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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6 19:02:28     標題: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本帖最後由 萬劫 於 2012-10-2 21:22 編輯




目錄︰

卷一
第一章 投鞭斷流   第二章 大難臨頭   第三章 死裡逃生     第四章 雄材偉略
第五章 各師各法   第六章 黃天大法   第七章 寨夜煮酒     第八章 蛇蠍美人
第九章 太平玉佩   第十章 患難真情   第十一章 胸怀大志   第十二章 秦淮之月
第十三章 功虧一簣

卷二
第一章 險死還生   第二章 避難之所   第三章 彌勒異端     第四章 因禍得福
第五章 異端邪說   第六章 柳暗花明   第七章 魚目混珠     第八章 完成任務
第九章 突圍逃生   第十章 三雄分道   第十一章 知遇之恩   第十二章 逍遙妖教
第十三章 逍遙大帝

卷三
第一章 御龍之君   第二章 動人眼睛    第三章 別無退路    第四章 銅壺丹劫
第五章 弟繼兄位   第六章 大戰前夕    第七章 淝水之戰    第八章 淝水流絕
第九章 噬臍莫及   第十章 慘遭妖害   第十一章 丹劫之難  第十二章 火冰異象
第十三章 南北雙雄

卷四
第一章 送君千里   第二章 劫後餘生    第三章 掙扎求存    第四章 彌勒南來
第五章 明爭暗鬥   第六章 士庶之別    第七章 飛來橫禍    第八章 切齒痛恨
第九章 時不我與   第十章 路轉峰迴    第十一章 三天之約  第十二章 天下孤本
第十三章 不懷好意

卷五
第一章 玄功初成   第二章 天意難測    第三章 自然之道    第四章 以眼還眼
第五章 扭轉乾坤   第六章 大任臨身    第七章 佳人有約    第八章 秦準之夢
第九章 名妓本色   第十章 無敵組合    第十一章 陰神陽神  第十二章 統一之夢
第十三章 邊荒驚變

卷六
第一章 初試啼聲   第二章 野火晚宴   第三章 風虎雲龍     第四章 最佳武器
第五章 邊荒之夜   第六章 夜窩風情   第七章 變化橫生     第八章 千金散盡
第九章 佳人有約   第十章 洞天福地   第十一章 公開挑戰   第十二章 大地飛鷹
第十三章 靈手卻敵

卷七
第一章 江湖手段   第二章 頑強對手   第三章 大敵當頭     第四章 邊荒尋夢
第五章 追兇大計   第六章 有危有機   第七章 坦誠合作     第八章 情人如夢
第九章 其人之道   第十章 權力遊戲   第十一章 永遠開始   第十二章 鐘樓議會
第十三章 首名顧客

卷八
第一章 超級神捕   第二章 一路順風   第三章 除妖大計     第四章 天師孫恩
第五章 戰雲密布   第六章 殺身禍源   第七章 真假花妖     第八章 愛情遊戲
第九章 夜窩戰士   第十章 除妖行動   第十一章 難忘舊愛   第十二章 誰是花妖
第十三章 因果循環

卷九
第一章 花妖逞威   第二章 死裡逃生   第三章 惡貫滿盈     第四章 誘人提議
第五章 掙扎求存   第六章 往事如煙   第七章 滴血為盟     第八章 一番好意
第九章 大禍臨頭   第十章 透澈入微   第十一章 敵友難分   第十二章 誓師北上
第十三章 殺人滅口

卷十
第一章 大魏遺臣   第二章 誰是內奸   第三章 只許勝利     第四章 真情對話
第五章 戰雲密布   第六章 統一邊荒   第七章 各展奇謀     第八章 邊荒之戰
第九章 萬眾一心   第十章 旗開得勝   第十一章 最高統帥   第十二章 兵法女神
第十三章 穎水中伏

卷十一
第一章 穎水之戰   第二章 除名之日   第三章 巧遇玉人     第四章 後有追兵
第五章 戰火真情   第六章 戰谷任務   第七章 高寒之隔     第八章 一念之間
第九章 各施謀法   第十章 誰與爭鋒   第十一章 誰主穎河   第十二章 紅燈高懸
第十三章 軍事天分

卷十二
第一章 勝利關鍵   第二章 吐露心聲   第三章 巧遇玉人     第四章 陰差陽錯
第五章 鎮荒之戰   第六章 眷寵不再   第七章 心有靈犀     第八章 私奔大計
第九章 男兒之諾   第十章 心內鬥爭   第十一章 取捨之間   第十二章 劫後重逢
第十三章 痛苦抉擇

卷十三
第一章 雄材偉略   第二章 只爭朝夕   第三章 建立互信      第四章 生離死別
第五章 反攻大計   第六章 只欠東風   第七章 邊荒行動      第八章 密謀反攻
第九章 各懷鬼胎   第十章 剌殺巧計   第十一章 反攻前夕   第十二章 投石問路
第十三章 靈活應變

卷十四
第一章 應變計劃   第二章 鐘樓刺殺   第三章 失而復得      第四章 功成身退
第五章 先鋒部隊   第六章 爭雄南北   第七章 密謀造反      第八章 雁門平城
第九章 邊荒作用   第十章 謝玄歸天   第十一章 保命靈符   第十二章 巧遇故人
第十三章 以毒攻毒

卷十五
第一章 拓跋之主   第二章 懷壁其罪   第三章 以妖治妖      第四章 最後一棋
第五章 心生懼意   第六章 料敵如神   第七章 大局已定      第八章 搜魂邪術
第九章 真情對話   第十章 道門怪傑   第十一章 仍是朋友   第十二章 火劫水毒
第十三章 唯一出路

卷十六
第一章 肉體交易   第二章 將計就計   第三章 有益謊言      第四章 入城之計
第五章 美麗盟友   第六章 天時地利   第七章 重見嬌娃      第八章 謠言滿集
第九章 忠義之會   第十章 兇踪再現   第十一章 巧破陰謀   第十二章 團結內部
第十三章 玉人來見

卷十七
第一章 心佩妙用   第二章 軍情第一   第三章 功虧一簣      第四章 退敵之計
第五章 急轉直下   第六章 絕處生機   第七章 決戰孤峰      第八章 扭轉乾坤
第九章 逃過死劫   第十章 交心之言   第十一章 擄人大計   第十二章 大敵追至
第十三章 唯一生路

卷十八
第一章 謀定後動   第二章 大江風雲   第三章 一言為定      第四章 死亡香吻
第五章 皇天有眼   第六章 還看氣數   第七章 馬車密會      第八章 意外之變
第九章 誤中副車   第十章 和氣收場   第十一章 兒女恩怨   第十二章 盡聽天命
第十三章 角力邊荒

卷十九
第一章 戰雲密布   第二章 千里戰書   第三章 雪中送炭      第四章 不歡而散
第五章 幸福之門   第六章 問天無語   第七章 荒外聚義      第八章 末路豪雄
第九章 三天之期   第十章 截擊戰術   第十一章 心驚肉跳   第十二章 連環毒計
第十三章 天大喜訊

卷二十
第一章 道法交鋒   第二章 執假為真   第三章 雪中送炭      第四章 淮水風雲
第五章 白雲古剎   第六章 三佩合一   第七章 英雄救美      第八章 洞天福地
第九章 天降凶兆   第十章 大獲全勝   第十一章 淮水夜話   第十二章 荒村鬼踪
第十三章 佛藏之秘

卷二十一
第一章 災異呈祥   第二章 刺激好玩   第三章 敵友難分      第四章 忍辱負重
第五章 如意嬌妻   第六章 患難真情   第七章 白雁之戀      第八章 放君一馬
第九章 橫生枝節   第十章 宿命對手   第十一章 玉石俱焚   第十二章 反攻大計
第十三章 雪下生機

卷二十二
第一章 賭卿一吻   第二章 打鐵趁熱   第三章 人面全非       第四章 圓夢之計
第五章 以命為註   第六章 神秘刺客   第七章 有備者勝       第八章 蛇蠍美人
第九章 識見過人   第十章 戰略部署   第十一章 生死之間    第十二章 風雨過後
第十三章 新仇舊恨

卷二十三
第一章 好大喜功   第二章 邊荒勁旅   第三章 變陣以待       第四章 龍潛敵集
第五章 紅顏禍水   第六章 改張易調   第七章 敬謝不敏       第八章 大顯神通
第九章 集底臥龍   第十章 西瓜皮炮   第十一章 天意難測    第十二章 大戰之前
第十三章 直指邊集

卷二十四
第一章 傾吐衷曲   第二章 操奇計贏   第三章 兵分多路       第四章 初戰得利
第五章 狂風雷暴   第六章 出奇制勝   第七章 鐘聲克敵       第八章 奇穴妙用
第九章 免死金牌   第十章 玄之又玄   第十一章 不敗之地    第十二章 觀光大業
第十三章 脫胎換骨

卷二十五
第一章 真龍不死   第二章北方望族   第三章擇木而棲       第四章保命金牌
第五章 會稽失陷   第六章重歸北府   第七章天師毒手       第八章風流盡散
第九章 明主擇士   第十章得道多助   第十一章好自為之    第十二章高門子弟
第十三章 觀光首炮

卷二十六
第一章 預作警告   第二章 免致後患  第三章 離間大計       第四章 速決之法
第五章 台壁之戰   第六章 擒王之計  第七章 太守上任       第八章 願者上鉤
第九章 狹路相逢   第十章 決戰龍王  第十一章 故夢如煙    第十二章 孤島戰術
第十三章 大勝可期

卷二十七
第一章 追擊千里   第二章 荊州之爭   第三章 柔然公主      第四章 情侶之盟
第五章 後會無期   第六章 生死一線   第七章 死裡求生      第八章 形勢有異
第九章 各式人物   第十章 變亂即臨   第十一章 智士輓歌   第十二章 建康戰線
第十三章 老臣受辱

卷二十八
第一章 反目決裂   第二章 最後一夜   第三章 都城密會      第四章 秘密協議
第五章 幽靈使者   第六章 麻煩貴客   第七章 階下之囚      第八章 日益孤立
第九章 軍心渙散   第十章 窈窕淑女   第十一章 密謀兵權   第十二章 天下第一
第十三章 最佳刺客

卷二十九
第一章 救命真氣   第二章 不死之人   第三章 感情風波      第四章 驅羊之法
第五章 好戲在後   第六章 絕局求生   第七章 枉作小人      第八章 護花使命
第九章 心靈結合   第十章 參合之戰   第十一章 仙門劍訣   第十二章 千里報信
第十三章 趕盡殺絕

卷三十
第一章 居心難測   第二章 匡濟之才   第三章 仙門難渡       第四章 意假情真
第五章 悔不當初   第六章 鐵漢柔情   第七章 最後通牒       第八章 洞極仙丹
第九章 破碎虛空   第十章 白雁北飛   第十一章 稱帝時機    第十二章 謀定後動
第十三章 快樂離別

卷三十一
第一章 命中註定   第二章 秦淮戰雲   第三章 淮月之會       第四章 公才公望
第五章 人盡其才   第六章 刺殺行動   第七章 芳心難測       第八章 半把仙匙
第九章 荒墟追兇   第十章 秘中之秘   第十一章 榴閣午宴    第十二章 奇才異能
第十三章 鞭長莫及

卷三十二
第一章 逆我者亡   第二章 亂世情鴛   第三章 女王本色       第四章 心靈約會
第五章 長生毒咒   第六章 九流招數   第七章 與敵周旋       第八章 擒王之策
第九章 魔道之爭   第十章 嫡傳弟子   第十一章 縹緲之約    第十二章 兵來將擋
第十三章 愛恨糾纏

卷三十三
第一章 愛的宣言   第二章 情難言表   第三章 公子心聲       第四章 預知戰果
第五章 軍情告急   第六章 一場春夢   第七章 唯一機會       第八章 攜手赴險
第九章 素女心法   第十章 殺人名額   第十一章 尋人遊戲    第十二章 同床共寢
第十三章 弄巧反拙

卷三十四
第一章 魔門高手   第二章 妙言要道   第三章 殊死之戰       第四章 亡命鴛鴦
第五章 遙訴心聲   第六章 復仇之旅   第七章 四大奇書       第八章 縹緲之戰
第九章深入敵境    第十章覆舟之喜   第十一章一士難求      第十二章 逃出生天
第十三章 卿卿我我

卷三十五
第一章 戲假情真   第二章 交換條件   第三章 白雁南飛      第四章 反擊行動
第五章 太陰無極   第六章 絕局求生   第七章 神火飛鴉      第八章 北線之戰
第九章 抽絲剝繭   第十章 心靈失應   第十一章 天穴夜話   第十二章 誤會了他
第十三章 命中註定

卷三十六
第一章 球內玄虛   第二章 靈劍護主   第三章 重返邊集       第四章 因愛成恨
第五章 秘密基地   第六章 一個提議   第七章 離間之計       第八章 不堪回首
第九章 因愛成恨   第十章 雪中送炭   第十一章 魔門鬼影    第十二章 沙漠真情
第十三章退隱之心

卷三十七
第一章 雄心壯志   第二章 對付影子   第三章 金丹魔種       第四章 唯一機會
第五章 滅影行動   第六章 海南之戀   第七章 時機成熟       第八章 平城之行
第九章 費盡唇舌   第十章 海鹽太守   第十一章 盛樂之戰    第十二章 舊歡如夢
第十三章 穩定軍心

卷三十八
第一章 恩怨情仇   第二章 騎虎難下   第三章 佳偶天成       第四章 眾志成城
第五章 求死之戰   第六章 春蠶到死   第七章 逝水如斯       第八章 定情之吻
第九章 策劃未來   第十章 孤注一擲   第十一章 靈機再動    第十二章 開花結果
第十三章 死不瞑目

卷三十九
第一章白日報信    第二章一個秘密    第三章北府英雄        第四章生死存亡
第五章豪賭一鋪    第六章打正旗號    第七章前路艱難        第八章最後決戰
第九章復仇之旅    第十章重修舊好    第十一章圓謊之話     第十二章仙道之盟
第十三章 進軍建康

卷四十
第一章 公然決裂   第二章 危機之夜   第三章 噬心之恨       第四章 走投無路
第五章 成敗關鍵   第六章 帝皇夢醒   第七章 愛的交易       第八章 新的起點
第九章 元神夢會   第十章 帝皇視野   第十一章 殘酷本質    第十二章 魔門聖君
第十三章 神秘女尼

卷四十一
第一章 看破世情   第二章 心病心藥    第三章 危險交易      第四章 鬥智鬥力
第五章 能者當之   第六章 一己好惡    第七章 佳人有約      第八章 政治妥協
第九章 勝券在握   第十章 秦淮魔踪    第十一章 稱帝之心   第十二章 心戰之術
第十三章 謝府風雲

卷四十二
第一章 苦中作樂   第二章 笑談天下    第三章 選擇之權       第四章 共嘗丹方
第五章 迷離境界   第六章 全新想法    第七章 驚聞噩耗       第八章 烈火乾柴
第九章 前生情孽   第十章 洞庭春色    第十一章 江乘之戰    第十二章 以武會友
第十三章 天命難違

卷四十三
第一章 覆舟之戰   第二章 進占建康    第三章 此地一別       第四章 揭露真相
第五章 褪色回憶   第六章 乍聞喜訊    第七章 水中火發       第八章 誓師出征
第九章 踏上征途   第十章 無名有實    第十一章 馳想未來    第十二章 喚醒元神
第十三章 三年為期

卷四十四
第一章 天地之秘   第二章 破敵之策    第三章 茶飯不思       第四章 馳想未來
第五章 惡毒謠言   第六章 三個錯誤    第七章 聚散無常       第八章 陳兵日出
第九章 命運之手   第十章 各就其位    第十一章 等待黎明    第十二章 霧鄉之戰
第十三章 無回之勢

卷四十五
第一章 千鈞一發   第二章 門庭依舊     第三章 兄弟之情      第四章 心態逆轉
第五章 最後機會   第六章 終極考驗     第七章 戰爭前線      第八章 對峙之局
第九章 隨機應變   第十章 崢嶸洲之戰   第十一章 大局已定   第十二章 決戰之前
第十三章 一戰功成

後  記

《 本帖最後由 萬劫 於 2010-6-12 22:47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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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13:00     標題: 第一章 投鞭斷流

在淮水和泗水之間,有一大片縱橫數百里、佈滿廢墟荒村、彷如鬼域的荒棄土地:南方漢人稱之為“邊荒”,北方胡人視之為“甌脫”。名稱雖異,但肯定是當今之世最獨一無二的地方:因它既是良民裹足之地,卻是刀頭舐血之輩趨之若鶩的樂土;充滿危險,也是機會處處;可以是英雄豪傑死無葬身之所,亦為悍不畏死的人成名立萬的舞台。更為各方政權視之為進行秘密外交的理想場所,而無地容身者則以之為避難的安樂窩。在此一刻它或許是亂世中的桃花源,下一刻會變成修羅地獄。沒有任何一處地方,比邊荒更可怕,同時又那麼可愛。邊荒是老天爺為有本領的人而設的,在那裡有著另一套生存的哲學和法規。

邊荒奇異的存在,是有其悠久的歷史和客觀的因素,每一段史章均是以戰士的鮮血和人民的苦難寫成的。

自漢室傾頹,各地豪雄蜂起,戰事延綿廣披,生產無法進行,造成人為的飢荒;惡性循環下,使本已開發千年的中土,淪為白骨蔽野,千里無炊的局面。

三國之時,孫吳和曹魏對峙,每有戰事,多在淮泗間爆發,弄至該區域城垣崩毀,田園荒蕪,人民流移四散,廬舍空而不居,百里湮絕無民。

到西晉司馬氏統一天下,當地土民本該有安樂的日子可過,可惜“八王之亂”、“永嘉之禍”接踵而來,匈奴、鮮卑、羌、氐、鞨五大胡族群起反晉,這兩起歷史上的巨大風暴,再摧殘得中土體無完膚。到晉室懷愍二帝蒙塵,晉室被迫南渡,成為南北對峙之局,淮泗地區依然是受災最重的戰爭兇地。淮水和泗水,成為南北政權不成文的疆界,邊荒正是兩方疆界內的“無民地帶”。

邊荒的微妙形勢,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產生。

對北方出身自游牧民族的胡人而言,照慣例於兩族的接界處,必須留下一段距離的“甌脫”作為緩衝區,無事時胡漢雙方均不得進入,行人止步,否則會視為挑畔鬧事。於南方政權來說,亦視這片首當其衝的土地再不適合人民居住,只合用來實施“堅壁清野”的戰略,以阻止胡馬南下,使其於數百里內無從補給。

邊荒正是在這樣奇怪特殊的情況下,在南北諸勢力的認同和默許下形成。

邊荒在中土是最荒蕪的地區,不過矛盾的是位於淮泗之間、邊荒的核心處、穎水西岸的邊荒集,偏是中土最興旺的地方。它是唯一貫通南北的轉運中心,兩方貿易的橋樑,天下豪強勢力爭權奪利的場所,走私掮客和乾非法勾當幫會各行其事的中心。只要能保得性命離開,不論是商販、妓女、工匠,任何人均可賺取得數十倍於別地的錢財。這使它成為一個充滿魔異般誘力的地方,是為有生存本領和運氣的人天造地設的。

  在這裡,王法再不存在。進入這地區的被稱為是荒人,既不屬於南晉,也不屬於北方諸胡族政權。

邊荒集的前身的項城,一個被戰火摧殘成為廢墟的大城。邊荒集因多年沒有再經戰爭洗禮,其興旺達至前所未有的顛峰,可惜一場席捲南北的戰爭風暴又正在北方形成,大禍已迫在荒人眉睫之前。

氐秦之主苻堅立馬泗水南岸一處高崗之上,目送先鋒部隊陣容鼎盛、旗幟飄揚地開前線,大舉進攻僅餘的最後一個敵手──南晉,第一個進攻的目標是對方位於淮水南岸的戰略重鎮壽陽。而他心中得意振奮之情,實是難以言表。

七年前,他運兵遣將破滅勁敵拓跋鮮卑的代國,把北方統一在他大秦軍鐵蹄之下。匈奴、鮮卑、羌、羯、漢五大族盡向他俯首稱臣,結束自晉朝“永嘉之禍”、晉室南渡以來七十二年諸族逐鹿於塞內塞外,群龍無首的紛亂局面,蓋世功業震爍古今;其以外族的身份入主中原,更是前所未有。現在一切南征的條件已告成熟,南晉的梁、益二州和重鎮襄陽已落人他手上,統一天下的豐碩果實已到了唾手可得之候,誰還能與他爭鋒?

今趟傾師南犯,他以弟苻融為帥,大將慕容垂和姚萇為副,出動步兵六十萬,騎兵二十七萬,此外尚有水師八萬自巴蜀沿長江、漢水順流東下,配合作戰,實力足以把兵微將寡的南晉任何抵抗之師輾成碎粉。

苻堅今年四十五歲,擁有一副氐族人經得起塞外風寒的高大強健體魄,有用不完的精力。他生就一副紫膛臉,短髯如戟、連鬢接唇,配上高鼻深目,形相突出,坐在馬背上自有一股君臨天下的氣度。此時他的眼神凝注往地平線盡處,閃爍生輝,似已可預見南晉軍望風披靡,在他以漢、氐、羌、鮮卑、羯為主組成的聯合雄師的踐踏下崩潰敗亡。

眾星拱月般在左右和後方簇擁著他的十多名將領,代表著北方諸族最傑出的領袖人物,是他一直奉行不悖“混一四海”政策下所產生、他苻堅引以為傲的驕人成果,令到眼前盛舉可以成為事實。在他之前,戰爭的失敗者總難逃亡國滅族的淒慘下場,只有他善待戰敗的人,每滅一國,均授其君臣以官爵,並使統領舊部,推行王道之政。在他來說,這是統一天下必須的手腕。

其中聲名最盛者,莫過位於他左方的頭號大將,鮮卑族的慕容垂。此人武功蓋世,手中“北霸”槍所向無敵,更是沙場上縱橫不敗的統帥。糜下鮮卑戰士驍勇善戰,為他苻堅立下無數汗馬功勞,威震塞內外。能收為己用是他苻堅最大的福氣,否則必是令他怵懼的可怕勁敵。

慕容垂比苻堅年輕十歲,身形雄偉如山,比他苻堅還要高出小半個頭,容顏俊偉,深黑的長髮披散兩肩,鋼箍環額,雙目深遂、神光內蘊、不可測度,腰板挺直,整個人自有一股威懾眾生難以言述的逼人氣勢,活像冥府內的魔神來到人間。

苻堅右邊的羌族猛將姚萇聲名僅次於慕容垂,雖是五短身裁,比任何人都要矮上一截,可是脖粗背厚,臉如鐵鑄,特大的豹子頭,銅鈴般的巨目閃閃有神,加上重逾五十斤的玄鐵雙短矛,若有誰敢小覷他?其後果會令任何人難以接受。

其他諸將形相各異,均是慓悍強橫之輩,經歷得起戰場上的大風大浪。

苻堅收回目光,環視左右,唇角飄出一絲笑意,以帶點嘲弄的語氣道:“人說安石不出,將如蒼生何?現在安石已出,為司馬曜主理軍政,朕倒要看他能在朕手心變化出甚麼花樣來?”

隔了個慕容垂的氐族大將呂光哂道:“謝安算甚麼東西?我看不過是殷浩之流,自命風流名士,談玄清議是沒有人說得過他,對陣沙場則只堪作抹劍之用。”呂光外號“龍王”,水底功夫黃河稱冠,兵器是一對“渾水刺”。

安石是南晉宰相謝安的別字,被譽為中原第一名士,但自隱居東山後十六年來拒絕出仕,故有“安石不出,將如蒼生何”之語,可見南晉人對它的期待和仰慕。殷浩亦為南晉德高望重的名士,雖學富五車,卻不懂軍事,不自量力地繼祖逖、庾亮、庾翼等諸晉將後統帥北伐,慘敗而回,不但有負名士之譽,還淪為天下笑柄。呂光把謝安和他視為一體,正代表北方胡將對謝安一類自命清高的名士的不屑和鄙視。

諸將紛紛附和,意興飛揚,唯只慕容垂和姚萇兩人默然不語。

苻堅察覺有異,皺眉不悅道:“兩位卿家是否另有想法?快給朕從實道來。”

姚萇肅容禀上,道:“晉室雖弱,但據長江之險、江南之富,今我等傾師南下,勢必迫得南人空前團結,故臣未敢輕敵。”

苻堅露出原來如此的神色,傲然道:“南人一向養尊處優,耽於逸樂,武備不修;兼以南遷之世家大族與南方本土世族傾軋不休,即使在兵臨城下之際來個空前大團結,亦為時已晚。至於所謂長江天險,以我們的百萬雄師,只要投鞭於江,足斷其流。南方小兒,何足道哉?”

他們均以漢語交談,此為當時最流行的通用語,非各族胡語可比,成為各胡族象徵身份的官方用語。氐秦且是諸胡中漢化最深的國家,苻堅便一直以為自己比漢人更深得儒家“王道”之旨,頗以“四方略定,惟東南一隅,未沾王化”為憾,現在終於到了去掉遺憾的歷史性時刻。

當苻堅目光往慕容垂,這武功兵法均有北方第一人稱的大將淡然自若的道:“南人兵力,確遠遜我軍,可是由謝安一手催生成立,由他侄兒謝玄統領訓練的北府兵,雖不過十萬之數,卻不可小覷,希主上明察。”

苻堅點頭讚許道:“說得好,孫子有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北府兵早在朕的計算中,今趟我們揮軍直撲南人都城建康,南人只有兩個選擇,一是傾巢出城正面決戰,一是閉城死守。而不論是那一個選擇,南人均無僥倖。朕苦待多年,到此刻臣服北疆,再無後顧之憂,才傾舉國之力,以壓倒性的兵威,一舉粉碎司馬曜、謝安之輩的偏安美夢。謝玄雖被稱為南方第一劍術大家,九品裹的上上品高手,惜行軍作戰經驗尚淺,能屢戰屢勝皆因從未遇上強手。南朝諸將中,只有桓沖算得上是個人物,有乃父桓溫的幾分本領,可惜卻給朕牽制在荊州,只能死守江陵,動彈不得。”

接著猛喝道:“朱卿家,朕所說者如何?”

位處眾將最後排的漢將朱序聞言渾身一震,連忙應道: “主上對南方形勢洞察無遺,了若指掌,微臣佩服至五體投地。”

朱序本為南晉大將,四年前鎮守襄陽,兵敗投降,得苻堅重用,苻堅亦從其盡悉南朝兵力強弱分佈,不過那可是四年前的情況。

符堅仰天一陣長笑,充滿得意之情,暢舒一口蘊在心中的豪情壯氣道:“朱卿家放心,朕一向推行王道之政,以德服人,視四海為一家,絕不濫殺無辜,平定南方後,南朝之人一律酌材而用,司馬曜可為尚書左僕射,桓沖為侍中,謝安就派他作個吏部尚書,憑其九品觀人之術,為朕選賢任能。”

  “鏘”!

苻堅掣出佩劍,正指剛從東方地平線升起的朝陽,然後再往南稍移,直指南晉首都所在的方向,大喝道:“我軍必勝!”

眾將紛紛拔出兵器,姚萇更把雙短矛互相敲擊,發出震耳的金鐵交鳴,一齊轟然應喏。

“大秦必勝!大秦天王萬歲!”的呼叫,先起於護衛四方的親兵團,接著波及整個泗水平原,以萬計的戰士高聲呼應,喊叫聲潮水般起伏澎湃。

延綿不絕,前不見隊首、後不見隊尾,由各式兵種組成的氐秦大軍,浩浩蕩盪往淮水的方向開去,待他們攻陷建康城,中原漢族將失去最後的根據地,全體淪為亡國之奴,變成被入侵外族統治的臣民。

南晉都城建康,位於長江下游南岸,緊扼長江出海海口,是長江下游區域最重要的軍事、政治和經濟中心,河、陸、海的交通樞紐要地,南北水陸的轉運城市。

它位於雞籠山和覆舟山一片臨灘丘陵高地,東南與平坦廣袤的太湖平原和錢塘江流域相接,沃野千里。長江自西南向東北繞城廓而流,秦淮河蜿蜒在城南外伸入長江,形勢險要,有虎踞龍蟠的優越地理形勢。姚萇所說的“據長江之險、江南之富”,確非虛言

當西晉被匈奴所滅,洛陽化為灰燼焦土,晉國開國帝皇司馬懿的曾孫司馬睿正鎮守當時由三國孫權建立的都城建業,掌揚州、江南軍政大權。北方淪喪,司馬睿在南遷流亡大族王導、王敦等人的支持下,在建業自立為晉王,次年稱帝。至晉愍帝,正式易建業之名為建康。

建康城城周二十里十九步,外圍有東府城、石頭城和丹陽郡城等一系列的城市群,成眾星拱月的強大形勢,是一個以建康都城為核心的城市組群。特別是城西上游的石頭城,是堅強的軍事堡壘,有若建康的守護神,若不能攻陷石頭城,休想損建康分毫。

當苻堅的大秦軍進入淮泗的邊荒區域,駐守淮水南岸重鎮壽陽的南晉將軍胡彬,已收到己方混入邊荒集的前線探子的飛鴿傳書,知得大秦百萬大軍,正直通淮水而來。

理所當然地,邊荒集乃天下消息最靈通的地方,南北若有任何風吹草動,不論是事實或謠言,都首先在那里傳播。故當地有專門販賣消息的“風媒”,做這門生意的人必須精通各族言語,人脈極佳,且有能力分辨消息真偽,非是人人可以乾的勾當。

胡彬聞訊大吃一驚,經反覆證實後,立即飛報建康,報上此有關晉室生死存亡的消息。晉帝司馬曜聞訊嚇得魂不附體,卻又怕消息散播,惹起大恐慌,導至臣民逃亡,急急密詔謝安、王坦之、司馬道子三位重臣,到建康宮內廷的親政室商議保國大計。

謝安為南晉中書令,乃晉帝司馬曜座下第二把交椅的當權人物,總攬朝政,今年六十四歲,年輕時曾短暫出仕,後退隱東山,至四十歲在千呼萬喚下始東山復出,秉持開國丞相王導“鎮之以靜”的安民政策,令南晉得偏安之局,與大將桓沖一文一武,為南晉朝廷兩大支柱,被譽為“江左偉人”。

當時南晉形勢,統治地區只余長江中下游和岷江、珠江流域,而其中又以荊、揚二州在政軍兩方面最舉足輕重。

揚州為首都建康北面前衛,其重要性不言可知。荊州位據長江中游,形勢險要,亦為南晉西部軍事重鎮,同時荊州轄兩湖一帶,其刺史又常兼督附近諸州軍事,以應付北方強胡,因而地廣兵強。凡任荊州刺史者,必成實力最強大的方鎮。故南晉一代,中央與方鎮勢力的激盪爭持,大多與荊、揚之爭有關。上一代荊州由桓溫主事,便權傾朝野。幸好現任的桓沖,雖為桓溫之子,但野心還不及乃父,荊、揚遂可相安無事。符堅看重的三個人中,除晉帝和謝安外,便數桓沖,於此可見一斑。

被譽為當代第一名士的風流宰相謝安,雖已屆暮年,仍是一副精華內蘊豐神俊朗的樣貌,手搖羽扇,仿似諸葛武侯復生於世,五綹長須,身裁高頎,有一種說不出的瀟灑和悠閒自得、孤傲不群。

王坦之為開國丞相王導之子,位居左相,是建康朝廷謝安外最有份量的大臣。今年五十二歲,論外貌遠遜謝安,略嫌矮胖,頭髮有點灰白,幸好臉上常掛笑容,聲音柔軟悅耳,下頷厚實,胖得來並不臃腫,具有世家大族的自信與隨和,並不惹嫌。

王、謝兩家是江左最著名的世家大族,自晉室南遷,兩家對晉室的支持不遺餘力,朝廷的要位,均由此兩家輪流出任。而兩家在南晉“舉賢不出世族,甩法不及權貴”的政策下,更是如魚得水,備受尊崇。竹門對竹門,兩家一向關係密切,藉姻親加强两方關係,共同輔政。

司馬道子是晉帝司馬曜親弟,被公認為皇族第一高材,位列“九品高手”榜上,現職為錄尚書六條事,總管朝廷各部門政務,其職權之大,足以牽制謝安,為晉室監察謝安的一著棋子,故他與謝安一向關係不佳。

司馬道子今年三十八歲,身段高而修長,有一管筆直挺起的鼻子,唇上蓄胡,發濃須密,一身武士服,體型勻稱,充滿王族的高貴氣度。唯有一對不時瞇成兩道細縫的眼睛,透露出心內冷酷無情的本質。他腰佩的長劍名為“忘言”,是王族內最鋒利和最可怕的武器,建康城內,除謝玄和王坦之的兒子王國寶外,再無敵手。

親政廳是晉帝司馬曜在內廷處理公事的地方,這個自開國以來最關鍵性的軍事會議,歷時兩個時辰。在宮外等候的謝安之弟謝石,從正午直盼至黃昏,始見謝安悠然出來,表面仍是那副閒適自然的樣子,可是一向深悉謝安的謝石卻捕捉到乃兄雙目內一閃即逝、心力交瘁的神情,這可是他從未由謝安眼內見過的,可知會議進行得多麼沉重激烈。

謝石趨前,謝安倏地立定,沉聲道:“給我找謝玄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13:47     標題: 第二章 大難臨頭

項城遺下給邊荒集的東西,除了崩頹的城牆、被填平的護城河,便只有位於邊荒集中心高起達十五丈的大鐘樓,樓內的銅鐘像一個神蹟般被保留下來。

貫通四門的兩條大街於鍾樓處交匯,從鐘樓起至東南西北四門的主街依次為東門大街、南門大街、西門大街和北門大街。其他支道,依四街平行分佈,城周的十二里,是當時一個中等城市的規模。

集內樓房店鋪均是在近十多年陸續興建,多為追求實用、樸實無華的木石建築,充滿聚眾邊荒集各族的風格特色,反映出他們不同的生活習慣和信仰。

在邊荒集,一切以利益為目標,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民族間的仇恨不斷加深,可是現實卻迫使不同族的人互相容忍、妥協,達致並不穩定且隨時生變的微妙平衡。

一集之地,卻是整個中土形勢具體而微的反映,最強大的是氐幫,接著依序為鮮卑幫、匈奴幫、漢幫、羌幫和羯幫。六大勢力,瓜分了邊荒集的利益。

漢幫的形勢較為特殊,因為他們是唯一能控制從南方而來的財貨的幫會,其他各族,必須在漢幫的合作下,始有利可圖。不過這種形勢,隨著氐秦的南伐,已完全逆轉過來。

縱使氐幫勢力最盛,在正常情況下亦不敢貿然對任何一幫發動攻擊,否則兩敗俱傷下,必難逃被逐離邊荒集的厄運。

勿要以為集內盡是逞強鬥狠的強徒,事實上四條主街繁盛熱鬧,各族男女肩摩踵接,諸式店鋪林立兩旁,青樓賭場式式俱備,食店酒館茶室旅店應有盡有,其中最著名的莫過於位處東門大街漢幫勢力範圍內的邊荒第一樓,老闆龐義深懂經營之道,且廚藝超群,供應的食物既多樣化,又合各族人的口味和飲食習慣,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親自釀製的絕世佳釀“雪澗香”,天下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第一樓是邊荒集內罕見的全木構建築,樓高兩層,每層放置近三十張大圓桌,仍是寬敞舒適。上層臨街的一邊有個以木米欄圍繞的平台,台上只有一張桌子。

此刻第一樓的二樓內空無一人,惟只燕飛一人獨據臨街平台的桌子,一壇一杯,自斟自飲,沉鬱的眼神,投往下方東門大街。

東門大街擠滿正要離邊荒集的漢族男女,還不斷有人從支道湧來,加入流亡的大隊裡。一時人喊馬嘶驢鳴和車輪磨擦地面的聲音,充塞在昨天邊是繁榮興旺的東門大街。所有店鋪均門窗深鎖,誰也不願成為苻堅的奴隸,只好收拾細軟財貨,匆匆離開,踏上茫不可測的逃亡之路。

與街上的“動”相比,燕燕的“靜”益顯其異乎尋常。他威懾邊荒、無人不懼的寶刃“蝶戀花”連鞘擱在桌上右邊,愈發使人感到情況的異樣。動與靜的對比,充滿風暴吹來前的張力。

第一線曙光出現邊荒集東門的地平線外,天上厚云密布,似正在醞釀一場暴風雨,今人的心頭更是沉重。

當苻堅大軍南來的消息傳至邊荒集,南、北、西三門立即被其他各族封閉,只餘下由漢幫控制的東門可供漢人逃難避禍。

  燕飛舉杯一飲而盡。

  整整一年了!

自一年前他燕飛踏足邊荒集,從一個藉藉無名的劍手,到闖出名堂,變成無人敢惹的人;從憎厭這個地方,到深深愛上它。個中的滋味和轉折,實不足為外人道。起始時,他並不習慣這個撕掉一切偽裝,人人不擇手段為己爭利的城集。但逐漸地,他認識到縱使在如此惡劣卑污的情況中,人性仍有其光輝的一面。現在邊荒集的勢力均衡已被苻堅的來臨徹底破壞,心中禁不住一片茫然。

一切的一切,包括過去、現在和將來,都因眼前令人擔憂的景況失去一向應有的意義!他感到生命裡最珍貴的一段日子,已隨著這場席捲南北的戰爭風暴雲散煙消。不論此戰鹿死誰手,天下再非以前的天下。雖然以前的天下並沒有太多值得人留戀的東西,但接著而來的噩夢更非任何人消受得起。

登上樓階的急劇足音,打斷他起伏的思潮,不用回頭,他已曉得是此樓的老闆龐義,更從其足音的輕重節奏,察覺對方心內的惶惑和恐懼,那是人之常情。

燕飛淡淡道:“記得多留下兩壇好酒給我,算是道別吧!”

龐義登上二樓,依依不捨地環視一匝,深情地撫摸著最接近他的桌子,燕飛的背影映入眼簾。每次看到燕飛的背影,他總感到燕飛寬闊的肩膊可背負起任何重責,只要他願意的話。而若不是燕飛肯負起保護第一樓的責任,他龐義真不知會有怎樣的下場,雖然那是要付錢的,但他仍是非常感激。

燕飛像不知道龐義筆直來到身旁,邊拉開椅子坐下,仍是目不轉睛瞧著出集的難民隊伍。

龐義是個粗豪的彪型大漢,滿臉虯髯,此時盯著燕飛皺眉不解道:“當漢幫的人全體撤離後,氐幫的龜卵子會和你講仁義道德嗎?前天你才打傷他們兩個人,不要做傻事!和我們一起走吧!”

燕飛那對鍾天地靈秀之氣,不含任何雜質,清澈卻又永不見底的眼睛,露出回憶沉緬的異彩。

在這鬥爭仇殺永無休止的邊荒集,其周圍數百里的荒廢土地正見證著時代的苦難。與此相比,燕飛的一對眼睛是截然不同的異禀,可使龐義暫忘冷酷無情的現實。

沒有人清楚燕飛的出身來歷,他似是充滿缺點,偏又讓人感到他是完美無瑕,這不單指他挺秀高頎的體格、仿從晶瑩通透的大理石精雕出來的輪廓,更指他似是與生俱來的灑脫氣質。不過若以龐義本身的標準去衡量他,燕飛不但懶惰、一派過一天得一天的消極人生態度,且是不折不扣、志氣消沉的酒鬼,一點不知道他正在浪費大好的青春。燕飛體內該有胡人的血統,否則他不會在擁有漢人的文秀之餘,亦帶著北方游牧民族的粗野豪雄。總言之燕飛是個非常出眾的人,打開始龐義便不敢小覷他,認為他磨在邊荒集當打手保鏢是大材小用。

燕飛低沉而溫婉的悅耳聲音在他耳鼓內響起來,油然這: “還記得你曾說過,不要對邊荒集的人或物生出任何感情嗎?賺夠錢就有那麼遠走那麼遠,然後忘記在這裡發生的所有事。我們早有協定,你給我錢財,我燕飛替你消災,一賣一買,兩不相欠。走吧!好好過些安樂的日子,再不用每晚睡覺都在擔心明天第一樓會被人拆掉。”

龐義苦笑一聲,伸手搶過他剛斟滿的雪澗香,幾乎是把酒潑進喉嘴裡去,頹然這:“安樂的好日子?唉!那裡還有可以過安樂日子的好地方呢?我們漢人再沒有希望。我龐義歷盡千辛萬苦從北方逃到這裡來,一心想憑手藝賺足子兒,然後到南方成家立室,安居樂業。現在一切都完了,邊荒集也完了,大好的南方山河將會變成像北方生靈塗炭的人間兇地,我們只好做一天和尚撞一日鐘。你是否當我是兄弟並不重要,我只不忍你給人亂刀分屍,走吧!大家一道走。”

燕飛探手抓著酒壇邊緣,卻沒有舉壇注酒,首次把目光投向龐義,微笑道:“昨晚消息傳來,氐幫、宏奴幫和羌幫早立即全體動員,首先聯手封鎖城集東北的大小碼頭,還沒收泊岸的所有船隻,打傷打死百多人,迫得漢幫和漢人只能從陸路逃亡,你道他們有甚麼目的呢?”

龐義劇震色變這:“那些兔崽子!難道還要落井下石,來個殺人掠貨?”目光不由投往街上一片混亂、如面對末日來臨的逃難人潮,為自己和他們未來的命運生出恐懼。

燕飛仍是那副從容不迫的悠閒神態,這:“記得帶你的砍菜刀,出集後遠離人多的地方,專揀偏僻處落荒而逃,或可保命。”

龐義倒抽一口涼氣,瞧著擠滿東門大街的無助人潮,駭然道:“他們怎辦?”

燕飛舉壇注酒,苦笑這:“我今年二十一歲,除孩蒙時代,眼所見盡是無可奈何的事,其所聞皆為人間慘劇,一切看誰的拳頭夠硬。幸好現在終於給我想通一件事,就是我已到了避無可避的絕境,且再不能獨善其身。漢幫的祝老大雖和我關係不佳,但我卻不得不承認他是精明的老江湖,他會有辦法把受他保護的人的傷亡損失減至最低。更何況他們三幫的人,先要過得我燕飛把守的東門一關。不要再勸我,你立即離開,若只有我一人一劍,再無餘慮,燕飛尚有一線生機。”

龐義心中湧起一陣激動,直至這一刻,他方明白一向似是無情的劍客深藏於胸懷內的高尚情操,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懂張著大口。

燕飛舉起修長而膚色晶瑩的右手,與龐義緊緊相握,破天荒地露出陽光般燦爛的笑容,道:“每一個人都有權為自己選擇命運,知道自己在幹甚麼的就不是笨蛋,你立即走,離集後忘記這裡的一切,勿要說多餘的話。哈!你給我錢財,我替你消災,協議依然有效。”

龐義起立鬆手,向燕飛一揖到地,道:“你該清楚酒藏在那裡,必要時那或可成為你最安全的避難所。”目光掠過他的蝶戀花,雙目紅起來,射出憤怨無奈的神色,飛奔般下樓去了。

燕飛淺嚐一口雪澗香,瞧著龐義掮著包袱,加進最後離集的人流裡,消失在東門外。整條東門大街變得靜如鬼域,不見人跡。

  啼聲驟起,從長街另一端傳至。

燕飛把杯中餘酒喝個一滴不剩,仰首望往烏雲重壓的天空,似已可看到自己末日的將臨。生有何歡?死亦何懼?

建康都城坐北朝南,建康宮位於城北,宮城南門為大司馬門,從大司馬門到外城正南門的宣陽門是長二里的御道,再出宣陽門到秦淮河的朱雀橋是另一截五里長的御道,總長七里的御道,成為貫穿建康城區的中軸線。

大司馬門外是一條寬闊東西相向的橫街,東通東城門連春門,西接西城門西明門,將都城分為南北兩大部份。北為宮城,南為朝廷各台省所在地。而其他政府機構、重要商市、居民區,乃至宰相大臣的宅舍別館,均在城外,主要分佈於宣陽門到秦淮河長達五里的御街兩旁。自西晉滅亡,北方飽受戰火摧殘,漢族大舉南遷,達百萬之眾,南晉遂於建康地區設置僑郡,一時秦淮兩岸日益繁華,城內城外擠滿南來的北方人,把建康變成融合南北風格的城市,非常興旺熱鬧。

朱雀橋又稱朱雀航或朱雀浮航,是橫越秦淮河接通御道的主要橋樑。所謂浮航,就是連舟為橋,平時作浮橋之用,遇有戰事,斷舟拆橋,立可隔絕兩岸交通。像這樣的浮橋,秦淮河有二十四座之多,但都不及朱雀橋名著當世。

若朱雀橋是建康城區最著名的橋樑,那位於朱雀橋不遠處,城外御街之東,秦淮河畔的烏衣巷,肯定是建康城區聲名最盛的街道,因為南晉最顯赫的世家大族,包括王、謝二家,均定居巷內。

烏衣巷朱樓夾道、畫棟雕樑,是尋常百姓難以進入的禁街重地。 “烏衣豪門”已成為當代最顯赫門閥的代稱。

此時一隊人馬,旋風般越過朱雀橋,由御道右轉,馬不停蹄地馳入烏衣巷,把守的兵衛不但不敢攔阻,還肅立致敬,臉上無不露出崇慕的神色。

謝玄一身白色武士服,素藍色長披風,背掛他名震江左的 “九韶定音劍”,策騎純白駿馬,英俊無匹的臉容冷如鐵鑄,沒有透露絲毫內心的情緒。縱是高踞馬上,他挺拔的體型在在顯示出非凡的氣魄,充滿力量和信心,像一把出鞘的寶刀。他今年剛好四十歲,但外貌只像未過三十的人,神采飛揚。

伴在他旁的是他的頭號猛將劉牢之,北府兵的參軍,年紀在二十五、六左右。後面是十多個親隨,人人體型彪悍,無不是久經戰陣的精銳戰士。

謝玄被任命為袞州刺史,出鎮廣陵,他便在親叔謝安全力支持下招募淮南江北之民為兵。江北一帶民風強悍,武技高強者大不乏人,謝玄銳意訓練下,不數年已成勁旅,號“北府兵”。苻秦屢次南犯,北府兵御之,戰無不捷,令北府兵聲名大噪,街衛對他們尊敬的神色絕不是裝出來的。

只是今回苻堅親率大軍來犯,人數既佔壓倒性的優勢,又有名將如慕容垂之助,即使武功超卓、用兵如神者如謝玄,亦沒有半分卻敵的把握。

在謝玄領頭下,眾騎從被拉得大開的正門進入謝府主堂前的大廣場,十多名府僕擁來為各人牽馬侍候。

謝玄甩磴下馬,謝石迎上來訝道:“玄侄來得真快,昨晚我才向你發出飛鴿傳書。”

謝玄愕然道:“甚麼飛鴿傳書?三天前小侄收到訊息,大秦天王苻堅從長安進軍洛陽,先頭部隊踏足邊荒,兵鋒直指建康,軍力達百萬之眾,於是立即趕來見安叔。”

謝玄旁的劉牢之忙向謝石施禮,謝石欣然道:“劉參軍和各兄弟路上辛苦,請先歇歇喝口熱茶。”

當下有府僕領劉牢之一眾人等入主堂去了,謝石挽著謝玄手臂,繞過主堂,往內宅謝安書軒的方向緩步而走,壓低聲音道:“我們急得要命,二兄卻仍是一貫的悠悠閒閒,昨晚才到秦淮河的秦淮樓欣賞紀千千的歌舞,今早天未亮又往小東山遊山玩水,幸好你來了,至少可以問他一個清楚明白。”

謝玄沉聲道:“朝廷方面有何反應?”

謝石露出忿然之色,道:“司馬道子力主憑長江、秦淮之險,固守建康,又謂皇上避駕宣城,擺明是想乘機總攬軍權,幸好二哥和王相全力反對,你二叔更以民心歸向打動皇上,這些事還是由王相告訴我,你二叔除了“給我我謝玄來”一句話外,再沒有任何其他說話。”

謝玄聞司馬道子之名,雙目閃過濃烈的的光,再問道: “二叔如何打動皇上?”

謝石道:“你二叔說得非常婉轉,他向皇上進言道:“自古以來就是有道之國伐無道之君,今秦主恃勇而來,無端攻我大晉,既違背道義,又失去民心,兵家云“兩國交兵,無道必敗”,皇上只要號令全國軍民,以有道抗無道,必能保國安民。 ”皇上當然曉得你二叔和司馬道子誰更得民心,更何況桓沖上將軍一向不喜司馬道子,北府兵又牢牢掌握在你手上,皇上縱使不願意,亦只好加封二哥為征討大都督,由他全權主理抗敵事宜。”

兩人通過翠竹遍植兩旁的小石徑,進入謝安書齋在處的中園,這是個以竹石為主景的園林,園中有四季假山,分別以筍石、湖石、黃石、宣石疊成春、夏、秋、冬四山,各自成景。書軒就在夏山與秋山之間,坐北朝南,宏偉厚重、三楹七架梁歇山的佈局,橫扁雕的是“忘官軒”三字,正面廊柱上有一聯:“居官無官官之事,處事無事事之心”。

儘管兩人憂心重重,置身如此孤高磊落,瘦挺空透的動人環境,一時間也把心事拋開,渾忘塵俗。

倏地一名年青武士氣沖衝從忘官軒衝將出來,見到兩人,憤然道:“天下是你們謝家的天下哩!我王國實倒要看你們如何應付苻堅。”說罷不顧去了。

兩人聽得面面相覷,接著謝石搖頭嘆息。王國寶是王坦之的兒子,謝安的女婿,劍法高明,可惜卻是無行之人,看情況便知謝安拒絕起用他於抗秦戰役,故大發脾氣,說出這麼難聽的話來。

謝安柔和的聲音從忘官軒傳出來道:“是否小玄來哩!來得好!我正想找人下棋。”

謝玄和謝石兩人你眼望我眼,均摸不著謝安心意,在如此危急存亡之際,仍有下棋的閒情?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14:14     標題: 第三章 死裡逃生

燕飛好整以暇的緩緩舉壇注酒,似聽不到急驟的馬蹄聲,更看不到孤人單騎,正亡命的朝東門出口飛奔,其後面緊追著十多騎正彎弓搭箭的羯族戰士。

  “嗤!嗤!嗤!”

箭矢勁疾射來,眼看把前騎射得變成刺猬般的模樣。那人剛奔至第一樓旁,叱喝一聲,靈活如猴般彈離馬背,凌空兩個翻騰,落往燕飛身後,探手至燕飛跟前,豎起三隻手指,道:“三兩黃金!”

戰馬慘嘶,頹然倒地,先是前蹄跪下,接著餘力把它帶得擦地而行,馬體至少中了七、八箭,令人慘不忍睹。

那人卻是無動於衷,他是個長著一張馬臉的瘦削小子,年紀在十八、十九歲間,一般高度,卻是手長腳長,予人身手靈活的感覺。最特別是一對眼睛,靈活精明,顯出狡猾多智的禀賦。事實上這叫高彥的漢族小子是邊荒集最吃得開的人物之一,乃最出色當行的“風媒”,專門買賈消息,平時非常風光,只不知為何會弄至如許狼狽田地。燕飛一手提杯,另一手豎起五隻手指,高彥失聲道:“五兩黃金,你是否想要我的命?”此時羯族戰士策馳而至,勒馬收韁,散開成半月形,在下面長街往樓上瞧來,人人目露凶光,卻未敢發箭,顯是對燕飛非常顧忌。

  燕飛緩緩喝酒。

其中一名該是帶頭的羯族大漢喝上來道:“這是我們羯幫和高彥間的恩怨,燕飛你識相的就勿要插手。”

高彥在燕飛身後像鬥敗的公雞般頹然又咬牙切齒道:“五兩就五兩,算我怕了你這趁火打劫的傢伙。”

燕飛放下空酒杯,眼內酒意不翼而飛,亮起銳利如鷹隼的神光,語氣仍是非常平靜,淡淡地望向樓下道:“立即給我滾,否則悔之莫及。”

羯族大漢手執劍把,雙目凶光大盛,似若要擇人而噬的惡狼模樣,瞪著燕飛好半晌後,大怒道:“好!我們就走著瞧,看你燕飛還能得意多久。”

一譽呼嘯,領著同夥一陣風般循原路離開。

高彥長長吁出一口氣,抹著額頭冷汗,坐入剛才龐義的座位去,毫不客氣的抓起酒壇,就那麼骨嘟骨嘟的大喝幾口,然後放下壇子,瞪著燕飛道:“你留在這里幹啥?是否嫌命長呢?”見燕飛清澈的眼神仍一眨不眨的盯著他,不由露出心痛的表情,點頭道:“唉!算我怕了你。”從懷內掏出一個皮囊,傾出五錠黃澄澄的金子,用手不情願地推到燕飛眼前,嘆道:“我去出生入死,你卻坐地分肥,那有這麼不公平的事?”

燕飛毫不客氣的抓起金子,納入懷內。皺眉道:“你又為何要留在這裡?”

高彥一對眼睛立時亮起來,湊前少許壓低聲音道:“這是賺大錢的千載良機,南人付得起錢。順道告訴你一個消息,至少值一錠金子,今回卻是免費奉贈,皆因見你命不久矣。邊荒集五大胡幫已結成聯盟,準備迎接苻堅之弟苻融的先鋒軍入集,且決定不放過半個漢人。他們正在鐘樓廣場集結人馬,準備銜尾追殺撤離的漢幫。他娘的!你知否苻堅的手下猛將匈奴族的'豪帥'沮渠蒙遜昨晚已秘密潛來,聯結各族。嘿!夠朋友吧?我要走啦!”猛地彈起,一溜煙般橫過樓堂,從另一邊的窗子鑽出去,眨眼不見。

燕飛像沒有聽到他的說話般,忽然抓起蝶戀花,一個筋斗躍離椅子,落到街心去,然後油然往東門舉步。

  蹄聲在後方響起,自遠而近。

燕飛旋風般轉過身來,漫天箭而已飛蝗般迎頭迎臉的射來。

謝安的書堂“忘官軒”,充份表現出魏晉世家大族的品味。四面廳的建築佈局,周遭園林內的百年老槐、婆娑柔篁,西北秀麗的夏山,東邊峭拔的秋山,北面清池小亭,通過四面的大型花格窗,隱隱透入書軒,有如使人融合在四季景色之中。

軒堂中陳設整堂紅木家具,四壁張掛名畫,樑上懸四盞八角宮燈,富貴中不失文秀之氣,在在顯示出謝安的身份和情趣。

在柔和的晨光映照下,謝安和謝玄兩叔侄在堂心的棋桌席地而坐,前者仍是那副自然閒適的樣兒,謝玄則有點心神不屬,皺眉瞧著謝安舉起黑子。

只從坐姿,已可看出當時胡漢生活習慣的不同。漢人自殷周雙膝前脆,臀部坐在腳後跟上的“跪坐”習俗形成以來,成為儒家禮教文化的重要編成部份。臀部坐地,兩腿前伸的“箕坐” 和垂腳高坐均被視為不敬的忌諱行為。到漢末以後,胡漢雜處,垂腳高坐椅子的“胡坐”又或 “箕坐”,已在漢人間廣為傳播,形成高足形床、椅、凳的居室新文化。不過在世家大族裡,“胡坐”仍被視為不敬和沒有文化修養。

謝安大有深意地微微淺笑,把黑子落在盤上,吃去謝玄辛苦經營力求圖出生天的一條大龍,盤上一角立被黑子盡佔某地。

  謝玄俯首稱臣道:“我輸哩!”

謝安油然道:“自你通曉棋道,五年來我還是第一吹贏你,可見爭勝之道,在乎一心,玄侄因心煩意亂,無法專注,故有此敗。若在戰場之上,你仍是如此心浮氣躁,那即使苻堅兵法戰略,均遠遊於你,玄侄你仍難逃一敗。”

謝玄苦笑道:“如非苻堅兵力十倍於我,小侄怎會心浮意亂?”

謝安哈哈一笑,站起身來,背負雙手走開去,直至抵達東窗,凝望外面園林美景,搖頭道:“非也非也!玄侄你正因心緒不寧,致看不通苻堅的弱點,他今次傾師南來,不但失天時,更失地利,且缺人和,而最後一失,更是他敗亡的要素。只要我們能擅加利用,可令他大秦土崩瓦解,而我大晉則有望恢復中土。”

謝玄一動不動,雙目精芒電閃,盯著乃叔倜儻瀟灑的背影,沉聲道:“請二叔指點。”

謝安從容道:“我大晉今年得歲,風調雨順,農業豐收;他苻堅於北方連年征戰,沃野化為焦土,生產荒廢,剛統一北方,陣腳未穩,在時機未成熟下大舉用兵。此為失時。”

接著悠然轉身,微笑道:“苻堅勞師遠征,橫越邊荒,被河流重重阻隔,我則得長江之險,隔斷南北,此為失地。”

接著舉步往謝玄走過去,重新坐下,欣然道:“苻堅之所以能得北方天下,皆因施行“和戎”之政,對各族降臣降將兼收並蓄,此為其成功之因,亦種下養虎為患之果。其軍雖號稱百萬之眾,卻是東拼西湊,又或強徵而來,戰鬥力似強實弱。我深信像朱序之輩,是身在秦軍心向我大晉。說到底我大晉仍為中原正統,雖偏安江左,卻沒有大錯失。今次外敵來犯,大家同坐一條船,便不得不團結一致,共禦外侮。至於苻堅麾下諸將,各擁本族重兵,慕容垂、姚萇等均為桀驁不馴之輩,怎肯甘為別人臣下?這是不得人和,我得而彼失。所以只要玄侄針對此點,施行分化離間之策,不但可盡悉對手佈置虛實,還可謀定後勤,一舉擊破氐秦,去我北方大患。”

謝玄雙目神光四射,點頭道:“玄侄受教,那我們是否應和他正面對決?”

謝安唇角逸出一絲笑意,淡然道:“你是前線的大將,對戰事遠比我出色當行,一切由你全權作主。名義上以你三叔謝石為帥,事實上所有具體作戰事宜,均由你指揮。此戰宜速不宜緩,若讓苻堅兵臨大江,站穩陣腳,因為兵力懸殊,我大晉朝廷又長居安逸,更有小人如司馬道子者乘機搞風搞雨,必不戰而潰。去吧!大晉的存亡,將係於你一念之間,別忘記剛才一局你是如何輸的。”

謝玄挺立而起,恭恭敬敬向謝安一揖到地,正容道:“小玄受教。”

謝安仍安坐不動,雙目射出令人復雜難明的神色,輕籲一口氣道:“此戰若勝,我謝家的聲望地位將攀上前所未有的高峰,此正為我一直避免發生的事,我們在烏衣巷中飲酒清談,賦詩作文,充滿親情之愛,平靜而又詩酒風流的生活,勢將一去不返。好好照顧琰兒,讓他多點歷練的機會。”

謝玄點頭道:“小玄明白。”默默退出軒外。陽光從東窗濺進來,謝安像溶入軒內優美寧逸的環境裡,沒有人可從他的神態察覺到關係漢族存亡的大戰,正像龍捲風暴般從北方卷旋而至。

謝玄踏出書軒,與謝石等候於軒外的謝琰連忙搶到謝玄身旁,沉聲問道:“爹有甚麼話說?”

謝玄探手抓著深得謝家俊秀血緣的堂弟厚闊的肩膀,忽然露出如釋重負的笑意,柔聲道:“讓我們遊山玩水去吧!”

即使以燕飛名震邊荒的劍法,仍不敢正面擋格從精於騎射的匈奴戰士手中強弓射來的二十多枝勁箭。

燕飛哈哈一笑,倏地右移,避過第一輪箭雨,肩膊往第一樓對面一個鋪子上鎖的木門硬撞過去,動作若行雲流水,瀟灑好看。

得知沮渠蒙遜秘密潛入邊荒集,他再不用逞匹夫之勇,卻仍可牽制四幫聯軍,使他們難以追擊逃難的漢人和漢幫。因為沮渠蒙遜絕不會容許一個可能刺殺苻堅的高手暗藏集內某處,縱然刺殺不成功,沮渠蒙遜肯定難免罪責,所以他只須時現時隱,便會變成沮渠蒙必欲去之的心腹大患,相比起來,殺一批逃命的漢人只是小事一件。

   “碎!”

在他貫滿先天真氣的肩膀撞擊下,堅固的木門有如一張薄紙般被他穿破而入,現出一個人形大洞,他已沒進被人捨棄呈長方形的雜貨舖的去,內裡雜物遍地,凌亂不堪。

外面叱喝連聲,蹄響馬嘶,形勢混亂,數枝勁箭由門洞疾射而入,可見匈奴人的強悍狠辣。

燕飛頭也不回,稍往橫閃,輕輕鬆松避過來箭,接著全速往後門方向掠去,力圖在敵人完成包圍網前逃離險地,否則必是力戰而死的淒慘收場。

就在此刻,在他前方的鋪子後門化為漫空向他激射而來的木屑,而在木屑如雨花飛濺的駭人聲勢下,一支巨型重鋼長矛像由十八層地獄下直刺上人間世般,疾取他咽喉要害而來,矛頭卻是金光閃爍,予人無比詭異的感覺。

只看對方能及時趕往後門,在自己逃出去前攔截,攻擊前又毫無先兆,可知此人乃一等一的高手。燕飛忽然想起一個人來,以他一貫把生死視作等閒的灑逸,亦不由心中一懍。

  “鏘!”

蝶戀花出鞘,化作青芒,疾斬矛尖。

蝶戀花全長三尺八寸,劍身滿佈菱形的暗紋,鑄有鳥篆體銘文“蝶戀花”三字,刃部不是平直的,背骨清晰成線鋒,其最寬虛約在距劍把半尺許處,然後呈弧線內收,至劍鋒再次外凸然後內收聚成尖鋒,渾體青光茫茫,給人寒如冰雪、又吹毛可斷的鋒快感覺。

燕飛不是不知在此際的最佳策略,莫如使出卸勁,帶得對方擦身而過,那他便可廓清前路,由後門竄逃,可是對方這一矛實有驚天泣地的威勢,勁氣如山的迎面壓來,四周的空氣像一下子給他抽乾,不要說卸其矛勁,是否能擋格仍是未知之數,無奈下只好以硬撼硬,比比看誰更有真材實料。

這不是說燕飛及不上對方,而是對方乃蓄勢而發,他卻是匆匆臨急應戰,形勢緩急有別,高手相爭,勝負就決於此毫釐差異。

隨著蝶戀花朝前疾劈,木屑被劍氣摧得改向橫飛,像被中分的水流般,一點也濺不到燕飛身上。

  “當!”

燕飛渾身劇震,雖劈中矛頭,仍身不由主地被矛勁帶得向後飛退。

  “碎!”

前門粉末般濺下,現出一個滿臉麻子、散髮披肩,不高不矮卻是肩寬背厚的粗脖子匈奴惡漢,左右手各持至少重五十斤的鋒利巨斧,見狀暴喝一聲,雙斧有如車輪般前後滾動直往正在飄退的燕飛背脊劈來,沒有絲毫留手,務要置燕飛於死地。

燕飛早曉得會陷進如此後門有虎,前門遇狼的腹背受敵險境,他的退後正是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化去後門來人的勁力,好應付從正門攻來的突襲。

後門的敵人現出身形,他的下頷唇邊全是鐵灰色的短硬胡髯,像個大刷子,頭頂卻是光禿禿的,臉色蒼白得異乎尋常,一對眼睛卻是冷冰冰的,似乎無論看到甚麼仍都無動於衷。體型高瘦,可是持矛的雙手卻似擁有無窮無盡的力量。

燕飛心叫糟糕,他已從兩人的兵器和外型認出對手是誰,高彥那小子所謂值一錠金子的情報只兌現一半,此兩人在北方大大有名,任誰一個踩踩腳足方可震動邊荒集。

使雙斧者便是高彥所說有“豪帥”之稱,苻堅手下猛將沮渠蒙遜;另一人則是苻堅另一猛將,以“萬煉黃金矛”名震西北,被譽為鮮卑族內慕容垂、乞伏國仁以外最了得的鮮卑高手禿髮烏孤。

  “叮!”

燕飛反手一劍,出乎沮渠蒙遜料外的挑中他最先劈至的巨斧,一柔一剛兩種截然不同又互相矛盾的真氣,透斧襲體,以沮渠蒙遜的驚人功力,在猝不及防下亦大吃一驚,斧勁竟被徹底化去,變得一斧虛虛蕩蕩,用不上半分力道,另一斧卻是貫滿真勁,一輕一重,難受至極,不得已下只好橫移開去。

匈奴幫的戰士在兩人交手的剎那光景,早擁進三、四人來,見沮渠蒙遜受挫移開,立即補上空位,刀矛劍齊往燕飛招呼,不予他絲毫喘息的機會。

燕飛明知身陷絕境,仍是夷然不懼,忽然旋身揮劍,畫出似是平平無奇的一劍。

禿髮烏孤此時變化出漫天矛影,鋪天蓋地的往燕飛攻來,眼看得手,豈知燕飛的蝶戀花畫來,不論他如何變化,仍再次給對方畫中矛尖,登時無法繼續,更怕對方乘勢追擊,突破缺口,收矛稍退。

其他匈奴戰士各式兵器亦紛被掃中,只覺對方劍刃蘊含的力道非常古怪,把自己的力道不但一筆勾銷,還被送來能摧心裂肺的勁氣硬迫得慘哼跌退。

沮渠蒙遜勁喝一聲,重整陣勢,運斧再攻,豈知燕飛劍氣暴張,只聞“叮噹”之聲不絕如縷,在眨幾眼的高速中,燕飛似要與沮渠蒙遜比較速度般連環剌出七劍,劍劍分別命中他左右雙斧,封死他所有進手招數,還把他再度迫開去。

然而燕飛自家知自家事,禿髮烏孤和沮渠蒙遜確是名不虛傳,他施盡渾身解數,仍沒法損傷任何一人分毫,且真元損耗極巨,再支持不了多久,若讓兩人成其聯手之勢,他是必死無疑。

正門處匈奴幫的戰士潮水般湧進來,後門仍是由禿髮烏孤一人把守,且守得穩如銅牆鐵壁。剎那間,他清楚曉得唯一生路,就是拚著自身傷殘,也要闖過禿髮烏孤的一關,劍隨意轉,蝶戀花化作漫空劍雨,如裂岸驚濤般往禿髮烏孤灑去。

禿髮烏孤一副來得正好的神態,萬煉黃金矛化作重重金光矛影,待要正面硬撼,忽然臉上現出駭然之色,竟橫移開去,讓出去路,一個體格魁梧以黑頭罩蒙面的灰衣人出現在他身後,左右手各提一刀。而正因他的從後施襲,害得禿髮烏孤倉皇退避。

  那人沉聲喝道:“燕飛!”

燕飛那敢猶豫,順手給禿髮烏孤再劈一劍,全力提氣,閃電般與救星一先一後竄入後院,越過後院牆,落荒逃去。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15:27     標題: 第四章 雄材偉略

烏衣巷謝家大宅佔地十餘畝,沿秦淮河而築,由五組各具特色的園林合成,其中以忘官軒所在的四季園最負盛名,如論景色,則以座落河畔的東園和南園為勝。

松柏堂是宅內最宏偉的建築物,高敞華麗,內為鴛鴦廳結構,中部有八扇屏風分隔,陳設雍容高雅。此堂亦是謝家主堂,外連正門大廣場,遇有慶典,移去屏風,可擺設三十多席,足容數百人歡聚一堂。

正門外是烏衣巷,對面便是可與謝宅在各方面相提並論的王家大宅魏峨的樓閣園林。烏衣巷西接御道,長達半里,筆直的巷道兩邊盡為豪門大族的居所。

此時在松柏堂內一角,謝玄、謝石、謝琰和劉牢之在商量大計。

討論過有關戰爭的一般安排後,謝玄忽地沉吟起來,好一會後斬釘截鐵的道:“我們必須令朱序重投我們的一方來。”

謝石皺眉道:“他是我們大晉的叛徒,兼且此事很難辦到。先不說我們不知他會否隨符堅南來,即使知道他在氐秦車內的營帳,要找上他面對面交談仍是難比登天。”

謝琰冷哼道:“士可殺不可辱,大丈夫立身處世,氣節為先,枉朱序身為洛陽望族之後,竟投靠敵虜,此人的品格根本是要不得的。即使把他爭取回來,仍是吉凶難料。”

謝玄淡淡笑道:“我們現在是上戰場製敵取勝,並非品評某人品格高下的時刻,安叔看人是絕不會看錯的。我們定要聯絡上朱序,若能策動他作內應,重投我方,會令我們大增勝算。”

謝琰知道是他爹的意思,立即閉口不語。

謝石眉頭深鎖道:“直至渡淮攻打壽陽,氐秦軍行兵之處全是邊荒野地,我們如何可神不知鬼不覺的與朱序接觸。”

劉牢之點頭道:“苻堅一到,邊荒集所有漢族荒人必然四散逃亡,我們在那裡的探子亦不得不撤退,此事確有一定的困難。不過……”

謝玄精神一振道:“不過甚麼?”

劉牢之猶豫片刻,道:“若有一人能辦到此事,此人當為我手下一個名劉裕的裨將,此人膽大心細,智勇雙全,不單武技高強,且輕身提綜之術非常了得,多年來負責邊荒的情報收集,曾多次秘密潛進邊荒集,與邊荒集最出色的風媒打上交道多年,對荒人的形勢有深入的了解,最難得他精通氐語和鮮卑語。”

謝琰道:“他是甚麼出身來歷?”

謝玄和謝石聽得皺起眉頭,際此皇朝危如累卵的時刻,謝琰仍放不下門第之見,斤斤計較一個人的出身,令人不知好氣還是好笑。

劉牢之也有點尷尬,因為他本身出自寒門,得謝玄拋棄門第品人之見,破格提升,始有今日。卻又不能不答,道: “劉裕出身於破落士族,年青時家境貧寒,以農為業,兼作樵夫,十六歲加入我北府兵,曾參與多次戰役,積功升為裨將。 ”

謝玄不待謝琰有發表的機會,斷然道:“正是這種出身的人,方懂得如何與狡猾的荒人打交道。牢之你立即趕回去,令劉裕深入敵境,將一封密函送到朱序手上。至緊要讓他清楚形勢,行事時方可隨機應變,權宜處事,我們會全力支持他的任何臨時決定,事成後重重有賞,我謝玄絕不食言。”

謝石道:“胡彬在壽陽的五千兵馬首當其衝,劉裕的任務仍是成敗難上,我們是否該發兵增援?”

謝玄唇邊逸出一絲今人莫測高深的笑意,道:“我們便先讓苻堅一著,當氐秦先鋒大軍在壽陽外淮水北岸,集結足夠攻城的人力物力,可教胡彬東渡泗水,退守八公山中的硤石城,我要教苻堅不能越過泗水半步。”

謝石三人大感意外,同時亦知道謝玄已擬定全盤的作戰計劃,對苻堅再沒有絲毫懼意。

快艇迅速滑離穎水西岸,在蒙頭人運槳操舟下,把追兵遠遠拋在後方岸上,燕飛把蝶戀花橫擱膝上,閉目冥坐船頭,調氣運息,以恢復體力。

快艇順流急放二里,左轉入東面一道小支流,逆流深進里許,才緩緩靠泊林木茂密處。

燕飛睜開雙目,從他憂鬱的眼睛射出罕有的愉悅神色,忽然從小艇彈起尋丈,落往岸旁一棵大樹的橫杈處,然後連續兩個踪躍,抵達接近樹頂,離地面足有四丈的橫幹處,撥開枝葉,觀察這近動靜,蝶戀花不知何時已掛在背上。

蒙面人隨手拋下船槳,一把扯掉頭罩,現出陽光般的燦爛笑容,仰望高踞樹上的燕飛,欣然道:“燕飛你的劍法大有長進,竟能在禿髮烏孤和沮渠蒙遜兩天高手夾擊下夷然無損,傳出去已可名動北方,且肯定有很多人不會相信。”說罷一個筋斗來到岸上,把艇子係於大樹幹處。

此人年紀與燕飛相若,一副鮮卑族人高大魁梧的強健體魄,散髮披肩,相格獨特,鷹鉤鼻豐隆高挺,一對眼卻深深凹陷下去,兩額高而露骨,本是有點令人望之生畏,可是在濃密的眉毛下那雙鷹寧般銳利、似若洞悉一切的眼睛,仿似世上沒有他辦不來的事,卻使人感到一切配合得無懈可擊。加上寬敞的額頭,常帶笑意的闊嘴巴,圓渾的下頷,過眉垂珠的大耳朵,似乎給人一種事事不在乎的印象。只有深悉他如燕飛者,清楚曉得若對他抱有這種看法,死掉仍不知道是甚麼一回事。

那人在岸旁一方石頭坐下,一陣風刮來,吹得他衣衫獵獵,烏黑的長發隨風拂舞,使他的形相更顯威猛無儔。

他仰望天上疾馳的烏雲,雙目現出傷感的神色,徐徐道: “下大雨哩!那晚也是大雨傾盤,我們還是十來歲的大孩子,四面八方盡是敵人,我們並肩殺出重圍,瞧著叔伯兄弟逐一在我們身旁倒下去……唉!那是多久前的事?”

燕飛輕盈似燕的在腳底的橫枝略一借力,落到他身旁,在他對面挨樹幹坐下,環抱雙膝,眼內憂鬱神色轉趨濃重,淡然道:“七年了!你為什麼只說漢語?”

那人瞧著燕飛,傷感之色盡去,代之是仇恨的烈焰,語氣卻相反地平和冷靜,道:“我們燕代之所以敗亡於苻堅之手,正因不懂像苻堅般拋掉逐水草民族的沉重包袱,不懂與漢人渾融為一,更不懂從漢人處學習治國之道。一個王猛,便令苻堅統一北方,可知只有漢人那一套才行得通。舍鮮卑語而用漢語,只是我拓跋圭學習漢人的第一步。”

  燕飛點頭同意。

自赤壁之戰後,魏蜀吳三國鼎立,其中以接有黃河流域的曹魏實力最強,司馬氏便憑其餘勢,建立西晉,隨即統一天下。可惜“八王之亂”起,內徙的西北各民族紛紛起事,形成民族大混戰。 “永嘉之禍”更令西晉的統治崩潰,晉室南渡。

在苻秦之前,北方先後出現匈奴劉氏、羯族石氏和鮮卑慕容氏三個強大的胡族政權,但均因漢化得不夠徹底,且推行胡漢分治的高壓民族政策,故逐一敗亡。拓跋圭的高明處,是看通苻堅的民族融和政策是唯一的出路,而苻堅的唯一的也是致命的錯誤,是於民族融和尚未成熟下,過早發動南征。

拓跋圭往前單膝跪地,探出雙手,抓著燕飛寬敞的肩膊,雙目異采閃爍,一字一字擲地有聲的道:“我拓跋圭足足等了七年,現在千載一時的機會終於來臨,苻堅欠我拓跋鮮卑的血債必須償邊,我本還沒有十分把握,現在有你燕飛助我,何愁大事不成。天下間,只有燕飛一人,不論劍術才智,均令我拓跋圭口服心服。”

燕飛微微一笑,伸手拍拍他的臉頰,道:“好小子!不是蠢得想行刺苻堅吧?”

拓跋圭放開他,站了起來,轉身負手,目光投往河道,啞然失笑道:“知我者莫若燕飛,我們畢竟自小相識,曾一起生活多年。哈!殺苻堅對我是百害無一利,徒白便宜了權位僅次於他的苻融,此人比乃兄精明和有識見,且是反對今次南征最力的人之一,讓他出掌氐秦政權,必立即退兵,令我好夢成空。”

接著旋風般轉過身來,兩手高舉,激昂慷慨的朝天呼喊道:“我要的是大秦的土崩瓦解,苻堅的亡國滅族,否則怎消得我拓跋鮮卑亡國之辱。”

狂風疾吹,拓跋圭發揚頭頂上方,形相淒厲,按著豆大的雨點沒頭沒腦的照頭灑下來,由疏轉密,化為傾盤大雨,四周一片模糊。鬱積已久的暴雨終於降臨大地,仿似拓跋圭的一番話,惹來天地的和應。

燕飛仰首,任由雨水打在臉上,淌入頸內,際此初冬之際,更是寒氣侵體,他反覺得非常暢快,而他更需要如此激烈的降溫和調劑。

燕飛暗嘆一口氣,道:“我不是不願幫你,而是秦亡又如何呢?北方還不是重陷四分五裂、各族誓不並立的境地!死不去的人都要活受罪,自我來到世上後,沒有一天過的不是這種日子,我已厭倦得要命!”

拓跋圭身軀猛矮,竟是雙膝著地,跪了下來,伸展雙手,張口承接雨水,狠狠喝了幾口,情緒平復下來,緩緩道:“燕飛你不要愚弄我,雖然這幾年我不知你曾到那裡去混,但燕飛就是燕飛,身體內流的一半是我拓跋鮮卑王族高貴的血液,另一半是漢人的血,任何一半均不容你甘為苻秦鐵蹄下的亡國之奴。今回我拓跋鮮卑捲土重來,再非以前只懂食畜肉,飲其汁,衣其皮,隨時轉移,害怕築城守城,鄙視力耕農桑,以戰養戰,不把囤積徵稅的拓跋鮮卑。苻秦敗亡後的亂局,最終會由我來收拾,因為我比任何人更準備充足,更能從過去的錯誤學習。苻堅的方向是對的,只走錯一著,就是在尚未能駕御各族、把北方置於絕對的控制下之時,竟貿然南侵。幸好王猛早死,否則必不容此事發生。這是上天賜與我拓跋圭的機會,燕飛你是別無選擇,必須全力支持我。”

燕飛渾身濕透,可是心內卻像有一團熱火在燃燒,拓跋圭終於成長了,從死亡和苦難中諳得國家民族存亡之道,變成一個高瞻遠矚、雄才偉略的頷導者,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拓跋圭的本領和厲害,當他定下目標,便會不顧一切地去完成,只有死亡方可以阻止他。嘆一口氣,道:“你憑甚麼去弄垮苻堅的百萬大軍?”

拓跋圭的唇角現出一絲笑意,逐漸擴大,最後哈哈笑道: “這叫因勢成事,燕飛你可曉得今趟答應支持苻堅南征的是那兩個人,就是姚萇和我們的疏堂叔叔慕容垂,若非得他兩人允肯支持,苻堅豈會在苻氐王族大力反對下,仍是一意孤行的揮兵南來。”

燕飛虎軀一震“雙目神光電閃,盯著拓跋圭。

拓跋圭眼睛一眨不眨的回敬他,沉聲道:“七年來,我一直通過邊荒集賣予南人他們最缺乏的優良戰馬,一方面是要得到所需的財貨,以裝備和養活我以盛樂為基地的戰士,更是要加速壯大北府兵約實力,間接迫苻堅生出遲恐不及的心。為保持秘密,我雖明知你來到邊荒集,仍避免與你聯絡,怕洩漏我在暗中主事的機密。如非對邊荒集的事了若指掌,今天便不能助你逃過大難。”

燕飛呆看著他,心中思潮起伏,他認識的拓跋圭,在十多歲時已盡顯領袖的大將之風,沈毅多智,心狠手辣,是亂世裡的梟雄,但仍從沒想像過他的手段厲害高明至此。

大雨“嘩啦啦”的下個不休,打在林木、葉子、土地、石上與河面,形成各式雨響混和的大合奏,四周一片朦朧,而他們仿似變成天地的核心,正在決定天下未來的命運,儘管在現時的形勢看來似是絕無可能的事。

燕飛苦笑道:“好吧!你既多年來處心積慮,該對苻堅有點辦法。不過假設苻堅兵敗,最大的得益者會是南人,或是慕容垂,又或是實力稍次的姚萇,你只可以排在看不到隊尾處的遠方輪候。唉!這是何苦來由?你以為慕容垂會支持你嗎?若我是慕容垂,第一個要殺的人正是你。”

拓跋圭啞然失笑道:“你太高估我的對手,且說南人,他們是注定亡國的厄運,晉帝司馬曜和他的親弟司馬道子是一丘之貉,腐敗透頂,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明白他們只圖偏安和維持江左政權的可笑心態。先不說僑寓江左的高門大族那套出世玄想的清談風氣,最致命的是他們有一種誰能逐我胡人,誰便有資格稱帝的想法,令晉室中央對任何有意北伐者均生出猜疑之心,不但不予支持,還想盡一切辦法加以掣肘打擊,使北伐永不能成事。除此之外,南晉尚有兩大隱憂,一為有“江左雙玄”之稱,謝玄外另一聲名僅次於他,桓沖之弟的用刀高手桓玄,他藉父兄數世之威,在荊州甚具聲望,本人又素具雄心,時思乘變崛起,本來仍難以為患,可是苻堅苦敗,謝家必遭晉室壓抑,桓玄的機會便來了。”

燕飛垂著不語,卻知拓跋圭語語中的,把南北的政治形勢看得透徹明白。

拓跋圭接下去道:“另一心腹大患,是以海南為基地崛起的五斗米道,其道主孫恩,不但武功超於江左大族硬捧出來的“九品高手”,更精於以道術迷惑眾生,吸引了備受北來大族壓迫欺凌的土著豪門,遲早會發生亂子。所以只要我能統一北方,江左政權將只餘待宰的份兒。至於慕容垂、姚萇,又或禿髮烏孤、沮渠蒙遜,他們由我去操心,在目前的形勢下,我只須你助我去做一件事。”

燕飛知道沒法拒絕他,苦笑道:“我在聽著。”

拓跋圭微笑道:“給我找到謝玄,告訴他慕容垂不但不會為苻堅出力,還會址他的後腿,務令苻堅輸掉這場大戰,倘若謝玄肯點頭答應,我們便和他再根據形勢擬定合作的方法。”

  燕飛愕然道:“慕容垂?”

拓跋圭倏地站起來,從懷裡掏出一個羊皮囊,遞給他道: “我沒有時閒解釋,里內裝的是慕容鮮卑著名的傳世寶玉,你可以此作證物,令謝玄知道你非是空口說白話。此事非常緊急,只有你可以給我辦到,謝玄是聰明人,當不會放過任何敗敵的機會。”

兩人又商量了聯絡的手法、種種應變的措施、集內可藏身的處所,包括龐義隱秘的藏酒窖。拓跋圭匆匆離開。

瞧著他沒入大雨滂沱的密林深處,燕飛曉得多年來流浪天涯的生活已成過去,他將會深深地被捲進時代大亂的漩渦內去。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15:54     標題: 第五章 各師各法

苻融目光投在棄置於河旁隱蔽虛的快艇,露出思索的神色,左右伴著他的分別是鮮卑高手禿髮烏孤和匈奴高手沮渠蒙遜兩大苻秦陣營的猛將,除十多名親兵守衛後方外,以百計的戰士正對小河兩岸展開地氈式的搜索。

大雨收歇,天上雖仍是烏雲疾走,已可在雲隙間窺見晴天,間有雨點灑下,四周早回復清晰的視野。

苻融頭戴戰盔,肩披長袍,毛領圍頸,內穿鎖甲,褲誇垂曳,按劍直立,氣宇不凡。他的體格並不引人注目,可是他神光閃閃的雙目,卻令他有一股殺氣騰騰的氣勢,使人不敢小覷

禿髮烏孤狠狠道:“若不是這場暴雨下得不合時,我們必可抓著那兩個小賊把他們碎屍萬段。”

苻融冷然道:“他們因何不順流遠遁,卻要在這裡棄舟登岸?”

禿髮烏孤微一錯愕,沮渠蒙遜點頭道:“他們定是潛回邊荒集圖謀不軌。”

倏地人影一閃,苻融等身前已多出一個身形高瘦,外披紅色長披風,頭戴圓頂風帽,身穿交襟短衣,下穿黑縛褲,形相怪異之極的人。他瘦得像個活骷髏的臉孔沒有半點人的活氣和表情,死角般的眼睛更似沒有焦點,可是卻能令任何人給他看著時打心底生出寒意。

禿髮烏孤和沮渠蒙遜同時露出敬畏的神色,苻融的目光從小艇移到他身上,精神一振道:“國仁是否有新發現?”

來者竟是威名在鮮卑族內僅次於慕容垂的高手乞伏國仁。在亂華的五胡中,以鮮卑人部落最繁,諸部分立,各不統屬,最強大的有慕容、拓跋、段、宇文、禿髮、乞伏諸氏,各以其首長姓氏為號。

  “噹噹!”

乞伏國仁左手放鬆,抓著的兩把刀掉往地上,發出聲響,他以令人大感意外、溫柔而動聽的聲調道: “兩人在此處分手,一人往邊荒集的方向走,在途上棄下這對兵刃,另一人躍過對岸,在岸旁泥阜留下淺印,差點被雨水沖洗掉,該是往南去了。”

苻融皺起眉頭,道:“那往南去的當是燕飛,另一人又是誰?這對刀看來是此人隨手取來的武器,為的是要隱瞞身份,怕我們從兵器曉得他是保方神聖,由此可肯定他用的心是奇門兵器,且非常有名,教人一看便知他是誰。”

乞伏國仁皮肉不動的道:“系艇於樹的繩結是拓跋鮮卑人慣用的手法,不用國仁說出來,苻帥該猜到鬥擔惹我們的人是誰。”

  苻融立即雙目殺機劇盛。

沮渠蒙遜狠狠道:“定是那天殺的盜馬賊拓跋圭,他用的本是雙戟,不用戟便改使雙刀。”

禿髮烏孤陰側側笑道:“今次他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我必教他求死不得,求生不能。”

苻融道:“我們再沒有時間和他糾纏,必須快刀斬亂麻,好待天王入集。”然後沉聲喝道:“蒙遜、烏孤,你兩人立即從城外調一師人馬入集,把鮮卑幫所有人等重重圍困,不論男女老少,殺他一個不留。殺錯人沒有關係,最緊要沒有漏網之魚。我敢包保拓跋圭會是其中一人,否則怎能及時救出燕飛。”

沮渠蒙遜和禿髮烏孤轟然應諾,領命去了。

苻融的目光回到乞伏國仁處,沉吟道:“如此看來,燕飛應與拓跋圭關係密切,他究竟是甚麼出身來歷?以他的劍法,該是非同等閒的人物。 ”

乞伏國仁淡淡道:“不論他是甚麼人,只要苻帥首肯國仁去追殺他,保證他活不過三天之期。”

苻融仰天笑道:“此子往南而去,必有所圖。若能把他生擒,當可迫得他供出拓跋馬賊群的藏身之所,去我北疆為禍多年的大患。國仁你追踪之術天下無雙,燕飛定翻不出你的掌心。”

乞伏國仁先發出一聲尖嘯,接著神情木然的道:“我會操得他連娘的閨名都說出來。”

拍翼聲從天空傳下來,按著一頭威猛的獵鷹落往乞伏國仁的左肩處,並不見有何動作,乞伏國仁已足不沾地的往後飛退,散髮飄拂,加上迅如鬼魅的身法,包括苻融在內,無不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覺。縱使燕飛是敵人,也不由為他注定的屈辱而心生側然。

乞伏國仁落往對岸,倏忽不見,消失在林木深處。

  荊州,江陵,刺史府,內堂。

桓玄一陣風的穿門而入,來到正憑窗觀看外面院落景色的桓沖身後,憤然道:“這算那門子的道理?大哥你來給我評評看,我身為南郡公,現在國家有難,我桓玄自動請纓,願領三千精銳回去守衛京城,任他謝安差遣,他竟然不受,說甚麼請我們放心,三千兵馬有之不多,無之不少,最重要是守穩荊州。大哥你說吧,我們該怎麼辦,難道坐看謝安禍國殃民?”

兩人是同父異母的兄弟,桓沖居長,桓玄居少,可是外貌、長相、脾性無一相同。

桓沖中等身材,貌相樸實古拙,今年六十一歲,肉頭鼻、高額骨,目光審慎堅定,外型並不引人注目,但卻予人穩重的良好印像。

桓玄比乃兄年輕三十多年,剛過二十七歲,長相比實際年齡更要年輕,神采奕奕,五官端正,可是那對在比例上小了一點卻長而窄的眼睛,總令他帶點邪異的氣質,又像賦予他某種神秘的力量。而他超乎常人的高額,清楚顯示出他的聰明和才智。他比桓沖高出大半個頭,體型修頎勻稱,膚色皙白如玉,有桓沖欠缺那一股透骨子而來,世家望族子弟的出眾禀賦。加上一身華麗的武士服,腰佩的名刀“斷玉寒”,確有懾人的魅力。

桓沖仍是凝望窗外初冬的美景,像沒有聽到他的說話般油然道:“苻堅從巴蜀順流而來的水師軍,目下情況如何?”

桓玄微一錯愕,不過他一向尊敬桓沖,不敢稍逆於他,只好勉強壓下澎沸胸內的怒火,答道:“已抵上游建平城,另有一軍進駐襄陽,成犄角之勢,威脅江陵,我已加派兵馬防守宜都、竟陵兩城,若秦人敢攻打任何一城,我們在竟陵的大軍可從水路迅速赴援。”

桓沖沉聲道:“若讓這兩支敵軍匯合,順流直攻建康,小弟你道會有甚麼後果?”

桓玄不忿的道:“我當然清楚,可是有大哥鎮守荊州,揚州便穩如泰山,我只不過想為朝廷盡心盡力。看!謝安用的全是他謝家的人,統帥是謝石,先鋒督軍是謝玄和謝琰,我有那一方面此不上他們,自十六歲開始我已領軍抗敵,立下無數汗馬功勞。現在苻秦大軍壓境,謝安仍是我行我素,繼續放任清談。我承認謝安確是朝廷柱石,可是在軍事上他卻幼稚如童蒙,前線諸將,多乏作戰經驗,加上眾寡懸殊,後果不難設想,我輩將為亡國之奴了!”

桓沖也嘆了一口氣,似乎有些兒同意桓玄的說法,苦笑道:“正是因大軍壓境,所以我們別無選擇。謝安或許不如你想像般的不濟事,謝玄更是有勇有謀的勇將。小弟!好好助我守穩荊州,其他惟有看我大晉的氣數。”

桓玄移往桓沖身旁,雙目寒芒閃閃,冷然道:“大哥怎可聽天由命?憑你一言九鼎的份量,只須大哥點頭,我立即率兵到建康晉見聖上,痛陳利害,說不定可令聖上回心轉意,那方是萬民之福。”

桓沖仍沒有看他,搖頭道: “陣前易帥,豈是智者所為。且北府諸將怎肯心服,更讓抗敵大計亂成一團,徒令小人如司馬道子者趁機起哄,來個混水摸魚,此事絕不可行。”

桓玄大恨道:“大哥!我們桓家絕不可一錯再錯,當年爹已要求晉窒為他行“九錫”禪讓之禮,若非謝安、王坦之等一意拖延,爹早坐上皇位,天下再不是司馬氏的天下,而是我桓氏的天下。只恨爹不久病逝,大哥又無心皇座,現在……”

桓沖終於朝他瞧來,雙目神光閃閃,大喝道:“閉嘴!現在晉室需要的不是內爭而是團結,我們只有做好本份,方或不致淪為亡國之奴。你給我滾回宜都,若有閃失,休怪我桓沖不顧兄弟之情。立即滾蛋!”

桓玄與桓沖對視片晌,欲言又止,終一言不發的忿然去了。

夜幕低垂下,一艘戰船從壽陽開出,循淝水北上,進入淮水後改向西行,逆流朝穎水與淮水交接處的穎口駛去。

船上全是壽陽鎮將胡彬的親兵,因劉牢之千叮萬囑,此事必須保持最高機密,不得洩漏絲毫風聲,任務只為送一個人到穎口,至於有何目的,以胡彬前線重將的身份地位,仍給蒙在鼓裡。最氣人的是派來的小小裨將劉裕亦對他守口如瓶,不肯透露端倪,而與他見面後所說的話加起來不到十句。

胡彬和劉裕立在船頭,後者正精光閃閃的打量淮水北岸的形勢。

胡彬忍不住試探道:“劉裕你對邊荒的情況是否熟悉呢?”

劉裕神色冷靜的微一點頭,不亢不卑的道:“下屬確曾多次奉命到過邊荒探聽消息。”

胡彬忍不住留心打量他,皆因好奇心大起,今次劉牢之派劉裕到邊荒來,胡彬認為根本是多此一舉,因為前線軍情的重責,一向由他負責,自聞得苻堅南下,他早偵騎盡出,多這麼一個人,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何況此子頂多二十來歲,經驗肯定不足。不過他卻並不敢小覷他,因為劉裕似是帶著一股與生俱來的沉著自信,令人感到他日後必非池中之物。

劉裕只是比一般人稍高的高度,生得方臉大耳,結實粗壯,相貌堂堂,雙目神藏而不外露,雙掌特別寬厚,雖沒有作態,總給人暗含某種充滿爆炸性的驚人力量的奇異感覺。

胡彬道:“進入邊荒後,你便得孤軍作戰,我的人均幫不上忙。我真不明白參軍大人派你到邊荒集有何作用?那裡的漢人已走個一干二淨,胡人見著漢人便殺,他們手段殘忍,若你被他們生擒活捉,洩露我們的機密,會是弄巧反拙。”

劉裕漫不經心的道:“下屬地位低微,對軍情所知有限,且若見勢色不對,會先一步自盡,將軍請寬心。”

胡彬見如此施壓,劉裕仍不肯吐露隻字片言,心中有氣,再不說話。

戰船緩緩往右岸靠去,穎水從北面滾滾而至,匯入淮水,再朝南傾流,雨水交激,水流變得湍急起伏,船體輕顫。

劉裕目光投在淮水北岸,穎水似若從無盡的遠處傾流而來,岸旁是無有窮極的平原荒野,由此北上,憑他的腳程,一夜工夫可抵達邊荒集前另一座廢城汝陰,從那裡再走兩天,便是邊荒集,心中不由湧起奮發的豪情壯氣,連他身旁的胡彬也不知道的是他此行不但關乎到晉室的存亡,也關乎到他劉裕一生人事業的榮枯。他一直在等待這麼一個機會,只是從沒想過不是在沙場上兩軍交戰下立功,而是深入敵後去進行近乎沒有可能的使命。

戰船貼近岸緣,胡彬冷冷道:“去吧,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劉裕拍拍背上包袱,正要騰身而起,躍往岸上,驀地雙手一顫,警兆忽現。

衣衫破空之聲響起,兩人駭然側望,一道黑影似從水面躍起,升逾左舵尋丈,迅疾無倫的來到兩人上方。來人寬大的灰袍迎河風鼓脹,彷如一隻振翼的吸血夜蝠,一對眼睛閃著鬼火般的可怕綠焰,頗示對方的內功別走蹊徑,詭異無倫。

人未至,強大的氣勁已壓體而來,左右十多名親兵在猝不及防下兵器尚未拔出,刺客已兩手箕張,分向胡彬和劉裕的天靈蓋抓下來。

在柴火的焰端上,肉汁從野狼被燒烤的腿上滴下,弄得火焰明滅不定,劈啪作響。

晝夜不停急趕兩天路後,燕飛已遠離邊荒集,必須歇下來好好休息,醫飽餓肚。穎水在離他半里許處流過,河水另一邊就是邊荒集與穎口間一座無人廢墟汝陰。雖然他仍不知如何面見謝玄,但他一向灑脫,煩惱的事留待到壽陽再想辦法解決,眼前最迫切的事,莫過於享受他打獵得來的美食。

  若有一壼雪澗香就更理想。

穎水平靜得異乎尋常,不見舟船,卻充滿暴風雨來臨前的沉重壓迫感。

天上明月當空,令人很難聯想到兩天前那場暴風雨。

燕飛拔出匕首,割下一片狼肉放進口裡品嚐,吃得津津有味,又自得其樂。他已近一年沒有過流浪的荒野生活,忽然間頗有重拾舊趣的感覺。若沒有戰爭,是多麼快意的一回事;他愛幹甚麼就乾甚麼,單是懷內從高彥得來的金子,已足夠他懶閒上數年,只可惜現實正朝其相反的方向進行。

不由又想起與拓跋圭分手前的一番話,拓跋圭自認對當今形勢瞭如指掌,但對南人的認識實有不足之處,因為拓跋圭不像他般曾在南方逗留過一段長時間,對烏衣豪門更是缺乏深入的了解。

以王、謝為代表的烏衣豪門,本是北方中朝的衣冠翹楚,南渡後成為僑姓士族,在九品中正選官用人的製度保護下,在南晉這片殘山剩水中安定下來,形成源遠流長的豪貴家族,其子弟憑藉世資,塵尾風流,坐取公卿,維持家族的勢力,令他們傲視寒人庶族,至乎依靠軍功冒起的新貴。甚至貴為皇帝如司馬曜者,可以把寒人封官賜爵,卻無法封他們為士族,因為那是世世代代的傳承,不是一道聖旨可以改變的。

對世家大族來說,誰做皇帝沒有問題,至緊要是保存家族的優越地位,沒有傷感或可惜的問題。他們關心的是家族的延展,非是朝廷的興衰,故處理國事可以飄逸灑脫,家族傳承卻絲毫不可以含糊。所以說,在兩晉的世家子弟中,要找忠臣難比登天,孝子卻隨手拈得,正是高門大閥的製度下形成的怪異情況。

即使是兩晉的頭號士族王、謝兩家,其家風亦不盡相同,王家較重儒學,謝家子弟則高蹈出塵,任情背禮,崇尚老莊玄學,使其士族形成一個與晉室王族相輔相乘,但又超出其外的政治利益團體,演變為壓抑本地豪門和寒門新貴的保守力量。這種情況,即使位高權重如謝安、王坦之等輩亦無法改變過來,晉室更是無能為力,當矛盾愈演愈烈,必定會出大亂子,所以南晉或非止於苻堅之手,不過他的好日子確是屈指可數,只不知此人是來自北方,又或是本地冒起的亂世之雄。

  想到這裡,忽然生出警覺。

燕飛依然好整以暇的切割著香噴噴的狼腿肉,從容自若道:“出來吧!朋友!”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16:41     標題: 第六章 黃天大法

在北府諸將中,胡彬可算是一等一的高手,雖比不上劉牢之、何謙、孫無終三人,卻在葛侃、高衡、劉軌和田濟等人之上。在敵爪離頭頂尚有有四尺許之際,他已閃電般迅疾的掣出佩劍,毫不停滯地往上畫去,同時坐馬蹲身,在反應上攻守兼備,可說是無懈可擊。

豈料對方竟臨時變招,改抓為拂,袍袖忽然拂垂而下,就像手臂忽然延長近三尺,貫滿真氣的長袖重重抽擊劍身,可怕的驚人氣勁隨劍侵體而來,胡杉早被震裂的虎口再不堪摧殘,不但半邊身痠麻疼痛,長劍更脫手飛往遠方河面,如此一個照面使兵器脫手,他還是首次遇上。

他正驚駭欲絕之時,驀地見到對方的赤腳正朝自己面門踢來,避之已是不及,暗叫我命休矣。

附近親衛蜂擁撲來救護,均已遲了一線。

        “蓬!”

動氣交擊的爆響,在胡彬耳旁響起來,他感到另一邊的劉裕往後挫退,差點取他一命的敵腳亦迅速遠離,一陣陰惻惻的笑聲從來襲者退走的方向傳回來道:“算你胡彬命大!”

親兵搶到胡彬四周,把他團團保護,人人一副驚魂甫定的駭然神態。

胡彬勉強站直身體,往劉裕瞧去,見這年輕小將正還刀入鞘,神情仍是那麼冷靜,凝望刺客消失的岸旁暗黑處。忍不住讚道:“小兄弟了得,全賴你一刀退敵,此事我撤報上參軍大人。”

劉裕道:“他的目標是胡將軍,兼之對我輕視,我才僥倖得手。若我猜得不錯,此人縱使不是“太平天師”孫恩,亦必是他的得意傳人,否則不會強橫至此,他眼噴的綠焰正是孫恩“黃天大法”中“地法”施展時的功法現象。”

胡彬對劉裕已完全改觀,勸道:“此人說不定會伏在暗處算計你,不如取消今晚的計劃,到明晚我再安排你從別處潛入邊荒。”

劉裕斷然道:“不必!我會懂得照顧自己。”說罷騰身而起,投沒在岸上的暗黑裡去。

枝搖葉動,一人從樹上翻下來,哈哈笑道:“我還以為南軍新近在遣裡設立一座烽火台,原來是你燕飛小子在燒烤美食,害得我立即食指大動。”毫不客氣的在他身旁坐下來。

燕飛割下一大片狼腿肉,送給他道:“我還以為你死掉哩!”

來者竟是邊荒集最出色的風媒高彥。他接過狼腿正在狼吞虎咽,含糊不清的應道:“這該是我應問你的話,你這麼張揚,不怕惹來胡人嗎?”

燕飛信心十足的道:“縱然有人跟踪我,應已被我的惑敵手法引得誤入歧途,追往對岸的汝陰城。說到反追踪,我總算有點辦法。為何改變主意?你不是要留在邊荒集發大財嗎?”

高彥搖頭苦笑道:“發他奶奶的清秋大夢才對。忽然間苻融的先鋒軍從四方八面擁入邊荒集,扼守所有進出通道,又使人把邊荒集重重包圍,一派屠集的豹狼姿態,幸好我未雨綢繆,預留退路,連忙開溜,否則吾命休矣。”

燕飛訝道:“你竟有可以離集的秘密通道?”

高彥豎起三根指頭,笑嘻嘻道:“想我告訴你嗎?老子給你一個優惠價。”

燕飛正大感不妥,雖看似不可能,但苻融此著明顯是針對拓跋珪而發,不由心情大壞,不知該繼續進行拓跋珪付託的事,還是趕返邊荒集看個究竟?那來心情與這小子糾纏不清,道:“去你的娘!你現在打算到那裡去?”

高彥恨得牙癢癢的道:“不交易便拉倒。你這個趁火打劫的大混蛋,硬是吃掉我五錠黃金的血汗錢,幸好現在我還可以去向南人賣消息,賺回幾個子兒。”

燕飛凝望篝火,沉聲道:“高彥!我可以信任你嗎?”

高彥愕然答道:“你的問題真古怪。不過見你這年來的確幫過我不少忙,老子雖不是會感恩圖報的那類人,但怎都有點感動。說吧!”

燕飛往他瞧去,皺眉道:“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除不斷出賣消息斂財外,是否還有理想和更遠大的目標?”

高彥大奇道:“你不是對所有事一向漠不關心的那個燕飛嗎?因何忽然關心起我來?見大家一場朋友,我也不忍騙你,我高彥是個見錢眼開的人,唯一的理想是有花不盡的錢財,然後到處風流快活。不要信任我,只要價錢夠吸引,我甚麼人都可以出賣。”

燕飛微笑道:“你在騙我才對。你只是怕給人看穿其實是個內心善良的人,方扮作視財如命和見利忘義的模樣。少說廢話,看!”說話時,他已把匕首插地,探手懷內,再掏出手來,在高彥眼下攤開,掌上是十錠黃澄澄的金子,在火光映照下閃爍生輝。

高彥立時兩眼放光,瞪著金子透大氣道:“你不是要物歸原主,再另付重息吧?他奶奶的,天下豈有如此便宜的事?說吧!只要不是著我回邊荒集,我定給你辦得妥妥噹噹。”

燕飛道:“此事說易不易,說難不難,須利用你的人緣關係,你給我去找胡彬,告訴他我五天后的酉戍之交會到壽陽城外的狼子崗,若謝玄想贏得這場自赤壁之戰以來最大規模的戰爭,就親來見我,我燕飛必不會教他失望。”

高彥現出大感意外的驚異神色,呆瞪他好半晌,囁嚅道: “你不是在說笑吧?要謝玄來見你,這豈是空口白話可以辦到的。”

燕飛隨手把被兩人吃得片肉不剩的腿骨拋掉,收起匕首,淡然道:“我當然有信物為憑證。不過那可比十錠黃金更值錢,你先告訴我肯否賺這七錠金子。”

高彥愕然道:“該是十錠,對嗎?”

燕飛微笑道:“另三錠是買能令我偷入邊荒集的秘密通道。”

高彥壓低聲昔道:“你真有辦法讓謝玄打勝此仗?”

燕飛苦笑道:“天王老子都沒法為此作出保證。不過卻肯定可以讓他勝算大增,細節卻必須保密,謝玄看到物證,自會明白。”

高產舉手攤掌,心花怒放道:“成交!”

燕飛把金子放入他手裡,道:“不會挾帶私逃吧?”

高彥嘆道:“那我還算是人嗎?先不論我們間的交情,我好好歹歹都是個漢人,更怕你這小子天涯海角的追殺我,害我要心驚膽顫的過日子呢。”

又道:“城東北的梁氏廢院,東園處有個荷花池,其入水道貫通穎水,長達十多丈,足供一個人進出。小心點,那是在氐幫的大本營附近。”

燕飛取出載有寶玉的羊皮囊,道:“你最好不要打開來看,以免抵受不住誘惑,致累人累己。”

高彥接過後藏好,皺眉瞧著他道:“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燕飛仰望天上明月,脣邊現出一絲苦澀無奈的表情,雙目憂鬱之色更趨沉重,輕吟道:“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薄帷鑑明月,清風吹我襟。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徘徊將何見?憂思獨傷心。”

高彥聽得呆起來,他並不知道燕飛念的是百多年前“竹林七賢”之一阮籍的《詠懷詩》。皆因胸內墨水不多,可是甚麼深夜琴聲、冷月清風、曠野孤鴻等情景,卻使他感到燕飛內心那種迷茫、落寞、悲涼的傷心人別有懷抱!那種在黑暗中看不到任何出路、世亂將至的憂慮。可見在燕飛濺脫不羈的外表內,實有一顆傷痕纍纍的心,一時再問不下去。

燕飛忽然露出警覺的神色,狠盯上方,高彥嚇了一跳,循他目光投往夜空,一個黑點正在兩人頭頂高空盤旋。

燕飛露出凝重神色,沉聲道:“若我所料無誤,此鷹該是乞伏國仁名著塞北的神鷹'天眼'。”

高彥立時遍體生寒,乞伏國仁在鮮卑諸族內是僅次於慕容垂的可怕高手,手段殘忍,精通追躡之術,最令人害怕是他嗜愛男風,落在他手上說不定會遭到男兒最難受的屈辱,生不如死。登時忘記詢問燕飛憑甚麼可一眼認出是乞伏國仁的天眼鷹,驚駭欲絕道:“我們快溜!”

燕飛仍是冷然自若的神態,喝道:“不要動。我著你從甚麼方向走,你須立即依我指示有那麼遠逃那麼遠,頭也不回的到壽陽去,我自有保命逃生之法。”

  高彥頭皮發麻地靜待。

燕飛閉上雙目,忽然低喝道:“東南方!”

高彥只恨爹娘生少兩條腿,低叫一聲“小心”,彈起來一溜煙地依燕飛指示的方向走了。

燕飛拿著蝶戀花,緩緩起立,睜開虎目,一眨不眨瞧著紅色披風飄揚如鬼魅的乞伏國仁,從西北角的密林中掠出,似腳不沾地,幽靈般來至身前。

劉裕背負行囊佩刀,在月照下的荒原一口氣疾走十多里路,既寬慰又是失望。

寬慰的原因是沒遇上那五斗米道的高手,並非因他自知不敵,而是不想節外生枝。若不幸負傷,將大大妨礙今次的任務;失望是找不到半個從邊荒集逃出來的荒民,因為他希望能從他們口中,弄清楚邊荒集的情況。幸他性格堅毅,並不會因而氣餒。

穎水在他右方里許處蜿蜒流瀉往南,他正猶豫該否沿穎水西岸北上,那將大增他遇上荒人的機會,驀地一聲短促而淒厲的慘叫從西北面一片野林處傳過來,憑他耳力的判斷,距他現時的位置約半里之遙。

劉裕心中一動,暗忖大有可能是強徒攔途搶掠一類的事,放著順路,兼且有可能碰上從邊荒集逃出來的荒人,再加上行俠仗義的心,再不猶豫,朝聲音傳來處掠去。

乞伏國仁像從地府出來作惡的紅衣厲鬼,在月照下隔著篝火傲立燕飛前方兩丈許處,表面不見武器,燕飛卻曉得他仗以成名的玄鐵尺,是依他一向的習慣插在腰後。

燕飛左手執著連鞘的蝶戀花,從容道:“乞伏國仁你不是一向前呼後擁好不威風的嗎?為何今晚卻落得孤零零的一個人?”

乞伏國仁本是死魚般的眼神驀地神采大盛,整個人也似回復生氣,咕咕怪笑道:“有你這小乖乖陪我,本人怎會寂寞呢?”

燕飛絲毫不為所動,脣角飄出一絲笑意, “鏘!”地蝶戀花離鞘而出,同時左腳踢在篝火處,登時踢起一蓬夾雜著通紅火炭的漫空火星,迎頭照臉的朝乞伏國仁打去,右手蝶戀花則化作青芒,疾取對手胸口要害,所有動作一氣呵成,凌厲至極點。他深悉敵人的厲害,故搶先全力出手,毫不留情。

乞伏國仁哈哈一笑,披風揚起,像一片紅雲般揮割反擊,忽然間燕飛不但失去攻擊的目標,披風捲起的勁氣更激得火炭火屑掉頭反射回來,心叫不妙,忙往後疾退。他聞對方之名久矣,卻沒想過乞伏國仁了得至如此地步。

乞伏國仁也暗吃一駕,沒想過燕飛變招得這麼般說來便來,要去便去。否則若讓他貫滿真氣巧勁的披風掃中他長劍,他必可乘機施展精奧手法,把對方長劍劈手奪來。幸好現在燕飛敗勢已成,他只要乘勢追擊,保證燕飛再無還手之力。長二尺八寸的玄鐵尺來到手中,疾衝而前,北方武林聞之膽裡的玄鐵尺如影附形地直擊燕飛。

  “蓬!蓬!蓬!”

勁氣交擊的聲音不斷響起,火炭火屑四外激濺,乞伏國仁竟遇上三重無形而有實的劍氣,每一重劍氣均令他的前進受阻,到最後銳氣勢子全消。如此劍法,乞伏國仁尚是首次遇上。

原來燕飛飄退前發出劍氣,於退走路線布下三重氣網,便迫得乞伏國仁無法趁勢窮追猛打。

落在燕飛眼中,乞伏國仁表面上雖似仍是聲勢洶洶,但他卻清楚乞伏國仁正處於舊力已消,新力未生的尷尬時刻;那還不掌握機會,手中青芒大盛,化作漫空劍雨,往這可怕的對手揮打過去。

乞伏國仁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既沒有退避,更沒有以鐵尺封擋,而是蹲地矮身,頭搖發揚,長至胸前的頭髮一束布似的狠狠拂入劍雨的核心處,命中他的蝶戀花。

燕飛的寶刃有如被千斤重錘擊個正著,差點脫手,體內則經脈欲裂,難受到極點,知道生死存亡,就係在此刻,忙勉力提起真氣,借勢急旋開去,蝶戀花化作遊遍全身的青虹劍氣,作出嚴密防禦。

乞伏國仁一陣得意長笑,騰身而起,飛臨燕飛頭上,玄鐵尺無孔不入,無隙不尋的往燕飛狂攻猛打。

燕飛已借旋轉的勢子化去侵體的氣勁,見乞伏國仁的戰略高明至此,心叫厲害,蝶戀花往上反擊。

“叮叮咚咚”劍尺交碰的清音響個不停,乞伏國仁在燕飛頭頂上不斷起落,燕飛則施盡渾身解數應付這可怕對手令他疲於奔命、排山倒海的攻勢,不斷往穎水的方向退卻。

眨眼的工夫間,燕飛已硬擋了乞伏國仁招招貫足真勁,卻又忽輕忽重,變化無方,可從任何角度攻來的十多擊。

  “砰!”

乞伏國仁凌空一個翻騰,以右腳重重踢中燕飛劍尖。

無可抗禦的勁力襲體而來,燕飛持劍的手痠麻疼痛,人卻給踢得踉蹌跌退。

乞伏國仁亦被他的反震之力害得不能連消帶打,只好再一個翻騰,從半空落下來,倏忽間兩人的距離拉遠至兩丈。

燕飛終於立定,“嘩”的一聲噴出一小口鮮血,蝶戀花遙指對手。

乞伏國仁的玄鐵尺亦遙指燕飛,黑髮與披風無風自動,形如厲鬼,雙目射出前所未見的陰冷異芒,真氣籠罩,鎖緊對手,陰惻惻的道:“好劍法,是我乞伏國仁近十年來遇上最出色的劍術,最難得是你那麼年輕,前途無可限量,可惜今晚卻是劫數難逃。”

燕飛全力抵擋乞伏國仁向他不斷摧發的氣動,明白乞伏國仁對自己已放棄生擒活捉的本意,改為全心殺死他燕飛,以免異日成為大患。微笑道:“儘管放馬過來,看看可否如你所願?”

乞伏國仁現出一個殘忍的笑容,道:“我知你是誰啦!慕容文是否死在你的手上?只要這消息傳開去,即使你今晚能僥倖逃生,慕容鮮卑的人也絕不肯放過你。”

燕飛心中一震,雖明知乞伏國仁用的是攻心之計,仍受其影響,劍氣登時減弱三分。

乞伏國仁厲叱一聲,披風後揚飄拂,手上鐵尺已貫滿氣勁,直擊而至,確有搖天撼地的驚人威勢。

燕飛勉力收攝心神,手上劍芒暴張,全力展開“日月麗天”心法中的保命求生秘技,蝶戀花畫出一連串十多個小圓圈,由大圈漸變為小圈,任乞伏國仁招數如何變化,最後的一圈仍套在乞伏國仁擊來的尺鋒處。

乞伏國仁首先感到一股陽剛的劍氣透尺而來,心叫小子我死,盡吐真勁,暗計燕飛不死亦必重傷,豈知陽勁忽地化作陰柔,他的氣勁至少給化去大半,知道中計卻為時已晚。

  “嗆!”

燕飛再噴一口鮮血,照頭照臉往乞伏國仁噴來,人卻藉勢倒飛,笑道: “讓你老哥有個好好造謠生事的機會吧!”

乞伏國仁閃身避過貫束著真氣的鮮血,燕飛早遠去數十丈,還在不住加速,氣得他怒叱一聲,提氣狂追去也。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17:09     標題: 第七章 寨夜煮酒

劉裕掠出叢林小徑,明月下一座黑黝黝的小城堡出現眼前,他並不以為異,像這類的城堡,遍布淮河以北的地方,是時代的獨特產物,不過眼前塢堡明顯已棄置多時,藤草蔓生,外牆崩塌,沒有半點燈火,入口變成沒有大門扇的一個黑洞。

自永嘉之亂後,塢堡成為飽受戰火摧殘的老百姓生存的一個據點,同村或同姓者聚族而居,儼成一個靠高牆圍護的武裝自衛單位,自給自足。大的城堡以千戶計,煙火相接,在堡內比鄰而居。像眼前的建築屬小型的塢堡,建有望樓,堡牆上還築有雉堞,只是百多戶人家聚居的規模,不過那可是很久前的事,現在已人去堡空,似在默默控訴老天爺加諸它身上的苦難。

劉裕忽然加快腳步,竄到塢堡的入口處,探頭一看,目光掃處,三個人倒斃接連出口的主街上,像給人擺佈過般分別隔開丈許,最接近他的屍體清楚地顯示頭蓋骨被人硬生生抓碎,如此爪勁,確是駭人聽聞。

劉裕絲毫沒有入堡尋根究底的衝動,更不願碰上那來自太平教的灰袍妖道,只一瞥後頭也不回的全速離開,直奔汝陰。

比起身負的重任,塢堡內的血案根本是微不足道的事。

乞伏國仁奔至穎水東岸,長流的河水在月照下波光鄰粼粼、閃爍生輝,岸上的林木投影河上,虛實對比,更是疑幻疑真,卻不見燕飛的影踪。

天眼神騰在對岸一片茂密的野林上盤旋,顯然仍未把握到燕飛藏身之處,一段粗若兒臂的樹枝,正隨河水往南漂去。

乞伏國仁心中冷笑,燕飛肯定是投木河上,再藉力橫渡近六丈的河面,然後躲進密林內,以避開天眼的銳目。想到這裡,那還猶豫,大鳥般騰空而起,往那段斷枝投去,無論距離和對斷枝浮漂的速度,均拿捏得分毫不差。

眼看腳尖點個正著,異變突起,一切快得以乞伏國仁應變的本領仍要猝不及防,陣腳大亂。

幹枝寸寸碎裂,一道青芒破水沖天而來,疾刺乞伏國仁胯下要害。

乞伏國仁厲叱一聲,施展出壓箱底的本領,亦是無可奈何下的救命招數,勉力提起往下蹬點的右腳,改以左腳硬碰硬的踏上劍尖,全身功力盡聚腳底的湧泉穴。

  “轟!”

長劍筆直沉入河面,乞伏國仁則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呼,長靴碎裂,腳底鮮血四濺地在空中連翻三個筋斗,反投回東岸去。

水內的燕飛雖暗慶妙計得逞,但也給對方反震之力震得全身氣血翻騰,更可惜在如此有利的情況下,仍未能置對方於死地,不過也夠乞伏國仁好受,沒有一段時間,休想再來追他。

他最精采的一著是先借樹枝渡江,竄入密林,惹得天眼追往密林,再偷偷潛回水里,在水下伏擊貪圖方便的可怕勁敵。

乞伏國仁踏足實地,立即以呼嘯召喚天眼,然後逸進東岸的林木內去。

燕飛爬上西岸,深吸一口氣,不敢停留的朝汝陰的方向掠去,他所受內傷頗為嚴重,必須覓得可躲避天眼追踪的隱秘處調息養傷,待復元後再趕回邊荒集,沒有一處比一個廢棄的城堡更理想了。

南晉建康都城,烏衣巷,謝府四季園內忘官軒。謝安席地坐近東窗,彈奏五弦古琴,月色灑遍園林,軒內沒有點燃燈火,惟小炭爐的火焰明滅不定,一位風神秀逸的白衣僧,正在謝安不遠處以扇子煽火煮酒,神態悠閒自得。

謝安進入琴音的天地,現實再不存在,一切給音樂淨化,風從西窗溫柔地吹進來,兩人衣衫不斷拂動,彷如仙人。琴音琤琮,時而清麗激越,忽又消沉憂怨,不論如何變化,總能滌慮洗心,使人渾忘塵俗。

琴音倏止,仍若有餘未盡,縈繞軒梁。

那僧人搖頭吟詠道:“外不寄傲,內潤瓊瑤;如彼潛鴻,拂羽雲霄。謝兄隱就隱得瀟灑,仕就仕得顯赫;隱時是風流名士,仕時仍為風流宰相,一生風流。但最令我支循佩服的,是謝兄隱時未忘情天下,仕時也未忘情山水,不愧自古以來天下第一風流人物。”

謝安淡然笑道:“支循大師為何忽然大贊起我謝安來,謝安愧不敢當,自漢晉以來,名士輩出,何時數得到我。照我看大師是另有所感,對嗎?”

支循點頭道:“聽謝兄琴音,便知謝兄放達逍遙的外表下,內中卻有一往深情,暗蘊著對長期內亂外患下的傷懷,尤以今夜的琴聲為甚,不知是否正擔心即將來臨的大戰?”說話時提起爐上提壼,另一手取起爐旁的兩個酒杯,油然來到謝安對面坐下。

謝安從容道:“此戰成敗,已交給小兒輩去負責,我謝安再不放在心上。只不過際此大晉存亡一線的時刻,我想到很多以前沒有想過的事。道窮則變,物極必反,此為天地至理,沒有任何人力可以阻撓改變。”說到最後一句話,唇角現出一絲苦澀無奈的表情。

支循提壼為謝安斟注熱酒,道:“你說得瀟灑。可是我卻清楚自苻堅崛起後,你一直在準備應付一場像這樣子的決定性大戰,不但進行土斷編籍,從世族豪強取回大量土地,又招攬大批丁口,俾得以成立北府兵。只不過你一向奉行黃老之治,清靜而不擾民,故像善戰者似無赫赫之功,其實是鎮以和靖,禦以長算,不存小察而宏以大綱,對下面的人施行無言之教,大巧若拙,豈如你所說的像沒有乾過任何事呢?”

又為自己注酒,續道:“從興盛看出衰滅,從生機處察覺死亡,盛衰生死循環往復,一向如此,謝兄何須介懷?”

謝安舉杯邀飲,兩人一口氣喝盡。

謝安放下酒杯,若有所思的道:“太上忘情,其次任情,再次矯情;情之所鍾,正是我輩。剛才我撫弦彈琴,忽然想起自身所處的位置,故生出黯然神傷的憂思。”

  支循大訝問道:“何出此言?”

謝安卻沒有直接答他,道:“由王導到我謝安,每次推行土斷,事實上都是要從世族的手上奪取土地和人力,而我王謝兩家更為世族裡的世族,大師說這是否非常矛盾呢?”

  支循明白過來。

晉室立國,大封宗室,以宗王出鎮督軍,種下八王之亂的禍根。而高門世族,則按品級享有佔田蔭客蔭族的特權,即佔有大量的土地和戶口而免除國家賦役,土斷正是重新限制公卿世族這種特權的重要措施,更是針對世族強佔土地使問題更趨惡化的手段。

謝安沉聲道:“東漢末年,先後有黃巾之亂和董卓之亂,天下群雄並起,互相攻伐,戰禍連年,直到今天,仍未休止,經歷二百年,期間只有我大晉曾實現短暫的統一,卻只有三十八年,中土長期處於分裂割據的局面。八王之亂當然對大晉造成嚴重的破壞,可是比起因此而惹來各內徙胡族的作亂,仍算不上是甚麼一回事,弄至百姓流亡,中原蕭條,千里無菸,飢寒流損,相填溝壑,民不聊生,自天地開闢,書籍所載,大亂之極,末有若茲者也。究其主因,在於門閥政治的流蔽和胡族入主中原,我謝安身為世族之首,想念及此,更是百般滋味在心頭。”

支循道:“謝兄能對自身和所處的情況作出深刻的反省,大晉有希望哩!”

謝安苦笑道:“我正是因為覺得沒有希望而感觸叢生,我已垂垂老矣,去日無多,只好把希望寄託在玄侄身上,只看他組織北府兵,可知他是個敢打破成規,不理門第之見,惟才是用的人。可是現今形勢分明,此戰若敗,當然一切休提,但若得勝,朝廷必會對他多方壓抑,因怕他成為另一個桓溫,威脅司馬家的皇業,在這種情況下,玄侄能維持家族的地位已不容易,遑論針對時政作出改革。唉!大晉再沒有希望了。”

  支循聽得默然不語。

謝安忽然舉手撫琴,清音流水般奏起,唱道:“為君既不易,為良臣獨難。忠信事不顯,乃有見疑患……”

低沉嘶啞,充滿憂國傷時的悲歌,遠遠傳開去。

汝陰城受到的破壞,遠過於邊荒集,城牆幾不存在,大半房舍被燒為灰燼,只餘南北大街旁二三列數百所店鋪和民居,仍大致保持完整,亦是門破窗塌,野草蔓生的淒涼慘狀。

劉裕從南面瞧進月映下陰森森的長街,穎水在右方里許外流過,心中泛起危機四伏的感覺,不知是因那太平妖人的陰影,還是基於軍人的敏銳直覺。

當機立斷下,他決定放棄入城,改為繞過廢墟的東南角,沿穎水繼續北上,有穎水作方向指引,縱使月黑風高,亦不致迷途。他本有到城內找尋逃出邊荒集的漢族荒人之心,可是瞧到城內這番情景,曉得縱使有荒人躲在城內,必須大費一番尋尋覓覓的工夫,加上對太平妖道的懼意,遂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之心,決定過城不入。

既打定主意,再不猶豫,展開身法,沿南垣全速東行,然後折北靠東垣而去,此正為他機智之處,遇事時隨時可躲進廢墟內,要打要逃,都方便得多。

快要越過汝陰廢城的東北角,驀地前方蹄音大作,劉裕心叫僥倖,忙躍上左旁一處破牆之上,在三丈許高處朝北瞧去。

在淡黃的月色下,里許外宿鳥驚飛,塵土揚起,火把光閃爍。他乃專業的採子,一眼望去,已知來者約數百之眾,該是苻堅先鋒部隊裡的採路尖兵,目的地是淮水,好為苻堅大軍渡淮作準備,亦有廓清沿途障礙的任務。他清楚這樣的隊伍必不止一隊,而是共分多路,夾著穎水推進,籠罩整個穎水河區。自己如不顧一切北上,或可躲過敵人主力,卻大有可能被對方偵騎碰上,權衡利害下,只好躲進城內,待敵軍過後,方繼續北行,加上此時離天明只有兩個許時辰,天明後更難潛踪慝跡。

劉裕暗嘆一口氣,躍往破牆之西,朝東北主街的數列房舍奔去,一邊探察屋舍形勢,默記於胸,定下進退之路。

當他潛入東北主街旁的一間該是經營食肆的鋪子,蹲在一個向西大窗往外窺看,那支數百人的苻秦兵剛好入城,分作兩隊,沿街朝南開去,並沒有入屋搜索。

劉裕膽子極大,伏在窗前細察敵人軍容,明白早有探子入城搜索清楚,故這隊人馬放心入城,不怕遇上伏擊。

他甚至可清楚看到在火把光映照中,敵人無不臉掛倦容,顯示出馬不停蹄,長途跋涉之苦,正看得入神,身後微音傳入耳內。

劉裕大吃一驚,別頭瞧去,登時看呆了眼睛。

燕飛從無人無我、一切皆空的深沉靜養調息中,被入城的蹄音驚醒過來,體內大小傷勢,已不藥而愈。

他的內功心法,是在母親傳授的基礎上,加上自創苦練而成的。

自六年前離開盛樂,減輕因慈母的死亡帶來的嚴重打擊,他專志劍道,孤劍隻身的遍遊天下,四處流浪,尋訪高賢,致力於丹道玄學,力拓劍境新局,到在邊荒集安頓下來,經過深思潛煉,總在一明月當空的清夜,悟通有無之道,創出日月麗天大法,日月為有,天空為無,以有照無,明還日月,暗還虛空,虛實相輝,自此初窺劍道殿堂之境。

自漢亡以來,玄學冒起,這是一種以老子、莊子和周易的 “三公”為骨幹,揉合儒家經義代替繁瑣的兩漢經學的一種思潮,其中心正是本末有無。用諸於武學,則成“天地萬物皆以無為本”和“自生而必體有”兩大主流的心法,而燕飛則是融合這兩大體系,創出古無先例的獨門心法。雖仍只處於起步的階段,其發展卻是無可限量。亦正因此發展的潛力,使他曉得乞伏國仁絕不肯放過他。

乞伏國仁的一句話,勾起他滿腹的心事,他不是懼怕會惹起慕容鮮卑族群起而來的追殺,而是被激起對亡母痛苦的思憶。

慕容文正是害死他親娘的元兇之一。

七年前,伏國為苻秦所滅,他的外祖文代王什翼犍被擒後復被殺,他與娘隨拓跋圭所屬的部落投靠從伏國分裂出來的劉庫仁部,雖是寄人籬下,總有點安樂日子過,可惜好景不長,在苻堅的暗中支持下,慕容文突襲劉庫仁部,施以殘暴的滅族手段。劉廣仁當場戰死,被稱為“鮮卑飛燕”的娘親拓跋燕,因保護他和拓跋圭,身中多劍,到他們投奔賀蘭部的親人賀納,拓跋燕苦撐了個多月,終告不治。他和拓跋圭變成矢志復仇的一對無父無母的孤兒。拓跋圭比他好一點,因為至少知道父母是誰,他卻連他的漢人父親是何方神聖也一無所知,拓跋燕至死不肯透露秘密,而族內的知情者均在多次戰爭中逐一身亡。

當時仍從母姓的他不願留在母親過世的傷心地,易名燕飛,以紀念亡母。在拓跋圭大力的反對下,仍不顧一切踏上流浪之路,直到今天。

兩年前,他潛入苻秦首都長安,在長街刺殺慕容文,然後全身而退。

此事震動北方,亦激起慕容鮮卑的滔天仇恨,當時慕容文之弟慕容沖和慕容永曾發動全力追捕他,幸好他精通潛踪慝隱之術,最後逃入邊荒,到邊荒集安頓下來,結束多年流浪復仇的生涯。

乞伏國仁是從他的劍和劍法把他認出來,紙包不住火,今次他若能不死,以後還須應付北方最大勢力之一的慕容鮮卑族的報復。

不過他並不放在心上,自娘親過世後,他再不把生死介懷於心。在這生無可戀,完全沒有希望的亂世,死亡只是苦難的結束。一切隨心之所指去做,直至終結的來臨。

月色溫柔地從破窗濺進來,他不由記起當他還是孩童時的一個情景,在平原的帳幕裡,天上明月又大又圓,秀美的娘親坐在帳外一塊地氈上為他造新衣,哼著草原的兒歌,哄帳內的他入睡。

娘親柔美深情的歌聲,此刻似仍縈繞耳際,他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湧滿眼眶。自死後,他從沒有哭過,今晚被乞伏國仁勾起心事,兼觸景生情,再無法壓抑密藏心的悲苦。

他懂事之後,娘一直強顏歡笑,卻從沒有真正快樂過。她的愛全貫注在他身上,而他還不住因頑皮而惹她不快,現在已是後悔莫及,無法補贖。

他從來沒有從娘親過世的打擊中回復過來,日月麗天也不管用。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17:38     標題: 第八章 蛇蠍美人

縱然見到的是那太平妖道,仍未致可令劉裕有此反應,皆因映入眼簾的竟是位千嬌百媚的妙齡女子,一個絕不應在此時此地出現的俏麗佳人。

她從黑暗的後門走進火把光映照下的空間,有種詭異莫名的感覺,劉裕雖為她的嬌豔震懾,卻感到她突如其來的出現非常邪門,暗中提高警戒。

美女上身穿的是素綠色燕尾形衣裾疊折相交、綴有飄帶的褂衣,下為白色的綾羅誇裙,腰纏博帶,這身裝扮,理該出現在建康都城內某豪門之家,與此地的氣氛環境絕不配合,可是她的神態是如此間適自然,又把一切不合理的變成合理。

有如緞錦般纖柔的烏黑秀發一疋布地垂在背上,自由而寫意,白嫩似玉的肌膚和淡雅的裝束相得益彰下,更突出她如花似玉的容顏,尤為動人的是那對似會說話的眼睛帶著一種仿似對世事一無所知、天真爛漫的神采,令她純美得有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蓮花。

她像看不到劉裕般,倏忽間來到窗子的另一邊,往外窺探,輕輕道:“中黃太乙!”

她的聲音舒服而清脆,充滿音樂的動聽感覺,剔透晶瑩,如她的美貌般大有懾魄勾魂的異力。

劉裕心中猛然想起一個人來,暗吃一驚,搖頭道:“我只是個路過的荒人。”

在北府兵中,他一宜負責探查的工作,對南北的情況非常熟悉,所以早先認出偷襲胡彬的刺客與孫思有關,這女子一句盤問的暗語,令他聯想到在北方橫行一時,行事心狠手辣的一位女子,登時曉得自己正不幸地陷進極大的危險裡,動輒有喪命之虞。

中黃太乙是漢末時黃巾賊信奉的神,黃巾賊有兩大系統,分別為張角創立的太平道和張陵的天師道。黃巾賊覆滅後,兩系道門流傳下來,分裂成多個派系,孫恩是道教在南方的宗師級人物,以太平道的繼承者自居,號稱集太平道和天師道兩系之大成。

在北方,則以供奉自稱太清玄元天師道創道宗師張陵為始祖的太乙教最興盛,其教主江陵虛以太清元功名著黃河流域,與孫思因爭奪繼承大統的名位而勢如水火,互不相容。

獨立於兩大道統之外的有個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名安世清,外號“丹王”,專事煉丹之術,稱自己為道家而非道教,視太平和天師兩道為愚民的異端,超然於兩派之外。他的人品和行事如何,知者不多,因他居無定所,經常往來於名山大川之間,尋找煉丹的福地。他之所以聲名大噪,皆因江陵虛和孫恩均欲從他處得到某種道教寶物,分別派出兩批高手入山尋安世清,卻給他打得鎩羽而回,死的固是橫屍當場,傷的回來後最終亦告不治,此兩役轟動南北朝野,自此江陵虛和孫恩再不敢動他的念頭。

當事情逐漸淡靜下來之際,北方忽然出現一位自稱安世清之女的美麗少女安玉晴,連挑太乙教三個道壇,惹得太乙教徒群起追殺,她卻失去踪影,而眼前此女,肯定是她無疑。

劉裕同時明白過來,那高明得可怕的太平妖道非是刻意刺殺胡彬,只是在趕來汝陰途上,湊上機會隨意之作,觀之安玉晴探問自己是否太乙教的人,可知必有關於道教的大事在這裡發生,引得太平道人、安玉晴等紛紛趕到這座已成廢墟的城池來。

劉裕此時想到的,是待秦軍過後,立即遠離。

就在此時,他的手生出感應,右手倏探,把從安玉晴香袖內射出的暗器捏個正著,指尖觸處鋒利無比,醒悟到是一枚鐵疾藜,早被刺破指尖,一股酸麻不舒服的難受感覺,立即沿指掌往小臂蔓延,顯然是淬了劇毒。

安玉晴或許因他竟能及時捏著她以獨門手法發出,不動聲息近乎無影無形的暗器,首次正眼往他瞧來,像沒有作過任何事般,訝道:“竟然有兩下子,真想不到。”

劉裕心中大怒,暗忖老子不去惹你,你竟敢來犯我,還根本不拿自己的性命當作一回事,擺明是個雖貌似天仙,其實是視人命如草芥的妖女,不會比那太乎妖道好得多少。不過此時驅毒要緊,遂暫不與她作計較,只冷哼一聲以應之,提起功法,把侵體的劇毒送回手捏的凶器處,必要時還可物歸原主。

他更不由感激老天爺,謝他賜自己如此靈異的一對手。他劉裕十六歲從軍,追隨劉牢之的左右手之一副參軍孫無終,被他挑中加以特別訓練作親兵,不到兩年他無論武功心法,均超越號稱北府十傑之一的孫無終,使孫無終對他另眼相看,提拔他作府司馬,專責深入敵境的探哨任務。

孫無終是眼光獨到的人,對他的品評是有一對神奇的手,不但對各類技藝一學便曉,還有異乎尋常的敏銳和触感,令他超出同擠,成為北府兵的新星。

眼前當務之急,是在秦軍離去前清除體內毒素,否則在沒有顧忌下,這個妖女說不定會對自己痛下殺手。

安玉晴淡然自若道:“沒法說話吧?你中的毒是我爹從煉丹過程裡提煉出來的九種丹毒之一,見血封喉,你今次死定哩,卻不要怪人家,死後也勿要尋人家算賬,怪只好怪你自己時辰八字生得不好,在這裡礙手礙腳的。”

劉裕為之氣結,也是心中奇怪,為何她把毒素說得這麼玄之又玄的厲害,自己卻清清楚楚可輕易把毒素排出指外。

  “滴!”

  鮮血從蒺藜淌下,落往地板上。

安玉晴目光下投,神情平靜,忽然間她手裡已多了一把亮晃晃的匕首,芒光一閃,往劉裕頸側畫過來。

秦軍的隊尾剛好離開窗外的一截街道。

燕飛竄屋過舍,從後排的破院躍落民居,移到面街的店鋪,從破窗往外看,苻秦的部隊剛好離開,斜對面街道另一邊的鋪子內芒光一閃,顯然是兵刃的反映,心中大奇。不過雖是一街之隔,卻等若萬水千山,在秦軍離城前,他實無法到對街一看究竟。

啼聲逐漸遠去,忽然後面西北方的後排房子傳來微僅可間的慘哼,不禁心中懍然,全神戒備。

他清楚感覺到今晚的汝陰廢城,並非像它表面般平靜,而是危機四伏。

安玉晴的匕首往劉裕畫過來,劉裕捏著的毒蒺藜已以指尖巧動彈出,電射對方動人的小蠻腰,位置角度刁鑽巧妙,若妖女原式不變,由於距離太近,肯定中招,同時人往後移,動作行雲流水,乾淨利落。

安玉晴匕首改向,往下點去,正中向她激射的毒蒺藜,暗器應手墮往地上,只發出“波”的一聲勁氣接觸的微響,可見其用勁的巧妙精到。

劉裕自問無法做到,心中一動,猜到她是怕給人聽到,致行藏暴露,對像有可能是秦軍,但更大可能是如太平妖道或太乙教的人。想到這裡,已有計策,當身子快要挨貼牆壁,倏然立定,厚背刀離鞘而出,遙指美麗如仙的對手,登時森森刀氣,立時把她籠罩緊鎖,劉裕心中湧出強大的信心,不理對方如何了得,他也有把握掣敵死命,且不會理會她是如何美艷動人。

安玉晴果然沒有乘勢進擊,俏立不動,護體真氣自然而然抵消了他侵迫的刀氣,一對似是含情脈脈的美眸露出驚異的神色,上上下下對他打量,一副要對他重新估計的神態。櫻唇輕吐道:“不打了!你這人呀!竟然不怕丹毒。”

劉裕不知該好氣還是好笑,她不怪自己施毒手,還來怪自己沒有中毒,此時啼聲已遠,他更堅定對手怕暴露行藏的猜測,那還不有風駛盡帆,壓低聲音道:“給我收起匕首。”

安玉晴甜甜一笑,神情天真的翻開一雙纖長雪白的玉掌,撒嬌的道:“不見了!”果然匕首已不知給她藏到那裡去,頗為神乎其技。

劉裕知她隨時可以再出匕首,偏又莫奈她何,事實上他也如她般不願被人發覺,以免惹來不必要的煩惱,怕誤了正事。微笑道:“我又改變主意哩!決意有冤報冤,有仇報仇,把你殺死!”

安玉晴那對會說話的眼睛先閃過不屑的神色,接著換過蹙眉不依的表情,沒好氣道:“你這人是怎麼攪的,人家都投降了,你還要喊打喊殺。說真的,人家見你身手高明,忽然生出愛慕之心,還要打嗎?”

劉裕雖明知她說的沒有一句是真話,可是如此一位千嬌百媚的女子,以她動人的聲線嬌姿,向自己說出愛慕之詞,刀氣立即減弱三分,苦笑搖頭,還刀鞘內,道:“我要走哩!”

安玉晴移往窗旁,招手道:“到那裡去呢?點子快來了,陪人家在這裡看熱鬧不是要好玩嗎?”

劉裕功聚雙耳,蹄聲在城外官道隱隱傳來,心忖若現在立即離開,說不定會碰上秦軍殿後的人馬,較聰明的方法是遠離此妖女,到北牆暗察形勢,再決定行止。可是想是這麼想,一對腳如像生了根般不願意立即舉步,還發覺自己移往原先的位置,學她般往長街窺視。

倏地醒悟過來,此妖女雖毒如蛇竭,反覆難靠,偏是對他生出強大的吸引力!立時大有玩火那種危險刺激的感覺。不由往她瞧去,在朧的月照下,她神情專注,側臉的輪廓線條精雕細琢,無懈可擊,肌膚柔滑細嫩,充盈芳華正茂的健康生機,秀長的粉項天鵝般從衣襟內探出來,令人禁不住聯想往與此相連的動人玉體,那必是人間極品。

安玉晴往他瞧來,劉裕心中有鬼,尷尬的移開目光,前者 “噗哧”輕笑道:“死色鬼!想用眼睛佔人便宜嗎?”

劉裕聽得心都癢起來,更知她的蓄意挑逗自己是暗藏歹心,正要說話,破風聲在長街上空傳來。

燕飛隱隱感到多了位鄰居,此人在後方某所房子殺人後,靜悄悄潛進隔鄰的鋪子,給他從衣衫拂動的微響察覺行藏。此人大有可能是乞伏國仁?又成其他人?但肯定是高手。換過正追殺他的不是乞伏國仁,他會立即離開,可是只要想到天眼或許正在廢墟上方盤旋偵視,還是躲在有瓦片遮頭的地方穩妥些兒。

對面的屋子一片漆黑,再沒有任何動靜,月色溫柔地灑遍長街,卻是靜如鬼域。若有陰魂不散這一回事,可以肯定以千計的鬼魂正在此刻在廢墟內飄浮,為自己的死亡悲泣感嘆,又或大惑不解自己會成為野鬼?

燕飛的心神轉到拓跋圭身上,拓跋哇並沒有低估苻融,問題在沒有把荷融的反應計算在內。正確點說是因拓跋圭臨急出手救他,致暴露行藏,只看乞伏國仁輕易猜到自己是刺殺慕容文的人,可知乞伏國仁心內早曉得救他的人是拓跋圭,因為慕容文和拓跋族的深仇是人皆知道的事。

苻融把城外的秦軍調入城內,令他感到自己的猜測雖不中亦不遠矣,不但拓跋圭陷進極大的危險裡,與他暗裡有關係的鮮卑幫亦大禍臨頭。苻融若擒下拓跋圭,說不定會留他一命,好迫問他族人藏身的秘密巢穴,若他及時趕回去,說不定可盡點人事,頂多賠上一命又如何?

想到這裡,狠下決心,不理天眼是否在天上監視,決意立即全速趕返邊荒集。

就在此時,衣袂聲響,眼前影動,街上已多出一個人來。

在街心出現是個身穿白色道袍的大胖子,道袍前後繡上紅黑代表陰陽的太極,紅中有黑點,黑中有紅點,代表的是陽中陰和陰中陽,非常搶眼奪目。

他並不算矮,可是因其肥胖的體態,脹臌臌的大肚子,勉強方可扣得上的鈕子,怎看也似比別人矮上一截。

他的頭髮在頂上紮個大髻,覆以道冠,看來幹乾淨淨,長相也不惹厭,臉上還掛著似要隨時開人玩笑的和善表情,看來有點滑稽,只有他藏在細眼內精芒閃閃略帶紫芒的雙睛,方使眼力高明的人看出他不是好惹易與的。

胖道人滴溜溜的轉了一個身,哈哈笑道:“安全哩!奉善在此候教。”

劉裕正凝神窺看奉善胖道的動靜,耳鼓內響起安玉晴蓄意壓低而又充滿音樂惑的好聽聲音道:“奉善妖道是得太乙教主江陵虛真傳的得意門徒,不要看他滿臉笑容,他愈笑得厲害,愈想殺人。哼!真恨不得一刀宰掉他。”

劉裕心中奇怪,適才她還一心取自己小命,現在卻如深交好友般為他解說情況,忽然醒悟過來,她是怕自己開溜,而她卻因不敢驚動奉善而無法出手,所以故意說這番話,都是為留下自己。

再想深一層,她剛才要動手殺自己,理由或許如那太平妖道同出一轍,是要殺盡附近活口,以免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外洩。而更有可能是此女在利用他,而他則可在某種情況下變得有利用的價值。

劉裕才智過人,只從她的一番造作,推斷出這麼多事來,確是了不起。

劉裕心中暗笑,故意道:“我對這些沒有興趣,都是走為上著。”

安玉晴果然中計,連忙道:“你不想知道他為甚麼要到這裡來嗎?”

劉裕聳肩道:“知道又如何?對我有何好處?”

安玉晴氣鼓鼓道:“若不是見你身手不錯,我早一腳踢你落黃泉,怎會沒有好處,還大大有好處哩!”

奉善道人一副悠閒模樣立在街上,似可如此般等待下去,直至地老天荒。

劉裕目光往令他直到此刻仍驚艷不已的俏臉投去,道: “說吧!我是沒有多大耐性的。”

安玉晴狠狠瞪他一眼,道:“三年前太乙教主江陵虛和太平教主孫恩,嘿!你究竟知不知道他們是誰?”

劉裕笑嘻嘻道:“說吧!我的安大小姐。”

安玉晴微一錯愕,為他叫出自己的姓氏心中一亂,接著白他一眼,笑罵道:“你這死鬼,算你造化啦!”

奉善的聲音又在街上響起道:“奉善應約而來,若道兄還不肯現身,奉善只好回去向太尊覆命。”

劉裕被引得往外瞧去,此時他已猜到奉善口中的道兄正是那太平妖道,禁不住生出坐山觀虎鬥的心情。

安玉晴的嬌聲又傳進耳內,道:“細節不說哩,他們兩人為爭奪一塊有關兩粒仙丹的寶玉圖,惡鬥一場,結果必是兩敗俱傷,誰也奈何不了誰。只好各返南北養傷,約定三年後派出同門再作決戰,以決定丹玉圖誰屬。假如你助我得到丹玉圖,人家分一粒仙丹給你如何?”

劉裕幾可肯定仙丹即使有也只得一粒,只不過她故意說有兩粒來誆他,而他更不相信甚麼仙丹靈藥,否則煉丹出來的人那會不第一時間吃掉。

正心中好笑,風聲驟響,四道人影分由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從屋頂投往奉善道人,刀劍齊施。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18:05     標題: 第九章 太平玉佩

奉善道人哈哈一笑,全身道袍鼓脹,還有餘暇道:“人說先禮後兵,你們卻是先兵後禮,有趣有趣。”說到最後一句,忽然騰身而起。

攻擊者全體一式夜行衣,並以布罩掩了面貌,一刀三劍,分取奉善背心、胸口、頭顱和雙腳,隱含陣法的味道,顯然合作有素,把目標的進退之路完全封死,即使奉善往上騰躍,仍難逃他們刀劍而成的天羅地網。果然隨著奉善的騰升,四人招式依勢變化,改攻奉善頭頂、小腹、背心、胸口四大要害。

劉裕見四名偷襲者人人功力十足,甫上場即施殺手,心想換了自己是奉善,也窮於應付。

安玉晴卻不屑道:“沒用的傢伙!”

  話猶未已,勝負已分。

就在三劍一刀眼看著體的剎那,奉善的道袍倏地塌縮下去,變得緊貼全身,愈顯他胖鼓鼓的體型,接著袍服再次暴張,氣動激響,竟純憑道袍一縮一張生出的反震力,震得三名偷襲者連人帶劍拋跌開去,顯示此胖道人的氣功已臻登峰造極的驚人境界。

劉裕暗忖以奉善的功力推之,真不曉得他的師傅江凌虛的武功高明至何等程度。

  “呀!”

慘叫聲來自從上方揮刀下劈奉善頭頂的蒙面人,奉善施展出精微手法,劈手奪過他的刀,同時雙腳上踢,先後命中硬被他扯下來的敵人胸腹處,然後一個筋斗,安然落往地面,肥胖的軀體展示出驚人的靈活。

那人七孔流血,應腳拋飛,立斃當場。

另一聲慘哼來自被奉善震退的其中一名劍手,他被奉善震得血氣翻騰,眼冒金星,兼聽得同伴臨死的慘呼,自知遠非奉善對手,已萌生退意,正要藉勢遠退,忽然發覺竟不由自生地以肩背撞人另一人懷內,魂飛魄散之時,頭頂一陣劇痛,按著眼前一黑,勉強嚥下最後一口氣,頹然倒斃。

另一邊的燕飛也看得頭皮發麻,奉善固是功力高強,手段狠辣,但比之他不遑多讓的是由隔鄰鋪子閃出來的枯高灰袍道人,以迅如鬼魅的身法先一步趕到其中一名往街北退走的偷襲者身後,便生生殘忍地抓斃那人,爪勁之厲害,更是駭人聽聞。

奉善大笑道:“盧道兄你好!”倏地立馬躬身,隔空一拳往退往長街東端離他過丈的另一敵人轟去,那人被拳勁擊個正著,鮮血狂噴,仰身倒跌,永遠再不能以自己的力量爬起來。

  “蓬!”

那被奉善連踢兩腳的人,此時方重重掉在地上,可知連串交手,速度的快疾程度。

  “呀!”

另一聲慘呼響起來,餘下的一人被枯高道人追上,兩個照面已給他抓破頭顱,就此了結。

奉善仍立原處,拍拍手掌像要除去手沾的血腥氣,又似若干了微不足道的事般,雙目精光閃閃往離他不到兩丈的枯高灰袍道人瞧去,嘻嘻笑道:“我還以為道兄爽約,不知多麼失望呢。”

暗裡的劉裕正用神打量曾偷襲胡彬的灰袍道人,只見他瘦高得有如一根曬衣服的竹竿,輕飄飄的似沒有半點重量,臉容枯槁蠟黃,以黃巾扎髻,雙目細而長,配合精芒電射的眸神,令他一對眼睛像兩把利刃,確使人望之心寒。

安玉晴清甜的聲音又快又輕的傳入他耳內道:“此人叫盧循,是天師孫恩的妹夫,先世是范陽世族,待會當他們鬥個兩敗俱傷,我們的機會便來哩!”

劉裕目光掃過橫死街上的四名好手,皺眉道:“他們是甚麼人?”

安玉晴不耐煩的道:“只是些黃巾賊的餘孽,理他們幹嗎?”

盧循陰惻惻的笑聲在外面響起,把兩人的注意力吸引過去。只聽他道:“奉善道兄勿要見怪本人遲來之罪,照理今夜之約,除師尊外,只有你知我知,偏是有人把消息洩漏出去,惹得些叛徒生出覬覦之心,本人遂花點時間先行清洗,此事確奇哉怪也。”

奉善乾笑一聲,不徐不疾的油然答道:“他們偷襲的目標是我而不是道兄,天下間豈有人故意惹人來對付自己的道理?唉!人的年紀愈大,理該愈好耐性,我卻偏偏相反,你把東西帶來了嗎?”

盧循仰起他那張窄長的臉孔,望往上空,道:“這頭畜牲不但在夜晚出動,還不住在我們頭頂盤旋,道兒是否覺得邪門呢?”

另一邊的燕飛登時暗罵一聲,曉得乞伏國仁不但復原,還尋到汝陰來。

奉善也仰首觀天,點頭道:“看來不會是甚麼吉兆,今晚真不巧,剛碰著胡兵南犯,我們是否該另擇地方,約期再戰?”

盧循搖頭道:“道兄的耐性該比本人好得多。此事既須解決,當然宜速不宜遲,就讓我們在今晚分出勝負,以決定《太平洞極經》該歸你們太乙教,還是我們太平道?”

劉裕聽得往安玉睛瞪過去,後者肩膊微聳,以束音成線的方法毫無愧色的道:“洞極經內有煉丹之法,煉兩顆出來,不是可以一人一顆嗎?”

劉裕為之氣結,舉步正欲離開,事實上他的確生出遠離險地之心,既因此兩人的妖功高強,難以應付,更因天空的扁毛畜牲令他生出警惕,加上此女立心不良,上策當然是先潛往別的房舍,再看情況趁天亮前借黑離開此是非之地。

安玉晴黛眉輕蹙道:“不要走!否則奴家會使法子令他們聯手來對付你,那時你可吃不完兜著走呢。”

劉裕恨得她入心入肺,一時間卻拿她沒有法子,只好乖乖的留在原處。

奉善的聲音在外邊道:“道兄既然雅興不減,奉善當然奉陪到底,不知道兄有否依約把寶貝帶來呢?”

盧循答道:“道門中人最講信誓,看!”從懷裡掏出一方半隻手掌般大呈半圓拱型的雪白古玉,在月色下閃耀著冰寒玉白中帶點粉紅的採光,只是寶玉本身,已屬極品,最奇怪是下方是鋸齒狀的凹凸痕,單是要把古玉琢磨成這樣子,肯定須花很多工夫。

奉善雙目立即射出渴想貪婪的神色,遙盯著盧循手上的寶玉,似欲瞧清楚玉上細緻幼密的紋理,不過這是不可能的,古玉反光的本質令紋理若現若隱,且距離著實遠了些兒。

安玉晴也目不轉睛的看著盧循高舉的古玉,劉裕隱隱感到盧循這類喜怒不形於色、城府深沉的人忽然變得這般爽脆,大不合常理,但一時間仍猜不到他的下著。

盧循從容道:“禮尚往來,奉道兄是明白人,該曉得如何做吧?”

奉善乾咳雨聲,點頭道:“這個當然,奉善有個提議,我們可分別把太平玉佩放在後方地上,然後動手較量,勝者便可攜寶離開,道兄意下如何?”邊說邊掏出另一方圓拱型的寶玉,式樣與盧循手持的完全相同,其鋸齒狀的兩排缺口,若與盧循的寶玉接合,剛好接成一片手掌般大的玉環,中間有個寸許鏤空的小圓孔。

盧循陰側惻笑道:“何用多此一舉,我索性把手中古玉交出道兄保管,然後再憑本領從道兄屍身上把玉佩取回來,不是更有趣和刺激嗎?”

說罷不理奉善是否反對,持玉的手一揮,寶玉化成白芒,疾往奉善面門射去,只聽其破風之聲,便知寶玉貫滿真氣,勁道十足。

此一著大出旁窺的三人料外,奉善更是大吃一驚,雖明知盧循不安好心,卻又不能任寶玉摔成碎粉,且存有僥倖之心,因為只要拿得寶玉,便可溜之夭夭,大功告成。

奉善也是狡計多端的人,見盧循隨玉撲來,知道若伸出另一空著的手去接,那變成雙手均拿著易碎的珍寶,等若雙手被縛,恐怕一個照面便要了賬,但情況與時間又不容許把手中的寶玉先收入懷內去,人急智生下,陰柔之勁注入手中寶玉裡,竟迎著照面飛來的另半邊寶玉撞去,另一手握成拳頭,照著疾掠攻來的盧循隔空一拳轟去,只要阻得對手片刻,他便可爭取時間收得完整的太平寶玉,那時要打要溜,任他選擇。

眼看兩玉相擊,同化碎粉,豈知奉善使出一下精微的手法,不但化去盧循的勁力,還把兩玉接駁起來,發出“得”聲脆響,四足鋸齒接口接合鎖緊,變成一個完美的玉環,用勁之巧,角度拿捏的精準,教人嘆為觀止。只可惜旁觀的燕飛、劉裕和安玉晴,均清楚奉善的災難就在此刻開始。

兩人武功相差不遠,否則盧循不用行此險著,現在奉善大半的心神功力均分出來去接收另一半賈玉,兼且剩下一隻手應付敵人,優劣之勢,不言可知。

果然盧循一聲長笑道:“道兄中計哩!”竟在拳勁及體的一刻,一個旋身,化去對方大部份拳勁,速度不減反增,硬要撞人奉善懷裡去。

奉善大吃一驚,全身道袍像先前般再次鼓脹起來,豈知盧循已騰身而起,來到他頭頂上。

奉善不但了得,也完全不顧身份,竟然往橫滾開,大圓球般從街心滾過東面的行人道去。雖避過頭爆而止的臨頭大禍,亦陷進更大的危機中,而到此刻他仍末有空隙收起重合為一的太平寶玉。

盧循一個大側翻,眨眼間追上奉善,奉善的雙腳不知如何竟從下往上疾撐,分取盧循的小腹和胯下。

盧循低叱道:“找死!”雙掌下按,拍在奉善左右腳尖處。一個是全力施為,一個是勉強反擊,高下立判。奉善張口噴出漫空血花,被掌勁沖得加速滾動,盧循正要追去,了結他的生命,奉善終作出最不情願卻又是最正確的選擇,猛力一揚,手上完整的太平寶玉脫手而去,直射往長街的高空中。

盧循那還猶豫,一聲“多謝道兄”,煞止衝勢,倒射而回,沿街往空中快速上升的太平寶玉追去。

一聲嬌叱,靜候多時的安玉晴早穿窗而出,像一隻輕盈的美麗雀兒般,衣袂飄飄的趕在盧循前頭,衝空追去。

奉善受創頗重,“砰”的一聲撞破鋪門,滾入劉裕隔鄰第三間店舖裡去。

劉裕並沒有攔阻安玉晴,在他的立場來說,孫恩和盧循的太平教,隱為南晉的心腹大患,若太平教依照寶玉上的圖像,尋得那甚麼《太平洞極經》,誰都不曉得會有!甚麼後果,故落入安玉晴手上,怎也較為妥點。何況盧循必不肯放過安玉晴,那他便可以施施然離開。

太平寶玉此時升至頂點,正從十多丈的高空回落,而安玉晴離它只餘五丈許的距離,盧循則仍在七、八文外,眼白白的瞧著安玉晴勢可捷足先登,氣得雙目差點噴火。

就在這緊張時刻,一道白光,從另一邊街的鋪子閃電射出,直擊寶玉,後發先至,肯定可準確無誤地命中寶玉,把它擊成碎粉,此著太出人意表,突然其來,沒有人會想到有此突變。

出手的人當然是燕飛,他像劉裕般對甚麼《太平洞極經》完全摸不著頭腦,且對盧循沒有劉裕般深悉他的底細,可是眼看奉善、盧循兩人的作風行事,充滿邪惡的味道,想到若這種人得到寶經,肯定不會是好事,他一向憑心中感覺行事,遂擲出匕首,好把玉環擊碎,來個一了百了。

劉裕此時方知對面屋內藏人,雖未知對方是誰,也大概猜到出手者的心意,因為他正在心中叫好。

安玉晴眼看太平寶玉快要被擊中,俏臉現出憤怒的神色,香袖揚起,袖內匕首脫手射出,迎往燕飛的匕首,因凌空運勁的關係,她再不能保持斜上的升勢,往下落去。

  “當”!

匕首交擊,互相激飛開去,投在地面。

盧循暗叫一聲天助我也,雙腳用力,斜掠而去,幾可肯定可趕在安玉晴前把寶玉搶到手。豈知左方驀地劍光大盛,燕飛穿窗而出,不理寶玉,只向他全力攔截。

劉裕見到燕飛,立即把他認出來,他曾多次進入邊荒集,當然曉得燕飛是何方神聖,每趙高彥偕他到第一樓,燕飛都坐在平台的椅子喝悶酒,在高彥介紹下,他們點過頭打過招呼,卻沒有交談,皆因燕飛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此刻忽然見到燕飛,不由心中大喜,不但將可從他處弄清楚邊荒集的情況,且或可通過他聯絡上高彥,那對於完成任務,有百利而無一害。

想念及此,那還猶豫,亦穿窗而出,心忖只要快過安玉晴,就可先一步毀掉寶玉,完成燕飛的心願。

“蓬蓬”之聲連串而急促的響起,急怒攻心的盧循施盡渾身本領,袖爪兼施,可是在力戰之後,又受了傷,便被燕飛迫得往下落去,坐看劉裕趕往寶玉落點。

燕飛見橫裡殺出個人來,雖不記得他姓甚名誰,亦不曉得他的真正身份,仍認得是與高彥有來往交易的南人,從空中見他掣出長刀,往天空落下來的寶玉劃去,大喜叫道:“幹得好!”

劉裕長笑應道:“奸邪爭奪之物,人人得而毀之,燕兄你好!”

眼看長刀要擊中寶玉,此時安玉晴一對纖足剛接觸地面,尚未及運氣發力,劉裕已在五丈開外進行毀玉壯舉,尖叫道:“不要!”

在三人六目注視下,忽然一團紅影飛臨劉裕上方,袍袖射出長達丈許該是取自腰間的圍帶,先一步卷上寶玉,令劉裕的長刀畫了個空。

  乞伏國仁。

燕飛足尖點地,喜出望外的盧循和安玉晴再沒有理會他的興趣,一後一先從地上掠起往乞伏國仁殺去。

劉裕撲過了頭,帶子正在他後方回收,一怒下彈起旋身,刀子隨勢畫出,掃在布帶處,布帶應刀斷開,他立即飛起貫足勁力的一腳,正中寶玉,本估量寶玉會應腳粉碎,豈知古玉堅硬得異乎常玉,竟然絲毫無損,只被他踢得激飛天際,改往燕飛的方向投過去。

安玉晴和盧循那估得到有此變化,乞伏國仁則由上方落下來,他在旁暗觀已有一段時間,知道此三人均非易與之輩,一個翻騰避開劉裕,拋掉布帶,兩袖拂出,攻向凌空而至來勢洶洶的的安玉晴和盧循。

燕飛躍往空中,出乎劉裕意料之外地並沒有辣手毀玉,而是一手拿個正著,高呼. “兄弟!扯呼!”

不用他招呼劉裕也不會放過他,忙移離戰團,追著往西面房舍飛掠的燕飛去了。

乞伏國仁、盧循和安玉晴三人已戰作一團,你攻我,我攻你,殺得敵我難分,卻沒有人能分身去追趕兩人。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18:34     標題: 第十章 患難真情

燕飛和劉裕一先一後,竄入密林,均感力竭。前者躍上一棵高樹之顛,後者則倚樹別身回望,掃視密林外廣闊的曠野,汝陰城變成東南方一個小黑點。

燕飛回到他身旁,低聲道:“那頭獵鷹沒有跟來。”

劉裕道:“它的名字是否叫天眼?”

燕飛訝道:“兄台識見不凡,確是天眼。”

劉裕笑道:“我認得乞伏國仁的紅披風,何況他形相怪異。燕兄大概忘記了我叫劉裕。”

燕飛歉然道:“劉兄勿要見怪,我喝醉時不會記牢任何事。劉兄確是有膽色的人,明知遇上的是乞伏國仁,仍毫不畏怯的揮刀斷帶。”

劉裕坦然道: “我從來不懼怕任何人,只是不明白燕兄為何不立即毀掉妖玉?”

燕飛掏出寶玉,遞給劉裕,淡淡道:“我是以之擾敵,教乞伏國仁礙手礙腳。現在此玉作用已失,便交由劉兄處置。”

劉裕接過寶玉,借點月色,功聚雙目凝神細察玉上紋理,道:“如此說乞伏國仁目的並非奪玉,正是衝著燕兄而來,卻適逢其會,不知燕兄和苻堅有何瓜葛?”

燕飛道:“此事一言難盡,劉兄又是因何事來汝陰?那女子不是和劉兄一道的嗎?”

劉裕明白燕飛不願答他,自己何嘗不是有口難言,苦笑道:“小弟也是一言難盡。那妖女叫安玉晴,是在城內碰上的,還想殺我。真奇怪,憑玉上的山水地理圖,縱使認出是某處名山勝景,卻沒有標示藏經的位置,得之何用?”說罷把寶玉送到燕飛眼下。

燕飛本全無興趣,禮貌上卻不得不用心細看,同意道: “確是奇怪。”

劉裕收起寶玉,道:“此玉或許尚有利用的價值,燕兄該是從邊荒集來的吧?知否高彥的情況?”

燕飛對這位智勇雙全的初交朋友頗有好感,不忍瞞他,道:“你若立即趕往壽陽,或許他仍在那裡。至不濟亦可以從胡彬處得悉他去向,你和胡彬該是同僚吧!”

劉裕一陣失望,沒有正面回答燕飛,頹然道:“那我只好自己去碰運氣。邊荒集的情況如何?”

燕飛早猜到他的目的地是邊荒集,微笑道:“劉兄勿笑我交淺言深,苻融的先鋒軍已進駐邊荒集,封鎖所有進出之路,以迎接苻堅的大軍,你這麼到邊荒集去,與送死沒有任何分別。不過若劉兄可以坦白的告訴我所為何事,我或有辦法幫上你一把忙。”

劉裕暗嘆一口氣,他雖與燕飛一見投緣,只看他明知乞伏國仁窺伺在旁,仍不顧己身安危的出手毀玉,以免妖人得逞,可知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問題在事關重大,倘若洩漏出他是去找朱序,又傳入苻堅耳內,便一切休提。苦笑道:“小弟奉有嚴令,請燕兄見諒。”

燕飛灑然道:“劉兄既有難言之隱,我便不再追問,趁現在尚未天明,我還要趕上一程,我們就在此分手如何?希望異日再有相見之時。”

劉裕探出雙手,與他緊握在一起,誠懇地道:“燕兄沒有見怪,劉裕非常感激。我對燕兄是一見傾心,若我還有命在,燕兄又路過廣陵,可到孫無終的將軍府來找我,小弟必盡地主之誼。”他這般說,等若間接承認自己是北府兵的人。

燕飛聽得孫無終之名,心中一動,正要說話,異變忽起。

開始之時,兩人仍是如在夢中,弄不清楚是甚麼一回事,他們所處密林邊緣區方圓三丈許的地方,枝葉竟搖晃起來,卻又感覺不到從原野刮進林內的西北風有加劇的情況。

按著呼嘯聲似乎從四面八方響起,先是耳僅微聞,剎那後已變成充斥林內的激響,塞滿兩人耳鼓,周圍滿佈氣勁,形成無數巴掌般大的急旋,利刃般刮割兩人,就像忽然陷身一個強烈風暴之中,差點立足不穩,能勉強立定已是了得。

燕飛感到整個天地暗黑下來,自然的光線當然不會改變,明月依舊,只是他的護體真氣被襲體氣旋迅速消耗,功力削減,致生視力大不如前的現象。而直到此刻,他仍不知道來襲者的位置,只曉得此人武功之高,不但前所未見,聞所未聞,且是他從未夢想過的。

   “鏘!”

劉裕掣出厚背刀,在燕飛迷糊的視野里左搖右擺,比他更吃不消,應付得更吃力。

倏地兩束如有實質、有無可抗御之威的氣柱,分別直搗兩人背心,若給擊實,保證五臟六俯均要破裂,他們的護體真氣,起不了絲毫保護的作用。

燕飛純憑感覺,曉得劉裕因無法躲避,被迫揮刀迎劈氣柱,而來襲者的氣功,不但勝過兩人,且是全力施為,劉裕則是在勢窮力蹙下倉皇應戰,後果可以想見。

燕飛一聲長嘯,蝶戀花出鞘,日月麗天大法全力展開,先以陰月之勁硬擋對方的氣旋,按著月勁轉為日氣,劍尖發出嗤嗤破風之聲,閃到兩道氣柱問的隙位,逆氣流一劍往來人攻去。

劉裕此時貫滿全身真勁的一刀已命中氣柱的鋒銳,忽覺對方勁道收減數成,但已有如給千斤鐵鎚重重擊中刀鋒,“嘩”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倒飛開去,到背脊不知撞上那棵樹的粗幹,才氣血翻騰的滑坐樹根上,差點拿不住從不離手的厚背刀。

勁氣交擊聲在林木暗黑處連串密集的響起,劉裕在眼冒金星中,見到一個體格高大魁梧、臉帶猙獰可怕鬼面具的黑衣人,正兩袖飛揚,打得苦苦撐持的燕飛東竄西閃,左支右絀,險象橫生,動輒有命喪之虞。

劉裕知道是燕飛冒死抗敵,救回自己。否則自己就不是坐在這裡喘氣而是成了伏尸!心中一陣感動,倏地回复氣力,從懷內掏出寶玉,大喝道:“太平寶玉在此!”一揮手,用勁將寶玉擲出林外去。

那個魔王般可怕的高手一袖揮得燕飛打著轉跌往一旁,倏忽間已穿林而出,往寶玉追去,快逾鬼魅。

劉裕慌忙往燕飛撲過去,燕飛正艱難地從地上站起來,臉色蒼白如紙,唇角盡是血污。

忽然怒叱和打鬥聲從林外傳來,燕飛露出喜色,伸手搭上劉裕肩頭,道:“天助我也,是乞伏國仁來了,肯定他沒有命或沒有空來追我們。快走。 ”

兩人在密林內一條從兩座丘陵間流過的小河倒下來,離遇襲處足有十多里遠。

他們伏在河旁冰冷的濕土處,不住喘息。

劉裕忽然笑起來,又嗆出一口血,教人弄不清楚他是快樂還是痛苦。

燕飛本要詢問,竟然自己也笑起來,笑得非常辛苦,但也是無比的開心。

劉裕咳著道:“我說妖玉有利用價值時,尚未想過可用來救命,豈知遠可以憑它要了乞伏國仁的老命,唉!他娘的!天下間竟有如此可怕的高手,看他不敢顯露真面目,照我猜他不是孫恩便是江陵虛這兩個妖人。”

燕飛爬前兩步,把頭浸進清涼的河水里,劉裕見他狀甚寫意,有樣學樣,也爬前把頭浸進河水去。

天色逐漸發白,這道小河在丘陵起伏的林木區蜿蜒而行,岸旁林木特別茂密,成為他們理想的避難所。

劉裕首先從水里抬起頭來,任由水珠淌著流下臉頰,思索道:“那人又或許是安玉晴的老爹安世清,不過此一可能性較低,且看誰再會來追我們,便可推知那人是誰。”

燕飛盤膝坐起來,行氣運血,道:“劉兄傷勢如何?”

劉裕翻過身體,變成仰臥,瞧著林頂上的晴空,道:“只是疲倦,沒有甚麼大礙。還末有機會多謝燕兄的救命大恩。”

燕飛微笑道:“你救我,我救你,大家是患難相扶,你是否仍要到邊荒集去?”

劉裕油然道:“愈艱難的事,我愈覺得有樂趣,或者我是那種不甘蟄伏,愛尋找刺激的人,臂如現在我反感到生命從未試過如此般的有意義。”

燕飛點頭道:“你確是個很特別的人,先答我的問題好嗎?”

劉裕隱隱感到燕飛有話要說,經過剛才九死一生的激戰,兩人關係大是不同,頗有生死與共、並肩作戰的感覺。答道:“是的!我身負刺史大人重托,縱然要丟命,也只有這一條路走。”

  燕飛淡淡道:“謝玄?”

劉裕坦然道:“命令確是由謝刺史親自發下來的。”

燕飛欣然道:“因何忽然變得這般坦白?”

劉裕往他瞧去,燕飛優美和充滿男性陽剛美的輪廓線條映入眼簾,最難得不但沒有江湖俗氣,更是文秀爽朗,使人樂意和他結交和信任他。輕鬆的道:“道理很簡單,若沒有你助我,我絕不可能完成使命,所以我終作出明智的選擇。”

燕飛目光往他投來,因道眼神交擊,均感有會於心,再無先前的疑忌。

燕飛道:“實不相瞞,高彥到壽陽去,是為我約見謝玄,我本有辦法讓他贏此一仗,可惜現在又沒了把握。”

劉裕聽得猛地坐起來,肅容道:“願聞其詳。”

謝玄策馬立在廣凌城外,陪伴左右是他視為左右手的得力大將劉牢之和何謙,兩人均是一身革冑,益發顯得謝玄的儒巾布衣隨便寫意,風神俊秀,與別不同。

先鋒軍二萬人,在謝琰的率領下,往前線開去,目的地是淝水東岸的戰略要地八公山。

謝玄瞧著北府兒郎們雄赳赳在身前經過,心內思潮起伏。

自成立北府兵以來,他從未嚐過戰敗的苦果。而令他威名遠播,確立今天地位的一戰是發生在四年前,當時苻堅派兒子苻丕率兵七萬,大舉南侵,先攻占襄陽,俘擄了刺史朱序,取得立足據點後,旋即派彭超圍攻彭城,令建康朝野震動。

在謝安獨排眾議下,那時經驗尚淺的他受命出戰,當時謝安只有兩句話,就是“虛張聲勢,聲東擊西”。於是他依足謝安之言,虛張聲勢似要攻打彭超輜重所在的留城,迫得彭超率軍回保,何謙則趁機收復彭城。彭超與另一軍會合後,以六萬餘人的兵力,再揮軍南下,包圍離廣陵只有百里的重鎮三阿,他立即從廣陵率軍西進掩襲,大破秦軍,又焚燒敵方戰艦糧船,斷其退路;攻打三阿的大萬秦軍差點全軍覆沒,可惜他們已失去襄陽,種下今日苻堅要親自傾師南長之果。

今次苻秦大軍南來,與當年自不可同日而語,不但猛將精兵盡出,慕容垂和姚萇更是勇蓋當世的戰將,使他實沒有平分戰勝的把握。

不過他一向信任一手把他提掖的謝安,因他的看法從來沒有犯錯,只不知今次是否同樣靈光?

  “砰!”

桓玄一掌拍在楠木桌上,立時現出個掌印,他昨晚一夜無眠,一人在內堂獨喝悶酒,心中充滿憤鬱不平之氣。

桓沖責怪他的話似仍縈繞耳邊,他自問以任何一方面相比,他均在謝玄之上,偏是九品高手榜上謝玄佔去第一,他只能屈居第二;現今苻秦大軍南來,謝玄督師迎戰,他只能困守荊州。

愈想愈氣之時,手下頭號心腹謀士匡士謀的聲音在門外道:“士謀有要事須立即禀上。”

桓玄沉聲道:“若不是急事就不要來煩我。”

匡士謀放輕腳步,來到他身後,俯首低聲道:“大司馬不知是否憂心江淮形勢,見過南郡公後舊患復發,躺在床上沒法治事,看來情況不妙。”

大司馬就是桓沖,桓玄的封邑在南郡,故為南郡公。四年前襄陽之戰,桓沖中了秦人淬毒的流矢,自此不時復發,始終無法清除體內毒素,使他的健康每況愈下,兼且年事已高,不復當年之勇。

匡士謀一身文士裝束,身裁瘦削,一對眼賊溜溜的,最愛以心術計算人。

桓玄再喝一杯悶酒,漠不關心的道:“他死了最好,爹的威風都給他丟了。”

匡士謀大喜道:“就憑南郡公一句話,皇圖霸業必成。”

  “當!”

桓玄手中盃子掉在桌上,變成破片,駭然道:“你在說甚麼?”

匡士謀肅容道:“戰敗則傾宗,戰勝也覆族,此為南晉所有功高震主的重臣名將必然的結局。現在苻堅大軍南來,朝廷亂成一團,若大司馬有甚麼三長兩短,司馬曜別無選擇,必須讓南郡公繼承大司馬之位,以安撫荊州軍。此乃千載一時的機會,否則若讓此事發生在安定時期,司馬曜必會乘機削桓家的兵權。”

桓玄臉色轉白,道:“若苻堅得勝又如何?”

匡士謀道:“只要南郡公兵權在握,可順理成章自立為帝,號召南方軍民,趁苻堅陣腳未穩,以上游之利,順流掩擊,把苻堅逐退北方,大業可成。”

桓玄的臉色更蒼白了,凝望桌面酒杯的碎片,一字一字的道:“你是要我……”

匡士謀忙道: “士謀怎敢要南郡公去幹甚麼,一切由南郡公作主,士謀只是盡臣子之責,不想南郡公坐失良機。”

桓玄默然不語,胸口卻不斷急劇起伏,顯示心內正作天人交戰。

匡士謀再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道:“只要南郡公裝作採望大司馬病情,然後吩咐下人把一劑療治養傷的聖藥讓大司馬服下,當可遂南郡公得天下的心願。”

桓玄往後軟靠椅背,似失去了一貫的力量,閉目呻吟道: “若他服藥身亡,我桓玄豈非成為不忠不義的人?”

匡士謀道:“南郡公放心,此藥服後三天始會發作,其作用只是令大司馬無法壓抑體內餘毒,包保神不知鬼不覺。唉!因士謀一向了解南郡公心事,所以費了一番工夫方張羅回來。”

  桓玄沉聲道:“藥在那裡?”

匡士謀從懷裡掏出一個錦盒,恭恭敬敬放在桌子上。

桓玄睜開雙目,盯著錦盒,問道:“此事尚有何人曉得?”

匡士謀自忖立下大功,眉花眼笑道:“士謀怎會如此疏忽,此事只有士謀一人曉得。”

桓玄點點頭,忽然反手一掌,拍在匡士謀胸口,骨折肉裂聲中,匡士謀應手遠跌,竟來不及發出死前的慘呼。

桓玄雙手捧起錦盒,珍而重之的納入懷內,若無其事地平靜的道:“現在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19:06     標題: 第十一章 胸怀大志

燕飛從樹顛落下來,坐到劉裕身旁,挨著同一棵粗樹幹,半邊太陽已沒入穎水旁的山巒去,急趕三個時辰的路後,他們也應好好休息,何況今晚還要趕路,希望在天明前成功潛入邊荒集。

兩人專揀林木茂密處走,怕的當然是乞伏國仁並沒有如他們心願般命喪於那超級高手手上,繼續以天眼搜索他們行踪。

劉裕取出乾糧,遞給燕飛分享,順口問道:“若拓跋圭能在集外約定處留下暗記,我們或可不用入集。”

燕飛淡淡道:“我們很快可以知道。”

  劉裕吃著乾糧,欲言又止。

  燕飛訝道:“你想說甚麼?”

劉裕有點尷尬地道:“我想問燕兄究竟視自己為漢人還是鮮卑人,又怕唐突燕兄。”

燕飛微笑道:“我從不為此問題煩惱,更沒有深思過。經過這麼多年各個民族交戰混融,胡漢之別在北方愈趨模糊,南方的情況可能不是這樣子。”

劉裕嘆道:“情況確有不同,我祖籍彭城,後來遷居京口,可說是道地的南人。對我來說,胡人帶來的是不斷的動盪和戰爭,他們中殘暴者大不乏人,肆意殺人搶掠,造成駭人聽聞的暴行,苻堅算是頗為不錯的了,可是若要我作他的子民,我怎都受不了,寧願死掉。”

燕飛默然片刻,問道:“謝玄是否真像傳說般的用兵如神,劍法蓋世?”

劉裕正容道:“謝帥確是非常出眾的人,他有股天生令人甘於為其所用的獨特氣質。我雖一向對大閥世族出身的人沒有甚麼好感,他卻是例外的一個,單馮他用人只著眼於才乾而不論出身的作風,便教人折服。”

燕飛微笑道:“劉兄很崇慕他哩!現在我也希望他有如劉見所說般了得,因若差點斤兩也應付不了苻堅。”

劉裕一對眼睛亮起來,奮然道:“我最崇慕的人卻非是他而是祖逖,他生於八王之亂的時期,後隨晉室南遷,自少立志收復故土,每天聞雞起舞,苦練劍法。想當年他擊楫渡江,立下“祖逖不掃清中原,死不再回江東”的宏願,其時手下兵卒不過千人,兼全無裝備可言,還得自己去招募和籌措軍士和糧餉。”

燕飛別過頭來,目光灼灼打量他道:“原來劉兄胸懷揮軍北伐的壯志。”

劉裕赧然道:“燕兄見笑,在現在的情況下,那輪得到我作此妄想呢?”

燕飛目光望往太陽在山巒後投射天空的霞彩,雙目泛起淒迷神色,搖頭道:“人該是有夢想的,能否成真又是另一回事。”

劉裕問道:“燕兄的夢想是甚麼呢?”

燕飛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岔開話題道:“祖逖確是了不起的一個人,擅用以敵制敵之計,兵鋒北達黃河沿岸,黃河以南的土地全被他收復。可惜晉帝司馬睿怕他勢大難制,處處制肘,令祖逖憂憤成疾,死於軍營,壯志未能得酬!”

劉裕雙目射出憤恨的神色,沉聲道:“若我劉裕有機會領軍北伐,定不教朝廷可左右我的行動。”

燕飛豎起拇指讚道:“有志氣!”

劉裕苦笑道:“我現在有點像在癡人說夢。若我剛才的一番話傳了出去,更肯定人頭不保。”

燕飛欣然道:“這麼說,劉兄是視我為可推心置腹的朋友了。”

劉裕肯定地點頭,道:“這個當然,此更為我另一不崇慕謝帥的地方,他的家族包袱太重,一力維持不得人心的晉朝皇室。戰勝又如何?還不是多縱容世族豪強出身的將領趁亂四出擄掠壯丁婦女,擄回江南充作莊園的奴婢,卻對黃河以北潼關以西的土地棄而不顧,根本沒有光復故土的決心。”

燕飛動容道:“劉兄竟是心中暗藏不平之氣,且不肯同流合污。哈!看來我燕飛沒有救錯人。”

劉裕不好意思的道:“我是怎樣的一個人,燕兄該大概明白。嘿!我說了這麼多,好應輪到燕兄哩!”

燕飛淡然道:“我是個沒有夢想的人,有甚麼好說的呢?”

劉裕道:“怎可能沒有夢想?像你我這般年紀,至少也會希望有個漂亮的甜姐兒來卿卿我我,享受男女魚水之歡。”

燕飛雙目痛苦之色一閃即逝,然後若無其事道:“有機會再聊吧!起程的時候到哩!”

劉裕直覺感到他在男女之情上必有一段傷心往事,識趣地不去尋根究底,隨他起立繼續行程。

“姻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秦淮河本叫龍藏浦,又稱淮水。相傳秦始皇東巡路過此地,看中其形勢之勝,於是鑿斷淮河中游的方山地脈為河瀆,以洩其王氣,故有秦淮河之稱。

當時朝廷推行九品中正制,令門閥制度盛行,家世聲名成為衡量身份的最高標準,這種特權造就了一批腐化、愚昧,但知追逐名利,以奇異服飾、奢侈享樂、遊逸宴飲,競相攀比的高門子弟,他們活在醉生夢死的另一個世界裡,國家的興亡變得遙遠而不切合現實,亦正是這些崇尚清談逸樂,縱情聲色之徒,使秦淮河成為煙花甲天下、徵歌逐色的勝地。

十里秦淮河兩岸河房密集,雕欄畫棟,珠簾綺幔,其內逐色徵歌,達旦不絕。河中則舟楫穿梭,畫船畢集。朱雀航一帶的秦淮兩岸更是青樓畫舫的集中地,最著名的青樓秦淮樓和淮月樓,分立於秦淮南北岸,遙相對峙。它們不但代表著秦淮風月,更代表著江左權貴世家所追求的生活方式,生命的樂趣。

一艘小船從相府東園的小碼頭駛入秦淮河,望朱雀橋的方向開去,載著的是有古往今來天下策一名士之譽的風流宰相謝安。事實上南晉早廢除丞相制,政事操於中書監、中書令手中,現時中書監為謝安,中書令為王坦之,與左右丞相並沒有任何分別,只是官稱不同。

八十多年來,出任中書監者,全是僑寓世族,沒有一個是本地世族,而帝都所附的揚州刺史之位,本地世族亦無法染指,南方本土世族抑鬱怨憤的心態,可以想見。加上僑寓世族仗勢欺人,各自佔地霸田,封山錮澤,直接損害土著世族的權益,令仇怨日深。

不知為何,近日謝安特別想及有關這方面的問題,所以他非常需要可令他忘卻所有這些難以解決,更不到他去解決的煩惱。只有紀千千才可令他樂而忘憂,只憑她甜甜的淺笑,已足可令他感受到生命最美好的一面,何況還有她冠絕秦淮的歌聲琴音。

小船在船後畫出兩道水波紋,溫柔地向外擴展,與往來如鯽的其他船隻帶起的水波同化混融,燈火映照下,河水波光粼粼,兩岸的樓房彷如一個夢境。

苻堅的大軍會否如狂風暴雨般,把眼前美得如詩如畫的秦淮美景,埋葬在頹垣敗瓦之下呢?

劉裕和燕飛伏在穎水西岸一堆亂石叢中,目送七艘大船揚帆南下。劉裕如數家珍的道:“兩艘載的是攻城的輜重器械,另五艘是糧船,可知秦人正在淮水北岸設置據點,準備渡淮。”

燕飛乘機調息運氣,心忖劉裕的武功或許及不上自己,卻肯定是天生精力旺盛,體質氣魄均有異於常人的超凡人物;經過近兩個時辰的全速奔馳後,仍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兼且胸懷遠大抱負,沉穩堅毅,如此人才,只有拓跋圭可堪比擬。而兩人一南一北,漢胡分明,碰頭時會是甚麼一番情況?確令人大感興趣。

劉裕往他瞧來,見他一臉深思的神色,問道: “燕兄在想甚麼?”

燕飛當然不會告訴他心內的思潮,道:“我在奇怪因何不見妖道妖女追踪而來,否則我們便可從而弄清楚戴鬼面具怪人是何方神聖。”

若是盧循追來,那鬼面怪人便該是江陵虛或安世清,而不會是孫恩,換過其他兩人亦可如此類推。

劉裕苦笑道:“他們根本不用千辛萬苦的跟踪搜尋,而只須到邊荒集守候我們:盧妖道或安妖女均該猜到我的目的地是邊荒集,又誤以為你是到汝陰接應我的荒人。”

燕飛聽得眉頭大皺,劉裕的推測合情合理,有這兩個武功驚人兼又狡獪絕倫的妖人在邊荒集狩獵他們,會橫添變數,偏又避無可避。在此情況下,倒不如在沒有秦人的威脅下,和他們硬拚一場,只恨在現今的情況下,縱有此心,卻沒法如願。

劉裕明白他心中的憂慮,道:“我們打醒十二個精神,說不定可以遇過他們的耳目。”

兩人躍身起來,一先一後的去了。

謝玄獨坐廣陵城刺史府書齋內,一張山川地理圖在地席上攤開,展示穎水、淮水和淝水一帶的形勢,畫工精巧。

明天他將會親率另兩萬北府兵開赴前線,由於敵人勢大,若如此正面硬撼,不論他的一方如何兵精將勇,仍會給敵人無情地吞噬,可是若不阻截敵人,讓對方在淮水之南取得據點,並即兵分多路,便要教他應接不暇,那時建康危矣。

所以此戰勝敗關鍵,在於掌握精確情報,利用對方人數過於龐大,行軍緩慢,糧草物資供應困難的缺點,以奇兵突襲,先斬其糧道,又趁其兵疲力累、陣腳末穩之際,對苻秦先鋒軍迎頭痛擊,挫其鋒銳,以動搖對方軍心士氣。但想雖是這麼想,如何辦到,卻是煞費思量。皆因對手自苻融而下,均是在北方久經戰陣的人,深悉兵法,在各方面防備周詳。

  “篤!篤!”

謝玄仍目注畫圖,從容道:“誰?”

  “劉參軍求見大人!”

謝玄心感奇怪,現在已是初更時分,明天更要早起,劉牢之究竟有甚麼緊急的事,須在此刻來見他。便道:“牢之快進來。”

一身便服的劉牢之推門而入,在謝玄的指示下放一旁坐好,沉聲道:“剛接到壽陽來的飛鴿傳書,邊荒集最出色的風媒高彥,密攜燕國的國璽,到壽陽見胡彬將軍。

謝玄愕然道:“竟有此事?”接過傳書,低頭細讀。

劉牢之道:“此璽制自慕容鮮卑族著名的傳世寶玉白乳凍,晶瑩通透,入手冰寒,異於常玉,上刻大燕國璽四字,胡彬所得肯定非是偽冒之物,現已派出一隊精騎,送來廣陵,至遲明早可到。”

謝玄點頭道:“確是非常有趣,此玉一向是燕君禦璽,為何會落在高彥手上?”

劉牢之道:“據傳此玉在當年王猛奉苻堅之命攻伐大燕,擒捕燕王慕容瑋和慕容評等人,想取得此玉好獻予苻堅,卻尋遍燕宮而不獲。有人懷疑是落人當時任王猛先鋒軍的慕容垂手中,因此玉對慕容鮮卑意義重大,故他私下據之為己有,但因包括苻堅在內,人人畏懼慕容垂,最後此事不了了之,成為懸案。”

謝玄默思不語,把傳書放在一旁。

劉牢之續道:“燕國之亡,實亡於慕容垂之手,當年燕君慕容瑋對慕容垂顧忌甚深,故對他大力排擠,慕容垂一怒之下率手下兒郎投奔苻堅,並自動請纓率軍滅燕,苻堅只是因勢成事。而若非有慕容垂之助,苻堅肯定無法在短時間內統一北方。”

謝玄道:“但高彥這方玉璽是怎樣得來的呢?”

劉牢之道:“高彥是為一個叫燕飛的人傳話,約大人於十月初七西成之交,即是四天之後,在壽陽外一處山頭碰面,說有關乎此戰成敗的要事禀上大人,不過他堅持大人必須親自去見他。”

謝玄淡淡道:“高彥是否可靠的人?”

劉牢之答道:“高產是邊荒集最出色的風媒,與我們一直有緊密的聯絮,他的消息十有九準,且最愛在風月場所充闊花錢,所以經常囊空如洗,閒時便藉買賣從北方偷運而來的古籍文物幫補使用,除知道他是漢人外,其他一概不詳。奇怪的是他說話帶有江南口音,卻又精通各族胡語。”

他的奇怪是有道理的,南方漢人,罕有精通胡語,只有長居北方的漢人,因與胡人雜處,學懂胡語並不稀奇。

劉牢之下結論道:“高彥自發地提議自己作人質,可知他對燕飛是絕對信任,否則以他這種視財如命的人,不會以自己的性命作賭注。當然,他希望事成後,我們會給他一筆大財。”

謝玄道:“燕飛是不是那個名震邊荒集的超卓劍手。”

劉牢之道:“正是此人,據我們的情報,燕飛孤傲不群,年紀不過二十出頭,卻終日埋首杯中之物。其劍法別走蹊徑,不論單打或群鬥,邊荒集從沒有人能奈何他。以這樣一個人才,偏像沒有甚麼志向,甘於充當邊荒集第一樓的保鏢。高彥遇上麻煩,也賴他的劍來為之解決。據說他有胡人的血統,至於實情如何,便無人曉得。”

謝玄道:“假設他是代表慕容垂來見我,將證實我二叔所料無誤,苻堅手下大將裹確有暗懷異心的人。”

劉牢之道:“但也有可能是個陷阱,燕飛是來行刺大人,連高彥都給他騙了。”

謝玄微笑道:“我知道牢之行事謹慎,這是好事。但我更想知道你內心真正的想法。”

劉牢之嘆一口氣,道:“在大人有心防備下,誰有本領刺殺大人?高彥更是精明透頂、狡猾如狐的風媒,最擅鑑貌辨色,分辨真偽。他肯信任燕飛,肯定不會錯到那裹去。高彥說到底仍足漢人,若讓苻堅此戰得逞,他將成為亡國之奴。邊荒集的荒人一是為錢,二是為不須屈從於權貴的自由,高彥和燕飛均應是這種人。”

稍頓續道:“問題是在如今的情況下,縱使慕容垂有意背叛苻堅,但他可以弄出甚麼花樣來?他今趟隨來的親族戰士不過三萬人,在百萬秦軍中起不了多大作用。最怕是慕容垂奉苻堅之命,布下陷阱,我們在難辦真偽下,慘中敵計,而我們根本消受不起任何誤失。”

謝玄仰望屋樑,像沒有聽到他說話般思索道:“真奇怪!燕飛把燕璽交給高彥的地方,應離汝陰不遠,當時乞伏國仁正親自追殺他,且照時間看燕飛於離開邊荒集時,慕容垂和苻堅該仍未抵邊荒集,他是如何與慕容垂聯絡上的呢?依道理這麼重大的事,又牽涉到燕璽,慕容垂應不會假手於人。”

劉牢之道:“此事見到燕飛自可問個清楚明白,希望他確名不虛傳,沒有喪命於乞伏國仁之手。”

  接著欲言又止。

謝玄拍拍他肩頭,欣然道:“不要低估慕容垂。此人不但武功冠絕北方,且智計超群,用兵如神,他必有方法扯苻堅的後腿。哈!要贏我謝玄嘛,他何用使甚麼陰謀詭計,只要全心全意助苻堅作戰便可因勢成事。他肯拿這方玉璽出來,正證明他的心意。唔!我和你立即起程去見高彥,有很多事我要親自問他才成,明天領軍的事,交給何謙全權處理。”

  劉牢之起立揖別,匆匆去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19:42     標題: 第十二章 秦淮之月

“粉黛江山,留得平湖煙雨;王侯事業,都如一局棋枰。”

宋悲風和一眾熟悉謝安的親隨,同時止步,因每趟謝安進入秦淮樓內最著名的雨枰台,都會在門口躑躅一番,為此對聯感觸嗟嘆。

親隨中卻只有宋悲風一人明白謝安,他在謝安隱居東山時便開始跟隨謝安,最清楚謝安心境的變化,更知道陶然於山水之樂的謝安不肯出山的胸懷,在東山的自然天地裡,有的是恬靜、逍遙、高雅的身心兩閒,比對起現今在朝的爾虞我詐,每天都要於明里暗裹進行你死我活的鬥爭,豈能相提並論!謝安見到此聯,當然是感觸叢生。

宋悲風今年四十五歲,是謝府龐大家將團中的第一高手,其劍法不在九品高手之下,只因出身寒門,故不入九品高手榜上。

以他如此人材,天下本可任其嘯遨,只因謝安對他家族有大恩,兼之仰慕謝安為人,故甘為其護衛高手。

多年來,各方派出刺客行刺謝安,到最後仍過不了他的一關,宋悲風三個字,在建康武林裹確是擲地有聲,沒有人敢不說句果是英雄好漢。

宋悲風一生專志劍道,至今仍獨身未娶,生活簡樸刻苦,極為謝安器重,視之如子知友。

果然謝安欲行又止,凝望對聯,拂袖嘆道:“秋風吹飛絮,零落從此始。繁華有憔悴,堂上生荊杞。想當年秦皇漢武,皇圖霸業今何在?”

宋悲風低聲道:“大人今晚心事重重,是否因大戰勝負未卜呢?”

謝安退後一步,探手搭上宋悲風寬敞有力的肩頭,臉上現出前所未見的疲憊,用只有宋悲風一人僅可耳聞的沙啞聲音低聲道:“剛才我們駕舟而來,瞧著兩岸輝煌的燈火,繁華的盛景,我卻看出其背後的憔悴,令我感到無比的孤獨。悲風!我是否老了哩?”

宋悲風心頭一陣莫名的難過,沉聲道:“大人永不會老的。”

謝安哈哈一笑,點頭道:“除非確有能令人返老還童的丹藥,否則誰不會老?”

忽然咚咚琴音,從樓台上傳下來,輕重緩急,若即若離,一時似在迢迢千里之外徘徊,一時又像輕拂衣襟的柔風,變幻豐富,有如在秦淮河流動的河水。

謝安靜聽片刻,含笑點頭道:“我乖女兒的琴技已臻心手如一,猶如趙子龍在千軍萬馬中克敵將般採囊取物,隨心所之。若秦淮河畔沒有了紀千千,便像深黑的夜空失去了明月,天地再沒有顏色。有意思!有意思!”說罷領頭登樓去了。

城門張開,桓玄一馬當先,五百精騎一陣風般馳出,轉上往江陵的官道。

一旦狠下決定,桓玄的狼子野心,有如山洪暴漲,一發不可收拾,半刻間也待不下去,立即連夜趕往江陵。

自少以來,他最崇拜的人是父親桓溫,更為他功虧一簣,未能取司馬氏而代之憤怒不平。

桓溫長得高大威武,文武全材,風姿雄偉,膽識非凡,先為徐州刺史,繼被封為安西將軍、荊州刺史,都督荊樑等四川軍事。隨即率師一萬,由江陵出發,逆流而上,過三峽,直追成都,以弱勝強,大破當年蜀漢的大軍,掃平蜀境。此戰令桓溫威震天下,決心乘勢進行北伐壯舉。

永和十年二月,桓溫督師四萬,從江陵出發,直奔關中討伐當時勢力最盛的秦主苻健,苻健為苻堅的叔父,奮發有為,建立大秦,自稱天王大單于。

桓溫兵威勢不可擋,一路過關斬將,攻克上洛,直抵青泥,大破迎戰的秦軍,進駐灞上。苻健被迫得深溝高壘,固守長安,而桓溫則因晉室故意留難下,糧草不繼,不得不班師返回襄陽,北伐鴻圖,因此而廢。此後再兩次北伐,均無功而返。

永和十二年,桓溫功至侍中、大司馬,都督中外諸軍事,獨攬朝政、廢晉帝司馬奕,另立司馬昱為帝。

寧康元年,桓溫上疏請加“九錫”之禮,此為歷朝權臣受禪之前的榮典,卻給謝安、王坦之盡力拖延,不久桓溫病死,遂不了了之。桓溫死後,餘勢末衰,桓氏一族仍是貴盛無倫,掌握荊州兵權。

桓溫生前最寵縱桓玄,更令桓玄對桓溫至死未酬的壯志,生出要代之完成的宏願。

司馬氏的天下將會被桓氏取代,中原的統一,會往他桓玄的手上完成。

冉沒有人能阻攔他桓玄,誰擋在路上,誰便要死。

雨枰台上,謝安憑窗負手,目光投往樓下淌流而過的秦淮河水,在兩岸輝煌的燈火下,波光閃閃。

紀千千的琴音在後方傳來,帶著前所未有的率性與柔媚,彷如在籠罩秦淮的濃霧裡,令人看到月華金黃的色光,似是輕鬆愉悅,又像笑中帶淚,謝安固是心事重重,紀千千又何嘗不是如此。

琴音就在一種深具穿透力清虛致遠的氣氛中情深款款地漫游著,似在描繪著秦淮河上的夜空,明月映照下兩岸的繁華與憔悴。

謝安把心神開放,讓這絕世美女的琴音溫柔地進駐他的心田,思潮起伏,情難自已。

還記得東山復出後,有人譏他“處則為遠志,出則為小草”,此諷喻來自一種藥草,其在地下的部份為“遠志”,露在外面的部份為“小草”,以此影射挖苦謝安隱居時志在高遠,出仕朝廷則不外尋常之小草而已,那能有甚麼作為?對此謝安當然是一笑置之,並不怎麼放在心上。可是不知如何?今晚卻偏想起此事。或許是因為證明他是小草還是遠志的時刻,已是迫在眉睫之前。

表面上他雖豪言不把此戰放在心上,事實上那卻是他隱在心內重逾千斤的擔子,戰事雖由謝石、謝玄去負責,他卻是戰爭的最高和最後責任者,為此他必須繼續施行鎮之以靜的策略,擺出胸有成竹的輕鬆樣兒,似乎一切盡在算中,以此感染謝玄、謝石,以至晉室朝廷,建康城的軍民。他的用心,怕只有正在彈琴的紅顏知己,被他收作幹女兒的紀千千方能明白,所以她今夜的琴音表現出以往沒有的情懷,深深地打動著他。

  “錚!錚!錚!錚!”

琴音忽轉,變得力道萬鈞,沉雄悲壯,彷如千軍萬馬對疊沙場,敲響進攻的戰鼓,紀千千唱道:“邊城多警急,虜騎數遷移。羽檄從北來,厲馬登城堤。長驅蹈匈奴,左顧凌鮮卑。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再幾下直敲進人心的重弦音,琴音倏止,餘韻仍縈繞不去。

她唱的是三國時代曹植的名詩《白馬篇》,以濃墨重彩描繪一位武技高強情懷壯熱的遊俠少年,大有易水悲歌的遺韻,充滿壯士一去不復還的豪情壯氣。由紀千千甜美婉轉的嗓音去縱情演繹,在鮮明的景象底下,卻處處匿藏著激情的伏筆,哀而不傷。而壯烈的情景,以她獨有的方式娓娓道來,份外有種緊壓人心的沉重和濃得化不開,舉輕若重的情懷。

謝安動容轉身,衝口而出道:“唱得好!”

佈置高雅的廳堂內,紀千千席地靜坐在另一邊,纖長優美的玉手仍按在琴弦上,明媚而帶著野性的一對美眸,像在深黑海洋裡發光的寶石般往他射來,無限欷歔地似還未從剛才琴曲的沉溺中回復過來般,柔聲道: “你老人家哭哩!為甚麼要哭呢?”

每趟謝安見到這位被譽為秦淮第一的才女,總有像第一次見到她的驚艷感覺,那並不涉及男女私慾,而是像對名山勝景的由衷欣賞。她除了無可匹敵的天生麗質和秀美姿容外,紀千千那靈巧伶俐的性格氣質更是令人傾倒。她絕不是那種我見猶憐,需要男人呵護疼愛的女子,事實上她比大多數鬚眉男子還要堅強,天生一種永不肯向任何人馴服的倔強,一種永不肯為遷就而妥協的性格。她的琴固是名動江左,她的劍亦是大大有名。建康都城的權貴想見她一面,還須看她小姐的心情。

這無所畏懼的美女,花容秀麗無倫,烏黑漂亮的秀發襯著一對深邃長而媚的眼睛,玉肌勝雪,舉手投足均是儀態萬千,可以熱情奔放,也可以冷若冰霜。謝安隱隱感到她並不如表面般,甘於過秦淮第一名妓賣藝不賣身的生涯,而是在渴望某種驚心動魄的人或事的出現。

偌大的盛堂,只有他們兩人,傾聽著河水溫柔地拍打秦淮兩岸。

紀千千從不在意自己傾國傾城的仙姿美態,儘管她貴族式筆直的鼻樑可令任何男子生出自慚形穢的心情,大小恰如其份的豐滿紅潤的香唇可以勾去仰慕者的魂魄,可是當她以輕盈有力的步伐走路時,頎長苗條的體態,會使人感到她來去自如的自由寫意,更感到她是不應屬於任何人的。

她穿的是右衽大袖衫,杏黃長裙,腰束白帶,頭挽高髻,沒有抹粉或裝飾,可是其天然美態,已可令她傲視群芳,超然於俗世之上。

謝安來到她琴幾的另一邊,油然坐下,沒有直接答她的問題,卻道: “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以上之言,只是腐儒一偏之見。乾爹卻認為曲樂只要情動而發,便是佳品。像千千的琴音歌藝,根本不到任何人來品評,是屬於夜空明月映照的秦淮河,琴音歌聲牽起的澎湃感情,在河浪般的溫柔中激烈暗藏地拍打著繁華的兩岸,餘音便像泛映河上的波光。”

紀千千從跪坐起來,為謝安擺酒杯子,笑意像一抹透過烏雲透射出來的陽光,喜孜孜的道:“乾爹說得真動聽,讓我們忘掉世間一切煩惱,千千敬你老人家一杯。”

  兩人碰杯對飲。

謝安哈哈一笑,放下酒杯,欣然道:“我常在懷疑,天下間是否有可令我乖女兒傾心的人物呢?”

紀千千不依地白他一眼,嬌媚處足令謝安心跳,淡淡道: “至少干爹便可令女兒傾心嘛!不要把千千看得那麼高不可攀好嗎?”

謝安啞然失笑道:“若時光倒流,乾爹仍是年輕少艾之年,定不肯放過拜倒千千石榴裙下既痛苦又快樂的滋味。就像建康城內為千千瘋狂的公子哥兒,可是至今仍沒有一個人得千千青睞。聽說司馬元顯那傢伙昨天在鬧市向千千糾纏,結果落得灰頭土臉,成為建康的笑柄。”

司馬元顯是司馬道子的長子,自恃劍術得司馬道子真傳,家世顯赫,在建康結黨營私,橫行霸道,人人畏懼。

紀千千俏臉現出不屑之色,若無其事的道:“多謝乾爹關心千千,卻勿要讓此人的名字打挺我們今夜的興致。”

謝安微笑道:“明天我會使人向司馬道子傳話,著他管教兒子,不要騷擾我謝安的乖女兒。”

  紀千千垂下螓首,一言不發。

謝安訝道:“千千還有甚麼其他心事?”

紀千千抬頭往他望來,眼現憂色,輕輕道:“千千在擔心哩!乾爹從未試過這麼直接介入千千的事情中,令女兒覺得事不尋常。”

謝安微笑道:“人總是要變的,更會隨時移勢易而變化。多年來乾爹一直奉行黃老之術,清靜致虛,謙以自守。不經意下反攀上現在集軍政大權於一身,權力處於峰巔的險境,盛極必衰下,已沒有多少風光日子可過,所以想趁現在還有點能力,為千千略盡人事而已!”

紀千千嬌軀微顫,沉吟良久,幽幽道:“乾爹是否在提示女兒呢?”

謝安點頭道:“此戰若敗,當然一切休提,如若僥倖獲勝,建康將變成不應久留之地,對我對你而言,均是如此。昔日干爹離東山出仕朝廷,舍下嘯遨丘林的生活,只是別無選擇。現在於權位的巔峰生出引退之心,仍是沒得選擇,為的是家族的榮枯。”

紀千千一對秀眸射出崇慕的神色,輕柔的道:“乾爹是非常人,故有非常人的智慧,千千受教啦!絕不會當作是耳邊風。”

謝安淺嘆道:“不論何人當政,仍不敢拿我謝家如何,且一天謝玄仍在,給誰人以天作膽,在對付我謝家前,仍須三思。我唯一放心不下就是你這乖女兒。”

紀千千兩眼微紅,垂首道:“乾爹不用擔心,你老人家離開建安之日,就是女兒上路之時,沒有乾爹在,建康再沒有值得女兒留戀之處。”

謝安的說話語調,頗有遺言的味道,令她芳心微顫,泛起非常不祥的感覺。

大晉南遷後,王導和謝安兩朝賢相,先後互相輝映,為大晉建立偏安的局面,其間發生王敦之亂和蘇峻之亂,均曾攻陷建康,造成大災難,亂事雖平,晉室卻是元氣大傷,全賴謝安放棄隱逸的生活,出主朝政,使晉朝達致前所未有上下一心的團結局面,而這興旺的情況,卻因苻堅大軍的南來,晉室對權臣大將的疑忌,徹底被粉碎。謝安是近數百年來罕有高瞻遠矚的明相,不但預見苻秦軍的南來,更清楚戰勝或戰敗後形勢的變化,預早作出綢繆,沒有期望,也沒有失望,只是腳踏實地去做該做的事。

紀千千對他的心事,比之謝玄或謝石更為了解,亦感到他對大晉的無奈和悲哀。

低聲說道:“乾爹對複出東山一事,有否後悔呢?”

謝安微笑道:“這麼多年來,尚是首次有人敢問我這句話。我有否後悔呢?”

他雙目露出茫然和帶點失落的押色,嘆一口氣。

  一切盡在不言中。

正如謝安說的,他根本沒有得作選擇。當時他堂兄弟的謝尚和謝奕相繼去世,親弟謝萬兵敗廢為庶人,謝石權位尚低,且以他的才能,恐也難有大作為,若他不肯代表謝家出仕,謝門將後繼乏人,淪為衰門,為了謝家龐大家族的榮辱升沈,他是責無旁貸。

紀千千輕輕道:“讓女兒再奏一曲,為乾爹解悶如何?”

謝安正要叫好,更想多喝兩杯,宋悲風的聲音在入門處道:“禀上大人,司馬元顯求見千千小姐。”

紀千千聽得秀眉緊蹙,謝安不悅道:“他不知到我在這裡嗎?”

宋悲風道:“沈老闆已說盡好話,元顯公子仍堅持要把一份禮物親手交給千千小姐,說是賠罪之禮。”

謝安淡淡道:“他若不肯把賠禮留下,那便請他連人帶禮給我滾出去。悲風你要一字不漏的把我的話轉述,其他的由你看著辦,只要不傷他性命便行。”

  宋悲風一言不發的領命去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20:30     標題: 第十三章 功虧一簣

燕飛和劉裕在一座山丘頂上的亂石堆中探頭北望,均看得呆若木雞,差點不敢相信眼前的景像。

邊荒集消失不見,橫亙眼前是高達三丈的木寨,左右延展開去,一邊直抵穎水西岸,木寨外是光禿禿一片廣達半里的空地,所有樹木均被砍掉,既用作建材,又可作為清野的防衛手段,免致敵人掩近仍懵然不知。

木寨堅固的外圍每隔三丈許設一望樓箭塔,上有秦兵居高把守,這樣的望樓眼見的也有近百個。最大的兩個夾穎水而建,或可稱之為木堡,兩堡間置有可升降的攔河大木柵閘,穎水東岸亦是形式相同的木寨。

木寨外欄頂上掛滿風燈,照得寨外明如白晝,只有想送死的人才會試圖攀木欄進入。近穎水處開有一可容十馬並行的大門,把門者近百人,刁斗森嚴。此時一隊達三百人的苻秦騎兵,正從敞開的大門馳出,沿穎水南行,似乎在進行巡夜的任務。

河道的水路交通和近岸的官道,均被徹底隔斷。

兩人瞧得頭皮發麻,一時間沒法作正常的思索,早先擬好的潛入大計完全派不上用場。

燕飛苦笑道:“我和拓跋圭約定留暗記的那棵柏樹,該已變成木寨的一根支柱呢。”

劉裕苦笑道:“這就是百萬大軍的威力,換作我們,即使全軍投入日夜不停的努力,沒有十天八夭,休想完成此橫跨十多里的木寨堅防。”

燕飛心中一動,問道:“我離開邊荒集只三、四天光景,那時苻秦的先鋒軍剛剛到達,以百萬人的雄師,怎可能在這麼短時間完成行軍任務。”

劉裕一拍額頭,點頭道:“那至少須十五天到二十天的時間,還牽涉到糧草輜重各方面的複雜問題,能二、三十萬人來到集內已算相當快捷。且須把全體人員投進工事建設,方可在這麼短一段時間內建成眼前的規模。若我現在手上有數万軍馬,便可用火箭焚毀木寨,趁對方疲不能興之時,施以突襲,包保可打一場漂亮的大勝仗。”

燕飛沉聲道:“苻融為何要這樣做?”

劉裕仰望天色,雙目神光閃閃,思索道:“若在木寨外諸山頭高地加建小規模的木寨,可以倍數提升邊荒集的防禦力,使主寨固若金湯,進可攻退可守,令邊荒集變成邊荒內的重要據點,更可控制穎水,保障糧道的安全。假如前線失利,即可退守此處。若秦軍奪下壽陽,兩地更可互相呼應,在戰略上是非常高明的一著。”

燕飛明白過來,百萬大軍像一頭龐大至連自己也無法指揮手足的怪物,但若在邊荒的核心設立據點,便可作儲存糧草、輜重的後援重鎮,看前線作戰情況施援或支持。

劉裕忽然信心十足的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秦人目前只建成防衛南方的木寨外圍和攔河的木閘,另一邊仍在大興土木,只要我們繞過前寨,便可由另一邊潛進去。”

燕飛猛地別頭後望,劉裕嚇了一跳,隨他往後方瞧去,丘坡下往南延展的密林,在月色下枝搖葉動,被風吹得娑娑作響,卻沒有異樣的情況。

燕飛迎上劉裕詢問的目光,道: “或者是我聽錯,還以為有人來偷襲。”

劉裕倒抽一口涼氣,道:“說不定是盧循又或安玉晴呢。”

燕飛觀察天空,看不到乞伏國仁的天眼,稍為輕鬆點。嘆道:“快天亮哩!我們再無選擇。兄弟!來吧!”

司馬元顯繼承了司馬道子高大威武的體型,樣貌英俊,二十歲許的年紀,正是年少有為的表率,兼之一身剪裁合身的華麗武士服,本該是任何少女的夢中情人,可惜目光陰鷙,神情倨傲,似乎天下人全都欠了他點甚麼的,該給他踩在腳底下,教人難生好感。

不過他非只是有勇無謀的人,年紀輕輕已是滿肚子壞心術,像乃父般充滿野心,誓要把其他人踩在腳下,且依附者眾,有所謂的“建康七公子”,他便是七公子之首,聚眾結黨,橫行江左。

時他坐在秦淮樓的主堂內,身後立著七、八個親隨,神情木然,一任秦淮樓的沈老闆垂手恭立身前說盡好話,仍是毫不動容。

堂內其他賓客,見勢不妙,不是立即打退堂鼓,便是匆匆而過,躲進其他雅院廂房去。

宋悲風踏入主堂,司馬元顯和背後親隨十多道目光全往他投過來,神色不善。

宋悲風神色平靜,筆直走到司馬元顯身前,施禮後淡淡道:“安公著悲風來代千千小姐收下元顯公子的禮物。”

司馬元顯雙目閃過怒色,神態仍保持平靜,皺眉道:“元顯當然不敢打擾安公,不過因元顯想當面向千千小姐賠罪,希望安公可行個方便,讓千千小姐賜見一面。”

宋悲風表面絲毫不露出內心的情緒,心中卻是勃然震怒。即使司馬道子見著謝安,也不敢不賣謝安的賬。司馬元顯不論身份地位都差遠了,根本沒有向謝安說話的資格,然竟囂張至此,難怪凡事一向淡然處之的謝安會動了真怒。

宋悲風想到面子是人家給的這句話,立即神情不動的道: “安公還吩咐下來,若元顯公子不願把禮物交由悲風送上千千小姐,便請元顯公子連人帶禮給他滾離秦淮樓。”

司馬元顯登時色變,想不到一向溫文爾雅的謝安如此對他不留餘地。他尚未決定要否立時發作,後面親隨已有兩人拔劍扑出,大喝“奴材找死”,揮劍往宋悲風照頭照腦劈去,嚇得立在一邊的沈老闆大驚跌退。

不論司馬元顯如何自恃乃父威勢,仍曉得絕不能對謝安的隨員動武,正要喝止,事情已告結束。

宋悲風腰佩的長劍閃電離鞘,登時寒氣劇盛,司馬元顯眼前盡是森寒劍氣,如有實質,包括司馬元顯在內,人人均感到此時若作任何異動,將變為所有劍氣集中攻擊的目標。

  如此劍法,確是駭人之極。

眾人雖久聞宋悲風和他的劍,可是因從未見過他出手,並不太放在心上,到此刻終領教到他的手段。

慘叫聲起,兩名攻擊者蹌踉跌退,兩把長劍噹啷聲中掉在地上,劍仍是握在手裡,只是手已齊腕和主人分開,一地鮮血,血泊裹握劍的兩隻斷手,令人看得矚目驚心。

  “鏘!”

宋悲風還劍鞘內,神色木然,像沒有任何事情發生過,從容瞧著臉上再沒有半絲血色的司馬元顯,油然道:“安公吩咐下來的事,縱使悲風會為此丟命,悲風亦必會盡力為他辦妥。”

司馬元顯聽著手下為兩名傷者匆匆敷藥包紮的聲音,雖是恨不得立即拔劍把眼前可怕的劍手斬成肉醬,卻更清楚縱是群起圍攻,怕亦無法辦到。即使他老爹肯親自出馬,單打獨鬥,亦無必勝的把握。倏地立起來,怒喝道:“沒用的東西!我們走!”

大步踏出,忽然轉身戟指宋悲風道:“宋悲風!你給我記著!這筆債我定會千百倍的討回來。”

宋悲風哈哈一笑,毫不在乎的轉身去了,留下氣得臉色發青的司馬元顯和手下們。

果如劉裕所料,邊荒集北邊仍停留在伐木的階段,西邊外圍木柵只完成小半,如若工程完成,把邊荒集包含的大木寨,將把穎水兩岸的廣闊地區規劃在寨內,穎水則穿過木寨,往南流去。

邊荒集的西南,穎水的東岸,營帳似海,不住有船從上游駛來,邊荒集的碼頭上泊著以百計的大小船隻,處處風燈火把,照得邊荒集內外明如白晝。

以萬計的荒人和秦兵,正辛勤地伐木運木,荒人指的是原屬邊荒集各胡幫的徒眾,若他們曉得會被迫日以繼夜的作苦工,恐怕都會學漢人般大舉逃亡,不過此時當然悔之已晚。

各幫會的荒人穿的當然是布衣便服,秦兵也脫下甲胃,動手作業,尤有利者是伐下的木材,東一堆西一堆的方著,形勢混亂,人人疲態畢露,即使有人在他們身前走過,也肯定沒有理會的閒暇或精神。

劉裕和燕飛伏在附近一座山坡的草樹叢內,觀察形勢。

伐木的場地雖是一片混亂,可是邊荒集的東、北牆外卻是刁斗森嚴,牆頭高處均有秦兵在放哨。

穎水兩岸的守衛更是緊張,哨崗處處。

劉裕頭痛的道:“若可下一場大雨便好哩!”

燕飛道:“唯一方法,是從穎水北面潛游過來,便可從高彥說的秘渠偷進集內去。”

劉裕皺眉道: “兩岸的哨崗分佈於長達兩裡的水道兩旁,我們是沒有可能在水底閉氣這麼久的,能捱半里水程已非常了得。”

燕飛道:“劉兄是否精通水性?”

劉裕答道:“下過一番工夫,燕兄是否想到以竹管換氣的水里工夫,我背後的包袱裡預備了兩根銅管子,只因風險太高,所以不敢說出來。”

燕飛訝道:“為何有兩根那麼多?”

劉裕道:“我生性謹慎,另一根是為高彥預備的,還有兩套秦兵約軍服,方便潛入敵營之用,一切用防水布包好,不怕水浸。”

燕飛道:“你不是謹慎,而是思慮周詳,故準備十足。看!開始有人把處理好的木材送往岸旁去,該是用來築建望台之用,我們負責其中一條木的運送如何?說不定可省去游過河道的風險,直達秘渠的入口處。”

劉裕欣然道:“我們要弄髒點兒才行,否則那有人日夜不停的工作數天之後,仍像我們般精神和乾淨的。”

低笑聲中,兩人竄高朝伐木場地潛過去。

還有小半個時辰便天亮,謝玄領著劉牢之和數百名親兵,在官道上飛騎疾馳。他們剛與送燕璽來的兵隊相遇,經謝玄親自驗明正身,更添此行的重大意義。

此戰對晉室來說,固是可勝不可敗,對他謝家來說,更是非勝不可,否則謝家辛苦建立的數代風流,將致於一旦。

自晉朝開國以來,謝家雖是代代有人,朝朝為官,可是與當時其他著名家族相比,謝氏可以稽考的歷史並不悠久,其他家族的先輩早在漢代已功高位顯,而他們謝家要到曹魏時始有人任官,是主管屯田的典農中郎將,並不顯赫,要到晉初的謝衡,謝玄的曾祖,才以“碩儒”的名位,成為國子博士,為家族爭取到地位。不過名士家風的開啟者,仍要數謝玄的祖父謝鯤,他雖沒有甚麼豐功偉業,卻善於玄談,謝家的名士風氣,正是由他啟蒙。

壓在謝玄兩肩上的,不僅是晉室的存滅,家族的榮衰,更是以王謝兩家為首的烏衣豪門的起落。

謝安那句“詩酒風流的生活勢將一去不返”的說話,不由又在謝玄心內響起來。

烏雲掩蓋了明月,弄得頭污衣臟的劉裕和燕飛,雜在運木的隊伍裡,合力抬起一根比手臂稍粗、長達兩丈的禿木幹,專找燈火映照不到的暗黑陰影,不徐不疾的朝靠近邊荒集碼頭的穎水東岸走去。

兩人正心叫成功在望,忽然從一堆木後轉出一個荒人來,張手攔著去路道:“停步!”

兩人大感不妥,定神瞧去,只見在低壓的帽下,滿臉泥活中,有一對明媚的大眼晴,正秋水盈盈地一閃一閃的打量他們,充滿得意之情。

以他們的鎮定功大,仍要魂飛魄散,大叫糟糕。

  這不是安玉晴安大妖女還有誰。

安玉晴移近帶頭的燕飛,警告道:“不要放下木幹,太平玉佩在誰人身上,快從實招來,否則我會大叫有奸細。”

燕飛迎上她明亮的大眼睛,壓下心中的顫動,道:“我們當然是奸細,小姐你何嘗不是,驚動別人對你也沒有絲毫好處。”

安玉晴微聳香肩道:“頂多是一拍兩散,看誰跑得更快,不過你們弄虛扮鬼的好事肯定要泡湯。哼!我沒有閒情和你們說廢話,快把東西交出來。”

劉裕心中叫苦,現在天色開始發白,時機一去不返,他們再沒有時間和她糾纏不清。頹然道:“東西給人搶走哩!”

四周人人在忙碌工作,獨有他們站在一邊說話,幸好有一堆樹幹在旁掩護,不致那麼礙眼。

安玉晴怒道:“信你才怪!給你最後的機會,我要叫哩!”

燕飛忙道:“我們看過玉佩,可以把玉上的圖形默寫出來,只是些山水的形勢而已!”

劉裕也鼓其如簧之舌道:“但求小姐肯讓路,我們必不會食言。”

安玉晴待要說話,忽然破風聲起,凌空而至。

三人駭然上望,一棵核桃般大的小圓球,來到他們上方,措手不及下,小圓球已爆開成一團光照遠近的虹採,照得三人纖毫畢露,吸引了所有人過萬對目光。

“有奸細!”只聽聲音,便知呼叫者為盧循。

三人面面相覷時,四周蹄聲大作,三隊巡邏的秦軍已放蹄朝他們如狼似虎的趕過來。

  《邊荒傳說》卷一終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21:12     標題: 第一章 險死還生

燕飛心中苦笑,自從娘死後,他少有積極地去做一件事,結果卻變成眼前這樣子。當聽到大秦軍南來的消息,他曾起過以身殉集的念頭,作為了結生命的方式。可是面對生死關頭,生命本身卻似有一種力量,使他為自己找到種種藉口繼續活下去,為生存而奮戰。

與拓跋圭並肩逃離邊荒集之際,他頗有再世為人的感覺。他之所以肯答應助拓跋圭對付符堅,固因符堅是他與拓跋矽的共同大敵,拓跋矽又是他的親族,更關鍵的是他心態的微妙改變,希望一生人中至少做一件使自己認為饒有意義的事情。只恨給妖道盧循來這麼的一手,拓跋矽又生死未卜,一時間心中一片茫然,面對朝他衝殺而來的秦兵像與他沒半點關係。

劉裕卻是驚駭欲絕,他與燕飛不同之處是不會無端萌生無謂的感觸。當下立即把任務的成敗暫時拋開,在剎那間環目掃射,審度形勢,以擬定應變與逃命之法。

此刻他們離穎水只有三十多丈的距離,於此大敵當前的當兒,尤其穎水乃秦軍守衛最森嚴的防線,若往穎水那邊逃走等若自投羅網,縱能殺出血路,投進穎水,仍然必死於兩岸秦軍的勁箭強弓之下。

邊荒集那一邊更是休提,此時以百計的秦軍,正從該方向蜂擁出來,把入集之路完全封鎖,肯定此路不通。

至於北面逃路,由於策馬朝他們衝過來的三隊各五十人的巡邏騎兵,有兩隊正是從那方面殺過來,選擇向這方面逃走,與自殺並沒有任何分別。胡兵的馬上騎射功夫,可不是說笑的。另一支巡邏旗軍,則是從西面角衝過來,所以如若不把正在伐木場作苦工的荒人或秦軍的工事兵計算在內,勉強可以說西面尚有個逃生的缺口,只恨那正是盧循呼聲傳過來的方向。即使可以闖過盧循的一關,他們還要亡命流竄,以避過秦軍快騎的搜捕,他們能保命已非常不容易,更遑論要完成關乎南晉存亡的使命。

一時間,以劉裕的沉穩多智,亦有計窮力竭,不知該如何選擇與應付的頹喪感覺,而時間則不容他多想。

遠近勞累不堪的荒人和工事兵,紛紛拋下手上工作,四散逃開,以免殃及池魚,一時間形勢混亂至極點。

劉裕目光往安玉晴投去,此時最接近他們的一隊騎兵已在北面三百步外殺至,時間刻不容緩,這美女唇角竟逸出一絲詭密的笑意,劉裕瞧得大惑不解之時,“波!”的一聲,一團紫黑色的煙霧在她身前爆開,迅速擴散,先把她本身吞噬,接著把他和燕飛兩人捲入煙霧裡,紫煙還往四外飄散。

一股辛辣的氣味撲鼻而來,劉裕忙閉上呼吸,當機立斷,向尚可勉強看到影子的燕飛喝道:“藉水遁!”

燕飛被安玉晴的障眼迷煙和劉裕的喝叫驚醒過來,暗讚劉裕臨危不亂,思慮周詳。要知在這等時刻,施放煙霧的手段是操在安玉晴的手上,也間接地把他們的行動控制,她要往北,旁人便不能往南,好藉她的迷霧脫身,現下劉裕這麼一句話,看似在和安玉晴商量,事實上卻是提醒燕飛,一切依原定計劃進行,又不虞被安玉晴知悉他們要從水內密道潛入邊荒集的大計。

安玉晴尚未有機會表示意向,兩人早心領神會,同時運勁,手上木幹凌空斜上,向最前衝來的敵騎投去。

同一時間,兩人往穎水方向掠去。

迷煙此時已擴散至方圓十多丈的地方,把三人身形完全掩去,安玉晴低罵一聲,不得不跟在兩人身後,一來有盧循這個大敵窺視在旁,二來更因兩人有她必欲得之的東西,任何一個原因,在如此情況下,此狡女亦被迫得要與他們共進退。

“嗤嗤”聲中,十多枝勁箭射進煙霧裡他們三人先前立足的空處,接著是對方被樹木撞得人仰馬翻的驚響。

“波!”另一團煙霧在離穎水七-八丈處爆開,紫煙以驚人的高速往四周擴散,本已亂成一團的伐木場更形混亂,疲乏不堪的荒人和工事兵四散奔逃,竟變成正策騎或徒步殺至的秦軍的障礙,兼之煙霧帶著一股辛辣難耐的氣味,會令人想到這可能是毒霧一類的東西,同是疲累不堪的秦軍,人人心存顧忌,只敢在煙霧外的範圍虛張聲勢。

煙霧一時間籠罩著穎水西岸廣達數百步的地方,風吹不散,還飄往對岸,把一段河水掩蓋。

火把光在紫黑的煙霧中閃爍,偏又無力照亮周圍的地方,益添詭異的氣氛。

三人此際離穎水只餘十丈許的距離,眨眼可達。忽然後方煙翻霧滾,勁氣撲背而來,盧循像索命的厲鬼般在後方叫道:“留下玉佩!”

落在兩人後方的安玉晴嬌笑道:“還給你吧!”反手一揮,三顆毒蒺藜品字形般朝從後方濃霧中追來的盧循電射而去。

燕飛和劉裕心中叫好,若這兩人斗上一場,他們便可安然從穎水偷入邊荒集去,少了安玉晴在旁礙手礙腳。

事實上劉裕早打定主意,在投水前先給安玉晴來一刀偷襲,縱使傷不了她,亦要教她不能像冤死鬼般纏著他們。劉裕可不是燕飛,在完成使命的大前提下,雖然對方是個百媚千嬌的美女,他也絕不會心軟。

盧循冷哼道:“雕蟲小技!”其追勢竟不減反增,三顆毒暗器如牛毛入海,無影無踪,不能影響他分毫。

出乎兩人料外,安玉晴嬌笑道:“冤有頭債有主,本來就不關奴家的事,我何苦夾在中間啊!”竟那麼橫移開去,讓出空檔。

今趟連燕飛對此妖女也恨的狠起心來,以他們的速度,應可在盧循趕上之前先一步投進迷煙瀰漫的穎水,可是若盧循也追著他們進入河裡去,天才曉得後果如何?且還要應付秦兵盲目射進河水去的亂箭。想到這裡,倏地立足,向劉裕喝道:“劉兄先去!我隨後來!”一邊說話!蝶戀花已離鞘拔出,全力一劍往似從地府的迷障中探出人間索命的盧循那對鬼爪刺去,帶起的勁氣,令籠身的煙霧翻騰不休,倍添其驚人的氣勢。

劉裕哈哈一笑,一個旋身,擎刀在手,喝道:“我們進退與共!”揮刀橫劈,疾斬盧循右爪。

盧循冷笑道:“找死!”勁氣爆響,盧循不愧太平天師孫恩的得意傳人,竟臨時變招,改爪為袖拂,袖風急吐,分別抽擊兩人的刀劍,且是全力出手,希圖一個照面使兩人刀劍離手。

只從他後發先至的疾追上來,兼之看他在汝陰露的幾手,燕飛早知盧循的厲害。臨時暗暗留起幾分力道,待到給盧循擊中劍招,陽勁立轉為陰勁,以盧循的功力,由於要分出一半氣勁去應付劉裕凌厲的一刀,竟拂之不去,還給燕飛的蝶戀花絞纏吸攝,登時所有後著變化無法繼續,打不響二三個照面間至少重創一敵的如意算盤。最糟糕是燕飛比劉裕快上一線,硬把他牽制得無法以精微的手法去對付劉裕,只餘硬拼一途。

“蓬!”劉裕全力一刀,狠狠命中盧循的左袖拂勢,他固被震得倒退一步,盧循更因分神全力下,被他劈得全身劇震,血氣翻騰,因還要應付燕飛似要繞臂攻來,巧奪天工的一劍,駭然下抽身猛退。

兩人一戰功成,那還猶豫,刀劍聯手,並肩沖開幾個憨不畏死守在岸旁的秦兵,投進穎水去。安玉晴卻似在煙霧中消失了。

劉裕和燕飛先後投進水里,注意力均集中往上方去,一方面是防範兩岸敵人的亂劍,更怕是盧循或安玉晴尾隨而來。

此時迷霧籠罩整個河岸區,迷霧外是重重敵人,盧循和安玉晴的唯一逃路也只餘下穎水一途,兼之這兩人因玉佩而絕不肯放過他們,所以他們更須嚴陣以待。

劉裕首先往深約三丈的水底潛去,打定主意,當貼近河床,便往岸緣潛游過去,再沿岸搜索進入邊荒集的秘渠入口,好脫離險境。

燕飛追在劉裕身後,冰寒的河水令他精神一振,回復平時的清明神智,忽然大感不妥,為何竟沒有半枝勁箭射進水內的響音,正要警告劉裕,劉裕已經出事。

在黑暗得不見五指的河水里,劉裕持刀的手忽生感應,河底處已殺氣大盛,一道尖銳凌厲的鋒銳之氣迎胸射至,身前立時暗湧滾滾,全身如入冰牢,被對方的勁氣完全籠罩緊鎖。劉裕心叫糟糕,倉卒間揮刀應敵,心中同時想起一個人來,就是符堅手下的氐族大將呂光,此人外號“龍王”,指的正是他精於水中功夫,而亦只有他的水中功夫,能先一步藏在水里施展突襲。撲面而來的尖銳刃氣,正是發自呂光的'渾水刺'。

水內刀刺交擊,可是劉裕卻沒有絲毫欣悅的自豪感覺,因呂光慣用的是一對渾水刺,自己擊中的只是其中一把,也正是對方吸引自己注意力的陰謀,另一把水刺肯定正無聲無息的在暗黑裡破水襲來,攻擊自己某一必殺無救的要害,只恨倉卒間已無法變招,硬地收回小部分氣勁,更借刀刺交擊的震力,免力往西岸的方向翻滾過去,果然左胸側傳來錐心痛楚,立時全身酸麻,鮮血一瀉如注的從體內逸出。

燕飛此時已想到敵人不發箭的原因,是對方早有高手先一步藏在水內向他們偷襲,血腥味已撲鼻而來,更感到下方的劉裕盡力往側翻滾。際此生死間於一發的危急關頭,若讓敵人繼續追擊劉裕,劉裕必死無疑,燕飛加速下沉,手上蝶戀花覷準劉裕疾刺而下。

他拿捏的角度時間精準無倫,劉裕剛翻滾往一旁,蝶戀花已貼著劉裕左腰側電擊下射,筆直刺往位於黑暗水底處的可怕敵人,完全不顧對方的反擊,大有與敵偕亡的氣勢決心。

  勁氣爆響。

即使以呂光的水底功夫,在燕飛凌厲的妙著下亦被迫放棄對劉裕補上一劍,雙刺回手交叉,勉強擋住燕飛全力一擊。

  兩人齊聲悶哼。

燕飛給呂光反震之力彈離水底,不過他早擬定救人策略,暗留餘力,升至距水面尚有丈許距離的高度,忙往側翻滾,向不斷在水里翻滾的劉裕追過去。

呂光被燕飛一劍送回水底,不怒反喜,腳尖往河床一點,箭矢般往上疾射,務要取燕飛之命。

  “咕咚”!水聲乍響,盧循繼劉裕和燕飛之後,亦插入河水里,剛好正值燕飛錯身開去,呂光水刺往上攻來。前者以為是燕飛其中一人在水下施襲,後者則以為來者是燕飛他們的同黨,一時在水內戰成一團,提供燕飛與劉裕逃走的良機。

此時燕飛已扯著劉裕,全力往西岸靠貼,依高彥的指示,往秘渠入口潛游而去。

氐幫的大本營位於邊荒集北門大街東面的民房區,秘渠出口的荷花池,就在氐幫總壇之北一座荒棄的廢園內,與氐幫總壇只是一巷之隔。

當燕飛力盡筋疲地把陷於半昏迷的劉裕送到池旁雜草叢生的草地上,天色剛開始發白,廢院內靜悄無聲,最出奇是廢園破牆外亦沒有任何聲息,絲毫不似符秦大軍已入駐邊荒集。

氐幫總壇那邊沒有人是合乎情理,因為舉幫上下均被徵召往集北為符堅作苦工,至於四周附近不覺駐有秦兵,則是出乎料外。

燕飛無暇多想,先檢視劉裕胸脅的傷口,暗叫僥倖,因傷口只入肉寸許,沒有傷及筋骨,不過對方是以氣勁貫刺,雖淺淺一刺,已令劉裕受了嚴重的內傷。

燕飛把劉裕濕淋淋的身子扶得坐起來,把他仍緊握的刀取去放在一旁。深吸一口氣,閉目靜養片刻,正要動手救人,水響聲從荷花池那邊傳過來,若非他靜心下來行功運氣,肯定會因疲累而疏忽過去。

他駭然朝池塘方向瞧去,美如天仙也詭異如幽靈的安玉晴正離開池塘邊緣,腳不沾地鬼魅似的朝他們掠過來。

燕飛把蝶戀花橫擱腿上,勉強擠出點鎮定的笑容,淡淡道:“我有一個提議,安小姐願意垂聽嗎?”

安玉晴本打算趁劉裕受傷,一舉制住燕飛,即使搜不出玉佩,也可用嚴酷手法迫他說出玉佩下落,可是當看到燕飛清澈又深不可測的眼神,從容自若的神態,竟不由自主的在門檻外止步,蹙眉道:“本小姐沒有時間和你們糾纏不清,快把玉佩交出來,本小姐可饒你們兩條小命。”

燕飛淡淡道:“安小姐請想清楚,我是有資格談條件的,否則只要我高叫一聲,驚動秦兵,便大家都要吃不完兜著走。現在光天化日,穎水再不是理想的逃走捷徑,兼且秦軍必沿河搜索,安小姐縱能逃離此地,仍難殺出重圍。”

安玉晴雙目殺氣大盛,燕飛則冷靜如恆,絲毫不讓的與她對視,一手扶著雙目緊閉的劉裕,另一手握上蝶戀花的把手。

好半晌後,安玉晴終於軟化,點頭道:“說出你的提議來。”燕飛絲毫沒有放鬆戒備,他一生人在戰爭中長大,最明白甚麼是出奇不意,攻其不備的戰略。因為只要安玉晴能在一兩個照面內擊倒他,他的威脅當然再沒有效用。

沉聲道:“我的確而且沒有說謊,玉佩在我們離開汝陰途上被一個帶著鬼面具的人搶走,此人武功猶在乞伏國仁之上,若我有一句虛言,教我不得好死。”

他的說話有一種教人難以懷疑的坦誠味道,安玉晴不由相信了幾分,有點不耐煩的道:“玉佩既不在你們身上,你還有甚麼資格來和我談交易?”

燕飛灑然一笑,道:“可是我們看過玉佩雕刻的山水圖形,可默寫出來,那小姐你便等若得到玉佩無異。”

安玉晴美目一轉,冷冰冰的道:“佩上是否標示出藏經的地點位置呢?”

燕飛心中叫苦,頹然道:“坦白說,那隻是一幅山水地形圖,並沒有藏經位置的標示,又或者是我們於匆忙看漏眼。”

安玉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點頭道: “算你沒有胡說八道,好吧!不過若你胡亂畫些東西來騙人家,人家怎知真偽?”

燕飛心中大訝,暗忖為何沒有標示藏寶地點的藏寶圖反可令對方相信自己,不過哪有餘暇多想,道:“很簡單,只要我把這位朋友救醒,我們背對背把山水圖默繪出來,小姐兩下比對,自然可察真偽。”

安玉晴猶豫片刻,細察劉裕因失血過多致臉色蒼白如死人的顏容,點頭道:“還不快點下手。”

燕飛如奉綸旨,兩手運指如飛,疾點在劉裕背後數大要穴。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21:45     標題: 第二章 避難之所

從燕飛指尖送入的數十道真氣,先似是雜亂無章地在劉裕全身不同的脈絡間亂闖流竄,弄得他非常難受,可是不一會後,真氣如溪澗灑於河川般匯聚合流過處,痛楚驟減,到最後數十道真氣合而為一,運轉於任督二脈由尾閭逆上命門,經大椎過百會再穿印堂下澶中運轉週天,來而復往,去而復來。劉裕被呂光一刺,震得差點消散的內功竟開始逐漸凝聚,大有起色。

劉裕事實上一直保持半清醒的狀態,在述糊中曉得自己這條小命全籟燕飛救回,若不是他拚著損耗真元,在水底以真氣為自己閉氣,又把他送到這裡來,即使呂光不再向他施加辣手,他也會被水淹死,又或浮上水面被敵人亂箭射殺。心中不由大生感激之情。

現在他逐漸清醒過來,更清楚安玉晴窺伺在旁,以燕飛目前的狀況,根本無法應付此妖女。遂繼續閉著眼,讓燕飛爭取回复功力的時間,也予自己盡快復元的機會。

同時,心中佩服燕飛的內功精純至極,奧妙難言,另走蹊徑顯已初窺先天真氣的堂奧.以他的年紀來說,惟教人難以置信而事實卻偏是如此。

燕飛的右掌雖仍按在他背心處,已不再輸入真氣助他運氣行血,當然是抱著和他同樣的心意,好盡快把自已功力恢復過來。

  時間就這般的流過。

符融立在燕飛等人早先投水的河段西岸,凝視清澈見底的河水,似要透察水內的玄虛.陪在左右的是呂光,禿髮烏孤,沮渠蒙遜和臉色蒼白看來受了內傷的乞伏國仁,神鷹天眼在晴空中盤旋,一隊隊秦軍騎兵正沿河搜索,集北的工事仍在進行不休。

禿髮烏孤沉聲道:“昨夜闖入我們營地的四個人,一人已逃進北面山林,其它三人卻像忽然失去踪影確是奇怪。”

沮渠蒙遜道:“四人中,肯定其中一個是燕飛!只不知漏網的拓跋圭會否是其中之一?”

呂光冷然道:“被我刺傷的人用的是厚背刀,該不會是拓跋圭。但他們中即有人身負重傷,理該難以走遠,只要我們加緊搜索,必可把他們生擒活捉。”

荷融往乞伏國仁瞧去問道:“國仁有何看法?”

乞伏國仁仰望天眼,緩緩道:“這四人除燕飛外,其它三人應是國仁在汝陰遇上的男女,他們為爭奪一塊玉佩,糾纏到這裡來。他們若逗留在附近,根本沒法避過天眼的偵察,唯一的解釋是他們已成功潛入集內去。”

  苻融點頭表示同意。

禿髮烏孤愕然道:“這是沒有可能的!除非……”

符融截斷他道:“國仁所言甚是。水內必有秘密暗道,可供奸細進出。天王隨時駕到,我們須立即找到這入口,先一步廓清集內的奸細刺客,否則天王怪罪下來,誰也擔當不起。”

乞伏國仁道:“我們最好雙管齊下,派出精銳人馬,由我親自主持圍搜.配合天眼的搜索,必可使敵人無所遁形。”

他說來雖語氣平靜,苻融等卻莫不知他對燕飛恨之入骨,更想到若燕飛落入他手中肯定會後悔今世投胎做人。

呂光哈哈笑道:“找尋水內入集暗道由我負責,擒得燕飛還須憂慮抓不著拓跋圭那小子嗎?不過乞伏將軍勿要操死燕飛,慕容沖和慕容永兩兄弟絕不希望得到個死人哩!”

自苻融以下,眾人齊聲獰笑,似已可看到燕飛淒慘的下場。

燕飛和劉裕同時睜眼往安玉晴瞧去,後者跨過門檻,仍往外面的天空窺看,卻不是進來偷襲。待到見兩人眼睜睜看著自已,不禁露出個被氣壞的動人表情,低罵一聲道:“原來你兩個壞蛋在裝蒜!快背對背的把圖默繪出來。”

她的表情頗有天真無邪的味道,令燕飛對她好感大增。

劉裕則因受過地狠辣的手段,毫不為其所惑問道:“你在看甚麼?為何要避進破屋來?”

安玉晴又忍不住的往外上望,道:“快!本小姐沒有時間和你們磨蹭!我還要循原路離開。真邪門!有頭獵鷹不住在集上的天空盤旋。”

她的衣服半濕半乾,緊貼身上,盡顯她曼妙誘人的線條,兩人正欣賞間,聞色同時色變。

燕飛一把拉起劉裕,一邊向露出警戒神色的安玉晴匆忙的道:“那是乞伏國仁的天眼,敵人已猜到我們從水中秘道潛入集內來,我們必須立即找個更好的地方躲起來,遲則不及。”

今趟輪到安玉晴大吃一驚跺腳道:“不要騙我!唉!怎麼會纏上你這兩個倒霉鬼。”

劉裕勉強立定咬牙道:“我還可以自己走路。”

燕飛道:“隨我來!”領頭往破屋另一邊走去,兩人慌忙追隨其後躲躲閃閃的去了。

  三人離開廢園,方知寸步難行。

氐秦的先鋒大軍並沒有進駐邊荒集,卻在集內所有製高點遍設哨崗,又在交通匯聚處和集門設置關卡,把整座邊荒集置於嚴密的監視下,擺明是虛城以待苻堅和他的大將親兵團。

劉裕現在置身敵陣,更清楚明白苻堅的意圖。當苻堅進駐邊荒集這座被大幅加強防禦力的城集,將會變成苻堅在大後方的指揮總部,憑著穎水,把兵員、糧食、輜重源源不絕地支援前線,解決龐大軍隊行軍和補給各方面的問題。而位於邊荒核心的邊荒集,將變成連接南北的中轉站,以避免糧道被截斷的致命弱點。

苻堅擺出的是長期作戰的姿態,先全力奪取壽陽,然後在邊荒集和壽陽的互相呼應下,兵分多路揮軍南侵,教兵力薄弱的南晉窮於應付。等到建康以北的城鎮全部淪陷再從容包圍建康,那時以建康為主的城市組群,將是孤立無援,任由兵力強大至不成比例的苻秦大軍魚肉宰割。

在戰略上,苻堅的周詳計劃是無懈可擊,若劉裕能回去把眼前所見盡告謝玄,已是非常管用的珍貴情報。只不過劉裕心知肚明在現今的情況下,他能活著回去的機會是微乎其微,更休提要完成謝玄付託他的重要使命。

燕飛領著兩人穿房過屋,專找有瓦背或樹木掩蔽身形的路線逃走,迅速往集東的方向潛去,猶幸他們是於集東北處出發,往城東不用橫過四門大街,否則必被發現。

燕飛終於停下來,蹲在一所空置房子的窗側往外用神觀察,前方赫然是座雙層木構建築物的後院。

安玉睛和劉裕分別來到窗旁左右,學他般往外窺視。

  劉裕訝道:“第一樓?”

安玉晴目光上移側耳傾聽,低聲道:“瓦面上有敵人。”

劉裕皺眉道:“樓內有藏身的地方嗎?”

燕飛點頭道:“樓內有個藏酒的地窖,非常隱密,是樓主龐義藏酒和緊急時避禍的地方,只有樓內的人方曉得,通氣的設備也不錯。”

安玉晴搖頭道:“躲在那裡只得暫時的安穩,你兩個立即給我把地圖默寫出來,然後我們分三道往外突闖,各安天命。”

劉裕不是不知道安玉晴的話大有道理,因為敵人既發現有入集的暗道,可肯定他們是潛在集內,當遍搜不獲之時,當然想到他們是躲在地窖一類的秘密處所內。由於燕飛與第一樓的密切關係,必以第一樓為搜查的首個目標,那時他們將逃生無路。反而現在趁敵人注意力集中於東北方,他們硬闖突圍,尚有一線生機。不過他性格堅毅,不達目的寧死不肯罷休。心忖只要拖到天黑,再穿上可偽裝為氐秦兵的軍服便大有機會混水摸魚,既完成任務又成功逃生。第一樓的藏酒窖對他來說是意外之喜。

燕飛搖頭道:“硬闖離集,我們是全無機會。不過小姐若執意如此,我們當然遵守信諾,但卻不會陪你去送死。時間無多,小姐請立即決定。”

安玉晴美眸滴溜溜轉了幾轉,輕嘆道:“唉!真不知走了甚麼霉運?好吧!到酒庫內再說吧!”

兩人暗讚她聰明,沒有他們陪她闖關,她更沒有機會。

  燕飛再不打話,穿窗而出。

他們藉樹木的遮掩,避過上方守兵的監察,越過後院牆,從後門入樓,來到第一樓下層後的大廚房。

燕飛走到一座爐灶前面,把巨大的頂鑊挈開。

劉裕和安玉晴不約而同探頭往下看去,見到的卻與平常的爐灶一樣,是從下方火洞送入木柴的爐底,此時只餘一爐熄滅的柴炭。

燕飛微笑道:“巧妙處正在這裡,由於這裡有八個爐灶全部一式一樣,表面絕看不出異樣。”接著探手進去,往下方爐底推去,但不論怎樣也推不動,燕飛大急。

兩人也大吃一驚,呆看著他,不知問題出在甚麼地方。

燕飛困難地咽一口口水駭然道:“這本來該是一道活壁,移後時會露出進入藏酒窖的秘密暗道。”

劉裕道:“那便該是有人在裡面把活壁堵上了。”

  安玉晴一呆道:“裡面有人?”

燕飛的駭容迅速轉換為喜色,握掌成拳敲起依某一節奏忽長忽短、似是暗號的叩壁聲。

劉裕忍不住問道:“是否龐義躲在裡面?”

燕飛搖頭道:“該是拓跋圭,哈!好小子!竟懂躲到這裡來。”

安玉晴低聲道:“是否那個著名的偷馬賊?”

燕飛點頭道:“正是他,若你要那樣稱呼他的話。”

壁後微響傳來,接著活壁從下被移開,下方現出拓跋圭蒼白的臉容,看到燕飛搖頭啞然失笑道:“怎會是你呢?”目光接著掃視劉裕和安玉晴,卻沒有問話,續道:“ 形勢當然非常不妙,下來再說。”接著往下退去,下面竟是道石階。

燕飛帶頭鑽進去,安玉晴沒有另一個選擇,兼之又見地窖入口設計巧妙大增興趣,只好隨之進入秘道,劉裕是最後的一個,當然不會忘記把巨鑊放回原處。待一齊回复先前的樣子,他們就像從邊荒集的地面消失了。

  壽陽城,將軍府大堂。

高彥被謝玄反复盤問有關邊荒集最後的情況,可是出奇地高彥並沒有絲毫不耐煩;一來謝玄語語中的,言簡意賅,更因為謝玄有一股高貴閉雅的外貌氣質和使人極願親近順從的氣魄風度,與他一起頗有如沐春風的舒暢感覺。

兼之謝玄在南晉乃無人不景仰的無敵大師,故高彥見謝玄肯花時間在他身上詢問,只感受寵若驚。故破例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更暗驚燕飛託他轉送的囊中物的威力,可令謝玄連夜趕來親自處理。

除劉牢之一直陪在一旁外,胡彬都被令退出大堂去。

謝玄的聲音在高彥的耳鼓內響起道:“高兄弟真的沒看過囊裡的東西嗎?”

高彥臉皮一紅,有點尷尬的道:“小人不敢相瞞,看確實沒有看過,不過卻曾隔著羊皮以手探究,感到是玉石一類的東西。”

跪坐謝玄身後的劉牢之露出會心的微笑。

謝玄點頭道:“我相信高兄弟的話,好奇心乃人之常情。我不明白的是以高兄弟的老練,怎肯在未弄清楚囊中之物,竟貿貿然拿到壽陽來,不怕被人陷害嗎?”

高彥的臉更紅了,腆然笑道:“玄爺看得很準,這碓實有點不符合小人一貫的作風,但我真的怕自己見寶起歪念,有負燕飛所託。”

劉牢之忍不住發言道:“聽說荒人間互不信任,為何你竟肯如此信任燕飛?”

高彥呆了一呆,似在心中暗問自已同一的問題,好一會後,神情古怪的道:“若要在邊荒集找一個不會見利忘義的人,大概只有一個燕飛,我也不曉得自己為何有這種想法?但他和別的人很不相同,不論各幫如何重金禮聘,他始終不為所動,甘於為第一樓作看場。”

謝玄道:“會否是因他在漢人撤離邊荒集之時,仍捨身把守東門的行為,深深感動你呢?可是他卻向你要金子哩!”

高彥垂下頭去,緩緩搖頭,低聲道:“小人確被他感動,卻不是因他留下來把守東門,而是當乞伏國仁追殺而來,他卻獨自一肩承擔過去,著我逃生。當時我有個感覺:

他對應付乞伏國仁是全無把握的。唉!我真的幫不上他的忙,若連他的吩咐也不能遵守,我怎樣對得起他呢? ”

謝玄喝了聲“好”,欣然點頭道:“他有情你有義,如此方稱得上英雄好漢。”

劉牢之接著道:“若燕飛不敵乞伏國仁,高兄弟豈非白走一趟?還會被我們懷疑。”

高彥充滿信心的道:“燕飛絕不會是短命的人,因我對他的蝶戀花比對自己鑑賞古物的眼光更有信心。燕飛更非有勇無謀的人,狡猾起來之時誰也要吃上他的虧。”

謝玄大感有趣的問道:“在你心中,燕飛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高彥苦笑道:“邊荒集恐怕沒有一個人能對玄爺的問題有個爽脆肯定的回复,燕飛是怎樣的一個人?唉!他有時可以幾天不說話,一副傷心人別有懷抱的憂鬱模樣;有時卻可和你飲酒說笑,口角風生,他見聞廣博,對各地風土人情如數家珍。在邊荒集沒有人清楚他的來歷,他也從不說本身的事。嘿!在邊荒集問人家的私事是大忌諱呢。”

謝玄皺眉道:“照時間推論,燕飛差不多是在同一時間與高兄弟先後腳的離開邊荒集,那時慕容垂尚未抵集,為何燕飛手上卻有慕容垂密藏的燕璽呢?燕飛是否懂說鮮卑語?”

高彥道:“燕飛只說漢語,不過他肯定懂得各族胡話,至於他為何會有慕容垂的燕璽,小人真的弄不清楚。”

謝玄微笑道:“高兄弟放心,我們並不是懷疑你,更不會懷疑燕飛,高兄弟可以下去休息啦!有事時我再和高兄弟聊聊。”

高彥退出大堂後謝玄沉聲道:“牢之怎樣看此事?”

劉牢之移到謝玄前方左旁坐下,答道:“高彥雖一向以狡猾貪利聞名,今趟我卻信他沒有說謊,他對燕飛確有真摯的情和義。”

謝玄同意道:“牢之看得很準,可是我們卻不能把所有希望寄託在燕飛和他背後的慕容垂身上。高彥的情報非常有用,照苻堅的來勢敵人是計劃周詳。如此有如此的打法,我已可大約猜到他的戰術和佈局,便讓我們和苻堅的先鋒軍先打一場硬仗,此戰若勝,既可令朱序生出對苻堅的異心,更可取信慕容垂,令他曉得我有和他合作的資格。”

劉牢之雖弄不清楚謝玄心中想法,但他一向對謝玄奉若神明,忙點頭應是。

謝玄長長吁出一口氣,仰望堂梁道:“希望三天之後,燕飛能安然無恙的來見我,現在我也生出渴想一見他的好奇心呢。”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22:23     標題: 第三章 彌勒異端

藏酒窖的三丈見方,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擺了三、四百罐雪澗香,層層疊疊放在木架上,分五行排列,首尾相通。一盞油燈,於石階旁燃亮照射。

燕飛步下石階,隨手抱起一罐酒,愛不釋手的撫罐道: “第一樓真正的賺錢法門,就是出售這寶貝。”

拓跋珪正目光灼灼地打量安玉睛和劉裕,神情冰冷,態度並不友善。

燕飛別頭向安劉兩人道:“請兩位在這裡稍候片刻。”

劉裕因內傷尚未完全痊癒,早力累身疲,屁股在石階坐下,微笑道:“兩位請便!”又向安玉晴道:“安大小姐最好站遠些兒,否則若讓我懷疑你圖謀不軌,要亮刀子招呼,便有傷和氣。”

安玉晴正給拓跋珪的目光打量得暗暗心驚,曉得已陷身絕地險境,而劉裕更隱有把守唯一出路之意,心叫不妙,卻悔之已晚。只好裝出毫不在乎的不屑表情,嬌哼一聲,移到一角去。

一向以來,她恃著傾國傾城的豔色,總能在男人身上占得優待和便宜,可是眼前三個男人,都像對她的美麗視若無睹,特別是拓跋矽,看她時就像看一件死物,沒有半點情緒波動,此人如非天性冷狠,就是心志堅毅的可怕人物。

拓跋珪被劉裕的說話攪得糊塗起來,更弄不清楚三人間的關係,此時燕飛一手抱罐,另一手搭上他的肩頭,從酒窖砌出來的通道,往窖子另一端走過去。他心中不由升起溫暖的感覺,自燕飛離開後,從沒有第二個人對他有這種親匿的動作,他亦不會接受別人這般做。

  燕飛道:“你受了傷?”

拓跋珪雙目殺機大盛,點頭道:“他們不知如何竟猜到我藏身鮮卑幫內,忽然調動人馬從四方八面殺來,幸好我時刻戒備,見勢色不對,立即殺出重圍,躲到這裡來。若不是你告訴我有這麼一個藏身之所,我肯定沒有命。”

燕飛可以想像大屠殺的慘烈和恐怖,拓跋珪滿面不悅,正是不堪回首。

兩人來到另一端,拓跋珪道:“他們是誰?”

燕飛從頭解釋一遍,拓跋珪終露出笑容,道:“謝玄確有點本事。哈!你是否想就那麼抱著罐子走路和睡覺做人?”

燕飛放下酒罐,與拓跋珪掉頭走回去,坐在石階的劉裕雙目精光閃閃的打量拓跋珪,拓跋珪亦毫不客氣以審視的目光回敬他。燕飛雖清楚兩人因共同目標會合作愉快,仍隱隱感到兩人間暗藏競爭的敵意;不知是因胡漢之別,又或是各自發覺對方異日會是自己的勁敵。這是一種無法解釋的奇異感覺。就兩人目前的情況來說,劉裕固是南晉微不足道的一名小將,拓跋珪的實力亦遠未足成事,偏是現在兩人均能左右大局的發展。

  四手緊握。

拓跋珪微笑道:“劉兄來得好!”

旁邊的燕飛壓低聲音道:“劉兄勿要見怪,我沒有隱瞞他。”

兩人均曉得燕飛是不想安玉睛聽到他的話,不由同時往安玉晴瞧去。

拓跋珪放開手,低聲道:“成大事不拘小節,劉兄以為然否?”

劉裕淡淡道:“太平妖女,殺之不足惜。”

立在一角的安玉晴雖聽不到他們的對話,可是見兩人目無表情的盡是盯著自己,當然知道沒有甚麼好路數,暗中提氣運勁,準備應變。

燕飛明白兩人一問一答,已敲響安玉晴的喪鍾,暗嘆一口氣,道:“此事由我來作主。”接著提高聲音道:“安小姐放心,我們先依照前諾把地圖默繪出來,然後再想辦法送小姐離開,我燕飛以項上人頭擔保,只要小姐肯立誓不破壞我們的事,我們絕不食言。”

  安玉晴首次真心去感激一個人。燕飛明顯與劉裕和拓跋珪有分別,至少是一諾千金,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亦不反悔。

燕飛既把話說絕,劉裕和拓跋珪雖千百個不情願,也不得不賣他的賬。

拓跋珪苦笑著搖頭走開去,作其無聲的抗議。

劉裕則頹然道:“我包袱裡有繪圖用的紙和筆,燕兄怎麼說就怎麼辦吧!”

謝安早朝回來,甫進府門,便曉得女兒謝娉婷在大堂候他,心中暗嘆。

若說他有一件深感後悔的事,可肯定不是東山復出,而是允許女兒嫁與王國寶這個奸佞小人,當時他之所以首肯,一方面是王國寶惡跡未顯,又討得愛女歡心;更主要是形勢所迫,為維持王、謝兩家密切的關係,他不得不答應王坦之為兒子的提親。

這一、兩年來,王國寶與司馬道子過從甚密,前者的從妹是後者的妃子,兩人臭味相投,均是沈溺酒色之徒,自是互引為知己。兼之兩人都因不同理由怨恨謝安,嫉忌謝玄,情況愈演愈烈。

王國寶對謝安的不滿,起因於謝安厭惡他的為人,不重用他,只肯讓他做個並不清顯的尚書郎。王國寶自命為出身於瑯琊王氏名門望族的子弟,一直都想做清顯的吏部郎,不能得償所願,遂對謝安懷恨在心,用盡一切方法打擊謝家。今次南北之戰,王國寶和司馬道子均被排斥在抗敵軍團之外,他們心中的怨憤,可以想見。

謝安心情沉重的舉步登上主堂的石階,一位貴婦從大門迎出,乍看似是三十該人,細看則已青春不再,眼角滿佈掩不住的皺紋;但歲月雖不留情,仍可看出她年青時當具沈魚落雁之色,一副美人坯子,神態端莊嫻雅,一派大家閨秀的風範。

謝安愕然道:“道韞!竟是你來了。”

謝道韞是謝家最受外人推崇的才女,被稱譽可與前古才女班捷妤、班昭、蔡文姬、左芬等先後輝映。她是謝安最疼愛的侄女,謝玄的姐姐。她也是嫁入王家,丈夫是當代書法大家王羲之的次子王凝之,不過這椿婚姻並不愉快,謝安可從她每次回娘家時眉眼間的鬱結覺察到,只是謝道韞從來不談丈夫的事,他也弄不清楚問題出現在何處。

她清談玄學的造詣,更是名聞江左。每次謝安見到她,心中都暗嘆一句為何她不生作男兒,那謝家將更經得起風雨,不用只靠她弟弟謝玄獨力撐持。

謝道韞趨前牽著謝安衣袖,移到門旁說話,道:“國寶把二叔閒置他的怨氣,全發洩在娉婷身上,還…… 唉!讓她在這裡小住一段時間吧! ”

謝安雙目寒光一閃,沈聲道:“那畜牲是否敢對娉婷無禮?”

謝道韞苦笑道:“有二叔在,他尚未敢動手打人,不過卻撕毀娉婷最心愛的剌繡,真令人擔心。”

謝安回復平靜,淡淡道:“若那畜牲不親自來向娉婷謝罪,休想我讓娉婷回王家去。”

謝道韞沉默片刻,輕聲道:“二叔可知聖上已批准運用國庫,興建彌勒寺,以迎接彌勒教的二彌勒竺不歸,若不是苻秦大軍南來,此事已拿出來在朝廷討論如何進行了。”

謝安心頭劇震,如翻起滔天巨浪。

南晉之主司馬曜和親弟司馬道子兄弟二人督信佛教,所建佛寺窮奢極侈,所親呢者多是男女僧徒。

佛教傳自天竺,從姓氏上說,僧侶的竺、支等幾姓來自天竺和大月氏,屬胡姓,中土漢人出家為僧,也因而改姓竺或支。他的方外好友支遁本身是陳留漢人,也改為姓支。

因君主的推崇,出家僧侶享有許多特權,在某種程度上等若高門大族外另一特權階級,不但不用服兵役,又可逃避課稅。寺院可擁有僧只戶,為其耕田種菜;更有佛圖戶擔負各種雜役。至於甚麼白徒、養女,都是為高層的僧侶擁有奴婢而巧立的名目。還有更甚於高門大族者是沙門不須遵循俗家的規例,所謂一不拜父母,二不拜帝皇,此之謂也。

佛門愈趨興盛,對國家的負擔愈重,實為南晉的一大隱憂。

可是比起上來,都遠不及新興的彌勒教為禍的激烈深遠。

彌勒教是佛教的一種異端,謝安本身對佛教的教義並無惡感,否則也不會和支遁交往密切,不過彌勒教卻是另一回事。

原來在佛經對釋迦佛陀的解說,釋迦並不是唯一的佛,謂 “釋迦前有六佛,釋迦繼六佛而成道,處今賓劫,將來則有彌勒佛,方繼釋迦而降世。”又說“釋迦正法住世五百年,像法一千年,末法一萬年。”而現在是“正法既沒,象教陵夷”故釋迦的時代已到了日薄西山之時,第八代彌勒即將應期出世。

北方僧人竺法慶,正是高舉“新佛出世,除去舊魔”的旗幟,創立彌勒教,自號“大活彌勒”,勢力迅速擴張。竺不歸則是彌勒教第二把交椅的人物,兩人的武功均已達超凡入聖的境界,佛門各系高手曾三次聯手討伐二人,均損兵折將而回,令彌勒教聲威更盛,聚眾日多。想不到現在竟與司馬曜和司馬道子搭上關係,令其勢力伸延到南方,確是後患無窮,不知如何解決。謝安的震駭不是沒有理有的。

謝道韞的聲音在耳旁續道:“據凝之所說,司馬道之的心腹手下越乎和菇千秋,正負責張羅興建彌勒寺的費用與材料,此事是勢在必行,令人擔心。 ”

謝安深吸一口氣,苦笑搖頭,道:“此事待我與支遁商量過再說,現在讓我先看看娉婷。唉!我這個苦命的女兒!”

安玉晴神色平靜接過燕飛和劉裕默繪出來的玉圖,一言不發的躲到最遠的另一角落,細閱和比對地圖去了。

坐在石階的劉裕對安玉晴離開他的視線頗感不安,因她邪功秘技層出不窮,低聲提醒兩人道:“小心她會耍手段弄鬼。”

燕飛知他心中不滿自己阻止他們殺死安玉晴,免她礙手礙腳,暗地一嘆,道:“時間無多,今晚我們必須完成任務,然後再設法離開。”

拓跋珪往安玉晴隱沒處的一排酒罐瞧去,咕噥道:“至少該把她弄昏過去,對嗎?”

燕飛道:“我們若要脫身,還要藉助她的小把戲呢。”

  兩人這才沒再為此說話。

劉裕目光投往拓跋珪,肅容道:“拓跋兄目下和慕容垂是怎樣的一番情況?”

拓跋珪在劉裕旁坐下,壓低聲音道:“你可以當我是他的代表。今趟苻堅大軍南來,動用騎兵二十七萬,步兵六十餘萬,號稱則為百萬。其戰鬥主力只在騎兵,步兵則用於運輸,以支援騎兵在前線作戰。對苻堅來說,步兵充其量也只是輔助的兵種,此事不可不察,因關係到戰爭的成敗。”

劉裕聽得精神大振,明白拓跋珪在分析符堅大軍的兵力分佈和結構。胡人一向擅長馬戰,遠優於漢人,所以拓跋珪的話令人相信。忍不住問道:“拓跋兄這番話,是否來自慕容垂?”

拓跋珪微笑地瞥一眼剛蹲坐於兩人身前的燕飛,點頭道: “可以這麼說,當然也加上我個人的見解。荷堅騎兵多為胡族的人,步兵為漢人。符堅的佈置是以符融和慕容垂等步騎二十五萬為前鋒,以姚萇督益、梁諸州軍事,作為後援。先鋒軍將兵分二路,符融攻打壽陽,慕容垂攻打鄖城。在兩城陷落之際,符堅的心腹氐族大將梁成會率五万精騎,屯駐洛澗,與壽陽相為呼應,以便大軍渡過淝水。”

劉裕和燕飛聽得面面相覷,洛澗在壽陽之東,是淮水下游的分支,洛澗於淮水分流處為洛口,若讓符堅駐重兵於此,與壽陽互相呼應,符堅便可輕易渡過淝水,那時再兵分多路南下,攻城略地,直抵長江才再有天險阻隔,建康勢危矣。

加上這荒集作為大後援的設置,可看出符堅此次揮軍南下,計劃周詳,絕非胡亂行事。

拓跋珪微笑道:“這五萬騎兵是氐族的精銳,而事實上先鋒軍除慕容垂的三萬鮮卑族騎兵外,其它騎軍均為氐族本部的精銳,若梁成和荷融兩軍遭遇慘敗,荷堅勢將獨力難支,縱使逃回北方,也將變得無所憑恃,後果不難想像。”

燕飛終於明白過來,拓跋珪和慕容垂果是高明,他們的目標是讓南晉盡殲氐族軍的精華,那即使符堅返回北方,大秦國仍難逃土崩瓦解的命運。那時誰可成為北方新王,就要看誰的拳頭夠硬了。

劉裕勉強壓下心中的震駭,他是知兵的人,更清楚謝玄借淝水抗敵的大計,可是若讓苻堅把這樣一支精兵部署於洛口,謝玄那時比對起來,兵力薄弱得可憐的北府兵,將變成腹背受敵,只能退回長江南岸,坐看敵人以風捲殘雲的氣勢,席捲江北諸鎮,唯一可以做的事,是看敵人何時渡江攻打建康。

不禁沈聲道:“慕容垂在這樣的情況下可以有甚麼作為?”

拓跋珪從容道:“他根本不用有甚麼作為,而他的沒有作為已足以令符堅輸掉這場仗,問題在你們南人是否懂得把握機會。慕容垂拔下鄖城後,會留守該地,以防荊州桓氏,苻堅是不得不分慕容垂的精兵於此,怕的是桓沖從西面突襲。符堅對桓沖的顧忌,遠過於謝玄。”

接著唇角飄出一絲令人難明的笑意,淡淡道:“謝玄若真如傳說般的高明,該清楚這一番話可以把整個形勢逆轉過來,只有速戰,才可速勝。”

燕飛和劉裕同時暗呼厲害,他們當然不曉得事實上謝安早有此先見之明,不愧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的主帥,謝玄亦深悉其中關鍵,所以立下要在敵人陣腳未穩之時,狠勝一仗的決心。

要知符堅總兵力達九十萬之眾,行軍緩慢,糧草輜重調配困難,所以定下大計,以精銳的騎兵主力,先攻陷壽隅和鄖城,再屯駐洛口,建立前線堅強的固點,然後待大軍齊集,即渡過淝水南下,在戰略上無懈可擊。而北府兵唯一可乘之機,是趁敵人勞師南來,兵力未齊集,人疲馬乏的當兒,主動進擊,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現在拓跋珪盡告氐秦苻軍的策略,謝玄自可以佔盡機先,作出針對性的反擊。

此戰苻堅若敗,敗的將是他的本部氐兵,慕容垂、姚萇等不但分亳無損,更可坐享其成。

劉裕斷然道:“我要立即趕回去。”

燕飛同意點頭,因與拓跋珪透露的珍貴情報相比,能否策動朱序重投南晉,已變得無關痛癢,只是錦上添花而矣。

當燕飛說出此意見時,拓跋珪卻搖頭道:“不!朱序會是非常重要的一著棋子。”

劉裕待要追問,異響從地面隱隱傳來,二人同時一震,知道敵人開始對第一樓展開徹底的搜索。

雖明知此事必然發生,可是當發生在頭頂時,三人的心也不由提至咽喉頂處,只能靜候命運的判決。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22:53     標題: 第四章 因禍得福

  “砰!”

司馬道子一掌拍在身旁小几上,大罵道:“我司馬道子一世英雄,為何竟生出你這窩囊沒用的蠢材?也不秤秤自己有多少斤兩?竟敢和謝安爭風吃醋。不要說他只是斬掉兩個奴材的手,縱使他斬的是你的手我也無話可說。”

司馬元顯目含屈辱熱淚,努力苦忍不讓淚水流下來,只恨兩行淚珠仍是不受控制的淌下,跪在坐於地席的司馬道子身前,垂頭不敢答話。

司馬道子的琅玡王府在建庫宮大司馬門外,府內重樓迭閣。這天早朝後與心腹袁悅之、王國寶、越牙、菇千秋四人回府議事,於主堂商量的時候,司馬元顯自恃得寵,進來向乃父投訴昨晚在秦淮樓的事,豈知竟被司馬道子罵個狗血淋頭。

坐於右席的王國寶不免為元顯幫腔道:“元顯公子年紀尚幼,有時拿不准分寸,是情有可原。不過!嘿!所謂不看僧面看佛面,中書監雖是我岳丈,不過他今趟太過份哩!”

另一邊的袁悅之也冷哼道:“也難怪他,現在忽然手握軍政大權,忍不住露點顏色,照我看他是要向我們施下馬威呢。”

司馬道子卻像聽不到兩人說話,也像看不到越牙和菇千秋兩人點頭表示同意,狠狠盯著仍不敢抬頭只能暗中感激王、袁兩人為他說好話的司馬元顯,一字一字地緩緩道:“不自量力,自取其辱。我罰你十天之內不准踏出府門半步,給我好好練劍。滾!”

司馬元顯一臉委屈地離去後,司馬道子搖頭笑道:“哈!好一個謝安!好個宋悲風!”越牙低聲試探道:“王爺是否打算就讓此事不了了之?”

司馬道子目光往越牙射去,淡淡道:“你說我該怎慶辦?現在苻秦大軍南來,我們能否渡過難關仍是未知之數,皇兄亦不得不倚仗謝安,我可以拿他怎樣﹖”

王國寶獻計道:“我們至少可讓皇上曉得此事,謝安甫得軍權,便縱容惡僕,對元顯公子絲毫不留餘地,皇上得知後,對他豈無戒心?”

只聽他直呼謝安之名,想出如此卑鄙毒計,可知他對謝安再無任何敬意親情,恨之入骨,欲置諸於死地而甘心。

  司馬道子臉現猶豫之色。

袁悅之鑑貌辨色,已明其意道:“由於此事與王爺有關係,故不該由王爺向皇上說出來,若可由陳淑媛轉述入皇上的龍耳,當更有說服力。”

包括司馬道子在內,人人現出曖昧的笑容﹐王國寶的笑容卻有點尷尬。

原來晉帝司馬曜一向最寵愛的貴妃是陳淑媛,淑媛是貴妃的一種級別,乃最高級的貴妃。而陳淑媛的閨中密友,有“俏尼”之稱的妙音尼姑,與王國實有不可告人的關係,袁悅之這麼說,等若教王國寶通過妙音支使陳淑媛向司馬曜說謝安的壞話。知道王國寶與妙音關係的人並不多,恰好在座者均是知情之人,故笑得曖昧,王國實則神情尷尬。

眾人目光落在司馬道子身上,看他的決定。

司馬道子欣然道:“先於這麼辨。”

王國寶等明白過來,司馬道子痛責司馬元顯,非是不想扳倒謝安,只是不能藉此事向謝安挑惹,因時機並不適合,故把司馬元顯的報復之心壓下去。

袁悅之輕嘆一口氣道:“據宮中傳出來的消息,皇上對陳淑媛的寵愛已大不如前,若非兩位王子均為她所出,說不定皇上已把她打進冷宮,不屑一顧。”

晉帝司馬曜本來的皇后王法慧,出身名門大族的太原王氏,十六歲被選入宮為後,豈知她竟有酗酒的惡習,性情又驕又妒悍,到二十一歲便一命嗚呼。原名陳歸女的陳淑媛是倡優陳廣的女兒,生得花容月貌,能歌善舞,被選入宮作淑媛,更爭氣地為司馬曜生下司馬德宗和司馬德文兩個兒子,故盡得司馬曜愛寵,不過卻是體弱多病,難以天天陪司馬曜盡情玩樂,一向沉溺酒色的司馬曜當然不會滿足,不斷另尋新寵,對她的寵愛大不如前。

司馬道子苦笑道:“皇上心意難測,這種事誰都沒有法子。”

菇千秋道:“若我們能覓得個千嬌百媚的絕色美人兒,又懂揣摸逢迎皇上的心意,兼肯聽教聽話,這方面也不是全無辦法。”

司馬道子精神一振道:“聽千秋這麼說,該是此女已有著落。”

菇千秋膝行而前,直批司馬道子身旁,神秘兮兮的湊到他耳邊說話。

司馬道子聽得臉上喜色不住轉濃,最後拍兀嘆道:“千秋立即著手進行此事。謝安啊!此戰不論成敗,你都是時日無多,看你還能得意橫行至何時?”

鐵鑊墜地破裂的噪音從上面傳下來,驚心動魄,顯示秦兵正對第一樓展開徹底的搜索,連爐灶都不放過。

敵人這麼快尋到這裡來,實出乎他們意料之外,只恨他們毫無辦法。如敵人是有心寸土不漏,找尋隱蔽的地庫,他們將是無所遁形。

燕飛目光往安玉晴隱藏的角落投去,這美女也似乎像他們般認了命,沒有任何動靜。

  上面倏地肅靜,人聲斂去。

三人你眼望我眼,劉裕的手已握上刀把,拓跋珪剛緩緩把背上雙戟解下來,不論機會如何渺茫,他們也要盡力硬闖突圍。

燕飛卻又生出那種茫然不知身在何處,既熟悉又陌生的奇異感覺。眼前的一切,似乎與他沒有任何關係,偏偏又像已被深深牽連。這種同為參與者和旁觀客的情況,便如在夢境裡的經歷,周遭發生的事總在不真實與真實之間。

自親娘去世後,他不時會有這種感覺。母親的死亡,令他認識到死亡的絕對和殘忍,而事實上每一個人出生後,便在等待死亡的來臨,只能選擇把其置諸腦後,彷如死亡並不存在。但終有一天,他也難免面對。縱然死亡可能是另一個生的開始?

  “砰!砰!”

兩下磚石碎裂的巨響,從上方傳來,燕飛尚未完全清醒,拓跋珪已在他眼前彈起,往石階搶上去,接著是劉裕。

時間像忽然放緩,他可以清楚看到他們動作的每一個細節,可是一時間既不知道他們行動的目的,更不清楚發生了甚麼事。

當兩人先後竄上石階,“轟!”另一記如雷貫耳,比先前真實迫切得多的激響在石階盡處爆發,沙石灑下。

燕飛驀地驚醒過來,有若重返人世股掌握到眼前發生的事。

敵人正以鐵鎚一類的東西,搗毀上面第一樓膳房內的爐灶,包括地道入口的爐灶在內,如爐灶被毀,入口自然顯露出來,他們將無僥倖。

燕飛朝上瞧去,見到拓跋珪竟以背脊和反手頂著入口,而劉裕亦擠到他旁,依法而為,兩人硬以背脊承受住入口塌下來的大幅小塊磚石。燕飛見狀,連忙街上石階,探出雙手,封擋沙石,三個人擠作一團。

這是沒有辦法中的唯一可行之計,是不讓磚石滾下石階,露出入口,由於有八個爐灶之多,敵人或會忽略過去。

磚石碎片不斷塌崩在三人的背脊和手掌上,漏網的則滾下石階,鐵鎚轟擊石灶的聲音不絕於耳,每一記都深深敲進三人的心坎裡,使他們像置身一個似沒有止境的噩夢中。唯一能做的只是盡力阻止灶底的「破碎」,但地面上的人聲和錘擊聲,卻已變得更迫近和清楚起來,令他們更感到敵人的接近和壓力。

  “轟!”

三人一頭一臉都是灰塵,沙石直往脖子鑽進去之時,轟擊聲終於停止。他們可以想像爐底已變成一地碎磚泥粉,其中一堆全仗他們以血肉承托,否則酒庫入口將暴露在敵人眼下。

乞伏國仁的聲音在上方傳下來道:“他們究竟躲在那裡?竟然不是在第一樓內,我們已搜遍每一寸地方,真奇怪!”

另一把粗豪的聲音道:“我說不如放一把火把這座鬼樓燒掉,看看他們還可以躲在什麼地方?”

又另一人道:“照蒙遜看,集內或許另有逃離城集的地道,又或地下密室一類的東西,卻肯定不在第一樓內。”

  上方又沉默下去。

片晌後,一把聲音平靜地道: “若有秘道密室,確令人頭痛。燒掉第一樓根本於事無補,現在天王已抵集外,隨時入集,更不宜燒得烈焰沖天,火屑飄揚。只要我們加強守衛崗哨,同時繼續進行搜索。敵人幹辛萬苦的潛入邊荒集,目的只有一個,就是不自量力的試圖行刺天王,我們針對此點作出周詳佈置,他們還可以有甚麼作為?”

三人雖不認識他的聲音,不過聽他發號施令的語氣,可肯定是苻融無疑。

稍頓後苻融續道:“搜索敵人的行動交由國仁全權處理,所有閒雜人等,特別是四幫的人,一律不准入集。我們同時改變口令,凡不知口令者,均作敵人辦。我現在要出集迎接天王,一切依既定計劃進行。”

乞伏國仁道:“請苻帥賜示口令。”

口令乃軍營內保安的慣用手法,以之分辨敵我,避免有人魚目混珠的混進營地裡來。

苻融道:“就是晉人無能,不堪一擊吧!”

這兩句話他是以氐語道出來,使下面一動也不敢動的三個人,明白到當苻堅進入邊荒集後,留守的將全是氐族本部的兵員。

  接著是敵人離去的聲音。

地道的暗黑中,三人六目交投,暗叫僥倖,那想得到因禍得福,反得悉敵人秘密的口令。

  拓跋珪低聲道:“木架!”

燕飛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恨兩手均沒有閒著,托著兩角的碎石殘片,苦笑道:“只有請我們的安大小姐來幫忙了。”

謝玄登上壽陽城牆,在胡彬和劉牢之陪侍下,觀察形勢。

淝水從北方流來,先註入淮水,再南行繞過壽陽城郭東北,在八公山和壽陽間,往南而去,淮水橫互城北半里許處。穎水由邊荒集至淮水的一截河段,大致與淝水保持平衡,兩河相隔十多里,穎水匯入淮水處名穎口,淝水注入淮水處叫峽石,一在上游一在下游,分隔不到十里。

胡彬試探地道:“壽陽緊扼穎口、峽石三河交彙的要衝,只要壽陽一天保得住,敵人休想南下。”

謝玄的目光正巡視淝水的河段,峽石形勢險要,多急灘亂石,出峽後水流轉緩,特別是壽陽東北和八公山的一段河道,水淺而闊,清可見底,不用搭橋人馬也可涉水而過,只要老天爺不來一場大雨,苻秦軍確可迅速渡河。可知苻秦挑這個初冬時節來犯,是經過深思熟慮。否則若是春夏多雨的季節,將大添變數。

劉牢之雖沒有說話,謝玄可以猜到他事實上同意胡彬的看法,如此關鍵性的-座要塞,白白放棄實在可惜。

謝玄淡淡道:“苻堅號稱其軍有百萬之眾,胡將軍有把握守得住壽陽嗎?”

胡彬臉現激昂神色,道:“下屬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也要為玄帥死守壽陽,不讓秦軍南下。”

謝玄點頭道:“好!不過今次我是要打場漂亮的勝仗,且要速戰速決,而不是和敵人進行一場曠日持久的攻防戰。一旦壽陽變成孤城,能捱上十天已算不錯,我們將變成完全被動,還要猜估敵人取那條路線南下。以我們薄弱的兵力,在這樣的情況下,根本無法抵禦苻堅,所以壽陽是不得不放棄。”

接著露出笑容,以肯定和充滿信心的語調道:“可是當壽陽落進敵人手內,敵人將從無跡變作有跡,且失去主動之勢,那時只要我們枕軍八公山內,苻堅豈敢過淝水半步?”

胡彬簷心的道:“苻堅乃知兵的人,主力大軍雖沿穎水而來,渡淮攻打壽陽,可是必另外分兵於穎口上下游渡淮,互相呼應,到那時我們將變成腹背受敵,情勢不妙。”

劉牢之點頭道:“若我是苻堅,最少分出兩軍,一軍在穎水上游渡淮,直迫大江,教桓大司馬不敢妄動。另一軍則在壽陽下游渡淮,進駐洛口,建設防禦力強的營壘,與占領壽陽的主力大軍互相呼應。”

謝玄笑意擴大,欣然道:“此正是勝敗關鍵,敵人勞師遠征而來,兼之自侍兵力十倍於我,生出輕敵之意,更估不到我們會主動進擊,似退實進,所以只要我們擅用奇兵,此仗勝算極高。”

胡彬和劉牢之那還不曉得謝玄已是成竹在胸,同聲道: “玄帥請賜示!”

謝玄雙目生輝,凝望淝水東岸的原野,沉聲道:“我們必須十二個時辰監察淮水北岸的動靜,其中尤以洛口為關鍵之處。只要敵人由此而來,我們可趁其陣腳未穩之際,以奇兵突襲。倘能破之,苻堅的主力大軍將被迫留在淝水西岸,那時將是我們和苻堅打一場硬仗的好時機。”

劉牢之聽得精神大振,道:“牢之願領此軍。”

謝玄搖頭道:“我更需要你率領水師,於秦人渡淮後斷絕他們水路的交通,截斷他們糧道,迫他們不得不在時機末成熟下與我們全面交鋒。哈!人少有人少的好處,論靈活度,苻軍遠不及我,我就要教苻堅吃到盡喪百萬之師的苦果。”

  劉牢之和胡彬點頭應是。

一向以來,北方胡人善馬戰,南人善水戰。在江河上交手,北方胡人沒有一次不吃虧的。四年前胡人南犯,便因被截斷水上糧道,大敗而回,今次敵人雖增強十多倍,若以水師實力論,仍是全無分別。

不論操船技術和戰船的質素裝備,南方都遠超北方,江南更是天下最著名的造船之鄉。劉牢之精於水戰,有他主持,苻堅休想可隨意從水道運載兵員,尤其在北府精銳水師的虎視眈眈之下。

謝玄道:“何謙正率師至此途上,胡將軍可傳我將令,著他精挑五千精銳,離隊潛往洛口附近隱秘處,恭候敵人束線先鋒軍的來臨。只要敵人現踪,由他自行決定,覷準時機,全力出擊,不得有誤。”

  胡彬轟然應喏,領命去了。

謝玄哈哈一笑道:“好一個安叔,到現在我身處此地,方明白你老人家一句速戰速勝,是多麼有見地。”

聽到謝安之名,劉牢之肅然起敬。

謝玄深情地巡視著這片即將變成南晉存亡關鍵的大好河山,溫柔地道:“安叔!謝玄絕不會令你失望的。”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23:19     標題: 第五章 異端邪說

  烏衣巷,謝府東院望淮閣。

謝安和支遁兩人並肩憑欄,俯瞰下方緩緩注進大江的秦淮河。陽光漫天下,河水閃閃生輝,兩岸房舍林立,風光明媚。

支遁聽罷彌勒教的事,這位一向瀟灑脫俗的高僧,臉現前所未見的凝重神色,默思好一會後,向謝安道:“謝兄對此有甚麼打算?”

謝安苦笑道:“我可以有甚麼打算?道韞把此事密告於我,正希望我可以及時阻止。現在唯一可行之法,是聯同坦之一起進諫皇上,趁他仍倚賴我謝安的當兒,勸他打消主意。你遠比我清楚彌勒教的來龍去脈,所以向你請教,看看可否從佛門本身的經論上,駁斥彌勒教的歪悖。”

支遁緩緩道:“這個要分兩方面來說,就是彌勒佛本身和竺法慶這個人,而前者確有經論的根據,問題在竺法慶是否降世的新佛。”

謝安大感頭痛,在這樣的情況下,只要司馬曜堅持竺法慶是彌勒新佛,他便沒法從佛門本身的角度去否定他。

支遁輕嘆一口氣,緩道:“《長阿含經》有云:過去九十一劫有佛出世,名毘婆屍,人壽八萬歲。復過去三十一劫,有佛出世,名屍棄,人壽七萬歲。復過去有佛出世,名毘舍淨,人壽六萬歲,復過去此賢劫中,有佛出世,名拘樓孫,人壽五萬歲。又賢劫中有佛出世,名拘那舍,人壽四萬歲。又賢劫中又有佛出世,名迦葉,人壽二萬歲。此即釋迦前的六佛,釋迦依此說只是第七代佛而已。現在釋迦已入減度,彌勒新佛即將應運而生,在佛門本身也有很多堅信不移的人。事實上佛寺前殿正中為天冠彌勒佛像,兩旁為四大天王,這種佈置顯示彌勒將繼釋迦蒞世,所以彌勒教在佛典經論內是有堅實的基礎和論據。”

謝安道:“那竺法慶又是怎樣的一個人?”

支遁答道:“他是彌勒教的倡始者,在北方高舉'新佛出世,除去舊魔'的旗幟,所謂新佛出世即是彌勒降世,而他本人便是活彌勒,號召沙門信徒,以遂其稱霸沙門的野心。”

謝安不解道:“你們佛門不乏通達禪定、武功高強之十,怎肯坐看此人勢力大張,難道他真是彌勒降世,有通天徹地之能?”

支遁露出一絲苦澀無奈的神情,凝望一艘駛過的帆船,淡淡道:“沙門並不如你想像般團結,單言南北沙門,便有很大的分異,南方重義門,北方重禪定,各走極端。我們講經的南方沙門,在'不問講經'的北方,會被嚴罰。所謂北重禪定,講求止一切境界;南重智慧,慧者觀也,分別因緣生滅。”

謝安聽得眉頭大皺,問道:“在我看來,兩者均為修行的法徑,其問並無衝突之處,且可定、慧雙開,止、觀雙運,因何你卻說成是嚴重的問題?”

支遁苦笑道:“這種事外人是很難明白的,北方既重禪法,不以講經為意,勢必死守佛經本義,甚至不懂本義,只知坐禪誦經。若像我般向你闡述般若波羅密義,又或說人人皆可頓悟成佛,在北方便要被打下十八層地獄。故在北方修佛是很困難的,一切依循死法和諸般繁複的誡律,令修行者對釋迦逐漸厭倦,遂把希望寄託於新佛,令北方成為異端邪說的溫床。”

謝安語重心長的道:“那北方需要的將是另一位支遁。”

支遁嘆道:“誡律的進一步惡法就是專制和階級分明,在積久的權威之下,絕不容創新的看法,更容不下我這種人。在北方修佛,把人分作初根、中根和上根,初根只能修小乘,中根焉中乘,上根脩大乘。如此以固定的方法把修行的人區別,本身便是階級之別。被打為下根的普通沙門當然不滿,而竺法慶正是一個從低層沙門崛起的叛徒,他得到廣大的支持,自有其過人本領,也不是沒有理由的。”

謝安籲一口氣道:“我終於明白哩!我還可以想像到利益上的理由,權力和財富均因此集中到一小撮生活腐化卻終日以誡律榨壓門下的高層僧侶手上,就像農奴主與農奴的關係,竺法慶則是一個成功的奪權者,所以能別樹一幟,利用下層沙門的不滿,建立彌勒教。”

支遁點頭道:“情況大概如此,竺法慶自號大乘,自命新佛,倡說只有跟新佛走的人,才配稱大乘。北方佛門的十戒法,他悉盡破之,本身便與尼惠暉結為夫婦,謂之破除淫戒。當北方佛門集結高僧,對他進行清剿,被他夫婦連手,殺得傷亡慘重,他便以此為藉口,霸滅寺舍,屠戮僧尼,焚燒經象,侈雲新佛出世,除去舊魔。現在他的勢力競擴展來南方,南方佛門恐怕將劫數難逃。”

  謝安的心直沉下去。

他心想司馬曜和司馬道子兩人一方面沉迷酒色,生活窮奢極欲,另一方面則篤信佛教,兩方面的行為互相矛盾,佛門中有道之士早有微言。現今惹來打破一切禁規教律的彌勒教,自是投兩人所好,並有威脅佛門之意。只不知誰人在穿針引線,此事必須徹查。

支遁的聲音續在他耳內響起道:“由於竺法慶夫婦和竺不歸有大批沙門和民眾支持,苻堅對他們亦不敢輕舉妄動,怕激起漢胡間的民族矛盾,對南伐大大不利,更讓竺法慶等肆無忌憚。他也是深懂權謀的人,因怕招當權者所忌,故只是逐漸蠶食北方佛門的勢力財富,與政治劃清界線,當然他的野心不止於此。”

謝安道:“佛門現時對他的武功評價如何?”

支遁答道:“若不論善惡,竺法慶實為佛門不世出的武學奇材,他不但集北方佛門武學大成,其自創的'十住大乘功',更是未逢敵手,所以對他不論明攻暗殺,都落得鍛羽而回,可見他武技的強橫。至於竺不歸,武功僅在法慶之下,與尼惠暉齊名。”

謝安仰望蒼天,長長呼出一口氣,平靜的道:“只要我謝安一息尚存,定不教彌勒教得逞,大師可以放心。”

彌勒教之於佛教,類似太平、天師道之於道門,是必須制止的。

安玉晴是最後一個坐下來的,三男一女擠坐於短短七、八級的石階,人人力盡筋疲,只懂喘息。

經過整個時辰的努力,出盡法寶,終於成功以拆下來的木架木柱加上酒,頂著出口塌下來的石灶殘骸,不讓磚石掉入地道,否則既露現出口,又驚動敵人。足足花大半個時辰後,以背手托著塌下來灶塊的拓跋珪和劉裕才能先後抽身,其中一動不能動的苦況,實不足為人道。

安玉晴挨著階壁,瞟視坐在她下一級的燕飛一眼,嬌喘細細的道:“這就是好人有好報,只不過沒想到這麼快應驗。”

拓跋珪和劉裕相視苦笑,別人可能不明白安玉晴這句沒頭沒腦的話,他兩人卻清楚安五晴在諷刺他們對她生出噁心。他們是欲駁無從,因為事實上若非燕飛一力阻止,把她幹掉,那誰來為他們的“脫身”出力。

拓跋珪仰望出口,避過安玉晴明媚的眼神,顧左右而言他道:“想不到堵住一個兩尺見方的出口,竟比建造長城更困難。”

安玉晴很想拂掉身上的塵屑,又知這會令三人消受她的一身塵屑,惟苦忍街動,冷哼道:“好哩!這裡現在是邊荒集內最安全的地方,只可惜出口只能應用一次,你們有什麼打算。燕飛你來說,他們兩個都靠不住。”

拓跋珪目光不由落在她身上,像首次發覺她的美麗般用神打量,他見盡美女,卻少有遇上這充滿狠勁:水不言服,有時又像天真無邪的狡女。

安玉晴不屑地橫他一眼,目光仍凝注著最接近他的燕飛。

燕飛嗅著她身體因過份疲累而散發出來健康幽香的氣味,淡淡道:“姑娘身上還有多少顆迷煙彈可用呢?”

安玉晴頹然道:“只剩下兩顆,若要硬闖突圍,未抵集口,便要用完。唉!本姑娘這一生人從未試過這般倒霉的。”

坐在最下一級石階的劉裕終回過氣力來,他由於早前負傷,所以特別吃力。微笑道:“姑娘滿意我們繪出來的地圖嗎?對姑娘是否有幫助呢?”

安玉晴皺皺可愛的小鼻子,向他扮個鬼臉,餘怒未息的道:“再不關你的事,你最好把圖像忘記,若敢告訴第四個人,我有機會便宰掉你。”

拓跋珪和劉裕均對她無法可施,她擺明直至離開藏酒庫,都會坐在那裡,那她便可以隨時拆毀撐持的木柱,讓碎石塌下,那時四人只好倉卒逃生。而因她擁有迷煙彈,突圍逃走的機會自然大得多。

燕飛舉手道:“本人燕飛,於此立誓,絕不把地圖的事以任何方法給第四人知道,否則必遭橫死。”

安玉晴露出甜甜的笑容,看得三人眼前二兄,這才喜孜孜的道:“我都說你是最好的人啦!”

劉裕抗議道:“難道我是壞蛋嗎?安大小姐也不想想自己曾多少次對小弟立心不良,我只是有來有往而已!”

安玉晴含笑瞥他一眼,微聳香肩道:“有得那多計較嗎?嘻!好人啊!快學你的兄弟般立下毒誓好嗎?”

劉裕見她的右腳緊貼其中一支關鍵木柱,只好也立下誓言,心中卻恨得牙癢癢的,但又大感刺激有趣。

拓跋珪忽然明白燕飛因何無端端立下不洩露她小姐秘密的毒誓,皆因要斷掉她殺人滅口的歪念頭。要知安玉晴並不是善男信女,憑一己之力當然無法奈何他們三人,可是若借秦軍之手,只要她伸腳一撐便成,由此亦可見燕飛思考的迅捷和触覺的靈銳。

想不到安玉晴這輕輕一著,立即把自己處於下風的形勢扭轉過來,還操控大局。

拓跋珪裝作漫不經意的道:“這裡太接近地面,我們不若到下面去說話,以免驚動我們的敵人。”

安玉晴伸個懶腰,盡展動人的線條,懶洋洋的道:“我要在這裡休息,不想動半個指頭,你們自己滾到下面去吧!休想本小姐奉陪。”

三人苦笑無言,清楚曉得她不會放棄目下優勢的心意,不過也很難責怪她,誰教拓跋珪和劉裕早先有殺她之心。

安玉晴訝道:“你們的屁股黏住石階嗎?不是還有事情商量?快給我有那麼遠滾那麼遠,好好商量出逃亡的大計,入黑後我們必須離開這個鬼地方。”

三人你眼望我眼,均是無計可施。

劉裕首先苦笑著站起來,提醒她道:“你最好不要睡覺,否則在夢中想到逃走,伸腳一撐,大家都要吃不完兜著走。”

安玉晴欣然道:“何用對人家陳說利害呢?玉晴是識大體的人,你們又那乖,人家會為你們著想的!快去辦事!”

三人受威脅下無奈離開,避到窖中一角。

拓跋珪挨牆坐下,沉聲道:“你們看她會否出賣我們?”

劉裕和燕飛無後在兩列酒架間席地坐下,前者皺眉道: “希望她不會那麼愚蠢,兩顆煙霧彈並不足夠助她逃出邊荒集。”

燕飛頹然道:“希望她在此事上沒有說謊吧!此女滿肚詭譎,恐怕對我們的毒誓仍不滿意。”

拓跋珪道:“幸好尚有兩個時辰才天黑,她若要害我們,怎也該待至天黑始有行動。”

劉裕稍為放心,點頭同意,道:“現在我們既知悉秦軍在集內用的口令,又有兩套秦軍的軍服,可以怎樣好好利用呢?”

拓跋珪道:“留在集內的將全是苻堅的親兵,軍服有別於其它秦兵,你的軍服是否管用呢?”

劉裕欣然道:“這方面全無問題。”

燕飛沉吟道:“苻堅落腳處,不出邊荒集六幫總壇的其中之一,又以氐幫和漢幫總壇可能性最大,前者因為同族的關係,後者則是六壇中最有規模的。”

拓跋珪斷然道:“十有九成是漢幫總壇,苻堅既愛排場又貪舒服,必然挑最好的宅舍來落腳,而苻融比任何人更清楚他的心意。”

劉裕倒抽一口涼氣道:“那豈非說目前我們所處之地,守衛最森嚴。”

  燕飛嘆道:“理該如此。”

因為第一樓是在漢幫勢力範圍內,而漢幫總壇則在柬門旁,敵人於此區的防衛當然特別森嚴。

拓跋珪微笑道:“卻也省去我們不少工夫,苻堅在處,朱序也該在附近。在苻堅諸將中,朱序最清楚南方的情況,因此每當苻堅要擬定策略,必找朱序來問話。”

劉裕精神一振,道:“慕容垂是否也在附近?若我們聯繫上他,他會否幫上一把忙?”

拓跋珪搖頭道:“你太不明白慕容垂,若我們這樣去找他,他說不定會親手把我們幹掉,以免招苻堅懷疑,一切只能憑我們自己去想辦法。”

  劉裕沉默下去。

燕飛道:“你們兩人扮作苻堅的親兵,設法尋找朱序。由於我熟悉邊荒集的情況,比你們更有把握避過敵人耳目。只要你們事成後溜到集外,再設法製造點混亂,牽引秦軍的注意,我和安大小姐便可乘機借煙霧彈脫身。”

劉裕道:“我們或可強奪兩套軍服回來。”

拓跋珪搖頭道:“你想也不要那樣想。秦人巡兵和崗哨的軍兵規定至少十人成組,即使你有本領同時制服十個人,不到片刻定會被人發覺,那時我們將更寸步難行。”

燕飛笑道:“劉兄放心,我會有自保之法。”

劉裕嘆道:“既規定十人成組,我們兩個人若大搖大擺的走出去,豈非立即教人識穿是冒充的?”

拓跋珪道:“只要我們冒充作苻堅的傳訊兵,又懂得口令,便大有機會蒙混過關,這個險是不能不冒的。”

頓了頓斜眼兜著劉裕道:“劉兄思考縝密,不愧是北府兵將中出色的人材,若肯和我合作,當可在北方闖出一番新天地。”

劉裕愕然道:“你竟來招攬我,哈!現時你在北方仍是一事無成,而我們若此戰大敗苻堅,勢將北伐有望,你道我會如何選擇?”

燕飛聽得啞然失笑,心忖如非在這樣特別的情況下,休想兩人合作起來。

拓跋珪好整以暇的油然道:“北伐?唉!你們的北伐根本沒有希望。首先你們江南缺乏驢馬,軍運唯有走水路,水運如果不濟,只有'因糧於敵'一途,水運和'因糧於敵'二者,有一個做不到,就難言北伐。其次是北方不論如何四分五裂,始終是北強南弱的形勢,在資源上和戶口方面,北方均佔壓倒性的優勢。 ”

劉裕不服道:“拓跋兄之言,令人難以同意,說到底南朝乃中原正統,是北方漢族人心歸處,亦只有人心所向者,始可統一天下。”

拓跋珪哂道:“劉兄太不清楚北方的情況,自符堅登位,大力推行漢化和民族混融的政策,胡漢之分已逐漸模糊。北方漢人並不嚮往腐朽透頂的南晉,有認廟不認神的觀念,誰能定鼎嵩洛的中原之地,誰便是正統。否則符堅的步軍不會大部份為漢人。現在符堅之失,在於民族的問題尚未能徹底解決,一旦解決,北方再無民族衝突的問題。北方潛在強有力的經濟和武備力量,將可盡量發揮,豈是江左政權抵擋得住?”

劉裕正要反駁,出口處異響傳來,接著是沙石滾下石階的聲音,三人立時魂飛魄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23:46     標題: 第六章 柳暗花明

謝玄、劉牢之和十多名親兵,由淝水西岸策馬橫渡淝水,這段河道兩岸是寬敞的河灘,水緩而淺,最深處隻及馬腹。

謝玄觀察東岸,河灘盡處是八公山腳一片橫亙的疏林,接著是往上聳延的八公山,形勢雄渾磅礴,林木茂盛。

直抵東岸,謝玄仍是沉吟不語,到勒馬回頭,遙望隔開達二、三百步的西岸,沉聲道:“若符堅以精騎打頭陣渡江,我們的兵力根本不足阻擋。”

劉牢之道:“這個容易,只要我們藉八公山居高臨下之勢,設置堅強的壘寨,配以強弓勁箭,擂石滾木,可教符堅難作寸進。”

謝玄搖頭道:“這只能延阻符堅數天,他不但可分兵沿淝水繞過八公山,更可以另覓南下的途徑,改為攻打別的郡縣。”

劉牢之倒抽一口涼氣道:“玄帥竟是決意在淝水和符堅一決雌雄。”

謝玄斷然道:“這是唯一致勝之法,欺符軍長途跋涉,體力疲累,我們則養精蓄銳,來個以快打慢,速戰速決。於戰前我們利用苻堅輕敵之心,以巧計多番惑敵,牽著苻堅的鼻子走,此戰必可取勝。”

劉牢之低聲問道:“敢問玄帥有何惑敵之法,讓牢之去辦。”

謝玄道:“當我們兩支大軍會合後,全體晝伏夜行的移師八公山內的峽石城,覷準時機,靜待出擊的命令。”

北府兵分作兩路,一隊由何謙率領,另一隊由謝石和謝琰主持,從歷陽開出,加上壽陽的兵力,總兵力達八萬之眾。揚州區能抽調的兵員,就是這麼多,是守護建康的主力。故可以說謝玄是孤注一擲,所以必須與苻堅在一戰上分出勝負,皆因眾寡懸殊,江左政權根本無力進行一場曠日持久的大規模全面攻防戰。這不但需要謝玄的勇氣,更須謝安的威望和全力支持。謝玄現在能立馬淝水東岸,全權指揮戰事的進行,得來並不輕易。

謝玄又道:“我們千萬不要在八公山加強任何防禦,免致苻堅生出戒心,還要設法令苻堅以為我們前線的軍隊兵力薄弱,我要胡彬在適當時機,棄守壽陽,正是此意。”

劉牢之猶豫道:“可是恰如玄帥之言,淝水水淺,難成阻擋敵人的天險,縱使我們枕兵八公山,仍難阻胡馬渡江,何況……唉!何況…… ”

謝玄微笑往他瞧來,淡然自若的為他接下去道:“何況我們缺乏戰馬,可用者不過萬匹,對嗎?”

劉牢之頹然無語,敵人騎軍超過二十萬之眾,且均是善於騎射的精銳,若沒有壘寨作防禦,正面渡河與敵兵在河灘作衝擊戰,不論北府兵如何精良,也絕撐不了多久。

謝玄現出一個令人莫測其高深的笑容,輕描淡寫的道: “牢之立即使人在峽石城內秘密紮製數万個草木假人,為他們穿上軍服,卻不要貿然豎立起來,待我吩咐後始可依計行事。”

  劉牢之一怔答應。

謝玄雙目射出無比的深情,緩緩巡視淝水,柔聲道:“我謝玄是否能為安叔留下千古不滅的美名,就看苻堅是否如我所料般,取這段河道渡江,我會盡一切辦法,令他這般去做。”

  “當!當!當!”

邊荒集四門交匯處的巨型鐘樓,敲得震天價響,震徹邊荒集的上空,轟傳大街小巷,更從破開的入口傳進酒庫來,變成貫入三人耳鼓迴盪不休的嗚聲,把沙石酒壇墮下石階的噪音完全掩蓋過去。

一時間,三人仍有點弄不清楚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六目交投,面面相覷。

直至鐘聲由急轉緩,只餘下一下一下直敲進人心坎的緩響,拓跋珪一震道:“是歡迎苻堅入城的鳴鐘儀禮。”說罷從地上彈起來,掠過左右盡是美酒的窄巷,往出口處撲去。

劉裕和燕飛醒覺過來,慌忙追隨。

出口石階滿佈木塊磚石破壇,酒香四逸直滾入酒庫裡來,他們絞盡腦汁精心設計的撐架屍骨離散地層佈於碎磚殘垣之上,被狠心欲置他們於死地的妖女一舉破壞。

拓跋珪沒有停留的掠上石階,消沒在出口之外,當燕劉兩人隨之來到出口所在第一樓的大膳房,鐘聲剛好停下來,餘音仍縈繞三入耳朵的小空間內。

拓跋珪手持雙戟,正在其中一扇窗旁往外窺視,黃昏的夕陽從西面的窗子懶洋洋地灑進來,膳房外的天地寧靜得異乎尋常,北門處隱隱傳來馬蹄聲。

驀地“天王萬歲”的呼喊聲在北門處響起來,潮水般波動起伏。

劉裕閃往敞開的大門旁,往第一樓的方向觀看。

膳房內除遍地爐灶鏤子的殘骸和雜物外,四壁完好如初,燕飛小心翼翼的以免弄出任何聲音,移往北窗,朝外瞧去,第一樓的後院靜悄悄的,既不見敵人,安妖女也芳踪杳然。

拓跋珪搖頭啞然失笑道:“這叫不幸中的大幸,安妖女想害我們,反給我們弄清楚外面的形勢,可見我們鴻福齊天,命不該絕。”

劉裕恨得牙癢癢道:“她現在仍可以陷害我們,只要朝我們這裡擲幾塊石頭,定可驚動敵人。”

燕飛朝他問道:“樓內有人嗎?”

劉裕答道:“樓下沒有人,樓上則肯定有。”

由於有呼喊聲掩護,三人只要低聲說話,不虞被人聽到。

拓跋珪迅速移動,從每一扇窗往外窺看,最後移到劉裕的另一邊,而燕飛亦來到劉裕身旁,沉聲道:“照我猜想當安妖女街出石階,剛是鍾聲敲響的一刻,她會誤以為給敵人發現踪影,故鳴鐘示警,一時情急下不顧一切遁出後門,躲往遠處,到此時她縱明白過來,已坐失再害我們的良機,只好徒嘆奈何,除非她敢冒險潛回來。”

蹄聲響起,一隊巡騎在後院牆外的長巷緩馳而過,三人雖明知敵人看不到自己,仍不由蹲低下來,好像如此會安全一點那樣子。

  巡兵去後,呼喊聲漸斂。

拓跋珪壓低聲音道:“我本以為那妮子對我們的飛兄弟有好感,不會出賣我們,豈知妖女就是妖女,本性難移,若給我逮著她,我會教她後悔做人。”

燕飛知道他睚必報的性格,更清楚他的心狠手辣,不過安玉晴確是不值得同情,暗嘆不語。

三人逃過一劫的心情仍未平復過來,感覺於刺激中另帶點欣興。

拓跋珪向劉裕道:“你的傷勢如何?”

劉裕道:“已好得八、九成。我不論傷得如何嚴重,總能出乎所有人料外的迅速復元。”

燕飛訝道:“劉兄的體質肯定異乎常人。”

拓跋珪道:“快天黑哩!我們要立即決定如何行動。”

劉裕道:“我們要共進共退,一是全體離開,一是全體留下來。”

  拓跋珪讚道:“好漢子!”

燕飛搖頭道:“軍服只得兩套,如何可共進退呢?你們先換上軍服吧!”

外面的光線暗沉下來,頗有點蒼涼荒寒之意。這再不是燕飛習慣了的邊荒集,毀滅性的戰爭風暴正在醞釀待發。

拓跋珪道:“好吧!我們扮成秦兵,再隨機應變,設法掩護燕飛。”

劉裕默思片刻,終於同意,道:“包袱留在裡面,我們到下面去更衣,燕兄在這裡把風如何?”

燕飛點頭同意,待兩人鑽入地道,守在門旁。

  “唉!”

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一年來平靜的生活,忽然化為烏有。

正思忖間,皮靴踏地的聲音從第一樓大門外轟然響起來,燕飛駭然下探頭一看,立即心中大叫不好,一隊近二十人的秦兵,竟操向第一樓來。

其中一個帶頭的以氐語吩咐手下道:“給我仔細搜查,天王立即要來哩!”

燕飛更是大驚失色,人急智生下往後退開,從地上檢起一隻只破了一個缺口的大鐵鑊,躍進地道去,再以鐵鑊封著出口。

正在石階下處穿上秦兵軍服的拓跋珪和劉裕停止動作,呆若木雞地瞧著他。

三人只有耳朵仍在正常操作,聽著地面上的足音,只能希望老天爺有始有終,好好地保佑他們。

  建康城,烏衣巷謝府忘官軒內。

謝安和謝道韞坐在一角,點燃一爐上等檀香,喝茶說話。

謝安已多年沒有和謝道媼這般促膝交談,自她嫁人王家,他們見面的機會大大減少,只有在喜慶節日,才有歡聚的機會,不過在那種場合,說的只是家常閒話,難作深談。

每次見到自己這個才氣橫逸的侄女,總感到她心事重重。他有點怕去問她,亦有不知從何問起,知道又如何的無奈感覺!

今天終忍不住道:“凝之對你好嗎?”

謝道韞垂首避開他的眼光,輕輕道:“還算不錯吧!”

謝安知道她不願說出來,暗嘆一口氣,道:“有關彌勒教的事該是非常秘密,我便沒有收到半點風聲,凝之如何知悉此事。”

謝道韞輕輕道:“他是從國寶處聽來的,二叔竟不知國寶曾三次到洛陽去見竺法慶嗎?”

謝安苦笑搖頭,暗下決心,即使王坦之親來說項,他也不讓女兒回到王家。王國寶此子已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若非看在翁婿僅餘的一點情份,縱使有司馬道子維護他,謝安亦會使盡一切手段,把他除去。

沉聲道:“凝之一向與國寶關係不錯,因何會把此事告訴你呢?他難道不怕道韞向我揭露嗎?”

謝道韞現出苦澀的表情,垂首輕聲道:“他正是要道韞轉告知二叔,好阻撓彌勒教的魔掌伸進建康來。照他的觀察和試探,國寶已成為竺法慶的傳人,這方面的事情國寶藏得密密實實的,除凝之外再無人曉得。唉!有皇上和瑯訝王在後面撐他的腰,縱使有人知道又如何呢?”

謝安訝道:“想不到凝之有此識見和勇氣。”

謝道韞一臉不屑之色,嘆道:“二叔太高估他哩!唉!竟沒有人告訴你他篤信天師道嗎?每天他除寫字外,便是畫符錄念咒語。對他來說,佛教是魔道,而彌勒教更是魔道中的魔道。”

謝安聽得目定口呆,終於明白謝道韞自嫁入王家後鬱鬱不樂的原因。僑寓江左的高門大族,不但生活腐化,連精神也不能倖免,南晉還有甚麼希望呢?

三人呼吸摒止的聽著上方地面上的動靜,由於只是一鑊之隔,紛亂的足音固是聽得一清二楚,連敵人的呼吸聲也清晰可聞。

他們打定主意,只要擭子被移開,立即全力出手,埂閭突圍。

誰猜得到苻堅在長途跋涉後,仍有興致到第一樓來,燕飛更為他不能嚐到龐義的那手小菜和雪澗香而感到惋惜。

幾可肯定上面的是苻融方面的人,皆因沒有人為膳房的現狀驚訝,因苻融的人早來搜索過,換了是剛來甫到的苻堅親兵,不大吃一驚才怪。

當上面大部份人均穿過後門到後院查察,兩對靴子踏著殊瓦廢鐵的聲音響起,逐漸接近出口。

  “當!”

一隻鑊子被掀翻的噪響利箭穿心般射入三人耳內,三顆心直提至咽喉,幸好被掀翻的不是他們頭頂那隻鑊子。

其中一人以氐語喝道:“不要踢得砰砰砰的,教人心煩氣躁。”

掀起鑊子秦兵狠狠道:“我們都不是鐵打的,昨晚只睡了兩個時辰,今晚……”

另一人打斷他道:“天王的人比我們更辛苦,聽說他們已兩天沒合過眼睛。走吧!這裡有甚麼好搜的。”

  足音轉往後院去。

三人同時舒一口大氣,離開石階,到一角去說話。

拓跋珪低聲道:“形勢對我們非常有利,苻堅和苻融的人個個力盡筋疲,警覺性大幅減弱,倘若我們能善用兩方人馬互不認識的關係,有很大機會蒙混過關。”

劉裕精神一振道:“如何利用?”

拓跋珪道:“苻堅和苻融的親兵團各有統屬,相互問並不熟悉。現在擺明負責守衛第一樓外圍的是苻融的人,苻堅的親兵自該守在樓內,所以只要我們扮作是苻堅的人,走出樓外便可通行無阻,唯一的問題是必須奪得另一套軍服。”

劉裕點頭稱善,道:“這個可以隨機應變,盡量想法子。只要摸入苻堅的人休息的地方,要多少套便有多少套。”

燕飛道:“你們去吧!我留在這裡,聽聽苻堅有甚麼話說。”

  兩人愕然以對。

  燕飛微笑道:“隨我來!”

領兩人沿牆而行,忽然從木架子取下一壇酒,道: “看!”

一根粗若兒臂的銅管子,從牆壁伸出來,尾端處還套著另一截銅管,拉出來可把管子延長,方便貼耳竊聽。此時銅管末端被布包著。

兩人明白過來,這種設施並非異常,乃地庫密室監聽地面動靜的慣用佈置。這類地方當然是要來避禍或收藏貴重物品之用,有了監聽地面的工具,可在敵人離開後安然走出去,不致隔絕消息,而對上面的情況一無所知。只不過兩人沒想過這酒庫也如此「設備齊全」。

燕飛解釋道:“這根銅管子分別通往下層和上層正中的位置,藏在主木柱內,設計非常巧妙,自第一樓開張以來,從沒有外人察覺。高彥那小子便愛在這裡偷聽人說話,不過是要付費的。每趟二十錢。”

劉裕啞然失笑,荒人行事,確與其它地方不同。

拓跋珪讚歎道:“龐義這個人真不簡單。”

燕飛點頭道:“他雖是武技平平,可是卻周身法寶,第一樓就是他一手一腳建造出來的,選材採木均一手包辦。”

  劉裕道:“讓我聽聽看。”

拓跋珪一把抓住他,道:“苻堅尚未到,有甚麼好聽的,正事要緊。”

再向燕飛道:“如一切順利,我們可在半個時辰內回來,記著勿要喝酒。”

燕飛苦笑道:“喝兩口不打緊吧!”

拓跋珪湊到他耳旁警告道:“若你扮作秦人,卻是滿口噴鼻的酒香,你想想後果如何。嘿!記著半口酒也不可以喝。”

  說罷扯著劉裕去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24:14     標題: 第七章 魚目混珠

劉裕和拓跋珪兩人蹲在石階盡處,瞧著被鐵鑊掩蓋的出口,聽著上方敵人的呼吸聲。

事實上他們早猜到會遇上這種情況,試問,刺客既然隨時會出現,在符堅到處,保安必是一等一的嚴密,膳房是進入後院必經之路,怎會沒有秦兵把守?

劉裕兩眼上望,耳語道:“只有四個人,還非常疲倦,呼吸重濁,至少有一個人在打瞌睡。”

拓跋珪垂頭思索,閉上眼睛道:“通往第一樓和後院的兩扇門都是關閉的,以免塵屑給風刮進樓內,所以風聲與剛才不同。”

劉裕仍瞪著鑊子,似欲透視地面上的玄機,道:“你猜守衛是那方面的人呢?”

拓跋珪道:“很大可能是符堅的人,否則不致倦至打瞌睡,且膳房屬第一樓內部,理該由苻堅的親隨負責保安,樓外則是苻融的人。”

劉裕道: “兩個守前門,另兩個把守後門,你猜若他們驟然見到兩個兄弟從地道鑽出來,又低呼軍令,會有甚麼反應?”

拓跋珪搖頭道:“苻堅的親隨,無一不是千中挑一的高手,憑我們三人之力,又要逐一鑽出去,絕沒有可能無聲無息下制服他們。”

忽然衣衫擦地的聲音從上面傳下來。

拓跋珪雙目瞪開,精芒閃射,劉裕剛往他瞧來,目光相觸,兩人均生出異樣的感覺,似倏地在此刻更深入的了解對方,看出對方在逆境中奮鬥不懈、堅毅不拔的鬥志。

  劉裕道:“有人坐下來!”

接著是另三人坐下的聲息,有人還舒適地長吁一口氣,咕噥兩句,不過卻沒有人答話。

拓跋珪道:“這麼看!在苻堅離開前,第一樓內苻堅的人不會到膳房來,苻融的人更不會進來,否則怎敢在值勤時偷懶。”

劉俗深吸-口氣道:“我希望聽到扯鼻鼾的仙樂。”

拓跋珪微笑道:“這種情況一開始了便難以控制,很快可如你所願,我去通知燕飛一聲。”

說罷小心翼翼避免腳下弄出任何噪響的走下石階去也。

苻堅此時代替了燕飛,坐在二樓臨街平台的大木桌旁,面對通往柬門的大街,默默喝著侍衛奉上的羊奶茶,聽著垂手恭立一旁的苻融報告邊荒集刻下的情況,與及從淮水前線傳回來的情報。

長街守衛森嚴,所見房舍高處均有人放哨,一隊巡騎正馳出東門,邊荒集一派刁斗森嚴的肅殺氣氛。

苻堅心中思潮起伏,想起自己的過去,心中充滿激烈的情緒,自進入邊荒集後,他清楚掌握到自己的霸業到達最關鍵的時刻,任何一個決定,都可以影響到天下未來的命運,所以他必須找個好地方,靜心思索。

本來大秦的皇帝,仍未輪得到他,其父苻雄是大秦之主苻健的丞相,戰死於桓溫北伐的一場戰役中,他遂子襲父職,被封為東海王。

苻健死後,苻生繼位,此人勇武蓋世,卻是殘暴不仁,尤過桀紂,以致群臣上下不滿,眾叛親離。他苻堅則自幼聰穎過人,博學多才,精通漢籍典章,胸怀大志,遂成人心所向。

終於有一天他趁苻生大醉,殺人中宮,把苻生斬殺,繼而登上帝位,號焉大秦天王。

在他即位之初,由於苻生無道,民生凋敝,權臣豪族,更是橫行霸道,在這百廢待舉的時刻,他破格起用漢人王猛,推行“治亂邦以法”的基本國策,不理任何人的反對,全力撐王猛的腰,甚至在一年內五次對王猛加官晉爵,令王猛能放手而為,即使是氐族勳貴,也絕不留手,建立起一個清廉有為的政權,達到'百察震肅,豪右屏氣,路不拾遣,風化大行'的鼎盛局面。

他一生人的成就,全賴一意孤行,獨排眾議而來。而他今次南伐,也是在這種心態下作的決定,而一旦決定下來的事,他永遠不會改變。

苻融的聲音傳人他耳內道:“據探子回報,壽陽並沒有加強防禦工事,令人奇怪。”

苻堅從沉思中回過衝來,細想片刻,忽然哈哈-笑,道: “道理很簡單,晉人因兵力薄弱,知道根本守不住壽陽,所以不作無謂的事,免浪費人力物力。”

苻融皺眉道:“只怕其中有詐。”

苻堅往他瞧去,淡淡道:“你來告訴我,晉人憑什麼可固守壽陽?另一城池峽石在八公山內,又被淝水隔開,壽陽只是一座孤城,假若我們晝夜不停的猛攻,它可以堅守得多久?”

苻融為之語塞,他最明白苻堅的性格,一旦形成某一想法,沒有人能改變他。

苻堅目光投往長街下,沉聲道:“建康方面有甚麼動靜?”

苻融答道:“司馬曜授命謝安全權主理,謝安則以謝石為主帥,謝玄、謝琰為副將,在建康附近的國陵和歷陽集結北府兵,看來是要北上迎戰我軍,所以我才覺得他們若放棄壽陽,是沒有道理的。”

苻堅訝然默思片刻,點頭道:“確是有點古怪,胡彬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給我傳朱序來!”

劉裕和拓跋珪苦候多時,仍只有一人發出鼾聲,教兩人不敢冒險。

劉裕想起出口被破前的話題,湊近拓跋珪低聲道:“現在我已掌握到有關氐秦大軍的精確情報,找到朱序與否已變得無關重要,既然如此,我們何用冒險,待會搶到軍服,扮作苻堅麾下最霸道的親兵,豈非可以憑口令揚長而去。”

拓跋珪以帶點嘲弄的神色瞧著他道:“劉兄敢否把謝玄著你送交朱序的書信拆開看個究竟。”

劉裕深切感覺著與拓跋珪之間既是並肩奮鬥的戰友,又隱含競爭的敵意的奇異關係,輕舒一口氣道:“你是說信內另有密計。”

拓跋珪訝道:“你的腦筋轉動得很快,南方自謝玄當上北府兵的統帥後,戰無不勝,由此可見他智勇雙全。他這樣著你千辛萬苦送一封信給朱序,其中當然有至關緊要的事,且不容朱序拒絕。若就表面的情況去想,我也認為朱序難有大作為,可是謝玄乃非常人,自有非常手段,所以我仍認為必須把此信送到朱序手上去。”

接著啞然笑道:“看來我對謝玄比你對他更有信心。”

劉裕被他嘲弄得尷尬起來,心中有氣,偏又不能發作,苦笑道:“好吧!一切依你之言。”

拓跋珪忽然探手抓著他肩頭,低聲道:“坦白告訴你:我本來並不太看好謝玄,直至從你處知悉謝玄獨排眾議的棄守壽陽,立即改變觀感,對他充滿信心。若換過不是謝玄而是南晉任何一將主事,你道會是怎麼的一番情況?”

劉裕感覺著他長而有力的手指,心中暗懍。拓跋珪看得極準,當晉人聽到氐秦大軍南下的消息,軍中確有兩種意見。一是據長江天險固守以建康為中心的城池,另一是死守壽陽,不教氐秦大軍渡淮南下。而謝玄的戰略是在

兩種意見之外,令人莫測其高深。劉裕是晉人將領中有限幾個才智足以相比謝玄的人,知道謝玄用的是使敵人“不知其所攻”的策略,而拓跋珪這個外族人,只憑謝玄棄守壽陽,便看出謝玄的高明,可見拓跋珪確具過人的才智。

拓跋珪續道:“秦人善馬戰,騎兵最厲害是斥候尖兵的運用,若讓他們有廣闊的原野發揮,北府兵豈是敵手?只有讓他們陷身河湖山林交匯之地,你們才有勝望。”

斥候是觀風辨勢的探子,胡人馬術精湛,來去如風,可對遠距離的敵人觀察得瞭如指掌,且由於調動靈活,隨時可以奇兵突襲敵手,一旦讓他們在廣闊的原野縱橫自如,南人將只餘堅守各城一途,遂陷於被逐個擊破的厄運。而壽陽位處淮水、淝水等諸水交匯處,秦軍攻陷壽陽後將從無跡變為有跡,騎兵的靈活性勢將大幅減弱,所以拓跋珪的話是一語中的。

劉裕不得不道:“拓跋兄所言甚是。”同時想到,拓跋珪唯一的缺點,或許是他的驕傲自負和愛把人壓服。

  驀地上方傳來啟門聲。

兩人給嚇了一跳,聽著上方四名守兵慌忙起立,他們則心中淌血,這麼一來守兵們怎會再乖乖入睡。

有人在上面以氐語道:“我甚麼也看不見,哈!”

接著是通往後院那道門打開的聲音,那人直出後院,嚷道:“備馬!”

劉裕和拓跋珪面面相覷之際,燕飛現身石階盡處,走上來聽著兩道門先後重新開上,輕輕道:“我曉得朱序落腳的地方啦!”

謝安傲立船頭,宋悲風垂手立在他身後稍側處,河風吹來,兩人衣袂飄揚,獵獵作響。

同樣是秦淮河,同樣是往訪秦淮樓,他的心情比昨夜更要低落沉重。國家興亡的重擔子早把他壓得透不過氣來。可是隨著戰勝或戰敗而來的變局更使他深感不勝負荷。

他很想找王坦之,直告他兒子的惡行,卻曉得如此做非常不智。王坦之是稱職的大臣,但生性護短,水遠把家族的榮耀放在第一位。且最要命的是他顧忌謝玄,怕謝玄成為另一個桓溫。謝安以謝石為主帥,正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他拒絕王國寶參戰,肯定惹起王坦之的不快和猜疑,若還向他陳說他兒子的長短,只會加深兩大家族的裂痕,所以彌勒教的事必須謹慎的去處理。

謝安暗嘆一口氣,平靜地道:“江海流是否在建康?”

宋悲風心中一震,江海流在南方是踩踩腳可令江左震動的人物。他本身武功高強不在話下,但令人敬畏的是他大江幫龍頭老大的地位。

江海流崛起於桓溫當權的時代,創立大江幫,手下兒郎過萬,於長江兩岸城鎮遍設分舵,專做鹽貨買賣,獲利甚豐,亦使大江幫勢力不住澎漲。由於有桓溫在背後撐他的腰,他對桓家也是忠心不二。且江海流做人面面俱圓,所以大江幫穩如泰山,即使南晉朝廷也要給足他面子。

當年桓溫病死,司馬曜仍不敢削桓家的兵權,其中一個主因便是江海流站在桓家的一邊。到桓沖成為桓家的當家,由於桓沖支持朝廷,大江幫遂和朝廷相安無事,且納足糧稅,反成為壓抑南方本土豪強勢力的一股主力。

謝安一向與江海流保持距離,以免招朝廷和桓家的猜疑,現在忽然問起他來,顯示情況異常。

宋悲風答道:“江龍頭一向行踪詭秘,不過他若在建康,定會聞召來見安爺,安爺是不是要悲風為你傳話?”

謝安點頭道:“若他身在建康,我今晚在秦淮樓見他。”

  三人退下石階對話。

燕飛解釋道:“符堅現在心血來朝,要召朱序來詢問壽陽的情況,符融使人到西門大街的西苑召朱序來見,我們可待至朱序見過苻堅,返回西苑後,再由劉兄潛進去把密函交給他。”接著說清楚西苑的位置。

兩人心中叫妙,只要他們先一步在西苑恭候朱序回來,可輕易摸清楚他歇息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覺的聯繫上他,這當然指的是朱序“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合作下,否則若朱序算計他們,三人將吃不完兜著走。

拓跋珪道:“只要我們能學剛才那傢伙般從後門走到後院,大喝一聲備馬,該可以過關,問題是怎樣辦得到?”

劉裕道:“另一個較穩妥的方法,是待苻堅離開後,我們方才離開。唉!不過這並不合情理。”

拓跋珪點頭道:“對!你說的是廢話。”

要知即使苻堅率親兵離開,第一樓外仍是崗哨關卡重重,忽然再鑽出兩個“親兵”,即使懂喊軍令,不惹人懷疑才怪。

  燕飛道:“你們聽!”

兩人功貫雙耳,出口處隱隱傳來鼻鼾聲。

拓跋珪喜道:“該是兩個人的鼻鼾音。”

燕飛斷然道:“不冒點險是不行的,趁上面四名守衛在半昏迷或入睡的良機,我們偷出去,把他們制服,最好是以點穴手法,於他們神智不清楚的時候,令他們昏睡過去,那即使他們清醒過來,亦只會以為自己熬不住睡過去了。”

  劉裕皺眉道:“那你怎麼辦?”

拓跋珪正凝神傾聽,笑道:“第三個人也捱不住睡著哩!或者我們根本不用弄手腳。”

燕飛道:“你們從後門大模大樣走出去,設法吸引後院衛士的注意力,我從側窗潛出,利用樹木的掩護離開,稍後到西苑會你們。”

劉裕擔心的道:“你有把握嗎?”

燕飛苦笑道:“所以我說要冒點險,不過安大姐既可辦到,現在守衛雖然大幅增強,可是由於他們沒有想過敵人會從第一樓偷出去,兼之人人疲倦欲死,我有八、九成的把握可以過關。”

劉裕忽然記起像被三人遺忘了的安玉晴,想道:“安妖女確有點本事,不知她躲到那裡去了呢?”

拓跋珪狠狠道:“最好她給乞伏國仁逮著,那時當會後悔出賣我們。”

可是在隱隱中,他又知自己並不真的希望安玉晴落到敵人手上,感覺頗為古怪矛盾。

燕飛帶頭往石階走去,拾級而上,第四個人的抽鼻鼾聲終於響起來,與其它三人的鼾聲交織合奏。

燕飛輕輕托起鐵鑊,探頭一看,只見四名苻堅的親兵成雙成對的分別倚坐膳房前後門,閉目熟睡,兵器放到地上,情況教人發噱。

燕飛知時機難得,由於四兵均是受過最嚴格訓練的精兵,即使睡著仍有很高的警覺性,略有異動,隨時會驚醒過來,便把心一橫,就那托著擭子從出口輕輕躍起。

分插在前後門的兩個火炬熊熊燃燒,照亮一地破坭碎石的膳房。

通往第一樓那扇門其中一名秦兵微震一下,接著眼皮子顫動,停止打鼾,立即便要睜眼醒過來。

燕飛大叫不妙,人急智生,把鑊子拋高,橫掠而去,一指點在那人眉心處,那人應指側倒,昏迷過去。

後上的劉裕一把接著跌下來的鑊子,心呼好險的從出口躍出來,接著是拓跋珪,三名秦兵仍酣睡不休。

當劉裕把鑊子無聲無息的重放在出口上,一切回復原狀,三人都有鬆一口氣的感覺,至少成功過了第一關。

  燕飛向兩人打出手勢。

兩人點頭表示明白,燕飛會在這裡監視其它三人,保證不會因有人驚醒過來,而弄出亂子。

拓跋珪深吸一口氣,整理身上與膳房四兵沒有任何分別的軍服,小心翼翼打開後門,與劉裕昂然舉步走出去。

  燕飛輕輕為他們關上後門。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24:42     標題: 第八章 完成任務

江海流在親近高手席敬和胡叫天左右陪傍下,踏進秦淮樓,一襲青衣長衫,神態從容,一派大幫大會龍頭老大領袖的風範,並沒有攜帶他名震長江的“亡命槍”。

在九品高手榜上,他是唯一入榜的本土南人,名列第三,僅在謝玄和司馬道子之後,江海流今年剛過四十,體型碩長,臉龐瘦削,難得露出笑容。他的招牌標誌是把花斑的頭髮整齊地梳向腦後,再編成一條直垂過背心的長辮子。高高的額頭微微隆起,鷹鉤鼻上那對眼睛開合間精芒電閃,使人感到他城府深沉,不怒而威,精明多智。

事實上他的天下的確是打回來的,大江乃南方政經的命脈,大小幫會林立,處處山頭勢力,若他沒有點斤兩,怎能一手把大江幫變成獨霸長江的大幫會。現在除兩湖幫外,其它幫會只能看他的臉色做人行事。而兩湖幫的勢力範圍則以洞庭、鄱陽兩湖為主,大家河水不犯井水。

謝安因何事忽然召他來見,他直到此刻仍摸不著頭腦。

跨過門坎,等候多時的宋悲風迎上來道:“安公在雨坪台恭候龍頭大駕,讓悲風引路。”

江海流輕挽著宋悲風朝雨坪台方向走去,秦淮樓的護院大漢人人肅立鞠躬緻禮,大氣也不敢透半口,可見江海流在建康的威勢。

江海流親切的道:“聽說悲風昨晚重創司馬元顯那畜牲的手下,悲風做得很好,若因此惹起什麼麻煩,不用驚動安公,即管來找我。”

宋悲風暗懍江海流消息的靈通,卻絲毫不驚異江海流對司馬元顯的仇視。桓家一向與司馬道子不和,江海流既屬桓家的派系,當然希望謝安與司馬道子加深嫌隙。

宋悲風道:“怎敢勞煩江龍頭。”

江海流哈哈一笑,放開他的手,負手欣然道:“大家是自家人,悲風不用客氣。”

四人穿過兩旁美景層出不窮,依河岸而建迂迴曲折的長廊,抵達雨坪台下層小廳。

江海流向手下席敬和胡叫天道:“你們在這裡等侯。”

宋悲風移到登褸的木階旁,作出請江海流登上上層的手勢。

江海流欣然一笑,油然拾級登階,心中正嘀咕能否順道一睹紀千千艷絕人寰的美色,謝安的背影已映入眼簾,這位名著天下的超卓人物孤身一人,正憑欄觀賞秦淮河的美景。

謝安沒有回頭,柔聲道:“海流到我身旁來。”

江海流加快腳步,來到露台上謝安身後稍側處,恭敬施禮,道:“安公有甚麼事,儘管吩咐下來,江海流即使拚卻一命,也要為安公辦妥。”

謝安唇角飄出一絲笑意,江海流說的雖然是江湖上的場面話,卻不無真誠之意。皆因目前江海流的命運已和他掛上鉤,若讓苻堅統一江南,在北方勢力最大的黃河幫將會把勢力擴展到長江,那時江海流將無立錐之地。所以苻堅南來,迫得南方當權和在野的各種勢力為共同利益團結一致,不過這情況是短暫的,當雨過天晴,一個新的形勢將會出現,其變化將是沒有人能預料得到。

以幫會與教派論,天下最著名者莫過於三幫四教。三幫是黃河幫、大江幫和兩湖幫;四教是太乙教、天師道、彌勒教和秘不可測的逍遙教,代表著天下民間七股最強大的勢力,互相傾軋,爭取地盤,擴充勢力。

  謝安淡淡道:“文清好嗎?”

江海流現出難得一見的祥和喜色,欣然嘆道:“難得安公垂注,文清除愈來愈刁蠻外,其它還算可以。”

江文清是江海流的獨生女,今年才十九歲,生得沉魚落雁之容,聰慧出眾,武功得江海流真傳,極得江海流寵愛。

謝安忽然輕嘆一口氣,道:“我今天邀海流來,確有一至關緊要的事託你去辦,若你給我辦妥,我可以不計較你近年來私下暗中與孫恩多次交易的事。不過你和孫恩的關係,亦須由今晚開始,一刀兩斷。”

以江海流的城府深沉,聞言也不由臉色微變,一來因謝安開門見山,直接了當,更因他以為孫恩的事極端秘密,想不到竟被謝安得悉。謝安提起他的女兒江文清,更隱含警告威嚇的意味,著他珍惜眼前擁有的一切。

一時間江海流欲語難言,不知所措。

天下間,惟有謝安的身份地位,可以這樣和江海流說話,即使桓沖也順婉轉道來,至於其它人,則是嫌命長了。

江海流好半響後,終於承認道:“這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江海流不和孫恩作買賣,聶天還肯定立刻取我而代之。現在孫恩勢力日增,東南沿海一帶豪強依附者眾,鹽貨買賣幾乎為其控制。唉!海流是別無選擇。”

謝安終於往他瞧來,雙目精光閃閃,語氣仍是平靜無波,道:“你肯恭恭敬敬叫我一聲安公,我也不願看你沉淪下去。孫思造反之心,路人皆見,你以兵器弓矢向他換取海鹽,將來若他起兵造反,海流你定脫不掉關係。不論他成功與否,其後果對你均是有害無利。此事若讓大司馬知悉,他更不會放過你。我可以為你隱瞞,但聶天還肯這麼做嗎?孫恩更是唯恐天下不亂,何況紙終包不住火。”

聶天還是兩湖幫的籠頭老大,為人獷野霸道,卻極具黑道大豪的魅力,深懂謀略,憑洞庭和鄱陽兩湖的遼闊,桓沖雖多次清剿,仍未能傷其元氣,只能令他暫斂一時。

江海流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垂首道:“多謝安公訓示指點,海流懂得怎樣做啦!”

謝安仍是從容不迫,目光重投在雨坪台下流過的秦淮河水,道:“與苻堅此戰若敗,當然一切休提。但若幸能取勝,北方胡馬在一段長時期內將無力南犯,那時若我謝安仍能話著,必趁此千載良機,與大司馬連手整頓南方,聶天還和孫恩將首當其衝。若不是因我把海流看作自家人,今晚絕不會有這番話,海流勿要令我失望。”

江海流暗叫厲害,也不由心服,謝安的手段一向恩威並施,剛柔互濟。他更是罕有動怒,可是無人不知若惹起他的怒火,任何人也要吃不完兜著走。暗嘆一口氣,點頭道:“海流明白,更不會讓安公失望,只想求安公給我一點時間。”

謝安微笑道:“該如何去做,分寸由你來拿捏。江湖自有江湖的規矩,這方面我是明白的。”

以江海流的權勢地位,也不由湧起感激之心,斷然道: “安公要我海流辦的事,儘管吩咐下來。”

謝安漫不經意的道:“我要你監視一個人。”

江海流愕然道:“竟是這麼容易的一件事,安公請賜示。”

謝安沉聲道:“是明日寺的主持竺雷音,看他會否離開建康。”

江海流心中一震,竺雷音絕非有德行的高僧,且是臭名遠播,其女弟子妙音更是淫亂不堪,不過如論武功,竺雷音卻是建康都城沙門中數一數二的高手,兼之其與司馬道子兩兄弟過從甚密,蛇鼠一窩,佛門中人雖對他看不過眼,仍是無奈他何,敢怒而不敢言。江海流同時明白過來,謝安要由他出手,是不要讓司馬道子方面察覺到謝安牽涉其中。而大江幫為建康最有勢力的幫會,線眼遍布各大小碼頭驛站,竺雷音的行踪想瞞過他們,確是難比登天。

江海流點頭道:“這個包在海流身上。”

謝安道:“暫時他該不會有甚麼異動,可是當與苻堅之戰勝負分明,竺雷音將不用採觀望的姿態,當會往洛陽迎接彌勒教的二當家竺不歸回建康,我要你一絲不漏向我報上他今後的行踪。”

江海流心中劇震,終明白謝安要對付的是人人聞之色變的彌勒邪教,心忖如若彌勒教在建康生根,大江幫肯定是受害者之一,忙點頭道:“這個更沒有問題,若他到洛陽去,大有可能取道邊荒,那里漢幫的祝老大和我有過命交情,必可為安公辦得妥當。”

接著忍不住問道:“安公對與苻堅之戰,有多少成把握。”

謝安朝他瞧來,微笑道:“若我說十成十,你肯相信嗎?”

江海流有點尷尬的道:“安公是天下間少有幾位能使海流心服口服的人,若安公說有十足把握,便是十足的把握。”

謝安輕舒一口氣,仰望高掛中天的明月,柔聲道:“我對此戰沒有絲毫把握,但對謝玄卻有十足的信心。”

朱序回到落腳的西苑,已是疲倦欲死,可是腦子卻是亂成一片,暗忖今晚又將是要睜大眼睛的無眠之夜。

苻堅精力過人,最要命的是他不曉得併非人人都像他那樣,興到時可隨便找個人來大談一番,不理是兩更天還是三更天。

不過身體的勞累遠及不上心靈的痛苦,他已走上一條叛祖背國的不歸路,而事實上他亦深信南晉遠不是苻堅的對手,為了自身的性命,他還有甚可以選擇的,只好接受命運的安排,認命算了。

他揮退欲侍候他而死命撐著眼皮子的親隨,推門步入臨時的寢室,剛脫下禦寒的披風,窗門“咿?”一聲張開來。

  朱序生出警戒,手按到劍把去。

一把聲音在窗外低聲道:“朱將軍勿要張揚,我是玄帥派來的劉裕,有密函送上。”

朱序愕然時,一身苻堅親隨軍服的劉裕靈巧地翻窗而入,跪在朱序身前,雙手舉頭奉上密函。

朱序微一遲疑,終接過密函,大訝道:“你怎可能混進來的,抬起頭來!”

劉裕依言抬首,微笑道:“大人曾見過劉裕兩次,還認得嗎?”

朱序藉著月色凝神細看,點頭道:“確有點眼熟,你的相格很特別,所以有些印象。唉!你是不應該來的,站起來,你再不是我的下屬。”

劉裕站起來恭敬道:“大人看過玄帥著我送來的密函再說吧!”

朱序默然片刻,拔開藏著密函竹筒漆封的木塞,取出信箋,劉裕已剔亮床頭的油燈,退往不會顯露他影子的暗角,垂手恭候。

  朱序在床邊坐下,展箋細讀。

劉裕不眨眼的盯著他,暗忖若他有任何異動,例如暗使手法通知手下,他便會立即揮刀把朱序幹掉,然後和在後院把風的燕飛與拓跋珪立即開溜。

他現在身在秦營核心處,比任何時刻更了解朱序的處境。在此苻堅氣勢如虹的時刻,要他朱序放棄一切去背叛他,掉頭去助力量單薄的南晉,實在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因可以預見的是苻堅此戰若勝,朱序必受重用,因他比苻堅手下任何將領,更清楚南人。

而謝玄的這封信,肯定不是談情道義的去設法打動他,而是陳說利害,教朱序認識到勝算是穩操在謝玄的手上。至於謝玄會用甚理由來令朱序信服,他就自認敝鄉,皆因無從揣測。此時見到朱序看得入神,不住露出思索的神色,容色忽晴忽暗,可知此信確有十足打動他的威力,不由更是佩服謝玄。

看到最後,朱序忽然渾身一震,露出難以掩飾的驚喜神色,接著把信箋折成一卷,放到燈焰上點燃。

信箋燃起火焰,捲曲成燼,散飄地面。

朱序放開手,任由余燼掉往地上,繼續那未竟的火焰洗樓,雙目射出堅定的神色,投向劉裕,語氣卻異常平靜,似已暗下作出決定,間道:“你知道信內寫甚麼嗎?”

劉裕搖頭,心中卻在苦笑,暗想小子職位低微,如非負上這秘密任務,根本沒有資格跟你朱大人說話。

朱序沉吟片刻,點頭道:“刺史大人指出我國的統一,是不能從血統著眼,而是要看文化高低,確是一矢中的。”

劉裕心中暗急,卻又不敢催他快點明白表態,好讓他回去向謝玄交待,偏又明白朱序忽然討論起信內謝玄的觀點,並不是因為興到,而是藉著討論來幫助自己的思考,以堅定背秦之心,想念及此,更不敢催他。

點頭道:“在中原,文化最高當然是我們漢人,所以統一天下最後終由我們漢人來完成,而且在我國歷史上,從沒有胡人成功統一天下。”

朱序淡淡道:“你這番話雖然不錯,卻非刺史大人的論點,他指出苻堅要統一漢人和各種不同的胡人,必須推行漢化,要漢化就要推崇漢人,推崇漢人莫過於推崇土族。現在中原衣冠多隨晉室南渡,故漢人正統在南方而非北方。如果不攻取南晉,無論苻堅說得如何天花亂墜,始終不能以正統自居,也不能從文化人手降服諸胡,而漢人也會離心。所以苻堅堅持南伐,正代表苻堅未能化解民族的矛盾,此為苻堅此戰敗亡的一個主因。”

劉裕聽得心中佩服,謝玄確是非常人,故有非常的見地,朱序正因深信江左政權為中原正統,漢族的依歸,所以感到對自己襄助苻堅攻打南晉,有著背叛民族祖國的罪惡感。

因而壓低聲音道:“玄帥確料事如神,坦白說,劉裕今晚能在這裡把信交給大人,是因有胡人在暗中出力,苻堅的百萬大軍,並不如他自己想像般團結穩固。”

朱序精神一振道:“竟有此事!”

劉裕曉得他對苻堅必勝的信心,已告動搖,心中計算,謝玄千方百計,務要把朱序爭取過來,必然事關重大,牽涉到此戰的勝負關鍵,現今朱序看信後顯已大為意動,自己若再加一把勁,大有可能立即把朱序爭取過來,最大不了亦只是累得苻堅懷疑慕容垂。遂把心一橫,以最快的速度把燕飛和拓跋珪的事交待出來,其中過程的曲折驚險,誰能一下子編出如此全無漏洞破綻的故事,故不到朱序不相信。

朱序聽罷果然精神大振,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道:“難怪乞伏國仁率眾逐屋搜索也一無所獲,原來如此。”

劉裕知時間無多,道:“我們必須立即離開,大人有甚麼說話,請交待下來,卑職會一字不誤的轉述給玄帥。”

朱序仰望屋樑,沉聲道:“請告訴玄帥,朱序對安公施加於我朱家的大恩大德,朱序永遠不會忘記。朱序會依計而行,至於能否成功,就要看我大晉的氣數。”

劉裕半點弄不清楚謝安曾為朱序做過甚麼事,此事當然亦不能詢問,更不宜問,且不合他的身份。故立即曲膝下跪,向朱序叩三個響頭,道:“劉裕代表南晉所有漢人,感謝朱大人的大德和義行。”

心中卻想,這麼三個響頭叩下去,又加上民族大義的帽子,那還不到來序死心塌地的為謝玄出力。

若朱序可看穿劉裕心中的想法,必會對他的城府和謀慮作出新的估計。但他當然不會曉得,還現出感動的神色,趨前把他從地上扶起來,道:“請快速回去!”

劉裕道:“縱使我不幸被秦人看破,亦會於被擒前自盡,絕不會洩漏此事,朱大人放心。”這幾句倒不是虛話,劉裕確是這種人。

  說罷翻窗去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25:09     標題: 第九章 突圍逃生

乞伏國仁從正門大踏步進入第一樓,後面追隨著一個健碩的鮮卑族武士,一對眼睛一閃一閃的像兩團鬼火,兩片薄嘴唇緊抿成線,予人狠冷無情的味道。

此人正是慕容永,與慕容衝是親兄弟,他們的兄長慕容文被燕飛刺殺於長安,故對燕飛有深刻的仇恨。慕容永抵達邊荒集,聞得燕飛是殺兄真兇,又知他躲在集內,立即不管勞累,自動請纓,隨乞伏國仁搜索敵踪。

慕容衝則因奉苻堅之命,與手下鮮卑兒郎留守長安,沒有參加此次南征。

慕容永並不明白乞伏國仁為何要重回已經徹底搜索過的第一樓,不過他一向佩服乞伏國仁的才智,兼之心中對燕飛的仇恨急待發洩,怕的只是乞伏國仁放棄搜索,所以每事奉陪到底。兩人身後是十多名氐族高手。

此時苻堅和苻融剛剛離開,樓內空無一人,乞伏國仁直入膳房,倏然止步。他已搜遍邊荒集,卻摸不著敵人絲毫踪跡影子,不知如何,心內仍不斷泛起第─樓的情景,隱隱感到或有疏忽遺漏之處。

他精擅追踪察敵之道,皆因天生在這方面特別靈銳,像獵犬般能把敵人嗅出來。

慕容永來到他身旁,其它人扇形地在兩人身後散開,其中兩人舉起火炬照射,面對一地殘破坭石,通往後院的門是關上的。

乞伏國仁的目光凝注在掩蓋酒窖出口的大鐵鑊上,一震道:“那隻鐵鑊剛才並不在那裹的。”

慕容永閃電移前,─手掀起鑊子,摔到牆壁再掉往地面,發出“噹啷!”震響,在夜深時份特別刺耳。

  入口顯露無遺。

乞伏國仁身後高手群起而出,亮出兵器,搶入酒窖去,卻不聞打鬥的聲音。

乞伏國仁往前掠去,“砰!”的一聲破門而出,落到院子裡,慕容永連忙跟隨。

乞伏國雙目凶光大盛,以氐語喝道:“誰是這區的負責人。”

一名氐軍兵頭應聲推開後院門走進來,惶恐的道:“是由卑職負責。”

乞伏國仁沈聲道:“有甚麼人曾從這裡走出去?”

那兵頭答道:“先後有兩起三個人,頭一人奉天王之命,往請朱序將軍來見天王,後一起兩個人則是奉命為天王向國師你傳話,還多要一匹寶馬。”

乞伏國仁和慕容永交換一個眼神,均看出對方心中的震怒,尤其想到敵人早已離集。

一名手下從膳房奔出來,報告道:“下面是個藏酒窖,沒有敵人的踪影。”

乞伏國仁心念電轉,喝道:“東門!”說罷騰身而起,足尖點在院牆,再投往第一樓屋頂,往東門方向掠去。

慕容永也想到敵人若要混出集外,當採東門的路線,因為門外便是穎水,往南行可由木寨大門離開,更可藉水遁或泅水往東岸,逃跑起來比其它三門方便,且是最接近第一樓的出口,為此,那還猶豫,追著乞伏國仁去了。就在此時,三騎的蹄聲橫過第一樓旁的東門大街,直趨東門。

燕飛、劉裕和拓跋珪三人憑著門令,過關越哨,通行無阻的策騎來到東門大街,經過第─樓,往守衛森嚴,且其旁是苻堅臨時行宮的漢幫總壇的東門出口急馳而去。

眼看東門在望,離集的活路就在眼前,不由有點緊張起來。

他們也想過,要從最接近朱序落腳的西苑的西門離開,只恨外面營帳重重,他們又不知集外用的口令,只好由東門出集,必要時可迅速投進穎水,遊過對岸,那邊營地的東面仍未設置寨牆,逃起來輕易得多。

東門大街被沿街設置的火炬照得明如白晝,兩旁樓房高處均有箭手站崗,集口處更是守衛重重,要硬闖出去真似癡人說夢。

東門大街上只有他們三騎,立即吸引了所有守衛的注意力,他們不得不放緩速度,以免驚擾或正在休息的苻堅。

此時離出口只有二百步許的距離,把門的秦兵見是自己人,又是苻堅的親兵服飾,故並沒有現出戒備或截查的陣仗,眼看成功在望,就在此要命時刻,後方高空衣袂破空之聲響起,乞伏國仁的聲音同時傳來,大喝道:“截住他們,這三個人是奸細!”

燕飛此時已無暇回頭去看乞伏國仁,卻從衣袂破空聲辨認出,從第一樓瓦面斜掠而至的除乞伏國仁外,尚另有一武功與前者相差無幾的高手,並從乞伏國仁的紅披風拂動的“霍霍”異響,把兩者區分開來。只是這兩人,已力足把他們留下來。

他在此一剎那的首要之務,是要決定逃走的策略,因為他比劉裕兩人更熟悉邊荒集的情況,而兩人更因他而成為戰友,所以這關係到生死存亡的事,須由他決定。

燕飛一聲大喝:“隨我走”,已彈離馬背,凌空一個筋斗,蝶戀花離鞘而出,化作點點寒芒,劍隨身走,往乞伏國仁和驀容永迎上去。竟是正面硬撼的姿態。

憑一句說話,拓跋珪和劉裕已同時─絲不誤地掌握到燕飛聯手突圍的心意,明白到敵人勢大至完全不成比例,即使分散逃走,仍無法拉薄敵人圍堵攔截的力量。而燕飛攻向敵人此刻最強橫的兩個人,更是對症下藥,一方面躲避箭矢,另一方面是製造混亂的形勢。

想到這裹,兩人豈敢遲疑,也學燕飛般從馬背彈起,雙戟 ─刀,往領先凌空而來的乞伏國仁左右夾攻而去。

所有這些動作在眨幾眼的高速內完成,乞伏國仁的玄鐵尺已狠狠擊中燕飛的蝶戀花。近三十支勁箭由各高處哨崗射下來,不過已人去馬空,遭殃的是無辜的馬兒。

東門處的守兵湧出近一百人,如狼似虎的朝長街這端的戰場殺至。在苻堅行宮值班的親衛高手,亦湧出十多人來,仍未弄清楚敵我情況,

“當”的─聲激響,乞伏國仁已像─團紅雲般橫飄往長街北面的房舍。乞伏國仁是不得不退避三舍,一來因仍未從與鬼臉怪人的一戰復元過來,身負內傷,且因想不到燕飛斗膽至回身反擊,加上拓跋跬和劉裕的聯手,任他如何自負,如何痛恨燕飛,但終是性命要緊,只好藉力開溜。

最慘的是慕容永,乞伏國仁一去,變成由他單獨面對三大高手的正面攻擊,手上鋸齒刀有力難施,窮於應付,不過,他終是一等一的高手,臨危不亂,欺三人不敢追擊,猛地沈氣使出個千斤墜,硬生生改變去勢,往地面墜跌下去。

燕飛三人在他上方掠過,躍往第一樓的瓦面。

此時第一樓屋脊上有四名秦兵,人人彎弓搭箭,卻不敢發射,因怕誤傷乞伏國仁和慕容永,這刻雖見到再無障礙,又因長街上滿是奔過來的自己人,只要有一箭射空,勁箭便要投往己方人馬去。

正猶豫間,三人已凌空殺至,劍光刀影戟氣鋪天蓋地的壓下來,慘叫聲中,四個秦兵濺血滾跌於瓦面的另一面的斜坡,直掉往後院。

燕飛首先立足瓦脊,環目一掃,只見大街小巷全是湧來的秦兵,只要他們停下呼吸幾口氣,肯定將陷身重圍之內,休想有命離開。

燕飛又大叫一聲:“這邊走”,雙足發力,奔往屋脊另一端,在短短兩丈許的距離間,不斷加速,到他足尖點在盡端,衝力積蓄至巔峰,就那麼全力騰空而去,直投往離地面高達十多丈的高空,有如沒入黑夜裹去。

拓跋珪和劉裕都不曉得燕飛葫蘆內賣的是甚麼藥,要他們從第一樓往地面躍落,當然不會是問題,可是從十多丈的高空掉往地下,則可不是說笑的一回事,肯定輕則頭破骨折,重則一命歸天。

不過,兩人對燕飛是信心十足,知道必有化險為夷的後著,且留在這裹是必死無疑,而最重要的是燕飛雖看似用足全力,事實上是留有餘力,所以其落點該有固定的目標。

叱喝聲中,兩人緊隨燕飛先後投往同─方向,射往第一樓適才三人落足處的箭矢全部落空。

急怒攻心的乞伏國仁和慕容永,領著亂成一團的秦兵,從地面往三人追去。隱隱中,乞伏國仁感到這場圍捕有個很大的漏洞,就是三人可輕易混入搜捕的隊伍中,而由於己方人數太多,兼在黑夜,對方可輕易魚目混珠,不過這破綻已無法補救,若早一步能夠令所有人不准擅離崗位,各自固守為戰,三人將是插翼難飛,現在則是悔之已晚,只希望能親自把三人截住,那是他唯一的機會。

紀千千來到謝安身後,秀眉輕皺的道:“為何所有事,都像堆在這段時間發生?”

謝安凝望秦淮河對岸輝煌的燈火,耳內隱隱聽到青樓畫舫遙傳過來的管弦笙曲,淡淡道:“道理很簡單,乾爹因時日無多,不得不改變鎮之以靜的妥協策略,務要趁此時機,為江南的老百姓,盡點心力。”

紀千千趨前一步,嬌痴的把纖手挽著謝安的臂彎,微嗔道:“乾爹不要再說甚麼時日無多好嗎?聽得千千心也煩亂起來,也覺得真像時日無多的樣子。乾爹定會長命百歲,領導我們漢人收復失去的河山。”

謝安嘆道:“自家知自家事,自從四十七歲那年因煉丹出岔子,差點走火入魔,後來雖被'丹王'安世清出手相救,得回一命,然而遣害極深,直至今天仍未痊癒,最近更不時復發,使我知道壽元將盡,能多捱兩、三年,已是奇蹟。”

紀千千尚是首次聽聞此事,更是首次曉得謝安也曾沈迷丹術,致出亂子,為之愕然。

謝安往她瞧來,雙目充滿慈愛神色,柔聲道:“乾爹對生死視作等閒,根本不放在心上,本來也有放心不下的事,幸好經過多年努力,終把小玄培育成材,將來的天下,就要看小玄的本領。現在乾爹只是趁還有點影響力,減輕他的負擔吧!”

再把目光投往秦淮河去,無限欷噓的緩緩道:“現在竺法慶終於把魔爪探往南方來,還通過竺雷音和國寶與皇上兄弟搭上關係,此事若成功,為禍之烈尤過孫恩的天師道。哼!我謝安豈能坐看此事在我眼前發生,竺不歸南來之日,將是他命喪之時,與這種殘忍可怕的邪教之徒,再沒有道理可以講的。”

紀千千擔心的道:“乾爹不怕觸怒皇上嗎?何不聯合朝中大臣,力諫皇上,勸他收回成命。”

謝安苦笑道:“皇上是怎樣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既不能動之以理,唯有鎮之以威。當然!─切還是要看小玄勝負如何!”

紀千千心中湧起對謝安的依戀和崇慕,她有信心,謝玄會不負所望擊退苻堅南犯的大軍,自己挽著的干爹,不但是當今天下最受景仰的第一名士,且是名傳千古的風流人物。

拓跋珪和劉裕瞧著燕飛往一片竹林降落,心中叫妙,柔荑的毅力,最能化去落下的衝勁,他們本來想到的落點可能是池塘或是水溝之類,那也可令他們安然無損,不過卻會弄得渾身濕透,變成敵人明顯而不含糊的追捕目標,竹林跟池塘當然是天和地比,理想得多。

竹搖葉動,沙沙作響,燕飛借竹勁不住減速,然後往南投去,沒入一道小巷裡,拓跋跬和劉裕那敢遲緩,緊隨其後。三人在巷內會合,往巷子另一端掠去。

號角聲在東門大街的方向傳來,指示全集守兵有敵來犯。

三人卻是不驚反喜,因為這只會更添混亂。只聽得號音卻不曉得入侵人數的多寡,更不會知道敵人是作自己人的打扮。

甫出長巷,拓跋跬和劉裕發覺已隨燕飛橫切入南門大街,─隊五十多人的秦兵正從南大門出口趕來,看走勢該是趕往東門大街,兩方碰個正著。

燕飛先發製人,以氐語大喝道:“晉人無能!”

帶頭的人即回應一聲“不堪一擊”,看清楚是苻堅的親兵,態度變得恭敬,喝停手下問道:“發生甚麼事?”

燕飛道:“有刺客混入集內,我們奉天王之命,去守衛外寨大門,快隨我們來。”說罷領先往南門奔去。

拓跋珪和劉裕心中大贊燕飛的急智,因為沒有比這更佳的離集出寨的脫險法,與眾兵一哄而去,直奔南門。

把守南門的秦兵,瞧著己方的人掉頭奔回來,人人一臉茫然,燕飛已大喝道:“備馬!”

那兵頭也跟著喝道:“還不備馬?”

守門的秦兵那敢怠慢,把集門外馬欄的馬牽出來,燕飛等那會客氣,立即飛身上馬。

在南門集外和外寨壁之間,有兩組軍營,烏燈黑火的,只有少許人驚醒過來,出營張望,可知秦兵實在勞累不堪,即使號角頻催仍未能將他們喚醒。

可是外寨處則是火炬處處,─個接─個的箭樓掛上風燈,緊閉的大寨門更是燈火通明,守衛重重。

燕飛勒馬回頭一看,大批秦兵正沿著南門大街潮水般湧過來,由於距離達千步,一時看不清楚是否有乞伏國仁的紅披風在其中,不敢延誤,猛夾馬腹,領頭往南寨門湧去,兩人並馳左右,後面則是長長一隊被他們愚弄的氐秦騎兵。

出得集門,三人逃生的機會以倍數增加,有若歸山的猛虎、回海的蛟龍,渾身充滿勁力,等待抵達寨門的關鍵時刻。

燕飛三騎不住增速,往寨門刺去。

守衛寨門的秦兵雖沒有彎弓搭箭,然而人人露出戒備神色,負責的小將更高喝道:“停下來!”

拓跋珪高喝道:“我們有天王的手令,要立即出寨追捕敵人,立即開門!”

燕飛放緩馬速,探手懷內,似要把手令拿出來。

後面的秦軍兵頭暗覺不妥,皆因燕飛他們的說話前後不符,但因距離較遠,又是止於懷疑,一時來不及發出警告。風聲驟響,乞伏國仁和慕容永在他左右掠過。

三人此時已馳抵寨門前,守衛湧上來要牽住馬韁。

燕飛知是時候,大叫道:“手令在這裹!”說話時已與拓跋珪和劉裕彈離馬背,騰空而去,足點大門頂部,借力投往寨外遠處。

此時乞伏國仁和慕容永雖足不沾地似的全速趕至,卻眼睜睜看著三人越過寨門,消沒寨外,已知來遲─步,坐看二人逃之夭夭,卻是徒呼奈何。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25:35     標題: 第十章 三雄分道

燕飛、拓跋珪和劉裕三人在淝水東岸、淮水之北,離邊荒集五十多里的─處山頭倒臥下來,因為實在再跑不動。

他們遠遠偏離流往壽陽的穎水路線,又專揀山林密處掩蔽,泅過穎水和淝水兩河,沒有停留的直抵此處,以避過乞伏國仁的天眼和追兵。

最先倒伏地上的是拓跋珪,燕飛倒下即翻身仰臥,看著剛開始發白黎明前的迷人夜空,劉裕則是雙膝跪地,不住喘息。

在這一刻,份外感到生命的珍貴和難得,令他們更珍惜眼前安然活著的事實。

拓跋珪臉頰貼著被露水沾濕的草地,邊喘息邊忍不住的 “咭咭”笑起來,兩手拍往地面,笑道:“燕飛你確是精采,最難得是在突變驟至的一瞬間作出這麼正確的選擇,否則我們將伏尸邊荒集,不枉我們兄弟相交一場。”

跪著的劉裕終抵不住雙膝的疼痛而─ 屁股坐下,聞言訝道:“你的話前一截我完全同意,卻不明白跟是否兄弟有何關係?”

拓跋珪不能止笑地辛苦的道:“只有是我拓跋珪看得起的人,方可被我當作兄弟,你還不明白嗎?”

燕飛仰望曙光照射,心底湧上溫暖的感覺,身體雖是疲倦欲死,精神卻無比舒暢快意。他曉得永遠也不會忘記此一刻,那種二人同心協力去進行幾乎沒有叮能完成的任務,排除萬難,再死裡逃生的動人感覺。

自娘親遇世後,他尚是首次感覺到生命是如此珍貴,再沒法生出隨緣而死的念頭。

三人不斷喘息,急需大量的空氣,以填補身體所缺的需要。

劉裕辛苦的轉動身體,面對淝水的方向,看著河水往淮水的方向流去,另闢話題道:“我們可能幫了那妖女一把,為她營造出逃生的機會。”

燕飛和拓跋珪暗中同意,她既有本領避過乞伏國仁地氈式的搜索,兼又周身法寶,當然會利用他們突圍逃走牽起的混亂形勢,溜之夭夭。

奇怪的是三人均發覺此刻對她已恨意全消,這或者是安玉晴最特別的地方,不論幹甚麼壞事似仍是理所當然的,不這樣反不能顯示她別具風情姿采的風格,確是不折不扣的妖女。

拓跋珪終收止笑聲,深吸─口氣道:“若讓我碰上她,必會教她好看。”

劉裕怪笑道:“你會怎樣對付她,她也不是好欺負的。”

拓跋珪道:“正因她不好欺負,我才要欺負她,那才夠味道嘛!”

劉裕往他瞧去,剛好拓跋珪也從地上抬頭朝他望來,兩人目光接觸時有會於心的放怀大笑,充滿男性對女性的色情意味。

拓跋珪見燕飛沒有反應,滾到他身旁,以手支頷,看著燕飛俊秀的臉龐,訝道:“你在想甚麼?是否想在我們兩人的魔爪下來個英雄救美人,不過兄弟要提醒你,這可是個蛇蠍美人哪!”說到最後 ─句,他和劉裕兩人又放聲大笑,劉裕更笑得前仰後合,拍手拍腿,情狀本身已令人發噱。

拓跋珪笑得渾身骨痛,喘著道:“我好像從未試過這般開心快樂的,甚麼事也覺得非常好笑。”

燕飛終露出笑意,悠然道:“道理很簡單,失而復得最令人欣悅,尤其複得的是我們三條小命,所以我們嚐到從未之有的歡欣。”

劉裕點頭道:“說得好!嘿!你還未回答拓跋老兄剛才的問題。”

燕飛淡淡道:“我的腦袋空白─片,只知自己在監視天空,以免失而復得後又得而復失,空歡喜一場。”

拓跋珪翻過身來,像他般仰望已發白的天空,道:“兩位有甚麼打算?”

燕飛倏地坐起來,邊活動筋骨,邊道:“我最想的事是好好睡一覺,不受任何驚擾,只可惜目前仍身在險境,所以希望有那麼遠走那麼遠。”

拓跋珪在片刻沉默後,向劉裕望去,劉裕會意,知道他有私話與燕飛說,更猜到他要說的話,又暗裹希望拓跋珪這些話不能打動燕飛,站起來道:“附近該有道可口的清泉,讓我去找找看。”迳自下坡去了。

拓跋珪瞧著劉裕的背影,有點自言自語般道:“這是個很特別的南人,不但體質非凡,性格堅毅,且識見過人,有勇有謀。”

燕飛望他─眼,淡淡道:“他和你有很多地方相近,但亦有截然不同之處。”

拓跋珪坐起來,道:“聽你的口氣,好像不願和我回北方去。”

燕飛探手抓著他兩邊肩頭,道:“我再不能過以前那種每天都枕戈待旦的生活,而且慕容族的人已曉得慕容文是死於我手上,若我隨你回去,你會於氣候未成前便被慕容族擊垮,即使慕容垂也很難維護你。聰明點吧!你怎可以為我一個人,失掉復國的大業。”

  拓跋珪啞口無言。

燕飛明白他是怎樣的─個人,更明白這番話對他的作用,而他說的確是事實。慕容文之死,對整個慕容鮮卑族不單是仇恨,更是污點和恥辱,而此恨此辱只有燕飛的鮮血方能洗刷掉。

拓跋矽望著燕飛,雙目射出真摯深刻的感情,沈聲道: “你小心點,當有一天我拓跋珪立穩腳後,你必須回到我身旁來。”

燕飛暗松─口氣,拓跋珪是他唯─感到無法拒絕其要求的人,他們的交情是建立於童貞的時代,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改變,經得起任何考驗。縱使長大後的拓跋珪如何不擇手段,心狠手辣,對他仍是情愛不逾。

燕飛放開雙手,微笑道:“我也想嘗幾口甜美的清泉水,還記得我們在山瀑嬉水的好日子嗎?”

拓跋珪扯著他站起來,欣然笑道:“若不是你提起,我差點忘記了。近年來我已很少回想以前的事,腦內只有報仇和復國。哈!你真了得,連慕容文也命喪於你手底,大快我心。”

兩人把臂循劉裕剛才離開的方向下坡,穿過─片疏林,看到劉裕在林間─道流過的小溪旁跪下來,整個頭浸進水裹。

劉裕聞聲把頭從水裹抬起來,見到兩人,站起來大呼痛快,頭臉濕淋淋的。

拓跋珪張開雙臂,微笑道:“我的好戰友,讓我來擁抱你一下,這是我拓跋鮮卑族的道別禮。”

劉裕哈哈─笑,過來和他擁個結實,訝道:“你竟不留下看苻堅的結局?”

拓跋珪放開他,改為抓著他雙臂,雙目閃閃生輝,道: “際此苻堅聲勢如虹之時,我難得地知道北方大亂即至,怎可不先一步回去好好準備,搶著先鞭。”

劉裕欣然道:“好小子!想得很周到,若苻堅得勝,你也可快人一步,及早溜往塞外。”

拓跋珪嘆道:“希望情況不會變成那樣子!不過若南方完蛋,你倒可是國亡人亡,對苻堅我是寧死不屈的,更不會逃生。”

拓跋珪鬆開雙手,點頭道:“好!現在我終於明白劉裕是怎樣的─個人。有一天若我能統─北方,大家說不定要在沙場相見,不過我卻永不會忘記在邊荒集內,我們曾是並肩作戰的好兄弟。”

說罷往後退開,一聲長笑,揮手便去,去得瀟灑決絕,充盈令人心頭激動的壯意豪情。

燕飛呆看著他消失的方向,心中百感交集,似已可預見因他而生在北方捲起的狂烈風暴!苻堅若敗,北方必四分五裂,而在苻堅手下諸雄中,只有個慕容垂,可堪作拓跋珪的強勁對手。

劉裕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道:“燕兄是否隨我回去見玄帥?”

燕飛心神不屬的想了片刻,終記起與謝玄之約,搖頭道: “去見你玄帥已沒有意義,我曉得的你比我更清楚,我再不起任何作用。”

劉裕愕然道:“你要到那裹去?”

燕飛現出茫然神色,淡淡道:“我不知道。爭取時間要緊,劉兄請勿理會我,立即趕返壽陽,否則延誤軍機,也是得而復失。”

劉裕知道無法打動他,施禮道別,斷然離開。

剩下燕飛孤零零─個人,來到溪旁跪下,把頭浸進冰涼的溪水內去。

腦海不由自主浮現在長安進行刺殺計劃的那段長達半年的日子。

他為探查慕容文的行藏,扮作周遊天下的世家子弟,每夜進出煙花之地,交朋結友,終於在覷準個機會下在長安著名的青樓外的大街上伏殺成功。

他雖去了心中的仇恨,可是亦結下─道因男女之戀而來又永不會痊癒的深痛傷疤!這是他另一個避隱邊荒集的原因。

現在邊荒集已變成苻堅的后防大本營,天下雖大,他再想不到另一個容身之所。在沒有雪澗香和第─樓的地方,他真的不曉得日子怎麼過?

燕飛、拓跋矽和劉裕分手後第二天的正午,探子飛報壽陽的胡彬:苻融率領的先鋒軍直逼淮水而來,先頭部隊已過汝陰。

胡彬心想終於來了,立即通知仍在壽陽的謝玄。

謝玄冷靜的聽過胡彬的匯報,從容一笑道:“苻堅按捺不住哩!我便助他完成心願,把壽陽拱手讓他,我們須立即撤往峽石城。”

胡彬對固守壽陽仍是死心不息,盡最後努力道:“據探子估計,苻融的先鋒軍兵力達三十萬之眾,騎兵約二十萬,其它是步軍,以這樣的兵力,足夠在佔據壽陽後立即渡過淝水,進軍八公山攻打石峽城,若兩城失陷,由此到建康,憑我們的兵力絕對無法阻止胡馬南下。到大江之北諸鎮全部失陷,建康將陷於捱打的被動劣勢。”

豈知謝玄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欣然道:“我正是希望苻堅與你想法相同,勝利是決定在這里而不是在建康。他原本的計劃是已壓倒性的兵力猛攻壽陽,再以另一軍伏擊任何赴援壽陽的援軍,又或截斷壽陽和石峽城的聯繫,同時另派人馬牽制荊州大司馬的精銳部隊,三管齊下,一舉粉碎我們反擊的力量,振起氐秦大軍的士氣。憑著邊荒集作南北中轉站之便為後援,展開長期作戰的行動,逐部蠶食江北諸鎮,令建康盡失屏障,我們勢將不戰而潰,在策略上苻堅是考慮周詳,無懈可擊。”

胡彬忍不住道:“既然如此,玄帥為何要放棄壽陽,倘若何謙將軍能擊潰敵人下游渡淮的部隊,我們說不定可保住壽陽,再或大司馬在西面戰線亦順利告捷,我們便有取勝的機會。”

謝玄微笑道:“若你是苻堅,忽然兵不血刃的得到壽陽,你會有甚麼想法?”

胡彬發呆半晌,答道:“我會看穿玄帥兵力薄弱,不足以固守壽陽,且會於得壽陽後,立即發兵渡過淝水,攻打峽石城。”

謝玄道:“你是否有點求勝心切呢?勞師遠征,從長安到洛陽,由洛陽到泗水,再由邊荒集渡淮至壽陽,可不是短的路程。”

胡彬完全代入苻堅的位置去,道:“可是我必須配合在下游渡江的部隊,若不牽制峽石城的敵人,敵人可能全力撲擊那支原本用來左右夾擊壽陽的部隊。”

謝玄點頭讚許道:“假若當你的軍隊成功進占壽陽,忽然傳來消息,下待大軍集結休養。”

胡彬終於嘆服,點頭道∶“我只好在壽陽按兵不動,待大軍集結休養,再圖東渡淝水。”

謝玄欣然道:“胡將軍終於明白,苻融的二十万精騎,正是氐秦大軍主力所在,如若敗北,苻堅等若輸掉整場仗。敵人是勞師遠征,驟得壽陽,反打亂他們的原定部署。我不但希望他們加速增兵,更希望苻堅親來臨陣指揮,這正是我著劉裕送信予朱序其中一個目的。”

胡彬到這刻才明白劉裕的秘密任務,不過心內仍是惴惴不安,若何謙的五千精銳無法找到下游渡淮的秦軍,又或無法掌握時機擊潰此軍,便輪到他們輸掉這場仗。

  勝負只是一步之差。

何謙和十多名親兵伏在洛澗東岸─處叢林內,窺看洛澗西岸和淮水北岸─帶的動靜,可惜找不到敵方絲毫的影跡。

他身旁尚有剛來探營的劉牢之,由於關係到戰爭的成敗,劉牢之放心不下,把水師留在下游秘處,以飛鴿傳書問準謝玄,趕來助陣。他官階在何謙之上,何謙的部隊變相由他指揮。因怕北方騎兵的斥候靈活如神,他們只敢在夜裹派出探子渡淮渡洛,以偵察敵人行踪,五千精銳則枕戈伏在洛澗束岸─處隱蔽的密林內,以避敵人耳目。

照他們猜估,敵人的奇兵必於洛口渡淮,潛上洛澗西岸,再藉淮和洛澗兩水的天障設立堅固的營壘,然後西進助攻壽陽,只恨直至此刻,仍未能掌握到敵人行踪。若讓敵人站穩陣腳,他們將坐失良機,峽石城的晉軍更變成兩面受敵。

夕陽逐漸沒入西山,天地漸漸昏黑,寒風陣陣刮過兩河交彙的廣闊區域。

何謙湊在劉牢之耳旁道:“今晚事關重大,據情報,苻融的先鋒軍已向壽陽挺進,大有可能於今晚渡淮,所以敵人若有部隊於此渡河,亦將是這兩晚的事,我準備盡出偵兵,採察敵人情況,不冒點風險是不成的。”

劉牢之暗嘆─口氣,暗忖如探子被敵人發覺,有所防備,那時以五千兵去突襲敵人強大的部隊,無異以卵擊石,但捨此卻又別無他法。

就在此時,淮水方面─道人影冒出來,沿洛澗東岸疾奔,所經處利用樹林長草作掩護,若晚上少許,天色全黑,他們很有可能被此人迅疾飄忽的身法瞞過。

何謙正要下令手下攔截生擒,看是否敵人奸細?身旁的劉牢之全身一震,扑出叢林外叫道:“劉裕!”

那人也愕然─震,改往他們的方向奔來,一臉喜色,正是負有特別任務深入邊荒集的小將劉裕。

他直奔至劉牢之身前,喘著氣道:“下屬發現梁成率領的四萬部隊,看情況是準備明晚於離洛口三里處的上游渡淮,要突襲他們,明晚是最好的時機。”

來到劉牢之旁的何謙與前者面面相覷,完全不明白劉裕不但曉得是氐將梁成領軍,更清楚敵方兵力是四萬人!

劉裕續道:“他們全是騎兵,晝伏夜行,專揀疏林區行軍,幸好我一心尋找,沿途留意,終於在離淮水三里許處,發現他們的先頭部隊在伐木造筏。他們人困馬乏,數目雖眾,卻不足懼,可是若給他們渡河立寨,我們便沒有機會。”

劉牢之當機立斷,向何謙下令,著他立即趕回營地,盡起五千精騎,準備今夜橫渡洛澗。北府兵只有八千騎軍,若這五千精騎於此役敗北,等若北府兵的騎兵部隊完蛋大吉。

  何謙領命去了。

劉牢之向劉裕道:“趁尚有時間,你給我把此行經過詳細道來,不可有任何遺漏。”

劉裕則是暗對謝玄心悅誠服,若非謝玄有此先見之明,在此佈下部隊,那縱使他掌握到敵人的精確行藏,亦要坐失良機,徒呼奈何!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26:17     標題: 第十一章 知遇之恩

燕飛漫無目的地在邊荒遊蕩,故意避開荒村廢墟,揀人跡不到之處往東去。餓時採野菜充飢,以天為被,以地為床,重歷流浪的生活。

他的腦袋空白一片,甚麼都不去想,不過自自然然到─定時刻便練起功來。這幾天他多次與高手交鋒,大有裨益,很多以前未能觸悟貫通的功法微妙之處,竟在這兩天的無所事事間豁然而悟。但對日月麗天大法是否有所精進,他卻是毫不在意,更不在乎。

這晚他坐在一處山頭,半闋明月遙掛空際,心中─片茫然,且生出不知為何身在此處的古怪感覺。

西面四、五里外有一條由五十多所破房子組成的荒村,似在控訴戰爭的暴行,充滿淒清孤寂的無奈情況。

他究竟身在何處,要到那裹去,一切都變得無關重要,對拓跋珪或南方漢人,他已盡了可以盡的本份,再沒有任何牽掛,戰爭接續而來的發展,也非他能左右。

在邊荒集第一樓瞧著漢族荒人集體逃亡的情景,彷似在─ 刻前發生,忽然間他便呆坐此處,中間所發生的事竟有─ 種夢幻而不真實的感覺。遠離邊荒集的安全感,反使他回復到這─年來習慣了的渾渾噩噩,對任何事物均懶洋洋提不起勁的情性。可是他必須為自己作出選擇,至少是─個方向。

若繼續東行,最終會抵達大海的邊緣。想到這裹心下一動,聽說海外別有勝景,最接近的有倭國和夷州,自己既對中原的戰爭和苦難深感厭倦,何不設法渡海去尋覓沒有戰爭的樂土,大不了葬身怒海。

想到這裹,燕飛離開山頭,下山去也。

苻堅策騎馳出大寨南門,直往寨外─處高地奔去,左右陪伴的是乞伏國仁、慕容永、禿髮烏孤、沮渠蒙遜、呂光、朱序等─眾大將,後面追著的是百多名親隨戰士。

穎水遠處烽煙直升夜空,那是最接近邊荒集的烽火台,以烽煙向邊荒集傳遞訊息。這樣的烽火台有百多個,遍布穎水西岸,以作為前線與后防迅速傳遞消息之用。

苻堅聞見烽煙驟起後,心情興奮,立即出寨親自看個清楚。

騎隊一陣風般卷上山頭,苻堅勒馬停下來,眾將兵忙控止馬兒,立於其後。

苻堅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般霎霎眼皮,詫道:“壽陽已被攻陷哩!”

呂光忙道:“托天王鴻福,壽陽─擊而潰,建康指日可待。”

沮渠蒙遜長笑道:“南方小兒的膽子其小如鼠,照蒙遜看,謝玄已給嚇得夾著尾巴逃回建康老巢去了。”

乞伏國仁並沒有沮渠蒙遜和呂光的興奮逸於言表,冷靜的道:“前線的快馬天明前可回來,那時我們當可掌握壽陽確實的情況。”

苻堅沈吟片刻,道:“朱卿家,你最熟悉南方的情況,對此有甚麼見解和看法?”

朱序正苦待他的垂詢下問,聞言把早擬好的答案說出來,道:“北府兵現今總兵力約在八萬人間,約一成為騎兵,其餘皆是步卒,眼下不但要分兵駐守壽陽、峽石、盱眙、淮陰、堂邑、歷陽六個江北重鎮?以防我軍渡淮突擊,還要另留重兵在建康。分則力弱,看來壽陽守軍肯定不足五千之數?所以當胡彬見我們攻打壽陽的軍力龐大,於是壯士斷臂?把壽陽駐軍撤往峽石城,希冀憑八公山之險、淝水之隔,集兩城兵力頑抗。”

慕容永獰笑道:“這確是無法可施下唯一可行的策略,不過卻正中我們奇正兩軍左右夾擊的高明部署。”

苻堅仰天笑道:“謝玄的本領,看來就止於此。”

朱序心道,中計的是你們才對,乘機進言道:“待會前線探子回報,便可知微臣對胡彬不戰而退的看法是對是錯。微臣還有─ 個提議,若胡彬確如微臣所料,便代表北府兵力分散薄弱,天王可親臨前線督師作戰,振奮士氣,當可一舉攻破峽石城,那麼直至江邊,晉人也無力反擊,其時建康將望風而潰。”

乞伏國仁斜兜朱序一眼,道:“我方步軍抵邊荒集者只有十餘萬人,其它仍在途上,且疲累不堪,今壽陽已得,峽石指日可下,請天王謀定後動,不徐不緩,自可水到渠成,統─天下。”

苻堅哈哈笑道:“兩位卿家之言,均有道理,不過我們的兩支前鋒軍,合起來兵力已達二十萬之眾,即使北府兵盡集峽石城,仍是不堪一擊。朕意已決,倘若如朱卿家所料,明早朕將親率兩万精騎,趕赴前線,攻破峽石,你們今晚必須作好行軍的準備。”

眾人轟然應是,即使提出相反意見的乞伏國仁,也認為取下峽石是十拿九穩的事。

朱序則對謝玄信心大增,因他所說的話,依足謝玄在密函內的指示,謝玄更在函內斷定苻堅必會中計。

苻堅一抽馬韁,掉頭往營地馳回去,他對統一天下的目標,從沒有一刻比這時候更具足夠的信心。

劉裕登上峽石城西面城牆,謝玄在胡彬陪伴下,正負手傲立如山,遙觀八公山腳下淝水西岸敵人的動靜,─身白色布衣儒服,在寒風下衣袂飄飛拂揚,背掛名懾天下的九韶定音劍,自有一股說不出的自信和堅毅氣魄,狀若下凡的天神,教人不由打心底欽佩崇敬。尤其想到他乃天下第一名士謝安在戰場上的代表,更使劉裕有種說不出來的振奮況味。

劉裕─向對高高在上的名門大族只有惡感而沒有好感,但謝家卻是唯一的例外,只謝玄─人已足使他甘效死命,何況還有萬民景仰的謝安。

謝玄別頭往他瞧來,劉裕心頭─陣激動,搶前下跪行禮,顫聲道:“裨將劉裕幸不辱命,完成玄帥交下來的任務。”

謝玄閃電移前,在他跪倒前─把扶起他,還緊握著他雙手,─對神目異采爍動,笑道:“好!不愧我大晉男兒!辛苦你哩!”

劉裕尚是首次在這麼親近的情況下接觸謝麼,差點感動得說不出話來,馬不停蹄趕來報告的勞累一掃而空,雙眼通紅的道:“玄帥……我……”

謝玄露出動人的真誠微笑,似已明白他的─切努力和歷盡艱辛的驚險過程,且對他沒有任何上下之隔和高門大族與寒門不能逾越的分野,挽著他的手臂,往城牆另一端走過去。

他的親兵知機的避往兩旁,方便他們說密話。

當兩人經過胡彬身邊,後者探手拍拍劉裕的肩頭,態度親切友善,對曾救他─命的劉裕表現出衷心的感激,與初見時的態度有天淵之別。

劉裕頓時有─種夢想成真的感覺,他再非一個只當跑腿的小人物,而是已成功打進北府兵領導層的骨幹,將來的發展,勢是無可限量。

謝玄終於立定,放開他,目光投往壽陽。

劉裕也往壽陽瞧去,他從八公山的東路登山入城,到此刻才有機會看到壽陽的情況,只見淝水西岸營帳如海,燈火通明,照得壽陽城內外明如白晝,敵營倚城而設,旌旗飄拂,陣容鼎盛。

壽陽城卻是面門全非,城門吊橋均被拆掉,護城河不但被截斷水流,還被沙石填平,只差未有放火燒城。可以想像城內沒留半鬥糧食,箭矢兵器更不在話下。

這邊八公山近山腳處築起數十座箭壘,依山勢高低分佈,最低的離淝水只有數百步的距離,像守護神般緊扼淝水最淺闊可以涉水渡河的區域。

敵人雖擺出一副陣容鼎盛的姿態,可是劉裕卻清楚對方人疲馬乏,無力應付己方於此時渡河突擊。

苻堅不戰而得壽陽,原先的配合部署立出問題,梁成的軍隊明晚方可渡淮登上洛澗西岸,所以苻融必須待梁成站穩陣腳,始可進行東西兩路夾擊孤立的峽石城大計,只從這點看,謝玄已處處佔上先機,控制主動。

謝玄負手而立,淡淡道:“示人以強,適顯其弱,示人以弱,反顯其強。苻融啊!你仍是差上─點兒。”

劉裕聽得他這麼說,心中更明白因何謝玄被推崇為南朝自祖逖、桓溫後最出色的兵法大家,只看他臨敵從容和洞察無遺的智慧氣度,便知盛名無虛。幸好自己也不賴,不過自己是深悉敵人的狀況,高下自有分別。

謝玄道:“小裕把整個過程給我詳細道來,不要有任何遺漏。”

燕飛踏足野草蔓生、通往荒村的小徑,心下打定主意,要繞過荒村,繼續東行。

正要離開小徑,忽有所覺,往道旁─顆大樹瞧去,那棵大樹於樹幹離地丈許處,有金屬物反映日照的閃光。

燕飛定神一看,心頭劇震,離地躍起,把砍入樹身的東西拔出來,落回地上去。

燕飛心中暗嘆,他手上拿著的正是龐義的砍菜刀。他顯然依足自己的指示,專揀荒野逃難,可是到達此處卻遇上變故,不得不擲出護身的砍菜刀,且沒有命中目標,看來兇多吉少。幸好附近不見血跡屍體,尚有─線希望。

他把砍菜刀插在腰後,改變方向,沿小徑入村,希望在村內找到的是受傷躲藏的龐義,而非他的屍身。

  劉裕說罷,靜待謝玄的指示。

謝玄凝視壽陽,點頭道:“小裕你做得非常好,不負劉參軍對你的期望。從你敘述的過程,可看出你福緣深厚,未來前途無可限量。此戰若勝,我對你在軍中將另有安排。現在我立即升你為副將,你要繼續努力,好好辦事。”

劉裕大喜過望,因為這等若跳過偏將連升兩級,何況謝玄擺明會盡力栽培他,忙下跪謝恩。

謝玄再次把他扶起來,欣然道:“這是你憑著智慧和勇氣爭取回來的,尤其在回程時探察清楚梁成─軍的動向,更是此戰勝敗關鍵所在。”

劉裕站定,仍有如在雲端的舒暢感覺,自加入北府兵後,他一直努力不懈,就是希望能出人頭地,而一切努力在此刻終得到美好的成果。

謝玄忽然皺眉思索,好─會後問道:“在你眼中,拓跋珪是怎樣的─個人?不要誇大,也不要因他是胡人蓄意貶低他。”

劉裕愈來愈明白謝玄與其它高門名士的分別。白漢末以來,月旦品評人物的風氣大行其道,至今不衰。江左名門品評人物,不要說是胡人,只要非是高門之士,便心生輕視,至於胡人,一概以低文化的蠻族視之。像謝玄這樣特別提醒他,已可見謝玄的獨特處。

劉裕整理腦內繁多的資料,恭敬答道:“拓跋珪是個識見不凡的人,具備─切當統帥的條件,看事情看得很遠,更看得透徹精到,且能見微知著,只從玄帥棄守壽陽,竟曉得玄帥成竹在胸,而他生出此信念後,便堅定不移,他唯一的缺點,是過於驕傲自負,若給他掌握權力,可以成為可怕的專橫暴君。”

謝玄雙目射出驚異的神色,灼灼仔細地打量劉裕,點頭道:“你看人很有一套,但若非你的智力與拓跋珪相若,絕不能看穿他的優點和缺點。在你心下,當一個統帥需要具備那些條件呢?”

劉裕暗呼厲害,不得不把壓箱底的本事掏出來獻醜,他很想說就像刺史大人你那樣子,又怕謝玄怪他拍馬屁,只好道:“照卑職淺見,統帥為千軍萬馬的組織指揮者,必須知已知彼,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上作出臨危不亂的領導和決策,譬諸如怒海操舟。而在邊荒集內,拓跋珪正表現出這種特質,特別他以背頂著塌下的爐灶,已顯出應變的急智。而當卑職因覺過於艱難而放棄送信予朱大人,全賴他堅持反對,最後才能完成任務,事後卑職想起來也很感慚愧。”

謝玄微笑道:“你不用慚愧,當時若我是你,也會因事情輕重緩急之別,興起立即回來報告敵方重要軍情的念頭,由此更可看出拓跋珪的超卓不凡。”

接著仰望夜空,續道:“拓跋鮮卑族驍勇善戰,代國雖亡,拓跋鮮卑在塞外餘勢猶在。拓跋珪所領導的盜馬賊群,縱橫西北,苻堅莫奈之何,我也聞其名久矣。若給拓跋珪統─拓跋鮮卑諸部,必將異軍突起,成為北方不可輕視的一股力量。”

劉裕點頭道:“只看他─直與慕容垂有連繫,而慕容垂也一直有收之為己用之心,便可見其人有不凡之處。不過我敢肯定慕容垂是養虎遺患,拓跋珪絕不甘心屈於任何人之下,即使是慕容垂。”

謝玄再次以驚異的目光打量他,語氣卻溫和可親,淡淡道:“小裕你又如何呢?”

劉裕暗吃─驚,忙道:“卑職只是以事論事,不敢有存異心。”

謝玄灑然一笑,柔聲道:“每個人年青時都該有大膽的想法,我何獨不然,不過隨著年紀漸長,─些不切實際的想法會逐漸扔棄或改變過來,現在我只希望能振興晉室,讓人民有安樂的日子可過。”

劉裕暗忖,這正是我不佩服你的地方,成大事者不但不可以拘於小節,還要去除婦人之仁。像燕飛雖可親可敬,卻不是爭天下的料子,且亦沒有那種居心。要像他自己和拓跋珪那樣的人才可與共論英雄。

謝玄道:“千軍易得,─將難求。像你這種人才,我謝玄絕不會讓你埋沒。路途辛苦,你今晚好好休息,由明天起,你跟在我身旁,好好學習。”

劉裕打從心底裹對謝玄生出知遇感恩的心,只有謝玄的襟胸氣魄,他才敢把心內最真誠的話說出來,對其它人,即管看得起他的孫無終,他也要藏頭露尾,以免給看破心內宏大的志向。

他同時立下決心,只要謝玄有生─日,他將全心全意、忠心耿耿的為他效死命,因為謝玄是如此超卓的一個人,只是─席話,便徹頭徹尾地明白他的才華氣度。

當他施禮告退,謝玄忽然輕鬆地道:“這是─句閒話,小裕你告訴我,現在最想做的是甚麼事呢?我當然不是指倒頭大睡。”

劉裕赧然道: “仍是和睡覺有關,是摟著個漂亮的妞兒好好睡一覺。”

謝玄大笑聲中,劉裕往落城的石階走去,經過胡彬時,胡彬探手和他緊握一下,令他心中充滿暖意,知道已贏得此名重要將領的交情,對將來前程更是有利。

落石階時,他想到的是燕飛這位難忘的戰友,若非有他,他豈會有現時的風光。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26:46     標題: 第十二章 逍遙妖教

燕飛進入荒村,大多數房舍已破落不堪,不宜人居,只宜野蔓和狐鼠盤據,只有幾間尚保持完整。入村處有座牌匾,上書“寧家鎮”三字。

細察地上痕跡,可以見到藤蔓斷折的情況,應是最近有人路經此處,加以披斬踐踏。陣陣寒風刮過,益顯鎮子荒涼之況。

他環觀形勢,此村位於兩列山巒之間,彷似─個天然出入口,是這數十里內,南北往來的通道。可以想像,在村子全盛時期,寧家鎮必是商旅途經之地,為邊荒集東另─條驛道路線,其時當是非常興旺,只不過如今已變成有如鬼域的荒棄小鎮。

鎮子南端的房子均倒塌下來,敗牆殘瓦焦黑─片,有被火焚燒過的形跡。他逐屋搜查,卻沒有任何發現,只在鎮子中間有所較完整的房子,發現有人勾留過的遺痕,因有遺下的火燼和乾糧的碎屑,可能是路過的荒人,甚或是龐義本人。

當他從南端搜至另一端,只餘一所房子,找到龐義的希望更趨渺茫,─顆心不由直沈下去,唯─可慶幸的是見不到龐義的屍體。

就在此時,那剩下來唯─的完整房舍忽然亮起碧綠的焰火,鬼火般的焰光從窗丫透射出來,其亮度遠超一般的燈火,連北端鎮門外的平原荒野,也被詭異的綠光照亮。若燕飛相信鬼神之說,說不定會給嚇得拔足飛奔,疑是猛鬼出現。

燕飛卻是夷然不懼,只是提高警覺,往似是針對他而發閃起綠焰的房子一步一步迫近。

綠焰經歷它最燦爛的光亮後,逐漸黯淡下來,到燕飛移到其向街破爛的窗子前,綠焰已變成一團無力的光影,映照出─身影優美的女子,正側身透過房舍內北面的窗子,凝視鎮門的方向。

  燕飛愕然道:“安玉晴!”

安玉晴別過嬌軀,往他瞧來,笑瞼如花的柔聲道:“燕少俠大駕光臨,令蓬蓽生輝,只可惜沒有茶水待客。”

此時綠焰完全消沒,房子內外融入暗黑中,好─會才被柔弱的月色替代,再可隱見物像,那種由光明轉入黑暗的變化,使人生出如夢如幻的奇異感覺。

若不是一心找尋龐義而進入此鎮,燕飛肯定自己會立即拂袖而去,他雖未至於像拓跋珪和劉裕般要對她仇視或報復,但對此狡猾如狐、行為邪異的妖女卻只有惡感,知道輿她纏在─起絕沒有什麼好結果。

安玉晴蓮步輕搖,把門拉開,似若一個嬌順的小妻子般殷勤地道:“外面風大,進來好嗎?”

燕飛智慧過人,立即想到她在屋內施放綠焰,是怕焰火被寒風吹熄,又或不能持久,這麼看,她該是向鎮子北面某人發放訊號。她現在態度如此可親,大有可能是誑自己留下來,然後與召來的人聯手置自己於死地。

雖說自己和她沒有深仇大恨,反而是於她有恩,不過,此類妖人行事不講常理,或者只因自己曾看過太平玉佩,便是死罪─條。

燕飛冷哼一聲,循原路掉頭便走。

此著顯然大出安玉晴料外,竟從屋子追出來,美麗的女鬼般,依附在他身後,嗔道:“你這人啊!幹嗎忽然發脾氣。好啦!算玉晴不對,不過人家只是想求生而已!拓跋珪和劉裕那兩個傢伙,可不像你般溫文爾雅,菩薩心腸。卻是一副想把人家碎屍萬段的兇惡模樣。看!最後你們還不是沒事嗎?”

此時燕飛來到鎮子中間處,倏地立定,沒有回頭,嘆道: “你和我既不是敵人,當然更非朋友,你要幹甚麼不可告人的勾當我管不著,卻萬勿纏著我。現在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若你不識相的話,累到大家要動刀動劍的,對你我均沒有好處。”

安玉晴繞往他前方,裝出一臉吃驚,又有點楚楚可憐的神情打量他,接著噗哧嬌笑道:“你發怒的神態真的很帥。”

燕飛微笑道:“你若再攔著去路,請勿怪我這個粗人不懂憐香惜玉。”

安玉晴一臉委屈的道:“我只怕你碰上一群殺人不眨眼的太乙妖道,以你的臭脾氣,說不定會吃虧哩!”

燕飛大感愕然,難道她招來的同夥,並不是針對他燕飛,而是她口中說的太乙教的人。

人聲從鎮南外密林小徑傳過來,證實她確曉得有人從那個方向走近,只要來人轉出密林,可以立即發現他們。他同時想到她在屋內發放綠焰的作用,是不想綠芒上洩,只限於給位於鎮北的人察見。

安玉晴道:“快隨我來!”衣袂飄飄的往左旁─所房子掠去。

燕飛心忖,只有傻子才會跟你去,反往長街另一邊的一所房子撲去,穿窗而入,剛移到窗旁,破風聲起,安玉晴像纏身的美麗女鬼般,隨他之後亦破窗入屋,來到窗子另一邊,低聲急促的道:“算我求你好嗎?待會不論發生甚麼事,千萬勿要現身,一切由人家來應付,否則連我也護不得你。”

燕飛聽得有點不知所云感,不過她情詞懇切的神態,卻是從未之有。可是,由於以往對她的印象,又覺得,這可能只是她布下的另一個陷阱,但又不由想到,她並不曉得自己會到寧家鎮來,沒可能一心設謀陷害他,這般反复推想,不由一時糊塗起來。

蹄聲和車輪磨擦路面的聲音,就在此時從鎮北遠處傳至。

  “篤!篤!篤!”

劉裕把房門拉開,他正準備上床就寢,聞敲門聲一把將房門拉開,“老朋友”高彥立在門外,他身後還有送他來此的四名北府兵衛士。

高彥哈哈笑道:“恭喜!恭喜!劉副將劉大人。”

劉裕被他吹捧得老臉一紅,把他迎入房內去,四名衛士還為他們掩上房門。

兩人到一角坐下,高彥露出感激的神色,道:“刺史大人確是有情有義的人,找我去親自多謝我,告訴我你不但回來了,還升官發財。哈!你究竟做過甚麼事,是否遇上燕飛那小子。否則為何你─到,刺史大人便曉得燕飛不會來赴約,可是刺史大人仍是那麼和顏悅色,且送我一筆酬金。哈!天下竟有這麼便宜的事。”

聽著他熟悉的語氣和快速若連珠炮發式的說話方式,劉裕心中湧起友情的暖意,不知是否因結交上燕飛,致愛屋及烏,以前他對著高彥,只有互相利用的感覺。聞言笑道:“你最好不要尋根究底,否則恐怕出不了峽石城。誰批准你到這裹來見我的?”

高彥咋舌道:“這麼秘密的嗎?是刺史大人親自批准的,我不敢直接問刺史大人,只好來問你。”

  劉裕奇道:”你關心燕飛嗎?”

高彥嘆道:“在邊荒集罵得我最多的人是龐義,最不願理睬我的則是燕飛,在邊荒集時仍不覺得如何,可是離開邊荒集後,才發覺這兩個人對我最夠朋友。是哩!燕飛沒有被乞伏國仁幹掉吧?”

劉裕欣然道:“他比乞伏國仁活得肯定更好,不用擔心他。唉!我劉裕也很少把人放在心上,燕飛卻是個例外,他有種使人無法忘懷的特質,是真正的英雄好漢。”

又道:“現在你已身家豐厚,準備到那裹去胡混?”

高彥立即眉飛色舞,道:“不是胡混,而是去享受人生。銀子是賺來花的,賺得愈辛苦,花得更痛快。我今晚離開峽石往建康去,我有刺史大人親批的證件,可大搖大擺到建康去花天酒地。秦淮風月,我高彥聞之久矣,卻未曾嚐過其中滋味,若你可以陪我一道去,一切花費包在我身上,重溫我們在邊荒集逛青樓的快樂日子。”

劉裕苦笑道:“我現在只想好好睡一覺,你好像不曉得我們正在打仗?”

高彥笑嘻嘻道:“正因曉得在打仗,且是我們贏面小得多,所以,才會得快樂時且快樂。我要足不離青樓地做他娘的清秋大夢,夢醒再想其它。”

劉裕感到,自己與高彥是完全不同類的兩種人,不過卻無損對他的欣賞,比起很多滿口仁義道德的人,高彥至少真誠得可愛。

高彥起立道:“不阻你老哥休息,若打贏勝仗,可到建康來尋我,我或者不再回邊荒集去,永遠磨在秦淮第一名妓千千小姐的香閨內,過著神仙也要羨慕的日子。”

劉裕起身相送,啞然失笑道:“你這小子,竟以為有兩個臭錢就可打動紀千千,也不知多少高門名士,富商巨賈,使盡渾身解數,想見她一臉而不得。”

高彥信心十足的道:“我們走著瞧吧!記得來找我。”

劉裕摟著他肩頭,為他打開房門,笑道:“希望那時,仍認得你因酒色過度弄成的皮包骨樣兒。”

  高彥大笑去了。

三名身穿黃色道袍的太乙教道人,來到燕飛和安玉晴所躲藏的房屋外的一截街道,橫排而立,攔著往來之路,神情輕鬆悠閒,一派高手從容不迫的神態,目光投往小鎮大街另─端,似乎很清楚,有甚麼人在等待著他們。

三名道人中間一個身量高頎,一高兩矮,均是背掛長劍,頗有點道骨仙風的味道,不過雖是人人留著五綹垂須,可是眼神邪惡詭異,總予人不正派的感覺。

此刻,燕飛卻絕不看好他們,因為,安玉晴該早曉得他們會在此攔截從北方來的人,更先一步以綠焰知會對方。

  這擺明是個陷阱。

只是一個安玉晴已不好惹,何況來人還不曉得有甚麼高手。想不通的是,安玉晴為何懇求自己,不要多理閒事?還說甚麼若自己強行出頭,連她也護不住自己。

  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照道理,若她是“丹王”安世清的女兒,那隻有安世清可教她不得不聽話,除非她不是安世清的女兒,而是冒充的。

直到此刻,他方對安玉晴的身份起懷疑,皆因她的行為詭秘難明,似屬於某一幫會,多過是獨來獨往的隱士的女兒。

不由往她瞧去,後者正目光灼灼窺視外面的三名太乙道人,側面輪廓秀美動人,更充滿天真無邪的味兒。

蹄聲輪音逐漸接近,鎮街北端出現兩把火炬,形成兩泓照亮街道的光暈,燕飛移往北窗,可見到兩名穿著武士服的青年,─手控馬,另一手持火炬,領頭進入小鎮。

後面接著是八名穿著同樣武士服的年青武士,然後是兩名武裝俏婢和一輛華麗得與荒鎮山野完全不襯合四馬驅動的馬車,駕車的是禿頭彪型大漢,馬車後面另有八名武士。

驟眼望去,燕飛幾可肯定這是某一豪門的出行隊伍,但又隱隱曉得事情非如表面看般簡單。至少他們該與安玉晴是同一條線上的人,與外面的太乙道人,更是敵對的立場。

安玉晴來到他旁,低聲道:“外面那三個是太乙教的三大護法,是太乙教第一流的高手,武功高強。”

燕飛看看逐漸接近的車馬隊,問道:“他們是甚麼人?”

安玉晴嗔惱的道:“不要問好嗎?我本該把你殺掉的。”

燕飛聞言沒有絲毫訝異,淡淡道:“你並不是安世清的女兒,對嗎?”

安玉晴雙目殺機一閃,不再說話。

外面適時傳來其中─人的聲音道:“太乙教護教榮智、榮定、榮慧在此恭候多時,向夫人問安。”

燕飛與安玉晴已移返向街的窗子旁,見發話的正是那頎高的太乙道人,

  只見三人─派吃定對方的樣子。

車馬隊緩緩在離三人四丈許處停下來,─把聽聽已足可令人意軟魂銷,甜美誘人的女子嬌音,從車廂內傳出來道:“三位道長啊!你們這麼勞師動眾而來,奴家一個人怎麼應付得了,怎吃得消哩?江教主沒有來嗎?是否對奴家不屑一顧呢?”

她的話句句語帶雙關,教人聯想到男女之間的事,充滿淫邪的意味。

榮智旁的矮道人嘿嘿笑道:“曼妙夫人的'曼妙媚心術' 乃床上第一流的採補功夫,怎會有應付不來的情況,乖乖的隨我們去吧!”

曼妙夫人的聲音又從車廂傳出來,“啊喲”─聲道:“榮定道兄又未試過奴家的功夫,怎會這麼清楚奴家的本事?聽來的傳聞總是誇大的。啊!奴家差點忘記向你們請教,怎會曉得奴家今晚會路經此地?”

另一道人榮慧喝道:“少說廢話,今晚夫人絕無僥倖,除夫人外,其它人給我們滾回逍遙教去,告訴任遙,若想要人,就到我們總壇來。”

燕飛聽得忍不住往安玉晴望去,心忖,難道她也是逍遙教的妖女。此事確大有叮能,逍遙教名列三幫四教之一,只有這種大幫大教,方可培育出像安玉晴般邪異厲害的人物。不由大感後悔,他和劉裕竟把玉佩上的圖形默繪出來交給她,後果堪虞。

安玉晴詐作不知道燕飛在打量她,益發顯得其心虛,也使人不知道她心內想的是甚麼?

逍遙教擺明與太乙教勢成水火,所以才有太乙三大護法攔途要人之舉。而逍遙教的曼妙夫人,則不知為何原因要長途跋涉的經過邊荒從北往南去,且洩漏行踪。

燕飛心中一動,忽然猜到,曼妙夫人此行是逍遙教通過某一渠道洩漏予太乙教知道,以引太乙教的人上鉤,其目標說不定是太乙教的教主江凌虛。只是沒想過,江凌虛只派出三名護法。不過若此三人有甚失閃,對太乙教肯定是嚴重的打擊。

逍遙教在江湖上是非常神秘的邪惡教派,其巢穴在何處?教內有甚麼人?江湖中人都一無所知。恐怕太乙教知道的也不比其它人多許多,所以,在得悉曼妙夫人前往南方的路線,便派出高手,於此攔路擄人,以迫逍遙教主任遙現身。

到此刻,他終於憑著過人的智力,把整件事理出─個輪廓。

曼妙夫人的聲音響起道:“你們聽不到嗎?三位道兄著你們滾哩!”

燕飛還以她說的是反話,豈知那批武士和俏婢聞言竟同聲應命,掉轉馬頭便去,連那駕車的看來非常威武的禿頭御者,也─個騰身,落到其中─位武士的馬背後,迅速去遠,跑得一個不剩。

不但燕飛看得一臉茫然,三名道人也你眼望我眼,現出驚異神色。

曼妙夫人仍深藏簾幕低垂的華麗馬車內,柔柔地嘆了─口氣,充滿誘惑的意味,徐徐道:“旅途寂寞,還不快到車上來慰藉奴家,奴家已等得心焦難捺哩!”

三道登時六目凶光大盛,緊盯著孤零零停在街心的華麗馬車,準備出手。

他們均是老江湖,當然曉得,事情不會如表面般簡單。

屋內旁觀的燕飛則心中暗嘆,知道三道絕無僥倖,正思索間,忽然腰背處傳來“叮”的一聲。

外面三個道人的目光齊往他的方向投過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27:19     標題: 第十三章 逍遙大帝

在電光石火的高速中,清響猶未消散的當兒,燕飛已明白過來。安玉晴偷襲他,卻只擊中他插於腰後外衣內龐義的砍菜刀上,令他避過此劫。

事實上,他早處處暗防她─手,─來適才注意力被外面詭奇莫名的發展吸引,二來她站的位置與他平排,使他只防範側面來的直線攻擊,豈知她竟有彎擊他背後的巧妙手段。

燕飛同一時間往她瞧去,只見一條細索,正如毒蛇回洞般縮返她另一邊低垂的衣袖內,尾端繫著─個小尖錐,─閃不見。

  “有埋伏!快退!”

外面的榮智道人口中高喝,三個道人同時疾退。

燕飛尚未決定該如何對付卑鄙的安玉晴,更發覺她的俏臉血色盡褪,不但沒有窮追猛打的狠辣後著,且像完全不防備他在盛怒下出於向她反擊的樣子,香唇輕顫,欲語無言。

他的角度看不到該是華麗馬車的位置,此時傳來“咿呀” 的急促尖銳又令人不明所以的噪響,接著是榮智的叫聲,喝道:“任遙!”

破風聲橫空響起來,眨眼工夫便由馬車的─邊來到燕飛窗子外的上空,只見一個打扮得像皇侯貴冑,衣飾華麗至令人生出詭異感覺,外貌絕不超過三十歲的英俊貴介公子,持劍在手,以燕飛自愧不如的驚人高速,疾掠而過,迅捷如鬼物,往三道退走的方向撲去。

當逍遙教主任遙經過的當兒,他還可以抽空往燕飛所在處投上一眼,雙目異芒大盛。

燕飛立時生出黑暗又或牆壁等一切障礙的東西,均對此人沒有分毫影響,裹裹外外給他看個清楚明白的不安感覺。偏又知道事實上不可能是這樣的,但對方凌厲可怕的眼神,卻似確有此種能耐。

燕飛出道至今,所遇高手之最者,莫過那在汝陰附近密林突襲他的鬼臉怪人,現在卻要多添此君,雖然尚未曾與他正面交鋒,但巳可作出判斷。以燕飛的修養造詣,也不由心生寒意。

任遙瞬眼即過,接著是勁氣交擊的撞擊聲,三道的驚呼聲和劍刃砍劈的嘯音,激烈迅快。

安玉晴的輕呼送入他耳內,焦急道:”快走!”

燕飛不由又向她瞧去,這美女緊咬下唇,一對秀眸射出驚懼的神色。

燕飛是個很特別的人,對別人的感覺非常敏銳,雖對安玉晴前後矛盾的行為不明所以,仍清楚感到,她這刻對自己不單沒有絲毫敵意,且是出於善意,著他燕飛離此險地。更心知肚明留在這裹不會有好結果,車廂內至少還有個高深莫測的曼妙夫人。

  “哎呀!”

慘叫聲從四人惡鬥的方向傳來,燕飛認得是榮定的聲音,顯是死前的呼喊。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燕飛深深瞥安玉晴一眼,展開身法,穿過後門迅速開溜。

燕飛剛掠入鎮西的密林,輪到榮慧的慘叫響起。

三道中以榮智功力最高,仍在苦苦撐持,與任遙劍來劍往,鏖戰不休,不過,看來也支持不了多久,任遙的武功確是非常叮怕。

燕飛並沒有立即離開,在密林疾掠百來步,又往荒鎮潛回去,偷入鎮西靠林的─間破屋,借黑暗的掩護,無聲無息的在兩堵塌牆的一角盤膝坐下,與馬車只隔─間破屋。

綠焰在天空爆開,瞬間又從燦爛歸於平淡,夜空回复先前的暗黑。

另一端再不聞打鬥的聲音,榮智應是兇多吉少。

馬蹄聲由遠而近,當是那群護送馬車的逍遙教徒去而復返。

曼妙夫人的聲音傳來道:“帝君大發神威,重挫太乙教的氣焰,看江凌虛還敢否插手到我們的事來。”

一把男子悅耳好聽的聲音笑道:“江陵虛豈是肯輕易罷手的人,終有─天,我會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榮智確有點本領,中了我一劍仍能以太乙真氣催發潛力逃走,不過他可以跑到十里之外,已經相當不錯。”

這說話的人,不用說也是任遙,只聽他說及別人的生死時 ─派輕描淡寫、漫不經意的輕鬆語氣,便可知此人天性冷酷,邪惡至極。

馬蹄聲在馬車後停下來,接著是眾徒下馬跪地的聲音,齊呼“帝君萬歲”。

  掠動聲從另一邊移近。

任遙從容道:“青媞!剛才是甚麼一回事?”

'安玉晴' 的聲音撒嗲的道:“大哥啊!剛才的事不要提哩!不知如何,那燕飛竟忽然闖到這裹來,我只好把他誆入那間屋子內,以免嚇跑那三個賊道人,豈知,我以索錢暗算他時,不知他背後藏著甚麼東西,竟不能傷他分毫,接著給他以劍氣克制著,只能眼白白瞧著他開溜,氣死人家哩!”

燕飛當然曉得,她的話半真半假,雖想不通她先暗算自己,後又放他離開的前後矛盾,但聽著她充滿天真的語調,仍絲毫不覺得有謊言夾雜其中,任遙更不用說。

任遙冷哼道:“又是那燕飛,在我們取得《太乙洞極經》前,絕不可容燕飛和劉裕兩人活著,否則如讓他們把天佩秘密,洩露予知悉'天心'秘密的安世清父女,更被他們從而悟破天心的密偈,便會被他們捷足先登。”

燕飛心中一震,明白過來,難怪合起來的太平玉佩並沒有指示藏經的地點,因為尚欠─面刻有密偈的'天心佩',三合─後才成完整的天佩。而密偈肯定玄奧難解,故雖不知如何從安世清處落入任遙手上,任遙仍未能破解,也使他和劉裕陷入動輒喪命的危險中。

怎也要設法警告劉裕,讓他作出預防。

當日,他向該是任青緹的“安玉晴”說過,玉佩並沒有指示藏寶的地點,令任青緹信任他,便由於真實情況就是如此這般。

《太平洞極經》究竟蘊藏甚麼驚天動地的秘密,教這些雄霸一方的邪教群起爭奪?

任青媞道:“大哥不用為這兩個人費神,青緹已迫他們立下毒誓,諒他們不敢違背誓言,而他們也不是那種人。”

任遙哈哈笑道:“青媞是否對他們動心哩!成大事者豈可心軟,更不能手軟。我任遙今天能以教主的身份在逭裹說話,皆因我秉持'順我者生,逆我者亡'的規條。只有死人才可以真正的守秘密。劉裕就交給青媞去負責,燕飛由我親自迫殺,曼妙你繼續行程,此行關係我教未來的發展,必須好好與左侍臣配合,因為,只有他才清楚南晉皇室的真正情況。”

暗室中的燕飛心叫倒霉,這回確是節外生枝,惹上不必要的煩惱,自己的出海大計,就此泡湯。

任青媞應是對他和劉裕有維護之意,不過他對任青緹的好意並不放在心上,如此妖邪之女,行事難測,若相信她不會害自己,真不知甚麼時候要吃上大虧。幸好自己心懸龐義安危,不肯離開,否則便聽不到這番話。

車輪聲響,車音蹄聲,避漸遠去。

拓跋珪投進泗水冰寒的河水裹,泅往對岸,就像從一個世界投進另一個世界。

氐秦的步軍和糧草輜重,仍源源不絕從水陸兩路往邊荒集進軍,抵達泗水前,他曾遇上多起。

兵貴精而不貴多,苻堅如此盡集北方所有可以調用作南征的兵員,只顯示他雖是治國的長材,軍事上卻有欠高明。百萬大軍所形成是一頭擁腫不堪,步步為艱的怪物。是智者所不為,他拓跋珪便永遠不會犯這種錯誤。

他此時比任何─刻更肯定苻堅會輸掉這場仗,因為他的對手是謝玄,只看謝玄派出劉裕策反朱序,便知謝玄掌握到苻堅的弱點。

他可以做的事已完成,更要趁此苻堅南下,北方兵力被扯空的千載良機,趕返北方草原,聯結諸部以復興代國。

復國的道路是漫長而艱辛的,在代國諸舊部中,支持他最力的,是現今母親賀氏寄居的賀蘭部,由舅舅賀納領導。不過縱使賀納肯全力支持他,仍是強鄰環伺,不乏強勁對手的局面。

他的根據地牛川,位於錫拉林木河附近,現由母親代他打點族內的事。

牛川南邊有獨孤部,部主劉顯是劉庫仁之子,當年劉庫仁曾仗義收容他,後被慕容文所殺,劉顯自立為王,即密謀殺害他,幸他及時率族人逃往牛川依附賀納,劉顯與他嫌隙甚深,沒有和解的可能。

另一個複國的大障礙是叔父窟咄,他拓跋珪雖得正統之位,野心勃勃的窟咄卻一直想取而代之。自己一心回去登上代國之主的王座,窟咄必會盡一切辦法來阻撓。即使賀納的賀蘭部內,另─支由賀染幹領導的人馬,對他仍是持反對的態度。而任何一方的實力,在現時仍是遠勝他拓跋珪,復國的艱難,可以想見。

除此外,還有其它部落,若他在牛川復國成功,南邊將是獨孤部,北邊有賀蘭部,東邊有庫車奚部,西邊河套一帶有匈奴的鐵弗部,陰山以北有柔然部和高車部。其中匈奴鐵弗部之主赫連勃勃,是新近崛起的草原霸主,手段狠辣殘忍,武功高強,更是他的勁敵。

他雖得到慕容垂口頭的承諾,若苻堅敗北,將全力支持他復國,可是他比任何人更清楚,慕容垂只是拿他作為北方的一隻有用棋子。燕飛說得對,鳥盡弓藏,一天他慕容垂能成功操控北方大局,第一個要殺的人肯定是他拓跋珪。

拓跋珪離水登岸,放足疾奔,連續越過兩座小山,到達─ 處密林之旁,發出尖嘯。

好半晌後,蹄聲發自林內,以百計的拓跋族戰士從林內馳出,排列在他身前,更有手下牽來戰馬,讓他踏蹬而上。

坐到馬背上,拓跋珪忽然生出不虛此行的滿足感覺。

眼前的一干兒郎,經過多年來的組織和訓練,已成為他復國的班底,人人肯與他共進退,同生死,忠誠方面絕無疑問。

策馬立在前攤的是長孫嵩、長孫普洛和長孫道生三兄弟,是自少追隨他的愛將,均是驍勇善戰,精通戰陣。另外還有漢人張袞和許謙,是他在北方交結的有識之士,希望他們能像王猛之於苻堅,作他的智囊團,以補他的不足處。

拓跋珪策馬在拓跋鮮卑族組成的兵陣前來回巡視,見人人士氣赳發昂揚,眼睛放亮,雄心奮起,高呼道:“兒郎們!苻堅此戰必敗無疑,复國的日子終於來臨,我們立即趕回牛川去。”

  眾戰士齊聲吶喊歡呼。

拓跋珪─抽馬頭,領先朝北奔去,二千將士氣勢如虹,像刮過荒原的龍捲風般,追在他身後,轉眼間沒入大地盡處的暗黑中去。

燕飛踏足長街,除了榮定和榮慧兩道伏尸街頭,一切回复先前靜如鬼域的情況,似若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該如何著手找尋龐義呢?

正為此頭痛之際,一聲長笑,起自身後。

燕飛認得聲音,緩緩轉過身來,面對的正是一身王侯打扮,華麗英俊的逍遙教之主,自號逍遙帝君的可怕高手任遙。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28:32     標題: 第 一 章 御龍之君

燕飛終於無可逃避地面對著堪稱中土最神秘教派的領袖 ——逍遙派之主“逍遙帝君”任遙。

自涉足江湖,燕飛從未遇上任何人能告訴他逍遙帝君生就怎麼一副樣子,甚至對他的年紀,高矮肥瘦亦一無所知。現在他卻活勾勾出現眼前,還擺明不殺自己不會罷休之勢。

只是任遙的一身服飾,讓司馬曜看到已足已構成殺頭的罪名。三國時魏文帝曹丕曾說過“三世長者知被服,五世長者知飲食”。中原一向被稱為禮儀之幫,衣冠服飾正是其中一個重要環節。皇帝和后妃有他們的專用品,錦帳、純金銀器均為禁物,王公大臣亦不得使用。其他綾、羅、綢、緞的物料,真珠翡翠裝飾纓佩均依品級限制。

任遙穿戴的卻是帝皇也只在出席慶典和重要場合才會穿著的禮服袞冕,頭頂通天冠,前後各垂十二旒,以珊瑚珠製成,尺寸大小形制一絲不苟。身穿的是龍袍,衣畫而裳繡,為日、月、星辰、山、龍,華蟲、藻、火、粉米、黼、黻之象,凡十二章,把他襯托得一身皇氣,彩麗無倫,也與其孤獨單身的現狀,周遭荒涼的境況顯得格格不入。

身佩飾物更是極盡華美,尤其掛在腰側的劍,劍把竟是以黃金鑄成,劍鞘鑲上一排十二粒散發濛濛清光的夜明寶珠,隨便一粒拿去典賣足夠普通人家食用數年。

任遙的外貌絕不過三十,以他一教之主的地位,實在年輕得教人難以相信。他本該非常俊偉秀氣,可是在比例上似像硬拉長了點的臉龐,卻把他精緻的五官的距離隔遠了些許,加上晶白得來隱泛青氣的皮膚、似欲無時無刻不在窺探別人內心秘密長而窄的銳利眼睛,令他有種打骨子裹透出來的邪惡意味,又別具一種說不出來吸引人的詭異魅力。

他從長街另一端似緩實快的往燕飛迫來,並不見其運勁作勢,一陣灼熱氣勁早鋪天蓋地的湧過來,把燕飛完全籠罩。

燕飛一邊運功抗拒,心神晉入劍道止水不波的境界。他平時雖然懶懶閒閒,可是每遇緊急情況,身體和腦筋的敏銳會自然而然提升至巔峰的狀態。

任遙到達他身前兩丈許處立定,唇邊現出一絲笑意,忽然舉手施禮,柔聲道:

“多謝燕兄賞面,本人絕捨不得一劍把你殺死,像你這般高明的對手,豈是容易遇上。”

他的聲音柔和好聽,似乎暗含無限情意。燕飛卻聽得皮膚起疙瘩,手按劍柄,默然不語,雙目一眨不眨與這堪稱天下最可怕凶人之一的高手對視。

任遙像一點不急於動手,舉袖隨意掃拂身上塵埃,好整以暇的油然道:“燕兄當是心高氣傲的人,並不把我任遙放在心上,所以去而復返。我也不得不承認燕兄是潛踪匿蹟的高手。可惜當本人故意令青娓去處置劉裕時,你的心臟跳動加劇,被本君察覺,致功虧一簣,更難逃死劫。由此亦可推知燕兄是個極重情義的人,哈……真好笑又是可惜!”

他的語氣充滿嘲弄的味道,更似貓兒逮著耗子,務要玩弄個痛快,方肯置之於死。

燕飛則心中大懍,若他的而且確是故意提到劉裕來測試自己是否在附近,那此人心術便非常可怕,而他可對自己心臟的躍動在那種距離下生出警覺,更是駭人聽聞。

不過他卻夷然不懼,非因他有必勝的把握,而是一個已進窺劍道的高手基本的修養。即使被對手殺死,他仍能保持一片冰心,保持無懼無喜的劍道境界。

微笑道:“任兄似乎有用不完的時間。”

任遙現出訝色,奇道:“燕兄不奇怪因何本人感到那麼好笑嗎?”忽然橫跨一步,側轉負手,仰望夜空,油然道:“人性本惡,情義只可作為一種手段,不過天下總有不少愚不可及之人,深溺於此而不自覺,致終生受害。縱觀過去能成大業者,誰不是無情無義、心狠手辣之輩?以燕兄的聰明才智,竟然看不破此點,不是非常可笑嗎?而燕兄今晚劫數難逃,亦正是被情義所害,更是明證。”

當他橫移一步的當兒,正壓迫燕飛的灼熱氣勁倏地消失無踪,代之是一股陰寒徹骨的氣場,把他緊緊包裹,無孔不入的在侵蝕消融他的真氣和意志,就如在烈日曝曬的干旱沙漠,忽然給轉移到冰天雪地的環境中,那種冷和熱的變換之間,剎那的虛無飄蕩,更使燕飛難受得要命。也因此無法掌握機會,掣劍突擊。如此功法,燕飛不但從未碰過,亦從未想過,於此亦可見任遙雖比自己年長不了多少,但已進窺某種邪功的堂奧,使功力造詣達到能扭轉乾坤的驚人境界。只是這點,燕飛已曉得今晚兇多吉少。

而任遙的狂言卻不能不答,若無言以對,等若默認他的理論,在氣勢上會進一步被削弱。何況他更感到任遙便像一隻逮到耗子的惡貓,務要把他燕飛玩弄個痛快。

燕飛暗運玄功,抗禦任遙可怕的邪功異法,邊從容哂笑道:“任兄的看法雖不無道理,卻失之於偏,即如說人性本善,也不全對。愚意以為人性本身乃善惡揉集,至於是善是惡,須看後天的發展。任兄以為然否?”

以任遙的才智,也不由聽得眉頭一皺,露出思索燕飛說話的神情。

燕飛立即感應到任遙籠罩他的陰寒邪氣大幅削弱,如此良機,豈肯錯過,猛地後退,蝶戀花離鞘而出。

任遙一陣長笑道:“燕兄中計哩!”

  “錚!”

以黃金鑄為劍柄的寶刃離開鑲嵌夜光珠的華麗鞘子,化成漫空點點晶芒,暴風雨般往燕飛灑來,好看至極點,也可怕至極點。

燕飛退不及半丈之際,已知不妥。原本他的如意算盤,是趁任遙心神被擾,氣勢驟弱的當兒,退後引任遙追擊,再以聚集全身功力的一劍,硬把他擊退,那時退可守、進可攻,不像先前處在受制於他氣場的劣境下。

豈知後撤之時,任遙的氣場竟從弱轉強,陰寒之氣似化為韌力驚人的纏體蛛絲,把他這誤投網內的獵物纏個結實,他雖盡力把蛛絲拉長,身體仍是陷在蛛網之內,且有種把他牽扯回去的可怕感覺,他已掉進任遙精心設置的陷阱。

燕飛別無選擇,不退反進,借勢加速,像一顆流星般投入任遙那彷似籠罩天地的劍網去。

蝶戀花化作青芒,生出“嗤嗤”劍嘯,直刺入敵手劍網的核心處,寶刃凝起的寒飆,有若沖開重重障礙,破出缺口的洪流,把任遙的陰寒氣勁追得往兩旁翻滾開去。

這一劍不單是燕飛巔峰之作,更代表他全心全靈的投入,充滿置生死於度外,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勇氣和決心。

當這一劍擊出,他把誰強誰弱的問題完全置於腦後,無喜無樂,無驚無懼。

  任遙大笑道:“來得好!”

千萬點劍雨,倏地消失無踪,變回一柄握手處金光燦爛、長達四尺半的寶刃。

任遙腳踏奇步,忽然側移,長劍閃電下劈,一分不誤地砍在燕飛蝶戀花的劍鋒處,離鋒尖剛好—寸,準確得教人難以相信。

  “叮!”

燕飛全身劇震,最出奇是蝶戀花只像給鳥兒啄了一口似的,沒有任何衝擊壓力,可要命的是胸門處卻像給重錘轟擊,渾體經脈欲裂,氣血翻騰,眼冒金星,難受得想立即死掉會更好。

若非心志堅毅,此刻便會放棄抵抗,又或全力逃生。燕飛卻曉得兩個選擇均是萬萬不行。而他之所以一個照面即吃上大虧,皆因被任遙牽著鼻子走,憑氣機交感,準確測到他的劍勢。 —聲冷哼,日月麗天劍訣全力展開,驅走侵體的陰寒之氣,尚未有機會發出的劍勁回流體內,旋動起來,渾身一輕,終憑旋動的勁氣從任遙的氣場脫身出來,迅即揮劍往任遙面門劃去,一派與敵偕亡的壯烈姿態。

  “當!”

任遙豎劍擋格,劍招樸實無華,已達大巧若拙的劍境。

蝶戀花砍中任遙的劍,便如蜻蜒砍石柱般,不能動搖其分毫,且所有後著均用不上來。

燕飛“嘩”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往後疾退,別無他法下,重施對乞伏國仁的故技,布下一重一重的劍勁,以阻截這可怕對手的乘勢追擊。

那知任遙竟昂立不動,只以劍尖指著他,一臉輕蔑的神態。

當兩人扯遠至兩丈的距離,燕飛忽然立定,劍尖反指任遙。

他不是不想趁勢逃走,只因任遙的劍氣把他遙遙鎖緊,假若他多退一步,攔截對方的劍勁立時消散,加上對方全力逼殺下,他肯定在敵進我退的被動形勢中捱不上多少劍,成有死無生之局,故懸崖勒馬,留下拚死一戰。

任遙啞然失笑,道:“燕兄確是高明得教我意外,自出道以來,我任遙從未遇上十合之將,但看來要殺死燕兄並不容易,令本人更感興趣盎然,樂在其中。”

燕飛心忖此人不但殘忍好殺,還以殺人為樂,今次若能死不去,定要好好潛心練劍,除此為患人世的惡魔。有了這個想法,更激起他求生的意志。

以微笑回報導:“小弟有一個問題,想請教任兄。”

任遙欣然道:“若燕兄是想拖延時間,本人不但樂於奉陪,且是正中下懷。因單是看著燕兄,已是令人賞心悅目的美事。難怪我那看不起任何男人的妹子會對你刮目相看。”

雖然他那好聽的說話背後實充滿冷酷狠毒的譏嘲本意,燕飛也不得不承認他談吐高雅,兼之其舉手提足或動或靜,均瀟灑好看,活如披著美好人皮的惡魔。

兩人仍是劍鋒遙對,互以真氣抗衡,不過若單聽他們的對答,還以為是一對好朋友在談天呢。

燕飛感覺著精氣神逐漸集中往手上的蝶戀花,從容道: “任兄作帝皇打扮,顯然已非是一般有意爭霸天下的豪士,而是覺得自己的身份本就是九五之尊,這令小弟想到任兄大有可能是某一前朝的皇冑之後,而任兄的本姓也不是姓任,請問小弟有否猜錯呢?”

任遙兩眼聞言忽然瞇起來,精芒電閃,手上劍氣劇盛,低叱道:“好膽!竟敢查究本人的出身來歷。”

燕飛本是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此時見到任遙的變化,那還不知已猜個正著,勾起任遙心中的大忌,立即窮追猛打,長笑道:“原來真是亡國餘孽,不知任兄本來是姓曹,姓劉,還是姓孫呢?”

任遙一改先前的瀟灑輕鬆神態,雙目凶光閃閃,但他尚未進擊,燕飛的蝶戀花已化作一道青芒,激射而來。

任遙見燕飛看似平平無奇的一劍,實暗蘊像充塞宇宙般無有窮盡的變化,不敢怠慢,挽起一團劍花,再如盛開的鮮花般往蝶戀花迎去。

  兩大高手,再度交鋒。

只見兩道人影在月照下閃躍騰挪,鏖戰不休,雙方均是以快打快,見招拆招,劍刃交擊之聲不絕如縷,忽地燕飛悶哼一聲,往後飛退,把兩人距離拉遠至兩丈。

任遙並沒有乘勢追擊,反把橫在胸前的劍提高,雙目深情地審視沾上燕飛鮮血的刃鋒,柔聲道:“燕兄可知這把將於今晚飽飲燕兄鮮血的寶刃,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嗎?”

燕飛蝶戀花遙指任遙,鮮血從左脅的傷口涔涔淌出,染紅半邊衣袖,任遙的劍雖只入肉一寸,可是其劍氣已傷及附近經脈,令他左半邊身子麻痺起來。

可是他卻不驚反喜,任遙的唯一弱點是過於自負,否則只要他乘勝追擊,他肯定捱不過三招。而任遙正因以為已吃定他,所以好整以暇。不知他的日月麗天大法,有奇異的療傷速效,可使精神體力迅快回復過來,以致令他錯誤預測他的反擊力。

現在既然任遙尚有閒聊的興致,他當然樂於奉陪,淡然笑道:“任兄既自命為帝皇之尊,用的佩劍當然有個尊貴的名字。”

任遙目光往他投來,搖頭嘆道:“好漢子!哈!無悔無懼的好漢子。到這刻明知必死,仍是從容自若,能殺像燕兄這樣的人才有意思。本人保證要你留盡最後一滴血,看你是否還能笑出來?”

燕飛早習慣他那以殺人為樂的心性言行,聳肩道:“任兄仍未說出佩刃的名字。

任遙微笑道:“記著哩!本人對燕兄是另眼相看,所以亦不願你作一隻糊塗鬼。 此劍名'御龍',來自莊周《逍遙遊篇》的'乘雲氣,禦飛龍,遊乎四海之外'。看劍!”

傷口雖仍是痛得要命,不過血已止,經脈回順,燕飛心神再進入止水不波的超然境界,瞧著任遙主動進擊,御龍劍依循一道優美的弧線,從兩丈外彎擊而至,而劍未到,驚人的劍氣已完全把他鎖緊籠罩,令他除硬拚一劍外,再無他法。如此以氣御劍,一切全由御龍帶動,可見任遙已臻宗師級的境界。

當任遙劍鋒離他不到半丈的當兒,燕飛終於有所反應,且完全出乎任遙料外。

  蝶戀花往右側拉後。

要知任遙御劍攻來,看似攻擊燕飛胸口的位置,其實其真正針對的是燕飛的蝶戀花,其攻擊賴的是高手爭鋒間的微妙氣機感應,而蝶戀花正是燕飛的精氣神所在,任何反擊均會被任遙憑交感察悉其氣勢變化,無法隱瞞。現在蝶戀花不前攻反移後,全身破綻大露,完全暴露在任遙的攻擊下,換過別的未達任遙以氣御劍的高手,等若燕飛把身體奉上,任由敵劍由任何一個部位進擊身體;偏是任遙在氣機牽引下,御龍劍有了新的感應,自然而然取向燕飛右側蝶戀花所在處。便若沖擊長堤的巨浪,忽然遇上一個缺口,當然朝此破口湧入,而此刻的缺口正是燕飛蝶戀花的劍鋒。

任遙非是沒法變招,只是任何變招均會破壞其一氣呵成的如虹優勢,且更欺燕飛左脅受傷,兼且燕飛後移的蝶戀花仍保持強大劍氣,可在任何一剎那由虧變盈,發動反擊,所以仍依勢而行,以蝶戀花為標的。

  燕飛長笑道:“帝君中計哩!”

蝶戀花繼續後移,左掌閃電劈出,蝶戀花為“日”,左堂撮指成刀為“月”,日明月暗,陽陰兩訣同運,一掌重劈在御龍劍鋒側處。

任遙全身一震,整個人被帶得往燕飛右方跌開去,攻勢全消。

燕飛渾身一輕,再不感覺到任遙勁氣的壓力,深知好景一瞬即逝,猛一扭身,月移日換,蝶戀花如影附形,疾刺側退的任遙咽喉要害。

這是燕飛壓箱底的殺著,若仍不能奈何任遙,將只餘待宰的份兒。

   “叮!”

任遙只退兩步,御龍忽然爆成一團劍芒,迎上燕飛的蝶戀花,冷哼道:“找死!”

燕飛心知糟糕,蝶戀花已給對方擋個正著,硬蕩開去。

任遙因先著失利,動了真怒,再顧不得要燕飛流盡每一滴鮮血的說話,離地彈起,雙腳屈曲,以一美妙詭邪的姿態揮劍劃向燕飛面門,教燕飛難以擋格。

燕飛再一聲長笑,身子螺旋般轉動騰起,蝶戀花旋飛一匝,反掃敵手面門,一派同歸於盡的招數。由於他旋飛的高度高出任遙兩尺,任遙的御龍劍變得劃向他腰部的位置。

任遙心叫一聲“蠢材”,就在燕飛長劍離面門只餘五寸許的距離,御龍倏地加速,先一步掃中他的腰背。

  “叮!”

出奇地御龍沒有絲毫割開對方皮肉的血淋淋感覺,反是砍在金屬硬物之上,任遙忽然醒悟過來,記起妹子說過不知燕飛背後插著甚麼東西之語,不過已悔之莫及。

猶幸他用的是陽震之勁,好把燕飛一劍劈得拋飛開去,以解他臨死前的反擊,否則必被燕飛的劍砍入臉門去。

燕飛果然應劍橫飛,還有暇笑道:“多謝任兄相送!”

就那麼借勢騰空而去,越過破村的屋舍,投往村西後的密林。

任遙亦騰空而起,先落在一座破屋頂上,足尖一點,望燕飛追去並大笑道:“燕兄歡喜得太早哩!”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29:01     標題: 第 二 章 動人眼睛

在離地五丈的高空,燕飛再噴出小口鮮血,他今晚是第三度受傷,且每次都憑特異的功法強壓下去,今晚如能僥倖逃生,肯定需要一段頗長的時間才可複元。

可是他卻別無選擇,任遙的魔功非常霸道,而目下他的衣袂破風聲已在後方傳來,愈追愈近。燕飛猛提一口真氣,運行全身經脈,一頭撞入一棵參天巨樹茂密的枝葉里,落足巨樹近頂的橫桿上,蝶戀花指著正橫空而來,一身皇帝打扮,狀若從地府鑽出來向他討命的冥皇任遙。

換過其他人,縱知逃生機會微之又微,仍會盡一切努力,希望憑著領先的優勢,深入密林為生命逃亡。可是燕飛卻非是尋常人,際此在戰略形勢佔有上風的當兒,卻立下死志,誓死反撲。對他來說,高手爭鋒,勝敗並不是只由劍法或功力高低所決定,戰略和意志同樣重要。撇開生死,任遙實是最佳的練劍對手。

劍氣撲臉而來,隨著任遙的臨近,眼前盡是點點芒光,只要他功力差少許,根本不知真正的御龍劍由那一個方向角度攻來,既不知其所攻,當然不知何所守。燕飛卻是心中叫好。

任遙是不得不採取惑敵的戰略,因為燕飛背靠堅實的樹幹,而任遙則是凌空攻來,若正面硬拚,由於任遙無處著力,吃虧的肯定是他。所以任遙得施盡渾身解數,務要教燕飛應接不暇,窮於應付,淪為被動,不能採取進攻招數,還要守得吃力。

燕飛眼前的點點劍芒,從枝葉叢間迎頭蓋面的灑射而來,其主人任遙便像消失在劍芒後,顯露出任遙的真功夫。

燕飛閉上眼睛,日月麗天大法全力施展,心神靜如止水,感官提升至極限,只從任遙摩擦枝葉的衣袂聲,他幾可用耳朵把任遙的位置以人形在腦海裡描述出來。

更重要是他掌握到任遙表面看來聲勢洶洶,事實上卻只是要爭取立足之點,如讓他取得借力點,那時燕飛將優勢盡失。

  燕飛一劍劈出。

任遙的御龍劍離他不到五尺的距離,他卻不是要對敵人擋格或反擊,而是氣貫劍鋒,勁氣離刃疾發,一根粗如兒臂的枝幹應劍氣立即斷成兩截,連著大蓬樹枝樹葉,往下墮去。

任遙驚哼一聲,隨斷樹往下急墮,甚麼絕招奇技全派不上用場。最可恨是燕飛斷樹的時間拿捏得精準無倫,恰好是他腳尖點在枝梢的剎那,令他無法借力變化。

燕飛雙眼猛睜,長叱聲中,兩手握劍高舉過頭,彈離樹杆,居高臨下往下墮的任遙撲去,蝶戀花閃電劈向任遙戴著皇冕的頭頂。

一個是蓄勢以赴,一個是陣腳大亂,優劣之勢不言可知。

論劍法論功力,燕飛確遜於任遙,且不止一籌,可是燕飛運用智謀戰略,加上日月麗天大法獨異之處,終於首次爭得上風。

任遙也是了得,臨危不亂,御龍劍往上挑卸。

燕飛也不得不暗中佩服,因為若任遙只是橫劍往上格檔,他有信心可在任遙於倉卒間無法貫足全力下,硬生生把御龍劈斷,破冠砍入他的頭頂去。

  “嗆!”

任遙怒哼一聲,雖挑開燕飛必殺的一劍,也給劈得往下直墮,處於捱打的局面。

縱使在如此有利於燕飛的形勢下,燕飛仍生出難以傷敵分毫的頹喪感覺,可知任遙何等高明厲害。不過此時他若要選擇逃走,成功的機會將以倍數增加。可是他完全不作此想,冷喝一聲,一個筋斗劍爆青芒,頭下腳上的筆直往急墮的任遙追去。

任遙亦在頭頂上方劍化寒芒,全力還擊。

兩人一先一後,上下分明的往地上急墮,眼看兩劍相交,而此時任遙雙腳離地已不足一丈,異變突起。

一道劍光,從離地最近的樹杆射出,橫空而來,直擊任遙。

以任遙驚人的能耐,亦要給嚇得魂飛魄散,偷襲者的劍氣,比上方殺至的燕飛更要凌厲,且招數奇奧精妙,拿捏的角度時間精準至無懈可擊。

上面的燕飛見到一個全身裹在披風斗篷裡,只露出一對眼睛的灰衣人,從樹扦處疾扑出來,猛攻下墮的任遙,那還不知機,加速揮劍下擊。

  “當!”

任遙全身劇震,御龍劍往上絞擊,在此兩面受敵的情況下,仍成功擋格來勢劇盛,不留後著的敵手強攻。同時另一手往前疾劈,正中灰衣人的劍鋒,借勢往荒村的方向飛退。

  “嘩!”

任遙張口噴出鮮血,肯定已受重創,卻仍能提氣說話,聲音自近而遠,遙傳回來道:“丹王親臨,本人只好暫且退避,異日再作回報。”

當任遙消沒在荒村之內,燕飛和任遙所稱的丹王已先後落到地面。

那人背對燕飛,凝望任遙消失的方向,平靜地道:“任遙此人睚眥必報,你最好有那麼遠逃那麼遠,否則若待他事後省覺非是我爹親臨,必回頭找你算賬。”

赫然竟是把女子清甜優雅的聲音,而只是聲音,其悅耳動聽處已足使任何人不論男女老幼,都生出親切感和一窺其貌的渴望。

此女當然是“丹王”安世清真正的女兒,她作安世清一向的打扮,致令任遙生出誤會,不用說她是為取回第三片玉佩而來,在遠方見到逍遙教的煙花訊號,適逢其會遇上此事。

燕飛很想多謝她援手之恩,可是見她背著自己,頗有不屑一顧的高傲冷漠,兼之語氣清冷,使他話到唇邊偏是說不出口來。

女子終於緩緩別轉嬌軀,往他瞧來。

以燕飛一貫對人世間人情物事的淡然處之,亦不由看得心中劇震,完全被眼前那對秀美而深邃不可測度的動人眼睛把他的心神深深吸引。

她的斗篷上蓋至眉毛的位置,另一幅布從下罩上來,遮掩了眼睛下的臉部,只餘一對明眸灼灼地打量他。此女身形極高,只比燕飛矮上少許,縱使在寬大的披風包裹裹,仍顯得身段優美,風姿綽約,眼神更透出一種說不出來的驕傲。

燕飛從未見過這般美麗奇異的眼睛,彷似含情脈脈,又似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無情。她擁有的是一對世上沒有男人不感到心跳的動人美眸。

她對燕飛的注視似是視若無睹,眼神沒有驚異又或嗔怒的任何變化,語氣保持平靜冷淡,輕輕道:“你的劍法很不錯,但仍遠非任遙對手,故勿要把我的勸告當作耳邊風。我走哩!”

說罷騰身而起,從燕飛上方投往密林去,一閃不見。

燕飛生出屈辱的感覺,旋又啞然失笑,心忖人家既不屑與自己交往,怨得誰來,但總難壓下不份之心。正思忖間,忽然打個寒顫,身體生出疲倦欲睡的軟弱感覺。

燕飛暗吃一驚,知是因任遙而來的內傷發作的先兆,再無暇去想安世清女兒的事,迅速掠入林內,好覓地療傷。

  午後時分。

峽石城放下吊橋,一身白色儒服的謝玄策馬馳出,後面跟著的是劉裕和十多名親隨,城門和下山馳道兩旁石壘的守兵均致敬歡呼,士氣昂揚,顯示出絲毫不懼敵方雄厚兵力的氣概,更自發地表示出對謝玄的忠心。

謝玄一臉從容,毫不遺漏地二向手下含笑揮手招呼,激勵士氣。

跟在他馬後的劉裕也感到熱血沸騰,若謝玄此刻著他單騎殺往對岸,他肯定自己毫不猶豫的依令而行。

他今早睡至日上三竿,勉強爬起床來,內傷已不藥而愈,梳洗後被帶往見謝玄,立即隨他出巡。

看著謝玄挺拔馬背上的雄偉體型,他比任何人更明白謝玄統軍的法門。一身儒服,本該絕不與目下兩軍對峙的環境協調,偏偏卻使人更感到他風流名士的出身背境,更突顯他非以力敵,而是智取的儒帥風範。可是他掛在背後名震天下的九韶定音劍,卻清楚地提醒每一個人,他不但韜略過人,更是劍法蓋世。劉裕雖像大多數人般沒有親睹他的劍法,可是謝玄自出道以來,從未遇過十合之將,卻是眾人皆知的事實。而在戰場上,他的九韶定音劍更是擋者披靡,取敵將首級如探囊取物。

謝玄不單是北府兵的首腦主帥,更是北府兵的精神所在。包括劉裕在內,對他的信心已接近盲目,沒有人不深信他可領導全軍踏上勝利的大道。

謝玄忽然放緩馬速,變得與劉裕平排,微笑道:“小裕昨晚睡得好嗎?”

劉裕大感受寵若驚,有點不知所措的答道:“睡得像頭豬那樣甜。”

謝玄見他慌忙勒馬,溫和的提點道:“戰場上不用拘束於上下之禮,即使同席共寢又如何?”

劉裕尷尬點頭,忽然記起一事,道:“有一件事下屬差點忘記為朱大將軍轉述,朱大將軍著下屬轉告玄帥,他對安公為他作的事,非常感激。”

在北府軍中, “安公”是對謝安的匿稱,以示對謝安的尊崇。

謝玄點頭道:“他有說及是甚麼事嗎?”

劉裕搖頭道:“朱大將軍沒有道明,我則不敢問他。”

謝玄往他投上深深的一眼,淡淡道:“當年他被擒投降,司馬道子力主把他在建康的家屬全體處死,全賴安叔大力維護,又派人把他家眷送往廣陵,由我保護,然後力勸皇上,使皇上收回成命,現在終得到回報。小裕從這件事學懂甚麼呢?”

劉裕動容道: “做人眼光要放遠些兒。”

謝玄啞然失笑道:“我還以為你會說做人必須守穩原則,認為對的便堅持不懈。”

  劉裕老臉一紅,赧然無語。

謝玄目光投往馳道盡處的岸灘和對河陣容鼎盛的敵營,一隊巡兵正馳到西岸旁向他們注視,柔聲道:“小裕不必為此感到慚愧,好心有好報並非時常會兌現的。重功利和成效也沒有甚麼不對,只要為的是萬民的福祉,用上點手段是無可厚非。告訴我,我要聽你內心真正的想法,一個成功的統帥,最重要的條件是甚麼?”

他們此時馳出下山馬道,沿河向南緩騎而行,忽然間他們的行藏全暴露於對岸敵人的目光下,那感覺既刺激又古怪。

對岸蹄聲轟鳴,顯是有人飛報苻融,告知他謝玄親自巡河的事。劉裕知道謝玄在指點他,心中一熱,對這個昨夜謝玄曾下問過他的問題街口答道:“要像玄帥那樣才成。”

謝玄仰天打個哈哈,忽地驅馬加速,領著眾人直馳往靠岸一處高丘,勒馬凝注對岸。

劉裕和一眾親隨高手追在他身後,紛紛勒馬,扇形般散立在他後方。

謝玄招手喚劉裕策馬移到他旁,淡淡道:“再說得清楚點!”

劉裕見謝玄這麼看重自己,恨不得把心掬出來讓他看個清楚明白,誠心誠意的道:“只有像玄帥般能使上下一心願意同效死命,軍隊才能如臂使指,否則縱有蓋世兵法,也無從施展,唉!”

謝玄目光緩緩掃視對岸敵營和壽陽的情況,訝道:“為何忽然嘆息?”

劉裕老實答道:“玄帥對下屬的眷注,令下屬受之有愧,下屬實不值得玄帥那麼費神。”

謝玄沒有直接答他,油然道:“安公的風流,我是學不來的,但有一方面,我卻自問確得他真傳,那便是觀人之術。劉牢之和何謙都是我一手提拔上來,而他們亦沒有令我失望,小裕你現在雖然職位低微、又欠戰功,可是我謝玄絕不會看錯人。你有一種沉穩大度的領袖氣質,成功不驕傲,失敗也不氣餒。而這還不是我真正看得起你的主因,因若此也頂多只是另一個劉牢之和何謙,你想知道那主因是甚麼嗎?”

壽陽方向馳出一隊百多人的騎隊,領頭的是一批胡將,領先者身穿主帥服飾,不用問也是苻融,直向他們立馬處的對岸奔來。

謝玄仍是一臉從容,亦沒有露出特別留心的神態。

  劉裕連忙點頭表示願洗耳恭聽。

謝玄道:“想成為成功的主帥,你須先要成為軍中景仰的英雄人物,而你正有那樣的條件和氣質。劉將軍向我推薦你負責往邊荒集的任務,正因你是軍內公認最出色的探子,不論膽識、智計、武功均高人一等。而在聽過你完成任務的經歷,我還發覺你有運氣,終有一天,小裕會明白我這番說話。”

此時苻融一眾人等,已馳至對岸,只隔開三十多丈寬的淝水,對他們指點說話。

劉裕點頭受教,卻不知說甚麼話回答才好。

謝玄目光投往河水,道:“若隔江對陣,小裕有甚麼取勝之法。”劉裕對謝玄早佩服得五體投地,聞言汗顏道:“若洛澗西岸的敵軍被擊垮,下屬有信心可憑江阻擋敵人一段日子,可是當敵人兵員源源南下,集結足夠的兵力,我將陷於苦戰捱打的劣勢。”

謝玄露出莫測高深的微笑,淡淡道:“我到這裡來,並不是要吃敗仗,而是要打一場胜仗,且是漂漂亮亮的一場大勝仗。小裕你有這種想法,正代表對面的苻融也會這般想。你給我去辦一件事。”

劉裕聚精會神道:“請玄帥賜示!”

謝玄道:“你給我預備兩萬個可藏於身後的碎石包,此事必須秘密進行,絕不可讓敵人察覺。”

劉裕全身劇震,現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謝玄仰天笑道:“孺子可教也。”

蹄聲從後方傳來,回頭瞧去,胡彬孤人單騎,一臉喜色的疾馳而至。

  謝玄淡淡道:“好消息來哩!”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29:30     標題: 第 三 章 別無退路

燕飛從深沉的坐息醒轉過來,森林空寂的環境,透林木而入午後冬陽的光線,溫柔地撫摸他飽受創傷的心靈。

任遙的魔功陰損之極,他雖暫時以日月麗天大法大幅舒緩經脈受到的損傷,但仍要依時行功療治,始有完全復元的機會。若在這段期間再度受創,即使日月麗天大法也幫不上忙,後果不堪想像。

他心湖首先浮現是那對明媚深邃的動人美眸,他從未見過這麼吸引人的眼睛,這麼堅強和有個性的眼睛。而她顯然對自己絲毫不曾為意。這種被忽視的感覺,令他感到被傷害,那種感覺頗有點自知甘苦的味兒。

接著想起龐義,在他身上究竟發生甚麼事呢?為何他會脫手擲出護身的砍菜刀?

  而那把刀現今仍緊貼腰背。

然後是劉裕,那已變成一個他不得不踩進去的陷阱。

任遙既看穿他是重於情義的人,當然猜到他會去警告劉裕。故任遙只要先一步去殺死劉裕,便可再布下羅網待他投進去,總勝過踏遍邊荒的去搜索自己的踪影。

唯一的複雜處,是安世清女兒的出現,當任遙如安女所言,終省覺那並不是安世清本人,又怕自己會破誓把玉圖之秘盡告於她,那時他將會有甚麼行動?以任遙的為人心性,是必要殺他們兩人而後快,劉裕方面則交給任青媞負責。

  想到這裡,禁不住頭痛起來。

就在此時,西南方遠處隱隱傳來打鬥的聲音,若非仍在靜寂的半禪定狀態下,肯定聽不出來。

不由大吃一驚,難道是任遙截上安女,想想又不大可能,因以安女的身手,現在最少該在數十里之外。又或可能與龐義有關,而不論那一個原因,他均不能坐視不理。

燕飛跳將起來,往聲音傳來處全速掠去。

氐將梁成的五万精銳,入黑後開始借橫牽兩岸的長索以木筏渡淮,並於淮水之南、洛澗西岸連夜設置木寨。

當其人困馬乏之際,劉牢之和何謙水陸兩路並進,於天明前忽然掩至,先截斷其河上交通,此時氏軍尚有近萬人未及渡淮。

水師船上的北府兵先發火箭燒其營壘,當疲乏不堪的氐兵亂成一團之際,劉牢之親率五千精騎分四路突襲梁成已渡淮的大軍,梁成的氐兵立即崩潰,人人爭躍淮水逃生,戰爭變成一面倒的大屠殺,劉牢之斬梁成及王顯、王詠等敵將十多人,氐兵死者超過一萬五千,其他四散逃入邊荒。

劉牢之收其軍實,凱旋直趨峽石城。

捷報傳至峽石城,舉城將士歡騰激奮,對謝玄更是充滿信心,人人宣誓效忠,士氣攀升至巔峰狀態。

此時苻堅的二萬輕騎剛過汝陰,不過他的心情與日出起程時已有天壤雲泥之別。

追在他馬後的朱序對謝玄信心倍增,更堅定其背叛苻堅之決心。

在正午時他們已從峰煙訊號收到梁成兵敗的壞消息,可是到剛才遇上敗兵,方知梁成竟是一敗塗地,潰不成軍;且有人目睹梁成被劉牢之親手斬殺。

對苻堅來說,殘酷的事實彷如晴天霹歷,對他的實力和信心造成嚴重的打擊。要知梁成的五萬騎兵,是氐騎裹最精銳的部隊,倘能和占領壽陽的苻融那二十五萬步騎兵遙相呼應,他苻堅便立於不敗之地。現在一切部署均被謝玄的奇兵打亂,變成壽陽與峽石敵我兩軍隔著淝水對峙之局,跟預估的形勢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而苻堅此刻再無退路,亦沒有時間作重新的調動和部署。

現在留於邊荒集或正陸續抵達邊荒集的部隊,是以步兵為主,戰鬥力不強,且機動性極低,際此軍情緊急之時,幫不上甚麼忙。尤可慮者是梁成的五萬騎兵若能立足洛口,可設河障於淮水阻止謝玄水師西上,保證糧道水運的安全,現在此一如意算盤再打不響。

苻堅放緩馬速,與乞伏國仁並騎馳出汝陰城,沉聲問道: “國仁認為在如今的情況下,朕下一步該怎麼走。”

乞伏國仁心中暗嘆,自今天聽到梁成兵敗的消息,苻堅一直默言不語,到此刻方肯垂詢於他,可見苻堅已因此事心亂如麻,拿不定主意。對苻堅他是有一份忠誠,感激苻堅當年滅燕時不殺之恩,還讓他和家族享盡榮華富貴,不過當然仍遠及不上像呂光般那些苻堅本族的大將。分析道:“我們雖初戰失利,仍是有失有得,現在天王該明白謝玄因何放棄壽陽,皆因自知無法應付腹背受敵的情況,所以把兵力集中,傾巢突襲梁將軍在洛澗的先鋒軍。”

苻堅點頭道:“我們得的就是壽陽。”

乞伏國仁續道:“我們的兵力仍佔壓倒性的優勢,而敵人在洛澗的戰事中也必有損傷,我們如今最穩健的做法,是全面加強壽陽和淝水西岸的防禦力,待大軍集結後渡水進擊峽石,謝玄理該不敢以卵擊石,渡淝進擊我們。不過這也很難說,若我是謝玄,唯一生路是趁我們兵力尚未集結,陣腳未穩前,揮軍拚死一戰。如果此事發生,將是我們洗雪前敗的良機。進攻退守,亦全掌握在天王手上。”

苻堅雙目精芒閃閃,燃燒著對梁成部隊全軍覆沒的深刻恨意,狠狠道:“若謝玄斗膽渡過淝水,朕會教他有去無回。”

乞伏國仁一對眼睛射出殘忍的神色,沉聲道:“現今形勢分明,若能擊垮謝玄的北府兵,建康城將是我們囊中之物,桓沖則遠水不能救近火,只要我們截斷大江水運交通,又分兵駐守壽陽峽石兩城,桓沖只能坐以待斃,國仁以為須立即調來慕容上將軍的三万精騎,當其兵至,謝玄的末日也將來臨了。”苻堅眼睛亮了起來,點頭同意道:“好!一於照國仁的提議去辦,在上將軍抵達前,我們先作好渡河的準備,就讓謝玄多得意一陣子。”

乞伏國仁心中再嘆一口氣,他們現在再無退路,若撤返北方,謝玄和桓沖必藉水師之利,沿途突襲,截斷糧道,那時南征部隊士氣銳氣全失,將不戰而潰。

他也有想過請苻堅掉頭返回邊荒集座鎮,遙控大局,不過更知如此會對剛受挫折的南征軍的士氣嚴重打擊,遂取消此意。

謝玄一著奇兵,擊潰梁成的部隊,已令苻堅對他生出懼意。形勢發展下,他們只有一條路可以走,就是與謝玄決戰於淝水,南征大軍已由主動淪為被動,以前怎想過會陷於此種情況呢?

燕飛穿出密林,來到穿林而去的一條驛道上,入目的情景,令他生出慘不忍睹的淒涼感覺。

從東南蜿蜒而至的林中道路,伏尸處處,有十多具之多,在林道北端彎角處,一輛騾車傾倒路旁,拖車的兩頭騾子亦不能免禍,倒在血泊中。

不論人騾,均是天靈蓋被抓破而亡,出手者不用說也是太平天師道的妖人盧循,此正是他最愛的殺人手法。

可以想像當這隊人駕著騾車,從南往北之際,盧循由南面追至,出手突襲,被襲者死命頑抗,且戰且走,結果全隊覆滅,車毀兼人騾俱亡。

散佈地上的死者全體一式道人打扮,道袍繡上太極的太乙教標誌,表面看來該是太乙教的人,並沒有榮智在內。太乙教與天師道為死敵,被盧循遇上,自是手不容情,可是卻連無辜的騾子亦不肯放過,實教燕飛憤怒莫名。

燕飛怕盧循仍在附近,提高警戒,雖明知自己內傷未癒,不宜動手,但仍恨不得盧循走出來,讓他有機會拼死除惡。

來到騾車旁,忽然發覺道旁草叢內有個破爛的長型木箱,大小可放下一個人。心中一動,想到這批太乙教徒是來接應榮智等三人,箱子是用來藏放依計劃擄得的曼妙夫人,豈知好夢成空,被任遙設下陷阱,令榮智三人兩死一傷,而榮智還命不久矣。

燕飛越過騾車,道路朝西北方彎去,隱有水聲傳來。

他此時想到的是榮智逃離寧家鎮後,趕到某處與這隊徒眾會合,再取道眼前路線潛返北方。任遙說過榮智能跑到十里之外,已非常了不起。由此推知這隊等待榮智的太乙教徒,與榮智會合的地點,不該離此地太遠,否則這批人該仍在苦候榮智。不過因要躲避逍遙教的搜殺,故躲至此時,方才起行,卻仍是劫敷難逃。

  燕飛繼續前行,一邊思索。

  榮智刻下在那裡呢?究竟是生是死?

令次應是殃及池魚,盧循只因追踪他燕飛等人,湊巧遇上這批太乙教徒,否則他們該可安然返回北方。

轉出林路,豁然開揚,道路盡處是一條從西北流往東南的大河,路盡處還有個小渡頭。這條大河該是睢水,往東南去匯入泅水,再南下便是南晉近海的重鎮淮陰,沿泗水北上是彭城和南兗州。

燕飛目光巡視遠近,河上不見舟楫,空寂無人。心忖照道理太乙教徒取此路線,自該有舟船接應。難道船隻已給盧循來個順手牽羊,揚帆而去?細想又覺得沒有道理,盧循正急於找尋他們,怎會舍陸路而走水道?

想到這裡,隱見北面不遠處似有道分流往東的支流,忙朝那方向疾掠去了。

劉裕依謝玄指示,與工事兵的頭子張不平研究出謝玄要求的碎石包,又以兵士演練,證明確實可行,遂發動所有工事兵於八公山一處密林中闢出空地,動工製造。

張不平本身是建康城內的著名巧匠,多才多藝,這幾天才趕製起數万個穿軍服的假兵,現在又為製石包而努力。

不知如何,劉裕忽然想起安玉晴,奇怪地他對她不但沒有絲毫怨恨之意,反覺得她的狠辣令她特別有女人的味道和誘惑力,一派妖邪本色。

她究竟憑甚麼方法躲過乞伏國仁翻遍邊荒集的搜捕,那絕不是找間屋子或廢園躲起來可以辦到,由此可知她必然另有法寶。此女行為詭異,不似是“丹王”安世清的女兒。直到此刻,他終對安玉晴的身份生出懷疑。

這時孫無終來找他,此位老上司剛抵達不久,兩人見面自是非常高興。

孫無終親切地挽著他到一旁去,道:“小裕你今番能完成玄帥指派的任務,又先一步偵知梁成大軍的動向,連立兩大奇功,參軍大人和我都非常高興。現在立即舉行作戰會議,玄帥更指名著你列席,參軍大人和我均感到大有面子,你要好好的干下去。”

孫無終挽著他沿林路往峽石城走去,劉裕道:“全賴大人多年栽培提拔。”

孫無終微笑道:“若你不是良材美玉,怎麼雕琢也是浪費時間,玄帥今趟把你連升兩級,你定要好好掌握這個機會,將來必能在北府軍內出人頭地。”

  劉裕忙點頭應是。

又想起安五晴的所謂“丹毒”,若真是“丹王”安世清煉出來的毒素,自己怎能輕易排出體外?不禁更懷疑這美女的身份,又暗叫不妙。自己和燕飛把玉佩上的圖形默寫出來交給她,有大半原因是因她是安世清的女兒,如她是冒充的,豈非大大不妙。

孫無終那想得到他心內轉動著這些無關刻下說話的念頭,續道:“待會在議事堂內,沒有人問你,千萬不要主動發言,明白嗎?”

劉裕立即明白過來,他雖升為副將,成為孫無終的副手,事實上仍未有資格參加北府軍最高層軍事會議的地位。

在一般情況下,他的事只能由孫無終代為匯報,謝玄點名要他列席,是破格的做法,不由對謝玄更生感激。

孫無終特別提醒道:“你對何謙大將說話要特別小心,這次擊潰梁成軍的功勞,被參軍大人領去大半,聽說他為此曾在葛侃和劉軌兩位大將前大發牢騷。你是參軍大人的人,說不定他對你在言語上會不客氣。”

劉裕呆了半晌,至此方知北府兵內亦有派系鬥爭,以前位低職微,孫無終根本不會向他說這方面的事。

現時他雖位至副將,可是在北府兵裡副將少說也有數十名,仍只屬於中下級的軍官,要升為將軍,不但須立下大戰功,還要得人提拔才成。

  不由往孫無終瞧去。

這位一向以來他感覺高高在上的北府兵大將,雖不像以前般遙不可及,但以職位論雙方仍隔著難以逾越的職級鴻溝。

即使將軍也分很多等級,普通將軍、大將和上將便已是不同的級別,更有兼領其他職銜,在權力和地位上更大有分別。像劉牢之以大將身份兼任參軍,便成北府兵內謝玄麾下最有權力的人。不過自己也很有運道,得謝玄和劉牢之兩人看重,孫無終更視他為本系子弟,與胡彬又關係良好,倘能再立軍功,正如孫無終所說的,將來必可出人頭地。

孫無終年紀在三十五、六間,比劉裕高上少許,身形頑長,一派出色劍手的風範,氣度優雅,五官端正。在北府諸將中,他是唯一出身南方望族的人。謝玄肯重用他,證明謝玄並不計較南北望族的分別和對立。所以孫無終對謝玄忠心耿耿,一方面固因謝玄是充滿魅力使人心服的統帥,更因是心存感激。

他們是最後抵達議事堂的兩個人,劉裕才發覺今次作戰的領導層雲集堂內,氣氛嚴肅。

謝石和謝琰均在座,其他劉牢之、何謙、葛侃、高衡、劉軌、田濟和胡彬諸將,全體出席會議。

謝玄親自把劉裕介紹與不認識他的將領,果然何謙和屬他派系的葛侃、劉軌態度冷淡,謝琰則是神情倨傲,一副世家大族不把寒門子弟放在眼內的神態,反是謝石沒有甚麼架子,大大地誇獎了他一番。

  最後依職級坐好。

謝石以主帥身份坐於議事堂北端最尊貴的位置,謝琰和謝玄分別左右上座,其他將領依職級高低依次排列下來。

劉裕當然是敬陪末席,坐於孫無終之下,還要坐後少許。不過對劉裕來說,能坐下來已感光宗耀祖,心滿意足。

謝石說了一番鼓勵的話,又特別點出劉牢之和何謙大破梁成軍的功勞,然後向謝玄道:“現時情況如何?”

謝玄從容一笑,淡淡道:“苻堅終於中計南來,正親率輕騎,趕赴壽陽,今晚可至。”

眾將無不動容,不過大多不明白為何謝玄會說苻堅是中計,包括謝石和謝琰在內。

劉裕卻心中劇震,曉得朱序終發生效用。而隨著謝石等的來臨,北府兵已盡集於此,與苻堅的主力大軍正面對撼,此戰的勝敗,將成南北政權的成敗,直接決定天下以後的命運。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30:04     標題: 第 四 章 銅壺丹劫

燕飛沿著睢水往東的一道支流提氣疾掠,忽然止步,在他腳旁草叢內,一截斷劍正反映日落西山前的光芒。

長劍從中折斷,在草叢內是連著劍柄的一截,握手處有乾涸了的血跡。

燕飛年紀雖輕,卻是老江湖,推測出此斷劍大有可能是屬於榮智的,劍則是昨晚與任遙交手時被硬生生震斷,令到虎口破裂,使劍柄染上鮮血。因為若是對上盧循時發生此事,柄上的便該是未乾透的新鮮血液。

附近並沒有打鬥的遣痕,這麼看該是榮智為躲避盧循,趁手下與盧循激戰的當兒,逃到此處,可惜內傷終於發作,連斷劍也孥不住,失手墮地。如此榮智應仍在不遠處。

燕飛眼睛掃視遠近,一切無有遺漏,榮智踏在岸沿草坡的足印痕跡立即呈現眼下,直延往岸旁不遠處的密樹林。數棵矮樹茂密的干枝樹葉橫探出河面,掩蓋近十多丈長的河面,枝葉內隱隱傳來木石隨水流輕輕磨擦撞擊的聲響。燕飛舉步走下草坡,直抵河邊,從枝葉間隙透視河邊,一艘長若三丈的中型魚舟,以繩索緊繫到岸上一棵樹幹上,非常隱蔽,若沿岸直行又不特別留神,肯定會錯過。隨著河水的波蕩,船身不斷撞上岸邊的一塊大石,發出剛才他聽到的聲音。

燕飛騰身落到船尾處,從敞開的艙門瞧進去,赫然見到榮智半坐半臥的挨坐艙壁一角,臉色蒼白如死人,雙目緊閉,左手撐著船艙的地板,支撐身體,另一手緊握著一件物件,放在腿上,似欲要把手舉起,偏已無力辦到,胸口急促起伏,呼吸困難,顯已到了垂死彌留的地步。

燕飛雖對這類妖人全無好感,但見他命已垂危,生出惻忍之心,進入艙內。

榮智終是高手,仍能生出警覺,勉力掙開眼睛,現出驚駭神色,旋又發覺非是盧循和任遙,舒緩下來,辛苦地道:“你是誰?”

燕飛在他身前蹲下去,細察他容色,知他生機已絕,大羅金仙也無法可救,若妄圖輸入真氣,只會加速他的死亡。嘆一口氣道:“我只是個路經此地的荒人,道長有甚麼遺言?”

  榮智攤開右手。

“叮”的一聲,一個可藏在掌心內的小銅瓶掉在艙板上,滾到燕飛腳邊。

燕飛看上一眼,見瓶口以銅塞火漆密封,以火漆的色素,這銅瓶至少被密封多年。心忖瓶內裝的大有可能是療傷聖藥一類的東西,奇怪的是榮智為何在死前才拿出來試圖服用,而不是在逃離寧家鎮之時。

訝然往榮智瞧去,道:“道長是否想服用銅壺內的藥物。”

榮智無力地把頭仰靠艙壁,艱難地呼吸善最後的幾口氣。

燕飛知他斷氣在即,再不猶豫,右手十指齊出,點在他胸口各大要穴,送入真氣,當真氣消散的一刻,將是榮智殞命之時。

榮智的臉色立時紅潤起來,還勉力坐穩少許,以驚異的目光打量燕飛,聲音嘶啞的道:“你是個好人,唉!”

燕飛心忖這或者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道:“道長有甚麼遺願,請立即交待。”

榮智顫聲道:“千萬不要拔開壺塞,立即把它丟進河內。”

燕飛為之愕然,然後想到榮智是怕給盧循去而復返,得到銅瓶內之物,也就釋然。點頭道:“好吧!”探手從地上拿起銅瓶,瓶身扁扁的,裡面有似是金屬物的東西在滾動,人手的感覺也怪怪的。

燕飛看也不看,舉手便要擲它出艙窗外,讓它永沉河底。

榮智忽又及時喝止道:“不要!”

燕飛往他望去,後者雖辛苦地呼吸,雙目卻射出難以掩飾的喜色。

燕飛才智過人,心中一動,已想通他歡喜的來由,不由生出鄙視之心。妖人畢竟是妖人,榮智並不是真心想自己把小銅瓶丟進河水里,而是藉此測試自己是否見寶便生出貪念的人,現在既然發覺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當然會利用自己去為他完成某一件事。

不過若他著自己把此物交予其教主江凌虛,燕飛絕不肯照辦,一於把它丟進河水內了事。對於妖人之物,他根本毫無興趣。

果然榮智鼓其所餘無幾的生命力,續道:“建康城平安里內陽春巷有一個叫獨叟的人,他的屋子南臨秦淮,你把壺子交給他必然重重酬謝你,記著不要拔開壺塞,我……”

頭一側,終嚥下最後一口氣,雙目睜而不閉。

  燕飛為他抹下眼簾,頹然坐下。

不知如何,他忽然生出心灰意冷的感覺。生命可以是如此脆弱,昨晚榮智攔路截車時仍是威風八面,現在卻變成一具沒有生命的屍體。死亡是不能逆轉和避免的,就像母親的消逝。

  緩緩舉手,攤開手掌。

小銅壺現在眼前,銅質的壺身在夕照的余光下閃閃生輝,不知是否因是榮智之物,總帶點妖邪的感覺。

燕飛翻過壺子的另一邊,兩行蠅頭小字赫然入目,寫著:

  “丹劫葛洪泣制”

六字是被人以尖錐一類工具在壺身逐點鑿成字形,若不是於近處細看,會因壺身的反光忽略過去。

燕飛心中劇震,差點甩手把壺子掉往地上。葛洪可非一般等閒人物,而是橫跨兩晉的丹道大宗師,著有名懾天下的《抱朴子》一書,被奉為丹學的經典。內篇二十卷,遍論神仙方藥、鬼怪變異、金丹黃白,養生延年、禳邪卻禍之術;外篇五十卷,詳論“人間得失,世事臧否”,結合儒道之教。

若此壺真是輿他有關,那壺內之物,肯定可以驚天地而泣鬼神。

可是因何有“丹劫”:好個使人不寒而栗的名稱,又要說 “泣制”。

想不通的事還有很多,此瓶為何會落入榮智手上?他受創後為何不立即服用?到再撐不下去才有服食之意,不過也可能不是想服食而是想把它拋進河水裹或別有用意。

  自己應否拔開銅塞看個究竟?

目光落到坐斃的榮智臉上,暗嘆一口氣,他燕飛雖有好奇心,但總不能於對方屍骨未寒時作出這種事,兼且“丹劫”兩字確是怵目驚心。若真是好寶貝,制它出來的葛洪早一口吞掉,不用密藏壺內。

小心地把小壺貼身藏好,正想把榮智好好安葬,岸邊破風聲傳來。

燕飛此時再無爭勝之心,又怕自己即使沒有受傷,仍非盧循對手,何況此時身負內傷?更顧忌的是若銅壺落入盧循手上,不知會有甚麼可怕後果。想到這裡,悄悄掠出船艙,滑入冰涼的河水里。

比對起由謝石打下,至乎劉裕,人人一身甲胄軍服,謝玄的白衣儒巾尤顯他出眾不群的瀟灑氣度,大有談笑用兵,敗敵於指顧之間的氣概。

劉裕比在座任何人對謝玄更有深刻的感受,別人只是希望在他的領導下,憑他的奇謀妙計打贏這場關乎到南晉生死存亡的決定性大戰,而他劉裕則是要從謝玄身上學曉成為統帥的秘訣。謝玄現身說教,劉裕受用無窮。謝玄著他參與此會,正是要向他示範如何使各人心悅誠服,依他定下的計劃行事。

謝玄說的沒有一句是廢話,語語暗含機鋒,牽著各人的鼻子走,配合他特出的形象和風度,誰能不動容悅服。

謝玄微微一笑,從容道:“今仗我方取勝關鍵,在於能否速戰速決。如若苻堅留守大後方,我們雖有速戰之心,卻只有徒嘆奈何。所以我在予朱序信中,請他慫恿苻堅南來主持此戰,若能一舉擊破苻堅,勝負立告分明。”

除劉裕外,眾人至此方明白謝玄因何對苻堅親臨戰場不憂反喜,而謝石等更是到此刻才弄清楚謝玄一意策反朱序的其中一個原因。要知苻堅乃統一北方之主,威望極高,其“渾一四海”的政策,令不少胡人心存感激或懾服,當他一天未親嘗敗績,仍可鎮著北方諸族,其南征大軍絕不會因一兩場敗仗而崩潰,頂多雙方陷於對峙苦戰之局。在這樣的情況下,由於南北兵力懸殊,最後敗的肯定是南晉而非氐秦。

可是若能一舉擊破由苻堅親自指揮的大軍,苻堅將威名盡喪,諸族必然四分五裂,氐秦帝國亦告完蛋。

  所以謝玄此著,確是非常厲害。

眾人紛紛稱善,因謝玄的奇謀妙計,使士氣大振,且進一步明白必要一舉擊垮梁成軍的決定性。

謝石捋鬚笑道:“聽說苻堅從未試過親臨前線指揮大規模的決戰,今趟首次以身犯險,大概也該是他最後一次以身犯險哩!”

眾人轟然哄笑,本是拉緊的氣氛完全放鬆下來。

劉裕暗忖謝玄此著還可稱是一石二鳥,因苻堅性格主觀,事事一意孤行,反之其弟苻融卻是精明厲害,且久經戰陣,現在苻融的指揮權落入苻堅手上,對己方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謝琰首次發言,道:“敵人渡淮的先鋒軍約三十萬人,現今梁成的五萬人傷亡過半,潰不成軍,不足言勇。慕容垂的三萬鮮卑騎兵已進駐鄖城,所以壽陽的敵軍當在二十萬許之數,加上苻堅親兵,人數當不過二十五萬,不過仍是我們八萬北府兵人數的三倍。攻城者,人數必須是守城者兩倍以上,所以現在倘若我們穩守峽石,憑八公山之險大幅消耗敵人兵力,待其筋疲力倦,可一舉破之,此為有勝無敗之計。”

眾人中有一半點頭同意,包括謝石在內,只有劉牢之、何謙等知道謝玄心意,沒有表態。一向主守的胡彬也沒有表示認同,不是因他不同意謝琰的戰略,而是像劉牢之等人般曉得謝玄有截然不同的策略。他今趟學乖了!

劉裕則心中冷笑,他最看不慣高門大族自以為高人一等的嘴臉,而謝琰正是這種人。他說的話,正好顯示他是死啃兵書不曉戰場上因事制宜、隨機應變之道的人。雖然不到他插嘴,可肯定謝玄會直斥其非。當所有人目光全集中到謝玄身上,這位堪稱南朝兵法第一大家和劍術大師的超卓人物啞然搖頭失笑道:“哪樣慕容垂會非常失望哩!”

眾人聽得再次愕然,只有劉牢之和胡彬點頭表示明白。

劉裕卻不敢有任何表示,同時暗感慚愧。他心中希望謝玄訓斥堂弟,只是求一時之快,於內部團結有損無益。而謝玄奇峰突出的一句話,立即把所有人的思考引往另一方向,即使謝琰的提議被推翻,謝琰也不會感到難過。

換過劉裕是謝玄,會直指謝琰想法天真,只考慮己方優勢,而忽略敵方的應對策略。既然此戰須速戰速決,當然不可讓對方有喘息的機會,例如集結更強大的兵力,又或另派軍於下游渡淮諸如此類的舉動。

謝玄扼要解釋了與慕容垂微妙的關係後,淡淡道:“若我們按兵不動,等若輸掉這場仗,慕容垂和姚萇兩個苻堅麾下最重要的外族大將,在不敢公然背叛苻堅的形勢下,將不能保持按兵不動的拖延策略,到他們揮軍助攻,我們將痛失良機,白白錯過唯一可蠃此仗的機會。”

謝石倒抽一口涼氣道:“敵人兵力在我們三倍之上,若正面對撼,我們哪有僥倖可言?”

謝玄微笑道:“三叔勿要忘記梁成那一仗是如何輸的,戰爭的成敗是由運用戰略、計謀、士氣決定的。”

接著向胡彬道:“假兵的設置完成了嗎?”

胡彬恭敬答道:“一切依玄帥吩咐辦妥。”

謝玄雙目顧盼生輝好整以暇的道:“我要令苻堅生出草木皆兵的怯意,今晚大家好好休息。明天!就是明天!我要苻堅嚐到他最慘痛的一場敗仗,一場使他永遠不能翻身的敗仗。今晚我還要接待一位從壽陽來的貴賓。”

眾人聽得呆了一呆,包括劉裕在內,人人不明所以。

  謝石訝然朝侄兒瞧去。

謝玄霍地立起來,理所當然地道:“不是朱序還有誰呢?”

劉裕為之拍案叫絕,由會議開始至結束的一刻,謝玄全盤控制會議。他更感覺到開完這次會議,他就像給謝玄開了竅的成長起來,從沒有一個時刻,他比這刻更掌握到成為統帥的竅門。太陽沒入八公山後,天色漸黑,代之是峽石城暗弱的燈火。比之壽陽那邊城頭和營地的燈火通明,淝水對岸有如另一個人間世。

苻堅臉色陰沉的立在壽陽城頭,遙觀對岸形勢。陪伴他的是親弟苻融和乞伏國仁、慕容永、呂光、沮渠蒙遜、禿髮烏孤、朱序等一眾將領。

八公山上處處人影幢幢,一副陣容鼎盛、嚴陣以待的氣勢。

苻堅沉聲道:“我們對敵人的兵力是否估計錯誤呢?”

苻融答道:“哪隻表示謝玄心虛,怕我們渡河夜襲。照我們的情報,北府軍能抽調來的兵力只有八萬之眾,且以步兵為主,騎兵肯定不會過萬,若在平原作戰,幾個照面我們肯定可把他們擊垮。”

苻堅容色稍緩,目光投往下方從北流來橫互前方的淝水。

呂光知機的道:“微臣剛探測過河水,最深處浸及馬腹,不利渡河,必須待設立浮橋,始可大舉進攻。”

乞伏國仁點頭同意道:“此水分隔東西,對敵人同樣不利,我們只須隔河固守,待大軍集結,再分多路進攻,必可克服峽石。”

沮渠蒙遜獰笑道:“諒謝玄小子也不敢主動挑釁。”

苻融道:“我方雖失去梁成的部隊,但於我們實力損失不大,現在敵人大軍被我們牽制於此,形勢反對我們有利。假設我們以慕容上將軍的三万精騎代替梁成軍,再從下游渡河,鄖城則交由姚上將把守,調動完成之日,將是謝玄命喪之時。”

  苻堅點頭道:“一於這麼辦。”

朱序發言道:“我們可以連夜在穎口下游處的淮水河段設置攔河木障,阻止南晉水師封鎖河道或襲擊糧船,以保糧資源源不絕從邊荒集運來壽陽。同時修補壽陽城門,重掘護城河,如此我們更可立於不敗之地。”

包括苻堅在內,眾人無不點頭稱善。

朱序則心中暗笑,這是謝玄信中所授的疲兵之計,說出來反可令苻堅更深信自己是為他著想。道:“臣下還有一個提議,如若主上允准,我可渡江去遊說謝玄,如此或可不費一兵一卒取下峽石,司馬曜也要立即完蛋。”

苻堅愕然道:“朱卿有信心說服謝玄嗎?”朱序道:“微臣最明白江左大族的心態,他們盡忠的對像是家族而非司馬皇室。

謝安和謝玄更清楚司馬氏鳥盡弓藏的意向,只要主上許他們高官厚爵,家族風光如舊,又明知以區區數万北府兵抵擋我南伐大軍,無異於螳臂擋車,微臣說不定可把他爭取過來。即使他拒絕,微臣也無礙一試。 ”

苻融皺眉道:“如他不但拒絕,還把你扣留,我們豈非得不償失?”

由於步兵以漢人為主,故歸朱序指揮,而他亦是苻堅將領中最擅於步戰的人,步兵的將士中更不乏朱序以前的手下,隨他一起歸降。所以若失去朱序,對苻堅方面會造成嚴重的打擊。

朱序答道:這方面可以放心,若謝玄敢這麼做,對他高門名士的清譽會造成嚴重的打擊。戰爭有戰爭的規矩,我們是先禮後兵,謝玄不會不領這個情。 ”

苻堅下決定道:“就這麼辦吧!謝玄該清楚朕一向善待降將的聲譽。”

  朱序心中大喜,轟然應諾。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30:34     標題: 第 五 章 弟繼兄位

燕飛無聲無息的貼著漁舟滑進水里,並沒有潛游離開,反以雙手運功吸著船身,只餘頭臉留在水面上。

  此正是燕飛的高明處。若是盧循去而復返,一心搜索榮智,肯定不會放過河裡的情況,在夕照的餘暉下,兼之水淺,他絕避不過像盧循這類級數高手的耳目。

剛藏好身體,足尖點在船頭甲板的聲音傳來。燕飛心忖又會來得那麼快的,連忙滑進船底去。

果然那人先沿船邊遊走一匝,然後掠進艙內。

燕飛心贊盧循果然是老江湖,雖見到榮智的屍身,仍不急於入艙,先巡視周遭的情況,然後入艙觀看榮智。

他又回到剛才的位置,功聚雙耳,留心細聽,同時運聚功力,以免錯過任何突施偷襲的機會。

對方忽然又從艙內竄出,掠往船尾。燕飛心叫可惜,盧循竟就這麼離開,使他失去奇兵突襲的良機。

  “大師兄!”

燕飛為之愕然,上面那人竟非盧循,不過他的輕身功夫肯定不遜於盧循,只不知是何方超卓的高手?要知像盧循那類級數的高手,天下屈指可數。忽然平白鑽出這樣一個人來,當然教他驚異莫名。

風聲響起,一人從岸上躍落船頭,訝道:“怎會是道覆你呢?”

此時說話的一方才是真正的盧循,而燕飛亦從他對先前一人的稱呼,知道先前那人是誰。

天師道最著名的人物,當然首推“天師”孫恩,接著便輪到得他真傳的兩名弟子——“妖帥”盧循和“妖侯”徐道覆,而後者更是江東出名的美男子,不知多少美女落於他手上,被騙身和騙心。

想不到天師道兩大高手盡集於此,由此可推知江湖大變即臨。

徐道覆答道:“還不是為那瞧不起天下男人、孤芳自賞的美人兒。我已和她有初步的接觸,滿想必可如願以償,只可惜追入邊荒後,忽然失去她的踪影,直尋到這裹來,發現大師兄正出手收拾賊道,我遂找到這艘船上來。”

盧循笑道:“人說美人計無往而不利,我說道覆你的美男計才是永不會失手。咦!我們的榮智道兄怎會一命歸西,是否你下的手?”

燕飛聽到徐道覆一點不慚愧的誇言自己去騙人家姑娘的芳心,大叫卑鄙。亦不得不承認他有一把溫柔好聽的嗓子,以這副能把樹上鳥兒哄下來的聲音,配上虛假的高雅言行,盡說些甜言蜜語,確可害苦天下美女,也正因此他對徐道覆更感深痛惡絕。

徐道覆道:“我到來時他已是這副樣子,我把過他的經脈,天下間只有任遙的逍遙訣才能使他心脈被至陰至寒的真氣凝固,致一發無救。”

燕飛心中大為懍然,此人確有一套本領,單從脈絡情況已可推測出榮智的死因。

盧循道:“竟然是任遙親自下手,難怪榮智劫數難逃!逍遙訣邪毒陰損,可以長期潛伏受創者體內,伺機肆虐,如不徹底清除毒害,可在任何時刻發作。”

燕飛心叫糟糕,難怪自己總覺內傷未癒,原來任遙的真氣如此可怕。

徐道覆道:“這究竟是甚麼一回事?榮智怎會遇上任遙?大師兄你又因何到這裹來?天地佩到手了嗎?”

盧循冷哼道:“不要說啦!天地佩得而復失,給妖女青媞和兩個小子搞砸了,我現在正找那兩個小子算賬。”

接著把事情簡單交待,又道: “其中一個小子是北府兵的人,冤有頭債有主,看他們能飛到那裡去?”

燕飛聽得心中苦笑,劉裕惹上這批窮凶極惡的人,自己想不去找他警告一聲也不行。

徐道覆狠狠道:“大師兄要趕快點,否則如讓苻堅攻陷建康,樹倒猢猻散,要找人將會多費一番工夫。”

當他說到苻堅攻陷建康,語氣中充滿幸災樂禍的快意,顯示出對南晉政權存有極深恨意。燕飛一點不奇怪他這種態度,在往邊荒集途上,他從劉裕處知曉有關天師道的情況。

天師道的出現,並非偶然,而是孕生於江東本地世族和南來荒傖的不滿情緒。

以孫恩為例,本為江束世族,備受南來大族的壓迫和剝削,經過多次土斷,已變成南方的低下寒門,對南來的政權和世族自是仇恨極深,時思反噬。

至於盧循和徐道覆,其家族奉為北方望族,卻因過江稍晚,沒能在江左政權分上一杯羹,淪為寒門,不論其往者是否望族,一律被視為荒傖寒士。

兩股不滿江左政權的勢力結合,加上道教的異端,便成為同樣備受壓迫的三吳士庶信仰的天師道。

這股南方本土人士和南來失落士族的冤屈之氣,醞釀已久,由於苻堅的南征,終到了爆發成大亂的一刻。

跟著是兩人進入船艙的聲音,且衣衫寒宰,該是兩人在搜查榮智的屍身。

徐道覆道:“適才我探他脈搏,察覺他體內另有小注有別於任遙的外氣,轉瞬消逝,所以大有可能有人比我們先行一步,曾於榮智瀕死邊緣時為他續命。”

燕飛立即感覺到整條脊骨涼浸浸的,比河水更寒意刺骨,徐道覆的高明處,只從他這番話,應更在先前估計之上。徐道覆入艙的時間只是幾下呼吸的工夫,卻有如目睹般猜中這麼多事,其智計武功,均不可小覷。

他要施展美男計去對付的可憐女子究竟是誰?徐道覆要這般費心費力,只為得一女子的芳心?心中不由浮現起那對神秘美麗的大眼睛。

盧循嘆道:“可能性太多哩!現在邊荒高手雲集,連任遙也來了,我們行事必須小心。”

徐道覆道:“既然我們兩師兄弟湊巧碰上,不如共進共退,一起行動。如能找到任遙,憑我們聯手之力,說不定可去此大患。”

盧循拒絕道:“勿要節外生枝,任遙縱橫天下,從無敵手,且狡猾如狐,心狠手辣,否則也不能弒師登位。對付他,恐怕須天師親自出手才行。師弟你所負任務關係重大,不容有失,弄清楚丹劫所在,方是頭等要事。”

燕飛聽得瞠目結舌,丹劫指的豈非他懷內小銅壺的東西嗎?看盧循對此物的重視,此物肯定非尋常之物,因何會落在榮智手上?照道理榮智好該把此物獻上給江凌虛,更不應在死前托自己交付給另一個人。

  種種疑問,湧上心頭。

徐道覆道:“師兄教訓得好,我去啦!”

燕飛緩緩沉進河底,此時天已全黑,不虞被這兩大凶人發覺他潛過對岸。從沒有一刻,他的心情會比此時更沉重不安。

謝安獨坐忘官軒一角,只有一盞孤燈陪伴,心中思潮起伏。

自桓沖因舊患復發,忽然猝逝的噩耗傳到建康,他一直坐在那裹,且拒絕進晚膳。

現在桓沖在荊州的軍政大權,已落入其弟桓玄手上,只差司馬王室的正式承認。

桓沖死訊,現時只在王公大臣間傳播,可是紙終包不住火,若他謝安沒有妥善應對措施,將惹起建康城臣民的大恐慌。

司馬曜兩次派人催他人宮見駕,都給他拒絕拖延,不過這並不是辦法,因為事情已到拖無可拖的地步。

一直以來,桓沖與他是南朝兩大支柱,有桓沖坐鎮荊州,荊襄便穩如泰山,使揚州沒有西面之憂。

桓玄不論武功兵法,均不在乃兄之下,南方只有另一 “玄”謝玄可以相媲美,本是繼承兄位的最佳人選。可是桓玄賦性驕橫,素具野心,由他登上大司馬之位,絕非大晉之福,只會成為心腹大患。

宋悲風進入忘官軒,直趨謝安身旁,蹲跪禀上道:“江海流求見安爺。”

謝安淡淡道:“還有誰陪他來?”

宋悲風答道:“只是孤身一人,沒有帶半個隨從。”

  謝安道:“請他進來。”

宋悲風領命去了,臨行前欲言又止。謝安當然曉得他想催自己入宮見司馬曜,因為司馬道子,王坦之等早奉命入宮商議,只欠他謝安一人。

到江海流來到他身前側坐一旁,宋悲風退出軒外,謝安沉聲道:“海流怎樣看此事?”

一向城府深沉的江海流聞言不由雄軀微震,垂下頭去,沉吟好半晌後,苦笑道:“理該沒有疑點,大司馬的身體近年因舊患毒傷,不時復發,現在苻堅大軍南下的當兒,精神身體均備受沉重壓力,吃不住下一病不起,唉!”

謝安平靜的道:“海流是何時曉得此事?”

江海流略一猶豫,終於坦白答道:“誨流在今早便收到捎息,不過在未弄清楚荊州的情況前,不敢來見安公。”

謝安心中暗嘆,江海流與桓玄一向關係密切,尤過於與桓沖的關係。他謝安還是於黃昏時才知悉此事,可是江海流卻早幾個時辰已得桓玄報訊,因為桓玄要利用江海流在建康朝野的影響力,助他順利繼承桓沖的權位。

現在司馬曜同意與否,全看他謝安一句話。司馬王室當然不願讓桓玄集莉州軍政財大權於一身,還希望藉此機會削減桓氏的權力,不過必須得有北府兵在手的謝安點頭同意才成。

謝安說“是”或“否”只是一句話,但任何一方面的後果均是影響重大。讓桓玄登上大司馬之位,短時期內當然大家相安無事,不同意的話荊揚立告決裂,內戰隨時爆發。際此與苻堅決戰在即之時,猶如火上添油,絕非南朝臣民之福。謝安心中的矛盾,可以想見。

淡淡道:“消息是否來自桓玄?”

江海流很想不直接回答此一開門見山的無忌直問,可惜別無選擇,頹然點頭道:

“正是如此!”謝安微笑道:“海流弄清楚情況了嗎?”

江海流暗嘆一口氣,前俯少許,壓低聲音道:“海流手上同時得到一份由荊州武將大族們聯署的奏章,懇請皇上欽準南郡公繼承大司馬的重任,以安定荊州軍民之心,令他們團結一致,以應付苻堅。唉!海流已在奏章內加上簽押認同,準備報上安公你後,立即奏上皇上。”

謝安笑意擴展,一瞬不瞬的盯著江海流。

江海流苦笑道:“安公可否準海流說幾句私話?”

謝安從容道:“這正是我想听的。”

江海流再湊近少許,聲音壓至謝安僅可耳聞,道:“玄帥出師告捷,大破梁成軍,又把苻堅先鋒大軍力壓於淝水之西,勝利可期。不過安公有否想過此戰若以我方大捷為結束,以後形勢的發展,對玄帥和安公你會否非常不利?”

謝安皺眉道: “這番話是否南郡公教你向我說的?”

江海流坐直身體,緩緩搖頭道:“這是海流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若有一字虛言,教海流不得好死。安公肯在此關鍵時刻支持南郡公。南郡公必然心存感激。

當然明白安公不用南郡公對你老人家感恩圖報,那就當是為玄帥和我大晉的臣民著想,只要南郡公一天控制荊州,司馬氏將不得不重用玄帥,以收制衡之效。而我江海流亦以性命擔保,絕不偏向任何一方,以此報答先司馬對海流的恩情。這確是海流的肺腑之言。 ”

謝安心中再嘆一口氣,江海流確是目光如炬,把握得形勢很準。現在他只能在支持桓玄或讓他與南朝分裂之間作出一個選擇。

桓玄最顧忌的人是他謝安和謝玄,餘子均不被他放在眼內。進一步說,江海流最怕的人亦是自己和謝玄,只要其中一人在,給個天江海流作膽,也不敢助桓玄起兵作亂。沒有江海流之助,桓玄將無法控制長江上游。所以江海流的一番話,肯定非是虛言。

可是他若支持桓玄,而不設法拖延又或趁機削弱桓家的權勢,肯定會令司馬曜和司馬道子對他謝家疑忌加深。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是進退兩難。

謝安平靜的道:“海流該很清楚南郡公的心意吧!”

江海流嘆道:“清楚又如何呢?即使南郡公也要屈服於形勢下,此戰若勝,南方尚有何人敢與玄帥爭鋒。但若戰事持續,則朝廷更不得不借重南郡公和荊州的兵力。眼前最重要的是團結而不是分裂,不論是勝是負,荊揚的合作是必須的。這是海流愚見,請安公定奪。”

謝安點頭道:“海流立即把奏章送入皇宮,請皇上過目,我隨後便來。”

江海流大喜道:“如此安公是肯全力支持南郡公了。”

謝安微笑道:“這不是你的心願嗎?”

江海流老臉微紅,囁嚅道:“海流只是希望我大晉一不會亡於苻堅手上,二不會坐失乘胜北伐的良機,兩方面均要安公支持南郡公才能成事。”

  謝安不置可否,道:“去吧!”

  江海流起立施禮,匆匆去了。

謝安心中翻起滔天巨浪,現在桓玄能否弟繼兄業,全係於自己的意向。江海流雖是替桓玄作說客,可是他的說詞卻非胡言,其弦外之音,更暗示要削桓玄之權,並不急在一時。

事實上,只要一天有謝玄在,桓玄也將被壓制至動彈不得,在這樣的情勢下,司馬皇朝將不得不倚仗謝玄,他謝家便穩如泰山。

如若桓玄將來有甚麼行差踏錯,謝玄亦有足夠能力收拾他。

但若現在於桓玄沒有大錯誤的時刻對付他,何能教桓玄勢力所在的荊州軍民心服。

在權衡利害下,謝安終作出艱難的決定,決意向桓玄放個順水人情,讓他坐上大司馬的位置。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31:04     標題: 第 六 章 大戰前夕

  謝玄送走朱序,立即召來劉裕。

劉裕踏入帥府內堂,見只有謝玄一人獨坐沉思,禁不住生出受寵若驚的感覺。朱序與謝玄的一番說話,必涉及有關苻堅一方最珍貴的現況情報,謝玄理該與謝石和謝琰商議,縱使找人計議,也應是劉牢之或何謙,而不是自己這芝麻綠豆的小小副將。

謝玄目光往劉裕投來,見他誠惶誠恐的在身前施禮,微笑道:“小裕坐下!”

劉裕赧然道:“末將還是站著自在一點。”

謝玄啞然失笑道:“我說坐下便是坐下,放輕鬆點,腦筋才會靈活。”

劉裕側坐一旁,心忖朱序剛才當是坐在同一位子上。

謝玄沉吟片晌,淡淡道:“我吩咐你的事,進行得如何呢?”

劉裕立即眉飛色舞,興奮道:“現在大約已弄好萬多個碎石包手,每個重三十到四十斤,可縛在背上,隔河看過來絕難察覺。我又使人布陣多番演練,只要一手持輕藤盾,以擋敵人箭矢,另一手往後一拉繩結,碎石袋便會順背滑落河床,包保神不知鬼不覺。”

謝玄皺眉道: “負著重達三、四十斤的石包,行動怎也會受到影響,苻堅方面不乏高人,在光天化日下,可在我們移動的姿態看出端倪。”

劉裕一呆道: “玄帥是否想來個夜襲?”

謝玄欣然道:“孺子可教也!朱序返壽陽見苻堅,將大罵我目中無人,因勝生驕,不把他苻堅放在眼內。我謝玄既是這種人,今晚當然不會毫無動靜,怎都要有些囂張挑釁的行動配合。告訴我,你需要多少人?”

劉裕雄心奮發,旋又把心中的熱情硬壓下去,囁嚅道: “此事關係重大,好該由劉參軍或何謙大將軍主持,嘿!我……”

謝玄微笑道:“正因事關重大,故我們絕不可讓對方察覺是事關重大,由你領軍最為妥當,讓敵人以為只是一般騷擾性質的行動。”

劉裕雄心再起,知道謝玄是予自己立功的機會,自接下謝玄這另一任務,他絞盡腦汁要把此事做得盡善盡美,故自問由他指揮,會比任何人做得更好。遂再不猶豫,道:“我只需三千步軍,分三路渡河,每組一千人,偷襲五次當可把河床填高數尺,讓我方騎軍可以迅速渡河。我方的人會曲膝彎腰調較露出水面的高度,在黑夜裹更不虞被對方察覺。完成任務後我們會在碎石包上灑上一層坭沙和枯枝枯葉,若從岸旁看進河水去,應不會發覺異常處。”

謝玄道:“你想得很周詳,不負我所託,你完成任務後,手下的人可返城內休息,不用參與明天大戰,我會另派一軍,沿岸邊布陣,防止對方渡河,致發覺有異。”

劉裕忙道:“請準下屬明天追隨玄帥驥尾。”

謝玄哈哈笑道:“怎會漏你一份,去吧!”

劉裕滿心歡喜的離開,心忖所謂談笑用兵,便該是謝玄這副從容淡定的樣子,更明白早前謝玄囑眾人今晚好好休息,皆因有自己這只過河卒子去負擔今晚辛苦的行動。

  “砰!”

苻堅一掌拍在几上,勃然大怒道:“謝玄小兒,竟敢不把我苻堅放在眼內,是否活得不耐煩哩?”

垂手恭立他身前的朱序一臉憤怨的道:“他變了很多,深受南方世家大族腐敗的習氣沾染侵蝕,初戰小胜,便變得自傲自大,目中無人,還說……唉! ”

苻堅與伴坐一旁的苻融交換個眼色,壓下怒火,沉聲道: “朱卿須給朕一字不漏的轉述。”

朱序道:“謝玄口出狂言,說絕不會讓天王活著返回北方,只要他截斷邊荒集和壽陽間我軍的補給線,我們不出三天便要糧草不繼,還勸微臣向他歸降,給微臣嚴詞拒絕。”

苻融冷靜的道:“這並不算狂言,我們必得再作佈置,否則說不定他的話可變為事實。”

朱序暗忖苻融確比乃兄對現時的情況了解,原本的計劃是一方面圍困壽陽,另一方面以梁成一軍封鎖河道,進逼峽石。現在壽陽不戰而得,卻是一座空城,反而要投入龐大軍力,而更糟糕是梁成一軍被殲,東面屏障全失,敵方可以水師船迅速運載兵員,截擊水陸兩路的糧草輸送,斷去邊荒集輿壽陽間的命脈。二十多萬人耗糧極多,現時在壽陽儲備的糧草只夠數天之用,所以謝玄的虛言恐嚇,收到效用。

  苻堅的容色變得更是難看。

朱序道: “這只是他部份說話,他說明天將會揮軍渡河,殺我們一個片甲不留。”

苻堅不怒反笑道:“兔葸子!真有膽量!”

苻融皺眉道:“謝玄是這么躁急的人嗎?其中定然有詐。”

朱序道:“照微臣看,謝玄用的或許是聲東擊西之計,不過若給他在淮水之北建立據點,確可截斷我軍和邊荒集的連繫,又可阻止我軍再從淮水下游渡淮。”

苻融點頭道:“朱將軍之言大有道理,不過論實力我們陪勝於他,那到他愛怎樣便怎樣?”

朱序道:“若謝玄明天膽敢渡河進擊,我們應如何應付?”

苻堅狠狠道:“那我就要教他屍沉河底,沒有人能活著回峽石去。”

苻融心知苻堅已對謝玄大為恨怒,不過仍不敢勸苻堅龜縮不出,否則以二十多萬縱橫北方的南征大軍,竟對不足十萬的北府兵不敢正面還擊,不但是天下笑柄,且會大大影響初戰失利的氐秦大軍。

朱序還想說話,驀地一陣陣急如驟雨的戰鼓聲從柬岸傳過來。

苻堅大怒起立,喝道:“果真欺我無人耶,謝玄小兒!我苻堅會教你悔恨說過的每一句話。”

苻融慌忙起立道: “天王勿要為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動氣,我看只是虛張聲勢的擾亂行動,由我去應付便行。”

朱序垂下頭去,不讓兩人察覺他眼內閃動的喜色。

燕飛跌坐林內,急促地喘幾口氣,渾體陰陰寒寒,偏又說不出究竟是那處不舒服,弄不清楚禍根所在的難受感覺。

他想起早前徐道覆和盧循兩人對話,心中暗叫不好。自己為趕往峽石好警告劉裕,全力飛馳,任遙侵體未消的邪毒陰氣大有可能因此擴散至全身經脈,那就更難驅除,令自己有目下般的可怕感覺。

  夜空上漫天星斗,壯麗迷人。

燕飛默運日月麗天大法,體內日月盈虧,好半晌後陰寒之感逐漸減退,似乎復元過來,但燕飛卻心知肚明只是強把內傷壓下去,距離真正康復,仍是遙遙無期。

他為人灑脫,並不把傷勢放在心內,暗忖若命該如此,也只好認命。

際此萬籟無聲的深夜時刻,他的心靈一片平和。自開始流浪以來,他一直享受孤單寂寞的生活。只有當一個人之時,他才清楚體會到本身的存在,感覺到自身與天地微妙而秘不可測的關係,可以從一個廣闊至無限的角度去體會奇異的生命。

當大多數人沉迷於人世間的愛恨悲喜、權力名利之爭,他卻感到超然於一切之外的動人感覺。

在刺殺慕容文後,他帶著一段使他魂斷神傷因男女愛戀而生的悲哀回憶,逃離長安,生命也由燦爛趨於平淡,直至苻堅南來,才把一切改變過來。

  她現在快樂嗎?在她芳心深處,是否仍有自己?

以往每當思念她時,心中總會湧起無以名之的哀傷失落,可是在這一刻,他只是一個孤獨隔離的個體,遙想著身處天地外的另一世界,而他所付出的正是自身的孤寂。

  縱使苦苦思憶又如何?一切已是不能挽回鐵錚錚般的事實。

燕飛很想就那麼坐在那裡:水遠不站起來,永遠不用離開,與天地萬物渾成一體。卻又知自己已深深捲進大時代的漩渦裡,再不可能保持一切與己無關的作風行事。

暗嘆一口氣,緩緩站起來,繼續往南的行程。

謝玄卓立峽石城牆頭,凝視對岸敵陣情況。渡河夜襲的行動正方興未艾,敵方出動近萬步兵,以箭矢攔擊已方部隊於河上。

早於棄守壽陽前,謝玄已命胡彬沿淝水築起箭壕、箭樓、石壘等防禦工事,而敵方初得壽陽陣腳未穩,謝玄又於東岸枕重兵箭手並置投石機,所以淝水直至此刻仍牢牢控制在北府兵手上,只有他們渡水攻擊的份兒,苻堅方只能被動的還擊。

當然,於苻秦兵站穩陣腳後,可以其壓倒性的兵力爭得淝水的操控權,不過絕不是今夜,也不會是明天。

寬度在二十丈到三十多丈的河水,將成決定勝負的關鍵。

劉裕此子前途確無可限量,只看他指揮夜襲,雖明知是虛張聲勢,卻是—絲不苟,做足工夫,進攻退守,均深合法度。

前三排均是藤盾手,在東岸己方投石機和箭手掩護下,強闖過河心,一排一排的勁箭從藤盾手後射上高空,往敵陣投去,雖互有傷亡,仍是敵人損傷較重。

背負石包的兵員依指示渡河,在盾牌的掩護下進行任務,更有熟水性者潛入河底,把石包移至適當的位置,一切井然有序。

另有部隊在別處渡河攻敵,讓敵人看不破他們暗裡進行的任務。

謝玄心裡想的卻是與眼前戰爭沒有直接關係的事。

他剛接到從建康來的飛鴿傳書,得悉桓沖的死訊,再睡不著,遂到城牆上來觀戰。

陣陣寒風從西北刮來,吹得他衣袂飛揚,更深切體會到渡河士兵的艱苦。

桓沖是他在謝安外最尊敬的人,若非他一力支持謝安,南晉不會出現自南渡以來最興盛的局面。這樣大公無私的一個人,竟於最不適合的時候,瞑目長逝,對南晉來說,是個沒法彌補的損失。

  也實在太湊巧了一點。

桓沖之弟桓玄,卻偏是他和謝安最顧忌的人,此子不但刀法蓋世,且是縱橫無敵的統帥,其用兵之高明,尤在桓沖之上。

四年前,當朱序兵敗投降,襄陽失守,桓沖曾以桓玄為副帥,發動反擊,以十萬荊州軍,兵分多路。桓玄攻襄陽;劉波攻沔北諸城;楊亮攻蜀;郭銓攻武當。荊州軍連拔多城,震動北方,全賴慕容垂、姚萇等拚死力保住襄陽。

此事亦直接觸發苻堅南征之戰,否則讓襄陽重入荊州軍之手,苻堅將無法牽制饒勇善戰,又有桓沖、桓玄此等超卓將才領導指揮的荊州軍。

在是役裹,桓玄充份表現出他的統帥之才,成為新一代將領中唯一能與他謝玄相提並論者。

桓玄長期助乃兄主理荊州軍政,又銳意招納本土世族豪門,在荊州的勢力根深蒂固,對建康所在的揚州更有排斥的情緒心態,若非有桓沖支持朝廷,荊揚早出亂子。

現在桓沖已去,大樹既倒,一切再難回復舊觀。荊揚是分是合,全係於桓玄一念之間,而桓玄亦成為未來禍患的源頭。

荊揚的失調,更予以海南為基地的“天師”孫恩可乘之機,只看盧循斗膽行刺胡彬,已知勢力日大的天師道並不把南朝放在眼內。

縱使此戰獲勝,擊退苻堅,未來仍是內憂外患,不容樂觀。

謝玄的心神回到隔河對峙的敵軍上。

  此戰成敗,將決定明天的大戰。假若苻堅按兵不動,借壽陽死守不出,他謝玄將會輸掉此仗,也輸掉南晉的江山。

不過他卻清楚感到苻堅絕不肯龜縮不出,先不說他借朱序施的激將法。更重要是胡族好武愛面子的心態。

他苻堅率大軍南來,實力在北府兵十倍以上,且初戰失利,大損威風,若被區區淝水和北府兵嚇得不敢迎戰,還威名何在?

苻堅是不得不應戰,因為他比自己更求勝心切。何況只要苻堅爭得平手,他已可挽回氐秦軍的士氣。

劉牢之此時登上城樓,來到他旁,欣然道:“劉裕此子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謝玄沒有直接答他,笑語道:“牢之睡不著嗎?”

劉牢之苦笑道:“怎樣也沒法闔上眼。”

在北府軍內,謝玄是他唯一可以傾訴心事,暢所欲言的人,他對謝玄是絕對信任,絕對崇敬。

謝玄忽然岔開話題,道:“朱序於事成後只有一個要求,你道是甚麼呢?”

劉牢之微一錯愕,苦思片刻,搖頭道:“恕牢之愚魯。”

謝玄露出苦澀的神情,緩緩道: “他要求的是除其軍籍,放為庶民。”

三國以來,戰事連綿,兵家軍戶為統治者流血犧牲,負擔種種勞役,家屬也不例外。且一旦被編人軍籍,要還為平民,將難比登天。低下層的兵員,更是“為兵者生則困苦,無有溫飽,死則委棄骸骨不返”。其有甚者,是上級軍將謀財害命,“吏兵富者,或殺取其財物”,又或“收其實,給其虛粟,窮其力,薄其衣,用其工,節其食,綿冬歷夏,加之疾苦,死於溝瀆常十七八焉”,故“兵士役苦,心不忘亂”。

像朱序這等名門大將,當然不怕被剝削,懼的是朝廷刻薄寡恩,鳥盡弓藏,所以劉牢之得聞朱序的要求,也不由生出物傷其類的感慨。

朱序今次立下大功,遂乘機要求免除軍籍,不失明智之舉。

謝玄沉聲道:“牢之推許小裕,我深有同感,此子是個天生的軍人,只有在軍中才能如魚得水,這是他和我不同的地方,不像我般如有選擇,必回到烏衣巷去過我憧憬詩酒風流的生活。這番話只限於你我之間,我不宜直接提攜劉裕,一切交由你去辦,將來他必可成你一大助力,我不想他因我而受到軍內或朝廷的排斥炻忌。”

  劉牢之明白過來,點頭答應。

謝玄目光投往對岸,淡淡道:“明天是我們唯一擊敗苻堅的機會,所以必須一往無前,置生死於度外。”

劉牢之肯定地點頭道:“現在敵人陣腳未穩,糧草不足,兼初戰失利,士氣低落,又勞師遠征,離鄉別井,旅途奔波,馬困人累,戰鬥力被大幅削減,沉至谷底,若明天不好好把握此千載一時之機,打後將形勢迥異。”

謝玄現出一絲充滿自信的笑意,道:“任苻堅怎麼翻筋斗,也不能翻出我掌心之外,明天將是他氐秦末日的來臨,我們要作好他兵敗後一切的應變後著,千萬不要錯失良機。”

淝水的喊殺聲仍是此起彼繼,戰鼓轟嗚,敲響著大決戰的前奏。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37:30     標題: 第 七 章 淝水之戰

  “咚!咚!咚!”

戰鼓聲一下一下的敲響,緩慢而穩定有力。於天明前早整裝待發,在黑暗中候命的北府大軍,開出峽石城,馳下八公山,隊形肅整地註入淝水東岸的平原地帶,臨灘布陣。

士氣昂揚的北府兵總兵力七萬五千餘人,八千人為輕騎兵,其餘為步兵,列成長方陣,橫布岸原。突騎八千分為三組,兩組各二千騎,翼軍左右,四千主力精騎居中,其它步軍則分為兩組,夾在騎兵之間,每組約三萬人,分前、中、後三陣,前陣以盾箭手為主,後兩陣均是利於近身搏鬥的刀劍手,配以長兵器,可遠拒近攻。不論騎士刀手,一式輕甲上陣,擺出方便渡河血戰的格局。

十二枝大旗,沿岸插置,隨風飄揚,威風凜凜,而北府兵更曉得其中六枝繡上“北府”之名的紅白色大旗,正標示出過河的快速“快捷方式”。

對岸胡角聲此起彼落,氐秦大軍亦開始調動,從壽陽和四周的營壘開出,在淝水西岸廣闊的平野集結。

苻堅也是傾巢而出,騎軍十八萬,步兵六萬,總兵力在北府軍三倍之上,聲勢浩大,軍容鼎盛,前線以三萬步兵為主,於離淝水百步許處列陣,兩翼配以各五千輕騎助戰,盾牌林列,加上強弩勁箭,拒鉤長擊,確有足以粉碎北府兵任何渡河行動的龐大實力。

由於人數眾多,除前方防禦為主的步騎兵布成橫長陣形,後方騎兵是十六組形成的偃月式陣勢,每組約萬騎,形成半月形的收縮密集隊形,圓拱向著對岸,把防禦線縮小,成一有機的防禦體系,反擊時可以發揮爆炸性的力量。

餘下的三萬步兵,留守壽陽,當然隨時可依令出城助戰。

劉裕隨謝玄和謝石、謝琰馳下山城之際,雙方仍在布陣的當兒,劉牢之和何謙等將領早往前線指揮大軍進退。

劉裕策馬雜在謝玄的親兵群中,心情的興奮,實是難以言喻。活到今天,他還是首次參與這麼大規模的會戰,心中卻沒有絲毫不安或恐懼,不是因他不怕死,而是根本沒有想過會輸掉這場正面決戰。

在北府兵將士裡,除謝玄外,恐怕只有他最清楚眼前局面得來的不易,而是謝玄費盡心力,巧施奇謀巧計,一手刻意營造出來的。

看著前方謝玄鶴立雞群,一身白色儒士服不穿戴任何甲胄的雄偉背影,劉裕禁不住生出想哭的感覺,情懷激烈。

環顧南方,只有謝玄寬敞的肩膀,能承受得起大晉安危存亡的重任,亦只有他能令將士歸心,肯效死命。

劉裕相信目下在戰場上每一個北府兵,均抱有與他相同的信念,就是謝玄只會領導他們走上勝利的康莊大道。而謝玄正是人人景仰的謝安在戰場上的化身,即使苻堅傾全力而來,也沒法擊敗謝玄。

打從開始,謝玄便看破苻堅行軍的大失誤,前後千里,旌旗相望,把戰線拉得太長,且心存輕敵,以為可以像秋風掃落葉般輕取南晉,豈知給謝玄全盤掌握主動,百萬大軍只落得三成許兵力輿北府兵爭鋒。

在這一剎那,劉裕感到自己完全掌握謝玄作為統帥的竅訣,能否做到是另一事,至少曉得其中法門。

對岸一簇旌旗,在有如汪洋般的騎兵陣內緩緩移動,顯示苻堅和他的親兵親將,正往前線推進,好看清楚柬岸的局勢。

謝玄終策馬至東岸河原,沿河布陣的北府兵立即爆起吶喊和喝采聲,人人高呼謝玄大帥之名,士氣立即攀上巔峰。對他們來說,謝玄已不止是一位領袖,而是只會帶來勝利的天神。

謝玄仍是那副從容大度的油然神態,不住向四方戰士揮手致意,忽然又握拳擊天,每當他偶有這個動作,均惹來更激烈的吶喊,人人如醉如痴,渾忘戰場上的凶險。

位於謝玄和謝琰間的主帥謝石絲毫沒有不悅神色,反為自己的侄兒得到擁戴心中歡喜。劉裕心中不由更佩服謝安,他不避嫌疑的起用親族,正是要予謝玄放手而為、全權指揮的自由和機會。換過謝石或謝琰是任何人,謝玄也不無顧忌,至乎礙手礙腳,不能把北府兵的戰鬥力和精神發揮致盡。

居中的騎兵隊往兩旁分開,讓謝玄的隊伍三人一排般長蛇似的注入騎兵陣,帥旗高舉下,往淝水推進,兩旁騎兵拔刀高喊致敬,劉裕雖曉得他們喝采的對像是前面的謝玄,也感與有榮焉,全身熱血沸騰。

對位處這邊河岸的每一名北府戰士來說,今仗絕無任何疑問是保家安國、出師有名的正義之戰,目標明確正大,遂生出一往無前的決心和勇氣。

反觀對岸,雖兵力遠勝,卻是師勞力竭,特別是氐族外其它各族的戰士,根本弄不清楚自己為何要身在那裡?為甚麼而戰?

寬達三十丈的淝水,在剛升起的太陽照射下閃閃生輝,把敵對雙方涇渭分明的隔開,河水默默流動,對即將發生的大戰漠然不理。

忽然一陣急驟強勁的鼓聲轟天響起,原來謝玄一眾已抵岸緣,遙觀敵陣。

高踞馬上的苻堅在苻融、乞伏國仁、呂光等諸將簇擁下,來到箭盾步兵陣的後方,朝對岸瞧去,目光落在白衣如雪的謝玄身上,似看不到其它任何人般,雙目殺機大盛,沉聲道:“那穿白衣者是否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苻融點頭道:“正是謝玄。”

長風刮過大地,苻堅等身後的數枝大旗隨風獵獵作響。

苻堅心中湧起萬丈豪情,把梁成一軍被擊垮一事完全置於腦後,冷笑道:“我還以為他長有三頭六臂,原來只是一個到戰場上仍扮作風流名士款兒乳臭未除的小子,就憑他現下的區區北府兵,竟敢大言不慚,我要教他個屍葬淝水。”

苻融見對岸的謝玄狀如天將,北府兵士氣如虹,很想提醒苻堅勿要輕敵,不過時地均不適宜,只好婉轉的道:“謝玄確沒有足夠實力渡河攻我,我們只須以靜制動,此仗必勝無疑。”

乞伏國仁等聞弦歌知雅意,紛紛同意點頭,敵故不能攻我,我更不宜攻敵。

呂光想起河水的深淺,獰笑道:“若謝玄敢揮軍渡河,我們可待其渡河途中殺他一個措手不及,再吃苦他尾巴攻往對岸,保證殺他一個片甲不留。”

乞伏國仁皺眉道:“謝玄若愚蠢至此,沒有人可助他渡過此劫。”

  眾將齊聲哄笑。

那邊岸沿的謝玄正全神留意苻堅與諸將的神態表情,見狀向謝石和謝琰啞然失笑道:“苻堅中計哩!還以為有便宜可檢,放棄主攻,待我軍渡河攻擊之際才發動反攻,可笑之極。”

謝石皺眉道:“苻堅若真按兵不動,即使我們人馬能迅速渡河,仍雞破其堅固的陣勢,一旦對方憑壓倒性的兵力迫得我們退返南岸,兵敗如山倒,我們說不定會失掉此仗。”

謝石旁的謝琰和後面的劉裕也心中同意,分別在劉裕曉得謝玄必另有對策,不會魯莽渡河去送死。

謝玄從容不迫的答道:“那就要看苻堅對我的憎恨是否蓋過理智?是否心切求勝?”

  忽然大喝道:“擊鼓三通!”

佈在岸邊的鼓手聞言,立即鼓聲雷動,三通鼓響後,倏地靜下來。

兩岸鴉雀無聲,唯只河水流動的聲音和此起彼落的戰馬嘶鳴。

劉裕心中一動,猜到謝玄用的是針對苻堅好大喜功、一意孤行、不甘受辱,且輕視敵手的激將法,而關鍵處更在乎此刻正指揮前線步軍的朱序,只是仍不知謝玄心中之數。

就在鼓聲剛歇的一刻,謝玄大喝過去道:“苻堅你敢否與我決一死戰!”

配合剛斂歇的鼓響,他這一句話不但威風八面,更是霸氣十足。

果然對岸苻堅勃然大怒,卻不怒反笑,大笑道: “南方小兒,大言不慚,若我大秦天王欠此膽量,今天就不會輿你對陣於此,知機的立即下跪投降,我不但可饒你一命,還可賞你一官半職,否則後悔莫及。”

北府軍方立時自發的爆出一陣哄笑,嘲弄苻堅在另一枝先鋒軍慘吃敗仗下,仍敢說出這番話來,苻堅才是大言不慚的人。

謝玄搖頭失笑,喝道:“休說廢話,苻堅你仍未答我剛才的問題,就是你敢否與我決一死戰?”

苻堅給氣得兩眼凶光四射,謝玄當眾左一句苻堅,右一句苻堅,毫不尊重他,更一副不把他放在眼內的神態語氣,此可忍孰不可忍,怒笑道:“誰在說廢話,夠膽便放馬過來,我要你填屍淝水。”

謝玄好整以暇道:“苻堅你現在置陣逼水,只在作持久之計,而非是要對陣交鋒。若有心決一死戰,何不全軍後退百步,讓我們渡河較量,以決勝負。若乏此膽量,苻堅你不如返回長安,弄兒為樂算哩!”

北府兵聽他說得有趣,二度發出哄笑。

笑聲傳入苻堅耳內,變成嘲辱,苻堅環顧左右,人人臉泛怒容。

謝玄的聲音又傳過來道:“若稍退師,令將士周旋,僕與公擁轡而觀之,不亦樂乎!”

最後這幾句充滿詩意,語調客氣,一派世家大族的名士本色,不知如何聽在苻堅和眾將耳中,反份外刺耳。

苻堅盯著對岸的謝玄,沉聲道:“此子是否不知死活!”

乞伏國仁訝道:“照道理謝玄該不會是如此有勇無謀之徒。”

苻融也道:“其中可能有詐,請天王三思。”

祖渠蒙遜冷哼道:“有淝水阻隔,他要全軍涉水過來,至少需半個時辰,那時不用我們動手,濕透身兼加上西北寒風,不勞我們侍候,早把他們冷個半死。”

禿髮烏孤也發言道:“會否待我們退後讓出空地時,謝玄仍按兵不動,然後嘲笑是把我們愚弄了?”

呂光狠狠道:“那時沒面子的是他們,微臣以為謝玄確是一心希望渡河作戰,因欺我們長途行軍,元氣未復,又怕我方後續部隊源源而來,遂以為現在有可乘之機。”

苻堅深吸一口氣,暗下決心,道:“謝玄能在朕手心翻出甚麼花樣來呢?現在兩軍對壘,清楚分明,當他渡河大半之時,我們舉軍全力擊之,先以盾箭手臨岸長距勁射,待敵潰退,再以鐵騎銜尾追殺,此戰可獲全勝。”

乞伏國仁道:“呂光大將所言成理,只要我們避不交鋒,令謝玄失去孤注一擲的機會,最後的勝利必屬我們。”

苻融也道:“國仁之言值得天王考慮,大軍實宜進不宜退。”

苻堅長長呼出一口氣,斷言道:“若今次我方不敢應戰,下面的人會以為朕怕了他,且若他退守峽石,攻之不易,若依朕之計,待其渡河時迎頭痛擊,南晉的江山,將是朕囊中之物。”

說罷大喝過去道:“南方小兒聽著,我們便後退百步,爾等須立即過河,決一死戰,勿要出爾反爾。”

  接著發下後撤百步的命令。

對岸的謝玄鬆一口氣,向左右嘆道:“苻堅果然不負我所望。”

後面的劉裕看著敵方的傳訊兵策騎奔馳,通知各領軍將員,頭皮興奮得發麻,他終於掌握到謝玄致勝的謀略。

  成也淝水,敗也淝水。

謝玄肯孤注一擲,投入全力求取一戰功成,是因為有秘密設置可以快騎迅速渡河;苻堅所以肯“小退師”,是要趁己軍渡河欲速不能的當兒,回師痛擊。

像苻堅方面多達二十萬以上之眾的軍隊,等若一頭臃腫不堪、腦袋難以指揮四肢的龐大怪物,不要說後退百步,後退任何一步均牽涉到二十多萬人,一動無有不動,其亂勢可想而知。

兼且敵陣採取偃月式的密集守勢,防守上固是無懈可擊,進攻亦可井然有序,可是若掉頭往後走,不但協調困難,且會把原先緊密的陣式系統拉松破壞。

苻堅方面當然不會這麼想,會以為謝玄待他們重新布好陣勢,才渡河決戰。

現在主動已絕對地掌握在謝玄手上,劉裕有信心他會在最適當的時刻,下達渡河進攻的命令。

謝玄凝望敵陣,胡號高鳴,敵人大後方的騎兵隊開始後撤,由於敵方人多,最遠的三支部隊離前線足有半里之遙,越過壽春城北。因距離太遠,聽不清楚他和苻堅的對話,接到後撤百步的命令,肯定上上下下摸不著頭腦,心生疑惑。

對岸的苻融此時離開皇旗在處的苻堅,率領十多名親兵馳往最前線,來回飛馳,大聲吩咐前線由來序指揮的三萬盾箭手固守原地,直至他發下命令,始可後撤。

朱序則神情肅穆,默然不語,可以想像他心情的緊張。

謝玄心裡謹記那天是如何輸掉與謝安下的那盤棋,保持心境的平靜,微笑道:

“苻融果然是知兵的人,明白緊守最前線的關鍵性。”

此時敵人整個大後方均開始掉轉馬頭往後撤退,動勢蔓延至中軍,原先固若金湯的陣勢,已煙消雲散。

謝石緊張至氣也透不過來,急喘兩口氣道:“何時進攻?”

謝玄油然道:“當苻堅主旗移動,就是我們揮軍渡河,克敵制勝的一刻。”

謝琰瞧著苻融從前線另一邊飛馳回來,與親兵勒馬敵陣最前方處,離朱序只有十多步的距離,正虎視眈眈的目注己方,擔心道:“若對方盾箭手仍固守前線,我們恐怕無法突破他們的防線,縱使成功渡河,也將飲恨敵陣和淝水間的百步之地·一

謝玄淡淡道:“敵方在重整陣勢前,軍心已亂,兼我方馬快,百步之地瞬即到達,盾箭手既缺後方支持,一街可破,敗勢一成,對方將回天乏術。苻融雖想得周到,欲待騎兵重整陣勢後,方撤退前線步兵,可惜卻沒有調走朱序,這失著將令苻堅失去他的江山。”

  謝石道:“苻堅動哩!”

謝玄亦看到苻堅的皇旗移動,兩旁的騎兵隊左右夾護,掉頭後撤。

整個前線也移動起來,包括左右翼的騎兵隊,由於戰馬不宜以馬股往後退走,必須掉轉馬頭,所以變成漫原的馬股,不斷去遠,蔚為奇觀。如此景像,敢說自古有戰爭以來,從未之有。

三萬盾箭手與苻融、朱序仍留守前線,擺明到一切妥當,方肯後撤。在這樣的情況下,步兵當然比騎兵靈活。

  謝玄大喝道:“擊鼓!”

旗號手聞令立即打出旗號,佈在前方的十二台大鼓,在十二名力士鼓錘齊下,節奏如一,檑鼓聲立時震天響起,傳遍戰場每一角落。

敵隊中包括苻堅等在內大部份人,均給鼓聲嚇了一跳,紛紛回頭望來,更有以百計戰馬吃驚跳蹄,情況轉趨混亂。

  “錚!”

謝玄拔出震驚天下的九韶定音劍,只見劍緣一邊開有九個小孔,在陽光下閃閃生輝,高叫道:“兒郎們,隨我殺敵取勝。”

一馬當先,領頭衝落淝水,踏著河內的碎石包路,往對岸殺去。

謝石、謝琰、劉裕等一眾將兵,齊聲發喊,隨他街入河水。

劉牢之和何謙率領左右翼的兩隊騎兵,亦毫不猶豫衝落淝水,像兩條怒龍般涉水而去。

敵方後撤的騎兵一時失去方寸,不知應掉頭迎敵還是繼續後撤,苻堅也忽然失去指揮權,皆因胡角聲全被敵人的鼓聲掩蓋。

一時蹄聲轟隆震耳,河水激濺,苻融雖大聲呼喊箭手彎弓搭箭迎敵,可是他的喊叫只變成鼓濤中微弱的呼聲。

  大秦兵軍心已亂。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37:54     標題: 第 八 章 淝水流絕

燕飛不徐不疾的在路上走著,非是他不想趕路,而是怕內傷發作。昨晚已三次出現發作的徵兆,累得他要停下來行氣活血。任遙的邪功確陰損厲害,若非他的日月麗天大法已窺先天真氣門徑,合於自然之道,恐怕早像榮智般一命嗚呼去了。

由此更可猜測任遙下一個殺人的目標是劉裕,因為他會認為自己也像榮智般命不長久。而曉得天地佩秘密的人除鬼臉怪人外便剩下劉裕,幹掉他任遙便可一勞永逸,不虞他把秘密洩露予曾擁有天心佩的安世清父女。至於鬼面怪人,只要他不是安世清便成,沒有天心佩,得物亦無所用。

現在連燕飛也對那甚麼洞極經生出好奇之心,究竟其中包含甚麼驚天動地的秘密,令像任遙般等各霸一方不可一世的高手,也不擇手段的你爭我奪,鬥個不亦樂乎。而目下佔盡上風的,肯定是任遙。

他取的路徑靠近睢水,應是通往淮水南岸的盱眙,盱眙為建康北面的大城。

可以想像這條驛道以前必是非常熱鬧,現在卻是野草蔓生,日久失修,凹凸不平,但不久前曾有車馬經過,遣痕猶新,大有可能是曼妙夫人那隊車馬。她的目的地難道是建康?

燕飛心中盤算,當到達淮水,便泅過對岸,沿淮水南岸西行,頂多兩天工夫,可抵峽石,還可以好好休息療傷,又不虞碰上往尋劉裕晦氣的青煶或任遙。

縱使兩人比他早上一天半日到達峽石,總不敢公然摸入城內四處找尋劉裕,因那是北府兵重地,惹翻謝玄,即使高明如任遙,也可能要吃不完兜著走。所以他兩人只能隱伏城外,找尋機會。

  轉過路彎,燕飛一震止步。

前方不遠處,赫然有一人伏尸地上,佩劍斷成兩半,陪伴屍旁,看服飾分明是護送曼妙夫人的逍遙教年青武士,屍身仍有微溫。

燕飛心中泛起歷史重演的古怪感覺,腦海浮現出被盧循所殺遍布道上的太乙教道徒。忙趨前詳細檢視其死因,但表面卻無任何傷痕,顯是被震斷經脈。

曼妙夫人車隊的實力與太乙教徒不可同日而語,曼妙夫人更是高手,且任遙又在附近,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何人有此能耐呢?

燕飛繼續沿路疾行,不一會又見到兩具屍體,其中一個還是曼妙夫人的俏婢,行凶者不但心狠手辣,且連女子也不放過,可肯定非是替天行道的正派人物。

他雖對逍遙教任何人物絕無好感,亦不由心中惻然。三人死法如一,均是被兇手以絕世玄功,硬生生震斷心脈而亡,全身不見其它任何傷勢,如此陰柔至極卻能摧心裂脈的手法,他從未遇上,邪惡可怕至乎極矣。

再轉過一個路彎,果然不出所料,那輛華麗的馬車傾側路旁,四周伏尸處處,令人慘不忍睹。

燕飛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覺,追襲曼妙夫人者的武功,當在盧循之上,如此人物,天下間找一個都不容易,偏偏這幾天內,他們卻一個一個彷如從地府鑽到邊荒來,作惡人間。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當北府兵的輕騎兵分三路渡河,由於河道低陷下去,氐秦前線布防的盾箭手又離岸達百步,其角度只能看到敵人的頭盔,瞄準不易,兼之鼓聲震耳,一時亂了方寸,只有部份人盲目發箭,均給敵人高舉的盾牌阻擋。

苻融居於馬上,看個清楚分明,見敵人以近乎陸上奔馬的高速渡河,而河水最深處頂多隻及馬膝,方知中計,大叫不妙下,拔出馬刀,高喊前進,卻給鼓聲把他的呼喊完全蓋過去。轉呼放箭時,以百計的勁箭,已像暴雨般從河上射過來,投往己陣,登時射倒數十人,堅固的前陣立即亂起來。

謝玄一馬當先,躍上岸沿,大叫道:“苻堅敗哩!”

要知前線秦兵離岸只有百步,以騎兵的速度,眨眼工夫便可街入陣內,秦兵頂多只能多射上兩箭。

謝玄的出現,惹得人人往他發射,豈知謝玄左盾右劍,盾護馬劍護人,就那麼把箭矢擋格撥開,威風至極點。

三路騎兵同時街上淝水西岸,如狼似虎的往敵陣殺去。

正撤退的秦兵亂了陣腳,部份掉頭迎戰,部份仍繼續退走,你撞我,我阻你,形勢混亂不堪。

苻堅和一眾將領見對方來得這麼快,也知中計,慌忙勒轉馬頭,喝令四周手下回身反擊,可惜已陣不成陣,隊不成隊,形成更大的混亂。

空有二十多萬大軍,卻無法發揮應有以眾凌寡的威力。

最前方的苻融見勢不妙,大喝道:“拔出兵刃,近身作戰。”

以漢人為主的步兵見敵人來勢洶洶,正不知該奮戰還是後撤之時,朱序見是時機,也大嚷道:“秦軍敗哩!”

領著手下親兵親將,掉頭便走,左右的秦兵哪知發生甚麼事,立即跟隨,前陣登時露出個大缺口,牽一發而動全身下,整個前陣亂上加亂。

苻融見狀怎還不知朱序是叛徒奸細,孥刀策馬往朱序追去,大喝道:“後撤者斬!”

“颼”的一聲,一根勁箭從敵方處射來,從左脅透入,直刺苻融心臟要害。

苻融長刀脫手,臨死前勉強扭頭瞧去,見謝玄正朝自己衝來,手上長弓重掛回馬側,他最後一個念頭,是曉得不但輸掉此仗,大秦也完蛋了。

前線眾兵瞧著主帥從馬上墮下,一頭卦倒,朱序等又不斷大嚷“苻堅敗了”,敵人又已殺至近前,登時拋弓棄刃,往西四散奔逃,把要回頭還擊的騎兵衝個分崩離散,肢離破碎,潰不成軍。

只見人踏馬、馬踏人,馬翻人墮,呼喊震天,謝玄方面的三隊騎軍已破入陣內,戰爭再不成戰爭,而是一場一面倒的大屠殺。

北府兵的步軍在孫無終等諸將指揮下,尾隨騎兵渡河,當他們登上彼岸,大局已定,整個西岸河原盡是四散奔逃的大秦步騎兵。

回頭欲要迎敵的苻堅看得睚毗欲裂,不顧左右勸阻,硬要拚命,可是其親兵團卻被敗退回來的步兵所阻,欲進難前。

乞伏國仁見謝玄的騎兵隊正朝著他們歪倒的皇旗殺來,知敗勢已成,孫子下凡也回天乏力,死命扯著苻堅馬韁,大叫道:“天王請退回邊荒集。”

苻堅還要抗拒,一支流矢射來,插入他左肩,痛得他慘哼一聲,伏倒馬上。

乞伏國仁無暇檢視他傷勢,扯著他戰馬往淮水方向馳去,呂光等一眾大將親兵,忙護持在他左右,同往淮水逃去。

  大秦軍終告全面潰敗。

那負責駕車的禿頭大漢倒斃馬車旁,背心衣衫破碎,隱見一個紫黑色的掌印。

大漢的左右手不自然地探出來,中指屈曲,似要在泥地上挖點東西。

燕飛來到他身旁蹲跪捆看,果然禿頂大漢在臨死前硬在泥土上寫出一個“江”字,中指嵌在最後一劃盡處,然後不支斃命,附近卻不見其它被害者。

  有那個高手是姓江的?

  忽然心中一震,已想到是誰。

殺人者定是太乙教之主江凌虛,事實上他也因天地佩潛到邊荒來,只因道門礙於某種誓言沒有出現於汝陰,當發現榮智等被害,知是任遙出手,勃然大怒下跟著車輪痕跡追來,大開殺戒。任遙既沒有隨隊南行,這批逍遙徒眾當然遭殃。

這麼看,南方人人畏懼的“天師”孫恩也可能在邊荒某處。

這禿頂大漢是唯一有明顯致命傷勢的人,燕飛推測他武功遠高於同儕,一人獨力截著江凌虛,拚死力戰,好讓曼妙夫人等逃走。

想到這裡,燕飛目光掃視道旁密林,不一會有所發現,左方林內有因人衝入而枝斷葉落的痕跡。

燕飛跳將起來,掠入林內,空氣中殘留著青媞所施放的煙霧彈的辛辣氣味。

可以是其它逍遙教徒施放,又或是曼妙夫人。

對於妖女青媞他是敵友難分,不過絕無惡感。她雖是行為難測,反反复覆,可是憶起她天真無邪的如花玉容,在寧家村催他逃走的神情,總感到她並不像任遙般邪惡透頂。

他有點不由自主的深進林內十多丈,一具女屍高掛樹上,長髮披散,是曼妙夫人另一名婢子。

燕飛生平最難忍受的事,就是強男凌虐女流,逍遙教的女徒雖非是弱質女子,更非善男信女,可是江凌虛的狠下毒手,仍激起他心中義憤。

本抱著姑且看看,不宜沾手插足邪教互相殘殺心意的他,終拋開一切,往林木深處依據蛛絲馬跡,全速追去,渾忘己身所負嚴重內傷。

謝玄立馬淮水南岸,凝視對岸林野荒山,由苻融設立橫跨淮水的三道浮橋展現前方,大晉的水師船逆流沿淮水而來,轉北進入穎水,旗幟飄揚的北上開往邊荒集,進攻敵人大後方的據點,務要先一步摧毀苻堅唯一可藉以翻身的老本。

劉裕與一眾親兵策馬居於謝玄馬後,心中充滿勝利的興奮,又夾雜著戰爭中人命如草芥的傷情。

淝水之戰以“秦兵大敗”而告終。只是敵人“自相踐踏而死者”,已是“蔽野塞川”。現在劉牢之和何謙各領一軍,分別在淮水兩岸追殺逃亡的敵人,謝石和謝琰則負責收拾殘局,接收壽陽,處理敵人傷亡者和收繳敵人遺下的戰馬、兵矢和糧草物資。

謝玄率領二千精騎,甫抵達便立馬凝思,包括劉裕內,沒有人明白他在想甚麼。

  謝玄忽道:“小裕過來!”

劉裕拍馬而前,到達他身側稍後處全心全意恭敬的道: “玄帥請吩咐!”

謝玄雙目射出淒迷神色,輕嘆一口氣,道:“你有甚麼感覺?”

劉裕大為錯愕,老實地答道:“當然是心情興奮,又如釋重負。苻堅此敗,將令北方四分五裂,我們不但有一段安樂日子可過,還可乘勢北伐,統一天下,劉裕只願能追隨玄帥驥尾,克服北方。”

謝玄沒有回頭瞧他,看著其中三艘水師船,緩緩靠往對岸秦人建設的臨時渡頭,神色漠然道:“若一切如小裕所說那麼簡單,則世上該少卻很多煩惱事,可惜事與願違,小裕該謹記'人心險惡'這四個字。”

劉裕此時已視他為勝於祖逖的英雄人物,聞言心中一震道:“小裕不明白玄帥的意思。”

謝玄道:“終有一天你會明白。戰爭是無情的,現在我們必須乘勢窮追猛打,趕盡殺絕,盡量收復過去數年的失地。唉!以前我一直深慶邊荒的存在,讓我們可以保持苟安和繁榮的局面,但在此刻,邊荒卻成為最大的障礙。”

  劉裕心中同意。

邊荒因是無人的緩沖地帶,途上沒有補給的城市村落,南北任何一方要攻打對手,均要大費周章,在行軍路線和糧草運輸上更要費盡心思,且讓對方有充足時間作好迎戰的準備,變成南晉的天然屏障。

可是現今苻堅大敗,由於南晉並沒有充份北伐的準備,頂多只能收復像襄陽等位在邊荒以南失陷於氐秦的大城,不易乘勢追擊,一舉克服北方。

待北方諸族站穩陣腳,形勢將逆轉過來,再不利於北伐,所以謝玄生出這番感嘆。

而北伐能否成事,還要看朝廷的心意,謝玄的“人心險惡”,至少有部份是由此而生。

戰馬從那三艘水師船源源卸到岸上去,看得劉裕大惑不解,不知從何處忽然鑽出這群戰馬來,且是十中挑一的精選良馬。

劉裕忍不住問道:“這些馬……”

謝玄微笑道:“小裕難道忘記了洛澗之戰嗎?”

劉裕恍然大悟,曉得這批優質戰馬是擊垮梁成一軍俘獲的戰利品,心中有點明白,道:“玄帥是否準備親自追擊苻堅?”

謝玄終朝他瞥上一眼,頷首道:“小裕的腦筋轉動得很快,這就是窮迫猛打,趕盡殺絕,否則我如何向朝廷交待?”

  劉裕心中叫絕,更是佩服。謝玄確可得算無遺策的美名。若換作是自己,肯定會把戰馬用在剛才的戰場上,那一來或會令敵人生出警戒之心,沒有那麼容易中計。

而把這批生力軍的戰馬,換上座下因戰事疲乏不堪的馬兒,再以之追殺人疲馬乏的苻堅,實在是上上之策。

難怪謝玄一點不心急苻堅愈逃愈遠,因為有這一批養精蓄銳吃飽糧草的馬兒作腳力,追趕疲不能興的敵人時,必可輕輕鬆松把對方收拾。

早在勝負未明之際,謝玄已擬定好追殺苻堅的全盤計劃,這才配稱明帥,戰勝後儘量爭取最大的勝果。

謝玄淡淡道:“你猜苻堅會採取那條路線逃走?”

劉裕毫不猶豫答道:“邊荒集!”

謝玄哈哈笑道:“答得好!苻堅對此戰之敗肯定非常意外,又心痛苻融之死,必全速逃往邊荒集,希望藉邊荒集數十萬兵力,加上重整的敗軍,再圖反攻。我將利用他這心態,教他永遠不能重返北方。”

劉裕興奮的道:“任苻堅如何精明,絕想不到慕容垂和姚萇會出賣他;以為憑兩人絲毫無損的兵員,可助他扳回此局。但如今已可肯定慕容垂固然按兵不動,姚萇聞苻堅敗訊亦會立即率領手下撤返北方。在邊荒集沒有出色大將主持下加上人心惶惶,我們水師攻至,逞荒集的守兵將望風而逃,不戰而潰。玄帥此著確是高明。”

謝玄默然片晌,忽然沉聲道:“我們要小心慕容垂,現在他心願達成,苻堅的氐兵團已七零八落,他和我們的關係已徹頭徹尾改變過來,再非互相利用。”

劉裕點頭受教,又心中感激,謝玄對他確是另眼相看,不但肯和他談心事,更對他諄諄誘導,望其成材。

  謝玄道:“我們去吧!”

  領頭策馬馳下浮橋。

劉裕和眾騎追隨其後,馬蹄踏上浮橋,發出密集的清響,彷彿如對苻堅敲起的喪鐘,強大的氐秦帝國,已到了日暮途窮的絕境。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38:19     標題: 第 九 章 噬臍莫及

燕飛疾走近五里路,仍是在淮水北岸廣闊的林原內兜兜轉轉,當來到一道林內小溪旁,燕飛啞然失笑,在溪旁坐下,探手掬起溪水,痛快地喝了兩口。夕陽的光線溫柔地灑射林頂。

  他笑的是自己。

一路尋來,總有明顯或隱蔽的痕跡,供他循線索追踪,不會走失。這分明是有人故意引江凌虛追去,以令曼妙夫人能朝另一向方逃之天天。

只看自己亦被騙至此處,直至失去痕跡,方醒悟過來,可見此人機智高明,輕身提踪之術更是一等一。在剛才車隊諸人中,除任遙外只有青煶妖女有此能耐。

當然不會是任遙,他只會與江凌虛一決雌雄,而不會急急如喪家之犬,落荒逃走。所以十有八成是妖女青煶,而她顯然有在任何危難下可保護自己的力量。

她能在邊荒集躲過如雲高手和無數氐兵的徹底搜查,自然是潛踪匿蹟的能手,江凌虛只得一個人,在這樣一片密林中,找得到她才是奇事。

  “餵!”

燕飛給嚇了一跳,駭然往前方林木高處瞧去,那是聲音傳來的位置,但見繁茂的枝葉在初冬的陽光下閃閃生輝,卻沒有任何異樣情況。

驀地其中一團枝葉忽生變化,現出妖女青媞天真艷麗的玉容和包裹著她動人高跳的動人胴體的華裳麗服。她笑臉如花,從立處的樹杆間往下躍來,手中提著一塊顏色古怪、佈滿枝葉紋的大花布,落到溪水對岸,然後一個旋身,衣袂飄揚下像一頭美麗的彩雀向他全面展示優美的身段,再面對他時手提的大花布已不知藏到身上那裹去了。

燕飛還是首次目睹這種能令人隱身枝葉處的法寶,搖頭笑道:“難怪你敢出賣我們,原來有此隱身的騙術。”

美麗的青媞本是喜孜孜的表情斂去,嘟長可愛的小嘴兒,往對岸另一塊石頭坐下去,隔著半丈許闊的小溪,幽幽道:“不要再翻人家的舊賬好嗎?那次算我不對,不過奴家已立即後侮得想要自盡,所以沒再落井下石,那兩個大混蛋不也沾你的福蔭,逃過大難?你知奴家為甚麼要後悔嗎?”

燕飛心忖你這妖女擺明一副要媚惑老子的誘人樣兒,管你是真情還是假意,老子一概不受落。想雖是這麼想,腦海卻不由自主浮現出當日她從水池鑽出來,渾身濕透曲線盡露的美景。不由心中大訝?自己自長安的傷心事後,見到美女一直是古井不波,因何眼前這妖女總能勾起他的綺念。想到這裡,那對神秘深邃的美眸,又蕩漾心湖。

青媞不依的催道: “快答人家的問題,你是好人來的啊!嘻!剛才你笑得真好看,取水喝的神態更是瀟灑。”

燕飛略一搖頭,似要揮走腦袋的諸般苦惱和那淡淡失落的難言滋味。皺眉道:

“你們逍遙教整隊人被江凌虛下毒手殺害,你卻竟有閒情說這些事?”

青媞瞪大美目看他,訝道:“你怎會曉得是江老妖下的手?”

燕飛心忖若江凌虛是老妖,那她便是小女妖,沒好氣的道:“我身有要事,你既有自保之術,我須立即動身。”

青媞唇角逸出一絲狡猾的笑意,道:“難得遇上嘛!人家還有至關緊要的事告訴你,且與你的混蛋好朋友有直接關係呢。”

燕飛奇道:“你不怕令兄嗎?竟敢出賣他?”

青媞花容失色,不能相信的道:“你怎會知道這麼多事?”

燕飛嘆道: “因為當時我並沒有離開,聽到你們的對話,後來還給令兄察覺,大家狠狠打了一場。”

青媞的美目睜至無可再睜,失聲道:“你竟能全身而退?”

燕飛灑然笑道:“我不是好好的活著嗎?”

  說罷站起來。

青媞也跳將起來,道:“沒有可能的,你是甚麼斤兩,奴家一清二楚。”

  “砰!”

兩人舉頭望去,只見西南方遠處的高空,爆開一團鮮豔的綠色焰光。

青媞色變道:“不好!江老妖竟追上曼妙那賤人,奴家走啦!唉!還有很多事想告訴你呢?”

  說罷展開身法,全速去了。

燕飛給她一句“賤人”,弄得對她和曼妙夫人間的關係摸不著頭腦,正要取另一方向離開,不知如何心底總覺得很不舒服,而事實上他對青緹並沒有任何責任。

再沉吟片晌,最後暗嘆一口氣,追在青媞背後去了。心想若因此碰上任遙,確是自作孽。

苻堅坐在一塊石上,任由左右為他解開染血的戰甲,拔箭療傷,懊悔和痛恨像毒蛇般噬囓他的心,使他感覺趨於麻木,切身的痛楚像與他隔離至萬水千山之外。

  馬在噴霧,人在喘氣。

全力奔逃下,他們來到汝陰城北的疏林區內,捱不下去的戰馬一匹一匹的倒下,原本的五千多騎只剩下千餘兵將,有些是追不上來,又或途中失散,一些則是故意離隊,因為再不看好苻堅。

仍隨在身邊的除乞伏國仁外,只有本族的大將呂光、權翼、石越、張蠓、毛當諸人。而人人均曉得返回邊荒集前,他們仍是身處險境中。

南征的決定,於去年醞釀,當他苻堅首次在朝議提出來,反對者眾,權翼和石越更是拚死力諫,連他最信任的苻融也持反對意見。現在苻融已慘死淝水之旁,恨事已成定局。現在僅餘邊荒集一個後著,他能否捲土重來呢?

他最寵愛的張夫人當日勸止他南征的說話,仍是言猶在耳,她道:“妾聽說天地滋萬物,聖王治理天下,無不順從自然,所以能夠成功。黃帝服牛乘馬是順應了牛馬的本性,大禹治水是順應了地勢,后稷播種百穀是順應了時令,湯、武滅桀,紂是順應了民心。由此看來,做任可事情都要有所順應自然。現在大臣們都說晉不可伐,陛下卻一意孤行。不知陛下順應了哪一點?民諺說“雞夜鳴不利出師,犬群吠宮室將空,兵動馬驚,軍敗不歸”。今年秋冬以來,雞常在夜間鳴,狗不住的竟夕哀嚎,厩中的戰馬老是受驚,兵庫中的武器經常自動發出聲音,這都不是出師的好徵兆。”

當時他只答了一句“打仗行軍的事,不是你們婦人所應當乾預的!”便阻止她說下去,此刻方知良藥苦口,張夫人句句都是金石良言。自己還有面目回去對著她嗎?

若有王猛在便好了,他肯定可以阻止南征的發生。

猶記得王猛臨終前,對他說過“南晉地處江南,君臣團結一致,不可輕易出兵。我死之後,希望天王千萬不要有攻打南晉的主意。鮮卑、西羌,是我們的仇敵,最終會發動叛亂,天王須先逐步消滅他們。”

當初決定南征,他把王猛的遺言置諸腦後,現在卻是噬臍莫及。

乞伏國仁的聲音在他耳鼓響起道:“我們必須繼續行程,儘速趕回邊荒集,請天王起駕。”

苻堅行屍走肉的勉力站起來,上馬去了。

兩騎北府兵箭矢般衝過朱雀橋,急起急落的馬蹄踏上御道,一騎朝城門疾馳而去,另一騎轉入烏衣巷。

只看他們風塵僕僕的樣兒,便知他們是從前線趕回來,中途多次換馬。把守關防的衛士知有天大要事,那敢攔截。

蹄聲驚破秦淮河和御道兩旁民居入夜後的寧靜,路人固是駐足觀望,屋內的人也趕到門外看個究竟。

兩名騎士再忍不住心中興奮,同聲發喊道:“打勝仗哩!打勝仗哩!”

他們的喊叫立時惹起哄動,聞聲者都歡喜若狂奔到街上,又有點難以相信,爭相追問,那情景既混亂又興奮。

沖向城門的士兵扯盡喉嘴的在馬上大喊道: “淝水之戰大獲全勝,苻堅給打跑哩!”

守衛城門的士兵首先狂呼大喊,人人狀若瘋狂。似是沒有可能的事終於發生和實現,天下景仰的謝安創造出至大的奇功偉績。

此時謝安正和支遁在忘官軒下圍棋,聽到御道處群眾的吵聲,卻聽不清楚所因何事,皺眉道:“發生甚麼事?”

支遁心中也十五、十六,道:“會否是戰事已有結果?”

謝安微笑道:“原來大師心中一直掛懸此事,所以立即想到那方面去。若戰事有結果,他們當以飛鴿傳書送來快信。除非……”

  兩人同時你眼望我眼。

支遁接下去道:“除非是全面大勝,苻堅給趕回淮北去,那依軍例小玄將派人回來報告。”

話猶未已,宋悲風已領著那傳訊兵撲將入來,後面還跟著整隊過百人的府衛婢僕,沒有人再恪守謝府的森嚴規矩。

那傳訊兵撲跪謝安身旁,興奮得熱淚狂湧而出,顫聲道: “報告安公,我軍今早與苻堅二十五萬大軍隔江對陣,玄帥親率精騎,以碎石包藏於河底,分二路渡江進擊,當場射殺苻融,秦軍大敗,堅眾奔潰,自相踐踏或投水而死者不可勝計。現今玄帥率騎追擊苻堅,直奔邊荒集去。”

謝安神態悠然的聽著,神情靜如止水,整座忘官軒靜至落針可聞,擠得廳子近門處的一眾侍衛婢僕人人不敢透一口氣,靜待他們心中最崇敬的人作出第一個反應。

謝安把手上黑子按落棋盤,輕鬆的道:“這局我勝哩!”

支遁半眼也不瞥向棋盤,只孥眼緊盯著他。

事實上每一對眼睛都一瞬不瞬的盯著他,大戰雖發生在淝水,他謝安方是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的關鍵。

謝安捋鬚一笑,淡然自若道:“小兒輩,大破賊了!”

眾人齊聲歡呼,一哄而散,搶著去通知府內其它未知情的人。

支遁為之啞然失笑,大有深意的瞥謝安一眼,似在說他直至此刻,仍扮作“鎮之以靜”的模樣,事實上可肯定他必在心裹暗抹一把汗,並大呼僥倖。

宋悲風道:“請安爺立即起駕,入宮向皇上賀喜!”

謝安以笑容回敬支遁的曖昧眼神,道:“給我好好款待這位兵哥,備馬!”

  宋悲風忙領著報喜兵去了。

支遁起立道:“謝兄不用理會我,要下棋時隨時傳召,剛才那局棋我絕不心服。”

謝安哈哈一笑,告個罪後匆匆離開,剛過門檻,支遁在後面叫道:“謝兄小心足下!”

謝安訝然下望,原來跨出門檻時,把木屐底下的齒兒撞得折斷,自己竟毫不知情,還是支遁眼利。

  謝安搖頭苦笑的去了。

正是“東山高臥時起來,欲濟蒼生未應晚。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靖胡沙”。

謝玄馳上高崗,遙望掛在汝陰城上的明月,隨在後面的劉裕和二千精騎追到身邊方勒馬停下。

仍是同一樣的月亮,但落在謝玄眼裹,已有完全不同的意義,因為月照下的大地,已因苻堅的慘敗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再不會回復到先前的情勢。

人心的變化,直接影響到人對千古不變的月兒的看法。

在苻堅統一北方八年後,北方又重新陷入戰亂,這次的諸胡混戰將比苻秦前的情況更加混亂慘烈。

他謝玄奉有若此戰獲勝,便全力收復北方之意。可是桓沖之死代之以桓玄,使他對這想法再沒有把握。

缺乏荊州糧草軍馬的支持,他將舉步為艱,何況尚有朝廷的製肘。

事實上桓玄升為大司馬後,由於荊州軍權獨立,比他更有條件北伐。在這樣的情況下,桓玄一天不對北方用兵,他謝玄便無法北上,因為他必須留守北府,以製衡桓玄。形勢忽然發展到這個地步,確是始料不及,令他坐失良機。

對桓玄的野心,他知道得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桓玄一直不甘心在“九品高手”榜上屈居於他之下,且曾兩次約期挑戰,名之為切磋,可是其用心路人皆見,都被自己以“同為朝廷重臣”婉言拒絕。

可以想見當慕容垂撤出鄖城,桓玄將會對秦軍窮追猛打,一邊收復邊荒以北所有陷落的城市,更會揮軍攻打川蜀,以擴大地盤,更可名正言順招募各方豪勇,增強實力,令朝廷不敢興起削弱他軍力權勢的任何念頭。

他謝玄挾著大敗苻堅的威勢,各地反動力量會暫時斂旗息鼓,不敢妄動。可是一旦與桓玄的利害衝突表面化,加上司馬道子的興風作浪,破壞二叔和桓沖竭力營造出來的團結穩定局面,大亂將會如洪水般破堤卷來,令南方也不會比北方好上多少。

謝玄不由嘆一口氣,心中所想的事大大沖淡他因勝利而來的喜悅。

身後的劉裕低聲問道:“玄帥何故嘆息?”

謝玄重重籲出一口氣,拋開心中雜念,道:“我們由此全速飛馳,即使不能在途上追到苻堅,諒可先一步到達邊荒集,再恭候苻堅大駕。我們走吧! ”

說罷領頭街下山坡,二千精騎一陣風般往汝陰城直馳而下。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39:13     標題: 第 十 章 慘遭妖害

燕飛穿林過樹掠上山坡,無聲無息地在黑暗中推進,他已拋開應否助青媞一臂之力的問題,改而內察所負的傷勢。

任遙的逍遙真氣似若附體的厲鬼,平時無踪無影,可是每當他行功至一定的火候階段,那種可怕的真氣便像從天上或地下鑽出來,在他體內逐分逐寸的擴散,銷蝕他的經脈。那種全身有若針刺的感覺,便像有人在他體內施行酷刑。若他不運功驅寒,恐怕他的血液也會凝固起來。

榮智欲舉起銅壺而不得,因他正是陷於此種駭人的情況下。

可以想像榮智逃離寧家鎮,情況與現時的他相似,只不過傷勢嚴重得多,到發覺情況不對,已回天乏術。

任遙這種可怕的真氣,可用“劇毒”來形容,是一種“氣毒”,有如附骨之蛆。

自己三度被他的氣毒入侵,所以有這麼嚴重的後遺症,更不曉得是否能徹底驅除。幸好自己的日月麗天大法暗合天地陰陽至理,對這“氣毒”有天然克制的神效,否則早似榮智般一命嗚呼了。

現在他頂多能發揮正常狀態下七、八成的功夫,因為要分神壓抑體內“氣毒”,若與高手動武,為保命放手施為,後果將不堪想像。

縱是想到這種可能性,他對援助青媞仍沒有絲毫退意,他只求心之所安,其它一切都不大計較,包括自己的小命在內。

在明月之下,林外現出一座藏於深山密林的古剎,看規模可想像其昔日的光輝,此刻卻是空寂無人,沒有半點燈火,顯然是被廢棄的寺廟。可憐靈山聖寺,本是修真勝地,卻落得荒寒淒冷,彷如鬼域。

在一堆山石和草叢後方,倏地現出美麗的妖女青媞,還向他招手。

燕飛不以為異,掠到她旁學她般蹲下,通過枝葉婆娑,剛好俯瞰古寺主堂前的大廣場,一尊佛像橫臥廣場正中處,兩側高起的佛塔像兩名忠心耿耿的守衛:水不言棄的護持兩旁。

古剎的三重殿堂仍大致保持完整,頗有氣勢,不過雜生的蔓草已蔓延到四壁和廟頂,一片荒蕪的景象。

不過吸引燕飛注意的卻是橫躺在臥佛前一位千嬌百媚的女郎,一身華裳麗服,美眸緊閉,月色下動人的身體線條起伏,有一種異乎尋常的誘姿,似乎她不用作態,已可迷惑天下男人,令人看得血脈賁張。

燕飛心中大訝,自己也不是沒有見過美女的人,身旁的妖女論美色絕不在那女郎之下,可是為何獨有她可予自己如此直接的刺激和誘惑力。若她雙眸張開,加上風情萬種的風姿,自己豈非會把持不住?

更奇怪的是,她現在一副海棠春睡的神態,自己因何偏去馳想她翩翩醒來後會是如何動人?

青媞在他耳旁細語道:“這就是曼妙那賤人。”

燕飛心中一懍,剛才他的注意力全被曼妙吸引,加上身負氣毒,若青媞再來給自己一個偷襲,大有可能著了她的道兒。

  不由戒備的往她瞧去。

青媞正在看著他,見到他這般眼神,苦笑道:“上次人家是一片好心,怕你要逞英雄現身,所以想先一步製住你,千真萬確是沒有絲毫惡意。”

又喜孜孜的道:“你是我生平遇到真正的好人哩!是否怕人家遇上凶險,所以趕來相助呢?”

燕飛相信了她大半的話,因為如此才吻合她放自己走的情況。目光重投曼妙身上,收攝心神,沉聲道:“是什麼一回事?”

青媞黛眉輕蹙,道:“人家怎知道呢?可能是江老妖把她擒下,取出她的訊號煙花發射,好引大兄來決一死戰。也可能是這賤人自己發射煙花,再躺下來裝死。太多可能性哩!”

燕飛忍不住問道:“她不是你大兄的人嗎?為何開口閉口都稱她作賤人?”

青媞不屑的低聲道:“只愛勾引男人的女人是否淫賤?讓我告訴你,她正因天生淫賤,自幼便修習媚術,專事勾引男人,你說她不是賤人是甚麼?她最自負的本領,是要好色的男人死心塌地的愛上她,又以為她只忠心於他一個人,給騙死還不知是甚麼一回事!”

她以內功蓄聚聲音,挨湊過來輕輕耳語,說話雖又快又急,卻總能字字清脆分明且音韻抑揚有致,充滿音樂的動聽感覺,兼之香澤微聞,呵氣如蘭,充盈健康青春的氣息。加上燕飛正目睹橫臥廣場活色生香的誘人美女,不由—陣心旌性搖。

  燕飛暗吃一驚,心叫妖女厲害。立把綺念硬壓下去,忽然青媞再靠近他點兒,香肩碰上他肩膀,續道:“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大兄肯收她為妃,正是看中她蠱惑男人的媚術,有時美女的魅力,運用得恰當,比千軍萬馬更要厲害。大兄是聰明人,當然深明此中道理。”

燕飛又不由心中一盪,暗忖你不要去說別人,自己也不是在誘惑我嗎?想雖是這麼想,那種似有意又無意的讓他享到的溫馨感受,卻使他無法生出移開的念頭,那是一種闊別已久的醉人感覺。

沉聲道:“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呢?”

青媞微聳香肩,柔聲道:“不論那一種可能性,江老妖肯定在一旁虎視眈眈,我才不會蠢得去為她犯險。”

燕飛不解道:“既然如此,你為何見到煙花訊號,立即不顧一切的趕過來。剛才又故意引江老妖去追你,好讓曼妙脫身?”

青媞的小嘴差點便碰上他耳根,道:“因為她現在對大兄很有用嘛!人家才怎也要裝模作樣一番哪。唉!江老妖不知何時方肯現身。嘻!人家才不怕江老妖殺她,因為沒有男人捨得殺她哩!當江老妖妄起色心,便將是他遭殃的時候了。橫豎閒著無聊,我們來個玩意好嗎?”

燕飛訝然往她瞧去,正要詢問是甚麼玩意,青媞已縱體入懷,整個香噴噴的嬌軀倒在他胸腹裡,還輕舒玉臂,把他的頸項纏個結實,美眸半閉,玲瓏浮凸的酥胸不斷起伏,紅唇輕啟香息微喘著道:“親我!”

燕飛眼前見到的是她一向看似天真純潔的另一副面目,媚眼如思,春情蕩漾。其誘惑性絕不在曼妙之下,最要命是明知江凌虛這極度可怕的大魔頭正在附近某處,尤增偷情的香艷刺激感覺,一時間他忘掉此女不但狡猾如狐,且曾出賣過他,真想湊前少許,便可肆意享受她濕潤豐滿的美麗香唇。

正要付諸行動,驀地一股冰寒之極的真氣,從她按在他頸項的纖指利箭般射入他經脈內,瞬即侵襲全身,渾身經脈像給冰封起來,不要說運氣反擊,連動個指頭輕叫一聲也有所不能。

青媞美麗的花容突生變化,雙目睜開,可是其中再無絲毫柔情蜜意,眼神冷漠至沒有任何感情,令他想起任遙的眼睛。

這反复無常的妖女緩緩坐直身體,再半跪在他前方,忽然收回雙手,接著玉手如驟雨閃電般連續十多指點在他前胸數十大小穴位上。

每一指均注入一道冰寒徹骨、直鑽心肺令他生出五臟六腑驟被撕裂感覺的真氣,偏又大叫不出聲來,就像在噩夢中,明知猛獸毒蛇噬體,卻沒法動彈。不過這妖女比之洪水猛獸,更要狠毒千百倍。

燕飛僅餘的真氣全面崩潰,即使現在有人能治好他,他不但武功全失,還要變成比常人不如體弱多病的人。

這位毒如蛇蠍的女人當然不是要廢去他武功那麼簡單,而是要他失去所有抵抗力,讓她入侵的真氣慢慢把他折磨至死。

縱使是深仇大恨,也不用施加如此殘忍的手段,何況他對她尚算有恩。

他現在最後悔的,不是沒有讓劉裕和拓跋圭幹掉她,而是剛才自己真的曾對她動心。更令他驚駭莫名的是她攻進體內的也正是逍遙真氣,不過任遙走的是陰柔路子,她反走陽剛之路。其精純深厚處,與乃兄實不遑多讓,由此看來,她是一直收藏起真正的實力。

  此妖女實是徹頭徹尾的騙子。

這些念頭電光石火般閃過他的腦海,在錐心刺骨的極度痛苦中,他往後仰跌。

青媞玉臂輕舒,穿過他脅下,把他抱個結實,小嘴湊到他耳邊說道:“乖乖不用怕,開始的痛苦過去後,你的感覺會迅快消失,只剩下神智,然後逐步模糊,能如此冷靜舒服地見證自己的死亡,是最逍遙的死亡樂趣。死後你會歸宿何處呢?倘是極樂西天這不是非常有趣嗎?”

接著又輕笑道:“奴家最喜歡騙你此種自命正義的大傻瓜,換了那兩個混蛋是絕不會上當的,只有你這個傻瓜給我騙了兩次仍不醒悟。唉!也難怪你的,安世清父女也給我把天心佩騙上手,你燕飛算甚麼東西呢?你的人雖然不錯,可惜體內流的並非皇族的血。你要恨就恨自己曉得天地佩的秘密吧!下一個將輪到劉裕,他會比你死得淒慘十倍。待會人家會來為你安葬,好好享受你的死亡吧!”

說罷緩緩把他放倒,平躺草地上。

在府衛開路下,謝安和王坦之同車馳出烏衣巷,轉入街道,向皇宮進發。

街道上擠滿狂喜的人民,家家戶戶張燈結彩,鞭炮聲震耳欲聾,歡樂的景像看得謝安心生感觸,此時勝利的狂喜逐漸淡褪,代之而起是對未來的深憂。

在淝水之勝前,由於北方強大氐秦的威脅和無休止的寇邊,在重重壓力下南晉君民空前團結。

可是現在威脅已去,首先出現就是應否北伐的問題。

這還不是最大的問題,政治環境的改變,司馬曜將對他謝安由信任和倚重轉為猜忌與疏遠,更會千方百計削他的權力。

若他謝安是有野心的人,他會設法趁勢掌握更多的權力,只恨他並不是這種人。

他最羨慕的是天上的閒雲野鶴,在這樣的情況下,只有功成身退一途。

以後家族的榮辱只有倚靠謝玄的威望和手上的北府兵將,他肯讓桓玄坐上大司馬的位置,正是要保謝玄,使司馬曜和司馬道子不敢輕舉妄動,以用之抗衡桓玄。這未必是南晉臣民之福,可是他卻沒有更好的選擇。

王坦之剛接受過街上群眾的喝采歡呼,放下簾子,別頭過來看到謝安的神情,訝道:“你有甚麼心事?”

謝安淡淡道:“國寶是否和司馬道子過從甚密?”

王坦之的胖臉露出尷尬神色,道:“他們只因志趣相投,故不時往還。唉!國寶近來心情不好,不時發脾氣,我已多次訓斥他,這兩天他會親來向你請罪的。”

謝安想到女兒,暗嘆一口氣,道:“若娉婷肯隨他回去,我絕不會干涉。”

王坦之輕嘆道:“國寶仍是個孩子,總覺得自己鬱鬱不得志,滿懷抱負無法施展。”

謝安心想你這是兜個彎來怪責我,也不想想你兒子如何敗德無行。不過再作深思,也很難怪他有如此不滿,謝家因淝水一戰,肯定可名留史冊,何況更出了個謝玄。而他王家卻是後繼無人,自王導、王敦後就只有他王坦之似點模樣,不過王家的光輝,現時已完全給謝家蓋過,王坦之口出怨言,是合乎常理。

這類問題和矛盾,在淝水之戰前絕不會出現,可見淝水的勝利,把南晉上上下下的心態全改變過來。

謝安壓低聲音道:“我準備離開建康。”

  王坦之駭然道:“什麼?”

謝安目光透過竹簾,瞧著街上狂歡慶祝的群眾,默然不語。

  馬車開進王城,熱鬧不減。

王坦之道:“皇上必不允准,你究竟有甚麼心事?何不說出來讓我分擔,你該知我一向支持你的。”

謝安苦笑道:“你該如我般明白皇上的真正心意。鳥盡弓藏,我謝安再無可供利用的價值。”

王坦之憤然道:“你千萬勿要自亂陣腳,現在苻堅大敗,北方必重陷於四分五裂的亂局,皇上一直想收復北方,統一天下,現在正是你大有作為的時候,坦之願附驥尾。”

謝安心忖司馬曜是明知事不可為時才掛在口邊說說,作其豪情壯氣就可以。若要他發動支持北伐,對他來說等若要他把半壁江山送出來作有獎遊戲。

不過王坦之希望他留下,確是誠意真心,因為王坦之並不是個有大志的人,只是希望一切如舊,王、謝兩家可以續續保持最顯赫的地位。

深望他一眼道:“淝水的勝利來得太突然,我們根本欠缺北伐的準備。而不論只是苟且偷安的腐朽勢力,又或有志還我漢統的有識之士,均曉得北伐困難重重。北方胡人只要截斷我們的漕運,我們便會有糧草不繼的致命弱點。而未曾南渡的北方漢人,受胡族長期統治下,民族意識和其與胡族的關係亦漸趨模糊,對於我們的北伐也不感興趣。說到底,邊荒的存在,既令苻堅輸掉此仗,也令我們的北伐難以成事。自古以來,從未曾試過出現如此奇怪的情況。”

王坦之急道:“北伐之事可從長計議,你仍不用急於辭官歸隱呀。”

謝安從容道:“你是否怕我入宮後立即請辭?”

王坦之點頭道:“皇上會誤以為你挾功自重,以退為進,那就不妙。”

謝安微笑道:“放心吧!我會待諸事底定,苻堅的情況清楚分明,始會離職,那時或不用我開腔,皇上已有安排了。”

  “砰砰砰!”

一陣急驟的鞭炮聲在大司馬府門外爆響,在歡樂熱烈的氣氛中,馬車開進皇宮。

苻堅駭然勒馬,呆若木雞似的瞧蓄遠方,一股濃煙在那處升上高空,隱見火光。

乞伏國仁、呂光等齊勒馬韁,人人臉如死灰。

戰馬嘶鳴,再有數匹馬兒支撐不下去,力盡倒斃。

  呂光道:“邊荒集起火!”

乞伏國仁倒吸一口涼氣道:這是沒有可能的!任南人水師如何快捷,逆水而行,至少明早才可到達邊荒集。 ”

呂光道:“即使到得邊荒集,以姚大將軍經驗的豐富,絕不會讓南人輕易得手?”

苻堅像忽然衰老了十多年般,臉上血色退盡,喃喃道: “作反哩!作反哩!”

乞伏國仁等面面相覷,卻沒有人反駁苻堅。眼前唯一的可能性,是姚萇背叛大秦,自行放火燒寨,撤返北方。

驀地一陣急劇的馬蹄聲從西南方傳來,約有數千人之眾。

人人再次臉色大變,這趟確是前無去路,後有追兵,難道氐秦就這麼亡掉?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39:36     標題: 第十一章 丹劫之難

燕飛體內的變化,並不如妖女青媞所預料的被冷凝至失去肉身的所有感覺,只餘下漸趨死亡的神智。

當他往後仰跌的一刻,一直被抑制著的那股早先入侵屬於 “逍遙帝君”的真氣,立如脫韁野馬般從潛伏處竄冒出來,新舊的兩股真氣,既兼容又相衝,登時把他全身經脈化作角力的戰場,兩者不斷激盪爭持,那種痛苦縱是硬漢如燕飛者亦忍受不來,像千萬把冰雪造成細如牛毛的利刀,切割著他的經脈和五臟六腑,若不是口不能言,早失聲狂叫,但已痛得全身抖震,受盡“冰刑”之苦。

他的所有感官均失去作用,眼不能見,耳不能聞。有如給投進一無所有的虛無境界,不知身在何處?究竟發生甚麼事?陪伴他的是一波比一波劇烈的傷害和痛苦。

就在這悲慘深淵的至深處,忽然生出一點暖意,雖仍是痛不欲生,情願快點死掉好脫離苦海,但神智卻逐漸清明起來。隱隱感到暖意起自心臟正中的位置,逐漸蔓延往心脈。

那情況便如一個在冰封的寒冷世界快要給凍斃的人,忽然得到一點火燼,火焰且不斷增強生熱。

燕飛絕處逢生,再沒暇理會因何會出現這種特異的情形,只盡力使自己忘記冰割般的痛楚,神誌死守苦心頭那丁點溫暖。

暖意逐漸擴大,經心脈緩緩延往任督二脈,專心一志下,痛苦彷彿正逐漸離開他。

這並不表示他由冷轉熱,而是他再不是完全無能為力,任督二脈仍給寒毒佔據,但他已搶回部份控制權。他的感官逐分逐寸的回复知覺,開始感覺到身體和四肢的存在,但若要爬起來逃走,仍是遙不可及的事。

心中一動,想到陰差陽錯下,反仗任遙先入侵的寒毒暫保自己的一條小命。所謂陽極陰生,陰極也陽生。兩股至陰至寒之氣的交激裡,物極必反下,反生出陽暖之氣。加上他本身的日月麗天大法,一向講求陰陽互濟之道,本身已具備寒極暖生的先決條件,機緣巧合下,竟得不死。

可是燕飛心中卻沒有絲毫欣喜之情,他乃這方面的大行家,從體內的情況,早預見可能的結果。

這些許彷如在冰原雪地中的唯一火焰熱能,只可以保住他性命一段時間,而他的經脈因受損過度,他不但武功全失,還將變成癱瘓的廢人,永遠再不能憑自己的力道重新站立起來。

而這小股陰極陽生的純陽之氣,只令他多受活罪,若妖女青媞回來收屍,見他仍未死去,還不知會怎樣凌辱他呢。

他從未試過如此痛恨一個人,凡是可以傷害她的事,他肯定自己會毫不猶豫地去實行。就在這仇恨、怨憤、傷痛、疲乏、頹喪交襲而來的時刻,腦際靈光一閃,想到個好主意。

  就是懷內秘不可測的銅壺丹劫。

謝玄收慢馬速,全隊騎兵放緩速度,待到馳上高處,人人可見到邊荒集冒起的濃煙,事實上邊荒集離他們所在處尚有數個時辰的馬程。

謝玄欣然道:“我早猜到姚萇有此一著。”

追在他馬後的劉裕道:“希望燒的只是新建成的木寨,否則邊荒集將成廢墟。”

謝玄好整以暇地似閒聊的道:“你對邊荒集很有感情,所以感到惋惜?”

劉裕曉得他因快要追上苻堅,故趁機讓人馬休息回氣。以養精蓄銳的馬兒去追苻堅力戰身疲的戰馬,自然佔盡優勢,苻堅將是休想脫身。點頭道:“邊荒集是個刺激有趣的地方,甚麼荒誕不經的事也可以發生,到那裹的人都像拋開所有規限和約束,可以為所欲為。”

謝玄微笑道:“最近的一次不算數,過往你曾多少次進入邊荒集,又拋開過甚麼約束呢?”

劉裕老臉一紅,稍作猶豫,最後坦然道:“我在北府諸郡從來不逛窯子,但到邊荒集後,每晚都和高彥去嚐鮮,只差在沒有進賭場碰運氣。”

謝玄哈哈笑道:“這是人情之常,醇酒美人,偶然放肆一下,當是痛快非常。聽說邊荒集並不是個價錢便宜的地方。”

劉裕暗吃一驚,忙道:“高彥出手闊綽,每趟均是由他請客,玄帥明察。”

謝玄啞然失笑道:“我只是順口問問,你不用作賊心虛,你是怎樣的一個人,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稍頓後道:“苻堅一行人該在十里之內,我們須分三路行軍,小心埋伏。”

旗號兵忙打出旗號,部隊重整陣勢,又熄滅大部份火炬,隨謝玄繼續追躡敵人。

苻堅一眾人等,雖擺出迎敵的陣勢,但人人心知肚明在飢寒勞累侵襲下,所有兵將不單失去作戰的力量,也失去鬥志。

月色下以百計的騎兵馳上西南面的丘陵高地,勒馬停下,尚有眾多部隊從後方南面密林街出,止騎不前,列成陣勢,隊形整而不亂,顯示出對方是有組織的精銳。

乞伏國仁眼睛最利,舒一口氣道:“是慕容上將軍的人。”

苻堅不知如何,一顆心卻“卜卜”狂跳起來,對於慕容垂,雖然他是自己手下臣子,他總心存忌憚,而慕容垂亦是王猛生前唯一顧忌的人,臨終前更千叮萬囑自己要小心防他。可是由於慕容垂的實力遠比不上他,所以苻堅並不在意,且倚仗慕容垂超凡的戰力助他平定北方。只恨現今形勢逆轉,他氐兵的精華在洛澗和淝水兩役變得七零八落,又痛失了苻融。

姚萇已叛他而去,比姚萇更可怕的慕容垂會對他採取甚麼態度呢?

對方騎陣裂開,三騎緩馳而來,領頭的正是頭扎鋼箍、長發垂肩,狀如魔神的慕容垂,左右伴著的分為其子慕容寶和親弟慕容德,直趨苻堅馬前。

三人沒有絲毫異樣,照常的在馬上向他致君臣之禮。

苻堅心頭一陣激動,顫聲道:“上將軍……”

乞伏國仁、呂光、權翼等人人默言不語,靜待慕容垂的反應。在此次南征之役中,惟有慕容垂和姚萇的本部兵馬全然無損,慕容垂肯否繼續向苻堅效忠,將直接影響異族諸將對苻堅的支持。

慕容垂神色平靜,目光投往邊荒集升起的濃煙,不徐不疾的道:“天王請先恕臣遲來護駕之罪,邊荒集怕已成為灰燼,不宜前往。為安全之計,天王請由此直赴泗水,再折北返回京師,臣將全力攔截謝玄追兵,諒他也不敢越過邊荒集。”

眾人均生出奇怪感覺,若慕容垂身在鄖城,即使昨天聞訊立即趕來,至少也要在明天黃昏方能趕到這裹,除非他一直潛藏在附近某處。

現在眼前所見慕容垂的兵力約在二千至三千人間,他其餘的二萬多本部兵馬,又在何方呢?

此刻形勢微妙凶險,即使苻堅也不敢質問他。

慕容德和慕容寶則是臉無表情,教人莫測高深。

苻堅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激動,沉聲道:“現今有上將軍來助,我們可以收拾殘兵,重整陣容,趁謝玄得勝驕狂之際,回師反撲,說不定可反敗為勝。”

慕容垂唇角現出一絲笑意,淡淡道:“現在敗局已成,糧道被截,即使我手上人馬多上一倍,謝玄又被殺身亡,仍難過峽石淝水一關。如桓沖聞訊揮軍攻來,我們將連安返北方的機會也失掉,請天王立即起駕,遲恐不及。”

苻堅差點想當眾大哭一場,以洩心頭悲憤,今次本是威凌天下的南征,已成徹頭徹尾的失敗,慕容垂所言更是句句屬實,無奈答應道:“殿後的重任交由上將軍負責,朕在洛陽等待上將軍。”

慕容垂漫不經意的道:“臣尚有一個請求,萬望可得天王賜準。”

苻堅愕然道:“上將軍有何要求。”

乞伏國仁等均大感不妥,曉得慕容垂不會有好說話。表面看慕容垂仍是對苻堅必恭必敬,但明眼人均看出他對苻堅已失去往昔的尊敬,尤以慕容寶和慕容德兩人的神態為甚,擺出一副根本不把苻堅放在眼內的模樣。

慕容垂神色平靜的道:“我軍南征失利,北疆諸族,定必蠢蠢欲動,臣願領本部人馬,前往鎮壓,以安戎狄,順道拜祭祖宗陵墓。”

苻堅的心直沉下去,這等若放虎歸山,如讓慕容垂率本部兵馬返回北疆根據地,他還肯再受自己調度嗎?

只是在眼前的形勢下,他可以說“不”嗎?

燕飛想到的是榮智既在臨死前珍而重之的把“丹劫”交給自己,肯定此物非同小可,大有可能是妖女青媞欲得之物,若自己把它服下,又讓她看到空壺,肯定可把她氣死。

而除此一得外,這充滿“恐怖神秘”意味的“丹劫”,加上“葛洪泣制”的提示,而榮智最終仍不敢服用,理應是極毒極霸道的丹藥,否則不該以“劫”為名。

他燕飛是拚死無大礙,如今已不可能在服用後再有任何損失,因最好是能藉此了卻殘生,到地府中與娘相會。

想到這裡,燕飛振起意志,以意引氣,把微弱不堪的暖流引導往右手的經脈,他的右手立時顫動起來,同時有如針刺,整條手臂的痛楚以倍數劇增。

不知是否有明確的奮鬥目標,他的眼和耳的知感也逐漸增強,可見到模糊的景像,就在此時,一陣聲音從古剎方向隱約傳來,雖仍似在遙遠的天邊地極,卻字字可聞。

一把雄壯的男聲長笑道:“原來是逍遙帝后親臨,難怪我方人馬難逃劫數。”

妖女青媞的聲音響應道:“難得江教主不遠千里而來,奴家當然要悉心侍候。”

燕飛大感錯愕,心忖這妖女竟非任遙的妹子,而是他的' 偽後',真教人意外。

逍遙教的人行事詭邪怪異,難以常理推之,自己正身受其害,亦知之已晚。

此時他已可移動指頭,證明經脈仍未被徹底破壞,不過寒毒仍在肆虐擴張,只好趁猶有餘力之際,完成死前的唯一心願。

他的性格孤毅卓絕,再不聽妖道妖女的對答,專心一志移動右手,探入懷內,如此簡單的動作,在此際卻似是歷盡千百世劫難般方能完成。

他雖是立心不聽,無奈江凌虛的聲音又傳入耳內道:“聽說帝后最近巧施妙計,從安世清父女處騙得天心玉佩,不知是否由帝后隨身攜帶著呢?”

燕飛如獲至寶的一把抓著銅壺,聞言明白過來,難怪太乙教和天師道兩方人馬會上門找安世清,皆因天心佩原是在安世清手上,現在任遙夫婦盡悉天、地、心三佩的秘密,如能殺死燕飛和劉裕,便可獨得其秘。

安世清之女正因此直追入邊荒來。

心中不由浮現那對神秘深邃的美眸,體內的痛苦也像減輕少許。

  銅壺從懷內掏出。

青媞的聲音嬌笑道:“江教主消息靈通,人家身上是否有天心佩在,只要你擒下奴家,徹底搜查,不是可一清二楚嗎?”

她的說話語帶相關,充滿淫邪的意味,還似在表示大有以被對方搜身為樂,充滿誘惑的能事。燕飛卻曉得她是故意惹起江凌虛的色心,在不會痛施殺手下,便可易於為其所乘。

豈知江凌虛並沒有中計,笑道:“少說廢話,你當我江凌虛是三歲孩兒?從你的屍身搜出來還不是一樣嗎?”

青煶嬌笑道:“既是如此,因何江教主又在廢話連篇,盡說話而不動手呢?”

這也是燕飛心中疑問,看先前江凌虛以雷霆萬鈞之勢,攻擊車隊,大開殺戒,眼前沒理由不來個速戰速決,一舉斃敵。

他的手緩緩把銅壺移至唇邊,一股近乎無法抗拒的勞累蔓延往整隻右手,使他差點想要放棄,就此閉目死去。

當然他不可以如此做,否則等若向狼心狗肺的毒女獻寶,振起無上意志,苦抗銷蝕他心靈的寒毒,誓不低頭地積蓄右手所餘無幾的力量,硬向嘴唇移去。

江凌虛冷哼一聲,道:“還要裝蒜,曼妙你給我站起來。”

他這麼說,燕飛登時明白曼妙確在發放煙花訊號後,裝作昏迷引江凌虛上釣,旋又大惑不解,若她兩人聯手應敵便不怕江凌虛,怎會坐看江凌虛屠戮己方教眾?

唯一解釋是她們仍信心不足,而任遙卻在附近。

一陣可令任何男人銷魂蝕骨的嬌柔女聲響起來,正是曼妙夫人甜美的嚦嚦聲音,由於見過她誘人的臥姿,燕飛可在腦袋中描繪出她煙視媚行的誘人樣兒。禁不住又奇怪自己在這種水深火熱的絕境中,仍會想到這種事,就在此一剎那,他感到右手開始有力。

燕飛“精神大振”,用拇指按破封蓋的火漆,竭盡全力務要推甩封壺的銅塞子。

  心想成功失敗,便看此時。

他自己知自己事,要在這樣的情況下拔開壺塞,只有不到兩三成的把握。

  奇妙的事發生了。

當他按裂火漆,原本冰冷的銅壺忽然變得灼熱起來,對此時的他來說,若如有人雪中送炭,有那麼舒服就那麼舒服。

熱力還似在不斷加劇中,壺內似乎生出一股力量,要把壺塞彈開,怪異至極點。

古剎的三人雖有對話,他卻半句都聽不入耳內去,全心助壺內“丹劫”兩指之力,盡力把銅塞子拔出來。

“卜”的一聲,塞子衝空而上,擦過他鼻端,接著一股強烈至使人窒息的火熱,撲臉而來。

燕飛事實上已到達油盡燈枯的境地,那敢猶豫,不理一切奮盡餘力,把壺內的“丹劫”倒入口內。

  “當!”

壺子先滾落他胸口,再滑往地上,銅石相碰,發出清音。

江凌虛的聲音大喝道: “原來任教主親臨,難怪你兩個有恃無恐,恕江某人無暇奉陪哩!”

燕飛心叫誤會,不過已沒法作他想,他感覺不到任何丹丸入口,只是一股火熱傾入口內,像千百股灼熱的火柱般往全身擴散,渾體寒熟交擊,那種難受的感覺比較起來,剛才的痛苦實在小兒科之極。

  “轟!”

寒熟激盪,他身體內像火山爆發和雪崩冰裂同時發生,登時眼冒金星,偏又沒有昏死過去。冷暖流以他為中心向四周送出狂飆,草木連根拔起,小銅壺和銅塞也被捲往遠處。

忽然全身陣寒陣熟,不論冰封火燒,均似要把他立時撕裂的情狀。

下一刻燕飛竟發覺從地上彈起來,他的身體再不受意志的控制,狂叫一聲,就那麼拚命狂奔,像發了瘋的樣子。

  迅即遠去,比奔馬更要迅捷。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40:19     標題: 第十二章 火冰異象

  荊州、江陵、刺史府。

桓玄腰掛“斷玉寒”,一身武士便服,在內堂接待從建康趕來奔喪的江海流,他們席地而坐,由江海流細說建康的情況。

淝水的捷報在一個時辰前傳到江陵,舉城哄動,桓玄立即下令手下諸將集結軍力,準備明天發軍,一舉克服北面失地。

聽到謝安肯對他繼承乃兄大司馬之位點頭,桓玄暗鬆一口氣,微笑道:“算他識相吧!”

又對江海流道:“海流你為此事奔走,我桓玄非常感激,絕不會忘記。”

江海流微笑道:“南郡公……噢!應該是大司馬,對我江海流一向鼎力支持,現在有機會為大司馬效勞,我怎可不盡心盡力。”

桓玄欣然道:“我桓家從來不把海流你視為外人,只要我一天掌權,可保大江幫繼續壯大,大家禍福與共。是哩!謝安逼你切斷與孫恩的交易,你有甚麼看法,不用有任何顧忌,甚麼也可以說出來。”

江海流頹然道:“坦白說,安公的指示令我非常為難。對孫恩我絕對沒有任何好感,不過他控制著沿海大部份鹽貨買賣,價錢又因不用納鹽稅而變得非常便宜,對我幫的財力事關重大。這還不是最重要的原因,若給孫恩勾結上聶天還,對我大江幫的損害將是難以估計。”

桓玄冷哼一聲,喃喃念道:“聶天還!”

又盯著江海流道:“你怎麼看待他的警告?”

江海流沉吟片刻,嘆道:“安公說過若擊退苻堅,會乘勢收拾孫恩。坦白說,對安公我是非常尊重的,他老人家既宣諸於口,我很難忤逆他的心意。而且我幫上下亦視他如神明,我們很難公開和他作對,只好另想辦法。”

接著試探道:“當然也要看大司馬的想法。”

桓玄沉聲道:“我對謝安也有一份尊敬,海流這般做亦合乎形勢,我初登大司馬之位,還須一段日子鞏固荊州軍民之心,幸好機會就在眼前,待我收復襄陽等十多座城池後,立即揮軍巴蜀,奪取漠中,北脅關中,去我荊州西面禍源。”

江海流暗鬆一口氣,他現在最怕的是桓玄逼他公然違抗謝安,那謝安一怒之下,他大江幫肯定遭殃。謝玄挾擊垮苻堅百萬大軍之威,此時誰敢與他爭鋒。即使強如桓玄,也要韜光養晦,暫把矛頭指向川蜀。

點頭道:“有大司馬這番指示,海流明白哩!”

桓玄胸有成竹的道:“謝安叔侄愈顯鋒芒,司馬曜兄弟對他猜忌愈深,他們風光的日子已是屈指可數,我們先搞好荊州,然後靜待時機。”

江海流道:“不過若拖得太久,讓聶天還坐大,勢將威脅荊州后防,於我們有百害而無一利。”

桓玄微笑道:“往昔我們為應付北方的威脅,疲於奔命,故無暇顧及南方兩湖一帶的區域,讓聶天還稱王稱霸,至乎不把我桓家放在眼內。”

接而雙目厲芒爍閃,冷然道:“誰敢與我桓家作對,我會教他後悔人世為人。對兩湖幫我已有全盤的計劃,縱讓聶天還得意一時又如何? ”

江海流心中一陣心寒,他熟悉桓玄的行事作風和手段,以前事事要聽桓沖的話,故不得不壓抑收斂。現在桓沖病逝,荊州的軍政大權落在他手上,逆我者亡的情性再無顧忌。這番話雖是針對聶天還說的,還不也在警告自己不得生出異心。

桓玄又往他瞧來,神色復常,淡淡道:“謝安那次找你到秦淮樓,只是順道警告你幾句,真正的目的在於彌勒教,對嗎?”

  江海流只好點頭。

桓玄悠然道:“讓我向你提出忠告,你們做生意買賣的,最好不要隨便開罪人,要做到面面俱圓,方可通吃四方。說到底,建康仍是司馬曜兄弟的天下,一天我不點頭,謝玄縱有北府兵在手,仍不敢造反。”

江海流皺眉道:“大司馬的意思是……”

桓玄截斷他道:“我是希望你懂得明哲保身之道,勿要介入謝安和皇上兄弟間的鬥爭去。否則一天謝安失勢,便輪到你失勢,我和謝玄均是鞭長莫及,很難保住你在建康的生意。司馬道子那奸賊只要指示王國寶為難你,可教你吃不完兜著走。我要說的就是這麼多,其它由你自己斟酌輕重。”

江海流的心直沉下去,明白再不能像桓沖與謝安交好的時代般處處逢春,而必須選擇立場。

桓玄說得雖輕描淡寫,背後卻暗含嚴重的警告。

  苦笑道:“海流明白哩!”

任遙、青媞和曼妙三人立在適才燕飛倒臥的位置處,不敢相信自己那雙眼睛般看著眼前詭異可怕的情景。

地面一片焦黑,像給猛烈的大火燒過,又像天上驚雷下劈,波及處足有丈許方圓,寸草不留,石頭被熏黑,而更驚人的是在這片焦土外,不論草木泥土均結上薄冰,像一條寬若半丈的冰帶環繞著內中的焦土。

三人不但從沒有見過這般可怕的異像,連想也從未想過,當然更無法猜估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青媞花容慘淡的指著焦土的中心,道:“燕飛剛才是躺在這裡。”

任遙目光投往西南方,那是一片茂密的叢林,現在卻現出一條可容人通過的空隙,枝折葉落,顯然是給人以厲害至極的氣功硬闢出來的。

泥土上卻出奇地沒有任何腳印遺痕。

曼妙倒抽一口涼氣,道:“難道燕飛因死得太慘,化為厲鬼。”

青媞顫聲道:“不要嚇我!”心忖若燕飛變成會尋仇的殭屍,肯定第一個不放過的就是自己。

任遙在三人中最冷靜,往青媞望去,沉聲道:“你肯定他中了你的逍遙氣嗎?”

青媞仍是驚魂不定,道:“我再不敢肯定。”

任遙嘆道:“此子確有鬼神莫測之能,若不是他弄出聲音,江老妖將劫數難逃。”

原來他負傷逃離寧家鎮後,覓地療傷,治好內傷後,再全速追趕車隊,還趕在燕飛前面,到發覺車隊遇襲,按曼妙留下的暗記,追上曼妙,著她發放訊號火箭,把江凌虛誘來,正要憑三人之力,圍殲江凌虛,卻給燕飛神推鬼使般破壞了,嚇走江凌虛。三人遂來尋燕飛晦氣,豈知覓到的竟是如此異象。

任遙當機立斷道:“青媞你負責送曼妙到建康去,由我負責追殺燕飛,即使他化為厲鬼,我也有方法令他永不超生。”

司馬道子氣沖衝的回到王府,隨他從宮內回來的還有王國寶和菇千秋兩大心腹。

  三人直入內堂,分賓主坐下。

司馬道子一掌拍在身旁小几上,怒道:“戰爭還未有最後結果,皇兄便急不及待的封謝安作甚麼盧陵郡公,謝石為南康縣公,謝玄為康樂縣公,謝琰為望祭縣公,一門四公,當世莫比。可是若苻堅憑邊荒集的大軍反撲,重渡淮水,謝安再保不住皇兄的半壁江山,皇兄是否又須急急褫奪對他們的封賞。唉!皇兄的所作所為,真的令人費解。”

王國寶皺眉道:“照道理皇上於曉得謝安持寵生驕,指使手下欺壓元顯公子的事,該有提防才對。”

司馬道子沒好氣的道:“此事更不用說,他在見謝安前,親自向我提出警告,著我好好管教兒子,差點給他氣死。”

菇千秋陰惻側道:“王爺不用動氣,皇上是因淝水之勝忽然而來,且得來不易,故心情興奮,喜出望外,乃人之常情,故對謝安有感激之心。一旦戰勝的熱潮減退,將不得不回歸到種種現實的問題上,那時王爺說的話,皇上定會聽得入耳。”

司馬道子回复冷靜,沉吟道:“皇兄讓桓玄繼承大司馬的聖諭批文,已發往荊州,謝玄與桓玄一向不和,謝安怎會反在此事上支持桓玄,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即使怕桓玄起兵作亂,大可把事情拖延,待與苻堅勝負分明後再想辦法,你們怎樣看此事?”

王國寶雙目閃過妒忌神色,兩玄的不和,固是江南眾所周知的事,可是他和桓玄更是關係惡劣,他輿桓玄曾在一個宴會場合中發生齟齬,鬧得非常不愉快。

點頭道:“以謝安一向護短的作風,理該待擊退苻堅後,把謝玄捧上大司馬之位,那時候謝家更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菇千秋奸笑道:“照我看謝安是在表明立場,向皇上暗示他對權力並無野心,他謝家並不希罕大司馬之位。”

司馬道子冷哼道:“這或是他以退為進之策。”

菇千秋陰陰笑道:“謝安深謀遠慮,有此想法絕不稀奇,不過他有個大缺點,如我們擅加利用,可以輕易把他扳倒。”

菇千秋在司馬道子的心腹手下中,最足智多謀,滿肚陰謀詭籲,司馬道子聞言,大喜道:“還不給我說出來!”

菇千秋故意慢吞吞的道:“謝安的缺點,是他有著江左名士的習氣,追求的是放縱任意和逍遙自適的精神,不住懷念往昔退隱東山的生活方式。只要我們狠狠予他一個重重的打擊,便可惹起他退隱之念,那時只要皇上不挽留他,肯定他萬念俱灰。那時建康將是王爺的天下,王爺想對付那個人便那個人,誰敢反對? ”

司馬道子皺起眉頭,道:“在現今的氣氛下,我們若對謝安輕舉妄動,會令皇兄不快,到頭來被責的不又是我嗎?”

菇千秋胸有成竹的道:“只要我們謀定後動,教謝安抓不著我們任何把柄,而謝安雖明知是我們幹的,卻苦於無法指證,最妙是這件事對皇上來說又不關痛癢,使謝安進既不能,惟有黯然告退。”

王國寶道:“菇大人不要賣關子好嗎?快爽脆點的說出來,看看是否可行。”

  菇千秋淡淡道:“殺宋悲風!”

司馬道子和王國寶兩人面面相覷,宋悲風乃追隨謝安多年的忠僕,殺他等於直接捋謝安的虎鬚,後果難測。

王國寶搖頭道:“皇上剛訓斥王爺,著王爺管教元顯公子,掉個頭我們便去殺宋悲風,王爺怎樣向皇上交待?”

菇千秋道:“微妙處正在這裡,宋悲風本身是無關痛癢的人物,但對謝安卻意義重大,我們方的人完全置身於此事之外,另安排能人出手,還佈置成江湖公平決鬥的格局,那皇上如何可怪罪王爺,謝安則是啞子吃黃連,有苦自己知。”

司馬道子籲出一口氣道:“宋悲風雖然身份低微,但他的劍法卻一等一的劍法,環顧建康,除我和國寶外,恐怕沒有人是他的敵手。若要殺他,必須採伏擊圍攻的方法。”

王國寶也點頭道:“即使有這麼一個人,若他搏殺宋悲風,不要說謝安,皇上肯定不會放過他。”

菇千秋欣然道:“就讓我們請出一個連皇上也不敢降罪,其武功又穩贏宋悲風的人,那又如何呢?”

司馬道子一震道:“小活彌勒!”

菇千秋緩緩點頭,道:“竺雷音明天便要動程往迎我們的 '小活彌勒'竺不歸大師,他的武功僅次於'大活彌勒',與尼惠輝在伯仲之間,以他老人家的功夫,只要答應出手,宋悲風必死無疑。”

王國寶興奮的道:“這確不失是可行之計,只要我們巧布妙局,裝成是宋悲風開罪小活彌勒,謝安也沒有話可說。”

  司馬道子仍在猶豫。

菇千秋鼓其如簧之舌道:“此計萬無一失,加上我們即將抵達的絕色美人兒在皇上寢邊說話,謝安又確是功高震主,必可遂王爺心願。”

王國寶一頭霧水問道:“甚麼絕色美人兒?”

司馬道子和菇千秋沒有理會他,前者瞧著菇千秋,一字一字的道:“千秋思慮周長,此計確是可行。不過若宋悲風被殺,將觸動整個謝家,謝玄牢牢控制北府軍兵權,若把此事鬧大,我們引進新教的大計極可能半途而廢,而不歸大師將變成真的歸不了北方,我們如何向大活彌勒交待?”

菇千秋從容解惑道:“謝安捧桓玄為大司馬,是作繭自縛,有桓玄牽制謝玄,他空有北府兵在手,仍不敢妄動。更重要是謝安倦勤的心態,如此事真的發生,皇上又縱容不歸大師,我敢肯定謝安只餘告退一途,絕不會有第二種可能性。”

  “砰!”

司馬道子一掌拍在几上,冷喝道:“就這麼辦!”

謝安於宮宴中途告退,司馬曜樂得沒有他在旁監視,更可放浪形骸,立即賜準。

謝安先送王坦之返王府,此時整條烏衣巷已完全被歡樂的氣氛籠罩,各戶豪門張燈結彩,家家大開中門,不但任由客人進出,還侍之以名酒美食,雖時過二更天,卻沒有人肯乖乖在家睡覺,特別是年輕一代,男的奇冠異服,女的打扮得花枝招展,聯群結隊的穿梭各府,嬉鬧街頭,好不熱鬧。

更有高門大宅鼓樂喧天,歌舞不絕,比對起今夜前的人人自危,家家門戶緊閉,一片末日來臨前的情況,其對比之強烈,不是親歷兩景者,實在無法想像。

謝安馬車到處,人人喝采鼓掌,一群小孩更追在馬車後,無處不受到最熱烈的歡迎。

不過烏衣巷出入口仍由衛兵把守,只許高門子弟進出,寒門人士一律嚴禁內進,涇渭分明。

謝府的熱鬧是盛況空前,屬於謝安孫子輩的一代百多人,全聚集在府前大廣場上玩煙花放爆竹,門前掛起以百計的彩燈,加上擁進府內祝賀謝安以表感激的人群,擠得廣場水洩不通。

好不容易進入府門,立時爆起震天采聲,高呼“安公”之名不絕,人人爭睹此次勝仗大功臣的風采。

謝安的心情卻更是沉重,司馬道子中途拂袖而去,是非常不好的兆頭。

在此一刻,他謝家臻於鼎盛的巔峰,可是綜觀江左政權所有權臣的下場,不立功反比立功好,立小功反比立大功好,而苻堅的南來,使他在無可選擇下,立下大功,還是自古以來,從未有過的顯赫大功,後果確不堪想像。

謝安自出仕東山後,過往隱居時的風流瀟灑、放情磊落已不復得,在放達逍遙的外表下,內心深處是充滿感時傷世的悲情,還要承受長期內亂外患殺戮死喪遣留下來的精神重擔。而在這一刻,勝利的狂喜與對大晉未來的深憂,揉集而成他沒法向任何人傾訴的複雜心懷。

若可以選擇,他情願避開眼前的熱鬧,躲到千千的雨坪台,靜靜的聽她彈琴唱曲,灌兩杯美酒入肚子去。

當然他不可以脫身離開,在萬眾期待下,他必須與眾同樂。

宋悲風等一眾隨從,根本無法插手侍候謝安下車。

占得有利位置的一眾謝家子弟,一哄而上團團圍著泊在府門的馬車,由有謝家第一美女,年方十八,謝玄的幼女謝鍾秀與另一嬌美無倫,年紀相若的少女為他拉開車門。

謝安剛踏足地上,眾少男少女百多人齊聲施禮叫道:“安公你好!”

接著是完全沒有拘促的笑聲,四周的人紛紛叫好,把本已喧鬧的氣氛推上最高峰。

一個小孩往謝安撲過來,撞入他懷裡去,嚷道:“爺爺是大英雄!”

謝安一把將他抱起,這孩兒叫謝混,是謝琰的第三子,謝安最疼愛的孫兒,自少儀容秀美,風神不凡,對善於觀人的謝安來說,謝混是他謝家繼謝玄後最大的希望。

謝鍾秀不甘示弱的搶到謝安的另一邊,緊挽著他的臂膀。

謝安忽然想起女兒的錯嫁夫郎,暗忖定要提醒謝玄,為鍾秀選擇夫婿須小心其事,不可重蹈自己悔之已晚的覆轍。

在這一刻,他把一切煩惱置諸腦後,心中充滿親情的溫暖,更感激群眾對他的支持。

他的目光落到正以崇慕尊敬的眼光,眨也不眨瞧著他,與謝鍾秀一起為他拉開車門的秀麗少女臉上。

心想此女的嬌俏尤在謝鍾秀之上,且絕不在紀千千之下,為何自己竟完全沒有見過她的印像。看她與府內子弟的稔熟,當為某高門的閨秀。

謝鍾秀湊在他耳旁道:“叔爺呵!她是王恭之女王淡真,她……”

群眾見到謝安,爆起滿天采聲,把謝鍾秀下面的話全蓋過去。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41:02     標題: 第十三章 南北雙雄

燕飛沖出密林,狂馳於邊荒的草原上,他不但沒有目標方向,且根本不知自己在幹什麼,不曉得自己在奔跑。

在極度的火熱和冰寒的爭持激盪後,他的靈覺似若告別了以他身體作戰場的冰霜與烈焰,他的心神完全被一幕一幕紛至沓來的往事佔據,不曉得任何關於身體的事,靈魂與肉體再沒有任何連繫。

  一切變成漫無目的。

起始時,他受盡寒熱的折磨凌虐。

當來自丹劫的火熱占到上風,任遙和青媞的至寒之氣便像退避三舍,任由熱氣焚心,他噴出來是火辣辣的氣,全身發燙,周圍的一切都在晃動,吸進肺內的再不是初冬冰涼的空氣,而是一團一團的火焰,毛孔流出來的汗珠頃刻間已被蒸發掉。他清楚感覺到丹劫無邊的威力,而他的生命正不斷萎縮和步向消亡,他唯一想的的是冰涼的河水,所以必須不住奔跑,尋覓水源。

可是不旋踵寒氣又不知從那裹鑽出來,若如烈火被冰雪替代,脈搏轉緩,血液也給冷得凝固起來。這時他想到的只有繼續奔跑,以免血液結成冰霜,且期待火熱的重臨。

如此寒熱交替無數次後,身體變得麻木不仁,沒有任何感覺。

  一幕童年往事湧上心頭。

當年他和拓跋圭是十一、二歲的年紀,拓跋圭不知從何處弄了一壇漢人釀的烈酒“燒刀子”回來。

兩人躲在一處荒野偷嚐,最初幾口辣得兩人喉嘴如火燒,接著喝下去卻覺愈辣愈刺激,終喝至酩酊大醉,臥倒山頭,過了一夜。到明天午後才給娘親和大批族人尋到。

燕飛隨娘親回帳幕後,本以為會挨棒子,豈知娘親隻死命抱著他,默默流淚,沒有半句責罵。

此事現在浮現心頭,燕飛只想大哭一場。

忽然間,靈魂像從夜空忽然回歸到身體,再沒有絲毫寒或熱的感覺,全身飄飄蕩蕩的。

此時他方曉得自己在荒原上疾馳,速度比他以前任何盡展全力的飛奔更要迅捷,大地在飛快倒退,天上的星辰仿似鋪天蓋地的直壓往頭頂來。

一陣無可抗拒的勞累侵襲全身,腦際轟然如受天雷殛劈,往前直跌,連續翻滾十多轉,最後仰臥地上,昏迷過去。

  一點黑影,橫過夜月。

劉裕興奮的嚷道:“那是乞伏國仁的天眼,苻堅也該不遠了。”

謝玄領著手下,奔上一處丘陵高地,然後下令布陣。

劉裕大惑不解,心忖此行目的在追殺苻堅,怎可反停下來布陣等待,那疾趕半天一夜的辛勞豈非白費。

前方是疏密有致的林木區,靜悄悄的沒有任何人聲馬嘶,看情況不大可能有伏兵在。

謝玄淡淡道:“小裕到我身旁來。”

劉裕依言拍馬推進至他旁稍後處。

謝玄目光投往天上盤飛兩匝,然後北去的天眼,淡淡道: “今晚的月色很美!”

劉裕為之愕然,他本以為謝玄會解釋因何忽然停軍,豈知卻在欣賞夜色,心忖名將本色,終是名士。

謝玄忽然輕嘆一聲,道:“今次我們追殺苻堅的行動,到此為止。”

劉裕更感錯愕,目光投往東北方遠處邊荒集冒上夜空的濃煙,然後細察天眼飛行的方向,一呆道:“苻堅放棄邊荒集,逃往北方。”

謝玄嘉許道:“你終發覺其中變化,告訴我,苻堅因何忽然改道?此前他是直赴邊荒集,且心無二志,盡顯其急於反敗為勝的清楚心意。”

劉裕沉吟片刻,試圖解釋道:“或者是遇上從邊荒集逃出來的將士,知道姚萇背叛他,知事不可為,於是放棄邊荒集,往北方逃去。”

謝玄微笑分析道:“姚萇是邊荒集的主事者,他當然不會蠢得說自己背叛苻堅,而是假傳苻堅聖旨,於撤退前燒掉邊荒集,加上敗訊經烽火和敗軍傳回來,人心惶惶下,人人急於逃返泗水北岸,誰會有興致掉轉頭來尋生死未卜的苻堅?又怎知苻堅採取的逃走路線?”

劉裕終於明白過來,劇震道:“是慕容垂。”

謝玄露出孺子可教的笑意,點頭道:“只有慕容垂可令苻堅反敗為勝、現在扭轉形勢的希望泡影徹底破滅,最出色的兩名大將均棄他而去,在此役夷然無損僅餘的兩支騎兵部隊一股腦兒失掉,苻堅再沒有捲土重來的本錢,只好愴惶逃命。”

稍頓又道:“起程以來,我一路上已在留意慕容垂的軍隊。此人雄材偉略,足智多謀,早看破我會趁苻堅陣腳未穩,來個速戰速決,所以必隱伏附近,看情況變化而作出相應行動,若他可以趁機把我謝玄伏殺,對他的聲望會有很大的幫助,且可立即癱瘓我大晉隨之而來的北伐壯舉。以他的為人,絕不肯放過如此一舉兩得的千載良機。”

劉裕目光掃視前方林區,看法已截然不同,大有草木皆兵之感,禁不住暗抹一把汗。

  求勝心切,確是兵家大忌。

換過自己是謝玄,肯定惟恐苻堅溜掉,更加速追去,落得由勝轉敗,全軍覆沒。

謝玄的懸崖勒馬,即使將來證明他是錯的,頂多走失個再沒有可能有大作為的苻堅。

他暗暗把此事銘記於心,務要自己將來不會犯上同樣錯誤。

  勝負只是一線之隔。

謝玄神態悠閒,似有所待的道:“苻堅返回北方,將發覺回天乏力,問題只在能苟延殘喘到什麼時候。他最顧忌的人不是姚萇,而是慕容垂。如慕容垂返回根據地,他必須分兵守衛洛陽和附近諸鎮,以保關中的安全,所餘無幾的氐族軍力,會進一步攤薄。”

劉裕不解道:“照玄帥的意思,慕容垂竟不殺苻堅,還放虎歸山,於他有何好處?”

謝玄微笑道:“這恰是慕容垂顯示其雄材大略的地方,因為他是志在天下,而非一時的得失。如他乘人之危殺害苻堅,只落得不忠不義的臭名,還會被姚萇等借為苻堅復仇之名,打正旗號共討之。可是他肯先返回據地,先立穩陣腳,難題便落到為苻堅留守長安的慕容衝、慕容永兄弟處,又或姚萇身上,他們當然人人都想取苻堅之位而代之,可是誰先出手呢?在這種形勢下,慕容垂可坐擁重兵,來個隔岸觀火,待苻堅敗亡後,才號召北方為苻堅復仇,此為上上之計。”

劉裕聽得心悅誠服,也暗驚慕容垂的大智大勇,深謀遠慮,不由有點為拓跋圭擔心起來,矛盾的是現在的拓跋圭對他而言已是敵非友。

謝玄續道:“氐秦的所謂精銳'四帥子弟',既一潰於淝水,又再分戌洛陽、山東,苻堅返回長安後,只好倚仗鮮卑慕容衝兄弟的兵員,若兩人變生肘腋,可用的便只有姚萇的羌兵,姚萇當然並非善男信女。由此可見,苻堅的敗亡,是因南伐之戰在民族的分配與組織上犯下大錯,鮮卑,羌人夷然無損,他的本部兵馬卻是七零八落。 氐人十多年來的風光,已一去不返。”

蹄音驟起,從林木暗黑處湧出無數敵騎,在林外迅速排成戰陣,一時兩方人馬,成對峙之勢,相隔只有千步之遙。

  氣氛登時緊張起來。

忽然一人拍馬而出,只看其威武若魔神,不可一世的形相,不是號稱北方第一人的慕容垂尚會是何人。

  人的名兒,樹的影子。

慕容垂不但是北方諸胡的第一把手,手上北霸槍從來沒有遇過敵手,武功亦鎮懾南北漢人武林,其評價猶在漢人“大活彌勒”竺法慶,“丹王”安世清、 “逍遙帝君”任遙,“太乙教”教主江凌虛等一方霸主之上。在北方,單打獨鬥,沒有人敢攖其槍鋒。

謝玄吩咐左右道:“沒有我的命令,不准動手。”

接著又壓低聲音對劉裕道:“若我落敗的身亡,你須立即率眾遠遁,不用理我的屍身。”

  拍馬而出,往慕容垂迎去。

劉裕聽得大吃一驚,頭皮發麻,想不到忽然演變至如此局面。

看著謝玄雄偉的背影,背掛的九韶定音劍,心中湧起對謝玄高山仰止的無限崇敬。

這才是真正的英雄了得,忽然又想起燕飛,他亦是這種真好漢。

慕容垂在兩方人馬中間勒馬停下,肩角帶著一絲冷漠的笑意,平靜地瞧善對手緩緩接近,仰天笑道: “好一個謝玄,果然沒有令本人失望,不過我們的交情亦到此告終,慕容垂願領教九品高手的上上之品,南方第一劍術大家九韶定音劍的絕世劍法。”

謝玄在他馬前三丈立馬不前,接著翻身下馬,同一時間慕容垂從馬上彈起,名震天下的北霸槍不知何時來到手上,在馬頭上方來一個瀟灑好看的筋斗,落在謝玄前兩丈許處。

  “鏘!”

謝玄祭出九韶定音劍,遙指敵手。

劍長四尺二寸,在劍脊一邊沿鋒口開出九個比尾指尖略捆的小孔,通體青光瑩瑩,鋒快至令人難以相信。

謝玄微笑道:“能領教北方第一大家的絕藝,是我謝玄的榮幸。慕容大家請!”

慕容垂一振手上北霸槍,一股冷凝如冰如雪的殺氣立即籠罩謝玄,還波及全場,即使位於遠處的劉裕,仍生出心膽俱寒的可怕感覺。

如此可怕的武功,即使比之那在密林偷襲他和燕飛的鬼臉高手,怕亦要高上一、兩籌。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41:38     標題: 第 一 章 送君千里

若要在南北武林各找一個代表人物,又或胡漢兩族具有代表性的頂尖高手,入選者必為慕容垂和謝玄無疑。

慕容垂外號“北霸”,他不單是佔北方諸胡人數最多的鮮卑族中的第一人,且是諸胡公認,完全沒有爭議的首席高手。不論武功兵法,均無人敢與其抗衡。

謝玄人稱“九品名劍”,自二十三歲擊殺上任的兩湖幫幫主“刀魔”向在山,躍升“九品高手”上上品的寶座,十多年來未逢敵手。亂世出英雄,這一代南北漢人武林雖是高手輩出,可是北方武林翹楚如安世清、任遙、江凌虛之輩,夾雜胡人武技心法,而南方的孫恩,則被視為邪魔外道。所以能承先啟後,繼承漢族博大精深的武技者,舍謝玄外尚有誰有這個資格。

兩人年紀相若,均是武林和戰場上縱橫不敗的蓋乏豪雄,他們忽然相逢,進行事前沒有人預料得到的決戰,將直接影響到南北的盛衰。

縱使江左政權在淝水之役大獲全勝,可是若謝玄於此役落敗身亡,南晉仍是得不償失,主宰南晉軍政大權的謝家亦要因而衰落;而慕容垂則成為最大的得益者,更將一躍成為最有資格領導北方諸胡的霸主。

劉裕頭皮發麻的瞧著兩大頂尖高手,毫無插手之方,只能苦待結局的出現。

慕容垂不愧北方第一明帥的稱譽,隨他來攔截謝玄的本族人馬,實力與謝玄追殺苻堅的人數相若,這更教謝玄欲退不能。假如慕容垂盡率三万精騎來截擊,謝玄可以立即掉頭退走,事後沒有人敢笑他沒有膽量。偏是慕容垂擺出勢均力敵的格局,營造出公平決戰的形勢,令謝玄不得不近身應戰,只從這點,已可推知慕容垂的處心積慮和高明的地方。

謝玄如輸掉此仗,他謝家淝水之戰贏回來的籌碼,將由此輸掉。南晉雖仍可暫保偏安之局,但以後只能坐看慕容垂取代苻堅,統一北方,再發動另一次南侵。

  龍吟聲起。

九韶定音劍在謝玄手上顫動起來,起始時嘯吟似有若無,轉眼化作如龍行天際、低潛淵海,飄忽虛渺至極點的劍嘯。

九韶定音劍主動進擊,最令對手和旁觀者難測的,是劍嘯聲與劍勢不但絲毫沒有任何配合之處,且是截然相反,其中的矛盾不但令人難以接受,更令人無從相信。

當從劍緣九孔發出的劍韻,變成重重疊疊的龍吟虎嘯,籠罩著整個決戰的草原方圓十多丈的空間,彷彿布下韶音的羅網,嘯音反復如波推浪湧,不斷包裹、纏繞,令人欲離難去,有如永遠走不出的嘯音的迷宮。他的九韶定音劍,卻化作青芒,在慕容垂的氣牆外,硬生生鑿開一道暢通無阻的康莊大道,化作耀人眼目的青芒,劍體以驚人和肉眼難察的高速振動衝剌,直搗慕容垂胸口。

謝玄的動作瀟灑飄逸,縱是在那麼劍槍鋒刃相拚生死決於一瞬的時刻,仍然從容寫意,又把一切矛盾統一起來,合成他獨一無二的大家風範。

以慕容垂的本領和自負,也不得不分出部分心神,以應付謝玄的奇功絕藝。

要知,高手對敵,所有感官無不投入發揮,聽覺更是其中重要的一環,往往不用目視,只從其兵刃破風或衣袂飄動的響音,可有如目睹的判定對方的招式、速度至乎位置的微妙變化。

可是這一套聽覺用在謝玄身上卻完全派不上用場,且必須把這心法完全甩開,否則必敗無疑。如此充滿音樂美感的可怕劍法,慕容垂仍是首次遇上。

慕容垂大喝一聲,把九韶定音劍的嘯吟完全壓下去,似若陽光破開層雲,光照大地。手上北霸槍化為滾滾槍浪,一波一波緩慢而穩定地向敵劍迎去。如有實質,卻又是實中藏虛;似是千變萬化,又如只是樸樸實實的一槍之勢。其中精微奧妙處,盡顯北方第一宗師大家的驕人本領。

劉裕看得目眩神迷,兩人是場決戰,他早曉得必會有一番龍爭虎鬥,可是兩人劍術槍法的高明神奇,仍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嘆為觀止之馀,更是大開眼界。

   “當!”

劍槍交擊,震懾全場的激響往四周擴散,彷如在平靜的大湖投下萬斤巨石,震撼激盪,直教人人耳鼓生痛。

謝玄衣袂飄飛,借勢腳不沾地御劍飛退,英俊無匹的臉容,猶掛著一絲滿足的笑意,定音劍遙指對手,直退回原位,仰天大笑道:“果然是北方第一槍,謝玄領教!”

劉裕忽然心中一動,吩咐左右道:“派人往四周放哨,然後向我報告情況。”

左右雖不願意錯過眼福,然軍令如山,不得不領命去了。

慕容垂雙目一瞬不眨的凝注謝玄,忽然啞然失笑,搖頭嘆道:“天下間竟有這麼以音惑敵、克敵的劍法?

  謝兄是怎麼創出來的?

  慕容垂佩服!看槍! ”

說到最後一句,手上北霸槍彈上半空,虛劃幾下,就像書法大家,提筆在紙上龍飛鳳舞的疾舒胸臆,他卻藉槍畫出心意。

人人看得大惑不解,可是均能感到慕容垂的虛招,隱含無比深刻的後著,本身已是一種玄之又玄的霸氣。

謝玄仍是那副瀟灑從容的神態,而不論場內場外,亦只有他到達,能看破慕容垂心意的級數。當下不敢怠慢,劍吟再起。

慕容垂虛灑的幾槍,實是他接踵而來的攻勢的起手式,不但把速度提升至極限,還把全身功力聚集在一擊之內,整個人的精氣神,升至槍道巔峰的境界,殺氣全收束在槍鋒之上,充滿冰雪般冷凝迫人的氣勢,其威勢直可在一槍之內與敵分出勝負。

如此功法,天下間像慕容垂般輕輕鬆松便能施展出來,真是屈指可數。

  “颼!”

北霸槍橫過虛空,循著似早已安置在空間中,彎彎的弧曲線路,擊向謝玄,不理天下間千般萬樣的諸般武術。他這一槍,已盡顯臻達巔峰又是最本源的精粹,本身充滿莫之能禦的威力。

劍嘯聲同一時間充盈場上,一改先前的氣象萬千、惑人心魄,此刻卻是瀟逸跳脫的清音,合形而成一種如詩似畫,既濃郁又灑脫的意像,高低韻致的音符,一個接一個地被冷靜精準的安置在空間內,本身亦似有種防禦性的作和魔力。

九韶定音劍,在謝玄身前數尺之地不斷改變位置,忽然謝玄往側移開,定音劍勁劈來槍。

  “錚!”

兩人同時劇震,旋身飄開,竟然交換了位置。

慕容垂把槍收到背後,猛然立定,另一手豎掌胸前,哈哈笑道:“痛快!痛快!

近十年來,謝兄尚是唯一能擋慕容垂此招的人,謝兄可知,此招有個很好聽、又很傷感的名字? ”

謝玄站到敵軍所在的一方,仍是那麼瀟灑閒逸,轉身立定,九韶定音劍斜垂身側,欣然道:“請慕容兄賜示!”

慕容垂唇角飄出一絲笑意,淡淡道:“送君千里!”

謝玄微一緛愕,竟還劍鞘內,接下去道:“終須一別!

慕容兄下一個站頭,該不會是洛陽或是長安吧? ”

剛才,兩大宗師級高手仍是作生死決戰;此刻,兩人卻忽然一派惺惺相惜的神態,教人完全摸不著頭腦。但不論如何,雙方人馬都為之暗鬆一口氣。

謝玄舉步往慕容垂走過去,全無戒備似的從腰際掏出那載有燕璽的羊皮囊,慕容垂把北霸槍移到身側,微一用力,槍柄插入泥土內,騰空左手,兩手探前,恭敬接過謝玄以一對手奉還的舊燕瑰寶。

慕容垂再沒有半分敵意,微笑道:“你心知我心,一切盡在不言中。”接著哈哈一笑,取回長槍,一手捧璽,與謝玄錯身而過,各自往已陣地走回去。

劉裕心頭一陣激動,想到當玉璽回到慕容垂手上的一刻,被苻堅亡國的大燕,就在那一刻復活過來。不論北方被冷裂為多少國,慕容垂的大燕國,肯定是最舉足輕重的一國,是最有資格問鼎北方霸權的一股力量。而拓跋珪的代國,在現時形勢下,根本尚未站得上邊。

手下回報,除前方敵人外,再無敵踪。

劉裕終放下心來,對慕容垂舍單打獨鬥而改採群戰伏擊的恐懼,一掃而空。

當謝玄瀟瀟灑灑的登上丘坡,慕容垂飛身上馬,與手下呼嘯而去,一陣旋風般捲入北面的疏林區,放蹄馬去。

劉裕慌忙迎上謝玄,眾兵齊聲歡呼,歡迎沒有辱沒威名的主帥安然歸來。

慕容垂的北霸槍,天下誰不畏懼,謝玄能與其平分春色,足使人人振奮騰躍。

劉裕伴在謝玄身旁,道:“沒有伏兵!

  我們是否該趕往邊荒集? ”

謝玄壓低聲音道:“我們立即回壽陽,若非此乃非常時期,慕容垂不願付出慘痛代價,我肯定要命喪邊荒。”

劉裕心頭劇震,曉得謝玄已負了內傷,而慕容垂因要趕返北方爭雄鬥勝,毋明知力足以搏殺謝玄,可是自已亦難免同樣受創,故懸崖勒馬,放棄此念, “一切盡在不言中”,正是指此。

謝玄接著微笑嘆道:“好一把北霸槍。”

翻身跳上手下牽過來的戰馬,領頭朝南馳去。

劉裕追在他馬後,耳中還聽到慕容垂部隊不斷遠去的馬蹄聲,馳想著終有一天,胡馬會再次南下,而不論謝玄發生甚麼事,只要他劉裕還在,他一定會盡一切力量與之爭鋒到底,永不言退。

陰寒徹底消失,火熱卻像陰魂不散般復活過來,初期在氣海積聚醞釀,然後逐漸擴散往全身大小經脈竅穴。

燕飛雖沒法動彈,神智卻是前所未有的清明,準確地掌握到自已此際的處境——他正步向死亡,且是練武修道者最懼怕的一種死亡方式。

走火入魔的諸般情況,林林種種,千門萬類,輕重不一,但大致上仍可分為陰陽兩大類,而屬陽剛性的走火入魔,最可怕和終極的便是「焚經」。

可怕的“陽火”會焚燒每一條經脈,讓遇大禍者,嚐遍椎心裂脈的極度苦楚,且因腦內諸脈亦不能免禍,被焚者會經歷逐漸變成發狂瘋子的可怕感受,那種對心靈和肉體的摧殘,實不足為外人道。

焚經之禍,多發生在修天道丹法的高人身上,且是極為少有,百年不得一見。燕飛雖曾在道家寶典看過有關記載,卻從沒有放在心上,更從沒有想過,會發生在自已身上,他終於明白“丹劫”兩字的含意。

本來,只要他服下“丹劫”,此禍立即臨身,幸而,他正遭受融合任遙和青媞兩人,施諸於體內的冰脈陰劫,陰陽排斥下,鬥個不亦樂乎,驅動他疾奔百里。

到這一刻,陽劫大獲全勝,陰劫消退,他也失去陰陽相激產生的驚人動力,只能等待焚經而亡的淒慘結局。

驀地,任遙的聲音傳入耳鼓,長笑道:“我的燕飛,在我看來,你是豬狗不如的蠢物!”

一股力量,把他從地上扯得像牽線傀儡般,從地上立起來,接著兩耳貫滿勁氣破空的呼嘯聲,任遙竭盡全力的以雙掌重重擊實他的背心。

焚經的陽火,像遇上缺口的暴虐洪水般,朝任遙擊背的手掌迎上去,而任遙的雙掌,卻送入千川百河般的冷流真氣,投入他有如火爐似的大小經脈去。

那種動人的感覺,怎樣也沒法描述出來。

任遙一聲驚呼,往後拋跌;燕飛也應掌前飛,“蓬”一聲跌伏草原上,眼前一黑,昏死過去。在失去知覺前,大地像敲響戰鼓,且是以千計的鼓槌以地為鼓的狂敲。

謝玄和劉裕,首先策馬馳上一座小丘之頂,眼前出現的景像,看得兩人大為錯愕。

在平原上有兩個人,於月照下一人生死未卜的俯伏地上,另一人則盤坐其後方五丈許處,一身王侯裝束打扮。

劉裕定神一看,失聲叫道: “是燕飛!”

謝玄聞言立即騰空而起,往距離他們過千步外的兩人凌空掠去。

盤坐地上的任遙也驀然一震朝住看過來,見到出現山頭的北府騎兵,大喝一聲,從地上彈起來,掣出御龍劍,往前飛躍,務要在謝玄抵達前,予燕飛致命的一劍。

今趟他學乖了,只敢借助寶刃的鋒利,置燕飛於死地。

  “錚!”

謝玄拔出九韶定音劍,在半途中奇異地加速,劍鳴大作,剎那間變成充天塞地的呼嘯,像平野忽然刮起暴烈的狂風,以驚天泣地的威勢,直擊往燕飛撲去的任遙。

任遙自信可肯定,自已可以在謝玄殺至前,取燕飛的小命,可是接踵而來的局面卻非是他所能應付。此時謝玄的劍氣已遙遙把他籠罩鎖緊,一旦被謝玄纏上,致陷身千軍萬馬重圍內,再多幾個任遙也無法脫身。

當機立斷下,任遙猛提一口氣,使個千斤墜,在離燕飛半丈許處落往地上,御龍劍化作漫天芒光,往謝玄激射而去。

劉裕亦躍離馬背,往燕飛伏處奔去,卻比謝玄落後近兩丈,眼睜睜的瞧著謝玄的九韶定音劍有如一條青龍般,破入任遙的劍網裡,發出一聲響如霹靂的激爆巨音。

任遙往後飛退,長笑道:“不愧上上品的高手,任遙領教了。”眨眼間消失在南面丘坡之外。

謝玄落到燕飛身旁,凝立不動,英俊的臉容,紅霞一閃而沒,這才還劍鞘內。

劉裕看不見謝玄異樣的情況,撲到燕飛俯伏處,探手搭上他腕脈,好半晌後,臉上現出古怪之極的神情。

謝玄往他望來,訝道:“他究竟是生是死?”

眾手下紛紛奔至,不用吩咐,各自在四方布防。

劉裕小心翼翼把燕飛翻身變成仰臥,後者臉色如常,只像熟睡過去的樣子。劉裕搖頭道:“真古怪!我從未見過這種情況。”

謝玄半蹲下來,搭上燕飛的腕脈,閉目凝神,在劉裕和諸兵將的期待下,雄軀一震道:“真的非常古怪。”

劉裕道:“他的經脈完全沒有真氣往來的跡像,口鼻呼吸之氣斷絕,若不是他的心脈仍有似有若無的動靜,我會認為他生機盡絕。”

謝玄雙目睜開,射出懾人的異釆,沉聲道:“有些超乎我們想像之外的怪事,已發生在你的好朋友身上,他目下的情況,類似道家修真之士,難能罕見的胎息狀況。所以,千萬不可以硬生生把他弄醒過來,怕亦沒有人可以辦到。我們目前可以做的,是把他運返壽陽,再讓他自然醒過來。 ”

劉裕心中一陣難過,垂首道:“他的內功勁氣?”

謝玄木然道:“他可以不變成廢人,已是非常幸運。我們只好待他醒過來後,再為他想辦法吧!”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42:05     標題: 第 二 章 劫後餘生

燕飛的意識像在最黑深的海洋底下,逐漸往上浮升,飄飄蕩盪,有如無根的浮萍,思想逐漸凝聚,身體由冰冷漸轉暖和,到最後終於發出一聲呻吟,睜開雙眼。

入目的幻境,彷如夢境般不真實。

那是一個寬敞的房間,佈置高雅簡潔,他由床上擁被坐起來,陽光從一邊的窗子溫柔的灑進來,外面的世界銀白色一片,顯是剛下過一場大雪。

他此刻的感覺奇怪詭異到極點,因眼前置身處,與之前的世界沒有半點可供聯繫的地方,雖然那亦只是殘破的零碎記憶,模糊而不清。

陽光並不強烈,可是他卻生出承受不起的感覺,忙合上眼睛,急速的呼吸著。

  自己為什麼會身在這裡呢?

他自然而然內察身體的狀況,手足正在恢復氣力,可是一樣充盈著的真氣,卻似有若無般,完全無法凝聚。

燕飛心頭劇震,曉得已失去內功修為,變成一個平常人。

  足音自遠而近。

燕飛目光投往房門處,門外應是一個小廳,來人已步入廳堂,正向房間走過來。

  會是何人呢?

一個小婢跨過門檻,現身眼前,雖算不上美麗,但五官端正,一對眼睛大大的,很惹人好感。她似乎沒有想過,睡在帳內的燕飛會醒過來似的,輕鬆的走進來,迳自把一個裝滿熱水的木盆,放在床頭几上,熱氣騰升中,又取下搭在肩頭的毛巾,放進水里去。

燕飛想叫一聲“姑娘”,可是說話忽然變得無比艱難,聲音到達咽喉處,變成一聲呻吟。

小婢渾體劇震,臉上現出古怪之極的神情,朝帳內望進去,看到坐起來的燕飛,像見到鬼般猛退兩步,捧著胸口,雙目射出難以相信眼睛所見的神情。

燕飛也呆看著她,對她劇烈的反應大惑不解。

小婢嘴唇輕顫,似要說話,下邊一對腿卻不自由主的退開去,抵門旁時尖叫一聲,掉頭狂奔,穿過廳堂,不知走到那裡去了。

燕飛感到一陣軟弱,躺回臥榻去,望著帳頂。

  天啊!究竟是什麼一回事?難道地府竟是這個樣子,與死前的世界沒有任何分別。假設進房來的不是別的人,而是他過世的母親,那該有多好呢?

失去知覺前的記憶,逐分的回到記憶的海洋裡,背心還隱約有被任遙雙掌全力重擊的冰寒感受。

  蝶戀花呢?

燕飛再坐起來,目光四處搜索,待見到蝶戀花安然無恙地掛在房間一邊牆壁上,伴著它的還有龐義的斬菜刀,心底里升起暖意,旋則內心苦笑。對此刻的他來說,蝶戀花已失去應有的作用。

難道任遙的雙掌,竟震散自己自幼修行的內功?細想又不覺是那樣?也可能是丹劫的遺害?

足音再起,三至六個人正朝他所在處急步趕來,換過以前,他肯定可從足音掌握來者的準確人數。

燕飛暗嘆一口氣,閉上眼睛,心忖,來的莫要是任遙或妖女青媞,否則老子便有難了。

一把男聲在門外道:“你們留在這裡。”

燕飛稍鬆一口氣,因為並非任遙的聲音。

  “燕兄醒來了嗎?”

燕飛大吃一驚,因為他沒有聽到有人走近床頭的聲音,緩緩張開眼睛,一名四十歲許,身穿青衣武士服的中年男子挺立床旁,一對眼睛射出歡喜懇切的神色,正仔細打量自己。

燕飛坐起身來,兩手擱到曲起的膝頭上,搖頭揮掉腦海裡的胡思亂想,沉聲問道:“這處是什麼地方?”

男子揭開睡帳,掛上帳鉤,坐到床沿,親切的道:“是建康城烏衣巷謝府。”

男子露出同情而又可惜的表情,輕輕道:“燕兄在邊荒集為任遙所傷,一直昏迷不醒,玄少爺把燕兄送往壽陽,然後再轉送到這裡來。幸好天公開眼,燕兄終於甦醒過來。”

又猶豫的道:“燕兄目下情況如何?”

燕飛心忖,那麼自己至少昏迷了十多天,不理他的問題,道:“我昏迷了多久?”

那人答道:“剛好是百天之數!”

  燕飛難以置信的道:“什麼?”

那人肯定的道:“真的剛好是一百日,玄少爺擊退任遙,救起燕兄,燕兄便處於類似修道之士的胎息狀態中,生機幾絕,只有心脈緩緩跳動。百天內燕兄沒有喝過半滴水,連精通醫道和丹道的支遁大師,亦對燕兄的情況百思不得其解。”

燕飛挪開錦帳,舒展筋骨,出奇地心頭一片平和,並沒有因為失掉內功而來的頹唐失意,往入門處看去,幾個人正探頭探腦的在看他,是府內護院婢僕一類人物,包括大眼睛的小婢在內。

那人又關心的問道:“燕兄感覺如何?”

燕飛停止動作,道:“兄台高姓大名?”

那人答道:“本人宋悲風,是安爺的隨從。”

燕飛微笑道:“原來是宋兄,在邊荒集我早聽過宋兄大名。”

宋悲風謙虛道:“我並沒有值得人提起的地方。”

燕飛道:“宋兄過謙了。我現時情況很好,百天沒有吃喝任何東西,仍沒有任何飢渴的感覺,自己也不敢相信。今天豈非已過春節?”

宋悲風試探道:“燕兄可以運氣行血嗎?”

燕飛淡淡道:“這方面卻完蛋了,以後再與武功劍術無緣!”

宋悲風劇震一下,露出心痛婉惜的神情,卻欲言又止,最後道:“真奇怪!若燕兄因受傷過重,真氣亂行,致生散功之禍,那麼輕則走火入魔,癱瘓瘋狂;重則焚經劫難而亡!怎會燕兄弟像似沒事人一個的樣子?而且眼內神采聚而不散,藏而不露,其中肯定有我們認知之外的微妙處。”

燕飛從容道:“想不通的事不用費神去想,我雖失去武功,精神卻非常好,有點死而復生的快慰感覺。很想到處逛逛,看看建康比之五年前有甚麼變化。”

宋悲風對燕飛不把武功的存廢放在心上,心底由衷佩服,且他一字不提曾為南晉立下的大功,令他更增敬重,欣然道: “燕兄弟遊興大發,宋某樂於盡地主之誼。不過,還請稍待片刻,我須立即通知安爺和高公子。”

  燕飛訝道:“高公子?”

宋悲風道:“是高彥公子,自知你來到這裡,兩個多月來,他每天都來探望一次,風雪不改。亦只有燕兄弟如此英雄好漢,才交的上高公子這種朋友。”

燕飛失聲道:“竟是高彥那小子!他在這里幹甚麼?”

宋悲風像怕給站在門檻外的婢僕聽到般,壓低聲音道: “高公子是個風流人物,兼且邊荒集已被燒成廢墟,所以在這裡樂而忘去。不過他對你確是關心的,小琦還看到他,數次坐在你床旁偷偷哭起來呢。”

燕飛愕然道:“這小子竟會為我哭?”又啞然失笑道: “或許是怕沒人去保護他吧?”

宋悲風怎弄得清楚兩人間的糊塗賬,拍拍燕飛肩頭,起立道:“小琦會伺候燕兄弟梳洗更衣,她是我的小婢,非常乖巧伶俐,不過,剛才卻差點給燕兄嚇壞了。”

  哈哈一笑,離房而去。

燕飛移往床沿,雙腳觸地,湧起大難不死的感觸!雖不知是否必有後福,但已難作計較。更奇怪的發覺,自己並沒有怨恨任何人,包括把自己害成這樣子的青媞和任遙在內。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既然死不去,只好設法適應失去武功後的平淡生活。

  “公子!”

燕飛抬起頭來,把目光從雙足移往小琦那對射出戰戰兢兢神色的大眼睛,其他人仍不敢進來,留在門外候命。不禁報以微笑道:“還怕我嗎?”

小琦俏臉立告通紅,拼命搖頭,又拍拍胸口,一副嬌憨少女的動人神態,垂首道:“婢子失禮,唉!這些天來,公子一直躺著不動,口鼻又沒有呼吸,幸好身子還是軟軟暖暖的,唉!婢子真不懂怎樣說哩!”

燕飛啞然笑道:“你是將我當作殭屍哩?”

小琦不好意思地拿大眼睛偷看他,赧然道:“婢子膽小嘛!公子勿要見怪。公子真是平易隨和,現在恢復健康,謝天謝地啦!”

接著輕插著小蠻腰,別頭嬌喝道:“還不過來伺候公子!”

一名府衛武士和兩個健僕,慌忙撲進來,便要攙扶燕飛。

燕飛打手勢阻止,試著從床上站起來,就在他站直身體的一刻,一股難以形容的感覺蔓延全身,暖洋洋地有說不出來的受用。

府衛吃驚道:“公子是否不舒服?”

片刻後,燕飛又打回原形,一陣虛弱,伸手搭上府衛的肩頭,以支撐身體,道:“這位大哥高姓大名。”

年輕的武士受寵若驚,道:“小子叫梁定都,是宋爺的徒弟。”

另一府僕見燕飛性格隨和可親,膽子也大起來,哂笑道: “甚麼徒弟?宋爺從不肯正式收徒。”

梁定都顯是和他們吵鬧慣了,反唇相譏道: “怎麼不算?至少是半個徒弟,宋爺不當我是徒弟,怎肯傳我上乘劍法?”

小琦卻歡天喜地的笑著道:“不要吵哩!還不快服侍公子梳洗更衣,否則宋爺回來請公子去見安公爺,便有你們的好看。”

燕飛仍在沉吟回味,適才站起來時那種古怪奇異的暖意。聽他們閒話家常式的笑鬧,湧起難以言喻的感受,那是他兒時方有的感覺。

昏迷前的回憶,正不住的回流到他的腦海內,重整他似屬前世輪迴般的回憶版圖,衝口問道:“謝玄是否打贏了仗?”

這句話登時惹得你一句我一句的向他大贊謝玄的英明神武,如何打得符堅大敗而去,人人變成評論戰爭的專家,說得天花亂墜。不過總教燕飛明白,晉軍於淝水之戰大獲全勝,同時記起宋悲風說的,邊荒集已被燒成廢墟。

另一個令他驚怵的念頭湧起,問道:“劉裕有沒有出事?”

梁定都三人愕然以對,顯然從未聽過劉裕之名。

反是小琦道:“燕公子說的該是劉副將?是他親自送公子來烏衣巷的!然後又匆匆離開。他是高公子的好朋友,還是他把高公子找來的呢。 ”

燕飛心忖,那定是劉裕無疑,還升官為副將,這可是至少兩個月前的事。他眼下的情況仍是疑問。唉!尚有生死未卜的龐義,而自己再幫不上忙,只可盡通知警告之責。忽然間,那對神密美麗的眼睛,浮現心湖。今次的距離更遙遠了!但那並不是實質的距離,而是心理上的距離。因為燕飛再不屬於刀頭舐血的世界。

謝安負手立在東院的望淮閣,憑欄俯視下方永不言倦、緩緩流動的河水,可是,他本人卻頗有力盡心疲的感覺!

淝水之戰帶來的喜悅,已被朝廷於今尤烈的劇鬥取代。司馬曜變得很厲害,自兩個月前,他把司馬道子獻上的美女納為貴人,兼之北方胡族再不成威脅,不但荒廢朝政,晚晚在內殿與此女飲宴狂歡,沉溺酒色,權柄遂逐漸落入司馬道子手上,開始傾軋他謝安。

而最令他痛心的是女婿王國寶,夥同司馬道子不斷向司馬曜說他壞話,敗壞他的名聲,令司馬曜對他的信任大不如前,形勢急轉直下。

足音傳來,宋悲風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道:“燕公子到!”

謝安拋開心事,欣然轉身,雙目倏的亮起來,打量著眼前步衣儒服,仍沒有掩蓋其飛揚神采的年輕小子。

燕飛也在打量他,這位被譽為天下第一名士的風流宰相,在河風的吹拂下,衣袂飛揚,一身仙風道骨,狀如仙人。

謝安長笑道:“高峰入雲,清溪見底,燕飛長空,燕小弟貴體康復,可喜可賀。”

燕飛心頭湧起一陣自己也不明白的激動,苦笑道:“多謝安公關心,安公的讚譽,卻是愧不敢當。燕飛武功盡失,對天下事已意冷心灰,再沒有翱翔高空之志,只希望平平淡淡渡過餘生。”

謝安含笑移前,拉起他的手,牽拖直抵欄旁,讓燕飛與他並肩憑欄遠眺,這才放開手。宋悲風靜靜退下,心中充滿對燕飛失去武功的婉惜和悲痛情緒。他剛才把過燕飛的脈搏,清楚曉得,燕飛內氣盡消,已變成一個普通的平常人。

燕飛並沒有因當朝名相的特別眷愛,而生出受寵若驚的感覺,他一向獨來獨往,孤傲不群,分毫不把權勢名位放在心上。可是卻不由對謝安生出尊敬之心,以謝安的身分名位,竟對寒門之士如他者,完全不擺架子,已可看出他的襟胸氣魄,而他高雅的談吐舉止,更是令他心折。

謝安悠然神往的道:“據說黃初四年,曹植一天出京城,於日落時分來到洛水之畔,睹一美女俏立河畔,翩翩若驚鴻,婉婉如游龍,遠看皎如初升朝陽,近看則有若芙蕖出綠波,不由心迷神醉!待到美女舉起瓊杯相奉,且邀其會於深淵,瞬即不見,始知幸遇洛水女神,然人神殊道,無由交往,曹植徘徊終夜,不忍離去,遂作下名傳後世的'洛神賦'。”

燕飛凝望秦淮河對岸,被白雪淨化的純美天地,河上舟楫往來不絕,耳邊聽著謝安忽然大發思古幽情,向自己這個陌生人,娓娓道出如此一個人神相戀的淒迷故事,加上自身的失落迷惘,別有一翻滋味在心頭。

謝安不愧風流名士,燕飛隱隱感到,他是要藉述說此一故事,以傾訴心內積鬱的情懷,亦可說對他燕飛一見如故,認為他是個值得深談的對象。

相傳宓妃是伏羲氏的女兒,溺於洛水而成洛水之神,在屈原的“離騷”早有提及。曹植“洛神賦”描述的是一段沒有結果的人神苦戀,也暗喻著曹植本身對家族皇朝的眷戀,是一種壯志難酬,備受壓抑的情懷。美麗的洛神,正是理想的象徵,可惜,理想飄忽若神,可望而不可即,恰是謝安目前的寫照。

燕飛輕嘆一口氣道:“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君懷良不開,賤妾當何依?既是事與願違,安公何不重歸東山,不是遠勝在一個再沒有希望的地方,苦乾著力不從心的事。”

他念的四句詩文,來自曹植的“七哀詩”,充分顯露出他文武雙全的才華,比之擅於清談的謝安毫不遜色,更為謝安提出他認為恰當的解決方法。

謝安大生忘年知己的感覺,忽然道:“大秦完了!”

  燕飛一震失聲道:“什麼?”

他首先想到的是拓跋圭,大秦若亡,北方立即四分五裂,而事情發生在淝水之戰後百日之內,拓跋圭會否因尚未站穩陣腳,被亂世興起的巨浪所淹沒呢?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42:36     標題: 第 三 章 掙扎求存

狂暴的風雪,毫不留情地鞭韃著大草原,把一切樹木房舍掩蓋,視野模糊不清,人畜不見。

拓跋圭一人獨坐帳內,神情冷漠地喝著手上的羊奶,好像帳外的大風雪與他沒有半點關係。

倘越過秀麗山脈的烏倫隘道,便抵錫拉木林河旁的牛川,他本部族人聚居的草原,並將見到久違了的母親。可是,這三十多里的路程,卻像天人之隔,無法逾越。

他和手下將士,在這裡設營立帳已有個多月,卻不敢輕舉妄動,越烏倫隘道雷池半步。

一向覬覦他代主繼承之位的叔父拓跋窟咄,率領近萬戰士,布軍於隘道前的平原高地,向外則宣稱歡迎他回來。拓跋圭卻心知肚明,他是要憑人數在他三倍以上的優勢兵力,把他當場擒殺。再盡收他的戰士和從中原帶回來的糧草物資。

  不過機會終於來了。

  “咯!咯!”

羊皮靴踏入雪深至膝的聲音由遠而近,帳門揭開,長孫普洛高大的身形挾著寒風飛雪,進入帳幕。

拓跋圭差點認不出他這位頭號猛將,一頭一臉俱是雪粉,吐出一團團冷凝如實質的白氣,以他的內功底子,仍冷的直打哆嗦,從他這幅樣子,已可全無隔閡地領教到帳外風雪的威力。

長孫普洛脫掉鋪滿雪粉的御寒羊皮斗篷,在羊皮毯坐下,接過拓跋圭遞過來仍然溫熱的羊奶,“咕嘟,咕嘟”地連喝三大口,喘著冷氣道: “這場風雪真厲害,照我看,還要持續多一、兩個時辰,打後的幾天,天氣也不會好到那裡去。”

拓跋圭沉聲道:“窟咄按兵不動的原因我有沒有猜錯?”

長孫普洛佩服地道:“果如少主所料,窟咄派人到賀蘭部,遊說賀染幹前後夾攻我們,不過,賀染幹怕令慕容垂不快,對此仍是猶豫不決,未肯出兵配合窟咄。”

拓跋圭露出一個充滿凶狠味道的笑容,神態卻非常冷靜,道:“窟咄啊!從今天開始,我們叔侄之情斷絕,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又冷哼道:“沒有人比我更明白賀染幹,他現在顧慮的是窟咄而非我拓跋圭,所以樂於坐山觀虎鬥,希望我們自相殘殺,鬥個兩敗俱傷,最好是我拓跋部四分五裂,那他賀蘭部便可乘機吞併我們。”

賀染幹是拓跋圭的死敵,一向對拓跋部懷有野心,因為拓跋部所佔的牛川河原,盛產優質戰馬,慕容垂亦因此對拓跋圭另眼相看。

賀蘭部除賀染幹外,另一大酋帥賀納是拓跋圭的舅舅,他娘親的親弟,對拓跋圭非常看重,早年曾收留他們母子,對拓跋圭復國一事更鼎力支持,這才是賀染幹猶豫的真正原因。

拓跋窟咄素知拓跋圭智勇雙全,手下兒郎更是驍勇善戰,作戰經驗豐富,又慣於打打逃逃,似馬賊式的游擊戰術,更怕他不戰而迂迴繞道,所以在返牛川的必經之路張開羅網,又欲說動賀染幹,希望前後夾攻下,圍殲他的精銳部隊,至不濟也可以阻止他返回本部去。

長孫普洛低聲道:“我們是否該趁風雪突襲窟咄,硬闖隘口?”

拓跋圭露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容,冷然道:“你看這有多少成把握?”

長孫普洛滿佈鬚髯的粗獷臉容現出苦笑,道:“只有幾分成數,窟咄並非蠢人,否則這幾年不會擴張的這麼快,他當會猜到我們要趁風雪強闖隘道,他正是以逸待勞,佔盡各方面的優勢。”

拓跋圭微笑道:“若我沒有猜錯,賀染幹的大軍已離開陰山,向我們後背繞過來。表面他是拒絕了窟咄的出兵夾擊,事實上卻是希望窟咄就此揮軍攻擊我們,當我們兩敗俱傷,那狗娘養的便可收漁人之利,乘勢入侵我部,我拓跋圭怎會如他所願?”

長孫普洛一震道:“我倒沒想過賀染幹如此陰險狡詐。”

  拓跋圭斷然道:“我們走!”

  長孫普洛失聲道:“什麼?”

拓跋圭冷靜地道:“這是擺脫腹背受敵的唯一方法,我們移往達桑乾河的上游地帶,引窟咄追來。另一方面,我們遣人通知慕容垂,著他派出援軍,與我們在高柳會師,今次輪到我們夾擊窟咄,殺他一個措手不及。”

長孫普洛道:“確是上上之計,不過卻有兩個疑問,首先是窟咄會否真個追來,其次是慕容垂肯否派出援軍。”

拓跋圭啞然失笑道:“窟咄難道不怕我投靠慕容垂嗎?他不但會追來,且是在準備不足下匆匆追來。慕容垂方面更不須擔心,他大燕剛告立國,極需我為他守穩西邊,供應戰馬。而他更一向與窟咄不和,所以他定會支持我們。就是這樣吧!誰還有更好的主意呢?”

長孫普洛長身而起,恭身施禮道:“領命!”出帳去了。

一捲風雪照頭照臉向拓跋圭吹來,冰寒的感覺,使他感到非常痛快。燕飛常說自己是愛走險著和愛冒險的人,而這亦是他成功的原困。只不知今次是否同樣靈光,否則他會就此一鋪把辛苦賺回來的所有老本賠掉。

謝安徐徐道:“慕容垂是北方諸胡第一個自立為王的人,苻堅敗返長安,立即遣驍騎將軍石越率驍卒三千戍鄴城,驃騎將軍張虹率羽林軍五千戍并州,又留兵四千配鎮軍毛當守洛陽,都為防備慕容垂,可見符堅對慕容垂的恐懼。”

燕飛嘆一口氣道:“苻堅淝水一戰後的本族氐兵已所餘無幾,現在又大部份分派出去防備慕容垂,怎鎮壓得住關中的京畿重地呢?”

謝安微笑道:“想不到小飛你剛甦醒過來,已弄清楚苻堅在淝水慘敗後的情況。”

燕飛聽他喚自己作小飛,湧起親切的感覺,點頭道:“百日夢醒,世上人事已翻了不知幾翻,教人感慨!”

謝安仔細打量他,正容道:“我不是故意拿話來開解你,若論觀人之術,我謝安若認第二,怕沒有人敢爭認第一,小飛你絕非福薄之相,且眼內神光暗藏,不似失去內功修為之象,所以眼下的虛弱極可能是暫時的情況。”

燕飛記起適才體內的暖流,問道:“安公試過看錯人嗎?”

謝安想起王國寶,頹然道:“人怎會沒有出錯的時候呢?”

燕飛聽得大生好感,亦出於對拓跋圭的關心,知道在一段時問內,幕容垂的成敗與拓跋圭息息相關,忍不住問道:“苻堅豈肯坐看慕客垂稱王,自須立加打擊,以免其它異族領袖紛起效尤。”

謝安從容道:“這個當然,可惜苻堅再無可用之兵。而慕客垂最聰明處,是曉得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苻堅餘勢猶在,故舍洛陽而取滎陽,另一方面兵逼鄴城。苻堅身在長安,鞭長莫及,徒呼奈何。”

燕飛心中暗嘆,在自己昏迷前,苻堅仍是威懾天下,不可一世。想不到短短幾個月,竟落至如此田地!世事的風雲變幻,確教人無法預測。道:“苻堅既奈何不了慕容垂,大秦危矣!”

謝安道:“正是如此,鮮卑族另一大酋慕容泓,知道慕容垂公然叛秦攻擊鄴城,牽制著氐秦在關東的重兵,遂趁火打劫,起兵叛苻堅,還把苻堅派往監視他的軍隊打個落花流水。苻堅盛怒下竟遷怒姚萇,殺掉他的兒子,今姚萇盛怒起兵反擊,動亂像波起浪湧,一浪高於一浪,苻堅大勢已去,能捱過今年已相當不錯。”

對慕容泓,燕飛比謝安更為熟悉。慕容部是鮮卑的大族,於魏明帝時入駐昌黎棘城,至晉武帝時部族漸盛,到晉室南渡,慕容部乘機攻占遼東,更為壯旺,以薊為都城,又奪下鄴城,立國為燕,勢力空前強大。桓溫曾率兵五萬討伐之,給慕容垂奮力抵禦,卒退桓溫。慕容垂亦因此役聲名大盛,招燕主之忌,陰謀加害,慕容垂遂投奔苻堅。燕至此大勢已去!不久即亡於苻堅之手。

慕容暉、慕容泓、慕容文、慕容沖和慕容永五兄弟,是燕國國君幕容僑之於,慕容暉更是舊燕最後一任國君,被回來復仇的慕容垂俘虜,五兄弟同向苻堅俯首稱臣。

五兄弟一向對拓跋部的燕代非常仇視,認為若非燕代與慕容氏的燕國分裂,該不會招來亡國之恨。所以慕客文慫恿苻堅,一於對拓跋部趕盡殺絕,不但令拓跋圭和燕飛自少流離失所,還害得燕飛痛失慈母。

所以後來燕飛矢志報仇,勤修劍術,斬殺慕客文於長安街頭。縱使他現在失去武功,他卻曉得慕容暉四兄弟絕不會放過自己。

慕容垂舍洛陽而取榮陽與鄴城,不但因洛陽是四面受敵之地,不宜立足,更因該區是慕容燕國一向的根據地,乃祖廟在處之鄉。

慕容垂與慕容暉等雖是堂兄弟,但因舊燕事實上是亡於幕容垂之手,從幕容泓等的角度去看,不論慕客垂如何有道理,仍是個叛族的人,雙方嫌隙極探,沒有和解的可能。

在這樣的情況下,慕容垂更要扶植幕容泓諸兄弟的死敵拓跋圭,以之為西面的屏障,抗拒以關中為據地,勢力不在他之下的慕容泓兄弟。

想通此點,燕飛再不那麼擔心拓跋圭的處境,且他深明拓跋圭的為人,為掙扎求存,拓跋圭會比任何人都有辦法。

燕飛道:“北方由治歸亂,從統一走向分裂,安公會否乘此千載一時之機,發動北代?”

謝安凝望河水,默然片刻,忽又啞然失笑,繼而則搖頭嘆息,卻沒有說話。

燕飛想起拓跋圭對南晉的批評,陪他嘆一氣,淡淡道: “是否朝廷並不熱心北代呢?”

謝安夷然道:“想不到我和小飛你一見如故,傾心相談,更因這兩個月來,我愈來愈感寂寞。小飛你識見之高,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像你那麼通諳時局的人,在江南也罕得一遇。”

燕飛道:“安公休要誇獎我,只因我長期留落邊荒集,道聽途說得多了,故比一般人多點認識。”

謝安呼出一口氣,雙日射出憧憬的神色,淡然道:“聽說邊荒集是個充滿活力的地方,雖被姚萇放火燒掉大部分房子,不過兩方退兵後,荒人已紛紛回到邊荒集,進行重建的工作。小飛打算回去嗎?”

燕飛苦笑道:“我回去可以乾甚麼呢?恐怕還得找人來保護我才成。”

謝安微笑道:“事情或不會如你想家般的不堪。我總隱隱感到你失去內功的事或有轉機,此正是小玄把你送來健康的原因。支遁正設法尋找一個人,請恕我不能在此刻透露他的名字。此人架子極大,且生性孤僻,不過若天下間有一個人能請得動他,必是支遁無疑。”

燕飛心中浮起“丹王”安世清的名字,卻不說破,心忖若謝安曉得“丹劫”一事,又知“丹劫”是由葛洪這丹道的前輩大宗師“泣制”出來,幾可肯定連謝安也要對安世清失去信心。

擁有那對神秘美眸的美女,又會否隨她父親出現?

謝安見他默然不語,大訝道:“小飛像一點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燕飛悠然道:“擔心不來的事,我總不願費神去想的。安公多月來的照顧,燕飛銘記不忘。請安公不用再為我費神,明早我會離開建康,隨便找個可落腳的地方,靜靜渡過下半生算了。”

謝安搖頭失笑道:“小飛來去自如,我謝安既羨慕得要命,也不敢強留。只希望你體諒我的苦衷,因我曾受小玄所託,若你回醒過來,立即以飛鴿傳書通知他,若他和你的朋友劉格趕回來,卻見不到你,是會非常失望的。小飛可否期以十天,方才離開。”

燕飛記起必須警告劉裕,暗責自己疏忽,心想多十天少十天沒有甚麼大不了,點頭笞應。

謝安倒沒想過他答應得如此爽快,更添對他毫不作偽的欣賞,終於轉入正題問道:“恕我謝安多事,小飛你怎會與逍遙教的任遙結上梁子?給他全力一擊後,又會進入胎息的奇異狀態中,整件事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燕飛待要答他,忽然想到此事牽涉到太平王佩,而他和劉裕曾因形勢所逼,在邊荒集第一樓的藏酒窖立下不洩出此事的誓言。如今他說出來不打緊,橫豎妖后青提並沒有遵守承諾背後的精神,可是卻不曉得劉裕有否向謝玄透露天地佩合一的秘密,自己一時魯莽,說不定會今劉裕惹上向上級隱瞞秘密的罪咎,事情可大可小。遂避重就輕的道:“此事一言難盡,我在邊荒遇上任遙與太乙教妖道的惡鬥,更被捲入他們的鬥爭中,當時任遙該是護送他一位叫曼眇夫人的妃子到建康來,不知有何圖謀?總之不會是好事。安公須小心在意。”

謝安感到他言有未盡之處,更似有難言之隱,當然不會逼他,心中一動,隱隱感到曼妙夫人與建康城眼下發生的某事有關,但一時間又想不到是那一件事。便道: “以任遙的為人,肯定不會放過你,小飛須出入小心,若要在城內閒逛瀏覽,須有悲風的安排才妥當。”

燕飛雖不情願,但知道謝安是一番好意,且明白謝安會在此事上堅持不讓,只好同意道謝。

謝安沉吟片響,苦笑道道:“若在淝水之戰前,我反有對付任遙的辦法,現在卻有力不從心的感覺。當夜小玄從任遙手上把你救起,曾與他全力硬拚一招,小玄說此子的劍術已臻出神入化的境界,內功心法詭秘邪異,即使在公平決鬥下,小玄也沒有必勝的把握,所以你對他萬勿掉以輕心。”

燕飛還以為因司馬曜對謝安猜疑,所以在淝水之戰後使他大感有心無力,卻想不到惹起謝安感觸的實是大江幫的龍頭老大江海流。竺雷音兩個月前已潛離建康,江海流方面卻沒有任何關於他的消息,江海流還避往他方,顯然是桓玄在其中作梗,致令他有負謝安所託。

此時未悲風神色凝重的來到,道:“悲風有要事向安爺報上!”

謝安眉頭一皺,向燕飛道:“小飛你今晚陪我共膳如何?”

燕飛心忖,謝安這中書今真不易當,煩惱不絕。難怪他生出對洛神的憧憬,點頭答應,也不由湧起對謝安知遇的感激。

宋悲風道:“高公子剛到,正在燕公子下榻的迎客軒等候燕公子大駕,定都會為公子引路。論劍法,我府衛護院裡,除我外便輪到他,他會負責公子在建康的安全。”

燕飛早見到梁定都在不遠處恭候,遂施禮告退,心中想到,能令宋悲風如此擔心的事,必是非常棘手頭痛,只恨自己變得無拳無勇,再幫不上任何忙。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43:06     標題: 第 四 章 彌勒南來

謝家在烏衣巷的莊園,規模只有對門的王家宅院可相比擬,分東、南、西、北、中五園,東南兩園依秦淮河北岸建成,呈不規則形狀,因可眺望秦淮河和兩岸景色,觀景最美。

中園即四季園,其內的忘官軒,是謝安日常治事的地方,故在宅內有最崇高的地位,北園是大門入口廣場所在,松柏堂是最主要和宏偉的建築物,一般人客來訪,均在北園的範圍內接待。燕飛昏臥百天的賓客褸,便是位於北園西南角的一座四合院落的東廂,高彥等候他的迎客軒,是四合院北面的主廳堂。

謝家上下數百人,加上二百多個府衛婢僕,多聚居於東、南、西三園,分房分系。

因著謝安的喜好,佔地數百畝的謝家大宅,充滿追求自然的真趣的氣氛。並利用山石林木與泉流池沼,創造出天然情趣,聚石引水,植林開澗,盡顯山、水、林、石間遠近、高下、幽顯等的關係,佈局巧妙,在有限的空間裡,營造出無限的詩情畫意,有若天然。林樹可以蔽雲,懸蔓垂蘿能令風煙出入。羊腸徑道,似壅實通,峰嶸泉澗,盤紆复直,美景層出不窮。

置身於如此園林勝景內,燕飛也不由拋開外面險惡人世的一切煩惱,但也更感受到,謝安肩頭負著保持家族地位的重擔子,不能學他般來去自如,難怪謝安會對他羨慕得要命。

大雪把謝宅換上雪白的新裝,當燕飛踏上貫通東北園的九曲迥廊,漫遊橫跨過東,北,中三園,謝家著名的忘俗池上,也桄如池之名,洗心去俗。

梁定都顯然是個愛說話的小伙子,燕飛只好有一句沒一句的漫應著。忽然前方一陣笑語聲傳來,梁定都忙牽著燕飛移到一旁,低聲道:“是秀小姐,我們先讓路。”

燕飛望往跨池九曲橋的另一端,四、五名男女正嘻嘻鬧鬧的迎頭而來。

出奇地,他的視力似乎沒有受到失掉內功的影響,還似乎比以前看得更細緻入微,超過十丈的距離,仍可有如咫尺面對的,看到一名清秀嬌俏的美女,在四名年青男子,眾星拱月般簇擁著過橋走來。

到走得貼近,更曉得四男盡是高門大族的子弟,人人熏衣剃面,傅粉施朱,身穿奇裝異服,披的是御寒在其次,以光彩耀眼為主的,鳥羽製成的各式輕裘,其中兩人還腰佩紫羅香袋,一人腰掖花毛巾,充滿紈絝子弟爭相競逐虛榮外觀的習氣。

這跟他自己和梁定都兩個傖人相比,彼此就像活在不同世界的人。

少女外披棗紅風氅,內裡穿上襦衣,下著絳碧結綾复裙,頭結由下而上,逐層縮小的盤髻,走起路來腳步輕盈,鳳姿綽約,確是不得多見的小美人。

難怪四名青年男子爭相討好,名副其實地追逐裙邊。

幾個男女不知捉著甚麼清談的好話題,高議闊論,輿高采烈。女的只是含笑不語,小香唇角,褂著一絲帶點不屑的高傲笑意。

他們見到燕飛,或許是把燕飛也當作梁定都一類的府衛之流,男的只瞥上一眼,注意力便回到美女身上去。反是那美人看到燕飛,露出定神打量的神情,卻終沒說話或表示甚麼,頭也不回的在梁定都施禮請安聲中,裙裾飄飄婀娜去了。

梁定都仍呆看著女子的動人背影,深吸一口氣道:“秀小姐是我們玄少爺的女兒,我謝家數她最漂亮。”

燕飛自長安之後,對任何美女也心如止水,打趣道:“你不是偷偷愛上你家小姐吧!”

梁定都大吃一驚,到看清楚左右無人,把聲音壓至低無可低的求饒道:“千萬勿要再說。我算什麼角色?在心內想想都不敢,若給人知道,輕則吃棍子,重則還會逐出府門呢。”

燕飛有點兒沒趣,粱定都的反應和說話,不單使他感到高門內主從之隔,更想到荒人和晉人的分別。不由又懷念起邊荒集來,哪不但是無法無天的世界,還容許自由競爭,由本領而非名位身分去決定高下。

在這方面,劉裕是比較接近荒人的。

謝安的馬車剛要駛出府門,遇上回來的謝石,後者慌忙下馬,來到車旁,道:“二哥要到那裡去?”

謝安掀起簾子,露出雙眉深鎖帶點疲倦和蒼白的臉容,沉聲道:“事情非常不妙,我要立即入宮見皇上。”

謝石從未見過謝安如此有若大禍臨頭的凝重神色,與他一向談笑用兵的豐姿神采,是截然不同的兩副情況。駭然道:“發生什麼事?”

謝安搖頭苦笑道:“竺不歸剛抵建康,還是由范寧暗中遣人來通知我,我方嘵得此事。皇上在興建彌勒寺上沒有經過輿我諮商,只暗中挪撥國庫支付經費,我仍裝作隻眼開隻眼閉,滿以為可以另施手段對付竺不歸,豈知江海流竟敢出賣我,使我錯失一著,唉!當時怎想到大司馬會忽然病逝?”

范甯是朝廷的諫議大夫,是司馬曜的近臣親信,一向支持謝安,更為王國寶的舅父,為人正直,幫理不幫親。

謝石色變道:“二哥是要去見皇上?”

謝安回复冷靜,柔聲道:“你有更好的辦法嗎?”

謝石一震道:“哪二哥豈非正中桓玄的奸計?”

謝安聽得恆玄之名,冷哼道:“只從江海流的背叛,巳可知桓玄有謀反之心,他當然想我和皇上正面衝突,而我則正好將計就計,偏要讓事勢如此發展,利用桓玄獨霸荊州的形勢,讓司馬曜怍出選擇,若司馬曜認為,司馬道子有足夠力量應付桓玄,由今天開始,我謝安對朝廷的事將袖手不理。”

謝石倒抽一口涼氣,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謝安在此事上的堅持,確出乎他意料之外。

謝安叢容一笑,似已下定決心,安詳地道:“我是別無選擇,司馬曜也沒有選擇。找輿其坐以待斃,不如孤注一擲,看看能否避過此劫。自己知自已事,我謝安已餘日無多,希望能為你們作出最好的爭取與安排,以後家族便要靠你們哩!”

言罷垂下簾子,著馬車開出府門,剩下謝石呆立不語。

高彥仍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不講任何礼數,以頗不自然的姿態半蹲半跪的坐於迎客軒一角,瞧著燕飛輿他隔幾坐下,向粱定都笑嘻嘻道: “這位小哥子請幫幫忙,我和燕大哥有個私話要說。”

梁定都不悅地皺起眉頭,望向燕飛,見後者點頭,沒有辦法,向高彥狠狠道:“我叫粱定都,不是甚麼小哥子。”說罷不情願的退出軒外。

高彥失笑道:“謝家當燕飛是甚麼呢?難道是壞鬼書生?竟要派個護院來保護你。他奶奶的,每次我來探望你這個只懂睡覺的混蛋,他都像吊靴鬼般跟著我,更只准我走側門小徑,累得我沒有一次能碰上謝鍾秀那著名的小美人。”

聽到他那以粗言穢語說話的習氣,燕飛反生出親切熟悉的感覺,道:“你好像不曉得我內功全失,連你這麼武功低微的人,也可以一把收拾我。”

高彥“咭”的一聲笑出來,又立即把發出怪聲的口俺著,似是怕輿軒內寂靜平和的氣氛,有太大的不協調。吃吃笑道:“你不要誆我,要知我高彥是給人誆大的。只看你那對招子,神采更勝從前,剛才進來時仍是龍行虎步,不像我泡完妞子,一付腳步飄浮的樣兒,哈!你當散功像逛青樓般輕鬆容易嗎?即使死不去,也要變成半個廢人。咦!你把手遞過來幹什麼?我對男風毫無興趣。”

燕飛沒好氣道:“事實勝於雄辯,我不是把手送給你摸上兩下,而是讓你把把脈,證實我確失去內功,那你以後再不用倚賴我,因為我已沒本事賺你的子兒。”

高彥臉色微變,上下打量他兩眼,竟不敢把脈查探,道: “快拿開你的手,我們不再談洩氣的事。哈!大家一場兄弟,兄弟就是兄弟,不會因任何事情而改變的,今時不同往日,我有很多好處可以給你。”

燕飛心中一陣溫曖,自己確沒有看錯高彥這小子的內心遠比他擺出來的姿態善良。淡淡道:“為甚麼還不滾回邊荒集去?”

高彥立即興奮起來,道:“還未把囊內的子兒花光,回去幹啥?天下雖大,我卻可肯定,沒有一個地方比得上秦淮河,要美酒有美酒,要妞兒有妞兒,一場兄弟,你在這裡的花費全包在老子身上。”

燕飛雖不好色,卻聽得酒蟲蠢動,心忖,自己雖曾來過建康,然從未試過到花舫聽曲喝酒,不由有點心動。道:“此事今晚再說。有沒有龐義的消息?”

高彥訝道:“龐義不是來探過你嗎?他見你像個活死人似的,還把隨身之寶的切萊刀留下,準備作你的陪葬品,豈知竟派不上用場。”

  燕飛皺眉道:“我是認真的!”

高彥攤手投降道:“我似乎仍有些怕你,說笑也不行嗎?這些所謂高門大族的人,大多不輕易說笑。嘻!我雖然身在此地,不過仍在乾著老本行,對邊荒的消息瞭如指掌。聽說龐義是第一批返回邊荒集的荒人,他正著手重建被燒成一堆黑炭的第一樓。他娘的,看他今趟是否還要用木材來建房子,邊荒集現時的情況復雜多哩!人人爭著在那里分一杯羹。”

燕飛大舒一口氣,龐義竟出乎他料外的沒有出事,真值得還神作福,打斷他道:“我對邊荒集再沒有興趣,你在這裡除了泡妞外,還幹過甚麼?”

高彥毫無愧色地聳肩道:“除了泡妞兒仍是泡妞兒,有甚麼事可以乾的?”

接著把身子捱過半邊幾子來,神秘兮兮的道:“大家兄弟,我每天都來探你,誠心一致的,實有一事相求,你千萬勿要令我失望。”

燕飛聽得啞然失笑,瞥他一眼,高彥就是這樣一個人,明明在行動上表現出對他燕飛的關懷和情義,偏怕給他看破心事,把事情說得含含胡胡,以掩飾心內的感情。淡淡道:“說吧!但舞刀弄劍便不要找我,現在我拿起蝶戀花也感吃力。”

高彥道:“有武功未必比沒有武功好,謝安雖不諳武功,可誰敢不看他的臉色做人,司馬曜雖是皇帝老子,也不例外。且誰懂武技,便給他趕上戰場出生入死,唉!”

最後一聲嘆氣,卻掩不住心內對燕飛痛失武功的惋惜,顯示他只是在安慰燕飛,亦表示他開始相信燕飛功力盡散。

高彥的說話不是沒有道理,可是絕不適用在燕飛身上。首先他已失去浪蕩天下的護身本領,其次是他仇家遍地,如今變成一個提雞無力的潺弱書生,以後的日子只能在躲藏中度過。

燕飛微笑道:“生死有命,不用你這小子來安慰我,有甚麼事?快說出來!我忽然肚子餓得要命,想到外面找間館子祭祭肚皮。”

高彥忙賠笑臉,把聲音再壓低些道:“你聽過紀千千嗎?”

燕飛搖頭道:“從未聽過,這名字很有詩意。”

高彥乾咳一聲,坐直身體,先抱怨道:“在謝府想找張舒服點的胡椅也欠奉,終日席地而坐,坐得老子我腳都麻痺了,他奶奶的!”

  燕飛不滿道:“快說!”

高彥又湊過來,兩眼放光的道:“紀千千是建安最著名的,兩大青樓之一的,秦淮樓的首席名妓,賣藝不賣身。她所在的雨坪台,是建康城所有公子哥兒,英雄好漢夢寐以求能留宿一晚的地方。她的香閨,等若所有青樓浪子的聖地,紀千千色藝雙絕當然不在話下…”

燕飛不耐煩地打斷他道:“我知道啦!總之她是艷壓群芳。不過,我站在朋友立埸,只好勸你打消妄念。做人至緊要有自知之明,在建康事事動輒論財力,名望和地位,你高彥算老幾?若我是你,不如乖乖的滾回邊荒集,你是屬於那裡的。”

又搖手道:“這種事我無法幫忙,即使有心也無力。”

高彥不滿道:“還算是兄弟嗎?尚未聽清楚是甚麼事,便一輪亂箭般射來,箭箭穿心裂肺,他娘的!我也算曾幫過你大忙,是誰給你把玉璽送到謝玄手上的?”

燕飛啞然失笑道:“謝玄沒有給你酬金嗎?照我看,直至今天,你仍未被人狠揍幾頓,也是全賴謝玄的朵兒呢,對嗎?”

高彥給擊中要害,洩氣的道:“好!不和你斤斤計較,你究竟肯不肯幫忙?”

燕飛拿他沒法,苦笑道:“說吧!你這不自量力、痴心妄想的可憐蟲!”

高彥嘆道:“不敢瞞你老人家,我的痴心妄想並非要一親紀千千的香澤,只是希望回邊荒集後,可以告訴別人,曾在雨坪台聽過紀千千又彈又唱,大家碰過杯兒。如此,我高彥在青樓界中,立可身價百倍,明白嗎?這要求豈是過分?”

燕飛拗他不過,道:“我在洗耳恭聽,雖明知是難以為助。”

高彥見終說服燕飛,大喜道:“自司馬元顯那混蛋惹怒紀千千,她一直不肯見客,只有兩個人是例外,一個是招呼你在這裡睡大覺的人。”

  燕飛愕然道:“謝安?”

高彥道:“紀千千是謝安的干女兒,謝安是她最歡喜見的人。”

燕飛苦笑道:“你想我怎樣幫忙?難道去對謝安說,我生平最大的願望是想拜會紀千千,不過還要領那叫高彥的小子一起去,希望安公你可玉成我的心願云云麼?”

高彥唉聲嘆氣的苦惱道:“當然不是這樣,怎可以這麼沒有技巧的?謝安的手下有個叫宋悲風的,與紀千千關係很好,謝安有時要送點甚麼山珍海錯給紀千千吃,又或須人傳話,均由宋悲風一手包辦,只要你籠絡好他,說不定有辦法領我去見上紀千千一面。”

  燕飛笑道:“只是一面?”

高彥踩足道:“當然不止一面那麼簡單,唉!他娘的!千萬不要驚動謝安,他是高門頭子中的頭子,絕不容我們兩大荒人去冒瀆他的干女兒。”

燕飛道:“宋悲風是聽謝安之命行事的人,他肯為我們荒謬的要求,去打擾紀千千的安寧嗎?”

高彥苦笑道:“這是沒有辦法中的唯一辦法,只要你能打動宋悲風,他必可作出安排。”

燕飛順口問道:“紀千千肯見的另一個人是何方神聖?又有甚麼來頭?”

高彥嘆道:“真羨慕那小子,只是與紀千千在街頭偶然碰上,竟贏得紀千千的歡心,三次在雨坪台招呼他,不過,那小子確長得玉樹臨風,長相英俊,又武功不凡,二十來歲已是劍法高明,家底又厚。”

燕飛心中一動,道:“你怎會知道得如此清楚?”

高彥傲然道:“我是乾那一行的,收買秦淮樓的人只是小事一件。”

燕飛沉聲道:“你見過那個人嗎?”

高彥道:“只是聽人說的。這小子據稱來自北方的望族,兩個多月前才來建康活動。不要提那小子啦!提起我便有氣。來吧,讓我們到外面大魚大肉吃他娘的一個痛快,順道慶祝你重返人世。”

燕飛的心神,卻轉到可能已奪得紀千千芳心的那個小子身上,在很多方面也與任遙吻合,難道竟真的是任遙?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43:34     標題: 第 五 章 明爭暗鬥

南晉宮城位於建康東城北部,又稱為台城,所謂天子居處禁者為台,因以為名。

台城背靠复舟、雞籠一山,前望牛首山,有牆兩重,內宮牆周長五里,外宮牆周長八里,建康宮居中。環城有壕,闊五丈,深七尺。外垣正中大門為“大司馬門”,凡上奏者,均於此門跪拜待報,故又稱為“章門”。

大司馬門遙對都城南大門宣陽門,以御道貫通,御道兩側開有御溝,溝岸植槐栽柳。由宣陽門南行,另有五里御道接通朱雀橋。七里長的御道,是為貫通都城的中軸大街,其他里巷橫街,依此而擴展。

南晉都城不論宮城或浮骯,以至其衛星城堡如石頭城,均利用天然的山勢或水道,達至最堅強的防禦能力,此亦反映著南晉輿北萬胡族的對峙,還有內部政治鬥爭的激烈和社會動蕩的混亂情況。

司馬曜所居的宮城,不僅是皇家的宮殿區,更是戰爭中可發揮龐大防守力的堅固堡壘。台城的安危,關係著整個政榷的輿亡。

對桓玄來說,倘若能攻入台城,等若控制了南晉的天下,挾荊揚二州之力,謝玄的北府兵再不足懼。

而在謝玄來說,他必須盡一切力量阻止建康落入桓玄手上。

在這樣的形勢下,謝玄逆江攻打荊襄困難,桓玄順流攻打建康則容易,所以自有南晉以來,主動總是操控在荊州的軍閥手上,下游的建康卻陷於被動的劣勢。

謝安的車烏隊,長驅直入大司馬門,他的地位尊崇,並不用在大司馬門候命,自有人飛報司馬曜。

他眼看的雖是宮城內的重樓疊閣,心想的卻是將來可見的兩玄之爭,心中百感交集。

車隊朝正殿太極殿馳去,此殿為建康宮內最宏偉壯觀的建築物,十二開間,象徵一年十二個月份,兩旁有東、西二堂,本殿高八丈,長二十七丈,寬十丈,前有方庭六十畝,整組以太極殿為主的建築庭園,是司馬曜召見大臣,舉行宮宴和處理日常政務的地方。

司馬曜已連續三天取消早朝,自納得新寵張貴人後,藉口淝水之戰後須休養生息,荒怠朝政。更美其名因謝安和王坦之勞苦功高,大幅削減他們的政務,轉移到司馬道子的尚書官署手上,所以興建彌勒寺如此重大的事,亦跨越謝安,使他無從阻止。

不過今趟謝安已狠下決心,決意不讓司馬曜含混過關,而司馬曜必須在重臣分裂和團結兩項上,作出選擇。

若要遊建康,最佳的方式莫如泛舟於遍布城內的水道。

建康城處於長江,秦淮河和玄武湖的水網地帶,四面環水,城區依秦淮河發展,日益繁盛,工商業區和住宅區由長干裡,大市向東面的秦淮訶兩岸和青溪方向擴展,市區鱗次櫛比,菲常熟鬧。

當時建康城的規模,巳成中原之冠,高樓大宅,連宇高甍,參差可見。

最有特色處是河通港叉,舟檣往來,曲折進港;御道馳馬,人來車住,川流不息。

城內有四個商市,秦準河兩岸市集更達百個以上。另一個特色是市場多建在佛寺附近,皆因佛事倡隆,寺院周圍人流穿梭,故成為做買賣和交易的好場所,其中最著名的是建初寺前的大寺和歸善寺前的北市。

在常設的市場外,還有很多不固定的草市,顯示經商謀生者日益增多,令建康成為天下最富饒,最繁華的大都會。

在主御道和馳道之外,是蜘蛛網般探伸往城內裡坊的次一級街道,至乎窄街小巷。房舍沿河伸展,深宅大院、粉牆黛瓦的民居、石板路、石拱橋、浮航、石河埠;江中則舟楫往還,水光帆影,一派江南水城的風光,加上大雪之後,處處披雪掛霜,美如夢境。

比之燕飛五年前初遊此地,眼下又是另一番盛況。

對於江南水鄉的特色,燕飛是情有獨鍾。對他來說,江南城鎮那種依水而居的美景,猶如一幅梳密得當,虛實相生,充滿詩情的畫卷,在有限的空間中,展現無限的意境和情趣。燕飛轉出烏衣巷,踏足御道,左右陪伴的是高彥和梁定都,後面還跟著四名謝家的府衛,均為府衛里的好手,是燕飛推不掉而由梁定都堅持下的安排。

梁定都和高彥則像錯貼的門神,互不相望,而不言則已,一說話便互不相讓,鬥嘴爭拗,明嘲暗諷,令燕飛不勝其煩。

燕飛只好也不說話,拋開一切煩惱,擠身於熙熙攘攘的繁華大道,投入建康城的生活情趣中。

御道兩旁各類店鋪林立,沿街店面招幌,不乏菜館、酒樓、茶館、酒舖、還有販子擺地攤賣各式雜貨。單是在御道輿烏衣巷附近便有兩間佛寺一所道觀,不論寺前觀外,均人如潮湧,巷信以女性居多,似乎淝水之勝帶來的歡樂氣氛,仍未消退。

最令燕飛感到興趣盎然的是城外四方的農民,漁民從各條水道以船運來新鮮的蔬菜、水果、鮮活魚蝦,就在橋底水堤處擺攤出售,又或沿河叫賣。

燕飛一眾人等沿秦淮河北岸蜿蜒曲折的長街漫步,離開筆直的御道,又是另一番引人入勝的感受。

不論是無法無天的邊荒集,又或南晉之都建康城,人總是要生活的,現實的情況本是大同小異,但前者卻遠及不上後者的悠閒。

高彥湊到燕飛耳旁道:“前面的高朋樓,最出名的是烤羊肉,自稱'上風炊之,五里聞香',不容錯過。”

梁定都正豎起耳朵運功竊聽,聞言哂道:“燕公子百日未進粒米滴水,今餐宜淡不宜濃,再多走百步便是有名的素菜館淨心齋,肯定較適合燕公子。”

高彥生氣道:“你怎會懂我們荒人無肉不歡的飲食習慣,百日沒吃東西,醒來後還要去吃令人淡出鳥來的素菜,算那一門子的道理!哼!現在是誰請客?”

梁定都待要反唇相譏,前面忽然一陣騷動,人人爭相走避。

梁定都身負保護燕飛安全的重責,嚇了一跳,扯著燕飛避往一旁,後面的府衛立即撲上來築成人牆,保衛燕飛。

燕飛看過去,只見一人衝出馳道,險險的在一輛馬車前急急如喪家之犬般,奔往對街,令得馬兒人立而起,駕車御者則破口大罵。不過當御者看到追在那人身後的五,六名青衣武裝壯漢,立即噤若寒蟬,不敢罵下去。

被追者和追人的迅即沒入一道橫巷去,街上情況轉瞬復常,像沒有任何事發生過。

梁定都頹然道:“又是寶姑爺的人。”

  高彥訝道:“寶姑爺?”

梁定都白他一眼,沒好氣的不答他。

燕飛怕高彥難下台,代問道:“誰是寶姑爺?”

對燕飛,梁定都不敢怠慢,恭敬地答道:“寶姑爺是安公爺的女婿,中書監大人的兒子王國寶,他現在是建康城最有財勢的人,專放高利貸,又深諳囤積奇之道,不住兼併別人田、宅、邸、店,斂聚驚人的財富,安爺很不歡喜他。”

燕飛聽得心中一陣煩厭,深感謝安真實的處境,遠不如他表面的逍遙自在。

高彥當然對放債食高息的吸血鬼沒有興趣,道:“現在究竟到那裹去?”

燕飛向粱定都打個眼色,道:“誰請客誰話事,當然是吃烤羊肉去哩!”

高彥高興起來,一副勝利的神態,領路去也。

司馬曜或者是個具有雙重性格的人,他可以在某些事情上非常執著,有些時候卻總拿不定主意,很容易受人唆使;他能斡出非常率性狂熟的事情,甚至殘酷無情地進行殺戮,但又有謹慎,善良的一面。在南晉當時的政治形勢下,一直以來,他都戰戰兢兢的克承祖業,不敢荒怠政務,雖然在私下里他不斷放縱至乎麻醉自己,但源自恐懼而來的警覺,使他在整體上仍算能盡上身為君主的責任。

可是淝水之戰的勝利,他在似乎去掉威脅的狂喜下,一向的自製力終告崩潰,露出他性格上好逸惡勞的一面。

他今年三十九歲,中等身材,臉色帶點不健康的蒼白,文質彬彬,說話總是慢條斯理,舉止文雅,外貌談吐頗有名士的風采,實質上他是個內向的人,總愛依賴別人去幹繁瑣的事,又有點怕面對群臣,面對現實。

以前北方威脅嚴峻,他倚賴的是謝安;現在享樂當前,他依賴的卻是司馬道子。

眼前的頭等大事,絕非統一天下,而是如何鞏固他司馬氏的皇權,讓歡娛的皇室生活,無限地延續下去。

接到謝安入宮的消息,他正輿司馬道子兩兄弟在共進早餐,且囚剛離開龍床,故仍是睡眼惺松,腦內仍滿呈昨夜張貴人狐媚迷人的動人神態,宿醉未除。

他有點神智不清的別頭向右下首的司馬道子皺眉道:“謝安來幹甚麼?有甚麼事不可待至下次朝會說嗎?”

他們刻下置身處是太極殿東的青龍殿,由一眾宮娥太監殷勤侍候。司馬道子倒非為作樂而來,美其名是要來向他報告政務,事實上卻是讓他在奏章和皇諭上簽押蓋璽。說到底他終是第一流的劍手,深明酒色傷身之禍,即使陪司馬曜飲宴,仍是適可而止。

聞言雙目閃過殺機,故作漫不經意的道:“軍政方面我們必須抓緊,若他談的是北伐之事,皇兄須寸步不讓,大戰之後,我大晉自需一段長時期休養生息,不宜妄動干戈。其他的且看中書令大人有甚麼話要說。”

他最明白司馬曜的心事,只要提起“北伐”兩字,必可令他似刺猬般豎起保護全身的利箭,又巧妙地為司馬曜找到反對北伐冠冕堂皇籍,教司馬曜可從容應付謝安。

司馬曜果然臉容一緊,悶哼道:“大司馬正用兵巴蜀,我們當然宜動不宜靜…”

  “中書令大人到!”

司馬曜立即閉口,輿司馬道子交換個眼色,目光投往大門。

把守大門的御衛肅然致敬,謝安高欣瀟灑的身形出現兩人眼下,步履輕鬆的直趨而來,唇角掛著一絲笑容,就像來赴清談的友會,沒有半點緊張的神態施禮參拜後,司馬曜賜坐。若論天下間尚有他畏敬的人,謝安肯定是其中之一。

謝安悠然坐往左席,目光投往司馬道子,從容笑道:“瑯琊王福安,謝安今次見駕,是有關係到我大晉存亡興廢的大事,須向皇上私下面陳,請瑯琊王勿要見怪。”

司馬道子勃然大怒,謝安這番話明著說要他避席,非常不給他面子,更是不留餘地。遂冷哼一聲,往司馬曜瞧去,看他如何回應。

司馬曜呆了一呆,往謝安看去,後者仍是一付從容灑逸的姿態,但他卻清楚感到,謝安在向他下最後通牒,假若他堅持讓司馬道子留下,等若和謝安公然決裂。

謝安直至此刻,仍是總攬南晉軍政大權,其聲望在江左更不作第二人想。最重要是北府兵權仍牢牢操控在他手上,登時嚇得酒意盡消。道:“安公要談的是…”

只聽他以皇帝之尊,亦要以“安公” 來稱呼謝安,可見謝安在朝廷的地位。

謝安迎上他的目光,淡淡道:“老臣要禀告的是有關建彌勒寺的事。”

司馬道子再冷哼一聲,待要說話,給司馬曜打個手勢阻止,沉聲道:“原來如此,便讓朕親自向安公解說,以釋安公疑竇。”接著向司馬道子頷首示意。

司馬道子沒有辦法,只好施禮告退,卻不望謝安半眼,以示心中憤怒。

到司馬道子退出殿外,司馬曜摒退所有侍候的太監宮娥,殿內只剩下君臣兩人和遠遠把守大門的御衛,謝安長嘆一聲。

司馬曜皺眉道:“安公何用嘆氣。彌勒教乃北方新輿的佛門支派,教義新奇精闢,我朝對各類教派一向採取兼容並蓄的開放態度,且今次輿建彌勒寺,經費全由善信捐獻,不會影響朝政開支,安公可以放心。”

謝安回復平靜,淡淡道:“經費是否來自國寶那畜牲?”

司馬曜大感愕然,自從他認識謝安以來,從未聽過他任何罵人的話。此刻竟喚自已的女婿作畜牲,可見謝安心中滿蘊怒火。而一向不易動怒的謝安,竟在自己這皇帝前大發脾氣,更使他清楚事情的險惡嚴峻。出奇地他心中沒有任何怒意,只有驚懼和不安。

司馬曜振起精神,搖頭道:“此事由瑯琊王處理,朕並不清楚其中細節。”

謝安淡淡看著這位南晉天子,直至看得他心中發毛,緩緩道: “天下紛亂,人心思道,自古已然。當對現實感到絕望,便改而追尋精神上的解放,以擺脫置身的處境,更是人情之常。漢末世亂,道教異端起於民間,與亂民結合,遂生太平道和五斗米道之亂,遺禍至今未息,影響深遠。多建一間佛寺,少建一間佛寺,本來並非甚麼了不起的一回事,不過若與竺法慶有關,此事萬萬不行,請皇上收回成命。”

司馬曜不悅道:“大活彌勒佛法高深,怎可與孫恩之流一概而論?”

謝安柔聲道:“皇上有就建彌勒寺之舉,向佛門德高望重者如支循等徵詢意見嗎?”

司馬曜想不到謝安竟敢如此對他不留餘地,憤然道:“誰是誰非,朕懂得分辯,若事事要向人詢問,還如何治理國家?”

這番話說得非常嚴重,如謝安稍有微言,將變成謝安懷疑司馬曜當皇帝的能力。

謝安微微一笑道:“皇上英明,當然不容任何人置疑,我們托皇上鴻福,於淝水幸獲全勝。不過此戰勝來不易,且無力乘勝收復北方,更應謹慎朝事,不可讓得來的勝利果實化為烏有。竺法慶此人不但是沙門叛徒,且野心極大,對付佛門同道的手段更非常殘暴。若給他在建康立足,首先佛門中必會出現激烈鬥爭,亂從內起,最是難防,桓溫巳逝,桓玄意向不明,南方則有孫恩虎視眈眈,勢成心腹之患。以臣之見,一動不如一靜,請皇上三思。”他雖是反對司馬曜的看法,卻說得非常婉轉,繞一個大圈子來向司馬曜痛陳厲害,說的均是鐵錚錚的事實,也是必然會出現的情況。

事實上,司馬曜對竺法慶的認識,有些是通過司馬道子和王國寶的口述,捨此他亦早有耳聞,故對因“不守青規”的作風,早有不滿,此時禁不住猶豫起來,道:“此事待朕想想。”

謝安怎肯容他再與司馬道子商議,搖頭道:“此事已廣傳開去,弄至人心惶惶,否則老臣也不會得悉此事。皇上若認為老臣仍可當這個中書令,請皇上當機立斷,授權老臣立即公告天下,停建彌勒寺,把竺不歸逐返北方,如此將可平息風波,否則晉國危矣!”

司馬曜一震往謝安望去,後者亦一絲不讓的回望他。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43:59     標題: 第 六 章 士庶之別

高朋樓高兩層,下層為大堂,擺設三十多張桌子,仍一點不覺擠逼,卻是座無虛席,客似雲來,不少人已在門外排隊輪候。可見高彥確沒有為高朋樓的烤羊肉吹牛皮。

高彥見到如此情況,洩氣道:“我的肚子可以等,我們燕大公子的肚子卻一刻也等不下去。算哩!吃齋菜便吃齋菜吧!”

梁定都把胸挺起,一副豪情壯氣的道:“我們到樓上去!”

燕飛訝道:“樓下這般情況,難道樓上竟有空桌子?”

高彥道“樓上確沒有空桌子,只有席坐的廂房,專供高門大族的賓客使用,我每次來,只許在樓下用膳,我才沒興趣到樓上去,樓下坐得不知多麼舒服。”

燕飛恍然,原來樓上是寒傖人止步的禁區,所以不論高彥如何一擲千金,也沒有資格到上層去,階級分明。最有趣是樓下採胡風坐式,樓上則是漢人傳統的席坐,充滿漢胡混合的風情。同時使人看到,漢胡生活習慣的分別。當建康世族仍在堅持傳統的當兒,下面的寒傖人已放開懷抱,去迎接北下的胡風胡習。

梁定都道:“腿子要緊還是吃羊肉要緊,高公子請趕快決定。不過,像高朋軒般設有桌座的食館並不多,最接近的一間也要多走一刻鐘的路。”

另一叫張賢的府衛,幫腔怪笑道:“高公子只要吃下一條羊腿子以形補形,必可腿酸盡去,兩條腿子變得像羊腿子般氣血暢通兼有力。 ”

張賢擺明是助梁定都戲弄高彥,其它三名府衛和梁定都齊聲哄笑起來。

  高彥落在下風,臉也脹紅起來。

燕飛心中奇怪,以前高彥在邊荒集,整天嬉皮笑臉,臉皮厚至刀槍不入,怎會隨便臉紅?旋則恍然,曉得問題所在,是因高門寒門之別。在建康都城,寒人處處遭受歧視,諸多限制。而高彥這荒人,更是寒人中的寒人。雖是囊內有金子,在某些情況下,仍難免受到排擠。而他亦因荒人的身份而自卑自苦,分外受不起別人的嘴臉。

梁定都等雖因謝玄跟自己的特別關係,對他燕飛非常敬重客氣,可是心底里卻是看不起高彥這個荒人。

連忙為高彥解圍道:“梁兄既有辦法到樓上去,便讓我們一起去吃羊腿子!”

高彥立即乘機反擊,笑道:“小梁你至少是半個名士的身分,當然比我們有辦法。”

梁定都給高彥刺中要害,登時色變,卻給燕飛一把搭著肩頭,踏進高朋樓的大門,心中雖恨得牙癢癢的,卻知自己做戰在先,又不得不給燕飛面子,雖明知高彥譏諷自己是高門的奴材,亦只好把這口氣便吞下肚子裡去。

高彥一副勝利姿態追在兩人身後,張賢等鬧哄哄隨著,均有點歷險之感。以前他們雖有隨主人踏足寒門的禁地,可是憑自己的力量闖關,尚屬破題兒第一遭。

兩名把守登樓木階的大漢認得梁定都,卻摸不清燕飛的底細,見他的衣著,像個寒門文士,而高彥反是一派世族名士的打扮,注意力移到他身上去,客氣問道“這位公子是……”

梁定都趕前一步,湊到其中一名大漢耳旁低聲說了幾句話,大漢立即肅然起敬,朗聲道“歡迎公子大駕光臨,請登樓!”

梁定都一臉得意之色的別頭,向眾人示威和邀功,待要作出眨眼或扮鬼臉的佻皮神情,忽然臉色大變,呆若木雞。

燕飛和高彥等亦聽到後方有男女笑語聲,別頭瞧去,與來自身後正欲往上登台的七、八個男女打個照面,張賢等也學梁定都般,立時嚇得容色轉白,噤若寒蟬。

高彥則雙目放光,狠瞪著眼前兩位美若天仙的少女。

燕飛一看下明白過來,也心叫不妙,卻完全想不出為梁定都解困的良方。

來的竟是謝玄之女謝鍾秀,與她手牽著手的少女更是百媚千嬌,天生麗質,令人傾倒,比之她未遑多讓。簇擁著他們的是六個世家大族的子弟,人人華衣麗服,其中四個正是燕飛曾在謝府遇上,爭著向謝鍾秀獻媚的男子。

謝鍾秀顯是一時仍未弄清楚眼前是甚麼一回事,她首先看到的是正飽餐她秀色的高彥,俏臉泛起不悅的神色,接著目光移到燕飛處,眉頭輕蹙該是認出他來,神情動人至極點。

  “不要阻路!”

兩女身旁有個較其它人高大英武的年青男子,不耐煩的向燕飛等叱喝,不過比起燕飛,他仍要矮上兩、三寸,僅與高彥和梁定都相若。

謝鍾秀的目光終尋到梁定都,愕然道:“小都!你在這里幹什麼?”

張賢非常乖巧,見頭子梁定都啞口無言,忙施禮道:“禀告孫小姐,我們奉宋爺之命,侍奉燕飛公子和高彥公子。”

謝鍾秀聰慧過人,已明白梁定都在玩甚麼手段,秀眉再蹙一下,梁定都和張賢等忙拉著燕飛、高彥避往一旁,讓出登樓通道。

那出言叱喝的年青男子,更氣焰迫人的冷哼一聲,一副 “爾等奴材,竟敢攔著本公子去路”般逼人的氣焰神態,領先登樓,把守木階的兩名大漢忙打恭作揖,惟恐開罪他的樣子。

與謝鍾秀手牽手的美女一直沒有作聲,神態溫文淡雅,也沒有刻意打量燕飛等人,一派名門望族的風範,亦使人感到她是高不可攀。

謝鍾秀狠狠盯高彥一眼,怪他仍目不轉睛地在打量她,方與那美女攜手登樓,眾少男連忙簇擁著她們去了,留下樑定都等你眼望我眼,不知會否有後遺症。

直至兩女背影消失在梯階盡處,高彥魂魄歸位,籲出一口氣道:“甚麼翠紅翠柳、大嬌小嬌,全要靠邊站。”

梁定都聞言怒道“你在說甚麼?”

高彥見梁定都張賢等,人人向他怒目而視,知道口不擇言闖了禍,投降道:“沒什麼!當沒聽到算哩!”

把守台階的大漢狐疑的道:“各位不是要上去嗎?”

梁定都忙搖頭道:“下趟吧!”扯著燕飛逃命似的離開高朋樓。

燕飛和高彥交換個眼色,均感好笑。

高彥暗推燕飛一下,燕飛會意,知高彥想他出頭,代問那另一少女的名字出身,微笑道:“那胡亂喝罵的小哥子是何方神聖?”

眾人此時來到街上,繼續沿河而走,天上雲層厚重,北風呼呼,仍沒有絲毫影響到街上熱鬧的情況。

高彥暗讚燕飛問得有技巧,若直接問有關人家閨女的事,將變成登徒浪子,更感到燕飛當他是朋友。否則以燕飛的性格,哪有空管你的娘。

另一府衛馮華搶著道:“那小子是司馬尚的兒子司馬錯,侍著自己的老爹是皇上近親,自號“縱橫劍客”,在以司馬元顯為首的建庫七公子中排行第三,真不明白,孫小姐因何肯與這種惡名昭彰的人混到一塊兒去?”

張賢苦笑道:“哪到我們這些下人來管孫小姐的事,回府後千萬不要說出來,若孫小姐知道是由我們傳開去,我們便吃不完兜著走。”

梁定都仍是憂心忡忡,沒有答話。

高彥見燕飛似沒有繼續問下去的意思,忍不住親身出馬道:“其它的又是甚麼人?”

梁定都立即光火道:“都是你不好,賊眼兮兮的盯著孫小姐和真小姐,沒有半點禮數,惹得孫小姐心中不悅,回去我定有一頓的好受。你拍拍屁股便可以脫身走人,只苦了我。”

燕飛見他當著自己直斥高彥,顯是梁定都因害怕受責,連他燕飛也不給面子,大感沒趣。更想到,在梁定都這些高門大族的下人眼中,說到底,他和高彥只是兩個卑微的荒人!根本得不到他們的看重,平時只因上頭有命令,所以客客氣氣,有起事來,立即露出尾巴。

打手勢阻止氣得臉色發青的高彥說話,微笑道:“若有甚麼差池,可一概推在燕某人身上!梁兄不用擔心。我們荒人一向是邊荒野民,從來不懂規矩,也不理規矩。梁兄請和各兄弟先行回府,我和高彥自會去找地方填肚子。”

高彥豎起拇指道:“說得痛快,一股腦兒把我在建康鬱積的悶氣全說出來。”

梁定都大吃一驚,知道自己語氣重了,連燕飛也惹翻,記起宋悲風要他好好招呼和保護燕飛的叮囑,哪還敢與高彥這沒關重要的小子計較,慌忙賠笑道:“我是一時鹵莽、燕公子勿要見怪!”

張賢幫腔道:“燕公子大人有大量,請原諒梁大哥一時失言。”

  燕飛豈會與梁定都一般見識!環目一掃,見來到一間餃子館的大門外,微笑道:“就這間館子如何?我再沒有力氣走路哩!”

高彥道:“你們坐另一張桌子,我們兩兄弟還有些密話說。”

梁定都知他是有風駛盡哩,心中大罵。表面卻不得不答應,垂頭喪氣的隨高彥和燕飛入餃子館去。

桓玄傲立船上,重重籲出一口氣,心中充滿豪情壯志。今日的風光實得來不易。

符堅敗返北方,十二月已抵長安,可是北方再非過去的北方,手下胡族諸將,紛起叛秦,符堅已是時日無多。

他和謝玄,則像競賽似的,乘機收復北方大地,當謝玄攻克彭城,再攻梁州,直趨黃河,用兵河南大秦諸軍事重鎮,他則派趙統收復奕陽和附近諸城,兵鋒直逼洛陽。

現在他正為攻打洛陽作好準備,先率領萬五千精兵,乘水師船逆江西進,攻打巴蜀,以去荊州西面的威脅,同時擴展勢力。巴蜀一向是糧米之鄉,資源豐富,有此作後盾,他桓玄進可攻退可守,那時還用懼怕謝玄嗎?

江風迎臉吹來,桓言衣衫飄揚,握刀柄而立,確有不可一世的氣概。

侯亮生此時來到他身後,報告道:“北方剛有消息到,符堅繼處死姚萇之子後,又把慕容暉處死。”

桓玄動容道:“此適足顯示符堅已是日暮途窮,所以再不顧後果。”

慕容暉是亡燕最後一任君主,反秦的慕容泓、慕容仲、慕容永等人的親兄,未能及時逃出長安,被符堅遷怒下斬殺。

侯亮生唇角露出一絲笑意,淡淡道:“符堅是犬入窮巷,發瘋了!”

侯亮生三十七歲,是荊州本土的名士,文質彬彬,儒雅不凡,極具謀略智計,被桓玄倚之為心腹謀士。

桓玄默思片晌,沉聲道“掃平巴蜀,對我桓玄只像舉手般容易,可是接著的一步該怎麼走?”

侯亮生胸有成竹的答道:“此事亮生近數月內反复思量,終想出一個可一石二鳥的萬全之計。”

桓玄大喜道:“快說出來參詳。”

侯亮生輕描淡寫的道:“就是對大司馬一職推辭不受!”

桓玄大感錯愕失聲道:“什麼?”

  侯亮生重複一次。

桓玄目光灼灼的打量侯亮生,一頭霧水的道:“弟繼兄業,天公地道,且一向以來,大司馬一職,均是我桓家世代居之,誰敢說半句閒話,我真看不出推掉此位對我有何好處?”

侯亮生從容道:“好處是數之不盡,首先可蠱惑司馬氏的心,讓司馬曜那胡塗蟲,以為南郡公你對大司馬之位並沒有野心,防你之心再沒有以前般激烈。 ”

桓玄猶豫道:“此位我得來不易。苦司馬道子乘機慫恿司馬曜削我的兵權,豈非白招煩惱。”

侯亮生淡淡道:“名是虛,權是實。而權力上又沒有比兵權更重要。現今,荊州軍權正牢牢掌握在南郡公手上,誰敢來削南郡公兵權?當不當大司馬是無關痛癢,最妙是南郡公不當大司馬,仍沒有人敢坐上這個位子。唯一有資格的是謝玄,你道司馬曜兄弟肯讓謝玄坐上這位子嗎?我包保謝安提也不敢提出來。”

桓玄給說得意動,點頭道:“司馬曜既減低對我的顧忌,自然會把顧慮轉移到謝安和謝玄身上去,這該是一石二鳥的第二烏。哈!第二鳥!”

侯亮生好整以暇的分析道:“司馬皇朝有一個永遠驅之不去的心魔,也永遠活在這心魔的陰影裡,就是,他們的得國來自威逼魏朝曹氏禪讓皇座。沒有人比他們更明白,權臣不單可指鹿為馬,更力能竊國。若他們再不用防備南郡公,防備心將轉移到謝安叔侄身上,他們一個備受朝野愛戴,一個軍功蓋世,司馬曜兄弟豈會任他們坐大,如此,南郡公即可兵不血刃的除去最大的障礙。”

桓玄扼腕嘆道:“這番話你為何不早點對我說?”

候亮生不慌不忙的答道:“因為時機未至,南郡公先坐上這個位置,再推辭不受,如此方可顯出南郡公的高風亮節,可為南郡公爭取人望。推辭的籍口,應是尚未立下足夠軍功,如此,等若逼朝廷須虛位以待。而南郡公是由謝安親自向司馬曜推薦,而得坐此位的,現在南郡公忽然推辭不受,將會令謝安難以交待,也會使司馬曜懷疑謝安在弄鬼,以此保持謝家在朝廷的重要性,教司馬曜不敢削謝玄的兵權,好抗衡南郡公。”

桓玄叫絕道:“這已不是一石二鳥,而是無數鳥。即使我推掉大司馬之位,為對付謝安叔侄,司馬曜必須安撫我,不但不敢動我的兵權,還要封我另一個不會太低的爵位。”

侯亮生微笑道:“大司馬一向兼荊州刺史,領兩湖諸州軍事,南郡公只是推掉大司馬一職,其它權位當然保留下來。南郡公只須在辭受信中,自稱願為荊州刺史,司馬曜便拿你沒法。現在北府兵氣勢如虹,我們絕不宜攖其鋒銳。爭霸天下豈在乎朝夕,只要有三、五年時間,到南郡公打穩根基,天下還不是南郡公囊中之物嗎?”

桓玄仰天一陣長笑,連道幾聲“好!”,接著道:“謝安叔侄若去,亮生應記首功。一於這麼辦吧!亮生你給我寫好這封事關重大的辭官參牒。”

侯亮生道:“亮生立即去辦。還有一件事,就是邊荒集這個地方,實為肥水之戰勝敗關鍵,若其控制權能落入我們手上,不論將來北伐又或對付建康,均非常重要。”

桓玄皺眉道:“邊荒集現時落在謝玄北府兵的勢力範圍內,豈容我染指?”

侯亮生道:“邊荒集是個無法無天的地方,以前是那樣,現在仍是如此。除非天下統一,否則仍會那樣繼續下去。倘若南郡公派出智勇兼備、武功高強兼又心狠手辣的人,以江湖幫會的形式入主邊荒集,邊荒集將變成我們最前線的要塞。”

桓玄雙目閃過寒芒,沉聲道:“若有一人可以辦到此事,那一定是屠奉三。在荊州芸芸高手中,我實在想不到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聽到屠奉三之名,侯亮生閃過一絲畏懼的神色。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44:27     標題: 第 七 章 飛來橫禍

  “當!”

高彥和燕飛舉杯互敬,把酒喝得一滴不剩,有點酒意下肚,整個世界頓然改觀。他們七個人分兩組在館內一角席地坐下點好菜式,高燕兩人談笑甚歡,梁定都等卻是默默喝悶酒。

燕飛見高彥放下酒杯后,呆看著他笑道:“看甚麼?唉!若我冒險返回邊荒集去,定是為了龐義的雪澗香。”

高彥道:“我是怕你空著餓了百天的肚子喝酒,會抵不住吐出來。”

燕飛感受著因酒而來,那種懶洋洋的暖意,哂道:“我喝酒的功力仍在,怎會哪麼丟人現眼。”

高彥見他一臉陶然神色,放下心來笑道:“你可知,若早十天醒來,現在便可能沒有酒去餵你肚內酒蟲,以前只青樓有酒奉客,十天前朝廷才開放酒禁,同時增加稅米,每口五石。”

燕飛訝道:“打勝仗開放個禁不稀奇,因何反要加稅呢?這些事不是謝安管的嗎?”

高彥壓低聲音道:“據我聽口來的消息,現在朝廷攬權的人是司馬道子,一切施為全為增加國庫稅捐,以供司馬曜揮霍享樂。他狗X的!幸好我們是荒人,辛辛苦苦賺回來的不用給他們剝削,變成冤大頭。”

燕飛勸道:“回邊荒集吧!你是不屬於這個地方的,在邊荒集,你哪有閒情和別人嘔閒氣。”

高彥立時雙目放光,點頭道:“對!在邊荒集是慣於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老子要看那個娘兒便那個娘兒,娘兒們只會怕你沒興趣去看她。不過此事還須你老哥幫忙,沒見過紀千千,我是不肯心息的。”

燕飛苦笑道:“你不怕失望嗎?紀幹千若像謝鍾秀般對待你,又或如那真小姐般沒興趣看你半眼,你便是自討沒趣。”

高彥笑道:“若她是那樣的一個女人,我只好死心立即回邊荒集去。你奶奶的,勿要找籍口,而沒有盡力玉成我對秦淮河最後一個心願。”

  燕飛拿他沒辦法,苦笑無語。

高彥忽然臉色黯淡下去,有點怕開腔地低聲道:“你有什麼打算?”

此時伙計奉上兩碗清湯和堆得像小山一樣的大碟熱氣騰升的餃子,放在方几上,燕飛立即動箸,吃個不亦樂乎。

高彥皺眉道:“你還未答我的話?”

燕飛沒好氣的道:“你何時改行不再作荒人?荒人哪有向另一個荒人問長問短的?荒人不但沒有過去,更沒有未來!這是邊荒集的奉行規條。甚麼朋友、兄弟、生死之交只是拿來說說的門面話,從來沒有實質的涵義。立即給我滾回邊荒集去,繼續你發財風流的生活。”

高彥一對眼睛紅起來,卻說不出話來。

燕飛見到他的模樣,知他是因自己變成廢人而難過,禁不住英雄氣短,頹然道:“原來邊荒集通吃八方的高彥小子,是這麼容易哭的!算啦!待我為你好好想個辦法。不過,見到紀千千後,你須立即離開建康,我再不想你在這裡遭人白眼。”

高彥很想說:“你和我一道走”,不過想起燕飛仇家遍地,只是漢幫的祝老大已可令他吃盡苦頭,回去邊荒集,豈非要他去送命,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終無法說出來。當想到燕飛或要從此寄人籬下,變成高門望族一個閒人食客,那種感覺令他難過至極點。

燕飛強作歡顏,道:“生死有命,富貴由天,將來的事要擔心也擔心不來,今天有酒便對酒當歌。來!我為你添一盅,祝邊荒集早日恢復往昔的繁榮。咦!”

高彥見他臉色大變的朝入門處瞧去,他身為荒人,在邊荒集每天都在刀鋒口討生活,下意識地往懷內摸去,方發覺因要進青樓,而今早又是直接從青樓到謝府,所以將一向藏身自衛的匕首也沒有攜帶,駭然別頭望去。

梁定都等五人早彈起身來,人人拔出佩劍。大門一下子湧進十多人來,個個黑布袋罩頭,只露出閃著凶光的雙目,一式手持長達六尺黑黝黝的重木棍,不怕刀砍劍劈,且是專門克製刀劍的長武器。

館內近四十名男女賓客和夥記登時雞飛狗走,亂成一團。

梁定都往後門方向瞧去,另十多個同樣裝扮,手持武器的大漢,蜂擁而入,進退之路全被封死。

燕飛方面沒有一個人明白髮生何事?在光天化日、健康繁榮的街道上,忽然冒出三十多名蒙頭蒙臉的持棍惡漢,更弄不清楚他們是針對梁定都又或是燕飛和高彥而來。

其中一漢戟指梁定都等喝道:“冤有頭債有主,其它閒人給我滾!”賓客夥記們如獲皇恩大赦!只恨爹娘生少兩條腿,一窩蜂的從蒙臉漢讓出的大門去路,奔到館外去。

梁定都喝道:“爾等何人?可知我們是謝安的家將!”

領頭大漢一言不發,長棍在天畫出一個圓圈,接著腳踏奇步,棍頭照梁定都的鼻子搗去。

前後門的一眾蒙臉大漢齊聲叱喝,如狼似虎朝他們撲過來,一時整間餃子館盡是棍影飛舞,敵我懸殊至不成比例。

燕飛武功雖失,眼力仍在,看那該是頭子的大漢出手,立知糟糕,此人不但內功深厚,取位刁鑽,最厲害是臨敵從容,一派高手風範,其氣勢完全把梁定都鎖緊籠罩,迫得他無法抽身助夥伴禦敵。

  “當!”

梁定都不愧宋悲風手下家將中,最出類拔萃的高手,劍出如風,準確命中對方棍頭,且用勁巧妙,把對方直搗而來的長棍,劈得橫蕩開去,正要搶入對方空檔,一招斃敵,對方長棍往後回拖,又再掃來,心中大懍,無奈下橫移檔格。

張賢等已陷入重圍,眾敵雖在混戰中,仍是進退有序,清楚顯示出豐富的群戰經驗,先亂棍把四人沖散,然後幾個招呼一個的全力圍攻。

  餘下的七、八名大漢把守各方!不時搶入戰圈幫手,殺得梁定都等汗流浹背,險象橫生,只挨捱揍的分兒。

燕飛和高彥這邊亦告急,起先全賴梁定都等以他們為中心攔阻敵人,到人人自顧不暇,五名大漢便往他們撲去。

高彥高叫道:“冤有頭債有主,他不懂武功,不關他的事!”

那些人怎會理會他,五枝重棍分從不同位置、不同角度,向退到牆角的兩人動粗。

  “砰!”

高彥飛起一腳,撐中其中一名大漢的小腹,那人連人帶棍往後拋跌。他同時勁貫左右雙臂,硬以手臂擋開另兩枝棍子。

燕飛心中燃起從未燃過的怒火,更知,他和高彥均要飲恨於此。高彥一向擅長的是輕身功夫,若沒有燕飛的牽累,即使在這樣的劣勢下,他仍大有脫身突圍的機會,可是現在他為要阻止敵人傷害燕飛,不惜以血肉之軀檔護燕飛,只能在固定窄小的空間作戰,更兼沒有武器,發揮不出平常三、四成的功夫,那能倖免?果然高彥勉強避開左方一棍,卻給另一棍掃在右臂處,痛得他全身抖震,狂吼一聲,不顧一切地硬搶進前方大漢的棍影裡,一頭撞中對方胸口,大漢慘嘶一聲,拋跌開去,另數人又亂棍打至,哪還像高手過招?只像市井流氓打架般扭鬥。

張賢等人的痛哼不斷傳來,燕飛環目掃去,本是把守四方的大漢全加入戰圈,張賢等不愧謝府家將,人人奮力作戰,負傷頑抗。最了得的是梁定都,一個人接住對方七、八個人的攻勢,包括領頭的大漢在內,且不斷有人被他刺傷。他采的是游斗戰術,在食館有限的空間內,滾地騰空,無所不用其極,大大減輕張賢等的壓力,還力圖往他和高彥這邊殺過來施援,令燕飛生出希望。

他並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只是著緊高彥的安危。

  “呀!”

高彥踉蹌後退,先撞入燕飛懷裡,接著頹然軟倒,也不知給人打中那裡。

燕飛一把從後將他抱緊,心中湧起說不盡的無奈酸苦,見漫空棍影打來,毫不猶豫的抱著高彥掉轉身體,讓背脊迎上敵棍。

剎那間,不知給劈中多少棍、沒有內功護體的肉身,脆弱得自己難以相信,燕飛發覺自己已倒跌牆角,壓在高彥身上痛得痙攣起來。

棍如雨下,專挑他的後腦袋和脊骨下手,手法狠毒,分明要把他打得不死也要終生癱瘓。

在極度的痛楚中,他的神智反清明起來,隱隱中聽到似是宋悲風的叱喝,更奇怪的是肉體的痛楚逐漸遠離,似是事不關已,而全身則是曖洋洋的,棍子再不能令他痛苦,反象搔癢般使他說不出的受用,他生出想睡覺的強烈傾向,神智逐漸模糊。

若死是這麼的一回事,確沒有任何事值得害怕。

拓跋圭單人孤騎的沿洋河東岸策馬疾馳,大雪早在兩日前停止,不過北風呼呼,刮起雪粉令人頗不好受。

洋河是桑乾河上游的支流,由於天氣稍為回暖,沒有結冰。

洋河兩岸是起伏的山野平原,一望無際的原始森林,東面地平盡處是連綿的山脈,眼所見的一切全被雪披霜結。

馬兒噴著白氣,馱著他為拓跋部的命運而奮鬥。

拓跋窟咄果如他所料的揮軍追來,由於他借大雪的掩護,比對方多走一夜路程,故可以沿途在避風處,讓人馬歇息回氣,而肯定敵方不論人馬均到了馬疲人累的處境。

他離開河岸,朝左方一處山丘奔去,橫過積雪的草原。

奔上斜坡,手下大將、謀士長孫嵩、長孫普洛、長孫道生、張兗、許謙等出現丘頂處。

山丘後有個小谷,不但可以避風,還有水源,他的二千戰士正在那處候命。

長孫道生為他拉著馬韁,拓跋圭跳下馬背,拍拍愛馬,向眾人道:“來的幸好是慕容麟而非慕容寶。”

  眾人齊聲歡呼慶幸。

慕容寶是慕容垂的長子,慕容麟是次子,慕容寶一向不滿乃父看得起拓跋圭,與他關係不佳,慕容麟則和他關係不錯。

此戰關鍵,在於是否有慕容垂的援軍,那不但是窟咄意料之外的奇兵,且是生力軍,戰鬥力自然比急追急逃的兩支拓跋族戰士強。

拓跋圭凝望北方平野,知道窟咄的過萬部隊隨時出現視線內,在夕照的餘暉下,雪白的大地閃耀著詭異的色光,心中豪情奮起道:“我要親自斬下窟咄的首級,帶著去示眾,以後誰若再反對我,將會遭遇同樣的命運。”

張兗道:“此戰不單須出其不意,事前更須令窟咄感覺不到任何威脅,否則,若他見我們敗逃數百里,忽然回師反擊,必生疑心。”

拓跋圭一向對張兗、許謙兩位出身漢族的漢人言聽計從,荷堅得一王猛而令他統一北方,此事在他心中極為深刻,而張兗、許謙兩人亦認為他是有為之主,故希望像樂毅扶助燕昭王,荀攸扶助曹操般,成就拓跋圭的大業。在如此心態下,主從間如魚得水。

張、許二人代表的正是北方漢人的心態,在以百年計的民族混融下,胡漢之別已非常模糊,兼且漢人對晉室的腐敗非常失望,又長期置於北方諸胡的統治下,依附霸主豪強以謀出路,成為時代的大趨勢,沒有人會有背叛漢統的不安感覺。

拓跋圭點頭同意道:“說得對!我已和慕容麟擊掌為誓,決定今晚夜襲窟咄,在天明前兩個時辰,先由我們發動,牽制窟咄的主力,再由慕容麟從北方掩至,夾擊窟咄,殺他一個措手不及。”

長孫嵩沉聲道:“慕容麟帶了多少人馬來?”

拓跋圭道:“他雖只帶得三千戰士,卻無不是精銳,以之正面與窟咄對撼稍嫌不足,作為突襲奇兵則綽綽有餘。”

長孫普洛皺眉道:“雪地行軍難以隱藏,且以窟咄的為人,必時刻提防我們掉頭掩襲,一旦我們吃不住他的反擊,不能配合慕容麟的攻勢,說不定會輸掉這場仗。”

拓跋圭唇角飄出一絲笑意,淡然自若道:“我們這幾天長程奔跑的速度節奏,均是蓄意而為,總令窟咄感到差點點便可追上我們,故不敢鬆懈。

只要在日落前,窟咄的先鋒部隊出現在我們視線裡,此仗的勝利將屬於我們,不會有任何其它的可能性。 ”

若窟咄的人現身眼前,那將是逃遁以來,敵人最接近他們的一次。

長孫道生在三兄弟中居幼,長得俊偉剽悍,不論智計武功都不在兩位兄長之下。問道:“我們在那裡伏擊敵人?”

  拓跋圭微笑道:“就在這裡!”

眾人齊感愕然,這裡的形勢利守不利攻,且不曉得窟咄一方會在何處紮營!而以窟咄的老練,必會派人過來查察,如發現他們的存在,立刻背河紮營,他們前後夾擊的戰術將派不上用場。

張兗首先醒悟道:“少主是要讓敵人進占此地。”

拓跋珪欣然道: “我們裝作因他到來,悄惶逃跑,還遺下糧草雜物,好令對方生出輕敵之意。此時天已入黑,窟咄又趕了整天的路,當然會留在小谷內紮營休息,好養精蓄銳,明早再一鼓作氣的趕上我們。豈知我們並沒有離開,只是藏在附近山林靜候攻擊的好時刻。”

  眾人恍然。

小山谷可容三千許人,窟咄的其它人馬只好在山丘和谷口南面紮營,當兵將整頓好營地,飲夠水吃飽乾糧,戰士都會入帳休息,待剛睡熟時,他們的偷襲將全面展開,先突擊谷口外的營地,當驚動窟咄全軍,奮起抵抗,那小谷反會成為調動軍隊的瓶口地帶,大大阻緩北邊山丘的戰士向南邊施援,此時慕容麟的軍隊將從北掩至,以雷霆萬鈞之勢摧毀谷北的窟咄部隊。

由於小谷的分隔,令窟咄首尾不能相顧,兼之在黑夜中,敵暗我明,縱然兵力勝過夾擊的聯軍,亦發揮不出應有的戰力。將倦兵疲,更是他的致命傷。

  眾人登時士氣大振。

  長孫嵩戟指道:“窟咄來哩!”

拓跋圭大喜,極目遠眺,北面遠遠疏林處,馳出十多名戰士,望他們的方向奔來。

  拓跋圭大笑道:“天助我也。”

  又大喝道:“響號撤退!”

撤退的號角聲在丘野上方盤旋震盪,整裝待發的戰士,有秩序的從北面谷口撤出,拓跋圭心中充滿激烈的情緒,此戰究竟是他爭霸大業的起點還是終結,今晚將可清楚分明。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44:54     標題: 第 八 章 切齒痛恨

意識逐漸回到燕飛的腦海,宛如從原本沒有光線的絕對黑暗中,看到一點芒光,接著芒光擴大,包容著他的是耀眼的燦爛採芒。但事實上他仍是緊閉眼睛。

一時間他仍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他似是只剩下魂魄,說不出是灼熱還是冰寒,虛虛飄飄,既不難受也感不到特別舒暢。

接著他終於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一股無可抗拒的冰寒於彈指間在腹下氣海處集結,然後以電光石火的驚人高速,蔓延往全身每一道大小經脈,衝擊著每一個竅穴,那種痛苦實不足為外人道。

燕飛心叫吾命休矣之時,另一團灼熱氣團,取代了先前寒氣,迅即像先前寒氣般擴展,把寒氣驅散得一滴不剩。

燕飛尚未有機會歡喜,熱氣已消失得無踪無影,不留半點痕跡。

他亦完全清醒過來,體內仍是空無真氣。猛地睜開眼睛。

宋悲風坐在榻旁,一手拿著他的手腕,三指搭在他的腕脈處,正閉目苦思。

  室內一盞孤燈,竟已是晚上。

宋悲風緩緩睜開雙眼,不解的搖頭道:“真古怪!”又向他微笑道:“你又醒過來哩!”

燕飛擁被坐起來,問道:“我昏了多久?”

宋悲風淡淡答道:“三天!”燕飛苦笑道:“這麼少?我還以為會命喪黃泉呢。”

宋悲風點頭道:“你死不去確是奇蹟,且沒有折傷半根骨頭,不到兩個時辰,連瘀傷也消失不留,則更沒有人肯相信。你的兄弟高彥現在仍躺在鄰室,幸好有你給他擋著棍子,否則他肯定沒命,現在多躺兩天該可起來行走了。”

  燕飛道:“他們呢?”

宋悲風平靜的道:“定都傷得最輕,只是給打斷臂骨,其他幾處棍傷都沒有大礙。張賢給打中額頭,回來後捱了一晚,第二天便去了。其他三人,休養個十天半月,該可沒事。”

他說得雖輕描淡寫,燕飛卻清楚感到他心內的悲痛,且感到他已下了報復的決心,一位超卓劍手的決死之心。

  沉聲道:“誰幹的?”

宋悲風緩緩道:“我與安爺回來後,知道你們外出,放不下心,遂出來尋找你們,得路人指點,到那間餃子館外已知道不妥,外面停著四輛馬車,御者全以帷帽風罩掩著頭臉,人人眼睛凶光閃閃,外面對街則聚滿看熱鬧的閒人,個個神情驚惶,館內更傳出打鬥聲。”

燕飛想起張賢這位精乖的年輕小伙子,就這麼遭奸人殺害,心中湧起撕心裂肺的悲痛!只恨自己卻全無為他復仇的能力。自己今後能否為此盡點力呢?忽然間,他記起榮智死前,託他把“丹劫”送往在建康那叫獨叟的人。憑這獨叟對“丹劫” 的認識,能否令他恢復武功呢?

宋悲風說得很慢,似像是回到當時的情景經歷中,不但在說給燕飛聽,還似在說給自己聽,幫助自己重溫當時的每一個細節,尋找敵人的漏洞破綻。

燕飛江湖道上經驗豐富,敵人可以用這樣的勢頭,一下子封死逃路,再狠施辣手,不但需要精確的情報,且必是對謝府內的人事瞭如指掌,否則豈容四輛馬車三十多個大漢,日夕在烏衣巷外等待機會?

梁定都等是地頭蟲,對方也必是地頭蟲,所以對方是何方人馬,宋悲風心裡該有個譜儿。

宋悲風續道:“我當時沒有閒暇理會駕車的人,衝入館子內,剛見到你被人亂棍痛打,張賢滾倒地上,定都等無不負傷,我立即出劍,連傷多人,對方匆忙撒走,當我追出門外,被另一沒有參與館內打鬥的蒙臉人所阻,徒看著對方的人駕車離開。此人劍法之高,是我平生僅見,直到行凶者從容離去,那人從另一方向脫身。”

  燕飛道:“那人竟是用劍的。”

宋悲風點頭道: “我因急於救人,難以分身追截。事後查得四輛馬車給沉入秦淮河裡,馬兒給牽走,人也逃得無影無踪。敵人整個行動計劃周詳,不留下絲毫可供追尋的線索,擺明是針對我宋悲風而來,是特地做給我看的。只是沒估我會及時趕到,否則你們沒有一人可以活命。而定都身手的高明,亦大大出乎他們料外。”

  燕飛沉聲道:“他們是誰?”

宋悲風打量他好半晌,木無表情的道:“你動氣啦?”

燕飛苦笑道:“難道可以寬恕他們嗎?”

宋悲風嘆一口氣,徐徐道:“這些確是卑鄙小人,有甚麼事,該衝著我來,卻找定都他們下毒手,還累及你和高彥。假設你有甚麼三長兩短,我如何向玄少爺交代?”

燕飛道:“不會是衝著我而來嗎?”

宋悲風肯定的道:“絕對不是!”又不眨眼地凝望他道: “燕飛,你肯定內功尚在,否則給人這般狠毒猛打,我自問也受不了。你只三天便完全復原過來。適才正查探你體內脈氣,忽然一股奇寒無比的真氣冒出氣海,延往全身,然後又生出另一股灼熱的真氣,堪堪與寒氣抵消,兩種截然不同的真氣,最後消失得無影無踪。照我看,只要能把寒氣的根源消除,你的武功立即可以恢復過來。如此異象,確是從未聽過,在你身上究竟發生過甚麼事?”

燕飛不想和任何人談及“丹劫”的事,更不願重提被青媞加害的傷心往事。頹然道:“我本身的功法,出於自創,被任遙擊傷後,便昏迷百天,自己也弄不清楚是甚麼一回事。”

宋悲風怎想得到其中會有如此曲折離奇的巧合,沒有生疑,點頭不語,似在暗自思索別的事。

燕飛呆看著他,宋悲風是個值得他敬重的劍手,以他的劍法,到外面去必可闖出名堂,大有作為。可是他卻甘於在謝府當家將的頭子,便知他淡泊名利,志行高潔。

宋悲風忽然道:“你想知道對方是誰嗎?”

  燕飛肯定的點頭。

宋悲風沉聲道:“這個人在建康城沒有多少人惹得起他,即使是安爺,也要對他無可奈何。”

燕飛除對害母仇人外,很少會對人生出恨意。不過對策動此事者卻是切齒痛恨,他最清楚記得,高彥受創倒入他懷內的痛心感覺。冷然道:“是誰?”

宋悲風道:“你先答應我,此事須限於你我兩人曉得,而在你武功恢復前,絕不可輕舉妄動,否則必招殺身之禍。”

燕飛大訝道:“你竟然沒有告訴安公?”

宋悲風嘆道:“自淝水之戰後,安公一直想歸隱東山,重過當年與花鳥為伴的山林生活,若曉得是此人幹的,肯定心灰意冷。建康已愈來愈不像話,若他離開,人民的苦難將會更大!”

  燕飛忍不住道:“他是誰?”

宋悲風雙目殺機大盛,一字一字的道:“是我們的姑爺王國寶。”

燕飛並不清楚王國寶與司馬道子的勾結,更不曉謝安與女婿關係惡劣至如此地步,聞言失聲道:“什麼?”

宋悲風狠狠道:“他用的雖然不是慣用的佩劍,可是他的劍法怎瞞得過我。不須問他為何要這樣做,只須知道是他幹的便成。”

燕飛心中思潮起伏,好一會後道:“你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宋悲風出乎他料外地,露出今晚第一絲笑意,冰寒淒冷的,淡淡道:“我可以怎麼辦呢?只好靜心等候他來殺我宋悲風吧!”

拓跋圭親率二百戰士穿過疏林,緩緩迫近窟咄谷口外的營地。窟咄怕被偷襲,營地暗無燈火,雖然必有人在營地邊緣放哨,可是際此天寒地凍之時,警覺性亦將降至最低。何況對方人多勢眾,多少有輕敵之心,怎想到追人者竟會遭被追者反擊。

早在選擇逃生路線,他已想到這座小谷,自代國滅亡後,他與燕飛和族人一直過差流亡的生活,不肯向符堅屈服,故對附近地理環境瞭如指掌,而他自少接受培養的知識,終在今夜派上用場,助他克敵取勝。

今次數百里的遠遁,不但令他逃離賀染幹的威脅,又把窟咄誘入陷阱,與慕容麟會師此地,更是致勝的關鍵。

馬蹄踏在鬆軟的白雪上,無聲無息地綬綬向目標推進。

拓跋圭抬頭望天,深黑的夜空嵌滿星斗。

草原的野空最是迷人,少年時代,他和燕飛最高的享受,是一起躺在草野上,看著星空說心事話兒。燕飛是個很好的聆聽者,亦只他有資格明白他的大志。他拓跋圭不單要恢復代國,還要征服草原和所有相連的土地,完成先祖們的宏願。

旁邊的張袞低聲道:“是時候哩!”

拓跋圭一言不發取出長弓,取起一支扎上脂油布的長箭,手下紛紛效尢。他們開始散開,二百多個戰士平排推進,敵人的營地漸漸進人射程之內。

  拓政圭喝道:“點火!”

多支火炬燃起,眾人立即彎弓搭箭,對方營地的守衛終於警覺,先是發聲示警,接著號角響起,不過一切已太遲了。

手持火把的幾名戰士策馬在陣前奔過,以熟練迅速的手法把挽弓待發的箭矢點燃,著火的勁箭立即離弓射上高空,畫出美麗的紅焰亮光,住敵營投去。

火箭接連射出,敵營紛紛著火,烈火和白雪,對此強烈而詭異,敵營立即亂成一團,熟睡的戰士驚醒過來,衣甲不整、兵器不齊地竄出焚燒的營帳。

殺聲蹄聲在左右前後響起,是分由長孫普洛和長孫嵩率領各九百人的偷襲部隊,從左右兩翼突襲對方佈於谷外的營地。

拓跋圭把長弓掛回馬背,掣出雙戟大喝道:“隨我來!” 領頭向敵營殺之。

燕飛輕輕掩上房門,向在門外遊廊等候的宋悲風低聲道: “他仍在睡覺,睡得很香,只是臉色比平時蒼白,該沒有甚麼大礙。”

宋悲風大訝道:“你並沒有點燈,竟可以察辨他的容色?”

燕飛給他提醒也大奇道:“確是古怪,在黑夜視物上,我似乎比以前看得更清晰分明。”

宋悲風見他用眼睛掃視遠近,一臉茫然道:“橫豎快天亮哩!我們到亭子再聊兩句。冷嗎?”

燕飛搖頭,隨他踏入四合院中園的方亭去,在石凳子坐下。

宋悲風欣然道:“我敢肯定安爺的看法錯不了,你失去武功只是暫時的現象。不用憂心,安爺正為你想辦法。”

燕飛道:“安公是怎樣的一個人。”

宋悲風沉吟片刻,低聲道:“安爺是怎樣的一個人,怎到我來評說。不過我曉得老弟有此一問,是心存善意。而我可以說的,是安爺一生人力求超脫於人世間的煩惱,可又不能不食人問煙火,置家族榮辱於不顧,心內的矛盾可想而知。”

稍頓續道:“有時我真希望他是王敦、恆溫那種人,哪肯定司馬曜再無立足之地,更不會像現在般被人步步進迫,喘息的空間愈來愈小。”

見燕飛默然無語又道:“以前只得安爺獨撐大局,幸好現在終有玄少爺繼承他的事業,家族可保不衰,否則謝家的將來,誰也不敢想像。”

  燕飛欲言又止。

宋悲風道:“你是否想問我如何看玄少爺,唉!他也不是王敦、桓溫之流。可是勿要有人惹怒他,因為他是謝家自有族史以來最不好惹的人,他的劍在南方更是從來沒有敵手。”

  燕飛心中湧起難言的感受!他雖寄居謝家兩個多月,清醒的時問卻不到半天六個時辰,較有親近接觸的只是謝安、宋悲風和梁定都、小琦等府衛婢女,謝鍾秀則碰過兩次頭,卻不知是否因謝安高尚的品格和風采,又或因宋悲風的重情義,他感到已對謝家生出深刻的感情,所以不由關心起謝家來。

當曉得對付他們的人是王國寶,更使他為謝家的安危擔心,他雖不清楚南晉朝廷的複雜情況,仍曉得王家在建康與謝家地位相若,王謝兩家若出現爭執,後果不堪想像。

宋悲風道:“老弟現在勿要多想謝家的事。在建康城,沒有人敢明目張瞻來惹安爺。我宋悲風更非任人宰割、沒有還手之力的人。在朝廷上,支持安爺的人仍佔大多數。目下你最緊要是恢復功力修為。”

燕飛又想到那叫獨叟的人,暗忖或該上門去採訪他。

宋悲風沉聲道:“燕老弟若為你的好朋友著想,待他養好傷後便請他離開建康,此處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燕飛被他提醒關於高彥的心願,硬著頭皮道:“宋老兄是否熟識紀千千?”

這句話不但問得劣拙,且立感後悔,坦白說,如非高彥因他而受傷,他絕不會在這事上盡任何力以作補償。

宋悲風愕然道:“原來老弟你也是紀千千的仰慕者,真想不出來!”

燕飛老臉通紅,差點要掘個地洞鑽進去,語無倫次的應道:“不是!”

見宋悲風一臉茫然的瞧著他,苦笑道:“是高彥那小子,他說要見過紀千千一面才能心息返回邊荒集去。”

換作平時,宋悲風肯定會呵呵大笑,現在卻是心情沉重,恍然道:“這才合理,早聽劉裕說過你在邊荒集從不像高彥般經常沾花惹草。此事說難不難,說易不易。易在只要我對千千小姐提出請求,她必肯俯允,難就難在我必須得安爺點頭同意,不可瞞著他去進行。”

燕飛尷尬道:“宋老哥不用為此煩惱,經過此劫後,怕高彥已失去仰慕紀千千的心。”

宋悲風忽然道:“你肯否為高彥作點犧牲?”

  燕飛訝道:“作什麼犧牲?”

宋悲風微笑道:“只要說成是你燕飛想見紀千千,以燕飛為主,高彥為副,安爺必肯同意。”

燕飛大吃一驚道:“這樣不太好吧?”

宋悲風道:“所以我說你要作點犧牲。”

燕飛猶豫道:“安公會否像你般生出懷疑呢?”

宋悲風笑道:“安爺是風流坦蕩的人物,又不是在為他的干女兒選幹女婿,見見面乃等閒的風流韻事,他怎會當作一回事。”

燕飛目光投向高彥養傷的廂房,頹然嘆道: “好吧!我便捨命陪高彥那小子好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45:21     標題: 第 九 章 時不我與

高彥睜眼見到燕飛坐在榻旁,大喜道:“直到此刻見到你這小子,我才敢真的相信你沒折半根骨頭。哈!你根本沒有失去內功,否剛怎捱得住,至少該像我般仍躺著爬不起來。”

燕飛苦笑道:“若我內功仍在,你道那班兔崽子仍能活命嗎?不過我的情況確非常古怪,或者終有一天可以完全復元過來。”

高彥忘記了自身的痛苦,歡大喜地道:“那就有救哩!我們又可以在邊荒集縱橫得意了。坦白說,沒有了你燕飛的劍,我和龐義肯定在邊荒集晚晚睡不安寢。”

燕飛微笑道:“多點耐性吧!你的傷勢如何?”

高彥雙目亮起深刻的仇恨,道:“只要打不死我,便沒有甚麼大不了,多躺兩天該可以起來。知否是誰幹的?”

燕飛不忍騙他,道:“此事巳由宋悲風處理,這裡是建康而不是邊荒集,不到我們逞強。”

高彥呆了半晌,點頭道:“你說得對。若謝家解決不來的事,我們更是不行。宋悲風是個很不錯的人,每天都來探望我的傷勢,又以真氣為我療傷,現在我內傷方面好得七七八八,只是左臂和右腳仍有點痛。”

又忍不住道:“誰敢來惹謝安呢?”

燕飛道:“你最好不要知道,出頭動手是我的責任。”為分散他的注意力,續道:“還想見紀千千嗎?”

高彥立即精神大振,不迭點頭道: “當然想見她,還想得要命。”

燕飛欣然道:“我已向老宋提出要求,他會代我們向安公說情,現在就要看他老人家的意思。”

宋悲風此時走進來,先摸摸高彥的額頭,微笑道:“退燒哩!高兄弟的底子很好!”轉向燕飛道:“安爺要見你。”

燕飛向高彥打個眼色,隨宋悲風離開房間。上一次他去見謝安,他感到謝家如日中天的威勢氣派,府內一片生氣,由下至上安逸舒泰。可是今次所遇人等,人人臉色沉重,府內宏大的屋宇梁棟,似也失去先前予他牢固而不可折的印象,在在預示謝家已到了盛極必衰的處境。

謝安若去,烏衣巷最顯赫的謝家府第,餘下的將是沒有魂魄的軀殼。

燕飛隨意問道:“為何不見小琦呢?”

宋悲風道:“小琦前幾天不眠不休的服侍你,以免你的情況有突變時來不及通知我,到昨晚實在撐不下去,我遂著她去休息,現在該還在睡覺呢。她是個心腸很好的小姑娘。”

燕飛心中一陣感動,他固然感激小琦,對宋悲風的照顧更生出感觸。他已是個沒有利用價值的廢人,宋悲風仍整夜守候榻旁。不論如何,縱然遭盡謝家其它人的白眼,就憑謝安、宋悲風和小琦三個人,足令他對謝家生出深刻的感情。

宋悲風領他進入中院四季園,忘官軒矗立其中心處,與中院的其它樓閣相媲,彷如鶴立雞群。

一位風姿優雅的中年美婦雙眉深鎖的從忘官軒大門的長石階拾級而下,該是剛見過謝安辭退出來。雖初次遇上,燕飛卻有一種似曾相識的奇異感覺。

宋悲風現出發自心底的敬意,與燕飛避道—旁,施禮致意。

美婦勉強露出一絲笑容,道:“宋叔好!這位公子是……”

宋悲風道:“是燕飛燕公子。”又向燕飛介紹道:“王夫人是玄少爺的姐姐。”

燕飛見她不但沒有架字,還態度謙和親切,不由生出好感,慌忙施禮。

謝道韞幽幽輕嘆一口氣,柔聲道:“原來是燕公子,我們家的事,累公子受災,我們感到很抱歉。幸好公子吉人天相,貴體康復,我們叫以放下一樁心事。”

  燕飛不知說甚麼話好。他一向不慣以甜口滑舌去安慰別人,偏是現在更不知從何接口。

謝道韞向宋悲風道:“宋叔好好招呼燕公字。”

  施禮後離開。

  宋悲風道:“老弟!請!”

燕飛收回投在謝道韞背影的目光,問道:“王家是否王國寶的家?”

宋悲風露出苦澀無奈的表情,道:“高門對高門,即使安爺也無法改變這習氣。道韞大小姐嫁的是王國寶堂叔王羲之的次子王凝之,唉!”

燕飛訝道:“她的婚姻不愉快嗎?噢!我是不該問這種事的。”

宋悲風道:“沒有關係,除安爺外,此為人盡皆知的事,我們謝家不論男女,人人風流脫略,他王家卻是另一派樣子。王國寶和他弟弟王緒是利欲熏心之輩,王凝之則沉迷天師道,你說大小姐會開心嗎?”

燕飛的心情更沉重,高門大族絕不像表面的風光。居於烏衣巷豪門之首的謝家則更面臨內憂外患,餃子館的事件只是個開始。

忽然間,他醒悟到因何見到謝道韞會有似曾見過的感覺,娘親在生時,常獨自一個人躲在帳內幽思發怔,亦是謝道韞這般神情。

謝安一人獨坐軒內一角,點燃一爐檀香,令佈置高雅、古色古香的齋軒更添書香韻致。

謝安手持一張紙箋,正看得入神。

宋悲風道:“安爺,燕公子到!”言罷默默退出軒外去。

謝安把紙箋放在几上,另一手取書鎮壓好,朝他看過來微笑道:“小飛,你總是教人驚異,坐過來讓我好好看你。”

燕飛心中一熱,以謝安的身份地位,把照顧他的事交由宋悲風去辦,已算是關懷體貼之至。而謝安在他每次甦醒後,都拋開—切繁務立即見他,可見他對自己的垂愛,並非只是履行對謝玄的承諾,而是出於對自己真正的關懷。

燕飛在他旁施禮坐下,迎上謝安的目光,謝安仍是那麼逍遙自在,灑脫從容,可早燕飛卻在他鬢邊額角間發現十多根上次見他時沒有的白髮。

謝安欣然道:“我每次見到小飛,都心生歡喜,因為像小飛如此人物,世所罕見。不要以為我是故意哄你。所謂雖小道必有可觀處,相人一術,由來久矣,是—種專藝,聖人則有遊於藝之說。哈!我謝安—向不肯屈從於定見。技藝本身並沒有大小之別,用於大則為風雲龍虎之機,用於小則卻有涉身處世之益。擴之展之,可廣及冶亂興衰、天道氣候,人情社會,術簡味深、不可輕視。”

面對這可堪被推為清談第一高手的謝安,燕飛大感應對不來,苦笑道:“安公勿要如此推許我,我只是個平凡的人,從小沒有甚麼大志向。”

謝安仰望屋樑,有感而發的嘆道:“不平凡的人,自有不平凡的遭遇。小飛可以解釋給我聽,為何在失去內功後,任棍打棒擊,仍可無恙呢?天命難測,你有沒有大志並不重要。像我謝安便是個從來沒有大志的人,看看我現在是坐在甚麼位置?乾著怎樣的事?”

燕飛汗顏道:“我怎能和安公相比?”

謝安目光回到他臉上,精光閃閃,微笑道:“終有一天你會明白,我謝安這番眼力和說話。”

一手取起書鎮,把箋紙拿起來,遞給燕飛道:“這是我侄女道韞,玄侄的姐姐昨晚作的一首詩,讓我品評,你也來看看。”

燕飛對謝道韞有種自己也難以明白的好感,聞言雙手接過。詩箋上的題目是《擬嵇中散詠松詩》,字體秀麗清逸。

謝安道:“嵇康曾為中散大夫,所以又稱嵇中散,道韞擬作的是嵇康的《遊仙詩》,原作追求的是服藥成仙,超脫令人沉淪的苦海。”

燕飛心中一動,低頭細看,詩文共八句,寫著:“遙望山上松,隆冬不能凋。

  原想遊下息,瞻彼萬仞條。

  騰躍未能升,頓首俟王喬。

  時哉不我與,大運所飄飄! ”

  燕飛皺眉道:“王喬是誰?”

謝安答道:“王喬指的是仙人王子喬,道韞此詩與原詩不同處,非像原詩般歌頌王子喬成仙的韻事,只是想藉助他白日飛升之術,去親近可望而不可即卓立祟山之巔的青松。可是凡人當然沒有王子喬的辦法,所以只能無奈頓首。”

燕飛放下詩箋,低聲道:“王夫人是想安公引退哩!”

謝安欣然道:“這方面我本心意已決,道韞更清楚我的心意,此詩只是表達她同意我的決定。但在建康我尚有一事未了,此事完成之日,便是我辭官退隱之時。”

  燕飛很想問他是甚麼事?卻曉得不宜由自己去問,若可以告訴他,謝安當然會說出來。

謝安略一沉吟,道:“小飛昏迷期間,支遁大師曾兩次來看你,對你忽寒忽熱的情況百思不得其解。支遁不但精於醫道,更是對丹道有研究的佛門高僧,這樣的人在建康只有他一個,他想不通的,其它的人更是束手無策。”

燕飛給牽起心事,道:“我想獨自出去走一趟,請安公勿要派人跟隨。”

謝安仔細打量他,好一會沒有說話,忽然微笑道:“支遁很想和你談談,我猜他是要親自向你弄清楚一些事。我卻一直沒有答應他,你道是甚麼原因呢?”

  燕飛愕然。

謝安淡淡道:“因為我清楚你的性格,不愛談論個人的私事。荒人都是沒有過去的人,我們除了曉得拓跋珪與你有親如兄弟的關係外,其它一切全無所知。你在邊荒集除跟人拚鬥外便是喝酒,想來應有一股沉重的傷心往事!甚至關乎到你現在奇異傷勢的源起,你卻一字不提,我為免你為難,又免支遁勞而無功,所以除非得你點頭,我尚無意讓你們碰頭。”

燕飛尷尬道:“事實上並沒有甚麼好隱瞞的,只是想到說出來沒有什麼用,且事情頗為曲折離奇,我又是個不折不扣的懶人,所以不想安公你徒費精神而已!唉!”

謝安笑道:“我也是大懶人,可惜身不由己。你現在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又有像任遙這個可怕的敵人,孤身外出不怕太冒險嗎?你是否還想見千千呢?”

燕飛更感尷尬,老臉一紅道:“習慣是很難改的。多年來我獨來獨往,也慣於獨力為自己承擔難題、解決難題。安公請不要再為我花費心力。至於千千小姐,唉!”

謝安若無其事的道:“想見千千的是高彥而不是你吧?”

燕飛一呆道:“是宋大哥告訴你的?”

謝安啞然失笑道:“何用悲風說出來呢?聽說在邊荒集你從來不涉足青樓,這次不單要見紀千千又指明帶高彥同行,而高彥則終日流連青樓畫舫,我謝安是過來人,怎會猜不中?”

燕飛苦笑道:“高彥這小子威脅我要見過千千小姐方肯心息回邊荒集去,我見他受傷,只好厚顏向安公提出這般無禮的請求。好哩!安公既然清楚情況,我……”

謝安截斷他道:“你想置身事外嗎?這個我可不容許。我可安排高彥見千千,不過你要作陪客。你要到那裡也可以,不過悲風必須陪你同行,你也不想高彥錯失見千千的機會吧!”

  燕飛拗不過他,只好答應。

謝安道:“小玄已有回音,他和劉裕會在五天內返回建康,希望回來可以見到你。”接著微笑道:“不論你去幹什麼,又或見任何人?悲風自會為你守密。若有危險,他更可以在外面為你把風的。”

  燕飛道:”多謝安公關心。“

宋悲風此時進來道:”王恭大人求見!“

謝安向燕飛道:“千千的事,我自有安排。一切待高彥康服再說。”又轉對宋悲風道:“小飛有事外出,悲風你陪小飛走上一趟吧。 ”

  燕飛知他事忙,施禮告退。

拓跋珪和慕容麟並騎立在山丘上,大地是無窮盡的白雪,細碎的雪粉漫天灑下,天氣卻不寒冷,這場小雪大有可能是最後一場在春天下的雪。

同一座山丘,昨晚和今天的心情已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勝利的果實已牢牢掌握在拓跋珪手上。

拓跋部唯一有資格反對他的力量已被他徹底擊潰,餘子皆不足道。立國的道路則仍是遙不可及,在強鄰環伺下,他還須默默耕耘,等待適當的時機。

昨晚他與手下將士兵分三路,突襲窟咄在谷口南面的營地,當谷內的窟咄中計急謀反擊,要把谷北的兵員調來參戰,慕容麟依諾從北面夾擊窟咄。窟咄軍登時大亂崩潰,四散逃亡。拓跋珪領兵強攻入谷,卻給窟咄從北面突圍逃去。不過拓跋珪曉得窟咄已人困馬亡,逃不得多遠。

現在兩方人馬在谷北山丘會師,全面的追捕巳在眼前雪茫茫的荒原展開,他們正在等候擒獲窟咄的好消息。

拓跋珪已暗下命令,若由己方戰士逮著窟咄,便來個先斬後奏,絕此禍根,只許帶回他的屍體。

無毒不丈夫,拓跋珪比任何人更明白這個道理。

慕容麟神態傲慢,好像戰勝的功勞全歸他似的,楊起馬鞭指著前方遠處道:“看,拿到窟咄哩!”

簇擁著兩人的聯軍聞言齊聲歡呼。

拓跋珪定神—看,慕容族的戰士正押著被五花大綁捆在馬上的窟咄朝他們趾高氣揚的馳來,一顆心直沉下去。

現在他要依賴慕容垂,要殺窟咄,尚須慕容麟點頭才成。

  押解窟咄的戰士馳上丘頂。

  “蓬!”

瞼如死灰的窟咄被解下纏縛於馬背的牛筋索,給人從馬背推下來,掉在拓跋珪和慕容麟馬前雪地上。

平時自詡高大威武的窟咄處處血污,鬚髯染滿血漬,渾身雪粉,冷得他直打哆嗦,由於雙手仍被反綁背後,仆倒地上再沒法憑自己的力量爬起來。

兩名戰士把他從地上挾起,讓他半跪地上,其中—人還掀著他的頭髮,扯得他仰望高踞馬上的拓跋矽和慕容麟。

慕容麟長笑道:“窟咄啊!你也有今天一日哩!”

只從這句話,拓跋珪便曉得慕容垂私下曾聯繫窟咄,當然雙方談不攏,否則現在他拓跋珪將與窟咄掉轉位置。

窟咄目光投向拓跋珪,射出深刻的恨意,大罵道:“拓跋珪你不要得意,終有一天你會像我般下場。”

拓跋珪淡淡道:“我如何下場,恐伯你沒命見到!”探手身後,握上戟柄。

慕容麟喝止道:“且慢!王父吩咐下來,若生擒此人,且把他帶回去。”

拓跋珪表面沒有半絲異樣神態,心中卻翻起滔天怒火,暗忖終有一天,我拓跋珪再不用看你慕容氏的臉色做人。點頭道:“既是燕王的吩咐,我拓跋珪當然從命。”

  雪愈下愈密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45:45     標題: 第 十 章 路轉峰迴

燕飛和宋悲風聯袂離開謝家,踏足烏衣巷。

在燕飛的心中,大的是街,小的是巷,後者通常是相對的宅院間留出來的通道,寬不過一丈,窄至僅可容一人通過。

他對大街的興趣,遠及不上小巷予他的情趣。由於宅院不同的佈局,山牆夾峙下,使小巷有轉折、收合、導引、過度的諸般變化,天空則呈現窄窄的一線,蜿蜒的巷道似別有洞天,有種說不出的況隱況味。

但烏衣巷卻有不同於他想像和認識中的小巷,寬度介乎御街與一般街道之間,寬達兩丈許,可容兩輛馬車輕輕鬆鬆地迎頭往來。

烏衣巷和御道交接處設有巷門,標示著烏衣巷的開端,由兵衛日夜把守,也是進出烏衣巷的唯一出入口。

可是烏衣巷亦擁有窄巷所予人曲折多變、安靜、封閉的感覺,高樓巨宅對外的簷、窗、側門、台階、照壁、山牆充滿起伏節奏地排列兩旁,白牆、灰磚、黑瓦,疏落有致的老槐樹,無不顯得安逸幽雅。

燕飛聽著左方秦淮河傳來河水輕泊岸緣的聲音。宋悲風道:“王恭是侍中大臣,是朝廷有實權的正二品大官,他在這時候來見安爺,極不尋常。”

燕飛皺眉道:“他是否對面王家的人?”

宋悲風答道:“他的宅院在烏衣巷尾,輿對面王家同姓而不同族系,一向支持安爺,你們在高朋樓遇上與孫小姐同行的淡真小姐,便是他的女兒。 ”

燕飛腦海立時浮現那風姿卓約的美女,心忖原來是侍中大臣王恭的女兒,難怪如此不把人放在眼內。

  兩人穿過巷門,轉入御道。

秦淮河在左方蜿蜒曲折地緩緩流淌,一派怡然自得,對岸屋宇間炊煙裊裊,充盈著江南水城的特色。

宋悲風止步道:“老弟要到那裡去?”

燕飛道: “宋老哥聽過一個叫獨叟的人嗎?”

宋悲風搖頭道:“從沒有聽過,獨叟是否你這位朋友的外號?”

燕飛道:“我並不清楚,只知道他住在西南平安里陽春巷內,屋子南靠秦淮。”

宋悲風欣然道:“那並不難找,我負責帶路。”

兩人又沿左靠秦淮河的熱鬧大街漫步。三天前,燕飛等便是在這條名為“臨淮道”的街上的餃子館遇襲,舊地重遊,感覺上並不好受。尤其當想到乖巧的張賢已命赳黃泉。

  宋悲風亦生出感觸,沉默下去。

燕飛忽然感到一道凌厲的目光往他瞧來,自然而然往對街回望,見到一個形如大水筒,身穿黃袍的高大肥胖的僧人,正在對街目光灼灼地註視他們,見燕飛瞧過來,雙目精光斂去,登時變成個似是慈眉善目笑嘻嘻的胖和尚,還合什向他們緻禮,腳步不停的朝相反方向去了。

  宋悲風冷哼一聲。

燕飛感到胖僧先前的目光充滿惡意,令他很不舒服,道: “是誰?”

宋悲風邊行邊道:“是個佛門敗類,叫'惡僧'竺雷音,是城東明日寺的主持,得司馬曜兄弟庇護,沒有人能奈他的何。他本人亦武功高強,在建康佛門裡亦是數一數二的好手。”

燕飛嘆道:“建康城似乎比邊荒集更加複雜險惡。”

宋悲風苦笑道:“我想問題在於邊荒集沒有一個人敢自認好人,不似這裡的人愈是大奸大惡,愈是滿口仁義道德,戴著副假臉孔。像竺雷音平時一臉和氣,可是下起手來,比誰都要毒辣。聽說個多月前司馬道子的手下走狗爪牙在邊荒集逮著數十個荒人,男的便收作奴僕,其中幾個較有姿色的女子,便送給竺雷音作使女,行淫取樂。”

燕飛感同身受,憤怒道: “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沒有人管嗎?”

宋悲風頹然道:“安爺曾立法禁制。可是司馬曜兄弟只是虛應故事。戰亂之時,將領豪強四出抄掠『生口』,擄回江南充作豪族莊園的奴婢,已成一種習以為常的風氣。因他們的獵物是荒人,又或從北方逃來避難的流民,故除安爺外沒有人肯出頭為他們說話。十多天前,關中千餘流民因躲避戰亂,南奔投晉,卻被桓玄方面的將領誣為『遊寇』大肆屠戮,而其男丁婦女同樣被剽掠為奴婢。”

燕飛道:“這種事大失人心,難怪北方漢人厭恨南人。”

宋悲風領他轉入一條小街,道:“前面是平安里,我會在屋外為你把風,只要高呼一聲,老哥我隨傳隨到。”

  燕飛不由有點緊張。一來不知毒叟的為人行事,更怕是連他也愛莫能助,落得失望而回。

支循在謝安對面坐下,接過謝安奉上的香茗,輕胛一口,道:“我剛才遇上王恭,聊了幾句,他對司馬道子權勢日盛非常不滿。”

謝安輕嘆一口氣,點頭道: “他今次來便是想外調,對建康眼不見為淨。他該去向司馬道子提出要求方是找對門路,尚書令專管官員調升之事,司馬道子又視他如眼中釘,保證這邊遞入牒章,那邊便批准出來。可是若由我提出,肯定司馬道子硬壓下去,以顯示現在建康是誰在主事。”

稍頓續道:“像朱序免除軍籍,還為平民的申請,雖經我親自向皇上提出請求,司馬道子仍在拖延,使我無法向小玄交待,真個愧對朱序,幸好得他不予見怪。”

  支循沉聲道:“他要迫你走!”

謝安苦笑道:“此正是問題所在,我謝安早萌去意,可是若如此一走了之,人人都會以為是被他擠跑的。”

支循道:“自皇上把司馬道子獻上的張氏女子納為貴人,大權便旁落於司馬道子手上,若你離開建康,建康會變成甚麼樣子呢?”

謝安道:“皇上的聖諭發下來了嗎?”

支循點頭道:“剛發下來,明言停建彌勒寺,可是對'小活弼勒'竺不歸卻隻字不提,令人擔憂。”

謝安露出疲倦的神色,緩緩道:“我可以做的都做了!是我離開的時候啦。小玄這幾天會回來,我將輿他一道離去。”

支遁苦笑道:“若站在佛門的立場,我會懇求你為造福蒼生留下來;但在朋友的立場,你是該回到屬於你的山林去,過你嚮往多年的日子。”

謝安道:“我去後,這裡交由三弟主持,琰兒為副,不抬司馬道子如何膽大包天,諒也不敢為難他們。”

  支循道:“我想去看看燕飛。”

謝安道:“他昨晚甦醒過來,沒事人一個似的,剛與悲風出外去了。”

支循聽得目瞪口呆,好一會才道:“若有人告訴我像他般的情況,我肯定不會相信。”

謝安回复瀟灑從容,似正憧憬即將來臨的山林之樂,隨口問道:“有'丹王'安世清的回音嗎?”

支循道:“我正因此事而來,安世清那邊沒有消息,但他的女兒此刻正在建康,還來探望我。”

謝安動容道:“又會這麼巧的。”

支循道:“她得乃父真傳,不但精通醫術丹道,且劍法已臻上乘境界。我向她提及燕飛的情況,她似是曉得燕飛這個人,還追問他的長相。其的性格有點像她的爹,對世事一付莫不關心的態度,今趟不知何事會令她遠道來建康呢?”

謝安皺眉道:“你身為她長輩,難道不可以問上一句嗎?”

支循啞然笑道:“長輩又如何?她有種不染一絲雜質、不沾半點俗塵的氣質,令你感到若她不願說,問也是白問,所以當她問及燕飛的長相外貌,我才會特別留意起來。”

謝安笑道:“算你沒有失職,若你不是這種人,怕她也不會來向你請安問好。言歸正傳,她對燕飛的情況有甚麼話說?”

支循道:“她一句話也沒說,只道她有事須到丹陽,兩天后回來會隨我到這裡見見燕飛。至於安世清,她說連她也沒有把握可在短期內找到他。”

謝安興致盎然的道:“憑著是安世清女兒的身分,已足使我想見她一面,看看她如何脫俗超塵,不食人間煙火。”

燕飛呆看緊閉的大門,這所沒有傳出任何聲息的宅院,位於陽春巷尾,屋後就是長流不休的秦淮河。

宋悲風回到他身旁,道:“我找人問過啦!屋內只有一個孤獨的老頭兒,終日足不出戶,見到人也不會打招呼,'獨叟'的名字起得相當貼切。 ”

燕飛解釋道:“我是受人所託來見他的,嘿!宋老哥……”

宋悲風拍拍他肩頭,道:“我明白的,你去敲門吧!我會躲起來哩!”

  言罷去了。

燕飛踏前兩步,拿起門環,結結實實的扣了兩記。

敲門聲傳進樹木深深的宅院內去。

苦待好一會後,燕飛見沒有任何反應,正猶豫該再敲門,還是悄然離開,一把沙啞蒼老的聲音在門內響起道:“誰?”

燕飛心中一懍,此人肯定武功高明,自己一點感覺不到他來到門子另一邊。忙乾咳一聲以掩飾心內的緊張情緒,道:“老丈是否獨叟呢?我是受人之託來見你老人家的呢!”

隔門的人沉默片晌,沉聲道:“誰託你來?”

對方似是很久沒有和人說話的樣子,惜話如金,口舌艱難乾澀,平板無味。

燕飛大感不是味兒,不過勢成騎虎,硬著頭皮道:“是太乙教的榮智道長。”

那人立即破口大罵道:“竟是那豬狗不如的畜生,給我滾!”

燕飛反感到輕鬆起來,因為“丹劫”已給他吞進肚子內去。榮智雖非甚麼好人,自己終是有負所託。假如獨叟開口便問他有沒有為榮智帶東西來,自己當不知如何是好。在現今的情況下,能否問清楚“丹劫” 的事已屬次要。且說不定榮智只是想藉「丹劫」來害獨叟,他燕飛反替他受了此劫。

燕飛聳肩道:“老人家請恕我打擾之罪。”

正要掉頭走,獨叟又隔門叫道:“我和他早斷絕情義,他還著你來幹啥?”

燕飛又走回頭,隔門嘆道:“此事一言難盡,榮智已作古人,臨終前託我把一個小銅壺帶來給……”

  “咿丫!”

大門洞開,現出一個又矮又瘦,乾枯了似的披著花白長發的老頭,不過他滿佈皺紋的臉龐上深陷下去的眼眶所嵌著一對眼睛,卻是精芒電閃。他的高度只來到燕飛下頷處,可是卻有一股逼人而來的氣勢,使燕飛感到他絕不好惹。不知如何,燕飛更感到他渾身邪氣,不像好人。

獨叟攤手道:“東西呢?快拿來!”

燕飛不知該生出希望還是該自疚,對方顯然清楚“丹劫” 的事,所以只聽到銅壺兩字,立即曉得是甚麼一回事。

苦笑道:“此事一言難盡,老丈可否聽小可詳細道來。”

獨叟雙目一轉,拍額道:“對!進來再談。哈!這畜生倒收得緊密,臨死前才肯還給我。”

燕飛隨他進入院內,心情更覺沉重,若他曉得“丹劫”給自己吞進肚內去,不知會有如何反應。他首次後悔來找這怪老頭,但最不幸的是他卻乃自己能想到的唯一希望。

院內積滿厚雪,屋宅三進相連,牆壁剝落,如不是曉得獨叟住在這裡,會以為是給荒棄多年的破宅。

獨叟喃喃道:“他是否把銅壺交了給你呢?有沒有吩咐你不要拔去壺塞?”

燕飛道:“確是如此,不過……”

獨叟旋風般在宅前石階轉過身來,雙目凶光大盛,厲聲道:“不過甚麼?你竟沒有聽他的囑咐嗎?”

燕飛慌忙止步,否則要和他撞個正著。在不到兩尺的距離下,他嗅到獨叟身帶一種濃重古怪的氣味,有點像刀傷藥的氣味。

頹然道:“事情是這樣的,榮智道長過身後,我帶著小銅壺……”

獨叟雙目凶光斂去,不耐煩的道:“我沒有閒情聽你兜兜轉轉,銅壺在那裡?你究竟有沒有打開來看過。”

燕飛心忖醜婦終須見家翁,坦白道:“壺內的東西已給我服下。”

出乎意料之外的,獨叟並沒有想像中的激烈反應,笑意在嘴角擴展,影響著他每一道深刻的皺紋,忽然前仰後闔的大笑起來,指著燕飛辛苦地喘息道:“你這招搖撞騙的笨蛋,竟敢騙到老子的頭上來。”

燕飛大感不是滋味,道:“吞下去時差點把我燒熔,不過碰巧當時我中了逍遙教主任遙的逍遙寒氣,兩下相激,令我忽冷忽熱,最後給人把我救回建康,昏迷了百天,醒來後內功全消,所以特來向老丈請教。”

獨叟的笑容立即凝止,臉上血色褪盡,呆瞪著他。

燕飛嘆道:“'丹劫'恰給我吞進肚內去,像一股火柱般貫入咽喉,接著漫延往全身經脈,若不是寒氣相抵,我怕整個人會給燒成火燼,真奇怪!裝著這麼烈火般的東西,小銅壺仍是涼浸浸的。”

獨叟直勾勾的瞧著他,眼神空空洞洞,像失去魂魄的走肉行屍般喃喃道:“真的給你吞了丹劫下肚!”

燕飛見到他失落的模樣,心中一陣難過,喚道:“老丈!你老人家沒事吧?”

獨叟像聽不到他的話般,自言自語道:“那我畢生研究的心血,豈不是白費工夫?”

燕飛頹然道:“對不起!我不是有心的,只是不想東西落在任遙手上。”

獨叟喃喃道:“他吞了丹劫!他吞了丹劫!”

  一邊重複說著,雙目凶光漸盛。

燕飛心叫不妙,試探著往後退開去。

獨叟像重新發覺他的存在,往他瞧來。

燕飛正猶豫應否召宋悲風來救駕,獨叟倏地那披肩白髮無風自動,雙目殺機閃爍,冷冷道:“你吞掉我的丹劫!”

燕飛知事情不能善罷,正要揚聲向宋悲風示警,獨叟閃電撲過來,兩手捏著他咽喉。

燕飛那還叫得出聲來,登時眼冒金星,呼吸斷絕,獨叟人雖矮瘦,兩手卻是出奇地纖長,像鐵箍般扼著他的頸項。

燕飛全身發軟,暗叫今次肯定劫數難逃!憑對方的功力,足可把自己現在比常人還脆弱的小頸活生生扭斷。

更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獨叟忽又放開手,改而抓著他肩頭,焦急問道:“你沒有事吧?老天爺!你千萬要活著。”

燕飛大感莫明其妙,比給他捏住頸項透不過氣來時更摸不著頭腦。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46:31     標題: 第十一章 三天之約

燕飛掙開獨叟抓著他肩頭的手,喘著氣,瞧著眼前反复無常的怪老頭,頸項的痛楚逐漸消失,一時說不出話來。

獨叟雙目的凶光,由一種興奮狂熱的神色取替,不眨眼地耵著他的頸,喃喃道:“看!你頸上的瘀痕消失哩!多麼奇妙!”

燕飛再退三步,準備好,如獨叟稍有異動,立即揚聲召宋悲風來救,試探道:“我要走哩!”

獨叟瘦軀一顫,慌忙搖手道:“不要走!”

燕飛續退兩步,嘆道: “雖說事非得已,不過,我服下榮智道長託我給老丈帶來之物,仍是我不對。可惜事已至此,老天爺也沒法改變過來。唉!”

獨叟兩眼一轉,回复冷靜,露出一個苦澀無奈的笑容,亦嘆一口氣,徐徐道:“事實上,你是救了我一命,榮智那傢伙,著你送來'丹劫' ,根本是不安好心!明知我必忍不住服用,而最後結果,必是焚經而亡。其實我該感激你才對。”

燕飛聽得目瞪口呆,這位遺世獨立、不近人情的怪老頭,怎會忽然變得如此好相輿?如此地明白事理?

獨叟一對細眼又閃過興奮的神色,迅即消去,啞聲道: “你是否仍想內功得以恢復?哈!不是我向你誇口,天下煉丹之士雖眾,能人輩出,卻只我向獨一人,有辦法助你完成心願……”

燕飛心忖,原來他叫向獨,懷疑地道:“老丈,你倘能不怪找服下'丹劫',我已非常感激,那敢再奢望勞煩老丈。”

獨叟堆起一臉笑容,欣然道:“那裡!那裡!對我來說,助你得回失去的內功,等若把'丹劫'馴服,是我煉丹生涯中最大的挑戰,我千萬不能錯過此唯一的機會。不是我危言聳聽,現在,你的體質異於常人,顯現出種種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情況,但終結也就是如此而已。沒有我的幫忙,包保你的內功永遠不能回復原狀,甚至大勝從前。”

燕飛對他是好人還是邪魔,仍分不清楚。不過卻肯定,獨叟對“丹劫”有深刻的認識,否則早前他的反應,不會如此激烈,且不信自己能服用丹劫而不死。

他今次專誠來訪,正是要恢復內功修為,恢復過去的生活方式,眼前極有可能是如獨叟所說的唯一機會。

獨叟又道:“你可知'丹劫'的來龍去脈?”

他這句話比任何苦言相勸,對燕飛更有吸引力,心忖,何礙一聽,點頭道:“願聞其詳!”

獨叟又忍不住露出奇怪的喜色,道:“隨我來!”

  領頭登階進入屋內去。

燕飛隨他入宅,門內是個出奇寬敞的廳堂,卻簡陋得令人難以相信是有人居住的,“家徒四壁”是最貼切的形容。除角落有一張霉爛的地席,再無他物。

在獨叟的“邀請”下,兩人在地席盤膝而坐。

獨叟乾咳一聲,似是怕他因眼見的情況,對他失去信心,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道:“不要看這里布置簡陋,只是我掩人耳目的手法,事實上,屋下藏著,敢稱天下設備最完善的煉丹房,因我所有時間均花在那裡,所以,無遐理會其它地方。”

  燕飛心想,原來如此。看來,獨叟已煉丹成癡,亦因此對服下“丹劫”的自己生出興趣,等如醫痴遇上奇難雜症,忍不住心癢手癢起來。

獨叟此刻只像個慈祥善心的小老頭,沉吟片刻,道:“你看到壺身刻的字嗎?”

燕飛點頭道:“在'丹劫'兩字的下處,有'葛洪泣制' 四個更小的字。”

獨叟一陣抖顫,似在克制某一種衝動,卻迅即平復過來,瞇著眼盯著他道:“若追源朔流,葛洪仙聖可算是我們丹道派的開山祖師爺,榮智則是我的師弟,我一直不曉得'丹劫'是藏在他那裡。哈!他終於死掉!”

燕飛知他對榮智恨意極深,不想听他咒罵一個死去的人,岔開道:“你的祖師爺葛洪,因何會用上'泣制'的古怪字眼?”

獨叟道:“在我道門之內,曉得'丹劫'者只寥寥數人,倘謂真正清楚其來龍去脈者,更只得我和榮智兩人。長話短說,當年,與葛洪聖祖同時期的,還有一位被稱為風道人的丹術大家,其內丹外丹之術,絕不在葛洪聖祖之下,只因性格孤癖,罕有與人交往,故不為世所知。葛洪聖祖是他唯一的知交好友,常切磋丹學,交換心得。”

忽然記起某事般拍額道:“還未請教小兄弟的名字?”

燕飛坦然答道:“老丈可喚我作小飛。”

獨叟乾笑兩聲,道: “我就倚老賣老,喚你作小飛。讓我先解釋一下所謂內丹、外丹,不外修身格物之法。天下之學問千門萬類,惟丹學獨尊,皆因丹學是唯一能使人超脫生死,成仙成聖之學。人身是一小天地,宇宙是一大天地,內丹練的是天人合一之術,是為內丹。 ”

當他說及丹學之事,整個人像脫胎換骨似的,連微拱的背脊也挺直了,臉上閃耀著令人不能懷疑其對丹道誠敬的光輝。

燕飛開始相信他,確有助目己脫離眼前困境的誠意,否則不會這麼用心解說。

獨叟續道:“至於外丹,是基於對宇宙一個與別不同的看法,於我們丹家來說,天下無一物不蘊含某種秘不可測的神秘力量,宇宙的力量,問題在如何把它釋放出來。小至微塵,大至山川,莫不如是。而外丹之術,正是把外在各物內含的精華提煉出來,再據為己有。內丹、外丹,相輔相乘,合為仙道之術,殊途同歸,物我如一。”

燕飛道:“我還是第一次聽人如此解釋丹道之學,老丈確是發前人之所未發。”

獨叟興奮起來,道:“榮智在這方面遠不及我,若非師傅偏心,怎會把'丹劫'傳給他而不給我。”

燕飛道:“令師或者不是偏心,而是為你著想,怕你忍不住貿然服下,致一命烏呼!”

獨叟顯然從未試過朝這方向去想,一時張大口說不出話來。

燕飛怕宋悲風等得心焦,催道:“哪風道人…”

獨叟醒過來道:“對!風道人畢生醉心煉丹之術,到五十歲時忽然絕跡人間,十二年後,當葛洪聖祖收到他託人帶來的一封信,方知他覓地潛修一種自漢以來失傳已久,名之為'火丹'的道術,且已接近成功階段,故請葛洪去為他護法,見證他白日飛升的盛事。”

燕飛對“丹劫”開始有點輪廓眉目,風道人當然昇仙不成,故此遺下“丹劫”,葛洪又要說泣制。

獨叟露出緬懷可惜的神情,嘆道:“當葛洪趕到風道人修真的福地,赫然發覺,風道人行功已到緊要關頭,且有走火入魔之勢,正要施以援手,風道人竟自動焚燒起來,眨幾眼工夫已屍骨無存,可見丹火之猛烈,遠非任何凡火可比。最奇妙是,風道人被丹火焚化處,留下一團拳頭般大的火焰,正逐漸縮小。葛洪聖祖強忍火熱,以絕世神功,隔空把丹火收入隨身攜帶的異寶凍玉銅壺裡,自此便沒有拔開過銅壺塞,就在本門內傳下去。 ”

燕飛訝道:“沒人有好奇心嗎?又或壺內丹火早因年月久遠而熄滅。”

獨叟傲然道:“丹火在蟄伏的狀態中,是永遠不會熄滅的,否則你便不會失去內功。葛洪聖祖留下戒語,誰若在未想出馴服丹火的方法前,魯莽啟壺,必立遭橫禍。連聖祖也無計可施的事,誰敢涉險。好啦!我該說的都說了,現在輪到你告訴我整個經歷,不得有任何遺漏,否則,聖祖重生也幫不了你的忙。”

燕飛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一點不漏的把整件事的經過說出來。

獨叟用心聆聽,不時問上兩句,句句有的而發,盡顯他在丹學上的豐富知識,到燕飛說畢,獨叟道:“我有八、九成把握可以助你復元,不過卻須三天工夫作準備,屆時一切依足我吩咐,勿要問無謂的問題。今天是二月初一,初四日辰時頭你到我這裡來,你只可以一個人來,施法的時間或要兩三天之久。”

  燕飛還有甚麼選擇?點頭應允。

獨叟道:“這三天你也不能閒著,我傳你一種引火的法門,是我門不傳之秘,從來不傳外人,今次因情況特殊,故破例一趟。”

稍頓接道:“此訣名《子午陰陽訣》,修的是進陽火、退陰符之道。若單是引火,會害你一命嗚呼,所以須以退陰符調和,子時進陽,午時退陰,子午剛好調轉過來,水盛之時引火,火盛之時退陰。”

燕飛本身也是行家,一聽便知有道理,益發相信獨叟的誠意,遂留心聆聽。

燕飛和宋悲風在茶館子一角,品嚐香茗和點心,此刻是未時中,館子內除他們外,沒有別的客人。

他們脫掉鞋子,坐在厚軟的草蓆上,挨著舒適的軟墊子,充滿悠閒的感覺。館內燃著火爐,溫曖如春。事實上春天早已來臨,雪也逐漸消溶。

宋悲風瞧著他微笑道:“我還以為你會上酒館去,豈知竟是來喝茶,出乎我意料之外,老弟不是每天無酒不歡的嗎?”

燕飛對他很有好感,不想瞞他,更相信他是個守口如瓶、一諾千金的人,道:“我是為自己著想,所以這幾天須酒不沾唇。”

宋悲風大喜道:“老弟去找這個叫獨叟的人,原來是因他有辦法令老弟恢復內功,對嗎?”

燕飛道:“還要請老哥幫一個忙,獨叟性情孤僻古怪,喜怒無常,他會用三天時間作準備工夫,三天后,我須獨自一個人到他那處去,施術的時間短則一天半晝,長則三數天。”

宋悲風沉吟道:“看來你和他只是初識,這個老頭兒是信得過的人嗎?”

燕飛茫然道:“我不知道。不過他現在是我唯一的希望,而他也是唯一能明白我處境的人,否則,即使'丹王'安世清親臨,也無計可施。”

宋悲風訝道:“原來你早猜到,安爺請來為你療治的是安世清。”

燕飛道:“我不是故意隱瞞,而是遭遇的離奇,若對其他人說不說出來,並不會有任何分別,只有獨叟一聽明白。”

宋悲風不悅道:“你仍不打算告訴我嗎?安爺若曉得我答應你不把事情說出來,他是絕不會再追問半句的。”

燕飛心知肚明,若得不到宋悲風的支持,謝安怎都不容許他單獨行動,苦笑道:“好吧!”於是把如何得到“丹劫”,因何服食一五一十說將出來。

聽得宋悲風目瞪口呆,長吁一口氣道:“世間竟有如許奇事,如非你活勾勾在我眼前,我真不會相信。”

燕飛道:“生死有命,禍福有數,這個險我是不能不冒的。請老哥予我一個方便。”

宋悲風道:“若我是你,也肯定毫不猶豫去冒這個險。一切沒有問題,你放心吧!不過為安全計,我會使些小手法,把你神不知鬼不覺的送達獨叟的煉丹室。”

燕飛對他更添好感,笑道:“任遙該以為早把我擊斃,即使他知我未死,也不會有那麼多空閒,不分晝夜的在烏衣巷外等我出現吧? ”

宋悲風搖頭道:“小心點總是好的,現在建康形勢險惡,你適才進入獨叟處後,我曾在附近一帶搜查,幸好沒有發現。否則現在我早派人再去巡查,對獨叟加意保護,不教你稍有閃失,更使你得完成希望。”

燕飛道:“獨叟的武功不在榮智之下,除非來的是任遙,自保,該是綽有裕餘的。”

宋悲風道:“是'小活彌勒'竺不歸又如何呢?”

燕飛一呆道:“怎可能是他呢?”

宋悲風道:“你清楚這個人嗎?”

燕飛道:“他在北為是大有名堂的人,武功在彌勒教中,輿尼惠暉齊名,僅次於竺法慶,北方武林對他是談虎色變,想來,他縱或及不上任遙,也是所差無幾。”

宋悲風嘆道:“在司馬曜和司馬道子兩兄弟的授意下,王國寶把竺不歸請來建康,又要為他建彌勒寺,刻下竺不歸正落腳於竺雷音的明日寺,這事可以令你產生甚麼聯想呢?”

燕飛喃喃道:“王國寶、竺不歸、竺雷音……一震道:有陰謀!”

宋悲風沉聲道:“現在建康城內安爺是唯一一個敢反對司馬曜建彌勒寺的人,其他人都敢怒而不敢言,現在司馬曜雖暫時讓步,停建彌勒寺,不過事情並沒有解決,還記得你們遇襲的時刻,剛好在安爺入宮向司馬曜攤牌之後嗎?”

燕飛明白過來,點頭道:“難怪老哥說,要等敵人來對付你。”

宋悲風道:“突襲定都該是籌備已久,不是可急就章做得來的事。在你見獨叟前,我們在路上遇上竺雷音,更非巧合,而是向我發出警告,更或可讓暗中在旁窺伺的竺不歸,看清楚我的樣貌。”

燕飛是老江湖,同意道:“路上這麼多馬車往來,竺不歸說不定是躲在其中一輛馬車內。”

宋悲風道:“一切都是衝著宋某人而來,且是佈局周詳,處心積慮,只從竺雷音會在我們眼前及時出現,事情便大不簡單。”

燕飛皺眉道:“老哥有否把此事告訴安公。”

宋悲風苦笑道: “安爺要煩的事太多哩!我實在不想增添他的煩惱。而且他終不是江湖中人,不會明白江湖的事。這些年來,我為他暗中做的事,輿幫會打交道,只讓他曉得結果,過程從來隻字不提。”

燕飛心道只有謝安如此人物,方有如此手下。道:“老哥現在的處境非常險惡。我真不明白,王國寶他怎都是安公的女婿,因何會變到像有血海深仇的冤家般似的。”

宋悲風頹然道:“晉室南渡,定都江左,開始時王家能者輩出,風頭把謝家完全掩蓋。王導、王敦均為權傾朝野的人,不幸王敦興兵作反,雖被平定,司馬氏已對王家生出戒心,轉而扶謝抑王。安爺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接受朝廷的任命。”

稍頓續道:“王謝兩家關係密切,且因家勢對等,故娉婷小姐嫁入王家,是順理成章的事。那時王國寶惡跡未顯,安爺雖不看好王國寶,指他相格涼薄,仍不得不接受王家的提親。豈知王國寶後來竟從事放貸,賺取暴利。此事惹來安爺不滿,在朝廷任命處箝制他,令他對安爺含恨極深。娉婷小姐現在已返娘家,一直不肯回去,王國寶亦許久沒有踏進謝家半步,你可想見,現在雙方的關係,惡劣至甚麼地步。王閾寶是有野心的人,他想做的是另一個王敦,而安爺和玄少爺則是他最大的障礙。”

燕飛心忖,若自己真能盡复武功,離開建康前,可順手幹掉王國寶,當作是報答謝安竭誠款待自己之恩。

宋悲風道:“回家吧!免得安爺擔心。”

燕飛的心神,轉往三天后輿獨叟之約,希望他不是胡謅吧!自失去內功後,他從未試過有一刻,比這一刻更想恢復內功修為。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47:02     標題: 第十二章 天下孤本

接著的兩天,燕飛為免節外生枝,足不出戶,每天子、午兩個時辰,依獨叟之言進陽火退陰符。起始兩次,沒有甚麼明顯徵象和效應,到第三次依訣法行功,進陽火竟丹田生寒氣,退陰符時卻長曖氣,似乎與獨叟預告的情況剛好相反,偏又不敢在三天之期前去打擾那正邪難分的怪老頭,只好按捺著,屆時好去問他,但對行功則不敢巰懶下來。

這天早上起來,院子里人聲沸騰,隱隱聽到梁定都和高彥對罵的聲音,不由搖頭苦笑,自受傷醒來後,他尚是首次聽到梁定都的聲音,應以康復過來,卻不知為何會到這里和高彥吵鬧。

侍婢小琦剛好進來,見到他便笑臉如花的欣然道:“公子今天的臉色很好,精神奕奕的,一對眼晴似是會放光,有點像宋爺那樣。”

燕飛心忖,極可能是獨叟的子午訣見功,對明早的約會更添信心。邊讓小琦侍候他梳洗,問道:“外面發生甚麼事?”

小琦沒好氣道:“小梁過來為高公子打氣,偏只懂吵吵罵罵,高公子氣不過來。”接著俏臉微紅的吐舌道: “高公子說起粗話來,不但臉不紅且語氣流暢,真像訓練有素,又快又羞人。”

燕飛笑道:“不是訓練有素,而是操練有素。在邊荒集最斯文的便是我,其它全是滿嘴粗話的人,男女如是。哈!”含笑走出廳外。

在房內為他執拾被舖的小琦嬌聲道:“甚麼男女如是?原來燕公子也會開人家玩笑哩!”

跨過門檻,踏足環繞內庭園的回環半廊,出乎他料外地粱定都正扶著高彥,助他步行,十多名府衛婢僕則在一旁為高彥打氣。

粱定都左臂還纏著藥布,罵道:“睡沒兩三天便不懂走路,你的腿子早好了哩!不用再有顧忌,跨前少許,下一步才穩妥。”

高彥不甘示弱地回敬道:“你又不是我,步子跨大點便渾身筋骨全給扯痛,你道我不想跨大點步子嗎?你奶奶的龜孫子!”

燕飛想不到兩人忽然如此“相親相愛”,或著是因曾共歷生死。對高彥的“努力”卻是心中莞爾,因自他告訴高彥,謝安已首肯帶他去見紀千千,條件是高彥必須能起來走路,高彥便不辭痛苦,朝此方向努力不懈。

燕飛向他們打個招呼,笑道:“放開他!”

粱定都為難道:“我怕他立即摔倒,這小子上半身雖像男兒,下面卻長著一對娘兒的軟腿。”旁觀者立時發出震庭哄笑。

高彥給笑得臉也紅了,大怒道:“去你的娘,快放開你老子我!”

粱定都一臉佔盡上風的得意神情,往旁移開。

高彥一陣搖晃,終於站定,現出勝利神色,哈哈笑道: “看!頂天立地,是對甚麼腿自有公論。幸好梁小子你不是娘兒,否則定要亮點厲害要你求饒投降。不過若有娘兒長得像你那個醜樣子,鬼才肯屈就你。”

他的話非常不文,府衛男僕們固是起哄大笑,三個旁觀的俏婢則聽得啐罵連聲。謝府那曾招待過像高彥這種粗野的人。

粱定都笑道:“你的狗嘴愛說甚麼便甚麼,還不走兩步來看看!我還要回去向宋爺作報告呢。哼!竟不懂好好巴結我!”

燕飛明白過來,宋悲風是怕他明天的療治時間或須廢時三數日,所以希望安排他們今晚隨謝安去見紀千乾。

高彥一聽,立即換過另一副臉容,前倨後恭道:“梁小哥大人有大量,勿要見怪,多多包涵。”這些話登時又惹起另一陣笑聲。

高彥緊張的嚷道:“不要吵!”凝視著前方的地面,一步跨出果然四平八穩,沒有絲毫搖晃不穩的情況。

高彥趾高氣揚的向梁定都笑喝道:“看!老子在走路上還有甚麼問題嗎?還不滾回去向宋爺報告,好安排今晚佳人之約?”

今次連燕飛也忍不住笑起來,加上剛出來湊熱鬧的小琦嬌笑聲,庭院鬧哄哄一片。

粱定都擺出誇張的驚訝表情,指著他的腳大聲嚷道:“這能叫走路?高公子要走到那裡去呢?”

小琦顯是和梁定都稔熟,不忍高彥受窘,幫腔道:“高公子比起昨天,確好了很多哩!”

燕飛含笑來到高彥身旁,挽著他左臂,道:“今天到此為止,回房休息吧,免強挺來的有甚麼意思,你也不想千千小姐看到的高彥是個跛子吧?”

小琦也道:“骨節駁好後再折斷,手尾會很長的。”

梁定都趕到另一邊扶著高彥,歉然道:“我只是想激厲小高你的鬥志,你康復的情況已比我想像中的好多呢。”

燕飛心忖,粱定都雖一身大族人家奴材的習氣,本身卻是心地善良的人,那天在餃子館更是奮不顧身來救援他們,又見高彥脹紅臉低下頭,知他在強忍痛楚的苦淚,不想讓梁定都看到,忙支開粱定都道:“去告訴宋爺,待我辦妥明天的事後,再決定何時適宜讓小高去會佳人。”

  梁定都一聲領命,迳自去了。

燕飛向各人揮手告退,方扶著一拐一拐的高彥回廂房內去,在床沿甫坐下,高彥的淚水已珠串般灑下,卻強忍著沒哭出聲來,只是哽咽。

燕飛心中湧起滔天怒火,暗下決心,不管王國寶是天王老子,只要有一天自己恢復武功修為,必找他為高彥算清楚這筆賬。

口上卻道:“你不是說自己是頂天立地的男兒漢嗎?怎可以這般軟弱?動不動哭成個娘兒似的。”

高彥揮拳捶榻痛心疾首的道:“我操那班人的十八代祖宗!此仇此恨,我高彥永不會忘記。”

燕飛沉聲道:“若你經不起屈辱挫折,怎有資格去報仇?”

高彥以袖拭淚,嗚咽道:“我從未試過這般淒慘!”

燕飛苦笑道:“你是因為我才落得如此下場!幸好保得住小命,又沒有被打成殘廢,總算不幸中的大幸。你是否氣小梁嘲笑你呢?”

高彥搖頭道:“梁定都那小子的說話雖然難聽,卻沒有惡意,那天若不是他不顧生死的苦撐大局,我們今天肯定沒法坐在這裡說話,我氣的是燕飛你受到的折辱!換過在邊荒集時的燕飛,他們休想有一人能活命。你抱著我任他們打,我可以感覺落在你身上的每一棍的力道,想起來我便想哭,我還以為你死定了。”

燕飛心中感動,沉聲道:“放心吧,再過幾天我便可以肯定告訴你,我究竟是找個地方躲起來,還是堂堂正正和你回邊荒集去打天下。”

  高彥一震朝他瞧來。

燕飛暗下決定,不論獨叟提出的治療方法如何荒謬危險,自己也要一試,大不了便賠上一命,總勝過看著自己的朋友受盡凌辱。

忘官軒外彎月褂空,群星拱照,軒內只有謝安身旁的小幾燃著一盞油燈,照亮軒堂一角,氣氛寧靜得有點異乎尋常。

到達軒門,宋悲風請燕飛獨自入內。燕飛直抵謝安身前,驀地謝安抬頭往他瞧來,眼神銳利之極,似一瞥下便可把他看通看透。

接著謝安捋鬚笑道:“小飛氣色兇中藏吉,此乃否極泰來的氣象,明天之約雖有險厄,必可安然渡過。”

燕飛一呆坐下,雖明知宋悲風必須先得謝安首肯放人,自己方可赴獨叟之約。但給他當面揭破,仍頗感尷尬。

坐下苦笑道:“安公著我來,竟是要給我看氣色。”

謝安親自為他斟茶,微笑道:“這是其中一個原因,希望我寶刀未老,沒有看錯氣色。”

燕飛雙手捧杯,讓謝安把茶注入杯內。

這時若有人問他,世上最值得尊敬的人是誰?他的答案肯定是謝安無疑。

天下第一名士之譽確非虛傳,不論心胸氣魄,才情學識,至乎一言一語,舉手投足,均令人折服。

謝安與他對碰一杯,欣然道:“坦白說,際此良辰美景,我實不慣以茶代酒,不過小飛情況特殊,老夫只好將就。”

燕飛不好意思的道:“我們可以各喝各的。”

謝安道:“哪豈是待客之道。今晚我還有一本奇書送紿你,要你萬勿輕忽視之,你的性情較接近我,此書當對你有所裨益。”

燕飛受寵若驚的道: “只怕我生性愚魯,又學識膚淺,有負安公期望。”

謝安哈哈笑道:“我謝安或會看錯別人,卻不會看錯燕飛。”跟著,珍而重之地從懷內掏出一本己舊得發黃,薄薄的一本帛書,雙手遞給他,雙目現出凝重神色。

燕飛慌忙起身恭敬接過,只見書面寫著《周易參同契》五個大字。

謝安的聲音在他耳鼓內響起道:“你曾聽過此書嗎?”

燕飛搖頭道:“聞所未聞。”隨手翻開,只見寫著“乾坤者,易之門戶,眾卦之父母。”看得他嚇了一跳,往謝安望去,囁嚅道:“我對周易的認識很膚淺,肯定會看得一知半解。”

謝安道:“沒有關係。書內的蠅頭小字是我的考釋註解,你開始看時或會有點困難,很快你會沉迷其中,盡得精奧。你即使恢復內功,但亦大有可能須從頭多下工夫,此書會對你有意想不到的幫助,若能因此有所成就,是否後無來者我不敢說,但可肯定是前無古人。”

燕飛把書納入懷內藏好,道:“此書能有此異能奇效,究竟出自那位大家之手?”

謝安解釋道:“此書是東漢末年,會嵇上虞人魏伯陽,窮畢生精力之作。”

燕飛一震道:“原求是他,此人被推崇為兩漢第一,丹法大家,更是當代道門第一高手,難怪安公說這是一簿奇書。”

謝安道:“你既嘵得魏伯陽是何方神聖,當知此書等若一個豐富的寶藏。書中包羅萬有,以《周易》和道家思想為依托,廣泛吸取先秦兩漢天文曆法、醫學、易學、物候學、煉丹術等方面的精華,達成天地人三才合一的體系,並不限於武術。現你懷內所藏是天下唯一孤本,我亦希望通過你,把其內容髮揚光大,流傳下去。 ”

燕飛知道推辭不得,且心中確實生出好奇和企望,肅容道:“燕飛絕不會讓發公失望。”又訝道:“安公若要此書流傳,何不教人抄寫多本,再贈輿有識之士,岢非可輕易達到傳世目的,至少該把正本留給自己。”

謝安淡淡道:“不要再追問,終有一天你會明白。”

燕飛默然片刻,沉聲道:“安公語調荒涼,是否…”

謝安打手勢阻止他說下去,微笑道:“我剛收到消息,桓玄正式奏請朝廷,要辭掉新加於他身上的大司馬之位。”

燕飛一呆道:“桓玄狼子野心,怎肯放棄這個他夢寐以求的官職。”

謝安欣然道:“你對桓玄確有很深的認識,卻不知這正顯示,他手下有非常出色的謀士,此是一石二鳥之計。在實權方面並無影響下,既可安朝廷之心,又可以令朝廷轉而對付我謝家。淝水之勝的風光,已因此辭函,一去不返。我已決定待小玄回來後,輿他商量該在何時離開建康。 ”

燕飛心中一嘆,道:“恭喜安公!”

謝安笑道:“你或者是唯一一個,會因此而恭賀我的人。去吧!悲風在門外等你,希望再見到你時,我的小飛已功力盡复。”宋悲風在前頭默默領路,流水聲從前方傳來,轉出林中小徑,前方一座小碼頭臨河水而建,秦淮河水緩緩淌流,在月華星斗競相爭妍裡,繁星密密麻麻的填滿深遠無垠的夜空,對岸燈火點點,舟船畫舫,往來不絕。

燕飛到建康這麼久,還是首次感受到秦準河浪漫旖旎的氣氛。以往雖曾到建康,卻從沒有目下的醉人觀感。或者是因分享高彥對秦淮河第一名妓紀千千的仰慕,令秦淮河也河水添香。

忽然間,此刻要到甚麼地方,至乎明天關係到他一生人的約會,似乎都變得無關痛癢。

小碼頭上有四人守候,泊著一艘有帆的快艇,河水打上船身,發出“沙、沙”的響音。

宋悲風領燕飛來到碼頭上,其中一人道:“沒有可疑的船隻。”宋悲風凝視經過的一艘小艇,點頭不語。

燕飛迎著河風,遠眺對岸燈火,感受著秦淮兩岸的繁華氣象。

這四個人穿的均是武士便服,面目陌生,年紀均在三十許間,人人太陽穴高高鼓起,雙目精光閃閃,知道全是高手,且沒有人顯示半點緊張或不安。

謝府曾受襲在前,敵人下一個目標甚至有可能就是謝安。可想像謝安若夜訪紀千千,必從水道乘艇而去,所以宋悲風的謹慎是可以理解的。

宋悲風向燕飛微笑道:“燕老弟到建康後,尚未有暢遊秦淮的機會,就借晚如何?”

燕飛欣然點頭,輿他跨步登艇,四名高手隨之上船,解索開船。

兩人在船尾坐下,風帆快艇在其他四人操使下,望西而去。

宋悲風道:“他們均是水道經驗豐富的操舟好手,而我們這艘小帆船設計獨特,速度疾快,在河面休想能跟上我們。”

燕飛仰望夜空,道:“我們到那裡去?”

宋悲風道:“這是最好擺脫敵人跟踪的力法,比起明早大模廝樣的走出烏衣巷,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今晚我們在朱雀航附近一所房子留宿,明早我再送你到陽春巷去。”

燕飛皺眉道:“今晚貴府沒有你老哥打點照顧,不是太好吧?”

宋悲風微笑道:“若謝家沒有宋悲風便不行,那就非常糟糕了!”又嘆一口氣。

  燕飛道:“老哥因何嘆息?”

宋悲風壓低聲音道:“我在擔心安爺。他不單對司馬氏心灰意冷,對自己的生命更不樂觀。”

燕飛吃了一驚,道:“老哥是指他的生命受到威脅嗎?”

宋悲風道:“你誤會哩!我指的是,安爺近日常感到大去之期不遠,所以很多時候像安排後事的樣子。”

燕飛一想到義贈奇書之舉,確有點安排身後事的味道,心中一動,把懷內的帛書掏出來,對宋悲風解釋清楚後,遞給他道:“明天之約,吉凶難料,老哥請暫代我保管,若我過不了難關,請老哥代我退給安公,請他另覓有緣者。”

宋悲風接過書藏好,眼中憂色更濃,苦笑道:“這本《參同契》數十年來輿他形影不離,他肯把此書贈你,當然是非常看得起你,也有了卻心願之意。”

他雖沒有明言,燕飛當然明白他是憂上加憂,道:“到現在我仍不明白,安公為何不把此書傳給玄帥?”

宋悲風嘆道:“我跟了安爺數十年,從來不明白他的想法。很多出人意表的事,總在事後方曉得他是獨具慧眼,高瞻遠矚。像他一直沒有讓三老爺和琰少爺出任朝廷要職,我便大惑不解,到今天方知是如何高明的一著。現在安爺一旦離京,謝家將失去對朝廷內政的影響力。而玄少爺仍牢握北府兵的兵權,在這樣特殊的情況下,因安爺辭退,再沒有輿朝廷正面抗衡的危險,反可令烏衣巷的謝家穩如泰山。”

稍頓續道:“安爺把心愛的書送你,而不是傳給玄少爺,其中玄機暗藏,大有深意,但事後你會發覺他是對的。”

燕飛心中響起謝安的一句話:終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47:32     標題: 第十三章 不懷好意

  “篤!篤!篤!”

燕飛叩響門環,出乎他意料之外地,門已給拉開,露出 “獨叟”向獨那皺紋白髮相映成趣的老臉,雙目閃動著難以掩飾似帶點瘋狂的喜息, —把扯著他的衣袖,拉他進去道:“快來!我已預備好一切。”

燕飛對他過分的熱情,不知該歡喜還是生疑,糊里糊塗的跨檻入院。

獨叟小心謹慎地把院門掩上,又上了門閂,斜兜他一眼道:“你是—個人來吧?”

燕飛心忖外面的宋悲風肯定沒有跟踪在後,自會離開,搖頭表示沒有人跟隨。

獨叟道:“你有沒有齋戒三天,沐浴更衣才來呢?”

燕飛暗叫糟糕,若這怪人著他回去再齋戒三天才回來,自己那還有此耐性,苦笑道: “沐浴倒是有的,這一身穿的卻是舊衣,至於齋戒……哎!為何你不早提醒我?”

獨叟扯著他便行,道:“沒關係!我齋戒沐浴過便成。”

燕飛心情複雜的隨他入屋,心忖獨叟對他的太上道祖似乎有些敷衍了事,並不認真。不過能與他胡混過了關便上上大吉,難道蠢得還要出言相稽或反對。甚麼齋戒沭浴,他燕飛本人是全不受這一套的。

穿過前屋,前面是外進和中進間的大天井,中間擺著清酒、沉香、三個雞頭,上置白米飯三盤,還有個小香爐,爐上燃著三炷香,已燒至一半。

燕飛一愕道:“要先拜道祖嗎?”

獨叟道:“我已拜過了,你不用拜啦!你在這裡等一會,待我揭開丹房的入口。”

說罷繞過香火祭品,半蹲下去,雙掌按往地面,輕輕鬆松吸起石蓋少許,接著另一手把石蓋掀起,現出一道往下的石階。

燕飛反放下心來,換過以前的自己,要純以吸勁提起如此重達十多斤的石蓋子,不是沒法辦得到,而是無法像獨叟般看似輕鬆得不費力氣,所以獨叟若真要對他意圖不軌,根本不用多費周章,又齋戒沐浴,又斬殺雞頭拜神。遂依獨叟指示拾級下階。

十多級石階轉眼走畢,來到一個狹窄的空間,有道掩上的木門。

獨叟把石蓋關上,燕飛立即生出輿世隔絕的感覺。即使宋悲風闖進來找他,要找到地室的入口,須費一番工夫和時間。

獨叟來到他身旁,“噗”的一聲跪下去,連叩九個響頭,口中念念有詞,不知是念咒語還是誠心禱告。

他既沒有指示,燕飛只好呆站不語。

獨叟終於站起來,道:“這是我道門入丹房的儀式,你既不是我道門中人,故可免了。 ”

  燕飛直覺感到他在砌詞掩飾。不過這舉動也沒有甚麼大不了,又心切療傷,遂不放在心上。

獨叟必恭必敬的把門推開,氣悶的感覺立即消失,顯然丹房有良好的通氣設備。

  一陣灼熱的空氣迎面撲來。

現在眼前是一間非常講究的地室,四壁和地板均鋪上泥板,光滑如鏡。

對正門口是高起三層的丹台,以底層最高,頂層最薄,整座丹台約高三尺,寬約五尺,上置丹爐,烈火正熊熊燃燒著爐上的三足古鼎。爐旁還插著一把古劍,左壁則懸掛一方古鏡,充滿神秘和充盈宗教色彩的特異氣氛。

頂壁於爐火上的位置開有一洞,煙屑從那小洞鑽出去,附近的頂壁給熏黑一大片。

獨叟再三拜九叩的直抵壇前,招手著他進去道:“爐內用的藥是取上等的丹砂,配以汞、黃金、玉、鉛、銀和雄黃,我先以文火煉之,到昨夜子時,改以武火,尚須一刻鐘,便可煉成能蘊含太陽至精,金火正體的腸精火魄。”

燕飛懷疑道:“三天時間足夠嗎?”

獨叟傲然道:“換了是其它人,三十年都不夠。不過我向獨數十年的工夫豈是白費的;早煉成各種丹砂的元精,故合起來再稍加煅煉便成。脫衣吧!”

  燕飛愕然道:“脫衣?”

獨叟不耐煩道:“不脫衣怎給你施術。只可剩下內侉,我要藉我的金針大法刺激你全身竅穴,把潛藏的丹劫之火引發出來。”

燕飛記起一事,邊脫衣邊道:“我依老丈所傳的子午訣練功,情況卻剛好與老丈所說的相反……”

獨叟不耐煩的道:“是否這陽火時反覺寒凍,退陰符反灼熱起來?”

燕飛暗忖你既曉得有此情況,因何反說出另一套話來?

獨叟從懷中掏出一個長方形的鐵盒子,不以為意的道: “這代表你內氣不行,故受外氣所感。沒有問題的,放心吧!”

燕飛自己也是大行塚,心想自己確非受體外午熱子寒的外氣所感,而是由內氣產生寒熱的現象,試圖解釋道:“我……”

獨叟完全沒有聽他說話的耐性,喝道:“我明白啦!快給我坐下,眼觀鼻,鼻觀心,默守丹田,不論如何辛苦,千萬不要說話或動何意念。”

只剩下一條短侉的燕飛,無奈地對著丹壇盤膝坐下,爐火逐漸轉弱,獨叟卻沒有添柴催火的舉動,

獨叟打開鐵盒子,取出其中一束金光閃閃的灸針,繞著燕飛走了一個圈,最後來到他身後,沉聲道:“我現在向你施用的是我向獨壓箱底名為'飛升十二針'的獨門手法,能引發你體內潛伏的陽火,不論你感到如何灼熱難忍,也要咬牙忍下去,通得此關,便可服用陽精火魄,然後便要看你的造化。”

燕飛凝起鬥志,點頭道:“請老丈下手吧!”

獨叟大叫一聲“飛”,—根金針疚刺背上,注入一股灼熱的真氣,精純無比,燕飛知他不惜損耗真元,以陽氣刺激他的經脈,忙收攝心神,排除雜念,默守丹田。

獨叟接著不住吼叫,甚麼“升”、'抽”、“伏”、 “制”、“點”、“轉”,每叫一聲,便一針刺入燕飛身上,當十二支金針分佈全身,燕飛已冷得要命,與獨叟預告的“熱況”完全相反。

原來,獨叟每下一針,燕飛的丹田便生出一股寒氣,到第十二針時,寒氣已蔓延全身,就像妖女青緹害他時的情況歷史重演。

他很想告訴獨叟情況有異,可是全身巳被寒氣封凝,耳不能聽、目不能視、口不能言,慘不欲生。

可是獨叟仍不肯罷休,不斷透過十二支金針傳入真氣,不是令他潛伏的陽氣釋放,而是引發出匯合任遙和青緹兩大高手所加施的傷損陰毒的寒氣。

  燕飛暗叫我命休矣!

在瀕死前剎那間的清醒,他生出明悟。

  獨叟實是不安好心。

照他目前的施術方法,照道理確叫引發“丹劫”的火陽之氣。若再餵他服下甚麼陽精火魄,陽上添陽,火上加火,“丹劫”的威力將像火山熔岩般在他體內爆發,他不像風道人般自焚而死才怪。

如此一來他或會像當年風道人般只剩下一團丹火,哪獨叟便等若透過他這“人藥”,重新把“丹劫”“提煉”出來。

故而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齋戒沭浴,又或拜祭道祖,至乎進陽退陰的情況,因為他燕飛只是煉丹的“活材料”。

燕飛大罵自己愚蠢,卻沒有怪惱獨叟,要怪只怪自己求痊心切,至忽略獨叟破綻百出的陰謀詭行。

迷糊間,一團火熱塞進口內來,直灌咽喉而下。

燕飛心叫不妙,對寒熱交煎的苦況他是猶有餘悸,想不到死也不能安安樂樂的死,還要多受一趟這種慘絕人寰的可怕死亡方式。

宋悲風搜遍獨叟院落四周,沒有發現可疑人物,放下心來,嗚金收兵,打道回府。

他很想潛入院落偷窺燕飛的情況,不過又怕獨叟高明至可以發覺有外人入侵,破壞燕飛的好事,遂打消此念。

他剛轉出陽春巷,踏足另一道窄巷,前方巷口處出現一個高高瘦瘦的人,兩眼一眨不眨的盯著他,慢慢向他走來,嘴角掛著一絲冷冷的笑意。

宋悲風止步立定,手按到劍柄去,同時耳聽八方,偵察附近是否另有埋伏。

那人在離他丈許處停步,單掌豎前,另一手收在背後,淡淡笑道:“本佛嘗聞宋悲風的玄陽劍,是'九品高手'外第一把劍,卻不知傳聞有否誇大,故今天特來印證。”

宋悲風沉聲道:“'小活彌勒'竺不歸!”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47:59     標題: 第 一 章 玄功初成

  彷如歷史重演。

給獨叟餵服他名之為“陽精火魄”的丹藥,感覺有點像吞下“丹劫”,當然其霸道處遠及不上“丹劫”,藥效亦比之緩慢得多,但只就比較而言,如此霸道凌厲的丹藥,燕飛過往從未得聞,此刻卻是親自體驗。

“陽精火魄”入口即溶,化成一團火熱,灌喉入腹,接著火熱在腹內不斷加強,還往全身擴散;寒熱相激交戰,令燕飛苦不堪言。

尤幸獨叟不斷從金針送入火熱陽氣,激發體內潛藏的陰寒,對“陽精火魄”生出少許克制的作用。

燕飛雖備受寒熱交煎之苦,靈臺卻是無比清明,心忖與其經脈被焚,不如像妖女青媞所說的,在感覺逐漸消失下冷凝而亡,倘配合獨叟的助力,冷死似比熱斃容易消受些。

福至心靈下,連忙默運進陽火之法.此時他已無暇理會因何獨叟輸入陽暖之氣,反會助長體內陰寒,只知以陽引陰,當“陽精火魄”被制服時,自是冷凝而死的一刻。

當下意守腦際泥丸宮,依獨叟所傳的秘法,以意導氣,從泥丸經前方任脈而下,直抵丹田氣海,穿胯下生死竅,再貫尾閭逆上督脈,過玉關返抵泥丸宮,為之一周天。

出乎他意料之外,這方法比之過去三天任何一次的行功更具神效,只一周天,“陽精火魄”的擴散速度立即減緩,威力變弱。

最精采是獨叟不惜損耗真元的陽氣,竟似給他全引導往任督二脈運轉的溫暖氣流中去。

每轉一周天, “陽精火魄”的威力便減弱一分,而出奇地冷凝的陰氣亦非那麼難受,他再不是完全被動。

三十六週天后,“陽精火魄”已在丹田處縮減成一團火熱,沒有往外擴散,而寒氣則似有入侵丹田之勢。

驀地,獨叟輸入的再不是陽暖真氣,改而送進陰寒勁。

燕飛本身是大行家,否則不能創出“日月麗天大法”,當下心中叫妙,連忙棄“進陽火”而取“退陰符”。

今次意守胯下生死竅,導氣順上任脈,經心脈上泥丸,過玉枕至尾閭,剛好與進陽火掉轉過來。

奇妙的事發生了,立竿見影地寒氣匯聚合流,運轉週天,而火熱卻往全身經脈擴散,泥丸變熱,丹田轉寒。

寒和熱在調節下取得微妙的平衡,不但再不是痛苦,還愈來愈舒暢受用。

燕飛就像在玩一個寒熱平衡的遊戲,到後來已不理獨叟輸入的真氣屬寒屬暖,是陰是陽。

每當火旺,進陽;寒盛,便退陰。寒和熱逐漸融混,他的精神也不斷昇華,渾渾沌沌,物我兩忘。

宋悲風心中首先想到的並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燕飛的吉凶。

他畢身人除專志劍道外,其他便是有關保護謝安的諸般拱衛工作,故對這方面門檻極為精到。

今次安排燕飛來接受療治,曾和謝安仔細推敲,可說萬無一失,但卻有一個很大的漏洞,就是獨叟這個人。

從燕飛口中,以及對鄰居的詢問,他得到的印像是獨叟脾氣古怪,性情孤僻,從不與人來往,這個印象令他在安排上把獨叟忽略。

然而現今竺不歸出現眼前,正表示他的疏忽,已使燕飛陷進萬劫不復之地。

只有獨叟與敵人勾結,敵人方能曉得燕飛與獨叟之約,在此佈下羅網,待他和燕飛來上釣。

他雖察覺不到竺不歸外的其他敵人,卻肯定必有埋伏,否則即使竺不歸遠勝於他,他也有信心藉著對建康的熟悉,安然逃回謝府。

宋悲風乃南方頂尖劍手之一,忘情劍道。當機立斷,立即把對燕飛的擔心和焦慮完全拋開,手握劍柄,緩步迎往竺不歸。

劍尚未出鞘,一股凜冽的驚人劍氣,已迅疾往敵人逼去。

竺不歸現出一個充滿陰險奸猾的笑容,以他偏向暗啞沉悶的嗓子柔聲道:“宋兄可知向獨與太乙教主江凌虛乃同門師兄弟?”

宋悲風早猜到竺不歸會藉此事分自己心神,更要藉而逼使自己心切趕去援救燕飛免喪於奸邪之手,聞言故作驚訝,卻蓄意收起三分氣勢。

果然對方生出感應,本收在背後的手,借半個旋身往前推來,使宋悲風忽然眼前青光閃閃,狂態大作,一寬約尺半以鋼打製的圓環,循著空中一道飄忽無定,令人難以捉摸的弧度路線,往他擊來。

鐵環在竺不歸手中不住轉,由緩而快,發出尖銳的勁氣破風聲,更添其聲勢,使人感到若碰上鐵環,其後果會是不堪想像。

宋悲風長笑道: “小活彌勒的無邊環,是否真是法力無邊呢?”

  玄陽劍閃電離鞘,挑往無邊環。

竺不歸笑道:“大乘密法,豈是凡人可以明白?”

  “叮!”

宋悲風感到對方急轉的鐵環,生出一股同時暗含卸勁和撞勁的驚人力道,當他的寶刃擊中無邊環的一刻,不但劍勁全消,還使他失去準頭,下著難施。正要抽劍後移,無邊環已套上他的劍鋒。

宋悲風雖驚凜竺不歸的高明,心神卻絲毫不亂,此一劍只屬試探性質,早留起三分力道,立即變招,就拎劍在環內施出精微至極的手法,往對方持環的手指切去,底下同時飛起一腳,疾踢竺不歸小腹。

竺不歸雙目精光劇盛,叫了一聲“好!”竟放開無邊環,連消帶打,一手曲指彈中劍鋒,另一手下按,迎上宋悲風踢來的一腳,最厲害是無邊環劍刃前施,直襲宋悲風。

以宋悲風的老練高明,仍想不到竺不歸有此妙著,下踢的一腳被竺不歸完全封死,有如踢上銅牆鐵壁;被他以手指彈中劍鋒時,握劍的手更如遭雷殛,震得手臂酸麻,還要應付像鬼環般旋來的可怕凶器。

竺不歸武功的高強,大大出乎他料外,其招式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奇峰突出。

宋悲風冷哼一聲,功力運轉,登時酸麻全去,移劍後挑,使的是卸勁,若無邊環給他挑中,肯定不知給挑飛到哪裡去。

竺不歸哈哈一笑,一探手,無邊環彷似活物般飛回他手上,一旋身,無邊環脫離宋悲風的玄陽劍,朝他左肩掃去。

宋悲風一個筋斗,來到竺不歸上方,手中劍化作萬千芒影,罩擊而下。

“叮叮噹當”不絕於耳,在眨幾眼的工夫內,環劍交擊十多次,一時勁氣橫空,雙方都是以快打快,見招拆招。

  “蓬!”

兩人交擊一掌,宋悲風凌空再一翻騰,落到巷子另一邊,與竺不歸交換位置。

竺不歸忽地叫了一聲“著!”就在宋悲風雙腳觸地前的一刻,手中無邊環脫手飛出,以驚人的高速旋轉著往宋悲風擊來,無邊環生出的勁氣狂態,把宋悲風完全籠罩。

  “轟!”“轟!”“轟!”

燕飛的身體像發生連串的爆炸,起始是在尾閭,接著是夾背,到腦後的玉枕關亦爆開的一刻,體內寒熱消去,頭頂天靈像接通瓊漿玉液的源頭,寒而不傷、甘香甜美,無形而有實的真氣千川百流過腦枕、臉頰、咽喉,循大小氣脈往下傾瀉貫穿,朝腹下丹田氣海流去。

兩腳心的湧泉則滾熱起來,熱而不燥的火氣沿腿脈逆上丹田。

當寒暖二氣在丹田交融合流,燕飛的精神立即提升擴展,再不受肉體竅脈的羈絆,大有與宇宙同壽量,與星辰共存亡,從有限擴至無限的感受。其舒暢動人的感受,沒有任何言語可形容萬一。

這玄妙的感覺剎那消去,燕飛又從天上回到人間,再次感覺到肉體的存在,肉體的局限。

全身真氣渾融,說不出的受用舒服。

燕飛生出難以言喻的狂喜,他曉得功力已恢復過來,同時又清楚體內流動澎湃的真氣,再不是以前的真氣,而是全新的真氣,一種他從未夢想過的奇異先天真氣,至精至純,難以形容。

  燕飛猛地睜開眼來。

丹房仍是那個丹房,可又不是那個丹房,一切清晰明白的令人難以置信,他視線內的丹台、爐鼎固是纖毫畢露,連視線不及的其他地方,他也似能掌握得一清二楚,無有遺漏。

獨叟仰躺在他背後,已失去任何生機,四周的牆壁插著一枝枝的金針,不用說是從燕飛的身體激射而出,由此可見體內真氣相鬥的凌厲情況。

下一刻,他的感覺又再次收窄,回復平常,再看不到視線之外的情況.不過他總感到自己與以往的燕飛迥然有異,至少在感官的敏銳度、思考的靈動上,大勝從前。

忽然間他發覺自己站起身來,更令他驚訝得合不攏嘴。他並沒有雙腿使勁,只是想到站起身來,體內真氣立時天然運轉,似沒有花費半點氣力般他便站直身體。

燕飛急速地喘了幾口氣,壓下既驚又喜的複雜心情,轉身察看獨叟。

這不安好心的怪老頭大字形癱在地上,生機全絕,最驚人是由頭髮而下,半邊身有明顯灼熱過的可怕情況,衣服焦黑;另半邊臉面則鋪上寒霜,死狀怪異詭秘至極點。

燕飛暗嘆一口氣,知他害人終害己,因妄圖逆轉燕飛體內的寒熱情況,反給寒傷熱毒入侵,本可令他燕飛致命的可怕氣毒,盡洩返他體內去,使他駭極含恨而亡!

對獨叟,燕飛當然再沒有絲毫恨意,心忖他戀丹成癡,這丹房正好作他的埋身之處.向他躬身緻禮,又為他點燃三炷祭香,這才離開丹房,把門掩上。

面對往上的石階,燕飛深吸一口氣,拾級登階,舉手正要托起石蓋,忽然全身劇震,仰後便跌,直滾下石階去。

  “當!”

宋悲風運劍挑中無邊環,其原意本是要把無邊環挑飛,豈知無邊環似重若萬斤,雖被挑個正著,卻化去他大半勁力,只改變前旋之勢,卻往正凌空掠至的竺不歸反旋回去。

宋悲風心知肚明,純以功力而論,竺不歸實稍勝自己半籌.乘機後撤,退往巷子另一端的出口。只要離開小巷,主動權將來到他手上。

竺不歸冷笑一聲,雙掌按拍無邊環,鋼環二度飛襲宋悲風,速度勢道,有增無減。

宋悲風正要退出巷口,心中忽生警覺,一道凜冽無匹的劍氣,從巷口外斜射襲來,攻向他右脅下。

宋悲風已無暇叱罵竺不歸的卑鄙,保持心神止水不波的劍手境界,騰空而起,提足疾踢急旋而至的無邊環,反掃一劍,側劈下掃偷襲的敵刃。

“砰!當!”聲同時激響,就在宋悲風踢中無邊環的一刻,兩劍格擊。

以宋悲風之能,亦難擋兩方攻來的勁氣,立告受傷,噴出一口鮮血,幸好他往上騰升,避過陷身前後夾擊的死局中,踏足高起達兩丈許的牆頭。

竺不歸如影附形,手持回歸他掌中的無邊環,迥手擊至,後方則劍氣大作,另一敵也如附骨之蛆般騰身殺來。

宋悲風叫了一聲“失陪”,橫空而去,躍往院牆內宅院的瓦頂,還回頭一望,見到追來者除竺不歸外,還有一個蒙著頭臉的黑衣人,這才足尖一點,朝獨叟所住的宅院掠去。

環聲劇作,竺不歸可怕的無邊環,又再追擊而至。

聽風辨聲下,宋悲風有如目睹地掌握到鋼環以一個迂迥的彎度追來,若依目前自己掠飛的速度和角度,鋼環會在一丈外凌空擊中他宋悲風;暗叫厲害,忙使個千斤墜,改變凌空之勢,往下落去。

自己知自己事,他所受內傷頗重,再無力硬擋竺不歸貫滿真力的飛環,倘有耽延,肯定會再陷重圍之中,不過他已沒有選擇,只希望憑宅舍形勢,突圍逃走,趕去一看燕飛的情況,瞧睢有沒有辦法為燕飛盡點人事。

直至此刻,他仍沒有動過逃離險境、獨善其身的念頭。

燕飛滾至石階底,全身真氣亂竄,眼冒金星,苦不堪言。

在極度的痛苦中,燕飛明白過來。

他現在的情況,比傳說中的洗髓易筋更徹底,等若變成另一個武功路子和心法均截然不同的人,妄想循以前的方法運功施勁,以托起入口的石蓋子,當然要出岔子。

現在,他像一個擁有龐大寶庫的人,卻一點不曉得如何把珍寶動用揮霍,只為暫作守財奴.連忙意守丹田,片晌後,體內真氣重新歸聚,他不敢“有為”,任由真氣天然流動,用心旁觀其遊走的門道。

體內真氣逐漸轉熱,嚇得他大吃一驚,人急智生,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下,把精神改而集中往腦內的泥丸宮,果然天如人願,熱氣轉寒,可是行走的經脈卻剛好與適才相反.到真氣開始變得陰寒難受,他又意守丹田以升溫,那個變化感覺奇妙至極點。

可是頭腦卻開始昏沉起來,生出厭厭欲睡的疲倦。

燕飛心叫不妙,知是因為這截丹房入口的空間沒有通氣設備,如此下去,肯定被悶死,心忖若再不爬來,便大事不好。

此一意念才起,下一刻他發覺已站直身體,睜目處正是往上的石階。

燕飛先在心中警戒自己,千萬不可妄施日月麗天心法,小心翼翼登上石階,舉手往石蓋推去。

手掌接觸冰涼的石板,正不知如何發力或應否發力,體內真氣天然運轉,重達三、四十斤的石蓋應掌勁往上彈跳過丈。

燕飛身不由己的由地道口竄出,見石蓋四平八穩的向他頭頂直墮而下,忙往旁移開。

  “蓬!”

石蓋如有神助,天衣無縫的落回入口處,把地道封閉,準確至令人難以置信。

燕飛回過神來,又不禁啞然失笑,自己眼前這樣的“殘局”,真不知該如何“收拾”,就在此時,前院的方向傳來兵器交擊的聲音。

燕飛立即想起宋悲風,體內氣隨意轉,人已掠往前院,穿堂而出,入目的情景令他睚彘欲裂,只見宋悲風站在院牆與兩敵激戰,當他踏足前院的一刻,宋悲風剛被人擊下牆頭,口噴鮮血,長劍脫手。

燕飛忘掉一切,體內真氣自然而然地隨他意念運動,催他以閃電般的迅疾身法,在宋悲風落地前的一刻,把他抱個正著。

  環聲劍氣,罩天蓋地的襲來。

燕飛往後飛退,哪敢停留,抱著氣若游絲的宋悲風,朝後院的方向奔去,自然而然地,他體內至精至純,從未曾在武林史上出現過的先天真氣,綿綿不斷地輸往宋悲風的體內去。

他無暇理會是否有敵人在後方追趕,只知若要保住自己和宋悲風兩條人命,唯一方法是任體內真氣帶領自己逃回烏衣巷去。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48:30     標題: 第 二 章 天意難測

謝安小心翼翼親自為宋悲風蓋上被子,神色出奇地平靜,可是房內各人無不感到他心內的悲痛。

房內除燕飛外,尚有謝石、謝琰和剛趕回來的謝玄和劉裕,宋悲風受傷一事,震撼了整座謝府。梁定都和數十名家將,聚在房門外等待消息,人人心中悲憤莫名。

謝安立在榻旁,凝望宋悲風蒼白的臉容,忽地身子一陣搖晃。

  謝玄第一個把他扶著!接差是謝琰和謝石。

  謝琰悲切道:“爹!”

謝安勉強立好,搖頭嘆道:“我還撐得下去。”

謝玄沈聲道:“二叔請把此事交由我處理,二叔好好休息,千萬以身體為重。”

謝安露出心力交瘁的疲倦神態,略一點頭,在謝玄眼色的示意下,謝石和談琰一左一右把謝安扶出房外。

謝玄凝立不動,呆看看重傷昏迷的宋悲風。燕飛和劉裕默立他身後,不敢出言打擾。

房內的氣氛沉重至令人難以忍受,兩人均不曉得對方今趟對謝府的公然挑釁,會帶來甚麼後果?手握北府兵權的謝玄會如何應付?

好半晌後,謝玄淡淡道:“宋大叔該可康復過來,今次幸得燕兄弟冒死把大叔搶救回來,否則宋大叔不但必死無疑,此事還會成為懸案。”

燕飛心中一痛,道:“以宋老哥的劍術身法,突圍逃走該沒有問題,只因他為要救我,方會陷身重圍裡,被敵所乘。”

謝玄仍背著兩人,搖頭道:“敵人在暗我們在明。他們若是處心積慮對付大叔,大叔始終難逃一劫。今次燕兄弟因緣巧合下,鬼使神推的恢復功力,雖未能運用自如,卻適足以救回大叔,此著大出敵人料外,更使他們不知虛實,陣腳大亂。”

劉裕沈聲道:“哪用飛環者究竟是何方神聖?”

謝玄緩緩轉身,唇邊飄出一絲冷若鋒刃的笑意,負手舉步,住房門走去,柔聲道:“小裕想知道嗎?隨我來吧”

劉裕和燕飛這對曾共歷生死的戰友你眼望我眼,均不明白謝玄這句話的真正含意。

謝玄走到房門處,以梁定都為首擠滿外廳的眾家將人人目射仇恨和悲憤光芒,等特謝玄的指示。

謝玄從容一笑,淡淡道:“大叔的命該可以保下來,支遁大師正在來此途中,你們萬匆為此事慌張,府內一切如常,有我謝玄在,自會為大叔討回公道。”

  眾家將全體下跪,齊聲應是。

謝玄喝道:“起來!好好給我看著大叔。”

說罷從家將讓開的通路穿廳出門,來到迴廊處。

燕飛和劉裕追在他身後,隱隱感到謝玄不是空口說說哪麼簡單,而是要立即採取行動。這位擊敗符堅百萬大軍的無敵統帥,已因宋悲風之傷動了真怒。

謝玄仍背負雙手,步履穩定從容的朝西院方向走去。

表面上謝府仍是那麼平靜寧和,雪溶後的園林充滿春意生機,可是一股風暴卻正在醞釀形成,沒有人可以阻止。

燕飛忍不住又問道:“玄帥曉得用飛環的人是誰嗎?”

謝玄悠然道:“當然曉得,哈!他們既敢以江湖的手法對付大叔,我就以江湖的手法來還擊他,我要教他們知道,惹我們謝家的後果,是他們負擔不起的。”

兩人滿肚疑團的隨他踏足中園的林間小徑,朝西院舉步。

謝玄再沒有說話,直抵西院松柏堂的大廣場,十多名守在那裡的是今趟隨他回建康的親兵,忙牽馬迎上來。

謝玄打出阻止的手勢,神態悠閒的道:“我和燕公子、劉副將到外面四處閒逛。不用乘馬,你們也不用跟來,好好休息。”

  親兵們領命去了。

燕飛更是摸不善頭腦,照道理以謝玄這個座鎮前線的最高統帥,忽然返回京師,怎都該先向司馬曜述職。

謝玄和劉裕身穿常服,前者一派名士風采,後者衣飾像個侍衛隨從,這樣的裝束打扮在建康是司空見慣,不會礙眼。

燕飛尚是首次得睹謝玄的神采風範,他們雖非是初遇,不過那時他處於昏迷狀態,不知人事。謝玄在待人處事的態度上較為接近謝安,與謝石和謝琰的自重身份截然不同。謝琰更是正眼也沒看過燕飛,顯然因荒人的燕飛在他心中不值一文,只可供差遣之用。

令燕飛最感驚奇的是劉裕並沒有因升官而變得趾高氣揚,比以前神氣,反是更為收藏內斂,表面看似乎是更謙虛有禮,但燕飛卻清楚掌握到他在武功和個人修養兩方面均大有精進,非再是邊荒時的劉裕。能在短短數月內有如此巨大的變化,淝水之戰於他的經驗固是彌足珍貴,謝玄對他的指點和潛移默化更是功不可沒。

唯一沒變的是劉裕和他過命的交情,當他知道燕飛的情況大有轉變,從劉裕雙目湧出的狂喜,是絕對裝不出來的。

謝玄領著兩人沿御道朝宮城的方向悠然漫步。

五里長的御道熱鬧繁華,車來人往,各忙其事,但對建康都城正默默進行的鬥爭,卻茫然不覺。

謝玄神態輕鬆,就像到某一酒樓午膳的神態,淡然自若道:“若現在你們站在我的位置?會怎麼辦呢?”

燕飛大感愕然,想不到謝玄有此一問?其語調則似一派閒話家常,親切而沒有拘束,比之謝安又是另一種令人心折的感覺。

劉裕顯是習以為常,瞥燕飛一眼,知道他不會搶在他前答話,毫不猶豫的道:“玄帥明察,自踏出烏衣巷後,末將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現在敵人擺明是要置宋大叔於死地,如若成功,我們謝府將人人身處險境,建康亦頓成險地。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會召來精兵,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進駐石頭城,再從容把府上家人撤走,我敢包保司馬曜兄弟不敢哼半句話。”

燕飛插入道:“你可知桓玄已辭去大司馬之職?”

  劉裕一震道:“竟有此事?”

謝玄顯已得謝安告知此事,點頭道:“確有此事!”又別頭深瞥劉裕一眼,微笑道:“建康始終控制著江南最富庶的區域,北方諸郡雖為屏障,但因每次胡馬南下,均首當其衝,故生產荒廢,糧草不得不倚賴建康,比之荊州西控長江上游的形勢又遜一籌,小裕必須謹記此點。”

燕飛聽得心中大訝,劉裕先前的話等若暗示謝玄起兵作反,對司馬皇朝沒有半分尊重。他敢說這些可招來殺頭之罪的話,顯然和謝玄關係密切,不怕謝玄出賣他或不高興。

而謝玄的答話更奇怪,似在對劉裕提點造反勝敗的關鍵,照道理若要推翻司馬皇朝,該由他自已一手包辦,劉裕此小小副將只能依附驥尾。

無論如何,兩人的對答已顯示出謝玄對劉裕是另眼相看,悉心栽培。

不過謝家暫時確是後繼無人,謝安謝石年事已高,另一的後輩謝琰又不是材料,若謝玄能在北府兵將中找到能者,對謝家自是有利無害。

謝玄轉入一條支道橫街,輕嘆一口氣,向燕飛微笑道: “燕兄弟的情況離奇特殊,我也同意二叔的看法,燕兄弟是因禍得福。以燕兄弟的才情智慧,必可找出回复武功的方法,是可預期也。”

劉裕欣然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對燕兄最有信心。”

兩人只知燕飛往獨叟求醫和之後的一段經歷,對燕飛昏睡百天前的經歷,他們仍是一無所知。

燕飛苦笑道:“對於恢復武功,我是想也不敢想。這句話完全沒有誇大。因為我以前的功法如今全派不上用場,而我在這情況下的思路則仍只能依循舊有的方式,所以一旦刻意去想,體內異氣依意而行,立出岔子,所以真是想也不敢想。”

謝玄含笑別頭瞧他,輕鬆的道:“燕兄弟說得有趣,於此亦可見燕兄弟的胸懷。我有一句忠告,說到底你前所未有的狀況出自丹鼎之術,而道家有講'無為而無不為'之道,燕兄弟若能循此方向努力,必可有另一番成就。”

  劉裕點頭道:“有道理!”

燕飛心中一動,忽然想起現正重歸懷內由魏伯陽著的《參同契》,是謝安使人為宋悲風更衣療傷時在他身上發現,送回給燕飛的。此書正代表道家心法最高的精義,說不定對自己大有幫助。只是開首的“乾坤者,易之門戶,眾卦之父母”。便似與自已現下的情形吻合,泥丸宮是乾門,丹田為坤戶,不禁想得入神。

  謝玄忽然啞然失笑。

  兩人不由朝他看去。

謝玄笑道: “戰無常勝,故敗也是常事……”

他尚未說畢,劉裕已渾身劇震,大大出乎燕飛意料之外的竟搶前伸手攔著他們去路,臉上現出既堅決並要豁了出去的神色,道:“我們回頭吧!只要主帥肯點個頭,我們拚死也要為玄帥攻下石頭城。”

燕飛心中暗嘆,劉裕之所以斗膽攔路,皆因劉裕剛猜到謝玄要到哪裹去,去幹什麼事。而他則是冒死苦諫,希望謝玄改變主意,更希望謝玄起兵推翻司馬皇朝,而不是以江湖手法去解決此事。

以北府兵目下鋒銳之盛,倘能攻占石頭城,建康皇朝將不戰而潰。

謝玄輕拍劉裕肩頭,微笑道:“我們到一旁說話。”

劉裕無奈垂手,與燕飛跟在仍是悠然自得的謝玄身後,轉入一道橫街,眼前豁然開朗,石橋通津,聯接起兩邊的沿河街道,一邊是安靜的小街,另一邊是繁華的市河大街,橋拱隆起,環洞圓潤,打破了單調的平坦空間。

謝玄登上橋頂,兩手撫欄,凝望橋下流水,嘆道:“我今次回來,一方面是想看看燕兄弟的情況,另一方面是因發覺司馬曜兄弟愈來愈不像話。”

劉裕看了在謝玄另一邊的燕飛一眼,沈聲道:“玄師今次回京,事前並沒有得到朝廷的批准,司馬曜兄弟肯定不滿玄帥,既成此勢,玄帥與朝廷再無善罷的可能性。既是如此,何不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借討伐司馬道子為名,把建康控製手中,屆時不論謝玄要對付桓玄,又或揮軍北伐,均可任意施為。 ”

只聽謝玄和劉裕以“司馬曜兄弟”來稱呼南晉皇帝和司馬道子,已知他們對司馬皇朝全無敬意。事實上這趟謝玄不經請示,突然回京,且有精兵隨行,而其實力足以威脅司馬皇朝,更擺明謝玄對司馬曜的不滿。此亦為對司馬曜兄弟排擠謝安的公然反擊。

燕飛心忖換過自己是司馬曜或司馬道子,也惟有苦咽了這口氣,絕不敢把謝安或謝玄逼上起兵作反的不歸路。除非能一舉擊殺謝玄,使北府兵群龍無首,司馬皇朝還有幾分勝算,以後便要看司馬道子的本事。看他能否抵得住北府兵將的報復,而他同時更要應付對皇位一向存有野心的桓玄。

劉裕冒大不諱之罪要阻止謝玄以江湖手法去報復宋悲風遇襲一事,正因知道謝玄此行是要直接找敵人晦氣,怕對方布下天羅地網,待謝玄踏入陷阱。

劉裕仍是燕飛在邊荒時認識的劉裕,事事追求實際的成效,絕不畏縮,更沒有婦人之仁,在這方面與拓跋矽非常接近。

不過他對謝玄的崇敬和情義,是發自真心,沒有絲毫作偽,便如他和燕飛的交情。

謝玄嘴角現出一絲苦澀的表情,語調卻保持平靜,淡淡道:“今次如此向司馬皇朝示威,已是我謝玄所能作出的極限。一天沒得二叔同意,我也不會推翻司馬氏的天下。此非是力有不逮,試問當今天下,除桓玄外,誰還敢與我謝玄爭鋒,若二叔肯振臂一呼,建康將不戰而潰。對我謝玄來說,司馬曜的寶座,亦唾手可得。”

劉裕不解道:“既是如此,玄帥為何仍要以身犯險?只要向安公痛陳利害,安公又是智慧通天的人,必可得他點頭俯允。怎都勝過被敵人步步進逼,天天提心吊膽。”

謝玄苦笑道:“二叔肯定不會同意。”

劉裕悲憤道:“安公怎會是愚忠於司馬曜的人。這昏君不但寵信奸賊司馬道子,淝水之戰後還立即加稅,自己則揮霍無度,夜夜醇酒美人,不理朝政。推翻他只會大快人心,造福萬民。”

謝玄雙目射出令人難解的傷感神色,輕柔的道:“二叔當然不會是愚忠的人,可是他卻不得不為大局著想,怕會便宜桓玄那個傢伙。”

  直至此刻,燕飛仍沒法插嘴。

劉裕愕然道:“建康既落入我們手上,桓玄憑甚麼可奈何玄帥?”

謝玄目光移上晴空,一字一字的緩緩道:“憑的是無情難測的天意!”

劉裕和燕飛兩人聽得你眼望我眼,完全不理解謝玄的話,不明白他為何扯上虛緲難測的老天爺。

謝玄嘆一口氣,道:“此事說來話長,更是我隱藏心內十多年的一個秘密,連劉牢之和何謙都不曉得。”

劉、何兩人是謝玄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將領,雖有主從之分,卻親如兄弟。假設謝玄在建康遇害,天王老子也擋不住兩位北府猛將起兵復仇。而今謝玄此一秘密卻連他們也要瞞著。

燕飛道:“若是秘密,玄帥不用說出來。”

謝玄搖頭道:“現在我卻有不吐不快的感覺,生死有命,二叔早看到我活不過四十五歲這個關口。”

劉裕和燕飛聽得心中狂震,怎也想不到謝玄說出來的秘密竟是這麼一回事。

劉裕劇顫道:“我雖然尊敬安公,可是相人之術,怎可盡信不疑,或者玄帥鴻福齊天,可渡此劫。”

謝玄回復從容,微笑道:“生死只是等閒之事,人人難逃此劫,早些遲些並不放在我心上。”

燕飛皺眉道:“這方面我們當然不能和安公相比。不過以我的看法,玄帥五官完美無瑕,乃我平生僅見,怎會是英年早逝的相格?”

謝玄啞然失笑道:“問題正出在這裡,滿招損,謙受益,絕對的完美本為'十全相格',但本身便是個缺陷,若能'九全一缺',又或'九缺一全',反為吉相。二叔曾批我在功業巔峰的一刻,正是禍之將至之時,證諸事實,二叔之言果然不爽。”

劉裕道:“即使安公的話屬實的又是如何?我們就豁了出去,痛快淋漓地大干一場,管他老天爺怎麼想?”

謝玄微笑道:“你並不明白家族的擔子是多麼沉重,更不明白為何我不肯掌握時機。不過終有一天你會明白成功失敗,豈在一時的得失。來吧!我要看看誰人敢攔阻我謝玄?看看誰敢擋我的九韶定音劍?”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48:56     標題: 第 三 章 自然之道

燕飛隨著謝全和劉裕往城東舉步,心中思潮起伏。謝玄說得對,他現在打的是一場永不會贏得勝利的仗。而一切全為了家族,而謝安的看法更是謝玄心中至高無上的權威。縱使他謝玄有截然不同的想法,最後他仍會遵照謝安的指示行事。

不過謝玄畢竟是謝玄,他敗也要敗得漂亮和光采。而事實上若撇開家族的牽累,南方包括桓玄在內,無人是他的對手。更因淝水一戰的戰果,把謝玄在人民心中推上至近乎天神的位置,而民心歸向正是決定誰勝誰負的一個主因。

謝玄微笑道“燕兄弟因何不斷朝我瞧來?”

燕飛嘆道“我終於明白!為何玄帥能以八萬之眾,擊潰符堅的百萬雄師於肥水之濱。”

謝玄啞然失笑道“我也終於明白二叔因何這麼看得起你。”

劉裕心內一陣激動謝玄和燕飛表面看像在各說各話事實上兩人至少在才智上生出棋逢敵手、惺惺相識的感覺。

劉裕明白燕飛是掌握到謝玄此行的意念,謝玄是要藉此舉宣明謝家不容別人侵犯侮辱之心且清楚顯示,憑他謝玄的實力,在建康他要殺誰便可殺誰即使是司馬道子和王國寶也不例外。而根本沒有人奈何得了他,包括皇帝司馬曜在內。

在此等形勢下,只要謝玄有一天命在,誰敢動謝家半根毫毛?劉裕自問換了自己是司馬曜或司馬道子,亦不得不盡力維護謝家,免生衝突誤會否則將是北府揮兵南下攻打建康的可怕後果。

謝玄是無敵的統帥,他看穿司馬曜兄弟的弱點遂對症下藥,以雷霆萬鈞之勢鎮懾建康為謝家所受挑戰作出報復。

燕飛則比身在局中的劉裕想得更遠,謝玄雖接受謝安的指示,沒有叛晉作反。

而事實上他正作出長遠的安排,在北府兵將中挑出能者作為繼承人。

既不能求諸於謝家,只好求諸於外人,而劉裕正是給謝玄看中的人。

劉裕會是謝玄非常厲害的棋子,他的才智武功均無庸置疑,最妙是當人人把注意力集中在謝玄兩名心腹大將劉牢之和何謙身上,劉裕卻慢慢地於人的知感外冒起,成為北府諸將的新星。

如此高瞻遠矚的策略手段令燕飛由衷地佩服。

三人走出橫巷,切人一條大街,對街處有座宏偉的寺觀!寺觀前的廣場非常熱鬧數十名小販擺地攤叫賣擠滿趁熱鬧和光顧的人,像個露天的市集。可是寺門卻緊閉不開人人不得其門而人。

劉裕目光落在廣場人口的石牌匾,念出匾上雕鑿的三個大字道“明日寺”,燕飛的目光卻給一個人吸引,聚在廟前廣場者沒有二百也有百來人,可是他一眼掃過去偏偏只見到這一個人。

此人體魄高欣,負手在人堆中穿插,還不時饒有興趣地駐足觀看擺賣的貨物,而他停留的時間很短,轉眼他便出現在另一堆人裡。燕飛看不清楚他長相,只知他須長及胸可是其移動之勢忽援忽快!暗合某種絕妙的至理如此地只憑步法風姿,便於人深不可測的高手感覺燕飛尚是首次親眼得見。

  那人移到廣場另一端!消失不見。

謝玄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道“你看到他!”

燕飛望向謝玄,見他像自己般杷目光投往那人消失的位置,點頭道“是誰?”

  謝玄露出凝重神色!緩緩道“若我沒有猜錯,此人該是'天師'孫恩,他故意在我們眼前突然出現,是要測探我謝玄的深淺,想不到燕兄弟的眼力如此高明亦能從他微妙的舉動,生出警覺之心。”

  劉裕嚇了一跳失聲道“孫恩?”

謝玄好整以暇的道“孫恩不在建康才奇怪?他必須親來了解建康以為將來作反做好準備,因為若司馬皇朝排擠我謝家,他的機會便來了。我偏要不如他所願。”

劉裕皺眉道“我仍是有點糊塗,孫恩竟敢故意引玄帥去注意他,肯定存有陰謀,玄帥為何對他卻毫不在意呢?”

謝玄微笑道“小裕眼前能否明白沒打緊。現在你持我之令,立即趕去與劉參軍會合我要你為我兵不血刃的進駐石頭城。”

劉裕接過他交來的令符,苦笑這:“指揮的是參軍大人,我說的話他未必肯聽。”

謝玄凝視他片刻淡淡道“你不懂假傳聖旨的做法嗎?快去給我辦妥,否則軍法處置。”

劉相向燕飛打個招呼,領命去了。

燕飛生出置身戰場的危險感覺,謝玄現在打的是一場有別於沙場對壘的另一類戰爭。誰能控制建康?誰便是贏家?且因各方關係微妙,絕不是蠻來便成,可以說是勇力和智謀的角力較量。

兵不血刃的佔領石頭城更是關鍵所在。只要沒有人流血,戰事當然尚未開始。

謝玄向燕飛笑道:“該是登門造訪的時刻了,不要教主人久候哩!”

燕飛隨他舉步橫過車馬道朝寺前廣場人口走去,問道“玄帥是否因對方寺門緊閉,一副準備打硬仗的樣子,所以要調整先前策略立即進占石頭城,兵脅建康?”

謝去平靜答道“和平是須武力去維持的。我今趟從前線趕回來,不是要向司馬皇朝搖尾乞憐,而是要向它顯示建康的安危只在我一念之間。坦白說,司馬道子既敢公然動手,我們也不用再留有餘地。至於此事是否發展至國家的分裂,選擇權在他們手上,而非由我決定。”

  兩人油然穿過牌匾,踏足廣場。

燕飛心忖孫恩不知會否躲在某堆人中,伺機暗算行刺謝玄?這個念頭剛起,立即泥丸跳動,丹田生暖,體內寒暖交融,說不出的受用,同時耳目的靈銳以倍數增加,廣場雖人頭湧湧,他卻似照單全收地一切了然於胸,無有遺漏。這種神通廣大的動人感覺,是他平生從未經歷和體驗過的。

  燕飛一震止步。

謝玄往他瞧來,臉上現出無可掩飾的驚訝,愕然道“什麼事?你可知雙目神光凝聚?顯示你體內真氣運轉,蓄勢待發。”

燕飛迎上謝玄的目光,茫然不解的道“真奇怪!當我想到廣場上或有危險,我立即變得耳目通靈,似乎沒有異動可以瞞得過我。”

謝玄欣然一笑,大有深意地瞥他一眼,歡喜的道“恭喜燕兄弟功力盡复,且大勝從前。”

燕飛頹然道:“玄帥言之尚早,我的能力恐怕止於此,皆因我只知用以前的武功功法與人動手,而哪將會要掉我的小命。”

謝玄續往廟門緩緩而行,從容道:“早在我聽得燕兄弟救宋大叔回來的情況,我便猜到燕兄弟會有目前的情形出現,所以我特意邀燕兄弟同行,正是要使燕兄弟置身險境,好領悟劍道中難能罕貴的一種境界,那就是自然之道。”

  燕飛劇震道“自然之道?”

謝玄在離廟門丈許外停步,淡淡道:“老子有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之道乃一切道法的終極,天地人盡在其中。令早追擊你的人其中一個是'小活彌勒'竺不歸,另外的蒙頭劍手不是司馬道子便該是王國寶。以這兩人的心計武功,若你沒有點斤兩,怎能抱著一個人還可以成功突圍,平安逃回烏衣巷,令敵人好夢成空,更陷於進退失據之局,當時救你的便是自然之法。在全心全意逃走下,你體內真氣隨心之所欲,令敵人無法沾到你杉角。假若你能以同樣的心法用諸於對敵上,把自然之道發展至極限,天下間豈還有能與相抗的對手。 ”

燕飛再次劇震,朝廟門瞧去,忽然雙掌往前虛按,兩股若有如無的真氣脫越掌心而出,輕撞寺門,那種感覺與直接按門沒有任何分別,清楚感覺到門是上了閂的,至乎木門的重量質地,亦一一有會於心,奇妙至極點。

  謝玄欣然道:“告訴我情況。”

燕飛心中湧起莫名的狂喜,生出再世為人的感覺。現在雖在起步的階段,不過他已從謝玄的提點,掌握了活用體內真氣的竅門,等若練成另一種比日月麗天大法更優勝又秘不可測的奇功。自從在邊荒集被任遙擊傷後的挫折感和頹喪失意,一掃而空。

點頭道:“真的非常奇妙,我心中剛在想是否可以隔空推開木門,體內真氣便自然運轉,真勁直趨掌心,不用著意便自然而然舉掌遙推向寺門,發覺寺門給上了木閂,沒法推開,真氣亦自然地斂收。”

謝玄沉思片刻,道:“以燕兄弟目前的情況,遇上真正高手,或嫌不足,保命逃走,卻是綽有裕餘。”

燕飛目注緊閉的廟門,馳想門內可能出現的情況,沉聲道:“玄帥有甚麼指示?”

謝玄淺嘆一口氣,頗有感觸的道:“我是被迫走上這條與朝廷對抗的不歸路。當我看到宋大叔身受重創,心中只有復仇之念,並不願把建康變成一個戰場。可是再看到二叔因傷痛宋大叔而支持不住,我知道已沒有任何選擇。若一切如我所願的進行,明早我將會和二叔離開建康!亦只有這樣樣,我家才可得保安寧。”

燕飛曉得謝玄正在玩一個非常危險的遊戲,稍有差他,南晉勢陷四分五裂之局。換過自己是謝玄,也沒有半分把握。惟有寄望謝玄憑他的不世兵法,達致近乎不可能的目標。

謝玄柔聲道:“我不是要爭勝,也不是要求敗!而是希望在失敗和勝利間取得平衡點和立足點。否則如果我們就那麼俏然引退,此消彼長下,我謝家在建康將無立足之地。”

  燕飛點頭道:“我明白!”

謝玄回復從容,微笑道:“敵人現在擺開陣勢,不怕我上門尋晦氣。孫恩又突然現身附近,全不是好的兆頭,所以入寺之後,將是九死一生的險局。”

稍頓續道:“若我鎮不住局面,燕兄弟不用理會我,立即趕回去通知二叔,他自會為我複仇。激怒我謝玄,肯定有後果回報;可是如惹翻二叔,更不是鬧著玩的。”

燕飛皺眉道:“敵人是有備而戰,我們因何明知是陷阱,仍要踏足進去呢?

謝玄淡淡道:“因為只有這樣,方可以迫司馬曜兄弟心生忌憚和讓步。 我不是說過敗也要取得有光采嗎?”

  接著大步踏前。

燕飛生出奇異的感覺,一絲不漏地感覺到謝玄每趨前一步,功力便增強一分,當他抵達門前,功力將運行提升至巔峰的狀態,他不明白為何自己竟有此“神通”,如此通玄的境界,已超乎一般武技的範疇。

  “鏘!”

九韶定音劍脫鞘而出,來到謝玄手上,以快至肉眼難察的驚人高速,照門縫疾劈而去。

劍鋒像破入薄紙般沒入門縫去,接著是破斷木閂的響聲。

就在九韶定音劍回到鞘內的那一刻,門閂掉到地上。

謝玄兩掌似輕實重的按上兩扇寺門,寺門立時洞開,現出寺門內的乾坤。

附近的群眾對這邊的突變已生出驚覺,駭然下紛紛往遠處退開。一片混亂。

寺門前人影僮憧,一時那看得清楚有多少人。

謝玄別頭向走近他的燕飛微微一笑,道:“燕兄弟請隨我來,為我謝家作人證。”

言罷哈哈一笑,神態悠閒的舉步人寺。

在主殿彌勒大殿的石階上,密密麻麻站著百多人,半是光頭僧服的彌勒教徒, —半是身穿武士服的大漢,為首者有五人,人人形相突出,燕飛認識的只有竺雷音和竺不歸,前者手持禪杖,胖若彌勒佛像般的體型雖然觸目,卻遠及不上竺不歸身旁的年輕女尼引人注目。

此女剃盡頂上青絲,穿上尼姑袍服,卻絲毫不予人有出家人的感覺,她既有一副煙視媚行的艷麗臉容!更有惹火誘人、顛倒眾生的誘人體態。她手持塵拂,與竺雷音重達百斤的揮杖一輕一重,相映成趣。

竺不歸立於正中處,神態冷漠,像看著與他沒有半點關係的事。

他左旁還有個高昂英偉的男子,腰掛長劍,穿的是皇族的服飾,華麗高貴!

神態既傲慢又自信,不用謝玄提點燕飛也猜到必是瑯琊王司馬道子。只看他出現在這裡,便知事情不但難以善罷,謝家與朝廷的關係,更瀕臨在公然決裂的邊緣。

司馬道子另一邊是位年約二十七、八的武士,神態陰鷥冷靜,用的也是長劍。

燕飛從他的體態一看便認出是與竺不歸聯手襲擊宋悲風的蒙臉人,從而推測出他是謝安的女婿王國寶,建康最有權勢的吸血鬼。

燕飛隨謝玄油然舉步,直抵離石階二十步處止步。

階頂處的司馬道子踏前一步,戟指謝玄厲聲喝道:“大膽謝玄,竟敢擅自回京,疏忽職守,還不給我立即下跪受縛,等待皇上發落。”

謝玄好整以暇的微微一笑,道:“今次回來的非止我謝玄一人,還有劉參軍和五千精騎,現正駐紮石頭城內。敢問瑯琊王他們是否亦該一併依你的意思處置。”

司馬道子和王國寶登時色變,可知他們對謝玄這著奇兵竟是一無所知。

謝玄仰天一陣長笑,喝道:“司馬道子你給我少說廢話,單打獨鬥,又或耋上圍毆,只要你一句說話。”

司馬道子雙目厲芒劇盛,瞪著謝玄。手按到劍把處去。

劉裕飛騎奔上朱雀航,他接令後立即趕返烏衣巷,通知謝家全面戒備,然後取馬出城。

他心中仍在盤旋著謝玄“假傳聖旨”四個字,心中佩服。

謝玄的“假傳聖旨”指的不單是他可假謝玄之令以指揮劉牢之的部隊還可以同樣的手法誆騙石頭城的守將入轂,以求能兵不血刃的進占石頭城。

由於石頭城的守軍全無心理準備,兼之劉牢之本身不但是當朝名將,又挾謝玄的聲威,只要報稱是奉皇命回京,定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舉制住石頭城的守將,再從容置石頭城於絕對的控制下。

此等若叛亂的行為,一個拿捏不好,建康將立即化為殘酷的戰場。

劉裕心中充滿激烈的情緒,在他心中的謝玄再沒有任何缺陷,因為他終於體會到謝玄的處境,非是他甘於作南晉之叛巨,而是他有說不出來的苦衷。

  他心中更充滿對謝玄的感激!明白謝玄對他另眼相看,是希望若自己不幸被謝安言中,英年早逝,劉格仍可以繼承他的遺志,統一南北。

  他是不會讓謝玄失望的。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49:24     標題: 第 四 章 以眼還眼

王國寶似乎想稍緩一觸即發般的緊張氣氛,插人道:“若石頭城已落在謝帥手內,當然立即轟動京師,因何我們現在仍沒有聽到半點消息呢?”

謝玄微笑道:“若你不是我的親戚,我今天肯定會先宰掉你。你收不到風聲,皆因我們手腳夠乾淨,不信的話你現在大可立即派人去查看。明天正午前我是絕不會離開京師的,我若沒有點手段!你們怎會直到這刻,仍不敢主動出手?”

竺不歸目不轉瞬的瞪著謝玄,神情冷酷,似要看遍看透謝玄的一切虛實。

燕飛明悟過來,終瞧透眼前由謝玄一手營造出來的局勢,正類似這荒集黑道的爭霸,皇法是根本不存在的,就看誰的實力強。

現在雙方各有優勢,也各有弱點。司馬曜兄弟的錯失在任謝玄的精騎來至建康城外仍懵然不知,而謝玄的問題,當然是壓在他肩頭的家族負擔。

燕飛是曾在邊荒集打過滾的人,心忖謝玄是坐言起行,以江湖的手法解決整件事,自己在“談判”上自可助謝玄一臂之力。淡淡道:“在下'荒人'燕飛,願領教王兄絕藝,好為宋老哥除去他至少佔上一半的心頭之恨。”

今趟連謝玄也不明白燕飛,若王國寶答應出戰,尚未懂運用體內新鮮熱辣,又玄幻至極的真氣的燕飛,將如何對付?

燕飛卻知王國寶有九成可能不敢或不願動手,他採取的是邊荒集幫會慣用的一種手法,以己方較不為人曉得深淺的高手,忽然挑戰對方較有頭面的人物,若對方不敢應戰,氣勢會大幅被削弱。

以王國寶的身分地位當然犯不著冒這個險,與一個在建康籍籍無名卻又不知虛實的燕飛交手。

在邊荒集,通常應付的手段是由另一個份量較次的人迎戰,以表示看不起對方,輸了亦不影響全局。

事實上燕飛並不怕出手,且是故意要自己陷身於這種情況。正如謝玄提示的置諸於死地而後生,從動輒分出生死的戰鬥中去掌握、學習“自然之道”,目前正是最隹的速成機會。何況際此強敵環伺之時,他既要相助謝家,且還要照顧高彥,故眼前當務之急,是恢復武功。否則即使托庇謝家,可以安然離開建康,回到邊荒集仍是死劫難逃,至少王國寶便絕不肯放過他。這卑鄙小人沒法拿謝玄出氣,只好退而求其次,殺燕飛以洩憤。

王國寶表現出高手的風範,手落到劍把處,—言不發的瞪著燕飛,假若謝玄依江湖規矩退避一旁,在場所有人都生出他會立即出手的感覺,可見他的氣勢是如何凌厲,一派置生死於度外的氣概,顯示他王國寶得以列名九品高手榜上,憑的確是真材實料。

燕飛卻差點要喚娘,那種感覺確是太奇妙了。他一絲不誤地掌握到王國寶的虛實,至乎他會發動的攻擊,他因掌握到王國寶的“現在”,故而亦可掌握延伸下去的未來。這屬於一種近乎通靈的神妙感覺,既沒法解釋,更沒法形容。燕飛一瞥之下,竟已看通看透了王國寶。

竺雷音跨前一步,來到石階邊緣,揮杖往地面一頓,發出悶雷般的金石交嗚聲,戟指怒喝道“你這荒人是甚麼資格身分,竟敢口出狂言,若活得不耐煩,我竺雷音立即把你超渡!”

禪杖頓地的響聲傳入燕飛的耳鼓,他立即掌握到對方的武功路子是專走剛猛橫練,善於硬碰硬;更準確測出他功力的深淺。令燕飛泛起自己果有“神通廣大”的感覺。

對於燕飛這個曾在邊荒集打滾的人,當然明白竺雷音並非真的要出手,只是要予王國寶一個下台階的機會。可以想像司馬道子一方的人,見燕飛能獨力救走宋悲風,豈無戒懼之意?所以竺雷音不想王國寶在摸清楚燕飛底細前,去冒這個險。更何況若沒有謝玄點頭,又或司馬道子肯不顧一切與謝玄決裂,竺雷音亦絕不用莽然動手,致弄得情況一發不可收拾。

想是這麼想,燕飛本身也準備只憑黑道的談判方式,壓得對方台不起頭來,可是體內的真氣卻是另一回事,忽然間他成為王國寶和竺雷音針對的目標,他們雖尚未出手,可是精神氣勢立即鎖緊燕飛,一觸即發。他體內直到此刻仍不是由他作主人的真氣,立即生出感應,天然運轉,在眨眼的高速內,真氣蓄聚丹田,猛衝左手經脈。

燕飛心叫糟糕,卻不敢對自動運轉的真氣有半點杵逆阻止,因有前車之鑑,怕自己未出手已真氣錯亂,窩囊倒地。

  只好順乎自然,一掌劈出。

在其他人眼中,竺雷音剛說畢,燕飛便一掌隔空朝王國寶虛劈,似緩似快,其動作充滿渾然天成、無懈可擊的境界,但表面看來,似乎全無殺傷的威力。

首當其衝的王國寶卻是另一番味道,他身為出色劍手因燕飛的言語挑釁,擺出即要攻擊的姿態,雖然並不准備真的下場動手,可是自然而然地亦蓄勢待發,擬定下了出手的步法和出劍的角度。而令他駭然的是燕飛此記虛劈,竟封死他擬采的攻擊路線,就像能預知他的招數變化般,即使他立施反擊,結果仍不會有兩樣,他的劍鋒肯定會給對方劈中,且不敢變招進擊,因為任何變化,在燕飛這奪天地造化之功的一劈下,均會暴露破綻,而對手在氣機感應下,尋隙攻來,自己將盡失先機。

燕飛的手掌似在眼前擴大,隱與天地的力量結合為一,把王國寶完全鎖緊籠罩。

進既不能,只有退而守之,王國寶應掌後撤一步,把劍拔離劍鞘三寸,改採守勢。

由司馬道子、竺不歸打下,人人色變,想不到燕飛如此高明,跟在餃子館捱揍而無力還手的燕飛,活像天南地北的兩個人。

燕飛本想見好該收,可是體內真氣卻完全不聽腦袋指揮,自然而然的掌握為拳,扭腰一拳隔空朝石階上的竺雷音轟去。

沛然難測的氣勁脫拳越出,沒有帶起任何風聲,卻是高度集中,撞擊竺雷音。

竺雷音感到燕飛的拳勁似氣柱般貫胸而來,避無可避,大吃一驚下禪杖點出,與燕飛正面硬拚一招。

  “蓬!”

勁氣交擊,竺雷音全身劇震,雖然勉強擋著燕飛拳勁,全身經脈卻如被烈火焚燒,難過至極點,身不由主的退回原有位置,接著又打個寒顫,灼熱被冰凍代替,又是另一番感受,登時戰意全消,臉上血色盡褪。

全場鴉雀無聲,人人目光集中到燕飛身上,無不生出戒懼之意。

  謝玄則目射奇光,看著燕飛。

燕飛去除威脅,體內真氣再無異動,終可以垂下出擊的手,神情有點尷尬,且心中叫苦。他從來不是愛主動進攻的人,可以不用出手但不出手,但看來體內真氣並不會那麼聽話,只要遇上威脅,會自然發動。如此一來,說不定會弄砸了事情。

一陣嬌笑聲出自艷尼妙音的香肩,立即稍為引開敵我雙方的注意力。也為劍拔弩張的氣氛注進一點春意。

  燕飛朝她瞧去。見她未語先笑,萬種風情,不由聯想起既狠又毒的無義妖女青媞,心中一陣煩厭,喝斷她的嬌笑道“我燕飛以人頭保證,玄帥並非虛言恫嚇,王爺若走錯一著,大晉立成分裂之局,建康難保安定。而此事咎不在玄帥,而須由王爺承擔。我燕飛沒有聽人說廢話的習慣,王爺若不肯交出暗算宋悲風的人,便請說一句話交待。”

謝玄啞然笑道“好一個燕飛,不負邊荒第一劍客的威名。”

司馬道子和王國寶交換個眼色,均心中叫苦。

他們的計劃只是針對謝安,迫他離開建康,假若宋悲風橫死街頭,謝家根本無從追究,更可報宋悲風羞辱司馬元顯之仇。

豈知事與願違,橫裡殺出個燕飛,救走宋悲風,暴露行凶者的身分。更想不到的是謝玄突然回到建康,還帶來一支奇兵,令他們手足無措,陷於下風。

最頭痛是燕飛表現出來的武功,即使及不上謝玄,也所差無幾。若兩人一意突圍,他們憑現在的實力,根本無法阻止,變成不動手不行,動手更不行之局。

一直沒作聲的竺不歸,陰惻惻的笑道:“一人做事一人當,宋悲風的事是因本人看不過眼他橫行霸道,故出手教訓,一概與王爺無關。王爺和王大人適逢此會,只因來此參拜迎奉回來的彌勒佛,謝玄你若要為宋悲風出頭衝著本人來吧!”

燕飛頓然對竺不歸改觀,此為唯一解決眼前死局的方法,就是以江湖的手法解決,手底下見真章,只要竺不歸能擊退謝玄,謝玄當然再沒有大動干戈的藉口。

如果謝玄落敗身亡,亦只好怪自己技不如人,不但謝家沒法追究,北府兵將也沒有藉口為他報仇,因為這是江湖規矩。

謝玄唇角飄出一絲笑意,點頭道:“小活彌勒既肯賜教,謝某人當然樂於奉陪,請!”

司馬道子和王國寶交換個眼色,均看出對方眼中喜色。對竺不歸他們有絕對信心,此又為最佳的解決辦法,當然不會出言阻止。

竺不歸緩緩步下石階,手往後探,取下掛在背上的無邊環。

燕飛往一旁退開,他見過竺不歸出手對付宋悲風,知他武功高明,手上無邊環千變萬化,但卻沒有為謝玄擔心,暗忖他可以一劍擊退高手如任遙,對方又只是竺不歸而非與任遙齊名的竺法慶,謝玄肯定不會失手。

謝玄則仍是那副從容不迫的名士風範,緩步後移,來至寺前廣闊空地的中心處,似欣賞園景多於與勁敵生死決戰。

在竺雷音的指使下,兩名僧徒把寺門關上,隔斷寺外群眾窺探的目光。

謝玄和竺不歸隔丈對峙,決戰如箭在弦一觸即發,氣氛頓然緊張起來。

  “鏘!”

謝玄拔劍出鞘,略一沉腕,九韶定音劍的七個音孔同時生嗚,整齊劃一,有如吹起戰爭的號角,確收先聲奪人之功,令人有莫測其深淺的伏然感覺。

落入燕飛耳中則化為一種訊息,使他完全掌握到九韶定音劍的鋒快和沈重的劍質,至乎謝玄於劍上力量分佈的細微情況,玄妙至極點。

燕飛生出明悟,從獨叟的丹房走出來後,他再不是以前的燕飛,丹劫把他體內與體外的世界徹底改變了,眼前的世界忽然充滿生趣,縱使在生死決戰中,他也看到生機萌生的希望。單是視覺和聽覺,已可變成最令人滿足的享受。

若以這種境界的視聽之力,看通看透對手的強項弱點,天下豈還能有抗衡之輩?

問題在他此刻尚未能控制體內其氣,隨意化為己用,以之克敵制勝。戰鬥中雙方無所不用其極,變化萬千,不像剛才般的分明情況,純憑真氣的天然感應肯定遠未足以應付。且成為體內真氣的奴隸或扯線木偶也大過窩囊難成大器。但如能另創一種可以運用體內真氣獨特性能的武功,配合近乎通玄的感官,即使強如任遙亦不用畏懼。

不由第二度想起懷內的《參同契》。

所有念頭以電光石火的高速閃過燕飛的腦際,“小活彌勒”竺不歸的無邊環脫手而出,彎彎的循著一道嵌合天地至理的弧線,飛擊謝玄,登即破風之聲大作,發出嘯聲,出奇地無邊環自身只是緩緩旋動,對比無邊環飛行的迅快速度,矛盾而玄妙,本身已收懾敵之效。

燕飛卻清楚竺不歸已落在下風,他因受謝玄充滿殺伐味道的“定音”所惑,誤以為定音劍將主動出擊,遂先發製人,不知謝去正是要引他出手。

雙方交手的微妙情況一絲不漏的顯現燕飛心頭,謝玄一陣長笑,九韶定音劍畫破虛空,彎擊竺不歸離手而來的無邊環。

  “當!”

劍環交擊,竺不歸以鬼魅般普通肉眼難察的高速,搶前探手抓著被擊得回飛回來的無邊憬,化作漫天環影,狂風暴雨的往謝全攻去,場內立即勁氣橫空。司馬道子方面爆起震天采聲。

謝玄仍是那副從容不迫的樣子,人劍合一的投人環影裡去,劍到處悶雷之聲大作,不但倍添其聲勢,最要命的是劍嘯聲和定音劍並不真正吻合,似乎另有一把發出悶雷之音的無形之劍,當其真身水艱瀉地的還擊敵人時,這把無形之劍卻在別處吶喊助威,擾敵惑敵,令敵人生出錯覺,眼所見和耳所聽生出差距,玄妙非常。

環劍交擊聲爆竹般連串響起,密集快速,謝玄在環影勁氣中進退自如劍勢像潮水般起伏,時強時弱,弱時引得環勢大盛,強時迫得環影收斂,而謝玄仍是那麼瀟灑寫意,幾番如此攻守後,竺不歸銳氣全消,變得守多於攻,主控權落在謝玄手上。

司馬道子和王國寶一方變得人人臉色凝重,看出竺不歸落在卜風,而謝玄九韶定音劍的可怕威勢,形成他們心頭沉重的壓力,連似是永遠瞼掛挑逗意味笑容的艷尼妙音,亦失去笑意。

  “叮!”

謝玄忽然於退後的剎那,環勢剛展的一刻,施出精妙絕倫的手法,重手猛劈無邊環,擎個正看,巧妙至極點。

竺不歸全身劇震,被劈得往後疾退,謝玄已如影附形,九韶定音劍化作萬千劍芒,劍嘯聲由悶雷聲而化為尖銳的破風聲,人在場上游走,飄忽無定,忽近忽遠,令人無從憑聽覺去掌握應付。

司馬道子方面人人暗叫不妙,燕飛更是心中一震,感應到謝玄身負內傷,所以無法支持以這種進退攻守的戰略,而要在時機未完全成熟下,速戰速決。

竺不歸仍未有資格令他負傷,其內傷當是以前戰鬥遺下來的舊患,而燕飛隱隱猜到多少與任遙曾令他身受其苦的陰損真氣有關係。

  “鏘!”

竺不歸應劍連人帶環蹌踉跌退,謝玄卻凝立不動,九韶定音劍遙指竺不歸。

  全場鴉雀無聲。

  “當!”

無邊環脫手墮地,竺不歸雙目眉心處現出劍傷紅點,往後便倒,“蓬” 的一聲仰跌地上,當場氣絕。

竺雷音臉上血色盡褪,似欲動手為竺不歸報仇但又猶豫不決。

謝玄淡淡道:“這一劍是代宋大叔還給你的。接著望向司馬道子,雙目神光劇盛,語氣仍是平和如常,微笑道: “瑯琊王肯否下場踢教? ”

司馬道子回過神來,兩眼充盈殺機,冷哼道:“謝帥力戰之後,最宜回府休息,恕本王不送哩!”

燕飛暗凜司馬道子的沉得住氣,不過換過自己是他,也要先弄清楚雙方形勢,始敢有進一步的行動。

謝玄哈哈一笑,與燕飛揚長而去。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50:00     標題: 第 五 章 扭轉乾坤

謝玄和燕飛剛出寺門,一乘馬車從車馬道轉入明日寺的外廣場!在三十多名軒昂騎士簇擁下!迎向他們駛來。

  謝玄看得皺起眉頭!不悅喝道:“誰著你們來的?”

帶頭的是謝琰,領著梁定都等一眾謝府家將,見到兩人安然無恙!人人現出如釋重負的神情。

謝琰笑道:“大哥沒事就好哩!你怎樣怪責我也可以!我們謝家上下一心,全力支持大哥。”

  在謝玄、謝琰的一代!人人均稱謝玄為大哥!以表示對他的尊敬。

燕飛對謝琰沒有甚麼好感,避往一旁。

謝玄啞然失笑道:“你不顧自身安危的趕來增援,現在又不是在戰場上!你偶然也可以違背軍令。”

謝琰瞥燕飛一眼,道:“燕公子和大哥請上車!我們邊行邊說。”

燕飛微笑道: “我們何不找個地方喝杯喜酒,慶祝竺不歸授首於玄帥劍下”

謝玄點頭,閒話家常的道:“好主意!就往紀千千的雨坪台如何?”

謝琰一震,朝燕飛再瞧來,此刻他才曉得竺不歸落敗身亡!心中翻起滔天巨浪。要知竺不歸乃彌勒教坐第三把交椅的人物!而彌勒教在北方勢力雄厚!即使在符堅全盛之時,也不敢對彌勒教輕舉妄動,現在謝玄殺死竺不歸,與彌勒教結下深仇,肯定後患無窮。

兼之竺不歸乃司馬曜和司馬道子特意從北方迎回來的上賓!謝玄如此不留情面!等若與司馬氏皇朝公然決裂,後果更是難測。

令他更不明白的是,謝玄和燕飛兩人喜笑晏晏!神態輕鬆。際此建康隨時爆發內戰的時刻,還商量到那裡去慶祝!教謝琰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燕飛目光掃過四周愈聚愈多的群眾!心忖孫恩或許是其中一人,故此他們表現得愈輕鬆寫意!愈教孫恩莫測高深。

孫恩是北人眼中的南方第一高手,威名猶在“九品高手” 之上。若給他看出謝玄負傷,大有可能立即下手行刺,好令南晉陷入四分五裂的險惡形勢。

當下聞言笑道:“我們恐怕要把高彥抬到雨坪合去!否則他怎肯罷休?”

  謝琰終找到話題!道:“我們回府後再決定行止如何?”

謝玄微笑道:“好!立即打道回府!”

  在群眾歡呼擾攘聲中!馬車開出。

  謝玄和燕飛坐在後排!前者目注窗外,默然不語。

  燕飛則百感交集!建康大勝後的繁華,實脆弱至經不起任何風雨。穩定與否全係於謝安和謝玄兩叔侄身上。而由這一刻直至謝安離開,將是建康最凶險的時間!禍亂的種子已撒下!倘若司馬氏皇朝一念之差!危機將演變成一發不可收拾的亂局。

謝玄輕聲道:“燕兄弟是否看出我負傷?”

燕飛輕輕道:“是否與任遙有關?”

謝玄苦笑道:“他只是其中之一,令我負傷的是幕容垂,致使我壓不住任遙寒毒的劍氣;傷上加傷!至今未癒。竺不歸武功的高強!亦出乎我意料之外,使我傷勢加劇。唉!我現在最擔心的不是司馬道子!而是孫恩。他出現的時間如此關鍵!分明是想擾亂我的心神和佈置!更代表他對建康如今的情況瞭如指掌!此事非常不妙。”

  燕飛向謝玄伸出左手!雙目射出懇切的神色。

  謝玄凝望他片刻!伸手與他相握!在馬車的顛簸中!兩人閉上眼睛!真氣在燕飛體內天然運轉!

自然而然輸入謝玄體內,助他療傷。

  好一會後,謝玄主動放開手!動容道:“燕兄弟的內功乃至真至純的先天真氣,不合絲毫後天雜氣,純淨至教人難以相信。”

燕飛張開眼睛,迎上謝玄的目光!輕聲道:“玄帥內傷非常嚴重。”

  謝玄把目光重投窗外!輕籲一口氣,淡淡道:“得你之助!現在已好多哩!生死有命,甚麼也不用放在心上。只希望燕兄弟不要把我的情況洩露於任何人,包括二叔在內。 ”

  燕飛心如鉛墜的點頭等應。

謝玄思索道:“在道家的角度來說,人在母體內出生前,胎兒口鼻呼吸之氣斷絕,全賴臍帶送來養份,當時任督二脈貫通,先天之氣迴轉任督天。出生後!後天之氣從口鼻進入,與母體聯繫斷絕,任督二脈逐漸封閉,至乎閉塞,再難吸收先天之氣。先天真氣雖仍充盈天地之間!卻苦於無法吸攝。”

  燕飛知道謝玄在指點他!忙聚精會神俯首受教。

他少有佩服一個人,可是,謝玄卻在短時間內贏得他發自內心的尊敬。不僅因他的蓋世的劍術!運籌帷幄的將帥大材,更因他高尚的品格和胸襟。

謝玄續道:“所以修道者修的無非是返本歸源之道!先要打通任督二脈!以吸收天地精氣!所謂『奪天地之精華』!成為宇宙母體內的胎兒。可是吸收的能量也有高下之別!要看修道者本身的資質和修煉的方式!稍有差池,先天之氣將變成後天凡俗之氣,況且修練過程艱苦困難,所以修得先天之氣者,萬不得一,均成不可多得的高手宗師。”

燕飛沉吟道:“這是從道家的角度去看,若從玄帥的角度看又如何?”

  謝玄唇角露出一線好看的笑意!道:“我的角度是易理的角度!易卦也有先後天之別,先天卦代表的是天地未判,萬物處於矇矓的情態,到先天卦轉後天卦!為之'扭轉乾坤'!天地分明!萬物依始,宇宙運轉。從這角度去看!先天之氣就是宇宙開始前至精至純之氣!存在於萬物發生之前,混混沌沌!至精至純,遠非後天宇宙的所謂先天之氣所能比。現在燕兄弟體內流動無有窮盡的異氣,大有可能是先天宇宙的能量!那是一切物事最本源的力量,全發於自然。故與現時所有修煉之法相悖,致令燕兄弟無法以一般行氣方法加以控制。故而我們修的只是假先天!但已非同小可!只有燕兄弟是先天中的先天。”

燕飛點頭道:“玄帥的說法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對我有很大的啟發,不過卻怕玄帥高估了我。”

謝玄微笑道:“可惜我的說法是沒法在短時間內證明!更不易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只能由你親身去體會。己到家哩!”

車隊正駛進烏衣巷去,一切平靜如常!似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坐在榻子上的高彥瞪大眼睛瞧著燕飛,坐到床沿來。

燕飛灑然笑道:“有甚麼好看的?”

高彥嚷道:“究竟有什麼事情發生在你身上,由昨晚開始失踪,現在忽然出現,整個人竟像煥然一新,比之在邊荒集的燕飛,令人有更深不可測的感覺。”

  燕飛不理他叫嚷!輕描淡寫的道:“坐到榻子中央去,讓我為你療傷!看看能否明天起程到邊荒集去?”

高彥大喜道:“我的娘!你竟然恢復了內功!難怪我熟悉的那個在邊荒集打抱不平的燕飛又回來了。嘿!話說在前頭!不見過紀千千,我是絕不肯死心回集的。”

  燕飛硬迫他坐到榻子中央!於他背後盤膝坐下!失笑道:“我真不明白你,難道你認為自己可以今紀千千傾心嗎?最後若落得帶著單思症淒涼而回!又是何苦來由呢?”

高彥氣道:“和你這種對女人沒興趣的人說這方面的事,等如對牛彈琴。你明白甚麼呢?我從小便有一個夢想,就是要娶得最動人的女人為妻!紀千千會否傾情於我,我根本不會去考慮,因為至少我曾遇上過。明白嗎?”

燕飛苦笑道:“你又能明白我多少?快給老子收攝心神!我立即要為你療傷,若你今晚能走路坐船!便可以還你夙願!見到紀千千!帶路的是謝玄。”

  高彥歡呼一聲!急道:“還不立即下手治療彥少爺我!”

燕飛心中一陣溫暖,自己終可以為高彥做點事。隨著他雙掌接上高彥背心!高彥體內的情況,立即纖亳畢露的展現在他心頭!而從受傷的輕重位置,他幾可在腦海裡重演高彥當日在餃子館遇襲的經過!那種感覺玄乎其玄,難以解釋!只可用通靈作為解釋。

他不敢有任何一點“蓄意而為”的舉動,只隱隱守看泥九宮和丹田兩大分別代表進陽火和退陰符的竅穴,體內先天真氣自然運轉,全身融融曳曳,說不出的平和寧美,充衝盈一種自給自足!不假外求的舒暢感覺。不由心中暗喜,曉得憑《參同契》開宗明義的兩句話,已令他掌握行氣的法門!是個非常好的開始。

高彥催道:“你在幹甚麼?為甚麼還沒有料子送過來。奧!”

  沛然莫測、至精至純!或真如謝玄所猜測的來自宇宙本源,尚未扭轉乾前的天地能量,源源不絕地送入高彥的經脈裡,高彥登時說不下去,乖乖閉上眼睛!行氣運血。

  燕飛排除雜念!全心全意為高彥療傷,再感覺不到時間的存在,他不但在醫治高彥!同時也在感受和探索本身真氣的功能和特性,正面的面對體內來自“丹劫”的龐大能量!無為而無不為。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廂房外走廊足音響起,其位置、輕重、遠近,浮現心湖,使他幾可勾勒出劉裕的樣子。他的腳步穩定有力,輕重如一!顯示劉裕對本身充滿自信!大有一往無前的氣勢!雖然他並非正與人動手!燕飛卻清楚感覺到他無時不處在戒備的狀態下,沒有緊張和慌忙!只是一種無法言傳、卻是高手所獨有的節奏。

燕飛停止意守泥九和丹田兩宮,真氣收止,放下按在高彥背上雙手,緩緩睜開眼睛!廂房一片昏暗!原來太陽剛好下山!不經不覺已為高彥進行了近兩個多時辰的療治!卻沒有真元損耗的疲倦感覺。

  高彥仍處於冥坐的狀態!對外間發生的事物無知無覺。

燕飛心忖,高彥正在行功的緊要關頭!最好不要讓人驚擾!這個想法剛在腦袋出現!他的人已從榻上飄起,行雲流水的一個翻騰,落到廂房門口!剛好見到劉裕正要踏步進入廂房。

劉褡見他突然現身,嚇了一跳,止步呆瞪著他。

燕飛趨前把他扯出去,來到四合院的遊廊處,道:“你不是據守石頭城嗎?為何會分身回來?”

劉裕抓著他雙肩道:“玄帥沒有說錯,你果然恢復內功,且更勝從前。”

燕飛欣然道:“恢復內功尚言之過早!不過卻有個很好的開始,你還未回答我的問題。”

劉裕笑道:“玄帥交給我的事,我當然辦得妥妥貼貼。石頭城己兵不血刃落入我們手上!守城的主將是司馬道子的人!制著他便等若取得石頭城的控制權,因為守兵的心都在玄帥的一邊。玄帥使人來召我!說要請我參加今晚的慶功宴!順道與你和高彥小子好好聚舊。唉!久別相逢!卻直到此刻才能與你私下說話。我真的很高興,有一段時間,我甚至希望你不會醒過來,如今則擔憂盡去。”

  兩人挨坐欄杆,相視而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燕飛道:“玄帥在那裡?”

劉裕道:“我剛見過他,他忙得要命,正安排明天與安公離開建康的事宜。聽他講,司馬曜請出王坦之!三度到這裡請安公入朝見駕!安公適才入宮去了。”

燕飛呆道:“這不是太冒險嗎?若司馬曜挺而走險!硬把安公軟禁宮內,我們豈非縛手縛腳?”

劉裕道:“這方面我反同意玄帥的看法!司馬曜兄弟絕不敢輕舉妄動!石頭城既落入我們手上!假若他們稍有異動!我們便可長驅直進!攻打宮城,司馬曜的皇位立即不保。現在雙方尚未撕破臉皮,我們進駐石頭城後!還依足規矩向司馬曜呈報情況,司馬曜無奈下已頒今批准!變成我們是依皇令行事。”

接著展出勝利的笑容,道:“司馬曜己經在讓步!否則他會下旨召玄帥入宮!一旦玄帥進宮!立即定他違抗聖旨的大罪。現在司馬曜只傳召安公,正表示大家尚留轉寰的餘地。明天之後,是分裂還是團結!就要看司馬曜兄弟如何對待建康的謝家。”

燕飛可以想像,建康都城此刻在暗裡進行的政治角力是如何激烈,更想到謝安和桓沖乃支持南晉穩定的兩大棟樑。後者已逝!若司馬曜敢對謝安不敬,國家立即分裂,諒司馬曜兄弟暫時仍沒這個膽量。

想到這裡,稍為安道:“我有件事尚未告訴你!就是安玉睛並不是真的安玉睛,而是逍遙教的妖后任青媞。”

  劉裕聽得有點不知所云!燕飛再不隱瞞,把整件事情說將出來,包括在沒有選擇下吞掉丹劫的經過。

  劉裕聽得目瞪口呆!想不到短短數日間!竟有這般驚心動魄的事發生在燕飛身上。

燕飛最後道:“逍遙教的人由上至下行事邪惡叵測,你要小心提防。至於丹劫的事,你可以轉告玄帥!我並不想瞞他。”

劉裕冷哼道:“我才不怕他們!這幾個月來,我的刀法得玄帥親自提點!已非昔日吳下阿蒙!反恨不得有人來給我試刀。說到陰謀詭計,我大概不會差他們多少,自會見招拆招。”

  然後用心地看看他!沉聲道:“你現在究竟有沒有與人動手的把握?”

燕飛苦笑道:“確是非常難說,最怕我積習難改,不能保持自然之法,那就糟糕。你有什麼主意?”

劉裕笑道:“我只是想重溫與老哥並肩作戰的樂趣。既然你不宜動手,此事作罷。”

  燕飛猜到他是想除掉孫恩!正要說話,高彥從廂房一拐一跌的滾出來,見到兩人方鬆一口氣,拍著胸口道:“還以為你們想撇下我私自去會紀千千呢,算你們吧!哈!劉裕你怎會在這裡的!該是隨玄師回來的吧!對嗎?”

  劉裕驚異的瞧這他!道:“又說你爬不起來,甚麼私會紀千千!你是否仍病得糊里糊塗?”

燕飛欣然道:“這小子倒不是吹牛皮!玄帥安排的慶功宴,將於今夜在紀千千的雨坪台舉行。”

劉裕尚未有機會說話,梁定都一瞼興會的趕來,道:“大少爺有請燕公子和劉副將。”又兩眼上翻,強忍著笑道:“高公子則請回房繼續靜養。”

高彥怒道:“去見你的大頭鬼。”

  說罷領路先行!一副惟恐給撇下的情狀!惹得作弄他的梁定都和燕劉兩人不禁哄然大笑。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50:26     標題: 第 六 章 大任臨身

聽著劉裕、高彥和梁定都邊走路邊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燕飛的心神卻轉到自身的問題去,引發他馳想翩翩的是謝玄“扭轉乾坤”的四字提示。

自己之所以會摸錯行氣的路子,原因或在自己是以後天卦理的方法行氣運功,此為“扭轉乾坤”後所有修道者的修法正理,卻不知他如今體內的真氣是完全不同的類別,所有後天修煉之法均派不上用場。

證據便是自己進陽火便變成退陰符,退陰符剛好變成進陽火,恰好相反。以此推論,倘若把以前的功法掉轉過來,自己當可控制掌握體內的真氣,由“後天”的“日月麗天大法”,演進而成“先天”的“日月麗天大法” 。

燕飛心中湧起狂喜,曉得憑謝玄一句話的提點,已隱隱掌握到開啟體內先天正氣的門徑。

不過這只是個開始,前路仍是步步為艱,他現在頂多曉得泥丸宮反乾為坤,丹田穴反坤為乾,最要命是不能像摸著石頭過河般逐分逐寸的去探索,因為他是不能任意施為,一個不好,不是焚經便是凝經的結局。

心中再動,三度想起懷內的《參同契》,那或許是解決所有困難的寶藉。

  恨不得立即取經出來看個痛快。

梁定都的聲音在他耳內響起道:“到哩!”

四人轉出林路,忘官軒矗立前方。

劉裕還是首次到中園來,看到入門處的對聯,心中湧起難以言喻的感覺。沒有謝安,就沒有謝玄,更沒有淝水之戰,而這位被譽為天下第一名士的智者,就在軒內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打了一場自古以來最漂亮的一場大仗。

有燕飛在旁,他心中更有種暖融融的親切感覺,他絕對地信任燕飛,燕飛不但救過他的命,還令他成為淝水之勝的關鍵人物,更使他成為謝玄的繼承人。他也歡喜高彥,但那種歡喜是不同的,高彥可以是很好的玩伴,只要想想高彥見到紀千千的情況,生命頓然生趣盎然。

高彥的心神除紀千千外,再難容下其它東西。他唯一害怕的是紀千千並不是他想像中那麼完美無瑕。例如,她像建康城的其它人般,根本看不起荒人,哪她便沒啥特別!她可以拒絕他,看不上他,一切均沒有關係,最重要的是她必須像傳說中般美好,令人無法挑剔。

三人各想各的,愈發感受到謝家主園如詩如畫的景緻,彷如遠離建康城的繁囂。

劉裕笑道:“燕飛!我很想問你一個問題,希望你老實作答。”

燕飛啞然失笑道:“難道我一向不老實嗎?不過我的確不慣於回答問題,這與是否老實沒有絲毫關係。”

梁定都欣然道:“你們在這裡聊幾句,我去為你們通傳,看看會否忽然又有客人來訪。自大少爺回來的消息傳開,便不斷有客到訪。”

  說罷去了。

燕飛心忖紙包不住火,建康的高門權貴絡繹不絕的來見謝玄,不避嫌疑,不但表示對謝家的支持,更表示對司馬道子的不滿。只從這方面看,司馬氏皇朝便處於下風,教司馬曜兄弟更不敢妄動。

高彥笑道:“劉裕你也不是第一天到江湖上去混,更在邊荒集打過滾,可知,向荒人問三問四乃邊荒集的大忌,何況問的對象竟是最不願答問題的燕飛?你是否想自討沒趣呢?”

劉裕微笑道:“我們三人間的交情,早破盡邊荒集的規條,不受任何限制。何況我問的非是甚麼大不了的問題,只是想問我們的燕公子,以他的人品武功,為何樂於在邊荒集作第一樓的保鏢而已!”

燕飛開始發現劉裕另一長處,是待人處事很有分寸。明明曉得,高彥這麼說多少帶點嫉忌他和劉裕關係的情緒,可是經他一句話,便把三人的交情拉在一起說,高彥自然聽得心中舒服。

他朝忘官軒瞧去,梁定都正與把守軒門的謝玄近衛說話,心忖宋悲風受創,梁定都又在餃子館遇襲一役中表現出色,在謝家內地位已大幅提高,對他的前途大有裨益!倘若再加磨練,改變性格上一些缺點,見多點世面,會是另一名好漢子。

目光回到劉裕處,微笑道:“因為我歡喜令本性善良的人,能在最惡劣的環境中安安樂樂地生活,做生意賺錢,人人可放心到第一樓享受片刻的安寧。誰敢在第一樓生事,先要問過小弟的劍,對我來說,這已是很了不起的成就。”

劉裕苦笑道:“原來燕兄是個這麼懂自得其樂的人,我接著的話說不下去哩!”

高彥訝道:“你有什麼提議,只要是有錢賺的,大家可以從詳計議。”

劉裕道:“還不是有關邊荒集的!那小子喚我們過去哩!遲些再談吧!”

梁定都正在階台上向三人招手,著他們入軒。

不但謝玄在,謝安亦回來了,謝石、謝道韞、謝琰全在座,顯然在商量關乎到謝家存亡的頭等大事,而謝安則帶來最新的信息。

謝安微笑道:“各位隨便坐下,定都也來參與吧!”

只聽最後一句話,已令人體會到謝家正以自身的急劇變化,對眼前危局作出應變,為家族的命運而奮戰。

南方最有威望的僑寓世族,對司馬氏皇朝的壓迫排擠,在作出反擊。

燕飛等各有所感的默默在外圍四散坐下,梁定都則誠惶誠恐的坐到謝琰背側,那是宋悲風以前坐的位子。謝安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把梁定都提升至家將頭子的位置。

謝玄沈聲道:“司馬曜已公然讓步,批准了我們明天離開一事,可是誰都曉得這叫君子不吃眼前虧。所以我們必須為未來作部署,否則終難逃家毀人亡的慘局。”

高彥鬆了一口氣,這表示至少由此刻至明天正午,建康亦應該不會有突變,那他們就可安然去見紀千千了。

接著謝玄朝劉裕瞧去,道:“小裕有甚麼意見?”

燕飛心中一動,明白到謝玄是要劉裕表現一下,令謝安等曉得他謝玄沒有揀選錯人。從這角度看,眼前閒話家常似的會議,實是事關重大。既是如此,為何會讓自己和高彥兩個外人兼荒人參與。

他的目光落到謝道韞處,這位風韻動人的謝家才女,總能牽動他內心深處對娘親的感情,究竟是因為她那個酷肖娘親的神情,還是因為她有著娘親的影子。

劉裕先向謝安、謝石和謝琰三人分別請安,分析道:“現在全城均在我們的嚴密控制和監察下,任何軍事上的調動,均瞞不過我們,所以我們的離開根本不到任何人來左右,皇上只是因勢成事,無法可施。在現時利我的形勢下,我們有把握在明天日出前,完全控制建康。”

謝安點頭道:“小裕不僅有膽有識,最難得是氣度沈穩卻從容,自信而不囂張,是能創出大事業的人物,我對你有信心。”

眾人曉得這只是開場白,他已肯定了謝玄的選擇,而謝安接著的答話更事關重大,直接決定謝家會否推翻司馬氏皇朝。

謝安仰望屋樑,柔聲道:“現在的情勢就像這根橫梁,中間的一截是司馬氏皇朝,兩端分別是荊軍和北府兵,中間的一截塌下,南晉立即四分五裂,墮入北方的同一命運,另兩截任何一截折斷,房子也會因而崩塌。所以我謝安不想做這個帶來百姓大災難的罪人。”

謝玄接著道:“但也不是代表我們束手待斃,故此我們要為未來定下目標,首先是南方的安定,匡內然後攘外,再完成統一南北的空前壯舉。”

  劉裕點頭道:“小裕明白!”

謝安向燕飛笑道:“我沒有說錯吧!恭喜小飛神功盡复。”

燕飛心中溫暖,赧然道:“只是有點起色,打後還須看我的運數。”

謝道韞柔聲道:“說到運數,公子的好運數正代表我謝家仍是氣數未絕,正因有公子,不但救回宋大叔,揭破敵人奸謀,二弟又如此適逢其會的趕回來,有如鬼推神使似的。”

劉裕心中大贊,透過這番說話,蘭質慧心的謝家才女,巧妙地以天命運數來表示老天爺是站在她家的一邊,所以不用害怕。

燕飛則心中一顫,看看她,就像娘親重新活在他眼前,那種對生命無奈地被迫去忍受的神情,有如歷史的重演。

謝玄忽然現出一個抱歉的表情,向燕飛道:“我想求燕兄弟去做一件你不願意的事情。”

燕飛愕然道:“既明知我不願意,主帥因何還要迫我去做,我是個大懶人,最怕的就是任務或使命。”

謝道韞“噗哧”淺笑,接著又以衣袖掩口,表示失態,大大沖淡軒內嚴肅的氣氛。

謝玄啞然失笑道:“因為我曉得你拒絕不了。”

連高彥也聽得心中佩服,他雖不喜歡高門大族,可是謝家確有一種空山靈雨式的精神感染力,名士世家的懾人風采,其內涵亦透過謝安、謝玄和謝道韞三個成員發揮得淋漓盡致。

不知如何,他感到燕飛是責無旁貸的。

燕飛嘆道:“玄帥該曉得我仍未適合與人動手吧?”

謝玄欣然道:“我求你去做的事,剛好是我為你對症下藥,令你可以在短時間內勘破體內先天異氣的運轉。”

高彥忍不住嚷道:“我也好奇得要命,究竟是甚麼事如此刺激?”

謝玄微笑道:“此事該由安公親口說出來,燕兄弟更無法拒絕。”

眾人的注意力全轉移到謝安身上,後者從容道:“我希望小飛從第一樓的保鏢,跳級至邊荒集的保鏢,不過若你選擇不回邊荒集,可當謝安沒有說過這幾句話。”

高彥、劉裕和梁定都均大感意外,曉得燕飛絕不肯接受。因為謝安雖說得有趣,卻等若要燕飛成為邊荒集最具權勢的人,在群雄爭霸的邊荒集,這是任何一方勢力都力有不逮的事,何況燕飛只是孑然一身?

燕飛嘆道:“安公太看得起我,與人仇殺鬥事,更非我所願,非我所長。”

謝安好整以暇的道:“我有一半是站在荒人的立場為民請命,只有一半是關乎到南晉的盛衰。現時人人明白,邊荒集在統一南北上的戰略意義,故成為北方分裂後諸胡政權必爭之地,也是南方一眾勢力的必爭之地,大禍早晚降臨邊荒集,為了邊荒集的太平,必須有一位肯為荒人著想的人出來主事,而我們能想到的人就是小飛你。不管你用甚麼能耐,千萬別讓邊荒集落入某方的控制下,那將代表南北的平衡被打破,而我們目前最需要的卻是和平與穩定。 ”

燕飛沈吟片刻道:“安公可知我體內流的有一半是胡人的血?”

謝玄接口道:“這正是捨你其誰的另一個主因,即使邊荒集由你主宰,南北的平衡依然沒有被打破。我們並非要你成為我們的棋子,而是希望你保持邊荒集一貫以來不受任何一方支配的特色。”

謝道韞輕輕道:“邊荒集是二叔憧憬向慕的奇異處所,只是從沒有想過它變得像現在般有舉足輕重的作用。”

燕飛忽然感到,謝府內他最難拒絕的人既不是謝安,也不是謝玄,而是這位氣質神態均酷肖娘的女子。

劉裕皺眉道:“燕兄返回邊荒集,已是踏足險境,慕容兄弟固與燕兄仇深如海,燕兄更分別與太乙教、逍遙教、彌勒教等結下樑子,他卻只有孤人單劍,保命已不易,還如何去控制天下間最無法無天的著名兇地?我們亦沒法予燕兄任何支援,有起事來,遠水難救近火。”

謝琰冷哼一聲,似在怪劉裕不分上下,竟插嘴且站在燕飛那邊說話,道:“此正為爹所言,燕公子是否要返回邊荒集去背後的意思,若燕公子根本沒意思回邊荒集,當然一切休提。但倘若燕公子回到邊荒集去,不論他是韜光養晦,又或大干一場,仇家遍地的情況仍沒有絲毫改變。”

高彥心情矛盾,既想燕飛返回邊荒集,又知等若要他投身動輒丟命的險境,在邊荒集,有很多事不是純憑武力可以解決的。燕飛一向獨來獨往,敵眾我寡下,任燕飛三頭六臂,想獨霸邊荒集,猶如撲火的飛蛾,徒是自取滅亡。不過話說回來,邊荒集更是個不講常理的地方,是為有本領和有運氣的人而設的。

燕飛露出一絲苦澀的表情,目光投往窗外的園林,沈聲道:“安公看得很準,邊荒集確是個奇異的處所,更是我現在唯一可容身的家,否則我將變成無家可歸的人。而我燕飛唯一的長處是並不怕死,更不害怕死亡的來臨。如果保持邊荒集的勢力均衡,確可以帶來南方暫時的安穩,我會盡力一試,雖然現在我沒有半分的把握。”

謝安欣然道:“有小飛這句話,形勢頓然不同,今晚小飛和高公子立即起程,坐船返邊荒集去。”

高彥大急道: “今晚的慶功宴呢?”

謝玄失笑道:“我們豈是不通情趣的人。今夜高兄弟離開雨坪台之時,一艘風帆會在秦淮樓恭候高兄弟的大駕,送你回家去。”

高彥放下心事,卻沒有絲毫感到不好意思,神情令人發噱。

劉裕沒有說話,亦輪不到他說話,不過心忖,以謝玄和謝安的為人,絕不會讓燕飛去送死,何況燕飛對邊荒集瞭如指掌,假設他在內功和劍術兩方面突飛猛進,憑他的才智,說不定可創造出奇蹟來。

他比燕飛和高彥更明白,謝安和謝玄這著棋子主要是針對桓玄,因為大江幫的江海流與邊荒集漢幫的祝老大關係密切,如邊荒集落入桓玄手上,不但可源源從北方取得戰馬等南方缺乏的物資,更可大發南北貿易的財,又可以在戰略佈置上佔盡優勢,邊荒集更變成他監視天下的耳目。

其次是對付司馬道子和王國寶,令兩人的勢力止於建康城內,所以,邊荒集不但關乎到南北的平衡,更直接影響南方諸勢力的榮枯。

燕飛正要說話,一縷紅影挾著少女的香氣,從正門似風般吹進來,往謝玄投去。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50:50     標題: 第 七 章 佳人有約

一身紅衣的謝鍾秀橋喘連連的跪坐謝玄身旁,滿臉嗔怨,不理忘官軒內的長輩、家將和外人,纖手挽著乃父右臂,搖晃著不依的道:“爹啊!想煞女兒哩!你怎可以回來也不早點通知女兒,累得人家到小東山打獵去,錯過迎接爹入城的機會,要罰爹多陪女兒一年半載。”

高彥立即看得眼睛放亮,梁定都反有點自慚形穢的垂下頭去。她顯然剛飛騎一口氣的趕回來,俏臉紅撲撲的,散發著灼人的青春氣息。

謝玄露出又愛又憐的慈父神態,忍不住探手拍拍她可愛的臉蛋,滿臉歡容卻作作責怪的道:“秀兒你還像個孩子般愛胡鬧,還不向爺爺請安問好?爹還要為你引見三位貴客呢。”

謝鍾秀挨到謝玄旁,小鳥依人般說不出的嬌美動人,先喚一聲“爺爺”,再向謝石等逐一請安,最後目光飄過燕飛三人,含笑道“早見過哩!”接青探指一點高產,皺皺可愛的小鼻子,道:“你不是好人來的,看見女兒家便不眨眼。”

高彥登時給她說得無地自容,脹紅了臉,手足無措。

誰也想不到她如此直指高彥的不是,幸好她是以帶點開玩笑的語調說出來,顯得只是要刁蠻以報高彥無禮的一箭之仇,即使是成為箭靶的高彥也只是感到尷尬而非真的難過受辱。

謝石搖頭嘆道:“玄侄你要好好管教你的刁蠻女,怎可以如此失禮客人?”

謝安顯是極寵縱這個孫女兒,欣然笑道:“高公子真情真性,秀兒該為此感到驕傲才對。”

謝道韞輕呼道:“秀兒到我這邊,來不要纏著爹。”

謝鍾秀不依的搖頭,誰也看出她絕不肯離開久違的爹半步。

謝道韞苦笑道:“在客人面前,還像個長不大的野孩子,成何體統?”

燕飛被她帶點無奈的輕怨勾起對娘的深切回憶,心中湧起百般滋味,格外神傷。一方面他感受到天下最著名的望族成員間溫磬感人的親情,另一方面更聯想到現今險惡形勢下對謝家的摧殘和衝擊,而他更曉得謝玄因傷上加傷,恐怕確會如謝安所料般,過不了'十全相格'盛極而亡的一關。

劉裕尚是首次見到謝鍾秀,生出驚豔的感覺。比起刁鑽狡猾狠毒的妖后青緹,謝鍾秀便像含苞待放的清麗秋菊,純潔如一張未曾沾塵的白紙,只不知誰家男兒有幸,能在這白紙上寫下生命的美麗章句。自己當然是想也不敢想,因不論謝玄如何看得起他,可是高門跟寒族猶如隔著高山大河,連目下這種對坐已是例外中的例外,更不要說婚嫁之事。

高彥終回復過來,道:“高彥早前不敬之罪,請小姐原諒。”

謝鍾秀的目光來到燕飛處,見到他雙目射出的深注表情,微一錯愕,輕輕道:“你可就是邊荒集最著名的劍手'荒劍'燕飛,人家早打聽過哩!”

燕飛一呆道:“'荒劍'?我倒沒聽過這個古怪的外號。”

有謝鍾秀在場嬌嗔笑語,不但打破了先前嚴肅的氣氛,還平添無限生機春色。

謝安微笑道:“三位勿要見怪,我們家風一向如此,不拘於俗禮。”

劉裕向燕飛笑道:“以荒劍來形容燕兄,不是挺貼切嗎?”

謝玄乘機向愛女介紹道:“這位是劉裕劉副將,是隨爹從前線趕回來謝鍾秀向劉裕略一點頭,又向乃父撒嬌道:“爹啊!女兒要立刻為你引見秀兒最好的閨中密友,她在外面等得很苦呢?現在行嗎? ”

謝玄拿她沒法,苦笑道:“爹可以說不行嗎?”

謝鍾秀一聲歡呼,彈起來一溜風的奔出軒門去。

不一會她和另一位嬌滴滴的美人兒手牽手的回到軒內,正是王恭之女,姿容不在謝鍾秀之下的王淡真。

比起謝鍾秀,王淡真多了幾分文靜溫婉,可是其淡靜卻令人感到她更高不可攀,似永遠要和別人保持一段遙不可觸的距離。

謝鍾秀盡顯沒有機心的女兒情態,興奮得一蹦一跳的,把王淡真帶到謝玄身前,傲然道:“這就是秀兒的爹!其他的人真兒大概都見過哩!”

燕飛瞥高彥一眼,見他臉泛憤然之色,垂下頭去,心中暗嘆。謝鍾秀一句無心之言,已觸著高彥痛處。

謝鍾秀雖然對燕飛等三人態度不錯,可是那隻是她名門閨秀對待下人的家教修養。而在介紹王淡真這另一位名門閨秀跟各人相識的骨節眼上,便露出端倪,顯示她小姐並不把他們三人和梁定都等視為至少該作禮貌性介紹的人,因為他們沒有那資格。

高彥是屬於邊荒集的,至於自己,只是浪跡天涯的傷心人;若說尚有個家,便該是龐義的第一樓,他的雪澗香比任何名山勝地更能牽纏著他的心。

他弄不清楚自己為何會答應該是出於謝玄的提議,那是近乎沒有可能完成的使命。他即使在邊荒集最得意的時刻,亦從未想過當邊荒集的主宰,怕亦沒有人敢動此妄念。

  可是他卻答應了。究竟是因為謝安、謝玄,或是為了邊荒集來自四方龍蛇混雜的各族荒民?又或許是龐義的雪澗香?抑或只是不想令謝道韞失望。

不過一切已不關重要,回到邊荒集再作打算,謝家並不是要他組織幫會,當個獨霸邊荒的龍頭老大。他仍可以是每天坐在第一樓喝酒胡棍的旁觀者,誰來惹他誰便要吃不完兜著走。雖是曉得邊荒集再非以前的邊荒集,幸好地也再不是以前的那個燕飛。

  “支遁大師求見老爺!”

門衛的報告驚醒陷進沉思的燕飛,謝鍾秀和王淡真分別坐到謝玄左右,只看後者對謝玄崇慕的神情,便知謝玄是她心中的英雄偶像,純是一種對長者的崇敬。

謝安哈哈一笑,長身而起,親自出迎,累得所有人慌忙起立。

謝安灑然出軒,不片刻回來道: “小飛你出來!”

燕飛心中大訝,難道支遁要單獨見他。

支遁領著燕飛穿過一座竹林,安詳地道:“玉晴已知道燕公子回复功力的事。而且她似乎因此更有興致想見你一面。你們是否相識呢?罪過!罪過!支遁本不該有此一問的。”

燕飛心中浮起那對像把深黑夜空和最明亮星兒鑲進去似的眼睛,暗忖這才是真正的安玉晴,微笑道:“大師不問才不合常理,也或許合常理不等於合乎禪理。我和安姑娘確曾有一面之緣,安姑娘沒有提及嗎?”

支遁欣然合什道:“燕公子的話才是深含禪機,難怪安公愛和你談玄清論。支遁送你就送到這裡,出竹林後轉左穿過一道半月門,你會見到玉晴。若她有得罪之處,請燕公子多多包涵。”

燕飛聽得微一錯愕,心想這有德行的高僧必是感到安玉晴甚難相處,故有此語。

謝過後繼續舉步前行,心中一片寧和,不知是受到支循出塵的豐儀感染,還是因為星空覆蓋下謝家園林高逸的氣氛所影響,他的心神晉入一種前所未有的祥和狀態,但要具體描述出來,他卻是無法辦到,感覺有點像整個神秘無限的宇宙正隨著他而轉移,但同時又與他沒有半點關係,存在和不存在的分界線也模糊起來,過去和未來也再不存在,只餘下眼前的一刻,存在只是由不斷演進的一刻串連起來,其他的事再不用理會。

  此算否是佳人有約?

自離長安之後,沒有一個女子能令他心動,妖女青緹並沒有使他動心;對謝鍾秀和王淡真他亦以平常心淡然處之,可是他總忘不掉真安玉晴亮若夜星的眼睛。

現在即可和她正面相見,感覺異常曼妙,至於她仍否冷漠如前,他倒不會計較,也不會因此受到傷害。

踏出林路,左方果有一道半月門,圍牆門洞均以不規則和大小不一的石頭堆砌,門洞內是庭園佈置,池塘小橋,很有特色,幽深雅緻。

燕飛負手油然穿過洞門,安玉晴的倩影映入眼簾,她坐在池心一座小亭裡,一道石橋把亭子和岸接連,小園沒有半點燈火,愈顯得星空深遠無盡。

不知是否因她的現身,燕飛感到整個人通靈起來,春蟲嗚叫、夜風吹拂、樹木花草的獨有氣味,人工小溪淌流的聲音,各具勝場,整個世界豐盛起來。大至天地宇宙,小至一草一石,其本身已足夠引人入勝,令人感到生命背後的意義。生存本身已是樂趣。

這是一種暌違已久的動人況味,勾起他對童年的回憶。在童蒙的時代,他最愛看草原盡處的高山,憧憬山外的天地,大地無有窮盡,天之涯海之角究竟是如何的一番光景?在他孩童的心靈裡,眼見的一切均可與自身聯結起來,變成有意義的整體。今夜此刻他從另一處境和心態,享受這種充盈天趣的醉人感覺。

安玉晴頭戴竹笠,垂下兩重輕紗,換過別的人當然不曉得紗內的玄虛,特別是在此沒有燈火的幽黑環境裡,可是經丹劫洗禮後的燕飛卻是“神通廣大”,一眼掃去,毫無阻隔的看到重紗後那對秘不可測的美眸,正一眨不眨地審視他。

此刻他更得窺她如花玉容的全豹,她那令人為之傾倒天生麗質的清秀花容。

燕飛施禮後在石桌另一邊的石凳子坐下,微笑道:“安姑娘你好,邊荒一別,想不到仍有再見的機緣。”

重紗後的美眸現出驚訝神色,安玉晴平靜的道:“燕兄是否可以看穿我的面紗?”

燕飛抱歉道:“安姑娘勿要見怪,我不是存心如此,只是自然如此。”

安玉晴俏臉現出無可奈何的苦惱神情,輕嘆道“我想殺了你!”

  燕飛失聲道:“為什麼?”

安玉晴若無其事道:“這當然只能在心裡想想,不會付諸實行。或者我不該見你,何況你看來不但完全復原,且勝過從前。”

她的聲音有種清脆冷凝的清晰美,傳進耳鼓裡,不知是否因感官異乎尋常的靈銳,彷如隅隅耳語在淌流的河水上蕩漾,載著的卻是她那沉甸甸的對世情的厭倦和漠不關心。

燕飛直覺感到她不願與人世間的任何事物拉上關係,包括他本人在內。他不知自已為何有此明悟?只曉得這想法能不會錯到哪裡去。她有點像以前每天只懂在第一樓喝酒的自己,分別在自己是對現實失去所有希望,更因是沒有奮鬥的目標。她的情況又如何呢?是否已看破一切?可是她仍是青春少艾,生命最輝煌的日子正在等待她去經歷品嚐。

自長安之後,燕飛從未試過去關心一位年青女子芳心內的想法,此刻卻不由自主地去思索猜測,連他自己也不明白。

安玉睛柔聲道:“燕兄在想甚麼呢?我是否開罪你啦?”

燕飛苦笑道:“若我坦白說出來,姑娘怕要再動下手殺我的念頭。”

安玉晴似乎生出興趣,黛眉輕蹙道:“你竟在動歪念嗎?”

燕飛禁止自己貪婪地去欣賞她那對令他忘記不掉的深邃眸神。目光落到石桌上,平靜的道:“姑娘勿要誤會,我只是忽然生出感觸,想起以前的自己,忍不住暗中與姑娘作個比較。”

安玉晴點頭道:“原來燕兄沉睡百天。竟生出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的感覺,故把之前的自己視作另一個自己。”

燕飛感到她語氣減去三分冷漠,多了少許親切。而她的善解人意,更把雙方的隔離拉近,欣然道:“姑娘的比喻很貼切,我確有再世為人的感覺。初醒過來時,我感到非常迷惑,事事均感到有心無力,再難保持以往在邊荒集我行我素的心態,那須有一定的條件去支持。”

安玉晴淡淡道:“你是把我當作自行其是的人哩!”

燕飛生出知心的感覺,與她談話既不賣力氣,更是一種享受。微笑道:“我只是覺得姑娘是個獨立特行的人,超然於人世間的一切爭權奪利之外。而這正是燕飛一向求之而不得的妄想。”

安玉晴輕嘆道:“理想和現實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你此刻見到我坐在這裡,正代表我難以置身事外。唉!為何我會忽然說起這方面的煩惱呢?今晚我想見你一面,是因放不下心來。怕你因任遙而來的傷害仍餘毒未消,現在已不用為你擔心哩!”

燕飛心想說得挺投契的,因何忽然又要打退堂鼓,忙道: “在下尚有一事奉告,是有關玉佩的事。”說罷朝她瞧去。

安玉晴雙目寒芒一閃,語氣轉冷,針對的並非燕飛,沉聲道“是否跟任青緹有關。”

燕飛心中一震,心忖妖后青緹亦是姓任,難道真是任遙的妹子?不過“任”姓也該是假的,所以仍是難說得很。

點頭道:“可以這麼說,但我並沒有見過'心佩',只看過'天佩'和'地佩'合起來後的樣子。若安姑娘不反對,我可再默寫出來。因為很不幸地受任青緹所騙,以為她真是安姑娘,故已把圖像交給她。”

安玉睛不屑的道:“縱使她三佩俱得又如何?這個我們道家最大的奇謎豈是任遙可輕易勘破。你不用把圖像寫出來,爹和我根本沒興趣為此花精神。我要的是任青緹的性命,而心佩必須物歸原主。”

燕飛忽然為她擔心起來,道:“姑娘須小心點!”

安玉晴淡淡道:“看來你給任遙打怕了。多謝你的關心,我可以問燕兄一個問題嗎?”

燕飛欣然道:“我還以為你再沒有談下去的雅興呢?我在聽著,不過卻不保證回答與否。說到底我仍是個荒人,荒人是不習慣回答問題的。”

安玉晴現出難得一見的一絲笑容,彷如月出東山的亮照大地,語氣仍是哪麼平靜,輕柔的道:“你很坦白,那我也坦白點,我少有與爹以外的人說這麼多話,原因只有一個,因為你令我感到害怕,而我從來不害怕任何人。”

燕飛感到有點失落,若她肯和他說這麼多話的原因,是完全沒有目的的,那會有趣得多。現在明顯不是如此,還令她感到有點害怕和不舒服。皺眉道:“姑娘因何害怕我?”

安玉晴白他一眼,這從未出現過在她粉瞼上的表情,風韻迷人至極點。以燕飛的定力,仍看得怦然心動,惱恨全消。高彥便常說女人說的是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唉!我的娘!為何竟會想起高彥的“女子經”,難道自己意想追求她嗎?

安玉晴神秘的美目投往天上的星空,輕輕道:“但現在再不害怕哩!因為我已弄清楚燕飛是怎樣的一個人。嘿!我可以發問了嗎?”

燕飛嚴陣以待的道:“請安姑娘賜示!”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51:21     標題: 第 八 章 秦準之夢

劉裕和高彥兩人隨謝玄離開忘官軒,步下石階,謝鍾秀與王淡真則手牽手的跟在三人身後!不住耳語嬌笑,登時生趣更濃。

謝玄忽然止步,回頭向愛女笑道:“秀兒為淡真安排座駕,好送淡真回府,待會陪爹共進晚膳。”

劉裕和高彥聽得面面相覷,方知道今晚謝玄不會到雨坪台去。兩人心忖,難道是謝安親自出馬,想想又覺得不可能,因為謝安的身體狀況只宜留在府內休息。

謝鍾秀喜孜孜的瞧謝玄一眼,像在說“算你啦”,神態嬌俏可人。

王淡真施禮道謝,接著向劉裕和高彥露出甜甜的笑容,像對知交好友般與兩人道別道:“淡真走哩!”

這才和謝鍾秀手牽手的朝西院廣場,步履輕盈的去了。

一個笑容加上親切的話別,立即令劉裕和高彥對她完全改觀,感到她並沒有自恃身分,看不起他們兩個寒門荒野之士。她的驕傲或許是來自少女的害羞和矜持。

劉裕這個只知事業重於一切的人,也不由感到神酥意軟,輕飄飄的如在雲端,高彥更色授魂與,魂魄離位。

謝玄收回落在兩人背影的目光,領兩人朝南園的方向走去,道:“我想請高兄弟幫一個忙。”

高彥忙道:“玄帥不用對我客氣,有甚麼事儘管吩咐下來,只要小子力所能及,必給玄帥辦得妥妥貼貼。”

劉裕心忖,單是謝玄玉成高彥見紀幹幹的夢想,已可令高彥為謝玄賣命。

他對高彥有很深的認識,知此小子雖是嗜財,卻是豪爽慷慨且很有義氣。

謝玄道:“我要藉助的是高兄弟通靈的耳目,密切注視彌勒教在北方的動靜,假若竺法慶膽敢踏入邊荒半步,我們便要不擇手段的置他於死地。否則,若讓他成功潛入建康,我們將永無寧日。”

高彥挺胸道:“此事包在我身上,幸好荒劍仍在,否則我絕不敢說這番話。”

謝玄微笑道: “我們間確不用說廢話,此事拜託高兄弟啦。”

又向劉裕道:“刺殺竺法慶的任務交由你全權處理,我會在人力物力上支持。此事必須不露聲息,行事前後更不可傳出絲毫風聲,至於如何與你兩位兄弟配合,你們可在赴秦淮樓途上仔細商量。”

劉裕熱血上沖,沈聲道:“小裕絕不會有負玄帥,竺法慶如敢踏足邊荒集,我會教他無法生離。”

高彥終忍不住問道:“玄帥不領我們到雨坪台嗎?”

謝玄微笑道:“一切已由安公親自安排妥當,紀千千特別推掉今晚的約會招待你們。主客是小彥,你燕飛和小裕只是陪客,好壯你的膽子。”

高彥禁不住一聲歡呼,躍上半空,嚇得劉裕一把抱著他,怕他剛癒的傷腿受不住從空中落下來的衝力。

  安玉晴透過面紗!美目凝注燕飛,漫不經意的道:“燕兄可知,為你開壇療傷的向獨是甚麼人嗎?”

燕飛不解道:“這好像並不是個問題。”

安玉晴耐心地解釋道: “我是想令你明白,為何我會對你生出懼意,你合作點好嗎?”

燕飛灑然笑道:“好吧,我本不認識向獨,只因受太乙教的榮智臨終前託我把一物代他送來建康予向獨,才和這怪人拉上關係。這樣夠合作吧?”

安玉晴皺眉道:“榮智和向獨一向不和,怎會有此安排?”

燕飛道:“此事說來話長,總之是確有其事。”

安玉晴道:“你似乎不願細說其詳,我也沒有興趣查根究底。可以告訴你的是,以煉外丹的本領而言,向獨實為道門近百年來的鬼才。不過他為人歹毒邪惡,專做損人利己的事,所以他肯為你開壇,至乎因你而丟命,令我對你生出疑惑,怕你也是邪道中人居心叵測。”

燕飛苦笑道:“原來有此誤會,不過我肯定仍未成氣候,姑娘何用害怕我?”

安玉睛一對秀眸銳利起來,語氣卻靜如不波古井,道: “因為在道門史籍裡,從沒有人能臻至胎息百日的境界,若能如此,肯定已結下金丹!而更奇怪的是,你仍未白日飛升?那你究竟是人還是仙?這個想法,令我生出莫名的恐懼,一種對自已不明白的東西的恐懼。現在終於弄通哩!燕飛只是如我般是一個人,不過,一些很奇怪的事,肯定曾發生在你身上。只是你不願意說出來。”

燕飛待要抗議,安玉晴舉手阻止他說話,續下去道:“我只是實話實說,而非反口,我亦不是在逼你。”

燕飛嘆一口氣,駭然發覺安玉睛已站起來,愕然道:“姑娘要走了嗎?”

安玉晴輕點螓首,竟就那麼飄然去了。害得燕飛呆了好片晌,才記起紀千千和高彥。

燕飛坐往船頭,順手把背上的蝶戀花解下,橫放腿上,兩手按到連鞘的劍上去,一股無法形容的感覺傳遍全身,蝶戀花忽然像活過來,變成他身體的一部分。他對蝶戀花的控制和了解,便像對自己的手一般。

這是從未試過的感覺,那是任何劍手夢寐以求的滋味兒。

劉裕和高彥分別坐到他兩旁,學他般面向船頭盤膝而坐.沒有謝安的專船開離碼頭,往秦淮樓駛去。

高彥長吁一口氣道:“不瞞兩位大哥,今晚是我高彥自出生以來最快樂的一晚,因為妄想終於成為事實。”

燕飛哂道:“得知你曉得自己在妄想,我感到非常欣慰。”

劉裕失笑道:“燕兄是否太坦白了一點呢?”

高彥傲然道:“古來所有豐功偉業,都是由妄想家創造出來的。試問有甚麼比想做皇帝更屬妄想呢?我的妄想又不是要娶得紀千千為妻,只是想在她的雨坪台,欣賞秦淮的美景麗色,實乃天下所有人都艷羨的風流韻事。現在我們坐的是天下第一名士謝安的座駕舟,去見的是秦淮首席才女,人生至此夫复何求。兄弟!眼前正是最著名的煙花地秦淮河哩!”

燕飛也替他開心,點頭道:“算你是色迷三分醒,記緊!即使紀千千對你看不上眼,你也勿要哭得像個娘兒般窩囊。”

  劉裕訝道:“高彥愛哭的嗎?”

高彥尷尬的道:“不要聽他的。我們現在是否該商量一下,如何去幹掉竺法慶呢?”

  燕飛駭然道:“你在說甚麼?”

要知“大活彌勒”竺法慶,是北方踩踩腳也可震動大地的人物,威名極盛,其本身魔功蓋世故不在話下,最難纏的是彌勒教的第二號人物尼惠暉與他秤不離砣,要對付他須一併把此女計算在內!更何況彌勒教勢力龐大。故竺法慶雖為勢力廣布天下的佛門死敵,佛門又是高手如雲,多年鬥爭下,仍是奈何他不得。

現在高彥說要殺死竺法慶,卻像他到處泡妞般輕鬆容易。

劉裕把謝玄的指令向燕飛道出,然後總結道:“我會在北府兵中挑選一批高手死士,只要高彥你消息傳到,便立即出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氣勢一舉擊殺竺法慶,去此人間禍患。我不怕他人多只怕他人少,人多便難隱蔽行藏。”

燕飛道:“若以硬碰硬是那麼容易收拾竺法慶,竺法慶已死多遍了。他的'十住大乘功'不懼敵眾,故多次遇伏陷入重圍,仍能從容脫身,這可是十多年前的事。近十年來已沒有人敢招惹他,誰都曉得他夫婦是睚眥必報的人。”

高彥笑道:“正因他是這種人,玄帥方預估他必為竺不歸的事南來報復。”

燕飛心忖,單是為了謝道韞,他便難以袖手旁觀。

劉裕點頭道:“燕兄是言之成理,對付竺法慶必須以非常手段,我們可以從詳計議。”

高彥歡天喜地道:“商量到此為止,今晚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和劉老兄你碰頭,所以定要盡歡,不醉無歸。”

劉裕待要說話,忽“鏘”的一聲,蝶戀花從劍鞘彈出寸許,發出清越的劍嗚聲。

三人你眼望我眼——面面相覷,弄不清楚是甚麼一回事。

高彥道: “燕飛你在弄甚麼?”

燕飛臉上驚異的神情仍未褪去,沈聲道:“我沒有做過任何事。”

劉裕劇震道:“自古相傳劍可通靈,遇有危險便會發聲示警,想不到今晚竟親耳聽到。”

  高彥駭然道:“危險在那裡?”

劉裕掃視河面,最接近他們的船隻,離他們至少也有十多丈遠,構不成任何威脅。

燕飛忽然握上劍柄,不用他運功行氣,體內真氣早天然運轉,攀上頂峰,自然而然的跳將起來。

  劉裕也掣出厚背刀猛地起立。

高彥仍不知所措時,“嘩啦”水響,一團黑影從船頭破水而出,飛臨三人頭頂上,兩手探出,分向燕飛和劉裕頭頂疾抓下來,強大至令人窒息的狂颼勁氣,一座山般壓下來,令人動作困難渾身疼痛!難受至極點。

高彥首先吃不消,方要站起來,又“咕咚”一聲跌坐回去。

操舟的謝府家將,由於事起突然,只能失聲驚呼,卻無法施援。

  劉裕大怒道:“盧循!”

厚背刀照盧循左爪劈去,風雷般的刀鋒立即破空聲大作,其反擊之勢不在盧循先聲奪人的突擊之下。

燕飛迎著勁氣,全身衣衫拂揚,他感到劉裕的一刀,充滿爆炸性的驚人力量,足以與盧循的魔爪抗衡,而他積蓄至頂峰的一劍,亦已到了不得不發的時刻,假若盧循原式不變,他敢肯定盧循難逃死劫。

他們的蓄勢以待,大出盧循意料之外,就像自已送上門去給兩人試刀練劍似的。他一生大小戰數以百計,實戰經驗豐富之極,見勢不對,連忙變招。

他亦是了得,在剎那間已感到燕飛一劍有籠天罩地、莫可抗禦的威力,縱使全力還擊,也應付得非常吃力勉強,何況更要分一半心神去對付劉裕。

盧循怪嘯一聲,竟凌空側翻,避過燕飛一劍,雙腳閃電連環踢中厚背刀,然後再一個翻騰,投往主舷旁的河水里去,悄沒不見。

  “鏗!”“鏘!”

  刀劍回鞘。

  劉裕和燕飛相視而笑。

高彥從船板爬起來,猶有馀悸的道:“何方妖物?如此厲害。”

風帆繼續滑行,船上數名謝府家將,人人掣出兵刃目光搜索河面,怕盧循不知何時又會從河面鑽出來。

劉裕輕鬆的道:“又算得如何厲害呢?還不是給我一刀劈回水底去,老子這一刀至少可教他辛苦兩三天,總算收回點舊賬。”

燕飛記起劉裕因被盧循所累,於邊荒集被“龍王”呂光重創。點頭道:“劉兄的刀法果然大有精進,氣勢更是威猛無儔。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指的該是如劉兄的情況。”

劉裕探手搭上他的肩頭,嘆道:“坦白說,當初聽到玄帥和安公著你去邊荒集打天下,我心中頗為不滿。因為你功力初复,等若叫你去送死。可是現在則覺得,玄帥是獨具慧眼,你適才一劍,充滿天地造化的氣魄,以盧循之能亦不敢櫻其鋒。假以時日,真不知你會厲害至何等程度。”

轉向高彥道:“我們現在對著的大有可能是未來的天下第一高手。”

  高彥喜道:“我肯定會發達!”

燕飛哭笑不得的道:“不要那麼誇張好嗎?我還有一段很艱苦的長路要走,希望能活著走到另一端吧!”

高彥不甘後人的在另一邊搭著燕飛,大笑道:“我的私人保鏢大爺,千萬不要低估自己的能力,有誰能像你的蝶戀花般可以通靈示警,我看躺了百天后,你至少變成半個生神仙。”

燕飛心中一動,想起安玉晴害怕自己的原因,是一種對不明白事物的原始恐懼。暗忖自已會否因“丹劫”而成為有別於任何人的異物,否則蝶戀花怎會如此?

幸好自己很清楚,燕飛仍是那個燕飛,只是體內真氣迥然不同。不過以目前而言,則仍是吉凶難料。

劉裕沈吟起來,皺眉道:“真奇怪?”

高彥訝道:“有甚麼值得你大驚小怪的呢?”

劉裕道:“盧循身穿水靠,顯然早有預謀在水里埋伏偷襲。”

高彥點頭道:“對!我的心現在只存得下紀千千,沒你那般清醒。盧循總不能日以繼夜的泡在河水里,待我們經過,可知他是曉得我們今晚會從謝府到秦淮樓去,謝府內肯定有他的內應。”

劉裕搖頭道:“秦淮樓的人亦曉得我們會去,所以仍是難作定論。”

燕飛忽然想起紀千乾新交的朋友,隱隱感到事情或與他有關。

  高彥道:“燕飛你在想甚麼?”

燕飛輕籲一口氣,道:“盧循要刺殺的目標或者並非我又或劉裕而是安公。”

劉裕同意道:“若盧循是從秦淮樓方面得到情報,此事便大有可能。照常理,紀千千隻會對人說是因安公有約,所以推掉原本安排的約會,而不會說是要招呼一個叫高彥的小子。”

高彥倒抽一口涼氣道: “幸好換了是我們,否則盧循確有得手的機會,因為宋悲風已因受傷而不能隨行。”

風帆駛出彎曲的河道,秦淮樓和淮月樓隔江對峙,矗立前方,數十艘畫舫泊在近岸處,燈火輝煌笙歌處處。

燕飛目注秦淮樓,淡淡道:“我們或可有一個肯定的答案。”

劉裕皺眉道:“難道直接問紀幹千?”

  燕飛聳肩道:“有何不可?”

高彥嚇了一跳,抗議道:“我的娘!這麼大煞風景的事,怎可拿來唐突佳人。若她不願回答,難道我們來個嚴刑拷問。天啊!我兩位鐵石心腸、不解溫柔的大爺,今晚我們是去風花雪月,好留下一片美麗的回憶。請看在我高彥分上,安分守己的去談笑喝酒,勿要把我的風流情事弄成一團糟啊。”

劉裕和燕飛對望一眼,同聲哄笑。

風帆緩慢下來,往右邊秦淮樓靠泊過去。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51:50     標題: 第 九 章 名妓本色

在俏婢小詩的領路下,三人從秦淮樓的主樓往雨坪台舉步。

高彥這小子不失風流本色,有一句沒一句的逗小詩說話,小詩表面雖然口角風生的回應高彥,燕飛卻瞧出小詩並不習慣高彥的荒人作風,芳心實是不悅。

劉裕倒沒留心到小詩是否曲意逢迎,一來因他並不太在意紀千千,這不代表他不好絕色且是好得要命。不過他一向對得不到的女人,絕不會自找煩惱的作痴心妄想,他情願揀個是自己“力所能及”的,貫徹他一向腳踏實地的作風。二來是他正思忖謝玄交給他的任務,刺殺“大活彌勒”竺法慶的行動。

他隱隱感到,自己若能完成此項任務,他會立即成為天下佛門的護法英雄,而佛門對南方民眾的影響力是何等驚人?肯定對他劉裕的將來大有助力。正如謝玄所教導的,要成為無敵的統帥,必須自身先成為他們心目中的英雄。

謝玄是要栽培他,而他必須憑本領去掌握這個機會。

  問題在於,唉!我的娘。竺法慶是天下有數的高手,更可能是佛門的第一高手,在他手底自己恐怕走不過十招。而他的彌勒教聲勢更如日中天,高手如雲,如在一般正常情況下,恐怕由謝玄親自率軍,盡起北府精銳也達不到目的。

若他老人家肯踏入邊荒,形勢逆轉下,他劉裕至少有一試的機會。忽然間,他明白了,刺殺竺法慶能否成功,全看百日昏迷复醒來的燕飛,他的蝶戀花厲害至何等程度?

燕飛有點為高彥難過,因為邊荒文化與京城文化的差異,高門文化和寒門文化的衝突,今晚幾可注定不歡而散,紀千千肯定忍受不了高彥的直接和粗野?可憐自已更要淌這渾水。

眼前豁然開朗,對岸淮月樓在夜空的襯托下,高起五層,代表著當時最頂峰的木構建築藝術。

秦淮河滾流不休的景色,重入眼簾,原來已抵達雨坪台前。

小詩忽然嬌軀微顫,顯是出乎意料之外,叫道:“小姐!你……”

高彥立即全身劇震,雙目放光,朝石階上門旁的女子瞧去,隨即目瞪口呆,徹底被對方的豔色震撼。

劉裕和燕飛也看呆了眼,為的卻是不同的原因,非是被她的絕世姿容震懾。前者是情不自禁地拿王淡真出來與她作比較,赫然發覺自己仍未忘掉他沒有資格攀摘的名門之花。

燕飛則是糊塗起來,他們三個算什麼東西?紀千千肯見他們已屬意外的恩寵,怎還會“紆尊降貴”的到樓下大門親自迎接?難道謝安的面子真的大至如此?

紀千千半挨在門旁,那種美人兒柔弱不勝的從嬌慵無力中透出來的活力,既矛盾又相反。一身鵝黃色的便服,俏臉沒施半點脂粉,腰束絹帶,盡現她曼妙的體形。傾國傾城之色,也不過如斯。

紀千千目不轉睛的瞧著他們,一絲笑意似是漫不經意的從唇角逸出,接著擴展為燦爛勝比天上星空的笑容,欣然迎下石階去,向高彥喜孜孜的道:“這位定是高公子,千千若有任何待慢之處,請勿見怪。”

劉裕終發現異常之處,望向燕飛,交換個眼色,更知燕飛也如他般,正似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

但他卻曉得,高彥曾多次求見紀千千遭到拒絕,所以紀千千方有“勿要怪她待慢”之語。

高彥無法控制自己的嚷出來道:“天啊!千千比我想像的更完美。”

小詩立時聞言色變,再忍不住心中的鄙屑。

  燕飛和劉裕亦立即心中叫糟!高彥不但口不擇言,還無禮至喚紀千千作“千千”,當足自已是謝安。

他們早猜到高彥會觸礁,只沒想過第一句話便出岔子,眼下殘局如何收拾?太失禮大方哩!

更令人難以相信的事卻在兩人眼前鐵錚錚的發生了,紀千千不但沒有動怒,還笑意盈盈的回禮道:“高公子勿要贊壞千千,完美無缺有甚麼好呢?悶也把人悶壞哩!”

小詩由鄙屑高彥的行為,化作對她家小姐的大惑不解,以紀千千的脾性,怎肯容忍高彥如此無禮,不把他逐出雨坪台才怪?

紀千千目光溜到燕飛臉上,含笑道:“是燕公子,對嗎?”

燕飛訝道:“我們還是首次見面,千千小姐怎能認出我是燕飛而非劉裕兄呢?”

紀千千大有深意的瞥他一眼,柔聲道:“千千最敬愛的人,就是乾爹,而公子正是近日干爹到雨坪台來時,談得最多的人,千千怎會不知道你呢?”

燕飛聽得啞口無言,隱隱感到今晚的風流夜宴,非像表面般簡單,否則紀千千不會如此“熱情如火”,大違她一貫視天下男子如無物的作風。可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到個中原因。

劉裕嚴陣以待,果然,紀千千似若脈脈含情、有高度誘惑力的目光從燕飛移到他身上,伊人甜甜淺笑地,輕柔的道:“終於見到在淝水之役立下奇功的大英雄,北府兵中最亮麗的明星。千千今晚何幸!可以在雨坪台款待三位貴客。小詩引路,三位請。”

四個座席設於雨坪台臨窗的一邊,圍成個小圈子,席與席間相隔不到五步,氣氛親切,顯示美麗的才女並不把他們視作陌生人。

高彥坐在主客的位置,後面是秦淮河,前面是紀千千,只看他神情,便知他正飄然雲端、神魂顛倒。

劉裕和燕飛分居左右,均有點如在夢中的不真實感覺,不相信紀千千肯如此善待他們。

燕飛瞧著小詩為几上的酒杯注進美酒,一股澹香撲鼻而來,嘆道:“若我沒有猜錯,此酒色澤微黃,晶瑩通透,屬醬香味的白酒,應是來自海南的極品仙泉酒,此酒非常難求,千千小姐確是神通廣大。”

紀千千歡喜的道:“燕公子眼光高明,此確是仙泉酒,現在酒窖內尚有一壇,其它的都給乾爹餵酒蟲了。”

座對如此佳人,配上秦淮美景,且置身建康城所有風流客嚮往的聖地雨坪台,劉裕頓感到輕鬆自在,湧起久未得嘗無憂無慮的醉人感受。聞言笑道:“照我看,燕兄應是鼻子厲害,眼只是作為輔助。”

高彥目不轉睛的瞧看紀千千,未喝十口酒,已酒不醉人人自醉,竟說不出話來,原本經千思萬慮想好的話,均派不上用場。

紀幹幹舉杯道:“千千先敬三位一杯。”

小詩退到紀千千後方坐下,貼身侍候。

燕飛等連忙舉杯,人人均是一飲而盡。

高彥一震道:“真是好酒,差點比得上第一樓的雪澗香。”

紀千千一對美目立時明亮起來,令她更是嬌豔欲滴,有點自言自語般接口道:“邊荒集的第一樓?”

高彥興奮道:“千千竟曉得第一樓在邊荒集?”

紀千千瞅他一眼,輕輕道:“連第一樓的老闆叫龐義,奴家也曉得呢。”接著朝燕飛抿嘴淺笑,眼內充滿憧憬的柔聲道:“燕公子還每天在第一樓的二樓平台,坐著為他獨設的胡桌,喝由第一樓免費供應的雪澗香。”

高彥被她美目一拋,立即色授魂與,魂魄不知飛到那裡去了。

燕飛也井底興波,心叫厲害,她任何一個表情和神態,均逗人至極點,確是天生的尤物,難怪艷冠秦淮。

劉裕亦看得眼花撩亂,忍不住加入道:“千千小姐是否常喬裝到邊荒集探消息?”

紀千千雙目湧出令人難以理解的熾熱神色,目光投往窗外的星夜,無限溫柔的道:“邊荒集是千千目前最嚮往的神秘地方,幸好幸運正降臨到千千身上,因為,今晚千千會動程到邊荒集去。”

燕飛、高彥和劉裕聽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覷。

高彥咽了一口口水,艱難的道:“今晚?”

紀千千目光回到他臉上,若無其事的肅然道:“當然是今晚,我們大家坐的都是同一條船。”

  高彥兩眼一翻!脫口道:“我的娘!”

燕飛心叫糟糕,肅容沈色道:“安公曉得此事嗎?”

紀千千漫不經心的先向小詩示意上萊,然後輕鬆的答道: “乾爹從不管我,常說,肯受人管的便不是紀千千。他知道我會離開建康,但當然不曉得我到邊荒集去,還隨你們一道走。”

劉裕和燕飛開始明白,紀千千因何會對他們另眼相看,因為她從謝安處得悉燕飛和高彥今晚立即動程往邊荒集,故妙想天開的要隨他們去。

高彥則仍在心中喚娘,能見紀千千一面已是老天開眼,現在更能把紀千千“帶回”邊荒集去,這該算什麼好呢?

燕飛頹然道:“千千小姐可知我和高彥今趟回邊荒集,是要拿命去搏的。

像千千小姐如此風華絕代,弱不禁風的美人兒,在邊荒集這個強權武力就是一切的險地,有如投身滿是兇鱷的水潭,千千小姐有否考慮及此呢? ”

紀千千盈盈淺笑,柔聲道:“你不是邊荒集最出色的保鏢嗎?僱用你須多少錢呢?儘管開價!”

燕飛為之氣結,指著高彥道:“都是你惹出來的禍!快勸千千小姐打消此意。”

高彥立即出賣燕飛,大喜道:“千千你真有眼光,我們的燕大俠正是要回邊荒集做最權威的人,有他的保護,邊荒集包保好玩刺激。”

紀千千喜孜孜的道:“事情就這麼定下來哩!我們為邊荒集喝一杯!”

高彥第一個端起杯子,方發覺尚未註酒,而小詩則到樓下處理上菜的事,可見他是如何神魂顛倒,沖昏頭腦。

紀千千盈盈玉立,提著酒壺款移蓮步,挾帶著一股青春健康的香風,來到劉裕幾前,曲膝坐到小腿上,笑容可掬的為劉裕斟酒。

遠看固是秀色可餐,近看更不得了!灼人的香澤氣息,晶瑩如注進杯內美酒的嫩膚。天然秀麗、起伏有致的嬌軀輪廓,誰能不為之傾倒。

不過,劉裕的定力顯然遠高於高彥,目光由她俏臉巡視到天鵝般優美地伸出襟領的修長玉項之馀,沈聲道:“千千小姐到邊荒集去,究竟有何打算?又或只想去見識一下?”

紀千千神情專注的看著美酒注進杯內,輕籲一口香氣道: “奴家到建康來,已過了兩個年頭,起始時每事都新奇有趣,現在卻已大約猜到明天或後天會發生的事,邊荒集最吸引人家的地方,是誰也猜不到下刻的情況,每天都在變化中。千千到邊荒集去,正是要親身體會個中妙況。”

  說罷含笑起立,轉去侍候高彥。

燕飛此時再不怪高彥“沈迷美色”,因為紀千千逼人而來的秀氣和風韻,確把美女的魔力發揮得淋漓盡致。苦笑道:“邊荒集再非以前的邊荒集,重建該尚未完成,更是各方勢力覬覦的肥肉;以前若是急淌的流水,現在便是驚濤駭浪的怒海。我和高彥是別無選擇,小姐又何必以身犯險?”

紀千千終來到他幾前,姿態優美的坐下,提著酒壺,美目深注的道:“正是在這種無法無夭的地方,能活下去才是一種意義,人家早厭倦建康的生活,厭倦高門大族醉生夢死的頹廢。乾爹明天便走哩!建康還有甚麼值得千千留戀之處呢?所以想換個環境。我的燕公子啊,千千並非弱質女流,尚有足夠保護自己的能力,只要你好心的在旁扶助一把,千千會是如魚得水,享受到沒有人管束的滋味,勿要令千千失望好嗎?”

  接著欣然為燕飛斟酒。

燕飛給她說得難以招架,嘆道:“邊荒集已夠亂哩!還多了你這位大美人,真不知會亂成怎個樣子。”

紀千千一聲歡呼,盈盈而起,轉向高彥和劉裕道:“高公子和劉公子作千千的人證,燕公子已開金口,俯允千千的要求哩!”

高彥豎起大麼指,嚷道:“這才是我認識的燕飛,天不怕地不怕。哈!千千我先和你上一課,教你說粗話,否則在邊荒集會很吃虧的。”

看著一臉無奈的燕飛,劉裕啞然失笑道:“高彥,我警告你,勿要胡來,教壞千千小姐。”

紀千千迴到原位,此時小詩領著四名小婢,送上精美的菜餚,擾攘過後,紀千千舉杯敬酒,三人各懷心事的把酒喝了。

紀千千又殷勤地請各人起箸,高彥興奮道:“千千收拾好行裝沒有?”

紀千千笑臉如花,答道:“早收拾好哩!只要高公子一聲令下,立即可以起行。人家的行裝不多,主要是衣服、樂器和飾物,大小箱子共三十個。”

  劉裕失聲道:“還說不多!”

高彥忙道:“不多!不多!我們要不要請玄帥換一艘大點的船。”

小詩道:“船已在碼頭等候,是艘雙桅大船。”

紀千千直道:“那還不教人把東西搬上船去?”

  小詩須命去了。

燕飛見事已成定局,心忖今趟回邊荒集,想不大干一番也不成了。只是應付爭逐於紀千千裙下的狂峰浪蝶,像高彥般自命風流的漢胡好漢,便非常頭痛。

不過事已至此,還有甚麼好說的。

輪到高彥向紀千千勸酒,氣氛登時熱鬧起來。

  劉裕卻沈吟不語。

  燕飛訝道:“劉兄有何心事?”

高彥和紀千千停止鬧酒,看他有甚麼說話。

劉裕沈吟片刻,斷然道:“我今晚也隨你們到邊荒集去。”

紀千千喜道: “那就更熱鬧哩!”

高彥哂道:“好小子!'劉裕沒有理會高彥暗指他是因紀千千而下此決定,道:”玄帥暫時也用不著我,而邊荒集是歷練的最佳地方,且為完成玄帥交託下來的任務,更怕燕兄慣於獨來獨往,難以應付邊荒集複雜的形勢,故經深思之後,我決定與燕兄一道到邊荒集去。 ”

燕飛心中湧起萬丈豪情,點頭道:“時間差不多哩!其它小事到船上再作商量吧!”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52:16     標題: 第 十 章 無敵組合

“人所禀軀!體本一無,元精雲布,因氣托初。陰陽為度,魂魄所居。陽神日魂,陰神月魄;魂之與魄,互為居室。”

燕飛心中一震,魏伯陽的這個看法,比他的日月麗天大法更跨進幾步,且與己身情況非常吻合。

若肯坦白承認,他對“馴服”舟劫後的自身情況,是深懷懼意。那好像是除他“燕飛”外,體內還另有主宰,“他”並非唯一的主人。可是魏伯陽寥寥幾句話,令他想到控制不到的部分仍是他自己,或者只是陽神和陰神之別。如能把陽神陰神合而為一,會可能是武林史上的最大突破。

再細看謝安的註釋,以蠅頭小字硃批道:“宜克其氣質之性,而修其形體之命。是以惟命為吾身之至寶,乃修道之樞紐也。今以丹道言之,性即神也,命即氣也。”

風帆破浪之聲悠悠傳進耳內,燕飛坐在艙房的木板地上,挨著舷壁,在孤燈照耀下捧卷細讀。雖身處窄小的空間內,心神卻擴至與天地宇宙同運,參同契內的一字一句,揭開的均是人身的秘密,那種感覺既可令人心生寒意,又是非常刺激引人。

“幹動而直,氣布精流;坤靜而翕,為道舍廬。剛施而退,柔化以滋,九還七返,五行之初,上善若水,清而無瑕。”

燕飛心中一震,隱隱掌握到陰神陽神合璧的法門,盡在這幾句之內。尤其“上善若水,清而無瑕。”兩句話。

  “篤!篤!”

敲門聲響,未待他答應,高彥已推門進來,低呼道:“燕小子還未睡嗎?咦!有榻子不坐,竟坐到艙板上去,你是否天生賤骨頭。”

看到高彥掩不住的喜色,比對起他遇襲受傷後的失意淒涼,心中湧起溫暖。他把《參同契》納入懷內時,高彥已一屁股毫不客氣坐到他身旁,興奮道:“你想得到嗎?秦淮河的第一才女,就躺在我們隔鄰作海棠春睡,這是多麼了不起的輝煌成就?別人想見她一面而不得,我們卻可攜美回邊荒集去,以後可以朝見夕對。哈!真爽!”

燕飛把想責怪他惹禍的話吞回肚子內去,不忍掃他的興致,淡淡道:“興奮得睡不著覺嗎?”

高彥傲然道:“我豈是如此道行淺薄之徒,你和劉裕兩個不解溫柔的人上船後便入房,只有我獨力去幫助小詩姐打點搬來的行裝,侍候紀小姐。照我看千千不會對你兩個有甚麼好感,只覺得還是我可靠點兒。”

燕飛啞然失笑道:“你怕我和劉裕跟你爭風呷醋嗎?我們是看在一場兄弟分上,讓你獨力去獻殷勤。不過我要警醒你,紀千千是固有所求,才曲意逢迎你這荒人小子,若你自作多情,結局不堪設想。”

高彥不滿道:“勿要潑我冷水。不過話說回來,我雖然尚未聽到她名傳天下的曲藝,對她的人品已非常仰慕,架子比醜她百倍的娘兒還要少,完全沒有建康名妓一般的流俗習氣。他娘的!真奇怪!你或者以為我說謊,事實上我對她並沒有非分之想,只希望多親近她,為她辦事。”

接著又稍作猶豫,然後似忍不住地湊到燕飛耳旁道:“我反覺得小詩姐很有騷勁兒,很想親她的咀,看她會否拿刀子來殺我?”

燕飛沒好氣道:“人家可是正經姑娘,你最好檢點些,不要拿邊荒集那一套用在她身上。”

高彥啐道:“你當我高彥是傻瓜嗎?我最了得的是見人講人話,見鬼講鬼話。剛才我不知多麼謙恭有禮,她小詩姑娘要我去東我便去東,往西便朝西走,大家不知多麼融洽。我想好哩!到邊荒集後,我便包阮二娘的邊城客棧的東廂來安置兩位佳人。若她恃著有祝老大撐腰敢說半句不,你便給我去掃場。記著紀千千也是你的貴賓,今趟你要免費服務。”

燕飛訝道:“阮二娘只看銀兩做人,你肯付錢,她怎會不答應?”

高彥毫無愧色道:“長期居住,阮二娘當然要打個折扣。他奶奶的!阮二娘一向看不起我,今次我攜美而回,怎到她不對老子刮目相看。”

燕飛心神落到懷裡的《參同契》,心忖若不在返回邊荒集前找出融合陽神陰神之法,肯定屆時一榻糊塗。道:“夜哩,回房睡吧!否則明天你怎夠精神去討好人家主婢呢?”

最後一句話比甚麼話都更見效,高彥立即滾蛋大吉。

天明時分,風帆出秦淮入長江,順流而下,於出海前轉北上邗溝,朝淮水駛去。

駕舟的頭子綽號叫“老手”,是北府兵中數一數二的駕船老手,對江南河道瞭如指掌,十五名手下均是精通操舟與水性的人,知道紀千千肯坐上他們的船,人人感到光宗耀祖,更是小心賣力。

劉裕和高彥熟睡如泥之時,燕飛已來到甲板,到船尾呼吸幾大口新鮮的河風,整個人的感覺煥然一新。他昨晚沒合過眼,至少把半本《參同契》連謝安的註釋硬啃下去,便像開闢出一個令他思域擴闊的新天地,個中苦樂得失,只有他冷暖自知。

  “我的燕公子!”

燕飛大吃一驚,別頭瞧著含笑來到他身旁,瀟灑寫意中帶著點放縱味道的紀千千,不禁皺眉道:“什麼我的燕公子?小姐不怕聽入別人的耳,會生出誤會嗎?”

紀千千深吸一口河風,閉上美目,心神俱醉的道:“真香!這是從邊荒集吹來的風。噢!刮遍整個邊荒的長風。”

接著睜開眸子,有點懶洋洋的瞧著燕飛道:“別人要怎麼想?我沒有興趣去管,沒有興趣去理會。你不是奴家的護法嗎?千千不說'我的燕公子',難道喚'你的燕公子'嗎?”

燕飛開始感受到紀千千的“威力”,她是很懂玩遊戲的,也很懂得享受生活。不像他們過慣刀頭舐血的日子,不懂像她般把平凡不過的事,弄得生趣盎然。她向你撒嬌買嗔,是你的福氣。

還有甚麼好說的,燕飛苦笑道:“我又沒有拒絕提供保鏢的服務,為何要剛起床便來提醒我?”

紀千千“噗哧”一笑,白他一眼,眼內的喜色,即使燕飛也看得有些兒驚心動魄,那種感覺活像打情罵俏,可是一切就是那麼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

燕飛心中奇怪,自己向來並不容易和人在短時期內熟絡。可是紀千千幾句說話,加上一個甜笑或眼神,自己的堤防便像冰雪般溶掉,與她說話真是人生的樂趣,難怪建康城的名士如此為她傾倒迷醉。連天下第一名士謝安亦難以身免。

沒有紀千千的秦淮河,再不是以前的秦淮河。

紀千千的聲音在他耳邊呢喃道:“你在想什麼?”

燕飛沉吟片刻,勉強找到說話,道:“你到邊荒集的決定,究竟是籌謀己久,還是臨時的決定?”

劉裕此時也來到紀千千的另一邊,加入他們的話局。

紀千千顯然心情極佳,笑道:“劉公子昨晚睡得好嗎?”

劉裕苦笑道:“我苦思一晚,根本沒有睡過。”

燕飛忘記了向紀千千提出的問題,訝道:“因何這般煩惱?”

劉裕雙目射出銳利的神色,隔著紀千千一眨不眨的盯著燕飛道:“因為我不想到邊荒集是去送死,所以要多花點心神。”

燕飛微笑道:“只看你的眼睛!便知你老哥成竹在胸。何不說來聽聽?”

紀千千柔聲道:“千千是否須告退呢?”

劉裕微笑道:“小姐留步,因為在我的大計中,你也是其中一環,且是最重要的一環。”

  紀千千愕然道:“我?”

劉裕不再理會她,朝燕飛道:“今次到邊荒集去,事實上目標頗為含糊,此是兵家之大忌,所以首先我們要定立明確的目標,此事至關緊要。 ”

燕飛點頭道:“劉兄這番話非常有見地,如何可以把目標明確化呢?”

劉裕沉聲道:“我們的目標是要統治邊荒集。”

燕飛失聲道:“你不是說笑吧?邊荒集四分五裂,人人只顧私利,幫會則勢力對峙,荒人一盤散沙,除非殺盡所有人,或把所有人趕跑,否則如何統一邊荒集? ”

紀千千聽得瞪大眼睛,精神貫住,顯然大感有趣好玩,卻沒有半絲害怕。

劉裕道:“所以我們必須有最佳的策略,而這更是我斷然隨你們去邊荒集的原因。我們這個組合,是天衣無縫的組合。邊荒的第一劍手,邊荒的首席風媒,加上我劉裕的兵法韜略,冠絕秦淮河的絕色美人,若能聯手縱情發揮,肯定是無敵的。”

紀千千喜孜孜的道:“千千也有分兒嗎?”

劉裕終望向紀千乾,從容道:“千千小姐當然難以置身事外,除非你現在立即掉頭回建康去。我們的成敗,等若你的成敗。”

紀千千秀眸射出灼熱的艷光,小心翼翼的先瞥燕飛一眼,輕輕道:“奴家可以做甚麼呢?”

劉裕微微一笑,輕描淡寫的道:“在燕飛和我的武力支持下,千千小姐是我們的外交大臣,專責以柔化剛,籠絡整個邊荒集的人。由幫會的龍頭老大,至乎做粗活的荒民,那是我和燕飛肯定做不來的事。”

燕飛心贊劉裕果然不負謝玄的栽培,妙想天開下竟給他想出這麼一個計劃來,那是他燕飛從沒想過的。

劉裕目光移往燕飛,欣然道:“要爭取民心,必須清楚讓群眾曉得我們統治邊荒的理想。經符堅北伐軍的一場大鬧,更增添荒人對南北政權的恐懼和憎厭,此為人心所向。所以我們若能訂下目標,鎖定要為群眾爭取的是保持邊荒集自由放縱的特色,不讓任何勢力介入,又或一幫獨霸,最後所有人都會站到我們這邊來。而千千小姐便是我們的代言人。”

紀千千雀躍道:“目標如此遠大,千千當然義不容辭。喚人家作千千好嗎?再不要小姐前小姐後的,令人記起雨坪台的日子。大家是戰友夥伴嘛。不過人家有一件事和你們商量,是千千的一個夢想。”

劉裕差點要抓頭,顯然無從猜測紀千千芳心的夢想,道: “我們在洗耳恭聽。”

紀千千目光異采漣漣,投往晴朗的藍天,鎖定一朵冉冉飄飛、自由自在的白雲,神馳意願的道:“千千要改變邊荒集的風氣,把那裡所有妓院變成只出賣伎藝不出賣靈魂肉體的地方。”

劉裕和燕飛聽得面面相覷,她的夢想等若要嗜愛肉食的荒民,全體改行吃齋茹素,是根本沒有可能的事。

燕飛進一步了解紀千千,她確是與別不同的女子,難怪受不了建康人人沉溺酒色的生活方式。

劉裕見燕飛沒有絲毫援手之意,只好自行應付。眉頭大皺的道:“照我的體會,邊荒集的青樓一向貫徹賣身卻沒藝可賣的宗旨作風,千千的夢想怕難以實現。”

紀千千笑意盈盈的審視兩人,興奮的道:“我可比你們更明白她們,可以有得選擇的話,她們為何要出賣身體?我便是到邊荒集去向她們提供選擇。”

燕飛哈哈笑道:“若千千真的夢想成真,高彥第一個要找你拚命。”

“什麼?什麼?燕小子你是否在說我的壞話,我怎會找千千拚命?”

三人愕然瞧去,高彥正氣沖衝跨出艙門,朝他們走來。

紀千千欣然道:“千千第一個要改變的人,便是高公子。”

高彥一頭霧水的來到三人前,搔頭道:“我不夠好嗎?千千因何要改變我。”

劉裕忍著笑道:“千千要改變的是你到青樓買身不買藝的陋習。”

高彥顯然還不明白,一呆道:“這有甚麼問題?”

燕飛心中充激輕鬆愉悅的感覺,紀千千的加入,把“統治”邊荒集的危險任命化為浪漫有趣的情事。他一生人最厭倦的是鬥爭仇殺,然而自身卻不能倖免其外,劉裕的策略固是異想天開,紀千千的目標更是匪夷所思,把凶險無比的事大幅淡化,頗有狂想愛鬧的味兒。

紀千千認真的道:“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既然得到你們支持,千千又頗有積蓄,我便先在邊荒集開設最大的青樓,樓內姑娘只賣藝不賣身,若能同樣賺錢,豈不是正提供她們另一個選擇嗎?”

高彥終於明白過來,失聲道:“這樣的青樓,在邊荒集不用三天便要關門大吉。”

紀千千不悅道:“高公子怎會是這種人呢?”

高彥忙賠笑道:“我當然不是這種人,千千開青樓,我天天去光顧。”

劉裕嘆道:“可惜邊荒集只有兩種人,一種光顧青樓,一種過門而不入。而光顧青樓的人中,只有高彥一個人肯改邪歸正。其它仍只是對青樓姑娘的身體感興趣,肯一擲乾金。”

燕飛笑道:“我卻對千千的提議感到新奇有趣,橫豎我們要大干一場,把邊荒集翻轉過來,不計成敗。何不在這方面看千千的手段。有很多事情的發展都是出乎人的意料之外的。”

紀千千大喜道:“終於有燕公子支持人家哩!”

劉裕啞然笑道:“燕飛說得對:每一個人都有他的理想,只要曾盡過力,便對得起自己。我也同意千乾的做法。”

高彥又糊塗起來,道:“你們在聊甚麼?因何會說及這方面的事?”

紀千千踏前一步,移到艙板邊緣,望往長河盡處,輕輕籲出一口氣道:“千千活了十九個年頭,首次感覺到生命可以是如此有意義和充滿生趣。這艘帆船載著我們深入邊荒,向邊荒最神秘和危險的城集進發,而我們的目標卻是要改變邊荒集,令它成為中土最自由和公義的地方。伴隨千千的有北府兵中冒起最快的英雄,邊荒集最有名氣的風媒,更有邊荒集最出色的劍手,想想也教人神馳意飛。”

高彥愕然道:“自由和公義?這似乎從未在邊荒發生過。”

紀千千別轉嬌軀,面向三人,秀臉透出神聖的光輝,秀眸卻充滿野性放任的灼人熾熱,柔聲道:“我們是要征服邊荒集,而不是讓她征服我們。”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52:45     標題: 第十一章 陰神陽神

燕飛一覺醒來,體內真氣混混融融,天然運轉,意暢神舒,腦袋內仍轉動著《參同契》中的法訣。

昨天他整日躲在房內,捧籍細讀,愈看愈有味兒,不肯釋卷,午晚二膳,均由高彥捧進房來。

其中“內以養己,安靜虛無,原本隱明,內照形修。閉塞其兌!築固靈株,三光陸沉,溫養子珠,視之不見,近而易求。”一段,格外啟他深思,令他愈覺得智珠在握,成功在望。

最精采之處是每看得入味時,體內異氣即天然反應,竟似自己已懂得隨法練功般,在經脈內澎湃蠢動。而噢令他更驚喜莫名的是異氣行走的線路,剛與以往所練日月麗天大法相反。

若以前的是後天的“順法”,現在便該是先天的“逆法”,所以只要他能把日月麗天大法法逆轉過來,改掉一向的習慣,他將可把來自丹劫的異氣據為己有,使他樂而忘返。以“安靜虛無”的心法“築固靈株”。

  敲門聲響,進來的是劉裕。

燕飛從榻上坐起來,看著劉裕坐到身旁。

劉裕驚異地細察他的容色,訝道:“這兩天每次見到你,你都像有點不同,但我偏又說不出你有甚麼不同的地方。”

燕飛道:“是好的變化還是壞的變化?”

劉裕道:“當然是好的。你有時有意無意的一眼望來,我竟會生出給你看個通透的感覺。你的神氣比以前更內斂收藏,表面看仍似不懂武功的模樣,只有從你的眼神,方偶然瞧出玄機。感覺上很古怪。”

燕飛道:“全拜安公義贈《參同契》,使我逐漸掌握體內本無法操控的奇異真氣。希望抵邊荒集後,我能如臂使指的動用體內真氣,否則將糟糕透頂。”

劉裕欣然笑道:“邊荒第一劍手能重振聲威,實可喜可賀。燕兄有否想過自己已成為邊荒集的象徵,只要你能保住邊荒第一高手的寶座,所有荒人都會感到是一種令人舒服心安的延續,肥水之戰前的好日子去而復來。”

燕飛忍不住仔細看他,道:“愈與你相處,愈發覺玄帥沒有看錯你。你老哥很懂掌握群眾心中的渴望,這是很多為政者所忽略的。他們總愛把自己的主觀意願,強加於民眾身上。”

劉裕舒一口氣道:“此和我的低下出身極有關係,順民者昌,逆民者亡。這是簡單又顛撲不破的千古至理。所以我們能掌握多一分荒民追求自由的心態,我們便多一分成功的希望。我們要讓所有人知道,我們是為他們而回來的。而我們的目標理想,是要維護他們的自由,讓他們在公平的情況下賺錢,不會由任何一方勢力壟斷邊荒集的利益。”

燕飛微笑道:“你這番話比任何人說來更聽得入耳,因為我本身正是這麼一個人,厭倦強權。而你更把原本盡是暴力流血的事,化為充滿生趣的樂事。”

劉裕道:“邊荒集是個蠻荒世界,人人鷥桀不馴,應付如此局面,必須一手拿刀,另一手執著利益,剛柔並濟,方有成事的希望。”

燕飛道:“你的策略非常正確,紀千千更是妙著!只要想想由她去和敵人談判,便覺非常有趣。”

劉裕點頭道:“她是個非常特別的女子,對住她足教人心曠神馳,且難起歪念。昨天早上她與我們說話後,便回房閉門不出,累得高彥整天在他房外團團轉。每當小詩出來時,便纏著她不放。”

燕飛皺眉道:“小詩如何反應。”

  劉裕道:“當然是不勝其煩。”

燕飛苦笑道:“這小子追女兒家的方法真的是第九流,我要點醒他才成。”

劉裕訝道:“他的目標竟不是紀千千而是小詩嗎?”又點頭道:“小詩也非常動人。”

接著道:“現在紀家小姐終肯踏出閨房,到艙廳用早膳,並邀請燕爺你加入。”

燕飛目光投往窗外,道:“這處是甚麼地方?”

劉裕道:“我們正在淮水逆河西行,明早該可抵達邊荒集。”

燕飛離榻而起,道:“一覺醒來便可以見到紀千千,這可是建康城所有公子哥兒夢寐以求的福分。”

劉裕和燕飛步入艙廳,高彥正口沫橫飛的向紀千千主婢講述他在邊荒集的發跡史,如何從一個一無所有的流浪兒,變成當地最賺錢的風煤?又如何買賣古籍古玩補貼當風媒的經費。

紀千千固是興致盎然,小詩也聽得入神。艙廳設於艙房的上層,等若兩個艙房的大小,中間放了張高足桌,團團圍著八張高足椅,空間便所餘無幾。

紀千千今天的服飾教人眼前一亮。不是因她華衣麗服,而是隨便寫意,穿的是純白的窄袖衣,披素黃色羅孺,下穿墨綠色折褲;秀發自由地滑垂兩肩,襯托起她白如羊脂的膚色,恐怕面壁多年的高僧,驟見下亦忍不住心動。

她顯然少有坐高足椅,半挨往椅背,一條秀腿卻提起來踏在椅座邊沿,那種慵懶放浪的風姿,非常引人。

劉裕因燕飛之言,特別留意小詩。她穿的是少見的兩襠衣,紅絹地表絹裡,內夾絲絮,以素絹鑲邊,講究而別緻;下穿紫碧紗紋裙,頭扎流蘇髻,秀麗端莊,果是美人胚子,難怪高彥對她生出愛慕之意。

紀千千見兩人進來,笑臉如花地嬌笑道:“兩位大英雄來哩!”

小詩忙起立招呼兩人入座,又為他們奉上香茗。

燕飛和劉裕在高彥左右坐下,前者笑道:“高英雄請稍歇一會,否則若連你的荒人史也盡抖出來,以後怕再沒有話題了。”

劉裕也捉弄他道:“荒人不是沒有過去的嗎?高老哥的過去卻輝煌得很。”

高彥尷尬道:“千千和小詩姐垂詢,小弟只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嘿!讓千千多了解點邊荒集,對我們有利無害呀。”

小詩坐回位子裡,扁扁小嘴含笑道:“人家可沒有垂詢你。”

燕飛和劉裕心中大快,因看出兩件端倪,首先是小詩對高彥好感增加,否則不會和他開玩笑。其次是小詩與紀千千該是情如姊妹,故說話沒有顧忌,由此亦可看出紀千千的作風。

高彥應付起小詩當然比對紀千千瀟灑自如得多,嬉皮笑臉的道:“可是小詩姐的眼睛告訴我,小詩姐很想听哩!”

小詩登時粉臉通紅,狠狠瞥高彥一眼,垂首再不理他。少女動人的神態,教高彥看得眼都呆了。

紀千千看看小詩,又瞧瞧高彥,嬌笑道:“千千今天很開心,且從未試過這般開心的,大家至少不用一本正經的說話。南人一向看不起荒人,指他們狂暴粗野,可是聽高公子描述的邊荒集,大家明刀明槍,真情真性,是多麼痛快!怎都勝過笑裡藏刀,爾虞我詐,明明是大壞蛋卻扮作君子。”

接著抿嘴淺笑,柔聲道:“千千是真心視你們作英雄的。從昨天早上的一番話,幹幹便看出你們是敢作敢為,能辦大事的人。至於建康城的所謂望族名門,除乾爹外,都是愛空口說白話,說是說得很漂亮,可是全屬空談,從來沒有實質的肉涵,當然更不會付諸行動。”

燕飛給她勾起心事,乘機道:“聽說千千近日交得知心朋友,難道他也不例外嗎?”

小詩嬌軀微顫,紀千千則臉色一黯,雙目射出複雜難明的神色,目光投往窗外,淡淡道:“是哩!人家尚未回答你昨天早上的問題。”

燕飛為之愕然,一時想不通紀千千因何扯回此事來。

  高彥好奇道:“什麼問題?”

紀千千像在說及與己無關的事,漫不經心的道:“燕公子昨天問我,到邊荒集闖蕩的決定,究竟是經過深思熟慮?還是倉卒而來?”又望向燕飛道:“你仍想知道嗎?”

燕飛心中生出憐意,隱隱猜到她離開建康,是與那新交朋友有關係,且屬傷情之事。遂道:”我只是隨意問問,千千大可不答。”

劉裕卻看得心中一動,愁思百結的紀千千,雙目蒙上一片淒迷神色,彷彿迷失在感情的漩渦中,是另一番動人的韻昧。他本身是個很有節制的人,對人並不輕易動感情,男女均如是。可是在這一刻,他卻感到紀千千舉手投足,至乎每一個表情,每一個眼神,亦可觸動他的心神。

紀千千現出一線苦澀的笑容,溫柔的道:“千千所以留在建康,是因為乾爹;現在離開,亦是為了乾爹。沒有乾爹的建康城,再沒有值得千千留戀之處。所以知道乾爹即要離城,千千便一直思量該到那裡去?最自然不過的,當然是隨乾爹一道離開,直至聽到燕飛你這個人。”

燕飛雖感自豪,卻絕不會想到男女間微妙吸引的方面去,曉得紀千千隻是對無法無天的邊荒集生出興趣,而非鍾情於某人某物。

紀千千道:“從那一刻開始,千千便想盡辦法打聽有關燕飛和邊荒集,一直留心發生在燕飛你身上的異事奇聞,終於機會來了,千千再控制不了心中對邊荒集的渴望。不過到邊荒集的決定,卻下於見到三位的一刻!清楚明白你們確如乾爹所說的,是非常的人。”

高彥驚喜道:“安公竟有提及我嗎?”

紀千千白他一眼,道:“怎會漏掉你呢?你是個這麼善良熱心的好人。”

燕飛看到高彥陶醉的樣子,首次沒有後悔玉成高彥與紀千千碰頭的壯舉。不過紀千千仍沒有說及她的新交好友。

劉裕忽然道:“我想試試千千的劍法。”

紀千千傷感的神色一掃而空,盈盈起立,欣然道:“讓千千迴房換上武裝,再在船板上恭候將軍指教。”

  說罷與小詩歡天喜地的去了。高彥一手拿饅頭,一僕一跌追在她主僕身後。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53:18     標題: 第十二章 統一之夢

“天道甚浩廣,太玄無形容,虛空不可睹,匡郭以消亡。易謂坎離者,乾坤能二用。二用無爻位,周流行六虛……窮神以知化。”

  燕飛閉上眼睛,心頭一陣激動。

  他終於在武學上作出突破。若說他以前的日月麗天大法是“後天有為之法”,現在他的日月麗天便是“先天無為之法”,更是“自然之法”。

他現在體內“歷劫”而來的真氣,因其先天的性質,便如天道太玄的浩廣和無法形容。若虛空之不可睹,周流六虛,沒有定位。任何有為的功法,均會惹來橫禍,因拂逆其先天之性。而關鍵處在乎“窮神以知化”,只要陰神陽神合一,一切便水到渠成,得心應手。以往的功夫並沒有白費,便如激戰慘敗後,重整軍容,添注新力軍,再次出征。

  目標便是邊荒集。每一個想殺他燕飛的人,都會到邊荒集來。

他心中湧起對謝玄的感激,若不是他將自己擺放於步步驚心的位置,他絕不會如此勤力!捧著《參同契》苦學不休。

  “篤!篤!”

  燕飛笑道:“劉兄請進!”

劉裕推門而入,關上艙門後到他旁坐下,訝道:“我故意放輕腳步,又改變平時步行的方式習慣,為何你竟仍能認出是我來呢?”

燕飛收好寶籍,微笑道:“劉兄試過紀美人的劍法,便來測探我的情況,對嗎?”

劉裕坦然道:“小弟確有此意,邊荒集的一仗並不易打,只能智取。利用邊荒集各方勢力間的矛盾,名副其實是有點混水摸魚,所以先要知己,曉得自己有什麼本錢。”

燕飛欣然道:“劉兄果然是明白人。邊荒集現在變成天下群豪必爭之地,必然能手雲集,任我們如何自命不凡,絕不能日以繼夜應付來自各方的攻擊,更不希望為邊荒集帶來腥風血雨,大煞紀美人胸懷的興致。”

劉裕默然下去,壓低聲音道:“燕兄可知我比你們任何一個人更想打贏這場仗,那會成為我軍事生涯上的轉換點,可以令我一夜間成為天下景仰的英雄。”

燕飛凝視劉裕,平靜的道:“原來劉兄的目標是要統一天下。”

劉裕現出個盡顯他膽大包天的個性的燦爛笑容,點頭道: “我真的當你是我的知己,唯一的知己,所以不想對你隱瞞。我想成為一個成功的'祖逖' ,這亦是玄帥對我的期盼。由我去續他未了的'統一之夢 '。”

燕飛淡淡道:“我會作你一個聽命的小卒,助你統治邊荒集。就當是報答安公的知遇之情,更希望烏衣巷內的謝家大宅能永保詩酒風流的生活方式。”

劉裕探手捏他肩頭,重重一記以示感激。復不經意的問道:“若燕兄遇上任遙,有多少能取勝的把握?”

燕飛終於現出笑容,柔聲道:“他必死無疑!”

劉裕目不轉睛地打量他,欣慰的道:“燕兄終回复劍手的自信,可喜可賀。且燕兄比任何人更清楚任遙的深淺,所以非是空口白話。那我們至少有一半殺死竺法慶的成功機會。”

接著朝窗外瞧去,雙目湧出熱烈的神色,平靜的道:“當那一天來臨,就是我離開邊荒集的吉日良辰。”

燕飛沉吟道:“劉兄今次到邊荒集來,事先並沒有得玄帥點頭,不怕玄帥不高興嗎?”

劉裕微笑應道:“玄帥選上我,不是因為我聽話,而是因為我的不聽話。何況玄帥清楚曉得我劉裕是那種人,絕不會忘恩負義。眼前所行的是唯一能誅除竺法慶的辦法,否則給他反噬一口,我們肯定吃不完兜著走。”

忽然房門敞開,高彥一臉堅決神色的走進來,毫不客氣坐到燕飛的臥榻去,斷然道:“我決定以後不到那些要姑娘賣身的青樓去。”

燕飛和劉裕聽得先是面面相覷,接著爆起哄房笑聲。

劉裕喘著氣笑道:“你這小子,給紀千千迷得有如著鬼迷似的。唉!你的娘!勿要把話說滿,以致作繭自縛、苦不堪言。”

一身武士服,把她曼妙的線條表露無遺的紀千千,芳踪乍現的立在艙門口,不悅道:“高公子肯覺醒,今是而昨非,是可喜可賀,你們怎還可以取笑他呢?”

劉裕狠盯燕飛一眼,怪他沒提醒自己紀千千躡足高彥身後,尷尬笑道:“千千所言甚是,今晚就擺一桌慶功宴,慶祝高彥改邪歸正,大功告成。”

燕飛輕鬆地提著僅剩的一曇仙泉酒,神態悠閒的登上船篷板,朝船尾走去。

紀千千和小詩正在艙板上欣賞邊荒神秘壯麗的自然景色,見他出現,目光都落到他的酒曇上。現在離黃昏尚有整個時辰,該不是喝酒的好時候。

燕飛停在兩女身前,灑然道:“不知是否因愈來愈接近邊荒集,以前的燕飛又回來哩!而且想試試,醉了後,我的武功會否變得更厲害。”

紀千千橫他一眼道:“哪有這個道理?愈醉愈打得出色?只是你燕飛一廂情願的藉口吧!”

燕飛心叫古怪,為何兩天工夫,紀千乾已像認識他多年的樣子,善解人意得教人吃驚。劉裕今次肯定選對人,紀千千的外交手腕,肯定是天下有數的。在正式國與國的交往中,從來沒有女性的分兒,今趟或許是破天荒的壯舉,幸而邊荒集也是獨一無二的地方。

紀千千忽然垂下螓首,輕輕道:“你在想什麼呢?是否怪人家今早不直接回答你的問題?一向從不著緊任何事的燕飛,因何特為此事著意呢? ”

燕飛倒沒想過她會朝這方面想,道:“我確是著意此事,因為我心有疑惑,怕千千的新交好友,是我認識的一個人。”

紀千千微一錯愕,使個藉口支開小詩,親熱的拉著燕飛衣袖,接著驀然轉身,像不願理會燕飛似的迳自朝船尾走去。

  燕飛提酒跟隨,心神震盪。他已在紀千千別轉嬌軀前捕捉到紀千千肝腸寸斷的傷感神情,當然不會誤會是因他而起。而是紀千千正思念她選擇離開的新交好友。

燕飛一時糊塗起來,她既對此人情根深種!因何要不告而別呢?

河風吹來,紀千千衣髮飄揚,狀如凌波仙子,美得令人呼吸頓止。她秀長的玉頸,不盈一握的小蠻腰,是那麼須人的愛憐呵護。可是燕飛更清楚她表面的纖纖弱質,只是一種假象,這美女是敢於改變命運和麵對挑戰的鬥士。

燕飛打開酒曇,就那麼“骨嘟!骨嘟!”的連喝三大口,封好曇蓋隨手放在艙板上,背倚船欄,與這位俏佳人面對不同方向。

紀千千的聲音有若從無限遠處傳回來般道:“你以為他是誰呢?”

  燕飛問道:“他是否用劍的?”

紀千乾答道:“我從未見過他佩帶任何利器,永遠是那麼溫文爾雅,但我卻知他是深不可測的高手。”

燕飛道:“他的衣著是否講究得異乎尋常,高度與我相若,好看得來帶點難以形容的詭異?”

紀千千一呆道:“你究竟認為他是誰呢?”

燕飛目光迎上紀千千,沉聲道:“我怕他是逍遙教的教主 '逍遙帝君'任遙,他剛好在肥水之戰後到建康來。”

紀千千舒了一口氣,道:“他不像是任遙那類人,衣著恰到好處,有一股從骨子透出來的名士風采!但又如燕飛你般帶著曾浪跡天涯的浪子味道。 ”

燕飛點頭道:“果然不太像任遙,他已在你心中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人生知己難求,千千因何說走便走,對他連道別也省掉?”

紀千千以微僅耳聞的聲音道:“因為我怕自己向他投降,最後走不了。”

以燕飛的心如止水,亦忍不住升起少許妒念,旋又壓下情緒的波動,訝道:“千千打算永不嫁人嗎?否則因何害怕對人傾心動情呢?”

紀千千直勾勾瞧著不斷彎曲變化的河道,視如不見的輕輕道:“我一直不敢讓乾爹見他,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燕飛模不著頭腦道:“能令千千動心的男子,自該可入安公之眼,我不明白。”

紀千千現出一線苦澀的笑容,緩緩道:“他報稱是河北望族崔家的後人,表面看人品才情亦果真相似,不露一絲破綻。可是他卻太低估我紀千千的人面關係,輕易查出他的身分是虛構的。不過明知他是有事情瞞騙我,千千仍不忍揭破他,只好選擇離開他。”

燕飛愕然道: “原來你只是在試探他,看他是否會不顧一切的追來。”

紀千千往他望來,秀眸採光閃爍,沉聲道:“他是否追來並不重要,我只是要傷害他,因為他傷害了我。”

燕飛酒意上湧,整個人輕鬆起來。鼓風而行的風帆、兩岸層出不窮的美景,一切變得那麼夢境般的不真實,眼前美女又是如此秀色可餐,只可惜她的心並不在這裡。平靜的道:“這些事千千大可不用說出來,為何要告訴我呢?”

紀千千抿嘴淺笑道:“我本不打算告訴任何人,只是想不到邊荒之行變得如此刺激好玩,若不讓你們曉得有這樣的一個人,怕將來會出岔子。”

燕飛皺眉道:“千千是否有點害怕他,至少怕他壞了我們的事呢?”

紀千千輕籲一口氣,道:“高彥告訴我,你們那晚來雨坪台的途上,曾被天師道的'妖師'盧循偷襲,而他是我和小詩外唯一曉得約會的人,我告訴他因乾爹要來見我,不得不推掉與他的約會。偷襲的事雖不能確定是否與他有關,卻在我心中敲響了警號。”

燕飛樓湧起節外生枝的感覺,沉聲道:“苦在我沒法形容他的相貌體型,不過若讓我聽到他的聲音,說不定我可以告訴你他是誰。”

紀千千雙目射出顫懍的神色,有點喃喃自語的道:“但願他不要追到邊荒集來,而我亦永遠不知道他的身分。”

燕飛心中一震,明白紀千千對那人已是泥足深陷,所以明知他有問題,仍不願揭破她的與他交往,享受與他相對的樂趣。她查問他的底細,非是因對他懷疑,而是像對邊荒集般,希望多知道一點。

燕飛進入艙廳,只有劉裕一人對桌獨坐,閉目沉思,到燕飛把美酒放在桌上,方張開眼睛,笑道:“燕兄捧著我們最後一曇仙泉美酒,在船上走來走去,確是不折不扣的酒鬼本色。”

  燕飛道:“要不要先喝兩杯?”

劉裕搖頭道:“我不習慣空肚喝酒,待會慶功宴也只可淺嚐即止,愈接近邊荒集,我愈須保持頭腦清醒。”

燕飛笑道:“如此也不勉強。我們或會多添一項煩惱,令千千鍾情的幸運兒,大有可能是天師道的'妖侯'徐道覆。”

劉裕一震道:“如此千千豈非錯種情根?據傳聞此人手底下非常硬朗,不在盧循之下,只是他行綜飄忽神秘,我們直到今天,對他的高矮肥瘦仍一概不知。他和盧循是孫恩的左右手,你猜是他,也合情合理。”

燕飛道:“我並不是單憑慮盧循而猜測他是徐道覆,而是因榮智之事,躲在水內聽他和盧循說話,知道他以獵取女性芳心為樂。”

接著把紀千千所說的情況一絲不漏告訴劉裕。

劉裕讚賞道:“你老哥永遠是我最好的戰友,讓我清楚千千的問題。此事可大可小,極可能是天師道針對安公最卑劣的行動。”

燕飛同意道:“若千千給此人奪得芳心,又再無情拋棄,對千千的打擊和傷害固是令人不堪想像,而這打擊對安公同樣非常嚴重!天師道此著確令人齒冷。”

劉裕沉吟道:“照你看,千千是否己到了難以自拔的境況。”

燕飛苦笑道:“很難說。不過她肯斷然離開建康,正代表她並非全無抵抗徐道覆之力。”

劉裕雙目殺機大盛,道:“如他敢追到邊荒集來,又給你聽出他是徐道覆,我們便先下手為強,不擇手段的干掉他,以免平添變數!給他破壞我們無敵的組合。”

燕飛道:“還有一事須與你商量,我們究竟該大鑼大鼓的回邊荒集,還是偷偷的潛回去?”

劉裕道:“我剛才正在思索這問題,終想出可行之計,是雙管齊下。明天我們先在邊荒集附近放下高彥,由他先潛回邊荒集打聽消息。我們則待至午後時分,方公然在碼頭泊舟登岸,與高彥會合時,便可立即掌握邊荒集的形勢。”

燕飛點頭道:“確為可行之法。一於這麼辦。你老哥又以甚麼身分到邊荒集呢?”

劉裕笑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尤其我要以劉裕之名打響名堂,還怕別人不曉得我叫劉裕呢。至於我是北府兵副將的身分,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來個教人莫測高深,可收意想不到的效果。”

燕飛道:“荒人對與官府有關係的人,會非常顧忌。幸好你曾多次進入邊荒集,他們早視你為荒人,所以問題不大。因逃避兵役而躲到邊荒集者大有人在,他們會視你為同路人。”

劉裕欣然道:“正如千千所言,我們是要征服邊荒集,而不是讓邊荒集征服我們!很多事只能隨機應變。”

此時高彥氣沖衝的走進來,一臉憤然的在兩人對面坐下,瞪著燕飛道:“是否你開罪了千千?”

燕飛摸不著頭腦的道:“你在胡說什麼?”

高彥氣鼓鼓的道:“如果不是你開罪千乾,她怎會在船尾和你說話後,便躲回艙房去,連小詩敲門也不肯開門,還說不參加今晚慶祝我改邪歸正的船上晚宴。”

燕飛和劉裕聽得你眼望我眼,醒悟紀千千對那可能是徐道覆者用情之深!超乎他們猜想之外。

  劉裕問道:“她有沒有哭?”

高彥怒道:“她閉門不出,我怎知道?”

劉裕捧頭嚷道:“我快要頭痛欲裂呢,這類男女感情的事,我自認敝鄉,想不出解決的辦法。”

  高彥劇震一下,望往燕飛!顫聲道:“千千竟看上了你?”

燕飛苦笑道:“若真是如此,頭痛的該不是劉裕而是我。在即將來臨的艱苦日子裡,我何來閒心談情說愛?”

高彥道:“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燕飛長身而起!拍拍劉裕肩頭,淡淡道:“由你向這小子解釋,更須你當頭棒喝弄醒這小子,若讓他像現在般糊塗下去,我們回邊荒集便與送死沒有分別。”

接著提起酒曇,嘆道:“今晚的慶功宴是開不成哩!高彥亦不用改邪歸正那麼痛苦,還是繼續他去嫖我去喝酒的好日子吧!”

  說罷出艙去也。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53:44     標題: 第十三章 邊荒驚變

在黎明前的暗黑裡,風帆駛進穎水一道支流,緩緩靠岸。

劉裕、燕飛和高彥三人立在船板上,以高彥的速度由此往邊荒集只須兩刻鐘的時間,可肯定他在天明前回抵邊荒集。

劉裕沉聲道:“在我們到達邊荒集前,你千萬勿要張揚,若見勢色不對,可先逃離邊荒集,然後再回來。”

  高彥深吸一口氣,點頭不語。

燕飛道:“你不是又為千千而不開心吧?”

高彥苦笑道:“不開心又如何?我才沒那麼傻。不瞞兩位,我現在忽然感到害怕,有點心驚肉跳的。不是怕誰,而是怕邊荒集再不是我熟悉的人間樂園。”

燕飛道:“算我怪錯你吧,你最好第一個找的是龐義,告訴他我有禮物送給他。”

劉裕微笑道:“我敢十成十的肯定,邊荒集已變成天下間最可怕的兇地!而我們的任務,就是把她改變成為樂土。去吧。”

高彥道:“邊荒集見!”雙足一彈,躍離船板,投進岸旁密林去,消沒不見。

劉裕見燕飛露出全神貫注的神色,訝道:“你在想什麼?想得那麼入神。”

燕飛瞥他一眼,淡淡道:“我的耳朵正在追踪高小子的足音,現在他已到達半里之外。”

劉裕雙目立即放光,大喜道:“你的武功似乎仍在不斷進步。”

燕飛皺尼道:“真奇怪!高彥的身手似乎亦大有長進。”

劉裕欣然道:“你是否為他療傷時,意外地為他打通一些奇經奇脈?”

  燕飛微笑道:“這個很難說。”

  劉裕搭上他肩頭,回艙去也。他們將在這裡留至正午,然後方往邊荒集去。

小詩現身艙門處,輕輕道:“高公子走了哩!對嗎?”

劉裕見她神態可人,忍不住逗她道:“小詩姑娘是否有點擔心呢?”

紀千千在小詩身後出現,嫣然一笑道:“不是有點擔心,而是擔心得要命!邊荒是個令人不寒而栗的地方,幾天的水程中,沒見過半絲人煙!田園荒蕪、村落變成焦士,彷如鬼域。不過正因如此,今千千感到能活著目擊這一切已是最大的福分。”

  劉裕和燕飛愕然以對。紀千千恢復得真快,還隱隱表達了歉意。表示自己會懂得珍惜眼前的一切,不會再為兒女私情誤了正事。

紀千千美目一掃,嬌媚橫生的道:“邊荒集已在伸手可觸的近處,三個時辰後我們便會朝邊荒集進發。我再不用到夢裡去尋她,她會是怎麼樣的地方呢?”

邊荒集出現前方遠處,東門坍塌了一半的城樓,像個寧死不肯屈服的戰士,默默孤零的俯視流過的穎水,因為它是唯一尚未坍塌的城樓,所以成為了東門的象徵。見到它風采依然,燕飛和劉裕均感欣慰。

紀千千立在船首,秀眸閃著亮光,小女孩般嚷道:“我見到碼頭哩!”

劉裕見站在紀千乾旁花容慘淡的小詩,關心地問道:“小詩姑娘是否害怕?”

小詩不好意思的垂下頭去,微一頷首。

劉裕微笑道:“邊荒集只有一條規矩,就是看誰的刀快。而在你面前的燕飛,正是邊荒集的第一高手,以前如是,現在如是,將來也不會有改變。所以小詩姑娘便當去看熱鬧好了。”

  燕飛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

紀千千「噗哧」笑道:“那若燕飛做不成邊荒集第一高手,我們豈非都要完蛋?劉公子的安慰說話根本沒有效用。我是因未來的茫不可測而歡欣,小詩則是對未知的事生出恐懼呢。” 她並沒有回頭,目光貫注在愈來愈接近的邊荒集,彷似世上除了邊荒集,再沒有可令她分神的物事。

劉裕顯然心情頗佳,從容道:“那我們從另一個角度去證實燕飛確有保持邊荒集第一高手寶座的能力。安公會看錯人嗎?玄帥會選錯人嗎?他們會著燕飛返邊荒送死嗎?”

紀千千笑道:“這麼說倒有點道理,不像是吹牛皮。小詩聽到嗎?有邊荒集第一高手保護你,不用害怕哩!”

燕飛點頭道:“確不用害伯。邊荒集是我熟悉的家,我比任何人更懂玩在那裡的遊戲,玩得比任何人更漂亮。”

劉裕心忖,燕飛所說的雖無一字虛語,可是燕飛卻不是慣以這種口氣語調說話的人,肯改變作風,純因要撫慰小詩,所以在他滿不在乎的冷漠外表下,實有一顆灼熱的心。

風帆己進入泊滿大小舟船的碼頭區範圍,碼頭上盛況空前,以百計搬運貨物的腳夫,穿花蜜蜂般此往彼來,泊在碼頭的船有卸下貨物運往域內,也有裝上貨物準備開走的,其興旺頻繁絕不遜色於肥水之戰前的邊荒集。

劉裕向兩女道:“快依計劃去裝扮一下。”

紀千千主動拖著小詩的手,嬌笑去了。

燕飛的目光正巡視邊荒集,越過依然故我傾頹的城牆箭樓,邊荒集己從焦士建起形形式式的新樓房,反而最礙眼是集外的平野雖然蔥綠一片,但所有樹木均被砍掉,木寨被焚毀的殘骸,仍在哪裡提醒人們,邊荒集曾被捲入戰爭的漩渦裡。

“老手”來到兩人身後,道:“能為燕爺及劉爺出力,是我和眾兄弟的光榮。”

劉裕欣然道:“大家兄弟,客氣話不用說啦,待會卸下貨物後.不論發生什麼事,你們立即啟碇離開。誰敢攔截你們,可痛下殺手。”

老手笑道:“得令!在水上,不是我老手誇口,除非是大江幫的江海流親自操舟,否則尚未有人夠資格攔截我。”

燕飛道:“我們會看著你們遠去後,方會入集的。咦!”

劉裕和老手兩人循他目光瞧去,也為之愕然。前方一條巨型鐵鍊,欄河而設,硬生生把河道一分為二,不論南下或北上的船隻,到此便是終點,只能掉頭而走。

劉裕咕噥道:“他娘的!這算甚麼一回事?”又指著左方碼頭所餘無多的一處泊位,道:“我們泊到哪裡去。”

  老手領命去了。

燕飛仍目注攔河巨鏈,雙目電光閃閃,顯然心中極不高興。

劉裕明白他的心情,邊荒集一向無拘無束,而這道鐵鍊卻破壞了南北貿易的自由,變成南北涇渭分明的局面。苦笑道:“這不正是我們要到邊荒集來的原因嗎?”

  船速減緩,往碼頭靠泊。

燕飛沉聲道:“如非有千千主婢隨行,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此鏈立即拆掉。”

劉裕目光朝碼頭掃射,搜索高彥的踪影,隨口問道:“燕兄在恢復武功上,是否所有難題已迎刃而解。”

燕飛點頭道:“可以這麼說。我已悟通控制真氣的難關,關鍵在能否結下道家傳說的'金丹',這是統一陰神和陽神的唯一方法。”

劉裕目瞪口呆道:“結下金丹?哪你豈非會成仙成道?”

  隆隆聲中,風帆靠泊岸旁。

燕飛笑道:“此事一言難盡,總之似是如此,我也沒有成仙成聖。”

劉裕哈哈一笑,騰身而起,燕飛緊隨其後,先後從船上翻下,落到碼頭。燕飛心中百感交集,他曾想過永遠告別邊荒集,但現在又踏足邊荒集。

劉裕大喝道:“我們需要五輛騾車和十名壯漢,為我們把束西送到邊城客棧去。騾車二十錢,壯丁每人十錢。”

換過往日的邊荒集,出手如此重,肯定以百計的腳夫立即蜂擁而來,任君挑選。可是現在的情況卻是異平尋常,只見人人臉露恐懼神色,反遠遠退開去,似在躲避瘟神。

劉裕和燕飛你眼望我眼,大惑不解之時,一名大漢在十多名武裝漢子簇擁下,排眾而出,領頭的漢子朝他們直趨而來,雙目凶光閃閃,戟指喝道:“我道是誰回來了,原來是你燕飛。幫主有令,燕飛你再不准踏足邊荒集半步,識相的立即給我金成滾回船上去,立即開走。”

他身旁另一人卻陰惻惻道:“今時不同往日,我們漢幫已和大江幫結盟,再不容你燕飛在邊荒集撒野。現在南碼頭全歸我幫管轄,想我的人幫你手又或想泊碼頭,先得問過我們。”

燕飛啞然失笑,道:“我正手癢得很!難得你們送上來給我練劍。”

“鏗鏘!”聲中,除金成外,人人掣出隨身兵器,一時殺氣騰騰,還不住有漢幫的人從四處竄出,最後聚眾近百人,把兩人半月形的圍堵在碼頭邊。

  劉裕哈哈一笑!輕鬆的道:“你要以硬碰硬,我便讓你開開眼界,弓矢侍候。”

船上老手和十八名北府精銳齊聲叱喝,人人手持強弓,滿弦待發,均以金成為目標。

金成立時色變,只是一個燕飛己不易對付,何況還有十多支勁箭瞄準自己。

劉裕拔刀出鞘,遙指十步許外的金成,一股強大的刀氣立即滾滾而去,直接衝擊對手。

金成臉色再變,拔劍的同時不由自主與左右往後避退,累得後面的人亦要隨之後撤。乍看便像劉裕刀出,立即嚇退敵人。

金成終於發覺劉裕的可怕,瞇眼道:“閣下何人?”

劉裕傲然道:“本人劉裕,今趟是隨燕飛來邊荒集闖天下。你想我離開,先問過我手上的老夥伴看它肯否答應?”

金成長笑道:“你們叫敬酒不喝喝罰酒,我就看你們如何收場。”再向左右道:“我們走!”

接著與一眾手下悻悻然的去了,圍觀者亦開始散去。卻依然沒有人敢上來賺他們的子兒。

劉裕向老手等喝道:“先把小姐的行裝卸下來。”又對燕飛笑道:“想不到甫抵邊荒集便要打一場硬仗,希望沒有嚇壞小詩。”

燕飛縱目四顧,擔心的道:“高彥呢?”

風帆遠去,紀千千的三十個大木箱卸到碼頭上,佔去大片地方。

紀千千和小詩戴上帷帽,垂下重紗,掩著玉容。不過只是紀幹千綽約的風姿體態!兩人剪裁得體,樸素中見高雅的便服,便惹得人人注目。幸而大多數人即使未見過燕飛,也聽過他的威名,只敢悄悄看偷偷瞥,不敢明目張膽的評頭品足,指指點點。

劉裕則頭大如斗,想不出運送大批行裝的妥善辦法。

本來在邊荒集,只要有銀兩,沒有東西是買不到的。狠狠道:“肯定是桓玄的指使,想藉大江幫控制邊荒集。”

燕飛道:“不要遽下定論,祝老大由我應付。否則如撕破臉皮,大家再無顧忌。漢幫以前有三百多人,現在數目肯定不止於此。我們能殺多少個呢?”

劉裕點頭同意,倘沒有紀千千主婢隨行,他們見勢色不對便可開溜。可是小詩並不懂武技,使他們想逃也沒法子。

燕飛往紀千千瞧去,她和小詩坐在一個箱子上,透過面紗興致盎然的左盼右望,小詩則如坐針氈,垂頭不語,顯是心中害怕,與主子成了鮮明的對照。

  沉聲道:“千千劍法如何?”

劉裕道:“出乎我意料之外的高明,可惜欠缺實戰經驗,在群鬥中肯定吃大虧。”

驀地蹄聲轟嗚,從東門出口處傳來,兩人還以為敵人大批殺到,定神一看,赫然是五輛騾車,朝他們馳至,為首的御者正是龐義。

燕飛和劉裕喜出望外,連聲叱喝,著正在忙碌工作的腳夫們讓路。

騾車隊旋風般馳來,高彥策駕第二輛騾車,其餘三輛,燕飛認得駕車的均是以前第一樓的伙計兄弟。

龐義臉色蒼白,臉上有被人打過的青瘀腫痕,左眼瘀黑一片,明顯曾遭人毒打。他駕騾車直抵兩人旁,停車跳下來,嚷道:“先把箱子搬上車。”接著與燕飛擁個結實,大笑道:“你回來就好哩!”

燕飛俯首來看著他,皺眉道:“誰敢如此大膽修理你!他娘的!待我為你討回公道。”又加上一句:“你的藏酒窖沒給人搶掠一空吧?”

龐義放開燕飛,向劉裕打個招呼,目光移往正盈盈起立,與小詩朝他們走過來的紀千千。佯怒道:“你究竟關心我的人還是我的酒,有甚麼禮物?快給老子獻上來。”

高彥來到他們身旁,悲憤道:“龐老闆的第一樓己起了一半,卻硬給祝老大著人拆掉,還痛毆我們的龐老闆,累得他躺了十多天。”

紀千千芳駕己到,揭開臉紗,送上甜甜的笑容,喜孜孜道:“這位定是龐大哥,千千向你請安!”

龐義立即像被點了穴般目瞪口呆,直至紀千千重垂面紗,始魂魄歸位,喃喃道:“高小子原來真是沒有吹牛皮的。”

劉裕道:“來,我們一起動手,把東西送到邊城客棧去。”

高彥頹然道:“邊城客棧的臭婆娘不肯賣賬,怕得罪哪天殺的免崽子祝老大。”

燕飛從容道:“一切會改變過來,因為千千小姐來了。”

騾車隊從東門入集,燕飛和龐義駕著領頭的騾車,劉裕駕的騾車載著紀千千主僕跟在隊尾。

平時熙來攘往的東門大街靜得異乎尋常,只看此等陣仗,便知漢幫早有準備,絕不容他們輕易入集。

燕飛問龐義道:“剛才是否這個樣子的?”

龐義拍拍插在腰背物歸原主的砍菜刀,道:“當然不是這樣子,我已豁了出去,最多拚掉老命。”

  燕飛忽然喝道:“停車!”

龐義連忙勒著騾子,五輛車停下來,隊尾仍在集口外。

燕飛從容道:“你老哥何用拚掉老命,你供應我雪澗香,我替你消災解難,協議仍未取消。”

接著從座位彈起來,凌空連續六、七個翻騰,落往街心處。

兩邊樓房處立即各出現十多名箭手,沒有任何警告,就那麼拉弓發箭!毫不留情地朝燕飛射去。

燕飛早知有此事發生,心中暗嘆終於回到邊荒集。

  蝶懲花離鞘而出。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54:14     標題: 第 一 章 初試啼聲

眼前的局面,是劉裕最不願見到的,一旦公然決裂,雙方間再無轉圜餘地,一切只能憑武力解決。

漢幫現在人多勢眾,若傾全力來圍供,他和燕飛或可突圍逃走,高彥雖身法靈巧卻已非常勉強,其他人包括實戰經驗遠遠不足的紀千千必無倖免。當然他和燕飛決不是肯舍友保命的人,最終必是力戰而死,全軍覆沒。

燕飛非常高明,先一步察覺敵人在高處埋伏箭手,故單人匹馬前去挨箭,可是這並不能改變接踵而來的發展,血戰終不能免。

在淝水之戰前,燕飛對邊荒集的勢力早生出製衡的作用,可以說一天有燕飛坐在邊荒集第一樓上層平台喝酒,便沒有人敢太過放肆。現在漢幫的祝老大得到江海流撐腰,再不願呆守下去,務必要去燕飛而後快,那他便可藉淝水之戰後南方漢人勢子轉盛的情況,獨霸邊荒集,凌駕於北方胡人諸勢力之上。

想到這裡,劉裕握上刀柄,決意死戰,殺得一個是一個,沙得一雙便一雙。

燕飛此時心中全無雜念,他感官的靈銳度在剎那間提升至巔峰的狀態。

他不但掌握到每一個箭手的位置,每一支箭射來的角度、速度和力度,還感應到曾被符堅用作行宮的漢幫總壇內隱藏的敵人,曉得不論自己是否被亂箭射殺,他們均會蜂擁而出,血洗東門大街。

燕飛一聲長笑,喝道:“好膽!”

蝶戀花化作繞身疾走的激電精芒,應被改稱為“金丹大法”的奇異真氣,遍遊全身,由電光火石般高速的意念控制,隨念而發。因為陰神陽神已被金丹聯結起來,日月合壁,麗天照地,再沒有誰主誰副的惱人問題。

劍鋒千變萬化,但勁道卻拿捏得恰到好處的手法,在或挑或撥或卸或移間,把左方射來的箭矢改變方向射往右方高處的敵人,右方的亦禮尚往來,頓變成左右互射的詭奇狀況。

龐義、劉裕、高彥、紀千千等全看得目瞪口呆,這刻的燕飛像變成另外的異物,整個人竟通透明亮起來,似虛似實,如真如幻,那種莫之能測的感覺,肯定是人人未見過,他們再'捉摸'不著燕飛。

功力次於劉裕者,此時更生出錯覺,就像利劍稍觸燕飛繞身疾走的“金光”,箭矢便會掉頭反射,誰發的箭都要自身承受。

劉裕心中響起燕飛的答覆“任遙再次遇上他必死無疑”的豪情狀語,隱隱想到的是可能就在此一刻,燕飛正開始舉步朝“天下第一高手”的寶座拾級登階,只要他能在邊荒屹立不倒,寶座便是他的了。

漢幫總壇大門洞開,一位比燕飛尚要高少許的中年大漢,不用說也知是祝老大,領著十多名漢幫首領,跨檻而出。

  “叮!”

剛巧有一枝箭碰上燕飛的蝶戀花,竟不是送往對面高處的敵人,而是似開小差般,溜向中年大漢的胸口,後發先至,反得到最先抵達敵人的殊榮,巧妙至令人難以置信。

祝老大也是了得,喝了聲“好”,竟然那麼一手往此冷箭抓去,絲毫不避,有如賭徒在賭桌上傾盡所有,博他娘的最大一鋪。

祝老大五指緊執著箭身,竟仍在他掌內火辣辣的滑鑽了三寸,差半寸便到達他胸口,正暗鬆一口氣,胸口卻如遭雷殛,以他的功力,仍吃不消,往後挫退三步,撞得後面的手下東倒西歪,才終於立定。

東門大街兩邊高處的箭手,紛紛中箭,倒跌瓦面,但無一是箭中要害,都是臂、腿一類不會致命的地方,讓人曉得每一箭均是瞄準而發,只此便沒有人肯相信,偏又是眼前的事實。

入侵祝老大經脈的灼熱真氣,迅速消退,但在意料之外,代之而起是一陣奇寒,祝老大終禁受不起,全身打了個冷顫,曉得已因燕飛的見面禮受了不輕的內傷。

  “鏘!”

  劍回鞘內。

燕飛像沒發生過甚麼事的,悠然步至臉上再沒有半點血色的祝老大前,微笑道:“是戰是和?由你祝老大一句話決定。我會撇開一切,單以你老哥為最終目標,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祝老大認為這是最好得解決辦法嗎?”

劉裕等仍在發呆,想不到燕飛厲害害至如此程度,不但反守為功,還完全鎮住場面,不負邊荒第一劍手之譽。

連一直因害怕而躲在車廂裡的小詩,也學她的小姐般,從另一邊窗簾探頭出來看熱鬧。

邊荒集的荒民們,開始透過門縫窗隙,或從橫街小巷探頭探腦,目觀耳聽。

祝老大從階台上視階下的燕飛,勉強壓下傷勢,沉聲道: “邊荒集再非以前的邊荒集,燕飛你識相的就登車離開邊荒集,永遠不回來,否則有一天會後悔莫及。”

燕飛懶懶閒閒的微笑道:“只有一個方法證明邊荒集不是以前的邊荒集,就是由祝老大你允諾決一死戰。”

祝老大感到燕飛的精神和氣勢正把他鎖緊鎖死,只要自己一聲喊殺,燕飛必盡一切力量追殺自己,自己手上有多少人也不管用。這個想法令他整條背脊寒滲滲的,忽然間他曉得燕飛再不是以前那個燕飛。以前的燕飛他已惹不起,何況是現在的燕飛?江海流的支持在此一刻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祝老大神色轉厲,盯著燕飛道:“好!我們走著瞧!”

說罷一拂衣袖,掉頭返回門內去,眾手下連忙緊隨,還 “砰”的一聲關上大門。

一聲怪叫,響自高彥之口,只見這小子一個觔斗翻在燕飛身旁,舉臂嚷道: “邊荒集還是以前那個邊荒集,一切都沒有改變。”

五輛騾車停在本是第一樓所在,現在則為一片燒黑佈滿碳屑殘木的空地。燕飛像憑弔被遺忘的古蹟般舉步到樓址的中心,轉過身來,向立在一旁的高彥、劉裕、紀千千主僕、龐義和他餘下的七名伙計兄弟道:“沒有第一樓的邊荒集根本不成其為邊荒集,我們要立即進行重建,繼續賣邊荒第一名酒雪澗香。” 紀千千鼓掌道:“千千全力支持。”

“千千”兩字一出,登時惹起四周遠處看熱鬧的狂悍荒民紛紛議論,只恨紀千千仍是重紗掩面,不教人得賭芳容。

龐義頹然道:“我們八個人曾以兩個月時間四出砍來上等木材,又以一個月時間送到這裡來,卻一股腦兒給祝老大沒收了去,我想據理力爭,還給祝老大掃出門來,毒打一頓。”

高彥接口道:“幸好尚剩下五輛運送木材的騾車,鄭雄他們迫於生計,遂把騾車改裝為客貨車,在城北拓跋鮮卑族的勢力保護下,開了個騾車店,討點生活。祝老大顧忌拓跋族,尚未敢過份干涉。”

燕飛從容道:“再等三個月太久哩!我沒有這個耐性,我會教祝老大把搶去的木材嘔出來。”

劉裕搖頭道:“若祝老大再次屈服,他的龍頭老大亦不用當了,我們等若逼祝老大立即開戰。”

燕飛攤手道:“尚有更好的方法嗎?”

紀千千柔聲道:“千千有個提議。”

眾人訝然朝她瞧去,均想不到還有甚麼好法寶。

紀千千輕笑道:“千千是地一樓的外交大臣嘛,眼下當然要由我出馬,讓早被燕公子嚇破膽的祝老大有下台階的機會。他可以說是給面子給千千的爹,而不是怕了你燕飛。”

  小詩一顫道:“小姐!”

紀千千拍拍小詩肩頭,安慰道:“不用害怕,別忘記你小姐亦懂舞刀弄劍。”

劉裕挨著騾車,拍腿道:“此著妙絕,且一定行的通。因為若千千有甚麼三長兩短,祝老大肯定做不成人。”

高彥憂心忡忡道:“若祝老大把千千軟禁,我們又如何是好?”

燕飛沉吟道:“若不想大流血,此確為可行之計,給個天祝老大作膽,他也不敢怠慢玄帥的干妹子,因為玄帥現在以成最能左右邊荒集存亡的人。我們千千小姐正好開始發揮她的神通。”

紀千千喜孜孜的道:“'我們的千千小姐'!說得真動聽,千千現在立刻去見祝老大,先正式投貼拜門,這方面你們該比我在行。”

高彥義不容辭的道:“千千請立即修書一封,讓我送往漢幫。”

紀千千著小詩取來文房四寶,神情興奮道:“今次確是不虛此行,我還有一個小提議。”

龐義不但佩服她的膽識才智,更感激她肯紆尊降貴去見祝老大,聞言欣然道:“只要是千千小姐的提議,我們們定會盡力辦到。”

紀千千指著樓址後面的荒園,道:“我們就在那里扎營暫居如何,正可以日以繼夜的進行重建工作。”

高彥搶在龐義之前答應道:“這個容易,我們立即去張羅蓬帳,包管又大又舒服。”

劉裕心中愈來愈明白,紀千千到邊荒集來,是不想重過在建康時養尊處優的日子,盡情嘗試新的生活方式,即使捱苦亦在所不計,希望她不是藉折磨自己用以忘情吧!

燕飛一聲長笑,油然朝藏酒窖的方向舉步,道:“千千想立營便立營,不過卻休想我奉陪。哈!藏酒之窖是吾家,天下間還有比睡在裝滿雪澗香的酒壇間更寫意嗎?”

燕飛坐在酒窖入口石階處,享受著品嚐美酒的寫意和滋味,龐義於他左方坐下,欣然道:“幸好你回來了,否則我真不知如何在邊荒集混下去? ”

燕飛順口問道:“你究竟弄甚麼鬼?砍菜刀怎會留在樹幹上?”

龐義露出猶有餘悸的的神情道:“當時我們遇上一群小賊,匆忙逃生,混亂間擲刀退敵,幸好跑的快,逃過大難。”

燕飛捧起酒壇再喝一口,心中感觸叢生,若不是龐義擲不中敵人而擲中大樹的砍柴刀,他當不會進入荒村,更不會遇上任遙,致有吞下“丹劫”的事情發生,竟因禍得福,似是冥冥之中,確有氣數遇合的存在。

龐義道:“現在劉裕已陪千千小姐和小詩到城北向胡人選購營帳,高彥向祝老大投拜帖,其他兄弟則忙於卸貨,把千千的大箱子送到後院去,忽然間邊荒集又在充滿生機和樂趣,老哥我真的很感激你,希望祝老大識相點,大家和平共處,讓一切回復舊觀,怎都勝過不停拼個你死我活的。”

燕飛倚著石壁,閉上雙目,輕籲一口氣道:“淝水之戰前和之後是兩個不同的時勢,一切要重新定位,更必須重新尋找諸勢力間新的平衡點。而邊荒集已成天下列強必爭之地,混亂複雜的變化可以想見。我們回來是要建立邊荒集的新秩序,你要有心理上的準備。”

龐義笑道:“只要有你燕飛坐鎮,對我來說便一切太平。不知是否習慣了這裡的生活,到別處去總覺不慣,天下還有那一個地方比這裡更熱鬧的?南北貨物應有盡有,但若由一幫獨大,壟斷一切,邊荒集將失去它獨有的特色。”

  燕飛道:“現形勢如何?”

龐義道:“由於對符堅屠殺和奴役荒人的仇恨,氐幫已給驅逐,現在勢力最大的胡人是鮮卑族和羌族,鮮卑族又分作兩幫,一為拓跋族的夏侯亭率領的飛馬會,一為以慕容戰為首的北聯幫;再加上漢幫,四大勢力瓜分了邊荒集,其他較次的匈奴幫和羯幫只能依附他們而生存。”

燕飛睜開虎目,沉聲道:“那道攔河鐵索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龐義苦笑道:“是祝老大立威的第一步,把碼頭劃分為南北兩部份,現在漢人勢盛,胡人惟有忍氣吞聲,不過胡人一向好勇鬥狠,早晚會出事。”

稍頓續道:“東門大街已成祝老大的地盤,誰都不敢插足到這區域來。前天祝老大下令東區所有人均要向他納地租,由下月初一起始逢月頭繳銀,在邊荒集尚是首次有人敢如此斗膽,可知祝老大是如何橫行霸道。”

燕飛啞然笑道:“此著祝老大走錯哩!到邊荒集來的人,正是要逃避顆苛政重稅,而他卻蠢得把這一套搬到邊荒集來,肯定是自取滅亡。他的事暫且撇到一旁,你須多少天完成重建的工作,我很懷念以前那張私家桌。”

龐義道:“即使你這懶鬼肯幫手幫腳,再加上劉裕和高小子,沒有兩、三個月休想完工。”

燕飛搖頭道:“太久哩!我們須在一個月內建起新的第一樓,橫豎千千財力充裕,多請些人不成嗎?”

龐義頹然道:“你燕飛不怕祝老大,別人可怕得要命。你不是曾在碼頭僱挑夫騾車,結果如何?最怕是祝老大不准商舖和我們做買賣,諸胡又怕買不到由祝老大控制來自南方的糧貨而不予我們方便,我們便會被完全孤立。”

燕飛頭痛道:“照你這麼說,即使第一樓重開,也沒人敢來光顧。”

龐義苦笑道:“事實如此,我看最後仍是要仗武力來解決,看誰的刀子夠狠夠快。”

燕飛搖頭道:“敵眾我寡,怎行得通?”

龐義道:“那第一樓不建也罷,潁水南道的控制權操縱在祝老大的手上,所謂巧婦無米難為炊,重建後的第一樓只是空殼子,或可供神仙來吸風飲露。”

燕飛笑道:“不要氣餒,萬事起頭難。告訴我,你怕祝老大嗎?”

龐義道:“有你燕飛在,我怕祝老大個娘!”

燕飛拍腿道:“就是如此!我可以把向你提供的保護擴大至所有肯與我們做交易的人,就由招聘建樓的狀丁開始。”

接而欣然笑道:“告訴我,祝老大除了他的漢幫總壇外,尚有甚麼直接經營的生意?”

龐義道:“最主要是兩個賭場和一間錢莊,都是最賺錢的生意,不准別人染指。”

燕飛好整以暇道:“祝老大向我們施下馬威不成,現在好應輪到我們向他施下馬威啦。”

龐義駭然道:“你是要去踢場嗎?”

燕飛胸有成竹的微笑道:“踢場確是踢場,不過踢場也分很多種。祝老大既打開大門做生意,便不得不講江湖規矩,我先弄得他兩間賭場關門大吉,再向他的賊錢莊下手。我要兵不血刃的讓祝老大投降屈服,恢復邊荒集無拘無素的好日子。”

龐義擔心道:“我不知你有什麼絕活如此了得?不過祝老大是不會坐以待斃的人,我肯定他會向江海流哭訴,著他派出高手來收拾你,最後仍要看誰的拳頭夠硬?”

燕飛道:“以一來一回計算,待到江海流派人來援,該是十天之後的事,有這十天的時間,足夠我們把形勢扭轉過來。你甚麼事也不用理會,只須盡快進行重建。其他的事交給我和劉裕來負責。不要低估劉裕,此人是大將之材,得到謝玄全力支持,必要時可調一支水師來鎮守邊荒荒集,明白嗎? ”

龐義燃起新的希望,立即精神起來,“謝玄” 兩字比甚麼更管用。

燕飛緩緩閉上眼睛,道:“老子現在酒意上湧,要好好的睡他奶奶的一覺,勿要吵我。唉!終於回家哩!相信我,明天一切都不同啦!”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55:18     標題: 第 二 章 野火晚宴

燕飛睜開虎目,發覺自己仍攬著酒壇,坐在石階挨著階壁,紀千千沒有掩蓋的絕世嬌容,如喜如痴,出現眼前。這位名著天下的美女像示範表演建康時尚仕女裝扮般,換上另一身便服褂裙,俏臉薄施脂粉,美得令人不敢直視。可是她卻似全不顧整潔與儀態般,就哪麼坐到高一級的石階處,指指燕飛懷內的酒壇,輕輕道: “給千千喝一口雪澗香好嗎?人家尚未嚐過滋味呢?”

燕飛反覺得紀千千放縱的時刻,是她最動人的時刻,聞言不由心中一盪,別頭瞥一眼整窖藏著以百計裝滿雪澗香的酒壇,心忖放著如許多選擇,為何偏要選自己喝過的一壇。他一向灑脫而不拘小節,單手捏著壇頸,提起酒壇,送到她面前,另一手拔開塞子。

紀千千雙眸閃亮,小鼻微皺,輕呼道:“真香!”雙手捧壇,舉壇齊眉,湊上香唇,“咕嘟”的喝了一大日,接著把壇子放到膝上,閉上美目,嘆道:

  “邊荒集真好!”

燕飛啞然失笑道:“你喝的是雪澗香,而非邊荒集。”心中卻在想,紀千千等若間接親了他一口。

紀千千俏臉抹過一陣霞彩,有點不勝酒力地白他一眼,又把酒壇送回燕飛手上,看著他連喝兩口酒,喜不自勝的道:“有分別嗎?龐大哥說只有邊荒集十多里外白雲山的仙澗神泉,方可釀製出雪澗香,其他地方的泉水都不成,這叫人傑地靈,是邊荒獨有的,人多的地方便沒有不受搔擾的純淨清泉。”

燕飛仰望出口外的夜空,道:“我睡了多久?現在是甚麼時候?”

紀千千欣然道:“睡得是福,現在是入黑後半個時辰。我們不但已豎起八座營帳,還向拓跋族購得新鮮羊腿,高公子他們正準備簧火,並著千千來邀請燕公子參加到邊荒集後第一個烤羊宴呢。嘻!你挫折祝老大的事傳遍整個邊荒集,我們到哪處去都有大批人跟著指指點點!很好玩哩!”

燕飛呆看她好半晌,到紀千千不解地現出詢問的目光,方解釋道:“若在未見千千前,有人向我說紀千千像我現在親眼見到的如此這般模樣,我肯定不會相信。”

紀千千嬌媚地橫他一眼,呼一口大氣,緩緩道:“離開建康,我像把生命重新掌握在自己手裡,可以毫無顧忌地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建康活如一個無形的大囚牢,枷鎖是名門望族的流風陋習,上至帝王將相,下至商販豪強,均不能免。所以人家要逃出來哩!還要逃到他們最不屑一顧的荒野地方。街上人人說粗話,看我們女兒家的目光更直接大瞻,小詩便接受不來,不過甚麼事日子過久了是會習慣的,小詩很快將會發覺邊荒集的迷人處。 ”

  接著抿嘴笑道。 “最想不到是謙虛樸實的劉爺,忽然變得兇巴巴的,一副橫行市井的惡模樣,有人想捱過來,一腳踢得那人滾了幾個筋斗,又揮刀斬掉人的發髻,竟沒有人敢吭一聲,若千千是他,也感痛快。”

燕飛笑道:“誰叫他要做兩位嬌滴滴美人兒的護法,再過些時當本地人清楚你們的底細,包保你們即使在街上走動,也沒有人敢多看半眼呢。”

紀千千歡喜道:“全托燕爺的雄威,拓跋族的人外貌雖嚇人,可是知道我們是燕爺的朋友,不知多麼熱情周到。”

燕飛嗅到空氣中烤肉的香氣,問道:“祝老大收到你的拜帖後如何反應?”

紀千千得意的道:“你不知自己足足熟睡近兩個時辰嗎?人家早見過祝老大,得他承諾明早會把木材歸還呢。”

燕飛長身而起,哈哈笑道:“好一個祝老大,能屈能伸,明白最上著為拖延時間,哪我便將勢就勢,在他以為自己今晚可贏取最後一舖前,多輸幾手。”

輪到紀千千呆看燕飛,回到家來的燕飛,像忽然變成另一個人,她再不了解他。

燕飛跟在紀千千嬌軀後,步出藏酒窖,在邊荒集的壯麗星空下,一堆菁火熊熊燃燒,高彥、龐義等正動手燒烤塗滿醬汁的羊腿,香氣四逸。

劉裕和一個威武結實的胡族年輕男子說話。

胡族年輕武士倏地別頭,目光像箭矢般朝燕飛射來,接著露出燦爛的笑容,現出上下兩排雪白的牙齒,充滿健康的感覺,叫過來道:“燕飛!你沒有給祝老大騙倒吧?”說的竟是流利的漢語。

燕飛感到後方東門大街處人聲鼎沸,不過已無暇理會,迎上對方銳利的目光,現出因料想不到而來的驚喜神色,欣然道。 “你自己怎麼看呢?”

紀千千識趣地退往一旁,讓燕飛與老朋友敘舊問好。

胡族武士的眼睛像只看到燕飛一個人,舉步朝他走來,搖頭嘆道:“多少年沒有見面哩!剛才我一眼朝你瞧去,發覺當年的小燕飛已成長哩!再沒有人可以難倒他。”

燕飛趨前一把將他擁個結實,兩人互相審視,對視大笑,充滿久別重逢的偷悅。

劉裕也看得心中歡喜,更佩服謝安和謝玄請出燕飛以平衡邊荒集的各方勢力,實是獨具慧眼。因為只有燕飛此身俱漢胡兩方血統的人,始能同時被雙方接受。

燕飛見到老朋友,不單曉得拓跋圭對邊荒集的重視,更清楚以北區為地盤由拓跋族主掌的飛馬會,其會主夏侯亭只是個幌子,真正主事者正是眼前的拓跋儀。他不但是拓跋圭的堂兄,他們幼時的玩伴;更是拓跋族年青一代的一等高手,被稱為“刀矛雙絕”,騎射功夫非常出色,武功尤在拓跋圭之上。拓跋圭不讓他出頭當會主,而在暗裡指揮,該是不想讓現時的靠山慕容垂生出警覺。

拓跋儀微笑道:“個許時辰前,祝天雲秘密拜訪北騎聯的慕容戰,接著祝天雲結集手下,不用我說小飛也該知道祝天雲的蠢腦袋內轉的是甚麼念頭吧?”

紀千千“啊”一聲嬌呼起來,大嗔道:“祝老大怎可以這樣不講口齒,他是親口答應千千明早把木材送回來的。”

劉裕來到拓跋儀身旁,冷然道:“千千勿要忘記現下是在甚麼地方,祝老大並沒有答應今晚不來突襲我們。我敢保證祝老大不會傷你半根毫毛,他要殺的人是燕飛,若殺不死燕飛,惟有乖乖的把木材送回來。哪時整個邊荒集都知道當家的人,是燕飛而再非祝老大。我們能否征服邊荒集,還看今夜。”

紀千千往燕飛瞧去,他保持笑容,神態出奇地輕鬆,好像一切全在他掌握內,哪種說不出胸有成竹的風采,透射出不能改移且有龐大感染力的信心,構成充盈魅力的神韻。紀千千看得芳心一顫,再說不出話來。

拓跋儀放開燕飛,目光首次投往紀千千,後者雖已重新掛上面紗,掩蓋玉容,可是其曼妙的體態,足令拓跋儀生出驚豔的感覺,兩手改為抓住燕飛雙肩,微笑道:“千千小姐請放心,誰要惹燕飛?都得問過我拓跋儀!倘若燕飛點頭,我會親率二百精銳戰士,與你們並肩作戰,蕩平漢幫,我早看他祝老大不順眼。”

一種新鮮熱辣的感觸,浪潮般湧過紀千千的芳心,眼前的一切,是如此地有血有肉,大戰正逐漸迫近,而站在他身前的三位男子,無一不是英雄了得的超卓人物。沒有絲毫畏縮驚怯,完全置生死於度外。他們予她的感覺,是她從未在建康體驗過的。

  邊荒集確是個奇妙的地方。

燕飛微笑道:“我並不想以血流成河的場面來為千千小姐洗塵,你老哥乖乖的給我留在北區。而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就是採集所有戰士,作出可隨時出擊的姿態,壓得慕容戰不敢妄動,祝老大則交由我一手包辦。”

拓跋儀雙手離開他寬肩,欣然道:“明白!我們會跟羌幫送話,請他們勿要卷人此漩渦內。”

接著從懷內掏出一捆煙花火箭,遞給燕飛,漫不經意的道:“這可供不時之需,你沒有忘記用法吧!”

燕飛接過,納人懷內去,閒話家常的問道:“小圭好嗎?”

拓跋儀壓低聲音道:“我們剛和慕容垂聯手打垮窟咄,慕容垂還封小圭為西單于兼上谷王,卻給小圭托詞自己年少才庸,不堪為王,把封詔退還,你該比我更明白他的心意吧?”

燕飛聽得放下心頭大石,曉得拓跋圭已清除立國的最大障礙,所以對慕容垂的封贈拒而不受。皺眉道:“小圭不怕觸怒慕容垂嗎?”

拓跋儀現出一絲苦澀的笑容,道:“慕容垂當然不高興,且生出疑心,派人來說要我們必須每年春交之際,交出上等戰馬三千匹,若我們奉行不悖,將變成為慕容垂養馬的奴隸,自己根本無力應付強鄰,更說不上擴張發展,以後更只能依賴他老人家提供的保護。”

劉裕點頭道:“慕容垂此招確是毒辣得很。”

拓跋儀似不願多談這方面的事,或因劉裕終是外人。微笑向紀千千打個招呼,拍拍燕飛和劉裕肩頭,道:“我要回去打點一切啦。”

  說罷昂然去了。

燕飛瞧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心頭一陣溫暖,他可以絕對地信任拓跋儀,不過亦深切體會到要維持邊荒集的勢力均衡並不容易。挫壓祝老大後,以拓跋儀的性格必乘勢向慕容戰開刀,白己又不能袖手旁觀,慕容戰也會因仇恨而不肯放過他燕飛,任何一方的勝利,均會打破勢力的均衡,帶來難測的結果。

劉裕目光一瞥東大街的方向,苦笑道:“我頗有將要登場表演的古怪感覺,下一步該如何走?”

燕飛回頭望去,登時心中喚娘,只見東大街聚滿荒民,正隔街遙觀他們的情況,約略計算至少有五、六百人之眾,難怪如此吵鬧。

燕飛拍拍劉裕肩頭,笑道:“坐下餵飽肚子再說。”

劉裕舉步往高彥等走去,燕飛正欲隨行,發覺紀千千扯著他衣袖。

燕飛訝然朝紀千千瞧去,在明暗不定的火光映照下,隔著重薄霧似的面紗內的秀麗花容更見秘不可測的嬌豔。

紀千千輕聲道:“人家有幾句話須和你說哩!”

劉裕與燕飛交換個眼色,先行去了。

燕飛摸不著頭腦的道:“甚麼事不可以待會說?”

紀千千嗔道:“我要說的話,只可以給你一個人聽嘛。”

燕飛心忖她不知又有甚麼新主意,嘆道: “說出來吧!看我可否辦得到?”

紀千千現出又好氣又好笑的神情,黛眉輕蹙道:“人家不是要獻上甚麼退敵之計,而是要告訴你,千千忽然忘掉他哩!”

說畢橫他媚態橫生的一眼,嬌笑著領先往野火宴的場地去了。

燕飛有點神魂顛倒的跟在她身後,這種久違了的感覺,好像點燃起他深心處一堆早成灰燼的野火。紀千千的魔力似比他的金丹大法更神通廣大。在掩映閃耀的火光襯托下,她動人的背影隨著她嬌軀移動款擺搖曳,是那末的輕盈寫意。他感到這位與別不同的美女,芳心內積蓄隱藏著火辣的感情,若一日釋放出來,可把任何精鋼化作繞指柔,衝破一切障礙堤防。哪究竟會是怎麼樣的滋味兒?

小詩坐在龐義特為她搬來的木箱子上,斯文淡定又有點羞怯的吃著高彥切割出來分給她的一片羊腿肉。其他人則團團圍著簧火,坐地分享燒烤的成果,充盈自由自在的生活氣息。

紀千千在小詩旁坐於箱子上,脫掉面紗,接過龐義獻上的羊腿肉,赤手拿著狠狠咬嘶了一日,動容道:“龐大哥的手藝真了得,建康高朋樓的烤羊肉也遠及不上。”

龐義得美人讚賞,笑得合不攏起大嘴來,見紀千千晶瑩如玉的纖手沾滿醬汁羊油,向正盯善紀千千國色天香花容的一眾手下兄弟喝道。 “還不去打桶清水來,供千千小姐濯手之用。”

鄭雄和另一兄弟小馬忙興奮地到後院的水井打水去了。

劉裕回頭一瞥隔了二十多丈,不敢逾越半步的看熱鬧群眾,目光回到在他身旁坐下的燕飛處,苦笑道:“你比我更明白他們!他們究竟想幹甚麼?為何只聚在一處看猴戲的看我們。”

龐義笑道:“這是荒人的不成文規矩,只聚在一處看熱鬧,不礙手礙腳下,誰都不可以拿他們來出氣。”

紀千千失望的道:“我還以為他們是來支持我們的。”

高彥哂道:“荒人只會顧著自己本身的利益,不過他們當然希望我們的燕老大打垮他們的祝老大,因曉得燕老大是出名的不管他人的娘。他們會聚在那裡,直至燕老大和祝老大分出勝負,方肯回家睡覺。”

小詩抿嘴笑道:“燕老大!”旋又覺得自己失言,紅著小臉垂下頭去,避開高彥的目光。

紀千千又發奇想,道:“我們若能把他們爭取過來,便不用哪麼勢孤力弱哩。”

龐義頹然道:“邊荒集人人自私自利,只會坐享其成,要他們拿命出來博,想也休想。”

紀千千搖頭道:“千千可向他們痛陳利害,有我們的燕老大和劉老大牽頭,大家團結一致,兼且得拓跋族的支持,必可令祝老大不敢妄動。”

龐義苦笑道:“小姐太不明白荒人哩!”

劉裕見燕飛目光凝視跳動不停的火焰,若有所思,問道: “燕老大在想甚麼?想得那麼人神的?”

燕飛仍在情不自禁的咀嚼善紀千千“我忘掉他哩”的含意,心忖自己是否已對紀千千生出愛意?而紀千千又是否向他示愛?想得一塌糊塗。聞言啞然失笑道:“我在想劉老大你究竟有甚麼奇謀妙計,以應付眼前困局?”

劉裕愕然道:“你不是成竹在胸嗎?我給老龐的烤羊腿完全迷倒了,何來閒情去想其他的事?”

紀千千“噗哧”笑出來,白兩人一眼,弄得兩人心跳加速,嬌媚的道:“ 唉!兩個這樣你推我,我推你的龍頭老大,教我們做小卒的該怎辦好呢?”

燕飛欣然道:“好!我燕飛便暫當一晚老大,劉老大你留守此處,保護所有人。照我看最好把箱子疊高,團團圍著酒窖,用以遮擋箭矢,必要時退人窖內,死守入口。”

接而從懷內掏出拓跋儀交給他的煙花火箭,道:“只要發射紅色的煙花火箭,我和拓跋儀均會趕來,希望祝老大有自知之明,不敢來搔擾我們千千小姐的安寧吧!”

笑著站起來,道:“高彥隨我走一趟,讓我們往祝老大的賭場賭上幾手,以增加第一樓庫房的收入。”

  眾皆愕然。

燕飛向紀千千微笑道:“千千小姐的提議總是非常管用,我現在就去把整個邊荒集的人心爭取過來,邁出我們征服邊荒集的第一步。”

向像呆頭鳥的高彥招手後,轉身昂然朝聚集的群眾輕鬆的舉步,高彥忙追在他身後。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6:55:55     標題: 第 三 章 風虎雲龍

夜幕低垂下,十多騎快馬沿穎水疾馳,轉入東門,漢幫總壇東廣場的大木門立即敞開,把來騎迎入,再關上大門。

漢幫總壇原為項城總衛署,佔地頗廣,分五重院落,兩個閱兵廣場,雖在淝水之役受到損毀,卻不嚴重,在漢幫的人力物力支持下,已大致回復舊觀。事實上片瓦不留的只有第一樓,哪叫她是集內唯一的全木構建築。

眾騎從側道直奔後院,祝老大和幾個心腹手下早在那裡等候,他的目光落在領先的騎士身上,現出喜色,竟搶前為其牽馬,欣然道:“文清小姐來得合時。”

被稱為文清小姐的表面是真的看不出是個雌兒,一身武士打扮,頭扎英雄髻,雖然入鬢的修長黛眉充盈著女性的美態,可是輪廓分明,鼻子高挺,雙目深邃有神,身型英挺修長,一派俊俏郎君的模樣。

與她同行的十三名騎士,人人形相各異,佩帶各式各樣的兵器,從刀、劍、槍、矛,至乎鋼鉤,獨腳銅人等奇門兵器,明眼人只須看一眼,便知這批人無一庸手。

女扮男裝的美女飛身下馬,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背上掛著個高兩尺闊一尺的小盾牌,腰佩的是長尺半的“匕刃”,令人感到她長於埋身搏擊之術。一寸短、一寸險,她整體予人的印象亦充滿危險和破壞力。

在祝老大的引路下,她一言不發的領著一眾手下進入掛著寫上“忠義堂”牌匾的後院主堂。

堂內北面擺了兩張太師椅,然後左右各有十五張椅子,被稱為文清小姐的毫不客氣地坐入其中一張主座,其手下不待吩咐全坐往右邊的椅子,漢幫的堂主級或以上的人則入坐左邊。

祝老大在她側旁坐下,尚未說話,女子淡淡道:“文清曉得燕飛的事,爹早猜到他會到邊荒集鬧事,所以著文清立即趕來,助祝叔叔應付他。”

祝老大舒一口氣道:“江大哥果然消息靈通,有文清前來我便安心得多。燕飛此子不知如何忽然劍術大進,我們又沒有準備,給他來個措手不及,還傷了十七個兄弟。”

江文清正是大江幫主江海流的愛女,她不但盡得江海流真傳,更是被譽為巴蜀第一人的清淨尼的關門弟子,身兼兩家之長,武功實不在乃父之下,更以智計見稱,大江幫近年發展迅速,她佔很大的功勞。

居於右座首席的魁梧禿頭大漢,拍拍佩在背上一對高約兩尺、每尊肯定超過五十斤重的獨腳銅人,冷哼道:“但得小姐點頭,我立即把燕飛搗成肉醬,看他還憑甚麼在邊荒集稱王道霸。”

江文清神色出奇地平靜,柔聲道:“對直老師的功夫,我們當然有信心。不過卻千萬勿要低估此子,燕飛曾在“小活彌勒”竺不歸和王國寶手上救出重傷的宋悲風,令司馬道子對付謝安的奸謀敗露,惹得謝玄摸上明日寺,在決戰中斬殺竺不歸,此事轟動江左。”

祝老大等還是首次聽到此事,無不嗡然。

姓直的禿漢露出冷酷的笑容,道:“他燕飛愈出名愈好,若殺的是無名之輩,怎顯得我大江幫的手段。”

他的語氣雖大,卻沒有人會怪他口出狂言。

大汪幫在江海流之下有三大天王,依次排名是“銅人”直破天、“閃雲刀”席敬和“狂士”胡叫天,以此次隨來的直破天居首,一身上乘橫練功夫,配以擅打硬仗的一對銅人,曾為大江幫立下無數汗馬功勞。

江文清雙目射出智慧的採芒,微笑道: “我非是怕了燕飛,而是眼前邊荒集形勢複雜,只宜智取,不宜力敵,任何輕舉妄動,倘招致損失,均有負爹對我們的期望。”

直破天頷首不語,表示服從江文清的調度。只看他神態,便知江文清在幫內的地位,不僅是因她為幫主愛女,更因她有真材實學。

祝老大訝道:“邊荒集現在形成四幫分立的局面,其它幫會均不足為患,文清說的形勢複雜,指的是那一方面呢?”

江文清一對秀眸射出銳利無比的神色,顯得她更是英姿颯爽,沉聲道:“在淝水之戰前,胡人勢盛,人人視邊荒集為畏途。現在形勢逆轉,想來分一杯羹者大不乏人。我們最近收到消息,兩湖幫的聶天還也想染指邊荒集,以打破我們令他不能踏出兩湖半步的封鎖,據傳他已派出得力高手郝長亨,率領精英,這幾天便會抵達邊荒集。”

祝老大一方所有人均為之色變,郝長亨是名震兩湖的人物,驍勇善戰,,是兩湖幫的第二號人物,聶天還差遣他來,是對邊荒集有必欲得之的決心。

江文清從容道:“邊荒集再非以前的邊荒集,我們須謀定後動,否則鷸蚌相爭,最後只會便宜其它人。”

坐在祝老大左方首席是位垂著一把長須的中年人,手搖褶扇,一派文士打扮,神態悠然自得。

此人叫胡沛,頗有智計,乃漢幫的軍師,地位僅次於祝老大和主理賭場的程蒼古。聞言皺眉道:“不知文清小姐是否曉得……”

江文清截斷道:“胡軍師指的該是隨燕飛一道從建康回來的人中,有謝安的干女兒紀千千,我說的形勢複雜,此亦其一。到目前為止,我們仍不宜惹翻謝安,竺不歸正是一個好例子。上上之策,莫如借刀殺人,隔岸觀火。”

胡沛嘆道:“現在我們正借勢整頓邊荒集,若讓燕飛肆意橫行,我們漢幫在邊荒集豈還有立足之地?而燕飛的問題必須於天亮前解決,我們的目標只針對燕飛一人,事後便不到謝玄來插手。”

江文清道:“因何必須於天亮前解決燕飛?”

祝老大忙親自解釋答應紀千千送回第一樓的建材一事,最後結論道:“假若成功除去燕飛,讓龐義重建第一樓又如何?沒有人敢說我們因害怕燕飛而屈服,便當是賣個情面給謝安。”

直破天奇怪道:“祝老大何不一把火燒掉木材,卻要花一番工夫運走儲藏?”

胡沛代為解釋道:“邊荒集的人對殺人可以視作等閒,但對放火卻有很深的忌諱,皆因屢遭火劫,如我們放火燒掉木材,必遭人詬病。且龐義此人對木料很有學問,選的均是上上之材,又經藥製,燒掉實在可惜。在邊荒集,凡可以賣錢的東西,沒有人肯浪費。”

祝老大見江文清一副深思的神情,道:“文清現在該清楚我們不得不採取行動的形勢,以我們的力量,再加上文清之助,實宜速戰速決,一舉除去燕飛,哪時馀子再不足道。”

江文清平靜地道:“若給燕飛突圍逃走,會出現怎樣的局面呢?當日以符堅的實力,仍被燕飛逃出邊荒集去,此事轟傳天下,祝叔叔敢說有十成把握嗎?”

  祝老大為之語塞。

江文清道:“邊荒集的其它大小幫會,對此事究竟持何姿態?”

祝老大臉色一沉,冷冷道:“現在有資格與我們一拚者,只有拓跋族的飛馬會、慕容戰的北騎聯和羌幫三大幫會。飛馬會一向跟我們不和,還因燕飛與拓跋圭的關係向龐義等提供保護,令我們投鼠忌器。照道理,他們會全力支持燕飛來打擊我們,幸好我們早有對策,利用北騎聯對拓跋族和燕飛的仇恨,說動慕容戰箝制飛馬會。慕容戰已親口答應我,若夏侯亭加入戰圈,他們將不會坐視。”

江文清淡淡道:“他坐視又如何呢?”

祝老大目光轉厲,沉聲道:“荒人最重口齒承諾,如慕容戰口出而不行,邊荒集將再無他容身之處。”

江文清柔聲道:“文清尚有一事不解,在邊荒集的胡人,惟有通過跟我們漢人買賣南北貨物,方有利可圖,憑著這點,誰敢不聽祝叔叔的說話。 ”

祝老大嘆道:“邊荒集是個認錢不認人的地方,誰阻礙交易買賣,立即成為邊荒集的公敵。我們雖對邊荒集的漢人有影響力,可是有些事仍不到我們去插手,這裡的漢人有過萬之眾,每天來來往往的更難以計數,像拓跋族賣的是北方最高品質的戰馬,運到南方可賺取暴利,我們若不准任何人向他們買馬,後果難測,亦不可能禁絕,且首先我們便要和夏侯亭正面衝突。”

江文清笑道:“此正為爹派文清來的原因。”接著玉容一整,與彎彎秀眉相得益彰的修長鳳目,射出智慧銳利的採芒,冷靜的道:“燕飛仇家遍地,竟還敢公然在邊荒集現身,首先慕容永兄弟等便不肯放過他,我們也犯不著先出手代勞。”

祝老大沉吟道:“最怕是他先發製人,攻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江文清道:“燕飛豈能全無頗忌,他若打定主意以武力解決,便不會讓紀千千來和祝叔叔說項。明天還木之事並非難以化解,只要祝叔叔讓邊荒集所有人曉得是你老人家送給紀千千的歡迎禮,祝叔叔還可以贏得尊重美人的風流美名,紀千千的風頭亦將會蓋過一切,誰勝誰負再沒有人有閒心去理會。”

祝老大終被說服,一震點頭道:“文清的看法很透徹,紀千千確沒有辜負秦淮第一名妓的聲名。坦白說,即使撇開對謝安、謝玄的顧忌,我仍感到沒法拒絕她,不想令她失望而去。”

江文清美目倏地亮起來,漫不經意的道:“我們亦非完全被動,只要文清可把紀千千弄上手,等若一匕首直刺燕飛的心臟!”

  眾皆愕然。

隨著燕飛和高彥逐漸接近,荒眾愈是喧嘩震耳,更有人為他兩人打氣喝釆,又傳出零星地呼叫燕飛的吶喊。在只頗自己本身利益,不理別人閒事的荒人來說,這是罕有的情況。

燕飛直抵東門大街,倏然止步,與聚眾達至千人以上,填滿大街、小巷、店鋪所有空間的荒眾,隔開一條車馬道,千多人霍地靜下來,看燕飛是否有話要說。

直至此刻,高彥仍弄不清楚燕飛葫蘆內要賣的是何藥。

燕飛目光緩緩掃視,臉上現出親切燦爛的笑容,沒有故意揚聲,卻字字清晰地傳進每一個人的耳內去,從容道:“燕某人今晚有一事公佈,只要我燕飛一天命在,你們便不用向祝老大納地租,他要收嘛,著他來向老子收吧!”

話聲方落,荒眾立時爆出轟天暍采聲,震動整個邊荒集。

高彥暗呼厲害,燕飛此舉等於把漢族荒人被迫繳租的事情全攬上身,依邊荒集的規矩,除非祝老大成功剷除燕飛,否則亦無顏向勢力範圍內的荒人再收地租。

荒眾又靜下去,因為燕飛打出肅靜的手勢。

燕飛淡然道:“我為你們出頭,亦需要你們的合作,從這一刻起,邊荒集回復到淝水之戰前的邊荒集。你不要來理會我,我不要理會你,大家只管自己的事。現在給我立即散去,喜歡回家、逛街或繼續幹活做生意,適隨尊便,但勿要再在這里胡混看熱鬧,老子並不習慣給人看猴戲般看著。”

  荒眾又響起震耳歡呼。燕飛果然沒有食言,幾句話便把荒眾的心爭取過來。當然,打後還須看他是否有本領對抗漢幫,不過只要他一天仍活勾勾的在邊荒集生存,荒眾將可以享受邊荒集不受任何法規限制的自由。

紀千千興致盎然的瞧著街上聚集的荒眾逐漸散去,欣然向小詩道:“你看我們的邊荒第一劍手多麼本事,幾句話嬴得所有人的歡呼喝采。”

剛來到她倆旁的劉裕微笑道:“這叫對症下藥,我們的保鏢王肯拿條小命出來,荒人當然不會吝嗇喝采聲,大叫大喊不用太花力氣,又可暄洩對祝老大的憤怨。”

在說著這番話時,劉裕生出前所未有的動人感覺,感覺來自對燕飛所使手段的激賞,從而聯想到謝安知人的眼光,亦正如燕飛說的,沒有人比他更懂玩這個邊荒集式的遊戲。但這些都不是最使他動心的原因。

無可否認地,此趟邊荒集之旅已因紀千千加入而徹底改變了,在兵凶戰危中註進靈性和溫柔,她便如破開重雲射往冰天雪地的一束耀目溫暖的陽光。在篝火的掩映下,龐義等人搬箱布陣的聲音不住傳過來,她是如此地美得不可方物,更打動人的是她對生命的愛戀,擇善而從的堅持,對新體驗的追求。

紀千千尚未回應,足音從後方傳來。

劉裕心中一震,別過身來循聲瞧去,入目的是一對銳利如激箭的凌厲眼神。

紀千千主婢亦轉身朝從一道橫巷轉出來的十多名胡族大漢瞧去,龐義等停下手腳,生出警戒的意念。

領頭者是一名佩刀負手緩步而至的年青胡漢,體型硬朗威武,臉相粗豪得來很有性格和男性魅力,上身只穿一件袒露雙臂的羊皮背心,步履穩定,兩眼不眨的盯著劉裕,似若其它人全不存在。

隨在他後的十多名胡人戰士,擒刀帶槍的,人人雙目凶光閃閃,殺氣騰騰,一副擇人而噬的惡模樣。只要不是盲眼的,便知他們是為尋釁鬧事而來。

小詩首先嚇得一陣抖顫,紀千千忙摟著她。

劉裕神色沉著,心內卻是暗暗叫苦,從對方的胡服衣飾,他已猜到來的是誰,而對方的實力,更是大大出乎他料外。

此人肯定是燕飛和他劉裕的頑強對手。

胡漢跨過頹敗的後院門,仍盯著劉裕,邊行邊道:“你不是燕飛,因為你用的是刀,所以你就是哪個甚麼劉裕吧?”

劉裕冷然道:“你也就是哪個甚麼慕容戰吧!”

慕容戰倏地在離他們處十步許外立定,待要打手勢著後方的手下扇形散開,準備一言不合來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可是當他目光從劉裕處移開,落在紀千千俏臉上,再往下巡視,接著雄軀劇顫一下,從心底嚷出來般道: “紀千千!”

其它慕容鮮卑族戰士人人看得目瞪口呆,被紀千千驚心動魄的豔色所懾。

紀千千躬身施禮,嚶唇輕吐道: “千千向慕容當家問好。”

劍拔弩張的氣氛立時冰消瓦解,紀千千根本不應是邊荒集能享有的恩賜,而偏偏她正活色生香地現身此處!種種想法,令人生出異樣的動人滋味。

她是如此地與邊荒集格格不入,偏又配合得天衣無縫。

劉裕暗嘆邊荒集確是不同了,因為紀千千芳駕已臨。

慕容戰神魂顛倒的忙自謙道:“是慕容戰失禮,沒有先向千千小姐請安。”

劉裕啞然笑道:“慕容兄究竟是來向千千小姐請安問好,還是要試試小弟的斤兩呢?”

慕容戰朝他望來,雙目神色立即由溫柔轉為凌厲,手握往刀柄去。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7:03:19     標題: 第 四 章 最佳武器

燕飛輕鬆的在街上漫步,向戰戰兢兢,左顧右盼,以防敵人扑出來突襲的高彥道:“你身上有多少子兒?”

高彥苦笑道:“只剩四錠金子,該可換百來個籌碼。”

燕飛失聲道:“就只有這麼多?真是敗家子。”

高彥嘆道:“如非江郎財盡,又或沒有千千,我怎肯隨你回來。嘿!他奶奶的!我已所餘無幾,你老哥不是也要拿去奉獻賭場吧?真不明白你因何似有必勝的把握?”

燕飛微笑道: “因為我至少是半個神仙。總而言之我著你押那一門,你就把全副身家押上去,便是那末簡單,明白嗎?”

高彥領他轉人橫街,來往者雖眾,雖是人人拿眼來看他們,卻沒有人敢搔擾他們。

燕飛的心靈一片平靜,感官的敏銳不住攀升,街上的情況一絲不漏的盡在掌握之中。

高彥又興奮起來,湊近道:“沒有帶錯你去見紀千千吧?唉!我妒忌得要命,雖然她對人人都是熱情友善,但我總覺得她對你是特別一點的。”

燕飛淡淡道:“你不是已把目標轉移往小詩身上嗎?”

高彥登時大感尷尬,咿唔道:“哪有這回事?我只是覺得小詩挺可愛的。 唉!她太拘謹守禮,不大適合我的口味,新鮮感一過,便不覺得她如何可愛了。”

  燕飛哂道。 “休想瞞我,是否因小詩拒你於千里之外,所以發脾氣說狠話哩!”

高彥忙岔開話題,指善燈火燦爛前方遠處,喜道:“回家哩!”

一股逼人的殺氣,直撲而來,劉裕冷哼一聲,右手落到刀把上,他雖對慕容戰沒有絲毫懼意,卻清楚曉得慕容戰是一等一的高手,只應付他一人已非常吃力,且難有把握。而己方除紀千千有兩下子外,其他都是不堪一擊,動起手來肯定吃虧。

唯一解決辦法,是以言語套住慕容戰,迫他單打獨鬥以決定勝負。

慕容戰雙目精亡電閃,沉聲道:“敢問劉兒是否把燕飛的事全攬上身?”

劉裕灑然笑道:“這個當然!燕飛是我的兄弟,他的事是我的事。”

縱使紀千千不清楚江湖規矩,又或邊荒集的規矩,也知劉裕這番話一出,雙方再無善罷的可能性。

  “啊!”

慕容戰的殺氣倏地消減大半,轉往嚇得臉青唇白,禁不住驚呼的小詩瞧去,道:“這位小姑娘是……”

紀千千帶點不悅的嘆道:“她是千千的好姊妹小詩,給慕容當家兇巴巴的神氣嚇怕哩!”

出乎一向深悉慕容戰性格為人的慕容鮮卑族所有戰士的意料之外,更是劉裕、龐義等完全預估不到的,以好勇鬥狠名懾邊荒集的慕容戰,右手立即離開刀柄,還攤開兩手,表示沒有作戰的意圖,帶點不好意思和尷尬道:“令小詩姑娘受驚,罪過罪過。嘿!今晚我是專誠來向千千小姐和小詩姑娘打個招呼,請安問好的。請問千千小姐準備在邊荒集逗留多久呢?”

他身後的手下也暗鬆一口氣,對著紀千千這位能傾國傾城的絕色美人兒,只有唯恐自己表現不佳,怎還興得起動粗的念頭。

此時劉裕反變成旁觀者,握刀的手垂下,心忖保護紀千千固不易辦到,可是替她應付狂蜂浪蝶,或者更令人頭痛。

紀千千秀眸現出清晰無誤的讚賞神色,喜孜孜道:“慕容當家果然是講道理的人,千千目前尚沒有離開邊荒集的打算,看著第一樓從火燼上回复昔日的風光,是奴家現在最大的心願哩!”

慕容戰大喜道:“千千小姐若然肯在這裡定居一段時日,是邊荒集的榮幸。有甚麼用得善我慕容戰的地方,儘管吩咐下來。在邊荒集,我的說話仍能起點作用。”

令次連慕容戰自己也糊塗起來,開始混淆自己來尋燕飛晦氣的行動,不過他已無暇計較,最重要是沒有唐突佳人,最重要是能討得眼前玉人的歡心。

紀千千不住變化,而每一個變化都是出自那雙有懾人風采的美眸。它們正現出憧憬企盼的神色,望往邊荒集上壯麗的夜空,夢囈般道:“千千對邊荒集沒有奢求,只希望隨第一樓的重建,一切回復舊況。不用受苛政重稅的壓迫剝削,人人努力賺錢幹活,不受南北任何勢力的影響,講的是江湖道義和規矩。”

慕容戰現出深思的神色,劉裕當然曉得他不會因幾句話改變作風,然而因是從紀千千的香唇吐出,慕容戰便不得不恭聽和咀嚼。紀千千的魅力,似乎比他的刀和燕飛的劍加起來更有征服邊荒集的威力和本領。

龐義等亦開始感受到眼前情況的古怪,且帶著很荒謬的意味,偏偏事實如此。慕容戰一方由上至下,沒有一個是善男信女,平時橫行邊荒,現在卻乖得有點過分。

紀千千目光回到慕容戰處,長長的睫毛一閃一霎的,令她更是嬌媚橫生,有點撒嬌的道: “千千與燕飛公子雖然是新相識,已清楚他是不愛管別人閒事的人,慕客當家英雄了得,千千真不願看到你們間會出現勢不兩立的情況呢。”

劉裕直覺感到紀千千對這位威武不凡的鮮卑族高手生出興趣,進一步明白她不但不是高不可攀,拒人於千里之外,崖岸自高的女子,反之是非常多情,只是建康的公子哥兒沒有人能令她動心而已!

慕容戰發自真心的露出一絲苦澀的神情,嘆道:“我和燕飛間的仇恨非是始於今天,關乎到本族的榮譽,不過我和燕飛是一回事,與千千小姐的交往又是另一回事,希望千千小姐明白此為邊荒集的規矩。”

接著深吸一口氣道:“不知慕容戰是否有福分,可以欣賞千千小姐天下無雙的琴音曲藝呢?”

紀千千微笑道:“人家尚未安頓好呢?過幾天你再來試試看好嗎?”

慕容戰沉重的神色一掃而空,大喜拜謝。還向劉裕、龐義等客氣地打個招呼,這才揚長而去。

夜窩子位於邊荒集的心臟地帶,像邊荒集般有城界而沒有城牆,泛指以鐘樓為中心、縱橫各三條大街的區域。此區樓房也是邊荒集最宏偉的,包括十八座青樓和七間賭場。

夜窩子是邊荒集內的邊荒,乃集內諸大勢力的緩衝區,諸幫每年舉行一次嗚鐘儀式,立誓不會把外面的腥風血雨帶進窩內來,令夜窩子成為集內最安全的樂土聖地。

在天下人眼中,荒人是墮落的一群,盡顯人性的醜惡;荒人的心態更可怪,反以此為榮,認為只有率性任情,方可享受生命。

邊荒集因而也變成目下世上最墮落的場所,而唯一可以比邊荒集更有資格背負此名的,必是夜窩子無疑。她是邊荒集的秦淮河,又比秦淮河更不受約束,乃最大凶地中避世的桃花源,暴風雨肆虐時的避難所,邊荒集之為邊荒集的象徵,邊荒的聖土。

燦爛輝煌的燈光,把夜窩子所在區域照射得如五光十色的奇異白晝,以鐘樓為中心縱橫交錯的幾條大街,人潮處處,彷彿此刻方是一天的開始。

高彥踏足夜窩子,整個人像立即變了,變得神氣昂揚,因為他曉得在離開夜窩子前,沒有人敢向他動粗。

事實上每個進入夜窩子的人,也會搖身一變,變成另一個人,或許只是做回真正的自己。在外面風大雨大,有很多時須忍氣吞聲,可是在這裡,便可以拋開一切顧忌。而荒人更有個良好習慣,就是在這緩衝區內發生的事,均不能延伸到區外去。

到這裡的人是要尋樂子,而非煩惱。

呼嘯聲從車馬道傳至,接著蹄聲轟隆,十多騎沿街怪叫著快速馳來。

高彥笑道: “又是夜窩族那群兔崽子!”

要說夜窩族,便不能不提她的創始者——“邊荒名士”卓狂生,沒有人曉得這是否他爹為他改的本名,還是來邊荒集後的自號。亦勿以為他是個瘋瘋癲癲的人,事實上他由外貌到談吐,均儒雅不凡;只是腦子想出來的東西,均是匪夷所思,偏又切實可行。夜窩子的出現,正是他憑三寸不爛之舌,周旋遊說於各大勢力而催生出來的,大大舒緩各幫會的對峙和緊張。

邊荒集的人又愛稱他為“館長”,因為他也是聖地內唯一說書館的主持人兼大老闆,賣的是邊荒集外的故事。目前最熱門的,當然是有關淝水之戰的一切,令卓狂生大大賺了一筆。

夜窩族是卓狂生另一個構想,是令邊荒集不同種族融和的瘋狂手段和創舉,夜窩族則自稱為窩友。

夜窩族容許任何人加人,不同幫會、不同種族的人,入族後每當踏足聖地,須拋開外邊的仇怨,大家變成聯群結隊尋歡作樂的兄弟,只談風月,不涉其餘。

夜窩族的存在,成為夜窩子和平的基石。誰敢違規,族人會群起攻之。

燕飛訝道:“你不也屬夜窩族嗎?罵他們等若罵自己。”

十多騎隔遠看到兩人,立即怪叫連連、神情興奮的紛紛勒馬,好不易的在兩人旁勉強止住衝勢,眾馬兒仍在噴白氣。

帶頭的羌族青年大笑道:“高彥小子!你又回來哩!”

接著目光落在燕飛身上,呼道:“我的娘!是否我眼花看錯,從未踏足聖窩的燕飛,竟會出現在這裡,令晚吹的是甚麼風?”

他身旁的漢族青年不耐煩道:“姚猛你要岔到那裡去呢?快爽脆點說出我們三千多窩友的心願好嗎?”

高彥愕然道:“究竟是甚麼娘的心願?”

姚猛欣然道:“外頭有人放風,說秦淮第一絕色紀千千隨你們來了邊荒集,祝老大還把第一樓送給她作見面禮!是否確有其事?”

燕飛頓然生出劉裕同樣的感覺,真正能征服邊荒集的並非他的劍又或劉裕的刀,而是紀千千的美麗,他和劉裕只是負起從旁輔助之責。

高彥訝道:“你們消息竟如此靈通!”

眾人齊聲怪叫高嚷,氣氛更趨熾熱。

姚猛大喜道:“原來真的確有其事,教人難以置信。窩主已決定在窩會上提出以最隆重的嗚鐘儀式歡迎千千小姐駕臨邊荒集,並誠意邀請她在鐘樓上表演琴技曲藝,你們是邊荒集響噹噹的老大哥,自然須站在我們的立場,說服千千小姐。”

窩會是每月於夜窩子舉行一次的例會,共有八個席位,由被戲稱為窩主的卓狂生主持,出席者均為最有勢力的幫會頭頭,又或掌握經濟命脈和最有影響力的頭臉人物。由於邊荒集諸勢力不斷傾軋,變化迭生,故每趟例會,都有必要決定下一趟誰還有列席的資格。

窩會對邊荒集的平衡起著決定性的作用,很多糾紛便在例會解決。

燕飛立即頭大如斗,只看這群邊荒集的年輕一輩雀躍的神情,便曉得人人磨拳擦掌,誓要奪得美人歸。幸好回到窩外,他們會變成正常的荒民,不過若紀千千真個踏足這人人平等的區域,天才曉得會發生甚麼事?

高彥立即神氣起來,昂然道:“老子還以為是甚麼事,如此小事一件,包在我高彥身上。”

  姚猛等齊聲歡呼,策馬去了。

邊荒集西面二十里一處丘原,大隊人馬正紮營休息,一群人忽然馳出營地,策馬直抵附近一處丘頂,駐馬遠眺邊荒集。

邊荒集像嵌在黑暗大地的耀目明珠,燈火輝煌燦爛。

中間的人一身白衣、披著淡藍色的寬袖長袍,腰佩式樣高古的特大長劍,曉得他是屠奉三者,均清楚此劍不單令無數自以為是不可一世的高手飲恨,在千軍萬馬中取敵將首級更輕鬆得似探囊取物。

在荊州兩湖一帶,他的名宇喚出來能止小孩夜啼。他是桓玄最得力的手下,更是桓玄自少相識的至交,是桓玄最信任的人。

他的體格並不特別魁梧,表面看還頗有江左名士的懾人風采,身形碩長,臉龐瘦削,嘴角似永遠帶著一絲僅可覺察,既自負又帶點對其他人輕蔑的笑意。

挺直鼻子上的一對眼睛神光閃閃,似蘊藏著用之不竭的智慧,膚色明黃,額頭高廣,不說話時帶著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凜冽殺氣。

他左方的大漢背負雙斧,臉如鐵鑄,眼若銅鈴,渾身散發著陰森的氣息,粗脖子上的露骨寬臉帶著一道由左眼角直延至耳珠的傷疤,使他看來更猙獰嚇人。此人人稱“連環斧”博驚雷,本為荊州著名馬賊的頭頭,後因惹翻兩湖幫的聶天還,遂托庇於屠奉三之下,成為他最得力的手下。

右邊的叫“惡狐”陰奇,他的得名是因他的長相像狐狸,是屠奉三創立的“振荊會”的首席軍師,不但狡如狐狸,且行事不擇手段,憑著鐵石心腸和智力,以欺騙、收買、暴力種種方法,在桓玄的翼護下為居奉三擴張勢力。而他的武功也僅次於博驚雷,是振荊會第三把交椅的人物。

此時陰奇指著邊荒集陰惻惻的笑道:“明天我們進入邊荒集,祝天雲將會大禍臨頭。”

博驚雷冷哼道:“江海流竟敢瞞著南郡公欲圖通過祝天雲在邊荒集擴張勢力,敢情是活得不耐煩哩!”

陰奇狠狠道:“若非南郡公念在他目前尚有可供利用的價值,要殺他還不是易如反掌。”

屠奉三淡淡道:“不要小視江海流,此人實是有遠見之輩,清楚在目下南方的形勢中,只有處處逢源方可活得長久。除非我們和謝安、謝玄分出勝負,否則以江海流的為人,絕不會靠向任何一邊。他要在邊荒集取得立足點,正是要增加喊價的本錢,使任何一方均不敢輕易動他。”

博驚雷雙目射出深刻的仇恨,沉聲道:“據傳聶天還也看中邊荒集,還派出郝長亨到邊荒集來送死,我就和他一併把賬算清楚。”

屠奉三漫不經意地瞥博驚雷一眼,後者臉上的傷疤正是給郝長亨名震兩湖的寶劍“天兵”硬劃出來的。因為當日博驚雷是中了兩湖幫的埋伏,所以並不服氣。而博驚雷能孤身殺出重圍,正顯示出郝長亨尚未夠本領把他留下。

微笑道:“小不忍則亂大謀,我們今次到邊荒集去並不是殺幾個人了事,而是要把邊荒集置於絕對的控制下,方便南郡公日後舉事,明白嗎! ”

兩人齊聲應是,對屠奉三即使兇惡狡猾如他們者,亦要口服心服,皆因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屠奉三的手段。

屠奉三雙目精亡趨盛,似乎邊荒集早成他囊中之物,柔聲道:“由明天開始,邊荒集將會逐步依我們的計劃改變過來,永遠不能回復以前的模樣。 ”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7:03:52     標題: 第 五 章 邊荒之夜

劉裕挨著疊高的箱子坐下,看著紀千千指使得龐義等人團團轉,為她主婢的香衾繡帳忙碌,紀千千忽又扯著龐義到第一樓所在的位置指點說話,不用說是有新的提議。

紀千千確是個沒有人可以拒絕的可愛女子,劉裕自己辦不到,燕飛辦不到,高彥更不用說。

劉裕忽然心中一震,醒覺到自己一對眼睛一直沒有離開紀千千,在不自覺下他用上全副心神,不放過她任何表情動作,單只看她已是最高的享受,他從未試過如此投入去看異性。此刻他不曉得沒有她的天地會變成甚麼樣子,但肯定會令人失去很多生趣。

紀千千說畢,又轉回去佈置睡帳,看她興致勃勃的嬌俏模樣,知她不但絲毫不擔心漢幫或胡幫,還非常享受在邊荒集內的每一刻。

聚觀的人雖然散去,仍不停有人在附近巡逡,擺明是來看紀千千的,幸好人人明白邊荒集撩人者賤的規矩,只敢隔遠瞥看。

龐義來到他旁坐下,滿足地舒了一口氣,閉上眼睛。

劉裕忍不住問道:“千千又有甚麼古怪的想法?”

龐義夢囈般道:“她要一張私家桌,指明要放在酒鬼燕飛的私家桌旁,因為她喜歡在有邊荒第一高手保護的舒暢心情下,每天好好欣賞東大街熱鬧的生活。”

劉裕嘆道:“說出來或許沒有人相信,但將來統治邊荒集的,會是千千而非任何其他人。除非像苻堅般百萬大軍南來,否則沒有人能以武力征服邊荒集;更非幾個人的力量辦得到。因此我有個預感,千千憑她的美麗、個性和蘭心慧質,或真可兵不血刃地完成霸業。”

龐義睜開雙目,點頭道:“我從未見過胡賊對女人這麼客氣有禮,一副唯命是從的恭順態度。千千的魅力確是驚人,肯對她狠心的肯定不是人,男女皆如是。”

  劉裕道:“剛才你害怕嗎?”

龐義嘆道:“說不害怕是騙你的。不過當千千開始說話,我就全神顧著看她的一顰一笑,連老爹是誰都忘記了,哪還記得害怕。”

  劉裕笑道:“老哥心動了哩?”

龐義道:“面對如此佳人,誰能不心動?若聽過她唱曲應更不得了。不過我有自知之明,不會有非分之想。事實上千千有種令人不敢攀折、只可遠觀的高貴氣質,使人不敢生出妄念,那會是一種褻瀆。”

  劉裕道:“小詩也不錯吧!”

龐義破天荒的老臉一紅,皺眉道:“你在胡說甚麼?”

劉裕笑嘻嘻道:“沒有甚麼!只是見你老哥對小詩特別細心侍候,隨口說說而已!哈!”

龐義苦笑道:“怎麼說都不行,若你散播謠言,我會和你拚命。”

接著又道:“明天若祝老大肯乖乖的送回木材,我要先為千千製作一套胡椅胡桌,讓她可坐賞第一樓的重建工程。”

劉裕待要說話,紀千千蓮步輕移,朝他們走來,登時天改地變,廢墟變成充滿生趣和色彩的美好人間仙界。

紀千千活色生香的直抵兩人身前,指著劉裕嗔道:“你在躲懶。”

劉裕打從心底湧起自己也不明白的甜蜜感覺,嗅吸著她健康青春的香氣,攤手道:“我躲甚麼懶,有甚麼可以做的?”

紀千千欣然道:“可以做的事多著哩!龐老闆說給我和小詩四座篷帳,兩座是用來睡覺休息,一座用來梳洗沐浴,一座用來招呼客人……”

  龐義提醒道:“和彈琴唱曲。”

  劉裕立即虎目閃亮。

紀千千沒好氣地橫龐義一眼,弄得後者魂魄齊飛,有如說急口令的匆匆道:“要張羅的東西很多哩!幸好邊荒集有夜市,千千要一個大浴盆、一個大水煲,還有……”接著念出一大串日常必需的用品,鉅細無遺。

兩人聽得啞口無言,四座營帳如何可以放進這麼多東西?

劉裕苦笑道:“我如何可以分身?保護你是燕老大派下來的重任?”

紀千千露出狡猾的甜美笑容,柔聲道:“人家和小詩隨你們一道去不就成了嗎?”

劉裕和龐義恍然大悟,紀千千繞了個大圈子,說到底是要去逛夜市,不甘寂寞。

騾蹄踏地和車輪碾地的聲音傳人耳內,三人循聲瞧去,三輛騾車從東大街轉進來,駛上因第一樓已成廢墟致巷不成巷的巷道。

劉裕呆了一呆,三輛騾車分明是衝著他們來的,不過駕車者只是普通荒民,不像是漢幫的殺手刺客,若要以騾車來運載漢幫的戰士,更是多此一舉,荒天下之大謬。

龐義也摸不著頭腦,喝過去道:“你們來幹啥!”

小詩和鄭雄等放下手上的工作,好奇地趕過來看熱鬧。

駕馭第一輛騾車的年輕小伙子道:“有位自稱邊荒公子的俊俏傢伙,搜購了大批日用品……噢!我的娘,原來千千小姐真的來了邊荒集,他不是吹牛皮的。”

劉裕一呆道:“這批東西難道是哪個叫什麼娘的邊荒公子指定要送給千千的嗎?”

年輕小伙子目不轉睛的狠盯著紀千千,看情況早連爹娘都忘掉了,竟不懂回答劉裕的問題。

三輛騾車緩緩停在眾人旁,龐義喝道:“兄弟們上,看看究竟是一車車的刺客,還是滿車禮物。”

紀千千“噗哧”笑道:“龐老闆的心情肯定甚佳,說得這麼有趣。千千愈來愈喜歡邊荒集哩!每一刻都在變化,真個好玩有趣。像現在忽然又冒出了一個叫邊荒公子的俊俏傢伙,送來眼前的三車禮物。”

那三個駕車來的小伙子既得聽到她甜美的聲音,又得睹她如鮮花盛放的嫣然一笑,更像呆頭鳥地沒法作聲。

鄭雄等早一哄而上,興高采烈地去揭開蓋著貨物的布篷,接著齊聲怪叫,就像在玩新奇遊戲,似乎危險已離得他們很遠了。

紀千千是否能征服邊荒集,尚是言之過早,不過所有曾見過她的,無一倖免地被她的絕世風華懾伏。朋友如是!敵人也是。

紀千千撐起腳尖,希望看清楚點,秀眸異采漣漣,一副天真的嬌俏模樣,嘆道:“這位佩稱得是天下間最懂侍候女兒家的男子漢!”

三車載滿各式各樣的女性用品,從梳妝台、銅鏡、大小浴盆至乎一把梳子,式式俱備,鉅細無遺。

劉裕和龐義兩個大男人面面相覷,心忖邊荒公子肯定對女性生活的所有細節瞭如指掌,那種無微不至的細心周到,精采得教人生疑,世間是否真有如許熟悉女性的人物?

小詩也看得目瞪口呆,咋舌道:“這批東西夠我們用上一、兩年哩!真棒!全是在南方買不到的北方上等貨。”

紀千千喜孜孜朝劉、龐兩人瞧來,以帶點請求的語調問道:“這是千千見過最有心思的禮物,千千若不收下,便是不近人情。千千可以收禮嗎?”

龐義也開始感覺到紀千千帶點狂野的多情性格,苦笑道: “這樣的一份厚禮,包括燕飛小子在內,任我們所有人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想出來也難辦得這麼妥貼。可是千千有否想過,眼前的大禮等若哪甚麼娘的邊荒公子向小姐你示愛,千千接受後,不怕他糾纏才好。”

紀千千抿嘴淺笑,柔聲道:“不見他一面,千千亦不甘心。”

劉裕曉得即使燕飛在,也難改變紀千千已下的決定。微笑道:“邊荒集是天下高手群集之地,講的是高手過招,現在邊荒公子正向千千發招,我們的千千美人怎可不接招還招,弱了我們第一樓的威名。”

紀千千鼓掌道: “劉老大確是英雄了得。好!請各位幫個忙,把貨物卸下來,然後再想想該放在那裡。”

夜窩子的街頭,熱鬧而混亂,處處是腳步不穩的酒鬼,有些坐下來神智不清的喃喃自語,有些更躺倒街頭,沒人有閒情去理會。聚眾狂歡之徒聯群結隊的呼嘯而過,喧嘩震天,一派縱情放肆,拋開所有顧慮,盡情燃燒生命的享樂態度。

高彥自己知自己事,避由東大街進入夜窩子,因為在夜窩子的東大街路段,兩座著名青樓邊荒樓和荒月樓便像秦淮樓和淮月樓般隔江對峙,只不過秦淮可變成了柬大街,她們命名的靈感,亦是來自這兩座秦淮河最著名的青樓。

可惜當高彥經過由胡女長駐候教,位於夜窩子鐘樓廣場東南區的青樓盡歡合,他仍難逃一劫的被站在合外拉客的胡族姑娘纏上,且殃及燕飛這條池魚,好不容易方從脂粉陣中脫身。

燕飛大有劫後餘生的感覺,駭然道:“青樓的姐兒不是乖乖的留在樓內,等待客人來光顧嗎?怎麼會到街上來要把客人硬架進樓內去似的。”

高彥仍在尷尬,因為餓鬼般的青樓姐兒沒有人不是高爺前高爺後的叫苦,盡顯他是個青樓常客的本色;當然沒有人理會他是否已洗心革臉。苦笑道:“ 競爭大嘛!多一個客多一筆皮肉錢,所以我還是喜歡秦淮河斯斯文文的一套,有情趣得多。在秦淮河可以聽琴賞曲行酒令甚至清談一番,這裡的姐兒哪有閒情和你來這一套,扯著你登樓入房,立即來個真刀真槍,又趕去接下一個客。 唉!不要看門面,事實上和土窯子沒有甚麼分別。”

燕飛心忖紀千千要改革這麼一處地方,確是談何容易,一旦形成習慣,人們會習以為常,難以接受其他。

夜窩子內最多的不是青樓妓寨,而是酒館、茶室和食肆。幸好全部只准在入夜後經營,否則會搶去只在日間開業的第一樓大量生意。夜窩子是夜遊人的仙界,不論青樓賭場、酒館食肆,每座建築物均高掛彩燈,營造出夜窩子獨有醉生夢死的氣氛。

  “砰!”

高彥抬頭往夜窩子中心區鐘樓所在的廣場上空瞧去,一朵燦爛的煙花在夜空爆開,興奮的道:“廣場處不知又有甚麼新玩意,見你老哥初來步到,讓我這識途老馬帶你去見識見識吧。”

燕飛正好奇地看著對街煙花鋪旁一座佈置得有點像廟堂的建築物,門內煙霧瀰漫,頗有點宗教殿宇神秘的氣氛,問道:“哪是甚麼處所?”

高彥笑道:“你看不到牌匾寫著'尋仙齋' 三個字嗎?你想服食甚麼寒石散或靈丹仙藥,內裹有大批供應。如此的丹堂在夜窩子內共有三所,我也曾幫襯過一次半次,買的是壯陽丸而非仙藥。”

燕飛聽得不知好氣還是好笑,難怪南北之人,認為荒人墮落。

倏地豁然開闊,原來已踏足鐘樓廣場,入目的熱鬧擠迫情況,以燕飛對世事的冷淡,亦要不能置信的瞪大眼睛。

劉裕挨著箱子坐在地上,看著紀千千主婢在龐義等幫忙下,興高采烈地把邊荒公子送來的東西佈置於四座大帳篷內,感受著他們的歡樂。

雖然人人喧嘩笑語,不時起哄,他並不留神,只有當紀千千銀鈴般的笑聲響起,才會像風般送進他耳內去。

他忽然感到襲上心頭的失落,一切像失去動力,再沒有甚麼可令他興奮的目標,統一南北的志向變得遙遠而不切乎現實。

他曉得眼前的美女永遠不會愛上他,這個想法令他生出自卑自憐的痛苦。

她或者會愛上燕飛,又或仍難忘舊愛,甚或被粗野的慕容戰所吸引,至乎為那自稱邊荒公子的人打動芳心,卻絕不會戀上他劉裕。

紀千千會把他梘作好兄弟、朋友和並肩作戰的伙伴,但卻不會對他生出男女之情。只看她說心事總是找燕飛,便知自己非是她在這方面的理想對象和知己。

  此一想法令他感到沮喪和寂寞。

加入北府兵後,到青樓逢場作興雖不時有之,純粹是出於對色欲的追求,可是一買一賣清楚分明,事後他不但忘掉對方的名字,連樣貌也變得模糊不清。

他從沒有對任何女子動情,可是他在此一刻,卻清楚自己對眼前美女心動。

自家知自家事,他雖身在邊荒集,卻不是屬於這裹的,像他以前每次進入邊荒集般,只是為完成某一派下來的使命任務。他可以享受邊荒集刺激和充滿生氣的獨恃生活方式,可是他仍是旅人過客,終有一天離開。不像燕飛、龐義、高彥等人,邊荒集是他們的家,甚或唯一歸宿之處。

當紀千千在紛亂的天下間找不到另一處更吸引她的地方,她會留在這裹,燃燒她美麗生命的光和熱。

而他劉裕卻是個軍人,以南方安危存亡為己責,其他一切均須放在次要的地位。

男女之情更是牽累和負擔,以前他從不覺得這是個問題,可是在此一刻,他深切感受到錯過紀千千,會是難以彌補生命上的大錯失。

更大的問題在縱然他肯拋開一切,力不從心地全力追求紀千千,徒然破壞他們的無敵組合,誤了刺殺竺法慶的頭等正事,辜負謝玄對他的期望。若謝家因而受損,將成錯恨難填之局。以他實事求是的性格,絕不肯讓事情朝此一方向發展。

  香風吹來。

劉裕無力地朝似彩蝶飄來的紀千千瞧去,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紀千千歡天喜地道:“客帳佈置好哩!請劉老大參觀賜教。咦!劉老大有甚麼心事呢?”

劉裕知道玲瓏剔透的美女已從他神色看出心內玄虛,勉強擠出點笑容,壓下百結的愁思、矛盾和悵惘,跳起來笑道:“有甚麼好想的,還不是想想如何應付爭逐於千千裙下的狂蜂浪蝶。”

紀千千橫他嬌媚的一眼,直斥道:“說謊!你不是在想這些事。你不若好好動下腦筋,看今晚可以有些甚麼助興的玩意。千千今晚不打算睡哩!明天才睡個夠。”

劉裕愈看她媚態橫生的多情樣兒,口角生春的萬種嬌姿美態,愈感失落痛苦,心忖只幾天自己便如此窩囊樣兒,再下去的日子該怎樣過。

忽然發覺衣袖給她扯個結實,身不由主地往客帳所在走去。

劉裕猛一咬牙,振起精神,心忖若自己連男女之情這關也過不了,如何還能做一個成功的祖逖。

驀地蹄聲轟鳴,劉裕循聲瞧去,七、八騎從東大街轉入第一樓的空地,馬蹄踢著的灰燼碎屑直卷上天,聲勢洶洶地朝他們疾馳而來。

劉裕見狀喝道:“千千和小詩先入帳去。”

紀千千知他怕嚇壞小詩,忙扯著小詩到帳內。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7:04:19     標題: 第 六 章 夜窩風情

古鐘場是夜窩子的核心,也是它最熱鬧的地點,以建築物界劃出來環繞鐘樓的廣闊大廣場,是四條通門大道的接合點。邊荒集的前身項城並沒有這麼一個廣場,全賴卓狂生說服各大幫會,把圍繞鐘樓的數十幢樓房拆掉,鋪以大麻石,古鐘場遂於邊荒集的核心誕生,成為天下流浪者和荒人翹首而觀的聖地。

各方以賣藝為生的浪人,若未試過來到古鐘場賣藝榅錢,便談不上夠資格。

古鐘場彩燈高掛,在上萬個彩燈的閃耀中,沒人有閒再瞥一眼失色的星月。

十多座大營帳像一座座小丘般大幅增強廣場的遼闊感,無數地攤一排排地平均分佈,展示千奇百怪的貨物,還有各色各樣小規模或獨腳戲式的街頭藝人表演,人潮處處,較受歡迎的攤檔或表演,更是擠得插針難下,像全集的人都擠到這裹來,盛況更勝春節元宵。

燕飛嘆道:“沒有親眼見過,肯定沒有人相信邊荒集會熱鬧得像這個樣子。”

高彥老氣橫秋,以指點後輩的語氣道:“有甚麼好奇怪的?凡有錢賺的地方,必有人跡。更何況邊荒人是天下最豪爽和肯花費的人,本人便是個好例子。

  不到這裹來?到哪裹去好呢? ”

兩人隨人潮往鐘樓走去,燕飛似已習慣古鐘場的熱鬧,淡淡道:“聽說你沒錢光顧青樓的時候,會到這裹擺地攤賣北方弄來的古籍古玩。”

高彥立即興奮地道:“誰能比我的腦筋更靈活呢?南方人花得起錢,又懷念以往在北方的生活,名門望族的子弟雖被嚴禁到這裹來,可是能發財的事,自然有人搶著幹,大量收購北方的文物後,只要過得邊防那一關,便可以在南方賺取十倍以上的暴利。”

忽然扯著燕飛在一個地攤子前停下來,原來是個賣走馬燈的檔口,檔主正苦著瞼,皆因鄰攤人山人海,他卻是檔堪羅雀,只有高彥和燕飛兩人肯停下來一看。

燕飛愕然道:“你不是要買幾個回去照著你去茅廁的路吧!”

高彥捧腹笑道:“你這小子,原來也可以把話說得如此粗俗的,真是大煞風景。”

接而向檔主道: “元宵已過,中秋尚遠,老闆你賣這麼不合時的東西,當然要賠本。”

檔主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漢子,苦笑道:“奈何我只懂製作走馬燈,我僅餘的錢,全用來買材料,又花了三天時間餓著肚子製成十八盞燈,今晚是第一次擺地檔,卻賣不出半個,兩位少爺可否幫個忙?”

燕飛仔細欣賞,發覺材料雖粗糙,但手工精美,圖案大膽而有創意,用色古雅,十八個走馬燈轉個不休,彩芒掩映,確是蔚為奇觀。隨著轉動圖案起伏產生的錯覺,燈內的龍、鳳、馬都似活過來般。

高彥欣然道:“算你走運,遇上老子,我全副家當只剩下四個金錠,就給你其中一錠,買下所有走馬燈,你給老子送往原本第一樓所在的營地處,獻上給我的紀千千小姐,勿要挾帶私逃。”

檔主立即目瞪口呆,他的走馬燈頂多每個賣五錢銀子,一錠金子足夠買他至少一百八十盞,好一會方曉得大喜道謝,恭接高彥恩賜的一錠金子,口顫顫的道:“是否秦淮第一才女紀千千小姐?”

高彥沒好氣道:“還有另一個紀千千嗎?你告訴我可以在哪裡找到。”

檔主仍像沒法相信自己的幸運,神智不清的問道:“小人該說是哪位大爺著小人送燈去的呢?”

高彥長笑道:“當然是邊荒第一名劍燕飛公子著你送去哩!”

檔主顯然聽過燕飛的大名,如雷貫耳的渾身劇震。

  燕飛失聲道:“什麼?”

高彥不容他有更正的機會,硬扯他離去,賠笑道:“你沒有膽子,老子便給你壯壯膽子。不要騙我,你根本好不了我多少,還笑我給千千迷得神魂顛倒。”

三個火球升上離地兩丈許處,接著是四球、五球,隨著玩拋火棒大漢的嫻熟手法,依循某一節奏,火輪般運轉,引得人人圍觀,更有人拍掌助興。

兩人給擠到前幾排處,忽然一枝火棒像失手似的墮往地面,於眾人失聲驚呼時,玩火棒的大漢舉腳一踢,便如用手般把火棒擲上半空,重新加入運轉的火輪群中,登時激起震天喝采聲,不少人更把銅錢投往玩火棒漠腳前的大竹筐去。

高彥扯著燕飛繼續行程,笑道:“若你老哥肯下場表演,包保更多人瞧。噢! 不!我想到哩!假如千千肯來幫我擺地攤賣古玩,肯定賺個盆滿缽滿。”

燕飛皺眉道:“不要顧左右而言他,我要和你算賬,若千千誤會我向她示愛,豈非尷尬?你放棄追求紀千千了嗎?”

高彥道:“坦白說!我還有點自知之明,千千看你的目光明顯和看我不同,肥水不流別人田,益自己兄弟總好過益外人;如給那甚麼娘的'妖侯'徐道覆得手,我便要嘔血身亡。”

燕飛餘氣未消的怨道:“可是你總該先徵求我的同意,這種男女間的事可不是鬧著玩的,千千如曉得根本不是我送的,說不定會拿劍斬你。”

高彥毫無悔意的笑道:“我還未有資格能令千千不殺我不甘心。唉!我的小飛,對娘兒你又怎及得我在行,我是怕你臉嫩,犯了膽不夠大的天條,所以拿著你的手敲響第一輪戰鼓,為你出招。千千對你已有點情不自禁,你還不好好掌握機會。”

燕飛頹然道:“今次你害得我很慘,還要陪你說謊。你難道從沒有考慮過,我對男女之情已有曾經滄海,且敬而遠之的感覺,你現在是陷我於不義。”

高彥失笑道:“你倒懂耍猴戲。自千千不知對你說過幾句甚麼話,整晚神魂顛倒的樣子。只要不是盲的,都看穿你愛上紀千千哩!好!討論至此為止。”

  “大哥!大哥!”

有人隔遠大叫,拚命擠過人潮,喘息著往他們靠近。

高彥拍拍燕飛道:“是我的小嘍羅,讓我看看他是否有新的消息。鐘樓東見!”

說罷往喊他“大哥”的小伙子迎去。

燕飛拿高彥沒法,難道拔劍把他斬了嗎?對紀千千,說不喜歡她肯定是騙自己,不過他的自製力並沒崩潰,仍可以忍受欠缺她的生活。他已孤獨慣了,對感情上的任何負擔,均有種莫名的恐懼。

自娘親去後,幾乎每天都在渾渾噩噩中渡過,可是過去的幾天,時光的流逝卻像以倍數地加速,這是否愛的感覺呢?

最要命是高彥的推波助瀾,唯恐天下之不亂。自己是否應立即掉頭,趕去截著那十八盞走馬燈,改為他和高彥共送的禮物。

燕飛倏地轉身,後面跟的人收腳不住,往他撞來,燕飛一閃避過,接著游魚般從人隙內移動,沒有人能沾到他衣角,最妙是更沒有人感覺到他正快速地在人堆中穿插。

他記起在明日寺外廣場上的孫恩,當時他亦是以類似和接近的方法遊走,彷似在大海內密集游魚遊竄動作,水不會碰上同夥。當時他心中生出無比怪異的感覺,現在他終於自己也辦得到,從而更清楚孫恩的高明。

此時他來到一座大篷帳前,內裹傳出女子的歌聲與伴和舞樂聲,把門的兩名漠子不住敲響銅鑼,高呼“柔骨美女錶演歌舞”以招徠客人,帳門外還有十多人輪候,等待下一場的表演。

燕飛的心靈晉入玲瓏剔透的境界,附近方圓數丈之地每個人的位置變化,全都了然於胸,假設他願意,可以像鬼魅般的迅快,在這片人海裡來去自如。

就在這一刻,他看到一個女子熟悉的背影,立即在腦海裹勾劃出“妖后”

  任青媞的如花玉容。

他直覺感到任青媞是要刺殺他,卻給他突然掉頭而走,迫得無奈下也遠遁而去。

她離他只有七、八丈的距離,不過以他的身手,而她又保持目下的速度,要追上她只是眨幾下眼的工夫。

想到這裹,他已朝任青媞追去,舊恨湧上心頭,然而已變得非常淡薄。

追上她不是要報仇雪恨,而是要弄清楚這狡猾狠毒的妖女到邊荒集來有何目的,順道向她發出警告。

閃電間,他推進兩丈,她在人群中時現時隱的美麗背影也倏地加速,顯然感應到成為燕飛追踪的對象,更堅定燕飛認為她是針對自己而來的想法。現在奸謀敗露,當然要逃之天天。

瞬那間,燕飛又把距離拉近一丈。

燕飛靈臺一片清明,金丹大法全力展開,令他可以從心所欲的改變方向、位置、速度,阻礙再不成其阻礙,就像在一座不斷轉動變化的密林裹,仍能運動自如。

他甚至有把握在此人山人海、喧鬧震天,充滿各式各樣活動的特殊地方,全力施展蝶戀花,擊殺任青媞,卻又不損旁人半根毫毛。如此信心感覺,是丹劫之前從沒有夢想過的。

前方力圖遠遁的任青媞嬌軀一顫,終被他氣機鎖緊,致生出反應。

此刻她只有一個選擇,便是回身應戰。

正在這緊張時刻,一個人從旁閃出,離他雖仍有丈許距離,恰好在兩人中間處,偏又剛好攔著他去路,切斷他對任青媞的氣機感應。

燕飛心中一凜,驀然立定,與那“闖入者”面面相對,四目交投。

劉裕卓立帳前,看著七騎不速之客,在身前丈許處勒停戰馬。

這批人一律武士裝束,佩帶各式兵器,年紀都在二十許間,人人神情凶悍,胡漢混雜,一看便知是好勇鬥狠之輩。

七對眼睛電光閃閃,落在劉裕臉上。

龐義昂然移到劉裕旁,喝道:“你們來幹什麼?”

眾胡漢青年驚異不定地打量在後院豎立的八座營帳,帶頭的漢族青年喝道:“不關你龐義的事,叫高彥滾出來受死!”

劉裕冷哼一聲,他是軍人出身,習慣在戰場上以硬碰硬,怕過誰來。沉聲道:“有甚麼事?找我劉裕也是一樣。”

另一人戟指喝道:“原來你就是謝玄的走狗劉裕,立即給我們邊荒七公子滾離邊荒集,否則要教你死無全屍,邊荒集並不歡迎你。”

劉裕一呆後,哈哈大笑起來,道:“人家建康七公子,你們便來個邊荒七公子,可笑之極。”

暴喝連聲,其中三人已彈離馬背,短戟、馬刀、長劍三種兵器,凌空照頭照臉往劉裕攻來。

劉裕從容搶前,厚背刀出鞘,畫出一道刀芒,敵兵無一倖免地給他掃個正著,內勁爆發,震得三人倒飛回馬背去。

邊荒七公子人人臉露訝色,因想不到劉裕高明至此。

龐義對劉裕信心大增,昂然道:“高彥剛到賭場去,你們要找他晦氣,請移貴步。不過他正和燕飛一道,你們若肯跪地哀求,說不定老燕肯袖手旁觀,不過問你們和高彥間的恩怨。”

“噗哧”嬌笑從帳內傳出來,顯是紀千千因龐義說得過份挖苦,忍唆不住。

邊荒七公子看來只知高彥劉裕在此而不曉得紀千千芳駕也在此,頓時為之一呆。

劉裕笑道:“還不快滾!是否要再陪我過幾招玩玩看?”

領頭者色厲內荏的怒道:“今時不同往日,邊荒集再不到燕飛來揚威耀武,就看你們能得意至何時。我們去找高彥。”

說罷領著其他六公子,呼嘯去了。

紀千千揭帳而出,欣然道:“邊荒集原來也有另一批七公子,真有趣!”

龐義道:“幫會有幫會的聯群結黨,幫會外也黨派林立,是邊荒集聚眾則強的特色。苻堅之劫令很多人的心思生出變化,希望在新的秩序中混水摸魚,爭取更大的利益。這群七公子做的也是風媒的生意,與高彥自然有利益上的衝突。”

小詩也從帳內鑽出來,向龐義含羞道:“我還以為是高公子因爭風吃醋,輿這些三日不合便動刀子的人結下仇怨,原來是生意上的爭執。”

龐義神情忽然變得不自然起來,垂首道:“確只是生意的糾紛,高彥把玩樂和做生意分得很清楚,否則難以坐穩風媒的第一把交椅。”

小詩沒有察覺龐義異樣的神態,擔心的道:“他們去找高公子,高公子不會有事吧?”

紀千千收回察視龐義的目光,笑道:“有燕老大作護駕保鏢,高公子怎會有事呢?”

接著向劉裕道:“我們是否也逛夜窩子去呢!這裹已沒有甚麼事情可以做了?”

劉裕扯著龐義往一旁走,笑道:“待我和龐老闆商量商量!”

與龐義走出營地,來到水井旁,問道:“你是否為高彥說謊?”

龐義苦笑道:“難道我告訴千千和小詩,高彥是因和那批傢伙爭奪荒月樓的紅阿姑小麗而結怨的嗎?高小子既肯洗心革臉,我當然不能揭他的舊瘡疤。不過七個傢伙裹確有乾風媒買賣的,至於是何方的眼線,我卻不清楚。”

劉裕皺眉道:“此事非常古怪,他們的功夫雖然不錯,但即使是以前的燕飛,他們仍遠未夠資格去招惹。現在卻擺明不怕燕飛的來生事,確悖乎常理。”

龐義愕然道:“果然是真的很奇怪。”

劉裕道:“看他們的神態,該不是虛言恫嚇。這麼看,他們應是曉得某方勢力要對付我們,而他們更深信我們會應付不來,所以忍不住搶先來逞威風。”

龐義點頭道:“他們如此清楚你的出身來歷,顯得事不尋常,這不是一般風媒能得到的消息。”

劉裕苦笑道:“我有感覺這股針對我們的勢力,並非邊荒集的某一幫會,而是外來的新勢力。唉!邊荒集的形勢愈來愈混亂哩!”

龐義嘆道:“敵在暗我在明,我們的營地更是四面受攻之地,只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劉裕笑道:“我現在反不擔心,最多燒掉幾個營帳,最怕是你重建後的第一樓給燒掉,又要從頭來過,哪才糟糕。”

龐義道:“我為第一樓特別調製防火漆油,你道是那麼易燒掉嗎?這叫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嘿!我們是否要陪千千去遊夜市呢?”

劉裕無奈道:“千千有令,誰敢不從,諒燕老大也不敢怪責我們。”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7:04:47     標題: 第 七 章 變化橫生

換作任何人攔著去路,燕飛也肯定會出手,至少令對方跌上一跤,好讓他追上任青媞。只可惜眼前此人卻絕對動不得,因為他正是夜窩子的精神領袖——“邊荒名士”卓狂生。

此君年不過四十,瘦得像根竹篙,過高的身材令他別的特徵再不那麼顯眼,唯一不受此限的是他斜兜出來的長下巴,使他看來有點滑稽,幸好整體予人的感覺,仍是一派名士風範。

卓狂生長手探出,抓著燕飛肩膀,呵呵笑道:“我們的燕飛又回來哩!只要每次經過第一樓,可以看到燕飛臨街而坐,喝著雪澗香,邊荒集仍肯定是個安全的地方。哈!怎可能在這裹見到你老兄呢?”

燕飛雙目射出銳利的神色,不放過他任何一個表情,或某剎那的眼神,希望找到蛛絲馬跡,好作出判斷他究竟是蓄意助任青媞逃走,還是真的事有湊巧,無意破壞了他的好事。

卓狂生眨眨眼,愕然道:“為甚麼這麼的死盯著我?是否不服氣我的身法比你好,可以把你攔個正著?”

燕飛暗嘆一口氣,卓狂生若非心中沒鬼,便是弄虛作假的能者。因他實在找不到任何破綻。沒好氣道:“我沒有時間和你說廢話。”

卓狂生一把搭著他肩頭,拉著他掉頭往鐘樓的方向舉步,賠笑道:“有點耐性行嗎?我有天大的重要事告訴你,我剛召開過鐘樓議會,八隻手有七隻舉起來贊成第一樓的重建,另一隻手棄權,燕飛你又可以繼續喝你的雪澗香哩!”

燕飛一呆道:“放棄贊成或反對的是否祝老大?”

卓狂生道:“不是他還有誰?說出來你或許不相信,慕容戰是第一個舉手贊成的人,其他人則是想挫祝老大的威風,所以若祝老大敢對你動手,將成為邊荒集的公敵。”

  燕飛大奇道:“見有此事?”

卓狂生欣然道:“當然有此事。因為慕容戰剛拜會過紀千千,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何況是艷絕秦淮的紀千千。我們同時一致決定邀請千千小姐明晚到鐘樓示範她的琴技曲藝,你在這裹待我半晌,我立即去修書一封,由你帶回去讓千千小姐過目。明白嗎?在你和祝老大的事上我已盡了力,現在輪到你去為我辦妥此事,勿要讓邊荒集的鄉親父老、叔伯兄弟失望。”

  說罷登樓去了。

燕飛朝離地達十丈,在彩燈映照下反映著金黃異芒的大銅鐘望上去,它像嵌進夜空裡去般,似已化為不屬於人世間的仙物。

一切均有夢幻般不真實的感覺,慕容戰竟會因紀千千而容忍他燕飛?真個教人難以相信。更有可能是慕容戰看出祝老大不得人心,又怕大江幫透過漢幫入主邊荒集,所以拋開仇恨,留下自己以製衡祝老大。

其他人除夏侯亭外,怕亦沒有多少人對他燕飛有好感。只是明白在現今的形勢下,他有很大的利用價值。

“我不是著你到另一面等我嗎?因何在這裹望著銅鐘發呆?”

燕飛向來到身前的高彥苦笑道:“我在等卓狂生那瘋子!”

高彥露出諒解和同情的神色,壓低聲音道:“我有兩個重要的消息,一個比一個精采。”

燕飛見到他,想起送走馬燈之事已成定局,頹然道:“說罷!”

高彥笑道:“不要裝成一副被陷害的淒涼模樣,老子讓愛的情懷難道不令你景仰嗎?有了千千在旁,幹起事來渾身是勁的。”

  燕飛沒好氣道:“快說!”

鐘樓是夜窩子最不擠迫的地方,因為其方圓三丈內是不准設檔擺賣,所以亦是碰頭聚首的約會佳地。

高彥道:“原來龐義的木料給祝老大藏到一艘船上去,現在正把木料卸落碼頭,看情況他會履行對千千的承諾,否則不用多此一舉。”

稍頓續道:“還有是有人放風出來,說祝老大是看在千千的面子上,放我們一馬,並非怕了你燕飛。”

燕飛不解道:“真的令人難解,祝老大怎會虎頭蛇尾的?”

高彥道:“照我看他是給你嚇怕,所以學乖了。只要不是傻瓜,當知在現今的情勢下,他祝老大成為眾矢之的,若再和我們正面硬撼,鬧個灰頭土面,他祝老大還用在邊荒集混下去嗎?”

燕飛沉吟不語,半響後道:“另一個消息是甚麼?”

高彥道:“傳聞慕容垂也對邊荒集生出興趣,現在他在北方站穩陣腳,想來分一杯羹。由於在北方以他的實力最雄厚,故不可小覷。”

燕飛更感頭痛,慕容垂老謀深算,確是不易應付。同時想到拓跋圭以夏侯亭出面主持邊荒集的飛馬會,實是高明的一著,因為夏侯亭是拓跋族的旁支,拓跋圭可輕易推個一干二淨,哪夏侯亭便不用屈從於慕容垂,而慕容垂亦難以怪到拓跋圭頭上去。

卓狂生又來了,見到高彥,哈哈笑道:“高彥你何時到我的說書館來作客卿,你若說的是淝水之戰,說一台書的酬勞由五十錢增至七十錢。”

接著向燕飛道:“若你燕飛肯開金口,一台可賺百錢。”

燕飛接過他的邀請函,沒好氣道:“我們現在去發大財,不要阻著我們。”

  說罷與高彥揚長去了。

龐義和劉裕在紀千千的客帳坐下,喝著小詩奉上的香茗。客帳便如具體而微的雨坪台,一切拜邊荒公子之賜。

帳內鋪上厚軟來自西域的上等羊毛地氈,帳內一角小几上點燃一爐不知名的香料,四周堆著舒服的坐墊軟枕,對比起帳外的廢瓦灰屑,帳內是截然不同的天地。

劉裕懷疑道:“這麼多來自各方的用品家具,即使在邊荒集要搜購齊全,仍非易事,所以這叫邊荒公子的傢伙,不但神通廣大,還該在曉得千千離開建康時立即籌備,這個人真不簡單。”

龐義苦笑道:“你愈這般說,愈會引起千千對他的好奇心。”

紀千千抿嘴笑道:“兵來將擋嘛!龐老闆哪來這麼多擔憂。何不把各兄弟全請進來喝茶,他們已辛苦整天哩!”

龐義笑道:“千千的家當全在外面,當然須人把守。”

小詩坐到紀千千旁,這是個特大的方帳,比其他營帳大上一倍有餘,坐了四個人仍餘下偌大的空間。

紀千千雀躍道:“我和小詩沐浴更衣後,便隨你們去逛夜窩子,想想也教人神往。”

龐義欣然道:“熱水在準備中,希望夜窩子不會令千千和小詩失望。”

紀千千看小詩一眼,嬌笑道:“喜出望外才真。趁有點時間,奴家想多了解點邊荒集的情況呢。”

劉裕笑道:“當我第一次來邊荒集前,有經驗的前輩告訴我,假設你在邊荒集橫衝直撞,碰跌十多人,其中至少有一個是殺人如麻的大盜、一個是偷雞摸狗的小賊、一個則是被某方政權追緝的逃犯、另一個是江湖騙子、還有一個是某方派來的探子,其他的便是渾水摸魚的投機者。”

小詩“啊”的嬌呼,駭然道:“豈非沒有一個是好人?”

紀千千喘笑道:“劉老大在誇大,至少龐老闆和他的七名兄弟都是好人來哩!”

龐義嘆道:“真正好人怎敢到邊荒集來,我是因殺了個地方貪官的惡霸兒子,不得不逃入邊荒來。千千試試去問鄭雄他們,若他們願意說出來,每個人都有段難以啟齒的往事。所以荒人的第一戒律,是不要問別人過去的事。”

小詩囁嚅道:“這麼多惡巴巴的人聚在一起……噢!”

劉裕道:“這方面反不用擔心,邊荒集雖沒有王法,卻有江湖規矩,任何人不照江湖規矩行事,等若成為邊荒集的公敵,群起攻之,誰也消受不起。所以即管殺人如麻、十惡不赦的強徒,到這裹也要變得馴如羔羊,安分守己的依邊荒集的規矩行事。”

紀千千興致盎然的道:“邊荒集究竟有甚麼規矩呢?難道沒有人陽奉陰違,暗裹恃強行凶,倘能不讓人知道不就行了嗎?”

龐義道:“這一套在別的地方行得通,在邊荒集卻是自尋死路。以建康為例,明的是司馬氏皇朝,暗的卻由地方幫會話事,官商勾結,才有陽奉陰違的情況。民眾敢怒不敢言,備受剝削欺凌。可是在邊荒集明的是各大小幫會勢力,暗的也是大小黑幫在操持,而不論誰人,只要踏足邊荒集,便各依其種族依附相關幫會,而各幫會為保持己身利益,都不容任何自己人擾亂邊荒集的既有秩序,在這樣的情況下,誰敢不依規矩辦事?”

劉裕進一步解釋道:“邊荒集更是財可通神的地方,假若你財力充裕,可以聘請任何人為你辦事,出得起錢便成,要殺手有殺手,要刺客有刺客。不論任何人,到邊荒集來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發大財。當然間有例外,我便是個例子,但只屬極少數。”

  鄭雄在帳外叫道:“水滾哩!”

紀千千朝小詩瞧去,後者垂首道: “今晚小詩不用洗澡。”

紀千千笑著推她一把,道:“快去!有這麼多壯丁為你把風,不會出事的,你還要穿上男裝呢!”

  小詩無奈地去了。

紀千千笑道:“我的小詩一向膽小。是哩!既然人人都向錢看,和氣生財,為何鬥爭仇殺,又無日無之呢?”

龐義道:“問題出在分贓不勻,像在夜窩子開間青樓或賭場,均須經各大小幫會角力爭逐。其次是四條主大街的管轄權,商舖均須向主持的幫會繳交保護的費用。勿要以為諸幫幫徒對幫會忠心耿耿,其實是要付費的,否則誰肯替你拚命,所以在邊荒集是無財不行的。”

劉裕接口道:“祝老大的繳地租,是廣及整個東區的所有人,按人頭收租,等若人頭稅,跟以往的做法不同,且是增加已有的負擔,所以觸犯眾怒。每當邊荒集諸勢力的乎衡被打破,邊荒集將會陷進血雨腥風,沒有人能置身事外,即使夜窩子也永無寧日。只有到回復平衡對峙的局面,邊荒集才會恢復正常,便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不過肯定已有某些人被淘汰出局。”

  紀千千咋舌道:“真刺激!”

小詩在外面道:“小姐!到你哩!”

三人面面相覷,又可以這麼快的?

黃金窩位於夜窩子西北角,是漢幫核下兩大賭場之一。因南北皆有賭禁,嗜賭者有專誠偷入邊荒集,為的就是不用偷偷摸摸,可以賭個痛快,所以邊荒集賭風之盛,即此便可想見。

夜窩子有七座賭場,分由各大勢力主持,在淝水之戰前,只有一間賭場由漠幫直接經營,現在由一間變作兩間,可見漢幫的勢力正在澎漲,更招其他幫會之忌。

慕容戰和拓跋儀均是新興的勢力,又有野心,當然不願坐梘漠幫壯大。即使沒有燕飛回來,一場惡鬥亦在所難免。

隨著賭場的興旺,錢莊押店的生意也大行其道,均是賺大錢的生意,人人皆欲染指,至於誰能分得甜頭,須看實力。

除幫會外,大商家的勢力亦不容忽視,有錢使得鬼推磨,有財便有勢,只要肯花錢,組織一支軍隊亦非沒有可能。

燕飛和高彥踏進黃金窩的大門,立即惹起注意,負責賭場的漢幫人馬,故是提起警覺,認識燕飛的賭客,卻知會有熱鬧看。

高彥湊近燕飛道:“我只剩下三錠金子,可以換百來個籌碼,你是否真有把握,若輸掉我的身家,明天我們便要吃西北風。”

燕飛哂道:“輸掉又如何?別忘記我們的紀千千身家豐厚,可以在財力上無限量地支持我們。”

高彥嘆道:“話須如此,可是若傳出去我們要靠女人養,成何體統?我們豈非全變作小白臉。他奶奶的,沒把握便不要拿我的身家去進貢,我是個從來欠賭運的人。”

燕飛笑道:“我只是順著你的口氣說,快給我去換籌碼!他奶奶的,我若沒有十足把握,鬼才有空到這里胡混。”

穿上男裝的紀千千更乖乖的不得了,眉目如畫又英姿凜凜,天下間豈有如此俊秀的郎君。原本令他們眼前一亮的小詩,立即給比下去。

紀千千道:“可以起程了嗎?噢!我要拿錢去買東西。”

劉裕和龐義只好在她的睡帳外等待,前者道:“營地有這麼多千千的貴重東西,你的兄弟看得穩嗎?”

龐義輕鬆道:“他們也非善男信女,一般小賊怎過得他們一關。何況這是邊荒第一劍手的地盤,誰敢明目張膽來撒野,我包保……”

話猶未已,帳內傳出紀千千一聲驚呼。

龐義和劉裕大吃一驚,擁入帳內。

放在紀千千臥榻旁的箱子打了開來,紀千千一臉嬌嗔的坐在箱旁,瞧兩人一眼,又好氣又好笑的道:“金子全不翼而飛哩!”

  兩人同時失聲道:“什麼?”

紀千千道:“千多兩黃金,全放在這個鐵箱內,還鎖得好好的,可是剛才我啟鎖開箱,方發覺沒有半兩留下來,氣死人哩!”

劉裕難以置信的道:“怎麼可能呢?”

龐義氣得雙目殺氣大盛,怒道:“是誰敢來太歲頭上動土,又怎知箱子內藏有黃金?”

劉裕跌坐地氈上,回复冷靜,道:“要知箱內藏金並不難,只要從旁觀察,見我們單只把這箱子藏入帳內,可推知箱內有貴重東西。”

龐義正在研究鎖頭,聞言點頭道:“這傢伙肯定是第一流的偷竊高手,要打開這個堅固的鎖頭,沒點斤兩肯定辦不到。”

接而往劉裕瞧去,續道:“更叫人吃驚是我們一直沒有離開過營地,對方怎能無聲無息地偷去這麼多金子不被察覺?”

劉裕拍腿嘆道:“他娘的邊荒七公子。”

兩人醒悟過來,邊荒七公子來鬧事是另有目的,他們不但曉得燕飛和高彥不在,更清楚紀千千芳駕在此,為的是引開他們的注意,方便竊賊下手,這一招不可謂不絕。

紀千千終於動氣,皺眉道:“冤有頭債有主,既知七公子與此事有關,他們豈能置身事外?”

龐義苦笑道:“敝在我們是在邊荒集而非其他地方,要找他們算賬,必須有憑有據,方合乎江湖規矩。”

劉裕笑道:“錢財終是身外物,這方面可從長計議,橫豎燕飛有把握狠贏祝老大一筆,我們暫時應仍未有財政上的困難。對嗎?”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7:05:16     標題: 第 八 章 千金散盡

高彥像跑腿跟班般,擰著一袋籌碼,隨燕飛從一張賭枱擠往另一張賭枱,從賭場這一角到另一角去。燕飛在人潮裡似是來去自如,高彥陪他“探訪”了十多張賭枱後已是苦不堪言,終忍不住扯著他道:“你老哥有眼看的,這些賭哥賭姐到賭場來都是拚身家,哪有像你般似是來游山玩水,你還要等到何時才肯下注。”

燕飛微笑道:“我現在是在練功,練的叫賭功,你的身家財產是我賭功成就的試金石。你這小子,晚晚跑青樓又不見你怨辛苦,還樂之不疲,現在走兩步便像要了你的小命似的。”

高彥反駁道:“怎麼相同?到青樓去叫泡妞兒,活動的範圍只是一榻之上;賭場是七、八座大廳,更慘的是還不曉得自己在幹什麼?”

燕飛欣然道:“只要你想著白花花的銀子,把在榻上的力量化作跑賭場的動力,儘管要多走一個時辰,包保你仍是生龍活虎的。來吧!看你哪個可憐的模樣!我們便賭他娘的一鋪骰子。”

高彥終展歡顏,挨著他往附近賭骰子的賭枱擠進聚賭的人群內去,笑道:

“賭錢的要訣是不怕輸,不怕輸才會贏。這頭注雖關乎到燕老大你在賭界的聲譽,不過卻要輸得起。我變成窮光蛋不算甚麼一回事,我們還有千千龐大的財力作後盾。憑老子賺錢的本事,頂多做十來天小白相,便可以榮休。”

燕飛目光凝視荷官搖盅的動作,淡淡道:“來到賭場,方曉得邊人是多麼富有,失去賭場的收入,漢幫肯定坍台。”

高彥湊到他耳旁道:“賭仙來哩!”

燕飛從容望去,在數名漢幫好手的簇擁下,一位長著五綹長須的中年儒生,正步履輕鬆的往賭枱走過來,由於有人開路,他完全不受擠迫的人群影響,即使不認識他的人,也知他是個有身分的重要人物。

燕飛還是第一次碰上這位夜窩子的名人,此君中等身材,頗有點道骨仙風的丰采,手足靈活,雙目精靈,是為祝老大坐鎮賭場的至尊活寶。遇有賭林高手來踢場,一律由他出面應付。直到今天,敢來較量賭術的無不損兵折將棄甲曳兵而逃,想來使姦弄詐者更難逃他法眼。祝老大之有今天,被尊為“賭仙” 的程蒼古居功至偉。

今趟漢幫出動程蒼古來應付燕飛,可見祝老大對燕飛這位賭界新丁不敢怠慢,嚴陣以待。

  “砰!”

骰盅落在桌面,在荷官的催促下,賭客紛紛下注。

程蒼古來到荷官身旁,眾漢幫好手扇形般在其身後散開,愈顯情況的異乎尋常,惹得四周的人均圍過來看熱鬧。

揭盅在即,人人依照規矩縮手離桌,氣氛忽然拉緊,眾人大氣也不敢透半口的靜待結果,哪種勝負決定於剎那間的刺激,確有其引人入勝的滋味。

燕飛沒有作出指示,高彥當然不敢自作主張。對高彥來說三錠金子說多不多,但已足夠他逛多次青樓,每次也可充作豪客闊少。

程蒼古欣然笑道:“燕兄和彥少不玩這一手嗎?”

燕飛以微笑回報,道:“程兄既開金口,兄弟怎敢不奉陪,我們買十八點那一門。”

高彥提心吊膽的把整袋籌碼孤注一擲的放在十八點的一門去。

程蒼古向荷官頷首示意,後者忙揭開骰盅,現出骰盤上六粒骰子的點數,合起來正好是十八點。

眾人立即嘩然起哄,買點數是一賠二十四,當然教人大為艷羨。

高彥難以置信的看著六粒骰子,他比任何人更清楚燕飛沒有作敝,純憑真功夫聽出點數來,他且是第一趟上賭場,怎可能如此神乎其技。邊荒集的賭場慣用六粒骰而非一般的三粒骰子,正是為防範懂得聽骰的高手,豈知此法對燕飛完全不起作用。

程蒼古仍保持輕鬆的笑容,讚歎道:“原來燕兄不但懂得喝酒,還是賭林高手,累得老程也手癢起來,我們何不對賭一鋪,以一局定勝負如何? ”

  燕飛欣然道:“請程兄指點!”

紀千千盤膝坐在失竊的鐵箱子上,抿嘴不語。

龐義在跌坐的劉裕身旁蹲下,苦笑道:“千千對邊荒集的印象,肯定已變得很壞。”

從劉裕的角度瞧去,這位絕色美人變得高高在上,紗帳的空間感,更強調了她曼妙的體態,一時看得呆了。

紀千千似聽不到龐義的說話,呢喃細語的道:“自乾爹表示會離開建康,千千便不斷變賣手上的珠寶玉石,換成天下通行的金錠子。千千從未試過擁有這麼多的一筆財富。”

龐義和劉裕交換個眼神,開始感受到這可惡的卑鄙竊賊不但偷去美人兒的身家,還令她多年來的辛勤工作,為離開建康做的準備工夫,一切的心機努力,盡付東流。誰人會如此狠心去傷害她呢?

紀千千目光移往帳頂,秀眸射出如夢如幻的茫然之色,幽幽道:“千千自少過的是寄人籬下的生活,餐飽餐餓,直至養父母把千千賣身給恩師,千千方掌握到自己的生命,學曉生存之道,明白天下只有強權,並沒有公理。在大亂的時代,有本領的人才可以堅強地活下來。”

龐義痛心道:“千千不必為此傷心,一切可以從頭開始。”

紀千千白他一眼,微嗔道:“千千還未說完呢!”

  龐義現出個尷尬和無奈的表情。

紀千千輕輕道:“恩師臨終前,命千千到建康投靠秦淮樓的沈叔叔。恩師大去前的一番吩咐千千不敢忘記,他老人家說千萬不要倚賴別人,不要做權貴的附屬和裝飾品。憑自己的技藝去開闖天地,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寧死而不悔。”

劉裕直覺感到她的恩師是女性,由衷的道:“令師是個非常超卓的人。”

紀千千欣然道:“沒有恩師,便沒有今天的紀千千。恩師常教誨千千,必須日夕常新,每一天都像生命的第一天開始,做甚麼事也要像第一次去做般充滿好奇心。若給風雨打倒,要立即站起來,應付下一場的風雨。千金散盡還復來,變成不名一文的窮光蛋又如何?還有機會可以重新開始。”

龐義和劉裕均聽得舒一口氣,紀千千的鬥志,並未因失去財富而崩潰,雖然第一樓的庫房因此而一窮二白,但只要人在志存,便可以在機會處處的邊荒集繼續奮鬥。

紀千千從箱子輕盈地跳下來,滴溜溜的旋身一匝,嬌笑道:“這是千千轉運的方法,轉一個身,轉一個運。不過千千真的不服氣,若不能把這個偷金子的卑鄙之徒挖出來,老天爺還有眼嗎?”

劉裕長身而起,雙目殺機大盛,道:“我今趟是老貓燒鬚,還不知如何向燕老大交待。千千放心,我會證明給你看,偷金子的小賊定會得到報應懲罰。”

龐義也跳起來,正要說話,小詩在帳外驚喜的嚷道:“小姐快來,又有人送禮來哩!”

  “燕兄請下注!”

旁觀者人人鴉雀無聲,目光集中在燕飛臉上,看他如何決定。

高彥更是手心冒汗,他提著的大袋籌碼贏來不易,雖說有紀千千的財力作後盾,感覺上他手上拿的仍是全副身家,一鋪輸清是非常冤枉。他對燕飛不是沒有信心,問題是對方乃賭國縱橫不敗的 “賭仙”程蒼古,燕飛又是初來甫到的新丁,經驗尚淺,馬失前蹄並不稀奇。

燕飛的目光迎上程蒼古的眼神,此人是他在卓狂生外另一個發現,與卓瘋子同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而程蒼古的武功更絕不在祝老大之下。

賭桌上各門沒有人下注,因曉得此局等若程蒼古和燕飛在交鋒,誰敢插手其間?

骰盅內叮噹作響,六粒骰子像不肯歇下來的頑童,依然頑皮地在盅內激撞跳躍,盡顯程蒼古賭林高手精微的搖盅奇技。

燕飛表面從容,暗裹卻把靈覺提升至巔峰狀態,生出無所不知,無有遺漏,神通廣大的感覺。

骰子的動力由盛轉衰,迅速放緩,在萬眾期待下,終於停下來。

骰盅內的情況如一個謎,誰能破解點數,立成贏家。

燕飛生出異樣的感覺,隱隱感應到其中一粒骰子有問題,偏又無法硬拖下去,喝道:“二十一點!”

高彥如奉綸旨,一股腦兒把手上籌碼全押往二十一點的一門去,反生出如釋重負的感覺,皆因贏輸已定。

  程蒼古高唱道:“揭盅!”

  兩手閃電般迅快地往骰盅探去。

燕飛那種不妥當的感覺更趨強烈,程蒼古右手真勁暗藏,而那粒有問題的骰子便像受到他盅外的雙手牽引般,翻出側面的點數,把先前的點數改變了。

燕飛心叫不妙時,已來不及改變賭桌上殘酷的現實。

  盅開。

  眾人齊聲起哄。

  高彥則失聲叫道:“我的娘!”

程蒼古以勝利者的姿態盯著燕飛微笑道:“是二十五點,多謝燕兄相讓。”

燕飛心中一嘆,亦不得不佩服程蒼古高明的手法,他感應到那粒骰子有古怪,皆因其餘力未消,暗藏陰勁,雖是微僅可察,卻受程蒼古右手心的陽勁在陰陽相吸下,適足夠動力使骰子翻側,累他輸掉這場競賽。

若再賭一鋪,他肯定自己可必勝無疑,因為他可以阻止最後變異的發生,可惜再沒有賭本繼續下去。

燕飛從容笑道:“程兄高明,明晚小弟再來多領教一次。”

程蒼古長笑道:“燕兄原來亦有一副賭徒本色,敝窩自是無任歡迎。”

誰都聽出他是暗諷燕飛死不認輸,肅靜下來,看燕飛如何反應。

  燕飛哈哈一笑,領著高彥去了。

紀千千瞪大美目看著營帳空地處圍成一個大圓圈,被逐一燃點,重新漸漸回複動力的十八盞走馬燈。

她在看燈,賣燈的小子卻在看她,走馬燈不住變化的採光,投影在營帳和眾人身上,如夢幻般動人而不真實。

小詩興奮地來到紀千千身旁,道:“真好玩!”

隨紀千千出帳的劉裕和龐義你眼望我眼,想的均是追求紀千千者的手法層出不窮,不知何時方休。

龐義喝道:“不是又是那甚麼邊荒公子著你送來的吧!”

賣燈小子仍不知龐義在問他,呆瞧著紀千千,後者雖改為男裝扮相,仍是美得令人不敢直視。

紀千千似是忘記了失竊的事,欣然道:“你沒聽到龐老闆說話嗎?究竟是誰教小哥兒送燈來的呢?”

賣燈小子一震道:“小人查重信,小姐喚我小查便成。這十八盞燈由小人親手精製,是邊荒最了得的好漢燕飛著小人送來的。”

眾人聽得面面相覷,一向像看化世情、對人世間所有事物均淡然處之的燕飛,竟會也來這一套。

小詩雀躍道:“原來是燕公子!”

紀千千嬌軀劇顫一下,俏臉現出沒法掩飾看得人人心神動蕩的驚喜神色, “啊”的一聲輕呼。

劉裕倏地輕鬆起來,若有任何人得到紀千千,他最能接受的只有燕飛,因為燕飛是他最好的戰友和至交。但又隱隱覺得如此取悅紀千千,不合燕飛性格,不似他一向的作風。

龐義也聞燕飛之名精神大振,燕飛肯來和甚麼邊荒公子、慕容戰之流爭奪紀千千,對他自然是天大喜訊。喝道:“兄弟們,給老子把走馬燈掛遍各大小營帳。”

  眾人立時起哄,依言而行。

紀千千像勉強從夢境裡醒過來般,喜道:“小詩還不打賞小查,噢……”

  又一把拉著小詩。

龐義和劉裕當然明白紀千千話說出口方記起自己變成窮光蛋,只恨他們也是不名一文,沒法解圍。

幸好查重信搖頭擺手,惶急道:“小姐勿要折煞小人,賣燈的酬勞已非常豐厚,小人告退哩!”

查重信去後,紀千千仍呆立帳門外,雙眸亮如深夜明月。

劉裕乾咳一聲,道:“我們現在是否起程去逛夜窩子呢?”

紀千千閉上美目,深吸一口氣道:“今晚不用勞煩你們哩!千千要等燕飛回來,讓他帶奴家到邊荒集最動人的地方去。”

燕飛和高彥離開夜窩子,沿東大街返營地去也。街上冷冷清清,行人疏落,所有店鋪烏燈黑火。這情況是常況而非異象,白天是窩外的,夜晚則屬窩內的,趁夜市的人全集中到夜窩子去。

燕飛向一直沒有埋怨他的高彥道:“我輸掉你的身家,為什麼不拿我來出氣?”

高彥欣然道:“大家兄弟嘛!何況你不是亂吹大氣,確有神乎其技的聽骰本領,只是因太嫩鬥不過程老怪。哈!有借有還上等人,我須立即向千千借十兩八兩金子,否則我的情報網將告崩潰,做不成首席風媒。”

又道:“你說明天再去和程老怪賭一次,究竟是場面話還是認真的。”

燕飛淡淡道:“當著這麼多人說出來的話,怎可當是玩兒?千千有多少我便央她拿多少出來,一鋪便可賭得黃金窩四腳朝天、關門大吉。”

高彥駭然道:“不要嚇我!現在我們人人靠千千吃飯,第一樓重建的經費也全看她,老龐騾車店的騾子是賒數賒回來的,仍未還清債項,若你輸此一鋪,我們豈非全要吃西北風。”

燕飛微笑道:“放心吧!我剛學滿師,明天便要程老怪在賭界除名,再沒有第二個可能性。”

高彥苦笑道:“你不是真的中了程老怪的咒語,變成個整天想翻本的賭徒吧。唉!真教人擔心。”

燕飛嘆道: “我現在唯一擔心的,是如何向千千解釋走馬燈的事。”

  說到這裡,立即頭痛起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7:05:39     標題: 第 九 章 佳人有約

小詩道:“燕公子和高公子回來哩!”

紀千千像個天真的小女孩般雀躍道:“果然是他們,兩位凱旋而歸的英雄。”

龐義深悉高彥的性格,頹然道:“我卻怕是屋漏更兼逢夜雨,高彥沒有大叫大嚷向千千邀功,是非常壞的兆頭。”

劉裕同意道:“今趟我們真的是不名一文,明天的三餐也有問題。”

  鄭雄等亦頹然無語。在邊荒集最令人害怕的首先當然是變成公敵,其次便是沒有錢。

紀千千微笑道:“或許高公子是故意裝輸來戲弄我們,然後再給我們一個驚喜。”

燕飛和高彥終踏入營地,前者打量苦掛遍營地蔚成奇景的走馬燈,後者苦笑道:“我現在大有醜婦終須見家翁的感覺,燕飛是我最好的兄弟,我與他榮辱與共,唉!

  我們輸光哩!咦!為甚麼你們的臉色這麼難看? ”

紀千千瞪大美目瞧他,罕有的正容道:“告訴千千,你是在開玩笑。”

龐義慘笑道:“他不是開玩笑。燕飛這沒用的傢伙失了手,與我們命運相同,分別在他們是輸清光,我們是給偷清光,他奶奶的……明天怎樣做人呢?”

燕飛一震往劉裕望去,心忖以他的精明老到,怎會有此疏忽?

劉裕踏前一步,臉上現出堅決的神情,沉聲道:“我向各位保證,在天亮前,我會把金子放回千千的箱子裹。”

  說罷轉身昂然去了。

紀千千急道:“燕飛你怎可以讓他一個人去冒險?”

燕飛微笑道:“若我不讓他單獨去完成此事,我便不是他的知己。若劉裕須靠我的保護方能在邊荒集生存,他也不配作玄帥的繼承者。 ”

紀千千看著劉裕的背影沒入主帳之後,欣然道:“千千明白哩!”接著面向燕飛喜孜孜的道:“還未謝過你的走馬花燈呢!千千真想不到你這個人也懂討女兒家的歡心,千千感到很意外哩!”又甜甜淺笑,白他一眼道:“人家真的很感動。”

龐義和高彥一眾人等莫不神迷目眩,此刻的紀千千迷人至極點,若有人感覺不到她對燕飛的愛意,此人必是大笨蛋。

燕飛卻給害得把早想好的一篇婉轉解釋此事來龍去脈的說詞,全硬咽回肚內去,說不出半個字來。

  他怎忍心傷害紀千千?破壞她在邊荒集第一個晚上的美好印象。

何況他根本沒法抗拒紀千千驚人的魔力,天下間還有比她更動人的女子嗎?

愛情的浪潮正鋪天蓋地橫捲而來,他是無路可逃,只好面對。

紀千千道:“人家本想央你帶人去夜遊邊荒集,一起欣賞這個美麗的晚上,便當作是對你的回禮,不過劉老大已離開去辦正事,這裹當然須你坐鎮。”

高彥正容道:“如此良辰美景,佳人有約我們的燕老大豈可錯過。千千放心去玩吧,沒有人敢動我們的,且我們又是偷無可偷,有甚麼放不下心的。 ”

龐義加入道:“絕對同意,我們也不是第一天在邊荒集混。”

紀千千皺眉道:“小詩怎麼辦?”

燕飛道:“她可以隨我們一道去。”

小詩立即霞生玉頰,搖頭道:“小詩留在這裡,有龐大哥和高公子在,小詩不怕。”接著瞄燕飛一眼,抿嘴笑道:“若他們不是怕燕老大,何用乾這些鼠竊狗偷的事。”

高彥道:“說得很好,仗著燕老大的朵兒,誰敢不賣點情面。”

紀千千大喜道:“真的可以去?”

燕飛暗嘆一口氣,看來只好騙她到底。幸好唯一知道真相的高彥絕不會拆自己的台,讓手道: “千千公子請起行。”

紀千千嫣然一笑,向小詩等揮手,踏著輕盈的步伐,朝東大街走去。

高彥立即發出怪叫,催燕飛追去。

燕飛雖恨不得狠狠踢他兩腳屁股,卻苦於莫奈他何。惟有追著紀千千迷人的仙踪去也。

劉裕絕非空口講白話,而是有把握把金子尋回來,因為他是北府兵中最好的斥堠探子,他辦不到的,別人也辦不到。

偷金者或沒想過他們會於這麼短的時間內發現失竊,金子大有可能仍留在集內某處,未及運走或分散收藏。

今夜邊荒集各大小幫會是外弛內張,所有出入集的水陸路均被置於嚴密監視下,所以非是毫無顧忌把金子運走的好時機。

千多兩金子是一筆龐大的財富,足夠像漢幫那種幫會運作至少一年之久,且重達八十多斤,不論偷金者是徒手攜帶,又或以工具運送,均會留下蛛絲馬跡,難瞞他這位曾受嚴格追踪躡跡訓練的高手的偵察。

他首先從失竊的睡帳外打亮火熠子仔細搜尋,不片刻已發現偷金者的痕跡,對方已非常高明,落足處盡在不會留下印蹟的石塊或雜草叢生處,可是由於身負重物,仍是有跡可尋。

劉裕循著痕跡直追出後院外的地方,此區景況荒蕪,道路毀爛,園宅因棄置而野草蔓生。邊荒集前身的項城是中等大城,原本的居民達二十多萬之眾,現在城內諸族邊民總數不過五萬,加上流動人口亦只在六、七萬間,所以人口均集中在四條大街和靠近碼頭的區域,其他地方便靜如鬼域,成為邊荒集另一特色。

到達院後的破道,劉裕在往右轉數百步外,發現新的印痕,那是車輪和蹄印,尚未被風沙掩蓋,明顯是不久前有馬車從此處開走。

劉裕暗呼狡猾,以偷金者的精明老到,絕沒有可能犯下如此大的錯誤,這分明是掩人耳目的手法。

他立即以其處為中心遍搜方圓數百步之地,終於再在不遠處一座廢宅的院落髮現踪跡,至此那小偷再沒有掩飾,就那麼從後門離開。

劉裕保持冷靜,沉著氣追去,心忖若找到那小偷,管他是天王老子,也要把他斬成數段,始可洩心頭之氣。

街道烏燈黑火,靜悄無人,遠方夜窩子卻燈火耀天,相映成趣,形成奇特的明暗氣氛。

紀千千步履輕盈的和燕飛並肩而行,還不時有意無意的以香肩輕撞燕飛的肩頭,哪種溫馨甜蜜的感覺,即使心如止水如燕飛者,也有點心猿意馬起來。

嗅吸著她醉人的體香,邊荒集再不是以前的邊荒集,而是天下間最迷人的處所,充滿對未來的憧憬、希望和生機。

紀千千柔聲道:“人家很想和你說說心事,你願意聽嗎?”

燕飛最後一絲向她解釋送走馬燈真相的念頭,在她溫柔軟語的威力下,終告冰消瓦解,道:“千千有甚麼心事?”

紀千千欣然瞥他一眼,輕輕道:“千千真幸運,以前在建康有乾爹作知己,來到人人害怕的邊荒集,又有位燕老大,老天爺待千千真的不薄。”

燕飛很想問她那位能令她鍾情者又如何?當然曉得這是大煞風景的蠢話。

他太久沒有和女性有這般親密的接觸,說真的仍沒法完全習慣和投入,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紀千千續道:“千千常在想,當我離開人世的一刻,會後悔的事,不是千千曾做過的事,而是我想去做但又沒有付諸實行的事。你明白千千的意思嗎?”

燕飛心神顫盪,紀千千這幾句話,盡道出她敢作敢為的性格。像今次到邊荒集來,便是具體的例證。輕嘆道:“看來我該會在臨死前後悔得要命!因為我是條大懶蟲,甚麼事都不想去做,只希望生活盡量簡單,不想背著大大小小的包袱渡過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餘下日子。”

紀千千雀躍道:“千千真的感到很榮幸,一向懶得去做任何事的燕飛,竟會送千千十八盞走馬彩燈,令千千在邊荒集的第一晚充滿動力和色光!人家須怎樣謝你呢?”

燕飛暗下立誓,永遠不讓紀千千曉得真相,微笑道:“你肯公開約會我這個卑微不配的傻瓜,已是最大的謝禮。這邊走!”

  領著她轉入橫街。

紀千千乖乖的隨他舉步,逐漸遠離夜窩子的照明。

燕飛訝道:“千千不是一心要到夜窩子去嗎?為何不出言抗議?”

紀千千微聳肩胛,喜孜孜的道:“約會是奴家提出的,到那裡去當然由你作主。

燕飛帶千千去的地方,便是邊荒集最動人的地方。 ”

燕飛感到自己的心在溶化,她的善解人意,令任何人與她相處均有如沐春風的醉人感受。道:“我從來不去夜窩子,怕它的擠迫和熱鬧。別的名城大都,雅人名士都愛冠以甚麼十景八景的美名,我們的邊荒集也有'邊荒四景' ,其中之一便是我現在和你去的'萍橋危立'。”

紀千千大喜的道:“這個名稱很別緻哩!其中的'危'字分外傳神,最合邊荒集的凶險情況。”

燕飛有感而發的道:“對別人來說,邊荒集真個是最危險的地方,每天都活在動輒送命的境況中。可是對紀千千卻是另一回事,因為沒有人肯狠下心腸傷害你。”

紀千千忽然美目一黯,垂下螓首,幽幽道:“人家才剛給人偷去全部財產,還說沒有人來傷害千千?你燕飛又如何呢?你捨得傷害人家嗎?”

一陣酸苦洪水般潮捲心頭,紀千千提到失竊的事,只是為掩飾她難忘舊愛的心事,她現在眼內的淒蒼神色,與那天在船上甲板看到的如出一轍。

紀千千到邊荒集來,是要忘記建康曾發生的事,離開令她神斷魂銷的傷心地;現在與他夜遊邊荒集,亦是要藉助他來忘記傷害她的那個人,並非真的對他燕飛動情,否則便不會因想起'他'而無法控制情緒。

這個想法令他生出萬念俱灰的感覺,生無可戀的滋味湧上心頭。在男女之事上他早受夠哩!再不願也經不起另一次的打擊。

周圍環境一黯,原來走入一道由兩邊高牆夾成的窄巷,只餘下長形的燦爛星空,感覺奇異,似不該屬凡間可睹的景象。

紀千千把手挽上燕飛的臂彎,柔聲道: “為甚麼不回答人家呢?這小巷真美!”

她的纖手有若溫香軟玉,抓著他的臂彎,哪種感覺美妙而誘人。可是燕飛卻心知肚明紀千千曉得自己看破她的心事,故以此來補償他、撫慰他。

他生出甩掉她的手的不理性衝動,可是他怎忍心傷害她?苦笑道:“事實上我已以行動來回答了你的問題。”

  紀千千再度垂首,默然不語。

穿過窄巷,眼前豁然開朗,一個浮萍飄飄的小湖展現眼前,湖岸四周不是被荒棄的莊園,便是歷經火劫人禍的頹垣敗瓦,野草蔓蔓,一條多處崩塌的殘橋,橫跨湖上,其破爛可令人懷疑她負載的功能。

在這夜窩子的燈火照耀不及的荒城東南角,漫空星斗羅列棋布,鋪天罩地,荒蕪的景象,一片暗喻死亡和毀滅後荒涼的異常美態,湖內盛開的白蓮花,在碧綠浮萍的襯托下,在星夜下的小湖閃閃生輝,充盈生機,與比鄰的淒蒼景況成強烈的對比,生和死的界限模糊難分。

殘橋便似從死到生再复死,通往茫不可測的彼岸唯一的過渡。

紀千千“啊”的一聲叫起來,放開燕飛,俏臉放射著聖潔的光輝,秀眸瞪得大大的,不能置信地看著眼前異景。

從窄黑的小巷走出來,驟然見到如此開揚遼闊的星夜美景,格外令人震撼。

當紀千千的玉手離開他的手臂,燕飛不由生出失落的感覺,只好暗罵自己不爭氣,又生出自憐的窩囊情緒,百般滋味在心頭!

不待他領路,紀千千已領頭往殘橋走去,似忘記了適才發生的所有事般,雀躍道:“我們到橋上坐下來好嗎?肯定有很好的感覺。”

劉裕在邊荒集西北角一座廢宅的屋簷伏下去,審視右鄰另一座荒棄的屋宅,此宅三進組成,夾著兩個大天井,烏燈黑火的,不覺人踪。

劉裕可以肯定偷金賊是把金子藏於其內,因為對方入宅後離開的印跡,已變得微不可察,如不是在塵土上露出足尖點過的破綻,他又是心有定見,當會一無所覺。

  以劉裕的沉穩,亦大感自豪。他能追踪到這裹來,看似容易,事實上卻是乾錘百煉而來的成果。

對方並不是單人匹馬,而是有組織的行動,至少除偷金賊外,還另有人駕馬車,更以聲東擊西之法,以導人誤入歧途。

此處或只純用作收藏賊贓之用,又可能是對方的臨時巢穴,不論何種情況,敵人也會隨時回來,所以他必須先一步起回金子,哪時要打要逃,悉隨其便。

劉裕騰身而起,投往目標宅院去。

燕飛凝望橋下浮萍,心中一片茫然,對現實世界那種虛幻而不真實,宛如一個清醒的夢的感覺,又在他的思域中蔓延。因娘親而來的思念、兒時生活的追憶,交織成他不可磨滅的過去!既像遙不可及,又似近在眼前,若即若離,令人生出悵惘無奈的傷情感覺。

紀千千寫意而放任的坐在斷橋邊緣處,雙腳懸空,全情投入到這荒寒而美麗、對比鮮明的特異環境裡,聽著從廢墟傳來野蟬的嗚叫。她也如燕飛的感受般,過去的一切雖是近在眼前,又若在千里之外。

“我不會後悔曾做過的事,只會後悔想做而沒有付諸行動的事。”

紀千千這句話仍縈繞耳邊,現在此刻他對紀千千已是心灰意冷,給可以燎原的星星愛火潑下冷水,但將來某一天,他會因自己沒有在爭奪她芳心一事上盡過力而後悔嗎?

紀千千甜美的聲音響起道:“不要像呆子般站在哪裡好嗎?坐到人家身旁來吧!”

她愈是迷人,燕飛愈感神傷失落,他對男女之情早有杯弓蛇影的恐懼,縱使沒有愛情的天地是如何灰暗和沒有生趣,至少令他擁有平淡和沒有牽累的安全。

紀千千忽然跳起來,纖手抓著他臂彎,硬把他拉得坐下去,嗔道:“小氣鬼!你在生人家的氣。”

燕飛朝她瞧去,感受著給她挽手的動人滋味,迎上她美麗而變化多端的眸神,苦笑道: “千千啊!你對他已是情根深種,難以自拔,你並沒有忘記他。”

紀千千放開他的手,垂下螓首,搖頭道:“不!我沒有忘記他,只因為我恨他。”

燕飛心中一陣痛楚,他已看到紀千千垂頭前眼泛的淚光,她正因錯種情根,愛之深恨之切,方如此悲苦。

紀千千以微僅耳聞的聲音道:“燕飛!你會像他般傷害千千嗎?”

  燕飛心神劇震,天啊!面對如此佳人,他該如何是好呢?只要一句決絕的話,他便可以結束與她剛剛開始的男女關係,但他忍心如此去傷害她嗎?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7:06:05     標題: 第 十 章 洞天福地

數息呼吸的工夫,劉裕已走遍三進房舍,內進與中進均給徹底打掃過,與外進的蛛網塵封截然有異,顯示敵人不單利用這作為落腳的地方,本身還有潔癖,否則只須隨便弄乾淨一點便成。

此時他對這尚算完整的棄宅已得到一個清晰的印象,屋內僅絲的小量家具殘破不堪,依邊人的作風,可用的家具均會被他們搬走據為己用。

可藏千多兩金子的地方一眼看通,除非密藏地下或牆內的密格,不過那可半臨時可辦得到的。照他的分析,偷金的行動只是靈機一觸下發生的,是因曉得財物藏在搬進睡帳的箱子後倉卒下匆匆安排,致露出破綻,所以早有預謀的可能性幾乎不存在。

劉裕目光投往破窗外的荒園,尚未被燒掉的幾株老樹撐天而立,樹蔭裡雜草野藤纏綿糾結,要收起金子絕非難事,他要把金子搜出來則勢必費一番工夫。

他是別無選擇,正要付諸行動,倏地心現警兆,聽到自己適才伏身處的阱舍瓦面傳來足尖點地的微響,顯示來人至少在身法方面非常高明,若換了在淝水之戰前的劉裕,肯定難以覺察。

由於對方是從高處來,可鳥瞰全局,使他再沒有時間離開,人急智生下,騰身而起,落到主樑上,入目的情景,令他欣喜如狂,差些兒笑了出來。

燕飛往紀千千瞧去,晶瑩的淚珠排隊列陣般從她一對眼角瀉下嬌嫩的臉蛋兒上,嘆道:“唉!這是何苦來由呢?”

紀千千搖頭道:“你不會明白的,他是第一個令我心動的人,燕飛是第二個。”

  接著以淚眼迎上他的目光。

燕飛再沒法控制大熾的憐意,正要舉袖為她拭掉掛在原本微泛嫣紅,現在卻蒼白褪色的臉蛋兒上的淚珠,伊人敏捷地從香懷內掏出手帕,送到他的手上,然後似陽光破開烏雲般“噗味”嬌笑起來,接而有點不好意思,垂首避開他呆瞪著她的眼神。

燕飛拿著香帕發了一陣子呆,方如夢初醒般溫柔地為她拭掉俏臉的淚漬。

紀千千唇角逸出一絲笑意,輕輕這:“知道嗎?你回到邊荒集後,整個人像不同了,有種天下間沒有任何事難得倒你,遇上困難仍可揮灑自如不可一世的氣魄,令千千開始相信劉裕的看法,你不但是邊荒第一高手,更可能是無敵於天下的第一把名劍。”

燕飛於完成拭淚大任後,拿著她的香帕不知該物歸原主還是該據為己有?

聞言淡淡道:“只因我是屬於這裡的,所以你會對我生出這種感覺。便像高彥,在建康他是處處碰壁、受盡歧視,回到這裡有如猛虎歸山,在邊荒集他方可以成為受尊敬重視的人,與建康崇尚高門的風氣他是格格不入,在這裡他卻是如魚得水。我的情況相同,可是若離開邊荒集,我頂多是個出色的劍客和刺客,個人的力量根本微不足道。”

紀千千柔聲道:“收起手帕吧!當是千千和你燕飛交換的定情之物。滿意嗎?”

燕飛拿著染上她淚漬、帶善她傷心往事的香帕,失聲道: “定情之物?”

紀千千似已回復正常,挺起胸膛理所當然的道:“誰叫你送人家十八盞走馬燈呢?千千也恨你呢?一路北上都裝作對人無動於中的冷淡模樣,忽然又要出這麼漂亮的一手,教人立時失去女兒家的衿持。走馬燈不是示愛是什麼呢?

現在千千已肯拋開一切接受你的心意哩!彩燈若不是定情之物該算作什麼? ”

燕飛立生出回去狠揍高彥一頓之想,只恨現下只好啞子吃黃連。涉足情場已非他所願,更何況捲入紀千千糾纏不清的男女關係中。

紀千千命令道:“還不收好它?”

燕飛別無選擇,把香帕納入懷內,正要說話。

  “鏗!”

  蝶戀花鳴聲示警。

一條重甸甸的長佈條,安靜地躺在大圓樑上,以兩把匕首固定首尾兩端。

劉裕探手一摸,果然是滿載金子的纏腰囊,可分幾匝纏綁腰間。約略估計下,囊內的金子該不過六百兩,應仍有另一腰囊,很大可能放在中進的橫樑上。如此藏金的方法,確是頗有心思,正因橫梁太顯眼,反會忽略過去。更想到這只是臨時措施,好方便取走。

劉裕剛伏身橫梁藏好,來人已穿窗而入,移到樑下。

香氣傳來,登時生出熟悉的感覺,嚇得他不敢偷看,因為已認出樑下的美人兒是何方神聖,“逍遙帝后”任青媞是也。

破風之聲響起,有人繞宅疾馳,顯然和任青媞是一道,從另一方向繞過來,這是防備有人埋伏的江湖手法。

只聽其速度,便知此人身手不在任青媞之下,劉裕心中自然浮起“逍遙帝君”的名字。不由心中叫苦,若他們到橫梁來取回金子,自己能突圍逃走已難比登天,更遑論取回金子。

一把男子的聲音在入門處道:“確是這所房子,外面有以石頭擺書的暗記。”

  任青媞熟悉的嬌柔聲音響起這。 “離約定的時間尚有一刻鐘。唉!我剛見過燕飛,他不單像沒事人一個,還大有精進,我竟瞞不過他,差點給他堵截著。唉!我真有點害怕他。”

應是任遙的人苦惱道:“真的令人費解,我的確而且予他致命的一擊,他能活下來已是奇蹟,怎可能反變得更厲害呢?”

樑上的劉裕暗鬆一口氣,幸好這對妖男女非是偷金賊,否則自己肯定有難,不過危機仍未過去,若他們的會的正是那偷金賊,他仍大有被發覺的機會。希望偷金賊與任遙兩人說過密話,待兩人離開後才上樑來取金子,哪自己便可以乘機送他致命的一刀作為見面禮,以出憋在心內的窩囊氣。

任青媞嘆一口氣,沒有答話,劉裕生出奇異的感覺,任青媞的內心似不像她表面一心置燕飛於死地狠辣無情的行為。此日嘆氣充滿無奈的情緒,聽來頗有點心亂如麻、六神無主之味。

任遙似沒有覺察他后妃的心事,怕是還在心心不忿燕飛仍然活著。沉聲道:“聶天還此人很不簡單,雄材大略,是個可以有一番作為的人,如非桓家一直撐江海流的腰,他早吞併了大江幫。我們今趟和他合作,須步步為營,否則吃虧的會是我們。”

任青媞冷哼道:“任聶天還智比天高,仍沒法夢想我們周詳縝密的統一大計,最終只會為我們作嫁衣裳。”

任遙道:“我們在利用他,他也在利用我們。郝長亨是個難得的人材,若青媞可以美色籠絡他,收之為己用,說不定可以把兩湖幫變成我們班底,哪時司馬賊的天下,將是我們的天下。”

劉裕聽得心神劇震,想不到任遙和聶天還兩個天南地北向無關係的一方霸主,竟會破天荒合作起來,目標明顯是先要占得邊荒集。

聶天還固是名震南方、十多年縱橫不倒,沒有人能奈何他的梟雄人物。郝長亨亦是橫行兩湖一帶的不世高手,乃聶天還椅之為臂膀的左右手,今次遠道而來,當然不是遊山玩水。而他更有可能是盜金者,若非以他般身手,即使自己被哪甚麼娘的邊荒七公子分了心神,仍難避過他耳目。

令他費解的是逍遙教究竟有何顛覆司馬皇朝的計劃?不過此時已無暇想及其他,若給這三大高手發現自己的行踪,縱使高明如燕飛也難逃劫難,何況他自問比不上燕飛。連忙大動腦筋,思量逃走之法。

任遙又道:“郝長亨交給你處理。唉!若非目下不宜對付燕飛,現在我便去取他狗命。”

任育媞柔聲道:“如要坐收漁人之利,確不應對付他。是哩!帝君對《太平洞極經》是否已有眉目呢?”

  任遙沉吟道。 “真古怪!縱使有那兩個小子默寫出來的地勢圖,卻似沒有半點幫助。若我所料不差,必須三佩合一始能勘破玄虛,從洞極經找出傳說中的洞天福地。”

劉裕為之愕然,照任遙的語氣《太平洞極經》並非甚麼道藏經典,而是尋找某一處地方的地圖。

任遙又道:“我不宜留在這裡,好讓你可向郝長亨施展手段。防人之心不可無,最好確定他是單身赴會,方可現身。”

破風聲起,劉裕探頭一看,樑下空蕩無人,心忖此時不走更待可時,拔起匕首,把金子纏在腰間,此時東南方衣衫拂動的聲音遙傳而至。劉裕暗嘆一口氣,曉得時間再不容他取回另一半金子,心想這筆賬暫寄在郝長亨身上,迅速離去。

  這是蝶戀花第二次示警。

第一次是從水路往秦淮河採訪紀千千途上,盧循從水里躍出來偷襲,其時陰神陽神尚未合而成為金丹大法,神通廣大的陽神只好向日常行事的陰神示警,透過蝶戀花作出警告。勉強解說,陰神或可稱為後天的我;而陽神則為先天的我、生命的本源和最神秘的部分。

今次蝶戀花再度示警,使燕飛幡然而悟,陰神陽神只是合作而非結合,非是融渾而不可分,所以會因紀千千而受到影響,陰陽分離,金丹大法也非是無懈可擊。

紀千千雖聽高彥說過燕飛的寶劍會在危險來臨前向主於示警,但因高彥一向愛誇誇其辭,所以是姑妄聽之,並不是確信不疑。現在終親耳聽到,一時又不知險從何來,不由瞪大美目瞧著燕飛背上的蝶戀花,亦擔心蝶戀花會忽然變龍化鳳的飛走。

  “鏘!”

  蝶戀花出鞘。

尖銳的破風聲在遠方某處響起一下彈弦聲後即呼嘯而起,以驚人的高速激射而來,眨間即至,快得比人腦筋的轉動也及不上,令人生出只好坐以待斃、無從躲避的頹喪感覺。

燕飛卻知因蝶戀花的鳴向,已使對方心神被擾,氣勢勁道大幅控減,發揮不出最佳狀態。

換過是以前的燕飛,唯一可保命之法或是翻下湖水里去,那時只要對方守在橋上,憑他的功力和箭術,燕飛更是難逃一死。

  “叮!”

蝶戀花一絲不誤地擊中箭鋒,勁氣爆破,把凌厲的一箭硬碰得橫飛開去,清楚俐落,絕不含糊。

在紀千千眼中,燕飛頭也不回,不看一眼的便可反手一劍,命中敵箭,動作行雲流水,瀟灑好看。

一把故意弄得沙啞低沉的男聲從後方岸上一座廢宅內傳過來道:“領教燕兄高明!閣下值大錢的頭顱,暫且寄在脖子上多留一段時日吧!”

紀千千別頭瞧去,聲音傳來的方向黑漆一片,沒有人影,沒有異聲。

  燕飛淡淡道:“刺客走哩!”

紀千千訝道:“他要殺你,為甚麼你仍可以如此輕鬆?”

燕飛微笑道:“我燕飛仇家遍地,加上因想拿領賞金而要來取我項上頭顱者,更是數之不盡,緊張也是白緊張,對嗎?”

紀千千白他一眼,別有所指的道:“你這人哪!事事滿不在乎的。若每一個來刺殺你的人,都像這箭手的高明,我看也夠你煩惱哩! ”

燕飛從容道:“能射出如此一箭的,天地雖大,仍是屈指可數。據說慕容垂的箭術便非常了得,我的兄弟拓跋圭亦是一絕。不過若既是為賞金殺人的獵頭者,箭法又高明至此,大有可能是橫行黃河一帶,人稱'小后羿'的宗政良。不信的話可把墜進湖內的箭尋回來一看,箭上當有三條橫紋為記。”

紀千千駭然這:“竟然是這個人,千千也聽過他的名字,你不擔心的嗎? 據傳他一旦定下目標,便鍥而不捨,直至完成任務,而他從來沒有失敗過的。 ”

燕飛油然起立,深吸一口氣道:“上得山多終遇虎,長勝不敗者能有幾多人呢?他的造詣深淺已給我摸通摸透,我的寶貝蝶戀花又可令他的偷襲手段無所施其技,希望他臨崖勒馬,又或洗心革面改行去賣酒,那我還可以幫襯他,否則他只是自尋死路。”

紀千千聽得“噗嗤”嬌笑,又嗔道:“談得好好的,又坐得這般舒服,竟要走了嗎?”

燕飛俯頭看她,雙目閃動著頑皮的目光,柔聲道:“花前月下,又是在有名狂野的邊荒集內,我怕控制不了自己,強要親千千小姐的香嘴兒,那時弄得仍不曉得自己該芳心誰屬的紀千千心神大亂,那就非常罪過。”

紀千千“啊”的一聲,難以相信的垂下頭去,連小耳朵也燒紅了,以蚊蚋的聲音微嗔道:“燕飛啊!你竟也會說出這種輕薄話兒? ”

燕飛哈哈笑道:“只要是男人便懂說這些話。說到底還要多謝宗政良一箭之賜,把我震醒過來。以前的燕飛已死去,現在我要重新做人,無畏地迎接所有挑戰,包括千千在內。”

紀千千輕輕道: “人家也是挑戰嗎?”

燕飛坦然這:“是感情上的挑戰,更是最難應付的。我的對手不單是先令你鍾情的某君,更可能是任何在邊荒集自以為是夠資格的人,不是挑戰是甚麼?”

紀千千仍不肯起來,瞥他一眼,目光投往湖上的浮蓮,喜孜孜的道:“我喜歡你這樣對人家說話,滿有男兒氣概的,千千這就向你投降好嗎? ”

燕飛微笑道:“不是真心歸降,反成心腹之患。況且兩情相悅,何來甚麼投降?

嚴格來說該是我已屈服於千千的魅力之下,到你真的忘掉哪個人,我們再看看能否重新開始。眼前千千愛上的,或者非是我燕飛,而是邊荒集予你的新鮮感覺。 ”

說出這番話來,燕飛盡洩心中岔鬱不平之氣,整個人輕鬆起來。

紀千千搖頭道:“不是你想哪樣的,收到你的走馬燈後,人家心中只想著你一個人,其他的都忘記哩!”

燕飛道:“就只是一段時間,對嗎?”

紀千千神色一黯,向他無言地遞出嬌貴的玉手。

燕飛別無選擇,更捨不得拒絕,一把握實,助她站起來。

紀千千在他身前亭亭玉立,秀眸異采大盛,深深望進他眼內,柔情似水的道:“人家真的愛聽你說親密話兒,甜言蜜語更是多多益善,更不怕你付諸行動,唉!你這大傻瓜。”

  說罷領先下橋去了。

燕飛心忖最後一句不知是否在怪自己沒有立即親她嘴兒。登時魂消意軟,而在這一刻,他曉得自己確對她生出愛念,宛如久未興波的橋下萍湖,終於泛起一圈又一圈、不斷擴展的漣漪。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7:06:33     標題: 第十一章 公開挑戰

帳內的紀千千傳來驚喜的嬌呼,嚷道:“真的找回來哩!一半也好!我們的劉老大真本事。”

接著和小詩、龐義吱吱喳喳的說起話來,商量如何把金子藏好。

高彥揭帳而出,來到燕飛旁低聲問道:“親過她的嘴兒嗎?”

燕飛登時百感交集,頗有點體會到紀千千“會為未做過的事後悔”那句話的意味。而自己知自己事,他對男女之情仍帶著深刻的惶懼,另一邊的劉裕亦露出注意的神色。嘆道:“你這死性不改的色鬼,滿腦骯髒的想法,一場兄弟,也不瞞你,我和她尚未開始。”

不知如何,他直覺感到高彥和劉裕都同時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感覺挺古怪的。

高彥狠狠道:“不解溫柔的傢伙!現在我們國庫空虛,你明天的賭約取消也罷!我不會讓你輸掉千千僅餘的財產的。”

  說罷又鑽回帳內趁熱鬧去了。

  燕飛苦笑搖頭。

劉裕道:“我們到箱陣那邊說話吧。”

燕飛和紀千千剛回營地,紀千千便給小詩扯入睡帳裡,到現在還弄不清楚發生過甚麼事。隨劉裕從箱陣僅可容一人穿過的通道,到達酒窖入口石階坐下。

劉裕坐在他上一級處,道:“偷金子的即使非是兩湖幫的郝長亨,也與他脫不了關係。”

  燕飛愕然。

郝長亨乃南方赫赫有名的高手,據傳為人風流倜儻、多才多藝,是兩湖幫聶天還下第二把交椅的人物。此人頗有交際手腕,在江湖上人緣不錯,很多事交到他手上不須憑武力便可迎刃而解。

劉裕把任遙和任青媞的對話重覆一次,分析道:“郝長亨神不知鬼不覺的來到邊荒集,其目的當不止於與江海流換個場所角力較量,而在乎控制邊荒集,至少是想取漢幫而代之,否則不須與任遙攀上關係。而任遙傾覆司馬皇朝的陰謀,更是令人擔憂,想不到淝水之戰帶來的勝果,會是如此一番局面。”

燕飛沉吟道:“現在我們只能以不變應萬變,任遙等既欲坐看我們和視老大拚個兩敗俱傷,我們偏不如他所願。”

劉裕搖頭道:“我們不可以變得過於被動,必須著著領先,牽著整個邊荒集的鼻子走,正如千千說的,我們是要征服邊荒集,而非讓她征服我們。 ”

稍頓續這:“現在祝老大擺明肯暫作退讓,顯示視老大亦非有勇無謀之輩。我們定要藉千千在邊荒集牽起的熱潮,首先確立你是邊荒第一高手的形象,管他老子的甚麼慕容戰、任遙、任妖女、郝長亨,總言之邊荒集是惟燕劍手獨尊,沒人敢有半句異議。”

燕飛苦笑道:“你可知我的頭顱現在很值錢?剛給那甚麼宗政良射了一記冷箭。”

弄清楚甚麼一回事後,劉裕笑道:“邊荒集已成龍蛇混集之地,各方勢力因在全力爭奪控制權,自認有點本領的更要來碰機會。對我來說還是統一天下的踏腳石,在我們的紀才女則是最好玩的地方。”

燕飛嘆道:“我卻是身不由己,從閒人變作眾矢之的。說到韜謀策略,當然推你老哥,你又有甚麼法寶?”

劉裕道:“邊荒集是無財不行。我們現在手上有五百多兩金子,足夠起五座第一樓。所以只要撥出百兩金子,第一樓重建的經費再不成問題。另外撥百兩予高彥小子,使他有財力建立一個比以前更完善的情報網,監察南北和本地一切動靜,餘下的三百兩,拿一半出來給你去和甚麼賭仙硬拚一鋪,餘下的作千千的私己錢,她想買下一座妓院又或覓地在夜窩子另建一座,全看她的意旨。”

燕飛皺眉道:“這麼動用千千的金子不大好吧!我原意是狠贏賭場一筆作經費,只是事與願違。”

劉裕道:“千千是女中豪傑,不會介意的。”

燕飛搖頭道:“千千不介意,我卻非常介意。他娘的!只要我們可迫郝長亨把另一半金子嘔出來,便可拿這筆錢到賭場豪賭一鋪,不但可以令賭場關門大吉,還可以向祝老大來個下馬威。”

劉裕道:“我們怎可能在明晚前從郝長亨處取回金子?老郝失去一半贓物,肯定已提高警覺,不會哪麼容易給我們找到他。”

燕飛微笑道:“若你是郝長亨,肯否錯過明晚千千在古鐘場的曲樂表演?”

劉裕皺眉道:“當然不肯錯過,不過若整個邊荒集的人都擠到夜窩子去?

你如何在數万人內尋出我們根本不曉得他長相如何的郝長亨來呢? ”

燕飛含笑瞧他半好晌,啞然失笑道:“若我曉得誰偷去金子,仍沒法迫他嘔出來,我燕飛還用在邊荒集混嗎?首先邊荒七公子脫不掉關係,只要我們適當地向他們施壓力,怎到他們不屈服。”

劉裕道:“他們也大可推個一干二淨,除非你不理邊荒集不成文的江湖規矩,向他們動粗,來個大刑侍候。”

燕飛目光投往階壁,微笑道:“事實上邊人比任何邊荒集外的人更守規矩,那老子便規規矩矩的和他們玩一鋪,向外宣布若不能物歸原主,紀千千明晚會拒絕到夜窩子去。”

劉裕開始感覺到他體內胡人較狂野的血統,令燕飛除來自漢族的溫文爾雅外,還有豪雄放縱的一面。若以這種雙重多變的性格,去追求紀千千,等若漢胡的攜手合作,肯定可迷倒紀千千。劉裕很不明白為何會聯想到紀千千去,可是他的腦袋確像有點失控。

頹然道:“豈非全集皆知你燕飛對千千保護不力,已陰溝裡翻船?”

燕飛灑然聳肩道:“沒人會知道,因為我只是藉此恐嚇那七個被人利用的傻小子。夜窩族是由瘋子組成的,一旦收到點風聲是與七個傻瓜有關,累得他們欣賞不到千千絕世無雙的琴音歌聲,我們的邊荒七公子還能做人嗎?放心吧!

此事由我單獨處理,你只須守穩大本營,天亮前我該可以尋回另一半金子。 ”

龐義此時鑽進箱陣內,笑道:“談甚麼談得這麼投契,千千著我來請小飛到帳內共渡春宵啊!”

劉裕給逗得笑到差點嗆出淚水,燕飛苦笑道:“你也來耍我。”

龐義在劉裕旁坐下,瞧著下級挨壁曲膝而坐的燕飛悶哼道:“不要騙人哩!酒鬼來到酒窖門口仍不去拿酒喝,只有一個解釋,就是因另有別的更優質的代替品,早醉得把老子釀的雪澗香忘掉了。”

劉裕解圍道:“龐老闆是來得正好,我們無敵的徵邊軍團有份優差給你,就是當千千的隨身總管,負責為千千打點一切內外事務,讓千千可盡情發揮她的外交手腕。”

燕飛報復的道:“總管即是甚麼都由你來管,你給老子在四條大街進入夜窩子的邊界處,豎起四幅我向任遙下的戰書。倘若我幹掉他,將可以事實證明給所有人看,誰才是邊荒集第一劍手?”

劉裕拍腿叫絕道:“此著妙極,任遙若不敢應戰,將會成為邊荒集的笑柄,還用在這裡混嗎?他是不得不應戰的。”

龐義接下去道:“何況他根本不信自己會輸給燕老大,更不曉得燕老大煉成金丹大法,連蝶戀花都學曉唱歌。燕老大吩咐下來的事,小人龐義當然會辦得妥妥貼貼的。”

三人對視一眼,同時開心大笑,充滿生死與共、並肩作戰的情懷。

燕飛揭帳進入紀千千睡帳內,方發覺劉裕、小詩、龐義和高彥一眾人等,全留在帳外,登時生出哭笑難分的感覺。

紀千千換上全白色的女服,挨著軟墊倚臥鐵箱子旁,佩劍放在箱面,有如金子的守護神。

她烏黑的長發瀑布般的垂在肩後,襯托得她的冰肌玉膚更攝人心魄,寶石般的眸子閃閃發亮、靜如夜空的星辰地凝視著他,好半晌方落到他左手環抱的酒壇處,含笑道:“臨睡前還要喝酒嗎?”

燕飛盤膝在另一角坐下,把酒壇放在身旁,掛在帳頂的油燈映照下,這裡彷彿是另一個天地,溫暖而隔離,且是春色無邊。

紀千千確是男人夢寐以求的恩寵,擁有她等若擁有天下間最美好的事物。

不過她多情和充滿野性的性格,卻令人感到遊疑不定,難以捉摸。像在此刻,她便似從沒有和燕飛發生過任何事,有若在雨坪台初次相遇。

  她芳心內究竟如何看他燕飛呢?

燕飛微笑道:“我來邊荒集的途上整天睡覺,所以決定今晚不睡。不知小姐何事相召?”

紀千千眨眨美麗的大眼睛,饒有興趣的打量他道:“要有事方可以召你來嗎?人家只想見你就不成的嗎?”

燕飛留心帳外,聽到龐義等已移師客帳的一方,正動手製作他給任遙的“ 戰書”,他和紀千千的說話不虞被人聽去,心中不由一盪,柔聲道。 “當然可以。可惜我尚有要事去辦,明早回來陪你去北大街吃早點如何?該處有間叫北方館子的食鋪,非常有名,在建康絕喝不到那麼巧手調製的羊奶茶。”

紀千千秀眉輕蹙道:“明天你當然要陪人家。但今晚呢?已這麼夜哩!你還要到那裡去呢?”

燕飛油然道:“你當我們到邊荒集來只是玩樂嬉戲嗎?何況受人錢財,自然要替人消災,我幹的是甚麼行業,千千應該清楚。”

紀千千“噗味” 嬌笑,橫他一眼,垂首輕輕道:“你長得很好看,人家尤其愛看你信口開河、胡言亂語的傻瓜樣子。”

燕飛為之氣結,失聲道:“我句句實話實說,何來信口開河的罪名?”

紀千千坐直嬌軀,兩手環抱曲起的雙膝,頑皮的道:“你想撇下千千山外玩兒?那可不成哩!我要你陪人家。”

燕飛記起龐義的“共渡春宵”,心中一盪,當然只限在腦袋內打個轉。嘆道:

“小姐你須好好地休息,否則明天將沒有精神應付整個邊荒集的人。邊人出名狂野放縱,可不像建康高門大族的子弟那麼乖的。”

紀千千思忖片刻,點頭道:“今趟可以放你一馬,下次可沒那麼易與。好吧!你先哄人家睡覺,千千睡著了,你才可以獲釋離開,不過明早醒來時,你要在人家身旁,否則我會和你沒完沒了的。”

“咕嘟!咕嘟!”的連喝數大口酒,燕飛踏出營地,就那麼一手環抱酒壇,朝夜窩子的方向走去,心中仍填滿看著紀千千酣然入睡的動人感覺。

現在怕已過二更,可是他比任何一刻更精神,雪澗香帶來的些微醉意,令他更感到邊荒集愈夜愈旺盛的血肉和活力。

自刺殺慕容文後,他一直漫無目的地活著,提不起勁去做任何事。然而眼前的形勢,卻徹底把他得過且過的心態天翻地覆地改變過來,答應謝家的事他當然須辦妥,更重要的使命是讓紀千千快樂地在邊荒集享受她生命的片段。

現在最有可能找到邊荒七公子的地方,肯定是夜窩子無疑,他們雖在邊荒集橫行慣了,卻不可能不對他燕飛保存懼意,只有躲在夜窩子才安全。他已從高彥處得悉他們最愛留連的那幾間青樓、食鋪和酒館,該可輕易找到他們,進行他的計劃。

想到這裡,在完全沒有防範下,他的心湖又浮現出安玉晴那對神秘而美麗的大眼睛,心中又不由一顫。

自遇上紀千千後,一路乘船北上,他一直埋首於《參同契》,間時又給紀千千佔據了心神;獨特的美女安玉晴彷彿已到了天之涯海之角,離他遠遠的,似和他再沒有半點關係。不知如何?偏在此刻會想起她來。

自己是否因為紀千千使早已死去的心再度活躍起來?如此究竟是災劫還是福賜呢?對未來他再沒有絲毫把握。

夜窩子輝煌燦爛的採光照耀長街,他從暗黑的街道步向光明,深深地感覺到生命的變化。在逃離邊荒集時,他從沒有想過當再次踏足邊荒集,自己會在劍術和心情上,均會變成另一個燕飛。

自己知自己事,他深心處一直壓抑著的帶點狂野的率性性格,已被紀千千點燃引發,放下所有拘束抑制,縱情而為,享受老天爺予他一切善意或惡意的安排。

劉裕坐在疊高的箱陣頂上,仰望夜空,雙目一瞬不瞬,現出深深思考的專注神恰。

高彥躍上來坐到他身邊去,笑道:“有你放哨,大家該可以安心睡覺。”

又道:“龐義和其他兄弟已去為燕飛立戰書。唉!想不到燕飛會變成這個樣子,以前的燕飛終日無所事事,最好是不去煩他。”

劉裕道:“人是會變的,又或須適應新的形勢而變,像你高少便痛改前非,再不到青樓胡混,我可沒有你般本事。”

  高彥苦笑道。 “說說倒可以,沒有青樓之樂日子怎麼過?只要瞞著千千便成。辛辛苦苦賺錢,賺得錢卻沒有地方花,我既不高興姐兒們更不快樂,我怎可以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

劉裕失聲道:“原來你口是心非,讓我去向千千告你一狀。”

高彥笑道:“大家兄弟還來要我,你不覺得的嗎?出生入死後再鑽進妞兒馨香火熱的被窩內,是人生最愜意的事。”

劉裕道:“另一個方法是娶得如花美春,不也可遂你這方面的心願嗎?”

  高彥嘆道。 “這只是個夢想。我是乾哪一行的,注定我沒法安份守己,更不可以有家室的牽累。你又如何呢?難道你敢娶妻生子嗎?你可否向她保證你明晚可以活著回家?”

劉裕不欲談這方面的事,岔開話題道:“那甚麼娘的邊荒七公子究竟是何方神聖?為何明知你和燕飛一道回來,仍夠膽上門尋你晦氣?”

高彥不屑道:“甚麼七公子?不過是七個自以為有點本領的惡棍,想在幫派外別樹一幟。他們本來怕燕飛怕得要命,數次和我爭妞兒都不敢便來。現在只是以為有便宜可佔,錯估形勢,方敢如此囂張。”

劉裕道:“事情或非如你想像般簡單,不過無論如何,遇上變得積極主動的燕飛,算他們倒運。”

高彥怨道:“若燕小子早點變成現在的樣子,我早發達哩!”

劉裕笑道:“你還年輕,很多好日子等著你啊!”

高彥道:“今晚我是睡不著了,你在這裡看緊一些,我要到夜窩子打個轉。”

劉裕皺眉道:“竟是一晚都等不了?”

高彥受屈的道:“去你的娘!我是要去見見我的兒郎們,然後再到押店看看有沒有北方來的新貨式,買入一批來變賣圖利。確是沒錢便渾身不自在,不過為的是正事。”

  說罷去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7:06:53     標題: 第十二章 大地飛鷹

第一樓是邊荒集最佳食肆,正東居便是夜窩子會家的第一勝地,北方諸胡開設的會鋪雖各有特色,但比起南人的巧手廚藝、多姿多采,始終要遜一籌。

晉室南渡,大批名廚或隨高門大旅南遷,又或混在難民潮逃往南方,於各大城鎮自立門戶。正東居的老闆范承恩原是洛陽的有名巧手廚師,逃入邊荒時看中邊荒集,認為邊荒集大有可為,送於此落地生根,於夜窩子開設正東居,由於他確是廚藝超群,人又八面玲瓏,深悉侍候權貴之道,把同一套手段用於邊荒集,仍是如魚得水,故能在夜窩子佔上席位。

二更後的夜窩子街上行人減半,古鐘場再沒有先前的盛況,卻輪到酒館、食肆、青樓和賭場等興旺起來。

正東居更是座無虛席,這座兩層高木石建成的建築物規模宏大,樓下大堂擺開近三十張大圓桌,上層分中間隔,向古鐘場的一邊是八間廂房,沒點頭面者休想可以在廂房內欣賞古鐘場的夜色,另一半擺開十多桌雅座,只招呼熟客,若邊荒集有階級之分,正東居便是最不含糊的例證。

正東居另一特色,下層的伙計是全男班,上層的侍者則全是綺年玉貌的漂亮少女,她們沒有工資,全賴貴客的打賞,可是她們在邊荒集同儕中每月酬金卻是最優厚的,於此可見邊人是如何闊綽和肯花費,她們的服務當然也是冠絕天下。

邊荒集的成就是有創意的人共同努力的成果,一切不守成規。像卓狂生、范承恩、龐義、高彥等這些人,到邊荒集外任何地方都會被視為離經叛道而飽受排擠,只有在邊荒集這獨一無二的地方,他們的創新精神方能開花結果,綻放異采。

不論你是胡人漢族,不論你是逃犯或殺人如麻的大盜,一日投進這充滿感染力的奇異處所,早晚會被同化,問題只在時間的長短。

燕飛踏入正東居,看到他的人首先靜下來,不片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本是鬧哄哄的大堂立即變得鴉雀無聲。

燕飛曉得自己已成邊荒集萬眾矚目的人物,一舉一動均會成為話題,尤其他正與祝老大對著幹,先前又敗走黃金窩,大家對他的動向生出好奇心,是可以理解的。

幸好朝他瞧來的目光大多是友善的,形勢使然下,他完成了劉裕計劃的第一步,成為邊荒集自由的象徵和中流砥柱。

燕飛環抱酒罐,從容朝各人打個招呼,微笑道:“我們的七公子是否在樓上呢?”

有人點頭,有人手指上層,都是樂意幫忙,顯示燕飛的榮辱已與他們的利益掛鉤,不過由於燕飛與漢幫勝負未分,幫忙亦止於此。

燕飛舉壇拔塞大喝一口,把酒壇封妥後,舉步登樓。

負責把守樓階的兩名大漢那敢阻攔,恭敬讓路。

燕飛施施然然拾級而上,心中感慨叢生,以前他足不踏入夜窩子半步,今晚卻是二度來訪,怎會變得這麼厲害的?

樓上十二桌雅座,全告客滿,邊荒七公子全體在座,據著可俯視古鐘場臨窗的大桌子,正驚疑不定地打量他。

燕飛向停下來的賓客笑道: “大家繼續喝酒,勿要因我而擾了雅興。”接著像見到好朋友般,向邊荒七公子笑道:“原來你們在這裡。”舉步往他們走過去。

三位漂亮的女侍忙趕過來,爭著侍候燕飛,即使到此時仍未曉得他是燕飛者,亦知道燕飛不但是重要人物,更廣受歡迎。

邊荒七公子的頭頭是匈奴族的左丘亮,論武功在七公子間他是穩居首席,不過才智卻及不上漢族的蔣狐,後者打手勢阻止其他人說話,向正大模大樣地朝著他們一桌來的燕飛沉聲道:“我們是被人利用了,致冒犯了你燕飛,一切依江湖規矩解決,我們可作出金錢上的賠償。”他把聲音盡量壓低,免給別人聽到這麼不光采的話。

左丘亮冷然道:“若你想要我的命,我左丘亮亦樂於奉陪。”

燕飛坐定,把酒壇放到桌上,啞然失笑道:“勿要慌張,我今次專誠來找你們,希望大家開心見誠的閒聊幾句,倘若你們肯當我是朋友,便可以和氣收場。”

他感到對方人人均似鬆了一口氣似的,首次感受到自己在邊荒集的份量,根本沒有人敢和他正面衝突。蔣狐和左丘亮的一軟一硬,只是耍江湖說話的伎倆,不致那麼失面子,事實上已屈服在他燕飛的腳下。

蔣孤苦笑道:“我們真不曉得紀千千在帳內。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忽然有位姑娘來找我們,說是荒月樓小麗姐的貼身小婢,說高彥不知如何從建康賺了一大筆,竟要藉你燕飛的威勢,迫荒月樓的艷娘答應讓他為小麗贖身,左丘大哥一時紅了眼,立即去向高彥興問罪之師。到後來我們曉得紀千千是與高彥一道回來,深覺可疑,方知道小麗姐根本沒有這麼一位小婢,我們是給人利用了。”

燕飛心中喚娘,那豈非所有線索,均一刀切斷,還如何去完成取回另一半金子的壯舉,自己這個邊荒第一高手還用當下去嗎?

左丘亮見燕飛默默不語,生出懼意,低聲下氣道:“是我太魯莽,錯怪了高彥。以前我們和高彥也算有講有笑的朋友,有煩燕大哥為我們說幾句好話。”

  其他沒說話的,人人噤若寒蟬。

燕飛皺眉道:“你們也不是第一天到江湖上來混,因何竟會相信陌生人的話?”

蔣狐嘆道:“因為那位小姑娘七情上臉,不單令人感到事情的急切性,還無從生出疑心。”

  燕飛道:“她長得漂亮嗎?”

左丘亮道:“似乎比小麗姐更多三分風情,皮膚很白,說話時兩眼淚花翻滾,令人無法不生出憐意。”

燕飛微笑道:“她定是聶天還的得意弟子'白雁'尹清雅。”

左丘亮等無不色變,不但因騙他們的人是尹清雅,更因兩湖幫的魔爪已探入邊荒集來,且已深悉邊荒集的情況,否則怎能如此輕易煽動他們去做傻事呢。

蔣狐立知此事非同小可,燕飛一方肯定吃了虧,否則燕飛不會乘夜來尋他們晦氣,忙補救這。 “今趟確是我們不對,我們可否幫上點忙呢?”

燕飛溫和的態度,也令他們大生好感。

此時有人來到燕飛身後恭敬地道:“我們老大請燕老大到房內一採,有要事奉禀。”

“老大”、“老闆”、“英雄”'這些稱呼在邊荒集頗為流行,只要有身分的便可叫老大,不一定須是一幫之主;老闆亦不用開店鋪,有銀兩便成。至於英雄,則概指武功高強的好手。

燕飛皺眉瞧去,見是個穿匈奴武士便服的漢人,瞧他長相,該有點匈奴血統,年紀二十餘歲,只屬一般好手。

那人知機的道:“小人蔡精,老大是大漠幫的車廷。”

大漠幫便是邊荒集的匈奴幫,以前的老大叫查正多行,現在當是換了領袖,由這個車廷作老大。

燕飛搖頭道: “告訴車老大我今晚很忙,明天再找他喝酒。”

那人湊近少許低聲道:“是與'白雁'尹清雅有關。”

包括燕飛在內,八個人均心中一震,尹清雅是剛推論出來的嫌疑人物,如此只有一個可能性,對方應是剛聽到他們的對話。

要知廂房離他們的桌子有十多步之遙,既隔開鄰桌高談闊論的客人,廂房又關上房門,他們更沒有提高聲音,對方仍可以聽個一清二楚,只是這副耳朵已非常不簡單。

燕飛道: “再交待兩句說話,便去拜會車老大。”

  那人領命去了。

左丘亮欲言又止,顯是怕再被竊聽。

蔣狐把聲音壓至低無可低,道:“車老大該沒有這份本須,否則匈奴人就不用屈處集內西北角,且買賣愈做愈小。”

燕飛點頭表示明白,道: “事實上我和你們是站在同一陣線上,希望邊荒集像往日般自由自在,大家可以發大財。今晚的事就此作罷。”

  左丘亮等忙立起來,拱手致謝。

  燕飛灑然一笑,埋自去了。

龐義和八名兄弟鬧哄哄的回來,顯是意猶未盡,仍處於興奮的狀態中。

劉裕迎上去責道:“千千和小詩已入帳就寢,你們要吵醒她們嗎?”

龐義等忙壓住笑聲,還躡手躡足的裝模作樣,整蠱作怪,教人發噱。

鄭雄笑道:“燕爺此招精采絕倫,我們豎起第一封戰書,已惹得數百人來圍觀,如此向人挑戰,在邊荒集是破題兒第一遭。而被挑戰者竟是最可怕和神秘的'逍遙教'教主任遙,更是立即轟傳全集。”

另一伙計兄弟成忠這:“其實這是在邊荒集揚名立萬的最有效方法,只要挑戰的是不會踏足邊荒集的著名人物,又肯定沒有人會為他出頭,即可一登龍門,聲價十倍。”

鄭雄道:“成名你的娘!沒有本錢而去學人出名,未走完東大街便要給人湊足十多頓哩。”

眾人哄笑起來,旋又醒覺的壓下笑聲。

劉裕心中一片溫暖,大感禍福與共、並肩奮鬥的樂趣。

龐義道:“只有小飛方敢如此迫任遙決戰,現在人盡皆知小飛連任遙也不放在眼內,祝老大算甚麼東西?”

劉裕待要說話,忽然心生警兆,朝東大街方向瞧去。

一位衣服華麗得異乎尋常的英俊男子,正舉步從容朝營地走來。他的出現,天地似立即被邪惡詭異的氣氛填滿。

龐義等循他目光別頭瞧去,人人心神被攝,不由自主地生出不寒而栗的恐怖感覺。

廂房內坐著八個匈奴人,燕飛步入廂房,八人全體起立,其中一名匈奴中年大漢打個手勢,其他人包括蔡精在內,施禮退出廂房外,只剩下中年大漠和另一魁梧挺拔、氣度不凡的匈奴人,年紀在二十七、八間。

中年漢欣然和燕飛拉手為禮,客氣道。 “久聞燕兄之名,現終可親睹燕兄的風采,本人車廷,在邊荒集仍屬新丁,有任何失禮之處,請燕兄多多包涵。”

燕飛的目光從車廷移往那匈奴高手,心中微震,自練就金丹大法以來,他有種可一眼看透任何人的感覺。偏是此技卻在此人身上派不上用場,只可用深不可測來形容此位仁兄。

車廷介紹道:“這位是敝少主赫連勃勃,今次特地到邊荒集來見識一下。”

  燕飛為之愕然。

赫連勃勃乃北疆新近冒起的霸主,建都於統萬,與拓跋族為鄰,曾大敗柔然的精兵,一舉成名,人稱“大地飛鷹”,不但是從未嚐過敗績的無敵統帥,更被譽為匈奴近百年來最天才橫溢的高手,近年聲威猶在有匈奴第一高手之稱的“豪帥”沮渠蒙遜之上。想不到他竟會親到邊荒集來,擺明要在此搶地盤樹立勢力。

由於他也身在此地,更可預見邊荒集風起雲湧,風雨將臨。

嚴格來說他亦是拓跋圭的勁敵,兩股不住冒起擴展的勢力,終有一天要分出勝負,以定北疆霸權誰屬。

赫連勃勃露出一絲克制的笑意,令燕飛直覺感到他城府深沉,不輕易透露心內的情緒。他的眼神凌厲而有種冷冰冰的味道,顯示他狠辣無情的本質,為求目的,可以不擇手段,不顧情義。

在他濃密的眉毛下,是一雙明亮深邃的眼睛,眼神固執而堅定,充盈著強大的自信。粗大的雙手,即使是初次見面,燕飛已感到他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智慧武功,均不在拓跋圭或拓跋儀之下。

整體來說他不算英俊好看,卻有一股天生霸主的味道,充滿男性豪雄的氣概。

回到邊荒集後,燕飛覺得以此人是最難纏和可怕。他沒有佩攜武器,他本人便等若殺傷力最龐大的利器。

  車廷道:“坐下再說!”

三人分賓主坐好,車廷正要為他們斟酒,燕飛早拔開雪澗香的木塞子,把酒注進兩人杯內。

赫連勃勃淡淡道:“燕兄勿要怪我們唐突,更勿怪本人無禮旁聽燕兄與別人說話,因此為本人習慣,一向留意周圍發生的事,亦幸好如此,或可以幫燕兄一個小忙。”

燕飛為自己斟滿一杯酒後,挨往椅背微笑道:“赫連兄此來,是否要在邊荒集大展拳腳?”

赫連勃勃從容道:“我只是希望取回我們應得的一份,一切依邊荒集的規矩辦事。”

車廷旁聽不語,惟赫連勃勃馬首是瞻。

赫連勃勃愈是謙虛講道理,燕飛愈感到他的難纏,現時邊荒集形勢愈趨複雜,未來變化,難以預測。

赫連勃勃沉聲道:“誰人意圖主宰邊荒集?誰便要付出代價,這是邊荒集的規矩。我和燕兄一見如故,即使不能做朋友也不希望變為敵人。在一些事上還可以合作,如遇上甚麼問題,大家盡可以坐下來解決。我赫連勃勃沒有甚麼奢求,不過誰要壓得我們在邊荒集抬不起頭來做人,得先問過我的'絕地槍'。”

燕飛心叫厲害,赫連勃勃不單武功深不可測,謀略更不在他認識的任何人之下,懂得合縱連環之術,盡量減少敵手,而自己更成他籠絡之人,等若暫不與拓跋族的飛騎會為敵。不過燕飛清楚明白拓跋族方為他的死敵,若形勢容許,赫連勃勃第一個要殺的人肯定是他燕飛。

車廷這:“看在燕兄份上,我們和高彥的嫌隙從此一筆勾銷,大家都不要放在心上。”

又湊前少許道:“我們一直留意邊荒集的形勢變化,郝長亨到邊荒集來的事可以瞞過別人卻瞞不過我們。我們曾見他兩度進出夜窩子西大街的洛陽樓,而洛陽樓的老闆'鐵手'紅子春一向與聶天還關係密切,此事邊荒集沒多少人曉得,只要找上紅子春,尹清雅能躲到那裡去呢?”

燕飛暗嘆一口氣,這個人情實在太沉重了,令他在其他事上不得不作出回報,而對方是明幫忙暗推波助瀾,讓他和郝長亨鬥個焦頭爛額,他們則坐收漁人之利。

燕飛舉杯道:“兩位仗義幫忙,燕飛是不會忘記的,讓燕飛敬兩位一杯。”

心忖除非時間能倒流,這個難領的情只好卻之不恭,明天的事,留待明天再算好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17:07:13     標題: 第十三章 靈手卻敵

在電光石火的高速中,劉裕猛下決定,長笑道:“任教主別來無恙!”又打手勢著龐義等往營地方向退走。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可能是任遙因看到燕飛的挑戰書,深感其充滿侮辱的意味,動了真怒,竟立即來尋燕飛決戰,以任遙殺人為樂的性格,肯定會殺盡此地生人,以作對燕飛的回敬。

他劉裕再沒有別的選擇,只好置諸於死地而後生,全力迎擊。勝敗並不重要,最要緊是奮鬥至流盡最後一滴血,不能有絲毫猶豫,以命博命,讓自己天生的靈手發揮至極限,若還不能擊退任遙,只好認命。

任遙雙目異芒大盛,強大無匹的陰寒之氣往劉裕潮衝而去,此刻在他眼中的劉裕有種一往無前、萬夫莫敵的氣概,對他任遙沒有絲毫怯意。故即使以他之能亦不敢託大,因為他知道當劉裕舉步往他迎來的一刻,兩人的氣機已鎖個結實,再沒有轉寰的餘地。冷哼道:“劉裕你既要找死,我便先成全你!”

劉裕右手按往刀把,心神提升往萬里晴空的至境,拋開一切顧慮,腳步循著某一奇異的節奏,不住接近任遙,從容道:“誰成全誰?是否言之過早?幸好燕飛不在這裡,否則便輪不到我來收拾你。”

他現在利用的是針對任遙的唯一破綻弱點,是他已因燕飛的挑戰書動了真怒,所以故意提起燕飛來刺激他,又表示出自己對他的輕視,任遙愈受不起,便愈有機會因失去冷靜,動氣出錯。

果然任遙雙目殺氣更盛,“鏘!”的一聲掣出御龍劍,在身前爆起三朵反射有如走馬彩燈那五光十色的劍花,教人疑幻疑真,看得眼花繚亂之時,其中一朵劍花倏地化成金芒,閃電般朝劉裕激射而去。

劉裕過去數月的努力,就在此刻見到成果。謝玄每天清晨練劍,風雨不改,而淝水之戰後,他的主要練劍對手便是劉裕。

謝玄眼力高明,發覺劉裕有一對異乎尋常的靈手,在 “眼、耳、鼻、舌、身、意、識”七大感官里以“身”的感覺最靈銳,而練“身”的唯一方法,就是“以戰練戰”之法,故悉心栽培,從實戰中以千奇百怪的手法,啟發劉裕的優點,發揮他的潛能。有劍術大師如謝玄者現身說教,親自訓練,數月時間可比得上別人數年的苦修。

劉裕似對任遙那神乎其技、眩人眼目的可怕劍招視而不見,沒有受其變化所惑,厚背刀隨手揮擊,最令人詫異的是他似乎沒有瞄準掌握對手的劍勢,頗有點胡亂出手的情況。

可是任誰都曉得劉裕不該窩囊至此,而任遙更感到他在無招法中隱含某一種法度,其不依常理的出招,反使他沒法子因應變招,只能原式不變直插劉裕胸膛。

此刻劉裕想到的是謝玄的劍,不知如何,更非適當的時刻,他腦海竟浮現出在建康烏衣巷謝家忘官軒內謝鍾秀依傍著謝玄撒嬌的感人情景。

謝玄看愛女的眼神,充滿慈父血肉相連深摯的愛,其中又包含無限傷情,顯是因謝玄認為自己命不久矣,深憾生離死別。

  想到這裡,心中一痛。

在似是最不合時宜的茫然和迷失中,他持刀的手自然而然生出感應,修地變招,腳步加速,一切全由手去帶動,改向挑往任遙的御龍劍鋒。

  “叮!”

在龐義等駭然注視下,劉裕的動作如行雲流水,厚背刀準確無誤的挑往任遙的御龍劍,任遙也是了得,立即變招,豈知劉裕亦隨之變化,一刀劈中改而掃往他小腹的敵劍,發出清脆的交擊聲。

  勁氣爆破。

劉裕是精通戰略的人,曉得能稍佔上風皆因任遙動了氣,失去劍手的冷靜,更因對劉裕的輕視,在這一招沒用上全力,若給他重整陣腳,肯定自己的落敗乃早晚間的事。

眼前的機會,如若錯過,只可以到黃泉下後悔。

果然任遙往後疾退,化攻為守,挽起燒身疾走的劍芒,守得無懈可擊,再不敢輕忽大意。

劉裕運氣催刀,被震得酸麻的手立即回复感覺,大喝一聲,就哪麼人刀合一的往任遙硬撞過去,一副同歸於盡,看是你死還是我亡的捨命打法。

龐義等哪想得到劉裕悍勇至此,齊聲驚呼,不敢再看下去,偏又不能不看。

  “叮叮噹當!”

刀劍交擊聲如珠落玉盤的連串響起。

  人影倏分。

劉裕左肩鮮血激濺,往營地方向蹌踉跌退,臉上再沒有半點血色,可是持刀的手依然穩如磐石,遙指對手。

任遙亦挫退三步,表面看沒有任何傷痕,但很快胸口右邊現出血痕,滲出少許鮮血,顯是也給砍傷了,還要立時運功止血。

眾人暗叫可惜,只差兩寸,劉裕可命中他的心臟。

任遙雙目射出近乎狂亂的仇恨火焰,怒叱一聲,竟騰空而起,追擊仍未止得退勢的劉裕。

龐義等大叫不好,人人奮不顧身的衝前,欲阻擋任遙向劉裕痛施殺手,不過均遲了一步。

劉裕仍是眼冒金星,被任遙至寒至毒的逍遙氣差點把經脈凝固,他之所以能創傷任遙,全賴任遙不肯與他兩敗俱傷,加上以手作為領導的奇異埋身血戰法,方有此戰果,不過仍是功虧一簣,反陷身絕局。

只要有數息回氣的工夫,憑他的獨特體質,將可有再戰之力,偏是任遙亦看破此點,拚這內傷加深,也要報一刀之恨。

近十年來,任遙尚是首次受傷,可謂奇恥大辱,不殺劉裕怎消得心頭之恨。

  嬌叱聲起。

一道劍光從營地一方橫空而來,在任遙撲殺劉裕前截上任遙。

  “嗆!”

  兩劍交擊。

淬不及防下,任遙一眼瞧去,立時心中劇震,收起一半力道,任由對方劍勁把自己送開尋丈,落往地面,心中暗嘆。

他可以殺邊荒集的任何人,卻絕不可以殺眼前的嬌嬈,雖不無些許憐香惜玉之心,更重要的是若紀千千香銷玉損於他的御龍劍下,他將立即成為邊荒集的公敵,以後再難踏足邊荒集半步。除邊荒集外,在建康亦是寸步難行,這麼不智的事,他怎會蠢得去做。

紀千千落在劉裕身前,橫劍而立,俏臉帶煞,嬌瞠道: “枉你是一教之主,不敢找燕飛,只敢找旁人出氣,算甚麼英雄好漢?”

任遙、劉裕、龐義一眾人等,定神一看,無人不看得目瞪口呆,心中大叫乖乖不得了。

原來紀千千一身雪白輕薄的貼身綾羅內糯,一小杉裁裡臂,纏弦緊抱腰、裙下赤足,秀發垂肩,襯托起她的天香國色、冰肌玉骨,盡顯其誘人至極的曼好線條。若看到如此勝景而不想與她上榻子的,肯定不是正常的男人。

面對著她的任遙更是“首當其衝”,以他的鐵石心腸,亦不由暗吞一口涎沫,殺氣全消,更兼劉裕已恢復作戰能力,移到紀千千嬌軀旁,曉得已錯過殺劉裕的機會,而自己更需要覓地療傷,遂樂得大大方方,向紀千千施禮道:“ 任遙拜見千千小姐,今晚看在千千小姐臉上,到此作罷。”

說畢揚長而去,轉瞬消沒在暗黑的大街里。

燕飛抵達洛陽樓大門處,昂然踏上石階。

他心中想著的是紀千千,他少有這般積極去乾一件事,即使不止同承認,暗裡卻曉得全是為了紀千千,不想她在邊荒集的第一晚便失去一半積蓄。

明天當然不成,但若由後晚開始,緊接著的一連三夜每晚領紀千千去看邊荒集四景的餘下其他三景,會是怎樣的一番動人滋味?

想到這裡,燕飛心中一顫,明白到自己對紀千千已有點情不自禁,期待見到她,想著她,渴望能與她把臂同遊,共享邊荒集迷人神秘的美景。

  紀千千明白他嗎?自己須否向她好好介紹?讓她明白自己飽受創傷的心靈?

  使她明白自己對愛情的恐懼!

若紀千千能拋開一切,與他共墮愛河,自己是否也可以全情投入呢?

  “這位爺兒!”

  “噢!原來是燕爺!”

燕飛在大門前立定,把守大門的五名漢子神情古怪的迎上來,有點不知該如何招呼他這位稀客,竟慌了手腳。

燕飛收攝心神,排除腦海中的胡思亂想,微笑道:“煩各位老兄知會你們大老闆紅子春,我燕飛已把洛陽樓買下來,若他在半個時辰內拿不到五百五十兩金子來把樓贖回去,他以後不用在邊荒集再混下去。”

說罷穿過呆在當場的五名大漢,施施然朝迎客大廳舉步。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20:30:35     標題: 第 一 章 江湖手段

燕飛獨坐洛陽樓的迎客大堂,奉上香茗的婢子退走後,大堂再沒有人留下,洛陽樓的保鏢打手們把守前後門,禁止任何人進入,等待大老闆紅子春進一步的指示。

紅子春是夜窩子的名人,除洛陽樓外尚有其它生意,這個月份更有份兒出席鐘樓的八人議會,其顯赫地位可想而知。

至於他長相如何,燕飛一概不清楚,因為過往在邊荒集的日子,他很少留心其它人,即使紅子春來光顧第一樓,坐於最近的桌子,他亦沒有閒情去理會。不過他自己卻是無人不識,只要曾踏足東大街,必見過他呆坐在第一樓平台的情景。

比對起那時的自己,現下的燕飛是多麼充實和富有生氣的一個人,撇開即將要應付的紅子春,擺在前路是無數須他處理的事情和難題,何況只要想著紀千千的萬種風情,內心已不愁寂寞。

沒有牽掛關心和空閒落漠的心境,確易令人生出頹廢的情緒,令人不是腦海空白一片,便是胡思亂想。此刻回想當時,頗有曾陷身噩夢的感受。

是否因紀千千的闖入,使他嚮往日黯淡無光、失掉所有色彩的灰黑天地告別呢?燕飛實在不願意承認,偏又曉得或許事實如此。

足音響起,沉重、穩定又充滿節奏的感覺,使燕飛可純從其步聲描繪出此人的體型輕重,更清楚對方是故意放重腳步,掩飾本身的功力深淺,來人肯定是個高手。

邊荒集臥虎藏龍,本身沒有點斤兩,怎有資格到這裹來混闖。

燕飛從容地享用著茶盅內的上等茗茶,沒有朝來人瞧去,他座於迎客大堂中心的一組紅木太師椅上,這樣的幾椅組合,共有四套,分佈於堂內,予人寬廣舒適的感受。

紅子春個頭極矮的,手短腳短,華麗的衣飾反突出他腆著的大肚子;從肥胖的肩膊伸出扁平的腦袋瓜,臉上長著個使人印象深刻的大大的肉頭鼻,膚色白得來有點少見陽光不健康的浮青,他平時的臉容該是充滿活力和表情豐富,此刻卻像因受到欺壓而露出一股憤怒和不服氣的頑憨神情。

紅子春一屁股座入燕飛旁,隔開一張小幾的太師椅內,豆目直勾勾瞧著前方,狠狠道:“邊荒集是否只有你燕飛說的話才算數?你燕飛也不是第一天到邊荒集來混,我紅子春有沒有資格在夜窩子經營青樓?是由鍾樓月會決定。你想趕絕我紅子春嗎?拿起妳的劍來斬我吧!頭斷了不過是碗口大一個疤子?他奶奶的!我究竟在甚麼地方抹了妳的屁股?要上門來踢場?這百多兩金子就想買起我的洛陽樓?你出一萬兩也休想我賣給你。我紅子春從來吃軟不吃硬。在洛陽如此!在邊荒集如此!”

燕飛暗讚他說話硬中帶軟,不愧是老江湖,把茶盅放回几上,對他微笑道:“我買妳的洛陽樓,是為妳的洛陽樓著想,不想它被憤怒的邊民砸掉。”

紅子春迎上他的目光,愕然道:“你在胡說甚麼?”

燕飛一眨不眨地審視他,柔聲道:“紅老闆是我今晚所見第三位能深藏不露的高手,老闆妳的功夫全在一對腿上,更教人意想不到,稍有疏忽便要吃上大虧。”

紅子春無法掩飾地臉色微變,沉聲道:“燕飛妳是否欺人太甚呢?”

燕飛從容道:“千千小姐失去些許東西,若今晚沒法尋回來,她明天將拒絕到古鐘場表演,假如給夜窩族那群瘋子曉得紅老闆收留了偷東西的小賊,洛陽樓肯定片瓦難存,所以找是在為妳著想。”

紅子春冷笑道:“真是荒天下之大謬,我剛才不但舉手支持你重建第一樓,還贊成請千千小姐到古鐘場鳴鐘演藝,你要誣衊我,誰會相信?”

燕飛漫不經意道:“我若真的想把洛陽樓據為己有,在我來說不過舉手之勞,紅老闆比之慕容文又如何呢?何況長安還是他的地頭,而邊荒集則是我燕飛的老巢。”

紅子春雙目閃過怒色,緩緩道:“你在恐嚇我!”

燕飛啞然失笑道:“我只是想告訴你,今晚若我取不回千千小姐失去的東西,我將會失去理智,不理夜窩子的所有規條,出手也再沒有任何保留。 ”

紅子春點頭道:“記著你曾對我說過這番話,我紅子春是恩怨分明的人。不要再兜圈子,為何是我?”

燕飛挨到椅背,長吁出一口氣,心中湧起難言的感受,怕在此刻頗有“重出江湖”之概。與紅子春這種江湖人物交手,說錯半句話也會給他拿來做把柄。

燕飛道:“郝長亨到邊荒集後,一直在這裡出入,勿要告訴我他來此只是找青樓的姑娘遣興,與你沒有半點關係。推得一乾二淨只須幾句話,但我會看不起你,更會認為紅老闆沒有助我解決問題的誠意。你可以不為自己 想,可是洛陽樓花了你這麼多心血,毀於一晚間實在可惜。”

事實上燕飛也是故意把自己迫上絕路,孤注一擲,賭赫連勃勃沒有欺騙自己,如果紅子春仍不肯抓緊此一最後下台階的機會,他燕飛必須坐言起行,一是動手幹掉紅子春,一是把勾結竊賊的罪名加諸紅子春身上,借夜窩族之手拆掉洛陽樓。

  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論對錯,也得硬撐到底,否則牠的威信將蕩然無存。而若不如此軟硬兼施,令紅子春感到大禍臨頭,紅子春只會把他的說話當作耳邊風。

在他答應謝安的請求之時,他早想到有今天的情況。邊荒集由所有頭面人物,到販夫走卒,不但都是桀驁不馴之輩,更是亡命之徒,你要和他們交手,便不得不變成他們一般的習性和行事作風,而此本是最為燕飛厭倦的事,所以他實是作出很大的犧牲。

幸好他有把握,只要紅子春確與郝長亨有來往,絕不會蠢得為郝長亨賠上性命財產,江湖義氣是有限度的,大多數只可在互相有利的情況下維持。

紅子春移開目光,仰望大堂主梁,籲出一口氣道:“想不到燕飛的劍了得,詞鋒亦是凌厲難擋,他奶奶的,長亨在弄甚麼鬼?他若真的偷去千千小姐的東西,我紅子春第一個不放過他。我以聲譽作擔保,明天天亮前,東西定會物歸原主,我和你燕飛,大家仍是兄弟,對嗎?”

燕飛整個人輕鬆起來,暗讚紅子春英明果斷,此確為最高明的做法。包庇郝長亨並非甚麼大不了的事,在邊荒集每一個人均有自由去做任何事,只要肯負擔後果和責任。可是開罪燕飛又或紀千千,則等若是自我毀滅的愚蠢行為。紅子春能屈能伸,正顯示其深明在邊荒集的生存之道。依江湖規矩,道理既不在他的一方,硬撐下去只會吃大虧,沒有人會同情他。

微笑道:“剛才若有得罪之處,請紅老闆多多包涵。”

心中同時忖道,看在紅子春的情面上,依邊荒集的規矩,他再不能向郝長亨或尹清雅追究。

高彥揭帳而入,劉裕正盤膝靜養,創傷已由紀千千和小詩親手包紮妥當,在帳頂油燈映照下,劉裕的臉色仍帶著失血後的蒼白,不過精神卻不錯。

高彥在他對面坐下,豎起拇指讚歎道:“劉老大真了得,竟能刀傷任遙,說出去恐怕沒有人會相信。”

劉裕睜開虎目,心忖自己憑一時行險僥倖,不但在第一樓集團內豎立威信,更贏得這個只佩服燕飛的小子尊敬。含笑道:“妳的事又辦得如何呢?”

高彥道:“當然一切妥當,我還重整好我差點崩潰的情報網。現在得燕飛全力支持,又有千千在我們的一方,人人士氣大振,知道賺大錢的機會終於來臨。哈,每人先賞一錠金子,我從未試過出手如此闊綽的。”

劉裕立即頭痛起來,邊荒集在在需財,若沒有生財之道,第一樓很快便出現財政危機,希望燕飛真能馬到功成,取回失去的一半財富。

高彥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道:“在邊荒集最緊要是打響名堂,有名便有利。眼前正有個千載一時之機,可令劉爺妳的威望不下於我們的邊荒第一劍,成為邊荒第一刀。哈!邊荒第一劍加上邊荒第一刀,說出來也可以嚇壞人,以後我高彥可以在邊荒集打橫走路。”

劉裕苦笑道:“你可知當時的情況?”

高彥道:“鄭雄、小馬等早加鹽添醋、七嘴八舌的說得出真實的情況更多姿多采,甚麼劉爺你一出刀便鎮住任遙,還以命搏命的差點一刀貫穿老任的心臟。至於是否因千千才檢回妳的小命,誰人有暇去理會?只要經老卓的說書館把這場龍爭虎鬥再散播開去,包保你一夜成名。任遙難道敢出來否認嗎?他可以說甚麼呢?這裡是我們的地頭,他只是外來人,你打得他棄甲曳戈地滾蛋,是荒人的光采。”

劉裕失笑道:“你愈說愈誇大哩!”

話雖如此說,事實上劉裕亦大為心動,他到邊荒集來的主因,是要成為天下景仰的英雄人物,為將來鋪路,而成名的機會,已是唾手可得,在此刻放棄實在可惜!

沉吟道:“可是如此一來,說不定會影響任遙與我們燕少的決戰,任遙橫裡已沒有面子,大可以受傷拒絕應戰。”

高彥道“他老人家要做縮頭烏龜是他的事。我們的目的是要征服邊荒集,所以有需要把你捧作我們第一樓雙頭馬車的另一頭,免緻小飛孤零零一個人,分身乏術。此書不但可以令荒人視你作自己人,還變成頭面人物,說話方有份量。不要小看老子,我高彥是邊荒集最有辦法的人之一,人人都要來向我買情報,現在更多了你來支持我,我的生意肯定會愈做愈大,終有一天會給選進鐘樓議會內去,那是主宰邊荒集的小朝廷。”

劉裕把心一橫道:“好!一於照你老哥的意思幹下去。”

高彥精神大振道:“明天我會安排你去做幾件轟動的事,幫我清除一些阻礙,以前是怎麼說也使不動燕飛的。”

劉裕開始有上當的感覺,皺眉道:“豈非要我陪你去撩事生非。”

高彥興奮地拍拍他肩頭,欣然道:“妳到邊荒集是來吃素的嗎?我要你出手教訓的,正是些趁老子不在,欺到我手下兒郎頭上來的傻瓜蠢蛋。我要所有人知道,高彥再不是以前的高彥,誰敢犯找?便要吃不完兜著走。明白嗎?這是邊荒集的規矩,入鄉隨俗,否則沒有人當妳是自家人。”

燕飛重返邊荒集,對他本身來說,最大的得益該是人身和精神上的放任自由。

在建康都城,不論烏衣巷的謝府,又或御道大街,總有拘束感。每一座城鎮自有其獨特的風俗習氣,而建康卻像被司馬皇朝的腐敗和高門望族的頹風陰魂不散地纏繞包圍,難怪千千會視建康如囚籠。

  唉!又是紀千千!為何總無法控制自己而不時想起她呢?

在建康,只有謝安、謝玄和謝道韞可使他感受到名門詩酒風流的神韻。不過謝安可不是屬於建康的,而是歸屬於東山,他雖生活於建康城內,他的心卻始終放諸於自然山林;謝玄則屬於戰場,把他的風流注進冷酷殘忍的戰爭中,令兩軍對壘化為一種藝術,只就這方面來說,謝玄已是獨步古今,贏得牠的尊敬。

至於謝道韞,雖謂美人遲暮,婚姻更不如意,卻仍像小女孩般保持天真純淨,她“噗哧”一笑後,略感不好意思而又真情流露的神態,多麼像娘呢?

夜窩子西大街出口處聚集著數十人,正團團圍著寫上他向任遙挑戰的木牌子鬧哄哄的議論不休。

長街不遠處聚集大群戰士,燕飛一眼瞧去,卻是兩幫人馬,一邊是慕容族的北騎聯,另一邊是羌幫的人,或聚或散,攔著長街,經過的人均要繞道而行,生出似有事情發生的緊張氣氛。

有可能是兩幫人馬正在談判,此為邊荒集司空見慣的場面,談不攏便來個大打出手。

燕飛油然舉步,離開夜窩子的彩燈光華,借黑暗的掩護,在沒人留意下沿街而行,就要從兩幫人馬間穿過。

  若換作以前,他或會繞道避開。可是他現在背著他娘的'邊荒第一高手'的可笑名頭,怎可以如此沒有種?

燕飛心中苦笑時,已給人認出來,尤其礙眼的是手抱的酒壇,當然沒有人敢阻止他,還讓出去路。

燕飛昂然而行,不疾不緩的穿行而過,正以為事情已告一段落,後方卻有人叫道:“是否燕兄!請留貴步。”

燕飛無奈停步,緩緩轉身,已有兩人排眾而前,往他走過來,還打手勢著手下們退往兩旁去,變成涇渭分明的局面,大大舒緩一觸即發的緊張形勢。

燕飛卻曉得他們間根本沒有動手的意思,只是兩方頭領在街頭遇上說幾句話,不過兩方手下慣於一言不合立即動粗的習慣,自然而然擺出戒備的姿態,更防止其它幫會人馬的突襲,今晚是絕不尋常的一夜。

領先少許的鮮卑族武士魁梧威武,腰掛馬刀,隔遠抱拳道:“本人慕容戰,這位是羌幫的呼雷方,人稱呼雷老大!”

燕飛心忖,原來妳是慕容戰,難怪舉手投足均如此有氣概,他對北方武林頗為熟悉,近十年來,北方人才輩出,慕容戰正是其中之一,慕容永等派他來主持邊荒集的北騎聯,於此已可看出牠的份量。

呼雷方中等身材,年紀不過三十,披散的頭髮蓬亂得像個獅子頭,巨大的腦袋令他一對似充滿愁思的眼睛短小起來,腰掛的是長鞭,步伐有力而充滿自信,唇邊留著短鬚根,有點不修邊幅似的,但燕飛卻在他似是事事漫不經心的外表下,看出這個是絕不好惹的人。

呼雷方在慕容戰提到他名字,客氣舉手緻禮,開腔道: “燕兄挑戰任遙,這一手非常漂亮,待我們看到戰書,方知任遙竟然身在集內。”

  兩人來到燕飛身前,互相打量。

慕容戰微笑道:“我曾到營地拜訪燕兄,可惜燕兄不在,不過此行不虛,讓我有機會及早向千千小姐請安問好。”

呼雷方笑道:“如非我怕打擾千千小姐,此刻立即去拜會她,現在只好按捺著,留待明早。”

燕飛淡淡道:“呼雷老大是否準備不睡覺呢?現時已過三更,快天亮哩!”

呼雷方嘆道:“不見過冠絕秦淮的絕世嬌嬈,怎睡得著呢?”

  三人對視而笑。

慕容戰忽然正容道:“邊荒集還是邊荒集,一切依邊荒集的規矩辦事,我和燕兄的關係亦是如此。慕容戰有一不情之請,嘗聞燕兄的蝶戀花乃邊荒之冠,不知慕容戰能否有幸,於此時此地,領教燕兄的絕技呢?大家當然是試招性質,我絕不想影響燕兄與任遙即將來臨的決戰。”

呼雷方顯是想不到慕容戰有此一著,為之愕然。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20:30:58     標題: 第 二 章 頑強對手

劉裕心中一動,皺眉道:“誰人跟你辦事,是否也如誰是漢幫的人般,人人皆知呢?”

高彥傲然道:“當然非是如此。表面上我只有三、兩個在下面奔跑的小子,事實上我有一張無所不包的羅網,我不在時仍在運作,所以找回來後,須立即論功行賞,在邊蒐集沒有錢誰肯給你辦事?”

劉裕大惑興趣問道:“假若我抓起那三、兩個為你跑情報的小子,不是可以抽絲剝繭的把你整個網根查出來嗎?”

高彥搖頭道:“若是如此輕易翻我的底子,我高彥早給人連根拔起,還可以混到今天嗎?我們有幾套聯絡的手法,層層疊疊、縱橫交錯,大家不用碰頭,不用曉得對方是誰,便可以互通消息,而最後所有情報,均會送到我最隱秘和最得力的手下“老頭子”那裡去,作出歸納和分析,老頭子也不只是一個人。我可以說給你聽的只可以是這麼多。

劉裕進一步了解因何高彥可以成為邊荒集最出色的風媒,點頭道:“你的情報羅網確比我們北府兵的完善和有效率,我想弄清楚其中情況只是希望竺法慶不會漏網而已!”

高彥道:“這個你可以放心,老子蒐集情報的方法千變萬化、層出不窮,主要是分為公開蒐集、秘密偵查和傳遞消息三組門戶,如此才能達致無孔不入的地步,少說也有百來人為我工作,他們平時各有其職業和崗位,表面與我沒有絲毫關係,他們就等若賺外快。”

接著興奮的道:“有很多一般人忽略的東西,事實上正可提供出珍貴的情報。例如棄置的垃圾、便可呈現日用所需、設施和物料流動方面顯而易見的變化,大量羅列下可推論出其中隱藏的機密。我現在正發動手下,盡量蒐集有關竺法慶夫婦的事,特別是生活習慣上的細節、喜好和他們的脾性,當一切全在我掌握中,竺法慶休想飛越我約五指關。完成此事後,希望玄師不會待薄我,因為做情報是很花錢的事,比逛窯子還要昂貴。”

劉裕微笑道:“玄帥在此事上必有準備,你可以放心。”

龐義突地把大頭探進來,道:“有位叫尹清雅的小姑娘求見千千,說要千千逍只求諒,但千千早睡著哩:我仍該怎辦呢?”

高彥和劉裕同時失聲道:“'白雁'尹清雅?”

燕飛開始明白因何慕容戰會被委以重任,到邊荒集來領導北騎聯。

慕容戰的體型外貌很易給人一種錯覺是個有勇無謀之徒,而事實上他不但才智過人、富於謀略,還深懂避重就輕之道,狡猾如狐。

燕飛敢肯定當他們船抵邊荒集碼頭的一刻,便被慕容戰方的人嚴密監規動靜,所以燕飛和高彥離開營地到夜窩子去,他是沒有可能懵然不知的。而慕容戰偏選上這時候來找燕飛,正顯示他精於計算,既可向人顯示他並不害怕燕飛,更借紀千千來緩和雙方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免致破壞他坐山觀虎鬥的有利形勢。最好當然是漢幫與飛馬會和燕飛等拚個兩敗俱傷,他則坐收漁人之利。

現在慕容戰請求燕飛試招較量,更今燕飛陷入進退不得、絕對被動的處境,唯一的收穫,或許是從而推知慕容戰將是他在邊荒集最難纏的對手之一,且是保持邊荒集勢力平衡的一大障礙。

要知慕容戰出言挑戰,且聲明是友誼比試,他燕飛在對方沒有施出辣耆前,當然不能有失身份風度,痛下殺手。這等若任慕容戰有心來摸他的底子虛實,如慕容戰察覺有機可乘,誰敢包保他不會把握機會幹掉他燕飛?

燕飛公然挑戰任遙,已令燕飛一夜間聲威倍增,倘若慕容戰在這場比試上漂漂亮亮的和燕飛來個平分秋色,立可把本身的地位提升至燕飛的級數,且又可向族人有所交待,一石數鳥,慕容戰的心計確是了得。

燕飛雙手垂下,卓立街頭,酒則放在身旁。兩丈許外的慕容戰雙目立即精芒劇盛,於剎那間把功力運轉至巔峰狀態,緩緩踏書力步,手執刀把,形相威猛無倫。

北騎聯和弄幫的人分把長街封鎖,讓出廣闊的空間,原本霖集在該處的人則蜂擁著來圍觀,加上不斷聞風趕至者,頓然增添此戰誰強誰弱的重要性。

十多個火把熊熊燃燒,照得一片火紅,在這個不平靜的晚夜。

燕飛現在反希望慕容戰欲尋隙殺他,那他或可巧布陷阱引他上釣。只要慕容戰傷而不死,邊荒集的勢力均衡將可繼續保持。

慕容戰大喝一聲,掣出馬刀,高舉過頭,猛然下劈,擊於身前空處。

一直不敢作聲的以百計圍觀者,見終於動手,雖然大多數人並不明白慕容戰隔遠劈空的一刀有何作用,表面看是完全威脅不到尚在兩丈外的燕飛,不過見他刀甫出立即營造出擋者披靡,似可君臨天下的威勢,莫不轟然喝采助威。

邊荒集一向如此,崇尚勇力,倒非因對慕容戰特別有好感。

當慕容戰突地變得威勢十足,燕飛已生出警惕之心,曉得慕容戰非但不是浪得虛名之輩,且是力足以爭奪天下出類拔萃的高手。

邊荒集再不是以前的邊荒集,而是天下豪雄霸主雲集的處所,江湖上最險惡的戰場,若他仍是停留在以前的武學層次,今晚休想活著離開!

單憑慕容戰可以隨心所欲地晉入頂峰的狀態,已可與任遙那級數的高手媲美。

更何況他劈空的一刀,生出潮湧的真氣,漣漪般往四方擴散,當氣浪襲上燕飛,與燕飛本身的真氣互相激盪,即產生微妙的氣機感應,而慕容戰便可憑氣機神妙的感應,出乎天然地運刀進擊,此種能耐,換過是以前的燕飛,怕亦要自愧不如。

  此刻的燕飛當然是兩回事。

  “鏘!”

蝶戀花出鞘,隨即送出一道尖銳的劍氣,往氣浪漣漪的核心筆直刺去,教對方無法窺採自己的虛實,又迫使其刀勢不得不發,從而爭取主動上風。

劍氣“嘶嘶”作響,當遇上慕容戰的刀勁,更生出尖銳的破風聲,駭人可怕之極。

慕容戰大喝一聲“好劍法”,忽然似跟一把無形的劍、又成蝶戀花隱形而延伸丈餘的部分搏鬥般,馬刀使出精妙的絞擊手法,行雲流水地絞卷朝著燕飛攻去。

他雙目明亮,散髮飄揚,全身武服箕張,神態威猛如天上戰神下凡,只憑其迫人的氣勢,足今旁觀者有透不過氣來的壓迫感,更想到換過自己是他對手,可能不戰已潰。

燕飛仍是那副瀟瀟灑灑的樣子,事實上心底亦頗為震撼,慕容戰的刀法,實出乎他意料之外,就在他以精微的刀法絞擊他無形劍氣的一刻,對方的刀勢立時把他鎖死,令他無法變招。

他當然可以變招,不遇等若向慕容戰獻上性命,任由對方把刀勢推上巔峰,而唯一的應付方法,是以攻對攻,硬拚對方此刀。

燕飛同時掌握到對手奇異的真氣與其分佈的情況,表面看慕容戰是全力出手,真正的情況卻是仍留有餘力,待接觸後全力引發,升三重刀勁攻擊他燕飛,一波比一波強暴猛烈,如此武功,邊荒集能擋格他此刀而不傷的,該不會多過十人。

燕飛從容微笑,凝立不動,淡然道:“慕容兄才真的高明。”

  “鏘!”

燕飛大巧若拙、化腐朽為神奇的一劍,反手揮出,砍中刀鋒。

慕容戰渾身一顫,往橫移開,順手一刀掃向燕飛,後者仍是卓立原地,爆起一團劍花,迎上馬刀。高明者當可看出慕容戰已連續抖顫三次。

  “當!當!當!”

刀劍交擊聲連串響起,燕飛的蝶戀花在眨眼的高速和狹小的空間內,三次碰上馬刀,一時勁氣激盪迴旋,生出廝殺纏鬥的慘烈況味。

慕容戰收刀疾退,返回原處,現出驚訝的神色,有點難以置信地瞧著燕飛。

燕飛的驚駭實亦不在對手之下,他曾輕易令祝老大受傷的先熾熱後陰寒的手法,在慕容戰身上竟不起絲毫作用,所以表面雖佔著上風,但接下去則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即使他可以擊殺對手,肯定自己多少也要負傷,假如慕容戰聯同其他夠資格的敵人圍攻他,他燕飛將更是形勢險惡。

圍觀者鴉雀無聲,靜待形勢的發展,誰都不曉得接著會發生什麼事。燕飛和慕容戰,均使人生出高深莫測的感受。

驀地慕容戰仰天大笑,震人耳鼓,盡顯出他性格一無所懼的一面。

燕飛還劍鞘內,心忖自己眼前傲立的人,大有可能是慕容鮮卑族繼慕容垂後最出色的高手。

慕容戰笑罷,心滿意足的抱拳道:“燕飛果然非是浪得虛名之輩,佩服佩服。天下再非慕容垂和謝玄等人的天下,而是屬於我們這新一代的。兄弟們!我們回家睡覺去。”

再向燕飛道:“過兩天找燕兄和呼雷老大喝酒。”

兩番話均以鮮卑語說出來,隱含天下乃北方胡族天下之意,然後領著族人呼嘯去了。

呼雷方走到燕飛旁,厲目一掃道:“熱鬧完哩!還有甚麼好看的?給我滾!”

其他羌族武士立即同聲叱喝,圍觀的閒人豈敢逗留,連忙散去,最後剩下燕飛、呼雷方和二十多名羌幫武士。

呼雷方向手下道:“我和燕老大閒聊兩句,你們回去吧!”

手下依言離開,呼雷方欣然道: “燕兄!讓我送你一程如何?”

燕飛曉得自己顯示實力,已使呼雷方感到他的利用價值,微一點頭,領路而行。

劉裕和高彥差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都沒法把眼前婷婷玉立的小姑娘,與能在兩湖區隻手遮天的聶天還聯想在一起。

尹清雅頂多是十六、七歲的年紀,大眼晴烏溜溜的,襯著兩條小孖辮,橫看豎看仍只是個天真的小女孩,怎可能是以輕身和靈巧身法,在兩湖有飛雁之譽的尹清雅?

高彥首先看呆了眼,如遭雷殛地愕立不動,心中喚娘!她的精靈可人、麗質天生固不用說強烈地震撼著他,可是最使他心動的,是看出她天真得來並不是無邪,且是透骨子而來的狡滑機伶。他敢肯定自己明白她,因為他高彥也屬同一類人。

劉裕首先回過神來,與龐義交換個眼色,曉得龐義亦不清楚地的來意,禮貌地說道:“這位姑娘確是聶幫主的高徒'白雁'尹清雅小姐嗎?”

尹清雅現出甜而純潔的笑容,忽然滴溜溜地轉了一個身,卻沒有予人任何色情的感覺,只會認為是一種充滿遊戲和童真的嬌姿妙態,以一把猶帶三分童稚的嬌嫩聲音“噗哧”笑道:“看清楚了嗎?人家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白雁'尹清雅是也!”

當她轉回來時,手上已多出一條裝滿金錠的纏腰囊,雀躍道:“燕飛不愧是燕飛,竟厲害得找到郝大哥頭上去,還迫人家來歸還金錠。人家紀姐姐才不會那麼小器呢。清雅只是鬧著玩嘛!看看燕飛是否真如傳聞般的了得,早準備明天一早物歸原主,完成整個玩意兒。唉!可惜我偷人,人偷我,另一半金錠給另一個小賊順手牽羊偷了!”

說罷雙手捧起金錠帶囊,送至劉裕眼下,道:“紀姐姐既已入睡,清雅不敢打擾,煩兄台轉交予她。你是劉大哥嗎?”

三人聽得面面相覷,無從插嘴,由她演著獨腳戲,她說話那種可愛嬌痴的神態,縱使她做下最壞的事,也令人無法生她的氣,更不忍責怪她。

  她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高彥搶前一步,來到她身旁,像變成另外一個人般雙目發亮的看看她,微笑道:“我是高彥,敢問姑娘是否故意留下蛛絲馬跡,可讓我們把金錠子尋回來呢?”

劉裕和龐義對視一眼,心中均升起古怪的感覺,此刻的高彥似在燃燒其智慧,力圖在尹清雅芳心內留下深刻的印象,這小子不是看上人家吧?哪就極可能是場災禍,聶天還的得意女徒豈是好惹的?

尹清雅的反應更出乎他們料外,鼓掌喝采道:“高大哥真聰明,遊戲要留下破綻才好玩嘛!”

高彥手上多了尹清雅送上來的腰囊,猶帶著她香暖的體溫,靈魂兒差點飛上半空。

在這一刻,他深切明白到自己第一眼的感覺並沒有錯,他終於遇上畢生在找尋的夢想。尹清雅在紀千千的絕代風華相媲下,只是一朵明麗的小花朵,可是高彥卻知自己的幸福和快樂,將全藏在這朵小花里,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尹清雅縱身輕跳,著地時像完成了壯舉般喜孜孜道:“這事與郝大哥無關,一切全是清雅自把自為,現在向各位道歉哩!明天見!”

就那麼往後飛退數步,接著原地拔起,連續兩個姿態美妙輕盈的後翻,“颼颼”的兩聲,足尖輕撐,仰身射往對街屋頂處,消沒在暗黑裡。

龐義回過神來,見高彥仍瞪著小精靈消失處,喝道:“高彥!你未見過女人嗎?”

  高彥似聞不聞的搖搖頭。

劉裕向龐義笑道:“原來這小子真的未見過女人!”

高彥半點聽不出劉裕說話背後嘲諷的意味,喃喃道:“這個是不同的!”

龐義氣道:“當然不同,這是只由聶天還一手培育的小妖精,不但懂開鎖、玩遊戲、偷東西,更懂勾傻瓜的魂魄。”

高彥雙目射出堅決的神情,狠狠道:“你們是不會明白的,我以後再不去泡妞,只泡她一個,我們注定是世上最好的一對。你們是永遠不會明白的,只有如此方活得有味道。”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20:31:38     標題: 第 三 章 大敵當頭

燕飛和呼雷方轉入橫街,朝東大街舉步,街巷靜悄無人,在遠離夜窩子燈火的暗黑裡,這封仍是敵我難走的高手,像好朋友般閒逛,悠然自若。

呼雷方客氣兩句後,轉入正題,道:“我曾勸過祝老大,你燕飛又不是外人,有甚麼事不可以坐下來解決,大家以和為貴。邊荒集剛經歷大劫,元氣朱復,且大敵在外虎視沉沉,我們不但不懂團結,還要拚個幾敗俱傷,對其他幫會亦非好事。我和慕容戰直至看到你下的戰書,方曉得任遙已潛入集內,此人的出現,等若向所有人響起警號。”

燕飛笑道:“呼雷老大是個很稱職的和事老,說得情理兼備,我當然同意支持。只不知老大說的外敵,指的是誰呢?”

呼雷方負手肅容道:“請先容我冒昧問一句,燕兄現在是否謝安、謝玄的人呢?”

燕飛點頭道:“老大你說話很直接,那我也不願繞圈子,我敢對天立誓,我燕飛只屬於一個人,就是我自己,從來是如此,將來也是如此。不過謝家確於我有恩有義,我亦渴望有回報他們的機會,可是我絕不會出賣邊荒集,等若沒人肯出賣自己的家。”

呼雷方欣然道:“我放心哩!邊荒集誰都曉得燕飛說過的話,從來沒有不算數的。還剩下一個問題,燕兄憑甚麼僅一天時間便揭破任遙藏身此地呢? ”

燕飛道:“這叫事有湊巧,他給我方的人無意碰上。”

呼雷方沉吟片刻,道:“在苻堅之禍前,沒有人想過邊荒集的安全是如此脆弱的。唉!現在我更有大禍臨頭的感覺,據我的線眼說,慕容垂正從各地抽調精銳,準備組成一支勁旅,進占邊荒集,把邊荒集變成他其中一個據點,至於由誰人指揮,則尚沒法弄清楚。我很明白慕容垂這個人,擊則必中,所以來自他的威脅力,不可小覷。”

燕飛早從高彥處聽過此事,那時還以為慕容垂只是派一批高手來邊荒集打天下,此時聽到呼雷方的話,始知慕容垂派出的是一支軍隊,要以壓倒性的姿態一舉控制邊荒集。這可不是說笑的,即使邊荒集所有幫會團結一致,也只是千來人,荒人則人人自私自利、散沙一盤,在此種情況下,邊荒集確是大禍臨頭,還何來自由呢?

呼雷方道:“這消息已秘密在各北方幫會間流傳,適才我方告知祝老大,他聽後臉色很難看,以慕容垂的心狠手辣,必命手下殺盡漢幫的人。”

燕飛皺眉道:“哪邊荒集將會失去價值,誰可代替漢幫作南北貿易的橋樑。”

呼雷方道:“以兩湖幫作新漢幫又如何呢?兩湖幫已和稱霸大河的黃河幫暗中結盟,密謀瓜分邊荒集的利益,而黃河幫的'黃龍'鐵士心正是慕容垂的拜把兄弟,燕兄從此中可有聯想?”

燕飛心中一震,暗忖難道任遙也與此事有關?苦笑道:“呼雷老大的消息非常管用,請告訴祝老大,若他肯坐下來平心靜氣的說話,我們一定奉陪。至於其他的事,我想清楚後再請你老哥指教。如何?請哩!”

呼雷方停下來,向逐漸遠去的燕飛喝道:“明早必有好消息!燕兄晚安!”

營地在四更前的暗黑裡,一片寧靜,走馬燈也暫且休息,只餘下滿空星斗。

劉裕和剛回來的燕飛坐在箱陣頂說話,其他人包括龐義和高彥,均酣然入睡。因有劉裕此力能擊傷任遙的高手在站崗守衛,人人放心倒頭大睡。

燕飛聽罷劉裕述說在他離開後發生的事,露出凝重的神色。

劉裕還以為他在擔心高彥,點頭道:“此事確非常頭痛,若此刻高彥在夢囈,喚的肯定是'我的小白雁',剛才見到尹清雅時,他像給人命中要害的樣子,完全豁了出去。”

燕飛啞然笑道:“這小子很易興奮,更容易沮喪,過兩天便沒事哩!郝長亨這一手非常高明,輕描淡寫便把危機化解,又給足紅子春面子,不愧面面俱圓的長材。”

劉裕見他臉上凝重之色未褪,訝道:“你竟不是為高彥憂心,我卻認為此事可大可小,大有可能令高彥反成為我們的破綻。”

燕飛仰望星空,徐徐呼出一口氣,通:“高彥或許不會聽你和我的說話,但肯定對千千的話聽得入耳。此事我們可靜觀其變,我擔心的只是任遙,你或者遠遠低估了他。”

  劉裕愕然道:“我不明白!”

燕飛往他瞧去,道:“我曾和他交手,此人不但喜歡使詐,且詐得非常高明,我便為此吃過大虧,差點給他把小命詐去。我從羌幫老大呼雷方聽來驚人的消息,兩湖幫和黃河幫已暗中結盟,而黃河幫的龍頭老大'黃龍'鐵士心乃慕容垂的拜把兄弟,三方勢力聯手密謀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佔領邊荒集,若任遙有份參與,你道是怎麼樣的一番情況?”

劉裕為之色變,道:“我須立即通知玄帥。”

燕飛淡淡道:“以慕容垂的雄材大略,如此驚天行動怎會不把北府兵的威脅計算在內,若玄帥派軍前來,說不定正中其下懷。更何況玄師與朝廷關係正處於緊張狀態,正式向朝廷請命肯定不獲批准,私下調軍動員會使情況惡化,進退兩難,如果鬧個灰頭土臉,淝水之戰的勝果會輸個一干二淨。玄帥既把邊荒集交給我們,須由我們來解決。”

  劉裕聽得頹然無語。

慕容垂現時是北方最強大的勢力,力足與整個南方抗衡,若在沙場公平情況下正面較量,合北府兵和荊州軍之力,仍未可言穩勝。現在慕容垂聯合黃河、兩湖兩大幫攜手而來,邊荒集人的反抗與螳臂擋車的膛螂根本不會有分別。

  這樣的一場仗如何打?

劉裕當然不會就此認輸離場,只是一時無計可施。

慕容垂聯結兩大幫的策略,比符堅的百萬大軍更難應付,事發時恐怕想走亦無路可逃。

從這角度去看,高彥若迷上尹清雅,後果更可怕。

燕飛道:“以任遙愛用陰謀手段的性格,邊荒集必有他的眼線,使他對邊荒集發生的事瞭如指掌,否則不能我們這邊立戰書,他那邊使到營地來尋晦氣。”

  劉裕皺眉道:“你是指……”

燕飛道:“我指他是在明明曉得我不在的情況下,故意來鬧事。以他的深沉狠毒,沒可能沉不住氣,他是故意詐作動氣而失手,不是我長他人的志氣,以他出神入化的劍術,即使我和你如何大有精進,絕沒有可能幾個照面下可令他受創,而以他的心性,千千怎攔得他住?”

劉裕動容道:“你的看法很有道理,當時我也有點不相信自己可以得手,只因對他了解不夠深,想不到你想到的。”

又不解道:“這樣做對他有甚麼好處呢?他肯定是高傲自負、目中無人之徒,竟肯容忍如此奇恥大辱?”

燕飛道:“當然是為了更大的利益,為了復國,他可以作出任何的犧牲,何況更是補救他暴露行藏的妙著。他可以藉此迴避與我的決戰,亦使人不再把他放在心上。反之令你一夜在邊荒集成名,令祝老大更受不了。唉!我真的擔心卓狂生是他的人,老卓阻止我追上任青媞,巧合得教人擔心。”

劉裕嘆道:“如此敵我難分的處境,我還是首次遇上,紅子春便有可能是黃河幫或慕容垂的人,那鐘樓議會的八個議席,便有兩席是敵人,使邊荒集更難團結起來。”

燕飛苦笑道:“這裹諸胡混雜,漢人則不但有南北之分,還有地方之爭,南方僑寓世族和本土世族的勢成水火。兼且幫派對峙,山頭林立,要他們團結起來共禦外侮,只像緣木求魚,而且我們尚須為活著待到那一刻而努力。”

劉裕沉吟片晌,道:“我們也不是全無辦法,只要能先一步擊垮郝長亨,將可拖延慕容垂大軍的入侵。”

燕飛一拍額頭,讚道:“還是你老哥有辦法,這麼簡單的事,為何我沒想過呢?雖說困難重重,郝長亨更不好惹,但總有個努力的方向。”

劉裕道:“千千可以在團結邊荒集諸幫上發揮她的魔力,只要我們成功把兩湖幫的勢力連根拔起,又壓制得聶天還不能北進半步,那慕容垂即使得到邊荒集,也唯有與漢人合作,如此至少可以解決掉一半的問題。唉!我的娘!我們可以想到此點,慕容戰和呼雷方也可以想得到此點,怎肯自我犧牲來成人之美呢?拓跋族更是你的族人,你也不能坐視。”

燕飛沉聲道:“只好把黃河幫一併計算在內,連根拔起。他奶奶的,此為安內攘外,捨此別無他法。我現在開始頭痛高小子的問題哩!此人在男女之事上固執得可怕,若我們擺明剷除郝長亨,該如何對待尹清雅呢?弄不好首先我們的所謂無敵組合便要完蛋。”

劉裕卻在思索另一個問題,道:“任遙的故意受傷,會否是針對你呢?譬如他依舊接受你的挑戰,再於決戰時故意露出似是因傷勢而來的破綻,引你墮入陷阱。”

燕飛微笑道:“任遙捨不得殺我,至少要待我和祝老大兩敗俱傷之後,可是他絕不會放過你,還可以嫁禍祝老大,明白嗎?”

劉裕倒抽一口涼氣道:“此招果然毒辣。”

燕飛道:“任遙的動向,很快會現出端倪,今次到賭場我雖敗北而回,卻有兩天收穫,首先是掌握到必勝的賭術,其次是漢幫真正的老大未必是祝天雲,或許是程蒼古。”

劉裕一呆道:“這看法新鮮有趣,漢幫的真正主事者竟是程蒼古。嘿!世上真有必勝的賭術嗎?你敢否包保自己不會出錯。”

燕飛微笑道:“空口白話說來沒用,明晚我將以事實證明給你看。趁現在還有個把時辰,我們好好休息,明天是變得更好或是更壞呢?醒來後將會有答案。”

燕飛從近乎禪定的靜修境界中醒過來,心中留意的不是喧嘩的人聲車響,而是想到昨晚紀千千向他說過“明天睡醒若不立刻見到你將不肯放過你”這句撒嬌的說話。

現在他當然沒有滿足地的期望,她會怎樣地和他沒完沒了呢?以粉拳打他幾記?又成氣鼓鼓的不理睬他。

外面鬧哄哄的一片,箱陣內卻只有他單獨一個人,感覺上挺古怪的。

卸下木材的吵聲不住傳過來,今天是好是壞尚是未知之數,但肯定有個充溢活力和工作的開始。

高彥興奮地從入口探頭進來道:“我們的燕老大終於坐醒哩!還不滾出來當迎賓,你可知整個邊荒集的猛人全來了。”

燕飛嚇了一跳,一頭霧水的道:“不要誇大。”

高彥氣道:“你有手有腳兼兩眼無缺,不懂探出你的鳥頭來看看我有否吹牛皮嗎?”

  “高公子!”

高彥尷尬地閃進來,後面現身的是俏臉燒霞的小詩,捧著一盤水和梳洗的巾帛等物,狠狠瞪高彥一眼,道:“高公子怎可以大清早便說粗話呢?”

盈盈走進來,向燕飛笑臉如花的道:“小姐囑小詩來侍候燕老大梳洗。”

高彥慌忙為她接過盛滿水的木盤,故意捧到燕飛眼下,卑聲道:“燕爺請梳洗,還要出去見客呢!”

燕飛正想著因何紀千千沒有進來和他算賬,頗感失落,聞言沒好氣道:“放在地上行嗎?”轉向小詩道:“謝謝小詩,我慣了蹲在井旁打水上來照頭照臉潑個痛快,小詩快回去照顧小姐,我立即出去。”

  小詩欣然去了。

燕飛雙膝著地,以雙手作掬水狀,敷上臉上去,冰寒的感覺,令他精神一振,咕膿道:“你的小白雁來了嗎?”

高彥蹲下來,笑道:“算你這小子消息靈通,嬌俏的白雁沒有飛來,來的是她英偉的郝大哥,正向千千展開攻勢,你再不出去迎戰,肯定要吃虧。 ”

燕飛一震停下來,看著高彥愕然道:“郝長亨竟敢公然現身?”

高彥道:“他有甚麼不敢的,有紅子春帶他來,他兩湖幫的朵兒更是響噹噹的,除非鐵定與紅子春和兩湖幫為敵,誰敢拿他如何呢?”

燕飛接過高彥遮上的布巾,揩去臉上水珠,嘆了一口氣,心忖郝長亨每一步棋都下得漂亮爽脆,出人意外,肯定是個難纏的對手。即使對他顧忌甚深知呼雷方者,正因曉得他與黃河幫結盟,又與慕容垂有關係,即使恨不得郝長亨突然暴斃身亡,卻是第一個不敢開罪它的人,還希望由燕飛笨人出手,與郝長亨鬥個不亦樂乎,那呼雷方便可以輕鬆得多,從容擬定自保之策。

  他會蠢得當勇先鋒嗎?

  高彥道:“你在想什麼?”

燕飛苦笑道:“你何時變得如此好奇,別人想的事也要尋根究底?”

高彥忙道:“我是在關心你,怕你嫉忌得瘋了。嘿!我有件事想你幫忙。”

燕飛沒好氣道:“是否要我去和郝長亨商量,看怎樣安排你和美麗的小妖精見上一面,對吧!”

高彥拍腿讚道:“老燕你真的是聰明伶俐、善解人意。哈!他確是可以迷死人的小妖精,我正是歡喜小妖精。”

燕飛細看他好半晌,淡淡道:“你可知她或許是名副其實的妖精,可以害得你傾家蕩產、家破人亡呢?”

高彥肅容斷然道:“無論是甚麼代價,更不論成敗,我都要得到她。記得我和你說過從小立下的宏願嗎?現在終於遇上哩!我從未試過對女人生出昨晚見到她時的感覺,我直覺她沒有我是不行的。”

燕飛終於明白劉裕因何頭痛,長身而起,盯著也隨他起立的高彥,道:“現在我們最大的勁敵,不是祝老大,而是郝長亨,你要追求尹清雅,是否自尋末路呢?”

高彥臉上現出堅決的神情,立誓般道:“真正的男女之愛是超越一切的。唾手可得的娘兒有甚麼樂趣?令一個不喜歡你的人愛上你,與不可能結合的美人兒成為鴛侶,方是最偉大的成就。燕飛你便當作做好事,從旁助我一把,我會非常感激你。”

燕飛搭上他肩頭,擁著他往出口走去,點頭道:“誤墮愛河的可憐小子,唉!你也說得對,人總要有夢想,沒有夢想日子確非常難捱。”

高彥道:“見到夢想卻勒著馬頭不去,更是難受。劉裕和龐義兩個傢伙都不明白我,幸好你比較好些兒。”

燕飛待要答話,剛轉出箱陣,入目的情況,立時令他看呆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20:32:11     標題: 第 四 章 邊荒尋夢

什麼祝老大、慕容戰、呼雷方、夏侯亭、紅子春,在邊荒集有點頭面的人物全來了,正眾星拱月般簇擁著穿上目前最時尚服飾的紀千千,活脫脫是個園遊會。

  “風捲葡萄帶,日照石榴裙

  裙開見玉趾,衫薄映凝脂。 ”

紀千千上穿羅襦白紗衫,下穿絳紗复裙,圍以抱腰,頭扎百花髻,俏臉薄施脂粉,艷光四射的周旋於邊荒集一眾幫會頭領和大小商家間,其綽約的風姿,絕代芳華,燕飛敢肯定營地內的百多賓客,人人感到不虛此行。

在營地與第一樓空址間擺開一列長桌,上面放滿胡族漢人的拿手糕點小食飲料,由香茗、羊奶茶、奶酪至乎燒餅,式式俱備,任由享用。鄭雄、小馬等人便放懷在大嚼他們的早繕,吃個不亦樂乎。

東大街處排滿載木材的騾車,漢幫的人正不住把木材卸下,由忙得一頭煙的龐義指揮木材最後的安放位置。

東大街馬道另一邊的行人道擠滿以千計的邊民,爭睹紀千千的風采,卻沒有人敢踏入場地半步,因為若敢違規,等若同時開罪各大小幫會。

出奇地劉裕也似頗受歡迎,給邊城客棧的老闆娘、風騷入骨的阮二娘,紅子春和匈奴幫老大車廷扯著在說話,卻不見赫連勃勃。

紀千千是第一個發現燕燕現身的人,欣然朝他迎過來,立時領隊似的領著大群人隨她移動,有男有女,其中燕飛熟識的包括祝老大、呼雷方、慕容戰三人。

燕飛心中暗嘆一口氣,暗忖這般一個開始,究竟是好是壞呢?

不過第一樓的重建已撇除了一切障礙,想想他也感諷刺。前兩天龐義剛給轟出漢幫總壇的大門,現在漢幫卻前倨後恭,在老龐的指揮下安放木料。不過邊荒集一向如此,誰的勢子大,其他人必須跟風而行。

紀千千採芒漣漣的眸神集中在燕飛身上,俏臉燃燒著明豔的亮光,唇角輕吐出一抹笑意,漣漪般擴大為一個動人的笑容,口角生春的道:“燕老大終於睡醒哩!大家在恭候大駕呢!”

燕飛心叫不妙,若紀千千如此對他“另眼相看”,豈非人盡皆知紀千千對他有情意,令他立即成為其他對她動心者的公敵。

果然隨在紀千千身後的有一半以上的人臉色立時不自然起來。

燕飛倏地立定,微笑道:“我只是小坐片刻,累得各位久等,實在不好意思。幸好正主兒不是我燕飛,而是紀千千小姐,各位朋友當會不愁寂寞。”

他特別加重說“紀千千小姐”五字時的語氣,點醒紀千千須檢點些兒。

豈知紀千千完全不理會他的提示,白他一眼道:“睡覺是為尋好夢,燕老大以練功代替,是否可惜?”

燕飛從沒有從這個角度去看待打坐,聞言為之錯愕,一時不懂如何回答。而說實在的,他忙碌整夜後,根本沒有足夠時間睡覺,小坐入靜是恢復精神體力最快的方法,以紀千千的善解人意,當然不會不明白此點。她偏要這麼說,顯是另有所指,或許是怪他不夠縱情任性,沒有守候在她身旁,待她睜開眼來立即見著他。若是如此,她似是戲語的話便非隨口說說了事,而是認真的。

  他當然希望她是認真的。

經過昨夜波起雲湧的驚情之夜,在邊荒集起來後的第一個清辰,面對邊荒集的各路英雄,他的腦海只能容納一個紀千千,其他東西再裝載不下。

紀千千既沒有顧忌,自己還顧忌他娘的甚麼呢?邊荒集是天下最自由的地方,一切憑實力決定,沒有皇室平民之分,更沒有高門寒門之別。正如紀千千所說的,她在尋夢,自己也在尋夢,每一個人到邊荒集來都是要找尋自己的夢,高彥的夢便是小白雁。

他更清楚自己正在一條非常危險的路上走著,對男女之戀他曾是過來人,深刻的創傷到此刻仍未平復。而紀千千是多情善變的俏佳人,不過他若再次因此弄得遍體鱗傷,絕不會投訴老天爺或惱怪任何人,因為他是明知故犯,重蹈覆轍。

這些一個接一個的思維,以電光石火的高速掠過他腦際。燕飛欣然笑道:“多謝千千小姐指點,今晚我會長駐夢鄉以補回昨夜的損失。”接著向紀千千身後的一眾人等抱拳道:“請各位大人有大量,恕過我燕飛待慢之罪。”

燕飛旁的高彥心中大訝,暗忖不要看燕飛平時沉默寡言,應付起人原來頗有一手,這公開道歉雖似是因“遲起” 而發,事實上等若間接向曾被他冒犯的人說聲“對不起”,尤其是祝老大。

紀千千橫他一眼,眼睛似在說“算你哩!”風情迷人至極。

  小詩來到燕飛身側,奉上盛!羊奶茶、香茗的木盤子,喜歡地道:“燕老大請用茶!”

燕飛含笑瞧她,這妮子再不害怕,皆因邊荒集最令人害怕者,大多集中此處,而人人均臉掛友善的笑容,至少表面如此。

紀千千一把接過盤子,笑道:“讓我們的燕老大先敬祝老大一杯。”

眾人肅靜下來,靜待祝天雲的反應,依邊荒集的規矩,大家敬過酒喝過茶,等若息止紛爭。

照道理祝老大既肯把木料交出,已等若屈服投降,不過他可以推託是看在紀千千的情面上。而現在他和燕飛間最難解決的事,是燕飛把漢幫納人頭稅的事全攬到身上去。

祝老大雙目精芒一閃,盯書燕飛,正要說話,呼雷方已搶前一步,移到祝老大左側處,朗聲道:“我已把燕兄的說話,代傳給祝老大,事實上只是一場誤會,大家喝過茶,坐下來再從詳計議,沒有事情是解決不了的。”

出乎所有人料外,慕容戰亦一聲長笑,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後,意態豪雄的道:“我已在西大街的古里格尖軒訂下一席酒菜,為千千小姐洗塵,請祝老大和燕兄賞我一個薄面,呼雷老大、夏侯老大和車老大均已同意列席。”

聽到的人無不動容,此等如一個關乎到邊荒集權力分配的重要會議,而燕飛則被提升至幫會龍頭老大的地位,紀千千則以超然的身分成為主賓。

燕飛暗叫厲害,慕容戰分明是抬舉自己來打擊祝老大,祝老大若反對,將立即變成孤立無援,其他幫會雖不會助自己來對付他,但肯定不含在此事上與祝老大同一鼻孔出氣。只是一頓午飯,立即把漢幫獨大的形勢扭轉過來。

同一時間燕飛見到紀千千正俏目生輝地打量慕容戰,顯然被他充滿北方大草原粗獷氣質的丰采吸引。

果然祝老大雙目閃過怒色,或許是因有被慕容戰出賣的感覺,以他的老練亦有點按捺不下去。

高彥心中叫糟時,出乎所有人料外,祝老大在紀千千親手捧起的盤內取起一不杯茶,雙手捧著向燕飛道:“燕飛你既已表明非是建康謝家的人,大家當然可以和平共處,我不管你的事,你也勿要管我的事,一切依舊。”

燕飛見祝老大態度依然強硬,不由朝呼雷方瞧去,見他微一搖頭,明白祝老大尚未曉得兩湖幫和黃河幫聯手的事,平靜地取起一碗羊奶茶,捧起道: “只要一切依舊,我燕飛哪有興趣管別人的閒事?”

四周仍是鬧哄哄的,搬木的搬木,看熱鬧的議論紛紛,談天的談天,吃東西的吃東西,只有這個圈子的二十多人鴉雀無聲,旁觀事態的發展。

現在是戰是和,由祝老大和燕飛兩人決定,誰都要依規矩不能插口,事後選擇站在那一方,則是另一回事。

祝老大的“一切依舊”,指的是與燕飛保持以前互相容忍、河水不犯井水的關係:燕飛的“一切依舊”,指的卻是保持以前邊荒集的情況,祝老大既不能收人頭稅,更不可以攏斷穎水的航運。

祝老大立時雙目殺氣大盛,一眨不眨地盯著燕飛,假設他力所能及,肯定會毫不猶豫立即捏死燕飛。

祝老大倏地放聲長笑,在眾人難以預料其下一步行動的目光注視下,忽然停下,轉向慕容戰道: “慕容當家可否把為千千小姐設的洗塵宴,推遲至今晚在夜窩子內舉行呢?”

慕容戰聳肩瀟灑的道:“只要千千小姐不反對,我當然沒有問題。”

說罷向紀千千展示詢問的笑容,確充滿男性得體大方的陽剛魅力。

紀千千以甜甜的笑容回應,柔聲道:“千千沒有問題。”

燕飛和高彥交換個眼色,看出對方內心的想法,紀千千對慕容戰,當有一定的好感。事實上,自問有資格追求紀千千者,莫不施展渾身解數,好在她心中留下美好深刻的印象。

自古以來,對有野心的男人來說,離不開權力、財勢、女人三件事,缺一不可。紀千千乃女人中的極品,不惹來狂蜂浪蝶方是不正常。

祝老大目光有點依依不捨地離開紀千千的粉臉,回到燕飛處,從容道:“我們確應坐下來好好一談,今天正午我在敝幫總壇擺一席酒,希望燕兄賞面出席。這一杯留到那時才喝吧!”

說畢把茶原封不動地放回紀千千捧舊的盤子上去。

  仍沒有人說話。

燕飛把羊奶茶一口喝盡,微笑道:“燕飛午時必到。”

祝老大向紀千千謝罪告退,接著再向其他人勉強地打個招呼,轉身便去。

眾人看著他的背影,均感事難善罷,且宴無好宴,最後會演變成甚麼局面,再不由任何人控制。

小詩從紀千千手上接過盤子,往桌陣走去,找地方安放,紀千千的目光落在燕飛處,以她的角度看去,燕飛側面的輪廓刀削般清楚分明,高挺長直的鼻樑令他眼睛更是深邃莫測,而他似乎絲毫沒有因祝老大而不快,仍保持著早上起來懶懶閒閒的油然神態。

忽然高彥暗扯燕飛衫尾,燕飛心中好笑時,一人從慕容戰身側移步出來,施禮道:“在下郝長亨,拜會燕兄!”

事實上燕飛適才早留意此君,從其體型氣度猜出對方是誰,只是因要忙於應付紀千千和祝老大,無暇理會他。

最使他捉摸不透的是其他人包括呼雷方在內,對他似乎沒有多大敵意。郝長亨還是初次為邊荒集的人所認識,但仿似已融入集內的社會裡,成為一分子。

郝長亨年紀與燕飛相近,寬肩膀、脖子很粗,顯得他格外結實威武,最引人注目是他擁有一對特長的腿,令他的身高雖與燕飛相若,但總有稍高少許的感覺,卻又奇怪地不失比例,有著使人懾服的體魄和氣概。

他的長相顯露出很強的個性,神采奕奕,長而細的眼睛銳利而具有某種神秘的力量,鼻子高而微勾,本應予人城府深沉的印象,可是他的富於表情和魅力,卻把一切中和得恰到好處,教人不會懷疑它的友善。

燕飛暗嘆一口氣,曉得又多了個難纏的對手,笑裹藏刀最是難防,明刀明槍,反落得痛快俐落。微笑回禮。

紀千千亦蠻有興趣地打量郝長亨,在邊荒集遇上的人,不少既出眾又有特色,均是在江湖上打滾久矣的英雄豪傑,遠非建康高門的紈垮子弟可比。

郝長亨曬然笑道:“清雅確是胡鬧,我也要負上管教不當之罪,幸好千千小姐大人有大量,不和那妮子計較。”

慕容戰等人聽得一頭霧水,只曉得尹清雅冒犯了紀千千。

紀千千嬌笑道:“過去的事不用提哩!千千還覺得雅妹子很有趣呢!”

  高彥又在後面推了燕飛一把。

燕飛差點要踢高彥的屁股,在如此眾目睽睽下,自己如何助他去追求尹清雅?只好道:“郝兄今趟到邊荒集來,是否要大展鴻圖呢?”

其他人無不露出留心的神色,要知兩湖幫一向沒有踏足邊荒集,與漢幫背後的大江幫又是勢如水火,竟忽然出動幫內第二號人物到邊荒集來,擺明是要取代漢幫,且是志在必得。其局勢變化可大可小,說不定可把整個形勢扭轉過來,鬧個天翻地覆。

郝長亨再踏前一步,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道:“這一句對別人來說只是場面話,但從燕兄口中道來,卻不無嘲諷之意。可是長亨卻不敢有絲毫怨怪,皆因在我尚未踏足邊荒集前,南北均有人散播謠言,中傷我幫,累得小弟雖在三天前已抵邊荒集,卻不敢露面拜會各位老大老闆,有失禮數。”

燕飛與呼雷方交換個眼色,均暗呼了得。燕飛更開始領教到郝長亨的外交手腕,來個先發製人,最了得是他的語氣表情透出無比的真誠,使燕飛感到他如非確是如此這般的“老實人”,便定是大奸大偽之徒。

慕容戰皺眉道:“誰人敢惹貴幫,肯定是活得不耐煩,只不知是些甚麼風言風語,竟可令郝兄耿耿於懷呢?”

他兜了一個圈子,先捧郝長亨一把,再探問謠言之事,令人聽得舒服,更不能不好好交待清楚。

郝長亨迎上紀千千會說話的眼睛,稍後才移到一側,變成面對眾人,苦惱道:“罪名可大哩!竟有人說我幫已和黃河幫結盟,意圖瓜分邊荒集的利益。唉!若我郝長享確有此妄念,教我不得好死!自有邊荒集以來,從沒有人敢冒此大不韙,符堅曾做到過,各位看他現在是甚麼下場?我們怎會不知道邊荒集是個發財的福地,只有大家和平共存,生意才可以愈做愈大。我郝長亨以人格作擔保,我幫沒有與任何人結盟,到邊荒集來是要做生意,一切依足邊荒集的規矩。不過誰若不跟規矩辦事,我郝長亨有一口氣在,絕對會力爭到底。”

  紀千千鼓掌道:“說得好!”

郝長亨得紀千千附和,立即變成得意忘形的呵呵笑道: “難得千千小姐欣賞,長亨必不會令千千小姐失望。”

燕飛和呼雷方聽得你眼望我眼,同時心忖難道兩幫結盟之事,確是有人刻意中傷兩湖幫。經過郝長亨如此澄清,依邊荒集的規矩,在沒有進一步的憑據下,再沒有人可以拿此事作文章,否則便是與兩湖幫為敵。

不過誰都知道郝長亨到邊荒集來做生意不會是順風順水,有大江幫支持的祝老大,絕不容郝長亨來分一杯羹。

郝長亨目光移往燕飛處,含笑道:“燕兄可否於午前撥點寶貴的時間予小弟,大家坐下來說幾句話,小弟對燕兄是發自真心的仰慕。”

高彥又再推燕燕一把,迫他答應。

燕飛正要答應,忽然一摹六、七個人踏入營地,筆直朝他們走過來,領頭者赫然是羯幫的老大長哈力行,這個矮壯粗豪漢子雙目噴火,一臉憤慨,令人一看便如有嚴重事故發生在他的身上,人人不由生出不祥的感覺。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20:32:37     標題: 第 五 章 追兇大計

在淝水之戰前,論勢力依序以氐幫為首,接著是鮮卑、匈奴、漢、羌、羯,六大族幫,瓜分了邊荒集的利益。

符堅的戰敗把一切改變過來,氐幫由於符堅大軍佔領邊荒集期間,不顧江湖規矩,成為符堅的走狗。待到淝水大秦軍崩潰,姚萇放火燒集搶掠,最強大的氐幫成為眾幫出氣發洩的對象,群起攻之,令氐幫死傷過半,其他人落荒而逃,氐幫的勢力瓦解冰消。

其他勢力乘機而起,爭奪龍頭幫會的地位,此時捲土重來的漢幫在大江幫的支持下,一舉收復失地,在夜窩子的地盤更擴充一倍以上,成為最強勢的幫會。更由於其控制南方的水運和貿易,北方諸雄誰都不敢開罪他。

經過連場惡鬥,北方諸幫勝負漸分,拓跋族和羌族由於早有籌謀,故迅速占得席位,而慕容鮮卑則全憑慕容戰的才智、武功魄力,把天下打回來。匈奴幫和羯幫雖沒有給人連根拔起,卻淪為弱幫,再不復先前威勢。

沒有人肯甘於被欺壓削弱,所以赫連勃勃親身來了,助匈奴幫翻身。

羯幫比之匈奴幫更要不及,若非長哈力行一向與漢幫關係良好,恐怕在邊荒集早沒有立足之地。

在眾人惑然不解下,長哈力行著手下在兩丈許外止步,獨自走到眾人前,肅容道:“請千千小姐恕我遲來不敬之罪,昨晚發生了非常可怕的慘事,若我沒有猜錯,曾為禍北方諸地的花妖,現正身在邊荒集內。”

  知情者無不色變。

紀千千一呆道:“花妖是甚麼人?”

慕容戰雙目殺機大盛,怒道:“花妖竟敢到我們邊荒集來撒野,我第一個不放過他。”

四周三三兩兩各自閒聊者發覺不尋常處,紛紛聚攏過來,包括劉裕在內。

呼雷方皺眉道: “昨晚發生何事?”

郝長亨向紀千千和沒有聽過花妖的人扼要解釋道:“以洛陽為例,去年便發生過六名美女在短短一個月內遭人以凶殘手法姦殺的大案,手法如出一撤,令洛陽稍有姿色的女子人人自危。洛陽黑白兩道雖全力緝兇,卻連兇徒的衫角都摸不!。而如此可怖的血案更曾在多座城市發生過,轟動北方,這來去無踪的兇徒就被稱為花妖。”

紀千千雙目露出憤慨神色,望往燕飛。

燕飛心中暗嘆,這叫一波末平一波又起,而紀千千和小詩更立即陷身花妖的陰影和威脅裡。

長哈力行悲憤道:“受害的是我的女兒!”

  眾人猛吃一驚,莫不色變。

慕容戰駭然道:“什麼?遊瑩武功高強,又有人保護,怎可能讓花妖得逞?”

長哈力行雙目湧出熱淚,淒然道:“當時她在船上渡宿,準備天明後押一批貨北上,到天亮船仍末開航,我們始發覺情況有異,上船查看,船上十五名兄弟全遭毒手,遊瑩她……唉……她……”

劉裕沉聲道:“長哈老大放心,邊荒集可不同別的地方,花妖必須血債血償。”

燕飛見人人目露恐懼之色,包括慕容戰和呼雷方在內,便知劉裕這番話不起絲毫作用。慕容戰等本身當然不會害怕花妖,還恨不得他現身來犯。問題在花妖針對的是女性,而邊荒集任何男性均脫不掉嫌疑,特別是剛到達不久者,且在防不勝防下,更足令人人自危,不知厄運會否發生在自己身上,又或降臨與自己有關係的女眷身上。

長哈力行的愛女當然不是善男信女,隨船的羯幫戰士亦應人人有兩下子,要殺掉他們,在場者至少有七、八人有十足把握,可是若要在不驚動其他人下辦到,則連燕飛和慕容戰這種級數的高手也未敢肯定自己有此能力。

於此亦可見花妖的高明可怕,難怪肆虐多地仍能逍遙無忌。

高彥道:“長哈老大可否讓我們到船上看看?”

這句話出高彥來說沒有人會有異議,因為他是最出色的風媒,擅長從蛛絲馬跡去根尋來源和真相。而依花妖一向的作風,將會在即臨的一段日子內連續作案,更添事情的迫切性。

花妖不單是長哈力行的大仇人,更是整個邊荒集的公敵。

長哈力行像忽然衰老了十年般,現出身心俱疲的神態,且毫不掩飾自己的傷心絕望,拭淚搖頭道:“我不想任何人再看到她,她死得很慘,我只可以告訴你們,花妖用的是一貫兇殘虐殺的手法,她真的死得很慘。若給我曉得他是誰,我會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燕飛在人群裡找到小詩,她的俏臉再沒有半點血色。

客帳內,眾人圍成一個圈子,低聲密議,這個因花妖臨時引發卻影響深遠的會議,出席者是燕飛、劉裕、高彥、慕容戰、夏侯亭、呼雷方、郝長亨、車廷、紅子春和費正昌。

費正昌是與紅子春同級的邊荒集大商家,邊人在背後稱他為“貴利王”,專營錢莊押店生意,他最使人印象深刻的是唇上濃密的二撇胡,所以友儕都愛戲稱他為費二撇,年紀三十上下,身形碩長,愛穿白袍,頗有點像一世不愁柴憂米的二世祖的格局。不過領教過他手段者均曉得他不單心狠手辣,武技強橫,且非常精於算計人。而若他不是這樣的一個人,也不能坐入議會裡,每句話均可以影響邊荒集的未來。

除這些人外,紀千千亦有列席,坐在高彥背後,這是她的要求,在座的人誰敢拒絕,惹她小姐不快?

慕容戰的手下負責封鎖營地,不准任何人接近,免致機密外洩。

慕容戰苦笑道:“我們是否應立即找卓狂生,召開鐘樓議會,又特許燕兄、千千小姐等列席,決定該如何對付花妖?”

呼雷力道:“召開鐘樓會是勢在必行,不過現在我們可以趁此機會動動腦筋,搏殺這個欺到我們門內來的花妖,我真的恨不得把他碎屍萬段。”

郝長亨目光投向紀千千,從容道:“我們首先要決定一件事,就是應否公佈此事?讓所有人生出提防之心,此舉或可令大家團結起來對付公敵。”

燕飛也開始感受到郝長亨的過人魅力,舉手投足豁達大度,且言之有物,發人深省,確是名不虛傳精於縱橫之術的人物。

紀千千給他一眼望來,像給他望進心坎裡般,洞悉了她的心事,芳心微顫,毫不示弱的回望他,輕柔的道:“郝公子因何盯著人家呢? ”

郝長亨微笑道:“因為應否公告天下和千千小姐有著微妙的關係。”

劉裕亦開始佩服他的才智,更曉得他在對紀千千展開追求攻勢,所以故意賣弄。

紀千千暗吃一驚,這個郝長亨真有一手,竟給他看破自己心事,亦可見他很了解自己,而他們尚是初識。

淺嘆一口氣道:“郝公子看得很準,千千確打算把演唱推遲至擒獲花妖的後一晚方舉行。”

紅子春終於明白過來,點頭道:“長亨確有明見,想到若千千小姐取消今晚在鐘樓演唱,而對集人沒有一個好好的交待,後果將不堪設想。”

其他人也開始明白,在慘劇發生下,她大小姐已失去為邊荒集彈琴唱曲的心情,且隱有以此激勵緝兇約含義在內。

燕飛仍是默然不語,神情靜若止水。

高彥則暗叫厲害,郝長亨竟能先一步想到紀千千把演唱無限期延遲,才智之高,教人驚懍。

慕容戰則和呼雷方交換個眼色,同對郝長亨生出戒懼之心。

紅子春向費王昌道:“費老闆的看法如何?”

費正昌正審視郝長亨,不過愈看便有愈難測其深淺的感覺,他鋒芒露得來一副從容不迫、虛懷若谷的神態,令人生出好感。沉吟道:“我感到事情或許非如表面般簡單,是另有蹻蹊。即使行凶者用的是花妖的慣常手法,說不定只是為掩人耳目,令邊荒集陷入恐慌中。”

車廷同意道:“第一個受害者竟是我們集內幫會龍頭的女兒,更是武技高強的巾幗,大有示威挑釁的味道,確令人疑惑。”

在座者都是久經場面的老江湖,思慮周詳,分別想出各種的可能性。

高彥皺眉道:“若有人假借花妖行事,這樣做有甚麼目的?”

夏侯亭接口道:“這一點我們定要弄清楚,否則會因摸錯門路,致處處失!。”

花妖並非首次作案,其作風有跡可尋,眾人可以根據其往績定出應付之計,不過若行事者是假的“花妖”,自會因而出現差誤,慕容戰的“摸錯門路”,正是指此。

劉裕道:“不理是真的花妖或假的花妖,能以這般兇殘的手法作案,本身肯定是個狂人,根本不需任何目的和理由。”

呼雷方嘆道:“說得對!坦白說,我也並非善男信女,可是要我用上這種手段去對付敵人,把刀子架在我脖子上也不行,這根本不是正常人做得來的事。”

紀千千尚未清楚花妖行事的方式,可是聽眾人這麼說,也知必然非常可怕駭人,所以長哈力行不願愛女遺體被人檢視,且提也不願提內中情況。

幽幽一嘆道:“千千想出個懸賞,獎勵能把兇徒逮捕歸案的英雄。”

  眾人為之愕然。

郝長亨欣然道:“千千小姐的懸賞當是別開生面,非是一般錢財的報酬。”

紀千千白他一眼,似在怪郝長亨過分的“善解她意”,平靜而堅決的道:“我的獎勵是陪那位大英雄喝一晚酒,唱最好聽的歌給他聽。 ”

眾人無不動容,此可是人人渴望的恩賜,最吸引人處是頗有擂台比武招親般的況味,大有誰能擒妖除魔,本小姐便以身相許的含義。當然亦可能真的只是喝酒獻曲,不過誰可獲此殊榮,肯定可讓紀千千另眼相看。且是公平競爭,邊荒集每個男人均有機會。

燕飛卻心中一震,隱隱感到紀千千的懸賞是針對他而發,看他對她的愛有多深,會否竭盡全力去對付兇徒。而他若要保持邊荒第一劍的威名,確亦不能任由花妖在集內放肆。而撇開一切功利,他亦不容許花妖在邊荒集做盡傷天害理的事,在他來說這是義不容辭的。

慕容戰精神大振道:“千千小姐的懸賞非常引人,但卻可能帶來反效果,累得人人各自為戰,怕功勞給人分去,不能獨享成果。”

紀千千顯是因花妖的暴行失去說笑的心情,黛眉輕蹙道: “慕容當家是這樣的人嗎?”

慕容戰老臉一紅,尷尬道:“千千小姐請恕我失言,屆時可由千千小姐論功行賞,看看誰能得千千小姐厚待。”

夏侯亭道:“花妖橫行多年仍沒有人奈得他何,必有一手,我們須團結一致,方有除妖的希望。”

轉向燕飛道:“燕飛為甚麼一直沒有說話?”

眾人目光不由全集中到燕飛身上。

燕飛的目光緩緩掃視帳內諸人,平靜的道:“我已感覺到他!”

眾人為之一呆,一時沒法明白他的話。

燕飛解釋道:“這是難以說明的感覺,我感到他離開我很遠,又像近在探手可觸之處,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紅子春苦笑道:“我也有種感覺,卻是不寒而栗的感覺,問題是感覺沒法助我找出真兇。”

聽他的說話,便知他對燕飛的感覺並不放在心上。甚至認為燕飛是故作驚人之語,只有紀千千、劉裕和高彥是例外,百日胎息後醒過來的燕飛充滿靈異,至少他的劍會鳴叫預警。

燕飛長長呼出一口氣,道:“我是個憑直覺辦事的人,這個花妖正是那個貨真價實的摧花狂魔,所以我們可以根據他過往的行事作風定計。例如他只在三更天至天明前一段時間行事,我們便分批行動,輪更守夜,同時把整個邊荒集動員起來,設立簡單有效的示警方法,務要令他下次出手便掉進我們的天羅地網內去。 ”

費正昌道:“如此我們須立即召開鐘樓議會,公佈花妖為公敵,宣布千千小姐的懸賞,儘早把兇徒依邊荒集的規矩五馬分屍,否則邊荒集將永無寧日,且會嚇跑很多人。”

紅子春道:“但長哈老大女兒的事卻須小心處理,不可讓消息外洩,否則長哈老大會更受打擊。”

呼雷方道: “我立即去見祝老大,公敵當前,一切恩怨必須擺到一旁。”

郝長亨嘆道:“祝老大若是懂大體的人,就不會藉大江幫之力意圖壟斷邊荒集的利益,我也不用不遠千里而來看!邊荒集的生意,我可以肯定呼雷老大將徒勞無功。”

眾人首次感受到他與漢幫和大江幫的嫌隙,而他這幾句話正說到各人心坎裡,生出與他站在同一陣線的感覺。

慕容戰帶點不屑的冷哼道:“不論他採取何種態度,他既在議會內有席位,呼雷老大和他打個招呼也是好的。”

車廷道:“對付花妖的行動細節,可在議會內以公投決定,各位若沒有其他意見,我們便分頭行事。”

燕飛道:“我還有一個意見,卻怕要各位接納並不容易。”

慕容戰愕然道:“現在大家同仇敵愾,榮辱與共,只要是對付花妖的好辦法,我們怎會拒絕呢?”

燕飛嘆道:“我們何時曾團結一致?邊荒集由大小幫會黨派,至乎販夫走卒,從來都是一盤散沙,今天我們若不改變過來,到花妖連番暴行後遠揚而去,我們將悔之莫及。”

呼雷方點頭道:“我們確慣於自行其事,不過今趟情況有異,威脅到所有人,影響著邊荒集的安寧,誰敢不盡心盡力。”

燕飛淡淡道:“我的提議很簡單,蛇無頭不行,今日的議會必須選出一個人,作整個'打妖'行動的統帥,所有人由他組織調度,我們方有成功的希望。 ”

  這番話一出,人人臉露難色。

燕飛續道:“這位統帥的權力只限於對付花妖一事上,其他方面一切如舊。”

郝長亨皺眉道:“聽燕兄這般說,心中已有適當人選,何不說出來讓大家參詳。”

費正昌道:“首先這個人不可以是剛在這兩、三天內抵達的男性,因為難以脫掉花妖的嫌疑。”

郝長亨臉上現出怒意,心知肚明費正昌的話是針對他而說,而且指的肯定不是燕飛、高彥或劉裕,因為他們昨夜的行動均有目共睹。費正昌擺明是為祝老大出頭,報他剛才說祝老大長短的冷箭。

慕容戰和呼雷方的目光同時落在花容慘淡的紀千千身上。

紀千千愕然道:“不會是我吧?噢!人家是不行的!”

此時有人在帳外恭敬道:“逍遙帝后任青媞求見燕爺!”

  眾皆愕然。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20:33:07     標題: 第 六 章 有危有機

東門大街是漢族商舖的集中地,全長若半里,始於城門,終於夜窩子的分野。

第一樓的原址靠近東門,只有數百步的距離,在以前風光的日子裡,由於只她一座是兩層架構,其它均為單層建築,放大有鶴立雞群的雄姿,且是全木構的建築特色,令她成為東門大街有代表性的象徵。

屠奉三在十多名手下的簇擁裡,昂然進入東城門,踏足邊荒集。 “連環斧”博驚雷和“惡狐”陰奇傍侍左右,心中也不由生出感觸。

這是他首次踏足邊荒集,邊荒最傳奇的城集,他帶來的將是新的秩序,而他今次是有備而來,沒有人可以抗衡他,任何反對他的勢力均會被徹底摧毀。最後活著的人將要接受新秩序,邊荒集的玩意須照他的方式來進行。

東門大街便如傳聞所說的興旺得教人難以置信,像浴火後的鳳凰,從火燒廢墟里復活過來,延續淝水之戰前的芒採。唯一的遺憾是見不到東門大街的地標“第一樓”。

博驚雷讚歎道:“真的令人難以相信,尤其當過去十多日每天在馬背上看到的均為荒野廢村、千里無炊的淒涼景況,你更不會相信在這大片荒土的核心處,竟有這麼一個人間勝景。”

另一邊的陰奇笑道:“若不認識博老哥者,還以為邊荒集又多了位愛風花雪月的高門名士。”

屠奉三迎上一對正好奇地朝他打量的眼睛,雙目精芒倏閃,立即嚇得那路人移開目光,加快腳步走了。

事實上早在他們在東門現身之時,已惹得路人側目,在邊荒集人人是老江湖,稍有點眼力者均曉得他們非是一般人物。

屠奉三目光轉投大街前方,一隊三十多輛的驟車隊正聲勢浩蕩地在旁馳過,特長的貨廂空空如也,不是剛卸下貨物便應是趕往接貨。

陰奇湊近屠奉三道:“是漢幫的人,襟頭均繡上漢幫的標誌。”

駕車過的漢幫幫徒,不少朝他們瞧來,顯然也對他們的異乎尋常生出警惕之心,更古怪是屠奉三一行人中,後方的兩個人托著一長丈許,高不過三尺以彩帛緊裹著的物體,益添他們的神秘感。

屠奉三低對騾車隊視若無睹,微笑道:“第一樓開始重建哩!竟惹得這麼多人來看熱鬧,教人意想不到。”

博驚雷欣然道:“當我們坐在第一樓上層喝酒的時候,邊荒集該已臣服在屠爺你腳底之下,完成南郡公統一天下的第一步。”

在一堆堆的木材後,隱見八座營帳的頂部,充滿野外的風情,與車水馬龍的東門大街成強烈對比。

陰奇道:“邊荒集現時論實力,以漢幫稱冠,我們就拿他們來開刀,令江海流的如意算盤再打不響。”

屠奉三搖頭道:“邊荒集最有勢力的絕非漢幫,而是看似如一盤散沙的夜窩族,足有三千人之眾,是由沉迷於邊荒集神話的瘋子組成,由'邊荒名士'卓狂生作精神領袖,我們不可小覷他的影響力,事實上他方是邊荒的土皇帝,在邊荒集最自命不凡的人也不敢開罪他。”

博驚雷和陰奇正左顧右盼林立兩街的各式店鋪,對每座建築物的本身都非常注意,反而對舖內賣的是雜貨還是布料漠不關心。

陰奇道:“我們曾仔細調查過這個人,竟沒法查到他來邊荒集前的任何線索,此人肯定大不簡單,憑一個人的力量把整個邊荒集改變過來。”

屠奉三忽然停在一間規模氣魄比附近店鋪宏大的布行前,舉頭念出布行的名字,道:“興泰隆布行!就挑這一間。”

背負雙手,邁開步伐,進入舖內,博驚雷和陰奇跟在其後,餘下者留在門外,封鎖鋪門,只准人出,不許人入。

一個中年人迎上來,見狀皺眉道:“客官是否要買布?”

屠奉三冷冷道:“是買鋪而非買布,誰是這裡的老闆?”

中年漢臉色微變,卻絲毫不懼,先阻止舖內十多名伙計上來“增援”昂然道:“本人任明幫,祝老大見到我都客氣打招呼,快給我立即離開,多少錢也不賣。”

陰奇移到設於入口旁的掌櫃檯處,從懷內掏出一袋東西,盡傾於檯面,赫然是黃澄澄的金元寶。

屠奉三沒有動怒,從容自若道:“百兩金錠如何?足夠你花霍十年,何用辛辛苦苦在這裡賣布?”

任明幫目光落在堆得像座小金山、耀目生輝的金錠子上,堅決搖頭道:“多少錢也不賣!”

博驚雷取出另一袋金子,傾往小金山上,令小金山誘力倍增,氣勢劇增,獰笑道:“添一百兩,再加上'屠奉三'三個字,任老闆你多活十年,也肯定賺不到這麼多金子和這樣的榮幸。”

任明幫瘦軀劇震,雙目射出恐懼的神色,瞧往屠奉三,嘴唇抖顫,再說不出話來。

屠奉三像作了微不足道的小事般,轉身吩咐門外的手下道:“成交,你們把牌匾拆下來,換上我們的,再準備開張典禮,第一炮最重要,不可以馬虎了事。”

祝老大氣沖衝的走入漢幫總壇北院上賓館的廳堂,江文清正和“銅人”直破天在吃早點,並在研究邊荒集的形勢。

祝老大在兩人對面坐下,一口氣把情況說出來,苦笑道: “我不是不想忍一時之氣,可是燕飛實在欺人太甚,若我屈服,我祝天雲的威信將蕩然無存。”

江文清仍是男裝打扮,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點頭道: “祝叔叔處理得很好,沒有當場與燕飛撕破面皮,讓我們至少在正午前仍可動腦筋想辦法。”

直破天笑道:“到時讓我先摸摸他底子,若他並不如想像般難吃得住,索性送他歸西,一了百了。”

江文清淡淡道:“幹掉燕飛尚有劉裕,謝玄已對我們大江幫非常不滿,在南方他是唯一不懼怕南郡公的人。若他封殺我們的生意,南郡公亦只能袖手旁觀,爹絕不願見到出現這般的情況。”

祝老大嘆道:“可是燕飛已把納地租的事攬了上身,等若公然與我漢幫為敵,不殺他何以立威。”

江文清風目生寒,搖頭道:“祝叔叔這著棋不是不好,時間上卻不適合,會給燕飛抓著來收買人心。”

她雖說得頗為婉轉,卻是在責怪祝老大的不智,同時也把祝老大決意硬拚的唯一理由壓下去。

既然是錯誤,當然只該設法補救,而不是一錯再錯。

祝老大臉露不悅神色,卻沒再說下去。

江文清舉盎淺呷一口茶,漫不經意的道:“聽說郝長亨今早在燕飛營地露臉,祝叔叔沒見著他嗎?”

祝老大為之愕然,想不到她消息靈通如斯,他亦非蓄意隱瞞,只是待商量妥如何應付燕飛,然後提出此事。

祝老大點頭道:“他是紅子春帶來的,對我還相當客氣,表示只為做生意才到邊荒集來。”

直破天冷笑道:“相信他的人從來不會有好收場。郝長亨是怎樣的一個人,我們最清楚。”

祝老大不忿道:“我真的不明白,現時邊荒集以我們實力最強,區區一個燕飛,任他三頭六臂,只要我們盡傾全力,又有你們從旁協助,他豈能溜出我的五指關。雖說謝玄手握兵權,可是他與司馬氏勢如水火,豈能全無顧忌?若我們畏首畏尾,首先便要把邊荒集得來不易的成果賠出去。”

江文清微笑放下茶盎,道:“祝叔叔切勿動氣,否則郝長亨會正中下懷。我們現在正因是樹大招風,故成為眾矢之的。郝長亨最擅長合縱連橫的手段,祝叔叔有沒有把握同時應付各幫會山頭的明槍或暗箭呢?”

祝老大微一錯愕,露出深思的神色。

直破天語重心長的道:“論智計武功,大小姐均令人沒得話說,局內人有時反不及局外人看得清楚。今次我們來前幫主曾有指示,一切須重新部署,否則我們將會成為第一個被淘汰出局的犧牲者。”

江文清倏地起立,移到祝老大旁的椅子坐下,扯扯他衣袖柔聲道:“祝叔叔啊!我們是從整個天下形勢去考慮,現在大江幫和漢幫是榮辱與共,絕不會不為祝叔叔書想。祝叔叔可知有人以花妖的手法姦殺羯幫老大的女兒嗎?”

祝老大被她像小女兒般癡纏軟語,勾起對她兒時的回憶。心中怨氣早不翼而飛,聽到最後一句話,失聲道:“什麼?”

江文清道:“祝叔叔離去後長哈力行便抵營地報上噩耗,此事發生於昨晚,當時他的女兒在船上過夜,同船的羯幫好手無一倖免。慕容戰、紅子春、費正昌、夏侯亭和呼雷方還因此留下在營帳與燕飛密議呢。”

祝老大變色的臉容仍未回復過來,駭然道:“花妖竟然厲害至此?”

江文清道:“若他不是如此厲害,也不能肆虐施暴多年,無人能製。”

祝老大沉吟道:“會否是有人假借花妖的手法行事,事實上另有目的?”

直破天嘆道:“像花妖那種恐怕可怕的手段,不是人人學得來的。他比禽獸更要兇殘,人性抿滅。我們剛才正在討論此事,看來花妖確已潛入邊荒集來。”

祝老大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覺,漢幫幫眾大部份女眷均留在南方,但仍有女眷居於邊荒集,特別是有職級的幫員,他本身便有兩名妾侍在這裡。

此事既可以發生於武功高強的幫會龍頭的女兒身上,正顯示花妖不懼怕邊荒集任何人,而邊荒集每一位女性均有可能成為他下一個目標。

江文清分析道:“危險和機會隨花妖的來臨同時出現,我們須顯出領袖幫會的風範,把失去的民心爭取回來。”

祝老大精神一振,對江文清生出佩服之心。

江文清續道:“花妖已於一夜間成為邊荒集的公敵,我們可搶在鐘樓議會前重金懸賞,誰能揭破花妖的身分者可得百兩黃金,成功擒殺花妖者則得千金。同時公佈永遠撤消地租之事,以顯示我們與集人同甘苦的意向。”

祝老大點頭道:“此法確是可行,外敵當前,我便暫時撇下與燕飛的紛爭,別人只會說我祝天雲懂得大體,而不會笑我怕了燕飛。”

直破天待要說話,胡沛神色凝重的來到,報告道:“興泰隆的任明幫求見幫主。”

祝老大不耐煩的道:“告訴他我今天沒有空。”

漢幫的軍師胡沛沉聲道:“幫主怎都要撥空一見,他說鋪子給屠奉三以二百兩金子強買去了!”

江文清、直破天和祝老大聽得面面相覷,愕然以對。

  劉裕首先揭帳而出。比對起她以前華裳麗服,任青媞現在的荊釵裙布猶顯得她清麗脫俗,橫看豎看也不像心狠手辣的妖女。

任青媞盈盈立於離客帳三丈許處,美麗的大眼睛深深地看著他,見他現身即毫不吝嗇地奉上甜甜的笑容,還他娘的帶點天真純潔的味道,看得劉裕心頭火發,舊恨新仇,同湧心頭。

四名北騎聯的戰士守在兩旁,後方還有七、八名武士,人人如臨大敵。

  人的名兒,樹的影子。只是“逍遙帝后”四字已足教人提高警覺,步步驚心。

劉裕直覺感到任青媞在觀察他有否被任遙的逍遙氣所傷,仍後患未除,哈哈一笑,舉步朝她走過去,喝道:“其他人退開!”

眾北騎聯武士均為久經戰陣之輩,見狀哪還不知劉裕要出刀子,立即往四外散開。

任青媞立即黛眉輕蹙,“呵喲”一聲嬌呼道:“劉爺想破壞邊荒集的規矩嗎?兩國相爭,不斬來使嘛!”

此時燕飛、慕容戰、紅子春等已緊隨劉裕身後出帳,見到劉裕手按刀把,大步朝任青媞走過去,均感意外,想不到一向予人冷靜機智的劉裕忽然變得如此悍勇逼人。

  “鏘!”

厚背刀出鞘,隨著劉裕加速的步伐,往任青媞劃去。

任青媞嬌叱一聲,一對翠袖揚上半空,化作萬千袖影,旋身一匝,倏忽間已截著劉裕。

勁氣刀風呼嘯而起,在眨幾眼的高速下,任青媞以衣袖連接劉裕快逾閃電的八刀,看得人人眼花繚亂,既驚嘆劉裕狂猛的刀法,又懍懼任青媞的精微袖法。

劉裕終於領教到“逍遙帝后”的真功夫,他純憑手的感覺隨意變化,著著強攻,但仍是招招給她封死,有如遇上銅牆鐵壁,無隙可尋,更不能把她迫退半步。最可恨是她仍未亮出兵器,只從此點看,自己最少遜她半籌。

不過任青媞亦露出訝色,顯然對劉裕刀法精進至此,大感意外。

劉裕見好就收,他為人實際,不會白花氣力,收刀疾退,回到燕飛身旁,長笑道:“任後不是要來告訴我們,任教主是決定要做縮頭烏龜吧!”

燕飛心中叫妙,他一眼便看穿劉裕攻不破妖女的袖陣,可是劉裕進退合宜,使人感到主動權掌握在他手裡,只是因對方是代表任遙來說話,所以暫且放過她。

任青媞露出沒好氣的神情,卻又充滿誘惑的味兒,目光落在燕飛旁的紀千千嬌軀上。甜甜的笑道:“原來我的燕爺另結新歡,還是秦淮河的首席美女,難怪會指使劉爺來行凶滅口哩!”

燕飛心中暗恨,妖女終是妖女,甫開口便是挑撥離間,既惹起別人對他的嫉忌,更說得自己和她似是有曖昧的關係,一石數鳥,用心不良。

果然慕容戰等均現出不自然的神色,反是紀千千仍是笑吟吟地打量著任青媞,絲毫不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劉裕發覺郝長亨仍留在帳內,心中有數,啞然笑道:“鬼魅妖孽,人人得而誅之,有話快說,我們沒有時間聽你的胡言亂語。”

任青媞白他一眼,接著美目一掃,登時令初認識她者生出魂銷意軟的迷人感覺。這才盯著燕飛道:“燕爺明鑑,敝教主因有急事趕返建康,昨夜來找你又碰巧燕爺外出未返,只好把決戰推遲一個月,到時再約期領教。人家要說的胡言就是這麼多,燕爺請好好保重身體。再見哩!”

  說罷施施然的去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20:33:34     標題: 第 七 章 坦誠合作

燕飛鑽人帳內,郝長亨從沉思中驚醒過來,看著燕飛在對面坐下,道:“她走啦?”燕飛生出完全捉摸不著此人的感覺,至少表面看來他並不准備隱瞞與任青媞的關係,又或因曉得隱瞞不了。

燕飛微笑道:“大家各忙各的,慕容當家等為花妖的事分頭進行,務求盡快召開鐘樓會議,千千小姐則與高彥等商量如何重金招聘壯丁進行第一樓的重建大業,我進來卻要看郝兄有甚麼話說,或甚麼都不說。”事實上他是給高彥硬迫進來的,若出帳後不能交待重托,定給高彥埋怨。

郝長亨苦笑道:“燕兄的話頗有欺瞞從嚴,坦白從寬的味兒。我們兩湖幫確與逍遙教有點關係,昨夜我曾與逍遙後首次接觸,看看能否合作對付大江幫。據我所知江海流的女兒江文清已秘密抵達邊荒集,此女不但武功過人,且奸狡如狐,若欺她是女流之輩,肯定要吃大虧。”

燕飛皺眉道:“你們兩湖幫和逍遙教一南一北,風馬牛不相及,怎會搭上關係?”郝長亨道:“穿針引線者是天師道的徐道覆,我們與天師道一向在生意上往來密切,桓玄代桓沖出掌荊州,令我們雙方更感到形勢的險惡,均同意必須在邊荒集找到立足的據點,以打通南北的貿易,衝破大江幫對我們的封鎖,否則將是死路一條。”

燕飛淡淡道:“任遙和孫恩均是邪惡難測的人,郝兄竟想與他們合作,等若與虎謀皮。據我們聽回來的消息,任遙更指使他的妖后來迷惑你,圖謀借郝兄來控制兩湖幫呢。”

郝長亨露出一絲不屑的笑意,道:“任她貌美如花,可是心如蛇蠍的女人我郝長亨怎會看得上眼?妄圖玩弄愛情手段有如玩火,很容易惹火燒身。燕兄請相信我,我對燕兄或劉兄均全無敵意,至於謠傳我們和黃河幫結盟的事,更是荒天下之大謬,極有可能是由逍遙教或天師道某一方面散播開來,迫我們與他們站於同一陣線,而事實上我們要對付的只是大江幫。”

燕飛道:“即是說貴幫有意取漢幫而代之,若循此形勢發展,貴幫始終要和黃河幫合作,因為你們需要對方。”

郝長亨嘆道:“若我們壟斷南方的貨運,燕兄以為桓玄和謝玄肯坐視不理嗎?我們絕不會如此愚蠢。所以只希望一切依邊荒集的規矩辦事,所以我們和燕兄的目標是一致的,一切依舊,在這裡再不存在幫與幫、國與國的分界,大家互比做生意賺錢的本事。”

燕飛點頭道:“郝兄看得很透徹,請讓我斗膽問一句話,貴幫最終的目標究竟是甚麼呢?”

郝長亨凝視他好半晌,沉聲道:“如非我真的希望與燕兄衷誠合作,互相扶持,絕不會回答這麼一個問題。聶天還並不是孫恩,孫恩的野心是沒有止境的,因為他視天下人如奴如僕,而直至今天確沒有人能奈他何。而論武功,他穩坐南方的第一把交椅,於'外九品高手'榜上名列首位。 ”

燕飛訝道:“為何郝兄忽然扯起孫恩來說。”郝長亨雙目精芒閃閃,整個人立即變得悍猛強橫起來,卻平靜地道:“因為他是最希望你成為邊荒第一高手的人,那時他只要把你擊敗,一場仗便足可令他威名大振,省回他很多工夫。希望燕兄明白,我對你是很有用的,我曉得很多你不知道的事。”

燕飛愈來愈感到郝長亨是個非常特別的人,說話有強大的說服力,不論所說的如何荒謬,你也容容易易便相信了。聳肩道。 “孫恩不是你的盟友嗎?”

郝長亨苦笑道:“因為我懷疑已被他出賣,且是泥足深陷。於踏入邊荒集的一刻,我再沒法轉身掉頭走,只能盡我之力在此掙扎求存,而此正是我幫的情況,歇力去呼吸可以令我們繼續生存的空氣。在如此情況下,我們怎可能有甚麼終極的目標呢?”

燕飛沉吟片刻,皺眉道:“郝兄的坦白,令我確信郝兄是有誠意的。可是邊荒集放著這麼多人,為何不另覓更佳的人選呢?劉裕與你肯定是敵非友。”

郝長亨道:“我需要的是一個或可勝過孫恩的人,其他人怎管用?聽到'孫恩'兩個字早嚇得差點在褲檔內撒尿。天下能與他對抗的人中,我最看好的是你燕飛。”燕飛啞然失笑道:“郝兄勿要把我贊壞,我們好像並未交過手,你怎曉得我比得上孫恩?”

郝長亨道:“這並不是我一個人的看法,在到邊荒集前,長亨遇上一位紅顏知己,她向我指出燕兄或許是能超越孫恩的人。”燕飛立即想到是安玉晴,卻不願問個明白,有種不欲曉得事實的古怪心態,道:“有一件事我依然不解,貴幫為甚麼忽然對邊荒集生出興趣?”

郝長亨現出苦澀的表情,嘆道:“我們對邊荒集一向有興趣,從邊荒集我們不單可以賺取經費,還可以得到我們需要的戰馬和武器。可是礙於形勢,以前只能透過第三者去做,邊荒集早成為我們生存的主要命脈。幸好有淝水之戰,不但令北方從統一變成分裂,更打破南方的團結局面。”稍頓續道:“謝安離開京師,軍政大權落人司馬道子之手,與謝玄的北府兵、桓玄的荊州軍分庭抗禮。孫恩更在海南蠢蠢欲動,這種混亂的形勢,令我們生存的空間忽然擴大,只要我們能在這裡立足,兩湖幫將可以堅持下去,不讓高門大族的苛政進人兩湖半步。”

燕飛發覺自己在開始相信他,點頭道。 “我曾親睹妖后任青媞與盧循爭奪兩塊寶玉,顯然是敵非友。因何徐道覆反變成你們和任遙間穿針引線的人,任遙又可以給郝兄甚麼好處呢?”

郝長亨冷哼道:“孫恩和任遙的關係,是近期方建立起來的,而將此兩方拉攏起來的很大可能是黃河幫。當我忽然發覺成為謠言的受害者,更肯定孫恩和任還有個針對邊荒集的大陰謀。我與逍遙教的人見面是為談生意,多交一個朋友,將增添一分應付大江幫的本錢。”

此時紀千千的嬌聲在外面道:“兩位大爺還要談多久呢?招聘的行動立即要開始哩!”燕飛應道:“你們去辦事吧!我隨後來!”紀千千答應一聲,與龐義、劉裕等人興高采烈的去了。

燕飛目光回到郝長亨處,沉聲道:“我們能夠在那方面合作?只要大江幫和漢幫安份守己,我實無意與他們為敵。”郝長亨微笑道:“大江幫我還應付得來,不用燕兄為我操心。我希望與燕兄聯手,是要應付桓玄和孫恩兩個人,南方有甚麼風吹草動,均瞞不過我們的耳目。亦只有這兩個人,能令我生出戒懼。”

燕飛嘆道:“郝兄的提議,確令我心動。不過若盡信郝兄的話,是要冒很大的風險。”郝長亨欣然道:“時間會證明一切,為我個人來說,真的希望能與燕兄交個朋友。順帶告訴燕兄一件事,桓玄已派出於'外九品高手'中名列第三的屠奉三到邊荒集來,此人慣以恐怖和威嚇的手段遂其目的,手底很硬,絕不容易應付。”燕飛一呆道:“屠奉三!” 郝長亨待要說話,爆竹聲從東大街處傳來,聽得兩人面面相覷,不明白發生了甚麼事。

爆竹隆隆聲中,屠奉三親手扯下蒙著橫匾的錦布,現出 “刺客館”三個金漆大宇,筆勢蒼勁有力,先不理其中的涵義,本身便像張牙舞爪的猛獸。

兩大串爆竹分垂入口左右,隨著激烈的爆響、煙火飛屑直送上邊荒集的上空,登時惹得遠近集民爭著來看熱鬧。人人瞧得一頭霧水,不明白東大街著名的大布行為何忽然變成刺客館。而刺客館更是邊荒集從未有過的行業,教人難以想像它可以提供甚麼形式的服務,如何可以賺取荒人的錢。

不過只要看看屠奉三、博驚雷、陰奇和三十多名武裝大漢的體型外貌,便知開刺客館者無一是善男信女,所以看熱鬧的人雖擠得對街水洩不通,卻沒有人敢上前詢問,更不要說乾涉其開館儀式。

屠奉三傲立門外,抱拳施禮,笑道:“多謝各位鄉親父老到來觀禮,本人荊州屠奉三,在此誠致謝忱!”“屠奉三”的大名甫出口,鬧哄哄的大街倏地靜下來,數百名圍觀者似是首次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要知南方武林,有“九品高手”和“外九品高手”之分,而外九品比九品高手更受武人的尊敬,原因在外九品高手只論實力,不論門第出身。外九品高手的聲譽是打回來的,在外九品的九大高手中,屠奉三排名第三,僅次於“天師”孫恩和兩湖幫龍頭老大聶天還之下,從而可知屠奉三在南方武林的地位。

現在此赫赫有名的高手竟現身邊荒集,還以閃電之勢設館放業,肯定會帶來一番風雨,令已是多事的邊荒集更添不明朗的變數。

尤使人生懼者是屠奉三一向奉行順我者生、逆我者亡的鐵腕手段。他的大名說出來可止小兒夜啼,如此這般的一個人,自然教人心生寒意。

屠奉三此刻卻出奇地客氣有禮,欣然道:“今趟屠某不遠千里到邊荒集來,是要為大家提供刺客殺手的服務。倘若有人違反邊荒集的道義和規矩,而閣下又付得起價錢,不理對方勢力如何龐大,聲名如何顯赫,武功如何強橫,我們收得你的錢,那個人三天內將難逃死劫,否則原銀雙倍奉還,且一切保密,絕不會留下手尾。”眾人聞言齊聲嘩叫,議論紛紛。

事實上聘請殺手刺客對付仇家,在邊荒集是無日無之的事。卻從沒有人敢公然以此為業。更遑論有人敢聲稱對付邊荒集內的任何人。所以只要刺客館沒有倒閉,它的存在足使人人自危,不知會否成為刺客館的暗殺目標。

有好事者高叫道:“殺一個人要多少錢?”路過的馬車騎士均放緩下來,看究竟發生何事?

屠奉三好整以暇的道:“價錢面議!首先要交的是一兩黃金的調查費,確證對方是有違江湖道義,方會與閣下商討細節。”

眾人登時發出一陣噓聲,一兩黃金可不是一般人出得起的價錢。刺客館徵收的調查費,是未見官先打三百大板,立即令很多躍躍欲試者放棄光顧的念頭。

聞風而至者愈聚愈多,包括各幫派勢力的探子,屠奉三在邊荒集成立的刺客館,已一炮而紅,轟動全集。

忽然有人嚷道:“若老子付了錢,你的館子卻給人連根挑了,老子豈非要白賠錢?”好事者紛紛附和,鬧得不可開交之際,屠奉三冷哼一聲,立即震得人人耳鼓鳴叫,不由肅靜下來。

屠奉三曉得此著已震懾眾人,從容笑道:“買賣總有風險的,天下間豈有包保不賠錢的交易。我屠奉三拿命來賺你的錢,一買一賣,天公地道。 ”就於此時,一輛馬車突然駛至,駕車的大漢故意把馬鞭在頭上舞得呼嘯作響,打在馬股上時卻是輕輕一拂,與先前的力道毫不協調,明眼人只看他的手法,便知他不但故意引人注目,且是不凡高手。

在屠奉三旁的博驚雷和陰奇目露凶光,兩人是老江湖,曉得是找茬子的來了。

圍觀者見馬車沒有幫會的標誌,駕車者又是生面人,均大感刺激,又再起哄。

邊荒集這兩天確是好戲連場,昨天是邊荒集第一名劍榮歸邊荒集,還帶來秦淮河絕色紀千千,接著是公然挑戰任遙,第一樓準備重建。現在則輪到名震南方,以狠辣著名的屠奉三來開設刺客館。

照目前情況發展下去,誰都猜不到邊荒集將來會變成何等模樣。

駕車大漢忽然勒馬,馬車倏然停在刺客館的大門外。

大漢一個側翻,輕輕鬆鬆的落在馬車旁,神態恭敬地拉開車門,大聲道:“屠爺請下車,已到達邊荒集的刺客館哩!”屠奉三神色不變,觀者卻感愕然!怎麼會又來一個姓屠的,竟會這麼巧,隱隱知道好戲還在後頭。

只是駕車大漢的身手,已足以令他在邊荒集闖出名堂,而他只似是奴僕的身份,令人更對馬車內的'屠爺'生出好奇心。

在萬眾期待下,一個滿臉虯髯的頎長漢子施施然步下馬車,身穿黑色寬袍,一對眼長而精靈,與他的粗豪外表絕不相佩,腰掛長劍,神態悠閒,絲毫不因白己成為眾矢之的而有半點不安。

  “砰!”

  大漢為他關上車門。

這位屠爺像看不到屠奉三等人般,更似不曉得四周人山人海,迳自負手來到刺客館門前,在距屠奉三等丈許處仰望書上刺客館三宇的金漆招牌,心滿意足地嘆道:“果然來對了地方,今趟有救哩!” 聲音雖沙啞低沉,卻人人聽得一字不漏。

此語一出,登時惹起震街哄笑,大大沖淡劍拔弩張的氣氛。

被稱為屠爺的左顧右盼,喝道:“本人屠奉二,誰是這什麼娘的刺客館的老闆?”哄笑再起,氣氛立即熾熱起來。最糊塗的人都知道是踢館子的來了,奇怪的是敢來捋虎鬚者不但非是邊荒集的名人,且沒有人見過或聽聞過。

屠奉三雙目殺機大盛,神色仍然平靜,淡淡道:“敝館從來不和藏頭露尾的人作交易。”屠奉二訝然向屠奉三瞧去,毫不客氣地由頭看到落腳,不解道:“依邊荒集的規矩,英雄莫問出處,若貴館要對每一個來光顧的大客小客尋根究底,不是自己先壞了邊荒集的規矩嗎?好吧!你開個價錢出來,讓我們目睹你這個壞了邊荒集規矩的人當眾自盡。”博驚雷首先按捺不住,怒喝道。 “找死!”兩把巨斧早來到手上,車輪般轉動,隨其前撲之勢照頭照臉往哪甚麼屠奉二劈去,帶起的勁氣,吹得屠奉二和駕車大漢衣衫拂動,聲勢驚人至極點。

任誰都以為居奉二的話說得這麼硬,必會正面反擊,豈知屠奉二竟驚呼一聲,轉頭一把拉開車門,竟躲了進去。

在眾人目瞪口呆下,一枝鐵棍從車窗標出來,駕車大漢接個正著,毫不停留地使出重重棍影,迎擊博驚雷。

屠奉三立即露出警惕的神色,這個搗亂者“屠奉二”的動作有如行雲流水,把連串費時復雜的動作在剎那間完成,已充分顯示出實力,亦使人感到莫測高深,不知他想搞甚麼鬼。

  “當!”

  鐵棍終砸上巨斧,正面交鋒。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20:34:01     標題: 第 八 章 情人如夢

棍斧交擊之聲連串響起,駕車大漢以快打快,既是招數精微,更是勁道十足,棍棍挑中博驚雷的巨斧,最精采處是他執著六尺鐵棍正中處,以根子兩端應付對方雙斧,若博驚雷使的是連環斧,他的根法或可稱雙端棍。

以屠奉三的沉著,亦不由生出古怪之極的感覺,要知博驚雷雖然尚未名列於外九品高手榜上,卻是榜外高手頂尖兒人物之一,若對方是外九品的高手,則此刻情況合情合理,可是此人只像是御者奴僕的身分,竟能與博驚雷殺個難分難解,旗鼓相當,便教他難以相信白己的眼睛。

屠奉三首先從大江幫江海流以下的高手想起,卻沒有一個切合大漢的形相、武器和手法,就在此時,倏地想到巴蜀一個以棍法名震當地的獨行大盜,不由心神一顫。

博驚雷車輪般的斧法未能奏功,他乃身經百戰的人物,立即改變攻勢,展開小巧功夫,兩柄巨斧隨著身法向對手施出水銀瀉地的攻擊,巨斧似能從任何角度攻向對手,只要對手稍有失著,可立時取對方之命。

豈知使棍大漢半步不移地硬接下他所有攻勢,一派以不變應萬變的高手姿態。

圍觀者識貨者眾,即使不識貨的也曉得兩人是高手較且裡,不住喝采打氣。既希望比鬥不要哪麼快結束,又急切想看到分出勝負的刺激情況。

使棍大漢乍看只覺他身材魁梧結實,可是當接過“屠奉二”從車窗送出來的鐵棍後,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濃黑的眉毛下雙目閃閃有神,神態白信而從容,絕不似幹御者粗活的人。

當屠奉三想到對方可能是誰後,也禁不住頭痛起來。博驚雷如若敗北,對新成立的刺客館的損害因是難以估且裡,即使博驚雷久攻不下,他們亦要大失面子,讓人懷疑他誇口要殺誰,誰便要遭殃的說話。

對方此著,確是非常高明,於己方甫開張的當兒便予以沉重的打擊。

就在此不可開交的當兒,出乎所有人料外的,“當!當!當!”之聲一下一下敲響,勁敲銅鑼之音由遠而近,不但蓋過棍斧交擊的激響聲,更把眾人吶喊喝采之聲逐漸壓下去,因為人人均朝銅鑼響起處瞧過去,自然而然便閉口收聲。

包括屠奉三在內,人人均看呆了眼。

一位有傾國傾城之色,身穿繡鳳緊身武士服,披上純白外袍的美女,正從車馬道笑臉如花的敲著銅鑼朝兩大高手交戰處悠然舉步而至,似像絲毫察覺不到兵凶戰危的激烈情況。

美女身後跟著十個神氣昂揚的男子漢和一位小姑娘,頗有點跟班嘍羅的味道,當中為眾人熟悉的有風媒小子高彥、第一樓的老闆龐義,縱使未見過紀千千的,也知道打鑼者正是這位艷冠秦淮的大美人。

紀千千的魔力於此顯現無遺,包括屠奉三、陰奇等人在內,再沒有人感興趣把目光投往門前的激鬥,人人用盡吃娘奶的氣力,狠盯著這位儀態萬千,萬種風情的美人兒。

陰奇忍不住輕推屠奉三一把,後者方醒覺過來,喝道: “驚雷退下!”

事實上他對紀千千隻有感激之心,絕無半點怪她來搗亂打岔之意,更何況面對如此千嬌百媚的人間絕色,誰都難生怪責之心。

古怪的情況發生了,全場靜至鴉雀無聲,連經過的車馬亦無一例外也停下來,好讓紀千千安詳的經過。

  “當!當!當!”

紀千千神態輕鬆自然的直柢“屠奉二”的馬車和屠奉三之間,剛好切人棍斧對峙的現場,高彥等人則停在丈許外的遠處,一副隨時出手支援的模樣,情況異常至極點,沒有人能掌握整體的狀況。

  “當!”

紀千千敲了最後一響銅鑼,烏溜溜的美目左顧右盼,採芒流轉,確有勾魂攝魄的能耐。對峙的氣氛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踪,令博驚雷和那持棍大漢均感到在如此一位美女面前拿著兵器要鬥生鬥死是最愚蠢和違反自然的行為。

屠奉三難以控制自己的呆瞧著紀千千,他從來不好美色,但逢場作興的經驗卻不少,可說見盡美女,可是從未見過有女人如紀千千般從頭至腳,沒有一處不充滿誘人的魅力,偏又絲毫沒有予人淫娃蕩婦的感覺。清麗脫俗如一朵盛放的白蓮花,確不負秦淮首席才女的至譽。

紀千千妙目到處,人人生出魂為之銷的感受,即使女的也難例外。

紀千千似是頗滿意眼前狀況,微笑道:“不要再打好嗎?”

以博驚雷的老辣,也慌了手腳,聽她的話不妥,可是不聽她的話更感不妥當,正不知如何是好時,一隻手從車窗破開珠簾采出來,使棍大漢沒別頭看一眼便把六尺鐵棍反手送到“主子”手內去,鐵棍隨其手沒人車廂內。

再沒有棍子的大漢恭敬道: “謹遵千千小姐吩咐!”

博驚雷趁機下台,把雙斧交叉插回身後,退往屠奉三另一邊。他不是未見慣江湖場面,可是如此情況卻是平生未遇,確不知如何應付方合分寸。只好把責任交回屠奉三。

紀千千倒不覺得有任何異常處,可是曾見過“屠奉二”者均心中嘀咕,因為剛才探出窗的手纖長皙白,皮膚嬌嫩,似娘兒的手,與一個滿臉虹髯的漢子絕不相配。

  “當!”

紀千千像在玩遊戲似的再敲響一記銅鑼,此鑼本是高彥張羅回來專作招聘建樓工人之用,連她都沒想過竟然在此情況下大派用場。

  人人靜待她繼續說話。

這位充滿秦淮河傳奇色彩的美人兒,只聽她不假矯扭修飾的聲音,便像溫柔醉人的說書人,令人百聽不厭,彷彿任何平凡不過的事,給她娓娓道來,都會變得再不平凡。

紀千千瞟屠奉三一眼,欣然道:“難得這麼多人聚在一起,千千可以趁機為第一樓招聘建築工人嗎?”

屠奉三清楚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躬身道。 “當然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或許只是車內那位仁兄,在下屠奉三,向千千小姐問好。”

紀千千微笑道:“原來是屠老闆!”接善仰望牌匾,訝道:“刺客館?原來邊荒集有這麼古怪的行業。”

以屠奉三的老練,一時也不知如何答她。

幸好紀千千目光移到駕車漢身上,道:“這位大哥怎麼稱呼?”

駕車漢忙還禮道:“小人任九傑,見過千千小姐。”又移到車窗旁,恭敬道:“敝公子想向千千小姐請安問好。”跟著掀開珠簾。

連在不遠處觀看紀千千“表演”的劉裕、高彥、龐義、小詩等人也覺得車內的“公子”古怪,禮貌上那公子好應下車與紀千千見面,豈有要人家小姐透過窗子跟他說話的。

劉裕正打量著聞名已久的屠奉三,在紀千千的芳駕前,他沒有半分傳說中的戾氣,只像來自某處的名士。

紀千千蓮步輕移,朝揭開的簾子瞧進去,在場者雖接近千人之眾,卻只有她看到車廂內的玄虛。

首先吸引她注意的並非對方一臉的虯髯,而是修長秀氣的一對眼睛,內中洋溢著熾熱深篤的感情,帶善叛逆而詭譎,似在號召著追隨者與他到天涯海角去冒險。

紀千千看得怔了一怔,她從未見過這樣一對狂野和深情的眼睛,透射出永不妥協的骨氣。更使她意想不到的事再發生了,車中人忽然往臉上一抹,揭開薄如紙張的面具,把虯髯下的真面目盡現在紀千千美目之下。

本是面相粗豪的漢子,立即變成擁有近乎邪異格調的翩翩佳公子,從似是不解溫柔的魯男子,化身為任何女性的深閨夢里人。那種強烈的對比,本身便具有很大的震撼力,像一個夢般的不真實。

紀千千感到眼前一亮,有點像被催眠了的“啊”一聲驚呼起來。

車廂內的俊男現出真誠的笑意,輕輕道:“'邊荒公子' 宋孟齊,向千千小姐請安,對千千小姐肯賜收小小心意,不勝感激。”

珠簾落下-隔斷雙方目光,駕車大漢任九傑一個聳身,回到御者位置,馬鞭揚上半空,高聲道:“千千小姐請啦!”

馬鞭落下,輕拍馬兒股部,馬車前馳。

紀千千迴過神來,方記起身負的重任。

屠奉三亦清醒過來,趨前一步拱手施禮,長笑道:“原來是宋孟齊兄,失敬失敬!”

一股無形而有實、高度集中的勁氣,隨他的手禮潮衝而去,直撞人車廂內。

“邊荒公子”宋孟齊修長瑩白的手二度從車窗采出,輕揮道:“屠兄不用多禮!”

“蓬”的一聲勁氣交擊,乍看似是平分秋色,可是當馬車前行逾丈,窗簾的珠子雨點般撒落地上,發出一陣清脆的響音。

人人均知此次較量,宋孟齊落在下風,只有高明如劉裕者方曉得姓宋的能以單手擋格屠奉三的全力一擊,已足可令他名動天下。

屠奉三挽回面子,雖試出對方是頑強的對手,仍是心情大佳,轉向仍在若有所思的紀千千欣然道:“千千小姐可以開始招聘人手哩!”

紀千千想不到他一對耳朵厲害至此,竟可在兩丈的距離竊聽到宋孟齊蓄意壓低聲音的說話,不過此時已無暇多想,正事要緊,微笑答應了。

燕飛和郝長亨並肩來到第一樓堆滿木材的場地,紀千千、小詩和龐義等正領著大群壯了聲勢浩蕩的沿街走過來,約略估計肯定有過百之眾,看得兩人你眼望我眼。

紀千千兜兩人一眼,笑吟吟道:“成績不錯吧!”

說罷沒有停留的在兩人身旁進人場地,龐義經過時興奮道:“我們的第一樓將指日可成啦,哈!”

郝長亨嘆道:“這就是邊荒集,有錢使得鬼推磨。”

潮湧而過的“壯士”裡有人答口道:“我們七兄弟是義務幫忙的小鬼,全聽千千小姐的吩咐,將功贖罪。”

燕飛一眼瞥去,竟是邊荒七公子,說話的首領左丘亮,一臉興奮雀躍的神色,看七人的樣子,似在去飲酒作樂而非干建樓的苦差。

賣走馬燈的查重信也是其中一人,嚷道:“我也是免費的!”

百多名壯丁,在兩人身旁分流而過,情景古怪。

劉裕、高彥跑在最後,見到兩人方停下腳步。

燕飛收回目光,向高彥笑道:“郝兄是初來甫到,對邊荒集很多事都不太了解,高彥你是邊荒集通,可隨郝兄回去好好交談。”

郝長亨欣然道:“高兄弟若肯同作我的指路明燈,郝某當非常感激。”

高彥的老臉破天荒地第一次紅起來,更不知燕飛和郝長亨說過甚麼話,如這小子明言自己要追求小白雁,那便非常尷尬。不過已被燕飛抬了上轎,欲拒無從,手忙腳亂道:“郝大哥看得起我,小彥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燕飛和劉裕交換個眼色,發出會心微笑。

郝長亨向燕飛和劉裕話別,領著高彥去了。

  劉裕挽手搭上燕飛肩頭,嘆道。 “千千的魅力真厲害,你有聽到她打響銅鑼的聲音嗎?”

燕飛笑道:“原來打鑼找人的是她,但臨急臨忙怎會找得到這麼大串的爆竹呢?”

劉裕失笑道:“那不關她的事,而是屠奉三在慶祝他刺客館的成立。”

燕飛一呆道:“屠奉三真的來了!”

劉裕拍額道:“這兩天發生的事只可以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來形容,不若我們到對面的食店坐下來,從詳計議如何?”

燕飛摸摸肚皮,點頭道:“我由昨夜的羊肉宴到現在只喝過一杯羊奶茶,當然須找東西填填肚子。不過最好通知千千我們躲到甚麼地方去,否則她找不著人時大發嬌嗔,我們便有難哩!”

郝長亨的目光落在刺客館的牌匾上,呆了一呆。

東大街已回復常狀,刺客館便像鄰近任何一間鋪子,欠的只是光顧的客人,甫進門處擺了座大屏風,使街上的人沒法望進舖內,透出神秘兮兮的味道。

高彥解釋清楚時,兩人踏入白天的夜窩子,朝紅子春的洛陽樓走去。

在人黑後興旺如鬧市的邊荒集聖地,此刻卻像沉睡著,所有賭場、酒館、青樓均門戶緊閉,街道冷冷清清的,有的只是路過前往別區的行人,再不見醉臥街頭或呼嘯而過的尋歡者。夜窩子的金科玉律,並不存在於光天化日之下。

高彥順口問道:“老屠的行動,大有可能是針對你而來哩!”

郝長亨苦笑道:“我很清楚屠奉三這個人,對他的行事作風更不敢苟同。他有個近乎盲目的信念,或可稱為狂熱的鄉土迷,一切以荊州的利益為主,捍衛荊州的地位和權勢,不肯接受他這意念的便是敵人。此種非友即敵的看法,令他處處樹敵,不得不採取愈來愈激烈殘暴的手法對付敵人。若非因他確有真材實學,早橫死街頭。他最擅長的是以威嚇的恐怖手段,要人害怕他,而非要贏得別人的敬重。”

稍頓嘆道:“開設這甚麼娘的刺客館,正吻合他一貫的作風。他針對的是整個邊荒集,而非我郝長亨或某一個人。”

高彥哂道“今次他必像符堅般會遭到淝水之戰式的沒頂大敗,竟敢入鄉不隨俗,也不打聽一下邊荒集是甚麼地方。”

郝長亨搖頭道:“假如高兄弟這般低估他,後果將不堪想像。他故意在東大街強搶別人的鋪子立業,正是要剃祝老大的眼眉,迫祝老大出手。如此他便可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把漢幫連根拔起,立威邊荒集。”

  高彥皺眉道。 “就憑他那些人?”

郝長亨沉聲道:“若我沒有猜錯,他在集外必有一支可以隨時調進來的增援部隊。在桓玄的支持下,他有一批約五百人的死士,人人武功高強,飽受訓練。三年前他便試過潛入兩湖,意圖對敝幫幫主進行突襲刺殺,幸好我們頗得當地群眾擁戴,有人通風報訊,我們盡起精銳,追殺百里,仍給他逃脫。 ”

高彥倒抽一口涼氣道:“竟有此事!”

郝長亨道:“屠奉三等若另一個桓玄,絕不能掉以輕心。在南方,敝幫幫主只看得起幾個人,屠奉三正是其中之一。”

  高彥道:“桓玄又如何呢?”

郝長亨露出凝重的神色,嘆道:“不論兵法武功,桓玄均不在謝玄之下,你說敝幫主會如何看他呢?論武功,孫恩肯定是南方第一人,甚或冠絕天下;論戰場上爭雄鬥勝,則無人能出雙玄之右,可是比起謝玄,桓玄不但野心大,且做事心狠手辣,不擇手段,你說誰比較可怕呢?”

此時已抵達洛陽樓後院門處,想到或可以見到美麗的小白雁,高彥的心兒不由忐忑地急躍不停。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20:34:30     標題: 第 九 章 其人之道

離正午尚有個半時辰,以饅頭名著邊荒集的“老王饅頭” 店內只有燕飛和劉裕兩個客人,看著熱鬧繁盛的大街車來人往的,使人不由有種懶洋洋甚麼都不想做的心情。而對街處第一樓的重建工程正進行得如火如荼,因為紀千千的積極參與,搬搬抬抬再不成苦差,而是充滿遊戲樂趣的風流韻事。

飲飽食醉的燕飛伸個懶腰,嘆道:“終於回到邊荒集哩!他娘的!邊荒集從未試過如此刺激好玩。”

劉裕凝望對街,想像著第一樓從廢燼復活過來矗立東大街的壯觀模樣。他明白龐義是怎樣的一個人,絕不會重覆自己的作為,所以正在進行重建的第一樓,會是他最新和最具創意的傑作。

輕輕道:“千千在迫你去追求她,我敢肯定她在懷疑你的誠意。唉!實不相瞞,千千不但令敵人心動,也令我們每一個人心動。這幾天我總有點糊里糊塗,一切都不真實的混噩感覺,直到你耍出送走馬燈的手段,我忽然醒覺過來,感到渾身輕鬆,因為你是世上唯一能令我反會替你奪得美人歸而高興的人。”

燕飛苦笑道:“走馬燈?唉!我真不知該多謝高小子還是狠揍他一頓。”

劉裕失聲道:“竟是高彥弄出來的鬼!難怪不像是你平日的作風!”

燕飛從椅背滑下一寸,一臉米已成炊的遺憾之色,道: “幸好還有你清醒,現在你來教教我該怎麼辦?”

劉裕露出個燦爛的笑容,以帶點幸災樂禍的口吻道:“這是邊荒第一高手的甄別試,當然不容易過關。可是直至這一刻,你仍做得很稱職。”

燕飛沉吟道:“可是若依目前的情況發展下去,我們一定會輸給慕容垂,例如他派來一万精銳,邊荒集肯定不戰而潰,若玄帥竟遣人來解圍,更會步入慕容垂精心巧布的陷阱去。”

劉裕道:“坦白說!我也為此擔心得要命,卻仍苦無對策。”

又頹然道:“任遙曾說過有取司馬皇朝而代之的大計,當時他是與自己的皇后說密話,沒有吹牛皮的道理,此事更令我昨晚沒有合過眼。”

燕飛思索道:“任遙的陰謀,應是他三個月前南下建康後開始的,建康城有甚麼異樣的情況呢?接著安公便給迫走。”

劉裕肅容道:“我和你的想法不謀而合,這三個月建康的形勢變化得很厲害,司馬曜忽然一面倒的支持司馬道子,縱容他的派系,令安公無立足之地,關鍵全在司馬曜新納的貴人。”

兩人你眼瞧我眼,腦內想的均是任遙的愛妃曼妙夫人。

  劉裕拍腿道:“早該猜到的!”

燕飛嘆道:“我們太忙哩!忙得透不過氣來。任遙此招叫對症下藥,一下子控制了司馬皇朝,連司馬道子也是受害者,如此心計,確是駭人。”

劉裕道:“此事定要知會玄帥,否則他會作出錯誤的估計。”

燕飛道:“還是你親自走一趟穩妥點。順道告訴他邊荒集的第一手情報,請他勿要中慕容垂誘敵之計,因為孫恩、任遙和慕容垂已結成聯盟。”

劉裕皺眉道:“那至少須十五天的時間,我怎放得心下?”

燕飛啞然笑道:“你和我只是紀千千的嘍羅,少個嘍羅有甚麼問題?”

劉裕沉聲道:“我總有個不安的感覺,花妖會以千千為最終的目標。”

燕飛道:“若我們終日提心吊膽,便正中花妖之計,而此正為他慣用的手段。

你不是說這是邊荒第一高手的過關試嗎?花妖正是其中一條題目。你回來時,說不定可以在第一樓的平台和我喝酒聊天。 ”

劉裕岔開道: “你怎樣看郝長亨這個人。”

燕飛的目光投往外面街上經過的一隊騎士,油然道:“我真的看不透他這個人,說話非常了得,乃天生說客之流。他既可以是豪情仗義之輩,更可能是大奸大惡之徒,他自謂在邊荒集只是掙扎求存,令人難辨真偽。”

劉裕道:“話誰不可以說得漂亮,不過其行為將會洩漏其底子。在一般情況下我是不會擔心他,可是現在我們的情報頭子高彥正給他的小白雁迷得糊里糊塗,對他的監視難免出現偏差,所以你要多留神。”

燕飛曉得他接受了自己的提議,決定往南方走一轉,欣然道:“曉得哩!”

劉裕思索半晌,道:“暫時在邊荒集,我們最大的對頭不是祝老大,而是屠奉三,他是桓玄的代表,與我更是勢不兩立,我希望燕兄容許我獨力與他周旋。”

燕飛皺眉道:“一切回來後再說。”

劉裕道:“或許太遲哩!我雖然是首次見到他,但玄帥卻一直留意他,所以我們也曾對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下了一番調查工夫。”

稍頓續道:“屠奉三擅用奇兵,最愛以刺殺突擊的手段削弱敵人的實力,更懂得營造恐懼,令敵人不戰而潰,最可慮的是他比任何人更清楚我的底細,而他第一個要殺的人將會是我劉裕。照他一貫的作風,由於我和你的關係,他也會把你一併計算在內。”

  燕飛哂道:“那又如何呢?”

劉裕微笑道:“所以我想把對付的責任承擔過去。”

  燕飛搖頭道:“我不明白!”

劉裕湊前道:“只要他曉得我孤身返南方見玄帥,肯定他會不惜一切的追殺我,此等若斬斷玄帥對邊荒集最直接的影響力,更對我們的無敵組合造成嚴重的打擊,你也暫時不用擔心他有空去對付高彥或我方的任何人。”

燕飛道:“這是非常危險的事,離開邊荒集後,屠奉三將全無顧忌,不易應付。”

劉裕欣然道:“別忘記我是北府兵內最出色的斥候,對邊荒我是識途老馬,他肯追殺我,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如此我去也去得安心點。 ”

燕飛對其膽大包天生出敬意,劉裕不單志向遠大,更是無畏的冒險者。

劉裕從容道:“我要當屠奉三以為自己是獵者時,忽然反變成獵物,想想也感刺激有趣。”

燕飛沉吟道:“問題是如何可把你返回南方的消息知會他,又不會惹他生疑?”

劉裕淡淡道:“找人光顧他的刺客館如何?或許還是他的第一單生意哩!”

  兩人對望一眼,會心而笑。

燕飛思忖道:“找誰去光顧他較適合呢?”

劉裕早胸有成竹,道:“拓跋儀如何?因為他不希望你與玄帥有任何關係,想你只站在他們的一方,而他更是有資格曉得我秘密離開的人。”

燕飛點頭道:“換過我是屠奉三,也不會為此引起懷疑。劉兄的腦筋轉得很快,這麼妙想天開以身為餌的計劃,眨眨眼便想出來,真有點捨不得讓你走。”

劉裕現出一絲苦澀的表情,道:“起初我真不願離開,但到想出此計,又恨不得可以立即動身。像千千般,我也是喜歡刺激的人,不會安於平淡的日子。唉!

離開一段時間對我來說是好事,我雖然已對千千死心,可是總有點害怕她多情善變的性格,更要為你和她的關係而操心,離開了卻可以眼不見為淨。 ”

燕飛嘆道:“都是高彥那小子弄出來的禍。”

劉裕笑道:“是福是禍,誰能逆料。千千確是人見人愛的動人女子,且比較適合你。”

燕飛不解道:“為何不適合你呢?”

劉裕目光投往重建場址,雙目射出憧憬的神色,道:“在事業上我雖然愛冒險,可是卻希望回到家中有溫馨安逸的日子可過,我心目中理想的妻子,會理好家中的一切,為我生兒育女,可以令我忘掉外面的陰惡和奸詐。”

燕飛道:“然則你認為千千不會是賢妻良母。”

劉裕道:“千千是男人夢寐以求的女人,是否賢妻良母並不重要,但要她待在家裹等丈夫回來卻是一種浪費。匹配她的該是你這類浪跡天涯的浪子,既有胡族的野性,又不失漢族的溫文爾雅。只有跟隨你去闖蕩,她方可以發光發熱,亦只有你的豁達方不會阻礙她在曲藝上的發展,所以我在千千的事上從沒有勸過你半句話。”

燕飛道:“可是在過去一年我沒有離開過邊荒集,挺安於現狀的。”

劉裕深深望他一眼,道:“那是因為你疲倦了,所以需歇下來好好休息。現在你已逐漸恢復過來,你不覺得今次返回邊荒集後,你的變化很大嗎?”

  燕飛默然片刻,欲言又止。

劉裕真誠的道:“自加入北府軍後,我的眼界開闊了,卻沒有一個知心的朋友,直至遇上你。和你在一起,我可以暢所欲言,不用有任何隱瞞,這情形令我自己也感到古怪,因為我自幼都愛把心事密藏心底里,但對著你時竟有不吐不快的街動。你有甚麼話要說的,該像我般坦白才對得起我。”

燕飛啞然失笑道:“對得起你?哈!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曾動過勸我勿要碰千千的念頭。”

劉裕道:“俗語有云英雄難過美人關,若你像我般親睹慕容戰或屠奉三乍見千千時的眼神,當明白這句話的含意。千千是個很特別的女人,你看她的眼睛便曉得她不會容任何男女駕御她,她的感情更是開放的,大有任性而行的味道。我真怕她傷害你,當我看到她透過車窗盯著哪甚麼邊荒公子的神情,便知道自己的擔心是有道理的。”

燕飛的目光移往陽光燦爛的晴空,若有所思的道:“少時在我們的逃亡生涯中,我們曾到黃河之南住過一段日子,小圭喜歡捕捉蝴蝶,看到美麗的東西他總要據為已有。可是對我來說,瞧著蝴蝶在花間翩翩起舞,已是最大的樂趣,罩在網內的蝴蝶已失去它最動人的一面。千千便是最美的採蝶,要飛便讓她飛吧!我只會衷心祝福她,希望她可以繼續她精采的生命。”

劉裕大鬆一口氣道:“那我更放心哩!我真擔心你抵受不起另一次打擊。”

燕飛苦笑道:“你這個懂猜人心事的傢伙,唉!我的娘!另一次的打擊,說出來也覺得可怕。正如你所說的,說是一回事,行動又是另一回事。這幾天我確有點兒神魂顛倒,糊里柵塗的。”

劉裕笑道:“這就是秦淮首席才女的魔力,從建康移師到邊荒集。好好保護她,事不宜遲,我今晚便動身。”

又道:“若每個人肯坦白說出心事,必然有過為某些永不能得到的人神魂顛倒的經驗,那是成長的當然經歷。可恨的是到你功成業就,一切已變為沒法挽留的過去,成為一段只會惹起悵惘的回憶。”

燕飛訝道:“你似是有感而發,對象應不是千千,而是雖有意卻沒法子得到的美人兒。對嗎?”

劉裕心湖里泛起王恭之女王淡真的秀美嬌容,於烏衣巷謝府分手時的殷殷道別,甜美的笑容,似在昨天發生。

縱然他能在北府軍中攀上大將的位置,礙於高門與寒門之隔,又不論王恭如何看得起他,他仍沒有與王淡真談論嫁娶的資格,這是永不能改變的殘酷現實。

嘆了一口氣道:“我只是想起曾偷偷暗戀過的美女,現在我是在怎樣的情況下,你該比其他人清楚。玄帥雖然看得起我,可是北府軍山頭派系林立,只有玄帥有駕御的能力。有一天玄帥如他所說的撒手而去,情況實不堪想像。”

燕飛想起謝玄的傷勢,立即心如鉛墜,再沒有閒情向劉裕尋根究底。

兩人各有各心事,不由默然無語。

忽然有人從街外走進來,見到兩人哈哈笑道:“果然在這裡躲懶,這位定是能令任遙負傷的大英雄劉裕兄。在下卓狂生,失敬失敬!”

竟是“邊荒名士”卓狂生,大模大樣的在兩人對面坐下。

燕飛訝道:“你不是白晝睡覺,晚上才出沒的嗎?吹甚麼風可以令你未睡夠便起來呢?”

卓狂生接過劉裕遞來的茶杯,看著劉裕為他斟茶,道: “還不是你燕飛累人不淺,既把紀千千帶回來,又搞到滿集風雨,祝老大晨早便來吵醒我,說要召開鐘樓會議,指明要你赴席。你這小子真行,祝老大要退讓哩!他當然說得漂漂亮亮的,說甚麼為應付花妖大家須團結一致,所以贊同永遠取消納地租的事,且懸紅百面黃金,予任何提供線索擒拿花妖歸案的報訊者。花妖真是他下台階的及時雨。”

燕飛和劉裕聽得瞪目以對,不由因祝老大的沉著多智對他作重新的估計。

他肯容忍燕飛,不與他正面衝突,並非因怕了燕飛,而是因為形勢日趨複雜,保留實力方為上計。

卓狂生向劉裕道:“你老哥和任遙之戰已成轟動全集的大事,若你肯到我的說書館現身說法,我可以付你三兩金子,每晚十場,連說三晚。”

劉裕沒好氣道:“我可以說甚麼呢?刀來劍往,只是眨幾眼的工夫。”

卓狂生欣然道:“你不懂添鹽添醋,我可以負起指導之責。”

燕飛沒有閒情和他胡扯,道:“現在豈非人人曉得花妖已來到邊荒集犯事。”

卓狂生苦笑道:“這叫先發製人,以證明祝老大仍是邊荒集最話得事的人。”

旋又興奮起來,道:“現在我正重金禮聘任何可以說出花妖往事的人,只要有這樣一個說書者,肯定可讓我狠賺一筆,包保你們也控制不了自己的一雙腿子,到來聽個夠本。愈清楚花妖的行事作風、犯案手法,愈有把握把他逮著,好與紀才女共渡春宵。”

劉裕不悅道:“你倒懂做生意,不過萬勿傳遞錯誤訊息,千千隻是肯陪喝酒唱曲而矣!”

卓狂生面不改容道:“什麼也好,只要能與紀千千孤男寡女獨對一個晚夜,其它的當然看你的本事。”

燕飛淡淡道:“鐘樓會議何時舉行。”

卓狂生道:“離現在不到一個時辰,於正午舉行,紀才女已答應隨你去參加,你們雖然沒有贊成或反對的權責,卻可以參加討論,隨意發表意見。”

燕飛沉聲道:“長哈老大會否出席?”

卓狂生道:“我說服他後才決定會議舉行的時間,他是當事人,若想為愛女報仇,他怎可以缺席?”

說罷起立道:“記著與紀千千準時出席,我還要去通知其他人。”

又咕噥道:“千萬不要當會議的主持,只是大跑腿一名。”

  接著匆匆去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20:35:01     標題: 第 十 章 權力遊戲

北門大街最著名的不是昨晚龐義買羊腿子的羊肉舖,而是佔地達數畝的北門驛站。由於邊荒集北門接連從北方來的驛道,所以北門驛站成為陸運貨物的必經之地和貨物集散處。

北方缺船,南方欠馬,是當時大致的情況。所以北方貨運以陸路為主,南方則為海運,於此可見北門驛站的重要性。

驛站佔去北區近八分一的土地,由十多個騾馬厩和近三十座貨倉組成,且有一片空地專供貨攤作臨時擺賣,其餘大多為專售與騾、馬有關器具的店鋪,只是售馬蹄鐵的鋪子便有五間之多。

飛馬會是北門驛站的經營者,也成為貨物交收的當然公正人,他們的仲裁是最後的決定,交易雙方不得異議。

於苻堅南征一役,拓跋鮮卑原本受創最重,不過因拓跋圭有先見之明,即時抽調人手填補空檔,時機比其他人把握得更精準,反成為大贏家。

燕飛在其中一所馬厩找到拓跋儀,後者領他到崩塌的城牆處說話。

燕飛道明來意和要求他去做的事。拓跋儀雙目閃閃生輝,細看他半晌,問道:“此計是你想出來的還是那姓劉的主意。”

他們以鮮卑語交談,分外有親切的感覺,似乎久違的童年歲月又回來了。

燕飛道:“是他想出來的,我怎敢著人去以身犯險。”

拓跋儀點頭道:“此人非常不簡單,極有膽色,小飛和他究竟是甚麼關係?”

燕飛道:“他是什麼出身你勿要計較,現在我們必須團結一致,以應付桓玄和慕容垂兩方勢力的入侵,將來是友是敵,屆時再作計議。”

拓跋儀點頭道:“誰都曉得你是重感情的人,我是要提醒你,勿與漢人這麼親近,除非你再不認為自己是拓跋鮮卑的一份子。我們當然不希望會有那種情況出現。”

燕飛苦笑道:“不要說得這麼嚴重好嗎?胡漢間的界線已愈趨模糊,我本身正是一個例子。這處是邊荒集,是無法無天的地方,只有繼續生存下去,方可以透過貿易壯大自己。不過為安你的心,我可以告訴你,燕飛仍是以前的燕飛,不會受任何人管束,明白嗎?”

拓跋儀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微笑道: “剛才的一番話是小圭著我轉達,我當然明白小飛是甚麼人。你這樣公然來找我,不怕給屠奉三收到風,生出疑心嗎?”

燕飛道:“也是劉裕想出來的,故意讓屠奉三曉得我們會面,而你則因我透露出劉裕的關係,令你對劉裕動了殺機。最妙是屠奉三縱然猜到這或許是個陷阱,仍不肯放過,白白錯失此打擊謝玄的天賜良機。至於該如何與屠奉三說話,不用我教你吧?”

拓跋儀突然雙目充盈殺機,沉聲道:“只有殺了這個姓劉的,方可以斬斷北府兵與燕飛的聯繫,我肯為此付你屠老哥五十兩黃金。哈!扮得和說得如何呢?像嗎?”

燕飛啞然失笑道:“你這小子最擅裝神扮鬼,我差點給你嚇了一跳。”

拓跋儀道:“此事包在我身上,順手讓我探探屠奉三的底子,是否果如傳說般硬淨!”

燕飛望往天空,深吸一口氣道:“你很快會知道。”

拓跋儀凝視他道:“你和紀千千究竟是甚麼一回事?她對花妖的懸賞似乎很不給你面子。”

燕飛淡然自若道:“她是在玩愛情的遊戲,看我肯否陪她發瘋。她並不像表面看來般快樂,所以要自我放逐,離開建康。我在流浪,她也在流浪,一起流浪到一個叫邊荒集的地方。就是如此般簡單,不存在誰丟面子的問題。”

拓跋儀大力一拍他肩頭,笑道:“說得很灑脫,我再不擔心你這方面的事。我有個感覺,花妖是在向你公開挑戰,而他真正的目標正是我們的千千美人。”

燕飛灑然笑道:“他老哥真的是落力幫忙,予我藉口可以晚晚伴在千千之旁。”

拓跋儀搖頭道:“錯哩!保護紀千千已成了邊荒集每一個人的責任,否則邊荒集將永遠蒙羞。慕容戰這小子剛來找夏侯叔商量,要組成一支只限真正高手參加的緝妖團,一方面可以對付花妖,另一作用是輪番保護紀千千。慕容戰此人絕不是有勇無謀之輩,藉此機會重新調整與我們的關係。 ”

又道:“聽說你在正東居與赫連勃勃說過話,你覺得此人如何?”

燕飛道:“他是要與我拉關係。此人高深莫測,令人難以看透,肯定是非常難纏的人。”

拓跋儀道:“他是我們復國的一個主要障礙,絕不可以讓他活著離開邊荒集。”

燕飛苦笑道:“我們當前的大敵是慕容垂、桓玄、孫恩又或花妖。若只顧自相殘殺,最後會便宜他們。”

拓跋儀道:“對付赫連勃勃並不急在一時,可以見機行事。你們舉行鐘樓會議時我會去見屠奉三。坦白點說,此事對我有利無害,倘或劉裕作法自斃又或屠奉三命斷邊荒,都是值得飲酒慶祝的事。”

  燕飛嘆道:“你勿要出賣我!”

拓跋儀彈起來笑道:“我若是這樣的人,你會來找我幫忙嗎?換了小圭,他肯定會這般做。”

燕飛暗嘆一口氣,拓跋儀說得沒有錯,拓跋圭正是這樣的一個人,誰對他的複國大業有威脅,他可以不擇手段的除去對方。

  他燕飛會否是唯一的例外呢?

高彥撲入“老王饅頭”店,訝道:“燕老大呢?”

劉裕懶洋洋的道:“燕老大日理萬機,當然不像我這閒人般,可以在這裡躲懶。”

高彥見店內沒有其他客人,鋪後則傳來老王和他媳婦兒忙碌工作的聲音,於劉裕對面坐下道:“哈!你看吧,只一夜功夫,一切都不同哩!老燕仍坐穩邊荒第一劍的位子,你老哥則變成邊荒集的名人,我高彥小子亦因此水漲船高,人人對我另眼相看,行情大漲;千千更不用說,立即成為邊荒集的靈魂和象徵,將邊荒集化為世上最美麗的處所,把秦淮河搬到這裡來。”

劉裕此時已對高彥有相當的了解,故意作弄他,偏不問起他見小白雁的情況,道:“我昨夜與任遙交手的事,是否由你散播開去呢?”

高彥搖頭道:“我是給騾車的聲音弄醒的,出帳後四周全是仰慕千千之名而來的人,何來時間為你造謠造勢?讓我告訴你,邊荒集從來是個謠言滿天飛的地方,有甚麼風吹草動,會立即傳遍每個角落。你老哥又不是關起門來和任遙打生打死,被一個人看到,等若給所有人看到。”

劉裕搖頭道:“邊荒集沒有人認識任遙,即使見到,也不曉得與我交手者竟然是他。現在可以如此迅速傳播,肯定有古怪。”

高彥思忖道:“也有點道理。若不是由我們說出去,難道任遙肯自爆瘀事?”

劉裕道:“若然如此,任遙是故意示弱,以減低別人對他的注意,這般的忍辱負重,進一步證明他在進行顛覆邊荒集的大陰謀。”

高彥卻是無心裝載,忍不住道:“你好像一點不關心我的事,還說什麼兄弟戰友。”

劉裕忍著笑,裝作不解的問道:“關心你哪方面的事呢?說罷!要對付何方人馬?不論是刀山劍林,我也陪你硬闖拚命。”

高彥終於發覺對方在作弄自己,笑道:“好小子!竟敢來耍老子。告訴你,我終於見到我的白雁兒。唉!若郝長亨識相點,我便可以和她大說私話兒。只可惜郝長亨賴著不肯走,還枉我大哥前大哥後的叫得唇焦舌燥。他奶奶的,使我空有應付娘兒的渾身解數,卻無從施展。”

劉裕開懷笑道:“好小子!我警告你勿要太過急進,嚇怕人家小姑娘。”

高彥冷哼道:“甚麼小姑娘?小精靈才對。最懂斜斜地兜你老娘的那麼一眼半眼,勾你奶奶的魂魄出來。”

劉裕知他心中極度興奮,所以粗話連篇,也不知該為他擔心還是高興。岔開道:“有甚麼地方可以買到弓矢、鉤索、暗器等一類東西,又不怕被人知道呢?”

高彥一呆道:“你要這些東西來幹甚麼?”

劉裕把今晚離開的事從頭解釋清楚,最後道:“一切必須秘密進行,如讓屠奉三的眼線曉得我買下這批東西,會猜到我在佈置陷阱。”

高彥咋舌道:“你是我認識的人中膽子最大的人。對大部分人來說,屠奉三不來煩你,已可還神作福,你卻主動去惹他。”

劉裕從容道: “此謂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如此方可以牽著屠奉三的鼻子走。我還要回去籌些銀兩,因在邊荒集是無財不行。我剛說的事,你有辦法嗎?”

高彥傲然道:“你當老子我是甚麼人?我不但是邊荒集的首席風媒,更是追踪和反追踪的大行家。你即管開張清單出來,我可以在黑市為你買齊所需的一切,且是最上等的貨色。”

  劉裕訝道:“黑市?”

高彥以指導後輩的神氣道:“有明市當然有黑市,明市的價錢是根據各幫會輿大商家同意的標準釐定。黑市則純看供求的需要,不過卻非人人懂得門路,且做熟不做生,像我這樣的熟客當然沒有問題。”

劉裕大喜下一口氣說出大串須購備的物品,高彥記牢後興高采烈的去了,便像約了他的小白雁在某處談情說愛般快樂。

高彥去後不久,紀千千蓮步姍姍的來了,登時惹得街上一陣混亂。

不知如何,劉裕心中忽然浮現高門貴女王淡真的美麗倩影,思忖著若來的是王淡真,會是怎樣的一番滋味呢?

燕飛從北門大街進入日間的夜窩子,心情平靜閒逸。

他不明白自己怎可以保持這種心境,照道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情況,該令他有被壓得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或許是在可預見的將來,他又可以蹺起腿子坐在第一樓的平台過其看街喝酒的日子,又隱隱覺得此非為主因。

  難道是因為紀千千?可是他應該感到焦慮和迷惘方對。是否他根本不把紀千千放在心上,這當然也不是事實。

眼前的邊荒集正處於急劇激烈的變化中,諸方勢力角逐之下,不但有勝利者,更有遭殃的人,沒有人敢肯定未來的命運如何發展,一切像給迷霧籠罩著般迷糊不清,能見度減至最低,可是他亦沒有為此憂心。

會否是自己身懷“金丹大法”的當然現象。坦白說,他自大法成功後,他對任何人事確有一無所懼的感覺。縱然他曉得初成的功法仍有破綻與弱點,可是那種看通看透一切的感覺卻賦予他無比的信心。

通靈的感覺令他清楚感到已超越了一般上乘武技的區限,進軍武道沒有人曾夢想過的境界。

即將召開的鐘樓會議對他有很大的意義,只要說服長哈力行,讓他檢視他女兒遭害的遺體,看上一眼,他有把握可以與行凶者生出微妙的感應和聯繫,把這瘋狂殘暴的狂人從邊荒集近十萬名住民和流民中淘金般淘出來,為世除害。

一輛馬車從後方駛至,只聽蹄聲,便曉得尚有十多名騎士隨行護送。

燕飛正思量是哪一位到鐘樓參加會議的幫會老大或商界大豪,馬車騎士在經過他後緩緩停下來。

十五名騎士禮貌地向他致敬打招乎,均是同樣的灰藍武士裝束,令人更感到乘車者的派場和身分地位。

燕飛來到掀開的窗簾窗前,笑道: “姬大少你好!”

窗內現出一張像少見天日的皙白臉容,一頭經過仔細梳理的頭髮,年紀不過三十,時常像若有所思的眼睛正灼灼打量著他。方臉孔,眉清目秀,沒有其他商賈半分銅臭的味道,微笑道:“我們的燕少要坐便車嗎?這不是個邀請,而是要求,讓我姬別可以和你說幾句心事話兒。”

姬別是與紅子春、費正昌同級的大商家,費正昌經營的是錢莊和借貸,紅子春是洛陽樓的大老闆,而其他各行業的生意亦均有涉足。姬別則獨沽一味,專事兵器買賣。

他設於羌幫勢力範圍內的鋪子叫“兵工廠”,不單供人隨意選購各式兵器,更接受訂單,可由客人提供式樣,特別打製。

際此南北戰事連綿的混亂形勢,不少鐵匠到邊荒集來幹活,提供姬別大量打造兵器的能手。且因他在北方很有人脈關係,從不虞缺乏原料,所以在短短數年間,成功壟斷了邊荒集近半的兵器買賣。

他更是邊荒集著名的花花公子,風花雪月的事從來不少得他一份。他今早沒有出現於營地,任何人均感意外。

高彥和他的分別在後者有花之不盡的財富。燕飛在以前與他只說過幾句應酬話,還是因他愛到第一樓嘗龐義的巧手南菜,禮貌上打個招呼而已!

一名騎士跳下馬來,恭敬的拉開車門。

  燕飛登上馬車,坐到姬別身旁。

車門關上,緩緩開行,望古鐘場進發。

姬別探手拍拍燕飛肩頭,道:“歡迎燕少回來。”

  燕飛總感到與他話不投機。事實上他對名利雙收的大商家一類人物,一向沒有甚麼好感,淡淡道:“你找我有甚麼事?”

姬別對他的冷淡不以為忤,欣然道:“聽說你和烏衣巷謝家搭上關係,未知此事是否當真的呢?”

燕飛曉得他的話只是開場白,嘆道:“關係確是有的,卻不是謠傳中的哪一種,只屬朋友的關係。”

姬別道:“這點凡是認識你的人均明白。事實上有關係又如何呢?沒有點關係,如何在邊荒集立足做生意。”

燕飛道:“快到哩!姬老闆究竟有甚麼指教呢?”

姬別沉吟片刻,乾咳一聲道:“據我在北方的眼線通風報訊,慕容永兄弟早猜到你會重回邊荒集,所以不但重金懸賞要你項上的人頭,還派出一批高手,務要殺你報仇雪恨。慕容戰現在肯容忍你,只因殺手尚未抵達,燕少勿要疏忽大意。”

燕飛沉聲道:“為何要告訴我呢?你不怕開罪慕容戰嗎?”

姬別微笑道:“你不說出來,我又不說出去,誰會曉得呢?唉!勿要哪麼瞧著我,我是為千千小姐著想,不希望她受到任何傷害。燕少該清楚我是天下間最有惜花之心的人。”

  燕飛不知該相信他還是懷疑他。不過想起慕容戰昨晚試探自己虛實,便有理由相信他的話。慕容戰的態度轉變令人費解,但如是包藏禍心,則又變得合乎情理。

馬車駛上廣場,古鐘樓聳立前方,即將召開的會議,是淝水之戰後最關鍵的一次會議,在邊荒集從來沒有休止的權力遊戲將展開新的一頁。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20:35:32     標題: 第十一章 永遠開始

紀千千在劉裕身旁坐下,道:“燕老大到哪裡去了?”

劉裕見有武士逐走欲探頭進來看紀千千的過路者,訝道: “那些守衛是甚麼人?”

紀千千無奈道:“是祝老大的好意,派人在附近街上放哨,防止有人來騷擾我,人家推也推不掉,真惱人。”

劉裕悶哼道:“這讓他可以光明正大的來監視我們。燕老大辦事去了,他己交待下來,由我這個小頭目負責送大小姐你到鐘樓去。”

紀千千白他一眼,道:“劉老大的心情似乎不佳,咦!聽說這裡的饅頭很有名哩!”

劉裕揚聲喝進蒸爐房去,道:“老王,再給我來一碟十八個的淨饅頭。”

  老王應了一聲。

紀千千吃驚道:“十八個那麼多,你又吃飽了,千千一個人怎吃得下去。”

  劉裕感到無比的輕鬆寫意。有紀千千在眼前現身作法演繹美女的動人神韻,整個天地立即充滿生趣。她小小一個表情,便可以勾去你的魂魄。難怪以燕飛的心如止水,亦被她掀起浪潮。而對他劉裕而言,紀千千更是奇異的催化劑,煉丹般的令劉裕燒著心臟某一不知名的部份,使他今天不斷想念王淡真,這位他沒資格攀摘的大家閨秀。

幸好尚有紀千千,能認識她、親近她,已是一種幸福,還有甚麼好怨的。

笑道:“因為我想多看點小姐你吃饅頭的妙態。哈!我有一半是在說笑,老王的饅頭很精巧的,我可一口吃兩個,千千理該可以一口包辦一個,十八個饅頭十八口。十八口後我們立即起行,時間差不多哩!”

紀千千喜孜孜道:“你有否覺得到邊荒集後,人人都有點變了。像你劉老大便變得輕鬆風趣起來,不再那麼古板。時間方面你不用擔心,邊荒集有'兵工大王'之稱的姬別,使人送來兩匹上等匈奴戰馬給我和小詩代步,待會我們騎這兩匹駿馬,沿東大街馳進夜窩子去,享受在邊荒集策馬長街之樂。”

劉裕皺眉道:“我開始為燕飛擔心。”

矮小精壯的老王托著一盤饅頭昂然步至,驀然發覺來光顧的竟是他曾隔銜看足近半個時辰的紀千千,眼珠差點掉出來,將香氣四溢的饅頭放到桌子上時,抖顫著道:“今趟是免費的。”

劉裕介紹道:“老王本是長安最有名氣的饅頭大師傅,在邊荒集仍數他是第一。”

紀千千早急不及待取起饅頭,一口吃掉一個,神態嬌美巧俏無倫,看得老王更不肯走。

紀千千現出滿意的神情,欣然道:“在建康也吃不到這麼香口松化的饅頭,老王大師傅肯指點千千兩手嗎?”

老王整塊臉燒起來,唯唯喏喏,只是傻笑,竟說不出話來。

劉裕代他道:“當然沒有問題,這是老王的榮幸。”

又暗踢老王一腳,後者方才依依不捨地去了。

紀千千道:“原來邊荒集方是真正人材薈萃的地方,各行各業的頂尖人物都來了這裡。噢!我還未和你算賬,你在胡說甚麼呢?你為燕飛擔心?擔心甚麼呢?擔心千千變心嗎?”

劉裕招架不來,苦笑道:“你若真的只傾心於燕飛一人,怎會開出哪種懸賞呢?若擒殺花妖者不是燕飛,豈非大煞風景。”

紀千千像聽不到他的話般,連吃三個饅頭,神態悠閒自得,然後柔聲道:“因為我要燕飛證明給所有人看,他方是邊荒集的第一高手。你該比我更清楚他的能耐,他已臻達劍道通玄的境界,天下間根本沒人可以擊敗他。而他更可能是唯一勝過花妖的人。所以我一點不擔心那晚我陪的人不是他,這亦是我迫他坦然示愛的唯一辦法。”

劉裕道:“走馬燈不算數嗎?”邊為她斟茶。

紀千千拿起饅頭,若無其事道:“那是第一個開始。捉花妖是第二個開始。只有開始,沒有結尾,明白嗎?我要和他沒完沒了,只有不斷的開始。開始的感覺最美嘛!不要再擔心好嗎?我現在唯一的心願是要把他迷死,這可是人家的秘密,不准你洩露予任何人。”

劉裕咋舌道:“燕飛豈不是想偷點懶也不行嗎?哪會比重建第一樓更辛苦呢。”

紀千千“噗哧”笑道:“不要誇大。燕飛是躲懶的專家,這方面不用你費神。”

劉裕靜默片刻,點頭道:“有千千垂青於他,是燕飛的福氣。咦!馬來哩!”

左丘明等牽著兩匹駿馬來到門外,恭候兩人大駕,再沒有半點邊荒集惡棍的氣焰。

劉裕心忖他們正代表邊荒集的轉變。而今邊荒集逐漸改變的動力,便是身旁的美女,沒有人可以抗拒她,包括最窮凶極惡的人在內。

  馬車在鐘樓前停下。

姬別漫不經意的問道: “祝老大因何哪麼怕你?在你未回來前,對龐義亦只是輕揍一頓,不敢下重手,更怕害了他性命,與你結下解不開的深仇。你回來後,他則步步退讓,更不似他一向的作風。你的劍法了得人盡皆知,不過若他傾巢而出,你怎招架得住,燕少不覺得奇怪嗎?”

燕飛皺眉道:“不要再兜圈子,你究竟想說甚麼呢?”

姬別苦笑道:“不要哪麼不耐煩好嗎?我只是想指出祝老大最顧忌的人確是你,他肯忍氣吞聲,與慕容戰是同樣的情況,肯定是有另外對付你的撒手鐧。事實上你返回邊荒集,立即令整個邊荒集的形勢出現微妙的變化,再不像以前般單憑武力便可以解決一切。”

稍頓片刻,嘆一口氣道:“若非你燕少及時回來,我這幾天便要找地方避禍去。我有非常可靠的消息,慕容垂以兒子慕容寶為帥,在短期內會大舉進侵邊荒集,不要看邊荒集表面興旺,其實人人作好逃難的準備。”

燕飛道:“他得到這樣的一個邊荒集又如何呢?”

姬別道:“幕容垂老謀深算,當然不會破壞邊荒集作為南北貿易貨運樞紐的特殊地位。他耐心苦候數月,是為與黃河幫和天師道達成協議,瓜分邊荒集的利益。也有人說給慕容垂挑中的是兩湖幫,這只是孫恩放出的煙幕,因為只有他敢公然對抗晉室,聶天還應付桓玄和大江幫己使盡吃奶之力,沒有餘力鬧事。”

燕飛微笑道:“你的消息很靈通,不過為何會因我回來而打消避禍之意呢?”

姬別頹然道:“倘能有一線希望,誰肯離開這片遠離戰火又可以發大財的福地?有謂人亡政息。我不像你飄然一身,獨來獨往,我走後辛苦建立的事業便會被瓜分掠奪,邊荒集乃虎狼之地,不要看平時人人與我稱兄道弟,有起事來,只會多捅你兩刀。”

燕飛道:“正如你所說的,我現在自顧不暇,怎麼反會成為你的一線希望?”

姬別道:“因為我曉得你和謝家真正的關係,當今之世,在南方只有謝玄的北府兵和桓玄的荊州軍能跟慕容垂有一較高下的實力。對桓玄我當然不抱任何奢望,此人狼子野心,比之幕容垂的狠辣不遑多讓。現時在北方慕容垂已再無敵手,他統一北方是早晚間的事,只有謝玄的北府兵能阻他南侵,而佔領邊荒集將是他往南擴展的第一步,且是統一南北最重要的一著,既可以截斷北方諸勢力的財路和物資供應,又可以兵脅南方,壯孫恩造反的膽子,謝玄倘若坐視不理,大禍即臨。”

燕飛心中一震,表面當然不動聲色。

他剛和劉裕研究過謠言滿天飛的情況,認為是一個針對謝玄的陷阱。而姬別卻來游說自己請謝玄出兵來對抗慕容垂,雖是合情合理,卻不能抹去他是暗地為慕容垂出力的可能性。

由於謝玄與司馬皇朝關係惡劣,與桓玄又勢成水火,實處於非常危險的境地,不容有失。若在邊荒集遭挫,不單淝水之戰贏回來的威望一朝喪盡,司馬道子還可趁勢削他兵權,把罪名加諸於謝玄身上,三足鼎立的均勢將被打破。孫恩乘機造反,趁南方內部不穩,挑起僑寓世族和本土世族的仇根,後果不堪想像。

而慕容垂再無南面之憂,可全力統一北方,立穩陣腳後揮軍南下,收拾因內戰而四分五裂的南朝殘局,一石數鳥,再沒有另一個方法比在邊荒集擊倒謝玄更具神效。

“陷阱”的想法絕非憑空想像,而是以慕容垂的老練沉著,絕不會在事前洩露風聲,令奇兵再非奇兵。

任遙肯故意示弱,又聲稱決意離開,皆因不願惹起謝玄一方的警覺。

另一使他懷疑姬別的原因,是他先指出慕容戰和祝老大不會放過他,令他生出危機感,更增添他向謝玄求援的逼切性。

姬別肯揭破兩湖幫沒有參與慕容垂的行動,是因郝長亨今早已在營地公開表態,硬拖他下水乃不智之事。

燕飛心忖若姬別曉得自己從他的說話一下子便推論出這麼多東西來,肯定非常後悔。

姬別在邊荒集的影響力不在幫會的龍頭老大之下,有他為慕容垂和孫恩鳴鑼開道,邊荒集更是危如累卵,隨時有覆滅的大禍。

事實上亦只有“大禍臨頭”四字是邊荒集現在最貼切的寫照。

淡淡道:“你以為我與謝玄是甚麼關係?”

姬別微一錯愕,苦笑道: “說出來恐怕不大有趣吧!在邊荒集只有我姬別在南方和北方都是哪麼吃得開,我與建康的王國寶更一向有買賣,他向我透露你的事是不安好心,我當然不會為他散播中傷你的諾言。”

欲要多解釋兩句時,呼雷方不知從何處鑽出來,嚷道: “姬大少躲在車內乾甚麼?找了你半天也不見人。更使人奇怪是我們的姬公子竟錯過今早見紀千千的機會,你是否轉性呢?”

姬別掀開車簾,笑道:“我和燕少在閒聊,看到嗎?”

  燕飛隔窗和呼雷方點頭。

呼雷方現出訝異的表情,燕飛心中一動,在邊荒集與姬別表面關係最親密者莫如呼雷方。而他絕不擔心羌族會與慕容垂聯成一氣,故有可能是姬別把呼雷方一併與邊荒集出賣。所以若可善加利用,呼雷方會是箝制姬別的一著好棋。

姬別向燕飛道:“我們下車吧!勿要讓呼雷老大久候哩!”

紀千千在劉裕前方像表演騎術的策馬疾馳,在熱鬧的東大街逢車過車,遇馬過馬,好不寫意放任。

在建康城若如此策馬,肯定會招人不滿。但在這強者橫行的地方,人人皆習以為常,尤其當見到的是秀髮飄飛、美如仙子的俏佳人,更有人鼓掌喝采,處處惹起哄動。

劉裕緊追在她身後,看著她英姿爽颯的動人美態,心中百感交集。

因何自己總是看上得不到手的美女,與自己一向腳踏實地的做人宗旨大相迳庭。

幸好自己對紀千千隻是止於欣賞,她肯視他為知己已心滿意足,且為她垂青自己的好友燕飛而衷心祝福。

他有點感覺是她不但要征服邊荒集,還要征服燕飛。紀千千並非弱質女流,在男女情事上喜歡主動而她並不是霸道的人,只是想把命運控制在手上,盡情和放肆地去享受她輝煌的生命。

可是當想起王淡真,他心內便填滿自卑自憐的失落情緒。

他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他的確忘不掉她,忘不掉她揮手道別時的甜美笑容,令他生出永誌不忘的深刻印象。她的嫻靜大方,深深地打動他。只恨他對她注定是單思暗戀,而在烏衣巷謝家的邂逅,大有可能是最後一次見到她。既是開始,更是結束。

最聰明的方法是盡快忘記她,再聽不到任何關於她的消息,讓時間把對她的思憶埋葬在內心的至深處。

紀千千一聲歡呼,原來剛闖過夜窩子的邊界。

四周的樓房是如此與別不同,又全未開門營業,行人疏落,很易分辨出來。

紀千千放緩馬速,讓劉裕從後趕上,嬌笑道:“千千可以想像這處在晚上的情景,今晚你們定要陪人家來趁熱鬧。”

劉裕笑答道:“這是燕老大的當然職責,陪邊荒第一美人的,自然該是邊荒的第一名劍。”

紀千千狠狠白他一眼,會說話的眼睛像在說: “又來取笑人家啦”。

劉裕魂為之銷時,十多騎從橫街衝出,領頭的騎士高呼道:“千千小姐請等一等。”

兩人循聲瞧去,赫然是威武不凡的慕容戰,在手下簇擁中飛馳而至。

拓跋儀坐在北門驛站主建築物的大堂內,心內思潮起伏。

他很想找個人來談心事,可是夏侯亭卻要到鐘樓參加會議,只好一個人獨自思量。

  燕飛的話仍縈繞耳際。

他說得對,目前他們的敵人是在北方而非南方,最大的禍患更是慕容垂。

高柳之役擊垮窟咄,令他們轉危為安,但亦種下與慕容垂決裂的危機。慕容寶強行把窟咄這最重要的戰利品擄走,後來慕容垂父子更在窟咄付出贖金後把他釋放,令窟咄可以收拾殘兵,移居於統萬之西的蘇羅丘原,托庇於赫連勃勃的匈奴鐵弗部的翼蔭之下。

由於窟咄在拓跋鮮卑族仍有影響力,且深悉拓跋圭虛實,加上野心家赫連勃勃,立成拓跋族西面大患,令立國一事雪上加霜,被迫延後。

慕容垂這一招非常毒辣,既得贖金,又不用費一兵一卒,耍個花招便令拓跋和鐵弗兩部互相牽制,無法進一步擴張勢力。

對燕飛他是有一份深切的感情,兒時建立的關係最能持久,那時並沒有任何利益的衝突,到成長後,人與人間的交往再不可能像少年時代的純潔簡單。所以燕飛提出要求,他根本沒法拒絕,還要盡力為他辦妥。

心腹手下丁宣來到他身前,恭敬道:“儀爺召小人來有何事吩咐!”

丁宣是北方漢人,很會辦事,拓跋儀特地把他從牛川帶到邊荒集來,是要藉助他的沉穩老練。

重用漢人是拓跋圭一向的政策,拓跋圭對他的左右謀士許謙和張袞便言聽計從,而拓跋圭有今天的成就,兩人居功至偉。

拓跋儀略一沉吟,道:“我已親自挑選了一匹戰馬,你給我送往燕飛的營地去。”

丁宣大為錯愕,心忖這麼簡單的小事,竟要勞動自己去處理?亦因而猜到事情非如表面的簡單。點頭道:“是否須瞞過所有人的耳目?”

拓跋儀苦笑道:“這正是關鍵所在,你不可以太過張揚,又不可以不讓人曉得。唔!以屠奉三的作風,他的線眼應已滲透全集,燕飛的營地亦不能倖免,只要你指明是交給劉裕的,理該瞞不過屠奉三。”

丁宣聽得一頭霧水,不過總弄清楚自己奉命去做的事。道:“小人明白哩!我會懂得拿捏分寸。”

拓跋儀道:“此事須立即去辦,戰馬送到營地之時,應是我動身去見屠奉三的一刻,如此屠奉三方不會懷疑我以此戰馬故弄玄虛,稍後他收到消息,更可以進一步證實我不是在說謊。”

  丁宣應命去了。

拓跋儀長身而起,走出大堂,在大門外觀察北門人來車往的熱鬧情況,心中卻思忖能使屠奉三深信不疑的方法。

要騙屠奉三並不容易,所謂盛名之下無虛士,桓玄是南方最厲害卓越的人物之一,屠奉三得他重用,本身當然有真材實料。

不過他對屠奉三沒有絲毫懼意,現在邊荒集令他最顧忌者不是慕容戰,更非祝老大或江海流,花妖他更不放在心上。他忌憚的是赫連勃勃。

拓跋族的人,比任何人更清楚他的手段。他肯舍下統萬的基業,到這裡闖天下,正像他拓跋儀般,是要在慕容垂的強大勢力下尋求突破。在這樣的情況下,他與赫連勃勃的正面衝突,只是個時間的問題。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20:35:56     標題: 第十二章 鐘樓議會

慕容戰代替了劉裕的位置,與紀千千並騎而馳,劉裕被迫屈居作隨從。

想想也覺得好笑,他挑中紀千千作外交大臣時,並沒有計算到燕飛會與紀千千相戀。起因是由於高彥假燕飛之名送紀千千十八盞走馬燈,在某一程度上使劉裕陣腳大亂,因為任由紀千千周旋於邊荒集最頂尖兒的一群人物中,對紀千千和燕飛的愛情,實在是很大的考驗;一旦情海興波,他們的無敵組合將從內部崩潰,這樣的組合再非無敵,且是脆弱不堪。

愈明白紀千千,愈感覺到她任性愛變的性格至足憂慮。目前燕飛或許是她心中最著意的人,可是任何深悉她的人,均不敢保證她大小姐永不變心,因為她和燕飛的關係,仍是相當薄弱的。

劉裕仍清楚記得紀千千里進車內看到那甚麼娘的“邊荒公子”一霎間的神情,揉集發自真心的讚賞、驚喜和訝異,至少在那一刻,紀千千肯定忘記了燕飛。

更嚴重的問題是燕飛雖毫無疑問對紀千千心儀兼心動,可是他總好像沒法全情投入,否則怎會仍要埋怨高彥的搗蛋,害得他雞毛鴨血,陷身情劫。

慕容戰的聲音從前方傳過來道:“千千小姐有否聽過我們鮮卑族的平原舞賽野火會?既是歌舞,又是遊戲,以比賽的方式進行,求的非是勝負,而是歡笑聲。”

劉裕心中苦笑,每個人都有他溫柔多情的一面,只是在一般情況下接觸不到,眼前的慕容戰正是可作示範的例子,誰想過慕容戰可以變得如此情深款款,溫柔體貼的呢?

自己何嘗不如此,王淡真一個笑容,便把他的魂魄勾了去,到現在魂魄尚未歸位。

紀千千喜孜孜道:“野火會是怎麼玩的?”

慕容戰微笑道:“看千千小姐這幾晚有哪一晚可以騰出空來,我們整個北騎聯將會在邊荒集北面的踏仙平原,於穎水之畔,開盛大的野火會歡迎小姐,讓我們所有人都有一睹小姐芳姿的機會。”

劉裕開始感到慕容戰在追求紀千千一事上,確有挑戰燕飛的實力,特別是他語調透出來的誠意和自信,表達的方式,確是魅力四射,教人難以拒絕。

紀千千瞥慕容戰一眼,微笑道:“這是個邀請嗎?”

慕容戰謙卑的道:“這是我們北騎聯,不論男女,每個人都希望能夠實現的夢想。”

劉裕差點不想听下去,即使換了自己是紀千千,站在外交的立場上,確無法拒絕慕容戰。

他首次對高彥的“多事”生出怨懟的情緒。

燕飛、姬別和呼雷方登上鐘樓的第二層,議堂所在之處,再登一層便是古鐘台,在那裡,可以俯瞰整個邊荒集的全景。

登上鐘台敲響古鐘,是邊荒集最高的榮譽,紀千千輕輕易易便得到了,不過也由她一手把此殊榮無限期的延後,直至花妖落網。

比他們三人早到的是匈奴幫的車廷,隨他附席尚有燕飛也看不通、瞧不透的赫連勃勃。他的身分非同小可,乃當今匈奴族鐵弗部的少主,誰敢反對他附席,等若與鐵弗部為敵,所以姬別和呼雷方均依足禮數和兩人打招呼,並不當赫連勃勃是外人,燕飛則更比姬別兩人沒資格在這方面提出異議。

車廷一臉不快之色,道:“祝老大究竟想幹些甚麼呢?竟在會議尚未決定下,自行公佈摧花妖的消息,又派人搜查全集旅館,盤問在這三天內到達的外來人。那我們這個會還開來作甚麼呢?”

呼雷方道:“待祝老大來後,看他如何解釋,議會是講道理的地方,若大家均有同感他實在太不像話,可把他立即逐出議會,宣布他和花妖並列為公敵,看看他是否有資格當我們的議會不存在。”

燕飛暗叫厲害,呼雷方只幾句話,立即把祝老大迫往絕地。

姬別微笑道:“最高興的人肯定是花妖,我們自己人先來個籠裡反,肯定便宜他。”

赫連勃勃現出個留意姬別的眼神,卻沒有出言駁斥。令燕飛感到赫連勃勃從這句表面看來沒有甚麼漏洞的話,看穿姬別存有某種心意,可是自己細想一遍,仍發覺不到姬別說話的破綻,以此推論,赫連勃勃的才智,絕不在他燕飛之下。

車廷不悅道:“若大家不用遵守議會的規矩,索性把議會解散,各派係自己顧自己的事,燕兄你有甚麼話說?”

燕飛見火頭燒到他身上來,從容道:“祝老大隻是想表明他的漢幫仍是執掌邊荒集牛耳的龍頭幫會,更想藉連串公告搜捕及懸賞的行動掩蓋取消納地租一事的負面影響,好爭取人心,穩定人心惶惶的邊荒集。若他的行動是在正式通知召開鐘樓會議前進行,我們便沒法把視議會如無物的罪名,加諸於他身上。”

車廷聞言一呆,顯然是沒有想及此一時間上的關鍵。

姬別點頭道:“燕少正與祝老大周旋較量,故此對他的看法特別透徹,不過無論祝老大如何想辦法挽回失去的面子,可是大家心知肚明是甚麼一回事。”

呼雷方忽然岔到離題萬丈的事情上,笑道:“姬大少仍未解釋因何今早缺席歡迎千千小姐的盛會?”

姬別好整以暇道:“請讓區區賣個關子,待會向千千小姐請罪時,一併解釋清楚。”

當呼雷方提起紀千千的名字,燕飛注意到沒有甚麼臉部表情的赫連勃勃雙目異芒一閃即逝。以紀千千的吸引力,當然不足為怪,可是燕飛直覺感到赫連勃勃的“動心”隱含某種他不明白的意思,殊不單純。

從第一眼見到赫連勃勃,他便生出預感,此人將是他可怕的勁敵。

姬別轉向赫連勃勃笑語道:“赫連少主也如區區般缺席啊!”

赫連勃勃淡淡道:“姬大少的消息非常靈通。”

姬別灑然笑道:“少主尚是初來甫到,所以未曉得邊荒集謠言滿天飛的情況,除非變成聾子,否則想耳根清淨怕是難比登天。”

在邊荒集能出人頭地者,人人均有一套。姬別這番話說得既含糊,又是東拉西扯的,反迴避了赫連勃勃不大客氣的質詢。

石階足音響起,首先現身的是“邊荒名士”卓狂生,接著是有“貴利王”之稱的費正昌和大老闆紅子春,後面還跟著個人,燕飛瞧眾人表情,知道姬別、呼雷方等像自己般並不認識他。

卓狂生哈哈笑道:“連續兩天舉行會議,在邊荒集是史無前例的事,苻堅那次想開會也開不成,可見花妖事件可以令我們團結起來。從這個角度看,花妖的出現並非全是壞事。”

由於燕飛仍對卓狂生與逍遙教的關係存有疑心,雖然他這番話表達了希望團結邊荒集各方勢力的意願,燕飛總有些他言不由衷的感覺。

邊荒集從來都是敵友難分,今天的朋友,明天可以變成死敵,反之亦然,須看利益的變化。

像他和高彥、龐義的關係,是經過一年時間建立起來的,於此段日子裹,他從來沒有違背對兩人的道義,直至苻堅先頭部隊開進邊荒集的一刻,也因此贏得兩人的真摯交誼。

姬別、赫連勃勃、車廷、呼雷方四人目光全落在隨卓狂生三人前來的漢子身上,顯然不清楚他附席的資格和原因,不像赫連勃勃的不用解說大家也認為合乎規矩情理。

此人年紀約在四十歲上下,個子高瘦,令他長而尖的臉龐配合得天衣無縫,像老天爺和他開的玩笑,似是羊兒的臉給安上到人的脖子上去,給人的感覺非常古怪。

他的衣服有點如從故衣鋪東並西湊買回來的大雜會,上襟衣下褶褲,披長袍,腳踏藤織的方頭履。腰掛闊把刀,頭上戴了個不倫不類的介幘,形如屋頂,兩側向上翹,形成兩個尖耳,外相裝扮均可使人發噱。

幸好他還算挺神氣的,至乎有點裝腔作勢的模樣。

在場者均是大行家,察其氣度步伐,只屬武技有限的低手,這類人在邊荒集一網撒去,至少可以網到十來二十個。平時想見在場任何一人一面亦怕難償心願,而他卻能參與其間,也因此更不明白他在此現身的原因。

紅子春和費正昌均微一搖頭,表示不清楚此人的身分,讓各人曉得全是卓狂生搞出來的事。

卓狂生退到仍立在石階進口處,挨在不敢冒進的羊臉漢子旁,欣然道:“各位老大老闆,請讓卓某為你們引見一位最應景的人,這位是敝書館的新台柱、原北七省總巡捕方鴻圖方老總,他已點頭答應在敝館連說十場,書題是《花妖作惡史》。”

看他說得口沫橫飛,神情興奮,知他因又可狠賺一筆而欣喜如狂,令人不知好氣還是好笑。卓狂生是典型的邊荒集產品,不放棄任何斂財的機會。不過總算弄清楚卓狂生帶他來附席的原因,如此的一個人,對追捕花妖當然有很大的作用。

燕飛忽然生出感應,朝赫連勃勃瞥上一眼,覺察到他唯一會洩露心內情緒的眼睛現出古怪神色,似是認識這位方鴻圖,又像對他完全陌生,古怪的眼色裹暗藏驚訝,也帶點嘲弄和不屑。

他不知道自己因何特別留意赫連勃勃,或許是因為對方能予自己深不見底的感受。

姬別一向自認吃通南北,搶先笑道:“方總巡之名區區早如雷貫耳,想不到竟來了邊荒集,看來苻堅確已餘日無多。”

北方的半壁江山是苻堅的,方鴻圖以前當然是替他辦事,現在連他也流落到邊荒集來,顯然苻堅的帝國已冰消瓦解,下面的人四散逃亡。

呼雷方嘆道:“方總巡生具奇相,我們早該認出是北方鼎鼎有名的'羊臉神捕',請方總恕罪。”

這番話算是非常客氣,呼雷方不單捧了方鴻圖,更給足卓狂生面子,於此亦可見呼雷方面面俱圓的交際手腕。

燕飛在長安時也聽過“羊臉神捕”的大名,沒有聯想到眼前此君身上,皆因印像中的方鴻圖武功不俗,看來傳言未可盡信。方鴻圖辦案辦出名堂後,自然有人把他的功夫誇大了。

方鴻圖有點不自在的抱拳道:“方某隻是浪得虛名,否則也不會讓花妖逍遙法外。方某到邊荒只是五天前的事,看到告示方曉得花妖竟到了這裡犯案行凶。”

卓狂生笑著補充道:“方總像我般有做生意的頭腦,尋上我的說書館,想說幾台關於花妖的傳奇。給我硬拉來附席議會,說第一台的書,先此聲明,這一台是免收入場費的,哈!”

紅子春啞然笑道:“卓名士竟肯放過賺錢的機會,確是邊荒集的奇聞異事。”

費正昌笑道:“難得我們的卓名士轉性,紅老闆還要取笑他。”

卓狂生若無其事道:“我是在伸張邊荒集的公義,誰想破壞我們理想的營商環境,誰便要負擔後果。”

姬別鼓掌道:“說得好!我們現在是同坐一條船,必須團結一致,共禦外敵。”

聽在燕飛耳內,這番話說得漂亮,暗裹卻似在針對車廷和赫連勃勃。基於某一燕飛不明白的理由,兩方似乎特別具有對敵之意。

果然赫連勃勃雙目閃過殺機,仍沒有開口說話。

車廷冷哼道:“這正是我們肯來參加會議的原因,多謝姬大少再提醒我們一遍。”

卓狂生感覺到兩方人馬閭的火藥味,乾咳一聲道:“時間差不多哩!還欠夏侯老大、祝老大和慕容老大三席。”

鐘樓議會有八席,這個月有資格佔席者是祝老大、費正昌、姬別、呼雷方、祝老大、慕容戰、夏侯亭和車廷。

卓狂生雖然是主持者,卻不佔席位,沒有舉手權。對議會來說,卓狂生這個召集人和主持人是必須的,既可使議會有延續性,並可以中立的身分根據議會的決定作仲裁者。

只有在一個情況下卓狂生有贊成或否定的權力,便是當持不同意見者各佔一半的時刻,由此亦可見卓狂生在邊荒集的份量。

祝老大終於出現,與夏侯亭談談笑笑的登階而至,不明內情的肯定猜不到兩人昨晚還差點正面衝突火併,而這正是鍾樓議會的規條,在外面可以打生打死,到這裡來時必須暫把恩怨擱到一旁去。

祝老大和夏侯亭首先註意到似有點或因不習慣而坐立不安的方鴻圖,露出訝色。

燕飛則心中暗嘆,不論自己如何不喜歡祝老大的為人行事,此刻亦不得不支持他,否則如讓其他幫會老大和財雄勢大的商賈群起攻之,令他難以下台,邊荒集立陷四分五裂之局,不要說應付不了慕容垂、孫恩或任遙這些霸主,恐怕對花妖也束手無策。

踏前一步,微笑道:“小弟和祝老大你的午時之約改在這裡舉行,以前有甚麼開罪之處,請祝老大勿要見怪。”

這番話給足祝老大面子,明明是祝老大恃勢凌人,卻說得像是他燕飛有甚麼錯失,不過在場明白情況者均明白燕飛不是示弱,而是表明不會助任何人聯手對付祝老大的立場。

祝老大現出笑容,出奇地謙讓的道:“哪裡!哪裡!外敵當前,我們當然須放下成見,同心合力。”

接著向所有人道:“祝某先向議會所有成員道歉,祝某確是莽撞,收到花妖的消息立即自作主張的作出連串措施,沒想過會召開臨時會議,請各位多多包涵。”

車廷和赫連勃勃交換個眼色,沒有說話,在如此情況下,人家已道歉認錯,除非真和祝老大反臉,還有甚麼好說的。

燕飛愈來愈感到祝老大比以前圓滑多智,心中升起古怪的感覺。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20:36:19     標題: 第十三章 首名顧客

劉裕甩蹬下馬,心中想著的卻是今晚動程回南方,到北府兵根據地之一廣陵見謝玄的事。愈接近建康一些兒,與王淡真的距離便縮減些許。只恨無緣相見,咫尺也可成天涯。不過感覺上總比被荒涼廢棄的邊荒所分隔好上一點。

  唉!自己是自尋煩惱,人家王姑娘只不過於道別時禮貌地展露笑容,當時她面對的且還有高彥那小子,因何自己卻為此念念不忘?

想雖是這麼想,心中總覺得王淡真對他是有特別的印象,雖然更有可能是他一廂情願的誤會。

換了是高彥,恐怕會拋開一切想盡辦法再去見王淡真一面。可惜他並不是高彥,絕不會因私廢公。

慕容戰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道:“劉兄不若與我們一道上去開會議,大家集思廣益,為邊荒集除去大害。”

紀千千的花容出現在神思恍惚的劉裕眼前,道: “是千千求慕容當家幫忙的,有劉大哥一起出主意,會大增成數。”

慕容戰點頭道:“千千的提議是好主意。只憑劉兄力退任遙的本領,肯定沒有人敢持異議。”

劉裕聽到他不再喚“千千小姐”而改叫“千千”,顯示兩人的交往又邁進一步,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這種男女間事,恐怕老天爺都管不了,他可以作甚麼呢?

嘆道:“有燕飛列席,若太為難的話,我是否有份參予並不成問題。”他想到的是至少要離開十天,對付花妖的事自得交由燕飛去想辦法。且他的情緒正陷於谷底,有種事事提不起勁的失落感覺。

慕容戰笑道:“怎會有問題,這個薄面也不給我,還講甚麼團結合作。”

劉裕推無可推下,隨兩人進入鐘樓。

拓跋儀來到剛成立不到兩個時辰的刺客館門外,看著封隔視線的屏風,心忖換過是一般人,欠些勇氣也不敢踏入屏風後半步。

這扇屏風有的只是趕客的作用,與保密扯不上邊兒。而惱人的是,附近不論店舖的伙計又或路過的閒人,無不在偷偷留意著刺客館的情況,看誰會進去光顧。

幸好他早有準備,把風帽拉下,遮著大半邊臉孔,昂然而進。

原本是布行的大堂再沒有絲毫曾賣過布帛的遣痕,布帛全被搬走,牆上掛的是各種兵器強弓,營造出肅殺森嚴的懾人氣氛。

呈長方形的大堂被另一組八扇大屏風中分為二,看不見另一方的虛實,這邊卻放了一張大圓桌,團團圍著十多張圓凳,仍有空蕩蕩的感覺。

兩名武士坐在桌子旁閒聊,見有人來光顧,有點意外地站起來打招呼,不過他們顯然沒有做生意的經驗,見到風帽遮面的拓跋儀,兩對眼睛立即凶光閃閃,一派戒備的神情。

拓跋儀緩緩揭開帽子,眼光掃過兩人,淡淡道:“我要見屠奉三。”

兩人也是跑慣江湖者,見到他的體態神氣,自知應付不來,其中一人轉入屏風後通報上頭去了,另一人則招呼拓跋儀到桌前坐下,茶水則欠奉。

拓跋儀正思忖屠奉三到邊荒集來做這麼一盤生意究竟有甚麼作用,足音響起,一名漢子從屏風後走出來,在他對面坐下,冷冷地打量他,沉聲道:“本人陰奇,有甚麼關照?和我說便成。閣下高姓大名?”

對陰奇來說,已是盡量保持客氣禮貌,可是說話的慣性,使人感到他較似盤問而非談生意。

拓跋儀漫不經心的道:“屠奉三沒有空嗎?”

陰奇在荊州一向橫行慣了,誰敢當他只是屠奉三的手下,而眼前此人正有此傾向意味,登時光火道:“我說過和我說便成就是和我說便成,殺個把人有甚麼大不了的!只看你是否付得起價錢。”

拓跋儀從容道:“對邊荒集任何人來說,殺個把人絕非大事,不過我要請你們去對付的人,卻怕非陰兄可以作主。”

陰奇眼睛凶光大盛,緩緩道:“說出來給我聽聽看,看我會否給嚇得在褲襠內撒尿。”

拓跋儀打量他半晌,雙目神光電射,毫不退讓地與他直視,平靜的道:“我究竟是否貴館啟業後的第一個顧客呢?若屠奉三想以這樣的待客態度在邊荒集創業,我勸他不如早點結業,免得浪費時間。”

陰奇開始發覺拓跋儀非是尋常顧客,他外號襄有個“狐” 字,當然不是蠢人,沉吟片刻,終於退讓,點頭道:“兄台總有名有姓,我可以給你通傳,可是至少該讓屠爺清楚想見他的是甚麼人吧?我也可以有個交待。”

拓跋儀瞥一眼立在陰奇身後的兩名武士,陰奇是老江湖,立即會意,著兩人退下去。

拓跋儀到兩人遠離屏風,方壓低聲音道:“本人是拓跋族的拓跋儀,請陰兄知會屠老大。”

陰奇一震下有點難以相信的朝他直瞧,顯是已清楚他是何方神聖。

忽然站起來,道:“拓跋兄請稍候片刻,敝主人立即便到。”

看著陰奇消失在屏風後,拓跋儀不由想起劉裕,此人智計之高,確是生平僅見,既大膽又有創意,懂得於屠奉三尚未認識清楚邊荒集的環境,陣腳未穩之際,祭出如此奇招,肯定教屠奉三進退兩難。

如若讓此人他日成為北府兵的統帥,將會是拓跋圭的頑強對手,成為拓跋族統一南方的障礙。

為大局設想,自己應否不念與燕飛從小建立的深厚交情,出賣劉裕呢?

以屠奉三的作風,若曉得他此來是劉裕精心策劃的陷阱,肯定可以輕易反過來用作置劉裕於死地。

想到這裡,他的一顆心不受控制地劇烈地躍動了幾下,對他這種級數的高手來說,是絕對異常的情況。

一人從屏風後轉出來,只觀其威懾眾生、睥睨天下的氣度,便知是屠奉三無疑。

拓跋儀依禮貌站起來,互相見禮。

坐下後,屠奉三雙目深沉的打量他,淡淡道:“現在只有我聽得到拓跋兄的話,拓跋兄可以暢所欲言。不過我想先請拓跋兄解釋兩句,剛才因何忽然緊張起來。”

拓跋儀心中暗凜,曉得對方高明至可聽到自己心臟忽地急跳的聲音。從而心生疑心,暗叫糟糕,現在即使自己決定不出賣燕飛,恐怕已把事情弄砸。

  鐘樓會議正式舉行。

在議會方形的大堂裡,分兩邊排開八張太師椅,供有資格佔席位的人入座。

卓狂生的主持位設於面對正門的一端,附席者的位子置於八張太師椅之後。

紀千千的來臨,大大舒緩了緊張的氣氛,人人爭著與她說話招呼,像她才是正主兒哪樣子。

燕飛特別留心姬別,只見他見到紀千千的一刻整個人發呆起來,好一會方回復平時的蕭灑自如、談笑風生的姿態。

那位原七省巡捕方鴻圖,仍是沒法投入到邊荒集最高權力的社交圈子去,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只有在見到紀千千時,眼睛始恢復些神采,稍有點“神捕”的味兒。

此時的古鐘場由各路人馬把守四方,不准任何人踏入半步,這是最有效的措施,以保會議可以在絕對保密的情況下進行。

果然如慕容戰保證的,沒有人對劉裕的附席有異議。

在卓狂生右邊的依次是祝老大、慕容戰、姬別和紅子春;居左的是夏侯亭、呼雷方、費正昌和車廷。

方鴻圖、赫連勃勃坐在夏侯亭的一邊,燕飛、紀千千和劉裕列席於祝老大等人身後。

卓狂生正容道:“今次召開鐘樓會議,要對付的是曾肆虐北方,犯下無數兇案淫行的花妖,幸好今天我們請得有多年追查花妖經驗的方鴻圖方總巡親來解說,使我們擒捕花妖的成數大增。”

祝老大眉頭一皺,截斷他道:“為何尚未見長哈老大呢?”

卓狂生朝費正昌瞧去,投以詢問的目光。

費正昌無奈攤手道:“長哈老大確親口答應我出席會議,不知他因何事遲到呢?”

紅子春道:“換過任何人處身於他的情況,心情當然壞無可壞,我們不如一邊商議,一邊等他如何?”

夏侯亭瞥燕飛一眼,道:“同意!”別頭朝方鴻圖道: “不如先請方老總詳細分析花妖的作風手法,犯案的情況,有否特別的案例,又比如像長哈愛女遇害的情況是否吻合花妖一貫的犯案手法?”

眾人紛紛點頭,同意夏侯亭的提議。

各人目光一時間全集中在有羊臉神捕之稱的方鴻圖身上。

方鴻圖待要說話,忽然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人人都看呆了眼。

赫連勃勃陰惻惻的笑道:“方總巡不是害怕吧?”

方鴻圖深吸一口氣,苦笑道:“實不相瞞,每次當我記起花妖犯案現場的情況,都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覺,實在太可怕哩!”

紀千千同情的道:“方老總不用心寒,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方老總剛到邊荒集,花妖便來犯案,可知冥冥中自有主宰,是老天爺差方老總來幫助邊荒集哩!”

燕飛暗暗留意赫連勃勃,雖說人人都看紀千千看得目不轉睛,可是赫連勃勃瞧紀千千的眼神,總比別人陰森邪惡。

卓狂生道:“方老總有話直說,便當是說書館的第一台書話。”

方鴻圖有點驚魂甫定的點點頭,道:“我方鴻圖自十五歲便在幸寧縣當差,二十多年來見盡和緝破許多血案,可是卻從未遇過像花妖般姦而後殺,以辣手摧花為樂的兇徒。”

紅子春點頭道:“神捕確是出身於幸寧縣城,我也聽人說過此事。”

劉裕聽紅子春這麼說,便知紅子春也像自己般懷疑方鴻圖的身分,因他若真是方鴻圖這個查案經驗豐富的人,沒理由想想花妖也會打冷顫。不過現在他說得出自己出道的正確地點,便證明花妖的兇殘可以令見慣哪類場面的捕頭也發抖。

方鴻圖待要說下去,忽然急劇蹄聲從遠而近,朝鐘樓而來。

人人聽得你眼望我眼,於鍾樓會議舉行的神聖時刻,誰敢闖入禁地?把守的人怎肯放行?難道是長哈力行。

卓狂生離座移到窗旁,看下去愕然道:“祝老大,是你的兄弟。”

祝老大一臉茫然的站起來,移到窗旁向下喝去道:“發生甚麼事?”

有人高呼應道: “不好哩!花妖又再犯案了。”

  眾人同時色變。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20:36:51     標題: 第 一 章 超級神捕

馬車半傾側的靠在穎水岸邊一堆石叢旁,本該是雄姿赳赳的兩匹馬倒斃地上,眼耳口鼻滲出鮮血,死狀可怖。

十多名漢幫武士守在出事的馬車四周,阻止路過或聞風而至的邊民接近兇案現場。不用看車內的光景,只須看看武士們的神情,便曉得車內的情景令人不忍卒睹。

燕飛等一眾邊荒集的領袖人物和各方武士蜂擁馳出東門,入目的淒慘狀況,看得人人心如鉛墜,極不舒服。

鬥爭仇殺雖然在邊荒集是無日無之的事,可是眼前發生的慘劇總有種邪惡和異乎尋常的意味,教人不能以平常心視之。而其發生的時間,正值鐘樓議會召開的一刻,更充滿挑戰示威的意圖。

究竟是花妖繼昨夜的作惡後二度行凶,還是有人借他的惡名,在故弄玄虛呢?

拓跋儀現出一絲充滿苦澀的表情,倒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發自真心的苦惱和矛盾,掙扎於民族大業和兄弟深情間的取捨,沉聲道:“我並不習慣向人解釋心內的情緒,現在亦不打算向屠兄坦白,但可以告訴你的是假若換轉屠兄處於我的位置,也難以心安理得。”

這番話盡顯拓跋儀的機智,事實上對著屠奉三般精明厲害江湖豪霸,任何解釋只會自暴其短,反而含含糊糊,任由對方猜想,或可更收奇效。

屠奉三眼不眨的盯著他,平靜地道:“敢問拓跋兄是否飛馬會的真正主持者?”

拓跋儀心中一懍,只是這句話,已知屠奉三對邊荒集現時的形勢瞭如指掌,且曉得自己在拓跋族的身分地位,更明白拓跋圭跟慕容垂的微妙關係,才會有此一問。

拓跋儀雙目精芒爍閃,回敬屠奉三凝眾深注的目光,皺眉道:“屠兄究竟是要向我查根究底,還是爽爽脆脆接第一單的生意?”

屠奉三灑然一笑,道:“拓跋兄見諒,我還是初次踏足商界,尚有點不大習慣。好哩!屠某在洗耳恭聽。”

拓跋儀感到自己已落在下風,被對方掌握主動,屠奉三的高明實出乎他意料之外,自他現身說話,他拓跋儀便被迫陷於守勢,致原先想好的說詞,全派不上用場。

表面上當然絲毫不透露心內的情緒,道:“首先我想弄清楚屠老闆在保密上做的工夫如何,否則一切休提。”

屠奉三忽然喝道:“把前後大門關上!”

兩名武士從屏風後走出來,依言把正門關閉,還上了鐵閂。

屠奉三的眼神露出銳利的鋒芒,凝望拓跋儀,不肯放過他眼內任何變化,等武士們將屏風後的門子也關上離去,整座刺客館大堂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方從容道:“拓跋兄開始惹起我的興趣。哈!拓跋兄非常有膽色,邊荒集的房屋比任何地方都要堅固,縱是高手也難以破壁而去,若我屠奉三對拓跋兄不安好心,拓跋兄肯定無法生離敝館。”

拓跋儀啞然失笑道:“屠兄是初來甫到,所以會說出這種話來。邊荒集可不是荊州:桓玄說什麼便是什麼。邊荒集自有它的規矩,你老哥來做生意沒有問好?強買下舖子只屬漢幫的私務,可是若你隨意殺人放火,勢將繼花妖后成為邊荒集的公敵,除非你認為如此是非常有趣,否則請三思而行。”

屠奉三訝道:“誰曉得拓跋兄到這裡來呢?假如拓跋兄到這裡來是人人皆知的事,早沒有秘密可言,對嗎?”

拓跋儀愈來愈感覺到屠奉三的厲害,繞了個圈子來套自己的口風,好整以暇答道: “這方面不勞屠兄操心。這單買賣你究竟接還是不接,勿要浪費我的時間。”

屠奉三一陣長笑,欣然道:“我以屠奉三的聲譽作擔保,拓跋兄現在說的任何話,我不會透露半句出去,即使我們將來成為死敵,承諾依然有效。只不過我們生意清淡,若在只接得一單生意下,忽然又有人橫死集內,那隻要有人知道拓跋兄曾到過敝館,我和拓跋兄都難脫嫌疑。”

拓跋儀淡淡道:“只要事成後你不會到處宣揚,此事根本無從追究。因為事情發生在邊荒集外的無人地帶,而你只有一次的機會,皆因此人是北府兵最高明的斥堠,精通跟踪逃遁之術,事成後我給你百匹最優良的戰馬,你留來自用或變賣,悉隨尊便。”

屠奉三雙目瞇成一線,透射出懾人之極的異芒,狠盯拓跋儀好半晌,一字一字緩緩地似下結論的道:“劉裕!”

劉裕回到紀千千身旁,低聲道:“不要看,車廂內的可怖情景,只要是正常的人便受不了。”

他的話證實了紀千千的想法,從每個人探頭透過車窗或車門看進廂內的神情,便曉得兇案現場的駭人慘況。而這批人均為久在江湖上打滾、見盡場面的人,其中還有慣查兇案的專家。

轉而檢視倒斃健馬的夏侯亭和慕容戰正在低聲說話,其他人不但木無表情,且是頹然無語。紀千千心內一片茫然,來到邊荒集的美好心情突像煙霞般被凜冽的無情狂風吹散,世上怎會有如此邪惡可怕的凶魔,幹出如此傷天害理的惡行?

紅子春、祝老大等紛紛回到她的身旁,費正昌更現出作嘔表情,令人感到難受。最後只剩下呆立車門旁的燕飛和爬進車廂去的前北方七省總巡捕方鴻圖。

慕容戰嘆道:“行凶者肯定泯滅人性、喪盡天良,否則怎可能狠得下心腸幹出這樣的事?”

呼雷方咒罵一聲,點頭道:“到現在我才明白長哈老大因何不願讓人看到他女兒的遺體,實在太可怕哩!”

祝老大沉聲道:“手法確是傳聞的花妖手法,問題在花妖不是習慣於臨天明前一段時間犯案嗎?”

姬別臉上仍是一副不忍卒睹的神情,道:“他昨夜剛犯兇,理該洩盡大欲,哪來餘興在相隔不到一天的短時間內二度行凶?真教人生疑。 ”

燕飛此時掉頭往他們走過來,表面看似平靜,紀千千卻看出他正克制心內的情緒,雙目射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蹄聲響起,一隊祝幫武士十多人從南面快馬馳至,領頭者是漢幫的軍師胡沛,看他神情,便知道他帶來更多的壞消息。

胡沛於離眾人兩丈許處下馬,趨前道:“遇害者是建康一個小幫會丁老大的小妾媚娘,每年均會到邊荒集來搜購春宮畫,再賣予建康的豪門大族,聽說利錢甚焉豐厚。由於丁老大對書畫一竅不通,故對這方面極具慧眼的媚娘遂成買手,想不到竟不幸遇害。隨行的十五名武士全被人以重手法殺死,屍身遍布道旁一座疏林裹,林內還有車輪駛過的痕跡,可以想像行凶者先奪取馬車,馳進林內,引得各護從武士追入林內方下手殺人,再於林內馬車上淫殺媚娘,然後以特殊手法令馬兒臨死前拖著車子往邊荒集奔來,向我們示威。”

慕容戰道:“這種手法只有熟悉馬性的人方懂得,是於馬兒疾馳時以內家手法催激它們血液的運行,令馬兒狂性大發,只知向前疾奔,直至力竭而亡,手法非常兇暴。”

車廷問道:“出事的疏林離這裹有多遠?”

胡沛答道:“大約是十多里路。”

此時方鴻圖終於從車廂內退出來,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更燃起眾人緝兇的希望。在場者雖不乏武林高手,卻沒有人比得上他偵查兇案的豐富經驗。

燕飛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場諸人,大多數人已回復平時冷靜的神色,表面看似再不受慘案現場可怖的情景影響,可是他敢肯定他們也會像他般,此生休想忘掉剛才入目的景況!他更發覺其他人對方鴻圖大為改觀,皆因方鴻圖是唯一敢鑽進車廂內去的人,不負專業巡捕的聲名,那絕不是正常人能忍受的。

先前提到花妖仍心寒膽顫的方鴻圖,此刻變成另一個人似的,雙目射出絕非裝作出來而是發自真心的仇恨,步伐穩定的來到期待著他的一眾邊荒集領袖人物的前方,悲憤得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一陣抖顫,不是膽怯,而是激動,大喝道:“我方鴻圖敢以性命身家作擔保,犯案的正是作惡多端、萬死不足以贖其罪行的花妖!”

眾人聽得你眼望我眼,縱使行凶者作風手法與花妖全無分別,可是仍有可能是別人故意模仿的,他怎能這般肯定?

赫連勃勃平靜的道:“方總是否過早下定論呢?”

費正昌皺眉道:“我從未聽過花妖會在白天犯案,更未聽過他在不到一天的時間內連續作案。”

卓狂生當然護著可給他賺大錢的說書館大台柱,道:“方總這麼說,必然有道理。請方總解釋清楚,好讓我們儘早緝兇歸案。”

方鴻圖露出沒有人明白的神情,揉集了不安、緊張、驚駭,也像在無奈中僅餘的憤怒和疲倦,整個人似蒼老了數年般,若笑搖頭,像在提醒自己而非對眾人說話,喃喃道:“我不再逃避哩!”

紀千千目光落在傾倒道旁的馬車處,芳心思忖著內裡的情況究竟可怕至何等程度,竟令這些平日不可一世的劍客俠士,幫會龍頭和商界大豪,人人心如鉛墜,失去一向的風采呢?不禁柔聲道:“方總要逃避甚麼?”

方鴻圖現出慚愧的神色,低聲道:“我現在說的話,愈少人知道愈好。”

卓狂生立即顯出他窩主的威權,道:“除剛才參加議會的人和胡軍師外,其他人給我退得遠遠的。”

慕容戰、呼雷方、祝老大等紛紛打出手勢,著手下依卓狂生之言退往遠處,並把愈聚愈多趕來看熱鬧的邊民驅散。

祝老大見卓狂生讓胡沛留下,給足他面子,欣然道:“方總可以放心說話哩!”

劉裕心中感慨,在場者大多是殺人不眨眼之輩,可是比起花妖,仍是個有血性天良的人,而花妖的所作所為,已激起公憤,令所有人團結起來,暫時放棄勾心鬥角,希望聯手盡力把凶魔繩諸於法,所以沒有人對方鴻圖有絲毫不耐煩之心。

方鴻圖頹然道:“實不相瞞,我到邊荒集來,不是要緝捕花妖,而是要逃避他。”

眾人愕然以對,更是百思不得其解,若方鴻圖是位千嬌百媚的美人兒,當然沒有人懷疑他的話。

方鴻圖踏前兩步,來到紀千千身前,嘆道:“千千小姐,我是否很沒有用呢?”

紀千千柔聲道:“害怕是人之常情,誰敢說自己從來不會害怕?方總有甚麼心事,請放膽說出來,沒有人因此看不起你。”

她的聲音不但好聽,還字字充盈著諒解與明白的誠摯意味,其他人聽在耳內,亦感舒服,大大減輕慘案惹起的負面情緒。

只從這幾句話,可看出紀千千的善解人意。她本來也如其他人般,對方鴻圓說話的背後含意一頭霧水,卻仍能猜出個大概,順他的口氣安慰他和加以鼓勵。

方鴻圖的胸膛也似挺直起來,壓低聲音道:“我有一個本領,且是這奉領令我成為七省總巡。各位都是行家,當曉得我的功夫只是貽笑大家,可是我卻有一個靈敏的鼻子,任何人給我嗅過他的氣味,不論隔了多久,我也可以辨認出來。”

紀千千“啊”的一聲嬌呼,不由自主地審視他羊臉上特大的酒糟鼻,其他人也露出恍然神色。

一切不合理的,立時變得合理起來。

他敢肯定犯案的是花妖,正因為他嗅出是花妖。他要逃到邊荒集來,正是怕花妖會殺死他這個可憑氣味辨認出自己的人。

赫連勃勃雙目精光閃閃,問道:“既是如此,方總在得知花妖昨夜犯事後,理應立即遠遁,為何還肯到說書館作主持?”

紅子春皺眉道:“若我是花妖,會先殺方總滅口,方去作案,如此便可萬無一失。”

慕容戰等雖沒有說話,卻人人面露疑色,顯然同意赫連勃勃和紅子春的疑問。

方鴻圖苦笑道:“為逃避花妖,我已弄得囊空如洗,一日三餐都困難,故希望趁花妖兇性稍斂的時刻,賺一次快錢,立即遠走高飛,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卓狂生恍然道:“難怪我請方總參加鐘樓議會,費盡唇舌方總始勉強答應。”    紀千千同情的道:“在這裡方總再不用擔心花妖,所有人都支持你,保護你。”

劉裕道:“方總因何又忽然像豁了出去般,肯與花妖對著干呢?”

方鴻圖目光落在紀千千的如花俏臉上,斷然道:“因為我知道如此躲下去終不是辦法,這裡是邊荒集,若我仍不能把他緝捕歸案,在其他地方更是想也休想。剛才我爬進車內嗅花妖的氣味,心內忽然想起千千小姐,更想到這是天公的意旨。我和花妖的恩怨,必須於邊荒集解決,我再不會逃避。”

他雖沒有直接說出來,不過眾人都明白他的意思,明白他因紀千千的美麗動人,而聯想到花妖辣手摧花的可恨。

方鴻圖與花妖間的關係更是異常微妙,令人再弄不清楚誰在捉捕誰。

花妖的身分是絕不可以曝光的,不論他武功如何高強,一旦敗露行藏,將惹來天下人群起攻之,必然難逃一死。而他唯一的破綻漏洞,是方鴻圖的鼻子。

燕飛淡淡道:“敢問方老總的鼻子靈敏至何種程度?可否稍作示範?”

人人露出注意的神色,因為他鼻子的威力如何,已成破案的關鍵。

方鴻圖像變回以前的七省總巡捕般,雙目閃動著自信和深思的銳光,道:“由於花妖總在女屍身上留下歷久不散的強烈體味,所以我對他的氣味已經有十成十的把握,只要讓我到他曾停留過的旅館或房屋,即使三天前遺下的氣味,也瞞不過我。”

  眾人為之動容。

紀千千喜道:“豈非只要方總在邊荒集打個轉,便可以像獵犬般搜索出獵物。”

慕容戰大喜道:“我們從兇案發生的地點開始如何?”

劉裕向卓狂生問道:“方總會到貴館講書的事,是否已是街知巷聞?”

卓狂生苦笑道:“在到鐘樓前我早公告此事,花妖只要不是聾的,肯定收到風聲。”

劉裕又問方鴻圖道:“花妖是否曉得方總你有個超級靈鼻?”

方鴻圖頹然點頭,似有點怪他明知故問。

紀千千苦惱道:這麼說,花妖會反過來利用方總的靈鼻,使我們不斷摸錯地方,以致疲於奔命。 ”

燕飛道:“示範的事可暫且押後,現在我想請方總去檢驗長哈老大千金的屍身,看看是否亦是花妖所為。”

眾人齊齊動容,因如此一來,花妖是否有真有假,或確是花妖一手包辦,立刻便有答案。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20:37:16     標題: 第 二 章 一路順風

屠奉三回到內堂,博驚雷和陰奇正在研究攤開桌面上的邊荒集詳圖,圖卷精細至標明所有店舖的名稱,夜窩子的範圍更塗上一片淡黃色,清楚分明。

邊荒集的商號均是前鋪後居,前身是布行的刺客館共有三進,中進是貨舖,後進為居室,其主堂亦變為他們的議事堂。

屠奉三皺著眉頭在兩人對面坐下,嘆了一口氣。

陰奇開玩笑的道:“老大你接到第一單生意,理應高興才對。”

博驚雷笑道:“是否燙手熱山芋,令老大進退兩難呢?”

屠奉三現出笑意,從容道:“我的嘆息是欣慰的嘆息,在荊州我已難尋對手,現在第一天到邊荒集,立即遇上頑強的敵人,我是高興還來不及。”

陰奇和博驚雷聽得你眼望我眼,摸不清他的意思。

屠奉三掃視兩人,雙目精芒爍閃,輕輕道:“你道拓跋儀要買誰人的命呢?”

博驚雷猜道:“必是慕容戰無疑,慕容永兄弟因燕飛刺殺慕容文致勢成水火,而以慕容戰為首的北騎聯更是飛馬會在邊荒集胡族最大的競爭對手,幹掉慕容戰,對拓跋儀當然有利。”

陰奇搖頭道:“邊荒集仍未從淝水之戰的破壞恢復過來,沒有人蠢得在元氣未復、陣腳未穩的狀況下大動干戈。所以諸胡肯容忍祝老大,慕容戰亦肯暫且撇下與燕飛的恩怨。照我看拓跋儀的目標該是匈奴族的赫連勃勃,此人若除,對拓跋族的複國有百利而無一害。假如赫連勃勃喪身邊荒集,匈奴幫將再沒法立足邊荒集,更休說要反擊飛馬會。”

只從兩人的猜測,可看出陰奇的智計實遠勝博驚雷,對邊荒集現時的形勢,有深入透徹的了解,而博驚雷的觀點則流於表面皮毛。

屠奉三聞言雙眉上揚,沉聲道:“赫連勃勃?”

陰奇訝道:“難道竟不是他嗎?”

屠奉三沉吟片刻,搖頭道:“確不是他,即使是這個人,我們也絕不可動他。先不說此人手底硬淨之極,更重要是留下他可讓燕飛頭痛,在邊荒集諸雄裡,赫連勃勃是不可小覷的人,儘管現在他在邊荒集沒有甚麼影響力。”

博驚雷大感興趣的問道:“究竟拓跋儀要買誰人的命?請老大揭盅。”

  屠奉三淡淡道:“是劉裕。”

博驚雷失聲道: “什麼?”與同是滿臉訝色的陰奇面面相覷。

屠奉三微笑道:“所以拓跋族雖好手如雲,卻不能親自出手。拓跋儀雖沒有說出殺劉裕的理由,可是卻不難猜測得到,燕飛現在已成拓跋圭和謝玄兩方勢力竭力爭取的人,幹掉劉裕,不但可以切斷謝玄與燕飛的聯繫,還可以令燕飛完全站到飛馬會的一方,使飛馬會成為邊荒集最強大的勢力。”

博驚雷冷哼道:“燕飛有這樣的本事嗎?”

屠奉三淡淡道:“我這個人只看事實。你看不到燕飛回到邊荒集不到兩天的時間,已成功的把整個邊荒集的形勢扭轉過來嗎?他鎮壓祝老大那一手更耍得非常漂亮,震蕩了整個邊荒集,奪去我們不少光采。”

陰奇皺眉道:“這單生意確令人進退兩難,要殺劉裕,燕飛也要計算在內,要殺燕飛和劉裕,首先要除去高彥,去其耳目,更要考慮後果。 ”

屠奉三道:“拓跋儀並非蠢人,不會強我們之所難。今早燕飛去向拓跋儀借馬,好讓劉裕今晚動程回廣陵向謝玄求援,著我們在途中伏擊他。”

博驚雷動容道:“此確為搏殺劉裕的良機,錯過了實在可惜。”

陰奇點頭道:“拓跋儀看得很準,劉裕是我們非殺不可的人物之一,若讓他帶來一支北府軍的精兵,我們怕要捲鋪蓋離開。”

屠奉三再嘆一口氣道:“從任何角度去想,這單生意是非接不可。可是我並沒有直接答應拓跋儀,只告訴他若證實劉裕喪命,他便要付賬。”

陰奇訝道:“聽老大的口氣,對此事仍有猶豫。”

屠奉三雙目神光大盛,冷笑道:“表面瞧此單生意確不露任何破綻,可是我總感到是個陷阱。我們的到來,立成燕飛和劉裕這一股屬謝玄係人馬的最大敵人,我們在計算他們,他們當然也在計算我們。”

陰奇咋舌道:“誰人能想出如此高明的謀略?若老大猜測無誤,此計確是狠辣之至。”

屠奉三道:“我直覺是由劉裕的腦袋想出來的,亦只有他自己願意,方肯以身犯險,燕飛不會迫他這麼做,而拓跋儀更沒有逼他服從的資格。”

博驚雷道:“既是陷阱,他們當然是計劃周詳,佈置了足夠對付我們的人手。”

屠奉三層角逸出一絲笑意,道:“若拓跋族大規模的動員,怎瞞得過我們的耳目,現在邊荒集給花妖鬧得杯弓蛇影,人人自危,更是互相監視。燕飛最能助劉裕一臂之力但又不敢離開紀千千半步,所以劉裕只有孤軍作戰,而我正從此點,確認劉裕是我的勁敵,絕不會因低估他吃上大虧。”

博驚雷和陰奇聽得發起呆來,因為屠奉三是第一次對敵人有這般高的評價。而他們更清楚自己的老大已佔了上風,看穿第一單生意是個陷阱。

陰奇回過神來,道:“我們應否反過來利用這個陷阱殺死劉裕?”

屠奉三搖頭道:“此為下計,上計是不費一兵一卒,來個借刀殺人,達到同一的目標。”

博驚雷抓頭道:“誰肯做出手的蠢人?”

屠奉三長身而起,負手在桌旁踱步,漫不經意地欣賞著桌上的邊荒集地形圖卷,柔聲道:“除我們外,誰最想殺劉裕呢?”

陰奇正容道: “劉裕的冒起,只是三、四個月間的事,暫時仍未看出他可以起甚麼作用,照道理該沒有人非要殺他不可。恐怕或只有任遙是個例外,卻是基於個人的私怨。”

屠奉三淡淡道:“孫恩又如何?他是謝安的死敵,如讓他曉得劉裕是謝玄看中的繼承者,絕不會任他活著離開邊荒集。幸好他老人家法駕正在附近,陰奇你給我去向天師道在這裡的線眼放風,孫恩自會查證。當發覺劉裕果然於今晚偷回建康,你道我們的孫天師會怎樣做呢?劉裕啊劉裕,屠某謹在此祝你一路順風。”

就在此時,一名手下滿臉古怪神色的進來禀告道:“有位又自稱是邊荒公子的俊傢伙,要來和老大洽談生意。”

以屠奉三的老練,亦聽得為之一呆,說不出話來。

羯幫和匈奴幫的勢力均被限制在東門大街和北門大街間有 “小建康”之稱的區域,有建康城四、五個里坊的大小,位處邊荒集的東北隅。

由於小建康既接近碼頭區,又左靠陸運的主道和設施,故成為貨物的集散地,其重要性僅次於四條主街。

為對抗其他大幫,匈奴幫和羯幫組成鬆散的聯盟,共同管治此區,有聯營的生意,亦有各自獨立的業務。

像羯幫便以經營羊皮和牛皮買賣為主要收入的來源,輿匈奴幫合作的包括胡藥和胡人樂器。

南朝盛行仙道之說,又追求延生之術,令胡藥大受歡迎,在邊荒集的買賣中,胡藥僅次於牲口、兵器和糧貨之下。南方更流行胡樂胡舞,只是建康一區對胡人樂器便有大量需求,且有很高的利潤,亦非小生意。

小建康有三個市集,匈奴幫和羯幫各自經營其中一個市集,餘下的一個由兩方聯手經營。如非兩幫聯手,其地盤怕早被其他幫會侵占控制。

小建康的主街名建康街,比諸四門大街是次一級的街道,仍可供四車並馳,東通碼頭區,西接北門大街,匈奴幫和羯幫的總壇,分別位處建康街西束兩端。

眾人沿穎水旁的官道直趨建康街東端入口,甫進城便感到異樣的氣氛,大批邊民正聚集在羯幫總壇大門外,議論紛紛,人人臉上掛著惶懼的神色。

紀千千的到來立即惹起哄動,稍減拉緊的氣氛,各方武士負責驅散民眾,讓各人可以暢通無阻地抵達總壇大門外。

車廷是掌管此區的兩大龍頭之一,首先躍下馬來,喝道: “發生甚麼事?”

燕飛與劉裕交換個眼色,均感事不尋常。

幾名混在民眾中的匈奴幫武士迎將上來,帶頭的向車廷報告道:“長哈老大把女兒火化後,率領過百手下領著骨灰離開,說再沒有顏面留在邊荒集。”

在場各老大或老闆人人現出震動的神色,想不到愛女慘遭辱殺竟對長哈力行造成如此嚴重的打擊,致心灰意冷,自動把自己淘汰出局。

慕容戰躍落車廷身旁,眉頭緊蹙的道:“羯幫有甚麼人留下來?”

那匈奴幫頭目恭敬的道:“是羯幫的第三把手冬赫顯,現在仍有數十名兄弟跟著他,他剛到了我們總壇去,等待我們老大回去與他商議。”

夏侯亭的目光朝燕飛瞧來,現出憂色。燕飛心中明白,長哈力行的離開,最大和即時的得益者便是匈奴幫。羯幫勢力轉弱是必然的事,沒有長哈力行的羯幫再無關重要。匈奴幫則有赫連勃勃親來主持,彼衰此盛下,匈奴幫的坐大會再不受規範和限制,若成功吞併羯幫,其實力更足以輿其他大幫抗衡,甚至有遇之而無不及。

紀千千失望的道:“如此豈非無法查證是否花妖的暴行?”

燕飛暗嘆一口氣,先翻下馬背,正要侍候紀千千下馬,姬別早先他一步扯著紀千千的馬頭,請她下馬。

車廷道:“我們暫借羯幫的大堂繼續會議如何?”

卓狂生一聲“同意”,有風度的向紀千千道:“請千千小姐移駕。”

劉裕向赫連勃勃瞧去,後者木無表情,絲毫不透露內心的神色,但劉裕可肯定他暗暗高興。

  眾人魚貫進入羯幫主壇。

屠奉三從屏風轉出來,一眼瞧去,立從對方長而秀氣的眼睛認出眼前的邊荒公子與在刺客館開張時搗蛋的虯髯漢是同一個人。

他雖見慣各方超卓人物,亦不得不暗讚一聲如此風流俊俏的人物,是平生僅見。他的名士儒服設計特別,高領口,灰色襦衣,還於頸項扎著紅絲巾,說不盡的溫文爾雅,男人見了也動心,更不要說愛俏的娘兒。

“邊荒公子”宋孟齊見屠奉三出迎,立即起立施禮道: “宋孟齊拜見屠老闆。”

屠奉三有點沒好氣的道:“宋兄不用多禮,請坐!”

兩人隔桌坐下,四目交投,眼光立即似刀刃般糾纏交擊,各不相讓。

宋孟齊笑道:“屠老闆真材實學,功力深厚,佩服佩服!”

屠奉三知他是明捧暗諷自己早前向他出手刺探,他城俯陰沉,不會因而動氣,淡淡道:“宋兄能抵我一擊,當非無名之輩,可是屠某搜遍枯腸,仍想不到從何處忽然冒出宋兄般人物來,宋兄可否指點二了!”

說話時目光不由落在放在桌上的羊皮囊處,重甸甸的一大袋,若不是放滿石頭便該是邊荒集最流通的金元寶。

宋孟齊欣然答道:“我仍是那句老話,英雄莫問出處,對邊荒集來說這更是基本法規。事實上我只是剛出來胡混的無名之輩,要說只好從家嚴家慈說起,卻怕屠老闆沒有聽的興趣。”

屠奉三呵呵笑道:“宋兄怎會是無名之輩,只是貴屬下便足以與驚雷平分秋色。若我沒有看錯,貴屬該是在巴蜀大大有名,人稱'夜盜千里'的顏闖,對嗎!”

宋孟齊微笑道:“原來屠老闆這麼愛查根究底,顏伯以前幹甚麼勾當在下不太清楚,只曉得懂事以來,顏伯便是我的貼身忠僕。說過閒話哩!我們來談正事如何?”

屠奉三心中暗懍,顏闖是橫行巴蜀的響噹噹人物,若照宋孟齊的說法已當他家僕多年,那宋孟齊的家世在巴蜀應當非常顯赫,為何自己卻從未聽過巴蜀有甚麼姓宋的豪強大族呢?

  淡淡道: “請宋兄指點。”

宋孟齊謙虛道:“怎敢!怎敢!我今次來,是真心誠意請屠老闆代我殺一個人。”     接著拍拍桌上羊皮囊,發出“鏗鏘”響音,俯前少許神秘兮兮的道:“這裡是二百兩黃金,事成後便是屠老闆的哩!”

屠奉三為之氣結,此正是他強買布行的代價,現在對方又以同樣價錢來聘他辦事,滿帶著挑惹鬧事的意味。

沉著氣道:“這是筆大數目,足供普通人揮霍多年。不過刺客館有刺客館的規矩,不是有錢便可使我們為公子效力。”

他是老江湖,而直至此刻仍摸不清宋孟齊的底子,所以說話婉轉客氣。

宋孟齊故作恍然道:“對!首先是此人是否該殺?這方面屠老闆不用擔心,對屠老闆來說此人更是罪該萬死,因為他要砸掉屠老闆的刺客館。在邊荒集,阻著別人做生意已大大不該,逼人關門更是犯了天條,所以我要殺的人,完全符合刺客館的條件。除非屠老闆尚有別的條件,例如對方太過棘手,屠老闆接不下也不敢接諸如此類。哈!我這個人就是太坦率,爹也常因此罵我個狗血淋頭。”

以屠奉三的沉著也要有點承受不起,眼前可惡的傢伙分明在指桑罵槐,責自己強買布行,逼人關門結業。

屠奉三雙目殺機大盛,不過卻是針對眼前此君,一字一字的緩緩道:“我的時間很寶貴,若你再不說出真正的來意,請恕屠某失陪。”

宋孟齊搖手道:“我並沒有其他意思,真的是來重金禮聘屠老闆給我宰掉一個人。”

  屠奉三沉聲道:“殺誰!”

宋孟齊雙目神光驟盛,輕描淡寫的道:“我請屠老闆殺的人便是小弟自己!”

  屠奉三愕然道:“請我殺你!”

宋孟齊從容笑道:“正是如此,金子我留下,當然不是立即動手,而是等我安然離開貴館的三天內進行,若三天內乾掉我,金子當然是你的,因為我已完蛋,再沒有人向你討回金子。這三天我將不離邊荒集半步,還會四處玩樂享受,不過如屠老闆莫奈我何,不但要把金子嘔出來,還要把刺客館送給我。坦白說,那時你要幹下去亦沒有甚麼意思,一個像我般的無名之輩也莫奈之何,早聲譽掃地,還如何在邊荒集混下去呢?”

屠奉三雙目殺機劇增,精芒電閃,手往劍柄握去。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20:37:47     標題: 第 三 章 除妖大計

鐘樓議會可說是把羯幫的總壇暫時佔領,各幫武士扼守出入口,又在附近的屋頂放哨,留守在主堂的幾名羯幫武士已被“請”出堂外。

羯幫的此座大堂兩邊牆壁掛滿各式戰甲頭盔,伴以少量兵器弓矢,顯示羯幫除大做皮革生意外,還是製作盔甲的生產商。不過長哈力行的離去,將使羯幫淪為微不足道的小幫會,手上的生意更會被別的勢力瓜分侵占。

眾人團團圍在置於堂心的大圓桌坐下,紀千千坐在燕飛和慕容戰之間,黛眉含愁,顯為眼前的事態發展憂心仲仲,不過她的絕代風華總能使人縱然在逆境中,仍充滿希望和鬥志。

卓狂生道:“奇怪!長哈老大一向言出必行,既答應我出席鐘樓議會,怎會忽然離開?”

慕容戰嘆道:“既已把女兒火化,來與不來已沒有分別。”

紀千千美目投向方鴻圖,柔聲道:“方總是最有資格和經驗搜捕花妖的人,現在邊荒集的老大們全體在座,只要是切實可行的計劃,大家定會全力支持你。”

費正昌道:“費某提議鐘樓議會的八席,每席所代表的一方各挑三位夠份量的高手,分成三組,輪番每天十二個時辰貼身保護方總,且每晚留宿於不同的地方,教花妖無機可乘。”

眾人紛紛點頭,如此的做法既可安方鴻圖的心和保證他的安全,亦可令各方勢力清楚在對付花妖一事上的發展。

紅子春道:“最好是我們另外選出一隊除妖隊,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集合出擊,一旦發現花妖踪影,立即全力出手,以最強的實力把他搏殺。”

在座者均是經驗豐富的江湖道,不用思索便想出各種可行的有效辦法。

夏侯亭接口道:“我同意燕飛先前提出的意見,蛇無頭不行,在對付公敵花妖一事上,我們須選出領導的人,由他組織和靈活運用各方的力量。”

又往燕飛瞧去,道:“燕飛心中該有適當人選,何不說出來讓大家參詳。”

眾人的目光不由投往紀千千,因為只有她是唯一各方面均樂意接受的人選,至少在燕飛建議時,情況如此。

燕飛則心中苦笑,他提出這個想法時,想到的人原是劉裕,因為他是北府兵最優越的斥堠,精通搜索,打探、追踪之道,又是謀略遇人,兵法了得,實優於邊荒集一眾籠頭老大。

可是劉裕今晚便要動身返回廣陵,再不可擔當這個重任。

紀千千微嗔道:“為何剩看著奴家呢?最適當的人選坐在那裡嘛!”

從香袖內伸出玉手,春蔥般的玉指點向方鴻圖。

方鴻圖立即變回早前誠惶誠恐的樣子,一震道: “我怎麼成?”

祝老大欣然道:“千千小姐法眼無差,除方總外,再沒有更適合的人選。”

姬別點頭道:“方總應是當仁不讓,既為己也為人。我們會以最強大的陣容配合你,若如此仍不能鏟妖除魔,天下恐怕沒有人能奈何他。”

卓狂生喜道:“難得各位團結一致,這在邊荒集是從未試過的事。”

紅子春苦笑道:“誰敢不合作呢?花妖連犯兩案,已弄得邊荒集人心惶惶,若讓他繼續放肆下去,邊荒集的人會紛紛離開,想來的人則更不敢來。不要小覷花妖的破壞力,他可以把興旺的邊荒集變成死市,屆時大家只可以吃西北風。”

姬別嘆道:“我有個很不祥的感覺,假若花妖在我們的領地夜窩子犯案,會造成怎樣子的影響呢?”

眾人均默然無語,若發生此事,不單是對邊荒集的最大挑戰,還是一種褻瀆,令夜窩子留下永不能磨滅的污點,而作為邊荒集象徵的神聖區域再非安樂之窩。

  “砰!”

慕容戰一掌拍在桌上,雙目凶光大盛,道:“方總是坐實除妖隊老大的位子,請告訴我們,下一步該如何走?”

  目光全集中在方鴻圖身上。

方鴻圖知道推辭不掉,下定決心似的深吸一口氣,信心的光芒又似重現他眼內,掃視眾人,道:“首先是保密,任何計劃和行動,只限於我們在座的人知曉,因為我們之外的任何人,均可能是花妖。”

各人再次感受到他作為七省總巡捕的能耐,他說得對,因為花妖犯第二起案之時,與座的人皆在鐘樓內參與會議,當然沒有嫌疑。

方鴻圖續道:“除妖隊的成員,就是坐在這張桌子的人。因照花妖以往的慣飼,是很少在短時間內連續作案的,若是如此他總會暫時收斂一段日子,但假設他在三天內一再犯案,或可以間接證實殺長哈老大女兒者是另有其人,可是馬車一案則肯定是花妖幹的。”

祝老大道:“照方總的經驗,花妖過往在兩次作案之間最短的時間是多少天?”

方鴻圖道:“那發生在長安,三年前花妖在長安於三個月的光景內犯下七案,其中兩案相隔只有兩天的時間,但亦僅此一次,之外總是要隔上多天的。”

姬別駭然道:“竟有此事,為何我從未聽過呢?”

方鴻圖沉聲道:“因為大王硬把事情壓下去,不准人洩漏風聲,以免惹起恐慌。我便是因此被召入長安,奉旨組成緝妖團,不惜人力物力務要踏遍天涯海角去緝拿花妖歸案。”

慕容戰點頭道:“方總沒有一字虛言,我確曾從族人處聽過此事,只是當時沒有留意。”

他的族人便是慕容永諸兄弟,他們長期在長安為苻堅辦事,當然清楚此事。

眾人聽得倒抽涼氣,苻堅當時如日中天,麾下高手如雲,又有方鴻圖此超級神捕,卻連花妖的衫角都摸不著,可見花妖隱瞞有法。

赫連勃勃冷酷的眼神投往方鴻圖,平靜的道:“方總可否讓我們見識你的靈鼻。”

此時再沒有人對方鴻圖的身分起疑,還感到赫連勃勃有點多此一舉,不過老江湖便是老江湖,所謂小心駛得萬年船,也都想知道方鴻圖有否誇大,故沒有人出言反對。

方鴻圖表現出胸有成竹的大將之風,緩緩起立,負手繞著眾人轉了一個圈,道:“我現在到大門外去,只要你們任何一個人到廳子的一角稍站片刻,我都可以清楚知道是那一位。”又輕嘆一口氣,這才朝大門舉步。

姬別訝道:“方總因何忽然嘆息?”

方鴻圖停下來,有點尷尬的道:“說來慚愧,千千小姐擁有我從未嗅過的動人氣息,不由生出自慚形穢之心,有感而發,請千千小姐勿要見怪。”

紀千千霞生玉頰,“啊”的一聲,神態迷人至極,看得各人魂魄都差點給勾出來。席上諸人均是高手,鼻子較普通人靈敏,對紀千千清新的芳香都感受頗深,故可以想像到方鴻圖的鼻子若如獵犬般靈銳,其感受當然更比別人深入。而方鴻圖的坦白,正道出他自問沒有追求紀千千的資格,故生出自卑自憐、失落無奈的情緒。

劉裕瞧著方鴻圖的背影消沒門外,不由瞥燕飛一眼,他和燕飛都比其他人沉默,自己知自己事,他因為今晚便要離開邊荒集,所以不欲多言。燕飛的沉默卻似沒有道理。

隱隱間,他感到燕飛心內所想的,與在座者可能有分歧和出入。

博驚雷在檢視“邊荒公子”宋孟齊留下的金元,還送到嘴旁用牙輕噬,道:“這小子非常富有。”

陰奇也拿起一個在研究,道:“全是來自建康由官家經營的字號。”

博驚雷向默然不語的屠奉三道:“老大為何不把他留下來,免得夜長夢多,徒多費氣力?”

博驚雷亦一臉狐疑的瞧著屠奉三,因為以屠奉三一向的行事作風,若有人敢公然惹他,怎可能安然離開?

屠奉三胸有成竹的現出一個冷酷的笑容,徐徐道:“這裡是邊荒集而非荊州,我們現在陣腳未穩,尚未完成部署。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宋孟齊敢一而再的挑釁我們,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若不是有足夠實力便是瘋子。你們認為他是瘋子嗎?”

陰奇搖頭道:“他當然不是瘋子,還是智勇雙全的第一流人物,假若我們三天內沒法取他之命,將沒有顏面在邊荒集混下去。”

屠奉三從容道:“我愈來愈感到在邊荒集打滾奮鬥的樂趣,此子先在我們開張時當眾耍了我們一手,已收先聲奪人之效,讓整個邊荒集都曉得他是我們的死敵。現在更公然向我們宣戰,我敢肯定他會把消息傳遍全集,把我們逼上不得不殺他的絕路。”

博驚雷奮然道:“我仍不明白老大你何不干脆立即動手,好一了百了,反要放他離開。”

屠奉三微笑道:“驚雷一向就是這麼衝動,在荊州當然沒有問題,可是現在我們身處的是天下間最危險的邊荒集,走錯任何一步棋,也會遭滅頂之禍。宋孟齊不會是孤軍作戰的,至少有個可與你戰得平手的顏闖助陣,至於尚有何人撐他的腰,還有待進一步的探查。”

博驚雷並不服氣,雙目凶光閃閃道:“我們不是準備大干一場嗎?我們的人馬大半已潛入邊荒集,只要發出訊號,可以把邊荒集翻轉過來,何況只是區區一個邊荒公子,我們根本不用理他是否三頭六臂,誰擋著我們,誰便要遭殃。”

陰奇搖頭道:“現在邊荒集宛如拉緊的弓弦,我剛接到消息,花妖繼昨夜姦殺長哈力行的女兒後再次犯案,且是首次在白天作案。邊荒集各大勢力已聯成一氣,若我們試圖以武力控制邊荒集,將會惹起整個邊荒集的反感,後果難以想像。”

屠奉三點頭道:“若純以武力可以達到目的,不如索性讓我們的玄爺派來一旅精兵,打他一場硬仗。顯然這是行不通的,只會讓謝玄大有道理來掃蕩我們。所以我們不可因一個人而自亂陣腳,宋孟齊玩手段,我們便奉陪他,讓人人曉得我屠奉三沒有食言,刺客館是依足邊荒集的規矩辦事。”

陰奇沉吟道:“真奇怪!祝天云因何直至此刻仍沒有動靜呢?”

屠奉三淡淡道:“奇怪的事多著哩!他肯把木材歸還燕飛,並不像他一向的作風,借花妖的事取消強收地租,更高明得出乎所有人料外,大大舒緩他變成眾矢之的無奈形勢。我有感覺'邊荒公子'宋孟齊與祝天雲多少有點關係,宋孟齊以二百兩金元買自己的命,像拓跋儀那單生意般是個高明的陷阱,且更為高明,絕不容易化解。”

又欣然道:“正是如此,我愈感到在邊荒集的日子刺激有趣。”

說到這裡,心中忽然浮現出紀千千的絕世姿容,在他充滿鬥爭仇殺的生命裡,他從來不會為任何娘兒動心,可是紀千千卻是唯一的例外。縱然能征服天下,但若欠缺瞭如此迷人的美女,怎麼說也是一種遺憾。

  心中不由暗嘆一口氣。

陰奇同意道: “對!我們絕不可以因任何突發事件亂了陣腳,對付漢幫是頭等要務,諒江海流仍不敢和玄帥公然作對,只能坐看我們接收漢幫的業務。”

屠奉三收拾心情,沉聲道:“明來不行只好暗來,所以宋孟齊亦大有可能是江海流的人。邊荒集的第一場硬仗不會是容易對付的,我們只好秘密部署,在適當的時刻予敵人致命一擊!宋孟齊想引開我們的注意力,我們偏不如他所願。三天!哈!三天可以做很多的事,包括取祝天雲的狗命。我們不可以改變原定的刺殺目標,而刺客館正予我們最大的方便,讓我們出師有名。祝天雲膽敢以鐵索攔江,已是無可抵賴破壞邊荒集規矩的罪證,惡有惡報,他死了,除漢幫外沒有人會為他流下半滴眼淚。明白嗎?”

方鴻圖巡嗅四角後,回到座位,在眾人期待下,侃侃而言道:“卓館主到過東南角,西南角則有紅老闆和姬老闆的氣味,以姬老闆的氣味較輕,停留的時間當較短,其他兩角都沒有留下氣味。”

眾人聽得難以置信,如此神奇的鼻子,令一切如親眼目睹,是沒有人曾想像過的。

紀千千讚歎道:“方總確是奇人。”

夏侯亭嘆道:“難怪花妖不殺方總難以安寢哩!”

方鴻圖雙目掠過悲憤的奇異神色,垂下頭去,似在掩飾心內某種不可以說出來的深刻感受。

眾人並不在意,成為花妖的追殺目標,當然不是好受的一回事!

只有燕飛看在心上,事實上他一直對方鴻圖有種奇怪的感覺,事情並不像表面看來的簡單。尤其古怪的是方鴻圖似是不斷徘徊於豁出去和退縮之間,更添事情的神秘。

卓狂生總結道:“我們已見識過方總超人的本領,由他任除妖隊主帥一事大家該沒有異議,我們須否循例由議會成員舉手決定呢?”

慕容戰笑道:“千千小姐的說話誰敢不同意呢?反對的舉手!”

紀千千微嗔道:“人家不慣那麼被台舉呢?還是依規矩辦事吧。”

祝天雲欣然道:“確沒有人會反對,現在的情況是不可能有更適當的人選,事情就這麼決定如何?”

他的目光逐一巡視,見人人點頭,最後目光落在卓狂生處。

卓狂生鼓掌道:“就這麼拍板決定,方總有甚麼指示。”

方鴻圖又現出惶惑的神態,可是當他迎上紀千千期待的目光,眼神立即變得堅定不移,道:“花妖的一向作風,是專挑當地著名的美女下手,尤令人可恨。”

紀千千道:“方總不用有任何顧忌,也不用介意千千的感受,有甚麼話便說甚麼。”

方鴻圖道:“一旦我們定下花妖會找上的目標,行動的範圍可以大大縮小,我首先需要一個對邊荒集瞭如指掌的人,待到把邊荒集情況徹底弄清楚,便可以定出行動的細節。”

  眾人目光全落在燕飛身上。

燕飛苦笑道:“我會介紹高彥讓方總認識。”

卓狂生欣然道:“確沒有人比高彥這小子更適合。”

姬別笑道:“別忘記還有我這個惜花的人,由我和高彥聯手,當不會遺漏任何夠資格的美人兒。”

慕容戰道:“在定下除妖大計前,我們首先要擬好保護方總的方法,但又不可太惹人注目。”

紅子春道:“我有個更好的提議,我的人裡有易容的高手,只要給方總裝扮一下,肯定花妖看不破自己的剋星來,另再派人貼身保護,如此將萬無一失。”

卓狂生喜道:“這就是群策群力的效果,花妖的末日再不遠哩!暫時把方總交由紅老闆保護、一切妥當後再把方總送到我們燕公子的營地。除妖的行動,由此刻正式展開,誰敢壞我們的規矩,誰便要付出代價,沒有人可以例外。”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20:38:12     標題: 第 四 章 天師孫恩

紀千千驚疑道:“布帳蓋著的是甚麼東西?”

燕飛也像紀千千般摸不著頭腦,灰布掩蓋著大堆的東西,有如小山,位置在紀千千的主帳外。

劉裕記起龐義曾向他提過會先造一套桌椅以供秦淮才女坐觀第一樓的重建,仍有點不相信龐義可以在這短的時間完成偉業,大感好玩有趣,笑道:“當第一樓重新矗立在邊荒集時,這套被布帳蓋著的傢伙會搬到我們邊荒第一劍的舊皇位去,龐老闆更不需另制一套,因為一張桌已足夠給兩個人坐。”

紀千千雀躍道:“對我來說眼前灰布下的正是第一樓的靈魂,當日我聽到有人可以每天坐樓看街地過著放縱的日子,千千不知多麼羨慕呢?今後當燕公子外出巡視國土時,我便可以重溫燕公子過去了的邊荒之夢。”

坦白說,捫心自問,燕飛確有正在作清秋大夢的動人感覺。紀千千不但有個性,還非常自主獨立,更會耍各種遊戲,弄得他差點給迷死了!唯一可令他於此沉溺情海的時刻仍保持一點靈明,便是對愛情的恐懼症。

  愛得愈深,痛苦愈大。

  這方面他比任何人更清楚。

微笑道:“好一個'坐樓看街的放縱日子',小姐坐過再說吧!要有一顆萬念俱灰的心,方會這般笨蛋。”

神氣地站在龐義旁的高彥捧腹笑道:“燕飛終於肯承認自己是笨蛋。他奶奶的!邊荒集唯二個能苦忍一年而不踏入夜窩子半步的,確肯定是笨蛋無疑。枉我還以為你是聖人,終於醒悟過來了嗎?”

紀千千現出頑皮愛鬧的神情,故作嬌嗔道:“哪可不成哩!一切依舊嘛!邊荒集的燕飛怎可以不安份守己,不乖乖的在第一樓平台座鎮,而頑皮得像頭猴兒般滿集亂跑呢?坐樓喝酒是你每日工作,不准躲懶。”

龐義笑得彎下了腰,喘著氣道:“燕飛你終於有今天哩!”

  一揚手,掀起布帳。

一套以橡木製成的圓桌方椅,出現眼前,結實堅固,只有桌面輿椅座處光滑平坦,桌腳椅腳仍保留原木的粗糙,沒有上漆,有種粗獷原始和精美幼細糅合在一起的特別風味。

小詩笑意盈盈地拉開八張椅子向著重建場地的一張,興奮的道:“看龐老闆的手藝多麼好,小姐快來試坐。”

高彥接口加一句:“保證不會塌下來。”

龐義咕噥一聲“去你的”時,紀千千已像蝴蝶遇上花蜜般翩翩飛過去,坐入椅內,歡天喜地道:“棒極哩!你們幹什麼,還不入座?”

燕飛一陣輕鬆,紀千千令每一個人都改變了,平凡不過的事也變得趣味盎然。龐義設法令紀千千開心,首先令自己開心起來,沒有給予,怎可以像目下般快樂?

高彥動作誇張的爭著坐入紀千千旁的椅子,惹來哄笑。

龐義已拉開紀千千另一邊的椅子,笑道:“小詩姐坐啊!”

小詩的俏臉立即升上霞採,輕輕道:“這是燕公子的皇座嘛!”

燕飛微一錯愕,首次感覺到龐義對小詩的殷勤侍候。與劉裕交換個眼色,灑然笑道:“我是個邊荒的浪人,怎會有固定的座位?小詩姐不用客氣。”

趨前把另一張椅子拉得朝向東大街的方向,欣然坐下,手肘枕在桌邊,拍桌道:“老闆拿酒來,不喝酒如何干活?”

劉裕大笑道:“龐老闆要侍候小詩姐,何來心情為你斟茶遞水,讓我這新丁夥記負責所有粗重的事吧!”

說畢不理龐義紅著臉想撲過來把他活活捏死的神態,當跑腿取酒去了。

紀千千忍著笑朝艷婢瞧去,見她連耳根都紅透了,輕輕道:“詩詩還不坐下,你要龐老闆站著嗎?”

高彥露出古怪的神情,看看龐義,又看看小詩,也發現兩人異樣之處。

小詩垂頭入座,龐義則坐到高彥旁,雖被後者暗踢一腳,仍裝作全無感覺。

紀千千嘆道:“假若沒有花妖來行凶作惡,邊荒集是多麼美好呢?”

燕飛道:“我們若給花妖破壞心情,便正中他的下懷。邊荒集愈混亂,花妖愈是有機可乘。千千放心,我擔保可以在三天內把他捉拿歸案,讓邊人可以欣賞到千千的琴技曲藝,這可是急不容緩的事,因為誰也尚未得聞。”

紀千千欣然道:“有邊荒第一劍作出保證,花妖今趟定法網難逃。”

龐義道:“最怕他給嚇得溜掉便糟糕。”

高彥哂道:“厄就是耳目不夠靈通的人方會說出來的話,花妖每到一地,必鬧他兩、三個月,弄得滿城風雨,滿足了獸慾,始肯離開,從來沒有一次不是這樣子的。”

膽怯的小詩立即花容失色,顫聲道:“哪怎辦好!”

龐義對付高彥自有一手,冷笑道:“高彥你勿要在我面前放肆,否則我會把你逐出第一樓,你不肯走也沒有羊腿子吃。小詩姐不用害怕,燕飛說出口的話從未試過辦不到的。”

劉裕此時回來,一手提著雪澗香,另一手托著放滿杯子的木盤,笑道:“誰敢開罪我們第一樓的大老闆,不怕沒口福嗎?”

燕飛心中一動,向高彥道:“你該聽過七省總巡捕方鴻圖此人吧!”

高彥點頭道:“當然聽過,苻堅曾任命他負責領導一批高乎,天涯海角的去追捕花妖,後來忽然失踪,據傳是給花妖宰掉了。”

紀千千瞪他一眼道:“不要胡說,他正活生生的在這裡,還成為除妖團的統帥,邊荒集最了得的英雄都聽他指揮哩!”

  高彥愕然以對。

小詩輕笑道:“高公子觸礁哩!又說自己耳目靈通。”

燕飛與正為紀千千斟酒的劉裕交換個眼色,均暗叫不妙。以小詩的靦腆羞怯,是不會輕易和別人說笑。現在肯開高彥玩笑,擺明對高彥有好感。

問題在高彥已“移情別戀”,龐義則對小詩生出愛意,形成複雜的關係。

龐義卻沒有任何異樣,繼續為各人擺好酒杯。

高彥大失面子,不服道:“沒有可能的,最近一年從沒有收到羊臉神捕的任何消息,苻堅也因家醜不外揚,把方鴻圖被殺的事硬壓下去。”

  燕飛默然不語。

劉裕把椅子拉到燕飛旁,學他般面向重建的場地坐下,近二百人正在鄭雄等人的指揮下,在場地落力工作,清理場地,填平凹凸不平的地基。

初夏的燦爛陽光,灑遍邊荒集,東大街人來車往,特別是剛從柬門進入的旅人,都不由在途經時駐足觀望。

紀千千問了劉裕想問的問題,柔聲道:“燕老大今天開會前,為何如此沉默寡言呢?”

燕飛淡淡道:“邊荒集現有兩個花妖,方鴻圖也不是真的方鴻圖,高彥你待會給我詐他一詐,不用我教你也該懂得怎麼辦吧?”

  眾皆愕然。

此時有人穿過重建的場地往他們奔過來,燕飛認得是與高彥在古鐘場碰頭說話的跑腿小子,曉得邊荒集又有事發生了。

“天師”孫恩傲立高崖之上,遠眺東面漫天陽光下的邊荒集,從這個距離望過去,邊荒集只是個棋盤般大小,由街道組成分隔的房舍,有如一粒一粒的棋子。

在這戰爭的年代裡,邊荒集亦因淝水之戰變成了一盤棋,有資格去下這盤棋的人天下屈指可數,而他孫恩正是最有資格的人之一,他任何一個決定,都影響著棋局的勝負。

自十八年前孫恩擊敗當時有漢族第二高手之稱的“南霸” 李穆名,他的威勢攀上巔,直至今天,從沒有人能動搖他“外九品”首席高手的地位。近十年來又精研道術,盡覽古今道經,貫通天人之道,南方能令他看得上眼者惟謝玄一人,而謝玄也是他最想殺的人,以證明外九品高手實優於九品高手。

可是當他專程去殺謝玄時,謝玄身邊的兩個人卻令他打消主意,因為他的法眼一絲不誤地看出其中一人擁有的是一副仙骨,已超越尋常武功的範疇,而另一人則有超乎常人的體質。即使以孫恩之能,亦沒有把握可一擊得手,只好錯過明日寺外唯一的機會。

現在他已知道此兩人一名燕飛,一名劉裕,而他們刻下正在眼前邊荒集內有血有肉地活著,這個想法令他有很大的樂趣。

  對手難求,如此他將不愁寂寞。

事實上他最享受反是孤寂的感覺,每隔一段時間,他便要避入深山,一人獨處。

只有這樣,他更能反省自己的存在,與天地之秘作最緊密的接觸,他的武功道術,方可不斷作出突破。

一般高手已不被他放在眼內,燕飛卻是個例外,因為他是有機會比自己更快成仙成道的人。

風聲響起,一道人影從崖旁密林竄出,迅速抵達孫恩身後,單膝著地,恭敬道:“道覆向天師請安。”

竟然是“天師”孫恩兩大傳人之一,人稱“妖侯”的徐道覆。

孫恩淡淡道:“道覆因何事心中填滿壓不下的興奮情緒?起來!”

徐道覆長身而起,其高度只比高碩的孫恩矮上少許,擁有可令任何男性羨慕的體魄,像豹子般既充滿爆炸的動力,又是線條優美,顯示出一種極吸引人的非凡素質。緊身的素色武士服,掛背的佩劍,其形像非常引人注目。

在濃密的劍眉下,他有一雙銳利深邃和帶點孩子氣的眼睛,烏黑的頭髮以黃巾扎作英雄髻,臉容近乎完美的俊偉,幾近無法挑剔,嘴角似常掛著一絲悠然自得的微笑,令人看來是既自信又隨便,年紀在二十四、五間,確是女性難以抗拒的風流人物。

他對被孫恩看破心內的情況毫不訝異,若不是如此,反令他奇怪。孫恩的貫通天人之道,盡覽眾生玄微,他早習以為常。

徐道覆驕傲自負,天下間只有孫恩一人可令他佩服得五體投地,他有信心在孫恩的領導下,大地終有一天臣服在天師道的腳下,征服南北的不會是腐敗的南遷世族,而是南方本土備受排擠剝削的門閥。

他恭敬道:“道覆剛收到消息,劉裕今晚會動程回廣陵去見謝安和謝玄,事情極不尋常。”

  孫恩凝注邊荒集。

現在邊荒集已成天下最具戰略和經濟價值的重鎮,是能同時影響南北的水陸樞鈕,各方勢力虎視眈眈的大肥肉,可是他卻比任何人都清楚,最後只有他一個贏家。

當天下統一在他腳下,佛門將會被連根拔起,天師道將成為唯一的宗教。

他最大的敵人不是南方的第一名僧支遁,而是“大活彌勒”竺法慶。

  從容道:“消息從何得來?”

徐道覆禀告道:“消息來得有點奇怪,是邊荒集一個小風媒洩露出來的。不過經我們查證,燕飛見過拓跋儀後,飛馬會便把一匹上等戰馬送到燕飛的營地去,而高彥則到黑市搜購了一批斥堠慣用的物品。若我沒有猜錯,消息該是拓跋儀故意洩漏,好讓有心人除去劉裕,破壞燕飛和謝玄的關係。”

孫恩神色平靜,像說的是與己無關的事般道:“際此非常時期,劉裕怎會分身回廣陵去?”

徐道覆沉聲道:“當然是為更重要的事,既曉得慕容垂即將大舉進攻邊荒集,劉裕趕回去向謝玄求援是合乎情理的。”

又道:“據師兄所言,劉裕此子在謝玄指導啟發下,刀法突飛猛進,而謝家如此看得起他,此人自有非凡之處,若不趁此機會除去,早晚會成大患。”

孫恩淡然自若道:“道覆你錯哩!我們現在最該殺的人,不是劉裕,反是任遙,而最想殺劉裕的人,也不是我們,而是任遙。”

徐道覆愕然道:“任遙不是正與我們攜手合作嗎?至少在眼前的情況,他對我們還有很大的利用價值。”

孫恩仰望長空,哈哈笑道:“任遙算甚麼東西?在我面前耍手段只是班門弄斧,他對我的用處,只是為我們與慕容垂間的關係鋪橋搭路,現在協議已成,留下他只會成為心腹禍患。”

徐道覆皺眉道: “可是我們可以通過他影響司馬氏,牽制謝玄,教他無法直接插手邊荒集。”

孫恩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劉裕今趟回廣陵,不是要召援兵,而是警告謝玄勿要迎戰慕容垂。以劉裕的才智,當可看破一向愛用奇兵的慕容垂是故意放出消息,引謝玄來援。”

徐道覆道:“哪我更不明白,北府兵一向以飛鴿傳書與邊荒集互通消息,劉裕若不是親自回去領兵,因何要如此長途跋涉,置邊荒集的伙伴於不顧呢?”

孫恩微笑道:“或許他已看破任遙與司馬道子結盟的情況,此關乎到司馬氏皇朝的安危,在信上怎都說不清楚,故親身回廣陵向謝玄陳說。”

徐道覆同意道:“如此確是事關重大,不容有失。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孫恩漫不經意的道:“當然是通知任遙,即使明知是笨人出乎,任遙仍沒有別的選擇。”

徐道覆欣然道:“天師果然算無遺策,今次劉裕必死無疑。”

孫恩搖頭道:“必死無疑的是任遙,劉裕則要看他的運道。”

  徐道覆為之愕然。

孫恩別過身來,負手身後,審視徐道覆驚訝的神情,乎靜的道:“任遙與黃河幫關係密切,在邊荒集又有經過長期部署的潛伏勢力,若給慕容垂攻陷邊荒集,最後能分一杯羹者將是他而非我們天師道,他還可以利用司馬道子切斷我們往邊荒集的水陸交通,有建康的支持,他比我們更有本錢與慕容垂對分邊荒集的利益,不除此人,我們最終只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徐道覆垂頭道:“道覆該怎麼辦,請天師賜示。”

孫恩轉過身去,目光投向邊荒集,輕嘆道:“現時在邊荒集打滾的人,每一個都快將變成輸家,因為他們根本不曉得面對的是什麼。任遙的事不用你去理,你給我回邊荒集去,把想飛走的美麗彩雀弄回手上,其他的事自有我親自處理,包括通知任遙一事。”

徐道覆心中翻起滔天巨浪,孫恩這麼說,正表示他要親自出手搏殺任遙,不論任遙在北方如何縱橫不倒,遇上孫恩,勢將難逃死劫,再沒有人可以改變情勢的發展。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20:38:41     標題: 第 五 章 戰雲密布

高彥喝道:“要看便大大方方的看,不要鬼鬼祟祟的,我是你的老大,你失禮我也沒面見人。”

哪小子給高彥罵個狗血淋頭,卻夷然受落,不知是否因被罵慣了,垂手恭敬道:

“千千小姐在上,小人王軻,拜見千千小姐,以後喚我作小軻便成,老大也愛這麼喚我的。”

在他心中,紀千千等若天上下凡來的仙女。

紀千千喜歡地道:“原來你是我們高老大的兄弟,小軻快坐下,是否有花妖的消息呢?”

高彥笑道:“竟然可以和千千小姐同桌而坐,算你小子走運,還不坐下?有事禀上,無事退朝。”

小詩忍俊不禁地噗哧嬌笑一聲,暗瞄高彥一眼。

劉裕和燕飛交換個眼色,糟糕的感覺更趨強烈,小詩顯然對高彥愈來愈有好感。

龐義卻是若無其事,把杯子送到小軻桌前,為他斟酒道: “這杯毒酒是高老大賜你喝的。”

紀千千嫣然笑道:“龐老闆愈來愈懂開玩笑,可真夠有趣呢!”

燕飛心中一陣溫暖,紀千千正在改變邊荒集,而他們則是第一批被改變的人。她令生命充滿色彩和樂趣,即使在最艱困的逆境中,每一個人仍在快樂地燃燒生命的光和熱。

如何令眼前每一個人繼續如此享受生命,他燕飛是責無旁貸的。

小軻雙手接杯,淺嚐一口,目光不受控制的投向紀千千,道:“哪個叫邊荒公子的傢伙,竟嫌命長的去踢屠奉三的刺客館,聲言若屠奉三於三天內殺他不成,便要關門捲鋪蓋滾回荊州去。”

  眾皆愕然。

劉裕瞥紀千千一眼,發覺她雙目驚訝中帶點迷茫,或許正在回味早上與邊荒公子見面的情景。

高彥沉著的道:“消息從何而來?”

小軻不敢不望著老大說話,依依不捨移開目光,向高彥道:“此事早成為街知巷聞的事,哪個叫什麼娘的邊荒公子大模大樣的在東大街逛街,由叫任九傑的大漢扛著鐵棍貼身跟隨,故意引人注目,直抵刺客館大門外,還撕下假須,現出真面目。他奶奶的,據聞當時在場的娘兒們和好龍陽之道的全部眼睛放光,恨不得把他一口吞下去,如此瀟灑俊朗的絕世佳公子,還是第一趟得睹呢。”

龐義皺眉道:“你說少點粗話成嗎?”

小軻愕然道:“我說了粗話嗎?”

紀千千一副從回憶中恢復清醒的樣兒,微笑道:“這是邊荒集嘛!愛說甚麼說什麼,千千不會介意。”

龐義理正詞嚴的道:“小詩可不愛聽呢!”

小詩瞄高彥一眼,輕輕道:“小詩早習慣哩!”

高彥再向小軻問道:“接著呢?”

小軻又不情願地把目光移離紀千千的俏臉,道:“邊荒公子首先自報姓名叫宋孟齊,然後公佈要入館去請屠奉三殺一個人,還戲言假若他出不了來,刺客館以後須改名為謀人館。哈!這傢伙真絕。”

紀千千迅快地瞥燕飛一眼,大感興趣的道:“他請屠奉三殺的人,當然是他自己啦!對吧?”

小軻不迭點頭,事實上因他早把結果說出來,當然不難猜到。不過由紀千千香口道來,分外使人感到她的智慧果是不凡,其他人即使猜中亦沒有同樣的效力。

劉裕把紀千千的神情看在眼內,心中開始有點明白紀千千為何要與燕飛沒完沒了,因為燕飛的灑脫和豁達確有些過了分,聽到“情敵”的消息仍是若無其事的一副可恨模樣,那種毫不放在心上的姿態,換了自己是紀千千,肯定會一懷恨在心”。自己該否點醒他呢?旋又放棄此念,因燕飛便是燕飛,改變了便失去他獨特的風格和神韻。

高彥皺眉道:“這小子和老屠有什麼深仇大恨呢?非要弄得老屠關門不可?”

劉裕道:“首先我們要摸清楚宋孟齊的來歷,此事不難辦到,他送給千千的三車禮物究竟購自何處?有什麼人給他辦事?他住在哪裡?何時到達邊荒集來?弄清楚這些情況後,不難找到蛛絲馬跡。”

小軻嘆道:“我早奉老大的命查遇哩。他昨晚包起了阮二娘邊城客棧的小窩居,禮品是從一艘船上卸下來的,哪是專營運建康到邊荒集貨物的水籠幫轄下的一條船。據邊城客棧的伙記,小窩居三天前被往來荊州和這裡的一個行腳商以重金訂下,可以追查的只有這麼多。”

高彥向燕飛道:“真正的老大,你怎麼看呢?”

燕飛挨著椅背,正品嚐著雪澗香,人世間的一切風波,此刻像輿他沒有半點關係。聞言微笑道:“這小子與漢幫多少有點兒瓜葛。”

高彥拍腿道:“對!屠奉三於漢幫的地盤奪鋪設館,擺明是要與祝老大對苦幹。而祝老大到現在仍做縮頭烏龜,皆因另有對策,且看穿老屠是有備而來,故避其鋒銳。 哈!還是我們的燕老大英明神武。”

紀千千欣然道:“高老大也很聰明啊!只從燕老大一句話競想出這麼多事情來。”

高彥立即被讚得飄飄然的,不知身在何處。

劉裕沉吟道:“只要我們不讓屠奉三宰掉宋孟齊,屠奉三的一世威名立即盡付東流,至於他和漢幫是甚麼關係,反成次要的事。”

謝玄與桓玄的關係因桓沖的去世迅速惡化,雙方再沒有轉寰的餘地。劉裕身屬謝玄的軍系,所以在對付屠奉三的事上,於他看來其關鍵性尤在對付漢幫之上。

龐義向紀千千道:“千千見過邊荒公子,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連小詩也要豎起小耳靜心細聽,只有燕飛仍是那副陶然沉迷於杯中物不理外事的樣子。

紀千千雙目閃爍著動人的採芒,輕柔的道:“只是一面之緣而已,說不上有什麼認識。看來他該有應付屠奉三的辦法,因為他並不像會自尋死路的人。”

燕飛忽道:“來哩!高小子別忘記我委給你的重任。”

眾人朝東大街方向瞧去,十多人正進入重建場地,羊臉神捕已變成個滿臉鬍鬚的胡服漢子,只像領頭的慕容戰其中一個隨從,散髮披肩,眉毛也變粗濃了。在新形象的襯托下,整個人竟也威猛起來。

高彥向小軻道:“你先離開,除宋小子外,我還要你留意屠奉三和祝老大兩方面的情況,有甚麼事再來報告。”

  小軻跳將起來,領命去了。

由巴蜀高手化名任九傑的顏闖策禦的馬車抵達東大街夜窩子邊界處的東大錢莊,徐徐停下,由此再去便是雄峙兩邊的邊荒樓和荒月樓。

東大錢莊不但做兌換借貸的生意,還是邊荒集最大的典押店,凡有賣不去但卻有市場價值的東西,均可於此典當,價錢當然由東大錢莊決定,以費二撇的八面玲瓏,總有方法找到買家,賺取利錢。

邊荒公子宋孟齊從容步下馬車,向顏闖微一點頭,後者把馬車開走。

東大錢莊門旁有幾個邊人或蹲或站,一副地痞流氓的意味,不過他們的姿態衣著只是個幌子,領頭的正是大江幫三大高手之首的“銅人”直破天,若刺客館的人趁顏闖和宋孟齊分開的時刻動手突襲,將會遭他們迎頭痛擊。

宋孟齊不望他們半眼的直入東大錢莊,偌大的廳堂人頭湧湧,生意好得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宋孟齊卻曉得這該叫作“花妖效應”,在既要離集避禍又來不及把手上的貨物出手者,只好於此低價典當,套取現金。假如花妖在短時間內授首,典押者又可以趕回來贖貨,繼續經營他們的買賣。

宋孟齊向其中一名在維持秩序的大漢道: “我有最上等的貨色,須見費老闆。”

大漢斜兜他一眼,不經意的問道:“是什麼貨色呢?”

宋孟齊湊近少許低聲道: “是一對來自天竺的夜明珠。”

大漢神情微動,點頭客氣的道:“請公子隨我來。”

宋孟齊跟在他身後,由押台旁的側門進入錢莊內進,經過大天井,進入中進的廳堂,兩個人正在喝茶聊天,赫然是“賭仙”程蒼古和“貴利王”費二撇。

兩人見到宋孟齊,均起立歡迎,益顯宋孟齊的身分地位。

  費二撇道:“其他人退下去。”

領路的大漢和把門的兩名武士均退出廳堂,還為他們把門帶上。

坐好後,費二撇親自為宋孟齊斟茶,欣然道:“文清此著確是了得,屠奉三肯定進退兩難,陣腳大亂。”

化身為“邊荒公子”宋孟齊的江文清輕嘆道:“我們不會比他好得多少,我這般向屠奉三公然宣戰,只要是明眼人,當可猜出我和漢幫脫不了關係,由此洩漏了底子,這方面必須加以補救。”

程蒼古微笑道:“文清長大了哩!再不是以前淘氣愛玩的小女孩,可大大減輕大哥的重擔子。”

江文清瞧著程蒼古,撒嬌的道:“二叔怎可讓祝天雲把好好一個檔攤弄成這個樣子?淝水之戰後,祝天雲本大有作為,但卻絕不是設置攔河鐵索又或迫人強納地稅,使漢幫變成眾矢之的。”

只聽她直呼祝天雲之名,已清楚她並不尊重祝老大,而與程蒼古和費正昌則是自家人,說話可以沒有顧忌。

費正昌目光投向程蒼古,道:“這方面我是不宜說話,你二叔曾勸過他,只是因祝老大看不清楚形勢,一意孤行。幸好文清終於來了,可撥亂反正。”

程蒼古苦笑道:“說到底我仍是客卿的身分,大哥著我來是助祝天雲處理賭場生意,為免令祝天雲感到處處受大哥制肘,我向來都不過問漠幫的事務。我也不是沒有說話,只是他充耳不合,為之奈何!”

江文清鳳目含煞,緩緩道:“花妖的出現,暫時把山頭對峙的緊張情況舒緩,亦不用與燕飛一方作正面衝突,使我們可以集中力量應付屠奉三,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費正昌訝道:“文清是否對情況的發展並不樂觀呢?”

江文清嘆道:“屠奉三今次是有備而來,不單把漢幫計算在內,還把我們計算在內,他敢開設刺客館,是不怕硬碰。如非因花妖的事令各大勢力聯成一氣,恐怕今晚便要發動攻勢。現在我們對屠奉三隱藏起來的實力一無所知,主動權卻已被他牢牢操控在手上,對我們非常不利。”

程蒼古雙目殺機大盛,語氣卻平靜溫和,淡淡道:“既然屠奉三有顧忌,我們便盡量利用他的顧忌來打擊他。四弟今早大顯身手,與不可一世的“連環斧”博驚雷戰個旗鼓相當,把屠奉三的凶焰硬壓下去,屠奉三心中該有分寸,若公然開戰,他也不是有十足把握的。”

接著冷哼道:“自我們三人與你爹結為拜把兄弟,什麼風浪未見過,只要我們作好準備,隨時可以迎戰還擊,便不須怕他屠奉三。”

費正昌沈聲道:“最怕他使的是陰謀手段,邊荒集難臥虎藏龍,可是能擋屠奉三的劍者怕沒有多少人?否則我早派人以暗殺的手段宰掉他,一了百了,此刻卻是不敢妄動。屠奉三一向擅長威嚇和刺殺的手法,令人防不勝防,照我看他第一個要刺殺的目標,將會是祝老大,而非文清。”

江文清點頭道:“三叔的話很有道理,當時在刺客館內,屠奉三差點按捺不住要立即拔劍動手,最後仍讓我離開,正因不願為我而亂了陣腳。屠奉三是聰明人,不會蠢得將自己變成邊荒集的公敵。我們也不可以壞了邊荒集的規矩,一切仍依邊荒集的方式行事。”

程蒼古沉吟道:“屠奉三的劍術究竟是如何高明,我們可否先摸清他的底子呢?”

費正昌苦笑道:“想知道者均已變作他劍下游魂,我們要找個人來問亦不成。屠奉三一向少出手,出則必中。只憑他在'外九品高手'中能名列第三,僅在孫恩和聶天還之下,當可知他是何等了得。”

江文清道:“若他不是斤兩十足,桓玄怎會委他重任?”

費正昌道:“另一個使人煩惱的是郝長亨,他和燕飛似乎建立起特殊的關係,教人莫測高深。”

程蒼古道:“屠奉三和郝長亨行事的方式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同樣不可小覷,否則我們定要吃虧。”

又微詫的道:“照道理燕飛與謝家關係密切,劉裕更是謝玄的人,跟屠奉三所代表的荊州軍和郝長亨的兩湖幫,均是勢成水火,為何燕飛對屠奉三既不聞不問,且與郝長亨稱兄道弟呢?”

費正昌分析道:“我比較明白燕飛,他絕不是個有野心的人,亦不會成為任何人的走狗,但他卻是個樂於保持邊荒集現狀的人,不會容忍任何人破壞邊荒集的規矩。”

江文清欣然道:“如燕飛真是這樣的一個人,我們便可加以利用。”

程蒼古愕然道:“你不是要和他爭奪紀千千嗎?”

江文清胸有成竹的微笑道:“攫取芳心的方法微妙難言,並不用爭得焦頭爛額,利用燕飛亦不須與他稱兄道弟,這方面我會隨機應變,二叔三叔可以放心。”

費正昌道:“然則我們如何可保著祝老大的性命呢?”

江文清默然片晌,輕輕道:“此事有勞二叔,先向祝天云作出嚴厲警告,讓他有了戒心,更重要是改變日常生活習慣,盡量避免涉足公眾場所,夜窩子也非最安全的地方,屠奉三從來不是個愛守規矩的人。”

費正昌沈聲道:“由於我不宜出面,一切拜託二哥,二哥自己也要小心點,你真正的身份雖是秘密,可是二哥在漢幫舉足輕重,說不定也會成為屠奉三刺殺的目標。”

江文清露出甜甜的笑容,柔聲道:“我和屠奉三的交易,正是要逼他在部署尚未完成,陣腳未穩之際,不得不於三天內倉卒行動。我著他買我性命一事已轟動全集,只要我們一切仍依計劃進行,勝負將決定於三天之內。”

程蒼古皺眉道:“慕容垂的事又該如何應付?以他用兵之奇,可能到他兵臨城下,我們方如夢初醒。”

江文清也不由苦笑道:“屠奉三的威脅已迫在眉睫之前,希望慕容垂的大軍尚未完成集結,否則我們只好依緊急計劃立即撤退,然後坐觀謝玄與慕容垂龍爭虎鬥,若結果是兩敗俱傷,我們將有機可乘。”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20:39:30     標題: 第 六 章 殺身禍源

高彥起立笑道:“方總巡還認得我高彥嗎?那年你剛偵破開平張寡婦的兇案,我也有份參加慶功宴哩!”

燕飛等當然曉得什麼開平張寡婦?什麼慶功宴?全是子虛烏有杜撰出來的。可是見到高彥七情上臉的樣子,仍忍不住有點相信確有其事。

設若眼前此君確是假貨,在難辨真偽下,只好硬充曾偵破此案兼硬充和高彥碰過頭吃過飯。

慕容戰雙目閃過訝色,朝燕飛瞧去,後者只好向他暗傳眼色,點醒他高彥在使詐。

在眾人的期待下,方鴻圖現出古怪的神色,愕然道:“什麼開平張寡婦,我從未辦過這樣的案子。”

輪到高彥啞口無言,不由向燕飛求救的瞧去,他對燕飛的 “靈覺”信心十足,根本沒想過竟會失手。

方鴻圖如非方鴻圖,怎曉得曾辦過這件案?又或沒辦過那件案呢?

燕飛亦有措手不及的感覺,更不知該如何收拾殘局,若讓方鴻圖曉得他們仍在懷疑他,便非常尷尬。

紀千千銀鈴般的笑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當包括方鴻圖在內所有的人目光全落在她身上,這千嬌百媚的美女柔聲道:“方總和慕容老大坐下先喝杯雪澗香好嗎?”

方鴻圖雙目立即亮起來,欣然道:“聞雪澗香之名久矣,終有機會得嘗。”

坐下後,目光投往高彥,道:“這位小哥兒是……”

高彥苦笑道:“我這個人有項缺點,就是疑心重,方總大人有大量,勿要見怪。”

連慕容戰也暗讚高彥夠義氣,把事情全攬上身,由於他是初會方鴻圖,感覺上方鴻圖會舒服點,故不失為最好的解決辦法。

龐義為分方鴻圖心神,已在為他斟酒,道:“我們現在全賴方總緝妖除魔,所以不應喝太多酒,幸好我的雪澗香飲上一杯便足夠,可令你處於醉與不醉之間,那才是喝酒的最高境界。像燕飛般整天的喝,只是在糟蹋我的酒。”

方鴻圖向高彥打個手勢,表示自己並不介意,舉杯一口喝盡,接著雙目睜大,一震道:“好酒!”

慕容戰提醒道:“一杯足夠哩!”

燕飛目光投往重建場址,在百多人努力下,已完成整固地基的工作,下一步將會把樁柱種入地內去。

  自己究竟是否出了錯?可是他的感覺絕不會騙他。他的直覺告訴自己,方鴻圖很多時都是言不由衷的,說的全是謊話。

淡淡道:“我也想提醒方總一句,在我們眼前的大有可能是拿著花妖的唯一機會,大家間千萬勿要有任何隱瞞,否則便對不起所有被花妖害死的無辜女子。請恕我直說無忌,這裡都是自己人,方總若肯坦白道出難言之隱,不論你說出來的真相是如何,我們可以保證沒有人動你半根毫毛,至乎一句難聽的話。 ”

今次紀千千也覺得燕飛有點過分。高彥則聯想起程蒼古嘲弄他是死不認輸的賭徒,只有劉裕在心裡全力支持,因為他也一直在懷疑方鴻圖,直至他示範超人的嗅覺。

慕容戰皺眉阻止道:“燕兄……”

方鴻圖臉上沒有被鬍子掩蓋的部份脹紅起來,雙目射出屈辱被傷害的神色,狠狠盯著燕飛,沈聲道:“燕飛你勿要含血噴人,若想趕我走,說一句話便成。”

紀千千懇求的目光射向燕飛,柔聲道:“當中是否有誤會呢?”

又向方鴻圖道:“方總勿要動氣,燕飛只是想把事情做好,語氣卻用重了。”

  龐義也道:“燕飛你醉哩!”

燕飛從容不迫道:“方總於鍾樓議會時聞花妖之名打了個寒戰,當時方總的解釋是因想起花妖過往行凶現場的可怖情景!可是在早前花妖犯案處,方總卻鑽進車廂內去細察,憑你的鼻子,只要探頭入窗便可以嗅個一清二楚,不用乾哪多不情願幹的事。”

慕容戰解圍道:“原來燕兄有此誤會,我當時也感到奇怪。不過想到這是方總專業的作風,要查清楚花妖會否一時大意留下蛛絲馬跡,所以心中釋然。”

紀千千向慕容戰送上個讚賞的眼神,讚他說話得體,又狠狠盯燕飛一眼,警告他見好便收。笑道:“方總是查案的專家,當然自有一套辦案的手法。”

兩人言外之意,都認為根本輪不到燕飛去評說。

燕飛雙目射出誠懇的神色,道:“方總請三思,我針對的絕不是你,而是花妖。”

慕容戰微一錯愕,現出不悅的神色,一向瀟灑的燕飛,怎會變得如此頑固。

高彥卻心中叫糟,暗忖燕飛或許是因在紀千千面前大失面子,所以硬撐下去,卻愈撐愈糟糕。

劉裕道:“我敢擔保燕飛對方總的每一句話,都是出於善意的,希望大家能開心見誠,合作無間的對付花妖。”

方鴻圖攤手道:“我真的不明白,燕飛你在懷疑我什麼呢?”

眾人目光集中到燕飛身上,看他還有什麼話說。

事實上方鴻圖鼻子的嗅覺本領已具最大的說服力,令人懷疑盡去。

小詩惶恐的看看方鴻圖,又瞧瞧燕飛。

燕飛輕呼一口氣道:“方總怕的不是血腥的場面,而是花妖。當方總在車廂外嗅到花妖的氣味,心中生出不能控制的恐懼,故鑽進車廂內詐作查案,好讓別人看不到他。當時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到方總身上去,雖看不到方總在作什麼,卻感應到方總心內的懼意和矛盾。到方總出來後,呈現出一副豁出去和狠下決心的模樣,令我更曉得方總與花妖間有特別的關係,所以希望方總說出心中的難言之隱,大家同心協力看看有什麼解決的辦法。若方總錯過這個機會,極可能累人累己,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眾人目光不由移往方鴻圖,看他如何反應,再沒有人怪燕飛多事。因為燕飛的懷疑已變得合情合理,且把話說得婉轉,處處為方鴻圖著想。

劉裕更想到燕飛定是發覺方鴻圖在車廂內根本沒有查案,只是在喘氣或發抖。故此動疑。難怪他既要方鴻圖示範鼻子的本領,又如此沉默。

方鴻圖的反應更加異常,直勾勾地瞧著燕飛,可是在座者均從他空空洞洞的眼神,曉得他視而不見,迷失在心內激烈的情緒裡。

忽然熱淚從方鴻圖雙目湧出,無限羞慚的俯下頭去,飲泣道:“我真沒有用,從小便是這般沒用,爹和娘罵得對,大哥也罵得對,我是個廢物。”

慕容戰兩眼寒芒一閃,吩咐守在四周的手下道:“擴大防守網,不准任何人接近。”

  手下應命行動。

紀千千和小詩互望一眼,曉得大家都想起劉裕的一句話,若在邊荒集街頭碰倒一些人,其中至少有一個是江湖騙子。

紀千千柔聲道:“方總有甚麼心事,坦白說出來好嗎?沒有人會傷害你的。”

慕容戰顯然是因紀千千而克制著被騙的怒火,沈聲道: “閣下究竟是何方神聖?”

“方鴻圖”淒然道:“我叫方鴻生,是方鴻圖的孖生兄弟。”

  眾人愕然以對。

紀千千皺眉道:“令兄在哪裡呢?”

燕飛沒有插口,因看出方鴻生信任紀千千。

方鴻生把頭仰起小許,透過淚眼看著紀千千道:“我這麼騙你,千千小姐不怪我嗎?”

慕容戰正要說話,給紀千千以眼神制止,忙乖乖把要說的話咽回去。

紀千千柔聲道:“大家只會同情你,方先生當然有說不口的苦衷哩!”

她不但語氣溫和輕軟,還有種說不出的真誠意味,教人聽得舒服。

方鴻生舉袖拭淚,悲聲道:“大哥給花妖害死哩!還死得很慘。”

劉裕、燕飛、慕容戰和紀千千四個曾參與鍾樓議會的人立即明白過來,難怪方鴻生的表現如此矛盾,既想為乃兄報仇,又怕乃兄的慘況會在他身上重演。

劉裕盡量令自己的語氣平和些兒,道:“你根本不曉得花妖的氣味,對嗎?”

方鴻生的淚珠再次不受控制的流下來,搖頭泣道:“不!哪肯定是花妖。大哥雖是天下有名的神捕,我卻是一事無成,但大哥很多時為辦案的方便,又或要秘密潛往外地辦案,便著我扮作他,此事只有我們身邊的一班兄弟知道。唉!我雖然有個像大哥般靈敏鼻子,卻從來沒有破過半件案。大哥和花妖最後一場鬥法是在洛陽,去年花妖在一個月內奸殺六名少女,大哥似已得到線索,正要集中高手,擒殺花妖,卻給花妖先發製人,將他肢解。唉!他的身體還留下花妖的氣味。”

眾人恍然,若不是方鴻生親口道出來,怎想到有此蹊蹺。

方鴻生抹掉眼淚,淒然道:“我真沒有用,不但不思為大哥報仇,還慌張得連夜逃走,怕花妖曉得我的鼻子像大哥般靈敏。可是不知是否老天爺的旨意,我逃來邊荒集自以為萬無一失,怎知花妖偏偏亦到了這裡來。我竟嚇得半死,不但對不起大哥,還愧對先父先母,我根本不是人。你們殺我吧!我方鴻生認命好了。”

眾人你眼望我眼,既不知如何安慰他,更不知說甚麼話好。

慕容戰艱難的道:“這麼說,花妖理應不知道你有個同樣靈敏的鼻子,只會以為你是混飯吃的冒充者。”

方鴻生方寸大亂道:“我不知道,但我總感到花妖不會放過我,當我冒充大哥時,我著力模仿他生前的言行舉止,反沒有什麼懼意。可是早前當我獨自一個人上矛廁時,只想立即躲避或逃走,我是最沒有用的人。”

劉裕換個方式問道:“花妖是否曉得令兄有你這位孖生兄弟?”

方鴻生像崩潰了地泣不成聲道:“我不知道,我是個廢物,對不起大哥,對不起爹娘,對不起歷代祖宗!唉!更對不起你們,對不起千千小姐,自踏入鐘樓後,我從沒有一刻不在動腦筋看如何脫身,直至剛才的一刻。”

紀千千柔聲道:“方總請看著千千好嗎?”

方鴻生訝然朝紀千千瞧去,不解道:“千千小姐你為何仍叫我方總?”

紀千千目光投向正在反映西沉落日霞光的天空,輕輕道: “我們不說出去,誰知你不是方總呢?我們對老天爺該有信心,他既安排你來到邊荒集,安排你與花妖狹路相逢,絕不肯容你繼續糊塗下去。你以前作什麼也失敗又有什麼關係呢?只要你破掉花妖一案,你將可以令方總英名不墮,光宗耀祖,更為世除害。”

慕容戰皺眉道:“千千小姐的意思是……”

紀千千點頭道: “慕容老大猜得很準,聽者有分,我們同心協力,扶助方總登上天下第一神捕的皇座去,只有方總方可把邊荒集團結起來,令花妖不能作惡下去。”

慕容戰知她從自己猶豫的表情猜出自己不同意,苦笑道: “欺騙鐘樓議會可不是鬧著玩的,輕則公開譴責,重則永遠除名,若我只是孑然一身,千千小姐吩咐怎麼做便怎麼做,現在卻不無顧忌。”

高彥幫腔道:“正如千千所說,我們守口如瓶,誰會知道?”

慕容戰對高彥當然不用低聲下氣,盯他一眼道:“邊荒集乃天下耳目集中之所,該沒有人比你高彥更清楚這方面的情況,方鴻圖又是北方名人,他的死訊遲早會傳人各人耳內,千千小姐的想法固是妙不可言,卻絕行不通。”

燕飛心中暗嘆,慕容戰的一番話合情合理,此亦為方鴻生一直想辦法脫身的理由。而方鴻生的原意亦只是到說書館狠賺一筆後遠走高飛,不過紀千千對失敗者的憐憫和同情,令他心中感動。

紀千千從容道:“我們並沒有欺騙議會,因為七省總巡捕根本是一而二的兩個人。方先生是總巡捕的另一半,弟繼兄位,古已有之,何況方先生尚有一個同樣神奇的鼻子?兼又熟悉花妖,又曉得他大哥查案的手法。花妖只殺掉方總的一半,另一半理該繼續下去。”

方鴻生劇震一下,停止飲泣,顫聲道:“可是我……”

紀千千侃侃而言道: “方總你不用害怕,首先你要認識自己確是方總未死的一半,必須為令兄報仇雪恨,為世除害!至於你擔心自己的能力,這方面你更可以放心,我們這裡每一個人均會全力助你。”

劉裕拍桌道:“千千膽大心細,此計確行得通,為了對付花妖,我們確應不擇手段,何況只是取巧。只要我們避重就輕,當被揭破方總令兄早被花妖所害一事時,堅持被殺的是方鴻生而非方總,試問誰可以弄得清楚呢?”

  龐義點頭道:“此計更絕。”

慕容戰朝方鴻生瞧去,沈聲道:“方先生認為此計是否可行呢?若遇上當年曾跟隨令兄的手下,會否被揭破身份?”

方鴻生又像變成另一個人般,雙目亮起來,沉吟道:“我是第一個發現大哥遇害的人,嚇得立即離城遠遁,再沒有回去,所以理該沒有人弄得清楚死掉的是誰。我和大哥不論樣貌聲音均酷肖至令最親近的人也難以分辨,我模仿他的言行舉止時,周圍的人亦難分真偽,所以多年來從未被人揭破。”

慕容戰點頭道:“如此方先生確有繼續冒充下去的條件。”

轉向燕飛瞧去,道:“燕飛你怎麼看,我們應否先發製人,主動告知議會方鴻生的存在和方總早被花妖害死?”

燕飛微笑道:“方總正因見弟被殺的慘況,嚇得夾尾巴不顧而逃而深受良心譴責,更痛恨自己的膽怯軟弱,致行為古怪,怎肯主動說出來?只要方總狠下決心,以後是方鴻圖而不再是方鴻生,此計理應可以過關。”

紀千千接口柔聲道:“一切以對付花妖為最終的目的,試想想看,若揭穿方總的身分對邊荒集有甚麼好處,首先我們陣腳大亂,士氣受挫。更要另選除妖組的領袖,再難有像方總如此可以為各方接受的人物,時間的損失我們更是承擔不起,對嗎?”

慕容戰挨往椅背,忽然忍不住的笑起來,雙目神光電閃,喘著氣道:“我開始感到整件事充滿瘋狂和樂趣。好!千千小姐有命,我慕容戰怎敢不奉陪。”

紀千千鼓掌道:“好!事情就這般決定下來,沒有人可以中途退出,直至為世除害為止。”

燕飛心中讚嘆,邊荒集是當今之世最有創意的地方,如何荒謬的事也可以變成理所當然的事實。而紀千千的創意更是匪夷所思,把她的好心腸和大膽發揮得淋漓盡致。

方鴻生肅容道:“多謝千千小姐和各位給我這個機會,我定必全力以赴,不會一錯再錯,由今天此刻起,我就是方鴻圖,以前的方鴻生,再不存在。”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20:40:13     標題: 第 七 章 真假花妖

劉裕與燕飛來到帳後的空地,三匹馬在臨時搭成的馬厩內悠閒地吃苦草料,後街處有慕容戰的手下放哨防守,隱隱透出一種風雨欲來的緊張氣氛,與馬兒們的悠然自得形成強烈的對比。

劉裕油然的道:“龐義去了監工,以備今晚繼續挑燈夜戰,千千與慕容老大和我們捧出來的方總巡正入帳研究除妖大計,高彥則為我打點行裝。兄弟,我要上路哩!你以後得小心一點。”

燕飛拍拍他肩頭,道:“你也得小心點!屠奉三若非浪得虛名之輩,你的旅程將是荊棘滿途。”

劉裕微笑道:“我已想遍所有可能性,包括被老屠看破是個陷阱。坦白說!死亡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我是故意把自己置諸於死地,令我能藉死亡的威脅可以忘掉一切,個中的苦與樂,只有自己清楚。”

燕飛訝道:“劉兄似是滿懷心事,語調無限荒寒,究竟所因何事?若你狀態欠佳,今晚勿要上路。”

劉裕從容道:“將士出征,誰不是滿懷感觸,心懸爹娘妻兒!我不過是想起一位暗戀而永不可能得到的女人。可是一旦踏足戰場,你便再沒有時間去想任何事情,只會想著如何保命。”

燕飛皺眉道:“不是謝鍾秀吧!”

劉裕知道自己漏了口風,搖頭道:“雖不中亦不遠矣!你要為我守秘密。”

燕飛恍然道:“她確是令人愛慕的動人美女,亦予人會是個賢妻良母的感覺,難怪一向以事業為重、志向遠大的劉裕也戀棧不捨。”

劉裕苦笑道:“思念和單戀是很花費精神的,可恨的是男女之情總像失控的野馬,幸好自己知自己事,當我歷劫不死的到達廣陵,我將會把她忘掉,此是唯一的明智之舉。”

趨前幾步,進入馬厩,撫摸拓跋儀送來的駿馬,初步建立人馬的感情和關係,道:“拓跋儀贈馬這一招非常高明,使一切不合理的事變為合理。噢!差點忘記問你,花妖有真假之別究竟是什麼一回事?你怎可以如此肯定?”

燕飛來到他旁,低聲道:“長哈力行愛女之死若非赫連勃勃幹的,也與他脫不了關係。女兒受到這樣的凌辱,長哈力行不但心灰意冷,更無顏在邊荒集苟延下去,他的離開,最大的得益者正是赫連勃勃,在近水樓台下,羯幫的生意和業務將水到渠成的落入赫連勃勃手內去,使匈奴幫立即一躍而成能與其他幫會分庭抗禮的勢力,不用打生打死便獨霸了小建康。”

劉裕皺眉道:“你的推論非同小可,可以惹起一片腥風血雨,你究竟是憑空猜測,還是出自超乎尋常的靈覺。”

燕飛淡淡道:“兩者均有,不知是否老天爺的安排,剛巧花妖亦路經此地,想到建康去又或一心在邊荒集犯案,見有人冒他之名行事,於聞訊後破例在白天行凶,這是真花妖向假花妖宣戰的戰號,只是真花妖卻沒想過我們的半個方總亦在邊荒集,這叫天網恢恢,真花妖授首之期不遠哩!”

劉裕道:“這是合乎情理的推論,我想听的是你的直覺。”

燕飛道:“還記得早前在帳內商議如何對付花妖時,我說過感覺到花妖,他似近似遠,因為車廷正是知情者,行凶的卻是赫連勃勃。我一直在觀察他們,發覺赫連勃勃對方總的鼻子特別著意,正好證明是他心虛。”

劉裕好奇問道:“究竟是怎麼樣的一種感覺?”

燕飛思索道:“很難說清楚給你聽,當長哈老大說出愛女慘遭姦殺的一刻,我心中忽然湧起冰寒的感覺,似乎很熟悉,又像很陌生!現在回想起來,正是我與赫連勃勃初次見面時的某種神奇的感應。打開始我便曉得赫連勃勃不單武功高強,且是天生邪惡兇暴的人。”

劉裕嘖嘖稱奇,順口問道:“你見到車廂內慘況時,又有什麼感應?”

燕飛沉吟道:“整個車廂內充塞著激烈的情緒,是來自施暴者和受害的可憐女子。我的感覺已把花妖鎖緊,只要我遇上他,必可把他辨認出來,這是沒法子解釋的事。”

劉裕道:“即使你遇上他,也很難單憑感覺去指證他,幸好尚有方總的鼻子。咦!不妙!”

燕飛愕然道:“發生什麼問題?”

劉裕道:“若我是赫連勃勃,或會放風出去,讓花妖清楚方總的靈鼻是真花妖的剋星,那時花妖一是殺死方總,一是立即逃亡。”

燕飛微笑道:“我也想過這個問題,一方面赫連勃勃誤以為花妖已清楚方總的鼻子,不必多此一舉,另一方面花妖會認為方總是個冒充的江湖騙子,在如此微妙的情況下,我們大有機會把真花妖收拾。至於假花妖,問題便複雜多了,除非他蠢得再度犯案,否則方總的鼻子將沒法作證。”

劉裕舒一口氣道:“說得對!赫連勃勃並不曉得我們知道的事。”

此時高彥捧著一個裝滿東西的行囊來到馬厩:“裡面的寶貝花了我近五兩金子,全是最上等的貨色,劉爺吩咐下來的清單購備齊全,沒吩咐的也給你添置不少。”

轉向燕飛道:“千千有請,劉爺當然沒有空,燕爺你快去應召。”

燕飛拍拍劉裕肩頭道:“你和高小子研究一下可以救命的家當,我轉頭回來送你走。”

劉裕心中湧起濃烈的情緒,深切感受到與燕飛間飽經憂患而建立起來的過命交情。

燕飛進入帳內,紀千千、慕容戰和方鴻生三人正舒服地挨著軟枕坐在厚厚的地氈上,親切地交談。

  他生出奇異的感覺。

方鴻生固是放鬆多了,再不像先前活似一根拉緊的弓弦。神情興奮,雙目充滿希望。

而他的感觸卻是因慕容戰而來,他至少在此刻很難把慕容戰視為敵人或對手,雖然明知與他肯定有兵刃相向的一天。紀千千把敵我的關係模糊起來,消融了明確的界線,更把心異者同化在共同對付花妖的大前提下。

紀千千見他進來,道:“你到哪襄去了?有甚麼比對付花妖更重要事呢?劉老大和高少呢?他們又在忙什麼?”

燕飛深切感受到被紀千千嗔怪的樂趣,坐到她對面位於慕容戰和方鴻生兩人之間,道:“有一事尚未禀上千千小姐,小劉他即將遠行,高小子自須為他打點一切。”

紀千千愕然道:“他要到哪裡去?”

慕容戰恍然道:“難怪飛馬會送來戰馬,原來是供劉兄之用。”

燕飛早知瞞不過他,微笑道:“慕容兄該猜到劉裕要到哪裡去,此事待會再和慕容兄商量。好哩!究竟有何大計。”

紀千千登時明白過來,亦知不宜於此情況下探問,道: “我們討論過哩!已得出兩個結論,首先是花妖大有可能不曉得有兩個方總,即是說花妖並不知道我們有個可使他無所遁蹟的靈鼻。”

慕容戰解釋道:“另一個是方總遇害前,我們的方總正在當值,嘿!請恕我說得這麼古怪,因為千千說我們必須把方先生當作另一半的方總,才能令方兄充滿信心。”

紀千千白慕容戰一眼,嗔道:“又來哩!方總便是方總,不是什麼我們的方總,還有什麼先生小姐的。要分清楚便說先方總和方總吧!”

慕容戰給她白了嫵媚的一眼,立即魂魄離位,只懂點頭答應,神情令人發噱,再沒有半點好勇鬥狠的氣概。燕飛更發覺慕容戰像他們般喚千千,顯示他如紀千千的關係已跨進一步,而紀千千明顯地對他頗有好感。而事實上燕飛自己也覺得在撇除敵對的立場下,慕容戰這個人相當不錯,於黑幫諸老大中,似乎較富正義感。

方鴻生道:“大哥當時偵查花妖,著我代替他,自己則隱蔽起來在花妖沒有提防下查案。當晚我住在洛陽西門衛所內,大哥忽然回來,神情興奮,說已查得花妖的行踪,可惜卻沒有向我進一步解說。大哥還說要連夜行動,擒拿花妖,著我躲進暗室去。豈知……豈知……”

說到這裡,眼內又再淚花滾動,可知當時的情況如何令他魂斷心傷。

慕容戰接下去道:“方總聽到外面傳來異響,更不斷傳來他大哥的低嚎呻吟,像給人把口塞著叫不出來的樣子,嚇得不敢動彈。”

方鴻生慘然道:“我太沒用哩!”

紀千千安慰道:“方總不用自責,你逞強出去也只多賠上一條人命,你大哥不但不會怪你,還會因你現在得到報仇的機會而欣悅。”

燕飛點頭道:“事實確是如此,過去的便讓它過去算了,最重要是掌握現在。”

慕容戰也同意道:“燕兄說得好,所以我們須立刻行動,趁花妖沒生出戒心前,先一步找到花妖所在。我們商量過,如把兩個方總的事坦然告知議會,是否更有利呢?至少可以確保方總也具有靈異嗅覺的秘密。”

燕飛暗嘆一口氣,向方鴻生問道:“方總對花妖的行事作風是否熟悉?”

方鴻生尷尬的道:“聽是的確聽過不少,卻是無心裝載,不知燕兄想問花妖哪方面的情況。”

燕飛道:“我想知道花妖在作兩個案子之間的最短時間。”

紀千千道:“方總不是已說過嗎?是在洛陽發生的,只隔了兩天。”

燕飛道:“我只是要作最後的證實。”

慕容戰沈聲道:“燕兄是在懷疑邊荒集的兩案非是同一人幹的?”

燕飛點頭道:“我一直在懷疑。”

方鴻生道:“在洛陽相隔兩天發生的案子,確是唯一的案例。一般來說花妖犯案後的五至六天會收斂起來。他犯案的方式更有明顯的周期性,每次均在不同的城市作惡,不會重複,選取的地方總是人口密集的都會,連犯數案後會銷聲匿跡一年左右,現在距洛陽的連續兇案剛滿一年,該是他再次兇性大發的時刻。”

燕飛道:“現在兩案相隔不到一天時間,且在白天犯案,方總有何看法?”

由他的口說出來,當然比燕飛洩漏自己的神通上算。因為慕容戰始終和他有不同的立場,令他頗有戒心。

方鴻生現出回憶的神色,道:“大哥生前常在我面前分析花妖,因為對我不用隱瞞,我自少便崇拜他,尊敬他,還處處模仿他。唉!我又岔遠哩!”

紀千千諒解的道:“沒關係,方總積鬱的心事,說出來會舒服點。”

方鴻生道:“花妖行事周密,大哥認為他在作案前會先做好偵查的功夫,弄清楚下手的對象,然後潛入深閏施暴,只把附近的婢僕弄昏,罕有像邊荒集兩案般殺盡旁人。實不相瞞,我敢到說書館賺錢,是因起始時我並不相信這裡的第一個案子是花妖幹的,直至發生馬車慘案,我方知不妙,所以驚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又同時曉得這或許是唯一為大哥報仇的天賜良機。”   慕容戰臉色微變,往燕飛瞧去,後者點頭,表示明白他內心的想法。

紀千千倒抽一口涼氣,也往燕飛瞧去,顯然記起他曾說過花妖有真有假的話。道:“這麼說害死遊瑩的邪魔大有可能非是花妖本人,只是花妖於聞訊後知有人冒充他犯案,致兇性大發,不顧一切於白天出手。由於不敢在白天於集內行事,故臨急選取一隊南來的車馬隊作目標,亦不得不下手殺盡隨行的人。”

慕容戰沈聲道:“這個看法非常關鍵重要,方總為何不在議會舉行時說出來?”

方鴻生露出恐懼的容色,囁嚅道:“因為我怕假花妖的事牽涉到邊荒集內幫會的權力鬥爭,怎敢多口惹禍。”

慕容戰向燕飛苦笑道:“情況愈趨複雜,且是非常不妙,對嗎?”

燕飛曉得他也在懷疑赫連勃勃,只是不敢說出口來,平靜的道:“邊荒集的規矩是不容任何人破壞,正義必須伸張。在邊荒集殺人是等閒事,可是卻從沒有人敢犯姦殺的天條,亦不容有人可以例外,管他是天王老子。不過目下當務之急,是先把真正花妖找出來,因為照他過往的行事作風,將會在一段時間內連續作案。”

紀千千神情專注地瞧著燕飛說話,慕容戰看在眼內,心叫不妙,知道自己失了一著,重重點頭道:“花妖大有可能在兩、三天內再作案,我們便憑方總過人的本領,務要在今晚內把花妖尋出來。”

又向方鴻生道:“我們先擬好尋找花妖的方法,立即行動。”

方鴻生猶豫道:“對付花妖是除妖隊的集體行動,我該如何向其他人交待呢?”

慕容戰信心十足的微笑道:“即使除妖隊有假花妖混雜其中,他也樂於擒殺真花妖,好令兩案同時完結。”

紀千千擔心的道:“我們既想到花妖有真有假,說不定其他人亦會起疑?”

方鴻生嘆道:“這正是真花妖犯案的目的,要向我們作出提示,長哈老大愛女一案與他無關,而是另有其人。”

燕飛心忖方鴻生這個想法與他不謀而合,是真花妖按捺不住下向假花妖作的宣戰,顯示方鴻生並不如他自己認為般沒有用,又或在壓力下被迫發揮他的智慧。道:“方總這番話非常有見地,我們可於此點著眼,窺見花妖性格上的弱點。”

慕容戰拍腿道:“對!花妖肯定以自己過往的兇殘事績為榮,不容別人分享他的光輝,所以甘冒大險,也要在邊荒集留下輝煌的記錄。”

紀千千道:“這麼說,花妖可能並不是一心在邊荒集犯案,而是被假花妖的兇案引發的。”

燕飛道:“他或許是要到建康去,路經此地而適逢其會。不過是否如此已無關重要,我們須盡量利用全集團結一致的優勢,務要在今晚把他在隱藏處挖出來。 ”

慕容戰終找到扳回燕飛一著的機會,道:“花妖是否路經此地,又或故意到此犯事,實為關鍵所在。因為若他只是途經邊荒集,根本不須故意隱蔽行藏,又因他不曉得有方總在,所以只要我們遍蒐集內的旅館,說不定已可以有收穫。”

燕飛拍額道:“對!慕容兄的提議非常有用,是我的疏忽。”

慕容戰大感愕然,亦暗叫慚愧,自己是存有私心,而燕飛則是全不介意自己是否失算,一切以大局為重。

紀千千看看慕容戰,又看看燕飛,欣然笑道:“我們開始有點眉目哩!現在如何進行?”

  慕容戰欲言又止。

紀千千嗔道:“慕容當家有甚麼除妖大計?快給千千說出來。”

慕容戰先向燕飛瞥上一眼,深吸一口氣道:“我們一是不行動,既行動便要趴底,教花妖無路可逃。太陽快下山哩!入黑後將是夜窩族的天下,燕兄以為然否。”

  燕飛嘆道:“我明白哩!”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5-29 20:40:39     標題: 第 八 章 愛情遊戲

高彥道:“我給你的是最上等的東西,這個掛背的行囊則是我每次出門的隨身法寶,不要小覷它,是以罕有的烏頭穿山甲的堅皮浸製而成,內中夾有能化內家氣功的'登南花'的棉絮,可以護著你背心。”

劉裕正把一張弩弓掛在探手可及的馬側處,二十四枝箭矢整排連布囊安裝在另一邊,感激地道: “你這小子很夠朋友。”

高彥親自為他掛上行囊,道:“你拔刀時用點巧勁,記著索鉤在你右邊,迷霧彈在左邊,你試試看。”

劉裕探手往後,從行囊側的小袋找出可以彈簧射出索鉤的鐵筒子,順口問道:

  “索子有多長?”

高彥欣然道:“說出來你或不相信,這寶貝是由北方巧匠精製,分三重關鈕,可分別射出兩丈、三丈和四丈遠的索鉤,收發自如,是我以重金買回來,曾多次助我逃出死門關。不要看索子只是條綿線般粗幼,實是由堅勒天蠶絲織成,一般庸手休想可扯得斷它。”

又拍拍行囊道:“裡面除你要求的東西外,還有刀傷藥,希望你用不上吧!”

劉裕待要說話,小詩來到兩人身前,看到劉裕在整理行裝,愕然道:“劉老大要到那裹去?”

劉裕微笑道:“我立即起程返南方,須十多天才回來。”

小詩似明不明的點頭道:“祝劉老大一路順風。”

高彥見她臉色陰沈,似乎有些心事,問道:“小詩姐在害怕花妖嗎?放心吧!害怕的該是花妖,我們的燕老大最擅長的正是擒拿採花賊。”

劉裕忍俊不禁笑道: “你這小子最愛誇張,燕飛捉過多少個採花賊呢?”

小詩也被他惹得“噗哧”笑出來,橫他一眼道:“有位尹姑娘來找你……”

高彥一震道:“尹清雅!天!她來找我幹什麼?”

大力一拍劉裕的肩頭,道:“我借小詩姐那句話祝你一路順風,記得要活著回來見我們。”又向小詩作個揖,一陣風般溜了。

劉裕見小詩黯然垂首,知她從高彥對尹清雅的雀躍看出端倪,心中不大舒服,暗嘆高彥,道:“娘曾對我說過,當年與爹同時追求她的還有個同村的傢伙,這傢伙說話了得,最懂討她歡心,可是她偏偏下嫁我爹,因為她要的不是一時的開心,而是能長相廝守的郎君。”

小詩的臉紅起來,有些狼狽地盯他一眼,嗔道:“這種話只該對女兒說,劉老大在哄我,人家根本……噢!不說哩!”

劉裕苦笑道:“確是胡誨,真實的情況是我娘的外家不准娘與那口甜舌滑的傢伙來往,硬迫娘嫁給我既老實又勤奮的爹。不過娘並沒有後悔不與那傢伙離家出走,因為她婚後的生活很幸福,是爹告訴我的。”

小詩忍不住嬌笑起來,笑得雖仍有點勉強,但顯然心情開朗多了。

此時燕飛、紀千千、慕容戰、龐義和方鴻生聯袂而至,見小詩笑不攏嘴,均感訝異。

小詩向紀千千道:“原來劉老大也懂亂吹大氣,胡言亂語。”

龐義緊張起來,道:“你向小詩姐說過什麼花言巧語?”

劉裕探手抓著來到身前龐義的肩頭,道:“勿要冤枉好人,我告訴小詩姐選夫婿絕不要揀如我般懂得花言巧語的傢伙,而須挑選些像你老哥既老實又勤奮的人。”

小詩“呵”的一聲垂下螓首,連耳根都燒紅了。

劉裕再加一句“是我娘教的”,說罷踏蹬上馬。

紀千千看看小詩,又瞧瞧老臉脹紅的龐義,嬌笑道:“看不出劉老大也懂花言巧語,再說幾句來聽聽。”

劉裕心中暗嘆,他不單要忘記王淡真,且須把對紀千千的愛慕化為友情,同樣不是人生樂事,不過事實如此,別無選擇,在馬上道:“一切留待活著回來再說吧。 ”

與燕飛交換個眼神,又向慕容戰揮乎作禮,朝方鴻生道: “祝方總領導群雄馬到功成,為世除害。”

  一夾馬腹,放蹄而去。

高彥追在“白雁”尹清雅嬌俏的背影后,卻不敢胡思亂想,還要收攝心神,否則肯定追不上她。

在夕照下這迷人的小精靈白衣飄飛,說不盡的風流嬌美,每一個騰躍的姿態都美妙動人,瞧著她一個筋斗翻上第一樓的後院牆,足尖輕點,毫不費力的越空而去,投往對街一座荒廢庭院,心內的感受實在難以形容。

高彥學她般點牆投去,小美人早在瓦脊坐下,後方是扇狀散射的落日霞彩,看得高彥目眩神迷,連老爹姓甚名誰一時忘掉了。

坐到她身旁,尹清雅笑吟吟的瞧來,道:“你的輕功不錯哩!不知拳腳功夫如何呢?找天我們比比看。”

高彥自己知自己事,她剛才是留有餘力,自己則把吃奶之力全用將出來,還跟得頗為辛苦,最要命的是輕功本為自己所長,已是遜她至少兩籌,自己的弱項拳腳功夫更不用說。

幸好他的性格絕不會因此自卑,笑嘻嘻道:“來日方長,好玩的玩意多著哩!有我高彥陪你,保證小清雅你不愁寂寞。”

尹清雅“噗哧”笑起來,媚態橫生,白他一眼道:“小清雅?哪有這樣彆扭的,師傅他老人家喚我雅兒,郝大哥叫我小雅。嘻!小清雅都算不太難聽吧!看!”

高彥給她的親切話兒說得心內燃起火炭似的,隨她玉指的方向道:“有什麼好看的?”

尹清雅嬌痴的道:“才好看呢?昨晚人家就是在這裡觀察你們營地的動靜,還看到千千姐姐和'邊荒第一劍'燕飛,燕飛長得很不錯,聽說你和他是好朋友,對嗎?”

高彥立即不舒服起來,道: “甚麼第一劍第二劍,燕飛從來只是條大懶蟲和酒鬼,只是因紀千千才稍為振作起來。嘿!小清雅今趟來找我,是否有什麼事呢?”

他自問說得非常有技巧,點醒尹清雅燕飛的意中人是紀千千。

尹清雅像聽不到他話意所指般,看著紀千千、燕飛等人與劉裕說話,雙目射出迷濛的神色,自言自語般道:“不!郝大哥的看法不會錯,他說在邊荒集最欣賞的只有燕飛一個人,你若不肯引介,我便自己去尋他,看他的蝶戀花了得至何等程度。比試可真最好玩哩!大家又不用拿性命出來拚。”

高彥似給人在背上狠抽一鞭,苦笑道:“你該直接找他才對。”

尹清雅瞥他一眼,目光回到三十多丈外,隔了一條街和後院的馬厩處,看著劉裕策騎離去,微嗔道:“人家喜歡找你也不成嗎?劉大哥要到哪裡去呢?”

天色倏地暗黑下來,太陽沒入西山之下,不知是否因花妖的威脅,今晚的邊荒集份外處處危機四伏。

高彥給尹清雅耍得暈頭轉向,糊塗起來,訝道:“喜歡找我?”

尹清雅別過俏臉來向他皺鼻子嗔道:“不成嗎?快答我的問題。郝大哥著我來打聽消息,若我空手而回定給他罵死。唉!我昨晚和你們玩耍已被他臭罵一頓,害得我差點哭起來,你定要幫人家這個忙。”

高彥神智不清的答道:“劉裕是回南方去。”

尹清雅抿嘴笑道:“算你乖啦!不過南方這麼大,他要返廣陵還是建康呢?答中有獎。”

高彥仍保存半絲清醒,問道:“有何獎賞?”

尹清雅聳肩道:“唱一曲小曲你聽好嗎?師傅最愛聽我唱曲,當然比不上千千姐姐,不過也不是人人聽得到的。”

高彥最後一點靈明亦告消失,糊里糊塗的道:“他當然回廣陵去,難道回建康向司馬道子求援嗎?哈!可以唱歌哩!”

尹清雅撒嬌道:“只有一個消息哪夠人家向郝大哥交差?我還想知道你們如何對付花妖,郝大哥也想盡點力呢?”

高彥終是老江湖,開始有些醒覺,皺眉道:“你來找我只是要打探消息,這就是你的'喜歡找我'?”

尹清雅嗔道:“我早告訴郝大哥我在這方面是不行的。不過看在與你高彥尚有點交情,這才勉強答應。原來你根本不當我是朋友,怕我會害你嗎?算了吧!”

高彥的防禦立即崩潰,賠笑道:“我們當然是一見知心的好朋友,唉!你看到那個鬍鬚漢嗎?他就是北方著名的'羊臉神捕'方鴻圖,緝捕花妖的事由他主持。關於這方面的事可以直接問紅子春,他不是和你們有特別交情嗎?”

尹清雅輕鬆的道:“我想知道的是你的好朋友燕飛有什麼特別對付花妖的法寶,看來你並不清楚?”

高彥叫屈道:“我怎會不清楚?咦!你不是在助你的郝大哥一臂之力,讓他可以擒得花妖,好向千千領懸賞吧!”

尹清雅“噗哧”笑道:“完蛋哩!竟給你看穿呢?你這個人很機靈,不過我可不喜歡騙不倒的人,你要扮得呆頭呆腦才成。”

輪到高彥心叫完蛋,自己對著她時不但使不出平時一半的本領,且被她玩弄於股掌之上,偏又愈相處愈感到她迷人可愛。

看著她便像看著沒有人能馴服的小妖精,不單沒有辦法,還無處著力人手。

尹清雅甜笑道: “不為難你哩!清雅也為你著想的,他們要動身呢?你還不回去參與他們的餞別行動。”

她的笑容不但甜如蜜糖,還充滿漫無機心的天真意味,可是高彥卻曉得她是狡猾在骨子裡,先來一招欲擒先縱,看自己還可以拿出甚麼好消息來討她歡心。

遠處龐義和慕容戰把姬別送贈的兩匹匈奴馬牽出馬厩,燕飛還朝他瞧來,卻沒有表示,小詩卻似沒有察覺他們在這邊說話。

高彥猛一咬牙,故意裝出不放她在心上的神情,笑道: “小清雅也要小心點,不要讓花妖把你這頭可愛的白雁銜了去哩!”

再不理會她,彈將起來,迳自回營地去也。

漢幫總壇,忠義堂內,幫主祝老大獨坐堂內,沉思不語,只看他深鎖的眉頭,便曉得他心事重重。

“軍師”胡沛步入堂內,來至他身旁,俯身湊到他耳旁道:“大仙離開哩!我們已加強戒備,若屠奉三敢來犯,我們包保他來多少殺多少,有來無回。”

祝老大朝他瞧去,沈聲道:“若來的是支多達千人的精銳荊州勁旅,你仍這般有把握嗎?”

胡沛為之愕然,尷尬的道:“屠奉三不敢這般胡來吧?”

祝老大目光閃閃的打量他,肅容道:“到今夜此刻,我忽然感到自己是孤立無援,即使江老大亦幫不上忙,若非他派文清及時趕來,情況更不堪設想。”

胡沛站直身體,賠笑道:“屠奉三的出現確令我們亂了陣腳,不過一天勝負未分,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祝老大“霍”地起立,負手在大堂來回踱步,好一會後在胡沛旁停下來,長嘆道:“我幫弄至今天如此地步,先受挫於燕飛的劍,繼而被鐘樓議會孤立,不得不同意讓第一樓重建,接著又被屠奉三公然挑戰,我當然要負最大的責任,但更因是我錯信你的提議,於淝水之戰後盲目的擴張勢力,觸犯眾怒,你還有什麼話好說呢?”

胡沛神色出奇地平靜,垂頭道:“世事之奇,往往出人意表,教人難以逆料,老大你要怪罪於我,我胡沛當然沒有話說。”

祝老大勃然大怒,轉過身來面向胡沛,雙目殺機閃閃,戟指罵道:“一句難以逆料便可以搪塞過去嗎?當日我對設立攔江鐵索一事已大感猶豫,全是你大力慫恿,說什麼藉此立威,致令我幫騎虎難下。至於什麼巧立名目徵收地租,亦是你的主意,讓燕飛藉此重重打擊我們,你這個軍師是怎麼當的?”

胡沛抬起頭來,從容道:“老大你既不信任我,我這個軍師當下去再沒有意思,老大若要殺我洩憤,胡沛絕不敢還手。”

祝老大全身一陣抖顫,雙目似欲噴火,好一會方把激動的情緒勉強壓下去,轉身背著胡沛道:“立即給我滾,以後勿要讓我見到你,邊荒集再沒有你容身之處。”

胡沛趨前少許,來到祝天雲身後,壓低聲音道:“胡沛對老大的多年提攜愛護:水遠銘記心中,在離開邊荒集前,我尚有一個天大重要的秘密上報老大。”

  祝老大沈聲道: “說吧!”

胡沛又把聲音壓低少許,至僅可耳聞,道:“此秘密是與 '大活彌勒'竺法慶有關。”

  祝老大皺眉道:“竺法慶?”

胡沛再靠近少許,續道:“竺法慶的夫人尼惠暉是我的師母。”

祝老大全身劇震,立即運功,往前衝出再反手後擊的應變招數剛在腦袋內成形,一向詭計多端卻武功平平的胡沛十根指頭已驟雨般戳在背心二十多處穴位。

胡沛的說話故意兜了個圈來透露自己真正的身分,令他不由分神去咀嚼,早令他慢了一步,更關鍵的是他仍身負昨晨因燕飛而來的內傷,兼之胡沛在出手前沒有任何先兆,故一下子便著了道兒。

祝老大眼耳口鼻全滲出鮮血,卻沒有往前拋跌,因為胡沛雙掌生出吸攝的勁力,令他仍直立不倒,想呼叫求救,聲音來至咽喉變成微弱的呼喊。

胡沛湊到他耳旁笑道:“老大滋味如何呢?這八年來我早把你的武功底子摸通摸透,你有多少斤面,我比你更清楚。”

祝老大雙目噴出仇恨的火焰,強忍著十多道入侵勁氣在體內經脈激盪交戰的撕心痛楚,呻吟道:“你逃不了的。”

胡沛失笑道:“我何須逃走?多年來你生活糜爛,荒淫無度,武功不進反退,我卻是勤力練功,為你打理幫務,不斷把我的人安插於幫內重要的位置,只是找不到下手的好時機,現在機會終於來了。”

祝老大急促喘息,雙目無力地閉上,抖顫道:“你瞞不過文清的。”

胡沛獰笑道:“怎會瞞不過她呢?你先被燕飛所傷,可是因情勢緊張,故急於練功恢復,致內氣失調,走火入魔,即使華陀再世,也絕察覺不到是由旁人下手。剛才一擊即中的手法雖是眨眼間的事,卻是我苦練多年的成果。”

胡沛開懷笑道:“我怎會這麼蠢,徒然啟人疑竇?更何況屠奉三要殺的人,從來沒有能壽終正寢的。你也不會死得這般輕易,我還需數天時間好好部署,便讓我們的賭仙暫代你的位置。老大你明白嗎?”

  倏地雙手離開祝老大背脊。

祝老大再支撐不下去,頹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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