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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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川博行]瘟神義友[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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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6 19:24:50
標題:
[黑川博行]瘟神義友[全文完]
譯者前言
利用推理小說形式,反映社會現實,這一手法在日本由來已久,至今方興未艾。《瘟神義友》就是這樣一部長篇推理小說,1997年初版發行後,反響甚佳。同年秋天被東京映畫會社搬上銀幕,公開放映,作者黑川博行也因此而成為一名頗有「人氣」的大眾文學作家。
黑川博行是近年活躍在日本文壇的一名新作家,1949年生於愛媛縣。1996年以一部《貓眼寶石》獲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獎,爾後又發表了《豪賭》、《迅雷》等反映日本黑社會及警察、偵探方面的小說。自登文壇以來,他一直筆耕不輟,佳作連篇。
眾所周知,自進入20世紀90年代,日本的那種表面繁榮、實質衰敗的「泡沫經濟」崩潰後,給中、小企業所帶來的打擊是沉重的,有些大企業也處在風雨飄搖之中。而掙扎在社會下層的民眾生活,雖然仍高於某些發展中國家的下層民眾,但較以前相比卻有明顯的下降。日本經濟六七十年代高增長,80年代低增長,90年代零增長或負增長,給日本政治、經濟乃至整個社會都帶來了極大的不安。日本自1989年起,10年換了9個首相,就是這一社會動盪的結果和不安的反映。1995年,日本阪神(大阪、神戶)一帶發生了歷史罕見的大地震,緊接著,亞洲金融危機的風暴又襲擊了日本,使日本企業雪上加霜,難負重荷。該書以大地震後的阪神一帶為舞台,描寫了建築商採取上面勾結政界要人,下面收買黑社會的手段,為了搶項目、奪利益而進行的一場弱肉強食的血腥爭鬥。
小說主人公二宮啟之曾做過會社的職員,也在拆遷施工隊供過職,後來,陰差陽錯不得不辭職,自己開設了一家私人建築咨詢所。所謂的咨詢所,其實只有他一個所長,外加一名打工女。該所的工作,實際是給建築承包商聯繫暴力團打手來保衛施工現場。因為建築工地若不花高價請暴力團來暗中保護,黑社會的人就會利用各種手段來破壞施工,使工程不能按期、保質地完成,承包商在經濟上將蒙受更大的損失,甚至還會影響今後的信譽。出於一種共同的利益,二宮啟之與黑社會組織之一「二蝶興業」的打手桑原保彥走到了一起。他們彼此討厭對方,互相視對方為瘟神,但是為了搞到一筆錢,他們又必須密切配合,通力合作。在合作中,他們捲入了一場意外的建築商之間的殊死爭鬥之中。
為把一個能獲幾十億日元利益的特大工程項目搞到手,道貌岸然的建築會社大老闆竟動用黑白兩道力量一起向其他同行乃至政敵施加壓力,而黑社會組織,則各為其主,大打出手。二宮、桑原二人在這場撲朔迷離、「黑白」勾結的爭鬥中越陷越深,越走越險。當他們終於搞清真相,得知幕後操縱者竟是關西一帶頭號巨賈時,不由得感到驚訝、愕然。二宮義憤填膺地說:「腐敗……全都腐敗透頂!」而桑原則一語道破真言,黑社會組織是撿那些大企業集團垃圾的野狗,你我二人只不過是在野狗糞上找食兒吃的蒼蠅。
本書中發生的故事,前後僅一周時間。而在這一周內,二宮一次又一次地深入虎穴,調查真相。為此,他遭綁架,受誣陷,被警方通緝。他們一邊逃避警方的追捕和暴力團的追殺,一邊又要查出事實的真相。當關西一帶最大的建築商開越綜合建築會社把幾十億日元的項目正式搞到手時,九死一生的二宮、桑原兩人每人僅僅獲得不足200萬日元的補償費,還不如大老闆給他情婦一個月的生活費多。
小說人物雖然是虛構的,但內容卻十分真實。一方面是社會下層人物為生計而奔波,朝不保夕;一方面是上層人物一擲千金,揮霍無度。與那些所謂的社會名流、政客、商賈相比,下層人物之間顯得更富有感情和人情味兒,二宮和桑原二人的合作過程就說明了這一點。小說圍繞收買一個大峽谷,要把它建成一個埋藏建築垃圾的「垃圾處理場」而展開情節,通過這一故事來反映處在亞洲金融危機影響下的「資本主義物質文明」的內幕和黑暗面,如情人關係。同性戀的半公開化,放高利貸、官商勾結、警匪勾結等。同時,作為該小說的副產品,當今日本怎樣處理建築垃圾,變廢為寶,使之不污染環境的做法,也是值得我國建築行業借鑒和參考的。
小說情節進宕起伏,生動曲折,處處險象環生,經常出現一些意想不到的結果。書中人物形象逼真,呼之欲出;心理描寫細膩真實,能夠引起讀者極大的共鳴,使讀者與書中人物一起或喜或驚或怒或懼。此書從一個側面深刻地反映了當今日本社會的現實,很值得一讀,讀後又令人深思,久久難忘。因此,利用教學之餘,我們將它譯成中文,奉獻給國內的廣大讀者。
於 長 敏
1999年6月於吉林大學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6 19:25:02
書中主要人物
二宮啟之:私人開設一個名叫「二宮企劃」的建築咨詢所並任所長,負責建築商與黑社會的中介聯繫。該所只有一名女職員叫悠紀,同時也是二宮的情人。
桑原保彥:暴力團組織「二蝶興業」的主要打手,曾坐過牢,常與二宮合作。
小田一三:小田總業會社社長。該會社是專門處理建築垃圾的中型企業。
橋本健夫:天瀨地區水利工會會長,在三澤各種植葡萄的農民,曾競選過市議會議員未果。
神田德大:神榮土砂會社社長,富南市議會議員,與黑社會組織陵南幫關係密切。
白石政彥:房地產中間商、投機掮容。
水谷:本藏環境開發會社的負責人。該會社實際是黑社會組織,水谷為黑社會負責人。
舟越奉典:舟越建築綜合會社社長,工業垃圾處理委員會委員長。舟越建築是日本關西一帶最大的大企業,舟越奉典是赫赫有名的具有經濟實力的人物,在政界也有一定影響。
伏見紀彥:舟越建築會社下屬的子會社FK不動產會社的社長。
阪本:FK不動產會社的常務董事。負責與黑社會薰政會、陵南幫等組織的聯繫。
扇木敏之:舟越建築會社營業部長。
內山榮三:富南市議會議員,工業垃圾處理委員會委員之一。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6 19:25:31
第01章
在中央區西心齋橋,他點燃一支香煙走出了青海樓。把夾克衫搭在肩上。
7月10日,星期一,太陽像火一樣地烤著。從周防町到三角公園,在美洲村狹窄的柏油路上,亂哄哄地行走著許多年輕人,有的穿T恤衫配牛仔褲,有的穿坎肩配短褲,被太陽曬黑的皮膚顯示出人的本色。
穿過阪神高速公路的高架橋,在拐角的小賣店買了兩盒七星牌香煙,他返回了兒島樓。信箱裡放著一張銷售進口車的宣傳廣告。設在這種破爛不堪的辦公樓裡的會社,是不可能買得起奔馳。寶馬之類的新車的。
按一下電梯按鈕,電梯卻停在上面不下來。六樓商場可能正在卸貨。無奈,他只好邊看著那張新車廣告邊走上四樓,然後推開一扇與這髒兮兮的走廊極不相稱的檸檬綠的房門。
悠紀開著錄像機卻枕著長條沙發的扶手睡著了。剛剛洗過的長髮直挺挺地垂在前面,白色大開領上衣加上喬其紗的超短裙,裸露著的細長雙腿十分刺眼。
二宮怕驚醒了悠紀輕輕地關上門,又貓著腰從她身旁走過,但悠紀還是醒了。
「您回來了,」悠紀正了正裙子坐起來說,「今天在哪玩的?」
「青海樓。」
「輸了多少?」
「僅僅2000日元。」其實是12000日元。
「啟哥,偷看我了嗎?」
「啊……」
「哎呀,可真不敢輕易睡午覺啊。」
「屋裡這麼熱,你竟能睡得著。」
「給您節省經費啦。」
悠紀站起來打開空調,立刻傳出混濁的噪音,排氣口還不停地顫動。
「該換個新的了。」
「哪有這份多餘的錢。」
二宮打開百葉窗。透過陳舊發黑的窗子,可以看到旁邊的情人旅店的霓虹燈和高速公路的隔音壁。
「有電話嗎?」
「有兩次。」
代替記錄本用的工作日記上用紅筆寫著:「天下茶館、新井。無留言。」
「山本隊,稻田,回來後速聯繫。」
新井是西城一家賭場的放債債主。本周之內至少也得把利息還上,否則逼債的人是不會輕饒過自己的。
山本隊是守口的一個專門拆除舊建築物的施工隊,稻田是他們的領頭。
他立即拿起電話,接通了山本施工隊。
「喂,我是二宮。」
「呀,正等著你呢。」
「什麼事?」
「剛才,舟越的現場主任來了電話,說是古川橋施工現場有兩個人找麻煩,故意搗亂。」
「故意搗亂?」
「那兩個傢伙,一看就不是正經人。他們來到辦公室,說無論是挖土還是搬運,必須讓他們承包一份工程。主任婉言謝絕了他們之後,他們竟然把奔馳停在工地不回去,結果翻斗卡車出不來也進不去。」
「施工要道禁止停車,沒叫他們讓開嗎?」
「主任哪裡敢說這種話,想找警察,可是把事鬧大反倒更麻煩。」
「那兩個人是幹什麼的?」
「給主任的名片上寫著:鳥飼市網池,大澤土木營業部長,原田。」
二宮一邊重複著一邊記在筆記本上。
「知道了,我立刻想辦法。」
放下電話,他擦拭一下額頭的汗。
「喝大麥茶,還是啤酒?」悠紀打開冰箱問道。
「大麥茶。」他邊回答邊打開文件箱,取出《建築行業信用調查要覽》,一頁頁地翻開。這本要覽並未登錄鳥飼市網池的大澤土木會社,看來它是個毫無業績的皮包公司。
「看你熱得多難受,鬍子也該刮了。」悠紀往玻璃杯裡倒滿大麥茶,放在桌子上。
「最近流行亂蓬蓬的鬍子。」
「什麼?你那件破破爛爛的襯衣和髒短褲也是流行?」
「絮絮叨叨的,煩不煩?」
給二蝶會掛上電話,對方立刻有人接。
「您好,這裡是二蝶興業會。」
「我是二宮企劃事務所,桑原君在嗎?」
「請稍等。」
桑原很快就接過了電話。
「我是二宮,對不起,能出來一下嗎?去門真和我一起到舟越建築的古川橋工地現場。」
「怎麼,遇到麻煩了?」
「有輛奔馳把路給擋住了。說是什麼鳥飼市的大澤土木。」
「大澤土木?沒聽說過。」
「他們想要一份活兒干,有個叫原田的營業部長來到工地。」
「大澤土木的原田?」
「我現在就去那裡。」
「好吧,我等你。」
「又要出門?」悠紀問。
「今天可能回來要晚一些。」他喝乾了大麥茶。
「我今天回來也晚。」
「去約會?」
「你嫉妒了?」
「胡說!」
「你看我這裙子不就明白了,今天是與演員合作的節目檢查。」
不錯,他這才注意到,悠紀平時總是穿牛仔褲的。
「從11月開始在蘋果劇場有公演,連續演出三個月,角色也很好。」
「哦,去試演。」
他把手伸進口袋,摸出三張皺皺巴巴的1萬日元的紙幣和幾張1000日元的紙幣。
「給,這個是電車費。」把1萬日元放在沙發上以後,他離開了事務所。
在長柄下了阪神高速公路,再沿大川向北走,第二代的二蝶會事務所就在毛馬橋的橋頭。二宮把自己的皇冠車停在銀靈車和寶馬車之間。
一座三層樓。貼瓷磚的牆壁上掛著不銹鋼的牌匾,上面用很小的字寫著「二蝶興業」。他推開事務所的門。低矮的屏風對面放著四張辦公桌,有兩名業務員向他投來懷疑的目光。桑原站在窗前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向外望著。
「好快呀。」
「道路不擠。」
「就你那輛破車……」
「啊。」1983年買的皇冠車如今已是遍體鱗傷,而且許多地方還生了銹。
「算啦,坐我的車去!」
桑原走出辦公室,打開寶馬7401的車門。
「你開車!」桑原說著就把鑰匙鏈扔過來。
「左側方向盤我可開不慣。」
「剎車和加速器並沒反著裝。」
無奈,二宮只好開車,沿城北公園向東行駛。
「真熱呀。」
「你把鬍子刮了不行嗎?」
「是啊。」
「曬得好黑呀。」
「窮人窮折騰,一年到頭都在外面跑。」
這人實在絮叨,真討厭,二宮想。他說:「你看上去白淨淨的,不打打高爾夫什麼的嗎?」
「那是不務正業的人玩的,我沒事寧可在家裡閒著。」
桑原穿著蘇格蘭呢黑白紋相間的西裝,梳著背頭,戴著無框的眼鏡,淺藍色高檔襯衫上繫著碎花點兒的領帶。僅從打扮上看,是一個正經八百的上班族。可是,從左側眉毛到太陽穴之間有一條被砍的傷疤,舉止中常帶著一絲匪氣,有時會向你投來一種逼人的目光,仍然掩飾不住是一名職業的暴力團成員。他的年齡大約比二宮大兩三歲吧。
「調查過鳥飼的大澤土木嗎?」
桑原把車內立體聲音樂的音量放低後說:「純粹是黑道兒上的。」
「果然如此……」
「經營業主叫巖永,是若瀨町玄地幫的大首領,三年前收了大澤土木。倒閉前的大澤土木還是個正經的會社,也承包過許多公共建築工程。可是前任社長一死,因財產繼承問題而四分五裂,好像就在這時被巖永吞併了。當然,技術人員一個也沒留下,所以不具備基本的施工能力。」
看來,即使承包了工程也不是自己施工,而是把能扣除的利潤全扣掉,然後推給他們控制的部門。
「玄地幫好像是神戶川報會的直系吧?」二蝶會也同樣是川阪會系統的組織。
「是啊。打手有五十多人,是鳥飼一帶最大的幫會。」
「同是川阪會的下屬,不麻煩嗎?」
「古川橋工程的黑道方面的現場保衛是由二蝶會承辦的。最初是由我來操持的。」桑原炫耀似的說。
像舟越建築這樣在東京證券公司都有股票上市的、具有二百五十多億資本的大型綜合建築會社,與沒有股票上市的會社不同,對於黑社會來說它是個「金蛋」。是金蛋就得讓它生錢,所以一旦施工,黑社會定要糾纏不休。
糾纏辦法有多種,既有像大澤土木那樣強行要求攬活干的,也有總去政府機關或現場辦公室投訴,說噪音大大,家裡房子都震裂了的。一旦拒絕會面,這些人就會天天在現場搗亂,有時還用汽車把運料的路給堵上。自從政府頒布了暴力團對策法之後,公開來敲詐勒索的減少了,但是這些人會利用各種手段妨礙施工。其結果就是工程不能按期完成,建築會社蒙受巨大的損失。因此,施工前處理好與暴力團的關係便是不可缺少的一環。
「以毒攻毒」,用暴力團來控制暴力團,這種事先安排的處理方法在建築行業中叫做「現場事前保衛」,簡稱為「保衛」。
一旦請人保衛,小流氓基本就不再來了,即使來了施工單位也不必再付給他們錢。現場若出現糾紛,負責保衛的那個幫的威信就相應降低,次數多了在江湖就不好混了。是否能幹得乾淨利落,那就要看該暴力團在黑社會中的地位與實力了。
「有件事拜託您,對舟越建築會社和山本施工隊……」
「知道,幹得利索點,別給總後台帶來麻煩。」
一個月前,二宮受到以舟越建築名義(已轉包過一次)承包工程的專門拆除舊建築的山本隊的委託,從中牽線搭橋讓二蝶會來負責川橋共同住宅建設工程的現場保衛事宜。二蝶會的桑原提出的金額是800萬日元。給黑道的保衛費與給工地近鄰的賠償費要分別結算。因此,作為交際費舟越建築會社暗中又給山本隊追加了800萬,山本隊付給一個被稱做「B公司」的虧損會社百分之十的手續費,然後讓他們給開800萬日元的收據。即使與暴力團相勾結一事被曝光,那也是山本隊通過二宮企劃與二蝶會定的合同,與舟越建築總會無關。在整個工程中最先進行的是拆除舊建築,毫無保衛能力的拆遷承包者將在這一輪遭淘汰。
「哦,開得不錯嘛。」
「哦。」開寶馬還是頭一次,而且左方向盤也不習慣。
「你多大年紀?」
「馬上就35歲了。」
「年齡不小啦。」
真是多管閒事,二宮想。
古川橋共同住宅建築工地,位於京阪線古川橋車站南面一公里左右的門真駕駛員訓練場旁邊。這一帶是古代木結構建築及小型公寓密集的住宅區,為了重建這些老式住宅以及搬遷,政府撥下補助金,正在進行改建工程。
舟越建築承包的工程是,拆除古川河堤沿岸的40戶木結構住宅和一個縫紉工廠,然後再與市政及原土地所有者共同建一座三層的鋼筋水泥住宅。整個工程大約需要7億日元,山本施工隊於6月下旬進入現場,開始了拆遷和挖地基工作。
「夥計,鄉下無賴還在這兒,得想個高雅的處理方法。」
桑原用下巴指點著前方詼諧地說。在圍著板牆的土地南側的出入口正面,停著一輛銀灰色的奔馳牌汽車。狹窄的道路只能走兩輛車,大型翻斗卡車出入必須反覆多次倒車才行。二宮把寶馬停在大奔馳後面。那是一輛舊型的5600SEL,後緩衝器已回下去,車牌也歪斜了。車裡坐著兩個人。
「我去跟他們談,怎麼樣?」
桑原對著車裡的反射鏡正了正衣領,走出車外二宮也跟著走出來。
二人慢慢地走著。桑原隔著欄杆敲著擋泥板,坐在司機席上的人搖下車窗。他是一個戴金框太陽鏡的年輕人。
「幹什麼,混蛋!」
「這裡,禁止停車。」
「停了又怎樣?」
「影響施工,請挪一下!」
「你是幹什麼的,交通指揮員?」
坐在司機旁邊的人把正在喝的易拉罐啤酒放在儀表盤上。此人燙著短短的鬈發,戴著金邊眼鏡,眉毛稀少,臉頰奇瘦。
「我是工地的工作人員。」桑原用手指尖向後梳理著前面的頭髮說道。
「工作人員,為什麼不戴安全帽?」
「你是誰?」
「你管得著嗎?」
「大澤土木的原田先生吧?」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賊有賊道,狗懂狗叫,你沒聽說過嗎?」
「你說什麼?」
原田下了奔馳,跨過欄杆,以一種盛氣凌人的目光邊看著桑原邊點上一支煙說:「你,不像黑道兒外的人。」
「不,我是交通指揮員。」
「放屁!」
「原田先生,建築工地可不是仰坐在奔馳車裡喝啤酒的地方。」
「什麼,你再說一遍!」
「承包正經的工程需要施工業績,靠空名聲唬人從中抽油可不行!」桑原聲音雖然很低,口氣卻十分堅硬。
原田盯著桑原的臉把煙扔在地上,再用鞋尖踩滅。這時戴太陽鏡的人打開車門,想要下車。
「你別管,坐著別動!」
原田制止同夥後又轉向桑原說:「你到底是誰?」
「桑原保彥,二蝶興業會營業部幹事。」
「二蝶興業……毛馬的二蝶興業?」
「該工地由二蝶興業會負責保衛,不管怎麼鬧,不行就是不行。」
「嘿嘿,先別吹。」原田撇了撇嘴說,「我也不是好惹的。擺出那種架勢,想較量一場嗎?」
「我在黑道上抓錢,可不在乎對手如何。」
「想兩家幫會對打一場嗎?」
「如果你想的話。」
二人冷笑著互相盯著對方的眼睛,戴太陽鏡的從車中探出上半身。這是黑社會的人之間在相互探底。
「二蝶會,桑原保彥……」原田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自言自語,「10年前,川阪會與真湊會激戰時,衝進真湊會尼崎指揮部的那個人好像就叫這個名字。」
「……」桑原看著地面沒做聲。
「對了,是那個時候的槍頭啊。」原田冷笑一聲說,「油嘴滑舌是在服刑期間學會的吧。」
桑原抬起頭說:「對二蝶會處理現場不滿意的話,可以找玄地幫來評理見分曉。咱們同屬戶川阪會的分枝,自相殘殺起來會怎樣?你也是黑道的人,應該明白。」
「哼,這些話全是鸚鵡學舌。」
「不看腳下硬往前衝,小心栽跟頭。」
「真不仗義,在腳底下下絆子了吧。」原田一邊嘿嘿地冷笑著一邊向後退說,「我也是個男子漢,做事決不後退。」
「說出的話是收不回去的。」
「無聊的說教,就這些了吧。」原田又跨過欄杆回來。
「等一下,話還沒說完呢。」
「算了,快熱死了。」原田把手做成手槍狀對準桑原比劃一下,嘻嘻笑了一聲鑽進車裡。
「走著瞧,哼!」戴太陽鏡的說了一句,開著奔馳車揚長而去。
二宮長長地歎了口氣,然後說:「在旁邊看著,都緊張得不得了。」
「到現在還想在工地抽油水,看來他們日子不太好過呀。上頭那邊可能也挺困難吧?」
「你真要通過玄地幫嗎?」
「哪裡,找他們是要花錢的。我那樣說只是用玄地幫的名字嚇唬他,叫原田再也不敢來而已。」
「你曾衝進真湊黑幫的指揮部,是真的?」二宮還頭一次聽說。
「是啊,」桑原點了點頭說,「開著卡車衝上去的,而且是倒著撞。本想把他們指揮部撞個稀八爛後就跑,結果車被撞壞發動不起來了。急忙從車上跳下,正和真湊幫的小嘍囉撞在一起,我把那小子收拾了。多虧這時警察機動隊來了,要不然我肯定被他們打死。」
「真湊幫的那個嘍囉……」
「只不過打斷了腿,要不然,我現在還得在大牆裡頭蹲著呢。」
桑原看了看手錶說:「渴了,一起去喝杯啤酒吧。」
「不,我到現場去看看。」
「好的。」桑原突然一轉身,逕自走了。
二宮來到現場,見山本隊的工人正在用大鏟車剷除原是三層樓縫紉廠的二樓部分,然後用推土機分類推走堆積如山的廢料,四處充滿了噪音以及粉塵、為撲滅粉塵而噴灑的水和切割鋼筋時乙炔迸出的火花。
一個身著褐色工作服的男人從臨時辦公室的鋼骨樓梯上走下來。他是舟越建築會社的主任岡崎。他好像一直在上面注視著二宮他們的交涉。
「哎呀,真對不起。」
「總算是走了,那輛奔馳。」
「謝謝……這種事情,真棘手。」
當然,無論誰都會感到棘手的。
「談好了,他們不會再來了。」
岡崎二十五六歲,據說是福岡私立大學建築系畢業後,進入舟越建築會社的。
「去辦公室喝點冷飲吧。」
「噢,不了,我去看看拆遷。」
本來二宮也幹過拆遷這一行,在工地現場還有他的熟人。
離開岡崎二宮繞著水窪向堆積廢料的地方走去。他向正在開推土機的司機松扳擺了擺手,司機停了下來,把紮著藍毛巾的頭探出車外,無袖汗衫已被汗水粘在身上。
「天真熱啊。」二宮打了聲招呼。
「不熱怎麼叫夏天呢。」
說話依舊刻薄。
「工程順利嗎?」
「最近一直下雨稍耽誤了一點。明天再增加三個人,處理廢料。」
公共建築工程的廢料,可以運到(土界)市海邊的建築垃圾處理會社去。
「開奔馳的那個混蛋,滾回去了吧。」
「他知道,賴在這兒也拿不到錢。」
「看把工頭嚇得那個樣,不就是停一輛破車嗎?」松阪取下毛巾擦了擦脖子,說,「阿啟,要不要西服?」
「西服?」
「對,套裝西服。」
據松阪說,上星期六拆天棚的時候,在通風口上面發現一個落滿灰塵的紙箱子,裡面整整放了12套西服,全是新的,而且還是百分之百的毛料。他說:「可能是有人想偷著拿去賣,藏在上面的。」
「謝謝你的好意,我不想要。」二宮想,肯定是過時的款式,再說自己也不穿西服。
據這些工人說,拆舊房子撿到各種東西,是家常便飯。像拆柱子找到個貓的木乃伊啦,拆牆壁發現錢包啦,等等。大約在10年前,在拆一座鄉下民宅時,在地板下面發現一個罈子,裡面有一千多枚古錢,工人們滿心歡喜地拿到古董商店去變賣,結果全是不太值錢的銅錢,一共才賣了4萬日元。松場在拆一家古建築屋頂時,發現一桿長矛,他把長矛的柄鋸掉,只把槍尖帶回來,結果遭到古董商店的老頭一頓嘲笑,說長矛只有和柄連為一體才值錢呢。
「啊,不要啊,那就算了吧。」松阪把手巾又繫在頭上說,「阿啟,你當上信譽調查所長了。」
「不是信譽調查所,是建築咨詢所。」
「有個叫小田總業的單位正和我們打交道,這是專門處理建築廢料的會社,上次我把拆下來的廢料運去時,小田社長對我說建築方面有什麼事的話,儘管找他商量。你有什麼事沒有,我可以替你問一下。」
「太好了,那就拜託了。」說不定又能攬著什麼活二宮想。
「好,抽空給他去個電話,雖然冷淡一些,不過人還不錯。」
說完,松場又把推土機發動起來。推土機的懸臂反射著夕陽的餘暉。
二宮叫一輛出租車返回毛馬。還不到5點鐘,周圍就突然暗淡下來,剛才還耀眼的夕陽一轉眼就被烏雲遮住了。
「就要下雨了。」話還沒說完,大粒的雨點已落了下來。
過了人行道便朝二蝶會事務所跑去。他沒看見桑原的寶馬,而自己的皇冠車窗前刮雨器上卻夾著一張紙,上面潦草地寫著「不許停車!」
豆大的雨點落在車頂,又濺到擋風玻璃上。他打開車鎖,起動了擦玻璃器。星期一,又下著雨,而且在這個時間,無論走城北公園大街還是走阪神高速公路,肯定都會嚴重塞車。
下午6點,整整走了一個小時,他才回到「裡弗賽德公寓」的二樓5號房間,所謂公寓也徒有虛名,其實只不過是個預制板裝配的住宅。他的房間只有一個單元,從後面陽台能俯視到黑褐色混濁的木津川。每到夏天河面上都會飄來一股腐爛的臭氣,所以不能打開窗戶。之所以每月付8萬日元房租仍想住在這裡,其理由是因為旁邊有個能停車的空地,而且離大正橋的父母家及西心齋橋的事務所也比較近。住過5年後,傢具增多了,搬家又嫌費事。如果要結婚的話得換一個大一些的房子,但那要等有了對象再說。
走上二樓,剛把鑰匙插進門孔,裡面電話鈴就響了。他急忙把鞋甩掉,跑進臥室拿起話筒,是櫻木幫的新井打來的電話。
「二宮先生,窟窿上周就該堵上了。」
「窟窿」是黑話,指在賭場借的債。每拖欠10天利息便漲百分之十。
「噢,兩三天之內肯定……」
「此話當真?」
「沒問題。我有把握。」
「但願你說的是真話。」
「是真的,請相信。」
「好吧,我等你。回頭再聯繫。」
放下話筒,二宮來到廚房想沏咖啡,可過濾紙已沒有了。他取下過濾架洗了洗咖啡壺,把碾碎的咖啡放了進去。
他靠在牆壁上點燃一支煙,陷入了沉思。眼下沒有進錢的路子,欠的債連本帶利大概超過50萬了吧。用工資償還賭債實在是愚蠢透頂。
他又返回臥室,拿起電話。這回是往大正橋的家裡打。母親可能去醫院了,沒有人接。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望著天棚。天棚上的污痕在他眼中漸漸地變成了成捆的鈔票。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6 19:26:01
第02章
二宮昨晚看完兩盤悠紀說值得一看而推薦的錄像帶,即《煙霧》和《藍色的外觀》,所以今天早上起得很晚。外面的雨一直未停,他到辦公室時已是11點了。
「哎呀呀,上班總是來晚。」
悠紀雖然這麼說,但她好像也剛來,牛仔褲的褲角還是濕的,打開的花傘放在地板上正滴著水。
「試演結果怎樣?」
「已通過第一次審查,第二次審查要在一周以後。」悠紀笑著說,這回只剩下20人,下次從這20人中選出5個人。「如果運氣好被選上,成為5個人中的一員,角色也只是演過路人A,或演群眾B。」
「當明星的梯子需要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地上。」
「那不見得,就不興坐個直升飛機什麼的?」
「你倒很內行。」
「任何標準都不是死框框呀!」
桌面筆記本上寫著:「10:35,小田總業社長,來過電話,06.68359××。
二宮拿起電話,按完電話號後立刻就接通了。
「喂,我是小田。」
「我是二宮企劃的二宮。剛才您來過電話?」
「啊,是的。是山本施工隊松阪先生把您介紹給我的。」
「你有事吧?」
「有件非常麻煩的事想找您商量,可以嗎?」
「可以,可以,什麼事情都可以。」
「那麼,我現在就去您的事務所。」
「現在您在哪兒?」
「在波特住宅區,南港的。」
「我在西心齋橋,從難波立交橋向北拐。」
簡要說明來這裡的路線後,他放下了電話。
「太好了,有顧主了。」看來這份活非攬不可了。
「買點什麼吃的吧,是豆沙饅頭還是點心?」
「豆沙饅頭。乾脆來點玉露點心。」
小田總業的社長小田一三正好在12點來到事務所。他前額光禿禿的,眉毛向下垂,上窄下寬的臉龐,身體橫粗,走起路來不像走而是向前滾,年齡可能比二宮大一輪左右,大約四十七八歲吧。與二宮交換的名片上寫著:「富田林市山野邊町3—3—28」。
「您的車呢?」
「停在美洲村的停車場了。」
小田邊擦著脖子上的汗邊說:「這一帶可真熱鬧啊。」
即使是嘴邊的奉承話,他也不願說這是個不錯的事務所啊。
「歡迎光臨。」悠紀送來羊羹和茶。小田以鄙視的目光把她從前胸看到腳尖。悠紀把茶托放回水槽就離開了事務所。
「先說說您的事吧。」二宮開了口。
「我在富田林市從事建築廢料中間處理業務。」
「中間處理?」
「就是處理從拆遷工地運出來的混凝土塊,還有破舊輪胎等。」
據他介紹說,小田總業把山野邊町的錦山和南側的伏原山之間的2000坪的山谷用10萬立方米的廢士充填,在填平的土地上建造各種設施,進行建築垃圾的中間處理。具體工作業務就是將木結構房屋拆除後燒燬,將混凝土塊粉碎——同時,還收集、加工廢輪胎。即,把混凝土破成40毫米以下的碎塊,當做再生填充料使用,而廢輪胎則可作為水泥廠的補助燃料使用。
1坪是日本土地面積單位,每坪約合3.306平方米。
「本來嘛,幹這些是我的本行。可是去年秋天,我想到要在宮南市的天瀨建一個安全型建築垃圾最終處理場。」
「最終處理場,就是深埋建築垃圾的地方吧?」
「是的。在富南、河內長野一帶有一個又深又大的峽谷,埋建築廢料正合適。」
「什麼是安全型呢?」
「工業垃圾有很多不同的種類。」小田一邊掰著手指一邊解釋說,有易燃物質,有污泥,還有廢油、廢酸、廢塑料、紙屑、木屑、化纖、礦物質建築廢料、糞便、煤灰、醫療棄物等。
「其中,有的遇水後就會散發出有害成分,這類垃圾需要在特殊管理型處理場地或控制式處理場地來處理。其餘的垃圾便可以埋進安全型垃圾處理場地。具體地說,像金屬類、碎玻璃、破陶瓷、拆毀樓房倒出來的廢物等。」
「那麼,小田先生所計劃的是,專門處理建築垃圾的處理場嘍?」
「本來我就是做中間處理的,在這方面還是很有經驗和辦法的。」
「現在的建築部門,都在為處理垃圾而頭疼啊。」
兩年前二宮就聽說,處理掉一卡車11噸的建築垃圾需要兩萬多元。
「我建造垃圾處理場地,這是第一次。昭和六十三年1曾在河內的長野埋掉一個叫鷹(火田)的山谷。」
1昭和六十三年為公元1988年。
小田說,那個山谷呈鍋底狀,但不深,勉強才能裝進25萬立方米廢料,結果幾乎連本錢都沒賺回來。最近,建安全型垃圾最終處理場的最低限度是30萬立方米才能不賠,當然垃圾的容量越大利潤越多。
「能容納30萬立方米以上的垃圾場,好厲害!簡直不敢想像。」
「天瀨垃圾場能裝50萬立方米,是個9000坪的大峽谷。」
小田揚起那肥胖的雙下頜說:「我從去年10月開始實施這一計劃,一刻也沒放鬆。雜七雜八地已經投入1.3億多萬日元了。可是,進行到此卻遇到了一個特別大的大麻煩。」
「哦?有那麼嚴重?」終於進了正題。
「不過,您得保證,今天說的話不能外傳。」
「那當然。嘴不嚴能辦建築咨詢所嗎?」二宮把正在喝的茶放在桌上,重新坐了一坐。
「嗯……」小田稍停了下,便開始講起來。
——天瀨垃圾最終處理場地計劃,在實施過程中遇到了重重障礙和麻煩:要與土地持有者簽合同,要得到附近居民的同意,要說服水利工會,修改水流路線的計劃,還要測量、地質調查、拉攏當地有影響的人物等。有時候大把大把地撒錢也得不到收據,我一個障礙一個障礙地排除,終於到了請當地行政秘書開許可證的階段了。突然,水利工會提出增加補償金的要求。在原來同意的3000萬的基礎上再增加2000萬日元。
小田說事先約好了不能再更改,沒答應對方的要求。可是,水利工會會長不蓋章,申請書就無效。
對方抓住了當事者的心理。7月5日,小田到水利工會會長橋本健夫家拜訪,遞上了200萬元的紅包,可是橋本根本不答應,談判破裂了。
「後來又多次與橋本聯繫,可他假裝不在家根本不見我們。真是個不講信譽的傢伙。不把這個傢伙制服,計劃就將半途而廢。唉,厚著臉跟銀行商量,2000萬現金也不是拿不出來,可是這錢等於白往水裡扔。也考慮過乾脆找黑社會來處理,但橋本同時也是土地持有者之一,又與富南市議會有瓜葛,不能輕易下手。」
小田拿起羊羹吃了一口,然後舔了舔手指。
「你是說,讓我去抓住橋本的把柄?」
「對,就是這個意思。」
這不是敲詐人嗎?二宮心想,但沒表露出來。
「橋本的職業?」
「在三澤谷的田裡種葡萄。」
「橋本和議會有什麼瓜葛?」
「橋本在整個天瀨一帶也是屈指可數的名門世家,作為候選人參加了上次市議員競選。雖然他落選了,但在自家門口仍掛著『市政商談所』的牌子。」
「參加競選需要一筆錢,可橋本為什麼沒要這200萬日元呢?」
「就是想請你調查這個,才說了這麼多的。」
「明白了,這件事我來辦。」
雖然十分不情願,但眼下正需要錢。於是他說:「報酬和經費……」
「報酬200萬。」
「什麼……」
小田打開身旁手提包,取出一茶色信封放在桌子上,裡面有厚厚一沓錢。
「這就是前幾天想送橋本的那200萬。」
這200萬要能到手,不僅欠賭場的錢能還上,而且能買新的空調和汽車。
「這只是辦成事的報酬,作為活動費每天再付給你兩萬。」
「啊……」
「我是個商人,辦事不喜歡拖泥帶水的。」
小田抱著雙臂靠在沙發上說:「你花多少錢,我不管。只要在同意書上能蓋上水利工會會長橋本的章,當場就把這筆錢付給你,而且還不要收據……怎麼樣,這個條件?」
「可是,有點不對路吧。」
這是騙人的把戲,二宮已注意到了。
「怎麼,不同意?」
「小田先生,您已經給橋本看過這筆錢了。你給他200萬他不蓋章,我不可能空著手就讓他蓋章。這個數是給橋本的最低限額。這麼一來,我的報酬豈不成為零了。」
「哦,您說的也有道理。」小田用手摸著下巴說,「好吧,300萬。」
「不行啊。」二宮搖了搖頭說,「僅僅增加100萬就想讓橋本投降,不可能吧。」
「你別胡鬧。」
「辦成了,報酬應該是500萬,這是我的條件。」決心已定,二宮接著說,「我不是慾望無止境,假如付給橋本400萬,我只得100萬,五百萬還不一定夠呢。」
「開價不小啊。」
「人家要你追加2000萬呢。」
「好吧,500萬!」小田咬了咬牙說。
「還有,那3000萬補償金怎麼辦。不付錢恐怕不能蓋章吧!」
當然,總不至於把3000萬元讓我帶在身上吧,二宮想。
「這類具體事項,你看一下同意書就知道了。上面清楚地寫著在交換合同時付1000萬,修改水流工程時付1000萬,工程結束後再付1000萬。共分三次轉到水利工會的戶頭上去。」
「原來如此,明白了。」二宮行了個低頭禮又說,「活動經費,一天3萬,先付一個禮拜的。」
「嗯……」小田把剛才那個信封裝起來,又從裡面的口袋裡拿出錢夾和與水利工會訂的同意書。
「真晦氣,又輸2500日元。」
悠紀回來了。為了消磨時間她在青海樓打了一會彈子遊戲:「耳朵嗡嗡地響,頭髮上也滿是煙味。」
「別再玩了,彈子遊戲容易上癮。」
「這是誰說的?」
悠紀從冰箱裡取出兩聽易拉罐啤酒,一聽遞給二宮說:「剛對那件事,談得怎麼樣?」
「約定500萬,每天還有3萬的收入。」
「哇,好多啊。」
「可是不辦成事,那500萬是拿不到的。」
「什麼,怎麼回事?」悠紀靠在水池邊,打開易拉罐。
「小田想在富南市的天瀨建垃圾處理場。」
二宮一邊喝啤酒,一邊簡要地介紹了一下事情的經過,然後說:「現在,有件事要你去辦。」
「嗯……」
「到心齋橋書店去,買些與建築工業廢棄物處理有關的資料來。」
「哦,真想幹?」
「誘餌就在眼前,能幹到什麼程度就干到什麼程度。」
最近,連悠紀的正常工錢(儘管她只看電話)都難以支付。
二宮交給悠紀兩萬日元,悠紀打著傘出去了二宮也把汽車鑰匙放進口袋站起身來。
西區千代崎。愛生會醫院位於從大正橋二宮的父母家步行15分鐘的木津川岸上。是1960年左右建造的老式綜合醫院,佔地面積約3300平方米,大大小小排列四棟病房,內科棟居中央。
二宮把車停在收費停車場裡,上了內科病房的五樓。和值班室的護士打過招呼後,他走進了病房。老母親正在扶著父親,給他喂已經過點了的早飯。
「你來了,啟之。」
「嗯。我爸爸的病怎麼樣了?」
「沒什麼大起色,還挺能吃的。」
桌上放著菜粥、牛奶、酸奶酪。父親胸前掛著塑料圍裙,看都沒看二宮一眼,微微張開模糊的眼睛,動了動嘴。因為他右半身已經癱瘓,左手又不好使,所以母親必須用小勺一口一口地餵他吃。
前年王宮的父親孝之由於糖尿病引發的組織壞死,從左腳心起切除了腳趾。以前還能拄著枴杖走兩步,可是因為腳心部分開始腐爛,接著就從腳脖截除了。他本人並沒有像周圍人所擔心的那樣沮喪氣餒,做了一隻假腳後,恢復到了能在家附近散步的程度,一年後,左腳腕開始發黑。再住院時,只得做手術把膝蓋以下都摘除掉。據主刀醫生做手術後說明時所講,在被切除的動脈血管上能看到附著許多膽固醇,中間的通道只有針眼那麼細窄。
孝之說不想讓人們看到自己連上廁所也不能去的樣子,拒絕了所有的探訪。人院後到了夏天,眼看就要能坐輪椅時,又得了腦血栓。二宮把他送往搶救室時,孝之已經失去了意識,誰和他說話都分不清楚。醫生和護士口口聲聲說在醫院裡發病是不幸中的萬幸,但是否真如其說,到現在也都不明不白。
從那以後,孝之便臥床不起,一言不發,臉上沒有了喜怒哀樂。他不但得了嚴重的褥瘡,而且自從癱瘓以來,手腳關節都變得僵硬,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一根根肋骨都看得分明。
父親想,人應該活得利索、死得乾脆,可是,我一直到最後還給別人添麻煩。一日三餐靠人喂,換洗衣服、大小便都要依靠人。不務正業的孝之從年輕時就給別人找麻煩,他有好幾次想乾脆離婚算了,不再拖累別人,但妻子給他的無微不至的照顧又使他內疚。
「昨天,知子來過了。」妻子一邊給孝之擦嘴,一邊說,「快要期末考試了,等考完到了暑假,她說想在這住一段時間,順便幫幫忙。」
二宮的妹妹知子在茨木的公立中學教英語。五年前結婚遷居到京都的向日市,她把孩子寄放在幼兒園拚命工作,所以不能經常回娘家。
「給你爸刮鬍子吧!」母親邊洗餐具邊說。
二宮把暖瓶的溫水倒在臉盆裡,用濕毛巾擦爸爸的臉頰時,他不由浮現出滿臉柔情。塗上刮臉液後,便開始刮臉。
「聽英子說,悠紀當了歌劇演員?」
英子是母親的妹妹,悠紀算是外甥女。
「昨天參加了試演,第一輪考試通過了。」
悠紀在日航賓館的現代芭蕾舞團的工作棚當業餘教師。因為只是早晚有課,所以空閒時常來辦公室看芭蕾舞或歌劇的錄像。相同的內容她也要反覆看,有時自己還模仿一段。
「那孩子要是考上的話你就得打光棍了。」
「可不是哩,現在她的工錢我都付不起。」
悠紀從幼兒園到高中,一直在學習古典芭蕾,高中畢業後,又專門去德國留學兩年,今年春天才回到日本。雖然很富有表演才華,但要成為一名職業舞蹈演員,卻是很難的。
「下下周,市商業聯合會組織去天童和日光旅行。」
「天童是象棋子的產地吧。」
「是啊。給你帶一副?」
「不用了。我只會下夾擊象棋1。」
1又稱挑擔象棋,屬日本棋戲的一種。
「我得在日光住上一宿。你爸的事全都托付給知子了。」
旅行和門球是母親的愛好,再忙也得盡情放鬆一下。
幫父親刮淨了鬍子,二宮又給他抹上潤膚露,然後摘掉父親的圍裙,把睡衣的領口正了正,扶著他睡下了。孝之輕輕打了個哈欠後閉上了眼睛。
「父親好像困了。」
「這陣子挺貪睡的。」
母親一邊說一邊把換洗的衣服塞進兜子裡。「你吃午飯了嗎?」她問二宮。
「噢,還沒有。一起吃飯吧。」二宮說完提著兜子走出病房。
二宮讓母親坐上車,開往大正橋。
「我有點事想求母親。」
「什麼事,這麼鄭重其事的?」
「能不能借我點錢?」
「多少!」
「可以的話,我想借50萬左右。」
「真是少見,你能開口向我借錢。」
是啊,以前從未向母親借過錢。
「好吧,借給你。」
把母親送到家,又和母親一起吃了飯店送來的壽司。
這些錢夠嗎?母親從櫃子裡拿出50萬日元給他,但理由卻一句也沒問。
雨總算停了,回到西心齋橋時,遠處雲層的空隙間閃現出一抹碧空。一絲風也沒有,一股沉澱似的熱氣從腳下往上蒸騰。
二宮在小賣店門前給新井打電話,告訴他已經弄到錢了,新井說隨後就到。掛了電話後,二宮意識到悠紀還在辦公室,但事已至此,已沒有必要掩飾了。確定信箱裡什麼也沒有後,二宮上了四樓。
「你回來了。」悠紀無所事事地躺在沙發上看著厚厚的單行本。桌子上堆著五六本書,有《廢物處理修正法》、《生態學革命》、《違法投棄》、《大阪灣海藻處理計劃》等。
「不簡單,你要讀那麼難的書!」
「當然了。這也是工作嘛。」
二宮坐在椅子上,隨手拿起一本《廢物處理修正法》。書中儘是密密麻麻的鉛字,他剛看到序言《解說》,就打起了哈欠。
「悠紀現在看什麼呢?」
「《最完美的生命》。寫的是寒武紀生物的事。」
「有意思嗎?」
「特別有趣,儘是些不可思議的生物。」
「噢。」二宮對什麼也打不起精神,他探揉眼角,翻了幾頁。
這時門鈴響了。
「來了——」悠紀呼喊著開了門,來的是新井。
「對不起。」二宮從悠紀旁邊擠過去,來到走廊。隨手關上了門。
「好漂亮的妞啊!」新井說。他穿黑色的T恤衫外套著棉布夾克。
「一共欠你多少錢?」
「55萬。」本金只有40萬。
從母親那借來的50萬再加上5萬,一起還給了新井。
「好幾天沒見到你了,不賭啦!」
「已經洗手了,再也不敢賭了。」
「別這麼說,到其他地方玩不也一樣嗎?」
「現在只打彈子遊戲,賽馬賽艇都不幹了。」
「哼,原來如此。好,再見。」
新井以一種嘲笑的口吻說完立刻轉身走了,二宮也進了辦公室。
「喂,剛才那個人,佩戴的徽章上怎麼還有個箭頭記號?」悠紀問道,「那種人,為什麼總是那身打扮?燙著短短的鬈發,戴著墨鏡,穿著又肥又大又刺眼的服裝,戴著金戒指,幾乎全一個模式。」
「這就是那幫傢伙的制服。黑社會的人得先從氣勢上壓倒對方,穿得跟上班職員一樣,那就什麼也幹不成了。」
「明白了。不是像馬蜂就是像花蛇。」
「什麼,你說的?」
「所謂的動物保護色呀!黃色和黑色相間的條紋。」
「這倒也是。」
「阿啟,你把鬍子刮掉,再燙一燙髮怎麼樣?」
「好啊,這房間燈光會黯然失色的。」
「那我就說,哇,好帥呀!」悠紀歡快地笑著說。
已經沒心思讀書王宮點著一支煙邊吸邊考慮對策:要查清橋本健夫及其周圍,使用什麼辦法好呢?首先排除的是,從水利工會獲取情報,通過市議會也不行,自己連市議會人數都不知道。在富南一帶又沒有朋友,看來只有一個渠道。那就是從建築界進攻。
想到這裡,二宮立刻給在富市田的小池土木建築會社掛電話。事務員立刻將電話交給了小池社長。
「我是二宮,好久不見了。」
「啊,真是好久不見了,還好嗎?」
「說得過去吧。」
「您父親怎麼樣了?」
「剛才去醫院看過,總是睡覺。」
「是嗎,要保重呀。」
「有件事,想求社長。」
「噢,什麼事呀?」
「您認識一個叫橋本健夫的人嗎?」
「很常見的名字呀。」
「是天瀨水利工會的會長。參加過上屆市議會的競選,落選了。」
「啊,是那個橋本啊。」
「就那個橋本,就社長所瞭解的情況能介紹一下嗎?」
「因違反檢舉法,為他拉選票的遭到檢舉。他的口碑可不怎麼好。我與他沒有什麼來往,關於他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社長的朋友中,有瞭解橋本的嗎?」
「大概佐野商會的會長可能知道一些。他在平池開了一家土木械代理店。而且會長又是富南市的監查委員。」
「務必把他介紹給我。」
「為什麼要瞭解橋本呢?」
「因工作上的事,具體情況還不能說。」
「好吧,我給佐野去個電話問他方便不方便,你什麼時候都行吧?」
「行,行。對不起,拜託您了。」
5分鐘之後,小池又打來了電話。
「佐野今天都在會社,你去找他吧?」
「好,請把地址告訴我。」
「在近畿1鐵路的平沼車站下車,過商店街向東走,左側有座紅磚樓,一樓是商品展銷廳,到那一看就知道了。」
1近畿地區具體指京都、大阪二府和滋賀、兵庫、奈良、和歌山、三重等5縣。
佐野商社位於近畿鐵路南大阪線平沼站向東走100米的一條繁華街上,是座很漂亮的三層樓,二宮把皇冠車停在停車處,走了進去。一樓陳列著鑽孔機、小型壓路機、混凝土搗實器、壓縮機等小型土木機械。二宮穿過陳列室到大廳,向裡面的辦公室走去。
一個穿灰色對襟毛衣白頭髮的男人,在被玻璃隔開的對面低一些的接待室正與一名穿藏藍色西裝的年輕人談話。他看見二宮後招了招手,穿西裝的年輕人深深地鞠一躬離開了辦公室。
「初次見面,我叫二宮。」
「我是佐野,請坐。」
佐野舉止沉著冷靜,長有幾根長壽眉顯得十分慈祥。
「對不起,您是不是正在談業務呢?」
「那是銀行的工作人員。喝咖啡還是喝茶?」
「請給我一杯咖啡。」
佐野招呼過來工作人員,讓他送來兩杯加冰的咖啡後,又重新坐到二宮面前。
「我經常受到小池社長的關照。談些什麼好呢?」
「首先,想請教一下橋本健夫違反選舉法的事情。」
「在上屆市議員選舉中,在(木通)之上有個叫阪口的議員聲明他要引退,橋本瞅準了他的位置,在公告發表前開展了猛烈的活動。保守黨聯合派的頭目、市議長內山榮三是他的後台……橋本雖然勉強籌足競選的錢款,但好像已經把山林賣了一半。儘管花了大把大把的現金,可是票數仍遠遠不夠,以很大的差距而落選了。社會上紛紛傳聞是內山這個老滑頭利用橋本肥了自己,然而橋本卻並不以此為戒,仍然跟在內山後面拍馬屁。雖然不是議員,卻在自家掛上了市政商談所的牌子,成為大家的笑料。大概下屆競選他還得落選。」
果然,可以從他的頭目內山開始進攻。
「富山市的市議員有多少人?」
「正好20個人。」
「當選議員的最低票數是……」
「大概1300左右吧。」
「橋本落選後,是誰接替了阪口?」
「是(木通)之上的叫杉村廣的米店老闆。」
「橋本當水利工會會長,是否也會為選舉提供方便呢?」
「是啊,因為官銜多好辦事嘛。」
佐野笑了笑,頓了一下說:「我接到小池的電話後,向天瀨農業協會當理事的朋友打聽了橋本的事,你猜我知道了什麼?」
「特意替我打聽,真是過意不去。」
「橋本把在天蔽的三澤谷的田裡收穫的葡萄,賣給河內葡萄酒釀造廠。他擁有田地1700坪,相當大。另外,好像在(木通)之上自家宅院後有4500坪的山林,可採摘一點兒松茸。」
「聽說橋本家在天瀨也是屈指可數的名門世家。」
「雖說是望族,但橋本是倒插門女婿。」
「啊,是嗎?」
「原本在三澤谷種植葡萄的,是女方的父親。5年前老人家過世,現在由橋本接管。最近河內葡萄酒聲譽很好,以工會合作方式連生產原料帶釀造是最理想的經營機制,但他缺少把種葡萄的農民攏在一起的品德,不合潮流。雖說是倒插門女婿,但他喜歡搞政治,毫無經商才能,所以在老婆面前抬不起頭,為此朋友都笑話他。」
佐野叼著一支煙,拿起桌上的打火機說:「我知道的全說完了,對你還能有點用處吧。」
「實在感謝,非常有用。」
「二宮先生,為什麼要調查橋本呢?」
「因為水利工會的事,發生了一點糾紛。」
「哦,是這樣。」
這時,咖啡送上來了。
佐野點上煙,接著說:「水利工會的事,那可是相當麻煩的。不但會有水資源分配,界線劃定,和其他工會利益衝突等問題,而且還會產生改變水流路線以及補償金的問題,工會會員之間也經常出現矛盾。有些上了年紀的農民你說什麼他們也不聽,把他們攏到一起,也不容易啊。」
「原來是這樣。」
二宮一邊附和著佐野的話,一邊看了看手錶。5點40分,他想趁天黑之前去天瀨一趟。
「從這裡到(木通)之上大約要多長時間?」
「差不多得15分鐘吧……你要見橋本嗎?」
「噢,不……」
「我想橋本今天應該不在家。」
「為什麼?」
「富南市教育局局長出了一本書,其出版紀念會6點開始,是自費式的小型雞尾酒會,富南的名流大概都會到場吧。」
「那個雞尾酒會在哪兒開?」
「在平沼的文化會館。就在這附近。」
正好能見到橋本——二宮想。
「會長您也出席嗎?」
「我也算是個監查委員,當然得去。」
「能不能帶我一起去呢?」
「可以,那很容易辦到。」
佐野往冰咖啡中倒人牛奶後攪拌了一下,二宮則什麼也沒加就喝了。因為冰塊融化了,所以杯中有些麥茶般的淡味。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6 19:26:39
第03章
出席教育局長的出版紀念會的人員有150人之多。當主賓——市議會議長內山榮三致辭後,議員和教委的領導也紛紛發表祝辭。內三是個戴著玳瑁框眼鏡,臉色紅潤的50歲左右的人,一看便知是非常有個性、善於玩弄權術的陰謀家。教育局長寫的好像是南河內的地域史,反正內容肯定特無聊。
「那個就是橋本。」
佐野手指著的,是一個頭髮斑白的小個子男人。他端了整整一盤子的壽司、烤牛肉往內山桌子前送,又慇勤地把筷子和又子擺好。
「橋本比內山歲數大吧,應該有五十五六了。即使當選為議員,他的政治生命也不會太長。」
「上屆的市議員競選他屬哪派?」
「他不屬於任何派別,儘管觀念上傾向於保守。因違反選舉法有七個人被檢舉了。」
「圍著那張桌子的是……」
「內山,梅本,南原,神田,加籐,橋本。」
據說梅本和南原是市議會議員,加籐是天瀨加見澤谷地區的水利工會會長。
「神田是一個叫做神榮土砂的工業垃圾處理場的老闆,市廢品再生研究會的負責人。」
瘦白髮的神田和內山很親密地談著話。華麗的格子紋夾克衫十分顯眼。
這時,佐野的熟人走過來,讓他也講兩句,於是佐野登上了講台。二宮一邊喝著兌水威士忌,一邊觀察橋本。
「我這個人寧可倒著走出去,也不會給人家當馬前卒。」
祝辭發表告一段落後,到處是一片談笑聲。佐野沒有回到二宮身邊。
過了7點,橋本和南原同內山點點頭離開了桌子。看樣子不像是去洗手間。二宮放下酒杯,跟在他倆後面追了出去。
橋本和南原退場後,從門廳走向停車場。二人在噴水池邊四下看了看,南原一招手,牆角旁的車子便亮了車燈。一輛深藍色的銀靈車緩緩開了過來。二宮趕緊發動自己的皇冠車。
這時,從銀靈車上下來一個男人,和南原說了幾句話後,便打開了後車門。橋木和南原坐上車走了。二宮趕緊發動皇冠車的引擎,緊跟上去。
銀靈車沿著外環線北上,經過富田林、羽曳野,從籐井寺的高速公路入口開上阪神高速公路。因為並不是有意複雜地變換行車路線,而是隨車流前行,所以很便於追蹤。
在松原線的惠比壽下了高速公路,再從元町向道頓堀開,在御堂前面他們把車開進了立體停車場。二宮猶豫了一下,然後繞過停車場從御堂筋胡同向右拐,把車停在道頓堀橋人行道的旁邊。當然,他也想到,這樣會被貼上「違反停車法」的標籤的。
橋本等三人走過御堂筋胡同王宮稍保持一段距離跟在後面。從宗右衛門町到疊屋町,剛喝完酒的會社職員大聲談笑著走在路上。因為天剛黑,還見不到步履蹣跚的醉漢。
到了笠屋町,一個穿黑西裝的人叫住了橋本和南原。那人似乎在說:「就是這裡」,並引導二人到大樓門前,手指著去往地下的樓梯。地下層是一家叫做「蘭岸」的俱樂部,看樣子相當大而且十分豪華。三人沿著白瓷磚樓梯走了下去。
——媽的,偵探所的偵探大概總幹這種倒霉事吧,二宮想。他在「蘭岸」旁邊的一家花店前點上根香煙。事到如今,只好跟蹤到底了。
兩小時之後。
橋本和南原從「蘭岸」出來,手裡提著糕點箱,裡面裝的可能是禮物。剛才那個黑西服的則沒露面。
由笠屋町向西走過一條街來到十字路口,兩個人站住了。橋本向南原行了一禮後,目送他朝心齋橋方向走去,然後橋本突然一轉身快步向這邊走來。二宮趕忙低下頭避開他的視線。
從玉屋時到了千年町,橋本走進一棟裝有反光鏡的嶄新的大樓。這棟樓大概建於泡沫經濟最鼎盛時期,叫做「日笙會館」。看到電梯門關上後,二宮走進樓裡,辨清了橋本是在七樓下的。七樓有「吉乃」和「SPOON」兩家俱樂部,不知橋本會進哪一家。
那麼,我該怎麼辦呢?二宮暗自琢磨。橋本和南原分手後,獨自一人來到千年町,一定是不想讓人知道這家店。如果是這樣的話,橋本的目的恐怕是找女人。這樣推測是順理成章的。但又覺得在這裡一直等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要是橋本帶著女人出來,即使跟蹤又有什麼用呢?假如這是偵探所的例行調查,拍張照片加在報告書中就行了,但那樣做就能抓到橋本的把柄嗎?
想到這裡,二宮突然想起剛才忘記了抄下那輛銀靈車的號碼。
混蛋!我是做不成刑警或偵探了——靠在牆上,二宮看了眼樓層顯示。他打定主意,乘上了電梯。
七樓狹窄的走廊兩邊是一扇扇門,上面都貼著「會員制」。
正好,「SPOON」的門開了。客人和小組走了出來。
「請問橋本先生來了嗎?」二宮向小姐打聽說,「富南的橋本先生。」
「來了。」果不出所料。
二宮並沒有進「SROON」,而是在走廊等小姐送完客人回來。電梯從一樓升上來,門開了。
「呀,怎麼不進去呢?」
「在等你呢。我想要你陪我。」
「真的,太高興了!」那位小姐冷不防挎上了二宮說,「我叫香奈。」
香奈的前發高卷,身著桔黃色的連衣裙,頗顯妖艷。但仔細一瞧,歲數也不小了。雖然好像還不到30歲,卻讓人覺得幹這一行已足有20年了似的。
「我可跟你說好,橋本和我不是一夥的。我的事你可別亂說。」
「嗯,知道了。」
「因為有點小事。」
兩人進了「SPOON」。店內比想像得要寬闊明亮。淺藍色的牆壁,白色人工石的地面,鋪著黑色皮革的座椅,全是用單純的色調統一,猶如10年前迪士高舞廳的裝修。橋本靠在鋼琴邊包廂的座椅上。
二宮坐在吧台附近的椅子上,用熱毛巾擦著手。香奈坐在一旁。
「喝什麼酒?」
「巴本威士忌。」
「喂,再來只火雞。」香奈自作主張地向服務生要了吃的。
「橋本常來這裡嗎?」
「最近呀,每週兩次吧。」
「是誰的客人?」
「亞美。就是那個穿粉紅色套裝的女孩。」
在橋本旁邊有個梳短髮的標緻女孩。
「可以問一下你的名字嗎?」
「二宮。」有點拿不定主意,但還是告訴香奈真名了。
「您是幹哪一行的?」
「你看呢?」
「看樣不是一般的上班族。」
真是不痛不癢的交談。二宮決定一邊喝威士忌,一邊靜觀其變。
一曲鋼琴曲過後,有幾個客人一起唱歌。
香奈在座位上坐著不動,趁著服務小姐都離開的機會,二宮問她:
「香奈,你和亞美關係不錯吧。」
「嗯,也談不上親密。」
「亞美是真名嗎?」
「大概是吧。我們店裡用藝名的女孩很少。」
「亞美姓什麼?」
「可能是西村吧。」
「橋本是個什麼樣的客人?」
「你真的不認識橋本?」
「不認識,所以才向你打聽。」
「那個人可是議員啊!」
「噢,就是那個小老頭……」二宮沒有提橋本落選的事。
「煩死人的老爺子。有時我們都坐過去,他好像把我們當醜八怪似的,理也不理。可要是見到亞美,馬上就嬉皮笑臉地往前湊,人家說啥他聽啥。議員的工作他也能幹好?」
聽說橋本總是要喝到打烊,之後帶著亞美去旅館或是酒吧。
「他們倆關係不一般吧。」
「前陣子,亞美搬到了浪速區。好幸福喲!十五層的公寓樓。聽說是今年春天剛建成的,所以房租一定不便宜。」
「橋本出錢贊助的吧。」
「那個女孩,的確挺有手腕的。」
看來香奈挺討厭亞美的。
「呀,我胡說了這麼多。為什麼你一個勁地問橋本的事呢?」
「啊,因為快要選舉了。」
「明白了。其實二宮是議員的秘書吧。」
「……」真是個絕好的解釋。
「這些人之間都是明爭暗鬥嘛。」
香奈點點頭,理了理短裙邊,說:「嗯,店裡打烊後一起去吃飯,好嗎?」
「什麼?」
「不好嗎,我們痛飲到天亮吧!」
看來,小姐的工作也不是那麼輕鬆的。
僅僅坐了一小時,就花了5萬日元。二宮走出了「SPOON」。今天已經沒必要再跟蹤橋本了。
嘈雜的環境,喝醉的酒鬼,慢吞吞的出租車,單行線上的違法停車,所有這些使二宮不得不開開停停,繞行過去。這一帶的管理究竟是怎麼搞的,太左衛門橋的交警只站在橋下左顧右盼。
在飲食店門前,二宮往辦公室打了個電話,發現沒有留言。
掛上電話想取出電話卡時,後面的汽車喇叭響了。藍鳥車的司機向前邊的出租車連喊帶叫地說著什麼。就在這時,二宮發現有人在盯梢他。
藍鳥車對面的自動售貨機的陰影中站著兩個男人。一個人穿著花哨的深藍色休閒夾克配白色褲子,另一個穿著粉紅色的針織襯衣。兩個都是燙著短鬈發,一看就是黑社會的人。這樣看來,剛才從「SPOON」出來時,就好像看見了那個穿休閒夾克的人。
是不是我多疑了?——二宮走了幾步,那兩個人也跟上來幾步。二宮站下點了一支煙,那兩個人也放慢了腳步。二宮再走了幾步,從宗右衛門町往麒麟會館左轉,過了戎渡橋後稍微回頭看了一眼,他們還緊跟在後面。看來,二宮從「蘭岸」就被這幫傢伙盯上了。
難道有人跟蹤我?不至於吧……二宮想。他從道頓堀向右拐,朝御堂筋胡同走去。那兩個人過了戎橋,在戎橋商店街的拱形棚下徑直走去。
從南街到大正區千島町開了15分鐘的車,二宮並沒發現有車跟上來。他停住車後,觀察一會周圍情況才下車。可能是剛從浴池出來吧,有對年輕夫婦拿著臉盆走在欄杆的對面。
上二樓進房間一聞,又餿又臭的霉味充滿房間。他趕緊脫掉外衣,只穿一件褲衩打開換氣扇。水池旁的窗戶上趴著一隻壁虎,腹部還有兩個白色斑點。這傢伙從去年夏天就一直住在這裡,以捕捉撲向室內燈光而碰落在玻璃外面的飛蛾為食,所以,從春季到秋天,二宮總是整夜地開著廚房裡的螢光燈。不過,二宮一次也沒看見過壁虎的後背。
剛才也許是自己多疑吧!二宮打開一罐啤酒,盤腿坐在空調下面,自己問自己。也許是因為自己正在跟蹤別人,所以就神經過敏,誤以為自己又被別人跟蹤了。為什麼那兩個人走上商店街以後對自己連看也不看一眼呢?
「不對勁兒?」二宮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打開電視。12點的新聞,正在轉播一個火災現場。
「富田林市山野邊町錦田堆積的輪胎起火,火勢還在蔓延,消防人員正全力以赴地救火,但火勢仍不見減弱,濃煙籠罩著伏原山。」
一聽到錦田,二宮立刻被吸引住了。
「據小田總業的工作人員說,大約在11日下午6點10分左右……」
二宮立刻跳起來,穿上剛剛脫下的衣服,只換了雙襪子便跑出房間。他飛快地跑下樓梯,發動了汽車。
開出西名阪公路籐井寺出口時,開始下起了小雨,從羽曳野到富田林時雨下大了。若是在晴天,可以眺望到右側遠方小山上新教教會和平祈禱塔的燈光。雨越下越大,僅僅四五十米之外就看不清了。
過了新家町、錦織,看了看交通地圖,從錦田的十字路口向右折。車在大大小小的水窪中穿行,然後爬上一個彎彎曲曲的山坡。穿過錦田自然公園後,已經沒有住宅區了。狹窄的小路到錦山中部便到頭了,所以這一帶幾乎沒有車輛通行。小路向左急轉彎後便是個三叉路口,正面豎著一塊「小田總業」的招牌。前面是沙石路,大卡車駛過留下兩條深深的車轍,使二宮的車深陷其中。中間的沙石擦著車底,車子難以行進。
好容易出了樹叢,眼前一片明晃晃的燈光。在廢料倉庫對面的預制板辦公室前方,停著五輛消防車和三輛警車,周圍有幾十人在看熱鬧。有一輛寫著「OBS」的大型採訪車,一看就知道是電視台的。
二宮把車開進卡車車庫,停在鏟車旁邊。燃燒的車胎散發出的硫磺臭味直嗆鼻子。他下了車,繞過水坑,朝堆輪胎的地方走去。
火災現場一片慘狀,猶如火山在噴發一樣。灼人的熱氣,滾滾的黑煙,刺鼻的瓦斯,還有燒化了的輪胎形成的一條條稀泥般的火龍。水從四面呈弧狀噴過來,握著橡皮管的消防人員的身影在水氣中隱約可見。地面滿是油,石棉瓦的工場(大概是加工石棉瓦的場地吧)周圍的護欄、木樁都已經被煤煙熏得漆黑。
旁邊一個穿著工作服的男人渾身都濕透了,從頭到腳都是油煙。
二宮上前搭話:「燒得真厲害呀!」
「是啊,真厲害。」
「怎麼會燒成這個樣子?」
「不知道。真搞不清怎麼會這樣。」
這個人好像是小田總業的工作人員。他看了二宮一眼,一副懷疑的表情,問:「你是……」
「我是小田的朋友二宮。看到新聞後就急忙趕來了。」
「呀真是……」
「火是什麼時候著起來的?」
「6點剛過。」
——輪胎銑床出點故障,我們四個人便聚到那邊去修理。好容易修好了往外走時,突然從調度站傳來一股嗆人的煙味。趕忙拿滅火器過去,誰知這下可是火上澆油,火勢一下擴大起來。一看不行了,趕緊給119打電話。火勢最猛的時候,我們怕連周圍的樹林也全燒光,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終於一輛輛消防車及時趕來,把上面蓄水池的水放了。幸好這時下了場大雨,現在火勢總算是減弱了。如果能在天亮前把火撲滅,就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男人一口氣說完後,擦了擦脖子。擦完的毛巾上也粘滿了黏乎乎的油泥。
「社長在哪裡?」二宮遞給他一條手帕。
「在辦公室。警察正在向他調查有關事項。」
沒等聽完他的回答,二宮一轉身直奔辦公室。他推開預制板平房的門,走了進去。窗口站著一個穿白襯衣的男人,他用斥責的眼光瞅著二宮。
「對不起,請問您是……」
「二宮,是這裡的人。」
二宮徑直走到最裡面的由印花膠合板隔開的接待室門前,抬手敲敲門。
小田坐在沙發上,玻璃桌對面坐著兩個男人。
見二宮進來,小田抬起頭問:
「呀,你有事嗎?」
「對不起,打擾你們了嗎?」
「沒事,正好我有話對你說。」
「好,我等一會兒再進來。」
「不用,你就坐在這裡吧。」
小田趕緊介紹說:「他是建築咨詢所的二宮所長。這位是錦織警察署的川田股長和安井主任。」
二宮行過禮後靠在了牆上。
「剛才我們講到哪兒了?」小田問刑警署的人。
「輪胎的數量,在現場露天堆著的。」安井回答。他那綠格花紋的高爾夫襯衫一直敞到胸口。
「當時庫存的有200噸。」小田雙手疊放在膝蓋上說,「數量大概不到3萬吧。」
「一共堆了幾層?」
「差不多30層吧。再往上升降機就夠不到了。」
「把輪胎加工後,做什麼用?」
「拿到水泥工廠,做燃料。」
「加工費呢?」
「不收錢。是我們請他們工廠替我們燒掉的。」
據說沒加工的輪胎在鍋爐裡很難燃燒,所以水泥廠不予收購。
「那麼你們從哪兒掙錢呢?」
「從輪胎銷售者以及銷毀舊汽車部門收取處理費。一個輪胎300日元。其中包括運輸費,所以利潤是微乎其微的。」
「這麼說,這場火對小田總業來講是不痛不癢的了。」川田自言自語地說,「3萬個都化為灰燼,豈不是正好?」
「什麼呀!」小田提高了聲音,「這可不是玩笑。分明是有人故意縱火搗亂!」
「我可沒那麼說。」川田面不改色地講,「由於火災,您給附近居民帶來的麻煩,可是不容否認的。另外,那些堆著的輪胎,裡邊一積水就成為小飛蟲的滋生地,我不知聽到多少次別人的報怨了!」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6 19:27:00
「正因為這樣,我們才半個月徹底消毒一次。要是連池塘、田地裡的蚊蟲都記到我們賬上的話,那我們可受不了。」
「行了,不是蒼蠅蚊子的問題,問題是這場火災。」
「故意放火,一定是。」小田呻吟般地說,「輪胎的存放場地只有四盞照明燈,不但沒有機械設備,連電線也沒有。所以不可能有什麼能引起火災的東西。如果不是有人潑了汽油,不可能起火。」
「啊,說了這麼多嚇人的話,是不是有什麼線索?」
「這個嘛……」
「你一直強調是有人放火,但露天堆放的輪胎自身起火現象也不少見。像室外照明的電線斷了掉下來,由於漏電能引發火災啦,碎屑中的電線濕了以後氧化產生高熱啦。昨天和前天不都下了場雨嗎?」
「請徹底調查一下。如果搞不清失火原因的話,也就無法找出今後的對策。」
「不用你說也會調查的,因為這是我們的工作。」
好像已經很疲憊的);舊看了看表,說:「1點鐘了,肚子餓了。」
安井問:「去吃碗湯麵吧。」
「好,休息一會兒。」
川田用雙手按著膝蓋站起來,催促安井走出了接待室。
「混蛋!目中無人的傢伙。」小田咬牙切齒地說,「因為我們失火,理虧,所以才和他這麼客氣。」
「調查時間很長嗎?」二宮坐在沙發上說。
「差不多兩個來小時。從工作人員的履歷和品行,連我當時是否在現場都問了。」
「社長不在現場嗎?」
「起火時我正在尼崎,是接到匯報才跑來的。」小田眨了眨充血的眼睛說,「這下可麻煩了。要接受廢品處理指導科的傳訊,又要深入調查,又要處理善後……正常業務只好停止一周兩周的,這麼一來,天瀨計劃的落實恐怕就危險了。」
小田邊歎著氣邊介紹說,府保健環保局對有過事故經歷和違法經歷的廢料處理單位的審查特別嚴格,現在以小田總業名義申請建造天瀨垃圾最後處理場,是很難得到營業許可的。
「把申請單位換成另外一個名字呢?」
「唉,無名之輩是不行的。」
「為什麼?」
「因為需要資格和業績。」
據小田解釋說,按新改訂的廢料處理法規定,要申請處理工業垃圾的營業執照,申請者必須畢業於厚生大臣認定的業務講習班,還要擁有達標並連續處理業務的設備,以及該方面的經營基礎和經驗。二宮昨天雖然也讀了《工業垃圾處理法》,但什麼也沒記住。
「天瀨垃圾處理場計劃已施行10個月了,從測量、地質調查、工程計劃、施工計劃、管理計劃、同意書及其合同,光資料、文件堆起來就有50多厘米,所有這些都是以小田總業名義申請的,事到如今再變更申請人,哪有那麼容易的。」
「……」
「再說,簽訂買土地的臨時合同需要3000萬,測量與鑽探用3500萬,付給町委會及附近居民2500萬,付給水利工會3000萬,這些錢的利息每年就得負擔1000萬。這還不算,把土地買到手,改變水路、修堤壩、現場施工、租借重型機械等等,還需要4億日元左右。說實在的,在資金方面我已到了極限。到了這種地步,若放棄原來的計劃,一切再從頭做起,重新申請,銀行是絕對不會再合作的。那樣,就連我們會社倒閉也是難免的。要是給其他出資人股的人帶來麻煩,我只能以剖腹自殺來解決後事了。」
小田在接受銀行第一次貸款時,投了3億日元的生命保險。「混蛋!偏偏在這個時候……」
「火熄滅後,消防隊和警察將檢查現場,起火原因會查清楚吧。」
「不可能。要是市內的輪胎經銷商店,也許會查清。野外露天堆積的輪胎起火,到目前為止火團還從來沒有查清過。」
小田補充道:兩年前,吹田市廢舊汽車銷毀場地起火燒燬了800只輪胎。去年秋天,三重縣名張輪胎回收站起火燒燬了2萬隻輪胎。結論都是因漏電引起的。儘管有很大的縱火嫌疑,但最後也不了了之。
「剛才警察說,有人提抗議了?」
「就是這座山下的那些居民。居民自治會的會長來這裡,說我們的輪胎里長年積水生了很多蚊子。我大發脾氣,訓斥他說,憑什麼說蚊子是在我們這生的,你拿蚊子的出生證給我看看……其實,這裡蚊子成群成堆,3萬隻輪胎誰顧得過來撒藥。不過,在錦田一帶我們會社比他們自治會資格老。」
「是不是他們因此而懷恨在心呢?」
「那幫鄉下佬,恐怕沒膽量放火。」
小田冷笑一聲,突然又很嚴肅地說:「好像是上月30號,我遭到恐嚇。」
「恐嚇?」
「深夜1點鐘,突然接到電話,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沒說是誰,只是說:你從天瀨工程退出來!問他理由他沒說,只是說你不退出來就要你的命。那種低沉的聲音和特殊的語調,一聽就知道是黑社會的人。我說,那種無聊的恐嚇要好使的話,還要警察幹什麼,然後就把電話掛了。不過我再也睡不著了。」
「恐嚇電話就那一次?」
「嗯,就一次。」
「為什麼沒對警察說呢?」
「說了又有什麼用?要說出天瀨工程的事,又得刨根問底兒地問個沒完。」
「水利工會倒戈,恐嚇電話,輪胎起火,你不覺得這幾件事情相互有關連嗎?」
「嗯。」
「關於天瀨垃圾處理場的情況,你再詳細地給我介紹一下。」
「問它做什麼?」
「我已經調查了橋本,他是個比我們想像的還庸俗的傢伙。我認為有人在背後操縱橋本。」
「好吧,」小田點了點頭,探了探身說,「那是去年10月份……」
去年的10月中旬,有個叫倉石政彥的不動產中間商來找小田,勸小田在富南市天瀨峽谷建造一座建築垃圾處理場地。小田詢問具體情況,倉石說該峽谷有9000坪,容量估計在50萬立方米以上,已徵得七名土地持有者的一致同意將其出售。每坪單價為3.3萬日元,雖然比目前行情稍高一些,但是已徵得同意這一條件吸引了小田,他決定去現場視察一番。在第二周的週日,小田領著經理土屋由倉石引路來到了天瀨。
被當地人習慣稱做三澤谷的峽谷,位於金剛葛城山脈的下部,從三○九國道與水越州交叉的中津橋開始,沿著水越川支流芹川向南向裡面延伸3公里左右。倉石把車停在木場,在前面開路走進樹林。撥開籐蔓,踏著落葉,沿樓梯狀的林陰小道向上攀登到盡頭時,三澤谷全貌就盡收眼底了。
「怎麼樣,理想吧?」
10月的山巒楓葉正紅,陡峭的懸崖筆直地向下切入,下面是芹川河的源頭。河面寬5米,河床東側稍高一點的地方是果林,種著百餘株柑桔。谷底很寬,呈碗狀,在小田站著地方的下游300米左右處,山腳從左右兩側向河床逼近,形成一個天然的防護壁。利用這個防護壁在中央建起堤壩,費用只需通常建一個垃圾場的三分之二,就可以把峽谷變成一個長長的大垃圾箱。三澤谷果然如倉石所說,是個理想的垃圾處理場。
「峽谷平均深度為25米,別說50萬,55萬立方米恐怕也能裝得下。把剛才那家貯木場改成卡車調度站,再把林中小道拓寬,馬上就可以營業。」
「土地持有者共七個人吧。」小田脫掉粗花呢的夾克說,「七個人都同意賣掉,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
「寫成書面材料了嗎?」
「社長,現在還不到那個階段。要等雙方都同意簽約並給了價之後才行。」
「貯木場和這片樹林歸誰所有?」
「一個叫大西善昭的六十多歲的隱士。」倉石指著河床上的樹林說,「三澤谷上游一帶,共3600坪也歸大西所有。」
「哦,3600坪……」小田隨聲附和。
填峽谷肯定先從入口開始。首先要保證卡車出入的道路,然後再與下游的人交涉。即使下游有人不想賣,但上游堆起了建築垃圾的小山,下游的地變成了被擋住陽光的窪地,幾乎沒有利用價值,結果會主動拜託開發者買他們的土地。
「土地持有者為什麼會同意在這裡建垃圾處理場呢?」
以前在中間商的鼓動下,曾看過河南町啦、橋本市的峽谷,和以往相比這次未免過於順利。
「那當然是我百般懇求的結果。」倉石十分得意地說,「這一帶的地主並不全靠農業吃飯,一些老頭老太太在河床那貧瘠土地上種些蔬菜也賣不了多少錢。所以我誠心誠意地說服他們說,不如於脆把土地賣了,把錢存人銀行定期,老後生活才有保障……唉,說實在的,自從泡沫經濟崩潰後,不動產的買賣都快消失了,這也是現實。不過我很早就注意到廢料處理這一行了。從日本的產業構造看,垃圾只會增多不會減少,而且埋垃圾的場地哪兒都滿滿的。所以嘛,我說社長,今後您就是處理工業垃圾的大商人嘍。」
小田暗忖:不用你口若懸河的演講,這種事我比你清楚。
「水利工會的會員共有多少人?」土屋問。
「12個人。會長叫橋本健夫,也是土地持有者之一。」
「今天能和大西、橋本見面嗎?」
「嗯,今天嘛……」倉石撓了撓頭。
「怎麼,不想見面?為什麼?」
「社長和土屋先生如果相中這個峽谷,希望談一談的話,改日我一定聯繫。」
「可是,每坪3.3萬日元太貴了些。」
「親眼看過這個峽谷後,您就不覺貴了。」倉石以一種強加於人的口氣說。
「還有,這件事你對多少個垃圾處理商說過呢?不會只有我們一家吧!」
「那當然啦,我是幹這行的嘛。」
「在富南市還有一個很大的處理場,是桐尾的神榮傑土砂會社的。你是不是也去過神榮會社?」
「是去過……不過,神榮會社兩年前才建完桐尾處理場,連10萬立方米的廢料還沒裝進去呢,要插手天瀨工程目前好像還沒那麼多的資金吧。」
「所以,你就來找我們了。」
「正是這樣。」
「好吧,等我10天左右,現在我不能馬上答覆你。」小田說完,開始沿林陰道回返。
讓倉石用車送到富田林,然後小田和土屋進了一家西餐館。天還亮,吃晚飯未免有點早。於是,他們要了杯啤酒和小菜,先潤潤嗓子。
「怎麼樣,那個峽谷?」
「不錯,空間和形狀都是無可挑剔的。」
「挺合算的吧。」
「我想是的。」
土屋從公文包裡拿出計算器和圓珠筆,打開了記事本。
用地——9000坪×3.3萬元=2.97億元。
土地規化——2000萬
水利工會——2000萬補償金
改修水路——3000萬
測量——1000萬
堤堰工程——1.2億
現場設施——2000萬(臨時辦公室,調度站,停車場,輪胎清洗)
申請費——2000萬(行政秘書)
「嗯,投入資金就這些,5.37億萬,再多估計一點也就5.5億萬。另外,重型機械的租金和燃料費、灑水車,常駐工作人員的人頭費和管理費,加在一起一個月要用1000萬。」
「那麼,和支出相比收入能有多少呢?」
「一卡車清除11噸就是2.5萬元。按照一車佔五六立方米來算,倒滿50萬立方米能埋7.7萬車的量。2.5萬元乘以7.7萬車是……」土屋麻利地計算著,「合計19.25億元。從大阪兩個小時之內就能到天瀨,一天有望能拉來40車。」
「一天能有100萬人賬吧。」
「一年營業300天的話,就會有1.2萬台車。要是六年乃至七年能倒滿的話,經費投入總計8億元,加上最初投入的5.5億元,再從19億里扣除這個數之後,能有5.5億的利潤。從其中再抽掉1億的利息,1.5億元的稅金後,淨剩3億元。」
由於以前埋河內長野的鷹田峽谷時,工程是讓土屋負責的,所以土屋對這一切很內行。
「怎麼樣,能定下來嗎?」
「你看呢?」
「我贊成。萬一預算出現問題,最起碼不至於賠本。」
「好。明天我就去找稅務律師商量,你去調查一下倉石這個人的信譽。」
一周以後,土屋匯報了信譽調查所提供的關於倉石情況的調查報告。該人33歲,獨身。以前在泉佐野的葉山不動產會社上班,負責買賣山林和建造住宅。1985年辭職,獨自做起土地仲介之類的中間商來。他不騙人,還算正經,沒有觸犯過刑法。雖不能完全信賴,但也幹不出什麼太出格的事來。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小田清楚了。三天後,倉石皮包裡裝著三洋谷的登記簿複印件和圖表,來到小田總業。圖表上蓋著七個土地持有者的圖章,倉石說,它可以證實這七家已經同意了。
「好,那麼,我們也開始作計劃。請把七名土地所有者召集來,地點可以設在天瀨也可以設在錦田,哪邊都行。」
土地交涉簽合同必須七家在一起進行。若單獨交涉他們七人之間會疑心生鬼。那峽谷越是靠下游越寬闊,上游兩側向中間突出的部分多,所以空間小。單獨交涉的話,下游的人可能會提高地價,這麼一來,本來一攬子能辦成的事反而辦不成了。
「明白了,不知您哪一天方便?」
「11月中旬吧。我們作計劃也需要一段時間。」
他們最後決定,與土地持有者的交涉日期為11月16日下午6時,地點在中津橋的一家叫「春瀨」的飯店。
「我已全力辦了這件事。去鄰近的町委會、水利工會、農業委員會一一拜訪交涉,找地方議員、當地有影響的人物挨個地見面談話。每週至少有三天去天瀨,大約用了一個月,建造廢料處理場的計劃終於有可能實施了。在11月16日,向七名土地持有者出示了我們的施工計劃,並簽了臨時合同,每坪土地的價格為3.3萬日元。
小田終於結束了長長的解釋,疲憊不堪地靠在沙發上。
「原來如此,知道了。建一個垃圾處理場竟然還這麼費事!」
「各種文件、申請書堆起來足有50厘米高,真是煩透了。」
「一定有不法分子在投機吧。」
「所以,像我們這種正經的營業部門也遭到鄙視。」
「關於恐嚇電話,您心裡有目標嗎?」
「沒有。」
「天瀨垃圾場一旦開始營業,都有哪些人受害呢?」
「太多了。三澤谷的附近居民、卡車道路兩側的住宅、自然保護團體,誰能歡迎建垃圾場呢?」
小田自嘲似的又說:「處理廢料的同行都是事業上的對頭。特別是對於離天瀨更遠些的千早赤阪村和橋本市附近的經營者來說,簡直是眼中釘。」
「具體有哪些公司妨礙工程?」
「剛才提到的桐尾的神榮土砂會社等公司,購買了富南以及河南町峽谷的最佳部位,雖然只有二三百坪,但他們的目的是以此來阻止其他同行插手。」
「為什麼神榮土砂會社不收購三澤谷的一部分呢?」
「三澤谷土地所有者每個人手裡都佔有相當大的份額。大概對於神榮土砂會社來講,沒有能買得起千坪單位土地的流動資金吧。」
小田翹起二郎腿。油污弄髒了白色網眼鞋。
「是社長交涉,土屋經理整理的材料嗎?」
「哼,要是土屋在的話,還用請你調查水利工會的事?」
「哦」
「今年春天土屋因為心肌梗塞病倒,已經不能工作了。」
「是嘛。」
「土屋也是天瀨工程的投資者,他也想方設法要建成這個垃圾場。」小田用手攏了攏稀少的頭髮說,「你說調查過橋本的事了,把那傢伙的事講給我聽聽。」
「他在外面有女人。是『SPOON』俱樂部的女招待,名叫西村亞美。聽說在浪速區的幸町租了公寓。」
「那是橋本的把柄嗎?」
「我認為能成為談判的資料。」
「只有這一條信息嗎?」
「當然不能只滿足於此。」已花掉5萬日元經費了,卻……
「聽說有人在背後操縱橋本?」
「橋本是市議會議長內山榮三手下的人。」
「就這些?」
「這件事……」
「很有用,繼續努力。」
小田彷彿對此不感興趣,站起身走到窗前,透過窗簾的縫隙看著外面。
「火滅了。」小田輕聲說了一句。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6 19:27:33
第04章
7月12日上午9點,二宮才來到辦公室。悠紀不在。他往小池上木建築會社掛了電話,問明富南的市會議員、南原義德的電話號碼後,給南原家打了電話。
「請問是南原先生家嗎?」
「是。」
「我是疊屋『蘭岸』的經紀人,叫田中。」
「喔,昨天那事,辛苦你了。」
「南原先生的車鑰匙是不是丟了,銀靈車的。」
「那不是我的,銀靈車是水谷的。」
「那麼,您知道怎麼和水谷先生聯繫嗎?」
「我只知道他公司的電話號碼,可以嗎?」
「嗯,請講。」
「06、223、14××。本藏環境開發。」
「真是太感謝您了。一大清早就打擾您,實在報歉。」
二宮把電話本翻到「本藏環境開發」那頁。總機號碼是223、14××,所在地在中央區淡路町第六胡同的八千代大樓。該公司沒列入建築業人員信用調查表。
二宮往二蝶會掛了電話,找桑原。
「喂,我是二宮企劃的二宮。」
「又有什麼糾紛了?」
「不,是想向您打聽點事。」
「什麼事?」
「你知道本藏環境開發這家會社嗎?」
「本藏?不知道。」
「是在中央區淡路的八千代大樓。覺得有點黑社會的性質,但也許是連帶子會社。」
所謂的「連帶子會社」,就是企業附屬的部門又經營的會社。
「本藏有個叫水谷的,你知道嗎?」
「喂,停一下。你是不是讓我去做施工保衛?我如果告訴你本藏的事,能得到什麼好處?」
「呀,那個嘛……」
「別犯傻了,我又不是你的搭檔。」
那邊傳來電話掛掉的盲音。因為本來就沒指望從他那裡打聽到什麼,所以二宮也不是很生氣。
「去富南、天瀨。」二宮寫了個留言放在桌上便走出辦公室。雨已經停了。
從三○九國道的中津橋向南拐,行駛在沿著芹川的府道上,只覺得山麓漸漸被拋在後,葡萄園映入眼簾。這裡,就是天瀨的(木能)之上地區。
二宮停下車,向走過來的戴草帽的女人打聽橋本的住處。
「從前面的郵局向左拐,走到頭就是了。」
「(木通)之上一共有多少戶人家?」
「嗯,大約有兩百多戶吧。」
就是說,這裡有選舉權的人是500到700名,即使得到這一地區所有人的支持,仍達不到當選所需的票數。
「議員杉村廣的家在哪兒?」
「沿著這條路一直走,有一座叫『賢照寺』的寺院。它對面的米店就是。」
「謝謝了。」二宮搖上車窗,繼續往前開。
上坡後,馬上看到了橋本的住宅。那是一座古式住宅,建在離村落旁的高崗上,圍著院牆,正房很高,人字形的屋脊坡面很陡。圓頂木大門旁邊的三楞形柱子上寫著「橋本健夫市政商談所」。下了車,二宮在四周轉悠一下,看準沒有人後,立刻爬到院牆旁邊的一棵大樓樹上往院子裡窺探。那裡有假山、水池、燈籠,雖然不十分寬闊,卻錯落有致。
僅僅二三百萬元是不能扳倒他的,二宮想。把柄,一定會有什麼把柄。坐進車裡二宮又駛向賢照寺。
杉村米谷店在紅色鍍鋅鐵皮房脊的平房前面擺著雜貨,裡面堆著米袋子。在玻璃窗上貼著的廣告上寫著「建光明的富南,施嶄新的市政——富南改革會」。看來杉村是個革新派。
二宮稍猶豫了一下,然後走進米店,但見一個50歲左右的婦女站在收款台旁。
「您好,先生在家嗎?」
「啊,在家,這邊請。」
可能她以為是來商量市政問題的,便把二宮帶到左側的一個房間。屋裡只有一張桌子和一把接待椅子,簡陋至極。
不一會兒,走進一個戴黑框眼鏡的小個子男人。二人交換了名片。
「您是建築咨詢所的?」
「是的。」
「找我有什麼事?」
「實際上,我們想改變三澤谷的水流路線……」
「那麼,是為了建工業垃圾處理場吧!」
「嗯」
「這種事我可無能為力。」
「不,我今天是想打聽一下水利工會會長橋本健夫以及他的為人及政治理念……」
杉村以嚴厲的目光盯著二宮說:「請你回去吧!」
此話題就此結束。
二宮又驅車駛向三澤谷。從(木通)之上行駛一公里左右,這雙行車道便離開了芹川河,左右被山巒夾擠。穿過一個很短的隧道,二宮停下了車,打開地圖。越過左邊的根來山就是加見澤谷,其上游就是三澤谷。
又穿過一個隧道,接著爬上一個山坡,前方就是貯木場。露天堆放著的木材旁邊是生了紅銹的鏟車和白色的客貨兩用車。二宮在此下了車。因昨天下了雨,所以地面還很濕。客貨車裡空無人影。再往貯木場裡邊走,果然像小田說的那樣,林中有一條小路。那裡好像很少有人行走,已長了很繁茂的雜草。
二宮伸了伸腰,向林中走去。青草散發的熱氣撲面而來,籐蔓不時地纏在腳上,褲腳已被儒濕。走到小路盡頭,已沒有樹木,眼前出現了陡峭的懸崖。河床上有三個穿著工作服的人,其中一個人正拿著望遠鏡在觀望,好像是在測量。
奇怪——二宮歪著頭尋思著。
據小田講,測量工作去年秋天就結束了。要不然,也不可能與土地持有者草簽臨時合同,更不可能向行政秘書遞交測量圖紙。難道是測量圖紙上還有不完備之處,需要重新測量一遍?
沿著懸崖上修的石階走下去,二宮向一個拿著比例尺的人問道:
「在測量嗎?」
「是啊。」那個人滿面狐疑,把棒球帽子戴在後腦勺上。
「是誰委託你們的呢?」
「松浦土木建築會社,岸和田的。」
原來,這三人是(土界)市金岡的鹽見測量所的技師,從昨天早上開始搞測量的。
「據說這個峽谷去年已由小田總業測量過了,你們不知道嗎?」
「沒聽說過。」
「得到土地持有者的同意了嗎?」
「這種事情,你去問松浦土建好了。」
詳細情況,好像他們也不知道。
「對不起,打擾了。」二宮離開了他們。
二宮登上懸崖,穿過雜木林,又返回貯木場,然後又開車按原道返回,只有到了(木通)之上後才有公共電話。走進郵局,掛通小田,把有人正在測量三澤谷一事簡要地說了一下,小田驚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好半天他才叫出:「什麼,是哪來的什麼人,竟敢這麼幹!」
「說是(土界)市的鹽見測量所。」
「沒聽說過這個測量所。」
「委託他們測量的是岸和田的松浦土木建築。」
「松浦土建,岸和田的什麼地方?」
「我沒問。」
「你為什麼沒阻止他們測量呢?」
「情況不明,能那樣做嗎?」
「我馬上去岸和田,你也一起去!」
「火災現場調查怎麼辦?」
「現在哪還顧得上這個,委派別人。」
「在岸和田什麼地方見面?」
「南海線電車岸和田車站,你在檢票口等我。」
放下電話,二宮查了下電話本,松浦土建在岸和田市土生二丁目。
從河內長野上170號國道,穿過和泉市,便進入了岸和田。因為是彎彎曲曲的山路,所以費了很多時間。小田早已來到岸和田站,正在出租車停車場旁邊等他。見到二宮的車,他大步流星地走過來,一下子鑽進了車後門。
「這麼慢!」
「從和泉那邊過來的嘛。」
「松浦土建在土生町。」小田好像也查過了。「向南一直走!」
二宮對他那高傲的命令式口氣很不滿,心想:我又不是你的傭人。
「給松浦土建去過電話了嗎?」
「去了。社長正在等我。」
「對方怎麼說的?」
「複雜的情況見面再說,就這些。」
小田不耐煩地說著,抱著雙臂,靠在後面的車座上。
二宮開車路過國家鐵路阪和線的道口後,又沿著舊阪和街道向西走。這裡是單行線車道。當越過郵局和摩托車商店後,在一棟拉麵館和茶店混在一起的樓前停下車。
「嗯,果然不是什麼正經地方。」小田抬頭看了看木結構的兩層樓的辦公室。一樓的高簷上,綠色的瓷磚牆壁上掛著牌匾,上面寫著斗大的金字「松浦土建」。雖然沒掛黑幫專用的徽章,但看得出不是做正道生意的土木建築會社。
稍微倒下車,把車停在混雜樓的停車場,二宮和小田下了車。
「你進過黑幫的辦公室嗎?」
「進過。很多次。」
「挺疹人的吧。」
小田深深吸了一口氣,推開松浦土建的門。辦公室是由民宅改裝的,周圍貼著膠合板,室內的裝修很簡單。鋪了毛地毯的地板踩上去咯吱咯吱地響。右邊牆上架著神龕,掛了一大排作為吉祥物的燈籠。
「我叫小田。請問你們社長在嗎?」
小田面前,一個女人坐在桌旁正在整理發票。聽了他的話後,馬上站起身走到裡面,拉開拉門招呼社長。松浦好像剛吃過午飯,嘴裡叼著牙籤走到辦公室。他大概50歲出頭,穿著件藏藍色的工作服,又黑又瘦,一副窮酸相。
「讓您大老遠跑來,真過意不去。」
松浦笑容可掬地把小田和二宮請到了隔壁的咖啡店。
要了杯咖啡,互換名片後,小田主動說:「關於天瀨的三澤谷,我們會社去年11月16日已經與土地持有者簽訂了臨時合同,你和誰打招呼了,就動手測量?」
「是一個叫倉石的中間商,他還拿來了圖紙。」
「倉石對你們怎麼說的?」
「他說三澤谷有一個最適合建造垃圾處理場的地方,並且已經徵得土地持有者的同意,所以我就讓鹽見去測量了。至於已經和你們簽了臨時合同這件事,倒沒聽說。」
「可是,去測量的這件事跟倉石……」
「確實通知他了。本月11日開始作業。」
「倉石怎麼回答的?」
「他說沒問題。所以,我按時開始了作業。如果有什麼不滿的話,還是和倉石說吧!」
「現在找不著倉石,給他打了多少次電話都沒人接。」
「我剛才也打了電話。倉石那傢伙,知道咱們有矛盾後,不知躲哪去了。」松浦欠了欠身說,「儘管我們在這裡談得很好,但我並不打算停止測量。」
「那你這不是無理取鬧、給我們出難題嗎?未經土地持有者一致同意的測量……」
「是不是說我們違法人侵?真可笑。你把我送到派出所、送到警察局好啦!我手裡的登記設計圖紙上,一致同意的大紅圖章可明明白白地蓋著!」
倉石可能把給小田看過的設計圖紙給了松浦。
「我懂了。」小田點點頭,說,「你看這麼辦行嗎一一請松浦社長中止測量,我加倍補償你到現在為止所消耗的經費,可以嗎?」
「喂,說夢話也得看看和誰說!」
松浦瞇縫著眼睛,一支胳臂搭在已經歪斜的靠背上說:「我要怕你們這些剛出廬沒幾年的愣頭青的話,在這個世界上就沒法混了。你想動動小伎倆嚇唬人,我也是條漢子,奉陪到底!」
「松浦先生想把三澤谷變成垃圾處理場嗎?」二宮問道。
「那還用問?所以我才讓鹽見去測量的嘛。」
「你的測量費將要白費了。我們已向地主提出了工程計劃,簽了臨時合同。」
「哼,不就是付了兩三千萬日元的定金嗎?合同合同的,少說那種胡話吧,土地持有者當然也是誰給錢多就跟誰跑。」
「定金的數額,你是怎麼知道的?」小田問。
「定金嘛,大概都是這個程度吧。」松浦含糊其辭。
「別胡來,和我們競爭沒什麼好處。」
「行啦,快回去吧。三澤谷由我們松浦土建來填埋。」
「徹底談不攏嘍?」
「對,我們將幹到底!」
這時咖啡送來了,服務員顯得十分害怕。
「飲料不要了,光把賬單拿來,買單!你們兩個,回去!」松浦歪著嘴說。
「典型的地痞無賴。」二宮坐上車說,「竟有這種敲詐方法!」
「……」小田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沒做聲。
「怎麼啦?」
「看來,那個傢伙是要動真的。」
「怎麼見得?」
「我給他的誘餌不小,在他們已花的經費上再加一倍補償給他,可他還是嗤之以鼻。他說的『三澤谷由我們松浦土建來填埋』這句話,也不像是敲詐或恐嚇。」
「可是,您已簽了臨時合同。松浦土建瞄準的就是錢呀。」
「你不是開咨詢所的嗎?給我查一下松浦土建。」
「我開的是建築咨詢所,黑社會的事我可不管。」
「不是給建築部門聯繫現場保衛嗎?黑道上應該有搭檔。」
「我只與特定的幫會來往。」
「那我不管,請給我調查!」
「這可是兩碼事,我的任務只是在同意書上蓋……」
「別乘人之危!我出錢。」
「不過,一天3萬日元……」
「4萬,行吧。」
「可那對手不是好對付的呀。」
「5萬,怎麼樣?」
「同意,就這樣幹吧。」對二宮來說,意外地漲了價。
「喂,先把倉石給我找出來,他暗中與松浦串通一氣。」
「倉石的事務所在哪裡?」
「沒有事務所,到公寓找他。」
小田告訴二宮:倉石住在泉南市葵葉新和住宅,然後他拿起儀表盤上的火柴盒寫上電話號,說:「我去找土地持有者,調查一下事情經過。」
「夜裡我和您聯繫。」二宮說。
在國家鐵路阪和線東岸和田站,小田下了車。
沿26號國道南下,從貝場向泉佐野,關西國際機場線橫跨國道,在海灣的人工填築地上,高層建築鱗次櫛比。二宮路過南佐野已是六七年以前的事了,當時和一名在酒吧認識的女人一起去和歌山吃火鍋時經過這裡。那時機場線和海灣線還都沒開通,機場附近連一個建築物也沒有。泡沫經濟鼎盛期,離大阪市區50公里的這一帶,每平方米也上百萬日元,現在想起來還令人興歎。高官、政客在大肆鼓吹要復興關西,但建那麼一兩個機場也未見有多大的經濟效益。那種想與東京抗衡的想法,其實早已落後於時代了。
在泉南市北葵葉向左拐穿過高架橋後,二宮走進一家具有民間特色的養麵館,要了一大碗鯡魚養麥麵條。他向店員打聽新和公寓,店員拿來地圖詳細地介紹著。
新和公寓位於養麵館東邊500米開外的窪地旁邊,是預制板建的三層樓房,與二宮住的裡弗賽德公寓十分相似。這裡夏天深受水窪裡的蚊子之害吧。二宮把車停在一個掛著「禁止停車」的木牌的牆腳下,進入樓內,從一樓開始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看門牌。在二樓正中的三號房間牆上,釘著「倉石不動產」的牌子。門上的信箱裡報紙和廣告已裝滿並露在外邊。
二宮環視了下周圍,抽出一沓報紙。最早的是7月7日的晚報,看來這5天倉石都沒有回來過。電表的指針還在慢慢的走著。
怎麼辦呢?——沒有那麼充裕的時間等他回來。二宮想,要是美國B級偵探的話就可以抬起一腳破門而入,可是不會有人為這種野蠻的做法付報酬的。他也想過從後面的陽台翻進屋去,可又實在沒必要趁主人不在家替小田偷偷進屋搜查。因為和倉石其實並沒什麼利益衝突。只要向小田匯報在倉石的公寓埋伏了一會就可以弄到5萬元。
把手中的一沓報紙放在走廊,二宮下了樓梯。走到皇冠車前時,一輛沙漠風暴車突然急停在後面。因為前面有電線桿,所以不反覆倒車就開不出去。二宮歎口氣插進車鑰匙時,沙漠風暴車的門開了。從車內走出兩個男人,一個穿著藍色T恤,又高又壯的男人踢了皇冠的輪胎一腳說:
「混蛋,往哪停?」這是一種低沉而可怕的聲音。
二宮本能地在身旁摸索能當武器的東西。可車裡既沒有扳手也沒有鉗子,儀表盤旁邊只有瓶除污噴霧器。
「你沒聽見嗎?喂!」
立眉、塌鼻,能比二宮高一頭。180公分的身高,體重足有90公斤,簡直就是職業摔跤手的體格。
「這不是你的路吧!」
「呀,你是不是鼻樑太結實了?」
另外一個戴墨鏡的男人比「摔跤手」歲數大些,個不高,胖墩墩的。
這時,二宮突然注意到,這個矮胖子,不就是昨天在南街跟蹤他的穿藍色休閒夾克的人嗎?燙的短髮和身材簡直一模一樣。
沙漠風暴車是舊式的,黑色。保險槓上還掛著牽引用的絞繩。輪胎和車身都濺得全是污泥,看不清車牌號。
「你們到底是誰?」二宮問矮胖子。
「嘿嘿,這傢伙嚇傻了。」摔跤手說。
「你是不是倉石的同夥?」矮胖子問他。
「……」
「你不會說話嗎!」
「你們是……」
「是我在問你。不回答是吧。」摔跤手向前邁了一步,問道,「倉石到底藏哪兒去了?」
「我也在找倉石。」
「胡說!」
「真的。」
「是誰派你來的?」
「不知道!」
「混蛋!」
話音未落,二宮的小腹已挨了重重的一拳。二宮呻吟了一下,憋住氣死死地抱住對方。一隻手緊緊接住胸口,上半身呈「〈」字形。摔跤手的T恤被二宮抓破。趁對方放手,二宮趕緊接住腹部,靠在皇冠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滿臉痛苦的表情。
「想喊人的話你就大聲喊吧。我要打折你兩三根骨頭。」
「混蛋……」
扯破的T恤衫下,露出摔跤手的肩頭。上面刺著紅牡丹和黑蜥蜴。
矮胖子走過來,問:「你為什麼要跟蹤橋本?」
「是嗎……」果然是那個穿藍色休閒夾克的男人。
「喂,你啞巴啦!」
「……」
「你為什麼要跟蹤橋本?」
「……」
「你好大膽!」
摔跤手上前又一記重拳把二宮打倒在發動機罩上,趁他跌倒後又朝他的小腹狠狠地踢了一腳,二宮倒在地上。緊接著他拽著頭髮把二宮拎起來,從夾克的內兜掏出二宮的名片夾。矮胖子從摔跤手那裡接過名片夾,拿出一張。
「建築咨詢指導,二宮企劃。二宮啟之。你是小田的走狗!」
「……」
「不是黑道上的人,竟這麼敢幹?」
矮胖子冷笑著,把名片夾扔在一邊,說:「小田用什麼價收購你的?」
「比你這傢伙便宜!」
話剛一出口,二宮就被摔跤手夾住脖子,一個背翻摔倒在地。後背、腹部又重重地挨了幾腳,疼得二宮抱做一團滿地打滾。
「行了,住手!」是矮胖子的聲音,「下回再敢在我們眼前轉悠,當心宰了你!」
腳步聲漸漸走遠,二宮望著滿身肌肉塊的摔跤手的後背以及左搖右擺的矮胖子的背影。沙漠風暴車的門終於關上,巨大的輪胎瘋狂似的捲起泥土,從二宮身邊開過去。
「咳咳……」二宮只得手腳並用地向前爬,劇烈的咳嗽使他差點憋過去了,好容易才靠到皇冠車的擋泥板上。他吐出嘴裡的沙粒,費力地拾起名片夾,打開車門,倒在車裡。
脫下夾克,捲起破爛不堪的襯衣一看,左側腹部全腫了,用手摸摸一點感覺沒有。用手指尖一根一根地數著肋骨,好像一根也沒斷。摔跤手沒打他臉大概是不希望在面部留下傷痕,看來是個職業打手。二宮把座椅放倒,叼上一支已折斷好幾截的香煙,閉上了雙眼。疼得很,還想嘔吐。二宮早就預感到會有這麼一天,眼下已成為現實,不知為何竟有一種解脫感。現在不想思考也不想動,只想懶懶地躺著。
正趕上下班高峰,交通堵塞,回到西心齋橋時已是5點多了。在藥店買了消毒劑和濕布,回到事務所,躺在沙發上一動也不動。疼痛輕多了,不知不覺二宮進入夢境。不知什麼時候,他被悠紀叫醒。
「起來吧,啟哥。」
「啊……」二宮做了個噩夢。
「哎呀,好狼狽,我還以為是一堆垃圾放在這兒呢。」
「別大聲嚷嚷,我肚子疼。」身體發熱,頭也暈。夢的內容一點也想不起來。
「又酪配大醉了?」
「酒是喝了一點,在南街俱樂部。」然後二宮說,他去富田林總業看了火災現場。
「有人縱火,肯定是。」二宮說。
「嗯,是嗎?」悠紀漫不經心地說,「昨天到哪裡閒逛去了?」
「不是給你留言了嘛,去天蔽。」
「不時地與辦公室聯繫一下,總不是壞事吧。」
「我去了三澤谷,看到有人在測量,我立刻與小田聯繫……」二宮把去了松浦土建,又轉到倉石的公寓,最後又遭到暴力團的兩個打手痛打的事說了一遍。
「哇,簡直跟私人偵探一樣。」
「這可不是開玩笑,差一點被打成殘廢。」二宮說著,便脫下上衣。
「啊?好狠呀!」
側腹部腫成深紫色,肚臍周圍全是被打的傷痕。
「這一帶也皮下出血。」悠紀摸著二宮的後背說,「去醫院吧!」
「我討厭看醫生,不想被他們刨根問底地詢問。」再說二宮也沒有醫療保險。
「可是,要不濕敷一下……」
「這有藥。」
「讓我來處置。」悠紀打開藥袋嘟嘟囔囔地說,「你也沒還他一拳兩拳的?」
「突然遭到攻擊。有一個身材高大還文身的,像個職業摔跤手,還有一個矮胖子。」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打人?」
「那兩個傢伙是職業打手,打人還滿臉堆笑,而且也不大喊大叫的。」
「難道現場就沒有人看見?」
「即使看見,誰愛多管閒事去掛110?」
在新和公寓對面,就是高牆圍著的鋼管工廠。
「那兩個人是不是埋伏在那兒等你的?」
「是等倉石的,可在那個時候我去了。」
「還有一點我不理解……」
「是的,矮胖子認出我是昨天在南街跟蹤橋本的人。今天向我動刑,好像是要弄清我的身份。」
「這麼說,那兩個人與松浦土木建築……」
「不像。如果要是松浦土木的打手,應該知道我的身份。再說也沒有必要等倉石。」
「你不是說矮胖子昨天跟蹤橋本了嗎?所以,可以認為與橋本也不是一夥的。」
「最起碼,與橋本、水谷關係並不好。」
「而且,看了啟哥的名片還說出了小田的名字。」
「總而言之,是要我從天瀨垃圾處理場這件事退出來。」
「如果小田總業放棄這一計劃,對誰有利,有多大利益呢?」
「處理工業垃圾能賺大錢。據小田說,估計三澤谷有3億日元的賺頭。」
「所以,松浦土建就想插手?」
「要這麼推理,內幕倒簡單。可是打我的那兩個傢伙並不是松浦的爪牙。」
「怎麼事情越來越複雜啦!」
「松浦可能把倉石藏到什麼地方了。」
「水利工會會長和本藏環境開發,松浦土建和倉石,還有兩個暴力團成員,」悠紀一邊掰著手指數著一邊說,「這些人之間有什麼聯繫呢?」
「不知道,不過該上場的都上場了。」
「你打算放棄500萬,撒手不幹嗎?」
「媽的,我不幹誰幹?」
「你可是捅了馬蜂窩,引出黑社會了。」
「我想知道他們出動的理由。」
「啟哥又犯傻啦!」
「也許吧。」
悠紀不怕這類事件,或者說是遇事反倒沉著。二宮想,和她生活在一起,丈夫一定會被她欺負住的,不過她也有她溫柔的一面,不會使人窒息。
「啟哥後背真黑呀。」
「是嗎?」
「不過沒有被抓過的傷。」
「你想起誰了?」
「你別管。」
二宮側腹部和肚臍周圍都有傷痕,背部還有兩處。讓悠紀貼上濕藥布後,他又穿上那件破襯衣,雖然衣領已經開線了,但沒有新的替換。
「我出去一下。」
「去哪兒?」
「買件衣服。」
走出事務所,二宮在拐角的小賣店給新井打了電話。
「喂,還想來賭一把嗎?錢,我借給你。」
「不,今天有事求你。」
「什麼事?」
「你認識一個像摔跤手似的大塊頭男人嗎?他肩上刺著紅牡丹、黑蜥蜴,是個很少見的傢伙。」
在賭場許多人都脫掉衣服。以前,聽說大阪有十幾名文身師。每個文身師都有自己最拿手的圖樣。二宮想,從黑蜥蜴花紋入手,也許會查出那個人的身份。
「那個大塊頭男人怎麼了?」
「這個不能說,反正我在找他。」
「好吧,要是在賭場見到了我就告訴你。」
「有什麼辦法,能找到他嗎?」
「我說二宮啊,我這兒可不是咨詢所。」
放下了電話,看來沒有誘餌黑社會是不會出動的。
二宮在美洲村的小賣店買了一件襯衫和一雙襪子,又買了兩個漢堡包,回到事務所。門已鎖上,悠紀好像上課去了。哼,上課就說上課唄。二宮打開啤酒,開始吃漢堡包。這時,電話鈴響了。
「喂,你來一下。」
「什麼……」
「到北濱、勞動中心前面來一趟。」
「什麼事?」
「你來就知道了。」
「是關於本藏環境開發的事!」
「少廢話,快過來!」
「好吧,馬上就到。」
放下電話,吃完漢堡包,二宮扔掉那件舊襯衣,換上新買的襯衫,又在外面罩上夾克。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6 19:28:09
第05章
下午6點20分,北濱的府立勞動中心前停著一輛寶馬車。二宮把皇冠車停在它後面,按了按喇叭。桑原從車裡走下來。他穿著藏藍色的雙排扣西裝,淺藍色的高級襯衫外紮著條碎花點領帶。
「鬍子該剃了。」桑原看著二宮的臉,說的話和前天一樣。
「到底什麼事?」
「山本施工隊給我打了電話。說是舟越的古川橋的現場保衛不用我們了。」
「真的?」
「要是說謊或是開玩笑,還用我折騰一趟?」
桑原用手指贈了一下沾滿白色灰塵的擋風板說:「我從山本施工隊收取了現場保護費的一半,400萬。他們說剩下的一半等拆遷工程結束後再付。」
「是那麼定的,不過……」
「請二蝶會來保護現場的,是二宮企劃。現在又想賴掉仲介費佯裝不知,這可不行。」
「知道了。我得問問山本施工隊的隊長。」
「問了又能怎麼樣?」
「同他們交涉。直到他們向二蝶興業支付餘下的400萬。」
「你可真笨,還不明白你自己的處境?」
「……」
「喂,下車吧。」
二宮走下車。桑原打開寶馬車的車門,在後座上坐著一個頭髮花白的小個子男人。
「稻田先生……」二宮喊道。
「對不起,二宮,有點麻煩事。」稻田以低沉的聲音說,「舟越建築會社不給我們開支票出錢了。」
「真是胡來!」
「我也向舟越建築抗議過並嚴厲地指出,既然已經請人保衛現場,現在又要撤回,這會影響到施工隊的信譽。不過,我們作為下級承包單位,權限有限,也毫無辦法。要是磨蹭下去的話,我們施工隊墊上去的那一半錢,恐怕都無法結算了。所以,我才厚著臉皮這樣解釋。」
「別互相安慰了,上車吧。」二宮被桑原推了一把,坐到稻田旁邊,隨後桑原發動了引擎。
「去哪兒?」
「舟越建築會社的大阪總部。」
「我去交涉?」
「要是我能和他們交涉的話,還叫你幹什麼?」
「我拜託你了。」稻田說,「要是二蝶會的人出現在舟越建築公司的話,我就會被炒魷魚啦。」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山本施工隊是舟越的下級單位……」桑原嘟囔著說,「二宮所長,你自己一個人去吧。」
「那,我是什麼身份?」40萬的仲介費早花光,二宮做好了心理準備。
「山本施工隊的代理人。」
「交涉的對手是……」
「營業科長野口和部長扇木。」稻田回答。二宮和野口有過一面之交。
「如果交涉破裂……」
「那就訓斥他們一番,讓他們向我們賠禮道歉。」桑原說。
二宮茫然地望著外面,側腹部的傷又在隱隱作痛。
位於釣鐘町的舟越建築會社大阪本部離北濱還不到500米。
「山本施工隊向野口科長提出的預算,是在具體匯報了請人保衛的情況下而定的金額。因此,無論是昨天還是今天,只要對方沒毀約就一直成立。如今若不認賬,事情可不能這麼輕易拉倒。」
「我幹這行時間也很長,完全懂得規矩。這次給山本施工隊添了很多麻煩,深表歉意。」
營業部長扇木低頭道歉。雖然舉止畢恭畢敬,但語氣中讓人感到一絲傲慢,好像是在說,一兩個下級承包隊隨時都可以處理掉。
「對不起,這是一點心意,表示道歉。」扇木說著向野口暗示一下,野口把一個信封放在桌子上。
「這是什麼?」
「就算是補償金吧,也可以說是處理費,100萬日元。」
胡鬧!二宮不由得怒髮衝冠,但還是控制住了自己。我要是接受了這100萬,其餘的300萬必須由我二宮來填補。
「山本隊請幫會的人保衛施工現場,費用的一半即400萬已經支付。既然簽了約,那就一分錢也不能少。」負責保衛施工的組織絕不能洩露是二宮的信條。
「情況我很清楚,我心裡也很難受,可是,這是會社已定的方針,不是我個人能改變的。」
「什麼!會社方針?」
「就是上級的指示,領導層定的。」
「雛道是要僱用其他拆遷施工隊?」
「不,是要脫離以往的做法。」
扇木拘謹而又呆板地說:「作為泡沫經濟的後遺症,因建築債務保證問題我們公司也遭到新聞界的攻擊。像捐款、洽談、地域對策等,今後我們公司要擺脫以往舊做法的束縛,採取全新的體系,這就是來自上級的最高的指示。」
可笑!無論你說得怎麼好聽,黑社會依然存在,妨礙施工現象照樣會有。
「前天我去過古川橋施工現場。」二宮打量一下扇木,接著說,「在卡車出入道口停了一輛奔馳車。」
「有人搗點亂也是難免的。」
「我與幫會的頭目聯繫,幫會的頭目命令奔馳車上的那兩個人立刻離開。這意味著什麼,您應該明白。」
到了這個節骨眼兒,請黑社會保衛施工的實情也不能不說了。「兩個幫會之間一旦公開身份,以後就難以和好如初。」
「你是說100萬不夠?」
「是,當然不夠。」
「那麼,要出多少錢呢?」
「剛才已經說過了,給山本施工隊支付800萬。」
「施工現場保衛一事,是口頭協議,多少應該通融一下。」
「如果只是山本與舟越建築會社之間沒成文的協議,那可以通融,可是與幫會之間,口頭協定就是合同,要是撕毀合同的話,古川橋的工程將會一團糟。」
「哦,聽起來你好像是在替幫會辯解。」
「……」混蛋,老狐狸!二宮心中暗自罵道。
「二宮先生,我和野口都是舟越建築會社中的一個組成部分,這一點請你明白。」
「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是啊。」扇木泰然地說,野口低著頭默不作聲。
二宮看了看手錶,已交涉30分鐘了,再說下去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於是,二宮行了一禮說:「那我改日再來。」
「嗯。」扇木點了一下頭,指著桌上的信封說,「這個……」
「謝謝。這個我不能要。」說完,二宮起身揚長而去。
把出入證還給收發室,二宮離開了舟越建築會社。路旁的水銀燈周圍飛蛾亂舞,稻田和桑原正坐在花壇旁等他。
「怎麼樣?」稻田問。
「不行。」
「噢……」
「對方一直打官腔。說什麼上級的方針,要與舊的做法一刀兩斷。」
「還有希望嗎?」
「他們答應山本施工隊已支付的400萬,肯定給予現金支票,而餘下的那400萬的談判卻談崩了。」
「那你就答應了?又不是小孩子辦事。」
「我搞不清舟越建築公司的意圖,與舊做法一刀兩斷當然是表面上的,不是真正理由。」
稻田站起來說:「舟越建築辭退了你們,但古川橋工地不能不找人保衛。他到底想幹什麼呢?」
「你能找到點線索嗎?」桑原問。
「找不到。」
「二宮所長,你怎麼辦?」
「嗯……」
「舟越不能改變主意嗎?」
「不可能。」
「好吧,別的我不管,剩下的400萬由二宮企劃和山本施工隊給我湊齊。」桑原也站起身來,說,「這是二蝶會的經營收入,就算我答應了,上面也不能答應。」
「這我知道。」稻田說。
「古川橋的拆遷工程什麼時候結束?」
「本月末。」
「我等到那個時候,好吧。」
「噢。」
「好啦,今天到此結束。」桑原擺了擺手說。
「我坐電車回去。」
稻田轉過身快步走了。桑原望著他的背影,對二宮說:「你後悔了吧,接下一件這麼棘手的現場保衛的活兒。」
「沒辦法,工作中難免有風險。」
「山本施工隊會不會把我們的400萬全賴下呢?」
「桑原,剛才在舟越的接待室我就在想,要是你在場的話會怎麼做呢?把桌子踢翻、揚長而去,或是揪住扇木的衣領逼他。總之,你是不會任他擺佈的。」二宮挖苦地說。
「我對正派的人是不會那麼吼叫的。」桑原微笑道,「我的辦法是,向上一級黑道上的幫會交一定數量的錢,利用他們的名聲私了。我規定自己不輕易出賣自己的名聲和形象。」
「如果這就是你的人生哲學,為什麼還要帶上徽章?」黑社會要是不恐嚇、敲詐,不就和正道上的人一樣了嗎?二宮想。
桑原說:「大概在五年前,我們幫會所控制的一個會社想承包一家大建築會社的工程。頭兒把其他人都攻下了,只有建築部長無論如何也不答應。於是,我們頭兒讓一家和我們幫有關係的偵探所去調查那個部長。那個部長是個正派人,爬山是他的惟一愛好。不好女人。有一個獨生女嫁到了奈良,還有一個3歲的孫女和一個貝歲的外孫。因此,我們在過節的時候讓人送去了帶擺設架的玩偶一套。」
「他女兒收了嗎?」
「那敢不收。三個大男人一起去她家,每個人的襯衫領上都別著二蝶會的徽章。」桑原冷笑著說,「第二天,部長就指名讓那家會社承包了。」
「難道對扇木也使用那種辦法?」二宮想。
「你是開建築咨詢所的,進攻舟越建築的秘密武器總會有一個兩個吧。難道現在心中真沒有數?」
「我既不是敲詐人的混子,又不是收集新聞的記者。」
「你是不想弄髒自己的手吧。」桑原的每句話都令二宮不快。
「噢,有件事想問你,」二宮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你見過身上刺著蜥蜴的男人嗎?」
「蜥蜴?」
「我在找一個肩頭上刺著大紅牡丹和黑色蜥蜴的男人。」
「什麼……是在肩頭染了一大塊的嗎?」
「不,從肩到後背都有。」
「文身的事你問文身師吧!」
「可是,我一點線索也沒有,不知從何入手。」
「去黑門看看吧!那裡是文身師的總部。」
在中央區的日本橋,有個叫黑門的食品批發市場。
「去黑門的哪裡?」
「自己找。」
「找到文身師後,可以向他打聽嗎?」
「做夢。文身師嘴很嚴。」
「桑原……」
「幹嗎?這麼鄭重其事的。」
「請你給我介紹一名文身師,可以嗎?」
「憑什麼我要聽你的?」
「拜託你了。」二宮低頭行禮,心裡卻滿腔怨憤。
「為什麼要找他呢?」
「我被一個大塊頭男人揍了。」
「哦,真的?有意思。」桑原看看二宮的臉問他,「傷在哪裡?」
「在腹部和後背。」
「讓我瞧瞧。」
二宮脫下夾克,解開襯衫扣。傷口又開始作痛了。
「啊,傷得不輕。怪不得車裡一股濕藥布味。」桑原好像不解地說,「你沒還手?」
「對方是職業打手。」二宮生起一股火。
「噢,要麼能打架,要麼會賺錢,不然就沒法在黑道上混。」
「我不是打算報仇,而是希望通過找到這位大塊頭男人,查出幕後指使者。」
「啊,正經人進攻黑道了?」
「這是我的本行。不管對方是誰,如果我完不成人家托付給我的工作,就賺不到工錢。」
「你真不簡單啊。」
「哪裡哪裡。」
「好,我奉陪!」桑原從兜裡拿出車鑰匙扔在一邊,說,「今天休息。」
二宮把皇冠停在北濱,開著寶馬去日本橋。桑原心情不錯,興致勃勃地講起5月份去拉斯維加斯賭場的事。二宮也說起在澳門玩撲克牌的事,看來西方式的賭博不適合他。如果要是說出他時常出入西城賭場的事,不知桑原會有什麼反應。
從御堂筋胡同開車至千日前街,就到了黑門市場。市場中的商店都拉著鐵門。二宮接桑原所指,順著一條狹路前駛,把車停在一家小型食品超市的門前。
「在這裡面,有他老婆開的店。」
樓前的小路很狹窄。車子從一家家門前擺著的盆景前擦過。不遠處出現了「夾菜烤餅·千賀」的牌子。
「裡面的文身師叫雕晉,在關西也相當有名。」
「桑原,你有文身嗎?」
「我可沒有。我連被毛毛蟲叮一下都會疼得跳起來。」
下了車,兩人走在胡同裡狹窄的小道上。桑原伸手拉開一扇格子門。
「歡迎光臨。」扎圍裙的女人衝他們說,「呀,是阿保。」
「嗯。晉哥呢?」
「在家。進來吧。」
裡面有兩伙客人。路過服務台和客廳,他們來到一間大概有10平方米的房間。但見一個身穿背心和短褲的男人,正盤腿而坐舉杯喝酒。
「喂,好久不見了。」
「是啊,好久不見了。」
桑原坐到雕晉面前,介紹二宮:「這是我兄弟。」
「喝不喝?」雕晉把酒乾掉,給桑原倒了一杯,說,「今天有什麼事!」
「有點事想麻煩您。」
「是不是這位小兄弟也想文身?」
「這傢伙沒錢。」桑原看著二宮笑呵呵地說,「他想找個人。您知道誰的右肩文牡丹和蜥蜴嗎?」
二宮又趕忙補充一句:「是紅牡丹和黑蜥蜴。」
「啊,那是雕升的手藝吧。」雕晉爽快地說,「那傢伙現在最拿手的是文蜥蜴和娃娃魚。」
「他住在哪兒?」桑原問。
「你不會是……
「不,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不會給雕升添麻煩的。」
「雕升住在前面的高津。高津小學後面有棟叫『魯米奈』的公寓樓。」
「雕升是哪個幫的?」
「和我一樣,還沒人幫。」
「這幾位是?」桑原警覺地示意旁邊的人。
「放心吧。聽說黑道上錢也難掙了。」
「唉,都不容易呀。」桑原把杯裡的酒喝乾後又說,「改日再來。」
「啊,走好……」雕晉擺了擺手。
「這個人,感覺挺彆扭的。」
「我們幫裡想文身的,都找雕晉。他有點手藝人特有的脾氣,倔了點,但活兒的確不錯。」
「小時候,我在我家附近的澡塘子裡看見過文身的老頭兒,好像顏色是暗灰色的。」
「人一上了年紀,墨跡就會褪色,這是因為皮膚的血液循環不好造成的,碰一下還涼冰冰的呢。」
「要是靠近看,可真嚇人哩!」
「這就是它的價值所在。它與外國人的刺繡不同。」
在高津小學後面,有一座寫著「魯米奈·KOUZU」的很漂亮的四層樓的小公寓。走進去看了看信箱,202室寫著「升澤俊郎」,好像這就是雕升的家。
「你打算怎麼和雕升說?」
「這個嘛……」
「弄不好的話,雕升就會把嘴閉得嚴嚴的。」
桑原所說的確是實際存在,不過二宮心中自有打算。
按了202室的門鈴,不大一會兒,門開了。一個穿黃色運動服的男人探出頭來。
「我叫二宮。冒冒失失地打擾您,真不好意思。」
「什麼事?」
「關於文身的事……」
「是嘛。」雕升若有所思地說,「我正在給人文身。」然後,他從屋裡來到走廊。
「哎呀,真對不起。」二宮深深行了一禮說,「前幾天,我看見一個人的文身,使我非常著迷。有個像大力士或摔跤手的身材魁梧的人,從右肩到後背刺著紅牡丹和黑蜥蜴。我想那一定是雕升師傅的手藝,沒猜錯吧!」
「啊,你說的茂夫啊!」
「長著兩道立眉、塌鼻子?」
「沒錯,那的確是茂夫。那個文身是我刺的。」
「您能給我文一個和他一樣的圖案嗎?」
「並不見得是一模一樣的,給你文個差不多的吧。」
「文之前我想再看看茂夫的文身。去哪兒能找到他?」
「茂夫在東住吉的陵南幫。」
「陵南幫……」
「聽說辦公室設在針中野。」
「知道了,太謝謝您了。」
「你要真想文身的話,進來看看圖樣吧。」
「會打擾您工作的,改天再來看吧。」
「好,什麼時候都行。」雕升很熱情地說,隨後關上了門。
「喲,真是個大騙子。」桑原吃驚地說,「你不會連對我說的話都是假的吧!」
「只有這種時候才會謊話連篇。」二宮邊走邊說。
「去針中野嗎?」
「去。」
「你知不知道陵南幫可是薰政會的分枝。」
「不知道。」
薰政會是近畿一帶勢力範圍極大的組織。旗下約有30個幫會。當初桑原用卡車撞倒的真湊幫大概是薰政會的友好幫會吧。
「不要小看黑道上的人。這次說不定會打斷你的手腳。」
「說實話,我也害怕。雖然明知山有虎,但還得偏向虎山行。必須調查陵南幫的茂夫,弄清真相。」
下了樓梯來到外面,二宮把寶馬車的鑰匙還給桑原。
「你捉住茂夫並不難,但你怎麼讓他開口?」
「要是你的話怎麼辦?」
「很簡單,埋了他。」
「埋了他?」
「把他捆個結實埋到山裡去。一直埋到脖梗,往腦袋上一點一點地加土。再頑固的傢伙也會嚇得面無人色,坦白交待。」
「我可不是暴力團的,我得使用智慧。」
「什麼智慧?」
「不知道,還沒想呢。」
「你這傢伙真是個廢物。」
不知什麼時候,由「所長」變成「你」,進而又變成「你這傢伙」了。
「軟弱無能。」桑原把車鑰匙又扔給二宮,說,「我真想看看你是怎樣被茂夫宰了的。」
車子從法元道進入阪神公路開向松原。桑原打開車內音響的開關,CD音碟中戴安娜的旋律在車內飄蕩。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6 19:28:30
「我一直就特別喜歡這首歌。」
「……」看來他討厭日本民歌。
「當咨詢顧問能掙到錢嗎?」
「和妓女接客差不多。有客人就能掙錢,沒客人一分也掙不到。」
「為什麼干介紹黑道的人做現場保衛?」
「並不是想幹這行,而是無路可走啊。」
「什麼時候和我們幫會搞上關係的?」
「嗯,是幾年前吧。那時你還在監獄裡蹲著呢。」
「正經的本分人是不會和幫會拉上關係的。」
「我原來是做房屋拆遷的。要拆遷就必須僱人保衛現場。」
「那拆遷隊的全名是什麼?」
「已經解散了,別提它啦!」
「今天早上你打電話問我本藏環境開發的事,和這個有關嗎?」
「你知道本藏開發的事嗎?」
「沒有我不知道的。」
「不愧是黑道上的。」
「行了行了。你還沒告訴呢。被茂夫那個無賴接的原因和調查本藏的理由是什麼?」
「剛才說過了,是我行當中的事。」
「幹完那件事,你能掙多少錢?」
「這個嘛……」
「喂,給我講講你接的活兒吧。」
「是和你無關的事。」
「你敢看不起我?」
「我沒有看不起你,而是真心感謝你。」
「窮裝……」
9點30分,他們出了駒川出口,從田邊去針中野。二宮在路邊看到一個電話亭,便走進去翻看電話本。大概針中野二丁目的陵南商事就是陵南幫所在地吧,那裡的經營範圍屬金融類。二宮撕下那頁,按下電話號碼。
「您好。這裡是陵南商事。」
「對不起,請問茂夫在嗎?」
「您是哪位?」
「我叫田中,是茂夫的兄弟。」
「三好正巧不在。他帶BP機了,是否能把您的電話號碼告訴我,我讓他馬上給您回電話。」
「真不巧,我現在在外面。我父親住院了。」
「您去過三好的家嗎?」
「嗯,我好久沒見到茂夫,所以不知道地方。」
「他住在平野的瓜破。瓜破住宅區南側的叫做弘陽莊的公寓。」
「謝謝,麻煩你了。我去公寓看看。」
掛上電話,二宮想,電話真是方便。只要自己巧妙地套話,就能搞到大致的情報。下一步必須暫時和桑原分開。
二宮走出電話亭,坐上了寶馬車。
桑原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問:「怎麼樣,查清茂夫的地址了嗎?」
「沒有,接電話的人不說。」
「怎麼搞的,我剛剛上來熱情。」
「沒辦法,重新來。」
「我肚子餓了,吃點什麼吧。」
「還不到吃飯時間,再說我也擔心我的皇冠車。」
「那麼破的車,誰去偷。」
「我坐出租車回北濱,今天給你添麻煩了,謝謝。」
二宮打開車門,可上衣襟卻被抓住了。
「等一下,我雇的司機不在了,我可怎麼開呀。」
「你從駒川上高速不就行了。」
「你可別蒙我!」
「哪裡……」
「你走吧,愛去哪去哪!」
二宮下了車,向桑原擺了擺手,隨後叫停了一輛出租車。
弘陽莊位於瓜破住宅區E棟的南側。這裡的建築設計有些不像公寓,長長的二層樓連在一起,前面各有一個修車的地方。磚瓦結構的建築呈雁飛形,各個住戶的大門都向後斜縮一點。茂夫能在家嗎,現在可能正和小矮胖子在一起等著倉石吧。
下了出租車,二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便來到公寓側面的高牆下躲了一會。這裡栽著成排的棕桐樹,停車處的一角立著黑色的鐵柱,上面掛有「107三好茂夫」的名牌。二宮敏捷地環視一下四周,走進了圍牆內。房子與院牆相距兩米多,頭上面是伸出的長長屋簷。二宮隱藏在棕櫚樹下,從外面看不見他。
一樓七號房間有兩個鋁合金窗戶。二宮雙手扒著窗台上一點一點地抬起頭,但見裡面拉著堅紋的窗簾,嚴嚴實實地一點縫隙也沒有,屋裡沒有燈光。二宮把手搭在窗框上試著開了一下,窗子一動也不動。他又向裡走幾步,第二個窗戶也拉著窗簾,裡面什麼也看不見。
二宮咋了下舌頭再向裡轉,前面是預制板的涼台,玻璃窗裡面是百葉窗。屋簷下曬衣桿上晾的是牛仔褲和T恤衫,用手一摸已幹得硬邦邦的,看來茂夫已有兩三天沒回來了。二宮蹲在地上打著打火機,在牆腳下拾起一塊拳頭大的石頭,再環視一下周圍,瞄準玻璃窗扔過去。只聽啪呼一聲響,二宮立刻跑到旁邊藏起來。就那樣靜靜地等了5分鐘,不見有人出來,也沒聽見鄰居家開窗戶。
我既不是小偷也不是入室行竊者二宮自言自語地又回到涼台,從玻璃的裂縫把手伸進去,拉開窗鎖打開窗戶。二宮跳了進去,用手摸索著向前,觸到了一個桌子。若有一個手電筒一定很方便,但現在無處去尋找。再說,黑暗的屋子裡一絲光亮晃來晃去也會被人懷疑。他順著牆壁向裡走,用打火機一照,門旁有一個電燈開關。他索性打開電燈,耀眼的燈光使二宮不由得瞇上眼睛。
眼前是兼餐廳用的廚房。四人的餐桌、座椅,以及水槽都很小,冰箱也不大,桌上還放著用飯盒打包回來的食物,還有盒裝的牛奶、裝著桔子和香蕉的果盤、茶杯、裝麵包的盤子、麵包片、裝作料的瓶子等等。炒鍋、平底鍋還放在煤氣爐上,洗碗槽裡,餐具堆積如山。拿起茶杯一看,杯口還粘著一點口紅。茂夫好像在與女人一起生活。二宮直觀感到,這個女人可能是做皮肉生意的。
從廚房走進旁邊的房間,打開燈,但見席夢思、毛地毯、電視、茶具櫃、沙發、桌子、電話等一應俱全,茶具櫃上旁邊放著電話本。二宮從「了行」開始按五十音圖1順序翻下去——今並、江籐、大垣,每一頁大約寫著十個人左右的電話號碼。但是除了「力行」的薰政會本部和「囗行」的陵南商事以外,沒有什麼可值得注意的。沒有發現「松浦土建」、「橋本」、「倉石」、「小田」等人的名字。茶具櫃的抽屜裡也沒有記錄本之類。
1日本假名排列順序,相當於英語的字母表。
關好抽屜把電話本放回原處後,二宮走出房間。他關掉屋燈,再關掉廚房的燈,又回到外面涼台上當他關好窗戶來到外面,沿著牆根的通道正要向外走時,眼前突然出現一個高大的影子。
「嘿嘿,又見面了。」正是茂夫。
「——」二宮擺好迎戰的架勢。
「怎麼查到我的?」
「——」二宮向後退。
「到這幹什麼來了?」低沉的聲音,粗粗的脖子,隆起的肩膀。
「——」看了看腳下,既沒有石塊也沒棍棒,只在稍離開一點的地方有兩個花盆。
「喂,你的耳朵和嘴是擺設嗎?」
茂夫一步步地向前逼近。扁平的大長臉。二宮想從他的腋下鑽過去逃跑,但沒這個機會。
「來!」突然一拳打了過來。二宮用胳臂擋了一下,但還是被打得轉了半圈。接著後背又接連挨了幾下,二宮倒在了地上。剛想起來,茂夫的膝蓋頂住了他的側腹部,二宮呻吟著又摔倒了。頭部不斷挨著拳頭,他仰面朝天倒地了。茂夫用腳跟踩著他喉嚨,二宮喘不上氣來。
「你死了嗎,啊?」
「——」連呻吟聲都哼不出來。
「你說,幹什麼來了?」
二宮憋得臉發漲,大腦一片空白。茂夫還不抬腳,二宮感到胸悶,幾乎要失去意識了。隱隱約約好像聽見遠處傳來一個聲音說:「喂,行了吧。」
「你踩著人家的脖子,還讓人回答,能答上來嗎?」
「你是幹什麼的?」
「他是我的兄弟。」是桑原的聲音。「下手太狠了,我可不答應你。」
「想打架?」茂夫抬起了腳。
「打空手我可不行。」
「混蛋,過來!我可不是好惹的。」
「是麼?別那麼牛!」桑原笑著說,「和你較量,也許我贏不了吧。」
「報上名,哪來的?」
「報了名,就饒了他?」
「混蛋,想找便宜?」
「我可不想窩裡斗啊。」
「哼,你這個小矮子。」
「對不起,看傢伙!」桑原微微一笑,突然把什麼東西砸在茂夫的臉上,茂夫慘叫一聲,雙手摀住眼睛,桑原猛衝上去用膝蓋撞擊茂夫的兩腿中間。茂夫搖晃了一下差點倒下,好不容易站住了,然後彎腰向桑原還擊。桑原閃了過去,又用頭撞他的面部二人扭在一起時,桑原用右拳猛擊茂夫的鼻樑,茂夫一躲,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桑原迅速抱起玫瑰花的花盆,向正要站起來的茂夫的頭頂上砸下去。陶制的花盆打得粉碎,泥土濺了一身,茂夫「哇」地叫了一聲,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
「喂,起來!」
茂夫用手腕支著頭,抬起滿是泥土的臉,因雙眼都瞇進去了土,所以睜不開。他的鼻子被打得直冒血。
「說,你叫什麼?」
桑原向後退了幾步,猛然向茂夫支著頭的那支胳臂踢去,只聽咯吱一聲響,茂夫慘叫著倒了下去,右胳臂竟然悠蕩著反方向朝後彎了過去。
「好像斷了。」
「打死了吧。」
這時,遠處突然響起巡邏車的警笛聲,聲音越來越近。
「快跑,要惹麻煩了!」桑原踢了踢二宮的鞋,二宮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他們來到牆外,棕桐樹下一個女人怯生生地往裡看,手裡還提著商店的購物袋。
「有什麼好看的,就是打個架。」
桑原吼了一句,他們便急忙逃離了弘陽莊。
寶馬車停在公路左側胡同裡的一家電器商店前面。電器商店已關門了。巡邏車可能到了現場,警笛已經不響了。
桑原拿出鑰匙,打開車門。
「能開車嗎?」
「桑原!」
「什麼?」
「我,得救了。」
「誰願意救你這個臭狗屎!」
「對不起——」
還沒說完,桑原用拳頭敲了他心口窩兒一下。二宮覺得喘不上氣來,搖晃了一下,手扶在寶馬的車棚上。
「能開車嗎?」
二宮邊咳嗽邊接過鑰匙,吐出的痰都是紅色的。他坐進車裡,發動引擎,然後問:「上哪去?」
「哪裡都行,快開車!」
打開車燈,車子奔馳起來。
「竟然跟我兜圈子,你也真行!」
「……」
「你說說,這個亂子得怎麼收場?」
「怎麼辦好呢?」
「去看望一下茂夫唄。」
「怎麼了?」
「沒什麼。這幫無聊的傢伙!」
「那怎麼辦呀,我非被暴力團給殺了不可。」
「你這個混蛋!」桑原吼著說,「你死不死,管我個屁事!黑社會的人之間打空手只能是一次。」
「什麼是打空手?」
「就是不拿武器空著手打架。下次我要是碰上他,非打得你死我活不可。」
桑原拿起煙,插進點火孔裡,說:「媽的!本想玩兒他一下,沒想到把事情弄大了。」
「要你死我活……真的?」
「別裝傻,還不全是為了你。」
真糟。被桑原所救是好事,可事態卻越來越嚴重。
「喂,你為什麼要偷偷鑽進茂夫家?」
「為了弄清真相。我想知道是誰在背後操縱他。」
「發現什麼了?」
「什麼也沒找到。無任何線索。」
「線索?指什麼?」
「像筆記啦,名片啦,電話本啦……」
「嗯,為了這個,你就去當小毛賊。」
「除此之外,沒別的辦法。我可沒有本事使用暴力讓他開口。」
「你這麼幹,到底是為了什麼?」桑原把煙點著又說,「總不會是與你無關的事吧。」
「是工業垃圾方面的事,你知道嗎?」
「工業廢料處理方面,多少還知道一些。」
「昨天,有個自稱是富田林小田的垃圾中間處理商來到事務所,說是準備要在富南的天瀨頂建一個垃圾最後處理場。」
無奈,二宮只好把情況全說出來。這樣一來,就把桑原全捲進去了。
「小田對我說,垃圾處理場終於到了正式提出申請的階段,可是天瀨的水利工會突然提出增加補償的要求,使小田很為難。所以,小田讓我想辦法在同意書上蓋上工會會長的章。我接了這份活以後,開始調查工會會長橋本,這傢伙好像不那麼簡單。昨天夜裡,在南街接待橋本的是本藏環境開發會社一個叫水谷的人。」
「原來如此!」
「給我介紹一下本藏環境開發的事吧。」
「他們的後台可能是南街白耀會。」
「白耀會與二蝶會是什麼關係?」
「同系,都直屬神戶川阪會。」
「本藏的公開職業?」
「經營不動產和土地。」
「水谷這個人呢?」
「你有完沒完,好像一直在審訊我。」桑原沒好氣地嚷著,「水谷是白耀會的首領,表面上好像與幫會無緣。」
「他是位40多歲乾瘦的男子。」
「提起白耀會的水谷,那可是大名鼎鼎。是大首領本藏的得力助手。」
「那就是陵南幫在跟蹤水谷和橋本啦?」
「怎麼見得?」
「昨天,我在南街看到的就是這個矮胖子和瘦子。當時還以為看錯了呢。今天中午,我遇上了矮胖子和茂夫,於是被茂夫打了一頓。」
「你是在哪裡碰上茂夫的?」
「在泉南,一個叫倉石的不動產中間商的公寓前。」
「倉石是誰?」
「是向小田介紹天瀨峽谷的那個中間商。」
二宮又把在三澤谷看到有人測量的事、自己跟小田去岸和田松浦土木建築的過程以及小田的輪胎現場失火的事說了一遍。
「好傢伙,事情太複雜了。」
「我也搞糊塗了,所以想從茂夫與陵南幫的關係入手來解開這個謎。」
「陵南幫上面是薰政會,薰政會和白耀會可不是一條線上的。」
「松浦土建屬於哪個派系的?」
「不知道,我怎麼會連岸和田的黑幫都瞭解呢。」桑原把煙卷掐滅,說,「倉石這個人是被松浦給藏起來了。」
「我想也是。」
「小田總業的火災,是黑道上人幹的?」
「正是。」
「喂,你接這個活能得多少錢?」
「活動經費每天5萬。」
「胡說,誰問你活動經費了。」
「這就是報酬。」
「痛快說,辦成後報酬是多少?」
「500萬。」
「不少啊。」
「可是這錢還得給橋本,至少也得給他一半。」
「哼,500萬。」桑原舔了下舌頭說,「你還是很會賺錢的嘛。」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6 19:29:07
第06章
按桑原的指示二宮從喜連瓜破的入口開上阪神高速公路,然後經松原駛入阪和公路。車內播放的歌曲已經從戴安娜換成了保尼·羅頓。
「你喜歡聽歌嗎?」
「只是不討厭而已。」
「卡拉OK呢?」
「有時也去唱。」
「我讓一個女人給我經營卡拉OK包房,在守口市的大日。」
二宮心裡說:你開卡拉OK夜總會之類與我有何干?現在我渾身傷痛,右側太陽穴被打破正在流血,嗓子腫了聲音沙啞,左腳腕疼痛難忍,側腹部和胸口窩陣陣發熱呀。
「我現在是狼狽不堪。」
「什麼?」
「被打得這麼重,還是頭一次。」
「別不知足了,不是還活著嗎?」
「你真能打架呀。」
「那又能怎樣?」
「茂夫那樣大塊頭男人,你不怕嗎?」
「一對一空手打,誰他媽怕誰?」桑原輕蔑地笑笑,說,「我是為了穿名牌服裝,坐高級車,泡漂亮妞兒,才幹上黑道的。就他那種穿得破破爛爛,一副窮酸樣的人,也配在黑道混?我看了就噁心。就是這樣。」
「是什麼原因使你加入這行的?」
「怎麼,調查我的身世?」
「不,不是。」
「你去過丹後半島嗎?」
「去過。高中時,曾騎自行車環島旅行過。」
「丹後街的竹野,是我的老家。那是個海濱上只有海水浴場的小地方,到了冬天,日本海一改平日的溫順,可怕的波浪洶湧而來,滿眼荒涼的景象。我爸是中學老師,惟一的長處就是古板較真。對學生總是絮絮叨叨地說教,可卻管教不好自己的兒子……」
桑原7歲的時候母親去世,父親再婚。從上中學時起,他就成天和人打架,騎著摩托車到處遊蕩,成為當地有名的不良少年。由於經常恐嚇、傷害他人,他從少年看守所被轉送進少年教養院。放出來後,來到大阪,在旭區的汽車裝修廠工作。可幹了不到一個月,就因為毆打先他入廠的工人被辭退。當他流落在釜崎做臨時工時,認識了某個黑社會頭目,靠他幫忙在一家「酒館」看電話和幫著收款。暗中操縱那家小酒館的就是毛馬的二蝶會。
「大哥在文化住宅區租了房子,讓我也搬過去住。說起來是同一屋的兄弟,可我從心裡明白,一個既沒零錢也沒休假的跑腿的小嘍囉是多麼慘淡。大約一年後,大哥在『棒球』賒了一大筆賬。被逼得到處躲藏,最後也不知他跑到哪裡去了。
「那時要是洗手不幹的話……」
「一旦進入這行就難以洗手了。要是改換門庭的話,一切還得從頭開始,給人家跑腿,當槍使,所以我隨波逐流地進了二蝶會。」
「你襲擊真溱幫指揮部,不也是在當槍頭嗎?」
「那是賭博。一旦打起架來,還顧得上什麼當槍當炮的。要是磨磨蹭蹭的被首領看見,首領說不定會命令你,不管是誰全幹掉。讓我去殺無怨無仇的人,我還沒壞到那個程度,所以我就一個人先衝了上去。至於那麼干值不值,那只能是幹完以後才知道。」
「那場你賭贏了嗎?」
「至少沒輸吧。這不還在幹這行嗎?」
這時,桑原手機響了,桑原打開手機,可能是二蝶會來的電話。桑原指示幫裡的成員,去調查岸和田的松浦土建和倉石。
「我呀……嗯,是嗎……好,知道了。」說了一會兒,桑原關了手機。
「喂,松浦是正道上的嗎?」
「怎麼了?」
「你怎麼看他?」
二宮想起了松浦土木建築的事務所,那裡雖然沒掛幫會用的徽章,但在門上面的神龕卻有一排特殊的提燈。
「松浦的行業是擔供人力,與廢料處理毫無關係。」
「那麼說,松浦是讓他人去測量嘍。」
「測量費,一平米多少?」
「聽說是300日元。」
「三澤谷的面積呢?」
「3萬平方米」
「總額為900萬。可以抽它一二百萬的。」桑原摸著下巴說。
從岸和田和泉高速公路駛出,沿著230號府道向西行,正好在11點到達土生町。在離松浦土建不遠處的汽車專店門前,二宮停下了寶馬車。
「把松浦叫出來。」桑原把手機塞給二宮說,「找什麼借口都行。」
「你得先答應我,不對松浦使用暴力。」
「真囉嗦。趕快打電話吧。」
電話鈴只響了一聲,他女兒就來接了,爾後傳來松浦的聲音。
「這麼晚打電話真是報歉。我是二宮。」
「二宮?是小田總業的建築咨詢顧問嗎?」
「我現在已經到了貴府附近,請問您能給我點時間嗎?」
「什麼事?」
「避開小田,想談些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
松浦試探性地放低聲音說:「行,在哪兒?」
「松田汽車專賣店前面,銀色寶馬車裡。」
「明白了,我馬上就去。」
掛了電話,二宮對桑原說:「他答應過來。」
「松浦要是上了車,就馬上開走。遇到一兩個信號燈,就不用理它闖過去。」桑原走到車後座去。
5分鐘後,松浦出現了。粉紅色的襯衣配豎條的高爾夫運動褲,光腳趿拉著女式涼鞋。
松浦探頭探腦地看著車裡問:「這位是……」
「晚上好。我叫桑原。」桑原摘掉眼鏡溫和地說,「請坐這邊。」
松浦剛一坐到車後座上,二宮就發動了汽車。
「要去哪兒?」松浦身上一股酒味。
「去茶館喝杯茶吧。」桑原說。
「你是……」
「二宮的同事。我也是建築咨詢顧問。」
桑原戴上眼鏡。二宮從後視鏡裡觀察他們倆。
「傷得不輕啊。」松浦說。
二宮大吃一驚,難道他是在說自己的傷?但又好像他在觀察桑原太陽穴旁邊的刀傷。
「以前挺頑皮的。」
「男孩子還是頑皮點好。我以前也是這樣。」松浦挺了挺胸。
「所以,現在還是不老實。」桑原從兜裡拿出二蝶會的徽章別在衣襟上,說,「看看吧,金黃色的!」
「你、你……」
「松浦,你到底為什麼要測量三澤谷?」
「為了做垃圾處理場。」
「建垃圾處理場是需要技術的。」
「喂,停車2」松浦拍了下二宮的肩膀說,「我們談的不對勁兒。
「我在問你,松浦,到底你受誰的指使?」
「你要是威脅我的話,對你可沒什麼好處!」
「哼,是——嗎——?」
「我可不是那種向黑道上的人低頭的窩囊廢。趁早把我送回去!」
「呀,說得挺嚇人的。你平時就是這麼虛張聲勢、嚇唬人的吧。」
「半吊子流氓有什麼了不起!」
正在大聲嚷嚷時,突然桑原用胳膊肘重重地撞擊了松浦的臉部,松浦頓時倒在一邊。
「啊……」
「敢說我是半吊子流氓?」桑原不高興地咂咂嘴說。
「不是讓你不要使用暴力了嗎?」
「順便你也揍幾下吧!」
「給我滾到山那邊去!就是剛才那家專賣店附近。」桑原扣上上衣紐扣,整了整領帶。
他們看著地圖,由稻葉町驅車到了積川町的山中。道路變得狹窄,不時能看到「青少年研修中心」以及「養老院」等牌子。
二宮從反方向的車道超越了前面的小卡車,拐進右面的沙石路,在一片雜樹林前停了下來。附近好像有條小河,隱隱約約聽見了流水聲。
「箱子裡有繩子和膠布,把它拿來。」
二宮按桑原吩咐,從箱子裡取出捆行李用的繩子和膠布,遞給他。桑原把松浦的手反捆在後面,用膠布把嘴封上,然後拉到車外。松浦發現不妙,在地上亂滾,拖鞋掉在地上,桑原撿起來扔向小河那邊。
「把他拉走,去那邊!」桑原指了指樹林深處。
「桑原……」
「住口,少廢話!」
在月光下,二宮把松浦夾在腋下向前拖著。松浦掙扎著想踢二宮,可是夠不到。撥開籐蔓,踏著枯枝落葉,二宮把松浦放倒在一個堆滿落葉的坑窪處。
桑原把一條繩子纏在松浦的脖子上,繞了兩圈繫緊,另一頭搭在一棵栗子樹又上,用手使勁拉著。桑原一拉繩子,松浦就發出一陣嗚咽般的呻吟,痛苦得拚命掙扎。桑原再用力拉繩子,松浦一邊呻吟一邊在樹枝下直立起來。
「把膠帶撕下來!」
二宮把松浦嘴上的膠布揭下,但見他不停地口吐白沫。
「你大聲喊吧,說不定還會有人來救你呢!」桑原站在松浦身後拉著繩子說。
「救、救命……」被反捆著手的松浦終於站起來了。
「現在已經晚了。你態度真不老實!」
「不、不,我說,我什麼都說,讓我幹什麼都行。」松浦的臉都變形了,身體還不住地發抖,好像馬上就要嚥氣似的。
「你是幫會裡的人嗎?」
「不、不是。」
「我是半吊子流氓?」
「對不起,對不起。」
「白道上的人想跟黑道的人打架,可沒好處啊!」
「請原諒,原諒。」
「測量三澤谷,是誰指使的?」
「是本藏公司。中央區一個叫本藏環境開發的建築商。」
「噢,是這樣。」桑原向二宮使了個眼色,問道,「本藏公司的誰?」
「常務董事水谷。受水谷的委託。」
「讓你幹什麼?」
「阻止小田總業建垃圾處理場的工程。測量圖紙製成後由本藏購買。」
「多少錢?」
「1000萬。」
「本藏真想建那個處理場嗎?」
「是的。說是三澤谷能賺大錢。」
「你認識橋本健夫吧?」
「他是三澤谷的水利工會會長。」
「水谷和橋本是什麼關係?」
「詳細情況不清楚。」
「真的嗎?」桑原拉了一下繩子。松浦痛苦地掙扎著,這回只能腳尖著地了。
「可能和我一樣,妨礙小田總業的工程。」
「倉石這個中間商,現在在哪兒?」
「倉石……」
「還裝糊塗!」桑原又拉了一下繩子。
「我說,我說。」松浦哀叫著。繩索緊緊地卡住他的脖子,身體也失去了平衡。他激烈地咳嗽著,斷斷續續地說:「倉石,在醫院。在奈良的王寺……清共會醫院住院。」
「是那個每天晚上都去酒吧喝酒的患者嗎?」
「他裝病,其實什麼病也沒有。」
「倉石和橋本是什麼關係?」
「不知道,沒聽說過。」
「有人在跟蹤橋本和倉石,你知道是什麼組織嗎?」
「不知道。只聽說倉石被人盯上,不知為什麼。」
一種異味傳來,原來是松浦的運動褲尿濕了。
「差不多了,結束吧。」桑原打著哈欠說,「沒什麼可問的了。」
「請饒了我吧,饒了我吧。」松浦嚇瘋了似的叨嘮著。
「你不想死吧?」
「我想活下去。」
「三澤谷的測量,能停下不?」
「停,停,絕對停!」
「今晚我們之間的事要守口如瓶!」
「我不說,不說。」
桑原鬆開繩子,松浦膝蓋一軟,立刻癱倒在地。
「山下有個養老院,到那去叫輛出租車吧。」
桑原給松浦鬆了綁,又扔給他1萬日元的鈔票。
他們把車倒入府道,開始下坡。適應了黑暗的眼睛被車前燈一晃有些目眩。
點著煙,桑原說:「真意外,那傢伙挺老實。」
「那算是老實嗎?」
雖說是個性情粗暴的出租勞力的建築商,但能讓戴金色徽章的暴力團成員臭貶一通倒也不是易事。要是我二宮半夜被叫出去,決不會輕易出來坐進寶馬車的。
「本藏能花費1000萬收買測量圖紙,背後肯定有上億元的利。」
桑原晃一下頭問:「你聽小田提起過吧?垃圾處理場的總經費。」
「這個嘛……」
「別想跟我撒謊。當心打折你手腳再把你捆起來。」
「聽說利潤目標是3億。」
「不錯,不錯,真是一筆好買賣。」桑原暗自高興,說,「你的確生財有道。」
「我不認為本藏環境開發最後要建垃圾處理場。」
「為什麼?」
「申請工業廢棄物的處理,要求具有一定資格和業績。剛人行的經營者即使提出申請也不會得到許可。」
「是啊,本藏是專營不動產和買賣土地的。」
「修正過的廢棄物處理法中規定有一種申請是不予批准的,即暴力團成員。」
「為了防止不法拋棄?」
「有指使本藏強行收買土地的資助人。」
「資助人?」桑原摸摸下巴,說,「是誰?」
「要是知道的話,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好吧。下一站是王寺,去清共會醫院。」
「這個時間?」車上的表顯示,現在已是0點10分。
「如果清共會是急診醫院,我們就能進去。」
「你打算把倉石怎麼樣?」
「審問松浦時我才明白,不逮住倉石就猜不透他們的陰謀。」
「把他也騙出來?胡來!」
「別胡說。這件事可是由你引起的。」
「你到底是什麼人?」桑原低聲問。
「什麼人?建築咨詢的顧問……」
「純粹的外行是不可能介紹現場保衛、潛入暴力團成員的家裡的。被茂夫打個半死也不喊救命,貼了一身濕藥布也不叫苦。我把松浦吊起來時,你也一聲不響地袖手旁觀。而且,本來是你自己的活卻讓我出頭、往前衝。看來,你挺熟悉黑社會的做法的。你曾說自己以前是干拆遷的,你到底是什麼人,給我說真話。」
「是干拆遷的。」
「不是正道上的吧!」
「我爸爸幹過這一行。」二宮點點頭說,「我爸爸是臨時工職業介紹人。」
二宮的父親孝之是黑社會的。從二宮懂事時起,他就經常不在家,偶爾回來了,也馬上再出去。他對二宮和妹妹說是建築會社的職員,但總是有些來歷不明的人把他接走。母親說父親是單身赴任,但二宮總感到有些蹊蹺。問母親才知道,原來父親是初代二蝶會的頭領王宮這才明白他長期出差的真正緣由。二宮當面指責母親,痛哭了一場。不久,從大阪市內搬到(土界)市的文化住宅,二宮和妹妹也轉學了。
雖然現在能回想起當時的事情,但二宮卻記不起自己是如何接受「黑道的兒子」這一事實的。當然,他既不認為黑社會是罪惡,也不輕易地認為這是謀生的手段之一,只是已經對此不在意,覺得就這樣家裡三個人的生活也不錯。半年後父親回家時,二宮與之簡直形同路人。
二宮高中畢業後,進入立買堀的機械商社。那一年,全家從(土界)市搬到大阪大正區。孝之辭掉職業介紹人的活計,轉行為合法的勞動者介紹工作。他讓熟人做企業代表,在港台八幡屋開了間叫做築港興業的土建會社。表面上看來,孝之已經退出黑道,和二蝶會脫離了關係,可是除了領頭的金木,其餘四個人都是他的兄弟。
築港興業正好趕上建築熱,業績也大幅度上漲。從轉手承包到親自參與房屋拆除,工作重心由職業介紹轉入上建工程。在國鐵環狀線的大正車站附近買了100平方米的房子,正要把它改修為第二事務所時,築港興業因非法僱用臨時工和非法介紹職業而案發。
孝之被視為該企業的下屬,看來難免遭起訴和判刑。孝之決定解散築港興業,只保留拆遷這個部門,並打算以它為基礎成立一個新的會社。這時他父親把二宮叫去,說出了心裡話。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6 19:29:30
「我是個天生幹黑道的,無論怎樣掙扎也難以改變自己的人生道路。所以嘛,啟之,拆遷隊由你來幹吧。」
「我不行……」
「幸好工作還算順利,也有不少人來聯繫業務。具體操作方法你跟金術學吧!」
「我幹不了,一點經驗也沒有。」
「不是有沒有經驗的問題。除了你這個正道上的人以外,誰能挑頭呢?」
「哪裡哪裡……那我現在的工作又該怎麼辦?」
「男人難道要一輩子對別人言聽計從、搖尾乞憐嗎?我又沒讓你繼承我的黑道活計。」
「我真不知該怎麼辦。」
「我決定引退。以後拆遷隊的事一概不管。解散還是不解散,隨你吧。」
此事不容置否。儘管二宮一口回絕,但只能按鋪好的路走下去。
「所謂的二宮建築會社是只有我和經理兩個人的會社。在成立第五個年頭,業務一點點發展起來的時候,我們收了張空頭支票,被人給耍了。從那時起,我不知不覺中就轉到這一行上來了。」
「你老爸是上一輩頭目啊。」桑原歎了口氣說,語氣也變得客氣多了。
「這事我和誰也不想說。父親脫離幫會已是20年前的事,引退得也很早。是你進會很久以前的事。」
「那個時候的弟兄還在養活一家人呢。」
「和我毫無關係。」
「背後還有這麼多事情!」桑原自言自語在坐墊上深思著。
從阪和公路開向西名阪公路,再從香芝出口出來,就是王寺。清共會醫院在王寺車站前購物中心的南面,是座白瓷磚的八層樓,前面有個很大的停車場。醫院四周圍有花牆。隔著玻璃能見到的正廳一片昏暗,只是從四樓到八樓的中部房間燈還亮著,大概是護士值班室吧。
「綜合醫院應該有急診室。」桑原看著門旁的示意圖說,「問一下倉石的病房。」然後把手機遞給二宮。二宮接過來按了號碼。
二宮說:深夜打擾,很對不起,想問一下倉石患什麼病而住院的。大概是門衛接的吧,他立刻與內科護士值班室通了電話。二宮自稱是倉石的親戚,於是值班護士很快地說,患者大概是缺血性心臟病,正在接受觀察,住在608號病房,是單人房間。
二宮客氣地道謝後,關了電話。
從停車場轉到樓的後面,但見有一個自動門,裡面是工作人員出入口和夜間出入口。右側好像是搬運物品的出入口,卷折式鐵葉門已經放下來了。夜間出入口旁邊是門衛值班室,一名穿制服的門衛正在看電視。
「那個門衛會不會出去巡視一下呢?」
「這是急診醫院,我想他不會離開崗位的。」
「難道就不去廁所?」
「那時候他會鎖上門的。」
「如果救護車來了,把我叫起來。」
桑原放倒座椅閉上眼睛,很快也睡著了。
燒得火紅的汽車輪胎一閃一閃地在身旁滾動,想去擋住它,可是手腳不聽使喚。小田拿著滅火水龍頭奔跑著。輪胎怎麼會這麼紅呢?從腳下冒出的煙霧發出白光,令人眼花。
一陣救護車的笛聲驚醒了二宮的夢。聲音越來越近,突然又停止了。只見一輛大型白色救護車穿過大門,調頭向後倒了一下,停在夜間出入口前面。車廂後門打開後,先跳下兩名救護人員,放下帶輪的病床。門衛把兩扇大門全打開,救護人員推著病床跑進去。
「好,進去。」
桑原也起來了。他撿起座位上的膠帶,扔了過去。
「真要進去?」
「你不把倉石抓到能弄清楚什麼?」
「是啊……」二宮也下了車。
在救護車開出大門的同時,他們也走了進去。桑原敲了敲收發室的窗戶。
「有事嗎?」稍微上了點年紀的門衛問。
「我們是患者家屬,送幾件替換衣服來。」
「進去吧,把名字和時間寫在登記簿上。」門衛毫不懷疑地說。
卡嚓一下,門鎖打開了,好像是電子門。桑原在門衛窗台的登記簿上寫道:「1點45分,二宮和夫、二宮良夫。」也許門衛注意到二宮沒拿包袱、提包之類,所以直盯著桑原手頭。
「進去後向右拐,那兒有一個接待室。」
「謝謝。」
他們順走廊一直走,到盡頭後再往左拐。但見地板上印著兩道帶輪病床經過的黑色痕跡。
「你胡亂寫名字,若露餡可就麻煩了。」
「你的名字不是叫良夫嗎,嗯?」
來到丁字走道前,牆下印著箭頭指示標記,向左是北病房,向右是南病房。
「往哪邊走呢?」
「往右……」住院患者的病房一般都在南側。
電梯口的燈已經關了,可是在電梯門前卻意外地遇到兩個護士。護士看見他們後露出詫異的神情。
「內科病房是這邊吧?」桑原問。
「是在北病房。」護士朝反方向指了指。
「噢,走錯了。」二人又返回去。
乘電梯上了六樓。電梯對面的右側是護士值班室,左側是用丙烯隔開的談話室和公用電話亭。病房還要靠裡,從電梯口看不到。
桑原和二宮脫了鞋,只覺得腳底下涼冰冰的。二人手拎著鞋貼著牆壁往裡走,又貓著腰從值班室窗下溜了過去。
606、607、608,他們看著患者病房分佈圖,發現608號下面寫著「倉石政彥」。
桑原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又點了點頭。裡面一點聲音也沒有。二人機敏地鑽人房間,隨手從裡面把門鎖上。他們後背靠牆壁站了一會兒,眼睛逐漸習慣了黑暗。月光透過床對面的百葉窗照進來,隱約可見倉石熟睡的臉龐。他呼吸均勻。
「膠帶!」桑原輕輕地說。二宮把膠帶遞給桑原。
他們悄悄走近倉石。桑原繞到他頭部位置,二宮來到倉石的腳頭。
桑原揭開膠帶對準倉石的臉,輕輕吸了一口氣,只聽「嚓」的一聲膠帶被撕斷,同時,倉石的嘴也被貼住了。
「嗚、嗚……」倉石呻吟著要跳起來,二宮立刻上床騎在倉石身上,桑原用腕子夾住倉石的脖子。倉石轉動身體想要甩掉二宮。他們扭打在一起,從床上掉在了地板上。桑原把倉石翻過去,使他臉朝著地板,然後把他的手別在後面用膠帶牢牢地扎上。倉石的鼻孔鮮血直流。
「影響您休息了,對不起。」桑原用手指尖沾了點血在他的額頭畫了一條線說,「有兩三件事想問你,可要是把膠帶摘了,你會大聲喊叫,給其他患者帶來麻煩,對吧?」
「嗚……」倉石搖晃著頭。
「能老實點嗎?」
「嗚……」倉石點了點頭。
「是嗎?我不信。」
桑原環視一下房間,站起來從書架的筆筒裡取出一支圓珠筆,又蹲下來說:
「我給你挖一挖耳朵吧。」
桑原按住他的上半身王宮壓住他的雙腿。
「給我老實點!」
桑原用膝蓋把倉石的頭壓在地板上,把圓珠筆倒過來用後頭塞進倉石的耳朵裡,倉石立刻側過頭,身體像殭屍一樣一動也不動了。
「對了,好孩子別動,你要動的話我往你腦漿裡寫字。」
桑原一邊低聲說著,一邊揭下他嘴上的膠帶。然後又說:「倉石,你給小田總業介紹三澤谷垃圾處理場,可引起不小的糾紛呀。你可不能躲在醫院裡悠閒自在了。」
「……」倉石把憋在口中的唾液吐出來,心口跳個不停。
「指使你的後台是誰,快說!」
「不知道。」聲音又大又尖。
「噢,聲音好大呀。」桑原把圓珠筆往裡擰了幾下。
「別,別擰了。」
「你把三澤谷的註冊圖紙賣了,得多少錢?」
「你說什麼?」
「蓋著土地持有者圖章的圖紙。松浦以此為據,正在測量三澤谷呢!」
「怎麼,不會吧……」
「別演戲啦,你想讓耳膜破裂嗎?」
「我、我是被人威脅的。」
「被誰威脅的?」
「松浦。」
「不是松浦,是本藏環境開發的水谷。」
「……」
「你這個見風使舵的捐客,竟腳踩兩三隻船!」
「因為我害怕。」
「讓水谷收購三澤谷土地的出資者是誰?」
「不知道。」
「別裝蒜!」桑原又把圓珠筆往倉石耳朵裡擰了擰。
「真的,我真的不知道。」倉石堅定地說。
「你為什麼被陵南幫追蹤?」
「哦?」
「你把我們當成陵南幫的人了嗎?」
「你們不是嗎?」
「就因為你這個臭掮客,攪得整個大阪的黑社會都不得安寧。」
「我什麼也沒幹。」
「還不說,為什麼被陵南幫追蹤?」
「為了圖紙,他們向我要註冊圖紙。」
「就是松浦手裡的那份圖紙?」
「是的。」
「陵南幫的顧主是誰?」
「神榮土砂。」
「桐尾的神榮土砂吧。」二宮問了一句。
「是位叫中尾的營業部長。」倉石用勉強擠出來的聲音說。
倉石說:一周前的一個傍晚,他收到一個電話,叫他到神榮土砂的辦公室。去了以後,中尾對他說,宮南市是神榮的勢力範圍,那裡的好處被別人撈去很丟面子,所以要把註冊圖紙交出來。
「去年秋天,我把土地持有者蓋了章的三澤谷註冊圖紙給神榮土砂看過,所以中尾部長還記得。」
這麼說來,倉石在與小田總業取得聯繫之前,已經與神榮土砂談過此事了。
「你被叫到神榮土砂辦公室的時候,為什麼沒把圖紙交給中尾?」桑原問。
「那時候手裡已經沒有圖紙了。」
「是不是已經賣給水谷了?」
「是在中尾來電話的兩天之前……」
據說,中尾不相信倉石說的話,便派了兩名暴力團員跟蹤倉石,一直到其住處。那兩個人都是陵南幫的。
「是不是一個大個子和一個矮胖子?」
「是的。」
「圖紙原來有幾份?」
「兩份。」
「一份賣給了小田總業,另一份賣給了水谷,是嗎?」
「不能這麼說,那圖紙早已廢棄了。」
「拿到那份等於作廢的圖紙,松浦土建又開始測量了,誘得陵南幫又眼紅的要死。」桑原以嘲笑的口吻說,「小田土建開始籌建天瀨處理場是去年10月份的事,為什麼半年以後,本藏環境開發和神榮土砂又來找你,這是為什麼?」
「不知道,我也說不清。」
「神榮土砂,是什麼樣的會社?」
「在富南,是最大的有執照的業主。他們在桐尾有個110萬立方米的垃圾處理場。」
「是正道上的,還是黑道上的?」桑原逼著問。
「他們掛靠一個幫會。」
「是薰政會吧!」薰政會是陵南幫的上級組織。
「是的。」
倉石介紹說,神榮土砂的老闆神田德久從1984年起擔任南大阪工業廢料處理業工會的第一代理事長,其勢力伸展到富南市議會,成為市長私人咨詢機構「再利用研究委會」的負責人,最近羽毛更加豐滿,具有左右市裡的工業廢料處理行政的實力。
「你認識水利工會會長橋本健夫吧!是你給神榮和橋本搭的橋嗎?」
「不認識,不是。」
「說實話。」
「這是真的。」
「本藏環境開發與橋本的關係呢?」
「也不知道,我只見過水谷一次。」
「水谷是白耀會的頭兒,這個你知道吧!」
「唉,所以我才不得不把註冊圖紙交給他。」
「那圖紙換了多少錢?」
「30萬。」
「僅僅為了30萬,竟遭這麼多折磨?」
「30萬全交到這裡當住院費了。」
「你該去夏威夷或關島療養。」
桑原看了看二宮,意思說還有什麼要問的,二宮搖了搖頭。
「喂,倉石,不許到處亂講。我一見你這種小無賴就噁心。」
「是,是的。」
「我把你現在的住處告訴給陵南幫,到了早上,你出不出院?」
「出院,立刻出院。」
「好了,今天的事就此結束。到處亂講會有什麼後果,你心裡明白吧。」
「我不說,對誰也不說。」
「嘗到苦頭了吧。向黑社會叫板,叫你兩三年不得消停。」
桑原把圓珠筆扔在地上,拍了拍倉石的肩膀後站了起來。
他們又貓著腰從護士值班窗前走過,從樓梯走下一樓,穿上了鞋,然後從電梯口順著箭頭走到收發室。
「回去啦!」
「謝謝。我們跟患者聊了一會兒。」
桑原在登記簿上填寫「3點20分離開」,然後走出了醫院。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6 19:30:03
第07章
在香芝出口附近,總算找到一家正在營業的咖啡店。牆上有扇薄膠合板的門,米黃色的硬紙板上貼著份飯的菜單,裡面有兩台撲克機,一個穿紅T恤衫的學生模樣的人正在專心致志地玩著。看來他好像在下賭注。
二宮吃著乾巴巴的三明治,桑原要的是油膩膩的蛋炒飯外加一杯咖啡。
「那麼,問題就是今後……」鬆了鬆領帶,桑原一邊抽煙一邊說,「能讓我們從小田那邊賺到500萬元,光靠這些材料還是不夠啊。」
聽口氣彷彿他把這份活當成自己的了。
「幹嗎那麼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我到極限了。」
二宮已經筋疲力盡了。從小田總業的火災現場回來睡了四個小時,今天在清共會醫院瞇了半小時,總共就睡了這麼一點。被茂夫打的地方已經結癡,雖然每次活動總隱隱作痛,但現在只想睡覺。即使只有幾個小時也好,總之很想伸直腿好好睡一覺。
「這一點你要牢牢記住!」桑原吐了口煙說,「黑社會的爭鬥,以先下手為強。等躲過對方的槍後再想起來還手簡直有損黑道人的名聲。有猶豫不決、磨磨蹭蹭的工夫,對方早跑了。」
夠了夠了!我既不是暴力團也不是黑社會的人。——二宮把這句差點脫口而出的話嚥了回去。
「不管是松浦還是倉石,肯定會把咱們綁架他的事告訴水谷。所以咱們必須趁水谷還沒行動前,早點下手。」
「先下手倒是可以,不過該怎麼對付陵南幫呢?」
「是啊,已被茂夫先告了一狀。」桑原這個瘟神怪笑了一聲。
「我現在不能回辦公室,也不能回家。」
被桑原盯上實在是失策。痛打茂夫的事,現在想起來仍感到後悔。當時真沒必要用花盆砸他的腦袋,打折他的胳膊。
「別嘟囔了!要是想回家的話,花筆錢向茂夫道歉好了。」
「我不認為用錢能解決。」
「你好好想想,揍茂夫的是我。你這傢伙只不過是心甘情願挨頓打而已。」
「根本不是心甘情願。」
「黑道上只認錢。無論是團伙瓜葛還是個人糾紛,再難辦的事都用錢來解決。哪怕是被人宰了,也還是用錢。讓你這樣的正經人也染指這種事,現在只能硬著頭皮幹下去了。」
一個很像飛車黨的服務生送來一杯咖啡,低頭說聲「讓您久等了」。從他那輕手輕腳放茶杯的動作來看,似乎他已注意到了桑原。因為即使穿著西服紮著領帶,桑原仍然給周圍的人一種威壓感。
「你說在南街跟蹤過橋本,給我詳細講講。」桑原喝了口純咖啡說。
「11日傍晚,富南的文化會館要舉行教育局長的出版紀念會。橋本為了給市議會議長內山榮三拍馬屁,一個勁地往桌上遞啤酒。壽司。之後,一個叫南原的議員和橋本從會場悄悄溜出來……」
從本藏環境開發的水谷出來迎接橋本和南原開始,二宮講述了他在笠屋盯的南岸、千年町的「SPOON」跟蹤橋本,直到查清他的情人亞美。
「從『SPOON』出來後,在回途中被陵南幫的人盯上了。」
「水谷在富南的宴會上沒有露面嗎?」
「我是在文化會館的停車場,遇見橋本和南原的。」
「這麼一說可真夠怪的。如果水谷打算帶橋本去南街的話,可以到會場去接他嘛。」
「是啊,橋本和南原偷偷摸摸出了會場,好像要躲開誰似的坐上銀靈車。」
「從那兒入手,大概能找到調查橋本的方法。」桑原一隻胳膊支著桌子,略有所思地說,「好,接下來找那個叫亞美的小妞。大概她在枕邊話中從橋本那裡知道不少事吧。」
「但不知道她在哪裡。」
「傻瓜,你沒事先調查一下?」
「聽說住在浪速區的幸町。」
「就這些?」
「好像是15層的新公寓樓。」
「幸町的15層高的大樓……」桑原暗自高興,說,「那樣的高層公寓樓,沒幾棟,數得過來。」
「真要去幸町?」
「傻站在那兒幹嗎?磨磨蹭蹭的話,天都亮了。」
星期四,清晨4點。
浪速區幸町位於難波往西一公里處,夾在千日前大街和道頓堀川中間,是一條並不寬闊的商務街。他們沿著阪神高速公路的高架線,驅車在千日前大街上。這附近很少有高層樓,所以沿難波一線往北開出50米後,正好看見一棟15層的樓。
「那是公寓嗎?」
「不,是辦公樓。」
一樓是嬰兒衣料公司,哪個樓層都沒有陽台。然後他們向左轉,由一街開往二街。在新難波地區的銀行旁邊,有一棟高層公寓樓。15層。
「是這個吧。」
「也許。」說完,他們停下車。
樓體的牆上貼著白瓷磚,猶如豎立的火柴盒一樣又細又高。正門簷上貼著「海姆·勞露」。
桑原拿出手機,撥通查話台。
「西村亞美。浪速區幸町的『海姆·勞露』。」
等了一會兒。「對不起,沒有。」對方掛了電話。
「可能不是用那個名字登記的吧。」
「會不會用橋本健夫。」
「是啊……」桑原又打了一遍,仍是查無此人。
他們又往前駛,在三街轉了一圈,也沒發現15層的大樓。
「只有剛才的『勞露』。」
「怎麼辦?」
「真是15層的公寓樓嗎?」
「我是向『SPOON』的小姐打聽的。如果錯了的話,也是毫無辦法了。」
「明白了,回那兒去!」
車子又開到「海姆·勞露」旁停下。此時東方已經發白,野狗正四處翻弄垃圾找食吃。
二宮從車上下來,登上「海姆·勞露」的樓梯。狹窄過道的盡頭有一扇玻璃門,左側牆上安有自動數字式按鈕。
果然沒錯!二宮咂咂舌,回到了車裡。
「不能闖進去,因為這是電子控制門。」
「信箱呢?」
「在門的裡面。」
「好了。等送報紙的來了再把我叫起來。」桑原一頭倒在座椅上睡下了。
二宮吸了口香煙,擔心起停在北濱的皇冠車來。到了早晨,它一定會被交警用拖車拖走,沒辦法去取回了。
忘了和小田聯繫了。如果他知道了本藏環境開發和神榮土砂都瞄準三澤谷暗中活動的話,會有怎樣的反應呢?
那場輪胎火災,大概是白耀會、陵南幫,或是其他組織干的吧!
但是為什麼到了現在,妨礙工程的事才動真格呢?小田總業計劃在天瀨建立垃圾處理場,是去年10月份的事。而整整過去半年,本藏環境開發和神榮土砂才開始動手,這又是為什麼呢?水利工會會長橋本的反戈,可能是水谷的圈套,那麼神榮是否也給橋本施加壓力了呢?小田說過,建天瀨垃圾處理場預計可獲5.5億的經濟利益,但那是6年乃至7年的總計。納稅自不待言,作為投入資本的貸款每年還必須付利息。即使能按期開始營業,年均收入也只有4000萬左右。如果說為了爭奪這份經營權,本藏環境開發與神榮土砂就動用黑社會,從情理上講也不值得。而且,事實是倉石首先對神榮土砂講了三澤谷的處理場計劃,而神榮土砂卻置之未理。
正在這時,一輛出租車停在了寶馬車的後面。有個身穿夏威夷襯衫的男人和一個穿超短裙的女人下了車,朝樓內走去。二宮來到車外,向兩個人問道:「對不起,請問您是住在這座公寓的嗎?」
「嗯,是啊……」女人回過頭來。
「有個叫西村亞美的人住在這裡嗎?」
「西村……」
「我是在她工作的地方打聽到的,」二宮靈機一動說,「有點急事現在必須通知她。」
「我們和樓內其他住戶沒什麼來往,不認識。」
「看一下信箱不就知道了嗎?」那位男士說。
「啊,對呀。」那個女的毫不戒備地說完,就按了電子門的門號。
7、8、9、0、#——二宮邊看邊記著。
走進門廳,那一男一女乘上了電梯。二宮來到信箱前,發現每層樓都有四個房間,信箱前面插著手寫的卡片,而802號卡上寫著「西村亞紀子」。
就是她。
桑原還在玻璃門外,只聽匡啷一聲,二宮打開電子門,桑原走了進來。
「怎麼樣?」
「就是這個吧。」二宮指著802信箱說。
「如果咨詢所倒閉了的話,你可以辦一個信譽調查所了。」
二人上了8樓,隔著電梯左右各有兩戶。802室廚房窗上面的螢光燈還亮著,隔著拉門能看見裡面的鍋碗背影。
「亞美在裡面。」桑原說著就去按對講機的按鈕。
「可別動武呀!」
「男子漢不會打女人的。」
又按了幾遍,裡面終於有人回答了。
「誰呀?」睡意朦朧的聲音。
「我是二宮,因橋本先生的事,想麻煩您一下。」
「橋本先生怎麼啦?」
「工作方面的事。在水利工會常蒙橋本先生的關照。」
「等一下,我開門。」
門打開一條細縫,還掛著鏈條。亞美只露出半個臉。
「對不起,在這個時間來打擾。」
「到底要幹什麼?」
「我知道,這樣做很不禮貌,但由於天瀨水利工會的情況,有幾件事想問你。」
「我還以為橋本先生病倒了呢。」
卸了妝的亞美,臉色蒼白,毫無生氣。她說:「我這個地方,你怎麼知道的?」
「富南市的議員,名叫南原說的。」
「我不認識這個人……橋本先生嘴也真不嚴。」
看來,亞美已不記得二宮去過「SPOON」的事了,只是說:「請回吧,我沒什麼可說的。」
「對不起,水利工會的事,務必……」
「有完沒完,我已說過了,請回去!」
亞美要關上門,桑原把腳伸到門縫裡墊上。
「幹什麼?我要叫警察啦!」
「叫吧,我們並沒幹什麼。」
桑原拽起衣襟上別的徽章給她看看,說:「兩個大男人特意來拜訪,別那麼凶。」
「怎麼,你威脅我?」
「我並不想進去,只希望你能給我5分鐘時間談談。」
「我討厭你們黑社會的人。」
「我當然也不喜歡。」
「我真叫了,警察!」
「別,等一下,我……」
亞美轉身不見了,腳步聲越來越遠。然後傳來了打電話的聲音——「喂,喂。」
「不好,真打電話了。」
「媽的!」
桑原一轉身,朝電梯跑去。
二人上了車,發動引擎,飛奔而去。
「好有膽量的女人啊!」桑原歎息著說。
「在這個時間去找人,太不正常。」
「什麼?你說。」
「……」
「去富南!這次逼逼橋本。」
「可是,材料還……」
「已沒時間了,天一亮水谷就會動手,陵南幫也不會坐在家裡呆著。那個女人肯定會給橋本打電話。」
「事情弄大了。」雖然不能全怪桑原,但現在必須收拾這副爛攤子。
「喂,小田給你的同意書在哪兒?」
「放在辦公室了,西心齋橋的。」
「所長,你可成大人物了。」桑原咋了咋舌頭,說快回辦公室。
清晨5點30分。
二宮下了車,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灰白色的天空低垂著濃厚的烏雲,就要下雨了。風從地面吹過,捲起一縷縷塵埃,大街小巷一掃白日的喧囂,靜得令人難以置信。阪神高速公路的高架橋下面,有個穿著長風衣的老人拉著一輛裝滿紙箱的人力車。
「有什麼異常嗎?」
「沒有。」沒發現可疑的車或人。
二宮拉起鐵葉門,走進兒島大廈。已建造30年,到處是裂痕的破樓是用不著電子門這種奢侈品的。他們乘電梯上了四樓。
走進辦公室,二宮從抽屜裡取出一個信封裝在口袋裡,並在辦公桌上的記事本寫上:「悠紀,最近這段時間,請不要來這裡。」然後把剩餘的濕藥布和絆創膏全帶走,又從冰箱裡拿出兩聽啤酒。為慎重起見,他打算天亮後再給悠紀去個電話。二宮這時想:悠紀聽了事件的經過後,會有什麼反應呢?不過,她也有很細膩敏感的一面。
「啟哥,別再冒險了,會受重傷的。」二宮恩忖著悠紀的囑咐下到了一樓。桑原正靠著牆抽煙。
「同意書呢?」
「在這兒。」二宮拍了拍夾克的胸兜說,然後又把一罐啤酒扔給桑原。
從立交橋入口進入阪神高速公路時,是5點55分還不到上班高峰,所有車輛的時速都在100公里以上。
桑原打開啤酒喝了一口,說:「好涼啊!」
「辦公室裡有冰箱。」
「你那個事務所,房租多少?」
「每月13萬,包括消費稅。」
「啊?就那個破樓。」
「從美洲村步行只有3分鐘,地勢好,所以不算貴。」
「常有顧客嗎!」
「一個月能攬一兩份活吧。」
「那能過下去嗎?」
「勉勉強強。」
「500萬日元,對你是筆大收入啊。」
「上次交涉的時候,小田給橋本開的價是現金200萬,所以這500萬不能全歸我自己。」
「像橋本那種混蛋,用不著給他什麼錢。唉,我們為什麼如此奔波呢?」
「雖然還沒見過橋本,但我覺得後面有好多線在牽著他。」
「他背後有本藏環境開發公司的水谷。神榮這邊也在牽著他。」
「這是怎麼一種關係呢?」
「你動腦想想看,神榮土砂的神田德久打進了富南市議會,還當上了什麼委員會的會長呢。」
「是廢品再利用研究會,市長的咨詢機構。」
「我要是神田的話,就通過市議會的議長內山榮三來操縱橋本。」桑原表情非常認真地說,「這是我的直覺,橋本可能是背著他的主子內山與水谷勾結的,這是因為他把本藏環境開發公司和神榮立砂會社放在一個天平上稱。反過來說,就是本藏與神榮為了爭奪橋本而在激烈地交鋒。」
「共有兩條線。」二宮點了點頭。一條是薰政會系統的神榮土砂和陵南幫,另一條是白耀會系統的本藏開發公司和松浦土建——這麼理解是順理的。
「你見了橋本後,連唬帶嚇地用這件事敲打敲打他。」桑原告訴二宮。
「你這麼聰明,應自己直接去攻橋本。」
「這是你攬的活,要自己一直幹到底。」
剛才桑原還像干自己的活兒一樣,可遇到棘手的事卻甩給別人了。
桑原這傢伙才不是一根筋的大腦呢!
「不過,我們總不能空著手去橋本那裡。」二宮說,找橋本時需要帶上現金,至少得200萬。
「難道你把我當銀行了,讓我給你拿錢?」
「不是的……」
二宮用一隻手取出名片夾,取出小田名片對桑原說:「給小田打個電話。」
二宮說了電話號,桑原按手機按鈕。
「不行,打不通。」
「有一個可尋找的目標。」
「在哪兒?」
「西成。」
沿著環狀線路繞半周,從夕陽丘出口出了高速公路。
在JR環城線和南海電鐵南海線、南海電鐵天王寺線三條公路線中間,有一塊三角地帶,面積約0.5平方公里,行政上叫「愛鄰地區」,而當地人管它叫「釜崎」。這裡可以說是日本第一的臨時工市場,居住著2.5萬名每天等人僱用的臨時工。
「好叫人懷念的地方。」桑原低聲說,「我在這條街流浪的時候,每天的工錢只有兩三千日元。說不定那時還遇見過專門介紹臨時工的你老爸了呢。」
「聽說最近這裡工人的平均年齡已超過50歲。」
勞動中心聚集著好多勞工,有帶棒球帽的,頭上纏毛巾的,穿工作服的和穿肥腿褲的,還有穿長靴的,穿帆布鞋的,提著購物包的。百無聊賴蹲在地上那些人,是沒找到活兒干的。
他們從俗稱釜崎銀座的大街向南奔馳,再從消防署向右拐,在「大隅公寓」前面停下了車。
「就在這條胡同的盡頭。」
「你什麼時候來過這鬼地方的?」
「經營拆遷隊的時候,被一個工匠領來的。」
二宮先下來,桑原也下了車,並摘下了衣領上的徽章。
穿過破酒瓶子空罐頭瓶子亂滾的過道,走上大隅公寓的石階。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6 19:30:19
毛玻璃門裡側一點空間也沒有,根本稱不上門廳。樓梯左側橫七豎八地堆放著沒有後輪的舊摩托以及車輪已歪歪扭扭的舊自行車。一股霉味與酒精味混在一起撲鼻而來。
來到二樓,只見走廊中間放把方凳,兩個壯工打扮的人在方凳上下棋。他們看見二宮他們上來,便問:「幹什麼的,有事嗎?」
「老和尚在嗎?」「老和尚」是他們的黑話。
「正在唸經。」
哦,賭場正在開業,一般是從晚上8點開到第二天中午。
「新井呢?」
「在裡邊。」
那兩個人是保鏢,專門檢查賭客。無論怎樣熟的客人,不說黑話對上暗號,是不允許進去的。要是遇上抓賭的,他們兩人要率先全力抵抗,以便爭取時間讓其他人從陽台溜走。
二宮從方凳旁過去,來到走廊盡頭,敲了敲5號房間的門,然後和桑原一起站到門鏡前。門馬上打開,他們被領了進去。
「好久不見啦。」一個熟識的小跑堂的來打招呼。
「挺興隆啊。」
「還行吧。」
在水泥地面上放著十來雙鞋,在鋪地板的過道旁邊的紙箱上還放著五六雙鞋王宮遞給跑堂的兩千日元小費,邁上一個台階。
二宮和桑原來到裡屋,裡邊有兩個25平方米大的房間,中間的隔扇已拆下來,正中間鋪了一張有20尺大的油布。四個螢光燈從天棚吊下來,窗戶用紙箱擋著,四周的縫隙用膠布粘得嚴嚴實實。
屋裡共有十幾個人,其中有三個人是做皮肉生意的女郎。滿屋是汗臭味和維繞的煙霧,看上去灰濛濛的。新井在最裡面13平方米大的小屋裡躺著,他瞥了二宮他們一眼,連聲招呼也不打。
噢,壓了,壓了,往上壓了,好了沒有,好,打開看——幾個打下手的人在喊叫,人們把成沓的錢往上壓。轉眼間,一沓沓票子有壓三個點的也有壓四個點的,既有把票捆(1萬日元的票子每10張用橡皮筋捆一捆)放在上面的像黑社會的人,也有只壓幾千日元的壯工。好了,壓完了!開局——隨著一聲喊,坐莊的打開一個大瓷碗,裡面的色子是四和五,劈裡啪啦地一陣亂響,贏家把錢收了起來。
「喂,還不快去辦你的事。」桑原在二宮的耳邊小聲說。
二宮走進裡屋,在新井前面坐下。
「嘿嘿,還是忍不住了吧。」新井嘲笑地說。
「能給我弄一點嗎?」
「錢,當然可以借給你,這是我的買賣嘛。」新井用手敲了敲代替枕頭枕在頭下的皮包說,「要多少?」
「200萬,我想借。」
「什麼,一下子要借200萬,你又抽什麼瘋啦?」
新井坐起身,從皮包中取出兩捆100萬的鈔票,又說:「二宮,只拿出一點兒錢去賭,餘下的揣腰包裡可不行。」
「這個嘛,新井……」
「什麼,你不去賭?」
「不,不是。」
「那可不行。」
「唉……」
「我只是在賭場把錢借給賭錢的人,你也是行家,這一點應該明白。來賭場光借錢不賭,哪有這種便宜事?這不跟進遊戲廳不打遊戲只上廁所一樣嗎?」
「這一點我清楚,不過……」
「不過什麼,到9點銀行就開門,去吧!」新井刷刷地數著鈔票。
「怎麼回事?」
回頭一看,桑原已經進來了。
「要是不賭博,就不借給我錢?」
「當然。」
「這位是?」新井問。
「我是他的朋友。」
「你的朋友不明事理,叫我很為難呢。」新井雖然用調侃的口吻說,臉上卻全無笑意,大概是嗅到了桑原那職業暴力團成員的味道了吧。
「要是賭的話,就借錢吧?」
「嗯,那當然……」
「好,他要多少你就借給他多少。」桑原對新井說完,回頭又對二宮說,「現在就賭,是吧?」
「是,決一勝負去。」二宮只能這樣說。
「好,還期是10天。」新井把兩捆鈔票遞給二宮。
二宮拿著錢坐在油布邊上,桑原坐在他身後。
「來啦,加油啊!」擲色子的人扔過來6張壓錢用的牌。
「怎麼都探著頭呢?」桑原問。
「這不是打彈子遊戲。」
二宮一邊拿起牌一邊回答。各個牌上印有從回到6的花紋數字。
壓錢的把這個牌扣在布上與坐莊的爭勝負。
「已沒時間了,快點!」桑原說。
「那也得看結果呀。」
「你還聽見我說的話了。」
坐莊的人用手指夾著兩個色子給壓的人看,然後放在大瓷碗裡,嘩啦啦搖了一會兒便扣在布的中間。
二宮拿著自己的牌,看著木牌上的點,3可能是死點,一直沒翻出來。
放棄3!二宮決定。
然後他把寫有3的牌夾在腋下,把剩下的5張扣著放在地上,用手攪亂了以後隨意揭開4張,壓在壓錢莊上。壓錢莊共6處,(因為色子共6個點)壓錢人壓上4個,所以百分之百全輸掉的可能性極小。
二宮打開錢捆,抽出20張捆成兩份。
「怎麼,就壓20萬?」
「我從沒有一把壓過10萬日元以上的。」
「小打小鬧,輸光了再借200萬嘛。」
「那怎麼行?」
「每把壓50萬,不快點天就亮了。」
沒辦法,二宮又添上30萬。哦——周圍的人驚訝地看著二宮。
「湊個熱鬧。」桑原從錢夾裡又拿出20萬,放在二宮剛掏出的30萬上面。
贏錢的點數是,坐莊人搖的那兩個色子的點數合在一起,如果在2至6之間,按實際數計算;如果在7以上,先減去6,再計算。
也就是說,壓一個點輸贏在六分之一,壓兩個點輸贏在三分之一。
玩法雖然簡單,但是擺壓錢牌的方法和位置卻很有技巧,因為有十幾種可能性,要計算出它的概率並非易事。比如說,如果壓四個點,最上面的點大,若壓對的話,將贏二倍;如果後面左右兩張壓中了,返本;如果全不中,壓的錢全歸坐莊的。
壓好沒有,壓好沒有——壓錢人往布上擺牌和鈔票,賭場鴉雀無聲。
開局嘍!隨著一聲大喊,莊家打開色子點,兩個都是4。二宮看自己壓的兩個點,3已經放棄,下一個,下一個是6。
二宮歎息著。
就這樣,一會兒輸,一會兒贏,一會兒夠本。突然二宮慘叫了一聲:「糟了,大眼,沒中。」
一瞬間,二宮已輸了70萬。桑原在一旁冷笑著。
「壓,再壓,不要灰心!」又拿出20萬壓上。
坐莊的把碗扣好,閉上眼睛,手心朝上地放在膝蓋上等著。
放好啦,放好啦,快壓呀,快壓呀——打下手的人亂喊著。
「放棄哪個點呢?」二宮問桑原。
「你的生日是?」
「6月26日。」
「好,放棄6和2。」
二宮把6和2兩張牌抽出來,餘下的牌扣著洗了一遍,然後壓上,再拿出5捆(50萬)錢和桑原那20萬壓在一起。
又靜下來,大碗打開了。
是2和5,放棄的點對了一個。
二宮開始揭自己壓的牌點,天是4,左角是3。「操,看這個。」揭開右角,是1。「真不走運。」這回是返本。
「……」桑原一副愁容在抽煙。
又壓嘍——坐莊的又把色子放進去,把碗扣好。
「這次呢?」
「放棄1和3。」
「為什麼?」
「現在,點數一直分散,1和3不連著。」
二宮把1和3抽出來,把剩下的牌擺在上面,又放上70萬,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二宮,在二宮的帶動下,其他人的賭注也開始增大,賭布上面擺著近200萬的現金。
好,開局了——隨著一聲喊叫,莊主掀開碗,把木牌的二又向右側移動一下。
二宮先看了看放棄的點,再翻壓上去的牌。天是5,左角是2。
「哼,全是小點。」
「別在意,估計的並沒錯。」
桑原淡淡地說。他一邊同二宮說話一邊死死地盯著莊主的動作,冷靜地觀察著。
「你,真內行。」
「無師自通。」桑原咋了咋舌說。
接下來又是一進一退,有輸有贏。雖然沒出現大眼全輸,也沒大贏。這次又輸了20萬,自己還剩130萬了。
不知不覺已到了上午7點鐘,可是不恢復到200萬就無法與橋本交涉。二宮做好精神準備,想尋找決一雄雌的機會下一個大賭注。
可是每次點都非常分散,二宮一直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拼一下為好。
「3和6吧。」桑原冷不丁說了一句。
「放棄的點?」
「不是,這把可能中的點。」點數的變化好像沒什麼規律,但桑原覺得下一把應該是3和6了。「減半干,怎麼樣?」桑原說。
減半就是壓3張牌。
按桑原所說,把3點的牌放在天位,把6點放在腰上,另外隨便拿一張放底部。
「能行嗎?」
二宮提心吊膽。壓三個點贏得多,輸得也多。一個也中不上的可能性在百分之五十。
「我自己也下了賭注,誰跟你開玩笑。」
喂,全壓好了沒有?開局嘍——碗打開了是5和6——天是5點。
一瞬間,二宮臉色刷地變了。
「好,總算中了一個,沒全軍覆沒。」
「5」收底,二宮得了0.3倍,15萬,桑原得了6萬。
「好,時運轉過來了。這種壓法對了。」桑原把叼在嘴裡的煙點著說:「這回還壓3和6,乾脆只用兩張壓。」
「萬一……」二宮非常擔心。用兩張壓,如果天牌中了可得2.6倍的錢,腰牌中了得一倍,但全軍覆沒的概率占三分之二。
「討厭的膽小鬼,別那麼放不開。該死該活拼它一把。」
「哼……」二宮把3壓到天上,把6壓在腰部,旁邊放上70萬日元。
「你們真有膽量啊!」旁邊的一個像商店老闆似的人說。這個人剛才也用3個點壓過。「我搭個車,行嗎?」
搭車,就是隨別人壓的點下賭注。
「別找便宜,」桑原說,「你這個臭手搭車,好運早飛了。」
壓好沒有,壓好沒有——打下手的人又喊起來。
嘈雜的聲音立刻停止。二宮心臟咚咚地跳個不停,都要從嗓子眼兒蹦出來了。
開了——坐莊的人打開碗,二宮嚇得閉上眼睛。
2、4共6個點。沒壓6點的把牌抽掉。——打下手的人喊著。
二宮把6播過來,中了。
「怎麼樣,這下子撈回來本了吧。」
「嗯,差不多。」二宮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贏了一倍,這樣,二宮手中的錢恢復到195萬日元了。
「走吧。」
「漂亮,玩一把好牌。」
又開始洗牌,壓下一輪。桑原把自己的錢放進錢夾,二宮拿著錢捆站了起來。
新井笑了一笑,目送他們兩個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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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薰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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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5-26 19:30:48
第08章
二宮和桑原驅車從阪神高速公路松原口進入西名阪公路,在籐井寺口下來,沿外環狀線往南奔馳。8點20分,二宮往悠紀家裡打了電話。
「這裡是渡邊家。」
「啊,悠紀。」
「是誰啊,啟哥呀,這麼早,怎麼啦?」
幸虧是悠紀接電話,若是她母親英子來接,又得囉囉嗦嗦地問候,又得介紹最近情況,不客氣一陣子是不能把話筒轉給悠紀的。
「有件事告訴你,從今天起一周之內不要到事務所去。」
「咦?為什麼?」
「弄不好,可能會有不三不四的人來,你一個人在事務所很危險。」
「哦,冒險片拉開序幕了。啟哥,真要和黑社會打一仗嗎?」
「誰幹那種傻事,我還不想死呢。」
「啟哥,你現在在哪兒逛呢?」
「詳細情況回頭再說,總而言之,你不能去事務所。」
「是,是,我明白啦。不要去危險的地方。」
「好孩子,聽話。」
二宮掛斷了電話。
「喂,悠紀是什麼人?」桑原起來問道。
「來打工的女孩。」
「你自己都沒事做,還雇一個事務員?」
「有各種原因……」
「怎麼騙到手的?」
「我並沒去騙她。」
「是看一遍就再也不想看的醜八怪吧!」
「不,很漂亮。胸圍很標準,兩條腿又細又長。」
「噢,奇怪。多大年紀?」
「快到40歲了吧。」
「哈哈,胡鬧,這也叫女孩?」
他們從三○九國道過中津橋,沿著芹川府道一直向前開。中途因道路施工而耽誤了一會兒,到達天瀨(木通)之上時已8點40分了。
「橋本能在嗎?」
「他又不是上班族,現在應該吃早飯。」
「咱們的事情,已有人打電話告訴他了吧。」
松浦、倉石、亞美,還有水谷,他們一定開始行動了。
「啊,是死是活也得拼了,走吧。」桑原揉著眼角說。
從郵局旁邊向左拐,順坡道上到盡頭,在一個鋪著沙石的院前停下車,二人進了橋本家的院門。
按了門鈴,不一會兒房門打開,一個頭髮花白、臉曬得很黑的小個子男人探出頭來。是橋本。他見到這兩個人既不感到吃驚,也不顯露膽怯,只是以懷疑的口吻說:「幹什麼的,你們是?」
「初次見面,我是二宮企劃的二宮。」二宮鞠了一躬說,「受小田總業會社社長的委託,由我負責交涉三澤谷垃圾處理場事宜。」
「交涉,交涉什麼?」
「交涉關於改修水流路線的補償金問題。」
「你突然提出這件事,我可沒從小田那裡聽說過。」
「實在是事出有因……小田總業失火了,這件事您知道吧。」
「啊,是嗎?」橋本的表情出現了微妙的變化,看來他是知道的。
「前天,堆放的輪胎起火了。小田現在不能離現場。」
「我們把同意書帶來了。」桑原從後面突然插話說,「只要工會會長給蓋個章,我們立刻就回去。」
「你是誰?」橋本皺著眉頭問。
「忘介紹了,我是二宮的部下。」桑原面帶微笑地說。
「我,正忙著呢,改日再來吧。」
「改日,改哪一天?」二宮問。
「等我有空時,再和你聯繫。」橋本要關上房門。
「等一下!」桑原走上前去說,「有時間和女人胡混,就沒空和我們說幾句話?」
「你,你,你說什麼?」
「喂,會長大人,誰都有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咱們男人之間推心置腹地談談吧。」桑原用一種逼人的眼光看著橋本說,「我絕不讓會長丟面子。」
「好吧,」橋本看著桑原衣領上的金色徽章說,「我就聽聽吧!」
「外面太熱了,連杯麥茶也不給嗎?」
桑原說著就從橋本腋下鑽了進去,二宮也跟了進去。
門廳對面立著已發黑了的屏風,上面還寫著字,但看不清其書寫內容。
他們被讓到走廊左側的一個和式房間裡,草墊上面鋪著地毯,中間放著一張杉木桌子。紅木裝飾架上面很顯眼地擺著青瓷香爐和象牙制的七福神,頗顯俗氣。
橋本也不拿坐墊,隔著桌子與二宮、桑原席地而坐。相互交換名片。
「建築咨詢所……」橋本戴上眼鏡,一邊看著名片一邊思忖怎樣對付眼前這兩個人。
「恕我直言,關於三澤谷垃圾處理場……」二宮開口說。
「關於補償金,沒有交涉的餘地。」橋本打斷二宮的話說,「已經答應的事又反悔,也許有些不合常規,但改變水路比想像的要微妙複雜得多,一旦改修不好,水量就會發生變化。在這裡流了幾十年汗水的農戶對此很不滿啊。」
「可是,正是因為有這方面的顧慮,我們才給了你們3000萬補償金……」
「這是水利工會總會的決定。」橋本故意使勁地搖著頭說,「算起來,3000萬太少了。我們又一次研究了小田總業提出的改修計劃,結果發現這是一項非常龐大的工程,遠遠超出了我們的預想。」
「可是,工程計劃和圖紙是在雙方同意的前提下制定的。」
「工會會員全是些老年人,看不懂什麼圖紙。」
「那麼,怎麼能夠重新研究呢?」
「不是有這方面的專家嗎?」
「那位專家是?」
「這我不能說。」
「實事求是地講,3000萬日元已經遠遠高於市場價格,我想不算少了。」
「那是你的主觀判斷。要是不重新修水渠,那就不用付錢,維持現狀就夠了。」
肯定有人在背後操縱他——二宮感到。
二宮從夾克內口兜裡掏出同意書和200萬日元。
「請在這上面蓋個章。」
「……」橋本瞥了一眼現鈔。
「當然,我們不要收據。」
說起來也很令人心酸。昨天扇木給二宮100萬,他沒要,可今天自己又給橋本200萬。
「你沒完啦,我說過,工會總會的決定,我一個人改變不了。」
「這一點務必請您想辦法。」
「別看錯對象,明人不做暗事,即使你給我1000萬,我也不會自己偷著留下。三澤谷水利工會的補償金是5000萬,少了這個數,你們別跟我談。」
「是嗎?」二宮盯著橋本說。橋本抱著雙臂,聳了聳那瘦小的肩膀。「會長先生,您要參加下一屆市議會競選吧。」
「什,什麼?」
「競選需要錢。您就把這錢當做捐款吧。」
「不要,不需要。」橋本氣急敗壞地說,「用不著你們局外人操心。你從哪聽說我要競選的?」
「偶爾聽到的。還聽說有7個為你拉選票的人遭到檢舉。」
「混蛋,誰說的?」
「前天,我去過南街的俱樂部,在一家叫『SPOON』的酒店。」
「……」橋本表情僵硬,嘴略微歪了一下。
「浪速區幸町『海娜·勞露』公寓的802房間是您租的吧!」
二宮想把抓住的把柄全抖出來。
「什麼,你見到了?」
「很漂亮啊。」
「怎麼查到的?」
「議員之間不都在揭老底嗎?」
攻和守的關係已轉換了。名門世家的倒插門女婿,下次還要參加競選——無論從哪個角度講,有情人一事都是不能洩漏的。
「不過,這件事我並不想張揚出去。」二宮說。
「會長,」一直在默默抽煙的桑原突然說,「我嗓子干了,夫人不在家嗎?」
「內人出門了。」
「現在哪裡?」
「在哪兒都與你無關!」
「那好,我在這等著,一直等到你夫人回來。」
「你?」橋本鬆了那一直抱著的雙臂,望著天花板,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然後憤怒而又無可奈何地微笑說,「你,在威脅我?」
「不,哪敢呢。」桑原用手抬了抬自己的眼鏡。
橋本輕輕搖了搖頭又說:「給我點時間,說服工會會員需要時間。」
「對不起,不能再等了。」二宮說。
「為什麼?」
「人心易變呢。從嘴裡說出的話當場就可以作廢。說實話,現在是沒有下一次的,今天你就得蓋章。」
「態度變得好快呀。」
「因為會長後面有很硬的後台,我們惹不起。」
「你指什麼?」
「本藏環境開發會社,後面還有白耀會。」
「什麼亂七八糟的。」
「水谷專務可是個地道的黑道上的人。」桑原把香煙擰滅了說,「我想你不能不知道吧。」
「……」
「水谷,到底給你什麼甜頭了?」
「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橋本聲嘶力竭地說。
「增加補償金,這是水谷出的主意吧?」
「不,那是工會總會……」
「會長,你那個會撒謊的長舌頭,還是留著往女人褲襠裡用吧!」桑原冷冷地說,「從水谷那得到了多少錢?」
「不,我是被水谷威脅的。」
「你把這句話原封不動地對水谷說吧。」
「不……」橋本雙手抱著頭,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
「你本人還蒙在鼓裡,薰政會的那幫傢伙正在跟蹤你。在宴會上給內山議長獻慇勤的時候,和水谷一起在南街喝酒的時候,後面都有人盯著你。」
「胡說,不可能。」
「陵南幫是薰政會系統的組織,神榮土砂會社是陵南幫的資助單位。神榮土砂的社長神田是薰政會控制的下屬,也是你的主人內山的搭檔。到現在,你還沒搞清這幅人物關係圖嗎?」桑原放連珠炮似的說,「抱著年輕姑娘是挺舒服,可是再往前走一步就是萬丈深淵。腳下已經起火還沒感覺到熱,你真是個頭號大傻瓜。」
「……」橋本低著頭,一動也不動。
桑原輕輕地歎息了一聲,從兜裡掏出手機,按了詢話台說:「請問富南市政府、市議會議長的直播電話是多少?」
「等,等一下!」橋本慌忙抬起頭問道,「你想幹什麼?」
「你背著你的主子與水谷勾結,內山知道了會怎麼想呢?我想好好地聽一聽。」
「別胡來,求求你。」
從表情上足以看出,橋本有些害怕了,他握著的拳頭開始發抖。
「你是得罪內山,還是得罪水谷?不管投靠哪一方都沒有好果子吃。你可能是想利用神榮土砂和本藏環境開發的對立,可是黑道上的團體可不是隨便讓你在天平上稱一下就算了的。趁梯子還沒有被人撤走,你趕快下台階算了。」
桑原面對橋本,說話聲音既不高也不粗野,有時還面帶微笑,但是卻字字敲打著橋本。能以笑臉逼人就範,這是黑社會的最大的本領。橋本漸漸被逼得無路可退。
「——啊,是議長秘書科,那也行。電話是53——××,好,謝謝。」桑原收起電話,又點燃一支煙。
「好吧。」橋本小聲地說,「我認輸。」
「哦,投降了。」
「我蓋完章,然後怎麼辦?」
「再沒你的事。然後是小田總業與本藏環境開發爭奪。」
「可是,水谷會找我麻煩的。」
「那是你自作自受。頂多也就是被打一頓吧!」
「我可是被脅迫而蓋章的。」
「什麼,話可不能這麼說。」桑原咋了一下舌頭說,「簽正式合同與准合同,不存在什麼脅迫不脅迫的。」
「不,補償金要4000萬,要不我不同意。」
「怎麼,你還不死心?」
「我有我的難處,得說服工會會員。」
「工會總會是什麼時候開的?」
「那是……」
「拿會議記錄來看看。」
「……」
「果然,會長先生真是個演員。」
桑原又拿起手機,一邊念叨著「53——××」,一邊按電話號。
「是秘書科嗎?請問內山議長在嗎?」
「別打,不要打電話。」
「啊,我是橋本,是在(木通)之上開市政商談所的橋本。」
「拿同意書來。」橋本焦急地說,「我就蓋章。」
「噢,終於舉白旗了。」
桑原放下電話說:「不愧是當會長的,很乾脆。」
「你,到底是什麼人?」橋本問。
「你不是看名片了嗎?」建築顧問。
「不,你不是。」
「看我像幹什麼的?」桑原抽出一張名片,扔在桌子上。
「二蝶興業……」橋本撿起名片念著。
「在守口還開了一家卡拉OK,想唱歌的時候敬請光臨。」
「哼……」
「別磨蹭,趁你還沒改變主意,快拿圖章來!」
聽桑原這麼一說,橋本好像才醒過神來,起身走了出去。
「這個老傢伙,全是背著會員干的。」
桑原厭惡地說:「增加補償金,他說是水谷的點子,其實也是橋本本人的圈套。他想多要2000萬歸自己。」
「無賴,」二宮點了點頭說,「十足的無賴。」
本藏環境開發不可能出5000萬去買這份同意書的。橋本的計謀是:小田總業若出他所要求的價錢當然更好,但若小田放棄這一計劃,他對水谷也能說得過去。他真是把二者放在同一天秤上了。
橋本回到房間,手裡拿著一個小盒。
「補償金什麼時候付?」
「細則裡已經寫著。」二宮打開同意書說,「第一筆1000萬,本月末撥到你戶頭上。」
橋本把桌上的200萬拿在手中,再把手戳拿出來。這是一枚上頭刻著雄雞的私人圖章。他在小田用鉛筆圈好的位置沒好氣地蓋上章。
二宮也點上了一支煙。交涉總算結束,但二宮心裡卻不那麼爽快。為什麼要付給這個無賴200萬呢?他想。
「這回行了吧?」橋本說。
「謝謝。」二宮把同意書放在上衣兜裡站起來的同時,橋本把桌上的煙灰缸隨手扔到地上。煙灰缸一直滾到牆角。二宮撿起來又放到桌子上。
「真倒霉!」橋本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說。
二人出了橋本家,乘上寶馬車發動引擎。
車上的表顯示為9點20分,也就是說與橋本整整談了40多分鐘。
「你滿臉不高興?」
「心裡有點不痛快。」
掛上擋,車飛奔起來。
「有什麼不痛快的?」
「那200萬,等於扔在水裡了。」
「不正是用那筆錢讓他蓋的章嗎?」
「不過,所以我才說是往水裡扔錢的嘛。」這筆錢不是小田的,而是從賭場借的,利息高得嚇人,10天就是一成利。
「你也太想不開了,這可不是什麼好性格。」
「別人都這麼說我。」
「喂,你已經債台高築了吧?」
「算是吧。」二宮想,這又是一筆債。
開車沿芹川的府道向前,超越一輛卡車。
「打算往哪去?」
「返回北濱,改乘我的皇冠。」
「然後呢?」
「洗桑拿,再睡個午覺。」
「難道對我就一點也不表示感謝嗎?」
「要感謝……」
「欠債還錢乃人之常情,感謝要以具體的方式。」
「具體的方式?」
「別裝蒜,你懷裡不是有同意書嗎?拿到小田那裡可以換回500萬呢。」
「這個……」
「去小田總業,把賺來的300萬分給我一半!」
終於提出他該提的要求了,二宮想。原來準備給他100萬,他要150萬,太狠了。
「太多了,這可是我營業所得。」
「放屁!我為了誰跟你跑到這裡來的?」
「也只不過是一夜的事嗎?」
「別狡辯。出力就得分一半,你也不完全是外行,難道不明白黑道上的規矩?」
瘟神桑原終於吼叫起來。無論他人品怎樣,但他的確是個地地道道的暴力團員,所以二宮清楚,他說出的話是決不會改變的。正因為如此二蝶會才會派他來保衛施工現場。
「好吧,給你一半。」二宮只好認了,因為現在說什麼也無濟於事。「不過,茂夫的善後由你來處理。」二宮又說。
「什麼,你還惦記著這件事?」
「惹下的麻煩怎麼消除,現在腦袋裡全是這些事。」
「麻煩不是從天而降,而是你自己惹下的。」
不是,我並沒求你動手,是你主動出手打人的——二宮這麼想,但沒說出口。茂夫的形象又出現在眼前:刺著紅牡丹、黑蜥蜴,沾滿鮮血和污垢的臉和那揮舞不止的膀臂。
二宮又想起了呻吟著的松浦,嗚咽著求饒的倉石,還有未見面的水谷。
「你只是舒舒服服地被茂夫打了一頓而已。」桑原又重複一句已說過的話。
「並不舒服。」二宮也重複了一句。
他們來到了富田林錦田——小田總業的所在地。卡車調度站有一輛鏟車正在工作。廢胎加工廠及附近的樹木已被煙熏得漆黑,堆積廢胎的地方已變成漂著油垢的髒水坑。沒燒掉的輪胎也面目全非,像剛冷卻的灰山深巖一樣粘在一起。
「火是什麼時候被撲滅的?」桑原問。
「前天深夜。傍晚起火,大約燒到早上8點左右,那時火光沖天,濃煙滾滾。」
在晴天的陽光下觀看,現場並不像想像的那麼寬廣。可能是消防人員與警察在共同檢查,有十來個穿深藍色制服的人,在那僅有不足700平方米的存輪胎的地方測量取證。
「消防部門是怎麼認為的?關於起火的原因。」
「他們認為,可能是因漏電而引起的火災。」
無論怎樣調查,起火原因也不能確定。
「是誰幹的呢?陵南幫還是白耀會?」
「那誰能知道呢!」
管它是誰幹的,與我何干?只要我從小田那裡要來那筆錢就算完事,二宮想。
把車停在辦公室前面一輛皇冠的旁邊,他們走出車外,燒焦的橡膠味直嗆鼻子。辦公室的外牆上門上窗上粘滿了油污。打開門走進屋裡,二宮說:「您好,我是二宮,社長先生……」
一個身穿運動背心的男人坐在辦公桌前,正在喝易拉罐飲料。
「不在。」他搖著頭說。是上次遞給他手帕的那個人。
「是不是被叫到現場去了?」
「說是去警察署,現場檢查是我替他去的。」
那個人的桌子上放著一頂安全帽,上面寫著「今村」。
「是去了錦織警署嗎?」
「嗯,是哪個署呢?我也沒聽說。」
那個人還說,什麼時候回來他也不清楚。
「調查事件經過,要這麼長時間?」
「唉,也許吧。」他的話毫無參考價值。
「請告訴我社長手機的號碼,好嗎?」
「在那兒寫著呢。」今村指了指裡面的牆壁。已變成茶褐色的舊廣告歷下面,寫著二十多個會社號碼。小田的手機號是030·71424××。
二宮記下電話號碼,用那裡的電話撥了號碼。小田好像關機了,打不通。
「打不通,大概正在接受調查吧。」二宮回頭對桑原說。
「啊,社長辦事真謹慎。」桑原打了個哈欠,坐在沙發上說,「不管幹什麼你都是毫無計劃地走一步算一步,這種干法也能勝任建築咨詢所所長?若是如此,那日本可算是天下太平了。」
混蛋,盡揭人傷疤!
「怎麼辦,在這兒等著?」
「等吧,好事不用忙。」
「那好,我去一趟北濱。」
「幹什麼去?」
「我總不能把皇冠車扔那兒不管。兩三個小時就回來。」
「是嗎,我明白了,你又想耍花招。」桑原站起身來說,「要不,你把懷裡的那個信封留在這裡。」
「什麼?」
「你給小田打電話,想背著我做交易,是吧?」
「我還不至於像橋本那麼卑鄙。」
「總而言之,你得把同意書放這兒再走。」
「這,真是胡來。」二宮想,這樣做更危險。
「我的話你沒聽見嗎?」
今村張著嘴,看著他們二人激烈地爭論。
二人一起乘寶馬車去北濱。
桑原坐在司機席旁打著噸兒,這更加使二宮惱火。這個傢伙,一張口說話必定傷人,一坐上車就要對著鏡子整領帶。朝他鼻樑子猛打上幾拳該多麼暢快呀,二宮想。可是,要打起架來,自己是贏不了他的。看上去他有點溜肩且帶幾分斯文,可一旦動起手卻相當難對付。一個人敢衝進真湊幫的指揮所,這可決不是一般的膽量。二宮真後悔怎麼能和他糾纏在一起。
可是,再換個角度想一想,也並非如此。正是因為有桑原的幫助,才得以查清茂夫的身份,知道了陵南幫的介入,並讓松浦口吐了真言。
若是二宮一個人單獨行動,既不可能深夜潛入清共會的醫院,也不可能搞清本藏環境開發及神榮土砂會社的陰謀。要是從這個意義上講,多少還應該感謝桑原。沒有桑原的拷問,橋本那傢伙能否蓋章還很難說。
算了,一切已經過去。想的太多頭疼。
應該高興呀,150萬日元不是就要到手了嗎?
在北濱出口下了高速公路,渡過堂島川,再沿土佐堀街向西走,來到府立勞動中心前一看,皇冠車已不見了。
「嘿嘿,恭喜恭喜!」桑原睜開眼睛說。
把車向左靠了一靠停下了。下了車往四週一看,只見護路欄杆上貼著一張告示,上面寫著皇冠車因違章停放已被警車托走,請車主到東警察署來。二宮揭下告示,放在衣袋,又坐進寶馬車裡。
「幹嗎哭喪著臉?還不認真反省!」
「是誰讓我把車停在北濱的?」
「是哪個混蛋讓我和他一起去的?」
「算了,沒辦法,去警察署。」
罰點錢倒沒什麼,但違反交通規則要減分,當負分累計到一定程度後就要吊銷駕駛執照。
「喂,違章停車,減二分吧。」
「不知道。我從沒犯過那種低級的錯誤。」
桑原伸了伸腰,嚥了口吐沫說:「肚子餓了,找個地方吃點飯吧!」
他們走進東警察署附近國際飯店裡面的一家壽司店,桑原要了海鰻、偏口魚和涼酒,二宮吃壽司,外加一瓶啤酒。多少喝點酒是不會被看出來的,但他們一想到要去警察署,還是控制了自己。
桑原結完賬,二人走出壽司店。過了東橫堀川來到警察署。在交通科出示了告示和駕駛證,然後坐在被指定的辦公桌對面接受調查。在調查了住址、職業等內容後,給他一張違章收據和一張領車證,然後向停放皇冠車的私人停車場走去。罰款1.5萬日元,托運費1.2萬日元,再加上保管費,警察也真沒少抽油。
「你的態度很不好啊。」桑原一邊走一邊說,「開車竟然還喝酒,在女警察面前還抽煙,不能老實點嗎?」
「我討厭警察。」
「我可是非常喜歡。他們能保衛善良市民的正常生活嘛。」
「你是擁護現行體制派嘍?」
「大樹底下好乘涼嘛。」
在私人停車場又付了4800日元的停車費,才把車領出來。
雖然這車子看起來相當陳舊,但發動機卻相當優良,不愧是創牌子的國產車。
桑原也坐上車,他們一起返回國際飯店,又給小田打了電話,仍然不通。小田與錦田辦公室好像也失去了聯繫。
「好吧,趁這個工夫去理個發。」桑原對著鏡子說,「你也去刮刮鬍子吧。」
「我喜歡這種亂蓬蓬的。」
「別瞎說,跟我來吧。」
下了車,一起走進了髮廊。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6 19:31:21
第09章
在洗頭、刮鬍子期間,二宮睡著了。醒來後,只覺得兩腮和下頜涼冰冰的,好像被刮掉了一層皮,對鏡子一看,臉上光溜溜的,輪廓更加分明,而且顯得有點上窄下寬,二宮很不滿意。桑原也理完發,正在按摩面部。
他們整整用了一個半小時,才洗理完畢。
「好舒服,等把錢拿到手就喝酒去。」桑原走出髮廊伸著懶腰說,「今晚我請客,來嗎?」
「不用啦,我想好好地睡上一覺。」
「睡不睡覺壽命都一樣,人來到世上就得玩,為了玩才賺錢的嘛。」
「很羨慕你,但我覺得還是清淨一些好。」
「去個電話,給小田。」桑原用下巴指使二宮說。
在大廳的電話亭給小田打了電話,仍沒接通。小田與錦田的事務所也沒有聯繫。
「小田的家在哪兒?」
「沒問。」
「這個時候,總不至於在家睡大覺吧!」
「也許還在接受調查,調查完了後一定會回到辦公室的。」
「好,去錦田。」
下午3點10分,二宮開著皇冠車,桑原開著寶馬車,奔向富田林。
陽光很弱,起伏的錦山山脊模糊不清,又要下雨了,但雲層並不很厚。
穿過卡車調度站,來到事務所門前,一輛大型深灰色轎車停在旁邊,是美國產雙排座的凱迪萊克。
「小田是不是回來了?」桑原下了寶馬車說。
「嗯……」凱迪萊克大概是小田的吧!
拉開吱嘎作響的房門,發現今村不在裡面,只有兩個陌生男子坐在沙發上。
「請問,小田社長他……」
那兩個人把頭轉過來。一個身穿淺灰色西裝扎大花領帶,另一個人穿深藍色夾克紅襯衫。
糟糕——他們本能地感覺到,危險即將降臨。
「你就是二宮吧。」年紀稍大一點的說。他聲音很高,大概四十多歲。
短頭髮,稀眉毛,細長的眼睛,瘦瘦的臉,咄咄逼人的目光,令人渾身發冷。
「我是本藏環境開發會社的水谷,他是我的部下,宮本。請多關照。」
「謝謝……」二宮行禮說道。
「那位是?」
「我是二蝶興業的,叫桑原。」桑原在二宮的身後說,「我們好像認識吧。」
「聽說過。來,坐吧。」水谷指了指沙發。
「看來要費時間和口舌了。」二宮想。桑原從後面推他一把,他才朝屋裡走去,與桑原並排坐到沙發上。
「昨天,松浦得到二位關照了。」水谷彎了一下上半身,雙手垂在兩腿中間說。
「哪裡,哪裡,沒什麼。」桑原靠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
「倉石也病癒出院了。」
「噢,太好了。」
「聽說今天早上你們去橋本家了。」
「窮折騰吧。不忙就得餓肚子。」
「『SPOON』店的那個亞美,是我介紹給橋本的。」
「噢,她是個很剛強又很可愛的女孩。」
目不轉睛地互相凝視著對方。水谷從桌上拿一支香煙往左腕袖口扣上敲了一敲,宮本立刻遞上打火機點上火。
「桑原先生,你知道『鷸蚌相爭』這個中國典故吧?」
「鷸蚌相爭?什麼意思。」
「鷸是一種水鳥,蚌是大蛤蜊……很久很久以前,在中國的一個池塘邊,鷸去啄那個張開殼的蚌,被蚌殼夾住了嘴。一個夾住不放,一個想掙脫又掙脫不了,結果漁翁來了,把兩個都捉住了。」
「這個,我聽說過,後一句話是『漁翁得利』吧!」
「還有一個日本民間故事,你知道嗎?」水谷接著講述起來。
「很久以前,有個人在水槽裡嘩啦嘩啦地洗蠶豆。突然,有一粒蠶豆骨碌碌地滾到爐子旁,那裡有一塊木炭和一把麥秸,他們三個立刻成了好朋友。一天,麥秸說:『今天天真好啊,咱們一起去參拜伊勢神宮吧。』於是,三個一起出門旅行。走著走著,他們來到一條小河旁。誰都不會游泳,可怎麼辦呢?這時,麥秸想出個好主意,拍著手說他來架橋。然後,麥秸直挺挺地躺下,在河上架起一個橋。木炭先上了橋,當走到橋正中間時,麥秸熱得難忍,大喊好熱!好疼!因為炭的一頭還殘留著沒燒盡的火。熱啊,熱啊,麥秸叫著叫著就燃燒起來,結果,他和木炭一起掉在水中,被河水沖走了。蠶豆在岸上看見後抱腹大笑,前仰後合,結果樂極生悲,把嘴笑裂再也合不上了。嘴疼啊,疼死我啦,蠶豆一邊哭著一邊說。
這時有一個縫衣服的姑娘從身旁經過,見蠶豆哭得可憐,就把蠶豆的嘴又給縫合了。因為姑娘手中只有黑線,所以,蠶豆身上至今還有一條黑筋。」
「哦,講得好。」桑原笑著說,「有意思,以後我也給別人講。」
「可是,前一個典故和這個故事都有很深的寓意呀。」水谷表情嚴肅地說,「木炭是橋本,麥秸是我,蠶豆就是你——桑原。這麼一想,不是更有意思嗎?」
「我的嘴可沒像蠶豆那樣裂開。」
「人笑過頭就會遭天災的。不能幹不道德的事和搶別人買賣的事,大概就是這個寓意吧!」
「不過,我除了幹不道德的事以外,還有什麼可干呢?」
「不錯,二蝶會的桑原果然是條漢子。」
「我很遲鈍,任你怎麼說我也理解不了。」
「喂,你客氣點!」宮本突然插嘴說,「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竟敢頂撞。」
「你算個老幾,啊?」桑原突然變了臉,大吼道,「小地痞,你過來!」
「來,動手吧!」宮本站了起來。他長著一副溜肩,四肢較長,鼻子扁平,好像是個練武的。
「坐下!」水谷制止了宮本,說,「我們不是來打架的。」
「……」宮本氣呼呼地又坐下來。
「桑原,你也是黑道上的一員,別把事情做絕了。」水谷轉了一下身子又說,「明講吧,橋本那裡我已投入幾百萬資金了。剛剛要把食物拿到手,又被你從旁邊奪了過去,我沒面子呀。請你把那份同意書還給我。」
「水谷,別忘了,二蝶會也不是白給的,你讓我還我就還給你的話,我這枚金色徽章也不會答應。」
「所以,我才給你個面子。」水谷說著,用下巴向宮本示意了一下。宮本立刻取出一個厚厚的信封放在桌子上。
「這是什麼?」桑原拿起來一看,一共包著三捆鈔票。
「橋本那傢伙收的200萬,又加上了100萬,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噢,白耀會的水谷先生很大方啊。」
「就這樣成交吧,對你我來說都是個圓滿的結局。」
「等一下!」二宮急不可待地說道,「同意書必須交給小田,你們不能隨便做交易。」
「討厭,你給我住嘴!」宮本吼叫著。
「同意書,我不能賣。你非要買的話,到小田那去買吧。」
這可不是開玩笑,同意書要是沒有了,怎麼去還那筆高利貸呢?二宮想。
「小兔崽子,我要你的命!」宮本吼道。
「水谷,你能不能讓這個嗓子像破鑼的傢伙出去一下?」桑原說,「這傢伙一叫,我耳膜就疼,什麼也想不了。」
「你出去散散步。」
「可是,專務您?」
「沒聽見嗎?出去清醒一下。」
「是。」宮本起身,向外面走去。
「同樣,請你也離開一會兒。」水谷又對二宮說。
「對不起,同意書不是我的是他的。」桑原說,「因此,我一個人不能獨自決定。」
「這傢伙是你的跟班吧?」
「不是跟班,今天他反倒是我的主顧。」
「主顧……」水谷雖然有些納悶,但還是把那捆鈔票往桑原面前推了推,說,「啊,請笑納。」
「不過,水谷,這些本來就是我們的錢。只用區區100萬向兩個大男人表示誠意,連跑腿錢都不夠。」
「什麼?」
「這東西歸根結底是小田總業和水利工會的契約。同意書上連本藏的『本』字都沒有,你要它又有什麼用!」
「這是我的工作。用不著一項一項向你說明。」
「你的目的在於妨礙小田的工程,僅此而已……誰是幕後操縱者?」
「根本沒有什麼操縱者。本藏環境開發要在三澤谷建造垃圾處理場。」
「是啊,松浦也是這麼說的。他說過本藏環境開發會買他的測量圖紙吧?」
「這,真他媽的……」水谷歪了歪嘴。
「本藏環境開發致力於買賣土地和不動產行業。真是難以想像,作為對於工業廢料處理一竅不通的白耀會的子公司,會真心誠意地建造垃圾處理場?」桑原不以為然地笑笑,說,「測量圖紙用1000萬收購,為了湊齊從倉石那買來的登記圖表和水利工會的同意書,你打算賣出幾倍的價錢?」
「我奉勸你:無聊的好奇心,會惹上殺身之禍的!」
「真抱歉,我沒有好奇心,但是有進取心。」
「明白了。停止討價還價吧。」水谷往沙發上靠了靠,問,「你提什麼價把這份同意書交給小田?」
「那是小田和我之間的約定。要是告訴別人的話,有背於黑道上的信義。」
「別故弄玄虛了。到底是什麼價?」
「沒辦法。」桑原摸摸脖梗,爽快地說,「1000萬。」
「1000萬……」
「橋本所要求增加的補償金是2000萬。不過是其中一半而已。」
這傢伙,純屬信口開河——二宮大吃一驚。真是一點也不講道義。
水谷低頭不語,想了一會兒,便「咯咯」地笑起來,說:「你也太小瞧我了。要是輕易答覆你的話,就中了你的圈套。狗屁1000萬!和你這種旁門左道上的人交涉,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旁門左道?這詞相當不錯嘛。」
「我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我們也不想繼續下去了!」
轉眼間,雙方變得劍拔弩張。雖然多次見過審訊,經歷過緊要關頭,可真到了這種時候,二宮還是感到緊張。
黑社會的人互通姓名後一旦產生衝突,糾紛就會轉為團伙之間的爭鬥。但是,因為桑原是順手牽羊辦了一件計劃外的事,所以萬萬不能讓對方找到幫會那去。因為桑原對此有顧慮,所以他打定主意,決定趕快結束事態,於是他說,「算了,算了,鬧劇到此收場。」桑原聳了聳肩,攤開雙手,說,「還是白耀會的水谷有手腕。人的慾望是無止境的,弄不好會吃大虧的。」
桑原突然站起身,催促二宮。二宮在他的催促下也站起來了。
「等等。你去哪兒?」
「接受水谷的300萬日元,實在是不敢當。我們還是夾起尾巴回去吧。」
「喂,你不等小田了嗎?」
「行了,我們就等到這兒了。」桑原往外走,二宮緊隨其後。水谷並沒有追出來。
出了事務所,桑原見宮本坐在了凱迪萊克的駕駛席上。
「上我的車。」桑原把鑰匙圈扔給二宮,向宮本親切地招了招手,說:「喂,小地痞。下回再碰到你的話,好好地教訓教訓你。」
宮本當然聽不見,毫無表情地注視他們倆離開。
「操,搞糟了。」
寶馬車發動起來後,桑原後悔地說:「若不要1000萬,只要700萬的話,說不定水谷能買下呢。」
「我真擔心,怕你收下他那300萬,嚇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他們開車穿過卡車調度站,開進沙石路。
「你發傻了?去小田那可以賣500萬,憑什麼白白地降價到300萬?」
「那麼,水谷要出1000萬,你真的就把同意書賣掉?」
「那當然了,這是市場經濟的基本做法嘛。」
「那我還怎麼交待?」
「哼,你有什麼交不交待的?」
「我目前的工作,怎麼幹下去?」
「別說胡話了,小心把你手腳捆上,交給陵南幫。」
「……」
「給小田去電話,要是水谷搶在我們前面,把小田抓起來,可就麻煩了。」
桑原拿出手機,二宮按了電話號碼,還是不通。
「還在關機,他在幹什麼呢?」
「給錦織警察署和消防隊去個電話。」二宮說。
「討厭,你竟然命令我。」桑原雖然這樣說,但還是向查話台問了電話號,然後向錦織署打了電話。對方說,在警察署接受的調查已經結束,下午3點多一點,小田離開了警察署。
「怎麼搞的,小田跑哪兒去了?」
「為什麼他一直關閉手機呢?」
「對呀,你真聰明。有在賭場胡鬧的時間,不如先去找小田了。」
誰也不是願意去賭場的,早上6點銀行不開嘛,二宮想。
「馬上調頭。」桑原焦急地說,「無論如何也得找到小田。」
「可是,水谷在事務所……」
「誰讓你去事務所等小田了?」
二宮先把車停下,再向後倒,調頭,開到山坡上。穿過錦田自然公園,在三叉路口向右拐,把車停在一塊立有「小田總業」牌子的空地上。從這向下眺望,從小田總業出出入入的車子盡收眼底。
「你可別打盹兒,只要看到小田的車上來,立即把車開到他的車前面去。」桑原聲音很輕地說完,又叼起一支煙。
彩霞染紅了西面的天空,身旁栗子樹拖出長長的影子,映照在車體上,二宮對著落滿白灰的擋風玻璃,一口一口地吐著煙霧。
已是下午6點,小田還沒回來。水谷的卡迪萊克也沒活動。
「很可疑,今天的事。」
桑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醒來,並打開了車窗,一股熱乎乎的空氣流了進來。桑原說:「這個時候,還抽這麼沖的煙?」
「這比那些低焦油的所謂名牌煙好。」
「名牌煙,說不定指我這種吧。」桑原拿出進口煙,點著火,說道,「你還是沒把我放在眼裡,對我不冷不熱,若即若離。」
「我這個人缺少協調性,從小就這樣。」
「你要是以此為自豪的話,是進不了黑道的。」
「所以我才沒接老爺子的班嘛。」
「怎麼說你都有理,和你說話,真沒勁。」
「別談這些,先把手機借我用一下,我已經不想再等下去了。」
「有什麼好主意了?」
「沒有,只是想問一下情況。」
拿起手機,按了號碼,不通。又給小田總業事務所打,今村接的電話,說社長一直沒與他們聯繫。
「水谷還在那兒嗎?他幹什麼呢?」
「兩個人都在外面的車裡。我說他倆影響我的正常工作,二人使勁瞪我一眼,就出去了。那兩個傢伙,到底是幹什麼的?」
「那兩個人都是黑道上的,要小心,弄不好會挨打的。」
「黑社會的人為什麼要等我們社長呢?」
「為了天瀨垃圾處理場的事。他們是一家叫本藏環境開發會社的土地收購商。」
「我想,你也是他們的同夥吧!」
「我可是個名正言順的建築咨詢所所長。小田社長的參謀。」
「怎麼,事情會如此複雜,可別弄大了。」
「嗨,真是麻煩。糾紛不斷。」
「如果小田和你聯繫,就告訴他黑道上的人在門口賴著不走。另外,請他在回事務所前一定要給我打個電話。」爾後,二宮又讓今村記下桑原的手機號碼,並讓他轉達,「已經在同意書上蓋上了圖章。請把這點也告訴他。」
「同意書……這麼說他就能明白了吧?」
「對。忘問了一點,小田坐的是什麼車?」
「雪鐵龍。白色的雪鐵龍。」
「另外還有件事,請問小田家的電話是多少號?」
「0722·53·18××。住在泉北新式住宅區的庭代台。」
「記住了。太麻煩你了。」
這時,二宮突然想起一件事——小田把天瀨垃圾處理場的申請書放到了哪裡了呢?
「啊,不是放在行政秘書那了嗎?」
「能順便告訴我行政秘書的名字和電話號碼嗎?」
「你這一件一件事可真麻煩。」今村好像是把話筒放在了桌子上。等了一會,他對二宮說,「吉良行政秘書事務所。電話是:06·941·03××。」
「謝謝。」
掛了電話,二宮又撥打小田家的號碼。響三聲便通了:「喂,喂,這裡是小田家。」一個非常沉著的女性的聲音。大概是小田的妻子吧。
「對不起,打擾了。我叫二宮。請問社長在家嗎?」
「請問,您是……」
「小田社長委託我承辦有關垃圾處理的申請事宜。」
「哪樣的話,請和會社方面聯繫吧。」
「因為社長不在會社,所以我想會不會在家裡。」
「我丈夫很少這麼早回家。」
「早上他出去時,沒說要去哪兒之類的話嗎?」
「真不巧,什麼也沒聽他說過。」
「關於輪胎起火的事,社長沒說過什麼嗎?」
「為什麼要問這些事?」口氣變得稍微有點警惕起來。看來再問下去也不會有所收穫。
「呀,抱歉,問了一大堆唐突的話,太失禮了。」道過歉後,二宮掛上了電話。
「你這傢伙,像根麥秸。」桑原嘟囔著說。
「麥秸…」
「就是水谷剛才講的那故事裡的麥秸。你靠三寸不爛之舌架起了一座橋,我不知不覺地走了上去,和你搭檔往前走,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掉到漩渦裡去。」
「這麼說來,桑原你就是木炭了。」
這個比喻很滑稽,二宮不由得笑出聲來。木炭屁股上帶著火,桑原屁股上也著火了吧。
「有什麼好笑的,嗯?」
「沒什麼,只是覺得這個比喻挺有意思。」
「神精病!」說著,桑原把手機奪了回去。
太陽已落山。
7點15分。皇冠車和捷豹車陸續從沙石路上開出來,好像是小田總業職員們的車。
7點40分,檢查現場的客貨兩用車也開了出來,看來今天的現場檢查已結束。
「水谷這個混蛋,還賴在那裡不走!」
「不見到小田他是不會離開的。」
卡迪萊克還沒出來,今村好像也還在事務所。
「等得真累呀。」二宮打了個哈欠。
「別抱怨,又不是給別人辦事。」桑原咂了咂嘴,說,「想想看,從昨晚開始一直和你在一起。已經24小時了。」
「真是完美的組合。」
「全他媽的扯淡!」
這時,電話鈴響了。——會不會是小田?桑原接通電話。
「是,我是桑原……嗯,那件事由我處理……明天見……嗯。」
看來很麻煩,桑原掛了電話。
「是什麼事?」
「無聊的事。我們老大的痛風發作了。根本就沒必要挨個通知嘛。」
二蝶會的老大叫島田,在城東區的關目有家幫會事務所,主要負責破產企業的整理。二宮的父親還在二蝶會幹時,島田常來他家裡做客,連說帶笑地玩紙牌。二宮喜歡看那種賭博的情景,所以往往坐在屋角,要點跑腿錢給他們去買煙酒什麼的。屈指算來,已經過了20年。
「老大的病每年都要發作。尿酸值在9以上,一到夏天就疼得天昏地暗。因為醫生說過啤酒對他是大忌,所以他一天要喝10杯咖啡!可要是讓我說的話,他是咖啡因中毒。儘管如此,聽說他患了失眠症,為此又一個勁地喝威士忌,因此,他是個大變態!」
二宮真想把這些錄下來讓島田聽聽。
「請把電話借我用一下。」二宮打斷了桑原的嘮叨。
「往哪兒打?」
「打給叫吉良的行政秘書。」二宮想瞭解一下有關申請活動的時間計劃。
看著筆記本撥通電話,傳來一個男人的嘶啞聲音。
「這裡是吉良行政秘書事務所。」
「初次打擾,我叫二宮。實際上我是受小田總業的社長所托,想向您打聽一些關於富南市垃圾處理場的事。」
「啊,是天瀨的垃圾處理場吧……什麼事?」
「您是否能告訴我申請書的作成以及今後的計劃嗎?」
「真抱歉,無可奉告,此事必須事先經小田社長的許可。」
「可是我們現在無法和小田取得聯繫。」
「社長馬上來我這裡。」
「啊,真的嗎?」
「約好是8點鐘。」
「知道了。我現在馬上趕過去。」
「您叫二宮,是吧?」
「二宮企劃的二宮。因為有十萬火急的事情,所以請轉告社長,請他在您的事務所等我。」
問清吉良行政事務所的地址,在中央區谷町九丁目、妙泉寺會館樓的三樓。
「終於逮住小田了,在谷町。」
拉下手閘,開亮前燈,全速前進。
從籐井寺高速公路出入口開上西名阪道。經過近畿車道、阪神高速公路,由森之宮出口開出。爾後又沿著谷町方向往南急行。因為已經過了傍晚的下班高峰,所以道路顯得很空曠。
在中央區谷時九丁目的周邊,樓房和寺院以及神社混雜在一起。慶長年間1,秀吉下令市內的寺院都要集中建在這裡。
1慶長年間,指豐臣秀吉執政的16世紀末至17世紀初。
把車停在信用社牆邊的《禁止停車》的大牌子正下方後,二宮和桑原橫穿馬路,走進妙泉寺會館的屬地。他們沿著貼有白瓷磚的院內小路,來到前廳。這裡雖不寬敞,但建築卻挺堅實。
或許已有很多年不曾使用過,信箱旁的接待桌已是油漆斑駁。
他們沒有坐電梯,而是從右側的樓梯上樓。三樓盡頭的311室就是吉良行政秘書事務所。
「桑原,對吉良和小田不要用強硬態度喲。」
「說什麼呢?」
「吉良是局外人,小田是我的投資商。請你盡量冷靜點。」
「混蛋!說了多少次了你還是記不住?還不如把你的廢物耳朵割下來,餵狗算了。」
「你」
「我再最後說一次:別總對我指手畫腳的!」
桑原抬手敲門。裡面有人說:「請進。」二宮拉開門走進去。
「打擾了。我是剛才給您打過電話的二宮,這位是桑原。」
「初次見面,我是吉良。」
一個小個子白髮男人站在窗前。白色針織襯衣外罩著一件苔綠色的馬夾。屋裡並沒有小田。
「小田還沒有來嗎?」已經8點30分了。
「是啊,真有點晚了。或許是因為堵車吧。」吉良稍顯納悶,說,「啊,快請進。」
事務所裡沒有間壁,擺著兩張不銹鋼桌和幾個書櫃。雖然比二宮的事務所狹小,但房租可能會在一倍以上吧。
「請坐。」
二宮和桑原被請到門旁的沙發上坐下。互換名片後,吉良說:「建築咨詢顧問……很冷門的職業嘛。」
「受小田社長委託,處理與水利工會糾紛一事。」
「是同意書的事吧。水路改修很難啊。」吉良溫和地間,「喝點什麼嗎?」
「不,謝謝。」因為沒有事務員,只有吉良一個人,所以二宮不好意思麻煩他。
「給我來杯咖啡。」桑原說。他沒要啤酒,看來多少還是收斂了一些。
「那麼,二宮也來一樣的吧。」
吉良站起身拿起電話,向咖啡店要了三杯咖啡。
二宮問:「小田社長說過他從哪兒到這裡來嗎?」
「從府廳。好像是從環保局的廢棄物處理指導科來。」吉良坐著說,「大概是為了輪胎起火的事而接受詢問。」
「說來找你,是為什麼事呢?」
「我想他要和我商量一下天瀨垃圾處理場的申請時期問題。」
「是在等現場查證的結果吧?」
「和那個也有關係。不過資金問題也是必須要考慮的吧。」
「聽說天瀨的垃圾處理場受到了重重阻礙。」
「的確,真是不計其數。哪兒都沒有歡迎垃圾焚燒場和廢棄物處理場的居民,而且同行又都是商業競爭對手,還要受到議員們的敲詐勒索,當地的地頭蛇也會湊過來敲一筆。雖然開工後會有很大賺頭,但為此所花的散錢已多得驚人!就算我有幾億元的事業資金,也決不會插手工業廢料處理這個行當。」
好一個自以為是的傢伙。看來他根本不把完成工業廢棄物許可申請書、賺錢的事放在心上。吉良手舞足蹈地侃個沒完沒了。
二宮抬頭看了牆上的掛表。不知不覺,已經是8點45分。
是不是見不到小田了——二宮突然產生這樣一種預感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6 19:31:56
第10章
咚咚——三個人不約而同向屋門望去。
「請進!」吉良站起來開門。
一個穿迷你裙的女孩,端著放咖啡壺和茶杯的托盤走了進來。
「辛苦了。這麼漂亮的腿配上迷你裙,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吉良遞過錢接下了托盤,女孩扭著屁股走了出去。
「嘴可真甜啊。」桑原不無挖苦地說。
「世上不會有一聽奉承就生氣的人。」吉良往杯裡倒入咖啡,遞給二宮和桑原。
「謝謝。」二宮什麼也沒加就喝了一口。有點苦澀且清香,味道相當不錯。
桑原加入了半包砂糖和一點牛奶,邊攪拌邊問道:「申請材料整理完了吧?」
「已完成了百分之九十,只缺水利工會的同意書啦!」吉良說。
同意書就在這裡,在我夾克衫的內兜裡。二宮想著,又說:「據小田社長說,各種文件、材料堆在一起足有50多厘米厚。」
「那個箱子裡裝的全是。」吉良回頭指了指說,「光天瀨垃圾場申請書就裝得滿滿的。」
「註冊圖紙上有土地持有者蓋的章吧?」
「是的,您很瞭解情況。」
「聽過事情的經過。」
「小田社長怎麼還沒來,這麼晚了!」吉良故意把話題岔開說道。已經過9點了。
「是不是有什麼意外呢?」
「小田社長几點鐘打來的電話?」
「大概7點鐘前後,說一小時之後就到。」
7點鐘,那應該是與今村通完電話,留下口信之後。
「請借我電話用一下。」
二宮站起身,拿起桌上電話,仍打不通對方的手機。他放下電話,再給小田總業事務所打,沒有人接。今村好像已回去了,水谷也去向不明。
「喂,所長,」桑原站起來說,「來一下。」
二宮跟著桑原走出事務所。二人的腳步聲在空曠沉靜的走廊裡咚咚作響。當來到樓梯口的空場處時,桑原回頭問二宮:「見到小田,你打算怎麼辦?」
「那還用問,用同意書換錢唄。」
「小田能隨身攜帶500萬現金嗎?」
「這個……」
「銀行早已關門,向工薪階層貸款的部門也下班了,小田要是沒有現金你怎麼辦?」
「要支票也行。」
「胡說,一張紙能叫人信得過嗎?」
「明天就可以換成現金。」
「你別淨想好事了。」桑原瞇著眼睛說,「你已經債台高築。舟越建築欠的現場保衛錢還沒有著落,不把那筆賬結算完,明天豈能換成現金!你想得太美啦。」
「那你說怎麼辦?」
「你怎麼辦,我不管。今天先把我的保衛費付了。」
「什麼保衛費?」
「別裝糊塗,我的那150萬。」
「錢會付給你的,可是不找到小田……」
「什麼找不找小田的。沒錢再去賭場,借它150萬。」
「什麼?胡鬧!」二宮強壓怒火說,「我是個正派人,已欠了200萬還沒還,再借150萬,我不幹。」
「別裝了,哪有正派人又去賭場又干黑道勾當的?」桑原低頭沉思一下又慢慢地抬起頭說,「你這傢伙,為難時找幫會擺平,所謂正派老實只是在表面上。不管小田那個傢伙給不給你錢,今天你得把我的那份錢付了。」
「……」
「幹什麼,哭喪著臉?」
「好吧,我豁出來了,要殺要砍隨你便。」
「噢,這倒是個正派人的辦法。」桑原點了點頭,轉身向回走。推開門走進事務所,吉良正在打電話。是小田嗎?二宮輕聲地問道,吉良搖了搖頭。
「嗯,現在就回去……禮花,回途中買……唉,好,好。」吉良放下電話,用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對不起,今天二位請回吧。我的小孫子來我家了。」
「小田社長怎麼辦呢?」
「社長恐怕不能來了吧,我也不能一直等下去呀。」
「求你了,能不能再等一會兒?」二宮鞠了一躬說,「能不能讓我們在這兒,一直等到小田來?」
「不行,我不能把鑰匙交給你們。」吉良乾脆地拒絕了他。
「算了,你也真囉嗦,」桑原說,「咱們惹人家煩啦!」
「沒辦法,搞個電話留言不行嗎?」
「要留就快點。」吉良邊說邊從衣架上拿下了外衣。二宮接了電話錄音按鈕,留言說,如果小田有了聯繫,請立刻給桑原的手機打電話。
吉良提起公文箱,關掉電燈,走出事務所。二宮和桑原也跟出來,吉良用鑰匙把門鎖上。
「謝謝,給您添麻煩了。」
「不,沒什麼。」出了大門,吉良向東走去。二宮和桑原坐進車裡。
「怎麼辦?」桑原點上一支煙說。
「在這等著。」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你也真固執!」
「難道還有別的辦法嗎?」
「好吧,等到12點。」桑原抬起左手,看了看手錶說,「再等兩個半小時。」
「你好像挺高興的嘛。」
「看你那個走投無路的樣子,真有趣兒。」
過了一個小時。既沒有電話打來,妙泉寺會館也無人走近。他們又往小田家去電話,他還是沒回家。小田妻子的口氣中沒有不自然的地方,看來不是在說謊。
「小田是不是回錦田事務所,在那兒被水谷他們帶走了。」
「他自己不是說從府廳經富田林到谷町這裡來嗎?繞大圈子去事務所,他又不是傻子。」
「也許忘了什麼東西。」
「你是不是大腦有毛病,小田不是說一個小時後就到吉良這裡來嗎?」是啊,先回錦日再到這兒來,差不多得要兩個小時。
「算了,乾脆去賭場吧。」桑原冷笑著說。二宮想,即使去了,新井也不能痛快地借給自己錢。還得費一番口舌,最後還得再賭一番。二宮再也不敢玩那種叫人心驚肉跳的賭法了。媽的,小田這個混蛋跑哪兒去了?想起胖得像個大麻袋似的小田,真想在他屁股上踹幾腳。
想要撒尿,二宮下了車。真想把尿澆到寶馬車上,但那樣肯定會挨桑原揍的。他沿著大牆向右走,進入信用工會旁邊的過道,朝牆角撒了一泡尿,膀胱一帶隱隱作痛,可能是被茂夫打過的緣故吧。不過腹部沒有脹痛感,用手按也沒有包塊,看來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傷。從過道出來,他無意中向會館樓望了一眼,從三樓左端,最裡面的窗戶裡透出一絲微弱的光亮——那是螢光燈的燈光穿過了百葉窗。剛才去過的事務所就在走廊盡頭。二宮忽然想起,吉良;臨走時特意關掉了燈。
好奇怪呀,二宮邊走邊想,然後敲了敲寶馬的後擋泥板。
「幹什麼?」桑原搖下車窗說。
「吉良的事務所電燈打開了。」
「真的嗎?」桑原也下了車,跑到過道上仰視一下會館樓,又急急忙忙地跑回來小聲地說,「好像有人來了。」
「能是小田?」
「嗯,能是哪位呢?」他們走進會館樓。前廳的電梯樓層顯示停止在五樓,他們沿著裡面的樓梯悄悄來到311室門口。門把手下邊的鑰匙孔有被金屬摩擦過的痕跡。
「是小偷?」桑原貼在門上一動不動地聽了一會兒,說,「還在裡面。一個人。」
二宮在他耳邊問:「門鎖呢?」
「鎖著呢。」
「怎麼辦?」
「在這裡可不能闖進去。」桑原幸災樂禍地說,「不知小偷是本藏派來的還是陵南幫的,目標就是那份申請書。」
「可他是從哪裡溜進去的呢?」
「後面不是有便門嘛。」是啊,一直在樓前面盯著的,卻沒看見他。
「好了,在下面等吧。」二宮被桑原拉著往樓梯走。下到一樓,往裡面走,走廊盡頭處,有一扇鐵門。桑原打開門向外走。門外是一條往東去的單行路,電線桿旁邊,停著一輛黑色的「沙漠風暴」車。
「我好像見過那輛車。」二宮告訴桑原,在倉石的公寓樓下見到的,就是這輛車。「是茂夫坐的車。」
「那麼,是陵南幫派來的小偷?」桑原靠著牆,從兜裡掏出煙,問道,「抽嗎?」
「不……」二宮叼起「強硬七星」,點上火。抬頭看看樓上時,三樓事務所的燈光已經熄滅了。
「快要出來了。」桑原吐著煙圈,晃了晃頭。
一個身影從鐵門鑽出,走向「沙漠風暴」車。
「喂,等一下。」桑原從陰影處走出來。男人回頭看了一眼,他手裡提著黑色旅行袋。
「那個東西怎麼口事?」桑原轉到身後,把二宮推到那個人前面。
「干,幹什麼,你們……」正是和茂夫在一起的那個小矮胖子。他瞪著二宮,又把視線轉向桑原,問,「你是……」
「對不起。我是這位少爺的討賬夥計。」
「噢,把茂夫打成重傷的就是你吧?」
「嗯,一時失手了。」
「你把人家胳膊打斷了,悠蕩悠蕩的,真夠狠的。」
「一對一,空手打架,輸了又來找後賬可不夠仗義。」
「茂夫是我的兄弟。」
「不過,這個人可是正經人,黑道上的欺負黑道以外的正派人,我當然不會答應。」
「你,是哪個幫的?」
「我,是哪個幫的呢?」
「哼……」小矮胖子用舌頭舔了舔嘴唇,把右手插在肥大的夾克衫兜裡對二宮說,「你給我讓開。」然後便朝二宮的方向走去。
「不,不讓開,你又怎樣?」桑原說。
「看來,不用這個是不行了。」小矮胖子說著便拿出了右手,手裡握著一把黑色的手槍。二宮嚇呆了,全身僵直。
「是把好槍啊,是勃郎寧吧。」
「少廢話,不想死就快躲開。」
「行了,行了。」桑原不在乎地說,「你要是用那玩藝的話,事情可就越鬧越大。萬一幹起來你打算怎麼收場?」
「滾一邊去!」小矮胖子大聲喊道,他那指著二宮胸口的槍有些搖晃。
「那就開槍吧。你要想到監獄裡蹲20年的話。」
「你……」一聽這話,二宮嚇得雙腿發抖,大腦一片空白。
「別忘了,」桑原說,「你得先把保險栓打開!」
「什麼……」就在小矮胖子低頭看手槍的那一瞬間,握槍的那隻手被重重地踢了一腳,緊接著桑原朝他臉部猛擊一拳,小矮胖子一下子跪在地上,手槍在食指上悠蕩著。桑原再踢一腳,手槍在空中劃了個半圓飛過馬路撞在電線桿上又彈了下來。桑原用腳猛踢他的心口窩,把他踢倒在地上,拽著衣領把他拉起來,想再擊幾拳,這時發現小矮胖子雙眼被打得血肉模糊了。桑原一鬆手,小矮胖子便像一攤稀泥一樣堆縮在柏油地面上。
「媽的,又打重了。」桑原喘著粗氣,握著拳頭,上衣扣子已掙開,襯衫的衣領濺上幾滴鮮血。桑原吼叫道:「起來,把槍給我撿來!」
「哎喲,哎喲……」矮胖子呻吟著拖著雙腿連滾帶爬地跑過去,拾起手槍遞給桑原。
「把車開過來,我的車!」桑原對二宮說。二宮跑過去,把寶馬車開到單行線上。桑原打開貨箱,把矮胖子抱起來往裡塞。只聽「咚」的一聲,那矮胖子和旅行袋及皮箱都被塞了進去。桑原坐在副手席上。
「快開車,到你的事務所去。」
「要幹什麼?」二宮問。
「有些事要問這個胖子,總不能在馬路上審問吧。」
「能不能不去我的事務所?」
「那你說去哪?去陵南幫事務所?」
「這個……」
「要不去我們二蝶會事務所。」
「好吧,去我那裡,但不要再使用暴力了。」
「傻瓜!剛才被人用槍逼著,嚇得縮成一團,現在還說這種話。」桑原打開子彈夾,數著裡面的子彈。
「那,是真槍吧?」二宮邊向谷町方向開車邊問。
「那還用問,真正的勃郎寧,9毫米口徑,全自動式,一支上百萬日元呢。」
「我嚇得差點尿褲子了。」
「那樣被人用槍逼著是可怕,不過真開槍時,光一聲就完了,你就不知道怕了。」
「保險栓真的沒打開嗎?」
「哪有那種傻瓜!」
「那你為什麼命令他開槍?」
「他朝你開槍,我可以逃跑啊。」桑原把手槍插進腰帶裡,然後上半身倚在座席靠背上。
15分鐘後,他們到了西心齋橋。美洲村一帶飲食店較少,所以夜間行人並不多。特別是阪神高速西側,空空蕩蕩的。在情人旅館的樹陰裡,一個金髮的男人和另一個大腦袋男人正在熱烈擁抱。
「真的快到世界末日了。」桑原嘟囔著說。
「我討厭同性戀。」
「不是討厭喜歡的問題,這種事不應該在外面干。」他把車停在兒島樓前面,倒了幾下正好對著大門,下了車。二宮打開鐵葉門。桑原環視了一下四周,打開貨箱。
「這個胖子,還沒醒過來。」矮胖子像抱著手提包似的側身蜷作一團,彎著雙腿。二宮把胖子從貨箱中拽出來,拖到大門內。他雖然胖,但個子不高,所以並不很重。走廊的熒火燈一會亮一會滅的。
「又臊又臭,什麼味兒?」桑原提著皮箱問道。
「可能是狗屎,野狗常進來撒尿。」二宮抱著矮胖子的雙腿向前拖,從胖子的鼻孔向外滴著血。他們乘電梯來到四樓,當二宮把鑰匙插進門鎖的孔裡時,發現門把手有點歪了,輕輕一拉,門就開了。按下牆壁上的開關,燈亮了。
「不好……」眼前的情景令人吃驚。桌子、箱子、書架全被人翻過,所有的抽屜全被打開,各種文件、文件夾、書本散落一地,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電視被扔在地上,顯像管已摔壞,冰箱門敞開著,地上滾著啤酒和飲料罐。
「把笤帚和簸箕找來。」桑原很不解地說,「為了找一份同意書,竟把屋子翻成這個樣子。」
「他媽的!」二宮說著,把小矮胖子抱進來,放倒在長條沙發上。桑原把旅行袋扔進來,旅行袋很鼓。二宮把它放在桌子上,打開拉鏈。袋子上面放有一個起子和幾把小螺絲刀,下面滿滿地裝著文件和圖紙,其中有《富南市天瀨工業垃圾處理場建築計劃》、《堤堰工程計劃書及設計圖》等等。
「果然是申請材料。」
「真掉價,黑道上的人也當起了小毛賊的勾當。」桑原開始搜查小矮胖子的夾克和褲子。從衣兜裡找出了手機、錢夾、鑰匙、硬幣。香煙、打火機等。桑原把這些一一地擺到桌子上,然後從錢夾裡取出駕駛證和名片讀著:
「川路勝弘,1949年3月4日生。媽的,歲數不小了……薰政會、櫻花誠道聯合組、陵南幫成員。什麼亂七八糟的全都印上了,真是神經病,就差沒把有什麼前科也印在上面了。」連續襲擊了兩個陵南幫的成員,卻一點也不害怕,真是個天生幹黑社會這行的——二宮想。
「你看這個。」桑原把另一張名片扔到桌子上,上面寫著「神榮土砂株式會社、董事、營業部長、中尾芳治。」
「操縱這個傢伙的是神榮土砂。」
「脈絡好像清楚了。」
「陵南幫被本藏環境開發搶了先而惱羞成怒。你也得注意,小心被綁架了。」桑原說。
「綁架我能怎麼的?」
「先把同意書搶去,然後打得你直吐血。」
「難道會這樣?」
「別擔心,你不值錢,人家不會要你的命,頂多要一隻胳膊而已。」
「別胡說,折斷一隻胳膊就夠受的了。」就在這一瞬間,二宮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綁架!於是他說:「我已猜到與小田聯繫不上的理由了。」他認為,小田是從府廳出來去吉良事務所的途中被人綁架了。這樣分析是有道理的。川路他們(應該是複數)把從府廳出來的小田叫住,花言巧語地騙小田,然後鑽進小田車裡再用手槍逼著他。川路的同夥開著小田的車去監禁小田的地方,而川路中途下車去吉良的事務所。
「川路很可能對小田說,他是神榮土砂的工作人員,使用的大概就是這張中尾的名片。」
「你說的有道理,你很會推理分析呀!」
「是很自然想到這兒的。」
「好吧,現在把繩子拿來,拷問這個小子。」桑原低頭看著川路說。
「這回可別把胳膊弄折了。」上次廁所漏水時,修廁所用的防水纜繩正好放在電視架旁王宮扔給了桑原。桑原又說:「還有水,弄些水來,往他臉上潑。」二宮進了廚房,那裡雖然放了許多碗和茶杯,但都太小了。他拿起碗架上的花瓶,把已經枯萎的花扔進垃圾桶。花瓶裡的水已經臭了。
桑原先讓川路趴下,把他的兩手背在後面緊緊地綁上,再從膝蓋到腳腕也用繩子纏住。然後,把他翻過來,把一花瓶的水全潑到他臉上。
川路先是劇烈地咳嗽了幾聲,晃著頭睜開了眼睛。他鼻子向右邊歪著,嘴唇腫起來向外撅著。
「醒過來啦?」
「怎麼回事?」
「別裝糊塗,我是神榮土砂株式會社的中尾部長,你就是陵南幫的川路吧?」
「你,你上來……」川路剛想掙扎起來,卻發現手和腳都被捆上了。
「我有話問你,你給我老實回答。」桑原一條腿跪在地上,彎著身子問道,「你把小田藏到什麼地方去了?」
「混蛋!我殺了你。」
「別逞強了,我只想和你冷靜地說幾句話。」
「那你就把繩子給我解開。」
「解開後,你能告訴我嗎?」
「小兔崽子,我宰了你!」川路往桑原臉上吐了口唾液。桑原冷笑著擦了擦臉,然後用手使勁掐住川路的脖子,食指用力壓住動脈,川路的臉立刻憋得通紅,拚命地掙扎著。
「好好地聽著,」桑原手鬆了一些說,「你我都是在黑道上干的,不想因為這件事鬧出人命來。你為誰效忠我不管,可你要是和我作對到底的話,我也只能不客氣了。」
「膽小鬼,要殺要砍隨你便!」川路喘著粗氣說。
「是嗎?好吧。」桑原從腰裡掏出勃郎寧手槍,打開保險栓。
「你……」川路的臉抽搐起來。桑原右手握著槍柄,立刻在川路的耳邊勾動了扳機。砰!隨著一個沉悶的聲響,沙發扶手的棉花飛了起來。
「你,想幹什麼?」川路叫喊著。桑原把槍貼在川路的臉上,立刻又開了一槍,濺起一片片水泥渣。子彈打在文件櫃上,文件櫃的玻璃碎了。
「別,別打了。」
「這可是你的槍,挺好使啊。」桑原又開了一槍,廁所的門被打壞,彈殼落在地上。
「我、我說,別開槍了。」
「說什麼呢?」
「小田的事,我不知道,與我無關。」
「與你無關,那為什麼要偷天瀨垃圾場的材料?」桑原把中尾的名片拿出來對著他的眼睛,又問,「這是什麼,和你是什麼關係?」
「……」川路搖著頭。
「小田總業的火,是陵南幫放的吧?」
「你瞎猜什麼?」
「小田在哪兒?」
「不知道!」
「是嗎?你挺有骨氣呀。」桑原把槍口對準川路的額頭,又通過兩眉之間向下滑動,又伸到嘴裡,再把嘴掰開,把槍口伸進川路的嗓子裡。嗚哇,嗚哇,川路怪聲怪氣地哀叫著,身體翻滾成了「弓」字形。
「對不起,川路先生,你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眼所看到的是我這張臉,肯定不滿意吧。不過在去明言地府途中的河裡,有漂亮的姑娘在裸泳,忍耐一下,找她們去吧!」
「桑原!」二宮急忙喊道,「不能殺他。」
「這小子,不把我放在眼裡。已沒什麼可說的了。」川路痛苦地掙扎著,拚命地扭動身體,唾沫帶著鮮血噴出,吹起一股股灰塵。
「還有什麼遺囑?請留下。」桑原從川路口中把槍拔出來說。
「別,別開槍……我什麼都說。」川路喘吁著說,呼吸像破笛子一樣吱吱作響。
「是嗎?那麼我再問你。」桑原用手指向上推了推眼鏡說,「是你綁架小田的嗎?」
「你說什麼,我不明白,小田怎麼啦?」
「你鑽進吉良事務所之前,幹什麼啦?」
「在幫會打麻將,天黑後去了谷町。」
「是誰把這翻個底朝天的?」
「是入室行竊的賊吧?」
「入室行竊的賊?」桑原又把槍對準他的嘴。
「是,是我的同夥。」
「聽誰說同意書在這裡的?」
「我們首領仁田。」
「什麼時候?」
「今天中午。」
「陵南幫的頭目都出動了,是動真格的了。」桑原又放低了一些聲音說,「你什麼時候開始給神榮效力的?」
「春天,今年春天。」
「神榮土砂真想建造天瀨垃圾場嗎?」
「不知道,這個我不知道。」
「神榮後面還有出資單位嗎?」
「我已經說不知道了,你怎麼還問?」
「你還沒嘗夠苦頭哇。」桑原又把槍對準他的喉嚨,使勁握住槍把。
「別,別這樣。」川路掙扎著說,「我沒說謊,我只是按首領的命令行動。」
「所有的壞事都推到頭頭身上。」
「我是個嘍囉,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那麼,小田總業的大火也不知道嗎?」
「那是本藏,白耀會放的火。」
「哼,信口開河騙小孩子呢,你真是個嘍囉?」桑原冷笑了一聲,又問道,「這些申請材料準備拿到哪裡去?」
「——富南。」
「富南?給神榮土砂?」
「是,桐尾的垃圾處理場。」
「神榮那裡有你們幾個人?」
「嗯,有幾個人呢?」
「又忘了嗎?」
「三個,三個人。」
「都有誰?」
「中尾、頭兒,再一個就是我。」
「小田在那兒嗎?」
「請原諒,小田的事我真的不知道。」
「川錯,你還算個不錯的暴力員吧?」
「求求你,把繩子解開。」
「沒聽見?」
「什麼?」
「夜很長,再休息一會。」桑原說著,把手槍的保險柄關上,插進腰裡,然後回頭對二宮說,「你抱著他的腿!」
「幹什麼?」
「你真遲鈍,把這傢伙扔了。」
「你要扔了我,小心有人殺了你。」川路在喊叫著。桑原用膠布把他的嘴和眼睛全都粘住了。
二宮把彈殼撿起來,裝進衣兜裡,又鎖上了事務所。
「混蛋,老實點!」兩個人拖著川路,乘電梯下到一樓。川路的夾克已翻捲上來,肥大的肚子隨著呼吸一鼓一鼓的。來到外面,剛才的同性戀者已不在了。看了一下四周無人,他們便把川路抱起來塞進貨箱裡。二宮放下鐵葉門,乘上寶馬車。文件箱放在後面的座席上。
「你真是個演員……桑原,可不能把他弄死。」桑原對著鏡子,正了正衣領,說,「我是真想殺了他,不是演戲。」
「可是你的表情卻非常平靜。」
「內心也有些緊張。」車發動起來,空調的冷氣撲面而來。
「在川路面前別叫我的名字。」
「你卻把我的事務所搞得天翻地覆。」
「本來就亂七八糟的嘛。」
「那些用掃帚能打掃乾淨,彈痕可不能啊。」
「你這個傢伙,真會狡辯。」
「先別說這個,後面那個傢伙你打算怎麼處理?」
「把他就那樣扔在你辦公室裡該多好啊。」
「這個……」
「喂,有戲唱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這可是天上掉下的餡餅。」桑原好像在想什麼。反正他不會想什麼好事——二宮想。
「去富南,到桐尾那兒去。」
「難道去找神榮土砂?」
「事到如今已不能脫身了。這回我來進攻本藏環境開發和神榮土砂。」桑原高興地笑道,「能賺500萬,這次要於成功的話。」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6 19:32:32
第11章
從立交橋入口上阪神高速公路,他們在環行線上繞半周後駛向松原線。過了駒川時,車上的時鐘正指向零點。二宮想:川路如果不偷偷進入事務所,大概正在西成的賭場壓錢抽牌吧。想起新井那張癲皮狗一樣的面孔,覺得還不如去桐尾好呢,二宮聊以自慰地思忖著。
「前門拒虎,後門進狼。」二宮自言自語。
「喂,你說什麼?」
「我目前的處境。」
「你像推理小說的男主角,前面擋住睪丸,後面露出了屁股眼子。」
這傢伙的幽默,一點檔次也沒有。
「可是,小田現在能在垃圾處理場嗎?」
「扯淡。小田遭綁架,這不是你說的嗎?」
「不過,川路並沒承認呀。」
「川路要是把這件事說出來,回幫裡後手指非被剁掉不可。肯定是小田從府廳出來後被綁架的。半夜三更的,陵南幫的頭頭在垃圾處理場可就怪了。」桑原一邊用手帕擦著皮鞋一邊說,「幾個人一起圍攻小田,逼著他把天瀨處理場讓給神榮土砂。」
「那幫傢伙不會對小田下毒手吧?」
「動小田一根手指頭,也會成為大事件。惹出大亂子想搶天瀨這筆買賣的計劃也就泡湯了。」
「可是對我呢?何止一根手指,簡直是弄得體無完膚。」
「你只不過是在小田頭上亂飛的蒼蠅,用手拍死還是用腳踩死都沒什麼了不起的,這就是黑道的價值判斷,算是我們的思維方式吧。」
「噢,幹掉川路,也是這種判斷嗎?」
「憑直覺和瞬間判斷能力。你沒有這種本事,所以理解不了。」
「在我眼裡,那只是暴力。」
「因為是暴力,所以才叫暴力團嘛。」桑原搖下車窗,把擦完鞋的手帕扔到外面。
從籐井寺出口下了西名阪公路,進入外環線,再由羽曳經富田林奔向河內長野。去富南,除了外環線和310國道外,再無其他道路可行。越往南走,公路兩旁的建築物越少,一片片田野和空地映入眼簾。還在營業的,只有掛著醒目招牌的拉麵館和吊著紅燈籠的麵食店。
「這三天之內,在同一條路上跑了好多遍。」
「別抱怨了,上班族一年到頭總是走同一條路上班。」
「如果可能的話,我也想再回去當個上班族。」高中畢業後,二宮曾在機械商社工作過幾年,既搞過營業,也幹過事務工作。有規律的生活令人留戀,更重要的是,上班族不必與黑社會打交道。進入富南市,在大吹十字路口離開310號公路,沿大吹川的府道向北前進。沿途經過山裡的農家、農業協會的倉庫、葡萄加工廠、青少年野外活動中心,然後進入桐尾隧道。出了隧道,大吹川河岸上的梯田有層次地在月光下展現在眼前。
「喂,神榮土砂在什麼地方?」
「嗯,應該在這一帶。」上了坡道,車速開始減慢。既沒發現像會社的建築,也沒遇上一輛汽車。
越過狹窄的山脊,左側有一片長滿雜草的空地,在空地上露天立著一塊招牌,上面寫著:「回收廢土、建築垃圾等,神榮土砂建築垃圾處理場」。招牌掛滿灰塵,字也模糊不清。
「是這裡。」二宮說。在那塊招牌的右側,有一條柏油路通向樹林裡面。樹林深處隱約可見幾盞燈火。
「別停車,往裡開。」又繼續向前開50米左右,二宮把車停在護路欄杆旁邊。川路正在貨箱裡呻吟。二宮熄滅車燈,關掉引擎,走到車外。四週一片漆黑,萬籟俱寂,連一聲蟲鳴也沒有。
桑原在前,二人走下坡道。他們從剛才將車開人的道路的旁邊走進了灌木林。在林中什麼也看不清,樹枝拍打在臉上,被露水浸濕的草不斷地纏在腳上。二宮一腳踩進窪地裡,差一點倒下,順手抓住一根樹枝,只聽咋呼一聲樹枝從根部斷了。
「喂,小聲點!」
「你說話聲不更大嗎?」
他們立刻蹲在灌木叢裡,彷彿是要救出俘虜的僱傭兵。不知是中了什麼邪,竟走到這步田地。本來只是讓橋本在同意書上蓋了章就完事的合同,結果陰差陽錯地欠了賭場200萬債務,進而又發展成爭奪人質的一齣戲。想到這裡,二宮覺得有些可笑。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他想。
走出灌木林,視野開闊了許多。在高高的柵欄對面,有一座二層樓立在夜色中,左面是一個木板平房,大概是車庫兼設備庫。右面也是個二層樓,與正面樓屋脊相連,從一樓的窗戶透出了燈光。二宮與桑原順著柵欄向左走,大約走30米左右就到了盡頭,那裡有一個鋼筋電動大門。
「我們從哪兒進去好呢?」桑原藏在一棵大樹的後面說。柵欄約有2米高,電動門比它低50厘米左右,從這跳進去是很容易的。可是從房屋到大門之間沒有任何遮掩物體,鋪著碎石子的院子裡幾條卡車車轍清晰可見。
「還是從柵欄跳進去安全吧。」
「衣服會弄髒的。」桑原看著自己雙排扣西服說。
「本來就已經髒了嘛。」
「這可是名牌西裝,不是你那種不值錢的破衣服。」
「我這件衣服也不是便宜貨。」二宮用手撩起夾克的衣襟說。
「有錢去賭博,不如買件像樣的衣服穿。」桑原彎下腰,跑到磚質門柱子底下,二宮也緊跟其後。事務所左側的窗戶正對著大門,裡面映出幾個人影。
「沒有人站崗。」他們還不知道川路被抓走,所以也沒有戒備。
「小田的車在這兒嗎?」
「白色的雪鐵龍?」在事務所右側,屋簷相連的車棚裡停著三輛車:黑色的皇冠,S型的奔馳,白色的凌志。
「奇怪,沒有雪鐵龍。」
「你去看看!」
「幹什麼?」
「去,偵察一下情況。」
「這種事,讓我去?」
「小心我揍你,到現在為止你什麼也沒幹。」
「我幹了不少事呀。」
「別婆婆媽媽的,快去!」二宮的屁股被踢了一下。好,豁出去了。他又看了一下四周,雙手抓住電動大門。先用腳蹬了一下地面便爬了上去,又跳進院子裡。嚓,碎石子響了一下,二宮不由得摀住耳朵。然後,他躡手躡腳地接近事務所,來到房門左側的窗戶往裡看,因掛著淺茶色窗簾,裡面什麼也看不見。二宮彎著腰再往左轉,來到房後。房後有一個用水泥造的比地面高出一塊的原材料場,上面堆放著鐵管和鋼板。從這些材料中穿過去再向左,是一個洗衣場,並排放著兩台洗衣機。洗衣機對面有一扇鋁合金門,門上有一小窗戶。
二宮靠在牆上深深地吸一口氣,只覺得頭熱口渴,想吸煙。他點上一支強勁七星。身上出了許多汗,襯衫已貼在後背上。小田能在哪兒呢?真的能在這裡?他自問道。川路在被逼供拷打時說的話,並不一定全是真的。「動小田一根手指頭,也會成為大事件,惹出大亂子,想搶天瀨這筆買賣的計劃也就泡湯了。」桑原這麼說的,但果真是那樣嗎?要是把他扔到幾十米深的山谷裡,再壓上幾噸建築垃圾,恐怕連屍體也永遠不會找到的。
想到這裡,二宮的腦子裡突然閃出自已被埋在深谷裡的場面。他使勁搖了搖頭,想清除這個可怕的鏡頭,只覺得嗓子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難受。
別慌,冷靜點,還欠人家200萬的債呢,想到此,他立刻扔掉煙,紅色煙頭在黑暗中畫了一條線落在地上。二宮把嘴對準水龍頭。一擰開水龍頭,清涼的水立刻流進嘴裡,與此同時,立刻傳來「嗡」的響聲。二宮大吃一驚,彎著腰幾乎不知所措。
糟糕,水龍頭連著深井的水泵。他立刻關上龍頭,藏到鋼板後面。就在這時,鋁合金門被打開,材料場燈光亮了,一個身穿綠色夏威夷襯衫的男人從門縫探出上半身。他向四周看了看,又聽了聽,沒發現地上的煙頭,吐一口痰後又關上了門。
二宮擦著頭上的冷汗,癱坐在地上。一、二、三、四……他數了一百個數後又重新站了起來。從材料場地再向左轉,在長長的屋簷下等距離地並排開著三個窗戶。從房屋到柵欄間全鋪著碎石子,許多地方長出了低矮的雜草。為了不出聲音,他踩著雜草來到窗下。一、二、三……他又數了一會兒數,以便鎮定自己,然後從窗戶向裡面張望。這是一個很寬敞的房間,足有60平方米那麼大。裡面擺著書架,木製辦公桌,大屏幕電視、餐具櫃等傢具。在又寬又大的真皮沙發上坐著三個人。
一個人留著背頭,身穿象牙色的西裝;一個梳著平頭,身穿黑色針織襯衫;另一個花白頭髮留著分頭的人坐在對面,身穿藏藍色西服。背頭和平頭一看就知道是黑社會的,但穿藏藍色西裝的人卻不像,戴著深度的黑邊眼鏡,鞋和領帶也都很土氣。這時,剛才那個穿夏威夷襯衫的人拿來啤酒,給三人倒上。
二宮彎著雙腿,越過第二個窗戶,來到第三個窗下。他透過百葉窗向裡面看,發現裡面是辦公室,一條長桌的裡面,放著鋁制的辦公桌和卷櫃。屋內空無一人。
「小田難道在二樓?」不過二樓的燈全都關著。他在想小田會不會被五花大綁地扔在二樓的地板上,但又覺得不可能。要是綁架並監禁了小田,那可就成了轟動全城的事件了。
沒辦法去偵察二樓,再說也沒這個必要。他再向左轉,穿過車棚,來到了房門的右側。他離開那裡,又回到大門外,跳到院外,回到原地,可桑原已不在這裡。
媽的,上哪兒去啦!汗水順著二宮的臉不住地向下淌。
桑原正在汽車裡聽著「悠揚的小夜曲」。
「情況怎麼樣?」桑原放低音量說。
「沒看見小田。辦公室旁邊是一個很大的客廳,裡邊坐著四個人。」二宮把所見到的一樓房間佈置和裡面的情況說了一遍,「二樓可能是工人的宿舍,裡面好像沒有人。」
「背頭和平頭,這兩個人以前見過嗎?」
「沒見過。穿夏威夷襯衫的那個傢伙,是在宗右門衛町和川路一起跟蹤橋本的那個。」當時他穿的是粉紅色襯衫,但又大又鼓的腮幫子讓人看了一眼就忘不掉。
「四個人的年齡有多大?」
「背頭和平頭約40多歲,夏威夷襯衫不到30歲,另外一個戴黑邊眼鏡的有50多歲吧,只有他還像個正道上的人。」二宮又介紹了一下四個人的打扮,桑原對此好像感興趣,低頭在想著什麼。
「我們現在怎麼辦?」
從貨箱裡隱約傳來了川路的呻吟聲。
「衝進去!」桑原突然抬起頭說。
「啊?」
「我來開車。」桑原走出車外,二宮也下了車,跟在後面。桑原打開後車門,取出一個包放進了貨箱裡。
「你幹什麼?」
「住嘴!」桑原坐在駕駛席上,二宮坐到副手席上。桑原打開車燈,一掛上擋立刻倒車,車輪碾得石子吱吱響,在入口處調頭,逕直向裡面衝去。
「難道你……」
「真囉嗦,閉嘴!」
「停車。」
「蠢貨!怕什麼。」車一直向裡開去,在電動大門前突然停下。車體向前猛一傾斜,只見車燈的光圈裡白色的灰塵在飛舞。桑原按著汽車喇叭,一遍又一遍不停地按著。事務所的門打開,走出一個人來,是那個穿夏威夷襯衫的。
「打開大門!」桑原搖下車窗吼道。
「你是誰?」
「小田總業的二宮。」
「什麼,二宮?」那個人立刻變了口氣,晃著肩膀走上前來。
「你已成為名人了,」桑原回過頭來說,「真是臭名遠揚。」
「別開玩笑了,我什麼也沒幹。」
「事到如今還辯解什麼,豁出去吧。」夏威夷襯衫站在大門裡面,也許是車燈太亮,他不停地眨著眼睛。
「有什麼事?」
「關於天瀨垃圾場的事,想和中尾談一談。」
「中尾不在。」
「別蒙人,我知道中尾在裡邊,快開門!」
「我不能開!」
「喂,兔崽子,磨磨蹭蹭的我可要回去了。誤了大事小心中尾要你的命!」被桑原罵了一頓,那人回頭看了看,稍猶豫了一下,然後目不轉睛地盯著桑原這邊,向大門走來。他按下電鈕,電動門向旁邊滑動。桑原把寶馬車開進去,停在院子正中央,然後把勃郎寧手槍藏在司機坐墊下面,走出車外。
「快走,別讓他聽見那個胖子的聲音。」桑原對二宮說。桑原一下車,便快步走向事務所,夏威夷襯衫在後面一路小跑地緊跟著。
「等一下,你不是二宮!」
「我叫桑原保彥,年齡28歲,雙魚座,B型血。」
「少廢話,什麼二十八二十九的。」夏威夷襯衫跑到桑原面前,擋住他說,「把手舉起來!」
「嘿嘿,挺內行。」桑原站住,把雙手舉起來並背到後腦勺上,說,「別擔心,沒帶傢伙。」
「不許動,聽見沒有?」穿夏威夷襯衫的從桑原的腋窩到腰間,再到褲子,全搜了一遍。然後,他又搜查一遍二宮,才說:「跟我來!」一轉身便向裡面走去。
在辦公室旁邊的正門口,二宮他們換上拖鞋,踩著地板向裡走。穿夏威夷襯衫的拉開門,但見在客廳沙發上並排坐著的,正是背頭和平頭二人。他們見桑原和二宮進來,仍毫無表情地默默抽著煙。
「深夜來打擾,實在對不起,初次見面,」桑原走到屋子中間說道,「我是二蝶興業的桑原。」
「我是二宮企劃的二宮。」二宮也點了點頭做自我介紹。
「聽到不少關於你們的事。」留背頭的人說。他身著象牙色西裝,小豆色的襯衫,沒扎領帶,上嘴唇留著黑黑的鬍子。他又說:「我是神榮土砂會社的中尾。」
「請多關照。那一位呢?」桑原望著留小平頭的人說。
「是誰無所謂,小人物不值得報名。」留著平頭的低聲地說。從黑色襯衫解開了衣扣,露出胸前的刺青。
「是陵南幫的仁田吧?」
「什麼,你從哪兒聽說的?」
「干一行通一行。不認識陵南幫首領的人,能在黑道上混嗎?」桑原坦然自若地回答著。仁田咋了一下舌頭,掐滅了手裡的煙。
「啊,請坐吧。」中尾指了指沙發說。接著,他又對穿夏威夷襯衫的說:「拿啤酒來。」
「你要說什麼事?」中尾轉過身來說。
「關於天瀨垃圾場一事,我們已把三澤谷水利工會的同意書搞到手了。」
「哦,原來是這樣。」中尾點了點頭說,「我已聽說你們找過橋本。」
「托你的福,總算讓橋本蓋上章了。」
「給了橋本多少錢?」
「200萬,是我們自己墊上的。」桑原爽快地答道。
「同意書不是要送給小田嗎?」
「本打算是給小田的,可是現在有些猶豫。」
「那就賣給我們好了,我們買下。」
「這個嘛,畢竟是一項買賣。」桑原把一條腿放在另一條腿上,一隻胳膊肘支在沙發扶手上說,「今天白天,我們見到本藏環境開發的水谷了。」
「噢,和水谷見面了?」中尾瞇縫起眼睛。
「水谷開價700萬,我拒絕了。」
「怎麼,700萬還不賣?」
「要追根溯源的話,還是水谷最先出的主意。是他讓工會會長橋本提出增加2000萬補償金要求的。」
「混蛋,人家不要的你拿到我們這兒來!」仁田皺著眉頭凶狠地說。
「1000萬,怎麼樣?」桑原反覆看著兩個人的表情說,「我不喜歡水谷這個人。明明自己也是黑道上的,卻裝腔作勢地教訓別人。」這時,穿夏威夷襯衫的拿來了啤酒,桑原端著杯子,一邊等他倒滿酒一邊說:「本藏是收購土地的,並不真心想建造垃圾處理場。說實在的,我希望神榮土砂能買下它。」
「可是,桑原,1000萬太貴了吧?」中尾說。
「不想買就算了,我再去和水谷交涉。」
「好吧,我買了。1000萬。」中尾點了頭。
「不愧是神榮的營業部長,辦事真乾脆。」
「不過,這裡沒有錢,現金支票也沒有。」
「嘿嘿,那更好。支票換成錢的期限是多長?」
「三個月。這期間我們需要把同意書再拿到水利工會那裡去交涉,把小田總業的名字更改為神榮土砂。」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6 19:32:52
「交涉後,仍不能更改呢?」
「那就沒辦法了,支票就換不成現金啦。你我各承擔一半風險,以此為約怎麼樣?」
「不錯,你也很有骨氣。」桑原笑著說,「不過,我想還是賣給小田吧。」
「可是,小田不會買了吧!」
「這是什麼意思?」
「小田已不想建造垃圾處理場了。或者說是想造也造不成了。」
「你們,把小田他……」
「喂,桑原,別太狂妄了!」仁田插了嘴,「你可欠了我們不少的賬。你現在能夠四肢完好無缺,是因為我在壓著這幫年輕人,這一點你應該清楚。」
「哦,要是真的話,我很感激,請今後也務必壓住那幫年輕人。」桑原斜眼看著身後的穿夏威夷襯衫的人,接著說,「那個叫什麼茂夫的大個子,是職業摔跤手嗎?」
「他曾幹過相撲,升到三段時荒廢了。」
「缺少忍耐呀。也許是四肢力量不足吧。」桑原詼諧地說,「不過,我還得找小田,原以為他肯定是在這裡呢。」
「你說什麼?」
「小田從昨天傍晚開始下落不明。我認為是你們綁架了他,不對嗎?」
「什麼?你再說一遍!」仁田滿臉怒氣,放下了蹺著的二郎腿。
「抱歉,小田失蹤,首先值得懷疑的就是本藏環境開發和白耀會,神榮土砂和陵南幫,不是嗎?」桑原不顧對方反應,接著說。
「桑原,你是不是欠小田什麼人情債呀?」中尾像哄小孩似的說。
「什麼人情債也沒有,一步一步趕到這兒了。」
「趕到這兒?你竟然下這麼大工夫?」
「你真的不知道小田的去向嗎?」
「適可而止吧,我怎麼會知道!」仁田氣呼呼地說。那位穿夏威夷襯衫的把右手伸進腰帶的後面。二宮做好起身逃跑的準備。左側是牆壁,正面和後面是窗戶,要想逃跑,只有先把穿夏威夷襯衫的撞倒,然後向右跑從窗戶跳出去。
「喂,對不起,咱們之間就別打了。」桑原輕輕地舉起雙手說,「仁田,你是黑道上的頭目,稍走錯一步,事件就會升級,最終會激化到什麼程度,你比誰都清楚。」
「不行,仁田,不能在我這動手。」中尾制止了他們,穿夏威夷襯衫的又把右手放了下來。桑原點著一支煙,邊吸著邊說:「仁田,你剛才說小田不再建垃圾場了,這是什麼意思!」
「在富南這裡,已經不需要建垃圾處理場了。我們說服了他,由我會社代替處理垃圾。」
「真是話在人說。是說服還是妨礙,二者可相去甚遠呢。」
「我勸你一句,你聽著。對於垃圾處理行業你還是外行,該撤就撤吧,別陷進去拔不出來。」
「我是真心地想撤出來,可是不找到小田要來鈔票,我回不去家呀。」
「所以嘛,乾脆把同意書賣給我們算了。」
「可是,要是只能拿到一張換不成現金的空頭支票,那可就成為笑柄了。」
「現金,給你300萬,怎麼樣?」
「只能作為參考。」
「好吧,400萬。」
「中尾,這可不是擺地攤賣香蕉。」
「……」中尾沒出再高的價。
「我們該走了,找小田去。」說完,桑原站起身來,二宮也跟著站起來。
「等一下,有件事忘問了。」仁田說道。
「什麼事?」
「和我們幫的茂夫的事,你打算怎麼收場?」
「啊,下回再打一架,決出勝負。下回比相撲吧!」桑原笑著說完,又回頭補上一句,「請讓個道。」他把穿夏威夷襯衫的推開。
上車後,仍是桑原開車。飛馳的車捲起一片片碎沙石。
「他媽的,打錯算盤了,同意書還不值500萬呢。」
「中尾不是說給1000萬嗎?」
「那個王八蛋,想給我們的不是神榮土砂會社的現金支票,而是自己弄的假支票。」
「中尾真的想代替天瀨處理場來處理垃圾嗎?」
「代替處理需要資金。小田已投入一億多日元了,到現在為止。」
「看來,神榮土砂還是有贊助商的。」
「喂,你怎麼看,認為是仁田綁架了小田嗎?」
「是不是呢?仁田和中尾看上去可都一點也不緊張啊。」
「那麼,能是水谷綁架的?」
「小田離開府廳時,水谷正在錦田,在小田總業的事務所裡。」
「小田這個老狐狸,說不定自己藏起來了呢。」
「可是,他沒有理由躲起來呀。要躲起來,為什麼還要給吉良打電話,說『馬上就去』呢?」
「搞不清,越想越糊塗。」出了山路進入府道,上了坡就到了剛才經過的那片灌木林。桑原倒了一下車便把車停下。
「把川路處理了,已經沒用啦。」
「什麼,處理了?」
「沒那麼可怕的,只是扔掉他。」桑原下了車,打開貨箱,把川路拖出來,川路既不叫喚也不掙扎,已經憔悴不堪。桑原和二宮把他抬到雜樹林中,放在一個窪地上。
「喂,把槍還給你,搶了你這個玩意,二蝶會非和陵南幫大幹一場不可。」桑原把勃郎寧手槍扔在地上,再把川路的手機、錢夾、鑰匙全扔在川路身旁,又返回府道。再過三四個小時天就亮了,那時川路會自己解開繩子,跑回神榮處理場的。
「他一跑回去,我們搶了所有申請資料的事不就暴露了嗎?」
「反正到天亮也得露餡兒。仁田現在可能正在往幫裡打電話,命令人去找川路。要是在妙泉寺樓後面發現川路的沙漠風暴,立刻就會知道川路遭綁架了。」
「有件事,我一直納悶兒,剛才屋裡少了一個人。」
「什麼?」
「就是那個戴黑邊眼鏡的人,難道是藏在二樓了?」
「那個人可能是怕我們看見他。」
「那個人一定得從處理場辦公室出來,我們等他。」二宮覺得車棚裡停的那輛黑色皇冠,可能就是他的車。
「等他又怎樣?」
「跟蹤他,他看上去像是個官場上的。」
「官場也有各種各樣的人。」
「這是我的感覺,他好像是富南市議會方面的人,比如像內山議長的秘書啦,拍馬屁的議員啦,等等。從桐尾到310號線只有一條路,我們在大吹交叉路口等他。」
「好,隨便吧。」桑原把寶馬車的鑰匙扔過來說,「這回你守著吧,我睡一會。」
凌晨2點15分,在大吹川沿線的府道上從遠處閃出兩道燈光。燈光越來越近,那車從寶馬車前面開過去,黑色車體,是最新型的皇冠。二宮打開車燈,從路旁開上車道,拉開100米左右的距離跟蹤著。
「來了嗎?」桑原睜開眼睛說。
「就是那輛車。」二宮斷定沒錯。在大吹的交叉點,皇冠車降低了速度,右側的轉向燈一閃一閃的,車停在了十字路口。二宮立刻開著寶馬跟了上來,記下車號:「大阪·334500」。開車人梳著分頭,穿著灰黑色的衣服,也許是藏藍色的西服吧。信號變成紅色,右轉彎指示燈變成綠色,皇冠車發動了。二宮的車也隨後跟上,沿國道三一○線向北急行。
「簡直像推理小說。我是小說中的明智,你是小林。」
「這個比喻很有趣,明智是暴力團員,少年小林到處欠債。」
「你這個人,話真多。」
「總而言之,我想快點找到小田。」二宮的車與前面的皇冠一直保持著20米左右的車距。他們從三一○國道駛入外環線,又從河內長野進入富田林,過了PL紀念塔之後,皇冠車開始減速。這時,左側轉向燈一亮,前車駛入霓虹燈交織閃爍令人眼花繚亂的建築群中,眼前是一家叫做「游擊之愛」的情人旅店。二宮把車停在停車場的門口,皇冠車開進情人旅店院內再向右拐,把後車燈車牌隱藏在樹叢中。
「他要幹什麼呢?」
「可能進去叫女人,看來不像是個正派人的所為。」桑原冷笑著說,「現在上去還來得及,把他從車裡拽出來,教訓他幾句,問什麼他就能說什麼。」
「那樣會引起騷亂,警察來了更麻煩。」
「有什麼麻煩的,你也動一次手吧。」
「我的工作是建築顧問,可沒有膽量去打人、威脅人。」
「這就是你聯繫現場保衛的秘訣。你表面上動口不動手,其實很狡猾。」
「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大約等了3分鐘左右,二宮下了車,跑進旅館院內。空蕩蕩的一樓停車場裡只有五輛車,但不見黑色的皇冠。北側還有一個出口,有一輛雪鐵龍牌號用紅布蓋著。糟糕!二宮懊悔得咬牙切齒,跑回車內。
「皇冠不見了,我們被他甩掉了。」
「你說什麼?」
「後面還有一個出口。」二宮判斷,大概那車從後門出去向西跑了。
「知道方向就快追呀。」
「已來不及了,追也沒用。」過了這麼久是趕不上的。
「跟得不緊不慢,還是被人發覺了。你幹什麼也幹不成。」桑原氣急敗壞地說,「我沒法忍耐下去了,與你的合作解除,你愛上哪去就上哪去吧。」
「真的嗎?」太好了,二宮想,這回終於可以擺脫桑原了。他立刻把手搭在車門的把手上,想趁桑原沒改變主意之前,趕緊離開。
「等一下,你沒忘記什麼嗎?」桑原抓住二宮的衣領說,「把懷裡的同意書給我留下!」
「……」混蛋,還沒忘這個茬兒。
「只要你把同意書留下,古川橋施工現場保衛費就一筆勾銷,從山本施工隊要的那400萬,我分文不取。」
「那和這是兩碼事。我要是沒了同意書,那就只剩下債務了。」
「不就欠那200萬嗎,有什麼了不起的,到釜崎勞動市場找活干去!」
「這一點我跟你講清楚,」二宮盯著桑原的眼睛說,「無論如何,我不能給你同意書!」
「幹什麼,拉著這張臉?」
「這張臉,你不愛看吧。你和我都需要錢,不是嗎?」
「你這個小子……」桑原氣歪了嘴。
「我們是被皇冠給甩掉了,但是還有辦法找到它。到陸上交通局,查一下車牌號就明白了。」
「胡說,我們又不是警察,陸上交通局能給我們查嗎?」
「當然有辦法。等天亮後就開始調查。」二宮曾多次調查過來施工現場搗亂的暴力團的車主。只要到府內交通局辦公室要一份申請書,在申請書上寫明車號,填一張《登記事項證明書》就行,一份申請書300日元。申請書的內容和檢車內容基本相同,不必填寫調查目的,所以,保險公司的調查人員或舊車交易所的人一次可以拿到十幾份申請書。
「原來是這樣,你幹壞事倒是有一套的。」
「這是建築顧問的智慧。」
「好吧,就這麼辦。先進旅店。」
「幹什麼?」
「睡覺啊,睡到天亮,」
「各自一個房間吧。」
「不行,你跑了怎麼辦?」
二宮感到噁心,要和男人睡一個房間。
「在前面不遠就是小田總業,我的車還停在那兒呢,我得去看看。」
「操,隨你便吧。」桑原歎口氣說。
小田總業現場一片寂靜。輪胎加工廠和平房事務所各亮著一盞燈,潮濕的木材味裡夾雜著硫磺的臭味。二宮把寶馬車停在自己的皇冠車旁邊。下了車,拉了一下自己車的車門,車門一下子就開了。門鎖已被撬壞了,前面盒子裡的車檢證、筆記本等亂七八糟地散落在座席上。車裡的膠布也被撕碎,備用車胎露在外面。
「車和主人一樣,本來是個好車,但現在已狼狽不堪了。」
「那麼,咱倆交換吧,和你的寶馬車一起。」
「你再加上1000萬日元。」桑原拉了一下事務所的門,雖然動了一動,卻打不開。於是他說:「你想辦法弄開它。」
「我可不是撬門的小偷。」
「拿工具來!」桑原對二宮說,「都在那兒了。」二宮從皇冠貨箱裡取出扳手。鉗子等遞給桑原。桑原把能起釘子的那一頭插進門縫裡撬,門被打開了。
「這麼胡幹,能行嗎?」
「小田是你的主顧,你應負責任。」桑原走進去二宮也跟了進去。他們打開了螢光燈。略有些髒的駝色窗簾,牆壁的衣服勾上掛著三套工作服和五個安全帽。
「我睡覺去,把鑰匙給我。」桑原坐在裡屋的沙發上說,「把皇冠和寶馬車的鑰匙都給我。如果我醒來後,你和申請書全都不見了的話,我就打110報警。」
「疑心太重。」二宮邊說邊把兩個鑰匙扔給桑原。
「對於你這種大騙子只能這樣。」桑原接過鑰匙,就躺在沙發上,脫了鞋,把胳膊肘當枕頭。二宮坐在椅子上吸著煙。手錶的時針正好指向3點。我在幹些什麼呢?——二宮想。被桑原拖著,越過了幾道危險之河,那是又黑又髒,不應該越過的河。神經應該是相當緊張的,可是卻緊張不起來,頭腦亂糟糟的,思緒不集中。額頭上好像總是在出虛汗。我,不會有危險吧?——二宮自己問自己,但是沒有答案。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6 19:33:34
第12章
從白霧的縫隙中,二宮好像輕搖直上。天亮了。不知不覺中二宮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剛才好像做了一個夢,但夢見什麼已經全忘了,也許根本就什麼也沒夢見。手機響了,桑原坐起來,打開手機。
「喂,是我……後來呢?什麼時候?」很不高興的聲音,好像是幫裡打來的電話。二宮晃著頭站了起來。他如今疲勞過度,全身不適。他來到外面,撒了一泡尿。側腹部還有點疼,也許是在山中的緣故,空氣涼絲絲的。已經7點30分了。點上一支煙,他又回到辦公室裡。桑原正坐在沙發上揉著脖子。
「剛才的電話是?」
「家裡年輕人打來的。有人往幫裡去電話,仁田好像在找我呢。」
「仁田可能是發現川路了。」二宮脫了上衣,解開襯衫的扣子說。
「發現申請材料全都沒了,該驚慌了吧,不過現在找我,已晚了。」
「仁田同時也在找我吧。」
「你的辦公室、你的宿舍,在你的周圍現在全是黑社會的人。陵南幫和本藏環境開發,可能都想要收拾你。」
「那麼說,我已經無家可歸了。」二宮脫下襯衫,揭開傷口上的濕布,只見被打後的腹部紫色斑已經變黑,腫也消了,熱也退了,胸口和肩頭的傷如果不用手按也不覺得痛了。
「你乾脆給我當司機算了,紮著蝴蝶領結,戴著白手套。」
「實在抱歉,比起你的寶馬車,我還是喜歡我的破皇冠。不做與自己身份不相稱的事,這是我的信條。」二宮穿上衣服,來到電話機前,按下電話號碼,立刻就接通了。
「喂,這是渡邊家。」
「啊,悠紀,是我。」
「哦,啟哥。」
「有件事求你,一小時以後,請到交通局去一趟。」
「交通局?幹什麼?」
「那兒有《登記事項證明書》,要一份來。」二宮用電話解釋著申請書的填寫方法,悠紀好像在記錄。
「車號是,大阪·334500,黑色皇冠。」
「明白了。查完後怎麼辦?」
「中午之前我再給你去電話,把查到的事項告訴我,像車主的姓名、住址等。」
「我11點鐘去排練,那時你可往攝影棚打電話。」
「謝謝,真是幫了個大忙,我會報答你的。」
「啟哥,現在你在哪兒?」
「富田林,小田總業事務所。」
「啟哥,就你一個人?」
「為什麼要問這個?」
「嗯,我擔心。」
「不會是忌妒吧。」
「瞎說,你想哪兒去了。」
「還有,千萬別到咱們的事務所去,記住了嗎?」
「嗯,我可害怕冒險。」
「好吧,回頭再聯繫。」二宮放下了電話。
「喂,你和那個小老太婆什麼時候開始搞上的?」桑原問道,「已經很長時間了吧!」
「還沒長毛的時候就開始來往了。」
「胡說,是你本人還沒長毛的時候吧!」
「現在可長滿了毛,看看嗎?」
「算了吧。」桑原說完,就站了起來,伸了伸懶腰說,「喂,給小田家去個電話吧。」二宮看了一下手錶,便拿起了電話。一連響了七下,才有人接電話。好像不是小田的妻子,而是個年輕的女孩,聽聲音好像是中學生或高中生。
「大清早就打擾你,真對不起,我是二宮,社長在家嗎?」
「不,沒回來。」
「現在能在哪兒呢?」
「可能是在旅館吧。」
「旅館?」
「昨天夜裡,爸爸打來電話,說是去看望土屋先生,太晚了,所以就住在附近的旅館了。」
「什麼時候往家裡打的電話?」
「嗯,大約在12點之前吧。」12點之前,正是把川路塞進車貨箱裡,離開西心齋橋二宮事務所的時候。
「土屋先生家在什麼地方?」
「在(土界)市,具體住址不清楚。」
「你覺得你父親當時狀態怎麼樣,比如像說話聲音與平時有什麼不同啦,等等。」
「嗯,好像有點喝醉了。不過每次喝酒都是那樣。」
「你父親常在外面過夜嗎?」
「是的,有時候就……您為什麼要問這些呢?」
「你父親托我的事已經辦完了,所以我想見到他。可是聯繫不上。從昨天早上起,他就沒到會社裡來,我很著急。」
「那你就往錦田的事務所打電話吧。」其實二宮現在正在錦田的事務所打電話。
「那好,謝謝,打擾了。」放下電話,二宮對桑原說,「昨天夜裡12點之前,小田往家裡打過電話,說是去看望土屋,然後住在附近的旅館。」
「土屋是什麼人?」桑原撫摸著下巴問道。
「小田總業原來的大管家,去年因心肌梗塞而病倒了。」二宮環視了一下四周,發現後面的小櫃上掛著電話本。把它摘下來按姓氏字頭查下去,上面寫著「土屋光春、0722·2379××。」把電話號記在本上,然後按按鈕,但很久也沒有人接電話。
「打通了,沒人接。」
「不行就算了吧。」桑原一邊用小手指挖耳眼,一邊說,「現場檢查還沒結束,他哪會有閒空去看望什麼大管家二管家的。」
「哼」
「肚子餓了,吃早飯去。」
「去茶館吧。」
「我最討厭吃麵包。什麼麵包片加一個煮雞蛋,簡直像餵狗的東西。」
「可是,你卻喜歡喝咖啡。」二宮嘲笑說。
「討厭。哪有喜歡喝咖啡的狗,要有的話你給我牽一隻來。」桑原懶洋洋地站起來,對二宮說,「你開車,吃完飯去府廳。」
在外環線籐井寺的前面,他們找到一家早上營業的餐廳,在那裡吃了兩份份飯。然後,他們驅車經西名阪道、阪神高速公路來到中央區大手街前。因為是星期五的早上,道路異常擁擠,所以到達府警視廳時已經快10點了。把寶馬停在停車場後,他們向工作人員打聽了環保局的位置,然後向西側樓走去。
「看吧,這些勤勞的工蜂從大清早就拚命,多辛苦啊。你這個夜貓子也要向他們學一學。」桑原說著,搖晃著肩膀邁著大步穿過人行橫遭。和他擦身而過的人,都低下頭避開他的視線。到了西樓,他們乘電梯上七樓。只見有一個門上寫著《環保局垃圾處理指導科》,他們拉開門走了進去。
「早上好,我們是富田林的小田總業會社的。」二宮對接待櫃台裡面的女職員說,想打聽一下關於11日晚上輪胎現場的火災情況。女職員說了聲「請稍等」,便走進裡面,小聲對一個像上司的男人說了些什麼又返回來,對二宮他們說:「請到這邊來。」
他們又來到走廊,被讓到對面的一個房間裡。這裡只有一張能折疊的長條桌子和一把鋼管長條椅子,在北側只有一個很小的小窗戶,是一個令人感到很不舒服的房間。
「好壓抑的房間。要是在窗外安上鐵欄杆,豈不和警察審犯人的房間一樣了嗎?」
「警察也使用暴力嗎?審問嫌疑人的時候。」二宮問。
「現在敢那麼幹的不多了,自己的命比什麼都重要啊。」桑原坐在椅子上抽煙,沒有煙灰缸,只好把煙灰彈在地上。
「這第四科的警察,怎麼看上去都和黑社會的流氓差不多呢。燙著鬈發,穿著花哨的夾克,說話比真正的流氓還粗魯。」
「那幫傢伙和我們完全一樣,只是以警徽為招牌,不管你犯沒犯著他,就愛沒碴兒找碴兒,找碴兒簡直比一日三餐還熱心。」
「是嗎?那真是五十步笑百步了。」
「那幫傢伙,喝完酒不給錢。可是幹我們這行的人,喝完酒分文不少付。說是同樣的人,其實還不如我們呢。」這時,隨著幾下敲門聲,走進來兩個男人。他們先做自我介紹,年紀大稍瘦一點的是指導股股長西原,另一個剃著寸頭的是主任玉澤。
「初次見面,我叫二宮。」二宮遞過名片說,「我與小田總業有合同,做他們的建築顧問,他們在富南市建造垃圾處理場,我負責涉外方面的工作。」
「到這來有什麼事呢?」玉澤看也沒看桑原一眼,急急忙忙地問。
「昨天,小田到這裡來過,在這裡接受了訓導,關於訓導的內容我想再確認一遍。」
「小田先生確實來過這裡,不過同樣的話讓我再重複一遍嘛……」玉澤想了一下說,「你為什麼不去問小田先生呢?」
「小田失蹤了。大家正在分頭去找。」二宮大膽地使用了「失蹤」這個詞,因為只有這樣說才會引起對方的重視。他又說:「昨天傍晚,從府廳打回去一次電話後就失去了聯繫,下落不明。我想他會不會自殺,因輪胎火災一事,他的精神已經崩潰了……」
「我們並沒有怎麼嚴厲地訓導他。」玉澤吃驚地說,「只不過是關於火災情況問了一下事情經過。那畢竟是一種形式,並沒有像刑警或消防隊那樣詳細地調查。」
「昨天中午,小田去錦織警察署了,什麼時候來到這裡的呢?」
「下午5點鐘左右。他說3點多一點錦織警察署的調查才結束,吃完了飯才來這裡的。」
「離開這裡是幾點鐘呢?」
「差一點兒不到7點。當時一點看不出自殺或失蹤的跡象。」
「當時,他沒說要去哪裡嗎?」
「沒有,什麼也沒說。」
「從5點到7點,小田在這裡接受了兩個小時的訓導?」
「二宮先生,那是因為發現了一點小問題。」西原插嘴說道,就像嗓子裡有痰似的一種沙啞的聲音,口氣卻很傲慢。
「問題?什麼意思?」
「從錦山山谷的水裡和農業用水裡,檢查出來了氰。」
「氰,就是氰酸嗎?」
「是的,是氰酸化合物,可能屬於氰酸蘇打之類的。」
「為什麼會有這種東西?」
「由輪胎火災引起的。可能是著火時,往燃燒的輪胎上澆水滅火時,滅火的水滲人地下,流進了山谷的河裡。」西原解釋說,前天傍晚,從山谷和水渠裡分別採來了樣本。
「垃圾處理指導科還負責這方面的檢查嗎?」
「有人舉報,說是山谷的水又白又混濁,還有一股刺鼻子的怪味兒……所以技術人員就趕赴現場,發現稻田裡小河蝦死了很多,漂浮在水面上。」
「小河蝦壽命短,在泥中產卵立刻就會死去。」
「可是化學性氧含量要求在30PPM之內,氰的含量在0.1至0.2之內。那裡的氯氣含量相當高。二宮先生,這可不是小事。」
「小田是負責垃圾中間處理的,水泥塊和舊輪胎裡是不會產生氰酸的吧。」
「是的,水泥塊和舊輪胎裡是不會產生的。」西原歎了一口氣說,「小田總業從1983年到1985年用了10萬立方米的殘土填平了錦山與伏原之間的峽谷,使其成為小田的地盤。在那些殘土裡可能會有污泥、煤渣及其他東西,那些東西裡完全有可能產生氰酸呀。」
「如果你說的那個叫氰的什麼東西真有的話,肯定是有人陷害小田,趁夜裡往水中傾倒電鍍廢液等。」電鍍工廠使用大量氰酸和鹽酸,這是眾所周知的。二宮憑直觀感覺認為,氯成分高是有人在作祟。於是他問道:「是誰舉報的?」
「沒說姓名……可能是使用那裡的水的農戶吧。」
「常有人來舉報嗎?」
「嗯,只從那場火災以後。」西原板著臉裝腔作勢地說,「檢查和訓導是我的職責嘛。」
「火災和氰酸兩件事,都是有人故意栽贓。」
「小田說的和你說的完全一樣。他決不承認氰酸是從他那裡流出來的。」
「發生火災,又發現了氨酸……天瀨垃圾處理場還能建造嗎?」
「嗯,不好說呀,要看調查結果。如果法律上確定為小田總業的過失,別說建垃圾處理場,就連眼下的垃圾中間處理許可證也要吊銷。」
「只有這樣做,你們指導科才算有面子,是吧?」
「二宮先生,請不要誤會。我們的工作目標是,使有關企業向更健全的方向發展,營造一個沒有公害的環境。」西原一口氣說道,「玉澤,幾點鐘開始開會?」
「10點40分。」
「啊,還剩5分鐘啦。」西原已明顯地下了逐客令,想趕他們走。
出了西樓,走向停車場的途中,桑原嘿嘿地笑著。
「有什麼可笑的!」
「你也真是見義勇為了,竟然替小田向指導科的人提抗議。」
「我討厭那些官老爺,尤其是剛才那種傲慢無禮的傢伙。」
「不老老實實地交稅,還口吐狂言。」
「我不繳稅?你繳了多少稅?」
「胡說,哪有黑社會的人繳稅的。」是的,從來沒聽說過黑社會的人繳所得稅,因為他們在法律上屬於「無職業」。在停車場入口旁邊,農林會館前面有一個公用電話。二宮想,悠紀應該從交通局回來,到攝影棚了吧,於是說了聲「打個電話」,就朝電話亭走去。
二宮一邊打電話一邊看著商品廣告。到底是政府的行政街,色情旅店、小姐拉客的廣告一張也沒有。二宮所見到的是:「現場高利息貸款,50萬之內不需擔保」、「分期貸款,每次200萬」等宣傳單。這些大概全都是沒有許可證的黑市交易。二宮想起了在賭場放債的新井。
電話通了,找來了悠紀。
「喂,我是渡邊。」
「是我,證明書拿到了嗎?」
「嗯,在我手裡。」
「麻煩你念一下。」悠紀開始念,二宮往筆記本上記著。皇冠的車主是:「大阪市中央區石MT3—18—301號的,FK不動產株式會社」。
「哦,對手竟然是個財團法人。」
「法人對你不利嗎?」
「不,不是的,只是有些意外。」
「這份證明書,怎麼處理?」
「已經沒用了,撕碎後扔掉。」
「啟哥,能掙到500萬嗎?」
「差不多吧。悠紀要是考上演員,一起慶祝一下。」放下電話,二宮把皇冠車車主的情況向桑原敘述一遍。
「FK不動產株式會社,好像是和薰政會有關係的一個會社。」
「石町就在這附近。」石町在谷町街西側,走著去也就15分鐘。
「好哇,又有事了。」桑原在路邊叫了一輛出租車。
沿谷町街北上,由天滿橋單行線向左拐。
「三丁目就是這一帶。」司機看著旁邊的路標,減慢車速說。
「開慢些,再往前開一點兒。」桑原透過窗戶向左右兩側張望著說。
製藥會社、家用電器陳列室、五金商社,——在對面的三樓,二宮發現了一個很短的招牌,上面寫著「FK不動產」。
「有了,有了,在那兒。」
「好,停車。」在「FK不動產」大樓的正前方,他們下了出租車。這是一座外面貼著瓷磚的十層樓,是這一帶最高的建築。拱形起脊的大門旁邊,是地下停車場的出入口。佔地面積並不很大,約有200多平方米吧。
「下一步怎麼辦呢?」桑原望著樓思考著。
「想知道那輛黑色皇冠轎車的車主是誰。」
「你不是在神榮事務所見過那個人一面嗎,進去找一找。」
「見是見到了,可是……」二宮想,總不能進去亂闖吧。可是怎樣調查好呢,一時想不出好的辦法。
「熱死我了,我去那兒等你。」桑原指了指十字路口旁邊的茶館,一轉身朝那裡走去。
二宮走進樓裡,從大廳穿過二樓直達二樓屋頂,那裡地面和四周牆壁全是潔白的大理石。不銹鋼製的指示板牌上寫著「FK大樓」,「FK不動產株式會社」占三樓的整個樓層。
怎麼,樓內全都是同行——二宮看著指示板想到。從四樓到十樓分別是:橋樑設計、公路鋪設、土木建築機構等株式會社,幾乎全都是建築方面的企業。從名字上看,都是正兒八經的會社,一點沒有皮包公司的感覺。
這時,電梯的門開了,走出一名身穿駝色制服的女事務員,懷裡抱著一個大紙口袋,口袋上寫著「內田一級建築事務所」。
「對不起,請問……」二宮叫住那位女士問道,「FK不動產株式會社是在這兒吧?」
「啊,是的。」
「FK不動產是這座大樓的所有者吧?」
「不,不是,大樓主人是舟越建築。」
「舟越建築?」二宮不由得反問了一句,「就是那個赫赫有名的大型綜合建築商社?」
「嗯,聽說是。FK不動產是舟越建築的子會社。」
「看來『F』是舟越建築中『舟』字的日文字頭嘍。」二宮點了點頭說,「這麼說,這個樓裡的會社都是舟越建築的主顧啦?」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6 19:33:57
「嗯,是的,我們事務所也是其中之一。」
「FK不動產一共有多少員工?」
「不知道,您到三樓去問一下吧!」
「啊,謝謝,打擾了。」說完,二宮走進電梯,女事務員走了出去。二宮乘電梯下到地下,這裡是裸露著水泥柱子的地下停車場,共停著二十幾輛車。沿通道向右走,在機械室旁邊果然有一輛黑色皇冠,車號為「大版·334500』,輪胎和車輪罩上還粘著泥。看看周圍無人,二宮便拉了一下車門,門已鎖上。車裡的座席上只有一個手紙盒,找不到任何能判斷車主身份的材料。想查看一下前面的盒子和後面的貨箱,但是打不開。怎麼辦?把窗戶打壞,不行,他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他看見後車窗上貼著不干膠標籤,上面寫著「大阪中央豐田·天滿」。記住這個名字,二宮又乘電梯返回一樓,走出了大樓。
穿過汽車道,在一家飲食店前拿起了公用電話,向查號台問清了「FK不動產」的電話號之後,給對方打了電話。
「您好,這裡是FK不動產。」
「經常承蒙您的關照,這裡是大阪中央豐田交通局,通知貴社的車來這裡定期檢車。」然後,二宮通知了黑色皇冠的車號,並問車主是哪一位。接電話的女職員清楚地回答,車主是阪本常務董事。
「什麼時候去檢車呢?」
「如果可以的話,想請下個月過孟盆節放假時來檢車。」
「好,我跟阪本說。」
「不用了,我們直接與阪本聯繫。」放下電話,二宮朝茶館走去。屋頂是西班牙瓦,牆上噴著漆,木雕的門扇,店內的樑上和門上掛著幾十幅茶盤圖畫。桑原正坐在靠窗戶的座位上喝著檸檬汁。店裡除了一個留鬍鬚的老闆和一名茶色頭髮的女服務員外,只有兩名客人。二宮要了一杯冷飲。
「怎麼樣,查清了?」桑原蹺著二郎腿,靠在沙發上問道。
「那輛皇冠車停在地下停車場裡,昨天我們見到的那個人是車主,叫圾本,是常務董事長。」王宮用濕毛巾擦了擦臉,開始介紹情況。桑原細心地聽著,偶爾還問點什麼問題。
「哎呀,FK是舟越的子會社。你為舟越聯繫現場保衛,卻不知道FK不動產這個會社?」
「我常打交道的,只是像山本施工隊這樣拆遷單位,從來沒從綜合建築商社那裡直接攬過活,與不動產及土地收購商本來就沒有關係。」
「舟越、FK不動產、神榮土砂、陵南幫——奇妙的組合。他們之間到底是怎樣一種關係呢?」
「可不可以認為FK不動產是神榮土砂的出資單位呢?如果是,資金來源就有保證。」
「如果FK是舟越建築的子會社,那就應該和神榮、本藏那種與黑道勾結的企業不一樣,說不定是真心要建工業垃圾處理場呢。」
「不過,如果是在關東,像共和建築、國土工業那種大型綜合建築商社全都有自己專用的工業垃圾場。像修地鐵啦、改造城區啦,都會產生大量的淤泥廢土。可是東京一帶能消化這一類垃圾的垃圾場只有兩個,所以,建築商們都在拚命地尋找能建垃圾場的地方。」
「所謂的淤泥廢土,不就是帶水的泥土嗎?用它填海造田不就行了嗎?」
「那不行,城區改造或挖地鐵產生的淤泥廢土不是天然土,根據施工需要,那裡面加入了許多土地凝固劑以及其他各種化學藥品,所以這類泥土不經過處理是不能埋入地下的。」
據二宮解釋,淤泥先要脫水,然後再把髒水淨化至規定的標準以下才能排放,剩下的泥土經過處理使其固定,然後才能作為埋地的土使用。
「作為大型綜合建築商,既有資金,又有政治權力,建造一兩個垃圾處理場不是很簡單的事嗎?」桑原問道。
「可是,東京那邊與大阪、和歌山一帶不同,那裡是寬闊的關東平原,找不到合適的山和峽谷,而關東一帶每天產生的以噸為單位計算的垃圾,是關西的兩倍多。」
「你知道的可真詳細,是小田告訴你的吧。」
「不,自己專門研究過,買了很多書和資料嘛。」
「這麼大歲數,還當小學生。」這時,飲料送來了。二宮沒用杯子,一口氣喝乾了飲料,然後把罐捏扁了。
「真不文雅,怎麼不倒在杯子裡喝呢?」
「啊,真痛快,我又活過來了。」二宮煞有介事地用舌頭舔著嘴唇上的泡沫。
「想瞭解一下舟越與FK的關係,你有什麼路子沒有?」
「舟越的路子嘛……」二宮想了一下說,「有倒是有。」
「有熟人?」
「在舟越大阪本社會計科。」二宮認識一個叫上谷的主任,人不錯,就是嘴不嚴。
「喂,你在想什麼呢?」
「不,沒什麼……」他不太願意麻煩上谷,但除了他以外又沒有別的熟人。沒辦法,只好找他,再說,關於古川橋施工現場保衛的事也想問他一下。二宮從桑原那借來手機,撥通舟越的電話,讓總機接通會計科的上谷主任。
「噢,是你,好久不見了,還好吧!」
「還行,好久不見了,主任也好吧!」
「只是瞎忙。」
「今天有件事想求您。」
「噢,什麼事?」
「關於古川橋集體住宅拆遷的事。」
「噢,那個施工現場的財務工作是我做的。」
「上個月,山本施工隊到現場去拆遷,兩天前,說是從舟越本社來了通知,不再用人保衛現場了。現場保衛費是800萬,山本施工隊先墊付的400萬仍要支付,但剩下的那一半就不給開支票了。」
「什麼?會有這種荒唐事!負責保衛的幫會已經工作了吧?」
「所以,我本人和山本施工隊都很為難。到了這步,又拒絕幫會的保衛,那怎麼能行呢?」
「到底是誰說要拒絕的?」
「營業部的扇木部長和野口科長,說是會社已定的方針,與以往的做法一刀兩斷。」
「簡直胡說八道。不用幫會保衛現場,工程能進行下去嗎?」
「扇木部長是真的要撤回嗎?會社的方針政策也是真的嗎?」
「我只負責計算資金,營業方面的事不太熟悉。」
「所以,我想請您幫著調查一下。」
「調查倒是可以,可是……」
「拜託您了。我會記住您的好處的。一客不煩二主,順便再求您一件事,主任您知道FK不動產這個會社嗎?」
「當然知道,是我們的子會社嘛。」據上谷講,FK會社的營業項目包括買賣和租惜不動產,企劃開發等,本社設在中央區石町,在神戶和奈良各有一個營業所,職員大約有70人,社長叫伏見,是舟越建築的原開發部長;
「常務董事阪本,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個人,沒聽說過。為什麼要問這個呢?」
「說來話長,我們見面時再說吧!」
「我再打聽一下吧,關於阪本常務董事長。」
「不過,我問的事千萬不要對外人講。」
「條件還真不少呢。」
「方便的話,今晚喝一杯去,怎麼樣?」
「好吧。」
「晚上8點,還在上次去過的新地的『夢幻』,行吧?」
「就是本通地下的那家吧?」
「對,花店的旁邊。」
「好,知道了,我去。」上谷到去年為止一直在建設處工作,負責大阪府南部的事務,他家住在東成區的公共住宅區,雖然已經有三個孩子,但仍然熱衷於酒和女人,所以總是囊中羞澀。他和二宮是在八尾的拆遷現場認識的,一起到新地喝過幾次酒,每次都是二宮付錢。
「那個會計科主任靠得住嗎?」
「雖然不十分可靠,不過還不至於出賣我們。已經40多歲了,才是個小小的主任。大約在5年前吧,他和下面的承包部門之間搞了點小動作被曝了光,從此晉陞之路被堵死了,每天坐在窗戶前面擺弄電腦。」
二宮把手機放在桌上,說:「晚上8點和上谷見面,從現在開始,我們幹什麼呢?」
「還去釜崎賭場,要是能贏400萬,你把現場保衛的那400萬先付了。」桑原的說話聲太大,店裡的客人全朝這邊看,但很快又把目光移開。
「那種嚇死人的賭法,我再也不敢了。心都快要跳出來了。」
「那你往土屋家裡打個電話吧。」於是,二宮又拿起手機,打開筆記本,按了電話號碼。
「還是沒人接。」
「你問一下他住在什麼地方,向小田總業事務所。」二宮又給小田總業去電話,這次是今村接的,說還沒與社長聯繫上。
「大清早消防隊就來了,社長他到哪兒去了呢?」從那滿不在乎的語氣來看,他們根本就沒想到社長會失蹤。
「今天早上我給他家去過電話,他家裡人說,昨晚去看望土屋先生了。能不能告訴我土屋先生家在什麼地方?」
「在(土界)市的田出井町,大阪監獄附近。」今村回答完後,緊接著反問,「我們事務所的門被弄壞了,不是你撬的吧?」
「事務所的門怎麼啦。」
「今天早上來了一看,門鎖被撬掉了。不過什麼也沒丟。」
「是昨天那兩個土地收購商干的吧!他們在事務所呆到什麼時候?」
「那兩個傢伙天黑後才回去的,等社長等得不耐煩了。」
「恐怕他們不會再來了。」
「你的車怎麼辦,一直放在我們事務所前面嗎?」
「對不起,今天或者明天就去取。」
「若來晚了,小心把那輪胎拆下來加工了。」今村開了句玩笑,放下了電話。
「土屋的家在田出井町。」
「好,去看看。」
「想再喝一瓶啤酒。」
「傻瓜,仁田正在找我呢。」
「你可真勤勞,真能幹啊。」二宮以諷刺的口吻說,「我認識的幫會的頭頭,全是一群懶漢。」
「時代變了。在幫會裡,整天打麻將的那些傢伙,只能永遠當個小卒。想喝好酒,想抱漂亮的女人,就得從早到晚不停地奔波。」
桑原叼上一支煙,站了起來。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6 19:34:33
第13章
二宮降低車速,在雙行線上緩緩而行。左側是老式住宅街,並列排著一個個小房子;右側5米多高的水泥牆一直伸向遠方。監視塔上的大型探照燈對著四周高高聳立。
「令人懷念的地方,我在這裡面服過刑。」桑原說,在大阪監獄裡,暴力團方面的罪犯比較多。
「大牆裡面的那些人,也排座次分高低嗎?」
「那當然啦。像川阪會、薰政會的頭目那個級別的人,總是趾高氣揚的,指使著周圍的一群小嘍囉。我看了後就暗下決心,一定要當上首領。」
「在裡面還想當頭,難道就不思悔改嗎?」
「想悔改當初就不進黑道了。在裡面整天只想著一件事,出獄後該怎麼幹。」
「有小老弟代替大哥或幫會長去自首的嗎?」
「你看有關暴力團的電影太多了。眼下的黑社會也人情淡薄了。現在,有時為了保全自己往往把武器交出去。」
「怎麼交?」
「很好辦。給警察去個信兒,說我已經洗手不幹了,把手槍放在某某車站投幣式存儲櫃裡啦,就行。」
「哦,這麼幹,夠狡猾的。」
「這也是和老警的一種交易。有時警察主動來到我們幫會,低三下四地求我們說,這個月我們工作沒取得什麼成績,請在某某車站存儲櫃裡放上一支吧,等等。」
「腐敗透頂!」
「從你嘴裡說出這種話,真令人吃驚。是不是你酒後開車、違反規則停車被警察處分以後,在此發洩不滿呢?」這時,車從一家酒店門前經過,一個戴棒球帽的老頭正往卡車上搬啤酒箱子。停下車問他土屋的家是否在這附近,老頭說在下一個十字路口往左拐,第三家就是。土屋家住的是平房,好像新建的,作為籬笆而栽的桂花樹還沒長大,用丙烯板建的車庫還嶄新嶄新的,一輛紅色的別克車停在裡面。
「有車在,應該有人在家。」
「你去看看,如果土屋在家,問一問情況。」
「別在那指手畫腳地指揮人,我又不是你的部下。」二宮說完,下了車。他按了一會門鈴,但無人回答。來到車庫,用手摸了摸車罩,還相當熱,看來關掉引擎還沒多久。再按一次門鈴,從門的裡面傳來微弱的聲音,好像有人從門鏡往外看。
「來了,是哪一位?」終於有人回答了,是個女人的聲音。
「我是二宮,小田總業的建築顧問。」
「小田總業的……」門開了。一個小個子女人從門縫探出頭來,頭髮紮成一個垂髻。
「突然打擾,很對不起,請問土屋先生在家嗎?」
「父親在是在,可是身體有些……」
「我已經從小田社長那兒聽說今尊大人在生病,我只想談10分鐘。」說完,二宮遞上了名片。她稍稍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應允了。二宮被讓到一進門旁邊的和式客廳裡。房間裡正開著空調,很涼快。壁龕裡設著佛壇,上面擺著一個中年婦女的照片。
「這位是?」二宮指著照片問。
「我母親。」
「對不起,不應該問這個。」
「沒什麼,過世已經7年了。」
「那麼,家裡只有你和父親兩個人?」
「不,還有個哥哥,已經結婚了,住在東京。」看上去她很老實,舉止言談也很文雅,年齡大約三十出頭吧。雖然她很漂亮,卻不是二宮所喜歡的那種類型。
「我去叫我父親。」說完,她走出房間。二宮跪在佛壇前,點燃幾根香,又敲了幾下木魚。他並不想拜什麼,只是想做個樣子給土屋看,以便讓他產生好感。打開拉門,一個男人走進來。白頭髮,額頭刻著深深的皺紋,眼睛小而圓,身穿天藍色襯衫,外面按一件麻線的對襟外套,並不像想像的那樣憔悴。
「我是土屋。」他邊說邊坐在坐墊上,然後把二宮的名片放在桌子上說,「從小田那裡聽說過你的情況,很不容易呀。」
「沒什麼,這是我的工作嘛。您的身體怎麼樣了?」
「已做過心臟搭橋手術。」土屋用手按著左胸說,「看上去像個好人,可還是幹不了什麼。冠心病加上心律不齊,走到哪兒就得把藥帶到哪兒。」他說的藥大概指硝酸甘油片吧,這是心臟病患者的常備藥品。
「今天早上往貴府打了好多次電話,您出門了嗎?」
「噢,在香丘大和川岸有片市民農園,我在那兒種了點蔬菜。女兒是護士,值夜班剛剛回來。」
「呀,有護士在身邊,就不用擔心啦。」二宮討好地笑著說。
「今天,找我有事吧?」土屋盤上腿說。
「我正在找小田社長。聽他的女兒說,社長看土屋先生來了。」
「我和小田也好久沒見面了,只是偶爾打一打電話。」
「最近的一次是什麼時候打的?」
「發生火災的第二天,談了20分鐘左右。他淨說些洩氣的話,我給他打氣,告訴他必須振作起來。」土屋低下頭,爾後又看著二宮說,「小田怎麼了?」
「他從昨天晚上開始去向不明。12點之前,給家裡打電話說,住在這附近的旅店了。」
「怎麼,又拿我做擋箭牌,他還沒斷嗎?」土屋笑著說。
「還沒斷,是指什麼說的?」
「小田外面有個女人,好像原來是阿信野一家旅館的服務員。記得我還聽說過,他在住之江給那個女人租了一處房子。」
「這件事小田夫人知道嗎?」
「大概知道吧。不過,家醜不可外揚啊。」關於那個女人的姓名、住址,土屋說他都不清楚。過了一會兒,土屋又補充說:「小田夜裡不回家住是常有的事,很快就會到會社裡去的。」不會吧,土屋先生,二宮想。每天都要接受現場調查,又從山谷的河水裡檢查出氰酸,哪還會有閒心去會女人呢。若是為了逃避水谷或仁田追殺而躲到女人那裡的話,倒是合乎情理。
「再等一下看看怎麼樣,若真是遇上什麼危險,家屬會去找警察的。」不瞭解事情內幕的土屋,說著滿不在乎的話。
「對於天瀨計劃,土屋先生也投資了吧?」二宮突然想到這裡,便隨口問道。
「噢,投了一點,但沒多少錢。」
「投資的一共有多少人?」
「嗯,10個人左右吧,不過全是小股投資。」
「其中小田總業的主顧比較多吧?」
「嗯,個人和企業各佔一半吧。」
「找沒找過拆遷會社及大企業建築商,請他們也投資呢?」
「找過幾家,可是全都被拒絕了。嗨,大家都在為處理建築垃圾而犯愁,卻誰也不想出錢。」
「有哪些商社、企業拒絕了呢?」
土屋扳著手指回答:「有興國、旭、富士工、九日、舟越、產建,還有幾家記不起來了。」
「舟越建設方面是誰負責的?」
「不清楚,反正是中途就不幹了。」
「舟越建設有個子會社,叫FK不動產,您聽說過嗎?」
「沒聽說過。」土屋搖著頭。
「那麼,本藏環境開發會社您知道嗎?」
「也不知道。」
還有什麼需要問的嗎?二宮想了想,覺得沒有了。於是把手放在膝蓋上,低頭施了一禮說:「打擾您這麼久,非常感謝,我該告辭了。」
「對不起,連杯茶也沒給您倒。」
「呀,您不必客氣。我走了,請您留步。」土屋想起身送二宮,二宮謝絕了。
咦,奇怪,怎麼搞的?桑原的寶馬車不見了。來到馬路中央四處觀望,仍不見蹤影。也許買煙去了,二宮原地等了一會兒,可突然又想到我為什麼非要等他桑原不可呢。
這個瘟神,愛上哪去就上哪去吧,反正同意書在我這兒。二宮摸了摸夾克的內兜。桑原也許又被警察抓去了,於是二宮朝與監獄相反的方向走去。我終於擺脫桑原啦,二宮想起桑原那副連吼帶叫的表情,覺得十分滑稽,反正什麼時候需要桑原的話,往他手機打個電話就行了。二宮來到路邊等出租車,他想先去錦田取回自己的那輛車,然後再向今村說明情況,讓他派人去找小田,如果需要的話,也可以向警察報案,讓警察幫助找。
二宮選擇了一條幾乎沒有行人的小道向北走。當走到變電所旁邊的時候,發現有兩個男人正從對面走來。一個戴著墨鏡穿黑色運動服,另一個燙著短夜發穿白色夾克。兩個人一聲不吭地盯著二宮徑直朝他走來。
不好——二宮預感到。小路左邊是變電所的柵欄,右邊是食品加工廠的圍牆,前後一個行人也沒有。二宮站下回頭看看,後面有一個身穿紅色條紋襯衫的光頭男人朝自己走來。
這幾個傢伙,大概是陵南幫的吧——二宮突然想到。也許是神經過敏,在大白天裡難道還敢抓人?二宮又想。
前面的兩個人一步一步地逼近,跑是跑不了啦。再回頭看看,光頭把右手插在衣兜裡,嘿嘿地笑著一點點靠近。二宮原地不動被三個人圍了起來。
「哦,二宮先生。」戴墨鏡的人先開口說,「你連宿舍和辦公室都回不去了,成了流浪太郎了。」
「你,你們是什麼人?」
「和你一樣,是流浪太郎。」
「你們從什麼時候開始跟蹤我的?」二宮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他想會不會是土屋告的秘。如果是,就說明土屋與神榮土砂勾結在一起了。不,也許是因為桑原被他們抓住了王宮又想。
「這你就別管了,先跟我們走一趟。」
「上哪兒去?」
「問這問那的,真吵噓,你給我閉嘴!」
「我要是不去呢?」
「那就在這兒結束你的狗命!」二宮嚇得面無血色,頭一下子漲了起來。
「開個玩笑,別那麼害怕。不過你很有骨氣,在哪修煉的?」
「我是個正經人,你們黑社會那套在我這行不通。」
「什麼他媽黑社會白社會的,痛快點跟我走!」
「好吧,我跟你走,不過有件事你得告訴我。」二宮的聲音有些嘶啞。他的正面是戴墨鏡的那個人,左面是望發,右面是光頭。要想撞倒其中一個而逃跑的話,只有撞那個累發,因為他個子最小。於是他問髦發說:「是你們綁架小田的吧?」
「哈哈,你在胡說什麼?你這小子,腦袋有毛病。」戴墨鏡的一邊笑著一邊對望發和光頭說。就在這時,二宮突然彎下腰朝燙髦發的和戴墨鏡的兩個人中間衝過去。「混蛋!」戴墨鏡的人用膝蓋猛撞二宮的側腹部,二宮被撞倒在地上,當他翻身要站起來的那一瞬間,太陽穴遭到重重一擊,他失去了知覺。
又腥又臭的爛魚味直嗆鼻子。這裡是灰色的天井,鐵銹色的屋樑,無燈罩的螢光燈,石棉瓦的牆壁。二宮醒了過來,發現身邊是水泥袋子和幾個人的大腳。
「你醒啦?」
「……」手被反綁著,躺在冰涼的水泥地上,鞋已掉下來,扔在自己的頭部附近。
「這是哪兒?」
「是啊,這是哪兒呢?」很熟悉的聲音。想起來了,是水谷。帶網眼的皮鞋,仿鯊魚皮面料的西裝,鑽石戒指,還有金手鏈。水谷坐在水泥袋子上,旁邊站著的是宮本。
「真是自找苦吃。要是老實一點又何必呢,非要反抗,結果吃虧了吧。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行為吧。」
「……」二宮想嘔吐,一喘氣嗓子就響一下,全身的關節都疼。眼前一共四個人:水谷、宮本、還有剛才的戴墨鏡和燙鬈發的兩個人。被看成水泥袋子的東西其實是飼料袋子,幾十個貨架上都高高地堆著裝滿飼料的袋子,粉塵在燈光中飄舞。這裡好像是飼料倉庫。
「怎麼,不好受嗎?」
「廢話,我這個樣子,能好受嗎?」
「嘴還挺硬,看來反省得還不夠哇。」
「你想把我怎麼樣?」很奇怪,二宮並不感到害怕,當然也不是豁出去破罐子破摔。
「那就看你的態度如何了。」水谷奸笑著問道,「小田在哪兒?」
「不知道,我還在找他呢。」
「是你把他給藏起來了吧?」
「沒有。把小田藏起來,對我又有什麼好處呢?」
「你把天瀨的申請材料放哪兒了?」
「申請材料?我不明白你說什麼。」二宮的頭疼得像裂開一樣。
「別裝糊塗。就是你和桑原從行政秘書事務所偷的那些材料。」
「我不明白你說什麼。」
「喂,二宮,當今社會,情報就是生命。昨天傍晚,你到吉良事務所去過吧?」
「啊,是去過,因為聽說小田要去那裡,可是在那等了兩個多小時,也沒見到小田。」
「今天,吉良已向警察報了案,說你和桑原是盜竊犯。」
「什麼,吉良事務所的申請材料被盜了?」
「你可真會演戲,不給你點厲害的看看,你是不能說真話呀。」
「我真的不知道,沒偷就是沒偷,哪會有假。」如果承認是自己偷的,對手決不會饒過的,想到這裡,二宮又說,「你也好好想想,小田是我的出資者,我偷了他的材料又能賣給誰呢?」
「哼,給他點厲害看!」水谷皮笑肉不笑地舉一根拇指說:「來,上!」戴墨鏡的人來到二宮身邊,把一條尼龍繩子纏在他的脖子上,把繩子的另一頭從房樑上面扔過去,宮本在另一側接住掉下來的繩頭。
「你,你們要幹什麼?」宮本拉了一下繩子,繩子的這一頭勒進二宮的脖子。被反綁著手的二宮跪了起來。
「幹什麼?這還不明白,你在山上不是吊過松浦嗎?」宮本又拉了一下繩子,從房樑上落下許多灰塵,掉在二宮的頭上。二宮被勒得一邊喘息一邊站了起來。
「我再問你一遍,申請材料放哪兒了?」
「快放下我,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二宮大叫著。繩子拉得更緊王宮蹺著腳使勁往上伸著身體,已經喘不上氣來,只覺得頸動脈鼓起,全身的血在倒流。救命啊——二宮在喊,可是卻喊不出聲來。他眼前一黑,什麼也看不見了,雙腿無力,再也站不住了。我說吧,問什麼說什麼,在意識朦朧之中二宮想著。就在這時,繩子放開了,二宮腰一軟,撲通一聲倒在水泥地上。
「嘿嘿,看你個熊樣。」燙鬈發的說。二宮弓著身體躺在地上拚命地咳嗽,白色的胃液和吐沫一起吐了出來。
「怎麼樣,反省好了嗎?」水谷說。
「還不說,快點!」宮本在一旁喊。
「……材料,材料在桑原那兒。」
「你說什麼,聽不見。」
「……材料被陵南幫偷去了,桑原又把它搶了回來。」
「怎麼回事?」
「吉良回去以後,我們一直在外面監視著,這時陵南幫一個叫川路的人把材料偷出來,桑原又打敗了川路把材料搶了過來。」
「那麼,材料現在在什麼地方?」
「在寶馬車的貨箱裡。我從土屋的家出來時,桑原和寶馬車全都不見了。」
「他媽的,你們這群廢物,幹什麼去了!」宮本怒吼著,對戴墨鏡的和燙鬈發的人說,「把桑原放跑了,我們白撒下這麼大的網!」
「對不起,我們剛要靠近他,他突然開著車跑了。」
「這點事都幹不好,還有臉在黑道上混!」宮本說著,朝身旁的鬈發猛踢一腳,皮鞋尖踢在太陽穴上,鬈發呻吟著倒在飼料袋子上。
「桑原這個小子,現在在什麼地方?」水谷低聲問道。
「不知道,他並不是我的朋友。」二宮用膝蓋支撐著坐起來,弓著背把腿伸出去坐著。他胳膊已經麻木,手指毫無知覺。
「那他為什麼和你勾結在一起?」
「他知道我在為小田做事後,就主動接近我,還獨斷地決定,賺來錢對半分。」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認識桑原的?」
「我與拆遷隊訂過合同,請二蝶會保衛現場。二蝶會的現場保衛工作由桑原具體負責。」二宮在老實地交代,脖子上的繩索放鬆了。他知道,一旦惹怒了水谷,還得被吊起來,所以也就顧不得桑原怎麼樣了。
「你打算怎麼處理申請材料?」
「我打算找到小田還給他。桑原怎麼打算的我不知道。或是賣給你們,或是賣給神榮,反正他打算把材料變成錢。」
「桑原的手機號是多少?」水谷從衣袋裡掏出自己的手機,問道。
「030、288、6800。」
水谷按了手機號,接不通,歎了口氣又對二宮說:「你被桑原甩掉了,你不恨他嗎?」
「他是個地道的流氓,離開他,我更高興。」
「你自己不也是個流氓嗎?用那個歪腦子淨想歪事。」水谷瞇縫著眼睛又說,「桑原能在哪兒?」
「聽說他讓他的女人開了一個卡拉OK包房,在什麼守口的大日。」
「店名叫什麼?」
「沒聽他說過……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在說謊吧。我可不愛聽這個。」
「不是說謊,是真的。我可沒有義務護著桑原。」
「看來,你是個蠶豆,小心桑原把你的嘴縫上。」不知水谷是否真的相信了二宮的話,笑了笑站起身來,對宮本說,「喂,過來!」然後便朝裡屋走去。
「站起來!」鬈頭髮踢了二宮後背一腳說。戴墨鏡的拉著繩子,二宮順勢站了起來。戴墨鏡的人把二宮綁在一根鋼筋柱子上。
「樣子蠻好看的,像個沒做好的稻草人。」
「……」二宮瞪了鬈頭髮一眼。
「怎麼,你還不服?」說著他便橫著朝臉上打了一拳。二宮失去平衡要倒下,尼龍繩又勒在他脖子上。
「住手,別玩他了!」戴墨鏡的人制止了他,然後把一卷膠布遞過來。
「放老實點!」鬈發把膠布貼在二宮的嘴上,說,「別睡覺啊,若睡著了,稻草人就變成吊死鬼了。」那鬈發往地上吐了口痰,就和戴墨鏡的一起出去了。
二宮扭動了一下身體,想回頭看看後背,可脖子還不能動。身子被繩子綁了一道又一道,一點也動彈不了。要是用布帶子或纜繩綁的話,還有可能掙開,可是用尼龍繩卻毫無辦法。二宮攥了一下拳頭又鬆開,鬆開後又攥了一下拳頭。漸漸地向前移動著手,用手指摸了摸褲子後面的兜,裡面鑰匙和錢夾全都不見了。那麼,同意書大概也被搶走了吧。
一點一點地改變著身體的位置,二宮環視倉庫四周,發現牆壁三面是石棉瓦,鐵架鐵梁裸露在外面。出口是兩扇卷折式鐵葉門。左右兩側堆著高高的一堆飼料袋,最裡面一側是水泥牆,牆上有一個左右對開的鐵窗戶。天棚相當高,從二宮的頭部起到剛才吊他的房梁為止足有3米多。屋頂有一采光用的天窗,從那可以望見天空。從門外傳來了沉悶的聲音,好像是船上的汽笛。看來這是個海港倉庫。是的,作為海港的倉庫,除裝卸貨以外無人出入,是監禁人最理想的地方。
墨鏡、鬈發、光頭,這三個傢伙肯定是白耀會的成員。那麼,向他們提供情報的人是誰呢?是土屋?不,也許是他們給小田總業去了電話,打聽到我去土屋家,便先來到田出井町,埋伏下來等著我吧。桑原這個混蛋,幹什麼去了。扔下我自己逃跑了。即使知道我被綁架,也不會來救我的,不賺錢的事情他決不會幹的。俗語說賣一個搭一個,尋找小田結果自己也被綁架了。
這時,二宮想小便,低頭看看,沒有辦法拉拉鎖。算了,憋著吧。這時,只覺得一股熱的液體順著大腿流到地上,他尿濕了褲子。真狼狽!二宮不由得苦笑著。
二宮有氣無力地站起來,身上又是尿又是嘔吐物。脖子上綁著繩子,連圍著柱子轉半圈也轉不了,又沒有人來相救,唉,真是糟糕透頂——二宮在嗓子裡自言自語。
不知過了多久,從天窗望見的天空由藍色變成了灰色,到黃昏了。蚊子在頭周圍嗡嗡亂飛。「蚊」字與「嗡」字發音相近,可能是出自於「嗡嗡」這個聲音吧。
雙腿像鉛一樣的重,一點力氣也沒有。二宮一會把體重撐在左腿上,一會撐在右腿上,每換一下腿都覺得膝蓋快要碎了一樣。真沒想到體力已消耗到這種程度。
裡面的鐵門打開,燙鬈發的從裡面走出來。看樣子好像剛睡醒,嘴裡還叼著煙。
「這小子,尿了。」他故意捂著鼻子大聲喊著。鬈發解開繩子,二宮一下子癱倒在地上,喘著粗氣。
「給你換個地方。你雖然還不如螞蟻,可要是死了的話,也會給我帶來麻煩。」
鬈發又解開二宮身上的繩子,提著二宮的衣領說:「站起來!」二宮被拎起來,因雙腿不聽使喚,所以被人推著往前蹭。
「好好走!」屁股又挨了一腳。鐵門裡面是個通道,天棚很低,廁所旁邊是樓梯。
「這是三樓,別磨蹭!」又挨了一腳。三樓走廊上點著兩個燈管,左側是窗戶,右側並列著三扇白色木板門。鬈頭髮拉開前面的一扇,只見裡面的破舊草墊子上亂七八糟地放著裝拉麵的碗、裝著剩飯的飯盒、週刊雜誌和漫畫雜誌等。
「給我進去!」二宮被推倒在屋裡的草墊子上,壓翻了煙灰缸,空啤酒瓶子亂滾。鬈頭髮用布帶子把二宮的腿一道又一道地纏上說:「真有趣,稻草人又變成了卷毛蟲。」
鬈頭髮把煙頭扔在拉麵碗中掐滅,說:「別再撒尿了,小心把你的雞巴拽出來用火燒掉。」然後一邊笑著一邊走出了房間。
二宮躺在地上呆呆地瞪著雙眼。他想喝水、想抽煙。胃裡面空空的,卻一點食慾也沒有。遠處傳來輪船的汽笛聲。二宮覺得全身癱軟無力,很想睡上一覺。
不行,不能睡著,二宮使勁搖著頭。被打過的右側太陽穴很熱,好像腫起了一個很大的大包。這個房間可能是倉庫工作人員的臨時休息室,大約有30平方米,沒有壁櫥,右牆角堆著髒兮兮的棉被,但安著空調。
難道就找不到什麼工具把綁在手上的繩子割斷嗎?二宮蹦蹦跳跳地在屋裡尋找著。
別急,動動腦,一定會找到什麼工具的。這時,二宮注意到了空啤酒瓶子,共有三個。二宮坐下來用腳尖把倒著的那個勾到身邊,先用它瞄那兩個立著的啤酒瓶,然後最大限度地彎起雙腿,再用腳猛地向前一踢。瓶子在草墊子上向前滾動著,但碰在雜誌上面向旁滑去,最後撞到棉被上。
媽的,真倒霉!二宮又像蚯蚓一樣身體一弓一伸地挪到棉被前,用雙腳尖夾住空瓶子。僅此一個動作就足足用了5分鐘。他休息了一下,喘了一口氣,把瓶子蹬到離那兩個瓶子更近一點的地方,仔細地瞄準,再彎起雙腿,用盡全身的力氣踢過去。只聽「啪嚓」一聲,瓶子碎了,玻璃片飛了起來。有一個瓶子從瓶口斷開,另外兩個瓶子全都破碎了。
二宮屏住呼吸,靜靜地聽著。沒有人走上三樓來。他先躺下,用捆著的雙腿把打碎的瓶子勾到身邊。可能是被碎玻璃紮了一下,二宮有一隻小腿感到疼痛。他扭頭後看,把兩個手腕放在玻璃片的刃上。
30分鐘後,二宮終於磨斷了捆在手上的繩子,雙手自由了。手雖然還有點麻木,手指也發癢,但試一下還有握力。手背和手腕全是傷口,粘滿了血。他撿一片玻璃,割斷綁在腿上的繩子,再揭掉嘴上的膠布,二宮站起來了。
擰了一下門把手,門已經鎖上,從裡面打不開。把它打壞?不行,這一做法根本行不通。只要撞門聲一響,那幫傢伙立刻就會跑來。再說,即使走出房間,也只有一道樓梯,那是無法逃脫的。他打開窗戶,探出頭向下一看,發現下面十幾米處是水泥堤壩,不可能跳下去。堤壩的裡邊是混濁污黑的水,對岸的工廠燈光連成一條微弱的曲線在夜幕中搖曳。
這是什麼地方呢——二宮想。眼前的景色和二宮住的公寓房後的景色有點相像。水面足有200多米寬,看來可以停泊駁船、拖船及500噸級的貨船。好像是住之江的南碼頭,但是又看不見阪神高速公路的海灣大橋。
現在,要想逃跑只有這一條路一一跳下去。屋裡找不到繩索之類的東西。倉庫外牆距堤壩大約有2米,到水面大約有3米。如果站在窗台上向前往水裡跳,也許會越過堤壩跳進水裡的。
足有十來米高,又不能助跑,如果落在水泥堤壩上,將粉身碎骨,腦漿灑滿地。想到此,二宮不寒而慄。這可不是把橡膠繩綁在腳上的那種高空跳躍運動。雖然對游泳信心十足,但是對跳高卻沒把握。他沒有鞋光著腳,還有恐高症。
我到底造什麼孽了,竟到了這一步。你被人家舒舒服服地打了一頓——他想起了桑原嘲笑他的話。媽的,這一切還不全怪你——他恨起桑原來。算了,在這個地方無論怎麼發火也解決不了問題。
把手搭在窗框上,把腿伸到外面。海風夾帶著潮水吹在臉上。雙手發抖,兩腿僵直,出了一身冷汗。
十、九、八……二宮閉上眼睛數著。三、二、一!睜開眼睛,全身感到恐怖,但是就在這一瞬間,他縱身向外面猛地跳了出去。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6 19:35:08
第14章
二宮在黑水中奮力掙扎,他抓住了一條系拖船的纜繩。飼料倉庫和堤壩上古無人影,看來,他沒被白耀會一夥發現。
他抓住了船幫,爬到了船上。因身上的衣服已被水浸透,所以顯得格外沉重。
起來,行動慢了還會遇到危險——二宮自己命令自己,使盡全身力氣站起來,轉移到停在旁邊的駁船上,然後再踏著駁船上搭的木板走到岸上。
起重機、大吊車一個挨著一個。他穿過集裝箱倉庫,朝著與碼頭相反的方向走去。道路兩側全是水泥牆,在貨倉大門口的牌子上寫著「日東制鋼舞洲工廠」,看來這一帶是此花區北港的工業區。舞洲是填海造的地,要去大阪市內必須經過這座此花大橋。
不好辦,二宮站了下來。二宮曾開著車多次經過此花大橋,橋長大約有一公里多。步行過橋當然也不是不能的,可是中途若遇上白耀會的那幫傢伙可就無路可逃了。要是從十幾米長的海上吊橋爬過去,非掉下摔死不可。想坐出租車兜裡又沒有錢。再說,即使有錢這裡也沒有出租車。
二宮又返回日東制鋼廠,從大門走進去。在廢鐵堆前面停著一輛大卡車,旁邊有一個戴安全帽的人。
「對不起,請問您是這個工廠的嗎?」二宮問。
那個人回過頭來,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二宮說:「怎麼,全身濕個透?」
「掉到海裡了。」
「啊,好危險呢。」
「鞋也沒了,錢包也丟了。」
「太陽穴都腫起來了。」
「可能是撞在什麼地方了。」
「快找警察,叫救護車吧!」
「不用那麼張揚。全怪自己不小心,再說也沒受什麼重傷。」
「在哪兒掉下去的,不會是因為釣魚吧?」
「和一個女的出來散心,坐在堤壩上看海。心裡一癢癢,就摸了她的前胸,這時她一推我就掉下去了。」只能編謊自圓其說,因為對方一旦報警就麻煩了。
「好厲害的女人。你掉在海裡她就看著不管?」
「開車跑了。今天是我們第一次約會。」
「哦,以後記住,可不要在堤壩上摸女人的奶頭。」那個人爽朗地笑著說,「找我有什麼事嗎?」
「能把我拉到市裡嗎?讓我在哪兒下都行。」
「行,這好辦。我把這些廢鐵卸完後就回鶴見。」那個人從褲兜裡掏出香煙,叼上一支又問二宮,「抽嗎?」二宮要了一支,點上火吸著。
卡車司機是個熱心腸的人。見二宮只穿雙襪子,就把靴子給二宮穿上,一直把二宮送到環狀線西九條車站。分手時說,你需要錢吧,就拿出兩千日元給二宮。二宮只收下一千日元。二宮問他的姓名和住址,他搖了搖頭沒有說。
「實在太謝謝了,這件事我永遠忘不了。」
「沒什麼,誰都有為難的時候。」司機又把自己戴的安全帽給二宮戴在頭上,說,「戴上它,可以把太陽穴的傷口擋住。」
「您想的真周到,謝謝。」二宮深受感動。
「我走啦,你要小心,別感冒了。」卡車開走了。二宮在站內小賣店買了一張電話卡,給悠紀掛了電話。
「我是渡邊。」
「是我,啟之。」
「啟哥!你在哪兒,幹什麼呢?」悠紀像打機關鎗似的說:「可不得了啦,警察一次又一次來電話,總是問二宮在什麼地方。我問理由人家也不告訴我,搞得我不知所措。啟哥,到底出什麼事了?」
「是哪兒的警察?」
「是東署的刑警,叫什麼永松。」
「哦,果然如此。」看來,水谷說的話是真的。申請材料被盜走後吉良報了案,管轄那裡的東警察署開始搜查了。
「啟哥,你是嫌疑犯?」
「嗯,也許吧。」
「你和黑社會的人打架了?」
「是啊。把他們給扔到大阪灣裡去了。」
「沒淹死吧?」
「沒怎麼樣,放心吧。我倒是差一點淹死了……悠紀,求你一件事,馬上到新地來,給我送點錢。」
「錢,要多少?」
「兩萬三萬都行。日後我加倍還你。」
「我手裡哪有那麼多錢。」
「拜託了,我現在只能求你了。」
「唉,真沒辦法,你總是用這種辦法跟我要錢。」
「我在新地本街等你,那裡有個叫『夢幻』的酒吧,在那個酒吧門廳西側、花店的旁邊。」
「明白了,我就去。」
「和你母親要保密,對我母親也別說。」二宮放下了電話。腳在靴子裡泡得很難受,他脫掉襪子,把它扔到垃圾箱裡。
8點35分,二宮乘上了電車。在大阪站下車後,沿御堂街向南走。衣服已被自己的身體烘乾,緊緊地粘在身上。夾克全是褶紋,因為是藏藍色的,所以看不出髒。尿濕的褲子也用海水洗過了。
穿過梅田新街的人行橫道,便是圍著臨時護欄的地鐵工程現場。無數個紅燈在道路中央排成一列。等客的出租車被擠到十字路口中央去了。過了新地本街後向西,在小賣店買了一本週刊雜誌,現在兜裡只剩下40日元了。
沿酒吧的地下室樓梯而下,二宮把安全帽戴得更低一些。
「歡迎光臨!」調酒員田島在櫃台裡面打著招呼,他一看是二宮,便說:「你怎麼搞的,這副模樣?」二宮低著頭回答道:「在拆遷現場被水噴的。是灑水滅灰塵的時候……對不起,還沒來得及換衣月匠。」
「那倒沒什麼。」
田島認識二宮,是在二宮干拆遷工作時的朋友。
「我在這約了人。」
「已經來了。」田島指了指裡面的包房,沒有注意到二宮頭上的傷。舟越建築會計科的上谷正拿著玻璃杯子哼著小曲,好像是《美麗的雲雀》。他那花白的頭髮並沒有梳理,戴著度數很深的眼鏡,短袖襯衫上繫著領帶。
「對不起,來晚了。」二宮說。
「不,我也剛來。」桌子上放著威士忌和礦泉水、冰塊,下酒的小菜海帶卷還一動沒動呢。
「怎麼搞的,你的衣服?」
「出了一點亂子,對不起,不能摘帽子。」二宮把雜誌墊在沙發上,坐在上面。
「右面太陽穴受傷了,皮下出血。」上谷若無其事地說。
「理由先別問,早晚會告訴你的。」這時知代江走過來,她是老闆娘最小的女兒。她身穿檸檬色夾克,白色超短裙,有點像寶家一帶的鄉下女孩,是和悠紀不同類型的美女,毫無矯揉造作之感。
「二宮先生,好久不見了。哎呀,怎麼,外面下雨了?」她突然問了一句意外的話。
「在施工現場被澆了一身水,又從腳手架上掉下來。」
「啊!好危險,當時戴安全帽了嗎?」
「正因為戴了安全帽,所以才沒受重傷。」
「不過,臉上傷得也不輕啊。照張相作紀念吧!」
「好啊,順便再給我整一下容。」
「去醫院沒有,能喝酒嗎?」知代江一邊問著一邊兌酒。
「不喝點酒就幹不了活,今天實在不舒服。」
「好奇怪的坐墊呀。」她看見二宮坐著的雜誌。
「我怕把沙發弄濕了。」
「沒關係,這是瑞典制的皮革。」知代江總是那麼快活,只要她在,笑聲就不斷。
「我餓了,有什麼好吃的嗎?」
「比薩餅,怎麼樣?我親自做。」
「那太好了,拜託。」
「要多放奶酪,對吧!」知代江朝櫃台裡面走去,或許真是她親手做,進廚房裡之後半天沒出來。
「喂,趁著沒喝醉告訴你一件事。」上谷把頭湊過來對二宮說,「關於古川橋集體住宅拆遷工程的事,山本施工隊拆遷完了以後,讓鳥飼的一個叫大澤土木的建設商來保衛施工現場。」
「什麼?大澤土木……」王宮吃了一驚。
「怎麼,你認識?」
「這周的週一,大澤土木會社一個叫原田的人開著奔馳到施工現場搗亂,和二蝶會的頭目有過一次交鋒。」
「真奇妙!」
「是誰決定交給大澤土木的?」
「具體情況不清楚,但是我們社的頭目們全都動起來了,直接負責的是營業部長扇木。」就是那個扇木,甩掉了山本施工隊。在拒絕山本隊現場保衛之前,肯定他與大澤土木私下訂下了合約。
「這裡面有陰謀,是哪個頭目具體干的,能幫我調查一下嗎?」
「好吧,我查一下。」上谷端起兌了水的威士忌,一口氣喝乾,然後又往裡倒了一點酒。
「巴本威士忌還是『博卡』牌的好啊。」
「就是瓶子上寫滿洋文的那種吧。」博卡牌巴本威士忌很昂貴,價格高於其他威士忌一倍以上。但這時二宮也只好硬著頭皮說:「喝一點嘗嘗嗎?」
「好啊,來一點吧!」上谷拿起個海帶卷說。
「等剛才那位小姐回來就要一瓶。」二宮喝乾了杯子裡帶冰塊的酒,覺得胃裡熱了起來。
「FK不動產的阪本,是個什麼人物?」
「常務董事,開發部部長,全名叫阪本秀一。他可是社長伏見紀彥的一員干將,年齡54歲。10年前從舟越建築的總務部轉到FK不動產,前年當上了開發部的一把手。有人說他難對付,有人說他善於搞權術,各種傳聞都有。特別在購買土地方面,與議員及政府官員交涉及幕後工作方面,全由阪本來辦。」
「從總務到開發,處理總務、聯繫右翼、協同與暴力團的關係,全由他一人負責吧!」
「阪本的家在交野,怕記錯我寫在紙上了。」上谷拿出筆記本,撕下一頁遞給二宮,上面寫著「FK·阪本·交野市私市南2—45」。
「你調查得真詳細呀。」二宮很意外。每個人都有各種不同的本事。
「這是10年前的職員名簿,說不定已經搬家了呢。」
「真的太謝謝你了。」二宮把紙片裝進衣袋裡。
「你和阪本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在富南的天瀨準備建工業垃圾處理場。」二宮不隱諱地回答。他想,有必要公開事件的某些部分了。「與黑社會有關係的一些不動產商和工業垃圾處理商妨礙工程進展,阪本也插進一腳。」
「那麼說,FK是真要建垃圾處理場?」
「這個我說不準。但我覺得舟越大阪本社在幕後操縱。」
「我們會社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個我也沒有確鑿證據,只是一種感覺,因為FK不動產是舟越下面的一個子會社。」
「不過,今年春天成立了關於工業垃圾處理與再利用的研究委員會,它早晚會成為一個獨立部門的。」
「研究委員會,會長是誰?」
「會長嘛,是舟越奉典。」
「啊,這麼大的大人物出馬。」舟越奉典當然是舟越建築會社的社長,同時還是關西經濟團體同志會的副會長,提起這個人,在關西可算是赫赫有名。多年來,與舟越建築的經營工作相比,他把主要精力都用在財界工作方面了。他以其強烈的個性在副會長的交椅上牢牢地坐了10年,而且還有報道說,他是下一屆會長的最有力的候選人。
「會長也只是掛個名,研究會的日常工作可能是由開發本部或營業部來主持,由部長級的領導具體負責。」
「營業部長扇木也是委員之一吧?」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
「能不能給我搞到一份研究會組織構成表或會員一覽表什麼的?」
「開發本部那裡應該有。明天我去會社上班時,想法給你複印一份。」二宮覺得,只要搞到這份表,也許會開展什麼新的業務,也能瞭解一下FK不動產的阪本這個人。
「你是在為建造富南垃圾場這件事而忙活吧?」上谷一邊摸著下巴的鬍子碴一邊問。
「是的,與一家工業垃圾處理商有合同。」
「還是少冒險為好啊。」
「唉,這也是我的工作嘛。」二宮搖了搖頭說,「這一行業之間的關係非常複雜,這是我涉足這一領域後才知道的。只要人類在生產產品,就必然產生垃圾,目前關於這方面的法律和制度還不完備,所以,黑社會便乘機而入。」
「以前大型綜合建築商沒考慮工業垃圾處理問題,今後的形勢會發生變化吧?」
「今後?我是嘗夠苦頭,再也不想幹了。等我把目前手頭的業務處理完以後,靠給拆遷隊和建築商跑腿學舌,也能對付活下去吧!」
「單位再小你也是一個部門負責人,比我們這些給人打工的上班族好啊。」
「隨時可以和你對換工作,怎麼樣?」
「那你得把我老婆和孩子也接過去。」上谷嬉笑著抬起了頭。突然,他望著二宮的身後,目光僵直不動了。二宮以為是悠紀來了,也回頭看看。
「啊!」
「果然在這兒。」
「這個人是?」上谷間。
「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二蝶興業的桑原。」二宮介紹說。
桑原坐下,與上谷交談起來。什麼二宮經常蒙您關照啦等等,從言談中看不出任何破綻。啊,沒什麼,好啊,上谷一邊隨聲附和一邊保持著警惕。桑原已換了一身打扮。淺紫色的薄西裝、淡綠色短袖運動襯衫,鬍子刮得很乾淨,顯得十分利落。看上去倒像某設計研究所的設計員或某單位的知識分子。這時,知代江返回來了,為桑原和上谷又斟上兌水的威士忌。她一下子沉默下來,可能是因為中途冒出桑原這個身份不明的傢伙的緣故吧。而這個時候的二宮也坐立不安,就怕悠紀趕到這裡來,因為他不想讓悠紀與桑原見面。二宮匆匆忙忙地吃完比薩餅,喝乾了杯子裡的酒,說:「怎麼樣,咱們該走了吧。」
「怎麼,這麼快就要走啦?」知代江說。
「對不起,博卡牌巴本威士忌下次再喝吧。」二宮對上谷說。
「今天我來結賬。」桑原說著,把信用卡遞給知代江。二宮走進櫃台,小聲對田島說:「過一會,有一個叫悠紀的小姐來這裡,你讓她在這等一會兒,我肯定往這兒來電話。」
「記住了,是悠紀小姐。」田島點了點頭,但什麼也沒問。
「謝謝,再見。」二宮走出夢幻酒吧,上谷緊跟著也上了樓梯。
「你和那個傢伙合作?二蝶會的頭目。」
「對不起,事情非常複雜,不得已。」
「古川橋施工現場就是他保衛的吧?」
「別看他外表文靜,辦事果斷,可就是脾氣糟到極點。」
「我回去了。和黑社會人一起喝酒不好受。」
「他又不咬人,你怕什麼?」他想把桑原甩開自己走,但那樣會給上谷帶來麻煩。再說,二宮現在也沒有錢。星期五的深夜,快10點了,新地一帶到處是醉漢,連說帶笑地在川流不息的車流中擠來擠去。結完賬的桑原追上來問:「往哪兒去呢?」
「咱們在這分手吧。」上谷說。
「那不行,長夜剛剛開始呀。」桑原對上谷說完,回頭又對二宮說,「有好多話要說。」
「我可不喜歡去太高級的地方。」上谷還是不想動。
「那麼,去那家『消夏』怎麼樣?」桑原走在前,二宮和上谷緊隨其後。走到一家鞋店前面時,桑原說:「二宮,買雙鞋換上吧。穿靴子可不能進旅店。」
「很不巧,兜裡沒錢。」
「什麼?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空著手去喝酒?」桑原拉著二宮的胳膊走進鞋店,上谷在外面等著。
「你跑哪兒去了?」二人並排看著鞋,桑原緊貼二宮的耳邊問道。
「這個我倒想問你?」
「你的衣服怎麼濕成這個樣子?」
「天太熱,穿著衣服游泳去了。在此花的海裡。」
「你說話這麼沖,怎麼啦?」
「你跑了,扔下我不管。」
「對手共三個人,又是在大街上,不能和他們對抗啊。」
「你沒事兒了,我卻被打個半死。」
「有趣,我每次見到你,你臉上的傷都嚴重一次。」
「你打算怎樣對上谷?」
「不打算怎樣,只想問些事情。」
「該問的我全問過了——古川橋施工現場的事,FK不動產的事。」
「哦,那個傢伙已經沒用啦。」
「得買點東西感謝上谷,借給我點錢。」
「好說,」桑原從錢包裡拿出一張一萬日元的鈔票問,「要多少?」
「要5張。」二宮接過錢放在口袋裡。商店服務員看見後立刻跑過來熱情地打招呼:「歡迎光臨。」
「想買雙適合這個流浪漢穿的鞋,哪個最便宜?」桑原問。
「這雙,才9800日元。」服務員指著一雙布料的懶漢鞋說。
「好,就來這雙。把那雙靴子換下來吧。」二宮脫下靴子,光腳穿上懶漢鞋。鞋幫上印著刺眼的船錨的花樣,顯得十分土氣。上谷見他們從商店走出來,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踩滅,說:「對不起,我還是想回去。」
「是嘛,太遺憾了。」桑原也沒挽留。
「等一等,」二宮追上去說,「這個,一點心意。」並把一點錢塞到上谷手中。
「這太不好意思了。」
「沒什麼。特意讓你跑到新地來一趟,就當做車費吧。」
「那就不客氣了。」
「好,明天再聯繫。」上谷和他們分了手。
桑原和二宮來到全日本航空公司的「消夏」酒吧。舞台上一個身著黑色連衣裙的女子正在彈鋼琴,曲名是《快樂的蜜月》。除了他們倆之外,還有10來對客人。
「我打個電話。」
「給誰打?」
「給一個女的,別擔心。」
「醜婦情倒深。」
「交往多年,不能絕情。」二宮朝衣物寄存處旁邊的電話亭走去。這裡的公用電話機不能使用磁卡,所以只好向電話機裡投入40日元,然後接通夢幻酒吧。
「我是二宮,我約的人來了沒有?」
「已經來了。」田島說完就把電話機交給悠紀。
「啟哥,你把人家叫來,自己卻先走掉,開什麼玩笑?」
「對不起,有不得已的原因。我現在在消夏酒吧。」
「拿你真沒辦法。錢怎麼辦?」
「我暫時還不能去你那兒,要不,你先吃點比薩餅等著我吧。」
「我是偷著從家裡溜出來的,被老爸知道會挨罵的。」
「別生氣,12點鐘我過去。」
「等不到那麼久。像灰姑娘似的,到時候我的鞋就變成南瓜了。」
「那麼你把錢先交給田島吧。」
「啟哥……」
「什麼?」
「煩人!」悠紀放下了電話。桑原在緊靠舞台的地方找了個座位,要了杯17年的葡萄酒,二宮要了飲料。
「怎麼,要飲料?」
「啤酒兌番茄汁,喝了不醉。」
「你本來就昏頭昏腦的,還怕醉。」
「來這裡就是為了挖苦我?」
「我為你擔心。」
「為我擔心?你又換衣服又刮鬍子,也是為我擔心?今天又跑哪家美容院做面部按摩去了吧!」
「行啦,有完沒有。嘿,臉上又多一個大包。」
「我從土屋家一出來,就被三個人給圍住。太陽穴挨了一拳便失去知覺,等我醒來時已躺在海港飼料倉庫裡,水谷和宮本他們站在旁邊。」
「什麼,那夥人是白耀會方面的,不是陵南幫的地痞。」
「那幾個地痞說,桑原早就夾著尾巴跑了。」
「這三個小流氓。對那幾個愣頭青不能硬來。和他們硬打,他們會不顧一切地摸到什麼武器就用什麼武器。」
「到底是江湖上的行家,夠冷靜的。」
「你記著,贏不了的架我是不打的。」
「你沒事了,可是我的同意書、錢夾、事務所的鑰匙,全都沒了。我從三樓窗戶一咬牙跳下來,總算死裡逃生撿了一條命。」
「海灣?具體在什麼地方?」
「舞洲填海造田的地方。」
「挺勇敢嘛。拍暴力電影可以把你攝進去。」
「穿那個長靴子戴安全帽,拍進去?」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痛,尤其是與桑原說話時,疼得更厲害。
「水谷的目的是什麼呢?不會是只對你這個人吧?」
「他們是想得到天瀨的申請材料。水谷認為,是你和我從吉良事務所盜走了材料。」
「原來如此。到守口市卡拉OK包房去的是白耀會的人。」
「我還把你的手機號告訴了他們。」
「哈哈,謝謝你的好意啦。」
「水谷給你打電話了?」
「我把手機關了。知道你被綁架後,我就想到會有人找我的麻煩。比如像提出各種各樣的要求,以此為條件交換你等等。」
「……」二宮滿臉怒氣地瞪著桑原。這人也太不講情義了。
「喂,所長大人,你和我是相互利用的關係,我對你既不欠人情也沒有責任。」
「……」
「你也是狐狸上泥船,本想撿個便宜坐上去,沒想到陷進去了。」桑原奸笑著看了看二宮又說,「但是,有一點必須講清楚,不管這些材料能賣多少錢,賣的錢各分一半。」這時,服務生送來了二宮要的飲料,並奇怪地看著二宮的安全帽。
「看什麼,頭上有垃圾?」桑原說。
「啊,不是……」服務生嚇得急急忙忙退了下去。
「喂,把從上谷那聽來的話重複一遍。」桑原靠在沙發上說。
「古川橋拆遷現場,由鳥飼的大澤土木負責……」二宮開始敘述起來。
當一曲鋼琴曲彈完後,周圍傳來了顧客的談話聲。二宮要了一杯博卡威士忌,放了點冰塊喝下去。只覺得比普通威士忌口感柔和了些,此外再沒感到有什麼特別之處。他畢竟是沒喝過高級洋酒的人。
「味不對……」桑原突然冒出一句話。這時他已在喝第三杯葡萄酒。
「我的酒?」二宮問。
「不是。」桑原叼起一支煙說,「看見我的斜後方、一進門右側那兩個人沒有?」
「是,有兩個人。」兩個人都穿著西裝,一個戴著金邊眼鏡,另一個梳著短短的背頭,正面對面地坐著喝啤酒。
「那兩個小子,什麼時候進來的?」
「大概10分鐘之前吧。」
「很可疑。從剛才就一直偷偷地往這邊瞅。」
「嗯。」經桑原這麼一說,二宮也感覺到了。
「你是怎麼從舞洲來到西九條的?」
「過此花大橋,乘別人的卡車。」
「從舞洲通往外界只有那一座大橋,要跟蹤是很容易的。」
「……」坐卡車時,並沒回頭看過。
「你從飼料倉庫的三樓跳到海裡,白耀會的那幾個混蛋就沒注意到水聲?」
「……」
「水谷的目的不是扣留你,而是要我手裡的申請材料。」
「你是說我被人跟蹤了?」
「我要是水谷的話,就故意讓你在海裡遊走,因為你肯定要在某個地方和我見面。」
「你太多心了吧。」
「穿著大靴子在新地大街上走,跟蹤你不比跟蹤個野貓還容易。」
「乾脆,直接去試探一下怎麼樣?就問他你們是白耀會的嗎?」
「說傻話。要真是白耀會的,外面肯定還有很多人。」二宮觀察著那兩個人,雖然偶爾也說一兩句話,但表情卻毫無變化,的確十分可疑。
「你看怎麼辦?這事得由你承擔責任。」說完,桑原又喝一大口酒。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6 19:35:53
第15章
10點40分,旁邊的一對情侶站了起來,桑原和二宮也幾乎同時離開座位,從金邊眼鏡和背頭身邊走過,到服務台結賬。
「那兩個傢伙,坐那沒動。」
「還是小心為妙。」桑原付完錢,走出酒吧。地下商店街幾乎沒有行人。沿樓梯上到一樓大廳,然後朝門外停車處走去。透過旋轉大門向裡望去,那兩個人也正在上樓梯。
「嘿嘿,看,那兩個傢伙是坐著沒動嗎?」
「……」我還是被跟蹤了,二宮想到。
「你簡直是傻到家了,就是敲鑼打鼓跟蹤你,你也發現不了。」桑原氣急敗壞地又說,「白耀會的人肯定不止他們倆,周圍還有很多。」
「我好害怕,渾身都發冷。」
「別那麼縮頭縮腦的,在這麼繁華的大街上他們還敢抓人?」桑原一抬手,叫來一輛出租車。
「到哪兒去?」穿制服的司機問。
「去南街。」出租車奔跑起來,二宮回頭看了看。那兩個人急急忙忙地坐上一輛淺灰色的私人出租車。
「師傅,能把後面那輛淺灰色出租車甩掉嗎?」
「能倒是能,可是現在交通太擁擠啦。」
「這時候才看你的技術呢,顛簸一些無所謂。」桑原拿出一張1萬日元的鈔票遞給司機,說,「先付錢,零錢不用找了。」
「啊,那太謝謝了。」出租車從堂島川沿岸的公路開上御堂胡同,在大江橋南遇到紅燈而停下。後面那輛車一直不遠不近地跟蹤著。
「客人讓我跟住前面的車,這種事有過多次。可是讓我甩掉後面的車還是頭一次。」出租車司機說。
「萬事開頭難嘛。」桑原笑著說。
「你們是私人偵探吧?」
「我長得像私人偵探那種嘴臉嗎?」
「不,因為戴上安全帽……是為自己化裝了吧?」
「這個人,頭上長犄角了。」桑原說。從中之島來到澱屋橋,經過本町,前面就是並排能走6輛汽車的公路,而且車輛很少。如果現在甩不掉後面的車,等到了心奮橋一帶又開始塞車了。
「兩位先生,下一個信號我將突然向左轉,請扶好。」
「到關鍵時候,撞車也得豁出來。」
「那時候,你們得給我補償費。」到船場十字路口時,紅燈亮了。就在這一瞬間,司機突然打轉向燈,強行闖紅燈向左拐。左側的大卡車緊急鳴喇叭,向後倒了一下車。出租車先向後退一下,然後突然轉彎加速,飛一般地開上了中央大街。那輛私人出租車在後面隔了好幾輛車,前面又是紅燈,所以無法跟上來。
「好,甩掉了,甩出一里多遠。」
「你技術不錯膽子又大,當出租車司機太可惜了。」
「這兩年多,從未出過事故。不過,經常違反交通規則。」
「好樣的,請把車停在路旁,關了燈。」桑原又拿出一張回萬日元鈔票遞給司機。
「你們,想幹什麼?」司機接過錢放進口袋裡。
「這回我們跟蹤剛才那輛車。等綠燈亮了以後,那輛車一定會開過來的。」
「哦,是轉守為攻了。」司機降低車速,開上右側路基,又把車倒在路旁的柵欄邊,熄滅車燈停下了。大約過了亞分多鐘,那輛淺灰出租車才從旁邊開過去,司機立刻打開車燈,保持著二三十米的距離跟在後面。從中央大街駛向(土界)市方向,又向北開700米左右,淺灰色出租車打亮右轉向燈,開進了向東去的單行線上。
「接著跟下去嗎?」司機問。
「保持一定距離,但是別讓他跑掉。」大約在50米開外的地方,那輛車打亮了停車的紅信號。桑原乘坐的這輛車也跟著停下,司機把燈關掉。前面那輛車車門打開,剛才跟蹤的兩個人下了車,出租車開走以後,那兩個人進了右面的一座樓裡。又過了一會兒,桑原說:「好,現在慢慢地從那棟樓前開過去。」
「是。」司機立刻掛上擋。那兩個人走進去的是一棟五層樓,又扁又像個火柴盒。一樓的車庫裡停著奔馳車等。二樓和三樓的窗戶裡燈亮著,在窗戶上貼著丙烯做的大字:「不動產、金融、本藏環境開發」。雖然沒掛黑社會的標記,但誰都能看出來,這不是什麼正經會社。
「原來這裡是本藏的事務所啊。」桑原笑道,「那兩個人,被我們甩掉了,正在挨水谷的罵吧。」
「這兒是幫會的事務所吧。」從樓前開過以後,司機問道。
「大概是吧。」
「那麼,你們也是?」司機好像終於弄清了桑原的身份。
「哈哈,我們是私人偵探。」
「噢,對不起。」司機膽怯地縮了縮脖子。
「師傅,麻煩你從那座樓前再開過去一次。」
「為什麼還要回去呢?」二宮問。他不想在同一個地方走來走去。
「那裡不是停著一輛銀灰色的奔馳嗎?這輛奔馳好像在哪兒見過。」
「我可記不得了。」不錯,那是一輛S型的舊奔馳。
「我就是記性好,不像你那個臭腦袋。」出租車從東橫川橋前面向右拐,從瓦町轉過去,又來到剛才的單行線上,再一次從本藏樓前開過去。車型號是「560SEL」,上面佈滿了白灰,後緩衝器凹進去一大塊。
「怎麼還沒想起來?」
「是大澤土木的?」
「你忘了?在古川拆遷現場,有個叫原田的人靠在座席上喝啤酒。」
「不過,那種類型的奔馳毫不稀奇,在泡沫經濟的繁榮期,阿貓阿狗都坐奔馳。」二宮想像不出大澤土木與本藏環境開發之間有什麼聯繫。雖然這兩個單位的上級組織玄地幫和白耀會都隸屬於神戶川級會,但是,大澤土木是鳥飼的土木建築商,本藏是大阪市內的土地收購商,二者無論是工作性質還是所佔的山頭都不一樣,應該沒有交叉點。
「我記得很清楚,緩衝器凹進去一塊,車牌子也歪了。舊到這個程度的破車很少見。」接著,桑原又對司機說,「停車,在這下車。」出租車停下,二宮被桑原推著肩膀也下了車。司機如釋重荷般地立刻開車跑掉了。
「在這種地方轉悠,被本藏那些傢伙發現怎麼辦?」
「怎麼辦?你還得被抓住,這回非把你打扁了不可。」
「抓住我,就抓不住你嗎?」
「那當然,我和你的反射神經不一樣。」桑原輕手輕腳地向路邊走去。二宮把安全帽拿在手中,與桑原拉開一段距離跟在後面,隨時準備撒腿逃跑。他的太陽穴又開始疼起來。在本藏樓前他們停下來,藉著路燈的光亮查看奔馳車內,只見副駕駛席下面有三個被踩扁了的啤酒易拉罐,後面的座席上放著一個白色安全帽,帽簷旁邊貼著很小的標籤,上面寫著」大澤土木」。
「這是怎麼回事呢?」
「嗯,我終於明白了。」桑原嘟囔著離開那裡。
「上哪兒去?」
「別說話,跟我走!啊,肚子餓了。」
穿過東橫堀川,走到松屋町,他們進了路旁的一家專門經營牛排的西餐館。店內很寬敞,裝修得也很高雅,因為是星期五,店內大部分座位都坐滿了顧客。桑原要了一份牛排,二宮要了一份牛裡脊,二人先喝了些生啤酒潤了潤嗓子。牆上掛鐘的時針已指向11點20分。二宮很惦記悠紀,但這時,即使再打電話,她也不可能去「夢幻」酒吧。
「本藏與大澤土木勾搭上了。真有趣,出現了意想不到的變化。」桑原用手摸著下巴講了起來,餐桌上的燈光在桑原那無框的眼鏡片裡直反光。他說:「讓大澤土木去古川橋拆遷現場搗亂的是舟越,舟越的子會社是FK不動產,FK又與神榮土砂相勾結……說到這裡,你還沒弄清一點脈絡嗎?」據桑原分析,舟越建築把FK推到台前,通過FK來操縱神榮土砂,又通過大澤土木與本藏環境開發公司勾結。
「問題的核心是舟越建築,這樣分析的話,一團亂線就能解開了。」
「我還有一點想不通,舟越為什麼要妨礙小田的施工呢?」
「你真遲鈍,當然是為了天瀨的垃圾處理場了。舟越想把工業垃圾處理場搞到手。」
「可是,舟越何必要動用黑社會的力量呢?他們資金雄厚,完全可以和小田進行面對面的交涉,直接做交易。這樣做還不留任何後患。」
「小田對你是怎麼說的?小田與舟越就沒有任何來往嗎?」
「小田總業通過拆遷隊與舟越有業務往來,小田收集土地現場拆下來的水泥土塊等工業垃圾,然後加工成新的建築材料。」
「在天瀨的垃圾處理場問題上,他們沒產生摩擦嗎?」
「啊,我想起來了。小田讓土屋經理找過舟越建設,請舟越出資。」
「結果呢?」
「被拒絕了。好像沒有大型綜合建築商理他。」
「這就有點不對勁了。」桑原歪著頭邊思考邊說,「能不能是舟越建築找小田讓他出資,而小田拒絕了呢?正因為小田拒絕給舟越出資人股,想自己親自幹,所以舟越才讓FK不動產或大澤土木去妨礙工程的吧。」
「你想想看。小田雖然是你的出資者,但不可能把什麼事情都向你全盤托出。對自己不利的部分肯定是閉口不談。」
「喂!你聽沒聽我說的話?」
「別總發火行不行,我正在動腦筋整理他們之間的關係呢。」二宮抽出一張餐巾紙鋪在桌子上,又向服務員借了一支圓珠筆,然後以舟越建築為首,畫了一張「關係圖」。
「歸納起來,就是這樣一種關係吧。」二宮把圖給桑原看。
「喲,你這個糊塗腦袋也有沒被發現的才能。」
「我頭上長的是犄角。」
「先別扯沒用的。」桑原指著圖說,「舟越與本藏沒有直接聯繫嗎?」
「這個……」
「水谷和小田也沒直接碰頭?」
「這個也不好說。」
「這些謎,只要找到小田追問就能解開,而且也能搞清申請材料的真正價值。」
「現在,小田不至於不能開口說話吧。」
「同一個問題你問過多少遍了。黑道上的人要是把正經人物幹掉的話,那就得在大牢裡至少蹲上10年20年的,而且從下往上,一個接一個全得抓起來。」
「可是我卻被人用繩子吊起來,差一點變成飼料。」
「沒那麼嚴重,你現在不是坐在這喝啤酒嗎?」
「可是,怎麼才能抓住小田呢?一點線索也沒有。」
「有線索。昨天夜裡,小田不是給他女兒去電話了嗎?」
「……」
「今天也會去電話的。吃完牛排到小田家去。」桑原把餐巾掛在胸前,看了看廚房喊道,「還沒做好?也沒讓你燒全牛,這麼慢!」
「車放哪兒了,你的寶馬?」
「在謝拉頓飯店的地下停車場裡。」桑原輕鬆地說。
0點10分,他們坐出租車來到飯店地下停車場,下了車,只見寶馬車停在西側的電梯旁邊,不知在哪洗過車,連擋泥板和輪胎都閃閃發亮。
「把門打開。」桑原把鑰匙扔過去,說,「這輛車的司機是你,戴那個帽子正合適。」
「你也該適時自己開開車啦。」二宮摘下安全帽扔進車裡。
「胡說,你不是我的同夥嗎?」
「不是同夥,是夥計。我掉進陷阱時,你還滿不在乎地往裡填土。」二宮來到車後面,打開貨箱一看,黑皮箱沒有了。
「怎麼,皮箱不見了?」
「放在車站的自動存貨箱裡了,總放車裡不安全。」
「申請材料呢?也放在那裡面了嗎?」二宮怒氣沖沖地問。
「你記住!在地鐵難波車站,西口的自動存貨箱裡!」桑原說完,從兜裡掏出自動存貨箱的鑰匙,提著給二宮看了一眼說,「這個,得由我保管。你不滿意嗎?」
「……」不滿意,非常不滿意。但是,再繼續吵下去非挨揍不可。
「喂,開車吧。」桑原打開門坐進去。寶馬車開出謝拉頓飯店,向阪神高速公路的堂島入口駛去。二宮給查號台去電話,詢問「(土界)市庭代台小田一三」的住址。服務小姐稍猶豫了一下,二宮立刻說,小田的父親去世了,讓我去他家量一下尺寸,好給他做棺材。這時服務小姐才聲音很低地說,是庭代台六丁目33號D棟516號房。上了阪神高速公路,經過松原站口後駛入阪和公路,在(土界)市出口下了公路,再沿泉北2號線向南奔馳。在庭代台下公路進岔道,根據電線桿上的標識找到六丁目。對於(土界)市南部尤其是泉北住宅的一帶情況,二宮一點也不熟悉。他們經過「近鄰中心」公共汽車站,又往前走500米左右,左側有一所小學,右側就是庭代台綠色住宅小區。在低矮的樹籬笆的對面,從A棟到D棟並排聳立著幾棟五層的住宅樓。
「就是這裡吧。」桑原自言自語地說。二宮把車停在D棟前面的樹籬笆旁邊。寬廣的住宅區內有兒童公園,還有人工水池,各種昆蟲、飛蛾在路燈四周圍成一團,亂飛亂轉。這個綠色住宅小區可能是府企業局出售的住宅。
「12點40分啦,小田家裡的人睡著了吧。」
「睡覺也得叫起來,咱們都在晝夜不分地拼著命。」門廳的516號信箱上面插的金屬牌上寫著「小田」。電梯裡充滿了煙味和消毒水味。
「真令我感到意外。我以為他家一定是個帶有庭院的獨樓呢。」
「大阪市中小企業的老闆基本都這樣,住得太豪華的話會遭到稅務局的懷疑,惹來麻煩。」
五樓的走廊裡放著自行車及嬰兒車等。二宮跟在桑原後面,向西走到盡頭便是516號房間。黑紅色的鐵門上掛著「小田一三。多喜子、成美」的名簽。桑原又確認一遍後按了對講機。
「聽著,你出面跟他談。」
「一到這時你准讓我出面。」
「少廢話,對付白道上的人,不靠你那張嘴靠什麼?」過了一會兒,裡面有人搭話。
「是誰呀?」
「深更半夜的,實在對不起。我是二宮企劃的二宮。我知道這麼晚來打擾,非常不禮貌,但有些話電話裡沒法說,只好來到貴府。」
「我先生沒回家,請明天到會社去找他吧。」
「錦田的會社我們已去過多次,怎麼也找不到他。」
「他住在大阪市內,一家商業旅店。」
「是哪家旅店呢?」
「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
「今天,社長和家裡聯繫過嗎?」
「聯繫過。只說今晚仍住在旅店。」
「為了找到社長,我幾乎跑遍了整個大阪市,能不能把聯繫地點告訴我一下。」
「正因為這樣,我先生才不讓我告訴任何人地址。」
「小田先生住的恐怕不是旅店,是住之江吧。」
「什麼!誰說的?」
「經理土屋先生說的。社長在住之江租了房子。」
「不知道,請你回去!」
「躲開,沒用!」桑原推開二宮說。
「夫人,這麼大的兩個大活人在門外求你,你就讓我們見社長一面吧!」
「我沒說謊,他真的不在。」
「那麼就讓我進去見你一面,在門外說話會影響鄰居的。」
「不行,我們家全是女的!」
「媽的!」桑原看一眼旁邊的二宮小聲說。
「那好吧,我們回去,但有件事拜託你。」
「什麼事?」
「行政秘書吉良做的天瀨垃圾場的申請材料,保存在我們這裡。社長要是來電話,請轉告他。」
「記住了,一定轉告。」
「我的電話是:030·28868。請記住,只保存在明天早上,到明天早上還聯繫不上的話,我們就自己處理了。」
「等一下,你打算怎麼處理?」
「這個,你問社長去吧。」桑原說完,轉身就朝電梯走去,二宮緊隨其後。在等電梯的時候,他們一直回頭盯著516號房門,小田家的門還是沒開。
出了大門,發現外面下起雨來了。桑原望著天空說:「小田這個王八蛋,根本沒住在旅店,藏在他情婦那兒了。」
「看來不像是被陵南幫綁架了。」
「對,他是有意躲起來的。」
「那他為什麼這樣做呢?我搞不清理由。」二宮要是把同意書交給他,小田就必須支付500萬日元,難道小田又捨不得這筆錢了嗎?二宮想。
「小田不想和你見面。」桑原沮喪地說,「對小田來說,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同意書也不需要了。」
「可是,怎麼才能找到小田呢?」
「不是已經撒下誘餌了嗎?小田要是想要申請材料,就一定能打來電話。」
「在哪兒等電話呢?」
「把車開到小學前邊去,在那等他。小田一回來就把他抓住。」剛把鑰匙插進去,後面就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喂,我可一直在等你們呢。」回頭一看,只見後面有兩個黑黑的人影,在路燈的光圈裡朝這邊走來。
「是他們……」二宮嚇得面無血色。一個穿著淺綠色西裝,一個穿著夾克,是水谷和宮本兩個人。
「哦,在這又遇上了。」桑原嘖嘖舌頭說,「本藏的水谷真是神出鬼沒!」
「我在到處找你,有話要對你說。」
「是嗎?下雨啦,我就這麼一件好西服,可怕淋濕了。」
「是小毛毛雨,還沒等衣服濕,話就會談完的。」
「看來非談不可了,啊?」桑原無可奈何地邊說邊靠近水谷。
「你剛才把我的人給甩掉了,是吧?」水谷咄咄逼人地說。
「嗯,那兩個人是你的嘍囉?」
「不是咬羅,是本藏環境開發會社的社員。」
「會社社員還有用那種眼神看人的?在新地喝酒時一直盯著我們。」
「對不起,那是因為我對社員教育得不夠。」
「聽說本藏的社員還會綁架人、把人吊在飼料倉庫裡?」
「那只是小小的一點懲罰,這件事還沒完呢!」這時水谷又瞥了一眼二宮說,「你這位搭檔很不簡單,竟然能從三樓跳到海裡去。」
「噢,那不是你特意安排的嗎?」桑原邊笑邊把一隻手伸進上衣兜裡。
「別胡來,在這兒可不能使那傢伙。」水谷看了宮本一眼,宮本也把手插進夾克兜裡,衣兜顯得鼓鼓的。
「抽支煙。放心,我沒帶傢伙。」桑原掏出一支煙叼在嘴裡。
「桑原,有事好商量。乾脆,你把申請材料給我算了。」水谷拿出金黃色的進口打火機為他點上煙。
「那些材料是花很多本錢弄來的,不能隨便給人。」
「那當然了。我也沒說白要,我是要付錢的。」
「是嗎,給多少?」
「不講價,一個數。」
「什麼,就一個億?」
「玩笑開過火了吧,1000萬。」水谷說。
「哈哈,別拿我開心了,你才開玩笑呢!」
「那些申請材料是贓物,是從吉良事務所偷出來的。」
「那又怎樣,偷的人又不是我,是陵南幫。」
「我付1000萬買贓物,這筆買賣對你來說很不錯嘛。」
「好吧,讓我考慮一下。明天給你回音。」桑原點了點頭說。
「那不行。你要是同意,咱們現在就交換。」
「怎麼,辦事還這麼強迫別人。堂堂的本藏環境開發會社的專務,竟和黑社會的人一模一樣。」
「我是認真的。現在要讓你跑掉了,一切還得重來。」水谷一抬手,20米遠處的車燈亮了,只聽發動機一響,一輛暗綠色的卡迪萊克慢慢地開了過來,停在水谷的身邊。車上坐著兩個人,其中一個是穿紅色條紋襯衫的光頭。光頭從副手席上下來站在一旁。
「看來,今天非得給你們上貢不可了。」桑原看了看宮本的手,又說,「我要是不聽你們的,也得被抓,然後再到舞洲海裡游一次了。」
「在江湖上,事情總得有個收場。」水谷一本正經地說,「錢已準備好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在交貨前有幾件事想問你,能告訴我嗎?」
「什麼事,你儘管問。」
「是誰告訴你,我們到這兒來的?」
「沒有誰告訴我。出了謝拉頓,跟蹤你的人被甩掉以後,我就在你可能會去的地方全佈置上我們的人了。」
「你見過小田嗎?」
「不,還沒有。不過,倒真想見一見。」
「見面後,你怎麼和他交涉呢?」
「我告訴他,今後的時代,是工業垃圾處理行業突飛猛進的時代,天瀨的垃圾處理場,應由本藏環境開發會社來建造。」
「笑話!在正式交涉前,不是已經讓松浦去測量三澤谷了嗎?」
「那是因為倉石這個房地產中間商找上門來,把圖紙賣給了我們。在富南市一帶,能容納50萬立方米的峽谷可是很難找到的呀!」
「想申請到處理工業垃圾的許可證,需要資格和業績喲!像土地收購商和不動產商,即使去申請也不可能批准的。」桑原把從二宮那聽來的話又說了一遍。
「當然不是以本藏的名義申請。只要花錢,買個垃圾處理會社的名義,還不易如反掌?」
「你說真話,是誰在為本藏出資?」
「幹嗎用別人出資,二億三億日元我們還拿得出。」
「拿得出?那為什麼還要費這麼大的事繞這麼大的彎呢?也不是只有一個三澤谷可以買。」
「……」
「又給橋本提供女人,又讓松浦去測量,又把倉石藏到醫院裡,光這些就花了很多錢吧。」桑原譏笑道,「看來,這樁買賣也賺不了多少吧?」
「你有完沒有,桑原!」宮本突然大叫道,「別以為人家不還口就是怕你,你數落起來還沒完了,非得給你點厲害瞧嗎?」
「混賬,想動手,來吧!」桑原也吼起來。
「住手!」水谷制止了宮本,對桑原說:「這個人好衝動,別介意。」
「水谷專務,用這麼一頭黑猩猩當保縹可真夠危險的。不如把他拴在事務所的廁所裡,讓他舔舔便池什麼的。」
「早晚我得跟你算賬。」宮本小聲嘟囔著說,「什麼二蝶會白耀會,全給你滅了。」
「你說的話可不許收回去!現在就動手!」桑原仍在挑釁。
「宮本,你不要再插嘴。」
「……」宮本不再做聲了。
「來,還談咱們的交易。讓我看一眼材料吧!」水谷催促桑原。
「想給你看看,可是沒在這裡。」
「什麼?你還在撒謊。就在你車子的貨箱裡,這是你那位搭檔說的。」水谷看了寶馬一眼。光頭男人立刻將上半身鑽進桑原車裡,找開後箱的鎖。宮本來到車後面打開貨箱。
「什麼也沒有,是空的。」
「什麼?」水谷也走過去看了看貨箱,問道,「桑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材料存在我的部下那裡啦。」桑原回答道,「重要的東西,不能總放在一個地方。」
「你的部下,在哪兒?在守口?」
「是啊,在哪兒呢?」
「桑原,不要那麼目中無人,我的忍耐是有限的!」
「僅僅1000萬我就能把材料賣給你?都是黑道上的人,我不會被你那幾句話就嚇得夾著尾巴逃跑的。」
「有骨氣,不愧是二蝶會的桑原。」水谷氣沖沖地吐了口痰,宮本慢慢地向桑原逼近。
「怎麼,要動手?」
「當然了,試試吧。」
「空手對打?」
「那還用問。」
「等一下!」
「等什麼,混蛋!」
「媽的,你忙個屁!」桑原摘下眼鏡,又從兜裡掏出眼鏡盒把眼鏡裝進去,再把它和手機一起扔給二宮。然後轉向宮本說:「你把東西掏出來吧。」
「哼……」宮本從夾克兜裡掏出手槍,對光頭說,「一對一,你別動手。」
就在宮本把手槍扔給光頭的那一瞬間,桑原猛撲上來,右手一拳朝宮本的臉上打過去。宮本躲過這一拳,乘勢彎腰朝桑原的小腹部重重一擊。桑原向後退了一步,痛苦地用一條腿跪在地上。
「你是拳擊手?」桑原呻吟著說。
「中量級的,曾經是。」宮本奸笑著彎下腰,拳頭不停地抖動著做假動作,得意地嚥了一下唾沫。桑原也彎著腰,一支胳膊肘支在膝蓋上,準備迎戰。
「怎麼樣,我這個保鏢?」
宮本看準時機,又連出幾拳,只聽撲通一聲,桑原向後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兔崽子,上來!」
桑原被打得趴在地上,吐著帶血的唾沫,一邊咳嗽一邊站起來。宮本向前一跳,用左拳不停地打桑原的右臉。桑原不停地向後退。
「退什麼,往前來!」
「好,來!」桑原吼叫一聲一拳打上去。宮本一歪頭躲開了。宮本這回又改成用右手進攻,而且像海底撈月似的從下往上直打桑原的下巴。桑原腿一彎,全身一軟,癱倒在地上。
「喂,站起來,聽見沒有?」宮本抓著桑原的頭髮把他拉起來,桑原緊緊抱住宮本的腰不鬆手。
「滾開,那麼髒的臉往哪擦!」宮本把桑原推開,桑原滿臉全都是血。
「見閻王去吧!」宮本用膝蓋猛撞桑原的鼻樑,桑原昏倒在地,連呻吟聲也聽不見了。
「打得好凶……」那個光頭嚇得直發抖。
「別都傻站著,把這個垃圾抬上車去。」水谷命令道。接著,他又對二宮說:「你也過來,幫個忙。」聽了這句話,二宮好不容易才緩過神來。二人對打期間,他一直呆呆地站在寶馬旁邊,甚至忘記了逃跑。
「你沒聽見嗎?過來!」
「你們想怎麼處理他?」二宮好不容易才從嗓子裡擠出這麼一句話。
「你帶路,把桑原拉到藏材料的地方。」
「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他家在哪兒。」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6 19:36:06
「混蛋,你再說一句?」宮本說著就走了過來,二宮不由得向後退。
「說不知道,就不知道,我不是他的同夥。」
「少囉嗦,有話到車裡再說。」
「不!」二宮撒腿便跑。「站住!」光頭男人隨後追了上來,穿過樹籬笆,進入綠色住宅小區。他們跳過花壇,穿過草坪,又從停車場中間穿過去,來到柵欄前,二宮剛往柵欄上一跳,只聽「給我下來!」腳被光頭一拽王宮倒下了,但他迅速地翻過身,抓起土塊就向光頭的眼睛砸過去。光頭「哇」地叫了一聲,用雙手摀住了眼睛。二宮用盡渾身力氣把光頭撞倒,爬上柵欄,奪路而逃。
「你等著,早晚非殺了你不可!」光頭的喊叫聲在雨中迴盪。
第16章
二宮躲在公路旁一家酒店門前的自動售貨機的陰影中。他蹲在地上,抱著雙腿,弓著腰,閉著雙眼靠在牆角。頭疼得厲害,全身疲憊不堪,真想就這樣地睡過去,再不甦醒。北新地、夢幻酒吧、謝拉頓地下酒吧、出租車、本藏事務所、謝拉頓地下停車場、綠色住宅小區、水谷、宮本,一個又一個場景穿梭般地出現在眼前。最後又剩下自己一個人了。這次被綁架的是桑原。下一步該怎麼辦呢?他問自己。
去警察署?去了又能怎樣呢?能說與我搭檔的黑社會成員被綁架了嗎?不行。警察署裡沒有熟人,一旦報了案,迄今為止的努力就全付諸東流了,何況,警察還正在通緝自己。
桑原死活又與我何干!被殺被剮是他自己的事,和我毫無關係。桑原是不會輕易說出申請材料存放地點的,即使說出來,只要水谷一夥想把天瀨那塊地方搞到手,就不會殺桑原的。
怎麼辦?總不能一直在這裡蹲下去呀。和悠紀聯繫不上,西心齋橋的事務所和千島附的公寓肯定都有暴力團員埋伏在周圍。二宮把手伸到上衣、褲子的口袋裡摸了一遍,找出來的是桑原交給他的手機、眼鏡,還有在夢幻酒吧上谷給他的紙條,在松屋町西餐館用餐巾紙畫的黑社會組織關係圖,以及香煙、一次性打火機、一張電話磁卡和兩枚10日元的硬幣。要是跟桑原借點錢就好了,二宮有些後悔。
拿起桑原的手機,按下開關,信號燈沒亮。估計是裡面的電路板損壞了,二宮把它扔到舊瓶子堆裡。
看了一眼上谷寫的紙條,上面寫著「FK·阪本·交野市私市南2—45」。
打開餐巾紙,最頂端寫的是舟越建築,下面是FK不動產、神榮土砂、本藏環境開發會社,從這上面找不出任何能找到小田去處的線索。
桑原的話又在耳邊響起,「小田這個王八蛋,根本沒住在旅店,藏在他情婦那兒了。」是啊,二宮又想起了土屋的話,「聽說小田在外面有女人,是服務員出身,在住之江還租了房子。」這時,二宮突然想起星期二第一次見到小田的情景:二宮看了悠紀在記事本上寫的電話號後,才給小田打電話的。——「喂,我是二宮,聽說剛才您來過電話?」「喂,我現在就去您的事務所。」
「現在您在哪?」「在波特住宅區,南港的。」「我在西心齋,從難波上立交橋向北拐……」
對。就是記事本的那一頁!南港、波特住宅區在住之江區內,還有一個線索,那就是當天寫在記事本上的電話號碼。二宮站起來,在自動售貨機後面盯著公路,過去十幾輛汽車後,終於開過來了一輛空出租車。
在大正橋二宮父母家的門前王宮下了出租車。他先按了下門鈴,又敲門,大門的電燈立刻亮了。「誰呀?」裡面傳出母親的聲音。
「是我,啟之。」門打開了,母親穿著睡衣站在裡面。
「出租車在外面等著呢,媽,把車錢替我付了。」母親先問了一聲多少錢,便進屋取來錢包,遞給二宮。二宮付了1萬2000日元後隨母親走進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打擾了,正睡覺吧。」
「躺在被窩裡瞇了一會兒。」在南街喝完酒,二宮經常回家來,喝一杯母親特意為他沏的茶後,再步行回到千島町的公寓去。
「你的臉怎麼了?眼角全腫了。」母親穿著睡衣,上面又披了一件外衣。
「從工地腳手架上摔下來,又從梯子上滾到地上,眼睛撞得直冒火。」
「沒去醫院嗎?大腦受沒受傷?」
「沒什麼大傷,也沒出血。」
「昨天晚上警察來過電話,問你的聯繫地址。」
「你告訴他們了嗎?」
「只告訴了事務所的電話。」母親在茶壺裡放了些茶葉,又往熱水器灌了些水,問道:「你現在手頭是不是有什麼工作?」
「賽馬,警察大概在調查賽馬場的人的事。」二宮常去賭場的事母親不知道,所以他又說,「我是通過熟人買的賽馬券……不過,現在不幹了。」
「上次借那如萬就是為這個?」
「嗯,那是最後一次,打那以後再也沒幹。」
「還是不賭為好,別走你爸爸的老路。」
「再也不幹了,我保證。」這是真心話,再也不想去賭場了。
「你來有事嗎?不是為了喝茶來的吧?」母親好像看透了二宮的心事,所以,二宮說從腳手架上摔傷的事以及去賽馬的事她好像並沒全信,只是不想細追問。母親一直就是這種性格。
「對不起,我還想借錢。」
「多少?」
「5萬。」
「怎麼,就這麼一點點。」母親好像很失望似的說完,就走到裡屋,從佛龕下面的抽屜裡拿出來一個信封。
「這些都給你,不用還。」二宮數了一下裡面的錢,1萬元鈔票共30張。
「不用這麼多。嗨,其實我應該給母親錢才對呀。」二宮從中抽出5張放在兜裡,說,「謝謝,足夠了。」
「你餓了吧,我給你做碗麵條。」
「今天不吃啦。我爸身體怎麼樣?」
「和原來一樣,挺能吃的。」
「二蝶興業的島田是什麼時候來看望老爸的?」
「春天,那時候醫院的櫻花正開著呢。」母親往茶碗邊倒茶邊問道,「為什麼要問這件事呢?」
「沒什麼。想起來了,就隨便問問。」
「那個島田,每到換季的時候都會來看看,真講義氣呀。」
「聽說他患病風了。」
「哦,因為他太胖了吧。」母親笑著說,「你也得注意飲食呀。」
3點20分,二宮在大正車站前叫了一輛出租車。
「去西心齋橋一丁目,從立交橋向北拐。」
「一丁目在哪兒?」
「美洲村旁邊。」二宮靠在座席上說。
經西心齋橋,過了周防町後向東,出租車在阪神高速公路前向左拐。車子從二宮的兒島樓前通過,然後又慢慢地返回立交橋。確認了兒島樓周圍沒有人埋伏後,於是,二宮在立交橋下了車。他一邊注視著四周,一邊向兒島樓走去。
兒島樓的鐵門雖然放下來了,但是這裡沒有門衛,所以從來不上鎖。二宮先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了一聽,又用腳踢一下。
二宮不聲不響地輕輕地把鐵門抬起一半,然後鑽了進去。黑暗的走廊裡,螢光燈一閃閃的。二宮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把門打開一半,這是為了萬一發生意外時可以迅速逃走。
走廊盡頭是上樓梯的地方,他向上面看了一看,又仔細地聽了一聽。只見成群的昆蟲在螢光燈周圍亂飛,偶爾撞在燈管上發出叮叮的聲音。
他擦了一下額頭的汗。因新地買的懶漢鞋是膠底的,所以走起路來一點聲音也沒有。他輕輕地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地往上走,每上一層樓,都要站下來深吸一口氣。
終於上了四樓,他看了看走廊,沒發現什麼可疑的情況。二宮心想:這時桑原要在身邊,心裡該多踏實啊。雖然他不是個正經貨,但是有他在就不害怕。「你已經債台高築了吧。」耳邊又響起了桑原的奸笑聲。
「活該,全怪你不老實才挨打的。」桑原被宮本打得滿臉是血的情景又出現在眼前。
「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還不全都是你惹下的禍。我被本藏的人抓起來的時候,你幹什麼去了?我被吊在飼料倉庫的房樑上的時候,你去洗澡、換衣服、窮打扮,去美容室刮鬍子,把車洗得珵亮。」二宮又想起了這些事。
事務所的門是鎖著的。自從把川路從這裡拖走後,好像再也沒人進來過。二宮打開走廊滅火器的門,把手伸到滅火器後面。因為悠紀經常忘記帶鑰匙,所以在這裡還藏了一把備用的。二宮立刻取出了這把鑰匙。
走進事務所,二宮從裡面把鏈條掛上。習慣性地摸了下牆上的電燈開關,但立刻停下手。一旦打開電燈,外面的人馬上會發覺有人進來。
對面情人飯店的霓虹燈的燈光從百葉窗的窗縫射進來。藉著這點光亮,他向辦公桌走去,又蹲下整理散在地上的書籍、文件夾等。就在這時,只聽「卡吱」一聲,外面的鐵門被關上了。
二宮嚇得魂不附體,立刻跑到走廊,飛快地藏到樓梯後面。幾乎與此同時,電梯的門開了。
「你看見人進來了嗎?」
「沒有。可是,鐵門剛才還關著呢。」那兩個人一邊說著,一邊向事務所走去。二宮立刻上了五樓。每個樓層都有四個門,他挨個轉了一下把手,哪個門都打不開。電梯停在四樓沒動。那兩個人若發現二宮事務所的門沒鎖上,一定會從上到下搜查個遍的,說不定一會就搜查到五樓來,二宮急得心臟都快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
二宮從五樓走上六樓,只見六樓堆著很多VCD商店的紙箱。通往樓頂通道的鐵門沒上鎖。他到了六樓的涼台,這裡有一個曬衣場圍在樓梯棚四周。周圍鐵欄杆的油漆已剝落,雨水把鐵銹衝到地上,把水泥地也染紅了。曬衣場很狹窄,根本無法藏身。在這不行,會被發現的。可是再回到樓裡會更危險。二宮想上屋頂,但從曬衣場是無法上去的。
雨在不停地下著二宮翻過欄杆,五樓與六樓之間的屋簷槽裡全是水。二宮緊靠水箱趴下,把頭伸到水箱下。這時,六樓通往外面曬衣場的門打開了。
「二宮,看見你啦,出來吧!」二宮順屋簷趴著一動不動。那兩個人在曬衣場向四周看看說:「媽的,真怪。」其中一個人在房簷下點了一支煙。二宮借打火機的光亮看到,那個人正是在神榮土砂見到的穿夏威夷襯衫的人。
「到下面再找一遍!」兩個人又向四周看了一遍,然後消失了。
二宮趴在那裡一動不動。他知道,夏威夷襯衫說的那句話是為了引誘他出來。他們完全有可能就在鐵門裡面等著他。二宮屏住呼吸,靜靜等了20多分鐘,爾後聽見了關大門的聲音,接著又傳來了汽車的引擎聲,一輛車已經開走了。
二宮趴在上面往後挪了一下觀察地面,發現有一輛白色轎車停在對面的醫療所門前。那兩個人是在那裡監視著二宮事務所的。
他盤腿坐起來,從口袋裡掏出香煙,用濕源源的手從煙盒裡取出一支一看,只剩下個過濾嘴了。這時他才注意到自己渾身上下已濕個透,煙也全泡濕了。扔掉煙,站了起來,只聽吮噹一聲,桑原的眼鏡盒掉在地上。拾起來無意中打開一看,在眼鏡下面放著一樣紅色的東西。
「這是什麼?」二宮拿出來一看,紅色塑料的鑰匙鏈上掛著一把鑰匙。鑰匙鏈上寫著「E—18」,是地鐵難波車站西口自動存貨箱的鑰匙。
二宮靠在水箱上等了約5分鐘,然後走進樓梯通道。樓內死一般地寂靜,連個人影也沒有。下到四樓,走進事務所,廁所的燈亮著,大概是那個夏威夷襯衫剛才打開的吧。他從散落一地的書本、紙張中尋找著,在地上的抽屜下面終於找到了記事本。他一頁一頁地翻著,尋找悠紀星期二寫的記錄。找到了!「10點35分,小田總業社長、請聯繫、電話06·6835900。」二宮撕下這一頁,裝在兜裡走出事務所,鎖上門,又把鑰匙放在滅火栓後面。
二宮順樓梯走下來,拉開一樓和二樓的樓梯拐彎的窗戶,將上半身探出去,再爬上牆壁跳到地面。他走過狹窄的通道,穿過阪神高速公路的高架橋,步行經過美洲村,來到了御堂胡同。
早上5點鐘,二宮來到住之江區的南港。暗灰色的天空上烏雲低垂。下了出租車,走進波特住宅區東站附近的一個公用電話亭,他一邊看那張紙條,一邊撥電話。
「喂,你好。」電話立刻接通,是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嗓音有點沙啞。
「我找小田先生。」
「啊?」對方好像吃了一驚。
「我叫二宮,只要把我的名字告訴小田先生,他就知道是什麼事啦。」
「請稍等。」電話裡的聲音變了,令人焦急地等了好久,叫人懷疑小田是否在屋裡。
「喂,喂。
「啊,小田社長。」二宮一激動,差點沒跪在地上,「我是二宮。」
「這兒的電話,誰告訴你的?」
「在我辦公桌的記事本上,寫著這個電話號碼。」
「真的嗎?」小田無可奈何地咋了咋舌頭,問道,「什麼事?」
「社長,你怎麼能這麼問呢?」二宮不由得怒上心頭,說,「從星期三開始就到處找你,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讓橋本在同意書上蓋了章,卻一直和你聯繫不上。我被暴力團追殺,差點沒被他們打死。」二宮真想大罵小田一頓,但眼下不能惹怒他,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吉良事務所的申請材料全部被盜,好像是你幹的?」
「我沒有偷……不過,材料現在確實在我手中。」
「這是為什麼?」
「過程很複雜,等見到你後再細說吧。」
「好,把材料給我,我把說好的錢付給你。」
「在哪兒交給你呢?」
「是啊,在哪兒見面呢……」停了一會兒,小田說,「在天王寺旅店見吧。」
「社長您不是住在住之江嗎?南港的公寓。」
「不行,在這不適合。因為事出有因,我才躲起來的。」
「您說的原因是指什麼?」
「有很多原因,但都與你無關。」
「我現在已經來到波特住宅區。」
「什麼?」
「您住哪棟樓,多少號房間?」
「這個,我不能……」
「社長,我想趁自己還沒被打殘廢之前,趕緊了結這種事情。我再也不想抱著一大堆材料到處逃了。你有你的難處,可我比你的難處多好多倍。」
「好吧。你在波特住宅區哪一側?」
「東站附近,社長呢?」
「西站北側,南港光小學對面,一個叫美存的大樓。」
「那麼,5分鐘以後,到南港光小學校門前,行吧。」
「你開車過來了?」
「出租車,黃色出租車。」二宮放下電話,走出電話亭,打開了出租車門。
3分鐘後,二宮就來到小學校門前。他環視四周,幾乎全是高層建築。正北側是大阪國際商品交易會會址。「美存」大樓有十幾層高,外面貼著淺藍色瓷磚,造形瀟灑美觀。他在一個能看見大門口的地方停下出租車,正好等了兩分鐘,小田手持一柄花傘出現了。
「就你自己吧!」二宮搖下車窗。
「是,我一個人。」也許是沒睡好,小田的臉有些浮腫,白色的高爾夫運動褲配紅色運動衫,鼓鼓的大肚子把褲腰撐得緊繃繃的。
「要是發現眼神不對的話,我打算立刻就逃跑。」
「我為什麼要騙你呢?」
「在這個節骨眼兒,我只能相信自己。社長的車呢?」
「在那。」小田回過頭,指了指公寓旁邊的停車場,在一輛客貨兩用車旁,停著白色的雪鐵龍。
「上您的車吧,在那好說話。」
「好吧,我把車開出來。」小田回到停車場,把雪鐵龍開出來。二宮也下了出租車,坐在小田身旁的副手席上。
「怎麼搞的,你濕成這個樣子?」
「嗯,在海裡游泳了。」
「申請材料在哪兒?」
「在大阪車站,投幣存貨箱裡。」二宮不加掩飾地說。
「大阪車站很大,具體是哪?」
「在北口的自動寄存處。」
「鑰匙呢?」
「在這兒呢。」二宮把難波車站寄存箱的鑰匙給小田看了一眼。
「好,現在就去取。」小田掛上擋,雪鐵龍奔跑起來。小田又問:「申請材料怎麼會在你手裡?」
「陵南幫的人偷去後,我又搶回來了。」
「聽說你和一個叫桑原的黑社會成員,一起到吉良事務所去了?」
「桑原是二蝶會的頭目,我找他保衛施工現場。」二宮先介紹了他與桑原的關係,又說了他們一起去吉良事務所,一直談到他們綁架了川路,深夜跑到桐尾的神榮土砂會社去的過程。
「我還以為社長遭綁架,到神榮土砂那兒去了呢。」
「神榮還不敢對我下手。他是這行裡的老狐狸。」
「請你告訴我,那天晚上,你從府警示廳出來後發生了什麼事,你不是給吉良去電話說,馬上去吉良事務所嗎?」
「是啊,是那麼打算的。」小田慢慢地回憶起來:貝3日,星期四,在錦織警署接受完調查之後是下午3點多一點,他立刻去府警視廳,中途在外環線旁的一家餐館吃了午飯,經阪神高速公路到了府廳已是下午5點了。在西樓環保局垃圾處理指導科,小田被叫到一個單間裡,指導科主任玉澤向他詢問了11日(星期二)輪胎火災情況,所謂的詢問只是走個過場,與在警察署和消防隊相比,只是更加體面些,只走形式,沒遇到任何麻煩。
小田大約用了一個小時把事情經過匯報了一遍。這時指導股長西原突然進來。西原往椅子上一坐,說從錦山山谷的河水和農業用水中檢查出來了氰。他說:
「氰就是氰酸,這是在輪胎著火時,滅火的水滲人地下,流進山谷裡造成的。」
「這件事我已聽說了。星期五那天我去過府廳垃圾處理指導科。」
「噢,連指導科你也去過。」
「是的,和桑原一起。」
「準是神榮立砂在夜裡往河裡排放電鍍廢液造成的,沒有別的可能性。」
「你對西原這麼說了嗎?」
「沒說。不行啊,沒有證據,檢查出氰酸這倒是事實。」小田有氣無力地又說,「我已經支撐不住了,輪胎火災事件還沒完,又出來個氰酸事件,這麼一來,別說建天瀨垃圾處理場,弄不好連小田總業原有的營業執照都可能被吊銷……那天我想見吉良,看一下申請材料整理到了什麼程度。」
「您在電話裡說,是8點鐘去,是吧!」
「當時想,如果整理好了就把材料帶走。並不是不相信吉良,而是覺得隨時都可能發生意外。」
「那麼,你出了府廳以後呢?」
「去了停車場。走到知事公館前面時,有兩個人喊『小田社長』,我就停下了。」據小田說是兩個像黑社會成員的人。一個穿夏威夷襯衫、黑褲子;另一個穿麻線夾克茶色褲子,兩個人都戴著墨鏡。
「他們給了我名片,一個叫南部,一個叫川路,是陵南商事的會員。」小田說。南部對小田說,關於天瀨垃圾場的事想和你談談,小田本想拒絕,但突然又改變了想法,帶兩個人走進附近的一家茶館。
「因為我突然意識到,輪胎的火災,水裡的氰酸,肯定都是這幫傢伙幹的。」小田說,「南部直截了當地講,這項工程由神榮土砂會社來取代,請你見一下營業部長中尾,具體地談一下。」
《 本帖最後由
草薰風
於 2010-5-26 19:37 編輯 》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6 19:38:14
「你認識中尾嗎?」
「有過一面之交。」
「聽說是薰政會操縱的企業。」
「對。老闆神田是薰政會的大頭目,這是我們這行誰都知道的。」
「你答應去見中尾了嗎?」
「嗯。」小田點了點頭說,「南部與川路兩個人在茶館就分手了。南部坐到我的車上,和我一起去桐尾。」原來如此,時間對上了。川路等到天黑以後,就偷偷地鑽進了吉良事務所。
「桐尾的處理場當時都有誰?」
「除中尾外還有一個人,叫什麼仁田,是陵南商事的專務,陵南幫的小頭目。」
「就他們兩個人嗎?」
「就他們兩個人。」看來FK不動產的阪本並不在場。
「您和中尾是怎麼談的呢?」
「不出我所料。讓我從天瀨垃圾場這項工程退出來,後面的事一切由神榮土砂會社來承辦。」
「申請材料也得轉成他們的名義吧?」
「神榮會社的社長神田,兼任富南市廢品再利用委員會會長,他和市議會的議長內山關係也極其密切。只要耐心說服地方委員會許可,還是可以申請到手的。」
「可是,社長迄今為止投入的費用怎麼辦?」
「神榮會社當然要付給我的。」
「他們出多少錢?」
「所有費用加在一起,共計1.5億。」小田笑了笑又說,「奔波了將近一年,最後算是拿了一筆撤出補償。」
「這些夠本錢吧?」
「我直接投入的經費為1.3億,其他雜七雜八的開銷估到2000萬。到底是同行,別人投入的經費都算得很清楚。」
「被人放了火,又投了氰酸,你不是吃虧了嗎?」
小田又笑道:「這點我當然清楚。這一仗算是神榮打勝了,我無論怎樣努力,看來也建不成天城的垃圾處理場了。」
「那麼說,你答應中尾的條件了。」
「我才不答應呢。我對中尾說,你必須出兩個億。」
「兩億?」這個傢伙胃口真大!二宮想。
「我也是個男子漢,被人家整了一頓,不能輕易退下來。」
「中尾怎麼答覆的?」
「和仁田兩個人用大話威脅我。反正我也豁出去了。還怕這兩個毛小子。一看怎麼也談不妥,中尾又與神田通了氣。」
「神田怎麼答覆的?」
「1.7億,只能給到這個數。」
「成交了?」
「成什麼交?我得敲神田一筆。無論如何我也非讓他出兩個億不可。」這個人真是利慾熏心,我拚死拚活地四處奔波到底是為了誰呢,僅僅500萬,二宮想。
「談判決裂,你沒有被軟禁嗎?」
「說實在的,差一點兒。仁田當時臉色都變了。不過,我還是想方設法,逃離了現場。」
「您大約什麼時候離開桐尾的?」
「嗯,大約是10點前後吧。」小田從那裡出來後,沒敢回家,直接來到「美存」公寓。
「我打算躲一段時間。和陵南幫的頭目鬧翻了臉了,我得防止萬一。」
「社長去南港的時候,陵南幫的川路偷偷溜進吉良事務所,當他把申請材料偷出來時,被桑原打倒了。」
「哼,這是中尾有意安排的。他知道我不能答應他的條件,就讓人去偷材料。」
「那麼,中尾又目的何在呢?申請材料是以小田總業名義整理的,他偷去有什麼用呢?」
「我要是重新整理材料的話,至少得花兩個月,經費恐怕再花1000萬也不夠。這麼一來,他們以為我會一蹶不振,任憑神榮他們擺佈。」
「我多次給你家去電話,說同意書已蓋上章了,你夫人沒告訴你嗎?」
「對不起,我也有不得已的原因。」雖然嘴說對不起,但語氣中卻絲毫沒有歉意。這個胖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二宮想。過了港區大橋便進入港區,然後順大阪港線向東走。街上到處是運鋼材的拖車及載肉食品的冷凍卡車。
「你把同意書放哪了?」小田叼上一支煙,問道。二宮遞上打火機說:「在寄存箱裡,和申請材料在一起。」他沒說已被水谷搶走這件事。
「沒辦法,給你500萬,約好的事嘛。」
「我已經付給橋本200萬,掏自己的腰包。」
「什麼?這筆錢可是白扔!」
「白扔,是什麼意思?」
「那份破同意書,現在什麼價值也沒有了。」小田自嘲似的笑著說,「以後再也不用以小田總業的名義申請了。」
「那500萬日元……」
「當然給你。」小田打斷二宮的話,說,「等從神田那拿到兩個億後。」
「如果神田只給1.7億呢?」
「胡說,我開價兩個億,一分也不能少。」二宮的太陽穴又開始疼了。他想,神榮土砂是不會輕易就給他2億的。
「社長,您知道本藏環境開發這個會社嗎?」二宮強壓怒火問道。
「本藏環境開發?」
「公開身份是南街白耀會,專門從事不動產交易和土地收購。」
「白耀會我知道,是和陵南幫毫無關係的黑社會組織。」
「指揮松浦土建在前台表演的,就是本藏環境開發會社的一個叫水谷的人。是他,從倉石那拿去了三澤谷的登記圖紙,然後讓松浦去測量。把『SPOON』酒吧的小姐提供給橋本的也是水谷。」二宮又扼要地介紹了倉石被陵南幫所逼躲進醫院的情況等等,又說,「眼睛盯著天瀨垃圾處理場的不只是神榮土砂和陵南幫,本藏環境開發會社和白耀會也在馬不停蹄地活動。」
「……」小田輕輕點了點頭。
「神榮和本藏都在拚命地爭這個地方,難道三澤谷的地下有金礦或鈾礦?」
「不明白,我也猜不到。」
「社長和南部同車去桐尾的神榮土砂時,見到的只是中尾和仁田兩個人嗎?」
「你也真囉嗦,同一個問題你已經問好幾遍了。」
「答應給你1.7億的,真的是神田嗎?社長您直接和神田對話了嗎?」
「沒直接對話,是中尾進到裡面的房間,與神田聯繫的。」
「中尾進裡屋聯繫的不是神田,而是神榮土砂會社的出資後台。」
「神榮的出資者?」
「是一個叫FK不動產的土地開發商,社址在天滿橋。在裡屋坐著的是開發部部長阪本。」於是,二宮又把偷偷地鑽進桐尾神榮土砂會社院裡,從後窗看見的情況,跟蹤一輛黑色皇冠又被甩掉了的過程說了一遍。「所以說,給神榮土砂出資1.7億的是FK不動產會社。」
「FK不動產的阪本?」小田轉過頭對二宮說,「這個人我認識。」
「是嗎?」二宮感到意外。
「兩個月前,他拿著富南和一個叫梅本的議員的名片,來到我的事務所。他說等我把三澤谷填平以後,要在那建一個運動場。他說的話,我只是當為耳旁風。」當時阪本說,運動場建成後,可以租給企業或學校,供他們開運動會使用。現在開始興起了足球熱,運動場有多少也不夠用。小田說:「我和阪本只見過那一次,他是個好強加於人的很傲慢的傢伙。」
「可是,天瀨的垃圾處理場即使能按計劃交付使用,將那溪谷埋滿也得在六七年以後,難道阪本真的能把計劃訂得那麼遠?」
「這一點我也懷疑,不過沒仔細琢磨。」
「阪本大概是為了挑撥、分解那些土地持有者而來到錦田的。先把社長穩住,然後繞開您暗中活動。」
「暗中活動?」
「社長您知道FK是舟越建築的子會社吧!」
「知道,聽阪本說了。」小田點了點頭,說,「不過,FK是上地開發商,工業垃圾處理這一行他們不會做呀。」
「他們不會,但是舟越建築會。舟越可以在企業內組成一個工程組,自己建一個垃圾處理場。」
「我想起來了,去年年底我去過舟越,想求他們也投資建天瀨垃圾場,結果被他們毫不客氣地拒絕了。直接拒絕我的是一個叫扇木的營業部長。」
正是扇木,通過大澤土木搭橋,與本藏環境開發也在勾結。
「社長,要是反過來舟越讓你投資,你答應嗎?」
「嗯,要是在發生輪胎火災、檢驗出氰酸之前嘛,也許會答應。哪怕只是1000萬也好啊。」
「若像神榮土砂一樣,想全部取代你自己建垃圾處理場呢?」
「哼,白日做夢。那我就讓扇木趁早滾回去。」
脈絡已經清晰了。到去年年底為止,舟越建築對建造天瀨垃圾處理場還毫無興趣,而在這半年之內,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這半年內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可是形勢究竟發生了哪些變化呢?二宮搞不清楚。
他們驅車在阿波座出口下了大阪港線公路,從西本町向海田方向開。道路空蕩蕩的,紅燈也不必停車,再過七八分鐘就到大阪車站了。
「到住之江以後,你與神榮土砂又聯繫過嗎?」
「打過電話,就一次。中尾接的,他說最多只能付1.7億,我發火了,說你們別小看人。」
「除了神榮還給誰去過電話呢?」
「給我老伴兒,還有今村和吉良。今村、吉良他們還都以為我住在旅館呢。」
「和本藏環境開發的水谷接觸過嗎?」
「水谷這個傢伙,從來沒見過面。」
「我這500萬,什麼時候給我?」
「當然是在交換申請書的時候,不過同意書必須帶上。」
「剛才您不是說,同意書已經一點價值也沒有了嗎?」
「你不要搞錯,我這500萬是買同意書上蓋的那個圖章的。」
「不論神榮給你多少,我這500萬一定得給我。」
「難道你不相信我?」
「對不起,在這5天之內,我經歷的事情太多,性格已變得很怪了。」過了肥後橋,便來到了中之島,二宮覺得已沒什麼可問的了,便指著左側一個煙草自動售貨機說,「停車,請在這停車。」
「嗯?」小田停下了雪鐵龍。
「買盒煙去。」
「我這有,抽我的不行嗎?」小田很不耐煩地說。
「我只抽強勁七星這一種煙。」二宮下了車,沿著鋪方磚的路向南走。過了自動售貨機,他立刻跑到大樓門柱子後面藏起來。不知小田是否已經發覺,一直沒聽見汽車的發動聲音。二宮順著大樓向南跑,一直跑到土佐堀川沿岸的公路上。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6 19:38:44
第17章
出租車從扇町入口開上阪神高速公路,又從守口下來,再順國道1號線向東開,過了寢屋川,來到交野市,沿京阪交野線順著國道168號線南下。
早上6點鐘,雨還在下著,來往的車輛全都開著燈。大阪郊外的公路兩側亂七八糟地擠滿了各種大小不等的樓房,這一點在日本哪兒都一樣。司機在片町線高架橋前面停下車,打開交通圖一看,大約200米的前方,正是二宮要去的「私市南二丁目」。穿過高架橋,過第二個十字路口時向左拐,剛離開國道,附近就是一片幽靜的住宅區。他乘車上到坡頂,見三岔路口有一塊住宅分佈示意板。
二宮下了出租車,只見示意板上的油漆已斑斑脫落,上面標示的住戶大約有100餘家,在正中間寫著「阪本」。具體門牌號雖然沒寫,但可以肯定阪本就住在這裡。二宮又把示意圖看一遍,開始按圖尋找。
阪本家四周圍著白色的柵欄,是獨門獨戶的住宅。雖不很大,卻十分講究。車棚裡停著在FK地下停車場見過的那輛黑色的皇冠,大門口旁邊還有一個很小的狗窩。
二宮用濕漉漉的手整理了一下頭髮,剛要按門牌下面的門鈴,從後面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你要幹什麼?」回頭一看,一個身著黑色薄西服的男人手裡牽著一隻外國品種的大狗。
「您是阪本先生吧?」二宮問。
「對,我是阪本。」花白的頭髮,戴著高度的黑邊近視鏡。
「我是二宮。」
「啊,是你?」阪本毫無表情地說,「有事嗎?」
「受小田總業的委託,想和你談談天瀨垃圾處理場的問題。」
「天瀨的垃圾場?」阪本點了點頭,說,「看來要談很長時間,進裡面說吧。」二宮被讓到一進門旁邊的客廳裡,深綠色椅式沙發,花哨的天棚上吊著廉價的吊燈。
「意想不到的客人來訪,真讓我吃了一驚。」阪本叼起一支煙說。
「對不起,大清早就來打擾您。」
「沒什麼,我每天都6點鐘起來,然後牽著狗去散步。」二宮再次深施一禮說,「初次見面,可是我的名片已用完了。」
「你的情況我很清楚。職業是建築咨詢所長,事務所在西心齋橋,顧客是建築拆遷隊,工作內容是負責聯繫現場保衛。」阪本不屑一顧地數落了一遍後,又問:「你是怎麼查到我家的?」
「我記住了你的車號,然後通過交通管理所的朋友查到的。」
「是嗎,什麼公務員守秘製度,看來不可相信啊!」阪本說得輕鬆自如。他從大型綜合建築商社的總務部轉到不動產會社,常與黑社會的人及股市上的混子打交道,不愧是見多識廣,從容鎮靜。
「你不是說要談天瀨垃圾場的事嗎?」
「我想問幾個問題,不知能不能請您回答。」
「哦,問幾個問題,我能回答上嗎?」
「並不是什麼大令人為難的問題。」二宮把雙手放在膝蓋上規規矩矩地問道,「FK不動產要取代小田建天瀨垃圾場,真正的原因是什麼,能告訴我嗎?」
「取代?我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我們會社的業務是開發不動產,不是處理工業垃圾。即使想要建造垃圾處理場,也必須先改變法定的業務內容。再說我們也申請不下來營業執照。」
「FK不動產已同意向神榮土砂會社提供1.7億日元,拿神榮土砂作擋箭牌去排擠小田總業,動用陵南幫去收購三澤谷的土地,其真正用意是什麼呢?」
「你是不是誤解了,我們會社與神榮土砂之間並不存在什麼收購土地之類的關係,至於什麼陵南幫,更是一點瓜葛也沒有。」
「阪本先生,還是不要演戲了。陵南幫的出資者是神榮土砂,神榮的後援單位是FK不動產……也就是說,開發部長您就是總後台。」
「我是總後台?總後台應該是一個更大的大人物啊。」
「FK不動產的目的到底是什麼,請您告訴我。」
「你也太能糾纏了,我不知道的事怎麼能告訴你呢?」
「當然,你不會平白無故地告訴我,我可以用材料與你交換。」
「交換材料……」
「就是天瀨的申請材料,現在全在我手裡呢。」
「哦,在你手裡?」阪本瞇縫起眼睛看著二宮。
「阪本先生知道本藏環境開發這家土地收購商吧!」二宮說,「我被本藏綁架去打了個半死,不光這太陽穴受了傷,全身也都是青斑。我拿著申請材料就像抱著一個炸彈,無論是本藏還是陵南幫都在四處追我抓我。我已經嘗夠苦頭,再也不想攪在裡邊了。」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阪本看了看二宮的臉色,說道,「你想要多少錢?」
「我不想把申請書變成搖錢樹。」二宮聲音很低地說,「我只想知道FK不動產要撥給神榮土砂會社1.7億的理由。只要把這個原因搞清楚,就可以把材料交給您。」
「阪本先生,我已說到這個程度了,你還不對我講真話?」
「……」阪本靠在沙發上一動不動,也沒有任何反應。
「沒辦法,談判決裂。」二宮站起來說道,「我不應該來這裡找你。」
「你打算上哪去?」
「去警察署自首,帶著申請材料。」
「為什麼去自首?」
「這個,你不是很清楚嗎?東警署正在通緝我呢!」
「不過,已然走到這一步了,再去警察署可不是什麼上策呀。申請材料被沒收以後,你從小田那裡可就拿不到錢啦。」
「就算我做了一場噩夢,只能這樣安慰自己吧。」
「好吧。」阪本好像自言自語似的慢慢地開了口,「指示我們收購三澤谷地盤的是舟越建築公司。」
「是嗎?」終於套出了他的口供。二宮心裡高興,但沒表現出來,只是說:「舟越的哪一位呢?」
「營業部的扇木部長。」
「扇木是工業垃圾處理委員會的委員吧?」
「大概是吧!」
「您也是委員之一吧。」
「在我告訴你這件事之前,你先告訴我材料在哪?」
「現在沒在手裡,存在自動存貨箱裡了。」
「什麼地方的?」
「難波車站,地鐵的自動存取箱裡。」二宮如實地告訴了阪本,然後又問,「請告訴我舟越建築讓您收購三澤谷的真正理由。」
「現在不能說。得親眼看到申請材料之後才能告訴你。」
「你也太謹慎了。」
「因為我需要承擔風險,所以你得先答應我的條件。」只要把該問的全問清楚,阪本就沒有什麼用了,二宮想。
「我是膽小謹慎的人。」阪本皮笑肉不笑地說,「正因為如此,才能在這爾虞我詐的商海裡游到今天,沒有淹死。」
「看來,不見到申請材料,是無法談下去了。」
「這就是討價還價嘛。」
「我認輸,現在就去難波車站,能把車借給我用一下嗎?」
「當然可以,皇冠停在外邊。」
「請你也坐在副駕駛席上,和我一起去。」
「什麼?」
「我一個人去取材料不安全。這裡有一台電話,你有一張嘴。我帶著材料回來的途中,說不定就會有人把冰涼的匕首架到我脖子上。」
「不是約好了嗎,你把申請材料……」
「誰和你約好了,我只是提出一個交換條件。」二宮盯著阪本的眼睛說,「你要拒絕是你的自由。不過,那樣你就再也沒有機會弄到這些材料啦。怎麼樣,跟不跟我去了?」
「那個叫桑原的人,正在那裡等著,你們就是這樣安排的吧?」
「很遺憾,我和桑原已經分道揚鑣了。和那種人一起幹,有幾條命也不夠用。」
「你這話我得怎麼理解呢?」
「阪本先生,你可以動腦想一想,正值上班高峰,又是在擁擠的難波車站,要是誰敢綁架一個大活人,那真是傻瓜。」
「你比黑社會成員還無賴。」
「用金錢來操縱黑社會的,正是阪本先生呀。」
阪本換衣服時,二宮來到門外。
「這條狗和人挺親的。」
「它性格很溫和。」
「那還能看家嗎?」
「看什麼家,吃飽就睡。」
二宮乘上阪本的皇冠,但見表盤上顯示出行走了3.2萬公里,油箱裡的油是滿的。車裡充滿著淡淡的香水味。
「這個香水味,是你夫人的。」
「是女兒的,女兒偶爾坐這輛車。」
「多大了?」
「正好20歲。不學習,整天打高爾夫球。」
「那麼說,她是個不學好的姑娘?」
「那可不是。」從168號國道來到20號府道上來,到難波還需要40分鐘。
「你怎麼會和二蝶會的桑原搞到一起了呢?」阪本低聲問道。
「並不是願意和他在一起的。只是他和我都需要錢,就到一塊兒了。」
「桑原現在在哪兒?」
「不知道,我不是說過了嗎,和他分道揚鑣了。」
「你的話很難叫我相信。」
「難道你的話就能叫人相信嗎?」
「你我是在互相探底呢!」
「陵南幫的那個川路,後來怎麼樣了?」
「他丟失了材料,出了那麼大的差錯,上邊能輕饒了他嗎?」
「被桑原痛打一頓,再被仁田大罵一通,雪上加霜啊。」
「你給小田辦事,他答應給你多少錢?」
「這就與你無關嘍。打聽別人的收入,想幹什麼?」車子穿過星田,駛入了寢屋川市,道路開始擁擠了。
「阪本先生,幹這一行有多久了?」
「已經30多年了。」
「雖然說是為會社孝忠,但是在犯罪的邊緣上忙活,是一種什麼心情呢?弄不好可就得到高牆裡面蹲著去。」
「我是正經地經商,和犯罪可不沾邊兒。」
「舟越建築不想與神榮土砂、陵南幫這些黑社會組織直接發生關係,就把這個危險的活推給你阪本了,是吧?」
上午7點20分,他們來到難波。在御堂胡同的地鐵出入口,身著西裝出出入入的會社社員接連不斷,熙熙攘攘。走出地鐵出口的人全都是先抬頭望一眼灰色的天空,然後打開雨傘。二宮把車停在新歌舞伎劇場前面,和阪本並肩走下地鐵台階。地鐵難波站和近畿鐵難波站及南海地鐵難波站在地下縱橫交錯,所以寬廣的地下街道黑壓壓擠滿了上班的人群。在車站西口的小賣店旁邊,二宮把鑰匙插進「E—18」號的自動存貨櫃孔裡。只聽卡嚓一聲,門打開了,黑色旅行包放在裡面。二宮取出皮包,放在地上,阪本急不可待地拉開拉鎖,核實裡面的註冊圖紙、申請書等各種材料。
「嗯,正是它,沒錯。」
「喂,現在該回答我的問題了。」
「你忙什麼,先把提包放上車再說。」阪本提著旅行包在前面走,二宮緊隨其後。來到歌舞伎劇場前,二宮打開皇冠車的後車蓋,阪本把東西放進去又蓋上車蓋。
「喂,把車鑰匙還給我。」阪本說。
「阪本先生,忘記我提的問題了嗎?」
「你問什麼啦?」阪本歪著頭佯作不知地說。
「FK不動產要出1.7億資金,取代小田建造天瀨垃圾處理場的真正理由。」
「唉……」阪本歎了一口氣說,「今年春天,我們會社的社長伏見召集舟越建築的所有領導開會,要求我們務必把天瀨垃圾處理場的建造權搞到手……不管使用什麼手段都行。錢可以出,但是絕對不能把舟越建築是後台這件事公開,條件就這一個。根據社長的指示我開始運作,辦法就是讓神榮土砂會社出面,具體計劃的實施方法全權委託給神榮土砂。至於神榮土砂會社採用哪些手段我就不清楚了。只是神榮土砂的中尾經常和我聯繫,商量經費或增加預算額什麼的……嗯,大致就這麼多。」
「什麼?阪本,我沒問你過程,我問的是你們搶奪天瀨這塊地盤的理由。」二宮不由得怒火中燒,暗罵道:「這個老狐狸。」
「我不是說過了嗎,舟越建築要建一個自家用垃圾處理場……」
「住口,常務先生!」二宮握緊拳頭向前走了一步說,「我可是按約好的條件把材料交給你了,請你不要拿我當小孩子耍,要說出能讓我信服的理由!」
「你怎麼能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還敢威脅我?」就在這裡,二宮突然抓起阪本的前胸,並用胳膊肘頂住阪本的脖子,把阪本按在車上。阪本歪著頭,拚命掙扎著說:「鬆開手,我說。你鬆手!」二宮鬆開了手。阪本不停地咳嗽著吐著痰,抬起頭充滿敵意地瞪著二宮。
「土地持有者,天瀨的土地持有者死了。」
二宮頭一次聽說土地持有者死了。
「具體地說一下到底怎麼回事?」
「你看過三澤谷吧?」
「嗯,星期三到現場去看過。」
「三澤谷底有一條河叫芹川,芹川下流300米處是根來山。山峰由兩側向中間逼近,形成一個大門口,過了這個大門口之後,對面就是加見澤谷。」經他一說,二宮想起了三澤谷一帶的地形。陡峭的懸崖,下面是河,河床上有果樹,整個峽谷呈碗的形狀,底部很寬,根來山的山巒就像一堵天然的城牆,聽小田說,利用這種地形築堤,費用可以比正常建築減少三分之一。想到這裡,二宮又問:「三澤谷的下游是加見澤谷,地圖上寫得很明白,它又怎麼啦?」
「就是那個加見澤谷的地主,今年3月死了。他留下一筆遺產,關於怎樣繼承遺產,家屬已經達成協議。結論是,為了交納繼承稅,決定把加見澤谷賣掉。」
「死去的那個地主的名字叫什麼?」
「加見山總一郎,他可是富南一帶最大的地主。」
「賣峽谷,他一共有多少地?」
「30多萬平方米。整個根來山和加見澤谷,都是加見山他們家的私有財產。」
「那麼谷底面積有多大呢?」
「足足有18萬平方米吧。」
「不至於把那麼大的峽谷全建成垃圾處理場吧?」
「不,是要建成一個特大的垃圾處理場。」阪本點了點頭說道,「谷深有30米,舟越建築會要建一個容量為500萬立方米的穩定型垃圾最終處理場。」
「……」二宮驚得說不出話來。三澤谷的面積已經不小了,舟越要建一個大於它十倍的垃圾處理場,這簡直不敢想像。
「加見澤垃圾場一旦建成,它將是全日本最大的民營垃圾處理場。不光是大阪,整個近畿地區的建築垃圾全能裝下。靠它足可以輕鬆地連賺20年的錢。」阪本很得意地看了看二宮,又說,「當初預算為40個億,總開支為120個億,是項名副其實的大工程啊!」
「那項巨大工程與小田總業又是一種什麼關係呢?大魚吞小魚、大象踩螞蟻也總得有個理由啊。」
「加見澤谷無論是外形,還是深度、廣度,作為垃圾場都無可挑剔,但是卻有一個致命的障礙卡住它的脖子。」
「致命的障礙是什麼?」
「怎麼,小田好像什麼也沒告訴你。」阪本冷笑著說,「小田只是利用你,最關鍵的事情卻一點也不向你透露。你也正好被人家當槍使嘍。」
「小田竟然對我隱瞞了加見澤谷的事!」
「他可是個老油條,不是你能對付得了的傢伙。」
「小田的三澤谷怎麼會成為加見澤谷的障礙呢?」
「你也真笨!說到這兒你還沒弄明白?」
「……」二宮思索著。測量、地質勘探、設備安裝、改修水流路線、修建往裡運垃圾用的卡車通道、瞭解當地居民反應、與地方議會交涉……這些工作中,靠大型綜合建築商的財力和政壇上的影響力都無法解決的,是哪一項呢?「對了,是修建卡車通道。」二宮脫口而出。二宮想起來,小田曾說過,要買峽谷最關鍵的入口處,首先得確保卡車能出能人,然後才能夠填埋峽谷。阪本表情嚴肅地說:「只要看一下地圖就清楚了。加見澤谷三面環山,一面連著三澤谷。卡車要想進去,只能從小田要買的三澤谷通過。」
「噢,小田要是在三澤谷建成了垃圾處理場,通往加見澤谷的車道就給堵死了,是吧?」
「是的。那麼只好修隧道。要把與芹川並行的803號府道與加見澤谷連接起來,只能打通根來山,修一條運垃圾專用的卡車隧道。修600米長的隧道的費用是你無法想像的。」
「混蛋,這件事小田他一清二楚,卻對我隻字不提。」
「那天在神榮土砂會社那裡,中尾讓小田轉讓三澤谷的所有權時,小田要價是3億,你說的1.7億,只是它的一半。」
「是誰向舟越建築提供信息,建議舟越買加見澤谷的?不會是小田吧!」
「是富南市的議員。議長內山榮三也跟舟越開發本部打過招呼。」
全它媽是陰謀家,加見山這個老頭子一死,妖魔鬼怪就全出洞了——二宮想。
「小田是什麼時候知道三澤谷有這麼大價值的?」
「這個你去問小田好了。最起碼他找你為他辦事時,已經清楚了。所以小田才讓你去找橋本,他想盡快把申請手續辦完。」
是啊,只要小田與三澤谷的土地持有者締結了正式合同,小田腰桿就硬了,別說3億,就是5億,舟越也只好交付。
「可惜呀,小田看錯競爭對象了。一個吹口氣就能倒閉的小小的垃圾處理商,竟敢和比它大好幾倍的大型綜合建築商爭鬥,本身就是自不量力。本應嘗到一點甜頭就適可而止,但他的慾望卻無止境地膨脹,最後只能是雞飛蛋打兩手空。」
「神榮土砂打算怎麼處理這些材料?」
「是啊,怎麼處理呢?如果小田無論如何也不接受我們的條件,那就把這些材料付之一炬。所以,你也趁事情沒鬧到那一步之前,趕緊從小田那裡把錢要來,退出這場爭鬥吧。」阪本抬頭看了看天空,說,「衣服全濕了,快把鑰匙還給我吧。」
「還有事要問你,我還沒問完呢!」
「你想讓我感冒?」
「再問一件事。舟越建築與本藏環境開發是一種什麼關係?」
「舟越與本藏沒關係。本藏大概是通過與內山對立的議員得到加見山家遺產繼承這一情報的,爾後便想利用這件事做點文章發一筆財。」
「本藏打算把三澤谷賣給誰,誰是本藏的後台?」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本藏是家土地開發商,從綜合建築商社到不動產會社,他們交往的客戶很多,我沒工夫一一去調查。」
「本藏環境開發會社與大澤土木勾結,大澤土木又負責保衛舟越的施工現場,這是怎麼回事?」
「一個大型綜合建築商下面有上百家承包客戶,使用哪家不都很正常嗎?」阪本的口氣很自然,不像說謊。如果是在說謊,他的演技也是相當出色的。
「我的話全說完了,把鑰匙還給我。」阪本邊說邊伸出一隻手。
二宮拿出鑰匙鏈,一抬手把它扔到人行道的對面去了。
「你幹什麼?」
「你不想撿回來?那可是你的車鑰匙。」
「你這個混蛋……」阪本嘴都氣歪了。
信號燈變成綠色,阪本跑步穿過人行橫道。這時,二宮立刻打開車貨箱,取出旅行袋。
「喂,等一下!」阪本發現了二宮的用意。二宮不理睬他,只顧往前走。阪本跑過來,擋在二宮面前。
「滾開!」二宮朝阪本的臉上猛擊一拳。阪本搖晃了幾下,一屁股坐在地上,但馬上又站了起來,不過他沒敢撲上來。
「怎麼了,喊人救命啊?」
「……」阪本嚇得後退了幾步。
從身旁經過的上班的人有的停下來看著他們。
「我一見到你們這號人就噁心。為了幾個臭錢動用黑社會人打黑社會的人,此外還有什麼能耐?」
「……」阪本氣歪了臉,死死地瞪著二宮。
「材料歸我,我得把它還給小田。」二宮把旅行袋挎在肩上大步地走了。阪本直挺挺地站在新歌舞伎劇場的大廣告牌下,並沒追上來。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6 19:39:16
第18章
走進地下街,人比剛才多了。二宮在擁擠的人群中穿梭而行,從「南難住宅」到「虹街」,途中他不斷地回頭張望,沒發現阪本追上來。
在日本電信服務中心樓內的公用電話處,二宮把旅行袋放在腳下,查詢了本藏環境開發會社的電話號,剛響了一聲電話鈴就接通了。
「喂,這裡是本藏環境開發會社。」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拿起電話就大吼大叫,一聽就知道是黑社會成員。
「我找水谷先生。」
「您是?」
「我叫二宮。」
「二宮企劃的?」
「是的,建築咨詢所的二宮。」
「你現在在哪?」
「這個你不用問,我只想找水谷有話要說。」
「常務不在,把你的電話號留下吧!」
「很不巧,現在我在外面。能把水谷手機的電話號告訴我嗎?」接電話的人用手把話筒捂上,好像在請示誰,過了一會又說,「好吧,我告訴你手機號,030·45288。」二宮又重複了一遍後,放下話筒,把磁卡拿下來又重新插進去,按了號碼,很快就通了。
「喂,是水谷嗎?」
「哦,聽聲音你是二宮吧。」
「上次蒙你關照啦。」
「你帶著申請材料吧?」
「是桑原對你說的?」
「那個傢伙嘴很鬆,問什麼就說什麼。」
「材料現全在我手裡。」
「你想讓我買下,是嗎?」
「是,你得給500萬日元,並且把桑原換回來。」
「哦,你想救他?」
「說起來嘛,這事是由我而起的。我雖然沒有義務去救他,但是也不能看著不管。」
「心眼不壞呀,雖然不是黑道上的,卻也挺講義氣的呀。」
「讓我跟桑原說幾句話。」
「跟他說什麼話?」
「我想知道他是否平安無事。」
「你們倆在搞同性戀吧!」
「那麼,他是女的,我是男的。」
「嗯,挺般配的。」聲音斷了,電話裡傳來了開門聲,大概是水谷在走動。
「喂,是我!」突然傳來了桑原的聲音,「你現在在哪閒逛呢?」
「我逃走了,看你被打倒之後。」
「我竟然也有失手的時候,大意了。」
「你那裡是什麼地方,是本藏的事務所嗎?」
「不知道,好像是個寢室。等我醒過來時已躺在床上了。」
「你沒被人家用繩子吊起來嗎?」
「胡說,我是二蝶會的頭目,要是對我下毒手,二蝶會與白耀會豈不是要大幹一場了。水谷也是黑道上的人,這點道理他還懂的。」
「我從自動存貨櫃裡把材料取出來了,想交給水谷。」
「胡來,別隨便自作主張。」
「當然得要錢,要500萬。」
「什麼,才500萬,就算結束這場戲了?」
「不光500萬,此外還得用它把你贖出來。然後,咱們也該收場了。」
「我操,我可沒求你前來救我。」
「那麼,我把你扔下不管才對?」
「隨便吧,有囉囉嗦嗦的工夫,還不如快點把材料拿過來。」這時,電話的那一頭又換成了水谷。
「好啦,就這樣決定吧,咱們做一筆交易。」
「在什麼地方?」
「在神戶的東灘,阪神公路主幹道的深江車站,從那向北走300米左右,有一個叫深江金屬工業的鋼鐵廠,工廠旁邊有一棟公寓,叫駒田之家。」這個地點不錯,因為集體住宅區人多,水谷他們不便輕易動手,於是二宮問道:「在幾樓,幾號房間?」
「別刨根問底了,到這裡來就會知道的,11點到這來。」
「現在出發,兩個小時到不了神戶。我沒有車,手裡又沒錢。」
「你幾點能到?」
「下午1點吧,1點差不多。」
「別忘了帶材料,不許跟我耍花招。」
「你也別忘了把錢準備好。」放下電話,二宮拿起旅行袋又出發了。
二宮返回難波車站,坐上地鐵御堂街線。他靠在座椅上閉著雙眼,真想猛睡上一大覺。我到底有多長時間沒睡覺了呢?二宮想。是啊,星期五清晨在小田總業事務所睡了4小時,僅此而已。已過了24小時了,被綁架到舞洲飼料倉庫時,雖然躺在地上但沒睡覺。我到底幹了些什麼呢?
一直被桑原牽著鼻子四處轉,任憑他的擺佈。按自己意願做的事,只有找到小田,見到阪本,問清了加見澤谷一事,就這些。莫不如乾脆把材料還給小田,以後的事隨他們折騰,一概不管,自己抽出來該多好。可是,現在還得抱著材料把桑原贖出來。是不是神經出了毛病,不知不覺中走上了邪道,頭腦一熱,被逼上了危險之路,就像走鋼絲一樣。
不,想要退出來的話,曾經有好幾次機會可以退出來。這麼看來,說不定自己天生就具有一種喜歡冒險的本性。是的,我喜歡賭博。賭博的特點是下一步漆黑一片,向黑暗世界挑戰。一張張大票甩出去,即使輸得精光也令人高興。人的命運是生前注定的,有人贏就得有人輸,但是,只有在一條腿插進棺材裡時,人才能清楚自己到底是什麼命。
到了澱屋橋車站,走出檢票口,通過地下道,二宮來到京阪線電車澱屋橋站口。他將旅行袋寄存在自動存貨櫃裡,又在小賣店買了一盒強勁七星香煙,然後撥通了舟越建築的電話。
「請找會計科的上谷主任。」
「請稍等。」話務員也沒問二宮是誰,就接通了上谷。
「喂,我是二宮。」
「啊,昨天晚上謝謝你的招待。」據說,上谷昨天晚與二宮分手後,又轉了兩家酒吧,3點鐘才回家。
「喝多了,現在頭還發木。」
「求你的那件事,辦得怎麼樣了?」
「就是工業垃圾處理委員會成員表吧,今天一大早就來到開發本部,神不知鬼不覺地複印了一份。」
「我在澱屋橋,現在去你那取,行吧?」
「什麼時候都行,我在辦公室。」
「好,我馬上就去。」出了地下街,二宮向北濱方向走去。雨終於快停了,東方的天空透出一線陽光。
來到釣鐘町舟越建築的大阪本社,從收發室領了一張出入證,走進了一樓大廳裡面的接待室。寬廣的接待室配有五套接待客人的桌椅,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身穿制服的女服務員問二宮喝什麼飲料,二宮要了一杯加冰的咖啡,然後點上一支煙,深深地吸上一口,吐出一縷白色的煙霧,頓時覺得頭腦清醒了許多。
「噢,久等了。」上谷手裡拿著一個印著會社地址的信封,說道,「怎麼啦,臉弄得那麼狼狽?」
「比昨天還狼狽嗎?」
「眼睛都塌下去了,太陽穴的腫塊倒是比昨天消了些。」
「實在是睡眠不足啊。」
「還是少與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交往好啊。」上谷指的當然是桑原。上谷坐在沙發上,從信封裡拿出一張紙遞給二宮說:「這就是委員會的成員表。」二宮掐滅煙,把表接過來。
舟越建築大阪本社建築垃圾處理研究會委員長:舟越奉典。副委員長:籐田雅規·末吉清憲。委員:中垣安孝、扇木敏之小林育夫、吉澤裕之、伏見紀彥、內山榮三。
表上只寫了這些。關於每個人的官銜、在會內的分工都沒寫。在成員表後面,寫的是該研究會的宗旨和目的——「近年來,由於城市建設的高速發展而產生的建築垃圾日益增多,必須要投入大量的人力和財力去處理它。特別是1992年,頒布了新的工業垃圾處理法,以及輿論關於保護環境呼聲的增高,工業垃圾的處理越來越困難。本研究會為更加有效地處理和再利用工業垃圾,建立一個永久性工業垃圾處理系統,而爭取各界人士的合作並共同研究與探討。」
「這些委員都是什麼官銜?」二宮問。
「籐田和末吉是領導。籐田是開發本部部長,末吉是營業本部部長。籐田比末吉大兩歲,兩個人於3年前同時當上了常務董事。兩個人互相排擠,好像不把對方踩下去自己就永無出頭之日一樣,是天生的一對競爭對手。」上谷還補充說,籐田豢養的心腹是開發部長中垣,末吉的心腹就是營業部長扇木。
「小林是經理,吉澤是材料部長,這兩個人與工業垃圾處理業務沒有多大關係。」
「伏見這個人就是FK不動產會社的社長吧?」
「他是舟越建築的原開發部長,人品如何,不太清楚。」
「這個內山榮三的加入,倒是另有用意。」因為內山是富南市議會的議長。
「伏見的任務大概就是尋找可以建垃圾場的地盤,讓內山加入研究會,我想可能是利用他說服富南市議會吧。」看來,上谷並不知道是內山把加見澤谷介紹給舟越的。
「把古川橋現場的保衛工作,轉給大澤土木的,是營業本部的部長末吉吧?」
「大概是,因為扇木的主子是末吉嘛。」
「上谷主任,本藏環境開發這個會社你聽說過嗎?就是那個由南街白耀會操縱的。」
「白耀會我聽說過,但本藏環境開發可不知道。」上谷搖了搖頭說,「本藏怎麼了?」
「本藏環境開發與大澤土木勾結在一起,他們兩家都是神戶川阪會系統的組織。」
「我是個正經的職員,黑社會內幕可不清楚。」
「末吉在黑社會一定認識很多人吧?」
「也許。因為他是營業本部部長,所以多少應該有些來往。不過直接與黑社會打交道的是總務那幫傢伙。」上谷說到這裡,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便說,「啊,對啦。七八年前,末吉和川報會系統一個什麼幫的會長一起進行過高爾夫球賽,被新聞界曝光了。因為參加那次比賽的還有鳥飼警察署的署長和防範科的科長。」
「那個黑幫會的會長是誰,還記得嗎?」
鳥飼警察署引起了二宮的注意。
「名字沒記住。」上谷用手摸著下巴說,「不過那個幫會的名字好像很古板的。」
「是玄地幫,對嗎?」
「哦,對了,是這個名字。」
「玄地幫在著瀨町,是川阪會的直系,打手有50多人。大澤土木會社是玄地幫的公開組織。」
「原來如此,怪不得把古川橋現場保衛工作轉給大澤土木的,是末吉的旨意呀。」脈絡已經清楚了,神榮土砂與本藏環境開發,這兩個會社都是舟越建築這條線上的,只是由籐田與未吉這兩個冤家對頭各牽一條。籐田、中垣(舟越建築開發本部)十伏見、阪本(FK不動產)一神田、中尾(神榮土砂會社)一仁田(陵南幫),這是一條線。末吉、扇木(舟越建築營業本部)一大澤土木一水谷(本藏環境開發)一白耀會,這又是一條線。兩條線之所以並存,是由於籐田與末吉爭名奪利所造成的。他們倆都想方設法地給自己這條線上的單位攬活干。這樣分析,就順理成章了。
「喂,你笑什麼?」上谷皺著眉頭問道。
「狼與狐狸在明爭暗鬥。」
這時,加冰的咖啡送來了,二宮一口沒喝便說:「對不起,我該走了。」
「狼和狐狸,是怎麼回事?」
「證據還不足,全搞清楚以後我會告訴你的。」二宮施了一禮,把複印的表放在衣袋裡,離開了座位。
「喂,喝杯咖啡再走吧。」上谷的話還沒說完,二宮已離開了接待室。
來到土佐堀街,雨終於停了。二宮在近畿郵局前面的飯店要了一份咖喱飯。他一點食慾也沒有,嘴裡像嚼沙子粒一樣,喝了兩瓶啤酒,好不容易才把飯送下去。他乘出租車到梅田,再從地鐵車站乘阪神電車。他喝完啤酒後微微感到一點醉意,如今開始打起噸來。大概在經過野田站的時候,他終於睡著了。
太陽穴感到有些疼,二宮突然醒了。原來是身旁的一個中年婦女很不耐煩地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可能是二宮睡覺時頭靠在了她的肩上。二宮挺直上半身,望著車窗外面。鐵路沿線不時地閃出一塊塊空地,地上長滿了雜草。在那些建築工地上,停著卡車。鏟車,既有正在建的樓房,也有傾斜欲倒的舊樓。阪神大地震帶來的災難隨處可見。要把城鎮建設得與原來相同,不知需要多少年啊。
列車廣播報道,下一站是聲屋車站。蘆屋是深江的前一站,說明自己並沒有睡過站。二宮想,如果坐的不是一站一停的慢車的話,現在早已過了三宮站,該到須磨一帶了。二宮把手伸進褲兜,摸了一下自動存貨櫃的鑰匙。紅色的鑰匙牌上只寫著「0221」,看不出它是京阪澱屋橋車站存貨櫃的鑰匙。他把鑰匙藏到煙盒的二層隔裡,再把煙裝進夾克的內衣袋中。
電車開出蘆屋,很快就到了深江站。看了一眼站台上的時鐘,正好12點。
二宮急匆匆地走出站口,沿公共汽車線路向北走去,過了人行橫道後,在拐角的一家小店買了口香糖,然後向服務員打聽「深江金屬工業」在什麼地方。
「深江金屬,就在前面。順這條馬路一直走,在下一個信號燈的對面,有一個全是灰色的樓房的很大的工廠,那就是。」
「工廠旁邊有個叫駒田之家的公寓嗎?」
「有,是座細長形樓,大約有五六層吧。」
「裡面大約能有多少個房間?」
「嗯,有多少呢?樓不很大,每一層就四五個房間吧。」頭髮染成茶色的服務員非常熱心地說明著,因為除二宮外再沒有其他的顧客。
「有管理員嗎?」
「那麼小的樓,恐怕沒有吧。」服務員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了看二宮,說,「那棟樓裡有你的熟人嗎?」
「不,沒有熟人。」
「那座樓,讓那場地震給震歪了,現在沒有人住在裡面。」二宮絲毫沒有料到,桑原被監禁在一座無人居住的公寓裡。
「去那一看就明白了,不過,大門及窗戶都擋上了簾子,恐怕進不到裡邊去。」
「噢,多謝了。」二宮離開了小賣店,向北走了200米左右,果然有一個很大的工廠,大門上寫著「深江金屬工業」。一輛滿載廢鐵的卡車正開進院內。緊挨工場的北面,有一座貼著淡綠色瓷磚的樓,好像就是「駒田之家。」
怎麼辦,從正門進?不行,水谷的人埋伏在那兒。二宮又返回來,向南走了50米左右。他穿過人行道後,沿著深江金屬工業工廠的牆根再重新向北,走過大門,來到工廠的院內。卡車庫裡一個人影也沒有,空曠的院子裡不斷地傳出轟隆隆的機器聲,可能是在軋鋼吧。二宮穿過卡車車庫,跑到北牆角,那裡堆放著十幾個集裝箱,成為無人光顧的一個死角。二宮靠著集裝箱點燃一支煙,感到呼吸有些急促,這當然不光是跑著過來的緣故。
「啟哥,別干冒險的事了。」悠紀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唉,我這是何苦呢,桑原自作自受,關我何事。二宮把煙頭扔在地上,爬到集裝箱的頂端。站在上面可清楚地看到大牆外的公寓「駒田之家」。樓表面貼的瓷磚已一大片一大片地脫落,從一樓到五樓橫七豎八地到處都是裂縫。後面是鋪著柏油的停車場,那裡正停著三輛車,有水谷的卡迪萊克、桑原的寶馬,還有一輛在本藏環境開發事務所曾見過的灰綠色的外國車。車旁一個人也沒有。
工廠的圍牆就在二宮的眼下,比二宮所站的地方大約低2米左右。集裝箱與牆的間隔只有30厘米,所以兩手搭在集裝箱上腳可以觸到牆頭。牆那邊就是公寓院牆裡的小樹。二宮把雙手搭在集裝箱的邊緣,先將身體一點點地往下滑,再把腿伸直,腳尖終於夠到牆頭了。鬆開手王宮站在大牆上,再轉過身,朝公寓後面樹叢中跳下去,然後迅速跑到公寓牆角,蹲在窗戶底下。
頭上的窗戶響了一聲,好像有人打開了窗戶,探出頭向外張望。二宮在窗戶底下緊貼著牆,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窗戶又關上了。二宮緊貼著牆一步一步地向停車場方向挪動。樓的後面還有一個安全門,二宮轉了一下鐵門的把手,發現門並沒上鎖。他輕輕打開鐵門向裡面窺視一番,走廊一直連著正門的門廳,從外面射進來一絲光線。
二宮把門開一個小縫,側著身子鑽了進去。右面是電梯,左面是樓梯,積滿灰塵的方磚地板上留有許多腳印,這肯定是水谷他們留下的。二宮在樓梯前站了一會,立刻意識到現在已到12點20分前後,再過半個小時水谷他們就會下到一樓,已經沒多少時間了,必須趕緊行動。
他順著腳印向樓上走去,拐彎上二樓,再上三樓。腳印從三樓走廊向右伸延,消失在面向公路一側的1號房間和2號房間,看來他們是在這裡。可是,桑原能在哪個屋呢?是眼前這個,還是對面那個?想來想去仍無法查對。桑原肯定被監禁在這兩個房間中的一間裡,但是又不能打開門看。
要麼等到1點鐘?二宮想。再過一會兒,水谷他們一定會下到一樓。等無人看守的時候,再伺機採取行動。可是,等到1點鐘,情況就能變得像自己想像的那樣嗎?如果在這座已化為廢墟的公寓裡和他們討價還價,那簡直是光著身子捅馬蜂窩——自找倒霉。二宮又上到四樓。走廊兩旁共有六個房間,二宮一個一個地轉動把手,三號房間的門打開了。他穿著鞋一直走到裡面,這是一個套房,屋裡既沒有傢具也沒有任何照明設備,牆壁到處都是用紅筆做的記號和寫的數字,大概是有關部門做的地震受災情況調查。撬開後陽台窗戶,他來到外面。
現在該怎麼辦呢?二宮想用手抓著欄杆跳到三樓陽台,可是太難了。腳根本夠不到三樓陽台,比剛才跳牆難多了。萬一失手掉在水泥地上必死無疑。就在這時,他發現左側欄杆外面的排水管從樓頂一直伸到地面。雖然不粗,但看上去卻很結實,上面塗著白漆。排水管用金屬牢牢地固定在牆上,就在陽台欄杆旁邊,靠上前用手拍了拍,非常牢靠,紋絲不動。
看來我與高處有緣份呀。二宮想起了從飼料倉庫往大海裡跳的情景。二宮雙手抓住排水管站在陽台欄杆上,嚇出了一身冷汗。別往下看,只盯著牆壁——二宮命令自己。他雙腳離開欄杆,夾住排水管,全身重量全都集中在兩隻手和兩隻腳上,一步一步往下挪,終於下到三樓的陽台上。一到三樓陽台,他頓時軟成一團,縮在地上好久不能活動。他點上一支煙,吸完以後才站起來。
他輕手輕腳地向右移動。右面與2號房間相連,與2號房間隔一道矮矮的防火牆。它是用石膏做的,用身體一撞就會倒塌。若是那樣,打手們立刻就會跑出來。
二宮調整一下自己的情緒,又站到欄杆上面。跨過防火牆,他把右腿從原來的陽台朝二號房間的陽台伸過來,逐漸地移動身體重心,鬆開一隻手,再把重心從左腿移向右腿,再鬆開另一隻手,跳到二號房間的陽台上了。他立即在陽台上找個能藏身的地方先藏起來。這時,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那個穿紅色條紋襯衫的光頭男人來到陽台上,扶著欄杆向下面看了看,嘟囔幾句後又回到了屋裡。二宮一動不動地暗暗數著數,數到300時又開始活動。
他從藏身的地方出來,趴在地上從窗簾的底縫向屋裡看。這是一間客廳,地上鋪著地毯。光頭男人坐在中間的沙發上,桑原被反綁著手,躺在稍離開一點的長條椅子上。光頭背朝陽台用鼻子哼著歌,桑原望著天棚一動也不動。
喂,往這邊看,往外邊看,二宮心裡喊著,只活動嘴唇卻沒出聲,桑原當然也聽不到。
這時,客廳的門開了,一個穿藏藍色夾克白襯衫的人走了進來,此人正是宮本。
光頭立刻起身相迎。宮本小聲對光頭下了些什麼指示,又匆匆走出去,光頭重新坐到沙發上打著哈欠。
「怎麼,我的搭檔來了吧?」桑原坐起來,向光頭問道。只見他額頭和嘴角貼著橡皮膏,西服染上了一片片黑色污點。「快到1點了,你也該去迎一下了。」
「討厭,用不著你多嘴多舌!」光頭吼叫著。
「想撒尿,我要上廁所!」桑原大聲嚷著。
「不是剛去過嗎?」
「你替我把雞巴拿出來、」
「小心我打死你,就站那尿吧。」
「嘿,這倒挺好玩兒。」桑原被反綁手站起來說,「喂,給我開門。」
「混蛋!」光頭也站起來,打開門,用手推著桑原,自己也跟著走出去。
好,機會來了,不可錯過。二宮鑽進了客廳,想找個藏身的地方,可是大一點的傢具只有沙發和長條椅子。他打開門旁的衣櫃,裡面掛了一排衣服掛,下面雖然正好能藏一個人,但是藏在這兒外面就什麼也看不見了。這兒的房間如果和四樓一樣的話,旁邊應該是臥室和廚房,對面是廁所和洗澡間,於是,他把耳朵貼在廁所門上聽了聽,裡面傳來桑原的聲音,接著便是放水沖廁所的聲音。不能磨蹭了,光頭馬上就要回來。好,就這麼辦,二宮鑽到衣櫃裡,蹲下去又關好門,眼前頓時一片漆黑。裡面熱氣憋得人喘不上氣來,就在這時,衛生間的門打開,接著傳來了腳步聲。
「呀,這麼臭,什麼味?」光頭說。
「是你的腋臭味兒。」桑原的聲音。
「不對,這是樟腦味兒。」聽了他的話,二宮也發現了,衣櫃裡散發著一股刺鼻的衛生球味兒。這時桑原又說:「你的鼻子倒挺好使,用你那個豬一樣的大鼻子去聞女人的屁股吧!」
「你要是把我惹火了,小心我把你的鼻子打回去,叫你的臉變成一馬平川。」
「噢,是嗎?你知道我現在動不了手,就在那使勁說大話。」
「你給我坐下!別想撲上來。」光頭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二宮非常緊張。突然,一道光線照進衣櫃,光頭打開了衣櫃門。
「啊?」四目相對,光頭驚得說不出話來。二宮猛地撲上去,用頭撞他。光頭一躲,二宮撲了個空撞到對面牆上,一轉身正好趴在地上。
「這個混蛋!」光頭一腳踢在他的太陽穴上。二宮搖搖晃晃剛要站起來,又倒下了。光頭騎在他身上,用手掐他的脖子。二宮抽不出手來,頭髮漲,嗓子也熱,只能用盡全身的力氣扭動著身體。這時,只聽一個非常沉悶的聲傳來,然後光頭便倒在地上不能動了。二宮喘著粗氣,靠著牆站了起來。光頭蜷著身子蹲在沙發旁邊,雖然睜著眼睛卻什麼也不看,只是呻吟著。
「房門,把房門鎖上!」桑原說著,又猛踢了光頭一腳,光頭倒下了。二宮從裡面把房門反鎖上,再掛上鐵鏈,又返回客廳。
「別發呆,快解繩子!」桑原把後背轉向二宮,一條細繩子深深地卡在桑原的手腕上。
「快點,水谷馬上就要來了。」桑原說。繩子系得很緊,怎麼也解不開,桑原出了很多汗,繩子已潤濕了。
「用刀,那兒有刀!」沙發上放著一把匕首,二宮拾起來割斷桑原的繩子。桑原一邊搓著手一邊說:「你也會打架了。」
「這都是跟你學的。」二宮把匕首扔在地上,桑原又把它踢到沙發底下,這時傳來了敲門聲。
「老實點!」桑原朝晃晃悠悠要站起來的光頭鼻樑上猛擊一拳,光頭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桑原把手伸進他那條紋襯衫兜裡,掏出自己的汽車鑰匙。
「這邊來!」二宮先跑到陽台上,用身體猛撞防火牆,防火牆倒了,泥土散落一地。
「幹什麼?」桑原問。
「那就是梯子。」二宮用手指著排水管說。
「開玩笑,從那能爬下去嗎?」
「難道還有別的辦法嗎?」二宮先越過欄杆,抓住排水管,溜了下去。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6 19:40:04
第19章
二宮站到地上,桑原隨後也跟著下來了,他們一起向樓後面的停車場跑去。幸虧在逃走時把房間門反鎖上並掛了鐵鏈,三樓的陽台還沒有人出現。他們穿過市道,二宮靠在牆壁上觀察一下停車場的動靜。
「還有四個人。」桑原在身後說,「除剛才監視我的那個傢伙外,還有水谷、宮本和一個燙鬈發的,另有一個像螳螂一樣的瘦高個。」
「這裡好像沒人看守。」但願他們現在都在三樓。
「好,衝過去!」桑原說著朝二宮屁股上端了一腳,二宮身體向前一傾,順勢跑到寶馬車前,坐到副手席上。桑原坐在駕駛席上把鑰匙插進孔裡,只聽嘟地一聲響,車子便穿過樓南側而道,跳幾下開到了公路上。車反射鏡歪斜著,桑原把它正過來,然後踩了一腳油門。這時對面開來一輛卡車,寶馬車從卡車與欄杆中間擠過去,衝過十字路口,穿過深江車站的高架橋,桑原這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不行了,這麼冒險非折壽不可。」二宮用手摸著自己那緊張的臉說。
「媽的,還是被打壞了。」桑原懊惱地說。
「什麼,哪兒打壞了?」
「車棚,你往上看。」二宮抬頭一看,車棚中間被子彈打穿一個小孔,陽光從那兒直射進來。
「他們是從三樓朝咱們開的槍。」
「這輛車,花1000萬買的,現在還欠600萬貸款呢。」
「修一下就行了吧。」
「怎麼跟車商說呢,不能說被暴力團用槍打壞的吧。」
你怎麼說是你的事,與我無關。剛才差一步的話,就不是在車棚而是在腦袋頂上開個洞,想到這兒,二宮覺得渾身發冷。寶馬駛過43號國道。震後的阪神高速公路神戶路段正在修復之中,10月份以後才能交付使用。車子開過深江大橋,向沿海線深江海濱入口開去。
「剛才那棟公寓,是本藏環境開發會社的嗎?」
「泡沫經濟時代建的紀念品。地震後變成了一堆大垃圾。」桑原說道,「你怎麼會從衣櫃裡鑽出來?」
「我本來趴在陽台上,趁你們上廁所的時候,我鑽進屋裡,那間屋子只有衣櫃裡能藏人。」
「你的用意我搞不明白,不是說要和水谷做一筆交易嗎?」
「他不可能給我500萬日元,因為有你這個人質在他手裡了。」
「噢,你這個腦袋看來也不白給呀。」
「我的確想早點收場,用材料換出你和現錢。」
「申請材料怎麼樣,放哪了?」
「京阪線澱屋橋車站,旅行導遊圖後面的自動存貨箱裡。」
「把鑰匙交給你,看來是對了。要是我拿著鑰匙,他們把我吊起來一拷問,我就會老實地告訴他們,在難波車站的存貨箱裡。」
「申請材料在我手裡,你對他們說了?」
「遭拷打時,問什麼說什麼,這是我的信條。」這時,桑原突然想起了什麼,向二宮問道,「我的手機和眼鏡你放哪了?」
「糟糕,不知道在哪弄丟了。」其實,手機被二宮扔在庭代台酒店前面的垃圾堆裡,眼鏡扔在兒島樓的樓頂上了。
「你這個傢伙,那副眼鏡是18K金的,光眼鏡框就值20萬!」
「你應該不近視吧。」因為桑原不戴眼鏡也照樣開車。
「我是散光。晚上望天空的時候,一個月亮能看成三四個。」車已從深江入口開上了沿海線,因為是星期六的下午,所以道路不擁擠。車子開得很快,一直在超車線上奔跑,時速在100公里以上。
「你和我分手後,幹什麼去了?在庭代台撒了泡尿,然後就逃走了吧。」
「坐出租車,回到我自己的事務所。陵南幫的人埋伏在那兒,差點兒被他們抓住。」
「陵南幫的人也挺能幹啊。」
「我在事務所查到了小田的電話,小田藏在南港。」於是,二宮把找到小田,問清與神榮土砂關係的事,然後又去交野見到阪本,以材料為誘餌,讓阪本講出加見澤谷的事,以及在舟越本社見到上谷,拿到了工業垃圾研究委員會名單的事,一五一十地向桑原敘述了一遍。
「三澤谷下游是加見澤谷,能建一個埋藏量為500萬立方米的垃圾處理場……我被小田給耍了。」
「我從水谷那兒也聽說了一些。最壞的還是議會的議長內山這個傢伙,由於他從中挑撥,才造成這麼大的麻煩。」
「麻煩,是指什麼?」
「內山這個老混蛋,加見山他們家為了交繼承稅要賣加見澤谷的事,不光告訴了舟越,還告訴了富士工會社和島津建築會社。」
原來,聽了內山的話決定付諸行動的還有島津建築會社大阪分社。島津建築會社已調查過加見澤谷的地形,並批准建造建築垃圾處理分場。然後,讓以前曾做過多次交易的本藏環境開發出面收購澤谷土地,就在這時,東京的本社下來命令,讓他們中止這項工程。水谷雖然接到了東京的指令,但又不甘心中止已經開始的工作,所以便投靠舟越建築,繼續實施他的計劃。
「水谷已經從倉石那裡把註冊圖紙搞到手了,突然又接到通知,要中止這項工作,他當然不願意順從……搖錢樹就在眼前,對水谷來說,主子不管是誰都無所謂。島津不幹了,就投靠舟越,有奶就是娘,這是黑道上的做法。」桑原說,「島津本社為什麼要下命令中止這項工程呢?」
「因為舟越奉典。據水谷說,他作為關西經濟同志會的副會長,指使永田町出身議員們一起向島津施加壓力。」
「可是,本藏已按島津指令開始工作了,島津應該給本藏補償費呀。」
「象徵性給那麼個二百萬三百萬的,屁事不頂,跟哄小孩給個買糖塊兒錢一樣。」
「水谷可以威脅舟越建築呀,不答應我的要求,就把加見澤谷一事曝光,妨礙建造垃圾場計劃的落實。」
「遇到麻煩用錢解決,這是大型建築商的一貫做法。不過要建造500萬立方米的垃圾場,可不是小工程,萬萬不能麻痺大意,舟越也在提心吊膽呢。」
「也就是說,舟越建築把FK不動產會社和本藏環境開發會社放在同一個天平上,不管誰收購土地成功,都會落到自己手中……」看來,工業垃圾處理研究會是在意見取得了一致的基礎上開始運作的。也就是說,同時保持著兩條線,不僅僅是因為兩個副會長籐田和末吉爭名奪利這一低層次的原因——二宮想。
「像舟越這種大型集團企業,對付黑道上的人是沒有漏洞的。當他們知道陵南幫後面是薰政會,白耀會後面有川阪會之後,就開始在中間尋找平衡。」桑原還補充說,因為本藏環境開發會社不是舟越建築系統的業務部門,所以就讓大澤土木出面,以大澤土木建築會社的名義展開工作。
「好像是舟越的營業本部在背後做手腳。不管是土木建築商還是拆遷公司,只要有這方面的正式營業執照,付給黑社會的錢就容易轉到該會社的賬戶上了。」
「腐敗透頂,無論是FK不動產還是本藏環境開發,無論是內三榮山還是小田一三,全他媽不是正經東西。」二宮氣憤地說。
「我說,你別那麼慷慨陳詞好不好?如果說神榮、本藏他們是吃舟越殘羹剩飯的野狗,你我就是吃狗屎的蒼蠅。」
「我承認,你救過我。可我要是不和你搭檔,也不至於陷進這麼複雜的圈子裡。」二宮說。
「別開玩笑了。開始求我介紹黑道上文身師傅的,不是你嗎?」
「我在針中野那就和你告別了,可是你一直跟蹤我到三好的公寓,還把三好打成重傷。從那以後,我就只好和你一起走鋼絲了。」
「別裝熊。要是『假設』、『如果』都成立的話,社會就不會是今天這樣了。」
「不過,我並沒逃跑。給水谷打電話,還去了深江。」
「嗯,這點我當然承認。這個時候你竟然有了俠義之心,少見。」
「我完全可以把申請材料交給小田,換來現金,但是我沒那麼幹。」
「囉囉嗦嗦,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我想要報酬。蒼蠅也要爭蒼蠅吃的那口食。」寶馬車開過了安治川,來到天保山高速公路路口,又從辨天町開到九條,在阿波座出口下了大阪港線,過了立交橋向北上,到土佐堀街再向東拐。過了御堂街,桑原停下寶馬。2點10分,桑原和二宮來到地下街,向京阪電車站導遊廣告板方向走去。
「這四天,為了你我吃了不少苦頭,你看。」桑原一邊走一邊張開嘴給二宮看,下面的門牙被打掉一顆。
「眼鏡也丟了,牙也斷了,你真是瘟神。」
「你那是被宮本打的嘛。」活該,自作自受二宮心裡想。
「你以為我一對一空手打,打不過宮本,是不是?」
「不,倒也不是……」
「下次遇上他的時候,你在旁邊看著,我要是一直被動挨打的話就不算男子漢。」他倆來到旅遊廣告板後面的自動存貨處。但見裡面有一對學生打扮的情侶,他們看到桑原臉上貼著藥布,便匆匆忙忙地離開了。二宮拿出鑰匙,打開存貨箱取出旅行袋。
「想起來了,我還沒看見裡面的材料呢。」桑原說著就打開了旅行袋的拉鎖,把材料拿出來放在地上。只見裡面有土地持有者的登記簿復本、土地買賣的臨時合同、垃圾場建造計劃書、耗地轉用許可申請書、空地使用協定書、堤壩工程計劃書等等。
「天,這麼大一堆材料,小田竟然能全弄到手。」
「據說花了10個月的工夫。」
「不能就這麼輕易地賣掉。」桑原用嘲笑的口氣說完,又往旅行袋上踢了一腳。他們從地下來到地上,二宮往南港「美存」公寓打了電話,又是那個聲音沙啞的女人接的。
「我是二宮,請找小田先生。」
「對不起,他不在。」
「早上出去後再就沒回來嗎?」
「不,7點鐘左右,回來過一次。」據那個女的說,小田回來後就在看電視,9點多鐘打了一個電話,然後換件衣服就出去了。
「知道他上哪兒去了嗎?」
「他什麼也沒說。」
「啊,謝謝,打擾了。」二宮放下話筒。之後,他往小田的手機打電話,但是沒接通。
「小田不是去神榮土砂就是去FK不動產了,他想暗中核實申請材料是不是真的在你手裡。」桑原說。
「我要是小田的話,就拷問中尾:是不是你讓陵南幫偷的材料。」
「中尾不見得開口。」
「小田又不是傻子,明知輪胎失火、水裡摻氰全是神榮他們幹的,神榮的後面有FK,再後面就是舟越,竟然還要把三澤谷的所有權賣給他們!」
「不過,手裡要是沒有材料,他就賣不成了。」
「小田說過,重新整理材料至少得花兩個月,經費恐怕一兩千萬也下不來。」
「這麼說,材料本身就值兩三千萬了。」
「不,要加上小田的轉讓委託書,上面寫著『轉讓垃圾最後處理場的一切權限』。如果把經營者名改為舟越的話,價格能漲10倍。無論是土地持有者還是水利工會,一聽說是跟舟越簽合同,都會欣然同意的。」
「給神榮土砂去個電話,找中尾。」桑原說。向查號台問過電話號碼後,二宮立刻給神榮土砂打了電話。
「請問中尾部長在嗎?」
「您是哪位?」一個沙啞的男人聲音,沒聽過的。
「我是小田總業的今村。」
「部長出去了,今天大概不會回來了。」
「他大概見到我們會社的社長了吧?」
「這個沒聽說。下星期一再來電話吧。」對方說完就放下了電話,態度冷冰冰的。
「這回是FK,給阪本打電話。」桑原說。二宮又給FK不動產去了電話,據說阪本下午出門了。問他上哪去了,對方也沒回答。
「沒辦法,阪本也找不到。」
「都怪你,打草驚蛇。中尾、阪本全都行動起來了。」桑原怪笑了一下便跨過馬路欄杆,把鑰匙插上對二宮說,「喂,走吧,還得拼去。」
二人來到舟越建築大阪本社十幾層的大樓前。大樓外表鑲嵌的砂岩在夕陽下反射著紅光。他們把車停在地下停車場,上到一樓門廳。現在和上午不同,門旁站的是男門衛。
「我是二宮企劃的二宮,請問營業部的扇木部長在嗎?」
「是約好的嗎?」門衛打量著二宮和桑原二人。
「沒有。不過,只要說我的名字,他就會知道的。」
「請稍等。」門衛拿起電話,與營業本部的人談幾句,回過頭說,「扇木不在屋裡。」
「那麼就找末吉常務董事。」
「好吧……」門衛又拿起了電話,過了一會兒,轉回頭說,「末吉也不在。」
「那麼,籐田常務董事在吧?」
「你到底有什麼事?」門衛表情嚴肅地問道。看來,二宮他們是不受歡迎的客人。
「只要是工業垃圾處理研究會的成員,誰都行,請找一位來。」門衛再一次拿起電話。
這一次好像得到了允許,門衛對二宮說:「請到接待室等著。」二人領來出入證,別在胸前,進入了接待室。
「真是戒備森嚴啊。」桑原坐在沙發上說。
「那當然啦,瞧我們這身打扮。」桑原雖然脫掉了帶血的上衣,但嘴角眉梢還貼著膠布。二宮的夾克皺皺巴巴的,右肩還開了線,褲子也特別髒,而且沒穿襪子。
「你身上好臭,簡直和污水溝一個味。」
「從星期一開始就沒洗澡,也沒換褲衩。」
「所以你就跑到舞洲海灣游泳去了,洗個海水澡?」
「要是能那樣,倒省事了。」這時,一個身穿淺茶色西裝的人走了進來。
「扇木先生……」不是不在嗎——二宮想。扇本看了一眼桑原說:「這位是?」
「二蝶興業的桑原。」
「你好。」桑原輕輕地點了點頭。扇木對此沒有任何反應,也許是聽到二蝶興業而察覺到了什麼。
「二宮,事先也不約一下就跑到會社來找人,不太合適吧。」扇木坐到二宮對面說,「本來嘛,星期六應該休息。」
「這周特別忙,所以我想扇木部長一定在會社裡。」
「你為什麼會那樣想呢?」
「您是工業垃圾處理研究會的成員,怎麼能在家裡閒呆著呢?」
「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富南市天瀨地區不是有個加見澤谷嗎?聽說舟越建築要在那建一個能容納五百萬立方米的垃圾處理場。」
「哦,我還是第一次聽說,你從哪兒聽到這個謠言的?」
「工業垃圾處理研究會也就是加見澤谷垃圾場建設工程委員會。舟越建築分別讓FK不動產和本藏環境開發公司出面,策劃收購三澤谷。因為三澤谷是通往加澤見谷的必經之路。小田總業先計劃建造垃圾處理場的,你們就想方設法妨礙他們的工程。給輪胎放火,往水裡投氰,甚至強行偷材料……竟使用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卑劣手法。」
「二宮,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部長先生,不要演戲了。」桑原在一旁插嘴,「我們不是來威脅你的,只是想和您進行事務性的交涉。」
「……」扇木一聲不響地轉過頭看著桑原。
「神榮土砂會社的中尾,答應給小田1.7億作為補償,以此來取代小田建垃圾場。」二宮說,「小田沒答應。他提出要3億。但是,自錦田發生火災並從現場檢查出來氰以後,以小田名義申請建垃圾場恐怕很難被批准了。現在小田只好把三澤谷所有權賣掉,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辦法。受這件事的牽連,最倒霉的就是我本人,事情就是這樣。」
「今天,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想要一樣東西。」二宮豎起一根手指說,「就是水利工會的同意書。」
「水利工會的同意書?」扇木有點莫名其妙。
「是的。本週二,我受小田的委託,要在三澤谷修改水渠同意書上蓋上水利工會會長橋本的圖章。我們約定,蓋上章他就付給我500萬日元。」
「噢,後來呢?」
「我自己掏腰包,付給橋本200萬日元,讓工會會長橋本蓋了章。可是,我遭到本藏環境開發公司水谷的綁架,同意書也被搶走,從小田那領不到報酬了……本藏環境開發公司的後台出資者是舟越建築,所以我就跑到這裡,索取那份同意書來了。」
「你的話實在是荒唐,本公司既不知道有什麼本藏環境開發,也不認識什麼水谷,更何況讓我歸還什麼見都沒見過的同意書,真是荒謬絕倫。」扇木不冷不熱地說。
「扇木先生,不正是你通過大澤土木,與本藏環境開發公司相勾結的嗎?」二宮聲音不由自主地大了起來,「FK的阪本,神榮的中尾,本藏的水谷,他們個個都不是東西。但是還沒像你這樣敢撒彌天大謊。不要再白白地浪費時間,談點正經的事不好嗎?」
「好吧,你別那麼激動。」扇木顯得有些心虛,說,「你要鬧起來,門衛馬上就到。」
「你乾脆把警察叫來不是更好嗎?請警察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查個水落石出算了。」
「……」扇木臉色非常難看。
「你們的花招我已經很清楚。末吉和你操縱本藏環境開發,籐田和中垣指揮FK不動產,舟越想在兩條黑線上找平衡。可是因為下面的黑社會全動起來了,所以鬧得無法收場。搞不好工業垃圾處理委員會就要瓦解,你也就無事可做了。」二宮說著說著竟笑了起來。不知為什麼,他覺得非常可笑。接著他又說:「扇木先生,作為委託人,你的指示水谷會聽的,讓他把水利工會同意書還給我吧。」
「不過,這個嘛……」
「怎麼,什麼這個,你還想裝蒜?」
「我一個人決定不了。」
「那麼,我找末吉常務董事交涉去?」雙方的立場完全顛倒過來。扇木變成老鼠,二宮反成了貓,無論咬哪裡都會令他窒息。「我並沒提什麼無理要求,只是希望把搶去的東西還給我。」二宮說。
「……」扇木只是低著頭,沒有回答。
「還是解決不了啊。」桑原插嘴對二宮說,「你和這種小人交涉,磨蹭到半夜也沒個頭緒,乾脆把末吉叫來算了。」
「別叫,別叫。這件事與常務董事無關。」
「什麼,他是你的主子,又是垃圾處理委員會的副會長,怎麼能說無關呢?」
「所以,請看在我的面子上,別……」
「窩囊廢!你到底想怎麼辦?」
「把水利工會的同意書還給二宮君,我保證。」
「你保證,那就在這寫個字據吧。」桑原把蹺起的二郎腿又放開說道,「你就寫:舟越建築大阪本社營業部長扇木,教唆本藏環境開發會社的水谷,搶走富南市天瀨三澤谷垃圾處理場改修水路計劃的同意書。在此認錯,並保證將同意書還給小田總業的代理人二宮。……大致就這些吧,沒帶圖章按個手印也行。」
「胡鬧,我怎能寫那種字據!」
「哦,剛說保證歸還,一轉眼又變卦了。」桑原突然站了起來,說,「看來是找錯人了,二宮,咱們走!」
「嗯?」二宮也跟著站了起來。桑原離開會客室,朝電梯走去。在電梯入口處,桑原抬頭看了一下示意圖,說:「領導辦公室在十二樓。」便按了電鈕。
「等一等,你們要幹什麼?」扇術追了上來。電梯門開了,桑原和二宮走了進去。
「別上,快下來!」扇木用手把住電梯門說。
「別礙事,滾開!」
「出來,再不出來我叫門衛!」扇木也急了。
「快滾!」桑原抬起一腳,把扇木踹得一屁股坐到地上。門關上,電梯徐徐上升。
到了十二樓,他們走下電梯。到底是領導們辦公的樓層,走廊裡鋪著灰色的地毯,天棚上的吊燈也不耀眼。桑原邊走邊觀察兩側的屋門。
「你不是對黑道以外的人不動手嗎?」二宮問道。
「我想扇木他不敢叫警察。」
「所以你就踹他,是吧?」
「那不叫端,只是教訓一下。」
在右側第二個門上,寫著「營業本部部長末吉清憲」。
「就是這裡。」桑原敲門,沒有人回答。二宮擰了一下門把手,發現門已經鎖上了。
「奇怪?」二宮說。
「一定是扇木從下面打來了電話。」
「怎麼辦?」
「由你來決定。」
「走!」二宮又往裡面走。在左側第三個門上,寫著「開發本部部長、籐田雅規」。二宮敲了敲門。「誰呀?」裡面問道。稍穩定一下自己的情緒,二宮打開了門。門口立著一個紅木屏風,所以看不見裡面。二宮繼續往裡走,桑原隨手把門關上。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6 19:40:25
「是誰?」一個男人的聲音。
「我是二宮。」二宮從屏風的右面走進去。這是個很寬敞的房間,書架、紅木桌椅、會客桌,辦公用品一應俱全,十分考究。寬大的羊皮沙發椅子上共坐著四個人——一個白髮男人,一個紅面男人,一個肥胖男人,另一個是神萊土砂會社的中尾。他們都感到意外,不約而同地把目光轉向二宮。
「噢,在這兒見到了神榮土砂的中尾,沒想到。」桑原說,「大人物全在這呢。」
「他是誰?」白頭髮的人問中尾。他頭髮白,眉毛也白,但目光卻咄咄逼人。
「二蝶興業的桑原。」中尾說。
「果然是你,滿臉殺氣。」
二宮覺得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個白頭髮人。噢,想起來了,是在富南市教育長出版紀念酒會上見過。
「你經過誰許可了?到這兒來?」
「拜訪一下不行嗎?我們可是跟門衛報了姓名,得到允許才進來的。」桑原把別在胸前的出入證給他們看了看,說,「給我介紹一下吧,這三位還是頭一次見面。」
「沒必要,對你這種人也值得介紹?」
「沒什麼,你給他介紹一下!」白頭髮對中尾說。
「是。」中尾猶豫了一下,一一作了介紹:胖子是舟越建築的籐田、紅面是FK不動產的伙見、白髮是神榮土砂會的神田。桑原禮貌性地笑了一笑,點了點頭,說:「真是了不起的人物,今後還請多多關照。」
「找我們有什麼事?」
「那還用問,就是你們現在正在商量的事。」桑原突然又放低聲音說,「剛才,我們在一樓接待室與營業部的扇木部長談過,他說關於天瀨垃圾場一事,不屬於他權限之內的事,讓我們上來找負責工業垃圾處理事宜的籐田常務董事,所以我們就直接跑上來了。」
「嗯。」籐田點了點頭說,「好吧,請坐。」屋裡只有5個沙發椅子,籐田站起來,坐到辦公桌的對面椅子上。桑原和二宮分別坐到沙發上。
「真叫人羨慕呀,一旦當上堂堂的舟越建築的頭目,就可以在這麼豪華的辦公室裡工作。旁邊那個桌子是秘書用的吧!」桑原一邊環視辦公室一邊說。這時桌上的電話響了,籐田拿起話筒。
「喂,是我。後來呢?啊,不要緊。由我們來處理,你就在那裡吧。」
「誰打來的電話,是扇木,還是門衛?」桑原問道。
「少廢話,有事快說,說完趕緊回去。」神田對桑原吼道。
「對不起,具體情況由二宮所長來說。」桑原催促二宮。
「希望把同意書還給我。」二宮慢慢地開了口,「我與小田總業有約,由我負責在三澤谷修改水路同意書上……」二宮把剛才對扇木說的話又重複一遍,籐田、伏見、神田都靜靜地聽著。
「我是個純粹的被害者。我想,我的要求並不過分。正因為舟越建築公司委託本藏環境開發公司去辦這件事,所以我的同意書才會被水谷搶去。」
「在行政秘書事務所偷申請材料,是怎麼回事?」中尾插嘴說。
「難道那也是小田委託你幹的嗎?」
「我從來不幹入室行竊那種事,那正是你讓陵南幫的人幹的。」
「你說什麼!別信口開河。」中尾臉沉了下來。
「好啊,你說走嘴了。中尾是自己引火燒身。」桑原嘲笑著中尾說,「把川路叫來對質!」桑原也毫不示弱。
「停下,你住嘴。」神田制止了桑原,把目光移向二宮問,「申請材料現在放在什麼地方?」
「這個我不能說。不過,要談好了的話,也可以交給你們。」
「別自作主張,申請材料應歸小田所有。」桑原說。
「要看情況而定,說不定我還會把它交給警察,因為東署的警察還正在找我。」
「……」神田撤了撇嘴。
「怎麼樣,該把水利工會的同意書還給我了吧?」
「但是,同意書在本藏那兒,並不在我們這裡呀。」FK不動產的伏見這時才開口說了一句話。
「本藏也好,FK也好,後台老闆都是一個。無論分出幾根樹枝,根都是一個,那就是舟越工業垃圾處理委員會。」
「你把工會的同意書要回去,打算怎麼處理?」神田問。
「那還用問,交給小田換現金。」
「你們約定的是多少,那筆錢。」
「說好了,500萬。」
「小田也真是的,沒錢還硬逞強。」神田歎了一口氣,說,「好吧,那500萬,我來付。」
「咦?」
「咦什麼。社長,這點錢咱們還是能拿得起吧。」神田對伏見說。伏見用手指挑了挑玳瑁眼鏡框,一副無可奈何地表情,不加可否地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桑原又插嘴道,「神田先生,你是要取代小田的身份吧。」
「嗯。不……」
「小田今天早上9點鐘出門,然後便下落不明。看來他到桐尾的神榮土砂公司去了。以寫委託書為由,你們逼他賣出三澤谷的所有權。」
「……」神田抱著雙臂,一聲不吭。
「看來我是猜中了。本藏環境開發公司搶了水利工會的同意書,神榮土砂會社就扣下小田作人質,各拿到一把殺手銅,這樣就均衡了。」
「現在我給你500萬,申請書放哪兒了?」中尾說道。
「不行,這500萬應該小田付。」二宮說。他想,如果拿了神榮土砂的錢,殘局不好收拾,說不定還會遭到恐嚇。
「你也不想一想,小田付給你的錢,不也得從我們的腰包裡出嗎?」
「不行,我必須跟小田通個電話,得到小田的同意後,我才能交出申請材料。」
「真囉嗦。」中尾沒好氣地說完,看了看神田,用目光徵求神田的意見。
「讓他打吧,這樣他也就放心了。」中尾從身旁的手提包裡取出手機,按了號碼後說,「喂,是我。讓小田接電話。」好像小田接了電話,中尾扼要地解釋了一下情況,說:「喂,你直接跟他說吧!」之後便把電話交給了二宮。
「喂,我是二宮。」
「你竟然拿我當傻瓜。」小田突然說,「我被自己養的狗咬傷,好心不得好報。給狗食吃,卻遭了報應。」
「這話應該由我來說。你一直在騙我。明明知道三澤谷的真實價值,卻對我隻字不提。不想付給我錢而到處躲藏,卻向神榮索要3個億!」
「我怎麼對你說呢?在河水中檢查出氰以前,我是真心要建造垃圾場的。」
「過去的老皇歷翻它又有什麼用?無論如何,那500萬你必須給我。」
「錢,你跟神田要,別忘了收據要開我的題頭。」
「你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商人。」
「謝謝,這句話是對我最大的肯定。」說完便掛了電話。
「怎麼樣,得到他同意了吧。」
「小田同意了,給我錢吧。」
「支票可以吧?」
「不行,必須付我現金。」
「純屬無理要求!誰會隨身帶那麼多現金出門?」
「是嗎?那麼,今天的談判算破裂了,我不可能用申請材料與你交換一張紙。」
「你這個混蛋!」
「把支票給我吧!」從桌子對面傳來一個很低的聲音,是籐田。他說:「跟財會說一聲,讓他準備500萬現金。」籐田拿起電話,讓財會部準備500萬日元的現金送來。神田讓中尾拿出支票,寫上金額並且簽了字。
「這回放心了吧!申請材料放在什麼地方?」中尾問道。
「還有最後一件事。請開一張撥款轉賬支票,錢數是500萬。然後才能把材料交給你們。」
「你還有完沒有?快說!」
「舟越的營業本部把古川橋施工現場的舊建築拆遷工程委託給了山本施工隊,山本施工隊找黑社會來保衛現場。保衛費是800萬,其中的400萬山本施工隊已支付給黑社會組織。可是舟越卻中途取消了與山本隊的合同,所以剩下的400萬說不再給他們撥款。這給我出了大難題。後來,現場保衛工作由鳥飼的大澤土木負責……對了,營業本部的末吉部長還畫了圖呢!」
「等一下。剩下一半應該是400萬,你為什麼要讓我們付500萬呢?」
「星期三的晚上,扇木對我說過,作為賠償費再付100萬,我把它也加進去了。」二宮說,「我的要求是正當合理的,既不是敲詐也不是勒索。請現在就開500萬日元的撥款匯票。」
「胡說,舟越什麼時候說過不撥款了?」中尾吼叫道。
「說好請人保衛現場,中途又反悔,雖然說舟越是個大型企業,可也不能以大欺小,連最起碼的信譽也不講啊。」
「好吧,開匯票,撥款。名義就寫古川橋現場施工的追加費用,可以了吧!」籐田作了決定。
「行,行,拜託您了。」二宮邊說邊行了一禮。籐田拿起電話,指示工程部說,再給山本施工隊開一張500萬日元的匯票,馬上送來。
「對不起,給您惹來了麻煩。」伏見對籐田鞠了一躬說。
「算了吧。」籐田很不耐煩地說,「末吉做得也太過分了。」
「喂,常務董事先生。」桑原又插言道,「收購三澤谷,到底做了多少預算?……是3億,還是4億?」
「沒必要告訴你,你少多嘴!」
「加見澤谷的工程計劃進展怎麼樣了,已經簽了;臨時合同了嗎?」桑原毫不生氣,笑道,「如果發生什麼糾紛,說一聲,我可以幫個忙。這4天,我已經把怎樣申請建造垃圾場情況搞得一清二楚。」
「喂,少賣弄吧。」中尾接過話茬,「我一聽你說話就氣不打一處來。」
「你的話才叫人彆扭呢。一聽就是黑社會上的混子。」
「桑原,我真想找個地方和你會一會。」
「是嗎,請我喝酒?」
「不用杯子,對著瓶喝!」
「不行,我可得兌水喝。別看我表面強壯,其實身體很弱。」
「算了,別胡說八道了。」中尾說完,便靠在沙發上不做聲了。桑原點燃了一支煙,二宮靜靜地等著錢和匯票。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6 19:40:57
第20章
5分鐘之後。隨著幾下輕輕的敲門聲,走進來一個身穿制服的女職員。她向籐田默默行了一禮,便將手中的紙袋放到桌子上,又默默地走出房間。
「撥款匯票,你核實一下。」籐田從紙袋中拿出一個信封交給二宮。二宮打開,只見匯票上寫著「古川橋集體住宅區拆遷工程追加費用」,戶頭是山本施工隊,金額是500萬。只要山本施工隊再寫一份申請經費的報告,和它一起交給舟越的財會部,10天之內就可以拿到現金。
「看清了,沒錯,這件事就此結束。」二宮把匯票放在內衣兜裡說。
「這樣,你與舟越建築公司就沒有任何關係了。」籐田說。
神田又補充了一句:「要是你再上門來找麻煩的話,只要你不是傻子,就應該清楚將會是什麼結果。」
「我還想多活些年呢。我不想死,所以,利害關係我清楚。」
「舟越建築與FK,神榮土砂與陵南幫,還有什麼三澤谷和加澤見谷,你必須忘得一乾二淨。你能做到嗎?」
「你說什麼,這些名字我好像從來都沒聽過。」
「對,就這樣。現在用現金換你的那些申請材料吧。」神田把兩隻手支在膝蓋上說。
「材料放在汽車的貨箱裡呢。」
「車在什麼地方?」
「就在這棟樓後面的停車場裡。」二宮站起來,桑原和神田也跟著站了起來。中尾則把籐田桌子上的紙口袋抱在懷裡。走出房間,但見走廊裡空無一人。桑原按了下樓的按鈕,他們坐上電梯。來到一樓二宮把出入證還給門衛。他們在大門旁又乘上到地下停車場去的電梯。誰也不說一句話,大家默默地朝停車場走去。桑原打開寶馬車的貨箱,中尾取出裡面的旅行袋,打開後一一查看。
「沒錯,全都在。」神田說。
「好,給錢。」中尾把紙袋放在地上,把旅行袋提在手中。神田狠狠瞪了二宮和桑原一眼,便大搖大擺地朝電梯走去。電梯的門關上了。
「你也真會找時機。」桑原一邊把紙袋放在車蓋上一邊笑著說,「現金和撥款匯票一起弄到手啦!」
「把錢撥給山本施工隊,舟越就沒必要暗中給黑社會堵嘴錢。你我也不必擔心被關進去了。」
「撥款的500萬中,有400萬是二蝶會的現場保衛費,你沒忘吧?」
「不用你說,山本施工隊會付清的。」
「你正在心裡計算錢吧,雖然嘴上沒說,我也知道。」桑原邊用手摸著嘴上貼著的藥布說,「按你的計算,你應該得到350萬,對吧。」
被他猜對了——二宮想,同意書換來那500萬現金,自己應得一半,250萬。匯票中那一百萬賠償金,應該歸自己。
「哦可跟你約好了,不管賺多少錢,都得對半分,你沒忘吧?」
「嗯,我記得。」二宮只好承認。
「這不就很簡單了嗎,神田給的500萬現金加上籐田那100萬共600萬,你我各分得300萬。」聽完桑原的話,二宮又開始計算。從300萬中扣除220萬還給賭場的新井,自己僅剩下80萬……二宮覺得白忙了一周,很不甘心。
「咱們兩人的合作也到此為止。」桑原從紙袋裡拿出兩沓100萬一沓的現金給二宮說,「這是你的,再加上山本隊那100萬歸你。」
「等一下,我還欠賭場200萬呢。」
「那與我無關,你借誰的,還誰的,我不管。」
「但那200萬是給橋本的。」
「所長大人,你別再糾纏了。我為了協助你,受了多少苦?你只是個靠油嘴滑舌來騙人的建築咨詢所,我是靠玩命來處理糾紛的。你是皮包公司,我是實體,究竟誰為社會做的貢獻大?你想想!」就在這時,突然從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怎麼了,內訌了?」二人回頭一看,電梯的玻璃門後面有兩個人影,打開門,那兩個人來到停車場。
「怎麼,是水谷?」桑原不耐煩地說,「是扇木把你們叫來的?」
「不,聽說你們在這裡,我們就來了。」
「不是剛分手嗎?我的車棚還被你們打了一個洞。」
「也不跟我們打個招呼就走了?」
「你開了槍,聲音很大吧。」
「不,最近不用擔心槍聲了,已安了銷音裝置。」
「到底是水谷,總是使用時髦貨。」
「喂,申請材料怎麼處理了?」宮本瞪著二宮問。
「對不起,你們晚了一步,已經交給神榮土砂會社的神田了。」桑原回答說,「神田這下子可牛了,只等小田寫一份委託轉讓書給他,他就大功告成。」
「小田現在在哪兒?」
「你也在找小田?」桑原嘲笑著問。
「討厭,我找他又怎麼樣?」
「好不容易來一趟,我就告訴你吧,小田在桐尾的神榮土砂會社。」
「什麼?」
「小田要把三澤谷的所有權賣給神榮土砂了。」
「這個,是真的嗎?」中谷焦急地問。
「我剛跟他通完話,在十二樓,籐田的辦公室。FK不動產的伏見、神萊土砂的神田和中尾也都在那兒。」桑原覺得十分可笑,說道,「神田和中尾回到桐尾以後,小田就將給他們寫轉讓委託書。等神榮土砂會社取得三澤谷的所有權之後,你搶走的那份水利工會的同意書就跟一張廢紙一樣嘍。神田買去,頂多能給你二三百萬。」
「神田還在十二樓嗎?」
「和你們只差一步,已坐電梯上去了,在開發本部部長室,自己去交涉吧。」
「他媽的!」水谷回頭看了看二宮,說,「二宮,你來帶路!」
「別做夢!」桑原又說,「二宮現在和你們已毫不相干了。」
「那好吧,就算幫個忙。」看來,水谷並不完全相信申請材料在神田那兒,二宮想。對什麼都懷疑,是水谷的特點。
「喂,聽見沒有?過來!」宮本吼叫著。
「別過去,在那別動!」桑原說。
「這沒你的事,快滾開!」
「怎麼,還要重演一次昨天的戲?」桑原聳了聳肩膀說,「昨天夜裡就是我被打倒以後,他逃跑了。」
「什麼,要是不服,就再打一架!」宮本來到桑原面前。
「算了,我現在不想打架。」桑原低下頭小聲說。
「哦,二蝶興業的桑原也有裝熊的時候,沒出息。」
桑原拿出一支煙叼在嘴裡,但是打火機卻打不著火。
「操,沒氣了。把打火機借我用一下。」桑原氣呼呼地說。
「那個破打火機,扔掉算了。」宮本邊說邊把手插進褲兜裡。就在這一瞬間,桑原猛地飛起一腳,狠狠踢在宮本的兩條腿中間。哇!宮本慘叫一聲,把腰彎成了九十度,滿臉痛苦的表情。這時,桑原又用膝蓋撞擊他的臉。只聽見一個沉悶的聲音,宮本搖晃了一下,但是沒倒下,而是伸出右拳朝桑原打來。桑原躲過這一拳,用拳頭猛擊他的側腹部,又像踢球一樣用腳踢他的太陽穴。宮本扭著身體倒在地板上,雙手捂著臉,從手指縫流出了鮮血。
「喂,給我起來!」宮本用胳膊肘支撐著身子想站起來,但腰部不聽使喚,撲通一聲又倒下了。
「這回你我之間算扯平了。」桑原回過頭又對水谷說,「還不快上十二樓去,再磨蹭一會兒買賣就被神榮搶走了。」
「……」水谷一副苦澀的表情,低頭看著宮本。
「快,上車!」桑原氣喘吁吁地對二宮說。
「啊?」二宮立刻坐到副手席上。桑原打著火,汽車發動了。車胎發出刺耳的聲音,寶馬車飛奔起來。
到土佐堀時,是4點20分,道路開始擁擠了。
「你打算去哪兒?」
「回事務所,陵南幫的那些傢伙也該撤了。」
「我還得照顧你到最後。」
「你很厲害,我承認。」
「我把事情擺平了,可損失了一顆門牙。」
「我被水谷吊起來,現在手錶、車鑰匙、駕駛證,全都沒了。」
「喂,喂,瘟神也會哭?你賺了3見萬,還發牢騷。」
「可我只剩下80萬。」
「你幹得不錯嘛,這回古川橋保衛現場的那筆賬也清了。」
「停車,我在這下車。」桑原向左轉彎,把車停在府立勞動中心門前。
「真是巧了,星期三晚上,我把你和山本施工隊的稻田叫出來時,也是在這兒匯合的。」
「我的車還放在這兒呢,被交警托走了,再扣一分我的駕駛證就吊銷了。」
「那輛老破車,扔掉算了。用好多年了吧?」
「我也不喜歡這輛破車,可是靠介紹保衛現場人員所掙的這點補助,只能勉強度日。」
打開門,二宮正準備下車。
「喂,等一下。」桑原在身後輕聲地說。
「怎麼,還有事?」二宮回過頭來說。
「差點忘了,欠賭場200萬呢。」
「嗯。」
「不是說好了嗎,什麼都對半攤,欠債也一樣。」桑原說著,從衣袋裡又拿出一沓100萬日元的鈔票。
「……」二宮感到意外,不知桑原怎麼想的。
「怎麼,不想要?」
「不,你真的給我嗎?」
「買輛新車吧,輕型4號對你最合適。」
「……」二宮盯著那沓還帶著腰封的鈔票。
「喂,趁我沒變卦時快拿去。」
「桑原,欠賭場的錢還有利息呢。每10天漲百分之十,應該還220萬才對。」
「什麼,混賬!」桑原吼叫著,又拿出10張一萬日元的鈔票放在那100萬上面說,「拿去吧,我還從未見過像你這麼臉皮厚的。」
「謝謝。這回賬清了。」二宮接過那沓成捆的鈔票加10萬日元,下了車。
「滾吧!」車門一關,寶馬車立刻奔馳起來。
二宮走到澱屋橋,坐上地鐵,在心齋橋站下車後,走進大丸百貨商店。在日用百貨商場,他買了掃帚等,還有水泥填充劑以及一卷塑料膠布。
二宮走出商店,穿過美洲村,過了阪神高速公路的高架橋,便來到兒島樓前。樓前停著一輛卡車,三樓的保健食品會社職員正在搬運一個又一個大紙盒箱子。箱上寫著什麼減肥茶呀,無卡路里食品等等,全是減肥食品。可是,搬箱子的職員卻身體肥胖渾圓,被汗□濕的衣服緊貼在身上,看上去像一個大西瓜。二宮暗忖:就憑這種體型還能向顧客兜售減肥食品?
進樓後看了一眼信箱,裡面有兩份郵寄商品的廣告,二宮把它揉成一團後扔掉了。
乘電梯上四樓。事務所的門依然如舊。二宮拿出鑰匙打開門,辦公室裡一如以往。抽屜全反扣在地上,各種書刊、文件、文件夾亂七八糟地撒了一地,連下腳空都沒有。
打開燈,再打開空調。先把倒下的書架和文件櫃立起來,再把抽屜一一放回原位。然後把書放回書架,把文件放在文件櫃裡,再把電視機放在桌子上,電視框和顯像管全摔壞了。他把碎玻璃打掃乾淨,用膠布把皮革的長條沙發的破損處粘好,把水泥渣和破棉絮掃在一起,裝進垃圾袋。沙發角上有子彈打過的小孔。
桑原在這間屋裡拷問川路時,用勃郎寧手槍打出三顆子彈。第一顆打在沙發扶手上,第二顆打在牆上又彈回來,擊碎了文件櫃的玻璃,第三顆打在廁所的門上。
已找到了一顆,必須把另外兩顆也找到,然後處理掉。二宮首先檢查文件架,發現子彈鑽在電話本裡,二宮用剪子和小刀把它剜出來,拿到廁所去。廁所牆壁上有塊瓷磚已裂了,露出來水泥,變了形的子彈落在了地上。他把三顆子彈一個一個地分別用手紙包好扔進便池裡,再放水沖走。
二宮用水泥填充劑把牆填平,再把碎瓷磚一片片貼上,最後再用膠布貼好。
一切就緒後,二宮坐在桌子前,開始打電話。
「喂,我是山本施工隊。」是稻田的聲音。
「你好,我是二宮。」
「啊,是你,前天給你找了個大麻煩。」
「關於古州橋現場保衛費用的事,想找你談一下,你今天有時間嗎?」
「時間倒是有。」
「事情很複雜,找個地方邊吃邊談吧。」
「嗯,好。在北街還是南街。」
「我家在南街,咱們到日航飯店見面吧。」他們約好8點鐘在一樓餐廳見面,然後放下電話。二宮點燃一支煙又拿起了話筒。
「這裡是芭蕾舞訓練教室。」
「我是二宮,請找一下渡邊。」
「請稍等。」
不一會,悠紀過來接電話,一開口便沒好氣地說:「我以為是誰呢,是二宮呀。」
「別生氣,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
「我不管,反正我不想再聽你說話了。」
「對不起,我向你道歉,請原諒。」
「啟哥,這次我對你可真的討厭透了。」
「東署的刑警又找過你嗎?」
「沒有。因為我不可能認識小偷。」
「悠紀,你在『夢幻』酒吧田島那裡寄存了多少錢?」
「4萬日元。」
「好,我加倍還給你。」
「錢我不要,啟哥,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要把來龍去脈給我說清楚。」
「當然要說,不過,說來話長,可不是用電話5分鐘10分鐘就能說完的。」
「別在電話裡說個沒完,給別人添麻煩。」
「我現在在事務所。」
「啊,真的?」
「已經安全了,一切全都過去了。」
「好,我現在就去你那兒。」
「芭蕾課呢?」
「由麻裡替我上。」放下話筒,電話鈴又響了。
「怎麼悠紀,又忘說什麼了嗎?」
「二宮先生,我是新井。」
「啊,是你。」
「前天給你打了好多次電話你都不在,現在終於放心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
「借債人逃跑了,我的買賣也就做不成了。當時一張字據也沒留,一次借走200萬,危險啊,我真有些後悔。」
「我既沒逃也沒躲起來。最後期限不是22號嗎?」
「是,我知道。二宮先生辦事我總是放心的。」
「放心還一個勁兒地打電話,看不出來,你的心眼這麼小。」
「別生氣,請原諒。我也是小本經營嘛。」
「你是小本經營,我從你那借錢,又是什麼經營呢?」
「問得好,很有哲學味。」
「放心吧,我會分文不差地把錢還給你,加上利息。」
「太好啦,這才像個所長嘛。」二宮放下了電話。這個人真討厭,他想。下週一肯定還會來電話試探。二宮把煙掐滅,站了起來。他打開冰箱拿出一罐啤酒,坐在沙發上一口氣喝乾,便閉上眼睛睡著了。
有人搖他的肩膀,二宮醒來,身穿喇叭牛仔褲白襯衫的悠紀站在眼前。
「啟哥,我每次來,你都在睡覺,像一條大蚰蜒。」
「是嗎?那麼在我身上撒點鹽,說不定我身體還會收縮呢。」二宮邊說邊坐起來,搖著頭,用手揉著太陽穴,感到身上有些熱。
「哎呀,屋裡亂成這個樣子,你要改裝成酒吧的倉庫?」悠紀把桌子前面的椅子拽過來坐下,雙腿重疊交叉,雙臂抱在一起。
「我在這4天裡,把一輩子的倒霉事全攤上了。這就是紀念。」二宮指著太陽穴說。
「好吧,現在我聽你講,星期三離開這兒以後的全部經過。」
「那天,接到二蝶興業的桑原打來的電話,我就到北濱去了。山本施工隊的稻田正等在那裡,說是舟越建築會社要中止古川橋的現場保衛工作。我代表山本施工隊去與舟越的營業部長交涉,毫無結果。回來後,我把情況匯報給稻田,然後就同桑原分手。這時我心血來潮,想讓桑原幫我尋找身上刺著紅牡丹黑蜥蜴的那個大塊頭的人……這便是這場悲劇的開始。」二宮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來。跟著桑原去了黑門文身師傅的家,得知那個大個子是陵南幫的人……潛入大個子宿舍,出來後被人打倒,又被桑原救出來……他們又跑到岸和田,綁架了松浦土建會社的社長……從松浦那打聽到倉石的下落,又去了王寺的醫院。二宮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毫不掩飾地全告訴了悠紀。悠紀對每件事都感到吃驚,不斷地催促二宮說:「後來呢?後來呢?」等二宮全講完後,整整用了40分鐘。
「啟哥,你成大偵探了。」悠紀眨著一雙大眼睛說,「給你數一下:一共被黑社會打手打了4次。在泉南倉石的公寓前一次,在瓜破的三好公寓前一次,在(土界)市變電所旁邊遭綁架時一次,在蘆屋公寓救桑原時一次。」
「還有呢,在舞洲飼料倉庫裡被人家還用繩子吊起來一次。」當然,還被人家用槍口對準了腦袋,不過這一點二宮沒說。
「你竟能從倉庫的三樓跳到海裡去,不簡單。」
「因為擅長游泳,所以我不怕水。」
「不,我想說的不是這件事。」悠紀一副生氣的表情說,「我想見一見桑原。」
「你見他幹什麼?」
「替你教訓他一頓,好好罵罵他,別裝相。」
「毫無用處,對他那種人。」
「不過,你不後悔嗎?他為所欲為地使用暴力,結果還賺了錢。」
「他和我都是瘟神,我們兩個人互相都這麼想。」
「後來他又給了你100萬,是想贖罪,還是良心受到譴責?」
「說是讓我買一輛輕型4號汽車,廢話。」
「喂,你的那輛車哪去了?」
「在錦田,今天晚上就取去。」還有一把備用的鑰匙,放在抽屜裡。
「駕駛證怎麼辦?」
「下星期一再去辦一個。」
「車卡呢?」
「本來就沒有。」二宮看了一下牆上的掛鐘,已快到8點了。「給悠紀付打工的錢。」說著,二宮打開一疊100萬日元的腰封,取出20張遞給她。
「這,太多了。」
「這種賺錢的機會再也不會有了,你也買一輛半舊的輕型4號汽車吧。」
「告訴我媽,啟哥給了我這麼多錢。」
「不行,不行。這件事要保密,連對我媽都不能說。」二宮站起來說,「現在我得去日航飯店,和稻田見面。」
「神榮或本藏的人會不會再到這裡來?比如說打個招呼問個情況什麼的。」
「他們威脅我有什麼用,也賺不到錢。現在黑社會的人也在為錢奔波。」
「你不去東署的警察那裡自首嗎?」
「自找麻煩,我又沒偷東西。」
「可他們在通緝你呀。」
「怕什麼,躲一下就行了唄。」
「說得好輕鬆。」悠紀一高興,挽上二宮的一支胳臂說,「走,我送你到日航飯店。」
「順便再開一個包房吧。」
「討厭。」
二宮使勁拍了拍悠紀的屁股。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6 19:41:18
第21章
事隔兩個星期,二宮又來到醫院看望老父親。父親鼻孔的毛已長出來了,鬍子也長得很長。
二宮從櫃裡取出剪子,先給父親剪了剪鼻孔裡的汗毛,然後用濕毛巾給他擦了擦臉。父親既看不出高興也不顯得厭煩,兩隻無神的眼睛望著空中,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不過,臉上的氣色還不錯。
「該刮鬍子啦。」
二宮換一枚新刀片,把病床上半截搖起來,在老父親的臉上塗滿了刮臉膏,二宮開始給老人刮鬍子。這時,父親的臉上現出一絲快活的表情。
「他在做夢吧,夢見自己在理髮店裡。」母親在一旁說,「看來可能想起了理髮店的事。因為他健康的時候一有空就往理髮店跑。」
「他呀,把頭髮剪短後用頭油固定住,領著一群年輕人就去喝酒。有時候在外面玩女人兩三天都不回家。頭髮白了以後再染黑,以為自己一直招女人喜歡呢。真是個幸福的人啊。」
母親把父親貶得一文不值,可是她一邊罵他不是正經東西,一邊卻又無微不至地照顧父親。可能這就是一起生活了四十多年的老夫妻的「緣份」吧。
二宮刮完鬍子,用毛巾把父親的臉擦乾淨,又塗上一些潤膚膏。
「好了,乾淨啦,我也該走了。」
「辛苦啦……你要去哪兒?」
「回事務所。」
其實,青海樓裡又要增換幾台新遊戲機,二宮想早點去排隊。「回頭見,我走了。」二宮離開了醫院。
坐電梯下到一樓,二宮向西大門走去,當走到藥房的拐角時,聽見有人叫他。
「這不是阿啟嗎?」
「啊,島田叔……」島田身穿灰色西服,微笑著站在那裡。他後面站著一個高個子男人,叫什麼堀山,是島田的保鏢。「好久不見了、」
「是啊,好久了。」
「謝謝您,經常來看望家父。」
「聽說阿啟很能幹啊。」
「我?」
「從桑原那聽說的。他好像挺佩服你的。」
二宮無言以對,因為他再也不想見桑原了。
「阿啟,陵南幫、白耀會的那幫傢伙再也沒來找你麻煩吧。」島田稱二宮為「阿啟」,是從二宮小時候開始就這麼稱呼的。
「沒有,沒找過。」別說找,連電話都沒打過一次。不過二宮在事務所裡時還一定要關好門,還要掛上鐵鏈。
「我給陵南幫和白耀會各打過一次電話,說是二蝶會保衛現場的工作,今後要由二宮來聯繫。」
「是嗎……」二宮很感激。因為島田這樣一說,他們就不敢輕易動二宮了。
「對不起,也許是給你添麻煩了吧。」
「不,謝謝。我一點也不知道。」說著,二宮給島田行了一禮。
「阿啟是我們的朋友,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二蝶興業也沒面子啊。」島田突然又表情嚴肅地問道:「警察署那邊怎麼處理的,結案了嗎?」
「我主動到東署去了,調查人一點都不認真,真讓人掃興。」二宮說,「好像是吉良撤回了報案,他說那些申請材料是小田讓神榮土砂會社的人到吉良辦公室去取的,沒來得及跟吉良打招呼。」
「那就可以解釋為小田與吉良聯繫失誤而造成的誤會,很妙的解釋。」
「大概是小田的主意吧。吉良說他報錯案了,警察自然也就不會干預了。」
「吉良賺了一筆吧!估計能得到50萬或100萬的。」
「說申請材料是偷來的當然不適合,舟越建築公司可能會付錢。」
「交涉,收購,這是有實力的大企業用的手法。」
這時,島田換了個話題,好像很洩氣似的問:
「令尊的病怎麼樣了?」
「比以前瘦了一些。」的確,父親比春天島田來看時足足瘦了兩三公斤,而且膝關節也幾乎不能彎曲了。
「是嗎?」島田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說,「我去看一下。」
「我母親也在那兒。」
「那太好了,可以聊一聊。」
島田向裡面走去,堀山跟在後面。
「我是二蝶興業的朋友?」他一邊目送著島田一邊自言自語地說著。不過,也的確如此。
7月15日那天晚上,二宮在日航飯店向山本施工隊說明了情況,並把古川橋集體住宅拆遷工程追加費用的500萬日元的撥款匯票交給了他。稻田又寫了份申請報告一起交給舟越。5天後,舟越就給山本施工隊匯來500萬日元。稻田把現金交給二宮,二宮把其中的400萬轉給二蝶興業。又過兩天,二宮還給新井220萬。二宮手頭剩下80萬,再加上桑原給的那110萬,二宮最終得到190萬。從中扣除付給悠紀的20萬打工錢,再還清欠酒店飯店的錢,去掉買東西的,現在手中還剩110萬。這110萬,足夠二宮生活4個月的。這期間,如果再有人委託他找黑社會組織的話,還會有些收入,那麼,今年就能對付過去了。
二宮來到停車場,發現在自己的車旁邊停著一輛深灰色的奔馳,是「S600L」。大概是島田的車吧,他想。
叼上一支煙,二宮把鑰匙插進自己的車門。「站住,別動!」後面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緊接著一個硬邦邦的東西頂在腰上。
「……」二宮嚇呆了,煙也掉在地上。
「舉起手來!」
「……」二宮輕輕地舉起雙手。
「哈哈,腿都發抖了。」
「啊?」回頭一看,是桑原站在那裡,他穿著茶色西服,戴著無框眼鏡。
「怎麼樣,睪丸都嚇萎縮了吧?」
「睪丸總是萎縮的。」二宮撿起掉在地上的煙,夾在耳朵上說,「你怎麼會在這兒?」
「頭兒來辦點事,我給他開車來了。」
「你被島田罵了吧,什麼錢你都想掙。」
「還是謹慎些好啊。」桑原說完又覺得好笑,接著又說,「是的,挨了一點罵,給我們頭兒惹亂子了。」
「島田不是把與白耀會和陵南幫的關係處理好了嗎?」
「靠頭兒的面子,與他們總算和解了。但是有一件事尚沒結束,那就是三好的胳膊。」
「果然如此。」二宮耳邊又響起三好茂夫胳膊被打斷的聲音。「頭兒說,讓我出醫療費。沒辦法,我出錢了。」
「一共付了多少錢?」
「不少啊,10萬日元。」
二宮覺得失望,打斷一支胳膊才付10萬日元。
「怎麼樣,你也得出一半,拿5萬。」
二宮從口袋裡拿出5張鈔票,遞給了桑原。
「你一直給你們頭兒開車嗎?」
「再開一周左右吧。不幹活不行啊。」
「我送你一副白手套和一頂司機帽子吧。」
「嘲笑我,小心我揍你。」
桑原把5萬日元放在錢包裡,然後取出一張名片大的藍色卡片遞給二宮說:「這個,給你。」
「這是什麼?」二宮接過來問道。
「卡拉OK包房招待券。」
二宮一看,上面寫的店名叫「新迪斯」,該店好像即將關門停業。
「有新歌嗎?」
「什麼歌都有,麥當娜的,東海林太郎的。」
「在守口的拆遷現場附近,幹完活到那兒看看。」
「想聽聽我的歌嗎?」
「想聽,唱得不錯吧?」
不能再嘮下去了,不然就趕不上新換的遊戲機了——二宮想。打了個招呼,二宮坐到自己的車裡,把車發動起來。然後又把車門玻璃搖下來說:
「喂,你車棚上被槍打的那個洞怎麼處理的?」
「沒處理,還是那樣。」
「貼塊膠帶,用往廚房水池上貼的那種,保證看不出來。」
「少操這份閒心,你快走吧。」
二宮打開制動,皇冠車奔跑起來,好像勝利地結束了一場戰役似的。
8月中旬,正是過盂蘭盆節的季節。全國各家報紙均報道了這樣一條新聞:「大阪南河內將建造日本最大的私營工業垃圾處理場。」這個標題下面的內容大致是:舟越建築會社大阪本社在富南市天瀨地區準備建造一座容量為500萬立方米的建築垃圾處理場,大阪府環保局近日將批准這一計劃。二宮企劃仍沒什麼工作,二宮幾乎每天都去打電子遊戲。
有一次,桑原曾約他出去喝酒,他謝絕了。
悠紀終於考上了演員,為了準備10月份的初演而全身心地投入練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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