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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駱沁]桃色情焰[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8 02:23:47     標題: [駱沁]桃色情焰[全文完]

桃色情焰 作者:駱沁

他陽光般耀眼迷人的笑容與熱力,
融化了她因醜聞而冰封的心;
而就在她撤除城堡般的堅固防備時,他竟一去不返!
再次見面──他尊貴傲然的氣度中,多了一絲冷漠與嘲弄。
他竟霸道地要她簽下一紙桃色契約,
並狂妄地宣稱:只要她的人,不要她的心……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8 02:24:11

第一章

    漫天紅霞,一名身著高商制服的少女急步走入庭院,拉開鏤空鐵門,臉上的慌亂明顯易見,西漸的落日在地上拖出一抹修長寂寞的影子,隨著鐵門關上而消失。

    見父親坐在客廳沙發上面對著電視,沈關月怯怯地喊了一聲:「爸,我回來了。」

    沈彌沒有回頭,剛硬的背影不曾移動半分。

    沈關月帶著希冀的神情暗了下來,正要轉身離去時,沈彌的聲音冷冷地響起。

    「你今天回來晚了。」簡短的話語不含一絲溫暖。

    「今天公車誤點……」沈關月開口解釋,卻被硬生生地打斷。

    「不要找借口。進去吧!」自始至終沈彌視線只專注在電視螢幕上,完全沒有正眼瞧過她。

    雖然不是第一次了,沈關月還是感到一股酸澀自心坎冒出,讓她想掉淚。她強忍住淚水,退出客廳,腳步輕巧地往樓梯口走去,一如她在父親的心中悄無聲息,絲毫不曾存在過;就算有,也只有激起他氣憤厭惡的情緒罷了。

    在那件事之後,她,已經不奢望了。

    「關月,今天怎麼這麼早?」沈智淵坐在台階綁著鞋帶,看到沈關月,笑道。

    「嗯。」沈關月沒有回答,只是輕應了聲,屈身脫鞋,背起書包,低頭走上樓梯。

    「關月!」沈智淵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伸手拉住她的書包,微微皺眉。「怎麼了?」

    沈關月咬著下唇,扯了扯嘴角說:「沒事。」

    沈智淵看了她一眼,帶著關懷與擔憂。關月自小文靜寡言,再經過那件事發生後,更使得關月越年長越懂得隱藏自己,根本沒人瞭解她想什麼。

    「今天禮拜三……學校應該有社團活動的。」沈智淵忖思,突然眉頭緊蹙,心頭火灼然升起。「一定是爸!太不合理了,竟然連社團也不讓你參加?我去幫你跟他說!」

    沈關月連忙按下大哥急欲站起的身子,為難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上個月社團活動耽擱了回家的時間,回家後,父親整整一個禮拜沒有開口跟她說過話,為了討父親歡心,她不敢再讓類似事件發生,只得連社團都放棄。

    大哥護她,常為了她與父親爭執,要是讓大哥知道了這件事,免不了又是一場針鋒相對。她百般隱瞞,沒想到,還是讓大哥猜著了。

    「是我自己不想參加的,不關爸的事。」沈關月急忙解釋,不想再次引起父親與大哥的爭吵。

    看著委曲求全的妹妹,沈智淵沉重地歎氣。

    強暴未遂,發生在年僅十歲的關月身上。那時她還處於國三的懵懂年紀,什麼也不知道,卻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幕──鮮紅的血,渲染了漆黑的夜晚。直到後來才聽母親細細描述經過:那一天傍晚,從同學家回來的關月,被父親的好友拖進人家屋後的防火巷中,險遭蹂躪,慶幸的是,聞聲開啟後門的婦人發現,嚇跑了那頭禽獸,阻止了一切。

    其實,除了些微的擦傷與衣物撕裂,關月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害。然而,這件事卻讓她見識到輿論的可怕。這件事如火燎原,迅速在小鎮傳開,口耳相傳,等再傳回當事人耳中時,荒謬得幾乎像是另一種重大刑案的過程。

    重男輕女的父親,是個標準完美主義者。父親極重尊嚴形象,絕不容許有一絲絲瑕疵出現,偏偏關月觸犯了他的大忌,在父親潔白得近乎病態的生命中染上了永難磨滅的污點。於是,父親剝奪了關月的一切,除了學校與家門,不准她到任何地方。為此,他曾與父親抗爭過的次數難以估計,但只要一聽見他提起關月的名字,向來疼愛他的父親那原本慈愛的容顏即刻被冰霜所取代,固執狂怒得聽不進一字一語。

    沈智淵心疼地看著努力維持他們父子關係的沈關月,正值莖蔥年華的她,卻完全不見少女應有的活潑氣息。歡笑對她而言,怕是遙不可及的吧?不想再讓她為難,沈智淵緊繃的肩膀鬆懈下來。

    「今晚我們這些大二的學長要替大一的新生舉行迎新舞會,你要不要一起來?」雖然明知不可能,沈智淵還是開口。

    見那顆紮著烏黑髮辮的頭顱晃了晃,沈智淵聳聳肩,自台階躍起。「那我走了。」

    沈關月點點頭,目送兄長離去後,才走進房裡。

    沈關月將制服換下,坐在梳妝檯前解開髮辮,細心地梳著。

    視線落在撥攏頭髮的左手腕上,那對密合肌膚的銀雙鐲讓她停了動作,伸過右手細細撫摸,冰冷的金屬觸感一如她被傷透的心。

    尋著環扣,輕輕一按,雙鐲應聲而開,現在眼前的是一條橫互腕處的疤痕。手傷癒合很久了,可是依然清楚感受到它的痛。

    那時候,她甚至不知該用多重的力,只記得拿著水果刀的右手微微顫抖著,對準左手閉眼狠狠地劃下,再睜開眼時,卻沒看見傷痕,原本以為沒劃中,正預備劃第二刀時,才看見艷紅濃稠的血氾濫湧出,瞬間染紅了雪白的瓷磚。

    為什麼會有勇氣割下那一刀?她也不知道。只知道那一夜好漫長,長到幾乎以為她的一生就此度過,那時她才幾歲?十歲罷了。

    事後才知道,原來那時伯伯的舉動就叫做強暴,而那種舉動是不被容許的。這項認知,是在父親痛打了她一頓後她才明瞭。

    護送她回家的大嬸還沒說得完全經過,她就已經被盛怒的父親一腳踹到牆角,拳頭如雨點般落在她的身上。母親沈李碧如急忙撲上前護住她,哭嚷著。「別打了!」但父親依然不停手,一拳又一拳狠狠地把狂怒揮出,發洩在她和母親身上。

    大嬸不敢上前攔阻,怕會受到波及,只能在一旁急喊。

    「別打了,再打下去會打死人的,先報警要緊?!」

    「報警?」沈彌停下手,猩紅的眼像要吃人。「誰說要報警的?這種事傳了出去,叫我沈彌怎麼出去見人啊?」他沈家在這個鎮上算得上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怎能容許這種醜聞發生?

    大嬸被沈彌的神情嚇著了,不由自主地退了幾步,眼角看見那對縮在牆角相擁啜泣的母女,被母親護在懷中的小女孩看不到臉,但在那件事之後又被人狠打,怕不嚇壞了?一思及此,正義感油然而生,又往前站了一步。

    「就算不報警也要找那個人理論?!就這麼放了他不成?」

    「對,可惡的老周,這筆帳有得算了!」沈彌眼睛燃著怒火,咬牙切齒地拽起妻子,將沈關月扯開推倒在地,指著她叫囂。「別以為這樣就算了,回來有你好看的!」

    沈關月空洞的眼汩汩地流出淚水,蜷曲在牆角無助地抖著。沈李碧如無奈地看了沈關月一眼後,和那位大嬸一齊被沈彌強迫地帶往周家去。

    平時放學晚歸就會被打得遍體鱗傷,更何況這次父親放了狠話?沈關月越想越害怕,忽地,「死」這個念頭閃現在腦中盤旋,等回過神,刀已握在手上。

    後來她才知道,原來自己是怕見血的,血一流出,腦中一片空白,跌坐在地,整個身子像被定住,完全無法動彈,只是眼睜睜地看著血湧如注,直到就讀國一參加完晚自習的沈智淵回來發現。

    沈智淵急忙奔出家門向鄰人求救送醫,才撿回沈關月這條小命。小鎮是藏不住話的,經此事件,沈關月遇暴的事也就因而傳開。

    沈彌在周家尚未談攏,又接到這個令人怒不可遏的消息;

    別說住院期間沒去看過沈關月,從那以後,不論人前人後,都不曾把她當女兒看待。他唯一在意的,只是嚴格管制她的行動,怕她又會做出詆毀他聲譽的舉動。

    談判的結果如何,她完全不知,那是項禁忌,沒人敢問,也沒人敢提。

    沈李碧如心疼女兒,特地到金飾店打了一雙銀鐲戴在沈關月腕上,遮住那道疤。隨著年齡增長,一寸寸地重打放寬,但自沈關月十四歲後,雙鐲的大小就再也沒改變過了。

    後來,沈李碧如死於一場車禍中。從此,原本安靜的沈關月更加沉默了,在沈家的地位也越加薄弱。

    沈彌對她完全視若無睹,卻嚴格規定她放學後一定要直接回家,只要稍微遲了,一個冷寒的眼神就讓她比承受打罵更難過。從此她不敢在任何地方逗留,相對的,和同學間也形成了一層無法化解的隔閡。

    小鎮隨著經濟繁榮的發展了,原本的田埂成了水泥大道、村落成了衛星城市,而沈彌看準了當初乏人問津的電腦業擲下大筆資金,獲利竟超乎他的想像,成了電腦業界中的開路元老。但,財力勢力都有了,卻依然抹不去人們的記憶,只要一見到沈關月,他就忘不了她為他帶來的恥辱,成了他心頭永遠的痛。他只但願從來沒有生過這個女兒!

    身材早熟的沈關月,體形越趨完美,卻只增身高,體重倒也沒增加多少。三年前的雙鐲,三年後依然合適。

    她望著傷痕怔怔地發愣,直至敲門聲響才回神。

    「關月,吃飯了。」外頭的張姨喊著。

    沈關月把雙鐲戴上,起身開門。

    「張姨。」張姨是自沈李碧如去世後,沈彌請來的管家。

    「你的晚飯,餓了吧!」張姨將托盤遞給她,沈關月伸手接過。

    自遇暴那晚起,沈彌拒絕和她同桌用餐,只要在餐桌上見到沈關月,立刻拂袖離去。沈李碧如沒辦法,只好讓關月獨自在房內用餐,一直至今。

    「還好,謝謝。」沈關月輕輕道謝。

    「快吃吧。」張姨看了一眼,無限疼惜。如果關月是她女兒,早就疼入心坎裡了,真搞不懂沈先生,那麼乖巧文靜的女孩,怎麼狠得下心如此冷淡對待呢?她也知道那件事,但,這又怎麼能怪小孩子嘛!

    「嗯。我待會兒自己收碗就好了,張姨你先回去吧。」見她不肯,沈關月再度堅持。「你先回去吧,你的小孩在等你呢。」

    張姨無法,只得離去。

    沈關月將房門掩上,把托盤放在書桌,和著米粒一口一口、緩慢地將她的孤獨哀傷吞嚥而下。


    「大家安靜,今天我們班來了一個轉學生,大家鼓掌歡迎!」

    座位靠窗的沈關月望向二樓窗外,對老師的話提不起任何興趣,連頭也不回。直至聽到班上女生的驚呼聲和竊竊私語,才勉強地對那名轉學生投過視線。

    才一轉頭,就對上一雙明亮的眸子,讓她驀然心驚──那眸子,如燦日。

    站在講台上的男生,身高約一百八十公分,標準精瘦的體格是全場女生注目焦點。幾縷黑髮隨意地散在額前,添增了野性,身上白襯衫的前兩顆扣子沒扣,領子霸氣地往外翻,再襯上微敞的西裝外套,硬是把千篇一律的制服穿出了他的獨特風格。

    他的容顏是俊美的,卻又不失陽剛,唇角帶著淡漠又自傲的笑,拿著粉筆的手在黑板上揮灑出兩個大字──武司。

    「這是我的名字,今後加入會二甲,各位多多指教。」武司展開個充滿陽光的笑容,這股無法抵擋的魅力,立刻引起班上女生有如花癡般的嬌笑聲與討論聲,隱約還夾雜著抑制過的尖叫:「好帥」。

    武司雙手撐在講台桌面,居高臨下;講台也不過高了一階,卻給沈關月一種睥睨天下的錯覺。他的視線掃過全場,到沈關月身上時停頓了幾秒後,才又移開。

    在和他的目光直接接觸的?那,沈關月立即把頭轉向窗口,不願與之對望。因他眼中閃耀的目焰讓暗沈的她無法承受。

    老師見情況有點失控,站上講台,企圖取回維持秩序的掌控權。

    「好了,介紹完畢,我來幫你安排座位吧。」這句話立刻又引起一陣騷動,誰都不敢言明,但每個女生眼中卻透著祈求。

    「嗯……」老師看了好一會兒,才指著靠著走廊的最後一個空位說:「你就坐那裡吧。」

    前面、左邊是男生,右邊是牆壁,後頭是掃地用具兼垃圾筒,武司嘲弄地笑笑,這個老師還真懂得安排啊!

    武司走下講台,視線不經意地看向靠窗的沈關月。

    從她轉向窗外的角度只能看見她的側臉與粉頸,那個女生整個身子沐浴在暖陽的照射下,感覺卻比班上任何一人都來得沉靜,宛如陰影。

    他定定地看著她,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她那特殊、沉靜的身影,已悄悄進駐他的心頭,烙在他的心版上。

    武司才轉來一個星期,就已擄獲了眾人的注意。

    沈關月淡漠的眼神橫越教室,投射在被人群包圍的武司身上。他坐在課桌上,長腿伸至前方的桌面跨著,雙臂擱置膝上,兩手交握。

    閒適的氣質渾然散發,這樣的動作非但不讓人覺得粗魯無禮,反教人為他的特質傾折。

    她想不通,一般而言,相貌俊美的男生應該只受女生歡迎,而遭同性排斥,但為何他卻如魚得水,隨意遊走在兩泓池水間?

    在同性群中,他可以帶著玩鬧嘻笑,聊各種男生有興趣的事物,灑脫而不羈,但如果注意看他的黑眸,可察覺他的眼底帶著不易被人發現的置身事外。往往他只提起話頭,團體中心應他而轉,一旦話題聊開了,卻不見他發表任何意見。

    彷彿他在導一齣戲,引起了演員們的個性,交由他們自由發揮,自己退至一旁,嘴角噙著淺笑,收錄各人反應。

    而在異性群中,他來去自如,得當地對待每一位崇拜者,使得人人有機會,卻是個個沒把握。玄的是沒有一個會打翻醋罈、搞什麼陰險花招,每個競爭者都安然相處。

    對她們而言,能得到武司是一種神蹟,她們完全不敢奢望,因此形成了這種太平狀態,也可由此見識到武司在她們心中的形象地位。

    沈關月輕輕搖頭,這樣的結局她們就滿足了?只想當個女配角,卻將女主角的位置空著,沒人敢上。也難怪,這個小鎮雖已繁榮發展,保守的民風卻還是一如往昔,一如她的事,像一灘死水,滯留在此,久久不去。

    圍成一團的小群體因某件事大聲哄笑著,坐在中心的武司,雖被人群包圍,但沈關月背起書包走出教室的動作,並沒有逃過他的注意,他的視線隨著那窈窕的身影漸行漸遠。

    「喂,武司,你在看什麼啊?」一個男生發現他的心不在焉,立刻大喊。

    眾人隨著那人的喊叫聲,順著武司的視線望去,立刻,每張臉上所呈現的表情不是鄙夷,就是不以為然。

    「原來是她啊!」一名女同學撇撇嘴,翻了個白眼。

    武司見了大家的反應,不解地微微皺眉。

    「她怎麼了?我記得……她叫沈關月吧!」武司問道。他一向不喜探人隱私,但此時對她的好奇卻掩不住地油然而生。

    這句問話一出,人人臉色怪異,男生笑得曖昧,女生紅著臉,小聲交頭接耳。

    武司挑眉,用眼神詢問坐在他面前的男生。

    那個男生生性敦厚,拚命搔頭,期期艾艾了半天還說不出個所以然。

    旁邊一人看不過去,推了他一把。「我來講啦,看你這樣真會被氣出心臟病。」那人擠到武司身旁,手搭上他的肩。

    「怎麼?你對她有興趣啊?」

    武司聳肩微微一笑。「沒有,同班同學關心一下罷了。」

    「那就好,假如你對她有好感,勸你趁早打消念頭,她啊……」他將手立在嘴旁小聲地說,故意製造緊張氣氛。「她早就不是處女嘍!」

    周圍的女生們一聽到他的用詞,羞紅了臉,尖叫著拍打那個用詞不當的人。

    「你怎麼講這樣嘛!」

    「用詞含蓄一點好不好!」

    「死阿泰,小心我告訴你媽媽哦,說這種瘋言瘋語。」

    那個被喚阿泰的男同學被攻擊得抱頭鼠竄,跪地求饒,才平息這群娘子軍的怒氣。

    「為什麼?」武司平淡地問,目光又瞥向那個憨實的男生。

    見了武司毫不在意的態度,眾人傻眼,面面相覦。

    那個再次被欽點的老實人急紅了臉,汗如雨下。「呃……呃……那個……」

    「我來說啦!」見武司不瞭解「不是處女」所代表的重要性,一個女生顧不得表現嫻靜婉約的形象,衝上前鉅細靡遺地說明經過。「沈關月她在小時候被人強暴過,還是她爸爸的朋友做的,她那時候很晚回家,穿得又很暴露,人家都說會被強暴也是情有可原啦!現在啊,她只要一下課就得立刻趕回家,因為她爸爸除了上課時間以外根本不讓她外出,連社團活動都不讓她參加呢!」

    「那也難怪啊,她要是我女兒啊,連大門都不讓她出去。」另一個女生附和。

    「而且她還鬧自殺呢!」又一人說明。

    「自殺?」武司的劍眉聚攏,心中沒來由地微微一抽。

    「對啊,對啊!你有沒有看到她左手腕的那對銀雙鐲?」

    再一人趕緊補充說明,見武司點頭續道:「那個就是用來掩飾傷痕的。那時她爸爸要去找施暴者理論,出去前說回來要罰她,她就畏罪自殺了。那時候,鬧得全鎮皆知呢!」

    武司聞言低下頭,沉默不語。那時候她幾歲?怎麼能承受這種傷害?一抬頭,映入眼簾的是站在前門,手扶門框、臉色慘白的沈關月。

    沈關月一手緊緊抓住書包背帶,另一手握拳,指甲深深嵌進掌肉裡,感覺左手腕上的傷痕好痛、好痛,彷彿又滲出血來,滴過她所走的每一步路。

    不能哭!已經習慣了,那些話早已聽得麻木了……不值得哭、不能哭!

    大家見武司神色有異,一齊轉過頭去,頓時全場靜默,你看我、我看你,剛剛的吵雜消散無蹤。

    沈關月無視眾人的注目,緩緩走至自己的座位上,拿出忘在抽屜裡的便當盒,收進書包內,又緩步走出教室。

    她一離開,大家立刻吐出一口大氣,開始議論紛紛。

    「她可能沒聽到吧?」

    「哎唷,你怕什麼,我們說的是事實啊!」

    「可是當著人家的面講還是不太好啊!」

    「你管她那麼多!」

    武司一把抓起掛在椅上的書包,將西裝外套搭在肩上,丟下一句:「我先走了。」長腿邁開,丟下喧鬧的長舌男女,奔出門外。

    大伙又是一愣,見主角離去,互相對望一眼,摸摸鼻頭,背書包的背書包,收東西的收東西,原本人聲鼎沸的教室霎時散了個不見人影。

    武司一出教室門口就直往一處公車站牌奔去,他知道沈關月一向在那裡等車。

    果然,才剛剛出了校門口,就看見那抹玲瓏有致的身形在整列的行道樹下走著。那單薄的身子讓人感覺……好落寞。

    她聽到了多少?武司想著,心又是一緊。

    發生這件事情,傷害她最深的,怕是後來經過渲染的人言吧!當看到她臉色蒼白地扶住門框時,他突然有股衝動,想要當場掩住每張嘴,堵住悠悠為了。

    無視週遭景物的沈關月低著頭往公車站牌走去,冷漠的外表一如往昔,可是她的心在淌血。心中的傷好不容易結了痂,卻又被連血帶肉地狠狠扯開。

    她不懂,武司那不置可否的態度代表了什麼?她不懂,為什麼受害者卻反而必須遭受旁人的指指點點、永無寧日?她無力思考,殘存的意志力只能讓她快步逃離,逃離那些滿口誹謗的人群。

    「關月。」一聲叫喚令她的腳步停住。

    沈關月轉頭一看,一部車停在路旁,沈智淵開了車門走到她的身邊。

    「哥。」沈關月輕輕叫了一聲,將滑下肩頭的書包背帶重又扶正。「你今天怎麼開車?」

    「剛剛載專題研究的設備去學校,看看時間正好,就順道過來接你。」沈智淵笑著說。忽然,他注意到關月臉上的慘白,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臂。「怎麼了,你臉色好難看。」

    「沒事。」不想讓大哥多擔心,沈關月不願透露,微微一掙,卻掙不開沈智淵的手。

    「關月!」又來了,關月又縮回她自我保護的世界裡。沈智淵皺眉,音量不由自主地放大,引來不少行人投注的眼光。

    「放手。」沈關月薄怒地低喊,為了大哥讓她陷入的窘境。

    人言的傷害一次就夠了,可大哥並不知道,他眼中的憐憫會再次深深刺傷她。

    「她叫你放手,聽到沒有?」清爽的男聲打斷了兩人的僵持,語音溫和,卻帶著狂霸和不容抗拒的絕對。

    沈智淵和沈關月兩人同時回頭,均是一怔。

    他來幹什麼?沈關月的柳眉蹙了起來。

    「這位是……」沈智淵看向沈關月,眼中帶著詢問。

    沈關月咬著下唇,不發一語地準備離去。

    「關月!」沈智淵伸手想要拉她,連碰都還沒碰到,一隻厚實有力的手就已搭上他的肩,阻住他的動作。

    「別碰她!」短短三個字卻充滿了嚇阻意味。沈智淵被震住了,雙眸緊盯著眼前身著高職制服的少年,玩味著他與年齡外表不符的氣勢。

    沈關月見兩人引起了更大的騷動,朝他們看來的人越來越多,有的甚至還停下腳步。她又羞又怒,轉身就走,留下錯愕的兩人。

    女主角走了,無聊的旁觀者見沒戲唱了,也一一離去。

    「關月!」

    「沈關月!」

    兩人同時喊著她的名字,卻留不住轉過街角的身影。兩人對視,發覺彼此的姿勢有點好笑,便不約而同地放下手。

    「你好,我是沈關月的哥哥,請問你是?」沈智淵首先開口,他對這名為妹妹出頭的男子感到興趣。

    哥哥?武司一陣頭暈,暗地翻了個白眼。他居然做出這麼丟臉的事?

    見原本蓄勢待發的豹子,在轉眼間成了一隻羞慚的小貓,沈智淵雙手在胸前交疊,滿懷興味地看著這有趣的畫面。

    「武司,沈關月的同學。我以為她遇上了麻煩,所以……」

    武司臉上的尷尬讓他看起來完全符合十七歲應有的稚氣。

    「沒有關係。」沈智淵朗笑著。「要不是對像錯誤,我還得謝謝你對關月伸出的援手。」

    聽出沈智淵話中的調侃,武司那一向自信從容的俊臉隱約浮上紅潮,只一瞬間,隨即抹去。

    「那……我先走了。」武司將搭在肩上的西裝套上,點頭告辭。

    「希望下次有機會再見面。」在武司走了幾步,沈智淵望著他的背影喊道。

    武司沒有回頭,舉起右手,屈著無名指和小指,舉起其他三指隨意擺動了下,當作回答。

    或許,這名氣質不凡的男孩,可以從眾說紛紜的指責中,將自我封閉的關月拯救而出……沈智淵斜倚車頂,看著那俊朗的背影,臉上浮現淺笑。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8 02:24:36

第二章

    一日喧鬧的下午,班上同學正討論著早上已交出的社團選單。

    「喂,你填了什麼社團?」一個男同學對武司大喊。

    武司笑笑,沒有回答,將折成對半的社團選單交給班長。

    那個男同學見狀,將班長還未接牢的單子自武司手中搶過。

    「棋藝研究社?」那個男同學看清後怪叫,將武司由頭到腳上下打量,渾像他突然多了一個頭。

    那個同學的唐突侵犯了武司的隱私,他雖感不悅,但依然笑笑地拿過單子,再次送到班長手中,一回頭,才發覺身後圍了一群旁觀的人潮。

    「怎麼了?」武司優雅一笑。

    「你……真的參加棋藝社?」一個女同學問,帶著不可置信。

    武司微微頷首,算是回答。

    「那我也要改成棋藝社!」那名女同學大叫,搶到班長身旁,想拿回填選單更改。

    其餘的人見了,紛紛往班長處奔去,心裡暗自懊惱自己反應慢,要是晚了報不到名,就少了和武司相處的機會。霎時,班長已被班上女生淹沒,「我也要」的聲音此起彼落。

    趴在桌上休息的沈關月被吵得抬頭,擰眉看了一眼,轉身調了個方向又趴回桌面。

    被人群圍擠的班長,雖在隆冬低溫的環伺下,卻也冒得滿身汗。

    「你們的選單早在上午就交到訓導處去了,怎麼改啊!那是因為武司的選單忘了帶,拖到下午才給,不然也早交去了。」班長急忙辯解,純粹是武司個人因素,不是他不幫忙啊!

    「不管啦,幫我們拿回來改!」一個女生蠻橫地插腰跺腳,其他人見狀大聲附和。

    「這我可管不了,要改,自己找訓育組長!」班長不堪其擾,撂下這句話,連忙衝出教室,脫離這群無理取鬧的娘子軍。

    訓育組長?大伙愕然,腦中自動浮現虎背熊腰、滿臉橫肉的兇猛中年男子,不約而同地歎了口氣,直嚷無緣。

    下次一定要等武司決定社團後才要交選單!每個人都在心底許下了這個誓言。

    「學姊,拜託,拜託啦!」一名胸前繡著一條紅槓的女學生雙掌合十地哀求。

    「我真的沒有辦法……」沈關月微皺著眉,一向靜默的臉上帶著為難。

    「只是顧問而已,絕對不會要你代表出賽的。只要在午休的時間到社辦指導一下參賽的社員,我會幫你跟老師請公假,只要中午就好,絕對、絕對不會耽誤到你回家時間的,拜託啦!」

    下個禮拜的圍棋大賽迫在眉睫,偏偏一向為社團台柱的沈學姊又因為家裡的不知名因素辦理退社,現今社內完全沒有上得了檯面的人,不請沈學姊幫他們惡補一下怎成為臨陣磨槍,不亮也光呀!一想起那幾個沒用的社員,社長的拜託聲嚷得更勤了。

    沈關月咬著唇,內心不斷掙扎。當初為了父親退出自己喜愛的棋藝社實屬萬般不願,而今社團有難,又怎狠得下心視而不見?

    反正只是午休時間,還是能準時回家,父親不會知道的。

    沈關月說服自己後,點點頭說:「好吧!」

    「真的?」社長緊捉住沈關月的手。「那我中午來接你!」

    「我自己過去就好了。放心,我不會食言的。」沈關月看出她的疑慮,開口應諾。

    「不是不相信學姊啦,只是有點心急而已。」社長急忙解釋,此時上課鐘響。「中午社辦見嘍!」她笑著揮手,帶著完成任務的笑往教室飛奔。

    看到社長飛揚散發的得意,沈關月莞爾一笑,轉身走入教室。

    座位靠近走廊的武司含著笑,目如朗星的眼眸將走廊上的一幕盡收眼底。當初他純粹只因為興趣及貪圖清靜才選擇了乏人問津的棋藝社,沒想到,卻得到了意外的收穫。

    或許,他這名新進社員,該為中午的集訓表現出一些關心。

    在整排以薄木板簡陋隔開的社團辦公室中,棋藝研究社位於最尾端、最不受人重視的角落裡。小小的,鋪了四張榻榻米,上面擺了三張小茶几和幾個已經不再膨鬆的座墊,看得出來這個戰績不佳的社團所能申請到的經費有多拮据。

    「學姊,怎麼這麼晚才來?」

    沈關月才剛推開社辦搖搖欲墜的門,社長就已衝到門口迎接。

    「總得讓我吃過飯吧。」沈關月淡道。連社長都這麼不沉著,難怪棋藝社總是沒長進。

    「哦!」社長吐吐舌。雖名為棋藝社社長,但高一的她仍不脫稚氣,會冠上社長這個頭銜也純是人緣好,跟棋藝無關的。

    沈關月彎腰脫了鞋,踏上榻榻米,一抬頭,武司那雙黑湛的眸子就在眼前,她驀地一驚。怎麼他也在這兒?腦海浮起選社那日班上喧鬧的情景,原來是他選了如此冷門的社團,才惹出那場騷動。

    「嗨!」武司笑著打招呼。「你也是棋藝社的嗎?」

    沈關月抿抿嘴,並不答話。

    「學姊是我特地情商請來的顧問啦!」社長走至沈關月身旁,側著頭,眼光不住打量面前的郎才女貌。「你們認識啊?」

    「同班罷了。」沈關月簡短回答。

    社辦裡還有另外三名社員,全是對棋藝有興趣才加入的,其餘的掛名社員,別說是來社辦了,連平常的社團時間都難得下完一盤棋。

    沈關月對武司視而不見,走近一對正殺得難解難分的社員,觀看一會兒戰局,開口點出兩人的缺點在哪裡。

    社長拉了另一個對手開始布子,沈關月走近,從棋盤上空有交錯方格觀至黑白子滿佈,依然不肯挪步。因為──他,就在另一張茶几旁。

    他到底想怎麼樣?沈關月一向只有深藏自隱的情緒給染上了赭紅的微怒。

    武司對於她的視若無睹,不怒不惱,只是帶著興味,視線隨著她的身影移動。看到她明顯的閃躲,他笑了。他還以為在她冷漠的眼中,他和班上同學一般,不曾重要到讓她在腦海中留下印象呢!

    見他人殺得難分難解,一局接著一局,沈關月被引起了棋癮,卻苦於顧問的身份,無法加入戰局,怕會妨礙到參賽社員的練習時間,只得續做局外觀。

    「顧問,指導一下新進社員吧!」望進沈關月眼中的渴望,武司開口。

    沈關月聞言背影僵了一下,遲疑一會兒才挪步走近,隔著茶几在他面前跪坐下來。

    只是下棋而已,沈關月安撫自己,不知為何,從武司轉來的第一眼起,只要一接近他,她就不由自主地感到緊張恐慌,那股恐懼讓人無法捉摸,令人感覺麻麻的、酥酥的,像是渾身沒了力氣,站不住腳一般。

    「下圍棋嗎?」沈關月強定心神問道。

    「不。」武司輕笑,起身取來棋盤,旋又盤腿坐回原位,將棋盤置於茶几上,取出棋子逐一擺上。「圍棋太單調了,我比較喜歡以物克物、階層分明的象棋。你拿手嗎,顧問?」武司挑眉凝睇著她。

    「玩玩而已,沒有什麼拿不拿手的。」被看得心慌,沈關月急忙低頭,搶先將馬挪出。「我先走,該你了。」

    武司聳聳肩,走出了他的第一步棋。

    她也偏愛象棋;在棋局上,她不再是受人輕視、遭人非議的沈關月,她化身為萬物的主宰,調兵遣將,運用智慧將對方逼入死境,藉著攻擊釋出她在現實生活的苦。

    局至中盤,原本掛在武司臉上的自得神情被凝重取代,他沒有料到外表柔弱的她,思慮竟如此精銳細密,一開始的輕敵行為將他自己推人了萬劫不復之地,望著棋盤上各被壓制而動彈不得的兵馬,苦惱地皺起了眉。

    「我輸了。」努力搶救了頹勢一會兒後,不待沈關月喊出將軍,武司便自動投降。

    沈關月隱含著得意,也有些驚訝一向暢行無阻的她竟會陷入苦戰。他本已墮入必敗之路,再難挽救,卻還能在最後狠狠反撲,將她手下兵馬吞噬大半。要不是在一開始她已搶得先機,將他的後援去除,現在俯首稱臣的人恐怕是她。

    「兵家常事罷了。」沈關月看了看表,動手將棋子收進棋盒,午休時間巳將結束。

    突然,武司傾身貼近,嘴角噙著一抹淺笑。「記著,下次輸的絕對不會是我,絕對!」

    武司瞬間迫近放大的臉和響在耳際的低語,嚇得她差點彈跳起來,身子急往後仰,雙手撐在身後的榻榻米上,企圖拉開距離。

    語畢,他寓意深遠地望了她一眼後,迅速轉身離去。

    沈關月茫然地看著那扇闔上的門,他那似乎另有涵義的話讓她迷惑了……「各位同學,今天要考試,大家都還記得吧?」一上課,商業禮儀老師站在講台前問道。

    聞言,班上同學開始騷動竊笑,鬧哄哄的「嗡嗡」聲傳了開來。

    誰不記得?上個禮拜老師說要考大家走路的姿勢,叫大家拿本厚書頂在頭上,在講台前來回走上一趟,藉此做為期中考成績。一個禮拜下來,最厚重的會計課本不知被摔歪了幾個角,練習的人和在旁技術指導的人笑聲不斷。

    「記得就好,考試開始,一號。」

    考試開始,走得四平八穩的大有人在,因緊張而「出槌」

    的也不在少數,轉眼班上考過的人已佔了大半。

    沈關月手掌開始冒汗,她不喜歡成為眾人注目焦點。她怕!

    腦海中那些在她面前交頭接耳的畫面又清楚浮現,只要她一站上講台,底下的同學一定會聯想到她的過去,開始議論紛紛。

    她閉緊了眼,強迫自己不去想,但是成效不彰。

    「沈關月,到你了。」在叫了兩次號碼得不到回應,老師就著點名簿尋著了她的名字輕喊。

    不要緊張,不要緊張。沈關月舐舐乾澀的唇,拿過課本起身走到講台前,定定心神,將書頂上螓首,邁步跨出。

    不過十來公尺的距離,走起來卻那麼遙遠。沈關月將注意力放在書本上,一直不敢看向人群。

    剩一點點而已!她對自己說,眼神微微抬高,望向終點,卻見武司站在那裡。

    一分神,頭的角度失去了平衡,書本跌落,手直覺反應要去接,卻落了個空,書本已被武司自半空截走。

    「你的書。」武司將書遞給她,沈關月準備伸手接過,還沒碰到,武司又迅速收回手。「借我一下,我沒帶書出來。」

    沈關月咬著下唇,遲疑了一會兒,點點頭,走回位子坐下。

    「沈關月書掉了要扣一點點分數哦!武司,該你了。」老師笑道。

    「是。」

    武司將書置於頭頂,手閒適地插在褲子口袋,將西裝攏在臂後,長腳一邁,以媲美世界名模的卓爾風姿走起台步來。這個舉動立刻引起全場尖叫,更有此起彼落的口哨聲助場叫陣。

    教室內的氣氛在武司將西裝外套脫下勾在肩上、回過頭微瞇黑眸為了個魅惑眾生的眼神時,沸騰到最高點;那眼神不媚,卻飽含誘惑。

    走回起點時,武司手臂瀟灑一甩,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西裝外套剛好不偏不倚地輕輕落在沈關月身上,將她罩住。

    武司的體溫還殘留在上頭,沈關月在衣下抬起手,手背微觸著西裝內襯,感覺好溫暖。

    「你的書。」武司走下講台,溫柔地拎起外套,絲毫沒有弄亂她的發。將會計課本放在她的桌上,指尖畫過她的手背。

    沈關月急忙收手,緊握在胸前,見他直往他的座位走去,緊繃的心才微微地放鬆。

    班上女生忙著咬牙跺腳,恨外套不長眼,沒有飛到自己的位子上,完全沒有人注意到武司的刻意舉動。

    「好了,大家靜一靜,下一個。」老師以手擊掌,開口維持秩序。

    班上靜了下來,開始考試後沒多久,又是一陣喧鬧。

    冬的腳步已邁入尾聲,繽紛的初春,已將來臨,一如人的心,吐出了春色的枝芽。

    「當──」解除禁錮的最後一節下課鐘聲響遍了整個校園,原本漫無人影的走廊迅速湧上了急欲放學的人潮。

    講台上的國文老師還恍若未聞,依然口沫橫飛地倡導他的古文樂,直到班上同學一雙雙的眼飽含怒意地直瞪著他,他才意猶未盡地收了口,吩咐每排的最後一個同學把自圖書館借來當補充教材的「詩經選」收回。

    「下課,今天的值日生要把這些書還給圖書館後才能走啊!」國文老師丟下這句話就拎起課本走人。

    沈關月將書包整理好背上肩頭,走到講台前,看到那一疊如山高的精裝書,不由微微一怔。

    看起來──好重。

    突然一隻手臂打橫伸出,拿起兩本書扔到她懷裡。沈關月下意識地接住,然後看到武司已將全部的書一把抱起。

    「走吧!你不是還得趕公車嗎?」武司帶頭先走,跨出教室。

    沈關月抱著書趕緊跟上,視線飄向他寬闊勻稱的背,沒想到他的力氣竟這麼大,那一本本又厚又重的精裝書被他的手臂一環,渾像全沒了重量似的。

    原來他是另一個值日生……沈關月對這種巧合,微微皺起了眉。

    走到圖書館門口,管理員小姐正好走出門,將門關上。

    「等等!」武司喊著,長腳兩三步跨過十來級的階梯,來到門前。「我們是會二甲,來還書的。」

    管理員擰著眉頭,手上成串的鑰匙不住搖動著,發出金屬撞擊的聲音。

    「可是我下班了耶,門也鎖起來了。」她推托著,不想自找麻煩,怕會耽誤了下班時間。

    「幫一下忙吧,你看,這些書不輕,你狠得下心要我們再搬回去嗎?放在教室丟了怎麼辦?」武司採用笑臉攻勢,軟言相求。「你只要幫我們開門就好,我們自己把書放上書架,OK?」

    他真懂得善用與生俱來的優勢,看著武司展現他的魅力,雖是對己身有利,但一股淡淡的沉重依然籠上了心頭。沈關月側過頭看著身旁的水泥地,聽著管理員軟化了態度。

    「好吧!」管理員嬌笑著。能被如此俊俏的男孩子懇求,這種機會可不是天天都有!她轉身取出鑰匙開了鎖,將門推開說道:「自己照著書號放上書架,弄完了燈記得關,把門帶上,門會自動落鎖。我有事,就麻煩你們啦!」

    「謝謝!」武司雙手無空,只能笑著點頭,目送管理員離去。

    沈關月走進,摸上了門後的燈,原本昏暗的圖書室頓時滿室光明。

    武司跟在她身後進了門,腳跟一踢,門關上帶起「砰」的一聲。

    不會有事的,他只是防止閒雜人等進入罷了。沈關月嚇了一跳,隨即安慰自己,笑自己的多慮。

    她將書包放在閱讀桌上,開始尋找書架。一轉眼瞥見武司還抱著那些書,忽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同是值日生,她卻只拿了兩本書。

    「先放桌上吧。」沈關月指指桌面。

    武司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目光停滯在那雪白細緻的青蔥纖指上,不曾眨眼,氣氛頓時凝結,一股不知名的情緒瀰漫在兩人之中。

    「別耽誤時間了,我還要趕公車。」沈關月首先回神,略帶薄怒地掩飾狂亂的心跳,轉身逃開。

    武司像沒聽見她的話,愣了一下,定定地朝她的背影看了一會兒,才若有所思地往書架走去。

    沈關月左顧右盼,一抬頭,發現要找的書架就在眼前,她走到書桌搬了幾本書,準備放至書架時,才發覺那一層有點高。

    她看看四下,沒看到圖書館專用的矮梯。

    放著放著,其中一本放歪了,差點當頭砸下,沈關月連忙伸手搶救,沒想到反而將原先放上的書一併帶下。

    被這些硬皮書砸到可不是鬧著玩的!沈關月急忙蹲下雙手護頭,架上的書紛紛落下,擲地有聲,可是卻沒有一本落在她身上、頭上。她放下手臂,一抬頭才發覺,不知何時,武司已趕到她身邊,撐直手臂護在她的上方,用他的身體為她擋下掉落的書──寬闊的影子將她完全籠罩,像是被他納在羽翼的保護中……「你沒事吧?」在確定不會再有書掉落後,武司蹲在她面前急切問道。

    他的舉動讓沈關月傻住了,她的腦子亂得無法思考,只能用一雙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看著他、看進那雙與她平視的眼裡,那雙墨黑的眸子帶著慌張與關懷,一股悸動的情愫在她的胸懷瀰漫,突然間,讓她有股想哭的衝動。

    「砸到你了嗎?要不要緊?」見到她呆呆地望著自己,武司語中的驚惶更甚,手撫上她的臉,細心地檢查那根本不存在的傷勢。「這麼高為什麼不叫我?」

    「我……我……」沈關月囁嚅著,不知如何面對他的詢問。意識到他指上的薄繭摩掌著她,燒灼的體溫自指尖傳來,穿透細嫩的肌膚,在粉頰上染成兩片嫣紅。

    她只感到體溫急遽上升,四周沉靜下來,室外的喧雜聲離得好遠好遠,只有彼此的呼吸聲,粗重清晰,一下又一下敲擊在她的心坎。

    沈關月倏地別過頭,揮開他的手,扶著書架慌亂地站起。

    「我沒事……」

    一不小心,腳踏上散落的書角,失去平衡,身子往前撲,武司急忙扶住,沈關月雖然瘦弱,但重力加速度,卻也使武司的背狠狠撞上了身後的書架,一聲悶哼逸出口。

    「你在怕什麼?」感覺到懷中的她又蠢動著想要逃離,武司收緊雙臂,不讓她得逞。

    「放開我!」她壓低語音怒喊。這親密的貼近姿勢讓她驚覺無助,她急欲掙脫,卻又失去使力點,根本無法站起。

    「我一直在注意你,你知道嗎?」武司低聲道,深沉的嗓音彷彿帶著魔幻,引誘人墜入他的魅惑中,然而,他接下來的話更使她驚慌得想逃。「你也一直在注意我,不是嗎?」

    「我不知道,我沒有!快讓我起來!」沈關月急忙否認,隱約明白他要表達些什麼,她怕那一刻,也怕心裡莫名的感覺。

    「看著我。」武司扳正她的肩,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不曾弄疼她、卻又讓她無法逃離。見她偏側過頭,他伸指勾起她的下領,卻發現她用雙眼緊閉來抵抗。

    看到她羽睫輕顫,緊咬下唇,隨著齒痕勾勒出一圈蒼白,一股突生的衝動讓武司情不自禁地俯下頭,想要吻上她那兩瓣柔軟的粉唇。

    感受到逐漸逼近的溫熱,沈關月眼眸微睜,發現武司那張俊臉近在咫尺,急忙低頭伸手格擋。「不要!」

    武司停下動作,抬頭望著天花板,感到既無奈又憤怒。他單膝跪地在她面前,伸出雙臂將她困在書架與他厚實的懷中。

    「你到底在怕什麼?不是每個人都像那個人渣一樣會傷害你,也不是每個人都像你父親一樣只是執著於過去。」武司眼中點燃了怒火。「任何人你都害怕接觸,只是固守著自己的孤獨圈子,為什麼你不試著走出陰霾,走出你畫地自限的窄小領域?」

    「你懂什麼?」沈關月感到委屈,纖手握緊。他以為很簡單嗎?他以為她不想嗎?「你不是我,你來到這裡甚至不到兩個月,根本就不瞭解我,不瞭解這個環境,你憑什麼去否決我的恐懼,憑什麼?」

    「我喜歡你,沈關月。」武司靜靜地看著她,緩慢低語。

    「就憑這一點。」

    原本大嚷的她被這句話震住了,無法相信他真的說出這句話。

    武司伸手解開她的髮辮,將手中青絲輕輕攏開,解完一邊又解另一邊,直至長髮完全披散開才停手,烏黑的長髮將她原本白皙的容顏襯得更加雪白動人。

    「從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一直想要解開你的辮子了。」武司柔道。「你一絲不苟的髮辮,一如你想緊緊縛住的自我,何苦虐待自己,扼殺自己的一切?」

    沈關月怔怔地看著他,任由武司溫柔撫摸她的髮絲。她怎能容許一個男孩子對她做出如此親密的動作?理智在吶喊,但身體卻像失去了跟大腦的聯繫、無法動作,只能任由他的嗓音環繞耳際;他的眼裡沒有歧視、憐憫,只有鮮明的疼惜與不捨。

    沈關月眨眨眼,感覺眼眶開始濕潤。

    武司攫住她的細腕,握在銀雙鐲緊緊護住的腕際。

    「這對銀雙鐲是你用來隔絕人群的面具,為了你的自卑與恐懼。」武司執起她的手,隔著鐲子親吻她的脈搏。「我只能盡我所能,化去你的恐懼,卻不能接受你將對他人的恐懼轉移到我身上,因此而拒絕我,這對我並不公平。」

    高灼的溫度炙紅了銀雙鐲,破除他的溫柔魔障,喚回她殘存的理智。沈關月用力一推,將毫無防備的武司推倒在地。

    「我要趕公車。」沈關月胡亂搪塞借口,便匆匆抓起書包奔至門前,但是武司接下來的話讓她停下腳步。

    「別以為這樣可以逃開,你逃得開我,卻逃不過你的心。明天,我等你的答覆。」武司朗聲道。「我說過,這一次不會是我輸,絕對!」

    沈關月回過頭,看到武司坐在地板上,手臂置於微開的膝上,雙手交握,由下自上地看著她,眼中充滿自信。她躊躇了一會兒,一咬唇,旋開門把,落荒而逃。

    武司嘴角勾起薄薄的笑,雙腳使力瀟灑躍起,拍拍身上的灰塵,彎身將散在地上的書本拾起,毫不費力地,一本一本整齊地放至書架上。

    隔日清晨,沈關月坐在梳妝台前,持著梳子的手停在半空中,看著鏡中的自己發呆。

    怎麼辦,該去學校嗎?以前再怎麼被流言重傷,也從未萌起逃學的念頭。沈關月咬著下唇,心中彷徨不安。

    該怎麼面對他?該給他什麼答案?,她放下髮梳,習慣性地將長髮中分編起辮子,編到一半,手上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

    武司的話,像一面魔鏡,將她的內心清楚剖析,真實地呈現在她眼前,讓她無法再藉由各種掩飾欺瞞自己。

    是時候了嗎?王子來拯救被困在古塔上的公主了嗎?

    她重將長髮梳開梳齊,一向綁著髮辮的長髮帶著柔軟的髻度,像絲滑的黑色綢緞,披散在純白的襯衫上。

    看著鏡中陌生的自己,那人兒腮上透著淡淡的櫻紅,眸子盈盈似秋水,含著期待與抗拒的矛盾混合情緒。這是一向封閉自卑的那個她嗎?

    曾經以為自己會孤獨年老、直至死去,從來沒有想過,有人會闖入她的思想國度,甚至霸氣地想為她整頓城邦,而她,一個固執守舊的國王,竟讓這名勇者動搖了。

    沈關月甩甩頭,背起書包,走出房門。

    沈關月走進教室,眼神往武司的座位飄去,見他的位子上依然空著,一直懸宕浮空的心才落了地,卻隱約帶著一絲惆悵。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她取出了會計課本攤在桌面,視線盯著書頁,然而上頭的字卻半個也沒進入眼簾;她下意識地把玩才走出房門就因猛然湧起的恐懼和不自在,而再度緊緊繫上的髮辮;她不敢看表,也不敢抬頭,只知道班上同學陸續到校,道早與諠嘩聲此起彼落,而他,那連寒暄都帶著溫暖氣息的嗓音,卻未出現在耳際。

    「當──」上課鐘響,沈關月微微一驚,抬頭看向角落屬於他的位子,依然空置著。

    班上同學開始議論紛紛,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直到會計老師走上講台,擾攘的聲浪才逐漸平息。

    鐘聲再次響起,卻已是第四節屬於導師的英文課。沈關月茫然地看著導師走上講台,不懂時間在何時流逝,為什麼武司還沒來,就已進入了第四節?

    不等大家開口,導師就已明瞭班上同學的心思,更何況,學校裡是藏不住秘密的,說不定內幕消息早已私下傳開。

    「有一件事要跟大家宣佈,武司轉學了。從今天起,大家不會再見到……」

    接下來的話都已不重要了,沈關月轉頭看向窗外的天,天氣很好,天很藍,陽光和煦,偶爾會有絲涼的微風拂過。為何,在這片晴朗中的她,卻感到陣陣寒意直透心骨,凍得她不住寒顫?

    她內心的碉堡為了那名勇者放下千年不釋的索橋,引他越過又寬又深的護城河,在這一刻,她清楚看見,他舉起了利斧,親手毀滅了這座橋樑,斬斷國王對他的托付與期盼,殘忍地嘲笑著這片頹圮的城池不可救藥,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下雨了嗎?沈關月望向依然湛藍的天,只見絲絲白雲,伸手觸腮,才發覺兩行清淚滑落兩頰。

    「喂,其實啊,武司轉學是因為他老爸昨晚突然來把他帶走的。」

    「他老爸?他們不住在一起嗎?」

    「才沒有!我表弟住他家隔壁,說昨晚武司他家吵得好大聲,連我表弟在客廳看電視都聽得一清二楚呢!」

    「說些什麼?快說啊!」

    「武司他啊……是個私生子!」

    「嗄?騙人,為什麼他爸現在才來帶他走?」

    「不知道。」

    「你不是說聽得一清二楚嗎?……」

    身後兩個男生小聲地交頭接耳,音浪傳進沈關月耳裡,卻完全沒有進入她已停擺的思維中。她忙著收起殘橋,挖深護城河,一寸又一寸……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8 02:24:56

第三章

    八年後──

    「關月,你的信。」尹凱雅,一名有著粉嫩蘋果臉的年輕女孩,抱著滿懷信件走近沈關月的辦公桌,從信件堆抽出幾封遞給她。

    「謝謝。」沈關月伸手接過,一封封拆閱,重要的放置桌面,廣告傳單類則丟至桌下的紙張回收箱中。突然,最底下的那封信攫住了她的目光,沈關月頓住動作,怔愣地看著那一封信。

    「什麼東西?」發完信件的尹凱雅走回和沈關月並列的位子坐下,好奇地探過頭。「高職同學會!」

    聽到高職這個名詞,沈關月瑟縮一下,立刻將手上未拆的信壓入塑膠桌墊底下,開始整理剛剛弄到一半的發票。「工作了,不然明天營業稅報不完。」

    「別這樣嘛!」尹凱雅興致盎然地躡步至沈關月椅旁蹲下。「同學會那!你在高職有沒有暗戀的男生啊?搞不好可以見到喲!」

    尹凱雅無心的話語讓她整個心揪了起來,那段塵封已久的回憶,就這樣毫無防備地被勾扯開來──那張含笑散發自信的俊容,還有那段宣言,似乎還言猶在耳。

    高職,她已經盡力去淡忘了。

    「你去不去啊?」尹凱雅興奮地問。

    「『伊小姐』,如果你沒事做的話,我那裡還有些報表去拿來加總一下。」冷峻的聲音在兩人身後響起,兩人均是一驚。

    尹凱雅迅速地站起,仗著背對來人的絕佳位置,扮了個鬼臉,藉以表示心裡的不滿。她姓尹不姓「伊」啊!也只有那個食古不化的董事長才會每次都叫錯。

    「是──」尹凱雅不悅地將聲音拖了個老長。

    「凱雅在問我關於發票的問題。」沈關月旋過椅背,靜靜地為尹凱雅掩護。

    來人眼光嚴厲地掃過了一臉無辜的尹凱雅,視線回到沈關月身上。「跟我進來。」

    沈關月無言地跟在後頭,走進獨立的董事長辦公室。辦公室內,在落地窗的正前方,大咧咧地擺了一張大型的桃木辦公桌,上頭放了一面鑲著金漆的立牌「董事長沈彌」。

    「上班時不要嬉鬧,你姓沈,別墮了我的尊嚴。」沈彌皺起濃眉,不悅地說。

    「是。」沈關月低垂著頭,柔順答道。

    二專畢業典禮的隔天,沈關月立刻被父親叫到他所創立的「磊新資訊」工作。父親似乎不放心她脫離他的視線,那緊防的態度彷彿她除了招來禍端外,再也做不出任何好事。

    科技發達,資訊業如雨後春筍,眾家品牌紛紛嶄露頭角。磊新這種半大不小的舊式企業型態,早就無法生存。她和沈智淵曾連袂提出改革方案,大哥得到的是婉轉的拒絕,而她得到的,則是冷冷的一個白眼。

    有理想抱負的大哥看不慣父親的守舊,憤而離去,然而被父親緊緊鎖住的她,卻無法毅然決然地將這一切拋棄。

    她只能看著磊新的銷售量自顛峰開始下滑,成長率為負,員工數量也因裁員不斷減少。如今,全公司自開發部到生產部,所剩人數寥寥無幾,會計部也只剩她和尹凱雅而已。

    磊新的訂單逐漸外流,現存客戶全是沈彌靠著人情勉強留下,不過,急欲求去的蠢動已明顯流露,離眾叛親離的日子也不遠了。

    沈關月看著已生華發的父親,感到無奈。他不懂什麼叫市場需求,什麼叫消費者取向,他只是墨守成規,以為生意手腕可以戰勝一切;他不願正視時代在進步。

    「知道就好。」沈彌拿起衣帽架上的西裝穿上。「把準備好的資料拿給我,我要去擎宇。」

    「擎宇企業」是新崛起的國際多元企業,在歐美日頗獲好評,剛將觸角伸至台灣,正在選擇設置電腦軟體、硬體的廠商,擎宇總裁對在台設立分公司相當重視,將親自審核決定前來競爭的廠商。得到消息前來競爭的廠商多如過江之鯽,大批的設備加上往後的維修費,可不是筆小數目,要是得到垂青,下半輩子都不用愁了。

    沈彌將之視為再創業績顛峰的目標,要是成功簽下包辦「擎宇企業」的電腦設備,龐大的交易量就有磊新銷售總額的五倍之多,更遑論其中的利潤會有多高。他在個把月前就已預約會面,終於盼到擎宇總裁自美返台,定於今日下午兩點洽談。

    聽已會過面的同業說,擎宇總裁很年輕,長相英俊,聽取簡介時不發一語,自頭至尾總是用那冷冽的眼神看著他們,眼神雖淡,卻讓他們這些長年在商場上打滾的老油條,也忍不住心生畏懼。

    沈彌剛硬的臉上帶著輕視的笑。那是他們沒有能耐罷了,連個年輕人都無法應付。他有自信,這筆生意一定手到擒來。

    「要我陪您去嗎?」沈關月帶著些微憂慮。父親將一切想得過於美好,而且他對報表、方案等根本一竅不通,如果對方開口問起其中的細節,父親只有啞口無言的分。

    「你?」沈彌剛剛舒緩的眉又緊聚攏起來。「不用了。」

    難登大雅之堂的她居然敢自告奮勇?

    讀進父親眼底的不屑,沈關月已經習慣了,遞過裝滿資料的公事包,退至一旁。

    「您慢走。」

    沈彌正眼也不瞧她一眼,昂首闊步,走出辦公室。

    一幢四十三層樓高的銀灰色建築,佈滿黑亮的反光玻璃,矗立在台北的黃金商圈正中心,宏偉的外觀氣勢迫人,在櫛比鱗次的商業大樓中,格外引人注目。

    沈彌車開至擎宇大樓樓下,不由得暗暗吃驚,原本自信滿滿的氣勢先弱了一半。走向面對大門的接待處,連往常狂傲的詢問都客氣不少。原以為只要總機通知就可會見總裁,沒想到,跟著接待員、經過層層關卡的通報,等抵達位於頂樓的總裁辦公室時,已費了好一段時間。

    終於可以見面了。沈彌暗吁一口氣,整整衣領,拂齊領帶,看著秘書進去通報,得到的卻是總裁正在接聽來自歐洲的越洋電話,還得稍待一會兒。

    這一等,又等掉一小時。沈彌坐在會客室的沙發中,看著几上的茶水由煙霧瀰漫變成微涼,開始感到空氣悶熱,對這場洽談的前途惶惶不安。

    「沈先生,請跟我來。」

    聽到秘書小姐的招呼聲,沈彌急忙拿起置於身旁的公事包,跟著她來到門前,心隨著秘書小姐的敲門聲不住狂跳。

    「總裁,沈先生來了。」

    「進來。」一句不含情緒反應的年輕男聲自門後傳出。

    秘書小姐推門進入,引領沈彌坐到偌大的辦公桌前頭後,退了下去。

    沈彌迅速地打量了總裁室,落地窗取代了整面的牆,高於眾樓的地利使得自窗外看去,映入眼簾的就是波光鄰鄰的河。

    整間辦公室很大,約有磊新一層樓面的一半大小,總裁的座位置於正中央,整間辦公室以冷灰色系設計而成,成功地營造出總裁應有的懾人氣魄。

    左方擺放了一組歐式沙發,用以接待來客,右方做了一個小吧檯,吧檯後的酒櫃應有盡有,看得出來擎宇的總裁很懂得享受。

    視線移到眼前這名男子,長相果然俊挺。他劍眉微蹙,那微瞇的眸子帶著鷹隼般的眼神,犀利而無情;薄唇噙著一抹冷笑,彷彿以他的自信嘲弄著愚蠢的世人。

    沈彌開始為自己原先的異想天開汗顏,眼前這名男子並不好對付。

    「謝先生您好,敝人代表磊新資訊,敝姓沈。」看到他正冷睨著自己,沈彌急忙起身,躬身遞出名片。

    「你為何而來?」男子靠在寬大的椅背,雙手交握,淡然的眼神似乎並不把磊新這間公司放在眼裡。

    「我……我是來爭取貴公司的……設、設備……」一向尊傲的沈彌,在男子無形的氣勢壓迫下,竟然緊張得開始結巴。

    「損益表、資產負債表和營運計劃書。」對於這種情形那名男子似乎早已司空見慣,並不將沈彌的慌張失措放在眼裡。

    「是。」沈彌手忙腳亂地抽出公事包內的資料,呈在他的面前。

    隨著那男子修長的手指每翻過一頁,沈彌的心就漏跳一拍。

    「我只問你,你們現有的規模能供應我們的需求量嗎?」

    男子將手中的資料丟至桌面,開口問道。

    「當然可以,只要確定了簽約,我立刻增加人工,一定會交出貴公司所需的數量。」沈彌急忙保證。

    「貴公司的品質在同業間似乎不太可靠啊!」男子勾起嘴角,隨手翻到資產負債表那一頁。「再加上趕工,品質的落差會延誤了公司的營運,要是影響了重大決策,這個過失該由誰負責?」

    「這……」沈彌腦海飛快地轉著,額上冒出冷汗。「我們會重新延攬資訊工程師,一定能符合貴公司對品質的要求。」

    「我能放心將關乎擎宇存活的系統,交給你們公司所謂的新人負責嗎?」男子嗤笑一聲,表示不以為然。「何況磊新的借款逐年增高,資金似乎周轉有問題,去年和今年相較……」在看見報表右下方製表人的簽名時,他的話突然中斷。

    原本被攻擊得答不出話來的沈彌感覺不對勁,抬起低垂的頭,面前的擎宇總裁正對著資產負債表發怔,原本冷硬無情的眼神也轉為柔和。

    「製表人是誰?」男子突然問道。

    「是我們公司裡的會計小姐。」該不會報表哪裡編錯了吧?沈彌皺起了眉頭。

    「和你有任何關係嗎?」

    「是小女。」沈彌遲疑了一會兒,帶著隱含的不願回答。

    「叫她明天上午來見我。」男子將資料輕輕擲回沈彌面前。「今天就談到這裡為止。」

    「是。」沈彌帶著滿腹狐疑將資料胡亂塞進公事包,身子微傾,走出這間辦公室。

    沈關月……男子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手掌平貼其上,看著河面上反射的陽光瀲溘,反覆咀嚼這三個字,思緒游離,回到多年以前。

    站在大大陽底下,沈關月抬起那張沁著微汗的細緻容顏,手置額頭遮住烈陽,吃力地看著這幢幾乎高聳入雲的建築物,憶起昨日與父親的對話──「關月,你明天去見謝先生。」昨天父親一進公司,劈頭就是這一句話。

    「哪一位謝先生?」沈關月輕攏眉頭,不解地問。

    「擎宇總裁謝先生。」沈彌氣憤地扯下領帶。「在看過報表後,他要你去見他,可能報表有誤!」

    聽得出父親語氣中的責怪,沈關月柔順地反駁。「我詳細檢查過了,不可能有錯……」

    「別說了,那不重要!」沈彌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反正你明天打扮得正式些,化點妝,去見謝先生就是了。別出差錯,這筆生意很重要!」

    丟下這些話後,沈彌就走進辦公室,留下沉關月和尹凱雅面面相靦……現在,她帶著不明不白的一句「去見謝先生」,站在人家門口,遲疑著該怎麼詢問。

    沈關月取出手帕拭著臉上的汗,雖然沈彌交代過,但她依然薄粉未施,她根本沒有那些東西。未曾遵照父親的指示,不知要不要緊?

    她不明自己身的美。她肌膚晶瑩剔透,帶著粉嫩的月牙白,一襲薄軟的粉黃色洋裝,熨貼著她玲瓏有致的曲線;雖然剪裁併不暴露,卻另有一股性感的韻味,吸引住街上往來行人的目光。

    沈關月一咬牙,舉步走上進入擎宇的階梯。在接待處時,才剛剛報出名字,她就被帶入總裁專用電梯,直達頂樓。

    不一會兒,沈關月已坐在總裁室裡的沙發上。她舐舐因炎熱氣候而乾燥的唇,盯著置於膝上的手。

    沈關月有點手足無措地絞著手,撫著腕間的銀雙鐲,開始懷疑自己為何而來。

    「你要看著你的手多久?」富有磁性的男性嗓音響起,帶著冷冷的椰榆。

    沈關月迅速抬頭,往聲音來源看去。只見一名高挑的男子斜倚落地童則,修長的雙腿悠閒型又疊,兩手在胸前交叉,身上白襯衫的袖子捲到關節處,位置背光,沈關月看不清他的長相,卻明顯感受到他懾人的霸氣渾然散發。

    沈關月立刻起身,因刺眼的陽光而瞇了眼,朝他點點頭,不解這名男子於何時進入。

    「請問是謝先生嗎?」

    「我不喜歡在沙發上談公事,容易使人鬆懈精神。」他抬起下顎往辦公桌的椅子一點。「過來這裡。」

    不論是剛剛的開場白或是現在的指示,語氣都過於無禮,沈關月雖然微感不悅,但還是順從地坐到他指定的位置。

    那名男子起身拿起辦公桌上的遙控器,按了幾個按鈕,隱藏式的百葉窗即刻自兩旁出現,覆蓋住整面落地窗。直至此時,沈關月才發覺室內點著燈,剛剛全讓艷陽的光芒掩蓋。

    沈關月看著光滑的桌面,深吸了口氣,準備詢問他找她來的用意,一抬頭,視線挪至眼前的男子臉上,頓了幾秒,美眸圓睜,驚訝得說不出話。他是──見沈關月緊盯著他,男子嘴角勾起優美的弧度。「你這樣一直看著我,要我怎麼談公事?」

    不,不是他!這名男子的態度滿是初次會面的陌生,不該是他!沈關月急忙收拾起滿腔的苦澀驚慌,斂定心神,揚起眼睫看著他。

    「聽家父說您指定見我?」沈關月開口,淡柔清雅。真的好像,像他……「沒錯。」男子挑眉,目光淡淡地打量著她。「貴公司似乎急欲爭取與擎宇合作的這筆生意,是不?」

    「是的。」她點點頭。

    「而磊新的設備規模和現存技術,似乎無法跟上擎宇所需的水準。這一點,編製報表的你應該再清楚不過。」他眼中帶著犀利的光芒,點出缺陷。

    沈關月僵了一下,點點頭,磊新一切皆不如其他競爭者,這一點她早就明白。

    「令尊似乎很在意這份合約成功與否?」他再次發問。

    「請問你要我來的涵義到底是什麼?」沈關月秀眉微蹙,平淡的語氣中帶著淡薄的怒火。一連串的「似乎」,讓她處於被動的地位,至今仍然不明狀況。

    「雖然磊新如此居於劣勢,我還是可以簽下合同。」男人拿起桌面上的金筆把玩,輕鬆地說。「我可以指定擎宇旗下的資訊工程師前往磊新技術指導,直至磊新的水準步上軌道,達到擎宇要求的水準,也可以預付百份之二十的貨款讓磊新擴充設備。我會與磊新簽下擎宇往後二十年的長期訂單,如果貴公司能力允許,想接其他廠商的訂單也無所謂。這樣優厚的條件,你滿意嗎?」

    「什麼代價?」沈關月注意到,他所謂的「滿意」,是針對「她」而言。她凝望著他,不相信這一切能不勞而獲。

    「比起古板的令尊,沈小姐果然慧黠。」男子輕笑,隨即啊了一聲,自桌上精美的名片盒中抽出一張,遞到她面前。

    「還沒有自我介紹。謝武司,請多指教!」

    式司──沈關月睜大了眼,感覺整個胸腔裡的氧氣在一瞬間全然消失,讓她透不過氣來。

    果然是他!

    一時間她不知該如何面對,秀麗的容顏帶著慘白,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沈關月。」她接過名片,報上自己的名字,對於當初傷她極深的他,仍帶著絲微期盼。

    「你好。」謝武司輕輕點頭,口氣中的平靜令她心痛。

    他早就忘記她了。多年前的那一段過往,不過是他用來證明魅力的方式,他的心根本不曾有過她的存在;而癡傻的她,竟被迷炫所惑,傷了自己。事實上,他根本不記得她!

    「你沒事吧?」發現她的不對勁,謝武司開口問道。

    沈關月搖搖頭,咬著下唇,怕情緒激動的自己無法言語,直至再次換上平靜的面具,才再次開口。

    「你的條件是什麼?」沈關月抬頭,對上他冷傲精銳的眸子。「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謝先生。」他變成熟了,明亮的氣息被深沉精明取代,自信依然,卻更增添狂霸傲然的氣勢。

    「你將屬於我。」語氣是肯定的,不容置疑。謝武司眼底閃過一小簇躍動的火焰,隨即隱去。

    「你是指……情婦?」沈關月頓了一會兒,緩緩開口,並沒有他所預估的驚慌失措。

    「不,」早在多年以前,他就被人強迫學會無情。親情?愛情?哼!不過是些幌人的字眼罷了。謝武司起身繞過偌大的辦公桌,足下無息地來到她的身後,俯低身子附上她的耳旁輕語。「我不信任情,更不會把情放在你身上,所以你,不能稱之為情婦。」

    「不然,該叫什麼?」她強做鎮定,不讓被他刺痛的傷口表露出來。昔日的他如天使,要將她從自我束縛的泥沼中救贖;

    而今日的他卻有如惡魔,反將她推入糜罪的深淵。難道以前溫柔的行為,不過是為了戲耍她而使出的手段嗎?

    「伴遊,陪側,侍寢。」謝武司靠著桌角,把玩她將秀髮綁在腦後的辮子。「這些工作,你都必須負責。期限一年,期滿互不相欠,而且,我還會給你一筆優渥的退休金。」

    「如果我不答應呢?」沈關月抬頭,瞪著他的眼神帶著反抗。她不懂他為何如比……「絕對不可能,你會答應的,沈關月。」謝武司俯視著她,帶著不容人抗拒的氣勢,一如當初他在圖書館中,對她宣示的自信。

    沈關月心痛得閉上眼。當年離去的勇者,化身為暗夜撒旦,張開他的羽翼,盤旋城池上空,這一次,他將攻掠一切,不留寸土自由。

    近午,沈關月跨進磊新大門,走到自己的位子,跌坐下來,拿出手帕輕拭著額角上的汗。

    「關月,喝水吧!」尹凱雅遞過一杯水,知道一向為公司著想的關月,一定是轉了好幾趟的公車,才到達擎宇門口。離磊新最近的站牌路程約二十分鐘,在毒日的曝曬下,關月居然還忍得下去?要是她,早就伸手招來計程車向公司請款了!

    「談得如何?」在董事長室裡的沈彌聽到聲音,立刻奔到沈關月桌前,一向以沉著自居的他眼底閃著急切。

    沈關月啞然,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搞砸了一切!」見沈關月不語,沈彌怒吼,雙手在半空中揮舞,強調他的狂怒。「我就知道不該讓你獨自前去。你毀了我,毀了磊新!從小你就沒做過一件好事,讓我顏面丟盡,如今磊新的重要關鍵居然還毀在你手上,我生你做什麼?」

    沈彌越想越氣,手掌揚起,就要揮下。一旁的尹凱雅見狀急忙抱住沈彌粗壯的手臂,對兩個在後頭看得目瞪口呆的新進工程師求救。「還不快來幫忙!」那兩名工程師才如夢初醒,急忙上前拉開。

    沈關月閉起眼,感到心冷心死。誰說無不是的是父母?如今傷她最徹底的是誰?罷了,心中下了決定,就當做償還父親生她的恩情吧!

    她拉開尹凱雅,力道不大,卻沉穩異常,臉上的冷絕讓尹凱雅驚訝,連暴怒的沈彌都被震得不由自主地停下動作。

    「謝武司同意簽約,他要你打電話去跟他洽談細節。」沈關月緩緩丟下這段話,拿起掛在椅背的皮包。「我先走了,我累了。」

    得到喜訊的沈彌欣喜若狂,對於沈關月反常的無禮並不引為杵,立刻回到辦公室,拿起電話撥給擎宇。

    「關月!」尹凱雅抓住沈關月的手,帶著憂慮。

    「公司以後會很忙,還要請你多多擔待。」沈關月按上她的手。「我走了。」

    尹凱雅望著她單薄的背影,反覆思量關月隱藏大多涵義的話語。

    沈關月並未對謝武司的條件給予應允或拒絕,只是用飽含大多情愫的眼神看著他一會兒後,無言離去。

    自她走後,謝武司一直坐在總裁座位上,雙手交握支著下頷,眸光縹緲地落在遠方。良久,才將置於手旁的手提電腦移到面前,連上網路,指尖在鍵盤上飛快舞動。

    「劍,你在嗎?」劍是一位謝武司相識多年的網友,兩人至今仍未曾謀面。

    「什麼事?」

    「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女孩嗎?」

    「怎麼,你找到她了嗎?」

    「我跟他父親簽下了合約,我公司在台的所有資訊設備。」

    螢幕畫面停頓了一段時間,字再次浮現。

    「別跟我說這和那個女孩有關。」

    「她是交換條件,一年。」

    「武,別把你父母的破碎預設在你的身上,世上仍然存在著感情。」

    看到對方所打出來的字句,謝武司立刻僵直了背,彷彿被人觸中了心中的傷。感情是什麼?他的父親已經讓他見識到一切無情,所謂的親情、愛情不過是場虛幻,永遠敵不過光陰世事的變換!

    「別對我說教,劍。我對感情無常的體驗,比任何人都要來得深刻。」

    此時,桌上的分機響起。「總裁,有一個沈小姐找您,您要接嗎?」

    「我接。」謝武司迅速與劍道別,把網路連線切斷,持起話筒,卻不言語。

    另一端的沈關月知道他已接起,在內心武裝自我後,才緩緩開口。「我是沈關月。」

    謝武司悶哼一聲,等待她的下一句話。

    「你應該已經接到家父的電話。」沈關月深吸一口氣,才有餘力吐出詢問。「何時訂定合約,你和我?」

    謝武司聞言輕笑,帶著冷揄。「怕我吃完不付賬嗎?」

    「公事公辦罷了,註明起訖時間與條件,雙方才不會有爭執。」沈關月盡量保持聲音的平穩,企圖讓自己聽起來更冷凝無情一些。他並不要情,不是嗎?

    「好。」謝武司眼底閃過一抹怒色,隨即平復。「明早九點,到我這裡。」

    「明天見。」

    握著迴響空音的話筒半晌,謝武司才把它放下。

    為何事情如預想中順利,而他卻感受不到絲毫喜悅?她的語音雖然平靜,依然無法將她的傷痛完全掩蓋。而她,心中不再存有任何情感因子的他,聽到她的聲音,卻無法舒展眉頭。

    他用力甩頭,企圖甩開心中那股軟化心智的柔情,伸手按下通話鍵,對秘書吩咐。「幫我把嚴律師找來。」

    另一邊,沈關月掛上電話,盯著手上的銀雙鐲,不知這個決定是對是錯。她走出公共電話亭,買了一張電影票,是什麼片子她根本沒留意,只是想把自己沉溺於黑暗中,將悲哀無助深深埋入。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8 02:25:43

第四章

    在飛往洛杉磯航途中,沈關月偷偷打量身旁假寐中的男子,回想起她和謝武司簽訂合約時的情景。

    他們之間的買賣合約訂得很簡潔,履約期自磊新與擎宇合約實行時開始,顏期一年;期間中,她必須配合他所有的要求與命令,不得有異;期滿後,她將獲得一千萬做顏分手費。

    接過那紙合同時,沈關月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那時,謝武司突然問她有沒有護照?

    她輕輕點頭示意。她有一本護照,上頭有多國簽證,日本、美國、歐洲各國等琳琅滿目,卻獨缺出入境記錄。因為她父親不可能讓她遠離他的視線,所以她只能看著簽證,藉著想像環遊世界、置身於不同的國境中。

    謝武司看到她的回答,不置可否,只是要她帶著護照及一些簡單的行李。

    就在合約開始的第一天,她拎著一隻小登機箱,裡頭裝著幾件換洗衣物,就毫無準備地被謝武司帶到桃園中正機場。他不說,她也不問,跟著他,走進空無一人的頭等艙。

    俊美又多金的他,是機上貌美的空中小姐急欲表現的對象。在對談間,得知頭等艙已被他整個包下。

    他是無所不能的,她想。就連公民訓練也從不讓她參加的父親,也被他用出國進修的名詞給說服了。

    對她一向冷漠的父親,在她的桌上丟了一些錢,說:「跟著謝先生去國外學習,認真點,別讓沈家蒙羞。」

    她盯著桌上那筆不知顏數多少的鈔票,心中對父親已毫無感覺……

    「第一次出國,怕嗎?」身旁傳來謝武司懶洋洋的語調。

    沈關月回神,抿著唇,搖搖頭。在謝武司接過她的護照時,他只挑挑眉,但她知道,他已明白她那堪稱幼稚可笑的行徑、知道裡面的簽證不過是一種假像。

    謝武司斜靠著椅背,手支著頷,雙眼微瞇,觀賞她故作的冷做與鎮定。

    「在我面前,長髮必須放下。」他伸過手,將她腦後豐厚的髮辮鬆開,讓柔細的髮絲自他指間流瀉而過。

    「這是第一個命令嗎?」她淡淡地問,看著他的目光含著譏諷。

    「或許。」他聳聳肩,倏地攫住她的腦後,臉逼近她,兩人相距不過一公分,她可以感受到他溫熱的氣息落在她的肌膚。「上班第一天,你要如何證明你的工作能力?」

    「工作能力?」沈關月低垂眼睫,小心地開口,怕唇瓣會觸碰到他。

    「你忘了你的工作性質了嗎?」謝武司輕笑,帶著蓄意的殘酷。在交易開始的第一天,他必須釐清雙方的分際,以免日後糾扯不清,怕自己情難自禁,也怕她付出感情;他劃分界限,為了讓雙方都不逾矩。

    「伴遊,陪側,侍寢。」沈關月一字一字輕吐。她忘不了當時他說出這些話時,臉上的表情有多冷冽。

    「看來你記得,不過我可能需要先引領你進入狀況。」

    她還未瞭解他話中的涵義,就被他突如其來的吻攫去了思想。他的吻如他的人,霸道張狂,卻奇異地帶著一絲溫柔,逐漸喚起她的迷醉,撤去她的防備。

    趁她還來不及反抗時,謝武司的手自她上衣的下擺侵入,攫住那只圓嫩的豐盈,輾轉揉搓。這個舉動讓她驚得張口低呼,卻反被他靈動的舌攻入唇腔,狂熱地肆虐。

    他在衣內扯下了她胸衣的肩帶,將她的渾圓釋放,手背輕輕刷過胸前的挺立,引起她一陣輕顫。他低頭,隔著衣料輕嚙著俏然的蓓蕾。她感覺他的舌尖在她胸前環繞律動,讓她全身酸軟無力,只能緊緊抓住他背後的襯衫,克制著不讓漫然上升的呻吟從喉頭逸出。

    「課程上得快了點,因為我不想今晚面對的是一名驚懼的生澀對手。」謝武司自她胸前抬頭,眼中飽含挑逗的慾望;在看到她被初燃的情慾氤氳了雙眸時,他得意地低笑起來。「你是個好學生。」語畢,重新躺回椅背,斜睨著衣衫不整的她一眼後,緩緩閉上眼。

    這句話讓她既覺羞恥又感憤怒,體內高漲的焚燒立時消散無蹤。沈關月赧紅著臉,慌亂地拉高置於腿上的毛毯,藉著遮掩,迅速整理衣物。觸到胸前的那片濕熱,她的手指輕壓著,望了那張連假寐中都如此充滿吸引力的臉一眼,靠向另一端的把手,帶著迷惑的思緒睡去。

    出了境,立刻有一名黑色西裝打扮的男子接過她的行李,將他們引上候在門外的車子。車內座位寬敞,兩人各據一方,各懷所思。沈關月望著車窗外起伏交會的寬廣公路,貪婪地想將在美國的每一個印象刻在腦海。

    隨著街景的流逝,車子駛入一幢大廈的地下停車場。謝武司真的很富有!到達頂樓的電梯門一開啟,看到眼前預備起飛的直升機時,她是這麼想的。

    沈關月對於行程完全一無所知,一切都操控在謝武司手中。她只能自窗外俯瞰出去,看著帶著綠意的地面轉換成沙漠地形,遠方是光禿的高原,黃沙環繞。

    在夜幕低垂之際,直升機飛入了絢爛之都──拉斯維加斯。

    進入位於頂樓的總統套房時,沈關月難掩好奇的眼神不住打量。房間很大,大到連書房、會客室都一應俱全。

    謝武司見了她像孩子般的舉動莞爾一笑,但只是一瞬間,隨即便又回復他慣有的冷硬,往書房走去,取出手提電腦與行動電話,開始處理公事。

    沈關月走到浴室,首先見到的是偌大的更衣間,一層層的毛巾櫃裡置滿了大小不一、膨鬆飽滿的白色浴中、毛巾與手中;一面和人齊高的更衣鏡鑲在牆上,映出一名神情迷幻的娉婷女子。再往內走去,光是一個浴池就有她家一個浴室那麼大,池中水流滾動,散發著清芳的淡雅花草香。

    淋浴間被透明的玻璃隔成獨立的空間,六角型的設計,像是置於寬廣中的一顆通體透明的水晶。在裡面淋浴一定很舒服!她輕輕撫過明亮的玻璃,想像著那種感覺。

    沈關月走至洗手台處掬水洗臉,冰涼的水觸上頰,令萎靡的精神振奮許多。美國與台灣的時差與長途飛行對初次出國的她而言,有點負荷過重。雖然在飛機上為了逃避謝武司炙人的視線,一直閉緊眼眸、斷斷續續地睡著,但她依然感到頭昏腦脹。

    取過台上備好的梳子,撫順因直升機捲起的狂風而略顯凌亂的發,然後靜靜地看了鏡中人好一會兒後,才走出浴室。

    沈關月走進主臥室,並沒有把燈點亮,視線掠過覆著平整亮綢絲被的寬大雙人床,想起今晚即將發生的事,她的手心微微冒汗,開始緊張。

    「參觀夠了嗎?」謝武司戲謔的聲音在門口處響起。

    沈關月聞聲迅速回頭,看見他兩手張開扶住門框,身材高挑的他幾乎頂上門框,客廳溫和的燈光自他身後披瀉而進,在地上造成陰影,他的臉龐隱沒在黑暗中,只有閃著灼亮火光的雙眸綻放著不容忽視的光芒。

    她慌亂地退後一步,卻忘了身後是張大床,她的腿碰到床角,跌坐下來。

    謝武司見了低笑,按上門邊燈的開關,踩著優雅的步伐到她身旁,俯低上身。沈關月以為他又要吻她,僵硬得不敢動彈,沒想到他只是越過她,拿起放在她身後床上的東西。

    「要吃你也不會是現在。」謝武司察覺到她的反應,笑了。

    他是故意的!沈關月微惱地想。瞳孔在看見他手上拿著的東西,迅速放大。

    她完全沒注意到床上還平攤著這套禮服。

    「去換上。」謝武司將禮服遞給她。沈關月伸手接過去,看了他一眼,走進浴室。

    謝武司在床沿坐下。不一會兒,浴室的門又再度打開,他聽到門開的聲音抬頭一看,這一眼,奪去了他的呼吸──他知道她身材玲瓏有致,卻不知道她居然能把這套禮服的優點完全展露出來。

    黑色將她白皙的膚色襯托得更加雪凝,禮服為削肩設計,自頸側削至腋下,將她豐圓的肩裸露在空氣中;貼身的衣料隨著她凹凸有致的曲線起伏著,在腿彎處打了幾個褶,魚尾裙擺流瀉而下;雪白的藕臂上只有一銀雙鐲閃耀著光芒,非但不覺單調,反而凸顯了她沉靜雅致的氣質。

    禮服的剪裁保守高雅,卻讓謝武司看得血脈僨張。他原本打算晚餐前讓她先到樓下商店街逛逛,而自己則留在房裡處理公事。如今,他改變主意了,他絕不能讓她單獨下去!

    謝武司灼熱的視線看得沈關月整個臉都燒紅起來,她侷促地站在浴室門口,不知所措。

    「把頭髮綰起來,這樣的衣服不適合長髮。」謝武司的聲音裡帶著壓抑過的平板。

    聞言,沈關月轉身要跨進浴室,卻被謝武司搶前攔下。

    他擾順她的發,圈成一束,三兩下就用黑色髮夾綰成一個髻,發形整齊完美。

    沈關月詫異地看著他,他的手法比她還利落。

    「以前常幫我媽綰髮。」謝武司笑著說,帶著回憶的溫柔。但突然,又像是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表情一變,臉上的柔和已不復見。「走吧!」

    沈關月盯著他的背影,對他霎變的態度感到不解。

    沈關月放低身子滑入浴缸,仰躺著只露出臉,閉起眼,回想著剛剛在樓下的情景──他們所居住的飯店,其規模之大非她所能想像。一樓的精品街人來人往,抬起頭,還可看見「藍天」。

    「藍天」,是的,天花板上用著雷射映出蒼穹,白雲和日光緩慢轉換,自黎明初現至繁星點點,她抬著頭,直至頸項酸麻,還捨不得放下。

    街上還有「露天」咖啡座,還有一座精緻唯美的天使噴水池,磚紅的道路,讓人想像不到這是在飯店之中。

    她被動地任謝武司挽著,走進一家內衣店。她的英文雖然不甚流利,也隱約懂得他正在叫店員將他指定的衣物送至套房。她臉微微一紅,對於三圍已被看透的情況有點赧然。

    兩旁的精品店,她沒有什麼興趣,一切任由謝武司發落,一路走下來,兩人手上都沒有提著東西,怛她知道,如山的高價品,正一件一件地在他倆房中堆砌著。

    美味的餐點、曼妙精彩的歌舞秀,她緊張得無法盡興享用,只知道時間過得特快,不多時,就已到了回房時刻。

    謝武司一回房就走進浴室沐浴,只聽得水聲嘩啦啦地沖,不多時,身著白色浴袍的他已開門走出。他短髮微濕,散發著淡淡的肥皂香味,在這個氣氛挑逗的房間裡顯得性感異常。

    她不敢多看,腦海中,無法阻止對今晚的想像,那種禁忌的畫面,已幾乎將她全身焚燒。她紅著臉衝進霧氣瀰漫的浴室,隱約聽到他似乎帶著笑意的嗓音在外頭喊著。「衣物已經派人備妥在更衣間裡。」

    進了浴室,她胡亂衝洗一番後跳入水池,看著池裡的水滾動著,在她柔細的肌膚留下淡粉的紅暈……她洗得夠久了,一直在流動的池水熱度依然,她卻泡得有點頭暈。謝武司並沒有催她,這是她感激他的地方。但該來的還是會來,她歎了口氣,起身跨出浴池,任水滴滑落。

    裡著大浴中,摩搓著長髮,沈關月拿起置衣櫃上的衣物,瞠大了眼,手停在半空中。

    這是什麼衣服?蕾絲鏤空的黑色衣料拿在眼前,甚至可以清楚看見鏡子裡的自己,更別奢想穿在身上會有什麼遮掩功能。

    為什麼他要選這樣的性感內衣?是在提醒她的身份嗎?一股被人羞辱的憤意油然而生。

    沈關月顫著手將它穿上。黑色與雪膚的鮮明對比,比那套禮服更奪人神目。她只瞧了鏡中的自己一眼,不敢多看,怕猛然高漲的羞恥心和迅速消散的勇氣會促使她撕裂了它;而她不能,因為,浴室裡已沒有任何衣物。

    她佇立在門前,沉吟良久。

    她進去很久了。謝武司坐在書桌前開著手提電腦,正在下一個重大決策,但是心思卻全不在上頭。他僅存的耐性逐漸地消散,當他準備起身時,門口出現了一抹儷影。

    他以為他的心,就要如此停止跳動……在看到沈關月時,謝武司是這麼想的。他記得他沒有買下這套衣服,更沒有差人把它送進更衣室內,不過念頭一轉,他已經明白,一定是內衣店的店主感念他的大手筆所加贈的額外服務。

    謝武司看著她,火熱的目光不曾稍瞬。她居然把這套性感內衣穿了出來,沒有遮遮掩掩、沒有躲在浴室怒斥著要撤換,就這麼大方地站在門口,帶著隱藏不了的生澀不安,蠱惑他的感官神經。

    他合上電腦,走至她身邊低語。「準備好了嗎?」慣有的冷淡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濃郁的情潮。見沈關月緩緩點頭,長手迅速一伸,將她打橫抱起,走向迎接兩人的大床。

    柔軟的床墊因兩人的重量密合地凹陷,宛如沉溺在慾海中,讓人無法自拔。沈關月無助地抓著身側的絲被,而她用來武裝自己的故作堅強,在此刻已沒有餘力再去顧及,只能用驚惶的大眼瞅著他。

    「你這麼僵硬教我怎麼開始?」謝武司貼近她的耳低笑,倏地含住她圓潤的耳垂,用舌尖輕輕佻逗。「用你的手環著我,來。」

    他的柔軟嗓音帶著催眠魔力,沈關月不由自主地將纖纖玉手環過他的頸項,螓首埋在他的頸窩處。謝武司隔著衣料撫摸著裡面未著寸縷的雪峰,略微粗硬的黑色蕾絲摩掌著細嫩的蓓蕾,她本以為會是疼痛的,但奇妙的是,當他的大手掠過,泛起的卻是酥麻的快感。

    他的黑髮沿著她雪白的胴體逐漸下移,隨著起伏的嬌軀,吻過她的鎖骨,吻過她的玉乳,舌尖繞過她小巧的肚臍。

    突來的快感令她拱起了背,逸出軟綿的嬌吟聲,在望進謝武司眼裡含著邪佞的笑意時,沈關月染紅了雙頰。

    「你果然是個好學生。」謝武司重回她的耳際,啃咬著她的肩頭,陣陣的觸感直襲下腹,讓她不由得想躲,可謝武司卻緊扣著她,不讓她逃離。「這裡會讓你感到愉快,嗯?」

    「不要這樣……」她嬌喘連連的制止聲連一隻小貓也喝止不了。

    「我喜歡聽你這樣的聲音。」謝武司用瘖啞的嗓音誘引著,卻發現她咬著下唇,作對似地別過頭去。他不以為意,用更深沉的語調低語。「我有沒有說過,你穿這樣很美,讓人看了忍不住想吃了你?回答,我說過嗎?」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8 02:26:00

.   他的話令沈關月紅了臉,她小聲地回答。「沒有,你沒說過……啊──」

    武司突然伸手按上她平坦的下腹處,長指若有似無地撩撥著她的女性核心,引起她陣陣輕顫,只能緊緊攀住他的肩頭,無意識地呻吟。

    「對,就是這種聲音。」謝武司的輕笑帶著得意。

    他的眼神像偷腥得逞的貓!沈關月羽睫低垂,咬緊了唇、瞧了他一眼,又緊閉上眼,專注抵抗著身下的歡愉感,怕自己再次發出那種淫蕩的聲音。

    「放鬆自己吧!」他輕柔的語音誘惑著她。

    謝武司低頭吻上她的櫻唇,霸氣的態度像要吞噬了她,迫使她不得不回應。

    沈關月陣陣恐懼襲上心頭。多年前強暴未遂並未讓她心理受創,讓她感到害怕的,是謝武司無窮無盡的吸引力;她怕,在交出身子的這一刻,她的心也會跟著淪陷。

    深怕兒時的不幸仍在她心中留下陰影,謝武司不敢妄動,他極力克制自己的慾望,動作輕緩地引領她體驗歡愉,直至時機成熟,感覺她的軀體已準備就緒,才挺腰緩緩推入,他動作雖慢,但察覺到不對勁時仍然已經收勢不了。

    好痛!沈關月緊咬著唇,忍住不讓在眼眶打轉的淚滑落臉龐。

    「天!」謝武司不可置信地低喊,同時停止前進的動作。

    要是沈關月張開眼眸,便可以清楚看見他眼裡佈滿了懊悔和疼惜;但是,她沒有。

    謝武司雙手撐在她的身側,負擔他全身的重量,許久才開口問道:「好一點了嗎?」

    沈關月點頭,張開眼,被滿頭是汗的他震住。忍耐不動的他不見得比她好受啊!一陣柔情漫上心頭,她伸出手,拭著他額上的汗輕喃。「我沒事了。」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開始緩緩律動,帶領她初識雲雨的歡樂。

    清晨的陽光穿透窗幔,隨著時間挪動,悄然照在床上熟睡人兒的臉龐。

    沈關月逐漸清醒,渾身刺骨的酸痛使她發出一聲嚶嚀。星眸迷濛地眨著,頓了半晌,才想起了昨夜的景況。

    偌大的雙人床只剩她一個人,這是不用看也能察覺的。沈關月忽視心中漫然的失落,翻起絲被準備下床,腳還沒踏上地面,就被坐在角落、全身籠罩在陰暗的謝武司嚇了一跳。

    意識到身上未著寸褸,她急忙拉過絲被擋在胸前,想要找衣物蔽體,才想起昨晚除了那套布料極少的性感內衣,房間內根本沒有任何衣物。心念意動,她的視線繞了房間一圈,卻不見任何衣物。

    「那套衣服剛剛讓服務生收去洗了。」謝武司斜倚著椅背,長腿優雅地交疊臉上的表情卻異常陰鷙,和閒適的姿勢完全搭不上邊。「更衣室裡有衣服。」

    沈關月遲疑一會兒,深吸一口氣,猛然掀起絲被,從床的另一端走入浴室。她的動作是迅速的,卻依然感覺到謝武司灼熱的目光燃焚著她的背,讓她喉頭感到乾渴異常。

    她迅速做了一番梳洗,拿起水杯掬水,喝了一杯又一杯,直至再也喝不下才伸手抹去嘴角的水珠。走入更衣室,衣櫃上整齊地疊放著衣物,從貼身衣褲到名牌褲裝,一應俱全。沈關月穿著整齊,對著鏡子,不斷地加強一層一層的心理建設,才有勇氣再次踏出浴室。

    臥室的落地窗簾已經全部拉開,謝武司依然保持原來的動作,不同的是手上握著一個高腳杯,而置於桌上的酒瓶已半空。

    傳言到底增添了多少不實的內容?他甚至懷疑「強暴」這件事到底有沒有發生過?謝武司黑澈的眸子盯著杯沿,回憶著當年在教室班上同學的對話,沉浸在尋思中。她還有多少事是他不瞭解的?

    聽到浴室門口傳來聲響,他抬起頭來,斜睨著她,眼神是陰暗的。

    沈關月舐舐依然乾澀的唇,盡量不往床上那點殷紅的痕跡看去。謝武司注意到她的刻意,他的眼神便停留在那抹紅痕上頭許久,才又將視線移到她身上。

    「你放心,我不會因為我是處女就跟你多收報酬的。」沈關月故意輕鬆地說,心裡卻淌著血。

    謝武司並不言語,只是用著若有所思的眼神看著她,直至她心虛地低下頭。那雙鷹眸,彷彿看穿了她的偽裝,讓真實的她再無法遁逃。

    「走吧!」謝武司放下酒杯站起身,帶頭往外走。「我訂了小飛機去大峽谷,時間到了。」

    大峽谷?沈關月呆了一下,立刻追了上去。

    上天是公平的,建國不過兩百年的美國沒有足夠的悠久歷史創造屬於他們的代表建築,於是,上天給了他們由科羅拉多河歷經百萬年沖積而成的壯觀景致──世界七大名勝之一的大峽谷。

    沈關月坐在小飛機上,目不轉睛地自窗口往下看。平滑的塊狀切割面,不像台灣全是崢嶸高山。她有點不敢相信,連中橫都沒去過的她,居然能在大峽谷上空翱翔。

    整段行程歷時不過兩個小時,回到飯店時,沈關月還處於亢奮的狀態中,久久不能自己。進了房間,謝武司拿起話筒低聲吩咐了幾句,沒多久,就由客房服務人員送來豐富午餐。

    「我吃過了,你自己吃吧。」謝武司丟下這句話,就把自己鎖進了書房。

    沈關月索然無味地撥著瓷盤裡的食物,一點也吃不下去。

    這就是她的工作,不是嗎?主人需要時極力侍奉,厭煩時就得躲得遠遠的。她抬頭望向窗外的天,不懂自己當初怎會答應這椿交易。

    為了父親嗎?還是為了年少時那段沒有結局的悸動?沈關月拉開落地窗,坐上欄杆,靠著牆,蜷曲在角落,任狂風吹亂她的長髮。強勁的風吹得她眼眸微瞇,腦子昏沉沈的,幾乎要沉入夢鄉。

    突然一雙強勁的手臂將她猛地抱下,她驚呼一聲,發現謝武司緊貼在她身後,狂烈的心跳撞擊著她的後背,一下又一下。

    「以後別做這麼危險的動作!」謝武司由齒縫中低低迸出咆哮,倏地鬆開環抱,轉身往書房走去。由他的背影依然可以看出,他內心的憤怒正火熱燒炙著。

    他不是在書房裡嗎?怎麼會知道她走出了陽台?沈關月不解地看著他,心中再增添一筆無解的問句。

    「武,你去哪裡了?」

    謝武司跌回座椅,眉頭依然深鎖。要不是他突然心念一動想要看看她在做什麼,怕她不早就睡得跌落高樓,摔成一團肉泥了!他甚至不敢開口叫喚,深怕突如其來的聲響反而會驚嚇到她。

    「武?」

    謝武司略一定神,迅迅敲打鍵盤。

    「去拯救一隻野貓罷了。」

    「這不像你會做的事哦!」

    「或許吧。」

    「交易第一天,情況如何?」

    「你似乎很關心她嘛!」謝武司劍眉聚攏。

    「是關心你,說!」

    「我佔有她了,而且,她是處女。」

    「你不是說她曾被……」

    「我知道,但情況並非如此!」謝武司懊惱地扒著發,對外示人的冷悍精明形象已不復見。

    「你跟她說過之前的事嗎?」

    謝武司的手停在半空中,沒有打入任何字,對方已經知道他的意思。

    「你在自掘墳墓,武!」

    「別說了,我會處理切。只是為期一年的交易,沒什麼!」

    「我也希望如此。對了,我父親要召我回台灣,這陣子,可能會很忙。」

    「嗯。」

    「BYE!」

    謝武司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玩弄著桌上的金筆,眼神焦距浮空地落向遠處,臉上的表情因思考而略顯嚴肅。流言到底渲染了多少?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他完全無法分辨。

    如果她在十歲那年真的被人強暴,那昨晚的落紅又做何解釋?如果那件事純屬虛構,那她腕上的銀雙鐲、她父親對她的態度、還有她的陰沈孤獨,又為何而來?

    謝武司閉上眼,手揉著額角,沈關月坐在陽台上的背影清楚地浮現。在那一刻,他突然有股衝動,想將合約一筆勾消的言語幾乎脫口而出;但只一剎那,與母親分別的最後一面閃過眼前,將他狠狠喚醒,冷酷無情的自我立刻主宰了一切,瞬間顯現的柔情已不復見。

    誰信任了感情,誰就得付出代價!這層認知,他牢記在心,尤其當他與他的母親這活生生的例子擺在眼前時,任何人都動搖不了他的信念。

    你在自掘墳墓。劍的話又在腦海中浮現,謝武司嗤笑一聲,移動電腦游標,連上擎宇專屬網站,輸入密碼,開始處理決策文件。

    謝武司將公事處理告一段落後,看看時間已近用餐時刻,他按下客房服務專線,點了晚餐。走進臥房,發現房裡是陰暗的,他皺著眉,伸手開燈,看到沈關月坐在床邊,頭靠著柔軟的床沿沉沉睡去。

    見狀,他原本陰鬱的表情染上了溫煦的淺笑,他悄無聲息地走近,輕輕將她抱起,置於床上。睡夢中的她嚶嚀一聲,雙手環上他的頸項,往溫熱的胸膛靠去,不容他起身。

    佳人有所求,怎麼忍心拒絕?謝武司想起昨晚的旖旎,下腹部湧起一陣火熱。

    他輕輕除去她身上的衣物,修長的手指像帶有魔法似地毫不費力,不一會兒,精雕玉琢的完美胴體便呈現在眼前。

    沈關月依然熟睡,除了衣物剛卸下時,突來的室溫讓她不適地皺了皺柳眉。

    謝武司唇邊噙著狂肆的笑,眼神帶著慾望,恣意地瀏覽那完全沒有遮掩的橫陳玉體。他俯首輕輕吮上她的頸肩,滿意地發現無意識的她,隨著他啃咬的頻率,正緩緩地、帶著渴求地朝他貼近。

    趁人不備也是挺有樂趣的啊!謝武司用火熱的吻與熟稔的手指在她身體四處肆虐游移,收錄她的反應,聽她的模糊囈語,看她焦躁不安地扭動。

    不過,他可沒那個耐心觀察她何時醒來!謝武司挺腰,小心翼翼地推進那依然狹窄的濕潤甬道,節奏性地律動,想看看在高潮時刻醒來的她是什麼模樣。

    沈關月嬌喘連連,在夢境中,她只覺全身火熱異常,一雙靈動的手帶領她叩開了慾望的大門,體內完全契合的感覺讓她放任自己發出撩人的呻吟。

    叩叩叩──「先生,您點的餐點準備好了。」

    突然一聲敲門聲讓沈關月猛然驚醒,羽睫輕煽,茫然地盯著在她眼前汗濕著發的俊俏男子,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直至她驀地身下一波波的強烈快感襲來,才意識到現在的狀況。

    謝武司趁她熟睡時偷襲她,更糟的是,客房服務人員就在外頭等著進門!

    「你還不快停……啊……」沈關月嫣紅著臉,用力推著他不動如山的健美胸膛,他突然抬高她的臀部,深深推進的動作讓她忍不住呻吟出聲,雙頰更是徘紅如火。「快起來,別這樣……」

    剛醒過來的她神智還有點迷離,帶著點嬌憨,不似平時的冷靜。謝武司的觀察得到了結論,卻貪戀著不肯停止。他伸手拉過置於床尾的絲被,手一抖,柔滑的被將兩人遮掩起來,只露出他勁瘦的裸背。

    「進來!」謝武司挑眉看著身下的俏臉,手罩上她的酥胸,朗聲道。

    「別這樣……啊──」沈關月睜大了眼,驚惶地阻止,在聽見了開門聲時,立刻縮進謝武司的身子底下,完全不敢動彈。半開的房門對出去,剛好是客廳落地窗前的圓桌,兩名服務生開門進入,桌上一一擺上蠟燭、鮮花和精緻美味的餐點,訓練有素的他們對房裡的春光外洩完全沒有投過一眼。

    謝武司睨了驚羞難當的沈關月一眼,開始加深律動,大手在她的敏感處點燃火焰。

    天,沈關月、心裡低喊,苦於外人在場的她根本不敢妄動,只能任狂佞的他隨意擺佈,挑起最原始的情慾。羞赧與刺激的快感在體內衝擊,將她帶上高潮。

    謝武司予步察覺到她的顫動,迅速吻住她鮮紅的唇瓣,將她的嬌吟完全吞噬,直至她筋疲力盡地喘息著,依然息猶未盡地吸吮她口中的芳香,不讓一絲一毫的性感被他人窺見。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8 02:26:26

第五章

    接下來的幾天,謝武司帶著沈關月四處走訪拉斯維加斯鄰近的景點,直至全部玩遍才搭乘專機飛往舊金山。

    終年維持攝氏十八度的舊金山,氣候乾爽帶著涼意,蜿蜒起伏的的陵地形懷抱著海灣,帶著一股悠閒的美。車子順著高低起伏的道路開上雙子峰頂,在此可清楚看見金門大橋全景,還有整個舊金山市區及海灣盡收眼底。

    陽光柔和地照在身上,沈關月望著藍得有點朦朧的天,總覺得蒼穹好近好近,軟如綿絮的雲團四散飄浮,感覺很輕、很柔、很靠近人間,彷彿伸出手就可輕易觸得,眺望得心情也輕揚起來,輕得像要投入其中。她沉醉於這片蔚藍浩瀚,放鬆地往身後的胸膛靠去,數著他的心跳,與他分享所有釋然的情懷。

    看見她閉起眼睛的面容,帶著脫俗的美,謝武司情難自禁地俯首吻上她的唇,像膜拜似地,細細品嚐她的甜美。沈關月的手自然地攀上他的肩頭,回應他難得的柔情。

    謝武司的吻由淺轉深,含著強烈的佔有慾,在她的唇瓣上流連不去,柔軟的鼻翼在她細嫩的雙頰上摩掌,那種微妙的酥麻感讓沈關月柔順地抬頭,閉眼感受他的溫暖、他的觸碰,兩人之間交融的濃情蜜意,像是熱戀中的愛侶般契合。

    這對東方璧人的當眾擁吻,看在開放的美國人眼裡,人人帶笑,心裡暗自讚賞好一對情深佳偶。

    「這對情侶的感情真好!」一名西方女子音量略高地對男友慎道。「你都不像他愛他女朋友那樣愛我!」

    沉迷於沈關月醉人氣息中的謝武司,被這段話猛然驚醒。

    拒絕任何情感的他卻成了愛情的典範?在這片藍天無垠中,堅持冷硬無情的他失控了。

    「走吧。」謝武司倏然放開懷中的軟玉溫香,轉身便走,不敢回頭,怕會再次陷入她無言的柔情眸光中。

    望著他的背影,失去憑借的沈關月微微打個了寒顫。每當兩人之間開始感到有什麼進展要發生時,就被換上冷漠表情的他硬生生喊停。如他說過的,他根本不曾放情在她身上;而連情婦都稱不上的她,又有何立場對他的舉動提出質疑?

    她只能默默地將哀傷隱藏,任空虛無助地將她籠罩。

    他愛高的地方。沈關月發現了謝武司的這項喜好,他的辦公室、拉斯維加斯和舊金山的飯店,都不約而同地在頂樓。

    浴室內正傳來嘩啦啦的水聲,不一會兒,頂著一頭濕漉漉短髮的謝武司走出浴室。他身著白色浴袍,腰間隨意地繫上衣帶,坐在床浴,手指梳過不馴的髮梢,用力甩著頭,水珠紛飛。

    沈關月坐在落地窗前的沙發椅上,沉迷地望著他,感覺此時的他帶著些微孩子氣,散發出無限性感。

    他將發弄得微干,往後梳攏,起身穿上正式的三件式西裝,打上領帶。

    「我有個會議,可能要費點時間。晚上你自己點餐來吃,別等我了。」謝武司對她交代後、走至門邊又停下腳步道:「舊金山什麼人都有,不見得比拉斯維加斯好上哪去,別走出飯店。我走了。」

    沈關月望著那扇悄然闔上的門,隱忍心中的落寞,不讓挽留他的衝動脫口而出。她只是個……玩物,沒有權利開口

    的……她縮起雙腿,埋首膝中,緊緊地環住自己。

    直至服務生的敲門聲響起,她才發現,時已日暮低垂,她居然窩在沙發上睡了一個下午。

    等服務生離去後,沈關月走至浴室洗把臉。她掃過浴室一眼,嘲諷一笑,格局和拉斯維加斯沒什麼兩樣,原來各飯店的總統套房全是千篇一律。

    她倚在窗台看了一會兒落日,直至漫天紅霞盡逝,才百無聊賴地走回房間,不知該做什麼。

    找本書看看吧!她走進了書房,雖然英文不是很好的她不見得看得懂英文書,但多少看點也比坐著發呆要好得多。

    按開書房的燈,才發覺謝武司的手提電腦放在桌上,電源開著。

    沈關月走至高背椅坐下,好奇地看著這部薄巧的電腦。手指放上觸控板,滿懷興味地看著游標隨她的心意四處遊走。

    螢幕上出現幾個網址,她隨意點取一個,看不懂裡面的英文,正想退出時,突然畫面轉換,出現一行中文。

    「武,我已經許多天沒上網了,沒想到才一上來就碰到你。」

    糟了,居然遇上了謝武司的網友!沈關月暗叫不好,像偷窺人家的隱私被當場抓個正著。正遲疑著該立刻退出,還是敷衍幾句時,對方又迫不及待地打了好幾個字。

    「武,我在台灣忙得不可開支,好不容易跟你遇上了,你居然不理我?快回答,我知道你在線上!」

    沈關月躊躇了一會兒,伸出手在鍵盤上打入中文輸入。

    「抱歉,我不是武,武他不在,如果你要找他得晚一點,失陪了。」當她的手移至離開鍵,正想跳離時,被對方匆忙出現的字阻住了按下的動作。

    「等一下!請問……你?妳?」

    「後者。」

    「我是劍,你應該就是武所說的那名女孩了,我一直很想跟你談談。」

    沈關月心一凜,戒慎瞬間散發,帶著防備。

    「我不知道你們之間談論的是誰,我要走了。」

    「別這樣,我想跟你談的是武!」

    談他?沈關月動作一頓。

    「談些什麼?」

    「武遇到你時,是在高二那年,對吧?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對。」

    「那年的下學期,他突然轉學了,一句話也沒留,就在他跟你表白的隔天,是不?」

    「對。」

    「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他原本就有這個打算了吧!只是,覺得沒必要跟一些無關緊要的人說。」

    「你不覺得,多年後再見,武他變了很多嗎?」

    「人總是會變的。」

    「可是他轉變太大,你察覺不出來嗎?他原本只是思想早熟,個性還是挺開朗的;但是,現在的他陰沈偏激,不然,他也不會對你提出這個合約。」

    「你到底想說些什麼」

    「你瞭解武的家庭背景嗎?」

    「他從來沒說遇。」

    「聽我說個故事吧!有點長,把它看完,對你有幫助的。」

    沈關月輕含下唇,沒有做任何表示,靜靜等待對方詳盡地描述,得知了謝武司生命的過往。

    謝武司的父親是電子業頗負盛名的總裁,當年看上了一個在酒店做打掃工作的女孩,他以愛為名,千方百計地將她騙上手;玩膩了,就派人給了張支票,棄如敝屣。

    那時,那名女孩已經懷孕。女孩雖然家境清寒,卻也是規規矩矩的好人家,一發現女兒懷孕,暴怒的父親便將她趕出家門,斷絕父女關係。那名女孩無路可去,想起腹中的孩子,只得低下頭去求謝武司的父親,望他收留。

    沒想到聲淚俱下得到的卻是無情的嘲諷,謝武司的父親甚至不屑親自見她,派遣門房在大門口就將她驅走,還對她說:在酒店工作的她怎能確定肚裡的孩子是他的?女孩總算心死,厚著臉皮在已出嫁的姊姊家暫住,邊打零工邊等著孩子出生。

    但她姊姊夫家也是清苦,只能勉強供給住宿溫飽,其餘的,則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那個女孩就是謝武司的母親。當謝武司開始會走時,他的母親不願再對姊姊、姊夫造成負擔,便帶著他北上,獨立討生活。瘦弱女子,幫傭、清掃、洗衣服、工地挑磚,為了生活,為了養活兒子,她什麼都肯做。

    慈母的教導下,謝武司的一切是不負母望的。早熟、懂事、孝順,母子倆相依為命,感情好得沒話說。在他高二那一年,他的母親因為環保局的一個單位缺少清道夫,為了穩定的收入,和謝武司來到沈關月所居住的鄉鎮,在此,他遇見了她。

    在謝武司心中,沈關月代表著故步自封、代表著難以打動,而他就像顆頑石,非得在她的心防敲出一個容他進出的洞才肯罷休。就在那一天,在他看出沈關月終於動搖的那一天當晚,從未謀面的父親開著名貴的賓士來到了他們破舊的屋前。

    強勢的父親踏進屋的第一句話就是他要帶走謝武司。他的妻子不孕,家產無數的他不願將畢生心血拱手他人,便想起了十幾年前他遺落在外的孩子。

    謝武司母子當然不肯,一場衝突於焉爆發,雙方僵持不下。謝武司的父親不愧為精明的生意人,看準了謝武司的母親護子心切,以法庭相見打壓、以武司的未來引誘。終於,自卑的母親不願優秀的兒子隨她隱沒在這個鄉下地方,同意放手。

    當夜,謝武司就被父親帶來的兩名打手挾持上車,離開母親。謝武司的父親不滿他高職的學歷,立刻安排他前往美國留學,將他隻身丟在國外,強制和被迫他成長獨立。

    劍就是在那時和謝武司認識的,兩人為了搜集報告所需的資料,在網路上相遇,進而互相研究討論。說也奇怪,雖然從未謀面,卻一談如故,再加上初到他鄉的謝武司孤獨脆弱,需要一個抒發管道,於是,劍瞭解謝武司的一切,即使他們素不相識、從未謀面。

    當時的謝武司對父親打從心裡憎恨,恨他的無情、恨他的自私,只在需要他時才將他自母親身邊奪回,渾然不顧一名單身女子如何將孩子扶養長大。

    他很用功,別人一天花五個小時唸書,他每天除了睡眠四小時外,其餘時間都用在書本上。因為謝武司急著用最短的時間內達成父親的標準,盡快回國,將母親接來同住,讓她安心的過完下半輩子。

    沈關月也是他急欲見面的對象,謝武司非常清楚不告而別,對心鎖初開的她傷害一定很大。他想對她解釋,卻毫無辦法,因為他的父親派下眼線切斷了他所有對台的書信往來,所以,謝武司只能用最消極的方法來達成目的。

    然而,一封簡短的電報打碎了他所有的原動力。他的母親清晨清掃街道時,被一名酒後駕車的醉漢撞倒,送醫不治死亡。他父親甚至不准他回國奔喪,硬要他留在美國完成學業。

    自此之後,謝武司變陰沉了,他不相信任何人,只除了劍。在美第五年,取得了財經與會計兩個博士學位,在美造成一陣轟動。

    取得博士學位後,謝武司銷聲匿跡,他父親遍尋不著,返台的出入境名單上也沒有謝武司的姓名。他父親憤怒不巳,眼見這些年來在謝武司身上投下的心血就此白費。

    兩年後,一家新崛起於美國,並於短時間在歐洲各國打響名號的國際連鎖企業,開始攻佔謝武司父親公司的所有國際市場,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他父親公司因資金凍結周轉不靈而宣告破產。接著,那家獨佔市場抬頭的企業總裁現身,他就是謝武司,一個挾著復仇風暴而來的惡魔。當年,他父親氣急攻心,病逝台灣。

    「……再次出現的武,冷酷無情,他不再釋放任何情感,武深信,只要付出感情,哪怕對像是親人、朋友,絕對會有被人背叛的一天,如果不是我在之前就取得了他的信任,恐怕我也會被拆除在外。

    「之後,武到台灣設立在台辦事處,在偶然間發現了你。

    他很矛盾,他父親對他與他母親的殘忍,使他變得陰鷙多疑、嗤笑情感的存在;但潛意識裡,他又渴望能由你身上獲得愛情,對你的眷戀牽掛仍在,在理智與情感兩股不相容的情緒衝突下,他故作不認識你,選擇了最差的方式,傷害你也傷害了他自己。」

    故事告一段落,對方停下了漫長的描述,等候她的回應。而沈關月的淚水早已不停地奔流、無法抑止,她狠狠地揪住衣襟,哽咽得無法言語。在謝武司經歷無情的折磨時,她在做什麼,怨懟他的不告而別,在心裡加深對他的控訴?

    「武任何傷害你的言語行?,全是他為了掩飾自己的感情所做的自欺欺人舉動;他嘴硬不肯承認,但我跟他相識八年,我比任何人都瞭解他。他恨愛你,比愛自己還愛你。」

    她伸手抹去淚水,雙手微微顫抖。「我不確定……」

    「不確定他還是不確定你的自卑?有一個封閉的武就夠了,你應該試著走出陰霾,這裡是一個全新的世界,沒有人記得你的過往,你不該還被過去所羈絆。不知你有沒有發現,身為國際連鎖企業總裁,應該是忙碌的,不是嗎?為什麼武還帶你去純屬玩樂的拉斯維加斯?遊遍舊金山,走訪漁人碼頭、惡魔島、天使島、雙子峰頂?式原本只是因為長居園外,所以才將你帶離台灣,但興起觀光之心都是在看到你的護照之後。」

    這件事她早就察覺到了,卻不敢肯定,怕是自己自作多情。

    「為什麼跟我說這些?」她怯怯地鍵入這一行字。

    「武是我的好友,我不想見他就這樣害了自己。而你,讓我想起了我的妹妹……突然,一隻手奪走電腦,含著狂怒的陰惻聲音同時響起。

    「誰准你碰我的電腦!」

    沈關月震驚得靠向椅背,盯著謝武司帶著狂風暴雨的臉,半晌說不出話來。劍所說的話一直在她腦海中盤旋,他愛我,他愛我……望進她的眼,謝武司不用看電腦螢幕也知道該死的劍全都說了!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彷彿是赤裸裸地站在她面前任她打量,羞憤難當轉成了深深的冷燃怒火,他沉著嗓子道:「出去!」

    如此陌生的他讓她感到陣陣寒意直襲心頭,沈關月扶著桌沿跌躑站起,走出門外,留下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的劍,面對謝武司。

    謝武司沒有想到,突如其來的衝動使他急急結束會議,趕在傍晚前回到飯店陪她用餐時,卻發現他被他所信賴的好友出賣了。

    「劍,你憑什麼這麼做?」他打斷了劍的喋喋不休。

    「你回來了?」

    「為什麼?我說過,我自己的事自己處理。」

    「武,她有權利知道一切的,一直對她隱瞞並不公平。」

    「公平?上天對我公平過嗎?」

    「別動怒,正視自己的感覺,那不關她的事。」

    「哈,感覺?我現在是滿腔的怒火無法澆熄,而一切是她引起的。我懂了,誰引起的誰就負責承擔!」

    「武,別亂來!」

    「武,別做會讓你後悔的事!」

    「武──」

    電腦螢幕上不斷出現對方緊張的呼喊,可滿臉陰鬱的謝武司完全無視,頭也不回地走出書房。

    走出書房,沈關月站在門前,彷徨慌亂得不知該如何自處。環顧著套房,突然覺得偌大的空間變得空曠異常,她顯得如此渺小。她需要冷靜,她需要狹小的空間緊緊包圍,讓她感覺到心靈的存在!

    她踉蹌地走入浴室,抖著手迅速除下衣物,衝進淋浴間,扭開水龍頭,任水奔流,企圖藉著水的熱度平撫從內心猛然升起的顫抖。

    淋浴間強勁的水流毫不停歇地衝下,沈關月仰頭,任水流打在身上,卻依然驅不走狂亂的思緒。她該怎麼做?八年前的難題又重現眼前,讓她無法思考。她加大水的流量,埋首其中。

    一抹均勻勁瘦的身影悄然接近她,倏地伸手環住她赤裸的腰際,將她旋過身、架高鉗制在冰冷的壁磚上。她踩不到地面,驚惶地晃動雙腳,跎起腳尖才勉強找到著力點。

    奔流的水從他們頭上、身上狂洩而過,兩個赤裸的胴體緊緊相貼。對於這種曖昧的狀況,沈關月沒有心思害羞,因為謝武司眼中的冷凝穿過重重水幕,刺入她的心,讓她以為她的心跳脈搏幾乎要為他停下。

    「放開我……」她抵著他堅定的胸,白費力氣地反抗著,企圖掙脫他的控制。

    「我會放開的,在發洩完之後,我的侍寢。」完美的嘴角勾起殘酷的笑,抓起她的兩臂壓制上方,以一手握住她的腕間不讓她掙脫,另一手抬起她的臀,狠狠地將高挺的慾望刺進她。

    陣陣的羞辱感與劍的話交織心頭,沈關月咬著下唇,不知該如何取捨。漸漸快感蔓延全身,腦子像燒熔了似的,再也無法思考,只能隨著身體本能需求,雙腿環住他的腰際,任武司加深在她體內的每一次律動。

    原本打算以暴力的手段傷害她,沒想到自己反而臣服於慾望之中。謝武司關掉了水源,雙手托住她的玉臀,低頭含住小巧的蓓蕾以舌尖逗弄,繞著粉紅的範圍輕嚙纏繞,在他轉為溫柔的引領下,將兩人帶上了巔峰,久久不能平息。

    謝武司厚實的胸膛不住起伏,依然停留在她體內,感受那種被包容的溫暖。

    激情盡退,現實的問題再次浮現。

    謝武司神色暗沉下來,一把將她抱起,邁開長腳走至臥室,將全身濕濡的她狠狠地丟上柔軟的床墊,隨即壓上她的身,不讓她掙脫。

    「為什麼打探我的過去?」他瞇起眼,眼中燃著濃濃的危險氣勢。

    「我沒有……」沈關月虛弱地辯解,突來一連串的情緒驟變讓她無力招架。

    「你的過去我不曾問過,你又憑什麼去探知我?」他一把攫住她的左腕。

    過猛的力道讓她疼擰了眉。然而,讓她更疼的是他的話:她憑什麼?

    「我不知道……對不起……」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無法停止哭泣,語無倫次,反反覆覆全是這兩句。

    「別跟我說對不起!」謝武司氣紅了眼。對不起什麼?是她對他的遭遇無能為力?還是如果早知如此,她就不會拒絕他?他不需要她的憐憫!

    隨著怒氣,他沉埋在內心裡、顧忌著未曾提出的疑慮猛然脫口而出。「你的過去呢?為什麼被人強暴的你會是處子之身,為什麼?」

    沈關月狠狠地倒抽一口氣,盈滿淚水的大眼閃著驚惶。發覺他正好握住那銀雙鐲,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下,前塵往事浮上心頭,冷言冷語的蜚短流長再次猛烈朝她撲來。

    「說啊!為什麼你要戴上這銀雙鐲?我只聽過你的傳言,卻從未去證實過,我尊重你,得到的卻是這種結果。這銀雙鐲到底在隱瞞些什麼?」察覺到在他鉗握中的柔荑努力想要掙脫,他反而用力將她的手高舉至兩人之間。「你不願說,是不?可惜我找不到像劍瞭解我般瞭解你的人,來追查你的過去,我只能靠著自己親自調查來取得證實。

    在瞭解他的意圖後,沈關月睜大了眼,不顧銀雙鐲在柔嫩的腕間劃下刮痕,拚命地掙扎叫道:「不要,放開我!別這樣對我!」

    「你和劍有給過我說不的機會嗎?」謝武司逼近她的臉,一字一字緩緩吐出,語音輕柔,但話中的溫度卻低於冰點之下。

    她泣不成聲,搖著頭,依然做著徒勞無功的反抗。「別這樣對我,求你……」他應該知道這道傷痕對她創痛有多大,他不該這麼殘忍!

    謝武司眼裡閃過一絲憐惜,但隨即又被強燃的憤怒取代,他強拉過她的手,按上扣環,硬生生地將銀雙鐲自她腕間抽離──頓時,兩人的動作皆僵在半空中。

    冷硬的環邊在她的肌膚留下微微滲出血絲的幾道傷痕,卻遠遠比不上那泛白、蜿蜒在瘦弱手腕上的疤痕來得叫人觸目驚心。

    滿腔的憤恨報復霎時全從體內消逝,謝武司懊悔地閉上了眼,任她的手自鬆了的掌中抽出,銀雙鐲滑落,聲聲壓抑過的啜位敲擊著他的心坎,嚴厲地指責他的愚蠢無情。

    他拿起放在床邊的浴袍套上,拉開絲被輕輕復住全身赤裸、蜷曲在角落啜位的沈關月。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帶著自責與愛戀,旋身走進書房,關上門,跌坐入椅中,將臉埋入掌中。

    未曾點燈的房間隨著日陽下山轉為黯淡,慢慢地,漫天昏黃盡褪,柔和的月光悄悄上移,偷偷地攀上了床上的人兒。

    沈關月緊緊握住失了遮掩的左腕,光裸圓滑的肩頭在冷凝的空氣中不住顫抖。

    他明明知道這個傷疤是她盡力不去正視的禁忌,卻硬狠狠地揭開那已然癒合的傷,再次將它重創!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武比愛他自己還愛你……一個日理萬機的總裁為何帶箸你四處到純屬玩樂的地方……圖書館裡,謝武司那雙深邃含情的眸子凝視著她:我喜歡你,沈關月……她淚水如決堤的河,沾濕了絲被,心好痛好痛,卻是對他的心疼不捨所致。她的經歷和他相比,根本微不足道。她彷彿看見,一個帶著超齡思想的小男孩,背負著私生子的枷鎖、生活困苦,卻努力讓自己活得自信飛揚,完全不見絲毫怯懦。

    他,是勇於面對現實的,帶著自傲、散發著凌駕他人的氣勢,不向惡劣的環境屈服。

    而她,卻選擇了逃避,把自己局限起來。

    當初她因自我恐懼而處處拒絕他的舉動,他都能包容體諒,而她如今為什麼卻不能對受盡苦楚的他釋然以待?

    沈關月轉頭環視空無一人的房間,搜尋著那抹高大的身影。瞥見書房那扇緊緊闔上的門,想走進擁抱他的想法油然而生,心一直在吶喊,但腦中的自尊與膽怯卻讓她無法移動分毫。

    就在理智與情感交戰中,她臉上殘留著淚痕,漸漸睡去。

    迷糊間,被子被掀起的冷意讓她瑟縮了一下,隨即有一個溫軟的暖意將她包圍,她下意識地朝那股溫熱靠去,倚上那寬闊的胸,尋求依靠。睡夢中彷彿被擁得更緊,柔軟的唇瓣細膩地撒在她的臉龐、她的唇,輕輕地吻去她的淚與痛。

    望著懷中的人兒手環上自己的腰,謝武司嘴角微揚、帶著滿足。他靜靜地凝望著她,雙手緊擁。

    以前對她表白時,雖然在她面前表現得自信滿滿,可心中卻半點把握也沒有,甚至不敢想像會有擁有她的一天;那日對她稱下的傲然絕對,賭的是他的自尊,不成功、便成仁。

    可為何現在,佳人已在懷中,卻反而刻意傷害她?謝武司閉起眼眸,帶著懺悔,將頭埋入她的頸窩,激動得無法自己。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8 02:26:46

第六章

    那一夜過後,兩人很有默契地絕口不提,彷彿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

    他們之間的關係自外表而言是完美的,外形登對、氣質契合、連床上的親密關係都配合得天衣無縫。

    但彼此心中各有芥蒂,誰都想再進一步,卻都懷著恐懼,怕輕舉妄動會破壞了現有的平衡;兩人如履薄冰,深怕任何一方微一逾矩,一切虛幻的假像都將破滅。

    謝武司依然跟劍維持聯繫,雖然怪劍多事,但明白劍所做的一切,出發點全是為了他。

    「武,你們現在在哪裡?」

    「多倫多,遇幾天準備飛去巴黎。」

    「一切……都還好吧?」

    「當然,在我的領導下,公司營運有可能衰退嗎?」

    「你明知道我指的不這個!」

    謝武司殮色一凝,手頓在半空中,許久打不出一個字。見謝武司沉默不語,對方不再癡纏這個話題。

    「巴黎最近多雨,保重。」

    「我去過多少次,需要你來提醒我?」

    「既然你常去,為何這一次又想要前往?別再逃避自己了,武,這樣沒好處的。」

    像是怕被當場揭穿的他會惱羞成怒,謝武司的眉頭尚未斂起,劍就已經接著迅速告別。

    「我該走了,家父最近的身體狀況不好,我必須去醫院看顧他。」

    「很差嗎?我知道台灣有一家醫院設備完善,可以把令尊送到那裡試試。」

    「沒有用的,心理困素,誰也無法醫,只有盡人事。不多說了,下次再聊。」

    「好。」

    談話結束後,謝武司將電腦關上,走進臥室。

    微蒙的床頭燈,輕輕流瀉在沈關月靈美的五官上,襯著純白軟褥,宛如墜入凡塵的謫仙,熟睡在如煙似霧的幻境。

    謝武司靜靜地站在床頭看了一會兒,伸手輕搖她的肩。

    「關月。」

    好夢正酣的沈關月微微皺眉,把臉往枕裡一埋,呈現出鮮見的嬌嫩模樣。謝武司見狀低笑,玩心一起,便往她的腋下呵去。

    沈關月笑著閃躲,從混沌的神智中清醒過來,立刻反擊。

    兩人笑倒在床上翻滾,與絲被糾纏。逐漸地歡笑停歇,只有深情擁吻的剪影映在牆上,明顯地透露出這段雙方都鼓不起勇氣面對的愛情。

    一早,收拾行李,兩人前往機場,搭上往歐洲的班機。

    經過長時間飛行,終於抵達目的地。進了飯店房間後,兩人很有默契地,沈關月將衣物一一置放上衣櫃,而謝武司進房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書房查看擎宇的最新動向。

    沈關月才將衣服疊放至一半,就見他神色陰鬱地走進臥室,拿起床頭的電話,講了一連串的法語,口氣緊迫異常。

    不一會兒,謝武司掛上電話,兩手交握支著下頷,定定地看著她,神色凝重。

    見他緊鎖眉頭,沈關月停下手邊的事。沉穩自信的他不曾出現過這種神情,難道是擎宇出了什麼事嗎?

    「關月,」謝武司平視著她。「我們要動身前往台灣,你父親病危。」語畢,即起身往書房走去,心中油然而生的內疚讓他不敢看沈關月的表情。

    他沒有預料到會有這種突發事件,要是關月因此而和沈彌天人永別……謝武司仰頭,雙掌蒙上臉龐。

    良久,他再度接上網路,與劍取得聯繫。

    「劍,我們要回台灣去。」

    「為什麼突然……」

    「她的父親病重,我有許久一段時間不曾上台灣的分公司的網站查看,一到巴黎,突然想起,便連到台灣的公司網站,才在留言板上看到這個訊息。已經延誤一段時間了。」

    「她的情形如何?」

    謝武司探頭自半掩的門縫望去,只見那抹窈窕的身影倚在窗台,秀髮衣裙隨風飄動,不知在想些什麼。

    「還好吧,我。我已經訂到了往桃園的機票,明天出發。」

    「武,我父親去世了。」

    「怎麼那麼突然……」

    「上次和你通過話的隔天,他的病情突然加重,醫生們搶救不及,就這麼走了。」

    「劍……」

    「別安慰我,我很好,連後事都處理好了。很奇怪,我居然不怎麼難過?他的一生佈滿不平及悔恨,走了對他反而是種解脫。別擔心了,想想你們到台灣的事吧!總該讓我看見見你的真實身份了,武。」

    「說的也是,也該是見面的時候了。你也具有耐心,相識八年,從來不遇問我的其名,來自何處,連我的公司名稱也不曾問過;該說你真的不在乎呢,還是你不喜歡探人隱私?」

    「當初你不願明說,我也就不過問。網友,不就是如此?

    不需要太過強求,機會到了,總是能見面的。你不也不知道我的資料嗎?」

    「說的是!」

    「你幾點到台灣?我去接你。」

    謝武司說了時間,面帶微笑。「見面的時候到了。」

    「終於,等了八年。到時怎麼碰頭?」

    「給我你的行動電話號碼,用手機聯絡。」

    「OK,到時見了。」

    「好。」

    在十幾個小時的飛行裡,沈關月沒有合過眼。她的眼睛一直盯著座前的螢幕,看著裡頭的人物景象變換,上演著喜怒衰樂。

    眼睛乾澀得流不出淚,心頭像梗了塊大石,沉重得喘不過氣。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該難過還是欣喜?她以為自己對父親是絕望了、再也無法對他激起任何情緒波動,沒想到突聞父親病危的消息,卻依然讓她慌亂得失了分寸。

    沈關月看向身旁閉上眼睛歇憩的男子,精明的鷹眸被低垂的羽睫掩住了光芒,渾然不似平時的霸氣凌人。他一得到消息,即當機立斷地立刻撥電話到航空公司,即使最近的班機已全數客滿,他仍然不放在眼裡,短短的幾句話就獲得了機位。

    他不曾猶疑,不曾芥蒂現在正處交易時期,盡心盡力地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她送回台灣,從遙遠的法國,只為了她。

    原本乾澀的眼開始濕潤,看著螢幕上的飛行距離逐漸縮短,心也跟著一寸一寸揪緊,開始對踏上國土產生抗拒。畢竟,在台灣所發生過的一切,全都是不堪回首的,家鄉的人事物,皆令她思而卻步。

    如果不是因為父親重病,如果謝武司不曾立下決定,如果他事先徵詢她的意見,或許……她會想待在法國也說不定。

    他想過嗎?一踏上台灣,意味著夢醒時分,所有在國外的進展與美好回憶,只能湮滅;在現實的逼視下,一切將無所隱藏。他是不重視她,對彼此之間的關係並不在乎;還是過於重視她,為了她,願意放棄兩人共同維護的現狀?

    她不懂;她對他日漸加深感情,而他對她的深情,從他的眼神動作也可清楚讀出,然而,兩人間的隔閡卻與日俱增;感情越重一分,距離越加遠一些。難道,這次回台灣,代表一切都已結束了嗎?

    彎長的黑眼睫輕煽了幾下,原本緊合的眼眸透出醉人的慵懶,他輕輕發出一聲喟歎,望向正對著他凝思的沈關月說道:「休息一下,還有好幾個小時才到台灣,你這樣撐不回去的。」

    沈關月不語,輕咬下唇。

    他伸手將她攬入懷中,低聲安慰。「別多想了,睡吧!」

    直至她放鬆身體倚靠在他胸前,謝武司才閉上眼,吸長了氣、再緩緩吐出。

    不安的情緒橫互在各懷所思的兩人之間。

    飛機抵達中正機場,出境後,他們所搭乘的航空公司的一名空服員叫住了謝武司。

    「謝先生!這趟旅程不知您是否滿意?如果有什麼地方服務不周,請告訴我們……」

    為了行動方便,他們只帶了一隻小登機箱的衣物。沈關月將行李拖到一旁,靜靜地等著,她望著被人纏上、對連串客套話感到不耐、卻還得頷首點頭的謝武司。

    「關月!」一聲驚喜的聲音令她回頭。

    「哥!」沈關月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沈智淵,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自從哥和父親因理念不合大吵一架、憤而出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了,沒想到今日居然在機場遇見。

    她先是驚喜地踏出一步,倏地又憶起現在的身份,突如其來的羞愧讓她未多加思考,慌得想逃,腳步直覺急往後退,轉身奔去。

    「關月!」沒料到她會突然往後跑,沈智淵急忙追上,跑了一段距離才握住她的手腕,讓她停下。「為什麼看到我會讓你嚇得拔腿就跑?這段時間你上哪去了?我怎麼也找不到你。」

    沈關月因急速奔馳而呼吸急促,雙唇緊閉不語,別過頭去。叫她怎麼說?說他的妹妹賣了自己嗎?

    「關月,別老是用無言對我!」沈智淵著急地喊,每次對上妹妹的沉默,總令他不知如何是好。「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問爸他也不肯說。你知道嗎?爸他……」

    「我知道,所以我才回來。」沈關月打斷他的話,產難地看著他的手。「能不能先放手,很多人在看。」

    「根本沒有人注意到我們。」沈智淵不肯放,怕她再次跑開。他神色嚴肅地再度開口問道:「在我離開台灣的這段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別碰她!」一雙帶著威脅的手搭上了沈智淵的肩頭,伴隨沉著威嚴的聲音響起。

    沈智淵回頭,微微皺眉,這名男子與眼前的景象彷彿似曾相識,只是,歲月在三人身上做了些微的改變。

    怎麼會讓他們兩人碰上!沈關月懊惱得掙開沈智淵的手,頭痛地不願面對現實。沒想到才一踏上台灣,就什麼也躲不掉。

    那名空服員的叨絮謝武司全沒聽入耳,他的注意力全放在沈關月身上。見她突然的逃避動作,後面還有一名男子追趕,他立刻拋下那名滿臉錯愕的空服員,排開大廳上往來的人潮,迅速追上。

    謝武司將沈關月拉至身後,看向沈智淵的眼神像極了一頭蓄勢待發的豹子。「你想做什麼?」

    沈智淵快速地思索腦海中的印象,能和關月扯上關聯的男子並不多,終於,他以拳擊掌。「武司,關月的高職同學。」

    聽他叫出他未冠父姓前的名字,謝武司一愣,卻想不起眼前的男子到底是何許人也。

    「再次自我介紹,我是關月的哥哥,沈智淵。」見他一臉錯愕,沈智淵主動伸手,化去他眼中的戒慎。

    「謝武司。」他伸出手。多年前,在校門口的那一幕浮現腦海。

    謝武司?沈智淵一挑眉,他對自己的記憶力有信心,但保持沉默,並不多問。

    「關月?」沈智淵向躲在謝武司身後的她叫喚,語氣裡透著詢問。

    「一切等到了醫院再說吧!我們還有約人,會合了馬上過去。」謝武司知道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開口為她擋下了一切。

    「醫院?」沈智淵皺眉。

    「令尊不是病危嗎?」謝武司轉頭和沈關月對看一眼,難道消息有誤?

    「先父在多日之前去世,遺體都已經火化安葬。」沈智淵緩道,平靜的聲音帶著哀傷。「我找不到你,沒辦法通知你參加喪禮,關月。」

    沈關月只覺得眼前一片空白,身子晃了晃,往前倒去,謝武司見狀急忙扶住。

    爸死了?沈關月抬頭望向謝武司擔憂的容顏,無法消化這突來的訊息。

    「關月!」謝武司輕喚,手背撫上她瞬間蒼白的臉。

    她站定腳步,輕輕拂開他的扶持,低道:「我沒事。」

    沈智淵看著他們,劍眉緊鎖。「一切等回了家再說吧!」

    回家?沈關月心裡升起陣陣的恐懼。她該如何面對大哥的詢問?該如何交代這些日子的去向?該如何說明她為何出現在國際機場?而身旁的男子又是何人?她伸出顫抖的手握住謝武司,用眼神向他求救。

    謝武司沉默不語。這裡是台灣,而眼前的人是她的兄長,他該為她的名譽著想,即使,名譽這個東西早已被他毀滅得蕩然無存。

    「關月跟我約好了跟人見面,晚上我就送她回去。」謝武司故意忽視她眼中的脆弱,允下承諾。

    「好。」沈智淵相信眼前這名男子說到做到。「關月,晚上見。」語畢,轉身走回來時的方向。

    兩人靜靜站了一會兒,謝武司強忍著擁住她細聲安慰的衝動,拿出懷中的手機,按下號碼。「劍嗎?我們現在在機場大廳,你在哪裡?」

    手機傳來另一男子的語音。「武,是你嗎?」

    「沒錯,不然還有別人叫你『劍』嗎?」

    那人笑了。「我現在也在大廳上,你們在哪裡?」

    謝武司環顧四周,說了現處航空公司櫃檯的名稱。「……終於要見面了。」

    「是啊,別逃跑,別切斷連線,我正往你們那裡移動。」

    「恭候大駕。」

    「說一下吧,你穿什麼衣服。」

    「黑色套頭衫,黑色長褲,那個女孩在我身邊。」

    「我看看,我已經離你不遠了,啊!我好像看到──」

    謝武司微笑等待著,對方卻沒有下文。

    「你找到我了嗎?劍?」手機並沒有收訊不良的雜音,謝武司狐疑地又喊了幾聲。

    「原來你就是武?」冷漠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謝武司迅速地回頭,雙方都是一怔。

    站在身後的,是混合了憤怒與不可置信的沈智淵!

    他看看同樣驚詫的謝武司,再看向震得說不出話的沈關月,霎時明白了一切,所有的事完全串連起來。

    難怪他會覺得那個女孩像關月,原來,沈智淵怒不可遏地衝上前去,朝謝武司的下顎揮出一拳,沒有防備的謝武司被擊倒在地,不慎咬破了唇,嘴角流出血絲。

    謝武司跌坐在地,伸手拭去嘴角的血跡,陰沈地看著他。

    「你──」沈智淵狂怒得不知該說些什麼,正想衝上前去再飽他一頓老拳,卻被阻擋在前頭的沈關月攔下。

    「哥,不要……」沈關月抓住他的手臂,淚水滑落,哽咽地搖頭。

    沈智淵咬著牙,心中千頭萬緒紊亂不已。他該用「沈智淵」的身份、還是「劍」的身份來對待兩人?

    感覺到他的手臂脈胳浮現,沈關月咬著下唇,閉上眼說:「我跟你回去。」

    瞥了保持原姿勢的謝武司一眼,兩個男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會,沈智淵拉過沈關月的手道。「走!」不顧她的不捨,將她強行帶離。

    謝武司看著他們逐漸離去的背影,他撫額低聲笑開,漸而轉為不可抑止的仰頭狂笑,笑這荒謬無情的巧合。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8 02:27:02

第七章

    以前只覺得這個家陰暗,倒也沒有什麼特別感覺,如今,坐在客廳裡,卻彷彿無邊無際,空間大得讓人恐懼。沈關月環顧睽違多時的家,一股陌生感油然而生。

    是因為一向坐在客廳裡的父親不在了嗎?那寬闊冷硬的背影,填滿了所有虛空寂靜。當他坐在客廳,望著人氣鮮薄的家,他在想什麼?想她這個女兒為他惹的禍端?還是他為維持自尊所付出的代價?

    沈智淵坐在她的對面,撐在沙發扶手的手支著頭,視線停佇在她的臉上,不曾稍瞬,像是在看透她的所有心思。從機場到進了家門這段時間,兩人一直沒有交談,就這麼在客廳呆坐了兩個小時。

    「爸去得很快,從病發到離開,才短短兩天,算是走得很安詳。」沈智淵坐直身子,開口打破僵局。

    沈關月震了一下,眼眶開始泛紅。父親對她是無情的,不值得為他哭!她在心裡勒令自己波動的情緒,強忍著不讓眼淚掉落。

    「爸去世的那一天,把我叫到床前,神智是自發病之後難得的清醒狀態。他說,他等不到你回來了,有些話要我轉告你。」沈智淵頓了頓,繼續道:「我那時候還不瞭解他的話,要再仔細追問,但他卻說這樣跟你講你就明白了,而現在,我也終於明白。」

    看著絞得慘白的手,沈關月的唇咬得更用力。

    「爸說,自從那件事之後,他就對你完全忽視,剝奪你應有的童年、你的歡笑、你的所有。那件事不是你的錯,他心裡很清楚,卻掩不住強烈的尊嚴意識蓋過了他的良知與父性。他明明很清楚,擎宇與磊新的合作是怎麼換來的,卻故做不知,而眼睜睜看著你,為了他的自私,一步一步走入火墳中,用自己來換取他的事業。」沈智淵閉起眼,身子靠向椅背,語音瘖啞。

    「我想,爸是抵不過心裡的愧疚譴責而病逝的。」

    清澈的淚滴落手背,她秀麗的容顏已滿是淚痕。

    「為什麼現在才說這些話?叫我滿腔的怨懟向誰發洩?」沈關月激喊,哽咽得泣不成聲。「這不公平……」

    「別再自欺欺人了,你並不恨他,你只是將對父愛的渴望及尊敬硬冠上恨的罪名,來平撫你無法抒發的感情,藉以取得平衡;你一點也不恨他,即使他對你做的是如此冷酷無情的事。」看著向來隱藏情緒,不曾表露出狂態的妹妹,沈智淵柔聲安撫勸慰。

    「他為什麼不等到我回來……」沈關月掩面哭泣,泣不成聲。

    「他愧對於你,不敢見你。」沈智淵按上她的肩。「別怪他,也別怪自己。禮教吃人,你和他都是『人言可畏』下的受害者。」

    她搖搖頭,放任壓抑多年的情緒決堤。沈智淵不再言語,只是靜靜地伴著她,直至她泣音漸微而將手放下。

    「我想替爸上柱香。」她伸手拭淚,抬頭對沈智淵說道。

    「嗯。」沈智淵看著她平靜的神情,唇畔勾起放心的微笑。「在二樓佛堂,我帶你去。」

    「沈先生,外頭有一位姓武的先生找你。」接待處總機小姐的柔美嗓音自電話裡傳來。

    沈智淵頓了片刻,沈道:「請他進來。」

    「我已經進來了。」謝武司站在門口,帶著自信神采,幽深的黑眸讀不出任何訊息。「怕你不願見我,所以先斬後奏。」

    沈智淵對追隨而進的小姐點點頭,示意她離去。

    「謝先生,請問您蒞臨磊新不知有何指教?」沈智淵用冷淡的眼神看他,語氣透著陌生的冷寒。

    謝武司對他的態度不以為忤,嘴角噙著一抹薄薄的笑意,主動坐至他的面前,開始環顧四周。「磊新在你的帶領下,營運狀態突飛猛進,似乎不用依賴擎宇的合約也可以發展得很好。」

    之前,磊新的規模小到連個接待處都沒有,而如今已是旗下囊括數十名資訊界精英、發展潛力雄厚的強勢企業。

    「這一點,正是我想找你談的。」沈智淵臉色一沉。「取消合約,放了關月,我們願意支付違約金,不論多少,只要你放了她。」

    「你想我會在乎那筆違約金嗎?」謝武司低低笑開,語音裡全無笑意。「我今天來是要取回我的所有物,把她還我。」

    「你不可以這麼做!」沈智淵怒吼,瞪視著眼前這名冷峻的男子。

    「你我在這裡爭論又有何用?訂下合約的是我和她,與你又有何干?」謝武司挑眉斜睇著眼前勃怒的男子,語氣輕慢。

    「你──」沈智淵被他的話激得失去了理智,一把攫起他的衣襟,拳舉到半空,卻猛然頓住,猶疑著該不該落下。

    謝武司凝視著他,沒有任何的驚慌反抗,只是平靜地看著他。「昨天只是禮讓,別以為還會有第二次。」他淡淡地說道,語氣卻陰沉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望著他眼裡的沉著淡然,沈智淵頹然鬆手,轉身走向身後的牆,重重捶落!

    「我該叫你沈先生,還是『劍』?」謝武司緩緩開口,雙手在胸前交疊。「告訴我,你現在用什麼身份面對我?」

    沈智淵聞言愣了一下。是啊,他用什麼角度看他?是『劍,──一個知他、識他的好友;還是『沈智淵』──一個護妹心切的兄長?他仰首閉眼,沉默不語。

    「我只求你,正視自己的內心深處,別讓些微的殘缺毀滅了一切。關月已交出了她的心,別傷害她,你在八年前傷她的那一次已經夠了。」沈智淵頹敗地跌坐入椅,沉痛道:「否則,最後傷得最重的是你自己。」

    「你是以兄長的身份嗎?」謝武司鷹眸微瞇,眼中為他所言而起的撼動一瞬而逝。

    「不,以劍的身份,也以沈智淵的身份。」沈智淵誠摯地看著他。「我不想見到你們任何一方受到傷害。」

    謝武司不習慣將真實自我呈現,他把頭轉開,不願和沈智淵對上視線。

    「這是我家的住址。」沈智淵飛快地在紙上寫下幾行字,遞給他。「合約是否繼續,全看關月的意思,我不再發表任何意見。」

    睨了那張紙條一眼,謝武司伸手接過,不發一言,轉身離去。

    「叮咚──」門鈴聲漫天價響,充斥在寂靜的屋內,不絕於耳。

    沈關月跪坐在佛堂,沒有絲毫起身應門的意思,只是怔怔地看著父母親的牌位,陷入沉思。直至隔壁鄰居所飼養的狗不堪其擾,發出一聲比一聲尖銳的吠唁,她才站起來,緩緩走下樓梯。

    才剛剛拉開客廳的鏤花不銹鋼門,就見謝武司那抹高大挺拔的身影霸道地聳立在隔著庭院的大門前。沈關月微微一怔,正遲疑著該不該前去把門打開時,謝武司已看見她,他只手撐著門沿,利落地翻入庭院,走到屋子的大門前。

    他一語不發地看著她,彷彿看穿她的猶豫,眼神熾熱得幾乎將她引火點燃。

    沈關月輕咬下唇,伸手將門把旋開,領先走入屋內。謝武司隨後跟上,進到客廳,坐在她對面的沙發。

    「這是一幢位於陽明山上的房子,你這段期間的表現不錯,就當作是額外的獎勵。」謝武司從西裝暗袋抽出一紙地契及一串鑰匙,擺在茶几上。

    那棟房子只是因為人情關係而購下,原本他早已忘了這件事的存在,而昨天進了擎宇,在翻看積存多時的資料時正好看見,腦海中自然而然就想起了沈關月。合約滿後,她要回去那個小鎮嗎?想起她曾承受過的遭遇,謝武司心情沉重得擰起了眉。立刻喚人去辦轉讓手續,不忍心她再次受到人言的創傷。

    獎勵?沈關月淡淡地笑了,卻笑得淒愴。取過隨手放在身旁的椅墊上,等候他的下文。

    「沈智淵對你說過什麼嗎?」謝武司靠著沙護椅背問道。

    「沒有。」沈關月悶悶地回答,不懂他指的是什麼。自和大哥一起從機場回來後,兩人便再也沒提過有關於謝武司的事。

    她看著謝武司心想:他們談過了嗎?

    「你大哥要我中止合約,包括磊新與擎宇,我和你。」謝武司起身走至她的身後,大手輕輕撥弄著她如雲的秀髮。「你的意思呢?」

    沈關月低頭,專注地思索這個問題。得知這個消息,為什麼她卻沒有解脫的輕鬆感?她現在已不需要為了任何人去強迫自己,今後她所做的一切,只為了自己。腦海中,高職的情景又一幕幕地浮現眼前。

    一綹髮絲隨著她的動作滑下肩頭,露出一小片頸側,在黑髮的映襯下顯得雪白晶瑩。謝武司手心冒著汗,他已經記不得上次讓他感到緊張是什麼時候,遙遠得像是上個世紀的事,等待她的答案,感覺像在凌遲……沈關月抬頭,眼神堅定毅然。「我會繼繼履行合約,直至期滿。」

    「武。」沈智淵的訊息自網路上傳來。

    「我該如何叫你?」謝武司鍵人回應。

    「照往常吧,你們現在在哪裡?」

    「米蘭,有一個珠寶展示會在這裡舉行,主辦人跟擎宇有相當的聯繫,列於應邀名單中,不得不參加。」

    「別送關月那些東西,會傷了她的自尊。」

    「真是個愛護妹妹的兄長啊!」謝武司輕笑。

    「武!」

    「好,好──」

    「那一日當我回到家中,看到滿室的黑暗,我就知道關月的決定了。老實說,我並不訝異。她做出了決定,你也該透視你自己的心。」

    沈智淵仍不死心地勸著謝武司。

    「別說這些了,好嗎?」謝武司微蹙起眉。

    「好,老話一句……」

    「既然是老話,說不用提了。」

    「人生沒有多少時間可以用來後悔,如果你再繼續一意孤行下去……」

    「知道了,我要上擎宇巡視一下,下次再聊。」他打斷沈智淵的叨念。

    「借口!算了,下次見。」

    「好。」

    書房外。

    「叩」一聲敲門聲響起,坐在窗前看著藍天的沈關月起身開門,站在門外的服務生遞上一個包裝精美的紙盒。

    她伸手接過,關上門,走回臥室,放在床上,撥弄著上頭精緻的緞帶結,打量著猶豫該不該打開。

    「打開它啊!」謝武司斜倚著通往客廳的門框,他觀察她的反應已有好一段時間。

    「你送的?」沈關月抬頭,清澈的眼眸帶著不解。為什麼突然讓人送到房間?他一向都是親自陪她到店裡選購,然後跋扈地為她定下一切。

    「打開看看。」謝武司不置可否,執意要她打開。

    沈關月將那個紙盒放置腿上,開始小心翼翼地拆開包裝,盡量不破壞原來的樣子。

    拿起盒蓋,一襲黑湛隱約泛著銀光的禮服旋即呈現眼前。

    謝武司一向深諳她膚色白皙的優點,知道黑色能將她的清雅氣質襯托得更加動人。

    「喜歡嗎?」謝武司走至床邊,拿起禮服一抖,片片銀光劃過眼前。

    她驚奇地看著那件禮服,對於它善用光線折射的原理所製造出的效果感到不可思議。

    「為什麼?」她點點頭,抬頭問他。

    「換上吧!」他並沒有回答,只是帶著誘惑的氣息在她耳畔輕喚。「在這裡,由我為你……」

    「我自己來就好。」她微微赧紅了臉,拿起衣服想往更衣室走去,卻被他握住了柔荑,輕輕一帶,仰躺入他的懷中。

    「別抗拒我,你明白這是沒有用的。」他低低笑開,手挪到她的領口,一顆顆解開她襯衫的扣子。「時間還有很多,夠用的。」

    只靠腰背支持的姿勢根本沒有著力點,光是努力撐住不讓自己掉下去就夠難的了,何況是掙扎?沈關月只能穿過他的腋下,緊抓著他背後的衣服,穩住平衡,然後眼睜睜地看他將她身上衣物全數褪盡。

    謝武司低頭輕輕咬下了她挺立的蓓蕾,感覺到她為此顫動了一下,他得意地低笑。

    「起來吧!」他將她托起,讓全身赤裸的她站在床邊,然後他改坐為單膝跪床,取出紙盒裡其他的配件,一一為她穿上。

    沈關月面對強橫的他,只能滿臉潮紅地站在他的眼前,毫無反抗的餘地,聽他下令抬腿提手,看他將黑色蕾絲、純手工繡制的全組內衣細心地穿戴在她身上。當他火熱的大手輕輕畫過她的肌膚,她就忍不住輕顫;怕那如燒炙般的快感,也怕他會突然做出逾越的動作。

    精繡短薄的褻褲全靠腰側兩邊絲帶打結才得以維繫,當他要她將腿打開時,她羞紅了耳根。他動作細膩地托起她的腿,為她穿上黑色的吊帶襪組,然後命她轉身,為她將改良式小馬甲的勾環由背後一一勾上,把她原本就渾圓堅挺的酥胸托得更加豐盈飽滿。

    謝武司為她將禮服穿上,自背後貼上她的耳旁低語。「將頭髮撩起。」等那片雪白的頸背呈現眼前,才由下至上將一顆顆銀如燦星的扣子扣好。沈關月數不清背後的扣子有幾顆,只知道他的手逗留了好久好久,才完成了所有工作。

    「別忘了這個。」謝武司拿起一雙黑色的袖套,輕柔地為她套上。「好了,看看自己吧!」他將沈關月推至更衣室的全身鏡前,一起觀賞他的成果。

    沈關月屏息地看著鏡中的自己,不敢相信這個有著豐胸細腰的魔鬼身材的人是她。

    低胸的設計讓她胸前一大片的雪白凝脂暴露在空氣中,長至上臂中段的袖套露出一截藕臂,潔白無瑕。裙形以長窄裙設計,由兩片裙片在前面交疊,軟柔輕貼,將曼妙有致的曲線發揮得淋漓盡致。

    「知道我為何選這套衣服嗎?」謝武司從她身後看著鏡中的她,手扶著她裸露的肩。

    沈關月緩緩搖頭,吐出舌尖潤潤乾澀的唇,心臟緊張地狂跳,為了他飽含太多情慾熾焰的話語。

    謝武司見狀低笑一聲,他環住她的腰,靈巧地將她的身子扳轉,使她面對他,然後緩緩俯下頭。兩人的距離不到一公分,吹撫在臉上的氣息令他們清楚感受到對方的存在。

    「因為可以讓我這樣做。」謝武司低頭吻去了她即將發言的疑問,以動作來回答。

    謝武司腳步一動,兩人的位置調轉,他將她抵在牆上。越過他的肩,沈關月可以從對面的全身鏡看見她駝紅的臉,和他到處肆虐的掌。他將腿伸入她的雙腿中,支撐住她的重量,手拉開裙片,毫無阻礙地探入,輕輕一拉,覆蓋私處的那片小小布料立刻飄落。

    他蹲踞在她的眼前,將裙片完全拉開,固定在牆與她的臀部之間。她那隱密的幽暗,清楚呈現在他的眼前。謝武司將她的左腿抬至他的肩上,用溫熱的舌尖奪走了她的理智與呼吸。

    逐漸加深的律動,宛如大海柔緩襲來的浪潮,將她層層包圍,推上慾望的巔峰。她根本無法思考,只能靠緊身後的牆,閉上眼,隨著他主導她的感官遊走。

    感覺到她的渴切,謝武司抬頭,眸中的火焰轉熾。自從解開她的第一顆鈕扣就雄燃的慾火,在強忍到將她打扮妥當、面對充滿誘惑的她時,便再也無法抑止;他起身托高她的臀,將對她蘊藏已久的狂熱,猛烈地推進她的體內,深深感受她的美好。

    米蘭的夜,美而魅惑。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8 02:27:29

第八章

    燈火輝煌的會場,聚集了來自各國各界的個中翹楚,全為了這位舉世知名的設計師難得的個人展而來。展示並不對外公開,請帖難求,設計師只願發給他所欣賞的人,許多政要顯貴甚至不遠千里趕來,卻因獨缺一張請帖而被婉拒在外。

    展示品由十數名模特兒佩戴,穿梭於宴會場中,並不像一般的展示會只能隔著玻璃櫥窗,或是遠在遙不可及的台上,只能用望遠鏡觀望。由此可知,主辦者對賓客的素質及人格是絕對的信賴。

    「你想要嗎?看到喜歡的跟我說。」謝武司看著一名戴著頸鏈的模特兒走過,轉頭對身旁的沈關月說道。

    她搖搖頭,這些東西對她一點吸引力也沒有。所謂的鑽石,也只不過是顆較為璀璨晶瑩的多角立體玻璃罷了。

    謝武司只是笑笑,為她引見設計者。不懂法語的她只能臉上帶笑,點頭示意。

    四十多歲的珠寶設計師對於她的東方典雅氣質讚不絕口,直呼她觸動了他的設計靈感。謝武司禮貌地寒暄,心裡則萬分慶幸出門前拿了條同色系的絲質披肩掩蓋她的春光無限。但儘管如此,絕色的她依然吸引了在場大半男士的目光,年長的含著欣賞,年輕的則滿是蠢蠢欲動的殷切。

    謝武司伸手環住她的纖纖柳腰,捍衛似地宣告他的佔有權。在場男士見了如此出色的對手,也只能摸摸鼻子,不敢多做妄想。

    隨著許多人不斷為彼此引見,逐漸地將謝武司帶離她的身邊。語言不通的沈關月只能退至牆角,端著一杯侍者送來的香檳輕輕啜飲。

    一名模特兒從她面前走過,手上的飾品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個玉環,通體青淡的白玉,一抹子翠綠如漸漸漫開的精靈,形成天然的螺紋狀在環上纏繞,繞成雅致的特殊圖形,厚度薄如蟬翼,緊緊附著在模特兒的手腕上。

    她開口喚住那位模特兒,舉起她的手細看,才發覺這個玉環是由兩片玉結成,精巧的設計及手工讓人看不出鑲嵌的存在。那名模特兒講了一串英文,速度太快,讓她沒聽清楚,只得再請她複述一次,終於,配合手勢,沈關月懂了個大概。

    模特兒說這個玉環是非賣品,它是設計師首次嘗試以中國文物所設計而成的配飾,雖然實質價值比不上在場的任一展示品,但它所涵蓋的意義對設計師而言卻是重大的。所以在她佩戴之前,設計師不住叮嚀,不管任何人出任何價都不能出售。

    面對不住道歉的模特兒,沈關月諒解地笑笑,示意沒有關係。

    喜歡又如何?她也沒有能力擁有。她下意識地摸摸為了戴袖套而取下銀雙鐲的手腕,一股不安油然而生。

    而這一幕,完全落入一直注意著她的謝武司眼中。

    「沈關月!」一句尖銳的中文突然出現在這個洋腔洋調的會場,顯得突兀且格格不入。

    沈關月轉身,視線對上的是一名身著火紅緊身禮服,臉上帶著不確定的年輕女子。她的臉有點面熟,沈關月憶起與這女子高職同班,卻怎麼也想不起她的姓名。

    「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見沈關月轉身,那名女子臉上的遲疑轉為堅定,像只自信的孔雀走到沈關月面前。「自從畢業後就沒見過你了。」

    沈關月微微地皺眉,不知該怎麼跟她聊天,她的盛氣凌人,讓她覺得有點壓迫感。

    「你跟誰來的?」那名女子左右張望,而後伸手指著遠遠一群聚在一起談話的男士們。「我的伴在那裡,群聯實業的小開,你應該聽過。他已經幫我訂下了一隻鑽石戒指,很貴的,有五克拉喲!」

    沈關月舉起酒杯輕啜,用來掩飾不感興趣。她明瞭她所要表達的是什麼,不過是炫耀她的男伴罷了!

    「這種宴會好無聊,要不是因為有珠寶首飾可以看,我才不來呢!」感覺到沈關月的冷淡,那名女子訕訕地改變話題,企圖誘她答腔。「怎麼不見你的男伴,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

    沈關月微蹙的柳眉更加聚攏,正想開口致歉、離開這名無趣的女子時,謝武司沉厚的聲音在耳旁響起。「怎麼了?」

    「同學。」沈關月表現不願多談,用微小的動作暗示謝武司離去。

    「武司?」那名女子一見到謝武司,立即迅速睜亮眼影塗得厚重的雙眼,驚訝得合不攏嘴。「是你!」

    扶著沈關月的腰正要離去的謝武司微微一愣,終於對眼前的這名火辣女子給予正視,他思考許久,但腦海中根本沒有這個人的存在。

    「我是徐麗薇啦!」見他一臉陌生,那名女子很熱絡地自報姓名,努力喚醒他的回憶。「我們高職同班過,你待了不到一學期就走了,讓我們班上女生難過了好久呢!」

    「是嗎?」謝武司依然對她完全沒有印象,只能禮貌性笑笑,心中略感不悅。

    與他相處久了,沈關月已經大約熟知謝武司的個性。就如現在,雖然他臉上依然掛著淡淡的微笑,但由身上散發出的不耐,已令她深刻感受到了;偏偏眼前這名叫做徐麗薇的不知趣份子,依然興奮得不能自己,滔滔不絕地發表她的「久違論」,她兩眼綻放仰慕的光芒,簡直跟見了偶像的年輕女孩沒兩樣,只差沒尖叫了。

    沈關月搖頭笑笑。也難怪,在遙遠的異國突然見到從前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哪有不興奮之理?

    「麗薇。」一名氣質斯文的男子朝他們走來,輕聲叫喚。

    見了謝武司微微一怔,隨即熱切地向他伸出手。「謝先生,久仰久仰。敝姓聶。」

    「群聯的聶羽先生嗎?」能在受邀名單中的華人不多,謝武司馬上就確定了眼前男子的身份。「你好。」

    「你不是姓武嗎?他怎麼會叫你謝先生?」不管他們兩人是否還在交談,徐麗薇發出疑問。音調尖且高的她引來四周賓客的注視,但她卻不以為意。

    「麗薇!」聶羽低斥,臉帶苦笑對謝武司介紹。「宏源電子總裁的女兒,從小嬌寵慣了,剛好到米蘭來,聽說有珠寶展就吵著要來。雖然要來之前已經事先交代過,沒想到還是讓您見笑了。」

    看著眼前帶著無奈的男子,謝武司露出諒解的微笑。「沒關係。」

    「我哪有!」徐麗薇發出不滿的抗議,眼神憤怒地飄動,停留在謝武司摟著沈關月的手上,發現他們之間不尋常的親密,塗著艷麗口紅的唇張得大大的。「你們……一起來的?怎麼會?」

    「沈小姐是我的女伴。」謝武司聽出她話中含妒,替沈關月表明立場。

    「沈小姐讓在場男士眼睛全為之一亮。」聶羽真誠地讚美,看向自己的女伴,忍不住微微歎了口氣,自己單身前來可能還好些,至少可以不用貽笑大方。

    「謝謝。」不習慣當面接受他人的稱讚,沈關月略微發窘地點頭致謝。

    不滿鋒芒被人奪去,徐麗薇再度插話。「你們怎麼會在一起?我記得沈關月一直沒離開過家裡啊!她爸不准嘛,那你們……」

    「擎宇與磊新有生意上的往來,在一次會議上遇見關月,剛好磊新有意拓展海外市場,所以由我帶她出國考察。不多說了,我還得幫她介紹一些人,失陪。」謝武司扼要簡明地編著說詞,對聶羽點了下頭,與沈關月轉身準備離去。

    沈關月有什麼好的?悶不吭聲的,不過是個個性陰鬱得像鬼的女人,居然還能被謝武司看上?徐麗薇被謝武司的冷淡激怒,卻將所有的不悅全都轉移到沈關月身上。

    「你怎麼還會願意跟沈關月在一起?我記得在高職的時候就跟你說過了呀,她小時候被人──」徐麗薇語氣帶著不屑,想喚起謝武司的記憶,可在對上謝武司射來的冷冽目光時,喉頭像是被急速冰封似的,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他想起來了!高職的同學……謝武司腦海中終於有了這名女子的影像。她就是當初在教室搶著渲染關月過往的那名女生。

    謝武司感覺扣在掌下的腰肢渾然一震,握在手中的柔荑溫度急速猛退,隔著袖套,那股迅速轉寒的手溫毫不留情地刺痛他的掌、他的心。

    「麗薇!」聶羽氣急敗壞地喊,在這樣異常緊張的氣氛之下,就算是不知原委的事外人如他,也明白了麗薇未竟的話語是多麼禁忌!

    原本嚇呆了的徐麗薇被這一喊,失神的自尊再度湧上。

    「我又沒有說錯,是事實啊!我不想武司被騙,跟一個殘花敗柳在一起!」

    沒想到身著名牌服飾、打扮美艷的徐麗薇會吐出這種話,聶羽來不及阻止,只能拽著徐麗薇的手,強行將她拖離。

    「你幹什麼拉著我的手,我還有首飾沒買啊!你這樣對我,我要告訴世伯!」徐麗薇沿途不斷叫囂,引來不少人的側目。

    「宏源是吧?我記住了。」謝武司不怒反笑,嘴角微微上揚,眼神卻是危險深沉的。

    一個盛了八分滿金黃色液體的高腳酒杯遞到眼前,沈關月順著修長的手指向上望去,映入眼簾的是謝武司黑如深潭的眸子。她這才猛然驚覺,不知何時,人已置身於會場角落的貴妃椅中。

    原以為來到了國外,就什麼都可以遺忘;沒想到,這一切不過是她的鴕鳥心態。平心而論,那個沒有得逞的伯伯並未傷她太多,最多只不過是當時嚇到她而已;最讓她無法面對的,是為說紛紜、是週遭人曖昧的態度。每個人射到她身上的眼光,像一次次為她烙印,烙下罪無可這的記號。

    「還好嗎?」謝武司在她面前蹲下,手輕柔地撫上她的臉。

    沈關月將臉枕靠在他的掌托中,閉上眼,感受自他掌心傳來的溫度,突來的悸動讓她禁不住想哭。

    好一會兒,心中的激動平復,她才抬頭,雅致的麗容帶著微笑。他並沒有說什麼,可是他全然護衛她的行動,已將一切不言而喻。

    她該知足的。

    「想回去嗎?」謝武司握著她的手,指示玩弄著袖套上的觸感。

    「如果可以的話。」她躊躇一下,淡道;不想再隱瞞感受,委屈自己。

    「好。」謝武司發覺她些微的改變,定定地看著她,而後起身。「到門口等我,我去跟主人說一聲就走。」

    沈關月點頭,看著他的背影走入宴會裡,才起身往大門走去。

   

    寂靜的房裡傅來敲打鍵盤的聲音。

    「關月,過得好嗎?」

    「對不起,哥,沒有跟你說一聲就離開了。」

    「沒關係,屬於你的生命該由你自己決定。武也真有辦法,馬上就弄到了機票。」

    「我們隔了兩天才走的,武司帶我到南部去看他媽媽。」

    「他媽媽?」

    「去靈骨塔。」

    「他有沒有說什麼?」

    沈關月頓住,想起當時的情景,謝武司只是一言不發地將她帶到那裡上了香,就在她猶豫著該不該開口說些什麼時,他突然狠狠地抱住她,抱得好緊好緊,壓迫得她快不能呼吸,而後倏地放開,迅速掉頭走出。塔外的艷陽射來,戴上墨鏡的他已經完全無法察覺出任何訊息。

    「沒有,他什麼也沒說。」

    「他怎麼會突然叫你跟我通話?」

    沈關月又是一頓。今天下午他突然把手提電腦搬到她面前,螢幕上出現的是沈智淵的殷切呼喚。她望著謝武司走出房門的背影,一股甜意直上心頭;她知道他是為了昨晚的事,所以想使她的心情好些。

    「我也不知道。」

    「還有,擎宇怎麼會無緣無故壟斷了宏源電子的歐洲市場,害得對方在歐洲投下的資金血本無歸。聽說,與你有關?」

    沈關月睜大了眼。不敢相信謝武司居然為她毀了宏源?歉疚感油然而生,不知該如何對大哥說起,只有推托。

    「商場上的事我不懂。」

    「算了,碰上你們兩個,我一點轍也沒有。你們下一站去哪裡?」

    「威尼斯吧!」

    「一年快到了,關月,合約就要期滿了。」

    沈關月原本微笑的表情倏地僵硬,停了半晌後,她才打下。「我知道。」

    「記著我第一次跟你在網路上說的話,武心結太重,無法改變,這次該內你來拯救他,像他在高職時對你一樣。」

    沈關月咬著下唇,不知該如何回答。

    「關月,我不逼你,自己想想吧!」

    「好。」

    她怔怔地望著跳出交談室的電腦螢幕,累積的愉悅在一瞬間完全消散。

    離別的時候,就要到了。

   

    在米蘭逗留數日後,謝武司與沈關月來到水都威尼斯,徜徉在波光瀲灩中。

    在遊船河時,沈關月舒適地斜靠在謝武司懷中,沉迷在兩岸上的異國美景裡,突然,謝武司的一句話讓她心頭一震。

    「這裡是一千萬台幣和回台灣的機票。」謝武司將一本以她之名開戶的國際通用存折與歐航機票遞到她眼前「合約期限快到了,我想先交給你。」

    沈關月完全僵住,低垂的眼眸緊盯著他手中的東西,像會螫人,遲遲無法伸手去接。

    她以為她可以自欺欺人再久一點,只去感受目前的和諧甜

    蜜,不去面對傷人的事實。

    她以為,他的愛憐神態,是因為他已經破除了心頭的魔障,願意沉溺於戀海之中。

    她以為,他會開口要她留下來,與她續約,以純素的婚戒為價碼,期限直至川生。

    她以為、她以為……眼看著約滿之日就在眼前,眼看著酬勞近在面前,她明白,奢望不過是奢望,夢想不過是夢想,虛幻也只是場虛幻,永無實現之日。

    謝武司明顯感受到她的僵硬,他的臉上閃過痛苦猶豫,卻迅速轉為冷硬無情。他轉頭對立於舟尾的掌舵者交代了幾句後,小舟緩緩往岸邊滑去。

    「我待會兒要去參加一場會議,這艘船會將你帶回飯店。」謝武司無視於內心的吶喊,拉過沈關月的手,扳開她毫無抵抗的掌,將存折與機票置於其中,再緊緊將她的掌握合。

    小舟靠上岸邊的停靠點,謝武司將她推離,然後利落地跨上石階,頭也不回地招來計程車。

    沈關月抬頭看他,直至車子揚長而去。

    威尼斯的水彷彿迅速升漲,將四周湮沒,淹上樓閣、侵上拱橋,將一切泛上水霧,什麼都化為模糊……一眨眼,她才發覺,威尼斯的水位依然,決堤氾濫的是她的淚。

    日子一天天地過,沈關月的心隨著日漸逼近的期限,越加揪緊。

    這一夜,在浪漫多情的維也納,是合約的最後一天。兩人都意識到離別的氣息,卻很有默契地絕口不提。

    「來下一盤吧!在這種地方能找到象棋不容易。」在房內用過燭光晚餐後,謝武司將不知從哪裡找來的木製棋盤置於床上,開始布子。

    沈關月愣了一下,遠離已久的高職生活彷彿又回到眼前。

    她不懂為何在這最後一天,他會想找她下棋?心中雖然充滿不解,她依然順從地盤腿坐在他的對面,看謝武司排好棋子,斜躺在床上,單手支頤,眸中閃著輕鬆戲謔的光芒。

    「只是純粹切磋棋藝的話,有點無聊,我想,加個賭注會比較刺激,也比較會盡全力。不知意下如何,Winner?」謝武司斜睨著她,笑道。

    「隨便。」

    「那好,你說的,不可反悔。」他眼中帶著得逞的愉悅。

    緊迫的心情讓她沒有餘力再去思索其他,沈關月點頭。

    「很簡單,每輸一盤,脫一件身上的東西。」謝武司聳聳肩,滿不在乎。

    她看向襯衫、西褲、領帶,皮帶俱在的他,再看向只著一件薄絨連身洋裝的自己。

    「你的機會太多了!」被扣上不可反悔的這頂高帽子,沈關月只能針對起跑點的不同提出抗議。

    「難道你對自己的棋藝沒有把握?別忘了,你曾把我殺得無路可退。」這點不公平謝武司當然注意到了,卻故意不提出,他又褒又激地企圖矇混過去。

    下棋,對他而言已經是許久許久以前的事了,他可沒有把握能贏得過她。

    「今非昔比,我已經很久沒玩了。」沈關月堅持著不肯退讓。

    「好吧,數數你身上有多少次機會。」

    等她數完,謝武司歎了口氣,將多出的領帶、襪子除去,立於平等地位。

    三次,只要輸了三次,就將一絲不掛──沈關月謹記這項要旨,將塵封已久的策略再度運轉。

    在第一盤險勝,謝武司除去上衣後,接下來連續兩盤,沈關月手下的士卒,都被他所派出的兵馬掃蕩得兵敗山倒;慘敗。

    「願賭服輸。」謝武司好整以暇地倚在床頭,欣賞著她的兩難、賴皮與羞怯融台的奇妙氣質,讓他捨不得將視線移開。

    他很慶幸,兩個疏於練習的人,他是比較保有實力的那一個。

    沈關月裡著被單,兩頰火紅燒燙。剛剛當著謝武司的面脫下外衣已讓她羞得無地自容,現在卻要她除去胸衣,說什麼她也做不下手。

    「要我幫忙嗎?」謝武司語氣邪惡地說,手還向她伸去。

    她急忙屈身閃避,咬著下唇。「我自己脫。」她將被單扯得緊緊的,手在下頭蠕動,不多時,乳白色胸衣被扔至床邊的地板上,她雙頰的酪紅更是漫下了雪頸。

    謝武司眼中的戲耍與輕鬆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慾火。他朝她吻去,被單滑落,赤裸上身的兩條人影交纏,撞倒了棋盤,硬質的棋子散落,擊上地板發出清脆的聲響,但他們無暇顧及,雙雙沉溺於狂亂的欲潮中。

    遊戲所興起假像的歡愉消失,分離的陰影籠罩兩人心頭,卻是誰也不曾開口。滿腔的不安付諸行動,兩人的動作急切火熱,似是欲將對方深埋體內,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永不忘記。

    謝武司狂放的手已經撫遍了她全身的肌膚,喚起她所有的感官渴望。兩人激烈地做愛,一次又一次,像是沒有明天似的絕望,直至雙方筋疲力盡。

    謝武司的手輕柔地撥開復在沈關月前額微濕的發,胸膛上下起伏,房內只有兩人此起彼落的喘息聲交雜著。

    沈關月倚在他的胸前,心頭不住交戰:她該就此結束?還是該試著自己去爭取?躊躇許久,自呼吸急促至平緩,她終於鼓起勇氣,問了一個她一直想問的問題;為了給自己機會,也給他機會。

    「你……,愛我嗎?」聲音細小卻清晰,因極度的緊張而微微發顫。沈關月滿懷期待地看著他,等待那未知的答案。

    聞言,謝武司原本溫柔的懷抱轉?冷硬的鋼壁,不含一絲熱度。

    「睡吧!」他鬆開環繞,翻過身去,背對著她。

    他的答案是令人心碎的,將她的希冀完全搗毀。

    看著那線條硬直的背影,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數寸,感覺卻如此遙遠。沈關月用雙手緊緊地摀住唇,雙肩顫抖著,不敢讓狂洩的淚水發出任何聲響。

    她聽到──心,碎了的聲音,在她的耳際迴響……清晨,謝武司的神智還處在半夢半醒的迷惘間,但猛烈襲來的空虛感卻不斷侵入他的大腦,發出一聲強似一聲的警告,促使他在瞬間清醒。

    身旁沒人!被褥上冰冷的溫度,說明原本應該睡在上頭的人兒已下床多時。

    是去打點她的行李嗎?謝武司閉眼,手指梳過略微凌亂的發,自喉頭逸出一聲輕歎。

    他知道,昨晚,她盡了她最大的努力;她問他,放下自尊及恐懼不安問他,而他……,謝武司嘴角泛起苦笑,他卻讓她得到最殘忍的回答。

    她的問題還有合約期滿,一切來得太突然,讓他來不及思考下一步該怎麼走。

    真的太突然了嗎?他在自欺欺人!非常清楚,日子在過,卻不願去面對。

    為什麼給她那一千萬?或許,他是故意的吧!自己對她的溫存留戀不捨,所以做出傷她的舉動,由她來幫助他果決地毅然放開。

    他的心痛卻無法流露出來。自作孽!謝武司自嘲地搖搖頭。

    他翻身下床,一邊穿上衣服、一邊喊道:「關月。」

    回應他的是無言的迴盪。他走到浴室門前,旋開門把,裡頭漆黑;他走出客廳,窗外陰鬱的天灰沈,一如他的心情;他轉向書房,有幾絲光線自厚重布幔的縫隙透入,讓他約莫看清了房內的情景。

    關月不在房裡。謝武司得到了這個結論,心裡卻沒有什麼感覺,或許她只是到飯店中庭去逛逛,畢竟,她要回台灣了。當他正要退出書房時,順勢帶門的手猛然停頓,在隱約的昏暗中,他好像看見了原本合上的手提電腦是打開的!

    謝武司立刻開燈舉步走到桌前,將電腦連上網路,他發覺,信箱裡有兩封信。

    不好的預感掠過心頭,謝武司臉色轉為陰鬱。他依序點取了信件,每看一行字,臉上的表情就難看一分。

    今日期約滿了,放你自由,也放我自由。

    不想跟你見面,怕不知該說些什麼,所以選擇靜靜離去。

    借用你的帳號發了兩封信,一封給你,一封給家兄,不介意吧?

    謝謝你帶我到世界各國開了眼界。一切,到這裡為止吧,所有,都互不相欠。

    關月朦朧之中,他彷彿看見沈關月點著橘黃的檯燈,臉龐的表情遲疑,一鍵一鍵地敲擊,斟酌著遣字用句,打下了這篇留言。謝武司立刻點取第二封信,才看到署名「劍」,內容尚未細讀,就被沈智淵突來的訊息插入。

    「你們怎麼了?兩個小時前關月突然在網路上留言……」

    「她說些什麼?」

    「說她努力過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在網路找了一個多小時才碰上你。」

    「期約到了,劍。」

    「今天?」

    「對。」

    「關月她有沒有說過什麼、或做過什麼?」沈智淵暗自祈禱妹妹能勇敢追求所愛。

    「她……問我……愛不愛她。」

    「那你給她什麼回答?」

    「什麼也沒有。」

    「要不是我現在遠在台灣,我會立刻給你一拳!你居然什麼也沒說!」沈智淵暴怒。

    「我並不需要感情!」謝武司仍嘴硬地辯駁著。

    「關月呢?讓我跟她說話。」

    「她走了。」

    「走了?」

    「前幾天我已經把一千萬和存摺交給她了,今天一早就走了。」

    「你……我以為你會想通的!當初我就不應該讓關月跟你走,你居然做出這種事?」

    「不過是多花了些時間,她現在還不是回台灣了?」

    「你──可惡!」

    沈智淵在撂下這句話後,立刻退出交談,留下濃眉緊蹙的謝武司盯著螢幕。他抿抿唇,點開沈智淵之前寄來一連串問話的信,陷入恍惚之中。

    謝武司坐在落地窗,看向薄暮的天空,心中一片空白。怔愣盯了好一會兒,飯店的電話驀地響起,他聽見了,卻沒有想動的慾望。任由它響了幾聲,才伸手拿起,悶悶地開口。

    「HELLO?」

    「關月沒有回台灣。」沈智淵氣急敗壞的聲音傳來。

    「你說什麼?」謝武司聞言臉色在瞬間轉白,緊抓話筒吼道。

    突然被這麼一吼,沈智淵反倒怔了一下,才又回復到原本又急又怒的語氣說道:「我查遍了這幾天的入境旅客名單,都沒有她的名字。」

    「不可能……」這幾天他一直停留在這個飯店,房裡的東西他都查看過了,除了滿櫃的衣服,關月將存折、機票都帶走了。如果不是打算回台灣,怎麼會連幾件隨身衣物都不帶?

    「要是關月發生什麼事,我一定不放過你!」沈智淵的怒氣自話筒另一端明顯傳來,震撼他的耳膜。

    「我會查這邊機場資料的,有消息再通知。」謝武司回道。收線後,神情越顯凝重。

    她會去哪?克制不了的不安讓他一直往壞的地方想。

    接下來的日子,謝武司一直停留在維也納,住在同一間飯店、同一間房,在飯店裡用盡各種方式管道搜尋各國出入境名單,尋找沈關月的蹤跡。

    他不敢再居無定所地四處飄泊,他深怕他一離開,若是沈關月要和他聯絡,會找不到人。他在期待,她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再一次……如沈智淵所說的,他,後悔了,深深自殘了心。

    謝武司怔怔地盯著空曠的房間。在多年前,他不也是如此獨來獨往,居住在各大都市的總統套房?自從與沈關月同住後,他開始覺得,這樣的空間對一個人而言過於寬大;而在寡言的她離去後,他突然覺得四周靜得只聽得到自己的呼吸聲。

    他終於明白自己是愚蠢的。為了可笑的偏見,賠上了曾經擁有的幸福;那抱在懷中的軟玉溫香,他依稀記得像是被完滿美好緊緊包圍,那……應該就是幸福吧?

    謝武司閉上眼,沉思許久,再睜開眼時,原本波濤洶湧的黑瞳已轉為堅定。

    他拿起電話,按下了磊新的號碼。「請轉沈先生,說擎宇的謝先生找他。」

    自己遺棄的就該由自己挽回。他不再為心中的陰影所惑,而正視自己的心,做他早該做、卻遲遲未見行動的事。

    雖然慢了點,卻永遠不遲,他要去追回屬於他的那段真心柔情!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8 02:27:45

第九章

    兩年後當初曾經很堅定地說不遲的男子,如今已無法再如此說服自己。

    從終於想通、開始尋找沈關月的蹤跡,到今天,已經過了兩年。這段期間怎麼過的,謝武司完全沒有印象。有的只是,當他好不容易在各國的出入境名單上找到她的名字、追到那一個國家時,卻往往在國境中再次失去她的行蹤;等到在另一個國家發現她,又是好些天以後的事了。

    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地重複動作,他的足跡跟著她踏遍了大半個地球;緊隨著她,卻從未追上她,那許久未見的容顏從未出現在眼前。最後,在一次她進入大陸後,就在名單上失去了她的名字。

    那一次,他走遍了大江南北,然後,他絕望了。回到歐洲,住進維也維的那一間飯店,只靠著手提電腦及網路指揮一切,然後,守在他們分手的地方,一直等、一直等。

    沈智淵從破口大為他的殘忍,到搖頭叨念他的不懂珍惜、到歎息他的愚傻、到勸他看開。現已婚禮在即的沈智淵,經過愛情的洗禮,對謝武司的矛盾心情多少有此體會,除了努力幫他找尋關月之外,看著謝武司的執息守候,他是一點忙也幫不上。

    由於為了交換尋找沈關月的消息,現在兩人的連絡方式已由網路改為遠洋電話,隨時找得到人的電話,比起得碰運氣的網路交談來得方便。

    「武司,下禮拜我的婚禮,你,定要回來參加。」邀請的口氣毋庸置疑的,不容謝武司拒絕。

    「看看吧!」謝武司懶懶地回答,不甚感興趣。看向擺在床頭的絲絨盒,那是一個禮物、一個來不及交給沈關月的禮物,心緒游離。

    「武司!」沈智淵微怒道。「回來,看在我幫你找關月找得那麼勤的分上,撥點時間給我吧!離開那間房間,關月不會回去那裡的。」

    「唔。」謝武司不置可否地隨口應道,手指穿過髮際。

    頭髮長了,該去剪……他想。原本有型的短髮,因為沒有心思費神打理,現已變成桀騖不馴的披肩長髮。謝武司將之隨手束在腦後,雖不見邋遢反而更添一種帶著些微頹廢感的率性。

    「別敷衍我。我唯一的親人被你逼得不見蹤影,如果你不來,我的親友席上將完全沒有座上客。明白這個意思嗎?」沈智淵舉出他的罪狀,強迫他頷首答應。

    「好,我去。」謝武司開口投降,畢竟理虧的是他。算了,順便去擎宇的台北分公司看看吧!還有,也該去看看母親了。「我會回去,別再囉嗦了。」

    「好,我等你,我已經把機票寄去給你,到時搭那班飛機回來,別遲到!」沈智淵終於說服成功,高興地掛上電話。

    聽著話筒傳來的嘟嘟空響,謝武司抿起一抹莫可奈何的笑。一切都已安排好了,還問他做什麼?

    「劍」要結婚了,而他呢?他拿起那個絲絨盒,在手上把玩一會兒,又丟回原位。他輕歎了口氣,重重落向柔軟的彈簧床,身子彈了數下,沈關月那句問話迴盪在耳際。

    你愛我嗎?

    愛,只要你肯出現,我願用我一生所有來愛你!

    他將臉埋入掌中,心中不住吶喊。

    所費不貲的名牌服飾散亂在床,謝武司坐在床沿,正在整理行李。再過兩天就是「劍」的婚禮,他將坐今日下午的班機返回台灣。

    要是沒回去,怕不被沈智淵列為拒絕往來戶才怪。這兩年來,懊悔及孤獨已將他從自信煥發不可一世,折磨成心如死海毫無鬥志;現在的他,只能任由沈智淵擺佈而無反抗能力。

    電話響起,他伸手接過,偏頭夾在頸側,聽到話筒裡傳來沈智淵的聲音,他笑著搖頭道:「我已經在整理行李了,下午就上飛機,你別再打來了,我一定會回去的。」謝武司不等他開口,立刻報告進度,將衣物疊進登機箱的動作沒有停頓。

    這些天來,沈智淵嘮叨得像個老太婆,一天打兩、三通電話,頻繁得讓最近修養恁好的他也忍不住出口揶揄。奇怪,一般人不是越近婚禮越忙得不可開交嗎?怎麼「劍」還有時間每天打電話到維也納來耳提面命?

    「誰跟你說這個!」沈智淵興奮急切地吼著,聲音震耳欲聾。「我找到關月了!」

    還沒適應沈智淵的吼聲,語音全嗡嗡地在耳鼓中作響哄擾,等到成形的句子傳大腦中樞,謝武司的動作才猛然停頓。

    找到關月了?

    消息來得太突然,反而有種不真切的感覺,尤其是當他們已停止了追尋的動作時。是夢嗎?他懷疑是,然而話筒隨即傳來的緊急呼喊,讓他確定這是個真實的世界。

    「武司?你在聽嗎?我說,我找到關月了,她在台灣!」

    怕謝武司聽不清楚,沈智淵加大音量,一個字、一個字地重重吐出。

    「台灣?」謝武司喃喃重複,一直以來,他們只專注在各國尋找她的蹤跡,卻完全沒想到她會回到台灣,那對她而言是一片充滿痛楚的土地,她為什麼會回到台灣?「你怎麼知道?」

    「今早我正在找宴客名單時,不經意找到一張出入境名單,在半年前,她就已經回到灣,沒再離開過。」

    沈智淵回想起早上的情景,不免大呼幸運。原先列好的宴客名單遍尋不著,突然發現有一個卷宗被壓在最下面,望著那藍色的封皮,怎麼也想不起這個卷宗是什麼,就順手拿起翻看,發覺原來是今年年初的台灣旅客入境名單,可能是那時積壓在下面漏了,他聳聳肩,正覺可能性渺小想丟時,突然看到關月的名字赫然出現眼兒則。

    「半年前……」那時他在哪裡?正在地大人廣的北京四處找尋吧!

    「你怎麼都沒有什麼反應?」感覺謝武司並沒有想像中的熱切,沈智淵語氣沉了下來。「別告訴我,你又開始退縮了。」

    退縮?謝武司握著衣服的拳頭捏緊。怎麼可能?他不會讓錯誤再次重演。

    「你最清楚關月離開的這段時間我過得有多累。我只是……一時……我……」謝武司企圖理清心情,反而更加語無倫次,雙手因過於激動而微微顫抖,只能揉著額角,不知該說些什麼。

    「快回來吧!」沈智淵緩和了口氣,笑道。「去找關月,一起參加婚禮,我不准任何一個缺席!」

    站在春光明媚的仰德大道,戴著墨鏡的謝武司倚著紅磚牆,一手插在褲袋,另一手握著置在袋中的絲絨盒,靜靜地望著小巷盡頭那棟精緻的透天樓房。

    今天他一踏上台灣,立刻被迎面而來的沈智淵接上了車,直奔磊新。一進沈智淵的辦公室,沈智淵立刻翻出一份卷宗,謝武司在飛機上的十幾個小時裡,沈智淵已經僱用了徵信社查出沈關月的居住所。

    乍見地址,謝武司只覺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略微思索後,又喜又苦的情緒即在胸中蔓延開來。那是之前他一時興起給她的房子,而她居然就住在那裡!

    她為什麼會住進那棟名為「獎勵」,實則屈辱的房子?難道她並不怪他嗎?

    得知住址,謝武司立刻驅車趕往陽明山,帶著沈智淵給予的祝福。然而,站在巷口,他卻躊躇了。朝思暮想的人就在那頭,在距離不到一百公尺的地方,為何他就邁不出腳步?是近「伊」情怯嗎?

    他該如何開口?她會如何反應?

    他現在的心情充滿了不安;並不是怕被拒絕,該死的他傷透了她的心,被拒絕是理所當然,他早就做好了這種心理準備;只是……他怕知道,這些年她過得不好,過得黯然消瘦;

    他無法想像,她在決定不告而別時,那顆脆弱的心是被他傷得如何千瘡百孔,逼得她無路可去,在世界飄泊。

    日暮餘暉將他挺拔的身影拉得老長,幾乎觸及她的家門,而他,卻跨不出那一步……「這位大哥,你要找誰啊?」一個活潑清脆的女音在他身後響起。

    謝武司回頭,看見一名抱著原文書籍的年輕女子站在眼前,那名女子不高,大約到他的肩膀,全身散發著活力。

    面對這個熱心的女子,謝武司緊張的心情微微平復,嘴角上揚。「我還在觀望。」

    「找那一家是吧?我注意你很久嘍!看你眼神定定地看著那裡,足足有半小時了那!」那名女子俏皮地皺鼻,指出他的行徑。「不過看你長得挺有型的,不太像壞人,所以,我猜你應該是來找人的,對吧?」

    謝武司好笑地搖頭。好天真的女孩,好人壞人看外表就分得出來嗎?

    「別在心裡笑我。我是看你緊張故意逗逗你的,我才沒那麼笨!」像是讀出他的心思,那名女子眼中閃過一抹超乎外表的慧黠,可只一瞬間,又被原本的天真爛漫取代。「說吧,我不認識你,不可能是找我,你是來找關姊的吧?」

    「你也住在那裡?」她的話讓他驚訝得挑起眉梢。

    「是啊,關姊租給我的。月租兩千元,還包吃包住。陽明山耶!這種好事打著燈籠都找不著,也只有關姊才會這麼好心了。」她開心地嚷著,學校就在附近,環境好、風景美、食宿費又省,讓她的大學生涯過得愜意極了。

    「關姊?」謝武司狐疑地問。

    「原本我叫她關月姊,後來叫得快些,就叫成了關姊,關姊也不引以為意啊!」她一聳肩,灑脫極了。突然又一正色,口氣異常嚴肅地說:「還杵在這兒幹麼?關姊從一住進這間屋子就一直等你,你還忍心讓她等下去?」

    「你怎麼知道?」她的話讓他如遭雷極,臉色瞬變。關月一直在等他?

    「只要是明眼人就看得出來。」那名女子一撇嘴,往前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回頭看他,問道:「來不來?」

    看著雙明亮的眼,謝武司邁出腳步,隨著那名女子走進那棟曾掛在他名下資產的樓房。

    「關姊,我回來了!」

    一進門,那名女子把手上的書隨便往沙發一扔,大聲嚷著。

    「我在廚房裡。」溫柔的嗓音自廚房裡傳出。

    聽見這許久未聞的聲音,謝武司望向看不到裡頭的長廊,內心激動不已。

    「我有東西忘了買,待會兒就回來。」那名女子對著廚房喊道,轉身往外走去,經過謝武司身旁時,拍拍他的背,輕聲對他說:「好好把握,我會去買很久很久的。」語畢,對他眨了下眼睛,腳步輕盈地走出客廳。

    謝武司對她的善解人意感到感激,他做了個深呼吸,足下無息地往聲音來源走去。

    敲擊砧板的清脆切菜聲,咚咚地在佈滿日落暈黃的廚房裡迴盪。看見那抹清麗窈窕的背影,一種倏然解脫的心情讓他想哭;他終於見到她了,不是在夢中,而是真實地感受到她的存在。

    她瘦了,繫著圍裙的腰肢更顯得不盈一握,黑亮的長髮編成髮辮綰在腦後,幾繒不聽話的髮絲飄落雪白的頸項處,隨著切菜的動作規律地晃動著。

    聽到背後濃重的呼吸聲,沈關月不疑有他地間道:「你不是要去買東西嗎?怎麼還在這兒?」隔了一會兒,身後的人遲遲沒有音,她察覺不對勁,才一回頭,那高大的人影就讓她震驚得忘了呼吸。

    沈關月往後退了一步,靠著流理台,讓她得有憑借支撐。

    她別過頭,閉眼咬唇,按著台沿的手微微顫抖,等到心情平復,才有辦法再次抬頭看他,示意他到客廳去。

    謝武司點頭,轉身向客廳走去。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謝武司腦中的思潮不住澎湃,等待她的出現。

    她變了,細緻的容顏增添了沉靜與成熟的韻味,這是之前的她所不曾出現過的,這種改變讓她更趨嫵媚完美。

    沒多久,除去圍裙的她坐到他右手邊的單人沙發上,在茶几上置放兩杯熱茶,在熱氣氤氳中,兩人垂首無語。

    「這段日子,我和智淵找你很久,可是卻都找不到你。」

    謝武司首先開口,劃破這沉默和尷尬。

    「世界很大,想去看看不同的東西。」沈關月淡道,端起面前的陶杯輕啜了一口。

    「智淵要結婚了,明天。」謝武司看著交握的雙手,告知這項訊息。

    「耶,恭喜他了。」她放下杯子,微笑道。

    她的平靜讓謝武司心頭一陣酸澀,她真的對一切都毫不關心了嗎?

    「自從在大陸找不到你,我就回到維也納,住進同一間飯店,維持你離去時的原狀,在那裡等著、一直等著,因為,我不知你在哪裡,我想你會回去那裡也說不定……」謝武司雙手緊張得不住張、握,頭一直低著,一股腦地傾吐,不敢看向沈關月,怕只消對她瞧上一眼,其餘的話語就再也說不出口。「所有的一切全因我的怯懦而起。我父母的例子,使我對愛情下了偏頗的註解。我怕……我怕當我愛上了你,會有面臨失去你的時候,我無法忍受你隨著愛情消失,所以,我選擇了逃避。不碰愛情,就永不會有受傷的一天。因此我罔顧你的付出、拒聽智淵的勸告。我的恐懼,使我做出這傷人的一切。」

    謝武司仰頭看著天花板,克制著不讓猛然湧上的熱潮奪眶,直到心情略微平穩,才又再次開口。

    「這次來,是為了看看你好不好,還有,有一個東西想交給你。」謝武司從口袋掏出那個絲絨盒放在茶几上,朝沈關月推去。「這個東西原本就打算交給你,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諒,在我做了這麼多殘忍的舉動後,我只希望你能把它收下。」

    謝武司的心一直懸在半空中,久久不見她的回答,他絕望地閉起眼。她連碰都不願碰,而他卻還冀望著?當他正想放棄時,微帶哽咽的語音在耳邊輕柔響起。

    「我去過很多的國家,只要我護照上頭有簽證的國家,我都去過。」沈關月纖素的手橫過他的面前,取起了絨盒。「我的行程很慢很慢,為的是什麼,恐怕連我自己也說不上來,或許,在被你拒絕之後,我還是抱持著希望吧!」沈關月微笑,笑容中帶著哀傷。「很有趣的是,對我而言,即使台灣是片傷心之地、即使比台灣環境更好的國家比比皆是,但在我累了、倦了的時候,我卻還是想回台灣。於是,我回來了。」

    「當我出了中正機場,我竟不知該往何處去。要是我一回家,大哥一定會逼著你來找我。我承認,我很盼望你來找我,我甚至在等,時時刻刻都盼著你的出現,但是,我卻不希望你是因為被迫不得已,即使是一絲絲也不行。我漫無目的地走著,直至看見陽明山花季的宣傳,才猛然憶起你的賞賜。」說到這裡,沈關月把玩著手上的盒子,自嘲地笑笑。「於是,我在這裡定居下來,告訴自己,如果你真的來找我,我絕對不再隱藏自我,也不再讓任何情緒左右真實的感情,我無怨無尤地在這裡等著,等你想起還有這幢房子存在的一天。」

    「所以當我回頭,看見你出現在我的面前時,我的心就已淪陷,我等了好久,終於盼到你來找我,可是……現在,在我要奉上我的感情時,你卻不要求我的原諒……你究竟要我怎麼做?」語音至此,沈關月已泣不成聲。

    謝武司迅速抬頭,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的麗顏佈滿晶瑩的淚,他小心翼翼地伸手輕觸她的腮際,怕眼前是一場出自想像的虛幻,直至她將軟嫩的臉龐主動貼上他的掌心,他才低頭輕柔將臉貼上她的,細細磨蹭、感受她的溫暖,雙臂環住她,緩緩收緊、收緊,不讓再次擁有的愛放手溜走。

    上天對他是寬厚的,給他一個再次擁抱幸福的機會!

    「不把盒子打開看看?」等雙方平靜下來,謝武司開口。

    倚靠在他懷中的沈關月將絲絨盒舉至眼前,「嘈」的一聲,開了絨盒,置放在黑色絨布中的璀璨玉環立即呈現在眼前,是在米蘭珠寶展示會上的非賣品。

    沈關月回頭看他,還依稀閃著淚光的美眸帶著不解。

    「你喜歡這個,不是嗎?」看出她正欲言語,他搶先一步以食指阻止了她的話。「我不是心思縝密,我只是剛好看到你在注意它而已。不過,那個設計師很頑固倒是真的,為了得到它,我費了好大的勁。」

    她將螓首枕在他的胸前,看著光線透過玉鐲流轉燦然的光。

    謝武司執起她的左腕,看著她腕上已經失去光澤的銀雙鐲。

    「舊的應該放了。」他一語雙關地說。

    沈關月怔愣了一下,而後浮現釋然的笑。「是該放了。」

    她靜靜地看著他的手,輕柔地為她除去銀雙鐲。如今看到疤痕,她的心中已沒有任何的芥蒂。

    「謝武司,你願意娶沈關月為妻,發誓愛她永生永世嗎?我願意。」謝武司自問自答,然後,黯黑的眸轉而深情地注視著她,問道:「沈關月,你願意嫁給謝武司,發誓愛他永生永世嗎?」

    沈關月含淚笑開,吸吸略微梗塞的鼻頭,緩緩頷首回答。

    「我願意。」

    滿腔的欣喜狂潮急速升起,謝武司費盡全身的力氣才將之壓制,平靜的語音微微顫抖。「交換信物。」他取出絨盒裡的玉鐲為她戴上,然後勾起她的下顎,輕緩地、連綿地印下吻,完成這神聖的儀式。

    「啊!」一聲帶著愉悅驚喊的女音自門口傳來。「還在談啊?打擾了你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們要談多久啊,沒關係,你們繼續啊!」

    望著迅速離去的背影,兩人相視一笑。

    「你從哪裡找來這個有趣的娃兒?」

    「別叫人家娃兒,她已經就讀碩士班了。」

    「好吧,你從哪裡找來這位小姐的?」

    「這啊,可說來話長了……」

    「對不起,可不可以再打擾一下?我是很想成全你們,但是天色暗了,而且外面的蚊子開始出外覓食,我可不想被叮得滿腳包,還有……我肚子餓了……可不可以吃完飯你們再繼續啊?吃完我就會乖乖出去的,看你們要繼續到多晚都沒關係,就算要留下來過夜我也無所謂,我可以去學校宿舍窩一夜的,只是要先讓我吃飯,我好餓……」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5-18 02:28:02

尾聲

    四年後──長年旅居國外的謝武司和沈關月今日回到台灣,沈家傳來陣陣的晏語笑聲。

    「真不夠意思,當年說要幫我帶關月回來參加婚禮的,沒想到你們當天就跑去公證,還搶先我們一步,早知道,就等婚禮結束才告訴你關月的消息!」沈智淵半真半假地抱怨。彼此都有心結的他們歷經波折,最後能在一起,算得上是老天保佑了。這種結局他是求之不得,只是,對於謝武司的先斬後奏,他總是忍不住抓著了機會就揶揄一下。

    謝武司但笑不語,手環著沈關月,兩人之間自然散發出恬靜與甜蜜交融的氣息,讓所有看見的人都忍不住打從心底發出微笑。

    「胡說些什麼,他們結婚你不高興呀?」自廚房走出的尹凱雅端著一盤切好的水果,聽到沈智淵的語尾,不悅地輕斥。

    「是!」面對最親愛的老婆,他可是一點轍也沒有。

    沈關月微笑看他們的打情罵俏。「我真的沒有想到,大哥的結婚對像是你。」

    「我也想不到啊!」尹凱雅紅著臉,急著把話題轉移。

    「吃水果啊,別說那些了。」

    謝武司與沈關月相視一笑。往往要問尹凱雅他們的戀愛史時,總被她避開,可她卻不知,所有一切沈智淵早就完全招供了。

    「你們真的打算回台灣定居了嗎?」尹凱雅倚坐在沈智淵身旁,開口問道。

    「再四個月孩子就要出生了,我不想讓他隨著我們四處飄泊。」謝武司輕撫著沈關月略微隆起的小腹,微微一笑,每每想起裡頭孕育著他們倆的愛情結晶,總是讓他感動萬分。

    「台灣,還是最讓人無法割捨的地方。」沈關月按上他的手,溫柔笑道。

    看著他們兩個,沈智淵轉頭對尹凱雅說道:「我們也再生一個吧!」

    「胡鬧!」尹凱雅紅著臉斥責,卻也看得有點心動。

    「姑姑!」一抹小小的人影飛奔至沈關月懷裡,親熱地叫道。

    「乖!」看著眼前可愛的小侄子,沈關月泛起溫柔的微笑。

    「小心點,別撞到姑姑的肚子,裡頭有小baby的。」尹凱雅見狀急忙阻止。

    「我知道,我才不會那麼莽撞呢!」男孩對於母親的輕視有點不悅,昂首跺腳地嗤道。

    那小大人的模樣讓在場的人都不禁莞爾。

    「姑姑,我要聽你一個人旅行的故事。」如玉琢般的小娃兒嘟著嘴,摸著沈關月手上的玉環,提出要求。

    「還要聽啊?講過很多遍了耶!」沈關月有點啼笑皆非,每次回國他就纏著她說一次。

    「我想聽嘛!」小娃兒開始撒嬌。

    這種攻勢誰擋得住?沈關月笑道:「好,話說,當年姑丈趕走了姑……」

    「是氣走,不是趕走。」一直在旁帶著微笑觀望的謝武司聞言擰眉,開口糾正。意思差很多。」

    「好,然後,很可憐的姑姑自己來到了大陸……」

    「錯,我有追上去,只是沒追到而已……」

    「好,然後呢,姑姑很難過呀……」

    曾經冷寂的沈家大宅如今滿是蓬勃的生氣,再也不見孤獨閉鎖。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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