓諱!

    晉歡嚇了一跳!頭鏗地一聲去撞到車框,痛得她喊了聲哎喲,卻引來了韓諱的目光。她躲不掉了。

    晉歡只好站直了身子,訕訕地對他笑笑,點點頭。

    「我跟你媽約好了來看房子。」韓諱先開口,笑容十分和煦,吹走了晉歡的些許慌張。

    既然是認識的人,那並排停車無妨,晉歡也不必再留電話,直接鎖了車。

    「我家在六樓,」雖然韓諱的微笑很能穩定人心,但晉歡仍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她下意識要去按對講機,等手觸到按鍵才忽又想到,「哦,不對,我有鑰匙。」

    這下她不敢去看韓諱會有什麼表情了,她尷尬地翻出鑰匙開了門,上了電梯,直達六樓。

    「媽,韓先生來看房子了!」晉歡一進門就急著喊她媽,打算盡快把韓諱丟給老媽就算了。

    「人來啦?」裘媽媽從廚房裡咚咚咚跑出來,她眼睛利得很,一眼看見晉歡和韓諱一前一後進門。「咦?你們一齊回來?約好的?」

    「不是,碰巧在樓下遇到。」晉歡草草說完,立刻往房間裡鑽,那逃難似的模樣讓裘媽媽猛皺眉頭,她立刻追進晉歡房間,命令一頒:

    「你跑什麼?帶人家去看房子!」

    「為什麼要我去!」晉歡不平地鼓著腮幫子。

    「我煮飯煮到一半,你老爸又還沒回來,你閒閒沒事當然你去。」裘媽媽理所當然地說。

    「可是我要——」晉歡還想找借口,卻遭裘媽媽一記白眼:

    「叫你去你就去!」

    晉歡她家一向是母權為大,裘媽媽的吼聲通常沒人敢不從,晉歡就算再嘔再不願,還是只得拎了隔壁的鑰匙,垂頭喪氣出房間去領韓諱看房子。

    「這間房子權狀三十六坪,實坪二十九,三房兩廳,屋齡是兩年,但裝潢好之後只住過一、兩個月。」一進空屋,晉歡就背書似的將屋子的資料念給韓諱聽,然後走馬看花地轉了一圈。從她開口講話的第一個字到最後一個句點,前後不超過兩分鐘,屋子也就這樣看完了。

    重新回到空空的玄關,晉歡交差似的吁口氣。「你要不要自己再看看屋子?」

    韓諱點點頭,晉歡遂放他一個人去周遊列國,自己靠在玄關旁的柱子上等。

    不像晉歡的潦草了事,韓諱看得是仔細多了。他詳細地察看了隔間狀況,又拉開落地窗看了陽台,都審視過一遍之後,才回到晉歡身邊,問:「客廳的陽台好像有積水?」

    「是啊。」晉歡回答得很快,領他到陽台去看。「因為我們對面就是空地,沒房子擋,雨水很容易打進來,我家也是這樣,沒辦法的。」

    「沒辦法?」韓諱愣了愣。

    「真的沒什麼辦法,我家還做了雨蓬,但雨大一點還是沒用。」晉歡誠實道,「除非你做鋁門窗把陽台隔起來,不過那樣就等於沒陽台了,滿沒意思的。」

    晉歡說得十分正色,還探出頭去指隔壁她家的例子跟韓諱說。韓諱隨著她的眼光,看著看著,忽然就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晉歡有些委屈,她被命令來陪他看房子已經夠彆扭的了,還被他笑。

    「我只是覺得,」他靠在陽台上笑道:「人家賣房子總是挑好的說,缺點也會變成優點,沒人像你這麼老實的。」

    「不是本來就應該說實話的?」晉歡鈍鈍地說。

    她的單純令他莞爾。「你真的很直率。」

    這是褒還是貶?晉歡實在不適合這種太多隱喻的對話,她歎口氣:「我是不是又說錯話了?」

    「當然不是。」他收起笑容,認真注視她,「你怎麼會這麼想?」

    「因為我常常笨手笨腳的,我媽老說我腦裡少根靈敏的神經。就像我那天在你的店裡打到你……」晉歡歉然地笑笑,坦率直說:「我本來以為你一定會被我嚇到,不會來看房子了。」

    「怎麼會?你又不是故意打我。」他微笑搖頭。「事實上,我早就想來看房子,只不過……」

    「怎麼了?」晉歡緊張地追問。

    他依然笑著。「你給我的電話號碼少了一個數字,我只好去問黛榕,才查到了正確的號碼。」

    天!她竟這麼迷糊?!一定是那時丟臉丟到急著落跑,才會連自家電話號碼都背不全,真是遜斃了!

    「對不起——」她拉長了一張苦臉。

    「沒什麼關係,反正我還是找到了。」他的聲音和笑容是那麼親切開朗,像一陣和煦的風,無形中把晉歡的尷尬吹去了大半。

    晉歡感激地朝他笑笑,頓時覺得自在了許多。在他面前,她似乎不需要小心翼翼地擔心這擔心那,因為她有種感覺,好像不管她說錯什麼,韓諱都能原諒她。

    她也把背靠在陽台上,好奇地多嘴:「你是不是從來都不會生氣呀?」

    「怎麼可能不會生氣?」他想了一下,「應該說,我不太喜歡生氣吧。每個人對發脾氣都有個容忍度,我想我的容忍度可能高一點。」

    「早知道你這麼不容易生氣,我根本就不必緊張了。」晉歡開心地說。

    「你緊張什麼?」他不解地反問。

    「嗯……」怎麼說好呢?黛榕想把他介紹給她,第一次見面卻讓她給毀了,她該怎麼解釋那種女孩子家的尷尬心態?晉歡忽然就直率不起來了,她微垂眼簾:「總是覺得在你面前很糗,很不好意思。」

    「我還是頭一次聽到別人這麼說。」他睜大了眼睛,「我以為我應該是個滿好相處的人。」

    晉歡燦然開朗,之前的所有窘境都在此一掃而空。「你是很好相處,至少我從現在開始知道了!」

    他望著她,兩人有默契地相視一笑,她的笑容中有著對他的欣賞,他的眼神中映著她的美好印象。笑容擺脫了一切顧忌,拉近了彼此的距離,也似乎正暗示著一段情誼的開始。

    一陣輕風吹來,將晉歡的長髮絲絲拂向他,帶著幽幽的清淡髮香,他卻……打了個大噴嚏。

    晉歡連忙抓回亂飛的頭髮。「對不起。」

    「不是。」韓諱笑得有些尷尬,「我對……呃……」他指指晉歡的長髮,「長頭髮過敏。」

    「過敏?」晉歡有趣而好奇地笑了,「只要長頭髮都過敏嗎?還是只有我的長髮?」

    他搖頭。「只要長頭髮都過敏。」

    「那你女朋友都不准留長髮嘍?」晉歡頑皮地說。

    他笑著點頭。「只要一有長髮吹到我臉上,我就打噴嚏。」

    「真特別!」晉歡稀奇地笑道。一個對長發過敏的男人。

    一個念頭忽然閃進晉歡的腦子。她望著韓諱,他招牌式的笑容和煦坦然。黛榕對他的形容一點也沒誇張,他親切、和善,的確是個讓人感覺可以放得下心、可以信任、甚至可以依靠的好男人。

    一個好男人,一個對長發過敏的好男人。可以寫出一篇精彩的文字呢!

    她興匆匆地開口:「你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他的口氣是一貫的平和:「如果我幫得上忙,當然沒有問題。」

    「你當然幫得上忙!」晉歡愉快地笑了。「我想請你當我們雜誌下一期人物專訪的主角。」

    「為什麼找我?」韓諱有些錯愕,「我又不是什麼名人。」

    「就是不要名人,」晉歡嗤一聲。「我們的主題是好男人,那些名人雖然有名,卻不見得構得上這個標準。可你就不同啦,」晉歡認真地說:「你個性好,親切、和善、不驕傲,而且也算是事業有成,對很多女性來說,你就是所謂的好男人。」

    韓諱怔了怔,似乎因晉歡太直接的稱讚而有些招架不住。「我沒你講的那麼好吧?」

    「當然有!」晉歡猛點頭,因為解決了工作上的大難題而開心。「怎麼樣?你幫我嗎?」

    她就這麼望著他,眼光十分單純,美麗的臉龐閃著期盼;韓諱不是沒見過美女,但他忽然發現自己似乎很難對晉歡說不……

    他還弄不清楚自己這種奇特反應的原因,就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不覺地對她點了點頭。

    「太好了!」晉歡興高采烈地。「能不能到麵包坊去採訪你呢?我想描述你工作的樣子。還有,可能需要拍幾張照片。」

    「照片?」韓諱擰了擰眉,他並不想出名。

    「你放心,我會叫攝影師把你拍個側面,又帥又有神秘感,不會讓你的麵包坊以後被女人擠破大門的。」對於工作,晉歡的靈敏度可是高得很。

    以韓諱的個性,既然已經答應了晉歡,就不會太過在意細節,更何況他還有種奇怪的感覺——看著晉歡乍然綻放的燦爛笑靨,似乎不管要他做什麼都很值得。

    「我去好好訂個計劃,想想該怎麼做這篇專訪。」晉歡興致勃勃地,立刻就想衝回家到她的電腦前去工作,韓諱笑著阻止了她:

    「等等。你至少先告訴我這間屋子的價錢吧?」他指了指空屋,畢竟這才是他今天來的目的,「我對這屋子的印象還不錯。」

    「那個啊,要問我媽才知道。不過沒關係,」晉歡豪氣地說:「如果她開的價錢太貴,我再去幫你砍!」

    說完,她已經領頭先跑去開門了。

    韓諱在她身後笑了起來,那笑容,帶點拿她無可奈何的模樣,卻又帶了點欣賞。

    如此美麗、自然又率真……是個值得人疼的好女人呢。



    隔天早上,晉歡一進公司,就迫不及待要把小編們全抓來開會,得意地想告訴大家她找到的專訪對象,順便討論一下訪談內容;然而她才進公司,一眼便看見小會客室裡坐了老闆的司機——

    這只代表一件事——她的老闆程先生來了。

    這對晉歡的雜誌社來說絕對不是正常的狀況。要知道,程先生其實是個大企業家,又有化工廠又有藥廠,這家雜誌社是總經理千金一時興起,成立來玩玩的;然而只出刊了兩期,千金就玩膩了,爛攤子丟回去給老爸,這種小事業程先生哪放在眼裡?遂不太在意地任這家雜誌社擱著,平時交給晉歡,也不太來管。

    不過晉歡倒是挺爭氣的,掌管雜誌社五年,沒給他出過一次紕漏,業績也算不錯,於是程先生就更放心、更少出現了;偶爾看見他,不是來發薪水,就是像上回丟了部舊車來公司當福利。

    但今天不是發薪日啊……晉歡猜測著,沏了杯茶走向老闆的辦公室,敲門進去。「程先生,早。」

    「早。」程先生正拿著早報,邊吃早餐。他五十多歲年紀,一周兩次高爾夫球保養出來的好身材,加上名牌品味的衣飾,使他就像個中年企業家的典範;他除了那雙生意人的銳眼之外,看上去還算挺親切。

    「吃早餐了?一起吃吧。」程先生指著桌上一堆麥當勞早餐問。也許因為不常見面,也許因為他滿欣賞晉歡這人,他對待晉歡較不像一般的主管下屬那麼階級分明。

    「我吃過了。」晉歡笑道。「你吃吧,等會我把雜誌目前的進度報告一遍。」

    這是每回程先生來,晉歡的例行公事。賬目向來直接由會計師那邊送給程先生過目,但晉歡總得向程先生交代一下公司眼前的狀況。

    不料程先生這回卻搖了搖頭。「不急,」他放下報紙,把麥當勞往前一推。「你坐下,我有話說。」

    程先生的表情看起來滿嚴肅。什麼事?晉歡困惑地拉了張椅子在他對面坐下。

    「晉歡,」他直呼她的名字,「我打算在年底退休了。」

    「這麼早?」晉歡一愕,程先生才五十多歲啊!

    他一笑,「我從前不就老在你面前念我要退休要退休了?」

    「我以為你說說罷了。」晉歡坦率地嚷:「畢竟你還這麼年輕!」

    「就因為年輕,所以早點把事業交給第二代,」他呷了一口晉歡泡的茶,「才好繼續規劃接下來的人生。」

    「你都安排好了嗎?」晉歡關心地問。

    「差不多了。」他點頭。「不過我想跟你談的,是你的人生,」他環視一下這間辦公室,「你說這家雜誌社,我該怎麼處理?」

    晉歡深吸一口氣,全身的神經都緊繃了起來。

    「我的事業,大部分都轉給女兒女婿了。但這家小雜誌社,他們一點興趣也沒有。剛好我有個朋友,」程先生解釋:「你知道,就是那個X週刊的吳先生,對我們的雜誌很有興趣,所以我可能會把雜誌社賣給他……」

    程先生還沒講完,晉歡就已經驚訝到胃快抽筋了。那個X週刊!天哪!出了名的八卦週刊!那樣的人來當她老闆,就算不直接把她們並到X週刊去,她們的雜誌也一定會走樣的!更別提管理制度之類的改變了。

    晉歡痛苦地呻吟了一聲:「非得賣給他不可嗎……」

    「我不是不知道你對這分雜誌付出的心血,和你對這分工作的需要。所以我也想過,與其把雜誌社賣給老吳,不如賣給你。」

    晉歡眼睛霎時一亮!像是看到了希望。

    然而程先生繼續說:「只是,你也知道我是個生意人,不可能做賠本的事。我跟老吳開出的價碼是三佰萬,對你,我收成本就好,一佰萬。」

    一佰萬!晉歡眼裡剛閃起的光燦立刻又黯淡了下去,連帶把她的臉也拉長了。「一佰萬……」她喃喃計算,「我老爸是公務員,老媽又把存款都投進了股市,我每個月還要拿一萬塊回家,哪可能有這麼多錢……」

    程先生看著她,像是對她有著某種程度的同情,又像是若有所感。「其實,如果我那個兒子肯接我的事業,他對這雜誌社可能還會有興趣,會讓它維持現況,只是……唉。」他歎了口氣。

    「那你兒子呢?」晉歡這人平日就很不八卦,對程先生家裡的一切事情都不瞭解,她只知道眼前又有了個希望,「他為什麼不接你的事業?」

    「那傢伙,」程先生沒好氣地搖頭,「你也見過了,他那個個性,怎麼會對這種正經事有什麼興趣?」

    「我見過?」晉歡一臉問號,「我什麼時候見過你家的人?沒有啊。」

    「你那天不是打了他一拳,還帶他去醫院看病?」程先生笑著補了一句:「他叫程淨齊。」

    轟然一聲,晉歡的腦子嗡嗡作響,像是換成她被人打了一拳。程淨齊居然是她老闆的兒子?!這下可好,她竟然一拳打了王子……

    「他那天回家,就問我把他的舊車給了誰。你知道,我放在公司的那輛車原本是他的,那天剛好他開著新車也停在你附近,經過他的舊車,十分訝異,走過去想看個詳細,沒想到就被你打了一拳……」程先生想著也覺得有意思,逕自笑了。

    晉歡卻怎樣也笑不出來了,怎麼這麼巧……

    「不過我兒子好像對你挺有興趣的樣子。」程先生忽然思索著說。

    興趣?晉歡的心怦地一跳,臉上的紅潮倏地竄了上來,因為她想起被淨齊偷去的那個吻……他該不會連這也告訴他老爸吧?

    好在程先生沒繼續說,他全沉澱在自己的思緒裡,好半天才嘗試地道:「或者,你能試著勸勸我兒子,勸他回來接我的事業?」

    「我?」這是晉歡所聽過最沒道理的請求了。「我根本等於不認識他,怎麼勸?」

    「也是。我只想說你們年齡相仿,他對你印象又不錯……」程先生傷腦筋地,「哎,我簡直就是病急亂投醫了,只要有一點點希望,我就不想放過。你就試試看幫我勸他吧,」他認真地看著晉歡。「我跟我的親戚朋友說過,誰能把他勸回來接我的事業,我就送他一棟房子,所以如果你能勸得動他,我就不要那一佰萬,這家雜誌社免費送你。」

    「這……」晉歡一下子回答不出來。這要求未免太詭異了些,而那報酬也霹靂了點。

    「不過我得提醒你,」程先生寓意深長地:「萬一他追你,你可別認真。我那兒子,天生不受拘束,完全不是一個定得下來的男人。」

    老爸都這麼形容兒子了,晉歡還能說什麼呢?正愣著,有人敲門,一位小編開門進來問:「歡姐,你剛不是說要開會?還是要先取消?」

    「沒關係,你去忙吧。」說話的是程先生。他轉頭對晉歡笑笑,「我剛才說的話你好好考慮一下。別緊張,到年底還有幾個月,這幾個月中我不會先答應老吳的。」

    晉歡點點頭,隨著小編出去了。然而一坐上會議桌,晉歡早把人物專訪的事拋到九霄雲外,她心裡只煩著剛才程先生所說關於雜誌社的嚴重消息,覺得小編們也有知的權利,便先報告了一遍。

    「什麼?!那我不就成了X週刊的員工?我才不要!」

    「這樣以後不就有別人來管我們了?不好啦!」立刻,小編們反應激烈地嚷了起來。

    「歡姐,你就買下這家公司啊,我們寧願你當老闆。」

    「就是!我們都支持你,換個老闆我們不如辭職算了。」

    小編們的心聲她全都能體會,只是……

    「我沒有一佰萬啊。還是,」晉歡輪流看了看她的同事們,「你們誰有一佰萬可以先借我?」

    「一佰萬?」五個小編們面面相覷,看了半天,還是十隻眼睛無奈地投回晉歡身上。

    「既然都沒有,那還有什麼辦法呢。」晉歡也只能歎氣。她沒告訴小編們,是有另一個辦法,但那辦法牽扯到程淨齊,實在一點也不實際,還是等於沒有辦法。

    「歡姐,我們都靠你了耶。」小編們哀哀地說:「要是以後換了人管,我們可能會想辭職,辭職就失業了,現在工作又難找。」

    小編們惶恐未來,也正是晉歡即將面臨的問題,只是跟小編們商量之前,這還只是她一個人的煩惱而已,但現在……

    她望著小編們一雙雙擔憂又期盼的眼神,忽然覺得自己的責任、壓力全變大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8 02:09:45

第三章

    誰能借我一佰萬?

    這是晉歡這幾天來腦裡轉著的唯一一個問題。

    她打電話給黛榕,黛榕說:「我當護士一個月薪水才四萬多,又常常去百貨公司敗家,怎麼可能有一佰萬!」

    這晉歡早猜得到,本來就不對她抱任何希望。

    「再不然就那五十萬不婚獎金嘍,」黛榕出餿主意,「這幾個月內我趕快嫁掉,然後你再找個人嫁掉,就至少有五十萬了。」

    「你這是什麼鬼方法啊!」晉歡忍不住歎。「說嫁就嫁,哪那麼容易?你當是替無尾熊找老婆?」不對,替無尾熊找老婆也不容易,還要從澳洲進口。

    「那怎麼辦?」黛榕理直氣壯,「不嫁要等到三十五歲才拿得到獎金,遠水救不了近火啦。」

    「真是一點建設性也沒有。」晉歡不留情地怨,「用你的辦法,我還不如去叫程淨齊回去接他老爸的事業算了,反正一樣沒希望!」

    「喂,你說真的假的?」黛榕的語氣變得好正經:「我勸你,別真的去動那個程淨齊的歪腦筋吧。」

    「你在說什麼啊!」晉歡斥她的用詞。

    「我說正經的。」黛榕難得這麼嚴肅,「你不是已經有了韓諱?他是個好男人,你不要因小失大,別再去招惹那傢伙了。」

    晉歡耐著性子說:「第一,韓諱不是我的;第二,我從上次揍了程淨齊一拳之後就再也沒見過他,這樣可不可以?」

    「你後來再也沒想過程淨齊嗎?」黛榕一副懷疑的口吻。

    晉歡一怔,腦海中驀然浮現那她常回味的陶醉的吻……

    黛榕像是看見了晉歡那粉色的遐想,又加重語氣:「像程淨齊那樣的男人,你一招惹上,就很難捨得丟開了,最好的方法,就是連碰都別去碰!」

    「怪了,」晉歡忍不住要頂她,「你又不認識他,怎麼這麼清楚?」

    「看就曉得了!」黛榕哼。「他那麼帥,又一雙桃花眼,你這種角色,遇上他肯定屍骨無存。」

    那雙眼睛……晉歡眼前霎時又浮現淨齊那張俊逸的面容。奇怪?她對他的長相怎麼記得這麼清楚?

    晉歡努力甩開這些思緒,堅決地說:「你別瞎操心了,我的麻煩已經夠多了,不會有閒工夫去跟他攪和。再說我對韓諱的印象非常好,我想他也不討厭我,我不會這麼輕易錯過他的。」

    黛榕點點頭,似乎比較放心了,卻不能完全信任晉歡,她提了個能阻斷晉歡與淨齊見面機會的建議:「不然,我叫韓諱借錢給你好了。」

    「不要!絕對不可以!」晉歡連忙反對。男女之間才剛認識就在金錢上牽扯不清,這不是她能認同的。「而且他已經買了我家隔壁的那棟房子,要花他很多錢的。」

    「倒也是。」黛榕附和。「那我沒辦法幫你了。」

    晉歡苦笑。「從頭到尾,你有提供過什麼好方法嗎?」

    「怎麼說成這樣!」黛榕在電話那頭想必嘴已經噘得老高的了。「那等下你下班,我請你去吃飯好了。」

    「沒空,我要去練拳。」

    「就只會練拳!」黛榕嗤。「打一打可以打出一佰萬來嗎?」

    「再見!」晉歡懶得理她,啪一聲掛了電話。

    她雖然打不出一佰萬來,但去打打沙包發洩一下,挺好的啊。她最近的麻煩事夠多了,的確需要找個東西出氣。

    於是下班之後,晉歡就依原定計劃去了拳擊教室。教室附近如同往常沒什麼停車位,晉歡卻也不敢再去停那條暗巷,寧願去停教室隔壁那個一小時七十元的私人停車場,給它貴。

    總像是覺得如果再去那條暗巷,就會遇見淨齊似的。

    然而,不把車停在暗巷,還是有可能遇見淨齊。當晉歡打完沙包下樓來找車,剛走進停車場,目光一瞥就看見了淨齊,他正靠在她的車上望著她,一雙狡黠靈活的眸子,漂亮的唇線微微漾著一個笑容,寬闊的肩膀像衣架子似的撐起那件質感高雅的襯衫,真是要人命的英俊挺拔。

    晉歡傻傻地杵了好久,終於明白自己不可能一直站在原處,只好挺了挺胸,朝車子走去。

    「咦?」他一看到她,就擺出了十分豐富的表情。「這回怎麼不吼我離你的車遠點?」

    討厭的男人。晉歡反手把車鑰匙往他身上一扔,「這是你的車,你開走好了!」他反射動作接下鑰匙。

    「一見面就拿東西砸我。」他嘖嘖搖頭。「你還真是暴力。」

    難纏的男人。晉歡索性不理他。「車還給你,我走了!」

    「怎麼走得那麼快?」他閒閒的語氣,在她身後清脆地揚起:「你不是應該想辦法勸我回去接管我爸的事業,好留住你的雜誌社?」連這他也知道?多嘴的程先生……晉歡倏地收住步子,轉身瞪他,「你們父子倆一向無話不談的嗎?」

    「當然不至於說得鉅細靡遺,」他明亮的眸子笑意依舊,「不過至少我爸會告訴我,你每週三在這裡練拳。」

    不只多嘴,簡直雞婆!早知道就不跟老闆聊天。晉歡還他一記:「程先生也告訴我要我跟你保持距離以測安全,他沒跟你說?」

    「我怎麼會有這樣的老爸!真令人傷心。」他還真的很感歎地唏噓。「多虧我今天還特地來找你。」

    晉歡很容易對人家的話認真,她正色問:「找我有什麼事?」

    他微微一笑,迷人的聲音平淡地說:「上車吧,我們去逛逛。」

    然而晉歡只是文風不動地站在那,懷疑地瞪他。在弄清楚他的用意之前,她是絕對不會跟他去任何地方的。

    他歎了口氣,整個臉龐似乎柔和了下來。「你就陪陪我不行嗎?今天是我生日。」

    晉歡一怔!「真的假的?怎麼可能你一個人過生日?」

    「當然可能,因為我老爸忙應酬,我媽忙著打麻將,」淨齊說著說著,竟有種自諷的意味:「我的姐姐們,則都忙著陪老公。」

    「你女朋友呢?」晉歡不信地看他。「隨便抓一個來陪你不就得了?」

    「你說對了,」他大言不慚地笑道:「就是因為女朋友太多,所以不知該要誰陪才好,索性來找你。」

    竟然拿她當個候補的!晉歡心裡莫名其妙滿不是滋味,打從齒縫裡哼:「我可沒那個閒工夫。」

    「真是無情……」他的眼稍一垂,很失望。「又花不了你多少時間。」

    「我沒義務陪你。」她強硬地說,不准自己對他心軟。

    「想那麼多幹嘛?好了,走啦。」他紳士地替她拉開車門,聲音軟軟的,像在哄她;語氣中帶著七分霸氣、三分淘氣,那雙黑得魅人的眼眸定定地盯著她,微牽的性感薄唇有著令人難以拒絕的魔力。她想嚥一口口水,卻怎樣也嚥不下去;很想掙扎,卻發現自己已經喪失了鬥爭的力氣。

    就當作,為了她的雜誌社所付的代價好了,晉歡如此這般地告訴自己。想勸他回去接他父親的事業,當然得在他身上花些時間。

    她認命地坐進了車子,繫上安全帶,看見車往郊區開,她就問了:「帶我去哪?我十二點以前一定要回家。」

    「你是灰姑娘?」他的口氣多了絲逗趣的意味,「十二點不回家會變成南瓜?」

    「變成南瓜有什麼關係?」晉歡機靈地頂他,「反正我身邊又沒有王子。」

    「拐著彎罵我。」他呵呵笑。「難得你也這麼伶牙俐齒,不過實在太不友善了。」

    「我就是這樣,」她斬釘截鐵地說:「誰叫你硬要我陪你!」

    「我有怪癖好不好?就喜歡被你凶。」他的笑意加深,半假半真地:「自從你上次揍了我一拳,我就對你念念不忘了。」

    變態!晉歡在心裡暗罵。斜眼偷看他,他卻掛著一張臉好正經的樣子,那模樣讓她終於忍不住嗤地一聲笑了出來。

    「神經!」她啐。

    他不由自主地把視線從前方的擋風玻璃分出來看她,由衷說:「你笑起來真美。為什麼你老是繃著一張臉?」

    她斂了笑容。「我只有對你才會繃著一張臉,平常我都是很和善的。」

    「是嗎?我老爸怎沒對我提起過?」他單手操控著方向盤,手指十分輕鬆地轉著圈,顯得十分優雅、自信,車開始爬坡,已經上山路了。

    「你們父子倆平常感情很好嗎?」晉歡好奇地問。至少關於她的事,顯然他們父子就常互通有無。

    「算不錯了。」車子拐了個彎,彎進一條更小的山路。「常會一起喝酒,有時還一塊上酒店。」

    「上酒店?」晉歡咋舌。「找妹妹陪你們喝酒?」

    淨齊聞言大笑!「不然你以為上酒店幹什麼?買麵包嗎?」

    晉歡悻悻然地沉下臉來,她當然不會笨到以為酒店有多單純,只是沒想到會有爸爸和兒子手牽手一起去酒店泡妹妹罷了。

    「你跟你爸既然這麼沒有代溝,」她沒好氣地說:「為什麼你不回去接你爸的工作?」

    他沒直接回答,反而調侃地反問:「已經開始遊說工作了?你真是一點也不浪費時間。」

    討厭!不管說什麼都輸給他。晉歡一邊暗暗佩服淨齊不只長得英俊,還有個聰明靈活的腦袋,一邊恨自己平常不好好跟黛榕學著磨牙,索性賭氣不開口了。

    淨齊也沒說話,車在山路旁一處狹窄的空地停下,他卻不下車,只是研究似地看著她,還皺了皺眉頭,最後他伸手將她的針織外套袖子拉下來,領子豎起來,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顆。晉歡沒料到他忽然會這麼做,愣愣地任他擺佈,他替晉歡做完了準備才下車,幫她拉開車門。

    秋末,晉歡明白夜晚山上一定比平日冷得多,然而讓她溫暖的不是他的舉動,而是他體貼而纖細的心,暖融融地包圍著她,她不知道他是個如此溫柔的人。

    她隨著他走入一條小徑,只不過幾步,眼前便豁然開朗,一片草地隨著山坡蔓延,周圍的樹林宛如保護草地的屏障,辟出一片安詳的幽篁天地。天氣陰雲不定,山氣顯得格外清新,草尖上垂著露珠,整個大地一閃一閃的,彷彿天上的星星都跑下來了。

    晉歡訝異而驚艷地環顧四周,「台北怎麼會有這種地方?!」

    「美吧?」他笑答。「等等更美,今天有流星雨,空曠的地方最容易看見。」

    「流星雨?真的?」她似乎不相信自己有這樣的好運,美麗的事物都在這一天讓她遇著了。

    「新聞報導過,你連新聞也不看?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工作太忙了對吧?」他自作主張地說,還極自然地拉起她的手。「看你的手就曉得。」

    「為什麼看我的手就知道?」晉歡迅速把手抽了回來。與他的任何接觸都足以令她心慌意亂,這她早就有經驗了。

    淨齊微微一笑,就地坐在草叢上。「你手指上的透明指甲油都剝落了,像你這麼整潔漂亮的女人,除了太忙,絕對不會任自己的指甲變成這樣。」

    「你對女人可是清楚得很哪。」她哼。

    他半躺半坐在草地上,好像十分舒服的樣子,讓晉歡也好想跟進,她沒多加思考,也帥氣地往草地上一坐。

    「不只女人,」他手枕著頭,索性仰天躺下了。「應該說我對生活上的敏感度比較高。」

    「專門花時間注意這種小事?」晉歡半諷半訝。

    「應該說,注意我週遭的事。」他的視線在夜色中轉向她,「你不是問過我,為什麼不回去接我父親的事業?一來,我對於家族事業完全沒有興趣,一點也不想把自己丟進那工商業界的洪流裡;二來,」他的眼光轉回去面對天空,彷彿對著天空說話——

    「我不想過我父親的那種生活。你知道,我從小就看他把時間全花在商場鬥爭上,沒空顧及他的家庭、他的興趣……不,我甚至不知道他這人有沒有什麼興趣。」他喟歎:「這樣的人生,除了錢以外,什麼都沒有,難道真的值得?我不認為,所以我不要。」

    「但這是他為了工作付出的代價。」晉歡理由充足地說:「你難道都不工作的?」

    他靈黠的眼光帶著瞭然的笑意看住她,「你心裡一定在想,我講了一堆大道理,其實還不是那種整天晃來晃去、靠老爸的錢過日子的人?」

    「我可沒說。」晉歡咕噥著,但事實上,她心裡還真的多少有些這樣的想法。

    「算起來,我也應該感謝我爸。」他爽朗地說,「因為我爸有許多玩古董的朋友,我從小耳濡目染,也學了不少,足夠我現在賞賞古董、玉石,做做買賣……」他不在乎地聳聳肩。「也沒餓死自己。」

    晉歡睜了睜眼睛,對他有些另眼相看。原來他看起來雖然玩世不恭,倒也不是個游手好閒的公子哥兒。

    「那你爸怎麼辦?」這樣一來,晉歡就更替程先生難過了。他兒子如此聰明才幹,卻不願幫他。「他辛苦了大半輩子,闖出了名堂,你這個唯一的兒子卻一點也不在乎,他一定很傷心。」

    「是傷心吧。」他坦然以對。「不過我的姐姐、姐夫們對家族企業倒是很有興趣,也都很乖,我想我爸心裡有數,他們比我好用多了。」

    淨齊對這事的態度似乎從來都沒搖擺過,如此堅定自己的意念,反而坦蕩自然。每個人頭上一片天,何苦強逼他人?

    「其實你說的對。」晉歡的語氣中有股單純的誠懇,「人各有志,像你這樣選擇自己喜歡的工作,一定可以做得更好。」

    「你說錯了吧?」他揶揄地笑道,「你不是應該鼓吹我回去當我爸的繼承人,好保住你的雜誌社?」

    「嗄?」晉歡愣了愣,這才傷腦筋地發現,事實和她所希望的狀況還真是相牴觸的。

    她懊惱而認真的模樣讓他不由得笑了。他認識過許多女人,但她竟是如此難得地單純。「沒見過像你這樣坦率的女人,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晉歡想了一下,還是覺得不能因為自己的利益而說出違背她想法的話。「你對你爸的工作沒興趣,總不能勉強你。牛不喝水強壓頭,那有什麼意思?」

    「可是這麼一來,你的雜誌社就要被賣掉了,」他翻了個身,兩手撐趴在草地上,拉近了與她的距離。「到時候可不能怪我。」

    晉歡自然而然地發出了一聲低歎。「那也沒辦法。」

    「難過了吧?你啊,不會掩飾,不會作假,喜怒哀樂永遠都直接反應在表情上。」他又像是取笑,又像是不捨得她傷心。「這樣吧,我去跟我爸要那家雜誌社,我想他應該會給我,要到了再給你。」

    「我才不要!」晉歡直覺反應地嚷。

    「為什麼不要?」

    晉歡一臉耿直。「我跟你非親非故,為什麼要欠你這麼大的人情?!」

    他坐起身來,彷彿十分在乎晉歡這幾句話。「為什麼我爸給你你就肯收,我送就不行?」

    「那不一樣,」晉歡十分認真地回答:「程先生要我幫他勸你回去,那是有條件的,成事之後的報酬,又不是免費,差很多的!」

    「那你也付點代價不就得了?」他半開玩笑地說。

    「什麼代價?」她本能地問。秀麗的眸子閃著淺淺的波光,二十六歲的女人卻有著十六歲女孩的單純與率真,這使她渾身散發出一股奇異的魅力,兼具成熟感性與甜美純真,迷眩著他的眼、他的心。

    感情的激盪迅速從他心底湧上……

    「諸如此類……」他低低地道,最後一個字還未結束,他已經輕握住她的肩,拉她入懷,同時唇也覆蓋上她的。

    晉歡一震,如遭電擊似的驚跳起來,本能地想把他推開、掙脫他的手,可是他不放。

    上一回的吻只是臨時起意的試探,這回卻是熱烈的索求。他的唇堅定而炙熱,佔據了她,舌尖纏綿地移動、吮吻,沸騰著渴望與熱情,一股強勁、誘惑的激流霎時竄遍她的全身,她只覺得天旋地轉。

    她知道自己千萬不該在這個時候心慌意亂,然而她的身子、她的心似乎都不聽她使喚,她坐著,卻仍雙膝發軟,她乏力地喘息,如果不是他擁著她,她一定要癱掉了。

    她的神志昏昏的麻木了好久,才發現他已經放開她了。那雙黑如深夜的眸子似笑非笑地望著她,清涼的夜風吹著她發熱紅燙的肌膚,她心裡一陣羞澀、一陣迷惑、一陣氣怒……

    已經是第二次被他這樣莫名其妙強吻了,而且一次比一次令她沉醉失措。這怎麼可以?她不愛他,也不想愛他,他不能這樣!

    她臉上的迷亂使她看來脆弱而茫然,無名的火氣使她倏地站了起來,紅著臉大聲指責他:「你怎麼可以……每次都……不經過人家同意就……就……」

    她板著臉,眼裡有簇小小的火焰在竄來竄去;淨齊站了起來,本能覺得晉歡大概又要一拳揮過來,而他只能被動地想著是該躲而還是任她出氣——

    然而晉歡瞪了他好久,握著拳的手卻始終沒動作,她只是一轉身,頭也不回地朝來時的小徑走。

    「喂——」他直覺地衝到她面前堵住她。

    被他擋下的晉歡,霎時心裡的不悅全爆了出來:「你攔著我幹什麼?!你不要那麼自以為是行不行?!好像只要是女人就一定拒絕不了你的魅力,可以任你玩弄!告訴你,至少我就不吃你這套!」

    「我沒有玩弄你的意思,完全沒有!」他著急而誠摯地自辯:「我只是……」他頓了頓,心中突然湧出的柔情讓眼光變得感性而溫柔,「情不自禁。」

    晉歡愣住了。她瞪著他,死死瞪著,卻感覺心底的一個角角正在悄悄的軟化軟化……

    這是她不預期也不希望的反應,她不想要那種心動,不想要那種被融化的感覺,但這一切似乎不由她左右。

    她強迫自己擺出一張死板板的臉。「一個四個字的成語就想唬住我?留著去騙別人啦。」

    「要我怎麼做你才相信我沒有惡意?」他懊惱地說。「如果我的舉動讓你誤會,我道歉。」

    晉歡還是抿著唇倔倔地不肯說話,但她知道自己心中的不悅已經在逐漸和緩當中,正當她考慮著該不該這麼輕易地饒了淨齊,他忽然一伸手將她拉入懷中,緊緊攬住了她。

    晉歡霎時氣怒大嚷:「你幹什麼?!」

    「噓——」他制止她,強而有力的雙臂緊箍著她、不讓她動,正色說:「你的腳下有一條蛇。」

    「什麼?!」晉歡驚嚷。

    「叫你別叫你還喊那麼大聲!」他氣急地抬起手來將她的頭往他的肩膀上一按,她整張臉連身體全都貼在他身上了;偎在他懷裡,他強烈的男性氣息籠罩著她,害她的心沒命地怦怦亂跳,卻又驚怕地一動也不敢動,不曉得蛇是否就在她身邊環伺。

    「別動,安靜點。」他在她耳畔叮囑著,小心翼翼地移出一隻腳,緩慢而專心地滑過去……猛地抬腳往樹叢一踢——

    他隨即鬆開了晉歡。

    「踢走了?」晉歡害怕地問。

    「踢走了。」他點頭。

    「這裡怎麼會有蛇?」晉歡還心有餘悸。

    「山上,又是草地,怎麼不會有蛇?」淨齊神色自然,微笑依舊,讓晉歡放心了不少,但她不得不關心:「你沒被咬到吧?」

    「我應該被它咬一咬是不是?」他笑道,「這樣你感激愧疚之餘,就不會再生我的氣了。」

    晉歡的唇噘得高高的,兩頰鼓鼓的,謝他也不是,氣他也不是。

    他淺淺一笑,不介意她賭氣的反應,只是又往樹下的草地一坐,還躺下來側臥,像在地上聽什麼。

    「你怎麼了?」晉歡緊張地蹲在他身邊,只差沒跟他一樣趴在地上。「又發生了什麼事?又有蛇嗎?」

    「你想這樣聽得見蛇的聲音嗎?」他一個翻身坐起,唇一掀,笑得壞壞的。「我只不過是累了,想躺一躺。」

    「你……」晉歡氣得想握拳揍他,然而拳還沒舉起,卻陡地發出一聲尖叫——

    「幹什麼?」他望著晉歡驚慌的神色,一霎也不霎駭然瞪著他的眼,笑道:「現學現賣裝鬼臉嚇我,這招不靈的。」

    「不是!」晉歡強按下心中的恐懼,嚥了嚥口水。「你真的不要動,有只大蜘蛛掛在你頭上……」

    晉歡驚惶的表情一點也不像在騙人,淨齊也十分明白晉歡不是個會裝假作戲的人,當下不開口,也不敢有動作。

    「你不要動,聽見沒有?」晉歡嚷著,手在地上摸了根樹枝,深吸了一口大氣,看準蜘蛛用力一揮!

    「你看,在那邊!」晉歡跳起來,手握著樹枝指著樹叢。「還在跑!好恐怖哦!」

    淨齊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果然一隻黑絨絨的大蜘蛛倏地爬上樹幹,他連忙跳離那棵樹,做了個駭然的表情。

    「你救了我呢。」他作勢拍拍胸口,驚魂甫定的樣子,感動似深深望著她,誇張地認真說:「真想親你。」

    「見……」晉歡本來要罵的是「見你個大頭鬼!」然而一個字都還沒罵完,就讓淨齊給打斷。

    「別吵,」他突然伸出手,把晉歡的注意力帶向遠方的天空。「你看,流星。還不趕快許願?」

    暗沉沉的天幕上,果真閃過了幾道劃過的光芒,是流星,但雲層太厚,擋掉了不少,美中不足。

    「斷斷續續的,沒頭沒尾巴,也可以許願嗎?」晉歡失望而遺憾地望向天空。

    「別講得這麼刻薄,至少人家也是流星好不好。」他幽默地催促道:「有願望趕快許吧。」

    也對。橫豎還是看得見的流星呵。晉歡閉起眼睛,認真地許下心願:但願她能找到一個真心愛她的人,幸福地陪她度過以後的日子;還有,她能留下雜誌社,保住她的工作。

    一張開眼,她就看見淨齊晶晶亮亮的眸子漾著笑意看著她。

    「許了什麼心願?」

    「你猜也猜得到。」晉歡不肯明說。

    他玩笑地挑了挑眉,「希望能趕快嫁給我?」

    晉歡已經沒什麼力氣再罵人了。「你的嘴從來都吐不出一句正經話嗎?」

    他的口吻十分正經:「不這樣,你怎麼會常常笑呢?」

    晉歡終於發現,要淨齊不開她玩笑不逗弄她,那好像一點也不可能。

    她無意間瞥了眼自己的手腕,發現腕上空空的,這才想起手錶在牛仔褲口袋裡。

    她連忙取出一看,發現已經過了午夜,她驚訝於自己竟跟他和了這麼長的時間。

    她毫不考慮地要求:「送我回家吧,太晚了。」

    淨齊聽從她的要求帶她回車上,在閃爍不定的流星雨之下把她送回家門口。晉歡下了車,關上車門,乾脆地說:「你把車開回去吧。」

    他卻扭下鑰匙,下了車,將鑰匙往她身上一拋。「那你明天要用車怎麼辦?」

    晉歡伸手接住鑰匙,不由得蹙起雙眉,「那你現在怎麼回家?」

    「笨,我可以坐計程車。」他瀟灑地對她一笑,就轉身走了。

    也對。晉歡望著他走遠,再一次感受到他的體貼。

    望著他高大帥勁的身影漸漸在她眼前消失,那足以控制她心跳的身影,她下意識雙手撫上了雙頰,那兒熱熱的。

    她今晚到底在做什麼呢?她問自己。她不應該理淨齊,不應該跟他在一起;每個人,包括淨齊的老爸,都警告過她淨齊是個危險分子,更何況,她跟韓諱才剛有機會開始。

    她在幹什麼?

    她想了好久,才終於甩了甩頭,歎口氣,帶著無法回答的疑問,緩步走回家。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8 02:10:03

第四章

    才只隔天,黛榕就知道晉歡陪淨齊去過生日的事了。因為隔天一早,黛榕打電話來質問晉歡:「你昨天打完拳跑哪去了?電話沒人接!」

    因為電話放在車上忘了帶下去,而那片草地也不可能有電話,所以就……

    「我一直打電話給你都找不到你,你到底去哪了?」黛榕又吼。

    晉歡不擅說謊,只好對黛榕說了實話。

    「陪他去過生日?!」黛榕立刻驚天動地嚷了起來:「你的腦子在想什麼啊!」

    晉歡的聲音被黛榕的氣焰壓得低低的,「也是想說,可以順便利用機會勸他回去接程先生的事業……」

    「只是這樣而已?」黛榕懷疑地追問。

    一句再簡單不過的問題卻把晉歡給問倒了。真的是這樣?晉歡也覺得這似乎只是個用來說服自己的理由罷了。

    她不能否認,淨齊對她有著強烈的吸引力,雖然她的理智一直要自己離他遠點,但糟的是,理智不一定隨時都戰勝得了感情。

    晉歡不回話,黛榕也猜出了一些端倪。她傷腦筋地:「不是跟你說過?他這種在戀愛堆裡翻滾不知幾年的情場老手,根本就是你這種女人的地獄。」

    「可是……」晉歡終於很委屈地說:「他剛好就是最能令我著迷的那種典型。瀟灑不羈、聰明幽默、帶點玩世不恭……」她不由得想起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瞅著她的時候,足以令她心跳停止——

    「我說你啊,對愛情真是夠沒細胞的。」黛榕大大數落她。「嚮往一個安定的愛情結果、婚姻,卻每次都把感情投注在不正確的對象身上。」

    「我哪有每次!」晉歡不平地自辯。

    「哪沒有?!」黛榕不留情地翻舊賬:「大學時的那個吉他手呢?」

    一提到那男孩,晉歡立刻就被打敗了。那是晉歡到目前為止唯一的一次戀曲,男孩是學校裡一個搖滾樂團的吉他手,瘦瘦高高的個子,一頭比女生還漂亮的長髮,深刻的五官,又酷又帥,只要他往台上一站,立刻台下所有女生都為之尖叫瘋狂。

    晉歡當時也是台下尖叫的女生之一。後來吉他手追她,晉歡經過一番波折,打敗許多競爭者,終於得以和他手牽手出雙入對;只不過晉歡有天忽然發現,她雖然打敗許多他的崇拜者,卻有更多迷他的女生如海浪綿延不絕地撲來,而這位俊男,被許多女生搶慣了,也絲毫不覺得需要珍惜晉歡,因為晉歡只是他女友歷史上的其中之一——

    「想起來了吧?那時被背叛的滋味如何?」

    黛榕的聲音將晉歡從往事中拉回眼前。那種愛情破滅的經驗,當然不好受。但她仍是歎了聲:「我總覺得,愛情應該要轟轟烈烈的,帶點瘋狂、完全意外,不能用常理去判斷,每一個記憶與過程,都值得回味一輩子。」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每個人的價值觀不同。」黛榕誇張而嘲諷地:「難道一定要在沙灘上奔跑、在大雨中追逐,然後最後痛得死去活來的那種愛情,才叫值得回憶?你是活在現實,不是活在小說裡。」

    晉歡默然了。黛榕不只口才好,更重要的是,她說的話都有理,教她怎麼反駁?

    「聽我的準沒錯,別浪費時間在程淨齊那種男人身上了。」黛榕語重心長地:「吻對了青蛙,就會找到王子;吻成癩蛤蟆,你什麼也找不到。」

    簡單的幾句話,卻如同當頭棒喝,狠狠敲了晉歡一棍。沒錯,她已經二十六了,她是那麼想找個好男人攜手過下半輩子,但就連她自己都明白,淨齊絕對不在會對女人承諾永遠的那種好男人之列。

    她感歎而佩服地:「黛榕,你這些話可以編進戀愛佳言錄了呢。」

    黛榕得意地咯咯笑。語鋒一轉:「說到王子,你下午是不是約了韓諱?」

    「是啊,要去他的麵包坊採訪他,」晉歡微訝,「你怎麼知道?」

    「上次遇到他,他說的。」黛榕的口氣忽然變得曖昧:「喂,韓諱對你印象很好呢。」

    「你怎麼知道?」晉歡似乎只剩下這句台詞。

    「他說的呀。」黛榕笑道:「他覺得你很可愛、自然、開朗,雖然有點粗線條,但很率真。」

    晉歡怔了怔。「他連這些都跟你講?」

    「沒什麼啊。」黛榕無所謂地說:「我跟他其實很談得來的,常常講很多事。」

    是應該無所謂的。黛榕認識韓諱在晉歡之前,跟他如此熟悉,也不是件多奇怪的事,但晉歡總覺得哪裡不對……可要她明白地說出什麼地方不對,這又不是晉歡的靈敏度足夠的了。

    她搖了搖頭,揮去這些古怪的雜思,聽見黛榕在說:「嘿,我今天放假耶,不然我跟你去麵包坊好了。」

    「放假怎麼不去約會?」晉歡直覺問。

    黛榕悶悶地:「歐陽去大陸了。」

    「又去大陸?」晉歡記得上星期才聽黛榕說歐陽人在大陸,怎麼現在又去大陸了?

    黛榕也無可奈何。「他的工廠全移過去了,台灣只剩一個小小的總公司,一個月有一個星期能留在台北就很偷笑了。」

    晉歡關心地:「聚少離多,那你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看著辦吧。」

    黛榕的聲音中有股難得的悵然,連晉歡這個做朋友的聽了都不忍,她建議:「那你下午跟我一起去,採訪完,我們還可以去逛逛。」

    電話那頭安靜了兩秒,像是黛榕正在考慮,半晌她才開口:「還是不要吧。你跟韓諱約會,我去當什麼電燈泡。」

    「什麼約會!」晉歡失笑,「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還有我們公司的編輯,也有攝影師去照相,完全是工作。」

    黛榕又沉默了一會,彷彿還在掙扎,然而最後她說出口的答案仍是:「算了,你們去吧。」

    「真夠扭捏的。」晉歡啐了一句。

    結束了與黛榕的通話,晉歡盤算著先去廚房找點東西塞那空空的肚子,再打電話叮囑一下編輯和攝影,沒想到她一走進廚房,卻發現裘媽媽竟然在包粽子。

    正冬天的,離端午節還有大半年,晉歡滿臉詫訝:「媽,你發什麼神經?」

    「什麼發神經?」裘媽媽從竹葉中探出個頭來瞟晉歡一眼。「不是端午就不能包粽子?」

    「當然可以,只是,」晉歡一臉茫然,「怎麼忽然想到要包?」

    裘媽媽沒直接回答,只是站了起來,去水龍頭下洗了手,打開廚櫃,拿了一個玻璃罐來讓晉歡看。

    「你看看這個,叫什麼,百里香是不是?」裘媽媽瞇著眼睛看那罐上的標籤。「那天啊,你那個朋友韓先生帶人來隔壁裝潢屋子,我過去幫忙,結果我那個老毛病咳咳咳個不停,又犯啦。他跟我說這個什麼香的泡茶喝了治咳嗽,隔天就給我拿了一罐干的,還有一棵活的,我給種在後陽台呢。」

    裘媽媽說著說著,晉歡卻愈聽愈駭然,怎麼她媽與韓諱這麼熟她都不曉得?

    「雖然是個小東西,可是難得他這麼有心,」裘媽媽絮絮叨叨地繼續念:「我就想,明天他要搬過來啦,我的粽子可是外面吃不到的,做幾個讓他嘗嘗。」

    晉歡忍不住抗議:「端午節要你包你常常還懶得包,這下包給別人吃又這麼勤快,真是不公平。」

    裘媽媽寓意深長地看看女兒,不疾不徐說著:「我說啊,這個韓先生,不只外貌長得好看,一表人才,更難得的是人也好,又溫和又穩重。我呀,要是能有這樣一個女婿,可真是心滿意足嘍。」

    晉歡終於聽懂了老媽的意思,嗔道:「恨不得趕快把我推銷掉是不是?」

    裘媽媽雙眼一掃,瞠住女兒,「你呀,罩子放亮點,不要傻乎乎的,這年頭,好男人不多了。」

    這下可好,外頭有個黛榕,家裡有個媽媽,晉歡笑著把老媽推回廚房,「好啦,你包粽子去吧。」

    邊推心裡卻邊駭異,奇怪韓諱竟有這種魅力,怎麼老的小的都一致讚他好?都巴不得趕快把晉歡包一包送給他。

    她忽然有種感覺,好像她要是讓韓諱從她身邊溜走,那她還真成了個千古罪人了呢。

  

    韓諱的訪問十分順利,小編不僅對韓諱的身份覺得有趣,對他本人也讚賞有加,僅僅一小時的訪問,晉歡就發現小編開始對韓諱發出那種欽慕而放電的眼神……

    好吧,晉歡想,只能說韓諱實在太容易讓人產生好感了。

    採訪結束後,小編和攝影都走了。晉歡很自然地留了下來,在麵包坊後的庭園裡陪著韓諱整理香料。

    後院種植了各式各樣西點麵包用得著的香料,香草、迷迭香……這已經不需要他這個大老闆來照顧,但他還是習慣來澆澆水、看看植物的生長狀況。堅持要給他的顧客最好、最天然的原料。

    「你真的是個物理碩士?」晉歡忍不住問。剛才在訪問到他的學歷時,在座所有人都被他的高學歷嚇了一跳。

    「沒錯。」他笑道:「但這學歷對我來說並不太需要。我在美國念大學的時候就迷上了麵包,整天鑽研,還跑去上烹飪學校。說實在的,學位怎麼拿到的我都不曉得,我唯一明白的是,我這輩子一定會從事與西點相關的行業。」

    真是個令人吃驚的男人。「你都沒有懷疑、沒有後悔過?」

    「沒有。」他搖頭。「我這人很怪,一旦下了決定,絕對不會再猶豫。」

    「很少人能有這樣的信心。」晉歡由衷說。

    「是近乎愚蠢的執著吧。」韓諱謙虛地笑了。「總是傻傻的相信自己可以做得到。」

    「你是做到了。」晉歡並不吝於表示對他的讚賞。

    他還是微笑著搖頭,不驕不恣。拍拍手上的土從花圃中站起,他抬起手來像是想看時間,但腕表不在手上,便問晉歡:「現在快三點了吧?」

    晉歡直覺反應地抬起手,但手腕上也是空空的,她這才想起:「哦,我忘了,我的表掉了。」

    「掉了?是在這裡掉的嗎?」他頗替晉歡擔心。

    「不是,早就掉了。」晉歡赧赧地說:「我很不喜歡在手腕上戴東西,於是常常把表拿下來,但記性又不好,放著就忘了,所以表經常會不見。」

    「經常不見,不是很可惜?這樣都捨不得買好的表了。」

    「你猜對了,」晉歡怡然一笑。「所以我的表都是路邊兩佰塊一隻的彎腰牌。」

    「不過,常掉還是會很不方便吧?」他理解地說。

    「又說對了!」笑容維持在晉歡的唇邊,他們之間彷彿有種默契,非常容易溝通。她看見韓諱問她時間,又朝屋內走,便很體諒地問:「你是不是有事要忙?那我不吵你了。」

    「是有事,不過如果你不急著走,」他微笑以對,「我很歡迎你來幫忙。」

    「我當然沒事,只是我笨手笨腳的,」晉歡自嘲地先聲明:「恐怕幫不了你什麼忙。」

    他朗朗一笑。「切蛋糕總會吧?」

    「呃?」

    晉歡這下又不懂他在說什麼了。然而跟著韓諱回到麵包坊,他吩咐了員工一聲,立刻有員工從冷藏櫃取出一個個圓圓的大蛋糕,有六個,蓋上盒蓋,統統放在韓諱那輛休旅車的後車廂裡了。

    是要送貨嗎?晉歡沒問,只跟著韓諱坐上了車,一路上韓諱也沒告訴她目的地,兩人只是瞎聊,才只十分鐘的路程,車就停在一棟有點老舊的、帶有花園的四層公寓前。

    花園前的大鐵門上,立著一個經過多年風吹雨打的招牌,寫著:慧心慈愛園。這是間孤兒院,晉歡有點明白了。

    韓諱下車按了門鈴,鐵門開了。他回車上將車開進園內,邊向晉歡解釋:「我們免費提供他們麵包,每天早上都會有人送來。星期六下午如果有慶生會,我們也會送生日蛋糕,通常這是我的工作,如果我沒事的話。」

    「韓先生你來啦?」

    他們才剛下車,就有園內的職員迎出來,臉上的笑容是由衷的歡迎,絕不是作假。也有小朋友跑出來,熟稔而開心地繞著韓諱打轉。

    「韓叔叔!叔叔……」

    對這一切,晉歡並不覺得訝異。如果說什麼人的形象最可能做這樣的善事,那非韓諱莫屬了。只要認識他的人,必知道他就是這樣的好心,他要是不做這些事,晉歡反而會覺得失常呢。

    「這是你的新職員啊?還是朋友?好漂亮!」一位五十來歲的中年婦人帶笑和韓諱打招呼,也誇讚了晉歡。

    「朋友。」韓諱笑著替晉歡介紹:「這是園主夏女士,我們都叫她夏媽媽。」

    「您好,我姓裘。」晉歡忙道。「我來幫忙,嗯,」她能幫什麼呢?「呃……切蛋糕。」

    說得所有人全笑了,不是取笑,而是覺得晉歡好幽默。於是晉歡就真的去幫忙切蛋糕了,在一樓的大餐廳裡,替這個星期的四個小壽星唱完了生日快樂歌,等他們許了願,晉歡便幫著把蛋糕盛進小碟子裡,分給小朋友。

    「裘小姐,吃蛋糕。」夏媽媽遞了塊蛋糕給她,晉歡替每位小朋友都平分了蛋糕,卻忘了留給自己。

    「謝謝。」晉歡微笑接過,捧著蛋糕,就坐在夏媽媽旁邊。

    「阿姨,你好漂亮。」一個梳著長辮子的小女孩忽然跑過來拉了拉晉歡的頭髮,晉歡不預期地嚇了一跳,夏媽媽趕緊拉開小女生——

    「小菁,別纏人家。」

    「不會,」晉歡連忙說,親切地拉著小女孩在她身邊坐下。「她們都好可愛,也很乖。」

    「我們這兒只有三、四十個小孩,所以比較容易照顧得好。」夏媽媽解釋,「也因為都是小學以下的孩子,所以更純真。」

    「做這樣的一份工作,一定很辛苦吧?」晉歡感佩地說。

    「辛苦也習慣了。還好總有許多人幫忙……比如韓先生,」夏媽媽的視線移到了韓諱身上,他正蹲在門口跟一群小男生一起喂園裡養的小狗。「我常開玩笑說,沒見過對人這麼和善、對人性如此樂觀、這麼光明面的男人,簡直讓我歎為觀止。」

    夏媽媽的風趣讓晉歡笑開了。又一個對韓諱肯定而讚賞的人。對這種狀況,晉歡已經漸漸習慣了。

    「他是你男朋友吧?」夏媽媽忽然問。

    「哦,不是。」晉歡很快地說。

    「『還』不是。」夏媽媽很理解地加重了那個「還」字,晉歡笑了。隨著距離,晉歡忍不住凝視著跟小孩與狗玩成一片的韓諱,俊逸的臉龐、爽朗的笑容,讓晉歡跟著微笑了起來……

    他足以讓女人因為有這樣的一個男友而驕傲。

    韓諱在與孩子的玩樂間無意中發現了晉歡的視線,他笑著和晉歡打了個招呼,隨即往她這兒走過來,關切地問:「還好吧!會不會無聊?」

    「不會,夏媽媽陪我聊天呢。」晉歡一轉頭,才發現夏媽媽已經回去工作,不在她旁邊了。

    「聊什麼?」韓諱遂在夏媽媽空出的椅子上坐下。

    「你。」晉歡笑道。

    「我?」他隨手拾起一個掉落地上的塑膠蛋糕盤,放回桌上,「我有什麼好聊的?」

    「多著呢。」晉歡看著他的手,那雙工作中的手又大又厚實,要是被這樣的一雙手握著,一定很幸福。

    「你下下個星期三有沒有空?」一個衝動,晉歡脫口而出。

    他沒有多想,「我下個星期一去美國看我爸媽。有事?」

    「沒有,」晉歡赧赧一笑。「只是那天我同學結婚,我想請你陪我去。」

    「真是不湊巧,」韓諱顯得非常懊惱。「但我機票都買好了……」

    「沒關係,」晉歡趕緊說,「我可以跟黛榕一起去的,不要緊。」她只不過是臨時起意,但雖是如此,她仍然有些許的失望。如同小孩找到了什麼寶物就想和朋友分享,晉歡也好想讓全世界知道,她認識了一個多好的男人。

    「對不起……」韓諱還是很自責,然而他還沒道歉完,不知誰開了窗,一陣風朝晉歡吹過來,她飛揚的髮絲,又吹向了韓諱。

    屢試不爽,韓諱立刻——「哈……哈啾!」

    「對不起。」韓諱不知是在完成他剛才未完的話,抑或是為了他的噴嚏道歉。

    「我才該說對不起呢,又是我害的。」晉歡連忙坐離他遠點。

    有風,晉歡的頭髮吹到韓諱臉上,他就打噴嚏,晉歡就趕緊離他遠點……這一切彷彿成了固定的程序,兩人忽地相識對望,有默契地都笑了。他的笑容中有著隱約的情意,她靈燦的眸中則有著盈盈的溫柔。

    他們在傍晚的時刻離開孤兒院。晉歡答應了裘媽媽要回家吃晚飯,所以韓諱送她回家。車行至晉歡家外頭馬路的商店街,熱鬧的街道上,什麼店面都有。晉歡心生一念,飛快看了車上的時鐘,才五點,還來得及。

    「就在前面放我下來好不好?」晉歡和韓諱商量,「我想去買個東西。」

    韓諱依言將車靠邊暫停,晉歡很快下了車。「謝謝,再見。」

    她轉身,一溜煙就不見了人影,非常著急趕著什麼似的。

    韓諱沒有多想,車掉頭回去麵包坊,晉歡則在商店街上有目的地尋找,進了一家美容院。

    「小姐,洗頭?」一個女孩領她到一面鏡前坐下。

    「嗯,」晉歡吩咐:「等等幫我把頭髮剪短。」

    「剪短?已經這麼長了呢,」女孩撩了撩晉歡一頭飄逸的長髮,都快及腰了。「有點可惜耶。」

    「沒關係,」晉歡毫不猶豫。「又不是不會再長,剪了吧。」

    這一刻,晉歡真的是一點也不介意她的頭髮,她只想到,如果她想與韓諱繼續交往,總不能讓他一天到晚打噴嚏。

    她不是那種敢明目張膽地追求男人、甚至勇敢表白情感的人,但至少,借由她的髮式,她能讓他知道她在乎他的心意。

    長髮為君留,既然沒有君能欣賞她的長髮,那還等什麼呢?剪了吧。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8 02:10:19

第五章

    黛榕今天上小夜班,來的時候答應掛號處的女同事帶她家附近賣的紅燒獅子頭過來,拎了塑膠盒進掛號室又八卦了幾分鐘,一走出來,經過電梯前的藥局,排隊的長列中一個男子的背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身材頎長、瀟灑帥勁,只需見過他一次,就很難從記憶中抹去。

    黛榕直接走到他面前,問:「喂,你是程淨齊?」

    「嗯。」淨齊看了黛榕一眼,並不認識她,但他似乎很能應付這樣的狀況,依然神色自若,並沒有多大的訝異。

    「我叫於黛榕,是裘晉歡的朋友。」黛榕很快地自我介紹完,便審犯人似地問:「你來幹什麼?真的腦震盪啦?」

    「唔。」他衝著她微微一笑,黛榕心一跳,不得不承認他那雙帶笑的眼睛還真令人銷魂。

    還好黛榕心中對他已經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認為他必是習慣玩弄女人的那種男人,以至於對他印象極差、這將她從淨齊的迷人魅力中解救了出來。

    她板起一張臉,冷不防地從他手中抽過那張領藥單,看見那上頭寫著耳鼻喉科,開的都是些傷風鼻塞的藥。

    「小感冒嘛,」她不屑地把藥單塞回他手上,對他更沒好感了。「還唬人?!」

    他的嘴角向上一牽,綻出一抹頑皮的笑意,「是你說我腦震盪的,我又沒說。」

    他的每一個微笑、每一個動作,都輕而易舉地勾引著別人的目光,心也不知不覺要往他身上系……黛榕定了定神,肅起臉說出她的來意:「喂,你離晉歡遠一點。」

    淨齊有趣地揚揚眉,調笑道:「你是她的老媽還是保鏢?我一走近離她一百公尺的地方,是不是就要被抓去坐牢?」

    「我不是跟你開玩笑。」黛榕正色說:「你外表這麼出色,根本就是個黏蚊板,女人會像蚊子一樣地飛來沾在你身上,絕對不至於寂寞,為什麼還要去招惹她?」

    「黏蚊板?」這可是他頭一次聽見的形容詞,他笑了。

    「我說真的,你正經點。」黛榕擰眉。

    淨齊也給了她一個聽來十分正經的答案:「因為她直率、害羞、誠懇,這些都是我以前所認識的女人所沒有的特質。」

    黛榕瞪著他,顯然他的話並不足以讓她相信。「她只是讓你覺得新鮮吧?等新鮮感一過呢?你別玩弄她了!」

    「怎麼能說玩弄?」他搖搖頭,「我是喜歡逗她,喜歡看她半害羞半生氣而臉紅到耳根的樣子,但我還真捨不得玩弄她。」

    他的話聽起來合情合理,語氣也很正常,聽起來並不像假,但黛榕對他就是難以信任。她緩聲說:「我跟你說實話,她已經有交往的人了,而且人家跟你不一樣,他是會認真的,你要是沒有真心,就趁早放過晉歡。」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真心?」他笑著反問。

    「你這種人我見多了!」黛榕嗤之以鼻。

    「你在這兒啊!那我就不必上樓去找你了。」忽然一隻手搭上黛榕的肩,嚇了她一跳,轉頭看見是她的女友,當下十分意外,把淨齊扔到一邊去了。

    「你來找我啊?真難得!」黛榕很是驚喜。

    「當然是有事啦,」女友速速打開皮包,掏出一個紅紙袋,「二十號那天,幫我包紅包。」

    「你不去啊?!」黛榕叫了起來。女友跟晉歡一樣,是她們高中時的好同學,那五十萬的不婚基金她也有分的。

    「誰叫她挑那種日子嘛!」女友怨慰地:「星期三,又是月底,我一定要加班的,忙死啦!」

    女友在公司當會計,工作量大,月底特忙;這狀況黛榕明白,但卻不想體諒,她倒霉地嚷嚷:「怎麼這樣!你們都不去,我一個人無聊死了啦!」

    「還有誰不去?」女友歪頭問。

    「晉歡啊!」黛榕臭著一張臉,「她也叫我幫她包。」

    「她為什麼不去?」女友更不懂了。

    「因為沒人陪她去,」黛榕噘著一張嘴,「韓諱那天有事。」

    「韓諱?」女友想了一下,憶起黛榕曾經跟她八卦過,當下理會得。「哦,就是那個麵包樹……」

    黛榕笑著點頭,卻忽然想起淨齊好像還在旁邊,猛轉回頭,果然他好整以暇、面露微笑地站在那看她。

    黛榕惡惡地瞪了他一眼!這傢伙,竟然趁她分神,不聲不響站在旁邊偷聽。她當下拉起女友的手,打算拉她到樓上再慢慢說。

    「他是你朋友啊?」女友的眼光不由自主定在淨齊身上,表情十分豐富,活像黏蚊板上又自動飛來的一隻蚊子。「好帥……」

    帥個頭!黛榕不由分說地扯著女友,扭回她的頭來,好像淨齊是什麼惡魔,多看一眼就有危險。

    「喂,我剛才跟你講的那些,你記清楚啊。」黛榕人都走了,還不放心地回頭囑咐他。

    淨齊拋給她一個淺淺的笑容。「嗯,統統都記清楚了。」

    二十日星期三晚上,還有韓諱這個名字……他可真是記清楚了。



    裘媽媽這幾天最常吼晉歡的一件事就是:「你這女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人家都已經搬進隔壁好久了,你也不會去看看人家,連敦親睦鄰都不會。」

    那個人家,指的是韓諱,那句「好久」,其實也只不過幾天;晉歡知道老媽又在恨不得把女兒包包送給他了,遂任憑老媽去叨念。

    直到這天,是採訪韓諱過後的一個星期,下一期的雜誌打樣出來了,晉歡覺得被採訪的人有權利最先看到排版與內文,這才在晚上他工作結束後,帶著打樣去敲他家的門。

    「你剪了頭髮?」韓諱看見一頭短髮之姿的晉歡,詫問。

    「是啊,好不好看?」晉歡甩了甩頭,沒有長髮在身後飄,有點不習慣,但很輕爽。

    「當然好看。」他請晉歡進屋。「只是怎麼捨得剪?不是留得很長了。」

    「這樣就不會害你打噴嚏啦!」晉歡沒有多想。

    他深吸了一口氣,怕自己自作多情。「不可能只因為這個原因吧?」

    「就是因為這樣。」

    晉歡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沒心機的誠實會給韓諱帶來多大的動盪,他怔了怔,隨即浮現出一個感動的微笑,眼神也變得溫柔而熾熱;這眼光讓她的心狂跳了一陣,忽地發現,她這不等於是變相的表白?雖然含蓄了些,但她知道韓諱一定懂。

    她臉紅了,趕緊祭出她今天的來意當擋箭牌,「這是雜誌的打樣,等雜誌出刊了,我再拿幾本給你。」

    「謝謝。」他收下,目光移向雜誌,晉歡的尷尬解除。

    他捧著雜誌,卻只大略翻了翻,就擱在桌上了。

    「你不仔細看看?」晉歡半開玩笑地:「不怕我們把你寫壞了?」

    「我信任你。」他看著她,眼光很專注。

    晉歡偷偷喘了口氣,覺得今天的氣氛怎麼這麼曖昧?像是兩人對彼此的好感藏了好久,然後一下子全發酵了。

    她就著身旁的沙發坐下,又岔開了話題:「你家佈置得很溫馨呢,好舒適的感覺。」

    「我沒特別花什麼心思,」他環視了整間屋子,「只覺得,家就是休息的地方,依照這個想法,就變成這樣了。」

    「很好呢。」晉歡想起她家當初裝潢的時候,那位天才設計師將她家的天花板做得又花稍又豪華,廚房和餐廳交接的地方,還做成了浮雕的拱門,真是想到就傷腦筋,不由得直說:「比起我們家那個什麼羅馬凱旋門好多了。」

    晉歡邊說邊笑,韓諱也笑了,他漸漸習慣了晉歡的個性,有話直說,不會刻意隱瞞。

    「哦,你把陽台變窗台了。」她發現陽台上一列維多利亞式的白色大鋁窗,新奇地走到陽台去看。

    「這窗可以整片拉開,所以並不會影響陽台的景致,」他也走出陽台,替晉歡把大窗拉開。「最主要的是,這樣就不怕雨打進來。」

    「怪不得我媽最近老是在念要在陽台做鋁門窗,」她笑道,「原來是看了你這個例子。」

    「其實我也是看了這棟樓其他住戶這樣做,才覺悟的。」他實說。「只是他們的窗面小,隔離感比較大,我的窗戶大一點。」

    「這樣比較好啊,」晉歡贊同他,「我最喜歡這棟房子的地方,就是從這個方向望出去的景致。」這棟屋子在半山坡,門前一片尚未開發的綠地,濃密的樹木,十分令人心曠神怡。她對著窗外,做了個深呼吸。「真舒服!我常常就這樣待在我家陽台上,都忘了時間。」

    時間?彷彿提醒了韓諱什麼,「對了,我有個東西給你,你等一下。」

    他轉身進房間去拿了。

    是什麼?晉歡沒有多想,依舊倚窗而望。今晚的夜色很好,雲清霧散,天空乾乾淨淨的,一彎月芽俏皮地掛在天上,滿天星星閃啊閃……晉歡一閃神,眼前竟也出現了一個閃閃亮亮的東西。

    一個藍色絨盒裡,躺著一隻銀白色的鏈表;做為墜子的表只有指甲般大小,白金的表面作工精緻而典雅,非常漂亮。

    「不是很貴重的東西,鏈子和表面倒都是白k金的。」他拿起鏈子,繞上晉歡的頸脖替她戴上。「這樣,你就不會掉表了。」

    晉歡垂著頭,手指撥弄著那只高貴別緻的表墜,心裡頭熱熱的,眼中也熱熱的。令她感動的不是這禮物的價值,而是他的用心。她的家人朋友都知道她常掉表,然而不只是她的家人,就連她自己都沒想過要去解決這個問題,韓諱卻替她想到了。

    「謝謝。」她由衷地說:「這是我所收過最體貼的一個禮物。」

    「本來以為出外前不會遇見你,想著去美國時看看有沒有更漂亮的款式,不過既然今天見了面……」

    他解釋著,然而話還沒完,晉歡就認真而誠懇地接下去:「這已經夠好了,真的。你什麼時候去美國?」她問,忽然覺得有些捨不得他離開。

    「後天。因為是我父親的生日,所以我們全家都會團聚,我也趁這時候回去看看家人。」

    「去多久?」

    「兩個星期。」一提到出外,韓諱就想起晉歡上回提出的邀約,他仍然對這很懊惱,「真不湊巧,不能陪你參加朋友的婚禮。」

    「別放在心上,那不是什麼要緊事。」她坦率地說,並不完全是為了化解他的歉疚。「一個人參加婚禮沒什麼大不了的,再不然我也可以不去。」

    他果真笑了。「你的個性真直率。說真的,你讓我想到我二姐,她跟你的個性好像,可惜她在美國,否則真想讓你們見見面。」

    「你可以帶我去美國啊。」她半開玩笑。

    「我明天去訂機票?」他立刻當了真。

    「你認真啊?」晉歡意外地,「我還要上班耶,下次啦。」

    「沒錯,下次吧,我沒想太多。」他笑笑搖頭,這回卻是笑自己,想他一向深沉穩重,怎麼忽然變得這麼莽撞?「是該多想想,」他接道:「如果我帶你出現在我家人面前,他們大概會很吃驚。」

    「為什麼?」晉歡側著頭。

    他凝視她半晌,「因為我來台北這麼多年,從沒有帶異性回家過。」

    晉歡呆了呆,說出從腦子裡閃過的第一個感想:「這算是……你的某種表白嗎?」

    「算是吧。」他並不隱瞞,明白地承認了。

    這是他們認識以來,最清楚面對自己的心意,也是最直接告白自己感覺的一刻了。

    晉歡靜靜看著他,心中漫上一股喜悅、一股驕傲、一種能被這麼好的一個男人愛上的幸福感。

    他們對望了好一會,彼此之間像是有無形的漩渦將他們捲入,把他們拉在一起,他靠近她,她迎上前,兩人的唇相遇了。

    他擁著她,堅定的手臂箍著她,她的雙手亦不自覺地動作著,落在他頸後,圈住他。她閉上眼睛,神思在飄,心也在飄。他的吻如同他的人,柔軟堅定,溫柔得像和風,輕輕漫進她體內,柔化了她的一切。

    初萌芽的情愫,因這般的親密而迅速滋長,像繩索或鎖鏈般將他們纏在一塊,熱情在唇齒之間傳遞,鼓動他們探索彼此的感情。

    他的頭終於抬了起來,眼睛溫柔而專注地凝視著她,像是帶著千千萬萬細膩的情愫。她低聲歎息,再度把頭埋進了他胸懷中,靜靜地依著他,一心一意聽著他的心跳。他的心跳得好快,卻好沉穩,似乎就是幸福的感受。

    「為什麼沒帶女孩子回家過?」她偎在他懷中,輕聲問。她只覺在他面前可以自在地暢所欲言,不會在乎很多,跟他在一起就覺得安心。「喜歡你的女人這麼多,你不可能沒有機會。」

    「是不少。」他輕撫她的頭髮。「只是,我並不是一個對感情很積極的人,我不會主動去製造約會、去追求,總是很被動地順應緣分,即使印象很好,如果不是湊巧經常見面,也不容易有機會長久。」

    「那我算幸運的了?」她嬌笑地略略抬頭。「住你家隔壁,近水樓台先得月。」

    「我也沒你想的那麼好。」他的手指溫柔地撫上她的臉,劃過她的鼻尖、迷人的嘴角。「我不太會哄女孩子,也不太懂什麼是浪漫。」

    「但是你很溫柔,而且很體貼。」她接口。「告訴我,當你喜歡上一個女人,你會願意替她做什麼?」

    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道:「我會將她放在生命中最重要的地位,全心全意,奉獻一切。」

    「這不就得了?」她滿意地笑了起來。「一個女人希望的,也不過只是這樣罷了,麵包樹。」

    「麵包樹?」這稱呼令他失笑。

    「這是黛榕給你的綽號。因為麵包樹又高又大,果實又可以吃,實在令人很有安全感。而你,」她揚頭看他,雙眼在夜色中閃亮。「就是棵女人夢想的麵包樹。」

    他又笑了。「你覺得她的話有理?」

    「嗯。」她柔聲說:「古人形容女人的終身幸福,就好比絲蘿能找到托付的喬木,麵包樹剛好也是喬木的一類呢。」

    「你願意托付我?」他柔情似水地問。

    她的眼神轉到他臉上,在他眼中見到了溫柔。她微笑地點點頭,倚進他溫暖的胸膛裡,至少這一刻,她對這答案是毫無置疑的。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8 02:10:35

第六章

    韓諱回美國了。臨上飛機之前,他還在機場打了電話給晉歡。這舉動讓她十分窩心。兩個星期而已,她心想,一下子就過去了,那晚窗前的美麗月色與幸福感覺,已夠她這幾天回憶了。

    是韓諱離開的第二天,晉歡一早去上班就接到程先生的電話,內容十分令晉歡咋舌,因為程先生竟然告訴她,他兒子對這家雜誌社很有興趣。

    「他決定要回去接管你的事業了嗎?」

    「還沒,他只提了雜誌社。但這對我來說也是好事一樁,如果他真的有興趣,我會考慮把雜誌社留給他。」

    那淨齊不成了她老闆了?

    「先跟你提一聲,讓你放心,就算你沒有一佰萬,我也不會把雜誌社賣給老吳,就這樣。」

    這……算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這通突如其來的電話把晉歡的情緒都搞亂了。一整天她都沒辦法集中精神好好處理公事,直到快下班時間,她發現自己桌上還堆了一堆工作沒做;盡責的晉歡立刻對自己下令:不准再多想,就算加班,也要把今天的事做完。

    於是六點多了,最後一名同事離開,公司就剩下晉歡一個人在辦公桌前孜孜不倦,辦公室的門響起推門的聲音,有人進屋,晉歡頭也沒回,直覺是剛才離開的同事,便問:「忘了什麼東西沒拿?」

    「忘了把你帶走。」

    那聲音,晉歡實在是印象太深刻了。她猛地從座位上跳起來,一轉頭,果然見到淨齊。

    「你!」她的心在他一出現就開始沒道理地亂跳,以至於只吐出了這一個字。

    他故作無辜狀,「我在樓下等了你一個鐘頭,都不見你人影,我只好上來了。咦?」他發現新大陸似的,「你頭髮變短了?」

    晉歡的說話能力回復了,她不給他好臉色,「我男朋友喜歡短髮。」

    「男朋友……」淨齊似乎不太訝異,反而眼中亮亮地閃著什麼,「韓諱?」

    晉歡大吃一驚!「你怎麼知道他?」

    她的驚訝讓他覺得很樂。「我有天在醫院碰到於黛榕,從她那裡聽到的。」

    這個大嘴婆!晉歡在心裡暗罵了一聲,卻更覺得該讓他知難而退。「你既然知道韓諱,就應該曉得我跟他正在交往。」

    「那有什麼關係?」他英俊的臉上佈滿了笑意。「你就算結了婚我都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在乎。」晉歡正氣凜然地,「我不是那種會陪你玩陪你鬧的女人,你去找別人吧。」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倏地收起玩笑,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我的意思是,就算你結婚了,我都要把你搶過來。」

    晉歡大大一震,目瞪口呆。這太荒謬,不可能是事實。她甩甩頭,斥道:「你發瘋啦?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沒錯,淨齊自己也覺得荒謬,怎麼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還真的瘋了。他向來對感情隨心所欲,隨興所至,不受拘束,更不知道什麼是執著。

    他自己都被自己嚇到,急於結束這話題,語鋒一轉:「別加班了,我帶你去吃飯。」

    「不要。」她擺出一張平板臉,「我根本不知道你今天來做什麼!」

    他微笑,那酒般的笑容十分迷人。「既然我想接掌這家雜誌社,當然得先來瞭解一下狀況吧?」

    晉歡心一提,緊張地問:「你玩真的?你真的對雜誌社有興趣?」

    「當然是假的,」他揚起一串誇張的笑聲,毫不掩飾地說:「我只對你有興趣。走吧。」

    淨齊伸出手,聲音與動作都是邀請,只等著她行動。

    那太過坦白的言詞,即使是玩笑,都能讓晉歡心中一震,思緒紛亂雜陳。但她仍一動也不動地拒絕:「你自己去吧。」

    「怎麼這麼冷淡?」他看來頗失望。

    她早該對他更冷淡一些。「我不想跟你有什麼牽扯。」

    「這麼絕情。」他笑著,「看來我得強迫你去了。你的皮包呢?」說罷,便開始拉開她的椅子找。

    這男人完全不知道什麼叫惹人嫌!晉歡急著搶回自己的皮包,嚷他:「你別耍賴!」

    「我不是耍賴,我是耍詐。」他調侃笑道:「你該多跟我相處,否則怎麼勸我回去接我爸的事業,保住你的雜誌社?」

    這已經是過時的借口了。「你都要來當我老闆了,還講這些!」

    「你也不希望我當你老闆吧?是不是?」他狡狡地看她,「別那麼難纏嘛,說『好』。」他下達命令的語氣像在催眠她,作勢要來搶她的皮包。

    「不、要!」晉歡堅決得很,保護她的皮包像在護著寶藏。

    「你真的這麼討厭我?」他忽然放開了手,深黝的眼睛盯著她,似乎能從她眼中讀出她真正的想法。

    晉歡迎著他的眼神,一時間竟回不出話來。她對他的感覺,是討厭?

    不管她的心或她的理智,都給了她一樣的答案:不。她一點也不討厭他。他雖然玩世不恭、耍賴放肆,但在她內心深處的某一部分,卻臣服於他所散發出的魅力,而且每多見他一次,她就更投降一分。

    可她不能對他說實話呵!她記得黛榕對她的勸阻,更沒忘記她還有韓諱。不過糟糕的是,她瞅著他,雖然很想對他想謊,說「對,我很討厭你」,但不知怎地,這短短六個字就是哽在喉嚨,發不出聲來。

    他深刻的凝著她,等待了許久,終於足以將她的沉默視為她的答案。他放心一笑,拉起了她的手。「走吧。」

    她實在不該就這麼跟他走的。直到晉歡收了皮包,關上公司門時,她心中對這想法還是揮之不去。

    她到底在幹什麼呢?她怎麼能這樣,每回只要他蘊著笑意的眸子看看她,她就難以自制地意亂情迷,任他擺佈,簡直比吃了迷藥還慘。

    他拉著她下樓,半溫柔半強勢地安排:「我們走路好不好?去後面那個夜市。」

    她已經失去了抗爭的能力,但她內心拉扯著,不許她就這麼輕易放棄掙扎,於是她冷淡地:「你愛怎樣隨你。」

    「別板著一張臉好不好?」他對她扮個鬼臉,逗她:「看在今天是我生日的分上,笑一笑?」

    「你生日?怎麼又生日?!」晉歡狐疑地蹙起雙眉。「上次去看流星雨時不是才剛過生日?」

    這招用過了嗎?淨齊眨了眨眼睛,半真半假:「嗯,前幾年都搞錯了,今天才生世大白。」

    「你又唬我!」晉歡氣憤地嚷。

    「這樣生活才有意思嘛。」他仍只是笑,氣得晉歡真想握拳揍他。他作了個駭怕的表情,卻賴皮地顧左右而言它:「噫,那裡有BB彈耶,我們來玩!」

    不由分說便把對BB彈沒什麼興趣的晉歡給拉到攤位上,很十足把握地誇下豪語:「你要哪個獎品?我贏給你。」

    口氣真大。晉歡眼睛一掃,指著最角落的大禮,「我要最大的那只維尼熊。」

    「維尼熊?」他認真地研究起看板上的規則來。「那要滿靶連打七次……好!」

    他完全沒被嚇退,不假思索地執起空氣槍,既迅速又準確地連續十發,全打中了氣球。

    「嘩……」週遭的群眾已經有人發出了佩服的聲響。

    他不慌不忙,也不緊張,換了一把槍,繼續,十發子彈,又過關了。就這樣,攤子老闆換氣球子彈的速度還比不上他,等他換了七次彈匣,那只維尼熊已經是他的了。

    「你怎麼這麼厲害?」就連晉歡都不由自主地張口結舌。

    「這有什麼難的?」他笑道,「你沒打過?」

    晉歡很懷疑地看著那些槍。「槍都抓不穩了。」

    「這有訣竅的。」他抓起其中一把塞到晉歡手中,教她:「你看,這是準星,你的手會晃,沒關係,就讓它晃,當它晃到目標中心,你就按下板機……」

    晉歡不笨,第一次也許還體會不到淨齊的意思,第二次就得心應手了。她打完了一個彈匣,成績倒也不差,她一下子變得信心十足,放下槍,開心地轉頭看他。

    「是不是?」他笑著,迷人的嘴角向上彎。「一點都不困難。」

    他請攤子老闆結算,付了好幾張佰元大鈔,攤子老闆則將維尼熊遞給晉歡。那只差不多半個人高的大熊,晉歡一抱,人就被遮掉了一半。

    「花了好幾佰塊……」晉歡想想,實在無謂而好笑。「早夠買這只熊了。」

    「當然啦,人家怎麼會做虧本生意。」淨齊倒是很怡然自得。「重要的是過程和樂趣。」

    過程和樂趣。晉歡忽然覺得,這大概就是淨齊的生活觀吧。結果不重要,怎麼開始的也不重要。

    晉歡朝他微微一笑,努力抱好那只熊。半人高的大熊是有點重量的,晉歡練過拳擊的手臂雖然十分夠力,但熊熊體積太大,實在不好拿,更別提抱著它走路。

    「我幫你拿吧。」淨齊看不過去,把熊熊一把扛上肩,他人本來就高,這下扛著個大熊更是占掉許多空間,逼得別人都要讓路的,路上的男男女女都不由自主朝他多看一眼,也許是看那只碩大的熊,也許是看他英俊挺拔的丰采。

    「啊,蚵仔麵線……」他在一個攤子前停了下來。「你吃不吃?」

    「吃啊,」晉歡點點頭。「而且還很愛呢。」

    「我也很愛。」他笑了,明亮而帶點純真的笑容,足以蠱惑她的心。

    「老闆,兩碗麵線。」他吩咐老闆,拉開板凳給晉歡,拉一張給自己,再拉出一張板凳給熊熊。

    這幾乎成了他們接下來的飲食模式。每到一個小吃攤,就得占掉三張椅子,不管是藥燉排骨還是蚵仔煎……

    吃到晉歡肚子都撐了,直嚷:「不行啦,再這樣下去我明天一定胖兩公斤。」

    「怕什麼,」他調笑著:「我又不會嫌你胖。」

    晉歡握拳瞪了他一眼,他閉嘴了。

    「哦,你看那個,好漂亮!」晉歡蹦跳到一個玻璃飾品的地攤前,撿起一隻穿著蓬蓬裙的透明人形。

    「老闆,我要這個。」晉歡沒多考慮地把玻璃娃娃遞給女老闆。

    「一佰。」女老闆接過娃娃,邊包裹邊說。而這邊,淨齊很自然地掏出了皮夾,就要付錢。

    「等一下!」晉歡立刻制止他:「我要自己付。」

    「幹嘛這麼計較?」他皺眉頭,這句話他其實已經忍耐很久了,因為剛才吃東西,晉歡也搶著付賬。

    「我不要你送我東西。」她倔倔地說,搶先塞給女老闆一佰塊。

    「好吧,」他的眼珠子閃了閃,「這個太便宜了,我送點貴的。」

    晉歡掃了他一眼。「你敢送試試看。」

    他眸子裡的閃光不敢亮了。

    回程的時候,晉歡手裡不只多了一隻維尼熊,還有一個玻璃娃娃,收穫豐富。之前考慮著該不該答應他邀約時的掙扎與猶豫,早被拋忘到九霄雲外了。在離開夜市的路上,她甜甜的臉龐好像隨時都要笑似的,情緒十分愉快。

    「你的車停在哪?」路過淨齊停車的地方,他看見自己的新車,想到舊車。

    「今天沒車,」晉歡實說:「因為有個同事剛考上駕照,所以公司車就讓給她練車。」

    「那你沒車好回家嘍?我送你。」淨齊對這狀況十分滿意,感謝那同事成全了他。掏出遙控器開了車鎖,把維尼熊扔進後座。

    這麼大的熊熊,晉歡抱著它不管坐公車或計程車都很麻煩,加上她現在心情實在好,也就不介意,大方地坐進了前座。

    淨齊這輛Jargar有三佰多萬台幣的身價,不只外型高雅,內裝更是質感不凡,晉歡忍不住歎:「真豪華!怪不得你不要那輛舊的了。」

    「喜歡?」他發動汽車,卻沒遺漏她讚歎的眼光,「那這部送你好了。」

    「我才不要!」她的兩道細眉全擰到一塊去了。

    他戲劇化地轉轉眼珠,「你為什麼這麼怕我送你東西?」

    「你為什麼這麼喜歡送人東西?」晉歡不高興地反問。

    他不太在意地聳聳肩。「男人送禮物給自己喜歡的女人,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就是這樣,我才不要。」她重重躺向椅背,神情堅決而固執,「我又不是你女朋友,怎麼能收你的禮物!」

    「你這話的意思是,」他又露出那種狡黠的眼光,顯示出他靈活的腦子正在運動。「如果我承認你是我女朋友,你就願意收禮物了?」

    這種問答遊戲,她每每總是居下風,但她不想被他逼進死角。「你女朋友那麼多,我才不要去插一腳。」

    他降低了聲調,好像怕給其他人聽見:「如果說我把其他女人都甩掉,只剩你一個?」

    「你覺得這樣我就會高興了嗎?」她睨他一眼;但他專注著開車,她只看得到他的側面。「等你厭煩了我,還不是一樣把我甩掉。」

    他很快地想到了如何應對:「我對你不會厭煩。」

    「你真是哄女人哄慣了,想都不必想就能講出這樣的話。」晉歡搖搖頭,不知是歎他的機靈,還是歎他的無可救藥。「這些話聽起來是很能讓人高興,但你說這話的時候,有幾分真心?」

    真心?這彷彿真的問倒他了。他沉思了半晌,才說:「其實我並不太能解釋這兩個字:真心。我很容易愛上一個女人,例如你,當我在醫院騙你我腦震盪,你信以為真地緊張關心的時候,我就愛上你了。」

    她沒料到他會說得如此直接,她愣愣地轉頭望他,心中像打翻了調味罐似的充滿了各式各樣的滋味,酸甜苦辣,又驚又詫。她不敢又不願承認的是,其中還隱藏了一絲心花怒放的竊喜。

    「我喜歡哄你開心,希望能見到你,」他繼續說:「如果我們果真不能夠在一起,我當然會傷心,但不至於傷心到去死……所以你說,我這算不算真心?」

    晉歡才剛剛萌牙的喜悅立刻又煙消雲散了。對他來說,這種程度的愛情根本算不了什麼,他隨隨便便都給得起。「你的真心太少了。你只是傷心一會,可你有沒有想過,和你分開的那些女人,也許是傷心欲絕呢?」

    「我沒想這麼多。曾經有人說過我對感情很孩子氣,需要時予取予求,不想要時就撒手。我身旁的女人又因為不想離開,就都寵我,無形中把我慣成了這樣。」他一口氣說完,自己都嚇了一跳!他很少這麼誠實,更從來沒把這些話對別人說過,但在晉歡面前,他卻不想隱瞞。

    「你不覺得這形容很貼切?」她悠然望他。

    他並不習慣這麼深刻地剖析自己的感情,縱然他對晉歡的感覺特別,他也還沒準備好要對她付出一切。車轉了個彎,他也甩掉原來的主題,反問:「你呢?難道你每次愛人,總是全心全意?」

    「沒什麼『總是』。我的愛情歷練比起你來,真是幼稚得不及格。」雖然覺得自己很遜,但她還是說了實話。「所以我不會玩假的,只會認真,」她望著車窗,黑黝的窗中映著他模糊的側影,她對著他的影子說:「這也就是為什麼……我總是要離你遠一點。」

    車在紅燈前停下,他轉頭看她,她紅赧的臉上有著令他心動的單純和真摯。那一刻,他是真的被感動了,是真的想好好愛她、好好珍惜她。

    當車重新上路時,他認真對晉歡說:「我會努力。會讓你覺得愛上我不是件恐怖的事。」

    這是否算是某種承諾?晉歡即使芳心怦然,卻也不敢教自己相信他。她撇過了頭去,只假裝沒聽見他的話。

    從馬路拐進巷子,就到了晉歡她家的大樓。淨齊停了車,晉歡解開安全帶,轉頭對他說:「謝謝你的維尼熊,還有今天晚上。」

    她原本要自己對他冷淡一點,但仍是不由自主地笑了。微笑的臉龐美得令人心動,甜蜜而迷人。他一時看得癡了,胸臆中陡地湧上絲縷柔情,他只想吻住那張嫵媚的紅唇。

    他的眼睛忽然變得異常明亮,火熱的凝眸、勾魂般的眼光,她隱隱約約察覺了他的慾望,霎時間彷彿有火舌在她體內轟然一竄,她整個身子都像是燃燒了起來,心跳秒秒在加快速度,呼吸一次比一次喘。

    她知道自己其實很想不顧一切地投入他的懷抱,讓他狂熱的吻化去她的所有理智,但可惡的是,眼前她的理智還在。

    她強迫自己離開他熾熱逼人的視線,聲音幾不可聞:「你那樣看著我幹嘛?」

    「想,卻又不敢……」他歎。「怕又惹惱了你,覺得我在玩弄你。」

    那極力壓抑而無可奈何的表情,讓她忍不住失笑,咯咯笑了好久。笑容化解了尷尬與危機,她的神情變得自然,笑得好開朗,眼睛亮閃閃的。

    他深深凝視她,啞聲說:「你就別這樣對我笑了吧,你不怕我……」

    這招有效,晉歡果然嚇到似地立刻收起笑容。這下換成淨齊笑了,他風趣地說:「沒關係,我很能忍耐的。」

    他替她開了車門,溫柔低語:「晚安。」

    他的幽默一向對她很有用,果然招出她的微笑。她下了車,開後門抱出維尼熊,直到淨齊的車開走,她還站在那,唇角彎彎的,好心情地總是想笑。

    她下意識抬頭看看她家,六樓的窗裡映出溫柔的黃色燈光,那是裘媽媽替她留的燈。真好!另一種幸福感。只不過,當她眼角掃到隔壁那間屋子,她的笑容凝固在臉上了。

    沒有燈光的屋子,因為韓諱在美國。

    韓諱!晉歡忽然發現,這一個晚上從她離開公司開始,在夜市、在淨齊車上,她從沒想到過韓諱!

    這念頭令她驚駭而懊惱。她相信自己始終把韓諱放在心裡,那裡總有他的一個位置,然而糟糕的是,為什麼當她一遇到淨齊,就把韓諱給拋到腦後去了?

    她的心情頓時變得好沮喪,彷彿自己做錯了事。她不該再跟淨齊有任何牽連的,為什麼她總是做不到?

    一晚上的快樂,在這一剎那消失無蹤。她茫然地杵著,慚愧地想著,不知站了多久、想了多久,她的心情跌落谷底,怎麼撿都撿不回來了。

    但是再自責又有什麼用?晉歡煩悶地歎了口氣;終於,她抱著維尼熊,拔起快僵硬而麻木的腳,一步步走回家去。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8 02:10:55

第七章

    淨齊的那輛舊車,在晉歡同事開始學會開車之後,晉歡就不好意思再佔為己用了;於是那輛車成了名副其實的公務車,平日放在公司停車場裡,只有公事需要時——

    比如說像現在,晉歡正開著公司車打算去雜誌的經銷商處瞭解狀況兼罵人,為什麼上一期的雜誌鋪得那麼差?連便利商店都沒有!

    經銷商公司位在內湖區的新辦公大樓,剛裝潢不久的辦公室,還有著油漆的味道。主管也是個女人,姓何,四十來歲,十分能幹,標準的女強人,晉歡早和她約好了時間,於是一到,就直接進了她的辦公室。

    何小姐的辦公室並不大,晉歡一敲門進去,立刻就看見辦公室裡還有另一名廿多歲的年輕女子,俐落的短髮、語笑嫣然,美麗的臉龐,就連晉歡這樣的女人都不得不承認她很迷人。

    「哦?我跟你約的時間到了嗎?」何小姐立刻站了起來,微微抱歉地:「不好意思,我聊天聊忘了。」

    「沒關係,」晉歡客氣地想離開辦公室,「你先忙。」

    「不用不用!」何小姐趕緊喚住她,指著那陌生女子玩笑道:「她是我朋友,早該走了,只是最近出了本書,也是我們幫她經銷的,賴在這想知道銷售量。」

    女子微微一笑,纖纖手指一翻,遞出一張名片給晉歡,晉歡連忙也奉上自己的;她驚訝於那女子的名片竟是亮黃的底、銀紅色的字,就像她的人一樣艷麗,那名字——

    田紫瑜。晉歡立刻就對她的人有了概念,她是最近滿紅的一位造型設計師。何止出書,還常上電視。

    如同晉歡,田紫瑜也正讀著晉歡的名片,她一看公司名稱,就笑道:「你們老闆是程先生吧?」

    晉歡微訝,「你認識他?」

    田紫瑜咯咯笑出聲。「我跟他兒子比較熟。」

    晉歡實在不想念出那個名字,「程……淨齊?」

    「嗯。」田紫瑜的聲音甜甜的。

    雖然晉歡一直告訴自己這不干她的事,但她還是問了出來:「你是他的……朋友?」

    「朋友?」田紫瑜看了眼何小姐,不知為何,兩人按下按鈕似的全笑了起來,一波一波,沒完沒了,還帶了點曖昧:「比朋友要好得多。」

    「親戚?」晉歡仍不死心,她早知自己不該問,但此時她的嘴好像不受大腦控制,會自動說話似的。

    親戚?田紫瑜冒出一陣大笑,似真似假的:「我還是他老婆呢。」她直笑了好一會兒才止,對晉歡賣了個關子:「你要是遇到他,問他就曉得了。」

    「我跟他不太熟。」晉歡生硬地吐出了一句。

    田紫瑜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麼,嫵媚地將皮包往肩上一搭,終於有離開的意思了。「你們有事要談?不耽誤你們,我先走了。」

    要走怎麼不早走呢?晉歡在心裡頭恨恨地想,下意識瞄著田紫瑜的背影,怨她莫名其妙扔了顆手榴彈,在晉歡的腦子裡爆炸爆炸,把她的理智、她的邏輯全炸光了。

    田紫瑜是淨齊的女友,這是毋庸置疑的了。或許她還真的是他老婆?

    這念頭席捲了晉歡,霎時她又是嫉妒又是傷心,整個人昏眩起來,全身失去了力氣。

    她知道自己很糟糕。淨齊有許多女友,這本來就不意外,猜都猜得到的事,再說她不是已經有了韓諱,淨齊的一切全與她無關……

    既然如此,她為什麼會這麼介意、這麼難過?而且還有一種古怪的、像是被打擊了、被背叛了,又心痛又失望又難堪的感覺,幽怨自傷。

    於是這天,從田紫瑜說出她認識淨齊的這一刻起,晉歡整個人就報銷了。

    她的理智、明快的辦事能力全丟光了,也忘了要罵何小姐關於鋪貨的事,就這麼迷迷糊糊地回到公司,人坐在辦公桌前就失了神,電話要響很久才知道要接,而且無端就想哭,整個人沉在一種激動的情緒中,直到下午——

    她的行動電話響了。

    「猜我現在在哪?」淨齊的聲音十分正常而愉悅,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晉歡這一天所累積的醋意和怒氣,正巧在這時完全傾發,她冷冷地回:「我管你在哪。」

    這其實是他們尋常的對話模式;從前晉歡就老給他釘子碰,以致淨齊仍未察覺事態嚴重,仍舊是帶笑的語氣:「我在機場,要去上海談生意。」

    去!去死好了!晉歡暗罵著,賭氣不回話。

    「怎麼一點也不驚訝?」他故作失望狀,「我還以為你會想我呢。」

    「我才不會浪費自己的時間。」她冷冰冰地說。

    「真冷淡……」晉歡今天的溫度實在偏低,淨齊的第六感告訴他有些事不對,但他不願太過敏銳。「至少也該祝我一路順風吧?現在搭飛機挺恐怖的,不知道會不會被恐怖分子劫機。」

    「你最好被挾持去阿富汗,」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永遠不要回來!」

    雖然晉歡不可能真希望他去死,但那氣忿的口吻絕對不是玩笑,他憑本能也知道出了事。「你怎麼了?」

    「你管我!」她沒好氣地。

    「我當然要管你,」他幾乎是命令式的語氣:「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沒事!」她加大聲量吼。

    她異常的口氣只是加深了他的疑慮,他不放棄:「不可能沒事,你沒事的時候不是這樣的。」

    「說得好像你有多瞭解我似的,」她冷笑起來,完全像是醋意發作。「我們根本就是不相干的人,你可不可以別來煩我?!」

    「到底怎麼了?!」他吼,開始緊張了,又急又惱又焦灼。「什麼事讓你發這麼大脾氣?你這樣教我怎麼能安心上飛機?」

    「我隨便你怎麼上飛機,你這個用情不專的花心大蘿蔔,反正,」她的聲音變得好尖銳,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以後再也別來找我!」

    關了電話開關,晉歡隨手就把電話一摔!

    死男人!簡直就是上帝派來攪亂她平靜生活用的。她為什麼要認識他?沒認識他之前,她不是快快樂樂,活得好好的?

    辦公室裡的同事見晉歡這麼怒氣沖沖,臉上還浮了一層寒冰,都好驚訝,又都不敢問,私底下交頭接耳猜測著,但也猜不出個所以然來。

    直到快下班的時候,辦公室的大門突然被推開,所有的同事們都驚訝地望著那個又高又帥、風塵僕僕、臉上卻寫滿了焦灼與憂心的男人;但沒人比晉歡更訝異,因為那人正是現在該坐在飛機上,而不該出現在她面前的淨齊。

    「你……」

    晉歡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就不由分說地走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拉她進了會議室,鎖上門,開燈,放下窗簾,把一切的好奇都隔絕在外面。

    「你不是去上海了?」晉歡直到現在還愣愣的。

    「你這麼怪裡怪氣的,我怎麼放心去?」他緊張而懊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晉歡打從心裡冒上一股倔氣,依舊扭過身去不看他。「沒你的事!」

    他攫回她的肩,強迫她注視他,平常玩世不恭的淨齊,難得如此正經與嚴肅,「我臨時取消班機,一大筆生意可能因此而泡湯,只因為擔心你發生了什麼事。你就算不想告訴我,至少也讓我安心!」

    她望著他緊張而憂心的眼光,望著望著,發現自己心底那股倔強的怒氣好像正在一角一角緩緩緩緩地破碎……

    其實當她發現他竟然放棄班機從機場趕回來找她時,那分突然的感動,就已經讓她的怒氣不再那麼堅持了。

    她低下頭,從牛仔褲口袋裡拉出了那張被她捏得皺皺的、田紫瑜的名片給他。

    「她說她是你老婆。」給他名片時,晉歡同時丟出這句足以嚇死他的話。

    「怎麼可能?!」他看著田紫瑜的名片,氣得隨手就把它撕了!這女人也太愛開玩笑,害死他了!罪魁禍首,怪不得晉歡發這麼大脾氣。「我從來沒結過婚,她平常就愛胡扯,你別被她唬了!」

    其實早上田紫瑜的口吻也有點像是玩笑,但晉歡不甘心就這麼放過他。「我為什麼要信你!」

    「你不信我叫她出來,跟我當面對質!」他又慌又急,只差沒發誓。

    「至少她也是你女朋友。」她倔倔地說。

    「『曾經』是女朋友,」淨齊加重那兩個字。「但已經很久沒聯絡了。」

    是不是很久沒聯絡她哪曉得?她又沒辦法一天廿四小時盯著他。可是她憑什麼去管他的行動?她跟他又沒什麼特殊關係,她還是個有男朋友的人,她現在是在幹嘛呀!

    那股一直煩擾著她的複雜矛盾情緒一下子又攫住了她,她陡地煩躁起來:「算了,你跟我解釋幹什麼,我又不是你的什麼人,不需要你解釋。」

    這算什麼?他大老遠跑回來只因為她又氣又怒,現在她卻又擺出這副逃避的態度?!他也吼了:「你到底要我怎麼辦?!」

    「我不知道,因為我自己都不知道該拿我自己怎麼辦!」她苦惱地喊,又煩又無從解決,眼眶就不爭氣地濕潤了。

    她淚珠閃爍的眼眸霎時柔化了他的心,他後悔自己剛才為什麼對她吼,心疼地拉她入懷,他對著她不知所措的眼睛溫柔低語:「好了好了,別哭了。」

    他愈是溫柔的哄,她的淚水就愈不爭氣地掉,她趴在他肩上抽噎地:「你有女朋友干我什麼事?你就算結婚了也跟我沒相關,我幹嘛要氣成這樣?還會心痛?我明明已經有男朋友了,怎麼還可以這樣……」

    她的激動,在淨齊聽來卻完全是對他的剖心告白,他受寵若驚,幾乎不敢相信這些話是真的,他還來不及說什麼,她又一個勁兒喃喃自語似地嚷:

    「你為什麼要跑回來解釋?你不回來我就會恨死你,那我就沒事了。」

    他的情緒放鬆了,憂心不見了,只剩下對她的柔情。他擁著她,輕聲道:「你不會恨死我的。你愛上我了,怎麼捨得?」

    「你這麼花心,」晉歡抽著鼻子,彷彿愈想愈傷腦筋,眼淚又滾落得更快。「我怎麼能愛上一個花心的人?」

    「好了,別說了,別哭了,」他再溫柔的細語也止不住她掉淚的速度,他用唇拭去她的淚、吻她的眼、她淚濕的頰,最後終於落在她的唇上。

    這是晉歡頭一次不抗拒他的吻。她閉上雙眼,只想任由她的感官去感覺,她的神思是空的,只能想到此刻的甜蜜;她全身放鬆,覺得自己與他融合成一片,除了他以外什麼都不重要,除了他需索的吻、飢渴的舌,他雙臂環著她的力量。

    在這心旌動搖的時刻,他倆像兩塊浮木,擁有著彼此,在人類最基本的需求與欲情的波浪中飄蕩,那是比慾望更深刻的悸動,一種彼此擁有,珍惜與愛的感覺。

    他扶起她的頭,給了她一個長長久久的凝視,那麼深刻的眼光,望著她的眼她的唇,像是要把她牢牢記在心板上。她承接著如此纏綿的眼神,心都要化了,她歎口氣,雙臂環住了他的腰,緊緊偎在他胸前。

    「當我知道田紫瑜是你女朋友,我真的好嫉妒……」她幽幽地說,「我完全不曉得我會這麼在乎,自己都被嚇到了。」

    「這麼說我該感謝她了。」他撩起她的秀髮,輕吻她的耳垂。

    「我完蛋了。」自責心仍然放不過她。「我不該這樣的。真是對不起韓諱……」

    「別想那麼多,別想,好不好?」他倏地制止她的話,也制止她的思想。他命令似地道:「愛情沒有什麼應不應該的,只要聽由自己的心,你的心告訴你你愛的是我,這樣就行了。」

    她一直覺得他命令似的口吻像催眠……總能讓她聽任他的話,不再抗拒。她歎口氣,暫時忘卻了自責,抬起頭問他:「你因為我而沒去上海,那筆生意真的會不見?」

    他很快看了看表,「等等再趕去機場,搭最後一班去香港,明天一早趕去上海,希望那批字畫還沒被別人簽走。」

    「對不起。」晉歡愧疚地說。

    「你對不起什麼?」他笑道,摟著她的手臂收緊了些。「就因為我跑回來,才知道你原來這麼在乎我,對我還真是划算呢。」

    「你去多久?」她的心裡劃過一絲不捨,他還沒走,她竟已經開始想念他了。

    「後天就回來了。」他的聲音溫和,含笑的臉直視她。「放心,我會趕回來陪你去參加同學的婚禮。」

    「你怎麼知道這個?」她一訝。

    「那天在醫院聽於黛榕說的。」

    「你聽到的還真多。」她噘噘嘴。

    「你不就希望有人陪你去參加喜筵?」他愛寵地輕輕啄吻她的唇。「我絕對不會放你落單的。」

    「你什麼時候要趕去機場?」她喃喃問,期盼時間能多一些。

    他又看了一次表,「再過五分鐘。」

    只有五分鐘……太短了!她心中對他的愛意正不斷的上升,而他卻要在此時離她而去,這對她不只不公平,還很殘忍。

    「抱緊我吧。」她歎口氣,只想躲在他的懷裡、他的氣息當中,忘掉一切理智的思緒。



    如同晉歡昨天所感覺,淨齊才剛離開一天,她就非常想念他了。而糟糕的是,韓諱已經去美國一個多星期,她對兩人的思念程度卻截然不同。

    她愛淨齊,這她很能確定,但說她不愛韓諱,這也不對,他亦是她嚮往的好對象。

    她的思緒隨時都維持在一個天秤上,一邊是韓諱的好,得此良人,此生何怨?另一邊是淨齊懾人的眼,魅惑她的心,讓她無處可逃。

    反反覆覆,無以解答。正煩著,她接到了黛榕的電話。

    「今天沒上班?」雖然是晚上,但黛榕最近都上晚班,所以晉歡這樣問她。

    「請假。」黛榕沒什麼力氣地說。

    「生病了?」晉歡關心問。

    「心情很不好。」黛榕的聲音悶悶的。

    「怎麼了?」晉歡追問。

    黛榕在那頭彷彿歎了口氣。「我跟歐陽分手了。」

    「為什麼?」晉歡一訝,「什麼時候的事?」

    「前兩天。他在大陸……有新的女朋友了。」黛榕一向愛面子,這對她似乎很難啟口,但她偏又很想找人訴苦。

    晉歡對這結果倒是一點也不意外。兩地相隔,本來就很危險。她誠心誠意地勸:「算了,你們聚少離多,實在也沒什麼牽制的力量。」

    「我知道。只是當然……還是會有點傷心。」她苦笑了兩聲,跳開了話題:「別說我了。你呢?」她隨口問:「韓諱還沒回來吧?有沒有打電話給你。」

    「有。」韓諱當然打過電話回來,只是晉歡在電話裡十分心虛,也沒跟他說什麼,之前還想跟他說,要他趕快回來,回來好好看住她……

    結果經過了昨天那一段,她已經不敢要韓諱快快回來守住她了。還有用嗎?

    晉歡模糊的回答與接下來的沉默,讓敏感的黛榕察覺了些什麼,她追問:「你們還好嗎?」

    晉歡更是回答不出來了。

    「怎麼了?」黛榕知道一定有什麼事發生了。

    黛榕是晉歡最好的朋友,也一向是她傾訴的對象,她沒想過要瞞她,便起了個頭:「我這兩天……」

    接著,把她與淨齊前幾天發生的事都告訴了黛榕。

    黛榕愈聽愈心驚,沒想到才幾天過去,事情就變得這麼棘手,她忍不住斥:「你怎麼還是跟程淨齊混在一起?!跟你講了那種人不適合你,你為什麼總是不聽?!一定要等到以後被甩了,你再來傷心?!」

    黛榕罵的話晉歡都懂,只是——「但我真的……愛上他了。」

    「你怎麼這麼沒用?!」黛榕本來就因為剛和男友分手而心情欠佳,晉歡的事剛好在這時撞上來,她是不可能有什麼好口氣了。「韓諱一不在,你就把持不住!」

    「我沒辦法,」晉歡歎了口氣,調子軟掉了半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竟然這麼在乎他,你不曉得我昨天一知道田紫瑜跟他的關係,我立刻班也不會上了,生活也不會過了,整個人都傻掉了,直到他回來找我,我才又活回來。」

    「你搞什麼鬼……」黛榕對晉歡的心情傾訴幾乎是嗤之以鼻。她其勢洶洶地:「那韓諱怎麼辦?等他回來,你就跟他說你變心了?」

    「唔。」晉歡咕噥著。

    「你……你這個笨蛋!」黛榕終於受不了了,大罵出聲:「你到底有沒有眼光啊?!韓諱這麼好的男人,就被你浪費掉了,你一點都不覺得可惜?事情的對錯你都不會分的嗎?」

    「愛情哪有什麼對錯之分。」晉歡無辜地辯。

    「怎麼沒有?!」黛榕罵得理直氣壯。「嫁錯了人,一輩子辛苦,這難道不是錯?」

    晉歡簡直被黛榕罵到狗血淋頭,本能地要拿自己的想法跟她駁:「總比嫁一個比較不愛的人,一想到就後悔得好。」

    「算了吧你!你跟程淨齊在一起,還想怎樣?」黛榕罵人是不必喘氣的,她步步相逼:「祈禱他會娶你?還是你能忍受他繼續花心?你做得到嗎?」

    黛榕這幾句話雖毒,卻不見得不是事實,晉歡喉嚨一哽,無詞可對。

    「笨!笨死了!」晉歡的默然,被黛榕視為心虛,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氣到這種程度,像是這幾天的怨悶都積在今天一起發洩似的。「虧我還把韓諱介紹給你,早知道自己留著,現在沒男朋友了,正好!」

    黛榕怨氣積了好幾天,晉歡這幾日也正煩躁不安,火氣本來就不小,一時也沒注意到自己的修辭:「你要是喜歡他,就去追啊,我又沒強迫你把他讓給我!」

    這下可不得了了,黛榕揚高了聲音像在吵架:「我要是不幫你介紹,你找得到這麼好的男人嗎?」

    「是啊,我就是比你笨,你又聰明又美麗,別人都比不上你!」晉歡語氣明顯的不悅。

    「你本來就比我笨!」黛榕不留情地。

    晉歡是真的氣了。「總是你的話對,沒想過每個人個性不同、有不一樣的想法?」

    「你那是什麼想法?」黛榕揶揄且不屑的,「你算了吧你!」

    「不跟你說了啦!」晉歡氣極,卡地掛了電話!用力過猛,電話機都被她甩下床頭櫃了。

    晉歡沒好氣地去撿,拾回來放回床頭櫃,心情比講電話前差了千百倍,之前她只煩韓諱淨齊,現在還多一個黛榕。

    剛才在吵時就已經很生氣了,現在除了生氣,還很傷心、很無謂。畢竟她和黛榕一向很要好,就算平時有點小齟齬,也是一下子就沒事,從來沒像今天這樣大吵一架。

    而吵架的原因,竟然還是因為男人。

    男人,什麼東西嘛!害她們吵架!

    晉歡又氣又惱地往床上一倒,抓起枕頭亂打亂丟,卻仍不夠她出氣,她唬地又跳下了床,決定要去拳擊教室打沙包出氣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8 02:11:16

第八章

    男人不是什麼東西,但愛情是生活必需品,而男人是愛情的必備。

    隔天晉歡上班,雖然極力強迫自己要有職業道德、要專業,不可以讓私人情緒影響工作,但她三不五時還是會失一下神,去想她那想不出答案的愛情課題。

    今天是晉歡同學結婚請客的日子,卻也是颱風日。真怪了,十二月還有颱風。但氣象預報說得頗為恐怖,風大雨大,今天晚上直撲台灣而來,明天都不用上班上課。

    窗外風還不怎樣,雨勢倒真的愈來愈大。下午當新娘的同學打電話來,口氣很無奈:「颱風天,你們要是不來,我也不會怪你們了,誰叫我挑了這麼個好日子。飯店還算好,說是天災,如果沒坐滿,他們不會照我預定的桌數算。」

    晉歡很感謝同學的體諒,畢竟這麼大的風雨,還要去喝喜酒弄到晚晚回家,實在是……

    只是沒想到她猶豫了好久要不要去、找誰陪她去,這下全變多餘的了。世事還真是令人難料,淨齊還說要從上海趕回來陪她參加喜宴呢。

    上海……晉歡下意識拿起行動電話,撥了他的號碼,那頭並不通。才去這麼短短一天,不知道他的生意處理好沒?而且颱風天呢,晉歡想叫他不必急著回來,但晉歡有個預感,這傢伙一定會趕在時間之內回來,除非飛機停飛了。

    這想法,讓晉歡心裡霎時好甜蜜好甜蜜,非常滿足。

    下班時間到了。颱風天,沒人想加班,大家都急著回家,淨齊果然也在這時出現在辦公室。晉歡的同事們經過了那天他抓著晉歡進會議室又關門又關窗的那一幕,都曉得兩人關係非比尋常,頂多是曖昧地笑笑打聲招呼,就把辦公室留給兩人了。

    「你真的趕回來了?」晉歡笑問。

    「答應你的事,怎麼能不做到?」他拉她入懷,在她額上輕吻一下,再向下滑至她的唇。

    「可是不去了呢,刮颱風。」她甜蜜地用嘴輕啄他的鼻尖。「我打電話給你,又不通。」

    「不去了?」淨齊顯然有些懊惱,虧他還拼了命似的急著在上海快快處理完生意,努力趕回來。

    「你生氣呀?」她眨著眼睛。

    「沒有,怎麼會。」他笑著摟摟她,不在乎地,「早回來晚回來,總是要回來的。」

    晉歡眼光閃了閃,有著難得的頑皮,「怎麼樣?有沒有一種被耍的感覺?你老是耍我,現在換你了。」

    「好啊,報仇嗎?」他故作正經地肅起臉,手一伸,卻去找她的膈肢窩,把她癢得又跳又掙扎,尖叫地笑倒在他懷裡,他趁勢拉起她,唇拂至她的嘴,笑聲停了。

    火焰在兩人之間迸發,柔情使得它更甜蜜。她心跳而喘息,渾身的血液都像被煮沸了,她只想全心體驗這美妙的感覺,只想沉溺在他的吻裡,在他濃得化不開的柔情當中,永遠都不要清醒。

    突如其來的一聲手機鈴聲,打斷了兩人的纏綿。怎麼這麼掃興?晉歡沒好氣地打開手機,口氣悶悶的:「喂?喔,媽。」

    她差點要立正站好,至少聲調也恢復正常了。淨齊取笑地看她,扮了個鬼臉。

    「什麼?怎麼會這樣?!」電話中的晉歡忽然吼了起來:「好啦,我知道了。」

    她很快結束通話,立刻說:「完了,我得趕快回家!」

    望著晉歡迅速收拾皮包雜物的身影,淨齊覺得奇怪。「幹什麼?」

    「我家沒人,」晉歡著急地邊往門外跑邊說:「我爸媽今天一早回高雄老家了,而我家的陽台雨會打進來,我爸媽出門前又沒關落地窗!」

    淨齊做了個驚駭的表情,也跟著晉歡跑。

    「你要跟我回去?」晉歡陡地停住腳步。

    「怕什麼?」他笑得好悅耳。「你家又沒人。」

    「就是沒人才怕啊。」晉歡垂下眼眸,心裡有鬼地咕噥著。

    不過這句話淨齊並沒聽見,他已經先去按電梯的下樓鈕了。他的車就停在地下室車庫,他如果不是長時間出外,他都習慣把車放在機場的停車場,以方便使用,而現在還真派上用場了。

    風雨中趕回晉歡家,兩人一下車就鑽進大樓;晉歡邊等電梯邊憂心忡忡地:「糟了,雨這麼大,要是沒關落地窗,客廳的窗簾一定毀了。」

    電梯停在六樓,晉歡急急步出電梯,才剛踏出去,就先看見樓梯間漫著淺淺的水,順著旁邊的樓梯往下流……

    「這是什麼?」晉歡傻了眼。

    「我怎麼知道?」淨齊皺眉,這又不是他家。

    滿心疑惑的晉歡帶著一堆問號用鑰匙開了自家大門。然而門一開,彷彿水閘開啟似的,水立刻衝出來淹過晉歡的鞋子!

    「啊——」

    她慘叫,往後一跳,但哪可能跳得比水流快,鞋子還是遭殃了!淨齊比較不在乎鞋子,他進屋裡扭開大燈,兩人這才看清——

    原來風太大,把花架上的雜物吹了下來,剛好堵住陽台的出水口,雨水潑進來毫無宣洩處,慢慢累積累積,終於越過了大門的門檻,從門縫中滲出,形成水流,而另一邊,陽台落地窗的門檻也不夠高,水流進客廳,毀的何只是窗簾而已,整個客廳都積了一兩公分的水!

    「天哪……」晉歡都快講不出話來,急著衝進屋子檢查水勢,好在這屋子的地板並不平,客廳地勢較低,愈往後慢慢高上去,因此水只積在客廳,房間並沒遭殃。

    然而光只客廳淹水,也夠令人頭大的了。晉歡一時無措,喃喃自問:「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淨齊好笑地回答她:「趕快除水吧。」

    說罷,他放下公事包,捲起袖子,拉起褲腳,動手先清除了陽台的雜物,讓出水口得以流通,果然陽台的水一下子就退了。晉歡也趕緊加入救難的行列,畚箕毛巾什麼都派上用場,努力把客廳的水往陽台倒。

    客廳滿滿都是傢俱,角落清不到,於是傢俱被搬的搬、移的移,大風吹似的都換了位置;淨齊動手去拉那三人座的沙發,以清除沙發下的積水,沒想到才一動作,就聽見晉歡詫然大嚷:

    「啊!我們家的沙發不能這樣拉——」

    「為什麼?」晉歡喊得太慢,淨齊已經把沙發拉出來了,沒想到卡啦一聲,沙發的靠背竟往後一倒,站在沙發背後的淨齊差點被打到,嚇得他趕緊往後一退!

    晉歡這才忍不住笑,「我家的沙發可以打成沙發床啦。」

    淨齊瞠眼咋舌,完全不懂。「為什麼在客廳放張沙發床?」

    「我的天才老媽嘍,」晉歡跪在地上,邊用大毛巾抹地板邊說:「因為我爺爺奶奶有時候會上台北來住我們家,我們就有人會被迫睡客廳,我老媽就說,買張沙發床比較方便。」

    好吧,這也算理由。他翻翻白眼,無可奈何地繼續他的清掃工作,好在晉歡她家就只有沙發比較古怪,其它再沒有什麼機關,兩人動作又快,一個小時過去,磁磚地板上已經沒有水痕了。

    「天哪,真累!」淨齊長吐了一口氣,看見那攤開的沙發床,想也不想就躺了下去,擺平了。

    「是啊。」晉歡剛巧站在沙發床旁邊,就勢一倒,也癱了。

    筋疲力竭,兩人還真是都累垮了。一個以手當枕,一個靠在沙發扶手上,都呆呆望著天花板,只想休息。

    隔了好一會,晉歡才忽然對著天花板笑道:「這樣子好像以前小時候去同學家住,人太多,所以只好一起擠客廳。」

    「你是什麼年代出生的?」淨齊調侃她,「我小時候怎麼沒這種經驗?」

    「你是有錢人,你的朋友一定也是有錢人,」晉歡啐,「有錢人的屋子大得很,哪需要睡客廳!」

    淨齊對著天花板皺眉頭。「左一句有錢人,右一句有錢人,聽起來很刺耳知不知道?」

    「本來就是。」晉歡累到連頭都懶得轉過去看他。「我打賭,你家一定連淹水都沒淹過。」

    「誰說?」他一本正經,「去年颱風內湖淹水,我家住的獨棟屋子,一樓就淹了半層。」

    「那才不算!你們那種高級住宅區,十年難得淹一次。」晉歡哼。「你不曉得,我家以前是那種四樓的老公寓,我們剛好住四樓,頂樓防水又做得不好,一下大雨我家就下小雨,那才苦呢。」說著說著,晉歡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只是沒想到現在搬進大樓,還特地挑了個卡在中間的六樓,居然還會淹水。」

    「沒關係,」他終於轉頭,衝著她笑,「搬傢俱當運動。」

    「是啊,」晉歡也笑了。「只是好累……」

    「沒有我累吧?」他疲憊地伸了個懶腰。「我六點就起床了,趕搭最早的飛機去香港。」

    「那就睡覺吧。反正風雨這麼大,你也不好開車……呵!」晉歡說著說著,自己先打了個呵欠。

    「就算你不讓我住,我也賴著不走了。」他笑道,「我實在沒力氣再開車。」

    「剛才謝謝你幫忙。」晉歡撐著快自動閉起來的雙眼,由衷說。

    「不客氣。」他說,不由自主也打了個呵欠,然而當他打完呵欠再轉頭去看晉歡,她的眼睛已經撐不住閉起來了。

    那就睡吧……他微微一笑,眼睛一合,很快也進入了夢鄉。



    颱風來得快去得也快,雖然一夜風大雨大,但至黎明前已風雨俱歇,清晨的天邊還微微露出陽光,預告著風和日麗的一天。

    光線從緊閉的落地窗縫中漸漸照出一地明亮,晉歡醒了。

    她揉揉眼,先看見耀眼的陽光,再一翻身,她仍惺忪的眼睛一眼看見就在她身邊、連睡著都俊美非凡的淨齊,霎時她睡意全消,驚跳地坐起來!等環視客廳中位置全變了樣的傢俱,昨晚的記憶才全部回來,她拍拍嚇到的心口,不驚訝了。

    然而她太過激動的起床動作,當然吵醒了身邊的淨齊。

    「早。」他望著她,笑意的眸子裡盛滿了愛意,她羞澀地飛紅了臉,下意識低頭一看自己,一身衣服都穿得好好的,不像被剝開過的樣子。

    「我們昨天晚上……」她囁嚅地:「就這樣睡了一夜?」

    「嗯。」他伸了個懶腰,也坐了起來。

    「我的意思是……」她更確定了一次:「什麼事都沒發生?」

    他眼光移過來,壞壞地調侃她:「你想發生什麼?」

    「沒有。」晉歡咕噥著。心裡頭好古怪,又是放心,又是訝異,沒發生什麼固然很好,但又像是有那麼點失望。可是……

    她垂頭再度看了看自己,休閒長褲睡了一晚上都皺了,長袖線衫也快變形,再加上昨天做了一晚上的粗工,累垮了去睡覺,還沒洗澡……晉歡是不敢期盼,昨天晚上的她會多有女人味了。

    「我真的是很沒魅力吧?」她感歎了一聲。

    「我該拿個鏡子給你,讓你看看自己這副又慵懶又嬌憨的剛起床模樣有多迷人。」他凝著她,深深望進那雙水盈盈的雙瞳之中。

    「可是……可是……如果我很迷人,」晉歡又忍不住坦率地問:「為什麼你昨晚都不會想對我、對我……」

    他聽懂她的意思,笑了起來。「我忘了。」

    「忘了?」晉歡傻傻地。

    「掃水掃得太累,」他又打了個呵欠,彷彿昨晚真的很透支體力。「躺在這裡跟你聊天又聊得很快樂,加上你的眼睛很快就閉了起來,我也就睡著了。」

    「你完全都沒想過嗎?」她不放棄地又問。

    「其實我半夜醒來過,」他的眼光閃過一絲曖昧,狡詐地看著她,「那時倒是想到了。」

    「然後呢?」晉歡眼睛裡像是霎時出現了一道火花。

    「然後什麼?」他故作無奈狀地兩手一攤。「你睡到都打呼了,我還能怎樣?」

    「我才不會打呼!」晉歡氣得想拿抱枕砸他。

    「你會。」淨齊笑著躲,嘴上卻仍不饒她:「早知道我拿錄音機錄起來。」

    晉歡雙手往下一垂,不打了,只是哭喪著臉。她怎麼會這麼可笑呢?跟自己心愛的男人同床共枕了一夜,竟然什麼事都沒做。

    不過淨齊的眼神卻忽地認真起來,打從心底似地緩緩說:「昨天晚上的經驗,對我來說真的很奇妙。你也許覺得不算什麼,但你知道,我這輩子還從來沒有和一個女人同睡一張床上,卻什麼事都沒做。」

    晉歡怔了怔。他輕輕笑了笑,繼續說:

    「沒有任何親暱的舉動,甚至沒有親吻,卻覺得比任何時候都親近,原來就算沒有肉體關係,也能有這麼親密的感覺,這真的很美妙。」

    晉歡仰起頭,雙目如醉,而且柔情似水,只是做夢般地靜靜聽他說下去。

    「我好像忽然懂得,當你真正愛一個人的時候,肉體關係只是一部分,」他伸出手,緩緩地輕撫她的面頰,彷彿帶著電,「那種發自內心的甜蜜與感動,卻是無可取代的。」

    他誠摯地訴說著這些發自內心的感覺,一字一句都感動了她。幸福而滿足的情緒霎時漲滿了她的心,她燦燦笑了起來,不假思索地,她把手繞上他的肩,主動吻了他。

    她專心而溫柔地獻上她的愛,不在乎自己是否像個初戀般的小女生,她愛上了一個迷人的男人,而這男人也愛著她……世上還有什麼比得上這種感覺?

    他回報以熱情,她微啟的櫻唇點燃了他的感官,他呼吸起伏的頻率顯示他心跳的快速,擁著她豐肌弱骨的嬌軀,他的心如被火焚著了一般,燃得他全身血脈僨張。

    昨天晚上那不管是忘了的,還是沒機會實現的慾念,此時火一樣地倏倏燃起、這強大的力量將他兩人拉在一起,除了對方之外,他們再也感覺不到其它事物的存在。

    他拉上她的線衫,手從腰際探了上去,輕觸愛撫的魔力像簇火焰點燃了她心頭的什麼,她心中一悸!卻不由得主動貼近他的胸膛,朦朧中只渴望他溫柔熱情地愛撫她全身,她只想與她心愛的男人共度這難忘的一刻……

    忽然,一聲惱人刺耳的鈴聲——

    狂大的聲響,讓兩人都好想掩住耳朵。

    「我的鬧鐘……」晉歡不好意思地說。她喜歡賴床,所以當初買鬧鐘時挑了個最霹靂的,一響起來全家都會醒,那尖銳的聲響足以攪亂人的心志,非立刻去把它按停不可。

    激情的纏綿只好暫時被打斷,晉歡衝進臥室關了鬧鐘。

    她一回到客廳,他便從身後抱住她,延續著剛才的熱情,火熱的吻一路滑過她的頸脖耳後,手在她胸前遊走,一陣戰慄的電流倏地從頭至腳竄遍晉歡全身,她幾乎要筋骨酥軟,不由得呻吟出聲;然而她的心情與剛才截然不同,彷彿換了個人,她此時只想努力逃離他的懷抱。

    「不行啦,我要趕快去洗個澡,然後去上班,否則要遲到了!」她緊張地說,「還有,我媽昨天說今天搭最早的飛機回來,搞不好等一下他們就會出現在門口——」

    晉歡不管再怎麼掙扎也掙脫不了他箍著她的雙臂,然而一提到她爸媽,卻令他鬆了手。

    「掃興……」他一張臉全拉了下來,又失望又無奈。

    「改天嘛。」晉歡嬌嬌地哄他,急著要去洗澡,腳一跨,踢到了他的公事包,她趕緊拿起來放在桌上。

    「都忘了,我從上海帶了禮物給你。」淨齊看到公事包才想了起來。他拿出鑰匙開了鎖,取出一個用泡泡紙包裝的東西。「抱歉,急著趕回台北,沒時間找個美美的盒子好好包裝它。」

    晉歡微笑搖頭,她並不介意外表,只要他有心意,她已經很感動了。她小心地解開泡泡紙,捧在手心裡的,是一個玻璃吹拉出的小小男娃娃,和她上回在夜市買的那個女娃娃大小一致,也是單色透明的。

    「你還記得?」她喜出望外地捧著那尊娃娃。

    「一直就覺得它應該是一對,不是孤孤單單只有一個女孩。」他說,「剛好這次朋友帶我去參觀一個玻璃工廠,我就請他們做了一個。」

    「謝謝,我真的好開心!」晉歡抬起一雙晶晶亮亮的眼眸迎向他,笑容光華柔媚,她迫不及待地想回房間,把這男娃娃放在女娃娃旁邊,一轉身,卻瞥見淨齊敞開的公事包裡,還躺著一個一模一樣的泡泡紙袋。

    「咦?還有一個啊?」晉歡不曾多加思索地問淨齊,然而他的眼中卻陡地閃過了一絲警戒的神色,晉歡沒有錯過這個精彩的眼光,她心一動,靜靜放下手中的男娃娃,並未去動公事包裡那個泡泡紙袋,只是盯著那袋子問他:「這也是個禮物嗎?」

    「唔。」他模糊地咕噥。

    「是要送給……」她試探性地問。

    「……」

    他沒有答案,晉歡卻有。她心一涼,替他說:「送給某個女友。」

    「也算不上是女友,只是個女的朋友。」他並不想瞞騙晉歡,因為他認為這沒什麼大不了。「看到就順便買了,沒什麼的。」

    但晉歡女性而纖細的心思卻完全不這麼想,她剛才臉上的光彩與欣喜全都不見了,只是怔怔望著那泡泡紙袋,「只是個女的朋友,與我的待遇竟然相同……」

    他只覺得傷腦筋。「你又生氣了?」

    「我想哭。」她咬了咬唇,心中一片酸澀,逼得淚水好想往下掉。

    「晉歡,」他大歎,「你別多心好不好?」

    「怎能不多心?」她幽幽地說:「我又不是那種寬宏到可以跟別的女人分享情人的女人。」

    「沒那麼嚴重吧?」他耐心地說。

    「當然有!」她又惱又哀怨,聲音卻固執。「你看,才短短幾天,類似的事已經兩次讓我心情低落。」

    「她們在我生命裡並不代表什麼,否則我大可瞞你,騙你說那是送我老媽的禮物,」他正色地凝視她的眼。「但是你看,我都敢老實地告訴你,因為我不擔心,我知道我最愛的是你。」

    「但是我很擔心。」很顯然他們對愛情的認知建立在一個不一樣的基礎上,晉歡只好讓他瞭解她的:「你知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

    他沉著氣,等待她的答案。

    「我想要一棵麵包樹。」她悠然道。

    「什麼麵包樹?」他不解。

    「麵包樹又高又大,可以遮風蔽雨,它的果子又可以吃,站在下面就覺得好有安全感,什麼都不擔心了。我之所以喜歡韓諱,因為他就是棵麵包樹。」她並不怕老實對他說。「但我很貪心,我不只想要一棵麵包樹,我還想在眾多麵包樹中挑一個最愛的,結果我最愛的是你,但你並不像一棵及格的麵包樹。」

    她的語氣愈到後來愈飄忽、愈無力,淨齊深吸了一口氣,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不能給你安全感?」

    「不能。」她定定地看著他,定定地說:「我不想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每天提心吊膽,擔心你會不會被別的女人搶走,或者像個偵探似的緊張兮兮,懷疑你和別的女人偷情……你信不信,這樣下去,就算你不討厭我,我也會愈來愈討厭我自己。」

    她的話一字一句深入他的腦海,但他對愛情的看法原本就與她不相同,一時要他完全體會她的想法,並不容易。他只是靜靜地問:「你要我怎麼做?」

    「給我一個承諾。」她明白地說。

    「什麼?」他真的愣住了。

    晉歡知道自己大概犯了戀愛的大忌,竟然對一個遊戲慣了的男人要求承諾,但她明白如果今天不說清楚,她以後仍然有的是機會傷心嫉妒吃醋,他們也會因此不停地起爭執,終至結束。

    「我對愛情很模糊的,不像你,一年到頭都在愛情堆裡打轉,我不知道什麼愛情遊戲,我也不會玩,」她抬眼看他,眼裡都是水霧。「我對愛情的想法就是找到一個心愛的男人,然後長廂廝守,沒別的了。」

    她真誠的表白讓他深深震撼。他不能否認,這些發自內心的告白真的感動了他,但他心中此時塞滿著的,卻是一種不安,一種莫名其妙的無措,她的要求太突然,他一時難以接受。

    「你嚇到我了。」他勉強地笑。

    「我知道這對你來說一定很難,但只是一個承諾而已,沒有要你立刻做到,」晉歡懇切地:「我只要你至少願意去嘗試。」

    他該怎麼告訴晉歡?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安定得下來的男人,總是一有牽絆時就立即撒手,然而眼前晉歡竟如此要求。他能怎麼做?像對其他女人一樣對待她,掉頭就走?

    他望著晉歡,難得一次,他靈敏的腦子想不出話來回答。

    「只是試試,這樣你也不肯?」晉歡已然開始失望了。

    他是愛她沒錯,但愛她就表示他得徹底的改變自己?這太辛苦了。「我當然可以隨便給你一個答案,讓你開心,但我不願意這樣。我不想拿哄騙別的女人的那一套來對你。」

    「你說得那麼好聽,但這對我並沒有用。」這幾日來的柔情都在這一刻化成了了無意義的過去。如果沒有未來,過去又算得上什麼?

    晉歡突地變得十分傷感,心在慢慢碎成碎片。她索然地揮揮手,「算了,我不絆著你,你走吧。」

    「你別這樣。」他仍想挽回。畢竟晉歡在他生命中有著一個特別的位置,他並不想就這樣結束。

    晉歡想起黛榕曾經跟她說過的那些話;她曾經懷疑、猶豫、不相信,但此時此刻,她是完全明白了。她愛上淨齊是一回事,但淨齊適不適合她那又是另一回事,她難道不是像黛榕所說的,又把時間浪費在不對的對象上?

    她猛然下了決心。「這樣下去,對我對你都沒好處,還不如趁早結束。」

    「晉歡?!」他喊,十分不相信,他被甩了?

    「你走吧!」她告訴自己,如果不能對他狠心,這事就沒完沒了了。她克制住自己心痛到想哭的情緒,只是死板板地一張臉,走去替他開門。

    他這輩子幾曾在女人面前如此難堪過?他的胸口霎時燃起了一股莫名的怒氣,那張英俊的臉龐緊繃了起來,顯得稜角多了。

    世上不是只有她一個女人,他死死地看了她一眼,傲氣地提起公事包,走出了晉歡家。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8 02:11:40

第九章

    接下來的日子,晉歡都過得昏昏沉沉、迷迷惘惘的。她一樣工作、一樣去上拳擊課,但她的笑容變少了,打沙包的手勁明顯有氣無力了許多。天氣轉涼,氣象報告說有寒流來襲,冬天是真的來了,但在晉歡的心裡,冬天已經冰冷好久了。

    從颱風過後的那天起,晉歡就沒再見過淨齊。

    說她忘了他,那是假的;雖然知道她那天講得那麼絕決,淨齊不太可能再來找她了,但每每經過拳擊教室的停車場前,她還是管不住自己,總下意識多瞥兩眼,尋找他的身影。

    晉歡也明白自己實在是很不長進,都說了就此結束的,但說總比做容易,他的身影已經牢牢刻在她的心板上,她幾乎時時刻刻都想起他,罵死自己也沒有用。

    她也沒再見過韓諱。韓諱當然已經從美國回來,但她總是躲他,他打電話找她,她也想辦法不接,雖然韓諱不會知道他出外時晉歡和淨齊發生過些什麼,但晉歡自己知道。

    她知道自己對不起他,也曉得該當面去向韓諱說清楚,而不是這樣不負責任地躲著;然而她卻鼓不起勇氣,事情只好就這樣拖著。她被動地想,久而久之韓諱一定會覺得她很莫名其妙,那就讓他氣她恨她好了,這樣他就不會再喜歡她、不會再想理她了。

    她和黛榕自從那天吵架之後,也沒再聯絡。那天的事,之後心平氣和想想,兩人都有點激動,尤其在她和淨齊攤牌之後,她不止一次覺得黛榕罵她罵得對,她是對愛情想得太天真,黛榕也許口氣差了點,但並沒有說錯。

    那麼,她和淨齊散了,和韓諱不可能了,至少可以把黛榕這個好朋友找回來。晉歡是真的打算過兩天有空的時候主動去找黛榕。不過黛榕卻先來找她了。這天晉歡下班回家,一進門就看見黛榕坐在客廳裡跟裘媽媽聊天,晉歡非常意外,裘媽媽代黛榕解釋:「她是來找隔壁韓先生的,可是他還沒回來,黛榕就先過來陪我。」

    她笑著站了起來,「好啦,歡歡回來了,你們兩個聊吧,我去廚房弄菜了。晚上韓先生要是還沒回來,黛榕你就在我們這兒吃飯。」

    「別麻煩了,裘媽媽……」黛榕禮貌地道,裘媽媽瞥她一眼——「跟我還客氣什麼!」一扭身進廚房了。

    晉歡把皮包扔進房間,回來陪黛榕。兩個平日無話不談的好友,因為上次的爭執而有了點芥蒂,一時之間難以回復往常的自然,黛榕搭訕似地問:「今天怎麼這麼早下班?沒去約會?」

    晉歡苦笑,「沒有會可以約。」

    「你跟程淨齊不是……」黛榕還不知道晉歡與淨齊爭執的那一段。於是晉歡自動把話接下去:

    「出問題了。」

    黛榕沒問晉歡出了什麼問題,反而出乎晉歡意料地緩緩說:「晉歡,我想我該跟你道歉。我最近想了很多,其實你上回說的沒錯,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個性,我不該把自己的想法硬加諸在你身上。你喜歡程淨齊,並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事,他也許有我沒看到的優點……」

    「不,我才該跟你道歉,」晉歡連忙道,「你的話才真的說對了,他一點也不適合我。我把愛情看得太天真了,你罵得對。」

    兩個好友,有著幾秒鐘的沉默,不管曾經有過什麼樣的爭執,難得的是兩人都能自省,都能認真地替對方著想。她們相識對望一眼,終於笑了,之前一段段小小的不愉快,化作雲煙。

    「你跟程淨齊,不繼續了?」反而是黛榕好像有點惋惜。

    「沒辦法繼續了。」晉歡笑得苦澀。

    「那你要……」黛榕的神情怪怪的,「重回韓諱身邊?」

    「你的意思是,瞞著韓諱,假裝一切都沒發生,回來找他?」晉歡搖搖頭。「我怎麼可能做這種事?我根本沒臉見他。」

    「你不覺得可惜?」黛榕的語氣和表情都像在試探什麼。

    晉歡站起來替自己倒了杯水,也替黛榕空了的杯子加滿。

    「是我自己搞砸了的,可惜也沒有用。」

    「你們就住隔壁,」黛榕依然是那副查問似的模樣。「他回來之後你都沒遇見過他?」

    「你不曉得我躲得多辛苦。」晉歡喟歎,「電話都過濾過,也盡量晚回家,七晚八晚的,他總不好意思按門鈴吵醒我們全家人只為了找我。」

    「你是覺得,這樣他就會忘了你嗎?」黛榕似乎終於把想問的都問完。她思索了一會,好半天才終於歎了口氣,顯得有點感傷,然而黛榕為什麼感傷?晉歡也不懂。

    「這不是辦法,晉歡,」黛榕感歎地道:「你既然不想騙他,還是跟他說清楚吧,要分要合,總得有個答案。」晉歡咬了咬唇。這道理她當然明白,但這卻是她最不想去面對的事。

    黛榕琢磨著晉歡的神情,好一會,她卻突然決定了什麼似地站了起來,「算了,我先走,不等他了。你幫我跟裘媽媽說一聲。」

    「等都等了,為什麼這麼急著走?」晉歡很意外,她不是有事跟韓諱說?

    「沒關係,改天再找他吧。」黛榕忽然變得很匆忙,後悔在這待了那麼久似的,不聽挽留便走到晉歡家大門。

    晉歡追出去,理當要送,黛榕卻已穿好了鞋子,按下了電梯鈕。電梯慢慢往上爬,在六樓開了門,然而門開的那一剎那,黛榕和晉歡俱都愣住了,就有那麼巧!韓諱剛好從電梯內跨出。

    「你回來了?」黛榕竟也愣著了,平常的伶俐好像都不見。

    晉歡才是最有資格不知所措的人。她躲了韓諱這麼久,沒想到在這時候破功。她尷尬地想把他推給黛榕,「呃……黛榕找你有事。」

    「沒有,我沒什麼事,不急的!」哪曉得黛榕竟也一臉惶然,只是一心想溜。把皮球又踢回給晉歡:「倒是你們……好好談談吧。」她看看晉歡,意味深長地投去一瞥,在電梯門即將關上的那一刻,閃進電梯。

    「我先走了,再見。」

    電梯門關上了,樓梯間裡只剩下韓諱和晉歡。晉歡低垂眼簾,根本不敢看韓諱,只聽見韓諱用著依然溫和的聲音問她:

    「你還想繼續躲我嗎?如果是這樣,我可以假裝現在沒看見你。」這話真教她無地自容。晉歡知道自己今天非得面對他不可了,但她能說什麼?

    「抱歉……」她只得以這話當開頭。

    她躲了他這麼久,韓諱其實只覺得納悶不解,並不至於氣她,眼前她咬著唇、既為難又感歎的神情,倒才真的讓他心疼。他更和緩地問:「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不能跟我說?」

    「去你家好不好?」晉歡要求,總不能在樓梯間裡要她講這些,或是去她家講給她老媽聽?

    韓諱拿出鑰匙,迅速進了屋,開了燈,晉歡便置身於他舒適溫馨的客廳裡了。韓諱替她倒了杯水,她捧著水杯,眼睛也望著水杯,慢慢說:

    「幾乎在認識你的同時,我認識了我老闆的兒子。我當初覺得他這男人很耍賴,很不可靠,所以當黛榕把你介紹給我的時候,我立刻就決定我要愛的人是你,不是他。只是……」

    每個故事都因為有一個「只是」,而造成了無數的波折。要晉歡把這段插曲和她內心對淨齊的感覺告訴韓諱,講的人不容易,聽的人更不容易,然而她坦然的個性在此時發揮了作用,既然要認錯,就徹底一點,既然要說故事,就別隱瞞。

    她一口氣說完,才終於抬頭看他。「你問我為什麼躲你,因為我根本沒有臉見你,你才去美國沒多久,我就見異思遷。」

    他的視線正對著她,卻沒有停佇在她身上,手肘撐在膝上,合掌放在下巴前,是個陷入思索的神色。晉歡戰戰兢兢地等著他發火、等著他罵人、等著他鄙視她……

    然而這些反應韓諱都沒有,他只是問她:「你現在跟他,已經分手了?」

    「嗯。」

    「你覺得我們還可不可能?」他又問。

    晉歡怔了怔,卻仍是搖搖頭。「你的週遭也有許多女人,你有很多選擇,不必要一個記錄不良的。」

    他的眼光直直看著她,「你對我,已經完全沒感覺了?」

    怎麼可能?晉歡在心底歎氣,實話實說:「其實我對你的心並沒有改變過,只是……我愛上他了。」

    他又再度沉默了。半晌,他才吸了口氣,坦率地道:「老實說,你和程淨齊發生的一切,是真的讓我震驚;但話又說回來,大家未娶未嫁,我並沒有權利阻止你選擇,或者是他和我競爭。所以在我出外這半個月……我也難咎其責,因為是我自己沒有待在你身邊好好陪著你。」

    她呆呆地望著韓諱,他此時的神色是那麼篤定、那麼自然,他並非耍什麼花招,而是真的胸襟開闊、明辨事理。她奇異地望著他,忍不住又開始對他崇拜而佩服。她不假思索地歎:「你愈對我這麼好,我就愈愧疚了。」

    「我喜歡你的真誠、坦率,對你的感覺也很特別,所以我並不想這麼輕易放棄你。」他深深注視她,接下來說出口的話,足令晉歡震驚。「你願不願意,給我,也給你自己,再一次機會?」

    晉歡渾身掠過一絲悸動,有意外,有感動,也有迷惑。她從不知道韓諱對她用情這麼深,也許因為他向來含蓄,掩飾了他的情感。她的眼光閃了閃,淚霧緩緩瀰漫。沒有了淨齊,還能有韓諱,她何其幸運!

    他走過來,坐在她身邊,輕輕一攬,就把她擁入懷裡了。晉歡靠在他胸前,感受著他溫暖的懷抱,並不激動,反而有一種平靜安詳。她只覺得這男人足以讓她安安靜靜地、踏踏實實地依靠。

    像是撫慰著她這些日子的紛紛擾擾、傷感的感情波折。她閉上眼,依偎著他,貪戀似地沉浸於他帶給她的溫柔情感。

    「我下個月要去美國。」他稍稍推開她,忽然說。

    「又要去?」晉歡心一沉。

    「我姐姐姐夫想自己創業,對我的麵包坊很有興趣,我得回去幫他們忙,至少等業務穩定了才能回來,這次大概得待半年。」

    「半年?!」晉歡嚥了嚥口水,「那你這裡的業務怎麼辦?」

    「這裡的一切都已經上了軌道,比較不擔心,」他說,「我也可以兩邊跑。」

    晉歡不只慌張,心也涼了一半。想她和韓諱的感情當初才剛萌芽,就因為韓諱去美國而禁不起考驗,現在韓諱又要去,而且一去就是半年,是不是象徵著他們兩個肯定是徹底無望了?

    「別擔心,」他望進她的眼,早猜到了她在憂心什麼。「其實,我打算帶你去。」

    「我去美國……做什麼?」她輕呼,十分困惑。

    「我記得你說過,你們雜誌社會賣給別人,你也可能失業,」他沉穩地提供建議:「也許你可以考慮暫時換個環境,也許去美國進修,或是單純度個假,充充電?」

    他這話並非突發奇想,而是經過仔細考慮,真正可行的。晉歡不得不承認他在她陷入泥淖似的感情和工作之中提供了另一條路。沒錯,她沒有一佰萬,她和淨齊又沒結果,雜誌社是肯定會被賣掉的,到時候她要去哪?

    她考慮了一會,說出的話並非拒絕,而是細部的擔憂了。「只是,去美國半年,要花好多錢吧?我存款不太多……」

    「我想你大概不肯用我的錢,」他微笑。「不過我在那有房子,至少吃住都沒問題,花費不會太大。」她凝視他,韓諱果然把一切都想好了。跟他在一起,她什麼也不必擔心,因為他都會替她打點好。

    「最主要的是,我想帶你離開這裡一段時間……」他深刻地看著她,「離程淨齊遠一點。」

    她怔了怔,忽然說不出話。即使面對著韓諱,程淨齊這名字還是有能力牽動她心的一縷心弦,她不得不佩服韓諱對事的深思熟慮。她此時只明白一件事——和韓諱在一起,將會是平順、平安、平穩,三個平字加起來的幸福。

    「別急著回答我,你得好好考慮。」他體貼地笑了笑。

    她深深看著他的眼,終於允諾:「我會好好想想。」



    晉歡是真的仔細考慮著韓諱的建議,也跟爸媽討論過。裘爸爸裘媽媽雖然都認為韓諱是個好女婿人選,但總是唯一的女兒,從小到大都跟在身邊,很捨不得她去美國那麼遠的地方。

    晉歡自己,也從不像許多人會有出外遊學居住之類的準備,她壓根兒從來就沒想過這些,要她一下子去個陌生的環境待半年,她也有點疑慮。

    然而另一方面,晉歡卻也覺得換個環境似乎也沒什麼不好,畢竟她的工作快沒了,橫豎都是一個新的開始;而且,韓諱的未雨綢繆也不是沒道理,離開原來的環境遠一些,她應該更能忘記淨齊。

    淨齊其實並不完全是她考慮要不要去美國的重點。因為這幾個星期以來,她都沒再見到淨齊,也許淨齊已經對她徹底死心了。她心想,他在女人方面一向無往不利,並不需要等她回心轉意。

    但晉歡想得太簡單了。

    這天,她去拳擊教室打沙包,下了課經過停車場,才剛一走近,就看見靠在圍牆上的淨齊,瀟灑不羈、帥勁英挺,依舊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勾引著來往女人的視線,依舊能讓晉歡神思慌亂,心臟不受控制地亂跳。

    他一看見晉歡,就朝她走過來,明顯是在等她了。晉歡不停地叫自己不要慌張,聽見自己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來找你。」他平心靜氣地說。她的心不由自主地被他的話牽動,但她命令自己不能這麼沒用,於是她硬起心腸:「找我幹嘛?」

    「我想你。」他沙啞地說,眼光閃閃地望著她。

    若是從前,他這麼樣直接而強烈的感情表達定會令她心動怦然,然而現在,在她感情激盪的同時,理智也迅速築起一道冰冷心牆,不准他跨越。

    「不是都說清楚了?」她知道自己的口氣一定不夠強硬,但還是斬釘截鐵地說:「我以為我們的關係都已經撇清了。」

    「哪那麼容易?」他看著她,眼光清亮。「縱使我不停地跟自己說,你沒什麼好,又愛打人,又不機靈,但我總是忘不了你那自然開朗的樣子。就像你,難道可以就這麼輕易地把我給忘了?」

    「沒錯。」她抗拒地,說謊。

    「錯得很。」他有把握地道:「你要是真的把我忘了,剛才看見我的時候表情就不會那麼激動。」

    他的自信讓晉歡明白,再和他逞口舌之能,只是更加速她的節節敗退而已。她歎:「你到底想怎樣?」

    「我想你。」他又重複了這三個字。那雙深黝的眸子中充滿了愛意,光只這麼凝視著他,都足以令她感到昏眩。

    「記不記得我曾經說過,如果我們不能夠在一起,我會傷心,但不至於會傷心到去死……」他微微一笑,似乎很感歎。「我錯了。這幾天沒有你消息的日子,我還真想去死。」

    她愣著,十分意外,沒想到他會這麼坦白。

    「我向來認為自己很厲害的,女人在我身邊來來去去,我一點感覺也沒有,除了你……」他自嘲地笑笑。「也許當你真正愛上了一個人,就是這樣的了。不管我再怎麼告訴自己,你沒什麼,你不值得我這麼難過,但這完全沒有幫助,我好像失去了一樣最重要的東西……」他專注而深刻地注視著她。「所以我知道,我該把它找回來。」

    她被撼動得難以言語,愈聽愈驚訝,愈聽愈感動,他的這番表白強烈震撼了她,讓她難以招架。她怔怔地瞅著他,只是看著看著,眼睛濕濕的,眼前霧霧的。

    「你那些其他的女人呢?」她仍堅持著拒絕他。

    「我會斷絕和那些女人糾纏不清的關係,」他頓了頓,似乎正在下他人生當中很大的決定、很困難的抉擇。「我會試著給你你想要的承諾。」

    晉歡怔住了,彷彿沒聽懂他的話,又像是聽見了,只是不敢相信。那一剎那,她的理智正一點一點碎掉,當初愛上他時的衝動又回來了,他愛她,甚至願意為她改變,她還求什麼呢?

    她正想走向他,只想不顧一切投入他的懷裡,然而這時她的手肘被人輕輕撞了一下,她驀地轉頭,一個美麗年輕的女郎很快對她歉然一笑,「啊,抱歉。」

    原來女郎要進停車場取車,而晉歡正站在停車場門前,阻了人家的路,晉歡趕忙讓出路來。這是個小插曲,原本該是個完全沒有意義的一段意外,然而就在女郎經過淨齊身邊的時候,晉歡明顯看見女郎不捨地回眸又看了淨齊一眼,欣賞的眼光又溫柔又嫵媚,彷彿淨齊身上有條無形的線,足以把她拉過去。

    晉歡像是頭上被人澆了盆冷水,神思一凜,忽然醒了,那個困擾她的老問題又來了。淨齊是個黏蚊板,即使他不去招惹女人,女人也會來招惹他,這也許不是他的錯,但她注定要在他身邊提心吊膽,提防著他變心、擔心著自己拴不拴得住他。

    這並不是她要的呵。「算了,」晉歡是真的看清了。她的熱情冷卻了下來。「我們不可能的。」

    淨齊幾乎難以相信晉歡的變化,怎麼可能前一秒還感動地要投入他的懷抱,下一秒又冷淡如冰?他的聲音變得有些僵硬:「別再拒絕我。我很驕傲的,我受不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

    她抬頭看他。「如果我這次再拒絕你,你就永遠都不理我了?」他的眼光陰鬱。「可能。」

    「那就別理我了吧。」她簡短地說。「我們真的不適合。」

    不管他怎麼說,竟都打動不了她?他的臉色變得陰沉,眼裡有著火焰。「你所要求的,我都願意去做,你還拿這種理由堵我?」

    「沒有用的。」她歎氣。「就算你不費心去維持跟其他女人的關係,總有女人會自己來追你。我不想每天提心吊膽地擔心你會不會被搶走,我很單純的,我只想要一個能給我安全感的男人。」

    他懂了。從頭到尾,她就是不信任他。他是這麼一個不能讓女人信任的男人?他生氣了,不知是氣她還是氣自己。他的驕傲開始在他心中發酵,他都已經這麼低聲下氣了,還要他怎樣?

    她既然不肯回來,那就算了。

    他鐵青而冷漠的臉色正傳達著他的心情,晉歡就算再遲鈍,也能從他的神情中讀出,他恐怕是不會再留她了。

    她從皮包裡找出車鑰匙,打算進停車場取車。

    淨齊看見晉歡手裡的鑰匙,不是他的舊車,但那鑰匙又不新,顯然並不是新車。他心思一動,忽問:「你開誰的車?」

    「是韓諱的,他借我開。」晉歡不想瞞他。

    「韓諱……」他諷刺地揚了揚眉。「你又回去找他了?」

    「算是吧。」晉歡不慍不火地說。

    「真好。跟我吵架了,還可以回去找備分。」他的口氣不只嘲諷,還有著風暴的預告。「我跟其他女人有牽扯就被你罵成這樣,但你現在跟我又有什麼分別?」

    「當然有分別,我沒有同時和一堆男人和在一起,我只有他一個。」她理直氣壯。「而且在你之前,我就已經是他女朋友。」

    「是嗎?」他笑了,十分揶揄而不屑,他的自傲像是在安慰他自己,也告訴晉歡:「不過沒關係,我曾經從他手裡把你搶過來,我可以再搶一次。」

    「你沒機會了,」為了讓他死心,晉歡不介意說謊。「我要跟他去美國。」他深呼吸。「你去美國幹什麼?」

    「去度假、去找工作、去唸書,隨便,」她本來還沒答應韓諱,但現在講起來卻像是已經成定局似的,「反正我半年之內不會回來。」

    「雜誌社呢?」他緊盯著她,驚愕、迷亂,他沒想到她會做得這麼絕。「你不要了?」

    「我沒有一佰萬,又沒辦法讓你回去接掌程先生的事業,雜誌社勢必要被賣掉的,」她理智地:「我到那時一樣要辭職。」

    他的臉色驟地變了色,眼神痛楚而慌亂,似乎一直到了此時此刻,他才真正感覺到晉歡是真的要跟他一刀兩斷、是真的想徹底拒絕他,不是耍個性,不是嘔氣,是真真正正的結束——

    這念頭使他的每根神經都抽痛了,他的自傲不見了,反手扣住她的手腕,他衝口而出:「不要去!你別走——」

    「算了吧,」她痛苦卻堅決地望著他。「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我不想再繼續錯下去。」

    她甩開了他的手,狠下心,頭也不回地坐上車,開走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8 02:12:05

第十章

    淨齊並不知道,在他去找晉歡之前,她的心裡還有個天秤,一半是和韓諱去美國,另一半是不去;然而經過了停車場的那晚,晉歡十分確定,如果她真心想斷絕和淨齊的關係,和韓諱好好發展,那她非得離淨齊遠一點不可,因為她完全沒有把握,自己還能拒絕淨齊幾次。

    也因此,在她心中的天秤上,「去美國」的那一邊,無端多了好幾個砝碼,韓諱還真該感謝淨齊的幫忙。

    然而這天,程先生卻意外出現在公司;他一來,就讓晉歡到他辦公室裡,門一關,他還沒坐好,就先問:「我聽淨齊說,你要去美國半年?」

    這對父子還真是無話不談。晉歡懊惱著她對淨齊說謊,現在說實話也不是,只好模糊其辭:「有這打算。」

    程先生仔細看她。「那這工作,你是準備辭了?」

    「如果要去,當然是辭了。」

    他取出一支煙,點燃了,又深深吸了一口,才緩緩說:「淨齊這幾天跟我談了很多,你知道,他希望我把這家雜誌社送給你。」

    她一驚,愣住了。

    「我跟你說過,我是個商人,不做虧本的事,」他又吸了口煙,很生意人的口吻:「所以我希望的,是能把雜誌社賣給你。雖然我們有過一個協議,如果你能勸淨齊回來接我的事業,我就送你雜誌社。」

    他忽地自己笑了起來。「但這是個接近天方夜譚的想法,淨齊絕對不可能答應的。其實我心裡也有數,所以我老早就把事業傳給了我女兒女婿。」

    死老頭。晉歡瞪著他,既然如此,當初幹嘛還下這種承諾?

    「你心裡一定在罵我,覺得被我耍了對不對?」他笑看著晉歡,知道她敢怒不敢言。「其實不管怎麼說,我當然也希望能有奇跡出現……抱歉了。」

    兒子愛耍人,老子有同樣癖好並不讓人覺得奇怪。更何況他是她老闆,現在還跟她道了歉,晉歡在心裡原諒他了。

    「不過這幾天淨齊不斷灌輸我一個想法,」他倒向椅背,慢吞吞地吐著煙。「他說我並不缺錢,這一佰萬對我來說不算什麼,但這家雜誌社對你或者你手下的小編輯,卻有著不同的意義……」

    他放下煙,對晉歡笑了笑。「你知道他的口才很好,所以我縱然不能接受就這麼把雜誌社送給你,但我至少不打算賣掉它了。而且,我願意讓你入股,你一次湊不出一佰萬沒關係,先拿部分入股,等你以後有了錢,我再慢慢把我的股分讓給你。」

    晉歡睜大眼睛,聲音中掩不住開心。「真的?」

    「沒錯。」

    然而只是那麼一霎,晉歡的喜悅立刻就被理智衝散了些。她十分明白,程先生之所以有這樣的決定完全因為淨齊,而她並不想承他的情。「這似乎……太令人受寵若驚。」

    晉歡不是個會掩飾心情的人,而程先生見過太多世面,輕而易舉地就猜到了晉歡的想法。他靜靜地說:「你別搞錯,我這麼做,並不是替我兒子收買你、想辦法讓你不去美國之類的,事實上,他也要走了。」

    「去哪?」她嚇了一跳。

    「去大陸。他的古董生意在大陸搞得還不錯,他想長期在那待一段時間。」

    晉歡說不出話來了,心裡頭亂七八糟,像打亂了一捆線,糾結成一團。

    「所以,」他看了看晉歡。「如果你是因為他才要去美國,你可以不必走了。」

    程先生說的沒錯,但晉歡去不去美國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她已經答應了韓諱,難道要令他失望?

    「我之所以想去美國,倒也不單單因為他的緣故。」她委婉地說:「我也想休息一下,充充電。」

    程先生沉吟了一會。「這樣吧,我頂多讓你留職停薪,但你在走之前必須確定你的屬下可以獨當一面……」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權威。「這是我最大的限度了。你覺得怎樣?」

    他畢竟是個生意人,畢竟是她老闆,晉歡很明白她不可能再要求更好的待遇。她點點頭。「讓我想想。」

    「你考慮一下。我現在想問你另一件事,」他很快把這話題結束,語鋒直接一轉:「你跟我兒子到底怎麼了?」

    晉歡心一栗,這要她怎麼回答?她推:「他不是什麼事都會跟你說?」

    「這件事,他倒是死不肯講。」他眉頭微皺,有些傷腦筋、有些無奈地緩緩說:

    「淨齊從小就很優秀,加上家庭環境不錯,所以他幾乎是要什麼有什麼,從沒失敗過。這多少也造成了他的傲氣,讓他覺得沒有什麼是他要不到的。」程先生理智地說:「所以說真的,我並不在乎他受點挫折,或者多挨一點拒絕。只是這陣子,我經常見他一個人沉默地發呆,一呆就呆很久,他很少有那麼深沉的時候,這讓我很好奇,」他正視她,「你是怎麼整治他的?」

    晉歡苦笑搖頭。「你認識我這麼久,什麼時候見過我跟人耍心機,甚至整人?」

    「說得也對。」程先生收回視線,完全是自說自話地喃喃道:「這麼說來,他這次是玩真的了?」

    不管這話是說給他自己聽,還是故意要說給晉歡聽的,它都已經達到了它的目的。晉歡的心倏地不受控制而隱隱作痛。奇怪她是愛他的,聽程先生這麼說來他也是愛她的,但為什麼單單有愛還不夠,晉歡想要的更多?

    再這麼鑽牛角尖下去,晉歡會瘋掉。她深深吸氣,不准自己再想,站起身來,她找了個借口:「對不起,我跟攝影師約好四點要打電話給他,我先去工作了。」

    她回到座位坐下。攝影師的電話她記在腦裡,然而瞪著電話機,她卻無心去撥,整個人呆呆的,只想著程先生剛才的話。

    這麼下去,她真的要瘋掉了。她歎了口氣,隔了好久才終於強迫自己把心思放在公事上,心裡卻十分清楚地明白,今天晚上,肯定又要失眠了。



    程先生的建議,晉歡想了好久好久,知道這是個難得的好機會,即將能有自己的事業。但韓諱呢?她不得不承認,程先生的提議,使她心中的天秤裡,在韓諱那邊又減了幾個砝碼。

    這一切都太過為難。黛榕也知道這事,約她出來聊聊,晉歡說:「又還沒決定要去,你緊張什麼?」

    「你以為我真的緊張啊,」黛榕促狹道:「只是找個借口,讓減肥中的我可以好好大吃一頓。」

    晉歡笑了,兩人約好在一家飯店的意大利餐廳,祭自己的五臟廟。

    因為晉歡加班,所以她們抵達餐廳的時間晚了些,許多客人都已經用完餐離席了,偌大的餐廳因此看起來空間更大,黛榕她們選了個靠角落又靠窗的座位,可以欣賞夜景,又可以好好聊天。

    服務生剛過來替她們點完菜,黛榕就直接問了:「你心裡頭的那個天秤,還是卡在中間,不上不下?」

    「沒錯。」晉歡自言自語似地感歎。「還真是難以決定。」

    「也真難抉擇呢,」黛榕附和地歎。「事業和愛情。」

    「其實先留職停薪去美國也不錯,」晉歡像在告訴黛榕,卻更像是在說給自己聽。「可以暫時離開這個環境,讓自己的情緒歸零。」

    「這是你想去美國的最大原因?」黛榕剖析著:「而不是因為韓諱?」

    晉歡蹙蹙眉,「如果不是因為他,我根本連考慮都不必考慮了。」

    「怕失去他,那就去啊!」黛榕乾脆地說:「真搞不懂你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晉歡被她問得一下子無言以對。是啊,應該是沒什麼好猶豫的,但她在遲疑什麼呢?

    「喂,」黛榕忽然勁爆地問:「你想韓諱會不會在去美國前先跟你求婚?」

    「你瞎扯什麼啊?!」晉歡的眉頭攢得更緊了。

    「才不瞎扯呢,你看韓諱那麼喜歡你。」這應該是句不太牽扯私人情緒的話,但黛榕卻沒緣由地神色黯淡了些,還一口喝下了杯裡的餐前酒。

    「不可能,」晉歡很肯定地搖頭。「不會那麼倉卒決定的。」

    晉歡的肯定卻影響不了黛榕,她手托著腮,手指在玻璃杯上劃圈圈,自顧自地悵然:「如果你結婚了,就剩下我一個是單身,那五十萬,變成我最有資格拿了……世事真是令人難料啊。」

    黛榕的口吻從剛才開始就有點怪,晉歡這回終於察覺了她的悵惘,她小心翼翼地問:「你和歐陽分手後,就沒有別的對象了嗎?」

    「對像?」黛榕看了看晉歡,笑得很勉強,「人家不一定要我啊。」

    「怎麼可能?!」晉歡由衷說:「你人漂亮,又這麼聰明。」

    「不見得這樣就有用呵……」她居然把晉歡的餐前酒也拿過來喝了,好像很想醉似的,忽然古里古怪地說:「真羨慕你呢。」

    晉歡是真的不懂了。她怔怔地問:「羨慕我能去美國度假嗎?」

    「你要跟韓諱去,讓我更羨慕一點。」黛榕正經地說。

    晉歡沒喝半滴酒,但她是真的昏了。黛榕這幾句話是什麼意思?她怎麼全都聽不懂?正打算直接開口問,黛榕卻忽然指著晉歡身後發出一聲驚呼:

    「咦?你看!」

    晉歡順著黛榕的眼光轉過頭去,頓時整個人都愣住了。那麼巧的事?怎麼會?晉歡感覺自己的血液循環加快,心跳也加速,背脊卻僵硬了。

    淨齊帶著田紫瑜,正經過她們身旁的走道,要去櫃檯結賬。淨齊一看見晉歡,彷彿也心中一震,不小心撞了下旁邊坐著的人的椅子,慌忙與人道歉,田紫瑜卻已經自動走到晉歡面前,開始打招呼了:

    「真巧,來吃飯啊?」

    「嗯。」情勢突發,根本教晉歡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嗨。」淨齊也走了過來,從喉嚨中逼出了話:「我以為你已經去美國了。」

    「下個月。」別激動、別激動,晉歡努力告誡自己,也問:「你呢,什麼時候去大陸?」

    「下禮拜。」他生硬地回答她,卻藏不住眼底那洩漏感情的火焰。

    「這麼快。」她疏遠而客氣地回應,兩人像是一對不太熟悉的朋友,但晉歡的口吻卻有些發顫。

    「是啊,時間好趕,害我都準備不及。」田紫瑜忽然一下子插進來,把話題搶走,笑著道:「裘小姐,你還不曉得我要跟他一起去吧?」

    「什麼?」晉歡這下再也難不動聲色,她的臉色白了些。

    「我在那邊的造型工作室生意還不錯,所以趁這時候也去開發一下大陸市場。」田紫瑜順勢勾住了淨齊的手臂,一副婉約依人的模樣。「我們在埔東看了一棟房子,裘小姐要是來上海,可以來找我們。」

    放心,我一輩子都不會去上海!晉歡在心裡恨恨地說。她雖然沒說出口,但她知道她那不會作戲的天性一定洩漏了她心裡的秘密,她只好扭過頭去,迴避他們的視線。

    淨齊也不看晉歡,他似乎比晉歡還不自在,他催促著田紫瑜:「走了吧,你不是還要我陪你去樓下逛街?」

    紫瑜並不堅持,只對晉歡微微一笑。「那我們先走啦,再見。」

    淨齊拉著紫瑜,雖然還不至於跑步,但以他最快的速度走向櫃檯結了賬,急急離開了餐廳,直到在電梯前按下了電梯鈕,他才如釋重負地吁了口氣。一轉頭,卻看見紫瑜正用一種十分興味的眼神看他,不知道已經看了多久。

    「幹嘛拿這麼怪的眼光看我?」他調回視線。

    「因為你今天真的是怪到極點了。」紫瑜仍然狡詐地笑著,「剛才我隨口胡說,你怎麼沒阻止我啊?」

    他擺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你不就習慣愛亂開玩笑,隨便唬人?」

    紫瑜呵呵笑了起來。她跟淨齊已經是太多年的朋友,又對他早已死心,完全不必在乎他對她有什麼看法,心裡有什麼都直說了:「我是習慣亂講話,但換成以前,你一定早罵死我了,才不會任由我天花亂墜地胡扯下去。」

    「你演戲演得那麼高興,我怎麼好掃你的興?」電梯來了,淨齊很快鑽進電梯,按了樓層。

    「說得也是,我編得還真快樂,」紫瑜邊走邊笑,「什麼在上海有造型工作室!我連上海都才只去過兩次。她們大概也完全猜不出來我們已經很久沒見面,只是因為你快出外,我才替你餞行。呵呵……」

    「呵呵。」淨齊模仿她的口吻,沒好氣地笑了兩聲。

    「你心情不好了吧?」紫瑜斂下笑意,眼神卻仍是詭詭的。

    「不會啊,」淨齊故作輕鬆地說:「剛才有人請客,心情怎麼會不好。」

    「才怪呢。」紫瑜十分有把握地說:「光看你望著裘晉歡的眼神,我就知道了。你這次玩真的啦?嗯?」她促狹的眼光鎖上了他的。「上次我唬她我是你老婆,你後來就打電話把我給罵個半死,這次隨便我亂講也不阻止我,是想故意氣她吧?」

    淨齊悄悄歎口氣,心想自己有這麼糟?什麼念頭一下就被紫瑜拆穿了?沒錯,他是故意的。明知晉歡已經拒絕了他,明知晉歡已經有了別的男人,他還在她面前炫耀,炫耀他跟紫瑜。這是多幼稚的一個把戲!他剛才在想什麼呢?!

    他只能說,乍然見到她,讓他的心都亂了,他現在甚至開始頭痛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反應怎麼會如此激烈,不該這樣的不是嗎?他一向不在乎女人的。

    甩甩頭,他決定把這一切都丟開,刻意岔開話題:「你要逛哪裡?這一層?還是隔壁?」

    「顧左右而言它呢。」紫瑜笑得頗為開心,硬是把話又給扯了回來:「一向只有你把女人耍得團團轉,沒想到也有女人能讓你吃足苦頭,我真該去頒她一張獎狀。」

    「你說完了沒有?!」淨齊終於顯出了不耐煩。

    「沒有,因為我現在要跟你說正經的。」紫瑜絲毫不怕挑戰他,她正色問:「你既然這麼愛她,為什麼要放她走?」

    「因為她不要我,行了吧?!」他沒好氣地說。

    「居然有女人不要你!我真是愈來愈佩服她了。」紫瑜這兩句話說得一點也不像開玩笑。「她為什麼不要你?」

    「她說我沒辦法給她安全感。」淨齊不知不覺說了實話。

    紫瑜走在名牌林立的商店街,卻光顧著跟淨齊講話:「因為你太花心了,對吧?」

    「我試過不再花心,但她不信。」他抿著唇。

    「試過?怎麼試?」她追問。

    淨齊沒多加思索:「我向她保證。」

    「用說的呵,」紫瑜嗤地一笑,「怪不得她不信了。」

    「她也不見得給我機會去做。」他反駁。

    「你去找過她解釋?一次?兩次?」紫瑜挑眉問。

    淨齊閉嘴不答話了。

    「就那麼一次,對不對?」紫瑜勝利地替他說了答案。「我太瞭解你了,你那麼驕傲,被拒絕一次,就不會再有第二次了。」她接著不留情地罵了句:「活該!」

    「我活該?!」淨齊對她瞠目而視。

    「本來就活該。」紫瑜一點也不怕惹火他,她哼:「你是太好命了,從來沒被女人拒絕過,但既然是你心愛的女人,被拒絕個幾次有什麼關係?不管她再怎麼拒絕你,你總要努力去做給她看,讓她相信你是誠心,讓她知道你也能給她安全感……」她一口氣說了一串,才終於看了他一眼,「不是這樣才對嗎?」

    淨齊悶聲不言。

    「說不出話來了吧?」紫瑜得意地。

    「她有別的男朋友了。」淨齊有更好的理由。

    「那有意思了!」紫瑜笑得更有道理了。「有競爭者才更刺激,你該不會就這樣認輸了吧?」

    紫瑜對他多年的認識,倒是把他的個性說得一清二楚,淨齊再一次被搞得無言以對。

    「走吧,我們回餐廳去,」紫瑜一時興起,抓起他的手,就要往回走。「你把你心裡的話再跟她說清楚。」

    「你別鬧!」他的腳像是被釘在地上似的,一動也不肯動。

    「我才不是鬧,」紫瑜認真至極地:「你沒看見剛才裘晉歡聽見我要跟你去大陸時,臉上的那種表情,又嫉妒又矛盾,真是精彩極了,她一定也還沒對你忘情。」

    「你別起哄,」淨齊比她還認真,而且那神情擺明了是,再鬧他就翻臉。「我不會去的。」

    「真無聊。」紫瑜受不了地白他一眼,「你那該死的驕傲,可不可以少一點?!」

    「少了就不是我了。」他倔強地說。

    「真沒意思。」紫瑜一下子也沒了興致,不理他,專心逛街了。

    於是,紫瑜的努力幾乎是白費力氣,她也許勸動了淨齊心中一絲絲的看法,卻完全沒辦法讓他付諸行動。

    而另一邊,晉歡自從淨齊帶著紫瑜走後,整個人的情緒也都變了,一直恍恍惚惚的,就連餐點送上來,也都是食不知味的樣子,異常安靜,異常沉默,只是機械式地用著湯匙。

    黛榕看不下去了,問她:「你沒事吧?」

    「沒事。」晉歡勉強一笑。然而事實上,她心裡又酸澀又難過,更糟糕的,是那種嫉妒的情緒,田紫瑜和淨齊……怪不得她曾經敢開玩笑說自己是淨齊的老婆了,他們的關係大概本來就非比尋常。

    「沒事才怪。」黛榕無情地打斷她的思緒,「我看你用湯匙在湯碗裡已經傻傻地轉了兩分鐘了,湯早就涼掉,也沒看你喝一口。」

    「嗄?」晉歡心虛地臉一紅,手裡的湯匙差點沒握好掉下去,她連忙救助湯匙,忍不住要罵自己:你有出息一點吧,人家這麼快就有了新歡……還是舊愛?隨便,反正他身邊有數不盡的女人,這不就是你當初擔憂的事?你看,你的選擇多麼正確,既然這樣,還傷心什麼呢?

    只是,那心酸的感覺、就是控制不住一直要漫上來漫上來……

    黛榕看了她好久好久,終於緩緩說:「我看你是不可能忘記他了。」

    「總得試試。」晉歡回答黛榕,卻更像是在對自己下命令。

    晉歡的反應顯然觸動了黛榕心中的什麼,她忽然變得有些激動:「試?試多久?你就打算帶著這樣的情緒,跟韓諱去美國?」

    晉歡像在替自己辯:「我是真的想好好對韓諱,但總得給我一些時間忘記淨齊。」

    「如果你到了美國還忘不掉程淨齊呢?這是很有可能的。」黛榕放下餐具,盯著她,責備地:「你不覺得這樣很對不起韓諱?」

    晉歡怔了怔,直望著黛榕;她並非被黛榕堵得啞口無言,而是她那不太敏感的心思,此時卻忽然有種奇怪的第六感,想到了一個並非不可能的情況……

    「你如果真心想要韓諱,就乾脆一點,徹底忘掉程淨齊,」黛榕一時情切,「再不然,就明明白白告訴韓諱,別害他成了你感情下的犧牲品,也別斷了別人的機會……」

    「你……」晉歡呆呆盯著黛榕,黛榕也望著她,兩個女人默默相對,好半天,黛榕的臉忽然紅了,晉歡也終於懂了。

    晉歡恍然大悟地吐出了一句:「你是不是喜歡韓諱?」

    黛榕垂下了眼簾,似乎不想正視晉歡的眼光,也似乎是這樣她才比較容易說實話。「我一直很喜歡他,只不過我認識他時不是時候,那時我有歐陽。但我一直覺得他實在是個好男人,所以我把他介紹給你,我最好的朋友。」

    「你為什麼沒跟我說?」晉歡忍不住問。怪不得黛榕一直對韓諱讚譽有加,原來那並不僅僅是對朋友的欣賞,還加上了一點其它的情分。

    「我已經把他介紹給你了,還能說什麼?而且那時我和歐陽還很好。」黛榕無奈地說。「一直到我跟歐陽分手,我們兩個吵架那一次,你罵我,把自己的看法硬是加諸在你身上,我才忽然發現,我對韓諱的看法,原來都以自己為出發點。我覺得你放棄他很笨,其實是覺得自己放棄韓諱很笨;我認為他適合你,其實他最適合我……」她頓了頓,說不下去了。

    「你後來為什麼不跟我說?」晉歡搖頭,大大為黛榕可惜,「我在躲韓諱的那些日子,你也可以去找他啊!」

    「我是想過。記不記得我那天去找韓諱,結果他不在,我和你聊了一會?」黛榕幽幽地說:「當我發現你跟淨齊又出了問題,我就說不出口了。你知道我很好強,自以為自己很厲害,在男人方面無往不利,你要我怎麼可能跟你說,你把韓諱讓給我吧?」她笑了笑,卻笑得苦澀。

    「後來,我們不是在樓梯間遇到韓諱?我一見他看你時那種情感流露的眼神,就更說不出口了,至少他從沒拿那種眼神看過我。」

    「你不能這樣比較的,」晉歡忍不住說:「他又不知道你喜歡他。」

    「知不知道都不重要,反正現在就是這樣了。」黛榕看似坦然,但她眼中有著明顯的掙扎。她轉了轉頭,苦笑地自己問自己:「奇怪?我也不知道我今天為什麼跟你說這些,我本來決定永遠藏起來不說的。喂,」黛榕陡地又打起精神來,認真八百地對晉歡說:

    「你可別因為這樣而準備把韓諱讓給我什麼的,你知道我很驕傲,我不會要的。」

    要又不要,晉歡忽然發現黛榕跟她沒什麼分別,都為情猶豫、因情而為難,到底怎麼樣的抉擇,才是對自己最好的?

    「你在想什麼?」黛榕緊張地又叮囑:「別把我的話當真,聽到沒有?」

    晉歡搖搖頭,慢慢說:「我在想你說過的麵包樹。你知道,那麼多棵麵包樹,到底是又大又茂盛可以遮風蔽雨的才算好?還是找一棵最順眼的、第一眼看到就有感覺的,覺得靠著它的樹幹坐下會很舒服的?」

    黛榕沒想到晉歡會問這個,她想也沒想就回應:「我跟你講過,又高又大,才有安全感。」

    「這是你的看法。」晉歡看著她。

    黛榕愣愣點頭。

    「我呢?」

    晉歡問黛榕,更像是問自己。長久以來,她頭一次對這觀點有了疑惑。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8 02:12:32

終曲

    晉歡後來對自己那天見到淨齊和紫瑜一起出現時的反應,愈想就愈傷腦筋。是她自己拒絕了淨齊,不給人家機會的,怎麼看見他跟別的女人在一起,她還是會嫉妒、會生氣,痛苦得像是要死掉?

    於是,對淨齊的愛、對韓諱的感情,黛榕對韓諱的暗戀……這一切統統加起來,讓晉歡原本就已經塞下夠多麻煩的腦子更昏了、更亂了,她甚至希望自己可以不要思想,或者,強迫自己不要去想。

    就這樣了吧,隨便!她逃避地想,船到橋頭自然直。

    直到,她看見了韓諱替她訂的機票。

    那天韓諱拿機票到晉歡家給她,晉歡加班,韓諱沒遇到人,便麻煩裘媽媽轉交,裘媽媽就把機票放在晉歡房間的梳妝台上,於是她回家一進房間,就看到了。

    她還來不及有任何反應,韓諱的電話又已追到,他只是想確認一下:「你拿到機票了沒有?」

    「拿到了。」她手上的機票,才剛放上她的手不過幾秒鐘。

    「你別多想,我不是想借此逼你什麼的,」韓諱溫和地說,「因為接下來是旺季,機票沒那麼好訂,我只好先把兩個人的都訂了。」

    「怎麼會?」晉歡倒不那麼想,她瞭解韓諱的個性,不是會耍詭計的。

    「明天下午我會去慧心慈愛園,你有沒有空?」他又問:「要不要一起來?」

    又是個星期六了。晉歡想起那些小孩無邪的笑臉,立刻毫不猶豫地應允:「好!」

    「我去接你,還是?」

    「約在麵包坊好了。」晉歡說了個較方便的法子。

    韓諱自然也沒有意見。反正明天就要見面,兩人再聊了幾句,也就掛了電話。

    放下話筒,晉歡眼角一瞟,又看見了那張機票。

    韓諱雖然沒有藉故逼她,但這機票卻是個無聲的「最後通牒」,告訴她,該作決定了。

    還有多少時間可供她猶豫?晉歡看了看機票上的最後退票日期,距離現在才只十天。

    十天……這表示她還可以再考慮十天……

    她把機票隨手一塞,扔進她的皮包裡,逃避地決定至少這十天之內,她還可以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她照常洗澡、睡覺,隔天在約定的時間去麵包坊找韓諱。

    憑著印象中韓諱的習慣與她的第六感,晉歡直接走向麵包坊的後門,相信韓諱應該會在那整理花草。

    晉歡的預感果然准,韓諱是在後園裡,只不過隔著距離,晉歡不只看見韓諱,更訝異的是黛榕竟然也在。

    這其實也沒什麼好訝異的,晉歡對自己笑笑。黛榕本來跟韓諱就是好朋友,也常來找他;再說,黛榕已經都明白跟晉歡說了她對韓諱的好感了。

    她相信黛榕不會尷尬於她的出現,兩個女人都光明正大,沒什麼好古怪的,只是……晉歡不知從何而來的一個念頭,讓她的腳步愈走愈慢、愈走愈慢,最後甚至站在一棵樹後,得以隔著圍籬看見黛榕和韓諱,他們卻看不到她。

    兩人說著、笑著、聊著什麼,黛榕的笑容十分甜美,這可想而知,因為黛榕正面對著她所喜歡的男人。韓諱也笑得很溫和,雖然他一向對人親切,但此時卻更開朗些,兩人看上去非常登對,不只像對好友,更像情人。

    晉歡就這麼隔著距離看著他們,看著看著,心裡卻一點什麼感覺都沒有。她就算不嫉妒、不吃醋,至少也該怪怪的,可她就這麼一徑心平氣和,什麼特別的感覺都沒有。

    這讓她怔住了。韓諱是她男朋友,她都準備跟他去美國了,但看見他與其他女人在一塊,還是表明了自己喜歡他、頗具危險性的女人,但她竟然不在意!而淨齊,那時她和淨齊還什麼都不算,她卻為了田紫瑜吃醋吃到跟他翻臉。

    差別待遇。

    那一刻,晉歡心底忽然漫上一個想法,她的腦子終於清楚地理清,她對韓諱的感情是欣賞、崇拜,一種可以大聲說出口的喜歡。但對淨齊……

    卻是她一直想要的那種,能讓她心跳怦然、翻蕩心湖的愛情。

    奇怪她到底一直在猶豫什麼呢?當然是追隨她心中所愛最為重要了,她有什麼好不懂的呢?

    頭一回,她心中的秤失了重量,甚至撤了作用,晉歡心裡呈現絕無僅有的清明,她的心情好輕鬆,整個人像是快飛了起來,她自顧自地微笑著,鼻子卻酸酸的,好想哭。奇怪她該高興才對,她終於想通了,卻怎麼想哭呢?

    又哭又笑地,晉歡想起皮包裡的機票。她昨天隨手塞進去,今天出門時也忘了拿出來,此時剛好派上用場。是冥冥中本如此安排?

    她手握著機票,往韓諱的花園走去。韓諱遠遠看見她,微笑著替她開門,晉歡回以一笑,黛榕見著她,卻笑得有些尷尬,好像自覺不該單獨跟韓諱在一起似的。

    「這麼早就來了?」韓諱笑問。

    來得更早呢。晉歡坦然笑笑,卻沒說什麼,轉頭問黛榕:「你今天放假?」

    「沒有,剛下班,來買麵包,沒想到碰到韓諱,就留下來聊聊,」黛榕飛快地說:「你們有事?那我先走了。」

    「沒什麼,只是要去慧心慈愛園,」韓諱的回應溫和而坦然。「你也可以一起去。」

    「慧心慈愛園?」黛榕不由得說:「我曾經和我們科裡的醫生去義診過呢。」

    「那不是正巧?」晉歡笑道:「你今天去,他們又多一個專業的護士可以幫忙了。」

    韓諱爽朗,晉歡則是剛大徹大悟之後的坦蕩,三人之間的氣氛十分和諧,好像什麼事也沒有,就要一起手牽手出門似的……

    「對了,我有東西要給你。」晉歡卻從皮包裡拿出機票,遞給他。

    韓諱並未伸手去接,他愣住了,就連一旁的黛榕也都傻了。

    「對不起,」晉歡真誠溫和,卻很篤定地說:「我決定不跟你去美國。」

    晉歡的坦率,是韓諱所熟悉的,然而她此時不只坦率,還有一種認真的覺悟,這讓韓諱沒來由地覺得陌生,是什麼讓她變了?

    「為什麼?」他問。

    「你是棵很好的麵包樹,但你不該是我的,你應該是屬於別人的;而我,也終於知道自己的麵包樹在哪。」晉歡比手劃腳解釋了半天,「其實這些我早就該曉得了,對不對?只是我很笨,真的太笨了,以至於把所有的事搞得一團亂,但現在我終於清楚了。」

    韓諱微微擰了擰眉,歎:「你清楚了,我卻一頭霧水了。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沒有,怎麼可能?」晉歡認真地說:「你是一個很好的男人,真的很好很好很好,只是我不是你的絲蘿。」

    陽光被一朵飄過來的雲遮住,幾秒鐘之後又出現,韓諱忽然覺得眼前的晉歡似乎從什麼地方走了出來,復又出現,卻已不再屬於他。

    他直視著晉歡,很難在她面前掩飾他的失落與失望。晉歡從沒想過,他也能如此惆悵。「是程淨齊吧?」他歎了聲。「你終究還是忘不了他?」

    「對不起。」韓諱的悵然依舊牽動晉歡的一絲心弦……但也僅限於此了。她對韓諱有千萬分的抱歉,還是只能化作一句:「對不起。」

    韓諱沒回話,他定定地凝著晉歡,若有所失,卻又若有所感……

    晉歡知道自己不管再多說什麼都是徒然。她朝韓諱點點頭,轉身走出了後園的鐵門。

    「歡歡——」

    晉歡才剛踩上馬路旁的紅磚道,黛榕就喘吁吁地跑著追上來喊她,晉歡只得停下腳步。

    「歡歡!」黛榕邊說還邊喘。「你、你真的決定……」

    晉歡篤定地點點頭。「說都說了,當然是決定了。」

    「不是因為我吧?」黛榕焦灼地說:「你不會是想把韓諱讓給我,才這麼做?」

    「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我才不會把我的終身幸福讓給你呢!」晉歡笑道,思緒清楚、聲音清晰。「當然,如果那幸福真的屬於我的話。」

    「你還是愛著程淨齊?」她仔細凝著晉歡。

    晉歡一笑。「而且更確定了。」

    「你不在乎了嗎?」黛榕卻不像晉歡那麼確定。「你跟他的那些問題、麻煩、不安全感?」

    「在乎,但我願意給他機會試,也願意給我自己一個機會去愛他。你曾經說過,我對愛情太夢想化了,這一點也沒錯。雖然你所謂的夢想化,是指我愛上了像淨齊那樣的男人,又帥、又酷,生來就要給女人罪受的,但我偏偏就喜歡那樣的男人。」晉歡笑了笑,那樣的笑容,帶點委婉的自信,黛榕沒在晉歡臉上見過的。

    「但你知道嗎?我的夢想化其實還不只這些。我會希望這個又花心又多情的男人,會依照我的想法而塑,他會變得專情、會懂得真心,而且我不給他任何時間改變,直接就希望他是這副樣子……」晉歡這回,倒像是在笑自己了。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白癡?世上沒有一個人是完美的,這是每個人都知道的事,但我卻忘了。」

    晉歡微微一笑,順手摘下一片樹上的嫩葉,青青的、綠油油的葉子,是某種新生。「有些女人,可以清楚直接地講出自己對愛情、對男人的條件與看法,但我不是,我對愛情與自己的心意是從近乎懵懂無知,而在世俗的觀念與週遭親友中的建議看法間一步步地摸索、試驗、失敗……才終於找到了最後的答案。」

    「歡歡……」黛榕呆呆地望著她,覺得晉歡好像一下子長大了。不,她本來就廿多歲了,應該說是她對感情的看法終於成熟了。

    晉歡篤定地繼續說:「我的答案是,不管淨齊是什麼樣的人,不管他做過什麼樣的事,我都不再介意,因為任何事都抵擋不了愛情,我喜歡他已經不光只因為他的外表,當然也不因為他有什麼良好的品性,這一切都無足輕重了。我渴望他,單單只因為他這個人。」

    晉歡說完了,她等著黛榕的意見、批評,但黛榕仍然只是愣著,似乎一下子難以反應過來。好半天,她才動了動脖子,揚了揚眉,道:「這麼有見解的話……從你的嘴裡說出來,我還真不太習慣。」

    晉歡笑了,知道她這個最好的朋友不只聽懂了她在說什麼,也贊同了她的看法,果然黛榕跟著也笑了。

    「我現在只希望他沒有真正被那個田紫瑜搶走。」晉歡忽然斂下笑容。「唉,我真是自作自受,他從前花那麼多心思把我從韓諱手裡搶過去,我卻又把他丟了,這下換自己要去追他了。」

    「你會贏的。」黛榕認真地替她打氣:「你比那個田紫瑜強多了!」

    「謝謝,」晉歡也真心說出心裡的想法:「你也比我強多了,而且你會比我更適合韓諱。」

    說到韓諱,黛榕的信心仍是不太足夠。她輕聲問:「韓諱……你不怕他也跟程淨齊一樣,對你不死心,還會努力爭取你?」

    晉歡對這倒很放心。「韓諱自己說過,他是不主動的,不是因為驕傲,而是他的個性。」她催促著黛榕:「所以你這回不能再驕傲了,趕快進去吧。他現在一定很需要人安慰,你忍心看他一個人在那邊迷惘?」

    黛榕點點頭。她明白的,這機會得來不易,她這次不會再錯過韓諱。「你要去找程淨齊了?」她望著晉歡,笑道:「記得要告訴我接下來的事。」

    晉歡一笑,「你也別忘了跟我說你的。」

    兩人相視一笑,經過這許多波折,兩個女人對自己的愛情方向更確定、思想更成熟,也都重新充滿了希望。

    黛榕返身跑回去了,晉歡也該走了,只是一抬頭,天忽然下起雨,而且並非絲絲細雨,而有在短時間內化為滂沱大雨的趨勢。晉歡這下傷腦筋了,她又沒傘,又沒開車,這巷中又沒什麼計程車……

    她視線所及,是黛榕工作的那家醫院。醫院倒是個躲雨的好地方,再不然,醫院門口也總有排班的計程車。

    晉歡立刻向醫院大廳跑去,雖是週六下午,但醫院一樣看診,來來往往的病患也一樣將醫院大廳妝點得熱鬧。晉歡尋到一個長椅空位坐下,打算等雨小一點,再作打算。

    打算什麼呢?她該直接去找淨齊的,但糟糕的是她不知道淨齊在哪裡。也許該先打個電話……晉歡下意識拿出手機,望著小小的螢幕,手機卻忽然響了,嚇了她一跳!

    自己嚇自己!她罵,按下了接通鍵。

    「晉歡?」

    她一聽見那聲音,心就狂跳了一下,是淨齊!

    她緊緊抓住電話,像這是她唯一的希望似的。她太激動了,做了個深呼吸,才得以開口:「你……在哪裡?」

    「我在上海。」

    上海?晉歡心一沉,完了,沒望了,她的眼眶開始蓄著淚水了。「你已經去上海了?怎麼這麼快?不是說下禮拜?」

    「反正台灣沒什麼事,我就先過來了。」淨齊的語氣還算平穩,他看不見晉歡激動的表情,只覺得她的口氣有點不對勁,但他又不能確定什麼,只得試探地再問:「你……」

    他根本不必開口問,晉歡就已經自己崩潰掉,對著話機哽咽:「你真的去了?真的跟那個田紫瑜在上海買房子了?不可以!你不要去!你回來啊,回來!」

    「晉歡?等一下、等一下,你說什麼?」他焦灼地叫道,不置信地說:「我有沒有聽錯?你叫我回去?」

    「你沒聽錯,你回來就是了!」完蛋了,淚水掉下來了,晉歡抽噎,自己都聽不出自己在說什麼。「我不去美國了,哪裡都不去了,我只要你回來……」

    「你在哪裡?」淨齊忽然吼。

    「在台北啊!」她嗚咽地吼回去。

    「不是,」他沒耐性地再吼:「我問你現在人在哪裡!」

    「在醫院躲雨。」晉歡悶悶地說,覺得有點怪怪的,卻又不知什麼地方不對。

    「哪一間?」

    「黛榕工作的那間,」晉歡終於知道哪裡不對了。「你問這幹什麼?」

    「你在那等著,不要動,不要走,知不知道?」他一疊聲吩咐著,幾乎是在下命令。「就在那裡等!」

    就是這點不對!他人在上海啊!要她等什麼?晉歡嚷了起來:「等什麼?要我等到什麼時候?喂——」

    電話掛了。

    這太離譜了。晉歡無措地詫望著電話,反射動作立刻又撥回去,但這回電話不通了。

    怎麼這樣呢?她滿腦子問號,卻得不到答案。也許淨齊是要人拿東西給她什麼的?也許。晉歡抬頭看看落地窗,外頭仍然下著大雨,那好吧,晉歡想,就當作躲雨好了,就等一等。

    晉歡安撫了心情,這才想到自己一定還是滿臉淚痕,趕緊掏出面紙抹了抹,下意識看看左右,希望沒人注意她。

    這家醫院,還是晉歡第一天認識淨齊時,帶他來做檢查的那家呢。晉歡不由得自顧一笑,那天她還打了他一拳。哎,又酸又甜又苦又美的回憶呵……

    然而回憶填滿不了現實。三十分鐘過去,晉歡開始不耐煩了。要她等什麼呢?又不說清楚!更糟的是,雨在這時漸漸停了。

    該不該走呢?

    「晉歡!」

    一聲熟悉的呼喚從她身後傳出,晉歡驚跳,一轉身,她立刻嚇到說不出話來!

    那張刻劃在她心版上的臉龐、那個高大英挺健碩的男人,僕僕風塵的樣子,是該出現在上海而不是台北的淨齊。

    晉歡癡看著他,觸電似地茫然道:「你怎麼可能在這裡?」

    「我還沒去上海。我人在機場,正要上飛機,我想再試最後一次,看你是不是還是對我那麼狠心,沒想到……」淨齊一路趕回來,又開路肩又超車,不知被照了幾張違規照片,但他都顧不得了。

    晉歡像是因他忽然出現而嚇呆了,她詫訝地看著他、半晌只明白一件事:「你又騙我?」她不可原諒地瞪著他,「你又耍我?」

    「沒辦法,我怕又被你拒絕,那真的很慘,」他緊緊望著她的眼睛,「直到你剛才在電話裡又哭又叫地要我回來,所以我把機票一丟,立刻又飛車趕回台北了。」

    晉歡真想擺起面孔來,狠狠發一頓脾氣,然而看到淨齊出現在她面前,她心裡的氣已先去了一半,她用剩下那一半的火氣罵:「你最可惡了……」

    她的責罵並沒完成,他的唇止住了她的話。不管週遭人訝異的目光,詢問的眼色,他瘋狂而纏綿地吻她,多日的思念,在此時終於化成苦澀的甜蜜。

    「你真的不去美國了?」他深情地凝視她,用指背撫摩著她的臉頰。

    「不去了。」她偎進他懷裡。

    「為什麼?」他濃情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她抬起頭看他,笑得又嬌媚又甜美。「因為你才是我的麵包樹。」

    他笑了,那雙黝黑的眸子看起來更清澈明亮,「你不是說我是棵不及格的麵包樹?」

    「但現在標準改了。我終於知道,不管樹再大也好,會結最大的果子也好,最重要的,是要那棵樹看得順眼,要那棵樹是自己真正喜歡的。否則一切都沒有意義了。」她娓娓說著,眼裡充滿著堅決與不悔的光芒。

    「你不怕我不能給你安全感了?」他憐愛地撥開她額上的髮絲。

    「怕,怕得要命!」晉歡用力點頭。「我甚至可以預見我以後的命運,甚至是現在的命運,一定就要開始和你身邊的女人搶你了。我以前很不屑做這些,也很怨這些,但我認命了,愛上你,你的好處、你的缺點……我都認命了。」

    他打從心裡漫上一股感動與感激。感激上天讓他擁有一個這麼可愛的女人,感動於她願意為他付出。

    他深情繾綣地吻吻她,卻故意開著玩笑:「這是不是表示,我可以繼續花心?」

    「你想得美!」晉歡擺出難得的兇惡臉色。「第一件事就是要把那個田紫瑜給趕走!去上海跟你一起買房子!想到我就一肚子火……」

    「她騙你的。」淨齊笑著說了實話。

    「還自稱是你老婆……」晉歡罵到上癮,還逕自數落著,後來腦子像是反芻了他的話,才忽然怔怔斷了話,「你說什麼?」

    「她騙你的。」他笑了起來。「她很愛亂開玩笑,那天是她順口胡謅的。」

    「玩笑?」晉歡的眉都擰了。

    「其實她人很好,」淨齊正經地說:「那天她還罵了我一頓,說實在的,如果不是受了她的影響,我剛才或許不會在機場打那通電話。」

    晉歡還不放心地確認:「所以什麼上海、什麼房子,都是假的?」

    「假的。」他點頭。

    晉歡頓時開心了。但她的高興僅只兩秒,那張嘴又噘了起來,懷疑地問:「除了她,還有沒有別人?」

    他笑著保證:「我說過會學著對你專情,你給我點時間吧。」

    晉歡甜甜一笑,又偎進他懷裡。她以前不肯給他機會,但現在肯了。

    「程淨齊!」

    忽然,一個嬌嬌的女人聲音從不遠處喊來,晉歡立刻彈簧似地從他懷中彈開,緊張地追尋聲音來源。

    「泳泳?」淨齊看清了喊他的女人,想起了她的名字。

    「還記得我呢,不錯。」女人有副嬌滴滴的嗓子,十分甜美。她眼睛滴溜溜地一望晉歡,問:「你女朋友啊?」

    淨齊坦率地點了點頭。晉歡卻皺緊了眉頭,沒想到才剛認命要接受淨齊曾經花心的事實,現在立刻來一個考驗她的耐性。晉歡當下悄悄問了淨齊幾個字:

    「她,呃……是……」

    「我是他以前的女朋友,」女人卻自己大方地說,「叫我泳泳就好。」說完,她立刻又把視線對上淨齊,好像晉歡不在眼前似的。

    「我跟你說喔,我現在是游泳教練了呢,改天到我們游泳池來,我可以給你打折喔。」

    「沒問題。」淨齊這傢伙竟然還笑了!

    「喔,我朋友在等我。」泳泳朝他們笑笑,包包往肩上一甩。「拜拜!」

    泳泳一走,晉歡的臉色就難看了。

    「游泳池?」她一個字一個字地緩緩說:「還可以打折?」

    「你也可以去啊。」淨齊不在意地笑道。

    「還說要學著專情?」晉歡不悅地叫道:「剛才你看她的時候,根本把專情這兩個字都忘了吧?」

    「天地良心。」淨齊玩笑似地舉起手來發誓。

    還開玩笑!晉歡氣得握起拳來就要捶他,淨齊立刻警覺起來:「喂,不要打我,你打人很恐怖的……」

    說罷,他拔腿就跑。

    「你還敢跑?!」晉歡氣得大叫,想也不想就追。

    當下,一個跑,一個追,忘了這可是醫院大廳呢,不適合喧嘩的。門口的警衛皺了皺眉頭,要去罵人了,這是醫院啊,是看病的地方。

    不過對他們來說,卻是個帶給他們幸福的地方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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