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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黃易]雲夢城之謎[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3 19:12:38     標題: [黃易]雲夢城之謎[全文完]

內容簡介︰

黃易2006年全新長篇小說,也是他第一次全新作品在時報出版。實際總計40萬字。

小說開場懸疑,雲夢澤兇案後,十年來朝中多次派人進入雲夢澤搜索古城,每次都無功而返,古城就像消失了……清楚整件事來龍去脈者,只有五個半,五個人分別是皇上、權傾朝中的鳳公公、廠衛第一高手季聶提、「御前獵手」 辜月明,湖廣布政史司錢世臣。另外半個,則是人稱「道家行者」的戈墨,此人道法高明,有捉鬼驅魔的特殊本領。與辜月明更是勢不兩立。

辜明月奉命要拿回楚盒與夫勐人頭,他究竟能否解開雲夢城消失之謎?解開自己害怕戰爭這無可告人的心結?千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他們都曾像置身其中?而在千年後彼此糾纏不休。尋找真相的前路步步凶險,他能揭開整件事是鬼神之力亦或是政治之謎?

全書穿梭明朝弄臣歷史,情節媲美《尋秦記》,江湖人物與朝廷權勢綿密勾織,耐人尋味更勝《大唐雙龍傳》,華人武俠小說年度大作,不可錯過。

《 本帖最後由 萬劫 於 2010-5-25 20:14 編輯 》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3 19:16:42     標題: 目錄

第一卷
第一章 淪落天涯   第二章 神秘寶盒   第三章 五遁大盜   第四章 三鬼齊動
第五章 否極泰來   第六章 天女玉劍   第七章 津渡邂逅   第八章 命運之網
第九章 無形對手   第十章 冥冥之中

第二卷
第一章 青樓王國   第二章 動人故事   第三章 當年真相   第四章 遁術之秘
第五章 登門應聘   第六章 畫心情影   第七章 泥足深陷   第八章 盜踪乍現
第九章 迷人手段   第十章 箏音幻境

第三卷
第一章 東窗事發   第二章 放手而為   第三章 狂風暴雨   第四章 同病相憐
第五章 真真假假   第六章 幻術美人   第七章 為情所困   第八章 云夢女神
第九章 肝膽相照   第十章 一敗塗地

第四卷
第一章 神仙可接   第二章 家的感覺   第三章 夢城之秘   第四章 兵賊之情
第五章 女神心意   第六章 大盜本色   第七章 話說當年   第八章 迷離雨夜
第九章 宿世之仇   第十章 沒有選擇

第五卷
第一章 決戰長街   第二章 前世今生   第三章 情有獨鍾   第四章 對手現身
第五章 生死之交   第六章 如夢初醒   第七章 第三封信   第八章 無敵組合
第九章 隨機應變   第十章 誰主大局

第六卷
第一章 愛的見證   第二章 紅樓夜宴   第三章 特備節目    第四章 逃出岳陽
第五章 梟雄末路   第六章 無上法器   第七章 仙心難測    第八章 水澤迷城
第九章 隔世對決   第十章 古城迷夢   第十一章 生離死別  第十二章 成敗得失
第十三章 湘果之謎 (終)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3 19:23:16     標題: 第一章 淪落天涯

烏於虛睜開雙眼,刺入眼中的是耀目的陽光,他一時間甚部看不清楚,更不知身在何處,腦袋疼痛欲裂。

他猛坐起來,雙手個自覺地捧著頭,急促的喘息。累極了,從沒有這麼累過,虛弱和憔悴徹底征服了他,就像不眠下休的連睹十日十夜,而結果還是輸個精光,那是極之可怕的感覺。腳底傳來的疼痛,提醒他過去十多天艱苦的逃亡。

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是他仍然活著。

他緩緩垂下雙子,先凝神靜聽,當充滿耳際的只是夏蟲嗚叫的和唱,暗鬆一口氣,始有心情打量四周的環境。

他坐在潮濕而帶有霉味的草坡上,坡底有一條清澈的溪流,長草和矮樹糾纏羅列在岸邊,對岸是茂密的丘林。他往坡頂望去,離他約四、五丈高。心忖自己定是昏倒了,從坡頂直摔下來。

陽光從右方射至,太陽剛升離地平線。

朝南望去,橫亙著一列蔥綠的山脈。

  究竟是甚麼鬼地方?

  唉!真是倒霉!唉!不是倒霉,而是糟糕透頂,闖下彌天大禍。以自己行走江湖的豐富經驗,怎會做出如此不智的蠢事?幸好該已撇掉追兵,自渡過大江後,他頗有脫離險境的感覺。希望不是錯覺吧!

就在此時,耳朵似捕捉到一絲若有似無的馬嘶聲。

烏子虛給嚇得渾身哆嗦,驚弓之鳥般從草坡上彈起來,倏地雙腿一軟,失去平衡,滾下草坡,直至坡底,差點掉進溪水里去。

  馬嘶聲更清晰了。

烏子虛忘了疲倦,爬了起來,狼狽不堪的朝南逃去。

自懂事後,他似乎從未走過好運,現在更是大禍臨頭,若給敵人逮著,他將會後悔投胎人世。

此時他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有多遠逃多遠,他真的不想死。

無雙女一身黑色勁服,牽著沒有半根雜毛的愛馬黑兒,悄悄離開百戲團荒郊的營地。

九年了,她隨團鄉過鎮、鎮過城賣藝表演、憑著驕人的身手了,成為百戲團的台柱,更是團長「雜耍王」安階引以為傲最出色的女弟子。但到今夜不辭而別,卻沒有絲毫留戀。

  她的心從來不在百戲團內。

  “無雙!”

無雙女暗嘆一口氣,在營地燈火外的暗黑裡止步、溶入了暗友中。

  安玠來到她身後,嘆息一聲。他最清楚她的個性、知道不論說甚麼,都沒法打消她離去的念頭。

無雙女輕聲道:“安叔看到我的留書了。”

安玠沉聲道:“自離開寧安縣後,你一直精神恍惚,沉默得令人害怕,但仍想不到你說走便走。真想不到你過了十年,仍是這麼放不下看不開。 」

無雙女淡淡道:“安叔明白我的心事嗎?”

安階苦笑道:“你不說出來,我怎會知道。自九年前你舅舅把你送到我的百戲團,我已曉得事不尋常,你舅舅是我安玢的刎頸之交,他不說出來,我也不查根究柢。”

無雙女乎靜的道:“舅舅為何不回來找我呢?”

安玠嘆道:“我本不打算說出來,當日你舅舅離開前,向我表示為了你的安全,他從此隱姓埋名,不再回來見你。他是一番苦心,為的是你。留下來吧!不要辜負你舅舅的期望,也不要辜負我對你的期望,像無雙如此了得的女子,我安階四十多年來走遍大江南北,還是首次遇上。”

無雙女柔聲道:“安叔對我的大恩大德,我永遠不會忘記,可是我必須立即走,安叔原諒我。”

安階猛一咬牙,道:“好吧!你既堅持要走,讓我告訴你一個隱藏心內九年的秘密,就是如何可找到你舅舅。”

無雙女倏地轉身,面向安階,深黑靈動的眸珠閃爍著動人的亮光。

辜月明每次踏足有「黃金太監」之稱的鳳公公的大宮監府,總有渾身不自在的感覺。

或許是他須解下平時永不離身的佩劍。京中有人謂,沒有人能殺死有劍在手的辜月明,這並非溢美之辭,因為直至今天仍沒有人辦得到。

  鳳公公的咳嗽聲從書齋傳出來。

又或許是因為他不喜歡鳳公公、這個城府深沉、喜怒難測,能令大臣猛將抖顫,權傾朝野的老太監。但他最不喜歡的,是鳳公公提出而又不得不答的諸般問題。

領路的太監冀善頭世不問的低聲道:“人公公今夜的精神小錯,前兩天著過涼,服了太醫的三帖藥後,今天好多了。”

  辜月明輕嗯一聲,表示聽到。

冀善並不是特別好心腸的人,且是鳳公公手下最可怕的太監、頭號殺手,雙手沾滿血腥。更不是對辜月明片眼相看,特別照顧,只因收了他個少金子。

書齋外有兩衛把守,冀善向他使個眼色,要他留在門外,自己則入內通傳、不一會回來拉他到一旁、耳語道:「真奇怪,大公公的心情很好,像很期待見你似的,機會難逢,月明你要好好把握,萬勿錯過。我已為你做足工夫。」

辜月明的心個由忐忑急躍幾下,對他來說,是罕有的情緒。深吸一口氣後,謝過冀善,徑自進入書齋。

京人常說,寧可開罪皇上,切勿開罪鳳公公。惹翻了皇上,還有鳳公公為你求情,得罪鳳公公,卻是死路一條。這位歷經三朗,伺候過三個皇帝的元老太監,是沒有人惹得起的。

乍看過去,鳳公公只是個體衰氣弱的老人家,滿臉皺紋,年輕時他該是個高個子,現在卻因佝淒著身體而萎縮了。

一頭蓬鬆卻又濃密的白髮下,前額高高的,深陷窄長的臉頰襯托著他薄得只像兩條橫線的唇片。

橫看豎看,鳳公公仍是一副行將就木的模樣,但辜月明卻清楚這只是錯覺。據傳鳳公公自幼修練一種只有太監才練得成的玄妙氣功、到今天巳臻登峰造極的境界,至於厲害至何等程度,沒有人知道。

不過辜月明仍可從他的眼睛窺見端倪,內中透射出一種冷若冰霜又無比鋒利的精光,亦顯示出鳳公公飽經歲月千錘百煉的智慧。一個人如能歷經三朝,一直處於權位的頂峰,絕不是簡單的一件事。

鳳公公更是氣派十足,一身繡雲紋滾金邊藍色長袍,端坐南面的太師椅處,叼著黃金打製的長煙管,正在吞雲吐霧。辜月明心忖這枝金煙槍重量不下十斤,只是這位表面脆弱的老太監拿在手上舉重若輕的姿態,已令人不敢小覷他。

鳳公公看著辜月明向他施澧請安,點頭道:“坐!月明做得很好,皇上非常滿意你送他的大壽賀禮。”

辜月明在鳳公公左下首的椅子坐下,心忖這份賀禮町是冒生命之險賺回來的。他用了半年時間,追踪橫行東北的一群響馬巨盜?斬下其頭目周虎城的首級,也令他身上多添三道傷痕。

鳳公公有洞透性的目光卜下打量他好一會兒,輕鬆的道: “我想問月明一個問題。”

辜月明心叫又來了,但有甚好說的,道:“請公公垂詢,月明知無不言。”

鳳公公把金煙槍擱到一旁的小几上,動作從容,顯示他正處於一種輕鬆的狀態下。几上還另有一個長約二尺的窄長革囊,只不知內藏何物。冀善沒有看錯,鳳公公的心情真的很好,今晚肯定是難逢的機會。鳳公公是很少心情大佳的,長期處於朝廷明爭暗鬥的核心,誰能開懷?

  鳳公公因何事心情大佳?

鳳公公目光投往窗外的月夜,漫不經心的道:“不論猛將大臣,人人見到我總是誠惶誠恐,戰戰兢兢,只有你,我感到月明對我沒有絲毫懼意。告訴我,月明憑甚麼不怕我呢?”

辜月明暗嘆一口氣,每個人心中均有想問的問題,被問的一方可選擇答或不答,而他從不回答問題。問題在鳳公公的問題是不能不答的。他或許真的不害怕鳳公公,卻肯定害怕他的問題。

他甚至不可表達出心中的不情願。聳肩道:“假如月明說因自問一向全心全意為公公辦事,心中無愧,壓根兒沒想過害怕,公公相信嗎?”

鳳公公目光箭矢般往他射去,欣然道:“月明是個有趣的人,不但坦白,還敢這樣和我說話,令我有和朋友談心的古怪感覺。唉!我已很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告訴我,你為何不怕我呢?”

辜月明心想鳳公公可能是唯一一個認為自己是有趣者,坦然道:“公公或許不喜歡我的答案。我是個對生命沒有戀棧的人,不單不怕死亡,還渴望死亡。我曉得這個答案會令公公不快,但我不想撒謊。”

鳳公公皮肉不動,聲音像從牙縫間進射出來,道:“死可以分好死和惡死,甚至生不如死,月明又怎麼看呢?”

辜月明從容道:“公公當是月明盲目的自信吧,月明深信沒有人能將我生擒活捉。”

鳳公公啞然笑道:“好!好!說得好!我活了這一把年紀,還是首次有人向我說他不怕死。”說罷目光投往屋樑,露出深思的神色。

辜月明望著鳳公公座後掛著四幅山水掛軸條幅的牆壁,就在他剛說“沒有人能將我生擒活捉”那句話時,他聽到牆後傳來短促的呼吸聲,登時明白過來。牆後肯定藏有貼身保護鳳公公的死士,其中一人因以為這句話會觸怒鳳公公,會惹得鳳公公立即對他下格殺令,心情緊張下致呼吸重濁了少許,但避不過自己的靈耳。這堵牆該只是裝個樣子,實則其薄如紙,藏身其後的死士隨時可破壁而出。

鳳公公的話傳人耳中道:“我真的不明白,以月明的人才武功,外表又俊朗風流,大好的生命正等待你去品嚐,偏偏一心尋死。你竟活膩了嗎?你今年多少歲?二十五還是二十六。”

辜月明老實的答道:“二十五。”

  心中同時生出如履薄冰的感覺。事實上每次見鳳公公,他都有置身險境的感覺。這回鳳公公說這麼多「廢話」 ,更是前所未有,益發顯得事不尋常。

鳳公公沒有說話,靜待他的答案。

辜月明平靜的道:“月明要說的只是一個事實,自身的情況。月明是個愛置身險地的人,沉迷於殺人或被殺的危機中,這是沒法解釋的事。當有一天有人能送我上路,我會感激對方。但我絕不會自盡,除非走到了生不如死的絕路,那時死廣將是解脫。”

鳳公公一眨不眨的盯著他,好一會才道:“正是這種心態,令你成為京師的第一把名劍,更是皇上御用的懸賞獵手。但卻使我更不明白,月明既是視死如歸的人,為何卻千方百計求我為你在皇上前說話,好解除你的軍職呢?”

辜月明暗鬆一口氣,終轉入正題了。對此他早預備好所能想出來最好的答案,毫不猶豫的答道:“月明是個生性孤獨離群的人,害怕人多的地方,若將我推上戰場,月明不但有公公所說生不如死的感受,最怕是自己會壞事,報國不成反誤了大事。”

又嘆道:“自成年後,月明一向獨來獨往,公公該清楚。”

鳳公公帶點同情的語調道:“知道又如何呢?問題出在彭大將軍身上,他生前……”

  辜月明一呆道:“生前?”

鳳公公惋惜的道:“噩耗在七天前從北線傳回來,彭大將軍慘中敵人埋伏,兵敗身亡。直到此刻我仍把此事壓著,好有時間作善後的部署,知情者不出十人,月明勿要洩漏。”

  辜月明沒有表情,沒有說話。對死亡他早麻木了,不知是殺的人多,還是天性如此。彭大將軍曾傳他兵法,他是彭大將軍眾多門生之一。

鳳公公續道: “彭大將軍生前曾和皇上提過你,指出月明在軍事上有特殊的天分,不論如何深奧難明的軍略兵法,月明一聽明白,且絕非紙上談兵,兼且月明是將門之後,令皇上認定虎父無犬子,記在龍心內。彭大將軍的死訊傳來,皇上第一個想起的正是月明,如非給我勸著,月明該已接到出替彭大將軍的聖旨。”

  辜月明色變道:“甚麼?”

  鳳公公定睛看著他,不發一言。

辜月明倏地感到自己處於絕對的劣勢。姑不論皇上是否如鳳公公所言,有這個想法,但只要鳳公公一心把自己推上戰場,自己肯定劫數難逃。鳳公公為何要逼他人絕地呢?

鳳公公唇角溢出一絲莫測高深的笑意,平和的道:“在這種情況下,說甚麼皇上都聽不進龍耳去。念在月明五年來為我悉心辦事,立功無數,千思百慮下,我為月明想出唯一可使皇上改變主意的辦法。”

辜月明還有甚麼好說的,道:“請公公指點。”

鳳公公低喝道:“你們退下去!”

聽著牆後死士悄悄離開的聲音,辜月明感到整條脊柱寒颼颼的。

鳳公公接著說出來的,會是甚麼秘密呢?為何只容他一個人知道。

在山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烏子虛幾近虛脫,肺內的空氣似被掏空了,不得不張大口劇烈呼吸。

無數的問題走馬燈似的在腦海中旋轉。這是不有可能的。他就像正被獵人追捕的獵物,被趕得四處亂竄,慌不擇路,再沒法依照先前定下的計劃逃亡。

他原本是要在過江後往西行,到揚州後設法偷上一艘海船,到甚麼地方去都好,就是要離開中土。他的敵人太厲害了,只要他留在中原,大有機會給抓起來。

這是不可能的,憑他種種擺脫敵人的手段,可是敵人總能緊追在後,現在他巳深進剛才在草坡看見位於南面的山脈,情況會不會改變過來?

  自己有為此懊悔嗎?

答案是肯定的,他懊悔到那間賭館去,懊悔搭上那個女人,懊悔……唉!大錯鑄成,還有甚麼好懊悔的,一切已是錯恨難返,可憐自己現在袋子裡只剩下一兩銀。接著劇震一下,這是不可能的。

馬嘯聲再度傳人耳中,可是他正身處山嶺內,馬怎會攀山越嶺?難道山中有路?

追在後方的敵人中,肯定有追踪的高手在,縱然比不上名著天下的懸賞獵手辜月明,也該所差無幾,否則怎能直至此刻仍沒有追丟他烏子虛。

他並不是尋常之輩,而是自出道以來從未失手過的大盜,只恨偷得狠賭得更狠,一流的大賊偏是九流的賭徒,弄得經常囊空如洗,現在更給人點了相,暴露了行藏。說不懊悔就是騙人的。不過只要給他逃到大城大鎮,「破戒」偷點銀兩,買得易容改裝的材料,即可施施然以另一個外貌和身份,依原定計劃到揚州去,出海逃個無影無踪。

連串的念頭電光石火般閃過他的腦海,烏子虛跳將起來,往前衝去,正思索這片叢林有多廣闊,驀地一腳踏空,完全沒法收勢,就那麼往陡坡滾落下去,也不知撞斷多少矮樹橫枝,忽然身體懸空,背後水聲隆隆,竟是一道傾瀉而下的大水瀑。

這是不可能的,為何自己剛才竟聽不到水聲。

  「咚!」

身不由己下,烏子虛急下數十丈,掉進水潭去,差些跌昏過去。當從水底升上水面,已喝了不知多少口水,頭昏腦脹,再沒法保持清醒,更不要說泅往岸邊。

急湍的水流,把他沖得不知方向的往下游流去。

  「蓬!」

倏又再身體懸空,竟是另一道瀑布,再沉進水里時,水流更急,烏子虛心叫吾命休矣,只要撞上湍流裡的岩石,肯定腦袋開花。

這個念頭剛進入腦海,激流早帶得他沒入下游茫茫的暗黑中。

鳳公公悠然道:「月明相信鬼神之說嗎?」

辜月明怎麼想也沒法明白,為何鳳公公忽然拉到這風馬牛不相關的話題去,卻又不能不答,斬釘截鐵的道:“不信!”

鳳公公微笑道:“若月明活到我這把年紀,當不會那麼肯定、因為你會遇上很多只能以鬼神來解釋方說得通的異事。”

稍頓續道:“不過當我說出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月明會明白。”

辜月明大感錯愕,訝道:“難道公公竟是要月明去辦一件與鬼神有關的事?而只要月明完成公公派下來的任務,即可令皇上回心轉意,賜我解除軍職。”

鳳公公欣然道:“正是如此。只要月明能完成任務,皇上將會心花怒放,忘掉一切,包括他的疆土在內。而我亦可保證月明不用上戰場,所有戰事從此以後和月明沒有任何關係。”

說這番話時,鳳公公佝淒的身軀不住挺直,雙目神光電射,到最後像變成了另一個人,再沒有任何衰老的感覺,渾身充滿生機和活力,眼中充滿渴望和期待,情境詭異至極點。

  鳳公公在向他示威嗎?

辜月明道:“月明給公公引出興趣來了。”

鳳公公忽又回复剛才老朽的樣子,淡淡道: “聽過雲夢澤嗎?”

辜月明摸不著頭腦的道:“是甚麼地方?名字古怪,但又充滿詩情畫意。”

鳳公公沒有再賣關子,答道:“這是洞庭湖在春秋戰國時代的古名,位於楚國境內,現在的雲夢澤,指的大約是洞庭湖南面湘水東岸的一片沼澤地。”

辜月明忍不住問道:“澤內是不是有鬼神居住呢?”

  鳳公公道:“或可以這麼說。”

辜月明大惑難解,完全沒法子捕捉鳳公公這句話背後的含義。

鳳公公似是很滿意他的反應,說下去道:“這件事也要上溯至春秋戰國時代,當時在楚境雲夢澤內,有一座叫「顓」的城池,該城城主因欲把一件寶物據為已有,背叛了楚王,不肯獻寶,其間發生過甚麼事,早湮沒無聞,只知顓城後來被楚王派大軍攻破,寶物卻遁尋不獲,就這樣消失了。 ”

辜月明倒抽一口涼氣,道:“公公竟是要我去找這麼一件消失人世逾千年的東西嗎?”

鳳公公顯然心情暢美,微笑道:“公公雖然老,仍未變老糊塗,豈會故意留難你。這個東西,曾經一度被發現,還差點送來了京師,且只是十年前的事。 ”

辜月明精神大振,開始有點明白,問道:“這東西是不是謠傳有鬼物依附其上,又於雲夢澤內被發現,所以公公有剛才的一番話?”

鳳公公不知道想起甚麼,頭頂白髮無風自動的拂揚了一下,道:“為何我放著手下這麼多能人異士,偏要挑選月明負責這個尋寶任務呢?”

辜月明當然不好說明自己如何了不起,只好道:“公公因何看中我呢?”

鳳公公道:“因為月明的確是對任何稀世奇珍沒有半丁點興趣的人。”

辜月明釋然道:“公公該是因為我對生死的看法,推斷出我對所有身外物不會動心。”

鳳公公大有深意的微笑道:“月明是不是真的不把生死放在心上,視作等閒事,恐怕須月明面臨生死抉擇方清楚。但你不貪財寶,卻有事實支持。”

辜月明一頭霧水的道:“月明不明白。”

鳳公公盯著他道:“你竟然忘記了,由此可見你真的不把珍寶奇玩放在心上。記得嗎?三年前你為我追殺大盜「盜千家」,他授首月明劍下後,月明把他歷年偷回來的秘藏獻上朝廷。事後我派人作了個廣泛徹底的調查,發覺月明竟是原封不動的把秘藏交出來,著名的珍物沒少一件,令我大感難以相信,世間竟有如月明般不貪寶物的人。要知你若一意私吞其中部分,根本是無從查究,月明大可推說是盜干家已將它們變賣便成。 ”

辜月明露出苦澀的神情,鬆一口氣的道:“幸好月明真的對那些東西毫無興趣。”

鳳公公平靜的道:“這只是第一個原因。”

辜月明皺眉道:“還有另一個原因嗎?”

鳳公公道:“其次是這個任務的成敗,須看你是不是能再次發揮你的專長。”

辜月明不解道:“我的專長就是殺人,與公公說的尋寶有甚麼關係呢?”

鳳公公道:“那就要看你殺的是甚麼人,如果像盜千家般來去無踪,不留痕蹟的超級大盜,殺他是一門學問。在這方面,天下無人能望月明項背,所以月明成為我的不二人選。”

辜月明再按不下好奇心,問道:“這件究竟是甚麼價值連城的稀世奇珍?”

鳳公公靜若止水,壓低聲音道:“沒有人曉得。”

  辜月明失聲道:“甚麼?”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3 19:24:02     標題: 第二章 神秘寶盒

烏子虛聽到自己的心在怦怦躍動,第一個進入腦海的意念,是仍然活著。

  唉!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呢?

他像復活過來似的,身體逐漸的恢復知覺,若果先前只是疲倦,現在該是精枯力盡、連移動雙了部沒法辦到,渾身酸軟無力,頭昏腦脹,胸一鬱悶。

他緩緩張開眼睛,看到的是個夢境般的世界。他從未想像過的情景。

他的瞼頰緊貼在濕潤的泥土上,由下而上看去,明月懸在地平之上,天空一片深藍、由他躺臥處延伸開去,星羅棋佈著無數小水潭、曲折的潭岸一叢一叢楊柳樹低垂菩,細長的枝條柔弱濕潤。柳樹叢中還夾雜菩其它不知名的矮樹,有的開著顏色鮮豔的花朵,又或累累結果,最令他駭然的是極目所見,這個沼潭區似是無窮無盡,直抵地平的終極。

烏子虛呻吟一聲,偏是沒法移動,然後發覺自己半邊身子仍浸在清寒的水里。

此時又比較清醒了點,記起先前失足掉進山中的激流上,卻仍沒法明白為何會給衝到這麼一個鬼域似的地方來。他實沒法把山中急流和這個湖沼區聯想在一起。

難道自己早巳死掉,這裡並小是人世而是陰間。這個想法令他打了個冷顫。

  唉!不要胡思亂想了。幸好禍中藏福,自己這一失足,肯定甩掉了追兵,只要找到離開的路徑,該可從容逃亡。

  就在這時,蹄聲響起。

這是不可能的,先不說敵人沒可能這麼快趕上來,這個鬼地方根奉沒法騎馬。

魂飛魄散下,烏子虛勉力抬起頭來,朝前方瞧去。

鳳公公露出回憶的神情,道:“此事必須從頭說起,讓月明弄清楚情況,因為我不想再有第二次失誤。”

  辜月明靜心聆聽。

鳳公公仰望屋樑,徐徐道:“十年前,有個叫牟川的人,因開罪皇上被關入大牢,肯定死罪難饒。牟川是個有辦法的人,憑著與一個朝臣的關係找到當時是皇上的心腹親信御林軍統煩夫猛,向他透露「楚盒」的秘密,希望如能為皇上尋得楚盒,皇上會赦他的罪。牟川並不是空口白話,因這是他家族世代流傳的秘密,載於族譜家冊上。牟川的遠祖正是當年楚王的近臣,故清楚當年發生的事,只是早期的家史已因戰亂和遷徙掉失,牟家能保存的只有晉朝後的紀錄,故語焉不詳。 ”

辜月明皺眉道:“若牟氏之人曉得楚盒藏處,為何過了千年仍不去把寶物起出來。”

鳳公公目光回到他身上,沉聲道:“這正是最詭異的地方,牟氏族人歷代均有人去尋寶,卻沒法尋得傳說中的楚國古城。最離奇的是去尋寶者部遭遇奇禍,像被下了毒咒似的,無一倖免,事後一一橫死,到中唐以後,再沒有人敢去尋寶了。”

又微笑道:“月明定會奇怪,剛才我說過沒有人知道寶物是甚麼東西,現在卻指寶物是楚盒,不是前後矛盾嗎?”

辜月明道:“真正的寶物是不是藏於盒內?”

鳳公公欣然道:“月明的確思考敏捷。這個寶盒半尺見方,以一種近乎金和銅的奇異材料製成,盒上鑲上七顆夜明珠而成北斗七星的天文圖像。只是這七顆夜明珠已是稀世奇珍,價值連城,足令皇上心動。不過最令皇上動心的,還是盒內不知名的瑰寶,顓城城主就是因它冒毀家滅族之險反抗楚王,而楚王則不惜大動下戈,強行爭奪。這究竟會是甚麼寶貝呢?皇上很想知道,我也想知道,任誰都希望打開楚盒一看究竟。月明現在該明白楚盒的魅力了。”

辜月明淡淡道:“或許是和氏璧一類的東西吧!”

旋又皺眉道:“牟川這回又憑甚麼去尋楚盒呢?或許古城早毀壞不堪,被野草覆蓋。”

鳳公公道:“這是第二個詭異的地方,牟川被關進天牢後,作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先人來告訴他如想找到古城,必須在鬼的節日到雲夢澤去尋找。事實上牟川雖得仙人報夢,仍是半信半疑,但為自己的小命著想,只好姑且一試。橫豎是死,去尋寶還有一線生機,至少可把小命延長。 ”

辜月明沉吟道:“鬼節豈非是每年的七月十四,也是傳說鬼門關開放的時候。”

鳳公公道:“月明該可大致猜到接著發生的事,皇上派出最信任的人,押著牟川到雲夢澤去尋找傳說中的古城,但接著發生的事,唉!”

辜月明訝道:“發生了甚麼事?”

鳳公公搖頭再輕嘆一口氣,道:“負責這個任務的正是夫猛,隨行的還有二十四個禦衛里的精銳高手,於七月十三進入雲夢澤,等待翌日鬼節的時刻。”

  辜月明心中聽得直冒寒氣。這個尋寶隊當然找到傳說中的楚盒,否則鳳公公不會說楚盒曾現身人世。如此說牟川得先人報夢一事是千真萬確,當鬼節來臨時,古城便出現。難怪鳳公公之前說過,有些異事是需有鬼神的存在才說得通。

鳳公公道:“當時澤外駐有一個五百人的部隊,由當地將領錢世臣指揮,負責接應夫猛。兩人約定,一到七月十四亥時末,不論是否有結果,夫猛會派人出澤報訊。哪知錢世臣直待至十五日的丑時中,仍不見報訊的人,連忙率人入澤,搜索五天后,終有發現,尋寶團出事了。”

辜月明心忖這是必然的結果,否則鳳公公現在不用逼自己去找尋楚盒。

鳳公公沉聲道:“二十六個人入澤,二十四個伏尸澤內,都是中了劇毒,包括牟川在內。”

辜月明開始對整件事有點眉目,問道:“失踪的兩個人是誰?”

鳳公公道:“一個是夫猛,另一個是與他關係密切的得力手下,夫猛愛妾的親弟。”

辜月明整個人輕鬆起來,心忖原來只是私吞寶物,只要不是與鬼神有關便成。沒有「人」是他辜月明應付不了的。

鳳公公欷獻的道:“在這件事發生前,京師所有人,包括我在內,都不認為夫猛會是個見寶起貪念的人,楚盒的魔力真的這麼大嗎?”

辜月明道:“那已不關楚盒的事,夫猛肯定打開盒子來看過,吸引他的是內藏的東西。”

鳳公公搖頭道:“月明是知其一不知其二。楚盒並非一般凡物,而是顓城的鎮城之寶,據說成於三皇五帝的時代,鑄成楚盒的物質似銅非銅,似金非金,不是一般利器和爐火能損毀,開啟盒子更有秘法,這方面我是事後從牟川的族人得知。夫猛雖得到楚盒,卻肯定直到今天仍沒法開啟,所以只要你找到夫猛,大有機會得回楚盒,原封不動的交上朝廷。”

辜月明道:“如此說,尚未有人見過楚盒。”

鳳公公沒有直接答他,道:“夫猛除正室外尚有小妾,且為他誕下一女,居於京郊的別院。此妾極得夫猛寵愛,事發後皇上誅夫猛三族,獨有夫猛的小妾薛娘和女兒逃去無踪,可知夫猛已早一步趕返京師,帶走他們母女,由此可推斷,夫猛不但仍然健在,楚盒肯定已落入他手裡。”

辜月明不解道:「這是不合情理的,夫猛既不能開啟楚盒,怎知裡面藏有甚麼寶物?誰會為不知道的東西拋棄功名富貴,還要抄家滅族?“

鳳公公道:“這是令人百思不解的地方,何況夫猛是個守正不阿的人,對皇上更是忠心耿耿。不過事實如此,我們再不用為此費心神。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有很多事要到臨頭時始見分明。對嗎?”

辜月明曉得他在暗諷自己漠視生死的談話,但有甚麼好和他計較的,道:“月明該如何著手呢?請公公指示。”

無雙女披星戴月縱情策馬於官道上,心中想的卻是十年前那個改變了她一生的夜晚。舅舅半夜來到她度過了愉快童年的城郊別院,當時她只有九歲,娘起身穿衣的聲音驚醒了她。

舅舅是爹和娘外最疼愛她的長輩,不知憂慮為何物的她還以為舅舅給她帶來有趣的玩意,這是舅舅陪爹出差遠行前答應過她的,更以為爹也會一道回來。

她就在娘匆忙下沒有關上的房門後,透過門縫聽到舅舅與娘的一番對話,直至今天她仍沒有忘記他們說過的每一句話。

接著娘遣散婢僕,她們母女在舅舅的帶領下連夜逃亡,從此隱姓埋名,卻不住遷移,以逃避官府的追捕。不到一年,娘因積鬱成疾,一病不起,舍她而去。

娘臨終前的神情,她仍是歷歷在目。她明白娘,明白她為何鬱鬱寡歡,那並不是因為東躲西避、奔波勞碌的折磨,而是來自對爹拋棄她們母女的無奈、傷心和絕望。

她這次毅然離開百戲團,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甚麼,只是要到雲夢澤去找尋那座古城,至於會有甚麼結果,並不在她考慮之內,只曉得自己不這樣做,會被自己的想法折磨死。

自懂事以來,爹是她心中最了不起的人,最英雄了得的人物。娘和舅舅並不知道她聽到他們的對話,每次當她問起爹,他們都找些理由推塞過去。

隨團四處賣藝的日子裡,她專心學藝,不怕吃苦,不是為了要成為一個出色的表演者,而是要學得一身好本領,為今夜開始的行動作準備。

為了娘,為了自己,她誓要還爹一個清白,她絕不相信爹是那種人。即使冒上生命之險,暴露身份,她也要弄清楚爹究竟是好漢子,還是只是個見利忘義,不惜拋妻棄女的卑鄙之徒。

鳳公公習慣性的沒有直接回答他,徑自沉吟道:“雲夢澤兇案後,這十年來我先後九次派人於七月十四進入雲夢澤搜索古城,每次都無功而返,古城就像消失了。”

辜月明聳肩道:“或許根本沒有古城。”

鳳公公道:“如果失踪的人不是夫猛而是牟川,月明的推論是理所當然。但現在失踪的是夫猛和他的妾舅,月明又如何解釋呢?”

辜月明道:“我尚未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鳳公公微笑道:“我卻可提供一個,就是鬼神真的存在,而守護古城的鬼神因七月十四佳節當前,故休勤一天。哈!休勤。”接著雙目神光電閃,沉聲道:“但池們以後再不會犯同樣的錯誤,所以我們沒法尋得古城。”

辜月明大感無話可說,這是個相信或不相信的問題,沒有爭論的餘地。

鳳公公續道:“抄夫猛家的人是我。皇上把找尋楚盒的事交託給我,由我全權負責。皇上當然想得到楚盒,打開來看個究竟,但他更想把夫猛煎皮拆骨。被最信任的人出賣的感覺最令人切齒痛恨。月明你明白嗎?所以我說你只要不負所託,完成皇上這個心願,我可以拍胸保證不論你有何要求,皇上必爽快應允。”

  辜月明點頭道:“月明明白。”

鳳公公道:“月明獻上楚盒的一刻,將是我把皇上解除你軍職的聖諭交到你手上的一刻,我絕不會食言,月明可以放心為我辦事。”

辜月明心中大訝,以鳳公公一向的作風,是不會把話說得這麼直接實在的,由此可見皇上意欲得寶的心是多麼急切,予鳳公公的壓力有多大。

辜月明道:“公公放心,幸好公公不是要月明去找尋古城,而是追尋兩個叛徒,請公公賜示月明該如何著手追查。”

鳳公公看了几上的長革囊一眼,伸手取來金煙管,另一手點燃菸絲,深吸一口,徐徐噴出來,緩緩道:“清楚整件事來龍去脈者,有五個半人,五個就是皇上、錢世臣、季聶提、月明你,再加上我。”

聽到季聶提,辜月明不由心中一動。

季聶提被譽為廠衛第一高手,不但才智過人,且心狠手辣,可說是鳳公公手下最炙手可熱的厲害人物,他的參與其事,可見鳳公公已傾盡全力,志在必得。

  辜月明道:“另半個人是誰?”

鳳公公道:“這個人叫戈墨,外號「道家行者」,活躍於兩湖一帶,因其道法高明,有捉鬼驅魔的特殊本領,所以在世臣的推薦和我的允許下,加入此事。他並不知道楚盒的事,所以只算半個人。 ”

辜月明道:“他的外號為何如此古怪。”

鳳公公道:“因他結合道家和墨門兩派之長,既精於道家內外丹之術,生活刻苦則如墨門的行者,故有此外號。這是個非常特別的人,絕非浪得虛名,又或招搖撞騙的神棍,月明見到他自會清楚。”

  辜月明點頭表示明白。

鳳公公道:“世臣現在是湖廣布政史司,直接監視雲夢澤,聶提則負起全國追緝夫猛兩人的重責,聶提很能幹,發動了全國的大小幫會,終於有點眉目。”

辜月明精神大振道:“是不是發現了夫猛的行踪。”

鳳公公掩不住喜色的道:“差不多是這樣子,但卻不是夫猛,而是夫猛的妾舅薛廷蒿,他化身為一個行腳僧,被一間佛廟的住持認出來,可惜當聶提趕到時,他早藉機遁走。月明你便由他著手,只要抓起他,憑你的刑術,不怕他不說老實話。”

辜月明從容道:“月明保證會為公公辦妥此事,公公放心。”

鳳公公欣然道:“我有十足信心月明可辦妥此事,聶提現在身在何地,連我都不大清楚,但只要月明攜我手諭,到岳陽見世臣,將可以得到所有關於此案的數據。”

接著伸手到几上,提起那個長條形的革囊,遞給辜月明。

  辜月明連忙起立躬身雙手接著。

鳳公公並沒有鬆手,盯著他道:“革囊內除有我的手諭外,還有一把沒有劍鞘的神兵「七返」 ,對月明此行或有意想不到的幫助。坐! ”這才放下革囊。

辜月明聽得眉頭大皺,橫捧長革囊,坐回椅子去。

鳳公公露出一絲令人難明的笑意,陰森森的,淡然道: “有劍在手的辜月明,是不是世上最危險的人呢?”

辜月明苦笑道:“公公該明白我是怎樣的一個人,對夫猛或薛廷蒿來說,這樣形容我或許是恰當的。”

又嘆道:“我最好的伙伴就是我親手鑄煉打製的「白露雨」,換過別的劍,恐怕得不償失,公公可否收回此劍。 ”

鳳公公正容道:“月明勿要小覷此劍,我特地從皇上的庫藏挑選此劍,皆因此劍有除妖降魔的異力。七返者,天有七星,人有七竅。七竅內守,神不外散,不受色、聲、香、味、觸所誘惑。月明信也好,不信也好,帶備此劍,總是有益無害。”

然後一字一句緩緩道:“我要月明你立即離開京師,而有關楚盒的任何事,除世臣和聶提外,不可向任何人提及,時機就在眼前,你必須立即趕到岳陽去。”

辜月明沒有立即應喏,沉吟片刻,道:“月明有幾句肺腑之言,公公可否容我如實禀上。”

  鳳公公訝然道:“說!”

辜月明不亢不卑的道:“若要完成任務,須依月明的方式去辦,請公公諒解。”

鳳公公微一錯愕,接著提起金煙管,深吸一口,再徐徐吐出,啞然失笑道:“辜月明畢竟是辜月明,特立獨行,不到任何人干涉。好!就這樣辦,月明可按自己喜歡的方法行事,只要能把夫猛和薛廷蒿兩人的人頭和楚盒一併帶回來便成。”

辜月明應喏一聲,起立施禮告退。

  烏子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即使他看到的是一群飛騎而來、如狼似虎的敵人,他只會認命,而不會驚訝,可是他看到的,卻是絕不應在這鬼域似的地方見到的情景。

以百計的火把出現在左方千多步外,照亮了半邊天,在血般紅豔的火光映照下,大隊人馬正朝他伏臥的方向移來,走在最前方的是數十個甲胄鮮明,頭戴護盔的步軍,接著是七、八個騎兵,人人在裝備上一絲不苟,臉上卻是木無表情,就像正開往前線的戰士,對生死早麻木了。而他們的盔甲,竟是烏子虛從未見過的,既笨重又粗樸,絕非現今軍隊的常規裝備,令他打心底生出古怪的感覺。

馬蹄夾雜著車輪摩擦地面的聲音,烏子虛看清楚點,立即驚訝得睜大雙目,合不攏嘴。

緊跟在騎士後方的,竟是輛由四匹馬拖拉單轅雙輪、方輿長轂的古戰車,由於視線被阻,一時看不到駕車的御者。

就在此時,忽然他發覺離他二十多步處,有一條由碎石鋪成,寬達十步的馳道橫互前方。烏子虛心中冒起沒法控制的寒意。這條馳道似是當他看到戰車才忽然顯現,心忖難道自己撞鬼了。

不過他仍未喪失神誌,正要轉身滾到後方的水道躲避,卻駭然發覺沒法移動半分。

心驚膽跳下,開路的步軍來到他前方,沒有人別頭看他一眼,就像他並不存在,而火把正照得他無所遁形。

烏子虛全身發麻的呆瞪著,驀地眼一亮,駕車的御者終現身眼前,時間似忽然停頓了,一切變得緩慢起來,除眼前的御者外,他再看不到其它東西。

他從未見過這麼美豔的御者,如此麗質天生的女人。

女御者年紀該不過二十,腦後梳挽著一個大髮髻,修長優美的嬌軀緊裹在青紫色的大袍裡,袍長曳地,領和袖處鑲著寬闊的華麗花邊,雙手提韁策馬,整個人像會發光似的,玉骨冰肌,眉目如畫,艷光如東方初升起來的旭陽,皎潔似最深黑夜空的一輪明月。

所有聲音倏地消去,烏子虛的心神完全徹底地被她吸引,忘記了苦難,忘記了危險。自懂事以來,他從未如此專志忘情的去看一個人。他留意她每一個神情,每一個動作。當戰車駛過後,似是對他毫無所覺的絕色女子倏地回頭朝他望來,直望進他的心坎裡去。

烏於虛心中湧起難以形容的感覺,腦子如被雷擊般轟然劇震,然後失去一切的意識。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3 19:27:39     標題: 第三章 五遁大盜

辜月明坐在憐花居二樓一個廂房的平台上,憑欄俯瞰下方行人車馬逐漸稀疏的街道。離天亮只有一個時辰,日出時將是他離京的一刻。不論這回要處理的案件如何荒誕離奇,他定要完成任務,因為他沒有更好的選擇。

憐花居位於京城最著名的花街,青樓林立,尋芳客通宵不絕,要到天明才回復平靜。

  侍婢唱喏道:“花夢夫人到!”

辜月明沒有回頭,待花夢夫人到他身旁隔幾坐下,始嘆了一口氣。

花夢夫人朝他看來,訝道:“月明為何滿懷心事的樣子,你不是說過,世上既沒有可令你不快樂的事,也沒有能令你開懷的事嗎?”

聽著她暗含怨懟的話語,辜月明心中再嘆息一聲,連他也不明白自己此刻的情懷。自離大宮監府,他一直有心如鉛墜的沉重感覺,卻不知為何會如此。

花夢夫人正是憐花居的老闆,她在京城非常吃得開,不論達官貴人,又或黑道強徒,誰都要賣她幾分面子。

年輕時,花夢夫人曾是花街最當紅的名妓,現在雖年近三十,但肌膚仍像嬰兒般嫩滑,不過夜夜笙歌的生活,已在她眉梢眼角留下歲月的痕跡。然而她仍是個很有韻味和吸引力的女人。

這時她的目光落在他橫擱几上的長革囊處,露出疑惑的神色,問道:“這是甚麼東西?”

辜月明淡淡道:“我未看過,你最好也不要看。”

花夢夫人微笑道:“是不是與鳳公公有關?看你的神情,不用說也知那頭老狐狸又耍你了。”

辜月明終往她望去,道:“剛好相反,他開出了能讓我解除軍職的條件,絕不含糊。”

花夢夫人訝道: “既然如此,為何你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辜月明搖搖頭,似要把心中的煩惱揮掉,只有在花夢夫人前他才不隱瞞心事,因為她是他唯一的紅顏知己,傾吐心事的對象。

喃喃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該興奮才是,對嗎?”

花夢夫人皺眉道:“究竟甚麼地方出了問題呢?”

辜月明目光回到街上去,沉聲道:“我直覺事情並非如表面般簡單,所以離京前來找你,請你出手幫忙,為我查三個人。”

花夢夫人沒有查根究抵,因知道問也是白問,可以說的,辜月明自然會告訴她。道:“查誰呢?”

辜月明道:“夫人請為我查看在洞庭湖一帶,有沒有著名的用毒高手。此人絕非尋常之輩,是有能力讓一等一的老江湖都會陰溝裡翻船的人物。”

花夢夫人點頭道:“若有這麼一個人,肯定瞞不過我的耳目。還有誰呢?”

  辜月明道:“你認識夫猛嗎?”

花夢夫人點頭道:“當然認識,我初出道時,他是京城最當紅的人物,更是公認的硬漢子,因他是唯一敢與鳳公公抬槓的人。唉!可惜他終於鬥不過鳳公公,給鳳公公抄家滅族,從此再沒有人敢捋鳳公公的虎鬚。”

  辜月明的眉頭鎖得更緊了。

花夢夫人最愛看辜月明沉鬱的樣子。她曾遇上過比辜月明俊偉的男兒,但總沒有人及得上他獨特的氣質,那是一種似是與生俱來的孤悲、憂鬱、寂寞。

沒有任何人事可令他心動,包括自己在內。這想法使地感到失落,但正是這種失落的感覺,令她愛見辜月明。

辜月明目注長街,道:“鳳公公以甚麼理由抄他的家?”

花夢夫人冷哼道:“是欺君之罪。鳳公公不知用甚麼手法蠱惑皇上,因為誰都不相信夫猛會背叛皇上。最離奇的是夫猛竟能脫身。鳳公公若要殺一個人,不論那人到了天之涯、海之角,肯定難逃他的毒手,只有夫猛例外。如夫猛已落入他手上,鳳公公怎會不大肆宣揚?”

稍頓沉聲問道:“鳳公公開出的條件是不是要你去殺夫猛?”

辜月明苦笑道:“真的不要問,知道此事對你有害無益,我還不想害你。唉!我們似乎須把對那用毒高手的調查再擴展開去,納入鳳公公的爪牙。”

花夢夫人露出慎重的神色,點頭答應,道:“還有一個是誰呢?”

辜月明猶疑片刻,始道:“你聽過一個叫牟川的人嗎?”

  花夢夫人搖頭表示沒聽過。

辜月明朝她望去,鄭重的道:“那你仍當沒有聽過。你只需查這個用毒的高手便成。天明後我會離京到岳陽去,夫人可把調查的結果送到那裡去。”

花夢夫人道:“岳陽著名青樓紅葉樓有個叫百純的才女,是我的小師妹,聲色藝俱全,絕對可以信任,我會把結果送到她那裡去,你找到她可以得到消息。 ”

  辜月明輕輕道:“謝謝!”

花夢夫人嘆道:“過往你每次遠行,我從不會擔心,但這次我卻有很不安的感覺,恐怕月明已被鳳公公拖入朝廷的鬥爭裡去。”
辜月明道:“人生在世,只如鏡花水月,轉瞬即過,一切都會煙消雲散,了無痕跡。生也好,死也好,我是不放在心上的。”
花夢夫人垂首低聲道:“月明!”

  辜月明訝道:“甚麼事?”

花夢夫人道:“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辜月明望著殘星欲墜日出前的夜空,籲出一口氣,黯然點頭。

花夢夫人道:“解除軍職對你真是這麼重要嗎?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真的是視生死若等閒的人。為何這麼怕上戰場呢?”

辜月明沉重的道:“因為我害怕戰爭,是真正的害怕。”

花夢夫人一呆道:“辜月明竟會害怕。”

辜月明長身而起,點頭道:“我真的害怕,但若夫人問我因何害怕,我真的不知如何回答你。我作的噩夢,多少都和戰爭有關,戰爭是我最大的夢魘,自懂人事以來一直緊纏著我。這方面的情況我沒有對任何人提過,包括爹娘在內。”

接著抓起几上的長革囊,撮唇發出哨聲,蹄聲立從長街傳上來,一匹神駿無比的灰白馬兒不知從哪處鑽出來,朝辜月明立身的二樓平台奔過來。

花夢夫人站起來,移到辜月明身後,忽然用盡氣力從後面抱緊他。

辜月明無動於衷的道:「若我一去不返,勿要為我哭泣,該笑才對。」

花夢夫人放開他,熱淚再忍不住奪眶而出,辜月明從未對她說過如此不祥的離別話。

辜月明單手一按欄杆,騰身而起,凌空來個翻騰,準確無誤的落在奔至下方二、三丈的駿馬背上,策騎而去,不住增速。

花夢夫人移貼欄杆,辜月明在她模糊的淚眼中消失在長街轉角處。

烏子虛醒轉過來,有想哭的衝動,這是從未有過的情緒,即使在心情最低落的時刻,他也沒有這個衝動。可是他的腦袋卻是一片空白,似迷失於過去、現在和將來的時間迷宮裡,完全沒法為此刻的存在理出頭緒。

恍恍惚惚間,他的腦海浮現出那張絕美的花容,那雙望向他深邃無盡、內藏千言萬語能勾魂攝魄的眼睛。

烏子虛猛然坐起來,急劇的喘息著,他終於記起昏倒前遇到的異事,又駭然發覺仍歷歷在目的沼澤區已如春夢般消散無踪。

雖然仍是渾身疼痛,但已回復了氣力。

陽光從後方射來,他位於一道寬約五丈的河流岸邊,河水澄清見底,彎彎而來,曲曲而去,仿似鑲嵌在鋪紅綴綠的丘原平野上的玉帶,不慌不忙的緩緩流動。大群蜻蜓在他頭上高低盤旋,翩翩起舞,相互間卻永不會碰撞。

  清風徐來。

烏子虛回頭看一眼太陽的位置,心中嚇了一跳,現在離日落頂多只有個把時辰,自己豈非昏迷了差不多一整天。

  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最合理的解釋,是昨夜自己昏迷後,又給河水沖到這裡來,沼澤區位於上游某一處,但又怎樣解釋所遇的絕世美女和奇異的部隊呢?難道遇上一群來自遠古陰魂不息的厲鬼。

烏子虛禁不住打了個寒噤,渾身抖顫。旋又罵自己胡思亂想,自己嚇自己,更有可能只是一個夢境,可是夢怎會那清晰和連貫,如此的真實,有血有肉。

  唉!又或昨夜自己已踏了半隻腳進鬼門關,目睹的是關內的情景,想到這裡整個脊背都寒森森的。

正疑神疑鬼的當兒,肚子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接著感到餓得要命。

心忖要在這麼個地方尋找野果充飢,該不困難。如找到黃精一類的東西,將更理想,填飽肚子,始有氣力離開這鬼地方。

烏子虛驅走佔據著腦袋的萬千念頭。甚麼都不去想,覓食去也。

“砰!”皇甫天雄一掌拍在身旁的几上,大怒而起,喝道:“你們是怎麼搞的,一個外來的小子都抓不著。”這一起立,頓顯他雄偉魁梧的體型,加上光禿的頭頂,一個大鷹鉤鼻子,眼睛瞇成像刀刃似的兩條縫,流露出一種冷酷無情的個性,氣勢逼人而來。

十多個被他斥責的大漢人人垂下頭去,不敢透一口大氣,當然沒有人說話,在這時候觸皇甫天雄的霉頭,肯定是活得不耐煩了。而這批人任何一個走出去,都是橫行霸道響噹噹的人物,可是在皇甫天雄面前,卻是馴如羔羊。

只有一個人例外,此人雙手環抱,昂然立於皇甫天雄座後,身材壯實修長,濃黑的頭髮全往後直梳,盡顯前額的高隆廣闊,鼻子平直,雙目銳利如鷹隼,國字方臉,相貌堂堂,雖是靜立,渾身卻充滿勁力,像頭可在任何一刻撲向獵物的豹子,年紀在二十七、八間,頗具懾人魅力,一派大家的風範。

此人叫丘九師,乃皇甫天雄手下頭號大將,任何事交到他手上,從來不用皇甫天雄擔心,每一回都辦得妥妥噹噹的。他兩天前接到皇甫天雄的飛鴿傳書,立即從太湖趕回來。

皇甫天雄兩眼佈滿紅絲,顯然多晚沒有睡好,暴跳如雷的厲聲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在我最需要你們的時候,你們這班蠢材沒有一個幫得上忙。怎可能讓那狗娘養的賤種逃往對岸去呢?你們不是封鎖了方圓百里之地嗎?假設十天之內你們仍抓不到那賤種,每個人都要提頭回來見我。 ”

此時一人施施然進入廳內,神情從容自若,與被罵得狗血淋頭的十多名大漢的戰戰兢兢,立成強烈對比。

眾大漢見到他像見到了救星,只有站在皇甫天雄身後的丘九師,表情仍是毫無變化,冷靜沉穩得令人見之心寒。

進來的那人文士裝束,一舉一動,均予人一派悠然自得的輕鬆灑脫,中等身材,算不上好看,可是他一雙神采飛揚的眼睛,卻使人感到他智謀過人,與眾不同。

大漢們紛紛退往兩旁,讓他直抵皇甫天雄身前。

文士施禮道:“修真拜見大龍頭,事情終有點眉目了。”

皇甫天雄像沉溺怒海快遭滅頂之禍的遇難者抓到浮木般,精神大振,向眾大漢喝道:“你們給我滾出去。”

眾漢如獲皇恩大赦,連忙退下,不一會走得乾乾淨淨,只剩下皇甫天雄、丘九師和那叫修真的文士。

皇甫天雄是大河盟的大龍頭,一手創立大河盟,是雄霸大江流域的幫會,雖以大江為主要地盤,勢力卻伸展至全國,即使官府朝廷,也要對他採安撫政策,不敢輕易開罪他。

如丘九師是皇甫天雄最得力的大將,阮修真便是他首席軍師和智囊。兩人一武一文,令大河盟的勢力不住膨脹擴展,近五年來,已沒有其它幫會敢挑戰大河盟霸主的寶座。

皇甫天雄坐回椅內,沉聲道:“有甚麼眉目?”

阮修真恭立皇甫天雄前方,道:“修真派人拿著那兇徒的畫像,作了一個徹底調查,發覺這個化名祝良的兇徒,於三個月前到達荊州府的北江縣,入住最昂貴的客棧,當夜便到賭館豪賭,接著流連於青樓酒館,生活糜費。不過他在北江只逗留了三天,跟著轉到下游另一縣城去,繼續狂賭狂嫖、吃喝玩樂。他自稱是布商,卻從沒有人見過他做布帛的買賣,也沒有人認識他。”

皇甫天雄皺眉道:“這小賊很富有。”

阮修真道:“此人邊賭邊嫖,沿大江東來,逐城逐縣的花天酒地。修真約略統計,只是他輸掉的錢和在煙花場地的花費,肯定超過五千兩銀,這是個驚人的數目。但他有一個特點,就是從不到同一間賭場或青樓去,只光顧一次,而在任何一地,逗留的時間絕不超過五天,所以即使引起當地的流氓賊子對他有覬覦之心,未摸清他底子早給他溜了。”

  皇甫天雄露出深思的神色。

阮修真續道:“像他這般的一個人,理該輕易調查,可是在他現身北江縣前,他卻像不存在般,方圓數百里的縣城沒有人見過他,又或聽過有作風接近他的人。”

皇甫天雄不住的點頭,卻沒有說話,他身後的丘九師仍是那副不動如山的神態,但眼神已有點變化,神光閃閃。

阮修真分析道:“證諸他竟能於我們勢力最盛的地區內,安然逃往大江南岸,可知此人絕非尋常之輩,我不是指他武功高強,而是他有超凡潛踪遁逃的本領。”

皇甫天雄苦思道:“他究竟是誰?”

阮修真道:“他肯定非是甚麼大富人家的子弟,且行藏閃縮,像在躲避甚麼的樣子。而他的行為像極一朝致富的暴發戶,如此他的真正身份,已是呼之欲出。 ”

皇甫天雄一震道:“修真猜他是誰呢?”

阮修真賣個關子道:“修真還不敢妄下判斷,為進一步證實自己的想法,聯絡北江縣遠近一帶幾個最有實力專做賊贓買賣的人,果然有發現。”

皇甫天雄射出仇恨的神色,喃喃道:“修真你很本事,做得很好。”

阮修真道:“三個月前,襄陽的謝成做了一單六千兩銀的大買賣,那是成都首富方為功的傳世鎮家之寶碧綠翠玉牛,事後方為功忍痛以八千兩贖回此寶。大龍頭現在該曉得此人是誰吧!”

皇甫天雄睜大雙目,咬牙切齒道:“五遁盜,我操你十八代的祖宗。”

五遁盜是當今天下最了得和神秘的大盜,因他從未失過手,故盛傳他精通五遁之術。所謂五遁,就是能按五行的變化憑藉不同的物質遁身隱形,逢金借金遁,遇木借木遁,水火如是,唯土遁最捷,因處處皆土。這當然是神化誇大之辭,但亦可見五遁盜來去無踪的本領。

五遁盜的盜竊作風亦與他人不同,有所謂三不偷,就是非大富者不偷,不著名的珍寶不偷,不是鎮宅之寶不偷,且從不傷人,兼且只偷一件,所以盜名雖盛,江湖的聲譽卻不錯。

五遁盜更是接贓者最歡迎的人,因為依照江湖規矩,贓家先向失主徵詢贖回的意願,而每一個被五遁盜光顧的富商巨賈,都像方為功般不得不忍痛買回失物,江湖事江湖解決,由於苦主不敢驚動官府,怕永遠失去贖回寶物的機會,所以五遁盜至今仍非官府通緝榜上的人物。
阮修真又道:“謝成半夜被五遁盜弄醒,五遁盜如常將全身裹在黑布里,拿出碧綠翠玉牛給謝成驗明正身,告訴他偷自誰家,然後攜寶離開。謝成花了三天工夫,籌足銀兩,然後苦等五遁盜來找他作交易。謝成再等了十二天,終盼到五遁盜。照他的描述,五遁盜與殺害公子者的高度體型完全吻合,肯定是同一個人。”

  “砰!”

皇甫天雄再一掌拍在几上,雙目噴火。

阮修真續道:“五遁盜至少有半隻腳給我們拿著。這三個月來,他肯定是以真面目示人,否則青樓的姐兒與他同床共枕,不可能不發覺異樣之處。而他更把錢財花光了,不得不再做偷雞摸狗的勾當,而當他再與贓家接頭,我們的機會便來了。”

皇甫天雄冷靜下來,沉聲道:“九師怎麼看?”

丘九師冷然道:“阮先生的推斷該錯不到哪裡去。只有五遁盜,方有逃出我們天羅地網的本領。此事交在我和阮先生手上,保證可生擒活捉此獠,押到大龍頭座前,由大龍頭親自處置。”

皇甫天雄沉吟片晌,搖頭道:“不親手活捉他,怎能洩我心中之恨?我已下令封鎖北岸,他要偷只能到大江之南去偷,如此我們搜捕他的範圍將大幅縮減,看他能逃到哪裡去。”

丘九師道:“我們須特別注意出海和邊疆的城市,防止他逃往外域去。只要他仍在中土,落網只是早晚的問題。”

皇甫天雄喝道:“立即警告南方所有接贓的人,誰敢不乖乖和我們合作,不但要家破人亡,還會死得很慘。”

  阮修真和丘九師大聲答允。

皇甫天雄雙目噴著仇恨的焰光,嘴角露出充滿殘忍意味的表情,道:“我生了九個女兒,然後才得到這個兒子。五遁盜你真好膽,我會教你後悔做人。”

接著仰天悲笑,到最後熱淚縱橫,但眼神仍是那麼堅定。

此時有手下進來禀告道:“大龍頭在上,京城有人來求見。”

皇甫天雄想也不想大怒道:“滾!甚麼人都不見。”

通報的手下駭得跪伏地上,顫聲道:“是……是……”

  阮修真訝道:“是誰呢?”

  手下道:“是季聶提大人。”

皇甫天雄,阮修真和丘九師同時動容。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3 19:28:15     標題: 第四章 三鬼齊動

無雙女牽著黑馬,經過清香鎮的門樓,輕輕鬆鬆的走在貫通東西的石板路上,還充滿好奇的流目四顧,似是漫無目的。

這是個頗具規模的大鎮,屋舍林立道旁,聚居了數百戶人家,頗為興旺。她雖以寬鬆的外袍蓋著緊身的勁服,但由於她異乎尋常的美麗,仍是引得人人側目。說真的,只是她纖美的動人體態,配著烏黑髮亮充盈健康美的秀發,白嫩的皮膚,如此罕見的美女,不用做任何事已足以引起男人的饞涎、女人的妒忌。

對別人的注目禮,無雙女毫不在意,因為她根本不怕任何人,她深信自己體內流動的是爹的血液,而夫猛正是一個一無所懼的人。

不一會她找到目標的店鋪,在店伙熱情的招待下,購買了一批乾糧和日用品,塞滿整個行囊。

離開前,上了年紀的店伙忍不住道:“姑娘,你是一個人上路嗎?”

無雙女含笑點頭,道:“有問題嗎?”

店伙忙道:“沒有問題。”接著欲言義止,又忍不住擔憂的道:“唉!麻子光那群土霸在打姑娘的主意了,姑娘……”

無雙女見他先一瞥街上,才說這番話,明白過來,卻沒有循他目光望去,以免正在街上窺看她的流氓曉得他在提醒自己,令這好心腸的老店伙惹禍上身,截斷他道:“放心吧!我懂得如何應付。”

說畢提起重甸甸的行囊,走到門外馬兒身旁,掛到馬側處,綁個結實,卻一眼不看聚在對面幾個向她評頭品足,一看便知不是善類的年輕漢子。

無雙女先摟著黑兒馬頸,和愛馬說了句親熱話兒,牽馬朝鎮東的出口漫步而行,神態優閒。

有人從後方追來,無雙女不用看也分辨出對方有七個人。

忽然一個滿臉麻子的漢子搶在她前方,張開雙手,攔著去路,嘻皮笑臉的道:“姑娘是不是要投店,何不到我家去,既省錢又方便。”

另外六名地痞散了開來,把她圍在正中處,其中一人涎著臉笑道:“光哥對美人兒最體貼,保證伺候周到,若他不成,還有我們呢?”

眾漠齊聲起哄,高呼怪叫。

鎮上的人均遠遠避開去,沒有人敢插手,由此可知這些人平時如何橫行霸道。

無雙女一點不動氣,但已收斂笑容,冷冷道:“滾開!”

麻子故作驚訝,指著鼻尖道:“美人兒你說甚麼?我的耳朵聾了,大聲再說一次。”

另一人以陰陽怪氣的語調道:“光哥兒你聽不到我在說甚麼嗎?你聽清楚了!奴家叫你滾下床去,讓你其它兄弟上。哈!”

眾漢哄然大笑,笑得人人捧腹,前仰後合。

無雙女冷哼一聲,就那麼牽著馬兒往攔路的麻子光直逼過去。

麻子光雙目凶光一閃,伸手要搶她拿著的馬韁。

無雙女喝一句“找死”,閃電一腳踢出,麻子光尚未曉得發生了甚麼事,胯間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整個重達百斤的軀體竟被踢得離地後拋,掉往半丈開外,跌個四腳朝天,看得所有人都不相信眼睛,一個弱質女流竟有如此狂猛的腳力。

事情來得出乎任何人意料外,眾漢尚未想清楚發生了甚麼事,無雙女原地一個側翻騰,來到站在身後兩漢前方,同時往上躍起,兩腳凌空連環踢出,分別命中兩漢面門,兩人慘嚎聲起,口鼻滲血,朝後跌退,坐倒地上。

這群地痞個個是會家子,每天打拳弄刀,否則不能橫行鄉里,見狀激起狠性,餘下的四人分從兩邊如狼似虎的往她撲過來。

無雙女終於有點笑容,倏地拔起,輕盈似狸貓,毫不費力的樣兒,就那麼翻個觔斗,從從容容的落在馬背上,又往腰間一抹,手上已多了條黑黝黝長達丈半的軟鞭。

四漢撲了個空,摸不著她影子的當兒,鞭影罩頭而來,慘叫聲中,在眨眼的工夫里,每個都挨了至少一鞭,且是最脆弱的面門,令他們痛不欲生,再沒有反擊的力量。

旁觀的鎮民則看呆了眼,更感大快人心。誰都想不到如此楚楚動人,看似嬌滴滴的小姑娘,如此狠辣厲害、身手了得,且有一種表演般悅目好看的味道。

無雙女低嘯一聲,座下駿騎接到命令,立即朝前疾奔。

此時麻子光正坐起身來,無雙女策騎奔過他身旁。

麻子光痛怒交集下勉力叱喝一聲,叫至一半,忽然脖子一緊,再叫不下去,原來已給軟鞭纏個結實,一股無可抗拒的大力扯得他再往後倒,就那麼給拖拉得擦地而去。

無雙女玉容乎靜,像不知道正拖著一個人般,到麻子光快斷氣,使個手法,收回軟鞭,飛騎奔往鎮門。留下麻子光蜷曲地上,捧著咽喉呻吟,只剩下半條人命。

丘九師與阮修真在花園內的小徑並肩而行,後者忽然止步,嘆了一口氣。

丘九師大有同感的道:“公子如果有龍頭二、三成功夫,就不用死得這麼不值。”

阮修真道:“我卻不是為他惋惜。坦白說,龍頭太寵縱公子了,冰凍三尺,實非一日之寒。公子一向橫行霸道,如他不是皇甫天雄的兒子,早死了不知多少回。”

兩人長期合作,互相欣賞,關係極佳,所以私底下說起話來,沒有任何顧忌。

丘九師皺眉道:“然則你為何一副憂心忡仲的樣子呢?”

阮修真壓低聲音道:“我憂心的是我幫的未來。在過去幾年,我們的威勢攀上顛峰,如日中天,所謂盛極必衰,物極必反。公子忽然橫死,對龍頭造成最沉重的打擊,你看他剛才的神情,便知這件事對他的影響有多大。你跟隨他這麼久,看過他流淚嗎?”

丘九師道:“這是人之常情,無人能免,龍頭畢竟是個堅強的人,我相信他很快會恢復過來,一切將回復正常。唉!希望龍頭的眾多美妾中,有人能為他再生個兒子。”

阮修真道:“若禍變在那之前發生又如何?朝廷因連年戰亂,處於弱勢,而我們最近幾年卻趁勢而起,不住壯大,我不信不招朝廷之忌。季聶提今天來見大龍頭,肯定不是好兆頭。”

丘九師點頭道:“龍頭現該在議事堂和季聶提說話,季聶提為何而來,很快可以弄清楚。龍頭最信任你,只有你說的話他聽得入耳,現在正是龍頭最需要你的時候。”

阮修真仍是心事重重的模樣。

丘九師訝道:“情況真的這般嚴重嗎?可是我一點覺察不到,照我的看法,只要生擒活捉五遁盜,讓龍頭盡洩心頭之恨,一切會回復過來。”

又冷哼道:“鳳公公若要除去我們,五年前或可勉強辦到,現在已錯失時機。惹翻我們,我們索性公然造反,看誰能奈何誰。”

阮修真仰望日落的天空,徐徐道:“我在公子橫死後,為本幫起了三支卦。”

丘九師愕然道:“不是一支卦足可卜吉凶嗎?為何連起三卦?”

阮修真苦笑道:“我有點不知該從何說起。我起的第一卦,竟然是三爻齊動。靈機兆乎動,故卜卦最重動爻,可是動爻過多,卻令卜者無所適從。令我更不安者,是三支動的都是鬼爻。三三不盡,六六無窮。我的老天爺!”

丘九師皺眉道:“我不明白。”

阮修真道:“不明白不要緊,簡單的說,是我沒法憑此卦斷事情的吉凶。過了一天后,我起另一支卦,竟然又是三爻齊動,且和上卦相同,動的都是鬼爻。”

丘九師心中生出寒意,他雖不明白卦理,但從阮修真猶有餘悸的神情,卦象的異乎尋常,肯定不是好事。

阮修真續道:“第三支卦我是在七日後起的,唉!”

丘九師訝道:“情況竟沒有任何改變。”

阮修真頹然道:“仍是三爻齊動,都是鬼爻。不要問我這代表甚麼,因為我不知道。我再不敢起第四支卦。”

丘九師沉吟不語。

阮修真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有很多事輪不到我們去想,只能盡力而為。對嗎?”

丘九師說不出話來。

我真的不想死。

這句話不斷在烏子虛心內重複。

他自小是個具有堅強鬥志的人,不論任何挫折都沒法削弱他為生存而奮鬥的意志。他出生於一個保守封閉的大家庭,自懂事起他便不喜歡 “家”,特別是他是第五房側室所出,爹暴虐專橫,親娘體弱多病,兄弟姊妹眾多。當親娘失寵,被大娘與二娘、三娘連手逼死,當時只有十二歲的他斷然離家出走,從此沒有回頭。

他做過小乞丐,當過各種不同行業的學徒,幹過無數的工作。不論學甚麼東西,一學便上手,甚至超過教他的師傅,在學習的天分上他從未遇過比得上他的人。他更發覺自己從不肯耽於某個行業超過半年,很快他會厭倦。隱隱間他感到自己在追尋某種東西,但他卻不清楚那是甚麼。

只以功夫論,他跟過十多個師傅,但只幾個月的時間,連師傅都要甘拜下風,也令他成為最不受歡迎的徒弟。

到十八歲時,他學得周身技藝,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他有一雙靈巧的手,超乎常人聽力的神耳,不過最令他引以為傲的,還是他的眼力。任何人、宅院的佈局結構,甚至最精巧的鎖頭,他一眼即可準確掌握。

他也染上賭癮,他愛賭桌上勝負立決的刺激,這也令他一貧如洗,欠債累累。幸好他終於想出辦法。

他花了五年的時間作準備的工夫,鑽研盜竊的技巧,製作各式工具,鍛煉身手。當他二十三歲第一次出手盜得應天府首富金亨的著名寶物五色黃金馬,他曉得已扭轉自己的命運。他雖變成一個賊,但卻非一般鼠竊狗盜,而是有自己風格的超級大盜。

銀兩到乎後,他會失控的花天酒地,盡情狂歡享樂,直至散盡錢財,不得不進行另一次盜寶行動,極度刺激後是極度的鬆弛、放縱。可是他滿足嗎?他弄不清楚,在內心深處他曉得自己正追求某一樣東西。或許是一件寶物,又或是個娘兒,他不知道,只知道心中渴求的,極可能是他永遠得不到的。

又或只能在夢中尋得。心中不由浮現那駕著古戰車的絕色女子,仍是那麼清晰。

太陽沒進西面的丘陵地。

吃了掘來的黃精後,他的精神體力回復過來,又再充滿永不言敗的鬥志。

就在此時,他看到遠方似有一點亮光,定神想看清楚點時,已消失了。

想到那里或有人家居住,登時心中大喜,連忙跳起來,往亮光出現的方向走去。這時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盡快離開這個鬼域似的荒野。

季聶提碩長瘦削,四十歲上下,永遠予人泰然自若的印象,與別人不同的是他這種從容不追的神態,並不是裝腔作勢,而似是一種與生俱來的特質,不是通過訓練獲得的。而他的冷靜,配上他沒有甚麼感情變化的眼神,能對任何和他接觸的人構成莫以名之的壓迫感。你永遠不知道他心內的想法,不知他是不是在暗中算計你。若他只是個普通人,他愛想甚麼,是他自己的事。不幸的季聶提卻是鳳公公外天下最有權勢的人,他怎樣想是任何人都不敢忽視的。即使以皇甫天雄的身份地位,對他仍不敢怠慢,怕招來後禍。

皇甫天雄完全回復了平時的風範,沉著冷靜,一點看不到兒子的死亡對他造成的打擊,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般。他在大門處迎季聶提進入議事廳,分賓主坐下,婢女送上香茗退下後,皇甫天雄微笑道:“多少年沒有見面了呢!可喜季大人仍是風采如昔,還像比上一回見面更年輕。”

季聶提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在皇甫天雄眼中他卻似是永遠戴著一張面具,把他的真我掩藏起來。皇甫天雄自問看人很有一手,但卻知自己看不透這個人,也看不穿他武功的深淺。根據傳聞,季聶提造型獨特的龍首刀,可能是天下間最快的刀,從沒有人能在他十招之內仍不負傷的。

季聶提啞然笑道:“大龍頭說笑了,我們沒碰頭足有九年,就算我的人沒有老,心境也老了很多。”接著舉起手上熱茶,喝了一口。

皇甫天雄看著他把茶杯放到几上去,欣然道:“季大人這次從京師遠道而來,不知有甚麼用得著我皇甫天雄的地方,我皇甫天雄必全力以赴,希望不會像上回般令季大人失望。”

季聶提搖頭道:“當年的事怎能怪大龍頭,只是因我們的對手太厲害了,而大龍頭的幫忙,公公和我一直銘記心頭,非常感激。”

接著眉頭一皺道:“貴幫這十多天來大舉動員,似在尋找一個人,不知出了甚麼事呢?我們廠衛是不是有幫得上忙的地方,大龍頭儘管說出來。”

皇甫天雄心裡一緊,又心中懍然,亦曉得這方面沒可能瞞過耳目遍天下的季聶提,更知紙包不住火,被揭穿撒謊日後碰面時大家都不好過,只好避重就輕的道:“家醜不出外傳,只是家事吧!多謝季大人關心,這事我尚有能力處理,還是說回季大人的事吧!”

季聶提沒再追問,從袖內掏出一個長約二尺的竹筒,雙手恭敬的遞給皇甫天雄。

皇甫天雄雙手接過筒子,在季聶提的指示下拔開筒塞,取出內藏的紙捲,張開一看,原來是一個和尚的肖像畫。訝道:“這個和尚是誰,非常眼熟,我認識他嗎?”

季聶提沒有任何表情變化的答道:“大龍頭當然認識他,他就是九年前我請大龍頭追查的兩個欽犯之一的薛廷蒿。”

皇甫天雄心中想的卻是季聶提,這個廠衛的大頭子會不會是個沒有七情六欲的人,又或必須徹底壓抑自己的感情,否則如何可成為鳳公公殺人的工具。點頭道:“原來是他,難怪這麼眼熟,真虧他想得到,竟扮作僧人,使我們沒法找到他。不過若我是他,會逃往海外或塞外,絕不會留在中原,這臭小子還是缺點道行。”

季聶提不以為意的道:“他不是扮作僧人,而是真的遁入空門,還比任何僧侶更刻苦砥礪,研習佛法,修的更是最難捱的枯禪。正因他變成了一個有道行的高僧,所以沒有人能認出他是薛廷蒿,即使面對面也會錯過,因為他連氣質都改變了。”

皇甫天雄凝視著卷上的薛廷蒿,不解道:“可是以這畫像論,橫看豎看,仍只是扮作和尚的薛廷蒿,只要是有心人,肯定可把他認出來。”

季聶提道:“這幅畫像,是依據他十年前的畫像,改為和尚的裝扮,現在的他完全是另一副神氣。讓我說清楚點,他再不是以前的薛廷蒿,而是化身為一個法號色深的有道高僧。由於飲食習慣上的改變,他的外貌也變得異於往昔,清減了很多。”

皇甫天雄心不在焉的道:“變肥變瘦沒有問題,只要他仍有幾分以前的模樣,高度沒變,我們肯定不會看漏眼。”

又忍不住問道:“你們是如何識破他的?”

事實上皇甫天雄根本沒有心情去管別人的事,只因對方是季聶提,故不得不裝作熱心幫忙的模樣。不過季聶提語焉不詳,令他這個老江湖習慣性的提出疑問。

季聶提雙目閃過令皇甫天雄沒法明白的奇異神色,沉聲道:“大龍頭請恕我要在這裡賣個關子,因為事情太過離奇,我直到現在仍弄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

皇甫天雄擺開雙手錶示不介意,道:“季大人究竟要我如何幫忙?”

季聶提雙目神光電閃,肅容道:“大龍頭一向與佛門關係良好,如果由大龍頭向各大小佛寺打個招呼,要他們不要包庇此人,當會收效,將來若成功逮著此人,我季聶提必有回報。”

皇甫天雄明白過來,廠衛固是權傾天下,可是如由他們直接向佛門發出指示,佛門中人當然曉得不會是好事,於是陽奉陰違,還會警告薛廷蒿。而他自己則一向建廟修廟不遺餘力,在佛門中人眼中是友而非敵,只要找個堂皇的藉口,將可尋得薛廷蒿。

由此可見季聶提對找尋薛廷蒿已失去了信心,懷疑他不知躲到了甚麼荒山野寺去,故而遍尋不獲。佛門弟子遍天下,據聞皇上也是佛家弟子,任廠衛如何霸道,仍不敢逐廟搜人,對佛寺的和尚個個驗明正身,季聶提的為難處他是明白的。

若有選擇,他絕不會插手此事,如惹翻了佛門,對自己有損無益。

季聶提道:“只要我們曉得他在哪裡,一切由我們處理,保證手腳乾淨,不會驚動佛門,貴幫亦可置身事外。”

皇甫天雄裝出樂於從命的樣子,道:“季大人有令,怎敢不從,這件事我保證給季大人辦得妥妥噹噹的。”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3 19:28:44     標題: 第五章 否極泰來

烏子虛看著眼前的情景,身體再沒有絲毫暖意,只感冰寒透心。

從丘頂看下去,月夜下無數水潭沼澤展現前方,在它們岸邊植物的陰影中反映著月色,閃閃生光。

夢中的天地又回來了。

遠處是一片疏林,佇立在最大的水潭對岸,彷彿正召喚自己繼續前進,然後又再是起伏的丘陵。

烏子虛頭皮發麻,心忖難道那並不是個夢境,而是確曾在現實中發生,又或他直至現在仍是深陷夢域?

忽然他再分不清楚夢境與真實,其間已沒有界限。

地平遠處再現亮光,這次不是一閃即逝,而是清楚實在。他的心忽然忐忑急躍了幾下,不由心中大訝,這是他特殊的天賦,每當接近異寶,他的心會有反應,可是在這荒山野地,怎會有寶物呢?

烏子虛心想甚麼都好,找到人家,自然可以找到出路,只要能離開這個鬼地方,其它也管不了那麼多,忙朝亮光的方向舉步。

“善公公到!”

花夢夫人早在廳門外迎接,聽到冀善來找她,她便頭痛。應付各武各樣的男人是她的專長,可是對著這些對女人沒有興趣的男人,她卻是渾身解數無從施展。

冀善當然是奉鳳公公之命而來,辜月明昨夜才走,鳳公公今夜便派人來找她,可見事情的不尋常處,究竟是甚麼事今鳳公公如此緊張?她該如何應付?

她當然不可洩漏辜月明真正的情況,但如左瞞右瞞,又或鳳公公認為她說謊,立即大禍臨頭。

冀善一臉笑容的出現眼前,客氣施禮道: “夫人你好,大公公要我向夫人問好。憐花居不是開門了嗎?夫人為何不回去打點?”

花夢夫人道:“花夢今天有點不舒服,所以留在家休息,多謝公公關心。”

冀善在她引導下朝大廳中心的圓桌走去,關切的道:“夫人最要緊保重身體,多點休息,待會我派人送兩株上等野參來,煎水服用,可固本培元。”

花夢夫人連忙道謝,請冀善在圓桌坐下,自己陪坐一旁,婢子們在她指示下全退到廳外去。

冀善乾咳一聲,忽然壓低聲音親切的道:“月明是我冀善唯一的知交好友。所以我也不繞圈子,這次大公公派我來見夫人,夫人切勿疑神疑鬼,只因大公公太關心月明這一回的任務。唉!夫人該清楚大公公的性子,甚麼都要掌握清楚,既知月明離京前特意來見夫人,所以……夫人該明白我在說甚麼。”

花夢夫人心中嗤之以鼻,不要說辜月明不會將冀善視作好友,根本辜月明是個沒有朋友的人,自己是唯一例外,但可能仍算不上是知己。

而冀善更不會把辜月明當作朋友。對冀善來說,有的只是利害關係。冀善手段的厲害,在京中早惡名遠播,不要看這年不過四十的太監一臉和氣的樣子,事實上他隨時可以變臉殺人,而京中能抵得住他利劍者,除辜月明和季聶提外,找不到第三個人。

花夢夫人輕嘆道:“究竟是甚麼重要的任務呢?月明不肯透露一句話,只叫我去為他查一個人。”

冀善精神大振道:“查誰?”

若換了冀善是個正常的男人,花夢夫人會乘機向他撒嬌,憑風情媚惑他,套問辜月明秘而不宣的任務,可是這一套對冀善全派不上用場,只好道:“月明要奴家調查在洞庭湖一帶有沒有高明的用毒好手。”

冀善露出鬆一口氣的神色,雖不明顯,卻瞞不過世故的花夢夫人,心忖難道冀善真的怕辜月明觸犯鳳公公嗎?想到這裡,不由對冀善略增好感。

冀善點頭道:“這個很合理,不這樣做就不是月明的性格。月明有提及其它人嗎?”

花夢夫人心念電轉,辜月明要她當他沒有提起過牟川的名字,當然有他的理由,但若不透露辜月明提及夫猛,大有可能露出破綻,忙道:“月明還問過關於夫猛的事,難道這個任務與夫猛有關嗎?”

出乎花夢夫人意料之外,冀善竟坦然道:“多多少少有點關係。唉!我真的有些擔心,怕月明因不明白真正的情況,會吃大虧。”

花夢夫人愕然道:“甚麼情況?”

冀善壓低聲音,湊近她道:“我現在和夫人說的話,只可以讓月明一個人曉得,絕不可傳人第四個人的耳朵去,事後我亦會否認說過這番話,夫人明白嗎?”

花夢夫人黛眉輕蹙,坦然道:“既然如此,公公最好不要說出來,奴家恐怕承擔不起。”其實她比任何人更想知道,因關乎到辜月明的安危。這一招叫以退為進,逼冀善多透露點實情,順便測試冀善的反應,以判斷冀善是不是仍在為鳳公公傳話,因為鳳公公正是京師最會玩手段的人。

冀善肅容道: “夫人認為我冀善是一個可以被錢財珍寶收買的人嗎?”

花夢夫人心忖你的貪婪人盡皆知,正是最沒有資格說這句話的人,卻又不能說實話,答道:“公公當然不是這種人。”

冀善苦笑道:“我知夫人這句是違心之言,因為至少我收過月明不少金錠子。唉!若我告訴夫人,我收的每一個子兒,最後部落人大公公的私囊內去,夫人相信嗎?”

花夢夫人大感訝異,冀善這番話,等於背叛了鳳公公,且大有可能是真實的情況。冀善向自己洩露秘密,該是為取得自己的信任,為何他要這樣做呢?確實耐人尋味。

花夢夫人芳心忐忑的垂下頭去,道:“奴家會當沒有聽過公公這幾句話。”

冀善沉吟片刻,似是有點猶豫,然後道:“夫人還想听嗎?”

花夢夫人心亂如麻的微一頷首,而冀善即將說出來的話,只要讓鳳公公曉得,或會令她惹來殺身之禍。

冀善欣然道:“夫人不愧是月明的紅顏知己。”

花夢夫人心中一片茫然。她自小在青樓打滾,對男女之情早麻木不仁,男人的奉承令她感到厭倦,偏是辜月明能打動她的心,或許因為辜月明對她的肉體沒有任何野心,令她感到有別於其它男人。也或許因他們都是寂寞的人。

冀善沉聲道:“夫人不用知道細節,若夫人能隱瞞這個消息是由我透露的,我會非常感激,且在此立誓,如出了事故,冀善會竭盡全力維護夫人,令夫人毫髮無損,有違此誓,教我受盡折磨而死。”

花夢夫人嬌軀劇顫,抬頭望向冀善。

冀善雙目射出堅定的精芒,緩緩道:“我告訴夫人這個連大公公也不曉得的秘密,是要夫人轉告月明。就是季聶提和夫猛的關係。”

花夢夫人聽得一頭霧水,卻不敢追問。季聶提可以和夫猛有甚麼關係呢?若冀善這消息不是來自鳳公公,又是從何處得來?

冀善湊到她耳旁道:“年輕時季聶提和夫猛是最要好的朋友,情如兄弟,卻因同時戀上一個青樓才女,反目收場,互相視如陌路。這是他們當官前發生的事了。”

花夢夫人完全不明白這樣的消息,對辜月明的任務可以產生甚麼作用,皺眉道:“後來花落誰家呢?”

冀善道:“因身份的關係,夫猛只許納該女為妾。我要說的就是這麼多,夫人不用知道來龍去脈,只須如實轉告月明,憑他的才智,會懂得如何拿捏分寸。 ”

花夢夫人點頭道:“明白了!”

冀善正容道:“我剛才的話,句句屬實,絕無虛言,對月明更是有利無害。”說畢長身而起。

花夢夫人連忙起立送客,快到出門處,冀善止步道:“大公公叫我來前說過,如果夫人不肯合作,為月明隱瞞,便問夫人一句話。”

花夢夫人感到自己心情的起伏,全給控制在這個太監手裡,嘆道:“當然不是甚麼好話。”

冀善凝望著她,輕描淡寫的道:“大公公要我問夫人,夫人肯不肯為辜月明犧牲一切?”

花夢夫人大感錯愕,不由的去想,自己肯為他犧牲一切嗎?

冀善欣然道:“我曉得答案了!夫人貴體欠安,不用送了。以後在京城有甚麼煩惱,只要知會我冀善一聲,我必不會教夫人失望。”說罷出門去了。

花夢夫人好一會後定過神來,心內暗自思量:從任何角度去看,冀善都不會背著鳳公公義助辜月明,何況冀善此人與正義扯不上任何關係,難道仍是鳳公公在背後指示他。但這是不合情理的,如果鳳公公要辜月明清楚夫猛和季聶提的恩怨,大可直接告訴辜月明,不用轉彎抹角的。

她真的想不通。

烏子虛在夢域似的天地推進。

由於他必須繞過水澤和泥沼,所以沒法走直線,因角度的關係,前方林區內的光芒時現時隱,卻一直是那麼實在。

月兒孤懸後方,天空變成銀白色似的,令他不但更難分辨現在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連晝和夜的界限也模糊了,天地似乎從開始一直是這樣子,也永遠再不會有任何變化。

千奇百怪的念頭此起彼落地鑽入他腦袋裡去,本是模糊的記憶,會忽然顯現,以為忘掉了的事,原來仍歷歷在目。佔據他心神的每個想法和念頭,都是短促迅快,過不留痕。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情況,似是身處的奇異環境,具有引發他回憶的奇異力量。

他的思路從近年的盜寶生涯,逆流而回遠溯至久被遺忘了的不愉快的童年時代。其中一個情景特別清晰,那時他病倒了,娘含著淚餵他嚥下苦澀的湯藥,其它人包括爹在內卻對他不聞不問,心中充滿無法排解淒愴的情緒,澤地的空氣似仍散發著湯藥濃烈的氣味。

烏子虛幾乎仰天狂號,倏地清醒過來,心忖自己究竟是怎麼了,竟會如此胡思亂想。定神一看,發覺自己已越過廣闊的水澤區,來到一個丘坡底下,坡上是個疏樹林,坡頂處有一堆亂石,其中一塊大石上清晰無誤的散發著詭異的濛濛金光。

他本以為光芒來自某戶人家,豈知全不是那麼一回事。荒山野地怎會有發亮的東西,又不是野火,難道是傳說中的鬼火?想到這裡,幾乎想掉頭走,又不甘心,思量半晌,終硬起頭皮,壯著膽子登坡。每踏出一步,都像重若千斤。

旁門左道的玩意,他多有涉獵,只是未學過畫符捉鬼,因為他全不信這一套,現在卻頗有悔意,如有一兩道符法護身,遇上鬼物,總不致像這刻般全無應付的能力。

但亦感到好笑,為何這兩晚不住疑神疑鬼,真假不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烏子虛終於抵達坡頂,接著渾身一震,瞪大雙目,直抵光源發出的石塊,沒有意識地雙膝下跪,難以置信看著平整齊膝高的石塊上揮散著金芒的異物。心中喚道:“老天呵!這是甚麼東西?難道竟是能於夜間發光的夜明珠,但如此光亮,數里外可見,放射的又是金光的夜明珠,卻是聞所未聞,肯定是稀世奇珍。”

金黃的玉珠大如指頭,渾圓無瑕,珠內似包含無限玄機,密藏著另一大千世界,仿似下降凡塵的神物。

烏子虛的腦袋空白一片,一時間完全不明白髮生了甚麼事。

我是否在作夢呢?怎可能在如此逆境絕運中,遇上曠世的異寶,這東西該值多少錢。心兒瘋狂的躍動起來,烏子虛呼著大氣,舉起顫抖的手,往夜明珠摸下去。心想如果一碰此物,它立即化為烏有,可證明自己仍是在夢境裡。

驀地烏子虛怪叫一聲,坐倒地上,失控的狂喘氣。

夜明珠正緊捏在兩指之間,是如此實在,絕不含糊。

老天!竟然是真的。

烏於虛環視四方,不見任何人踪,始敢舉手把夜明珠移到眼前,目不轉睛看個分明。

夜明珠金芒更盛,照得他拿珠的手像透明了似的。

烏子虛怪叫一聲,把夜明珠納入懷裡,貼身藏好,驚懼和緊張一掃而空,代之而起的是否極泰來的興奮和雀躍。

這回肯定不用愁了!

過往的幾年,每做成一單買賣,他會把生財工具和五百兩銀找個荒山野嶺密藏起來,然後“幹乾淨淨”的帶著“財富”,到各處享受生命,直至花個清光,這才去起出生財工具,而五百兩銀則是另一次盜寶行動的經費。他通常會花三個月去找尋目標,進行無微不至的觀察,充分了解目標的情況,始下手盜寶,然後立即遠揚,所以五百兩的使用是必須的。

出事時,他只輸剩一兩銀,更沒法溜去起出藏在大江北岸某處的家當財產,令他變成窮光蛋。人無財不行,尤其是敵人乃國內最有勢力的幫會組織,沒有錢更是寸步難行。自己想到的,敵人也會想到,所以他要逃往海外去,只有這樣才能脫離敵人的魔掌。

當然,他是絕捨不得離開這片他瞭如指掌的土地,只有在這裡,他下的苦功才不致白費,能盡展所長。更重要的,是只有在這裡,他才懂得如何掩飾身份。試想如果到了海外某國去,光是言語不通,已可令他渾身本領無用武之地。

何況他真的愛上了盜賓的生涯,那種事後的成就感和行事時的刺激是沒有任何其它玩意能代替的。對他來說,盜竊再不是鼠輩的行徑,而是一種藝術。

可是只要把懷裡的夜明珠變賣,一切將截然不同。他會有足夠財力做任何事,只要逃離敵人勢力最盛的範圍,隱姓埋名一段日子,將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坦白說,他已享受慣了,要他過苦日子,不如要了他的命。一緊一鬆是他生命慣享的節奏。

他的腦筋回復了清澈澄明,像萎縮了的植物回复勃勃生機,大有煥然一新的感覺。

不過這次的買賣,與過往不同。夜明珠是沒有物主的,換言之就是物主回贖那一套再行不通。

其次就是皇甫天雄有沒有識破殺他兒子的人,是他五遁盜。答案是肯定的。憑大河盟的人力物力,要追查他過去三個月的行踪易如反掌,見到他這個默默無聞的人物在短短幾個月內花了這麼大筆錢,不起疑心才怪,只要找上有資格和他做買賣的幾個接贓人,他真正的身份立即無所遁形。所以他不能循往常的途徑將寶物脫手,那是自尋死路。

這個能助他脫難的人,必須符合三個條件。首先他付得起錢,其次是有資格不買皇甫天雄的帳,最後是他須是熱愛收藏寶物和識貨的人。

在大江之南,這樣的人只有一個,就是本身既是大官、又是江南首富的湖廣布政使司錢世臣。據說此人和廠衛大頭領季聶提交往密切,更是權傾天下的鳳公公的心腹,這樣的一個人,是不會把皇甫天雄放在眼裡的。

只要錢世臣肯出二、三萬兩銀來買他的夜明珠,一切難題可迎刃而解。

但當務之急,是要先弄百來二百兩銀,作行動的經費。此乃生死攸關的事,他必須謹慎行事,不容有失。做一趟小賊是在所難免的了。

隱隱間,他感到這顆夜明珠已徹底把他的厄運扭轉過來,前路又再充滿光明和希望。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3 19:29:44     標題: 第六章 天女玉劍

辜月明在官道策馬疾馳,晝夜不停的連趕七天路後,大江在一個時辰的馬程內。

鳳公公說的話,究竟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又或是一派胡言,他真的無從判斷。出道以來,他首次感到迷惘。鳳公公說的,實令人難以置信。

夫猛是個叛君的人,還是只是個受害者?

辜月明記起鳳公公初提這個任務之時,整個人變得年輕了三、四十年的樣子,記起他眼中期待和渴望的神色。心忖這是不合情理的,他只是在為皇上辦事,楚盒內即使是甚麼稀世奇珍,最後也不關鳳公公的事,不論盒內藏的是甚麼鬼東西,均屬皇上。

更難解者,若鳳公公所言屬實,那連他也不曉得楚盒內藏的東西是甚麼,怎會為不曉得的東西興奮。

難道鳳公公竟知道盒內藏的是甚麼,甚至想據為已有?

假設事實如此,交上楚盒的一刻,就是鳳公公殺自己滅口的一刻。辜月明心中冷笑,如鳳公公打的如意算盤就是如此,他實在太低估我辜月明,那時主動權已轉移到自己手上,再不由鳳公公操控。如果自己不是須為龐大的家族著想,將全無顧忌,愛當逃兵就當逃兵,只恨家族卻成為他沒法拋開的負累。

回心一想,想到楚盒內藏的東西。如他的猜測正確,究竟裡面藏的是甚麼寶貝?竟能令鳳公公這個可任意從國庫內揀選珍藏的人動心呢?不由想到掛在馬側的神兵「七返」,直到此刻他仍提不起興趣去看,不屑一顧。

天上下著毛毛細雨,官道黑茫茫的,以他受過鍛煉的眼睛,視野也不能逾越到三丈許外,那種氣氛令他感到天地間只剩下他單人孤騎,無比的動人。

就在此刻,他感到來自前方的殺氣,那是一個超級劍手,經多年的苦修、精進勵行而來的靈覺,沒法子解釋。

辜月明毫不驚懼,只是心中訝異,誰曉得他會於此時此刻,路經此處?依自己一向的習慣,該沒有人能掌握他的行踪,不過眼前的事實正顯示,他這方面的優勢再不存在。

辜月明加速催馬,倏地前方出現一道人影,攔在官道中間,此人身材魁梧雄偉,頭戴尖頂的寬邊帽子,全身裹在寬闊的黑長袍裡,單手持著高過人身的長棍,另一手收在後方,只看其淵亭嶽峙的逼人氣勢,便知是一流的高手。辜月明見盡天下能人異士,但如此人物,仍是首次遇上。

辜月明冷笑一聲,並沒有減慢馬速,毫不停留的往攔路者筆直衝去。

他體內的血液沸騰著,刺激的感覺蔓延全身,但他的腦筋神誌卻是冰雪般冷靜。他喜歡這種生死懸於一發,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感覺。殺人或是被殺,而這個正是有資格殺死他的對手。

天下擅用棍者,莫過於大河盟的猛將丘九師,他的八十一路封神棍法,據傳沒有人能擋過五十路外,在群戰中最能發揮威力。丘九師最著名的一役,是孤身怒闖大巴幫的總壇,憑一人之力把大巴幫挑了,殺敵近六十之眾,包括大巴幫兇名遠播的幫主裘方甲,此戰令丘九師的封神棍成為天下第一棍。

但辜月明卻清楚眼前攔路者並非丘九師,雖然體型氣魄頗符傳聞中的丘九師。原因在攔路者的拿手兵器肯定不是長棍。這是多年出生入死培養出來的直覺,看破對方持棍的手法和姿態有點生硬,未能達到人棍合一的境界。如斯感應微妙難言,也令他掌握對手的破綻弱點。

二丈。

兩人同時動作。

攔路者身子一晃,似要往左移開,最後竟是閃往右方,身法的巧妙,教人嘆為觀止,只要另一方判斷錯誤,足教其飲恨當場。

一丈。

辜月明左手伸往後方,似欲拔劍出鞘,此時對方的長棍已從下而上的直搗而來,攻的是他右邊的胸脅。

辜月明有個秘密,他仗以成名的是他的左手劍法,沒有活著的人看過他以右手使劍,事實上他雖是天生的左撇子,但他在右手劍下的功夫遠比左手劍為多,甚至可分心二用,兩手同時施展不同的劍法。只看此人能針對他的左手劍而定下的攻擊策略,便知此人是衝著他而來的,絕不是點錯相找錯人。

辜月明收回左手,右手閃電掣劍出鞘,以一妙至毫顛角度疾劈而下,精準無誤的命中對方棍頭,用勁的巧妙,速度之迅快,均精采絕倫,教人生出無從抵擋躲避的窩囊感覺。

“噗!”

長劍嵌入棍頭去,深入半寸。

對方全身一震,顯然沒有想過辜月明的劍如此鋒利,速度如此驚人,更沒有想過會被破入棍頭。

劍棍的力道互相抵銷,凝定半空,雖只是眨眼的光景,已極之詭異。

辜月明已試探到對方膂力驚人,不在自己之下,只因自己佔著由上劈去的優勢,又以卸力為主,方營造出眼前有利的形勢。

駿馬仍在放蹄疾跑,長劍像黏著對方長棍似的拖得長棍隨劍而去,辜月明一聲長笑,竟就那麼翻下馬背,劍棍始分開來。

那人悶聲不響,猛抽長棍。

辜月明離開疾奔的馬兒,四平八穩的落在地上,只是此著,盡見他了得的身手。

足一沾地,辜月明閃身直撲敵人,手中利刃如靈蛇鑽動,纏著對手的長棍狂攻而去。他欺的正是對手用的並非拿手兵器,不熟悉棍性。

那人不愧是高手,處變不驚,雖不得不退,卻不見絲毫慌亂情況,退而不亂,改以雙手持棍,就以兩邊棍端抵擋辜月明狂風驟雨般攻來的劍勢。

棍劍交擊之聲響個不絕。

隨著遠去的馬蹄聲,辜月明一口氣攻出七劍,每一劍都是勁道十足,角度刁鑽,無隙不窺,對方卻一聲不吭的連擋他七劍,守得穩如鐵桶,潑水難進。如此頑強的對手,辜月明尚是首次遇上,痛快刺激至極。倏地覷準對方長棍被己劍撞開的剎那,欺入對方的棍勢內,利刃激箭般刺往對方咽喉,置對方反攻過來的棍頭不理。

辜月明體質過人,性格堅毅卓絕,否則也不能成為名震天下的劍手。他不但捱得起揍,復元得比人快,最可怕還是他以命搏命的作風,他不單要殺人,還要尋死,生命對他來說只是負擔和痛苦,他殺人不會手軟,更不懼怕死亡。

直至此刻辜月明仍未能窺見對手的真面目,因為一重面紗從對手頂著的竹笠垂下來,遮蓋著臉孔,益發顯得對方須隱藏身份。

那人如原式不變,或可打斷辜月明的手臂,卻肯定會被刺穿咽喉。那人到這刻仍未現慌亂之象,就那麼一個側翻,竟以棍頭點地,借力風車般往道旁的疏林投去。

辜月明心忖你要和我比身法腳力,只是在找死,正要窮追,驀地眼前一黑,駭然下往後急退,這才看清楚是對方把黑袍迎面罩頭的往他擲過來,阻了他視線。

黑袍一片雲般落往地面,偷襲者的足音早迅速遠去,就這片刻的延誤,對方成為首個能在辜月明劍下逃生的人。

蹄聲由遠而近,愛馬灰箭來到他身後,親切地嗅著主人的後頸,似在為他又一次的勝利而歡欣。

辜月明還劍鞘內,卻沒有絲毫勝利的感覺,這回勝得僥倖,如若對方用的是拿手兵器,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這樣厲害的人物,究竟是何方神聖?又是不是與這次的任務有關係?

阮修真直入大廳,皇甫天雄一個人在吃早點,神情麻木,鬱鬱不歡,仍沉溺在喪兒之痛中。

皇甫天雄抬起頭來,目注阮修真,道: “坐!吃過早點沒有,照我的再來一份如何?”

阮修真在他身旁坐下,沉聲道:“有五遁盜的消息了!”

皇甫天雄精神大振,頹唐之氣一洗而空,道:“抓著了沒有?”

阮修真欣然道:“快啦!這小賊衣衫襤褸的現身在洞庭之南一個叫柏翠的鎮的賭館外,猶疑了好一會子才進去。”

皇甫天雄皺眉道:“他不是早輸個一乾二淨嗎?還拿甚麼去賭?”

阮修真道:“那是他最後的一兩銀,五遁盜輸剩的最後一兩銀。事情非常古怪,五遁盜連贏七局,贏得四百九十九兩銀,加上作賭本的那一兩,剛好五百兩。”

皇甫天雄不解的道:“沒有人看到他出千嗎?”

阮修真神情古怪的道:“他沒有出千,出千的是賭場的人。當五遁盜連贏三把後,引起賭館的注意,派專人伺候他,在數十人眼睜睜下,賭場的人施盡渾身解數,仍是被他多贏四把。當時五遁盜神色變得很古怪,似驚又似喜,面無人色的要收錢離開。賭場的人可保證五遁盜沒有使詐,照我看他根本不懂賭術,否則過往不會幾乎是逢賭必輸,唯一的解釋是他受到老天爺的特別關照。”

皇甫天雄道:“賭館的人豈肯認輸,這麼一個外來人,殺了他也沒有人理會。”

阮修真道:“這是當然的,特別是五遁盜衣衫不整、皮黃骨瘦、滿臉鬍鬚,賭場的人怎肯讓他拿著真金白銀離開。雙方一言不合,動起手來,十多個會家子,卻給五遁盜一個人收拾了,只拿了那五百兩銀揚長而去,而若不是這一鬧,恐怕沒有人想到他是五遁盜。”

稍頓續道:“我們要設局生擒五遁盜,所以在大江之南,不發任何懸賞圖,只是派人聯絡南方各地方幫會,好秘密行事。當我們的人到達柏翠鎮,五遁盜已離開柏翠鎮五天之久。據報他離鎮後,到鄰近的另一縣市大吃大喝了一頓,又購置新衣服,不投店的連夜離開,此後便沒有人見過他。”

皇甫天雄神色一動,冷冷道:“他的身手如何?”

阮修真道:“這回還是首次有人見到五遁盜與人動手,所以我們派去的兄弟作了詳盡的報告,再經我分析,五遁盜的武功與他的偷術同樣高明。最驚人處是他沒有成法,只可以「隨機應變」來形容,任何東西拿上手立即變成最有效的武器,且精通人身經穴位置。他有一雙非常靈巧的手,騰拿跳躍的功夫出神入化,十多人竟沒法沾著他的衣角,而他揍人是點到即止,被他打倒地上的人受的只是皮肉之苦。依江湖規矩,人家手下留情,賭館方面事後只能自嘆倒霉,沒有窮追他。 ”

皇甫天雄顯是想到他沒有對自己的兒子手下留情,重重哼了一聲。

阮修真輕鬆的道:“五遁盜連贏七局後,露出驚惶神色,可知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如此賭運亨通。對賭徒來說,忽然轉好運,且是令人不敢相信的大好運,並非甚麼好事,更有可能轉的是死運,就像行刑前的豐富美食,所以五遁盜如此惶惑不安。”

皇甫天雄殺機大盛,道:“我們現在該如何部署?”

阮修真道:“知己知彼,乃勝敗關鍵。我們絕不可低估五遁盜,只看他盜寶後再讓失主贖回的策略,足見他不是尋常盜賊,而是盜賊中的天才。自他出道以來,可知的行動共七次,次次成功,一擊即中,從沒有給人抓著尾巴,可知他事前準備十足,事後的逃走則計劃周詳,教人無從追查。如果事實不是擺在眼前,我會猜五遁盜只是一個幌子,背後是一個組織精密的盜竊集團,偏是五遁盜一個人便辦到了,可見他是如何超卓的大盜。”

皇甫天雄點頭同意,他是老江湖,深明低估敵人的後果,不會因阮修真大贊敵人爾不悅。

阮修真道:“他更是個堅持原則的人,雖只剩下一兩銀,仍不肯壞自己非大富者不偷,非著名寶物不偷,非鎮宅之寶不偷的三不偷規條,遂拿最後一兩到賭場賭一把,以賺下一次行動的費用。”

皇甫天雄雙目瞪大,咬牙道:“這不好種又要去偷東西了,這回他要偷誰家的寶物呢?”

阮修真沉聲道:“岳陽是南方最富饒的大城,乃富人眾居之地。照五遁盜一向的作風,目標當然是岳陽的首富……”

皇甫天雄拍桌道:“那就是錢世臣,此人家財萬貫,據說他的官還是向鳳公公以一千兩黃金買回來的。”

阮修真道:“錢世臣的鎮宅之寶,非他名傳天下的「天女玉劍」莫屬,這事人盡皆知,五遁盜可省去查探的工夫,以他現在喪家之犬般的情況,沒有更理想的目標了。 ”

皇甫天雄沉吟道:“我們是不是該等他盜寶後去找贓家接頭,方採取行動?”

阮修真搖頭道:“錢世臣並非一般巨富,本身武功高強,又是地方大臣,住的是防衛森嚴的布政使司府,就算五遁盜成功盜賣,南方恐怕沒有人敢接贓,因怕開罪錢世臣,所以五遁盜如真的向錢世臣下手,必須親自向錢世臣勒索贖金,取了銀票後,逃往北方,繼續風流快活。所以我們必須得到錢世臣的合作,方有逮著五遁盜的機會。”

皇甫天雄沉吟片刻,岔開問道:“薛廷蒿那方面有甚麼予頭?”

阮修真道:“我們已全力偵察,又找與佛門有關係的人為我們打聽這個假和尚的行踪,證實他最後落腳的寺廟是洞庭湖北寒山縣附近山上的一所佛寺,五天前離寺後不知所踪。嘿!又是洞庭湖,真巧!”

皇甫天雄漠不關心的道:“立即把這消息以飛鴿傳書知會季聶提,然後我會修書一封,由九師帶著去見季聶提,錢世臣怎都要給足季聶提面子,而對季聶提來說,這個順水人情他一定會送給我的。”

阮修真淡淡道:“如大龍頭允許,修真希望親自處理此事。”

皇甫天雄愕然望向他。

阮修真雙目熠熠生輝,嘆道:“五遁盜可能是有史以來最出色的大盜,更是最狡猾的人,我阮修真會以能生擒活捉他為榮,萬望大龍頭准我所願,而我定能將他綁起送至大龍頭駕前,讓大龍頭親自處置。”

皇甫天雄還是首次見到自己這個泰山崩於前而不色變的手下,如此顯示心中渴望之情,可見五遁盜已激起他的爭勝之心。猶豫片刻,點頭道:“好吧!五遁盜由修真全權代我處理。唉!我的確不宜去對付他,因為我會因殺子之恨被情緒左右。如有九師助你,我會放心得多。”

阮修真欣然道:“我會去找九師商量,然後立即趕往岳陽去。”

皇甫天雄露出思索的神色,緩緩道:“如有機會,修真替我勸勸九師,因我拒絕與朝廷作對,他一直耿耿於懷。”

阮修真輕描淡寫的道:“九師是個有大志的人,對朝廷的腐敗一直看不過眼,更憐憫民眾的困苦,他希望……”

皇甫天雄截斷他道:“正因為朝廷太腐敗,我才不願接這個爛攤子,更怕天下大亂,外族乘機入侵,只是九師不明白我的苦心。”

又皺眉道:“修真為九師說話,是不是認同他的看法呢?”

阮修真小心的道:“問題並不在我是否同意九師,而是先發者制人的問題。我幫近五年擴展迅速,不論我們如何收斂,仍威脅到朝廷的威望。以鳳公公的脾性,絕不容我幫繼續壯大,只看他何時對付我們。如果我們沒有準備,說不定會在一夜之間被朝廷連根拔起。這叫一山難容二虎,鳳公公是不會容許另一股力能威脅朝廷的勢力存在的。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掌握主動,隨時可以發難,那時進可攻,退可守,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皇甫天雄露出凝重的神色,旋又嘆一口氣。

阮修真奮然道:“我幫幫眾達五萬人,人人願效死命,可謂萬眾一心。加上我幫聲譽極佳,只要幫主振臂一呼,保證天下景從,我們與朝廷不是沒有爭一日長短之力。”

皇甫天雄滿懷感觸的道:“這幾年在修真和九師的努力下,我們的確做出了好成績來。”

接著肅容道:“殺了五遁盜後,我皇甫天雄讓出大龍頭的位置,讓九師坐。”

阮修真大吃一驚道:“大龍頭萬勿有這個想法,我和九師永遠對大龍頭忠心耿耿,只有大龍頭有資格和威望坐上新朝九五之尊的位子。”

皇甫天雄雙目露出疲倦的神色,道:“我是認真的,我皇甫天雄只是皇甫門的不孝子孫,令皇甫門絕後。唉!我垂垂老矣,再沒有精力去爭天下,未來該是屬於你們充滿朝氣的新一代。前幾年我到巴蜀去,見到一處山明水秀的地方,心中歡喜,留下很深刻的印象,我現在唯一的心願,是報了殺子之恨後,退隱此地,再不想理會其它事。我意已決,修真不要勸我,給我把五遁盜找回來,讓我將他碎屍萬段,其它的不用說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3 19:30:22     標題: 第七章 津渡邂逅

辜月明牽著坐騎,沿大江朝渡頭舉步,思潮起伏。清晨的陽光懶洋汗的灑在大江上,與昨夜的官道是回然有異的兩個天地。

他心中有個疑問。

昨夜的偷襲者脫身時使的金蟬脫殼雖是玩得很漂亮,可是真正令自己錯失時機的,是“眼前一黑”的感覺,就算黑長袍罩著他的頭,他也不會有那種感覺,這近乎一種妖法,攻擊的是自己的精神,這個蓄意隱瞞身份的刺客,肯定與這回的任務有關,至少知道他辜月明正趕往岳陽去。但對方怎可能掌握自己的路線?難道憑的也是妖法。如果確是如此,那就是他辜月明首次遇上懂妖法,而武功又不在他之下的勁敵了。

辜月明的血液沸騰起來,或許就是這個人,能把從未遇過敵手的自己殺死。這個想法令他忽然間感到心內枯死了的天地又回復生機。一直期待的時刻終於來臨。殺人或被殺,生命這樣才有意義,其它的一切都無關重要。

不過只要給他再碰上這個人,不論對方變成甚麼樣子,他都可以準確無誤的識破他,因為辜月明已從他遺下的長袍,掌握到對方的氣味,這是辜月明諸多超凡本領的其中一項,一個超凡的鼻子。

渡頭處眾集以百計的人,車來人往,有從對岸乘船來的,有準備登船渡江的,四個木架碼頭延伸往江中,行人車馬走上碼頭髮出與木板摩擦碰擊的各種聲音,夾雜在說話和吆喝的聲浪中,充滿日常生活的氣息。

岸邊擺著一堆堆的貨物,離碼頭百多步外是一列十多間以帳篷遮頂的熟食檔,還有不少人光顧,一片喧嘩,好不熱鬧。

一艘客貨船剛停靠其中一個碼頭處,等待的人雖已等得不耐煩,仍守秩序的魚貫登船。

辜月明看在眼裡,知道錯過了一班渡船,卻是毫不介意,因為他是一個有耐性的人,那是獵人守候獵物培養出來的耐性,他還享受等待的感覺。

一個背影映入眼簾,那人手牽著純黑的駿馬,頭戴遮陽平頂竹帽,壓得很低,掩至鼻樑的位置,全身被寬闊的灰麻袍罩著,縱然如此,仍予人修長優雅的印象。

辜月明直覺感到這人是個女的,或許因她的打扮跟昨夜的刺客接近,故特別吸引他的注意;又或是因她正靜立在一個告示板前,與四周此來彼往的人相比鮮明,又是那麼的不協調,使她更形突出。

辜月明朝告示板瞧去,板上貼上大小告示,最觸目的是正中的一張懸賞圖像。辜月明立即心癢起來,順手宰一兩個小賊,該非常快意。又知自己無法分身,暗叫可惜。

一邊想著,已來到女子身旁兩步許的距離處。女子的黑馬首先作出反應,低嘶一聲,朝辜月明的愛騎招呼。女子卻是絲毫不以為意,仍全神貫注的看著懸賞圖的人像。

辜月明心中訝異,照道理一個單身女子上路,當然事事提防,沒理由有男人靠近,仍不屑望上一眼似的。忍不住朝她看去。

他看到的只是她鼻樑以下的部位,線條自然起伏,極盡妍態,最吸引他的是她帶點孩子氣豐潤柔軟的紅唇,在秀挺的鼻樑、巧俏的下頡和嬌美欲滴的嫩膚襯托下,令人生出麗質天生的驚艷滋味。

辜月明心中湧起一種自己沒法解釋的情緒,一種從未在他身上發生過的情緒。

那是一種久遠的感覺,遙遠得像在千百年前某一前世輪迴裡發生過的事,這張動人的嘴巴似曾和他說過一句話,偏是怎麼也沒法記起她說過甚麼。而他尚未得睹她全貌。

辜月明沒法移開目光,從來沒有女子能令他動心,可是這位上半臉龐仍密藏在竹笠裡的姑娘,卻牽動了他深刻的情緒。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波動的情懷,勉強令自己冷靜下來,道:“姑娘認識這個被懸賞的人嗎?”

她的反應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冷哼一聲,非常不滿辜月明向她搭訕,不屑一顧的牽馬從另一邊離開,讓他碰了一鼻子灰。

辜月明啞然失笑,搖搖頭,自己何時變成登途浪子了,竟向陌生的姑娘搭訕,自討沒趣是活該的。想是這麼想,被她勾起的古怪情緒仍是難以排遣,像冤魂般緊纏著他。不經意的往懸賞圖瞧去,那是一張年輕男子的肖像,倒沒有甚麼特別的,到看到肖像上的賞銀是百兩黃金,才精神一振,心中咋舌,何方大盜這麼值錢?連忙細看榜文,登時看呆了眼,難以置信。

若世上有一個辜月明不想殺的大盜,那個人肯定是五遁盜。辜月明不但欣賞他,還認為五遁盜很有趣,只是他三不偷的戒條,已足教人叫絕。兼且五遁盜從不傷人,盜竊來到他手上已變成一種藝術,再不可以把他與其它窮凶極惡的巨盜相提並論。五遁盜是盜賊中的君子,盜賊裡的王者。

辜月明心中叫道:“五遁盜你是怎麼回事,竟然淪落至此,被人點了相,真面目給四處張貼,懸賞者更是威懾大江的大河盟。”

辜月明心忖五遁盜這次肯定完蛋,先不說他開罪的全是各地有頭有臉的人,只是一個皇甫天雄已可教他吃不完兜著走。

他雖然喜歡五遁盜的行事作風,但冤有頭債有主,這樣的事輪不到他去管,也無暇去理會。嘆了一口氣,牽馬離開,朝載客過江的渡船碼頭走去。

踏上碼頭,等待的只得疏疏落落的幾個人,那女郎和她的黑馬站在登船的位置,辜月明心中又湧起奇異的感覺,連忙硬壓下去,心忖今天是怎麼了,難道是見色起心?細想又不是這樣子,他從不追求男女之情,更不相信有天長地久的愛,人生只是一條短促難走的路,每一個人都是過客,而他最希望的是看到這段旅程的結束。他並不明白自己,但是真的沒有任何人事能吸引他的興趣,除了死亡。

思忖間,他有點不由自主的來到那姑娘身後。

女郎頭也不回的低喝道;“你再跟著我,我就不客氣。” 聲音輕柔悅耳,帶著磁陸的吸攝力,令人一聽難忘。

辜月明聳肩道:“姑娘不要誤會,我只是像姑娘般在等船渡江而已。”

女郎沉聲道:“那就給我滾遠點。”

辜月明還是首次遇上這般生人勿近似的惡女,他自問長相不俗,可是對方卻沒瞥過他半眼。正要說話,幾個人的足音從後方傳來,步伐整齊,立即生出一股逼人的氣勢。

辜月明走慣江湖,知是麻煩來了,早在到碼頭前,他已發覺有數群身穿黑色勁服,外披灰長袍,襟頭繡著大河盟飛鷹標誌的數名大漢,在人群中往來穿插,顯是大河盟大舉動員,看緊各處渡口,目的當然是搜捕落難的五遁盜。

“這位朋友和姑娘,請問是從何處來,又要到哪裡去。”

女郎終於別過頭來,先透過竹笠瞥辜月明一眼,目光再投往朝他們走來的五名大河盟大漢,淡然自若的道:“他和我沒有絲毫關係。”說畢牽著馬兒,徑自到碼頭另一邊去。

辜月明轉過身來,沒好氣的道:“我長得像五遁盜嗎?諸位大哥不要為我浪費時間好嗎?”

五漢聚精會神的打量他,該是想看清楚辜月明有沒有在臉上動了手腳,反對那女郎的離開毫不介意。看了一會,領頭的壯漢抱拳道:“公子確非我們要尋找的人。本人江德,乃大河盟分舵香主,得罪之處,請公子見諒。”

辜月明心中暗讚,大幫會果然有大幫會的風範,隨便來個小小的香主,已是說話得體,令人聽來舒服。不過對方報上姓名職級,依江湖規矩,自己亦該自揭身份,說明去向,問題當然出在自己身佩長劍,一派高手的模樣,令對方不敢輕視。

辜月明一向獨來獨往,話也不想多說句,怎會隨便暴露身份,不慌不忙的拉開外袍少許,露出掛在腰間的通行令。

五漢目光全落在令符上。

每逢京官到地方辦事,令和諭均不可缺,好讓地方官府識別身份。令符分四級,最高級的是金龍符,表示直接受命於皇帝,作皇帝的專使到地方執行皇帝的命令。即使是地方大臣,見到此符,也要打躬作揖,不敢怠慢。

就在此時,辜月明感覺到了另一邊去的神秘女郎目光往他投來,忙朝女郎瞧去,對方剛好轉頭回去,不肯與他的目光接觸。辜月明心中一動,這女郎該不是對任何人都漠不關心,須看是甚麼事。

江德露出震駭的神色,抬頭望向辜月明。

辜月明放手讓長袍垂下,重新掩著令符,向江德使個眼色,示意他勿要張揚。

江德點頭表示明白。

隆隆聲響,渡船靠岸。

烏子虛驚醒過來,在密林裡坐起來,劇烈的喘息著,一身冷汗。

太可怕了。

他是個從來不作夢的人,那次遇上古戰車美女到現在仍弄不清楚是夢是真,但昨夜肯定是個噩夢。他陷身於一個古怪的地方,處處死人,走到哪裡都見到死屍,死狀千奇百怪,有男有女,包括壯丁婦孺。印象最深刻是一所房子內一家大小十多人死作一堆。屍首上沒有明顯傷痕,看起來比較像病死而非被屠殺,更似是瘟疫的降臨。

自開始五遁盜的生涯後,他從未如此刻般掌握不到自身的情況。本以為得到夜明珠後,衰運會離他而去。拿最後一兩銀到賭場去拚搏,亦基於這種信念。他從沒這般得心應手過,連戰皆捷,到他贏得剛好五百兩銀,被大贏特贏沖昏了的頭腦清醒過來,生出不寒而栗、震攝他魂魄的驚怖。

五百兩正是他一直以來頊留給自己下一次盜寶的行動經費,事情巧合得令他沒法認為只是巧合。事實上由失足掉下急流,直至拾得夜明珠,冥冥中似有某種力量在擺佈他的命運,有點像傳聞中被鬼迷的情況。不但他被鬼迷,賭場的人也被迷著了,致對方甚麼賭術都派不上用場,讓他連贏七局。

我的老天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你究竟在耍我還是幫我?我該怎麼辦?隱隱中,他曉得答案。他根本沒有別的選擇,過往的方法再不可行,即使盜得寶物,不但沒有人敢接贓,還會出賣他。

他的所有希望,他的將來,全寄託在貼身收藏的夜明珠上。

辜月明和馬兒立在船首的位置,靜待渡船起航,蹄聲傳來,他不用看也曉得那神秘冷傲的女郎從身旁走來。他不是未卜先知,而是因她避開辜月明,由隊頭變成隊中,船的另一邊擠滿了貨物和船客,在負責收船資的掌船漢指示下,只好往空處走,直抵辜月明身旁,可謂冤家路窄。

辜月明靈敏的鼻子深嗅一下,她健康芳香的氣味湧入鼻腔,直鑽心肺,令辜月明生出難以形容的滋味,不由暗嘆一口氣,自己是怎麼了?

他曾見過她嗎?辜月明敢肯定沒有,因為他有過人的記憶力,接觸過的人會在心中留下永不磨滅的印象,何況是如此出眾的姑娘。

女郎凝望江水,反是隔著兩人的黑馬不住擺頭過來朝辜月明的坐騎低鳴,頗為興奮主動,可是辜月明的馬兒卻像那女郎般,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和主人間成了有趣的對比。

辜月明細審女郎的黑馬,輕描淡寫的問道:“姑娘的坐騎是不是來自塞外的契丹?”

女郎冷然道:“不關你的事。再向我嚼舌頭,我會揍你一頓,不要怪我沒有警告在先。”

辜月明不單沒有生氣,還大感暢快,碰釘子早在意料中,難得她肯開芳口說這麼多句話,令他“受寵若驚”。

渡船開出。

辜月明心中忽現驚兆,是來自他劍手的直覺,卻是與身旁的女郎無關,正思量間,倏地機括聲響,一枝勁箭就在前面江水處閃電射出,朝他胸口激射而

來。

一切發生得太快和太出人意表,辜月明看到勁箭時,離他胸門已不到四尺,來不及拔出佩劍。

女郎反應迅捷,嬌呼一聲,朝辜月明瞧來。

辜月明神色不變,左手握拳,就那麼向利箭揮去。 “叮!”擊中勁箭的並不是他的拳頭,而是辜月明袖內暗藏的鐵護腕,勁箭應手反彈激飛,沒入江水里。

撞擊聲引得附近的人往兩人望過來,見兩人神態依舊,遂不以為意。

辜月明感覺著在江水下以弩箭機施襲的人潛入船底,從另一邊離開,知道即使跳進江水,亦難以追及,只好打消這個念頭。

女郎透過竹笠,凝神看他。

辜月明往她望去,微笑道:“姑娘察覺到箭鏃淬上劇毒嗎?”

女郎別轉頭去,不再看他。

辜月明目光投往江水,心忖不用說又是昨夜的刺客,再接再厲向他施襲。

究竟是何方神聖,務要置他於死呢?刺客既精於用毒,會不會與夫猛的尋寶團二十四人中毒身亡有關係?又或這個刺客就是夫猛本人。但很快他排除了這個可能性。夫猛是絕對沒法知道他奉命南下的事。若夫猛仍然在世,只會設法躲起來,而不會四處殺人。

他腦海中浮現鳳公公把七返劍擱在身旁几上的情景。

鳳公公要自己負責這個任務,應是早有預謀,大有可能預早通知錢世臣或季聶提,所以這兩個人是曉得自己南下的事。這個厲害的刺客,與其中之一當脫不了關係。

想到這裡,心中一動。

他辜月明如按原定計劃,直赴岳陽,行程會落入敵人算中,失去主動的優勢,變成捱打的局面。

有甚麼方法可化被動為主動呢?

船速減緩,原來已抵對岸。

丘九師傲立在船首,河風吹得他全身衣袂飄揚,威武如天神。

阮修真來到他身旁,道:“九師為何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丘九師道:“我在想你起的三支卦,是不是與龍頭的讓位有關?”

阮修真皺眉道:“九師不是在懷疑龍頭的用心吧?”

丘九師搖頭道:“我絕不會懷疑龍頭的誠意。自公子去後,他不時流露心灰意冷的神情,我更清楚龍頭是怎樣的一個人,說出口的話絕不會反悔。在情在理,我定要把五遁盜生擒活捉,以報答他對我們的恩情,完成他這個最後的心願。”

阮修真點頭道:“現在我們甚麼事都不要去想,集中精神,好擒拿五遁盜,這次五遁盜是插翼難飛。由九師去見季聶提好嗎?”

丘九師愕然道:“不是說好修真會親自拜訪季聶提嗎?”

阮修真迎著河風深吸一口,道:“因為我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丘九師大訝道:“竟有比擒拿五遁盜更重要的事?”

阮修真淡淡道:“當然沒有,我是要到柏翠鎮那間賭場去,問清楚那七局是如何輸的。”

丘九師皺眉道:“不是已問清楚了嗎?這種小事何用你親自出馬。”

阮修真神色凝重的答道:“因為別的人都不行,只有我曉得該問甚麼,看看鬼爻齊動是不是可從其中尋得蛛絲馬跡。”

以丘九師的悍勇無懼,仍聽得心生寒意。阮修真並不是個愛胡思亂想、疑神疑鬼的人,更精通天文地理、河洛理數,他這麼看重賭場發生的異事,絕非無的放矢。

如果五遁盜的賭場大捷,確有鬼神牽涉其中,那擒拿五遁盜,將不會如表面看般簡單,其結果也沒有人能逆料。

辜月明策馬急馳,沿官道朝南去。

剛才登岸時,看著那女郎登騎而去,辜月明真的有衝動想追去,費了很大的氣力才壓下這個愚蠢的念頭,更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忽然瘋了,竟會對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女子生出戀戀不捨之心。他自問是個無情的人,對男對女均如是,怎會忽然改變過來?想是這麼想,可是心中總是若有所失。

那刺客已暫時失去襲擊他的機會,除非他能脅生雙翼,從天空追來。水底偷襲失敗後,對方必須先潛返大江北岸,再設法渡江追他,此時他早登上南

岸,還恭候對方好一陣子,不見人始策騎遠去。

他將會過岳陽而不入,徑赴洞庭,再繞過洞庭西往湘水的雲夢澤去。先探清楚雲夢澤是怎樣的一個地方,有點感覺,然後再到岳陽去。

這回的任務絕不像鳳公公說的那麼簡單,他嗅到陰謀的味道,錢世臣和季聶提都是他懷疑的人,否則他不會兩度遇伏。

敢來惹我辜月明,不管他是天王老子,都是活得不耐煩了。

京城,憐花居。

花夢夫人迎冀善入廂房,對桌坐下,侍婢奉上香茗後退下,只剩下他們兩人。冀善仍是一臉和氣的神態,但熟知他笑裡藏刀的花夢夫人,卻大感不妥當,湧起濃烈的不安感覺。冀善這回是為甚麼來呢?難道又是鳳公公差他來的?

冀善舉起香茗,一飲而盡,不當滾熱的茶一回事,輕鬆的問道:“夫人把消息傳給月明了嗎?”

花夢夫人從容道:“尚未!請公公見諒。”

冀善不以為忤的道:“可請問夫人是甚麼原因嗎?”

花夢夫人聳肩道:“在沒法證實消息的真假前,我絕不會傳消息給月明,除非公公能說服我。”

冀善訝道:“夫人今夜為何忽然變得強硬起來?”

花夢夫人微笑道:“公公離開後,奴家忽然醒覺自己有個很硬的靠山,公公如非別無選擇,否則不會惱火至要對付奴家。”

冀善出奇地沒有生氣,好整以暇的道:“甚麼靠山硬至令我冀善也要畏他三分呢?”

花夢夫人若無其事的道:“月明又如何?”

冀善啞然失笑道:“辜月明當然是不能更硬的靠山,只要辜月明一天在世,霸道如鳳公公也要對此三思,誰敢對辜月明的報復掉以輕心。但我可以坦白告訴夫人,我沒有半丁點兒擔心,打開始我就沒想過傷害夫人,還要竭盡全力保護夫人,因為只有通過夫人,我才可以助月明打贏這一場硬仗,只有徹底的勝利,我冀善方可保得住性命。夫人認為我這次來是為了甚麼事呢?我來是要告訴夫人,天下第一用毒高手是誰,而此人更是在兩湖一帶活躍的一個人。”

花夢夫人聽得頭皮發麻。

冀善用心觀察她的反應,親切的道:“夫人仍想知道月明此行的任務嗎?”

花夢夫人真的不知道如何答他,只曉得遠遠低估了冀善,以為他只是鳳公公下面一條忠心的惡狗,事實上肯定不是如此,而她正被他捲入朝廷激烈的權力鬥爭去。

冀善籲一口氣道:“上回拜訪夫人前,我尚未能肯定月明的任務是不是如我猜想般那樣。我真的感激夫人,令我證實猜測是正確的。”

花夢夫人駭然道:“你並不是奉鳳公公之命來見我?”

冀善雙目神光電閃,從容道:“夫人確實蕙質蘭心,善解人意,難怪月明愛找夫人傾訴心事。”

花夢夫人芳心大亂,道:“為何你要背叛鳳公公?”

冀善壓低聲音道:“因為我要保命。而在皇上和鳳公公間,我必須作出選擇,現在夫人該清楚我的抉擇了。”

花夢夫人明白過來。

冀善沉聲道:“現在夫人該明白了,夫人、月明和我冀善的利益已結合起來,如果月明任務失敗,我冀善會死得很慘,夫人將大禍臨頭,皇上則失去從鳳公公手上奪回權力的唯一機會。”

花夢夫人搖頭道:“我不明白,月明的任務怎會有這麼大的影響力。”

冀善道:“夫人終有一天會明白個中微妙情況,現在還不是時候。夫人現在應做的,就是信任我,與我合作,提供最準確的情報予月明,否則即使以月明之能,在不明情況下,恐怕不能活著回來。”

花夢夫人的呼吸急促起來,好一會方平靜下來,道: “公公要奴家怎樣做呢?”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3 20:05:39     標題: 第八章 命運之網

烏子虛頭頂竹籮,背負大包裹,腳步沉重的走在往岳陽的道路上,絲毫不怕行人的目光,還不時與人打招呼。

他的有恃無恐是有道理的。此刻即使遇上是一心找他的人,怕仍要看走眼。他之所以能成為似若無影無形的大盜,是因他一項無人能及的長處,就是扮甚麼像甚麼,絕無任何破綻,因為他確曾當過那一行。嚴格來說他根本不用去扮,只要變身回當年那個鐵匠、木匠、馬夫、玉石販子、推拿師,又或廚子、漁夫、屠夫、農夫、江湖術士諸如此類便成。故而他可輕易隱藏身份,亦從沒有被人識破。哪個行業他未曾涉足過?遂可化身千萬,無孔不入的查探目標的虛實,待有十足把握,才下手盜寶。

不幸他卻有一個最大的破綻,就是他只喜歡做回自己。當銀兩到手,他會回複本來的面目,這樣才可以盡情的享受生命,感覺自己的存在。而這亦成了這次的失著。

他現在變回的是個專賣蛇膽的捉蛇高手,竹籮內裝的是十多條已被他拔去毒牙的毒蛇,全是他在路上憑真功夫親手擒獲的。任何人看著他手法熟練的從竹籮里拿起嚇人的毒蛇,殺蛇取膽,絕沒有人能從他身上聯想到五遁盜。加上他滿口雲貴一帶人的鄉音,易容後皮膚清楚顯現曝曬後的黝黑,佝僂著身體,眼睛半開半閉,一身蛇藥的氣味,連他自己看河溪的倒影時也有點認不出自己來。

只要能混入岳陽城,他會有辦法。憑他一身技藝,找份工作該易如反掌。

融入岳陽城的群體生活里後,他可從容定計?看如何接觸錢世臣。這個並不容易,但他有十足把握可以辦到。

明天黃昏時分可抵達岳陽城,「命運」究竟仍是特別眷顧他,還是會掉過頭來與他作對?到岳陽後可見分明。

岳陽城。布政使司府。

季聶提坐在主位,捧著來自鳳公公的飛鴿傳書,全神閱讀。

錢世臣陪坐一旁,這個在南方最有影響力的地方大臣,年紀和季聶提相若,十天前剛過了四十三歲壽辰。他的個子不高,卻予人壯健靈活的感覺,他那股懾人的勁兒可從肩背、脖頸看出來,若給他那雙掌大指粗的手握著長槍,確有當者披靡的威勢。

錢世臣生就一副奇相,眼睛長而細,令人想起刀鋒般的凌厲,半藏在眼內的眸珠閃閃生光,頗有城府深沉的感覺。寬臉盤、鼓下巴,但與季聶提相反,他表情豐富,可以笑臉迎人,但亦隨時可變得殺氣騰騰。

此時他正緊抿著厚嘴唇,擺出一副不服氣的神情,像個正鬧彆扭的壞孩子。

季聶提把信函擱在桌上,閉上雙目養神,他一抵岳陽,錢世臣立即迫不及待的把鳳公公的傳書給他過目。

錢世臣忿然道:“季大人你說吧!大公公這樣派一個人來,不是擺明認為我們沒有能力辦好這件事嗎?”

季聶提仍閉上雙目,挨到椅背處,輕描淡寫道:“我認識辜月明,他是我平生所見最可怕的人,我不單指他是個超卓的劍手,更因他是個不怕死的人。你明白嗎?一個不畏懼死亡的一流高手,可令任何人害怕,包括我季聶提在內。辜月明是大公公手上最厲害的武器,他有一項專長,就是追尋搜查的本領,在這方面他是得天獨厚的,我深信他有特殊的禀賦,世臣你明白嗎?”

錢世臣皺眉道:“季大人沒想過如給他成功抓著薛廷蒿,我們的功勞不是全給他領去了?就算不計較功過,至少會顯得我們是無能的。”

季聶提張開雙目,凝望錢世臣,木無表情的道:“誰的功勞大一點,並不在我的考慮內。我關心的是如何找到楚盒。大公公派辜月明來,是要增強我們的實力。辜月明來岳陽,不是和我們作對,而是幫助我們。在某些特殊的情況下,人多並不管用,否則我們早抓著薛廷蒿,而辜月明在這樣的情況下能發揮的作用是無可估量的。但你要記著,辜月明不是來當我們的手下,即使大公公也不能左右辜月明獨來獨往的行事作風。”

錢世臣給季聶提說得啞口無言,不敢反駁。

季聶提雙目神光逐漸凝聚,射出懾人的精芒,一字一句的緩緩道:“或許世臣仍不自覺,你正走在一條非常危險的路上,就是懷疑大公公的用心,在過去的五十年,所有懷疑大公公的人都沒有一個有好下場。”

錢世臣垂下頭去,惶恐的道:“世臣絕沒有那個意思,請季大人包涵。世臣會盡心盡力為大公公辦事。”

季聶提又閉上眼睛。

此時下人來報,丘九師求見季聶提。

季聶提張開眼睛,眼中閃過濃烈的殺機,然後道:“世臣不用避席。請他進來。”

無雙女仰望星空,心中一片迷茫。

黑兒悠然自得地吃著小河旁的青草,牠是安玠送給她慶祝十六歲生辰的禮物,安玠待她便如慈父疼愛女兒,可是安玠總不能代替爹在她心中的地位。

今早渡江時遇到的那個人,大有可能是官府方面的人,否則大河盟的人不會看到他長袍內的東西,變得這麼馴服恭敬。只看他擋箭時那臨危不亂的神態,反應的冷靜迅捷,便知他是個第一流的好手。而偷襲他的人更不可小覷,如此手段,是她從沒有想過的。

不由浮現被皇甫天雄以一百兩黃金懸賞的年輕男子圖像。她肯定從未見過他,為何他卻能勾起她某種難言的感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唉!不要胡思亂想了。她現在的唯一願望,是到雲夢澤去,找到舅舅。不論事情真相如何,她誓要弄個水落石出。她絕不相信爹是那種人。

季聶提看罷皇甫天雄的親筆信,隨手遞給錢世臣,讓他過目,望向坐在桌子另一邊的丘九師,道:“我上次見皇甫幫主,早感到他神情有異,說話時他的心像不在那裡的樣子,原來竟發生了這樣不幸的事,九師放心吧!我們全力與你們配合,這次五遁盜將插翅難飛。”

錢世臣放下書函,大怒道:“竟來惹我錢世臣,他敢情是活得不耐煩了。”

丘九師慌忙道謝,道:“照我們的估計,五遁盜目前最方便的選擇,就是錢大人傳世鎮家之寶『天女玉劍』,更何況按五遁盜一向的習慣,他是個愛挑戰難度的聰明傻瓜,沒可能不對『天女玉劍』著迷的。其它較次的寶物,他也看不上眼。”

季聶提用神打量丘九師,道:“九師對五遁盜看得很透徹,刻劃入微,也說服了我,五遁盜極有可能來光顧世臣。但我卻有一事仍想不通,就是即使他偷到玉劍,又如何脫手呢?誰都曉得玉劍是世臣的鎮宅寶物。”

丘九師從容道:“他可親自向錢大人勒索金錢。”

錢世臣搖頭道:“這個是不可能的,任他三頭六臂,在我們嚴陣以待下,他敢來只是自投羅網。”

季聶提淡淡道:“所以我們絕不可以讓他察覺到我們正嚴陣以待,致嚇跑了他。”

丘九師心忖,相較之下,季聶提不論才智識見,均遠在錢世臣之上,最可怕是他喜怒不形於色,不像錢世臣般把心中的情緒,全擺到瞼上去,道:“五遁盜最厲害的手段,就是他的遁術。所以每次均要待他盜寶後,失主方驚覺成了他下手的對象。由此可見他有一套隱瞞身份的本領,能瞞過所有人。而不論失主如何把寶物密密收藏,五遁盜都有辦法找到。被五遁盜光顧者之中,有失主要到別人向他拿贖金,方曉得被盜去了地庫錢箱內的珍寶,從而可知五遁盜的遁術如何高明。”

季聶提點頭道:“貴幫對五遁盜作了非常深入的調查。”

錢世臣不以為然的道:“五遁盜的一套,在我的司府怎行得通?只是巡府的藏犬共有十二頭,保證他有來無回。”

丘九師道:“據一眾失主的情況,縱然養有惡犬,在五遁盜盜寶期間,都是一聲不響,似無所覺。”

錢世臣胸有成竹的道:“讓我向季大人和九師透露一個秘密,我的玉劍有真有假,平時供奉在主堂的是我找巧匠精製的摹晶,遇有慶典,方拿真的出來。所以若五遁盜敢來盜寶,大有機會誤中副車。但即使是膺品,也至少值數百兩黃金,所以我特別在玉劍放置的托架弄了個機關,只要玉劍離架,立即警鈐大作,可令五遁盜無所遁形。”

季聶提和丘九師同時叫絕。

錢世臣得意洋洋的道:“我們甚麼事都不用做,司府要一切如常,岳陽城也不用加強關防和巡查,五遁盜不來則已,否則定落入我們的天羅地網去。”

丘九師欣然道:“假如五遁盜確如我們所料,前來盜寶,便是自他出道以來,首次被人預先曉得他的勾當。”

稍頓續道:“不過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我們有一種叫『神捕』的粉末,只要以水溶解,抹在真假兩柄玉劍去,氣味似有若無,可持久不散達數月之久,接觸過的人會沾上氣味,除非五遁盜真的懂得金木水火土的五行遁術,否則將成網中之魚,只要憑獵犬的鼻子,可找出他來。”

季聶提和錢世臣同時動容,此計是防無可防,不愁五遁盜不上當。

季聶提道:“此計是誰想出來的?”

丘九師道:“這是我們慣用追踪敵人的手法。”事實上這是阮修真針對五遁盜想出來的妙計,但丘九師卻不想季聶提對阮修真的才智生出顧忌,所以輕描淡寫的帶過。

錢世臣沉吟道:“五遁盜醒覺到已被你們識破他的身份了嗎?”

丘九師想著阮修真對五遁盜的分析,答道:“五遁盜精通江湖門坎,本身肯定是聰明絕頂的人物,既知與我們大河盟結下解不開的深仇,當猜到以我們的人力物力,可輕易摸清他的底子,所以他該清楚自己的處境。”

錢世臣懷疑的道:“這樣他仍敢來嗎?風險太高了。”

季聶提斷然道:“只要有半點可能性,我們都要當他一定會來去辦,這或許是唯一抓著五遁盜的機會。皇甫幫主的事,等於我們的事,絕不可以掉以輕心。”

丘九師暗嘆一口氣,這個人情是欠定他的了,但不如此又休想生擒五遁盜。依自己的性格,縱使季聶提將來成為敵人,這個人情仍是要還的。忙道:“季大人和錢大人的恩情,敝幫上下是不會忘記的。”

錢世臣輕鬆的道:“九師在岳陽有沒有落腳的地方,若不嫌棄,我可在府內撥出一個院落讓九師休息,保證出入方便,還可讓我一盡地主之誼。”

丘九師連忙婉拒,三人再商量了雙方間配合的細節後,丘九師告辭離開。在他們心中,五遁盜落網只是早晚的問題,誰都沒想過事情會枝節橫生,完全出乎他們意想之外。

烏子虛坐在山頭,遙望燈火輝煌的岳陽城。這個城池是他另一個起點,還是他的終結,他沒有半分的把握。

對大河盟,他最顧忌的人,不是皇甫天雄,而是他座下的阮修真和丘九師,兩人一文一武,令大河盟成為最具實力的幫會。

如果阮修真的確名副其實,當會猜到他必須做一單大買賣,好有足夠的金錢過一段隱伏的日子,避過風頭火勢,始再謀復出。在他目前的處境下,沒有比偷錢世臣的「天女玉劍」更能達到目的。在這樣的形勢下,大河盟會傾巢而來,以岳陽為中心設下天羅地網,只要他暴露行踪,肯定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因為他對所謂甚麼五行遁法,根本是一竅不通。

若有選擇,他是不會踏足岳陽城門半步的,可是他所有希望、未來全寄託在懷中的夜明珠上。

大河盟近年勢力迅速擴展,深招朝廷之忌,以錢世臣這麼一個地方大臣,與大河盟該是互相猜疑,而不會攜手合作。

明天,他將是城門開時第一批進城的人之一,他會忘記真正的自己,全心投入蛇膽販子的生涯去。而裝著各式工具的包裹,已藏在城外密林裡,以待有需要時取用。

想到這裡,他的血液沸騰起來。他享受那種亡命天涯的刺激,只有這樣生命才能顯示出它的姿采。

辜月明飛身下馬,落到小河旁的草地上,熟悉的芳香湧入他的鼻腔去,他腦海中又浮現那女郎的倩影。

她是那樣的堅強獨立,風姿婥約,渾身透著神秘的味道,似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令她遠離其它人。不過這些都不是吸引他的原因,但究竟是甚麼東西吸引他呢?他又說不出來。

她離開隻小半個時辰,但辜月明卻知道追上她並不容易,因為她坐騎的神駿,不在他愛騎之下。

很多人認為辜月明是個無情的人,但他自己知自己事,他實在是個感情豐富的人,否則不會感到生命是最沉重的負擔,感到這條路是那麼難走。做人真的很痛苦,而最大的痛苦,就是他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何那痛苦。他是沒理由這麼痛苦的。可是當世上沒有一件事能令你感到有趣時,怎快樂得起來?

她究竟要到哪裡去呢?

甫離渡頭時,她走的是往常德方向的官道,沿江西上,但卻只是疑兵之計,又折返洞庭湖,如果自己不是花了半個時辰在江邊等待那個偷襲者,看對方會不會蠢得立即銜尾渡江追來,她絕不可能趕在他前方。

她閃縮的行藏,令他更相信她有不可告人的事。她要瞞誰呢?大有可能是自己。她從大河盟那些盤查他的人的反應,猜到他是官府的人。

辜月明內心深處湧起一陣沒法明白的恐懼和顫栗。如果她最後的目的地是雲夢澤,而她的秘密又與楚盒有關,那便像一種無法逃避的宿命,注定他們要在渡頭邂逅,命運之網已張了開來,把他們拴在一起。

他並不認為自己是對那女郎一見鍾情,不是這麼一回事,但她的確打動了他的心,令他泛起沒法理解的情緒。自己是不是認識她呢?她曾向自己說過一句甚麼話?唉!這是沒可能的。

灰箭來到他身邊,辜月明跳上馬背,俯身湊到灰箭耳旁輕輕道:“我和你去追一個人。”

吆喝一聲,拍馬去了。

錢世臣進入東園的花園,來到一座小石屋前。與司府其它地方相比,這是回然有異的另一片天地,似若遺世獨立,自成一格,寧靜孤寂。

石屋與府內其它華麗房舍大相徑庭,有點像把山居民房一成不變的搬到府內來,灰牆青瓦,樸實無華,卻又能渾融在園林裡,令人生出忘卻凡俗的感覺。

“進來吧!”聲音平和敦厚,蘊含著令人順從的力量。

錢世臣露出恭敬的神色,推門而入。

屋內除一角放了個大箱子,只有兩張大席。此時靠牆的席子上一人盤膝而坐,由於沒有燈火,那人像融入黑暗裡去。借點從東窗透進來的月色,可看到此人長發垂肩,頑長瘦削,赤著雙足,縱然靜坐不動,仍給人以鎮定自若、不動如山的氣概,散發著陰森的氣息,非常懾人。

錢世臣恭恭敬敬叫了一聲“師兄”,然後在那人對面的席子坐下,低聲道:“師兄回來了,情況如何?”

錢世臣逐漸習慣了房內的黑暗,那人的容貌清晰起來,對方那雙似蘊藏無窮智慧的眼睛,正閃閃生輝的凝視他。

那人淡淡道:“情況非常美妙,辜月明果然名不虛傳,不是一般浪得虛名之輩,我先後兩次伏擊他,第一次被他視破我用的不是趁手的兵器,差點吃了大虧,若不是我及時施展道術,恐難全身而退。接著我趁他渡江之時,從水底以弩箭機向他施放冷箭,竟被他以暗藏袖內的護腕擊落,辜月明絕非尋常劍手,而是天賦異禀的奇士。”

錢世臣吃驚道:“以師兄之能,竟沒法收拾他嗎?”

那人乎靜的道:“若在公平的情況下,以劍對劍,我戈墨只有五成把握殺他,但若我配合道術,他必死無疑。”

錢世臣心中又湧起以往每次面對戈墨的特別感覺:就是當戈墨看著你的時候,他總是用另一雙隱藏的眼睛在搜索你內心某些秘密;聽你說話時,他彷彿正以另一對耳朵去聽別人聽不到的聲音。他的人雖在你眼前,但真正的他卻存在於某一更高的層次。

錢世臣從不害怕任何人,但對這位師兄真的是打從心裡生出畏敬。

錢世臣咋舌道:“辜月明竟有這般厲害嗎?我們怎辦好呢?”

戈墨沉聲道:“鳳公公派他來,是因鳳公公已失去耐性,故孤注一擲,因為辜月明並不是任何人可控制的,包括鳳公公在內。而正因辜月明獨來獨往的作風,加上他追踪搜索的超凡本領,會對我們構成最大的危險,如給辜月明先我們一步找到薛廷蒿,後果不堪想像。為今之計,不是殺死辜月明,而是找到薛廷蒿,看可否從他身上知道多點當年發生過的事,然後殺了他滅口。”

錢世臣倒抽一口涼氣道:“可是薛廷蒿像消失了般,師兄用上通神術,仍沒法知曉他所在。”

戈墨淡淡道:“薛廷蒿到了雲夢澤去。”

錢世臣一呆道:“師兄肯定嗎?”

戈墨道:“只有云夢澤,我的道術方無所施其技,否則當年我不會與楚盒失之交臂。雲夢澤內有一股奇異的力量,來自遠古的神靈,他們保護著古城,看守楚盒。不過我已感到雲夢澤的神秘力量正出現波蕩。如我所料不差,今年鬼節,古城將再度開啟,屆時楚盒的去向會水落石出。薛廷蒿因身處雲夢澤內,所以能避過通神術的搜尋。”

錢世臣的呼吸急促起來,雙目射出渴望的神色,道:“師兄是不是要到雲夢澤去?”

戈墨沒有直接答他,道:“季聶提方面如何?”

錢世臣苦澀的道:“這頭老狐狸心意難測,但我總覺得他對當年的事另有看法,他對我們的威脅,不在辜月明之下。這次隨他來的有三十六廠衛的精銳,人人武技強橫,即使我傾盡全力,殺他仍不容易。”

戈墨道:“殺他是下下之策,除非世臣決定拋棄財富權位。”

稍頓又道:“世臣眼皮青氣纏繞,是否因酒色過度呢?”

錢世臣對戈墨於暗黑視物如同白晝毫不驚異,因早習以為常,苦笑道:“想起楚盒差點可以落到手上,我便感到鬱悶,想找地方發洩悶氣。財富、權力、美女,對我來說,欠缺任何一項,人生都不圓滿,有多少人能像師兄般視這些如賤泥糞土。”

戈墨沒好氣的道:“我不是責怪你這方面的行為,不過酒會亂性,色能傷身,任何事都要適可而止,有節制和壓抑,才能享受個中的樂趣。”

錢世臣卻像充耳不聞,徑自道:“真想帶師兄去見一個人。”

戈墨雙目閃過輕蔑的神色,沒有接口。

錢世臣卻一臉陶醉的神情,自顧自的道: “我想帶師兄去見的人是紅葉樓的百純姑娘,她不僅美,且靈巧伶俐,儀態萬千,那雙眼睛含情脈脈,熱情奔放時又帶點羞澀,要多迷人就多迷人,真想看師兄會不會因她破戒。”

戈墨沉聲道:“不要怪我大煞風景,由現在至七月十四,你須保持警覺,如有任何差池,後果是你負擔不起的。你想得到楚盒嗎?最好依我的話去做。”

錢世臣心忖今晚不知走了甚麼運道,先後給季聶提和戈墨斥責,最窩囊是內心雖不以為然,卻是敢怒不敢言。忙轉話題道:“師兄何時動身往雲夢澤去?”

戈墨平靜的道:“此行我是志在必得,坐忘一個時辰後,我立即到雲夢澤去。你要小心應付辜月明,他絕對是個難纏的人,更有可能是當今天下唯一有資格和我戈墨爭短長的人。”

錢世臣訝道:“坐忘?這是甚麼道法?”

戈墨道:“因存想而得,因存想而忘;離形去智,同於大道,謂之坐忘。坦白說,我這番話對你說只是對牛彈琴。心如死灰,則無所不定;身與道同,則無法不通。薛廷蒿再不是一個普通的人,而是身俱佛法的得道高僧,如我不能處於顛峰的狀態下,將錯失殺死他的唯一機會。去吧!”

錢世臣識相的告退離開。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3 20:06:21     標題: 第九章 無形對手

“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

岳陽古稱巴丘,又稱巴陵,朝廷置之為岳州府,位於洞庭湖與大江交匯處,因處於天嶽山之陽而得名。

三國之時,東吳大將魯肅駐守巴丘,築巴丘城,建閱兵台,至唐開元四年,中書令張說擴建閱兵台,稱之為南樓,後易名為岳陽樓,並邀集學士文人登樓賦詩,至北宋范仲淹作《岳陽樓記》,樓以文傳,文以樓傳,岳陽亦因而聞名天下。

阮修真午前時分入城,隨行者有八個本幫高手,人人體型栗悍,武功高強,是丘九師特別挑選出來,貼身保護他這位文弱書生。九人騎馬入城,沿著人車爭道、熱鬧繁華的通門大街,直抵以當地名產洞庭蟹作招徠的斑竹樓,甩鑑下馬,丘九師早恭候門外,把他們迎入樓內,直登二樓臨街廂房,八衛留在外廳用膳,兩人則到斑竹樓著名的平台稚座坐下,點了酒菜,兩人四目交投,

均感氣氛有點異樣。

阮修真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

丘九師愕然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阮修真露出側耳傾聽的神態,悠然道:“聽到嗎?有人在叫賣蛇膽,聽說用蛇膽浸酒,有祛除風濕的奇效,真想買個來試試,我一進洞庭便有點腰酸背痛。”

丘九師微笑道:“我叫人下去為你買個蛇膽如何?”

阮修真阻止道:“要自己去挑選才有意思,若無效只有怨自己眼光不夠好。”

丘九師嘆道:“不要賣關子了,你的調查結果如何?”

阮修真道:“不如由你先說季聶提方面的情況。”

丘九師把見季錢兩人的事詳細說出來,最後道:“我看他們兩人並不融洽,我到的時候,他們正在說話,錢世臣的臉色有點難看,似乎被季聶提斥責過。”

阮修真目光投往廂房平台欄杆下熱鬧的大街,在漫天陽光的照射下,一切都帶點不真實被陽光淨化了的感覺。

道:“夫猛和薛廷蒿的事,該不是季聶提說的那麼簡單,直至今天,季聶提對夫薛兩人背叛那昏君的原因,仍是隻字不提。有甚麼事嚴重至須如此守口如瓶呢?”

丘九師道:“這方面的事,不到我們去管。在目前的情況下,我們還要盡力配合,以換取他們的合作。”

阮修真微一頷首,但神情仍是若有所思,令丘九師不知他是否同意自己的看法。忽然阮修真目光往他投去,緩緩道:“他們被鬼迷了。”

丘九師一呆道:“誰被鬼迷了?”

阮修真道: “被鬼迷的是那間賭館自命為賭林高手的所謂四大天王,五遁盜連贏三局後,由他們輪流出手,結果當然是輪著敗北。”

稍頓續道: “他們輸得很奇怪,例如明明該擲十二點以上才贏,偏偏腦中卻想著要擲十二點以下的點數,輸得不明不白,胡里胡塗,不是鬼迷心竅又是甚麼呢?”

丘九師皺眉思索,點頭道:“的確非常古怪,不過也不必想得那麼玄,或許五遁盜精通巫法,又或有養小鬼一類異術,說到底只是江湖下三濫的手段,登不得大雅之堂。”

阮修真雙目閃閃生光,沉聲道:“我自小好奇心重,問的問題長輩都不知如何答我。十五歲已把家中藏的書讀遍,我之所以修習易理術數,正因其它的甚麼諸子百家引不起我的興趣,只有神秘通幽的玄術,方能令我樂而忘返。猶記得我起的第一支卦,佔的是翌日的天氣,竟然準確命中,那種如揭開了另一個新天地的動人感覺,直至今天仍沒法忘記。”

丘九師呆瞧著他,雖然不明白他為何忽然岔開話題,卻清楚認識到好奇心正是阮修真發奮向上的動力,使他成為博學之士和縱橫捭闔的智者。

阮修真露出思索的神色,接下去道:“我常在想,占卦之所以能應驗如神,究竟是基於我們自身某一深藏的靈力,還是有鬼神在作祟?現在我或可以有個答案。五遁盜肯定不懂巫法,至少不懂能令他在賭桌上贏錢的巫法,當然更與養鬼之術無關,否則以前便不用在賭館屢戰屢敗。對嗎? ”

丘九師感到他的分析是沒法反駁的,苦笑道:“你得到的是個怎樣的答案呢?”

阮修真以帶點興奮的語氣道:“就是在我們眼前這個現實的世界外,還存在其它東西,我們統稱之為鬼神。五遁盜連贏七局的異事,透露出一個非常重要的訊息,就是鬼神雖不能影響骰子的點數,卻能影響擲骰者的精神,令他們擲出錯誤的點數。一個如此,四個人也是如此,便不是偶然的失誤了。”

丘九師道:“如果心志夠堅定,是不是能不受鬼神的影響呢?”

阮修真苦澀的道: “誰曉得呢?”

丘九師嘆道:“給你說得我毛骨悚然。我們現在該怎辦?”

阮修真道:“因有鬼神這不可測的變量牽涉其中,我們表面看來雖佔了上風,但擒拿五遁盜一事實在吉凶難料,我們心裡要有個準備。”

丘九師道:“是否該請來法力高強的道士,以驅魔除鬼?”

阮修真沉吟不語。

丘九師思索道:“若論捉鬼的本領,莫過於有道家行者之稱的戈墨,據傳此人之學上承道教元始天尊的神秘天書,精通符咒,有鬼神莫測的法力。以前我對這種傳聞不屑一聽,現在卻希望能請他來為我們解開疑難。只是此人行踪無定,一時間真不知該到哪裡找他。”

阮修真苦笑道:“不要亂投藥石。元始天尊既生於太元之前,可是道教最早的經書《太平經》卻沒有提及,要到東晉葛洪的《枕中書》,才出現『元始天皇』的記載,可知甚麼元始天尊,只是類似『玉皇大帝』一類的杜撰神祇。只從這點去看,已難令我信任戈墨。求人不如求己,死馬也要當活馬醫,我仍是那句話,盡人事,聽天命。我不得不承認,我愈來愈感到追捕五遁盜是一種樂趣,而不是苦差事。”

丘九師正要說話,蹄聲驟響,兩人目光投往下面的長街去。

六騎從街的遠處疾奔過來,逢車過車,遇馬過馬,有時甚至跑上行人道,在人群中穿插,弄得路人爭相走避,險象環生。

六個騎士都是二十上下的年紀,身穿武士緊身勁裝,腰佩馬刀,馬側掛著大弓和箭囊,一副去郊野打獵的行頭,卻不知為何不是出城而是往城內跑。

看他們肆無忌憚,毫無顧忌的囂張態勢,可知他們如不是權貴之後,就是來自財雄勢大的富戶,否則怎敢如此橫行霸道,不理別人的安危。

離斑竹樓尚有百步遠時,他們似是找到追趕的目標,齊聲喊叫,馬鞭呼呼的揚上半空,下抽馬股,登時馬速遽增,連過三輛送貨入城的騾車,搶前截著一輛由兩匹馬拖拉的馬車。

其中一人伸手抓著拉車健馬的韁索,硬把馬車煞停下來。駕車的御者給嚇得臉青唇白,不知所措。

其它騎士先後趕至,繞著停在路旁的馬車歡呼怪叫,狀極興奮。後來的車馬只好繞往車馬道的另一邊通過,沒有人敢吭一聲,更不要說挺身乾涉。行人則匆匆而過,無人敢留下看熱鬧,該是怕遭池負之殃。

六個騎士全體飛身下馬,其中兩人直趨馬車門前,一人誇張的彎身施禮,以陰陽怪氣的聲音唱喏道:“岳陽六公子,向百純姑娘請安問好。”

旁邊的人接著道:“我們正要出城,聞得百純姑娘要到東廟上香祈福,連忙折返,趕來誠邀百純姑娘和我們一道出城狩獵。相請不如偶遇,百純姑娘不要再拒人於千里之外。”

後面另一人笑道:“百純姑娘有沒有求籤呢?若問的是姻緣,我樂意為姑娘解簽。”

其它人聞言一起哄笑。

車內的百純尚未有機會回應,倏地上方傳來一聲冷哼,一個雄壯嘹喨的聲音喝下來道:“下面那六個小兒,勿要吵吵嚷嚷,立即給我滾,免影響老子的酒興。”

岳陽六公子全體勃然大怒,在岳陽誰敢捋他們虎鬚?十二隻眼睛露出凶光,朝上望去。只見斑竹樓廂房雅座的平台處,坐著兩個人,都是神態優間,正若無其事的打量他們。

六公子齊聲喝罵,其中兩人待要衝入酒館,登樓尋兩人晦氣,平台處身穿武服的年輕大漢一聲長笑,已長身而起,還躍過欄杆,從天而降,四平八穩的從丈半高處落在行人道邊,不晃半下。攤手道:“何用勞駕?老子辛苦一點跑下來又如何?”

六公子被氣得七竅生煙,同時祭出馬刀,往大漢撲去。

仗義出手的當然是丘九師,他最看不得不平的事,明知這麼一鬧,顯露形跡,對他們追捕五遁盜一事有害無利,仍沒法插手不理。他背後掛著個三尺長的革囊,裝載的是他名震天下的封神棍,拉開來鎖緊可長達六尺,收拾這六個小子不用費吹灰之力。但他卻絕不能取棍應戰,因為這等於明著公告全城,他丘九師來了。

丘九師哈哈一笑,腳踏奇步,像在攻來的馬刀間隙間暢行無阻般搶入六公子的刀光深處。

“砰!”

一聲慘嘶,其中一公子向外拋飛,原來被丘九師踢中小腹,不但馬刀甩手,還重重掉在道上,再爬不起來。

另一公子覷準丘九師的寬肩,狠劈下去,明明可以劈個正著,豈知眼前一花,敵人已移到他身側,不但避過其它人的攻擊,且伸手抓著他拿刀的手腕,像鐵箍般收緊,腕骨欲裂時,馬刀已被對方奪去,接著胸脅傳來椎心劇痛,原來挨了敵人的肘撞,慘嚎一聲,往旁跌跪。

接著更是一面倒的情況,馬刀碰擊聲不住響起,眨眼光景,剩下的四公子全被丘九師以奪來的馬刀磕得長刀脫手,手骨欲裂,捧著手退往四方,人人臉上血色盡褪,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

丘九師仍是一副好整以暇的輕鬆模樣,隨手把馬刀插入正跪在他身旁,嚇得面無人色的公子的刀鞘內,笑道:“還給你!”

又拍手道: “這樣的功夫,竟敢出來混,立即給我滾,以後不要再給我遇上。”

最先出言調戲百純的那個顯是眾人之首,口唇顫震的道: “敢不敢留下姓名來!”

丘九師灑然聳肩,啞然笑道:“你們還不夠資格問我是誰,夠本事便去查我在何處落腳,若連這種小事也辦不到,可於早上到斑竹樓來找我。”

接著雙目神光電射,盯著發言者,冷哼道:“這件事我全攬到身上來,依江湖規矩,以後不得騷擾百純姑娘。如被我曉得你們不照規矩胡作妄為,不論你們躲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挖你們出來,那時你們會曉得我的手段,絕不會像今天般手下留情,只教你們受皮肉之苦。滾!”

六公子自知鬥不過他,且相差太遠,更被他氣勢所懾,場面話都不敢拋下半句,悻悻然的登馬離開。

丘九師向珠簾低垂的馬車道:“姑娘受驚了。”接著向驚魂甫定的御者道:“還不起駕!快載姑娘回家去。”說罷轉身便走。

一個嬌柔清脆、如若空山鳥鳴的聲音從珠簾內傳出道: “壯士請留步。”

丘九師沒有回頭,卻停下下來,淡淡道:“些許小事,姑娘不用在意。壯士之名,更受之有愧,姑娘回家去吧!”

丘九師後方響起珠簾撥動的聲音,百純迷人的聲音道: “公子確實英雄了得,施恩不望報,可以轉過身來讓奴家看清楚救我的英雄是何模樣嗎?”

丘九師想不到百純如此直接大膽,愕然轉過身來,登時眼前一亮。

撥開的珠簾露出一張宜喜宜嗔的花容,妖媚的大眼睛,又黑又亮,眼角朝上傾斜,如絲的細眉,驚人的吸引人,可撩動任何男人最深藏的渴想和慾望,令人感到能擁有這雙美眸的主人,肯定是上天最大的恩賜。

一時間丘九師忘了去看她纖巧而線條分明的鼻子、粉紅的艷唇、溫軟富彈力的肌膚。

百純羞澀微笑,露出整齊雪白的皓齒,欣然道:“到紅葉樓可以找到奴家,只要公子說是斑竹樓前的公子,百純必倒屣相迎,希望今夜可以再見到公子。”說畢垂下珠簾,馬車開走。

烏子虛與丘九師同一時間看到百純挑逗性的面容,亦被她的美色震懾。他雖比丘九師遠了二十多步,但他超乎常人的眼力卻讓他飽餐秀色,也使他記起那到現在仍分不清楚是真實還是夢境駕古戰車的絕色嬌嬈。他從未見過一個美女比百純更令人心癢,除了那駕古戰車的美女。他心中一陣痛苦,在目前的形勢下,他絕不能動色心,因為他已看穿救美的無名英雄,是何方神聖。人生為甚麼總是失敗和無奈?自己的前世究竟結下了甚麼孽障?今世要來償還。這算哪門子的命運?

丘九師目送馬車遠去,全身的血液仍在翻騰著,暗叫天下問竟有如此夠味道的女人。唉!只可惜……。

阮修真來到他身旁,魚貫從斑竹樓走出來的八衛,散立後方,以此派頭,路人都看出他們不是等閒之輩,且根本不怕任何人,包括官府在內。

丘九師皺眉道:“這是不是太張揚呢?”

阮修真沒有答他,微笑道:“美人恩重,斑竹樓前的公子今夜應約嗎?”

丘九師苦笑道:“阮先生你也來耍我,我追求的是馬革裹屍,愛上任何女子,或讓她愛上我,都是我承受不了的事。我是絕不會去找她的。你還未答我的問題。”

阮修真雙目神采飛揚,平靜的道:“就在你躍往街上的一刻,我生出很奇妙的感覺,像是有某一種力量,正擺佈著我們。你來告訴我,為何六公子不在較前或較後的地方截著馬車,偏要在你和我的腳下呢?而當此事發生後,九師的未來命運已被引導至另一方向。”

丘九師皺眉道:“小心你的想法到了走火入魔的危險邊緣,徒令本來簡單的事變得複雜起來。事實上一切如舊,我和百純間是不會發生任何事的,與她的緣就止於剛才的一刻。”

阮修真欣然道:“九師給我說得心生懼意,令你這無懼的人害怕起來,所以嚴詞警告我。但讓我告訴你你的問題在哪裡,就是你不敢面對無法理解明白的事實。卜三次都是三支鬼爻齊動,只是我告訴你的,故可以當作是假的。”

丘九師尷尬的道:“你該知我是絕對信任你的,怎會這麼去想你。”

阮修真:“問題不在你信任我還是不信任我上,而是直到此刻,你仍沒法接受眼睜睜發生在你面前的異事。”

丘九師苦惱的道:“你要我對著千軍萬馬全無問題,因為我有把握去打蠃每一場仗。但若對手是鬼神,我們是完全處於捱揍的位置,且全無還手之力。若我真的相信修真的“感覺”,我還用做任何事嗎?”

阮修真從容的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個軍略至理,用之於鬼神亦然。記得嗎?我說過那力量只能影響人的精神,而不能影響骰子的落下,所以鬼神的力量仍是有限的。這是知彼。”

丘九師目光投往車馬道,一輛載米糧的騾車駛過,駕車的是個漢子,一個小孩坐在堆得像個小山般的糧貨上,搖晃雙腿,哼兒歌,兩人看來是父子關係,在光天化日下,是如此常見的情景,生動真實,可是聽著阮修真的話,街上雖是行人車馬不絕,他卻有和阮修真孤立隔絕於與此有別的另一世界裡,令他湧起不寒而栗的感受。阮修真現在說的是不是真實的情況,還是只是錯覺?

阮修真續道:“這就是三鬼齊動的原因。我們要對付的不單是五遁盜,還有能讓五遁盜連贏七把的那股力量,一種能左右我們的心的異力。自五遁盜離奇地開殺戒,殺的是我幫大龍頭的獨生愛子,那股力量一直支配著我們,這力量無影無形,只在我的三支卦和五遁盜的賭館大捷上露出端倪,所有與此有關的人,均被捲入這漩渦裡去,特別是你和我,甚至季聶提和錢世臣,也可能包括在內。我們正被引導朝某一結果一步步發展,而那結果是完全不受我們控制的,因為操縱者是那力量而非我們。我們等於陷身於某一命運的陰謀計劃中,因心不由己變得身不由己,一日我們不能破這個局,將沒法掌握成敗。”

丘九師聽到自己的聲音有氣無力的問道:“我們可以怎麼辦呢?”

阮修真道:“任何牽涉到多人的佈局,必須一環扣著一環,任何一個環節出現失誤,勢將影響全局,就像在這張命運之網破開了缺口。例如與五遁盜對賭的四個人,其中一個人回復自主,把五遁盜的銀兩全蠃回來,事情將不是循現在的方向發展。所以我們並非全無還手之力,只要我們能不受影響,便有機會破局,主動權將轉落我們手上,那時五遁盜的命運,將由我們來決定。”

丘九師聽得精神一振,腦筋回复靈活,道:“你想到破局的方法了嗎?”

阮修真道:“那要看我們是不是能識破對手的佈局。就在你躍往街上去的剎那光景,我生出模糊的感覺,那力量正引導著我們,到百純揭簾和你說話,留下後會之約,模糊的感覺轉為清晰,祂是要你與百純共譜戀曲,也徹底的改變你,溫柔鄉正是英雄塚。我們雖然不知道祂這樣做有甚麼作用,卻感到這是祂佈局一個重要的環節,但如你能不為其所動,這個局會被我們破掉。”

丘九師的頭又大起來,苦思道:“可是我們怎知衪是要我投向百純,還是拒絕她呢?”

阮修真道:“那就要看你心的意向,如果祂是要你投向百純,祂會千方百計的影響你,令你感到她的誘惑力愈來愈大,不接受百純成為一種不能負擔的痛苦。但如果你能夠當剛才的事情完全沒有發生過,心中根本沒有百純這個人,我們將是這場硬仗的勝利者。”

丘九師臉上露出堅決的神情,微一點頭,似用這個動作助自己狠下決定。

阮修真道:“你剛才教訓的六個小子,雖是江湖上的無名小卒,卻是岳陽城內無人不識臭名遠播的惡棍,他們鬧個灰頭土臉的事,會傳遞岳陽城,以五遁盜精於打探偵察的本領,又知道我們正追捕他,肯定猜到出手相助的人是你,故而並不存在張揚或不張揚的問題。事實上我們已暴露行藏,而這正是祂計劃中的另一環節。我所指的一環扣著一環,正是此意。”

丘九師說不出話來。

阮修真嘆道:“如捉不到五遁盜,以你的性格,縱然龍頭仍肯讓出位子,你也絕不會厚顏坐上去,那你過去的所有努力,將盡付東流。甚麼鴻圖偉業,再與你無緣。所以在美人與江山間,你只能作出一個選擇。這番話我實在不想說出來,又不能不說。”

兩人置身岳陽城最繁華的大街,談的卻是推翻腐朽朝廷的造反大計。

丘九師回復一貫冷靜沉穩的神態,伸手搭著他肩頭,微笑道:“鬼神並不是想像般神通廣大,否則勢必天下大亂,然而不論如何,我會聽你的忠告,不去惹百純。來!讓我送你一個蛇膽用來浸酒。”推著他朝站在道旁擺攤叫賣蛇膽的烏子虛走去。

阮修真欣然道:“不用客氣,我剛才只是故意分你的神,好多有點思考的時間,不是真的想買蛇膽。”

丘九師笑道:“不過你的風濕痛症卻是真的,我也聽過蛇膽有祛風除濕的奇效,一試無妨。”

烏子虛剛賣出一個蛇膽,這時他已全心投入這個身份去,見兩人來光顧,喜動神色,向丘九師豎起拇指沙啞著聲音嚷道: “這位大爺的功夫真棒,我走遍大江南北,未見過有人比你的手腳更快,且路見不平,鋤強扶弱,確是我俠義之輩,我的蛇膽就半價賣給你。”

阮修真啞然笑道:“老兄真會做生意。”

丘九師若無其事的道:“老兄今天的生意如何?”

烏子虛自豪的道:“岳陽城最多花得起錢的人,若你們肯買我的蛇膽,共賣出了四個,今天我可以提早收工。”

阮修真忽然問道:“老兄住在那間旅館?”

丘九師目現訝色,心忖難道阮修真對這漢子產生懷疑。

烏子虛嘆道:“捧著一籮毒蛇,又渾身蛇臭,哪間旅館肯收容我?隨便找個地方,躺下去就是我的家,我已過慣了這種生活,還覺得活得比住在華宅的人更寫意自在。”

阮修真點頭不語。

丘九師道:“我要最能治風濕痛症的蛇膽。多少錢?”

烏子虛看也不看的揭開籮蓋,就那麼側身探手入籮摸起來,然後拿出一條通體灰黃暗帶白色斑點長達五尺的蛇,笑道:“此蛇名花白榕,藏於深山野嶺中,只在夜晚出動,非常難捉,是我這輩子捉到的第三條,極為難得,保證一服見效,如不應驗,只要我一日未離城,可原銀奉還。原價十兩,現在五兩賣給兩位大爺,當是半賣半送。緊記必須和酒活吞,而酒必須是上等的燒刀子,始能活血行氣,膽到病除。”

丘九師和阮修真相視而笑,均感此人是走慣江湖的人,誇大得來又有強大的說服力。

丘九師一錘定音道:“就買這個。”

烏子虛把捲纏著他的手的花白榕拉直,捏著蛇頭送到眼前,口中念念有詞,接著單膝跪下,把蛇尾踏在前伸的腳底下,捏著蛇頭的手往上高舉,扯得蛇身筆直,另一手取來擺在竹籮旁的尖刀,手法熟練的開蛇腹,取出蛇瞻,放到地上的碗裡去。

阮修真皺眉道:“不可以先把蛇殺死才取膽嗎?”

烏於虛一邊忙著把仍在蠕動的蛇屍收進布袋裡去,邊道: “若蛇受致命之傷,放出死氣,會大幅減弱蛇膽的功效,所以必須活殺取膽。大爺真有惻隱之心。放心吧!我已為它念了往生咒,說不定牠來世可以脫離畜道,投胎做人,我則因殺孽過重,來世做蛇,反被它掉過頭來殺我。”

接著站起身來,雙手捧起裝著蛇膽的碗,恭敬的遞給丘九師,後者接過碗,另一手掏出銀兩付錢。

丘九師笑道:“若不見效,我會來找你算帳的。”

兩人欣然離開,朝斑竹樓的方向走去,手下們早預備好馬匹,恭候他們。

丘九師忍不住的問道:“你是不是懷疑他呢?但這是裝不來的。”

阮修真沉吟道:“很奇怪,那時我忽然想到,如眼前此人是五遁盜扮的,那五遁盜的遁術便無隙可尋,沒有人能識破。最令人沒法起疑的,是他的手腕處有幾處舊疤痕,明顯是曾被毒蛇咬過。”

丘九師大有同感的道:“如五遁盜的遁術高明至此,那街上任何一個人都可能是他,絕對無跡可尋。不過我卻認為我們是高估他,因為一直以來,他最大的優勢是沒有人曉得他會到何家盜寶,現在他已失去這個優勢。”

兩人登上手下牽來的駿馬,丘九師忽然色變。

阮修真愕然道:“發生甚麼事?”

丘九師別頭朝烏子虛瞧去,後者正收拾攤檔,準備收工離去。沉聲道:“你說得對,那股邪力正在影響我的心,我忽然生出惆悵無奈的情緒,他是要我投向百純。我從未有過這種若有所失的感覺。”

阮修真苦笑道:“這場仗絕不容易,一天未擒到五遁盜,你不可以喝酒。酒能亂性,你會更把持不住。”

丘九師嘆息一聲,策馬先行,阮修真緊隨其後,八名手下紛紛飛身上馬,追著兩人去了。

那邊廂的烏子虛一頭冷汗的迅速溜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3 20:06:51     標題: 第十章 冥冥之中

在夕陽的照射下,辜月明與愛馬並立在小崗之上,孤人單騎,唯有夕照把他們拉長投往地上的影子作伴,格外有荒蒼落寞的感覺。

西南方山峰連綿數十里,中間穿繞著一條蜿蜒而去的江流,在艷麗的餘暉裡如詩如畫,如煙如夢。山巒秀麗,江水澄碧,山映水中,水增山色,五彩繽紛,風光旖旎,美不勝收,令人彷彿置身仙凡交境的邊界。

湘水。

唉!湘水。

那女郎確有很大機會是到雲夢澤去。辜月明從心底湧起對命運的寒意。渡口的邂逅,百里的追踪,冥冥中似有一雙無形的手,把他和她扯到一塊兒去。在半個時辰前,他在一道溪流的岸邊追丟了她,她或許已發現自己的影跡,遂涉水而行,掩去蹄痕。他倒希望追失她,從此永不相見,而不希望被命運將他們纏縛在一起。時間會沖淡一切,到某一天,她會成為他生命中一個模糊的記憶。但他知道自己忘不了她,忘不了的是那深刻的感覺。他感到她是往雲夢澤去,更與楚盒有關。

辜月明再嘆一口氣,伸手輕撫愛騎灰箭,觸手處恰是載著七返劍和鳳公公手諭的長革囊。心中一動,他解開革囊,伸手入內,先取出內藏手諭的竹簡,又塞回去,再抽出來時,手上握著被鳳公公形容為能除妖降魔的神劍七返,拿到眼前一看,登時心中疑惑。

尺半長的無鞘短劍,劍首呈圓盤形,劍莖呈圓柱形,劍格呈凹形,刃身前部向側收束弧曲,線條流暢優美,劍質銅中含鐵,卻只有少許的銅綠斑銹,顯然不是一般銅劍,仍予人極之堅硬鋒利的感覺。

辜月明看得大惑難解,這分明是一把春秋戰國時期鑄造的劍,造形高古,與現今的劍不論劍質形制,都有很大的分別,為何鳳公公硬指此劍名為七返。

所謂“七返九還”,是道門中人修練的名詞,而道門在春秋戰國時期尚未出現,鳳公公為何要在劍的名字來歷上撒謊,難道鳳公公竟不曉得自己是用劍的大行家嗎?對歷代名劍,他有淵博深入的知識。

辜月明拿劍隨手揮劈幾下。灰箭似有感應,回頭看來,低聲嘶嗚。

辜月明忽然渾身一震,停了下來,異樣的感覺襲遍全身。

這是怎麼一回事?揮動它竟有像使用佩劍白露雨的感覺,是那麼熟悉,那麼自然,一點沒有試劍的新鮮感。他似可預知如何發揮此劍在不同的情況下的威力,完全掌握到古劍的特性。那種感覺相當震撼,他的手和古劍連接起來,融成一體,無分彼此。

辜月明細審古劍,熟悉的感覺更強烈了。

發呆了一會後,辜月明終把古劍收回革囊裡去,心中竟然生出捨不得的古怪滋味。

他真的不明白。

最近發生的所有事,均令他有糊理胡塗的情況,就像那個俏女郎,又或這把劍。

辜月明走下山崗,灰箭跟在他後方十步許處,朝山崗下的疏林區走去。

穿過疏林區,可抵湘水東岸,沿此走上兩個時辰,再折往東,便是雲夢澤所在,那會是個怎樣奇異的地方呢?

烏於虛在飯館獨據一桌,叫了壺女兒紅,又點了個洞庭名菜燒黃鱔,大有偷得浮生半日閒,自得其樂之感。

直到此時他才閒下來。收拾攤檔後,他找到最被冷落的廟宇,以半兩銀換取棲身之所,然後踏遍整個岳陽城,大概地掌握了這個充滿江南水鄉特色的城邑的環境。這是他一貫的習慣,也是他成功的一個因素。

他對飲食落在旁人眼中可說是頗為講究,事實上卻非如此,因他沒有偏食的陋習,幾乎任何可入口的東西都感美味,所以貴價名菜,平民化和道地的食物,他都甘之如飴。他自認是個古怪的人,當進行盜寶行動,他會化身不同行業的人,且自然而然全心投入這個身份中,過他們的生活,想他們所想的事,連因那種行業而來的習性也完全接收,就像變作不同的人,感受不同的生命,令本是單一的生命豐富起來,多采多姿,充滿新鮮感。有時他會懷疑自己是擁有多重性格的人。

而他最愛當的角色,就是一擲千金的豪客,當他看到姐兒們拿到他的重手打賞眼睛放亮的一刻,那曼妙的感覺是沒法形容的。他並不計較對方是真情還是假意,他愛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墮落感覺,醉生夢死,暫時把一切忘掉。事後他會覺得無聊,只想趕快離開臥在身旁的陌生女人。不多久後,他會繼續去尋找另一個女人,以填補心中的不滿足和空虛。

他自認是個膽小的人,矛盾的是他熱愛冒險的生涯,那種可在任何一刻被人逮著的刺激。可是當他“變成” 五遁盜,偷進有護院和惡犬把守的富家去盜寶,惶恐會離他而去,冷靜行事,思慮周詳,事後回想都覺得那不像平時的他,活像是另一個人。

終有一天自己會失手被擒的想法,更令他有“好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的自我開解,如何放肆仍不會感到不安。

如能折下百純這朵鮮花,醒來時自己會不會破天荒第一次不想離開?

烏子虛心中警告自己,在成功賣出夜明珠前,這是個等同向官府自首愚不可及的行為。依他為自己定下的嚴律,在寶物偷到手前絕不可放縱自己,事後且要遠離盜寶之地,永不回頭,所以與百純只可以是一面之緣,生命中一個小遇合,再沒有其它。

丘九師和阮修真現身岳陽,證實了他先前的猜想,敵人在猜測他要下手盜取錢世臣的玉劍,布下天羅地網等他投進去。幸好他還有一個優勢,就是他並不是要入布政使司府偷東西,而是找尋一個單獨見錢世臣的機會,那可以在任何地方發生,而他坐在這裡,正是要掌握這麼一個機會。否則他早落荒逃去。

丘九師尚未出動他威震天下的封神棍,表現出來的身手已教他瞠目結舌,他斷定在公平的情況下,與丘九師動手是自尋死路。此人確實名不虛傳。

他所在的酒館,離位於城中布政使司府有數千步遠,並不能直接監視使司府正門車馬出入的情況,卻是通往城北風月區的必經之路,丘九師等人如派人監視在使司府徘徊的人,將會一無所得。任阮修真如何智謀通天,也會估計錯誤,想不到自己根本不用摸清楚使司府的情況。

百純!

如此撩人的妖艷美女確是生平首遇,錯過她其它女人會不會變得味如嚼蠟呢?想到這裡,心中又湧現那駕古戰車的美女,比起她,百純也像減去了光彩。

就在此時,一隊人馬從門外經過。

烏子虛用神看去,立即心叫幸運,對錢世臣的外貌體形,他早打聽清楚,一眼認出錢世臣是其中一人。連忙結帳離開,跟監去也。

丘九師來到小園的亭子,阮修真據坐石桌,似在發呆。熟悉阮修真的人會曉得這是他的習慣,每天都需獨處的時間,可以好好思考。

丘九師在他對面坐下,道:“五遁盜可能尚未入城。”

阮修真點頭道:“有這個可能性,你的調查有結果了。”

丘九師道:“我們查遁城內各大小鐵鋪,問過有名的或沒名的專制巧器的工匠,都沒有生面人於十天內光顧過他們。照道理,藥物可在附近鄉鎮買,或到山中採掘,以製成避犬藥或易容膏,但若要打製翻牆越壁的巧器,只有像在岳陽這種大城方有辦法。難道五遁盜真的尚未入城嗎?我最怕是猜錯他的下手目標,不但要白等一場,還讓他在別處得手逃之夭夭。”

阮修真用神打量他半晌,問道:“九師是不是感到無聊呢?”

丘九師苦笑道:“我知道你在想甚麼,但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從來一下決定,便永不動搖,你該相信我。”

阮修真道:“為何只半夜一天的光景,你已失去應有的耐性?”

丘九師道:“可能因事關重大,牽涉到我畢生最大的抱負,所以容易患得患失。”

阮修真雙目閃閃發亮,沉聲道:“你絕不用患得患失,讓我肯定的告訴你,情況的發展,應驗了離奇的卦象,五遁盜一定會到岳陽城來,我幾敢肯定他此刻在城內某處,這是注定了的,不是任何人力所能轉移。”

丘九師頹然無語,這是阮修真從未在他臉上看見過的表情。

阮修真微笑道:“仍感到難以接受,對嗎?”

丘九師攤手道:“我可以說甚麼呢?”

阮修真道:“這是一場別開生面的鬥爭,你不但要對抗想去見百純的衝動,還要應付無所事事,不知自己在做甚麼的無聊感覺。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活得有意義,你為自己定下遠大的目標,正是希望不負此生,活得精采。當每一天起來後都不知幹甚麼好,每一天都大致上是昨天的重複,見不著摸不著對手,意志最堅定的人也會鬆懈下來,甚至崩潰。所以這場仗絕不容易,現在你當有更深刻的體會。”

丘九師不服的道:“我還沒有如你形容般的不濟事。”

阮修真道:“剛才那番話並不是針對你一個人說的,而是包括所有人,包括我,那是人性。就像老天爺向你用刑,你和我都知道,即使最堅強的人,也有一個崩潰點,只是時間上早或晚的問題。”

深吸一口氣後,續道:“現在那邪異力量正在對你施酷刑,讓你遇到最能打動你的女人,而只要你願意,可以去親近她,認識她,了解她的芳心,享受與她相處的溫柔滋味,偏是你定要忘記她,拒絕她。”

丘九師苦笑道:“情況尚未惡劣至如此地步,不過至少你有一句話說對了,她的確在我心中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直到此刻我仍未能將她置之腦後。有時更會懷疑你對整件事的看法。真實的情況是不是確如你猜想般,還是因你想過了頭呢?”

阮修真微笑道:“這是你首次懷疑我的判斷。”

丘九師不好意思的道:“請原諒我,因你說的令我太難接受了。”

阮修真平靜的道:“說到底,你仍是想去見百純。”

丘九師搖頭道:“在這方面,我仍有節制力。坦白說,你的推斷是基於已發生的事實,何況現在捉拿五遁盜,是我們首要大事,另生枝節並不明智。所以我是同意你的想法,否則我此刻便不是坐在這裡,而是紅葉樓的廂房內。”

岔開話題道:“花白榕蛇膽的功效如何?我明天須否找那小子,逼他原銀奉還。”

阮修真道:“很神奇!昨晚我還因腳痛睡得不好,但依那小子的方法服用後,整個人輕鬆起來,甚麼陳年痛症都不翼而飛。”

丘九師露出料想不到的意外神色,道:“想不到那小子竟沒吹牛,遇上他我會用重金請他再去捉花白榕,以備你不時之需。”

阮修真點頭同意,思索道:“他不但是個捉蛇的高手,還是個奇人,看他的眼睛便曉得他不甘心只賣蛇膽,好像在渴望奇蹟出現似的。”

丘九師知他看人頗有一手,欣然道:“如果他渴望的奇蹟與我的相同,我可收之為己用,讓他改行作雄辯滔滔的說客,為我聯絡天下有誌之士,哈!我的心情好多了。”

阮修真道:“好好睡一覺,明早我們到斑竹樓吃早點,否則如果六個小子尋人不獲,會以為你怕了他們。”

丘九師哈哈一笑,有會於心似的去了。

她究竟是誰?

辜月明走出疏林區,原來是條羊腸小道,佈滿牛隻的腳印,一堆堆的牛糞,離右方的湘水尚有三至四里遠。

辜月明大有林間漫步的滋味,而灰箭好該休息一下,這幾天辛苦牠了。遂沿道南行,灰箭跟在他十多步外,亦步亦趨,像完全明白辜月明孤獨的性格。

她與楚盒有甚麼關係?

辜月明冷靜地分析與此有關的所有人,鳳公公、季聶提、錢世臣、戈墨、夫猛、薛廷蒿、薛娘……

我的天,難道她竟是夫猛的女兒,按年歲她該這麼大了。

辜月明的心立即抽緊,曉得自己最不希望的事終於發生了。他和她將會變成沒有可能和平共處的敵人,死結是薛廷蒿。抓不到薛廷蒿,沒法尋得楚盒,而沒有楚盒,他要上戰場去。

我是絕不允許那樣的情況發生的,必須找到楚盒,辜月明心中嚷道。

但自己忍心下手殺她嗎?

最好的解決辦法是她殺了自己,那一切再與我辜月明無關。她有這個本領嗎?

想到這裡,異變突起。

一把飛刀從左方林木間朝他疾射而來。

烏子虛頭皮發麻的看著錢世臣進入紅葉樓,立感寒意襲身。怎會這麼巧的,紅葉樓不就是百純長駐候教的地方嗎?不由又想起在賭館的七連捷贏得剛好五百兩的事。

第十章(完)

卷一終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3 20:07:24     標題: 第一章 青樓王國

辜月明還是首次在猝不及防下被人偷襲,雖說他心神不屬,仍不該發生這樣的情況,因他有獵食獸般靈銳的觸覺,由此可見偷襲者如何高明。

可是這麼一把飛刀,怎能奈何他辜月明。這些念頭電光石火般掠過腦海,並判斷出敵人必有更厲害的殺著,這一把刀只是聲東擊西之計。

整個天地清晰明亮起來,剎那間,辜月明攀上顛峰的狀態,看也不看的以左手護腕迎擊飛刀。

果然不出所料,一個黑影“颼”的一聲從左方樹林翻出來,幾個翻騰,最後兩個更是凌空施展,落到他前方去,迅快靈動似輕煙,令人生出幻影重重的錯覺。

“當!”

飛刀應鐵護腕落往地上去,前方黑衣人抖動雙於向他擲出八個小球似的東西,照頭往他罩去。 ”

兩人四目交投,正是那在渡頭見過的女郎。女郎雖以黑布罩蓋頭,不過辜月明從身形體態認出是她。

辜月明甚麼手段未見過,立即曉得是毒煙彈般的東西,只要他避往右方,不讓彈爆後噴發的毒煙籠罩,對方只是白白浪費了火器。

問題是灰箭正在後方十步處,若自己避開,災難豈非落在牠身上,這是辜月明絕不容許的,在殺死他前,沒有人能傷害灰箭。

一聲清響,辜月明左手拔劍出鞘,往前急刺,迅若激電,一般人的眼肯定追不上那種速度,其迅疾超越了體能的極限。

像在空中刺出神蹟般,辜月明刺破最先飛到的兩個毒氣彈,登時爆出兩團黑煙,尚未擴散,辜月明以劍背拍飛右方的毒煙彈,又回劍劈下,連中四顆毒煙彈,精準得教人難以置信。辜月明往後仰身,白露雨連續挑出,挑得最後兩顆毒煙彈反向女郎拋擲過去,再站直時,他已被黑煙完全籠罩。

辜月明吸了一口,立時心中大訝,黑煙竟然沒有毒。

無雙女往上躍起,雙腿連環踢出,先後命中被辜月明挑送過來的煙霧彈,登時化作兩團急速擴散的煙霧。這種不用點火而靠撞擊引發的煙霧彈,是她在百戲團賣藝的拿手把戲之一,只可以維持片刻光景,但她已可藉煙霧完成能今觀眾嘩然的事。

辜月明從煙霧中疾扑出來,長劍破空擊至,劍勢迅速凌厲,本該脫離煙霧的範圍,卻因無雙女引爆另兩顆煙霧彈,變得投往另一團煙霧去。

無雙女雙手伸到腰後,再觸地時一雙玉手各持一把長只半尺的短劍,一個旋身,移到辜月明右方,右手短劍疾劈辜月明的白露雨劍尖處,左手劍則往辜月明咽喉劃去,毫不留情。

此時本是分開的兩團煙霧結合為一,變成籠罩方圓五丈之地的迷霧,星光月色再不起任何作用,霧中伸手不見五指。

無雙女另一絕技,是以黑布蒙眼,然後純憑聽風辨聲的本領,避過往她擲來的飛刀。在此刻黑煙瀰漫的情況下,她更是如魚得水,盡展所長。

“叮!”

辜月明長劍變招,改刺為挑,在被無雙女短劍劈至前先挑中她的短劍,挑得無雙女嬌軀一震時,往左方錯開,以毫釐之差險險避過對方的右手短劍。

辜月明哈哈笑道:“姑娘了得,談幾句如何?”

無雙女一聲不響,如影隨形,雙劍分上下兩路向辜月明施展一路細膩靈動最能在近身搏鬥中發揮威力的劍法。

以辜月明之能,一時也無法反擊,又知對方踪躍之術只在自己之上,絕對退不得,尤幸他慣於在漆黑的環境中製敵取勝,趁此剎那的喘息空間,劍勢全面展開,硬以劍長的優勢,拒無雙女於四尺之外。

一時長短劍交擊之聲響個不停,擋了無雙女攻來的數十劍。最令辜月明驚異的是以對方這麼一個嬌俏女郎,卻是劍劍有勁,氣脈悠長,且每一劍都能用上全身之力,劍法變化萬千,每一刻都移到不同的位置,令攻擊的角度令人難以捉摸,如此厲害的女子,他想都沒想過。

煙霧轉薄。

無雙女嬌叱一聲,往煙霧的另一邊連續凌空後翻,轉瞬遠去。

到辜月明街出煙霧,無雙女已消沒在湘水岸旁的林區深處。

辜月明還劍鞘內,這才發覺左手袖口被劃破了,禁不住啞然失笑,又大感過癮,如果能命喪此女手上,怎都比讓巨盜惡賊宰掉好多了。

撮唇發嘯,後方的灰箭奔至他身旁,辜月明飛身上馬,湊到灰箭耳旁道:“讓我們追上她,看看她長相如何?”

灰箭像懂人言般,沿小徑朝南而去,灰箭雖不懂尋人,但要找尋附近另一同類,卻是勝任有餘的事。

錢世臣整張臉因著惱而拉長了,坐在貴賓廳裡任紅葉樓的管家娘艷娘說盡好話,仍不能安撫他。四個貼身護衛把守入口,當然不敢插話,氣氛弄得很僵。

笑聲從門外傳來,錢世臣不用去看,也知是紅葉樓的周胖子。

週胖子的名字恐怕沒多少人知道,他也叫自己為周胖子,客氣的稱他周老板,即使喚他作週胖子,他也絕不介意。他是天生吃這行飯的人,手段圓滑,但卻不像其它人般只會逢迎吹拍,而是深明顧客的喜好,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位高權重如錢世臣者,亦感到和他說話是一種樂趣,不但可以解悶,有時還可以說些無關痛癢的心事。

平時只要聽到週胖子的笑聲,他的氣可消掉一半,可是今晚的心情實在太壞了。

昨晚季聶提的斥責和戈墨的勸告,只佔心情壞的原因一小部分。他情緒低落的原因,是因薛廷蒿的忽然現身,令他十年來一直害怕的情況變成事實。

他很後悔。

如果光陰可以倒流,他絕不會請戈墨出手為他搶奪楚盒。這十年來他愛上風花雪月,有個他難以向戈墨吐露的原因,就是他想麻醉自己,逃避對未來的恐懼。

週胖子華衣麗服緊裹著的短胖身形映入眼簾,最令人矚目的是他鼓鼓的肚子,釦子只是勉強扣得上。但以胖子來說,週胖子算是行動敏捷、手腳靈活了。

週胖子向艷娘使了個眼色,要地到門外去,老朋友般坐到錢世臣身旁,嘆道:“我這個女兒真不聽話,發起脾氣來天王老子都管不了她。說出來沒有人相信,不知道是否前世欠她的,我也受夠了。”

週胖於是個頗為好看的胖子,除了嘴唇厚了一點,但皮膚淨白裡透出紅潤的顏色,神采奕奕,顴骨渾圓,鼻頭有肉,一雙大眼透射出明知是假仍令人沒法懷疑的誠懇神色。

錢世臣看也不看他,不悅的道:“她仍不肯來嗎?”

週胖子壓低聲音道:“她在吊錢大人的胃口。哈!男女之道,妙不可言,有時耍耍花槍,更有味道。對嗎?”

錢世臣終向周胖子瞧去,面寒如冰雪,冷笑道:“她不是在吊我的胃口,而是在等人。”

週胖子愕然道:“她在等誰?”

錢世臣真的沒法向周胖子大發雷霆,到青樓來他是要尋開心,而周胖子則是他在岳陽能找到最佳的陪客和對飲的伙伴。苦笑道:“老周你是不是剛起床呢?連轟動全城的事都不知道。今天正午時分崔明那小子夥同黨在大街公然截著百純的馬車,出言調戲,惹翻了在附近喝酒大河盟的丘九師,被他出手教訓,打得東僕西倒,抱頭鼠竄。他奶奶的,百純見丘九師那小子長得高大軒昂,情不自禁的約他到紅葉樓來相會,所以今晚拒絕見任何人,包括我錢世臣在內,老周你還可以為她說甚麼好話呢?”

週胖子聽到崔明的名字,立即明白過來。崔明是錢世臣正室夫人的干兒子,如果這件事不是有錢夫人在背後撐腰,崔明怎敢來惹百純。週胖子更比錢世臣明白崔明等人是多麼走運,若沒有丘九師出手,而百純不得不還以顏色,崔明等想抱頭鼠竄亦辦不到。

這回連錢世臣也認為周胖子要啞口無言、乏辭以對,可是周胖子想也不想的道:“這個布政使司大人更可以完全放心,我最明白我的女兒,像去年有個長得蠻不錯的小子追逐她裙下,開始時她像對那丘九師般,一副姐兒愛俏的模樣,豈知和那兔崽子喝了幾次酒,竟一腳把他踢開,拒絕再見他。百純就是這樣子,最後還要看內涵,只有像布政使司大人般有文化素養的人,才能真正的吸引她。她不時在我面前,贊大人對古文化廣博深刻的認識。”

錢世臣皺眉道: “問題在丘九師正是這麼一個有內涵的人。我見過這個小子,我肯定沒有人敢低估他對百純的吸引力。”

週胖子慷慨激昂的陳詞道: “布政使司大人仍是佔在上風,因為有我站在布政使司大人這一邊,我會全力助布政使司大人獨得花魁,能否成功就要看我們攜手合作的威力了。布政使司大人是知道沒有人能勉強百純的。”

錢世臣苦笑道:“死屍都可被你說得複活過來。但我今晚怎麼辦呢?”

週胖子道:“我說過站在大人的一邊,當然一諾千金,現在我就去見百純,不過大人也須讓她一步,何時走由她去決定,如此我有十成把握讓大人今晚見到她。”

錢世臣往後挨在椅背處,嘆道:“那還不快滾去找她來陪我,或許我有辦法令她不願離開。”

週胖子向他豎起拇指讚道:“大人確實英雄了得,憑真本事去和丘九師較量。如果丘九師來,我會告訴丘九師,大人正和百純在喝酒談心,讓他知難而退。”

錢世臣本只是隨口說說,被周胖子一言驚醒,登時露出認真思索的神色。

週胖子暗抹一把冷汗,告退辦事去,剛踏出貴賓廳,艷娘截著他,遞上一個畫卷,週胖子打開一看,失聲道:“他在畫誰?”

艷娘頑然道:“我也覺得不像枝香,唉!是第三十個了,現在人人聽到畫師兩字便找地方躲。”



胖子像不願多看半眼,發洩般把畫用雙手搓成一團廢紙,塞到艷娘手上,罵道:“如我紅葉樓的姐兒像這不入流的畫師畫的那個模樣,早關門大吉。立即叫他滾蛋,滾回他的老家去。”

艷娘問道:“給多少盤川打發他走?”

週胖子大怒道:“畫功差成這樣子,還要討盤川?”想了想,又嘆道:“罷了!罷了!給他一兩吧!”

接著拂袖去了。

烏子虛首次想到逃離岳陽。

要單獨接觸前呼後擁、大群兵衛貼身保護的錢世臣,是近乎不可能的事,唯一的機會,或許是在紅葉樓內。可是自己知自己事,在行動期間,他是不可以踏足青樓,特別是有百純所在的青樓。每當身處青樓,他會回复青樓浪子的本色,眼花撩亂下色迷心竅。後果當然是不堪想像。

而且事情巧合得令他膽戰心驚,那邊廂決定絕不去惹百純,這邊廂已站在紅葉樓前,且發覺紅葉樓是他最佳的選擇。

自己該怎麼辦呢?憑剩下來的百多兩銀,可以捱多少日子?自己應否從大盜降格為小偷,四處偷錢?不!他烏子虛絕不可以淪落至此,從決定盜寶為生的那一天開始,他曾立誓遵守三不偷的原則,否則他會感到對不起自己,看不起自己,以後都難心中無愧的享受人生。

該怎麼辦呢?

就在此時,一個文士模樣的中年漢子,被兩個大漢押著從紅葉樓的大門走出來,那文士憤然嚷道:“就算看不上我的畫,好該依承諾給足盤川,讓我回家,一兩銀子怎麼夠啦!”

其中一個大漢用力一推,文士被推得往前踉跆七、八步,差點跌倒在車馬道上。

另一漢幸災樂禍的道:“你算走運的了,誰叫你是第三十個來應聘的畫匠,下一個肯定只得半兩銀。”

推他的大漢凶神惡煞的道:“滾!立即滾!再不走我打斷你的腿。”

那畫師給嚇得臉青唇白,只好怨自己苦命的定了。

兩漢對視苦笑,均搖頭嘆息。

推人的大漢道:“看來老闆想以美人畫慶祝我們紅葉樓二十週年的大計要泡湯了,怎想到這些從各地來的畫師如此不濟事?”

另一漢道:“岳陽的畫師既不行,其它地方的畫師又好得到哪裡去?”

說罷兩人掉頭回去。

烏子虛的頭皮又開始發麻,這次卻不是心生怯意,而是想到一個天衣無縫、一石二鳥的計劃。

紅葉樓佔地極廣,達五十多畝,以名聞岳陽的掛瓢池為中心,五組庭園依勢沿湖分佈。南面向大街的是三組比鄰的樓房,高低錯落有致,最宏偉的是位於正中的“紅葉堂”,是紅葉樓宅堂所在,來光顧的客人,都要先到此堂,接受熱情的接待和安排。

另兩組庭園分佈東西,各有九榭兩閣,融入池水清碧,滿植藕蓮的掛瓢池去。亭、廊、房、樓繞池佈置,曲徑通幽,假山玲瓏峭削,松柳高大,花木扶疏,小橋流水,專招待真正花得起錢的豪客。

最後三組庭院位於池北,左右兩組房舍密集,是二百多位青樓姑娘和近四百個婢僕棲身之所,合起來超過百幢樓房,規模極大。處於正北的是周胖子的居所,三進平房,建築樸實,構造雅緻。

每次當週胖子往來亭院之間,總感到從心底湧出來的自豪。他畢生的心血就是用在紅葉樓上。原本紅葉樓只是岳陽眾多青樓之一,在他的努力下,合併了附近的四所青樓,擴充至眼前的規模,成為岳陽最著名的處所。

岳陽因岳陽樓而名揚天下,引得各地達官貴人、騷人墨客、風流名士,都以登上岳陽樓為平生夙願,也令紅葉樓客似雲來,業務蒸蒸日上。他擁有的不再是一所青樓,而是一個青樓的王國。

週胖子坐在一張為他的體形特製的轎凳上,由四名健步如飛的大漢扛持,沿繞池而建的石徑而行。值此夜涼如水的時刻,星光月色倒映蓮池,景色迷人至極。

百純不但是最紅的姑娘,岳陽最著名的才女,在紅葉樓更有特殊的地位。小姐她不願跟其它人擠在一塊兒,週胖子為她於中園特闢一地,建起一座以石牆環繞的兩層樓閣,名為晴竹閣,是為中園四閣之首,其它三閣分別是風竹閣、雨竹閣和露竹閣,讓她享受不受別人騷擾的安寧。

週胖子在晴竹閣前下轎,踏上登樓的石階,緊閉的門打了開來,百純的貼身俏婢笑臉相迎。

週胖子直入樓內,百純神態優閒的坐在一角,捧書閱讀,卻沒有起身迎接,還不看他一眼的。

週胖子搔頭苦笑,擠入與地隔著小幾的椅子去,嘆道: “你是約了丘九師那小子,為何要瞞胖爹呢?”

百純放下書本,秀眸閃亮的念道:“丘九師,原來是丘九師。真棒!”

週胖子皺眉道:“你竟不曉得他是誰嗎?”

百純聳聳肩,一副不置可否的氣入神態,看她神色,便知不用看周胖子的臉色。

週胖子語重心長的道:“下回你到外面去,多帶兩個人好嗎?我紅葉樓拿得出來見人的好手,隨隨便便可挑出十多二十個來,只要有四、五個前後護駕,誰敢來惹你呢?你總是要我為你擔心,最怕你按捺不住性子,才女變成惡女,那對我們紅葉樓的形像不太好吧!”

百純“噗哧”嬌笑,橫週胖子一眼,即使以周胖子畢生在花叢裡打滾的超高定力,也要心中一盪。

百純微笑道:“老錢答應了今晚見我的條件嗎?”

週胖子昂然道:“有胖爹我親自出馬,哪有辦不到的事。”

接著又低聲下氣的道:“說好說歹,老錢仍是主宰岳陽的人,當是給胖爹一點點面子,不要一個照面,點點頭便離開,那時老錢和我都下不了台,至少待酒過三巡,多聊幾句才走行嗎?當是我求你吧!否則我會很為難的。”

百純眼珠一轉,輕輕道:“如果丘九師剛巧於這個時候來找我,胖爹會不會趕他走呢?”

週胖於苦笑道:“坦白說,若只是個普通小子,我會叫人把他掃出去,還警告如他敢再踏足紅葉樓半步,我會打斷他的狗腿。可惜對方卻是丘九師,連錢世臣都不敢和他正面衝突,只敢向我抱怨投訴。乖女兒你最懂我的脾性,我敢趕他走嗎?寧得罪官府莫開罪幫會人物。如果這麼巧丘九師真的於這時候來找你,我會請他到貴賓廳去,親自招呼他,不過請恕我不會去通知你,因為那等於明著告訴老錢我是站在你的一方。乖女兒你安撫好老錢後,愛見誰都行。”

灰箭跳蹄驚嘶,辜月明則呆看著往前方無限擴展的奇異地域。

雲夢澤。

天上星月黯然無光,大地積聚著或疏或密的水霧,他的視線到百多步外便止,一切變得疑幻疑真,大小水潭星羅棋布的安置在這片奇異的土地上,千奇百怪的植物沿潭岸生長,合而形成一種莫以名之的氣氛,令人有置身鬼域的感覺。

灰箭再次嘶嗚。

辜月明輕拍灰箭的肩頸,心中記起鳳公公問他的那句話: “你相信鬼神之說嗎?”

他一直沒有認真思索鳳公公這句話,直至此刻。灰箭為何會有此異常的反應?過去的五年,灰箭載著他走遍天涯海角,到過塞外的大沙漠,甚至面對野狼群,灰箭也沒有露過驚惶之態。為何這片杳無人蹟的潭地,竟可令牠如此失常,難道真有鬼神的存在,且寄居於澤內深處的一座古城遺址裡?

忽然一切變得不肯定起來,唯三曰定是那女郎已進入這個離奇難測的地域內,極可能正準備二度伏擊他。

正猶豫不知該不該繼續前進,還是掉頭到岳陽去找錢世臣,右方遠處亮起火光,在雲霧深處閃爍不定。

辜月明心忖難道是鬼火,又或是那女郎誘敵之計,想到這裡,他拍拍灰箭,道:“到外面等我。”

西院風景最佳的雅榭是書香榭,臨池而建,樓高兩層,在上層的露天樓台處,可盡覽掛瓢池月夜下的美景。

錢世臣此時正坐在這個擁有無敵景觀的樓台上,看著百純為他的杯子注入美酒,心中湧起奇異的感覺。若十年前自己無遇上百純,肯定不會打楚盒的主意。他長於巨富之家,又是獨子,被爹娘寵慣,不知天高地厚,長大後更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包括鳳公公。得不到楚盒,是他這輩子中首次遇到的挫折,也是最嚴重的挫折,令他醒悟過來,他錢世臣也會輸的,且可以輸至家破人亡。

百純斟滿錢世臣的酒杯后,然後為自己的杯子斟酒,輕描淡寫的道:“奴家剛才進來,見大人神情古怪,大人在想甚麼呢?”

錢世臣的心神完全被她吸引,沒法移開目光,他沒遇過比她更美麗、更善解人意的女人。自己的心事,當然瞞不過她。心神皆醉的道:“百純聽過雲夢澤嗎?”

百純在他對面坐下來,美目深注的看著他道:“住在洞庭湖的人,當然曉得云夢澤是洞庭湖的古名。大人想說甚麼呢?”

錢世臣不會誤以為百純對他這種神態是情深一片,因為百純是出了名愛勾引男人的,將他們玩弄於股掌之上,卻沒有人能和她真個銷魂。而她的誘惑力,似乎比楚盒還大,為了得到她,他願付出任何代價,至少在這一刻他是這想的。

微笑道:“那是古代的雲夢澤,現在的雲夢澤又在哪裡呢?”

百純似被引起興趣,秀眸一閃一閃的,淡淡道:“大人想留下奴家嗎?恐怕不容易呢。”

錢世臣最喜歡的是她的坦白直接,完全不當他是操地方上生殺大權的重臣,這是很新鮮的感覺。要留住百純,讓那小子知難而退,他拿出來的須是最精采的故事。沉聲道:“百純如肯立誓不把我們今晚對話的內容洩露給第三個人,我會告訴百純一個與雲夢澤有關最淒美的故事。如果百純認為沒興趣聽,現在可以立即離開,我錢世臣絕不留難,也不會責怪百純。”

百純像首次認識他般訝道:“大人為何今晚像變了另一個人似的?唉!你真使奴家為難,淒美的故事,還是與雲夢澤有關,且是現在的雲夢澤。可否先透露幾句來聽聽,讓奴家自行判斷該不該聽下去。”

錢世臣的心一陣顫栗,爹告訴他有關楚盒的秘密後,他只曾告訴過戈墨一人,現在他將要說給第二個人聽,那是一種令人不安的感覺。但與百純媚豔的美眸一觸,所有不愉快的感覺全不翼而飛,心忖只要我隱去最重要的關鍵,百純聽到的只是一個發生在遠古的神話故事,與現實沒半丁點關係。何況他清楚她是個信守承諾的人,不會把今晚說的任何一句話傳出去,這是所有青樓姑娘必須遵守的本業道德。

錢世臣道:“在洞庭之南湘江之東,有道蜿蜒曲折的河道,穿流於丘陵如波浪般起伏的山野之間,古代楚人稱之為“無終河”,因為它奔流百里後,轉入山穴地洞從地底流去,其實它大可叫無始河,因源頭起自洞庭湖西高山峻嶺的飛瀑。”

百純忍不住問道:“這麼奇怪的河流,為何奴家從未聽人提起過呢?”

錢世臣沒有答她,雙目射出沉醉於回憶深處的神色,悠然道:“在無終河的中段,有一塊叫殉情石的巨石,湘夫人就是從這塊石縱身跳河,為舜帝殉情。”

百純為之愕然,錢世臣現在的神態,是她從未見過的。個多月來,錢世臣只要能分身,便到紅葉樓來找她,談的都是風花雪月。她固然要給胖爹面子,但錢世臣對古玩珍寶的淵博認識,亦使她感興趣。

有關湘夫人的神話傳說,她像居於洞庭湖一帶的文人稚士般耳熟能詳。據傳堯帝有二女,長的是娥皇,次是女英,嫁與舜帝為妻。娥皇女英,共事一夫,成為千古佳話。後舜帝南巡,死於蒼梧,二女聞訊趕來,悲痛欲絕,日夜痛哭,她們的眼淚灑在竹子上,斑斑點點:水不褪去,成了當地特產斑竹,然後相繼殉死。有說她們投湘江自盡,也有指她們死於江、湘之間,成為楚地人心中的配偶神。由於娥皇為正妃,被稱為湘君,女英被稱為湘夫人。 《楚辭‧九歌》中有〈湘君〉和〈湘夫人〉二詩,洞庭湖內君山島東麓有二妃墓,是為紀念她們而建的。

百純恍然道:“原來大人是要說湘夫人的故事。”

錢世臣露出一個令人莫測高深的笑容,沉聲道:“湘夫人只是整個故事的開始。百純可以立誓了嗎?”

看著錢世臣眼中出現的得意之色,百純心中矛盾,甚麼無終河、殉情石、湘夫人,對她都生出奇異的吸引力,加上錢世臣故作神秘,又言之鑿鑿,讓她更想得知究竟,更曉得自己如果錯過這個機會,錢世臣肯定以後不會再提此事,自己亦沒法厚顏要求他說出來。錢世臣為何要自己立誓呢?其中又包含甚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無雙女一手持火把,另一手牽著黑兒,沿著一個小湖繼續深入澤地。霧氣愈來愈濃密,火把光只可照及方圓三丈的地方,之外便是重重水霧。

她內心深處湧起莫以名之的感覺,自己肯定是首次踏足這個奇異的地域,可是偏偏卻有舊地重遊的古怪感覺。為何會有這樣奇怪的感覺呢?難道曾在夢中神遊此地,可是她從未作過這樣的夢。

事實上自她踏足雲夢澤後,一切都像不同了,如若進入一個遙遠的夢,現實和夢境的界限變得模糊,她陷身一個沒法醒過來的夢魘。

黑兒出奇地沉默。

這片奇異的澤地,再不是由人來主宰,而是受某一股神秘的力量操縱。她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這個不合常理的想法,但感覺偏是這個樣子。澤地似有某種異力,引發牽動她心中難解的情緒。

安玠說出來的秘密,確實是找到舅舅的辦法。舅舅把她交給安玠後,留言說會先隱伏五年,然後於每年鬼月期間,到雲夢澤去,如想與他取得聯絡,可於雲夢澤南端處斑竹林內的湘妃祠留下四方記號,他會於下一個子時來見。

如果沒有那討厭的小子跟著,自己定會直接到那裡去,看舅舅會不會來早了。她不想再等待了。

我誓要幹掉這個小子。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3 20:10:01     標題: 第二章 動人故事

百純俏臉光亮起來,令她更是艷光四射,豎起一隻手指道: “再多說一句!”

錢世臣衝口而出道:“我正是當時楚王室的後代。”他有豁出去的痛快。只有這句話,才有可能把百純留下來。有根有據自比憑空虛構具吸引力。

百純露出不依的動人神態,拿著酒杯道:“百純以此酒立誓,不會把今晚的話洩露半句出去。不過我保留隨時離開的權利,大人要遵守承諾。我們乾了這一杯。”

錢世臣舉杯回敬,兩人一飲而盡,在百純媚豔的美目注視下,錢世臣守秘的防線不得不後撤少許,道:“就在湘夫人投河的河段,發生了非常奇妙的事。此事何時發生,沒有人知道,因為要到我們荊楚民族立國後,方偶然被發現。”

百純大感興趣的問道:“究竟發生了甚麼奇事呢?”

錢世臣深吸一口氣,雙門射出渴想的神色,道:“此事請容我稍後說出來,那是非常神異的東西,但同時也是非常可怕。由於當時無終河一帶,全是野林荒澤,尚未開發,兼且交通不便,故雖然轟動,卻只限於附近的人知道。又過了數十年,無終河的異事終傳入當時的楚王耳中,楚王又驚又喜,親自去查看。”

百純撒嬌道:“究竟是甚麼事令日理萬機的楚王也移駕到無終河去呢?且是又驚又喜。怎可以這麼吊人的癮,大人真頑皮。”

錢世臣給她含嗔帶笑的動人神態弄得心都幾乎融化了,道:“那是一個沒有人能解釋的神蹟,不是目睹,不敢相信。唉!我該怎麼說呢?楚王雖有緣目睹,卻無緣擁有,卻又心中不服,遂派手下大將,於無終河附近築城,專責看守此物,並研究取物之法。從此這區城被劃為禁地,楚王室稱之為小雲夢。”

百純一雙美眸更亮了,憧憬的道:“這就是大人所講現在的雲夢澤了。可是無終河和古城仍然存在嗎?”

錢世臣沉吟不語,原來他發覺在這大熱天時,說出這件事時手心竟在冒冷汗,當日向戈墨洩密時,也有同樣的情況,可知這個秘密對他有很大的約束力,令他生出犯禁忌的顫栗感覺。忽然間甚麼丘九師變得再無關痛癢,讓百純去見他又如何?若百純真是對他一見鍾情,早對他傾心了,不論他現在說的故事如何精采,仍是於事無補。

在南方,有資格作他對手的人並不多,丘九師恰是其中的一個。他當年向鳳公公鬻官的其中一個條件,就是留在洞庭湖當地方官,好方便尋找雲夢澤里的古城,不過朝廷的政策,是不許大臣在同一個地方當官超過五年,以免因長期當權與地方勢力勾結,倚地自重。幸好人河盟崛起,令鳳公公不敢隨便換他。如換來無能之輩,大河盟將更勢大難制;換來的是有為之士,又會令大河盟以為朝廷要整肅他們。所以這個官一當就十二年。

錢世臣位子尚未坐穩之時,竟遇上夫猛率人來尋找楚盒,夫猛當然不知道他的家族每一代都在戮力尋找楚盒,還想得到他這個當地人的支持和合作,令他感到這是上天賜他的良機,不顧後果的去請戈墨出手相助,弄至現在進退兩難的困局。所以丘九師他是動不得的,若迫得大河盟作反,鳳公公肯定不會放過他。

錢世臣往後挨在椅背處,閉上雙目,以減輕百純對他的影響力,有氣無力的道: “百純若要離開,現在可以走了。”

百純為之愕然,錢世臣今晚的動靜神態,均大異平日,說得好好的,忽然又打退堂鼓,也益發引起她的好奇心。此時她早把丘九師置之腦後,嬌嗔道:“百純從京師到岳陽來,正因仰慕你們荊楚文化的發源地洞庭湖。在春秋戰國,齊文化和楚文化都是有別於其它諸夏之國,充滿地方色彩的文化。齊人富荒誕的想像,你們楚人則最是浪漫,始祖是飛揚縹緲的火神,河神是乾嬌百媚的美女,還有張著孔雀蓋的司命,桂酒椒漿的芳烈,採衣姣服的巫女。傳世的《楚辭》也以委婉纏綿有別於樸素質直的《詩經》。現在奴家剛聽得津津有味,你卻要趕人家走,是不是想人家以後都不見大人呢?你怕人家不信守誓言嗎?”

錢世臣從未見過百純這麼對他大發嬌嗔,忍不住張開雙目,在月色下,百純更是美得不可方物,登時令他忘掉一切。

辜月明在水霧濃罩的澤地,迅速推進,這是他獨家本領,能於仲乎不見五指的黑暗裡,單憑靈異的觸覺,辨路而行。此時他前方傳來水的氣味,令他曉得前方是個水澤,右方則是腐葉的氣味。腐葉落下的地方,當然是可踏足通行的實地。

他追了近一個時辰,火把光仍在前方時現時隱,似在引他追去。對方顯然非常熟悉雲夢澤的環境,否則早已被他追上。

此時他肯定對方不是那個女郎,因為他嗅到另一個人的氣味,而這個更非普通的人,不是指他的身手,而是他留下的氣息,有別常人。

錢世臣沒有回答百純先前的問題,接下去道:“那在小雲夢澤的新城名為顓城,附近的人則喚它作雲夢城。第一代城主對楚王忠心耿耿,接過任命後,窮畢生之力尋覓得到無終河內異寶之法,卻是無功而歿,到他兒子繼位為城主,事情方有轉機。”

百純皺眉道:“那究竟是甚麼東西呢?大人愈說奴家愈胡塗了。”

錢世臣嘆道:“讓我遲些說行嗎?這個第二代的城主,是個超卓的人物,論兵法武功,均是楚境內數一數二的人物。不知是否命運的安排,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他在附近一個小諸侯的收藏裡,發現一件東西,與無終河裡的異物有微妙的關連,極可能是解決難題的唯一方法。”

百純不滿道:“又是這東西那東西的,大人可以說清楚點嗎?”

錢世臣苦笑道:“那是個鑲嵌夜明珠的古怪方盒,用沒有人見過的物質製成、至於此盒的來歷,又或與無終河的靈物有甚麼奇異的連繫,就無從稽考了。”

百純直覺感到錢世臣是言不由衷,他定曉得盒子的來歷以及與河中靈物的關係,只是不願說出來。這方面憑她旁敲側擊的本領,遲早可從錢世臣口中套出來,不用急在一時。道:“夜明珠?”

錢世臣鄭重的道:“絕不是一般的所謂夜明珠,而是真正能在黑暗中顯露強烈金芒的奇寶,一顆這樣的夜明珠已是價值連城。”

百純輕輕的問道:“大人見過嗎?”

錢世臣頹然搖頭道:“但願我曾見過,我只是據口傳的史實來說。”

接著沉聲道:“如果當時有五遁盜,又肯任顓城城主差遣,為他把寶盒盜出來,便不會有後來慘事的發生。”

百純訝道:“大人為何忽然提起五遁盜呢?”

錢世臣道:“我只是忽發奇想,百純可猜到顓城城主用甚麼方法得到寶盒嗎?”

百純興致盎然的道:“這傢伙是要背叛楚王了、否則只要上禀楚王,楚王可令盒子的主人獻寶。河中究竟有甚麼東西呢?竟有這麼大的魔力。”

錢世臣大有感同身受的感慨。自己正因楚盒,背叛了皇上,只恨戈墨並非五遁盜,功敗垂成,未能成功奪寶,還留下個爛攤子。

無雙女牽著黑兒,登上一塊狀如仰天鱷頭的龐然巨石,在火把光的照耀下,寬達數丈的河道從濃霧中傾瀉而來,又沒入濃霧裡,似若無始無終,值此盛夏之時,河水漲滿,水流湍急。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雲夢澤內竟密藏著一道這般的河流。

站在石端的最高點,俯視下方流過的河水,有如站在險峻的高崖邊緣,感覺極端古怪,特別在這個被水霧虛無化了的奇異地域。

無雙女心中一片茫然,本來她有信心既然爹和舅舅可以找到古域,她也可以辦到,可是當身處其境,她的信心動搖了。這是個不可以常理測度的地域。

黑兒倏地跳蹄驚嘶,往後退開。

無雙女連忙扯緊牠,叫道:“黑兒不要這樣,發生了甚麼事?”

黑兒雙目射出驚惶的神色,瞪著對岸。

無雙女駭然望往對岸,立時看得寒毛倒豎,只見在火光映照理,對岸出現點點螢綠晶光,還傳來令人心驚膽跳的喘息聲,以無雙女的膽大包天,也看得遍體生寒。

定神再看清楚點,赫然是十多頭體形龐大的野狼,牠們該是從對岸遠處嗅到人味馬息趕來,正急促的喘著氣,聚集在正對著他們的岸阜邊緣處,出奇地沒有發出咆哮或嗥喊,只默默瞪著他們。

無雙女回頭往後方瞧去,見不到狼踪,這才鬆一口氣。她從沒有想過尋古城的障礙會是這麼一群凶殘成性的惡獸。更令驚魂甫定的她心生震駭的是仍不住有狼從對岸的濃霧現身,眨眼工夫聚集了超過三十頭惡狼。如給這群狼纏上,她和黑兒肯定成為餓狼們裹腹之物。

無雙女牽著黑兒,緩緩後退,她最害怕的是狼群撲進河裡去,那時她只有一個選擇,就是跳上黑兒馬背,憑黑兒黑夜辨路的本領,逃往雲夢澤外。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狼群沒有露出任何兇惡神態,默默目送他們退走。

回到澤地上,無雙女失去了渡河的勇氣,改往南行,此刻她只希望儘早與舅舅重聚,其它屆時再想辦法。

錢世臣道:“那是沒有人能明白的異物,當時的每一個人都深信此物來自投江殉情的湘夫人,是超越了凡人理解力的東西。”

百純瞪大美麗的眼睛,道:“那就是仙品了,究竟是甚麼東西呢?難道看得到卻摸不著嗎?否則怎會沒法取得呢?又或許是頭靈獸。”

錢世臣真的不願說出來,乾咳一聲道:“這方面不太清楚。讓我們回到故事去,顓城之主想到一個據寶盒為已有的辦法,就是娶諸侯之女為妻,並指明要以寶盒作嫁妝,如此便可以瞞人耳目。”

百純點頭道:“不失為一條好計,虧他想得到,怎會出問題呢?”

錢世臣道:“本來是不應有問題的,小諸侯雖看穿顓城之主對他的寶盒起貪念,卻沒有想過事情關係重大,當然心中不服,但在顓城之主的威逼下,只有把女兒和寶盒雙手奉上。小諸侯之女長得百媚幹嬌,有傾國傾城之色,顓城之主則英俊軒昂,年輕有為,本是天作之合,可惜顓城之主心神全被河中靈物吸引,對任何事都不感與趣,包括如此絕色在內。”

百純狠狠道:“蠢男人!”

錢世臣大感她罵的雖是顓城之主,事實上罵的也是自己,表情登時不自然起來,再乾咳一聲,道:“他們間的恩怨糾纏,恐怕要當事人才清楚,只知他們夫妻的關係不住惡化,到美女之父因被欺壓和女兒的受苦憂憤致死,美女終發現顓城之主娶她為妻的真相,決定不惜-切向他報復。”

百純訝道:“若換了是我,會在睡夢時給他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宰了這個負心人。”

錢世臣沒有將她這番話放在心上,道:“她想到一個更可怕的計劃,就是趁回娘家送葬的機會,寫了封密函,派人送給楚王。楚王勃然大怒,勒令顓城之主交出寶盒,當顓城之主拒命不從,楚王派出當時與顓城之主齊名的另一猛將,率八千大軍來攻打顓城,顓城之主仍不肯屈服,以二千兵力憑城固守,展開長達八年的圍城血戰。”

百純大有不虛此留之感,道:“原來竟然這麼刺激,城是在甚麼情況下被攻破的?”

錢世臣沉聲道:“顓城並沒有被攻陷,攻陷此城的是老天爺。”

百純愕然以對。

此時步聲響起。

錢世臣露出不悅的神色,往來人瞧去,見是貼身近衛之一,訝道:“甚麼事?”

近衛直抵他身旁,湊到他耳邊道:“季大人在正門廣場等候大人。”

錢世臣心中有鬼,登時色變。

京城。憐花居。

花夢夫人登上馬車,馬車立即起行,從大門離開,數名便服大漢策騎跟在後方。

花夢夫人坐到垂日而視的冀善身旁,不悅道:“這算甚麼呢?事前又不知會我,硬要我坐上你的馬車,公公愈來愈過分了。”

冀善平靜的道:“夫人是不是很鄙視我,不願沾上我半點邊兒?”

花夢夫人心中一寒,暗忖難道他想殺自己,不過此時肉在砧板上,不到她作主。沉聲道:“公公為何要說這種話?”

冀善道:“我自幼伺候皇上,盡心盡力,皇上對我亦是非常親近,寵愛有加。看著皇上不住成長,我心中的欣慰,是沒有人知道的。”

花夢夫人完全不明白冀善說這番話背後的用意,他像沉醉於緬懷過往某一段歲月的心境裡,語調悲愴傷感,配合車廂裡簾幕低垂的氣氛,令人感到異樣。御者和車廂間是密封的,只要他們不揚聲說話,沒有第三者能聽到他們的談話。

冀善續道:“到皇上十七歲那年,有一天他遣走其它人,單獨問我一個問題,當時我真的想不到答案,回家苦思數天,終想到答案。”

花夢夫人暗想那該是十多年前的事,冀善舊事重提,肯定大有深意。但總放下心來,看情況冀善並不是要向自己下毒手,否則何用說廢話。

冀善沒有看她,徑自道:“皇上問我的問題,是如何扳倒鳳公公。一天有鳳公公在,皇上是沒法收回權力的,縱使有滿腹振興邦國的鴻圖大計,治國安民之策,亦有心無力。當皇上說出他心中的願望,我非常感動,在那一刻,我立下宏願,即使肝腦塗地,也要玉成皇上的願望。”

花夢夫人聽得渾身發麻,冀善真的是這麼一個人嗎?恐怕京城內沒有一個人相信。他所言是否屬實,只有皇上心中有答案。

冀善接下去道:“三天后,我回去告訴皇上,只有一個辦法扳倒鳳公公,就是讓我成為他的心腹,完全掌握他手中龐大的勢力,從內部鬥倒他。”

花夢夫人急促的喘了幾口氣,道:“這該是皇上和公公間最機密的事,為何要讓我這個外人知道呢?”

冀善淡淡道:“夫人還算是外人嗎?”

終朝她望來,痛苦的道:“於是我成了鳳公公的走狗,為他做盡傷天害理的事,令無數人家破人亡,我也受盡良心的譴責,但我知自己正逐步走向成功,必須堅持下去。十年前,我們本有一個成功的機會,皇上扶植培育出一個夫猛來,而鳳公公則有季聶提,夫猛和季聶提的關係,正是由夫猛親口告訴皇上。”

馬車在黎明前暗黑的街道緩緩走著,伴隨的只有馬蹄聲。

冀善道:“皇上一直懷疑鳳公公設局害死夫猛,可是這回鳳公公請月明出馬,去尋找十年前失去的東西,又令整件事變得撲朔迷離。”

稍頓接著道:“沒有人比我更明白鳳公公的厲害,他的勢力已是根深抵固,沒有人能動搖,我的策略亦不是和他正面硬撼,而是和他鬥長命,設法明白他掌握在手上的權力,欺他年事日高,很多事不得不交下來給我辦,而我則逐漸接收他的權力。現在萬事俱備,只要我們除去一個人,鳳公公又露出狐狸尾巴,我有把握將鳳公公和他的權力集團連根拔起。夫人萬勿以為剷除鳳公公後,我能取鳳公公而代之,成為最大的得益者。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我的聲名壞透了,如能安度餘生,已屬幸運。我為的是皇上,為的是國家。個人的犧牲,是微不足道的。”

花夢夫人心忖如他所言屬實,那冀善便是個偉人了。他有可能是這般的一個人嗎?不過她的確沒法從冀善的話找到任何破綻。而不論她願意與否,她被冀善拖進了皇上與鳳公公的權力鬥爭裡,明知冀善將會告訴自己辜月明不敢向她透露的事,她還是想知道。她是怎麼了?變成了知情者,她將被逼站在冀善的同一陣線,榮辱與共。

自己真的肯為辜月明犧牲一切嗎?

冀善另眼相看的人不是她,而是辜月明。只有透過她才能策動辜月明。她直覺感到冀善有辦法說服自己,甘心被他利用。冀善手段的高明,是她從沒有想過的,不但勸之以利害關係,還動之以情,令她感到沒有違反自己處事一貫的原則,對得起良知。

道:“十年前失去的是甚麼東西?”

冀善壓低聲音道:“那是一個來自遠古的盒子,藏在湘江東岸一座離奇的古城內,離奇處是在超過一千五百年的長時間內,雖然不住行人去尋找古城,古城卻像在人間消失了。古城所在的區域,野狼群起出沒,附近的獵戶更深信有厲鬼作祟,沒有人敢進入,且有個不敢向外人提及的禁忌,怕惹來噩運。夫猛從一個叫牟川的人身上得悉有關古城的秘密,上禀皇上,皇上龍心大動,派夫猛去尋寶,此事是瞞著鳳公公進行的,豈知尋寶團全軍覆沒,夫猛和一個心腹手下則離奇失踪,鳳公公於此時插手,抄了夫猛的家,處決與夫猛有密切關係的三十多個大臣將領,進一步削減皇上的權力,把找尋盒子的事攬上身。”

花夢夫人忍不住問道:“夫猛怎會是這樣的人?”

冀善嘆道:“夫猛肯定不是這種人,至少皇上不肯相信,我不相信,恐怕也沒有人相信。而我更清楚,夫猛率人離京去尋找古城的三天后,季聶提也離京南下,所以皇上一直懷疑尋寶團的出事與鳳公公有關。奇怪的是鳳公公抄夫猛家的同時,又把牟川家族一百三十五人全捉進牢裡去,還親自拷問,跟著全體處決,益發耐人尋味。寶盒似乎尚未落在鳳公公手上,現在他遣月明到洞庭去,更證實我們這個想法。其中定發生了些我們尚未曉得的事。”

花夢夫人倒抽一口涼氣道:“這究竟是個怎麼樣的盒子?”

冀善嘆道: “盒子雖是價值連城的寶物,但關鍵處是盒內藏的東西,但那是甚麼呢?牟川和他的族人該是知情者,卻沒有說出來,只說了一個能令任何人動心發生在遠古的故事。現在牟家已沒有生還者,恐怕只有鳳公公清楚密藏盒子內的東西。”

花夢夫人遍體生寒,此事的荒誕離奇,完全在她想像之外。駭然道:“鳳公公就是要月明去找尋這個盒子嗎?”

冀善道:“大概是這樣子。辜月明是鳳公公手上最厲害的棋子,季聶提辦不來的事,只有他或有希望辦到。如果有選擇,鳳公公是不會出動月明的,因為我們都明白辜月明是怎樣的一個人,可是鳳公公再沒有耐性等下去,亦使我們得到一個難逢的機會,更是皇上和我一直苦候的機會。”

花夢夫人深吸一口氣道:“公公要月明殺誰?”

冀善平靜的道:“夫人仍猜不到嗎?”

花夢夫人嬌軀一顫,道:“季聶提?”

冀善沉聲道:“季聶提之於鳳公公,等於夫猛之於皇上。夫猛一去,皇上變得全無反擊鳳公公之力。只要除掉季聶提,鳳公公將變成無牙的老虎,我有把握連根拔起鳳公公。而這個更是月明唯一保命之法,當月明得到寶盒的一刻,季聶提會殺他滅口,即使月明逃過季聶提的毒手,回到京師月明仍難逃一死,鳳公公是不會讓他活著的。鳥盡弓藏,將是月明注定了的命運,也是我冀善未來的寫照。”

花夢夫人的心忐忑躍動,喘息道:“公公要我怎麼辦呢?”

錢世臣步下紅葉堂正門的長石階,立即看得心臟抽緊。

隨季聶提南來的三十六個特級廠衛高手,個個全副武裝,立在戰馬之旁,一副遠行的派頭。這三十六個人,無一不是精銳中的精銳,隨便走一個出去,都是能獨當一面的高手,三十六個人合起來,即使被千軍萬馬重重圍攻,恐怕仍有機會突圍而逃,何況指揮他們的是季聶提。

錢世臣特別留心他們掛在馬側的弩箭機。這是廠衛的秘密武器,能連續發射四枝弩箭,據聞極難製造,到現在為止,只製成四十多把,而眼前所見便有

三十七把,可知季聶提這次是全力以赴,志在必得。

季聶提神色冷靜地立在手下們的前方,正打量著自己。

錢世臣從心中湧起寒意,比對起剛才面對絕色的情景,眼前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世界,充塞著暴力、刀光劍影、冷血和無情。

腳步把他帶到季聶提身前。

季聶提壓低聲音道:“我們佈在雲夢澤外圍的眼線發現了薛廷蒿,他現該已進入雲夢澤去。”

錢世臣差點露出心中的震駭,忙把情緒硬壓下去,又想到戈墨已先一步趕去,求神拜佛希望戈墨能在季聶提趕到前殺人滅口,忙道:“季大人千萬小心,雲夢澤可不是尋常的地方,連獵犬在那地方亦變得驚惶失措,沒法起任何作用。”

他清楚自己這番話是口不對心。在這世上,他最害怕的兩個人,首推戈墨,其次就是季聶提。而在這最不該胡思亂想的時刻,他卻忽發奇想,假設自己最害怕的這兩個人,全葬身於雲夢澤內,他發誓自己從此再不去想楚盒,以後安分守己的做人。他實在受夠了。

季聶提精光閃閃的眼睛直盯著錢時臣,看得他心中發毛,這才從容道:“沒有人敢在這樣一個地方掉以輕心,我現在立即趕去,這裡交給你了。世臣須好好和丘九師合作,千萬勿讓五遁盜溜掉,明白嗎?”

不待他答話,季聶提打個手勢,三十六名戰士全體飛身上馬,登時整個廣場殺氣騰騰,頗有大戰一觸即發的氣氛。

錢世臣垂首道:“一切照大人的吩咐。”

季聶提踏蹬上馬,唇角露出一絲冷酷的笑意,接著低喝一聲,領著三十六騎旋風般卷出紅葉樓的外院門。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3 20:12:59     標題: 第三章 當年真相

冀善雙目閃爍著奇異的光芒,沉聲道:“在一般的情況,要殺季聶提是沒可能的事,但在那奇異的地域,加上辜月明,季聶提又沒有提防之心,最不可能的事,也會變成可能。月明殺季聶提,不但為了夫人你,更是為自己、為皇上、為國家人民的福祉。我可以代皇上保證,只要他殺了季聶提,一切會如他所願。”

花夢夫人明白過來,冀善打開始便對自己不懷好意,且佈局精密,一步一步的把她逼入絕地,如不依他的意思去辦,她會死得很慘,冀善當然也不得善終。而她、辜月明和冀善,甚至皇上,四個人已被命運之鉤掛上了。

她根本沒有另一個選擇。

以鳳公公的勢力,紙終包不著火,如讓季聶提回京,機會將永不重臨。

冀善道:“夫人先前寫的親筆函,已秘密由飛鴒傳書系統送往岳陽我們的人手上,此人在岳陽頗有身份地位,可直接見到紅葉樓的周胖子,這個人真如夫人所說般可靠嗎?”

花夢夫人道:“表面看,確實沒有人認為他可靠,但只因接觸不到真正的他。週胖子是個可絕對信任的人,否則我不會讓百純去助他提升紅葉樓的格調,更不會在金錢上支持他。公公放心好了。”

冀善道:“如此有請夫人動筆寫第二封密函,讓月明清楚他的處境,為了夫人,我相信月明絕不介意多殺一個人。”

天色漸明。

辜月明發覺置身於莽莽蒼蒼煙霧繚繞的古樹林內,隨便一棵樹肯定都有過百年的樹齡,甚至數百年至千年以上,好像自互古以來一直存在,見證著人世的興衰,滄海桑田的轉移。

古木高聳入雲,或有十多人手拉手才能圍攏的巨大板根,甚至數棵樹糾纏生長,形成千姿萬態的奇狀,與昨晚的水澤沼地形成強烈的對比。

樹林內充滿各式各樣的生命,金絲猴踪跳於枝椏之間‧飛禽走獸隨處出沒,是塊從沒有人人侵的世外淨土。原始、古樸、幽靜、神秘。

在這似被遺忘了的世界裡,竟有條仍隱約可辨鋪滿腐葉的長道,在茫茫林海裡穿梭延伸。這條該是在古代建成的驛路,像一個奇蹟般被保存下來。

一群多達百頭的扭角羚橫過前方,其中幾頭戒備的向辜月明瞪視,迅又沒入林木深處,彷如乍現仙踪的神鹿。

辜月明嘖嘖稱奇,這麼一個好地方,為何竟不覺有人跡,如此眾多野生動物棲息繁衍的天然環境,理該是獵戶們趨之若騖的寶地,怎會錯過?

倏地辜月明被路旁一堆堆的東西吸引,蹲下來檢視,到肯定是狼糞,釋然想道,難怪昨夜灰箭惶恐不安,原來雲夢澤是狼群的領土,這些糞溺正是狼群的記號,向其它族類發出不得入侵的警示,旋又想到灰箭曾面對沙漠的野狼而不露驚惶之態,怎會因嗅到狼味而慌張?真的是沒法想得通,只能心中存疑。

辜月明繼續深入,提高了警覺,即使他是第一流的劍手,對野狼仍不敢掉以輕心。鳳公公說得對,死可以有不同的死法,如被餓狼活生生分屍,任他如何視死如歸,也感到接受不了。

幸好再走個多時辰,仍沒有遇上惡狼,此時古驛路到了樹林的邊緣處,林外丘野起伏,遠方是-片鬱鬱蔥蔥的竹樹林,其間隱見房舍。

辜月明心中大訝,在這人跡不至的地方,怎可能有建築物呢?

他直覺感到他徹夜追踪的神秘人物正在那裡等他,他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這個想法,可是他曉得這個想法絕不會錯。

丘九師和阮修真離開住處,朝斑竹樓的方向舉步,隨行的只有兩個手下。

岳陽一派江南水鄉的特色,河渠縱橫,舟楫四通,河街相交,橋樑通便。以百計的民居臨水而築,粉牆黛瓦,倒映在漪漣水波中,景緻迷人。

阮修真意有所指的道:“昨夜睡得好嗎?”

丘九師頹然道:“天明後我勉強睡了一會。但不要誤會,我不是因百純失眠,只因在推敲你說的話,不過愈想愈胡塗,難道在這人世之外,確有鬼神的力量在操縱人的命運,如此做人還有甚麼意思。”

阮修真微笑道:“真高興你沒有去想百純。我的想法卻剛好和你相反,若這人世之外,確有神靈的存在,那生命將會變得有趣多了,至少代表了生死之外尚有其它,例如輪迴轉世諸如此類。現在我們面對的是茫不可測、超乎想像的神秘力量,你不感到刺激有趣嗎?”

丘九師苦笑道:“人世間令人煩擾的事已多不勝數,我們還要挑戰看不到摸不著的對手,我們負擔得來嗎?真希望一切只是你的錯覺。”

阮修真道:“對手雖是無影無踪,但我們的勝敗卻是清楚分明,只要逮著五遁盜,我們便是這場鬥爭的勝利者。明白嗎?千萬不要懷疑我的判斷,否則一個把持不住,你會忍不住去見百純。”

丘九師嘆道:“真的是這樣子嗎?”接著“咦”的一聲,往四處張望。

此時兩人抵達斑竹樓前,阮修真訝道:“甚麼事?”

丘九師道:“賣蛇膽的小子到哪裡去了?他還剩半籮蛇要賣,這麼快便偷懶。”

阮修真向手下道:“給我四處找找,看他是不是在別的大街擺檔,找到他後帶他來見我們。”

接著笑道:“真想念那小子的蛇膽,昨夜我一覺睡到天明,從沒這麼爽過的。”

丘九師一臉羨慕神色,扯著阮修真登樓去也。

辜月明踏著林間小徑,深入林內。這是片覆蓋逾裡的斑竹林,他敢肯定最近有人清理林道,石徑不見雜草,兩旁的斑竹亦經人修剪,否則早被橫生的枝葉封路。

拐了一個彎後,一座造形高古樸拙神祠似的建築物坐落小路盡處,以方石迭築而成,牆身雖大致完好,卻是斑駁不平,有嚴重風化剝落的情況,似在訴說其悠久漫長的歲月。入口的門扇已不復存在,只餘門洞,上有一橫石匾,字形殘不可辨。祠頂更是破爛不堪,被伸下來的斑竹覆蓋,彷如一個綠色的羅傘。祠前左右各有三頭石獸,但因年月久遠,變成六堆形狀嵯峨的石團,不過辜月明仍可想像神祠建成時宏偉壯觀的氣派。

此祠大有可能有上千年的歷史,難道是與顓城同一時間建造。旋又暗罵自己,他根本不相信有這麼一座找不到的古城,為何卻偏要當古城真的存在。

辜月明環目四顧,暗忖如果這是個陷阱,自己已是陷身絕地,只要敵人封鎖入口,他是無處可逃。他的靈鼻已嗅到昨夜追踪的神秘人若有似無的淡淡氣味,對方正立於神祠向門的另一邊,等待著他。

辜月明感覺不到絲毫殺氣,卻更不明白對方從澤地誘他一路追來的原因。

辜月明朝神祠走去,當踏足門洞的一刻,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破風聲起,一枝長棍似的東西照胸戳至,迅如閃電,力道十足,且剛好是他前腳尚未觸地的一刻。換了是另一個人,肯定被逼出門洞外。

辜月明身經百戰,甚麼風浪沒有見過,早在入祠前,已想到對方諸般手段,例如遠距發射弩箭火器暗器,或在門內上方撒下羅網,又或地上設有陷阱,只沒想過對方竟會以長達二丈的東西遠距施攻。此於對方來說,有利有弊,如讓自己欺近,對方必死無疑,不過須待擋過對方的第一波攻勢後。

他正被夾於厚達半尺的門洞內,既來不及拔劍,更沒法往左右閃移,於戰略上完全處於下風,由此亦可知對手的高明,但仍難不倒他。

辜月明一聲冷笑,左右開弓、掌化成刀,展開一套精巧細膩的功夫、狠劈在對方攻來的武器上,且暗含震勁,硬把對方的武器劈得失去準頭,沒法傷他分毫,守得門洞穩如銅牆鐵壁,寸步不讓。

這時他已弄清楚對方用的是一支長達二丈半的斑竹竿,該是就地取材,而對方能把竹竿硬中帶軟的特性發揮得淋漓盡致,確實大不簡單。他戰意劇盛,大感刺激過癮。

他真的不明白自己,似乎只有值此生死相搏的時刻,他才可感受到存在的意義,殺人或被殺,沒有其它事可以代替。而更令他難解的,是每次殺人後,他會感到無比的失落,這是他的秘密,沒有人曉得冷漠無情的懸賞獵手,有如斯脆弱的一面。

一時間掌劈斑竹的聲音連串爆響,密集如燒鞭炮,響徹竹林古祠幽靜的空間。

斑竹竿倏地後撤,以辜月明戰鬥經驗的豐富,一時間仍弄不清楚對方的葫蘆裡賣的是甚麼藥,只懷疑是誘敵之計。

“啪!”

斑竹竿掉在地上,那人雙手張開,表示停戰。

此時辜月明已習慣祠內的光線,定神看去不由心神一震,想不到偷襲他的是這麼一個人,同時明白過來,為何他的氣味與常人有別,皆因對方是個吃齋茹素的和尚。

此僧身形頑高,貌相清秀古奇,一身素白僧衣,雙目閃爍奇光,神色靜若止水,無驚無喜,如非硬捱了他十多擊,單看表情,真不敢相信他會大動干戈。

白衣僧分開的雙手合攏起來,低宣佛號,平靜的道:“果然是辜月明。”

辜月明大感錯愕,隱隱猜到對方是誰,但當然更是胡塗,忍不住道:“我猜到大師是薛廷蒿毫不稀奇,但大師怎曉得在下是辜月明呢?那是不可能的。”

陽光透過破屋頂竹葉的間隙斜斜灑下,把被柔風輕拂竹葉的情狀印在小上半邊的西壁上。整座祠堂三丈見方,石地打掃得乾乾淨淨,祭壇上的石像殘破不全,似是女子的形態,氣氛空靈秘異。

薛廷蒿盤膝坐下,眼觀鼻,鼻觀心,一副垂瞼內守、法相莊嚴的高僧樣子。平和的道:“有因必有果,因從果生,冥冥中自有業力牽引。此為絕地,施主縱慾動強,不用急在一時。施主請坐。”

辜月明雖恨不得立即將他制住,再嚴刑逼問楚盒的下落,卻被他似看透一切的神態打動,發覺很難就這麼動手。踏前一步,蹲坐下來,仍封著出口。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薛廷蒿好整以暇的悠然道:“十年了,事情總要來個了斷,貧僧引施主到這裡來,正是要把十年前發生的事交代個清楚明白。”

辜月明有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雖隱隱猜到十年前在雲夢澤內發生的事並非如鳳公公敘述的版本般,但想不通處更多,忍不住問道:“大師怎曉得在下是辜月明?”

明知對方是薛廷蒿,但他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樣,這個俗家姓名怎麼都沒法叫出口。

薛廷蒿抬頭往他瞧來,從容道:“施主今天坐在這裡、起因於我故意暴露行藏,令鳳公公派季聶提南來,當季聶提傾盡人力物力,仍然沒法逮捕貧僧,鳳公公在沒有選擇下,只有出動他手上的頭號獵手,為他找尋獵物,此中的因果關係,施主明白了嗎?”

辜月明聽得倒抽一口涼氣,又大惑難解,訝道:“我出道之時,大師早已銷聲匿跡,唯恐被人發現行踪,怎會知道有我這個人?”

薛廷蒿淡淡道:“佛門耳目遍天下,貧僧不但知道有施主這個人,且清楚施主為人行事的作風,最重要的是施主乃有緣人。”

辜月明皺眉道:“我是一心來追捕大師,與緣分有何關係可言?”

薛廷蒿道:“施主不奇怪在這處處皆是奇禽異獸的地方,卻不見獵人的踪影嗎?施主能抵達此祠,已是一種緣分。”

辜月明搖頭道:“我不明白。”

薛廷蒿道:“雲夢澤是我所到過最奇異的地方,野狼成群結隊的出沒,最強悍的獵犬進入這地域後會變得慌張失措,戰馬跳蹄驚嘶,令遠近獵人視此為有厲鬼作祟的兇地。愈接近古城,那主宰雲夢澤的靈力愈趨龐大,非人力所能抗拒。施主能無驚無險橫過雲夢澤,抵達此位於澤緣的湘妃祠,肯定是一種緣分。”

辜月明失聲道:“古城真的存在?”

岳陽城。午時。

丘九師和阮修真在昨天的平台雅座坐下,應付了聞報趕來招呼他們的酒樓老闆後,阮修真俯視繁華的大街,笑道:“希望今天沒有事情發生,你不用再跳下去。”

丘九師搖頭苦笑,道:“我現在終明白為何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句話,真希望昨天沒有發生任何事。”

阮修真沉吟不語。

丘九師訝道:“你在想甚麼?”

阮修真露出思考的神情,道:“以常理推算,換了你或我是五遁盜,在我們現身於此後,好該知難而退,除非他真的懂得遁術,否則怎敢仍在打玉劍的主意。”

丘九師不解道:“聽你這麼說,你是肯定五遁盜正在城內,但有甚麼憑據呢?”

阮修真輕描淡寫的道:“完全沒有根據,只是一種揣測。從五遁盜的行徑,可知他是個離奇的人,只看他拿最後一兩銀到賭館放手一搏,便知他異於常人。憑他的身手,要去偷五百兩銀該是舉手之勞,但他偏偏舍易取難,還不顧暴露身份。這種人一旦定下目標,是絕不會放棄的。”

丘九師點頭道:“有點道理。”

此時菜餚流水般上桌,待伙計離開後,阮修真隨口問道: “你想去見百純嗎?”

丘九師欣然道:“美人與江山,看來後者在我心目中重要得多。哈!今天淡多了,但昨天真不易捱,最怕的是你說的神靈根本是不希望我去見她。”

話猶未已,一輛馬車駛至斑竹樓正門處,兩人認得那御者,更認出那馬車,一時你看我,我看你,均有萬般不由人的感覺。

薛廷蒿首次露出不勝回首,欷歔不已的神色,道:“如果沒有古城,貧僧該仍在紅塵裡打滾,追逐功名富貴。古城雖然奪去貧僧所有的一切,但也使貧僧驀然驚醒,看破塵世只不過是一個集體的幻覺。”

辜月明聽得頭皮發麻,如果薛廷蒿沒有說謊,那鳳公公所說的便是真的了。

薛廷蒿似被勾起往昔的情懷,低迴道:“施主現在置身的湘妃祠,比顓城更要早上三年,由當時的楚王授命築建。據傳湘夫人曾在此痛哭三日夜,淚珠灑落在竹葉上,留下永不會褪掉的痕跡,然後湘夫人由此往北行,抵達無終河,登上大石,躍河自盡,後人還以為她投湘水殉情,只是誤傳。”

辜月明曾聽過湘夫人的神話,訝道:“大師怎會知道呢?”

薛廷蒿道:“是牟川說的,拖主知道他是誰嗎?”

辜月明點頭表示曉得。

薛廷蒿續道:“鳳公公該已告訴施主當日大概的情況,如此可省下貧僧不少話。讓我長話短說,我們依牟川之言,於七月十四子時以無終河的殉情石作起點,徒步深入東岸,找尋古城,出奇地竟沒有遇上一頭野狼,更令人難以相信的是幾乎是沒有費任何搜索的工夫,古城忽然出現前方一座行山上,雲霧繚繞,如真似幻,彷如海市蜃樓的幻境。”

辜月明心中喚娘,最不明白是薛廷蒿為何肯這般合作,難道他真是“受害者”,要自己為他伸冤。

薛廷蒿道:“我是負責監視牟川,他的神情變得非常古怪,雙目射出一種近乎瘋狂的渴望神色,事後回想起來,他是曉得楚盒內的藏物,且要不顧一切的據為已有。”

辜月明愕然道:“除非他真的變成瘋子,又或他有本領殺死你們,否則他該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薛廷蒿顯然曾深思過這個問題,沉聲道:“又假如他清楚得到盒內的寶物後,可以把這個一面倒的形勢完全扭轉過來又如何。事實上進入雲夢澤後的第一個晚上,他透露了很多有關雲夢澤的秘密,例如我們現在身處的湘妃祠,還遊說我們得到楚盒後,先打開盒子來看個究竟,以防內藏的不是至寶而是至毒之物,只是給夫大哥嚴辭拒絕,他才無法可施。”

辜月明說不出反駁的話,問道:“你們曉得啟盒之法嗎?”

薛廷蒿道:“沒有人想過打開一個盒子要有甚麼特別的方法,頂多是有個精巧的鎖頭,該難不倒皇上御用的巧匠。直至我們見到楚盒,才明白開啟楚盒絕不如想像般容易。”

辜月明道:“那是個怎樣的盒子?”

薛廷蒿道:“最初的幾年,每晚我闔上眼睛,會見到它。那是個尺許見方的盒子,很沉重,最矚目是嵌在盒面的七顆夜明珠,像天上的北斗七星,始於

盒面的是天樞星,其它六星依天象分佈各面,盒身滿佈暗紋,質地似金非金,似銅非銅,卻不見有縫隙,令人想打開盒子也無從人手。 ”

辜月明渾忘了與薛廷蒿的敵對關係,問道:“牟川有說出打開楚盒的方法嗎?”

薛廷蒿道:“夫大哥根本不讓他碰楚盒,他把楚盒收入預備好的革囊內,綁在背上。進入古城和取得楚盒的過程順利輕易得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事後回想起來,實有非常不合情理的地方,只是因成功而來的喜悅蓋過了一切,沒有人在意。”

辜月明問道:“有甚麼地方不合情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3 20:13:20     標題: 第四章 遁術之秘

百純一身淡雅的便服,寬袖的短衣,束腳絲褲,腰繫帛帶,除了在手腕套上一隻玉鐲,沒有戴任何飾物,臉上不施脂粉,卻仍是那麼艷光照人。

她一副嘴角含春的風流樣兒,大大方方,儀態萬千地步入由阮修真拉開的門,來到桌子另一邊,喜孜孜的道:“原來你是丘九師。”站起來的丘九師尚未來得及回應,她又別轉嬌軀,向返迴座位的阮修真道:“如果我沒有猜錯,這位定是大河盟的首席謀士策師阮修真阮先生了。”接著毫不客氣的坐入正對著丘九師桌子的另一邊去。

丘九師不敢望向阮修真,因怕令他起疑,自己知自己事,就在百純踏出馬車的那一刻,整個天地登時變得不同,陽光都像燦爛了點兒,現在面對著她,更不得了,他就是不想阮修真看穿他。唉!這回怎辦好呢?他的防線正陷於崩潰的危險邊緣。

此時伙計慌忙進來伺候,為百純多擺一副杯碗筷,兩人乘機坐下。

阮修真提起茶壺,斟滿百純的杯子。

伙計退出廂房外後,丘九師乾咳一聲,道:“昨晚:……”

百純輕描淡寫的道:“當然是有事啦,對嗎?踩踩腳能令大江震動的雨個人物,連袂到岳陽來,肯定不是為了遊山玩水,又或到紅葉樓去浪費時奇。 ”

丘九師和阮修真終於明白,撩人的美女並不是來陪喝茶吃飯那麼簡單,而是找碴兒來了。

阮修真忽然發覺在這樣的情況下,實不到他插嘴,兼且他的頭皮仍在發麻。

丘九師是千萬個不情願去傷害百純,不想她不開心,最恨是他沒法說出真正的原因,一時心中矛盾至極,苦笑道:“若我告訴姑娘,是命運令我沒法去見姑娘,姑娘怎麼想呢?”

旁觀的阮修真心叫糟糕,他對丘九師這個人有探入的認識,一看他的神情,就知他正處於豁了出去“無懼”的狀態,他雙眼放射出懾人的精光,如此情狀,阮修真以前曾見過三次。當丘九師面對強大的勁敵時,會攀上顛峰的狀態,冷靜地指揮手下作戰,每次都贏得輝煌的勝利。假如丘九師視百純為情場的“勁敵”,務要“征服”她,那他們便要敗於冥冥中那無形敵人之手。

現在的情況他阮修真更不宜插手了,光是他坐在這裡,已非常不識情趣。

百純一雙秀眸亮了起來,柔聲道:“命運!究竟是哪門子的命運?丘公子可以說清楚點嗎?”。阮修真暗嘆一口氣,伸手拍拍丘九師肩頭,起立推門去了。

待門關上後,丘九師坦然道:“丘九師之所以能一無所懼,放手而為,皆因心中全無牽掛。現在天下萬民正陷於水深火熱之中,有志者怎可袖手不理,這就是我注定了的命運。”

百純露出一個像陽光破雲而出、普照大地的燦爛笑容,輕輕道:“原來如此。不過奴家早聽過你是這麼的一個人,不這樣才奇怪呢。可是有甚麼好害怕的?奴家又不是對你一見鍾情,非嫁你不可,只是看在你仗義幫忙?英雄了得,想和你結交,進一步認識你。人生是豐富多姿嘛!如果只有一個單一的目標,忽略了其它,怎對得起自己?丘公子的顧忌是不必要的,你喜歡何時來,何時走,奴家不會有半句怨言。縱然我們有肌膚之親,奴家只會視之為生命中一段動人的旅程,不會喊生喊死的,那絕不是奴家的作風。勇敢無敵的丘九師不是這般窩囊吧!”

丘九師聽得瞠目以對,幾乎沒法反應。如此大膽直接的美女,他還是首次遇上,前所未有的感覺湧上心頭。雖然一向以來,他不把男女之情放在心上,但他絕不是坐懷不亂的君子,百純對他的誘惑力,此刻正以倍數提升著。啞然失笑道:“問題是姑娘或許如剛才所說般的一個人,視男女相戀如過客遊地。可是我卻怕闖情關,特別是於此時此地。姑娘笑我窩囊也好,甚麼都好,我現在必須克制自己,請姑娘見諒。”

百純欣然道:“得知公子心中並非沒有奴家,還令無懼的丘九師心生懼意,百純頗有撥開雲霧見青天的感覺。昨晚奴家一直在期待你,那種自苦自憐的心情,真不知可向誰傾訴。你要顧著男兒大業,不理兒女私情,正是奴家最欣賞你的地方。可是你這人呵!怎可以如此不顧女兒家的面子,至少派個人來知會我,找個堂皇的藉口,讓人家好下台。現在害得我推掉所有人,卻等了個空,讓人有了話柄。”丘九師有一種鬥不過她的感覺。她撒嬌發慎的神情確實動人至極點,而她帶點蠻不講理的語調方式,更令他感到刺激新鮮,甘之如飴。苦笑道:“這方面是我不對,我在這裡向姑娘賠罪。”

百純整個人像在發亮發熱,令她更是艷光四射,美得不可方物,最迷人是她充滿著健康的生氣,玉容表情豐富多變,眼睛像會說話般。

丘九師感到全身寒毛豎起,暗叫不妙,自己的“抵抗力” 愈趨薄弱了?更清楚不論以後事情朝任何方向發展,他肯定忘不了她。

百純送他一個迷人的笑容,道:“”賠罪怎可以只憑空口白話? “

丘九師衝口而出道:“那該憑甚麼呢?”話出口立即後悔,如果她說今晚要他到紅葉樓去見她,他怎麼辦?又如何面對阮修真。

在這一刻,五遁盜並不存在於他的思域內。

百純理所當然的答道:“賠罪當然要罰喝酒,這樣我才可下了這口氣。”

  丘九師失聲道:“喝酒?”

百純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黛眉淺蹙,訝道:“喝酒有甚麼問題?難道縱橫天下的丘九師竟不會喝酒,從來酒不沾唇。”

丘九師這次真的啞口無言,正不知如何應付這個風姿醉人、別具一格的美女時,房門倏地推開。

阮修真直衝進來,神色凝重的道:“那小子不見了。”

一時間丘九師的思緒沒法從百純身上抽離,轉不過來,愕然問道:“哪個小子?”
阮修真看看正瞪著他的百純,露出個抱歉的笑容,答道: “就是那個賣蛇膽的小子,有人看到他今早頂著竹籮從南城門離開。”

丘九師霍地站起來,似從仙界墜落凡塵中。

薛廷蒿徐徐道:“據牟川家史記載,城破後楚軍屠城報復,遍尋楚盒不獲,遂放火燒城,燒足七日七夜,這才撒走。”

辜月明不解道:“楚軍的統帥是怎麼搞的,該留下活口,逐一拷問,怎會問不到楚盒的下落。咦!”

薛廷蒿看著向他露出驚愕神色的辜月明,點頭道:“施主想到問題的所在了。我們進入古城時,古城確有明顯被大火猛烈焚燒的痕跡,所有房子都給燒通頂,再經過歲月的摧殘,堅固的城牆大半崩塌,可是在山城的底部,我們發現一條通道,盡處是一道完整的銅門,門內是個縱深達五丈的廣闊空問,該是鑿開山城底部的石層擴建出來的,中問放置了一張石床。”

辜月明的心神不知如何,被薛廷蒿的描述深深吸引著,震撼著,籲出一口氣道:“你們可找到的,楚軍怎可能忽略過去,這是不合常理的。”

薛廷蒿道:“這就是我說不合常理的地方。這個陵墓般的密室內,有兩副骸骨,一坐在石床上,另一跪伏石床之旁,緊緊擁抱在一起,他們的衣服已破爛不堪,觸手成灰,可是跪伏石床旁的骸骨,仍以雙手捧著楚盒,我們就是從這個死了過千年的人手上取得楚盒。”

辜月明感到全身冰冷,心忖自己是否害怕呢?但又有甚麼好害怕的。問道:“後來又發生了甚麼事?”

薛廷蒿一副往事縈迴的神情,道:“回顧當時取得楚盒後,似有一種避不開的力量,促使我們如此這般的去做。錢世臣在湘水東岸築起臨時的碼頭,泊著三艘戰船,只要我們攜楚盒登船,立即起航,到洞庭湖後出大江上運河,運楚盒返京師,如此大功告成。”

辜月明不解道:“楚盒事關重大,澤內又野狼橫行,錢世臣為何不調兵入澤,沿路布防,以策萬全。”

薛廷蒿道:“這本是我們最早的構想,卻被牟川大力反對,他說如人多氣雜,會令守護古城的神靈察覺。現在回想起來,他該是另有私心。我佛慈悲。 ”

辜月明知他正說到最關鍵處,不再問話,讓他說下去。

薛廷蒿道: “楚盒到手,夫大哥命我立即去通知在湘水東濱的錢世臣,要他帶兵入澤接應。我立即離開古城,那是午後時分,澤地被迷霧籠罩,不知如何,我竟然迷失路途,怎麼走也沒法到達湘水,我的羅盤更像壞了似的,不住擺動,令我沒法定向,到我忽然遇到一群野狼,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懼,掉頭回古城去,豈知……豈知怎都找不到,我還以為自己是走錯路,四處尋找,找到的卻是他們的屍首,包括牟川在內,獨不見夫大哥。”

辜月明道:“他們是否中了劇毒?”

薛廷蒿點頭道:“人人七孔流血,確是中了劇毒的情況。當時我心亂如麻,一方面我肯定夫大哥不是這種人,另一方面又感到只有夫大哥才有可能向他們下毒,他先遣走我,是因顧念著一點親情。唉!我的腦筋沒法正常的運作,只知道留下來是死路一條,皇上肯饒我,鳳公公也不肯饒我。”

辜月明恍然大悟道: “於是大師趕返京師,找到令姊和他的女兒,亡命天涯,以躲避鳳公公的追捕。”

薛廷蒿道:“大概是這樣,安頓好她們母女後,貧僧重返雲夢澤,依當年的路線尋找古城,卻再沒法尋得。”

辜月明訝道:“大師不怕狼群嗎?”

薛廷蒿沉聲道:“雲夢澤的神靈法力無邊,不但守護古城,還暗中操縱狼群,令人裹足。”

辜月明道:“大師仍相信楚盒落在夫猛手上嗎?”

薛廷蒿淡淡道:“施主相信嗎?”

辜月明搖頭道:“依大師所言,夫猛根本沒法打開楚盒,不知內藏何物,沒有人會為不知道的東西冒抄家滅族之險。”

薛廷蒿同意道:“夫大哥的確不是這種人,他不但有高尚的人格,還有振興邦國、撥亂反正的雄心壯志,被鳳公公視為眼中釘。可是楚盒顯然沒有落入鳳公公手上,令我認為是鳳公公精心佈局以除去眼中釘的想法動搖起來。”

辜月明道:“奪去楚盒者肯定另有其人,與鳳公公無關,這是個奪寶嫁禍的毒計,只要令夫猛失踪,可把一切推在夫猛身上,讓人認定夫猛挾寶私逃。”

薛廷蒿瘦軀劇震,雙目射出奇光,忽又舉袖掩面,然後道:“有道理!這個人是誰呢?夫大哥是個非常小心的人,每次吃東西都會以銀針測試,要算計他並不容易。

辜月明想起自己兩次遇襲的事,沉吟道:“此事錢世臣該脫不了關係。”

  薛廷蒿露出思索的神色。

辜月明道:“大師為何肯把整件事坦誠相告,說到底我都是鳳公公振來的人。”

薛廷蒿露出神舒意暢的欣然神態,像世間再沒有能阻他清修的事,悠然道:“失之於雲夢澤,亦得之於雲夢澤,此中說來話長,請容貧僧略過。貧僧將此事盡告施主,是希望施主能找到楚盒,恢復夫大哥的聲譽,如此貧僧可安心撒手西歸,心中再無掛礙。”

  辜月明一呆道:“大師要……”

薛廷蒿兩邊臉頰出現赤豔的紅霞,道:“雲夢澤內長有曼陀羅。一般曼陀羅花,大葉白花,結實如茄子,獨有澤內的曼陀羅花白中呈紫,含有見血封喉的劇毒,剛才我已嚼服一朵。”

辜月明記起他之前舉袖遮臉,嘆道:“大師為何要這樣做呢?”

薛廷蒿神色平靜的道:“當我故意暴露行踪,早立下死志,其中原因施主不用深究。施主若能讓我長安於此,貧僧會非常感激。”說畢最後一句,他的頭無力向下垂去,卻仍保持盤坐的姿態。

丘九師和阮修真策馬經南門出城,沿官道疾馳半里,到有手下出現道旁,收韁勒馬,在手下的手勢指示下,轉左進入一片疏樹林,抵達另三個手下聚攏處,賣蛇膽那小子的裝蛇竹籮赫然棄於草地上,籮蓋打開,變成一個空籮。

阮修真踏鐙下馬,繞著竹籮轉了一圈,然後沉聲道:“你們退下去。”

  手下依言返回官道。

丘九師仍坐在馬上,雙目神光閃動,冷靜地盯著空籮。

  阮修真道:“你怎麼看?”

丘九師雙手環抱胸前,道:“照表面的情況看,這小子在此棄下竹籮,放生籮內的蛇,然後溜之夭夭。但我真的不明白,若這小子因怕了我們而開溜,為何不在昨天賣蛇膽給我們後立即離城,卻要待上半天一夜才走。”

阮修真繞著竹籮再走一圈,思考道:“這小子有必要走嗎?”

丘九師道:“這是我第二個想不通的地方,他該知我們對他沒有起絲毫疑心,換言之他這個隱藏自己是五遁盜身份的行動完全成功了,好該好好利用這個身份,進行他的盜寶大計,偏要於不該走的時候離開,究竟是怎麼回事?”

阮修真微笑道:“若不是我們想多買一個蛇膽,即使這小子溜了,恐怕一時問我們仍不在意。現在卻像在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令我們曉得他離城而去,如我所料不差,那無形的力量的確是敵而非友,正在暗中幫這小子的忙。”

丘九師沉聲道:“那小子真的溜了嗎?”

阮修真忽然仰天打了個哈哈,狀極歡欣,然後搖頭擺腦的嘆息道:“五遁盜啊!你雖然了不起,但終於給我識破了你的遁術。”

丘九師模不著頭腦的道:“他的遁術?他有甚麼遁術?”

阮修真肅容道:“他的樣貌可以是假的,他手腕被蛇咬過的疤痕也可以是假的,蛇臭蛇藥的氣味更是人人可以辦到,但他捉蛇和殺蛇取膽的手法卻是冒充不來,在這方面他確實有真本事,顯然他曾一度是這個行業的人。”

丘九師嘆道:“確實如此,否則我們怎會被他騙倒。”

阮修真道:“一直以來,不論盜寶前後,沒有人能識破他五遁盜的身份,他當然不是懂得五遁異術,卻有另一種遁法,就是扮甚麼都不露出任何破綻,因為他確曾在以前某一段時間從事該行業,例如賣蛇膽,又或醫師、打鐵匠、裁縫、相士,甚至任何一個行業,他根本不用去扮,只要做回那行業的人便成,這就是他藉以縱橫天下的遁術。所以如果他真的溜到了別處去,我們能找到他的機會是微乎其微。”

丘九師道:“他該溜回城內去了。”

阮修真欣然道:“正是如此。於昨日的半天一夜裡,他找到一個更有利於他的行動的身份,所以決定放棄賣蛇膽,改以新的身份行事,還故意在城外不遠處棄下竹籮,佈疑兵之陣,我敢肯定他仍在城內。”

丘九師一雙虎目亮了起來,狠狠道:“不論他扮作甚麼人,只要我再見到他,可一眼認他出來。”

阮修真淡然道:“不要低估他作假的本領,在這方面他是個有天分的人。現在我們又回到老問題去,為何他明知我們曉得他盜寶的目標,仍要自投羅網呢?他該清楚我們會通知錢世臣,只要錢世臣提高警覺,他已無所施其技,留在岳陽還有甚麼意思?”

丘九師皺眉道:“難道我們猜錯他下手的對象?”

阮修真認真道:“這個可能性極大。”

丘九師道: “我們應否將計就計,詐作離城去追他,令他沒有防備之心。”

阮修真道:“他如何曉得我們離開了呢?”

  丘九師點頭認同。五遁盜只得一個人,既沒法掌握城內的所有情況,更無法顧及城外的事。值此草木皆兵的緊張時期,諒他不敢在眼線處處的街上活動,所以不論他們有甚麼行動,五遁盜是不會知道的。

阮修真道:“這是場史無前例的鬥法,五遁盜並非等閒之輩,才智不在我們之下,所以必須拋開慣用的手法,改採針對性的手段,方能奏效。”

丘九師道:“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阮修真一副享受的樣子,籲出一口氣道:“這個捉賊遊戲愈來愈有趣,能令五遁盜放棄賣蛇膽的新身份,肯定更有利他的行動。”

丘九師道:“他這個新身份,會不會使他能混入布政使司府裡去呢?”

阮修真道:“九師這個想法最合情理,只有混進某一處所,不用踏足門外半步,才有可能避過我們的眼線。如果他是一意盜取玉劍,那我們只要去見錢世臣,由他徹查由今早到現在,他的布政使司府是不是有新的外來者,五遁盜將無所遁形。但若假如沒有這麼一個人,那五遁盜的下手對象便不是錢世臣,而是另有其人。”

丘九師精神大振道: “我立即去找錢世臣,如仍找不著五遁盜,就透過錢世臣去查所有有資格成為五遁盜目標的岳陽富戶,這回我看他是插翼難飛了。”

阮修真道:“有些事我還要用心去想想,現在我們分頭行事,你去見錢世臣,我去拜訪地方的幫會,趁五遁盜躲到某府某宅的時機,布下一個籠罩全城的天羅地網,只要任何一個體形接近五遁盜的外來人出現,保證逃不過我們的耳目。”

丘九師奮然道:“我還要請錢世臣加強城防,盤查像五遁盜般的陌生人出入,來個甕中捉鱉,這回看五遁盜能逃到哪裡去?”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3 20:13:45     標題: 第五章 登門應聘

烏子虛拉著門環,敲響紅葉樓的大門。此時他搖身一變,化作一個白衣文士,挽著個大包袱,黏上五綹長須,不再彎腰弓背,皮膚回复細嫩皙白,身上的疤痕消失不見,頭扎布憤,比之扮捉蛇人真是截然不同的面貌,灑脫斯文,風度翩翩,說不盡的爾雅風流。表面看去,他現在的年紀,比他真實的年齡要大上至少十年,只是這個變化,已令人沒法將他和賣蛇膽時的模樣聯想在一起。在易容之術上,他敢說認了第二,沒有人敢認第一。而最重要是氣質、體態、神情和語音方面的改變,說到底就是須變成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人。

等了好一會,大門“卡嚓”一聲,露出一個小窗口,一個漢子探頭從小窗看出來,上下打量他兩眼,不耐煩的道:“你看不到門是關著的嗎?現在是甚麼時候,要光顧天黑後再來。”

烏子虛發出“嘖嘖”怪聲,冷笑道:“這運算是人話麼?我”畫仙“郎庚紆尊降貴的從京師到你這個小小府郡來,你們這些看門的根本不夠資格迎接我,快叫你的老闆來,包管他要倒屣相迎。”

那守門漢想也不想的破口大罵道: “我去你老娘的甚麼畫仙,我看你是畫乞還就差不多,惹火了老子有你好看的。”

烏子虛見唬他不倒,連忙改變策略,握拳施禮道:“失敬失敬!原來這位大哥是大情大性的人,我最敬重像大哥般的直性漢子。麻煩大哥通傳一聲,就說京師的第一妙筆郎庚來了,保證你的老闆不會失望。” 接著壓低聲音道:“我賺了銀兩後,送幾十兩給大哥你使用,如被你老闆轟出來,當然與大哥你無關,這是賺定了的生意,大哥尊意如何?”

那守門漢從未見過這般前倨後恭,完全沒有腰骨的人,變臉之快,連他這在青樓打滾慣的人也自愧弗如,呆了起來,一時不知該以何種態度對待他。

烏子虛見他意動,湊近點道:“本來我也沒興趣來應聘作畫師,只因看到那些沒用的傢伙一個一個給轟出來,丟盡我們行業的面子,為了重振我們行業的聲威,使貴樓不會誤以為我們行業無一能者,所以來扣門。嘿!為表明我的誠意和對大哥你的尊敬,先奉上二兩銀,請大哥笑納。”這邊說著,右手從懷裡掏出銀兩,塞進小窗裡去。

  守門漢也是想也不想的接過。

烏子虛心中大定,他於此不適當的時間來應聘,皆因愈快躲進紅葉樓愈安全,他最清楚青樓中人的心態,只有錢差得動他們。

守門漢立即態度劇改,道:“不要怪我不預先警告你,你過得老闆一關仍未必過得百純小姐那一關,更絕不可以告訴任何人我收了你二兩銀。”

  接著把小窗關上。

烏子虛心中暗暗得意,這是必然的後果,通傳一聲穩賺二兩銀,沒有人會拒絕的。

還以為須等上好一陣子,豈知“咿呀”一聲,大門被拉開少許,守門漢探頭出來,上下打量他幾眼,低喝道:“進來吧!”

  烏子虛喜出望外,連忙擠進去。

季聶提一馬當先,領著手下全速策騎奔馳。他們換了兩次馬,從這裡到雲夢澤,他設置了兩個臨時的官家驛站,作好了隨時以最快方法到達雲夢澤的準備。

他幾敢肯定薛廷蒿逃不出他的天羅地網,可是他沒有絲毫興奮的感覺,接下這個任務時,他曾和鳳公公有過激烈的爭論,最後當然拗不過鳳公公。但直至此刻,季聶提仍認為自己是正確的,鳳公公是輕重倒置。比起大河盟,楚盒只是微不足道的事。現在對朝廷最大的威脅,是大河盟。將人力物力浪費在找尋楚盒上,是捨本逐末的事。不論楚盒內藏的是甚麼東西,只是身外之物,而甚麼寶物最後都是不值一錢,因為如果被大河盟成功改朝換代,他和鳳公公均要死無葬身之地,寶物對死人有甚麼用呢?除了作為陪葬品。

  季聶提根本不相信古城這回事。但他也對當年發生的事沒法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他是第三次到雲夢澤去。個多時辰後,他們將到達湘水的渡頭湘君渡,再乘木筏渡河。

他真希望可以生擒薛廷蒿,從他口中問出當年發生的事,他很想知道真相,因為他清楚夫猛絕不是鳳公公認為的那種人。他和夫猛曾經是最好的朋友。

艷娘半臥在躺椅上,享受她每天最愜意的時光。此時她剛睡醒過來,精滿神足,梳洗後到紅葉樓的貴賓廳,接見青樓各執事級的人員,聽取當日的情況,發布指令,好讓開門營業後一切能順利運作。

兩個粗壯的僕婦正為她推拿按摩,活血行氣。也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感到一切是由自己去掌握。

當把門的譚德進來告訴她又有畫師來見,她第一個反應就是要譚德把他趕走,到譚德說這個畫師似有別於其它人,是從京師來的名師,她終勉為其難的答應見他。

整個大計是百純想出來的,就是聘請高明的畫師,為挑出來最紅的八位姑娘繪製肖像,於紅葉樓慶祝成立十週年的慶典時懸於紅葉堂兩邊,任由客人在畫旁題字賦詩。照百純的想法,只要其中有一首詩能傳誦四方,可把紅葉樓提升至如岳陽樓般的地位份量,如《岳陽樓記》之於岳陽樓。

只可惜沒有一個畫師過得周胖子那一關,更遑論要求更高的百純了。

現在距離慶典不到十天的時間,整件事已刻不容緩,如果這個畫師再不爭氣,只好放棄計劃。

譚德領著那個畫師進入廳堂,艷娘一眼看去,立即心中暗罵。

她看男人的方法很簡單,只分四類人,就是有錢的和沒錢的,好看的或不好看的。而根據她多年累積的豐富經驗,她這個分類錯不到哪裡去。不論是哪類人,最後都是那副劣根性,管他表面如何道貌岸然,又或一副急色鬼的模樣,否則不會到青樓來胡混花費。

眼前的畫師可歸入好看的一類,卻肯定是窮光蛋,故而千里迢迢從京師遠道而來。她忍不住心中暗罵,是因看破這傢伙是個好色鬼,且是花叢老手,那雙賊兮兮的色眼在瞧到她的一刻,上下巡邏,先用盡眼力的看她的腿和腰身,最後注視她的臉龐。

艷娘故意裝作看不到他,仍在檢視拿在手上訂購酒菜材料的大迭賬單。

那畫師躬身施禮,恭敬的道:“京城畫仙郎庚,特來向大管家請安問好。”

艷娘心忖這傢伙的動作頗為瀟灑好看,又說得一口漂亮的京腔,可惜只是個自命風流的窮畫師,仍不去看他,皺眉道:“甚麼畫仙畫聖,是你往自己臉上貼金,還是當別人恭維你的話是真的。”

郎庚毫無愧色,盯著她豐滿的胸脯色迷迷的道:“我是畫仙還是銀樣蠟槍頭,大管家一試便知究竟,保證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艷娘差點忍不住笑出來,勉強扳著臉孔,罵道:“管你是甚麼貨色,竟敢來調侃老娘,是不是想我掃你出去?”

郎庚慌忙道: “大管家息怒。在下最見不得漂亮的女人,大管家請原諒則個。”又咧嘴露出上下兩排雪白整齊的牙齒,化為一個燦爛的笑容,道:“不過大管家可以放心、在下這個人最公私分明,工作歸工作,最懂守規矩。在下這回來應徵畫師,是要為我們以繪畫為生的人吐氣揚眉,不致被人看扁。”

艷娘沒姦氣的道:“這三個月我見過你的同行不下三十人,有哪一個不是說自己天下無敵,畫出來的卻是見不得人的東西。你少和我嚼佔頭。”事實上她對這個色鬼畫師已略增好感,他繞了一個彎來贊自己漂亮,捧拍得恰到好處。

郎庚不但對她的嘲諷不以為意,還似非常受落,嘻皮笑臉的道:“在下的畫技如何,是沒法騙大管家的,只要大管家教人找來紙筆墨和清水,讓在下為大管家揮筆寫一卷美女臥圖,大管家就曉得在下是如何本事了。”

艷娘終於往他看去,狠瞪著他道:“不要搞怪弄鬼了。老闆要求的是敷彩美人畫,沒有顏料怎畫出來?你是不是來胡混的。”

郎庚兩手負後,好整以暇的道:“只要貴樓大老闆通曉畫道,可從墨彩畫看出在下的工夫!”

艷娘見被他胡纏了不少時間,再沒有興趣聽下去,截斷他道:“你滾到門外等待我發落。”

無雙女牽著黑兒,腳步沉重的離開斑竹林,馬上馱著舅舅的屍身,被她以外袍包裹妥當。

落日餘暉下,她踏上穿過古樹林往澤地去的驛道,心中虛虛蕩蕩的。她抱著希望而來,現在一切的希望均變成泡影,以前她一直深信可以令事情水落石出,弄清楚真相,到此刻才明白那隻是一廂情願的想法。

她曾預想過無數的可能性,卻從未想過到達目的地後找到的是被人下毒害死的舅舅。爹已是兇多吉少,可能是最後的一個親人又離她而去,上天為何對自己如此寡情,自己的前生是不是結下解不開的冤孽,致今生須孤獨的去承受。

自舅舅把她託孤安玠後,她夜以繼日的努力學習、操練,從翻騰的功夫、口技、鞦韆戲、胡旋、劍舞、槓子、走繩、蹬梯、蹦床、戲法到煙火幻術和燈火幻術,每一項上的成就都令有“雜耍王”之稱的安玠瞠乎其後,這方面她的天賦是無庸置疑的。只恨一切努力都因舅舅遇害而有盡付東流、白費心機的頹喪感覺。

她現在唯一可以做的事,是殺死那毒害舅舅的兇徒,肯定是那個從大江一直追踪自己到雲夢澤來的朝廷鷹犬,因為她在夫人祠外發現他的足印。不論他躲到天涯海角,她都要他以命來償還血債。

無雙女倏地停下,雙目芒光躍動,瞪著前方。

一個背掛重劍,身穿麻衣,赤著雙足,貌相古樸,年紀在四十上下的魁梧大漢,攔在前方,他的出現非常突然,眼前一花,已給他擋著去路。此人渾身充滿一種妖邪之氣,沉著冷靜得似不含人的感情,目光冰冷,任何人被他盯著,都要心生寒意。

無雙女冷冷道:“滾開!否則莫怪我不客氣。”

擋路者正是戈墨,他是追踪的大行家,跟隨辜月明、她和黑兒的足印蹄痕直追到這裡來、心忖如果馬背上的死屍是辜月明,那就更理想了。聞言心情大佳的道:“只要姑娘給我看看袱在馬背上的人是誰,本人掉頭便走,絕不留難。”

無雙女單手似要整理秀發,掠過髮鬢,低叱道:“我說滾開。”

  戈墨露出一個森寒的笑容。

無雙女倏地手往前揮,烏光一閃,朝戈墨面門電射過去。

戈墨一動不動,手往上移,競把烏光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間,再移到鼻端審視,赫然是一枝黑黝黝的鐵針,本插在無雙女的頭髮上,給她取來當暗器使用。

無雙女的擲針法固是凌厲無比、但戈墨接暗器的手法更是神乎其技,教人難以相信。

無雙女臉色微變,只是戈墨露的這一手,她已自嘆弗如,當然她並不是害怕,比武爭勝,到最後鹿死誰手,尚要見個真章。

戈墨把針拋到頭上,間道:“辜月明呢?”

無雙女沉聲道:“我不知你在說甚麼。”

針又落在戈墨兩指間,立即再次變成危險的殺人利器。戈墨心中大訝,他這句話並不是隨便問的,如果馬背上的屍首是辜月明,無雙女的注意力會移往身後,這是自然的反應,憑戈墨精妙入神的觀人之術,可從對方微妙的神情變化,窺見端倪,豈知無雙女完全不為所動,仍全神貫注在他身上。

戈墨冷笑道:“不要騙我你不認識辜月明,你和他是一伙的,否則怎會一起乘船渡江?”

無雙女心中一震,終於曉得殺舅仇人的名字,更想到眼前這個可怕之極的高手,正是那個從水底以淬毒弩箭偷襲辜月明的人,致有此誤會,由於他當時在河水里,從那角度看上來,故能窺見她的樣貌。而此人現在不怕暴露身份,顯然是下了殺自己滅口的決定,所以不怕說出來。心念電轉間,冷笑道:“原來你就是那個想以暗箭傷人的卑鄙之徒。沒碰到他嗎?他該在這附近的。”

戈墨冷笑道:“姑娘可以騙倒任何人,卻休想騙我,他到岳陽去了。對嗎?”

無雙女知他動手在即,撮唇發出長短不一的嘯聲,左手打出手勢,同一時間,右手一揮,一團強烈的白光在她和戈墨間爆開,眩人眼目,以戈墨之能,一時也看不真切。

戈墨暴喝一聲,手中鐵針回敬無雙女,不過他知道已失了先機,無雙女連串舉動,就是要應付他手上的鐵針。

實在難怪戈墨,與他同級的另一高手辜月明,也要在周身法寶、詭變百出的無雙女手上吃啞巴虧,現在無雙女知打不過他,全力逃走,知己而不知彼的戈墨當然吃虧。黑兒馱著薛廷蒿的屍身,先往後退逾丈,然後橫衝進古樹林去。無雙女從安玠學來的絕技,包括馴馬和馬上技藝,此時大派用場。

無雙女三兩個側翻,風車般轉入樹林去,離開了驛道,三個黑煙彈一個接一個爆破,方圓四、五丈的地域,立時陷進黑煙去。

戈墨心叫不妙,閃電撲人煙霧去,純憑聽覺把握無雙女的位置,一劍擊去。

破風聲由下往上去,戈墨一劍刺空,心叫不妙時,腦後呼嘯聲響起,戈墨朝前撲下,有東西劃過他背脊,火辣辣的疼痛。到戈墨醒悟對方用的是軟鞭一類的長武器,上方傳來衣袂破風聲,對方根本不用落下來,就那麼盪鞦韆般逢樹過乾的去了。

戈墨跳將起來,心忖你要和我比耐力,肯定是自討苦吃,正要追去,驀地無雙女逃去的方向傳來淒厲的狼嗥聲。

戈墨大吃一驚,連忙往後退開,退至黑煙的範圍外,回到驛道去。

煙霧由濃轉薄,無雙女和馬兒早消失在古樹林內,最令戈墨不解的是不見有半頭狼扑出來。

  難道竟是此女扮狼嗥。

如此反應敏捷,渾身奇技,不論才智武功均是一等一的女子,他尚是首次遇上。

烏子虛跟在俏婢身後,沿著依掛瓢池而建的廊道,進入中園。後方亦步亦趨的是兩個體型慓悍的漢子,顯然是負責監視他的,或許艷娘看穿他是個色鬼,又或怕他是個瘋子吧。

  說真的,他並不明白自己。每回踏足青樓的眾香國,他會沉溺其中,拚了老命的徵花逐色,好像要藉此去填補生命中某一缺失、生命的小足處,而每一次他都會失望。

好像眼前的漂亮婢女,雖及不上百純的嫵媚迷人,充滿生活和愛的動力,卻是清麗可人,體態健美,一雙大眼睛又黑又亮,是個令人傾倒的小美人,姿色該不在樓內大部分姑娘之下,只是擺出冷若冰霜的樣子、令人難以接近。烏子虛願意獻上現在所擁有財富的一半,去換取她一個甜甜的笑容。在青樓裡他就是這個脾性,千金一擲。

紅葉樓規模之大,完全出乎他想像之外,有如岳陽城內另一個世界,予他前所未有的震撼,令他興奮得熱血沸騰,差點忘了到這裡來是另有目的,滿腦子遐想,真是花不迷人人自迷。逛青樓一向是他冒險生涯中最大的樂趣,在這裡他會變成另一個人,充滿幸福快樂的感覺,無憂無慮,至少在風流夢醒前有這般歡娛的心情。

看著俏婢婀娜多姿的背影,烏子虛心癢起來,按捺不住的加快腳步,貼近她道:“這位大姐不知怎樣稱呼呢?”

俏婢倏地立定,害得烏子虛走過了頭,只好轉過身來,訝然看她,不明白她的反應為何如此。後方的兩個大漢不露絲毫訝色,像早知有此後果般止步,一副隔岸觀火、幸災樂禍的神態。

俏婢臉寒如水的瞪著他,露出不屑的神色,冷冷道:“我叫甚麼名字,與你沒有相干,我只是負責帶你去風竹閣、你寫你的畫,一個時辰後我回來拿你的畫去給艷娘看、畫得不好你便要滾蛋,明白嗎?”

後方其中一個大漢冷哼一聲,發出警告。

烏子虛大感有趣,心中湧起新鮮熱辣的滋味。以往他踏足青樓是豪客的身份位置,用金錢買來笑臉和尊重,令青樓的人由上至下唯恐不周的伺候他。現在則掉轉過來,賺青樓的錢,得到的再不是虛情假意,例如當面痛斥。

烏子虛忙道:“明白明白!哈!是不是百純姑娘來作我入畫的對象呢?”

後面兩個大漢同時發出嘲弄的笑聲。

俏婢沒好氣道:“你休要想歪了心,不但大小姐不會來,根本沒有人來,個個聽到畫師兩字都掩耳走了。你自己想點東西出來畫吧!記著只給你一個時辰,你要好自為之。”

烏子虛抓頭道:“大管家沒告訴他們我是來自京師的畫仙郎庚嗎?”

後面兩個大漢哪還忍得住,放聲狂笑。

丘九師和阮修真先後回到寄居的八陣園,眾在花園的小亭交換消息,這裡環境清幽,不虞被人聽到他們的對話。

太陽剛下山,轉黑的天空出現群星的踪影。

  阮修真問道: “順利嗎?”

丘九師欣然道:“錢世臣非常合作。他同意我們的看法,五遁盜如果仍敢留在岳陽城,該不是打他玉劍的主意,因為那肯定是找死,而是另有目標。他說岳陽富戶雖多,但藏有拿得出來見人的珍玩者只有十個八個,他會在一夜時間內徹查所有人,如發現可疑人物,立即通知我們,叫我們在這裡等他的好消息。”

阮修真道:“非常好。我見過本地岳陽幫的當家馬功成,他保證只要有像五遁盜般體格,又臉孔陌生的人出現,不論他扮作天王老於或山精妖怪,他都立即通報。”

丘九師伸個懶腰,微笑道:“捉到五遁盜後,我們立即離開這個鬼地方,希望從此以後一切回復正常,再不用整天疑神疑鬼,睡不安寧。”

阮修真淡淡道:“不向百純道別嗎?”

丘九師神情苦澀的道:“又來笑我了。”

阮修真卻不肯放過他,道: “你有沒有對百純作出某些承諾?”

丘九師皺眉道:“在酒樓內和她說過的話,不是全告訴了你嗎?”

阮修真鍥而不捨的追問,道:“我想曉得你送地上馬車時,有沒有說過些遲些再向她賠罪諸如此類的話。”

丘九師投降道:“告訴你吧!我答應完成了手上的事後,會到紅葉樓去拜訪她,絕沒有甚麼海誓山盟。這更是最低限度的風度,對岳陽的首席才女,我總要保持點禮貌,何況那時已解決了五遁盜的問題,再沒有任何顧忌。”

阮修真淡淡道:“解決不了呢?”

  丘九師愕然道:“有可能嗎?”

阮修真沉吟道:“假如明天起來,仍然全無五遁盜的消息,我的憂慮將變成事實。”

丘九師道:“我只會想五遁盜真的溜掉了。”

阮修真道:“我仍然深信他留在城內,而我們唯一逮著他的機會,也是在岳陽城內。百純多多少少和五遁盜有微妙的關係,否則那雙無形之手,不會安排你和百純糾纏不清。”

丘九師不同意道:“百純可以和他有甚麼關係?誰都曉得百純來自京師,是京師名妓花夢夫人的小師妹,兩人均得青樓奇人金時日的真傳,身家清白,絕對不會是五遁盜的同黨,何況五遁盜一向獨來獨往,沒有夥伴。”

阮修真奇道:“誰告訴你的?我問過馬功成,他對百純的出身來歷一無所知。”

丘九師有點尷尬的道:“是錢世臣說的。”

阮修真沒有乘機糗他,道:“我不是疑神疑鬼,而是以事論事。比之我們的無形敵手,我們是處於非常不利的位置。衪的最大優勢,除了能影響我們的心,最厲害是鳥瞰全局的能力,一件於我們看來似是全無關係的事,在衪的全盤計劃中卻可能是起關鍵性作用的重要環節。用你熟悉的戰場作比喻,我們陷身在只有百步視野的迷霧裡,衪卻可以看到整個戰場的變化。你老哥告訴我吧!這樣的一場仗有多難打。”

丘九師發呆了一會,嘆道:“明白了!”

阮修真道:“你不去見百純,百純卻可以來見你,事情沒有任何分別,一切全操控在衪手裡。他究竟想我們怎樣呢?沒有人知道。衪最後的目的是甚麼,只有衪和老天爺清楚。但我們必須奉陪,因為捉不到五遁盜,一切都完了。”

丘九師苦笑道:“確是這樣子。”

阮修真欣然道:“這是場別開生面的對仗,一般的勇力和智慧都不起任何作用,所以不要怪我疑神疑鬼,也只有疑神疑鬼,我們或有一線勝望。”

丘九師道:“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阮修真道: “甚麼都不去想,好好休息。如我所料不差,錢世臣今晚將一無所擭,而我們則可把監視對象鎖定在百純身上,甚至整個紅葉樓。衪的手段只能透過活人來實現,只要是與人有關,我們必能找出蛛絲馬跡。”

丘九師駭然道:“那我豈非要和百純繼續糾纏不清?”

阮修真長嘆道:“所以說我們正處於劣勢,被衪牽著鼻子定,明白嗎?”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8:57:59     標題: 第六章 畫心情影

季聶提領著手下,離開湘水,朝雲夢澤馳去。不知如何,今晚他的心情出奇沉重,而他是明白個中原因的。

對夫猛得到薛娘,他是不服氣的,且他認識薛娘在先,故大有被夫猛橫刀奪愛的感覺。失去薛娘後,他有過無數的女人,卻始終沒有人能代替她。近幾年來,他強迫自己不去想她,且相當成功,可是薛廷蒿的出現,卻勾起了所有令他神傷魂斷的回憶,偏又不能告訴任何人,只能在心底里默默承受,那是種莫以名之的痛苦。

現在有望逮捕薛廷蒿,一直以來的苦苦克制終於崩潰,想到這裡,戰馬驀地人立而起,四周盡是戰馬驚嘶跳蹄的雜亂聲音。

季聶提從深思中駭醒過來,受過嚴格訓練的坐騎再不受他操控,竟猛往後退。往左右看去,手下們無一不是處於同一境況,任他們如何暴喝馭馬,戰馬仍像受到驚嚇,往後退走。

他第一個念頭是遇上狼群,可是前方空空蕩盪,除了披上一陣輕紗似的薄霧,橫互前方的丘陵野澤外,再無他物。

直至退出十丈外,戰馬終於安靜下來,回復正常。只是鼻孔“呼嚕呼嚕”的在噴著氣。

眾人驚魂甫定,你看我,我看你,沒有人清楚發生了甚麼事。最後目光集中在季聶提身上,誰叫他是頭子。

季聶提首次對雲夢澤生出懼意,難道鳳公公說的竟是真的,澤內的古城有神靈鎮守?

忽然蹄聲響起,眾人循聲望向前方的薄霧裡去,若隱若現中,似有騎士現身遠方的丘陵上,旋又消失不見。蹄聲卻繼續傳人他們耳中去,逐漸接近。

難道戰馬的驚慌失措,是因此而起?

季聶提想到或許是來自古戰國的幽靈騎士,以他的冷靜沉狠,也不由心冒寒意,他的手下們更不用說了。

週胖子站起來,迎接下樓的百純,笑道:“我的乖女兒睡得好嗎?”

百純喇梳洗過,一副慵懶嬌柔的風姿,道:“睡得不知多麼香甜,胖爹來得正好,女兒有事請教呢!”

週胖子很少得百純如此尊敬,受寵若驚的道: “坐下再談。百純該知胖爹多麼疼惜你,你愛問甚麼都可以,胖爹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百純在他旁坐下,心情絕佳的道:“先說胖爹的事吧!是不是又要我去招呼老錢呢?”

週胖子欣然道:“女兒昨晚肯陪老錢這麼久,給足胖爹面子,我還怎會這麼不識相。”

百純心忖你這麼想最好,而說真的,她今晚是期待見到錢世臣的,好聽他把故事說完,現在卻是不上不下的半天吊著。

週胖子從懷裡珍而重之地掏出一個小竹筒,遞給她道: “是夫人從京師寄來的,要你交給皇上御用的懸賞獵手辜月明。嘿!辜月明竟會到岳陽來,肯定與五遁盜有點關係。”

聽到五遁盜,百純一雙美目立時變得亮閃閃的。接過小竹筒,細心審視封口的蠟漆封印,驗明是花夢的印記,訝道:“師姊每次都是託人帶書信來,這回怎會用上飛鴿傳書?”

週胖子道:“事情頗為古怪,密函是由岳陽幫的馬功成親自交給我的,更說此事只容你一個人知道,真不知是甚麼同事。”

百純把竹筒納入懷中的暗囊裡去,道:“女兒怎知誰是辜月明呢?”

週胖子呵呵笑道:“聽說辜月明的劍是天下間最快的,百純一試便知。”

百純不依道:“不要說笑了。你剛才提到五遁盜,有甚麼關於他的消息?”

週胖子訝道:“百純的消息不是一向比我靈通嗎?竟然不曉得五遁盜殺了皇甫天雄的兒子皇甫英,被大河盟全力追殺,丘九師和阮修真正是為此事到岳陽城來。真想不到五遁盜這麼多地方不好去,偏要到這個駐有重兵的城邑來。”

百純思索片刻,道: “我見過五遁盜了。”

週胖子失聲道:“你在說笑嗎?”

百純雙目射出夢幻般的光芒,柔聲道:“這方面你不用理會,是我和丘九師之間的事。不過胖爹說對了一件事,就是五遁盜終發覺自己非常愚蠢,今天一早逃離岳陽城。哈!這小子真棒,我也給他瞞過了。”

週胖子顯然對五遁盜沒有興趣,正要說話,瞥見艷娘拿著一個畫捲進來,拍額道:“又是他奶奶的畫卷,我以後可以不用再看這東西嗎?”

百純卻發覺艷娘的神色很古怪,好像一副震撼末過的模樣,心中一動道:“這回是甚麼貨色?”

艷娘沒有說話,直抵他們前方,兩手張開畫卷,讓兩人過目,言語像忽然變得不再重要,只有捲上的畫最能說明一切。

週胖子和百純的目光不約而同的投到畫上去,時間像忽然停頓了。

卷上畫著一個駕著古戰車的美女,畫的是那麼傳神,令人有畫中人隨時會從畫中駕著古戰車衝出來的感覺,是那麼的真實,充滿生命的感覺。最打動人的是美女的眼睛,透射出一種複雜至今人無法掌握的神情。

雖然只有黑白二色,可是透過爽脆利落的渲染,競予人色彩繽紛的印象,質感強烈,令美女更是美艷絕倫,飄忽若神。更使人震撼的,是繪畫者似通過筆尖,把海漾深情傾注在畫像上,賦予了畫中美女一種超乎物象的深刻含義,一種外人難以明白的東西,那隻屬他和畫中美女間的秘密。

畫裡的天地是如此充滿生氣的真實。

艷娘興奮的嚷道:“想不到吧!我也沒想過呢!這個傢伙雖然是個色鬼,但倒沒有吹牛,畫出來的東西有幾分仙味。”

百純雙眼一眨不眨的盯著畫中美女的眼睛,看得是那麼專注,完全沒有反應。

艷娘又向周胖子道:“老闆,他畫得夠好嗎?”

週胖子夢囈般道:“我周胖子看美人畫只有一個標準,像或不像是其次,最重要是能否引起我的色欲,想與畫中美女共赴巫山。他奶奶的!如果這個美女肯和我共度春宵,我周胖子願減壽十年,你說這傢伙的畫有多麼驚人的誘惑力呢!只有色鬼才畫得出這樣的畫。”

艷娘進入亢奮的狀態,嘰嘰呱呱的道:“他自稱是畫仙,我初時還嗤之以鼻……”

週胖子失去耐性,喝道:“管他是不是畫仙,只要能招客便成,還不去找他來見我們。”

艷娘正要離去,百純道:“給我!”艷娘遞上畫卷,匆匆去了,百純拿著畫卷,再展開來看。

週胖子難掩喜色,問道:“乖女兒同意我的說法嗎?”

百純像聽不到他的話,喃喃自語的道:“真奇怪!我對畫中人竟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可是這樣出色的美女,我見過後該一世都忘不掉,為何偏想不起在哪裡曾見過她。”

週胖子湊過頭來看,色迷迷的道:“如此美女,如我乖女兒般是人間極品,我願用一千兩黃金,禮聘她到紅葉樓來,她就叫做百媚吧!”

似是從幽冥走出來的騎士逐漸接近,季聶提終看清楚是誰!鬆一口氣道:“辜月明!”眾人提至咽喉的心這才降回原位。

辜月明策著灰箭,直抵眾人前方,從容道:“我道是何方人馬,原來是季聶提季大人。”

季聶提回復常態,冷然道:“月明怎會在這裡出現?”

辜月明道:“當然是為了辦案。季大人又為何夜闖雲夢澤?”

季聶提盯著他沉聲道:“我接到薛廷蒿在雲夢澤附近出現的消息,立即趕來。”

辜月明嘆了一口氣,道: “我有密話和大人說。”

季聶提喝道:“你們退往千步外去。”

眾人齊聲應命,掉轉馬頭往後方馳去。

辜月明直待眾人遠去,漫不經意的道:“薛廷蒿已自盡身亡。”

以季聶提的鎮定工夫,仍忍不住雄軀一震,難以置信的道:“甚麼?”

辜月明平靜的道: “他是服毒自盡的?不過死前已向我道盡當年的事,令我對整件事有截然不同的看法。”

季聶提道:“帶我去看他的屍身。”

辜月明搖頭道:“我答應讓他留在雲夢澤,這是他肯說出真相的條件。”

季聶提不悅道:“他是朝廷欽犯,縱然死了,也要將他的遺體送返京師去,否則我如何交代?”

辜月明皺眉道:“季大人怕要破一次例,此事自有我承擔,季大人只須把責任推到我身上便成。”

季聶提雙目神色轉厲,熟悉他的人都知他動了真火,而京師的人更曉得開罪他的都不會有好下場。

辜月明一點不讓的和他對視,季聶提那一套對他不起任何作用,因為他並不怕死,且還嚮往死亡。不過他並不想和季聶提鬧得太僵,嘆道:“死者已矣,讓他安息吧!鳳公公處自有我向他解釋。目前最重要是要找到楚盒,只要能把楚盒送到鳳公公手上,他絕不會計較其它。”

季聶提心知奈何不了他,如果辜月明欺騙他,暗中放定薛廷蒿,是瞞不過他的,那時他會教辜月明吃不完兜著走。退讓道: “月明有把握找到楚盒嗎?”

辜月明早知結果如此,除非季聶提不顧一切的向他出手,道:“我沒有一分把握,卻有可追查的線索,我們立即趕回岳陽去,途中我會向季大人報上薛廷蒿吐露的真相,保證大人對當年的事會有不同的看法。”

烏子虛背著大包袱,隨惡俏婢往晴竹閣去,他並不知道惡俏婢帶他去見誰,也不在乎,因為他仍失陷於夢域裡。

留下他一個人獨對畫紙時,他胡思亂想起來,他最想畫的是百純,憑他的眼力和記憶力,他有把握以生花妙筆重現當時百純揭簾外望的動人情景,當然只是想想,萬萬不能付諸行動,因這等於暴露他就是那個賣蛇膽的小子。

自然而然,他的心湖浮現那駕古戰車的絕色美女,她逐漸佔據他的心神,影像更趨清晰,忽然意動下,他心無旁騖的揮筆疾寫,繪出心底里對那似夢非夢的情景深刻的印象,著了魔似的。

到美人畫大功告成,他心中湧起另一個疑惑。

自己怎會賦予她一雙這麼富感染力的眼神,當時她的眼神並不像畫中人般表露的感情,偏是他感到要畫成這樣才可表現她內心真正的情緒。就如他對她有深刻的認識,曉得如此方可以呈現她最真實的一面。

他不知自己完畫後呆坐了多久,直至惡俏婢從身後傳來的驚呼聲,始被驚醒過來,那感覺像對著畫中人作清醒的夢。

看著惡俏婢把畫取去給艷娘過目,到她再回來領自己去見某個人,他仍未回復過來,美麗的湖景園色只像另一個夢域。

穿過一個月洞門,艷娘迎了過來,焦急的道:“蟬翼為何去了這麼久,難得胖爺和百純姑娘在一塊兒,可一次作決定。郎先生這邊走。”

烏子虛清醒過來,走到惡俏婢身旁,不懷好意的道: “呵!原來是蟬翼大姐。”說時賊兮兮的上下打量她穿的衣服,不用問也知在研究她是否衣如其名,薄似蟬翼。

蟬冀給他看得俏臉微紅,正猶豫不知該不該發作,烏子虛已卸下包袱,往她塞過來,蟬翼怕被他的包袱觸碰胸脯,沒有選擇下只好一把接著,入手異常沉重。

烏子虛一副大獲全勝的得意表情道:“男主外女主內,大姐好好打理愚生的家當,愚生去了。”

不理氣得半死的蟬翼,追在正款擺纖腰的艷娘身後,朝百純的小樓而去。

艷娘別頭白他一眼,道:“不要給你三分顏色便開起染坊,蟬翼是我們大老闆胖爺身旁最得寵的人,更是諸婢之首,你開罪了她,有得你好受的。”

烏子虛聳肩笑道:“女人心,海底針,管家娘你該比我更明白其中道理,或許她喜歡我和她玩兒也說不定呢?對嗎?”
艷娘沒好氣道:“你這個人就是敗在好色之上,一副青樓浪子的德性,我看你啦,賺再多的錢最後都花到女人身上去,將來肯定沒有好收場。”

說時步上門階,直入樓內,叫道:“京城來的畫仙郎庚先生到。”

烏子虛想到立即可見到百純,渾身血液沸騰起來,進入青樓浪客的顛峰狀態,完全投入這個身份角色中,負手悠然入樓。驀然眼前一亮,艷光四射的百純端坐椅內,畫卷橫擱在修長的玉腿上,妖媚的大眼睛射出灼熱的光芒,正用神的打量自己。

烏子虛一時間完全移不開目光,再看不到其它東西。

艷娘在後暗推他一把,提醒道:“郎先生,這位是周老闆,我們紅葉樓的大老闆。”

烏子虛如夢初醒,目光移往週胖子,有點傻兮兮的神情姿態,教人發噱。

週胖子畢竟是周胖子,沒有情況是他應付不來的,讚道: “只有像郎先生般多情的人,方畫得出這樣可令人心動的美人畫。我周胖子一諾千金,八日內完成八張畫,每畫一錠黃金。”

烏子虛再瞥百純一眼,但已回復清醒,搖頭道:“我可以不收周老板半個子兒,卻有幾個條件,希望能得周老闆同意,而這幾個條件與畫得好不好有直接關係。因為如我畫仙郎庚不是處於最佳的狀態,是不可能畫出八張能代表我畫藝顛峰成就的八美圖的。”

三人同時對這個色鬼刮目相看,想不到他有此縱橫家般的銳利辭鋒,侃侃而談,令人感到難以拒絕。最要命是他似乎志不在八錠金子的重酬,使他佔盡上風。對著一個以金錢買不動的人,週胖子根本沒有討價還債的資格。

百純一雙美眸亮了起來,柔聲道:“請先生開列條件,看我們能否辦到。”

烏子虛退往一旁,坐入靠牆的椅去,意亂神迷的盯著百純,道:“要保持我的狀態,周老板必須容許我在紅葉樓的範圍內自由自在,來去自如,我甚至可到青樓召妓,我召那個,那個便要來,當然,我只會見我那八個美人兒,認識她們,捕捉她們最美的神態。我須從客人的角度,去觀察她們,感覺她們,享受她們,才能畫出最能令男人傾醉的美人兒。以上是第一個條件。”

週胖子苦笑道:“我是不是還要供應你酒菜呢?”

烏子虛理所當然的道:“這個當然,我要一邊大吃大喝,一邊飽餐秀色,不如此我便難以有高品質的作品。”

百純“噗哧”笑道:“豈非我也要隨傳隨到,你倒想得美。不過也不是不可能的,如果你能完成七張畫,每一張都是高品質的畫作,你何時召我,百純會欣然應召。”

烏子虛哈哈笑道:“公平!公平!非常公平,只有這樣,能見到姑娘才有意思。保證屆時姑娘會傾情於我,投怀送抱。哈!”。

百純不屑的撇撇小嘴,不以為意的道:“那我們就走著瞧。”美目投向周胖子,問道:“女兒的部分沒有問題了,就看胖爹的意思。”

週胖子啞然失笑道:“如果你生於戰國時代,肯定是蘇秦、張儀般的說客。算我怕了你,第二個條件又是甚麼勞什子?最好不要開出我們不能接受的條件。 ”

烏子虛道:“我第二個條件,也是最後一個,更是合理。我要一個清靜無人的居所,絕不可讓任何人騷擾我。當然!三位是例外的,不在此限。”

週胖子這才鬆一口氣,喝道:“成交!但我要的畫必須有色彩,這才有喜慶的氣氛,也是我們紅葉樓在招聘書上列出的條件。”

烏子虛心叫救命,那豈非要到樓外搜購,更知絕不可露出絲毫猶豫,故作輕鬆的道:“沒問題,明天我到外面買顏料,老闆想要甚麼,我郎庚供應甚麼,包君滿意。”

週胖子發覺自己有點喜歡他,這是個有真材實料的瘋子,像活在他自己織造的美夢裡,恣意地去享受生命。欣然道:“就這麼決定。乖女兒有沒有別的意見呢?”

百純美眸瞅著鳥子虛,淡淡道:“郎先生畫中的女子,是不是先生的紅顏知己。為何竟會為她配一輛古戰車呢?”

烏子虛發起呆來,好一會後道: “說出來小姐定會當我胡言亂語,到現在我仍分不清楚是夢是真。唉!相信該是一場春夢,否則怎會駕著古戰車?可是對我來說,她卻比任何人更真,恐怕這輩子都忘不掉她。”

百純大訝道:“原來畫中人竟是入夢的神女,巫山夢醒,令先生魂奉夢縈,先生不但是畫壇奇人,更是多情種子。先生這卷大作,可否送給百純? ”

烏子虛一震醒覺過來,又回复“常態”,色迷迷的盯著百純,道:“當然可以,就當是在下和小姐的定情之物。”

週胖子沒好氣的道:“定甚麼情?賓主之情如何?”轉向艷娘道:“東邊的風竹閣自成一隅,環境清幽,便讓出來作郎先生作畫休息之所。”

艷娘向烏子虛笑道: “請先生移駕。”

烏子虛不情願的站起來,狠狠多盯百純幾眼,這才隨艷娘去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8:58:37     標題: 第七章 泥足深陷

辜月明說罷,仰望星空。

季聶提坐在山丘一塊石上,低頭苦思。

湘水在後方兩里處流過。渡過湘水後,季聶提失去一向的耐性,與辜月明到小山上說話,手下們在山下等待他們。

灰箭不肯離開主人,就在附近徘徊。

季聶提嘆道:“真令人難以置信。薛廷蒿是不是在撒謊呢?一切都是他憑空捏造出來的。”

辜月明目光向他投過來,道:“季大人真的這麼想嗎?”

季聶提迎上他的目光,沉聲道:“我不是真的這麼想,而是希望真的是這樣子,因為這不是我能明白和掌握的。剛才進入雲夢澤後,戰馬忽然驚惶後退,卻不見有野狼出現,來的只有月明,亦是我沒法解釋的異事。”

辜月明心中浮現無雙女的倩影,心忖如果她找到薛廷蒿的遺體,定會傷心欲絕。旋又把她硬排出腦海之外,收攝心神。道:“為何你們會容戈墨參與這件事?”

季聶提雙目精光閃現,道:“是錢世臣的提議,借助戈墨超凡的醫術,找出尋寶團員的死因。”

辜月明冷笑道:“戈墨的死因調查,肯定對夫猛不利,對嗎?”

季聶提沒有答他,好一陣子後,道:“你在懷疑戈墨?”

辜月明淡淡道:“季大人先答我的問題。”

季聶提點頭:“確是如此,戈墨驗屍後,發覺所有屍身都有被毒針刺過的痕跡,位置都在背後的位置,只有夫猛能在他們毫無防備之下從後暗算得手,而依兇案現場團員伏尸的位置,顯示夫猛在濃霧中行事,一次殺害所有人。”

辜月明平靜的道:“天下間有如此厲害的劇毒嗎?且是立即毒發身亡,季大人聽過有這麼厲害的毒嗎?”

接著雙目殺機大盛,道:“我在來此途中,兩次遇伏,如果我所料不差,襲擊我的肯定是戈墨,而錢世臣則脫不掉關係,只有他曉得我從京師趕來。”

辜月明交代了兩次遇襲的情況後,季聶提沉吟道:“事實上我一直懷疑有人從中弄鬼,只沒有想過是錢世臣。正如你的推論,夫猛根本沒法開敵楚盒,怎會為不知道的東西致身敗名裂,家破人亡。錢世臣也是同一情況,比夫猛更不如,夫猛至少曉得牟川的故事,錢世臣則只知夫猛是到澤內找尋一個古代遺下來的盒子,夫猛連鬼域的事部瞞著他。”

辜月明訝道:“鬼域?”

季聶提苦笑道:“若古城真的存在,我們又怎都找不到,不是鬼域是甚麼?”

辜月明道:“戈墨加上錢世臣,不可能的事也會變成可能,加上夫猛完全沒有防範之心,被他們有心算無心,著了道兒毫不稀奇。我雖然不明白錢世臣為何冒大險強奪楚盒,卻肯定只要抓起兩人,再由我用刑逼供,肯定可問出楚盒的下落。大人認同我的看法嗎?”

季聶提深吸一口氣,道:“完全同意。”

辜月明為之愕然,訝道:“想不到大人答得這麼爽脆。錢世臣不是大人的人嗎?”

季聶提意有所指的道:“誰敢欺騙我,誰便要死。不過要下手生擒兩人,必須嚴密部署,千萬不能魯莽行事。當然!如果我調來大軍,我們愛怎樣便怎樣,只恨眼前的形勢絕不容許我們這麼做,否則後果會非常嚴重。”

辜月明不解道:“我不明白。”

季聶提似是想到某一方面的事,雙目精芒爍動的徐徐道: “須分幾方面來說,月明始會明白現在岳陽城的微妙形勢。首先是錢世臣本人,他並不單是一個手握兵權的地方大臣,而是在江南有深厚基礎的巨富,家族勢力龐大,根深抵固,且在江南長期當官,抓起他很易出亂子。”

辜月明點頭表示明白。

季聶提道:“其次是朝廷心腹大患大河盟,其大籠頭皇甫天雄反不足懼,只是個沒有甚麼大志的人,可是他的左右手丘九師和阮修真卻完全是另一回事,自他們登場後,大河盟的勢力擴展膨脹得氣勢洶洶,明眼人都看出他們不甘心只當個獨霸一方的幫會。如果江南不穩,朝廷又調動軍隊南下,等於逼他們立即起兵造反。大河盟在大江一帶的號召力,是絕不可小覷的。”

辜月明道:“只要我們設局誘錢世臣和戈墨到雲夢澤去,下手生擒他們,再找個冠冕堂皇的藉口,安撫江南的民眾,該不會引起大河盟的警覺。”

季聶提道:“在平常的情況下,月明的提議不失為一個好辦法,不過現在並不是正常的情況。丘九師和阮修真此刻正在岳陽城內,與錢世臣緊密合作誘捕五遁盜,任何針對錢世臣的行動,會牽一發而動全身,惹來難以預測的後果。”

接著把丘九師捕盜大計的來龍去脈說出來,然後道:“捉錢世臣易,戈墨卻是行踪飄忽、性格深沉、大智若愚之輩,又武功高強,精通道門異術,如若聞風先遁,要追捕他的難度不在擒拿薛廷蒿之下,所以如不是有十成把握,絕不可輕舉妄動,打草驚蛇。”

辜月明想不到簡簡單單的一件事,忽然變得複雜起來,障礙重重,思索片刻,斷然道:“戈墨交由我處理,只要他真是那個偷襲我的人,我有法子生擒他,然後再對付錢世臣。”

季聶提搖頭道:“我不是不信任月明的能力,假設你只是要斬下戈墨的頭顱,我會放心讓你去收拾他。但是要生擒他即使是月明也力有未逮,一個不好,被他通知錢世臣,而錢世臣為求保命,投向大河盟,後果將不堪設想。只有在一個情況下,我們可全無顧忌。”

辜月明正愁不知何時方可取回楚盒,完成任務,聞言精神大振,道:“是甚麼情況呢?”

季聶提沉聲道:“就是先殺死丘九師,此人勇武蓋世,極得幫徒和民眾擁戴,只要除去他,阮修真只餘待宰的分兒,大河盟再不足懼。”

辜月明雙目亮了起來,念道:“丘九師!”

季聶提道:“月明先趕往岳陽去見錢世臣,裝作若無其事,既沒有遇上我,更沒見過薛廷蒿。過幾天我才回岳陽去,趁這段時間向鳳公公報告,看可否抽調一批精銳,秘密潛來,當我完成部署,錢世臣和戈墨的末日也到了。”

烏子虛去後,週胖子舒服的籲一口氣,道:“我們紅葉樓肯定鴻運當頭,好像老天爺親自安排似的,忽然無中生有的鑽了個畫仙出來,紅葉樓能否名傳千古,就看這個最懂渾水摸魚的色鬼繪畫聖手了。咦!乖女兒的神情為何變得如此古怪,不是移情別戀,愛上這個小子吧!”

百純沒好氣道:“甚麼移情別戀?根本沒有這回事。不過這好色傢伙繪製的八美圖的確令人期待,也使我更有心辦好我們的十週年慶典。”

週胖子欣然道: “這方面我全仰仗乖女兒你,我實在幫不上甚麼忙。宴會當然由我負責,這方面我是駕輕就熟,遠近應聘來助陣的名廚有十多人,炮製最有本地特色的應時名菜,選料也由我一手包辦,這方面全不用擔心。”

又道:“晚宴押陣的助慶節目,是由乖女兒領導其它七美的歌舞表演,至於其它助慶節目,不知安排得如何呢?”

百純苦惱的道:“出了點小問題,揚州最著名的幻術師閔子林病倒了,沒法應約來表現廳堂幻術,會令晚宴大為失色。”

週胖子皺眉道:“他沒有徒弟嗎?”

百純道:“我們請的全是江南有頭有臉的人,若用的是次等貨色,會被人取笑,還不如不要吃呢。”

週胖子頭痛的道:“難道又要像招聘畫師般四處張貼招聘榜文,唉!希望畫仙之後有幻術聖吧。”

烏子虛呆坐在廳堂中心,大包袱放在圓桌上,額頭隱見汗珠,臉色蒼白。因為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而這問題是他從沒有認真去想過的,以他一向周密謹慎的作風,怎可能如此輕忽大意?

直至坐下來前一刻,他還是深信錢世臣見到夜明珠後,會不惜一切將此稀世奇珍買下來,但可能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為何自己以前沒想過這方面呢?那感覺便像被鬼迷了。

這個醒悟,令他打心底湧起寒意。

只恨現在想逃都逃不了,整個大江南北,對他來說,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岳陽城內的紅葉樓,更重要是這個百純專屬畫師的身份,令他的售寶行動變得天衣無縫,如果不去試,有如入寶山空手回,那時會非常後悔沒有收胖老闆的八錠金子。

幸好現在有畫仙的身份作掩護,只要錢世臣到紅葉樓來,他可以因應情況作出精密的部署,擬定可進可退的售寶計劃。他是個最懂利用環境的人,而紅葉樓正提供了最理想的環境。為了將來,他必須堅持下去。

在那樣的一個售寶機會擺在眼前的情況下,不論他如何色迷心竅,都絕不可以和樓內任何女子登榻纏綿。自己知自己事,照以往的情況,一旦和女子發生肉體的關係,明早起來時他將會墜入失落的深淵,萬念俱灰,任何事都提不起勁,只想立即離開,水遠不再回來,似像個一直找尋某一珍寶的人,當珍寶到手後,發覺那根本不是他追尋的東西,那種隨之而來沒法壓抑的失望會令他崩潰。這是命運對他的咀咒。

百純又如何呢?

他從未遇過一個女人能如百純般令他動心,她會是唯一的例外嗎?多麼希望和百純一夜纏綿後,他永遠不想離開。為了知道真相,他願意作出任何犧牲,包括他的將來。所以在碰百純前,絕不可以碰其它女人。對別的人來說,這該不是一個艱難的決定,可是對他來說,卻像饑民面對滿席豐盛的佳餚美酒,強迫自己等待最後的一道菜。

他要求獨立幽靜的居所,是為方便他的行動,且要覓地把夜明珠和任何可顯示他五遁盜身份的東西藏起來,例如他親手精製的“盜衣”、鉤索、水靠、換氣銅管、踏地無聲的布鞋等等。

想到這裡,他拗開一切疑慮,探手解開面前的包袱。

辜月明策馬在黑暗的官道飛馳,陪伴他的只有星光月色,心中一片茫然。

或許他再見不到那位在渡口邂逅的女郎,又或許他會在岳陽再遇上地,沒有任何事是可以肯定的。

自從接下鳳公公的任務,命運似再不被掌握在自己的手上。恐懼變成了現實,女郎的確是與楚盒有關係的人,命運之索已把他們縛在一起,將來的發展,他是無從猜測。

解除軍職,回復自由之身,是他最大的渴想,但在這一刻,此事變得非常遙遠,再無關重要。

季聶提對他是不起任何約束的作用,他辜月明只會依自己的方式去辦事。他雖然愛自行其是,卻絕非不顧大局的人,有自己的打算,是基於更深入的考慮。

他是絕不可讓楚盒落入季聶提手上。

如果鳳公公的確是要把楚盒據為已有,那楚盒便是他唯一能令鳳公公遵守承諾的法寶。鳳公公只答應解除他的軍職,並沒有答應不殺死他。

他肯定偷襲自己的人是戈墨,試問天下間有多少個像戈墨般既懂妖法又武功強橫的高手?而他不去惹戈墨,戈墨也會來惹他,先發者制人,他是不會吃這個虧的。

至於丘九師,他和對方無怨無仇,怎會蠢得作季聶提的殺人工具。對鳳公公一方的人,他是不具好感的。

如果能趁季聶提不在的機會,幹掉戈墨,取得楚盒,他便可以揚長而去,忘掉古城,忘掉薛廷蒿說過的話,忘掉一切,他真的不願去想虛無縹緲的鬼鬼神神。

但他能忘掉那女郎嗎?

“酒菜來了!”

烏子虛聽到蟬翼的呼喚,連忙從瓦頂翻下來,靈活如貓般穿窗而入,回到二樓的臥室,拍掉身上的灰屑,披上外袍,經階梯到下層去。

最危險的時刻過去了,現在他身上再沒有任何可揭破他身份的證物,他是完全的“清白”。

桌上放了三個精緻的小菜,這回倒不是因烏子虛要求高,而是為爭取時間,故意點些需時較久的菜色。

烏子虛在另兩個小婢伺候下,坐到圓桌去,向一本正經立在桌子另一邊的蟬翼道:“蟬大姐何不坐下來陪我吃點東西。哈!酒菜還是熱的,肯定從廚房到這裡來不用走幾里路。”

為他擺碗筷斟酒的小婢們掩嘴偷笑,她們雖遠比不上清麗可人的蟬翼,但都略具姿色,登時春意撩人。

蟬翼沒有絲毫笑意,緊繃粉臉,瞪他一眼道:“你自己吃個夠吧!酒菜來自東廚。供應客人的廚房共有五個,三個在主街的正堂和左右翼堂,另兩個分別位於東西兩院。風竹閣屬柬院範圍,酒菜當然由東院供應。”

轉向兩個小婢道:“你們在外堂等候。”

兩個小婢應命離開,令剛想調笑她們的烏子虛大感失望,幸好蟬翼留下來。

蟬翼雖然對他仍是不假辭色,但態度大有好轉,至少肯望他一眼,又有問有答。

烏子虛最擅旁敲側擊的手段,據桌大嚼,漫不經意的問道:“紅葉樓最美的地方在哪裡呢?”

蟬翼盯他一眼,看神情該已失去忍受他的耐性,神情勉強的道:“當然是東西兩院臨湖的十八個水榭,只接待達官貴人,有錢也買不到。”

烏子虛立即雙眼放光,道:“我要最好的,哈!這可是你們老闆親口答應我的。哪個水榭最好?”

蟬翼露出鄙夷之色,道:“東西兩院各具特色,都是最好的,就看個人的喜好。”

烏子虛好整以暇的道:“舉例來說,就以你們岳陽城最有地位的布政使司錢世臣為例,他選哪座水榭?”

蟬翼露出幾乎被氣死的嬌憨神態,道:“使司大人每次來都到西院的書香榭去,那是使司大人專用的,你可不能打書香榭的主意。”

烏子虛心中暗喜,最怕是錢世臣每次來都挑不同的地方,既有特定的地點,對他的行動是大大有利,雖然直至此刻,他對如何單獨見到錢世臣,仍是無計可施。

蟬翼再按捺不住,道:“明天午時我會到這裡來,領你去採購作畫的材料,你要人來伺候你嗎?”

烏子虛連忙點頭,尚未有機會說話,蟬翼避瘟神般溜掉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8:59:15     標題: 第八章 盜踪乍現

坐在斑竹樓二樓的平台雅座,看著陽光普照熱鬧繁華、車水馬龍的大街,丘九師怎都感覺不到那無形敵手的存在,可是他曉得自己已開始相信阮修真的推斷。

他剛見過錢世臣,正如阮修真所料的,錢世臣白忙了一個晚上,仍找不到五遁盜的蛛絲馬跡。他們害怕的事,變成必鬚麵對的現實。

阮修真認定五遁盜仍留在城內,他是半信半疑,而阮修真指出五遁盜多多少少和百純有點關係,更是他百思不解的事。如果那無形的敵人,真的是站在五遁盜的一方,好該不讓他有接觸百純的機會,這一切真教人想不通思不透。

但假如證實五遁盜確與百純有關,他不得不接觸百純,他可以把持得住,只動腦筋,不動感情嗎?

自長街初遇後,他一直被一種從未有過的奇異情緒支配。以往他的腦袋裝載的只有男兒大業,從未為自身作過任何打算,亦不想有任何感情上的羈絆。

百純的出現,令他看到另一片天地。當百純揭簾展露玉容的一刻,他無需任何努力,自然而然把以往看得最重要的一切,統統忘到了九霄雲外、那是從未有過的滋味。是愛的感覺嗎?

此時阮修真來了,關門後神情古怪的坐到他身旁,低聲道:“有眉目了。”

丘九師喜出望外,精神大振道:“是不是發現那小子?”

阮修真道:“差不多是這樣子。本來岳陽幫的人找不到那小子的踪影,我只好用上最後一著,請馬功成集中人力對紅葉樓下工夫。紅葉樓聘用了不少岳陽幫的人,這是江湖慣例,好讓岳陽幫分享利益,果然給他們查出一個極有可能是五遁盜的人來。”

丘九師聽得寒毛倒豎,失聲道:“真的與百純有關?”

阮修真道:“並不是你想像中那種同夥關係,而是非常微妙,微妙得教人心寒的關係。”

丘九師深吸一口氣,道:“我預備好了,說吧!”

阮修真道:“紅葉樓近年在江南聲名鵲起,全賴有百純從京師來助陣,她本身當然有號召力,更重要是她的智慧。為了令紅葉樓更上一層樓,百純為紅葉樓的老闆週胖子出主意,藉紅葉樓成立十週年,於七月初七乞巧節舉行晚宴,以作紀念十週年慶典的重頭戲。早於三個月前,紅葉樓發出邀請帖,廣邀江南有頭有臉的人赴會,參加慶典。這張邀請帖等於身份地位的象徵,沒收到帖的人都不敢對人說,由此可見紅葉樓的十週年晚會是如何轟動。”

丘九師不解道:“紅葉樓七月七日的慶典,與五遁盜有甚麼關係?”

阮修真道:“當然大有關係。百純想出來的一個慶祝方法,是請來名畫師,為樓內最當紅的八個姑娘畫肖像畫,百純當然是其中之一。完成的八美圖,會於七月七日懸掛於晚宴的場地,任由騷人墨客賦詩題字,效法岳陽樓,希望能出另一篇《紅葉樓記》,可惜岳陽城的所謂名師,畫出來的東西沒有一幅百純看得上眼。週胖子只好向附近各城公開招聘,兩個多月從各地應聘的畫師達數十人,卻全不濟事,直至昨天午後時分,一個自稱從京師來的畫師,竟同時得到週胖子和百純的認許,且待之以上賓之禮。”

丘九師立即變得龍精虎猛,雀躍道:“時間非常吻合。”

阮修真道:“這次他遁入的是畫師的身份,完全沒有破綻,至少騙過老奸巨滑如周胖子者。”

丘九師搖頭道:“甚麼都可以改變,眼形也可以改,獨有眼神是沒法改變的,只要我看到他的眼睛,可立即把他認出來。”

阮修真分析道:“此人於紅葉樓的十週年慶典作用重大,又直接牽涉到百純,如果我們毫無憑據的直闖紅葉樓拿人,會鬧得很僵。且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如捉錯了人,會變成個天大的笑話。所以我們必須謀定後動……”

尚未說完,手下把門推開,道:“岳陽幫馬當家到。”

兩人愕然瞧去,一個滿臉虯髯的中年大漢撲將進來,兩手按在桌子上,俯身低聲道:“目標出來了,由紅葉樓的小婢蟬翼帶路,似是往東市去。”

兩人倏地起立,均感機會難逢。

烏子虛在東市最有規模專賣文房用品的店鋪,一口氣購下足夠繪畫數十幅畫的材料用具,只是大小毛筆便十多枝,生紙熟紙各兩大扎,看得蟬翼大皺眉頭,又沒法干涉,隨行的兩個大漢更沒有手可以騰出來,見蟬翼沒有表示,只能在心中大罵。

店東自然笑逐顏開,這個豪客不但購買量大,選的全是最上等貨色,包括賣不出去的陳年收藏,狠賺了一大筆,不迭的讚烏子虛識貨。

蟬翼付了帳後,艷娘給她的銀兩所餘無幾!見烏子虛猶似意猶未盡,暗吃一驚,湊近烏子虛道:“沒錢了!”

烏子虛乘機碰她香肩,蟬翼觸電般移開,尚未有機會發作,烏子虛嘻皮笑臉道:“原來如此。娘子!我們回家去。”

蟬翼大怒道:“誰是你的娘子?”

烏子虛裝出對她用神細看的姿態,哈哈笑道:“對!對!你仍不是我的娘子。”再打個哈哈,向店東揮手道別,往鋪門舉步。

蟬翼追在他身後,知這人臉皮極厚,罵他可能正中他下懷,正不知如何報這一箭之仇時,忽然烏子虛往後踉鎗倒退,跌個四腳朝天,一時完全弄不清楚發生了甚麼事。

事情發生得太快,跟著的兩個紅葉樓的護院武士亦呆在當場,不知該拋掉手上的東西好,還是繼續捧著。

一個魁梧軒昂的大漢攔在門外,手中長刀斜舉,剛好是劈到一半的古怪姿態。

出手的當然是丘九師,這個揭破對方五遁盜身份的方法,是由阮修真想出來的,只要對方是五遁盜,肯定無所遁形。

就在烏子虛踏出店門的一刻,丘九師從橫裡閃出來,以從手下借來亮晃晃的刀子,照烏子虛面門猛劈下去,以五遁盜的身手,當然不會被他輕易了結,只要五遁盜往後閃開,立即原形畢露。最厲害處是根本不容對方有思索的時間,為了保命,又基於高手本能的反應,是不可能摸不到他底子的。

只恨事實完全出乎丘九師意料,直劈至離烏子虛額頭一寸的位置,烏子虛仍像呆頭鵝般不知閃避,換作是武藝較次者,想留手都辦不到,幸好是丘九師,說收便收,否則會鬧出人命。

看著仍未能爬起來的烏子虛給嚇得臉青唇白,不住哆嗦抖顫,丘九師大感頭痛,弄出來的這個爛攤子,如何收拾好呢?

蟬翼尖叫起來。

兩個護院武士捧著提著大包小包,攔在烏子虛前方。

丘九師垂下長刀,往後遞去,自有手下識相的來接走長刀,乾咳一聲,正要說話,阮修真從另一邊走出來,站到丘九師旁,擠出笑容,舉手道:“只是一場誤會,一場誤會。”

蟬翼驚魂甫定,想蹲下去看烏子虛有沒有受傷,豈知雙腿發軟,咕咚一聲坐倒地上。

烏子虛像忽然回复氣力,往蟬翼爬過去,嘆道:“強盜來了!強盜來了!娘子不要怕,我來保護你。”

蟬翼見他沒有受傷,放下心來,看他一副要來抱自己的模樣,大駭道:“不要過來。”連忙起立。

阮修真見那兩個大漢目露凶光,知他們動手在即,忙道: “在下大河盟阮修真,這位是丘九師,今天的誤會,日後自會向周老闆和百純姑娘請罪。只要多問一句話,我們立即掉頭定。”

人的名兒,樹的影子?阮修真報上兩人名字,立即鎮著紅葉樓那兩名大漢。

烏子虛搖搖晃晃的站起來,色厲內荏的嚷道:“我和你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為何卻要用卑鄙手段暗算我,若非我郎庚習過幾天拳腳,身手敏捷,這一刀會要了我的命。”

連那兩個大漢都聽得直搖頭,如此大言不慚的傢伙,真是夠不要臉的。

不要看蟬翼只是婢女的身份,卻是識大體的人,曉得形勢不如人,換了周胖子在此,也要忍了這口鳥氣,還要裝得客客氣氣的。問道:“請問先生想問甚麼呢?”

阮修真好整以暇的問道:“我想向郎先生請教,他的鬍鬚是不是黏上去的呢?”

丘九師正留心烏子虛的手腕,卻看不到任何疤痕,聞言心中叫絕,賣蛇膽的小子臉上乾乾淨淨的,如果這個叫郎庚的傢伙是那小子扮的,鬍鬚當然是黏上去的,可輕易扯下來。

烏子虛躲到兩個大漢身後,暴跳如雷的破口大罵道:“士可殺,不可辱,竟敢說我的美須是假的。來人!給我畫仙郎庚打這兩個小子出去。哎喲!”

移到他身旁出其不意一手抓著他頰下垂須猛扯一下的蟬翼,狠狠道:“不要亂嚷好嗎?真希望是假須,那以後都不用見到你。”

烏子虛哇哇叫痛,再說不出話來。

丘九師和阮修真你看我,我看你,均感一敗塗地,裁到了家。

丘九師抱拳道:“得罪之處,請郎先生大人有大量,萬勿見怪。”

一扯阮修真,無奈的去了。

小艇離開小碼頭,朝八陣園的方向駛去,丘九師負責搖櫓,阮修真坐在船首,閉目沉思。

丘九師搖頭苦笑,自出道以來,他從未這般窩囊過。

阮修真睜眼道:“我敢肯定他是五遁盜。”

丘九師道:“我知道你不服氣,我也不服氣得要命,可是他的須卻是真的,如是黏上去,早給那俏婢一手扯下來。”

阮修真道:“五遁盜是最出色的大盜,他的易容術當然不是普通的易容術,有方法黏上去便扯不掉,須某種特製的藥水方可弄脫。”

丘九師道:“那一刀又如何呢?難道他活得不耐煩,任人把他幹掉?”

阮修真道:“別忘記他是個最懂隨機應變的人,就在剎那間看清楚你是誰,猜到你只是試探他,所以將計就計。”

丘九師同意道:“這個可以說得通,但他驚惶失措的表情,嚇得面無人色的窩囊模樣,卻不可能是裝出來的。我最懂看人的眼,那確是怕得要死的神態,瞞不過人的。”

阮修真道:“不知你有沒有留意到,當他爬向那俏婢時,眼中又露出那種像追求某一種東西的渴望,與賣蛇膽那小子如出一轍。”

丘九師皺眉道:“我倒沒有留意,那時我想的是挖一個洞躲起來。唉!現在他已回到紅葉樓去,我們還可以拿他怎樣?”

阮修真道:“如果有真憑實據又如何呢?”

丘九師嘆道:“何來真憑實據?”

阮修真沉吟道:“他說是來自京師的甚麼畫仙郎庚,我們就到京師去查看是不是有這麼一個人。最好他是冒充的,而真正的郎庚仍身在京師,便是我們最需要的證據了。”

丘九師道:“從這裡到京師,一來一回至少要一個月的時間,那時這小子早溜掉了。”

阮修真道:“我們可以找錢世臣幫忙,由他以飛鴿傳書找京師的人幫忙,可在十天內有結果。這十天我們也不用閒著,一方面嚴密監視紅葉樓,另一方面由你去向百純請罪,詐作是一場誤會,令五遁盜真的以為自己過了關。”

丘九師駭然道:“豈非又要和百純糾纏?”

阮修真道:“這是因應時勢而變化,當京師傳來好消息,我們的捕盜計劃將大功告成。還有別的選擇嗎?”

烏子虛知道自己正處於最險惡的形勢下,必須改變計劃。如果錢世臣不肯交易,還動刀動槍,他須立即逃出岳陽城去,那時憑的只剩下自己逃生的本領。

阮修真和丘九師的確名不虛傳,不但沒有被他疑兵之計所惑,追到別處去,還掌握到他的新身份。幸好自己並非省油燈,沒有當場現形。

他的缺點變成了他的優點,他倒地時是真的害怕。從未離敵人這麼近過,對手且是有資格在單打獨鬥、正面硬撼下擊敗他的人,想想都要抹一把汗。

是不是仍要去見錢世臣?他不想死,非常怕死,可是更清楚很快會花光手上的銀兩。一貧如洗的窮光蛋日子,簡直是生不如死。夜明珠已變成他唯一的希望,怎都要賭他娘的一把。

“你坐在這裡發甚麼呆?要不要吃驚風散?”

烏子虛魂魄歸位的回頭望去,蟬翼進入廳堂,繞過他走到桌子的另一邊,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坐下來,秀目滿載嘲諷的神色,冷冷瞅著他。

烏子虛立即心癢起來,手捋長須,裝出痛苦的表情,道: “扯得我這麼痛,蟬翼妹怎麼賠我?”

蟬翼大嗔道:“誰是你的蟬翼妹?扯死你是活該,真希望那丘九師一刀把你殺了。”

烏子虛哈哈笑道:“不要騙人了,蟬大姐當時都不知多麼關心我,還要蹲下來抱著我,怕我給壞人害了。哈!美人恩重。我郎庚真幸福。”

蟬翼知道和他鬥嘴,只會多給他佔點便宜,白他一眼道: “不要胡扯,艷娘要我來問你,可以開工了嗎?老闆說今晚要看到你第一張畫。”

烏子虛這時已把所有憂慮擔心拋到九霄雲外,故作正經的壓低聲音道:“不如先讓我為蟬姐兒畫一幅肖像畫,永遠留下蟬蟬你青春煥發的動人模樣,將來白首偕老時,好有個美麗的回憶。想想吧!當兒孫滿堂時,拿出鎮家之寶來,說〝看吧!婆婆年輕時是多麼漂亮迷人,公公當時追求我不知多麼辛苦。 〞還有比這更有樂趣嗎?”

蟬翼一方面氣得幾乎翻白眼,一方面有點心動,這色鬼雖然討人厭,但那手畫工確是非常超卓。剛才來前,艷娘曾吩咐她,看可否教這傢伙私下為艷娘寫畫像。沒好氣的道:“你少嚼舌頭,我是不吃你那一套的。可以動筆了嗎?我要向艷娘交代啊!”

烏子虛伸個懶腰,懶洋洋的道:“今晚正是我大顯身手的時刻,說到寫畫我立即變得龍精虎猛。錢世臣今晚來嗎?如果他沒有空,便在書香榭擺個酒席,再找個漂亮迷人的甜姐兒來陪我飲酒作樂。我的娘!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蟬翼不悅道:“你究竟要寫畫還是花天酒地?”

烏子虛聳肩道:“兩者有衝突嗎?讓我告訴蟬蟬你,寫畫只是瞬息光景,但畫情卻必須長時間去培養,畫情夠了,一揮可就。例如我要為蟬蟬作畫,蟬蟬必須幫我培養畫情,向我展露最能迷死人的一面,如此畫出來的東西始是上乘的作品,明白嗎?”

蟬翼粉臉紅了起來,可能是想到他的“迷死人”指的是哪方面,又拿他沒法,生氣道:“你愛說甚麼是你自家的事。除書香榭外,其它水榭我都可以安排。”

烏子虛目的只是觀察書香榭的形勢,欣然道:“那就書香榭旁的甚麼榭吧!酒菜由蟬蟬出主意,至於漂亮的姐兒,當然是八美之一,否則如何培養畫情? ”

蟬翼的粉臉更紅了,狠狠瞪他一眼,逃命似的去了。

錢世臣看過鳳公公的手諭,道:“大公公指示,說辜大人身份特別,直接向皇上負責,故有行事的自主權,我們間亦不用執上下之禮。有甚麼用得著我錢世臣的地方,我必全力配合。”

辜月明見他的目光不住往放在在桌上的革囊梭巡,顯然生出好奇之心,卻故意不說破。由於手諭藏在革囊內,所以順手放到桌上去,倒不是要故作神秘。淡淡道:“我想弄清楚當年發生的事。”

錢世臣愕然道:“當年發生的事,我寫了個過百頁的詳盡報告,一份送上京師,另留下一個抄本,可給辜大人過目。”

辜月明漫不經意的道:“我希望可以和戈墨會面,他該最清楚尋寶團成員的死因。”

錢世臣面露難色,道:“戈墨像辜大人般,一向獨來獨往,並不受我管轄,當年請他來助查,已是天大的面子。”又故作驚訝的道:“當年發生的事,朝廷早有定論,眼前當務之急,是緝捕薛廷蒿歸案,再從他身上追尋夫猛的下落,季大人已因薛廷蒿現踪,追往雲夢澤去,辜大人……”

辜月明不客氣的截斷他道:“錢大人又忘記了,我只會以自己的方式行事。在我來此途中,兩次被人行刺,此人不但武技強橫,且懂妖術,令我心生懷疑。哼!誰敢來惹我辜月明,都不會有好結果。他更低估了我,以為只要裝神弄鬼,可隱藏身份,不知我對辨人有特殊的本領,只要他再出現我眼前,我可以立即識破他。”

錢世臣的臉色立刻變得非常難看,不悅道:“辜大人是不是暗示偷襲你的人是戈墨?”

辜月明雙目寒光劇盛,直望進錢世臣眼中去,似能透視他心內隱藏的秘密,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不知錢大人對戈墨的認識有多深,但我一貫的作風是懷疑所有人。我想見戈墨,是要肯定他是不是襲擊我的人。我這次奉命南來,目標是取得楚盒,誰擋著我,誰便要死,希望錢大人明白。”

他是故意令錢世臣恐懼,使錢世臣明白若被他找到戈墨,不論錢世臣是否戈墨的同謀,亦難免受牽連。最理想是錢世臣沉不住氣,請戈墨出手殺他,他的機會便來了。

錢世臣忿然道:“戈先生絕不是這樣的人,我立即派人去找他,請他來見辜大人,消除辜大人心中的疑慮。”

辜月明一副這樣最好的神態,加重語氣道:“十年前云夢澤的慘案,疑點重重,只是薛廷蒿竟遁入空門,又忽然出現,已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我會以全新的角度,對此案展開調查,錢大人心裡需有準備。”

錢世臣深吸一口氣,壓下波蕩的情緒。他開始明白季聶提為何對辜月明如此忌憚,戈墨也不敢輕視他,這個人太厲害了。道: “只要能破案,我錢世臣必全力配合”

辜月明沉吟片刻,道:“有沒有清靜點的地方,我不需有人伺候,最好是在水陸交通同樣方便的地方。如沒有甚麼特別事,錢大人最好不要來找我。”

錢世臣還有甚麼好說的,道:“這個我可以立即為辜大人安排妥當。”

辜月明心中暗笑,他選交通方便的居所,不是為方便自己,而是方便戈墨下手殺他。

無雙女伏在瓦脊處,俯視布政使司府的外院門。到達岳陽城後,她立即投店,安置好黑兒,到南門外等候,等了個把時辰,見到從雲夢澤回來的辜月明進城,連忙跟在他馬後,直至他進入布政使司府。

埋葬舅舅後,她心中只有-個念頭,就是殺死辜月明。如果沒有前車可鑑,她會找個接近辜月明的機會,以飛針絕技取他之命,可是想起那赤腳高手以兩指挾著飛針的本領,她再沒有以前的信心。一擊不中,讓辜月明提高警覺,可能永遠都殺不了他。

如果辜月明以布政使司府為落腳的地點,殺他的難度會劇增。

想到這裡,辜月明策馬馳出布政使司府,另有兩騎領路。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8:59:50     標題: 第九章 迷人手段

烏子虛站在水榭臨湖的平台上,憑欄眺望黑夜下的掛瓢池。他一邊欣賞湖岸的美景,一邊在審度形勢,巨捆無遺,默默記在心頭。

他置身的水榭名水香,雖比鄰書香榭,卻看不到書香榭,事實上這是西院九榭的特色,巧妙地嵌入池灣去,榭與榭閭遁植斑竹,使每一個水榭部變成一個獨立隔離的世界。

池的對岸是東九榭,他的風竹閣則是九榭外另一獨立的建築物,離他現在的位置約二百丈遠,距離絕不近,但以他的水底功夫,有把握在半刻鐘的時間內,橫渡掛瓢池,回到風竹閣。

他已擬定完整的計劃,大有一試的價值,關鍵在能否畫出七幅令百純讚美的作品,因此他必須出盡渾身解數。

搬東西的聲音從後方傳來,烏於虛想不通是怎麼回事,回頭看去,一群小婢正抬著一張桌子進來,桌面和腳架分開捧著,其中兩人提著高背倚,往平台浩浩蕩盪而來。艷娘和蟬翼跟在搬桌團的後方,前者嘴角含春,未語先笑,風騷浪蕩,對烏子虛的態度完全不同;後者則仍是那副勉勉強強,不苟言笑的冰冷神色,可是對烏子虛來說,兩人的吸引力高低立判,蟬翼的誘惑力實遠比艷娘大。

搬桌團在廳堂和平台交接處停了下來,艷娘則挾著一陣香風,直抵他身前,媚笑道:“今夜是郎先生動筆寫畫的第一夜,我們紅葉樓會以上賓之禮招待郎先生。郎先生喜歡把桌子安置在平台上哪個位置呢?”

烏子虛大感新奇有趣,這個招待確實別開生面,小婢們全都姿容不俗,十六、十七歲的年紀,雖比不上蟬翼,已非常可觀,看她們抬得香汗淋漓,嬌聲喘息,燃燒著她們青春的歲月,何人看了酥了一半。嘆道:“可否再抬一張大床進來。”

小婢們正以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他,聞言不但沒有人害羞,還齊聲嬌笑,登時滿榭春色。

艷娘兩眼上翻,任誰都猜到她心中在嗟嘆這色鬼死性不改。

蟬翼大怒道:“休要想歪你的心。”

烏子虛訝然審視她,欣然道:“這不是河東獅的咆哮嗎?蟬姐兒愈來愈像是我的娘子了。”

蟬翼正要發作,給艷娘截著道:“我們紅葉樓有我們的規矩,特別是我們的紅葉八美,更由百純姑娘親自定下規條,郎先生必須遵守。”

烏子虛興致盎然的問道:“愚生洗耳恭聽。”

艷娘神氣的道:“紅樓八美,全是賣藝不賣身,是真的賣藝不賣身,想一親香澤嗎?必須小姐她心甘情願才成,只要小姐她願意,嫁給你也行,夜度資贖身金全免,就看你的本事。”

烏子虛為之叫絕。百純肯定是經營青樓的天才,掌握到男人愈難得到手的女人愈珍貴的至理,且享受到追逐裙下,真情真意的最大樂趣,哪還不前仆後繼。要買她們的藝當然不會便宜到哪裡去,如此紅葉樓勢必財源廣進,金子銀兩滾滾而來。

蟬翼冷冷道:“明白了嗎?”

烏子虛恭順的道:“娘子!我明白了!”

那群小婢想笑又不敢笑,怕開罪蟬翼,忍得不知多麼辛苦。

艷娘怕蟬翼吃不消他的浪子無行,忙道:“憐影快來了,你不知胖爺為此安排得多麼辛苦。憐影這十多晚的期全排得密密麻麻的,胖爺須說服客人才勉強騰出空檔,如果你今晚交不出好成績,胖爺會要了你的命。好啦!桌子放在哪裡?”

烏子虛的目光從艷娘移往氣鼓鼓的蟬翼,又移往那群小婢,道:“當然是臨湖置桌,讓我與美人兒共享湖上明月。”

艷娘笑罵道:“說一句便夠,偏是這麼多廢話。”說罷指示眾婢把桌椅安放在平台靠欄的位置。然後道:“郎先生還有甚麼要求呢?”

烏子虛笑道:“只有兩個要求,第一個求的是一葉輕舟,泊在水榭之旁,當養足畫情,便駕舟返回風竹閣,動筆揮毫,寫下第一幅美人圖。”

艷娘道:“這個容易,照先生的意思辦。還有一個要求呢?”

烏子虛來到緊繃著俏臉的蟬翼身前,一揖到地,道:“請蟬翼姑娘屆時陪愚生一起登舟,順道遊湖,歸家去也。”

蟬翼猛一踩腳,大嗔道:“你這人!我們走!”說畢拉隊走了。

艷娘掩嘴笑道:“蟬翼如給你氣壞,奴家會找你算帳的。”伸手在他手臂上重重扭了一把,再送他一個媚笑。

忽然絲竹管弦之聲在榭外響起。

艷娘笑道:“憐影來啦!奴家走了。”

阮修真坐在小亭理,丘九師來到他對面坐下,道:“見過錢世臣,他答應立即送出飛鴿傳書,要他在京師的人調查郎庚,該在十天內有回音。”

又道:“辜月明來了!”

阮修真一愕道:“辜月明。”

丘九師道:“錢世臣親口告訴我他剛見過辜月明,真奇怪,他是不該告訴我的。表面看錢世臣沒有甚麼,但我卻從他的眼神看出他心緒不寧。”

阮修真不解道:“為了一個薛廷蒿,勞煩權傾朝野的廠衛大統領南來,已屬事不尋常,現在還出動皇上的御前獵手,真令人難以理解。”

丘九師神色凝重的道:“會不會是鳳公公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計?真正的目標是我們呢?特別是你老兄。”

阮修真點頭道:“這正可能是錢世臣暗中通知你的原因,於錢世臣來說,如果江南出亂子,他是首當其衝。辜月明既是當世最出色的懸賞獵手,也可以變成可怕的刺客,且他一向獨來獨往,神出鬼沒,令人防不勝防。”

丘九師冷笑道:“但卻有個好處,殺了他保證神不知鬼不覺。”

阮修真道:“在生擒五遁盜前,我們不宜節外生枝,只須提高警覺,加強防衛。諒辜月明不敢公然行刺我。”

丘九師雙目殺機大盛,沉吟道:“出入要小心點。”

阮修真道:“當務之急,仍是五遁盜。我剛才在想,紅葉樓畫師的身份,為何比賣蛇膽更吸引呢?其中必有我們不明白的理由。”

丘九師點頭同意。事實上他憋得非常辛苦,像個滿溢的池塘,卻無宣洩的渠道,恨不得衝進紅葉樓內,把那氣人的傢伙生擒活捉,押去見皇甫天雄。苦笑道:“除非他肯告訴我們,否則我們無從知曉。”

阮修真神色古怪道:“當然不是這樣子,只要讓我清楚他在紅葉樓的活動情況,我有把握憑此推測出他真正的目的。而有一點是肯定的,他是志不在天女玉劍,而是另有目標,否則他會繼續賣蛇膽,這個身份更有利於他在城內活動,不會像現在般引我們懷疑。”

丘九師終於明白他的神情為何如此古怪,嘆道:“你是要我去見百純。”

阮修真聳肩道:“你不是親口說過要去向她解釋今天的誤會嗎?還有為爽約喝罰酒的事呢?兩件事一併解決,你是佔便宜了。”

丘九師頹然道:“神又是你,鬼又是你。去見百純是不是代表我們屈服了呢?”

阮修真道:“我真希望有別的選擇,總不成我們在此呆坐十天,枯等錢世臣的喜訊。去吧!或許這就是命運,不論將來情況如何發展,我是不會怪你的。破不了祂要你和百純糾纏的環節,我們可破祂別的環節,只要找到那小子的把柄便成,勝利仍是屬於我們的。”

丘九師發了半晌呆後,壓低聲音道:“真要命,我忽然感到生機勃勃,你現在想攔著我也不成。由此可知祂的確要我去見百純。老天爺救命呵!”

百純輕移玉步,來到錢世臣身旁,為他斟酒,然後到他對面坐下,邊為自己的杯子注酒,訝道:“大爺今夜為何心事重重?有甚麼難以解決的事?”

錢世臣看著她嬌笑的容顏,暗嘆一口氣。書香榭仍是那個水榭,掛瓢池迷人依舊,可是比起上回,他的心情實有天壤之別,危機已臨身,更有可能是大禍臨頭。辜月明厲害得教人害怕,敲響他的警號。戈墨要殺他是正確的決定,只可惜沒法幹掉他。痛苦在想找個人商量時,唯一的人選戈墨又去而未返,憂懼交襲下,想到只有百純能令他暫時忘記一切,無主孤魂般便到紅葉樓來。搖頭道:“我沒有甚麼,只因官務繁忙,今晚喝兩杯便要走。”

百純不依道:“奴家還想听故事呢!錢大人怎可說故事只說一半。”

錢世臣怎還有說故事的心情,更後悔上回說了不該說的話,乘機提醒她道:“記著我說的故事,絕不可以告訴別人。”為引開她的注意力,道:“那個新來的畫師,是不是很可疑呢?”

百純露出迷人的笑容,像想到甚麼似的若有所思的模樣,櫻唇輕啟道: “原來大人因五遁盜的事心煩。是不是丘九師告訴大人有關畫師的事?”

錢世臣心忖自己的煩惱還不夠多嗎?哪有興趣去理甚麼五遁盜。不過有百純陪伴,心情確大有好轉,談甚麼都好,只要她不追問故事便成。道:“那畫師是個怎樣的人?”

百純的眼睛漾出笑意,然後漫不經心的以纖指撩撥鬢髮,聳聳肩胛,像從內心深處湧出沒法遏止的情緒,柔聲道:“他是個色鬼、瘋子,浪子和天才的混合體,奴家從未見過一個人,像他般令人不耐煩,惹人討厭,同時又沒法不去欣賞他。如果他真的是五遁盜,那將成完美無瑕的結合。”

錢世臣從未見過百純這般的神情,隱隱裡,他感到丘九師外,又多了個情場的勁敵。

樂音變得暸喨起來,吹奏著明快輕鬆的調子,引得烏子虛手舞足蹈,隨樂起舞。他就是這副德性,青樓會令他變成個沒有自製力的人,而他更是破天荒第一次把享受和工作結合在一起,兼且紅葉樓不論格局、氣魄和提供的樂趣,都是他從未嚐過的,對他的衝擊力可想而知。在這一刻,他徹底忘記了為何要在這裡,只知享受生命的時刻又到了。

紅葉樓迷客的手段是別出心裁的。

水榭樓分兩層,下層是儲物室和廚房,全為享用水榭的賓客而設,二樓分前後兩廳,以垂簾分隔,伺候的婢僕在前廳候命,演奏的樂隊就在那裡奏樂。後廳連接平台,是烏子虛所處的地方,專用來接待付得起錢的貴客。如此排場,多付點錢都覺物有所值。

兩個俏丫頭左右拉開垂簾,出現一個身長玉立,體態動人的年輕姑娘,她不是烏子虛見慣那種濃妝豔抹的娘兒,只薄施脂粉,淡雅得來卻是恰到好處,盡顯她清秀的氣質。垂額的劉海,予她一點稚氣,看上去既青春又出眾。如此美女,雖比不上百純,但已是他從未在青樓遇過的上上之品。她根本不像青樓名妓,而是個大家閨秀。

烏子虛腦際轟然一震,靈魂兒飄上了半空。

她穿的是剪裁合體的絲質垂地裙裳,白花藍地,配著絲質的腰帶,驕傲地展示她動人的曲線,苗條的體態,更突出了漂亮的臉龐。耳珠掛著的兩顆明珠搖搖晃晃的,說不盡的風流嬌俏。

她以受過訓練的曼妙姿勢,儀態萬千的經過垂簾,當簾幕在她後方合攏,烏子虛不由屏住了呼吸,瞪著這位似是從仙界闖破仙凡之隔降臨塵世的仙子。

憐影巧笑倩兮的直達他身前,盈盈福身道:“奴家憐影,請郎先生指教。”

烏子虛清醒了點,籲出一口氣道:“我們現在是為一共同的目標努力,就是要把美人兒你最迷人的神韻表現出來,讓我們忘記了過去,忘掉將來,留下這一刻的美好時光。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只有放開懷抱,才能享受到生命的真諦。”

憐影歡喜的道:“先生說得真動人,我們八個誰不想畫一幅最美麗的畫像。先生教憐影怎麼做吧。”

烏子虛微笑道:“很簡單,美人兒你須向我施盡渾身解數,展露你最能迷死男人的手段,展露你最動人的一面,我保證看到我畫出來的東西後,美人兒你永遠不會後悔。”

憐影忽然擊掌三下。

烏子虛一呆道:“美人兒你幹甚麼?”

憐影微聳香肩,若無其事的道:“奴家教人把箏送進來,那正是奴家最能迷死男人的手段。”

烏子虛無言以對。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9:00:20     標題: 第十章 箏音幻境

辜月明坐在廳堂一角,伸手到革囊內取出古劍,握在手中。

錢世臣安排他入住的小宅院君山苑,完全合乎他的要求,位於城東南一條小河旁,後院設有小碼頭,遠離其它房舍,最近的民居隔了片柳樹林。即使屋內發生激烈的拚鬥,恐怕仍沒法驚動其它人。對錢世臣或他來說,都是理想的環境。

灰箭交給錢世臣打理,安置在他府內的馬厩,一天錢世臣沒幹掉自己,諒錢世臣也沒有膽量動灰箭半根寒毛。他真捨不得和灰箭分開,卻怕有人趁他不在時傷害灰箭洩憤。在城市的環境裡,孤身行動比較方便。明早他會去找灰箭,騎牠到城外馳騁,讓牠保持在最佳狀態下。他有一個奇異的感覺,楚盒仍在雲夢澤內。

奇異的感覺從古劍蔓延至他握劍的手,然後他的心急劇的躍動著。

辜月明心叫邪門,難道此劍真有靈異的力量。

多想無益,辜月明把劍收回革囊內,本想隨手擱在身旁的方几上,又生出不捨的情緒,最後隨手插在腰帶處。

是時候去見百純了。

丘九師被請進貴賓廳,片刻後周胖子到,丘九師起立施禮,向他賠罪,為今天發生的“誤會”道歉。

週胖子客氣的請他坐下,自己坐到一側,親切的道:“我的乖女兒交代下來,說如丘爺來了,最要緊留住丘爺,她會設法盡快見丘爺。”

丘九師心忖這即是說百純正在見客,暫時沒法分身,不過週胖子確有手腕,把話用這樣的方式說出來,教他難說走便走。微笑道:“我等一會沒有問題,請周老板切勿再稱我為丘爺,叫我九師便成。”

週胖子立即打蛇隨棍上,攀交情道:“九師既當我周胖子是自己人,我也不瞞你。百純現在見的是錢世臣。放心!老錢告訴我只坐一會便走。他們這些當官的,表面看來非常風光,事實上整天提心吊膽,看老錢便知道。自從季聶提來了後,我從未見過他真正的歡容。”

丘九師開始感到週胖子絕對是個人物,他每一句話都像發自內心,充滿了真誠,這樣的人他還是初次遇上。淡然自若的道:“這麼說,他是在追求百純了,否則怎還有心情到紅葉樓來?”

週胖子臉不紅氣不喘的道:“九師判斷的能力令人吃驚,事實確是如此。我從未見過老錢對女人真正的動心,這回是破題兒第一遭。不過九師不用擔心,我知道我乖女兒的心是向著你的。哈!很快九師會明白我這句話的深層含義。”

丘九師啞然失笑道:“周老板多心了,周某只是來向百純姑娘謝罪,說幾句便走,百純姑娘會明白我的。”

週胖子大有深意的微笑道:“我肯定百純對九師的了解遠比九師對她深,她怎會不明白你。”

丘九師終發覺週胖子不但手段圓滑,且辭鋒厲害,卻絕不會傷人。配合他青樓大老闆的身份,旗下又有如百純般的超級名妓,構成了周胖子的魅力。最令人激賞就是與他說話,不但不會沉悶,還生趣盎然。

週胖子確是個有趣的陪客。

丘九師欣然道:“周老板是不是繞了個彎來提示我呢?”

週胖子道:“確是如此。百純一直在找尋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直到今天仍找不到。自錢世臣來找她後,其它人都怕開罪錢世臣,不敢再來見百純。坦白說,我對九師的出現,心中真是很高興,因為在江南,只有你們不怕錢世臣。九師!我是站在你這一方。”

丘九師嘆道:“周老板放心,只是看在百純姑娘的面子,我們便當周老板是自己人。不過周老板確實誤會了,我並不是百純姑娘心日中的人選,而我亦不是為其它目的而來,純粹為了賠罪。”

週胖子微笑道:“每次我向乖女兒問關於九師的事,她總是以〝這是我和丘九師間的事〞一句話來回絕我。當她說到你的名字時,一雙大眼睛亮了起來。九師!我是這方面的過來人,良機勿失啊!否則你會永遠後悔的。”

丘九師暗叫救命,他來前曾下大決心,只動腦筋,不動感情,可是當週胖子試圖說服他,他大有可能是百純心中的如意郎君時,他體內血液的確加速運行,產生前所未有的興奮,既不想听又愛聽。他更清楚週胖子最後那句話是準確的預言,或許用“後悔”來形容不太恰當。他從不對立下的決定後悔,但他定會為錯失百純而痛苦、失落。

此時送他到貴賓廳的艷娘來了,神情興奮的道:“錢大人剛剛離開,我們通知了百純,百純要我們立即請丘公子去見她。”

辜月明在街上不疾不徐的走著,生出被人跟著的感覺。

跟踪他的人該不是戈墨,因為這是多此一舉,要殺他,該挑選錢世臣安排給他位置偏僻的君山苑,而不是岳陽的街巷。不論錢世臣如何膽大包天,漠視朝廷,諒他也不敢派大批人來圍攻他,說到底自己是代表鳳公公的特使,一旦給自己抓著他的狐狸尾巴,錢世臣肯定吃不完兜著定。其次是搶奪楚盒乃叛國欺君的大罪,可株連九族,這種事愈少人知道愈穩妥,故極可能只是限於錢世臣和戈墨兩人間的事。

錢世臣為何要冒這個險?他知道的該比夫猛更少,誰會為知之不詳的事甘冒毀家滅族的大禍。真要說起,他該比夫猛更不應去打楚盒的主意。

除非錢世臣清楚盒內藏的是甚麼東西。可是有甚麼東西能令這位家中珍藏滿屋的江南首富動心?這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可是假若錢世臣真的知道楚盒內的藏寶,夫猛又偏偏不得不找他幫忙尋寶,整件事便帶著濃烈宿命的意味,一切都像有老天爺在背後暗中牽引安排。

辜月明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覺。

紅葉樓在望。辜月明收攝心神,朝燈火輝煌的外院走去。

百純笑臉如花的把丘九師迎入書香榭,到圓桌坐下,自有婢子為他注酒,婢子退往外廳後,百純柔聲道:“丘公子肚子餓嗎?讓奴家教人做幾個地道的拿手小菜如何?”

丘九師嗅著她健康迷人的氣息,加上優美的環境,未喝酒已有微醮的感覺。他雖不好杯中之物,但喝起來卻頗有酒量,這是培養出來的,與其它幫會人物交往應酬,不喝不敬,喝酒成了必備的禮儀。問題在他對酒有敏銳的反應,一杯下肚便有醉意,所以阮修真才警告他不可喝酒。眼前這一杯,如果能留到最後才喝,喝完便走,當是最理想。

忙道:“不久前我才填飽肚子。”

百純含笑道:“那我們便光喝酒如何?”

丘九師既“慶幸”百純坐到最遠的位子,與他隔開整整一張圓桌面,又暗暗叫苦,光是喝酒,那還了得。

百純舉起酒杯,欣然道:“讓百純先敬公子一杯,這杯是罰奴家錯怪公子是無情的人。”

丘九師大吃一驚,心想這次真是乖乖不得了,如此下去,不知還要喝多少杯。此時的百純明艷照人,不論一顰一笑,舉手投足,均是魅力四射。她的美麗實是異乎尋常,有種深藏在骨子裡的狐媚氣質,誘人至極點。但更吸引人的是她在聰敏伶俐之外,又暗含江湖兒女的沉著老練,落落大方,放蕩裡不失矜持,合而形成她令人難以抗拒的魅力。

丘九師在無可奈何下,只有自揭底牌,苦笑道:“姑娘見諒,在下待會還有事去辦,只能陪姑娘喝一杯酒。”

百純秀眸一閃一閃的看著他,沒有說話,卻比任何言語更能打進他的心坎裡去,營造出一種曼妙迷人的氣氛。

丘九師終於投降,舉杯道:“丘九師敬姑娘一杯,以前有甚麼開罪之處,請姑娘恕罪。”

百純呢喃道:“要乾杯才能顯得出你的誠意呵!我們乾杯。”

接著把杯子送過來,丘九師連忙迎去。

“叮”的一聲,兩杯輕碰,各自一飲而盡。

丘九師放下杯子,大有豁了出去的感覺。想到大丈夫立身於世,有甚麼不可放手而為。自己既無懼於在戰場爭雄鬥勝,又怎能在面對如此絕世嬌嬈時畏首畏尾。甚麼無形對手,隱形敵人,全管他的娘。這個想法近幾天一直盤旋在他的腦海裡,此時藉點酒意,放膽在心底里向自己說出來。

百純閉上美目,深深的吸了幾口氣,接著張開眼睛,微喘著道:“不要姑娘前姑娘後好嗎?叫奴家百純便成,這個名字好聽嗎?是我自己改的。公子身上有沒有五遁盜的懸賞圖,可否給奴家看看。”

聽到五遁盜三字,丘九師至少有一半酒意不翼而飛,忙從外袍袖內掏出畫卷,雙手遞給百純。

百純無視他是雙手奉上,還白他嗔怪的一眼,似是責他不該如此拘謹,伸出雪白粉嫩的纖纖王手,一把取去,展卷細看,接著“噗哧”一聲笑出來,笑臉如花的朝他瞧去,忍俊不住的笑道:“畫工真差。”

丘九師尷尬的道:“我們已請最好的畫師來寫像,可能因畫師是依目擊者的描述繪製,所以沒法傳神,但至少該有六七成肖似真人。”

百純不屑的道:“江南的肖像畫家有多少本事,奴家比公子更清楚。換過畫的是你們懷疑的郎庚,不論他變成賣蛇膽的小子,又或妙筆天成的畫仙,保證可憑圖索人,絕不到五遁盜抵賴。”

丘九師說不出話來。

百純絕不是對人唯命是從的人,有自己的看法和見解,說話大膽直接,愈不客氣愈令人爽神。

百純還他圖卷,待他重收入袖里後,輕輕道:“奴家有個請求,望公子俯允。”

丘九師訝道:“百純說吧!只要我丘九師辦得到的,不會教百純失望。”

百純雙目射出期望的神色,肅容道:“不論郎公子是不是五遁盜,請公子寬限八天,待他完成我們慶祝十週年慶典的八美圖後,才找他解決你們的問題。”

丘九師頗感不是滋味,還以為她邀自己有空便來和她聊天解悶,豈知竟是這麼一回事,不過他生性豁達,剎那間拋開了困人的情緒,坦然道:“百純太高估我們了,對郎庚我們根本無處著手。百純的要求更是合情合理,我丘九師大膽作主,一切依百純的吩咐去處理此事。”

百純歡天喜地的送他一個媚眼,會說話的眼睛似在說“算你啦”,然後道:“公子敬我一尺,百純敬你一丈,再不逼公子喝酒。不情願的喝來有甚麼意思?公子是否要趕著去辦別的要事,還是肯留下來陪百純共賞掛瓢池上的明月?”

丘九師終於發覺百純的另一面,就是不但喜歡挑戰別人,更要挑戰自己,而他則被逼進死角,再沒法胡混過去。

丘九師攤手灑然道:“百純言重了,我是有苦衷的。”

百純大奇道:“這種事也可以有苦衷,公子是否另有意中人?”

丘九師知道只要答一聲“是”,他和百純糾纏不清的關係大概可以就此了結,完蛋大吉,偏是這麼一個單字,怎也吐不出口去,搖頭道:“不是這樣子。”

百純欣慰的道:“那又是甚麼苦衷呢?”

丘九師張開口,卻說不出半句話來。而即使他肯盡情傾訴,仍大感千言萬語,無從說起,更怕說出來後百純當他是個瘋子。

百純不以為意的道:“那就是說不出來的苦衷。真有趣,奴家更想听呢!不論公子說出來的苦衷如何無稽荒誕,百純都想弄個清清楚楚。說吧!是男子漢大丈夫的就說出來。”

丘九師大感招架不來時,一個小婢揭簾而來,直抵百純身旁,先向丘九師施禮請罪,湊到百純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

百純淡淡道:“請他到晴竹閣等我。”

小婢去後,百純向丘九師微笑道:“別以為奴家忘記了,說吧!”

丘九師得到喘息的空間,回過神來,道:“是否有貴客到訪?嘿!百純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嗎?”

百純嗔道:“想溜了嗎?走吧!走吧!不留你了。你的心根本不在這裡。”

丘九師投降道:“完全不是百純想的那樣子。嘿!不過真的有事等著我去辦。”

百純“噗哧”嬌笑,露出嬌憨頑皮的神態,伸出五指虛點他幾下,忍著笑的道:“知道嗎?每當公子理屈辭窮時,總愛〝嘿〞的一聲來掩飾窘態,那個模樣很好看,你如果這麼乘機開溜,奴家當然惱你,除非……”

丘九師如獲皇恩大赦,追問道:“除非甚麼呢?”

百純撇撇小嘴,柔聲道:“除非明天正午,公子在斑竹樓那平台雅座擺午宴款待百純,我或可以下了這口氣。不過你心裡要有個準備,屆時你仍吞吞吐吐,一副窩囊樣兒,我百純絕不饒你。”

丘九師苦笑道:“一切依百純指示,明天我會在斑竹樓恭候百純大駕。”

風從湖面輕柔的拂來,牽起重重波紋,帶來湖水芳香清新的氣味。

箏音從前廳處傳來。

兩杯酒下肚,烏子虛開始明白為何憐影說她最能迷人的手段,盡在一張箏上。

她奏的調子明媚清爽,帶著點肆無忌憚的浪蕩韻味,像個野女孩般,不會正正經經的去演奏,而是把箏曲扭扯分拆,繪影繪聲,變成她個人的宣言和獨白。透過高超的技巧和對音樂的靈銳觸角,總能織出神秘動人的樂章,就像一個在高空走單索的雜耍高手,不論如何翻騰跳躍,最後仍是穩穩落在單索上。

更迷人者是她營造出兩種各具不同姿態性格的箏音,涇渭分明,彷如兩個不同的人在以箏曲對話,又像兩個相埒的高手在過招,你來我往,充滿了張力,令人有愈聽愈過癮的痛快。

烏子虛迷失在箏音的異域裡,心靈往茫茫的黑夜延伸,忽然水榭、掛瓢池和天上的星月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他孤零零一個人。

下一刻他發覺自己處身於一個奇異的地方,有點像在一座城池最高的城樓上,俯視下方依山而築層層迭迭的城牆,城牆外是無邊際的草原陵野、遠方橫互著一道河流。

箏音跟著消失了。

烏子虛往上望去,月兒高懸在廣闊深邃的夜空裡。

這是怎麼回事?

烏子虛心神劇震,醒了過來。

一切依舊,他仍是坐在水榭的平台上。

此時箏音一轉,從輕快變為沈鬱,憐影似在向他傾訴心底里低迴的傷情和郁結。

一時間,烏子虛再生出那種不知哪個天地是夢境,哪個世界是現實的奇異感覺。

百純走在回房的碎石路上,沿著掛瓢池穿林過橋,路途本身已是一種樂趣。

伺候她的貼身小婢小保提著燈籠在前方領路,照亮歸途。

生命從未如此濃烈過,一個接一個奇異的人物,接續出場,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刺激。

丘九師究竟有甚麼說不出來的苦衷,令他竭力躲避她?

郎庚又是不是五遁盜的化身?若真的如此,那五遁盜將是有史以來最多才多藝的大盜。

一向有點悶蛋的錢世臣忽然變得有趣起來,竟懂得說充滿神話色彩、遙遠又哀怨纏綿的故事,且只說了一半。

還有是辜月明。

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憑甚麼可以成為人人畏懼的無情劍手?

想到這裡,百純進入院門,一個小婢迎上來道:“辜公子在廳子裡。”

百純吩咐道:“你可以離開了。”又對小保道:“小保留在外面,我有話和他說。”

小保點頭應是。

百純有點迫不及待的朝小樓走去,踏上長階時,心忖辜月明會在幹甚麼呢?或許靜靜坐在一角,閉目養神,或憑窗觀賞閣園的美景,又或正嚴陣以待,以應付突然而來的偷襲。總之只是辜月明三個字,已足令人心生期待。

長階倏盡,一個頎長驕傲的身影進入眼簾,百純慕名已久的孤傲劍客,背負長劍,腰帶處插著個長革囊,正負手觀看尚未裝裱放在壓鏡內掛在牆上郎庚的大作“古戰車美女”圖。他看得是那麼專注、入神,似完全不曉得有人正走進廳子來。

百純一震止步,心中湧起難以形容的感覺。她肯定從未見過這個人,但他站立的姿態肯定見過,且印象深刻,就像辜月明正欣賞的畫中人。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9:01:00     標題: 第一章 東窗事發

百純櫻唇輕吐道:「辜月明!」

辜月明別頭往她瞧來,神情冷冷的,瞥一眼後,目光又回到畫中的人上,平靜的道:「百純怎知我不是冒道的?」

百純喜不自勝的含笑道:「如果我沒有一眼看穿你是不是辜月明的眼力,師姐當會指示分辨你是真是假的方法·」

辜月明淡淡道:「百純憑甚麼認定我是辜月明?」

百純撇撇小嘴,道:「因為百純尚是首次遇上對百純完全無動於衷,勾不起一點興趣的男人·我是從你的無情,肯定你是誰·」

辜月明像沒有聽到她的話般,問道:「這幅畫是誰畫的?」

百純輕移玉步,來到他身後,道:「是一個從京師來叫郎庚的畫師畫的·」

辜月明訝道:「畫仙郎庚?」

百純櫻唇輕吐道:「辜月明!」

辜月明別頭往她瞧來,神情冷冷的,瞥一眼後,目光又回到畫中的人上,平靜的道:「百純怎知我不是冒道的?」

百純喜不自勝的含笑道:「如果我沒有一眼看穿你是不是辜月明的眼力,師姐當會指示分辨你是真是假的方法·」

辜月明淡淡道:「百純憑甚麼認定我是辜月明?」

百純撇撇小嘴,道:「因為百純尚是首次遇上對百純完全無動於衷,勾不起一點興趣的男人·我是從你的無情,肯定你是誰·」

辜月明像沒有聽到她的話般,問道:「這幅畫是誰畫的?」

百純輕移玉步,來到他身後,道:「是一個從京師來叫郎庚的畫師畫的·」

辜月明訝道:「畫仙郎庚?」

百純大喜道:「正是畫仙郎庚,原來他真有畫仙的雅號,並非自吹自擂·辜大哥認識他嗎?」

辜月明道:「見過幾次面,算是素識,你師姐曾找他寫真·」

百純欣然道:「辜大哥來得正好,我們正為郎庚身份的真偽而煩惱·大河盟的人懷疑他是五遁盜的化身,更為此鬧出風波·辜大哥請幫個忙,見老朋友一面,以釋大河盟的疑慮,讓他能安心作畫·」

辜月明不置可否的道:「他此刻在哪裡?」

百純道:「他該在作畫吧!」

辜月明漫不經心的道:「如此我今晚不去打擾他了·煩百純通知他,明天正午我會來找他,他最好不要四處亂跑·」

百純心中湧起異樣的感覺,辜月明最後那句話,似暗含警告的意味·見辜月明沒有別的指示,道:「師姐的書信來了,請辜大哥稍待片刻,讓百純到樓上取來給你·」

辜月明倏地轉過身來,雙目閃著異芒,道:「這麼快?」

百純道:「以往師姐有書信寄來,都是通過水運陸驛,但這次則是以飛鴿傳書寄來,由於敝樓的周老闆答應不透露送信人的身份名字,恕百純沒法告訴辜大哥·」

又擔心的問道:「有問題嗎?」

辜月明沉聲道:「百純拿信來給我·」

他的語氣雖有命令的意味,可是百純卻感受落,還覺得辜月明視她為親近的人,故不用客氣·無情劍客的這種態度,使她頗有點「受寵若驚」,那是前所未有的滋味·他剛才站立觀畫的姿勢,浮現心湖·

辜月明露出第一個笑容,牙齒整齊雪白,登時融化了他似是與生俱來的冷漠,瀟灑獨特,接過竹筒和請柬,納入懷囊中去·

百純輕輕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竟令名動天下的懸賞獵手親身南來,師姐且要千里傳書·不是為了五遁盜吧!」

辜月明斂去笑容,低聲道:「這方面的事百純最好不要過問,如果有人問百純我為何要見你,你可說與我沒半點關係,只是當一個轉信人· 如果有任何敢煩你,即便對方是錢世臣,又或季聶提,百純只須派人知會我,我血有方法對付他們·」

接著說出了君山苑的位置地址,飄然去了·

百純咬著下唇看著他的背影消失於門外,不由想起丘九師,他和辜月明同是無所畏懼,敢作敢為的人·不過丘九師有整個大河盟作後盾,而辜月明卻是獨來獨往,比丘九師更多添耐人尋味的神秘感,有一種冷傲狠辣的味道·

辜月明為何明天要來見那個好色鬼呢?唉!自己實不該插手到與丘九師有關的事去,但又按不下心中對那色鬼的憐才之念·

想到這裡,百純心裡有了決定·

「昨日南京,今朝天嶽,倏焉忽焉·指洞庭為酒,渴時浩飲;君山作枕,醉後高眠·談笑自若,往來無礙,半是瘋狂半是仙·隨身在,有一襟明月、雨袖雲煙·」

箏音止處,憐影引吭高歌,天仙般溫柔的嗓音,卻以不假修飾,走唱天涯的風格,唱出遊子浪跡天下、無家可歸的心聲,衝擊著烏子虛的心神·

一曲唱罷,烏子虛長身而起,不住的鼓掌,從平台處回到內廳,向坐在箏旁的憐影嘆道:「美人兒你真厲害,小弟還是首次在青樓盡歡的時候,沒有丁點兒慾火焚身的感覺·美人兒你真了不起·」

憐影聽得粉臉微紅,垂下螓首,輕輕道:「那先生的畫情夠了嗎?」

烏子虛心滿意足的道:「足夠有馀,我現在乘舟歸去· 唉!為何不見我的小蟬翼,她不是答應了陪愚生泛舟遊池嗎·」

「我來陪先生如何呢?」

烏子虛和憐影不敢相信自己眼睛般看著百純揭簾而來·她雙目閃著亮光,嘴角掛著莫測高深的笑意·

錢世臣進入布政司府,心腹手下報上戈墨在園中小屋等他,登時精神一振,立即去見他·

戈墨神色冷靜的盤坐地上,看著錢世臣在身前坐下,沉聲道:「先說你那方面的最新情況·」

錢世臣道出辜月明來見他的情況和現在的形勢,最後道:「他對我們起疑心了,此人精明厲害,如果我們處理得不好,我們的事很可能壞在他手上· 」

戈墨神色不動的道:「他在引我出手·」

錢世臣點頭道:「我也這麼想,但我們有別的選擇嗎?」

戈墨道:「沒有·辜月明確實是個不簡單的人,不過卻犯了個嚴重的錯誤,就是太高估自己,我要他為此付上生命作代價·哼!竟敢公然挑戰我,他是活得不耐煩了·」

錢世臣道:「師兄準備何時出手·」

戈墨沒有答他,思索道:「照行程,他該在三天前到岳陽,為何道耽擱了三天呢?這三天他到哪裡去了?」

錢世臣當然沒有答案·

戈墨道:「我在雲夢澤遇上與辜月明一起渡江的女娃兒,當時她的馬背上馱著一條屍,可惜被她以狡計脫身·我懷疑馬背上的死人是薛廷蒿,當時我有強烈的感應·」

錢世臣大訝道:「以師兄的手段,竟留不下一個女娃兒?」

戈墨道:「她並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娃兒,而是精通幻術雜耍、武功高強的年輕女子·其提踪翻騰之技,我也自嘆不如·要殺她,恐怕比殺辜月明更困難,因為辜月明絕不會逃走·」

錢世臣道:「為何你猜馬背上載的是薛廷蒿的遺體?」

戈墨道:「屍體包紮得很妥當,用了很大的心思,可見女郎對死者有深切的感情,故盡力令他安息·別人或許猜不到她是誰,但怎瞞得過我們,她定是夫猛的女兒,而只有薛廷蒿,她的神情才會這般哀傷·她是個非常堅強的女子,我一攔著去路,她音即從悲痛中脫身出來,勇敢的面對我·她是個絕不簡單的女子,千萬不要低估她,否則你會很後悔·」

錢世臣如釋重負的道:「只要薛廷蒿真的死了,我們甚麼都不怕了·」

戈墨道:「問題在薛廷蒿怎會忽然死去?」

錢世臣沉吟道:「會不會是畏罪自盡呢?」

戈墨冷然道:「你用錯了辭語,應該是含冤十年的人,怎會在冤氣未消前自盡來白白便宜我們·」

錢世臣道:「或許女郎馬背上並不是薛廷蒿的遺體·」

戈墨淡淡道:「若不是薛廷蒿,是誰呢?」

錢世臣啞口無語·

戈墨斷然道:「我的猜測錯不到哪裡去·死的是薛廷蒿,他死前已把秘密盡告某一個人,卻絕不是那女郎·」

錢世臣不解道:「師兄怎能如此肯定?」

戈墨道:「道理清楚明白,因為她是夫猛的女兒,告訴她只會害了她,徒將她捲入這個漩渦裡·而她說出來的話,更沒有人相信·別忘記她是個面在逃亡的欽犯·」

錢世臣色變道:「他在死前向何人吐露他心底的冤屈?」

戈墨道:「不出辜月明與季聶提兩人,也只有這兩個人,有資格和能力為薛廷蒿洗脫沉冤·兩者間,以辜月明的可能性較大·一來因辜月明是單獨行事,方便對話,加上辜月明從不濫殺無辜,只殺有懸賞的盜賊,該是薛廷蒿的選擇·」

錢世臣道:「薛廷蒿怎曉得辜月明會到雲夢澤去?即便麵對面也不知對方是誰·」

戈墨沉聲道:「在雲夢澤內,一切不能以常理去測度,否則楚盒早落入我們手上,古城不會到現在仍然沒有踪影·辜月明形象鮮明,我從未見過他,還不是一眼認出是他嗎?確定他身份更簡單不過,和他過兩招便成,天下間沒有比他更鋒快的創·」

錢世臣駭然道:「那怎麼辦?趁季聶提到了雲夢澤去,不如我們就在今夜把辜月明解決·」

戈墨道:「冷靜點!心急只會壞事·辜月明大有可能與季聶提碰過頭·」

錢世臣臉上血色盡褪,蒼白如死人,他最恐懼的事,終於發生·

戈墨道:「現在我們正走在一條沒得回頭的路上·單憑我們的力量,與季聶提相鬥只是以卵擊石,幸好朝廷勢弱,只要我們策反大河盟,支持他們起義造反,我們則在旁搧風點火,一天亂事未平,我們仍是安穩如山,進攻退守,任我們選擇·」

錢世臣促的喘了幾口氣,道:「丘九師精明厲害,恐怕不易說服他·」

戈墨道:「你不用說服他,關鍵在丘九師確有造反之心,而季聶提更有剷除大河盟之意,你只要掌握其中的微妙處,令丘九師感到危險迫在眉睫,事過半矣·最妙是若季聶提想動你,必須調來兵馬,只要丘九師提高警覺,怎瞞得過他的耳目·任阮修真如何智比天高,只會捕風捉影,以為季聶提的行動是針對大河盟而來,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又微笑道:「至於辜月明,交由我處理·坦白說,如果他留在雲夢澤,我真的沒有把握對付他,但在岳陽城,他將難逃劫數·」

丘九師回到八陣園,知道阮修真仍在園內的小亭,連忙趕去,到對面坐下,嘆了一口氣,道:「這回問題大了·」

阮修真笑道:「只要不是走丟了五遁盜,其他一切可以從長計議·」

丘九師搖頭道:「虧你笑得這麼開心,不知人間疾苦·可憐我明天還要到斑竹樓去見百純,向她解釋為何我未坐穩便一副趕著離開的樣子,還答應了她不論郎庚是不是五遁盜,須待他完成慶祝紅葉樓十週年的八美圖,方可以動手擒人·這次是得不償失·」

阮修真凝望他好半晌,啞然失笑道:「九師!!你在戀愛了·」

丘九師呆了一呆,頹然道:「戀愛是這樣子嗎?我真的不知是痛苦還是快樂,痛苦可以是快樂,快樂會變成痛苦,我現在有點失去了方向,不佑道自己在幹甚麼,搞不清楚哪個是敵人·你教我樣怎麼辦吧!」

阮修真道:「我們現在是落在下風,可是正因為我們從種種蛛絲馬跡,推斷我們的無形敵人是要你和百純墜入愛河,故認定郎庚就是五遁盜,這是他始料不及的事,所以我們仍未算是一敗塗地·我們並沒有在五遁盜一事上失去方向·」

丘九師沉吟道:「百純要求八天寛限之期,錢世臣他說要十天時間鑑定郎庚的身份,不是巧合得令人心寒嗎?」

阮修真道:「現在當務之急,是要掌握郎庚在紅葉樓內的一舉一動,這方面我請了馬功成幫忙,他在紅葉樓內的人會嚴密監視他的行動·我可以保證,在這十天內,他想溜都溜不掉·」

丘九師道:「他清楚我們腦袋裡想的東西嗎?」

阮修真道:「誰能給你答案呢?不過知道又如何?只要他不能左右我們的行動,只能影響我們的想法,便有破綻可尋·例如他沒法令你去見百純,只好讓百純來見你,說明了他的法力是有限制的·」

丘九師苦笑道:「請用的腦袋想想,為何他要我和百純來往?就是為了這八天之期嗎?如此他的目的可能只為了八幅美人畫·」

阮修真坦然道:「如果我們清楚他的目的,現在就不會這麼頭痛·告訴我,你和百純間發生過甚麼事?」

丘九師把見百純的情況和盤托出,然後道:「我有一種感覺,百純雖然對我另眼相看,卻絕不到愛上我的程度·她有點像遊戲人間,對任何能打動她的人或物均感興趣,像她對那個郎庚,便大有憐才維護之意· 如果我繼續表現窩囊,我敢肯定她會對我失去興趣·」

阮修真道:「你想她對你失去興趣嗎?」

丘九師斷然搖頭,道:「我辦不到·」

阮修真欣然道:「那就好辦·我們鎖定郎庚,不論發生甚麼事,絕不讓我們認為他是五遁盜的信念受動搖·其他的事,你可以放手去做,愛和百純說甚麼便說甚麼,如此事情是不是變得簡明容易呢?」

丘九師為之愕然,一時不知說甚麼話好·

小艇離開水榭,朝湖心的方向駛去·

坐在艇首的百純舉目往在船尾操舟的烏子虛看來,甜絲絲的笑道:「你扮那賣蛇膽的傢伙真的唯妙唯肖,我也看走了眼·」

烏子虛心叫不妙,百純說得這般胸有成竹,肯定自己在芋一方面露出破綻,如果找不到補救的方法,後果不堪設想·臉上當然不會露出心內的驚惶,還故作不解地道:「百純姑娘在說甚麼?不過甚麼都不重要,只要百純姑娘陪我遊湖便成·百純姑娘今晚特別漂亮,一雙眼睛似有勺去我魂魄的異力·」

百純俯前少許,細看他的臉孔,柔聲道:「驟眼看去,你的年紀似在三十四、五間,但細看你的皮膚,體形,你卻予人年輕最少十年的感覺·這是否一種易容術,只作簡單的改變,例如黏上一把蟬翼扯不掉的美須,可脫胎換骨似的變成另外一個人·」

烏子虛豁了出去,心想兵來將擋,水來土堰,補救不了破綻,就立即回去起出夜明珠,然後乘夜開溜·唯一有利於他的,是似乎只有百純一個人曉得自己這個破綻,否則他現在便要打出岳陽城去·

烏子虛優閒的運槳操舟,聳肩道:「原來姑娘像今天那個壞人般,懷疑我的身份·我的娘,我究竟走了甚麼運道呢?我長得比我實際的年齡年輕,是老天爺對我的恩寵,這算是罪嗎?」

百純手肘支在膝上,托著香腮,盈盈淺笑,以帶點促狹的語調道:「你的老朋友來了,又或郎庚的老朋友來了·」

烏子虛暗鬆一口氣,至少曉得問題出在哪裡·可是為何她不邀郎庚的老朋友來揭穿他呢?事情顯然仍有轉機的空間,皺眉道:「誰?」

百純欣然道:「辜月明·」

烏子虛心中喚娘,若天下間要找一個他最害怕的人,辜月明肯定是算選,辜月明或許是天下間最有資格追捕他的人·辜月明會捉拿他嗎?這又很難說·他和辜月明雖然是處於兩個極端對立的位置,一個是賊,一個是兵,但烏子虛卻認為自己是最了解辜月明的人·像自己般,辜月明尊重原則,他有三不偷,辜月明則從不理會懸賞圖以外的賊·而他烏子虛從沒有上過官方的懸賞榜·

烏子虛大喜道:「原來是月明那個傢伙,他為甚麼不立即來向老子請安問好·他鄉遇故知,人生快事也·」

百純給他弄得糊塗起來,難道他真是郎庚?想想又不服氣,坐直嬌軀嗔道:「還要裝神弄鬼,辜月明聽到你的名字時,神色非常曖昧,他還說明天正午來找你,囑你不要四處亂跑·」

烏子虛心領神會,微笑道:「道理很簡單,因為小弟離京前,月明來探望我,那時我跌斷了腿,走路要靠枴杖,還告訴月明沒有幾個月工夫,休想回復健步如飛·豈知月明離去後的第二天我的腿竟大有起色,十天後已把枴杖丟了·亦正因飽嚐跛腿之苦,發覺原來可以四處亂跑已是上天對我郎庚的恩寵,遂忽生雲遊四海之念,好觀賞各地美女風情,娶個最有情趣的美人兒為妻,因而到了這裡來·哈!小弟至今仍是獨身未,娶,皆因尚未遇上百純·這樣夠坦白了嗎?」

百純一眨不眨的瞪著他,聽他口若懸河的解釋,卻沒法找到他的破綻,沒法奈何他·

烏子虛漫不經心的道:「月明見一個跛子竟可長途跋涉, 千里迢迢的到岳陽來,神情古怪是必然的,說不定真的懷疑因為我太有名氣,故被人冒充·哈!月明真傻,除了我畫仙郎庚外,有誰畫得出如此妙品,只要他看到小弟那幅古戰車女神,保證不敢有絲亮懷疑·為何仍那麼瞪著我?月明在哪裡?我和你立即去見他·」

百純沒好氣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成了全城矚目的人物,大河盟正追尋五遁盜,還公開在鬧市試探你的身份,此事已廣傳開去,人人懷疑你是五遁盜,你如踏出紅葉樓外,誰都不知會發生甚麼事,你以為自已得罪的人不夠多嗎?」

烏子虛輕鬆的道:「不去便不去,明天一切會真相大竹·」

百純仍在凝視他,柔聲道:「假設你真的是五遁盜,現在是你最後一個機會,我有辦法擺平辜月明,請他不揭破你·」

烏子虛苦笑道:「如果大小姐說若我肯認是甚麼勞什子的五遁盜,今晚便可和大小姐你共度良宵,我會立即冒充他,現在認來有屁用?」

百純閉上美眸,以帶點萬囈的語調,輕輕道:「在掛瓢池的東北角,有條水道接通城內的河道網,只被一個水閘分開·如果我們從那條水道到辜月明寄居的君山苑去,只需兩刻鐘,且保證不會驚動任何人,你敢和百純去嗎?」

烏子虛哈哈笑道:「真好!可以立即見到那小子·這小子沒有甚麼朋友,老子是其中之一,見到我會非常高興·」邊說邊打槳改變舟向,朝東北方駛去·

百純終於敗下陣來,大發嬌嗔道:「人家是試你的,還要裝模作樣,快給我滾回風火閣,寫不出畫來明早把你掃出紅葉樓去·」

烏子虛鼓著氣道:「不去便不去·明天我會寸步不離風火閣,恭候月明那傢伙,大小姐你必須在場,我要你親眼看到我們老朋友遠地相逢的快樂模樣·」

百純拿他沒法,生氣道:「我才不會來,有甚麼好看的·」

烏子虛忿然道:「這麼重要的事,你道然缺席,原來你一點也不關心我·」

百純避開他的目光,仰望夜空道:「我沒那麼早起床嘛!不要多心·」

烏子虛失聲道:「早起一個半個時辰也不成?」

百純目光回到他身上,「噗哧」笑道:「我又沒有嫁給你,為何一副妒夫的樣子·不騙你了,明天午時我恰巧沒空,有比你更重要的事去辦·」

烏子虛恍然道:「原來是約了情郎幽會·」

百純狠瞪他一眼,惡兮兮的道:「關你甚麼事呢?岸在那一邊·今夜整個紅葉樓都在翹首盼望憐影在你的畫中變成了甚麼樣子,如果你又像那些畫虎不成反類犬的庸才,你的良宵會在紅葉樓的街頭度過·別怪我沒有警告你·」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9:01:37     標題: 第二章 放手而為

辜月明站在加山苑前進廳堂中心處,把花夢夫人的傳書和紅葉樓十週年晚宴的請柬,順手放在圓桌子上·

一絲若有似無的芳香氣息,隱隱傳入他的鼻腔內,牽起他抑制不住的連串思維,像石塊投進波平如鏡的水池去·

又是她·

自在渡頭邂逅,他和她似被命運牽連在一起,糾纏不休·

她為何要追到這裡來?又怎曉得這個寄身的臨時宅舍?

辜月明暗嘆一口氣·

薛廷蒿自盡前懇求自己讓他留屍湘妃祠,是另有用意,湘妃祠極可能是他和那女郎相約會面的地點,那女郎自會為他辦理身後事,事情肯定是這樣·而那女郎更誤會了,以為是他辜月明逼死她親舅,故矢志復仇,追到岳陽來找自己算帳·

由於他須尋回灰箭,又遇上季聶提,耽擱了不少時候,被先趕到岳陽的她於暗中窺見他入城,直跟到這裡來,又追踪他到紅葉樓去·當他入樓去見百純,她便到君山苑來·

她為何不埋伏屋內,以報殺舅之仇?

這個不難解釋,從她的周身法寶,精於高難度動作,提踪翻騰更充滿表演的味道,可推知她出身於雜耍百戲的行業,且是此中出類拔萃的高手·若讓她在這個廳堂內,配上特別的裝置,例如一條棋跨全廳的長索,她的按藝將可發揮得淋漓盡致,大幅增加殺他的機會·

她是尚未準備好·

到明天她再來時,她手上當有足夠的輔助法寶,把這個廳堂轉變為一個耍雜按的理想場地,讓她可施盡渾身解數來殺他辜月明·

辜月明大感有趣,心中還有一點難明的興奮,在桌子旁坐下來,取起竹筒子,拿在手中·

唯一想不通的地方,是她怎曉得到岳陽來找他·

想到這裡,辜月明毀碎封著竹筒蓋子的蠟漆,取出花夢夫人寫給他的密函,拋開一切的專心細讀·

蟬翼進入風竹閣的小廳,入目的是烏子虛的背影·只見他背著門口,大模大樣的坐在拉開來的椅子上,一副不事生產、懶洋洋的姿態,更似無所事事的在發呆·

廳子中間的圓桌上,放滿筆、墨、硯、顏料等作畫工具,卻沒有半張紙·

蟬翼立在入門處,扠著小蠻腰,怒責道:「所有人都在等你交出完成的作品,你卻躲在這裡偷懶,你這個人···」

烏子虛沒有回頭,只是用手替往左邊牆壁點了一下·

蟬翼循他的指示望去,赫然見到一張長六尺寛三尺的巨型畫作張貼在牆上,也不知烏子虛用甚麼方法來黏貼,因為畫像把蟬翼完全徹底的震撼住了,再沒法想其他的東西·

憐影像給嵌進了畫紙去,又比她的真人更活靈活現,提升至某一超乎現實的層次,捕捉的剛巧是她欲步出兩邊被拉開的垂簾剎那間的光景·她的神態似喜似嗔,又充滿我見猶憐楚楚動人的風姿,其微妙的神態掌握精準,沒有半點含糊、半分誤差,將她獨特的氣質嬌姿表露無遺·

畫中的她處於靜止的狀態,可是予人的感覺是她下一瞬間會舉步走出垂簾,走出畫外,那種活色生香、投怀送抱的誘惑力是無與倫比的,令任何觀畫的人,沒法控制的生出強烈的期待·

整張畫不論畫人寫景,都是筆精墨簡,水墨和色彩渾融成一體,淺淡的渲染,偏能予人濃墨重彩的感覺,而繽紛懾人的奔放色彩裡,又不失清麗逼人的優雅感覺·

畫中題有一詩,寫道:

「煙波不動影沉沉,碧色全無翠色深·

疑是水仙梳洗處,一螺青黛鏡中心·」

下款是「郎庚寫意」四字·

蟬翼不知呆了多久,忽然回過神來,嬌呼一聲,掉頭便去·

聽著蟬翼遠去的足音,烏子虛嘆了一口氣·

他愈來愈不明白自己,「古戰車女神」肯定是他自習畫技後最得意的作品,可是八美圖開始的首幅畫,竟又是相埒之作·自己的畫技怎會忽然大幅改善提升?隨手拈之都是神來之作.

就像憑一兩銀贏得五百兩·

烏子虛糊塗了,腦中一片空白,似失去思考的能力,直至紛亂急促的步音在屋外響起,才把不知發了多久呆的他驚醒過來·

週胖子領先奔進來,比在後方追得嬌喘連連的艷娘、憐影和蟬翼還要靈活和敏捷·

四人直抵烏子虛後方,蟬翼指著掛在牆上的美人圖興奮的嚷道:「在那裡!」

週胖子、艷娘和憐影立即看得目瞪口呆,大出意料之外,更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世間竟有此畫中極品·

憐影不是沒看過烏子虛的「古戰車女神」,但始終未見過真人,感受不到其「寫真」的威力·當然是非常欣賞、否則怎肯去助這個色鬼畫師培養畫情?可是現在入畫的是自己,那種感覺當然迥然有別,有點在鏡中看到自己的反映,卻又被昇華和淨化了,再不滯留於凡塵的層次,無需任何言語,道盡了自己最美麗動人的一面,令自己化而為畫藝的極品,畫中女子是她但又不是她·

週胖子雙唇顫震,一時說不出任何話來·對一向能言善辯,馬可以說作鹿而又可教人深信不疑的他來說,是前所未有的情況·

艷娘雙目放光,直勺勺看著畫內的憐影,呼吸急促起來,亦是沒法說話·

烏子虛心忖,第一幅美人圖是圓滿交差,第二幅又如何呢?明天或許要畫兩幅才成,只有完成第七幅美人圖後,他的計劃方可進行·當然!那要假設辜月明肯為他保守秘密,否則明天他便要應付天下間最可怕的劍·

辜月明坐在牆角,這是個他喜歡的位置,可一眼算盡全廳,不論敵人從哪一處闖進來,仍沒法取得出其不意的優勢·

革囊和佩劍分置兩旁地上,花夢夫人的信已化為一堆灰燼·

辜月明心中思潮起伏·消息竟是由冀善提供,是他從沒有想的事·不論冀善是真情還是假意,花夢夫人已陷身於鳳公公和皇上間權力鬥爭的漩渦裡,處境危險·

冀善指出兩湖一帶並沒有以用毒而聞名的高手,但以醫藥之道而論,則夥人比得上戈墨·凡懂用藥的醫道高手,必是用毒的專家,由此推論,誰是那毒殺尋寶團的兇手,已是清楚明白·

冀善為何肯幫忙呢?肯定自己有利用的價值·冀善雖然是個厲害的腳色,可是比起三朝元老的鳳公公,道行仍是差一點·想到這裡,他很為花夢夫人擔心·

楚盒變得更關鍵性了·

如果冀善在與鳳公公的鬥爭中坍台,花夢夫人的安危將系於能否得到楚盒·沒有楚盒,他將沒有和鳳公公討價還價的本錢·

楚盒內藏的究竟是甚麼東西?

自接下任務後,他尚是首次對盒內的藏物生出好奇心·

烏子虛躺在床上,想的不是明天辜月明來見他的事,更不是周胖子讚美他畫功的話,而是入睡後的「命運」·

他有一個奇異的感覺,自從那不知是夢還是真與古戰車美女的相遇後,他腦袋裡某一部分似被觸動了,已和芋一種神秘的力量連結在一起·直到這刻,那力量對他仍是充滿善意,至少他現在生活得很好,很愜意·而將來如何,則是無從揣測·那力量正在改造自已,剛才聽憐影彈箏時,便有從未經歷過的奇異幻象,且不止是幻象,而是有身歷其境的感覺的幻境,像睜著眼作夢·更清晰是他的夢再不是以前的模模糊糊,支離破碎;而是有血有肉,清楚實在,醒來後仍印象深刻·

那力量似要透過幻象和夢,喚起自己深藏著的某些秘密,某些回憶·

想到這裡,烏子虛酣然進入夢鄉去·

清晨時分,岳陽城。

無雙女看著辜月明進入布政使司府,不旋踵又策馬從布政使司府出來,朝南門的方向馳去此時的無雙女塗黑了露在衣外的嬌嫩肌膚,穿上男裝,戴上帽子以遮蓋銘心烏亮的秀發,再不像以前般奪目耀眼。也的易容術雖遠比不上烏子虛的鬼斧神工,但亦曾得安玠悉心批點,受過專門的訓練。

她有點擔心辜月明會就此一去不返,但又沒有辦法,一切只好依計而行。她曾和辜月明交過手,知道在正常的情況下,要殺此人是不可能的事,唯有在不正常由自己一手營造出來的形勢裡,勝利或許會偏向她的這一方而她想出來的計劃,只會令她稍增勝算。關鍵處在辜月明永遠處於一種戒備的狀態下,她不明白他為何可以保持這種似是來自天賦的高度警覺,但她敏銳的觸覺卻感應到他的狀態。

只要被他先一步察覺自己佈局算計他,她的刺殺會以失敗告終,再沒有另一個機會,只恨她沒有更好的計劃。

街上行人車馬漸多,店鋪紛紛開門營業。為購買刺殺所需的物品,無雙女沿主大街而行,忽見前方聚集了大群人,向貼在一間食肆外牆的告示指點喧嘩。

無雙女心想難道又是大河盟追捕五遁盜的懸賞圖,暗叫自己不要多事,卻沒法控制一雙長腿般擠進人群裡,她也不明白自己,好你要多看一眼五遁盜的圖像才甘心。到發覺只是一張招聘的告示,沒由來的升起一陳若有所失的情緒,正要離開,“紅葉樓”三字映入眼簾,想起這是辜月明昨晚離開宿處夜訪之地,才駐足把告示看一遍。

原來是紅葉樓為慶祝十週年晚宴招聘表演者的告示,其中還包括表演幻術的藝人,列於招聘榜文之首。

無雙女心忖若自己肯去應聘,肯定紅葉樓的老闆倒履相迎。她當然沒有這等閒情,又不是缺銀兩,悄悄退出人群,辦正事去了。

  已時初。

  丘九師在斑竹樓的平台坐下。這個臨街的雅座,已變成為他們特設似的,即使他們沒有光顧,也虛為以待。

離百純午時之約尚有一個時辰,現在丘九師等的不是百純,而是去見岳陽幫當家馬功成的阮修真。

丘九師心情矛盾,阮修真雖為他解去與百純暢所欲言的緊箍咒,問題卻落到他自己身上。百純表明了不追求天長地久的愛情,他卻怕自己一旦燃起愛火,會不能自拔。他的無懼,在於他沒有牽掛,故能有一往無前的悍勇姿態。可是百純打開始便令他動心,越接觸她,越欣賞她的風情嬌姿,予他前所未有的滋味,也令他重新思考一直堅持的立場。

  待會該怎樣對待百純呢?

阮修真來了,坐到他身旁,先往街上撇上兩眼低聲道:辜月明今天一早出城,不知去向。

丘九師回過神來,微笑道:希望他不是這般的溜了,真想試試他的快劍。

阮修真道:昨晚他到紅葉樓找百純。

  丘九師為之愕然。

阮修真苦笑道:沒有人曉得他為何去見百純,百純特別招呼他,選在香閨見他。

丘九師記起昨夜百純有客來訪的事,心中充滿古怪的滋味,說不出來,但肯定不是愉快的感覺。

阮修真道:如果辜月明是我們的無形敵手整個佈局的部分,他定會回來。但他在五遁盜的事上可以扯什麼關係呢?我真的沒法想得能。

  丘九師嘆道:我又開始頭大了。光天化日,不要再說鬼神的事,五遁盜又有什麼新的花樣?

阮修真道:我的猜測該有七.八分準繩,五遁盜不惜一切混進紅葉樓去,肯定有圖謀目的。

丘九師精神大振道:有甚麼新發現?

阮修真道:讓我先說清楚紅葉樓的大概形勢佈局。紅葉樓是以掛瓢池為中心,依池勢而築的建築組群。南面朝向大街的是主堂在處,一主二輔,共三組樓房,也是執行一般客人的地方。池北是周胖子和姑娘傭婢護院的宿處。池的東西有十八榭四閣,十八榭依位置分東九榭和丁九榭,專門用來招呼有身份地位的貴賓。四閣以風晴雨露為名,是紅葉樓地位特殊者的居所。百純住的是晴竹閣,艷娘和蟬翼則居於露竹閣和雨竹閣。朗庚的要求之一,是須有個不受人騷擾的安靜居所,週胖子遂讓他入住位於湖東九榭北端的風竹閣。郎庚辯說要這樣幽靜的環境,方可保持狀態。我們知道底蘊的,當然猜到他是為了方便行事。

丘九師欣然道:這小子逐漸露出狐狸尾巴了。

阮修真道:這小子很懂裝神弄鬼之道,說甚麼要培養畫情,指明要在景觀最佳的水榭召來入畫的美人陪酒唱曲,昨晚他選擇的是西九榭中的水香榭,與百純見你的書香榭是一林之隔。

丘九師沉吟道:這小子在勘探紅葉樓的環境。但能起甚麼作用,難道他是要在紅葉樓內偷東西?

阮修真道:百純在見你之前,於同一水榭好品德錢世臣。事實上書榭正是景觀最佳的水榭,乃百純的專用水榭,錢世臣每次到紅葉樓,只往這個水榭跑。

丘九師大訝道:兜兜轉轉,最後竟又是與錢世臣有關?可以有什麼關係呢?

阮修真道:恐怕要捉起五遁盜,嚴刑拷打方清楚答案。不過變使我們肯定他的目標不是錢世臣的玉劍,故而他明知我們虎視眈眈,仍不知難而退,因為他曉得我們是想錯了。

丘九師道:會不會他在故佈疑陳,他最後的目的,與錢世臣沒有任何關係。

阮修真道:正如我不住強調的,五遁盜是個絕頂聰明的人,我們想到的,他也可以想到。只從我們仍留在岳陽,便知道我們對他尚示死心,故必會想方設法的去查證他的身份。因此他該曉得時日無多,必須盡快達到目的,然後離開。

丘九師冷哼道:「他溜得了嗎?」

阮修真道:「在七月七日前,他肯定溜不掉·但紅葉樓晚宴結束時又如何呢?以百計的賓客聲勢浩蕩的離開,個個有頭有臉,大群保鑣隨從,有些留在城裡,有些連夜離城·馬功成說錢世臣已答應週胖子,徹夜開放南北兩邊城門·在那樣的情況下·戚五遁盜的遁術身手,要離開是易如反掌的事·」

丘九師道:「我們就在晚宴前擒他,如果手上有證據,師出有名,當然沒有開題·即使京師仍未有消息傳回來,我們仍可以軟禁他,如果他真的是郎庚,我們依足江湖規矩道欺賠款了事·」

阮修真同意道:「就這麼辦,也是我們現今能想到最好的辦法·」

丘九師默然片刻,道:「待會我見到旨純,真的要向她說出我們的情況嗎?」

阮修真微笑道:「做違心的事是很痛苦的,到時你像五遁盜般隨機應變,遵從心中感覺的吩咐·」

丘九師苦笑道:「你倒說得輕鬆·我們現在是否被牽著鼻子走呢?若照你的猜測,結果如何,再不是掌握在我們手上·咦!你要到哪裡去?」

阮修真起身離座,拍拍他肩頭道:「是我不好,弄得你變成畏首畏尾·一切放手去做,再不用疑神疑鬼·我要去見一個人,待會來與你碰頭,商量下一步的行動·」

烏子虛呆坐廳裡,一副未睡醒的神情·

蟬翼在他對面坐下,道:「艷娘要我來看看你睡醒了沒有,可是看你現在這副模樣嘛!我該告訴艷娘你睡醒了,還是仍在睡夢中?」

烏子虛捧頭道:「我昨夜又作噩夢,處處死人,只有我一個人活著·」

蟬翼沒好氣道:「夢當然有好有壞,作噩夢有甚麼稀奇?死的東西不可怕,活的東西才可怕·」不知是不是憶起某個滿是可怕活東西的噩夢,俏臉滿佈猶有馀悸的神色·

烏子虛仍捧著頭,沮喪的道:「可是我不久前才作過這夢,昨夜幾乎是同一個夢的重複,場境不同,只換了不同的人,死法又大同小異·唉!不知是否前世作的孽,今晚真不想睡覺·」

蟬翼不以為意的道:「少說廢話·艷娘問你今午點甚麼菜·我們胖爺被你昨夜的美人畫哄得歡天善地,下令要以貴賓之禮待你,吃甚麼和在甚麼地方吃,任你選擇·」

烏子虛抬起頭來,痛苦的道:「我現在沒有吃東西的胃口,山珍海味都引不起我的食慾·待我見過老朋友再說吧!」

蟬翼道:「老朋友?誰是你的老朋友?」

烏子虛道:「就是辜月明那小子,麻煩蟬翼姐為我留神,帶這傢伙直接到這裡來,最好不要驚動其他人·你知啦!我這人行事低調,不愛出風頭·」

蟬翼不耐煩的道:「知道了!知道了!你這人恁多廢話· 今晚又如何?艷娘須預先作安排·」

烏子虛心忖一切還是看辜月明的態度,若他一見自己,立即拔劍相向,自是一切休提·道:「待見過老朋友再說吧!」

蟬翼拿他沒法,只好向艷娘報告去了·

辜月明騎著灰箭進入城門,城衛早得指示,不敢有絲毫留難·

他故意不走貫通南北城門的通衢大道,穿行在小街大巷,朝紅葉樓的方向緩馳而去·太陽往中天攀去,今天的氣溫特別高,辜月明猜一場大雨正在醞釀中·對觀天1,他是高手中的高手,預測十次有九次準·

那女郎在幹甚麼呢?

想到自己正與那女郎在同一座城內,女郎更視自己為殺舅仇人,心中的滋味實在復雜·這個誤會不難解開,只要自己有機會表白便成·與她和解後又如何呢?他有點不敢想下去,他從未這麼去想一個人過·究竟她向自己說過一句怎樣的話,為何自己沒法記起來,難道那是發生在前世輪迴裡的事?現在她豈非勺起了自己前世的記憶·

這個想法令他心寒意,縱使天氣是這麼炎熱·

前方出現一間茶館,吸引辜月明注意的是有三張桌子放在館外街道上,對面是一條河,較遠處一座橋雄跨河上,使辜月明感到若坐在其中一張桌子旁,喝幾口龍井茶,會是從寫意的一回事·

辜月明渾身一震,心忖自己是怎麼了?他還是首次生出要享受一下的念頭,這是從未發生在他身上的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難道自己變了,對生命再非一無所戀·例如現在的這一刻·

辜月明拍拍灰箭的項,要它停下來,一躍下馬,任由灰箭站在旁邊,走前坐到其中一張桌子去,面向橋,喝道:「給我來一壺上好的龍井茶!」

蹄聲從後方傳來,迅速接近·

辜月明再喝道:「多加一個杯子·」

來騎直抵灰箭旁,勒馬收韁,騎士小心的踏鐙下馬·

辜月明淡淡道:「阮先生坐·」

阮修真移到桌子男一邊,雙目熠熠生輝的審視他,道:「辜兄明明沒有回頭,憑何曉得來的是我阮修真?」

辜月明若無其事的道:「錢世臣既不會來找我,敢惹我的,只有你們·貴幫現在於岳陽夠資格和我說話的人中,不是你便是丘九師·來的如是丘九師,他會在蹄聲的節秦中顯示出他的實力,所以我一聽便知不是他·且阮先生來是最合理的,可保證和氣收場·」

阮修真欣然在他對面坐下·

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看來是茶店老闆的女兒吃力地提著一壺茶,道到桌上,又蹦蹦跳跳的走了·

辜月明冷冷道:「我這次到岳陽來,要辦的事完全不涉及貴幫,大家是河水不犯井水,阮先生明白嗎?」

阮修真微笑道:「假如事情不如辜兄猜想般又如何?我有一個合則兩利的提議·」

辜月明道:「我對五遁盜沒有興趣,不會直接或間接搜捕他·」接著雙目射出銳利的光芒,盯著阮修真道:「至於我到岳陽來所為何事,我勸阮先生莫要猜測,以免節外生枝·」

阮修真仍保持笑意,從容道:「辜兄是怎樣的一個人,天下皆知,辜兄保證不是衝著我們來,就不是衝著我們來·辜兄可否容我說幾句話·」

小姑娘又來了,這回輕鬆多了,兩手各拿著一個杯子,放到兩人桌前,又提起茶壺,為兩人斟茶,以猶帶稚嫩的聲音道:「每人三文錢·」

兩人同時伸手入懷,辜月明先一步掏出一兩銀,塞入小姑娘手中,罕有的露出笑容,道:「不用找了!」

小姑娘呆了一呆,不能乳信地看著手中的銀兩,然後歡呼一聲,奔回鋪子裡向她爹報喜領功·

辜月明心泛微波·

小姑娘兩邊小臉蛋熱得紅撲撲的,充滿生命的活力,這平常不過的情景,不知如何卻似能打動他的心,令他有前所未有感覺·自己可是變得心軟了,開始留神平時不願一顧的人和事?

那女郎的影像又再浮現,隨之而來是莫名的傷感,辜月明暗吃一驁,硬壓下奇異的情緒·

阿修真定神打量他,似察覺到他深藏的另一面·

辜月明回復常態,道:「阮先生憑甚麼認為我要辦的事,與你們有關係?」

阮修真誠懇的道:「此事說來話長,更有點不知從何說起,說出來辜兄或會嗤之以鼻·如果我話我們真正的敵手,並不是五遁盜,而是無形無影、能操控人命運的厲鬼靈神,可以令辜兄有一聽的耐性嗎?」

辜月明感到頭皮在發麻· 事實阮修真這番話說進他心坎裡去,使他產生共鳴·自從由鳳公公處接下這個任命,到此刻坐在這里和雄霸大江的大河盟首席謀士對話,他總有陷身於一個命運羅網的古怪感覺·一切像冥冥中自有主宰,與那能牽動自己的心的女郎的關係如是,與五遁盜亦如是·當日在津渡看到五遁盜的懸賞圖,哪想得到待會可以和他碰頭·

沉聲道:「阮修真果然名不虛傳,迥異流俗·你說的話玄之又玄,對手既是無影無形,阮兄又從何得知這樣一個對手的存在?」

阮修真冷靜的道:「憑的是對能見現象的歸納分析,若如看到平靜的水面泛起一圈一圈擴散的漣漪,可猜到有物投進水里去,而只有這樣才可以合理解釋泛起漣漪的由來·」

辜月明不由深思起來,這位超卓的謀士,不但用辭生動,產生強大的說服力,且道誠意,並不是來找自己的碴子,令他沒法拂袖而去·

皺眉道:「阮先生舉些實在的例子來參考·」

阮修真道:「五遁盜是個逢賭必敗的人,事發時剛好在賭場輸得只剩下一兩銀,接著便要躲避我們夜以繼日的大規摸搜捕,直至逃來大江南岸,方有喘息的空間·可是他竟憑那一兩銀,在賭場連贏七把,任賭場的人如何出千,仍改變不了戰果·最支怪是賭場的人個個像被鬼迷了似的,輸得不明不白,糊里糊塗,教人百思不得其解·」

辜日明皺眉道:「我想問阮先生一個問題,望能坦誠相告·」

阮修真不明白辜月明的態度為何急轉直下,變得冷淡起來·道:「辜兄請指點·」

辜月明道:「你們是否非殺五遁盜不肯罷休?」

阮修真嘆道:「的確如此,我們沒有另一個選擇·」

辜月明默然片晌,拿起杯子,道:「敬阮先生一杯!」

阮修真忙拿起杯子,與他的杯子輕碰一下,然後喝掉杯內的龍井茶·

辜月明放下杯子,平靜的道:「若要捉到五遁盜,須憑你們的本事·在五遁盜一事上,我不會幫忙,亦不會阻撓·」

說畢離座登馬去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9:02:08     標題: 第三章 狂風暴雨

馬車在斑竹樓門外停下,守候的丘九師連忙搶前為她拉開車門,百純現身車門內,向他展露每次都能打動他的笑容·

丘九師接著她遞過來的纖手,伺候她下車,嗅著她芳香的氣息,心中嘆道:「又和這美女在一起了·」

百純收回玉手,轉過身來看他,兩人都似在抑制心中某一種情緒,一時忘了說話,臉對著臉的佇立,又有少許手足無措·

丘九師心忖不是昨晚才見過她嗎?為何現在見到她,竟有點久別重逢的感覺·隱隱中他是清楚原因的,因為這回與以往任何一回都不相同,他沒有再被自己的想法束縛,故而生出期待,渴望見到她·

百純打破沉默,喜不自勝的道:「想不到你會到樓外迎接百純,看在這點分上,吃飽肚子再和你算舊帳,我很餓呵!」

望著她充滿生活和愛的活力的嬌俏模樣和話語,丘九師忘掉了一切·

辜月明到達紅葉樓,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週胖子親自在大門迎接他,親切熱烈得似欲擁抱他,令他摸不著頭腦·

週胖子指使下人牽走灰箭好好伺候,親自帶路,領辜月明到烏子虛所在的風竹閣去·低聲道:「我和花夢夫人十多年老朋友了,看著她出身,大家挑挑眉頭便知對方心中想甚麼·我周伴子之有今天一日,她在背後出了很多力,若不是她在財力上支持我,又派百純來助我,紅葉樓絕沒有今天的聲勢·花夢是我最感淚的人·月明這次南來,有甚麼用得著我的地方,儘管說出來,我是站在月明這一方的·」

辜月明隨他繞過宏偉的主堂,踏足曲徑通幽的中園,聞言心中一動道:「既然如此,我不客氣了,我想把馬兒暫時寄養紅葉樓·」

週胖子拍胸道:「這個完全沒問題,我可保證照料得月明的坐騎妥妥噹噹的·」又嘆道:「近日為了籌備我們紅葉樓的十週年晚宴,每天只睡二、三個時辰,出奇的精神反特別暢旺,真古怪·」

辜月明心叫來了,這只是開場白,也佩服週胖子在話題的轉變上,令人感到自然舒服,頜首表示明白·

週胖子壓低聲音道:「月明是郎先生的老朋友嗎?」

辜月明淡淡道:「可以這麼說·」

兩人走上一道長橋·左邊的掛瓢池如一面明鏡,平整潔淨,清澈見底,大群的魚成群結隊的游過,消遙自在,湖的四周映上岸旁水榭樹木的倒影,偶有微風吹來,泛起粼粼波紋,令人看得心曠神怡·

週胖子湊近他道:「月明是不是懷疑郎先生是五遁盜冒充的?」

辜月明平靜的道:「我沒有這樣說過·」

看在花夢夫人的面子,他對周胖子算有耐性了·辜月明是個沒有朋友的人,不愛與人說話,花夢夫人是唯一例外·或許最孤獨的人,有時也有傾訴心事的需要·

週胖子猶豫片刻,以懇求的語調道:「大家是自己人,我不想隱瞞,現在郎先生實在是我們十週年慶典成敗的關鍵人物,全賴他的出現,百純想出來的八美圖大計,始能付諸實行·所以···所以我對月明有個不情之請,假如···」

辜月明接下去道:「假如他真的是五遁盜,我須為他隱瞞,對嗎?」

週胖子不好意思的道:「月明真是通情達理·唉!我這個要求是不是令月明為難呢?說到底,月明是皇上御用專門捉賊的高手·」

辜月明道:「或許他真的郎庚,周老板過慮了·」

週胖子領他穿過一座斑竹林,嘆道:「聽月明的語氣,令我更擔心·這樣好嗎!一切待他完成八幅美人圖再說·哈!到了·」

路盡處出現一個月洞門,院牆內樹影裡隱見房舍,在灼熱的陽光下寧靜安詳·

辜月明望著走得滿頭大汗的周胖子,微笑道:「請讓我一個人進去見他·若周老板聽不到有人破窗逃跑的聲音,你的八美圖該沒有問題,可以如期完成·」

丘九師往天空看去,道:「天色變暗了,看來有場雨·」

百純微笑道:「我們要不要未雨綢繆,先移桌椅到裡邊去呢?」

丘九師仍在研究天邊疾走的烏雲,聳肩道:「棋豎我們吃飽了肚子,又有頂蓋遮頭,灑幾顆雨點不是很爽嗎?天氣悶熱得很厲害·我小時候每逢大雨,總愛脫衣服往山上跑,直至冷得打顫才回家,但從來不會因此著涼生病·」

百純柔聲道:「公子的家在哪裡呢?」

丘九師臉上露出深刻的悲傷,那是對一切希望破滅後,沒法挽回過去的北哀·搖搖頭,籲出一口氣道:「我再沒有家·」目光重投百純俏臉上,沉聲道:「我們所處的是個沒有希望的時代·皇帝無能,奸佞當道;外則異族入侵,內則民生凋蔽· 對不起!我不應談這些掃興的事·」

百純道:「不!我愛聽你胸中的抱負·」

丘九師再籲一口氣,似欲驅走心中的情緒,道:「說來好笑,我從小愛看天上風雲的變化·我是個不愛哭的人,很少掉淚,可是當我看著天上風雲色變,巨雷轟鳴,閃電裂空,我會有想哭的衝動,更感到自己的渺小·尤其當你身處荒野,突然來一道炫目的激電,照得人睜目如盲,忽然又被無邊無際的黑暗吞噬,再分不清何者是天,何者為地,天地合成了一體,那種感覺會令我心中充滿激情,不狂叫幾聲,難洩我心中情懷·」

百純感動的道:「原來公子是個感情豐的人,真教人想不到·」

倏地一陣狂風吹來,割得兩人衣衫飄揚,街上塵屑卷上半天,行人爭相走避·此時烏雲得勢,佔據了大半邊的天空·

幾滴雨點灑下來,點砸在平台雅座的上蓋,發出輕重不一的淅瀝聲音·

丘九師道:「這場雨比我預期的更大·」

話猶未已,又一陣風吹來,比先前的更凌厲,街道兩旁的樹不住搖晃,然後大雨驟然暴發,豪雨從天上傾瀉而下,雅座外的天地變成一個水氣迷茫的混沌,再分不清楚是樹是街,車馬或行人,迷茫冷颼,而平台雅座則似變成這個混亂中見規律的世界上唯一安全的避難處世之所·

百純喜道:「百純還是首次感到平台雅座的妙處·平台雅座是斑竹樓獨創的,其他的都是跟風者·既在樓內,又是在樓外·難怪斑竹樓能名列岳陽三樓之一·」

丘九師大感興趣的問道:「岳陽三樓,其他的是甚麼樓呢?」

百純答道:「岳陽因岳陽樓而名著天下,所以岳陽城內為叨岳陽樓的光,都冠以樓名·眾樓之中,當然以岳陽樓居首,接著是我們的紅葉樓,斑土樓敬陪三樓末席,但已非當難得·公子今天的心情很好呢!」

丘九師含笑道:「我的心情的確不錯·不瞞百純,剛才我丘九師是破題兒第一遭陪姑娘家進膳,百純令我感到原來看人吃東西也可以如此賞心悅目,生趣盎然·」

百純羞澀的垂下螓首,不依的道:「公子在調侃奴家,我的吃相最難看呢·」

丘九師呵呵笑道:「當然不是這樣,我說的是肺腑之言·」

百純朝他瞧去,輕柔的道:「如果打開始公子是眼前般的態度,百純絕不會心生怨懟,公子究竟有甚麼心事?」

丘九師想說話,忽又啞口無言·正是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辜月明從敝開的門步入風竹閣的廳堂,有個人坐在廳中央的桌子處,面向大門,正目光灼灼的打量自己·

那是一雙很特別的眼睛,隱含神秘莫測的冷靜,但絕不是冷冰冰的,沒有絲毫凶狠戾氣,隱藏著莫以名之的活力,會隨著心意變化,可是你永遠掌握不到他心內真正的想法,那是雙超越了一般人理解力的眼神,似永遠在追求旁人沒法明白的東西·

五遁盜真人要比懸賞圖上的他有魅力多了·他雖然凝坐不動,辜明明卻看出他不動則已,動則靈活如靈狐狡兔,縱然武功勝過他,甚或人多劫眾,要逮著他仍非易事·

烏子虛欣然道:「我的老朋友來了·辜兄請坐·」

辜月明在他對面坐下,解下佩劍,擱在桌面上,不以為然的道:「我是你的老朋友嗎?」

烏子虛笑吟吟道:「我們不但是老朋友,且是天生一對· 辜兄是專門追賊的兵,小弟是偷東西的賊,在各自的行對上攀上最高的位置·老天爺既有此安排,當然是注定了我們要碰頭的,只沒想過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辜月明不置可否,岔開話題問道:「為人可如此智呢?冒充郎庚肯定是個愚蠢的錯誤·」

烏子虛一臉無奈的神色,道:「我當時是因心急賺門入樓,畫仙郎庚四字衝口而出,事後想起來把門的怎曉得郎庚是甚麼勞什子,說庚郎與郎庚毫無分別,最後還是以銀兩打道關節·唉!郎庚是個跛子,只要像辜兄般對他略有所聞,便可以拆穿我·我真的失策,像被鬼迷了似的·」

辜月明淡淡道:「你頂多只有十多天的時間,以阮修真的審慎,定會設法查證京城是不是有此號人物·」

烏子虛大喜道:「如此辜兄是決定幫我隱瞞了·」

辜月明輕描淡寫的道:「我從不管別人的閒事·你的事我不會插手,不會揭穿你,但亦不會證實你是郎庚·」

烏子虛訝道:「既是如此,辜兄大可當沒聽過郎庚,更不用來見我,以免招致不必要的麻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辜月明道:「我愛怎樣做便怎樣做,我沒空去理會別人怎樣想·」

烏子虛為之語塞·

辜月明沉吟片刻,道:「我來見你,是因為想弄清楚一件事·」

烏子虛不勇道:「是甚麼事呢?」

辜月明雙目射出奇異的光芒,定神看著他一字一句的緩緩道:「閣下掛在百純居處的大作,畫中乘古戰車的美女,是否確有其人,他現今在何處?」

最後一句話剛說完,驀地狂風大作,從不同方向的門窗捲進廳子裡來,閣外樹搖葉動,天地變色,雀鳥驚飛·兩人你望我,我看你,都生出異樣的感覺·

雨點灑下,開始時還蠻有節制的,不旋踵天像崩塌了般,大雨一發不可收拾,閣外變成了一個水的世界·

丘九師嘆了一口氣·

百純幽幽道:「真是這麼難說出口嗎?」

丘九師點頭道:「確是如此,因為我說出來,怕你會認為我瘋了,又或阮修真瘋了·」

百純精神大振,秀眸閃亮的道;「原來這麼有趣·快說出來,我最愛聽荒誕離奇的事·愈是荒誕離奇,愈好·」

丘九師開始發覺百純深藏的另一面,她追求刺激的一面,和她說絕不會感到沉悶·樓外的雨愈下愈大了,一切都被暴雨包裹籠罩,似只有他們的平台雅座獨立其外,而岳陽城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其他一切人事再不關重要·忽然間,他感到說甚麼都沒關係,只要夠刺激便成,投百純的所好·

丘九師收回望著外面的目光,向百純瞧去,看到她的渴望和期待,沉聲道:「若要用最精簡的話去形容,就是我和修真正對抗一張由某一無形手操縱覆天蓋地的命運之網,你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可能是網中之魚·而這個情況只有我和修真曉得,其他人任他三頭六臂,智比天高如五遁盜、辜月明之輩,仍只是條可憐無知的網中魚·」

百純容色轉白,道:「百純給你說得心寒了·」

丘九師苦笑道:「那我是否應說下去?」

百純喜孜孜的道:「說得這麼好聽,當然說下去·為何你們會有這個想法,你們從何得這麼離奇的推論?」

丘九師登時對她的靈悟刮目相看,大奇道:「百純真的明白我在說甚麼?」

百純白他一眼道:「有甚麼難明的·快說!你們憑甚麼根據?」

丘九師道:「主要是根據兩件事·道先是修真在不同日子為同一件事起卦,卦雖不同,卦像如一,顯示厲鬼作祟·接著我們收到消息·指一個貌似五遁盜者憑手上一兩銀,在洞庭南一個鎮的賭館連贏七局,任賭館的人如何出千用術,都敗下陣來,讓他攜五百兩銀揚長而去·修真因此生疑,到那間賭館去調查賭館的人是如何輸的· 我則到岳陽來見錢世臣,原因是認為錢世臣傳家之寶天女玉劍,會是五遁盜下一個盜寶目標·當日百純被那甚麼岳陽六公子攔著馬車,修真剛趕到岳陽,在這個雅座向我詳述調查的結果·」

百純蹙起黛眉,凝神看他,緩緩搖頭道:「我仍不明白!」

丘九師道:「此事超乎常理,實不易明白·先說修真調查的結果,就是賭館的賭術高手像被鬼迷了似的,明明該擲這個點數,卻擲了另一個點數出來,修真由此得出結論,冥冥之中,有個無形的敵人,正在布下一個命運之局·此局以五遁盜為核心,旁及所有與五遁盜有關的人·」

百純深吸一口氣,道:「世門竟有此異事?如果你們不是過慮,便既恐怖又刺激,且不是人力能抗拒·可是這與你和我有甚麼關係呢?」

丘九師道:「就在我從這裡躍往街上的一刻,修真恍然大悟,岳陽六公子為何不早點截著百純,又或遲些兒,卻偏要在斑竹樓前發生,令我們無法置身事外,正顯示那個無形的敵人,在暗中操控一切,引導事情往某一他屬意的方向發展·而這個局一環扣著一環,只要我們能破壞他其中一個環節,可破掉這個命運之局,一切盡回我們的掌握中·」

百純倒抽一口涼氣道:「給你說得我毛骨悚然·你們是不是認為我們的相遇,是這個命運之局其中一個環節,可是我能夠起甚麼作用呢?」

丘九師道:「至少百純為五遁盜爭取到八天寬限之期·直到此刻,我們仍看不破他整個佈局,只深信這個無形的敵人是站在五遁盜的一方·而我們正一步一步被他牽著鼻子走,處於一風守勢·」

百純皺眉道:「你就是因為要破局,所以爽約不來見奴家·唉!百純不知該怨你還是同情你·告訴我,五遁盜對你真的那麼重要嗎?其他的一切都可以不理了·」

丘九師像忘記了樓外愈趨狂暴、肆虐岳陽城的風雨,雙目奇光迸射,語調鏗鏘的道:「我和修真早在加入大河盟前已亙相認識,且有共同目標志向·修真研究古今治亂與衰,我則修習兵法武功·我們沒有稱王稱帝的野心,卻希望能撥亂反正,令國家重上正軌·要達到此一目標,必須擁有強大的力量,這是我們加入大河盟的原因·」

百純欣然道:「口說自己有大志的人比比皆是,可是像公子和阮先生付諸實行者,百純還是道次碰到·可是我不是清楚表明了立場嗎?百純是不會阻撓公子的男兒大業的·」

丘九師嘆道:「情況豈是如此簡單,在某一些情況下,問題將會出現·」

稍頓續道:「有些話我真的不想說出來,說出來後,百純對我的看法和印象,會永遠不能回復到說出來前的樣子·」

百純大感興趣的道:「你似乎是要主動介紹自己的缺點,對嗎?」

丘九師目光投往雅座外被水簾封鎖了的世界,滿懷感概道:「當我選了要走的道路後,便曉得終有眼前的情況發生·面對能使自己動心的女子,但卻無福消受美人恩·」

百純欣然道:「我從未聽過這樣悲壯的情話·公子的問題究竟出在哪裡?」

丘九師的目光回到她身上,雙目亮起來,沉聲道:「我研究過自古以來各大小戰役後,得出一個結論,就是戰爭是絕對不宜膽小鬼又或道德家參與的·戰爭的本質就是無情,只可以動腦筋,不可以動感情·舉個例來說,例如在一場戰爭裡,我和修真各率一支部隊,在不同位置與敵人交鋒,如果贏了此戰,最後的勝利將屬於我們·而致勝的方法,只有一個,就是我必須犠性自己和部隊,以得到最後的勝利,而我會毫不猶豫的那麼做·可是當我丘九師心有牽掛,便會猶豫,致坐失良機,輸掉最後一場仗·百純你明白嗎?如果你成為我的女人,我是不能不為你著想的·」

百純若有所思的看著他,點頭道:「我開始有明白了·可是我深信在戰場上沒有人是你的對手,你根本不會遇到你害怕的那種情況·」

丘九師苦笑道:「百純你錯了,類似的情況早出現了,只是你沒察覺罷了!」

百純嬌軀輕顫,花容轉白,道:「你是指五遁盜?」

丘九師閉上虎目,好一會後再睜開來,道:「百純確是冰雪聰明·我明白百純,對五遁盜是同情的·坦白說,如果我有選擇,我絕不會碰五遁盜半根寒毛·可是我沒有選擇,這再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又或五遁盜是不是罪該一死·而是為達致最後勝利,任何人都可以被犧牲·五遁盜正變成這麼一個關鍵性人物,為了更遠大的目標,我們必須殺五遁盜·百純明白嗎?」

百純的臉色更蒼白了,說不出話來·

丘宆師慘然道:「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要做違背良心的事· 該死的是我們幫主的不肖子,絕不是五遁盜·可是除非我放棄自己選定的路向,否則我只有一個選擇·我可以告訴百純,在這事上我是絕不會改變的·百純可以接受我這樣的一個人嗎?」

百純咬著下唇,低聲道:「你不覺得這像一種注定的宿命嗎?為何你不去對抗他,另找一個可兩全其美的辦法?」

丘九師點頭道:「若阮修真的腦袋仍想不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來,世上極可能沒有這麼的一個可能性存在·百純回家去吧!設法忘記我·我丘九師會破壞你的生活,你可以恨我,甚麼都好,我根本配不起你·」

大雨繼續肆虐著岳陽城·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9:02:44     標題: 第四章 同病相憐

烏子虛壓低聲音道:「是不是很邪門呢?」

辜月明冷冷道:「只是一場突來的風雨,你的膽子很小·」

烏子虛坦然道:「正因為我膽子小,所以想出來的計劃總是縝密周詳,從不犯錯·接連犯兩個錯誤,是不可能的,可是偏偏發生在我的身上·」

外面風雨飄搖,分外顯得廳堂安全、隱秘和寧靜·

辜月明道:「我不是來聽你訴苦的·」

烏子虛苦澀的一笑,道:「百純問過我同一個問題,其他人只是覺得我的戰車女神很誘人·事實上我可以向辜兄提供同樣的答案,但卻可能差之毫釐,謬以千里,會令我感到對不起辜兄·」

辜月明出奇的沒有不耐煩,道:「閣下高姓大名?」

烏子虛訝道:「為何忽然對我有興趣起來?小弟本姓烏,自立志為盜後,改了烏子虛這個名字,取意是子虛烏有·這正是我妄想自己會成為的人物,待我金盆洗手後,五遁盜將變成疑幻疑真,似是子虛烏有·」

辜月明平靜的道:「烏兄可以長話短說嗎?」

烏子虛忙道:「整作事須由我犯第一個錯誤說起,我亡命奔逃,用盡渾身解數,終往大江南岸,慌不擇路下,只知朝荒山野嶺跑,豈知敵人竟能緊追在我身後,直至我失足掉下水潭,被水沖得不知多少里遠,醒來後發覺自己置身於一個非常古怪的地方·」

辜月明皺眉道:「憑烏兄的身手,即使追捕你的是丘九師,怎可能在林木蓋天的荒山野地,仍能緊跟在你身後?」

烏子虛嘆道:「我像辜兄般不明白,最離奇的是我見不到人影,只聽到蹄音·我的娘!馬如何攀山越嶺呢?事後回想起來,有點像被鬼迷的情況·唉!我不知開罪了何方神聖,錯事蠢事全做齊了·」

辜月明深吸一口氣,道:「你給衝到甚麼地方去?」

烏子虛臉上露出回憶的神情,雙目閃著驚懼的神色,道:「那是個丘陵起伏,佈滿河池沼澤,長著奇花異樹的地方,永遠覆著一層霧氣,我還以為自己死掉了,到了幽冥的世界去·」

辜月明一震道:「雲夢澤!」

以他的冷靜,仍禁不住頭皮發麻,隱隱裡,他感到阮修真的猜測是有道理的,面對這個似不相關的人,極可能與自己有微妙的連繫·

烏子虛搖頭道:「不是洞庭湖,是洞庭湖南湘水以東的地方,我後來才弄清楚我的位置·」

辜月明沒有解釋洞庭湖和他所知的雲夢澤的分別,默默聆聽·

烏子虛續道:「我回後知覺時,發覺自己躺在一道湍急河流旁的泥灘上,下半邊身還浸在水里,手腳麻木,沒法移動·」

辜月明點頭道:「那條定是無終河·」

烏子虛大訝道:「辜兄不是京師人嗎?怎會對僻處南方一的仍遠河流這般熟悉?」

辜月明淡淡道:「說下去!」

烏子虛顯然沉浸在回憶裡,沒有因他帶著命令語調的說話而不悅·道:「就在那時刻,我聽到馬群踏地的聲音,還有車輪踐地的響聲·」

辜月明愕然道:「這是不可能的·」

烏子虛嘆道:「你說的正是我當時心中所想的一句話,我力抬頭往前看,大隊人馬正途經前方,全是身穿古怪甲胄的戰士,竟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我的存在·亦在此時,我見到了她·」

倏地狂風大作,風挾著雨點從湖面捲進廳堂裡來,內外的天地在這刻合而為一·風雨來也去速,又回复先前的情況·

辜明明深吸一口氣,喝道:「不要理!說下去!」

烏子虛驚魂未定的道:「她駕著古戰車,穿的是我畫中的麗裳華服,朝我望過來,接著我的腦袋像被閃電擊中似的,就此失去神智·到醒來的時候,雖然仍在河旁,卻再不是那個地方·」

辜月明感到自己彷如置身閣外的風雨中,沒法保持心境的平和,偏又掌握不到心湖波蕩的原由·

烏子虛壓低聲音道:「我是不是作了一個夢呢?」

辜月明籲出一口氣,以舒緩緊壓心頭某種莫以名之的情緒,老實答道:「我不知道,你自己該清楚·」

烏子虛道:「我真的沒法分辨·由那刻開始,一切都不同了,似有神靈或厲鬼在引導我,我會作噩夢,在大白天看到幻象,運氣好得異乎尋常,又不斷作愚蠢的事·而最令我惶恐不安的是我竟憑一兩銀在賭場連贏七把,贏得四百九十九兩銀,加上自己的一兩,合共五百兩銀·唉!我的老天爺,五百兩正是我多年來預留給自己盜寶行動的經費,不多也不少,辜兄來告訴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月明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寒意,一顆心沒有著落似的·

阮修真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如果我說我們真正的敵手,並不是五遁盜,而是無形無影,能操控生人命運的厲鬼神靈,可以令辜兄有一聽的耐性嗎?」

烏子虛道:「我說的句句屬實·唉!我也自知目前是泥足深陷之局,被人逮著的機會遠比溜掉大得多·我當然不會坐以待斃,最糟還是感到現在自己正處於生命最精采的境界,又怕又喜,刺激緊張,多姿多采·我不是要博取辜兄的同情,只是希望辜兄能給我一個明白·辜兄為何會為一幅畫來見我?」

辜月明心中湧起一陣強烈、奇異,又沒法明白的深刻情緒,道:「說出來對你有甚麼用處呢?」

烏子虛懇求道:「我了解辜兄,不像我般愛說話,更不會向人透露內心的想法·可是我只是個小命朝不保夕的人,隨時會完蛋大吉,辜兄當是可憐我,讓我死也做個明白的鬼而不是糊塗鬼·」

辜月明道:「問過百純嗎?」

烏子虛道:「尚未有機會」

辜月明目光投往窗外的風雨,雙目射出茫然之色,徐徐道:「烏兄有被鬼迷的感覺,我現在也開始有點同樣的古怪感覺·烏兄筆下的古戰車美女,畫非常傳神,當我望向她的一刻,她像活過來般,正用她那雙眼睛凝望我,起始時眼中似燃燒著仇恨,轉瞬仇恨消斂了,代之而起是最深切的關懷、解和憐憫,令我不能自己·她似是非常熟悉我,而我對她的感覺亦超乎了觀賞者應有的情懷,我再沒法當她只是一幅畫像·」

烏子虛呆望著他,一時間兩人均感無話可說·

辜月明拿起擱在桌面的長劍,掛到背上去·

烏子虛目光落在放在另一邊的革囊上,道:「裡面藏的是否另一把劍?」

辜月明訝道:「烏兄怎會曉得呢?」

烏子虛道:「可以讓小弟看看嗎?」

辜月明心中一動,對方是盜寶的專家,對古物的認識該超乎一般人之上,說不定可對這來歷不明的古劍說出個所以然來,遂二話不說,一手拿起革囊,另一手拔出古劍,遞給烏子虛·

烏子虛接過古劍,雙手捧劍俯頭細審,雙目異光閃現,沉聲道:「如果我沒有看錯,此劍該是早期的鐵劍,成器於戰國時代,其形制規整,鋒刃銳利,隱現奇光,雖古猶新,絕非凡品,大可能出自楚國人鑄劍師之手·」

辜月明腦中轟然一震,以前雖然有想過此劍非如鳳公公所說般,仍沒有想過古遠至戰國時代,且屬楚國的產品·又是楚國,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問道:「烏兄憑甚麼推斷是楚劍呢?」

烏子虛把古劍雙手奉還,道:「在戰國時代,楚國鐵劍名著當世,宛更是楚國著名的鐵產地,以出產精良的鐵劍而聞名·如此優越的鐵劍,只有宛人弄得出來·」

辜月明把古劍收入革囊內,長身而起,順手把革囊插入腰帶去·

烏子虛起立道:「雨愈下愈大了,辜兄何不待停後走呢?」

辜月明道:「給我一把傘便成,我須一個人好好的想想·」

馬車駛進紅葉樓前,百純透簾看到辜月明離開的背影·

在風雨肆虐的長街,他是那麼孤單,又是那堅強沉著·在大雨模糊了的視野中,他左手舉著遊子傘,修長的身形似能挺得起任何衝擊,步伐肯定而充滿節秦的感覺,一點不為惡劣的天氣所動,逐漸消失在風雨的深處·

百純心中升起難以形容的感覺,眼前的情景令她聯想起辜月明昨夜在她的晴竹閣觀畫時的姿態,同樣能勾起她埋藏在深處早被遺忘、冄是直至此刻仍記不起的回憶·馬車進入紅葉樓·

她旋被另一種迷茫、憂傷和無奈的憂思佔據了心神·

她從未這麼不開心過·一向以來,她是個是非分明的人,清楚對和錯的分野,在這方面從來不會迷失·可以丘九師卻無情地揭開這方面的真相,對和錯的界限是可以模糊不清的·她以前擁有的世界,是安全、單純和清楚明白的·

她沒法接受丘九師為達到目的和理想,犧牲一個不該犧牲的人,可是她亦了解丘九師內心的痛苦和矛盾,為了遠大的目標而付出的沉重代價·

生命總是這般的無奈嗎?

街道變成了大小溪流沖奔的天地·

暴雨蓋天覆地,隨著狂風一陣一陣的打下來,落到地上激起無數的水花,兩旁的房舍屋簷處瀉下水簾般的瀑布,天地糾纏在一起·

辜月明的內心正如兒外的天地般,在刮狂風和下大雨·

自懂事以來,他首次感到迷失了·

「你相信麼神之說嗎?」

鳳公公這個問題再度在他心中響起·自在津渡邂逅那女郎,其後發生的一切,都似在指向同一個答案· 就是在雲夢澤的古城內,確有一股超乎凡人的力量,那力量不單能令古城消失無踪,還可以影響澤內和澤外的人和事·那超凡的力量正編織著一張命運的奇異羅網,其目的則是無從猜估·

他為楚盒千里迢迢的從京師到這裡來,不否他計劃中一個環節?五遁盜又與他和古城有甚麼關係?

辜月明從小巷走出來,前方千步許外橫亙著一道河流,一座長達五十步的拱橋跨河而築,在大雨中與小河完美的結合在一起·河旁的房子隨兩岸形勢起伏,高低錯落,無奓中隱見統一·越過拱橋,再穿過一座竹樹林,便是他暫作棲身之所的君山苑·

一個人影出現在拱橋另一端,頭頂寛邊竹笠,身穿簑衣,縱然在風雨中仍予人崇山峻岳屹立不倒的逼人氣勢·

辜月明視若無睹,保持原先的步伐,筆直往拱橋走去·

沒有一個時刻,比這個時刻,他更希望有人能了結他的生命·

丘九在大雨滂沱、沒有人蹟的街道上緩步而行,任由全身濕透,卻仍沒法澆熄他心中的激情·

他曉得不但傷害了百純,更重創了自己,可是他並沒有其他選擇·大義當前,個人的犧性微不足道·

他明白阮修真·

阮修真鼓勵他接近百純暢所欲言,是把選擇交回他手上,讓他自己對未來作出決定·

現在他已作出了對未來沒得回頭的抉擇,可是他知道不論過了多少年,這段深刻的回憶,會伴隨他南征北討,伴著他經歷每一場戰爭,至死方休·

辜月明直登橋處,悠然止步,仍舉著遊子傘,冷然喝道:「戈墨!」

戈墨的臉被竹笠垂下的紗幕掩蓋,全身包裹在簑衣內,不露兵器,下面赤著雙足,氣劫強盛,殺氣騰騰·

辜月明再找不到他任何可供利用破綻,他藏在簑衣內的兵器,該是他拿手的兵器,沒穿鞋子的赤足,更令他的武技能發揮玉極限·這種感應來自辜月明長期處於戰陣而培養出來的靈機妙應,是沒法解釋的靈應,卻能屢令他殺敵制勝·

不過這個對手和以往任何一個對手都不同,戈墨是有資格擊敗他的人,不但因戈墨武功高強,更因他是懂妖術的邪異妖人·

辜月明感到血管收縮,體內的熱血沸騰著,心境卻如冰雪般寒冷·道:「夫猛到哪裡去了?」

戈墨仰天狂笑,然後笑聲倏止,聲音從牙縫裡迸發出來般道:「辜兄想找夫猛,還不容易嗎?讓本人送你去見他吧!」

說到最後一句,他從簑衣伸出雙手,上舉抓著遮臉垂幕,往兩旁拉開,露出古拙的面容·

辜月明甚麼都看不到,見到的只有戈墨瞇成兩道刀刃般冷冰冰的眼睛,眼眶內精芒四射,像瞄準著他的兩枝毒箭,隱含著攝人心魄的邪惡異力·

就在與戈墨目光接觸的剎那間,周遭的風嘶雨嘯驀然加劇,貫滿辜月明的耳鼓,眨眼間呼呼風雨聲轉為尖厲的喊叫,似有千萬冤魂不息的厲鬼幽靈,趁風雨統治人間的一刻,從地府走出來向他索命,鬼嘯聲更從模糊轉為清晰,有些還在呼叫辜月明的名字,而只要他應上一聲,他的魂魄立會被冤魂勾走·

戈墨雙目逐漸睜開,眼神更趨凌厲,詭異至極點·

月明仍手持遊子傘,神色無驚無喜,眼神不露絲毫會透露心意的變化,像聽不到任何聲音·

他不明白戈墨如何辦到,只知道此刻雖被敵手妖法惑,可是他的劍心仍是堅硬如岩石,沒有被動搖·

戈墨突然張口喊出一句咒語,天地突變·

戈墨、拱橋、河道、四周的民房和風雨全消失得無影無踪,天地昏暗起來,前方是萬丈深淵,茫無去路·

辜月明完全不將眼前變異放在心上,左手使勁一旋,遊子傘立即脫手急旋,往原本是拱橋最高點的位置車輪般轉去·同一時間,白露雨離鞘而去·他閉上雙目·

他的精神完全集中在遊子傘上,不不受任何外相所惑,就如把魂魄附在傘上,作他最前哨的探子·

早在公然挑戰前,他已擬好應付戈墨的策·任戈墨的妖法如何厲害,說到底仍是迷惑人心的異術,只要能守緊自心,就可以破他的妖法·

而且戈墨犯了一個戰略上的錯誤,就是不應在一座橋樑上襲擊他,因為像他那樣的高手,看一眼可以完全掌握橋的形狀尺寸,閉著雙目,也可以一步不差地在拱橋上進退自如、和用眼看沒有分別·

而戈墨的攻擊,亦被拱橋局限·

鬼哭神號隨著他的精神凝聚,愈退愈遠·

「噗!」

遊子傘傳來微僅可察被穿破傘蓋的聲音,辜月明的白露狠劈在一物上·

「叮!」

辜月明睜眼,衣衫早濕透了·

弩箭應劍掉往湍急暴漲的河水里去·

狂風暴雨代替了萬丈深淵,風嘯雨叫尿代鬼哭神號,拱橋重現眼前,另一端的戈墨手持小型弩箭機,一臉難以相信的神色·接著回過來,弩箭機收進簑衣裡,然後朝辜月明奔過來·

辜月明橫劍傲立,哈哈笑道:「如果你沒有更厲害的妖術,明年今日此時就是你的忌辰·」

此時戈墨奔至拱橋他那邊斜坡中段的位置,忽然躍起,右手從簑衣伸出來,抓著竹笠的寬邊,提笠離頭,接著當暗器般以旋轉的手法朝他投去·

急旋著的竹笠,先彎往戈墨右方,畫出合乎天地之理的弧度軌跡,似轉化成無堅不摧的破壞力量,最後的取點是辜月明胸腹的位置,角度刁鑽,令人不知如何抵擋·

辜月明肯定此竹笠不是一般竹笠,而是在帽邊鑲了鋼片的殺人利器。戈墨此著最厲害是以竹笠封了辜月明進攻之路,用盡拱橋的形勢特點。只要他緊迫在竹笠後方攻過來,將佔盡上風先機。可見他選此橋為截擊辜月明的地點,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此人的謀略手段,絕不容小覷。

竹笠離手不到五尺竟發出悶雷似的聲音,接著雷聲轉劇,竟然蓋過風雨之聲。雨點打在竹笠上,立即激濺開去,令竹笠忽然威力劇增,籠罩的範圍擴大,這當然是一種錯覺,但偏是如此實在和有威懾力。

戈墨落回地上,就在此刻,竹笠再不是竹笠,倏地化作一片飛快旋轉的黑雲,完全封擋了辜月明的視線,再看不到戈墨。

大雨仍劈頭照臉的朝辜月明打下來,在這個盡顯水的威力的世界,燼管眼前發生的事如此不合常理,卻很容易被人接受為理所當然的現實。

辜月明仍是好整以暇,白露雨朝前斜指,另一手伸向插在左腰處的革囊,抓著宛劍的劍把。

  令辜月明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他的本意只是把宛劍連革囊拔出來,以左手宛劍破掉被施了妖法的竹笠,再以右手的白露雨迎擊戈墨。豈知手隔著革囊握上宛劍劍柄的一刻,如若觸電,一股沒法形容、似若有實質的暖流,透過經脈剎那間擴展全身,腦際靈光閃耀。

黑雲變回竹笠,離他只有丈許,卻失去了籠罩天地的威力。

戈墨此時奔至長橋拱起的最高處,手持重劍,正要從坡頂撲下來,以雷霆萬鈞之勢向他攻擊。當黑雲化回竹笠,戈墨全身劇顫,不但猛然止步,還一個踉蹌,張口噴出一蓬鮮血,容色淒厲如鬼,雙目射出惶惑不解的神色。

辜月明白露雨朝前直挑,挑中竹笠邊緣,發出撕裂般的磨損聲。

他的勁道用得非常巧妙,借力使力,又暗使卸勁的手法,竹笠應劍方向立改,越過辜月明右方上空,往他後方旋去。

辜月明壓下心中的驚異,冷喝一聲,豹子般奔上拱橋,往因妖法被破致傷的戈墨撲去,白露雨化為數道虛虛實實的劍影,朝戈墨攻去。

戈墨暴喝一聲,一個側翻,就那麼越過橋欄,投進河水里去。

辜月明來到他投河的位置,俯頭望著湍急的水流,心叫可惜。如果戈墨不是藉水遁,肯定這回可取此人的小命。

令他不敢追進河水里去是因他顧忌戈墨的弩箭。

從戈墨投進河裡的身法,辜月明判斷出戈墨受的傷只是微不足道,雖會令戈墨處於下風,卻非失去一拚之力。戈墨施的是誘敵之計,引他追進河水里,再在水底以弩箭向他施襲。要在湍急的水流內擋格弩機射出的勁箭,對方又是深諳水性的高手,以辜月明之能,亦不敢以身犯險。

  “鏗!”

  白露雨回鞘。

此時暴雨漸歇,僅餘纖細的雨絲,低垂的烏雲顏色轉淡,往上升散,天地亮了起來,空中的兩團烏雲被老天爺分開來般,露出後面蔚藍的晴空。

辜月明憑欄卓立,左手試探的再握上宛劍的劍柄,雖再沒有觸電的異感,但宛劍卻似與他建立了某種微妙的關係,令他生出連成一體的感覺。

戈墨肯定是他平生所遇最厲害的勁敵,事實上戈墨幾乎要了他的命,功虧一簣只因神奇的宛劍。

  這一切是否早注定了的?

辜月明心中苦笑,離橋往君山苑舉步。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9:03:19     標題: 第五章 真真假假

丘九師由頭濕到腳的回到八陣園,手下迎上來道:“布政使司錢世臣大人來了,阮爺在大廳招呼他,阮爺吩咐丘爺回來後,請丘爺到大廳去。”

丘九師有點重回現實的滋味,不關肉體的事,而是心神的回歸,大感事情的不尋常。

錢世臣雖在捉拿五遁盜上擺出全面合作的姿態,可是從多次的接觸中,丘九師總感到他心神不屬,並沒有在此事上“盡心”。錢世臣忽然主動來訪,實有異於他以往在此事上的被動態度。錢世臣方面究竟出現了甚麼變量呢?

答道:“通知阮爺,我換過乾衣便來。”

烏子虛從側門走出去,來到風竹閣臨湖的平台上,仰望天空。

一道金光燦爛的陽光,從破開的雲幕斜射而下,照得湖面粼光閃閃。展現在他眼前是令人沒法聯想到剛才風雨肆虐的動人天地。雲散雨收後的晴空乾淨澄澈,蔚藍色的美麗天空又再君臨大地,逐漸主宰人世。在湖岸的佗叢草樹里,蜜蜂彩蝶穿梭飛行,嗡嗡嗡的趁著熱鬧,一群水鳥隊形整齊的掠過湖面,投往林木去。

遠近充滿聲音,無數的嗚蟬正盡力鳴唱,艷陽的火熱又重新統治大地、天地充滿活力和朝氣。

烏子虛壓在心頭的垂雲悶氣亦一洗而清,心中鬥志旺盛,在沒有可能中營造出可能性,一向是他追求的成就和熱享生命的法門。

他仍然沉浸在剛才與辜月明的接觸和對話。對他來說,辜月明並不像傳言中那麼難以接近,孤傲無情。

至少辜月明肯向他透露心中的秘密。

自小烏子虛便沒有朋友,而他也喜歡沒有朋友的情況,因為他是不宜與任何人有密切關係的。可是在短短的相聚裡,他竟在辜月明身上找到朋友的影子和感覺。他幾敢肯定辜月明不會視他為友,但有甚麼關係呢?只要兩個人能互相了解,互訴心聲,雖無朋友之名,已有朋友之實。

  那感覺真是爽快新鮮。

  足音在身後響起。

烏子虛轉身笑道:“蟬翼姐是不是念著我呢?”

蟬翼隔遠止步,嘴角不屑的撇撇,道:“大小姐要見你,快隨我來。”

辜月明站在廳堂中央,大惑不解。

他是抱著再遇上另一次被伏擊的心情返回君山苑,豈知卻沒有任何事發生。若那女郎沒有來過,可顯示她選擇了另一個刺殺他的時間,或許夜晚更適合她的行動。但他靈巧的鼻子卻捕捉到地留下的氣息。

她為何來去匆匆,他真的想不通。

  她芳香的氣息確實迷人。

辜月明心中暗嘆,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自昨天看過烏子虛那幅女子畫像後,自己似乎再不是以前那個對任何事物都不會動心、了無生趣的辜月明。

錢世臣和阮修真兩人都是神色凝重,丘九師只看他們的神情,即知事不尋常。他在兩人對面坐下,皺眉道:“甚麼事這般嚴重,要勞煩錢大人大駕光臨。”

錢世臣露出一個苦澀的表情,望向阮修真。

阮修真看著丘九師隱現水光的頭髮,微笑道:“丘爺在途上遇上風雨嗎?

丘九師嘆了一口氣,點頭道:“差不多是這樣子。不要賣關子了。”

阮修真道:“現在我們說的話,只限我們三個人知道。錢大人剛才向我透露,季聶提這次只是藉緝捕通緝欽犯之名而來,實則卻是暗度陳倉之計,要對付的正是我們大河盟。”

丘九師訝然望向錢世臣,他毫不訝異季聶提要對付他們,卻不明白錢世臣身為朝廷命官,竟敢冒誅九族之險來警告他們,為的是甚麼?

錢世臣頹喪的道:“我已把原因告訴阮兄,我也是被逼上樑山,不得不為保著家產性命而奮起應戰。”

阮修真從容接下去道:“錢大人有人在京中辦事,暗中知會錢大人,季聶提這回南來,擬定了一石二鳥的計劃,不但要連根拔起我們大河盟,更要誣蠛錢大人勾緒我們,看中的不但是錢大人豐厚的家財,更因錢大人長期在湖廣當官,與地方勢力關係太過密切,不利朝廷施政。辜月明更是鳳公公手上最厲害的棋子,專用來對付九師你。”

丘九師啞然笑道:“若季聶提有這個意圖,那他好該調動大軍,憑區區一個辜月明,即使加上他和帶來的三十六個廠衛,是不可能有甚麼作為的。”


阮修真道:“這正是錢大人來警告我們的原因,季聶提肯定會秘密調軍,趁我們全神在岳陽抓大盜的當兒,攻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錢世臣道:“只要貴盟提高警覺,有甚麼風吹草動,絕避不過貴盟的耳目,那時兩位當知我所言皆實。”

  丘九師同意道:“有道理。”

阮修真道:“錢大人已決定和我們共同進退,如果我們舉義,錢大人將成我們的後盾,特別在糧草餉銀上鼎力支持我們。”

丘九師立即雙目放光,望向錢世臣,沉聲道:“錢大人會後悔嗎?”

錢世臣狠狠道:“事實上我對朝廷的腐敗無能,早看不過眼。這次鳳公公竟敢來謀我的私產,我錢世臣於此立誓,絕不退縮,否則教我萬箭穿心而亡,永不超生。”

丘九師和阮修真兩人為之動容,想不到錢世臣如此堅決,哪想得到個中另有原由。

阮修真道:“我已把我們的情況告訴錢大人,只要擒獲五遁盜,我們便可高舉義旗,以討伐鳳公公和季聶提號召天下,先攻取應天府,然後揮軍北上,直搗京師。”

丘九師道:“既然如此,我們應否先收拾季聶提和辜月明呢?”

阮修真道:“在擒拿五遁盜前,我們不宜輕舉妄動。”

轉向錢世臣道:“錢大人以為如何?”

錢世臣慷慨激昂的道:“由現在開始,大家就是自己人,你們的事等於我錢世臣的事。當京師的消息傳回來後,我會立即把信函交到兩位手上,我更可以調兵包圍紅葉樓,再由兩位到樓內去捉賊。”

丘九師沉聲道:“如此大事定矣。”

蟬翼領烏子虛進入睛竹閣的廳堂,道:“大小姐剛從外面回來,在樓上更衣,你站在這裡等侯大小姐。記著!我們紅葉樓有紅葉樓的規矩,沒有大小姐的准許,你不可以坐下。”

烏子虛訝道:“你不陪我一起在這裡恭候大小姐嗎?”

蟬翼瞪他一眼,道:“你現在是紅葉樓最清閒的人,只要每天畫好一張畫就成。我像你那麼懶散嗎?我還有很多其它事要忙。不和你說了。”

烏子虛最愛看她生氣的樣子,聳肩道:“走便走吧!不過如果沒人看管著我,說不定我會到樓上去看看大小姐更衣的情況,或許可以幫大小姐地遞衣裳。”

蟬翼對他的輕薄無行早習以為常,笑道:“你愛上去便上去吧!看看有甚麼後果!”

  說罷不顧而去。

烏子虛有點摸不著頭腦,這麼的丟下自己一個在這裡,實在於理不合。幸好他最善於隨機應變,見一步走一步是好的應付辦法。

想著,想著,目光落到自己的超水準傑作“古戰車女神” 上,心忖辜月明說觀賞此幅畫時,畫內的女神像是活過來似的。難道自己製造了一個“畫中仙子”出來?如果畫中的美女真的可以走出來,和自己共譜戀曲,豈非是名副其實的夢想成真。

只恨任他移左移右,近望遠觀,從不同的位置和角度瞧去,畫中的美女仍沒有活過來的跡象。

心中失望時,百純下樓來了,足音很輕,近乎無聲無息,且速度迅快。幾乎是他剛聽到她的足音,百純已來至他身後。

烏子虛這才曉得百純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心中明白過來,百純是要試探他。

  “餵!”

烏子虛裝作給嚇了一跳,惶恐的轉過身來,百純一身緊身勁裝,正提腳往他下陰疾踢過來,又快又狠。

忙擺出一副驚駭欲絕的生動表情。

百純嬌叱一聲,在差一寸命中烏子虛的要害前把腳收回去,盡顯收發由心的功力。

烏子虛此時始作出反應,往後踉跆倒退,還立足不穩,跌個四腳朝天。

百純扠起小蠻腰,罵道:“窩囊廢!”

烏子虛勉力從地上坐起來,喘氣喘得說不出話來。

百純望著屋樑,生自己的氣道:“我真蠢,不過丘九師比我更蠢,要試出你是小賊,必須找個你不認識的人才行。”

烏子虛苦笑道:“你為何不去問辜月明呢?若我是五遁盜,早給他押走了,還可以坐在這里和你說話嗎?”

百純往他望去,狠狠道:“辜月明是個很特別的人,特別的人行事時往往不按常規出牌,鬼才知道他會不會為你說謊。”

烏子虛不解道:“我真不明白百純,為何這麼積極的去找五遁盜呢?難道你要藉此去討好丘九師?”

百純兩眼上翻,裝出個被氣死了的可愛模樣,不屑的道: “你是真的不明白我,如果我是這樣的人,剛才就不會和丘九師不歡而散。且答案剛好相反,你想知道真正的原因嗎?”

烏子虛仍坐在地上,道:“我當然想知道百純你芳心裡的秘密。”

百純往後退開,直至坐入後方靠牆的長椅內,皺眉喝道: “還不站起來,坐在地上成甚麼體統?”

烏子虛搖搖晃晃的站起來,腳步不穩的走到百純身旁隔了張小幾的椅子坐下,苦著臉孔道:“百純好像忘了是誰把我轟倒地上?”

百純聳聳肩胛,道:“我並沒有踢中你,是你自己跌倒地上。”

烏子虛點頭道:“實情確是我自己跌倒,但卻是由你那一腳引致的,百純該怎樣賠我,例如一個香吻諸如此類。”

百純嗔道:“你究竟想不想知道?”

烏子虛茫然道:“知道甚麼?噢!對!當然想知道。”

百純閉上美眸,陶醉的道:“因為我愛上了五遁盜。”

  烏子虛失聲道:“甚麼?”

百純仍沒有睜開大眼睛,悠然道:“有甚麼好大驚小怪的。我最欣賞智勇雙全,膽大包天的男子漢。五遁盜縱橫天下,從沒有人奈何得了他,神龍見首不見尾,假如他偷心的本領有他盜寶一半的本事,已是個非常好的情人。我清楚自己的性格,見到真正的五遁盜,定會情不自禁,向他獻身。”

  烏子虛沒有答話。

百純張開眼睛,烏溜溜的眸珠朝他瞧去,見他一臉凝重的神色,訝道:“你怎麼了?”

烏子虛眼觀鼻,鼻觀心的道:“我說不出話來,是因為我太感動了。實不相瞞,唉!我也不忍瞞百純,事實上我就是五遁盜,百純愛上的正是我。”

百純輕描淡寫的問道:“你究竟犯了甚麼事,惹得大河盟最厲害的兩個人追到天腳底也誓要擒拿你?”

  烏子虛愕然以對。

百純失去望他的興趣,目光投往“古戰車女神”,苦澀的道:“你究竟是誰呢?我胡塗了。”

烏子虛悻悻然的道:“我說自己不是五遁盜,你不肯相信。到我承認自己是五遁盜,你又嗤之以鼻。百純你來教我,我該認是誰?”

百純搖搖頭,嘆道:“我是為你著想,你是不識好人心。只要你有辦法證明自己是五遁盜,我或有辦法助你逃過此劫,否則你是死定了。”

烏子虛頹然道:“我真不明白你,為何總是認定我是五遁盜?”

百純坦然道:“道理很簡單,因為若阮修真認定你是五遁盜,肯定有他的道理。在江南一帶,誰都曉得阮修真是不會作出錯誤的判斷。”

烏子虛沉默片刻,道:“百純是否失戀了?”

百純嬌軀輕顫,朝他望去,雙目異采盈溢,盯著他道: “你是憑甚麼猜到的?”

烏子虛道:“百純不是說過與丘九師不歡而散,當然是鬧得很不開心,一怒之下找我來出氣。”

百純輕搖螓首,表示不同意,輕柔的道:“但你怎知我對丘九師有好感?沒有看上他,何來失戀可言?除非你是那個賣蛇膽的小子。”

烏子虛輕鬆的道:“我不曉得你在說甚麼,只知道你每次提及丘九師三個字,都有點咬牙切齒。恨之切,愛亦深,不是失戀了何來恨呢?”

百純聽得呆了起來,收回目光,美目射出淒迷、幽怨和無奈的神色,接著挨往椅背,睫毛顫震,片刻後一顆晶瑩的淚珠從左眼角溢出瀉下,至玉頰邊緣處,逗留了眨眼的光景,再滴落衣襟。

  烏子虛一震道:“百純!”

好一會後,百純張開眼來,狠狠瞪他一眼,道:“傷心一陣子也不行嗎?你放心好了,我到世上來是要尋開心,不是找痛苦。一切都會過去。”

  烏子虛這回是真的說不出話來。

此時周胖子來了,見兩人在一起,沒有絲毫驚異,歡天喜地的道:“我的乖女兒,幻術美人來了!”

百純一頭霧水的道:“甚麼幻術美人?”

週胖子興奮的道:“是個來應聘表演幻術的人,真想不到竟是個千嬌百媚的年輕女子,還是難得一見幾乎比得上我乖女兒的美人兒。我周胖子最尊敬美女,待會我請她來表演給乖女兒看時,技藝方面有點看頭便成,即使她幻術普通,憑她的美麗亦可補其不足之處。乖女兒明白嗎?”

  百純皺眉道:“怎可以呢?”

週胖子理所當然的道:“有甚麼不可以的。”轉向烏於虛道:“時間差不多了,是郎先生培養畫情的時候了。”

烏子虛欣然道:“培養畫情有很多辦法,看美人兒表演幻術是其中之一,請胖爺立即把有關美女召來,讓我大開眼界。”

百純和周胖子為之氣結,偏拿他沒法。

  大雨過後,夕陽斜照。

丘九師和阮修真在小亭坐下,前者問道:“你怎樣看?”

阮修真沉吟道:“很難一語道盡。錢世臣說的話真真假假,必須抽絲剝繭,始能分辨真偽。”

丘九師微笑道:“立毒誓若還不可信,我們可逼他獻上一半家財,以示誠意,那時他與我們的勾結將變得鐵證如山,跳落大江也洗不脫嫌疑,怎容他反悔。”

阮修真點頭道:“你說的不失為好提議,在一般情況下足夠把錢世臣拖進泥淖,令他難以脫身。不過現在並非一般情況,你忘記了我們那個無形的大敵。”

丘九師頭痛的道:“這件事也與衪有關係嗎?”

阮修真道:“在一個命運的佈局內,每一個人,每一件事,都是其中一個環節,環環相扣,互為影響,只要在任何一個環扣上令衪出錯,立可破局,這是我們打開始時的理解。現在雖給衪引得深進迷宮,頗有暈頭轉向,不辨東西的頹喪感覺,可是這點明悟必須保留和堅持,如此我們尚有一線勝算。”

丘九師佩服的道:“你的腦袋是否與眾不同,否則如何能在現今錯綜複雜的形勢下,思路仍這般清晰。”

阮修真微笑道:“這是前所未有的挑戰,我們必鬚麵對和克服。從三鬼齊動開始,我早有心理準備,抱著須與鬼神惡鬥的情懷,應付這個令我感到趣味盎然、成敗難測的挑戰。你我雖然關注最後勝利,但奮戰時必須拋開生死成敗,始有達成目標的機會。”

丘九師振起精神,道:“我們該怎麼辦?”

阮修真道:“首先是對錢世臣的態度,一天他仍未參與我們的大業,須仍視他為敵人。錢世臣肯定與鳳公公和季聶提出了事故,卻非如他所說般是鳳公公謀奪他的家產。要誣蠛他勾結我們,必須在我們已舉義造反的情況下指控才生效。一天我們仍是安分守己,勾結反賊的罪名便不成立。”

  丘九師同意道:“有道理。”

阮修真繼續分析道:“錢世臣是在地方上有兵權的大臣,如果鳳公公想扳倒他,絕不會四處亂說,事情只會限於他和季聶提之間,錢世臣所謂他在京師的人,如何得知如此機密的事?我更認為鳳公公不會這般愚蠢,值此我們大河盟蠢蠢欲動之時,竟先下手對付地方權臣,徒然動搖民心,為我們製造出最有利的舉義形勢,實智者所不為。”

丘九師皺眉道:“錢世臣投向我們的理由的確站不住腳,然則他為何這麼做呢?恐怕我們要拿下季聶提,才有答案。”

阮修真道:“一天我們末捉著五遁盜,主事的人仍不是你或我,而是大龍頭、所以我們絕不可輕舉妄動。”

稍頓續道:“我們眼前當務之急,是要弄清楚錢世臣忽然謀反的原因,只有掌握其來龍去脈,我們始可決定去向,否則在時機未成熟下貿然舉義,會適得其反。”

丘九師道:“我們有甚麼辦法呢?”

阮修真雙目閃耀著智慧的光芒,道:“關鍵的人物是辜月明。我有個感覺,辜月明是衝著錢世臣來的,你看吧!辜月明這邊廂到岳陽來,錢世臣那邊廂來警告我們,煽動我們。所以只要弄清楚辜月明的心意,我們可作出正確的判斷。”

丘九師道:“如何可以弄清楚他的心意?”

阮修真道:“我有個最直截了當的方法,不過你卻要冒上很大的風險,就是為辜月明製造機會,看他會不會動手殺你。”

丘九師啞然笑道:“管他是辜月明還是明月辜,我根本不怕他。對!這是最直截了當的方法,如果他對我沒有興趣,那就證明錢世臣一派胡言。”

阮修真淡淡道:“假如季聶提確如錢世臣所說般暗中調動兵馬,我們又該作甚麼反應呢?”

丘九師露出一個充滿自信的笑容,輕鬆的道:“這方面交由我負責,我會秘密動員,對季聶提迎頭痛擊,只要幹掉季聶提,鳳公公將變成無牙的老虎,再不足懼。”


阮修真苦笑道:“那正是我最害怕的情況,希望發生在擒得五遁盜之後,否則大龍頭會成為我們的牽累,令我們沒法以最佳的狀態迎戰。我會把這方面的情況,詳細匯報大龍頭,希望大龍頭不會作出誤判,令我們無法全力以赴。”

丘九師長身而起,還伸了個懶腰。

阮修真道:“小心點!千萬不要輕敵,辜月明絕非浪得虛名之輩。”

丘九師從容道:“臨敵輕疏,是兵家大忌,我丘九師是不會犯這種愚蠢錯誤的。”

錢世臣回到布政使司府,得手下通知,立即到石室去見戈墨。

在戈墨對面席地坐好,錢世臣色變道:“師兄不是受了傷吧!”

臉色帶點不正常灰白色的戈墨雙目掠過濃烈的殺機,悶哼道:“可以這麼說。”

錢世臣不能置信的道:“辜月明竟能傷你?”

戈墨苦笑道:“真正的情況並非如你猜想般,不過辜月明確是天生異禀的超卓劍手。這回我是全力以赴,志在必得,於他從紅葉樓返回君山苑的湘君橋以太乙奇門遁甲布下必殺之陣,奇正相生下,把他逼在死門,又以六甲靈飛符,驅策眾靈,役使百神,惑其心志,再以神弩遠射,仍被他以靈臺一點不昧的清明,配以巧妙的戰略破去,令我功虧一簣。”

  錢世臣容色轉白,說不出話來。

戈墨道:“三奇八門的陣法再沒法起作用,不得已下我只好施展最耗心力的鎖魂術,豈知他竟帶有護身符、舍利子一類的異物,出奇不意的破去我的鎖魂術,令我受傷。我失而彼得,立即令他氣勢如虹,再不受任何符令禁制,我只好裝傷遁入河水里,好引他追來,豈知此人才智不在他劍術之下,竟看破是誘敵之計,令我無功而還。”

錢世臣的臉色變得有多難看便多難看,道:“這回豈不是偷雞不著蝕把米,令我們的情況完全暴露。”

戈墨冷哼道:“從籌劃奪取楚盒開始,世臣該清楚自己在幹甚麼。還記得當時我曾問你,這是一條沒有回頭的單向路,踏上了只有堅持下去,那時你是怎樣答我的?”

錢世臣苦笑道:“我不是後悔,而是事情來得太突然,我有點接受不了。”

戈墨淡淡道:“我孑然一身,說走便走,但世臣卻不得不為財產家族著想,只有我有資格退縮,而不是世臣你。”

  錢世臣慘然道:“我明白。”

戈墨沉聲道:“只要你不退縮,我會陪你堅持下去,於我戈墨來說,天下間沒有辦不到的事。最後的勝利將屬於我們。”

錢世臣一呆道:“最後的勝利?”

戈墨點頭道:“最後的勝利並不是推翻朝廷,而是尋得楚盒,那一切問題可迎刃而解。當我坐忘之時,隱隱感到失踪十年的楚盒,在短期內會重現人間。我已錯失了一次機會,這次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錢世臣感動的道:“師兄為何肯這樣不顧一切的幫忙世臣呢?”

戈墨嘴角溢出大有深意的笑容,道:“我無親無故,只得你一個師弟,不幫你幫誰呢?我必鬚麵壁三天,以回复狀態。其它事,不用師兄教你,也該知怎麼辦吧!”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9:03:48     標題: 第六章 幻術美人

無雙女穿上寬大的黑色長袍,立在晴竹閣正門外院落空曠處,等候週胖子和百純出門來看她表演幻術。

她的寶袍是有名堂的,稱為“黑龍變”,在“雜耍王”安玠的悉心指導下,她親手縫製,由百多種不同的材料精心搭配而成,驟看似一幅,事實上分內外多層,其中數層巧妙折迭,經她以巧妙手法施展,配以燈火幻術,幾可變化無窮。不論袖內衣中,藏有她耍把戲的火器工具,令她變成似是法力無邊的幻術表演者。

她的秀發垂在兩邊肩上,烏髮冰肌,袍長曳地,僅是她使人目眩神迷的美麗賣相,已收奪人之效。

她肯到紅葉樓來應聘,為的當然不是酬金,而是為辜月明而來。她曾和辜月明交過手,清楚辜月明的深淺,要在他處於戒備的情況下刺殺他,成功的機會微乎其微。所以當她看到辜月明放在桌上紅葉樓發出的十週年晚宴的請柬,不由喜出望外。

如果能在那樣的情況下獻藝表演,她可盡展所長,布下最精采的刺殺局,在辜月明最沒有戒心的情況下,取他之命。

週胖子的胖軀首先出現在門階上,跟著的是艷娘和一個身穿勁服、盡顯其曼炒體態的出色美女。接著是個儒生打扮的男子。

無雙女看得心神劇震,兩手連忙舉高,寬大的袍袖立即掩蓋著她的臉龐,只露出一雙大眼睛,使人看不到她心中的波動。

這個人不就是懸賞圖中的五遁盜嗎?

事實上眼前男子與懸賞圖中的五遁盜,頂多只有一、二分肖似,神氣更差遠了,偏是她卻可一眼把他認出來。

當日她在津渡細看告示板的懸賞圖時,心中有非常古怪的感覺,就像在看一個非常熟悉的人,被人描繪成平面的畫像,在像與不像之間,她幾乎可以指出甚麼地方畫得不好,哪方面有所不及。

現在見到“真人”,她一眼認出他來。

她肯定以前從未見過他,那種感覺古怪詭異至極。

五遁盜竟躲到紅葉樓來了,令人費解。

無雙女收攝心神,以腳尖踩碎置於地上的煙球,五色的煙霧立即從袍眼下逸出來,迅即把她包裹在迷離的彩霧裡。

  “砰!”

強烈的白芒在她頭頂上方爆開,登時照亮方圓三丈之地,映得彩煙更是五光十色,燦爛耀目。

週胖子等四個人全露出目眩神迷之色,站在長階上,人人全神貫注的看她的技藝表演。

無雙女的黑龍變顫震起來,再看不到人,接著袍袖飄舞,在彩煙內變化出無數的形態,每個動作均有妙至毫顛的感覺。最動人處本是平平無奇的袍服,再不能以任何言語去形容,像活了過來的布精靈,在光霧裡千態萬狀,狂飛亂舞,反映著不同的色光,袍袖內忽又飛出兩條彩帶,在彩霧中交織出不同的圖案,動感強烈,令人幻覺叢生,神迷意亂。

就像表演的突如其來般,一切倏又靜止下來。無雙女回复前狀,以袍袖遮臉,只露眼睛。

然而靜止只維持了眨眼的工夫,彩煙變為黑煙,上方芒光斂去,黑暗剎那間佔據了原本煙火燦爛的空間,然後烈焰沖天而去,照得院落間火紅一片。黑霧往外散開,黑龍變化回凡布,墜落地上。

無雙女現身後方丈許遠處,正向四人抱拳施禮。

烏子虛首先帶頭鼓掌喝采,眾人無不拍紅手掌。

週胖子步下長階,呵呵笑道:“雙雙的幻術絕技,精采絕倫,令人大開眼界。我們的十週年晚宴,得雙雙來助陣,更是盡善盡美。”

百純見烏子虛仍是眉飛色舞,一副饞相的狠盯著人家姑娘,忘情的鼓掌,忍不住用手肘撞了他的臂膀,痛得他停下手來,這才道: “雙雙妹子真了得,集幻術舞蹈於一身,即使京師的幻術名家,比起妹子仍是遠有不及。妹子對我們紅葉樓開出來的聘用條件,有沒有異議呢?”

無雙女趨前數步,從地上執起黑龍變,輕柔的折迭起來,道:“沒有問題。但這次我只是因遊洞庭湖湊巧路過岳陽,一時心動來湊熱鬧,準備不足,故必須到城內購買材料,製作表演用的煙花火器,希望貴樓能撥出幽靜無人的房舍,供我使用。”




百純往艷娘瞧去,後者初則面露難色,旋又靈光閃現的道:“蟬翼可到我處暫住,空出來的雨竹閣撥給雙雙姑娘使用。”

週胖子大喜道:“就這麼辦。我們紅葉樓肯定鴻運當頭,各行各業的頂尖高手均不約而同雲集在此。我的乖女兒還有甚麼話要說?”

答他的不是百純,而是雙眼放光的烏子虛,動作滑稽的舉手道:“愚生有話要說。”

無雙女心中暗笑,你這小子倒懂裝神扮鬼,待我揭穿你的身份時,看你還可以這般得意洋洋嗎?淡淡道:“這位是……”

艷娘向她使個不用理他的眼色,道:“這位是來自京師的肖像晝大師郎庚先生。來!讓奴家帶雙雙姑娘去看看地方是否能令你滿意。”

烏子虛抗議道:“我還未有機會說話。”

百純皺眉瞧他道:“你有甚麼話要說?”

烏子虛先湊到她耳旁,耳語道:“百純吃醋了。”接著如避蛇蠍般往後退開去,道:“我郎庚除了會寫畫外,還學過制火器,雙雙姑娘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儘管吩咐。”

百純不悅道:“寫好你的畫再說罷。”

當面向無雙女時,聲音轉柔,道:“妹子先去好好休息,大娘會為你打點一切,明天我們找個時間見面,商量晚宴的表演細節。”

週胖子哈哈笑道:“就這麼辦。”

辜月明在廳中心對桌默坐,白露雨就放在燙金字紅請柬之旁,被革囊裹著的宛劍放另一邊。

與烏子虛的談話令他感到非常震撼,到現在仍未過去。反是和戈墨的一仗,他一點不放在心上。

如果阮修真的猜測與事實相符,那他現在正一步一步深入這個命運的佈局內。自鳳公公處接過這個尋寶任務後,他的選擇愈來愈少了,他可以不顧及自己的性命,卻不能不顧及花夢夫人的安危。不論是冀善或鳳公公,他敢保證他們不會傷害她,否則他們將永遠得不到楚盒,而先決條件,是他必須找到楚盒。

五遁盜原本和他全無關係,可是一張畫把他們連繫起來,且非常微妙,超乎常理。

  一切都指向雲夢澤。

那在冥冥中主宰這一切的神秘力量,究竟是守護古城的神靈?又或是發生在一千多年前那場古城的攻防戰遺留下來的厲鬼冤魂?衪這樣做有甚麼目的?

又或是那神秘的力量早現了真身,正是烏子虛筆下的古戰車女神,雲夢澤的女神。

他真想立即到紅葉樓去,看看可否從那幅畫得到進一步的啟示。

  敲門聲響。

辜月明喝道:“門是沒有上閂的。”

  “咿呀!”

大門被推開了一扇,一個魁梧英偉的年輕男子舉步進來,向辜月明露齒一笑,道:“辜兄是不是有不燃燈的習慣。”

辜月明審視他片刻,淡淡道:“原來是丘九師。坐!這不是習慣,而是一種喜好,我喜歡黑暗。”

丘九師在他對面自己拉開椅子坐下,目光先落到他的白露雨處,然後移往請柬,訝道:“辜兄竟會參加這種人多熱鬧的宴會!真教我想不到。”

辜月明皺眉道:“丘兄究竟是來找我動手?還是想和我閒聊幾句?”

丘九師目光移至革囊處,興致盎然的道:“辜兄是怎麼猜到我暗含殺機的?”

辜月明聳肩道:“從你甫進門立即攀上顛峰的狀態,步步為營,卻又不是要覷隙而入,伺機攻擊,反是似乎在怕我突襲你似的,為何會是這樣子呢?”

丘九師苦笑道:“難怪修真這麼看重你,又千叮萬囑我千萬不要輕視你,辜月明的確是辜月明,我還是首次有被人看個通透的不愉快感覺。辜兄看得很準,我入門後一直處於戒備的狀態,因為我們從某一渠道得到消息,辜兄這回南下,名之為追捕欽犯,實是要來殺我丘九師。對著名聞天下的無情劍手辜月明,我怎敢託大?”

辜月明淡淡道:“丘兄的消息,是不是來自錢世臣?”

丘九師沉吟半晌,道:“我可否避過不答?”

辜月明毫不介意的道:“沒有關係。我這次遠道而來,確是追捕欽犯,問題在誰是真正的欽犯?錢世臣是因自身難保,故藉勢拖你們淌這渾水。當然,如果你們予季聶提可乘之機,他會亳不猶豫的干掉你們。”




丘九師愕然道:“辜兄怎會忽然大違自己一向我行我素的作風,不但肯解釋自己的情況,還直言無忌。”

辜月明平靜的道:“這是我表示歉意的一種方式,想用這個機密的消息補償貴方。”

丘九師不解道:“歉意?我不明白。”

辜月明道:“我曾向阮先生保證不會介入你們和五遁盜的事,現在我要食言收回承諾,所以心生歉意,就是如此。”

丘九師雙目神光劇盛,沉聲道:“辜兄可知我們和五遁盜是勢不兩立,在與他有關的事上不會有絲毫退讓。”

辜月明輕描淡寫的道:“當我決定做某一件事,從不理會別人的想法。”

丘九師嘆道:“這是何苦來由?我們絕不願辜兄成為我們的敵人。”

辜月明淡淡道:“煩丘兄告訴阮先生,我現在開始相信,我們正陷身於某一無形之手布下的命運之局內,在身不由己下,我們的選擇只有一個,就是那無形之手安排給我們的選擇,換句話說我們根本沒有選擇。坦白說,我感到目前的情況既可怕又有趣,給我前所未有的感受。我直至此刻仍不曉得在五遁盜一事上該採取哪種立場和態度,只知道再不由我去選擇,只看命運引領我走往哪一個方向。正如你們在五遁盜一事上沒有另外的選擇,我隱隱感到我正逐步朝同一情況舉步。”

丘九師聽得呆了起來,忽又嘆道:“我真希望能狠下心來逼辜兄作生死決戰,卻沒法在此刻視辜兄為敵人,希望情況不會朝這個方向發展。”

又皺眉道:“為何在半天之內,辜兄有這麼大的改變呢?”

辜月明語氣堅定的道:“這個恕辜某無法作答。”

丘九師離座起立,微笑道:“那我丘九師無話可說了。辜兄說得對,我們正陷身迷局裡,沒有人曉得最後的結果如何。請了!”

  說罷掉頭去了。

辜月明暗嘆一口氣,他實在不願與丘九師為敵,可是他卻直覺感到,與丘九師的一戰避無可避。

丘九師會是那個能殺死自己的人嗎?

烏子虛躺在床上,心內思潮起伏,亦知道有點害怕進入夢鄉,那是個他沒法為自己作主的地方。

他今夜成績驕人,一口氣完成兩幅美人畫,個中情況自是旖旎香艷,色迷人醉,尤幸他仍能保持一點不昧的清醒,曉得自己絕不可越界,否則將失去對美女的興趣,失去寫畫的動力,完成不了八美圖,沒法和錢世臣交易,還要落在大河盟手上,一切完蛋。

他自己心裡明白,八美圖已變成他賣珠行動外另一個必須完成的目標,這是一種對生命和自己負責任的態度。紅葉樓由周胖子、百純、艷娘、甚至蟬翼和一眾入畫芙人兒對他的期望,合而形成一股無可抗禦的督促力量;加上創作本身動力的洪流,他是不會窩窩囊囊的半途而廢,縱然明知八美圖完成之日,就是他失去護身寶符之時。

那個叫雙雙的雜耍女郎,對他的吸引力竟不在百純之下,像百純那樣的出色美女,已是平生首遇,而如此級數的美女,竟一下子遇上兩個,確是異數。

難道自己的苦難終於過去,變得時來運到?他一直追尋某種東西,會不會從她們其中之一得到呢?他期望那考驗一刻的來臨,就是在與“她”共度春宵後,是滿足和戀棧;又害怕那一刻的來臨,怕是再一次的失望。

即使在青樓縱情享樂、醉生夢死的時候,他內心的最深處仍是痛苦和空虛,那是任何歡樂沒法到達密藏於最深處的禁地,也是他生命最大的缺陷。

他想到辜月明,從辜月明聯想到親手畫出來的古戰車美女,不明白為何辜月明在觀畫時看到異象,自己這個創造者反一無所得。

古戰車女神在他腦海浮現,愈趨清晰,逐漸佔據他的心神。

迷迷糊糊間,他又踏足山城的牆頭處,一切是如此理所當然,他不感絲毫異常,彷彿這才是他該置身之處,是他的家園。

他沒有碰到任何人,忽然踏足偏離城牆的石板路上,前方出現一座似是神廟的建築物,廟前有個廣場,天色倏地轉黑,一輪明月在頭上露出仙姿,廣場的石板在月色下閃閃生輝,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天地寂然無聲,只有他的腳步聲發出空洞的迴響。

他是不由自主的朝神廟的正門走去,正門上有個石橫匾,刻著四個大字,奇怪的是怎也看不真切,沒法認出是甚麼字。

後方忽然傳來女子的嘆息聲,烏子虛心神劇震,轉身望去。

天空變得寬廣深邃,明月失去了芳踪,代之是嵌滿幽暗夜空的星辰。在廣場盡處,出現一團光芒,在芒彩的渾沌深處,隱見一焯約動人的女子倩影,從她身上發射著陣陣光彩奪目的漣漪,擴散往四周無盡的黑暗裡。

廣場消失了,只餘沒有窮盡的黑暗,美麗的倩影在燃燒著光和熱,正緩緩朝他游移過來,情景詭異動人。烏子虛用盡目力,仍沒法看清楚女子的面目,想迎前看清楚點,卻失去移動的力量。

一個女子的聲音在他心內響起,道:“喚我的名字!喚我的名字!”

烏子虛生出狂呼大喊的激動,可是說到口邊的一句話怎也沒法嚷出來,心中充滿激情和悲傷。

  狂叫一聲,醒了過來。

烏子虛從床上猛坐起來,一切如前。

窗外隱隱傳來湖水拍打岸阜的聲音,夏蟲嗚叫,還有塘蛙 “幗幗”的雄壯唱和,此起被落,似永遠不會休止。

  這才發覺自己淚流滿面。

  他從未如此失落和痛苦過。

無雙女立在雨竹閣外湖旁一塊大石上,風從湖面吹來,拂得她衣袂飄揚,似可乘風而去。

當她把舅舅埋葬在雲夢澤內的一刻,她感到她的希望也被埋葬在那裡。

她有個感覺,爹已經死了,死在十年前那場發生於雲夢澤的災劫裡,否則他定會設法尋找她們母女。她深信實情必是如此。

殺死辜月明後,她會返雲夢澤去,先拜祭舅舅,然後於七月十四那日搜索古城,不論能否找到古城,她會在那日的最後一個時辰服下帶在身邊的毒丸自盡,分別只是在城裡,還是在城外。

沒有人可以明白她,包括安玠在內。因為外人是很難明白她對爹和娘的感情。看著娘在她眼前日漸消瘦,抑鬱一點一滴地蠶食娘的精神和身體,她的心片片碎裂,如果不能證明她沒有看錯爹,活著再沒有甚麼意義。

  足音在後方傳來。

無雙女沒有回頭望去,她根本不想和任何人說話。

蟬翼來到她身後,道:“大小姐要奴婢來看雙雙姑娘,如果姑娘尚未入睡,請姑娘到晴竹閣和她聊天。”

無雙女搖頭道:“不是說好是明天嗎?”

蟬翼壓低聲音道:“大小姐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雙雙姑娘,當蟬翼求你好嗎?大小姐是很欣賞你的。”

無雙女皺眉道:“實在太晚了。”

蟬翼道:“不會花雙雙姑娘太多的時間。事實上大小姐早猜到雙雙姑娘會拒絕去見她,所以要蟬翼告訴姑娘,如果你不肯到她那裡去,她會到這裡來。”

無雙女轉過身來,平靜的道:“百純果然名不虛傳。”

烏子虛捧著頭坐在臨湖的平台處,胸口像給千斤大石緊壓著、呼吸不到空氣,令人窒息般的痛苦正在折磨他。

  她究竟要自己喚她作甚麼呢?

  她是誰?

  叫甚麼名字?

一連串的問題在他腦裡形成了一個無底的漩渦,把他整個人連根拔起,失去了自製力。

就在此時,一點燈火出現在遠方的湖面上,斜斜掠過湖面,朝對岸西北角駛去,掀起重重水紋,艇上坐著兩個人。

烏子虛定睛看了一會,因有新的目標,心情舒緩了一點。

小艇此時駛至掛瓢池的中心處,烏子虛憑過人的眼力,認出是那叫雙雙的女子和蟬翼。心忖除了古戰車女神外,對自己最有吸引力的兩個美女,今晚該有個約會。

自己現在這麼不開心,更怕睡覺,何不去湊湊熱鬧?最壞的情況,就是給她們連手轟出門去,沒甚麼大不了的。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9:04:20     標題: 第七章 為情所困

丘九師回到八陣園,阮修真在書齋撰寫匯報給皇甫天雄,丘九師到書齋見他,坐下後道出見辜月明的情況。

到丘九師說畢,阮修真剛好也寫完,擱筆道:「辜月明今天見過五遁盜。」

丘九師愕然道:「見過五遁盜?」

阮修真點頭道:「正確點來說,他是見過那個自稱畫仙郎庚的傢伙。辜月明和我說話後,到紅葉樓去,由周胖子招呼他,還親自送他到風竹閣去。辜月明在風竹閣遏留了大半個時辰,至於他和郎庚說過甚麼話,只有他們兩人知道。」

丘九師皺眉道:「辜月明和五遁盜是風馬牛不相關的兩個人,嚴格來說是處於對立的位置,有甚麼好談的。」

阮修真道:「正是與五遁盜的一席話,改變了辜月明不插手我們的事的承諾。像辜月明那種性格孤僻的南,即使明知郎庚是五遁盜冒充的,也不會去見五遁盜,由此可見他和五遁盜間,發生了我們尚未曉得的情況。」

又嘆道:「事情的發展,愈來愈曲折離奇,出乎人料想之外。辜月明肯定不是輕易背諾的人,不過他那一手實在耍得漂亮,儘管仍是言而無信,已令我心中舒服,不忍怪他。」

丘九師點道:「他是個很特別的人,我相信他的話。」

阮修真沉吟道:「他那句『問題在誰是欽犯』,尤其切中要點,而錢世臣正因成為欽犯,所以煽動我們,希望我們起兵舉義,錢世臣便可渾水摸魚,也只有這個理由,始符合錢世臣一貫的作風。他只會為自己著想,哪會去管老百姓的死活。」

丘九師不解道:「錢世臣怎會忽然變成欽犯?選!他竟敢利用我們,我會教他吃不完兜著走。」

阮修真道:「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我們的舉義,是遲或早的事,只屬時間上的問題。現在我們既然從辜月明處得到這個珍貴的情報,可反過來利用錢世臣,收之為己用,對我們的大業是有利無害。」

丘九師點頭道:「對!岳陽城是錢世臣的地盤,要捉拿五遁盜,就算不用仰仗錢世臣的力量,也不可開罪他。」

阮修真微笑道:「不論我們如何開罪錢世臣,他只會敢怒不敢言,還要盡量配合我們對付五遁盜,因為我們已成為他唯一的救星。」

丘九師嘆道:「可是辜月明擺明會站在五遁盜的一方,令事情大添變數,真想不顧一切的干掉辜月明,再衝進紅葉樓活捉五遁盜。」

阮修真道:「非到逼不得已,我們絕不可和辜月明動手。辜月明出名心狠手辣,劍下不留人,一旦成為仇敵,中間再沒有轉圜的餘地。九師你更不可徒逞匹夫之勇,以身犯險,與他決戰。我和你為的並不是個人的勝敗榮辱,而是我們的未來大業。」

丘九師苦笑道:「坦白說,雖然他頗不客氣,但我仍沒法對他生出惡感。可是若他護著五遁盜,我和他的一戰將無可避免。」

阮修真露出思索的神色,道:「究竟是甚麼事,令辜月明感到別無選擇,甚至不惜和我們對著干呢?」

丘九師道:「辜月明明言直到此刻,仍不清楚自己在五遁盜一事上採取甚麼立場和態度,須看情況的發展,只是這番話,已令人難解。」

阮修真道:「肯定與辜月明這次南來的任務有關,更與十年前夫猛和薛廷蒿忽然變成欽犯的事有直接的關係。正因辜月明知道的事遠比我們多,所以我只說了幾句話,他恍然明白正陷身某一命運的佈局內,更感到沒有其他選擇。辜月明是個非常了不起的人。」

又道:「對五遁盜,我們必須公正處理,沒有真憑實據,不可以動強抓人,否則如何向百純交代?」

丘九師無奈苦笑。

阮修真道:「愈多知一點,對破局愈是有利。辜月明甫抵岳陽,立即去見百純,檔純竟在晴竹閣見他,可知兩人間有密切關係。辜月明見過百純,翌日隨即去探訪五遁盜,其中該有某一關連,所以只要百純肯說出來,會令我們對辜月明身負的任務有進一步了解。」

丘九師頹然道:「我和百純完了,無顏去找她說話。」

阮修真同情的道:「要成就大事,個人的犧牲在所難免。改由錢世臣處入手又如何?他肯定清楚辜月明南來的真正原因,如果他敢隱暪,便表示他沒有合作的誠意。我們沒有別的選擇,辜月明沒有別的選擇,看來五遁盜也沒有別的選擇,難道錢世臣可以有不同的選擇嗎?」

百純發覺郎庚的「古戰車女神」對她有奇異的效用。與丘九師黯然分手後,她的心情很壞。那傢伙說得對,她雖然明白丘九師的為難處,但仍忍不住恨他,恨他選擇的不債自己。那是憤懣的情緒,卻又無話可說,只知道所有憧憬和希望,隨著丘九師在斑竹樓的表白,已一去不返。她的思路被攪亂了,不知該想甚麼或做甚麼,始能令自己開懷。

在過去的二十年,她活在青樓的天地裡,最親近的人是師傅和師姐,對她都是關懷備至。對外面的世界,雖不至於一無所知,但總像隔著一堵安全的高牆,牆外的人和事對她只能有迂迴和間接的影響。

丘九師的出現,像一般洪流般衝進她平靜的心田,她雖然為丘九師俊偉的外貌和英雄氣概傾倒,仍只是流於表面男女間的吸引力。到丘九師爽約,她開始發覺他並不類同以往接觸過的男子。

丘九師是與眾不同的,令人難以明白,其撲朔迷離處帶有一種神奇美妙的魅力。明明是敢作敢為、一無所懼,偏是似有難言之隱。明亮的眼神後隱藏著不經意流露的矛盾和無奈,徘徊在男兒大業和兒女私情的選擇之間,構成他鐵漢柔情般的悲壯況味。

百純清楚自己已被迷倒了。

當丘九師在斑竹樓風雨肆虐的一刻,向她傾吐心事,那堵一直保護著她的無形高牆坍塌了,外面的世界終直接影響她,闖進她的心裡去。

當她離開斑竹樓的一刻,她有魂斷神傷的感覺,這是她從未嚐過的滋味,也使她知道自己已愛上了丘九師。她要蟬翼去請郎庚那傢伙來見自己,不是要找他來出氣,而是在別無他法中,希望能證實他是如假包換的畫仙,或是五遁盜冒充的假貨。

見朗庚前,她坐在廳堂裡,不由自主的困看著「古戰車女神」,奇妙的事情發生了,一股莫以名之的親切感覺在心中擴散,暗黑的天地像出現一線曙光,畫裡的女神似透過集種沒法形容的方式,將溫暖傾注進她變得冰寒的心境去,充滿希望,令她感到與丘九師間的戀情並未終結。

她之所以連夜召雙雙來見,是有原因的,還與郎庚有關係。她想直接問雙雙。

蟬翼的聲音在外院門傳來道:「大小姐!雙雙姑娘來了。」

百純收拾情懷,到門外長階迎接。

烏子虛抵達風竹閣外的小碼頭,跳上小艇,正要解纜,忽又猶豫起來。人家兩個大姑娘見面,自己厚著臉皮作不速之客,是否太過冒昧呢?

他今天向雙雙說願作她助手的話,看似戲言,實是經過深思熟慮。

如何接觸錢世臣,他已有一個完整的計劃,是不是行得通是另一回事。可是如何逃出岳陽城,仍沒有定計。但假如能從幻美女處得到一批神奇的迷障火器,自然大大提升了他脫身的可能性。所以與這個美女建立較密切的關係,多些了解,肯定對事情有幫助。

想到這裡,烏子虛解纜放舟。

無雙女面無表情的登上長階。

百純先向蟬翼道:「這幾天忙壞小蟬了,今夜早些兒休息吧!雙雙妹子交由我負責。」

蟬翼遵命離開。

無雙女來到百純身旁,止步道:「大小姐找我來,有何指教呢?」

百純見她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態,心忖如果她和郎庚互相交換一半性格,兩人或可變得「正常」。一把挽著無女臂彎,笑語道:「妹子是不是要我在門外把話說完呢?我們進去再談吧!」

無雙女有甚麼辦法,難道推開百純,再拂袖而去?只好不情願的隨她進入廳堂。

百純輕柔的道:「妹子神情落寞,是否很不開心?」

無雙女暗嘆一口氣,正要說話,目光落到掛在壁上的「古戰車女神」,倏地容色轉白,雙唇顫震,嬌軀發抖。

百純愕然道:「妹子怎麼了?」

話猶未已,無雙女兩眼上翻,往後便倒,百純大吃一驚,手穿進她脅下去,攙扶著她,叫道:「妹子!妹子!」

無雙女昏迷過去,全賴百純扶持,不致摔跌地上。

百純摻扶她到爾神像另一邊的長椅坐下,正要找藥油來施救,無雙女呼出一口氣,回复知覺。

百純見她半張的眼射出震駭的神色,冷汗沿著鬢邊往下淌,心中的驚異實在難以形容。郎庚這幅人像傑作,確有異乎尋常的魔力,既能令冷酷無情的劍手無法移開目光,也可使眼前似是漠不關心任何事的女子生出強烈至昏倒的反應。

無雙女已可憑自己的力量坐穩,可是意識像被奪去了似的,逐漸睜大的秀眸一片茫然的神色。

百純一手摟她肩頭,另一手抓著她臂彎,喚道:「雙雙妹子,好點了嗎?」

好一會後,無雙女臉上多了點血色,再籲出一口氣,往百純瞧來,雙目射出冷冰冰的光芒,像看著個陌生的人。

百純被她看得心中發毛,道:「是我!是百純!妹子剛才昏倒了。」

無雙女記起了甚麼似的,目光往四下搜尋,最後落在女神像去,雙目充滿迷惑之色,緩緩搖頭道:「我沒有甚麼?」說罷掙了一下。

百純知趣的收回雙手,道:「妹子身體不適嗎?」

無雙女垂頭避開她的目光,道:「我沒有事。」又瞄女神像一眼,低聲道:「或許是這幾天日夜趕路,過度疲勞吧!」

百純普她是言不由衷,更有點摸通無雙女的性格,知道直接問她,不會得到答案。旁敲側擊道:「這幅畫真古怪,不但可令人百看不厭,還可使人著迷,我每次看畫,心中都會有奇怪的感覺。」

無雙女默然片刻,輕輕道:「有甚麼感覺?」

百純善解人意,知無雙女想弄清楚她觀畫的感受,再拿來和自己作比較,雬聲道:「很難矛容呢!你看她時,她也似在看你,我雖然不認識她,她卻像一個很親近的人,了解我,明白我,還可以令我開心起來,對絕望的事感到尚有生機和希望。」

無雙女微一頷首,表示明白。

百純道:「還有一個人,對著這幅畫亦是忘情地看個不休,可惜他絕不會說出心中的感受,因為他像妹子般,不愛向人透露心事。」

無雙女回復正常,目光投往對壁的畫像,冷然道:「那個人是誰?」

百純道:「就是有皇上御用懸賞獵手之稱的辜月明。妹子聽過他嗎?他剛從京師到岳陽來,這個人出名心狠手辣,冷酷無情,不過只對頭有懸賞的人來說是如此。事實上他是個有原則的人,從不殺沒有懸賞的人。」

無雙女自幼便懂得隱藏心中的想法,雖驟聞辜月明之名,表面仍沒有露出異常之態,心底卻翻起依仇恨的滔天巨浪。她動動正是頭有懸賞的人,所辜月明逼他服毒,此時她更肯定辜月明是殺她動動的兇手。

無雙女冷靜下來,換過平時的正常情況下,她這幾句話是不會問的。道:「大小罝叫我來,有甚麼事呢?」

百純見她仍盯著畫中女神,試探道:「妹子對為甚麼會有這麼一幅畫掛在這裡,不感到好奇嗎?」

無雙女心中一顫,知道百純擊中她的要害,剛才昏迷和甦醒間發生的事,對她的震撼到此刻仍是有增無減。百純提出的,是她現在最想知道的事,凌駕一切。

烏子虛默默搖櫓,小舟披星戴月的在波平如鏡的湖面滑行。

他的心神駐在那奇異的山城裡。

偶然作個夢,不論夢境如何奇異,他是不會放在心上的。可是現在的情況確異乎尋常,自遇上古戰車女神後,夢不但頻繁了,且毫不含糊,每個夢都是回到那座沒有人的山城裡去。剛才的夢更是真實強烈,那個美麗的倩影,此時回想起來,頗為眼熟,如果正是那古戰車上的美女,大有可能真的是遇上厲鬼,給她纏上了。

想到或許如此,他心中卻沒有絲毫懼意,只要她不露出白骨嶙峋的里相,永遠保持美麗,給她纏上也沒有甚麼大不了的。最好能像武山神女般,晚晚入夢,那他以後再不用上青樓,只須閉上眼睛睡覺便成。

但情況並非如此簡單,昨夜為憐影寫畫,竟睜著眼生出幻覺,又該如何解釋。

她究竟叫甚麼名字?他是否應該知道的?她為何要他喚她的名字?喚她的名字又會有怎樣的後果?

烏子虛打了個寒顫。

古老相傳,七月為鬼月,鬼門關屆時會打開來,厲鬼冤魂傾巢而出,到陽間去找尋替死鬼。他烏子虛是否被選中的一個目標,只要喚她的名字魂魄會被勾去?而這麼多人不找,為何偏選中他烏子虛。難道自己陽壽已盡,命不久矣?

舟抵湖岸。

百純見無雙女咬著下唇,不肯說話,試探的道:「妹子剛才發生了甚麼事?」

無雙女道:「我甚麼都沒看到。」

百純心忖她既不愛說話,也不慣說謊,自己沒問她看到甚麼,只問她發生甚麼事,她卻這樣回答自己,肯定是目睹異象。這種事是沒法強逼的,柔聲道:「這幅畫是妹子見過的那位郎庚先生畫的,畫中女子出現在他一個夢境裡,並非一個真實的人。」

無雙女嬌軀微顫,朝她瞧來,半晌後,垂頭道:「如果大小姐沒有別的吩咐,我想回去休息,明天我還要去買材料呢。」

百純道:「我想問妹子的事,仍是與郎先生有關。」

無雙女皺眉道:「我不認識他,大小罝問錯人了。」

百純道:「為何妹子見到郎先生時,雙目亮了起來?」

無雙女大感尷尬,只恨不能說出實情,有點手忙腳亂的道:「不是那回事。唉!」

百純何等精靈,趁勢進擊,微笑道:「異性相吸,人倫之常,妹子不用感到不好意思。我們都是女兒家嘛!」

無雙女嗔道:「我只是奇怪怎會多了個人出來,完全沒有想及其他。我是不會對任何男人動心的。」

百純訝道:妹子是不是在這方面受過打擊呢?否則怎會有這個古怪的想法。 」

一個聲音從門外傳進來,為無雙女解圍,道:「愚生郎庚,求見百純小姐。」

百純和無雙你看我,我看你,均想不到忽然來了這個不速之客。

辜月明沿著大街,朝紅葉樓的方向走去。道上燈火通明,行人車馬往來不絕,令他想起京城的花街。可是他的心境卻沒有絲毫改變,不論有多少人在街上走著,他仍感到只有自己一個人孤獨的舉步,他心內清冷孤寂的世界和外在的熱鬧情景,形成強烈的對比。

他曾經向花夢夫人透露戰爭是他自懂人事以來最大的夢魘,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實遠不足形容他噩夢裡的經歷。

困擾了他十多年的夢魘,並不是支離破碎,而是有血有肉的真實,有時會令他懷疑夢裡的世界不但是真實的,且人生倒過來只是一場夢。

他記得夢中每一個情景:被割裂喉嚨的戰士,倒在血泊中的婦孺老弱,母親為死去的兒子號啕大哭。一場一場的血戰,一場一場的屠殺。最令他痛苦的是感到一切都由他而起。沒有休止的殺戮夜以繼日的進行著,在夢中的他完全沒有阻止的能力。

鳳公公說錯了。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生不後死是怎麼一回事。每回夢醒後,他總感到噬心的痛苦和內疚。他一直在尋找被殺的機會,愈危險的任務愈受他歡迎,只恨直到現在,能置他於死地的人尚未出現。

今夜他到紅葉樓去,是要再看那幅畫像,然後他會去找錢世臣,將白露雨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說出當年事情的真相。

雲夢澤女神觸動了他內心某種本是密封著的情緒,這情緒現已被釋放出來,令他更渴望死的來臨。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9:04:54     標題: 第八章 雲夢女神

烏子虛大模大樣的走進來,見兩女瞪著他,神色不善,顯然不歡迎他,心叫糟糕。直到面對她們,他始思索自己到這裡來的真正原因,甚麼不敢睡覺,找機會接近幻術美女,全是站不住腳的理由。

此時連他自己也糊塗起來,為何要到這裡來唐突佳人呢?難道又是被鬼迷?

百純不悅道:「我們女兒家正談心事,郎先生若沒有甚麼特別的事,請立即回風竹閣去,好好休息,不要明天沒有精神寫畫。」

烏子虛曉得百純是動了真怒,朝普肩坐在她身旁的無雙女瞧去,此女以帶點挑釁的眼神盯著自己,嘴角掛著一絲鄙夷的神色,知道想由她哪裡下手解困,等於緣木求魚,忙打消這個念頭。

只恨一時仍未到「留下來」的辦法只好隨口說些話,爭取多點思索的時間,道:「是不是當我完成七幅令大小姐滿意的美人圖時,只要我召大小姐到哪裡去,大小姐立即到那裡去,不論大小姐正在幹甚麼,又或在閱任何人?」

百純沒好氣道:「你來這裡就是為了問這幾句話嗎?」

烏子虛微笑道:「大小姐先給我一個肯定的答案,然後我再告訴我在這不適當的時候造訪晴竹閣的原因。」

又向無雙女道:「雙雙姑娘可作我們的見證人。」

百純拿他沒法,點頭道:「好吧!如果你能在三天內寫好四幅畫,接著的兩天內,只要郎先生召令下達,百純會立即從命,如何?敢答應嗎?」

烏子虛欣然道:「就這麼決定。」

百純冷然道:「現在可以滾蛋了嗎?」

烏子虛道:「還差一件事,做完立即滾蛋。」

不待百純說話,轉身指著壁上的「戰車女神圖」,道:「我是來畫龍點睛,為這幅畫題字,所謂必也正名乎,如此這畫才可以千秋萬世流傳下去。」

百純為之語塞,只是看在他送畫給自己的情分上,已很難拒絕他這合情合理的要求。雖然明知是他臨急想出來的藉口。這傢伙肯定是見到雙雙乘舟到這裡來,色心大起,藉故來親近雙雙。

無雙女淡淡道:「郎先生要題的是甚麼呢?可否先說來聽聽?」

百純心中恍然,知她是想多知道一點關於這幅畫的事。

烏子虛見無雙女有「反應」,登時喜出望外,靈魂兒飄上了半空,衝口而出道:「雲夢女神如何?」

無雙女和百純同時失聲道:「甚麼?」接著兩女你看我,我看你,不明白對方為何像自己般的失態。

一時三人無言以對。

氣氛古怪至極。

烏子虛首先回復過來,張開雙手道:「雲夢女神!名字不夠美嗎?有甚麼問題呢?多麼有詩意啊!」

無雙女沒法控制的容色轉為蒼白,垂下頭去。動動送她到百戲團後,她咬緊牙齦苦練技藝,意志從不動搖,自問活得比其他人更勇敢,更堅強,可是經歷過剛才昏迷間發生的異事,她內心的天地再不是如以前般清楚分明。五遁盜一句「雲夢女神」,在她心中折起驚濤駭浪,幻覺和現實結合在一起,使慣於隱藏心事的她,忍住失聲驚呼,顯示出她脆弱的一面。此時她心亂如麻,不過縱有千言萬言,想問個明白,卻知絕不宜提出來,因為會洩露她的底細。

百純盯著烏子虛,道:「雲夢是否指雲夢澤,這地方與畫中人有甚麼連繫?」

烏子虛完全不明白為何兩女的反應如此大,特別是無女,更是花容劇變,幾乎啞口無言。幸好他最擅隨機應變,兩眼一轉,道:「當然有直接的關係,否則怎會改這麼一個名字。哈!請聽我詳細道來。到岳陽前,我曾驅舟遊湖,途經君山島,如此勝地,怎肯錯過,遂登山遊覽,到東麓的二妃墓拜祭湘美人。剛才我靈機一觸,想到畫中美人,大有可能是二妃之一來入夢。黑!雲夢澤是洞庭湖的古名,喚她作雲夢女神,更有古意。兩位美人兒給我一點意見,這個名字是不是很貼切。」

百純看他神情變化,知他是信口捐喧,可是因她曾立下誓言,答應錢世臣不洩露有關雲夢的事,雖直覺感到這個傢伙說的與小雲夢有關,卻沒法指他是胡言亂語,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辜月明駕輕就熟的步入晴竹閣院門。他以認得路為理由,拒絕週胖子派婢子領路的建議,獨自去見百純。

晴竹閣主樓燈火通明,隱隱傳來男子說話的聲音,隱約認出是烏子虛在說話,想听清楚烏子虛在說甚麼時,裡面沉寂下去。

辜月明登上長階,負起雙手,悠然穿門而入。

三雙眼睛似六枝利箭般朝他射來,其中一雙眼睛驟現濃烈的殺機恨意,旋又斂去。

辜月明自成為皇上的御用懸賞獵手後,成為黑道恨之入骨的眼中釘,時時刻刻活在生與死的危險邊緣,故其行事作風與眾不同,這回他是用上試探的手法,慕地出現測試對象眼前,從其第一個也是最直接的反應,判斷對象心中的真意,從而分辨敵友。

百純料想不到的嬌呼道:「稀客稀危,真想不到辜大哥會來。」

辜月明目光投往無雙女,只一眼便從她下半邊臉部的秀美線條認出是津渡邂逅的女郎,似曾向他說過一句他沒法記得的話的小嘴,已成他畢生難忘的深刻印記。

他一直有個感覺她長得很美,但當看到她的全貌時,仍忍不住心中驚嘆。最吸引人的是她那雙深邃神秘的眼睛,內裡似隱藏著有待發掘無有窮盡的秘密。

對辜月明來說,這是從未有過的情緒,即使是百純般異乎尋常的出色美女,他也可以視之如無物,沒法生出興奮之情。偏是這個女郎,卻似在他冰天雪地般的世界裡一個熾熱的火團,令他心生暖意。

那女郎收斂眼中的仇恨後,垂下頭去,以掩飾心中的震駭。

烏子虛則神情帶點尷尬,又有點惴惴不安的向他笑道:「辜兄你好!」

百純停下來,目光投往烏子虛,亮閃閃的,顯是因烏子虛對辜月明新相識般的神態,起了疑心。

剎那之間,辜月明把載了四人間微妙的情況,只要他一句話,整個關係的架構將崩倒塌陷,再不復存。

心中一動,辜月明向烏子虛皺眉道:「你這個傢伙死性不改,在京師時是這樣子,來到岳陽仍是改不了。」

又轉向百純道:「百純不要怪他,他不是這樣子也畫不出這樣的圖來。」

幾句話為烏子虛解了圍,還間接解釋了他手足無措的神態,因為被辜月明撞破了他。

百純為之愕然,顯是因辜月明說的她心中所想的南轅北轍,沒法扯在一起。

烏子虛放下心頭大石,立即神氣起來,乾咳兩聲道:「月明最明白我,哈!最明白我。」

辜月明目光落在無雙女身上,裝出不認識的神情,道:「這位姑娘……」

百純回頭瞄無雙女一眼,道:「雙雙妹子如郎先生般,在我們紅葉樓是客卿的身份,會於十週年晚宴時表演幻術,妹子在這方面非常了得,神乎其技四字當之無愧。」

無雙女再朝辜月明瞧來,神色平靜,道:「請辜先生指教。」

辜月明明白了。

這位自稱雙雙的姑娘誤會了。

她之所以到岳陽來,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殺死自己為薛廷蒿報仇,因以為是他辜月明逼死薛廷蒿。

她原本的計劃,是在君山苑設局殺他,後來看到他放在桌子上紅葉樓十週年晚宴的請東,改變主意,感到在晚宴那種場合下,可憑幻術製造更有利於刺殺他的形勢,遂到紅葉樓來當幻術表演師。

這個明悟令他感到無比的刺激,登時生趣盎然。

能死在這個美手上,總好過死在其他人的手上。

這是否一種宿命,從遇上她的一刻開始,他便感到自己和她間有著不尋常的連繫,這連繫是否來自他注定會死在她手上?

本來他打算再遇上她,會向她解釋清楚薛廷蒿自盡的原因,冰釋誤會,可是現在又有點捨不得那樣做了。

唉!除非自己一意尋死,否則在他辜月明高度戒備下,誰有這個本事呢?他當然不能任人殺死,就算活得不耐煩,也要先找到楚盒,保著花夢夫人,才可以有其他想法。

不過他真的享受有機會被殺的感覺,那也是唯一令他體驗生命真趣的辦法。

這些成頭以電光石火的高速閃過他的腦海,他聽到自己回應道:「期待在晚宴看到雙雙姑娘的表演。」

百純呆了一呆,秀眸射出不解的神色,瞧著辜月明。

無雙女眼睛亮起來,起立道:「這裡該沒有我的事了,我想回雨竹閣休息。」

說罷不待百純答應,迳自出門去了。

三個人六隻眼睛看著她優美的倩影消失門外,各自生出異樣的感覺。

百純暗忖難道一向孤獨無情的辜月明,竟因此女而動心?

烏子虛則在想,論吸引力,雙雙實不在百純之下,如她要在兩女間選其一,會是天大的難題。

辜月明則生出想追出去向她解釋一切的衝動,不是為了討好她,只希望她不再活在仇恨中,心境可以回復清淨。 」

百純輕舒一口氣,叫道:「辜大哥!」

辜月明神色平靜的望向她,道:「百純定是奇怪為何我忽然來訪,但勿要見怪,我只是想再欣賞老郎這幅平生最佳的傑作,沒有其他事。」

烏子虛喜動神色,表面看是因遇上知音人,事實卻是希望辜月明可以看出奇蹟來,呵呵笑道:「月明請!」

辜月明移到烏子虛身旁,定神瞧畫。

烏子虛轉過身去,與辜月明並排而立,不是看畫,而是在註意辜月明的神情變化。

百純若有所思的看著兩人背影,往後退開,直抵長椅,坐了下來,目光竟沒法離開他們。

夜涼如水。

閣外傳來諸蟲鳴叫的大合奏,園內的花樹散發著清新的氣息,星輝月光透窗而來,廳內一片寧洽平和。

百純心中升起奇異的感覺。

眼前的情景,似曾在過往的某一刻見過,印像還非常深刻。又知這肯定是個錯覺,兩人該是首次在晴竹閣相遇。

烏子虛耐心的等了好一會子,忍不住道:「怎麼樣?」

這句話落入百純耳中,還以為烏子虛要聽辜月明的評贊,辜月明卻曉得他想問的是畫美女是否如他第一次看畫般,有活了過來的變化。

辜月明沒有任何表示,嘆了一口氣,道:「我要走了!」

烏子虛還以為他有密話和自己說,忙道:「我也要走了!讓我送辜兄一程。」

百純跳將起來,欣然道:「讓我也送辜大哥一程。」

辜月明緩緩轉身,淡淡道:「誰都不用送我,我喜歡獨自走路。」

說罷朝大門舉步。

烏子虛看著辜月明的背影,又看看嘟著小嘴的百純,忽然如夢初醒的猛嚷:「辜兄!辜兄!」追出大門去了。

無雙女輕搖船櫓,舟子離開湖岸。

直至此刻,她仍未能平靜下來,遇上殺動仇人只是部分原因。幸好辜月明認不出她來,否則報仇大計,將盡付東流。

從十年前那一夜開始,她的生命再不屬於自己所有。爹的名譽和清白,成為她最沉重的負擔,活著的唯一理由。只有還爹一個清白,她才可向娘在天之靈交代,從此拋開不堪負荷的重擔。

舅舅的死亡,令她所有希望幻滅,支持她撐下去的只剩下仇恨。

可是在剛才瞥見雲夢女神的剎那間,最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忽然之間天旋地轉,當她「醒」過來時,她再不是在晴竹閣內,而是立足於一座山城城頭之上,俯視下方無邊際的丘陵平野,遠方橫亙著一道河流。

月兒尚未升起,夜色溫柔如水,山風徐徐吹來。

驀地她感到身邊有南,駭然瞧去,畫中的女神活了過來,正儀態萬千的立在離她半丈遠的牆頭,專注的看著夜空,肩後的長發如波浪般起伏,像熊熊的火焰。

無雙女張口要說話,問她是誰,卻沒法發出任何聲音。她似在那裡,又似不在那裡。像深陷夢域裡,夢由心生,但夢卻掉過頭來操控著她的心。

女神似注意到她的存在,緩緩轉頭來看她,她一雙眼睛像寶石般發出懾人的異芒。

一股撕心裂肺的淒苦充滿無雙女的心頭,接著天旋地轉,再人醒來時,回到了晴竹閣的現實世界。

如果五遁盜那傢伙沒有為畫中美女命名為雲夢女神,縱然幻像是如許的真實,勾起她最深刻的感覺,她仍可以開解自己是忽然病倒了。

但五遁盜說出雲夢女神四字,彷如一道閃電直刺進她心坎裡去,石破天驚,徹底搗破了她從沒受過類似考驗一貫的思路信念。她的天地被翻轉了過來,再沒法也永遠不可能回復原狀。

雲夢女神,就是雲夢澤的女神,使古城隱藏消失於人世過千年的美麗女神。

自己和她有甚麼關係呢?

找尋答案只有一個辦法,就是逼五遁盜吐露真相。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9:05:26     標題: 第九章 肝膽相照

  辜月明離開後,直抵湖岸。

右面紅葉樓主樓的三座宏偉建築和位於其後的池檯燈火通明,照得那方近湖岸一帶明如白晝。夾湖對峙的十八個水榭,全部亮起燈光,絲竹管弦之聲充滿湖面上遼闊的空間。他卻感到無比的孤獨。

烏子虛趕到他身後,低聲道:“我很感謝你,卻更不明白你。辜兄不是說過不會證實我是郎庚嗎?”

辜月明道:“那並沒有甚麼分別,阮修真和丘九師己認定你是五遁盜,我說甚麼都沒有分別。”

烏子虛嘆了一口氣,旋又緊張的問道:“辜兄剛才看畫,仍有上次看畫時的感應嗎?”

辜月明淡然道:“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烏兄花多點心思在保命上,方是智者所為。”

烏子虛欣然道:“在沒有可能中創造可能,是我一向做人的目標。現在雖然我仍沒有找到脫身的方法,卻非常享受這個處境。”

辜月明首次感到與他人的關係拉近了一點,他追求的是在生死邊緣徘徊的刺激和危險,與烏子虛的追求大有雷同之處,而諷刺的是他們一個是兵,一個是賊。

辜月明皺眉道:“我真不明白你,明知於你來說岳陽是天下間最危險的地方,還要躲進紅葉樓這絕地來,為的究竟是甚麼呢?”

烏子虛道: “不論任何人問我,我都不會老實回答。可是偏偏對辜兄,我不知如何總沒法說謊。事情是這樣的,我手上有件寶物,卻只有在紅葉樓內方有機會接觸買主,只要能將此寶變賣,我可得到足供我揮霍多年的大筆財富。不瞞辜兄,我已享樂慣了,沒法再過一窮二白的日子,又不可在風頭上去偷別的寶貝,偷到手亦沒法變賣,徒暴露行踪。所以將現在手上寶物脫手,已成我唯一的希望。”

辜月明沒好氣道:“你現在的情況好得了多少?你不但暴露行藏,還被敵人重重包圍。丘九師配阮修真,大有可能是天下間最強橫的組合,你太一廂情願了。”他還以為烏子虛說的寶物,是他以前偷來的東西,沒有在意。

烏子虛頹然道:“辜兄是旁觀者清,我是當局者迷,這個局肯定是鬼局。我想通了,只恨今晚才想通,悔之晚矣。”

辜月明心中一動,問道: “你想通了甚麼?”

烏子虛道:“從我失手幹掉皇甫天雄的寶貝兒子開始,我一直被鬼迷,還被誘往那個你稱為雲夢澤的沼澤區,與那我現在正式命名為雲夢女神的美麗厲鬼見面,你該明白我所說的〝見面〞是甚麼意思。由那刻開始,雲夢女神一直依附在我身上,令我怪夢叢生,又大白天睜眼作白日夢。呵!不!該說是大半夜睜眼作夢,每次都回到同一地方去。唉!我的姑奶奶,恐怕我是陽壽已盡,所以才被雲夢女神玩弄於股掌之上。”

稍頓續道:“還有另一個證據可證實我是被鬼迷,這也該是所有被鬼迷的人的情況,就是深深的被鬼吸引,且渴望和她在一起,覺得她有無比的吸引力,賠掉小命都沒有甚麼大不了的。如果我能逃離岳陽,我會去找有法力的和尚道士為我驅掉附身的惡鬼。唉!不應說的那句都說了,不過我的心意怎瞞得過她呢?她是絕不容我有脫身的機會。我是徹底的完蛋了。”

辜月明沉聲道:“在夢中,你到了何處去?”

烏子虛老實答道:“是一座古怪的城池。”

辜月明旋風般轉過身來,雙目神光電射,低喝道:“仔細點形容給我聽。”

烏子虛被他的強烈反應嚇了一跳,好一會後定下神來,道:“那城建築在山上,依山勢分成幾重,最高處有一座神殿,有時全城空無一人,有時則到處伏尸,全城的入似是染上瘟疫死光死透。”

辜月明冷靜的問道:“你見到城外的環境嗎?”

烏子虛道:“最深刻的景像是從城樓俯瞰下方,見到的是丘原平野,遠處有道河流,真的很古怪。”

辜月明仍在看他,眼神空空洞洞的,烏子虛感到他的心神並不在這裡。

烏子虛忍不住問道:“辜兄聽過這麼一座山城嗎?”

辜月明長吁一口氣,雙目回复神采,道:“今晚發生了甚麼事,為何烏兄會忽然想到自己已是被厲鬼附身?”

烏子虛道:“今晚我又作了個夢,同樣是那座山城,我到了城內最高的一座城牆處,沿著一條石板路不知如何走到一個廣場去,矗立著一座神殿似的建築物,殿門上有方橫石匾,雕著四個字,但怎麼也看不分明。”

辜月明聽得頭皮發麻,寒毛倒豎,道:“然後呢?”

烏子虛猶有餘悸的慘然道:“然後我看到雲夢女神。”

  辜月明呆瞪著他。

烏子虛苦笑道:“事實上我見不到她,看到的只是一團美麗奪目的光影,雲夢女神出現在霞彩之中,四周是無窮無盡的黑暗,她似有若無,我則沒法動彈,接著我聽到她對我說話,重複了兩次,就是要我喚她的名字。唉!發展到這種田地仍不醒悟嗎?她在勾我的魂魄,只要我叫出她的芳名,我的小命就此止矣。我真的不想死,我還沒有活夠,至少仍未找到能令我傾心的女人,這樣死了多麼不值。”

辜月明道:“你是不是乘艇過來的?”

  烏子虛點頭應是。

辜月明道:“我們到艇上再談。”

百純獨坐廳內,看著掛在對面壁上的雲夢女神。

雲夢指的會不會是錢世臣所說的小雲夢呢?雲夢城還在那裡嗎?真奇怪!以錢世臣的地位權力,為何說個古代發生的故事竟然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像有甚麼顧忌似的,還要自己立下誓言,不得洩漏出去。原因在哪裡?

忽然間,百純感到強烈的街動,要聽到故事末說出來的下半部,同時暗下決心,不讓錢世臣藏頭露尾,令她沒法掌握當年雲夢城確實的情況。

想到這裡,她朝位於中進的書齋舉步,自認識錢世臣以來,她還是首次主動邀請他到紅葉樓來。她曉得錢世臣看到她用私箋寫的密函,不論他公事如何繁忙,都會拋開一切,到書香榭來見她。

烏子虛和辜月明分坐舟子兩端,前者負責操舟,離岸朝湖心的方向駛去。

辜月明沉吟片刻、似像要重整思路,道:「你是在甚麼情況下殺皇甫英的?“

烏子虛道:“嚴格來說,我只是間接的殺死他。當時我在賭館遇到一個賭得很狠的豔女,我這個人賭歸賭,嫖歸嫖,賭錢時絕不碰女人,可是那晚卻像前世冤孽般,我和她像乾柴遇著烈火,一發不可收拾。先忍不住的是她,在我耳邊細語,約我到她的香閨去,然後早一步離開。我正賭得昏天黑地,腦筋沒有平時那麼清醒。當時只要稍為清醒一點,定會猜到她如此鬼鬼祟祟,是因有所顧忌。唉!該不關清醒或不清醒的事,而是我當時根本被鬼迷了,只以為是飛來艷福,完全沒想到竟是桃花劫。”

辜月明道:“那個是不是皇甫英的女人?”

烏子虛苦笑道:“正是如此。我那時剛好輸剩一兩銀,只好收手離場,依那豔女在我耳邊說的地址趕去,皇甫英和十多個隨從破門入屋時,我們仍在廳中喝酒取樂,我當時大吃一驚,往後躍開,那女人亦往我的方向奔來,被趕上來的皇甫英一刀從她背後插進去,這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以為皇甫英只會找我算帳,不會辣手摧花。看著她死前痛得扭曲了的面容,我心中爆開從未有過的怒火,把仍拿在手上的杯子全力朝皇甫英投去,杯底命中他眉心,皇甫英立即昏倒,往前仆去,恰巧那女人轉過身來,被皇甫英壓得向後翻跌,皇甫英剛跌在她身上,而皇甫英的刀仍插在那女人的背上,後果如何?不用我說出來吧!”

辜月明點頭道:“就是你這一擲,把所有人和事連結起來。”

烏子虛道:“辜兄在說甚麼?我不明白。”

辜月明雙目閃閃生光,仰望星夜,籲出一口氣道:“我和烏兄在紅葉樓的相遇,並不是偶然的,烏兄明白了嗎?”

烏子虛面露駭震的表情,指指自己,又指指辜月明,眼中射出詢問的神色。

辜月明點頭道:“就是這樣子。你在局中,我也在局中,甚至我們最近接觸的每一個人,包括百純和那個叫雙雙的姑娘,均陷身在這佈局裡。我想如此龐大的佈局,已超乎一般所謂厲鬼的能力,至少我們從未聽過這樣的鬼故事。對嗎?”

烏子虛囁嚅道: “如果不是厲鬼,又是甚麼呢?”

辜月明沉聲道:“就是寄居於雲夢澤內古城的雲夢女神,她不但是主宰雲夢澤的仙靈,她的力量更可超越雲夢澤,影響天下間任何地方的人事。”

烏子虛一頭霧水的道:“且慢!甚麼古城,辜兄在說甚麼呢?”

辜月明道:“由於牽涉到我身負的秘密任命,我只可以告訴你一個簡略的大概。”

  烏子虛點頭表示理解。

辜月明定神望了他好一會,道:“據古老相傳,在洞庭之南、湘水之東的沼澤區內,遺留著一座戰國時代楚國的古城殘跡。知道古城的人絕無僅有,只限於古楚的遺民,把這個秘密一代接一代的傳下去,他們深信城內藏有曠世奇珍,不過這個家族雖然不住有人去尋寶,卻連古城的影子部摸不著,且尋寶者就像中了毒咒般,沒有人有好的下場,古城就像有神靈在守護著。”

烏子虛聽得倒抽一口涼氣,幾乎牙關打顫,駭然道:“是甚麼曠世奇珍那麼厲害?辜兄是否指我遇上的雲夢女神,正是守護古城的神靈,可是我不但沒有圖謀城內珍物之心,甚至根本不曉得古城的存在,我沒有去犯她,她為何來犯我?”

辜月明道:“但願我知道。至於城內所藏何物、我也不知道。坦白說,我一直不相信甚麼鬼鬼神神,甚至認為古城如閣下的名字般,是子虛烏有。不過我的看法已徹底改變過來,古城寶物是千真萬確的事,而看守古城的正是向烏兄顯露法相的雲夢女神,由烏兄繪畫成像。”

烏子虛感到手腳發冷,身體虛虛蕩蕩的,一顆心沒有著落之所。

辜月明苦笑道:“如果我第一次見到她的畫像,像剛才般毫無異樣的情況,我是不會去見烏兄的。所以我說和烏兄在紅葉樓的相遇,並非偶然。 ”

烏子虛道:“我都快被辜兄嚇破了膽。”

辜月明不解道:“你不是在賭場連勝七局時,早有這種感覺嗎?剛才又是你告訴我被鬼迷住了,現在卻怕成這個樣子。”

烏子虛慘笑道:“想歸想。一向我最愛胡思亂想,而且想是這麼想,內心總仍有一絲懷疑,懷疑一切只是自己在胡思亂想,那變成了一線的生機。現在你卻毀掉了我最後的希望,因為我真的找不到能反駁你的事實。唉!我和雲夢女神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她為何找上我?”

辜月明心中浮現無雙女的花容,嘆道:“你怎知和她沒有恩怨呢?”

烏子虛愕然道:“我和她怎可能有恩怨?”

辜月明平靜的道:“前世的冤孽又如何?”

烏子虛全身劇震,雙目射出奇異的神色,茫然道:“前世!我的娘啊!今回是死定了。”

辜月明嘆道:“剛好相反,雲夢女神不但不是你命中註定的剋星,且是你在現今處境中唯一的希望。這是我的看法,也是阮修真的看法。”

烏子虛大奇道:“阮修真竟曉得此事?”

辜月明道:“今午我來見你前,遇上阮修真,此人不負智者之名,從你的賭場大勝,憑空推斷出有某種神秘力量在主導著整件事的發展,這力量是傾向你這一方,至於其最後的目的是甚麼,則只有她自己清楚。”

烏子虛左顧右盼,苦笑道:“給你說得我毛骨悚然,不知該害怕還是歡喜。表面看,她的確是在幫我的忙,事實上卻是陷我於死地。我現在唯一逃離岳陽的方法,就是從紅葉樓開始,一直打出城外去。辜兄說句公道話吧!她在幫我還是害我?”

辜月明沒有理會他說的話,徑自沉吟,道:“烏兄在夢中和幻覺裡所處的地方,可能正是雲夢澤內那座神秘古城當年尚未被毀時的情況,城外那道河是烏兄到過的無終河。”

烏子虛沒法控制的打了個寒顫,顫聲道:“我的三魂七魄,恐怕有一半被她勾到了古城去。辜兄說得對,我前世定是欠了她點甚麼,她今世是討債來了。不對!她該屬戰國時代的厲鬼精靈,那是超過一千年前發生的事了,怎會和我這個出生在千年後的人有瓜葛?”

辜月明沒好氣的道:“烏兄怎知你的上一世不是在那期間度過?”

烏子虛容色轉白,變得非常難看。

辜月明明白他的心情,沒有說話。

在溫柔的夜色裡,紅葉樓的高樓水榭,亭台樓閣,天衣無縫的與掛瓢池融為一體。沒有了掛瓢池,紅葉樓就沒有那遠離塵囂的脫俗氣質;沒有紅葉樓,掛瓢池也就不會有文化營萃的繁華。

湖畔古木蔥蘢,樓台亭榭時現時隱,小橋流水,曲徑通幽,煙柳畫橋,風窗翠幕,笙歌盈耳,幾疑是人間仙界。

烏子虛收起船櫓,任小舟在湖中央飄浮搖盪。

  辜月明深深的思考。

這個特別的夜晚,極可能是他平生最重要的一個夜晚,他作出的任何判斷,說的每一句話,都會帶來截然不同的後果。一向以來,他總是憑著直覺當機立斷,這種直覺是從過往的經驗培養出來的,就像烏子虛能一眼掌握到繪畫對象的特徵和氣質,他自己則對敵手一目了然,看通看透對方的深淺。

可是這習慣了的一套,在眼前的形勢下並不適合。

首先,他再不是無牽無掛,對死亡甘之如飴。為了保住花夢夫人,他必須取得楚盒,這是他的目標,也是唯一的選擇。只是這個認知,已使他知道自己“入局”。

他也不能憑直覺或第一個印象去作出判斷,而必須考慮全局,考慮所有有形或無形的因素,甚至鬼神的影響力,方有達成目標的可能。

今夜最重要的,是他對眼前大盜的態度取捨,一個判斷上的失誤,賠了自己的命不要緊,賠了花夢夫人則是他負擔不起的後果。

隱隱中,他感到烏子虛是他能否得到楚盒的關鍵人物,這個想法主導了他對烏子虛的態度取捨。

烏子虛的聲音傳人他耳中道:“這樣說,我在夢中不是返回前生去嗎?”

辜月明深吸一口氣,道:“烏兄有這樣的感覺嗎?雲夢女神正透過夢境和幻象,向烏兄訴說千年前發生在古城的事,雖然每個片段都是支離破碎,但串連起來,說不定會是個完整的故事。”

烏子虛搖頭道:“沒有道理,她既然這般神通廣大,法力無遠弗屆,要我知道某件事,大可完完整整地一次向我展示,不用吞吞吐吐,欲說還休。”

辜月明平靜的道:“她並不是如此神通廣大。”

  烏子虛為之愕然。

辜月明道:“阮修真曾對你在賭館連勝七局的事作了深入的調查,結論是和你對賭的人都有鬼迷心竅的情況,出千不成反輸個一塌糊塗。由此可知雲夢女神只能夠透過影響人的心神,左右現實里人事的發展。而她對生人的影響力是有限的,被其影響的人仍有著自由的意志,可對她作出反抗,甚至反擊,這是一場人與神靈的激鬥。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烏子虛道:“辜兄愈說愈玄了,辜兄所說的一切,會不會只是疑心生暗鬼呢?”

辜月明沉聲道:“烏兄不要浪費時間了,你該比任何人更明白我的話。雲夢女神正以她的能力和方式,喚起烏兄前世的記憶。自烏兄誤殺皇甫英的一刻開始,雲夢女神展開她波瀾壯闊的計劃,所有間接或直接捲入此事的人,全被包含在她的佈局裡。我、你、百純、雙雙、丘九師、阮修真、錢世臣、戈墨、季聶提,甚至鳳公公,百純的師姊花夢夫人,鳳公公手下頭號太監冀善,甚或當今天子,都不能身免。這個命運之局,可以影響天下形勢的發展。”

又解釋了戈墨、季聶提等人的身份。

烏子虛聽得目瞪口呆,好一會後道:“辜兄這回是第二次說及雙雙與此事有關,但我真的想不到她與此事有甚麼關係。”

辜月明淡淡道:“很快你會明白。”

烏子虛沮喪的道:“我豈不是成了最大的受害者?不論將來情況如何發展,我最後都要成為犧牲品。”

辜月明道:“真的是這樣子嗎?雲夢女神要害你,會白費工夫喚醒你前世的回憶嗎?你認真想想看,她害你容易,要幫你卻絕不容易。她像我們般一樣會犯錯,助你在賭館狂胜,便露出破綻,使阮修真推測出她的存在,更深信不疑你就是五遁盜,否則阮修真和丘九師仍是任她擺佈。依現時的形勢看,你是插翼難飛。”

烏子虛苦笑道:“我該感激她還是恨她呢?”

辜月明道:“終有一天你會弄清楚。”

烏子虛心里大嘆倒霉,道:“辜兄為何忽然對我這麼好呢?我從來沒有朋友,但卻感到辜兄是我真正的朋友。”

辜月明坦然道:“我本是個功利至上的人,對人和對物都不會生出感情,可是我發覺自己正在改變中。長話短說,我的目標是要找尋古城裡的不知名珍物,你的目標是把手上的東西變賣,然後逃之夭夭,隱姓埋名,以躲避皇甫天雄的報復。乍看我和你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事實上雲夢澤內的女神卻透過一幅畫把我們連系在一起。烏兄可以有甚麼聯想呢?”

烏子虛道:“古城中的寶物,對辜兄很重要嗎?”

辜月明點頭道:“絕無疑問,但恕我不能透露詳情。”

烏子虛道:“辜兄是出名無情的人,我卻剛好相反,很易動真情,只是來去俱速。辜兄的仗義幫忙,令我非常感動。讓我告訴辜兄一個秘密,我是天生對寶物有敏銳觸覺的人。每逢進入目標的富家大宅,我會自然而然感應到最有價值的寶物藏在甚麼地方。那感覺非常古怪,愈接近寶物,我的心會跳得愈快,這是沒法解釋的事,實情卻是如此,所以我偷東西從未失過手。”

辜月明大奇道:“烏兄確是奇人。”

烏子虛道:“我是奇人,辜兄不也是奇人嗎?我看你追賊的本領相等於我盜寶的本領,幸好你不會捉我這個賊。哈!閒話休提,我答應辜兄,只要我能逃離岳陽,我會隨你到雲夢澤去,憑我對異寶的觸覺,尋得那座古城,這是我對辜兄的承諾。”

辜月明道:“你不再害怕了嗎!”

烏子虛灑然道:“害怕有啥用。我另一個目的,是要到雲夢女神力量最強大的地方,和她作個了斷。神也好!鬼也好!逃避不是辦法,日夜提心吊瞻,不知哪個主意是自己出的,哪個主意是她出的,做人還有甚麼樂趣?沒有一個人希望變成別人十指下任由擺佈的傀儡。”

接著雙日亮了起來,道:“我畢生都在尋找一個能令我不願離開她的女人,只要雲夢女神出現我眼前,我不管那是幻覺還是現實,我會撲過去摟著她、看她有甚麼反應,只要她不變成一副白骨便成。”

辜月明凝神打量他,心忖這才是五遁盜的真正面目,他的大盜本色。

烏子虛興奮的道:“想想也夠刺激。你不用擔心我,也不用出手幫我的忙。現在我忽然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滋味,充滿新鮮動人的感覺。我深信自己不但能把手上寶貝脫手變成大筆的財富,還有把握逃出岳陽城去。我活了二十多年,生命從未這般多姿多釆過。

辜月明懷疑的道:“你的女神是不是正影響你,激起你的鬥志?”

烏子虛道:“這個可能性很大,她該是站在我這一方。甚麼都好,我是個永遠不肯放棄的人,只要有一線機會可以活下去,我就不會錯過那一絲的生機。”

又道:“未來的發展,誰都沒法預料。不如我們約定一個碰頭的地方,最好是在雲夢澤內,那即使我們失去連絡,也可以再次眾首,展開我們的古城尋寶之旅。”

辜月明皺眉道:“可是我直至此刻,仍沒法確定寶物仍在古城內。此事確實一言難盡。”

烏子虛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道:“你該對我的女神,不!該對我們的女神有信心,她既能把這麼多英雄豪傑玩弄於股掌之上,當然有辦法保護寶物,留給她挑選的有緣人。而那個人或許是你,或許是我。如果是小弟的話,我會雙手奉上給辜兄,我絕不會食言。辜兄可以完全信任我。”

辜月明沉吟片刻,說出湘妃祠在雲夢澤內的方位。

兩人都是老江湖,還定下通信的暗記和手法,以免失之交臂。

烏子虛執起船櫓,搖舟朝主樓駛去,笑道:“這回是名副其實的送辜兄一程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9:05:53     標題: 第十章 一敗塗地

  京城。

  二更時分。

冀善踏足大宮監府,頗有事不尋常的感覺。以前半夜從被窩裡爬起來去見鳳公公,是慣事而非例外,鳳公公是那種心中一動,立即把想法付諸實行的人,不會理會是幾更天。不過近四、五年來,因年事已高,已很少三更半夜的找人去為他辦事。

鳳公公的年紀有多大,沒有人曉得,沒有人談論,在皇宮甚至京城,鳳公公的年齡變成一個忌諱,誰敢公然談論,不會有甚麼好下場。

大宮監府一切如常,沒有加強戒備,院落烏燈黑火,隻長壽宮燈火通明。

冀善在大門解下佩劍,交給門衛,進入長壽宮寬敞華麗的廳堂。

鳳公公坐在中央的大圓桌旁,手提黃金長煙管,正在吞雲吐霧,神態優閒自在,密藏眼瞼下的眼珠閃閃生光。熟悉他的冀善看一眼便知他心情舒暢,只不知因何事開懷?

鳳公公朝他瞧來,欣然道:“坐!來!坐到我對面去。”

冀善感到心臟急劇的跳動了幾下,這才勉強壓下心中不安的情緒,先問好請安,然後輕輕拉開椅子,在他對面坐下來。

鳳公公前面的桌面,攤開了一張信函,兩邊以書鎮壓著,紙質極薄,密密麻麻的寫滿蠅頭小字,沒有上下款,屬飛鴿傳書的格武。

鳳公公見他的日光落在信函處,微笑道:“這是聶提在洞庭寄回來給我的信,這封信我足足等了十年,到今天才來到我手上。哈!月明確不負我所望,一出馬立建奇功,偵破十年前發生的血案。”

冀善心中打了個突,十年前發生在雲夢澤的血案,他雖然是知情者,還是他執行鳳公公抄夫猛家的命令,可是鳳公公並沒有向他說出楚盒的秘密,只說夫猛私吞皇上寶物,所以自己並非鳳公公談論此事的好對象,偏偏鳳公公深夜找自己來說話,劈頭說的是這件事,益發顯得事情的異常處。

  季聶提的信寫的是甚麼呢?難道喜月明已找到楚盒,他真的很想知道。

鳳公公“咕嚕咕嚕”的狠狠吸了幾口煙,徐徐吐出,滿足的道:“我多少年沒有離京呢?”

冀善想了想,道:“大公公有十多年沒有離開京城了。” 放下心來,如果鳳公公決定遠行,那他找自己來交代離京後的安排,是合情合理。

同時心中大訝,這封信的內容肯定石破天驚,否則怎能令鳳公公起駕遠行。但更想不通有甚麼事不可以交給季聶提處理。

如果鳳公公真的離開京城,便是皇上和他千載一時的良機。他部署多年,假如鳳公公陣營內最厲害的兩個人都不在京師,冀善敢保證他們回來時,京城再不是他們熟悉的京城。

鳳公公搖搖頭,籲出一口氣,悠然道:“小善今年多少歲?”

冀善恭敬答道:“小善還有兩個月足三十八歲了。”

鳳公公微一頷首,道:“明早我要離開京師,往洞庭走一轉,這裡的事,就交給小善為我打點。小善要盡心盡力伺候皇上,千萬勿讓他龍心不悅。宮中的事,全交給你了。”

冀善連忙垂下頭去,以免被鳳公公看到他眼中的喜色,大聲接令。

鳳公公又抽一口煙,閉目半晌,吐出來,神馳意飛的道: “人的年紀愈大,對同一件事情會有完全不同的看法。當我仍是小善般年紀的時候,看事情總看得很近,凡事只從個人的立場去想,愛逞英雄,乍看似乎敢作敢為,不怕犧牲,實情卻是拿自己的生命當兒戲,草率妄為,缺乏深思熟慮,變得捨本逐末,還不如按兵不動。處於我們的位置,是絕不能輕率的,因為牽連的不止是個人,還會動搖全局。”

冀善完全不曉得鳳公公說這番話背後的含義,但鳳公公當然不是愛說廢話的人,內心的喜意,立即不翼而飛,只有點頭道:“多謝大公公訓誨,小善定銘記心上。”

鳳公公放下煙管,道:“皇上近來似乎心情大好,小善知道是甚麼原因嗎?”

冀善心中一顫,道:“小善不知道。”

他早和皇上有密議,表面上不露聲息,豈知仍瞞不過狡若老狐的鳳公公。

  這個老傢伙太厲害了。

鳳公公嘆道:“這是好事而不是壞事,皇上龍心暢美,我們這些當奴才的最開心。對嗎?”

冀善忙不迭點頭,道:“對!對!”

鳳公公忽然道:“你覺得月明這個人怎麼樣?”

冀善暗鬆一口氣,只要他不再追問皇上的事便成。答道:“月明是個很特別的人,心思細密,劍法了得,最難得是他對大公公忠心耿耿,從來沒有令大公公失望。”

鳳公公有感而發的道:“月明確實沒有令我失望,但未必見得會對我忠心耿耿。哈!一個不怕死的人,怎會對任何人忠心。像月明這種人,我最明白他,他只會對一個人忠心,那個人就是他自己。”

  冀善愕然無語。

鳳公公目光投往窗外的黑夜、沉聲道:“在把這個任務交給他前,我下了很大的工夫去認識辜月明,調查他的起居飲食,看他與甚麼人交往,研究他每次的行動。小善至少有一點說對了,月明是個很特別的人,在我的眼中是個幾近沒有任何破綻的人,不過卻非全無破綻。也證明了即使是最孤獨的人,也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

冀善直覺感到他在說花夢夫人,心叫糟糕。他害怕的原因,不在鳳公公提及花夢夫人,是因自己完全不曉得鳳公公在暗查辜月明,這種事本該由他冀善去處理的。

鳳公公又拿起煙管,卻沒有點燃,凝神盯著他道:“小善可知我為何不怕舟車勞頓,也要遠赴南方?”

冀善手心在冒汗,表面裝作若無其事,道:“小善真的不明白,沒有大公公在身旁,皇上會很不習慣。”

鳳公公好整以暇的道:“我們殺錯人了。”

  冀善一呆道:“殺錯人?”

鳳公公雙目亮了起來,異芒閃動,欣然道:“我們殺錯的是夫猛的家人,夫猛只是受害者,害他的是膽大包天的錢世臣,我這回到南方去,就是看錢世臣的膽子有多大,並從他手上取回老天爺賞給我的東西。”

  冀善搖頭道: “小善不明白。”

鳳公公佝僂的身體倏地挺直起來,兩邊肩頭如翼往外展,神態威猛無儔,仰天長笑道:“小善怎會不明白呢?你該比任何人都明白我在說甚麼。”

  冀善色變,暗中戒備。

鳳公公道:“比起我,小善的道行差遠了,只要你肯按兵不動,待我百年歸老,終有一天可坐上我的位子,小善太逞英雄了。”

冀善盡最後的努力道:“公公誤會了。”

鳳公公雙目殺機大盛,道:“小善可知出賣你的人是誰,那個人就是皇上,明白嗎?”

說到最後一句話,鳳公公從椅上彈起來,足點桌面,黃金煙槍朝冀善額頭砍去,身手之靈活,勁道之足,速度之快,是冀善從沒有想過的。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9:15:59     標題: 第一章 神仙可接

冀善往後翻去,連人帶椅倒在地上,兩粒鐵彈子從袖內電射而出,分取鳳公公面門和胸口,接著往後滾開去,靈活如貓,不愧鳳公公下面身手最高明的太監。

自發動扳倒鳳公公的鴻圖大計後,冀善-直在防備今天的情況。他比任何人更清楚鳳公公的手段,但仍沒想過鳳公公一下子就將形勢完全扭轉過來,令他一敗塗地。

鳳公公看似突然出手,收拾他後好放心南下,他卻清楚知道,整個京城已在動手前落入鳳公公的絕對控制下,皇上僅餘的一點權力和自由已被鳳公公剝奪,只要生擒自己,即可逼他把合謀的人供出來,斬草除根。

鳳公公看也不看的黃金桿上封下格,磕飛了射向他的兩顆鐵彈,不費吹灰之力的輕鬆神態,教一直不敢低估他的冀善看得心中直冒寒氣。在氣勢上,他完全被鳳公公壓倒。

冀善憑腰力從地上彈起時,鳳公公撲至身前,黃金桿仍是照面劈至。

  兩個門衛撲將進來。

鳳公公厲喝道:“誰都不准進來,滾出去!”

  “當!”

兩隻護臂從冀善袖內伸出來,交叉格著鳳公公的黃金桿。

鳳公公哈哈笑道:“真有趣!你袖內還有甚麼玩意?”

話說得輕鬆,手底卻沒有閒著,竟在眨兩眼的短時間內,提起黃金桿寸許後又再敲下去,如此連敲十多下,每一下部重逾千斤,每一下都只提起寸許,每一下都重重劈在護臂交叉處,其速度之快,力道之重令人感到鳳公公的手再不屬於活人,而是由精密有效的機械裝置發動。

  冀善毫無選擇的硬捱下去。

鳳公公武功之高,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超出了人類體能的極限,尤令人感到詭異者,是他已是個去日無多的老人。

金屬撞擊聲連續響起,乍聽似是一下長鳴,事實上是由十多響串合而成。

到鳳公公敲第十三記,冀善不但虎口爆裂,眼耳口鼻亦滲出血絲。

  “砰!”

鳳公公右腳踢出,閃電般踹在冀善小腹處,冀善應腳拋飛,直跌向靠牆的太師椅,壓得椅腳折斷,冀善背脊狠狠撞上牆壁,再墜跌地上,狼狽至極點。

“噹噹”兩響,脫手的兩隻護臂掉在地上。

鳳公公沒有趁勢追擊,左手從懷中掏出菸絲,放入煙桿頭去,又取出火石打著,優閒地抽了一口。

  “嘩!”

冀善噴出一口鮮血,瞼上血色盡褪,形如厲鬼,狠狠盯著鳳公公。

鳳公公向他豎起拇指,徐徐吐煙,讚道:“不愧是我調教出來的人,你身上穿的是不是皇上賜你的”六丁神甲“?皇上對你相當不錯,當年鎮遠王獻上此甲,皇上私下收起來,還以為我不知道。皇上真傻,他的事怎瞞得過我呢?皇上太不明白我了,這種無傷大雅的小玩意,他喜歡藏起來聊以自慰,我怎會干涉?更何況高幾級的”玄武仙甲“已穿在我身上。說真的,我剛才很想讓小善踢我一腳,看看我會不會像你般受不住狂噴鮮血。唉!不過我太老了,再不像年輕時愛把生命當兒戲。”

冀善急喘幾口氣,雙目射出濃烈深刻的仇恨,沉聲道: “大公公以為自己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嗎?讓我告訴你,你看錯我了,我不是沉不住氣,我的耐性比任何人都好,因為我有一個心願,就是親眼看著你橫死。壽終正寢太便宜你了。”

鳳公公絲毫沒有動氣,訝道:“原來你竟是為了私仇,來來來!告訴我,看是否又一個曲折離奇的複仇故事。”

冀善仍靠牆坐著,似失去反抗之力,勉強擠出點笑容,道:“一天我未死,大公公仍非勝券在握。”

鳳公公知道不妥,厲喝一聲,往二丈外的冀善撲去。

機括聲響,兩枝鋼針從冀善靴底疾射出來,分取鳳公公咽喉和小腹,來勢兇猛。以鳳公公之能,亦不敢重施故技,以黃金桿擋格,臨時改勢,往冀善右方旋開去。鋼針射空。

冀善笑道:“就讓大公公見識我袖內還有甚麼玩意。”說話間,機括聲再響,一把鉤索從袖內電射而出,往左飛展,“啪”的一聲鉤掛在左壁的窗沿處,手法之精微,教人嘆為觀止,可見冀善在這方面下過苦工夫。

鳳公公暴喝一聲,旋風般轉回來,手上黃金桿脫手投擲。

機括再響,冀善像扯線傀儡般倏地往窗台滑去。

  “砰!”

黃金桿擊在冀善剛才靠著的牆壁。

冀善在抵達窗台前,從地上彈起來,一個倒翻,穿窗而去。

鳳公公直追至窗台,已不見冀善踪影,園林的黑暗裡再傳來機括響聲,可知冀善正利用鉤索亡命奔逃。

鳳公公先是雙目厲芒劇盛,旋又啞然失笑道:“逃跑有甚麼用呢?京城雖大,卻再沒有你容身之地。好小子!”

  辜月明離開紅葉樓。

此時他完全失去了去找錢世臣算帳的興致,而且實在太晚了,半夜三更去拍布政使司府的大門,不是那麼好吧。

他沉浸在一種奇異的情緒裡,他的生命也變得不那麼黯淡。這種情緒來自他對自己的明悟。

他再不是那個離開京師時的辜月明。

自從在渡頭邂逅夫猛的女兒,他開始改變,那變化的過程非常緩慢,到在百純的晴竹閣看到雲夢女神的肖像,他的天地倏地開闊起來,踏進了從未接觸過的神秘領土,鬼神的天地。

楚盒內究竟藏著甚麼驚天動地的秘密?要勞煩神通廣大的雲夢女神來守衛它?

辜月明真的很想知道,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情緒。

  辜月明動心了。

人世間終出現能令他動心的事物。

他心中浮現無雙女的花容,這個女郎對他說的那句話,是不是在前世說的?他的前世,是否和烏子虛的前世同一時間發生,且發生在雲夢澤內?

以前的他,從不去想前世今生的問題,從不會把輪迴之說放在心上,這刻卻不得不對這方面作深刻的思考。

假設他、烏子虛和那自稱雙雙的女郎,三個人的前一世都在雲夢澤那座古城內度過,今世則如眼前這般,那他們的輪迴轉生,就不是偶然的發生,而是冥冥中某一力量的巧妙安排。如果這股力量是來自深藏在古城內那美麗的精靈,整件事便耐人尋味了。

  正如薛廷蒿說的,有因必有果。若前世的因,變成今日的果,那他們今世糾纏不清的因,該是種於當年古城內發生的事上。

千多年前,在古城內究竟發生過甚麼事?那已是不能挽回的過去,縱然雲夢女神以無邊的法力令他們在今世重遇,以不同的方武捲進與古城有關的事去,但又於事何補?

辜月明愈想愈感撲朔迷離,迷失在舉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浬,沒法看清楚置身的環境。

  湘君橋出現前方。

正是這種身陷迷陣,沒法尋得出口的感覺,令他有新鮮刺激的樂趣。在這一刻,他完全明白烏子虛既驚又喜的心態。

他真的期望烏子虛能憑特殊的異能,領他到古城去,不但為了楚盒,為了盒內不知名的異寶,更為了知道有關這一切的真相

  生命從未如此有趣過。

烏子虛係好小舟,登上湖岸,朝風竹閣的後院門走去。

辜月明的話,使他有撥開迷霧的感覺,也令他直覺感到自己與辜月明描述在雲夢澤內那座古城有微妙的關係,但這又讓他陷入另一團更大更濃的迷霧中。

忽然間,他渴望進入夢鄉,只有在夢中,他的女神才可以 “接觸”他,引導他。

  想得入神時,他推門進入廳堂。

  異變忽起。

一道黑影從天而降,雙腳連環朝他面門踢來,勁力十足,其速度更不容人有思索的空間。

烏子虛給嚇得驚醒過來,想都不想,就那麼腰往後折,後枕離地不到一尺,盡顯他隨機應變的敏捷。

偷襲者兩腳落空,竟就那麼一個翻騰,投往他後方去,身手的靈活,教人咋舌。

烏子虛想也不想,尚未完全扳直身體,已往旁側滾開去。

  光焰亮起。

偷襲者從後門走出來,平舉手掌,掌心燃燒著一血紅的火焰,似是從掌心冒出來,情景詭異至極。

烏子虛頹喪地坐起來,看著火焰美麗的女主人,欲語無言。

無雙女直抵他身前,秀眸異光閃閃俯頭打量賴在地上不肯站起來的他,輕輕道:“五遁盜!”

烏子虛苦笑道:“這是何苦來由呢?我和姑娘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為何要揭破我?姑娘不曉得小弟心中愛慕你嗎?”

無雙女淡淡道:“少給我嚼舌頭。誰要揭穿你呢?只要你乖乖的合作,我問甚麼,你答甚麼,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才沒興趣管你的事。”

烏子虛大喜道:“原來只是這樣子,請姑娘垂詢,小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光焰漸斂,緩緩消去,廳堂重陷黑暗。

  無雙女在他對面盤膝坐下。

烏子虛不解道:“如果換作是百純姑娘這麼出手試探我,是理所當然的事。可是姑娘初來甫到,對情況該只是一知半解,怎可能確定我是誰呢?若我真的是郎庚,姑娘剛才兩腳肯定要了我的小命。但姑娘的確是全力出手,根本沒有腳下留情的可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無雙女平靜的道:“是你問我答,還是我問你答?”

  烏子虛舉手投降道:“問吧!”

無雙女道:“你送百純的那張畫,是從哪裡來的?”

烏子虛記起辜月明的話,心中登時湧起異樣的感覺,難道眼前此女真的是這個命運之局的一份子?道:“事情是這樣的,像姑娘要表演幻術般,我也要向百純他們賣藝,遂畫了這幅〝雲夢女神圖〞。百純還要了這幅畫,掛在廳堂處。不信的話,姑娘可向百純求證。”

又壓低聲音道:“姑娘看這幅畫時,有沒有特別的感覺?”

無雙女冷然道:“畫中的女人是誰?不要再搬唆講過的那套,否則我立即去揭發你。”

烏子虛嘆道:“我不得不說謊,是因為要瞞百純。我說的一切屬實,只是在地點上耍手段,且到現在仍弄不清楚是夢還是真,事情離奇古怪至極。我真的沒有騙你。”

又道:“我這般合作,姑娘可否在別的事上幫我的忙。”

  無雙女怒道:“閉嘴。”

  烏子虛苦笑無語。

無雙女的呼吸急促起來,好一會回復平靜,道:“在哪裡發生的?”

烏子虛定睛看著她,借點窗外透進來的星輝月照,觀察她的眼神反應,沉聲道:“雲夢澤!是洞庭之南,湘水以東的雲夢澤。”

無雙女沒法控制的嬌軀抖顫,說不出話來。

  烏子虛暗嘆一口氣。辜月明說得沒錯,他們全置身在雲夢女神的佈局內,個個泥足深陷,無法自拔。俯前誠懇的道:“姑娘若把看畫時的情況告訴我,我或可以給姑娘一個較明確的解釋,保證姑娘從未想過世間有此異事。”

無雙女道:“你是不是對這幅畫下了咒語?”

烏子虛張手道:“我根本不懂妖法,更不會念咒。唉!姑娘信任我好嗎?告訴我吧!姑娘看畫時,晝中的女神是不是像活過來般那樣子呢?”

無雙女斷然道:“甚麼也沒發生過。你坐在這裡不要動,不准說話。我們今晚的事,你不可向任何人吐露,否則你該知道後果。”

說畢彎向後方,身體柔軟得像沒有骨骼限制似的,就那麼反掌著地,往後翻騰開去,來到廳子中央,伸手向上。

烏子虛這才察覺有條長鞭從橫梁直垂下來,難怪她可從天而降,偷襲自己。看著她抓著長鞭的把子,抖手扯得緊纏橫樑的鞭梢鬆脫掉下來,以手接著,手法純熟的把軟鞭纏在腰間,正欲離去之時。他沉聲道:“畫中女神大有可能來自澤內消失了的古城。”

無雙女嬌軀劇震,雙目精芒驟盛,朝他瞧來。

烏子虛仍坐在地上,舉手錶示投降屈服。

無雙女猶豫片刻,猛一咬牙,奪門去了。



花夢夫人回到家時,尚差一個時辰才天亮。通常她會在黎明時分回家,今夜不知如何,一直心緒不寧,她的心像給一塊無形的巨石壓著,呼吸不暢,非常難受,遂提早返歸。

  馬車駛進院門,立即心叫糟糕。

開門的是廠衛,整個院子全是廠衛軍,驟眼看去不下三十多人。御者嚇得癱在位子上,被四衛圍攏上來,兩人抓著馬韁,另兩人把御者架下來。

  車門被打了開來。

一個三十多歲,身穿廠衛官服的大漢,板著臉孔嚴肅的道:“夫人請下車,大公公正在廳內等候夫人。”

此人三十來歲,身材修長,舉止從容,雖然神情肅穆,表情冷漠,可是他算得上英俊的面容卻透出點漫不經心的神情,予人一種甚麼都不在乎的態度。

花夢夫人雖然是首次見他,仍從他的外貌官服一眼認出他是季聶提以下最有實權的廠衛副統領岳奇。

自冀善找上她後,她一直害怕這一天的來臨,現在恐懼終於變成現實,還有甚麼好說的。



無雙女坐在床沿,感到非常疲倦。

離開百戲團,踏上找尋真相之旅,她便曉得這是一條不歸路。她的肉體固然疲倦,但更累的是她的心。

在晴竹閣昏迷間看到的景象,擾亂了她原本堅定不移的心志,令她失去了方向。事實上埋葬了舅舅後,她已有點不知自己在做甚麼的荒謬感覺。

她不明白自己,既然到了雲夢澤,為何不立即去找尋古城,卻有點避難似的離開,到岳陽來找辜月明算帳。她是害怕橫行水澤的野狼群,還是畏懼古城?

五遁盜說得對,畫中的女人的確活了過來,出現在她昏迷的神誌裡。

  他憑甚麼猜中呢?

五遁盜在自己離開前,故意提起古城。當時她太震撼了,有被五遁盜看穿看透的不安,現在回想起來,他該不曉得自己的真正身份,但又似是曉得自己和古城有一定的關係。而五遁盜為何清楚古城的事,又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在與五遁盜接觸前,她從沒有想過五遁盜是這般的一個人,完全不是她想像中的沉著、冷靜、神秘和難以揣測。反之竟像個永遠不安於本份,四處找樂子的頑童,總想在她身上找到點甚麼似的。

不過她對五遁盜本身並沒有好奇心,事實上自從那個改變了她的命運的夜晚後,她對任何人都提不起興趣。

她對這樣苟且偷生的活著,早感到無比的厭倦,現在更失去了活著的唯一理由。



花夢夫人步入廳堂,鳳公公坐在中央的圓桌處,正把玩一塊古玩似的東西,有點愛不釋手的模樣。見到花夢夫人,珍而重之的把古玩納入懷裡去,欣然笑道:“夫人請坐!”

廳內不見衛士,岳奇親自為花夢夫人拉開椅子,伺候她坐好,然後站在她身後。

面對這個操控天下生殺大權的可怕人物,花夢夫人現在最希望的是嘴裡有顆見血封喉的毒丸,咬破後毒藥流入喉嚨,可以立即毒發身亡。

鳳公公瞇起本已只餘兩條線的眼睛,更是見眼不見珠,用心的打量花夢夫人,微笑道:“夫人的精神看來不錯,難得難得!”

花夢夫人失去思考鳳公公說話含義的興趣,只知不會是甚麼好話,而自己最擅長的那一套,對鳳公公就像對冀善般,完全派不上用場。勉強壓下心中的恐懼,道:“托公公的洪福。”

鳳公公搖頭嘆道:“不是託我的洪福,而是托月明的洪福。夫人勿要不安,月明這孩子是我最寵愛的,我更清楚夫人所做的一切事,都是為了月明好,對此我只會歡喜而不會生氣。”

花夢夫人聽得寒毛倒豎,心生寒氣,鳳公公的笑裡藏刀在京城是無人不知,他表現得愈高興,愈是危險。只恨肉在砧板上,她更清楚自己是個捱不得苦的人,鳳公公愛問甚麼,她會如實招出,求個痛快。

苦澀的道:“大公公要妾身怎麼做呢?”

鳳公公輕鬆的道:“夫人真的不用害怕,我今日來訪夫人,是沒有惡意的,只是特來邀請夫人,陪我一起遠遊。我人老了,怕旅途寂寞,如能得夫人作伴,旅途當更愉快,不愁寂寞。”

花夢夫人訝道:“陪大公公到哪裡去呢?”

鳳公公張開雙目,朝上望去,射出期待和渴望的熾熱神光,心馳神往的道:“洞庭湖煙波浩淼、碧波萬頃,北通巫峽,南極瀟湘,此中自有真趣。”

接著頌道:“巴陵一望洞庭秋,日見孤峰水上浮。聞道神仙不可接,心隨湖水共悠悠。”

  花夢夫人心中一顫,明白過來。鳳公公是要把自己押到雲夢澤去,當然不是作個伴般簡單,而是要用自己來令辜月明屈服。但也令她大惑不解,辜月明方面究竟出現了甚麼情況,竟能令鳳公公移駕南下。

鳳公公的聲音傳人她耳中道:“夫人願伴我一起去領會洞庭湖的真趣嗎?”

花夢夫人聽到自己的聲音回答道:“一切依大公公的意思去辦。”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9:16:59     標題: 第二章 家的感覺

子虛一覺醒來,精滿神足,卻又掩不住心中的失望,因為夢屁也沒有放半個。瞄一眼窗外太陽的位置,已是日上三竿的時候.

他有種甚麼都不想去做懶洋洋的感覺,甚至不願起床,這是他他許久不曾出現情形。過去數年,一是每天醒來宿醉未醒,一是戰戰兢兢,鞭策自己去進行盜寶大計,從沒有過過這般舒適寫意的生活。不過這種一時的放鬆只是假象,事實他正處於從未遇過的危機裡,稍有閃失將落得悲慘的下場。

他想到無雙女,她是否買齊所需的材料,正在雨竹閣煉製她的幻術法寶?只要從她那裡求得十來顆煙霧彈,憑他的身手,即使攔著去路的是丘九師,他也有辦法借煙遁逃。

想到這裡,整個人立即充滿活力,從床上跳起來。

他如到雨竹閣去探訪她,會不會被她轟出來?這個可能性極高,不過看她發怒的樣子,肯定是生命中一種樂趣。他對美人兒的臉皮最厚,沒有好意思或不好意思的問題。

文的不成便來武的,當然不是動刀動劍,而是回歸本行,來個偷之哉。現在先去摸清楚雨竹閣的情況,否則以自己堂堂五遁盜,連寶物放在那裡都弄不清楚,豈非天大的笑話。

蟬翼的聲音從樓下傳上來道:“大懶蟲!快滾下來梳洗吃早點。”

烏子虛心中大奇,這妮子表面雖仍是兇巴巴的樣子,事實上語調大有改善,還透出點親切,難道她竟情不自禁的愛上他。

想到這裡,烏子虛忙趕往樓下去。

  岳陽城。

  布政使司府。書齋。

錢世臣放下拿在手上良久,讀了不下十多遍百純寫給他的香箋,百感交集。換了在平時,他會心花怒放,可惜這個他自認識百純後一直期待由她主動的約會,卻在最不適當的時候送到他手上來。而他更清楚百純約會他的目的。

  這兩天他肯定沒法分身。

他不但要逐一見手下的將領,爭取他們的支持,還要派能言善辯的人,到他管轄的區域內游說其它掌實權的地方官將。他當然有一套冠冕堂皇的說辭,說到底仍是動之以利害,甚至說接到皇上的秘旨,要剷除禍國殃民的鳳公公,又明示得到大河盟的全力支持。要羅列鳳公公的罪狀,是最容易的部份,完全沒有難度。

更重要的是把家人送到安全地方,遠離岳陽,又得與自己有深厚交情的人保護。此事必須藉夜色掩護,秘密進行,否則會引起恐慌,沒有幾天工夫是不行的。

他會派人告訴百純,兩天后他會到書香榭赴會。

  手下此時來報,丘九師求見。

烏子虛據桌大嚼,贊不絕口,道:“這是甚麼糕點?口感絕佳,香甜味純,鬆脆爽口,令人回味長久。”

坐在對面的蟬翼答道:“這叫麻香糕,是大娘親手為你做的,我叼你的光吃了一件,聽大娘說這是她家鄉浣江的糕點,工序真的不簡單。”

烏子虛點頭道:“的確不簡單,我吃出糯米粉、麵粉、芝麻、白糖和茶油。要製成這麼一件糕點至少要幾天時間,只是把糯米洗淨、晾乾、炒熱、粉碎成糕粉,便是兩天的工夫,還要擦粉,分條、蒸熟、冷卻、切片、烘烤、迭片,很花時間。”

蟬翼大訝道:“想不到郎先生對糕點這麼在行?”

烏子虛心中暗罵自己,這麼沉不住氣,樂極忘形。又奇怪自己怎會知此疏忽,洩露精於廚藝的底細。忽然明白過來,想到其中的道理。

他是有點把紅葉樓當作是“家”了。

從小他便沒有“家”的感覺,離“家”出走後,流浪天涯,更不願安定下來,也沒有任何人事能留得住他。可偏在這逆境絕局裡,他竟對紅葉樓生出依戀的奇異感覺。眼前的蟬翼像個妹子,艷娘像個長輩,還親自下廚為他製作美味的糕點,令他有如在家中的親切,完全放鬆了自己。

  這是他從未嚐過的滋味。

不由想起剛才賴在床上不願起來的情景。

烏子虛道:“我要親自去多謝大娘。”

蟬翼出奇的友善,抿嘴笑道:“郎先生謝她最好的方法,是幫她畫像。明白嗎?”

烏子虛心中一熱,衝口而出道:“我是不會今大娘失望的。”

  話出口才後悔。要知與錢世臣的交易仍是成敗未卜,一旦拉倒,他便要立即逃命,那還有餘暇玉成艷娘的心願。

蟬翼大喜道:“大娘定會非常高興,我從未見過她這麼渴望的。”

烏子虛是那種一諾千金的人,說出口就不會反悔,心忖只要自己有一口氣在,定會兌現諾言。把心一橫,道:“蟬大姐想有一幅自己的畫像嗎?”

蟬翼立即霞燒玉頰,垂首道:“郎先生的畫藝出神入化,誰不想擁有一幅由郎先生妙筆繪畫的肖像呢?”

烏子虛見逗得蟬翼這麼開心,心中的快樂不在她之下。一向以來,他都是這麼的一個人,每逢袋里大把銀兩,他便以銀兩去令人快樂。而他一擲千金的豪爽作風,正是基於這種性格。只有如此,他方有短暫的滿足和快樂。

忍不住問道:“蟬大姐怎會到紅葉樓來幹活的呢?”

蟬翼道:“能到紅葉樓來為胖爺辦事,是我的福氣。郎先生千萬勿以為胖爺是個唯利是圖的人,事實上他是個好心腸的人,從來不責備我們,不會強逼我們去做不願意的事,而只會護著我們。在這里幹活的姑娘,勤力的二、三年便可以回復自由身,那之後胖爺只抽一點佣金,其它賺來的都歸自己,愛何時離開都可以。”

烏子虛立時對周胖子大為改觀,心忖紅葉樓大有可能是天下間最有道義的青樓。問道:“蟬大姐又如何呢?”

蟬翼嬌羞的道:“我十三歲時賣身到紅葉樓來,初來時整天哭哭啼啼的,胖爺可憐我,讓我當婢女,我真的很感激胖爺。”

烏子虛問道:“蟬大姐賺夠了嗎?”

蟬翼嗔道:“你說到甚麼地方去?”

烏子虛歉然道:“是我說錯話。蟬大姐對將來有甚麼打算?”

蟬翼雀躍道:“十週年晚宴後,我會回鄉去,過新的生活。”

烏子虛訝道:“胖爺肯放你走嗎?”

蟬翼道:“怎會有問題呢?還是他要我回鄉的。胖爺說岳陽現今的勢頭很不好,鄉下比較安全點。”

又垂首輕輕道:“如果我可以帶著先生的畫回鄉,每次看畫時,都會記起先生你啦。”

烏子虛心中流過一陣暖流,又怕保不住小命,沒法玉成她的心願,一時說不出話來。

蟬翼壓低聲音道:“先生是個好人來的。”

烏子虛摸不著頭腦道:“為何我會忽然變成好人呢?蟬大姐不是不住罵我嗎?”

蟬翼不好意思的道: “大小姐說先生好色的模樣只是裝出來的,事實上不知多麼守規矩,她還說……唉!先生要小心點啊!真希望可以幫得上先生的忙。 ”

烏子虛心中叫苦,看來自己五遁盜的身份已是路人皆知的事。同時心中一動,道:“蟬大姐可以幫我一個小忙嗎?”

蟬翼露出堅決的神色,道:“只要先生說出來,我定會為先生辦到。”

  烏子虛生出豁了出去的感覺。心忖這回事情的成敗,已不是操控在自己手上,而是跟著雲夢女神的旨意去行事,她最後若是要亡他五遁盜,他只好認命。

辜月明在廳堂對桌獨坐,足有一個時辰,沒有任何動作,像具沒有生命的雕像。

這是他一向的習慣,可以坐足整天,腦袋內一念不起,也是他特殊本領之一,可以心無雜念的藏在暗處,守候獵物的出現。

辜月明是天生的獵人,盯上目標,可鍥而不捨、夜以繼日、不眠不休的追捕獵物,直至獵物落入他的手上。

不過他今天的腦袋,醒來後有點不受他控制似的,繼續昨夜臨睡前的思考。

他想的仍是前世今生的問題,一石激起千重浪,浪潮在他思海中擴展著,波及他思海中神秘陰暗的區域。

雲夢城被楚王派出來的大軍,圍城達八年之久,可以想像攻防戰之激烈、人命的賤如草芥、攻守兩方的苦況。

他辜月明對戰爭的厭惡,是否起因自那場八年之戰?今生不住的夢魘,正是前生殘餘的記憶,令他今世飽受折磨。

  辜月明倏地喝道:“誰?”

  “是我!”

一人從後門閃進廳內,移到桌子對面坐下,赫然是季聶提,廠衛的頭子。

他神情嚴肅,雙目閃閃有神,似帶點不悅,狠狠盯著辜月明。

  辜月明毫無表情的回看他。

季聶提沉聲道:“辜月明,你實在太過分了。上回薛廷蒿的事,我已忍了你。這次說好不可向錢世臣透露任何風聲,你偏要去恐嚇他,這算甚麼呢?”

辜月明雙目殺機劇盛,凝望季聶提,語氣卻冷酷似不含半點人的情緒,道:“季大人最好檢點你對我說話的語氣,天下間只有兩個人有資格這樣對我說話,一個是皇上,另一個是鳳公公。”

季聶提深悉辜月明為人行事的作風,知道一言不合,便是火併的局面,立轉冷靜,點頭道:“好!我會說得客氣點。我們動手,只會便宜錢世臣。不過月明很難怪我動氣,月明的行為的確是打草驚蛇,這幾天錢世臣不但私下拜會丘九師和阮修真,又四處爭取支持,還把家小秘密送往嶺南,這對我們有甚麼好處?對月明又有甚麼好處呢?”

辜月明淡淡道:“我們之所以出現分歧,皆因我們目標有異,季大人更是偏離了鳳公公定下的目標,那就是尋找楚盒。”

季聶提臉現青氣,顯是心中震怒,道:“我們只有一個分歧,就是我著眼的是全局,你著眼的只是一件東西。讓我告訴你,錢世臣並非等閒之輩,丘阮兩人更是難纏,若你只逞匹夫之勇,不但會搞砸整個行動,還會讓你賠掉性命。”

辜月明瞪視他好半晌,從容道:“告訴我,夫猛是否曾是季大人最好的朋友?”

季聶提雙目精芒暴閃,緩緩道:“這消息從何而來?”

辜月明輕描淡寫的道:“當然不是鳳公公,他根本不知道。這問題季大人愛答便答,不答也沒有關係。”

季聶提目光投往窗外,平靜的道:“若你不是辜月明,現在該已身首異處。我真的不想和月明衝突,算我惹火了你,是我語氣重了。我想聽你答我一句話,我們仍可以合作下去嗎?”

辜月明道:“我曾對鳳公公說過,若想尋回楚盒,只可依我的方式去辦。季大人明白嗎?沒有人能干涉我,包括皇上和鳳公公在內。”

季聶提點頭道:“多謝月明對我這麼坦白。然則你對找到楚盒又有甚麼心得?”

辜月明道:“楚盒仍在古城內。”

季聶提愕然朝他瞧去,道:“月明怎能如此肯定?”

辜月明道:“因為戈墨此刻正在岳陽城內,且曾在外面的湘君橋伏擊我。”

季聶提沉吟道:“我不明白。戈墨在這裡又如何?”

辜月明平靜的道: “道理很簡單,事情要追溯至十年前的雲夢澤血案。季大人該清楚夫猛是怎樣的一個人,他的確得到楚盒,還依計劃派薛廷蒿到無終河知會錢世臣,如果夫猛有私吞寶物之心,他該派另一個手下去,而不是與他有密切關係的人,那等於害死薛廷蒿。”

季聶提道:“薛廷蒿這麼一個經驗豐富的一流好手,竟會於如此關鍵性的時候迷路,說出來會有人相信嗎?”

辜月明淡淡道:“如加入鬼神的因素,不可能的事可以變成可能。”

季聶提道:“你是指薛廷蒿被鬼迷?”

辜月明沒有直接答他,道:“雲夢澤血案之所以發生,是一個有心算無心的成功例子,卻非完全成功,而是功虧一簣。”

季聶提冷靜下來,道:“月明可否說得清楚點。”

辜月明道:“整個對付尋寶團的陰謀,是由戈墨想出來的,此人醫術高明,用藥的手段更是天下無雙。凡用藥的高手,均懂用毒,戈墨是此中能手,該無疑問。不過夫猛絕非等閒之輩,即使高明如戈墨,要毒殺他也是近乎不可能的事。但若有錢世臣配合,加上雲夢澤的獨特環境,不可能的事便變成有可能。”

  季聶提一震道:“混毒!”

混毒指的是用毒高手的一種手段,把本來沒有毒性的兩種藥物,配合起來可成劇毒,難度極高。

辜月明道:“戈墨和錢世臣打的如意算盤,是毒殺所有人,取楚盒,再今夫猛的屍首失踪,營造出夫猛私吞寶物,挾帶私逃的假象,如此他們可推卸所有責任。”

季聶提沉聲道:“你怎知他們的計劃沒有完全成功?或許楚盒正在他們手上。”

辜月明嘆道:“季大人和我的分歧,不只是意見上的分歧,更是信念上的分歧。如果楚盒已被人取去,那守衛古城的神靈為何仍留在那裡?”

季聶提愕然無語,看他的神情,並非同意辜月明的話,只是話不投機的無話可說。

辜月明道:“夫猛畢竟是夫猛,他雖然像手下般中了戈墨的暗算,卻非全無還擊之力,且帶著楚盒突圍逃去。”

季聶提以帶點輕蔑的語氣道:“他逃到那裡去了?”

辜月明輕鬆的道:“他逃回古城去了,因此戈墨沒法追上他,因為古城和夫猛一起消失了。夫猛回城後毒發身亡,如果我們現在進入古城,會發現楚盒被他的骨骸背負著。”

  季聶提露出深思的神色。

辜月明道:“我是個不相信鬼神存在的人,可是即使像我這種最冥頑不靈的人,也不得不屈服在事實之前。薛廷蒿既證實了古城和楚盒的存在,那古城究竟在哪裡呢?為何你們多次大舉入澤搜尋,仍找不著古城半點的影子?只有一個解釋,對嗎?”

又道:“或許薛廷蒿在說謊,那季大人請告訴我,你該比我更清楚,薛廷蒿是這樣的一個人嗎?夫猛又是這麼樣的一個人嗎?何況他們根本不知盒內藏的是甚麼東西。”

季聶提道:“紙包不著火,錢世臣為何這麼愚蠢?他知道盒內藏的東西嗎?”

辜月明搖頭道:“季大人說錯了,錢世臣不但不愚蠢,還非常聰明。又或許他只是夠膽色,聰明的是戈墨。他們的毒計本是天衣無縫,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沒有也沒法把古城的神靈算計在內,至功敗垂成。錢世臣本人是南方最大的收藏家,對古物有淵博的認識,又是古楚地的人,知道古城和楚盒的事毫不稀奇,如果讓我嚴刑逼供,我肯定可從他身上得悉盒內藏的是何物和知道開啟楚盒的方法。季大人相信嗎?”

  季聶提再次說不出話來。

辜月明續道:“我是旁觀者清,季大人是當局者迷。季大人陷身的局是因你根本不相信鬼神之說,不相信古城確實存在,計算的只是現實的情況,心想的是如何連根拔起大河盟,因而疏忽了其它。”

季聶提籲出一口氣道:“古城的神靈為何肯讓夫猛帶走楚盒呢?”

辜月明平靜的道:“夫猛帶走了楚盒嗎?”

  季聶提為之愕然。

辜月明道:“正因楚盒尚未落入戈墨手上,所以他才屢次動手殺我,這代表他對找尋楚盒,仍未死心。戈墨並非尋常之輩,而是一個有靈通懂邪術的妖人,他會感應到一些常人觸感以外的事,例如古城即將再次開啟諸如此類。”

季聶提沉聲道:“今年的七月十四?”

辜月明道:“錢世臣並不足懼,季大人顧忌的只是大河盟。大河盟現正全力對付五遁盜,無暇去理會其它事。我們要收拾錢世臣,也不急在一時。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在七月十四進入古城,取得楚盒,這是鳳公公派給我的任務。鳳公公曾親口答應依我的方武去辦理此事,我的方式就是單獨行事,戈墨由我去收拾他,我們只可以這樣的方式合作。”

季聶提沉默了一陣子,最後點頭道:“我可以暫時答應月明的要求,不過最後仍須由大公公決定。我已把整件事以飛鴿傳書上報大公公,幾天內會有回音。”

又道: “月明為何不揭穿郎庚是五遁盜冒充的?”辜月明對季聶提的神通廣大不以為意,他不是對岳陽城內發生的事瞭如指掌才是奇事,道:“揭穿他對我們有甚麼好處呢?”

季聶提長身而起,苦笑道:“月明確實是個很難相處的人,不過亦不得不承認月明看這件事有獨到之處。現在離七月十四還有點時間,我們可以靜待大公公的回音,再決定該如何處理這件事,行嗎?”

  辜月明沉聲道:“就這麼辦。”

花夢夫人坐在艙房裡,腦袋一片空白。

十八艘巨艦在天亮前起航,揚帆出海,到後方陸岸變成一道橫線,始折南而行。她雖然不懂軍事,也明白這是最好的保密方法,到艦隊忽然進入大江,鳳公公要對付的敵人肯定手足無措,猝不及防,悔之已晚。

花夢夫人弄不清楚艦隊載有多少戰士,只知數以千計,觀其行動的迅捷、整齊和效率,可知是訓練有素的精銳部隊。

鳳公公對她非常客氣,派來兩個壯婢伺候她,入住的艦房不但在鳳公公的帥艦上,還與鳳公公為鄰。不過她對將來再沒有任何期望,更清楚自己的下場,而辜月明也將難逃一死。事情不但關乎神奇的楚盒,更牽涉到皇上、冀善與鳳公公的激烈鬥爭。像辜月明這種永不會向鳳公公投誠的人,又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鳳公公是不會容他活著的。

  她便是辜月明的陪葬品。

她已當著鳳公公面前把兩封寄往岳陽予辜月明的飛鴿傳書默寫出來,不敢有絲毫猶豫,免受皮肉之苦。問題在她不清楚冀善的情況,照道理冀善應已落入鳳公公手上,如果冀善已招出一切,她卻試圖隱瞞,會是非常愚蠢。

辜月明曾說過,不論如何堅強的人,在酷刑逼供下,誰都有個崩潰點,只是早與遲的分別。諷刺的是正因她一直記著辜月明這番話,所以沒有經過任何內心的掙扎,便出賣了辜月明,也使鳳公公非殺辜月明不可。但她並沒有後悔,因為她沒有另外的選擇,而她知道辜月明是不會怪她的。只是她卻沒法自製的有點憎恨自己。那種憎厭來自對自己更深入的認識,又無可奈何。

  足音響起。

岳奇的聲音在只有一簾之隔的外進小廳堂響起道:“你們到門外去。”

  兩個僕婦遵命離開。

岳奇揭簾而入,微笑道: “夫人你好。”

  花夢夫人沒有答他。

岳奇來到她身旁隔幾坐下,籲出一口氣道:“風浪似對夫人沒有影響,大公公可以放心了。”

花夢夫人嘆了一口氣,這個岳奇還像個人,不像鳳公公般,簡直是個老妖精,教人無從揣摩心意。

岳奇朝她瞧來,道:“夫人為何不上床休息?船隊還有好幾天要在大海上航行。”

花夢夫人萬念俱灰的答道:“副統領若沒有其它事,妾身想一個人獨處。”

岳奇道:“我是奉大公公的命令,來看夫人的情況。坦白點說,我的工作,是負責審核情報。”

花夢夫人皺眉道:“嶽大人的話真古怪,你的工作和我有甚麼關係?”

岳奇好整以暇的道:“表面看,的確沒有甚麼關係,但如果夫人曉得先前默寫出來的兩封信,是由我去作出評核和辨別內容的真偽,或許再不會持這個想法。”

花夢夫人聽得心中直冒寒氣,彷如置身噩夢裡,她的肉體固是失去了自主權,但最大的折磨,是來自精神的凌遲。只要這個昨天仍是毫不相干的男人的一句斷語,她立即萬劫不復。

岳奇道:“夫人可以放心,我已向大公公報上我的判斷,夫人該已吐露實情。”

花夢夫人暗鬆一口氣,道:“嶽大人還有甚麼話要說呢?”

岳奇道:“大公公最擔心的,是怕夫人自尋短見。表面看來,夫人該不是這種人,但照我的經驗,有很多事從表面上是看不出來的,潛藏於性格之內,這正是我來見夫人的目的。”

  花夢夫人苦笑無語。

岳奇緊盯著她道:“不管一個人表面上如何不露聲色,如何鎮定自若,總會在某些地方洩露出心裡的感覺,例如臉色、眼神的變化,會變得有跡可尋。 ”

花夢夫人沒奈何的道:“那妾身現在是那情況呢?”

岳奇道:“夫人此刻是陷入失去了一切希望的情況裡,不但對將來沒有任何期盼,還失去了鬥志,情況不能再壞。”

  花夢夫人訝然朝岳奇瞧去。

岳奇避開她的目光,若無其事的道:“我想奉勸夫人一句話,即使在最絕望艱難的處境裡,千萬不要失去希望。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有些東西是人沒法逆料的,不管他是誰。”

花夢夫人大奇道:“這些話是大公公要嶽大人向妾身說的嗎?”

岳奇站了起來,道:“不打擾夫人了!夫人好好休息。”

  沒有答她的問題徑自掀簾去了。

看著珠簾重新聚攏,花夢夫人產生奇異的感覺,有點像在絕對的黑暗中看到一點光芒。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9:17:41     標題: 第三章 夢城之秘

丘九師在阮修真對面坐下,陽光普照下花園內一切變得清晰分明,無形敵人的陰影也似被徹底驅散。不過丘九師的內心世界卻完全是另一回事。

  阮修真道:“有眉目了嗎?”

丘九師道:“怎到錢世臣不說實話,而他說出來的故事,肯定大部分是真的,因為臨急臨忙下,除非他是這方面的天才,否則休能想出如此離奇怪誕的故事,偏又暗暗吻合我們奇異特殊的情況。”

阮修真精神大振道:“有沒有如撥開迷霧見青天的震撼,快說出來。”

丘九師道:“十年前,錢世臣忽然接到皇上的密旨,令他全力協助從京師來由夫猛率領的一個尋寶團。至於尋的是甚麼寶,錢世臣就說他一概不知。”

阮修真大感興趣的道:“尋寶團?”

丘九師道:“夫猛到達岳陽後,向錢世臣詢問一個叫小雲夢的地方。”

阮修真皺眉道:“沒有聽過,是否與洞庭湖有關?”

丘九師點頭道:“可以這麼說。洞庭湖是古代的大雲夢,現今的雲夢澤位於洞庭湖南、湘水之東,是一個遼闊的水澤沼地,野狼群出沒其中,最勇敢的獵人都不敢進入那奇異的地域,附近的居民更相信雲夢澤內有厲鬼作祟。”

阮修真雙目亮了起來,道:“厲鬼作祟。”

丘九師接下去道:“有一道河由北而南流過這個區域,叫無終河,與湘水並肩而流。據一個來自遠古的傳說,無終河旁曾矗立著一座宏偉的古城,建於戰國的年代。夫猛的尋寶團,就是奉旨到雲夢澤去找一件藏在此城內的寶物。”

阮修真道:“給你說得滿腦疑問,又有點不知從何問起。說下去!”

丘九師道:“夫猛於七月十三進入雲夢澤,約好不論結果如何,會於七月十四最後一個時辰,派人出來通知錢世臣,而錢世臣則於搭建了臨時渡口的無終河接應他們。”

阮修真思索道: “為何是七月十四?”

丘九師道:“因為那日是鬼門關開啟的時刻。”

阮修真搖頭道:“說不通,據古老相傳,整個七月都是鬼門關開啟的時候,所以稱為鬼月。”

丘九師道:“這個恐怕連錢世臣也沒有答案。到過了約定的時辰,錢世臣按捺不住入澤搜索,發覺除了夫猛和薛廷蒿外,尋寶團所有人均被毒死澤內,夫薛兩人自此變成在逃的欽犯。”

又苦笑道:“我知道你聽得滿腹疑團,當時我也是這樣,似明非明。不要心急,請聽我詳細道來。”

阮修真道:“我可以試猜一下嗎?”

丘九師道:“不要浪費時間了,你是不可能猜中的。”

阮修真道:“錢世臣是不是說整個行動是一個陰謀,鳳公公藉此計殺死夫猛,粉碎皇上反擊鳳公公的實力。”

丘九師不能置信的道:“你怎可能猜中的?”

阮修真道:“因為只有這樣,才可以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古城根本是虛構出來的,當然沒有甚麼寶物,只是不知如何,薛廷蒿卻逃過了鳳公公的毒手,被鳳公公天涯海角的緝捕,因為只有薛廷蒿清楚當日發生的事。錢世臣這個謊很能自圓其說,只有一個破綻,就是辜月明。”

  丘九師皺眉道:“辜月明?”

阮修真道:“打開始我已不相信辜月明是來殺你的。辜月明是個有原則的人,只殺惡行昭著、頭有懸賞的人,即使鳳公公在其它事上也差不動他,而薛廷蒿正是頭有懸賞的人。可是辜月明這次南來,卻不是要殺薛廷蒿,而是要從薛廷蒿身上揭開當年尋寶隊慘案的真相,以追查寶物的下落。”

丘九師一震道:“如此豈非古城的傳說竟是確有其事。”

阮修真點頭道:“古城是真的,寶物是真的,只有這樣才合理。當季聶提想盡一切辦法,仍摸不著薛廷蒿的影子,鳳公公只有寄望於辜月明。如果五遁盜是從未失過手的大盜,辜月明便是空前成功的懸賞獵手,從沒有被他追捕的人能在他手底下逃生。鳳公公出動辜月明,正表示他對城中的寶物誌在必得,證明了十年前的慘案與他無關。”

丘九師沉聲道:“難道是錢世臣幹出來的?”

阮修真道:“這個可能性極高,據我猜辜月明的確名不虛傳,已找上薛廷蒿,弄清楚當年發生的事,矛頭直指錢世臣,而錢世臣束窗事發,走投無路,遂把心一橫,連結我們造反,否則將是死路一條。”

又欣然道:“現在我們終於明白辜月明為何在五遁盜一事上忽然改變立場的原因。”

丘九師愕然道:“你憑甚麼扯到這方面去,我不明白。”

阮修真道:“記得嗎?五遁盜連贏七局的地方,剛巧在洞庭湖之南,湘水的西岸,正是在雲夢澤附近,五遁盜肯定到過雲夢澤。”

  丘九師道:“或許只是巧合。”

阮修真搖頭道:“沒有一件事是巧合。我們的敵人,正是在澤內作祟的厲鬼冤靈,在以千年計的日子裡,一直在守護澤內神秘莫測的古城,所以儘管鳳公公權傾天下,到今天仍沒法找著古城。而五遁盜因要躲避我們的追捕,誤闖雲夢澤,與澤內的厲鬼沾上關係,也成為尋找古城寶物的關鍵人物,令辜月明改變立場。”

丘九師籲出一口氣道:“你似乎在捕風捉影,太令人難以置信。”

阮修真道: “我不是捕風捉影。辜月明不是指出我們沒有選擇,他也沒有別的選擇嗎?他為何沒得選擇?因為五遁盜正是他能否尋得寶物的關鍵。”

丘九師道:“如果十年前的慘案是錢世臣一手造成,寶物該已落入錢世臣手上,對嗎?”

阮修真道:“照常理該是如此,可是當牽涉到古城的厲鬼,便不可以常理猜度之。”

  丘九師無言以對。

阮修真道:“我們不可失掉大方向。這是一個局,由古城的厲鬼一手策劃出來的命運之局,我們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深陷局內,由澤靈擺佈。辜月明得我啟發,由於他清楚古城的事,故比我們更能掌握全局,他的話是有感而發,他並不是個愛說廢話的人。”

丘九師苦笑道:“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阮修真陪他苦笑,道:“我想先告訴你一個壞消息,龍頭的指令在一個時辰前送到我手上。他斬釘截鐵的說在我們擒得五遁盜前,不可以輕舉妄動。”

  丘九師頹然無語。

阮修真道:“我現在可以完全絕對的肯定郎庚就是五遁盜。辜月明是個沒有朋友的人,怎會認識郎庚?他肯去找郎庚,因為郎庚是五遁盜,且與古城寶物有微妙的連繫。這個想法非常重要,關乎到我們大河盟的生死存亡,我們是在與時間競賽,你早一天坐上幫主之位,我們多一分和鳳公公惡鬥的本錢,事不容緩。”

丘九師道:“你有甚麼好主意?”

阮修真道:“錢世臣在現今的形勢下,變成我們可靠的盟友,因為他沒有別的選擇,誰也沒有別的選擇,我們要好好的利用他。”

  丘九師點頭同意。

阮修真道:“五遁盜的八美圖,兩天內完成了三幅,只剩下五幅。照我看五遁盜亦在與時間競賽,雖然我仍沒法明白他為何要這樣做,但我知道自己的感覺沒有錯。九師是個一諾千金的人,尤其對方是百純,更不會食言。五遁盜何時完成八美圖,我們何時動手擒人。我們絕不可以低估五遁盜的遁逃能力,何況他是準備充足。我們現在城內的兄弟只有五十人,實不足封鎖全城,一旦讓五遁盜溜出紅葉樓,便很難捉著他,所以必須藉助錢世臣的力量,如此可保萬無一失。”

丘九師道:“我會向錢世臣說出五遁盜的重要性,不愁他不全力配合。當五遁盜完成第八幅美人圖,我們便布下天羅地網,再由我親自入樓擒人。哈!任雲夢澤內的厲鬼冤靈如何神通廣大,法力無邊,這回肯定沒法護著那小子。”

阮修真道:“我們不但要監視五遁盜,還要嚴防辜月明插手,所以事情必須秘密進行,當米已成炊,辜月明也要徒呼奈何。”

丘九師起立道:“我立即再去見錢世臣。”

烏子虛踏入雨竹閣的廳堂,中央的圓桌滿是大包小包的東西,尚未拆開,廳子的一邊擺了張長木桌,放著各式工具,由切刀、搗盅、炭爐到大的石磨,頓令廳堂變成了個臨時工場。

  卻不見伊人踪影。

烏子虛直抵桌旁,待要查看,無雙女的聲音從樓梯處傳下來道:“你用那隻手去碰,我就把那隻手斬下來。”

烏子虛尷尬縮手,朝正拾級從樓上下來的她看去,登時眼前一亮,只見無雙女如雲秀發垂在肩後,一身緊身武士裝,腳蹬長靴,令她英氣勃勃,又不失女兒家嫵媚之態。

烏子虛吹響短口哨,讚道:“姑娘真美!”

無雙女面無表情的來到桌子另一邊,皺眉道:“你來幹甚麼?”

烏子虛堆起笑容,道:“我叫烏子虛,姑娘如何稱呼?”

無雙女不悅道:“休想和我攀交情,你給我立即滾蛋,否則責任自負。”

烏子虛嘻皮笑臉的道:“為何要拒人於千里之外呢?現在我的小命危如累卵,朝不保夕,大家都是天涯淪落人,給我一點同情好嗎?最多浪費姑娘幾顆煙霧彈,對我卻是功德無量。所謂救人一命……”

無雙女打斷他道:“休想我會供應你任何東西,要逃命須憑自己的本事。不要怪我沒有警告你,少去一顆黑煙彈我都會去告發你。”

烏子虛苦笑道:“用銀兩交易又如何,大家出來行走江湖,不外是求財,姑娘請開個對我公道點的價錢。”

無雙女沒好氣的坐下,道:“不賣!”

烏子虛趁勢在她對面坐下,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道:“以獨家情報交換又如何?我不是誇大,而是相信姑娘像我以前般,因為不明白局勢,在以為沒有選擇下,胡里胡塗的到紅葉樓來當畫師,變成真的沒有選擇。”

無雙女皺眉道:“你在胡縐甚麼?”

烏子虛見她沒再堅持要他滾蛋,心中暗喜,更知這番話是對症下藥,打動了她的心。道:“姑娘是不是同意交易呢?”

無雙女閉上美目,好一會後再睜開來,道:“先說來聽聽。”

烏子虛心中大喜,忙道:“讓我先透露一點兒,姑娘看看夠不夠斤兩。先讓我來猜姑娘的情況,姑娘本是不會到紅葉樓來的,可是偏偏情況的發展,卻完全失控,令姑娘感到來紅葉樓當幻術師,是唯一的選擇。對嗎?”

無雙女呆看他好半晌,冷冷道:“你憑甚麼這般猜的?”

烏子虛從她眼神的變化,看出她內心的驚駭,知道辜月明的判斷分毫不差,她也是這個命局中的一分子。聳肩道:“不是猜的,而是推想出來的,從自身的情況,推斷出姑娘的情況。當然!我曉得的遠比姑娘多,只要我把情況道出,姑娘會對自己現今的處境,有全新的認識,對姑娘最後要達致的目標,肯定大有幫助。嘿!這樣夠分量了嗎?”

無雙女的呼吸急促起來,然後平靜下去,想了想,道: “十顆黑煙彈。但仍要看你說的話值不值,不值要扣除,希望不是根本不值一彈。”

烏子虛大喜過望,胸有成竹的道:“姑娘坐穩了。”

  無雙女嗔道:“還要說廢話。”

烏子虛首次見她的女兒嬌態,登時忘記了一切般緊盯著她。心忖她和百純可說是春蘭秋菊,各擅勝場,若要他二中挑一,他肯定自己沒法下決定。

無雙女神色不善的道:“你看甚麼?”

烏子虛道:“姑娘不要誤會,我只是在觀望姑娘的氣色。”

  無雙女怒道:“不准看氣色。”

烏子虛過了關,那有看氣色的興趣,也不會看,否則第一個看的絕對是自己。道:“洞庭以南、湘水之東的雲夢澤,是天下間最奇異的地域,澤內深藏著自遠古留傳下來的一座神秘山城,在城頭可俯視橫過無盡丘原的無終河。”

無雙女色變道:“你到過古城?”

烏子虛神氣的道:“可以這麼說。”

無雙女難以置信的道:“不可能。告訴我古城在哪一個位置,附近有沒有地理上的特徵,古城所在的山是甚麼形狀,有多高和多大?”

烏子虛苦笑道:“我只是在夢中到過那裡去,這算不算到過古城呢?”

無雙女為之氣結,冷冷道:“一顆都不給你。”

烏子虛氣定神閒的道:“所以我說是獨家情報,就是這個道理,除非有人作一樣的夢,當然不可能,對嗎?我要說的本就是超乎常理的事,由我在無終河東岸夢會從古城走出來的雲夢女神後,沒有一件事是正常的。女神一直依附在我身上,我現在說的話,我真的不知那句是我說的,那句是衪說的。說得難聽點,我現在的情況就是鬼上身,令我寫畫如有神助。如果我的畫工真的如此了得,怎還有興趣去偷東西,當畫仙爽多了。”

無雙女聽得全身寒颼颼的,如果沒有昏迷後幻象叢生的經歷,她會把他轟出去,此刻卻有感同身受的感覺。烏子虛沒有胡謅,他說的正是自己的情況。

烏子虛很滿意她花容轉白的反應,同時心生憐意,道: “在我身上發生了很多事,例如我可以在賭場純憑運氣連贏七局,每晚睡覺都會回到古城去。我到紅葉樓來絕不是偶然的,而是經云夢女神精心安排的,至於衪為甚麼這麼做,有何目的,我一概不知。”

無雙女籲出一口氣道:“這和我有甚麼關係?”

烏子虛嘆道:“這恰是最精采的地方。乍看確實沒有關係,但只看姑娘對古城這麼介意,又對畫中女神查根究柢,便知姑娘不是沒有關係的人。讓我肯定的告訴姑娘,你到紅葉樓來就像我般絕非偶然的,而是雲夢女神計劃的一部分,明白嗎?”

無雙女沉聲道:“老實的答我,你有和辜月明提起我這方面的事嗎?”

烏子虛當然不會透露辜月明對她的看法,道:“辜月明是個對女人沒有興趣的人,怎會有興趣談你。噢!我說得太坦白了,姑娘勿要見怪。”

無雙女想起在津渡他多次向自己搭訕,肯定不是甚麼正人君子,卻苦於無法揭穿辜月明的真面目。

烏子虛又訝道:“姑娘是不是很在意辜月明如何看你呢?”

無雙女話出口已非常後悔,因為等於告訴烏子詹她怕辜月明曉得她與古城有關係,幸好烏子虛誤會她看上辜月明,勉強胡混過關。也不解釋,沉聲道:“今天我和你說的話,不准洩漏出去,你做得到嗎?”

烏子虛拍胸道:“姑娘不揭穿我,我怎會洩漏姑娘的事?姑娘可以絕對放心。”

無雙女道:“你要言而有信,否則我會殺了你。”

烏子虛道:“絕不會有這種情況。嘿!姑娘現在有甚麼感覺?”

無雙女淡淡道:“沒有感覺,說下去,你已說的最多只值三顆黑煙彈。”

  烏子虛失聲道:“三顆?”

見無雙女冷冷的瞅著他,苦笑道:“姑娘可能仍不明白自己的處境。該怎麼說呢?我和姑娘……”

  足音在門外響起,由遠而近。

烏子虛轉頭瞧去,百純鳳目含嗔的走進來,道:“果然在這裡,還以為你溜了。”

接著向無雙女歉然道:“妹子定給這傢伙煩死了。”

烏子虛抗議道:“我和雙雙不知談得多麼投契。”

無雙女冷冷道:“誰和你談得投契。”

烏子虛想不到她翻臉不認人,愕然朝她瞧去。

百純來到烏子虛身旁,扠著小蠻腰,喝道:“今天你不用工作嗎?還不隨我走。”

烏子虛苦笑起立,心忖費盡唇舌,只賺得三顆黑煙彈,這個叫雙雙的美女真的不好相處。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9:18:11     標題: 第四章 兵賊之情

辜月明策騎灰箭,從小徑轉入風竹閣,在掛在兩旁的風燈照耀下,烏子虛坐在大門外的階台處,見到辜月明,鼓掌道:“好馬!”

辜月明從馬背翻向地上,拍拍灰箭,要牠隨意走動,步上長階,來到烏子虛身旁坐下,道:“烏兄該是童心未泯的人,屋內有椅子不坐,卻到門外來坐地上。”

烏子虛看著灰箭在林木間溜達,欣然道:“我今天工作的成績很好,一口氣完成兩幅美人圖,已讓人拿去給周老闆過目。原來寫畫可以讓人這麼滿足,比甚麼花言巧語更可令美人們傾心,早知入行當畫師算了。”

又向辜月明道:“見到辜兄真好!”

辜月明道:“我把馬寄養在紅葉樓,黃昏時騎牠到城外讓牠活動筋骨,回樓時順道來看你。坦白說,我見過真郎庚畫的肖像畫,他拍馬也趕不上你的妙筆,根本不能比較,你老哥才是真的畫仙。”

烏子虛嘆道:“實不相瞞,連我自己都不相信可以畫出這麼動人的畫作,每當我拿起畫筆,雲夢女神就像上了我的身般,晝情畫意黃河長江之水般傾瀉而來。我現在沒有奢求,只希望能保持這種狀態,直至離開紅葉樓。”

  辜月明一呆道:“竟有此事?”

烏子虛道:“的確如此。女神是特別關照我,一方面使我做盡蠢事,另一方面卻是威風八面。辜兄說吧!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辜月明平靜的道:“要知道是怎麼回事,須看衪肯不肯在夢中告訴你答案,我們凡人如何去揣測呢?”

烏子虛鼓掌道:“對!辜兄說得好。”

辜月明道:“我這回來見你,是要告訴你兩個消息,一個是壞的,一個是好的,希望你的女神在這樣的情況下,仍能保佑你。”

  烏子虛色變道:“不要嚇我。”

辜月明訝然看他,皺眉道:“名震天下的五遁盜,膽子竟然這麼小,說出來肯定沒有人相信。”

烏子虛苦笑道:“不要糗我了!先說好消息吧!我真的想不到可以有甚麼好消息,壞消息我倒可以想出一籮筐來。"

辜月明從容道:“你已猜對了,好消息有等於無,是你的胖老闆故意洩漏給我知道,好讓我轉告你。週胖子不愧老江湖,幫你幫得不著痕跡,事後又可置身事外,不會惹禍上身。不過以他這樣的一個人來說,對你是有情有義啦。”

烏子虛胡塗起來,問道:“究竟是甚麼事?為何有等於無?”

辜月明道:“週胖子告訴我,七月七日紅葉樓十週年晚宴舉行之夜,岳陽城南北兩門會徹夜開啟,任由來赴會的賓客出入,只要能出示請柬,門衛絕不會阻撓或搜查,此事已得錢世臣點頭答應。你說這算是個好消息嗎?”

烏子虛苦笑道:“明白了!問題在我能否捱到那一晚。”

辜月明道:“如果我是丘九師或阮修真,會於你完成第八幅美人圖的一刻,下手捉你這個賊,那樣紅葉樓將沒話可說,最好是手上拿著一封從京師寄來的飛鴒傳書,那就更是師出有名。”

烏子虛道:“若出現那樣的情況,辜兄會拔劍助我嗎?”

辜月明坦然道:“有用嗎?我是個不喜歡逃避的人,因為我愛面對死亡,如果在特別的環境下,例如一座城門,我可以發揮最大的作用,死守城門,直至你遠離。可是紅葉樓是四通八達的地方,我想幫你也幫不上忙。”

烏子虛感動的道:“為何對我這麼好呢?”

辜月明默然片刻,道:“或許是我前世欠了你。”

  烏子虛說不出話來。

辜月明仰望夜空,沉著的道:“阮修真是我所見過的人中最聰明的人,比你和我都更聰明,他若要對付你,會把我計算在內。他可趁我不在附近時向你發動雷霆萬鈞的攻勢,令你沒法溜掉,只是一個丘九師,你已很難應付。”

烏子虛喃喃道:“你是旁觀者清。但為何明明我落入絕境,卻仍感到前路充滿生機和希望?”

辜月明道:“你想我說甚麼呢?又是雲夢女神,對嗎?可是除非衪能把你變成三頭六臂,力大無窮,刀槍不入,一跳可以跳十丈遠,否則你必無倖免。你不能因有云夢女神,而不去面對現實。何況你根本不知道衪在幫你還是害你。對嗎?”

烏子虛垂頭喪氣的道:“我知道辜兄句句金石良言,可是我可以怎辦呢?唉!我真的不想死,我剛好與你相反,我最怕面對的就是死亡,更不願是被皇甫天雄逐片肉咬下來的那種死法。”

辜月明不解道:“你是否真的被鬼迷了,這麼簡單的辦法竟想不到,在寫最後一張畫前逃走不行嗎?只要我們計劃周詳,肯定有成功的機會。”

  烏子虛一呆道:“我們?”

辜月明沉聲道:“我陪你一起逃走,直撲雲夢澤,憑閣下的慧覺尋得古城,起回寶物,完成我的任務。”

烏子虛囁嚅道:“辜兄太看得起我了,最怕我沒辦法尋著古城,教辜兄失望。”

辜月明道:“烏兄小覷自己了。事實上在這個局裡,烏兄是最關鍵性的人物,與雲夢女神最接近,關係最密切。而正因為你,紅葉樓成為了雲夢澤那座古城外的另一個核心地點,黑白兩道都把注意力集中到紅葉樓來。所以女神對你是另眼相看的,衪最後仍是想你回古城去,衪在召喚你。明白嗎?你已成了進城的唯一寶匙。我有把握這個想法錯不到哪裡去。”

烏子虛沉吟道:“最後的一幅畫,豈非是寫百純的那張畫。唉!我怎可以令她失望呢?”心中同時想起艷娘和蟬翼,卻不敢說出來。

辜月明沒好氣道: “有時你會變得很蠢,你又不是即席揮毫,可裝神弄鬼,私下成畫,最好寫百純的畫是第七幅而非最後一幅,只要你不交出來,可瞞天過海,事後以五遁盜之名留言,讓百純去尋寶,還可盡顯你老哥的盜王本色。”

烏於虛雙目亮了起來,拍額道:“辜兄罵得好,如此簡單的辦法,我怎會想不到。”

  又道:“我們如何突圍離城?”

辜月明胸有成竹的道:“我們能否到古城去,就看我們能否盡展所長。我可說是天下間最擅長捉賊的人,而你則是最精於遁逃的大盜;如果我是鋒利的矛,你就是堅硬的盾。所以只要我把生擒你的方法說出來,你便可以針對我的擒盜大計想出破解的辦法。這方面我當然及不上你,而你想出來的逃生大計,肯定是最好的計劃。”

烏子虛拍腿道:“好絕!你會如何對付我?”

辜月明道:“剛才我出城馳騁,一直在想這個問題,試想如果處於阮修真的位置,如何可以十拿九穩的活捉你。首先,我會在城內布下天羅地網,這個羅網要簡單而有效,主要集中在三重防線。最外的第三重防線,是四道城門和城牆。城門駐快馬重兵,牆頭則於關鍵地方設置崗哨,藉高牆環繞的形勢禁止你離城。且在晚間大幅增加牆頭的燈火,令你沒法借黑遁逃。”

烏子虛道:“這麼大規模的封城行動,須錢世臣點頭才成。”

辜月明道:“這方面你不要存絲毫幻想,錢世臣必定全力配合大河盟,且是全心全意,不會陽奉陰違。”

烏子虛心中打了個突,忙問道:“老錢為何這麼聽話?”

辜月明道:“這個你不用理會,只要知道情況必是如此便成。”

烏子虛心中叫苦,錢世臣這般和大河盟合作無間,大增他拒絕交易的可能性,卻不敢說出來,知道辜月明會大力反對,但不狠賺一筆,又絕不甘心,一時矛盾至極。

辜月明訝道:“你的臉色為何變得這麼難看,不是對這重外圍防線,已無計可施吧?”

烏子虛有苦自己知,岔開道:“第二重防線又如何?”

辜月明道:“這是監察紅葉樓的防線,於樓外廣置暗哨,只要守著幾個視野廣闊的製高點,四周的民房外增加照明的風燈,如果你踰牆出去,將無所遁形。第一重防線是在紅葉樓內,我到這裡來見你,或你離開風竹閣,全落在敵人眼中。你可以推想,以阮修真那麼心思縝密的人,掌握了城勢樓勢後,整個監察網會是完美無瑕,沒有任何可供你鑽的空子或破綻。再由丘九師親率貴精不貴多的擒盜團,以快馬代步,十二個時辰候命,他們截上你的一刻,就是你落網之時,清楚了嗎?”

烏子虛露出思索的神情,好一會後,道:“本來我的確是無計可施,頓有上天無路,下地無門之慨。不過現在有辜兄作同黨,立即生機乍現。最難破的一關,是最外圍的防線,如果城門關閉,城牆加上護城河,除非女神可令我長出一雙翅膀來,否則必被困死於城內。所以我們的逃遁大計,必須於城門關上前進行。”

辜月明道:“你如何破紅葉樓內外的兩重防線?”

烏子虛道:“憑的當然是遁法,這回叫藉水遁。紅葉樓掛瓢池的東北方,有水道貫通城內的河道網,以水閘封隔,只要我在行動前先一步鋸斷水閘底部的鐵枝,可以潛入城中的河道,那時我要到那裡去都可以。”

辜月明搖頭道:“阮修真怎會疏忽這條水道的防線?我敢肯定他會在那里屯駐重兵,說不定還在水閘外設有攔河網。”

烏子虛道:“他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早在我偷東西前,我便設計出一套令我能在水中潛游的辦法,這回到紅葉樓是有備而來。辦法簡單有效,首先是在背後綁上充了氣的革囊,令身體不用花氣力便可保持浮力,再在腰間系鉛鐵,沉進水里去,然後調較鉛鐵的數量,可把自己固定在水面下某一深度,再以串接伸出水面的銅管吸取空氣,要在水內仰潛多遠便多遠。屆時雙腳將穿上像船槳般以皮革製成的槳鞋,大幅增加我潛游的速度,我的水靠則是水紋狀的外相,只要把銅管藏在身後,即使對方以燈光照河,發覺我的機會仍是微乎其微。”

辜月明聽得呆了起來,半晌後嘆道:“我現在才明白甚麼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城門於每晚戌亥之交關閉,由天黑的時間算起,你大約有個半時辰的行動時間,你有把握在這段時間內抵達南城門嗎?”

烏子虛道:“一個時辰已足夠有餘,但卻要麻煩辜兄提供河道的詳情。”

辜月明道:“這個沒有問題,明晚我會把有關河道的形勢詳圖,送到你手上。但城門的一關又如何過呢?”

烏子虛道:“那要靠我們幻術美人的法寶了。只要從她身上弄得十顆八顆黑煙彈,我和你一人一半,算準時間你入城我出城,煙彈齊放,憑你我的身手,又是驟然發難,任對方如何人強馬壯,也攔我們不住。你如能在城外為我另備坐騎,丘九師只能在後方吃塵。”

辜月明道:“不!阮修真一定派了人監視我,不論我在那裡弄得馬兒,都瞞不過他。相信我,我的坐騎負重力強,多一個人仍不會影響牠的速度,我們共乘一騎好了。”

烏子虛道:“就這麼決定。明晚同一時間我在這裡等你,再研究逃走的時間和細節。”

辜月明以帶點自嘲的語氣道:“我是破題兒第一遭和人合作去做一件事。烏兄保重,希望明晚來時你仍是安然無恙。”

  說畢召來灰箭,策騎離開。

丘九師從河面冒出頭來,雙手攀上船邊,輕巧靈活的離開河水,登上快艇。

坐在船頭的阮修真打個手勢,艇尾的四個手下齊齊落槳,打進河水里,快艇離開紅葉樓唯一貫通樓外河道的出水口。

一身水靠裝備的丘九師到阮修真對面坐下來,道:“鐵閘已完全封鎖出水口,只有魚兒能通過,若要破閘而出,須大費工夫,且必然發出刺耳的響聲,只要我們派人日夜輪番把守,該是萬無一失。”

阮修真道:“我們絕不可低估五遁盜的能耐,待我回去後設計簡單的機關,佈置在閘外水底處,只要五遁盜從閘底潛游過來,觸動機關,會被從水底彈起來的羅網罩個結實,那時根本不用你出手,即可將五遁盜手到擒來。”

  丘九師佩服的道:“好計!”

  阮修真露出思索的神色。

丘九師訝道:“我們已布下天羅地網,就算五遁盜能逃出紅葉樓,仍沒法逃出城外,你還有甚麼不放心的。”

阮修真道:“不怕一萬,卻怕萬一,五遁盜加上辜月明,任誰都不敢掉以輕心。我另有一個萬全之計,就是在五遁盜身上做點手腳,那他即使逃往天腳底,我們仍可以捉著他。”

  丘九師沉聲道:“神捕粉?”

阮修真道:“正是神捕粉。此為江南已故名捕鄺天南發明的東西,給我們用在錢世臣的天女玉劍上,只要我們設法讓那叫郎庚的傢伙沾上點兒,他可以逃到那裡去呢?”

丘九師道:“這傢伙如此機警,又獨居於風竹閣,恐怕很難在他身上弄手腳,除非買通樓內能接近他的姑娘。”

阮修真微笑道:“窮則變,變則通。例如他總要洗澡的,只要趁他離開風竹閣的時候,偷進風竹閣去,於浴盆底塗抹神捕粉,藥粉遇水速溶,從他的毛孔滲進他體內去,他想洗都洗不掉。開始時藥粉的氣味會被皂味掩蓋,他很快習以為常,不感異樣。如此他的命運將注定,甚麼厲鬼凶靈也回天乏力。”

丘九師點頭道:“事關重大,明天我會親自處理此事。”

艇速減緩,原來已抵八陣園的碼頭。

蜂翼進入風竹閣的外院門,烏子虛仍坐在階台上發呆,想不通該不該冒不測的風險與錢世臣交易,又怕兩袖清風的去過下半輩子,心中矛盾。

蟬翼見他坐在地上,皺眉道:“還不站起來,門階這麼骯髒。”

烏子虛收拾心情,道:“不如蟬大姐來試試看,保證有意想不到的妙趣。”

蟬翼不屑的撇撇嘴,從他身旁走過,直入廳內,道:“我有你要的消息了!快進來。”

烏子虛跳將起來,拍拍屁股,追在她身後,見她在桌子坐下,忙坐到她身旁去。

蟬翼又皺起眉頭,道:“你為甚麼坐得這麼近?”

烏子虛聳肩道:“我們的關係不同了,當然要親近些兒。”

蟬翼大嗔道:“誰和你關係不同了?”旋又愁眉不展的道:“你這人啊!從不肯正正經經的,真教人擔心。”

烏子虛心中一動,問道:“有甚麼好擔心的?”

蟬翼低聲道:“聽說城內由正午開始,緊張起來,休勤的兵士都要回布政使司府報到,城門和巡邏的軍士多了起來,我們紅葉樓外更出現很多生面孔的人。他們擺明是衝著你來的,而你仍是這副吊兒郎當、滿不在乎的樣子,真氣人。”

烏子虛道:“你真當我是五遁盜了?”

蟬翼理所當然的道:“不當你是五遁盜該當是甚麼?”

烏子虛給她一句搶白,平時口若懸河、雄辯滔滔的他反而無言以對。又想到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道:“有甚麼消息呢?”

蟬翼道:“錢大人在初四日來見大小姐。”

烏子虛心忖今天是初二,那就是錢世臣後天會到書香榭去,只要他明天完成兩幅畫,便可以進行計劃,心中不知是驚是喜。把半邊身子捱過去,湊到她耳旁道:“你怎會知道的?”

蟬翼俏臉微紅,垂首輕輕道:“不要靠得這麼近行嗎?”

烏子虛幾乎失去自製力,想香她嬌嫩的臉蛋一口,苦苦克制著,挪開了一點,道: “移開了,說吧。”

蟬翼別頭瞪他一眼,道:“是大娘告訴我的。事情很古怪,大小姐一向對錢大人沒有甚麼好感,今天卻派人送了封信給錢大人,接著錢大人派人回話,說初四晚到紅葉樓來赴大小姐之約。你知道這件事有甚麼用呢?照我看錢大人像大河盟般,都想捉著你。”

她的話說中烏子虛的心事,頹然道:“我準備向他自首。”

  蟬翼吃驚道:“不要!”

烏子虛色心又起,笑道:“蟬大姐很關心我。嘿!我改喚你作蟬妹好嗎?”

蟬翼嗔道:“又來了!我們在說正經事嘛!告訴我!你真的要去自首嗎?”

烏子虛苦笑道:“但願我曉得自己在幹甚麼。記著,這是我們間的秘密。”

蟬翼俏臉露出堅決的神情,道:“我怎樣都不會把你的事告訴任何人。”

然後朝他瞧去,又道:“你的逃跑本領不是很了得的嗎?快逃吧!”

烏子虛坐直身體,長長吁出一口氣,道:“吉人自有天相,蟬大姐不用擔心我,我正是這麼的一個吉人。”

蟬翼怎知他心中想著的是雲夢女神,焦急道:“你這人啊!怎可寄望神仙來打救的,快想辦法逃走。”

烏子虛喑嘆一口氣,自己真的變了,辜月明罵得好,自己確實有點失去面對現實的勇氣。嘆道:“天無絕人之路,待我好好的想一想,想不到便去睡覺,說不定可在夢中找到答案。”

蟬翼拿他沒法,起身道:“我們的生意很好,我不可以逗留太久,我會求菩薩保佑你。”說罷去了。

烏子虛心中苦笑,蟬翼剛責他別只會指望神仙打救,這邊便說求神庇佑他,由此可見自己處境之劣,只有神仙才有辦法解救。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9:18:56     標題: 第五章 女神心意

  七月初三。黃昏。

烏子虛回到風竹閣,頗有頭腦昏沉、心力交瘁的感覺,可憐他今晚還要寫畫三大張,包括百純那一幅。要完成的事不止於此,這晚是他最後一個在水閘下弄開一個可容他通過的缺口的機會。

  他必須振作起來。

剛才與兩個美人兒歡眾,他又回复風流浪子的本色,在兩女刻意逢迎下,被迷得暈頭轉向,明知不可喝醉,仍是多飲了兩杯,加上飯氣攻心,令他這時最想的就是倒下頭來睡他奶奶的一大覺。

可是當然不可重蹈昨夜的覆轍,昨晚他倒在床上,立即人事不知,直至午後才醒過來,白白浪費了大好光陰。

迷迷糊糊間,他發覺自己來到後進的澡房,正奇怪自己到這裡來要幹甚麼,然後清醒了點。看著放在澡房中央齊腰高的大浴桶,心中叫妙,只有一個冷水浴,才可解去酒意,回复狀態

想到這裡,那還猶豫,注水解衣,到浸在冰寒的水里,腦筋果然漸轉清明。

忽覺有異,一時又想不到異處在那裡,思索間,一個女子的聲音喝道:“留在桶裡,不要動。”

烏子虛愕然瞧去,無雙女闖了進來,直抵浴桶旁,盯著他道:“說下去!”

烏子虛生出昨天和此刻駁接起來的古怪感覺,其中的時間分隔似不再存在,道:“待我起來穿上衣服才談好嗎?”

無雙女冷冷道:“我沒有時間,你還想賺另外七顆煙彈嗎?”

烏子虛立即屈服,集中精神想了想,道:“姑娘對古城的認識有多少呢?”

無雙女深吸一口氣,反問道:“你又對古城有甚麼認識,說些來聽聽看。”

烏子虛早習慣了她問而不答的蠻橫作風,亦顯示她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辜月明肯定清楚她的秘密,只是不願說破。不情願的道: “我只知此城建於戰國時代,城裡藏有異寶,千多年來,主宰雲夢澤的女神,一直在守護著它,現在這位女神卻隨我到岳陽來,還把我擺在這麼一個深陷絕地的位置。其它就一概不知。”

無雙女露出傷感的神色,道:“你知道的已比我多。十粒黑煙彈已放在你的桌面上,祝你好運。”

烏子虛見她轉身欲去,嚷道:“不要走!算我求你。行嗎?”

無雙女止步,回復一貫的冷漠,淡淡道:“既然你知道的只有這麼多,我又不想看你光著身子的模樣,留下來有甚麼意思?”

烏子虛道:“我們現在是進行交易,一賣一買,賣家當然希望買家對買到的東西滿意。可是姑娘卻像不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似的,我仍有很多話想對姑娘說呢。”

無雙女平靜的道:“我不是不把你的話放在心上,如果是這樣,我根本不會來找你。不論對五遁盜又或你這個人,我完全沒有興趣,吸引我的是有關古城的事。現在我已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明白嗎?你是你,我是我,我自己的事,我會設法應付,無論成敗,都是我自己的事。”

  說罷不顧去了。

  初更。

辜月明進入紅葉樓,給周胖子截著,請到貴賓室去。

坐下後,週胖子道:“百純有要緊事要見辜大人。”

辜月明點頭道:“我立即去見她。”

週胖子道:“大家是自己人,我也不客氣了,老錢暗中通知我,丘九師已認定郎庚是五遁盜。他們憑甚麼這麼肯定呢?”

辜月明淡淡道: “你相信我這個自己人,還是相信他們呢?”

週胖子苦笑道:“月明生氣了。我是沒有絲毫惡意的。我喜歡郎庚那傢伙,欣賞他,更感激他。希望月明和郎先生都清楚,我是站在你們那一邊的。”

辜月明起立道:“周老板絕不可投靠任何一方,最聰明是保持中立,否則必定惹禍上身。告辭!”

  無雙女有哭的衝動。

  自那晚後,她一直沒有哭過。娘過世時,她也沒有哭過。

她只知澤內有座只能在七月十四進入的古城,卻從不曉得古城的來龍去脈,直至烏子虛說出來,她才清楚古城有過千年的歷史。

  她現在究竟處於那一個位置?

  她沒有懷疑烏子虛的話。雲夢女神不但確切存在,且隨烏子虛到了岳陽來。因為她見過雲夢女神,或該說云夢女神讓自己見到衪,就在觀畫昏迷的片刻光景裡發生。

  這是否一種宿命?

從她來到這世上的一刻,她的命運已註定朝這個方向走,爹的不知所踪,娘的積鬱至死,舅舅被逼服毒身亡,全是命運的一部分。但她曉得自己和烏子虛有一點是不同的。烏子虛是沒有選擇,而她則可以作出選擇,但卻不願去改變已決定的選擇,因為她已一無所有,失去所有活下去的理由。殺死辜月明後,她會去尋找古城,在那里以攜帶在身的毒丸終結她的生命。

這是不是雲夢女神施於她身上的命運惡咒呢?

  她再也不在乎了。

辜月明坐在晴竹閣廳堂對著雲夢女神像的另一邊,接過花夢夫人寄給他的第二封飛鴿傳書。

百純坐在一旁,看著他展信細讀,俏臉流露出用神察看他動靜的表情。

辜月明神情冷漠,似乎手上密函的內容與他沒有半丁點關係,看罷取出火石,點燃密函,直至它燒成灰燼,仍沒有任何要向百純提供蛛絲馬蹟的表情。

百純忍不住問道:“師姐沒有事吧!”

辜月明朝她瞧來,平靜的道:“你忘了我和你說過甚麼嗎?”

  百純抗議道:“辜大哥呵……”

辜月明截斷她道:“此事百純絕不要理,不可插手。”

百純見他一副立即離開的姿態,忙道:“百純可以問辜大哥另一些問題嗎?”

辜月明淡淡道:“百純想問甚麼呢?”

百純輕輕問道:“辜大哥是不是早已認識雙雙姑娘?”

辜月明暗嘆一口氣,知道被他看破自己與雙雙微妙的關係,表面卻不動聲色,沉聲道:“這些事百純最好不知道,更千萬不要問雙雙姑娘,終有一天百純會明白我的話。”

百純不依的道:“辜大哥呵!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呢,百純真的不明白。辜大哥對雙雙態度異常,又明知郎庚那傢伙是五遁盜冒充的,卻不肯揭破他,還像他真是好朋友般不住去見他。”

辜月明沉聲道:“我仍是那句說話,百純不要理。”

百純道:“那告訴百純吧!郎先生能逃生的機會有多大呢?”

辜月明的目光投往對面的雲夢女神,凝神注視,好一會後,緩緩道:“我可以給百純一個肯定的答案,不論郎庚是畫仙還是五遁盜,他最後會安然無恙的離開岳陽城,因為他仍然命不該絕,否則就太沒有道理。”

  說完離座去了。

辜月明進入風竹閣,烏子虛正捧頭坐在一角,地上滿是撕爛或搓成一團的廢畫紙,與之相映對比的是另一邊牆上掛起兩幅美人肖像畫,各有嬌姿妙態,呈現出畫中美人最動人的某一剎那,形神俱備,堪稱畫中極品。

圓桌面上放著毛筆、墨硯、筆洗和顏料等各式作畫工具。

辜月明毫不訝異,不慌不忙的徑自來到“畫桌”處,拉開椅子坐下。

烏子虛以近乎哭泣的語調呻吟道:“我失去了畫仙的能耐。”

辜月明仍在欣賞兩幅美人圖,頷首道:“這兩幅肯定是畫仙畫的,你的問題是不是出在百純的畫上?”

烏子虛痛苦的道:“我畫這兩幅時,如有神助,不費吹灰之力。可是一舉筆劃百純,腦中就一片空白,下筆比以前更差。我的娘!這是發畫瘟了。”

辜月明若無其事的道:“衪不想你走。”

烏子虛猛然抬頭,失聲道:“不想我走,豈非明著害我?你不是說過衪正呼喚我,召我到古城去嗎?我現在這麼聽話,衪為何為難我?少畫一幅畫,老子照樣可以開溜,有甚麼事,比保住小命更重要?”

  辜月明道:“你會嗎?”

烏子虛微一錯愕,冷靜下來,也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後,把臉孔埋入一雙手掌裡,哭喪著道:“辜兄確是我的知己,很明白我。”

辜月明輕描淡寫的道:“烏兄已著了阮修真的道兒。”

烏子虛嚇得再次抬頭,雙目射出驚懼的神色,道:“著了他甚麼道兒?”

辜月明從兩幅畫處移開目光,往他投去,好整以暇的道: “烏兄身上多了點氣味,似有若無,從皮膚滲出來,歷久不散,你坐過的地方,殘留有這種氣味。只要有一頭受過訓練的獵犬,烏兄走到天腳底,阮修真仍可找到你。”

烏子虛道:“這是不可能的,如果有人在我身上做手腳,我怎會不知道?或許是沾上美人兒們的香氣吧!”

辜月明道:“別忘記我是誰,這種手段怎瞞得過我。你仔細想想,在甚麼地方出樓子呢?”

烏子虛一震道:“定是有人在浴盆做了手腳,當時我已感覺不妥。唉!幸好給辜兄發覺,仍有辦法可想。”

辜月明嘆道:“著了道兒就是著了道兒,這氣味已與你結合,變成你的體味,告訴我,對自己的氣味誰能有辦法呢?這氣味會伴隨你一段日子,沒有除掉的方法。”

烏子虛額冒汗珠,駭然道:“那怎麼辦?”

辜月明道:“要憑氣味追踪你,除我之外只有獵犬辦得到,只要你逃到雲夢澤去,那是獵犬裹足的地方,你便安全了。”

烏於虛懷疑的道:“獵犬為何不敢進入雲夢澤?”

辜月明淡然道:“因為那是雲夢女神的地盤,有惡狼供衪驅策,可以令你橫行直走遇不上半頭狼,也可以使你怎樣躲也避不開。明白嗎?現在天下間,只有衪有能力保護你,我只是沾你的福蔭。”

烏子虛慘然道:“這樣的福蔭,不要也罷。真多謝衪.”

又沉吟道:“衪想我怎麼樣呢?”

辜月明道:“這正是阮修真頭痛的問題,也是我們頭痛的問題,但我們的情況要比阮修真好些,因為我們知道的比他多。我們當然不會真正明白鬼神,只能猜估,例如人會做無聊的事,鬼神怎會有這種閒情,所以他要你作的每一個夢,背後都有個目的。我認為衪的目的,是要喚起你前生的回憶,至於這樣做有甚麼用,就只有衪知道。既然衪千方百計要令你到紅葉樓來,使我們相遇,當然不會是害死你那麼簡單。衪是要你從我這裡得悉古城的秘密,然後沒有選擇的隨我到古城去,阮修真的手段更進一步證明我的想法是對的。”

烏子虛鬆了一口氣,點頭道:“我愈來愈覺得你的看法有道理,更很願意相信。河道圖帶來了沒有?”

辜月明道:“河道圖再沒有用了。”

  烏子虛呆看著他。

辜月明嘆道:“昨夜離開紅葉樓後,我一直藏在掛瓢池去水道附近,直至剛才,沒有離開過片刻,看著在阮修真親自監督下,大河盟的人把一個機關裝置在水閘外的水底下,如果你從水閘底下游出去,肯定掉進這個陷阱去,給網子罩個正著。大河盟又徵用了最接近的民房,部署快馬隊,你的逃生出口,已變成一條死路。”

烏子虛難以置信的道:“你真的十多個時辰在那裡靜觀其變?”

辜月明道: “時間不算長了!我最長的時間是五日五夜不眠不休的監視同一個地方。”

烏子虛倒抽一口涼氣道:“幸好你不是我的敵人,否則我必死無疑。”

  辜月明默然不語。

烏子虛想了想,道:“我現在該怎麼辦呢?除了打出岳陽城去,我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辜月明道:“當然有更好的辦法。”

烏子虛露出絕處逢生的表情,大喜道:“辜兄教我。”

辜月明道:“就是甚麼都不做,看我們的女神有甚麼好安排。又可以說甚麼都可以做,只要你覺得應該做的便去做。明白嗎?”

烏子虛聽得目瞪口呆,好半晌後回復過來,道:“你昨晚罵我不肯面對現實,現在又教我不要去面對現實,我胡塗了。"

辜月明輕鬆的道:“昨晚我之所以那麼說,是因為不清楚女神他的心意,現在弄清楚了,當然放心。所謂人算不如天算,不論阮修真如何驄明,但怎能和神通廣大的女神比較。若女神不願你這麼一走了之,當然有他的巧妙安排,不會要你受苦受難的。如果衪的目的是要害死你,就不用在你身上費這麼多工夫。”

烏子虛道:“如果丘九師入樓來把我生擒活捉,誰來可憐我?”

辜月明淡淡道:“當然是我。在大河盟押你回總壇的途中,我會出手救你。不論他們的行動如何秘密,絕沒法瞞得過我,也沒有人能攔得住我,包括丘九師在內。那和逃出岳陽沒有分別,難易卻有天淵之別。因為我在暗,他們在明,主動將操控在我手上。”

  烏子虛露出感動的神色。

辜月明長身而起道:“放手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現在好好的睡一覺,希望你的女神今晚會入夢來開解你。”

辜月明離開紅葉樓,在燈火輝煌、人來車往的繁華大街悠然舉步。與街上火熱的情景相比,他的心就像冰天雪地。

  情況絕不容樂觀。

他擔心的不是烏子虛,而是花夢夫人。

第二封飛鴿傳書雖由花夢夫人執筆,內容卻是由冀善決定的。這個鳳公公手下的頭號殺手和執行者確是深藏不露,略耍手段,已把他和花夢夫人同時捲入皇上與鳳公公殘酷無情的政治權斗里去。冀善看得很準,他是不會置花夢夫人不理的,而不論他怎樣做,如何解釋,鳳公公也不會容他和花夢夫人活下去,他只有一個選擇,就是選擇站在冀善的同一陣線,如此他們方有一線生機。

自懂事以來,他尚是首次為生存而戰,更是為一個女人而奮鬥。

  冀善鬥得過鳳公公嗎?

這個可能性極低,鳳公公畢生處於朝廷波譎雲詭的鬥爭裡,歷經三朝而不倒,人老成精,一旦冀善從暗走到明,後果堪虞。

冀善信中指出唯一能扳倒鳳公公之法,就是殺死季聶提,而天下間只有他辜月明辦得到。鳳公公與季聶提利益一致,他們間的關係是沒有人能動搖的。他們一個掌握朝政,一個掌握兵權,要擊破他們的無敵組合,須由其中一人入手。

在一般情況下,要殺死季聶提近乎不可能,可是若季聶提進入神秘莫測、充滿變量的雲夢澤,不可能將變成可能。

辜月明面對的是前所未遇的生死抉擇,在這種形勢下,只有生和死的選擇,其它的都不在考慮之列。

如果機會來臨,他會毫不猶豫斬殺季聶提。只不知這一切是否雲夢女神鴻圖大計的一部分。

他憑直覺隱隱感到,最後所有事會在衪主宰的奇異地域內作最終的了斷。

  八陣園。

丘九師呆坐花園涼亭內,神情落寞。

阮修真到他身旁坐下,嘆了一口氣。

丘九師訝道:“出了問題嗎?為何唉聲嘆氣呢?”

阮修真道:“我是因你而傷感。剛才我一路走過來,見你一副愁懷難解、心事重重的樣子,這是我從未在你身上見過的情況,不由感到沉重起來。為了理想,你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丘九師苦笑道:“人是奇怪的,愈不願去想某一個人,愈會去想。”

阮修真道:“這叫情難自禁。自古以來,詩人詞客,幾寫盡男女之情,卻肯定沒有人明白情是何物。只知愛火一旦燃起,可成燎原之勢,天崩地裂般發生。”

丘九師道:“不要說了!我和百純的分歧是沒法解決的,所以她沒有再來找我說話,因為根本沒有甚麼好說的。我剛才在想,為何老天爺要將我擺在這個位置,如在加入大河盟前遇上她,我定會不顧一切的投向她,現在只能默默承受失去她的苦果。”

阮修真見他無阻止自己說下去,但又忍不住大吐苦水,已明白他的心情。道:“男女之間的事就是這麼奇妙,只會愈陷愈深,像九師般不輕易動情的人,一旦動情更不得了。”

丘九師道:“你今天是怎麼一回事,不來開解我,還一直煽風點火。”

阮修真道:“因為後天就是我們行動的日子,不可以延遲,我希望你清楚自己在幹甚麼,不會後悔。”

丘九師道:“有甚麼最新的消息?”

阮修真道:“五遁盜今夜交出了第六和第七幅美人圖,按他寫畫的時序,明天他該動筆劃百純的肖像。後天清晨時分,將是我們最佳行動的時刻,辜月明不會於這時分到紅葉樓去的,而紅葉樓大部分人,包括五遁盜在內,仍該沉醉在夢鄉。”

丘九師道:“如果他不肯動筆為百純畫像又如何呢?”

阮修真道:“今日是七月初三,四天后就是紅葉樓十週年晚宴的大日子,美人畫裝裱需時,如果五遁盜沒法完成,便來不及於晚宴時張掛,且顯示出五遁盜是故意拖延,那我們還用對他客氣嗎?行動的時間是鐵定了的,計劃絕不可以改。”

  丘九師沉吟不語。

阮修真道:“擒人後還要防止被攔途劫人,錢世臣會派出一團五百人的部隊,沿途布防,直至我們把五遁盜送上船,立即揚帆,教敵人無機可乘。”

丘九師雙目殺機劇盛,沉聲道:“辜月明!”

阮修真點頭道:“對辜月明,我們必須提防,不要看他只是孤身一人,從來他都是以寡勝眾,最凶悍的盜賊集團,遇上他也要變成和稀泥,不堪一擊。此人的厲害處,不僅是劍快,其戰略更是出色高明,不可低估。”

丘九師道:“我們可以當場挑斷五遁盜的手筋腳筋,如此可萬無一失。”

阮修真苦笑道:“你狠得下那個心嗎?”

  丘九師頹然搖頭。

阮修真道:“折衷的辦法,是餵五遁盜服下迷藥,效果相同。”

  丘九師同意道:“就這麼辦!”

  阮修真沉聲道:“決定了嗎?”

丘九師靜默片刻,斷然道:“決定了。”

阮修真道:“好!就這麼決定。這是一條沒得回頭的路,擒下五遁盜,我們就只有堅持下去,直至最後的勝利來臨。”

又嘆道:“坦白說,現在我抱著與你相同的想法,就是看雲夢澤內的厲靈還有甚麼辦法,可以改變事情發展的方向。”

丘九師沒有說話,但眼神變得更堅定,亮芒閃閃。任誰都可以看出,即使鬼神的力量,也沒法改變他鋼鐵般不屈不撓的強大意志。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9:19:20     標題: 第六章 大盜本色

烏子虛從床上坐起來,全身血液沸騰著,一股莫以名之、突然而來的喜悅充滿他的心神。

  久違了的五遁盜又回來了。

就像他每次進行盜寶行動時那樣,所有疑懼一掃而空,他的腦筋變得冰雪般冷靜,腦袋以遠超於平時的速度運轉,似可預知一切,一切盡在他掌握中。

他正處於五遁盜式的顛峰狀態,每當他有這種感覺,便曉得行動的時候到了,就像他下筆去畫那七幅美人圖的感覺,心與神會,意與神通,每一筆都是得心應手。

他感覺著自己年輕、健康和強壯的身體,感覺著每一個動作。

  未來再不是模糊不清。正如辜月明說的,一切可以放手去幹,天塌下來有云夢女神為他承擔,既然衪不想自己走,自有他的道理。或許衪憐憫自己,讓他從錢世臣身上狠賺一筆也說不定。

昨晚沒有任何事發生,睡得又甜又熟,充足的安眠,更令他充滿著生機和鬥志。

蟬翼的呼喚從樓下傳上來,看看天色,已是午後時分,時間無多,他必須為今夜的行動作好準備。

  百純站在女神像前,柔腸寸斷。

郎庚在期限前完成了七幅美人圖,幅幅傑作,在在顯示他絕對是這方面的天才,只是他的畫工,已深深的打動她,令她感到任何對他的傷害都是一種不可饒恕的罪行,因為天才是沒有也不可能替代的。

  丘九師真的很殘忍。

  可是她仍感到心深處對他的愛。愛一個男人,可以不愛他的理想嗎?她既明白他,也不明白他。

她直覺感到當郎庚完成她的肖像畫,丘九師就會進樓來下手擒人。她怕看那情景,不知如何去面對。她知道自己的性格,她是絕不容丘九師把郎庚捉走的。

她更不明白的是郎庚,假設他真是五遁盜,現在便是乾著最愚蠢的事。

  他究竟是不是五遁盜呢?

  辜月明答得更古怪。

“我可以給百純一個肯定的答案,不論郎庚是畫仙還是五遁盜,他最後會安然無恙的離開岳陽,因為他仍是命不該絕,否則就太沒有道理。”

百純心湖中浮現辜月明凝視著這幅畫說這番話的情景。

畫中的雲夢女神似在向她親切的微笑。

百純驚醒過來,定神再看,畫中女神神態依舊,雙眼射出那種令人難以明白的神色。

難道是自己的錯覺,可是印像是那麼的鮮明深刻,就像她忽然活了過來似的。

週胖子步入廳堂,見狀嘆道:“我的乖女兒,你究竟是被這幅畫迷倒,還是被郎庚迷倒?”

百純仍不肯挪開目光,道:“甚麼都好!胖爹你來告訴我,郎庚是畫仙還是五遁盜?”

週胖子來到她身旁,目光投往女神像,道:“看這幅畫,便知郎庚有一雙天下最靈巧的手,而這正是五遁盜之能成為五遁盜的先決條件,能打開任何頑鎖,破掉所有機關裝置,若郎庚不是五遁盜,我真不知誰有資格當五遁盜。大河盟出面的雖是丘九師,卻由阮修真在暗中主持大局,他認定郎庚是五遁盜,錯不到那裡去。”

百純幽幽道:“我該怎麼辦呢?”

週胖子道:“現在你最該辦的事,就是到前院去主持三天后晚宴會演的彩排,表演場地已安排好了,如何佈置則要我的乖女兒花心思。不要擔心郎庚,他如真的是五遁盜,肯定有個完美的逃走計劃。看看他氣定神閒的模樣,便知他一點不擔心自己。我們為他擔心,也只是白擔心。”

百純苦澀的道:“真的是這樣嗎?”

週胖子道:“但願我知道答案。不過辜月明對他的友善態度,的確令人百思不解,照我看辜月明是站在郎庚一方的。唉!這件事有老錢參與,我們絕不可以插手,老錢對我們算很不錯的!”

又壓低聲音道:“五遁盜加上辜月明,大河盟說不定這回要陰溝裡翻船呢!”

百純更是愁腸百結,淒然道:“任何一方有傷亡,都是我最不想見到的。”

接著朝週胖子看去,道:“胖爹是不是知道一些事,卻不肯說出來?”

週胖子避開她的目光,道:“你的辜大哥昨晚警告我們,要我們不要理郎庚的事,否則會惹禍上身。事實上任何一方我們都惹不起。現在所有人都在紅葉堂等你的大駕,我們一起去吧!”

百純心知錢世臣已向他打過招呼,通知了他何時動手拿人,更怕她暗中知會郎庚,故問也是白問,而自己總不能放著正事不做,坐困愁城,只好隨他去了。

烏子虛邊吃早點,邊構思交易失敗後的應變計劃。水道出口本確是自投羅網的絕路,可是經辜月明提醒,反變成生路。如果錢世臣高喊捉賊,他會橫渡掛瓢池,憑他的身手破閘而出。阮修真的機關算甚麼?要破掉只是舉手之勞,只要一直在水底潛游,惡犬也嗅不到他的氣味。

早在第一天抵達岳陽城,他已摸清楚岳陽城的情況,如何從河道潛至南城門,他有十分的把握。如果城門未關,他可憑五顆黑煙彈,破闖城關。城門若關閉了,他便以索鉤攀牆越河逃走,到時隨機應變,區區城街,是他應付得來的。

只要逃到城外,他有方法對付惡犬的追踪,萬無一失,然後逃往雲夢澤去,在那裡等待辜月明來會合。這才顯得出他五遁盜的超凡本領。

至於百純、艷娘和蟬翼的三幅畫,只好待將來奉還,她們會諒解他的。

這麼簡單的事,為何直到這刻才想個清楚分明,感覺挺古怪的。

  “郎先生在想甚麼呢?”

烏子虛迎上坐在圓桌對面蟬翼一雙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微笑道:“當然在想你。”

蟬翼嗔道:“你在撒謊。郎先生昨晚定是睡得很好,今天看你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人,還像心情非常好的樣子。真不明白你,一點不擔心的嗎?”

烏子虛欣然道:“擔心?當然擔心!擔心的事情很多,例如蟬大姐會不會忘記我。”

蟬翼不依道:“虧你還有說笑的心情,胖爺要我們來問你,今天要怎樣為你安排?”

烏子虛輕鬆的道:“只要把水香榭留給我獨家享用便成,但今夜有點特別,我不要任何人伺候,只要蟬大姐陪我便成。”

蟬翼立即霞燒玉頰,垂首道:“郎先生不是要為大小姐畫像嗎?”

烏子虛道:“這個當然,不過要看我當時的畫情。蟬大姐見到大小姐,記著提醒她曾答應過我的事。”

蟬翼為難的道:“可是今夜大小姐約好了錢大人,恐怕要等錢大人離開,大小姐始可分身來見你。”

烏子虛聳肩道:“沒有問題,只要蟬大姐轉告大小姐我這番話便成。”

  蟬翼有點依依不捨的離開。

烏子虛從位子上跳了起來,時間無多,盡夠他忙的了。

  八陣園。

錢世臣在大廳中央的桌子攤開紅葉樓的鳥瞰圖,畫工精細,涼亭小橋均展示無遺,看著圖卷,像看著具體而微另一個真實的紅葉樓。

丘九師目光不由自主首先尋到書香榭所在處,想起那晚動人的情景,此情難再,心似被狠狠重鞭了一記,方醒覺雖揮劍斬情絲,卻仍是藕斷絲連。

  阮修真讚道:“畫得非常好。”

錢世臣道:“是我派人向周胖子借來的,我答應週胖子行動會乾脆利落,絕不驚擾樓內的人。我負責重重包圍紅葉樓,你們負責入樓擒人。”

丘九師手指落在紅葉樓束門,道: “這是離風竹閣最近的入口,從這裡進去,快馬片刻可抵達風竹閣。不過為免打草驚蛇,我們會徒步到那裡去。”

阮修真道:“我們分兩組進入紅葉樓,一從東門入樓,由九師率領;另一組人我負責指揮,從西門入樓,在掛瓢池西岸登上快艇,橫過掛瓢池,到封鎖了風竹閣水陸兩路,才入閣擒人。”

丘九師道:“我會一個人進去生擒他,人多反壞事。”

阮修真道:“就這麼決定。為防萬一,我先在樓內所有戰略位置廣設崗哨,即使他能突圍而去,仍是無所遁形。”

錢世臣道:“希望不會出現這種情況,否則我很難向老周交代,對我們的面子也不好看。”

丘九師道:“錢大人放心,只要他當時在風竹閣內,我保證他沒法逃出風竹閣半步。”

錢世臣沉聲道:“現在輪到最後一個問題。”

  丘九師道:“辜月明?”

錢世臣點頭道:“正是辜月明,既然我們早晚起兵討伐鳳公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剷除鳳公公的頭號走狗。”

阮修真從容道:“鳳公公的頭號走狗是季聶提而非辜月明,至少名義上辜月明是皇上御用的懸賞獵手,不論在朝在野,辜月明的聲譽相當不錯,殺他對我們有損無益。”

錢世臣不悅道:“可是他現在擺明站在五遁盜的一方,是敵非友,不殺他後果難料。”

阮修真道:“直至此刻,我們和他仍保持河水不犯井水的局面,依江湖規矩,我們不可因他多次造訪五遁盜而指他插手我們的事。硬要去惹他,會令我們的捕盜行動橫生枝節,實屬不智。”

丘九師從未見過阮修真和人說話這麼不客氣和直接,由此可見阮修真對辜月明大有好感,而對錢世臣為一己之私,硬要將他們扯進他和辜月明的恩怨裡去,非常不滿。

為免錢世臣下不了台,丘九師道:“如果我們行動之時,辜月明身在樓外,由錢大人處理;但如果他在樓內,交給我們應付他,錢大人認為這個安排如何呢?”

錢世臣明顯是把心中不滿壓了下去,沉聲道:“這個安排很合理。”

阮修真淡淡道:“自昨晚辜月明離開紅葉樓後,一直沒有返回君山苑,且不知所踪,錢大人知道他在那裡嗎?”

錢世臣雙目殺機大盛,緩緩道:“不論他躲到那裡去,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辜月明緩緩划艇,穿過一座又一座的跨河拱橋,心中一片平靜。

整個岳陽城全在他的掌握裡,不用去看,已猜到錢世臣和大河盟聯合行動的大概情況,就像戰場的主帥,因了解敵陣主腦的謀略作風,加上對形勢環境的掌握,明白對手的戰略目標,故可掌握全局的發展。

岳陽城自未時中開始,天空變得朦朧昏暗,下起毛毛細雨,兩岸的景物似溶化了,濛濛細雨把岳陽城籠罩在無盡的霧帳煙霞裡,整座城池的節奏變得緩慢起來。

辜月明曉得自己正進行一場豪賭,賭的是雲夢女神的意向。

最危險的時刻,是天明前的一段時間,如果敵人於這段時間發動,他將別無選擇的出手幫助烏子虛。那時再沒有人情可說,誰敢阻他,誰便要死。

而不論敵人是否向烏子虛採取行動,今夜於他來說可是非常危險的一夜,更是敵人殺他最好的時機。

他熱切期待那一刻的來臨,生命愈來愈有趣了。

紅葉樓主樓紅葉堂,不但是紅葉樓空間最大、裝修最精美的建築,也是岳陽城最宏偉的廳堂,比之錢世臣布政使司府的主建築尤有過之。

布政使司府的主堂是五間七架,紅葉堂卻是七間九架。

所謂間和架,指的是建築物的寬度和深度。橫向兩柱之間稱為“間”,縱向檁梁之數稱為“架”。間不須相等,凡廳堂中一間宜大,傍間宜小,如此方能盡得空間之用。

在平常時候,紅葉堂以高達丈半的屏風分開,從大門起,依次排分為轎廳、正廳和貴賓廳。

為了舉行晚宴,週胖子把分隔三廳的屏風全部移走,還紅葉堂的本色,回复龐大、通透,開敞的寬闊堂間。

漫漫雨絲裡,週胖子和百純抵達紅葉堂,入目的是自紅葉樓建成後從沒有出現過的熱鬧場面。姑娘、婢僕等超過二百人眾集在主堂、環繞主堂的迴廊和主堂後臨池的池台處,恭候兩人到來主持大局。

無雙女是其中之一,她一個人站在池邊,穿上寬闊的黑色外袍,似溶入了雨粉裡去,像即將舉行的晚宴彩排,與她沒有半點關係。

百純向周胖子道:“胖爹先把所有人召集到主堂內,女兒和雙雙妹子要說句話。”

不待週胖子答應,徑自來到無雙女身前,道:“妹子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無雙女喑嘆一口氣,道:“我只可給大小姐五顆黑煙彈。”

百純愕然道:“妹子怎可能一猜即中?”

無雙女冷然道:“小姐是否愛上了郎庚?”

百純忘了追問下去,雙目射出哀傷的神色,輕輕道:“我或許尚未愛上他的人,但肯定愛上了他的畫,更希望看到他畫我的畫。卻又知道他完成最後一幅美人圖時,就是他末日來臨的時刻,心情矛盾至極。妹子是如何曉得他是五遁盜呢?”

無雙女輕描淡寫的道:“他是誰,已是全城皆知的事。”

百純盯著她道: “該說全城皆知大河盟認定了他是五遁盜,更知大河盟沒法拿出真憑實據來指證他,可是妹子的語氣,卻透出一種深信不疑的味道,似乎妹子早清楚郎庚是五遁盜。”

無雙女冷冷道:“大小姐還要我的黑煙彈嗎?”

百純出奇地沒有生氣,凝視她片刻,道:“妹子與人交過朋友嗎?”

無雙女道:“我從來沒有朋友。大小姐,所有人都在等你了!”

百純沉聲道:“妹子是否曾受過嚴重的打擊呢?”

無雙女絲毫不露出內心的情緒,道:“大小姐愈址愈遠了!”

百純拿她沒法,轉身朝大堂走去。

烏子虛知道自己最享受的時刻來臨了。

  現在他再非郎庚,而是五遁盜。

天地被漫空雨粉連接起來,視野再難及遠,他立在風竹閣臨池的平台上,感覺著綿綿細雨的濕潤,遙觀對岸若現若隱的水榭美景。

“變”為五遁盜後,他會處於顛峰的狀態,一直保持至遠離險境,到絕對的安全後,他才會放鬆。那時袋裡銀兩愈多,他愈感失落,只有醉生夢死的墮落生活方式,始能勉強填補他心靈的空虛。那或許並不是最好的方法,但他的確找不到更好的辦法。

他曉得這回的情況,與以往任何一次大不相同。

與錢世臣成功交易,只是整個行動的開始,他的目標是雲夢澤神秘古城內的異寶,且這次不是為了錢財,而是為了壓抑不住的好奇心,為了古城內的女神。

他畢生都是追尋某一樣東西,直到此刻,他仍不知道那是甚麼,只知每次當他自以為快要成功時,最後都是無比的失落。

  這回會不同嗎?

答案是不是密封在那古城之內,等待他去揭曉。

  他的盜寶生涯從未如此精采。

鼓樂聲從紅葉堂的方向傳來,晚宴的彩排開始了。

辜月明來到一座普通不過的民房正門前,扣響門環。

好一會後,大門內一個聲音喝道:“找誰?”

辜月明道:“告訴大統領,辜月明求見。”

又過了半晌,大門拉開少許,有人在裡面道:“辜大人請進來。”

辜月明亳不猶豫從僅可容一人通過的門縫側身擠進去,門內兩旁的廠衛仍未看清楚他,他已從兩人間走過,來到了廳中央,沉聲道:“季大人在那裡?”

另一名把守後門的廠街目光閃閃的打量他,道:“辜大人請隨小人走。”

那人領他走過前中進間的天井,在一個側廳見到季聶提,兩人對桌坐下,手下把門關上後,季聶提冷冷道:“月明怎知我在這裡?”

辜月明神色諍若止水,道:“這正是我的專長。”

季聶提雙目掠過驚異的神色,似在重新估計他的能耐,道:“為甚麼來找我?”

  辜月明道:“我是來找支援。”

以季聶提的喜怒不形於色,也禁不住露出錯愕的神情。

辜月明續道:“我不是要人手的支持,而是武器的支持。希望季大人能藉我一副四弓弩箭機,另兩筒弩箭。”

季聶提興致盎然的問道:“月明要對付誰呢?”

辜月明平靜的道:“是戈墨和錢世臣旗下的好手,如果一切順利,明天世上將再沒有戈墨這個人。”

季聶提嘆道:“月明行事,總是出人意表,可以告訴我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嗎?”

辜月明道:“我不知道有那一方面的事,是季大人尚未知道的?”

季聶提道:“沒有關係,月明就當我甚麼都不知道好了。”

辜月明從容道:“錢世臣和大河盟已連成一氣,天明前會進紅葉樓擒拿五遁盜。今晚更是戈墨殺我的最好機會,因為猜到我會插手五遁盜的事。錢世臣現在再沒有任何顧忌,可以放手對付我。”

季聶提不解道:“我真不明白月明,月明這回的任務,不是要找尋楚盒嗎?為何對一個毫不相干的五遁盜,竟這麼熱心,硬要踩一腳進去。”

辜月明淡淡道:“五遁盜並非毫不相干的人,只有他能帶領我們到古城去。”

季聶提一呆道:“竟有此事,這又從何說起?”

辜月明道:“終有一天,鐵一般的事實會證明我的看法沒有錯,但現在說出來,季大人肯定嗤之以鼻。”

季聶提道:“但你怎能憑這幾句話要我接受你的看法,總要有些實在點的事,我才較易接受。”

辜月明若無其事的道:“寄藏在古城內的神靈,正依附在五遁盜身上。”

  季聶提失聲道:“甚麼?”

辜月明重複了一次,然後道:“這是我非常個人的判斷,沒有任何事實支持,也不可能有事實支持。”

季聶提苦笑道:“月明要求我提供武器,這方面完全沒有問題。可是甚麼神靈附體,恕我沒法同意。”

辜月明道:“要季大人改變信念,當然不是易事。但過了今夜後,季大人或會重新考慮我的看法。”

季聶提道:“我不明白,為何明天我會有不同的看法?”

辜月明道:“告訴我,季大人認為五遁盜有機會安然逃去嗎?”

季聶提沉吟半晌,搖頭道:“絕對沒有機會。”

辜月明道:“對!五遁盜正身陷絕境,可是季大人明白以五遁盜如此高明的人物,為何會將自己放進這麼一個局面去呢?”

季聶提道:“人是會犯錯的,五遁盜亦不例外。”

辜月明道:“假如今夜大河盟的人全力出手,仍奈何不了五遁盜,季大人會怎樣想?”

  季聶提道:“有可能嗎?”

辜月明從容道:“此正為關鍵所在。照牌面看,五遁盜必無倖免之理。如果事實恰好相反,只有一個解釋,就是有鬼神在撐五遁盜。”

季聶提點頭道:“我可以接受月明這個驗證鬼神的方法。可鬼上身是鬼上身,與能否尋得古城有甚麼關係?怎知上了他身的是不是沒相干的遊魂野鬼,目的只是找替身。”

辜月明沉聲道: “因為五遁盜為躲避大河盟的追捕,逃進云夢澤去,在一個不知是夢還是幻覺的情況下,遇上穿楚服的美麗女神,自此女神不斷入夢,每個夢都與古城有關。”

季聶提倒抽一口涼氣道:“竟有此事?”

辜月明道:“我是個說謊的人嗎?”

季聶提呆瞪他片刻,深吸一口氣道: “月明想我怎樣幫忙?”

辜月明道:“除了供應我四弓弩箭機和弩箭,甚麼都不要做,直至深信我的判斷而不疑,到時機來臨,設法拖住大河盟和錢世臣的後腿,讓我和五遁盜可安然到雲夢澤去。七月十五,季大人可在無終河東岸等待我,希望屆時楚盒已落入我的手中。”

只有在雲夢澤,辜月明方有機會殺死季聶提,亦只有楚盒,方可誘季聶提深入進云夢澤。

季聶提沉吟半晌,終點頭道:“月明的提議合情合理。不過如果你判斷失誤,大河盟成功活捉五遁盜,立即押人上船,揚帆遠去,我豈非要白白錯失殺丘九師和阮修真的天賜良機。”

辜月明道:“我正是怕季大人冒這個險,因為成功的機會微乎其微。今晚的岳陽城,將置於錢世臣的絕對控制下,只有他來對付我們,而我們只能設法求生。”

季聶提道:“月明認為錢世臣曉得我藏身這裡嗎?”

辜月明淡淡道:“這個很難說,可能性是存在的。戈墨是個懂妖法秘術的人,故能屢次像未卜先知般伏擊我。季大人考慮這方面的問題,必須把戈墨計算在內。”

季聶提凝視他良久,最後嘆了一口氣,道:“好!我答應月明,現在立即撤往城外去。月明隨我走吧!明天再回來看看五遁盜是不是繼續在紅葉樓內扮演畫仙。”

辜月明冷冷道:“如此良宵,我辜月明怎會錯過,何況這或許是殺死戈墨的另一個好機會。”

季聶提道:“我有一個古怪的感覺,就是月明每次提起戈墨,雙目總閃現殺氣,似乎你們之間有解不開的深刻仇恨,為何如此呢?”

辜月明徐徐呼出一口氣,道:“自接下大公公的任務後,我不明白的事多著呢!更要不住改變修正自己以前的信念和思考的方法。我不清楚戈墨是不是我命中注定的宿世大敵,只曉得我們兩人間,只有一個能活下去。”

  季聶提無言以對。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9:19:53     標題: 第七章 話說當年

錢世臣策馬離開布政使司府,十八騎親衛前呼後擁的,沿大街朝紅葉樓馳去。

漫漫雨粉從灰濛蒙的天空灑下來,落在他臉孔上,有種豁了出去的痛快,更是他此時心情的寫照。

因東窗事發而來的恐懼已一掃而空。

大河盟的聲譽在長江一帶確實如日中天,手下將領和鄰近的地方大臣,曉得有大河盟參與義舉,無不反應熱烈。

現在他已送走家人,再沒有牽掛,被酒色財氣消磨了的雄心壯志,又在心里活躍起來。他一直認為自己不是尋常地方官員,體內流的是古楚皇族高貴的血液,值此朝廷腐朽不堪的當兒,好應振臂而起,成就大功業。

糧貨正從各地源源不絕的送到岳陽城來,一批本應運往京師的糧貨亦被他扣在岳陽不發,即使朝廷大軍壓境,憑他兵精糧足的實力,隨時可守個一年半載,待大河盟援軍殺至,長江以南將盡入他手裡。那時只有鳳公公怕他,他再也不用懼怕任何人。

  錢世臣再沒有任何顧忌。

烏子虛把小艇劃離風竹閣,望水香榭的方向駛去。

他的心境平靜安詳,因為再不會三心兩意,一切依計劃而行。在滿湖煙雨裡,天地間似剩下他一人一艇,其它的人事與他再沒有關係。

這場煙雨非常邪門,來時沒有任何先兆,轉眼間已把樓內樓外轉化為如夢如幻的世界,一切變得不再真實。

黑夜加上煙雨,彷彿是雲夢女神為他度身打造的。他是最懂利用環境的人,而這正是最有利他行動的環境。

湖岸四周亮起點點燈火,在煙雨籠罩下,化為一個又一個的大小光蒙,充盈水意。

自第一次進行盜寶行動,他已清楚不論如何精密的計劃,總有百密一疏的地方,必須依賴一點運氣。而那是沒有任何凡人能控制的,須看老天爺的心意。

現在他已做好他的部分,準備十足,就看雲夢女神是不是站在他這一方。

他從來沒有失過手,這回會是唯一的例外嗎?

辜月明把小艇停在一座拱橋下,靜待黑夜的來臨、殺戮的開始。

對死亡他早已感到麻木了,不論是自己的死亡,還是別人的死亡。他沒有蓄意去美化殺人的行為,賦予殺人正義的裝飾。自懂事開始,他便知道這是個立場的問題,因處境的不同,雙方處於對立的位置,當衝突尖銳化時,兩方各走極端,只有憑武力來解決。他和錢世臣、戈墨的情況正是如此。

今晚他會殺人,大部分是從不認識的人,每個人的死亡,都會帶給亡者家人沉痛的打擊,可是這個情況,自有歷史以來一直繼續著,以後也不會停下來。大大小小的戰爭,此起彼繼。人的歷史,是一部戰爭的歷史。

他不明白自己,為何這麼厭倦戰爭,卻沉醉於殺人或被殺的生涯。他的體內流動的是不是好勇鬥狠的血液?只有面對死亡、接觸死亡,方能減輕生命沉重的負擔。

橋外煙雨漫漫,從不受天氣變異影響的他,自這場突如其來、漫無休止的毛毛雨絲從天降下,他一直被一種從未有過,莫以名之的情緒支配,心湖不住浮現那叫雙雙的女郎美麗的倩影。彷彿在這充滿鬥爭仇殺的人間世裡,從她身上看到這醜惡的世界裡唯一美好的東西,找到沉重生命裡的避難所。

  他是否愛上了她?

  他不知道,也不想弄清楚。

有一個他沒有向人透露過的秘密,就是他憎恨自己,厭惡自己滿手血腥。

他只懂得恨,絕不明白愛是怎麼一回事,他根本沒有愛上人的資格。

愛是與他無緣的,只有死亡完全屬於他。

如果可以憑他的命,去換取雙雙的快樂和幸福,他會毫不猶豫的那樣做,那並不是犧牲,而是救贖,對自己的救贖。

無雙女推開花窗,濕潤芳香的空氣隨著一陣風從靜謐沉睡的掛瓢池流進雨竹閣的小廳堂。對岸的水榭亭台隱沒在煙雨之中,只餘點點昏暗無力的燈光。

她想到烏子虛,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為何他口口聲聲說有神靈附體,致身不由己,自己總不肯去深究。是不是怕知道真相後,會改變想法,而她壓根兒不想改變自己的命運?

或許因為她的心太累了,沒法負荷其它東西;又或是她不想面對現實,只願躲在習慣了的那個由自己織出來的繭內。在那個封閉的天地裡,一切簡單明白,清楚分明,只有她自己和背負著的秘密。

可是烏子虛那幅雲夢女神圖,已在她本密封起來的繭破開了一個缺口,她安穩的世界被動搖了。

她不明白為何忍不住的幫助烏子虛,她對這個人既熟悉又陌生。為何會有這樣古怪的感覺。

  她是不是須改變自己呢?

百純站在書香榭臨池的乎台上,憑欄眺望淒迷的湖景。

丘九師現在是否正抹拭他名震天下的封神棍,等待向五遁盜出手的最佳時機?據傳聞他的封神棍在與人搏鬥時,可長可短,變化萬千,有鬼神莫測之機。

自從在斑竹樓大雨傾盆下分手後,她曾暗暗期待他的改變,可是隨著時間慢慢地過去,她的希望逐漸黯淡下來,到這刻,再不抱任何希望。

  他一定會來,卻不是為了她。

丘九師讓她認識到同一件美好東西外的另一面,卻不敢怪他,只可委之於造化弄人。

婢女的聲音從水榭下層的入口傳上來道:“布政使司大人到!”

  丘九師感到非常無聊。

他很想找些東西來做,讓精神有專注的方向,讓時間過得快一點,調劑一下,卻總是心神不寧,沒法在任何事上多磨點時間。

他拿起過最愛讀的兵法書,豈知翻了幾頁便放棄了;又到花園裡耍了一會棍,可總沒有往常那股勁兒。

如果阮修真在,還可以找他聊天,天南地北甚麼都好,只恨他又去找岳陽幫的人安排擒拿五遁盜的事。

忽然間,他明白自己是感到寂寞了,一種令人無比孤獨的寂寞。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情緒,以前他只會忙得不可開交,能偷得半日空閒,就已是難得的開心事。

這是一種令人感到難以忍受的寂寞,失去了自己最深愛女子的寂寞,而他更清楚他會背負著這個感覺,度過下半輩子。

今夜將是他一生中最難捱的一夜,正如阮修真形容的,在他們前方是一條不歸路,過了今夜,他再沒法走回頭路。

書香榭臨池平台上,放置一張圓桌子,覆以大羅傘,擋著落個不休的毛毛雨,風燈從羅傘中央吊下來,映照著桌面的杯壺碗筷、冷盤美食,別具風味。

錢世臣的隨從,伺候的婢僕全退到樓下去。在這水霧籠罩的天地裡,錢世臣頗有天地盡被他踩在腳下的感覺,不但因一切都在控制之下,更因有仰慕的絕色陪伴。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百純先敬他一杯,撒嬌道:“大人真會吊人家的胃口,說故事那有說一半的道理,還處處賣關子,語焉不詳。今夜若還是這樣子,百純寧願不聽了!”

錢世臣呵呵笑道:“百純放心,今夜不同啦!”

  百純訝道:“有何不同呢?”

錢世臣躊躇志滿的道:“百純很快會明白。”

  百純嗔道:“又賣關子了。”

錢世臣欣然道:“這個關子定要守著,否則會大煞風景。看!這是多麼動人的一個夜晚,我會引領百純回到千多年以前神秘的年代去,繼續古城淒怨迷人的故事。”

百純柔聲道:“奴家在聽著呢!”

錢世臣心花怒放,百純從來沒有對他這麼千依百順的,令他感到他們間的關係又親密了點兒。欣然道:“百純的承諾仍有效嗎?”

百純輕輕道:“大人放心,誓言當然仍然生效。不過這麼一個動人的故事,竟在我們間失傳,大人不覺可惜嗎?”

錢世臣心忖怎會失傳,至少我錢家的子孫會知道,可是卻沒法說出口來,因為會破壞故事不傳之秘的感人氣氛,隨口道:“只要有我錢世臣的一天,百純不可向任何人說出來。”同時想到,若連他錢世臣都找不到楚盒,他的兒孫更沒有希望。

忽然間,他感到說甚麼也沒有關係,即使百純洩漏秘密,仍影響不到事情的發展。一切已成定局。

水香榭廳堂的圓桌上,放滿了作畫的工具,看著烏子虛興致勃勃的把畫紙攤開來,以紙鎮壓著,蟬翼皺眉道:“先生準備即席揮毫嗎?可是…… ”

烏子虛截斷她道:“我當然明白,大小姐正在陪錢大人風花雪月嘛!雨倒有一點點,風和月都沒有。哈!八幅美人圖的最後一幅,要搞搞新意思,這才會成為千古流傳的美事。”

蟬翼生氣的道:“你不是搞新意思,而是搞破壞。你的腦袋是用甚麼做的,不知道使司大人是開罪不得的嗎?大小姐是絕不會在這時候過來的,你枉費心機了。”

烏子虛把手指豎起,按在唇上,作了個噤聲的手勢,移到蟬翼身旁,道:“蟬大姐忘了我是誰嗎?”

  蟬翼愕然朝他望去。

烏子虛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道:“我是五遁盜嘛!非常人自有非常的行為,若做的事可讓常人想到,還叫甚麼非常人。哈!蟬大姐若要幫我的忙,須依我的話去做。”

蟬翼反懷疑起來,道:“你真是五遁盜嗎?”

烏子虛神氣的道:“當然是如假包換的五遁盜,從頭到腳都是那個從未失過手的五遁盜。”

蟬翼被他爭著認五遁盜的誇張言詞惹得疑心大起,道: “為何我扯不掉你的須?”

烏子虛昂然道:“因為我黏須用的藥汁黏上去便扯不掉,五遁盜用的東西當然不是尋常的東西。對嗎?”

蟬翼一呆道:“那豈非沒法弄下來?”

烏子虛理所當然的道:“剃掉不就成了嗎?”

蟬翼“噗哧”笑了起來,還輕拍胸口,欣然道:“幾乎給你嚇死,原來你根本不是五遁盜,害得人家為你白擔心。你真的混帳,這種事怎可以拿來開玩笑的。”

烏子虛湊近她笑嘻嘻的道:“難得蟬大姐這麼關心我,真令我感動。”

蟬翼左右玉頰各飛起一朵紅雲,大嗔道:“誰關心你!”

烏子虛心癢起來,愈湊愈近,在她耳朵旁道:“蟬大姐不關心我,怎會為我擔心呢?”

蟬翼往旁挪開嬌軀,不依道:“不准靠這麼近。”

烏子虛無可無不可的聳聳肩胛,回到桌子旁坐好,道: “蟬大姐請坐。”

蟬翼道:“人家站在這裡好了。”

烏子虛皺眉道:“隔開一張桌子還有甚麼好怕的?”

蟬翼步步為營的移到桌子對面坐下,見他目光灼灼的打量自己,不自然起來,嗔道:“有甚麼好看的?”

烏子虛微笑道:“我在培養畫情。”

  蟬翼雙眸亮起來,垂下螓首。

烏子虛心中一動,明白她誤以為自己要立即動筆劃她,所以按不住心中的喜悅,同時把握到她最美麗的一面。

論美色,蟬翼比起媚豔的百純,如星光之於皓月,可是蟬翼對他的吸引力,卻不會比百純遜色,原因在她的“真”,一種發自內心真摯誠懇的氣質。

如果他能掌握她這個特質,體現於畫紙上,便像完成了的七幅美人圖般,成為另一傑作。

可是此刻他的腦海仍是空白一片,未能如先前七幅畫般,如有神助似的在腦中形成清晰的畫像,然後妙手天成般寫而成畫。

他從自己的情況,一絲不誤地掌握到雲夢女神的“心意”。

他更清楚知道,辜月明的想法是對的。今夜的成功與失敗,不在於他五遁盜的本領,而在於他能否遵從雲夢女神的意旨,所以他必須“順心而行,不可勉強”。

辜月明緩緩脫下外袍,掛在十字形豎在艇子中間的木架上。在黑暗的橋底里,任誰驟然看進來,都會誤以為他仍坐在艇上。

他身穿水靠,腰插宛劍,背掛佩劍和一筒弩箭,四弓弩箭機則掛在胸前,完全進入戰鬥的狀態。

  他感覺著敵人的接近。

如敵人來犯,必乘艇循河道順水向他發動攻擊,陸上當然會有配合,但初時會以水路的攻擊為主。不發動則已,發動時將是雷霆萬鈞之勢,採弩機大弓等遠距離攻擊,一下子置他於死地。

假如他僥倖不死,被逼撤離橋底,埋伏陸岸的敵人會予他致命的突襲。

當戈墨憑妖術掌握到他的位置,這個情況將無可避免的出現,沒有別的可能性。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辜月明冷靜地拿起放在腳下連著長索的鐵鉤,將繩索一端綁在腰間,一個翻身沉入艇旁的河水去。

無雙女登上小艇,朝晴竹閣的方向搖去,她的藉口是送五顆黑煙彈給百純,真正的原因則是要看那幅女神圖,最好是一個人獨自觀賞。

這是自那個大禍臨頭的晚上後,她首次純粹為了自己去做一件事,要弄清楚的是烏子虛所形容的命運之局。她真的是這個命局的一部分嗎?在這個命局裡,她究竟處於甚麼位置?一切是否注定了的?爹注定要在雲夢澤失踪,舅舅注定被逼服毒自盡,而她則注定要殺辜月明。一切又是為了甚麼?

  她想知道。

只有直接接觸雲夢女神,她或可以得到一個答案。

百純喝了錢世臣回敬的酒,兩頰現出紅暈,有點不勝酒力的模樣,令她更是嬌豔欲滴,像朵盛開的鮮花。

錢世臣看得眼都直了,百純一雙眸子正燃燒著渴望和期待,雖然他曉得她之所以會這樣子是為了雲夢澤的故事,可是怎都是對他的故事感興趣,登時心生豪氣,決定要令百純感到不負此夜。沉聲道:“上回的故事,我在兩處地方賣了關子,百純記得是哪兩處嗎?”

百純喜孜孜道:“終於肯揭曉了。當然記得,第一處就是無終河湘夫人投河自盡處,究竟發生了甚麼怪事呢?另一處是雲夢城第二代城主,憑甚麼發覺盒子與無終河裡的異物有關係?”

錢世臣發自真心的道:“百純確實冰雪聰明,完全掌握到故事的重點。”

百純柔聲道:“大人為何要賣關子呢?”

錢世臣道:“因為這牽涉到一個可為任何人惹來殺身之禍的秘密,辜月明正是為此遠道到岳陽來。百純和辜月明究竟是甚麼關係?為何他甫抵岳陽便來見你,跟著又多次造訪紅葉樓。”

百純露出難以相信的神色,道:“大人說的故事,竟然不是故事,而是確有其事?這怎麼可能呢?你說的不可能是真的。”

錢世臣非常滿意百純的反應,符合他的預期,道:“百純無答我的問題。”

百純打量他半晌,道:“我的師姐是辜大哥的朋友,師姐寄信來我處,由我把信轉交辜大哥,就是這樣。”

想到辜月明,他心中立即充滿殺機,令他感到欣慰的是,今晚辜月明肯定性命不保。戈墨加上五十個對岳陽城熟悉得像對自己家般的高手,辜月明怎可能應付得來。

欣然道:“如此辜月明就是個沒相干的人,我們以後不要再提起他。”

百純芳心一震,直覺感到錢世臣心中對辜月明的仇恨,又記起辜月明屢次警告她不要理他的事,現在更從錢世臣洩漏的口風大概知悉辜月明因何事南來,但仍沒法明白錢世臣怎會和辜月明結下解不開的梁子。

錢世臣露出思索的神色,徐徐道:“不知過了若干年,在湘夫人投河之處,一株怪樹從河床長出來,高達一半水深,先被到那裡狩獵的獵人發現,然後廣傳開去,人人均認為此樹是湘夫人死後的化身,稱之為湘妃樹。”

百純的心神被他說的話吸引,驚異的道:“世間真的有如此異事?”

錢世臣道:“此事千真萬確,後來楚王還親自遠道從都城到那裡看個究竟,把那河段畫為禁地,派人在無終河之東築城看守。”

百純深吸一口氣道:“這株樹有甚麼特別之處?”

錢世臣道:“湘妃樹當然不是尋常的樹,是獨一無二的,其形如傘,樹幹粗至兩人合抱,色紅,葉黑,大如人的手掌,似五指箕張之狀,莖被尖刺,呈鉤狀向下。不論河水如何暴漲衝奔,都不能影響其分毫。”

  百純道:“這株樹仍然在嗎?”

錢世臣像沒有聽到她的話般,目光首次從她身上移開,投往煙雨迷離的掛瓢池,籲出一口氣道:“這還不是最奇妙的地方,最奇怪是此樹每十年開花結果一次,卻只得一果。花是金黃色的,形狀奇特,燦爛盛放時美至不可方物,異香四溢,遠傳十里。”

百純興致盎然的道:“從這株樹長出來的,肯定是仙果。”

錢世臣點頭道:“曾見過果實的人都會像百純般有這個想法。此果大小如拳,從樹頂長出來,渾圓通透,晶瑩如玉,名為湘果。”

百純好奇的道:“是不是在採摘上出了問題呢?”

錢世臣的目光回到她發亮的俏臉去,沉聲道:“此果長得極快,不用一天的工夫,便可熟透,且每次都是由正午開始,那時天見異象,忽然雷電交加,雨暴風狂,至當夜子時才止,然後是濃密的大霧,令人更感到此果絕非凡果。”

百純往左右看去,駭然道:“給大人說得我心都發毛了。”

錢世臣雙目射出火熱的神色,道:“任誰見到此果,都希望能據為己有,毫不猶豫的服食,看會不會變成神仙。百純會這樣做嗎? ”

  百純搖頭道:“我不知道。”

錢世臣嘆道:“百純猜對了。此樹刀斧不入,一般凡兵根本沒法把湘果割下來,且其時河水暴漲,風雨雷電下水流如萬馬奔騰,要到這樣的河裡取果,談何容易。”

百純咋舌道:“子時後又如何呢?”

錢世臣道:“湘果會迅速萎謝收縮,消失得無形無踪。”

  百純瞠目以對。

錢世臣道:“但湘果的吸引力太大了,數百年間,冒死採果的人不計其數,為此送上性命的人亦不計其數,更有人想出在水中把湘果吃掉的方法。”

  百純道:“成嗎?”

錢世臣點頭道:“確有人曾在水中成功服食。此人是個水性極佳的勇士,他以粗索綁在腰間,另一端綁在河旁大石上,精確的算準長度,然後在結果時投進河水里,就在水中吃掉湘果。唉!”

百純緊張的道:“發生了甚麼事?”

  錢世臣沉聲道:“他脹死了。”

  百純失聲道:“甚麼?”

錢世臣道:“剛服食時沒有異樣,到他回到岸上,忽然全身發脹,直至脹死,死狀極慘,從此再沒有人敢這麼做。”

百純說不出話來,記起錢世臣說過“那是非常神異的東西,同時非常可怕”的兩句話。

錢世臣道:“此時湘果的事終傳入楚王耳中,楚王按捺不住,親自南來,目睹湘妃樹開花結果的奇景,偏是毫無辦法,又不甘心,遂命手下心腹大將在河旁築城看守,並責令這個大將想出採果之法。到顓城矗立河旁,已是十多年後的事,大將成為第一代的城主,可是對如何採果,仍是一籌莫展,更為此鬱鬱不樂,城建成後三年,竟一命嗚呼,其子繼位為第二代城主。”

羅傘外的細雨愈下愈密,在風燈映照下,變成一道道銀絲,封閉起羅傘內的小天地,燈光不能及遠,他們似置身在由蒼天吐出來的雨絲編織成的雨繭內,迴盪著來自遠古悲壯荒涼的故事。

河彎處兩艘不見燈火的快艇轉出來,朝辜月明處身的橋底順流駛至。從辜月明的角度看去,見不到艇上的敵人,因為目光被豎起在船首的盾牌封隔,只能肯定敵人密藏盾後,彎弓待發。

辜月明別轉頭往橋底另一端下游方向瞥了一眼,沒有發現敵人的踪影,立即鬆開抓著艇沿的手,潛入貼近河底的深度,在漆黑的水中靈活如魚般接近敵艇。

剎那之間,他掌握了敵人的虛實。

大河盟並沒有參加這個針對他的行動,否則如有丘九師這個精於兵法戰略的人主持大局,絕不會用這種看似周詳縝密,事實上非常愚蠢的方法向他發動攻勢。

丘九師或阮修真會看破他藏艇橋底,是誘敵之計。他們會先把他從橋底逼出來,才慢慢收拾他。

在一般情況下,敵人現在採用的戰術,對付任何人都是綽有裕餘。但若對付的人是他辜月明,與自尋死路全無分別。

主持的是戈墨,此人武功雖高,更懂妖法,卻不是行軍打仗的專才,碰上他只有吃大虧的份兒。

河面倏地燈火通明,敵人拉下掩蓋風燈的布罩。

  箭矢離弦的聲音密集響起。

一切盡在辜月明計算中,辜月明從水底升起,手中利鉤掛入左邊敵艇船頭處,鉤個結實,接著從敵艇旁敵人看不到的角度冒出頭來,換氣,又再潛入水里,四弓弩箭機來到手中,扭身仰潛。此時敵艇在上方駛過,站在敵艇中間的箭手完全暴露在他弩箭機的瞄射範圍裡。連接掛在敵艇船首的鉤索繃個筆直。

  機括聲響。

弩箭連環射出,從河水斜衝而上,慘叫聲應箭而起,四枝弩箭,準確無誤的命中四個敵人,傷的都不是要害,而是肩臂的位置,不是因他忽然心軟,而是策略上的考慮。

辜月明今夜的戰略目標是戈墨,只有殺死戈墨,他今晚才算大獲全勝。殺人只會激起對方拚死之心,可是傷人,卻可削弱敵人的戰力,令對方不得不撥出人手,去救護傷者。就以現時的情況說,兩艘敵艇各有兩個受箭傷的人,立可癱瘓了兩艇的戰鬥力,為了迅速救治傷者,兩艇必須立即撤離戰場,而這正是辜月明計劃的部分。

  兩岸殺聲震天。

勁箭雨點般從埋伏兩岸的敵人手中強弓盲目的射往辜月明原先發射的水段,而辜月明已先一步被系在腰間的繩索扯得隨艇去了。

  手握宛劍劍把。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9:20:25     標題: 第八章 迷離雨夜

無雙女推開晴竹閣虛掩的大門,步入廳堂,在左右兩座燈檯映照下,畫中的雲夢女神似欲從牆上走下來。

她有點戰戰兢兢的走到離畫六、七步許處,怕自己又像上回般忽然暈厥。

  四目交投。

無雙女在看畫中女神,女神也像回敬她的目光,情景詭異之極。

晴竹閣靜悄無人,可是她卻知自己並不孤獨,雲夢女神在伴著她,這是沒法形容的感覺,令她全身寒毛倒豎,不寒而栗。

她聽到自己問道: “你究竟是誰?”

一股莫以名之的恐懼緊攫著她,她感到自己一步一步往後退,直至抵著後方靠牆的長椅,雙腿一軟,坐了下來。

  畫中的雲夢女神仍是那個樣子?那個姿態。但不知是錯覺還是幻覺,她感到女神的眼睛明亮起來,生出變化,正以一種充滿憐憫的神色注視她。

無雙女想以雙手遮眼不看,偏是渾身乏力,沒法做到這個簡單的動作。

  燈火逐漸暗淡。

她再不是在晴竹閣的廳裡,彷彿由一種存在,變成了另一種存在,而這兩種存在是並行不悖的,一切是那麼自然轉化,她絲毫不感異樣。

腦袋一片空白,似在等待著被某些思想或情緒填補。

  烏子虛閉上雙目。

蟬翼不解地看他,呼喚道:“郎先生!郎先生!”

烏子虛張開眼睛,微笑道:“有勞蟬大姐到鄰榭請大小姐到這裡來。”

蟬翼堅定的搖頭道:“不!我絕對不會這樣做。”

烏子虛道:“蟬大姐想清楚了嗎?”

蟬翼斷然道:“當然想清楚,如果我在這時候去打擾大小姐和錢大人,即使大小姐不怪我,胖爺也會把我罵死。”

烏子虛毫不著急微笑道:“蟬大姐並沒有真正想清楚,這是大小姐的吩咐,答應完成七幅美人圖後,何時想見她,她會立即來見我。蟬大姐忘了嗎? ”

蟬翼嬌嗔道:“這怎可以一概而論。大小姐是指她可以分身時才見你,現在她怎可以離開呢?何況這回是大小姐主動邀約錢大人,中途告退於禮不合。”

烏子虛心中生出荒謬的感覺,如果他辛辛苦苦營造出來的大好形勢,竟因蟬翼的不肯合作而使整個交易大計就此夭折,還有比這更荒謬的事嗎?

嘆了一口氣,道:“蟬大姐只要通知大小姐,說我烏子虛想立即見她,至於大小姐來與不來,由大小姐去決定。”

蟬翼堅決的道:“你要胡鬧,自己去胡鬧,我是不會陪你發瘋的。”

烏子虛心忖唯有使出撒手鐗,至於能否勸服蟬翼,須由老天爺或云夢女神去決定。誠懇的道:“我不是嚇唬蟬大姐,我剛培養得畫情充足滿溢,亟待宣洩,寫之成畫。如果大小姐不能立即來見我,畫情受阻,我會好幾天都畫不出任何東西來,八幅美人圖將會功虧一簣,欠缺大小姐的一幅。如果胖爺和大小姐怪罪下來……”

蟬翼道:“你在耍無賴,竟威嚇人家。”

烏子虛陪笑道:“我怎敢威嚇蟬大姐,又怎麼捨得。好吧!現在我回風竹閣去睡覺,有甚麼事,我會一力承擔,絕不會向任何人說我的小蟬翼半句。”

蟬翼一臉不依的站起來,踩踩蓮足,狠狠瞥他一眼後去了。

烏子虛軟攤在椅子處,心叫僥倖。

雨愈下愈密,霧愈來愈濃,雨和霧再分不開來,書香榭似已與人世隔絕,如雲夢澤里的荒域般被世人遺忘了。

錢世臣雙目射出深切緬懷的神色,道:“繼位的第二代城主是個非常傑出的將領,自十八歲開始,多次奉令領軍出征,戰無不勝,且對採摘湘果的熱情不在其父之下,為的卻非楚王,而是自己。他曾遍訪楚地著名的卜筮師,得出一個結論,採果的時刻非常關鍵,過遲或過早都不成,必須是雷電收止的剎那。”

百純同意道:“這個人很聰明,那就是子時前的一刻,接著湘果會萎謝變質。他叫甚麼名字呢?”

錢世臣道:“事後楚君視此為奇恥大辱,所以有關顓城的一切,不載於楚史之內,第二代城主的名字從此湮沒。我們姑且稱他為新城主如何?“

百純興奮的道:“就這樣稱呼他。這個故事真刺激,峰迴路轉,離奇曲折。新城主最後能否採摘湘果呢?”

錢世臣道:“怎會這麼容易。不過如百純說的,新城主確實是個聰明的人,在他平定南蠻的戰爭裡,意外得到一種奇異的鐵礦,心中生出主意,特地到當時楚地最著名的鑄劍中心,找到最有本領的鑄劍大師,窮三年之力把頑鐵打製成鋒利無比的曠世神兵,以之為採果的利器。”

  百純緊張的道:“成功了嗎?”

錢世臣吐出一口氣,道:“成功了!同時也是徹底的失敗。”

  百純不解的蹙起黛眉。

錢世臣續道:“新城主依前之法,腰縛繩索,另一端綁在岸旁大石處,親自下水,經歷一番驚險後,成功割斷果莖,捧著湘果回到岸上去。 ”

  百純道:“不是成功了嗎?”

錢世臣道:“新城主當時肯定是這麼想,可是湘果離水後立即迅速溶解,沒有在新城主手上留下半滴。”

百純可惜的道:“怎會發生這樣的事呢?液汁也可以服用嘛!”

錢世臣道: “若百純是新城主,敢服用嗎?”

  百純為之語塞。

錢世臣道:“真正的情況,我也不清楚,只知事實如此。新城主功敗垂成,懊喪得不得了。就在採果失敗的半年後,事情有新的轉機。”

百純欣然道:“定是與大人說過的怪盒子有關,對嗎?”

錢世臣讚道:“和百純說話不用花氣力,果是如此。新城主採果不成,鬱鬱不樂,遂到處遊玩散心,路經蒼梧,拜訪當地一個小諸侯,見到這個奇異的寶盒,遂有後來的事。”

百純好奇的道:“這個盒子究竟有何特別呢?錢大人呵!”

錢世臣給她軟語央求,心都融化了,道:“這個盒子乍看不見一縫,只因開啟之法非常奇妙,那個小諸侯找遍遠近巧匠,仍一籌莫展。到寶盒落入新城主之手,又遇上一個精通天文的賢者,才能破解。奇怪是盒內空無一物,不過盒子本身已是價值連城的奇寶,如果五遁盜活在當時,偷的肯定是這件寶貝。”

稍頓續道:“新城主問起寶盒的來歷,小諸侯不防有他,坦然說此盒是來自舜帝的遺寶。”

百純嬌軀猛顫道:“湘夫人不正是舜帝的妃子嗎?竟會這般巧合。”

錢世臣道:“據《史記?五帝本紀》記述,舜帝南巡,正是崩於蒼梧之野,葬於九疑山,是為零陵。小諸侯居於蒼梧,近水樓台先得月,得到此寶物毫不稀奇,至於其中詳情,就沒有人知道。”

百純不解道:“即使是舜帝的遺物,但又與湘果有甚麼關係呢?”

錢世臣籲一口氣道:“世事的奇妙,往往出乎我們的想像之外。我不是曾告訴百純,此盒滿佈紋理,竅妙正在紋飾上。紋飾是具象的,是花的形狀,此花不是一般常花,而是湘妃樹開的花,新城主一看立即辨認無誤。若百純是他,會有甚麼聯想?”

百純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那此盒肯定與湘果有微妙的關係,更是湘夫人指定盛湘果的容器,如果把湘果放進盒子裡,會發生最奇異的事,更可能是服食湘果的唯一方法。”

錢世臣訝道:“百純比我更有想像力,或許新城主當時亦有類似的想法,但又不能強奪,不是他沒有能力,而是怕驚動楚王,遂想出恃強逼婚之計。”

百純聽得頭皮發麻,忍不住的問道:“新城主既有能斷湘妃樹堅莖的寶刀,又有能盛裝湘果的奇盒,且硬擋楚軍於城外八年之久,最後湘果是不是落入他腹中去呢?”

錢世臣正要回答,足音在登樓處傳過來,兩人愕然瞧去。

戈墨從馬背上跳下來,心中有一塌糊塗的感覺。

兩艘快艇橫七豎八的擱淺在河岸處,岸上躺著二十多個受傷呻吟的戰士,包括四個早先中了辜月明弩箭的傷兵。

雨霧籠天罩地,十多步外的景物變得模糊不清。

隨他聞呼喊聲趕來的另二十多名戰士紛紛跳下馬背,去救護倒地不起的傷者。

不用問,戈墨已曉得發生了甚麼事。

即使辜月明是敵人,戈墨心中也不得不佩服,難怪辜月明能縱橫天下,最凶悍的盜賊團遇上他仍只有俯首伏誅的分兒。

辜月明傷人後,跟著兩艇直抵此處,趁兩艇戰士拯救中箭者上岸沒有防備的當兒,驟起發難,憑他的快劍盡傷沒有中箭的人,中劍者只傷不死,不但無法追他,還變成急待療治的負累。

論戰略,辜月明是佔盡上風優勢。

最令他無計可施的,是他花心力施展“通靈大法”後,一直準確地掌握到辜月明的位置,可是自辜月明發箭後,辜月明在他靈覺的羅網上消失了。

  他再沒法探測到辜月明所在處。

在眼前的霧雨裡,要在岳陽城內尋找一個像辜月明般精通跟踪和反跟踪之術的高手,與大海撈針沒有甚麼分別。

一個手下氣急敗壞的來到他身前,慌張的道:“戈爺……”

戈墨不待他說下去,截斷道:“今晚的行動至此為止,你們立即把傷者送返司府。”

  說畢轉身便去。

赤足踏在石板地上,一股奇異的感覺湧上心頭。

他明白辜月明,不只是對一個敵人的了解,而是某種超越了常理,超越了一般人與人之間普通關係的了解。

雨粉漫天降下,深夜的街道杳無人跡。時間、地點、甚至天和地,再無關重要。最重要的是他清楚辜月明正在等候他,他和辜月明的決戰將無可避免。

辜月明今晚的種種手段,最終目的正是逼自己和他進行一場生死決戰。

自從第一次向辜月明施展“通靈大法”,他隱隱曉得自己和辜月明的關係大不簡單,大有可能牽涉到前世的宿怨,雖然他的道行仍末足勘破隔世的業障,但他清楚自己不殺辜月明不罷休的心意。

他從未這麼憎恨一個人,這麼想殺一個人。

一道人影出現在長街雨霧深處,若現若隱似有似無。

  “鏘!”

戈墨拔出重劍,以堅定不移的步伐,朝平生最大的勁敵前進。

四周逐漸亮起來,無雙女發覺自己置身在一個殿堂似的地方,空空蕩蕩的,陪伴她的只有自己的足音。

整座大殿被僅可讓她見物的靛青色柔和光芒籠罩,卻沒法看到光源,後方是敞開的殿門,透門可看到漆黑的夜空,詭異莫名。

前方的殿壁似有一幅長寬達兩丈的巨大石浮雕,可是怎麼看也看不清楚浮雕上的刻像,感覺怪異至極。

無雙女心中模模糊糊的,似是知道自己為何會在這裡,偏是沒法記起任何事情。這刻的她沒有過去,沒有將來,擁有的只是這一刻的存在,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只是行屍走肉般的存在。

她的腳在往前走,忽然間她又感覺到身體,感覺到手上拿著個小瓶。

此時她來到供奉在牆上的巨大石浮雕前,浮雕凹凹凸凸的,凹的地方像陷進黑暗裡去,沒法與凸起的部分組成有意義的畫像。

無雙女全盤接受了眼前一切不合理的景象,是如此的理所當然,如在夢中。

她舉起小瓶,移到眼前,既不明白這小瓶如何會來到手上,更不知道小瓶內裝著甚麼東西。

足音在後方響起,似是有人在呼喚她的名字,但總聽不清楚對方在呼喚甚麼。

無雙女轉過嬌軀,一道人影映入眼簾。

一股肝腸寸斷的悲哀,填滿胸臆,眼淚完全不受控制的汨汨流下,接著她發覺自己拔開瓶蓋,把瓶內的東西盡傾嘴裡去。

錢世臣看著百純與蟬翼說話,不旋踵已是滿臉嬌嗔之狀,接著朝他走回來,道:“大人請稍候片刻,我要立即去處理一件事,就在隔鄰的水香榭,不會花很多時間,說兩句話立即回來。”

錢世臣雖有點不高興,卻沒法向百純發作,還要裝出不介意的神態,道:“我會在這裡等百純。”

百純感激的送他嬌媚的一眼,偕蟬翼匆匆去了。

錢世臣心忖能否奪得百純的芳心還是言之尚早,不過百純對他好感大增,卻是不爭之實,就看自己能否掌握機會。想到這裡,頗有飄然雲端的動人感覺。

就在此時,水榭臨池處傳來呼叫他的聲音。

  “錢大人!錢大人!”

回過神來,大感錯愕,跳將起來,同時生出戒心,喝道: “誰在大呼小叫?”

那聲音道:“小人五遁盜,有寶物請大人過目。”

錢世臣心神劇震,又大感難以相信,他不去尋五遁盜的晦氣,五遁盜好該還神答謝神恩,現在還主動來惹他,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錢世臣胡塗起來,也不由大感好奇,想到在自己全力戒備下,即使五遁盜強如辜月明,亦難在數招之內有何作為,那時只要他大喝一聲,保證五遁盜要吃不完兜著走。

想到這裡,錢世臣步步為營的直抵欄杆處,朝下望去。

在雨霧瀰漫的湖面上,漂蕩著一艘小艇,一個身穿水靠,整個頭被黑布罩蓋著,只露雙目的男子,坐在船尾處,左手舉起,指頭間捏著一顆光華奪目的明珠,朝他望上來。

明珠散發著奇異的金黃色光,映照得方圓半丈的空間黃濛濛的,在光暈裡一切都變得晶瑩通透,包括神秘的五遁盜,和進入光暈範圍的雨絲,情景詭異迷人。

錢世臣再沒法挪開目光,打量的不是五遁盜,而是揑在其手指間的稀世奇珍。

他心中翻起滔天巨浪,這不正是家傳秘史中所形容鑲嵌於楚盒上的夜明珠嗎?其亮芒更與家史上的夜明珠吻合無間。

  可夜明珠怎會與楚盒分離?更令他難解的是夜明珠怎會出現在五遁盜的指頭間。

  烏子虛的感覺更是難以形容。

最決定性的一刻終於來臨,他未來的命運全係於錢世臣的反應。只要錢世臣高喊捉賊,他的賺錢大計不但泡湯,五遁盜更要破天荒第一次“失手”,還得立即逃亡,至於能否逃出岳陽城,則是未知之數。

錢世臣此刻的反應,是他最希望見到的。

自今早他進入五遁盜的行動狀態,他變得冰雪般冷靜,思想的天地無限的擴展,不但想到很多從沒有考量過的事,原本模模糊糊的念頭亦變得清晰起來。

  他想通了。

這個局既然是由神通廣大的雲夢女神精心佈置,那就沒有道理他從雲夢澤拾得的夜明珠,是無關痛癢的局外之物。

沒有夜明珠,他根本不會窩在紅葉樓,陷入絕境,現在更不會在這里和錢世臣談交易。

所以夜明珠肯定是整個命運之局裡起著決定性作用的東西。

  一切已安排好了。

  一切都是命中註定的。

雲夢女神在衪主宰的地域,將夜明珠交給他,令他變成整個局的核心人物,帶動整個命運之局的發展。

正因他勘破雲夢女神的手段,所以今夜毫不猶豫的依原定計劃行事。至於會引發甚麼效應,他一概不知,沒有猜測,也不擔心。人算又怎及天算呢?

錢世臣雙目射出糅集了渴望、驚異和懷疑的灼熱神色,烏子虛看在眼裡,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夜明珠對錢世臣來說,絕不止於一件有收藏價值的寶物,而是牽涉到其它事情,否則錢世臣不會有這般異乎尋常的反應。

烏子虛當然不清楚錢世臣與夜明珠的瓜葛,卻曉得如何利用。

烏子虛道:“五萬兩一顆夜明珠,鐵價不二,錢大人有興趣嗎?”

錢世臣吃力的從夜明珠移開目光,朝烏子虛瞧去。

此刻的他只能以一句心亂如麻來形容。

  無數的念頭在他腦海裡閃過。最令他困擾的是五遁盜和辜月明的關係。辜月明曉得夜明珠的事嗎?這顆夜明珠是不是由辜月明交給五遁盜的?這是個陷阱嗎?想想又覺得多此一舉,辜月明早認定自己是十年前慘案的主謀者,還有甚麼好試探的。何況若楚盒落到辜月明手上,辜月明怎會硬把其中一顆夜明珠剜出來?

沉聲道:“依閣下一向的規矩,該先告訴我此珠得自何處?”

烏子虛毫不猶豫的道:“當然得自云夢澤,錢大人認為可從別的地方得到此珠嗎?”

事實上這是他唯一能提供的答案,更深信不會錯到那裡去。

錢世臣聞雲夢澤之名抖顫了一下,內心震盪難止,五遁盜這句話,似顯示他知道楚盒的事,難道辜月明告訴了他?這是不可能的,辜月明沒理由這樣做。

衝口而出道:“其餘六顆夜明珠呢?”

  這回輪到烏子虛心神大亂。

竟然還有另外六顆這般的夜明珠,真教人難以想像。若每顆能以五萬兩賣出,豈非是三十五萬兩?如果不去賭,十輩子都花不完。

烏子虛勉強壓下心中的驚駭,頭皮發麻的道:“一宗交易歸一宗交易,時間無多,大人買還是不買?”

錢世臣幾乎撲下艇和五遁盜火拚,又知這是最愚蠢的做法。能否勝過五遁盜尚是未知之數,要生擒他更是難比登天。所謂人的名字,樹的影兒,只要精於遁術的五遁盜投入湖水去,憑他一個人到哪裡尋五遁盜?

更糟糕是驚動了大河盟的人,事情肯定失控。

忽然間,五遁盜燃起了他尋得楚盒的希望,而五遁盜變成了他能否好夢成真的關鍵人物。

要得到楚盒,唯一的方法是生擒五遁盜,再從他身上拷問楚盒的去向。

錢世臣道:“買!不過五萬兩不是個小數目,你要給我一些時間。”

  說了這句話,頭立即痛起來。哪來二、三天呢?大河盟將於天明前展開捕盜行動,真教他為難得想自盡。

五遁盜長身而起,左手合攏藏夜明珠於掌心內,另一手從背後掏出一封信函,遞上去予錢世臣道:“一切交易細節全在函內,大人一看明白。”

錢世臣接過信函,此時足音在登榭的樓階處傳來,暗嘆一口氣,頭腦發脹的離開欄杆,再沒有任何說故事的心情。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9:20:56     標題: 第九章 宿世之仇

長街漆黑一片,兩旁宅舍間有的在門外懸掛風燈,燈火在雨霧中欲照無力,只能讓人辨認出宅舍的約略輪廓。而辜月明立處左前方的宅舍大門外,掛著個最能照亮遠近的大燈籠,或許因此而被選作決戰的街段。

戈墨以穩定有力的步伐朝辜月明推進,重劍擱在右肩,以有點蠻不在乎的輕蔑姿態接近敵手。事實上他絲毫不敢託大,正全神貫注的找尋辜月明的破綻弱點。

辜月明仍是那身水靠裝束,沒有攜帶弩箭機和弩箭,從戈墨的角度看去,他的佩劍從背後斜伸出來,似是他唯一的武器。

他雙手下垂,予戈墨的感覺是處於絕對鬆弛的狀態下,也只有像辜月明那般的高手,始可以在發動攻擊前不露絲毫緊張情狀。

辜月明冷然自若的看著戈墨接近,平靜的道:“戈兄別來無恙!”

戈墨於離辜月明丈半許處止步,微笑道:“托福托福!戈某還死不了。”

辜月明淡淡道:“敢問戈兄和錢大人是那種關係?”

戈墨灑然道: “甚麼關係都好,今夜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人死了,連與這陽間人世的關係都沒有了,還說甚麼誰和誰的關係呢?”

辜月明點頭道:“戈兄看得很透徹,不過仍被我聽出戈兄言外之意,就是與錢世臣只有利害的關係。錢世臣可以給戈兄這樣不追求榮華富貴的墨門行者甚麼利益呢?當然是楚盒,對嗎?

戈墨冷冷道:“真希望能夠與辜兄交個朋友,只恨老天爺卻把我們擺在這麼一個位置上。辜兄不是要殺我嗎?為何卻像要聊至天明的樣子,不過我得警告在先,今夜巡城的騎隊增加了幾倍,當有騎隊剛巧路經此地,單打獨鬥會變成以眾凌寡,我和辜兄又要開始另一個捉迷藏的遊戲了。 ”

辜月明輕鬆的道:“我這個人向來無求,最愛的是隨遇而安,今天殺你,又或明天殺你,對我分別不大。戈兄若不想明天今晚此時作忌辰,大可以返家睡覺,我絕不攔阻。”

戈墨心中大懍,愈感辜月明的難纏。

戈墨劍道的精華,在於“以靜制動”四個字上,就像一座城高牆厚的堅固城池,任敵人軍力倍勝於他,如何狂攻猛打,也難以動搖其分毫。只要敵方氣勢稍衰,他便開城出擊,保證可殺敵人一個片甲不留。

他不是不想主動強攻,偏在氣勢上沒法壓倒辜月明,又清楚辜月明的厲害,所以出言激辜月明出手,豈知對方看破他的意圖,擺明不會出手,登時令他陷於進退兩難之境。

辜月明訝道:“原來戈兄並不准備施展妖法,而是要老老實實的過招較量,真的非常可惜,令我失去破戈兄妖法的樂趣。”

換了任何一個人說這番話,戈墨絕不會放在心上,偏是由辜月明的口中說出來,以戈墨的修養,也大感吃不消。湘君橋一戰,辜月明不但破他道法,更令他元氣受損,是戈墨的奇恥大辱。

戈墨本無懈可擊的氣勢,登時削弱了幾分。

  辜月明冷笑一聲,朝他逼來。

高手相爭,勝敗只是一線之差,此消則彼長。戈墨清楚眼前只有兩個選擇,一是往後退走,一是搶先出擊,否則若讓以劍快稱雄天下的辜月明欺至近處出手,他將先機優勢盡失,只餘捱揍的分兒,豈敢怠慢,喝道:“找死!”

說話時,倏地前移,以靈巧如舞蹈的步伐,眨眼間已離辜月明不到半丈,重劍從肩上彈起來,像耍弄一根繡花針般毫不費力的迎頭朝辜月明疾劈過去。

辜月明出奇地沒有拔出佩劍,左手往背後一抹,一柄只尺半長的短劍來到他手上,橫掃而去,劃向戈墨胸膛,絲毫不理他從上劈至的重劍。

雖只是二人對決的單打獨鬥,可是雙方一往無回的氣勢,卻營造出千軍萬馬對仗衝鋒的慘烈感覺。

由於戈墨的重劍比辜月明的短劍長上一倍,當劈中辜月明時,辜月明的短劍應尚未及胸,可是當辜月明掣劍在手的剎那,戈墨腦海中忽然浮現辜月明當日以鐵護腕硬生生擊下他射出弩箭的情景,歷歷在目,更感到重劍肯定會被辜月明以藏在水靠袖內的鐵護腕擋格,那時將是被對方破膛剖腹的命運,連忙變招,重劍從上方落下來,改劈辜月明的短劍。

戈墨本來的如意算盤,是逼辜月明拔出白露雨,硬拚一招,那他可憑重兵器之利,最理想是可劈斷辜月明的拿手兵器,至不濟也可劈得辜月明手臂酸麻,難以施展精妙的劍法,豈知辜月明奇招突出,登時亂了陣腳。

更駭人的是辜月明劃來的劍,說是兵器,看起來更像古董,卻似能隱隱克制他的道心,非一般凡器。

  “當!”

  兩劍交擊,火花激濺。

兩人臂力相當,本應拚個旗鼓相當,可是戈墨是臨敵變招,沒法使足力道,這些微差異處立即顯現出來。

兩劍同時被震得往外蕩開去,但戈墨的重劍蕩開的幅度卻大了數寸。

辜月明就此占得些許先機,欺身而上,宛劍如毒蛇出洞,朝戈墨胸口插去。

戈墨悶哼一聲,回劍自救,眼看不及,忽然往後彈開,重劍恰好掃在辜月明宛劍劍鋒處,不但化解了辜月明必殺的一招,還瓦解了辜月明占得先機的優勢,妙至毫顛。

辜月明橫劍止步,看著退至丈半以外的戈墨,暗叫可惜。自己千算萬算,卻算漏了戈墨赤足的奇技,戈墨剛才純憑長而有力的腳拇指的力量,反向彈開,扳回平手。

戈墨以重劍柱地:雙目厲芒大盛,看著辜月明手持的宛劍,臉色忽晴忽暗,沉聲道:“我該見過此劍!”

辜月明淡淡道:“戈兄該說曾見過此劍。”

戈墨搖頭道:“不!我確實見過此劍。”

辜月明訝道:“聽戈兄的語調,戈兄雖見過此劍,卻忘掉何時見過,在哪裡見過,對嗎?”

戈墨嘆道:“如果我們不是勢不兩立的敵人,肯定可成知己。辜兄猜個正著,實情確是如此。”

辜月明正容道:“戈兄可知此劍的來歷?”

  戈墨道:“正想向辜兄請教。”

辜月明道: “此劍得自鳳公公,他蓄意隱瞞此劍的來歷,皆因此劍大有可能出自古楚鑄劍師之手,且與雲夢澤內神秘古城有關,否則鳳公公不會珍而重之的贈我此劍,還深信此劍可助我尋得楚盒。”

戈墨露出震駭的神色,迅又回復平靜,點頭道:“若我能殺死辜兄,定會給辜兄一個痛快,事後好好安葬,不會說半句侮辱的話。”

辜月明沉聲道:“剛才戈兄聯想到甚麼呢?”

戈墨嘆息道:“我想到甚麼,再無關痛癢,我只知此劍激起內心最深刻的恨意,令我比任何時候更想斬下辜兄的首級。”

辜月明笑道:“戈兄仍那麼有把握嗎?”

戈墨沉著的道: “每和辜兄多過一招,我便多一分殺死辜兄的把握。辜兄高明之處,是憑戰略壓制我,每次均令我沒法發揮全力,不過對辜兄的認識不斷加深,這種情況會逐漸改變過來。”

  接著提起重劍,斜指辜月明。

辜月明平靜的道:“戈兄是否想到前世今生的問題?”

戈墨正要答他,忽然左方天際傳來一聲爆響,兩人循聲瞧上,只見雨粉茫茫的夜空隱現紅芒。

  煙花訊號。

辜月明目光回到戈墨臉上,後者露出掩不住的驚訝。

辜月明尚未有機會說話,戈墨一聲“失陪了”,往後退開,瞬即沒入街道茫茫暗黑裡去。

辜月明並不追趕,並非他不想殺戈墨,而是因後方傳來大隊騎衛馬蹄觸地的聲音。

無雙女“醒轉”過來,發覺自己仍置身在晴竹閣的廳堂裡,面對著畫像,卻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十年來,她還是首次痛哭。

好一會後,她逐漸平復過來,神智回復清明,也更不明白髮生在自己身上的異事。

  她是不是像烏子虛般被鬼迷了?

厲鬼不是附在烏子虛身上,而是附在這幅畫上。

她記起剛才見到的男子身影,自己為何見到他的反應這麼激烈?她是不是為他哭泣?小瓶內裝的是否毒藥?沒有一個問題,她可以有一個肯定的答案。

她感到疲倦,一種來自心底的倦意,令她失去做任何事的動力,令她不願花精神去想。

無雙女緩緩站起來,從懷裡掏出五顆煙彈,留在几上,離開晴竹閣。

百純以大興問罪之師的姿態,登上水香榭,烏子虛的背影映入眼簾,正優閒地坐在臨池畫桌處,面向雨止霧收的掛瓢池。

不知如何,百純的氣忽然消了,向隨在身後的蟬翼道: “你回去休息,我要和郎先生說幾句話。”

  蟬翼不情願的去了。

烏子虛沒有回頭瞥一眼,只是對著掛瓢池發呆。看得入神,想得入神。

百純來到桌子另一邊坐下,隔斷烏子虛的目光,嘆道: “究竟發生了甚麼事,你在玩甚麼把戲?”

烏子虛像此刻方發覺百純的存在,回過神來,目光灼灼的打量百純,聳肩道:“我不明白百純在說甚麼?”

百純嗔道:“還在詐傻扮懵?明知我在接待錢世臣,偏要在這個時間找我,我匆匆趕來,你又不知溜到那裡去。”

烏子虛喊冤道:“百純怎會不清楚我到那裡去了,我留下的便條不是清楚寫著我到茅廁去了,請百純稍待片刻嗎?這句話該我問你才對,為何我方便完回來見不到百純呢?”

百純無名火起,怒道:“還要滿口謊言,你肯定是趁我過來的空檔,從水路去見錢世臣,又不知和他說了甚麼話,令錢世臣立即離開。你再不說真話,我會把你五花大綁的押出去,送給大河盟的人。”

烏子虛舉手投降道:“我說我說!實情是這樣的,我就是五遁盜,被大河盟的眾混蛋逼得走投無路,只有到紅葉樓來當畫師,幸好我身上還有一件值錢的東西,而付得起錢的只有錢世臣,剛才就是和他交易去了。現在錢世臣趕著去籌錢,當然失去了留在這里和百純風花雪月的間情。”

說出這番話,烏子虛大感快意,也有極之荒謬胡鬧的感覺。正如辜月明說的,一切有云夢女神在背後“當家作主”,做甚麼都不用有顧忌。

百純想也不想的嬌叱道:“還要胡說八道!你有甚麼寶貝,可以令錢世臣置大河盟不理,還要與一個賊作交易?真是荒天下之大謬。讓我給你這個傢伙來個當頭棒喝!不但大河盟的人要拿你,錢世臣亦不會放過你,正是錢世臣下令加強城防,不讓你逃離岳陽。”

烏子虛拍拍大腿,嘻皮笑臉的道:“百純還不到我這裡來?”

百純愕然道:“為甚麼要到你那裡去?”

烏子虛理所當然的道:“你不走過來我如何抱你?”

百純失聲道:“你是不是瘋了?”

烏子虛道:“我的確是瘋了,是愛得發瘋,我畢生追尋的就是這個時刻,終於有位能令我心儀的美人兒愛上了我。”

  百純大嗔道:“誰愛上你?”

烏子虛好整以暇的道: “你不是說過愛上了五遁盜嗎?你剛才已承認我是五遁盜。你愛上了的人正坐在你眼前,你不來投怀送抱,到那裡去投怀送抱?”

百純氣得說不出話來,只是狠盯著他。

烏子虛一臉陶醉的道:“只有在親熱纏綿的時候,我才可以看到百純最動人的一面,並寫之成畫,然後千秋百世的傳下去。”

百純輕描淡寫的道:“拿出來給我看看。”

烏子虛疑惑的道:“拿甚麼出來給百純看?”

百純道:“你不是說過還有一件寶物嗎?拿出來證明你沒有說謊。”

烏子虛呆了一呆,記起自己一時衝動下的確說過這句話,登時猶豫起來,心忖若讓百純看到夜明珠,天才曉得會有甚麼後果。

百純得意的道:“拿不出來了,對嗎?因為你只會吹牛。”

  烏子虛把心一橫,伸手入懷。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9:21:35     標題: 第十章 沒有選擇

  布政使司府。

  花園。石屋。

戈墨和錢世臣對坐說話,戈墨聽畢夜明珠的事後,難以置信的道:“這是不可能的,你是不是看錯了?”

錢世臣肯定的道:“絕沒有看錯!現今流傳的所謂夜明珠,根本不可與之相比。只有嵌在楚盒的夜明珠,才有這種亮度,真的是光芒四射,且是金光。看別的東西我或許會看走眼,看古物珍玩我是不會看錯的。”

稍頓續道:“何況五遁盜說夜明珠是得自云夢澤,你說夜明珠不是來自楚盒,來自甚麼地方呢?師兄定要幫我這個忙。”

戈墨沉吟道:“如果擁有夜明珠的人是辜月明,尚勉強可以說得通,因為已給這小子尋得楚盒,但……”

錢世臣焦急的打斷他道:“時間無多,只有師兄有本事捉著那個小子,再從他口中逼問出楚盒的下落。”

戈墨沉吟道:“你倒想得天真,現在大河盟的人正虎視眈眈,我如何闖進紅葉樓動手擒人,還要把他帶離紅葉樓嚴刑逼供?而且你叫的五遁盜有名字,正代表精於逃遁之術,如果他名實不副,早落人大河盟手上。”

錢世臣憂心如焚的道:“怎辦好呢?離天亮只剩三個時辰,一旦大河盟發動進攻,我們以往的所有努力,將盡付東流。”

戈墨道:“我們現在和大河盟關係良好,只要找個藉口,借五遁盜一用,我保證可在半個時辰內令他招出楚盒的去向。”

錢世臣搖頭道:“任何藉口都不管用,大河盟因怕辜月明攔途劫人,擒得五遁盜後,會立即餵他迷藥,然後押上大河盟的船,立即開走。師兄這個提議,是行不通的。”

戈墨露出苦苦思索的神色,道:“只要我們能說服大河盟,郎庚並不是五遁盜,便可以立即解決這個燃眉之急,讓我們有充足的時間想出周詳的辦法。”

錢世臣道:“阮修真和丘九師都不是容易欺騙的人,他們從一開始便認定郎庚是五遁盜,現在更證明他們沒有冤枉郎庚,我們憑甚麼去說服他們?”

戈墨道:“憑從京城來的消息又如何?”

錢世臣苦惱的道:“今天丘九師才問過我這件事,我答他消息最快也要在後天才來到我手上。這事情鬧得最兇的時侯,我忽然拿著假信去告訴他們消息到了,他們不起疑心才怪。”

戈墨一雙眼睛驀然亮起來,道:“還有一個辦法。”

  錢世臣大喜道:“甚麼辦法?”

百純瞪大美目,瞧著烏子虛捏在指頭間的夜明珠,大訝道:“這樣一粒玉珠子,算甚麼奇珍異寶,你試試拿到當舖去,我肯定當不到十兩銀。”

烏子虛大感不妥,把夜明珠送到眼前細看,不解道:“怎會變成這個樣子,定是沾了灰塵。”

百純看著他以衣袖拭抹玉珠,嘆道:“如果此珠能令錢世臣不惜與大河盟反目,肯定是天下奇聞。不過也算難得,這麼劣質的珍珠我還是首次得睹。”

烏子虛又把夜明珠拿到眼前,無法置信的瞪視,原本晶瑩通透的明珠,仍像蒙上灰塵似的,怎麼也拭不掉。

百純道:“還敢自認五遁盜嗎?如果五遁盜像你般不識貨,專偷不值錢的東西,五遁盜將變成蠢賊的代號。”

烏子虛把夜明珠收入袖內,信心十足的笑道:“讓我變戲法給百純欣賞。看!”

百純見他向自己舉起手,模樣古怪,忍不住“噗哧”嬌笑,道:“看甚麼呢?你的臭手有甚麼好看的。”

烏子虛縮手,自己朝袖內看去,不能相信的道:“我的奶奶!怎麼沒有一點光芒?”

百純忍俊不住笑得花枝亂顫的道:“你的奶奶又如何?你當是會在黑暗中發光的夜明珠嗎?唉!胡鬧夠了,快收起你的奇珍異寶,不要再拿出來丟人現眼。”

烏子虛傻兮兮的納珠入懷,說不出話來。

百純勉強忍住不笑,道:“你這傢伙至少有一項長處,就是惹人發笑。感覺相當不錯,我很久沒有這麼笑過,又證實你不是那甚麼勞什子的五遁盜,待會我去找丘九師,免他擒錯人出醜。”

見烏子虛仍在發呆,嗔道:“還有甚麼好想的,你不是要為人家畫像嗎?”

烏子虛喃喃道:“這是不可能的。”

百純嗔道:“你被鬼迷了嗎?還在胡言亂語。”

烏子虛苦笑道:“其它我不清楚,但被鬼迷卻是肯定的。”

百純喜孜孜的道:“可以開始了嗎?”

烏子虛一臉胡塗的神色,問道:“開始甚麼呢?”

百純沒好氣道:“當然是開始寫畫,你已害人家沒有故事聽,若又寫不成畫,我會宰了你。”

稀世奇珍變成凡珠,烏子虛完全失去了做任何事的興致,正要藉詞推託,驀地腦際轟然一震,景物突變。

百純仍然在那裡,可是再不是面對著他,而是背著他立在城牆垛緣處。前方是廣闊的穹蒼,金黃的太陽正沒入地平線,火紅的晚霞,染遍天空,柔風一陣一陣的吹來,百純垂在背後的秀發輕輕拂動。

接著百純緩緩轉過身來,面向著他,美麗的花容露出不可名狀的哀傷,滿臉珠淚,正哭得梨花帶雨。

烏子虛定一定神,震撼人心的景象消失了,一切回復原狀。

百純仍坐在那裡,地方仍是水香榭,後方是雨後的掛瓢池。

深黑的夜空星羅棋布,壯麗迷人。

百純俯前道:“你沒事吧?為何臉色變得這麼難看。”

  烏子虛呆瞪著她。

百純關切的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你是不是感到身體不適。”

烏子虛囁嚅道:“我看到了……唉!我看到百純……”

百純愕然道:“你看到我怎樣了。”

烏子虛深吸一口氣,搖搖頭,似要揮走甚麼似的,伸手拿起畫筆,道:“百純準備好了嗎?我要動筆了。”

辜月明換回平常的裝束,宛劍插在腰後,用外袍罩著,背掛長劍,沿街朝紅葉樓走去。

今夜雖沒有完成殺死戈墨的目標,他卻毫不介懷,正如他所說的,他們是命中註定的宿敵,終有一天會分出生死。早一天,晚一天,沒有分別

事實上,他需要像戈墨般的勁敵來點綴枯燥乏味的生命。像戈墨般的頑強對手,豈是容易遇上。

戈墨更是他生命裡第一個沒有絕對把握殺死的人。

  紅葉樓在望。

他要去見烏子虛,與他共度此夜,直至天明。他不明白自己為何要這樣做,只知道自己想這麼做。他感到自己喜歡與烏子虛一起面對這個危險的一夜,至於這是否愚不可及的行為,他並不計較。

或許真的是前世欠了這小子甚麼的。

  他感覺著腰後的宛劍。

為何自己握著此劍時,感覺比握著白露雨更順手呢?這是沒法解釋的感覺。宛劍似比白露雨和他有更密切的關係。

戈墨說他該見過宛劍,卻又沒法說出見宛劍的時間和地點,確實耐人尋味。

辜月明停了下來,離紅葉樓的大門不到二十步之遙。

一個魁梧軒昂的年輕壯漢從橫巷走出來,攔著他的去路,哈哈笑道:“敢問辜兄,是不是要到紅葉樓去呢?”

  赫然是丘九師。

辜月明若無其事的道:“我要到那裡去,該不用得丘兄同意吧!”

丘九師神態從容的道:“辜兄可以破例一次嗎?”

辜月明淡淡道:“我從不會因任何人而破例。”

丘九師伸手向後,取出名震天下的封神棍,本是長只兩尺的短鐵棍,給他兩手拉開,左右手各執一端反方向鎖緊,頓成長達六尺的長棍,像變魔法似的。

丘九師仰天笑道:“好!就讓我來領教辜兄的快劍。辜兄可以放心,我們動手期間,絕不會有人插手,如果辜兄夠本事殺我,我的人收屍便走,不會多半句話。”

  辜月明點頭道:“好漢子!”

  “鏘!”

  白露雨出鞘。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9:22:09     標題: 第一章 決戰長街

原本車水馬龍的繁華大街,忽然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不用問也知大河盟的人早有準備,拿準時間封鎖了兩端,不許閒雜人等進入,讓這截寬敞的街段,成為兩人決戰的場地。

今夜的岳陽城,再不是以往的岳陽城,雄霸大江的龍頭幫會,已與當地的官府結合,為它訂立臨時的新規條。

辜月明神態優閒的走向車馬道的中央,丘九師手握封神棍,反手豎直伸後,隨他舉步,驟眼看去,還以為他們在漫步閒聊。

抵達長街中央處,辜月明卓立不動,丘九師卻往外移開,到離辜月明二十步許的距離,轉過身來面向辜月明,接著以辜月明為中心繞圈漫行。

雙方雖未交手,但各具其神態氣勢,氣氛登時緊張起來,充滿兩軍對壘,山雨欲來前的迫人氣氛。

丘九師體型雄偉,臨敵神態從容不追,沒有絲毫畏縮,半了點的畏懼,顧盼間雙目電光閃射,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氣魄、王者的風範,其力拔山河之概,換過對手不是辜月明,恐怕早給嚇得心寒膽顫,不戰而潰。

到了丘九師這個級數的高手,身經百戰,在千錘百煉下,其武技早到了無懈可擊的境界,更講求天分才情,及從之而衍生的獨特心法,如此才能進窺大家之境。

  丘九師的心法正是“無懼”。

無懼並非只是不害怕那麼簡單,而是超越恐懼,達致面對敵人時一種精神上絕對平衡的狀態;一種不偏不倚、晶瑩剔透的心境。不緩不急,無勝無敗。

正是在這種狀態下,他能一絲不漏、半分不差的掌握對手的動靜,只要辜月明稍露破綻弱點,丘九師將以強風捲落葉的強橫攻勢,全面撼擊辜月明,直至辜月明臣服棍下。

辜月明進入了靜止的狀態,左手握劍,橫在胸前,目光貫注劍體,不動如山,就像丘九師並不存在般。只是這鎮定的工夫,足教人生出詭異莫名、難測其高深的感覺。

當丘九師重回起步處,完成一個完整的圓圈的一剎那,丘九師發動了。

他先弓步矮身,接著收在背後的封神棍舉至頭頂上方,以右手握著封神棍正中處,舞起重重棍影,帶起呼呼棍嘯,倏忽後棍影落往前方,從辜月明的角度看去,他像深藏於棍影內,看得人眼花撩亂,神乎其技至極,有如表演棍的幻術。

  辜月明喝道:“好棍法!”

白露雨往上提起,閃電般朝前疾劈。

同一時間,丘九師箭步前衝,萬千棍影似滿溢的江河,遇上崩堤的缺口般傾瀉騰奔而去。而事實上他只是單手拿著封神棍的一端,直搗辜月明,可見他這發動主攻的起手式,氣勢是如何強橫,勁道何等驚人。

由巧化拙,雖只是簡單的一招,卻是他蓄至顛峰集全身之力的一擊,盡顯他的功力。

  “當!”

白露雨命中封神棍鋒端處,發出迴盪長街的金屬撞擊聲。

丘九師長笑道:“辜兄才是好劍法!”

封神棍借撞擊力自然回收,丘九師沒有絲毫停滯,不容對手有半分喘息的空間,使個漂亮的手法,改為雙手握棍,風車般再往辜月明旋去,左手那端從下往上朝辜月明挑去。

由於丘九師佔上長兵器和重兵器的便宜,且是主動出擊,白露雨雖劈中封神棍,看似瓦解了丘九師的攻勢,事實上辜月明卻吃了暗虧。

白露雨被震得往上揚起,虎口酸麻,變化後著,一時無法施展。

辜月明估計,丘九師膂力之強,尤過戈墨。

自出道後,辜月明還是初次沒法在一個照面後,佔取上風。

辜月明冷哼一聲,往前踏步,移往丘九師右側前的位置,劍交右手,硬以劍柄狠挫向由下挑來的棍頭處、動作行雲流水,步法妙至毫顛。

丘九師哪想得到他有此奇招,登時大失預算。

他的八十一路封神棍法,前二十路是近身搏擊的招數,以雙手握棍中央,等於把六尺長鐵棍一化為三,長變為短,把短棍的特長發揮得淋漓盡致,以快打快,天下間能捱過這二十路棍式者,數不出多少個人來,更從未像此刻般進退失據過,立即被辜月明扳平他僅有的一點優勢。

  “當!”

丘九師雄軀一震,再沒法以另一端棍頭如車輪急轉般連環攻敵,兼且辜月明的白露雨正朝他咽喉抹來,忙往後疾退。

辜月明白露雨幻出朵朵劍花,正要趁勢追擊,忽然封神棍消失了剎那,原來給丘九師以精妙絕倫的手法收到後方,一時間以辜月明之能,也看不破對方的下著,不敢冒進追擊。

如此妙著,辜月明還是首次遇上,不由暗讚丘九師確實名不虛傳。

  封神棍再次現形。

丘九師往前弓背,封神棍就從背上橫空而至,掃擊辜月明左臂,剛好是辜月明劍勢難護之處。

  辜月明暗叫厲害,改攻為守。

他也是不得不採守勢,丘九師肯定是他所遇的敵手裡,除戈墨外,最天才橫溢的超卓人物,其棍法已臻出神入化之境,如果他以攻對攻,勝負可決於十招之內。

  問題在他絕不想殺丘九師。

只要他能捱得住丘九師的八十一路封神棍法,以丘九師的驕傲,肯定不會瞎纏下去。

他能擋得住丘九師八十一路封神棍法嗎?

   “叮叮噹當!”

棍劍在眨幾眼工夫交擊了百多記。

丘九師展開前二十路近身拚搏棍式,棍法細膩,棍棍強攻,粗中有細,精微中盡顯豪強之態,配合其身法步式,無隙不覷的朝對手狂攻猛打。

辜月明施盡渾身解數,他的白露雨再不是一把劍,而是變化萬千的神物,不論劍首、劍莖、劍珥、劍脊、劍鍔和劍鋒,均能各自發揮其特性和妙用,隨著對方的攻勢幹變萬用,化腐朽為神奇,總能恰到好處的封擋敵棍,令人嘆為觀止。

更神奇的是辜月明的步法,移動的範圍不離方圓半丈之地,可是他每一個挪移閃躍,總能令對手沒法擴展優勢,還要變化來遷就。

攻的固是如水銀瀉地,守的也是潑水難進。

丘九師大喝一聲,往後移開,手中長棍卻沒有閒下來,一改近身搏擊而為大開大闔的隔遠硬攻,從短改為長,以兩手握著棍的一端,萬千棍影,狂風暴雨般朝辜月明卷打。

辜月明收小移動的範圍,雙腳只在兩尺之地移動,劍勢暴漲,每一劍都是從不同的角度擊出,每一劍都是別人意想不到,每一劍部精準無誤的擊中封神棍,刁鑽靈動至極點。

丘九師又大喝一聲,再不是只從一方發動攻勢,而是繞著辜月明遊攻,忽進忽退,倏左倏右,登時漫空棍影,搖撼著位於中央的辜月明。

辜月明大感痛快,自劍術大成後,不論任何原因,還是首次有人能令他一直處於守勢,沒法反擊。不過他知勝利已靠向他這邊,當丘九師氣勢稍竭的一刻,如果他有意取丘九師之命,把握時機改守為攻,丘九師只餘捱揍的份兒。

值此棍來劍去的一刻,蹄聲驟然傳來,由遠而近,竟沒被阻攔。

阮修真的聲音隱約可聞的傳來道:“住手!”

丘九師攻勢倏盛,接著往外退開,剛巧回到發動攻擊前的位置,仍是臉不紅氣不喘,像沒有動過手的樣子,可知其底子極厚,氣脈悠長,確是天賦驚人的豪勇之士。

  “鏘!”

  白露雨回鞘。

辜月明微笑道:“八十一路封神棍法,果然名不虛傳。”

丘九師棍收身後,訝然道:“我還是首次見到辜兄的笑容,卻是在這等情況下。不瞞辜兄,我是第一次耍足六十路棍式,仍沒法奈何對手,亦有一事不解,想請教辜兄。”

辜月明淡淡道:“最好不要問,我不習慣回答問題。敢問丘兄,餘下的二十一路棍式,與前頭的六十路棍法,有何不同之處呢?”

丘九師沉聲道:「餘下的二十一路棍式,我名之為生死二十一式,全是與敵偕亡的招數,就看誰傷得更重。“

辜月明雙目亮了起來,有點感觸的道:“太可惜了!”

丘九師愕然道:“辜兄肯定是視死如歸的人,因為我感到辜兄這句話真的是發自內心,但也使我更為不解,辜兄在動手之初,至少有兩次全面反攻的機會,為何竟故意錯過?”

阮修真在離他們百步遠處,勒韁收慢馬速,來到兩人旁,在馬上喘著氣道:“幸好我及時趕來,現在見到兩位,始能放下心頭大石。”

辜月明不答丘九師的問題,向阮修真道:“發生了甚麼事?”

阮修真神情古怪的道:“五遁盜偷了錢世臣的天女玉劍。”

辜月明和丘九師同時失聲道:“甚麼?”
烏子虛神色沮喪的進入風竹閣,在辜月明對面坐下、道: “差點給辜兄嚇死,還以為丘九師在等我。”

辜月明輕描淡寫的道:“錢世臣為何肯幫你解圍?”

烏子虛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道:“錢世臣為我解圍?解甚麼圍?”

辜月明道:“他告訴大河盟,天女玉劍給你偷了。”

烏子虛呆了起來,好一會後道:“我的奶奶!錢世臣對與我的交易是認真的了。”

辜月明愕然道:“原來你交易的對象,竟然是錢世臣。”

烏於虛從懷中掏出夜明珠,放在桌子中央處,道:“只有錢世臣付得起錢,用幾萬兩來買這顆鬼東西。”

辜月明伸手拿起夜明珠,送到眼前審視,訝道:“這只是顆平凡不過的玉珠,有甚麼特別的地方?”

烏子虛苦笑道:“這鬼東西原本不是這樣子的,當我讓老錢看貨時,這鬼東西金光四射,照得方圓丈許的範圍纖毫畢現。唉!自從我在雲夢澤拾得這鬼東西後,它一直是能在黑夜裡綻放金芒的稀世奇寶,直至見過老錢後,它忽然變成這個沒精打采的鬼樣子。”

  辜月明一震道:“夜明珠?”

烏子虛把得到夜明珠的經過道出來,然後道:“老錢是曉得此珠的來龍去脈,還問我其餘六顆夜明珠在那裡,又答應去籌銀票和我交易。這鬼東西肯定是女神給我的,沒有它我根本不會到岳陽來,幸好女神算有點良心,在我最走投無路時讓錢世臣出手打救我。”

辜月明回复乎靜,沉默片刻,道:“錢世臣不是要打救你,只是不想你落入大河盟手上,而要自己對付你,再從你口中逼問出楚盒的下落,因為他以為楚盒在你的手上。”

烏子虛一頭霧水的道:“楚盒?”

辜月明沉聲道:“事情的發展,出乎任何人的意料之外,雲夢女神打開始便牽著所有人的鼻子走。我這回的任務,正是要找尋楚盒,此盒密不見縫,有特別的開啟手法,盒面仿北斗七星之象,鑲嵌了七顆夜明珠。此盒固是價值連城,但真正珍貴的東西,卻密藏於此盒之內。不要問我那是甚麼東西,因為我不知道。”

接著把所知有關楚盒的一切,毫無遺漏的說出來。

烏子虛聽得目瞪口呆,久久不能言語。

辜月明嘆道:“我們一直想不通你如何可絕處逢生,現在答案終於揭曉,衪早為你作了妥善的安排。事情當然尚未完結,最後的結果亦沒有人知道,但我們總算有個新的起點。”

烏子虛長長吁出一口氣,道:“錢世臣肯定知道盒子內藏的是甚麼東西,否則十年前不會冒滅族毀家之險,強奪楚盒,現在又出賣大河盟,為的仍是盒中之物。”

又道:“我現在算不算脫離險境呢?”

辜月明道:“只是個假象。大河盟的阮修真是個有智慧的人,很快會醒悟錢世臣的謊話漏洞百出,只是沒法在這種情況下硬指你是五遁盜。”

烏子虛失聲道: “那我的情況豈非不但沒有改善,還多了老錢這個敵人?”

辜月明道:“可以這麼說。但形勢已出現轉機,大河盟和錢世臣再不是合作無間的伙伴,而是同床異夢、各懷鬼胎、互相牽制。你不是說過怕沒法捱到七月七日的晚宴嗎?現在不可能的事已變得大有可能。”

烏子虛苦笑道: “老錢怎肯放我走?”

辜月明道:“他一定要放你走,因為不敢開罪大河盟。如果在大河盟的眼皮子下活捉你,不是明著告訴大河盟他對你另有企圖嗎?要生擒你,只有在城外進行,負責的是戈墨。別人沒辦法追踪你,卻難不倒戈墨,因為他精通妖法。”

稍頓續道:“不過戈墨若要拿你,有個先決的條件,是先除掉我。”

烏子虛嘆道:“我被你說得頭昏腦脹。唉!畫好百純那幅畫後,我從顛峰狀態直掉下來,變回一條胡塗蟲。”

接著又道:“辜兄說得對!不但雙雙與古城有關係,百純也是如此。天!我真希望弄清楚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辜月明心中一動,問道:“你憑甚麼肯定百純與古城有關係?”

烏子虛道:“是女神告訴我的。”見辜月明一臉狐疑的神色,解釋了當時的情況,最後道:“我把幻覺中見到的她,忠實的畫出來,只是不敢配上古城的背景。百純看後感到非常震撼,肯定被畫中自己泫然欲泣的悲傷神情勾起前世的記憶。這幅畫與其它的七美圖截然不同,更為感人,代表著我最高的成就。 ”

辜月明喃喃道:“百純?我真的沒想過。

烏子虛不解的道:“百純不是比雙雙陷得更深嗎?百純是直接被捲入此事內,我反而不明白雙雙在這件事中處於甚麼位置。你認識她嗎?可是你們那晚卻像首次相遇的模樣。”

辜月明心中不受控制的浮現無雙女的美麗倩影,隨之而來是令他感到內疚的歉意。他是不是太自私呢?凡事只從自己的立場去想,卻沒有為別人著想。

  辜月明長身而起。

烏子虛失聲道:“還有很多事未說清楚,夜明珠為何會失去在黑暗裡照明的能力,你不是說過女神只能影響人的精神,不能影響實物嗎?而夜明珠不正是實物嗎?”

辜月明把夜明珠放到他身前的桌面處,苦笑道:“或許夜明珠是唯一的例外,因它直接來自楚盒。我們現在有的是時間,不用在一夜間討論所有事情。上床睡覺去!看女神今晚又有甚麼新的動作。”

  說罷徑自去了。


丘九師和阮修真並肩走出布政使司府的大門,前者心情沉重,後者則仍是一貫的灑脫飛揚。

街上只有他們兩個人和陪伴著他們的足音。

是阮修真的提議,要手下帶著他們的坐騎先一步返八陣園,讓他們可漫步夜闌人諍的岳陽城。

丘九師奇怪地瞥阮修真一眼,不解道:“你不認為這是嚴重的挫敗嗎?我們一直摸錯了門路,認錯了人。”

阮修真微笑道:“我們今夜的行動的確是徹底的失敗,但並不代表整個追捕五遁盜的行動失敗了。讓我告訴你,事情變得更離奇,這個命運之局愈見精采,我們掌握到的東西,則愈趨全面。坦白說,我很享受現今的情況。”

丘九師嘆道:“虧你還有這麼好的心情。”

阮修真欣然道:“只要你用心想想,該知錢世臣在說謊。想想吧!從來沒有人能預知五遁盜會來偷東西,這回是破題兒第一遭。而知道的人是江南最有實力的地方大員,在戒備最森嚴、防守力最強的官署布下天羅地網,嚴陣以待,偏偏被五遁盜在不驚動任何人下,神不知鬼不覺的來去自如,不單識破真品偽制之別,且沒沾上半點神捕粉,這個有可能嗎?唯一的可能性,是錢世臣偷自己的東西。”

丘九師皺眉道:“錢世臣維護五遁盜,對他有甚麼益處呢?”

阮修真雙目閃著智慧的亮光,負手而行,道:“先不說動機的問題,我還有一個更有力的理由,支持我的看法。”

丘九師訝道:“還有甚麼理由?”

阮修真悠然道:“今晚可說是最不利五遁盜行動的一夜,城防大幅加強,巡兵以倍數增加,我們則廣布明暗哨,五遁盜若真另有其人,絕不會舍易取難,於這個最不適宜的時間下手盜寶,得手後更沒法連夜遁離岳陽,這不符他寶物到手,遠揚千里的一貫作風。”

丘九師終於同意,點頭道:“有道理!”旋又大惑不解,道:“錢世臣為何這麼愚蠢呢?他是否活得不耐煩了?”

兩人步上一座石橋,阮修真停下來,憑欄俯視下方淌流的河水,水波反映星光月色,閃閃生光。

丘九師站在他身旁,不知如何心中竟有如釋重負的輕鬆感覺,隱隱感到該與百純有關係,因為天明前再不用到紅葉樓內拿人,當那樣的事情發生後,百純永遠不會原諒他。

阮修真道:“這個問題待會我給你一個答案,現在先說郎庚的情況。”

丘九師嘆道:“郎庚!唉!郎庚!他又如何了?”

阮修真冷靜的分析道:“今夜的紅葉樓,置於我們最嚴密的監視下,雖然天不作美,雨霧交集,影響了我們監視的能力,但從不太完整的情報,仍可以大概地掌握到整體的情況。”

丘九師振起精神,道:“郎庚有沒有完成百純的肖像呢?”心忖如有機會,定要看看百純在他筆下變成甚麼模樣,想到這裡,心中充滿難以排解的愁緒。

阮修真道:“錢世臣天黑後到書香榭會百純,同一時間郎庚到了隔鄰的水香榭去,陪伴郎庚的只有婢女頭領蟬翼。最奇怪的事於這期間內發生了,蟬翼忽然到書香榭去,然後百純拋下錢世臣,隨蟬翼返水香榭。更奇怪的是百純在水香榭打個轉便趕回書香榭去,沒有逗留,而此時錢世臣竟不理百純的挽留匆匆離開,返回布政使司府後,接著派人來通知我天女王劍失竊了。”

  丘九師愕然道:“竟有此事?”

阮修真微笑道:“百純這麼留下錢世臣一個人在書香榭發呆,於禮不合,於理也不合,可見郎庚有百純沒法拒絕的理由,令百純中途離開,而郎庚則乘此時機,從水路去密會錢世臣,觸發了後來一連串的事。”

丘九師心情矛盾的道:“這麼說,郎庚是五遁盜一事沒變,變的只是錢世臣。可是五遁盜憑甚麼改變錢世臣呢?”

阮修真道:“肯定與古城的異寶有直接的關係。十年前,錢世臣為此寶犯下欺君大罪,十年後,也為此寶不惜一切,甚至犧牲與我們的關係。我的老天爺!我真的希望弄清楚那是甚麼玩意,竟然有這麼驚人的誘惑力。”

丘九師苦思道:“古城的異寶,怎會忽然落入五遁盜手裡去,五遁盜和古城,該是風馬牛不相關的。”

阮修真道:“異寶是不是已入五遁盜之手,仍是言之尚早,肯定的是五遁盜成為了可尋得古城異寶的關鍵人物,所以辜月明須維護他,錢世臣則不肯讓他落在我們手上。如果異寶已在五遁盜手中,錢世臣可以和我們談條件,人由我們帶走,異寶歸他所有,不用向我們撒謊。”

丘九師點頭道:“對!那究竟是甚麼鬼東西?”

阮修真雙目閃閃生輝,興致盎然的道:“現在整個命運佈局愈來愈分明了。這個佈局可追溯至十年前的雲夢澤慘案,分兩路發展,一路是辜月明奉命南來,另一路由五遁盜引發,最後聚焦於岳陽城,就是我們目前的處境。我最初的看法沒有錯,表面看來沒有關連的事,其實事事相關,一個環節緊扣另一個環節,現今與我們接觸交手的人中,沒有一個能置身事外。”

丘九師倒抽一口涼氣道:“我和你在這個局內究竟扮演甚麼角色?”

阮修真道:“那要老天爺才清楚。可以肯定的是,五遁盜殺小龍頭,是掀起整件事的重要環節,我和你則身不由己的被捲進這個漩渦去,到大龍頭明言只要我們生擒五遁盜,他會讓出大龍頭之位,我和你再沒有其它選擇。而這個命運之局最巧妙的地方,是每一個被捲入的人,都沒有別的選擇,而如果我們可以有選擇的話,等於成功破局。”

丘九師苦笑道:“我們可以放過五遁盜嗎?”

阮修真道:“問題正出在這裡。我終於想出破局之法,可是破局卻與徹底失敗沒有分別,可知我們直至這刻仍是被古城的厲鬼牽著鼻子走,明知如此,卻無計可施。最令人無奈的是大禍已迫在眉睫之前,如果沒法向大龍頭交人,就沒法動員反擊季聶提,只有坐著等死。可是另一方面,我卻感到生趣盎然,人世之外,冥冥之中,竟然有能操縱人世的力量,你想想這是多麼奇妙的情況。”

丘九師嘆道:“我現在頭部痛了,告訴我該怎麼辦?”

阮修真道:“我們立即撤去所有監視五遁盜的人,表示深信不疑錢世臣的謊話,你還要親身去向百純請罪。可是當郎庚離開岳陽的一刻,將是他自投羅網之時,任他遁術如何高明,這次勢將插翼難飛,是真正的插翼難飛。”

丘九師記起神捕粉,登時精神大振,燃起新的希望。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9:22:43     標題: 第二章 前世今生

坐在廳堂暗黑的角落,無雙女心中一片迷惘。

胸口如被大石壓著,悶痛難忍,身體虛乏無力,呼吸困難。她現在最希望是忘掉在晴竹閣發生的一切,忘掉烏子虛的雲夢女神,離開紅葉樓,離開岳陽城,永遠不再回來。

只恨她知道自己絕不會於這個時候離開。

  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她在晴竹閣經歷的是否只是幻象,因為她病倒了,還是如烏子虛所說的,牽涉到前世的冤孽。如果一切都是由雲夢女神安排的,這又說明了甚麼?雲夢女神對她有甚麼企圖和目的。

  大門被輕輕推開。

無雙女有點六神無主,不明白正在發生甚麼事似的朝廳門望去,在模糊的視野裡,一道修長的人影出現門外。

無雙女的心臟差點從口中跳出來,恐懼像痙攣般蔓延傳遍全身,攫住了她,令她沒法說出話來,似陷入清醒的夢魘裡去。

這個人,不正是之前出現在幻覺裡的人嗎?印像如此深刻,她絕對不會認錯。

那人目光落在她身上,歉然道:“剛巧有巡夜的人在外面經過,我不想被看到,所以避進屋裡來,幸好門是虛掩的,否則如我穿窗進來,更教姑娘誤會。姑娘沒事吧!”

無雙女回過神來,看清楚些,赫然是殺舅仇人辜月明,心中的震盪更是有增無減。

辜月明皺眉瞧著她道:“姑娘是否身體不適?”

無雙女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如波濤般洶湧澎湃的情緒,搖頭道:“我沒有事!這麼晚了!辜先生有何貴幹?”

辜月明淡淡道:“我從來不是個按章法出牌的人。如果姑娘不反對,我想先把門關上。我可以保證,聽過我將要說出來的話後,姑娘絕不會後悔讓我留下來。 ”

無雙女冷然道:“不論你說甚麼,我都不感興趣,請你立即離開。”

辜月明轉過身去,背對著她,平靜的道:“薛廷蒿是服毒自盡的。”

  無雙女嬌軀猛顫,說不出話來。

辜月明輕輕掩上大門,然後轉身朝她走過來,到她身旁隔幾坐下,沒有作聲。

鼻中充滿熟悉的芳香,他心中湧起前所未有的平靜和寧洽,好像自懂人事以來,他首次領悟到生命的真諦。星空從兩邊的花窗映進來,忽然間,這個雅緻的廳堂變成了宇宙的核心,其它的一切,在這個時空,都環繞它慢慢旋轉著。

無雙女一顆心直往下掉,曉得辜月明不但認出她來,還猜到她是夫猛的女兒。比起辜月明,她實在太嫩了。

辜月明輕輕道:“那晚我追踪姑娘深入雲夢澤,被薛前輩以火光引得直追到澤南斑竹林內的湘妃祠去。如果我沒有猜錯,薛前輩該早見到姑娘,他對雲夢澤是暸如指掌的。”

無雙女冷冷道:“為何要告訴我這些事呢?你不是奉命追捕我舅舅嗎?我也是欽犯。有本事來拿我吧!”

辜月明淡淡道:“姑娘想知道十年前發生在雲夢澤的事嗎?這正是薛前輩要和我傾訴心中冤屈的原因,而他這麼做,不單是為姑娘著想,更希望我能恢復夫將軍的清譽。”

  無雙女嬌軀劇震,終往他望去。

辜月明直勾勾的望著前方,沒有回應她的目光,徐徐道: “這件事須由十年前說起,夫將軍奉皇命到雲夢澤找尋古城裡一個奇異的盒子,此盒名為楚盒,盒面鑲上七顆金光四射的夜明珠。楚盒固是價值連城,但真正的異寶,卻密藏於盒內。至於那是甚麼東西,鳳公公或許知道,錢世臣也該清楚。除他們兩人外,牟川亦肯定是知情者。姑娘有興趣聽下去嗎?”

無雙女聽得全身發麻,心神抖顫,辜月明的每一句話,都像驚濤駭浪般朝她直衝過來,她再沒法按捺得住心中的情結,街口問道:“究竟我爹是生還是死?”

辜月明心中充滿憐惜,他深切感受到她內心的惶恐和悲苦,體會到她的心情,而他從未這麼著意過另一個人的感受。

道:“令尊的確成功進入古城,找到傳說中的楚盒。不幸卻在離開古城途中,中了處心積慮的敵人暗算。照我的估計,令尊雖亦中了毒,但仍有能力護著楚盒逃返古城去,然後在城裡毒發身亡。”

淚水不受控制的從眼睛汨汨流下,滿佈無雙女臉頰,她以抖顫的聲音道:“我怎知你說的話是真的還是假的?”

  辜月明往她瞧來。

無雙女避開他的目光,垂下螓首。連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在這個自己一直視之為仇人、恨之入骨的男子麵前變得這麼脆弱。

辜月明誠懇的道:“姑娘該知我說的話句句屬實,因為我沒有騙你的理由。如果我是姑娘想像的那種人,我不會依你舅舅之言,把他的遺體留下來,讓姑娘處理他的身後事,而會把他的遺體交給廠衛大頭子季聶提,好邀功領賞。

無雙女心中一震,辜月明說得對,為何這麼簡單的道理,白己偏沒有想過。想到這裡,她心中悲痛稍減,舉袖拭淚。

同時心中有一個聲音在道,爹真的不是那種見利忘義、拋妻棄女之徒,而是個英雄。這個想法理該解開了命運加諸於她身上的毒咒,可是她仍沒有把背負多年的重擔子卸下來的感覺,心情反更沉重。

無雙女沉聲道:“是誰害死我爹的?”

辜月明目光投往窗外掛瓢池上的夜空,道:“指使的是錢世臣,出手的是戈墨,就是那個從水里向我發冷箭的人。記得嗎?我還問姑娘有沒有看到淬了毒的箭頭。戈墨不但長於伏擊刺殺,且是用毒的高手。”

若本來仍有一點懷疑,此時這點懷疑也消失了。無雙女在湘妃祠外遇上戈墨,脫身後一意向辜月明報復,並沒有放戈墨在心上,沒有思索戈墨攔路的企圖和動機,到此刻辜月明說出錢世臣和戈墨才是她真正的仇人,她豁然明白當日戈墨為何出現在那裡,又要檢看馬背上是何人遺體。

無雙女道:“你現在說的,該是機密的事,為何卻肯向我透露呢?我們不是處於對立的位置嗎?”

辜月明一字一句的緩緩道:“那天我抵達津渡,見到姑娘對著懸賞五遁盜的榜文看得入神,我生出從未有過的感覺,彷彿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一世的輪迴裡,姑娘曾和我說過一句話,只是我怎都記不起那句話,所以忍不住向姑娘搭訕,被姑娘誤會是登徒浪子。事實上我是個孤獨的人,從不兜搭陌生的女子,更不喜歡和別人說話。”

無雙女心中一陣抖顫,若她不是認得辜月明正是出現在她幻覺中的男子身影,沒有聽過烏子虛說的話,她會認為辜月明這番話是追求她的手段,而她是絕不會有任何感覺。可是現在辜月明說的每一句話,都深深的打進地心坎裡去。她知道他沒有說謊,由踏進雨竹閣開始,這個獨來獨往的可怕劍手沒有一句是謊言。

  她感到無比的困感。像明白了一切,又甚麼都不明白。

辜月明乎靜的道:“早在姑娘於雲夢澤外襲擊我前,我已猜到姑娘是夫將軍的愛女,我曉得在冥冥之中,有雙無形的手,把我和姑娘的命運縛在一起,我們今天可以心平氣和地坐到一塊兒,並不是偶然的。”

無雙女聽到自己軟弱無力的應道:“怎會有這樣的事?”

辜月明輕柔的道:“兩個本是毫不相干的人,卻因十年前發生的事,不約而同朝同一目的地進發,相遇於途中某一點處,姑娘當時看的是大河盟緝拿五遁盜的懸賞,而五遁盜此刻正在鄰近的風竹合作著奇怪的夢,姑娘可以有別的聯想嗎?”

無雙女立即有聯想,想的是烏子虛,她為何從看到懸賞圖開始,竟然感到熟悉烏子虛?即使他變成郎庚,仍可一眼認出他來。隱隱中她掌握到答案,卻不願接受。

  一時間她說不出話來。

辜月明朝她瞧來,問道:“姑娘看五遁盜那幅雲夢女神圖,有沒有特別的感覺?”

無雙女言不由衷的道:“沒有感覺。”

辜月明目光移往窗外,喃喃道:“快天亮了!這是漫長的一夜。”

  無雙女心亂如麻,沒有答話。

辜月明輕輕道:“姑娘有甚麼打算?”

無雙女道:“我要一個人靜靜的想想。”

辜月明籲出一口氣,道:“千萬不要把行刺的目標改為錢世臣,現時的形勢錯綜複雜,牽一發則動全身,即使姑娘成功,也沒法活著離開岳陽城,何況姑娘還有一個仇人,戈墨才是直接下手害死令尊的人。”

無雙女回复冷靜,道:“死有甚麼大不了的。”

辜月明轉過頭來,凝望著她,道:“姑娘沒有想過進入古城嗎?只有在城內尋得令尊的遺體,始能確切證明令尊是英雄而不是叛徒,平反冤案,姑娘更可以讓令尊入土為安。”

無雙女嬌軀猛顫,朝他望去,一雙美麗的眼睛滿載迷茫的神色。

  兩人目光終於直接接觸。

一股莫以名之的感覺同時襲遍兩人全身。

  目光分開。

無雙女感到自己的心在忐忑狂跳,她不明白自己,不明白髮生了甚麼事。

辜月明的眼神似勾起深深埋藏的某一記憶。

辜月明亦是心神顫動,心中沒來由的充滿憐惜和歉疚,甚爭感到噬心的痛苦,感到受不了。

  辜月明長身而起。

  無雙女緊抿著嘴,沒有說話。

辜月明步伐沉重的朝大門走去,到了門前,止步停下,沒有回頭的道:“若有一個人能領我們到消失了的古城去,那個人就該是五遁盜,因為他被雲夢女神看中了。只要姑娘願意,我們可以一起到雲夢澤去碰運氣。我有個感覺,在雲夢澤開始的事,最終也可以在雲夢澤結束。那是個離奇的地方,死在那裡總比死在外面好。”

無雙女以微僅可聞的聲音道:“你為何要幫我呢?”

辜月明轉過身來,深深望進她的眸子裡去,誠摯的道: “為了知道姑娘曾對我說過的那一句話,我辜月明願付出任何代價。”

  說畢步伐輕鬆地灑然去了。

晨光照射下,艦群在海面破浪前進。在內河聲勢浩大的戰船隊,在汪洋裡變得微不足道,還有點戰戰兢兢的模樣。

花夢夫人被請到旗艦寬敞的艙廳去,鳳公公坐在中央桌子處,與恭立一旁的岳奇說話。當她踏入艙廳的一刻,鳳公公朝她望來,反是岳奇像沒注意到她的樣子。

鳳公公臉上掛上一個慈祥的笑答,親切的道:“夫人坐!”

接著向岳奇打個手勢,岳奇低下頭去,聽鳳公公在耳旁低聲吩咐兩句後,施禮離開,與花夢夫人擦身而過前,向她展露雪白的牙齒,微微一笑。

到花夢夫人坐在鳳公公對面,岳奇的微笑仍在心湖內浮現。這是她第二次接觸岳奇。

鳳公公的聲音傳人耳中道:“夫人昨夜睡得好嗎?”

花夢夫人收攝心神,道:“還算可以。不知大公公召奴家來,有甚麼吩咐?”

鳳公公道:“夫人不用多心,我只是想閒聊兩句。人老了,愈怕寂寞。人是很奇怪的,最希望能長生不死,可是如真的不會死,卻看著身邊的人逐一離開,別的人會當你是老妖怪,愈來愈少人明白你,想找個說心事的人都不知到那裡去找,那死不了等於活受罪,還不如早早離開,一切眼不見為淨。”

花夢夫人不知該如何回答,同意的話,不是等於希望鳳公公快點歸西,而鳳公公正是所有人心中的老妖怪。

鳳公公顯然談興甚濃,道:“夫人不用拘謹守禮,就當這裡是家般,可暢所欲言,不論夫人說甚麼,我都不會介意,不會放在心上。讓我看看月明為何只願意向夫人傾訴心事。”

花夢夫人感到完全沒法捉摸這個老太監,弄不清楚他是真的想聊天,還是耍手段消除自己的戒心,以遂某一目的。不過想到肉在砧板上,自己又所知有限,連那有限的所知亦早招了出來,有甚麼好怕的。

道:“假如大公公手上有一顆長生不死的靈丹,大公公會毀掉它還是立即吞服呢?”

鳳公公啞然失笑道:“好問題!好問題!且是一針見血,勝比千言萬語,難怪月明愛和夫人說話。唉!我真希望夫人說的情況,可以出現,讓我作出選擇。我自打嘴巴也要做一次,我會毫不猶豫的服下靈丹,將來如何後悔是將來的事。當然!我期望的是更好的東西。”

又岔開道:“我教人燉了個以冬蟲夏草為主料的補湯,有補虛益氣的神效,且可以治虛勞咳嗽、痰血氣喘和腰痛膝酸,待會我讓人送一盅到夫人艙房去。”

花夢夫人心中大訝,鳳公公的坦白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最後一句更是意有所指,連忙道謝。

鳳公公一臉思索的神色,半晌後道:“目前在這支艦隊上,只有我、夫人和岳奇三個人曉得楚盒的事。夫人告訴我,你相信有這麼一個盒子存在嗎?”

花夢夫人搖頭道:“我不知道。”

鳳公公欣然道:“這是最合理的答案,就是不知道該不該相信。月明有告訴你關於牟川這個人嗎?”

花夢夫人心中一顫,換了在別的情況,她會依辜月明的吩咐死口不認,現在說出來或不說出來,均沒有分別。坦然道:“聽月明提過,可是他沒有解釋牟川是誰,還叫我忘記這個人。”

鳳公公輕描淡寫的道:“牟川的真正身份,現在天下間只有我一個人清楚。當年牟川透過夫猛向皇上求恕死罪,只說自己是古楚遺臣,這個形容也的確離事實不遠,但卻是差之毫釐,謬之千里。”

花夢夫人嘆道:“我可以不聽嗎?”

鳳公公訝道:“夫人竟然害怕了?我還以為夫人像月明般是視死如歸的人,否則怎敢和我作對?”

花夢夫人控制不住的打了個抖顫,垂首道:“大公公殺了我吧!”

鳳公公微笑道:“夫人誤會了,我真的沒有絲毫傷害夫人之意,找你來真的是為了聊天,現在要告訴你的,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不會因此必須殺夫人滅口。夫人還想听嗎?”

花夢夫人想到聽與不聽,根本沒有分別。不論事情如何發展,除非辜月明能擊敗這隊戰船載著的精銳部隊,殺死鳳公公,而那絕對是沒有可能的,所以最後自己仍是難逃一死。

想通了後,花夢夫人把心一橫,道:“牟川究竟是甚麼身份來歷?”

鳳公公好整以暇的拿起桌面處的黃金煙槍,塞滿菸絲,燃著後吞雲吐霧起來,悠然道:“這要從顓城說起,楚王為奪取楚盒,派出頭號猛將,率領八千大軍,於顓城西面無終河的東岸設立堅固的營寨,搭建八道浮橋,全力攻打顓城。這場仗是當時楚境內有史以來最慘烈殘酷的戰爭,卻沒有片言隻字載於楚史之上,因楚王視此為奇恥大辱,任何人敢宣之於口,都小命不保,當然更沒有人敢寫下來。”

花夢夫人聽得一知半解,可是卻敢聽不敢問,現在的情況,她是耗子,鳳公公是貓,只看鳳公公何時玩夠了,賜她一死。

鳳公公卻是愈說愈有興致,神馳意飛的道:“一場長達八年的山城攻防戰,究竟是怎樣打的,真教人難以想像。顓城之主確實了不起,憑二千兵力,有限的資源,硬撐八年之久,只恨老天爺不站在他這一方,否則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花夢夫人只有聽的分兒。

鳳公公凝視著她道:“夫人聽過有一種疫病,病發後全身起紅疹,呼吸困難,不到十二個時辰便一命嗚呼?”

花夢夫人駭然道:“這是甚麼病?”

鳳公公道:“沒有人知道。以前沒有發生過,以後沒有發生。這是有驚人傳染性的可怕瘟疫,沒有醫治的方法,沒有接觸過病人也會染上,奇怪的是瘟疫只在山城內傳播,在短短十日間,幾乎殺盡了城內所有人,令山城變成死亡之城,顓城像受到了天譴,於數天內城防崩潰,但圍城的楚國部隊卻只能在城外幹瞪眼,沒有人敢攻進城內去。”

花夢夫人可以想像當時城內令人觸目驚心的可怕情況。不論城牆上、屋舍內,處處均是死於疫症之人。

鳳公公續道:“城內僥倖沒染疫的餘生者不足十人,他們倉皇逃走,借夜色的掩護悄悄離城,逃離楚境。他們能成功逃命是必然的,因為圍城部隊全撤往無終河西岸,在那種情況下,誰敢靠近山城?”

花夢夫人道:“他們沒有帶走楚盒嗎?”

鳳公公搖頭道:“肯定沒有。這批顓城的浩劫餘生者,正是牟川的先人,他們一代傳一代,把顓城的秘密保留下來。”

花夢夫人皺眉道:“那楚盒豈非落入了圍城部隊手上?”

鳳公公道:“理該如此,但事實卻非如此。這樣一座瘟疫之城,誰敢貿然進入?圍城的楚將想出了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就是放火燒城,大火連續燒了七日七夜,直至城內房舍坍塌,人畜屍骸化為灰燼,始敢入城搜索,卻沒法尋得楚盒。”

花夢夫人不解道:“牟川的先人既然逃離楚境,怎曉得後來發生的事?”

鳳公公道: “顓城被毀三年後,牟川的先人中有人潛返楚境,打聽顓城的情況,卻沒法接近顓城,因為無終河一帶,變成了野狼橫行的險地,只從附近的人得悉焚城之事。這個人肯定膽大包天,竟敢到楚都去,更打聽到一個驚人的消息,就是當圍城的部隊返楚都後,其主帥被楚王斬首,由此可知這個可憐的大將並沒有尋得楚盒。”

花夢夫人倒抽一口涼氣道:“真古怪!”

鳳公公道:“真的非常古怪,楚盒如在破城裡,怎會找不到呢?若是一般的鐵盒子,或許會被烈火熔掉,可是楚盒卻是水火不侵、刀斧難損的神奇盒子。”

接著嘆道:“事實上我一直懷疑楚盒是不是確有其事,幸好有月明消除了我這個懷疑,牟川雖然隱瞞了部分事實,但大致上說的都是真話。”

花夢夫人道:“大公公為何這麼緊張一個盒子?”

鳳公公微笑道:“我差點忘了告訴夫人一件事,就是牟川的先人,既已逃抵安全的地方,為何又要冒死返楚國打聽古城的情況?”

  花夢夫人愕然以對。

鳳公公道:“夫人沒有想及這個問題,皆因夫人不把楚盒放在心上。這個牟川的先人,可說是牟氏家族最早一代的尋寶者,因為他曉得開啟楚盒之法,更清楚盒內藏有甚麼東西。現在牟氏已絕子絕孫,沒有一個人留下來。普天之下,只有我一個人懂得開啟楚盒之法,所以楚盒落在任何人手上都沒有用,只有落在我的手上,楚盒的秘密才有機會大白於世。”

花夢夫人問道:“楚盒內藏有甚麼秘密呢?”

鳳公公密藏眼瞼內的眸珠射出熾熱的異芒,沉聲道:“這正是我此行的目的,其它的都無關痛癢。”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9:23:50     標題: 第三章 情有獨鍾

辜月明返回君山苑,不出他所料,季聶提坐在廳堂裡,拿著他放在桌面紅葉樓十週年晚宴的請柬,神情若有所思。

  辜月明在桌子另一邊坐下。

季聶提放下請柬,朝他望來,道:“發生了甚麼事?”

辜月明聳肩道:“我早說過甚麼事都不會發生,季大人相信了嗎?”

季聶提苦惱道:“和月明說話是很辛苦的事,月明總是要我難堪似的。我和你雖不算朋友,但怎都可算是合作的伙伴。我對你相當不錯了,你要我不驚動薛廷蒿的遺體,我照辦了,昨晚又藉四弓弩箭機給你,你還想我怎樣呢?”

辜月明淡淡道:“或許因我性格孤僻,不懂得待人接物,但又或許是季大人慣了發號施令,慣了別人言聽計從,不敢有違。所以問題極可能是雙方面的,對嗎?”

季聶提啞然笑道:“有道理!很少人……不!是沒有人會對我這麼坦白。不過真的希望能和月明衷誠合作,因為眼前有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辜月明斬釘截鐵的道: “除了與楚盒有關的事外,其它我絕不會理會。”

季聶提默然片刻,點頭道:“好!我尊重月明的決定。我就只問月明關於楚盒的事。那個假冒郎庚的人,是不是五遁盜?

辜月明道:“絕無疑問。至於為何又忽然出現另一個五遁盜,還偷去了錢世臣的天女玉劍,那就連真正的五遁盜也莫名其妙,不明白誰肯這樣幫他的忙。”

在此事上,他必須為烏子虛隱瞞。如果季聶提曉得楚盒上其中一顆夜明珠落在烏子虛手上,那任他辜月明如何解釋,也沒法說服季聶提不去動烏子虛,因為季聶提會斷定烏子虛已得到楚盒,而這肯定亦是錢世臣的看法。誰會相信烏子盧的夜明珠是“拾”回來的呢?

只有兩個人會在此事上相信烏子虛,一個是他辜月明,另一個是阮修真,只有他們明白,在雲夢女神的巧妙安排下,甚麼怪誕離奇的事都可以發生。

季聶提沉聲道:“根本沒有另一個五遁盜,失竊的事是錢世臣故佈疑陣,為的是令大河盟失去捉拿五遁盜的理由。對嗎?”

  辜月明點頭道:“非常合理。”

季聶提道:“可是錢世臣為何要維護五遁盜,這樣做對他有何好處?”

辜月明暗叫糟糕,季聶提這麼抽絲剝繭的追問下去,如何招架。雲夢女神這招固然巧妙,卻害苦了他。更不妙的是季聶提實操控著烏子虛的生與死,只要季聶提向大河盟證實烏子虛是五遁盜,烏子虛肯定完蛋,他辜月明也不會好到那裡去。

  解鈴還須繫鈴人。

辜月明道:“現在沒有一件事是合情合理的,季大人該明白原因。正如我說過的,因為五遁盜有神靈護著他,所以任何人都奈何不了他,明明劫數難逃,偏又安然度過。”

季聶提木無表情的道:“真的奈何不了他嗎?”

辜月明漫不經意的道:“季大人有甚麼辦法呢?”

季聶提沉吟片刻,臉色微變的道:“你說得對。我要收拾他,說句話便成,可是偏偏我卻不可以說這句話,且還要維護他,不可讓他落入大河盟的手上,因為皇甫天雄和丘、阮兩人有秘密協議,只要把五遁盜交到皇甫天雄手上,皇甫天雄會把大龍頭的位子讓予丘九師。”

  辜月明暗抹一把冷汗。他是很少為人擔心的,但他現在真的是為烏子虛又度過一個難關而欣悅,不單是為了楚盒,更因他感到烏子虛極可能是他第一個,又或是唯一的“朋友”。

雲夢女神再一次顯示衪超凡的智慧,無有遺漏。所有人都沒有選擇,包括季聶提在內。

他明白季聶提色變的原因,源於內心的恐懼。像季聶提這類大半生處於權勢高位的人,慣於操控別人的生殺之權,忽然發覺真正能作主的人並非自己,而是冥冥中某股力量,命運再不是由自己控制,那感覺就像從高高在上的雲端直摔下來,絕不好受。

事實上,季聶提極可能已“注定”死在他手上。他與季聶提並沒有私怨,不過在現今的形勢下,他必須殺季聶提,當機會來臨時,他會毫不猶豫的這樣做。

道:“季大人直至此刻,仍是把找尋楚盒放在次要的位置。”

季聶提往他瞧來,沉聲道:“楚盒內盛的究竟是甚麼東西?”

辜月明道:“肯定不是普通凡寶。到了鳳公公這把年紀,已沒有甚麼奇珍異寶能打動他。且如是一般凡物,怎能勞動神靈?”

  季聶提一副深思的神色。

  辜月明清楚掌握到他的心態。一直以來,季聶提都不把古城楚盒放在心上,他的精神集中在現實的問題,離不開爭權奪利。到昨夜烏子虛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安度難關,季聶提又發覺連自己都奈何不了烏子虛,不得不認真思索鬼神的問題。這正是辜月明曾經歷的過程,由不相信變為深信不疑。

季聶提沉吟道:“月明認為大公公曉得楚盒內藏的是甚麼東西嗎?”

辜月明平靜的道:“季大人比我更熟悉大公公,這方面該比我清楚。”

季聶提顯然非常不習慣與別人談論鳳公公,嘆了一口氣,點點頭,然後朝他望來,道:“大公公對楚盒的渴望,確實異乎尋常,內中的情況,也輪不到我們去理,亦不該理。好吧!我們各自做好自己份內的事。在五遁盜一事上,你想我怎樣助你?”

辜月明道:“大河盟肯定不會就此罷休,現在唯一逃離岳陽的機會,就是後天紅葉樓十週年晚宴的晚上,南北城門徹夜開放,只要出示請柬,可以出入自如。不論錢世臣因任何理由維護五遁盜,甚至曉得五遁盜是能否尋到古城的關鍵人物,都絕不會阻止五遁盜離城,而大河盟亦因顧忌錢世臣,不會在城內動手搶人。所以只要大人在城外約定地點,為五遁盜準備第一流的戰馬,我們將搶在追兵之前,到達雲夢澤,到那里後,一切問題可迎刃而解。”

季聶提皺眉道:“為何到雲夢澤後,可解決所有問題?”

辜月明一字一句的沉聲道:“因為那是古城神靈力量最強大的地方,衪是雲夢澤的主宰。”

  季聶提呆瞪著他,說不出話來。

辜月明淡淡道:“季大人感到難以接受,是嗎?”

季聶提籲出一口氣,苦笑道:“難以接受也要接受,因我遇上過異事。唉!坦白說,我真的不想你們找到古城,太令人難以接受了。”

接著回复冷靜,道:“戰馬的事沒有問題,說不定連丘九師你也不用擔心,一切會在七月七日的晚上解決。最後我只想問一句話,五遁盜和錢世臣昨夜是不是曾在紅葉樓內碰頭說話?”

辜月明輕描淡寫的道:“這個是肯定的,因為五遁盜現在最需要的是銀兩,而他手中還有一件寶物,錢世臣則是最有資格的買主。五遁盜曾給我看過此寶,只是粒玉珠,我一點也看不出它的價值,錢世臣當然比我識貨。我現在和五遁盜關係極佳,可向他借來給大人過目。”

季聶提不解道:“錢世臣竟會為這麼一顆玉珠出賣大河盟?”

辜月明道:“事實就是這樣子。”

季聶提起立道:“好!今晚月明來歸還四弓弩箭機時,順便把玉珠拿來給我看看。”

  說罷離開。

  “郎先生!郎先生!”

百純進入風竹閣,見不到烏子虛,遂揚聲呼喚。

  “我在這裡!”

百純來到登樓處,見烏子虛坐在階梯最頂的一級,手肘枕在腿上,臉埋入雙掌裡,一副委頓不振的姿態。

百純往上走去,訝道:“發生了甚麼事?”

烏子虛頹然道:“果然有新花樣,我作了個很可怕的噩夢。”

百純來到他下三級處,黛眉輕蹙道:“甚麼新花樣?作噩夢有甚麼大不了的,人人都會作噩夢啦。”

烏子虛痛苦的道:“你不會明白的啦。”

百純沒好氣的就在那位置坐到階梯上,生氣道:“說出來聽聽,看有甚麼難明白的?這麼沒有男子氣概。”

烏子虛抬起頭來,訝道:“現在尚未到午時,百純睡夠了嗎?”

百純微聳香肩,道:“昨夜我沒合過眼。”

烏子虛蒼白的臉立即多了點血色,試探道:“是不是想著我呢?所以天一亮便來找我。哈!我都說了!看了我為你寫的畫後,百純定會情不自禁的愛上我。”

百純甜甜一笑道:“我確是情不自禁,但愛上的不是你的人,而是你的畫。我從未見過像你般自作多情的人,可是我總感到你是不會愛上任何人的,只是習慣了對漂亮的女孩子貧嘴薄舌。我有沒有說錯?”

烏子虛沉吟片刻,點頭道:“真古怪!你是真的明白我,以前從沒有人這麼說過我。因每一次當我和美女有肌膚之親後,我會後悔得要命。所以我愈喜歡百純,愈不敢和百純有肌膚之親,怕的就是另一個希望的破滅。”

百純兩邊面頰各飛起一朵紅雲,令她更是嬌豔欲滴,大嗔道:“你現在耍的是第九流的激將法,我絕不中計。”

烏子虛嘆道:“第幾流都好,能令百純臉紅的便是第一流的愛情手段。八美圖完成了,我隨時會離開紅葉樓,可是我在紅葉樓還有一個夢想,就是百純陪我一夜,看看自己醒來時,是否永遠不想離開。”

百純露出用心思索的神色,半晌後,柔聲道:“你是第一個這麼直接要求百純獻身的男人,若依我一向的脾性,大概會賞你一記耳光。可是我真的沒有生氣,還忽然感到你那副遊戲人間的模樣完全是裝出來的,只是用來掩飾你內心的痛苦。不過,我敢肯定自己並不是你一直在找尋的那個人。你曉得我為何大清早來找你嗎?原因是我想來告訴你,我已知道你要找的那個人是誰了。”

烏子虛失聲道:“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不是百純,還有何人?即使有,那個人也尚未出現。百純能預知未來嗎?唉!不要想那麼多了,百純大有可能是我這輩子最後一個機會,如何冒險我都不想錯過。”

百純一雙嫵媚誘人的大眼睛放射著光與熱,不理他說的話,望著上方徑自道:“昨夜你駕舟離開後,我看著自己的畫像,感到那的確是有神秘魔力的畫,與其它七美圖有明顯的分別,擁有其它七幅畫沒有的感覺,高上不只一籌。我想到很多東西,想到我從沒有想到的事物,更從未這般心情激動過,哭了又哭。我是個很易哭的人,直至蟬翼來把畫拿走,我仍沒法回復過來,心中充滿某一種自己沒法明了的情緒。”

烏子虛呆看著她,在晨早的光線下,她一雙美目漾出懾人的採芒,眸珠像兩個熾熱的火團,可讓你看進她芳心深處。他敢肯定她墜入了情網,只不過是與他的畫擦出愛火,與他本人沒有一點關係。

百純完全沉醉在某一種情懷裡,神馳意飛的道:“當我回到晴竹閣,忍不住又看你的雲夢女神圖,不知是否受你寫我那幅畫啟發,這回我看得特別用心和仔細,竟強烈地感到兩幅畫的分別。你知道分別在哪裡嗎?”

  烏子虛茫然搖頭。

百純道:“你寫我的那幅畫,成功捕捉了我曾向你顯示過某一剎那的神情,像能看進我的內心去。可是最感動我的,卻是這幅畫似完全超越了當時的我,超越了我向你展示那個神情的時地,與某一種更具永恆意義的東西結合在一起,神秘淒美,令我深深被打動,不能自己。”

烏子虛道:“那正代表我對你的愛。”

百純目光往他投來,凝視著他,緩緩搖頭道:“在沒有比較下,我或許會相信你這句話。當我再欣賞你的雲夢女神,立即掌握到兩幅畫的分別。我那幅畫,肯定是神來之筆、不朽之作,但仍及不上你的雲夢女神。因為你畫你的女神時,投入了你的全副心靈,貫注了你海樣的深情,沒有壓抑的表達了你內心熱切的渴望。相較之下,畫我時你只是個旁觀者,可是畫你的女神時你卻和自己筆下的美人熱戀著。我敢肯定這個感覺絕不會錯,忽然感到必須立即來告訴你,你就當我是雲夢女神的傳信人,特來傳達女神給你的最重要的訊息——你這輩子不住找尋的,正正是她,你不用再去苦苦尋覓,因為你永遠不會在其它女子身上尋到你想找的東西,包括我百純在內。”

烏子虛露出震驚的神色,張大口,卻說不出話來。

此時蟬翼匆匆趕來,嚷道:“大小姐!大小姐!你在那裡?”

忽然發現兩人坐在梯階處,驚訝得說不下去。

百純嗔怪的白烏子虛一眼,美麗的大眼睛似在說:“無話可說了吧!給我拿到真憑實據,你愛的根本不是我。”接著向蟬翼道:“有甚麼急事? ”

蟬翼喘著氣道:“丘九師公子來找大小姐。”

百純“呵”的一聲站起來,頗有點手足無措。

烏子虛提醒道:“我還未把夢裡可怕的情況告訴你。”

百純不理他,徑向蟬翼道:“我要在晴竹閣見他。”

蟬翼狐疑的瞪烏子虛一眼,領命去了。

百純伸手拍拍烏子虛的臉頰,笑道:“好孩子乖一點,待大人去做完正經事後,再回來聽你夢中的動人故事。”

  說畢匆匆去了。

  布政使司府。

錢世臣進入石屋,在戈墨對面坐下。

  戈墨道:“情況如何?”

錢世臣道:“大河盟似是沒有懷疑,撤走所有監視紅葉樓的人手,我則裝模作樣,一邊加強城防,一邊派人挨家逐戶搜尋五遁盜,其實是乘機清除季聶提留在城中的眼線。”

戈墨道:“有季聶提的踪影嗎?”

錢世臣擔心的道:“自季聶提那晚離城到雲夢澤後,我一直沒有他任何消息。”

戈墨道:“季聶提肯定回來了,否則辜月明手上怎會有四弓弩箭機,令辜月明一下子將形勢扭轉過來。可是現在我們卻沒法找到季聶提的踪影,可見他一直有防你一手的準備,故而可來去自如,隱蔽形跡。”

又沉吟道:“若阮修真這般容易被你愚弄,大河盟就不會有今天的聲勢,所以大河盟目前只是詐作相信你,我敢說他們另有手段。”

錢世臣嘆道:“我們是否又做了蠢事呢?”

戈墨沒好氣的道:“我早說過只是一時權宜之計,目標是不讓五遁盜落入大河盟手上,並沒有說過此計可促進你與大河盟的情誼。十年前的錢世臣到那裡去了?十年前是你親口告訴我,為得到楚盒,你願付出任何代價。昨夜你也是那副神氣,為何現在又後悔?”

錢世臣面如死灰的道:“我的心很亂,師兄教我該怎麼辦吧。”

戈墨默然片刻,道:“你有兩個選擇,第一個選擇是滾去見阮修真和丘九師,向他們懺悔,說以後都不敢了,郎庚的確是五遁盜,大家立即衝入紅葉樓內拿人,希望阮、丘兩人看在你誠心改過分上,把五遁盜讓出二、三個時辰來,由我們大刑伺候。”

錢世臣色變道:“那我的顏面放到那裡去?以後他們還看得起我嗎?”

戈墨淡淡道:“比起身家、性命,面子只是小事一件,對嗎?”

錢世臣苦惱的道:“但如此他們豈非知道我一直不老實,我們間的盟約還有甚麼意義?”

戈墨嘆道:“你仍未掌握問題重點。最大的問題,是讓大河盟看穿你的底子,朝廷要對付的是你而不是大河盟,大河盟的起義再沒有急切性,準備充足怎都比倉卒應戰有利,對嗎?”

錢世臣駭然道:“那我豈非根本沒有選擇?”

戈墨道:“打開始就是這樣,從來沒有改變過。你的一線生機係於楚盒上,只有得到楚盒,事情方或有轉機。你老老實實的告訴我,究竟你是繼續幹下去,還是落荒而逃,我再沒有閒情把時間白白浪費在廢話上。”

錢世臣的臉色變得多難看就有多難看,忽陰忽晴,最後握拳揮手道:“我決定了,一切依師兄指示去做。”

辜月明抵達紅葉樓,一個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情況出現眼前。

往日的紅葉樓,在午前一切是處於近乎靜止的狀態,要過了午時,樓內才開始有動靜,像個沉睡的人逐漸甦醒過來。

可是現在離午時尚有個多時辰,外院的廣場已是鬧烘烘一片,超過一百個工匠和婢僕正忙個不停,到處張燈結彩,又於主堂兩旁築構高達五丈的爆竹塔。

正在指揮的周胖子見到辜月明,連忙迎上來打招呼。

辜月明道:“周老板滿意郎庚的八美圖嗎?”

週胖子讚歎道:“〝滿意〞兩字已不足以形容我的心情,應該用〝感激〞才對。對郎先生我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幅幅不同,各具特色,每幅都極盡誘惑之能事。尤其是百純那一幅,肯定是最高境界,任何男人看到那幅畫,都會生出憐香惜玉的高尚情操,真的是我見猶憐,而這正是吃青樓這口飯的姑娘能達至最高明的手段。哈!男人一旦動了憐意,甚麼都肯奉上。哈哈!月明這回來,是不是要見老朋友呢?”

辜月明道:“我想先去看我的馬。”

週胖子欣然道:“這邊走,讓我們穿過紅葉堂。這三天我們會暫停營業,全力準備後天的晚會。月明給點意見,讓我們弄得更盡善盡美。”

  兩人步上門階,進入紅葉堂。

大堂的熱鬧,比之外面的廣場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以百計的人正為大堂的佈置和裝飾在努力著,十多把長梯挨在四壁,讓人攀向高處張掛彩燈,連最高的橫樑都有人在上面工作。

臨湖園林人潮洶湧,氣氛像天氣般火熱。

艷娘正指導手下在適當位置安放大圓桌,忙得香汗淋漓,見到辜月明,不忘送上媚笑,轉眼又投進工作去。

辜月明清楚感受到上下人等對紅葉樓一致的擁戴,令所有人團結在一起,為目標盡心盡力的融洽盛況。

週胖子壓低聲音道:“昨夜究竟發生了甚麼事?老錢忽然遣人來告訴我,說郎庚不是五遁盜,大河盟又撤去了監視我們的人。丘九師正登門找百純,現在該在晴竹閣和百純說話。”

辜月明與他一起穿過北大門,到達臨湖的花園,聞言道: “五遁盜昨晚偷了錢世臣的天女玉劍,當時郎庚該正為百純作畫,成為最佳的不在場證據。”

週胖子失笑道:“郎庚真的不是五遁盜,這個笑話鬧得太大了。”

辜月明止步道:“周老板不用送了,我想一個人到馬厩去。”

週胖子一臉古怪的神色,道:“郎庚真的不是五遁盜嗎?”

辜月明道:“這個你要親自問錢世臣,才有確切的答案。”

  說罷道別去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9:24:21     標題: 第四章 對手現身

蟬翼領丘九師來到晴竹閣外院門,施禮道:“小婢就送公子到這裡,請公子移駕入內,大小姐在等你呢。”

丘九師很想問蟬翼“郎庚”憑甚麼可令百純“中途離場” 去見他,可是今天紅葉樓內人人興高采烈,蟬翼更是一副喜翻了心兒的可愛模樣,為免嚇壞她,話到口邊仍沒法說出來,只好回禮。

看著蟬翼逐漸遠去的背影,丘九師心忖郎庚肯定是五遁盜無疑,弄清楚百純去見他的原因於事情並沒有影響,且可能有反效果,可是自己真的很想知道。想到這裡,心中一震。

難道自己竟起了妒忌之念,怕百純是因愛上五遁盜,故而這麼聽五遁盜的話。又想到自己根本沒吃醋的資格,暗嘆一口氣,踏進院門內去。

他是首次探訪百純的香閏,心情沒由來的緊張起來。

在晨光的照射下,晴竹閣坐落掛瓢池西岸,眾樹圍抱,建築古樸秀雅,三面有圍牆,牆上鏤空的磚花,予人開揚通爽的感覺。

丘九師踏足直通正門門階的碎石小徑,心中沒由來的生出倦意,想到昨夜沒闔過眼,如果能在百純的香閏睡上一覺,醒來時聽著她在附近活動的聲音,該是人世間最愜意的事。接著心中再暗吃一驚,他是怎麼了?

在任何人眼中,包括阮修真在內,他都是一個堅強的人,不屈不撓,有鋼鐵般的意志。但事實上他也有不為人知脆弱的一面,他怕看到人的苦難。即使對著敵人,他也沒法用上殘酷的手段,只會給對方一個痛快。他向百純說過,如果有選擇,他會放過五遁盜,絕非違心之言。

  “你來了!”

丘九師感到莫名的痛苦,他再不懷疑百純對他的愛,只從這句話,他完全掌握到百純此刻的心情,那種渴望和期待,內中又隱含猶豫和不安,怕再一次被傷害。

他也不懷疑自己對這個動人女子的愛,只恨與他們較量的是以鳳公公為首的勢力,乃當今天下間最龐大、最有實力和最殘忍的集團,稍有錯失,將帶來無法彌補的可怕後果。忽然間他有點弄不清楚自己到這裡來見百純,究竟是為了甚麼?

他怎可以蓄意的欺騙百純,向她說違心之言?

  阮修真太高估他了。

不過他真的很想見百純,否則他會打開始便拒絕阮修真這個建議。

百純坐在面對女神像另一邊靠壁的長椅處,烏黑的眼睛脈脈含情,豐潤的紅唇掛著盈盈笑意,有一些兒羞澀,偏是目光大膽直接;似是陷入了情網,又像完全超然其外。只是那嫻靜端莊的坐在那裡,已充滿令人無法抵禦的醉人風情。但真正使丘九師傾倒的,不僅是她美貌誘人,更因他曉得她內在尚有無盡的美好涵蘊,正等待他去發現,等待他去分享。

他對她的認識,只限於皮毛,可是只是這點皮毛,已足教他回味無窮。百純宛如一座寶庫,只是部分珍藏,已教他拜倒在她的腳下,而極可能憑一輩子時間,他仍沒法盡覽群珍,偏偏他不得不白白錯過,這個想法,令他更感神傷魂斷,不勝欷獻。

百純柔聲道:“丘公子坐下前,須先答我一個問題。”

丘九師勉力振起精神,提醒自己只動腦筋,不動感情的大原則。移到她身前道:“是不是若我答得不對,又或不肯作答,百純立下逐客令呢?”

百純平靜的道:“丘九師你太多疑了。我想說的是,如果你是來擒人,請先收拾我;如果是來道別,那不要說一個字,立即頭也不回的離開。”

丘九師腦際轟然一震,一股難以形容的情緒緊攫著他,一時間不知是何滋味。事情怎會發展至如此地步?百純表現的是一種哀莫大於心死的情懷,比嚴詞斥責他令他更感羞慚,迷迷糊糊間,他坐到百純身旁。

倏地前方似有一美女正駕車往他衝過來。丘九師嚇了一跳,清醒過來,看清楚點,始知對壁掛著一幅畫。

百純正朝他瞧來,道:“你看到甚麼?”

丘九師呆瞪著雲夢女神,道:“我剛才一時眼花看錯,還以為廳內多了個駕戰車的女子。”

百純道:“看你剛才失魂落魄的樣子,有沒有其它特別的體驗呢?”

丘九師沉吟片刻,道:“就是如此,再沒有別的感覺。我失魂落魄不是為了那張畫,而是因聽到百純那幾句話。幸好我今天來,既不是要拿人,更不是道別,而是想告訴百純,錢世臣的天女玉劍昨夜失竊了。”

  百純道:“怎麼可能呢?”

丘九師微笑道:“百純是不是因真的五遁盜既在紅葉樓,布政使司府又戒備森嚴,而天下間,只有五遁盜或許有此能耐,故而大惑不解? ”

百純雙目閃閃生輝,顯然是想到某一個可能性。

丘九師曉得她猜到錢世臣在搞鬼,因為她曉得的,當然遠超過他和阮修真,比他們更有資格猜到真相。

  百純確是靈巧伶俐的女子。

百純目光投往對壁的雲夢女神,柔聲道:“真的沒有想過,竟然可以和你這個小子並排坐在這裡,共賞郎庚的作品。”

丘九師還是平生第一次被女性喚自己作小子,且是出自像百純般如此美女之口,感覺是火辣辣的。

  百純正向自己展現她的魔力。

丘九師苦笑道:“我終於明白百純為何這麼欣賞他了,這幅確是了不起的傑作,我還是首次把畫像錯認作真人。”

百純輕輕道:“你知道每次我看這幅畫,看出甚麼來呢?”

丘九師好奇的道:“真的是無從猜估,百純看到甚麼?”

百純美目深注畫上,夢囈般道:“我看到了希望。”

  丘九師欲語無言。

百純閉上美目,柔聲道:“我現在比任何時刻,更清楚他的心意。”接著睜開眼睛,目光移往丘九師,看進他眼裡欣然道:“畫中的女子被命名為雲夢女神,過去幾天幸得衪一直陪伴我,否則都不知怎樣過日子。”

丘九師一頭霧水的道:“我不明白百純在說甚麼?”

百純白他一眼,道:“你真的不明白嗎?可是你不是說過你們的對手是無形無影的神靈?現在讓百純介紹你認識她吧!”

丘九師一震後朝雲夢女神瞪視,道:“我仍是不明白。”

百純輕柔的道:“整個命運之局最巧妙的關鍵正是這幅畫,沒有衪,不會有八美圖,不會有我們的八天之約,辜月明不會去找郎庚,現在你不會和我坐在這裡談論衪.這幅畫來歷離奇,是衪在郎庚的夢中顯露真身,讓郎庚繪之於畫紙上。你說過有神靈在保護郎庚,那個神靈正是你在看著的雲夢女神。”

丘九師難以置信的道:“為何百純喚袍作雲夢女神?”

百純悠然道:“這個你要親自去問郎庚才成。丘九師你明白我在衪身上看到的希望是甚麼嗎?”

丘九師頗有一塌糊塗,頭昏腦脹的感覺,茫然搖頭。

百純淡淡道:“我有一個奇怪的感覺,就是愈來愈熟悉衪,明白衪的心意,郎庚不單是受衪庇護的人,更是衪鍾情的人。不論任何人,以任何手段對付郎庚,最後終究是白忙一場,如此我和你的矛盾再不復存,丘九師你現在該明白我看到的是怎樣的希望。”

丘九師劇震往她望來,道:“百純!”

百純聳肩道:“你現在或許不相信,但我敢肯定雲夢女神對我是充滿愛心和善意的,對你和阮先生亦是如此,否則昨夜我們該〝乒乒砰砰〞的打起來。不要說話,回去好好的想想。記著!沒有人強逼你去做不情願的事,勉強你是沒有意思的。對嗎!”

辜月明來到位於西北角的馬厩,無雙女優美的背影出現眼前。

她穿上粗麻制的工作服和長革靴,正忙碌地為兩匹馬洗刷梳毛,一匹是她的黑馬,另一匹竟是辜月明的灰箭。旁邊有個水井,取水方便。

粗線條的馬夫裝束,卻完全無損她的天生麗質,反賦予她充滿生氣的動人美態。秀發挽在頭頂上成一個髻,以長鋼針固定,有十多綹不受管束的散垂下來,露出的玉頸雪白粉嫩,令從不對女性動心的辜月明都生出想香一口的慾望。

灰箭見到辜月明,引頸長嘶,卻沒有走過來和他親熱,顯見牠非常享受這個美女的悉心照料。

辜月明來到她身後,發覺她玉頸滿佈紅霞,晶瑩的小耳朵都紅透了,如此情況出現在這個一向冷漠的美女身上,分外誘人。她沒想到會被辜月明撞破“好事”,羞得手足無措,怕的肯定是辜月明誤會她愛屋及烏,而她現在的行為,正是百詞莫辯“愛屋及烏”的行為。

辜月明不想她尷尬難堪,淡淡道:“真古怪,灰箭很少這麼順從的,只肯我照料牠。”

無雙女沒有回頭看他,“嗯”的應了一聲,然後提起身旁尚餘半桶的清水,潑往灰箭和她的黑馬,接著呼嘯發令。

兩馬齊聲歡嘯回應,跑到馬厩的另一端,毫不客氣的放怀大嚼堆在那裡的草料。

辜月明看到沾在她鬢髮的汗珠,心中掠過從未有過的動人感覺。天地或許仍是以前那個天地,但他的心改變了,所有過往沒有相干的事,變得充滿著某一難以言喻的深切含義。

無雙女裝作若無其事的道:“你的馬兒很乖,我橫豎閒著無事,天氣又這熱……你明白了。”

  辜月明道:“我當然明白。”

無雙女語氣不善的道:“你明白甚麼?”

辜月明欣然道:“我明白姑娘是愛馬的人,加上灰箭是姑娘馬兒的好朋友,就是如此這般的明白,沒有其它意思。”

無雙女緩緩轉過身來,臉上仍掛著未完全褪掉的紅霞,沒有看他的眼,輕垂臻首道:“昨晚發生了甚麼事?聽說你和大河盟的丘九師在樓外街上動手。”

辜月明道:“為的正是五遁盜。丘九師八十一路封神棍法,前二十路是近身搏擊的招數,中四十路是遠攻和游斗,後二十一路最險,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偏偏在丘九師不得不使出壓箱底最後二十一路棍法的一刻,阮修真來叫停,說錢世臣被五遁盜偷了鎮宅之寶天女王劍,讓我和丘九師息止干戈,不用分出生死。”

無雙女呆了一呆,接著露出深思的神態。

辜月明親切的道:“所以紅葉樓今天氣氛寧靜和諧,大部分人忙於準備後天的晚會。事實上多方勢力較量角力的緊張情況一點沒變,只是由明轉暗。有點像前幾天那場大雨,來前天氣好得出奇,來後卻一發不可收拾。”

  無雙女沒有說話。

辜月明關切的道:“姑娘有決定了嗎?”

無雙女終朝他望來,一觸他的眼神,目光游移往別處去,道:“決定甚麼呢?”

辜月明道:“決定是不是和我們到雲夢澤去碰運氣。”

無雙女淺嘆一聲,以帶點無奈的語氣道:“我可以有另一個選擇嗎?”

  辜月明心中一陣悸動。

她說得對,被捲入此事的每一個人,都沒有另一個選擇。

眼前的美女是個不幸的人,過去的十年,她一直在流亡,過著東躲西藏的日子,生命對她是難以承受的重擔,所以她覺得死沒有甚麼大不了的。可是她是如此美麗動人、青春煥發,大好的生命正等待她去品嚐。

事實上他的處境比她好不了多少,他們倆都曾陷入絕望的深淵,快樂在重重阻隔之外,可是“命運”卻把他們撮合在一起,為共同的目標奮鬥。

辜月明暗下決定,不論前路如何艱苦,他誓要帶她進入神秘的古城,洗刷她父親和親舅蒙受的不白之冤。

道:“現在我去找五遁盜,和他商量逃往雲夢澤的大計,有結果後,會到雨竹閣見姑娘。”

  說畢去了。



丘九師回到八陣園,直入書齋見阮修真,後者見他神情古怪,訝道:“發生了甚麼事?”

丘九師在他對面坐下,道:“我見到我們的無形對手了。”

  阮修真失聲道:“甚麼?”

丘九師把見百純的情況道出來,道:“我直到這刻仍有胡里胡塗的感覺,不過你的猜測沒有錯,五遁盜肯定和雲夢澤的古城有關係,否則他不會把筆下的美女命名為雲夢女神。唉!愈知道多一點,我愈感迷失方向。”

又道: “百純提出一個我們沒想過的想法,就是雲夢女神可能不是我們的敵人。”

阮修真苦笑道:“朋友也好,敵人也好,於事何補?抓不到五遁盜,大河盟主事的人就不是你和我。季聶提會先收拾錢世臣,然後輪到我們。在這種情況下,神仙都沒法打救我們。”

丘九師道:“可是如百純猜對了,我們只是白忙一場,我們該怎麼辦?”

阮修真道:“如果抓不到五遁盜,我和你只有一條路走,就是公開脫離大河盟,然後分頭逃亡,有多遠走多遠。再由大龍頭去向季聶提談條件,解散大河盟,能保住多少兄弟就看大龍頭的本事。”

丘九師頹然道:“這豈非無路可走。”

阮修真道:“這正是我們的處境。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我們真的沒有選擇。沒有五遁盜,甚麼都沒有。”

又道:“你是否因百純失去了鬥志?

丘九師苦笑道:“說百純對我沒有影響是違心話,不過我會懂得分辨輕重,你擬定了對付五遁盜的大計嗎?”

阮修真道:“我有一個新的策略,就是完全不去想這方面的事,令守護古城的美麗女神無從捉摸我們的計劃,來個兵來將擋,水來土堰,這或許是唯一能贏取最後勝利的方法。”

  丘九師愕然以對。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9:24:54     標題: 第五章 生死之交

  風竹閣。

烏子虛聽畢有關季聶提方面的情況,從腰里掏出失去了光彩的夜明珠,交到辜月明手裡,得意的道:“若我告訴別人,肯和我接贓的是地方大臣,保護我的則是皇上的御用懸賞獵手,接應我的是廠衛的大頭領,肯定會被人當作瘋子。”

辜月明以指頭捏著夜明珠,送到眼前細看。

烏子虛凝視珠子道:“以前我要用小木盒子盛載這鬼東西,怕它大放光明時衣服都蓋不住,現在隨便塞在腰帶處便成。”

辜月明淡淡道:“這顆夜明珠該早失去在黑暗綻放光明的能力。”

烏子虛反駁道:“當然不是這樣,它是我見過錢世臣後才變成這樣子,否則我如何在黑夜的雲夢澤發現它。”

辜月明平靜的道:“你的反駁正是答案。如它一直如你形容般綻放金光,里外可見,它早被多次入澤搜索的廠衛發現,又或被薛廷蒿、戈墨等人撿去,怎輪得到你老哥去發現它。”

  烏子虛為之啞口無言。

辜月明收起夜明珠,道:“相反的可能性當然存在,但我的感覺確是如此,夜明珠該在很久前失去了光輝,只是在某些關鍵時刻,雲夢女神以他的神通重現夜明珠的光采。其中定有一些我們不明白的原因。”

烏子虛沉吟道:“你拿這顆沒啥特別的珠子去見季聶提,有甚麼作用呢?會不會弄巧反拙?”

辜月明微笑道:“我會告訴你季聶提的反應,就當這是對雲夢女神的另一個考驗。”

烏子虛呆了起來,半晌後道:“我的天!這回肯定是我第一次見到辜兄的笑容,究竟是怎麼回事?”

辜月明道:“我的確變了,令我改變的因素異常複雜,一言難盡。讓我選取其一來告訴你,故事的主角正是你的鄰居雙雙姑娘。”

烏子虛一頭霧水的道:“雙雙?”

辜月明遂把輿雙雙相遇的經過,她的出身來歷,到紅葉樓的目的,逐一道出。

烏子虛聽得眼睛不斷瞪大,最後嚷道:“真教人難以相信。最古怪是你第一眼看到她,她正在看我的懸賞圖,由那一刻開始,我們三個注定要到古城去。哈!有她加入我們,我們是如虎添翼,她的幻技更是在我們敵人的意料之外。”

接著心急的道:“我們該何時起程?”

辜月明苦笑道:“這輪得到我們決定嗎?雲夢女神已安排了七月七日這個逃往雲夢澤去的吉日,你有別的日子嗎?”

烏子虛興奮的道:“吉日雖擇,良辰未定。例如宴會前、宴會中又或宴會後。最理想當然是眾賓客離場的當兒,數百人一哄而散,我則渾水摸魚,只要能出城,又有你和美人兒雙雙接應我,加上季聶提的超級快馬,敵人只能在我們後面吃塵。”

辜月明道:“你和錢世臣的交易又如何呢?”

烏子虛露出古怪的神色,沒有說話。

  辜月明道:“甚麼事?”

烏子虛籲出一口氣道:“我真的是被鬼迷了。直至我拿夜明珠給錢世臣看的一刻,賺大錢仍一直是我唯一的日標,我為此甘冒最大的險。可是和錢世臣接頭後,我竟然把這個目標忘掉了,有錢或沒錢,再不重要,最重要的事是到古城去,見我夢中的女神,祂才是我畢生尋覓的東西,其它一切再不相干,包括銀兩在內。”

  辜月明露出深思的神色。

烏子虛壓低聲音道:“我又再次進入五遁盜的狀態,有信心不論形勢如何變化,我也可以逃出岳陽城,即使沒有人幫我的忙。我倒擔心一點,錢世臣如不顧一切要殺你,你的處境便非常危險。”

辜月明仔細地審視他好一會,點頭道:“恭喜烏兄,你現在的確登上了顛峰的狀態,令我對你信心劇增。你不用擔心我,錢世臣不會這麼愚蠢的,如他動員官家的力量來對付我,等於公開背叛朝廷,再沒有回頭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以後須仰大河盟的鼻息做人,錢世臣肯變成大河盟的嘍囉嗎?更何況在岳陽這麼一座繁華大城,那有這麼容易殺我?一個不好,被我鬧個滿城風雨,對錢世臣箏奪楚盒一事肯定有害無利。錢世臣是個膽小鬼,他不敢這樣做的。”

烏子虛雙目神光四射,欣然道:“辜兄看得很通透,我給你說服了。想想也好笑,我們一個是最了不起的兵,一個是從沒有失過手的賊,不單聚在一起,還肝膽相照的並肩去做同一件事,去找一件被埋藏了過千年最神奇的寶物。”

辜月明啞然笑道:“怎可能呢?可是你真的脫胎換骨般變成另一個人。坦白說,在這之前,我有信心如你變成我的敵人,我有十足把握幹掉你,不論你逃到那裡去,都死劫難逃。但現在我的信心動搖了,我只有五成把握幹掉你。唉!五成!五五之數,等於毫無把握。五遁盜確實名不虛傳。”

烏子虛道:“辜兄請去告訴雙雙,她表演完她那套幻術後,就溜到南城門外等我,我必不會教她失望。”

辜月明長身而起,道:“說到逃走,沒有人比你更出色,我是該信任你的。”

烏子虛起立送客,送至大門,辜月明步下長階。

烏子虛喝道:“我們算是朋友嗎?”

辜月明不回頭的揚聲道:“如這還不算是朋友,該算是甚麼呢?”

烏子虛嘴角溢出笑意,目送辜月明消失在月洞門外。

辜月明去後,烏子虛在門外站了片刻,享受“五遁盜”的狀態。

回顧過去的二十多天,一事接一事車輪般飛快轉動,他的狀態由高峰直掉至谷底,此刻終於重攀峰頂,他已準備好了。

他並不明白自己,有時會懷疑自己是多重性格的人。當看著皇甫英死在眼前,曉得闖下彌天大禍,他攀上“五遁盜”的狀態,故能在敵人勢力最盛的區域,逃出重圍。到他渡過大江,甩脫追兵,他的狀態便像滑下陡坡,變成杯弓蛇影、草木皆兵、膽小如鼠的“逃亡者”。至拾得夜明珠,他的狀態穩定下來,但心想的只是如何利用這顆夜明珠去發大財,不顧一切的直闖岳陽城,致身陷絕局內。

可是真正激起他鬥志的,不是生機再現,而是百純的傳信。

忽然間,他終於頓悟自己畢生尋覓的是甚麼,令他立即攀上顛峰的境界。

在他眾多身份和性格中,“五遁盜”處於最頂端的位置,在這個狀態裡,他是古往今來最超卓的大盜,沒有人能逮著他,直至眼前此刻仍沒有人辦得到,以後也不會有人辦得到。

到古城後會發生甚麼事,他能否尋得一直在找尋的東西,他不願分神去想。

最重要是找到那消失了過千年的古城,屆時一切自有答案。

此時蟬翼出現在月洞門處,向他招手道:“快隨我來,大小姐找你。

烏子虛忙走下石階,笑道:“小蟬翼你好,我還以為你是專誠來找我培養畫情。”

蟬翼的粉臉刷地紅了起來,嗔道:“你何時才可以認真點?”

烏子虛來到她身旁,欣然道:“我們好像定錯方向,到晴竹閣最便捷是駕舟渡池,我們可以順道欣賞湖光山色,親近一下。”

蟬翼訝異的看了他幾眼,該是發覺他的狀態異於平常。道:“人人都到了紅葉堂去,為後天的晚宴作準備,大小姐正在那裡打點,只有你一個人在這裡偷懶。”

說罷須他沿著小徑往南朝主堂去。



辜月明甫離紅葉樓,遇上等候他的阮修真,後者走在他旁邊,道:“找個地方坐下談幾句如何?不會花辜兄很多時間。”

辜月明從容道:“邊走邊說又如何呢?”

阮修真見他態度友善,頗有受寵若驚的榮幸,忙道:“當然沒有問題。九師告訴我,辜兄故意錯過了兩個反擊他的機會,這個該不符辜兄一貫的作風。辜兄為何要這樣做呢?”

辜月明道:“你們並不是我的敵人,我怎下得了手,而這才是我一貫作風。”

阮修真苦惱的道:“我們在對五遁盜的立場上,剛巧相反,竟不足令辜兄視我們為敵嗎?”

辜月明道:“這又回到阮先生所說那個命運之局的問題。命運似將我們安置在對立的位置上,可是我們的心怎麼想,卻是每個人的自由。讓我告訴你吧!你們現在的處境,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不過我也好不了你們多少,大家同樣身處險境。”

阮修真傍著他走了十多步,沉聲道:“季聶提?”

辜月明道:“季聶提把最新的形勢以飛鴿傳書上報鳳公公,這兩天該收到回音。季聶提固是厲害人物,但比起鳳公公,仍是差遠了。希望你們已從錢世臣口中逼問出楚盒的事,而鳳公公對楚盒是志在必得,不容有失。在這件事上鳳公公和季聶提並不是一致的,季聶提將對付你們的事擺在楚盒之上,並且已有完整的計劃。你想知道季聶提最令人害怕的是甚麼嗎?”

阮修真大訝道:“辜兄為何這麼照顧我們?”

辜月明道:“原因容後再說。季聶提最令人驚懼處,是眼線遍天下,不但錢世臣的一舉一動,全在他嚴密監察下,你們大河盟的情況亦不例外。譬如只要你們擒獲五遁盜,皇甫天雄即讓位予丘九師,他亦瞭如指掌,這該是貴幫的機密,對嗎?”

  阮修真露出震驚的神色。

辜月明淡淡道:“阮先生終於發覺情況不妙了。”

阮修真神色凝重,道:“辜兄一語道破我們的危機,在於敵暗我明,而直至此刻,我們仍絲毫感覺不到季聶提的威脅,沒有察覺他在兵員上的調動,真古怪。 ”

辜月明神情一動,道:“阮先生有興趣到蝸居詳談嗎?情況可能比我猜測的更要惡劣。”

紅葉樓南院以紅葉堂為主的三座宏偉建築物,是名副其實的艷幟高張。不同顏色的彩旗,寫上樓內姑娘芳名的二百多支旗幟,排列整齊的高高掛在三座樓房的屋簷處,登時色彩繽紛,充滿旖旎浪漫的氣氛。

主建築物臨湖被名為“池台”的廣闊亭台園林,更是彩帶飄揚、花燈處處,變成一個彩色的天地,一片節日慶典的熱烈情景。

紅葉樓由上至下,全體出動,姑娘美婢們的鬧笑聲,迴盪於掛瓢池的廣闊空間,那種鶯鶯燕燕追逐耍玩的醉人情景,沒有見過,教人難以相信。

烏子虛看得眼花撩亂,忙於找尋“有關係”的美人兒時,給蟬翼牽著衣袖,往紅葉堂走去,警告道:“你給我規矩點,不准拈花惹草。”

烏子虛發覺自己已成為眾女的目標,人人向他拋媚眼,不問即知是看上他的畫藝,換了以前的他,肯定失控,現在卻似心有所屬,乖乖跟隨蟬翼的腳步。道:“蟬大姐的口氣像足我的娘子,是不是愛上我了?”

蟬翼放開他的衣袖,橫他一眼道:“鬼才愛上你,你是個最花心的混蛋。”

烏子虛大樂道:“蟬妹罵得好。哈!放心吧!我最明白女兒家的心事,口說不愛,其實心裡愛得要命。真想看看我的小蟬翼穿起薄如蟬翼的單衣來助我培養畫情的動人場面,肯定很爽。”

蟬翼招架不來,玉頰霞燒,加快腳步直入紅葉堂。

入目的情景,更是壯觀,近百張可坐十人的大圓桌排列左右,每邊三排,每排十三張,騰出中間寬十多步長近七百步的廣闊空間。

不過最吸引的是立於中央空處的三十多個姑娘,紅葉樓最美的姐兒全集中在隊伍裡,包括烏子虛認識的“七美”。見到烏子虛,數十雙美目同時亮起來,那情景有多誘人就多誘人。

烏子虛心神皆醉,曉得這是自己憑一枝禿筆賺回來的,大有不負此生的成就感,差點變回好色的郎庚。

正在指揮排舞的百純見到烏子虛,嬌呼道:“先休息一刻鐘,然後進行第二次的彩排。”

接著先眾女一步,迎往烏子虛,從蟬翼處把烏子虛接走,親熱地挽著他的手臂,扯著他往大門舉步。

烏子虛受此厚待,心迷神醉的道:“可否摟緊一些,身體靠貼些兒。”

百純白他一眼,沒有答他,到正門處止步,然後拉得他和自己轉過身來,面向大堂,道:“八幅畫就掛在左右兩壁,平均分佈,畫旁有題字板,供人題詩賦文,郎先生如有興致,可作第一個題詩的人。”

烏子虛正享受與她親切的接觸,嘆道:“我雖是畫仙,卻不是詩仙,只能藏拙,因不想出醜。”

百純訝道:“還是首次見到你這麼謙虛。好吧!題詩的事放過你,但我給你安排的工作,你卻不可推託拒絕。”

烏子虛道:“我的任務不是圓滿結束了?”

百純道:“後天晚宴時,將由我率領一男七女的迎賓隊,負責接待嘉賓,七女就是有圖為憑的七美,男的則是你,由你現身說法介紹八美圖,以你的口才,該勝任有餘,可使我們的晚宴生色不少。”

烏子虛苦笑道:“你這還不是害我嗎?明知我是五遁盜,而眾多嘉賓裡,肯定有到過京城去的,甚至見過真的跛了一腳的郎庚,我豈非會被當場拆穿是冒充的。”

百純喜孜孜的道:“終逼得你原形畢露。你這小子真可惡,懂得裝模作樣,扮得全無破綻,最可恨處還是你愈自認是五遁盜,我反愈不認為你是五遁盜。”

烏子虛道:“由昨晚密會錢世臣後,我已沒打算瞞你,只是你不信我的由衷之言罷了。”

百純道:“那你是不會出席後天的晚宴了?”

烏子虛笑道:“那個晚宴是我唯一的逃走機會,我怎肯錯過。”

百純道:“明白了!我要套用胖爹常掛在口邊的那句口頭禪,就是我是站在你那一方的,你要我怎樣幫忙,我便如何幫忙。”

烏子虛道:“可以安排雙雙那場幻術表演到晚宴的中段嗎?”

百純秀眸亮了起來,輕輕道:“雙雙!”

烏子虛道:“如果百純再沒有其它事,我想返風竹閣去。”

百純兩眼望向上方,作了個差點給氣死了的頑皮表情,道:“這兩天我究竟走了個甚麼運。往日只有我趕男人走,現在卻是男人喊著要走。多點耐性行嗎?我尚未說完呢!”

烏子虛湊到她耳朵旁道:“恰恰相反,我是怕抵受不了你的誘惑,背叛了雲夢女神與百純歡好,所以趕著逃跑。”

百純玉頰生暈,啐道:“休要唬我,早看穿你這個傢伙,最會虛張聲勢。你還未告訴人家你的夢境。”

烏子虛道:“事實上沒甚麼大不了,現在震撼已過,回想起來又不是那麼可怕。”

百純嗔道:“快說出來,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總是吞吞吐吐,教人不耐煩的。”

烏子虛道:“我夢到自己從一座古城衝出去,騎著戰馬,走在一條永遠跑不完的路上。”

  百純愕然道:“古城?”

烏子虛嘆道:“古城倒沒有甚麼,問題出在天氣上,夢中的天黑如墨汁,雨暴風狂,雷電交加,視野模糊,我的心像被火燒灼著那樣,只知策馬拚命往前跑。不住有電火劈下來,耳朵裡貫滿雷鳴,路卻是永遠沒有盡頭,又不知為了甚麼。咦!你的臉色為何變得這麼難看?”

百純容色蒼白的看著他,欲言又止。

  烏子虛訝道:“百純不舒服嗎?

百純深吸一口氣,道:“我沒有甚麼,唉!你昨夜去見錢世臣,說了甚麼話呢?”

烏子虛道:“我不是想瞞你,而是不想百純被捲入此事內。嘿!我現在忽然畫情充足,想趕回去畫答應了蟬翼和艷娘的畫,完成承諾。”

百純呆瞪著他,好半晌後,點頭道:“好吧!”

  烏子虛連忙離去。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9:53:19     標題: 第六章 如夢初醒

  君山苑。

阮修真對桌獨坐,神色凝重,不再是一向瀟脫飛揚的神態。

辜只明從後進處回來,在他對面拉開椅子坐下,道:“一切正常,沒有人偷進來,沒有被人做過手腳,我們可以放心說話。”

阮修真沉重的道:“我和九師大有可能被皇甫天雄出賣了。”

辜月明淡淡道:“不是可能,而是事實必是如此。阮先生該比我更清楚,這個協議乃最高的秘密,只限在皇甫天雄、丘九師和阮先生之間,如有外洩,便是由你們其中之一泄露出去。”

阮修真點頭道:“辜兄是旁觀者清,我則牽涉到皇甫天雄對我的恩情,更不希望他是這樣的人。”

辜月明道:“皇甫天雄的威勢等於朝廷的鳳公公,長期居於權位的頂峰,不容任何人威脅。若失去權位,他們將變成一無所有。這種事是沒有回頭路走的。而你們兩人近年冒起極速,短短五年間,成為天下翹首而望的英雄人物,在幫中的影響力更比皇甫天雄猶有過之,等於當年的夫猛之於鳳公公,後果可想而知。”

  阮修真深深思索。

辜月明續道:“以季聶提的城府,在一般情況下,是不會向我洩露如此關鍵性的秘密,一來因我剛和丘九師大戰一場,令季聶提認定我和你們的關係水火不容,更因當時並非一般的情況,季聶提正思索有關鬼神命運的問題,說不定他當時亦是鬼迷心竅,透露不該透露的事。阮先生想到了甚麼?”

阮修真深吸一口氣,道:“好險!”

辜月明大感興趣的道:“指哪一方面?”

阮修真道:“比起皇甫天雄,我和九師都及不上他的老謀深算。坦白說,我和九師都是少年得志,很多事會自以為是,認為理所當然。不過皇甫天雄對我們則是心情矛盾,一方面我們是他的左右手,另一方面卻把他比了下去。可是真正讓他心生警惕的是我們的志向。”

辜月明道:“你們的志向是改朝換代,對嗎?”

阮修真道: “我和九師都對權位沒有野心,只是看不過朝廷的腐敗無能,希望能撥亂反正。我說的好險,是指皇甫天雄一直有除去我們兩人的心,所以該早與季聶提有密切的連繫,卻因兒子被五遁盜所殺,打亂了計劃部署。我的奶奶,百純今早和九師說云夢女神對我們是友善的,極可能是真實的情況。”

辜月明欣然道:“另一個打亂皇甫天雄和季聶提部署者是錢世臣,忽然間季聶提發覺錢世臣變成叛徒,立即令他陣腳大亂,沒法有效的收拾兩位。”

阮修真道:“這叫一竅通,百竅明。我終於明白為何絲毫未察覺季聶提調動兵員,因有皇甫天雄大力幫忙。唉!這回我是真的頭痛了。”

接著凝視辜月明,沉聲道:“雲夢澤內古城的寶物,就是楚盒,那究竟是甚麼東西?”



  風竹閣。

烏子虛看著艷娘的畫像,大感滿意。

他畫的正是第一次見到艷娘的情景,她剛睡醒過來,沐浴更衣後半躺在臥椅裡,接見樓內執事級的人員,為繁忙的一夜作準備,那種慵慵懶懶的風情,不經意透露的風韻,才是最動人的一面。

烏子虛把艷娘的畫高懸壁上後,又取出另一張畫紙,放在桌上,心中浮現蟬翼的諸般美態。

  正難於決定時,無雙女來了。

這位美女依然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毫不客氣的直闖進來,徑自拉開椅子,坐在圓桌旁,沒有看他,只盯著空白的畫紙。

站在畫紙前的烏子虛看看地,又看看畫紙,把筆擱在筆架處,笑道:“雙雙來看我作畫嗎?”

無雙女冷冷道:“我沒有這個閒情,不過你可繼續畫。”

烏子虛到桌子另一邊坐下來,微笑道:“我正想休息一會。哈!難道雙雙是來找我聊天?”

無雙女從懷裡掏出一個長約一尺、直徑兩寸的鐵筒子,一端安繫著閃閃生光的十字鉤,放在他身前的桌面處,若無其事的道:“你會用這個東西嗎?”

烏子虛登時雙目放光,一把拿起,定睛細看,大喜道: “我的天!竟然是以彈簧機括發射的索鉤。我原本有一個,卻沒法從藏處取回來。哈!繩索有多長?”

無雙女道:“筒上有掣鈕,可以控制發射的長度,繩索以牛筋編成,可達二丈遠。”

烏子虛目光朝她投去,受寵若驚的道:“雙雙是不是要藉這個寶貝給我使用?”

無雙女聳聳肩胛,道:“誰叫你比我更需要它呢?”

烏子虛把索鉤納入腰囊裡去,欣然道:“雙雙對我真好。”

無雙女沒好氣的道:“誰對你好?只因你現在是我合作的伙伴,不希望你未到古城,便一命嗚呼。”

烏子虛見她一副起身離開的神態,忙道:“不要走!我有件事想向雙雙請教。”

無雙女露出不耐煩的神色,皺眉道:“甚麼事?”

烏子虛斜眼兜著她,道:“月明告訴我,他第一次見到我時,雙雙正在聚精會神欣賞我的懸賞圖像。嘿!雙雙為何對我的相貌那麼有興趣呢?”

無雙女的粉臉立即紅了起來,不悅道:“辜月明還有說過甚麼關於我的事?”

若換了是百純而不是無雙女,烏子虛肯定戲稱甚麼都說了,但對無雙女卻不敢放肆,怕她拂袖而去。陪笑道:“只有一點點。嘿!我希望大家多了解些兒,因為直至此刻,我仍百思不解雙雙憑甚麼一眼看破我的偽裝。現在進行的是一個解謎的遊戲,似是毫不相關的事、拚湊起來或可成清晰的圖像。而知道得愈多,對尋找古城愈有利。”

無雙女垂下螓首,沉吟片刻,輕輕道:“我認識你,不論你變作甚麼東西,我都認識你。唉!”

烏子虛兩眼瞪大,道:“你是真的認識我,還是感覺到認識我?”

無雙女生氣道:“還要問這樣的蠢問題!”

烏子虛挨向椅背,喃喃道:“希望我們前世不是夫妻就好了。”

無雙女吃不消的雙頰由微紅變艷紅,嗔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鬼才是你前世的甚麼,一定不是這樣的,你再胡言亂語,我揍你一頓。 ”

烏子虛伸個懶腰道:“這樣就最好,我安心啦!”

無雙女忍不住問道:“你在擔心甚麼?”

烏子虛俯前煞有介事的道:“怎麼不擔心?雖然說前世歸前世,今世歸今世,可是若我們的前世曾為夫妻,今世卻要看著自己的前世妻和最要好也是唯一的朋友相戀,感覺會非常古怪。對嗎?”

無雙女大嗔道:“你在說甚麼瘋話?”

烏子虛大笑道:“原來雙雙大發嬌嗔的神態是這麼動人。我不是說瘋話,而是說事實,雙雙的心事我不清楚,但卻敢肯定我的朋友辜月明對雙雙已是情根深種,孤獨的劍客再不孤獨了。”

無雙女面紅如火,狠狠盯著他,好一會後搖頭道:“告訴你的朋友,我是不會愛上任何人的。”

  說罷離開。



  八陣園。後院方亭。

  “砰!”

丘九師一掌拍在石桌上,大怒道:“大龍頭竟是卑鄙小人。”

阮修真道:“千萬不要動氣,我們現今的境況險惡至極點,動輒小命不保,更不要說甚麼鴻圖大計。”

丘九師道:“大龍頭真的是這種人嗎?”

阮修真道:“大龍頭兵法武功,肯定及不上九師,論智計謀略,亦要遜我一籌,但有一方面我們永遠追不上他,是玩手段弄陰謀,因為我和你都不是這種人。像他縱容兒子橫行霸道,做盡壞事,換了我們是絕不會容許的?但他偏是如此,可見他是個天性護短和私心重的人。我們曾奇怪為何兒子之死對他打擊如此重,現在回想起來,他該是將計就計。”

丘九師點頭道:“對!他平日滿口仁義道德,一副替天行道的模樣,可是每次我和他提起百姓的苦難,他總處處迴避,又或說時機尚未成熟。”

阮修真道:“你想想吧!他把你調往鄱陽湖的分舵,說得好聽點是擴展地盤,其實只是要你遠離大江,好削減你的影響力。還有一件事可以確定我們的猜測,就是這次行動負責和我們連繫的,正是他的心腹,只要此人提供假情報,我們定被蒙在鼓裡,一點也不曉得真實的情況。如辜月明所說的,季聶提必然會調動人手,在正常的情況下,是不可能瞞過我們的。”

丘九師沉聲道:“我立即到鄱陽去,召集人馬,守穩陣腳,再設法串連和我們有密切關係的兄弟,然後和皇甫天雄算帳。”

阮修真道:“千萬不要魯莽,如果我所料無誤,我們離開岳陽,勿將落入季聶提的天羅地網中,最安全還是岳陽城,至少表面上是在錢世臣的控制下。”

丘九師色變道:“情況真的如此惡劣?”

阮修真嘆道:“比你現在想的還要惡劣。辜月明說季聶提對城內發生的事瞭如指掌,可知錢世臣的部隊裡有季聶提的人,我們的手下中也有皇甫天雄的人。如果不是辜月明提醒我們,我和你肯定不能活著離開岳陽城。”

丘九師苦惱的道:“問題在我們根本沒法離開岳陽城,豈非進不得退無路?”

阮修真悠然道:“你又忘記了。”

  丘九師愕然道:“忘記甚麼?”

阮修真道:“當然是忘記了不論事情如何發展,我們仍是深陷在一個神奇的命運之局裡。”

丘九師不敢相信的道:“局還在嗎?”

阮修真一字一句的徐徐道:“此局不但仍然在,還比任何時候更強大,更撲朔迷離。最妙是我們沒有選擇的情況依舊,只是掉轉過來,由不得不捉拿五遁盜,變成須助他逃離岳陽。”

丘九師一頭霧水的道:“我不明白。”

阮修真道:“我們現今的唯一生路,是逃往雲夢澤去,只有在這個離奇的地方,一個由雲夢女神主宰的奇異境域,我們方有與季聶提較量的資格,那時進可攻退可守,至不濟也可以逃往鄱陽。所謂楚雖三戶,亡秦必楚,只要保住小命,我們大有反擊的本錢。”

丘九師道:“是否我特別蠢呢?我仍是一知半解。”

阮修真道:“你沒法掌握真正的情況,是因不明白楚盒的事,不明白五遁盜在整件事裡起著的關鍵作用,且聽我詳細道來。”

丘九師精神大振,道:“我在聽著。”



花夢夫人坐在艙房內,還有兩個負責監視她的粗壯傭婦。這輩子她尚是首次後悔沒有像師妹百純般跟師傅學習武技,只要她有百純般的身手,便有機會打出甲板去,寧願投海自盡也不願面對鳳公公,面對悲慘的將來。

岳奇忽然來了,先命兩個傭婦到門外去,還親自關門,到她身旁坐下道:“累夫人久等了,不過我必須有大公公的命令,才能到這裡來和夫人說話。”

花夢夫人聽他話中有話,大奇道:“嶽大人……”

岳奇截斷她道:“長話短說,冀善不但仍然在生,還向辜月明發出飛鴿傳書,警告他鳳公公會親率大軍南下。”

花夢夫人嬌軀劇震,呆望著他,說不出話來。

岳奇目光投往靴尖處,沉聲道:“我完全信任夫人,夫人亦不要懷疑我。善公公要我全力保護夫人,並告訴夫人我們仍有一線生機,所以夫人千萬不要自尋短見。”

花夢夫人顫聲道:“嶽大人……”

岳奇道:“我明白夫人的心情,善公公已趕往岳陽,事情或許仍有轉機。現在的鳳公公等於離穴的毒蛇,是獵手也同時是獵物,並非無可乘之隙,夫人明白嗎?”

  花夢夫人點點頭,又搖搖頭。

岳奇籲出一口氣,長身而起,道:“大公公要我問夫人與辜月明的真正關係,我會直說夫人只是辜月明的紅顏知己,沒有其它的關係。夫人保重。”

  說罷匆匆離去。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9:53:52     標題: 第七章 第三封信

  岳陽城。

  君山苑。

  黃昏。

辜月明正要出門去見季聶提,叩門聲響,不由心中嘀咕誰會在此時來訪,開門,赫然見到神色慌張的百純立於門外,忙請地進屋。

百純迫不及待的掏出竹筒子,道:“是第三封飛鴿傳書,這回沒有師姐的蓋章。”

辜月明拿著竹筒回到圓桌去,先要百純坐下,然後取出密函細讀。

百純見他閱信時神態冷靜,無憂無喜,稍為放心,到看著他點火燒信,才敢問道:“師姐沒事吧!是不是她寄來的呢?”

辜月明直至書信盡化飛灰,才往她看來,沉聲道:“不論這封密函是誰交給你的,百純須警告他,立即帶同家小逃亡,如果鳳公公一日在位,一日不要回來。”

百純花容失色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師姐呢?師姐怎樣了?”

辜月明道:“這或許是命中註定的,我本盡力避免百純捲入此事內,可惜事與願違。鳳公公現正率領大軍從水路開來,如若順風順水,可於大後天到達岳陽。”

百純淒然道:“師姐是不是出事了?”

辜月明雙目神光電射,冷然道:“可以這麼說,但只要我辜月明命在,鳳公公絕不敢動你師姐半根寒毛,還恐保護不周。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師姐正隨鳳公公一道南來。”

百純咬著下唇,好一會後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辜月明淡淡道:“此事說來話長,我現在要趕去見一個人,百純先回紅葉樓去吧!”

百純憂心仲仲的道:“鳳公公是不是要收拾大河盟?”

辜月明心中一動,道:“百純回樓前,可順道到八陣園去,知會他們這件事,並為我轉告一句話。”

百純間道:“辜大哥要我轉告他們甚麼話呢?”

辜月明輕描淡寫的道:“告訴他們,機會來了。”



岳奇進入花夢夫人船上的香閏,先令伺候她的佣婦避往外艙房,然後到床沿坐下,關切地看著擁薄被躺在床上的花夢夫人,道:“夫人服藥後好點了嗎?”

花夢夫人睜開眼睛,道:“藥很苦。”

岳奇哄孩子般道:“良藥苦口嘛!大夫說夫人只是因舟車勞頓,沒有甚麼事的。”

花夢夫人柔聲道:“摸我的額頭。”

岳奇依言伸手按在她秀額上,半晌後露出不解的神色,皺眉道:“很正常呵!沒有燒。”

花夢夫人嘴角溢出甜絲絲的笑容、道:“你的手又厚大又溫暖,很舒服。”

岳奇舒了一口氣,撫摸一下後收回手,如釋重負的道: “原來夫人在裝病。”

花夢夫人白他一眼,佻皮的道:“不這樣你怎會來看我?”

岳奇不以為忤的道:“我在這裡了,夫人有甚麼話想說的?”

花夢夫人道:“我們是不是已進入大江?

岳奇道:“夫人察覺了,船隊在半個時辰前進入大江,今晚靠岸補充物資,大後天清早可抵達岳陽。”

花夢夫人輕輕道:“我騙你來,如此不分輕重,你生氣嗎?”

岳奇憐惜的道:“我怎會生夫人的氣?夫人受苦了。”

花夢夫人柔聲道:“你會保護人家嗎?”

岳奇毫不猶豫的道:“夫人放心,岳奇會盡所能保護夫人,不讓夫人受到傷害。”

花夢夫人心滿意足的閉上眼睛,徐徐吐出道:“嶽大人今年貴庚?”

岳奇露出笑容,道:“剛好三十歲,尚未娶妻,夫人喜歡這個答案嗎?”

花夢夫人雙頰出現紅暈,半張美眸淺嗔道:“你有沒有娶妻,關奴家甚麼事呢?”

岳奇欣然道:“夫人未嫁,不才未娶,說起話來會少了很多顧忌,怎會不干夫人的事?”

花夢夫人又閉上眼睛,柔聲道:“奴家今年二十八歲,比嶽大人少二歲。”

岳奇感到自己的脈搏在劇烈跳動,深吸一口氣道:“若換了另一個地方,千軍萬馬也沒法驅趕我離開,希望會有那麼的一天吧。夫人好好睡一會,我要回去向大公公報告。”

花夢夫人沒有說話,仍是閉著眼睛,微一點頭,表示答應。

  岳奇為她蓋好被子,悄悄離開。



辜月明把四弓弩箭機和剩下的箭矢放在桌面上,季聶提打個手勢,兩個手下過來拿起它們,退到廳外去。

  兩人對桌坐下。

季聶提定睛看著他,唇邊掛著一絲令人莫測高深的笑意,神態明顯和以前有點分別。道:“月明今天做過甚麼事?”

辜月明猜到他已收到鳳公公寄來的飛鴿傳書,卻不清楚自己有沒有收到冀善的訊息,故出言試探。冷冷道:“我從不會向別人報告我的行踪,季大人問錯人了。”

同時想到,對今日岳陽城發生的事,季聶提肯定耳目失靈,皆因錢世臣借搜捕五遁盜一事,全城搜索,季聶提和手下忙著躲藏,其廣布城內的情報網處於癱瘓的狀態,所以這句回答亦是有感而發。

季聶提毫不動氣,一副今時不同往日的姿態,平靜的道: “月明想殺我嗎?”

辜月明沒好氣的道:“只聽季大人這句話,便知冀善垮台了。季大人並不是今天才認識我,該清楚我是怎樣的一個人。是不是要我重新聲明,我接受這個任務,是要脫離朝廷而不是要升官晉爵。季大人不要弄得本來簡單的事變得複雜起來,我的任務是找到楚盒,親自交給大公公,再從大公公手上接過解除軍職的聖諭。其它一切,與我無關。”

以季聶提的城府,給他當面搶白,也為之臉色微變,狠盯著他道:“既然如此,為何收到冀善叛上造反的兩封密函,竟不知會我一聲?”

辜月明理所當然的道:“我不希望花夢被捲入此事內。”

季聶提嘿嘿笑道:“原來月明竟是個為別人著想的人,真是天下奇聞。不過月明不用為花夢夫人擔心,大公公會好好的照顧她。”

辜月明露齒一笑道:“我當然放心。”

季聶提愕然道:“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月明的笑容。”

辜月明從懷中掏出沒有光澤的夜明珠,遞給季聶提,道: “人有七情六欲,我是人而不是鬼,亦不例外。就是這粒珠子,令錢世臣肯以重金作交易,還虛構天女玉劍被人偷了。”

季聶提接過夜明珠,摩娑一會,然後拿到眼前仔細研看,不片刻眉頭大皺道:“月明或許不知道,我對珍珠有特殊偏好。天下珍珠,莫過於合浦、南海、洞庭和太湖出產的珍珠。此珠粒大珠圓,光滑潤澤,質地細膩凝重,似合浦南珠,但卻不像南珠的銀白晶瑩;其略帶金黃色,似南海珍珠,又欠其虹彩艷麗;說是洞庭的出產嗎?則太大太重。來人,給我熄掉所有燈火。”

四個手下聞召從後門走進來,執行指令,到廳堂陷入黑暗裡,悄悄退回後門外去。

  夜明珠不現絲毫芒光。

季聶提嘆道:“我又猜錯了,洞庭珍珠以夜明珠最罕有稀貴,日間光澤照人,夜間持續放射藍色黃光,即使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相隔二、三丈猶見其熠熠光輝,但這顆顯然不是夜明珠。”

辜月明心忖若此時拔劍動手,憑自己夜視之能,說不定能以快制快,在數招內取季聶提的小命。

冀善有個極有見地的看法,這個看法打動了辜月明,就是鳳公公太老了,誰都說不准他會不會在明天歸西,所以朝中人人心裡有數,鳳公公一去,權力大有可能重歸皇上手裡去,唯一懼怕的是手握兵權的季聶提,故而不敢露出絲毫反對鳳公公之意。可是如能成功除去季聶提,人人顧忌大減,又欺鳳公公日漸衰老,局面將大大有利皇上和冀善的一方。

能否殺季聶提,實是整個權鬥的關鍵。

季聶提苦笑道:“還有是太湖的淡水無核珍珠,與此珠更是無一相似之處。我玩珍珠多年,還是首次沒法一眼看出其產地和價值。錢世臣怎會為這麼一粒珠出賣大河盟,確實令人費解。”

辜月明道: “或許此珠的價值,就在它的與眾不同,世所罕見。”

季聶提把珠子交回他,點頭道:“這的確是一顆非常特別的珍珠、我拿著它時,好像有某一種神秘的力量支配著我,今我心中一片平和,忽然不想再和月明斤斤計較。我有一個猜想,是此珠乃一種極為罕有的靈藥,像千年靈芝又或成形的何首烏般,有起死回生的功能,而錢世臣是識貨的人,故不惜一切的去和五遁盜交易。”

辜月明暗叫糟糕,因知道接踵而來的問題,非常難應付。

果然季聶提接著問道:“五遁盜肯定也是識貨的人,否則不會拿此珠向錢世臣漫天索價,一副不愁錢世臣不和他交易的態度。五遁盜怎樣解釋此珠的來歷呢?”

辜月明道:“我沒有問他,因這牽涉到他發財的大計,而我們的信任亦是這樣建立起來的。他助我找尋楚盒,我確保他挾財離開。”

季聶提沒有懷疑,點頭道:“他是個聰明的人,曉得若惹上你這個敵人,逃到天腳底也會給你追上。”

  接著沉吟起來,欲言又止。

辜月明心知肚明他想問冀善有沒有第三封飛鴿傳書,但又知如此將洩露冀善仍然在生的秘密,故猶豫起來。

照道理,在那樣的情況下,冀善能立即逃離京師,已非常難得,怎還有時間寫信傳信。可是辜月明的確收到冀善的飛鴿傳書,由此可見冀善早預料到有此一天,故有應變的方法。

季聶提道:“你猜大河盟的人會不會參加紅葉樓的十週年晚宴呢?我必須弄清楚情況,方有辦法助你們逃出岳陽。”

辜月明記起今早見他時,季聶提拿著晚宴的請柬若有所思的情景,又記起季聶提說過或許不用擔心丘、阮兩人的話,明白過來。道:“只要五遁盜參加晚宴,丘、阮二人怎會缺席?”

季聶提點頭道:“好!一切依計劃進行,我會在指定地點備妥速度最快的駿馬。如果沒有甚麼特別的事,月明最好不要來找我,我自會去找你。 ”

  辜月明答應一聲,起身去也。



烏子虛蹺起二郎腿,坐在艷娘和蟬翼兩幅畫像前,頗有大功告成的滿足感覺。由這刻開始,他可以輕鬆地等待逃走的機會。

不知是不是用盡了畫情,他有一種以後再也不想動筆寫畫的念頭。唉!他厭了。這正是他的個性,無法長期的耽在某一個行業。

畫中的蟬翼似喜還嗔,正是烏子虛最愛的神態,有種比真人更真的離奇味道,完全掌握了少女的動人神韻。

就在此時,他的腦海中忽然浮現一幅戴著黑頭罩、身穿水靠的人,靈巧的從掛瓢池攀上岸來的畫面。

烏子虛猛地驚醒過來,一時間尚未弄清發生了甚麼事,異變已起。

  “嗤!”

  破風聲響。

烏子虛想也不想,連人帶椅轉動,變成椅背向著原本右手的一方。

  “篤!”

一枝鐵針插入椅背,深入盈寸,幾乎透椅而出。

  燈火倏滅。

畫桌上的燈和另一盞壁燈無後被鐵彈子擊中,應彈熄滅。大廳陷進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與閣外的黑夜渾融無間。

  烏子虛心忖難道是丘九師?在他認識的人中,除辜月明外,只有丘九師有此身手本領。更令他相信這個揣測的是,對方如不是一心生擒他,那麼射來的就該是一枝弩箭,取的部位也不該是大腿。針上肯定餵了麻藥。

烏子虛夷然不懼,他再非那個賣蛇膽的小子,又或畫仙郎庚,而是五遁盜,五遁盜是沒有恐懼這回事的。

雙手反掌抓著椅背,就那麼翻上椅背上,雙腳朝後急撐,椅子仍是文風不動,盡顯他平衡的功力。

來襲者正從後撲來,哪想到他有此反守為攻的奇招,忽然間烏子虛雙腳離胸口不到一尺,他也是了得,兩手回護胸前,化拳擊出。

烏子虛身子弓起,就在敵人封擋前的一刻,放開雙手,身體彈直,全身之力盡在腳上,撐中敵人的雙拳。

  “蓬!”

敵人往後鎗踉跌退,他不是勁力及不上烏子虛,而是吃虧在臨時變招,沒法用上全力,登時吃虧。

烏子虛卻藉反震之力,來個正前翻,雙腳觸地,順手提起椅子,一個旋身,追上敵人,椅子兜頭照腦疾砸對手。

那人怒哼一聲,左手橫肘擋格,下面一腳踢出,取的是烏子虛下陰。

烏子虛哈哈笑道:“你肯定不是丘九師。”

  “砰!”

  椅子碎裂。

那人被轟得再往後退開,下面的腳差寸許才可踢中烏子虛,非常狼狽。

出奇地烏子虛沒有趁勢追擊,連續三個翻騰,返回廳堂正中處,忽然消失不見了。

那人顧不得手臂的痛楚,搶了上來,一腳往擺在正中的桌子撐去,桌子應腳滑開,撞得另一邊的三張椅子東倒西歪,桌腳與地面摩擦,更發出尖利難聽的噪音。

烏子虛在暗黑裡現形,兩手捧著筆洗,把筆洗內混和墨汁的污水,就在桌子移開的剎那,朝對手照臉潑去,時間的拿捏妙至毫顛。

即使在一個陌生的環境,烏子虛仍可以善用環境的特性,把“隨機應變” 的策略發揮得淋漓盡致,何況是風竹閣這個熟悉得像“家”的環境。

  這招確實擋無可擋。

來襲者只好閉上眼睛,往橫移開,但已給污水潑個正著,接著小腿劇痛,又被烏子虛貼地掃至的腳擊中。那人慘呼一聲,卻沒有應腳倒地,反一連兩個後翻,往後退走。

烏子虛以手法擲出手上筆洗,瓷碗旋轉著追擊敵人,自己又彈了起來,往敵人追去。

  “當!”

那人剛站穩腳步,筆洗襲至,仍能不慌不忙,揮掌拍下筆洗。

筆洗觸地碎裂的當兒,烏子虛殺至。

那人橫移開去,接著穿窗而出,落往閣外地面。

烏子虛撲至窗旁,往外瞧去,在星光下,那人半蹲地上,抬起頭來目光灼灼的盯著他,雙目奇光進射,一時間,他再看不到其它東西,心中模模糊糊的。

這情況只維持了彈甲的剎那光景,腦袋像被靈光重燃點亮,眼前景象回復正常,唯一不同處是一團濃煙正撲面而至。

烏子虛哈哈一笑,離開窗台,改由大門搶出去,剛巧見到那人投往掛瓢池去。

烏子虛心曠神怡的走到那人投水處,伸個懶腰,長笑道: “不送啦!”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9:54:26     標題: 第八章 無敵組合

百純步入書齋,阮修真起立相迎,坐好後、百純問道: “丘九師哪裡去了?我有急事找他。”

阮修真道:“九師出外辦事,百純姑娘有甚麼事,可向我說嗎?”

  百純道:“這裡說話方便嗎?”

阮修真露出訝色,喝道:“關門!”

  門外的手下應令把門關上。

阮修真道:“沒問題了,姑娘放心說話。”

百純俯前少許,壓低聲音道:“辜大哥要我來告訴你們,機會來了。”

阮修真精神大振,道:“甚麼機會?”

百純道:“鳳公公正率大軍從水路來,最快大後天抵達岳陽。”

阮修真失聲道:“這算甚麼機會?”

百純尷尬的道:“我只是個傳信人,辜大哥要我說甚麼,我就說甚麼。現在辜大哥去見季聶提,想找他問清楚也不成。”

阮修真沉吟道:“辜兄怎會找姑娘來傳話呢?”

  百純猶豫起來。

阮修真苦笑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百純姑娘不須再有顧忌。現在我們和五遁盜不但並肩作戰,且是同病相憐。命運真諷刺,以前我們千方百計去破局,現在卻要竭盡所能去保局。”

  百純聽得一雙眼睛亮閃閃的。



辜月明進入風竹閣,入目的情景令他嚇了一跳。

  “我在這裡!”

辜月明循聲找到坐在登上二樓木梯最低一階的烏子虛,沉聲道:“是哪個惡客來訪?”

烏子虛微笑道:“是個懂妖術的蒙面人,你道是誰呢?”

辜月明冷哼一聲,道:“戈墨!”接著在烏子虛前方側身挨壁坐下,曲起雙腿,淡然道:“難應付嗎?”

烏子虛從懷中掏出無雙女義贈的十字索鉤,遞給辜月明,欣然道:“尚未出動老子遁術的終極法寶,你說有多難應付?這傢伙被我潑了一臉污水,又中了我兩記重的。但坦白說,如果不是有女神助我,說不定已被他生擒擄走。這傢伙的功夫很紮實,韌力驚人,非常難纏。”

辜月明接過索鉤,把玩半晌,道:“哪裡弄來的?”

烏子虛道:“是美人兒雙雙送的,肯定是看在辜兄份上。哈!我最明白女兒家的心事,口說不愛,其實心中愛得要命。”

辜月明像沒有聽到他說話似的,看著手上的索鉤,道: “你試過嗎?”

烏子虛得意洋洋的道:“正為試玩這個寶貝,我沒有時間收拾這裡的爛攤子。這個東西很棒,比我以前所有用過的更棒,可長可短,甚至可作暗器用。”

辜月明沉聲道:“即使被重重包圍,你有把握憑此器突圍逃走嗎?”把索鉤還給烏子虛。

烏子虛露出錯愕神色,邊把索鉤納入腰囊去,邊道: “我有十足的把握。我的天!事情是否又有變化呢?

辜月明說出最新的情況,烏子虛聽罷,大訝道:“竟會有如此曲折離奇的變化?如非由你說出來,我真不敢相信。現在事情是變好還是變壞呢?鳳公公殺到時,我們該在往雲夢澤的途中。”

辜月明道:“事情要分幾方面來說。首先是錢世臣的反應。鳳公公應該是從海路來,所以錢世臣收不到任何風聲,可是當鳳公公的船隊進入大江,大有可能驚動錢世臣……”

烏子虛道:“為何只是有可能,而不是定會驚動他呢?”

辜月明道:“這就要看季聶提的本領,能否清除錢世臣在岳陽外的眼線。在正常的情況下,所謂猛虎不及地頭蛇,季聶提一時間亦沒法辦到。可是季聶提有皇甫天雄這另一個地頭蛇助他,將是另一回事。季聶提深諳鬥爭之術,肯定會設法封鎖消息,不讓錢世臣收到任何風聲,直至兵臨城下,始悔之晚矣。”

烏子虛明白過來,點頭道:“好了!假設錢世臣收到風聲又如何?”

辜月明道:“那就要看他知不知道丘阮兩人的處境,如果清楚情況,只有立即棄城逃亡,如仍蒙在鼓裡,錢世臣將立即起兵造反,首先殺我,接著把你抓出來,逼問楚盒下落,然後才將你轉交大河盟。那時紅葉樓的十週年晚宴肯定泡湯,因為岳陽城已進入備戰狀態。”

烏子虛沉著的道:“這個可能性有多大?”

  辜月明道:“一半一半。”

  烏子虛道:“我們如何應變?”

辜月明道:“我明早必須離城,留在這裡也幫不上忙,還要玩捉迷藏的遊戲。所以我才問你,憑這個玩意,你有應付突變的能力嗎?”

烏子虛目光投往外面掛瓢池的方向,道:“只要掛瓢池東北方的出水口暢通無阻,我有十足把握脫身,何況城外尚有快馬,又有辜兄接應,該沒有問題。”

辜月明道:“沒有了丘九師和阮修真兩個敵人,錢世臣該不難應付,剩下就是季聶提,如果對他沒有防範,我們肯定吃大虧,甚至一敗塗地。”

烏子虛一呆道: “季聶提不是站在我們這邊嗎?至少在得到楚盒前,他是合作的伙伴而非敵人。”

辜月明道:“這是我一直以來的想法,但現在再不敢如此天真。季聶提和鳳公公最大的分歧,是前者著眼的是如何維持權勢,後者則認為沒有任何事比楚盒更重要。”

烏子虛不解道:“這算是分歧嗎?”

辜月明道:“不但是分歧,且直接影響他們在此事上採取的立場和態度。要明白季聶提的立場,須先剖析他和鳳公公的關係。表面看,他們的利益是一致的,可是像他們這類長期處於鬥爭的人,一切向利益看,那鳳公公得到楚盒,或許對鳳公公有利,但季聶提可以從中得到甚麼利益呢?”

烏子虛點頭道:“不論盒內所藏何物,對季聶提的確沒有好處。真古怪!辜兄對權力鬥爭似是很內行。”

辜月明道:“能令鳳公公動心的,當然不是一般凡寶,所以盒內的東西,亦非凡物。鳳公公等於另一個秦始皇,世間珍寶任他予取予求,只有像不死藥那類超凡珍物,方可令他動心,我敢肯定盒內藏的是類似的東西,否則他怎會長途跋涉的到這裡來?”

烏子虛點頭道:“我也有這個想法,所以……嘿!所以才有神靈護盒的異事。”

辜月明道:“像季聶提這種人,不擇手段的向上爬,最終的目標不會是當個二當家,只要鳳公公一去,便輪到他,說不定還可以謀朝篡位,過過做皇帝的癮。現在鳳公公忽然服下甚麼仙丹靈藥,壽命大幅延長,你說對季聶提是有害還是有利呢?”

烏子虛色變道:“我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了。”

辜月明道:“季聶提當然不會與鳳公公對著幹,卻會陽奉陰違。他會幹掉我,因為我不住的觸怒他,更明指他不把鳳公公的最高指令放在心上,犯了他的大忌。他現在肯容忍我,正因他有殺我的手段,故可暫忍一時之氣。”

稍頓續道:“他也會殺你,因為你是我口中尋找古城的關鍵,幹掉你,鳳公公或許在有生之年都沒法找到古城。這個險絕對是季聶提值得冒的,誰都知道鳳公公來日無多,鳳公公本身比任何人更清楚自己的情況,所以等十天半月的耐性都沒有,親自南下,拿到楚盒的一刻,就是他啟盒享用裡面靈物的一刻。還記得我來前鳳公公患了風寒,咳了好幾天,他的身體是愈來愈差了。”

烏子虛倒抽一口涼氣道:“季聶提會於何時發動?”

辜月明道:“我可以給你一個提示,今早我回君山苑,季聶提在廳內等我,拿著紅葉樓十週年的請柬用神的看,一臉若有所思的神情,如果我沒有猜錯,那時他心中盤算的,該是如何利用晚宴的時機,完成他心中的殺人大計。他要殺的,是丘九師、阮修真、你老哥和我,至於錢世臣,反變為次要。”

烏子虛道:“這麼說,他該已成功截斷岳陽城的對外通訊,不讓任何有關鳳公公南來的風聲傳入錢世臣耳裡去。”

辜月明道:“千萬不要對季聶提掉以輕心,此人城府極深,做事謀定後動,令人在他出手前完全沒法掌握他的虛實。在知己知彼上,我們已輸得一塌糊塗,最可怕是他沒有任何顧忌,不像戈墨或丘九師般必須生擒你。現在他已知你是五遁盜,要殺你,一般手法肯定難以奏效,必須巧布陷阱,將你逼進絕地,始有殺死你的可能。”

烏子虛雙目精芒閃動,完全進入“五遁盜”的狀態,沉聲道:“那匹快馬!當我取馬時,只要有幾副四弓弩箭機瞄准我發射,我就必死無疑。”

辜月明欣然道:“你終於明白了。我會在城外令壞事變成好事,待會我去向雙雙借些煙花火箭,作為與你遠距連繫的工具。這次你要使出真功夫了,幸好有女神保護你,不論敵人用甚麼手段,我深信你必能化險為夷。你若要和丘阮兩人通消息,可透過百純這個傳信人,如此可掩人耳目。告訴百純,晚宴後,紅葉樓的人必須疏散,撤往鄉間去,以避無妄之災。”

  烏子虛道:“明白了!”

兩人又商量了煙花不同色彩代表的意義,辜月明伸出手來,微笑道:“我們這個組合才是無敵的組合,對嗎?”

烏子虛伸手緊握辜月明的手,輕鬆的道:“絕無疑問,因為我們有神通廣大的女神作為我們的組合成員,管他千軍萬馬,最後的勝利必屬於我們。”

辜月明收回左手,兩人四目交投,均有生命正烈燒著的感覺。

  辜月明道:“城外見。”

  飄然去了。



  離開風竹閣,辜月明思潮起伏。

他有一個感覺,他對季聶提的猜測,是正確的,季聶提最想殺的人,不是他辜月明,不是丘九師,而是烏子虛。

換句話說,季聶提最不想見的情況,是楚盒落入鳳公公手裡去,那是不測的變數,能令季聶提苦待多年的好夢成為泡影。

也因為如此,季聶提故意洩露皇甫天雄與丘阮兩人間的秘密協議,好堅定辜月明的信心,不疑他會設陷阱對付烏子虛。

當年雙雙的娘選夫猛而不選季聶提,是不是因雙雙的娘看穿了季聶提的本性?

他穿過雨竹閣的月洞門,雙雙淡淡的清香傳入他鼻子裡,令他記起雙雙紅透了的脖子和耳朵。

他沒有踏上通往大門的石階,繞過雨竹閣,雙雙優美的倩影出現在湖旁一塊大石上,她背著他坐在石上,一動不動,像一尊美麗的塑像,更似烏子虛筆下的畫中人物,背景是星羅棋布的深黑夜空。

她的嬌軀輕顫一下,該是從足音猜到是他來了。

命運的確無比的神奇,當日津渡邂逅,第一眼看到她,已被她深深的吸引,從那一刻開始,他再不是以前的辜月明,對生命的體會和看法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辜月明來到她坐的那塊大石旁,道:“我要走了!”

無雙女呆了一呆,訝道:“你要走了!這句話是甚麼意思?”

辜月明朝她看去,她清楚分明的輪廓在星空裡如靈山秀谷般起伏,有種持久永恆的美態。道:“我要暫時離城,因為城外比城內更危機四伏,所以須到城外清掃障礙,好在大後天十週年晚宴時,在南門外接應你們。”

無雙女垂下螓首,輕輕道:“你要小心點。”

辜月明道:“姑娘在想甚麼呢?”

無雙女搖頭道:“沒有甚麼,只是不想睡,想東想西罷了!”

辜月明記起烏子虛說的話,甚麼他最明白女兒家的心事,口說不愛,卻是心中愛煞了。顯然是雙雙曾向烏子虛說過沒有愛上他辜月明諸如此類的話。

他和雙雙的關係,不僅磨難人,更是不可思議,在前世中,他們究竟是甚麼關係?確實耐人尋味。

  她曾和他說過一句甚麼話呢?

他從不相信愛情,但自與她相遇後,縱然最初時他不肯承認,但他正一點一滴逐漸品嚐到了愛情的滋味,體會到愛情的全部魔力。

眼前美女,牢牢地抓住了他的心。

辜月明扼要地解釋了最新的情況,來此的目的,然後道: “在晚宴前,姑娘不要離開紅葉樓的範圍……”

無雙女冷冷的截斷他道:“我自有分寸,雖然我會隨你們到雲夢澤去,卻不表示我要聽你的指令行事。”

辜月明愕然道:“我的語氣用錯了,惹姑娘不快,請姑娘見諒。當是我的請求如何?”

無雙女終朝他瞧來,眼神一觸,又別轉頭去,目光投往湖水,低聲道:“不知道為甚麼,我受不了你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

辜月明苦笑道:“我的前世肯定是一身冤孽,更做過對不起姑娘的事。”

  無雙女默然不語。

  辜月明道:“我要走了。”

無雙女移轉嬌軀,面向著他,柔聲道:“我到屋內給你取煙花火箭,以後再不要提起前生,好嗎?”



丘九師進入紅葉樓,南院一主二輔三座建築物仍是燈火輝煌,婢僕們忙著佈置。

在紅葉堂內遇上週胖子,後者截著他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百純只告訴我要這樣做那樣做,偏不肯說出原因,我快給嚇壞了。”

丘九師隨他穿過佈置得色彩繽紛、美輪美奐的大堂,朝臨湖的池台走去,心忖百純確實有分寸,因為說到底週胖子和錢世臣關係不錯,如他一時情急,把情況盡告錢世臣,便大大不妙。問道:“百純在哪裡?”

週胖子道:“百純回閣去了,她猜到九師會來找她,請九師到晴竹閣去。唉!九師尚未答我的問題。”

丘九師迎上週胖子憂心仲仲的眼神,道:“周老板就當沒有發生過任何事,開開心心的照計劃舉行十週年慶典,且千萬不要向錢世臣探聽消息,老天爺自然會為我們作主。”

  週胖子失聲道:“老天爺?”

丘九師欣然道:“的確關老天爺的事,所謂吉人自有天相,周老板不用擔憂。”

此時辜月明的身影映入眼簾,丘九師拍拍週胖子肩頭,道:“我的老朋友來了,我和他聊幾句後,再去找百純。相信我!老天爺的確站在我們這一方。”

辜月明和丘九師在湖邊的小亭坐下,兩人四目交投,均感有會於心,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丘九師欣然道:“想不到還能與辜兄坐下對話,人生的奇妙,莫過於此。”

辜月明道:“長話短說,我明早會離開岳陽城,在南門外接應你們。你們必須和五遁盜保持緊密連繫,但當然不可以直接去見他,須透過百純互通消息。”

  丘九師點頭道:“明白了!”

辜月明略一沉吟,道:“我想找丘兄做一件事。”

丘九師訝道:“甚麼事呢?只要我辦得到,必不會教辜兄失望。”

辜月明仰望夜空,徐徐道:“我想托丘兄帶百純到雲夢澤去。”

丘九師一愕道:“不怕把她捲入此事內嗎?”

辜月明目光回到他身上,沉聲道:“她已被捲入此事中。”

丘九師露出堅決的神色,道:“辜兄放心,我會竭盡所能,送百純到雲夢澤去,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辜月明道:“還有是阮先生,最好是趁季聶提發動前,先一步離開。現在季聶提的主要目標,已移轉到五遁盜身上,詳情可讓百純去問五遁盜,在這樣的情況下,憑阮先生的智慧,該可想出萬無一失的逃亡大計。”

接著長身而起,微笑道:“情況絕非如表面看般一面倒,只要能逃抵雲夢澤,一切沒不可能的事,都會變得有可能。”

  接著道別離去。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9:55:00     標題: 第九章 隨機應變

  丘九師沿湖漫步,感覺古怪。

照常理,他的心情應是惡劣至極。就在即將起義當頭,忽然驚覺一切只是假象,擺在眼前是徹底的失敗。他和阮修真經營多年的大好形勢,已徹底毀在皇甫天雄手上。

四分五裂的大河盟,更不是季聶提的對手。何況鳳公公正率大軍壓境而來,他們則痛失迎頭反擊的時機,英雄無用武之地。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的心情是不是該直掉進谷底,萬念俱灰?

可是他的心情卻不是這麼一回事。

  他有陰霾盡消的輕鬆感覺。

自阮修真提出無形對手的揣測,他就像被綁住了手腳,有力難施。令他更沮喪的是他要對抗自己的“心”,做違“心”的事,沒法像以前般事事放手而為,那是一種折磨。

現在使他困擾的“命運”已成過去,命運不再是與他們對著幹,而是反過來站在他們這一方。不用終日疑神疑鬼,而是隨心所欲,愛怎樣做便怎樣做。

  辜月明說得對,機會就在眼前。

丘九師悠然止步,一艘小艇從對岸朝他駛至,艇上載的是令他夢縈魂牽的女子。

百純駕小艇運槳如飛的直抵他立處旁的湖邊,丘九師一個縱身,四平八穩的落至艇首,欣然道:“讓在下當船夫如何?”

百純雙目射出熾熱的艷光,嘴角含春的道:“你多事!快給我坐好。”

丘九師心神俱醉,聽話的坐下去。

百純操控小艇,往湖心駛回去,輕柔的道:“在人家最想見你的時刻,你卻溜了出去,真氣人。”

丘九師清楚感到阻隔他們的高牆,已消失得無影無踪。微笑道:“請百純見諒,我們必須先處理內奸的問題,不得不花點時間。後來我返回八陣園,曉得百純來過,不敢怠慢,立即趕來見百純。”

百純橫他嬌媚的一眼,嗔道:“吹牛!我不信你不先和阮先生好好商量,然後才來紅葉樓,這怎算立即趕來呢?”

丘九師深感與百純打情罵俏的動人滋味,投降道: “我的確和修真說了一陣子話,算我說錯,以後會老實些。”

百純喜不自勝的道:“我不要老實人,只要一個好情郎。我剛見過烏子虛,那是五遁盜為他自己改的名字,子虛烏有,真是古怪的人。他已把目前的情況告訴我,百純可作你們互相間通消息的使者。”

丘九師正容道:“修真已擬定助他逃出岳陽城的計劃。表面上一切如舊,我們會虛張聲勢,布下羅網捉拿他,事實上我們的羅網最強大之處,正是他逃走的最佳路線。百純告訴烏兄,十週年晚宴舉行時,我們會在掛瓢池置快艇,由四個膂力特佳的兄弟操舟,只要他能於晚宴脫身,登上快艇,可橫過掛瓢池,由東北的出水口離開,改乘快馬出城。南北兩個城門均有我們的人在打點,只要烏兄在登岸前易容改裝,扮作我們的人,可輕易混出城外去。然後登上我們停靠洞庭湖碼頭的戰船,任對方千軍萬馬,也要望湖興嘆。”

百純大喜道:“好計!誰能猜到你們忽然化敵為友。唯一問題是敵人如同一時間策馬趕往南門,可先一步到達那裡。”

丘九師微笑道:“我們會隨機應變,例如在廣場製造混亂,堵塞外院門,盡力拖延敵人,可保證沒有人能追上烏兄。”

百純輕描淡寫的道: “好啦!說完別人的事了,我們又如何呢?”

丘九師凝視著她,緩緩道:“百純須作好一切準備,五遁盜離開岳陽城的一刻,就是我們全面撤走的時候。百純和我一道離開,撤往雲夢澤去,未來的命運已超乎任何人揣測的能力,包括修真在內。我們渴望一個奇蹟的出現,而我們最需要的,就是一個奇蹟。”

  百純呼叫道:“丘九師!”

丘九師沉聲道:“現在於我來說,世上再沒有任何事物比百純更重要,為了百純,我可以作出任何犧牲。我會竭盡所能送百純到雲夢澤去。如修真剛才和我說的,雲夢女神編排的命運迷局實妙至毫顛,絕不會變得虎頭蛇尾。我丘九師再沒有任何顧忌,一切遵從心的感覺去做。以前若有傷害百純之處,我會在下半輩子好好補償百純。”

百純嘆道:“這是我聽過最好的甜言蜜語,聽一輩子都不會厭倦。”

丘九師道:“我多麼希望今晚能留在晴竹閣與百純共渡良宵,可是我們必須克制。信任我,後天晚上一切都會變得不同了。”



花夢夫人擁被坐在床上,未來一片模糊,但又隱隱存在一點不敢深思、若有似無的希望。

外面仍不住傳來車馬聲,自個許時辰前船隊靠岸,運送貨物的聲音從沒有停下來。她不曉得這裡是甚麼地方,不願費神去想,正如她不願思索未來的命運,那已不由她控制。

  岳奇會是她的救星嗎?可是她又怕連累了他。

岳奇是個離奇的人,三十歲了仍未娶妻,是不可思議的事。除非他一直有圖謀,怕因出事牽累家小。

不知是不是因身處極端的情況裡,她對岳奇的傾慕有如洪水決堤般發生,不但因他是個有吸引力的男子漢,更因他對自己毫無保留的信任,以及面對強權的勇氣,在在顯示他是個非常特別的人。

  月明你會為此而高興嗎?

只恨她一直沒有從辜月明身上得到的東西,卻偏在這麼一個不適合的情況下得到,而將來卻陷於沒有希望的暗黑裡。

  船身抖顫,啟碇開航。



  七月六日。晨。

辜月明策騎灰箭,馳出紅葉樓的大門。他昨夜沒有返回君山苑,到馬厩取馬後,就到掛瓢池旁一塊大石坐待天明。

烏子虛說得對,自己對政治鬥爭確有異乎尋常的觸角,否則這回肯定輸個一塌糊塗。季聶提絕非等閒之輩,且他自當上廠衛大統領後,一直處於大大小小的鬥爭裡,只看他仍能掌權超過十五年,便知他在這方面的本領。

  錢世臣肯定鬥不過他。

至於季聶提用甚麼方法收拾錢世臣,他卻是無從猜估,因為季聶提並沒洩漏這方面的半點風聲。

辜月明縱騎飛馳,岳陽城仍處於半睡將醒的狀態,路上行人車馬不多,不虞碰撞。

過去的幾天,他每天都會騎愛馬馳騁一番,風雨不改,所以即使他這次走了便不回來,諒季聶提也要到幾個時辰後才會醒覺。

  季聶提勢將錯失殺他的機會。

  城門在望。

蟬翼的讚嘆聲從樓下傳上來,烏子虛在床上睜開眼,看看天色,快到午時了。昨夜臨睡前,百純來找他轉告阮修真想出來的逃亡計劃,乍看似是天衣無縫,但對他來說並不是最好的計劃,因為說到“遁術”,天下無人能出其右。

  蟬翼呼喚他的聲音響起。

烏子虛從床上跳起來,大聲響應,心中充滿愉悅的感覺,他可以想像到蟬翼在毫無心理準備下,驟然發現她美麗的畫像高懸壁上喜出望外的情景。能令蟬翼開心,是他深切的願望。

除辜月明外,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面對的危機,可是他沒有一丁點兒的畏懼。

  沒有人可以阻止他離開。

他的心是熾熱的,燃燒著鬥志,因為他終於曉得畢生追求的東西,就是在雲夢澤的古城內,其它的一切再不重要。

明天晚上,他會逃離岳陽,到古城去會他的雲夢女神。衪在召喚他,他是應召而去。至於見到衪後會發生甚麼事,他並不在意。



  斑竹樓。正午。

丘九師和阮修真如常在乎台雅座進膳,此時百純來了,坐下後神秘兮兮的壓低聲音道:“最新消息。”

兩人精神一振,丘九師問:“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百純“噗哧”嬌笑,白他一眼道:“不要緊張,消息本身不好不壞,只是計劃有變。”

阮修真皺眉道:“烏兄認為我們的計劃有破綻嗎?”

百純道:“恰恰相反,那傢伙認為阮先生的計劃天衣無縫,只是對他不適用。”

  丘九師不解道:“不適用?”

百純喜孜孜的道:“那傢伙自有他的見解,他說自己慣了獨來獨往,而他的一貫策略是隨機應變,令敵人無法揣測,如果忽然每方面都有人替他安排好,他會落於形跡,再非無跡可尋,這會使他沒法縱情發揮,盡展所長。所以他不需要任何幫忙。”

阮修真欣然道:“我們始終不是真正的了解他,幸好他現在再非敵人。”

百純道:“他又指出你們低估了季聶提,原因在直至昨晚,你們仍把所有人力物力和精神集中在他身上,致忽略了其它。”

阮修真和丘九師為之動容,五遁盜的確是非凡之輩,一語中的指出他們現在的危機,就是陣腳大亂。

百純道:“季聶提最厲害的地方是能深藏不露,令人沒法找到他行動的蛛絲馬跡。事實上他一直在旁虎視,處心積慮的對付我們。以他一貫的作風,絕不容你們兩人活著離開。在這樣的情況下,你們停在洞庭湖的戰船,必在他的算計之內,如果妄想登船從水路開溜,是死路一條。”

阮修真擊桌嘆道:“一里通,百里明,我明白了。”

丘九師神色凝重的道:“我們該不該今天走呢?”

阮修真道: “絕不可行,這樣我們如何向錢世臣交代?假如我們偷偷溜掉,錢世臣會立即派人包圍紅葉樓,然後入內捉人。”

百純道:“我也問過那傢伙同樣的問題,他的答案很古怪,說離開的唯一時機就是晚宴舉行的時刻,那是命中註定的了。”

阮修真道:“這該和他與錢世臣的交易有關。”

丘九師問道:“百純清楚他和錢世臣的交易嗎?”

百純道:“他拿一粒玉珠去向錢世臣兜售,我也看過那粒珠子,是很普通的貨色,真不明白錢世臣為何不惜一切也要得到這麼一粒平凡的玉珠。”

阮修真道:“其中定有我們不明白的道理。烏兄還有其它的話嗎?”

百純道:“他說丘九師可以留下來,但阮先生必須在晚宴前離開,只要出南門,辜大哥會接應阮先生,只有抵達雲夢澤,阮先生才算脫離險境。 ”

丘九師苦笑道:“雲夢澤真的是安全之地嗎?”

百純心神嚮往的閉目道:“你不是說過希望奇蹟出現嗎?我深信奇蹟會在那裡發生。”

丘九師和阮修真為之愕然,不是百純說的話,而是因她若有所思、深信不疑的神態。

百純張開美目,見兩人呆瞪著她,苦惱的道:“我知道有關雲夢澤古城的事,遠比你們想像中的多。雲夢女神大有可能是為舜帝投河殉情的湘夫人,只恨我只能告訴你們這麼多,因為我曾立誓不洩露古城的秘密。唉!早知便不立誓了。”



烏子虛送走了歡天喜地,攜畫去向艷娘報喜的蟬翼,回到廳堂坐下,無雙女來訪,在桌子另一邊坐下,開門見山的道:“我想出一個令你逃離岳陽城的辦法。”

烏子虛大喜道:“有甚麼妙計?”

又忍不住的調侃道:“雙雙今天特別美麗。”

無雙女沒由來的俏臉微紅,嗔道:“不要打岔,你究竟想不想听?”

烏子虛道:“當然想。我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離開岳陽,到雲夢澤去。”

無雙女瞪了他片晌,平靜的道:“辜月明屢次強調你是找到古城的關鍵人物,好像只有透過你才可以尋得古城,究竟有甚麼道理呢?”

烏子虛雙目閃閃生輝,微笑道:“雙雙想知道嗎?”

無雙女被他逼得沒法子,無奈的點頭。

烏子虛一副勝了一仗的神態,趾高氣揚的道:“道理很簡單,因為我和古城的女神正在熱戀中。”

  無雙女失聲道:“甚麼?”

烏子虛俯前沙啞著聲音,道:“這肯定與我的前世有關,我的前生該是說有多坎坷就多坎坷,下場悲慘,且痛失最心愛的女人。所以今生自懂事以來,我一直在尋找她。當然我並不知道要尋找的是甚麼,是人還是某件寶物。這個前世遺留下來的最大遺憾,主宰了我今生的方向。而我在找她,她也在找我。”

  無雙女道:“她是誰?”

烏子虛挨向椅背,攤手道:“她當然是雲夢女神。衪正在召喚我到古城去與衪相會,老辜就是看中了我和女神的關係,認定我是可以尋得古城的人。”

無雙女不寒而栗的道:“你真是被鬼迷了。”

烏子虛道:“我是被鬼迷,但老辜呢?你呢?不也是被鬼迷了?究竟是鬼是神,誰說得清楚?想像衪是個美麗的女神,怎都比想像衪是厲鬼有趣得多。何況你也看過他的法相,畫中的衪似鬼多些還是似神多些呢?你來告訴我吧!”

  無雙女說不出話來。

烏子虛道:“想想吧!你、老辜、百純和我的前世肯定在古城裡發生,故此你憑那張四不像的懸賞圖即一眼認出易了容的小弟;一向對女人沒有興趣的辜月明,看到你半邊臉立即心跳加速,這全是宿世的冤孽,是人力沒法抗拒的。我們前世的糾纏,並沒有解決,故要在今生來個大解決。至於要解決的究竟是甚麼,答案就在古城內。”

  無雙女依然說不出話來。

烏子虛得意洋洋的道:“我的分析精采嗎?雙雙還有甚麼疑問?”

無雙女道:“一切純是你的猜測,並沒有真憑實據。”

烏子虛哈哈笑道:“雙雙剛好說錯了,我恰好有一件真憑實據,就是這個勞什子。”從腰間掏出夜明珠,放在桌面上。

無雙女愕然道:“這算甚麼東西?”

烏子虛道:“不要小看它,我在雲夢澤拾起它時,里外遠仍吋以見到它的金芒,我就是因它才到岳陽來想設法賣給錢世臣,而錢世臣見到它後,立即違背了對大河盟的承諾。”

無雙女不解道:“我仍不明白它是甚麼憑據,這東西現在看來沒有半點色光。”

烏子虛道:“據我們猜測,這該是來自楚盒上七顆夜明珠之一,早已失去在黑暗裡發光的能力。能金光四射只因雲夢女神施展神通,回復常態後便是眼前這樣子。”

無雙女皺眉道:“這和你能否尋得古城,有甚麼關係?”

烏子虛道:“當年令尊找得楚盒,放於革囊裡,背在背上離開古城,於歸途中遇伏。令尊雖然中了毒,但仍撐得住,逃返古城去,而伏擊他的戈墨則在後窮追,就在令尊快抵古城的當兒,戈墨眼看追不上他,出動他的弩箭機,隔遠射了他一箭,沒射中人卻射中楚盒,令這顆夜明珠脫落掉在地上,接著令尊成功返回古城,隨古城一起消失。當時大霧瀰漫,戈墨沒有察覺地上失去光采的夜明珠,又心切找尋令尊,讓夜明珠長留落地處,最後由我撿起來,致引發今天連串事情。雙雙明白嗎?我拾珠處肯定離古城入口不遠,所以只要我帶你們到那裡去……噢!你怎麼了?”

無雙女滿臉熱淚,搖搖頭表示沒事,又控制不住地嗚咽起來。

烏子虛手足無措的道:“雙雙!”

無雙女以衣袖揩淚,平靜了點,道:“我沒有事。我…… 我要殺戈墨。”

烏子虛道:“這個沒有問題。要殺戈墨並不容易,幸好有辜月明,他會有辦法找到他,再把他斬成七、八塊。”

  無雙女道:“我要親手殺他。”

烏子虛安慰道:“這也沒有問題,讓我和月明捉著他,由你親自下手,包你滿意。”

無雙女哭笑不得的生氣道:“這種事也要拿來開玩笑。”

事實上她的內心非常感激烏子虛。她的心結終於解開了,多年的積鬱雲散煙消。桌上這顆奇異的玉珠以它奇異的方式,說明了爹是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最美妙的是此珠更證實了辜月明和烏子虛的話,鬼神確實存在著,如此爹和娘豈非可以在冥界繼續恩愛,這個想法令她感到無比的欣慰。

烏子虛舉手投降道:“我只是想代老辜哄你開心。”

無雙女俏臉紅暈乍現,嗔道:“你究竟想不想听?”

烏子虛抓頭道:“聽甚麼?呀!對了!是聽雙雙的逃走大計,雙雙有甚麼好提議?”

無雙女深吸一口氣,盡量令心情回复乎靜,道:“我和你一起走!”

烏子虛睜大眼睛,愕然道:“這算甚麼計劃?”

無雙女罵道:“沒有耐性。試想想一個情況,當我表演幻術時,大堂內的燈一盞接一盞的熄滅,最後只剩下我雙掌的火焰,像你見到的那次般,賓客們會有甚麼反應?”

烏子虛道:“當然是看得直瞪眼,奇怪雙雙的纖纖玉掌怎會生出火來,個個目眩神迷。哈!我就乘機開溜,對嗎?”

無雙女冷冷道:“只說對一半,最後火焰熄滅了。”

烏子虛大喜道:“原來還須多等一會才走。”

無雙女道:“又錯了!我只是給你時間掉包。”

  烏子虛不解道:“掉包?”

無雙女道:“這是雜耍的一種戲法,以竹木紮成架子,穿上衣服,配戴假髮面具,於關節處裝上經特別手法處理的索鈕,啟動時能做出簡單的動作,仿似真人。只要你能在陷進暗黑的剎那光景,換上假人,便可完成掉包。”

烏子虛籲一口氣道:“雙雙的計劃大膽又有創意,但行得通嗎?”

無雙女傲然道:“當然行得通,但你那一桌最好全是自己人,若能把丘九師和阮修真都安排和你同席,就更能令錢世臣或季聶提一方的人安心,他們怎猜到你們已關係大變呢?”

  烏子虛道:“我該何時走?”

無雙女道:“就在敵人以為你仍安坐原位時,我會移到大堂靠後門處,發放七彩繽紛的煙火,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你就從正門溜出去,我自有辦法跟著來。只要坐上我的黑兒,我們可趕在所有人前先一步到南門。”

烏子虛道:“季聶提會在廣場上埋伏,這麼硬闖院門,肯定被四弓弩箭機射成刺猬。”

無雙女道:“我給你的黑煙彈是白給的嗎?那時廣場上停滿馬車,只要你擲出黑煙彈,便可製造混亂,我們則趁亂逃走。有我和你一起,我會視情況發放煙火,保證沒人攔得住我們。”

烏子虛猶豫的道:“那我們豈非要共乘一騎。唉!能摟著雙雙,我當然求之不得,可是朋友妻,不可欺,我……”

無雙女大嗔道:“還要說廢話!不要婆婆媽媽了,一句話,接受還是不接受?”

  烏子虛無奈道:“好吧!”



  布政使司府。

  黃昏。

錢世臣來到戈墨的石屋,在戈墨對面席地坐下,道:“師兄回來了。”

戈墨道:“辦妥了!我已將銀票埋在五遁盜在城外指定的地點,只要他打開盒子點算銀票,會立即中計。”

  又道:“有辜月明的消息嗎?”

錢世臣憂心仲忡的道:“真頭痛!這小子自今早策馬離城後,一直沒有回來。”

  戈墨道:“他到雲夢澤去了。”

錢世臣失聲道:“甚麼?師兄有感應嗎?”

戈墨嘆道:“不是感應,這小子不知有了甚麼法寶,我施展多種不同的道術仍沒法找到他的踪影。”

稍頓續道:“我只是憑空猜測。像辜月明這種人,沒有朋友,生性孤獨,又不買任何人的帳,他肯為五遁盜出力,肯定有甜頭,大有可能是從他身上曉得尋找古城的方法。唉!我必須立即趕到雲夢澤去。”

錢世臣駭然道:“沒有師兄在怎行?楚盒不是該在五遁盜手上嗎?”

戈墨沉聲道:“若楚盒在五遁盜手上,早落在辜月明手裡。剛才坐忘之時,我有一個清晰的感覺,就是楚盒仍在古城裡,而古城更會在短時期內開啟。”

錢世臣道:“如果楚盒不是在五遁盜手上,他如何得到夜明珠?”

戈墨苦笑道:“但願我知道。我的感覺絕不會錯,我必須立即趕到雲夢澤去,以免被辜月明捷足先登。至於五遁盜,由你去對付他,雙管齊下,便萬無一失。 ”

  錢世臣大急道:“師兄!”

戈墨神色堅決的道:“不要勸我。世臣你要知道,你再不是十年前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兒,而是能獨當一面的人物,有些事必須自己去承擔,明白嗎?”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9:55:32     標題: 第十章 誰主大局

錢世臣在布政使司府的大堂來回踱步,思潮起伏。廳內廳外有超過三十個親兵守衛,可是他卻沒有半點安全的感覺。

  他曉得自己犯了第二個錯誤。

第一個錯誤,是十年前他請出戈墨去為他爭奪楚盒,第二個錯誤是欺騙大河盟,同樣是為了楚盒,弄得現在想找個人來商量也沒有著落。由於心中有鬼,他此刻最怕面對的就是丘九師和阮修真。

自認識戈墨後,他首次懷疑戈墨的話。戈墨說的甚麼楚盒仍留在古城裡,必須趕在辜月明前到達雲夢澤,全是推託和藉口,事實上戈墨是見他大勢已去,不肯留下陪死。

想到“死”,錢世臣從心底湧起寒意,忽然間,楚盒再無關痛癢。

此時一個親衛匆匆趕來,禀告道:“收到京師來的飛鴿傳書。”

錢世臣接過竹筒,扯斷封條,取信一看,赫然是姍姍來遲有關畫仙郎庚真假的消息。

錢世臣登時精神大振,這封信肯定是修補與丘、阮兩人關係的天賜恩物,既不用揭破自己說謊,又可立即入紅葉樓抓起五遁盜,以後一切照協議進行。

想到這裡,哪還猶疑,正要喝令手下備馬,立即去拜訪丘、阮兩人,門衛喝喏道:“指揮使胡廣將軍求見。”

換了是另一個人求見,錢世臣根本不用理會,一句話便可打發。可是胡廣卻是岳陽城除他之外的第二號人物,也是他最信任的心腹大將,總攬全城的防禦,如此忽然求見,當有緊要的事。忙道:“請胡將軍進來!”

  足音響起。

錢世臣雖然心神不屬,仍保持警覺,當聽出是兩個人的足音,愕然瞧去,登時嚇得魂飛魄散,大喝道:“殺!”

一個他熟悉的聲音冷笑道:“世臣!太遲了。”

  “鏘!”

領頭進來的胡廣拔出佩劍,喝道:“來的是季聶提季大統領,誰敢動手,立殺無赦!還要誅家滅族。”

廳堂內的十八個親兵,聞錢世臣之令本已手握刀把劍柄,但當聽到季聶提之名,人人如遭雷靈擊,不敢妄動,過半人更鬆手離開兵器。

季聶提神色平靜,若無其事的從胡廣身後走出來,越過胡廣,朝錢世臣走過去,嘆道:“世臣你太不自量力了。”

門外慘叫聲接連傳來,瞬歸於平靜。

  兵刃出鞘。

  五個親兵狂喊著朝季聶提殺去。

“嗖”的一聲,季聶提龍首刀已離鞘,先往後移,反手一刀,只見刀光一閃,從後側提刀過頭直劈過來的親兵小腹濺血,打著轉橫跌開去。

此時季聶提改往前衝,避過由兩側攻來的劍,魚般滑進另兩人中間的空檔,在兵器臨身前,龍首刀如迅雷激電,左右揮劈,一人面門中刀,另一人被劃破咽喉,刀法之精妙,刀速之迅捷,下手的狠辣,教沒有動手的其它親兵看得目瞪口呆,直冒寒氣。

錢世臣狂喝一聲,往主座退去,他的拿手兵器就掛在座後壁上。

胡廣則手持長劍,目光灼灼的監視其它人。

季聶提一個旋身,長刀橫掃一匝,“當”的一聲,重重劈中後方緊追而至、搠背刺來的長劍。

那人虎口震裂,被他劈得長劍脫手墜地,駭然退開之際,季聶提與他擦身而過,刀子順勢上拖,那人脖子現出血痕,頹然倒地。

最後一人還未弄清楚發生甚麼事,前面刀影滾滾而來,擋了兩刀,被殺得左支右絀,忽然驚覺季聶提欺近身前,接著胸口劇痛,被季聶提的刀子破膛而入。

錢世臣持矛往季聶提衝來,狂喊道:“我和你拚了!”

季聶提好整以暇的從伏在他身上的衛兵拔出刀子,左手一推,被殺者仰天倒跌,忽然轉身,刀光打閃,劈中攻背而來的長矛,又快又準。

錢世臣的功夫確實遠在眾親兵之上,腳踏奇步,矛往後收,接著幻出重重矛影,往季聶提攻去。

季聶提搖頭嘆道:“太不自量力了!”

龍首刀閃電疾劈,刀刀命中矛頭,任錢世臣如何進攻,仍改變不了形勢,更令錢世臣洩氣的是竟沒法逼退季聶提半步。

季聶提任他施盡渾身解數,硬擋他十多下重擊後,倏地施展精妙手法,借勢絞擊長矛。

錢世臣長矛幾乎脫手,駭然後退,退了三步,便僵在那裡,不敢動彈,原來季聶提的廠衛手下已衝了進來,其中三副四弓弩箭機瞄准他。

季聶提像沒有乾過任何事似的還刀入鞘,喝道:“世臣還不放下兵器?”

錢世臣面如死灰,額冒冷汗,他最害怕的事終於發生,眼前像是個永無休止的噩夢,他再分不清楚甚麼是真實,甚麼是虛幻。

  “當!”

  長矛脫手墜地。

季聶提欣然道: “坦白說,你落在我手上,可說是幾世修來的福分,如果是落在大公公手裡,你會後悔投胎做人。”

接著喝道:“給我帶走沒有關係的人。”

手下們應命押走其它親兵,撿走錢世臣的長矛,抬走五具屍首。

季聶提悠然從錢世臣身邊走過,到主座坐下,胡廣則移往錢世臣另一邊,這才收劍入鞘。

  八名廠衛高手,分列兩旁。

季聶提上下打量錢世臣,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給我轉過身來。”

錢世臣抖顫著轉過身來面向季聶提,往日的威風,沒半點剩下來。

季聶提掃視廳堂地上留下一攤攤血跡,道:“我可不是虛言恫嚇,大公公現正坐船到岳陽來,隨行的有五千精銳。世臣該清楚大公公對付叛徒的手法,例如每天割下一塊肉,又為對方止血,以免因流血不止死掉,世臣說那是甚麼滋味呢?”

  錢世臣雙腿一軟,跪了下去。

季聶提目光移到他臉上,微笑道:“我們終是相識一場,不忍心看到世臣如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樣吧!只要世臣乖乖的和我合作,我可以在大公公來前,讓你選擇死亡的方式,且放過你逃往嶺南的家人,世臣意下如何?”

錢世臣淚流滿面,泣道:“一切依照季大人的吩咐。”

季聶提欣然道:“這才是乖孩子。”

再道:“給我送錢大人入房,好好休息,養足精神,否則這副模樣如何去見人。”

  四名廠街領命押錢世臣走。

季聶提沉吟片刻,問道:“沒有戈墨的消息嗎?”

胡廣恭敬的道:“戈墨黃昏出城後,一直沒有回來。”

季聶提皺眉苦思道:“辜月明如此,戈墨如此,其中是否有關連呢?”

胡廣道:“四個城門均由我的人負責把守,如果發現他們的踪影,會立即上報統領。”

季聶提沉聲道:“記著我們不但須瞞過敵人,且要瞞過城內的將兵,以免軍心不穩,枝節橫生。表面上一切依舊,沒有人曉得我在暗中主持大局。胡將軍今次立下大功,我會向大公公推薦胡將軍出任布政使司之位。”

  胡廣大喜謝恩。

季聶提從容道:“明天我的人會混在來參加紅葉樓晚宴的賓客裡,秘密潛進城來,負起殺敵之責,胡將軍的任務是穩住軍隊,看緊城防,其它的事不用理會。”

胡廣問道:“由現在到明晚夜宴,尚有半天一夜,如果目標人物出城,屬下該如何處理?錢世臣曾下令,凡持有紅葉樓請柬者,我們不得阻撓其出入。”

季聶提淡淡道:“我們的殺人名單上,有三個人的名字,就是五遁盜、丘九師和阮修真。三人之中,以五遁盜最為關鍵,只要五遁盜仍在城內,丘、阮兩人絕不會離開,而五遁盜唯一溜走的機會,是當宴會結束,部分賓客連夜離開的當兒,乘機出城。所以胡將軍不用擔心這方面的問題。”

接著冷哼道:“我已有周詳的計劃,殺人名單上的人,沒有一個可以漏網。從沒有失過手的大盜,將會飲恨紅葉樓內,而大河盟最出色的兩個人,亦沒法活著離開岳陽城。當大公公的船隊停泊在岳陽城外,一切事情早已解決了,天下將回復平靜。”

  胡廣高聲領命。

季聶提長身而起,雙目精芒閃射,平靜的道:“我現在要和世臣好好的聊天,弄清楚一點事情。岳陽城的事,有勞胡將軍了。”

  說罷離主堂去了。



辜月明立在南門外一座山丘之頂,遙觀緊閉的南城門,灰箭陪在身旁。

他知道估計有誤,城外並沒有季聶提的人,形勢比他想像的險惡。

辜月明本以為因季聶提既清楚烏子虛明晚從南門離開,必在城外布下天羅地網,將烏子虛和隨後追來的丘九師和手下們一網打盡。

南門外雖是平野之地,一條筆直的官道穿過大片疏林,西面是煙波浩淼的洞庭湖,可是季聶提卻有足夠實力不讓目標人物落荒逃去。如果烏子虛中計取馬,更是必死無疑。

可是不論如何,從以眾欺寡的角度看,在城內動手,怎都比在城外動手有利。

  辜月明曉得錢世臣完蛋了。

當他發覺城外沒有季聶提一係人馬的踪影,便知季聶提行動的場地是在城內而非城外。而在城內行動,先決條件是控制錢世臣,將他變為可任意操控的傀儡,置岳陽城於他的股掌之上。

辜月明記起臨別時季聶提說的話,要辜月明不要去找他,有事時他自會找辜月明。當時辜月明沒有把這番話放在心上,此刻回想起來,才清楚其中別有深意。季聶提是因要去收拾錢世臣,不想人去屋空的情況被他撞破,所以這麼說。季聶提當然會去找他,不過卻不是有事商量,而是要殺他。

辜月明深吸一口氣,壓下波動的情緒。

以前他從不會為任何人擔心,不是說他沒有同情心,而是有點像走肉行屍,感覺麻木。可是現在他已變成一個有血有肉的“活人”,體內流的血是熱的,再不能對別人漠不關心。

烏子虛、丘九師、阮修真、百純,甚至無雙女,全陷入極大的險境理,而最大的危機,是他們茫然不知再沒有錢世臣來製衡季聶提,令季聶提可放手而為,將以眾欺寡的戰術發揮盡致,全面推展他的殺人計劃。

動手的場地將是紅葉樓,十週年晚宴變成死亡的宴會。在全無顧忌下,季聶提將不容任何目標人物活著離開紅葉堂。

他已不可能返回城內去,且是最不智的行為。

若以眼前的形勢來判斷,烏子虛等是必死無疑。

唯一的希望,只能寄託在雲夢女神身上,只有衪超乎凡世的無邊法力,方有扭轉敗勢的可能。

  這回衪有甚麼回天之術呢?


    八陣園。後園涼亭。

此夜星月無光,層雲低垂,看來明天天氣不會好到哪裡去。

丘九師來到獨坐亭內沉思的阮修真旁坐下,籲出一口氣道:“希望今夜可以無驚無險的過去。”

阮修真仰觀天色道:“真古怪,每到關鍵的時候,天氣便有突如其來的變異,例如那天你和百純在斑竹樓決裂分手的狂風暴雨。”

丘九師道:“該是事有湊巧吧!”

阮修真道:“你又如何解釋五遁盜密會錢世臣那場罕見的大霧。天氣的變異似環繞著五遁盜的動向發生,大風雨肆虐之時,正是辜月明到紅葉樓風竹閣見五遁盜的時刻,兩人的會面,決定了以後情況的發展。你仍認為是巧合嗎?”

丘九師道:“這麼說,雲夢女神竟可以影響天氣了?”

阮修真苦笑道:“我不知道,但卻希望雲夢女神確有此驚人法力,不論是大霧瀰漫,又或一場風雨,於適當的時候發生,對我們是有利無害。”

丘九師道:“我該不該去見錢世臣呢?”

阮修真道:“最好不要。你是個不擅撒謊的人,很容易被錢世臣看出破綻,明早我離開後,你避往紅葉樓去,季聶提會誤以為你和百純打得火熱,不願分開片刻。哈!實情可能正是如此。”

丘九師赧然道:“不要笑我了。”

阮修真欣然道:“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沒有甚麼好羞愧的。何況百純確實魅力十足,又是名副其實的天賜良緣,其它一切,根本不用去想。”

丘九師道:“如果你明早離城,而我又不向錢世臣提供一個合理的解釋,會不會令錢世臣起疑心?”

阮修真道:“若他起疑,自然會向你查詢,你便告訴他我要去調動人馬,做好起義的準備,保證他只會高興,而不會大發雷霆。”

又嘆道:“可是如果他沒有任何反應,你要小心了。我的離開,可作為對真實情況的一個直接測試。”

丘九師皺眉道:“那代表甚麼?”

阮修真道:“代表我最害怕的情況已經出現。我剛才一直在思索一個問題。”

丘九師發覺自己的心似抽搐了一下,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感覺,難道自己的膽子變小了?隱隱中,他曉得實情確是如此,他害怕的是自己護花無力,百純受到傷害。

  道:“甚麼問題?”

阮修真道:“鳳公公這回率大軍南下,並不是為了打仗,而是為了奪得楚盒。如果錢世臣全力反抗,鳳公公將難以脫身,被逼留在這裡作攻城戰,這是下下之策。縱然鳳公公能把攻城的戰爭,交給下面的人,自己抽身到雲夢澤去,可是兵荒馬亂的情況下,會有很多變量,像鳳公公般慣於把一切控制在手裡的人,是絕不容這種情況出現的。”

丘九師色變道:“你是指鳳公公會要季聶提在大軍抵達前,先一步顛覆錢世臣,暗中控制岳陽城?”

阮修真嘆道:“錢世臣是甚麼料子,我和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這麼一個只顧私利、反复難靠的紈褲子弟,比起季聶提,差遠了。”

丘九師露出堅決的神色,斷然道:“明天不但你要離開,所有兄弟也必須一起離開。我們換個手法,明天派人主動去知會錢世臣,說你須立即去見皇甫天雄,以做好起義的準備。如此不論主事的是錢世臣,又或換了季聶提,都會放行,後者還會竊笑你是去送死。”

又擔心道:“最怕是季聶提派人在路上截擊你。”

  阮修真道:“我會坐船離開。”

丘九師愕然道:“五遁盜不是指出走水路最危險嗎?”

阮修真苦笑道:“所以我才這麼關心明日的天氣。”

  丘九師說不出話來。

阮修真沉聲道:“最理想是季聶提肯放我去見皇甫天雄,就算他在洞庭湖暗藏船隊,走水路怎都比走陸路安全,我會佯作入江,然後忽然改向,憑我們對洞庭的熟悉,設法擺脫敵人。真刀真槍的比拚,我當然不在行,但指揮一艘高性能的戰船,我卻有十足的把握。只要雲夢女神肯助我一把,比如一陣狂風,我該可安然抵達雲夢澤。”

  丘九師道:“你何時離城?”

阮修真道:“太早離開,有點作賊心虛的味道,更可能引起季聶提提早發動。我決定在黃昏前離開,出西門登船,那時賓客蜂擁而至,會令季聶提不敢輕舉妄動,因為愈混亂,對他愈不利。”

丘九師點頭道:“就這麼決定。”

阮修真籲出一口氣,微笑道:“直到此刻,我們仍沒有更好的選擇,可知雲夢女神仍是主宰大局的人,不是鳳公公,不是季聶提,不是任何人,對嗎?”

  丘九師苦笑道:“對!”

阮修真雙目熠熠生輝,閃爍著智慧的光芒,道:“你隨口的一句話,啟發了我,我要編造一個完美無瑕的藉口,讓季聶提放我離開。而對他來說,最顧忌的人是你而不是我,肯定中計。”

丘九師不解道:“不是想好了嗎?你是去見皇甫天雄。”

阮修真道:“這是個好藉口,卻沒法解釋為何我不等五遁盜落網,突然說走便走。”

  丘九師恍然道:“我明白了。”

阮修真道:“多麼簡單,只要我們說收到有船隊進入大江的消息,懷疑是朝廷派大軍來討伐我們大河盟,我不立即離開才不合情理。但因捉拿五遁盜同樣重要,故而你必須留下來對付五遁盜。假如辜月明所料無誤,季聶提最想殺的人是五遁盜,為免打草驚蛇,只好眼睜睜瞧著我離開。”

丘九師皺眉道: “這麼嚴重的事,我不親自去見錢世臣,說得通嗎?”

阮修真道:“當然說得通,我會修書一封,派人送去布政使司府,解釋你須親自到紅葉樓監察五遁盜,如錢世臣有不明白的地方,可到紅葉樓找你,便可解決了這個問題。”

丘九師道:“但你又如何解釋全體兄弟隨你離開呢?”

阮修真胸有成竹道:“誰曉得有多少兄弟隨我們來?即使皇甫天雄也弄不清楚。這是我一貫處事的手法,令人難知虛實,這方面根本不成問題。」

丘九師雙目神光電射,點頭道:“只要你們能安然離開,我再沒有顧忌,最好是能遇上季聶提,看看他的刀是不是如傳說般的鋒快。”

阮修真道:“你的任務是送百純到雲夢澤去,而不是與敵人鬥勝爭雄。明白嗎?”

丘九師欣然道:“明白了!只要能抵雲夢澤,我們的機會便來了。”

兩人對視而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季聶提離開錢世臣的臥室,來到長廊處,深吸一口晚夜清涼的空氣,好讓腦筋冷靜下來,因為他大有剛從驚濤駭浪中脫身出來的感覺。

  錢世臣的話令人太震撼了。

直至此刻,他終於相信楚盒是確有其事。

  那是一個多麼曲折離奇的故事。沒有人曉得服食湘果後的情況,因為沒有人試過。但若他是鳳公公。肯定甘冒這個險,因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鳳公公大限將至,提早些並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

自效忠鳳公公後,他和鳳公公首次在同一件事上,利益出現明顯的分歧。

錢世臣不曉得開啟楚盒的方法,只是深信當年顓城城主能破解楚盒的鎖,自己也可以辦得到。

  鳳公公懂得啟盒之法嗎?

他不清楚,只曉得絕不能讓楚盒落在鳳公公手上。他一直苦待鳳公公歸天的日子,然後接收鳳公公的權力,成為朝廷最有權勢的人,他是不容許這個夢想快要成真時突然出現任何變數。

  殺死五遁盜,頓成首要之務。第二個必須殺的是辜月明,丘九師和阮修真只能排在必殺名單上第三和第四的位置。

辜月明沒有騙他,五遁盜確為尋得古城的關鍵人物,因五遁盜曾向錢世臣展示來自楚盒在黑暗里金光四射的夜明珠。更讓季聶提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辜月明昨晚給他看的那顆珍珠,究竟是不是同一顆珍珠?如果是的話,為何珍珠沒有半點光芒?如果不是同一顆珍珠,臨急臨忙辜月明如何找到這麼奇異的珍珠來充數?

  他真的想不通。

此時他最得力的手下韓開甲來到身旁,低聲道:“請大人賜示如何處置錢世臣,屬下怕他會尋死。”

季聶提想笑,卻發覺臉上肌肉僵硬,笑容變成一個古怪的臉部動作,道:“錢世臣是個永遠不肯腳踏實地的人,抱著不切實際的希望,這種人是不會有自盡的勇氣的。不過為防萬一,餵他服藥吧!讓他好好睡上五個時辰,我不想他明晚滿眼紅絲、神情委頓的去赴紅葉樓的十週年晚宴。”

  韓開甲領命去了。

季聶提仰望廊外的夜空,只見層雲低垂,心忖難道又有一場大雨?




明天是七月七日,是觀織女渡河與牛郎一年一會、穿針乞巧的七巧節。俗諺有云“七七不出門,出門被雨淋”,這個俗諺大有可能再次應驗。

紅葉樓真懂得挑日子,七巧之夜,舉城慶祝,大大限制了他的行動。幸好他已有周詳的計劃,一切會在紅葉樓的晚宴場地紅葉堂解決。當五遁盜和丘、阮兩人進入紅葉堂後,他們將永遠不能活著離開。

  對此他有十足的把握。

  又作夢了。

烏子虛發覺自己置身一個奇異的地方,不是在山城之內,而是一個世外桃源似的地方。

他心中在狂叫,我又在作夢了,並感到心在忐忑跳動,似要醒過來的情況,竟是一個清醒的夢。

他立在一個美麗的小湖旁,天上下著金色的雨,卻是萬籟無聲,徐徐涼風輕拂湖面。他逐漸平靜下來,深深陷入動人的夢域裡,清醒的世界遠遠離他而去,變成一點模糊的記憶。

金雨漫空裡,湖景樹色一片朦朧,湖岸楓林如火,低映水中。遠處隱見翠峰峻峭挺拔,草木色彩斑斕。

烏子虛縱目四顧,後方房舍若現若隱,密藏在林木之中,還有小路迂迴而來,直抵他立足處。

  看得入神時,身後傳來馬蹄聲。

烏子虛立即轉身,對岸隱約出現兩騎,正沿湖朝他的方向奔過來。

他的心神完全被來騎吸引,心中湧起自己沒法明白的情緒。

時間的流動緩慢下來,天地漸轉暗黑,金雨化為點點金芒,照得天地一片金黃,金雨的下降也變慢了,像雪粉的緩慢飄降,似對從天而降的美妙過程戀棧不捨,不願這麼快落到草地上完成旅程。

來騎的動作放緩,在點點美麗的金芒裡似波浪般起伏著。

嬌笑聲像一陣風般傳進他耳中,烏子虛的血液沸騰起來,想往前奔去,卻發覺沒法動彈,那種感覺古怪至極。

但他已忘記了自己在作夢,一切是如此理所當然,如此真實,縱然發生最不合理的事,他仍是不以為異。

兩騎終於進入他清晰的視野裡,騎馬的赫然是兩個千嬌百媚的女騎士,到看清楚她們的樣貌,烏子虛腦際轟然劇震,景象立時變得模糊起來,像波平如鏡的水面被投進一塊石頭,激發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烏子虛又記起身在夢域,正要醒轉過來的當兒,一個聲音在身旁響起,卻聽不清楚對方說甚麼。

烏子虛被扯回夢境裡去,兩個女騎士已消失不見,金雨仍是不住降下。

烏子虛糊糊塗塗的,別頭朝聲音來處瞧去,一看之下,登時心神狂震,驚醒過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9:56:05     標題: 第一章 愛的見證

烏子虛從夢中醒過來。

風竹閣靜悄悄的,像隨他一起沉睡了。昨夜夢境發生的地方,既不是神秘的古城,也不是奇異的雲夢澤,究竟是甚麼地方?為何能予自己那麼深刻的感覺?漫天金雨,仍是歷歷在目。

  烏子虛睜開雙眼,重返人間。

窗外的天空昏沉沉的,但沒有下雨,太陽雖躲在垂雲後方,仍有其一定的影響力,使他從其熱力感覺到它的位置在中天偏西處。

只是自己可安寧的醒轉過來,對他已有很大的啟示。他有點不想起床,留戀那懶洋洋的感覺。今天是在紅葉樓最後的一天,不論將來發生甚麼事,他永遠不會忘記在風竹閣度過這段動人的時光。

今天主宰岳陽城的是錢世臣還是季聶提,對他來說分別不大,皆因五遁盜式的思考方法,預期的是最惡劣局面的出現,絕不會有僥倖之心。

烏子虛起來坐在床沿處,精神體力全處在五遁盜的顛峰狀態。

他直覺感到最壞的情況已經出現,岳陽城已落入季聶提的魔掌裡。但直到此刻季聶提仍未能控制全城,否則便該調動兵馬,在天明前收拾他和丘阮兩人,不會待至雙七的七巧節。黃昏後處處燈會,舉城慶祝佳節,如被他逃出紅葉樓,便只餘下城門城牆的最后防線。

  蟬翼的呼喚聲從樓下傳上來。

烏子虛摸摸藏在腰間的夜明珠,燃燒著鬥志,從床上彈起來。

證明他是古往今來最出色大盜的時刻,終於來臨。



丘九師策騎來到紅葉樓的外院門,夕陽在城市西面破開雲層,染紅了小塊的天空,為紅葉樓的十週年晚宴送上第一份賀禮。

貴賓們乘著華麗的馬車,四面八方的駛向紅葉樓,為佳節平添不少熱鬧的氣氛,加上城內家家戶戶張燈結彩,頗有盛況空前之概。

丘九師跟在一輛馬車後,馳入廣場,以百計的彩燈映入眼簾,過半被點著了,數目還不住增加,可以想像天黑後燈火輝煌的情景。

數十健僕美婢,在艷娘指揮下,忙個不休的迎賓接客,安排車馬停放在廣場兩邊馬車間的指定位置,又把來賓請進左右兩座輔樓內去,等待晚宴吉時的來臨。

兩座爆竹塔,被紅紙封著,是正常不過的事。可是紅葉樓大開的正門也被紅紙密封,卻使丘九師有點摸不著頭緒。會不會是百純出的主意?頓令紅葉樓充滿神秘兮兮的味道,也使人生出窺秘的渴望。無論如何,這一手耍得很漂亮,大收先聲奪人之效。

丘九師甩鑑下馬,浮想聯翩之時,艷娘迎上來道: “丘公子!終盼到你來了。百純在紅葉堂後的池台作最後的彩排,奴家為公子引路,馬兒可交給我們處理。”

丘九師從容道:“有勞大娘了,我想安置馬兒到馬厩去。”

艷娘媚笑道:“沒問題!公子請隨我來,噢!胖爺來了。”

週胖子從紅葉堂和右輔樓間的廊道現身,隔遠見到丘九師,揮手打招呼,又打手勢要艷娘去招呼其它賓客,他會親自伺候丘九師。

丘九師牽著戰馬朝他走去,週胖子停步等候他,圓臉再沒有似永遠掛在那裡的笑容,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到丘九師來到他身旁,他轉身和丘九師並肩沿廊漫步,道:“老錢應該出事了,我剛才去布政使司府,卻被他的手下胡廣截著。胡廣雖保證今晚一切依我與老錢原先商定的方法進行,但我卻知老錢應該出事了。胡廣怎曉得我與老錢的關係?憑我和老錢的交情,老錢怎樣忙也會抽空見我。”

丘九師道:“你們作好了離城的準備嗎?”

週胖子一震止步,色變道:“真的這般嚴重?”

丘九師隨他停下來,道:“不用擔心,周老板忘記了我曾說過老天爺是站在我們一方的?總言之當我們硬闖南門,你們便從北門撤走,就是那麼簡單。”

週胖子沉吟片刻,點頭道:“明白了!可是如果季聶提關上北門又如何?”

丘九師沉聲道:“百純告訴你了?”

週胖子道:“我這個乖女兒,怎會在這樣重大的事上瞞我?”

丘九師道:“季聶提只能透過胡廣去控制錢世臣的人,諒季聶提絕不敢驟然逆轉錢世臣的命令,免得引起錢世臣派係將領們的疑心,致橫生枝節,所以只要我們能引走季聶提的人,北門該是暢通無阻。”

週胖子輕鬆了點,道:“希望是這樣吧!”又心情沉重的道:“我的乖女兒不會有事吧?”

丘九師雙目閃閃生輝,微笑道:“我可以向周老闆保證百純的安全,任他千軍萬馬,也沒有人可以攔得住我們。”



  布政使司府。

  大堂。

季聶提坐在錢世臣往日的主座上,胡廣和韓開甲分站兩旁。

胡廣報上有關岳陽城的情況,最後道:“丘九師目送阮修真和隨員登船離岸,然後孤人單騎的到紅葉樓去,情況耐人尋味。”

韓開甲道:“阮修真如此率數十人忽然離開,恐怕其中有詐,若真的去見皇甫天雄,實用不著這麼多人一起離去。”

胡廣同意道:“最奇怪是這麼重大的事,丘阮兩人並沒有親來向錢世臣解釋,只派人送一封信來,擺明敷衍了事。”

季聶提雙目殺機閃閃,沉聲道:“要怪就怪世臣,捏造五遁盜偷去天女玉劍一事,令丘九師和阮修真對他失去信任,更懷疑世臣受我指示,布下陷阱。

不過丘九師既然留下,顯示他已中計。若我所料不差,丘九師已改變對五遁盜的策略,再不是要生擒五遁盜,而是要斬下其首級,如此亦可向皇甫天雄交代。 “

接著向胡廣道:“有沒有人對世臣的情況生出懷疑?”

胡廣恭敬道:“暫時仍沒有異樣的情況。週胖子在午後時分曾到使司府來求見錢世臣,由我代錢世臣見他,安他的心。表面看來,週胖子該沒有起疑。”

韓開甲道:“我方五百兄弟,已分批入城,集中在府內候命。”

季聶提目光投往窗外,皺眉道:“今天的天氣很古怪。”

胡廣道:“我還以為今早會有一場大雨,怎知直到現在仍沒灑半滴下來。”

接著又道:“我們有個難題,就是我們對五遁盜的認識,只限於大河盟的懸賞圖,而看五遁盜可輕易化身作畫仙郎庚,證實此人精於易容改貌之術,只要他化身為另一個人,混在眾多賓客裡,極有機會魚目混珠的瞞過我們,成功溜出城外去。”

季聶提胸有成竹的道:“如果我到現在才想這個問題?五遁盜恐怕早離城遠去。這個難題由阮修真替我解決了,五遁盜被他以巧計下了神捕粉,而神捕粉亦是我們用慣了的伎倆,我的親隨中便有人能純以鼻子,憑氣味千里追踪任何被做了手腳的人。所以即使五遁盜能化身千萬,也注定沒法逃出我掌心外。”

胡廣一聽便曉得季聶提在丘阮兩人的心腹手下里有內應,難怪對阮修真的離去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連忙閉口。

韓開甲苦笑道:“可是若這場大雨下得成,會大大影響莫良這方面的能力。所以我們很擔心天氣的變化。”

季聶提心中升起一股寒氣,暗忖如果真有鬼神在背地裡作祟,於自己最不希望下雨的時候下雨,自己會有甚麼感覺呢?不過他再沒有另一個選擇,必須繼續堅持下去。

他同時記起辜月明說過“沒人可以有另一個選擇”的話。

季聶提沉聲道:“當爆竹轟鳴的一刻,就是行動開始的時間,一切依計而行,只要我們能在紅葉堂內解決五遁盜和丘九師,任它狂風暴雨,對我們仍是沒有影響。”

韓開甲道:“我們應否把其它三道城門也換上我們的人呢?”

季聶提道:“今晚的行動成功與否,關鍵在控制岳陽城。為免動搖軍心,愈少變化,愈可掩人耳目。五遁盜這回冒險到岳陽城來,還混進紅葉樓,不外是求財,可知此人揮霍慣了,不可一日無財,這正是他不住盜寶的動力。他既然和錢世臣約好在南門外交易,不到那裡看一眼豈會死心?所以如他能離開紅葉樓,必闖南門。而他到哪裡去,丘九師會追到哪裡去。”

說畢長身而起道:“是時候了!”



丘九師登階從後門進入紅葉堂,腦海仍充滿百純美麗的倩影。她正忙於在池台排練晚宴頭炮的歌舞表演,沒法分身和他說話,只遣蟬翼送來佩劍和內藏折迭起來的“雲夢女神像”的小包裹,要他一並掛在馬側,令他生出與這美女“私奔”的動人感覺。

他盼望今夜那一刻的來臨,從那一刻開始,他的生命將進入一個全新的階段,未來雖仍是茫不可測,但命運卻再次掌握自己手中,他會為百純和他的未來奮鬥。

踏足紅葉堂,更是精神大振,以百計的彩燈,從上方垂下來,懸吊在大堂的上方,照得紅葉堂五光十色、富麗堂皇,又增加了空間的縱深感。

一隊由三十多人組成的樂隊,分佈在大門兩旁,各種樂器齊備,正靜待晚宴開始的隆重時刻。更引人注目的是兩條長達四丈的金龍,並排放在大門後宴席中的空地處,直延往大堂中央。龍旁各站著一組二十多個舞龍健兒,人人身穿黑色錦衣,腰綁金帶,雄姿赳赳,可以想像當兩組健兒舉龍勁舞,破封而出八面威風的情況。

丘九師從沒想過紅葉樓的晚宴如此大陣仗,尤其想到一切全是百純想出來的主意,心中特別有微妙感覺。

然後丘九師注意到掛在兩壁的八幅高過人身的美人捲軸,看到唯一的觀畫者。

丘九師一眼認出他是五遁盜,雖然五遁盜再沒有絲毫“畫仙郎庚”的感覺,不是因他沒有了頰下的長須,也不是因他換上了黑色的長袍,而是因他從容不迫的神態和閒適瀟灑的氣度。

  這才是五遁盜的真正本色。

丘九師信心陡增,有這樣了得的戰友,與敵人周旋時將更得心應手。至少他不須多擔心一個人,可集中全力照顧百純。

  不過,這感覺確實古怪至極。勢不兩立的死敵,忽然來個大逆轉,變成自己的伙伴。

五遁盜似察覺到他,別頭過來向他招手,道:“丘兄請到我這裡來,讓我給你看愛的證據。”

丘九師舉步往他走去,不解道:“甚麼是愛的證據?我不明白。”

烏子虛微笑道:“證據就是這張畫,你自己看看。”

丘九師終醒覺他指的是百純的畫像,目光移往掛壁的捲軸,立即心神劇震,甚麼心理準備都不管用。

  確是我見猶憐。

烏子虛的聲音在他耳邊道:“我是名副其實你們愛火情花的見證人,你們初次相遇一見鍾情,我正在街邊賣蛇膽,目睹整個過程,還羨慕得要命。百純為你灑下情淚,又由我親筆記錄,作為證據,令老哥你不會因不在場而錯過。”

丘九師呆看著畫中泫然欲泣的百純,心神俱醉、熱血沸騰。自懂事以來,從未如此神魂顛倒,如此心痛。



錢世臣策馬馳出布政使司府,雖然仍是前呼後擁,心情與以往任何一次都有天壤之別。

與他並騎而行的是季聶提,前後均為廠衛高手,在他們的外袍裡,暗藏具有可怕威力的殺人武器四弓弩箭機。而自己仍受藥物的影響,虛弱無力。不過縱使他情況如常,仍是絕沒有機會。季聶提太厲害了,其快刀早摧毀了他的信心。

錢世臣自知再沒有別的選擇,只能乖乖的合作,還要裝作一切正常,到紅葉樓參加晚宴,做主禮的嘉賓,為紅葉樓點燃爆竹塔。

  一切都完蛋了。

現在他唯一的願望,是能選擇自己死亡的方式,這是季聶提親口答應的。



烏子虛的聲音在耳鼓內響起道:“丘兄!情事暫停,讓我們研究一下今晚的逃生大計如何?”

丘九師清醒了點,目光仍然沒法離開晝中動人心弦的美女,道:“烏兄有甚麼好提議?”

烏子虛道:“首先我們要掌握季聶提的實力。這次他到南方來,是要捉拿薛廷蒿,地方官府當然任他調動,不過廠衛是獨立的系統,有他們行事的方式,不會隨便夾雜地方的兵員,避免拖低他們的效率,這是貴精不貴多的道理。”

丘九師完全清醒過來,望向烏子虛,訝道:“原來烏兄竟是精通兵法的人。錢世臣肯定成了傀儡,真正控制岳陽城的再不是他,而是季聶提。不過季聶提仍未能公然行事,只能以偷偷摸摸的方武暗算我們。”

烏子虛道:“很高興丘兄有相同的看法。照我估計,季聶提的精銳部隊,今天才進入岳陽城,伏在暗處,當晚宴開始,將全面發動。第一步是進入紅葉樓,然後趁我和你都在紅葉堂的時刻,重重包圍紅葉堂,完成部署後,就在堂內以四弓弩箭機射殺我們。以正常情況論,我和你肯定難逃毒手。”

丘九師輕鬆的道:“烏兄有何應付之策?”

  烏子虛微笑道:“隨機應變。”

丘九師皺眉道:“隨機應變?這是否說烏兄根本沒有逃走的辦法?”

烏子虛道:“不是沒有計劃,但計劃是死的,人是活的,所以對我來說,最佳的計劃是隨機應變。暫定的計劃是這樣子,宴會的頭炮,是由百純領導的歌舞表演,肯定極盡視聽之娛,只要是男人,絕不會在這時候發動襲擊,亦不宜發動襲擊。可是歌舞結束的一刻,最佳時刻便來臨,季聶提為免夜長夢多,是不會乾等下去的。”

丘九師興致盎然的問道:“我們如何應付呢?”

烏子虛微笑道:“我們不會讓表演停下來,輪到我們表演幻術的美人兒出場了,不過為免影響丘兄欣賞表演的樂趣,請恕小弟在這裡賣個關子。”

丘九師又好氣又好笑的道:“烏兄不是在和我商量逃走的大計嗎?現在似是有點本末倒置。”

烏子虛理直氣壯的道:“計劃是表演開始了,就不會停下來,到小弟登場,表演我最拿手的遁術,就是丘兄和百純離開的時刻。一切隨機應變,如果丘兄能配合我共闖南門,又有月明在城外接應,一切將變得完美無瑕。”

剛說畢最後一句話,轟天震地的爆竹聲在門外廣場處響起來,掩蓋了所有聲音。

鑼鼓聲“砰!砰!砰!”的敲打,三十多人的樂隊起勁吹奏,似要與爆竹聲一爭長短。

  兩條金龍活了起來,破封而出。

  晚宴的時刻終於來臨。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9:56:35     標題: 第二章 紅樓夜宴

悠揚的樂聲中,在周胖子陪同下,錢世臣第一個踏足開封後的紅葉堂。儘管他的心情惡劣至極點,仍看得稍振精神。左右各三排,每排十三張的大圓桌,羅列兩旁,中間騰出寬十多步的寬闊空間,使人沒有擠逼的感覺。

錢世臣一眼看去,已認出自己的桌子。有別於其它筵席,主桌鋪上金色的布,比對起眾桌白地紅葉紋的花布,更顯得金碧輝煌,奪人眼目。位置則是紅葉堂中央靠右的位置。

由紅葉樓八位最當紅姑娘組成,以百純為首的迎賓團,率領著十多位美婢,穿上時尚的華衣麗服,一起向他儉衽施禮,齊聲唱喏道:“歡迎主禮嘉賓湖廣布政使司錢世臣錢大人蒞臨。”

那種天籟般的女聲頃唱,個中的溫柔滋味,在這個落難的時刻,讓錢世臣分外有魂為之銷的奇異滋味。

百純排眾往錢世臣迎上來,週胖子則打了個手勢,原本悠揚的樂音,忽然倍數般提高,變得鼓樂喧天,節奏強勁,登時滿堂喜慶,一派節日的氣氛。

百純此時來到錢世臣另一邊,伸手輕挽他左臂,其它七美則迎向他身後緊隨的季聶提、胡廣等一眾賓客。

錢世臣醒覺過來,知道周胖子看穿他出了問題,特別為他製造求助的機會,這個時機眨眼即逝,只要胡廣追上來,又與他同坐主席,他將錯失時機。

錢世臣低聲在百純耳邊道:“給我見血封喉的毒藥,千萬拜託,我再沒有另一個選擇。”



烏子虛坐的那席,全是紅葉樓的人,包括艷娘和蟬翼,無雙女更坐在他身邊,其它則是執事級的人員。為方便工作,此桌位置是最靠近後門的一桌。

此時賓客紛紛入座,更多人則去爭看烏子虛的八美圖,擠得插針難下,氣氛熱烈,可見其受歡迎的情況。

蟬翼和艷娘的座位是空著的,兩人直至此刻仍沒坐下來的空間。

烏子虛向罩上面紗的無雙女道:“雙雙猜頭盤是甚麼呢?我真的很想知道,因為我今天沒有時間吃東西,現在餓得要命。”

無雙女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正要應他,一個聲音在兩人後方響起道:“這位是否郎庚先生?”

烏子虛轉頭看去,見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一身商家打扮,瘦瘦高高的,眼神藏而不露,頗是個人物。微笑道: “正是小弟,不過刮掉了鬍鬚,是否順眼多呢?你可以走了,因為已完成認人的任務,現在你整個大堂的兄弟都清楚誰是五遁盜了。請代我向季統領傳一句話,就是儘管放馬過來。”

那人臉色微變,欲言又止,終於去了。

烏子虛若無其事的轉過來,向無雙女道:“我們說到哪裡了?”

無雙女以一種驚異的目光盯著他,像到此刻才認識他那副模樣。

蟬翼來了,在烏子虛身旁坐下,神色緊張的低聲道:“有沒有見血封喉的毒藥?”

烏子虛愕然道:“要來幹甚麼?”

蟬翼道:“是大小姐要的,她沒有說明原因。”

  烏子虛道:“問過丘九師嗎?”

蟬翼道:“問過了,他說從不帶這種東西在身,還要我來問你。唉!大小姐怎會忽然找毒藥呢?嚇死人啦!”

烏子虛道:“不用擔心,肯定不是大小姐自己用的,而是應錢世臣的要求。現在整個紅葉堂內,最希望有一顆毒丸在手的正是他。”

無雙女道:“我有一顆,能穿腸裂肚,本是留來自己用的,現在送他吧!他可以了結自己,是便宜他了。”

丘九師坐的是主席,旁邊是百純,接著是錢世臣、週胖子、胡廣和其它最有地位的幾位賓客,共十人,此時有大半位子是空的,因為去看八美圖了。

他有點後悔選擇在晚宴舉行期間逃走,到這刻他才深刻體會到季聶提的手段。在他留心觀察下,發現三個可疑的人,此三人分佈在不同的筵席處,而混入宴會的廠衛高手當然不止三人,由此可推論敵人廣布堂內,隨時可驟起發難,攻擊他和五遁盜。令他不安的是威力驚人的四弓弩箭機,會誤傷無辜。

他並不認為五遁盜的計劃是可行的。季聶提心狠手辣,絕不會因表演繼續進行而暫緩發動,唯一決定他何時發動的因素,是部署完成與否。

丘九師清楚自己和五遁盜正處於被動和下風,更沒法逆轉這個形勢,最不妙是他仍未找到季聶提的踪影。

週胖子正和錢世臣、胡廣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錢世臣固是強顏歡笑,百純也因錢世臣可悲的境況失去了說話的心情,令氣氛很不自然。

蟬翼來了,俯身湊在百純耳邊說話,丘九師曉得蟬翼完成任務,取來毒藥,交予百純。想起錢世臣往日權傾一時的風光,今日落得如此下場,不勝欷獻。

百純手握盛有毒丸的小瓷瓶,猶豫片刻,猛一咬牙,從桌底伸手過去,輕觸錢世臣手肘。

丘九師則藉機找胡廣說話,引開他的注意。

  錢世臣攤開手掌,接著小瓷瓶。

百純並沒有收回柔荑,順勢握緊錢世臣的手,錢世臣反握著她,粗壯的手掌輕微的抖顫,小瓷瓶夾在兩掌之中,內藏能穿腸裂肚的劇毒。

百純垂下螓首,肝腸寸斷,她雖然對錢世臣沒有男女之情,可怎都是知交好友,且錢世臣從沒有恃勢欺凌她,贏得她的好感,想起他細說顓城舊事的風采,比對起今天他淒慘的下場,怎能無憾!

錢世臣的手停止抖顫,似是瓶中的毒丸,令他感到再次掌握命運。

錢世臣放手,把瓷瓶納入腰帶裡。

百純又找上他的手,在他手心寫了個“逃”字。

錢世臣在她的手掌先寫個“不”字,然後再寫“藥”字,接著輕拍她手掌,表示感激。



  “叮叮叮叮!”

  入席的鐘聲敲響。

烏子虛湊向無雙女晶瑩如五的耳朵旁低聲道:“堂內有過百盞彩燈,真的會逐盞逐盞的熄滅,然後又回復光明?”

無雙女無奈的忍受他親暱的行為,黛眉輕蹙的道:“我也希望可以辦到,但時間只容許在大半的彩燈做手腳,集中在靠近後門的彩燈。我和百純已盡量拿準時間,希望效果不是太差。彩燈不是熄滅,而是轉暗,失去了照明的作用,但時間只是十息光景,不用擔心,我會有其它方法掩護你。”

烏子虛坐直身體,籲出一口氣道:“雙雙真的了不起。”

無雙女訝然朝他瞧去,道:“你這樣公然挑釁季聶提,不怕激起他的兇性?”

  烏子虛聳肩道:“有分別嗎?”

  無雙女愕然無語。

鼓樂聲起:由百純領導的歌舞表演,揭開了晚宴的序幕。

“樓觀岳陽盡,川回洞庭開。 雁引愁心去,山街好月來。雲間連下榻,天上接行杯。醉後涼風起,吹人舞袖回。”

三十六個嬌滴滴的美女,穿上各色鮮豔奪目的彩衣,手執長達兩丈的飄帶,不用載歌載舞,只是站出來亮相,已足令人顛倒迷醉,難以自己,何況其中八位美人兒,正是印像深刻的畫中仙子,誰能不為之傾倒。

溫柔的歌聲整齊劃一,仿似蕩漾在洞庭湖上月照下粼粼閃亮的微波,舒適得如美女深閨內的繡花床,爬了上去就永不願意離開。她們唱腔獨特,咬字和換氣間逸出動人心弦的甜美,令頌讚洞庭湖的詩文清盪於紅葉堂廣闊的空間裡,搖曳著難以抑制的深刻情懷。

滿堂數百賓客,人人鴉雀無聲,呼吸屏止,像看著聽著一個神蹟的發生。

紅、橙、黃、綠的各色彩帶,在眾美女的手上像活了過來的神物,隨著她們或進或退,交織出各式各樣的美麗圖案,筵席間的深長空地,變成她們表演的舞台,看得人人目眩神迷,目不暇給。

大堂內所有觀者人人看得如痴如醉,錢世臣和丘九師更是另有一番滋味,只有一個人例外。

季聶提坐的是離開主桌三張桌子的一桌,一直背對著丘九師,他的桌子是靠近正門一邊的外排筵席。

到歌舞表演開始,他才轉頭望向主席的一方,因為他曉得勝利已來到他手裡,丘九師即使發現他,仍是劫數難逃,所以他再沒有顧忌。

他從手下收到以秘密手法傳來的訊號,他的人已進入攻擊的位置,將紅葉堂團團圍住,並把堂外所有人,不論是賓客的侍從還是紅葉樓的人員,全部隔離在左右兩座輔樓內,完成清場的大業。

紅葉堂的內外全在他絕對的控制下。

季聶提以冷眼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沒有絲毫情緒的波動。自加入廠衛後,他已練就一副鐵石心腸,而他之所以能攀上大統領之位,正因沒有人夠他狠。

在這個能決定未來命運的一刻,他更不會手下留情,而不論他們的攻擊殺傷多少無辜,都不在考慮之列,只要能殺死丘九師和五遁盜便成。

他輾轉迂迴的從手下處收到五遁盜的口信,令他立即聯想到辜月明,同樣是那麼令人惱火和可恨。他當然不會因此動氣,在行動的時候,他是不會意氣用事的。

季聶提已下了決定,當歌舞表演完成的那一刻,便是他發動的時候,天王老子都不能動搖這個決定。

他身上除四弓弩箭機外,還藏著一面小銅鑼,只要以銅棍把敲響銅鑼,堂外枕戈以待的兄弟會封鎖前後兩門和每一扇窗,堂內處於各戰略位置者則同時發難。在三十七台四弓弩箭機的施射下,十個辜月明也沒法活命,何況只是丘九師和五遁盜兩人。

銅鑼敲棍,正分別拿在左右手處,在桌底靜待那一刻的來臨。




辜月明和灰箭,立在一個小丘上,遙觀城門的情況。

自爆竹聲從紅葉樓的方向傳來,他進入全面戒備的狀態,全神貫注在城門的動靜,好掌握時機對任何突發事件作出最適當的反應。

天上烏云密布,厚重的垂雲低壓,令人心情沉重。出城的人大幅減少,入城者則是匆匆趕路。由於時間尚早,往岳陽城的行人車馬,仍是絡繹不絕。

忽然感覺有變,再沒有人出城,一隊城衛,從城門出來。

辜月明心叫不妙,飛身上馬,奔下小丘,朝城門衝去。

於此一刻,他曉得南門已換上季聶提的人,這隊兵員是要截斷入城的人流,然後把跨過護城河的吊橋扯起來,關閉城門。

辜月明再沒有另一個選擇,只有硬闖城門,阻止敵人升起吊橋,還要守在那裡,直至烏子虛、無雙女、丘九師和百純抵達城門。

想不到曾和烏子虛說過的一句戲言,會變成現實。




“帝子瀟湘去不過,空余秋草洞庭間。淡掃明湖開玉鏡,丹青畫出是君山。”

烏子虛尚是首次聽到百純開金口清唱一曲,此時鼓樂齊斂,百純傲立紅葉堂中央處,美女們眾星拱月般以她為中心做出各種嬌姿美態,疏密有致的團團流轉,令百純時現時隱,比任何一刻更引人人勝。

百純歌聲甜美,美麗的詩文由她娓娓道來,有條不紊地把內蘊的詩情畫意安置在音樂的奇異空間裡,令人感到人聲是最佳和無可替代的“樂器”。僅是百純的歌聲,已足以俘虜堂內每一位聆聽者的心。

旁邊的無雙女起身離席,提醒他歌舞即將結束,到她下場表演的時刻了。

驀地感覺有異,他腰腹處竟發起熱來。

烏子虛暗吃一驚,低頭審視,差點失聲驚呼。

自讓錢世臣過目後一直失去光芒的夜明珠,竟又綻放金芒,不理燈火通明的情況,腰帶也掩蓋不住。

  我的娘!難道云夢女神用這個別開生面的方法通知自己,現在是行動的最佳時機。

可是眼前此刻從任何角度看去,都該是最不適當的時機。

  雲夢女神是要自己去送死嗎?

鼓樂倏起,這回節奏強勁,三十多人的樂隊人人起勁地吹奏,沒有任何保留。

表演場上的變化更是沒有人料想得到。三十六位美女一改剛才的作風,變得渾身是勁,就那麼把彩帶隨意投往嘉賓席去,登時滿堂飛帶,嘉賓中年輕好事者連忙爭相搶奪,大有拋繡球的熱烈情況。

然後眾女脫掉罩身的華衣麗服,露出盡顯她們曼妙曲線的各式緊身勁服,同時毫不吝嗇的把外衣投往席上去,登時春色無邊,引起更激烈的騷動,氣氛攀上高峰。

季聶提沒有想過會出現如眼前般的混亂場面,不得不站了起來,以保持視野。

主桌的一眾人等,包括丘九師在內,沒有人加入爭奪彩帶華衣的遊戲,位於遠處的五遁盜仍安坐不動。兩個目標人物,似乎像他般對現在的情況感到意外。

熱鬧的情況告一段落,不論得者失者,均興高采烈的返迴座位去,頗有盡興而歸的味道。

季聶提坐下來時,場上又現變化,三十六個美女人人脫胎換骨似的變作野丫頭,滿場遊走,亂蹦亂跳,充滿動人的青春活力,看似各自表演,但混亂中又見統一,沒有章法中見章法,極盡誘惑之能事,看得嘉賓們齊聲叫好鼓掌,氣氛沸騰起來。

季聶提是見慣場面的人,也看得心中佩服,如此別開生面的歌舞表演,表演者與觀眾打成一片,他還是首次得睹。

驀地眾女潮水般退往中央靠近後門的一方,合攏起來,使人忽然醒覺他們衣服的顏色,是經過精心的計算,配合得天衣無縫,由外緣的紫色,漸轉為紅、橙紅、橙黃至中間百純的雪白色,剛巧是一朵色彩奪目的鮮花的色相形狀,教人看得嘆為觀止。

  鼓樂齊歇。

  全場靜得鴉雀無聲。

  眾女悠悠清唱。

“湖水秋月兩相和,潭面無風鏡未磨。遙望洞庭山水翠,白銀盤裡一青螺。”

季聶提知歌舞表演已是尾聲,作好準備,左手的銅棍可在任何一刻敲響銅鑼。

果然眾女往四面散去,各自回席,喝采叫好聲震堂響起時,忽然兩柱藍色的焰火從眾女原先圍攏處沖天而上,高至兩丈,登時又吸引了全場的注意力。

火焰起處赫然俏立一位姿色不在百純之下,千嬌百媚的美女,身穿寬大的黑袍,藍燄竟是從她平肩側舉兩旁向上的掌心噴發,情況詭異至極。

她烏黑的秀發自由寫意的垂在肩膊處,彷如瀑布。烏髮黑袍,襯托得她更是肌膚勝雪,奪人心神。

季聶提心神劇震,手拿的銅棍怎也沒法擊向銅鑼。

多年來再不受情緒支配、冷酷無情的鐵石心腸,驟然間被破開一個缺口,久違至忘懷了的感覺決堤而來,佔據了他的心神。

眼前美女,活生生就像當年薛娘,連神氣秀色也有八、九分肖似。

一股莫以名之的哀傷,狂風般掠過心海,掀起滔天巨浪。

值此剎那之間,甚麼權力財勢、王侯霸業,再沒有半丁點兒的意義。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9:57:12     標題: 第三章 特備節目

烏子虛在蟬翼、艷娘等整桌人疑惑的眼神盯視下,長身而起,朗聲道:“各位來賓,各位貴人賢達,看過精采的歌舞表演後,輪到小弟和我的美麗女拍檔登場了。”

無雙女此時由兩掌掌心升起的火焰由藍轉黃,再由黃轉紅,焰火收縮至兩尺許高,烏子虛的聲音從後傳來,她卻完全不明白他在搞甚麼鬼。

她和烏子虛的約定根本不是這樣子,可是在目前的形勢下,她卻沒法反駁他,阻止他,最大的問題更是不知如何配合他。

坐在主席的丘九師和百純,見烏子虛起身離席,大聲發言,驚愕得頭皮發麻。在他們眼中,烏子虛這樣做與送死沒有任何分別,季聶提絕不會錯過如此良機。他等於變成了一個活靶,以敵人的身手和超級武器,保證每一箭均可命中紅心。

季聶提回神過來,猜到無雙女真正的身份。從他的角度看去,烏子虛從大堂的另一邊走過來,中間隔著無雙女,而後者離他只有十多步的距離。只要他敲響銅鑼,弩箭可從四面八方射向五遁盜,肯定他死得很慘,偏是沒法敲下去,因會殃及無雙女。

自加入廠衛後,他首次拒絕從利害關係去決定一件事。薛娘是他最愛的女人,他怎也沒法下毒手殺害薛娘的女兒,何況她活脫脫是薛娘的另一個化身。

烏子虛看著無雙女的香背舉步,此時藏在腰間的夜明珠再沒有綻放金光,他的心神處於晶瑩剔透的境界,完全掌握到環境對他有利的諸般因素,唯一不明的是敵人為何不乘機發動,卻曉得其中必有因由,此正為雲夢女神提醒他採取行動的道理。

  隨機應變。

全場數百人屏息靜氣,聽他說話,看他葫蘆裡賣甚麼藥。

烏子虛道:“我們這回的表演別出心裁,保證各位不但沒有看過,想都該沒有想過。既是妙趣橫生,又是驚心動魄,不但有大群夥伴兄弟合力製作,還有兩位神秘表演嘉賓通力合作,各位最要緊是安坐位子上,不論箭來劍去,斧往槍來,千萬不要亂動。”

丘九師和百純聽得面面相覷,這傢伙竟當眾提醒他們把握逃走的機會。

丘九師心忖這個“驚喜”實在太過份了。剛才季聶提站起來,被他發現,其後季聶提的心神變化,亦收入眼裡,隱隱感到季聶提與場上表演幻術的美女有微妙的關係,登時令他聯想到雲夢女神巧妙的安排佈局,信心陡增,仰天笑道:“敢問烏兄這個表演有甚麼名堂?”

此時烏子虛神態輕鬆地來到無雙女身後,笑應道:“當然是我天下無雙的遁術。”

說畢倏地從無雙女背後搶出,傲立無雙女前方。



季聶提早把銅鑼銅棍掛回腰間,從席位閃出,手往後背拿著四弓弩箭機,移往胸前,大喝道:“動手!”

全場嘩然下,烏子虛舉手向天,機括聲響,十字掛鉤電射而出,掠過主梁兩寸許後,倏地回縮,巧妙的嵌入橫梁去,同時往上躍起,藉回收的力道,就那麼沖天而去,直上橫梁。

季聶提弩箭機往上瞄去,連珠發射。

雜在賓客中的廠衛高手,見頭子動手,哪敢猶豫,人人彈跳起來,手上的弩箭機瞄準烏子虛發射。

嘉賓們怎想到表演有此突變,如斯刺激緊張,看得呼吸屏止,瞠目結舌。

  “篤篤篤篤!”

季聶提的四枝弩箭全射入橫梁去,差一點才追得上翻上橫樑的烏子虛。

烏子虛大嚷道:“輪到拍檔你表演幻術啦!”

邊說邊手腳並用,靈活如貓般爬往橫樑的西端去,弩箭像飛蝗般從下方射上來,一些插入橫梁,一些射空直上屋頂,隨著烏子虛移到哪裡去,弩箭就追到那裡去,總差一步才能命中他,當烏子虛抵達盡端的一刻,主橫梁由中央至他處的一截箭矢布陣似的排列著,情況既驚險又滑稽。

眨兩眼工夫,季聶提一方的人已射盡弩箭機上的弩箭,這時哪來時間裝上另一機弩箭呢?

眾嘉賓采聲雷動,如此精采的表演,的確從沒有人想過。

無雙女聞烏子虛之言,如夢初醒,就地旋轉起來,煙花彈不住從衣內飛出,射往敵人。誰站著,誰就是敵人。

燈光轉暗,原來有幾盞彩燈忽變得暗淡無光。

煙花彈爆開一團又一團的彩煙,紅葉堂登時煙霧瀰漫,情景瑰麗詭艷,烏子虛似已遁得無影無踪。

丘九師看得豪氣乾雲,拉著百純跳將起來,大喝道:“神秘嘉賓就是在下和百純姑娘,這台遁術加幻術的表演,真正的戲目是逃出紅葉堂。”

封神棍來到手上,照面往對席的胡廣搗去。

季聶提已完全回復了一貫的冷靜,心忖一個都走不了,放開弩箭機,任它垂掛腰際,從腰帶取出銅鑼敲棍。

驀地烏子虛出現在大堂半空之上,頭下腳上盪千秋般盪向無雙女,大叫道:“雙雙!”

無雙女看得心中佩服,這傢伙的身手實不在自己之下,再一個旋身外袍像一片烏雲般往季聶提罩過去,自己則往上全力躍起,心中祈求索鉤可支持他們兩人的重量,玉手上探,送入烏子虛往下抓來的手裡。

  四手緊握。

百純伸手用力抓了錢世臣肩頭一記,以這方武向錢世臣告別,然後追在丘九師身後,離席往後門的方向衝去,此時丘九師掃得胡廣跆踉跌退,百純忙補上一腳,撐在他小腹處,胡廣應腳滾跌入另一邊的兩席間處。

季聶提後退避開無雙女的衣襲,銅棍朝銅鑼重重敲去,只要鑼聲連續響起,他的人會從每一道門窗撲進來,最後勝利將肯定屬於他的。

坐在位子裡的錢世臣目光沒有離開過季聶提,見狀人急智生,向周胖子喝道:“擊鼓!”

週胖子連忙向前門的樂隊打出擊鼓奏樂的手勢,可惜煙霧處處下,樂隊沒有反應。

烏子虛和無雙女錶演半空雜耍般往東面一扁窗子蕩去。

  銅棍重擊銅鑼。

  “轟隆!”

一個驚雷在紅葉堂上方爆出震懾全場的激響,轟得人人耳朵欲聾,一時再聽不到任何聲音。

醞釀多時的暴風雨終於來臨,以一響轟天震地的霹靂揭開序幕。

季聶提的鑼聲被轟雷掩沒,連他自己都聽不到鑼聲,更遑論其它人。更驚人的是彩燈一盞接一盞的轉暗,分外使人感受到堂外電光打閃、惡雷吼鳴的驚人威力。

季聶提全身發麻,一時沒法作出反應,自懂人事以來,他從未如此震撼,就像被鬼神捏著了咽喉,生出力不從心的無奈感覺。

雷暴終在他最不想它發生的一刻發生。

  “啪喇!”

窗架破碎,烏子虛和無雙女先後破窗而出,落到主堂與輔樓間的長廊去。

後堂的一截空間全陷入暗黑裡去,丘九師和百純隱沒其中。

季聶提清醒過來,拋開此刻等同廢物的銅鑼銅棍,大喝道:“追!”領先奔往正門。

眾廠衛人人身經百戰,聞言分頭追往前後門。胡廣亦從地上爬起來,追在季聶提身後。

剎那間紅葉堂回復平靜,一盞燈接一盞燈回復明亮,堂外雷雨交加,特別比對出大堂的燈火輝煌,安全熱鬧。

週胖子驚魂甫定時,全場喝采聲雷動,蓋過了堂外的雷響雨聲,不知誰先站起來,接著人人起立鼓掌,為剛才驚心動魄,精采絕倫的“表演”喊破喉嚨。

錢世臣神色平靜的向周胖子道:“還不上酒菜?希望菜色不會太差,最後一餐希望可以吃得好點。”

週胖子長身而起,記起丘九師說老天爺是站在我們一方的這句話,興奮的振臂道:“多謝各位欣賞。上酒菜。”

錢世臣掏出小瓷瓶,在這一刻,他誠心希望丘九師可帶百純逃出岳陽城,逃離季聶提的魔掌。



辜月明在離吊橋百多步外飛身下馬,要灰箭留在城外,自己朝吊橋奔去。

此時登橋處眾集了近百想人城的人,騾車馬車排成長龍,部分人更與阻止他們登橋的廠衛據理力爭,場面混亂。

辜月明望向城門,城樓城牆站滿了廠衛,過半人手執長弓,這一關絕不易闖,以他的劍術亦沒有絕對的把握,何況還要應付守門的敵人。

城樓上一個武官正向他指指點點,顯是發現他的行踪,下令阻止他。

武官旁一個手下舉起號角,正要吹響。

狂風刮至,捲起漫天塵土,粗大的雨點無情的打下來,接著一道閃電裂破了厚重的烏雲,火蛇般從天而降,在城樓頂上爆開電火,轟隆激響,整座岳陽城都似搖晃了一下。

城樓城牆上的敵人東倒西歪,狼狽至極。

苦待登橋的人生出恐慌,雨打事小,雷劈事大,趁截路的廠衛驚惶失措的一刻,突破封鎖,蜂擁登橋,後面的人還以為擋路者看在雷雨分上,格外通容,忙爭先恐後的駕著騾車馬車,登橋而去,就像堤壩被破開缺口,水勢衝奔,一發不可收拾。

辜月明大叫天助我也,白露雨出鞘,混在慌忙登橋的大隊裡,往城門殺去。



電閃和激雷交替著,令人睜目如盲的烈芒後是令人失去視力的黑暗,一時對面不見人影,一時又豎耳聽不到任何聲音,在狂風暴雨的鞭撻下,一切再不能以常理視之。

烏子虛曉得他的女神已為他製造出最佳的逃生形勢。無雙女和他破窗而出,廊道的彩燈已被狂風吹熄,一道閃電在附近閃耀,連一向自翔視力過人的烏子虛也看不到東西,更不要說守在那裡苦待近半個時辰的一眾廠衛。到烏子虛和無雙女來到他們中間,他們已失去了原有的優勢。值此雷電交加敵我難分的情況下,人少的一方肯定佔上便宜。

烏子虛想也不想,朝掛瓢池的方向闖,硬切入四個手持武器的敵人中間,接著彈旋而起,兩腳連環踢出,分別命中四敵的下陰、丹田、胸口和麵門,身手之靈活狠辣,追在他後方的無雙女也自嘆弗如。這個傢伙絕對是徒手搏擊的宗師級人物。

無雙女連翻兩個觔斗,趕過烏子虛,長鞭左右揮打,另兩敵立即慘叫,掩面跌退。掛瓢池在望,兩人暴露在長廊外的風雨下。

烏子虛越過她時順手拍拍她香肩,還有時間說笑道:“雙雙了得!你負責殿後。”

下一刻他已迎上前方池台殺來的敵人,就以一雙手對付白刃,竟沒有人是他三合之將。無雙女的長鞭在如此乍暗乍明的情況下,更是神出鬼沒,威勢倍增,追來的其中兩敵直至面門中招,仍弄不清楚被甚麼東西打中。

長廊的廠街陷於極度混亂中,較遠者根本不曉得目標人物已脫身出來。

驀地長廊通往廣場的一端傳來叱喝聲,無雙女搶到烏子虛身旁,長鞭如毒蛇吐芯,專點敵人面門的脆弱位置,向另一邊向烏子虛叫道:“還要表演嗎?敵人來了。”

  往前攻去。

烏子虛知她指的是季聶提,心中叫妙,季聶提是一錯再錯,誤以為他們會闖到廣場,遂從正門追出來。眉頭一皺,計上心頭,藏在袖裡的十顆黑煙彈往長廊通往廣場的方向投去,然後搶到池台與無雙女並肩作戰,此時後方陷進濃煙裡去。

  “轟隆!”

電芒直擊而下,觸地時爆開眩目的火光,駭得前方敵人四散逃開,潰不成軍。

下一刻烏子虛和無雙女已脫出重圍,衣發盡濕。

無雙女一把抓著烏子虛的衣袖,嬌呼道:“這邊走!”

烏子虛見她扯著自己朝輔樓的東廊奔去,幾乎喝采叫好,這一著是他沒有想過的,當季聶提從輔樓西廊追來,他們則從另一邊溜往廣場去,值此大亂的形勢下,他們確有可能從外院門殺出去,趕在所有敵人前方,先一步到達南城門。



  “當!當!當!”

神勇蓋世的丘九師封神棍拉長至極限的六尺,見刀劈刀,見槍挑槍,驟然發難下,把守後門的廠衛又是倉卒應戰,登時吃了大虧,不是兵器吃不住他的神力甩手飛脫,就是被他擊中要害,拋跌倒地。

丘九師衝出後門,再來個橫掃千軍,慘叫聲和兵器落地聲連續響起,本穩如鐵桶的封鎖線登時缺口大開。

雷電風雨對敵人最大的影響,是徹底破壞了敵人的指揮系統,令敵人遇變時無從變陣和組織有效率的反擊,整隊訓練有素的廠衛,淪為各自為戰的烏合之眾。彷如一個孔武有力的巨人,竟沒法控制四肢的動作,只餘捱揍的分兒。

而丘九師的封神棍卻最擅攻堅,可長可短,遠攻近擊,均是威力無儔。他更慣於應付群戰,根本不懼對方人多,敵人愈多,他的鬥志愈是昂揚,感覺愈痛快。此時封神棍縮為三尺短棍,破入敵人叢中,確實擋者披靡,無一合之將。

追在他身後的百純輕鬆自在,幫不上忙,亦不用她幫忙。橫風豎雨、雷電交加里,池台人影幢幢,但通往馬厩一方的防守卻最是薄弱,心中一動,領先往馬厩的方向衝去,一把長劍迎面劈至。

百純嬌叱一聲,避過劍劈,矯捷如龍的閃到那人身旁,先給對方丹田氣海處來一記埋身膝撞,痛得那人彎下腰去,再劈手奪了對方長劍,順手擋格從左旁刺來的長槍,大嚷道:“九師!隨我來!”

敵人滾地翻跌下,丘九師已來至她身旁,大笑道:“百純到哪裡去,我丘九師奉陪到底。”



辜月明越過吊橋,搶著入城的人群車馬仍是爭先恐後,蜂擁而來。原來在吊橋上的廠衛被逼退返城內去,在這樣彷如末日的混亂情況下,不要說扯起吊橋,關上城門都是不可能的。

辜月明在城門旁貼牆站立,等待時機。

豪雨像一片籠罩天地的超巨大瀑布,沒頭沒腦的傾瀉下來,激雷在低壓的雲層咆哮怒鳴,蓋過了一切的聲音,閃電不住劃破黑暗,似能威脅到每一個人,遠近的樹木在風雨中狂搖亂擺,岳陽城只能默默忍受。

他心中一片寧靜,記起烏子虛說過的話。

他和烏子虛的組合肯定是無敵的組合,因為有云夢女神加入。

  他見到進城的隊尾了。

他會是最後的入城者,並守在那裡,直至烏子虛、雙雙、百純和丘九師抵達城門。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9:57:45     標題: 第四章 逃出岳陽

百純策馬從馬厩靠外院牆的一方馳出去,轉右沿牆疾奔,朝西門的方向趕去。丘九師坐在她身後,與她共乘一騎。此時他的封神棍已收入背囊裡,左手提弓,滿載箭矢的箭筒掛在背後。

狂雷暴雨裡,平時恬靜安寧的美麗園林化為充滿暴力的世界。在震耳的雷響和滂沱大雨中,天和地再沒有區別,遠和近也失去了一向的意義,短短的一截路,卻予人永遠跑不到盡頭的奇異感覺。樹木東傾西斜,葉子抖顫沙沙鳴叫,一道雪亮的電光後,無邊無際的黑暗又吞噬一切。

兩人渾身濕透,寒氣徹骨,但他們的心卻是火熱的。不論敵勢如何強大,他們都有逃出紅葉樓、逃出岳陽城的信心。

在這一刻,他們的心已連結在一起,無分彼此。

烏子虛和無雙女奔至長廊盡頭,朝廣場望去,除東西兩邊的車馬間停滿車馬外,只有傾盆大雨和雷鳴電閃,不見人踪。

  外院門已被關閉。

烏子虛湊到無雙女耳邊道:“這是敵人最重要的防線,不論如何慌亂,季聶提不可能沒留一手,你的馬兒在哪裡?”

無雙女道:“我選這邊走正因我的黑兒放在左邊的車馬間,取馬該沒有問題。”

烏子虛當機立斷,道:“你去取馬,我去打開大院門。”

無雙女一把抓著他的胳膀,關切的道:“小心對方的箭手。”

烏子虛的心幾乎被她親切的動作融化,豪情奮起,欣然道:“沒有門是我五遁盜開不了的。”

話猶末已,電光閃亮,緊閉的外院門處隱見金屬物的反光。

  兩人面面相覷。

無雙女一震道:“外門是死鎖了的。”

烏子虛深吸一口氣,沉聲道:“這是女神對我的考驗,我稍微修正我的話,沒有鎖是我開不了的。”

  “轟隆!”

一道閃電直劈而下,在廣場上方低空處爆裂成樹根狀的烈芒,一時間兩人失去了視物的能力。

烏子虛把握時機,衝出廊外的風雨裡,朝外院門全速奔去。

無雙女也立刻行動,朝車馬間撲去。

  “轟隆!轟隆!”

雷電倏趨激烈,一個接一個響起,老天爺變得像個頑童,擲下超勁的鞭炮,一時間再沒有人能區別雷先響還是電後至,每一聲雷鳴後,閃電便撕裂廣場的上空。

烏子虛不顧一切的朝外院門狂奔,一股沒法形容的感覺佔據他的心神,如斯情景,似在不久前發生過,不只是在夢裡,而是在現實中發生。他的心充滿某種莫以名狀的強烈情緒,令他忘掉了一切,只知向某一目的地狂奔,天地間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

倏忽閭他已抵達外院門,一條粗鐵鍊穿過兩邊門環,以一個鐵鎖頭扣起來,換作別人,只有對門輕嘆,無計可施,烏子虛則精神大振,從腰帶取出開鎖的工具,雖只是十多條粗細形狀有異的鋼枝,但憑他天下無雙的開鎖絕技,卻可以開啟任何頑鎖。

  “啪喇!”

一道特大的閃電,從上空直劈而下,整個廣場似被電焰填滿了。

雷電加劇,風雨愈急,他的心神卻如波浪峰上一艘安穩的小舟,左手堅定的拿起重達十斤的鐵鎖頭,鋼枝一枝接一枝插入鎖孔,心無旁騖的試探著。

於此一刻,他把命運全託付在雲夢女神的手上。

  “喀嚓!”

  鎖頭應手解開。

烏子虛豈敢猶豫,一把扯開大鐵鍊,轉身看去,登時嚇得全身冰寒,頭皮發麻。只見主樓輔樓的石階上屋簷下,密密麻麻全是敵人,似是此刻方被他扯鐵鍊的尖銳摩擦聲驚動,人人彎弓搭箭,朝他射來。縱然以他的身手,也萬萬沒法避過近百箭手的同時施射。

烏子虛大叫我命休矣,本能地往後退避,重重撞在外院門處。 “砰”的一聲外院門往外張開,烏子虛仰後倒跌,箭矢在上方疾掠而過。

  一切變得不真實起來。無雙女和她的黑馬街門而至,俯身探手,大喝道:“快上來!”

烏子虛回复神智,伸手緊握無雙女的五手,從地上憑腰力彈起,再藉她的拉力飛身上馬背。

兩人一騎,轉入直通南門的通衢大道,第二輪箭矢全射在空處。



丘九師和百純幾乎是與烏子虛、無雙女同時轉上通往南門的大街,卻落後了二千多步,見兩人成功逃出紅葉樓,那種欣慰的感覺實非任何筆墨能形容,同時夾雜著對兩人的感激,如果沒有他們的“精采表演”,他們這一刻就不是在風雨雷電中策騎飛馳,而是伏尸紅葉堂內。

百純催馬直至馬速攀上頂點,後面的丘九師則從背後箭筒拔出三根箭,以獨特的手法夾在指隙間,輕鬆的將其中一箭上弦,瞄準外院門。

  丘九師冷靜的等待著。

離紅葉樓外院門只有五百步了,蹄起蹄落下,距離不住縮短。

兩騎並肩從外院門馳出,正要轉入主街,丘九師的弓已拉成滿月,勁箭離弦而去,接著是第二枝,第三枝,速度之快,比得上廠衛的終極武器四弓弩箭機,只是少了一箭。

  “喇!”

一道激電,撕裂頭頂上的黑暗,丘九師和百純一時甚麼都看不到,到兩人能再次見物時,已越過外院門。

三人中箭墜地,戰馬驚跳嘶鳴,亂成一團,堵截了出口,後至的騎士留不住勢,碰撞下人仰馬翻,製造更大的混亂。三枝勁箭,配合神射妙技,精準的策略,完全癱瘓了追兵。

風雨迎頭照臉的打來,又疼又冷。

在這一刻,百純忽然明白了丘九師這個人,也看到未來的命運。

丘九師在射出三枝箭前的冷靜和沈著,令她感到心顫。在戰場上,他絕對是冷酷無情的統帥,不會動感情,唯一的目標是贏取每一場戰爭。也只有他這種人,才有資格成為縱橫不敗的統帥。

他為的不是私利,而是天下萬民。丘九師正是個以天下為先的人,故此面臨江山美人的選擇,他可以忍心為遠大的目標而不選擇她。她尊重他的品格和情操,心中對他的愛火有增無減。可是她更清楚自己厭倦戰爭。

  “嗤!嗤!嗤!”

弓弦震響,另三枝勁箭又從丘九師手上往後射去,百純不敢回頭去看,怕看到敵騎中箭倒地的淒厲場面。

百純暗嘆一口氣,她愛的是丘九師的人,卻不是他刀頭舔血的生活,如果他們要在一起,其中的一方必須改變。

她這輩子尚是首次遇上戰鬥流血的場面,之前闖出紅葉堂時,根本不容她多想,可是剛才出現在外院門殘暴可怕的情景,仍是如在眼前,中箭的三人縱然沒傷及要害,但肯定會命喪於馬蹄的踐踏下。

戰爭是絕對的無情和殘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可是她的命運已與身後英雄蓋世的男子掛鉤,情況一如眼前,她只有一條路走。

百純生出拋開一切,豁了出去的感覺。只要曾轟轟烈烈的真心相愛,明日天塌下來,也是明日的事了!

  南門在望。



  辜月明是最後一個進城的人。

甫進門道的剎那,從沒想過的異事發生了。他再不是在黑暗的門道裡,而是置身在一座小丘之上,後方矗立著一座宏偉的山城,左右是以千計的戰士,布成陣式。前方里許外處是數之不盡的敵人,戰車騎兵步兵,列陣排列,旗幟飄揚,陣容鼎盛。

辜月明心神劇震,心忖這是怎麼一回事,不由記起烏子虛說過的“清醒幻覺”,這個念頭才起,另一股情緒又佔據了他的心神,令他忘掉了是真是幻的問題,只想贏得眼前的戰爭。

  戰鼓聲響,敵人開始移動。

  有人似在他身旁說話。

辜月明自然而然往身旁說話的人瞧去,烏子虛的容顏進入眼簾。烏子虛正全神貫注遙觀敵陣,神情肅穆,完全不像這傢伙平日遊戲人間,把生死視作玩意的神情。

辜月明劇震醒來,電光在身後爆閃,照得黑暗的城道明如白畫。

十多個如狼似虎的敵人,提刀持槍般蜂擁殺過來。

辜月明心中湧起壯烈的情緒,如此感覺,他在此生中從沒感受過,以往他殺人時,心神常保持在冷若冰雪的狀態。他隱隱感到這前所未有的感覺,來自被遺忘了的某一前世的回憶。

辜月明厲喝一聲,以靈動的身法,趁電光消失、光明被黑暗吞噬的一刻,左宛劍右白露雨,先挨向牆,待敵人經過後,再切入敵人中間處,敵人中劍的慘叫聲,立即響個不停。

論以寡敵眾,沒有人的經驗比得上他,而他拿手絕技之一,就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裡制敵取勝。黑暗的城道提供了他最理想的作戰環境,令他全無顧忌,劍法全面展開。

  “當!當!當!”

左手宛劍如有神助般連續挑開兩枝長槍和一把大刀,右手白露雨已劃斷另一敵的咽喉。驀地壓力驟減,原來已殺入城裡去,後方伏尸處處。

辜月明一個旋身,轉回城道內,害得從前方攔截他的敵人撲了個空,後面追來的四個敵人則立即遭殃,東跌西倒,沒有一合之將。

辜月明去了後顧之憂,又往前衝殺,表面看似氣勢如虹,但他自己知自己事,他不但身上多處傷口淌血,氣力更透支得厲害,已是強弩之末。

左右城門開始合攏起來,敵人則且戰且退。岳陽城南城門除吊橋外,還分內外兩重城門,敵人現在意圖關閉的是內城門,如果合攏起來,烏子虛等不得其門而出,肯定完蛋。

就在這成敗一線之隔的關鍵時刻,烏子虛的聲音傳來道: “辜兄多撐一會,我們來了。”

辜月明精神大振,似回復了氣力,劍芒暴漲,殺了出去。

嗤嗤箭響,推門的敵人紛紛倒地。

丘九師和百純也及時趕到,敵人最後的一道防線,終於被他們突破。


雲散雨收,雷暴已成過去,月兒在深黑的夜空露出仙踪。

季聶提立在南門,三十六個親隨高手在一旁候命,人人面露疲態。這絕對是個勞而無功,又令人疲於奔命的夜晚。

韓開甲和胡廣神情沮喪的站在他身前,後者被百純踢中的地方,仍隱隱作痛。

壞消息接二連三的傳來,令季聶提遭受到前所未有的無情打擊。最令他難受的,是被無雙女掀起的情緒,直至這刻仍未能平復下來。

而最使他意想不到的,是錢世臣的絕地反擊,以自盡向他作出報復。只要對政治有點認識,便曉得他是不可能讓錢世臣有自由選擇死亡方式的,當初那麼說只是隨口的謊言,只有鳳公公可以決定如何處置錢世臣。可是誰想得到,情況竟會失控至如此地步。

  天殺的雷暴。

這麼讓錢世臣死掉,他如何向鳳公公交代?如何解釋?

  他真的想不到妥善的辦法。

事實上季聶提心知肚明,他已公然背叛了鳳公公,只要鳳公公弄清楚昨晚發生了甚麼事,將心裡有數。以鳳公公的一貫作風,找他算帳是早晚間的事。

唯一的生機,是要鳳公公永遠弄不清楚昨晚發生過甚麼。

即使要把錢世臣交給鳳公公,他也會先餵錢世臣服下特製的藥,令錢世臣變成半個瘋子,沒法有條理的說出真實的情況,只要鳳公公不曉得錢世臣與五遁盜交易的是金光燦爛的夜明珠,便沒法聯想到五遁盜與楚盒有關係。

  唉!他真的不明白,辜月明拿來讓他看的珠子,會不會是同一顆珠子?為何卻暗淡無光?

季聶提沉聲道:“照當時的情況,該有足夠的時間扯起吊橋,為甚麼竟沒有這樣做?”

韓開甲頹然道:“他們不是沒有試過扯起吊橋,只是當他們這麼做時,一道閃電直劈入城樓內去,震得負責的兄弟跌在地上,到回復清醒時,丘九師等人已逃往城外去。”

季聶提聽得毛骨悚然,說不出話來。

  胡廣道:“下屬該怎麼辦?”

季聶提振起精神,道:“我們走後,岳陽城就交給你,一切以穩定為主,明天大公公船隊抵達岳陽,胡將軍開城迎接他,一切向他如實報上,再由大公公決定該怎麼做。”

胡廣無奈答應,看他的神情,便知他因要獨力伺候鳳公公,心中害怕。

季聶提暗嘆一口氣,如果可以有選擇,他肯定會留下來向鳳公公報告,由他的口中說出來,當然比藉由他人妥當得多。可是他必須先一步趕到雲夢澤,憑莫良的鼻子尋得五遁盜。而找到五遁盜,等於找到辜月明和丘九師,只要能殺死這三個人,一切難題可迎刃而解。

  他辦得到嗎?

現時若世上有一個他最不想踏足的地方,那就是雲夢澤,可是正如辜月明說的,他根本沒有另一個選擇。

如果有選擇,他會把調來的手下全帶往雲夢澤去,可是他必須留下他們,協助胡廣鎮壓岳陽城。

季聶提心中再嘆一口氣,踏鐙上馬,領著韓開甲等三十六個親隨高手,出城而去。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19:59:35     標題: 第五章 梟雄末路

晨光裡,一道溪澗蜿蜒流過疏林,水清見底,岸邊長著高低有致的花木,魚兒在水里忘憂的天地里活動,令人暫忘人世永無休止的鬥爭仇殺。

三匹馬兒在溪澗旁的青草地優閒徜徉,間中低頭大嚼嫩綠濕潤的青草,空氣清新甜潤,坐下來後沒有人願站起來。

辜月明、烏子虛、丘九師和百純一塊兒坐在岸旁的石塊處,各自選擇最舒適的位子,無雙女卻坐在下游離他們足有兩丈遠的一方大石上,背著他們,一副離群獨處的模樣。

此時烏子虛向辜月明道出了昨夜晚宴的驚險情況,道: “這個命運之局確實巧妙無倫,沒有一個捆節能從雲夢女神的指間漏過,我的夜明珠忽然發熱發光,提醒我行動的時刻來臨,我還以為女神衪出錯了,哪知老季他真的下不了手,不用說,肯定他認出雙雙是……”

無雙女的聲音傳來道:“不准談論我!”

  烏子虛連忙閉嘴。

丘九師大感愕然,使眼色要百純去和無雙女說話,百純搖搖頭,只露出深思的神色。

辜月明瞥了無雙女熟悉的背影一眼,道:“我看到你了。”

三人給他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弄得莫名其妙,丘九師皺眉道:“辜兄看到誰呢?”

辜月明望向烏子虛,道:“我也開始生出幻覺,就在我進入城門門道的一刻,忽然間發覺自己置身戰場上,面對的是古代以戰車為主的奇異兵種,我自己也穿上古代笨重的盔甲,你老哥就在我身旁,還在和我說話,可惜我聽不清楚你在說甚麼,或許你說的是古楚語。”

三人中只有烏子虛明白他在說甚麼。

  無雙女沒有一點反應。

烏子虛苦笑道:“我的情況更離奇,不但見到你,還見到女神和百純。唉!究竟發生了甚麼事,那肯定是我在古城那一世的輪迴發生過的某一片段,可是為何我們的樣子沒有絲毫改變,我們不可能在兩個不同的生命裡,仍保持那個模檬的。”

百純神情一動,道:“你們可以說清楚點嗎?說不定我可以幫你們解開謎團。”

  三人聞言瞪著她看。

百純忽然道: “錢大人該去了。”

丘九師疑惑道:“這和錢世臣的生死有甚麼關係?”

百純閉上美目,似在哀悼錢世臣淒慘的下場,然後睜眼道:“錢大人告訴了我有關古城和楚盒的故事,而我曾答應過他,除非他死了,否則不會告訴任何人。”

辜月明和烏子虛精神大振,連似漠不關心的無雙女也嬌軀輕輕抖了一下。

烏子虛迫不及待的問道:“楚盒裡裝的是甚麼寶物?”

百純白他一眼,道:“這個故事必須從頭說起,多點耐性行嗎?”

接著把與錢世臣在書香榭的兩次有關古城的對話詳細道出,到她說罷,辜月明和烏子虛的神情都變得非常古怪。

丘九師倒沒甚麼,籲出一口氣道:“如此神奇怪誕的故事,真教人難以相信,辜兄和烏兄有甚麼特別的感覺?”

烏子虛苦笑道:“沒有一件事是偶然的,我們的女神是要透過錢世臣的口,讓我們弄清楚自己的前世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唉!我和辜兄當時肯定是並肩作戰的伙伴,其中一個還是那個第二代的新城主。唉!辜兄有甚麼看法?”

辜月明的臉色變得難看至極,茫然道:“不要問我。”

  百純道:“那我是誰呢?”

烏子虛忽然跳將起來,找著附近一棵高達五丈的樹,迅速攀上高處,往北望去,嚷道:“敵人追來了!真了不起!”

丘九師歉然道:“了不起的不是季聶提,而是阮修真,我們在你身上下了神捕粉,而季聶提則從皇甫天雄佈在我們身邊的內奸得悉情況,他是憑神捕粉追來的。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烏子虛道:“我只見到塵頭,沒有一個時辰,他們休想趕到這裡來。”

辜月明沉聲道:“我們不可能跑得過他們,先不說我們五個人只得三匹馬,光是季聶提沿途換馬這一著,已足可在我們到雲夢澤前追上我們。 ”

無雙女的聲音傳過來道:“烏子虛你憑甚麼發覺季聶提正追來”

烏子虛目光投往她的香背,欣然道:“當然是我們的女神通風報信。只要辜兄肯借出你的灰箭,我保證可以引開敵人。你們則採另一條路線到雲夢澤去,大家在雲夢澤斑竹林內的湘妃祠碰頭。讓我來做一次英雄吧!但我絕不是逞英雄。我是五遁盜,最擅逃遁,又有我的女神和我並肩作戰,我是不可能被季聶提干掉的。”

辜月明點頭道:“這是我們能想到的最佳對策,也是我們唯一的選擇。”接著向丘九師道:“丘兄?我們中以你最懂兵法戰術,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是不是有機會佈局殺死季聶提?”

丘九師向烏子虛問道:“他們大約有多少人?”

烏子虛道:“看塵頭該不過五十騎。”

百純道:“這回女神竟沒有告訴你嗎?餵!你見到我和女神在一起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尚沒有說清楚。”

烏子虛苦笑道:“你好像不知道現在的情況多麼危急。”

丘九師忍俊不住的笑道:“來日方長,待我們收拾季聶提後,百純可以再向烏兄逼供。”

轉向辜月明道:“辜兄最熟悉季聶提,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辜月明道:“我對他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表裡不一的性格,表面可以容忍你,但暗裡卻在算計你,要到栽在他手上,方曉得是怎麼一同事。這回季聶提對付我們的行動功虧一簣,不是敗在我們手上,而是敗在雲夢女神手上。”

丘九師點頭道:“辜兄分析得很透徹,令我大有同感。這麼說,季聶提在調動手下時,該不會忽略云夢澤,不但沿途布下驛站,還會於湘水臨時渡口處囤駐足夠的兵員。所以若要殺季聶提,只有一個機會,就是在他到達雲夢澤與手下會合前,在途中殺死他。”

百純看得芳心顫盪,這刻的丘九師像變成另一個人,雙目閃著懾人的亮芒,神態從容不迫,使她可想像到他在戰場上謀定後動、指揮如神的統帥風範。

烏子虛和辜月明都露出佩服的神色,聽他說下去。

丘九師續道:“當季聶提追近至兩裡的距離,我們裝作分散逃走,在沒有選擇下,季聶提會集中人馬,全力追趕烏兄,只要我們曉得烏兄逃走的路線,可以跟在敵人後方,再於約定地點圍擊敵人。”

  辜月明點頭道:“好計!”

無雙女此時離開坐處,朝他們走過來,神色有點古怪,似是有些兒羞澀,又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從懷裡革囊掏出一個帛卷,交給丘九師,道: “這是雲夢澤一帶的地理形勢圖,希望對我們的行動有幫助吧!”

丘九師展卷一看,登時雙目熠熠生輝,道:“季聶提惡貫滿盈,我們為千千萬萬受他戕害的無辜者討回公道的日子,終於到了。”

    花夢夫人站在艙窗前,看著洞庭湖美麗的景色,心中一片茫然。終於來了。
船隊在個許時辰前抵達岳陽城外洞庭湖的碼頭,鳳公公留她在船上,自己登岸入城。此刻的她只能默默等待,且不抱任何希望。可是苦候本身已是令人飽受折磨的一種酷刑,她有生不如死的感覺。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岳奇來了,揭簾入房,立在她身後道:“我們立即起程。”

花夢夫人平靜的道:“到哪裡去呢?”

岳奇壓低聲音道:“到雲夢澤去。事情有很大的變化,昨夜辜月明逃出岳陽,往雲夢澤去,季聶提已率人追去,目前誰都沒法預料未來的發展。”

  花夢夫人嘆了一口氣。

岳奇湊到她耳邊道:“辜月明似乎已與大河盟的丘九師結成聯盟,等於背叛了鳳公公,其中還牽涉到名聞天下的傳奇大盜五遁盜,情況耐人尋味。”

  花夢夫人問道:“百純呢?”

岳奇道:“百純姑娘隨辜月明、丘九師和五遁盜一起逃往雲夢澤。”

花夢夫人喜出望外,道:“怎會發生這樣的事?”

岳奇道:“鳳公公也不明白,所以我們必須立即趕往雲夢澤去。”

花夢夫人垂首道:“我們有機會回京師去嗎?”

岳奇苦笑無語,好一會後,輕輕道:“未來的事,誰敢保證呢?夫人可以做的,就是不要胡思亂想。我要走了。”

花夢夫人輕輕道:“假設我能返回京師,繼續以前的生活,嶽大人會到憐花居來陪我喝酒聊天嗎?”

岳奇心中一熱,道:“夫人放心,只要我們死不了,我們可以過新的生活。”

花夢夫人柔聲道:“我並不想改變我已習慣了的生活方式,亦不相信甚麼山盟海誓,只希望嶽大人有空時能到憐花居陪我聊天解悶,聽我彈琴唱曲。情人是永遠的,嶽大人明白嗎?不阻大人去辦正事了。”

季聶提立在溪澗旁,臉上露出思索的神情,眾親隨散立四方。

莫良來到他前方,敬禮道:“報告大統領,敵人分三路逃走,從蹄印的深淺看,只有五遁盜是孤人單騎,其它兩騎都多負一個人。”

旁邊的韓開甲道:“最重要先捉著五遁盜,然後再慢慢收拾其它人。”

季聶提淡淡道:“你們太不明白辜月明了,他絕不會被我們區區三十七個人嚇得抱頭鼠竄,還任由五遁盜自己一個人去應付我們。再說我們能追到這裡來,已明著告訴他們我們憑的是神捕粉,以丘九師的為人,怎會看著五遁盜一個人去冒險呢?這擺明是個陷阱。”

韓開甲和莫良同時臉色微變,他們面對的,極可能是當今之世,最超卓的三個人物。

季聶提有不知自己在做甚麼的感覺,似走肉行屍。被薛娘女兒勾起的傷感回憶正蠶食著他的魂魄,還有驀然驚覺鬼神存在的震撼。

失去薛娘後,他加入廠衛,投入最激烈的派系鬥爭裡。他變成了另一個人,為求成功,不擇手段,凡擋著他往上爬者,他必毫不留情清理掉。以前那個他離他愈來愈遠,到夫猛和薛娘同時失踪,他生出與以前所有關係一刀兩斷的感覺。現在當然清楚那隻是一個錯覺,他看到薛娘女兒的一刻,以前的那個他又回來了。

  那是一種沒法告訴別人的痛苦。

季聶提沉聲道:“讓我看地勢圖。”

韓開甲取來圖卷,在一塊平滑的大石上攤開。

季聶提要好一會後,才能勉強自己集中精神在圖裡的山川形勢上。以他一貫的才智,加上豐富的經驗,要設計出一個將計就計的反擊方案,該是易如反掌,可是現在他的腦袋卻是一片空白。原因在他不但失去信心,也失去鬥志。

昨夜的行動,是經過精心的部署,考慮到每一個可能性,幾可說是完美無暇。可是一個女子,一個轟雷,所有苦心便被徹底破壞,變成一場鬧劇。正如辜月明所說的,即使最冥頑不靈的人,也要臣服在 “天意”之下。

季聶提伸手指著地勢圖上一處山脈,道:“這個地方叫相思谷,草樹茂密,山勢險奇,位於湘水西面三十里處,是敵人最理想的伏擊地點。”

韓開甲和莫良聽得倒抽一口涼氣,在這種地理形勢下,光是一個五遁盜已極難應付,何況還有辜月明和丘九師兩個可怕的高手。

季聶提收回手指,道:“若我們到相思谷去,肯定是去送死。”

韓開甲和莫良聽得大為錯愕,呆瞪著他,說不出話來。

季聶提整個人輕鬆起來,因為他已為自己的將來下了決定。

韓開甲深吸一口氣,道: “我們可以藉沿途換馬的優勢,趕在敵人前面先一步到雲夢澤去,與駐在湘水渡口的兄弟會合,然後靜待敵人投入羅網,如此將可穩操勝券。”

季聶提暗嘆一口氣,韓開甲提出的,該是最妥善可行的辦法,自保肯定有餘,能否殺死敵人,卻要看老天爺的心意。這輩子他還是首次感到命運不在自己掌握之內。而最大的問題,是殺了三人又如何?他如何向置楚盒於最重要地位的鳳公公交代?他匆匆離開岳陽,最主要的原因是不想面對鳳公公,其它理由全是藉口。

他明白權力鬥爭的遊戲是怎樣玩的,清楚自己已完蛋了,過往的所有努力,辛苦掙回來的成果,已盡付東流。現今進退兩難的情況,正意味著失敗,徹底的失敗。

季聶提道:“你們詐作全力追趕五遁盜,到抵達相思谷前,改入谷為折往湘水,到那裡與我們的兄弟會合,此時大公公的船隊也該抵達湘水的臨時渡頭,一切自有大公公拿主意。”

  韓開甲和莫良愕然以對。

季聶提平靜的道:“你們如實的向大公公報上確切的情況,不可以有任何隱瞞,否則後果是誅家滅族的大禍。”

韓開甲急喘了幾口氣,壓低聲音道:“情況真的這般惡劣嗎?”

季聶提淡淡道: “你們追隨我多年,多少該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任何失敗,總有該負起責任的人,這回負責任的人就是我。”

莫良道:“我們該如何向大公公交代大統領的情況?”

季聶提心忖韓開甲關心的是他,而莫良只為自己的利益著想,不過此時已沒有心情計較,道:“告訴大公公,五遁盜是能否尋得古城的關鍵人物,而我則單獨去追捕他了。對付五遁盜,人多並不管用。”

  韓開甲一震道:“大統領!”

季聶提斷然道:“我意已決!你們立即依我之言行動。大公公會明白我在做甚麼,現在正值用人之時,大公公不會留難你們。去吧!”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20:00:09     標題: 第六章 無上法器

辜月明在前,無雙女牽著黑兒在後,沿著一條小徑朝丘頂走上去,兩旁草深林密,路上滿是斑斑駁駁的苔蘚。

兩人共乘一騎,趕了半天路,直到這刻仍沒有說過一句話。令辜月明啼笑皆非的是坐在他身後的無雙女,以單手抓著他的腰帶,一副唯恐碰觸到他身體的姿態。

登上丘頂,眼前豁然開朗,西南面是一列山巒,聳立平野之上,著名的相思谷,就藏於山巒深處。從他們的位置看下去,峽口入谷的情況盡收眼底。

辜月明負手立在丘峰處,凝望遠方落日的霞彩,本來雪白的浮雲像被燒著了,片片火紅。

無雙女來到他身後,輕輕道:“你是不是在害怕呢?”

辜月明被她的話勾起深埋的情緒,不知如何,她的一動一靜,沉默或說話,總能觸動他的心弦。

沮喪的道:“雙雙曉得我害怕甚麼嗎?”

忽然間,辜月明感到一切不真實起來,眼前此刻究竟是現實還是幻覺,再沒法像以前般清楚分明。他感到自己正徘徊於崩潰的邊緣,他真的有點忍受不了正面對的情況。

無雙女平靜的道:“我也見過你。”

辜月明愕然道:“你像烏子虛般在夢中見到我嗎?那告訴我,我是否就是那個為了私利,犧牲他人的第二代城主?”

無雙女沒有直接答他,道:“我本不想和你談及前世今生的問題,但聽過百純姑娘的故事後,我曉得根本無法逃避,怎麼逃都逃不了。每一世的輪迴,都有那一世輪迴的目的,我們今生的目標就是去解開古城的謎,也從而解開我們自身的謎。”

辜月明失魂落魄的頹然道:“現在對我來說,一切都沒關係了。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再沒法挽回。我正是那個斷送了全城人性命的人,罪孽纏身。若今世的輪迴確如姑娘所說是有目的的,我該是還債來了。”

說到這裡,他感覺著插在腰間的宛劍,鳳公公大有可能是從牟川的族人那里奪得此劍,而此劍正是當年顓城第二代城主為收割湘果而鑄制的神兵利器。自己握劍那種熟悉的感覺,皆因自己曾是它的物主。這個想法把他推往絕望的深淵,最後一線希望泡影般幻滅,胸臆填滿噬心的痛苦。

無雙女輕輕道:“你不是說過要帶我到古城去嗎?”

  辜月明虎軀劇震。

無雙女續道:“你說出這句話後,我便知道我的未來與古城連結起來,縱使要付出生命作代價,我也希望能踏足古城。正如你說過的,死在那裡,總比死在別的地方好。”

  辜月明說不出話來。

無雙女放開黑兒,移到他身旁,與他並肩俯瞰夕陽下被上晚霞的平原山嶺,滿懷感觸的道:“眼前的情況,似曾在以前某一段時間發生過,你被羞慚和內疚折磨,失去了鬥志,但我卻沒法幫得上忙,心中充滿無奈和痛苦。我不希望當時的情況重演一遍,前世解決不了的事,或可在今世解決。你真的不想知道,我在甚麼情況下見到你嗎?”

  辜月明一震往她瞧去。無雙女沒有回望他,徑自深情鳥瞰山丘下遠近美麗淒豔的日落景象,徐徐道:“我看著烏子虛畫的雲夢女神,忽然發覺置身於一個神廟似的地方,手上拿著個小瓶,卻不知道瓶子盛的是甚麼東西,感覺很不好受,偏又沒法清楚為甚麼這般不快樂。”

她美麗的輪廓在夕照下格外分明,靈川幽谷般起伏著,令辜月明看得入神,波動的情緒逐漸平復。她說的事亦深深吸引著他,不但是因她說話的內容,更因她細訴心事的動人情態,她本身對他的吸引力。

辜月明記起烏子虛述說過的一個夢境,正是在山城最高處一座神殿外發生,不知無雙女是否到了這座神殿內去。

一切都不是偶然的,每一個夢境,每一個幻覺,每一個零碎的前世片段,即使發生在他們各自的身上,其間亦有微妙的連繫。

無雙女垂下螓首,柔聲道:“我弄不清楚自己在那里幹甚麼?有甚麼目的?忽然感到有人進廟裡來,我回頭看去,見到的是你的影子,我絕沒有看錯,那個影子肯定是你。”

辜月明沉默半晌,目光沒有離開她片刻,心情和剛才已有天淵之別,在這一瞬間,他明白了這一世輪迴的目的,就是要弄清楚在前一生,她究竟和自己說過怎樣的一句話。這句話肯定對自己非常重要,所以在另一世的輪迴裡,仍忘不掉有這麼的一句話。

忽然間,這句話外的一切事,都變得微不足道起來。

更令他難以自己的,是他清楚曉得,她已成了他最後一片淨土。失去了她,將會失去一切。

辜月明道:“然後你做了甚麼呢?”

無雙女輕描淡寫的道:“我服下瓶內的東西,接著回到百純的晴竹閣去。”

  右方里許外,塵頭大起。

  夕陽斜照。

百純從後緊緊抱著丘九師,臉頰貼在他寬闊的背上,世上再沒有其它人事能令她分神,生命攀上最熾熱的沸騰點。

至少在這一刻,她可以暫忘他倆之外凶險的世界,戰馬以充滿動力的四蹄,似背負他們走向天之涯、海之角,遠離人世。

驀地丘九師勒馬收韁,馬速減緩。

百純不明白的坐直嬌軀,從丘九師的肩膊上往前方瞧去,登時大吃一驚,清醒過來。

一騎從左方山坡馳下來,馬背上的騎士竟是當今朝廷最有實權的第二號人物季聶提。

丘九師表面仍是神態從容,但正緊靠著他的百純卻感覺到他的身體變硬,顯是進入戒備狀態。她的江湖經驗雖遠比不上丘九師,也知主動權操在敵人手上,而追擊敵人的計劃,已被敵人反過來設置陷阱,讓他們踏進去。

季聶提看著這對熱戀中的男女,心中滿是感觸,如果當日薛娘沒有移情別戀,他今天就不會有這番局面,一切是否注定了呢?冷然道: “我多麼希望來的是辜月明,那便可以還我的心願,看是我的龍首刀快還是他的白露雨快。可惜命運注定如此。九師敢不敢和我單打獨鬥一場,我保證沒有人插手,因為我的手下已趕往相思谷去。”

丘九師反手摟上百純的小蠻腰,輕拍一下,要她留在馬背上,然後甩鍰下馬,傲立馬旁。

季聶提也翻身下馬,一手摟著馬頸,湊到馬耳處喃喃說了幾句話,放開手時,戰馬意會的溜往一旁。

百純不想影響丘九師,緊抿著嘴,沒有說話。

丘九師往前舉步,到離季聶提三丈許處立定,從背囊拔出名震天下的封神棍。

季聶提嘆了一口氣,有點意興闌珊的道:“如果我不幸戰死,請九師照顧我的坐騎。”

  丘九師皺眉道:“我不明白!”

季聶提平靜的道:“你不用明白。現在對我來說,死亡再非可怕的事,而是一種解脫。不論是我先走一步,還是九師先行,最後都沒有分別。九師大勢已去,只看鳳公公何時收拾你。事實總是令人難堪的,但我已沒有撒謊的興致。動手吧!”

   “鏘!”

  龍首刀出鞘。

“喀唰!”一聲,封神棍在丘九師手中變成長達六尺的鐵棍。

後方的百純看得芳心忐忑亂跳,假設丘九師有甚麼差池,她也不願活下去。

季聶提握刀在手,登時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所有頹唐之氣一掃而空,目光像刀鋒般銳利,倏地前衝,刀化長芒,往丘九師照頭劈去。

丘九師棍往刀鋒挑去,豈知季聶提刀光一閃,再不是迎頭劈下,而是隨季聶提移往他右側的位置,從上而下斜斜砍往他肩臂,其變招之靈活,刀勢的凌厲迅快,確比得上辜月明。

丘九師長棍像活了過來的靈蛇般,一縮一吐,堪堪擋著季聶提的長刀。

  “鏗!”

刀劈鐵棍,爆起激烈的金屬撞擊聲。

丘九師長笑道:“好!”往橫移開,單手執棍,朝季聶提搗去,只要逼開敵手,棍勢將全面展開,以長兵器製短兵器,肯定可殺得季聶提全無還手之力。

豈知季聶提一個錯身,竟以身法避過長棍,再隨手一刀砍在棍端處,震得長棍往外蕩開,然後欺近丘九師,長刀橫掃他頸項,狠辣精微,又是奮不顧身。

此時只要丘九師回棍掃劈,可掃得季聶提骨碎肉裂,但自己的脖子肯定不保。

丘九師暗嘆一口氣,他不是沒有應付的方法,但會是兩敗俱傷之局。換過以前,他將毫不猶豫的施出封神棍後二十一路棍法,以命搏命,可是為了百純,他是絕不能與敵偕亡,他死了,百純怎麼辦?

  但他再沒有別的選擇。

丘九師拋開生死的顧慮,往後翻騰,封神棍回收,化作萬千棍影,護著全身。

  “當!”

季聶提的龍首刀硬被震開,發自真心的叫了一聲好,如影隨形的追上去,趁丘九師陣腳未穩之際,把對手捲入重重刀影裡,不讓這個天才橫溢的超卓年輕高手全力施展。在這一刻,季聶提終於明白辜月明的可怕處,正在於辜月明不懼死亡,才能掌握對手的生死。現在的他,對死亡再沒有半丁點兒的害怕,還期待死亡的來臨。

百純控制不住自己,抽出佩劍,跳下馬背,朝兩人惡鬥處衝去,再不理甚麼單打獨鬥的江湖規矩。

刀棍交擊聲鞭炮般爆響,戰情激烈處,兩個人影乍合倏分,你追我逐,在太陽沒入西山的昏暗裡作生死惡鬥,凶險情況層出不窮,百純奔至近處,一時竟沒法插手。

  “砰!”

  一聲悶響,兩人分開。

丘九師跆踉跌退,十多步後方勉強站穩。

季聶提則往後拋跌,背脊狠狠撞上一棵大樹,然後滑坐地上,龍首刀甩手掉下。

百純拋下佩劍,朝丘九師奔去,丘九師讓百純投入懷裡,一手持棍,另一手環抱百純,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季聶提,道:“我不明白!”

季聶提眼耳口鼻全滲出鮮血,長長吁出一口氣,辛苦但平靜的道:“沒有人可以完全明白另一個人,除非你可經歷一遍我的生命。唉!我怎會變成這樣的一個人呢?”頭無力地垂往一側,就此斷氣。

百純驚魂甫定的顫聲道:“你贏了!”

丘九師搖頭道:“我沒有贏,他是故意死在我手上,否則就是兩敗俱亡的結局。我們撿起他的龍首刀,送給皇甫天雄,好向他作出最嚴厲的警告,奪其心志。”

烏子虛站在一塊位於山腰的大石上,呆看著敵人過穀不入,折往東去,完全沒法掌握眼前發生的事。

左方一處山丘亮起火光,忽明忽暗,是辜月明向他發出的信號。烏子虛連忙取出火折子,發出召喚辜月明來會合的訊息,接著坐了下來,心中一片茫然。

在古城那一世的輪迴裡,他究竟和辜月明是怎樣的關係呢?

  雲夢女神又是誰?

  貴姓芳名?

最後的一個夢,為何不是發生在山城內,而是那麼一個美麗的湖泊?事實上答案已呼之欲出,只是他有點不敢去想,怕想出來的東西是他沒法接受的。

沒有人比他更明白辜月明聽畢百純述說古城之秘後,瞼色為何變得那麼難看。他是感同身受,沒有人可以接受前一世的自己是那麼可怕的一個人。只恨他和辜月明其中之一,肯定曾是顓城那第二代的城主。

他當然不希望自己中選,可是如果不是他,就是辜月明,他又怎忍心看著自己唯一的朋友因前世的冤孽而飽受煎熬?

  這是個沒法解開的死結。雲夢女神為何這麼殘忍?他究竟是為愛而來?還是恨海難填在一千五百年後的另一世來算帳報復?

烏子虛首次懷疑雲夢女神是居心不良,這令他生出不寒而栗的驚怵感覺,非常難過。

  雲夢女神呵!你聽到我說的話嗎?告訴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辜月明和無雙女現身谷口處,正北方亦傳來燈火信號,顯示丘九師和百純也到了。

花夢夫人進入艙廳,向對桌獨坐的鳳公公行禮請安問好,再在這老妖怪指示下在桌子另一邊坐下。

岳奇和手下退了出去,只剩下他們兩人。

花夢夫人已多天沒見過鳳公公,這個老太監出奇地精神奕奕,容光煥發,沒有半點衰弱之態。使她忍不住懷疑他為了雲夢澤之行,服下何首烏、靈芝、人參一類能催發生命潛力的靈藥,否則怎可能如眼前般神采飛揚,也令她感到他更可怕。

花夢夫人猜不到鳳公公因何事召她來見,只知不會是甚麼好事。

鳳公公沒有朝她瞧來,目光投往窗外,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似乎有點心事。好一會後,鳳公公嘆道:“終於到洞庭來了!”

花夢夫人只好聽著,這句開場白後,會是甚麼呢?

鳳公公往她望來,沉聲道:“季聶提背叛了我。”

花夢夫人大為錯愕,一向對鳳公公忠心耿耿的季聶提,竟會背叛鳳公公,固是石破天驚的事,更令她不解的,是鳳公公為甚麼要告訴她?

鳳公公再嘆一口氣,道:“我的確老了,老得害怕起寂寞來,幸有夫人作伴,仍有個說話的對象。今晚我們將到達湘水,只要登上東岸,東行兩個時辰,渡過無終河,明早可抵達雲夢澤,希望月明所料無誤,楚盒仍留在古城裡。”

接著雙目殺機大盛,緩緩道:“對聶提的信任,我是毫無保留的,唯獨在楚盒這件事上,我沒有全盤告訴他,所以才勞煩月明,現在證實我的決定是正確的。從沒有一刻,我感到楚盒離我這麼近,幾乎伸手可觸。”

花夢夫人明白過來,鳳公公既不是感到寂寞,也不是感到無聊,而是心情緊張,因快到雲夢澤而生出患得患失之心,所以找她來說話。強如鳳公公者,說到底仍是個有七情六欲的人,有他軟弱的時候。

道:“古城不是有厲鬼作祟嗎?”

鳳公公長長吁出一口氣,點頭道:“對!古城確有鬼神在背後主事,幸好我是有備而來,古城的神靈或許能蒙蔽其它人的耳目,卻沒法影響我。看! ”

鳳公公從懷中掏出一尊高約五寸銅杵似的東西,細看才察覺是個造型優美,雕工精細的神像,身體成尖錐狀,仿似矛頭。精采處在神像頭部的形相,有六張臉,每臉生三日,作極憤怒狀。

鳳公公密藏眼瞼內的眼睛熠熠生輝,憧憬般悠然道:“這是密藏至高無上的法器金剛橛,數百年來一直供奉於西藏的大日寺,擁有不可思議的神力,功能辟邪降魔,我肯定它不會令我失望。”

說罷把金剛橛珍而重之納回懷裡去。然後微笑道:“人老了,心也軟了,有機會夫人幫我好好勸月明,我並非像他想像般那樣,聶提雖視他為敵人,我只會當他是子侄,說過的話,絕不會食言。”

花夢夫人苦笑道:“我有勸他的機會嗎?”

鳳公公淡淡道:“我會為夫人製造這麼的一個機會。”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20:00:37     標題: 第七章 仙心難測

丘九師策馬沿湘水西岸朝南馳去,好與在黑樹渡的阮修真會合。百純在後面抱緊他,令他嚐到前所未有的感覺,那種感覺就像擁有了全世界。三匹馬追在他們身後。

只恨他仍不能忘掉他們之外的一切,因為最大的危機正不住逼近。鳳公公是比季聶提更厲害的人物,現時其掌握的實力更在季聶提十倍之上。如正面硬拚,他們等於螳臂當車,所以必須智取,負責去想的當然是阮修真。

百純忽把小嘴湊上來,在他耳邊道:“他們該渡過無終河,到達雲夢澤了。”

在湘水東岸分手後,辜月明、無雙女和烏子虛留下馬兒由他們照顧,泅水過對岸。辜月明三人會立即去尋找古城,希望可以搶在鳳公公大軍抵達前,先一步把楚盒拿到手上。

丘九師“嗯”的應了一聲,他雖然看不到百純的神情,卻可在腦海中自然而然想像到她的模樣,甚至她小嘴說話的動作。

百純又道:“我現在有作夢的感覺,非常古怪。當日錢世臣說甚麼無終河、殉情石,我只當古時的神話來聽,怎想得到他說的確有其事。九師呵!無終河另一邊就是雲夢澤,一個由雲夢女神主宰的地方,這是多麼奇妙呵!你開心嗎?”

丘九師坦然道: “我從未如此開心過,生命竟可以如此奇妙。看!那不是修真的超級戰船嗎?”

百純目光越過他寬闊的肩頭,投往前方去。

兩枝船桅在遠方一片林木頂上冒出來,嵌進星空去。

無雙女的啜泣聲從密林傳出來,在林外等候的辜月明和烏子虛,可以想像到她在薛廷蒿埋屍處傷心欲絕的情況,心情更是沉重。

辜月明低聲道:“從相思谷到這裡來,你說的話加起來不到十句。唉!第二代顓城城主肯定沒你的分兒,那個只為一己私利的人就是我,我正因背負著前世的罪孽,這一世才如此害怕戰爭,如此孤獨痛苦。”

烏子虛伸手振著辜月明的肩頭,沮喪的道:“朋友!見到你這麼痛苦,我可以好過嗎?現在我最大的恐懼,是這個命運之局只是個天衣無縫的複仇計劃。我們一廂情願的去想衪是甚麼勞什子的雲夢女神,事實上衪可能只是個冤魂不散的超級厲鬼。我和你都曾開罪了衪,衪誆我們到古城去,為的是討債。”

辜月明感到他的手冰冷抖顫,可知烏子虛是多麼失落痛苦,沉聲道:“我們是否著了她的道兒,仍是言之過早,找到古城大概可得個清楚明白。告訴我,你在夢中見到我時是怎樣的情況?”

烏子虛道:“對這個夢我想了又想,到百純說出古城的故事,我才想通了點。夢境發生的地點,該就是我們發現楚盒的小諸侯之家。唉!我的老天爺,我們恐怕是世上首次這麼去討論前世輪迴的人。”

辜月明道:“那就是蒼梧。我明白你的心情,如果在那一世我們沒有到蒼梧去,就不會有後來的事,那是不是另一個命局呢?”

烏子虛放下抓著他肩頭的手,道:“夢境發生在一個美麗的湖泊旁。女神!唉!該說是畫中的美女,正和百純騎馬朝我走過來,我感覺胡里胡塗的,只知在那一刻我並不認識她們,然後又記起她們是女神和百純,從服飾看,她們該是主從的關係。在那一世的輪迴,百純是女神的婢女。”

辜月明的臉色又難看起來,慘然道:“這麼說,所謂女神,就是那個小諸侯的女兒,而我為了楚盒向小諸侯逼婚,要他把女兒嫁給我。我對不起她。”

烏子虛道:“她們消失後,忽然有個人在身旁對我說話,那個人就是你,接著我醒過來。你現在該掌握到我的心情,如果你是新城主,我肯定是幫兇,好不到哪裡去。是我們恃強凌弱害了她,經過千多年,她化為厲鬼后仍然怨恨難平,故誆我們到古城去來個大報復,我們是死定了。唉!我們可以掉頭走嗎?以後永遠不再踏足這鬼地方半步。”

辜月明道:“我們還可以有別的選擇嗎?”

  烏子虛頹然搖頭。

辜月明道:“冤有頭債有主,她要報仇,來向我報復吧!我已認命了!”

烏於虛道:“你若有不測,雙雙怎麼辦?她這世的輪迴豈非比你和我更淒涼?”

  辜月明聽得呆了起來。

烏予虛道: “如果可以選擇,我會選由我來承擔一切。你還有雙雙這個希望,想知道她在前世對你說過一句甚麼話,為何隔了千多年仍耿耿於懷。我則連最後一個希望都破滅了,生命對我再沒有半丁點意思,真正的生無可戀。”

  足音響起。

  兩人連忙閉口。

無雙女低著頭從林木間走出來,直抵兩人身前,道:“可以走了!”

烏子虛望向辜月明,由他決定究竟是出發去尋覓古城,還是掉頭有多遠溜多遠。

辜月明沉吟片刻,道:“你們有沒有被人跟踪監視的感覺?”

無雙女終仰瞼朝他看來,雙目紅腫,但神色平靜,可見剛才的痛哭,發洩了心中的怨鬱。

烏子虛苦笑道:“這是女神的地盤,衪當然會在暗裡虎視眈眈。”

無雙女奇怪的瞪他一眼,顯然不明白他為何以“虎視眈眈”這個充滿敵意的詞語去形容雲夢女神。

辜月明道:“我不是指女神,而是指某個人。”

烏子虛道:“難道是戈墨?他不是在季聶提收拾錢世臣時,一併被收拾了?”

辜月明道:“要殺戈墨,談何容易,季聶提當時的實力肯定辦不到,戈墨只要施展妖法,可從容脫身。”

無雙女雙目殺機劇盛,道:“讓我們無干掉戈墨。”

烏子虛記起曾向無雙女說過,由他們抓起戈墨,好讓無雙女親手殺他的話,不過此刻他已失去說笑的心情,道:“既然曉得他跟在後面,我們要佈局殺他該是十拿九穩。憑我們聯合起來的力量,戈墨是在劫難逃。辜兄意下如何?”

辜月明正要答他,野狼走動喘息的聲音從密林深處傳出來,聽聲音至少在十頭以上。

  三人同時色變。

他們置身處位於雲夢澤邊緣區,尚未渡過無終河,怎想得到會遇上野狼群。辜月明和烏子虛更是面面相覷,大家都曉得對方心中所想,就是雲夢女神已掉轉槍頭來對付他們,不讓他們有反擊戈墨的機會。

雲夢女神為何要站在戈墨的一方呢?

辜月明低喝道:“走!到無終河去。”

丘九師和百純在離戰船百步許處下馬,領著馬兒往靠在渡頭的船走去。

船上沒有半點燈火,這是理所當然的,因要避開敵人的耳目,但肯定有人十二個時辰輪番放哨,一發現敵人,立即啟碇起航,迅速溜走。

百純挨著他身旁走,喜孜孜的道:“阮先生見到我們無恙而來,會喜出望外。”

倏地船上大放光明,甲板船樓上全是彎弓搭箭的射手,閃亮的箭全瞄准他們兩個人。

丘九師和百純哪想得到有此變化,駭然止步。

一陣長笑聲在他們身後響起,火把光從後方照過來。

丘九師色變大喝道:“大龍頭這是甚麼意思?”

百純不用回頭去看,便知在後面長笑者是大河盟的龍頭皇甫天雄。他們已踏入對方精心佈置的陷阱,有死無生。

皇甫天雄冷冷道:“九師你不是第一天出來混的吧?前後共二百多人以勁箭瞄准你,你竟來問我是甚麼意思?”

丘九師回复冷靜,他雖然自負,但也知在這樣的情況下,只能智取不能力抗,否則他、百純和四匹馬兒都會死得很慘。深吸一口氣,道:“修真在哪裡?”

皇甫天雄不屑道:“你想知道那個自詡才智過人的小子的情況是吧?告訴你又如何?他正在船上,五花大綁著等待你。”

丘九師平靜的道:“敢問大龍頭,我和修真究竟做過甚麼對不起大河盟的事?只要你能列出一件,我就在你眼前自盡謝罪。”

皇甫天雄的聲音從後方傳來道:“密謀造反又如何呢?我們大河盟成立的目的,是大家團結在一起,為美好的將來奮鬥,盟內所有兄弟都明白這是我皇甫天雄建立大河盟的宗旨,你和阮修真違背了我盟的宗旨,還不罪該一死嗎?”

百純望向丘九師,只見他神情冷靜,雙目閃動著懾人的異芒,就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心中的害怕登時大幅減退。她不敢插口,這可說是一場別開生面的較量,拚的是兩人對幫眾的影響力。丘九師的對策,正是要動搖幫眾對皇甫天雄的信任。

丘九師啞然笑道:“大龍頭你剛嘲笑我是初出茅廬的雛兒,怎麼自己卻說出這麼幼稚可笑的言辭?現在不是我們想造反,而是官逼民反。我們做順民又如何?朝廷就會可憐我們,放過我們?難道我們大河盟立幫的宗旨,竟是做任打任宰的狗奴才嗎?這算哪門子的美好將來?”

百純於丘九師說這番話時,觀察船上面向他們的一眾箭手,發覺人人聽得動容,有小半人更把弓箭移動少許,再非對准他們。顯見丘九師這番話打動了他一眾兄弟的心。

皇甫天雄“呸”的一聲,大怒道:“到了這個時候還要來妖言惑眾,我和季聶提早有協議,只要交出你和阮修真,季聶提保證絕不會干犯我們。”

丘九師大喝道:“協議已在今晚取消了。”

皇甫天雄愕然道:“你在說甚麼廢話?”

百純聽得頭皮發麻,忽然間又清晰地感覺到那個命運之局,一切似早被安排好了。

丘九師搖頭嘆道:“人都死了,協議還存在嗎?為證實我不是胡言亂語,讓我給各位兄弟看證據。”

  說罷伸手去解系在腰間的長刀。

  皇甫天雄暴喝道:“不准動!”

丘九師不理會他,笑道:“不解下季聶提曾令人聞之喪膽的龍首刀,如何讓大龍頭你驗明正身?各位兄弟你們看!”

  接著將龍首刀連鞘高舉。睜眼突目、栩栩如生的龍形刀柄,反映著兩邊的火把光芒,彷彿在下一刻會忽然從劍鞘沖天而上,翱翔於九天之上。

包括皇甫天雄在內,人人看得呼吸頓止,目瞪口呆,一時怎也沒法明白髮生了甚麼事,只餘火把獵獵燃燒的聲音。

丘九師抖手將龍首刀連鞘後拋,然後轉過身來,面向皇甫天雄。

龍首刀精準無誤落到皇甫天雄的位置,後者自然而然地雙手接個正著。

丘九師知道已反客為主,控制大局,從容道:“大龍頭認得季聶提的龍首刀嗎?他從岳陽追來,被我斬殺於相思谷附近。以季聶提之能,如果仍然在世,此刀怎會落在我的手上?有一件事恐怕大籠頭尚未弄清楚,鳳公公已親率大軍,從水路開來,正是要殲滅我們大河盟,大龍頭你仍未醒悟嗎?”

皇甫天雄看著手捧的龍首刀,面如死灰,雙手微顫,可見丘九師此著對他的震撼力是如何猛烈巨大。

百純乘機別轉嬌軀,看皇甫天雄的反應。

丘九師嘆道:“狡兔死、走狗烹,此理千古不爽。大龍頭你未戰先降,還來個兄弟相殘,自毀長城,又連累了一眾兄弟,有比這更愚蠢的做法嗎?大龍頭對我和修真不仁,我們卻不會對大龍頭不義,大家曾滴血結盟,怎可以兄弟相殘?各位兄弟,先給我收起弓箭,再商量應付鳳公公的辦法。”

百純緊張得心兒幾乎要從咽喉處躍出來,是生是死,將在眼前此刻決定。

皇甫天雄清醒過來,厲喝道:“發箭!”

天地像停頓了,卻沒有任何箭矢離弦的可怕聲響,接著人人收起弓箭,像沒有聽到皇甫天雄的命令。要知這群箭手,均直屬皇甫天雄,是他的嫡係人馬,現在沒有人依他的命令行事,可知皇甫天雄已是眾叛親離,被眾人唾棄。

皇甫天雄像一下子蒼老了十多歲般,臉上血色盡褪,雙手抖顫得更厲害了。

  “當!”

龍首刀掉在地上,發出觸地震響。

丘九師冷冷看著他,淡淡道:“只要皇甫天雄你肯和朝廷畫清界線,我們仍奉你為大龍頭。”

皇甫天雄看著他,又看著身旁的手下,滿面羞慚的道: “罷了!罷了!”

話猶未已,他已朝前衝出,用腳挑起季聶提的龍首刀,左手抓個正著,右手拔出刀鞘,朝丘九師迎頭劈去。

眾人均想不到有此突變,齊聲叱喝叫罵。

丘九師往身後一抹,封神棍來到手上,搶前兩步,先架著皇甫天雄來勢兇猛的龍首刀,發出“當”的一聲激響,然後封神棍驀地伸展成六尺長棍,狂風暴雨般向皇甫天雄反擊。

重重棍影,把皇甫天雄殺得不住後退,左支右絀,竟無一點招架之力。丘九師倏又收棍退後,皇甫天雄的胸口明顯凹了下去,再退兩步,仰天倒跌,就此了帳。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20:01:07     標題: 第八章 水澤迷城

星空消失了,夜霧像一面無所不包的網,籠罩著整個雲夢澤,一個擁有無數水潭,令人迷惑不解鬼域似的地方。在這裡發生的事,再不可依常理去猜測。

狼嗥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忽遠忽近,似乎在澤內的野狼,正成群結隊的四出覓食,更添危機處處的感覺。

烏子虛領著辜月明和無雙女登上小丘,來到一堆亂石處,道:“我就是在這裡找到夜明珠,珠子當時放在這塊大石上。”

辜月明左手高舉火把,照亮了方圓數丈之地,懷疑道: “你不會記錯吧?在大霧裡,這里處處都差不多是那個樣子。”

無雙女縱目四顧,迷霧處處,令人看不通,看不透,只隱隱看到丘坡下水潭密集。

烏子虛苦笑道:“給你這麼一說,我又不敢太肯定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在認路上我有特殊的天賦,到過的地方絕不會忘記。”

辜月明朝東望去,道:“如果我們的推測正確,雙雙的父親應是在這裡被戈墨的弩箭射中背上的楚盒,致其中一顆夜明珠脫落掉在石上,那古城就該在丘坡對面不遠處。就算我們找不到古城,也可看到古城所在的山巒,除非鬼神的力量,能令整座山消失。那怎麼可能呢?”

無雙女向烏子虛道:“雲夢女神不正和你在熱戀中嗎?是不是現在已移情別戀了?”

這兩句無心之言,狠狠刺中烏子虛的最痛心處,他的臉色立轉蒼白,沮喪的道:“不要再提了,我極可能被衪欺騙了感情。”

無雙女愕然道:“你在說甚麼?”

辜月明露出堅決的神色,道:“站在這裡不是辦法,我們往東搜索過去,希望女神玩的只是一種障眼法,縱然看不見古城,也可憑碰觸感覺到它的存在。”

烏子虛搖頭道:“沒有用的,否則早被鳳公公派出的人把古城碰撞出來了。”

無雙女失聲道:“難道我們就站在這裡發呆嗎?”

烏子虛看看無雙女,又看看辜月明,忽然放開喉嚨,朝東狂喊道:“雲夢女神,我們依約來啦!你究竟見不見我們?”

剛說完最後一句話,驀地狂風大作,周圍濃得化不開的迷霧被從四面八方刮來的強風,吹得盤旋卷舞,彷如形狀幹變萬化的妖魔鬼怪,也吹得火把欲滅。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均是頭皮發麻。從沒有一刻,他們如此清楚明確地感覺到雲夢女神的存在,感覺到他的力量。

烏子虛直勾勾的望著前方,驚呼道:“我的天!你們看!”

  風平息下來,火把回復光明。

透過旋舞如神的飄霧,一座古城若隱若現的出現在三人眼前。

這座曾矗立在戰國時代的堅固古城,現在只剩下被烈火燒焦了、歷盡滄桑的黑色廢墟,長滿了樹木和雜草,成為蟲蟻棲居之所。

剛才他們看過去,見到的是一座大湖,古城就築在此湖中心冒起的一座小山處,山城被湖水包圍,一條馳道從山城最外圍的城牆缺口延伸出來,到離岸數尺許處止,大半浸在湖水里。

山城築建三重城牆,一重比一重高,還留下城樓角樓的殘餘痕跡,依稀看得出當時威武的模樣。最外圍的城牆,佇立岸邊,崩塌得最厲害,再沒有任何防禦的作用。

三人不眨眼地呆瞪著眼前令人意想不到的奇景。

船艙內,剛被鬆綁的阮修真驚魂未定的道:“幸好我不懂武功,否則皇甫老賊肯定會挑斷我的手筋腳筋,你能救的只是個廢人。”

百純心中暗抹一把冷汗,如果丘九師不能扭轉局面,被挑斷手筋腳筋的就是丘九師。

丘九師以推拿助他行氣活血,問道:“你聽到整個過程了?”

阮修真點頭表示聽到,懷疑的問道:“你真的殺了季聶提嗎?”

丘九師道:“他的確死在我手上,但其中的情況異常複雜,不是幾句話就能交代。隨我們到岳陽去的兄弟情況如何?”

阮修真憤然道:“諒皇甫老賊不敢傷害他們,我們昨天登船後,方發覺皇甫老賊和他的人密藏船上,是我命令各兄弟不可反抗,因為我深信雲夢女神有更巧妙的安排,現在終證實我沒有看錯。

丘九師走出艙外,片刻後回來道:“他們給關在下層的貨艙裡,我已命人放他們出來。”

又向百純道:“害百純受驚了。”

百純還他一個甜蜜的笑容,道:“算甚麼呢?”

此時一個手下撲進來道:“有船來了。”

丘九師三人大吃一驚,難道鳳公公這麼快趕到,又知道直尋到這裡來?

三人踏足通往古城入口的馳道,心中都湧起難以形容的感覺。雲夢女神是不是正在城內恭候他們的來臨?

此時山城的上方出現星空,城牆依山勢盤繞螺旋而上,直至山頂,最高處是一座崩塌了的建築物,整座山城就像一個底闊頂尖的法螺。

在火把光照耀下,馳道盡處的城門只剩下一個黑漆漆的門洞,仍可看出城門突出於牆體外部,有里外兩門,呈甕形。可以想像顓城興盛之時,整個城池以位於最高的神殿作山城的中心,然後由層層盤旋而下的城牆和山道組成城池的骨幹,所有宗祠、市樓、街巷、民宅便安置在這個設計嚴謹、形體完整的環境裡。

無雙女的心忐忑躍動,如果辜月明沒有猜錯,進入門洞後當可發現爹的遺體。

  辜月明則是一步一驚心。換作以前的他,是絕不會有任何畏懼的,但現在的他,真的不願就這樣死掉,為的正是跟在後面的無雙女。烏子虛說得對,他再非生無可戀的孤獨劍客。如果這是雲夢女神的手段,先令他對生命生出戀棧之心,然後才置他於死,那雲夢女神對他的恨意,真是傾盡天下江河之水,也難以清洗。

烏子虛的目光從長滿藤蔓的城牆,往上移向坍塌了大半、搭滿了燕子窩的城樓,滿懷感觸的道:“真難想像我和你曾在這座城池並肩作戰,力抗敵人達八年之久。打這麼久的仗,只要是人,都會厭倦戰爭和死亡。唉!你的心情如何呢?”

辜月明苦笑以對,道:“楚盒能難得倒你嗎?”

烏子虛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只要給我這個機會,我保證你可以看到裡面盛裝的仙果,關鍵處肯定在七顆夜明珠上。問題在仙果只有一個,我們卻有三個人,分開作三份,不知會不會影響它的效力?”

辜月明道:“你夠膽量便服下它吧!你既已一無所有,生無可戀,值得試試看。”

烏子虛雙目亮了起來,道:“或許我畢生找尋的東西,不是雲夢女神,而是湘果,誰弄得清楚呢?”

無雙女的聲音從後面傳來,低聲罵道: “花心鬼!別忘記這是誰的地盤。”

辜月明岔開道:“終於來了,雙雙有甚麼感覺?我從未見過雙雙心情這麼好。”

烏子虛起哄道:“對!讓我來猜猜看!雙雙之所以心情轉佳,是因發現了當今之世唯一一個不花心的男人。”

談笑間,三人進入門洞,踏足古城。

一陣陰寒的風從後刮來,火把被吹得明滅不定、仍隱約照見門洞後是個廣場似的地方,但已長滿雜樹野草,一個人正俯伏地上,背上負著個背囊。

無雙女嬌軀劇震,街口叫道:“爹!”

  三人朝夫猛伏尸處舉步。

來的只有一艘船,比他們的鷹船小上一半,長四丈許,是在底部裝上四輪的車輪軻,只要派人轉動底輪,在水上靈活如魚,滑行如飛,最適合在內河行走。

此時車船閃亮燈號,隔遠向他們打招呼。

丘九師皺眉道:“是岳陽幫的船,他們來幹甚麼?”

阮修真也來到舵樓上的指揮台,道:“小心點,他們或許是來見皇甫天雄。”

丘九師喝道:“叫來人減慢船速。”

  手下應命向來船打出燈號。

丘九師向挨在他身旁的百純露出整齊雪白的牙齒,微笑道:“百純害怕嗎?”

百純含笑搖頭,還白他一眼,怪他問這個問題,但對丘九師的關懷,心中卻湧起甜絲絲的滋味。

車輪軻船速驟減,緩緩靠近,一個聲音傳過來道:“船上的是不是丘兄和阮先生?”

丘九師和阮修真認得是岳陽幫幫主馬功成的聲音,交換個眼色後,丘九師喝道:“正是我們,馬幫主何事來訪?”

馬功成嚷道:“謝天謝地,終找著你們。”

丘九師和阮修真愕然以對,不明白馬功成找著他們為甚麼這般興奮雀躍。

辜月明和烏子虛走在前頭,無雙女跟在兩人身後,朝夫猛伏尸處步伐沉重的走過去。

城內陰風陣陣,吹得火炬忽明忽暗,也令一切變得疑幻疑真,錯覺叢生。

光是古城本身已有足夠的懾服力,令三人不敢弄出半點足音,怕冒瀆了古城神聖的寧靜。

這絕對是有別於外面人間世的異域,使人有走進一千五百多年前世界的奇異滋味。顓城絕不是一座平凡的城池,它是被下了毒咒的城池,因一棵奇異的樹而誕生,最奇妙的是它的故事並沒有完結。

  他們又回來了。

烏子虛失望的感覺愈趨強烈,他是對雲夢女神失望。他已應召而來,衪既是這麼神通廣大,應該多少有些歡迎儀式,應應景兒。可是他確切的感覺到,雲夢女神的態度是漠然不理的,還刮起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寒風,絕不友善。

  他的希望真的幻滅了。

失去了雲夢女神,也失去了一切,甚麼靈丹仙果都難償其萬一。

烏子虛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要的是“她”。

辜月明開始明白自己,他這麼期待死亡,正因不想面對眼前的情況,不想面對前世的罪孽。這座古城,每一方磚石,從城牆到街道,城樓房舍,都鑄刻著古城當年的深刻記憶,令他心中撞擊著隔世的迴響。那是沒有人能承受的重擔,沒有人能抵禦的痛苦。

  辜月明但願自己從未曾活過。

古城龐大的感染力,一重又一重的衝擊著他,從沒有一刻,他是這般渴想了結自己的生命。

無雙女雖見兩人失魂落魄的模樣,卻沒有深思他們異樣的情況,因為自顧不暇。她盼望的一刻終於來臨,但她並沒有預期的歡欣,她心中有一根刺。

  眼前的局面,正是由她爹引發。如果烏子虛不是拾到由爹背上楚盒掉下來的夜明珠,烏子虛是不會到岳陽去的,這刻也不會進入古城。沒有烏子虛,她和辜月明根本沒法尋得古城。而在這個命運之局裡,爹是犧牲者,被鳳公公抄家減族,始作俑者正是雲夢女神,這一切究竟何苦來由?

  她感到迷茫。

  二十步。

辜月明忽然停步,一陣風迎面吹至,送來熟悉的氣味,可是因他正處於神傷魂斷的情緒低谷,腦袋似不能運作,一時間心中一片空白,沒法作出有效的反應,只是純憑直覺的停止前進。

烏子虛踏前一步,才停下來,愕然望向辜月明。

後方跟著的無雙女則差點撞上辜月明,出於自然反應的一雙玉手按在辜月明背上。

俯伏的夫猛動了,猛地翻過身來,機栝聲同時響起, “嗤”的一聲,勁箭從他手中的弩箭機疾射而出,瞄準辜月明的心窩射來。

  戈墨!

即使以辜月明之能,在全無戒心兼又神魂顛倒大失水準的情況下,根本無從擋格,唯一方法是往旁閃開,但要命的是無雙女正在他後方,若他移開,捱箭的肯定是她,更何況死亡在此刻對他有驚人的誘惑力。

烏子虛憑眼角的余光看到戈墨的動作,最初一剎那還以為是自己眼花看錯,到機栝聲響,始驟然驚醒,曉得戈墨先他們一步入城,巧布陷阱,扮作夫猛來對付他們。他更掌握到辜月明即將中箭的情況。

時間不容他多想,只知自己的死亡沒有甚麼大不了,但辜月明卻絕不可以死。

烏子虛閃電橫移,擋在辜月明前方。

辜月明驚駭欲絕時,烏子虛慘哼一聲,全身劇顫,弓著身體往後撞在辜月明處,痛得痙攣起來。

辜月明似從一個夢甦醒過來,旋又陷進另一個最可怕的噩夢去,左手仍舉著火把,右手抓住烏子虛的肩頭,目光從烏子虛的肩頭往下移去,見到一枝小弩箭沒入烏子虛左邊的胸膛,只餘箭鏃。

  這是他沒法接受的殘酷現實。

無雙女此時才反應過來,從兩人身旁衝出來,抽出腰間長鞭。一個觔斗,落地時長鞭往仍躺地上的戈墨狠鞭下去。

戈墨一聲冷笑,往右方翻滾開去,鞭子猛抽他剛才躺臥處,激起草屑塵土。

無雙女悲慟欲絕,怎肯放過他,如影隨形的追去,忽然機栝聲再響,戈墨竟趁翻滾的時間,為弩箭機上箭。

無雙女知道不妙,在這樣的距離下,要躲避弩箭是不可能的,嬌叱一聲,長鞭依然揮擊戈墨,人卻往右來個大側翻。才到半空,大腿傳來椎心裂肺的痛楚,害得她觸地時艙踉倒地,血流如注,再沒法站起來。

“喀喇”一聲,長鞭狠抽在戈墨舉起擋格的弩箭機處,堅實的弩箭機立時報銷,可見無雙女含恨出手下,這一鞭的力道是如何狂猛。

戈墨憑腰力彈起來,不理倒在一旁的無雙女,祭出重劍,朝辜月明撲去。

烏子虛靠著辜月明滑坐地上,顫聲道:“這樣能消你的恨嗎?”

辜月明知道烏子虛說這句話的對像不是他,而是雲夢女神,同時想到不但烏子虛完了,無雙女也性命難保,因為從戈墨弩箭機射出的是淬了毒的箭。

在這一剎那,他重新進入萬念俱灰、無情孤獨劍手的境界。

  重劍照辜月明額頭疾劈而來。

辜月明高舉在手的火把,倏地落下,揚起百干點火屑,整個古城門後的廣場忽被燃亮了,然後直搗戈墨眼睛的位置,漠然不理能奪命的敵兵。

戈墨怎想到辜月明有此一著,若招式不變,肯定可劈得辜月明腦袋開花,可是自己也雙目不保,整張臉給燒爛,那時他倒情願死掉。更清楚若勉強變招,當辜月明白露雨出鞘的一刻,他的落敗身亡只是早晚間事。先後數次交手,他已清楚辜月明的厲害。

戈墨狂喝一聲,施展獨門奇技,以赤腳拇指之力,硬生生煞住衝勢,重劍在空中畫了個圈,然後往旁側跌,直滾開去。

到離辜月明三丈遠處,戈墨從地上跳起來,身後破風聲起。

  戈墨轉身回劍劈去。

  “當!”

  重劍擊下投背而來的白露雨。

戈墨朝辜月明看去,他單膝跪在烏子虛旁,右手扶持他躺到地上去,左手仍舉著火把,目光先落在倒地的無雙女處,再往戈墨看過來,神情無憂無喜,但眼神堅定,亮起戈墨從未見過的異芒。

辜月明緩緩從地上站起來,拔出宛劍。

戈墨不知如何竟心生寒意,知道自己欲殺他而不得,洩了銳氣,故被他視死如歸的氣勢所懾,心中一動,忙掉頭往沿牆而建、螺旋而上直通山頂的馳道奔上去。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20:02:11     標題: 第九章 隔世對決

艙廳裡,五人圍桌而坐,一邊是百純、丘九師和阮修真,另一邊是馬功成和從京師逃來的冀善。

經馬功成介紹後,三人已清楚冀善的立場和身分,明白他和辜月明的關係。冀善這一方亦知道他們此時的處境。

冀善道:“鳳公公的先鋒部隊已抵達湘水,並在無終河殉情石的位置架設浮渡,好讓大軍抵達時可以迅速渡河。”

阮修真道:“你們剛才有沒有被鳳公公的人攔截?”

馬功成道:“公公早猜到會遇上險阻,故而要我找來車輪軻,憑其靈活輕快的特性,趁黑闖關,成功抵達此處。”

丘九師皺眉道:“你們怎曉得尋到這裡來?”

冀善道:“我從馬幫主處得悉阮先生在紅葉樓晚宴前,忽然乘船離開岳陽,丘兄卻留下來,猜到形勢出現變化,而我更清楚季聶提與貴盟的皇甫天雄關係密切,到季聶提包圍紅葉樓,月明和丘兄等殺出岳陽去,紅葉樓的人則從北門撤走,我已掌握事情的大概情況。阮先生的船先一步到雲夢澤附近等待,也是合理的猜測。”

丘九師道:“公公勿要見怪,我想先弄清楚一件事,就是公公憑甚麼認為我們會幫你的忙呢?”

百純心中打了個突,丘九師這番話直截了當,毫不客氣,但也看出丘九師是個有堅定立場的人,對是非黑白絕不肯含糊。

冀善微笑道:“問得好!我代表的是皇上,代表的是新興改革的力量,希望能剷除以鳳公公、季聶提為首的腐敗勢力。丘兄和阮先生千萬勿以為我要取鳳公公而代之,事實上我身為宦侍,最清楚宦侍亂政的情況,對此深惡痛絕。皇上和我的努力並沒有白費,即使鳳公公南來的大軍裡,亦有我們可以絕對信任的人,現在季聶提已死,只要能除去鳳公公,我有把握扭轉整個局面,為天下萬民爭取一個新的起點,撥亂反正。我在此代表皇上誠邀兩位入朝輔助皇上,為國家的未來同心合力。這是皇上親口說的,他對兩位聞名久矣,非常欣賞。”

阮修真道:“聽公公的話,似在暗示會功成身退,我有沒有猜錯呢?”

冀善道:“為了取得鳳公公的信任,這十多年來我滿手血腥,罪孽深重,如果真能扳倒鳳公公,我會遁入空門,為自己過去的作為作補贖。”

百純不解道:“公公為何要這樣不惜一切的扳倒鳳公公?”

冀善道:“此事說來話長,簡單的說,我本是名臣之後,被鳳公公抄家滅族,我和親弟僥倖逃生,矢志報仇,我入宮為太監,親弟則加入廠衛,事情就是如此。”

四人同時動容,馬功成到此刻才曉得冀善的出身來歷。

百純憂心的道:“我師姐是不是隨鳳公公一道南來?”

冀善道:“這個可能性極大,鳳公公清楚月明的本事,對他頗為顧忌,以鳳公公一貫穩健的作風,有你師姐這張好牌在手,不會放過不用。不過百純姑娘請放心,我在廠衛的兄弟就是僅次於季聶提的岳奇,他會盡力照顧花夢夫人。”

聽到冀善的親弟竟是岳奇,丘九師和阮修真大感意外,難怪冀善這麼有把握在除去鳳公公後,可扭轉形勢。

阮修真道:“公公有甚麼好提議?”

冀善道:“我現在仍苦無對策。在目前的情況下,要殺鳳公公是不可能的,他不但有忠心死士伴隨左右,本身更是武技驚人,恐怕辜月明也奈何不了他,不過也知道云夢澤是個奇異的地方,不可能的事到了那裡會變成可能。現在當務之急,是到雲夢澤去,與月明等會合,靜待良機。”

丘九師朝阮修真望去,後者微笑道:“這個正是最好的辦法,由老天爺作決定。”

丘九師斷然道:“我們立即到雲夢澤去。”

夜空在上方無限的擴展,廣遼壯闊,濃霧至山腰而止,似把山城分作上下兩截。

在破毀不堪的神殿外的廣場上,戈墨劇烈的喘息著,以他過人的體能,這一口氣繞山狂奔上來,亦感到吃不消,此刻只希望體力能迅速回復過來。

他曉得自己犯了三個錯誤,只恨他沒有別的選擇。

第一個錯誤嚴格來說是失誤,天衣無縫的殺人陷阱,因五遁盜的犧牲令他功敗垂成,痛失殺辜月明千載一時的良機。

第二個錯誤是他不該和辜月明比拚腳力。奔上這道連起來足有數里長的陡斜馳道,拋掉其它東西後,背囊裡的楚盒仍重逾三十斤,加上他二十七斤重的劍,他負重近六十斤,沒有停留的奔上來,當然比只拿宛劍的辜月明吃力多了。可是不論楚盒或重劍,都是不能捨棄的。

第三個錯誤是此刻身處的廣場,等於一座懸空的孤崖,四邊全是筆直下削的崖壁,離下方最近的馳道仍超過七、八丈高,跳下去肯定斷腳,唯一的出口是登頂的馳道,辜月明正沿道而來,堵截了逃路。

戈墨解下背囊,雙膝下跪,伸出雙手鬆脫紮緊囊口腐朽了的繫索,把內藏的楚盒捧出來,他夢縈魂牽的遠古神物,終於落在他手上。

眼前的楚盒是個半尺的正方形盒子,盒身鑲嵌著七顆黯然無光的玉珠子,分佈於盒子不同的壁面,巧成北斗七星的天象,其中一顆珠子沒有了,空餘凹下去的痕跡。

整個盒子遍布精緻的暗紋,暗紅色澤將紋理與盒身的銅金色區分出來,花紋似花非花,似果非果,細膩得使人難以相信,更賦予盒子無限秘異的感覺。

戈墨只願能立即打開寶盒,取出湘果服食,只是此盒無縫無隙,令他無從人手,時間亦不容許他埋首研玩。

看得入神時,奇異的感覺由雙手流入他體內,戈墨腦際像被閃電擊中,登時天旋地轉,忘記了一切。

辜月明高舉火把,手提宛劍,腳步不徐不疾的登上山頂。天地倏地闊展開來,深邃的夜空星羅棋布,山風拂來,吹得他衣衫獵獵作響。

奪去他唯一朋友和他最愛惜女子性命的大仇人戈墨,跪在秘不可測來自遠古的神奇盒子前,渾身抖顫,淚流滿面。

辜月明單膝跪下,把火炬插入兩塊破裂的方石條的間隙裡,然後長身而起,冷喝道:“戈墨!”

戈墨停止抖顫,像此刻方發覺辜月明追至,呆看他好半晌,不再淌淚的雙目眼神逐漸凝聚,最後化為深刻的仇恨,射出火焰般的殺機,緩緩起立,忽然仰天悲嘯,接著又往辜月明凝望,拔出背上重劍,點頭道: “好!好!真的很好!這是一場延遲了的生死決戰,我等了足有一千五百年。”

辜月明朝他筆直走過去,至離他二丈許處始停下來,宛劍遙指對手,淡淡道:“你是誰?”

戈墨無限欷歔的看著放在地上的楚盒道:“剛才我首次觸摸楚盒,前世最深刻的回憶倒流入我的腦海內,當時我跪在楚王宮門外,由劊子手斬首,我的心中充滿了恐懼、怨恨和憤怒,那種感覺任何言辭仍不足以形容其萬一,更清楚自己為何落至此等田地。在那一世我正是奉楚王之命圍攻顓城八年之久的楚軍主帥。事實上,世臣當日找我幫他奪取楚盒,告訴我有關顓城的事,我心中已有奇異的感覺。坦白說,當年如果我奪得楚盒,我會毫不猶豫設法開啟楚盒,取果服食。不過楚盒終於來到我手上,上一個輪迴辦不到的事,在這個輪迴我終於辦到了。”

辜月明平靜的道:“這是否一種宿命呢?上一世你是因沒法取得楚盒而被斬首,今世卻因得到楚盒而飲恨於我劍下。你不用藉說話來拖延時間,你的體力是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復元的。”

戈墨搖頭道:“我是經過苦行修練的人,愈艱苦的環境,愈能發揮我的潛力。且我怎捨得走?你現在知道我是誰,我也清楚你是誰,我們這一戰可以再延期嗎?那是不可能的。我們是宿世的死敵,只有以一方的死亡來解決,這更是決定楚盒誰屬的唯一辦法。老朋友!動手吧!”

辜月明慘然笑道:“老朋友!好一句老朋友。既是老朋友,我也坦白告訴你,你錯得多麼離譜吧!此仗你必死無疑,因為我根本不想活了。”

說畢就那麼隨意地筆直朝他走過去。

戈墨獰笑一聲,重劍側劈辜月明肩頭處,仍然是閃電般迅快,舉重若輕,偏又勁道十足,盡顯他曾在此劍上下的苦功和他的韌力。

辜月明看也不看他的劍,徑自一劍朝他心窩搠去,狠辣凌厲。

戈墨大吃一驚,開始明白辜月明說“不想活了”那句話的意思。問題在自己此時比任何時候更想活下去,因為楚盒已在伸手可及之處。在古楚那一世的輪迴裡,他一直存有私吞湘果之心,更為知悉開啟楚盒之法,逼問不果下,盡屠蒼梧小諸侯一家上下二百多人。為了楚盒內的仙果,他可以做任何事。

戈墨如繼續劈下去,辜月明當然沒命,但他亦會被辜月明的古劍洞穿心窩,無奈下只有往後疾退,重劍回收,使出精妙絕倫的手法,絞擊古劍,力圖憑重兵器的優勢,令辜月明古劍甩手。

沒劍在手的辜月明,只是一頭沒有牙的老虎。

  “嗆!”

  清響在山城之顛的廣場激盪。

辜月明的宛劍堅如岩石,不動分毫,反之戈墨竟被宛劍的驚人勁力,連人帶劍送得踉艙後退,離開了楚盒。

戈墨心叫糟糕,曉得自己臨時變招,故沒法用足力道,更要命是體力的消耗遠比辜月明大,現在只能藉精妙的劍法,扳回上風。這個念頭剛起,辜月明凌空一個觔斗躍過來,宛劍照他面門劈至。原來辜月明足踏楚盒,故跳躍的速度和高度,登時令戈墨的預估出現誤差。

要知高手相爭,勝敗只是一線之隔,絕不容許任何失誤,戈墨已落在下風,現在更估計錯誤,此時想來個同歸於盡也辦不到,忙亂中只好橫劍上方擋格。

  “當!”

  宛劍狠劈在重劍上,濺起火花。

戈墨悶哼一聲,朝後跌退,整隻持劍的手臂酸麻疼痛,重劍幾乎甩手墜地。

辜月明落往地上,右手宛劍交到左手,一個旋身,來到戈墨左前方,橫劍疾掃。 “當”的一聲,硬把戈墨連人帶劍劈得往旁跌退,沒法扳平劣勢。

辜月明進入劍手萬里一空的至境,沒有勝,沒有敗,生死再不放在心上,唯一的目的是斬殺這個宿世的勁敵於劍下。

此時他腳踏奇步,來到戈墨後方,宛劍如水銀瀉地般向戈墨發動狂風暴雨般的攻勢,劍劍不離敵人要害,殺得戈墨左支右絀,全無還招之力。

不過正如烏子虛所說的,戈墨韌力驚人,縱然處於如此劣勢,仍能苦苦支撐,沒有崩潰。

宛劍與重劍不住交擊,劍觸聲不住震鳴,火花激濺。這場延遲了一千五百多年的生死對決,正在古城的核心處激烈進行。

戈墨再擋一劍,發覺辜月明的力道開始減弱,心中大喜,掌握到在體能的比拚上,終於由他勝出,心忖只要再多擋幾劍,令辜月明的體力進一步消耗,便可反攻,殺死這個宿世的大仇家,遂往後急退,豈知腳跟竟碰到重物,醒悟是自己親手放在地上的楚盒時,悔之已晚。

本應指向辜月明的重劍,往後向上揚起,身體不自然不應該的往後仰,步履跆踉,一時沒法保住平衡。

辜月明一聲長嘯,閃電移前,就趁戈墨空門大露的一刻,宛劍劃破他咽喉。

戈墨重劍脫手,雙目射出無法置信的驚懼神色,往後仰跌,“蓬”的一聲掉在地上,當場斃命。

雲夢澤南端斑竹林湘妃祠外,丘九師、阮修真、百純、冀善和馬功成在一處丘坡上眺望雨霧迷茫的神秘澤地。天上下著毛毛細雨。

百純擔心的道:“他們是否出了事呢?大家說好只要找到楚盒,就到這裡會合。”

丘九師道:“或許他們找到了古城。”說罷習慣性的瞧著阮修真,看他有甚麼辦法。

阮修真長長吁出一口氣,欣然道:“我們仍是沒有別的選擇,對嗎?”

眾人只有他明白阮修真這句話背後的含義,點頭道: “對!我們唯一的選擇就是深入澤內尋找他們。”

冀善苦笑道:“這確實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且是眼前唯一的選擇。”

丘九師道: “現在離天明不到兩個時辰,天明後,我們遇上敵人的機會大增,由於敵我懸殊,我們多幾個人少幾個人沒有分別,我提議由我和公公去找他們,你們則留在船上,遇事時可以起帆開航,逃往遠處。”

百純斷然道:“我也要去,此事沒得商量。”

丘九師求助的目光投向阮修真,後者微笑道:“你既沒法說服百純,我又有甚麼辦法?這樣吧!我們四個人一起去,馬幫主留下來坐鎮,一切由老天爺來決定。我怎也不相信到雲夢澤來是送死,最後的結果會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包括自以為控制了一切的鳳公公在內。”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20:10:28     標題: 第十章 古城迷夢

在雨霧難分的茫茫煙雨裡,辜月明手握楚盒,回到城門廣場,經過棄置地上的白露雨,沒有瞥上一眼的興趣,他的心早已死去。背上仍背著宛劍,只是用來了結殘生。

如果能夠開啟楚盒,他會取出湘果,分作兩份,讓烏子虛和無雙女服食,看看湘果是否真的是名實相副的仙果,可惜無鎖無縫的楚盒,令他根本不知從何著手。而最擅長破解巧鎖的烏子虛,已失去嘗試的機會。

他多麼希望如戈墨般前世的回憶可倒流入他的腦海裡?那他便可曉得啟盒的秘法。

在雨霧漫漫裡,破毀的遠古城池被轉化為迷離的天地,就像一個永遠不會醒過來的夢,甚么生離死別,悲歡離合,已變成無足輕重的事,失去了其在現實中應有的意義。

本該躺在廣場上的烏子虛和無雙女消失得無影無踪。

辜月明絲毫不以為異,他的感覺早麻木了,再沒有事情能令他的情緒產生波動。他舉著火把,朝廣場向著城門的另一邊走過去,在火光映照中,前方出現門道,無雙女的聲音傳來道:“我們在這裡!”

辜月明的腦筋似被閃電擊中般,猛震後活躍起來,急步趕去,無雙女和烏子虛挨壁坐在窄長的門道裡。

薛廷蒿的聲音似在他耳鼓內響起。

“在山城的底部,我們發現一條通道,盡處是一扇完整的銅門,門內是個縱深達五丈的廣闊空間,該是鑿開山城底部的石層擴建出來的。”

就是在銅門後的石室裡,夫猛等找到傳說中的楚盒。

辜月明將火把插在門道外的地上,來到兩人身前蹲下,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無雙女只是臉色蒼白了點,眼神仍是明亮堅定。

烏子虛的情況惡劣多了,血色褪盡,皮膚泛起可怕的靛青色,不但失血的情況嚴重,還中毒極深。小弩箭仍留在他左胸口處,露出的箭鏃怵目驚心,血雖停止淌流,但已流出的鮮血染缸了他的衣衫。

他仍有呼吸,胸口微微起伏,雙目緊閉,縱使沒有辜月明的經驗,也知他返魂乏術,大羅金他都救不回他正消逝的生命。事實上他能捱至此刻,已可算是個奇蹟。

無雙女嗚咽道:“他不成了!他剛才醒過來,還問我你回來了沒有,他最關心的是你。”

辜月明的視野模糊起來,熱淚不受控制的奪眶而出,在這一刻,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換回烏子虛的性命。

想起烏子虛說過他怕死,更使他肝腸寸斷,悲慟欲絕。

  雲夢女神呵!你召他到古城來,竟是為了毀滅他嗎?你的真正仇人,該是我辜月明而不是他。

  “殺了他嗎?”

辜月明朝無雙女望去,清醒了少許,道:“殺了!你覺得怎樣呢?”

無雙女狠狠道:“他害得我家破人亡,我是不會讓他殺我的,幸好毒箭是射進我的腿側去,我趁他忙著對付你,取出匕首忍痛把毒箭連皮帶肉剜出來,敷上有解毒功能的刀傷藥,包紮好後,見烏子虛拚命朝這個通道爬去,只好追著他爬進來,扶他坐好後,我也沒有氣力了。”

又閉目流出苦淚,喃喃道:“天有眼!你終於殺了他。”

辜月明不知是喜還是悲,但知自己已失去振作的力量,一種從心深處湧起的勞累和失意,蔓延全身,不論做任何事,都似再沒有半丁點的實質意義。

無雙女道:“你為何不閃避,你該可以辦到的。”接著以微僅可聞的聲音道:“是不是因我在你身後呢?”

辜月明呆看著她,哽咽道:“雙雙!”

無雙女張開美眸,淒然道:“你們兩個都是傻瓜,你為我擋箭,他為你捱箭,這算是哪門子的宿世冤孽?”

又輕柔的道:“爹就在裡面,你看到了嗎?”

辜月明感到此刻做任何事,包括動腦子想東西,均要比平常加倍費力,茫然往深進的廊道看進去,在火光映照範圍的邊緣區域,隱見一人俯伏地上,顯然夫猛的遺骸被戈墨移到那裡去。

辜月明一陣暈眩,知道自己因體力消耗得太厲害,加上傷心過度,自然而然的爬到烏子虛另一邊,挨牆躺著。

三個人的呼吸聲此起彼落的在廊道裡響著。

無雙女的聲音傳過來道:“辜月明!你是不是受了傷?”

辜月明道:“我沒有受傷,但很倦。”

無雙女嘆息道:“我也很累很累,希望可以就這麼睡著了,水遠不用醒過來。”

辜月明心忖這或許是他們最理想的結局,他真的不想活下去,這個念頭剛起,他的神誌迷糊起來。

丘九師舉著火把在前領路,沿著一個水潭前進,忽然一震止步。

跟在他身後的百純隨他停下來,正要問他,丘九師打出不要說話的了勢。

在後面的阮修真和冀善還以為發現敵踪,連忙移前,一看下駭然止步,心中發毛。

在離他們二十多丈遠水潭的另一邊,聚集著三十多頭野狼,或坐或站,正朝他們瞪望,在火把光映照下,牠們的眼睛瑩綠閃閃,陰森可怖。

  百純顫聲道:“怎麼辦?”

  冀善道:“我們可繞道走。”

丘九師見牠們沒有攻擊的動作,放心了點,低聲道:“這是唯一的辦法,我們先往後退。”

四人試著後移,狼群中幾頭本是坐著的野狼立即站起來,脊毛豎起,喉嚨呼呼作響,站著的野狼則往他們的方向移動,一副作勢欲撲的兇猛姿態。

  四人不約而同的停止後移。

出乎他們意料之外,野狼群竟回復平靜,站起來的又坐回草地去。

冀善失聲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丘九師也道:“這是不合情理的,牠們不攻擊我們或許是因早餵飽了肚子,但我們又不是往牠們走過去,而是要離開呵!”

百純瞻顫心驚的道:“或許牠們不准我們這四個美食佳餚離開,待休息夠了才動口。”

冀善沉聲道:“九師有把握應付多少頭野狼?”

丘九師苦笑道:“我雖從未和牠們交過手,但十頭八頭該應付得來,問題在那樣的情況下,我將沒法保護百純和修真,這是絕不適合和野狼惡鬥的地方。”

冀善道:“我們試試繼續前進如何?”

丘九師道:“你們留在這裡!”說畢往前踏出一步。

兩頭野狼又站起來,嚇得丘九師連忙縮腳,野狼再坐下。

丘九師無奈的道:“我看百純的推測最有道理,此戰是無可避免,修真你為何不說話?”

阮修真好整以暇的道:“我在觀察。”

冀善不解道:“阮先生看出甚麼道理來呢?”

阮修真道:“我在觀察牠們,看牠們究竟是處於正常的狀況,還是被主宰雲夢澤的某一股力量操控著。”

丘九師明白過來,道:“真的這麼玄嗎?”

阮修真從容道:“就是這麼玄。我們仍然在局中,而這個局的謎底快要揭曉,但時候仍未到,我們須稍待片刻。明白嗎?坐下吧,我們必須養精蓄銳,方可應付任何突變。”

  辜月明醒轉過來。曙光從門道入口射進來,原來就這麼一闔眼,已是天亮了,一時胡里胡塗的,忘記了自己為何會在這麼一個奇異的環境裡,旋即記起入睡前的情況,猛地睜開雙眼,往挨躺身旁的烏子虛瞧去。

  烏子虛在揉眼。

辜月明劇震道:“你沒事了嗎?”

烏子虛若無其事的別頭朝他望過來,雙目異芒閃動,不解道:“我有甚麼事?”接著猛烈的抖顫了一下,朝自己的胸口望去,驚異至張大口卻說不出話來。

辜月明也呆瞪著他胸口,不但弩箭沒有了,衣衫竟沒有半滴血的遺跡。

本躺在烏子虛另一逼的無雙女卻消失了,不知到了哪裡去。

烏子虛朝辜月明瞧來,駭然道:“我不是中了戈墨的弩箭?是雲夢女神施仙法救了我嗎?”

辜月明遊目四顧,道:“你對古物的認識比我多,告訴我,這像一座被大火熏過的古城嗎?”

烏子虛伸手撫摸身後的牆,呻吟道:“我的娘!你說得對!這根本不是一座古城,而是剛建成的一座新城。”

  辜月明說不出話來。

烏子虛往門道看了一眼,立即收回目光,頭枕到牆上去,喘息道:“城門仍在!城門仍在!唉!老辜!看那道城門。”

辜月明頭皮發麻的朝門道看去,入目的赫然是完整的城門,兩邊城牆,如翼般由它左右伸展,其情景像一道閃電般擊入他的腦袋,令他腦袋只餘一片空白,失去思索的能力。

烏子虛喘息道:“很邪門!對嗎?”

辜月明也不敢再看,頭靠著牆,把目光定在對面嶄新的石壁,點頭道:“我們可能已被女神送回千多年以前的顓城去。楚盒也不見了。”

烏子虛興奮的道:“對!一切都沒有變,真正的我們仍躺在千多年後古城廢墟一條門道內,我中了毒箭,已是出氣多入氣少,就在我死前一刻,衪把我們的魂魄送返前世去。現在我們等於一起作夢,而在這個前世夢中,我們將會找到答案。”

辜月明想到醒後又要面對那可怕得不能接受的現實,登時心情大壞,頹然道:“甚麼答案?”

烏子虛道:“你要尋找的答案,就是雙雙在這一世裡,究竟說過怎樣一句能令你隔世難忘的話;我的答案,就是要明白雲夢女神為何要殺我?”

  辜月明心中一動,朝他望去。

烏子虛完全回復了活力和鬥志,歡天喜地的道:“你明白了!對我們來說,死亡當然可怕,可是對衪來說,或許是完全另一回事。衪召我們到古城來,就是要解決糾纏了一千五百年的宿世冤孽。現在時辰已到,我們付諸行動如何?”

話猶未已,城外傳來千軍萬馬喊殺的聲音。

漫天雨霧裡,鳳公公立在殉情石上,凝望對岸的雲夢澤。無終河兩岸被以百千計的火炬映照得亮如白晝,戰士從臨時搭建的四道浮橋渡河。他的部隊仍源源不絕的從湘水靠岸的戰船開來,場面壯觀。

四個心腹將領伴在他身旁,包括為他舉傘擋雨的岳奇在內。韓開甲則誠惶誠恐的恭立在他後方,報上季聶提追捕五遁盜、丘九師等人的情況。韓開甲說的大致上是實情,卻是避重就輕,盡量為季聶提開脫,把責任推到辜月明身上。

鳳公公根本無心聽進,心中想的是當年顓城被楚國大軍進攻的情景,大概該是眼前的氣派威勢,對楚盒渴望之情,愈趨強烈。

誰背叛他,誰對他忠心,並不放在他心上,現在只有楚盒能令他動心,其它一切均無關痛癢。

直至韓開甲說到莫良能憑神捕粉追踪五遁盜,而五遁盜則是能否尋得古城的關鍵人物,他才霍然動容,旋風般轉過身來,向韓開甲道:“你立即率領二百個兄弟,保護莫良,讓他以殉情石的對岸為起點,往東搜索,如果找到五遁盜,又或辜月明,便以煙花火箭向我報信,但絕不可以動手傷人,只准將他們重重圍困。明白嗎?”

韓開甲暗抹一把冷汗,知道暫時保住了性命,連忙大聲接令,下石執行任務去了。

鳳公公雙目閃閃生輝,沉吟片刻,忽地仰天哈哈笑了起來。

岳奇等均不明白有甚麼好笑的地方,不過發笑者既是鳳公公,四人只有恭敬地聽著。

鳳公公收止笑聲,嘆道:“這叫天助我也。月明這孩子相當不錯,沒有辜負我對他的期望,連聶提也鬥不過他。

四人聽得似明非明,當然沒有人敢問個清楚明白。

鳳公公目光落在岳奇處,欣然道:“立即給我把夫人請到這裡來,要她穿多件衣服,以免受寒。她抵達後,就是我們渡河的時候了。”

  無雙女睜開秀眸。門道、垂危的烏子虛、辜月明和楚盒全消失了,展現在眼前是壯麗遼闊的河原景色,她站在古城之顛,在城牆上俯瞰伸展無限的大地。

無終河橫互在五里許外的平野,明月孤懸在大地的邊緣處,月暈外星光點點,天和地被月色融合,再無分彼此。

無雙女心神震顫,曉得自己又被雲夢女神以無上神通送往幻境裡,而這回與以往不同,更清晰,絕不含糊。

她心中充滿一片沒有止境的寧靜,寧靜的底下卻是澎湃激烈的情緒,感覺就像被烈火燒灼著卻永不會沸騰的清水,她不明白這種矛盾的情緒,她不明白自己。

  忽然她似有所覺,往旁望去。雲夢女神現身眼前,像她般正憑牆鳥瞰無終河原,寶石般的眸神看得深情專注,秀發隨山風飄揚拂舞,彷彿一片金光閃閃、變幻無方的彩雲。她的俏臉晶瑩如美玉,從內部深層處綻放出令人目眩的青光,與地平處的明月互相輝映。衪穿上似是由羽毛編織而成的雪白霓裳,流動著沒法形容的色光,無雙女沒法看得確實。

無雙女有點失控的衝口問道:“這一切究竟是為了甚麼呢?”

一個天籟般動聽感人的女子聲音在無雙女耳鼓內響起道: “每一個生命,每一段旅程,都自有其使命和目的,只是我們不了解,才會為失敗而沮喪,為死亡而悲泣。你所置身的人世,只是生命的一種形式,在這種形式之外,還有無數的生命形式,等待你去經驗,等待你去品嚐。只要你能真正掌握我這番話的含義,徘徊在你腦海中的問題可一一迎刃而解。”

雲夢女神的香唇沒動半下,聲音卻可一字不誤的送入無雙女的耳朵去,神奇至極點。不過無雙女已見怪不怪,絲毫不以為異。

對雲夢女神這番話,無雙女似明非明,一時沒法消化掌握,但不知如何,她感到舒服了很多。

無雙女有失聲痛哭的衝動,那種莫以名之的悲傷情緒正支配著她,哽咽道:“你要我到這裡來,為了甚麼呢?既然一切由命運決定,做人還有甚麼意思?”

雲夢女神的聲音似從她內心最深處傳來,道: “命運當然不是如你猜想那般,亦不用妄加揣測,一天你被局限於生死之內,任何努力只是徒耗精神。驅使你到這裡來的並不是我,而是藏在你心中的愛,很快你會明白我說的話,這是千載難逢的機緣,千萬不要錯過!千萬不要錯過!”

她最後兩句話聲量轉大,變成震動搖晃天地的巨響,迴盪在山顛的廣闊空間。

皎潔的明月亮度陡增,一如黃昏的夕陽,山坡被奇異的月芒籠罩,大地在山城四面八方延伸無盡。

無雙女發覺自己在旋轉著,夜空的星辰似從天上降下來,繞著她翩翩起舞,奏出寂靜的偉大樂章。

她心中充盈著從未有過的感覺,似是一種深沉的愛,那種愛是沒有邊際的,無限地擴展了她心靈的天地,愛底下又隱藏著更深廣的愛,愛令一切事物都變得完美無瑕,生命再沒有絲毫遺憾。

一時間她把所有曾困煩她的人事全忘得一乾二淨,好像這些人事從沒有存在過。天地只剩下她一個人,單純而永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20:11:18     標題: 第十一章 生離死別

辜月明和烏子虛奔上城牆,目光越過城垛,往城外瞧去,齊齊大吃一驚。

  “咚!咚!咚!”

戰鼓聲中,以千計的敵人正排成完整的陣式,朝他們身處的城牆推進,撞城的檑木車、攀城的雲梯、擋箭車、投石機隨著敵軍不住接近。

烏子虛低頭下望,失聲道: “我的老天爺,護城河給填平了,我們可以怎麼辦?”

辜月明細察敵人以步兵為豐的軍隊,約略估計對方的兵力在五千人之上,頭皮發麻的道:“我們一個手下都沒有,根本是座空城,可以怎麼辦?

烏子虛看著來勢洶洶、如狼似虎的敵人,倒抽一口涼氣道:“我們只是作夢,醒過來便沒事,對嗎?”

辜月明慘然道:“對一般人來說該是這樣子,不過你的情況很特別,夢醒的一刻,可能是死亡的一刻。”

烏子虛道:“現在不要提這麼大殺風景的事,你比我有主見,告訴我,眼前的情況該如何應付?可以把他們全當作幻影嗎?他們由雲梯爬上來時我們該不該動手?”

“喀卡”一聲,一顆巨石從城外拋擲而來,照著他們砸下去。

兩人不約而同往兩旁滾開去,值此真假難分、暈頭轉向之際,預期中巨石撞上城牆的可怕聲音並沒有發生。

城外一片靜寂,聽不到任何異響。

兩人胡里胡塗的爬起來,移到城垛往下看去,剛才殺氣騰騰的攻城場面已消失不見,草野上不見人踪。

  兩人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

烏子虛籲一口氣,驚魂甫定的道:“沒有說錯吧!只是一個夢境,一個能令我們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無法分出真假的夢。”

辜月明遠眺數里外的無終河,道:“對!你說得對!我猜錯了。”

  烏子虛奇道:“猜錯甚麼?”

辜月明頹然道:“我們並沒有回到千年前的顓城去,只是夢游到雲夢女神記憶裡的顓城。事實上,顓城已變成一個廢墟,這是雲夢女神也改變不了的現實。”

烏子虛訝道:“現在於我來說,孰真孰假沒有分別,只要我的感覺是真實,便是真實,管它是千年前初建成時的顓城,還是雲夢女神的記憶。可是你為何因此而失落傷情?”

辜月明伸出雙手,用力的抓著他兩邊肩頭,慘然道:“我本仍存有一線希望,雲夢女神可憑仙術令你起死回生,可是剛才的明悟,使我認識到雲夢女神的法力也是有限的,事實上衪並沒有能力改變已發生的事。唉!我的朋友,你明白我的痛苦嗎?死的本該是我,你是不應該為我捱箭的。”

天色轉暗,兩人訝然上望,白雲飄浮的藍天已被星夜代替,明月在城的後方升起,月色灑遍孤寂的山城,情景詭異。

烏子虛深吸一口氣,微笑道:“朋友!你不用為我悲傷,現實的我雖傷重垂危,但在這裡我卻比任何一刻更強壯,更是生機勃發。死亡算甚麼呢?人總會有死的一天,我只是比你先走一步。我很開心,我畢生找尋的正是雲夢女神,衪正在召喚我,死亡對我來說並不是結束,而是一個開始。朋友!我們分手的時候到了,雲夢女神在催促我們,故把白晝變成黑夜。”

辜月明駭然下抓得他更緊了,道:“分手?你要到哪裡去?”

烏子虛臉上散發著神聖的光輝,堅定的道:“就是門道盡處銅門後的秘室,尋寶團是從那裡尋得楚盒,雲夢女神正在裡面等我,答案就在那裡。 ”

辜月明慘笑道:“讓我陪你到那裡去好嗎?”

烏子虛拿起他抓著肩膊的手,與他四手緊握,欣然道: “真的不要為我悲傷,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何況是黃泉路上。我死後,就把我葬在那個密室裡。”

辜月明熱淚盈眶,淒然道:“我怎可讓你這麼走呢?”

烏子虛道:“若我告訴別人辜月明會哭,肯定沒有人相信,不過我大概沒有這個機會。朋友!好好的活著。”

辜月明淚流滿面,道:“你走了!我怎麼辦?”

烏子虛笑道:“我們各干各的。雙雙肯定在這座空城的某一處,你去找她,我去找我的女神。別辜負我為你擋那一箭的苦心和盛意。”

  辜月明終於放開他的手。

   “走啦!走啦!”

丘九師第一個跳起來,看著狼群遠去。

冀善忙起立,有點難以置信的看著狼群安靜的離開。

丘九師道:“現在離天明不足半個時辰,我們要趕快點。”

冀善道:“左方是無終河,離我們不到三里,如果我們直線前進,遇上敵人的機會很大。”

丘九師道:“修真有甚麼好提議?”

阮修真尚未說話,百純插入道:“讓我帶路如何?”

  三人愕然看她。

百純美眸異彩漣漣,輕輕道:“我有個很奇怪的感覺,似是曉得古城的位置,更對這片澤地似曾相識,讓我試試看如何?”

阮修真欣然道:“請百純帶路!”

雨停了,霧卻愈趨濃密,丈許外已視野模糊,看不真切。


鳳公公坐在從船上搬來的太師椅,在無終河的束岸,等待搜索的結果,更期待曙光的來臨。

花夢夫人坐在另一張太師椅處,神情木然,低垂著頭,似是認命了。

一人從濃霧處匆匆而來,進入火把光能及的範圍,來到鳳公公座前下跪道:“禀告大公公,發現目標的踪影了。”

鳳公公從椅上彈起來,大喜道:“全軍起行!”

辜月明沿著依城牆而築的繞山馳道,朝位於山顛的神殿舉步。在此生中,他是第二回踏足此道,上一次是找戈墨算帳,發生在現實中已成廢墟的古城裡,現在卻是雲夢女神記憶中初建成的顓城。

他此刻的心神全被與烏子虛的生離死別佔據,勉強記起無雙女曾向他提及曾於幻覺中在神廟內遇見他,遂姑且一試,心中沒有抱任何期望。

可是快到山腰之時,環境驟變,山道再不是平坦的,而是滿目瘡痍,道上遍布亂石箭矢,地面也凹凸不平,城牆再不是完整的,多處崩塌,隨處可見一攤攤焦黑的血跡,粘在地上和牆頭,怵目驚心。到處是毀壞了的推車、投石機,還有馬屍人屍,令人慘不忍睹。道旁的房舍部分更冒出黑煙,一片末日的荒涼情景。

辜月明生出想嘔吐的感覺,想到眼前的景象,正是由他一手造成,心中充塞著慚愧、自責和悔疚,更感到無比的孤獨和失落。

忽然間,他發覺身穿的再不是剛才的勁裝便服,而是沉重的古楚盔甲,腰掛連鞘的宛劍,明月已攀上中天,光照大地。

他忘掉了烏子虛,忘掉了這只是雲夢女神一手製造的幻影,心中充滿絕望的情緒,深深為自己的行為懺悔,對戰爭生出徹底的厭倦。下一刻他已站在神殿緊閉的大門前,位於山城之顛的廣場杳無人踪,他茫然抬頭朝大門上的橫匾看去,石匾雕了“湘夫人殿”四個大字。

辜月明急促的喘了幾口氣,腦海中浮現無雙女的如花玉容,從模糊轉為清晰,一股從心中最深處決堤般湧出來的悲傷,洪水般把他吞噬。

倏忽間無數景象閃掠過他的腦際,他大喝一聲,撞門而入。

神殿廣闊的空間展現眼前,盡頭處供奉著一座高達丈半的湘夫人神像石雕,神像前燃亮了油燈,火光掩映裡,一個女子正跪在神像前,還轉首往他看過來,赫然竟是無雙女,手上似拿著一個小瓶子。

辜月明明白了,前世的記憶潮水般倒捲而回,撕心裂肺的痛苦緊攫著他,辜月明狂喊一聲,往無雙女撲去。

無雙女把瓶內的東西盡傾口內,倒入辜月明的懷裡去。

辜月明心如刀割,痛哭失聲,只是看著她不住搖頭。

無雙女仰首看著他,平靜的道:“我曾經恨她入骨,後來才知道她比我更可憐。不要悲傷,死亡對我來說是最好的解脫,我怎忍心看著我最心愛的男人身陷絕境,慘淡收場。”

辜月明哭道:“不要死!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無雙女眼耳口鼻全滲出鮮血,輕柔的道:“如有來生,希望我們可以重新開始。”螓首無力的靠往他肩頭,玉隕香消。

辜月明抱屍痛哭,也不知哭了多久,他雙目露出堅決的神色,珍而重之的把她的屍身平放地上,然後跪在她身旁,面向神像。

辜月明此時腦袋只有一個念頭,緩緩拔出宛劍,雙手握著劍柄,劍鋒抵著心窩,急促的喘息著。

   “轟!”

一個驚雷在神殿上方爆響,殿門外電光閃耀。夫人樹開花結果的時候到了,可是他卻是萬念俱灰,悔不當初。為了湘果,他拋棄了從小相愛的女子,現在她以死亡向他作出無言的控訴。

狂風從敞開的大門捲進來,神壇的神燈熄滅,殿堂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

辜月明用盡全身氣力,把劍反插入胸膛裡去。

  “轟!轟!轟!”

雷暴倏趨激烈,似是蒼天為這對男女奏起悲絕的喪曲。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20:12:30     標題: 第十二章 成敗得失

辜月明睜開眼睛,曙光從門道的入口射進來,烏子虛仍靠牆躺在身旁,無雙女則呆瞧著烏子虛,見辜月明醒過來,輕柔的道:“他去了!”

辜月明明知如此,仍忍不住猛坐起來,伸手抓著烏子虛的肩頭,接觸到他冰冷而失去了生命活力的遺體。

烏子虛雙目輕閉,嘴角掛著滿足的笑容。

無雙女俏瞼露出無可名狀的哀傷,輕輕道:“他去得很安樂,希望他已找到夢中的女神。”

辜月明感到自己的心劇烈而痛楚的跳動著。他知道,他已永遠失去了唯一的朋友,從此陰陽相隔;又知道他或仍然“活著”,還找到他一直尋找的東西,只是再沒法和自己說心事,開玩笑。

辜月明百感交集,放開抓著烏子虛的手,回頭朝通道盡處閉上的銅門瞧去,道:“他最後這個笑容,正是要告訴我們不用為他哀傷,他已得到他想要的東西,功德圓滿地完成今世輪迴的使命,再沒有任何遺憾,他的生命雖然在這裡結束,但他另一個生命,卻在另一個神奇的天地展開。”

無雙女垂下螓首,以微僅可聞的聲音道:“你所說的,為何這麼像女神曾向我說過的話。”

辜月明沉吟片刻,問道:“雙雙見過女神嗎?”

無雙女低聲道:“我不但見過女神,還回到前世服毒自盡前的一剎那,死在你的懷抱裡,對生死我已有完全不同的看法。”

辜月明長身而起,來到無雙女身前雙膝跪下,誠心誠意的道:“雙雙!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嗎?”

無雙女嬌軀劇震,仰起螓首,朝他望來,淚水湧上了她的眼睛。

辜月明不顧一切的把她擁入懷裡,用盡全身氣力抱緊她,心中充盈著這一輩子從未有過的激情。他並不是只為前世的罪疚對她作出補贖,而是深深的愛上她,愛上她的一切,沒有了她,他將會變成一無所有的人,生不如死。

她在他懷裡顫抖著,毫無保留的反摟著他,前世和今生融合在一起,再沒法區分開來。

昏暗的廊道明亮起來,金芒綻射。

辜月明首先察覺,在無雙女耳邊道:“夜明珠亮了。”

無雙女“呵”的一聲離開他的懷抱,滿臉紅暈的看著金光四射的楚盒。

藏在烏子虛腰帶的夜明珠亮起來,透過腰帶金光迸射。

辜月明用手托著無雙女巧俏的下頷,讓她面對著他,信心十足的道:“這是雲夢女神對我們的提示,鳳公公來了。雙雙不用擔心,雲夢女神已為我們安排妥當。這絕不是結束,而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話猶末已,烏子虛腰帶內的夜明珠黯淡下來,楚盒上其它六顆就更明亮了。

鳳公公立在湖旁,聚精會神看著籠罩湖面的濃霧,不發一言。

花夢夫人和一眾將領立在他後方,大軍已把整個大湖重重包圍。

莫良跪在一旁,禀告道:“小人在此湖南面處嗅到神捕粉的氣味,追著氣味到這裡來,小人敢肯定五遁盜投湖去了。”

鳳公公冷然道:“五遁盜不會在另一邊離湖登岸嗎?”

莫良惶恐的道:“小人怎敢疏忽,已沿湖搜了一次,沒有再嗅到神捕粉的氣味。”

  鳳公公道:“退下去!”

莫良大氣都不敢透一口,起立退往一旁。

鳳公公伸手到懷裡去,眾人都看得不明所以,只有花夢夫人曉得他是要掏出金剛橛,只不知此橛能否如鳳公公所說般能闢妖降魔。

鳳公公在所有人的目光下,舉起金剛橛,喝出沒有人明白他在說甚麼的藏密咒語。

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事發生了,密咒仍在湖面迴盪之際,驀地狂風大作,湖上的濃霧被吹得隨風四散,由濃轉薄,朝陽在對面地平遠處現出朦朧的紅影,愈趨清晰。

不但湖上的霧開始消散,整個雲夢澤的水霧也開始消失。

湖心的山城廢墟逐漸出現輪廓,晨光取代了霧氣,雲夢澤顯露出它的真面目。

  人人頭皮發麻,看得目瞪口呆。

鳳公公則面露喜色,握橛的手不受控制的抖顫起來,可見他的心情是如何激動。

雲散煙消的一刻,丘九師、百純、阮修真和冀善推進至離古城半里許處的疏林區,到此刻他們才看到前方百多步外便是一組敵人,阻著去路。

四人像其它人般呆瞪著湖心山城逐漸暴露在日光之下,心中的震撼實是難以形容。縱然古城現形於光天化日之下,仍無損其神秘分毫

  它本身已是個謎。

丘九師喃喃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阮修真向冀善問道:“鳳公公懂法術嗎?”

冀善神色凝重的道:“他一向醉心藏密的手印和咒語,至於他有沒有暗地裡修練,我便不清楚了。”

丘九師盯著遠方高舉金剛橛的鳳公公,皺眉道:“這算不算破掉雲夢女神的仙法呢?”

百純低呼道:“我看到師姐啦!謝天謝地,她仍然安然無恙。”

阮修真道:“九師!還記得嗎?曾經有一個時間,我們想到破法的辦法,但破法卻等於徹底的失敗。”

冀善和百純聽得一頭霧水,不過說話的是以智計著稱的阮修真,遂用心聆聽,不敢打岔,以免擾亂他的思路。

  丘九師點頭道:“當然記得!”

阮修真又道:“你們之所以能逃出岳陽城,全因氣候突變,狂風雷暴配合得天衣無縫,令不可能的事變成事實。由此可見雲夢女神有能操控天氣的神通,也只有衪有這個能力。”

冀善明白過來,道:“阮先生是指現時大霧散去的局面,是雲夢女神一手造成,與鳳公公沒有半點關係,卻令鳳公公以為自己已降服主宰雲夢澤的女神。”

阮修真欣然道:“正是如此。現在我們唯一應該做的事,是靜觀其變,看雲夢女神如何收拾鳳公公,只有衪能使不可能的事,變成可能。”

辜月明有個古怪的感覺,夜明珠由明轉暗的“提示”,不是來自云夢女神,而是來自烏子虛,他仍在與自己並肩作戰。

辜月明捧起楚盒,仔細研究,又用手觸摸鑲嵌在盒面的夜明珠,道:“雙雙你看!留在盒面的六顆夜明珠,都是不可能拔出來的,而掉下來那顆夜明珠空出來的凹痕較其它淺些和大些,故只要受到震盪,便會脫落。可見七顆夜明珠,有一顆是活的,可以取出來,其它都鑲死了。”

  無雙女訝道:“這麼奇怪!”

辜月明目光投向烏子虛,道:“他說過開啟楚盒的方法,肯定與七顆夜明珠有關,這顆活的夜明珠,當是關鍵所在。”

此時一陣陣狂風捲進門道裡來,吹得兩人衣髮飄揚。

辜月明向烏子虛的遺體微笑道:“朋友!我說得對嗎?”

烏子虛仍是那副含笑而逝的模樣。

無雙女低呼道:“月明!濃霧升上去了。”

辜月明沒有朝門道看去,伸手到烏子虛懷裡,掏出夜明珠,藏到自己腰帶裡去。

  “咚!咚!咚!”

  城外鼓聲鳴響。

辜月明愛憐地看著因腿傷靠牆坐著沒法移動的無雙女,道:“這是招降的鼓音,如果我不去向鳳公公獻寶,他會攻進來。雙雙安心在這裡休息,等我出去應付鳳公公後,然後回來照顧你。”

  無雙女駭然道:“月明!呵!”

辜月明重重吻上她香唇,與她熱烈纏綿片刻後,神采飛揚的道:“我是首次去求生而不是求死,雙雙放心,我一定會活著回來見你。”

說畢一手抱起楚盒,斷然起立,又解下宛劍,朝出口走去。

辜月明左手挽著楚盒的一邊底部,讓另一邊抵著腰,神態優閒的走出城門,踏足朝陽斜照下山城直抵離岸半丈許處的馳道,鳳公公就立在馳道盡端處的岸邊,身後是花夢夫人和一眾將領。

以千計的戰士,重重包圍著山城,除非他能脅生雙翼,否則已陷身無路可逃的絕地。

數千雙眼睛,箭矢般落在他身上,更被他挽著的楚盒吸引。

楚盒上的夜明珠收斂了,不再是大放金芒,但仍是閃爍生輝,奪人眼目。

只要是有眼睛的,便知此盒非一般凡物,光是其介乎金和銅的質地,反映著從山城一方斜射而下的陽光,已令人生出異樣的感覺,雖然除有限幾個人外,沒有人曉得那是甚麼東西。

辜月明見鳳公公的眼睛瞇得更形窄長,知道他因自己將楚盒公開示眾,觸犯了他不可洩漏楚盒一事的天條,心生殺機,心中暗笑。同時腳步不停的涉水走到馳道中段的位置,不論離山城入口又或鳳公公立處都是約二十五步的距離,肅立敬禮道:“月明向大公公請安問好。”

站在鳳公公身後的花夢夫人心中大訝,她從未見過辜月明這副神態,不但意氣飛揚,且充滿生機鬥志,像天下間再沒有能難倒他的事,一時間失去了的希望又被燃著了,雖然她完全不明白辜月明憑甚麼去和鳳公公爭一日之短長。

四周鴉雀無聲,只有數千人的呼吸聲,辜月明說話的聲音遠傳開去,丘九師等四人亦可聽個清楚。

鳳公公壓下心中怒火,事實上近三十年來,他的修養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極少動氣,但不知如何,見辜月明拿著令他夢縈魂牽的寶盒走到半途止步,擺明是要玩手段,登時怒火攻心。當然!他絕不可以動氣,在斗爭中這是愚蠢的行為,特別於此楚盒即將到手,於此生命最重要的時刻。

鳳公公淡淡道:“月明不必多禮,還不過來給我看清楚你一點。自月明離京之後,公公一直在擔心你的生死安危,現在見到你神采猶勝當日,可以放心了。”

辜月明從容道:“這個容易,只要大公公肯答應我幾件事,並表示出誠意,月明會立即把大公公命我尋找的東西獻上,好完成此行的任務。”

包圍古城的部隊由上至下人人動容,哄動起來,敢以這種口氣和態度,向鳳公公說出充滿談判意味的話,辜月明是不是嫌命長了?

    鳳公公舉手,起哄的吵聲立即斂收,回复先前人人屏息靜氣的情況。
鳳公公垂手,啞然笑道:“我的確看錯了月明,指的卻不是月明曾向我說過不畏死亡的話,而是想不到月明竟是個蠢材。縱然月明有劍在手,但只要我一聲令下,保證月明萬箭穿心而亡,何況月明身上爛鐵也沒有半把,憑甚麼來和我談條件呢?難道月明以為可空手毀掉寶盒嗎?”

辜月明好整以暇的雙手捧起楚盒,以本抵著腰際的一面向著鳳公公,赫然是只餘一個凹痕的那一面,欣然道:“公公的確看錯我了,恰恰相反,我現在不但害怕死亡,且是怕得要死,怎敢做出惹來萬箭穿心的蠢事?大公公看到嗎?此盒現在只餘六顆夜明珠,第七顆在我的朋友五遁盜手上,他正在城內密切注視我的情況,只要我有甚麼不測,立即搗碎第七顆夜明珠。哈!楚盒雖毀不了,不知夜明珠是不是同樣水火不侵,兵刀無功呢?”

鳳公公一雙長而細的眼睛張了開來,露出內裡殺機劇盛的眸神。

辜月明暗地裡緊張起來,如果烏子虛所料有誤,夜明珠與開啟楚盒沒有絲毫關係,那他將要賠上性命,輸掉一切。

好半晌後,鳳公公長笑道:“好一個辜月明,不枉我這麼看得起你。月明說吧!有甚麼心事儘管說出來,你為我立下大功,只要公公辦得到的,公公都會依你的話。”

  人人心中大訝:疑惑難解。以鳳公公如日中天的權勢地位,怎會向任何人屈服?

辜月明悠然道:“我有三個條件,首先大公公須恢復夫猛大將軍的聲譽,還他一個清白,他不但沒有挾帶私逃,且為保護楚盒犧牲性命,他的遺體就在古城內。”

鳳公公欣然道:“這個要求合情合理,我全無異議,夫大將軍和薛廷蒿的聲譽由這刻開始恢復了,我還會請皇上追封他們。第二個條件又是甚麼呢?”

辜月明道:“第二個條件是大公公不得在得到楚盒後向月明和有關人等算帳,包括花夢夫人、五遁盜、夫大將軍的女兒和我的族人在內。當然!由今天起,我再沒有軍職在身,甚麼官將之位,一概與我無關。”

鳳公公微笑道:“月明太多疑了,你為我立下大功,公公寵你愛你還來不及,怎捨得殺你呢?這樣的條件,根本不成條件。”

辜月明道: “第三個條件,就是大公公必須為以上條件,當著雲夢澤的神靈和包圍古城的將兵立下誓言,以示誠意。”

鳳公公狠盯著他,緩緩道:“月明不嫌自己太過分了嗎?”

辜月明回敬他的目光,沒有說話。

城湖區靜悄無聲,只有一群飛鳥橫過上空振翅拍翼的微響。

鳳公公顯然拿他沒法,仰望晴空,半晌後,一字一句沉聲道:“我謹在此立誓,只要月明你交出完整的楚盒,剛才答應的兩件事,會如實執行,如有違此誓,教我生則受盡病痛折磨,死則永不超生。天上的神靈,爾等在場的每一個人,可作明證。”

辜月明唱喏道:“多謝大公公恩賜。”說罷就那麼舉步朝鳳公公走過去。

簇擁著鳳公公的將領親隨,人人緊張起來,誰都曉得辜月明的厲害,雖然是赤手空拳,怎知他還有沒有別的手段,如非鳳公公打出勿要妄動的手勢,恐怕已有人刀劍離鞘。

辜月明輕鬆的跨過馳道和岸邊的空隙,直抵鳳公公身前,躬身雙手奉上楚盒。

鳳公公雙目射出熾熱的神色,雙手接過楚盒時,竟抖顫起來,可知他內心的激動。

花夢夫人明白,岳奇明白,其它人卻是完全摸不著頭腦,不明白這麼一個盒子,對見慣奇珍異寶的鳳公公有何吸引之處。

鳳公公沉聲道:“第七顆夜明珠呢?”

辜月明伸手入懷,事實上他比任何人都要緊張,因為直至此刻,他仍不知自己是不是做對了,還是大錯特錯。唯一可令自己安心的想法,是直至此刻仍沒有另一個選擇,從而推測出一切仍是在雲夢女神的控制下,每一個人仍深陷在那個命運的佈局中。

他以兩個指頭捏著夜明珠,遞給鳳公公,夜明珠又回複金光燦爛的本色。

他的行動立時引起一片哄鬧,人人曉得精明如鳳公公者,也被他愚弄了。

鳳公公此時哪來閒情與他計較,一手抱著楚盒,另一手接過辜月明遞來的夜明珠,身體挺得更筆直了,一下子像年輕了數十歲,眼瞼內的眸珠閃閃生輝,臉上生氣勃發,喝道:“所有人全退到三丈之外去,月明留下來。”

眾人潮水般往後退開,鳳公公盯著辜月明,壓低聲音道: “月明曉得開啟楚盒之法嗎?”

  辜月明坦然道:“不知道!”

  鳳公公喝道:“搭帳!”

聞令親兵蜂擁而至,搬來帳幕支架,就在鳳公公身後手法純熟的架設一個方帳。

鳳公公把夜明珠納入懷裡去,改以雙手捧著楚盒,看情況他即使累死也不會交給手下代勞,讓楚盒離手。

鳳公公顯然正處於最顛峰的狀態下,沒有絲毫倦容,精神奕奕,目光回到辜月明身上,點頭道:“我相信月明。”稍頓又道:“我為何肯相信月明呢?”

辜月明又再面對鳳公公的問題,又是不能不答,苦笑道: “大概因我是個不貪寶物的傻瓜吧!”

鳳公公啞然失笑道:“月明真風趣,公公怎會為這個原因相信你?坦白說,我根本不相信任何人,而若我不是這樣的人,早給冀善宰了!對嗎?正因為我不相信任何人,所以我知道站在我身後的岳奇,是冀善佈在廠衛的內奸,我還故意讓他去接觸你的紅顏知己花夢夫人。月明該比我更明白男女之間的事,在那樣的絕境裡,俊男美女,同病相憐下,最易生情愫。幹掉岳奇該沒有違背我對月明的誓約,月明同意嗎?”

  鳳公公反擊了。

辜月明生出非常古怪的感覺,似在這一刻才真正返回現實裡去,而在此之前一直有種如在夢中、難辨真假的感覺。

鳳公公的心腸實在壞透了,對敵人像貓戲耗子般擺佈捉弄。

幸好辜月明沒有一刻比此刻更清楚他和烏子虛、雲夢女神所組成的無敵組合,仍是所向無敵,鳳公公也不是對手。若無其事的道:“一切依大公公的意思辦。”

華麗的巨型方帳,已矗立在鳳公公身後,在這個背景襯托下,這個當朝最有實權的老太監,益發有不可一世的氣概。

  鳳公公喝道:“布防!”

丘九師等看著鳳公公的人豎起方帳。

百純不解道:“辜大哥怎可以把湘果交給鳳公公呢?”

阮修真道:“辜月明這麼做,肯定有我們不明白的原因。”

丘九師道:“這頭老狐狸怎會忽然失去耐性?不可以回到船上才慢慢享用湘果嗎?”

冀善神色凝重的道:“他是逼不得已。這幾個月來他的健康情況急轉直下,不時出毛病,可知他大限將至。所以縱然他清楚身體的狀況不宜舟車勞頓、長途跋涉的南下洞庭,仍不得不親身趕來。我敢肯定他離京前服下人參靈芝一類大補之藥,以催發潛能,但利等於弊,一旦藥力消失,他的生命也會被掏空,大有可能立即倒斃,所以楚盒到手,一刻都不願浪費。”

阮修真雙目亮了起來,道:“這麼說,鳳公公也是沒有另一個選擇。”

冀善嘆道:“我現在唯一的希望是,盒內盛裝的不是仙果而是毒果,讓這大奸賊自作自受。”

丘九師等不由緊張起來,聚精會神遙觀情況的發展。

三十多個鳳公公的心腹手下,把丈半見方的帳幕團團圍著,守護四方。

鳳公公盯著辜月明,雙目射出殘忍冷酷的神色,搖頭嘆道:“月明太低估我了,要和我作對,你還未夠資格。本來你為我立下大功,我只會對你寵愛有加,你卻公然來下我的面子。要整治你,方法多不勝數,你開出的兩個條件管甚麼用呢?我會讓你嚐到生不如死的滋味。滾!給我滾回城道中間你剛才的位置去。”

  辜月明灑然一笑,掉頭便走。

直至他回到剛才的位置,鳳公公捧著楚盒,進入方帳,門幕垂下。

數千人的目光,全集中到豎立岸旁的方帳去,氣氛詭異,眾兵將只以為鳳公公是要在帳內開啟盒子,以檢視內藏的珍寶,只有辜月明等幾個知悉內情者,曉得鳳公公要在帳內的隱蔽空間服食湘果。

一陣長風從湖心的遠古城池刮過來,吹得旌旗獵獵作響,掠過水澤荒野,望無終河的方向吹去。

辜月明立在馳道中段的位置,盯著方帳,心忖這個命運之局,已到了最後的一刻,一切將見分明。

沒有人敢呼一口大氣,沒有人知道帳幕內的情況。

驀地帳內傳出鳳公公瘋狂了般的嘶喊怒叫聲,人人聽得膽顫心驚,不明所以時,楚盒破開門幕給擲了出來,“當”的一聲落到帳幕丈半外的地上,還翻了兩轉,差點砸中其中一個守衛,可見鳳公公大怒洩憤下,用的力道是多麼狂猛。

所有人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追著楚盒,幾乎認不出是同一個盒子。鑲在盒面的夜明珠再沒有半點光澤,盒子核心的部分凸離盒面,只有底部處與盒子相連。

  楚盒內竟是空無一物。

眾人的目光又回到帳幕去,瞪著幕門,預期的是暴跳如雷的鳳公公從帳幕衝出來,大發雷霆,看誰遭殃。

守護帳幕的親兵呆立不動,不知該如何反應,沒有鳳公公的指示,連打開幕門這樣簡單的事也沒有人敢去做。

在萬眾期待下,鳳公公枯瘦的手伸出幕門外,似要抓著甚麼似的,或許只是想掀簾而出,倏地抖顫起來,還抖顫得很厲害。眾人仍末想清楚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時,鳳公公衝幕而出,其容顏像忽然衰老了十多歲般,臉上再沒有半點血色,發了瘋似的兩手往頭上不住亂抓,步履跆踉, “蓬”的一聲直僕往地上,抽搐了幾下,再沒有任何動靜。

全場數千人,由上至下,包括辜月明在內,人人呆若木雞,只知瞪眼看著。

  “聖旨到!”

值此人心惶惑、軍心大亂之時,沒有一句話比這三個字更有鎮懾力。

眾人循聲瞧去,冀善一手高舉代表皇上親臨的龍符,另一手執著聖旨,從包圍網的後方急步走來,戰士們認得他是鳳公公的心腹太監,連忙讓路予他通過。

辜月明心中一陣激動,烏子虛說過的話在他心中響起,因為有云夢女神作他們組合的成員,所以最後的勝利,必屬於他們。

  現在勝利已降臨他們這一方。楚盒竟然是空的,活活氣死了鳳公公。

  湘果究竟到了哪裡去呢?為何鳳公公深信不疑湘果藏在盒內?

這些疑團,大概永遠也沒有人能弄清楚。

岳奇大聲應道:“聖旨到!全體人員下跪接旨。”

說罷領頭下跪,他兩旁的將領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誰先跪下去,接著其它將領亦曲膝跪地。數千戰士慌忙跟隨下跪。

辜月明長吁一口氣,含笑向一臉驚喜的花夢夫人舉手問好後,掉頭返城去了。

  一切將重新開始。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5 20:13:02     標題: 第十三章 湘果之謎 (終)

烏子虛策馬衝出城門,過吊橋,走上通往無終河的馳道。

  守不住顓城了。

他一直不相信敵人能攻下顓城,可是這個信念已破滅了,剛才在城顛的湘夫人殿內,他找到城主以宛劍自戕的屍身,還有服毒自盡的可憐妹子。一切都完了。他自己的生命亦在消逝中,疫毒正侵蝕他的身體,唯一的希望是能支持到返回城去。

  “轟!轟!轟!”

驚雷閃電充天塞地,狂風肆虐,暴雨無情的鞭撻著無終河原,箭矢般迎頭照瞼朝他射來。

天空變得昏黑濃濁,烏雲疾走,風勢短促而疾勁,林木瘋狂的擺動,地面的輪廓變得模糊不清,天地的狂暴像全聚集到這片河原區,他感到自己完全孤立無助,倚賴的只是心中燃燒著的愛火。

自從在蒼梧見到她,他對她的愛從沒有減退過,只是九年來他只能把對她的愛埋藏在內心深處,他怕看她怨鬱的眼神,他知道她明白自己,他亦明白她。

現在城主死了,他對她的愛像山洪爆發,再沒有人力能抵擋。可是死神正緊緊攫住他們,如果沒有回天之術,她會死得很慘。

唯一可改變她悲慘命運的,就是湘果。

閃電下劈,在離地面只有半丈的近處爆閃電火,天地煞白。烏子虛猶如一個盲人,純憑感覺策馬奔馳,狂怒的風雨在四周咆哮,雨水刺痛他的臉,迷住了他雙眼。

河水激流奔騰的聲音傳入耳中,烏子虛策馬收韁,終抵無終河旁。

對岸本是綿延無盡的敵人營地,現在見到的只有電光和暴雨。

烏子虛拔出插在馬側的寶劍,想到城主正是以此劍結束自己的生命,而不是用來採摘仙果,不由百感交集。

狂暴的湍流裡,閃動著一團忽明忽暗的奇異金芒,這是他第二次見到如此奇景,上一次已是十年前的事。

  湘果湘果!你是否真像傳說般神奇,能起死回生,令人變成天上的神祇?

烏子虛奔到河邊岸旁一塊大石處。

他知道對岸的敵人正注視著,任誰都不肯錯過眼前壯麗詭異的情景。

烏子虛狂喊一聲,投進無終河去。

“轟隆!” 一道電光劈在他剛才立足處,大石立化粉碎。

烏子虛攜劍投入冰寒的河水里,湍流的力量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入水不到半丈便被急流沖得身不由己,不辨方向位置的翻滾,正心叫完了,倏地撞上大片柔軟的東西,化去了衝擊的力道,當醒悟被水沖得撞上夫人樹時,肩膊已撞在樹幹處,痛得他連喝幾口水,一陣暈眩。

下一刻他已憑驚人的意志力往上攀去,金光閃現,他不顧一切的伸出左手,一把抓著湘果,一股水流把他沖得雙腳再纏不住樹幹,立要離樹而去,值此成功失敗係於一線的剎那,右手寶劍順水而揮割斷了果莖。

還未看清楚下一步該怎麼辦時,急流已帶得他往下游去了,人的力量在這樣的情況下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他的神智漸轉模糊,但心中似有個聲音,在鼓勵他千萬不要放棄。

忽然他又到了水面上,貪婪的吸了幾口氣,背脊傳來劇烈的痛楚,令他清醒過來,原來水流把他衝到岸邊去。眼看水流又要沖得他離開岸阜,烏子虛不知從哪裡生出神力來,舉起寶劍,硬插入岸邊的泥石裡去,借力登岸,全身乏力時,馬嘶聲傳入耳內,竟是愛騎追著他來了。

烏子虛急忙爬起來,順手拔出寶劍,撲到馬側,喘著氣嘔吐著河水,把湘果放入掛在馬側預先開啟了的寶盒,然後把突出的部分按回原位,再把寶劍插回馬側的劍鞘內去。此時他已接近虛脫,喉嚨像被烈火燒著,那種被疫魔活生生折磨的感覺,是沒有任何言語可以形容的。

忽感有異,原來寶盒上的七顆夜明珠,竟變得金光四射,奪人眼目。

烏子虛回過神來,不敢多想,辛苦的爬上馬背,再支持不住,伏在馬身處,死命摟著馬頸。

健馬長嘶一聲,放開四蹄,朝山城全速奔回去。

烏子虛的神智介乎清醒和昏迷間,只知雷暴正逐漸收斂,其它的事一概不知,一概不理。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馬速轉緩,最後停了下來,他睜目一看,已回到城內去。

烏子虛回過氣來,連忙下馬,寶盒仍是金光燦爛,光芒照人,烏子虛想也不想,取下楚盒,奔進通往石堂的門道。

走在門道時,他心中湧起奇異的感覺,似在不久前,在這裡曾發生過一些事,偏是沒法記得清楚。

石堂銅門往內張開,烏子虛忘掉了一切,直入石堂。

石堂的中央處,他最心愛的女子就躺在石床上,頭靠竹枕,如雲的秀發散垂兩旁。

烏子虛一看之下登時苦淚泉湧,她本是秀美清麗的花容佈滿可怕的紅斑,睜而不閉的長眸再沒有半點生命的跡象,如此情況他近日來已見慣了,這是每個因疫症而亡的人的死相。

烏子虛在床邊坐下,無意識的取出盒上唯一能活動的夜明珠。

  北斗九星,七見二隱。開啟寶盒之法,關鍵處正在二顆隱星,恰在盒上花紋兩朵花蕊的位置。

他拿起夜明珠,用力按入其中一個花蕊去,起始時盒面全無變化,忽然盒內傳來吸攝的異力,夜明珠隨盒面凹陷下去,發出“得”的一聲。烏子虛又對另一個位置如法施為,發出另一響音。最後他把夜明珠送回本位去。

  寶盒的鎖開啟了。

他不知自己在做甚麼,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餵她服食湘果。

烏子虛伸手到盒底,用力往上推,盒子中央的部分徐徐上升,突出盒面,令人不敢直視的湘果出現眼前,登時滿堂金光。

烏子虛取出湘果,溫柔的用手張開她的小嘴,把湘果送入地口中。接著一陣暈眩,從床邊翻落地上。

他無意識的把寶盒突出來的部分按回去,兩個凹陷的位置立即回復原狀。

此時他的皮膚出現死亡的紅斑,心疲力累下,他掙扎著跪起來,爬到石床邊,朝石床上心愛的人兒瞧去。

  她毫無動靜。

烏子虛心叫完了,時間停止下來,生死對他再沒有絲毫意義。

就在他呼出最後一口氣當兒,床上美女的秀發無風自動,露出衣服外的玉容和手足均泛起奇異的金光,整個人像會發光發亮的樣子。

她倏地從石床坐起來,金光籠罩,似曉得所有事般把烏子虛的遺體摟進懷裡去,玉容平靜,香唇湊到他耳邊,情深如海的輕輕呼喚道:“縱然滄海變成桑田,高山化為平地,日月失色,天地崩塌,但我們的愛卻會永遠燃燒,直至宇宙的盡頭。有一天,我們會重逢,你將再從這道銅門走進來。 ”

說畢整個石堂被強烈的金光填滿,厚重的銅門自動關閉起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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