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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華]迷離之花[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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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7 11:39:14
標題:
[馮華]迷離之花[全書完]
迷離之花 作者:馮華
簡介
《迷離之花》系作者馮華繼《如影隨形》之後的又一部系列偵破小說。
A市女副市長周怡的丈夫神秘死亡,警察普克受命調查此案,隨著偵破工作的步步深入,周怡生活中不為人知的另一面漸漸浮出水面,一切疑點都似乎集中到了周怡身上,可是就在這時,儼然不可一世的周怡卻突然瘋了,一貫料事如神的普克這才發現,在自已的大腦深處,有一隻無形的手在左右著自已……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7 11:39:36
第01章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
來如春夢不多時,去如朝雲無覓處。
項青站在急救室的大玻璃窗外向裡望時,腦子裡不知怎麼,忽然冒出了這麼一首詞。她一直沒有真正明白,白居易在這首不太引人注目的詞裡,究竟想表達一種什麼樣的事物,或者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此刻,項青的額頭和鼻子貼著涼冰冰的玻璃窗,看到裡面一群醫生護土圍著急救床上的病人忙碌著。玻璃窗隔斷了聲音,如同默片時代的電影一樣,他們在項青眼裡無聲地走來走去,採取著各種監控及急救措施。心電監控,靜脈通道,氣管插管,呼吸機,電擊復律……而心電圖顯示屏上的那個小亮點卻不動聲色地向前滑行,拉出一道平平的直線來。
項青看到急救室裡所有忙碌的人中,惟一平靜的,只有病床上的那個人。他自始至終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彷彿別人在做的一切都與他毫不相干,他只是沉睡在他自己的世界裡。項青遠遠地隔著玻璃窗看他,想到了那首小詞,同時有一種混濁的旋律迴響在腦際深處,如同幼時記憶中那種春日的下午,陽光燦爛而甜蜜,一隻蝴蝶翻飛在青青的草地上空,時高時低,時遠時近,不停地返引著她的慾望,卻又令她無法捕捉。
終於,裡面所有的努力都停止了。醫生們開始陸續往外走,留下幾個護土在撤除病人身上連接的儀器。
項青的臉離開了玻璃窗的支撐,轉頭看了一下身邊的項蘭。項蘭末施脂粉的臉上還殘留著昨夜宿醉的痕跡,眼圈發黑,表情茫然,她伸過一隻手,緊緊抓住項青的胳膊,手心裡濕濕的都是冷汗。
項青的視線越過項蘭,落到母親同情臉上。她注意到即便在這樣一個匆忙的早晨,母親仍然如她平時出現在眾人面前一樣,頭髮齊整,衣著得體,臉上乾乾淨淨,眼角也沒有絲毫髒物,而且淡淡地上過妝,彷彿她不是和女兒們一樣剛剛從睡眠中醒來,匆匆隨救護車趕到醫院一樣。
周怡似乎感覺到一種目光的壓力,轉過臉來看著兩個女兒。想開口說點什麼,醫生們已經從裡面出來,站到她面前。
「周副市長,我們已經盡全力了……不過,太遲了,你們,可以進去看看……請節哀順變。」主管救護的醫生說,大口罩掩去了他臉上的表情。
「謝謝。」調恰點點頭,沉默了一下,又說,「謝謝。」
項青已經和項蘭走到了急救室裡,周怡在原地站了兩秒鐘,也跟著走了進去。
項青一直走到床前,兩行眼淚無聲地滑落。她抬手輕輕撫摸著父親的臉,那張臉觸摸起來,如同大理石的雕像一般,冷,硬,而且光滑。項青透過朦朧的淚眼看了一會兒,俯下身子,在父親額頭上親了一下。
項蘭在項青身後,拉了拉項青的衣襟,聲音裡帶著點恐懼:「姐……」
項青回頭看了看項蘭,輕聲說:「來,阿蘭,跟爸爸道個別。」
項蘭往後退了一步,臉上的肌肉抖了抖,搖著頭哭了起來。
項青沒有勉強項蘭,又轉去看了看母親。
周怡猶豫了一下,走到床前,手抬起來,在空中停了幾秒鐘,又無力地垂落在被單上。「安息吧。」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到,順手將白色的被單拉上去,蓋住了丈夫的臉。
一位護土走到周治面前,詢問道:「周副市長,我們還有一些手續要辦,請問……」
周怡簡短地說:「我來吧。」
項青走上前,說:「我來。」
周怡看了一眼項青,項青的臉上被淚水弄得濕滿源的,目光溫柔而固執。
周怡垂下眼睛想了一會兒,低聲說:「也好。你留在這裡處理醫院方面的手續,我先和項蘭回去,安排一下其它事。有什麼情況,隨時給家裡打電話。」
項蘭說:「我不管這些事,今天我已經跟別人約好了,我馬上要走。」
項青目光哀傷地看著項蘭:「阿蘭,最起碼回家洗個臉,你這副樣子怎麼去約會?」
項蘭咧嘴笑了笑,緊接著又哭了:「我不管,我不管,我討厭這些事……」她躲開母親伸過來想搭到她肩上的手,撲到項青身上,大聲地抽泣。
項青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她抬手撫摸著項蘭亂蓬蓬的長髮,看著對面的母親,過了一會兒,忽然不輕不重地問:「媽,你今天是不是起床很早?」
周怡一愣,說:「嗯?」
項蘭馬上停止哭泣,抬起滿是淚水的臉回頭看母親。周信臉上掠過一絲慌亂,然而在一瞬間便恢復了鎮靜。
項青淡淡地說:「沒什麼,我只是覺得,你今天的妝化得和平時一樣好。」
項蘭一臉狐疑,睜大眼睛打量著母親。周怡的眉頭微微皺起來,衝口想解釋什麼,卻又把話嚥了回去。
項青輕輕拍拍項蘭的肩,說:「先跟媽回去,洗過臉,吃點東西再出去好嗎?」
項蘭看了項青一眼,點點頭,轉身自顧向外走。周怡看了一眼項青,也轉身要走。
項青輕聲說:「媽,稍等一下,我想跟你說兩句話。」
周怡停下來,卻並沒有回過身。她挺直著背,肩膀看起來有些僵硬,語氣冷淡而平靜,問:「什麼事?」
項青問:「怎麼對別人解釋?」
周怡慢慢轉過身,說:「你到底想說什麼?」她的臉色開始變得晦暗,有股怒氣隱隱升騰在眉梢。
項青輕輕揚了一下眉,平靜地說:「我只是想問,追悼會上對爸爸的悼詞怎麼寫?」
周怡定定地看著項青,想了想,說:「當然是病故。」
項青點點頭,說:「知道了。」
在周怡要轉身離開時,項青又說:「他查出有。心臟病差不多十年了吧。」
周怡沉默了一會兒,看著項青的眼睛,小心地說:「項青,我知道你和爸爸感情很深,但是……」
項青眼眶裡充滿了淚,她慢慢地搖著頭,淚水在眼眶裡越蓄越重,漸漸承受不住,終於從睫毛上滑落下來。她低下頭,語氣平靜,一字一字地說:「媽,現在,你終於得到自由了,是嗎?」
長長的走廊裡,死一樣的寂靜。一束微弱的晨光從走廊的窗子裡投射進來,光束中,細小的塵埃像不可捉摸的精靈一樣上下飛舞。空氣中飄浮著濃濃的消毒水氣味,窗外長著高高低低的灌木植物,然而在這春寒料峭的季節裡,都還寂寂地等待著花期,只有從幾顆藏在枝節裡的、仍然包得很緊的花蕾裡,才能想像出一絲春天的信息。
這是個初春的早晨,是萬物開始復甦的季節。
項青在病人死亡證明書上簽字時,寫下了這個日子:二零零零年三月四日。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7 11:39:59
第02章
A市殯儀館的告別廳裡,哀樂低回。周怡與項青項蘭母女三人,全部是一身黑色西裝,胸前佩戴一朵小白花。在黑色的襯托下,三張面孔都顯得格外蒼白。周怡的臉上流露著有節制的悲傷,站在周怡左邊的項青,臉上已經看不到淚水的痕跡,但紅腫的眼睛和黯然的眼神,令每一位參加追悼會的來賓都看出了她的痛苦,而項蘭的臉上,更多著幾分茫然與疲倦。
項青主持了父親項伯遠的遺體告別儀式。在短短幾分鐘的悼詞裡,項青那些樸實無華的話語,讓幾乎所有在場的人都感受到其中深深的悲痛與哀傷,感受到一個女兒對親愛的父親最誠摯最深切的感情。參加告別儀式的人很多,除了一些親屬外,少數是項伯遠生前好友或同事,大多數則與死者妻子周怡周副市長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有些人甚至並不真正認識項伯遠。但聽到項青的悼詞時,人群中響起了低低的啜泣聲。
追悼會結束後,人們陸陸續續散去。周怡與項青項蘭站在門口向人們致謝,周怡一個接一個地與人握手道別。項伯遠的好友馬維民走過來時,先是和周怡握了握手,說了聲「節哀」,然後又特意上前與站在一邊的項青重重握了握手。
「小青,」多少年來,馬維民都是隨著項伯遠的叫法這樣稱呼項青的,他想說點什麼安慰項青的話,頓了一下,只說了句,「事已至此,不要太難過了。」
項青抬眼看著馬維民,說:「馬叔叔,謝謝您。」
馬維民搖搖頭,說:「真是沒想到,老項走那天是星期六吧?頭一天我們還在電話裡約好,說第二天好好殺上幾盤棋呢,我聽他的聲音情緒都不錯。唉,心臟病,真是難以預測……」
項青咬了一下嘴唇,看著馬維民的眼睛,小聲說:「馬叔叔,等一會兒我有點事想找您談談,您有空兒嗎?」
馬維民略一怔,馬上說:「好,好,有空兒。正好,我那兒還有你爸爸一些東西,我整理了下,你拿回去做個紀念吧。」
項青勉強微笑一下,說:「那我待會兒結束了就去您家找您。」
馬維民點點頭,又和周恰項蘭打了個招呼,便走了。
兩個小時後,項青來到馬維民家,馬維民把項青帶到自己的書房。
「已經火化了?」馬維民語氣有些沉重。
「嗯。」項青臉色蒼白,目光失神地看著地面。馬維民也一語不發,他很瞭解項伯遠與項青之間那種親密的父女之之情。
沉默了一會兒,項青像是從夢裡醒來似的說:「馬叔叔,我知道您是爸爸最要好的朋友,所以我才有勇氣對您談這件事。也許您會覺得很荒謬,不過,無論如何,請您相信,我所講述的全都是事實。好嗎?」
馬維民問:「小青,有什麼特別的事嗎?」
項青目光堅定地看著馬維民,點點頭說:「我之所以只跟您談這件事,一來因為您是爸爸的好朋友,二來也因為您長期在公安部門工作,對這一類事富有經驗,我很想請您幫我解開心裡這個謎團。」
馬維民多年的職業習慣令他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好,你慢慢說。」
項青問:「馬叔叔,按理說家醜不可外揚,但您和我爸爸交往很多年,我猜想他多少會跟您談一些我們家的事吧?
馬維民緩緩地說:「要是我沒理解錯,你是指你父母之間的關係吧?實事求是地講,我知道他們夫妻感情不怎麼和睦。老項是個比較內向的人,很少直接和我說什麼,不過我還是能從他的話裡聽出一些東西。」
項青沉吟了一下,說:「既然您對此有所瞭解,我就更不用隱瞞了。馬叔叔,我覺得我爸爸的死……『頂青說到這裡,停頓了兩秒鐘,似乎在斟酌合適的字眼,」……裡面有問題。「
馬維民坐直了身體,仔細地看著項青。面前這個故友的女兒,從容貌上繼承了父親的特點,一張典型的鵝蛋臉,面部線條柔和,眉清目秀,看起來恬淡中有幾分柔弱,是那種很容易引起異性憐惜之情的女性。
馬維民知道,項伯遠從來都最喜歡這個女兒,雖然他也不是經常提起,但偶一談及女兒項青,神色間總是掩飾不住那種出自內心的憐愛。而且,也惟有談到項青,才能讓項伯遠流露出對家庭的眷戀之情。
有時候,馬維民去項伯遠家做客,周怡和項蘭都很少在家,卻總是能夠看到項青留在家裡。每次項青都會禮貌地為馬維民沏茶倒水,然後便任兩位長輩談天或下棋,她則安安靜靜地待在自己的房間。
馬維民參加項伯遠的追悼會時,感覺項青與現在許多同齡的姑娘不太一樣,她身上似乎繼承了更多傳統女性的美德,是一個懂事、溫柔、體貼父親的好女兒,因為深愛父親,父親的突然病逝令她極度悲傷。而此刻,馬維民認真地看著項青的眼睛,他覺得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裡,隱隱地流露出一種焦慮,這種焦慮甚至掩蓋住了原有的悲哀。
項青一直迎視著馬維民的目光,說:「您知道,我爸爸大約十年前診斷出有;心臟病,但病情並不算嚴重。他的性格又是那樣,什麼都看得比較淡,對自己的病也木是太放在心上。這樣的心態,對有心臟病的人來說,倒不是件壞事。所以,這麼多年,他除了偶爾有點不舒服,沒有什麼大的不好。感覺不舒服時,他也不喜歡去醫院,只是按以前的醫囑每天吃兩粒地高辛,一般過兩天也就沒事兒了。」
馬維民接了一句:「他有時候會喝點酒吧?」
項青說:「對,他一直都喜歡喝點酒,但木是天天喝,量也不會大。如果碰到心臟感覺不舒服時,他是絕對木會喝的。」
馬維民點點頭,說:「嗯,你繼續說。」不知不覺中,馬維民進入了一種工作狀態。
項青說:「他是三月四日走的。三月三日晚上,項蘭沒回家吃晚飯,我爸、我媽和我,我們三個人一起吃的晚飯。吃飯時,爸爸說感覺心臟有一點不舒服,飯也沒吃完,就回房間休息去了。我和我媽接著吃飯,吃過飯收拾過後,我到父母房間去看爸爸,問他要不要緊,他在床上靠著看書,說沒什麼,要是待會兒還是不舒服的話,他自己會吃藥,我便回自己房間了。」
「當時你媽媽在哪兒?」
「我去看爸爸時,我媽在樓下看電視。後來我回房間後就不知道了。我在房間裡聽音樂,大概十一點鐘時,阿蘭一下子闖進來,說是去參加朋友的生日派對了,喝得半醉半醒的,唉,她常常這樣,爸爸和我都替她擔心,我媽總是忙著工作上的事,從來也沒時間過問……阿蘭在我這兒說了一會兒話,就迷迷糊糊地躺在我床上睡著了,我叫了幾句,叫不醒,只好隨她。後來我也在自己床上,跟阿蘭一起擠著睡了。」
「這期間,你知道你爸爸的情況嗎?」馬維民沉思著問。
項青搖搖頭:「我就是後悔,要是阿蘭回來的時候,我能去看看爸爸情況是否好一點的話,可能就不會……」說到這裡,她的眼圈又紅了。
馬維民問:「那你們是什麼時候發現你爸爸發病的?」
項青注視著馬維民的眼睛說:「馬叔叔,我覺得裡面的問題就在這裡。第二天早上六點來鐘,天還沒亮,我媽突然來敲我房間的門,說爸爸可能是心臟病發了,要趕快送醫院。我衝到他們房間,看到爸爸躺在床上,我去摸他的脈搏時,發現他的脈搏完全沒有,而身體已經冰冷了。」
項青便嚥了一下,又接著說:「她們兩個忙著打電話給醫院,我當時頭腦很亂,可是不知為什麼,心裡就是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一時又說不清那種感覺是什麼。我摸到爸爸身體時,就隱約覺得沒希望了,後來送到急救室時,我爸他其實已經去世了,醫生們不過是進行例行搶救罷了。我一直在想,早上那種奇怪的感覺到底是什麼,好像是想找一樣什麼東西似的。」
馬維民忽然說:「你爸爸那天晚上有沒有吃地高辛呢?」
項青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欣慰:「馬叔叔,我找您找對了。對,我當時下意識就是在找藥。情況太緊急,那種意識一下子不能明確,可後來在醫院我就想起來了,我是在找藥。我想,如果爸爸吃了藥,為什麼會死?他的病沒有嚴重到那個地步。」
馬維民問:「後來你有沒有找到藥?」
項青慢慢地搖搖頭:「這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他們的房間裡也放了一部電視機,平常爸爸就把藥瓶放在電視櫃上。那天我衝進去看到爸爸那個樣子,只急著考慮搶救的事,也許只是下意識裡想到了藥瓶,或者當時也一眼看到了電視櫃上沒有藥瓶,但這個意念沒有浮上層面。後來從醫院回到家,我又去找,果真沒有找到那個藥瓶。」
馬維民不由得在座位上挪動了一下身體,說:「這是個很嚴肅的問題,小青,你告訴叔叔,你能肯定,那個藥瓶以前在,而那天卻不在了?你認真找過整個房間了?會不會是你爸爸把藥瓶移動了位置?」
項青說:「我完全肯定。頭一天晚上吃過晚飯,我去看爸爸時,還看到藥瓶就在老位置擺著。可第二天,不要說老位置,包括所有的櫃子、抽屜、角落、床底下,甚至床墊都掀開,幾乎將整個房間翻了個身,都沒找到它的影子。」
馬維民皺緊眉頭,想了想,問:「你有沒有問過你媽?」
項青緊緊盯著馬維民的眼睛,說:「最可怕的事就在這裡。我找不到藥瓶,就問我媽是否看到。她當時說沒注意,可第二天又拿了一瓶藥來,說她在抽屜找東西時發現的,還問我要這個藥瓶幹什麼。」
馬維民沉思良久,說:「小青,你是不是懷疑,你媽看到你爸發病,卻故意將藥瓶藏起來,眼看著他在自己面前死去?」
項青的聲音有點澀滯:「馬叔叔,比這個還要可怕。」
她像是在積聚勇氣,深深吸了一口氣,說:「爸爸服用的這種地高辛,每粒含量是0.25毫克,我從醫生那裡瞭解過,它只是一種中效制劑,主要用作緩解爸爸的病情。感覺不舒服時,每天服用0.25毫克至0.5毫克,也就是每天最多服兩粒,可以連服幾天,但每天的藥量一定不能過大,否則容易引起中毒。」
馬維民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項青接著說:「爸爸現在服用的這瓶藥是我大約一個月前給他買的。因為並不是經常吃藥,以前的那瓶沒有用完,但已經過期了,所以我直接去藥店給他新買了一瓶。這一瓶共三十粒,前兩個星期有一陣子,爸爸感覺不太舒服,連著吃了五天,因為他生活上的事都是由我照料,我記得很清楚,那次一共吃了十粒。所以這一瓶應該還剩二十粒才對。可是,我媽後來拿給我的藥瓶裡,居然是二十二粒。」
項青說到這裡,停了下來,等著馬維民說話。馬維民足足考慮了幾分鐘,才慢慢開口:「如果是這種情況,只能說明,這瓶藥並不是以前你爸爸在服用的。」
項青的神情顯得有些緊張,說:「只能這麼解釋。如果少於二十粒,還有可能是爸爸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又吃了一些,但無論如何,藥的數量不應該多於二十粒。現在這種情況,不能不讓我懷疑,這是我媽重新拿來的一瓶藥。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一問到藥的事,她就會重新拿來一瓶藥?為什麼以前那一瓶會不見了?她想掩飾些什麼?」
馬維民再次沉默。
項青又說:「他們雖然睡在一個房間,但臥室裡有兩張床。雖然他們誰也沒對我說過他們之間具體的情況,我常常幫他們打掃房間,知道他們分床睡已有很多年了。可是,無論怎麼樣,即使不在一張床,只要在同一個房間,如果爸爸的心臟病出乎意料地發生了惡化,我媽一向是個睡覺容易驚醒的人,還常在我和阿蘭面前抱怨神經衰弱的,我相信,如果不是有什麼隱情,她一定應該知道我爸爸的情況,最起碼會發現得比較早。可當我和阿蘭被她叫到房間時,已經是早晨,爸爸的身體都冰冷了。而且,當時我只注意著爸爸的情況,後來在醫院,我才注意到,我媽根本不像是剛從被窩裡爬起來的樣子,不僅洗過臉梳過頭,而且還和平常一樣化好了妝。這一點,更是讓人無法解釋。」
馬維民想了一會兒,問:「你早上被媽媽叫到房間時,有沒有注意到她的那張床?是亂的還是整齊的?」
項青肯定地說:「我事後也回想過這個問題,我記得她的床鋪是整齊的。」
停了一下、項青又有些急促地說:「對了,還有一個問題,我記得很清楚,頭天晚飯爸爸說木舒服,吃飯時他是絕對沒有喝酒的。晚飯後我去房間看他時,他靠在床頭看書,也沒有喝酒。可第二天早上,我卻從他身上聞到了酒味。但房間裡卻沒有看到任何酒杯。我也問過我媽,是不是給我爸爸喝過酒,她一口否認,對我在這件事上一再追問她的態度,還顯得有些惱怒。」
馬維民問:「你爸爸被送到醫院時,到底還有沒有活著?」
項青說:「當時對他做的三項基本生命體征測定,血壓為零,呼吸和脈搏都找不到。雖然醫院仍然對他進行了搶救,但我估計,那時他已經去世了。」
「醫院有沒有對他的血液進行化驗?」
「只是進行常規化驗罷了,一切搶救手段都是常規的。最後的死亡診斷書上,只是含糊地說:懷疑為呼吸循環系統衰竭導致死亡,因為送到醫院太晚,醫生沒有看到臨床症狀,只能做這樣的診斷。」
「常規血液化驗有沒有化驗出血液中含有超常量的地高辛濃度?」
「常規化驗查不出來,醫院方面必須有特別要求才會進行專門的化驗。而我也是事後好幾天才想到這個問題,可我媽從開始就說工作忙,催著將爸爸的後事快點兒辦好,現在連屍體都火化了。」
項青說著,冷笑了一下:「若不是心裡有鬼,真不知她為什麼會那麼著急?」
馬維民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說:「小青,這件事你還對其他人說過嗎?」
項青搖搖頭:「沒有,我找不到其他可以信任的人。而且,這種家事……」她哀傷地垂下頭,幽幽地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真的有什麼事,她又是我的親生母親,我能怎麼樣呢?」
馬維民表情沉重地說:「小青,你的心情我瞭解。這件事情,我們倆都要十分慎重。你的懷疑我已經清楚了,但目前來看,你爸爸的遺體已經火化,就算裡面有很大的問題,但一切證據都被消除了,這對查清事實是十分不利的。從感情上來說,你和爸爸感情很深,但媽媽又畢竟是媽媽,我完全能夠想像你內心的矛盾。可是,既然你已經將這件事告訴了我,作為你爸爸的老友,同時也作為一名老公安,我不能對這件事袖手旁觀。只是,裡面有很大的難度,我必須要好好考慮一下,看看下一步怎麼辦。這件事,現在就我們兩個知道,暫時不要擴散出去,以免造成不好的影響,那樣,對你們家每一個人來說,都是一種無法估量的傷害。小青,我這樣的想法,你覺得怎麼樣?」
項青重重地點點頭,說:「馬叔叔,謝謝您。我今天來和您談,也是經過一番考慮的。但我最終還是決定來告訴您。因為我希望,爸爸在九泉之下,能夠有所安慰。」說著,兩行清淚又從項青眼中滑落。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7 11:40:21
第03章
普克從雲南旅遊回來,查了一下自己留在單身宿舍的尋呼機,看到上面有彭大勇打的幾個尋呼,都說有急事,如收到信息請速回電。看看時間,彭大勇從兩天前就開始找他了。普克東西也沒顧上收拾,匆匆趕到了公安局。
彭大勇正在辦公室和別的同事談著什麼,一見到普克,馬上中斷了與別人的談話,笑著走上來,親熱地用拳頭搗了普克兩下,說:「嘿,這麼多天在外面,也不記得給我們打個電話,我們可都怪想你的。怎麼樣,玩得挺高興吧。」
普克笑著說:「我去的那個地方,還真是沒電話。別說電話,連電視都只能模模糊糊收到一個台。」
彭大勇對普克的習慣已經有些瞭解,但又總是不能理解,有點疑惑地笑著說:「你又鑽到哪個窮山溝裡去了吧?真搞不懂你,人家旅遊都會風景名勝,你旅遊老是去些連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地方,也不知你怎麼摸去的。」
普克笑著說:「蘿蔔青菜,各有所愛。對了,你急著打尋呼找我,是不是局裡有什麼新案子?」
彭大勇笑起來:「三句話不離本行。你呀,真是吃公安這碗飯的。不過,這次我並不知道是什麼事兒。」說著,彭大勇湊上前,臉上露出神秘的表情,小聲說:「是局長親自打電話給我,讓我盡快找到你。我估摸著,不會是小事兒。」
普克說:「我馬上去一趟,回頭咱們再聊。」
從自己辦公室出來後,到了局長辦公室門口,門虛掩著,普克敲了敲門,裡面人說了聲「請進」,他才推門過去。
「趙局長,您好。我是小普,聽彭大勇說您有事找我。」普克一進門就禮貌地說。
到公安局工作三年來,普克很少和趙局長單獨談話,他甚至不知道趙局長是否認識自己。但從前常聽彭大勇等同事談起局長年輕時出色的刑偵工作經歷,普克對局長暗懷著一種尊重與敬佩。
趙局長已經笑著從座位上站起身,繞過大辦公桌,迎上來與普克握手:「哦,小普,你好,你好。來,坐,坐下說。」
待普克在沙發上坐下後,趙局長也在普克身邊的沙發上坐下,認真地打量了一下普克,說:「早就想單獨和你談談了,上次你那個案子辦得漂亮,我問他們,這個普克是何許人也,怎麼名字聽起來很陌生嘛。他們說,你到局裡時間不長,已經出了一些成績,那個案子又立了大功。我馬上說想見見你,他們說,你辦完案子就去旅遊了。」
普克有點靦腆地笑了笑,沒說什麼。
局長說:「不過,這次找你來,是另有一件比較棘手的事,想請你幫忙去辦。」
普克問:「局裡有新案子嗎?」
局長搖搖頭,說:「不是我們局裡的事。這正是事情棘手的原因。是這樣,你知道A市吧,他們公安局副局長馬維民是我的老戰友。前幾天,專門到我這裡來,請我給他們幫一個忙。因為有一個刑案,可能牽涉到市裡的某位領導同志,有嫌疑,但沒有明顯的證據,裡面又牽涉到馬局長個人的朋友,所以辦起來必須十分慎重。而那位有嫌疑的領導,又主管市裡的政法工作,如果讓他們自己局裡的人去查,一來怕打草驚蛇,二來萬一是誤會,到時就很難收場。你上次破的陳志字連環殺人案,在公安系統內部都傳遍了,馬局長考慮再三,上我這兒來了一趟,向我們局請求借你,去A市為他們辦這個案子。我聽了他講的情況後,也沒有馬上答覆,還是想先徵求一下你個人的意見,再做決定。就是這麼個情況,所以讓他們急著找你來。」
普克安靜地聽趙局長說完,想了一下,問:「馬局長的意思是,我以個人身份去A市,對這個案子進行暗查,而不能暴露身份和任務,表面上不能和公安部門有什麼牽連,也得不到當地公安部門的支持,是嗎?」
局長讚許地點點頭,說:「基本是這樣。不過,如果你接手這件案子的話,在辦案過程中,除了與馬局長本人可以聯繫之外,還有一個人可以協助你。怎麼樣,你要是願意接的話,我就將案情簡單向你講一下,詳細情況你到A市後和馬局長面談。」
普克笑了:「局長,您猜到我會接這個案子吧。」
局長也笑了:「本來還沒有把握,談了幾分鐘話,就差不多知道了。」
普克說:「我聽說過一些您的傳奇經歷……」
局長揚揚手,笑著打斷普克:「晦,老了老了,好漢不提當年勇。我對你們這些年輕干警是很感興趣的,現代社會刑案的案情越來越複雜,體力和經驗當然重要,但光憑這些,已經不夠用了。什麼時間有空兒,我還要向你對教幾招呢。你很聰明,好好幹,憑你的智慧、知識和對刑偵工作的敏銳感覺,再加上日後具體工作經驗的積累,當然,更重要的是一種對刑偵工作的熱愛和對社會的責任感,我想,你在這一行一定會有大的建樹的。」
普克被局長的情緒感染了,有些熱切地說:「您過獎了,不過,真沒想到,局長您會有這麼開闊的視野。」
局長朗聲笑起來:「哈哈,我們兩個就不要互相吹捧了,看樣子你是已經接受這個任務了,還是讓我給你簡單談談這個案子吧。」
普克點點頭,說:「局長請講。」
局長說:「說起來也很簡單。準確地說,現在我們還不能完全肯定是一件刑案,這裡只是根據一些疑點作一個假設。案情所牽涉到的是A市主管政法及經濟工作的副市長周怡,半個多月前她的愛人項伯遠在家中死亡,由於項伯遠長期患有心臟病,很自然就按照因心臟病發作導致死亡來處理的。項伯遠及周怡一家四口,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在死者追悼會後,悄悄找到馬局長,反映了一些疑點,這些疑點的矛頭直接指向周治。如果疑點得到證實,就說明項伯遠並非因病死亡,而是周怡用藥毒殺致死。」
在局長停頓時,普克問:「死者大女兒提出的疑點是什麼?」
局長說:「死者大女兒平時與父親關係比較密切,父親的生活起居基本由她照料,所以她十分熟悉父親的生活細節,包括父親平常用藥的情況。項伯遠由於長期患心臟病,但病情並不嚴重,通常在感覺身體不舒服時,服用一種叫地高辛的藥物,用來緩解病情。項伯遠與妻子周恰同睡一間臥室,但不同床,三月四日早晨六點左右,周怕發現項伯遠死在床上,便叫醒兩個女兒,將其送到醫院急救,實際上項伯遠已經死亡,急救沒能起到效果。項伯遠的大女兒回家後發現父親平常服用的一瓶地高辛術見了,而前一天晚上她還親眼見到這瓶藥放在房間的電視櫃上的。她為此詢問了母親周怡,周怡起初說沒看到,過了一天又拿出一瓶藥,說是在抽屜裡發現的。但這個女兒很細心,首先肯定她自己找藥時,抽屜裡絕對沒有這瓶藥,另外,父親所用的那瓶藥是她買的,每瓶三十粒,父親吃過的數量至少在十粒以上,剩下的藥應該不超過二十粒,可周恰拿來的藥瓶裡,卻有二十二粒。」
普克說:「大女兒懷疑母親給父親服用了大劑量的藥物,事後為了掩飾,又新買了藥來搪塞女兒,卻因不瞭解父親的用藥細節而出現破綻,是嗎?」
局長含笑點點頭,說:「不錯,你反應很快。大女兒雖然沒有直接向馬局長這樣指認,但她提出的問題卻很有力,她只是問,如果母親不是有隱情,為什麼要對女兒製造假象?這個女兒,從馬局長的陳述來看,是個聰明細心的姑娘,溫柔懂事,責任感強,周怡工作忙,平時都是這個女兒承擔了大部分的家務,與父親的關係一向很密切。」
普克問:「這個女兒叫什麼名字?」
局長說:「項青。」
普克問:「我到A市去,除了能夠與馬局長接觸,另一個就是項青吧?」
局長笑著說:「對了,正是她。至於採取什麼辦法進行,還有一些有關案情的具體細節,我就不多說了,你去了以後直接找馬局長,他會做好安排的。」
普克點頭說:「好的。等一下我回去收拾收拾東西就去買票,盡快趕去。」
局長站起身,拍拍普克的肩膀,笑著說:「剛剛旅遊回來,又要往外跑,需不需要休息兩天再說?」
普克笑著說:「不必了。旅遊對我來說,本來就是一種休息。局長放心,我沒問題。」
局長點點頭,笑著將普克送出了門。
普克回到處裡,找到彭大勇:「老彭,又要請你幫忙了。」
彭大勇笑著說:「一句話。」
普克說:「我今天就要趕去A市,這幾天車站的票挺緊張,我這會兒還得去查些資料,你跟車站熟,麻煩你辛苦一趟,幫我買一張今天的票。」
彭大勇說:「沒問題,我馬上去。怎麼,是不是又有新案子?」
普克笑了一下,說:「等我辦完再跟你談吧。現在不好說。」
彭大勇理解地笑笑,出門去火車站了。普克在辦公室裡給米朵打電話,正是上午上班時間,普克估計米朵不會在家,直接將電話撥到米朵工作的醫院。是別人接的電話,聽說找米朵,便讓普克稍等一下。普克拿著電話等了好一會兒,才聽到有人拿起了電話。
「喂,我是米朵,請問哪位?」米朵說話有點氣喘。
「米朵,我是普克。」普克不知怎麼,一聽到米朵的聲音,心裡便有種親切和欣喜的感覺,自己的聲音裡不由染上一點笑意。
米朵很高興地說:「啊,你回來啦。什麼時候到的?」
普克說:「剛到。可我今天又得走,還不知是什麼時候的票。米朵,真想見見你,好長時間沒跟你聊了。另外,我又有事要煩你了。」
米朵笑著說:「又有什麼案子用到我這個醫生了?」
普克笑起來:「還是你瞭解我。木過我先申明一下,想見你並不只是因為有事請你幫忙,我可不是實用主義者。」
米朵笑著說:「沒有關係,用就用嘛,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你是木是還要我說,為你效勞,不勝榮幸呀?快說吧,想問什麼?」
普克笑著說:「好吧好吧,先問問題。他高辛這種藥物的主要作用是什麼?」
米朵說:「你要聽簡單的還是複雜的?」
普克說:「盡量簡單概括。」
米朵說:「他高辛屬於洋地黃類中效制劑,主要用於治療各種原因導致的心衰,哦,就是心力衰竭,還有室上性快速性心律失常,另外,心臟病伴心擴大面臨手術或分娩時也可起預防作用。它的主要功用是增強心肌收縮力。」
「病人服用地高辛會引起中毒嗎?」
「只要用量控制不當,很容易引起中毒,甚至造成患者死亡。」
「多大劑量會造成死亡?」
「這個很難說,會因各人體質強弱、病情輕重、服藥時間長短及搶救措施等不同而有所不同。有人可能多服100毫克就不行了,有人可能服1000毫克也不會死。」
普克沉吟片刻,又說:「因這種藥物中毒導致死亡的人,從表面跡象來看,有什麼顯著特點麼?」
米朵說:「一般說來,消化系統表現症狀主要為:食慾減退、噁心、嘔吐等;循環系統主要表現為心律失常;神經系統主要表現為頭痛、憂鬱。乏力、視力模糊,色視及精神改變等。但具體情況也是較為複雜的。」
普克聽過之後。默默地想了一會兒,說:「好,先瞭解這麼多吧。等我需要的時候,我會再給你打電話的。」
米朵說:「我是搞外科的,對臨床內科這方面也不是很擅長,不過,如果你到時有需要,我會盡量幫你去查。
現在白天我一般很忙,你剛才打電話來,我剛從手術台上下來,手還沒洗呢,以後你有事找我,可以晚上打電話到我家。「
普克笑著說:「我發現關鍵時候,你的幫助總是最有力的。」
米朵笑起來:「又給我來口頭嘉獎了,好吧,我領情。不管怎麼樣,你有成績,我都會覺得很高興。」
普克想說點什麼,猶豫了一下,只是說:「好吧,那我就不多說了。等這件事忙完,我們可以安靜地談一談。你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再見。」
米朵靜了一下,說:「你也保重,等你回來再見。」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7 11:40:48
第04章
普克到了A市後,直接去公安局找了馬維民副局長。馬維民身材瘦小,膚色較黑,眼睛不大,但目光很有力量,看上去顯得穩重、謹慎。談話的態度平和樸實,沒有什麼官僚氣。短短一番寒暄後,馬維民直接與普克談起了案情。
「普克同志,你現在面臨的任務,看起來似乎並不算複雜,但實際操作起來難度很大。因為最重要的一點,你所有的調查都不能露出任何痕跡,尤其不能讓周怡有所察覺。老實說,我插手這件事,心裡也是有相當壓力的,很難預料最後會出現什麼樣的局面。」
普克理解地點點頭,他知道馬維民面臨著多年公安生涯中的最後一站,無論是從現實的物質因素,還是他個人對事業所抱有的情感因素來說,這件事都是至關重要的。
馬維民說:「我想大概的情況你們趙局長都跟你談過了吧?」
普克說:「對,不過,還有些細節,他說讓我從您這裡瞭解。」
普克將局長對他所講述的情況,又向馬維民複述了一遍。
馬維民說:「其實,我所知道的,也差木多就這麼多了。哦,還有一點,項青告訴我,三月三日晚飯及飯後,她見父親都沒有喝過酒。可是第二天早上送父親去醫院時,她聞到父親身上有酒味。項青事後問母親是否給父親喝過酒,母親一口否認了,並為女兒的態度感到惱怒。」
普克想了想,問:「項青又是問她母親藥瓶的事,又是問酒的事,她母親除了惱怒,還有其它什麼表現嗎?」
馬維民沒有直接回答普克的問題,而是說:「這樣吧,本來我也考慮,這個案子到現在為止,除了你們局長知道之外,在A市就只有你我及項青知道了。你們局長也向你提過,由於種種原因,在你調查的過程中,我可能不便與你接觸過密,即使提供適當的幫助,也只能私下進行。由於這個案子很可能是家庭內部成員作案,而且案情疑點也是由家庭成員發現的,所以,我想,項青可能會對你的調查起到一些幫助作用。我和她談過,她也表示願意支持你來查這件事。」
普克問:「您已經安排好我們見面的方式了吧?」
馬維民說:「你到之前,你們局長給我打過電話,我也和項青聯繫過了。『他看看手上的表,說:」現在快到中午了。這樣吧,我馬上和項青聯繫,我已經給你找了一個賓館,我們中午就在你住的地方碰個頭,大家商量一下下面的步驟,正好也請你吃個午飯,算是接風吧。聽你們局長說,你剛從外地回來,就被我借過來,讓你跑這麼遠,辛苦你了。「
普克含笑說:「局長不必客氣,都是一條公安戰線的,就按您的安排進行吧。」
馬維民拿起桌上的電話撥了一個號碼,接通以後說:「小青,已經到了。十二點在我們說好的地方見吧。」
普克跟隨馬維民出了公安局,馬維民沒有安排局裡的車,而是與普克在街角叫了一輛出租車,開到了一家規模木大的賓館。看樣子,馬維民是事先就安排好了,直接將普克帶到了三樓最東面朝南的一個房間,拿出鑰匙開了門,普克跟著馬維民走了進去。
房間雖不大,但乾淨整潔,空氣新鮮,讓人感覺很舒適。而且窗戶朝南,光線充足,正午的陽光從白色的蕾絲窗紗後透進來,在地面上投下細碎的影子,使房間裡流動著一種溫暖的氣息。普克看到靠窗的小茶几上,擺著一隻淡紫色的水晶花瓶,是普克喜歡的那種線條簡單柔和的樣式,裡面插著一束新鮮的蘭花。
普克轉頭看著馬維民,笑著問:「這家賓館居然還會提供鮮花服務!」
馬維民笑著說:「哪裡,這是項青親自為你準備的,花瓶也是她專門去買的。喏,還特意為你準備了新買的茶杯和茶葉,說是賓館的茶杯樣子呆板,不好看,茶葉也是陳年的,難喝。這個姑娘,總是那麼細心體貼,你見了就知道了。」
正說著,有人輕輕地敲門。
馬維民邊走去開門,邊扭頭對普克說:「她來了。」
普克看到馬維民讓進來一個看上去二十多歲的女性,中等個兒,一身黑色的套裝,過耳的短髮看似簡單,卻是經過精心修剪的。臉龐線條柔美,眼神明亮安靜,嘴角含著溫柔的笑意,唇邊有一個小小的笑渦,開口時,聲音顯得輕柔恬靜。
「你好,我叫項青。」她主動向普克伸出手,微笑著說。
普克也微笑著和她握手:「你好,我是普克。」他覺得那只相握的手溫軟柔滑,彷彿有些羞澀,輕輕一握,兩隻手就鬆開了。
項青明亮的眼睛看著普克,說:「要不是馬叔叔事先告訴我,真有些不敢相信你會是一名警察。」
普克馬上想起來,自己和米朵第一次認識時,米朵也對他產生過類似的感覺。實際上,普克清瘦白哲、斯文英俊的外貌的確常常令人對他的職業產生懷疑。他笑著說:「很多時候,人是不可貌相的。」
項青柔柔一笑,扭頭看著馬維民說:「馬叔叔,您看我們是先談還是先吃飯?」
馬維民說:「小普剛到,肯定又餓又累,我們還是先吃飯吧。吃飯的時候也不要談,過一會兒回房間再談。」
項青點點頭,說:「好,我剛才上來的時候,已經跟餐廳打過招呼,現在下去應該差不多準備好了。」
普克本想先談案情,但他還是客隨主便,隨兩人下樓去吃飯。吃飯時,三人只是隨便挑些無關緊要的話講講,普克發現項青說話不多,而當普克與馬維民說話時,卻聽得很專注。普克暗自覺得項青外表看上去柔弱,卻絕非一個沒有思想和主張的女性。
很快吃完飯,三人回到了普克的房間,項青不聲不響地為馬維民和普克沏好兩杯茶,送到兩人座位前,才又給自己沏了一杯,安靜地坐下。
房間裡有片刻的寧靜,普克的思緒已經沉入案情,他在思考著該怎樣開始整個案件的調查。想的越多,越覺得其中的不易。
半晌,馬維民開口說:「小普,關於案情細節方面,你還有什麼想問問項青的?」
普克看看項青,項青對他點了點頭,鼓勵地笑了笑。
普克說:「好,那我要先問些問題。」他對著項青禮貌地說,「我可以直接叫你的名字嗎?」
項青點頭微笑著說:「這樣最好。」
普克笑了一下,說:「我想瞭解的情況可能會比較細,也許會牽涉到家庭隱私,不知會不會有什麼不方便?」
項青垂下眼睛,細密潔白的牙齒輕輕咬了咬嘴唇,微微笑著,卻有點兒苦澀地說:「沒有關係,事情都到這個程度了,還有什麼家醜值得隱藏呢?我開始跟馬叔叔談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你儘管問好了,我盡我所知回答你。」
曹克說:「那好,我就開始問了。項青,首先我們需要確定的是,三月三日那晚,你家有來客嗎?」
「沒有。」
「那麼是否有外人非法進入的跡象呢?」
「沒有。」
「有沒有這種可能,即外人通過某種渠道進入你父母的房間,而不被人發覺,然後又悄悄離開呢?」
「絕沒有這種可能,我們家是一幢獨立的二層樓,小院子防衛很嚴密,樓裡房間的窗戶外都有牢固的防盜網,院外又有保安按時巡邏,而且家裡沒有任何受到破壞的痕跡,外人進入而不被我們發現的可能性基本不存在。」
「好。項青,你父親有心臟病史嗎?」
「有,從查出來到現在,已經快十年了。」
「是哪一類心臟病?」
「醫生診斷說屬於慢性心力衰竭。」
「他的病情嚴重嗎?」
「並不算太嚴重,從查出得這個病開始,除了偶爾心臟不舒服之外,沒有出現過特別嚴重的發病現象。」
「住過院嗎?」
「有一次動膽結石手術住了兩個星期醫院,但沒有因為心臟病住過院。」
「他平常不舒服時,會不會去看醫生?」
「剛查出有心臟病那段時間,不舒服時倒是去看的。醫生每次都是讓他吃些地高辛,他吃了覺得效果不錯,後來有一點不舒服,就按照以前的辦法吃藥,不再專門去看了。」
「這幾年你父親有沒有做過心臟方面的全面檢查?」
「每年都做,去年年底還做過一次,每次都是說情況跟以前差不多,沒有惡化,也沒有好轉。」
「他吃的地高辛是按照什麼量來的?」
「是那種每粒含量0.25毫克的,最初幾年,每次吃半粒,每天吃兩次。這兩年稍微加大了一點用量,每次吃一粒,每天還是吃兩次。」
「他自己清楚藥量的控制嗎?」
「十分清楚,我們家除了阿蘭——哦,阿蘭是我妹妹,我們家就我們姐妹兩個——不關心這些事,其他三個人都很清楚,這種藥如果服用過量,會產生嚴重的副作用,甚至引起生命危險。」
「這麼些年,他出現過自己誤食過量藥物的現象嗎?」
「從來沒有。絕對沒有。」說到這裡,項青從座位上微微欠起了身,語氣雖然溫和,但卻顯得很堅決:「父親的健康問題都是由我照料,我可以肯定這一點,他是絕不會自己誤食的。」
普克點點頭,說:「好,我知道了。三月三日那天,是個星期五,對吧?那天晚飯是你們全家一起吃的嗎?」
項青搖搖頭,說:「阿蘭晚上十一點多才回來,晚飯是我父母和我三個人一起吃的。」
「吃飯時,你父親說覺得有點不舒服是嗎?」
「是的,他說感覺胸口有點發悶,不太想吃。後來飯也沒有吃完,就回他們的臥室休息去了。」
「他不舒服是從晚飯時開始的,還是飯前就開始了?」
項青聽了這個問題,似乎略微怔了一下,沒有馬上回答,臉上的表情像是在回憶當天的情景。隨即說:「應該是從晚飯時候開始的,因為之前他情緒一直很好,還和馬叔叔打電話約好第二天一起下棋的。」說著,項青的面孔轉向馬維民。
馬維民點點頭,示意情況是這樣。
普克繼續問:「那就是說,晚飯前,他沒有吃過藥?」
項青肯定地說:「一直到晚飯後,我去房間看他的那一次,他都沒有吃藥。」
「他感覺不舒服,為什麼不吃藥呢?」
「他通常都不是一開始不舒服就吃藥的,因為有時只是非常短暫的不適,可能過幾分鐘就好。他認為不管什麼藥,總是少吃為妙。所以,往往是等到確信如果不吃藥,自己一下子好不了時,才會吃。」
「哦,明白了。那麼你能確定三月三日晚上,在他們房間的電視櫃上,看到那段時間他正在服用的那瓶藥了?」
「看到了。因為當時我還問他,現在要不要吃藥,如果吃的話,我去替他倒杯開水。他說暫時不吃,藥就在電視櫃上,待會兒如果還覺得不舒服,他自己會吃的。」
「聽說你父親平時喜歡喝點酒?」
項青臉上顯出難過的神情,低聲說:「他覺得鬱悶時,或情緒比較低落時,會喝點酒。對,應該說是常喝,但不是固定每天都喝,而且每次喝的量都不太大。」
「這麼說來,你父親常常心情不好?」
「……他,他的生活……怎麼說呢,可以說,他生活得不幸福。」項青光潔的面孔上掠過一絲陰影,語氣裡透出些哀傷來。
普克明白在這種談話過程中,必然會觸及生者對死者的痛惜之情,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普克也無法迴避。略停了停,普克又接著問下去。
「他通常喝什麼酒?喝多少?」
「以前喜歡喝高度的白酒,每次差不多二兩的樣子。後來我勸他少喝點白酒,他慢慢開始喝紅葡萄酒,每次也差木多二三兩的樣子,這樣酒精含量就比以前少多了。」
「常喝醉嗎?」
「不會,我從未見他醉過,如果你是指那種失去理智的狀態的話。」項青對普克的問話理解得十分準確,普克心裡不禁暗自讚歎她的聰明。
項青停了一下,在普克接著提問之前,又說:「的確,他是有一點酒精依賴,但程度還不深,戒不掉,但也不貪杯。他不會因為喝酒喝到失去控制力,去做他平常絕對不可能做的事。況且,當他感覺不舒服時,他會主動拒絕酒精的。」項青說話的語速不快,聲音不輕不重,清晰而富有條理,而此時,她那雙烏黑的眼眸裡,隱隱約約閃爍著一種光芒,曹克捕捉到了這種光芒,但不能確定它的意義。
普克一直提醒自己站在完全中立的立場上看問題,而不能在沒有任何有效證據的情況下,先入為主地製造嫌疑對象。他明白有些家庭關係中可能存在著極端複雜性,這種複雜性對這個家庭之外的人來說,可能會嚴重干擾他對這個家庭中真正關係的正確認識。到目前為止,項伯遠與周怡這個家庭中的關係,普克幾乎沒有任何的瞭解,他所應該做的就是,盡量保持客觀的立場。
因而,普克首先要盡力排除項伯遠是自己誤食過量藥物導致死亡的可能性。然而他略感驚異的是,他按照自己思路提出的問題,項青顯然全然明白了其中的目的。
普克再次認真地看了看項青,這個外貌溫柔恬美的年輕女性,在短短的接觸中,已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普克微笑著對項青說:「我還可以繼續問嗎?」
項青點頭說:「你不要有顧慮,儘管問好了。」
普克接著問:「你父親被送到醫院時,究竟是否已經死亡?」他暗自覺得對一個深愛父親的人來說,這種問答方式實在是有一點殘忍,但普克又無法減輕這種殘忍的程度。
項青臉上有一絲哀傷,但仍然平靜地說:「就我們家三個成員來看,是這樣的,因為我和阿蘭被母親叫到他們房間時,父親雖然身上蓋著被子,但身體已經完全冰冷……」她似乎咬住了,停了一下,又說,「……而且僵硬了。」
「醫院還是對他採取搶救措施了,是嗎?」
「是的,我當時很急迫,一送去就問他們有沒有希望,他們都不給我明確的答覆,只說他們會盡全力。但依我看,他們基本已經知道沒希望,只不過按照常規進行例行搶救罷了,當然,我母親的身份,也許會……」這句話,項青沒有說完,曹克已經明白她下半句話的意思,他並沒有追問。
「那麼,在搶救過程中所做的各項檢測,是不能提供什麼特殊結果的了?」
「嗯,這件事,我還跟馬叔叔提過,當時要是我頭腦冷靜的話,讓他們化驗一下血液裡是否存在異常的藥物濃度就好了,說不定會對現在的調查有點幫助。可惜……」項青神色有些黯然。
普克溫和地安慰她:「這不能怪你。一般人怎麼會想到這些問題呢?」
項青看了普克一眼,眼睛裡含著一絲感激。普克想,項青的這雙眼睛,真像是會表達語言似的。
「還有幾個問題,」普克略有點為難地說,「我想知道,你父親和母親,你與父親及母親,還有你妹妹,是叫項蘭吧,你們全家各人之間,平常的關係怎樣?」
項青慢慢地說:「坦白地說,我父親和母親之間……
怎麼說呢,他們之間感情不和,已經有很多年了。這個情況,馬叔叔和我父親交往最深,他也多少知道一點。「她的眼光投向馬維民。
馬維民在普克與項青對話的過程中,一直沒有插話,而是皺著眉頭,雙眼盯著地面,認真細心地聽著。聽到項青這句話,他對普克點點頭,猶豫了一下,說:「老項平常對他的家事談得不多,但這一點我想還是基本可以確定的,他和周怡之間關係不親密。」
普克想問「何以見得」,又覺得這個問題不便當著項青的面問,想了想,決定先將這個問題放到後面,找合適的機會再問馬維民。
項青接著說:「至於我和父親,我從小都是由父親照顧的,因為母親一直工作很忙,顧不上管我,很自然的,我和父親的關係便比與母親的密切。阿蘭比我小八歲,她基本是我帶大的,與我之間感情很深,與父母都有點距離,也許我有點把她慣壞了,這些年,她漸漸成了我們家一塊心病。不過,不管是我與母親之間,還是阿蘭與父母之間,都沒有什麼大的矛盾,只不過是相對比較疏遠罷了。」
普克問:「你對父親的死產生懷疑,現在項蘭知道嗎?」
項青搖搖頭,低下頭,說:「阿蘭,她,她自己生活亂成一團,唉,她是不怎麼關心這些事的。」
普克想了想,說:「暫時就這麼多問題,我想起來時再問你吧。」
大家都沉默了一會兒。稍後,馬維民間普克:「小普,你對下一步的行動有什麼想法,能談談嗎?」
普克邊思索邊說:「好,我先試著談一下吧,考慮得也不太成熟。我想,假設項伯遠不是正常因病死亡,那麼很可能是一起利用藥物實施的故意殺人案。」普克注意到項青聽到這句話時,似乎受到小小的驚嚇,身子輕輕地顫了一下。
普克心裡的念頭一閃而過,他想,如果項伯遠真的是被妻子故意用藥謀殺,那麼對於做女兒的項青來說,除了對母親罪惡行徑的憎恨之外,是否還會對親情產生深深的絕望呢?
隨即普克又提醒自己,到目前為止,還不應形成這種缺乏事實依據的猜想。他頓了一下,馬上接著說:「這樣的話,基本可以確定是家庭內部成員作的案。現在,案件的疑點集中在項青的母親周怡身上,但考慮到種種因素,又不能直接對其進行調查。那麼我現在能做的,只有依賴項青,逐漸認識、接近和瞭解周怡身邊的各種關係,以此來暗中展開調查。我想,如果一個妻子對丈夫進行謀殺的話,雖不能完全排除絕對的個人行為,但更可能與一些外界因素有牽連。所以,調查周怡身邊的關係是有必要的。」
項青眉頭輕鎖,思索著點點頭,說:「嗯,看樣子,目前也只有這麼辦了。」
馬維民說:「那麼小青,你看讓普克以什麼名義出現在A市?尤其是日後出現在你母親面前呢?」
項青想了想,看了一眼普克,說:「要不然,就說是我大學的同學吧,或者說校友也行。對了,普克,你是學什麼專業的?」
普克曾在美國留學多年,先後拿過數學碩士學位及計算機學士學位。但普克只是簡單地說:「我先學過數學,後來又學了計算機。」
項青輕輕「啊」了一聲,微笑著說:「那我可是高攀了,我只學過歷史。我們一個文一個理,肯定不能是同系的了。好在我上的F大不是專門的文科大學。這樣,就說你是我的學長吧,這樣比較合理些。我母親……他是很敏銳的。」
普克說:「可以,你是F大畢業的嗎?真巧,我還在F大教過一段時間的課呢,是好幾年以前的事兒了。這樣比較好,說起F大來,我也不至於摸不著頭腦了。」
項青有點驚喜地說:「這麼巧?你在F大學教過書?」
她這時的表情,看起來像個嬌柔的女學生了,盯著普克的黑眼睛裡,波光流溢,十分美麗。
普克不知為什麼,忽然覺得有幾分靦腆,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好在項青似乎也有些羞澀,並沒有追問。馬維民不知是否注意到這個情景,又繼續談起下一步的安排來,普克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案情上了。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7 11:41:13
第05章
半個下午過去了,馬維民在公安局裡還有工作,便先回去了。臨走前,他給普克留下了自己辦公室及家裡的電話,還有手機號碼。從下午的一番談話中,他已看出普克獨特的思辨能力及分析能力,不由對這個案子的偵破產生了幾分信心。
馬維民還告訴普克,也許直到普克拿到確鑿的證據之前,他都不能直接出面過問此事,即使普克需要公安部門提供什麼幫助,他也只能想法用變通的方式加以解決,希望普克能夠理解他的苦衷。
剩下普克與項青兩人留在賓館房間裡,忽然間,他們都覺得有一絲尷尬。
為了打破這種局面,普克只得找話說:「對了,謝謝你準備的花,還有茶杯、茶葉。」
項青微笑著說:「沒什麼,倒是我真的應該謝謝你,從那麼遠來這裡,為了與自己不相干的事忙碌。也不知你喜歡什麼花,只有按我的愛好選了蘭花。」
普克說:「哦,你選的花和花瓶,我都很喜歡。本來我還感到奇怪,你怎麼會知道我喜歡蘭花呢,原來你也喜歡。」
項青笑著說:「碰對了而已。」
幾句話一說,氣氛漸漸又變得自然融洽起來。
普克問:「項青,有一個問題,我想問問你,你能如實告訴我嗎?」
項青注視著普克的眼睛,目光誠懇,沒有什麼猶豫地說:「能,你問吧。」
普克也專注地看著項青的眼睛,語氣溫和地說:「我想知道,如果證實了——我是說如果真的證實——是你母親謀殺了你父親,你當然會恨母親,可是現在,或者說比現在更早的時候,你恨母親嗎?」
普克看到項青眼睛裡的光芒,然而他仍然不能確定這種光芒的意義是什麼。
項青的眼瞼垂了下來,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眸。片刻,她又抬起眼睛,注視著普克,坦率地說:「有時候,會覺得恨。」
「是因為她只顧工作,忽略了你們姐妹的存在,還是……」
項青微笑了一下,說:「今天剛見你面的時候,我還說你看起來不像警察呢。現在,我開始相信你一定是個出色的警察,而且,還是個懂心理學的警察,越來越要對你刮目相看了,不過同時,我也對查清父親真正的死因越來越有信心了。」
普克聽到這裡,忽然想起,認識米朵的那一天,幾乎發生了同樣的事。那時的米朵也和現在的項青一樣,初時覺得普克不像警察,但談過一陣話之後,又都對普克是一名好警察確信不疑了。
項青接著說:「你的問題真尖銳。但是我已向你保證了會坦白地回答。對,如果知道真是母親殺了父親,我當然會對她恨之人骨。而在這之前,我也常常覺得有些恨她,因為,從某種意義來說,她早已經毀了我父親。」
普克沒有插話,只是認真地看著項青。
項青說:「說起來話長,我盡量簡單地說吧。我母親的父親,也就是我的外公周至儒,在解放前是一個家產很大的資本家。你當然知道,這樣的家庭出身,在文革期間會給我母親帶來什麼樣的遭遇。我外公周至儒性格極其堅強,無論什麼樣的打擊,他都挺過來了。但我母親的兩個哥哥和一個姐姐,病的病,自殺的自殺,文革開始沒幾年,都先後去世了。我想母親是繼承了外公的性格,只要能生存下去,她能夠不擇一切手段。在應該談婚論嫁的年齡,她認識了我父親。父親出生於一個小鎮的普通工人家庭,他的父母都沒有多少文化,但父親很聰明,又好學,憑著自己的能力考上了大學。畢業後,因為表現出色留校任教。你知道我母親那時在做什麼嗎?很巧,她也在那所大學工作,但她是在學校的食堂裡做勤雜工,也兼在窗口賣飯。詳細描述他們認識的經過也沒什麼必要,總之,母親利用全部能量,牢牢抓住這個機會不放。
你以後會看到,我母親長得非常漂亮,到現在都很少有人能夠看出她真正的年齡,年輕時就更不用提了。很快,他們就結合在一起了。「
項青說著,眼神有點飄忽,似乎沉浸到了過去的歲月裡。普克忽然覺得,項青的眼神裡,有一種滄桑的氣息,遠遠超出了她這個年齡應有的沉重。
項青接著說:「過了兩年,我出生了。也許在我還不記事的那幾年裡,我們家也是一個還算幸福的小家庭。
但我太小了,那段記憶基本是一片空白。等我開始有比較清晰的記憶時,文革結束,外公平反,沒收的財產部分退回,後來外公又被吸收到政協工作。母親很快爭取到一個機會,在第一個女兒七歲的時候,真正走進了大學校門,這一次可與以往不同,她總算揚眉吐氣了。而且從此以後,憑著從外公那裡繼承的聰明和毅力,也多少借助了一些外公在政治和經濟方面的影響,可以說,她是一路順風,直到現在坐到副市長的位置上,並且是第一副市長,很有可能再向前一步。「
項青微微笑了,嘴角似乎含著一絲譏諷的意味。
「我八歲的時候,母親生下了妹妹項蘭。她的內心是不想要這個孩子的,但她是個很謹慎的女人,雖然當時整個社會的風向對她有利,但她沒有把握這種形勢是否會一直保持不變。那時,母親還需要一個穩定的家庭後盾,父親是喜歡孩子的,既然無意間有了,她也就把項蘭生下來了。而項蘭從生下來一個月起,母親就很少抱過她。項蘭是父親從一個小嬰兒帶到童年,然後,就由我接過了這個『接力棒』。」
普克一直專心地聽著項青的陳述,他聽得越多,對這個家庭關係的複雜性就認識越深刻。
項青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她一直在說話,嗓子已微微有些沙啞。稍停了一會兒,又繼續說:「母親開始有社會地位了。父親因為生性比較淡泊,加上這些年幾乎所有的家庭重擔都壓在他肩頭,在事業上沒有什麼發展,依然在大學教書。」
項青又停下來,她臉上的表情好像透著點厭倦,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我十三歲的時候,有一天夜裡,聽到他們吵架,母親像個潑婦一樣,不斷地罵父親窩囊廢、懦夫、軟蛋,幾乎把一切難以人耳的詞彙都用盡了,你簡直無法想像,她和那個白天在外人面前謙恭有禮、笑容可掬的周信竟然是一個人。你知道嗎,她罵父親窩囊廢,還有那些我都記不住的詞彙,對一個本來自尊心很強的男人來說,意味著什麼?第二天,父親從他和母親的臥室裡搬了出來,夜裡住在客廳。那時我們家房子沒現在大,我和妹妹住一間,父母住一間,還有一個小小的客廳,父親就睡在沙發上,過了好一陣子,父親老家來了個親戚,在家裡要寄住一段時間,父親才搬回他們的房間,但他又買了一張鋼絲床,從此他們的房間裡就一直是兩張床了。」
普克沒有將心裡的一絲同情與了然表現到臉上,在項青失神地停下來時,輕聲問:「你父親是從那時開始喝酒的麼?」
項青看了普克一眼,沉默著點點頭。
「他們以後還吵過架麼?」
項青說:「父親開始喝酒時,母親常和他吵,說出的話很難聽,父親最初也暴怒過幾次,甚至主動提出要離婚。那時候,離婚還不像現在這麼普遍,對於母親來說,那時離婚,可能會給她的政治生涯帶來不良的影響,所以她不但堅持不離,從此還注意克制自己的情緒,不再激怒父親,而是採取了漠然置之的態度。我到現在還記得,當她在家裡看到父親又喝了酒時,她冷冷地斜視著父親的那種輕蔑表情。她這樣的做法,其實更像一把軟刀子,徹徹底底地扼殺了一個男人的意志。我不知她是無意這樣做的,還是有意為之。」
普克想了一會兒,說:「恕我直言,項青,你父母這種狀態持續了這麼多年,你知不知道,他們各自是否在外面有……」他一時不知用哪個詞才合適。
項青接口說:「你是指情人吧?」
普克點點頭。
項青說:「父親我是知道的,他絕對沒有。他除了工作,業餘時間大部分都在家裡看書、聽音樂。偶爾出去,就是和有限的幾個朋友,下幾盤棋,打打羽毛球,看場電影。至於母親,以前,我覺得既然她不把家當家,我也不願去靠近她,瞭解她的生活。自從父親出事,我慢慢回想起來,從很多跡象來看,她很可能是有的,但實事求是地說,我沒有證據,也不願去編造。」
普克問:「你母親平時在家吃飯嗎?」
項青搖搖頭說:「她總是早出晚歸,早上在家吃過早飯走,中午都不回家,晚上通常很晚才回來,除了週末和節假日,在家吃飯的次數不多。」
「有沒有什麼規律性?比如說,固定哪一天,總是同樣的安排?」
項青輕輕皺了皺眉,想了一會兒才說:「一下子讓我說,我還不能確定。我說了,以前我也不太注意她的生活。等我先想一想,然後再告訴你,好嗎?」
普克微笑了一下,說:「好。還有,三月三日那天晚上,你父親感到不舒服,先回房間去了。你吃完飯後去看你父親,當時你母親在場嗎?」
項青說:「不在,她留在客廳裡看中央電視台的新聞聯播。」
普克問:「你在他們的房間停留了多久?能不能想起具體的時間?」
項青回憶了一下,說:「我想想,我們大約在六點半左右開的飯,父親過了十幾分鐘就回房間了。我和母親吃過飯,收拾好桌子後,中央電視台的新聞聯播剛開始,大約是在七點過幾分,我去看的父親。我跟他稍稍說了一會兒話,最多也就十分鐘吧,就出來回自己房間了。」
普克問:「那你是否知道你母親是什麼時候回房間的呢?」
項青搖搖頭。
普克又問:「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三月三日晚上,你母親是否外出過?」
項青怔了一下,臉上有點遲疑地說:「應該是沒有吧,我也不能肯定。我自己的房間裡有一套音響,回房間後就一直在聽音樂,到十一點多鐘,阿蘭半醉著闖到我房間來。這之間,我都沒有注意到外面的動靜。」
普克間:「你自己的房間裡有衛生問嗎?」
項青說:「沒有。我正準備帶你去我家裡看看呢。我家是獨立的二層樓,樓上有一間帶衛生間的大臥室,由我父母住。挨著這間臥室就是我的房間,再過去是阿蘭的房間。我和阿蘭的房間都沒有衛生間,在阿蘭房間的旁邊,有一間衛生間,是我和阿蘭合用的。」
普克問:「那天晚上項蘭回來之前,你有沒有去過衛生間?」
項青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調轉了目光,說:「沒有。阿蘭回來後,吵吵嚷嚷地和我說了一會兒話,就在我床上睡著了。我叫不醒她,後來也和她擠著睡了。哦,臨睡前,我去了一次衛生間。」
「有沒有去看看你父親呢?」
「沒有。」項青說這句話時,臉上帶著後悔的表情,「如果這時我去看看,也許就不會有什麼事了。」
「那你當然也不知道你母親那時是否在房間了?」
「嗯。」
「項蘭晚間有沒有出過你的房間?」
「可能是沒有,我睡覺很警醒,如果她起來出去,我應該能知道。」
「直到早上,整個夜間還有什麼較為特殊的情況嗎?」
「沒有。」
普克想了想,問:「你們家的大門,平時晚上是否會反鎖?」
項青說:「從來沒有,因為母親和項蘭都是常常晚歸的。」
普克「哦」了一聲,陷入了沉思。
好一會兒,普克才又接著問:「項青,你母親早上來叫醒你和項蘭時,確切的時間是幾點鐘?」
項青說:「應該是六點左右,當時很急,我沒有看表,只是從天色上估計的,我們出門時,天剛濛濛亮,差不多是平常六點鐘的樣子。」
「你母親看起來像是剛起床嗎?」
「當時我沒有注意,後來在醫院才發現,我和阿蘭都是臉也沒洗,頭也沒梳,但母親卻像是全都收拾過了,而且還和平常一樣化了一點淡妝。這一點,讓我覺得很難理解,我對馬叔叔談過。」
「你母親平常早上一般幾點起床?」
「六點半左右吧,有時也會早一些。但起床後,她一般會到二樓陽台上做做操,然後才洗臉刷牙。吃過早飯後,化化妝,換好衣服就去上班了。」
「通常大約幾點去上班?」
「七點四十左右。」
「她怎麼去呢?」
「她有專車,司機會準時在院門口接她。」
「休息日是什麼樣的規律呢?」
「星期六,她一般會在家休息一天。星期天早上,比工作日稍晚些的時間,她會出去,一般也是司機來接,可能是定好的,」
普克點點頭。思索了一會兒,忽然問項青:「對了,項青,你在什麼單位上班?」
項青說:「我剛畢業時,分配在市裡黨史研究室工作。過了一年就停薪留職離開了,現在在利基公司企劃部任部門經理。」
普克笑著解釋說:「我既然冒充你的校友來看你,總得知道你在哪兒工作吧。」
項青也笑了,說:「說到這個,我們還得企劃企劃呢。」她有意強調了企劃兩個字。「你可能陸陸續續要見一些我們家的人,或是跟我們家有關係的人,咱們倆要把一些細節商量好了,免得到時驢頭不對馬嘴的。」
普克笑著說:「好吧,反正你是企劃部經理,就由你來安排。」
項青笑過,略一考慮,便與普克談了一些細節。
談了好一會兒,項青忽然說:「呀,真快,不知不覺這麼晚了。」
普克這才發現,房間裡的光線已經暗下來。初春季節,太陽落山還比較早,窗外只剩一抹夕陽的餘輝了。從窗子看出去,所有的景物都被一層柔弱的金黃色籠罩著,而那薄薄的色彩也在緩緩地褪去。
項青說:「快到吃飯時間了,反正你早晚得認識我們家和家裡人,不如現在就去,就在我家吃個晚飯吧。」
普克想想,說:「也好。今晚你家裡人都在嗎?」
項青說:「阿蘭應該是回來吃飯的,如果她不回,一般會給我打電話。我母親可能會很晚才回來。然後就只有我了……」顯然項青是想到了平常應該在家的父親,在漸漸暗下來的房間裡,她的神情顯得十分黯然。
普克本來想說兩句安慰項青的話,想了想,還是沒說什麼,帶上房間的鑰匙,與項青一起出門了。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7 11:41:46
第06章
項青家的住房比普克想像的還大、還豪華。一大片豪華花園住宅區裡,除了幾幢高層公寓樓外,全是一幢幢有著獨立院落的小洋樓。整個住宅區看上去管理很嚴格,項青和普克乘坐的出租車到了門口,門衛顯然與項青認識,笑著和項青打了個招呼,但仍然讓出租車司機下車登過記才放行進人。
到了項青家的院子前,項青普克下了車,出租車調頭開走了。項青先用鑰匙開了大鐵門,進到院子裡,又分別用兩把鑰匙開了防盜門及房門,普克才得以進到客廳。而在項青開門的短暫時間裡,普克已經很快地觀察了整個院子和樓房的結構,從外表看來,的確如項青所說,整套住宅的安全措施是很嚴密的。
一樓進門是間寬敞的客廳,一通到頂。米色大理石地面靜靜地泛著冷光,客廳中央環繞著一組黑色的真皮沙發,兩個咖啡色玻璃茶几,純黑色電視櫃上擺著一台大屏幕超平電視機。造型簡約優美的水晶大吊燈,米色的牆壁,沒有過多的裝飾,只在兩面空白的牆上各掛著一幅油畫。油畫框是純黑色寬木邊的,客廳裡的燈亮著,普克一眼看到兩幅油畫都是自己比較熟悉的,一幅是西班牙超現實主義畫家達利的《記憶的持續》,另一幅是法國畫家盧梭的《被豹子襲擊的黑人》。
聽到開門聲,一個六十來歲的婦女從旁邊一個亮著燈的房間走出來。
「噢,項青回來啦。」那位婦女身上繫著件圍裙,邊用圍裙擦著手邊說。
項青和氣地笑著說:「哎,回來了,張阿姨。飯做好了嗎?今天有一位客人。」
「剛做好,正想打電話,問問你們姐妹倆回不回來吃飯呢。」
項青問:「阿蘭回來了嗎?」
「還沒有,也沒打電話回來。既然你回來了,我就先走了。」婦女說著,解開身上的圍裙回到房間去,普克看出來那是間廚房。
項青小聲跟普克說:「是鐘點工,每天下午四點來,打掃一下衛生,做一頓晚飯。」
正說著,鐘點工走出來了,普克笑著對她點點頭,項青也客氣地說:「張阿姨,要不然一起吃過飯再走吧,反正家裡人少。」
張阿姨笑著說:「哎,不用不用,我還得趕回去給兒子一家做飯呢,謝謝啦。你們慢慢吃啊,我燉了一鍋湯,在文火堡裡偎著呢,你端的時候小心點兒,可別燙著。我這就走了啊。」說著,匆匆走了。
普克看她出了門,問項青:「現在家裡沒別人了?」
項青點點頭,說:「嗯,就我們倆了。阿蘭不知什麼時候回來。待會兒我給她打個尋呼,問問她回不回來。
她呀……「說著,項青有點無奈地搖搖頭。
普克問項青:「這位鐘點工,每天都在固定的時間來嗎?」
項青說:「對,就是四點到六點,基本很準時,有時候會稍微晚走一會兒。」
普克問:「你們家這麼大的房子,家裡沒有請固定的保姆?」
項青說:「前兩年請過,總是找不到特別合意的。有的不會做事,有的素質不好,常帶外人來,弄得家裡亂七八糟,又不好說什麼。後來就只請鐘點工,反正家裡人不多,主要就是打掃一下衛生、做做晚飯,衣服我們都是自己用洗衣機洗,也就夠了。」
普克說:「這會兒家裡沒人,我能不能四處看看?」
項青說:「好,需要我帶你看,還是喜歡自己看,你儘管說。」
普克笑著說:「當然還是需要主人介紹一下。」
項青便帶著普克看了一下整套房間的結構。樓下除了客廳、廚房和一個小飯廳之外,還有一間頗大的書房,裡面好幾個齊到天花板的書櫃,滿滿的全是書。書房隔壁有一個小房間,項青說這是一個機動房間,平常都空著,偶爾家裡來了客人住。這個房間隔壁,是一間健身房,裡面鋪著咖啡色的地毯,地上有一套跑步機等健身器材。緊臨的一個房間裡,擺著一架黑色的三角鋼琴,靠牆是套高高低低的架子鼓,一個樂譜架,上面攤著幾本樂譜。再旁邊是一個大衛生間。
樓下看過之後,項青又領著普克來到二樓。從樓梯開始,到二樓的整個地面,都鋪設著櫻桃木的地板,房間結構就如項青下午告訴過普克的一樣。項怕遠周怡的房間在最裡頭,相鄰的是項青的房間,接著是項蘭的房間,最靠近樓梯的位置有一個衛生間。
在項青房間門口時,項青歪著頭,微笑著說:「這是我的房間,想不想參觀一下?」
普克正猶豫著不知怎麼回答,聽到樓下大門響動,扭頭向下一看,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推門進來了。
「姐!姐!我回來啦!」她聲音脆脆地叫著,隨手將手裡一隻街上正流行的裝飾有玩偶的小背包甩到沙發上。
項青看一眼普克說:「阿蘭回來了。」邊往樓下走,邊說,「阿蘭,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項蘭大聲抱怨:「還說呢,你一下午跑到哪兒去啦?
我給你公司打了好幾次電話都不在,打手機又接不通,人家有事兒找你呢。「她說著,抬頭一眼看到普克,愣了一下,那雙生動漂亮的大眼睛馬上充滿了好奇地盯著普克。
項青和普克已經到了樓下,走到項蘭面前。項青笑著對項蘭說:「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在F大時的校友,他叫普克。」
「普克?」項蘭側過頭,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地,將普克的名字念走了調。
普克微笑著說:「是普通的普,克服的克。」
項蘭眼睛快速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普克,看著項青,語氣肯定地說:「姐,是你以前的初戀男友吧?」
項青的臉一下子紅了,掃了一眼普克,說:「阿蘭,你正經點兒好不好。都說了是校友,還亂講。」
普克心裡有點好笑,覺得項蘭的表現怎麼那麼像個頑劣的孩子,按照項青下午告訴他的,項蘭今年也該有二十二歲,至少應該比現在這個樣子成熟吧。而項青對項蘭說話時的態度,也不太像個姐姐,而像個小媽媽。
項蘭長得的確十分漂亮,一頭長髮挑染成棕色,眉毛修飾得很現代,嘴唇上塗著一種帶銀粉的暗色唇膏,高挑身材,深褐色的緊身毛衣,外套一件搶眼的橙色小背心,高彈力牛仔褲將線條優美的長腿繃得緊緊的。
普克暗想,項青項蘭姐妹都是容貌出眾,但項青是一種古典溫柔的美,項蘭卻是一種現代感十足的明艷,他不由猜測,也許姐妹倆的容貌是分別繼承了父母親的特點吧。
項蘭仍然看著項青說:「別不好意思嘛,他很英俊,比章輝帥氣多了。」
項青輕輕地拍了一下項蘭的肩,加重了口氣說:「再亂說,我真生氣了。」
普克只在一旁微微地笑,他的腦子是永遠不會停止思考的。這種小節對他來說,都是對項青家庭關係的一種瞭解,他不會為此感覺不愉快。
項蘭轉過臉看著普克,嘴角帶著一絲狡黠的笑意,一隻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伸到普克面前,正正經經地說:「你好,我叫項蘭。你也可以叫我阿蘭,我姐姐和好朋友們都是這麼叫我的。」
普克笑著伸手和項蘭的手握了握,說:「你好,項蘭。『他發現自己的手被項蘭握得很緊,項蘭還悄悄用一隻指尖輕輕勾他的手心,弄得他癢癢的。
普克還真是沒有與這種女孩子打交道的經驗,尤其是在如此特殊的一種環境之下。他想鬆開手,卻被項蘭的手抓得緊緊的,又不想被項青看出來,一時之間,真不知如何是好。
項蘭一直緊緊盯著普克的臉看,忽然鬆開手,哈哈大笑起來。項青有點生氣地看著她,她忽然收住笑,湊到項青耳邊悄聲說:「姐,這人一點都不色,挺正經的。」
項青不知普克是否聽到項蘭對自己的耳語,對妹妹的表現又好氣又好笑,抱歉地對普克說:「對不起,阿蘭像個小孩子,但她沒有惡意,請別介意。」
普克笑著搖搖頭,剛才項蘭對項青的「耳語」,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夠他聽見。普克想,這個項蘭,看上去像是線條很粗、我行我素。任性放縱的樣子,其實,她的內心世界說不定會與外表截然不同。
項青對項蘭說:「好了好了,趕快洗洗手,準備吃晚飯了。」
項蘭一旋身子,從項青普克面前走開。普克毫無心理準備地聽到項蘭唱起了歌,是一首普克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時下會流行的歌。那首歌是一個聽起來聲音嗲嗲膩膩、故作甜美的女人唱的,最讓普克覺得不能忍受的是它的歌詞,而此刻,那歌詞正從項蘭嘴裡飄出來。項蘭的聲音倒是清脆甜美,可她不知是有意誇大,還是刻意模仿,把那首歌的味道唱得比原唱有過之而無不及。
「……十個男人七個傻,八個呆,九個壞,還有一個叫人愛,姐妹們,跳出來……」項蘭搖搖晃晃地走進廚房洗手,整幢房於因為空曠,有著很好的混響效果,她似乎很得意於自己的歌喉,將這句歌詞反反覆覆重複著,簡直令普克想哭出來。
項青看到普克終於沒有克制住的哭笑不得的表情,忍俊不禁,悄聲對普克說:「這鬼丫頭,她故意的,也不知為什麼,自從這首歌出來以後,每認識一個陌生男性,她就喜歡這樣捉弄人家。」
普克笑著說:「她的聲音倒真是不錯,像經過訓練似的。」
項青說:「你真有幾分耳力。阿蘭從小喜歡唱歌,我們專門送她去學過幾年聲樂,老師都說她有潛力,但阿蘭總是這樣,做什麼事都不專心,練了一陣子又……」
正說著,項蘭已經從廚房裡出來了,大而明亮的眼睛帶著點懷疑,看看項青,又看看普克,用肯定的語氣說:「我就知道,你們倆一定在悄悄議論我,對不對?」
普克暗想,項蘭其實遠比她表現出的樣子聰明,也許,她只是想用一種凡事佔領主動地位、對一切都表現得滿不在乎來掩飾她內心潛藏的某種情緒。這種情緒是什麼,普克暫時不得而知,但他有種預感,早晚他會知道,那個更真實的項蘭是什麼樣子。
項青沒有理睬項蘭的話,說:「快去準備一下碗筷,我去廚房端菜了。」又對普克道,「你可以去廚房洗手,如果想去衛生間,就在那邊兒。」
普克洗過手來到飯廳,聽見項蘭正笑嘻嘻地跟項青說:「……是就是唄,有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我又不會告訴章輝。」
項青拿筷子敲了一下項蘭的手背,項蘭笑著往手上吹氣,又誇張地用另一隻手不住地揉。
吃飯時,項青用公筷給普克夾了幾次菜,也給項蘭夾了一些。而項蘭顯得很沒食慾,用筷子懶洋洋地撥著碗裡的米粒,偶爾才吃上一小口。
項青關心地說:「阿蘭,怎麼吃那麼少?不舒服嗎?」
項蘭笑著說:「沒有啊,減肥嘛。」
項青說:「你夠瘦的了,還減什麼肥?再減就成乾兒了。」
項蘭說:「唉呀,現在時裝店就流行一個瘦字,多長一點肉,那些好看的衣服就硬是穿不進去,活活把人急死!」
項青說:「你們這些女孩兒,真是……」她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項蘭乾脆放下碗筷,說:「瞧你這語氣,好像你已經是老太婆了似的。哎,對了。」項蘭的臉轉向普克,眼睛亮晶晶地盯著普克,「你今年有多大年紀?」
項青叫了一聲:「阿蘭!」
普克一直沒怎麼說話,這時笑著說:「我大你很多呀。」不知怎麼搞的,和項蘭一起說話,好像就是沒法太正經。
項蘭眼睛一轉,說:「看你這樣子,也不過三十出頭吧。那,你結婚了嗎?」
普克笑容可掬地說:「還沒有。不過,我可沒有你想得那麼年輕。」
項蘭兩手輕輕一拍,說:「好。」
項青板起臉說:「阿蘭,今天你是怎麼了?」
項蘭卻毫不在乎地說:「沒怎麼呀,聽說他沒結婚,為他高興唄。」
說完,似乎等著兩人問她為什麼。可項青和普克都忍不住地笑,卻誰也不順著項蘭的意問為什麼。
等了一會兒,項蘭看他們沒反應,仍然很有興致地說:「我知道你們雖然嘴上不問,心裡卻想知道,我為什麼這麼說。還是我主動告訴你們吧。第一,結婚多不自由呀,再也沒有選擇的權利,天天就得對著那麼一張同樣的臉,總有一天會看厭吧。第二,要是一不小心結了婚,過不多久彼此看厭了,為了打發時間,就得生個孩子,那可就煩死了……」說到這裡,項蘭臉上一怔,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一下子沒了興致,草草收場,「第三,就算要結婚,也得找我姐這樣的。唉,算啦算啦,知道你們不喜歡聽,我不說了還不行麼?」
忽然之間,項蘭的情緒一下子低落下來,坐在桌前,雙手撐著下巴,一語不發地愣神。
項青看了普克一眼,又看著項蘭,柔聲問:「阿蘭,有什麼事麼?」
項蘭抬眼看了看普克,她的大眼睛黑白分明,這時沒有了捉弄人的表情,顯出幾分楚楚可憐來。
「沒什麼。」項蘭無精打采地說,低落的情緒與剛才簡直不像一個人。說完,她站起身,對普克勉強笑了笑,說:「對不起,你們慢慢吃,我先回房間去了。」
項青看著項蘭離開,臉上罩了一層愁雲。沉默了一會兒,說:「恐怕是有什麼事,對不起,普克,我去看看,你先吃好嗎?『普克溫和地對她笑笑,說:」沒關係,你去吧。我想她可能是有什麼事,剛才還說找了你一下午。「
項青看看普克,溫柔的眼睛裡含著一絲感激,想說什麼,又沒說出來,轉身出了飯廳上樓去了。
普克慢慢吃著飯,暗暗猜著項蘭究竟有什麼心事。
從剛才項蘭的反應來看,說不定事情會比較嚴重。普克回想著項蘭說的話,心裡已隱約猜到了是哪一類事情。
正想著,項青慢慢走了進來,普克一眼看出,項青的臉色變得很蒼白。
項青在普克對面坐下,眼睛望著桌面,長而密的睫毛低低垂著。好一會兒,才抬起眼睛,目光裡有一絲悲哀,看著普克說:「阿蘭懷孕了。」
普克沉默了一會兒,這個結果與他剛才暗中的猜測是一致的。他問項青:「多久了?」
「她也不大清楚,大概一個多月吧。」
普克想了想,平靜地說:「別著急,看看醫院有沒有熟人,帶她去處理一下。」普克想,憑項青這種家庭及項蘭這樣的性格,估計是不會留下這個孩子的。
項青克制不住低低呻吟了一聲,用手掩住面孔,聲音顯得很掙扎:「她不該這樣的,她不該這樣的……」
普克看著項青,心裡忽然隱隱感覺到一絲憐惜。這種憐惜不同於普通的同情,而是讓人出自內心地想給對方以幫助,為對方分擔憂愁與痛苦的那種感覺。在短暫的時間裡,普克極力控制自己的這種情緒,他很清楚目前自己所處的位置與身負的責任。即使能夠為項青做些什麼,也僅只限於行動本身,而不能帶有情感上的因素。否則的話,很難在下面即將進行的工作中保持完全的客觀。而偵破案件,才是普克生活的中心。
普克低聲說:「其他的問題慢慢考慮,還是先想辦法,解決最要緊的事吧。」
項青長長歎了一口氣,將手從臉上拿下來,說:「也只有這樣了。我就擔心她會出這樣的事,旁敲側擊地提醒過很多次,你也看到了,她……怎麼辦,我又不大懂這些事,又不可能告訴我媽。」
普克說:「現在醫院裡做這種手術應該很方便,不過,要找安全可靠的。我想,你陪著她去比較好。」
項青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慢慢抬起頭,看著普克,臉上露出懇求的表情,小聲說:「普克,我知道我提這樣的請求可能有些過分,可是我實在……」
普克溫和地打斷了項青的話:「別害怕,我可以陪你們一起去。只是A市我不太熟,你先找好醫院,我們盡快就去吧。」
項青默默地看著普克,有一種很複雜的光芒從黑不見底的眼眸深處浮起來。那種光芒是如此奇異,普克辨不清其中真正的內容,卻仍然被它所吸引,使他既想沉浸於其中,又有一絲絲的懼意。而這種複雜矛盾的感覺,是普克以前從未體會過的。
項青沒有對普克說謝謝,只是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告訴普克明天她會給普克打電話。然後她要送普克回賓館,普克堅持謝絕,說他想在外面慢慢走走,要考慮些問題。項青也沒有勉強普克,只將普克送到了門口。
普克走了一段路,回頭看了看,正好見到項青輕輕地掩上她們家的院門。他在原地略微站了幾秒鐘,轉身走開了。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7 11:42:27
第07章
普克從項青家出來之後,並沒有馬上回賓館,而是在街頭找了部公用電話,撥通了馬維民家的號碼。
「喂,請問馬維民馬副局長在嗎?」聽到是一位女性接的電話,普克客氣地問道。
「哦,請問你是哪一位?」
『哦姓普,您對馬局長這麼說,他就知道是誰了。「普克謹慎地回答。
對方請普克稍等,放下話筒走開了。稍過了一會兒,馬維民的聲音出現在另一端。
「小普嗎?你好你好,我是馬維民。」
「馬局長,是我。我剛從項青家裡出來,您現在有空兒嗎?今天我們在一起談話時,我有點小問題還不太清楚,想再跟您談談。」
馬維民馬上說:「有空兒有空兒。這樣吧,你現在在哪裡?」
「在外面,離項青家不遠。」
「哦,那麼過十五分鐘我去賓館你的房間找你。」
普克說:「好,那就辛苦您跑一趟了。」
掛了電話,普克馬上在路邊叫了一輛出租車,趕回了賓館自己的房間。過了幾分鐘,馬維民也趕到了。
普克沒有再與馬維民寒暄,直接進入了他關心的話題。
「馬局長,下午我們三個一起談話時,項青說她父母長期關係不好,當時她說您也有所瞭解,您能再具體談談您瞭解的情況嗎?」
馬維民笑著說:「小普,我發現你的心很細哪,下午聽你提問題時,我就有這個感覺。尤其是你在提問題時,都是盡量引導對方陳述事實,而避免對方的回答帶上過多的個人感情色彩。這種防止自己被單方面陳述引人歧途的警惕性,的確是我們從事刑偵工作的人極需具備的。」
這的確是馬維民下午與普克項青一起談話後的感受。馬維民從事公安工作多年,有過無數與被調查人、證人、嫌疑人談話或審訊的經驗。他深知在這種談話中,要保持完全的客觀與中立,並不像一般人想像的那麼簡單。甚至連他自己,在項青第一次找他談過對項伯遠真正死因的懷疑之後,都會因為他與項怕遠之間的深厚交往,以及他與從小看著長大的項青之間的熟悉關係,時時徘徊在主觀與客觀的邊界線上。
因而,馬維民所以要向X市公安局借調普克幫忙,除了他對他們解釋的理由之外,他自己與項伯遠全家之間過於密切的關係,也是馬維民擔心的一個原因。
對於普克,馬維民最初並沒有任何瞭解,只是前段時間從公安部內參表彰的近期偵破的一批大案重案中,看到了X市那件陳志字連環殺人案的偵破情況。項青找他談過後,他馬上想起那個案子,兩案的一個共同點就是,所涉及的嫌疑人都具有相當的社會地位,在調查過程中,都必須盡量做好保密工作。
正巧,X市公安局的趙局長是馬維民的老戰友。因此,馬維民很快和X市趙局長取得聯繫,向他們「借」來了普克。馬維民也聽說了普克干刑偵其實只是半路出家,才有三年多的工作經驗。而初見普克的面時,看到普克白皙斯文,言談舉止文質彬彬,不像個刑警,倒像公司裡的高級白領,或是政府裡的公務員,馬維民的心裡也不禁有些嘀咕,當然他嘴上並沒有說出來。
在馬維民更深一層的心裡,對於順利偵破這件案子,其實並不抱樂觀態度。馬維民知道,從表面上看,這個案子好像並不複雜,但實際上,可能存在的有效證據已被完全銷毀,最主要的嫌疑人又是地位頗高的市級領導——並且主管政法工作!——想在完全不驚動嫌疑人的情況下展開調查,實在是難上加難。
但是,如果對項青的懷疑置之不理,無論於情於理,自己都很難安心。畢竟馬維民與項伯遠交往了那麼多年,友情難卻。而更重要的一點是,馬維民感覺中的項青,雖然性格溫柔懂事,善解人意,但也讓馬維民感覺到一種內在的韌性與勇敢。否則,一個普通的女性,即使遇到這種類似的情況,恐怕很難像項青那樣挺身而出,同時又保持著必要的沉著和冷靜。
馬維民想,如果自己在項青告訴了她對項伯遠之死產生的懷疑之後,採取息事寧人、不了了之的態度,恐怕項青電不會真正甘心這樣的結果,不知她下一步會用什麼辦法去調查瞭解,更不知到時會出現什麼樣的局面。
所以,馬維民必須接這個案子。但迫不得已,只有用這樣一種隱秘的方式。一方面,假如這個案子最後僥倖得以偵破,在馬維民當然是盡了責;另一方面,從個人私心上講,即使這個案子破不了,對項青。死去的項伯遠以及自己的職業道德,都算是有所交待。那時,馬維民至少可以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自己已經盡力而為了。
不過,下午與普克項青談話之後,馬維民對普克的信心有所增加。馬維民想,看來,前段時間普克能夠偵破那個大案,並不是靠僥倖取得的。從心裡說,他對這個年輕的刑警產生了一些好感,同時,也隱隱懷有一種「後生可畏」的危機感。
馬維民的頭腦短暫地走了一會兒神,很快又回到與普克的談話上。
「好,言歸正傳。我和項伯遠認識快三十年了。對於他與周。冶之間的關係,多少知道一點兒。但項伯遠性格較內向,我們在一起時,很少談起家庭的話題。只有有數的那麼幾次,項伯遠情緒很不好時,對我提過幾句。」
馬維民回憶著,告訴了普克有關的幾件小事。
第一次聽項伯遠說起與周信的關係,是在周怡去大學進修的第二年,她剛剛生了第二個女兒項蘭之後。馬維民去項伯遠家,項怕遠家的房門沒有鎖,進門後,馬維民看到項伯遠一邊捧著本書看,一邊不停地搖著地上的搖車,剛滿月的項蘭在裡面躺著,眼睛閉得緊緊的睡得很甜。
馬維民笑著說:「老項,表現不錯呀,像個模範爸爸嘛。」
項伯遠淡淡一笑,搖搖頭,歎了口氣。兩人就在搖車邊擺起了棋盤,開始下起棋來。
過了一會兒,項蘭在車裡小身子一扭一扭地哭起來,聲音尖厲,小臉漲得通紅。項伯遠慌忙放下手中的棋,忙著給項蘭換尿布。看他的動作,已經是很老練的樣子。
剛安靜一會兒,項蘭在車裡「吭哧吭哧」地哼了幾聲,張著眼睛,小腦袋扭來扭去,像在找什麼似的,看看找不到,又開始哭起來。
項伯遠馬上又跑去廚房找奶瓶,沖奶粉,調好溫度,倒進奶瓶,又不放心地從奶嘴裡擠了幾滴到自己手背上,才小心地抱起項蘭,將奶嘴送到她的小嘴巴裡。
馬維民都有點看傻了,他雖然也有兩個孩子,但卻從來沒有像項怕遠這麼帶過,最多只是幫妻子洗洗孩子的尿布,在妻子騰不出手時給孩子擦擦屁股罷了。
馬維民問:「老項,孩子還不到兩個月,你們已經給她斷奶啦?」
項怕遠沒吭聲,項蘭「咕嘟咕嘟」地吸著奶嘴,吃著吃著,奶嘴還叼在嘴裡,眼睛已經閉上睡著了,項伯遠輕手輕腳地將項蘭放到搖車裡,默默地看了一會兒,才說:『凋恰是個與我完全不同路的女人。認識她的時候沒有看出來,現在瞭解了,已經太晚了。「
馬維民看項怕遠臉色陰暗,小心地問:「怎麼?」
項怕遠搖搖頭,歎了一口氣,說:「她有她的抱負,而且為了實現這種抱負,她是什麼事都可以做出來的。」
隨後,項伯遠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又開始和馬維民下棋。項蘭過不多久又開始哭鬧起來,既沒有尿,又不肯吃,項伯遠也不知她為什麼哭,正束手無策時,在上小學三年級的項青放學回家了,一進門,聽見妹妹在大哭,連忙放下書包衝過來,小心翼翼地抱起妹妹,像個大人一樣在地上轉來轉去,輕輕拍著懷裡的嬰兒,嘴裡哼著什麼調兒,不一會兒,項蘭居然真的不哭了。
馬維民有點驚奇,項伯遠對項青說:「小青,馬叔叔在這兒。」
項青一直看著懷裡的項蘭,聽見父親說話,才注意到馬維民也在,忙禮貌地叫了一聲馬叔叔好。後來看項蘭安靜了,便將她放回搖車,對項伯遠和馬維民說:「我去做作業了。」將搖車底下的□轆放下來,推著搖車到另一個小房間去。
項伯遠看著項青進房間了,輕聲對馬維民說:「這個孩子實在太懂事了,要不是有她幫我撐著,我和周怡……」話說到這裡,就停下不說了。
這一次之後,大概又過了幾年,那時周怡在事業上的發展已經初見端倪,連馬維民也有所耳聞,暗想項伯遠說過的話,看樣子是不錯的。馬維民每次去項伯遠家,幾乎都很難碰見周怡。項青在不知不覺中長大了,個子比同齡孩子高,瘦瘦的,臉龐長得很像項伯遠,非常清秀柔美。項蘭從嬰兒期進入兒童期,和她小時候在搖車裡一樣,頑皮,不安靜,常常為了一些小事哭、發脾氣,只有項青的話才肯聽。
有一天,項伯遠主動跑來找馬維民,臉色異常難看,硬拉著馬維民去外面的小飯館喝酒。馬維民明白項怕遠有心事,又知道他以前從不喝酒的,想勸項伯遠不要喝。但那天項伯遠十分固執,馬維民勸不過,只好陪著他一起喝。
喝酒時,項怕遠也不說什麼事,只和馬維民東拉西扯。喝到一半時,項怕遠的眼睛通紅,沉默了一會兒,對馬維民說:「老馬,我要離婚。」
馬維民有點吃驚,問:「你和周怡吵架了?」
項怕遠點點頭,眼睛死死地盯著桌面。
中國人的傳統總是「勸和不勸離」的。馬維民也不清楚項怕遠與周怡之間的矛盾到了什麼程度,說:「夫妻之間,有點矛盾也不奇怪,我和我老婆也常常磕磕碰碰的,彼此讓著點兒,過去也就過去了。過日子嘛,就是這個樣子,而且又有孩子。」
項伯遠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得令馬維民感到有點可怕:「我和她之間不是矛盾,矛盾是可以解決的。也不是鴻溝,鴻溝還可以跨越。在她感覺裡,我們兩個,一個在天,一個在地。除非我生出翅膀來,而我又生不出來。這樣下去,不僅夫妻感情會破裂,弄不好會反目成仇,兩敗俱傷。我已經死心了,還是早點放棄為好。」
馬維民看出事情的嚴重性,想了想,問:「是她提出離婚的?『項怕遠幅度很大地搖著頭,說:」不是。是我剛才產生的想法,還沒跟她談。「
馬維民沉默了一會兒,心裡也覺得很沉重。他知道項伯遠不是個喜歡輕易表達內心感情的人,平常無論是喜是憂,往往都淡淡的。而這一次,項伯遠顯然是受到了很深的傷害才會有這樣的舉動。過了一會兒,馬維民問:「還有沒有挽回的餘地?」
項伯遠忽然流下兩行淚,被酒精作用染得通紅的眼睛裡,有種也許只有男人才可以領略的羞辱和痛楚。他任憑眼淚默默地流著,垂下頭,慢慢地說:「你告訴我,一個男人感覺自己不再是個男人時,還有沒有希望了?」
馬維民不好再說什麼,只有默默地陪著項伯遠喝酒。他原以為項伯遠最後會酩酊大醉,出乎意料的是,項伯遠走的時候,雖然步履蹣跚,但神志卻很清醒,而且說話仍然十分冷靜。
項伯遠和馬維民分手時,拒絕馬維民送他回家,而是豎起一根指頭在自己面前,慢慢地說:「老馬,你看著吧,我一定要和她離婚。離開她了,我就是個真正的男人了。你等著看吧。」
這個晚上之後,馬維民好久沒見到項伯遠,只是隱約聽到有關項怕遠周怡離婚的傳聞。那個年代,離婚還是件容易鬧得滿城風雨的事,尤其周怡又在政府部門工作,人長得漂亮,事業又蒸蒸日上,本來就是眾人注目的焦點人物,遇到這種事,人們議論起來往往樂此不疲。
可過了一段時間,有關他們離婚的傳聞漸漸熄滅了。馬維民在公安局工作也忙,找過兩次項伯遠,都沒找到,大約半年裡,都不知道項伯遠的確切情況。
又是半年過去,馬維民再去項伯遠家,碰到了項伯遠。一見之下,馬維民隱約覺得在項伯遠身上發生了某種變化,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可又說不清究竟是什麼。從外形上看,項伯遠從前很有幾分英朗之氣與儒雅風度,而這一次馬維民看到的項伯遠,面色灰暗,大中午的,眼裡卻含著血絲,眉峰總是微微鎖著,隱隱約約透出一種暮氣。而馬維民覺得,項怕遠更重要的變化發生在內心,那個外人所不能窺視的角落裡。
一年多的時間兩人沒有見面,見面時,除了下棋,項伯遠竟是一句自己的事也沒提。而他不提,馬維民也不便多問。所以對項伯遠的具體情況,馬維民卻是一無所知的。
那大臨走時,馬維民在門口碰到了項青。一年工夫,項青完全長成個大姑娘了。仍然溫柔有禮,但顯而易見的,秀美的臉龐中隱藏著深深的憂鬱。馬維民猜想,項伯遠與周。冶之間的爭戰,已經給這個早熟的女孩子帶來了不可磨滅的影響。
此後的多年,項伯遠基本沒有再對馬維民談過自己的家事。從情緒上看,似乎也沒再產生過大的波折,也許,他已經認命了。只是馬維民發現,項怕遠好像已經染上了酒癮,雖然沒見過他醉,但常常能從他身上聞到酒味,眼睛裡也常常布著淡淡的血絲。後來項伯遠查出患有心臟病,馬維民幾次勸他戒酒,項伯遠總是淡淡說,談何容易啊。馬維民知道,直到死,項伯遠的酒癮也沒有戒除。
說到這裡,馬維民對普克說:「我所知道的情況,基本就是這樣。至於他們夫妻關係中的細節問題,就不太清楚了。」
普克問:「項伯遠跟您說他要離婚,風聲也傳出來了,可後來為什麼又沒有離呢?」
馬維民搖著頭說:「那時候總是想,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們倆之間能有什麼深仇大恨,不可解決呢?也許周。冶改變了態度,也許項伯遠本身性格就有些優柔寡斷,也許雙方都考慮到兩個女兒……總之,家家都有難念的經,外人很難真正瞭解內幕的。項怕遠不再對我提那件事,我也不好過多去問。」
普克想了想,問:「那麼,這些年來,您是否知道,項伯遠或者是周怡,他們在外面有沒有各自的情人?」
馬維民說:「老項我想不會有,他除了跟我來往多一些,業餘時間基本都在家,什麼時候去他家都能找到。至於周怡,我跟她本人並不怎麼熟悉,前兩年她升到了副市長的位置,而且主管政法這一攤子事,我們之間有了一種上下級關係,我更不可能跟她過多接觸了。所以她在外面有沒有情人,我完全不清楚。不過,好像沒怎麼聽到有人傳她這方面的事,一個可能是她的確沒有,另一個可能就是她做得太嚴密,沒有人察覺。實事求是地說,周怡是個有魄力的女人。我想,這次你肯定是要見到她的,到時你就會有所瞭解。」
普克點點頭,說:「我也在考慮,怎麼樣製造一種比較自然而巧妙的機會去接近她,還不能讓她察覺我們的意圖。」
馬維民沉吟著說:「對,這是關鍵,也是難點。」
普克忽然問:「馬局長,項青家現在住的房子您去過吧?」
馬維民說:「嗯,去過不少次。」
普克說:「這房子不大可能是項怕遠大學分的,是周怡分的公房嗎?好像很豪華啊。」
馬維民說:「那套房子的確價值不菲,你注意到它在什麼區裡嗎?那是一片高檔住宅區,那種房子又是高檔裡的高檔。市領導也分不了這麼好的房。項青有沒有對你提到她的外公周至儒?」
普克說:「下午聽她說起過。解放前是資本家吧,現在還在政協嗎?」
馬維民說:「他年齡大了,已經完全退下來了。那套房子就是他為周怡家買的。周怡那時還沒當副市長,住在單位給她分的房子裡。周至儒很有錢,老伴早就過世了,另外三個兒女都死在文革裡,只剩周怡一個親人,便給周怡買了這套房。當時周怡還不敢住,怕別人說閒話。後來她提升到副市長的位置,市政府要重新給她分房,她這才說了父親送房的情況,謝絕了政府分的房子,搬到自己那套房子去住。其實她家的出身,大多數人都知道,這種合乎情理的事,大家也不會真正議論。不過,周怡是個言行謹慎的女人,要不然,也不容易升到這個位置。」
普克說:「噢,原來是這樣,那就對了。」
停了一會兒,普克又問:「周至儒除了這套房子,還有其它什麼產業嗎?」
馬維民說:「那我可不知道了。項伯遠也沒跟我談過這些。」
普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皺著眉陷入沉思。
幾分鐘後,普克說:「我想,從月前情況看來,如果項青給我們反映的情況屬實,項怕遠並非正常因病死亡的話,不管他是被誰殺的,他的死應該不外乎兩類原因:一是情感糾葛,二是經濟問題。雖然從表面看,項伯遠似乎是沒什麼錢的,但這其中是否另有我們所不知的隱情,就很難判斷了。」
馬維民贊同地點了點頭,鼓勵普克說下去。
普克接著說:「還是先假定項青所述為真,那麼,周怡身上的嫌疑就是最大的。我想下一步,我應該想法查關於周怡的兩個問題,一是否有情人,二是否有非正常的經濟行為。周怡與項伯遠感情不和已經多年,她現在事業如日中天,如果真是因為情感問題,假如沒有什麼外來因素的影響,憑她謹慎的性格,不會如此衝動做出這種事的。另外,雖然周怡在官場發展順利,但她有一個有錢的父親,從長遠的角度看,官場只是短暫的,金錢卻永遠有價值。所以不能排除周怡在經濟方面有更多考慮的可能性。」
馬維民拍了一下自己的腿,說:「好,思路對頭。關鍵是,這兩種情況無論哪一種存在的話,都會是十分隱秘的,而你不能大張旗鼓地去查,我能提供的幫助又很有限,你準備怎麼著手去做呢?」
普克笑了笑,說:「這個家庭的關係不簡單,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特色,我正在尋找恰當的機會。」說著,普克心裡暗暗想起了項蘭,想起自己答應項青將幫助她們要做的事。不過,他想這件事暫時還是不要告訴馬維民的好,等辦過之後,看具體情況再決定。
談到這裡,夜已經深了,馬維民囑咐普克早點兒休息,第二天他還要上班,就先回家去了。
普克看看表,已是快十二點了。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拿起電話,撥了X市米朵家的號碼。電話鈴剛響了一聲,就被人接起。米朵果然還沒有睡。普克又不由想到以前,每次他給米朵打電話,米朵總像是就在電話邊似的。
「喂?」米朵說。
「是我,普克。」
「我就猜到是你,只有你才會這麼晚給我打電話。」
米朵笑著說。
「還是你瞭解我。」普克聽到米朵的聲音,便很高興,「早就想跟你說話,一直到現在才空下來。你還沒睡吧?
是不是還在看書?不要太累了。「
普克一連串地說完才感覺到,自己每次跟米朵在一起,或者只是通電話,都會顯得比平常放鬆。
米朵聽起來在笑:「真不知該回答你哪句話才好。我發覺你跟我說話時,好像比平常伶俐許多,弄得我總是跟不上你的速度。」
普克笑著說:「我是因為聽到你的聲音高興,才會變得這樣的。」
米朵聽了,好像有點不好意思,只是笑,沒說什麼。
普克拿著話筒,覺得想說的話很多,可關於案情的事一句都不能提,而他以前又最喜歡與米朵一起討論案情,並且常常能從米朵那裡獲得一些新發現或是靈感。現在不能談案子,普克一下子覺得心裡滿滿的話,就像煮了一茶壺的餃子,乾著急卻倒不出來。
米朵笑著問:「怎麼,斷電啦?」
普克笑著說:「沒事兒,只不過是短路而已,現在又通了。」
兩人說完,都覺得話裡帶「電」的意思,好像在暗示什麼似的。自從相識以來,他們雖然彼此都懷著莫名的親切與深深的好感,但又都因為彼此過去的經歷,而在雙方關係的發展上,若即若離,時遠時近。
這些年來,在普克的生活中,工作是惟一的中心,同時工作也可以幫助他轉移內心深處那些潛藏多年的問題。對於愛情,普克實在有種不堪回首的感覺。所以多年來,他一直有意無意地迴避著與情感相關的事情。普克明白這其實也是一種心理癥結,但即便已經認識到癥結所在,要想治癒它,也絕非一日之功。
普克也知道,米朵的生活同樣存在問題。但直到現在,普克也沒有來得及問過米朵一些他關心的事情。比如說,米朵至今仍保持獨身,真正的原因是什麼?比如說,米朵在對待感情問題上所持的那種消極態度,又是為了什麼?普克並非漠視這些問題的存在,而是因為工作的壓力實在太大,他沒有時間去處理這些可能會很麻煩的問題。
因而,在普克和米朵都感受到兩人之間那種默契和諧的氣氛時,普克還是和以前一樣,又將心裡的話壓了下去。
普克轉了話題說:「米朵,我現在辦的這個案子很特殊,暫時不能和你談。不過,我總感覺用不了多久,我又得向你申請援助了。」
米朵說:「好呀,沒問題。」
普克對米朵的善解人意,心存感激。他知道憑米朵的敏銳,她是能夠明白普克的苦衷的。而她總是在普克需要的時候,對他伸出援助之手,卻從不主動向普克要求任何的承諾。
普克不由柔聲說:「很晚了,你早點休息吧,我一有空兒就會給你打電話。」
米朵說:「好的,你也不要太晚了,否則又睡不好。再見。」
掛了電話後,普克躺在床上,覺得身體很疲憊,但頭腦仍保持著思考的狀態,無法安靜下來。他想起了短短一天裡進人頭腦的大量信息。這些信息和他提出來的一個個疑問,以及對下一步行動的一絲茫然糾纏在一起,折磨著他,令他久久無法入眠。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7 11:43:04
第08章
第二天早上,普克雖然一夜沒有睡好,仍然早早就醒了。他到外面活動了一會兒身體,回來洗了個澡,然後到樓下吃了點東西,再回到房間時,正好聽到房間的電話鈴響。他忙走過去接電話,想到可能是項青的。
果然是項青,她的聲音在電話裡聽起來很柔和,還帶著一點淡淡的憂傷。
「普克,有沒有吵到你睡覺?」項青有些不安地問。
普克馬上說:「沒有,我連早飯都吃過了,正準備跟你聯繫。」
項青有點遲疑地說:「昨晚我跟一家醫院聯繫過了……我沒有找熟人,怕讓我母親知道……你真的不覺得為難麼?
普克說:「你就別擔心了。怎麼樣,是我們分頭各自去醫院,還是我去接你們?」
項青說:「我和阿蘭已經準備好了,你在賓館門口等一下,我們過一會兒就到,然後再一起去醫院。」
「好,就這麼定了,待會兒見。」普克說完,掛了電話。
十幾分鐘後,普克在賓館門口看到一輛出租車停下來,項青正準備從裡面下來,普克迎上去說:「不用下來了,就坐這輛車去好了。」說著,打開前門,坐了上去。
項青在後面說:「等了一會兒了吧?」
普克回過頭,微笑著說:「我也剛下樓。你們吃過早飯了嗎?」他一眼看到項蘭縮在後排的角落裡,一言不發,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木然。
項青扭頭看了一眼項蘭,說:「我吃過了,阿蘭沒有吃。」
出租車奔馳在路上,車窗外的光線投在項蘭臉上,不停地變換著明暗度。項蘭抬起眼睛掃了一眼普克,那目光在變換的光影中顯得捉摸不定。
普克語氣溫柔地說:「阿蘭,等一會兒還是先吃點東西,好嗎?」
項青項蘭都注意到,普克用了項青常用的稱呼,把項蘭叫做「阿蘭」,她們倆都不約而同看了一眼普克。
項蘭臉上流露出一絲絲感激,點了點頭,身子向項青旁邊靠近了一點兒。
車經過一個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超市時,普克請司機略停了一會兒,他動作迅速地下了車,跑到超市裡買了點東西,又很快回到了車上,邊向司機道謝,邊將剛買的蛋糕和保鮮牛奶遞給了項蘭。
項蘭出奇地溫順,默默地打開包裝,一點點地吃起來。普克沒有再回頭,而項青在後面卻久久無聲地注視著他的背影。
到了醫院後,普克讓項青與項蘭在候診大廳裡等著,他去控了號,然後一同去了婦科。
項蘭一直一聲不吭,嘴唇緊緊抿著,完全聽從著普克與項青的安排。事情很順利,排了一小會兒的隊之後,裡面的護士就叫項蘭進去。項蘭臨進門前,回頭看了一眼,臉上的表情顯得十分緊張。
普克感覺到身邊的項青輕輕地握住自己的手。那隻手柔軟卻冰冷,手心滲出濕濕的冷汗來。普克轉頭看了一下,項青目光並沒有看普克,而是緊張地注視著那間掛了一道白簾子的簡易手術室。普克知道項青其實看不見裡面,但他能夠體會一點項青此時的心情。任憑項青握著自己的手,他的手卻保持著安靜。
過不多久,項蘭慢慢地走了出來,臉色蒼白,目光慘淡,臉上濕流流的,留著淚水的痕跡。項青急忙迎上去扶住她,她看了姐姐一眼,勉強笑了一下,說:「姐,我沒事兒。咱們回家吧。」
普克快步走在前頭,在外面叫了一輛出租車,打開車門,項青扶項蘭上了車,普克坐到了前面。車剛開出不遠,項青的黑皮包裡傳出了電話鈴聲。項青打開包找出手機,接通了電話。
聽著對方說了幾句什麼,項青說:「我現在在外面辦事,下午回公司再說,行麼?」
對方又連著說了好幾句,大概是讓項青馬上回公司,項青臉上的表情十分為難,對著話筒說:「對不起,你先稍等一下。」用手掩住話筒,對普克說:「怎麼辦,公司裡有急事,讓我必須馬上回去。可阿蘭……」
項蘭馬上說:「我沒事兒,自己能行,姐,你回公司去吧。」
普克沒有猶豫地就回頭說:「項青,你先回公司吧,我送項蘭回去,你放心,我會照顧她。」
項青睜大眼睛,意思是問普克,是否真的可以這麼做。普克笑著點點頭,項青才放下掩著話筒的手,對著那邊說:「好吧,我馬上回去。」
項青對司機說了一個地址,請司機先送她到公司,然後再送普克項蘭回家。到了鬧市區一幢寫字樓前,司機停了車,項青匆匆下去,和普克項蘭擺擺手,腳步很快地走到樓裡去了。
普克從車窗裡看到,那座寫字樓門外的標誌是利基大廈。
普克問項蘭:「你姐姐就在這家公司上班?」
項蘭拖著自己的胳膊,靠在後座上。聽了普克的問話,輕聲說:「嗯。她在企劃部當經理。」
普克看看項蘭的精神比剛出來時好了一些,又問:「整棟大樓都是這個公司的辦公室嗎?」
「大樓是利基的,他們自己用了三層做辦公室,其它當作寫字間都租出去了。」項蘭說話的聲音有些虛弱,但態度很平和。
普克問:「這個公司主要的經營項目是什麼呢?」
項蘭說:「房地產呀,金融呀,誰知道,反正什麼賺錢做什麼。」聽她說起來,好像賺錢是件很簡單的事。停了停,又說:「你可以問我姐呀,她可是憑真本事幹出來的,沒靠人家的關係……」
普克剛想再問問,忽然項蘭直起身子,指著車窗外,有點急切地說:「哎,你看你看,藍月亮酒吧,我就在這家酒吧唱歌。」
曾克扭頭去看時,車子已經開過了。只看到窗外的街上,一排排五彩繽紛的店舖,各色行人走來走去,顯得繁忙而擁擠。
項蘭又靠回椅背,微笑著說:「哎,普克。」
普克回過身看著她,笑著說:「怎麼?」
項蘭似乎恢復了一點精神,臉上的表情又變得有些活潑。她輕輕歪著頭,想了一小會兒,嘴角上又是昨晚那種狡黠的笑,說:「昨天你聽我唱那首歌,噁心壞了吧?」
普克笑著說:「你的嗓子很好呀。」
項蘭滿意地吁了一口氣,輕輕在喉嚨裡哼起了一支歌的旋律,這一次倒是很悅耳。哼了兩句,她說:「昨晚我姐跟我談了半天你的事兒呢。」
普克笑笑,沒接項蘭的話,而是問:「對了,你剛才說你在那家藍月亮酒吧唱歌,是業餘的呢,還是職業的?」
項蘭說:「唱著玩玩兒。我喜歡唱歌,唱歌可以發洩。」
普克正想接著談下去,出租車已經開到項蘭家所在住宅區的大門口。門衛從窗口探出半個身子,示意司機下去登記。
項蘭說:「算啦算啦,怪麻煩的,我們就在這兒下車走進去吧,也沒多遠。」
普克付了車錢,項蘭已經下了車,在前面慢慢走著,普克快步趕了上去。
「你沒事兒吧?」普克關切地問。
項蘭臉色依然很蒼白,天氣還冷,她的額頭上卻滲出了點點汗珠,顯得十分虛弱。聽了普克的問話,她笑了笑,忽然將自己的手臂環住了普克的胳膊,說:「走不動,你發揚一下風格,當當我的枴杖吧。」
普克任項蘭挽著。他想項蘭此刻的心裡,並不會真正像她表現出的那樣無所謂,而是確實需要一點來自外界的支持和友善。不知為什麼,普克對這個任性的女孩並不討厭,而以前,他是大不喜歡這一類女孩的,尤其怕見到那種心裡充滿算計,臉上卻故作天真的女性。普克覺得,也許項蘭的種種表現,只是掩飾她內心的真實感覺。而那些真實的感覺是什麼,對於普克來說,可能會有著不一般的意義。
進了家門,項蘭對普克說:「對不起,你先坐一下,我要去一趟衛生間。」
項蘭沒有用樓下的衛生間,而是上了二樓,先回了一下自己的房間,又出來,到了她和項青共用的衛生間。普克坐在一樓大廳的沙發上,大廳是一通到頂的,二樓的房間環繞著大廳的空間,由一圈雕花的欄杆圍出一條走廊。從底樓大廳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人在樓上走廊的舉動。
項蘭在衛生間裡的時間很長,普克時不時向上看一眼,快半個小時了,項蘭還沒出來。普克有些擔心,不知會不會出現什麼意外的情況,便順著樓梯走上去,還走邊提高聲音問:「項蘭,你有事兒嗎?」
裡面沒有回答。普克走到衛生間的門前,輕輕敲了敲,裡面沒有反應。加重力度再敲,還是沒有動靜。普克貼上去想聽聽,這時,門突然打開了。項蘭笑嘻嘻地站在門裡看著普克,雙手背在後面。
「我就是想看看,要是我一直不出來,你會不會擔心。」項蘭說。
普克有點好笑,說:「你真是個小孩子。」
項蘭走出來,手裡拿著一包衛生巾,走向自己的房間,背對著普克說:「算了吧,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真是小孩子,就不會出這種事兒了。」
普克站在原地,說:「項蘭,你如果沒什麼事兒,我就先……」
項蘭剛走進房間門,聽到這話,馬上轉過身,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普克說:「你想走啦?」普克點點頭,說:「我還有點兒事情要辦。」其實,普克心裡一時也拿不準,下一步自己該做些什麼。
項蘭撇撇嘴:「你不是說讓我姐放心的嗎?她還沒回來,你怎麼能走?萬一你一走,我就不行了,你怎麼跟我姐交待?」
普克真有點拿項蘭無可奈何,說:「那你回房間好好休息吧,我在樓下坐一會兒,如果有不舒服再叫我。」
項蘭說:「我房間裡也能坐,我都不怕,你難道怕我把你吃了不成?」說著,走進房間,把門大大地敞著。
普克想了想,只得走進去。項蘭已經坐在床上了,伸手揭開被子蓋在身上,頭靠著床後面的牆壁。
項蘭的房間以酒紅色為基調,輔以黑色。白色等對比度強烈的色彩,加上牆上大幅的彩色搖滾明星海報,和項蘭自己兩張黑白明星照,顯得現代感十足。普克四下掃了一眼房間,地板上鋪著黑白相間的厚地毯,沒有一隻椅子之類可坐的東西,倒是有幾隻彩色大坐墊散在地毯上。
「請坐。」項蘭一本正經地說,「將就一下,就坐在墊子上吧。我這裡很少來客人,偶爾朋友來了,都是那麼坐的。」
普克笑了笑,在一隻墊子上坐下。靜靜地看了項蘭一會兒,溫和地說:「還痛嗎?」
項蘭一怔,臉一下子紅了,垂下眼皮,再抬起時,眼裡亮閃閃地充滿了淚光,臉上擺出的那種無所謂的姿態也褪去了。好一會兒,才說:「你和他們,都不太一樣。」
普克微微地笑著,說:「還是跟我說說你唱歌的事兒吧。」
項蘭笑了,把被子一直拉到下巴上,說:「我是真的喜歡唱歌。」
普克說:「聽項青說,你是受過聲樂訓練的,自己又喜歡,為什麼不把它當作一份事業認真去做?」
項蘭支起膝蓋,下巴擱在膝蓋上,瞇起眼睛說:「我現在這樣也沒什麼不好,想唱就唱,不想唱就不唱,交幾個朋友,自己尋個開心罷了。反正我幹什麼,幹得好與壞,都不會有人真正關心。」
普克笑著問:「項青呢?你不覺得她是真正關心你嗎?」
項蘭點點頭,說:「這個我知道,我們這個家裡,也只有姐姐比較關心我。其他人,都是自己顧自己。不過,姐姐那種做人的方式,實在太辛苦,我是學不來的。我還是比較喜歡輕鬆自在、無拘無束的生活。」
普克聽了,輕輕一笑,對於項蘭的話不置可否。在此之前,普克雖然沒有直接與項蘭這一類女孩子打過交道,但他遇見過不少類似的女孩。她們年輕,家裡有著良好的經濟基礎,頭腦也算聰明,喜歡新鮮事物,追求時尚,缺乏責任感,不考慮未來,最大限度地滿足於目前的感官刺激。表面看來,她們對外界的評論不屑一顧,我行我素,一切以自我為中心。其實,他們往往是一群迷失了方向的羔羊,因為找不到真正的自我,才會以各種各樣的面具對自身的脆弱加以偽裝。
普克心裡有些想勸勸項蘭,但又知道,她這樣的女孩子,常常是最不聽勸的,她們會有一大套理論為自己做辯解。而普克目前的任務不是充當教育者,一切的行動都應當以案情偵破為中心。也許在案件結束之後,普克會和這個雖然任性、但又令普克感到幾分親切的女孩子好好談談。
普克繞過那個話題,說:「來了才聽項青說,你父親半個月前去世了。他年紀好像並不大,怎麼會突然去世呢?你姐姐好像很傷心。」
項蘭歎了口氣,說:「唉,誰知道,平常身體還可以的呀。就說是有心臟病吧,也病了十來年了,一直都沒事兒的。睡了一覺就不行了,想想都怪可怕的,人的生命原來可以這麼脆弱,說沒就沒了。所以呀,趁著現在健康,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免得到時突然死了,什麼滋味都還沒嘗到!」
項蘭說起這件事,露出點心有餘悸的樣子,但卻看不出特別的傷心來。
普克說:「你父親去世那天,你在不在他身邊?」
項蘭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送他到醫院時我在,不過,他那時好像已經那個了。頭天晚上我出去參加一個派對,很晚才回家,沒見著他。聽姐姐說,說不定我回來那陣子他已經那個了。」項蘭好像很不喜歡「死」字,總是說「那個」,普克倒是懂得她的意思。
普克問:「那你姐姐和媽媽當天在家嗎?」
「我回家時,大概有點喝多了,迷迷糊糊跑到姐姐房間去,好像還跟她聊了一會兒天,後來就在她的床上睡著了。我媽在不在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回來沒看見她。不過,第二天早上,是她來叫我和姐姐起床的,說爸爸好像心臟病發了,要趕快送醫院,我們就急急忙忙起來,打電話,等救護車,送他上醫院了。」
項蘭說到這裡,忽然「咦」了一聲,說:「哎,有一件事倒是挺奇怪的。」
普克不動聲色地問:「什麼事?」
項蘭說:「那天在醫院搶救爸爸沒搶救過來,當時姐姐很傷心,但她卻忽然問我媽,她那天是不是起得很早。我聽了那話覺得怪怪的,仔細看了一下我媽,咦,真是的,我和姐姐臉上都亂七八糟,我媽可是乾乾淨淨的。」
說到這兒,項蘭忽然眼睛一轉,說:「喂,你怎麼這麼關心這事兒呀?好像公安審案子一樣。」
普克笑了笑,若無其事地說:「你看我像公安嗎?」
項蘭一本正經地說:「太像了!」馬上自己又忍不住笑起來,說,「得了吧,你要是公安,我就是政治家了。你看我像政治家嗎?其實人人都說我跟我媽長得特別像,可我媽一看就像個搞政治的,而我呢,怎麼看怎麼不像。我不像政治家,你不像公安,都不是因為長相,而是那種感覺。你懂嗎?」最後一句話,項蘭說得老氣橫秋,令普克暗暗想笑。
普克說:「你媽是不是特別寵你?我看,你姐姐也夠寵你的。」
項蘭說:「我姐對我是挺不錯的,但我媽可從來沒寵過我,她只是不管我而已。你知道我媽跟我難得談一次話時怎麼說嗎?她板著那張政治家的面孔說,我對你反正是不抱什麼希望的,你只要別在外面給我惹事丟臉,我就滿意了。你看,這種當媽的。外面的人還以為我有這麼一個有地位的媽媽多幸福呢,其實……她的心思都用在她自己的事兒上了,這個家裡誰的事兒她都不會放在心上。」項蘭說話時,臉上的表情很豐富,學她母親板著臉說話的樣子時,顯得格外誇張。
普克問:「你爸爸去世這麼突然,你媽一定挺難過吧?」
項蘭撇撇嘴,說:「她還沒我難過呢,總共就追悼會上掉了幾滴眼淚,說不定還是給人家看的。我姐姐說,讓我爸爸在醫院多停兩天,說不定老家的親戚要來告個別什麼的,她都等不及地催著趕快火化,說什麼不必注重形式,心意在就可以了。我看,根本是她巴不得我爸爸早點死。」
普克做出難以置信的表情,說:「這怎麼可能呢,你肯定在胡說了。」
項蘭說:「信不信由你。告訴你吧,他們裝作沒事的樣子,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其實我一清二楚,他們倆早就翻了。恐怕連我姐都沒我清楚,我媽呀……」
普克心裡暗暗一陣緊張,偏偏項蘭說到這裡,賣關子似的又停住了,也不知是有意吊普克胃口,還是覺得這種家醜畢竟不便外揚。
「嗨,我跟你說這些事幹嗎,和你又沒什麼關係。還是說說你和我姐的事兒吧,說真的,我看我姐對你很不一般,比對章輝特殊。」項蘭有點興致勃勃地說。
普克暗自著急,卻又不能表現出來,只好隨意地說:「章輝是誰呀?聽你提過兩次了。我猜是項青的男朋友吧?」
項蘭說:「男朋友倒是男朋友。不過章輝挺不容易,跟我姐姐談了快十年,我姐還對他不冷不熱,也不肯跟他結婚。章輝真算是有耐心,連我有時候都看不下去,勸我姐趕快嫁給他算了,年齡都不小了,可我姐說,章輝要是急,讓他另找好了。說真的,別看我跟我姐感情好,但我常常覺得挺不瞭解她。」
普克笑了一笑,沒說什麼。
項蘭卻誤解了普克的沉默,說:「你是不是以為我姐故意擺譜?不是的,雖然我姐對章輝有點冷淡,但除了章輝,她從來沒有再談過一個男朋友。你都不信吧?我姐人漂亮,又聰明能幹,還那麼溫柔體貼,追她的男人太多了,可她不知怎麼,連最起碼的機會都不給人家。她又不願意冷冰冰地傷別人的自尊心,就說自己早有男朋友了,就是章輝,而且跟章輝感情很好,不能再接受別人的感情。你看,章輝是不是像我姐拒絕男人追求的一塊擋箭牌?」
普克忽然之間對這件事有了一絲好奇心,一時之間,他也來不及分析這種好奇究竟是因為與案情有關,還是純粹時項看個人的興趣。
「項青和你關係那麼好,就沒有告訴過你為什麼?」
普克問。
「我說過,我們倆感情是好,但項青比我大八歲,我從很小的時候就是她帶我,有時我覺得我倆不像姐妹,倒像是母女。她的事情並不太跟我說,也許覺得我不懂事,把我當小孩子吧。唉,你說,我們這個家在別人眼裡,要錢有錢,要地位有地位,我是不是應該挺幸福的?其實我們家每個人都,都……怎麼說呢,反正我覺得我不快樂,我爸不快樂,我姐也不快樂,只有我媽,雖然在家時看起來臉總是沉沉的,話也沒幾句,但她在家時間少,成天在外面,是不是比我們要快樂一點兒?」項蘭說著,臉上佈滿了惆悵,顯得比平時成熟許多。
普克想了想,說:「你母親這麼不顧家,你父親就不說什麼嗎?『項蘭斜了普克一眼,說:」這可是我們家的隱私。「說完,又微微一笑,」不過,看在你今天保護我的分上,「她把」保護「兩個字說得重重的,」我可以告訴你一點兒。你知道為什麼嗎?「
普克笑著說:「什麼為什麼?」
項蘭說:「我為什麼把自己家的秘密告訴你呀!」
普克反問:「不是因為我保護你了嗎?不過,保護你時我可沒想這麼多。」
項蘭說:「我知道,就是知道你不是預謀的,才覺得你不錯。跟你說,我想:讓,你,當,我,姐,夫!」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表情倒是很認真。
普克等了:「你剛才還說,你勸項青趕快嫁給章輝的。」
項蘭說:「那是在認識你以前嘛。而且,就是這次你不出現,我看我姐也不一定會嫁給章輝。雖然他們也常常約會,但從我姐約會前後的表情都可以看出來,哪像是在戀愛,就是在完成任務嘛。」
普克心裡一直記得剛才項蘭說了一半的話,似乎她掌握了母親什麼秘密。可普克又無法直接問項蘭,因為他已經發現,項蘭看上去像個小孩子,沒什麼心機,其實是十分聰明的。在對項蘭的性格真正瞭解之前,還不能排除她是在用她表現出的單純掩飾某種秘密的可能性。
普克不能過於明顯地追問項蘭,而項蘭說話往往又信馬由韁,想到哪兒就說到哪兒,一個話題談了一半,又岔到另一個話題。對於普克來說,簡直像是在考驗他的耐心。
還好,這一次,項蘭繞了一圈,又回到剛才的話題上。
「我們家除了我之外,其他人之間的關係很微妙,你要是想當我的姐夫,得好好琢磨琢磨。不過,有些事如果我不告訴你的話,你自己是怎麼也琢磨不出來的。」項蘭有點小小的得意,注意地看著普克的反應。
普克仍然只是微微地笑,並不接項蘭的話。
項蘭忍木住,接著說:「你想娶我姐的話……」剛說一句,看著普克身後的方向,笑著說:「姐,你回來啦。」
普克回頭一看,項青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門口了。普克一直沒有聽到項青開大門或者上樓的聲音,一來也許與項蘭談話太專心,二來項青平時走路做事本來就是安靜而輕盈的,不會有太大的聲音。
項青看著項蘭,似笑非笑地說:「又在胡說八道。」
項蘭也笑著說:「我是胡說八道呀,只怕這一下子說到你心裡去了吧。」然後將被子往頭上一拉,在裡面悶聲悶氣地大叫:「我不當燈泡了,你們倆快走吧,讓我睡覺。」
項青無可奈何地笑著搖搖頭,看看普克,普克也笑著站起來,兩人便走出了項蘭的房間,項青將門輕輕帶上。
項青微笑著說:「對不起,我知道項蘭有時很難纏的。」
普克笑笑,邊往樓下走邊說:「她還好,我們到外面談談吧。」
兩人走到大門外,站在院子裡。院子面積不太大,一邊是葡萄架,另一邊的土地被整整齊齊辟成幾小塊,大部分土地光禿禿的什麼都沒長,只有一塊冒出了嫩嫩的綠芽。普克看不出那是什麼植物。
項青看到普克在看那片地,目光也投過去,臉上隱隱浮現出一層憂傷。她走到地裡,小心地沿著田埂走到那片發了芽的植物前,蹲下身,輕輕地撫弄著一顆幼芽,歎了一口氣,說:「這是他撒的種子,這些天我沒注意,誰知已經發芽了。」
普克輕聲叫了一聲:「項青。」
項青扭過頭來,看著普克。正午的陽光照在她的頭頂,給她柔順的黑髮罩上一層藍色的光澤。她的面孔在頭髮的陰影裡,顯得柔弱淒涼。
普克說:「我想和你談一談。」
項青站起身,走到普克身邊,惆悵地說:「今天陽光真好。唉,要是一切都沒有發生該多好。」又轉過臉,對普克溫柔一笑,「好,你說吧。」
普克說:「剛才我跟項蘭聊天的時候,聽到她提起一句和你母親有關的話,好像是知道你母親什麼秘密似的,可是又沒說完。當時我不方便追問,而且她剛做過手術,應該讓她先休息一下再說。我想等過兩天,她感覺好一些了,再找個什麼合適的理由問一下。你看呢?」
項青說:「是嗎?她像個小孩子一樣,會知道我母親什麼秘密?我沒聽她跟我說過。」
普克與項青項蘭剛接觸兩天,已經看出項青始終是將項蘭看作一個不懂事的孩子,普克心裡對項青的這種態度有一點不以為然。他含蓄地說:「項青,項蘭有二十二歲,其實應該獨立了,而且,她也不見得沒有能力做到獨立。」
項青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也不是不知道。只是有些事情做起來,會和你的想像有很大差距。」
普克說:「好吧,我過兩天再找她談,現在我先回賓館去,有些問題我想考慮一下,等我有點頭緒了,我們再一起商量。」
項青說:「也好。哦,對了,你等一下,我去給你拿一張名片,上面有我的手機號,有事兒的話,就打這個電話,一般都能找到我。」
項青快步走回家裡,再走出來時,手裡拿著一張名片,遞給普克。普克接過,看了看收好,然後就和項青道別走了。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7 11:43:37
第09章
普克離開項青家以後,項青在院子裡站了一會兒,慢慢走回屋裡。看看時間,已經是十二點多了。以前項伯遠還沒退休的時候,中午全家都在外面各自吃午飯,所以家裡只請了一個下午的鐘點工,做一頓晚飯就可以。
後來項伯遠退休了,中午一個人在家,仍然沒請鐘點工,只是他自己隨便做點什麼吃。
現在,項蘭躺在床上,該吃午飯了,項青不知家裡有什麼吃的。平常家裡的菜,都是鐘點工下午帶來。項青走進廚房,拉開冰箱門看了看,也不知項蘭想吃些什麼。走上樓,到了項蘭房間門口,項青輕輕敲了一下,問:「阿蘭,睡著了麼?」
項蘭在裡面叫:「姐,你進來吧。」
項青推門進去,又隨手帶上門。項蘭探頭向項青背後張望,問:「他走啦?」
項青笑著說:「他是誰?」
項蘭笑嘻嘻地說:「還跟我裝糊塗?哎,姐,我覺得這個普克比章輝更適合你。而且,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心裡是不是也挺喜歡他的?」
項青走到項蘭身邊,捏了捏項蘭的鼻子,說:「要你這麼關心我的事。你看你,總怪我把你當小孩子,可這麼大人了,一點都不知道保護自己。現在受罪了吧?是不是很痛?」說著,項青的眼圈有點紅了。
項蘭一下子收住了笑,伸手拉住項青的手,貼著自己的臉:「姐,對不起,讓你為我操心,別生我氣,下次我一定注意。」
項青恨恨地說:「到底是誰幹的?」
項蘭咬著嘴唇,楚楚可憐地看著項青說:「你是不是要去找他?我不能跟你說,他知道我告訴你的話,會再也不理我了。」
項青又心疼又生氣,說:「阿蘭,如果就因為這個,他都會不理你,他怎麼可能愛你?如果不愛你,又和你在一起發生這樣的事,他知道做人的責任麼?這麼不負責任的男人,你還有什麼捨不得的?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項蘭坦白地看著項青,說:「這還不簡單麼?我知道他也許不夠愛我,但是我很愛他。」
項青不以為然地說:「你愛他?你懂得什麼是真正的愛嗎?」
項蘭有點不高興了,放下項青的手,說:「姐,你以為我真是小孩子呀。就算我沒你成熟,也不等於我就沒有懂得愛的權利吧。何況,你夠成熟夠穩重,你能說自己真正懂得愛嗎?你都三十歲了,你有沒有過自己真正的愛情呢?」
項青的語氣有點軟:「我不是有章輝嗎?」
項蘭說:「你看,你都不敢說你愛章輝。你愛章輝嗎?如果愛,為什麼這麼多年,一直不肯跟他結婚?如果不愛,為什麼又一直拖著不跟他分手?你到底在做些什麼呢?」
項青看著項蘭的眼睛,有一些吃驚,像是第一次發現這個自己一直當成小女孩的妹妹,也有會思考的一面。好半天,才說:「阿蘭,愛與婚姻是兩碼事,有時候兩個人相愛,也不一定就要結婚。」她自己也覺得這句解釋沒有力量。
項蘭歎了口氣,說:「對不起,姐,我知道你是真心為我好,我沒想指責你,也不知道你究竟有什麼樣的問題。我知道你這麼說其實只是在搪塞我。不過,我想你的問題可能也很複雜,複雜得沒辦法跟我說。是不是跟愛有關的問題都那麼複雜?就像我吧,真是覺得自己很愛他,可又不知該怎麼去愛。你知道麼,有時候我感覺到自己在他心目中並沒有太多的地位,我當然很痛苦,我也有我的尊嚴。可我不知道怎麼才能從對他的感情中自拔。有時候,故意在心裡想他的壞處,讓自己恨他,好無牽無掛地離開他。可是心裡再恨,只要見到他的面,只要想起有時候他對我的好,我就會失去控制,又陷到裡面。」
項青怔怔地看著項蘭,好一會兒才說:「他叫什麼名字?你放心,我只是覺得自己應該多關心你一些,並不是要去找他的麻煩。」
項蘭研究地看了看項青,確定項青沒在騙自己,才說:「叫肖巖。」
「肖巖?」項青想了想,說:「是在藍月亮酒吧演奏的那個吉它手?」
項蘭點點頭:「嗯,你見過他的。不過,那時候我們還沒在一起。」
項青說:「原來你是為了他,學也不上完,就去藍月亮唱歌的?」
項蘭有點不耐煩地說:「本來也不想上學,有什麼意思,學的東西都不是我喜歡的,拿個文憑又有什麼用?人不能一輩子都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吧。真是那樣,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項青說:「阿蘭,要是你生在一個貧窮的家庭,如果不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就生活不下去,你怎麼辦呢?」
項蘭說:「幹嗎想那麼多?反正現在咱們家有錢。再說,真是生在那樣的家庭,說不定自然而然就獨立成熟了,未必不比這種家庭幸福。」
項青沉默了一會兒,說:「肖巖知道咱們家的情況嗎?」
項蘭說:「你以為肖巖是看中了咱家的錢?姐,你也太小心了,世界上不是每個男人都只重錢、不重情的。肖巖要是為了錢,還不把我哄得好好的,趕快騙我結婚?為什麼還對我帶搭不理,總是要離開我呢?」
項青冷笑了一下,說:「阿蘭,人心是很複雜的,你怎麼知道他不是個有經驗的老手,對你使的是欲擒故縱的把戲?換了我是男人,我也知道你這樣的富家小姐,什麼東西都太容易得到,反而越是得不到的東西越想得到。」
項蘭皺起眉,看著項青:「姐,你為什麼會把人想得那麼壞呢?那你說說看,這個叫普克的,是不是也可能像你說的那樣?」
項青想了想,說:「他好像有點不一樣。」
項蘭笑著說:「看,對你喜歡的人就格外寬容,真是自私。他不才來兩天嗎,你就對他這麼有好感,那當年在一個大學的時候為什麼不跟他戀愛呢?」
項青笑著說:「不關你的事。」
項蘭說:「那關不關章輝的事?姐,你是不是打算換人了?」
項青輕輕打了項蘭一下:「警告你哦,下次不能在普克面前亂說話。哪兒有什麼換人的事!對了,今天我不在,你都跟他亂說些什麼了?」
項蘭說:「我可是從沒有那麼認真地跟人談話的。你也知道,這個普克雖然看上去挺溫和,讓人覺得很舒服,但跟他說話,好像總想說真話似的。今天也沒說什麼呀,他問我爸爸的事,我就跟他講講唄。還問你的事,當然,那是我先跟他提的,他倒沒有主動打聽。說真的,姐,我覺得普克這人不錯,你可以考慮跟他繼續發展。」
項青說:「不說這個了。阿蘭,姐想問你點正事兒。你要跟我說實話。」
項蘭說:「這麼嚴肅,什麼事兒?」
項青說:「你是不是知道咱媽一些事,又瞞著我?」
項蘭仔細打量了項青一眼,說:「是普克跟你說的?」
項青說:「你只說有還是沒有。」
項蘭說:「奇怪,我怎麼覺得你們倆有點神秘兮兮的?普克到底是不是你的校友?你們倆到底在幹什麼?」
項青認真地說:「你先告訴我,我再告訴你。」
項蘭想了想,笑著說:「我才不上你的當呢,等我跟你說了,你不告訴我,我又能把你怎麼樣?」
項青懇切地說:「阿蘭,你不相信我嗎?」
項蘭又想了想,說:「好吧,其實我也不是多想知道你們的事,八成跟我沒什麼關係。至於我說媽的事兒,姐,你真的一點兒都沒發現?」
項青神色有點緊張:「發現什麼?」
項蘭說:「外人看不出咱爸媽的關係,你的心那麼細,還會看不出?」
項青沉默了一下,說:「你也知道?」
項蘭說:「唉呀,你真以為我是傻子呢。小的時候我真不懂,好像也沒怎麼看到他倆吵架,還以為他們挺好的。後來慢慢長大了,媽在家的時間是很少的,可她在家的時候,跟爸爸也很少說話,就算說幾句話,也是客客氣氣,像裝給我們看似的。爸爸也是,從來不問媽媽為什麼回家那麼晚?為什麼不回家?上哪兒去了?表面看是對媽媽寬容,其實根本是不關心。你難道不覺得咱們這個家,雖然房間比人家的大,東西比人家的好,可完全是冷冰冰的,一點溫暖都沒有?」
項青聽了,靜靜看著項蘭,好一會兒才柔聲說:「阿蘭,你是不是覺得,我們都有點忽略你了?」
項蘭說:「我要說沒有,那就是騙你的。其實,你以為我只會想著吃飽穿暖的問題,而沒有感情上的需要?就說一個簡單的問題吧,你知道我為什麼那麼喜歡肖巖麼?其實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因為我特別喜歡他抱我、吻我的感覺。」
項青說:「我可不想聽你們那些細節。」她的臉微微有點紅了。
項蘭「嘖」了一聲,說:「你看你看,我是認真跟你討論問題呢,不色情的。我跟你說啊,認識肖巖以前,我也跟幾個男的來往過,有些是夠噁心的,你剛跟他隨便一點,他就想和你上床。一抱住你,就急急巴巴地渾身亂摸亂啃。我又不是他們發洩性慾的工具!對這種男人,我可以馬上就走,頭都不回。不過肖巖和他們不一樣,肖巖第一次抱我時,是那麼溫柔地把我摟在懷裡,輕輕地搖啊搖啊,手慢慢地撫摸我的背,撫摸我的頭髮……唉,你真不知道當時我的感覺,一點關於性的想法都沒有,就是覺得那麼純,那麼溫暖,那麼安全,人像躺在搖籃裡快睡著了一樣。」
項青看著項蘭臉上陶醉的表情,眼睛睜得大大的,卻沒有插話。
項蘭閉著眼睛,像是沉浸在那種感覺裡:「我就想啊,原來一個懷抱可以這麼舒服。為什麼以前就沒人抱過我呢?好像從我記事起,就沒人這樣溫柔地抱著我,輕輕地搖著我。我想,可能一個人出生之前,在媽媽肚子裡的時候,就是這種感覺吧。」
項青忽然有些難過,伸出手輕輕地摸摸項蘭的頭髮。
項蘭睜開眼睛,惆悵地說:「我印象裡,媽媽是從來沒抱過我的。爸爸呢,好像在我很小的時候抱過,都記不得了。你雖然一直照顧我,可你自己還是個小孩兒……
唉,一想到肖巖抱著我的那種感覺,什麼氣都沒有了,就是覺得不能沒有他。「
項蘭說到這兒,又長長地歎了口氣,愣了一會兒神,半晌才說:「姐,其實咱爸也挺可憐的。」
項青抬起眼睛看著項蘭:「為什麼?」
項蘭說:「你難道不知道,他們倆早就不睡在一起了?」
項青臉一紅,說:「他們夫妻的事,你怎麼能看到。媽不是老說她睡眠不好,才分床睡的嗎?」
項蘭說:「可咱媽在外面有人,這你知道嗎?」
項青皺著眉:「真的?」
項蘭說:「誰騙你。」
項青問:「那人是誰?」
項蘭說:「是誰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他住在哪兒。」
項青坐直身子,神情嚴肅地說:「阿蘭,你說的是真還是假?你怎麼知道的?」
項蘭有點得意地說:「絕對是真的。至於我怎麼知道的嘛,有一點點巧合,但也有一點我的機智和警覺。」
項青著急地說:「你就別賣關子了,這件事很重要。」
項蘭說:「你剛才答應我,我告訴你了咱媽的秘密,你就告訴我你和普克的事,現在我已經說了,輪到你了。」
項青看著項蘭,沉默了一會兒,說:「阿蘭,爸爸死了,你心裡難過麼?」
項蘭說:「當然了,他總是我爸爸呀。」
項青表情嚴肅,小聲說:「如果你知道他不是因為心臟病死的,而是有人害的,你會怎麼做?」
項蘭騰地一下挺起身子,臉上露出受驚嚇的表情,輕聲叫:「你是說有人謀殺了爸爸?不會吧,你可別嚇我!咱們家會發生謀殺案?」想想,又睜大眼睛,「天哪,不會是咱媽……」她一隻手掩住自己張開的嘴。
項青站起身,走到門口,打開門向外看了看,又關上門,走回床邊坐下,看著項蘭的眼睛說:「所以我說,你剛才講的內容很重要。」
項蘭眼睛轉了轉,說:「那,那個叫普克的,他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項青說:「他是公安局的,就是來調查這件事。不過,他不是咱們市公安局的。」
項蘭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說:「老天,我怎麼覺得跟電影裡的故事一樣,這種事會發生在我身邊,簡直太可怕了。」
項青說:「冷靜一點,阿蘭。本來不想讓你知道的,就是怕你沉不住氣,會露出風聲,讓媽媽知道。」
項蘭點點頭,想了一會兒,說:「真的懷疑是媽媽干的?」
項青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你想想看,如果爸爸被人害死在家裡,又沒有外面人來,可能是誰幹的?是你,還是我呢?」
項蘭說:「爸爸不是因為心臟病死的麼?」
項青說:「看上去是心臟病。但那天我發現一件非常奇怪的事,你記得爸爸常吃的那種藥吧?」
項蘭點點頭:「知道,不過叫什麼名字我可記不住。
那種藥平時好像都是你幫爸爸買的吧。他一不舒服就會吃那種藥。「
項青說:「對呀,所以我記得很清楚,爸爸死的那天,他房間裡還有大半瓶藥,可第二天早上送他到醫院時,他房間裡卻根本找不到那瓶藥。你平常不怎麼管爸爸的事,知不知道那種藥有副作用?」
項蘭又用手掩起了嘴,說:「什麼樣的副作用?是不是吃多了會死?」
項青點點頭:「對。正因為藥量的控制很嚴格,平時我才特別注意,怕爸爸會不小心吃過量,出事情。」
項蘭說:「那,那瓶藥到哪兒去了呢?」
項青說:「當時我發現藥不見了,但因為急著送爸爸去醫院,也沒顧上多想。後來在醫院時想起來這件事,回家去找,怎麼也找不到。我想絕不會是你拿的,就問媽,媽當時也說沒看到,可第二天,她又拿出一瓶藥給我,說她在抽屜裡找到的。」
項蘭鬆了一口氣:「那不就對了嗎?」
項青說:「對什麼呀,我不是說了麼,爸爸以前吃的藥都是我買的,他正在吃的那瓶才買了不久,我清清楚楚記得他總共吃了十粒。那種藥一瓶是三十粒,瓶裡應該還剩二十粒才對。可媽媽拿給我的藥,裡面卻有二十二粒。你明白這裡面的問題了嗎?」
項蘭皺緊眉頭,想了一會兒,又緊張起來:「說明媽拿給你的藥,不是爸爸原來在吃的。啊,她為什麼要另拿一瓶藥來騙你呢?難道.真是……」
項青說:「你還記得我們送爸爸到醫院那天,那麼早,媽媽不僅洗過臉梳過頭,而且還化過妝了,你不覺得奇怪麼?」
項蘭說:「對呀,這件事兒是挺怪的,今天我還跟普克說呢。噢,怪不得我覺得他好像老問些怪怪的問題,我還說他不像公安呢,原來他真是個公安啊?」
項青說:「我跟馬叔叔談過,他是爸爸的好朋友,又在公安局工作,我想請他幫忙調查。他同意了,但因為咱媽的身份比較特殊,我們又沒什麼證據,怕查不出來又傳出風聲,到時不好收場,所以才請了普克來幫著查。其實,我也是昨天才認識他的。」
項蘭連連搖頭,說:「真不敢相信,就算爸媽關係不好,媽媽怎麼下得了這個手?這可是殺人哪!而且是她自己的丈夫!」
項青說:「你說媽在外面有人,到底是怎麼知道的,會不會是誤會?」
項蘭說:「不會錯的。這事兒,我是去年年底發現的。有一天晚上我在藍月亮唱完歌,樂隊裡的阿強要送我回來,那陣子肖巖對我很冷淡,我心裡有點氣不過,知道阿強想追我,就故意讓他送。阿強是騎摩托車帶我回來的,到了住宅區大門口,我讓阿強先回去。阿強不讓我走,要我陪他說會兒話,我們就靠在牆邊的黑影裡小聲說話。大概十二點鐘的時候,裡面出來一個女的。阿強說,咦,那不是你媽麼?這麼晚,她一個人上哪兒去?我也挺奇怪,因為媽如果有公事,應該會有車來接她。我當時也是有點好奇,正好阿強有摩托車,我就悄悄跟阿強說,跟蹤一下我媽,看她去幹什麼。媽出來後,往前走了一段路,一直低著頭,也不知是冷,還是怕別人看到。走到街角那兒,停下來站在樹影裡。過了一會兒,來了一輛出租車,她就攔住上去了。我和阿強趕快上摩托車,遠遠地跟著。出租車到了一個小區門口停了,媽下車走進小區。我說阿強,我媽不認識你,你趕緊過去,裝作沒事兒似的跟著她,看她上哪兒去。阿強便把摩托車扔給我,自己跑去了。我等了好一會兒,冷得夠嗆,阿強回來了,說我媽進了一棟樓,他跟著進去時,我媽不知是發覺了什麼,還是特別小心,上了幾層樓,哪個門也沒進又開始下樓。還好阿強機靈,摸摸自己的兜兒,裝作鑰匙丟了回頭去找的樣子,嘴裡嘀嘀咕咕地也下樓了。他遠遠躲在黑處看,後來看到我媽繞了一圈兒又進到那個樓洞裡,上樓也沒開樓梯燈,不知去的哪一家,但哪一棟樓哪個單元卻是知道的。那天晚上我回家後,在樓下看了好長時間的電視,媽也沒回來。後來我實在熬不住,回房去睡了,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來,那時媽已經回來了,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回的。姐,你看媽這個情況,要不是跟哪個男人約會,我都不姓項。」
項青一直認真地聽著,等到項蘭說完,項青說:「你現在還知道那個地方麼?」
項蘭說:「阿強當時跟我說了個樓號,現在我記不清了,但阿強應該記得。」
項青沉默了一會兒,說:「阿蘭,你知道這件事兒,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呢?要是咱們早知道,早想辦法,說不定爸爸就沒事兒了。」
項蘭說:「誰能想到那麼嚴重啊?我只是覺得,連爸爸自己都不關心媽媽的去向,從來不問,告訴你又有什麼用。而且說不定爸爸本來就知道,只是不說而已。或者他們之間根本就有某種默契,我幹嗎管閒事?」
項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等一下,讓我想一想。」
過了一會兒,項青看著項蘭,神情嚴肅地說:「阿蘭,我們得把這件事兒告訴普克,等會兒你再完完整整地跟他複述一遍。」
項蘭說:「唉,那麼煩,我不是告訴你了麼?你直接跟他說就行了。」
項青說:「還是你說比較好,是你親眼看到的。」
項蘭無可無不可地說:「好吧好吧。」
項青看著項蘭,關切地問:「你餓不餓?想吃點什麼,我去給你做點吃的。怎麼說也是個手術。」
項蘭笑著說:「我這會兒還不餓,再說早上普克不是給我買了些東西麼,還沒吃完呢,你趕快找普克吧,不用管我。」
項青便給普克住的賓館房間打電話,總機將電話接到房間,響了好一會兒鈴,卻始終沒有人接聽。不知普克到哪兒去了。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7 11:44:14
第10章
普克從項青家出來以後,一直在外面慢慢地走,腦子裡不停地思考著問題。路邊的樹經歷了一冬的蕭瑟,剛剛抽出一點點新的枝條,上面綴著些淡黃色的芽苞,柔嫩的枝條在微風裡輕輕搖擺,看上去,既顯得有點兒脆弱,又蘊含著無聲的希望。
普克不知為什麼,腦子裡忽然想起老子的一句話。
昨天普克在項青家,項音帶著他各個房間都看了看,在樓下那間大書房的書桌上,攤著一本老子的書。當時普克無意中掃了一眼,書翻到的那一頁上,正寫著普克此刻腦子裡突然想起的話。
老子說: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
普克看著樹上那些新發的枝芽,想到了項青家院子的那一片地裡,由項伯遠親手撒下的種子,現在已經長成了幼苗,而項伯遠的生命卻已從這個世界消失。人的生命存在時,真的是很柔弱,外人很難透過一個人的外表,洞容他的內心世界,看出那個世界裡紛繁複雜的思想與情感。而一個人的內心世界裡,似乎永遠都不能真正消除那些隱匿的憂傷、焦慮、恐懼、痛苦與不安,這些感覺的存在,往往使人在不知不覺中,被來自外部世界的傷害所擊中,甚至遭到摧毀。而這些外界的傷害同樣可能無影無蹤,無法捕捉,無法防備,也因而無法抵禦。
因為這些傷害,又是來自於另一些人的內心,那個不為外人所知的隱匿之地。
普克現在還不知道,摧毀項伯遠生命的力量到底來自哪一個方向。在接受這個案子時,普克設想到了偵破案件的難度,但卻沒有預料到,會陷入目前這種一籌莫展的局面。最大的嫌疑人是周怡,但到現在連周怡的面也沒見到。可能引發案情的兩種假設,一是周怡可能存在的婚外關係,一是周怡非正常的經濟行為,前者毫無線索,後者無路可查。因為一切均要考慮到保密性,絕對不能讓周怡有所察覺。這對一個在A市人生地不熟的調查人員來說,幾乎寸步難行。
普克在腦子裡開始重新整理自己的思路。
項伯遠死了,表面看來是因心臟病發作死在家中,送醫院搶救無效,證實已死亡。接下來,按照正常手續處理,遺體送殯儀館,開追悼會,火化。到此為止,如果沒有人提出疑問,項伯遠在外人眼裡,完全是一種正常的死亡。
然而項青提出了問題,在項怕遠的屍體已經火化之後才提出。這裡面存在幾種可能性:一是項青雖然是從送項伯遠去醫院便開始懷疑,但直到屍體已經火化,才能夠比較確定自己的這種懷疑。從目前所知情況看,項青自述三月四日早晨被周怡叫到父母房間時,已隱約想到藥瓶問題,但由於情況緊急,來不及考慮,到了醫院後,發現母親在這種時刻,已經梳洗打扮完畢,再次想到藥瓶問題,回家去找時,沒有找到,後來項青追問周怡藥瓶的下落,周怡在項青的追問下,第二天提供了藥瓶,但裡面藥的數量卻與事實不符。這些情況雖由項青單方面陳述,但周信三月四日早晨在醫院表現出的情況,項蘭的陳述也與項青相同。
第二種可能性是,項青出於某種原因,有意等到屍體火化後才向馬維民提出自己的疑問。因為據項青自己說,她是從開始就有所懷疑。一個女兒對父親突然的死亡產生懷疑,又素知母親與父親長期不和,很有可能會立刻向公安部門或者是自己比較信任的人提出舉報。普克雖然剛剛開始與項青接觸,卻已看出,項青雖然性格溫柔,卻非軟弱順從之輩,是個頭腦清晰、思維嚴密的女性。她應該清楚,要想證實自己對父親項伯遠死亡真相的懷疑,能夠趕在屍體被火化以前,才是最佳時機。如果項青的確是有意等到屍體火化後才向馬維民提出自己的疑問,那麼她這麼做,究竟是出於什麼目的?普克再依靠項青繼續進行調查,是否還有意義?假如項青真的對馬維民及普克隱瞞了某些事實,這件事又有幾種可能性。一是項伯遠根本就是因為心臟病而正常死亡,項青只是為了達到某種目的,利用周怡的一些不正常表現,製造一些無法查實的證據而有意嫁禍周怡;二是項伯遠的確是被殺,但這個家庭中其他三名成員都有殺人的嫌疑。不過,從目前情況來看,項蘭作案的可能性比較小。
項青呢,如果真是她作案,父親的屍體已經安全火化,完全沒有引起他人的懷疑,項青又有什麼理由自己跳出來,要求調查父親的死因呢?那不是在引火燒身麼?這樣看來,項青作案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的。那麼,作案的嫌疑再一次落在了周怡身上。
分析到這裡,普克想,即使剛才自己所假設的第二種可能性存在,即項青出於某種原因,有意在父親屍體火化後才提出疑問,整個案子的最大嫌疑仍在周怡身上。至於項青隱瞞某些事實,可能是出於她自己不為人知的苦衷,並不至於誤導普克調查的正確方向。而且在目前這種狀況下,如果普克不依靠項青的幫助,幾乎就無法展開調查。所以下一步,普克不得已仍然要尋求項青的幫助,但他會在心裡有所控制和把握,不會讓項青過多瞭解自己每一步的打算和意圖。
普克考慮了一遍,基本認為可以繼續將目標放在周怡身上。那麼,現在要做的,就是對周怡進一步進行暗中調查。從上午項蘭的談話中可以聽出,似乎項蘭掌握著母親的某種秘密,而這種秘密與父母親關係不和存在密切聯繫。普克認為,項蘭目前嫌疑最小,必要時可以向她透露一些真相,以爭取到項蘭的幫助。
另外,從接案至此,普克對於第一嫌疑對像周怡的全部印象,都是來自於馬維民及項青項蘭的描述。這對於普克正確理解分析周怡的真實情況,顯然是一種障礙。普克決定請項青幫忙,以合適的理由和方式接近周怡。
普克還想到另一個重要的問題。
項伯遠周怡這個家庭與普通老百姓家庭相比,有它的不尋常性。之所以不尋常,除了周怡的特殊社會地位之外,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周怡有一個看起來很富有的父親。普克第一次到項青家時,粗粗估算一下那套住宅的價值,至少在百萬以上。周怡的父親周至儒可以將價值百萬以上的房子當作禮物送給女兒,他自己的財產很可能是一筆更大的數目。而普克在前一晚與馬維民分析案情時就談過,如果真是周怡殺了項伯遠,一個可能是與周怡的婚外情人有關,另一個可能便是與金錢有關,至於這種關係以何種形式出現,正是有待普克去尋找調查的。而周至儒就是這個問題的一個人手點。
因此,除了要盡快見到周怡之外,普克想認識的另一個人,就是周怡的父親周至儒。
想到這裡,普克覺得自己的思路明朗了一些,便四下看看,想找一個公用電話,和項青取得聯繫。離他不遠處,一個賣快餐盒飯的推車正在招攬生意,普克忽然覺得飢餓難耐,看看表,已是下午三點鐘。早上吃的那點東西,早就不頂用了。普克上前隨便買了些飯菜,站在路邊匆匆吃完,然後就近找了一家公用電話,拔起了項青的手機號碼。
項青接通了電話,問:「哪位?」
普克說:「項青嗎?我是普克。」
項青略有點焦急地說:「普克,你在哪兒呀?我正急著想找到你,打電話到賓館房間沒有人接,給馬叔叔打電話,他又在開會,正不知怎麼好呢。」
普克沉著地說:「是不是有什麼情況?這樣吧,我也正想找你,我馬上去你家好麼?」
項青說:「好的,我在家等你。」
普克問:「項蘭還在家吧?她好些了麼?」
項青說:「我急著找你,正是和阿蘭有關。等你來了再說吧,我在大門口等你。」
普克掛了電話,馬上坐車去項青家。項青站在住宅區的大門口等普克。普克一下車,項青就迎了上來,臉上的表情裡透著點急切。
兩人往住宅區裡走著,普克問:「是項蘭身體不好麼?」
項青說:「不是。這件事也沒來得及跟你商量,不知你會木會怪我魯莽呢。中午你走時,不是跟我說阿蘭好像知道我媽什麼秘密麼?你走後,我和阿蘭聊了一會兒,我想把那件事問出來。可阿蘭那個丫頭,你也知道,挺鬼精靈的,看我問得急,又想到上午你也關心這事兒,覺得這裡面有事兒瞞著她,非得我告訴她我們瞞著她的事,她才肯告訴我。我沒辦法,再加上想想阿蘭反正跟我媽也不親密,只好答應她。」項青說著,臉上流露出擔憂的神情,看了普克一眼。
普克側過臉看著項青,溫和地一笑:「沒關係,我也準備必要時和項蘭談談情況,你不用太擔心這件事。那項蘭告訴你什麼了?」
項青似乎為普克的態度而感到寬慰,笑了笑,唇邊那個小小的笑渦也隨之出現,而眼睛裡隱隱含著煙煙的光芒。
項青說:「阿蘭說……」
對面有人迎面走過來,項青停住話,等到那人走過去,才接著說:「阿蘭說,她曾經跟蹤過我媽媽一次,她確信我媽在外面有個情人。」
普克心裡不由有些高興。這時兩人已經走到項青家的院子門口,項青停下來,用手中的鑰匙開門。
普克說:「項蘭有沒有告訴你詳細情況?」
項青推開門走進院子,點頭說:「告訴了。作為交換條件,我只好也告訴她,你並不是我的什麼校友,而是……」她沒說完,抿嘴笑起來。
普克也笑著說:「好吧,小丫頭那麼機靈,只好老實交待了。待會兒見了面,她肯定會向我抱怨,因為早上我們還談過這個問題呢。」
項青說:「阿蘭讓我告訴你她說的那些情況,我想了想,覺得還是她自己告訴你比較好,有時候,一句話經過幾番傳遞,可能內容就會完全不一樣了。」
普克說:「項青,你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子。」
項青聽了,臉上掠過一絲淡淡的惆悵,卻微笑著,眼睛看著普克,目光坦誠地說:「我已經……三十歲,女孩子的時光早就過去了。」
普克也誠懇地說:「可我覺得,重要的是你的心。」
項責非常輕微地歎了一口氣,沒再說什麼。他們已經進了家門,來到二樓項蘭房間門口。
項青敲敲門,裡面傳來項蘭的聲音:「進來。」項青推門進去,普克也跟在後面。
不出普克所料,項蘭頭抵在床頭,一看到普克,那雙漂亮的眼睛裡就流露出一絲嗔怒,臉上似笑非笑,潔白整齊的牙齒輕輕咬著下唇,唇色顯得有些蒼白,緩緩地對著普克點點頭,拉長聲音說:「你好呀,大偵探。」
普克笑著說:「你好呀,政治家。」
項蘭忍不住笑起來,笑過又咬牙切齒地說:「裝得真像,虧我一片真心替你出主意,想著讓我姐嫁給你呢。」
普克笑著說:「你的一番好意,我是沒齒不忘的。」
連項青也忍不住笑起來。
普克又說:「怎麼樣,現在感覺好些了嗎?」
項蘭說:「唉,你這人真是有點狡猾,不過又變可愛的。我看,還是可以考慮讓你當我姐夫。」
普克走近一點,恢復了平靜的表情:「言歸正傳吧。
項蘭,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和來你家的目的,有些事我們不妨直接談談。「
項蘭纖長的手指玩著被角:「你想知道些什麼?」
普克說:「你說知道母親在外面有情人,是這樣的嗎?」他的語氣很溫和,但項蘭卻能從中感受到一種力量,這種力量令她不自覺地放棄了那種玩笑的態度,而變得認真起來。
項蘭點點頭,說:「我想是的。」
普克說:「能不能將你知道的情況詳細講一遍?」
項蘭沒再打岔,而是將中午告訴項青的情況,又從頭到尾細細說了一遍。
聽完以後,普克問:「你還能記得那天確切的日期嗎?」
項蘭想了想,皺著眉頭說:「只記得是在年底,具體日子記不清了。」
普克說:「不要緊,你想起來以後,隨時可以告訴我。還有,你母親去的那個小區的位置以及是哪棟樓,你還能記得嗎?」
項蘭說:「小區的位置我記得,是在解放路那邊兒。
至於哪棟樓,當時我也沒跟進去,只是阿強出來以後告訴了我一個樓號,我已經忘了。不過阿強應該能記得。「
普克想了想,又問:「你母親認識阿強麼?她第一次上樓時,是不是看到阿強在她後面,所以才什麼門都沒進就調頭下樓的?」
項蘭說:「應該不認識吧,我跟阿強一般都是在酒吧唱歌才碰面,沒帶阿強來過我家,我媽又從不會去酒吧那種地方。她上樓上了一半兒又下來,這個好理解,肯定是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去誰家唄。更說明心裡有鬼。」
普克問:「那你說在住宅區大門口,是阿強告訴你,出來的那人是你母親。是不是你母親不認識阿強,阿強卻認識你母親?」
項蘭說:「是呀,A市認識我媽的人肯定比我媽認識的人多,電視呀,報紙呀,晚會開幕呀,剪綵呀……唉,你知道,那些當領導的,都是東跑跑。西跑跑,到處露面的。」
普克笑著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
項蘭熱心地說:「哎,你肯定想知道那棟樓在哪兒吧?我帶你去找阿強,讓他告訴你,或者指給你看也行。
而且說不定他能記得那天是什麼日子。「
普克有點遲疑,看著項蘭說:「你是說今天?」
項蘭點頭說:「對呀,就今天晚上。晚上阿強會到藍月亮演奏,準能找到他,白天他都躲起來睡覺的,想找也找不到。」
普克看看項青,又看看項蘭,擔心地說:「你今天剛……」
項蘭馬上接口:「我沒事兒了,真的,我體質特好,而且都休息一整天了。」
項青似笑非笑地看著項蘭,意味深長地說:「這麼熱心,是想幫我們找阿強呢,還是急著見什麼別的人?」
項蘭大大方方地說:「沒錯,我就是想肖巖了。不過,幫你們找阿強是第一位,順便才是看看肖巖。我這叫公私兼顧,主次分明,懂嗎?」
普克笑著說:「看來我得向你好好學習,省得老是覺得時間不夠用,干了公家的事,就沒時間干私人的事兒,原來是不會公私兼顧的原因。」
項青也笑起來:「好了好了,現在時間還早,你先睡一會兒,等吃過晚飯,我們一起去酒吧。」
項蘭眼珠一轉:「對了,有件事我忘了叮囑你們,晚上見了肖巖,可千萬別跟他說今天我做手術的事兒,一句都不能提。而且,姐,你也不能給肖巖臉色看,他根本不知道有這回事兒的。」
項青看了曹克一眼,普克馬上明白這個肖巖肯定就是給項蘭製造了麻煩的人,但臉上裝作不知道的樣子。
項青又看著項蘭,有點懷疑地問:「他真的不知道……這件事兒?」
項蘭說:「真的不知道,他倒是常提醒我要小心的……是我自己有時候會忘……」說到這裡,項蘭的口氣弱了,臉也有點紅。
項青聽了,想了想,忍耐地說:「好,答應你了。這事兒以後再說。現在你抓緊時間趕快休息,聽到了嗎?」
項蘭身子往下一溜,鑽到被子裡,手伸出來,衝著門口擺了擺,一句話也不說,只用手勢示意項青普克可以出去了。
普克項青來到樓下,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項青剛坐定,想起什麼,又站起身,走進飯廳,出來時,手裡端著一杯茶。
「喝點茶吧。今年的新茶還沒下來,只好將就喝去年的陳茶了,不過,味道還不錯。」項青微笑著說。
普克忙去接項青手裡的茶杯,他的手不小心碰到項青的手背,感到項青的手十分涼,自然地說:「你的手很冷,是不是衣服穿得太少?剛入春,還是要當心別凍著。」
普克以前對於生活細節是不太注意的,常常連自己是否吃過飯都記木得,要等餓得沒力氣才會發覺。而對待他生活中的異性,無論是最早的初戀,還是後來陸續交的幾個女友,甚至剛開始在他心目中佔據重要位置的米朵,普克都是更關注她們的內心、情感和思想,而容易忽略她們的身體。
可是對於認識才一天的項青,普克卻發現,自己會在不知不覺中,去注意她的眼睛,她的表情.她的情緒和她身上一些細微的內容,而且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自己的關心。普克自己也無法解釋這種異常,然而他又一次提醒自己,無論如何,不能因為那些莫名的因素而影響他最主要的任務。
項青在普克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時,似乎微微地顫抖了一下。聽了普克的話,項青只是抬眼看了看普克,馬上又垂下目光,沒有說話,然而臉上卻慢慢漾起一層薄薄的紅暈。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普克說:「對了,項青,你能不能想辦法讓我跟你母親見個面,最好能有機會談一會兒話,隨便談什麼都行。」
項青說:「我也正這麼想呢。」她想了想,「這樣吧,晚飯她是不會回來吃的,等我們從酒吧回來,如果時間還早,就再到我家坐坐,應該能碰見她。」
普克說:「好。另外,你是不是常和你外公見面?如果方便,能不能盡快讓我去見一下你外公?」
項青好像有點吃驚,問:「外公也跟這事兒有關麼?」
普克平靜地說:「只是慣例,一般案子涉及到的直系親屬都會問些情況。你放心,我會很小心,不讓他察覺什麼。」
項青猶豫了一下,說:「見見倒是沒問題,不過我外公雖然年紀大了,頭腦卻非常清楚,而且他很多疑的。好吧,既然需要,我明天安排一下,看看能不能這個週末我們去看他。」停了停,項青又解釋說:「我通常都是週末去看他的,而且總是一個人,這次帶一個人去看他,最好先問過他,不要讓他覺得太反常。」
正說著,兩人聽見外面大門有響動,相互看一眼,都不再說什麼。緊接著門開了,原來是鐘點工來上班,手裡提著幾個裝了菜的塑料袋。
鐘點工一抬頭,看見項青普克,笑著打招呼:「哦,有人在家呀。」
項青站起來,笑著說:「張阿姨,來上班啦。讓我看看你今天買什麼菜了。」說著,走到張阿姨提來的幾個塑料袋旁,彎下腰翻著看了看。
張阿姨說:「買了點小排、蛋餃,還有些新下來的蔬菜,看看喜不喜歡。」
項青站起身,說:「今天阿蘭想喝鯽魚湯。」
張阿姨一聽,為難地說:「啊呀,早知道就好了,在菜場時我看到活蹦亂跳的鯽魚,心裡還想是不是要換換口味呢,想著項蘭常說魚腥,不喜歡吃,猶豫了一下又沒買。要不然,我現在去買。」
項青笑著說:「不用了,你在這兒忙你的,我去買好了,反正菜場也不太遠。再說今天有客人,我順便看看還買點其它什麼菜。」
說完,項青又跟普克打了個招呼,從沙發上自己的皮包裡拿了個錢包就出去了。
張阿姨笑著對普克說:「你先坐啊,我去廚房摘摘菜。」說著往廚房裡走。
普克也跟著往廚房裡走:「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我幫你摘吧。」
張阿姨笑呵呵地說:「喲,那怎麼好意思呀,謝謝你啦。」
普克一邊幫著張阿姨摘菜,一邊和她聊天,先是問了幾句她家裡的情況,然後問:「阿姨,您在項青家做事有多久了?」
「時間不長,才三個多月。以前在她家做事的,也是我們那個服務公司的,是個北方人。項青家是南方人,吃不慣她做的北方菜,後來就換我來了。」
「哦,您在這兒做鐘點工,每天就兩個小時,那跟他們家的人不怎麼打交道吧?」
「以前項老師,噢,就是項青的爸爸,他退休以前在大學教書,我一直叫他項老師的。以前項老師沒過世的時候,我下午來這兒,一般都能遇上他。項老師人蠻好,話雖然不多,但對人很客氣,總是和顏悅色的。項青這點兒特別像她爸爸,一點兒都不擺架子。」張阿姨說起話來,慢慢悠悠,有點囉嗦,不過說得很詳細。
「那您認識項青的母親嗎?」
「周副市長啊,見是見過兩次,不過沒有說過話,最多就是跟我點點頭。也不奇怪,她是大領導嘛。」
「項老師去世那大,是個星期五,您也來他們家了嗎?」普克按照張阿姨的習慣來稱呼項伯遠。
「星期五?不對吧,聽說他是星期六早上才送到醫院的嘛。」張阿姨回憶著,「星期五那天我記得挺清楚,下午來了以後,項老師在客廳裡坐著。我看他臉色好像不太好,就問他是不是不舒服。他說,嗯,胸口有點悶,不過不厲害,可能過一會兒就沒事了。然後他就到書房去了。
唉,誰能想到呢,第二天下午來時,就聽說他早上去世了。人年紀大了,可得小心點,說不準什麼時候哪兒就不對勁了。唉,多好的一個人,才六十歲就走了。「張阿姨邊說邊歎氣。
普克停下手裡的活兒,問:「阿姨,項老師那天下午跟您說他不舒服了?」
張阿姨聽了普克的問話,好像有一絲小心,說:「他只說有一點點不舒服,我可不知道會有那麼嚴重。我們只是做做家務,也不好管那麼多。」
普克明白張阿姨誤解了他問話的意思,忙笑著說:「阿姨,您別誤會,沒有怪您的意思,只不過覺得平常項老師身體還不錯,怎麼那麼突然就不行了,隨便問問而已。」
張阿姨似乎鬆了一口氣:「哦,我也不是那個意思。
其實,如果那天項青不在,我可能還會多問問項老師,看能不能幫他做點什麼。不過,我知道項青在嘛,就不用擔心了。項青可真是個難得的好姑娘,又溫柔,又漂亮,特別懂事、孝順,還有禮貌,百里挑一啊。有這麼個女兒,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普克一愣,問:「阿姨,那天下午項青也在家?那天是星期五,她沒去上班嗎?」
「平時下午她一般都不在,我來上班時碰不到她,只有快走時才碰到她回家。不過項青總是一下班就回家,很少往外面跑,不像她妹妹。那天下午她倒是在家,是不是回來拿什麼東西?我來了不多久,在廚房裡看見她又走了。」張阿姨嘮嘮叨叨地說。
普克問:「那項老師覺得不舒服的事,項青知道麼?」
「這我可不知道了。我當時只是想,項青一向都挺關心爸爸的,項老師氣色不好,她可能會照顧爸爸的吧,所以我才沒有多問項老師。」張阿姨又替自己解釋。
普克機械地摘著手裡的菜,腦子裡隱約覺得有件事,可一時就是想不起來。他只顧想心事,手裡一把菜已經摘得只剩梗了。
「哎呀呀,還是我來吧,看你這雙手,白白淨淨的,一看就知道是不怎麼會做家務事的,這菜要叫你摘下去,晚上你們都沒得菜吃嘍。」張阿姨笑著拿回普克手裡的菜。
普克歉意地笑笑,仍然蹲在地上,還想接著再問張阿姨些什麼。這時他聽見門響,回頭一看,項青手裡拎著兩隻塑料袋回來了,其中一隻袋子裡的東西還在不停地跳。
「魚買回來啦。」項青把東西擱在水池裡,說:「張阿姨,您待會兒把這兩條魚做成湯好嗎?就放點蔥姜,只放一點點鹽。」
張阿姨忙不迭地說:「好,好。咦,不過,項蘭平常口味不是挺重的麼?今兒個怎麼要吃淡啦?」
項青若無其事地說:「誰知道,她老是一會兒喜歡這樣,一會兒喜歡那樣的。」
普克跟張阿姨打了個招呼,站起身到水池洗了洗手,走到客廳。
項青微笑著說:「聽說應該給阿蘭喝魚湯,能夠補一補。」
其實項青剛才跟張阿姨說要買魚的時候,普克已經明白項青是考慮到項蘭的身體,卻又不想讓外人知道原因,才故意那麼說。
普克又想,項青真是一個心細如絲的女人。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7 11:45:05
第11章
吃過晚飯,普克與項青姐妹倆一起去藍月亮酒吧。
坐在出租車上,項蘭老是對著空中哈氣,又皺著鼻子嗅啊嗅的,不知在搞什麼名堂。
項青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問:「阿蘭,你怎麼啦?」
項蘭苦惱地說:「都是你,硬逼著我喝魚湯,弄得我喘氣都一股子魚腥味,待會兒怎麼踉人家說話呀?」
普克心裡不禁想笑。他估計項蘭不是發愁說話時被人聞到魚腥,只怕是想到更親密的動作時,會被對方聞到。普克坐在前排,不由向後視鏡裡掃了一眼,正好看見項青也在偷偷笑,知道項青也馬上明白了項蘭的擔憂。
普克在口袋裡找了找,他記得在火車上沒有水刷牙時,他曾買過一包口香糖,沒有吃完,應該還在口袋裡。
果然找到一塊,普克拿在手裡,向後遞過去:「給你刷刷牙吧。」
項蘭一把接過去,馬上拆開放到嘴裡嚼起來,邊嚼邊笑著說:「不錯不錯,看來你很有經驗。」
到了藍月亮酒吧,項蘭的眼睛一下子開始發亮,興沖沖地在前面走,也不管後面的普克和項青是否跟上,更像是忘記自己早上才做過的那個手術了。
酒吧裡還沒有開始樂隊演奏,音響裡播著CD,是西方的重金屬搖滾音樂,高亢的金屬聲刺激著人的耳膜,令人產生茫然的興奮和衝動,低音貝思又令人感到一種絕望和憂傷。這裡聚集的大多是都市裡被寂寞控制的年輕人,也有一些人是像普克某些時候一樣,來到這種充滿了寂寞感覺的地方,以驅散工作或生活中的重壓,或者使自己的寂寞不那麼孤立無援。
項蘭不知鑽到哪兒去了。項青站在普克身邊,胳膊緊緊挨著普克。普克側過臉看了項青一眼,在變幻不定的光影中,項青的眼睛裡有種不知所措的惶惑,普克明白,項青平日可能極少來這種場所。他抬起手,輕輕拍了拍項青緊挨著自己的那只胳膊,項青扭頭看著普克,感激地一笑。
這時,酒吧裡的音樂停了。舞池前部有一個小演出台,台上已經擺好了一套架子鼓及電子琴。從合攏的幕布後陸陸續續走出幾個年輕人,項蘭也在其中,每個人耳朵上都戴著耳機,一個小話筒彎到嘴前。項蘭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換了一套黑色帶亮點的演出服,領口開得很大,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膚。
普克看到項蘭的眼睛裡,有種熠熠的光輝。她一直微笑著,時而轉過頭去看一位低頭調吉它的小伙子。
普克看看項青,項青也正看他,兩人都像明白了對方的意思,相視一笑,沒有說話。
項蘭的聲音在話筒裡顯得比平時低沉,略帶點磁性,這使她變得成熟許多。她簡單地說:「獻給在座各位這首《明月幾時有》。」伴隨著她的話音,幾聲吉它的和弦水一般流瀉到空氣中,項蘭的目光找到普克與項青,含笑點點頭,又轉頭看看彈吉它的小伙子,開始唱起來: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
普克沒有想到那個怪裡怪氣唱《十個男人九個傻》的項蘭,會唱這樣一首充滿無限惆悵的歌。而且她的歌聲優雅、含蓄,透著隱隱的悲傷和淒涼,竟將這首詞的意境詮釋得如此到位。
普克忽然想起初次見到米朵時,他們兩人之間的一段談話。米朵說她剛開始學醫的時候,覺得人的身體結構那麼紛繁複雜,簡直像另一個世界。而她後來遇到的種種事情,又讓她覺得,生理世界的複雜還有極限,而心理世界的複雜,卻是無邊無際,沒有盡頭的。
在項蘭的歌聲裡,普克思緒如同海潮一般翻湧不息。他想,看上去簡單任性的項蘭,歌聲裡的那種僅靠模仿絕對無法得到的蒼涼感,究竟來自於怎樣一個複雜的心理世界呢?
項蘭唱罷,酒吧裡響起了一片掌聲,項蘭淡淡說聲「謝謝」,點點頭便退回後台,另一名歌手接著上台演唱。
過了一會兒,項蘭回到普克項青身邊,身上的演出服又換成了來時穿的衣服。
普充真誠地對項蘭說:「沒想到你唱得這麼好。」
項蘭一下台,又和平常一樣隨便了,笑著說:「早就知道,我唱那首《十個男人九個傻》會給你什麼感覺,今天就是要扭轉你的印象。」說罷,跟項青換了一個位置,站到普克身邊,衝著舞台方向揚揚下巴,「哎,你看彈吉它的那人,怎麼樣?」
那是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留著小平頭,寬寬的肩,長長的腿,臉龐頗英俊,熟練而輕鬆自如地彈著吉它,時而低頭,時而抬頭,眼睛沒有固定地看著什麼地方,但目光裡有一種專注,像是一直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裡,臉上若有若無地流露出一絲感傷。
普克認真看了看,說:「嗯,很英俊,氣質也特別。」
項蘭笑了,像是抑制不住滿心的歡喜:「算你公平,他……」說了一半又不說了,抿著嘴無聲地笑。
普克問:「你看到阿強了麼?」
項蘭說:「我剛才就是去後台找他,他們說阿強今天打電話來,他有點事兒要辦,可能得稍晚些才能來,但今晚肯定來,我們就在這兒等等吧。」
三個人找了張台子坐下,有服務生過來問他們要什麼飲料。
項蘭搶著說:「要一扎生啤。」
項青馬上說:「不行,今天你不能喝酒。」她轉頭對服務生吩咐道,「給我們兩瓶杏仁露,一瓶熱一下。」又問普克,「你喜歡喝什麼?」
普克說:「隨便。來罐可樂好了。」
大約一個小時後,項蘭突然沖一個小伙子招招手,那個小伙子便走了過來。
項蘭為大家互相介紹:「這是阿強,這是我姐項青,這是我姐的朋友普克。」
阿強留著長髮,額前一小撮兒染成黃色,他客氣地跟項青和普克打了個招呼。項蘭把他拉到一邊,嘀嘀咕咕地說了幾句話,普克看到阿強皺著眉頭好像在回憶,然後又和項蘭說了幾句什麼,就轉身離開到後台去了。
項蘭走回來說:「阿強說,那棟樓的位置他倒是記得,讓他說是多少號他可說不清。他現在要演出,等演出完,他可以帶我們一起去。」
普克點點頭。
項青問:「阿蘭,阿強有沒有問你,為什麼又問這件事兒?」
項蘭驚訝地說:「咦,你怎麼知道的?他問了,我說反正有事兒,你別問那麼多,只管告訴我就行了。」
項青有點擔憂地說:「當心點兒,還是別讓他知道原因的好,省得……」
項蘭說:「這我知道,沒跟他講那麼多,還讓他別告訴別人,放心吧。」
三人又等了一個多小時,樂隊演出結束了,阿強和那個彈吉它的小伙子一起走到普克他們這張台子前。
項蘭馬上高興起來,站起來拉住小伙子的手,笑著說:「肖巖,我姐在這兒,還有她的朋友普克。」
肖巖微笑著對項青和普克點點頭,只說了句「你好」,便很自然地伸出手臂,環住了項蘭的肩膀,溫柔地問項蘭:「昨晚怎麼沒來?也不打個電話,害我們臨時找人。」
項蘭看了項青一眼:「家裡有點兒事,忘了打電話了。」
肖巖像是忘記旁邊有人似的,伸出一隻手指輕輕在項蘭眼睛周圍抹了一下,低低地說:「眼圈那麼黑,沒睡好啊?」
項蘭在項青普克面前,也有點不好意思,臉上露出既幸福又靦腆的表情,小聲說:「沒事兒,想你唄。」
阿強笑著說:「得了得了,別在我們面前肉麻了。」他看著項青,「咱們現在就去一趟?」
項青看看普克,普克點點頭,項青笑著說:「那就辛苦你了。」
阿強說:「這算什麼,阿蘭是我們的小妹,她的事兒不就是我們的事兒嗎?肖巖你說是不是?哎,反正你也沒事兒,咱們一起去吧。」
肖巖也沒問去幹什麼,只點點頭。今天晚上,他似乎對項蘭很體貼,一直不太注意別人的舉動,只和項蘭說話。普克想,難怪項蘭那麼緊張,肖巖這樣的男人,是很容易讓年輕女孩著迷。普克原沒想到肖巖會一起去,但又不能多說,既然阿強已經說了,只好就這麼辦了。
肖巖和阿強都是騎摩托車的,項蘭自然而然地坐到肖巖的後座上。門口有幾輛出租車在等客,普克項青上了一輛,讓司機跟著阿強肖巖的摩托車開就行。過不多久,前面阿強的摩托車停下來,普克項青也下了出租車。
阿強說:「誰跟我進去看?」
項青看看普克,普克說:「我去吧。」
項青點點頭:「好,我們在這兒等你。」
普克跟著阿強進了小區。這個小區也有一個大門,但大門鎖著,只留一個小門讓人進出,門邊是一間傳達室,裡面有門衛,不過,對進進出出的人並不過問。
走過幾棟樓,阿強略想了想,停下來指著一棟樓說:「喏,應該就是這棟。我看著樓號……是二十三棟,嗯,三單元。幾樓就不知道了。」
普克看了看,記在心裡,笑著說:「知道了,謝謝你。」
阿強有點神秘地問:「你是不是私家偵探呀?現在這種事兒可多了,要麼是男的有外遇,要麼是女的有外遇,另一方就請私家偵探來調查。」
曹克避重就輕地說:「A市也有私家偵探了?咱們國家法律規定好像還不允許吧。」
阿強說:「A市有沒有我不知道,聽說廣州那邊兒就有。規定允許不允許無所謂,法律規定不允許的事兒太多了,不照樣有人幹嗎?不過,我也是隨便問問,你別跟阿蘭說我問你了噢。」
普克笑著點點頭,暗想項蘭對阿強的吸引力由此可見一班。兩人走出小區的大門,看到項青正和肖巖項蘭在聊天,不知談些什麼,看上去都顯得挺高興。
項蘭興致勃勃地說:「大家難得湊在一塊兒,一起上我家去玩一會兒吧。」說完,眼睛去看肖巖,肖巖抬手摸摸項蘭的頭髮,微笑著點點頭。
項青似乎猶豫了一下,看一眼普克,普克略一遲疑,隨後也點點頭。
阿強笑著說:「我也去嗎?不會變成電燈泡吧?」
項青馬上說:「當然一起去啦。」
五個人又像剛才那樣,分頭來到項青家。
一進門,大廳裡的電視機開著,沙發上坐著一位中年女性,手裡拿著一張報紙在看,聽到聲音,抬起頭來。
普克馬上知道這是周怡。項蘭主要繼承了母親的容貌,周怡看上去就像是二十年後項蘭的模樣。周怡留著得體的短髮,臉上恰到好處地化了一點淡妝,穿著件藏青色的毛衣,風韻猶存,只是眼神稍顯得有些冷淡和漠然。
看到周怡在家,大家都靜了一下,氣氛稍稍有些尷尬。普克注意到,周怡的目光首先掃了一眼項青項蘭,嘴唇緊緊閉著,沒有說話。
項青笑著對她母親說:「媽,你回來了。哦,幾個朋友來家裡坐坐。」她轉頭對普克等人說,「這是我媽。」
項青接著一個個向母親做介紹:「這是我的朋友普克,這是阿蘭的朋友肖巖,也在藍月亮演出,這位也是阿蘭樂隊的朋友,叫阿強。」
周怡在項青開始向客人介紹自己時,站起身來,嘴角也露出一絲笑容,分別和各人點頭。當項青介紹到阿強時,不知為什麼,周怡微微一愣,注意地看了看阿強,隨即把目光調轉開,臉上雖然仍帶著點笑容,但幾乎每一個人都能看出,那笑容已經很有點兒勉強了。
周怡轉向項青,普克注意到,周怡的目光裡似乎有些複雜的內容,然而又有些含糊不清。
周怡說:「你們想在客廳玩吧,我先上去了。挺晚的,聲音別太大,不要吵到隔壁鄰居。」說完,她又對其他人點點頭,「你們隨意。」便拿起沙發上剛才在看的報紙和一件外套,轉身上樓去了。
周怡走後,不知為什麼,幾個人一時有些冷場。普克微微蹩著眉,想著自己的心事,其他幾個人也都沒有說話。
沉默了一會兒,項青說:「阿蘭,你今天不舒服,要不然,改天大家再聚吧,你早點休息,好嗎?」
項蘭臉色很蒼白,看來也確實累了,聽了項青的話,仰頭看著身邊的肖巖。
肖巖說:「你不舒服嗎?怪不得臉色不好,怎麼不跟我說?」
項蘭臉上的表情既高興,似乎又有點吃驚,然而更多的是依依不捨,她將頭靠在肖巖身上:「真的沒什麼,就是昨晚沒睡好。」
肖巖拍拍項蘭的臉,柔聲說:「那就早點睡吧,明天我給你打電話。」
普克也回過神來:「哦,太晚了,我也有點睏,改天再聚好了。」
項青也沒再挽留,與項蘭一起把普克他們送到門口O.到了大門外,肖巖阿強騎上摩托車正準備走,普克忽然叫住阿強:「對不起,阿強,我還有件小事想問問你,能不能慢走一步?」
阿強看看肖巖,說:「那你先走吧。」
肖巖騎上摩托車先走了。阿強坐在摩托車上;腳支著地,問:「什麼事兒?」
普克說:「上次你跟著項蘭母親上樓時,樓道裡的燈是開著的還是關著的?」
阿強想了想,說:「她先上的樓,沒開燈,我跟在後面開的燈。後來她第二次上去,樓道燈就沒有打開,所以我不知道她上的是哪一層樓。」
普克說:「在那之前她見過你的面嗎?」
阿強說:「應該沒有吧,我也是有一次看電視新聞時,聽阿蘭說那是她媽媽,才記住的。」
普克問:「那麼那天晚上,她有沒有看到你的臉呢?」
阿強說:「她轉身下樓,我不能馬上跟著下吧,還得裝模作樣接著上樓,所以當時是打了一個照面,但只不過一瞬間而已。不過,我也覺得有點奇怪,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今天晚上她見到我,表情好像有點怪怪的,會不會是又想起來啦?那她可真是好記性,要麼就是警惕性太高了。」
普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想了一會兒,又問:「對了,你還記得那天是什麼日子麼?幾月幾日,星期幾?」
阿強回想了一下,為難地說:「只記得是十二月份,具體哪一天記不清了。噢,那天是個星期五,週末酒吧生意比平常好,那天我們演出結束得比較晚,所以有點印象。喂,你問得這麼細,真像是……」阿強看看普克,又不說了。
普克笑了笑,說:「我沒問題了,謝謝你。」
阿強揮揮手,將頭盔上的罩子拉下來,發動摩托車走了。普克站在原地想了想,決定先回賓館去。正好看到一輛出租車駛過來,便叫車回到了賓館。
此時已經快十二點了,普克雖然覺得太晚打電話不好,但又覺得事情比較重要,還是撥了馬維民家的電話。好一會兒才有人接了電話,聽聲音像是已經睡了,不太高興地問普克找誰。
普克充滿歉意地說:「對不起,我姓普,我有要緊事兒想找馬副局長。」
那人聽了,放下電話去找人。過了一會兒馬維民接起電話:「小普嗎?」
普克說:「對不起,馬局長,這麼晚還打擾您,已經睡了吧?
馬維民說:「沒關係,今晚我還給你房間打過電話,想問問有什麼新進展,結果沒找到你。怎麼,現在有情況麼?」
普克說:「電話裡講方便麼?」
馬維民說:「內容多麼?」
普克說:「不多,就幾句話。」
馬維民問:「那你說吧。」
普克說:「『您身邊有紙筆嗎?我想請您幫忙瞭解一下下面這個地址所有住戶的情況,地址是:解放路朝陽小區二十三棟三單元。」
馬維民聽完,複述了一遍地址,然後說:「是這個地址吧?這樣,明天我想法找人去瞭解,一有結果就通知你。你要是出去的話,就給我打電話,免得我到時找不到你。」
普克說:「好的。這些住戶的情況,只要知道大致的家庭成員、姓名、性別。年齡、工作單位就行了。」
馬維民說:「知道了。小普,還有其他情況要談嗎?」
普克想了想,覺得今天瞭解到的情況可以等明天一起和馬維民談,便說:「暫時就這件事兒,明天結果出來後,我們再細談吧。那我就不多說了,局長您休息吧。」
掛了電話,普克靠在床頭,將白天發生的一切又從頭回想了一遍。應該說今天還是有收穫的,從項蘭的朋友那裡瞭解到一個很可能是周怡婚外情人的大概住址。如果通過這個地址查出周怡的情人,總會有辦法接近他,並從中瞭解到所需要的情況。也許這是個複雜且花費時間的工作,但對目前的狀況來說,總算是多了一條可查的線索,使調查不至於那麼盲目。
普克在回憶的過程中,心裡隱隱約約有一絲擔憂。
這種擔憂來自於何方,他也並不十分清楚。晚上在項青家,周怡見到阿強時,有比較明顯的異樣反應。這種反應不只是普克,連阿強本人都看出來了。難道周怡真的有那麼好的記性,只在被跟蹤的那晚見過阿強一面就記住了嗎?還是周怡去和情人約會,確實是萬分小心,對於一絲一毫的異常都會放在心裡?或者在此之前,周怡本來就認識阿強?
曾克想想,又覺得不對。如果周怡在被跟蹤那天之前就認識阿強,那麼當她發現自己身後有熟人時,很可能稍後便不會再冒險上樓。她上樓又下樓,只是一種本能的警惕,即使是對陌生人,也會加以防備。
普克回想著周怡的面孔,那張面孔雖然可以看出歲月的痕跡,但很難想像出周怡已經有五十多歲。顯然,普克初見到項蘭時的猜想是合理的,項蘭與項青都長得很漂亮,但兩種漂亮又完全不同。普克聽馬維民說過,項青長得比較像父親,那麼項蘭則是像母親了。今晚看過周怡之後,普克便可以想像出周怡年輕時的容貌。項伯遠面對如此美麗的一個追求者,況且這個美麗的追求者可能又很有心計,的確很難抵禦誘惑。
普克又想起晚飯前與鐘點工張阿姨的對話。他忽然想到,張阿姨說三月三日下午她到項青家上班時,項伯遠就已經感覺不舒服了。當時項青也在家。而在前一天普克與項青的談話中,普克問到項青,項伯遠是從晚飯時開始感覺不舒服的,還是晚飯之前就開始了。當時項青回答不是很肯定,只說好像應該是從晚飯開始的。是因為那天項伯遠下午感覺不舒服時,並沒有告訴項青知道,還是項青其實知道,只是過了一段日子,記不清了?
又或者有另外更複雜的情況,項青根本就知道項伯遠是從下午開始不舒服的,只是在向普克隱瞞真相?
然而,就算項青是有意隱瞞真相,她又能達到什麼目的呢?不管項伯遠是從下午開始不舒服,還是從晚飯開始不舒服,總而言之,他那天不舒服總是真的,時間上的早晚,對於目前普克的思路並沒有實際的意義。普克只是出於他細緻的本能,捕捉著一絲一毫可能與事實存在偏差的地方,因為他清楚,往往就是從這些細微的偏差中,能夠發現對案情極為重要的線索。但今天,普克還沒有能力對此進行辨識。
普克又想,前天項青與他談到三月三日的情況時,沒有提到下午她自己是否在家。從張阿姨的談話中普克已經知道,那天項青是在家的,只是後來又離開了。普克決定等有合適的機會,將這個細節再驗證一下。
通過近兩天與項青的接觸,普克對項青的認識逐步加深,他看到了項青的溫柔、體貼和善解人意,也看到了項青的聰穎、細緻與敏銳。除此之外,普克不可否認項青對他形成的一種內在的吸引力,這種吸引力或者也同樣存在於普克身上,使得他們常常會有瞬間的對視、沉默和心頭泛起的漣漪。
沉思中,普克勞累了一天的身體感到十分疲倦,睡意漸漸爬上他的眼睛。在進入夢境前的最後清醒中,普克又想起,明天他還要催著項青安排他去見周至儒呢。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7 11:46:07
第12章
一大早,普克被窗外嘰嘰喳喳的鳥鳴聲吵醒。他習慣性地看了看放在床頭櫃上的表,剛過六點鐘,表上的日曆顯示,今天是三月二十四日,星期五。這是普克到A市接辦案件的第三天。
吃過早飯,普克想了想今天的工作計劃。見周至儒的事要等項青安排,可能要等到明後天才可以。而調查朝陽小區二十三棟三單元住戶的事情,就算馬維民一上班就開始安排,也得過一陣子才有結果。這樣看來,起碼眼前的時間,普克是無事可做的。普克本想出去轉一轉,瞭解一下A市的環境,又擔心馬維民會有電話來,便放棄了外出的想法,從包裡拿出本書來看。
過了一個多小時,房間的電話鈴響起來,普克接起電話,是馬維民。
「喂,普克嗎?我是馬維民。」
「馬局長,我是普克。怎麼樣,有結果了嗎?」
「正想跟你講一下情況。我安排一名同志去那個小區所屬的派出所查,當然沒跟他們說是什麼事。那個同志去派出所查戶籍,那裡面有一個麻煩。這個小區去年初才開始使用,基本上是以商品房的方式出售的。買房子的人身份報雜,房子也不是一下子賣出去的,有些房到現在還空在那兒。而且有的人買了房,不是自己住,又租給別人,這其中有本市人,也有外來人口。因為情況複雜,這一片的戶籍檔案建立不完整,空白很多,所以在派出所還查不清。那個同志剛回來跟我反映了這個情況,我考慮了一下,只有再派人去,找一個借口,直接上門去查。如果單獨查一個單元,會太顯眼,就讓他們把整棟樓都查一遍。不過,因為有些住戶白天都不在家,說不定要等到晚上才能查到。但我讓他們盡快去辦,那個單元一查完,不管多晚,都馬上把結果報給我,到時我會通知你。」
普克說:「哦,是這樣。馬局長,這麼做會不會驚動什麼人呢?」
馬維民沉吟了一下,說:「我也考慮到這一點,但目前沒有其它好辦法,找個合適的理由吧,應該沒什麼大問題,具體操作過程你就不必操心了。」
普克也想不出什麼其它辦法,只好就這樣了。電話掛了之後,普克在房間裡坐了一會兒,不知為什麼,心裡有點亂,可又說不出到底是為什麼。雖然馬維民說可能要到晚上才能查完,但也說不定很快就能查好,所以普克仍然沒有出去,就在房間裡時而看書時而思考。
結果,調查比馬維民想像的要順利些,下午四點多鐘時,馬維民又打來電話。
「那個單元的結果拿到了,現在在我手裡;不過,我馬上得去開個會兒,大概個把小時左右,會議一結束我就到你那裡去。這段時間你不要走遠了。」馬維民急匆匆地說。
普克又開始等待。
在普克等待的過程中,另一座建築物的某套住房裡,二十八歲的李小玲也略帶焦急地等著一個人。李小玲身材修長,體態苗條而圓潤,眼角微微向上挑,看起來顯得嫵媚而性感。她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時而看看牆上的石英鐘,時而停下來聽聽門口的動靜,一副焦慮不安的樣子。
直到門口傳來輕輕的腳步聲,緊接著是鑰匙插入鎖孔扭動的聲音,李小玲才變得高興起來,三步兩步地奔到門口。
門一打開,歐陽嚴走進來,關門之前,又回頭向外面左右掃視了一眼。李小玲把門使勁一推,門重重地鎖上了。李小玲一下撲到歐陽嚴懷裡,兩條胳膊緊緊環住歐陽嚴的脖子,仰起頭,在歐陽嚴臉上到處亂親。
歐陽嚴一隻胳膊下夾著個公文包,另一隻手臂摟住李小玲纖細的腰,脖子卻向後梗著,將自己的臉東躲西躲,笑著說:「哎哎哎,待會兒還得回公司呢,別弄得我一臉口紅印兒。」李小玲嘴裡「唔唔」地說:「才不管呢,誰讓你這麼晚才來,罰你。」
說著,還是鬆開了歐陽嚴,雙手仍然環著歐陽嚴的脖子,把他的頭推開一步,看到已經在歐陽嚴臉上留下了亂七八糟的痕跡,不禁吃吃地笑起來:「已經晚了,滿臉的口紅印兒,只好待會兒重新洗臉了。」
歐陽嚴無可奈何地笑了,把李小玲一摟,重重地吻了一下,說:「真是拿你沒辦法,來,讓我把外套脫了。」
李小玲笑著接過歐陽嚴手裡的公文包,幫他脫了外面的西裝,又去解他的領帶,歐陽嚴擋住她的手,說:「不行,待會兒真的還得回公司,這幾天特別忙,要不然中午答應你來的怎麼會不來呢。」
李小玲一噘嘴,仍然去解歐陽嚴的領帶:「我就不信忙成那樣,你不來,誰知又被什麼女人纏住了。」
歐陽嚴低頭看看,領帶已經被解開一半了,只好隨李小玲去:「也好,讓我在床上躺一會兒,今天真累得夠嗆。」
李小玲等歐陽嚴躺下,也在他身邊躺下,一隻手慢慢解開歐陽嚴的衣扣,伸到襯衣裡去,輕輕柔柔地上下撫摸著歐陽嚴的胸膛。
歐陽嚴閉了眼睛,一動不動地躺著。等李小玲的手又向下滑時,他伸手輕輕拍拍李小玲的身體,疲倦地說:「小玲,這兩天確實太累,而且你知道今晚我還有事兒,等星期天再來,聽話,啊?」
李小玲停了手,委屈地說:「你不說那事兒還好,一提,人家心裡更難受。我這算是什麼嘛,自己的男人不跟自己上床,每星期去陪別的女人,我也太賤了吧。」
歐陽嚴歎了口氣:「你就別鬧了,你以為我歐陽嚴就那麼賤,那麼想跟那個老女人幹那事兒?不都是為了咱們以後在一起嗎?」
李小玲說:「三年前就這麼說,現在還這麼說,你別把我當成小孩子哄。我這是何苦呢,又不是找不到男人嫁,偏要跟你這麼偷偷摸摸,不見天日的。還得眼看著你去哄別的女人開心!」
歐陽嚴笑著說:「何苦?不是因為你愛我嗎?」
李小玲賭氣地說:「就算愛你,這種日子過了三年,也該到頭了。你以為離開你,我就找不到又有錢又對我好的男人?」
歐陽嚴說:「找得到找得到,我知道我的小玲有魅力,不過,你知道現在外面的男人有多壞,你可找不到像我這麼愛你的了。」
李小玲笑了,捏了捏歐陽嚴的鼻子:「你這個傢伙,就是讓人愛也不是,恨也不是。要不是看你那麼愛我,我真是不想等下去了。你現在又不是真的沒錢,過日子夠用不就行了?錢多了,還想要更多,永遠沒個完的。」
歐陽嚴說:「我都四十五歲的人了,再不抓住機會搏一下,以後只怕再也沒機會了。還不是想讓你以後過上好日子,不用為錢操心。你說現在錢夠用,像你這樣的開銷,房子要好要大,裝修要高檔,化妝品要進口,服裝要名牌,哪一樣不用錢?你以為靠我當個總經理賺點薪水就夠了?」
李小玲說:「你在公司裡不是還有股份嗎?」
歐陽嚴說:「要不是我這麼幹,哪有什麼股份?還不是慢慢掙來的?耐心一點兒,現在挺關鍵的,再努力一兩年,說不定利基就是我的天下了。」
李小玲撲到歐陽嚴身上,用手指在歐陽嚴臉上輕輕地劃著:「那你到時候會不會又把我甩了,去找更年輕的女人?」
歐陽嚴笑了一下,說:「小玲,你跟我在一起三年,真是不懂我?男人有錢,想找女人玩玩是很容易,但誰不清楚她們是為了什麼?這種關係是不能持久的,年紀慢慢大了,更是厭了。不過你呢,我就知道不是為了我的錢,你剛開始跟我時,我也沒什麼錢。我知道你對我是真心的,我也奇怪,對你就感覺和別的女人不一樣,想跟你以後好好過過安穩日子。你說,咱們倆是不是前世修來的緣分?」
李小玲和歐陽嚴鼻尖對鼻尖,聽著歐陽嚴說了這番話,不由也很感動,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歐陽嚴:「有你這話,我也算值了。」嘴唇貼上去,和歐陽嚴溫柔地接了一會兒吻。
等停下來,李小玲歎了口氣,說:「唉,越是愛你,越是怕想到你跟那女人上床的樣子,氣也氣死了。」
歐陽嚴安慰地說:「也別想得那麼可怕,我跟她在一起,也不是光做那事兒,好多正經事兒要談呢,要不然我算什麼?真成鴨子了。」
李小玲靠著歐陽嚴躺了一會兒,用胳膊支起身子,看著歐陽嚴說:「哎,我向你保證,絕對嚴守秘密,你就告訴我她是誰嘛。」
歐陽嚴語氣鄭重地說:「其它事兒我都可以讓步,這事兒不是鬧著玩兒的。你們女人的心眼我不知道?現在說得好聽,到時醋勁兒一上來,你自己都控制不住。所以,以後別再問我這件事,我絕對不會告訴你的。而且,要是讓我知道一絲絲你打聽我們公司的事,咱們就算到頭了,這件事上,我不跟你開玩笑,聽見了嗎?」
李小玲重重地打了歐陽嚴一下,說:「就問一句,便被你說得那麼嚴重。你看三年了,你不讓我打聽,我不是一點都沒打聽過嗎?其實,我要真不聽你的話,想打聽這件事,只怕也不見得有多難。這一點你承不承認?」
歐陽嚴鬆了口氣,摸摸李小玲的臉:「承認承認,你又那麼聰明。不過,操那麼多心幹什麼?女人一操心就老了,你就安安心心過日子,再耐心等一段時間,到時我們就可以公開在一起了,好嗎?」
李小玲笑了,說:「嗯,這種態度還差不多。」
歐陽嚴看看表,歎了口氣,坐起身來:「唉,得回公司了。今晚見她之前,還有個人得見一下,時間真夠緊張的。下星期一定多抽點兒時間來陪你,說話算數。」
李小玲臉上佈滿失望,噘著嘴,慢慢地幫歐陽嚴打領帶,忽然又說:「我不問她是誰,你就跟我說說她長得漂不漂亮,這總可以吧?」
歐陽嚴笑著道:「你們女人呀,真是不知怎麼說好。
我要說她漂亮吧,你更吃醋了;要說她不漂亮吧,你又會說,跟那麼醜的女人上床,真是噁心。不是自找不痛快嗎?你真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她嘛,長得倒是挺漂亮,不過對我來說太老了,畢竟五十多歲的年紀,身上的肉都鬆了,哪像你似的……「說著,伸手在李小玲胸上摸了一把。
李小玲咯咯笑起來,打了歐陽嚴一下:「真噁心。」
歐陽嚴笑著說:「看看看,我說的吧,怎麼樣?自找煩惱。」
李小玲推著歐陽嚴往衛生間走:「趕快洗洗臉吧,蓋了滿臉的章,小心被你的老情人看見了吃醋。」說著,禁不住笑起來。
等歐陽嚴洗好臉出來,李小玲幫他穿好外套,靠在他胸前,輕輕地說:「不管怎麼說,跟她那個的時候……
還是悠著點哦,別把我給忘記了。「
歐陽嚴低頭親了親李小玲的臉,說:「哪次都是想著你的。要不然,只怕都……」他沒說完,笑了起來。
李小玲說:「星期六一定要來,不許再騙我了。」
歐陽嚴說:「不騙你,一定來。萬一真被什麼事兒纏住了,肯定會給你打電話的。」
李小玲戀戀不捨地將歐陽嚴送出了門。
幾乎與此同時,在普克住的賓館房間裡,馬維民剛剛趕到,一進房間,就從包裡取出一張紙來,遞給普克。
「他們送給我時,我正趕著去開會,還沒來得及看。
昨天電話裡不便多談,我還不知道你要這些情況幹什麼呢。『烏維民走得急,喘著氣說。
普克一邊展開看,一邊說:「昨天我也是怕電話裡不便談。是這樣的,項蘭去年曾和一個朋友一起跟蹤過周怡一次,發現周怡很可能是去約會,這個地址就是周怡去的地方,但他們當時不知道具體是哪一家,只知道是這個單元。」
普克手裡的資料表明,這個七層樓的單元共有十四家住戶,每層兩戶。其中,一戶房屋空置,一戶被主人出租給幾個年輕女孩子,這兩家首先可以排除掉。有三家的主人都是七十歲左右的老兩口,家裡沒有年輕人或中年人,也可以排除。另外九家,分別列著住戶家庭成員的姓名、年齡、性別及工作單位等具體情況,而其中住在四樓的一家,是一個名叫歐陽嚴的男性,四十五歲,目前獨身,只有一個人住在這套房子裡。
普克馬上注意到歐陽嚴的情況,發現他的身份是利基公司的總經理。
「利基公司?」普克念出聲來,「馬局長,這個利基公司是不是項青工作的那個利基公司?」
馬維民也被吸引了過來,看了一下,說:「利基公司總經理?這麼巧,跟項青一家公司?而且是個獨身。嗯,這個人可能性比較大。」
普克想了想,說:「我給項青打個電話,看能不能從她那兒瞭解一些關於歐陽嚴的個人情況。」
馬維民也贊同普克馬上打電話問項青。
普克撥了項青的手機號碼,過了一會兒接通了,普克聽見電話裡的聲音很嘈雜。
項青問:「哪位?」她的聲音提得很高,像是怕這邊兒聽不見似的。
普克知道人們在通電話時,有一種本能反應。如果自己這一方環境嘈雜,很容易聽不到對方說話的聲音,便以為對方也和自己一樣,聽不到自己的講話,所以會不由自主提高聲音。其實,環境安靜的那一方很容易聽見對方的聲音,當聽到對方講話聲音很大時,擔心自己說話的聲音也會像對方那麼大,就會不由自主壓低聲音。
因此,普克主動提高聲音說:「項青,我是普克。你能聽見嗎?
項青聽見了,放低了聲音說:「哦,能聽見,就是聲音太小。我在地鐵,這裡很吵。可不可以過幾分鐘再打給我?」
普克說「好」,便掛了電話,向馬維民解釋說:「她可能在外面,聽不清我講話,過一會兒再打。」
過了十分鐘再打時,項青的聲音恢復了正常:「剛才我跟阿蘭在地鐵裡,現在已經出來了。有什麼事嗎?」
普克問:「項青,你們公司的總經理是不是叫歐陽嚴?」
項青說:「是呀,你怎麼知道的?怎麼了?」
普克說:「你對他的情況瞭解麼?」
項青說:「只限於工作上的來往,算不上很瞭解。」
普克想了想,說:「今天你回家吃晚飯嗎?」
項青說:「今天我和阿蘭都不回去吃晚飯,在外面辦點事,可能要稍微遲一些才回去。怎麼,你有事找我?」
普克遲疑了一下,說:「也不是特別急,這樣吧,等你辦完事以後,給我打個電話,或者直接來我這兒一趟,好麼?」
項青說:「沒問題,就這麼定了,一辦完事兒我就過去。」
兩人掛了電話,普克將情況踉馬維民講了一下。
普克說:「馬局長,反正得等項青的電話,不如這會兒,我們先把其他幾戶人家的情況仔細看看,如果能排除掉最好。」
馬維民便與普克一起,開始研究那張紙上其他幾戶人家的情況,發現這幾家至少是一對夫妻帶一個孩子的三口之家,還有兩家是三代人同住一套房子。從年齡上看,男主人要麼很年輕,要麼就比較老。從職業上看,有教師,有科研人員,有合資企業的職員。將年齡因素、職業因素與家庭成員情況結合起來看,雖不能完全排除可能性,但與歐陽嚴的情況相比,顯然嫌疑小得多。
兩人談了半天,都覺得餓了,一問才知道,原來兩人都還沒有吃晚飯。到外面吃飯怕項青馬上會來,他們便到樓下餐廳點了幾個菜,坐在靠窗的座位上,邊聊邊吃。如果項青來賓館,普克和馬維民一眼便能看到。吃飯時,他們都不提案子的事,而主要是馬維民給普克介紹一些A市的風土人情,偶爾,普克也談談他到外地旅遊的一些趣聞。
直到吃完飯,項青還沒有來。普克與馬維民回到房間,又等了一會兒,九點過幾分的時候,項青來了。
「對不起,我來晚了。」一進門,項青就一臉歉意地解釋說:「得先把項蘭送回去,這兩天她身體老是有點不舒服。」
普克因為知道項蘭剛做過手術,但沒有告訴過馬維民,不便多說,只問:「要緊麼?需不需要看看醫生?」
項青說:「我讓她去醫院看看,她說不用,就想回家睡覺。所以我先送她回家,讓她早點休息。」
普克等項青坐下,看看馬維民,馬維民點點頭,普克便問項青:「項青,你知道歐陽嚴住在哪兒嗎?」
項青有點詫異地說:「不知道呀,因為跟他只是工作關係,除了上班時間有點來往,偶爾一起和客戶吃個飯,其它時間大家都木怎麼接觸。況且,歐陽嚴離婚後,一直還是獨身,接觸太多,容易引起是非,所以更要保持距離。怎麼了?」
普克沒有直接回答項青的問題,而是說:「歐陽嚴離過婚?你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離婚的嗎?」
項青為難地搖搖頭:「這我可不知道了,他離過婚的事兒還是聽公司裡的同事私下談起才知道的。我平常不喜歡打聽這些事情。」
普克想了想,說:「歐陽嚴和你母親認識嗎?」
項青像是馬上明白了普克的意思,不由坐直了身子,眼睛睜得大大的,裡面流露出一些驚奇,說。「難道歐陽嚴就是我媽的情人?」
普克說:「現在還不能確定,不過,看來有這種可能性。」
項青憂心忡忡地說:「歐陽嚴是認識我媽的。我還是有一次聽歐陽嚴自己說起來的,大概有好幾年了,他說在一個會議上碰到我媽,說起利基公司,才知道我們的母女關係。後來就沒聽他提過我媽,也不知道他們之間是否有發展。原來是他,真是沒想到……」
普克說:「今天我們查了一下上次項蘭跟蹤你母親去的那個地址,發現歐陽嚴住在那個單元,從總體情況分析,他的可能性比較大。但這也只能說是一種推測,具體情況,我們還要想辦法證實。所以,才急著找你來。」
項青問:「我能為你們做點什麼?」
普克說:「你對歐陽嚴有什麼印象?」
項青說:「歐陽嚴差不多和我同一年到利基公司,但我們不是一個部門,我在企劃部,他在銷售部。當時我是普通職員,他是銷售部經理,沒打過什麼交道。我印象裡,歐陽嚴是個工作能力很強的人,挺有魄力。干了沒兩年,就出了些成績,先是提到公司副總的位置,很快又成了總經理。」
普克問:「那他在私生活方面有什麼傳聞嗎?」
項青說:「平常在公司,歐陽嚴雖然沒什麼老總的架子,但基本還是挺嚴肅的,和下面的女職員都保持一定的距離。大家對他的私生活也不怎麼瞭解,除了知道他離過婚,其它傳聞,我沒怎麼聽到過。」
說到這兒,項青又補充一句:「實事求是說,從一個女性的眼光來看,歐陽嚴算是個蠻有吸引力的男人,有能力,有才華,風度也好,而且儀表堂堂。現在想起來,就算他年齡比我媽小,也是有可能……」
普克聽了,想了一會兒,轉頭問馬維民:「馬局長,現在這個情況,不知您的想法是什麼?」
馬維民沉思了一會兒,說:「現在即使懷疑歐陽嚴與周怡是情人關係,一時半會兒想拿到證據,也是有難度的。而且,即便是有證據,也只能說他們之間的關係不夠道德,而無法證明他們與項伯遠的死有關。可是目前,也只有抓住歐陽嚴這條線索了。可以查查他,但得注意不能被他發覺,他發覺就等於周怡發覺了。」
普克說:「我的想法跟您相同,現在的問題是,怎麼在不驚動他的情況下,對他進行調查?如果您直接派局裡的人跟蹤,當然會查得比較細,但又不能保證跟蹤的人發現情況後,能夠完全對周怡保守秘密。」
馬維民說:「這就是我的顧慮。」
普克說:「馬局長,我有一個想法,您看是否能行得通?反正我的身份基本沒人知道,不如由我出面接近歐陽嚴,這樣查起來會比較安全。當然,要認識歐陽嚴,就得通過項青的幫助了。」說到最後一句,普克轉頭看著項青。
馬維民和項青都點點頭。
項青說:「今天是週末,明、後天公司都休息。雖然歐陽嚴有手機,但如果這麼突然找他,不容易找到合適的理由。不如等到星期一上班了,我帶你去見他吧。我們可以想一個借口。普克,我記得你說你學過計算機?正好,我們公司剛建立自己的網絡,現在還沒完全掌握操作方法,常出問題。我就說你是我的朋友,懂得網絡管理,來我們公司幫幫忙,你看這樣行嗎?」
普克聽了,覺得不錯,馬維民也同意這麼辦。
三人又商量了一下細節,馬維民看看表,已經十一點多了。馬維民站起身說:「今天差不多就這樣吧,時間不早,我得回去了。」
項青似乎猶豫了一下,也站起來,說:「那我也回家吧。」
普克看著項青說:「項青,我還有點事兒想跟你談,你能再留一會兒嗎?待會兒我送你回家。」
項青看看馬維民,說:「那好,馬叔叔,您慢走。」
馬維民先走了。
項青又在沙發上坐下,普克坐到另一張沙發上,他們中間隔著一張小茶几,茶几上仍然擺著普克剛來那天項青為他準備的蘭花,只是已經凋謝了。這幾天普克一直忙著案子,頭腦裡裝得滿滿的,已經忽略了這瓶花的存在。這會兒,項青修長的手指正輕輕撥弄著落在茶几上的花瓣,目光裡有幾分淡淡的惆悵。
普克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忘了給花換水。要不然,可能還會多開幾天。」
項青歎了口氣,輕輕說:「這是它們的命運,注定會凋謝,只是遲早的問題。我也不至於那麼感傷,像林黛玉似的為它們落淚。只是,這些日子來,常常想到一些舊事,想到父母間多年的恩怨,自己的未來……父親在世的時候,生性淡泊,凡事不喜歡努力爭取,他信奉老子的人生哲學,但又太悲觀,說人生在世,就是一個脆弱的過程,只有死了,才會真正變得堅強。而現在,他真的堅強了……」
項青的聲音裡有輕微的顫抖,眼睛裡也有點點淚花閃動。
普克想安慰項青,又木知說什麼好。等了一會兒,說:「有時候,後人的力量確實很小,給不了死者太多的幫助。也許,只有查出事實真相,才勉強算是一種告慰吧。」
項青抬眼看了看普克,目光裡有一絲絲的柔情,笑著對普克說:「不管怎麼樣,我都是真心地感謝你。」
普克說:「不用客氣。我剛才留你下來,就是想和你再談一下昨天我們談過的事。我想見見你外公,明後天的日子,看看能否安排一下?」
項青想了想,說:「這樣吧,今天太晚了,明天我給外公打個電話,問過他以後,再給你打電話。我想應該沒什麼問題,你看好嗎?」
普克說:「好吧。」
項青看了一下表,說:「太晚了,你也早點休息吧,這兩天你一直都在忙。我也有點累了,先回家了。」
普克說:「好,我送你回去。」
項青沒有拒絕,與普克一起出了賓館,叫了一輛出租車,來到了項青家所在的那片住宅區。普克本想就不下車了,還用這輛車回去,但他看見項青下車後,並沒有走開,而是站在那裡,好像在等他下車。他想也許項青還有什麼事要說,便付了車錢,也下了車。
普克問:「項青,還有事兒麼?要是沒事兒,我就不進去了。」
項青有點羞澀地迴避著普克的目光,低聲說:「你要是不太困的話,再到我家坐坐,聊聊天……我,很少有談得來的朋友……」
普克猶豫了一下,看著項青的表情,又不忍拒絕。而且,在普克內心深處,似乎也有一絲模糊不清的感覺,使得他願意去接近這個溫柔美麗又聰穎細膩的姑娘,也願意聽她用柔和悅耳的聲音娓娓講述她的生活、她的情感。普克沒有欺騙自己的感覺,但他又不敢太深地去追究這種感覺的來源和去向,他只是任事態自然地發展著。
項責開了樓下的大門,客廳裡一片漆黑。項青開了燈,兩人走進去,普克問:「家裡沒有人嗎?」
項青往樓上看了一眼,幾間臥室的門都緊閉著,說:「阿蘭應該在樓上房間裡睡覺,我媽不知在不在。」
普克看看表,小聲說:「快十二點了,會不會已經睡了?」
項青說:「可能。不過不要緊,我們家房間的隔音效果還不錯,我們在客廳裡說話,不會吵到別人的。」
項青去給普克倒了一杯水,自己也倒了一杯,兩人在沙發上坐下,隨意聊天。主要是聊一些看過的書,喜歡的音樂和電影之類較為輕鬆的話題。普克發現,其實也正如他所料,項青知識面很廣,顯然讀過大量的書。這種發現令普克心中更增添了幾分對項青的認同感。而項青的眼睛裡也隱約流露出一種對普克的敬重。
也不知聊了多久,忽然聽見大門響,項青普克不約而同朝門口看去。大門被人推開,周怡走了進來。大約是沒想到客廳裡有人,周怡輕輕地「呀」了一聲。普克馬上注意到周怡的氣色十分難看,臉上有種明顯的緊張和慌亂。
普克項青都站了起來。項青說:「媽,才回來呀。」
周怡沒有說話,看了看普克,普克向她問了一聲好,周怡勉強笑了笑,說:「哦,你們在家,我以為大家都睡了。」雖然臉上帶著笑容,但那種笑容卻顯得有些僵硬,普克心裡不禁感到奇怪,猜想著周怡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周怡像是一下子拿不準主意,該繼續跟項青普克說話,還是馬上上樓回自己的房間。她在原地遲疑了幾秒鐘,還是向樓上走去,邊走邊回頭說:「你們聊吧,我先上去了。」
周怡進了房間以後,項青微微皺起眉,小聲說:「奇怪。」
普克看了項青一眼,沒有說話,低頭看了看手上的表,已經快一點了。
項青手上沒戴表,扭頭去看客廳台櫃上的一隻座鐘,輕聲說:「呀,快一點鐘了,沒想到這麼快。」
普克說:「太晚了,項青,我回去了。」
項青點點頭:「我送你到門口。」
到了門口,普克和項青道了別,向住宅區大門口走去。普克一路走,一路回想著剛才周怡進門時的表現。顯然,項青當時也覺得有些奇怪,普克當然注意到了周怡神態中的那種慌亂,而且這種慌亂顯然不會是因為沒有料到客廳裡有人。那麼,周怡究竟遇到了什麼事情呢?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7 11:47:10
經過大門口時,普克看到大門是鎖著的,只開著一個容人進出的小門。傳達室裡燈亮著,但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門衛躺在傳達室裡的床上,面朝牆壁,不知有沒有睡著。
普克心念一閃,走到傳達室的窗戶前,敲了敲窗戶,沒有反應,又加重力量敲了幾下,門衛一下子驚醒了,從床上坐起來,揉著眼睛往門口走,大概以為有車要進大門。
普克等他走出來,忙客氣地說:「對不起,師傅,打擾一下,我想請問剛才有沒有一輛車進來?最多十分鐘以前吧。」
門衛看並沒有車要進來,又被人從睡夢裡吵醒,大概有些不高興,滿臉狐疑地上下打量了普克一眼,說:「你問這個幹什麼?你是什麼人?」
普克說:「我是住在這裡項家的親戚,我們在等一個朋友,他是開車來的,算算時間該到了,人卻沒來。我怕他是不是已經開車進來了,這裡房子多,會不會是找錯了地方。麻煩你了。」
門衛說:「半個小時以內都沒車進來。」說完,轉身進屋,門一關,又躺到床上了。
普克走出來,心裡暗自琢磨著。周怡這麼晚才回家,如果是因公,單位肯定會有車送她。上次項青曾告訴過普克,門衛對不認識的外來車輛一律要登記,但對固定進出的一些車,一般都有印象,常常看看駕車人,打個招呼就放行了。周怡每天上下班都有專車接送,門衛肯定能認識,那麼剛才如果是專車送周怡回來,很可能車會直接開進去。如果是乘出租車,登記起來很麻煩,則很可能不會進入。
但即使周怡坐的是專車,時間太晚,也許會嫌叫醒門衛太麻煩,直接在大門外下車走進去,而沒有將車開人。這種可能性也同樣存在,如果是這樣,剛才沒有車進入,並不能說明周怡是坐什麼車回來的,也很難推斷這麼晚了,周怡究竟去做什麼。
普克感到有點失望。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今天晚上的氣氛有些怪異,像是要發生什麼大事。而普克卻對這種可能到來的事情無能為力。
此時,已經是三月二十五日的凌晨了。
第13章
星期六上午九點多鐘,普克準備給項青家打個電話,問問關於項青安排自己去見周至儒的事情。普克伸手去拿話筒的時候,電話鈴突然響了。普克猜是不是項青正好打電話來告訴他這件事。
出乎意料的是,電話是馬維民打來的,他的聲音顯得既急促又沉重,一聽接電話的是普克,馬上說:「普克,出事了。剛才局裡的同志告訴我,歐陽嚴死了。」
普克一怔,雖然沒有忙亂,但從昨晚就開始盤繞在心頭的那種不安,像是一下子得到了驗證,然而這種驗證帶給他的卻是一個不小的打擊。他穩了一下語氣,說:「馬局長,您現在在哪裡?」
馬維民說:「我還在家,剛剛接到他們的電話,具體情況還不太清楚,聽說歐陽嚴現在在人民醫院太平間裡放著。我已經通知局裡的法醫和兩位干警去接辦了。現在你還不便於暴露身份,我馬上去瞭解情況,到時看情況再跟你聯絡。」
普克略一想,也只好如此,雖然他非常想馬上去醫院瞭解情況,但現在還不能肯定此事究竟與誰有關,普克出面,萬一暴露身份,讓周怡知道,以後再想查周怡就很難辦了。因而,曾克冷靜地說:「馬局長,您有什麼消息,請盡快通知我。」
電話掛斷之後,普克腦子裡第一個清晰的念頭就是,周怡極有可能與此事有關。否則,怎麼會出現這樣的巧合?普克剛剛查到歐陽嚴可能是周怡的情人,還沒來得及去調查,他卻突然死了。
雖然現在尚不知歐陽嚴的死因,但普克相信,歐陽嚴不太可能屬於正常死亡,不管這種死亡是以何種方式出現的。
普克馬上又想到昨天晚上,不,應該說是今天凌晨,他在項青家見到周怡的情景。當周怡進門猛地看到普克項青時,臉上流露出隱藏不住的慌亂。
周怡在凌晨近一點鐘回家,那麼她是什麼時間出去的呢?普克想到昨天傍晚自己給項青打電話時,項青正與項蘭在外面。九點過幾分,項青來這兒時,曾說她是送項蘭回家後才出來,所以有點兒晚。那麼,項青項蘭有可能會知道周怡是幾點離開家的。
普克拿起電話,想問一問項青這件事情。當他撥號碼時,又有些猶豫,考慮著是否現在就將歐陽嚴的死訊透露給項青。想了一會兒,決定暫時還是不告訴她。普克撥的號碼是項青的手機號,雖然項青也告訴過她家裡的直線電話,但普克卻一次也未用過。有時是擔心項青家裡沒有人接電話,現在則是擔心周怡來接電話。
項青接了電話,聽見是普克,忙說:「普克,我正想找你呢。剛才我跟外公聯繫了一下,說我想帶一個朋友一起去看他,他同意了,讓我們下午三點左右去他那裡。」
普克語氣平靜地說:「好,如果沒有什麼變化的話,下午三點我去接你。項青,順便問你一件事,你現在說話方便嗎?
項青說:「方便,你說吧。」
普克說:「昨天下午六點左右我給你打電話時,你是不是和項蘭在外面?」
項青說:「對呀,阿蘭一定要讓我陪她買衣服,我說等她身體好一點兒再說,可她的脾氣你也知道。」
普克說:「你們幾點鐘回家的?」
項青說:「讓我想一想……你打過電話以後,我們逛了好一會兒,又在外面吃過飯,然後才回家的。嗯,到家時,大概是……噢,想起來了,是八點半左右。因為當時我手上沒戴表,想著要去你那兒,不知道幾點了。阿蘭也說覺得很累,想睡覺,看了看客廳的鐘,是八點半鐘。」
普克說:「你們回家時,你母親在家麼?」
項青說:「她不在客廳,臥室的門關著,我和阿蘭都沒去看,也不知道她在不在。哎,普克,我不知自己該不該問,是不是出什麼事兒了?」
普克說:「你為什麼會覺得出事兒了?」
項青說:「你忘了,昨晚我媽回來的時候,你不覺得她的神情有點奇怪麼?而且,星期五回來那麼晚,也挺少見的。」
普克說:「你印象裡,你母親星期五都回家挺早,是嗎?」
項青的聲音遲疑了一下,說:「也不能完全這麼說,因為你也知道,我們家幾個人之間生活規律差別很大,而且互相都不怎麼過問別人的事。我只能說,憑著有限的幾次印象,覺得一般她星期五晚上都回來挺早,有時,還會在家吃晚飯。」
普克說:「今天凌晨我走以後,你上樓時,知不知道項蘭在哪兒?」
項青說:「她早就睡了。我進自己房間前,還推開她的房門看了看,她睡得很沉。」
普克說:「你母親現在在家嗎?」
項青說:「你等一等,不用掛電話,我去看看。」她放下電話,走開了一會兒,又拿起電話說:「這會兒在家。」
普克說:「知道了。項青,現在有點特殊情況,我自己還不能確定,也不能跟你多談,等到時看情況再說好嗎?」
項青說:「好的。那你下午還能去見我外公嗎?」
普克說:「暫時還不確定。如果有變化,我一定會提前通知你。到時候還要麻煩你向外公解釋。」
項青說:「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會處理好。那我掛電話了,再見。」
普克和項青通過話之後,在房間裡思索了一會兒。
在以前的辦案經歷中,普克很少遇到過這種情況,明知有什麼事在發生、發展著,自己卻什麼也不能做,處於一種十分不確定的狀態中,而內心的急切與焦慮在一點點地膨脹。普克忽然覺得這個房間使人感到非常鬱悶,真想馬上衝出去,呼吸一點新鮮空氣。然而普克也明白,這種鬱悶並非來自於環境,而主要是來自於內心。他盡量提醒自己保持冷靜,讓心情漸漸平緩下來。
將近十一點鐘時,馬維民直接來到了普克的房間。
一進門,馬維民就說:「法醫正在處理歐陽嚴的屍體,結果要到下午才能出來。知道你著急,先來將瞭解到的情況告訴你。」
馬維民將目前所知的情況—一講述給普克聽。
三月二十五日凌晨零點十八分時,120急救中心接到一個求救電話。電話是一個女人打的,那個女人的聲音壓得很低,聽不出年齡。
女人說:「120嗎?我這裡有病人急需送醫院搶救,請你們立即派救護車來。地點是:解放路朝陽小區二十三棟三單元四樓406室。」
120值班人員邊記錄邊說:「請再重複一遍地址。」
那女人有點急切地低聲重複了一遍,並催值班人員快一點,病人情況可能很危急。
值班人員說:「別急,還得問點情況。能描述病人的症狀嗎?
女人說:「不知道,就是沒有呼吸、心跳,不知道原因。」
值班人員問:「家裡有人在嗎?電話號碼是多少?」
女人沒有回答值班人員的問題,而是急匆匆地說:「請你們一定快來。」說完馬上掛斷了電話。
值班人員猶豫了一下,拿不準這個電話是真的在求救,還是有人在進行惡意騷擾。這種情況無論是在110還是120,甚至最開不得玩笑的119,都經常發生,常常會干擾到這些單位的正常工作秩序。
而打這個電話的人,不能描述病人病因或症狀,也不肯回答值班人員按程序提出的問題,這種情況,120可以因情況不明而拒絕出診。但值班人員又從那個女人顯然有意壓低的聲音和聲音裡明顯的急切情緒聽出,她所述情況很可能是真的,只是由於某種特殊的原因,使得她不願過多地暴露自己的身份。
本著醫務工作者的人道主義精神,120還是派了救護車及救護人員,按電話中留的地址盡快趕到朝陽小區二十三棟。但當救護人員抬著擔架上到四樓時,406的房門緊閉,救護人員敲了半天門,始終沒人響應。
救護人員起初以為受了愚弄,氣憤地抬起擔架下了樓。準備離開時,其中一位抬頭看了看樓上,發現整棟樓的燈都熄了,只有406的房間裡開著燈。兩人商量了一下,覺得如果房間裡有人而又叫不開門的話,有可能是房間裡只有病人一人,而且已經喪失了反應能力,或者已經昏迷。
救護人員再次上樓嘗試叫開406的門,後來倒是把對面405的房門叫開了,問是怎麼回事。救護人員簡單講了情況,405的住戶說,他們不是很瞭解情況,只知道406住的好像是一個單身男人,如果真是昏迷了,可能無法應答。
救護人員考慮了一下,決定向110求援,請他們幫忙進入406室。110巡警接到電話後,很快趕到,本想通過405室的陽台進入406,但406室的陽台上裝了很嚴密的防盜網,一時之間難以打開,後來還是費了一番功夫,將正門強行打開進入房間的。
果然,救護人員及巡警在406室的臥室床上發現一名男性,衣著整齊,沒有知覺。對其進行初步檢查時,血壓為零,沒有呼吸及脈搏。120救護人員迅速採取急救措施,將其用擔架抬到樓下救護車上,緊急送往醫院,一小時後,被醫院確定搶救無效,該男性死亡。
由於406室的房門是被強行打開的,當時110便留了一名巡警在房間裡等候結果。後來醫院打電話通知110搶救結果,那名巡警便沒有離開,繼續等待。這件事顯得稍微有些棘手,因為不知死者家屬是誰,醫院無法進行處理,110巡警也不便離開406室,雙方商量了一下,就將這個情況報到了朝陽小區所屬派出所。
派出所接到報案,接案的干警正是前一天接待市局下來調查二十三棟三單元住戶情況的那一位,敏感地發現死者正住在頭一天市局悄悄下來查的那個單元。加上110所述的情況較為異常,便馬上向市局刑偵處值班室報告了此事。並且在天亮以後,向前一天來查住戶情況的干警匯報了情況。那位干警雖然不知道馬維民讓他查二十三棟的意圖,但知道裡面有問題,很快打電話找到馬維民,報告了上述情況。
馬維民說:「情況就是這樣,現在屍體已經弄到局裡,正在進行各項檢查。」
普克問:「醫院有沒有確定歐陽嚴的死亡原因?」
馬維民說:「我也簡單地向醫院問了問情況,據參加急救的醫生說,歐陽嚴抬到醫院時,可能已經死了,雖然醫院仍然進行了搶救,其實沒什麼效果。從表面看,沒有特別異常的現象,有可能是心臟病,或者是腦溢血,也可能是藥物中毒之類,但醫院沒做專門的檢查,也不能確定。」
普克眼睛看著前方,喃喃地說:「又是這樣……」
馬維民也說:「是啊,很可能……」他也沒有說下去。
雖然都沒有說出來,但彼此都知道,他們都想到了項伯遠之死。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普克將前一天馬維民走後,他又去了項青家,並在項青家遇見周怡回家的情況,比較詳細地告訴了馬維民。
馬維民聽著,眉頭緊緊皺起來,搖著頭,說:「看來,周怡恐怕難脫干係啊。」
雖然兩人心目中都有比較明確的目標,但在法醫屍檢報告出來之前,誰也不會進行過多的猜測。或者說,儘管心裡都有各自的假設,但暫時卻不便說出來。對於一個合格的刑偵人員來說,尊重事實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原則。
普克說:「馬局長,我本來打算認識一下周怡的父親周至儒,前兩天一直沒機會,今天項青跟他外公約好了,下午三點她帶我去見周至儒。現在又發生這樣的事,您看……」
馬維民想了想,說:「屍檢結果要到下午才出來,你現在又不便直接出現在公安局。我看,不如你還是按計劃去見周至儒,等回來後,馬上和我聯繫,我把檢查結果帶來。今天你是和周至儒初次見面,估計也不容易談得太深,時間上你控制一下就行了。」
普克也是同樣的想法,便決定下午還是和項青一起去見周至儒。普克剛開始調查項伯遠死因的第一天晚上,在與馬維民的談話中便對項伯遠一案的調查方向做了初步的判斷。如果項伯遠的確不是正常因病死亡,就當時的情況分析,他的死因很可能與兩個內容有關:一是感情糾葛,一是經濟問題。那時,普克就設想要對周怡進行兩個方面的調查,首先是周怡有沒有婚外情人,其次是周怡存不存在非正常的經濟行為。
到了現在,普克剛剛查到歐陽嚴很可能是周怡的情人,歐陽嚴卻突然死了。這說明項伯遠的案子可能與普克做出的第一種推測關係較大。但關於周怡是否存在非正常的經濟行為這個內容,仍然不能完全排除在外。因為在普克的思緒裡,想像不出如果周怡真是為歐陽嚴而殺害了項伯遠,現在又是為了什麼而殺歐陽嚴?這裡面一定存在更為錯綜複雜的關係和問題,就像一個縱橫交錯的迷宮,普克暫時無法找到出路,但卻不放棄每一種可能的嘗試。
因此,普克覺得,無論如何,認識周至儒不會是一件白白浪費時間的事。雖然普克也明白,如果周至儒像項青所描述的那樣精明敏銳,那麼不用說要瞭解他、從他那裡獲取有用的信息都存在很大難度,很可能僅僅是初步的接觸,就有可能被他察覺出異常。因為畢竟普克想獲得的信息,實在不是從普普通通的家常閒聊中就能得到的。這一點,普克心裡已經做了思想準備,他會盡量把握好分寸,不被周至儒發現真實意圖。但這種想法實現的程度,可能要依靠項青的幫助。
可是,現在對於項青,普克又存在著一種矛盾的心理。的確,項青從一開始就給普克留下了特殊的印象,甚至在普克真正見到項青本人之前,這種印象就漸漸有了輪廓。項青溫柔美麗,雖然普克平時並不是很重視女性的外表,而更注重她們內在的氣質與性格,但在項青這種內外統一的美麗面前,普克也無法真正做到熟視無睹。溫柔而美麗的項青,又是那麼聰穎、細緻和善解人意。讓普克越來越無法忽視的是,項青同時又具備了敏銳的思維、嚴密的邏輯和很強的分析判斷能力。普克接觸項青越多,越是發現得多。而越是發現得多,心裡那種隱隱約約的感覺,越是揮之不去。
最要命的是,普克到現在為止,都不能確定那種若隱若現的感覺,到底是些什麼?意味著什麼?它在普克腦子裡游來游去,時不時地提醒著普克注意它的存在,當普克努力去捕捉時,又倏忽地消逝不見。等到普克要忽略它,它又像影子一樣,浮現在普克腦海裡。
在幾天的調查過程中,項青總是用那種柔和穩重的態度,在普克需要的時候為其提供幫助。項青似乎不需要普克過多的解釋,常常很自然地就正確理解了普克的需要,然後安安靜靜地做她所能做的一切,不會為了自己所做的事而流露出驕矜,也不會過多地向普克打聽她所不瞭解的情況。這種配合,讓普克感到一種難得的默契,也讓他在本能中對項青產生了信任,甚至是依賴。
而正是這種出自本能的信任和依賴,令普克感覺到一種危機。幾年來,普克從事刑偵工作的經驗雖然不算太豐富,但他早已養成了在工作中盡量保持理性、辯證、客觀的思維習慣。有時候,普克也會利用自己的直覺,但這種直覺仍然建立在事實的基礎上,雖然這種事實暫時還不能得到有力的證據。現在,項青令普克感到自己的思考方式發生了部分偏移,來自本能的感覺漸漸加重了份量。這種變化是否會繼續發展下去,已經成了普克擔心的一個問題。
在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存在之後,普克常常提醒自己去糾正它。雖然從一開始,項青就被當成協助調查的一個主要對象,但普克在意識到自己出現的問題之後,還是盡量避免過多地對項青談論自己對案情的考慮。有時,即便是需要項青幫助,普克也不主動解釋原因,好在項青基本上不會問,這一點,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減輕了一些普克的壓力。
普克想見周至儒,必須通過項青引見。但普克想從周至儒那裡獲得的信息,又覺得應該避免項青瞭解。畢竟,在項伯遠死因真正查清以前,項伯遠家庭中的所有成員都無法完全排除嫌疑,普克不想因為自己對項青產生的本能好感,就改變了自己的原則。
因此,在等待公安局的屍檢報告出來、等待下午項青帶自己去見周至儒的這段時間裡,普克一直在苦苦思索著,該如何去敲開周至儒這個門,如何以巧妙的方式與周至儒進行談話,既可以盡可能多地得到所需信息,又不驚動那位機警敏銳的老人。
在和普克商定過下午各自的安排後,馬維民便趕回局裡去了。除了等待屍檢報告出來,馬維民還要想辦法將歐陽嚴這件事的影響盡量縮小,最好完全壓在局裡,不被上面知道。然而馬維民也預料到,如果歐陽嚴之死真的與周怡有關,那麼周怡當然已經知情,她是否會出面干涉馬維民的調查呢?如果周怡真的用較為強制而表面又合理的辦法來干涉,馬維民又該採取什麼樣的對策?馬維民幾十年公安工作的經驗告訴他,法制的公正在某些時候,很可能受到干擾和扭曲。這些可能出現的問題盤旋在馬維民腦海裡,使得他的情緒絲毫不比普克輕鬆。
而時間就在不斷的思索中,一分一秒地過去了。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7 11:47:54
第14章
三月二十五日下午兩點鐘,普克從賓館房間給項青打了個電話,告訴項青他準備現在就出發去項青家,然後他們一起去見周至儒。
項青說:「好,我在家等你。」
普克乘車趕到項青家時,項青家的院門是虛掩的,普克推門進去,大門也開著,估計項青算到普克差不多該到了,便將自己家的門打開。
果然,項青和項蘭都在客廳裡,另有一個穿件馬甲的男性站在電觀機前擺弄著。項蘭語氣有點焦急地問:「怎麼樣,問題大不大?能不能馬上修好?直播快開始了。」
普克走進來,項青一眼看到,笑著和普克打了個招呼:「電視機壞了,看看能不能修,稍等一下好嗎?」
項蘭聽見項青的話,這才扭頭看到普克:「你來啦,唉,真急人,好好的電視機怎麼突然壞了。」
普克笑著說:「怎麼,有什麼好節目嗎?這麼急著想看。」
項蘭說:「三點鐘有場足球賽,只有半個小時就開始了。」
普克有點詫異地問:「想不到你還會喜歡看足球?」
項蘭抿嘴一笑:「為什麼想不到,女的就不能喜歡足球啦?世界上女球迷多了,有的比男球迷還瘋狂呢。」
項青笑著說:「算了吧,還不是因為那個人喜歡看,到時在一起就有共同話題了。」
普克這才明白,項蘭原來是因為肖巖喜歡足球,才急著要看球賽的。看樣子,這個肖巖確實把項蘭迷得不輕。
項蘭只是笑,沒再為自己辯解。在愛情的表達方面,項蘭顯然屬於勇敢而直接的那一類,而且很執著。
那個修理工穿的馬甲上寫著某品牌電視機的名字,看來是電視機生產廠家的維修人員。他擺弄了一會兒,打開電視,仍然沒有圖像,又蹲下去看了看,直起身,為難地對項蘭說:「對不起,一下子直不出原因,可能得帶回廠裡去檢修了。」
項蘭一臉失望地說:「那我的直播怎麼辦?」
項青看看表,說:「阿蘭,媽媽房間不是還有一部電機嗎?你到她那裡去看不就行了。」
項蘭有點不情願的樣子:「不想在她那兒看。」
項青說:「可以搬到樓下客廳來看嘛。要不然,趁著還有一會兒時間,到外面找個地方去看。」說到這兒,笑起來,「要是和他一起看,感覺不是更好?」
項蘭笑著打了項青一下,說:「討厭,肖巖沒有電視機,他都是到朋友那兒去看,好多人呢。」
項青笑道:「只不過看電視,人多怕什麼?」
項蘭扭身上樓,笑著說:「不跟你說了,我現在就去。」
項青普克都笑起來,對望了一眼,項青笑著搖搖頭:「真佩服她那股子勁兒。時間差不多了,咱們走吧。」
普克說:「好。」
項青轉身對那個修理工客氣地說:「師傅,你看這台電視機怎麼處理呢?」
修理工說:「今天我只帶了工具,沒有帶車來。你們要是不急著馬上看的話,不如等我回單位跟他們說一下,派人來把電視機拉回去,修好後再送來,你看這樣行嗎?」
項青說:「好吧,那就麻煩你再跑一趟了。」
修理工笑笑,帶著自己的工具包走了。
項青普克正準備往外走時,有人從外面進來,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高高的個子,膚色較黑,相貌十分端正,穿著休閒裝,牛仔褲,看上去挺精神。看見項青,馬上笑了,露出一口雪白整齊的牙齒。
「嗨,小青,出去嗎?」他稱呼項青用的是一種比較親密的方式。
普克心裡馬上想,這是不是項青的男朋友章輝?普克笑著,扭頭看了項青一眼,等著項青做介紹。
項青本來笑著的臉上,忽然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影,雖然仍然在笑,普克卻看出那笑裡帶著些勉強。果然,這人正是章輝。
項青說:「章輝,你來了。正好,我來了一位朋友,跟你介紹一下。這是普克,我以前的校友。普克,這是章輝,我的男朋友。」
普克笑著伸出手,說:「章輝你好。」
章輝似乎猶豫了一下,但隨即笑著與普克握手:「你好。」緊接著,轉向項青,「你們有事兒要出去是嗎?要不要我用車送?」
項青淡淡地說:「不用了,你忙你的吧,我們有車。」
章輝看了普克一眼,臉上的笑容略略褪了些,又對項青說:「我剛好開車路過,想著幾天沒聯繫了,所以來看看你。」
項青柔聲說:「章輝,我們有些事情要辦,晚上我給你打電話,好嗎?」
章輝點點頭,眼睛一直看著項青:「好。那我們一起出去吧。」
這時項蘭正好邊穿外套邊從樓上走下來,看見章輝,叫道:「哎,章輝,真巧,我要出去,有沒有開車來呀?」
章輝說:「有啊,想去哪兒,我送你。」看來章輝與項蘭很熟,剛才因為項青的拒絕帶來的一絲不快,像是一下子就消失了。
四個人便一起走出小院,章輝的車就停在門口,是一輛黑色的新款本田車。章輝先為項蘭開車門,等項蘭上了車,才回到駕駛座一邊開了車門,回頭對項青說:「那我先走了。」
項青含笑點點頭,普克也對章輝笑著擺了擺手。章輝坐進車裡,但沒有立即發動,而是在座位上略靜了一會兒,從後視鏡裡又看了一眼項青,什麼也沒說便開車走了。
項青與普克一同往外走時,普克不知怎麼,心裡產生了一絲隱隱的不安。他猜測著,章輝看起來也是個很敏感的男人,會不會對今天這種局面懷有什麼特別的感覺。普克暗自覺得,項青對待章輝的態度,正像項蘭曾告訴過普克的一樣,有一點點勉強出來的親密,不知道一向如此,還是因為普克出現的緣故。
普克因為想著這件事,一路上便沒有說話。而項青不知在想什麼,也一直沒有開口。直到出了住宅區大門,站在路邊等出租車時,項青才說:「我從沒帶章輝去見過外公,不想讓他知道這事兒,所以才說我們有車,不用他送。」
說這話時,項青的聲音有些鬱鬱的,眼睛沒有看著普克,而是向路的兩端張望,似乎是在看有沒有出租車來。
普克本來不想說這件事,項青這麼一解釋,他反而不好裝作不知道,可又不知說什麼好,只有對項青笑笑,說:「你熟悉情況,本來就該由你安排。」這句話一說,才覺得局面顯得有些微妙,彷彿剛才項青的安排,真的給普克帶來某種感覺,而普克之所以會產生這種感覺,是因為他與項青之間存在某種無法言說的默契。
普克不禁有些暗暗煩惱。他一直害怕在工作過程中遇到類似的情況,這些情況往往以一種微妙的方式出現,甚至如果不注意都意識不到它的存在。可普克偏偏是個極敏感的人,對於這種微妙而複雜的狀態,總是在第一時刻便會察覺。
普克多少有些明白,自己這種近乎過敏的狀況,來自於過去情感經歷中木愉快的記憶。普克曾經有過一段單純幸福的初戀,這段戀情後來由於種種原因,變得十分複雜而且微妙,一度令普克感到深深的羞辱和傷害,卻又難以從中自拔。普克至今沒有結婚,那段經歷便是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多年來,普克一直避免再次陷入類似的局面,他寧願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到自己的工作中去,而保持情感生活的單一,甚至是麻木。
站在路邊等出租車時,普克心裡出現了這樣一個小小的波動。好在很快一輛出租車迎面過來,普克馬上招手叫住,和項青上了車。
在車上,普克和項青都沉默了一小會兒。項青只是默默地望著車窗外快速向後倒去的景物,車裡的氣氛有一點特殊。過了一會兒,普克想到待會兒見到周至儒自己是以什麼身份出現,這一點必須和項青先商量好。
普克說:「項青,一會兒見到你外公,你怎麼介紹我呢?」
項青語氣平和,靜靜地看著普克的眼睛說:「我從來沒帶朋友去看過外公,如果只說你是普通朋友,他可能會不相信。」普克明白了項青話裡的意思。
普克問:「他不知道章輝嗎?」
項青平靜地說:「知道,但從沒見過。我們很少談這個問題。我外公他……我一時不知怎麼描述,你那麼聰明,等見了面就知道了。」
普克說:「那我……」
項青說:「我就說是我的朋友,但我會悄悄暗示他更深一些的內容。」
普克沒有馬上回答,項青也把頭轉開了。然而普克從側面看到項青的臉上有一層淡淡的紅暈。普克心裡微微一動,不禁柔聲說:「項青,謝謝你。」
項青沒有轉過頭來,臉上的紅暈更重了。她說:「我外公不喜歡多問別人問題,他比較注意觀察別人。除了你的工作情況,其它都可以照實說。就說我們曾是校友,很多年不見了,我也不太瞭解你現在的情況,這樣,你說起話來,餘地就比較大了。」
出租車經由外環高架路漸漸駛出了城區,普克雖然不熟悉A市的地形,但從外面景物的變化上可以看出這一點。路旁的高層建築物漸漸少了,沒有廣告牌遮蔽的道路兩旁,出現了大片開闊的農田。初春的田野裡,原本褐色的土地上覆蓋了薄薄一層新綠。普克將車窗搖下一半,涼風「呼呼」地灌進來,空氣比城區裡新鮮了許多。
普克問:「你外公住在郊區?」
項青說:「他嫌城區太吵鬧,在近郊買了一套房子,離城不太遠,就快到了。」從車窗外吹進來的風,將項青柔順的頭髮掠起,她抬手輕輕地將頭髮理到耳後。不知是喜歡這種風吹的感覺,還是想到了什麼事情,普克從後視鏡裡看到項青嘴角微微向上翹著,唇邊那個小小的笑渦時隱時現,使得項青的表情顯得恬靜而柔美。普克馬上調轉開了目光。
車又開了十來分鐘,拐進大路側旁一條略窄的路。
這條路的兩邊,錯落有致地種了很多櫻花樹,在嫩綠的枝葉中,隱藏著一些小小的花苞,可能過不多久就會開放了。出租車向前行駛了一會兒,在一個大鐵門前停下,司機問項青要不要進去,項青說要。司機按按喇叭,裡面有人出來開了大門,和項青家所住的地方一樣,門衛讓司機下車登記。登記之後,司機將車開進去,順著一條路開了一會兒,路兩邊分別出現一些岔路,項青一路為司機指點方向,最後在一個院落前停住。
項青普克下了車,項青搶在普克前面付了車錢,讓司機走了。
普克跟著項青走到院子前,項青按了按院門邊的門鈴,很快有人來打開了門。這是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對項青說:「來啦。」看情形,像是管家一類。
項青回頭對普克笑了一笑,示意普克一起進去,她在前面和那人邊走邊低聲說:「外公午睡起來了?」
「知道今天你來,他特意早起了半個小時,已經在花園裡等著了。」那人說。
院子裡有個面積不小的花園,一幢小小的二層樓,看上去房間並不多,設計得優雅別緻,風格古樸自然。樓的主體是白色的,有著原木色窗框的透明落地大玻璃窗。二樓各個房間外是連通的大陽台,錯落地擺放著各種盆栽植物。樓外的牆面上,爬滿了綠綠的長青籐,樓外環繞著一圈葡萄架。葡萄架對著院門的方向擺著幾張籐椅,一張原木色小方桌,有位老人坐在其中一張籐椅上,手裡端著一杯茶。整個園子裡種滿了各種各樣的綠色植物,有的已經開了花,與城裡相比,顯得春意盎然。在園子靠南的一端,還有一個大玻璃花房,從透明的玻璃窗外便可以看到裡面高大繁茂的亞熱帶植物。
項青快步走上去,到了老人面前,輕輕叫了一聲「外公」,俯下身子,自然而親密地在老人額上吻了一下,又直起身來,向著普克的方向對外公說:「外公,這是我電話裡跟您說的朋友,他叫普克。」
普克走上前,笑著問候道:「您好。」
周至儒是個面容清瘦的老人,爬滿皺紋的臉上佈滿了深色的老人斑,頭髮眉毛都有些花白。一眼可以看出年齡已經很大了,而且他經滄桑。但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目光清澈,不大看得出衰老的跡象。普克想起了項青對周至儒的描述,暗想,至少這雙眼睛的神采,是周至儒這個年齡的人難以具備的。
周至儒微微一笑,對普克點點頭,轉臉對項青說:「青青,三個星期沒來看外公了吧,在忙些什麼?」老人的表情中顯而易見對項青充滿了疼愛。
項青溫柔地說:「最近公司很忙。而且您也知道,爸爸他…」
周至儒點點頭,回頭對普克含笑說:「請坐吧。」
項青等普克坐下,將椅子拉到離老人很近的位置坐下,然後貼近老人的耳朵,悄悄說了幾句什麼。老人聽了,清亮的目光投到普克身上,打量了一下,又收回去,臉上露出了笑容,抬手輕輕拍拍項青放在椅背上的手。
普克看了看院子,語氣自然地說:「您這裡環境很安靜,這幢樓設計得不錯,別緻卻不誇張。老年人住,這種設計實用,而且舒適。」
周至儒在普克說話時,顯得注意力很集中,聽完,看了看項青,臉上染上笑意,又望著普克,點點頭說:「你眼光不錯,一下子就抓住特點了。這個院子,這棟樓,都是青青專門為我設計的,你還不知道吧。」
普克臉上露出驚訝,這他倒真是木知道。但想想項青是做企劃的,在與她的談話中得知她在藝術方面造詣頗深,便又覺得這是很自然的事。普克說:「小青沒對我說過,不過我知道,她是很有才氣的。」
普克說這句話時,腦子裡有一瞬間的遲疑,但沒有反映到語氣上,他那句「小青」說得自然而親密。因為普克從剛才項青對周至儒耳語之後,老人態度上非常細微的變化中已經知道,老人對自己的身份有了另一種認識。
周至儒只笑著點點頭。這時,院子裡傳來一陣悅耳的鳥鳴。普克順著聲音看去,見一棵蘋果樹的技機上,架著一塊木板,木板上有兩間小小的木製鳥捨,兩隻黃嘴的畫眉停在烏捨前的木板上,親熱地搏戲鳴叫著。令普克感到幾分驚奇的是,兩隻鳥完全沒有任何束縛,像是可以自由來去。
普克說:「這兩隻畫眉是家養的嗎?」
周至儒笑著說:「養了好幾年了。」
普克說:「沒有用鳥籠,也沒有用什麼拴起來?」
項青笑著說:「外公不喜歡養在籠子裡的鳥,說不自由的鳥,叫起來聲音和自由的不一樣。」
普克略有點好奇:「我沒有養過鳥,不過聽說畫眉這種鳥很難馴養,要讓它們自願留在這裡,是不是有點難度?」
周至儒笑著說:「有些人喜歡用暴力或者武力去實現他們的控制,有些人卻懂得使用更和平但同樣有效的方式。同樣是控制,前者時刻要提防著被控制者的反抗,而後者一旦真正控制住局面,往往可以一勞永逸了。」
普克聽了周至儒的話,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暗想,這位目光清澈的老人,除了養鳥採用他所說的後一種方式,在生活中,在他曾經從事的事業中,是否也本著同樣的原則呢?
普克在這一刻已經決定,今天他不會再主動向周至儒詢問任何有關案情的問題,也包括那些並不直接與案情相關,但相對比較敏感的問題。因為,雖然從目前瞭解的情況看,項伯遠死的那天周至儒並不在場,但也不能排除周至儒與此事間接相關的可能性。而且即使周至儒真的與此事無關,但他是周怡的親生父親,如果瞭解到任何對女兒不利的消息,都有可能透露給女兒,而不驚動周怡正是普克此次調查最大的難點之一。
所以,本來普克想從周至儒這裡打探到的一些問題,比如,周至儒送給周怡住房的事,周至儒是否讓周怡參與過經濟方面的行為等,今天是不能問了。普克想,雖然談話不多,也不深入,但周至儒的敏銳和城府已可見一斑。看來,周至儒的確不是一位可以輕易欺騙的老人。即使日後真的需要從他那裡得到對自己有用的信息,很可能要換一種方式。而今天,普克要做的就是,盡量與老人建立一種相對親近的關係,這也絕非一件容易的事。在做出這個決定之前,普克心裡一直有些隱約的焦慮,希望能夠盡快找到一個突破點,進人對自己有利的狀況。而現在,普克反而放鬆了一點心情,只是以一種常態來與周至儒進行交談。
如項青所說,周至儒不是個十分多話的老人,但他的眼睛卻總是冷靜地觀察著身邊人的舉動。普克相信,在周至儒那雙深陷的眼睛下,可能存在某種隱藏的力量,會對進入腦海的事物進行理智的分析。所以,在與周至儒聊天時,普克除了自己目前的工作不主動提及,其它內容基本全是普克生活中真實的一面。
周至儒沒有問及普克的工作,而這是一般人初次接觸時比較容易進行的話題。周至儒與普克談的,多是他養鳥種花的一些經驗,也稍微談了幾句過去的經歷,包括文革時的遭遇。談到這些內容時,周至儒的語氣很平淡,似乎那些往事,並沒有在他心中築起深深的怨恨,或者那種怨恨經過多年的過濾沉澱,已經淡如白水了。
周至儒還帶著淡淡的微笑說:「毛澤東真是大智大慧的人,讓人敬慕。」
在普克與周至儒談話時,項青很少說話,大多數時間都是面帶微笑,目光明亮地看著老人,有時,也會將視線調轉到普克臉上,片刻又會轉開。周至儒並沒有刻意去觀察,但顯然他已經注意到項青的微妙舉動。
項青去給周至儒和普克茶杯裡加水的時候,周至儒對普克點點頭,意味深長地說:「青青是個聰明的姑娘,不過也有她的傷心事,你要好好待她。」
只是這麼一句,普克明白,周至儒已經對自己產生了份量不輕的信任。普克心裡卻沒有什麼喜悅,而是略微有些歉疚,像是自己在對這位老人做一件不夠誠實的事情似的。雖然,普克不會違背自己工作的原則,在取得證據之前就排除對周至儒的懷疑,但這並不影響他對老人的尊重。
普克沒有說什麼,只是輕輕對周至儒點點頭。
項青用一個托盤端著兩杯續過的茶水走來,周至儒微笑地看著她。普克忽然從老人的目光裡看出一種新的內容。那是一種不同於喜愛的情緒,像是憐惜,或者是比憐惜更深更複雜的情感,好像……那種目光一瞬間便消逝了,普克拿不準,那種情緒是憐憫,痛惜,還是蒼涼。
普克腦子裡想到剛才周至儒的一句話。周至儒說:「青青是個聰明的姑娘,不過也有她的傷心事,你要好好待她。」
項青的傷心事?周至儒知道項青的傷心事麼?項青的傷心事是什麼?項伯遠死了,對項青來說固然是一件傷心事,但普克覺得,周至儒所指似乎並非此事,像是比這件事更早、更持續。那麼周至儒指的究竟是什麼?他對普克這樣說,又是否是一種暗示呢?
普克臉上微笑著,心裡卻像有一堆亂絲,越理越亂,越理越沒了頭緒。
直到太陽西斜時,周至儒要留項青普克吃晚飯,普克心裡掛念著歐陽嚴的屍檢結果,便禮貌地對老人說,自己晚上還有點其它事情要辦,以後一定找機會再來看望老人。周至儒也不勉強,送項青普克出了自己的院子,招招手,便走了回去。
項青今天下午的臉色一直透著紅潤,和普克一起往外走時,她淡淡地說:「沒想到,外公第一次見你,就這麼喜歡你。他通常對人是很挑剔的。」語氣雖淡,但卻有種掩飾不住的喜悅。
普克微笑著說:「你外公比我想像中的還豐富,我也很敬重他。」
到了大門外,項青說:「這一帶不容易等到出租車,我打電話到出租車公司叫一部好了、」用手機撥了一家出租車公司的叫車電話。過了十幾分鐘,便有一輛出租車駛來了。
進了城區,快到一個路口時,項青說:「現在你有安排嗎?
普克簡單地說:「我要回賓館去。」
項青說:「好吧,那過了前面的路口我就下車,你直接回賓館,我另外找車回去。」
項青下車後,普克直接回到了賓館。上樓來到自己的房間時,一眼看到門上貼著一張紙條,紙條上僅寫著:「一回來馬上跟我聯繫,打我的手機。」普克知道一定是馬維民來過了。
馬維民帶來的是什麼樣的結果呢?普克帶著一絲急切的心請撥通了馬維民的手機。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7 11:48:35
第15章
馬維民在接到普克的電話之後,很快來到了普克住的房間。
一見到普克,馬維民就說:「小普,不出我們所料,歐陽嚴是被謀殺的。」馬維民說著,將從局裡帶來的結果遞給普克。
檢查結果表明,歐陽嚴,男性,四十五歲左右,身高一米八一,體重七十六公斤。死者被發現時,是在自己家的臥室床上,當時著裝整齊。死者身上沒有任何外力致傷的痕跡,經檢驗確定,死亡時間在三月二十四日晚八點至十點之間。血液檢查表明,死者胃液及血液中都含有較高濃度的水合氯醛,並含有少量酒精。但根據醫學資料判斷,血液中含有這種濃度的水合氯醛,基本不會導致一個健康的成年人死亡。後對其實施解剖發現,在其接近心臟部位的血管中,有一處長約四厘米的空氣栓塞。這才是導致歐陽嚴死亡的真正原因。經過對歐陽嚴體表的仔細檢查,在其體表腹股溝隱蔽處有一個針眼。
初步估計,歐陽嚴系服用超常量含水含氯醇的安定藥物後引起昏迷,於昏迷中,被他人用針管注射空氣入其靜脈,導致死亡。
等普克看完書面結果,馬維民說:「導致歐陽嚴死亡的真正原因是血管中的空氣栓塞,這一點是可以確定的。但這種栓塞究竟是不是像報告中所寫的那樣,是有人用注射器從腹股溝處進行空氣注射引起的,還只是一種假設。但基本可以肯定,歐陽嚴是被人殺死的。」
普克說:「先拋開其它因素,單從醫學角度上看,有沒有可能是歐陽嚴自己對自己進行注射的呢?」
馬維民說:「我也問過法醫,法醫沒有絕對排除這種可能性,但就他個人經驗判斷,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因為血管中的空氣栓塞,哪怕只有很小的長度,就會立刻引起人的深度昏迷甚至死亡,像歐陽嚴這種情況,法醫雖然沒有經歷過,但基本確定,歐陽嚴如果是自己注射,在血管中空氣栓塞長度尚未達到目前的一半時,就應該喪失了行動能力,而不可能再繼續注射行為。」
普克點點頭,想了一會兒,說:「這樣說來,單靠向歐陽嚴血管中注射空氣,已經足夠導致其即刻死亡了。」
馬維民說:「應該是這樣。至於歐陽嚴胃液及血液中所含較高濃度的水合氯醛,也有幾種可能性。」
普克說:「胃液裡含有藥物,排除了藥物是通過注射的方式進入死者血液的可能。那麼,歐陽嚴服食了超量的安定藥物,首先,可能是歐陽嚴平時就有服藥的習慣,在完全自知的情況下,主動服食了含有水合氯醛的安定類藥物;其次,可能是歐陽嚴在不自知的情況下,有人將安定藥物加到某種食物或飲料——比如說酒類裡,誘騙歐陽嚴服食了安定藥物;當然也有第三種可能性,即歐陽嚴是出於某種原因,被動卻自知地服食下了藥物。因為從檢查結果看,歐陽嚴身上沒有任何外傷,說明服藥過程中沒有出現暴力行為。」
馬維民說:「雖然這些可能性都要—一排除,但相對來說,第二種可能性更大。即歐陽嚴是在不自知的情況下,服食了安定藥物。否則,他血管裡真正導致死亡的空氣栓塞就很難解釋了。」
普克說:「是啊。如果是有人想用注射空氣的方法殺死歐陽嚴,安定藥物的存在就比較好解釋了。一是兇手要使歐陽嚴進入昏迷狀態,或者至少是失去反抗能力的狀態,才好對其進行注射,所以利用某種手段使歐陽嚴服下較大劑量的安定藥物,等待其昏迷後再進行注射;另一種可能,就是兇手除了上述意圖之外,還有想隱瞞歐陽嚴真正死因的想法。一般人進行靜脈注射,往往選取手臂上的靜脈管,而歐陽嚴身上的針眼,卻在十分隱蔽的腹股溝處。說明兇手很可能不希望別人查出歐陽嚴真正的死因,說不定,是想製造一種歐陽嚴自殺或誤食過量藥物的假象。」
馬維民邊聽邊點頭,說:「有道理。可能兇手與歐陽嚴本身就很熟悉,知道他平時就有服用此種藥物幫助睡眠的習慣。歐陽嚴的胃液及血液裡還含有少量酒精,可能是兇手將安定藥物放置在酒裡騙歐陽嚴喝下,酒的氣味可以遮掩藥物的氣味。也可能是兇手為了給人製造一種錯覺,即歐陽嚴平時就有吃藥的習慣,而此次由於喝酒,沒有把握好藥量,過量服藥導致死亡。」
普克說:「不管怎麼樣,兇手肯定與歐陽嚴相當熟悉,或者至少單方面地掌握了歐陽嚴的生活細節。馬局長,現在除了對歐陽嚴的屍體進行了檢查,對其它方面的調查有沒有開始呢?」
馬維民說:「已經開始了。現在負責這個案子的同志,正在對歐陽嚴的住所進行檢查,另外,他們正在通過派出所調查歐陽嚴的親屬,並爭取盡快與家屬取得聯繫。」說到這裡,馬維民看看表,說,「七點多了,我跟他們說過,有什麼結果就給我打電話。」
普克很想到歐陽嚴的住所去看看,但他又明白,目前自己的身份仍然不宜暴露。在剛才與馬維民分析案情的過程中,普克對馬維民的細緻嚴謹和分析判斷能力有了較深的認識,覺得馬維民不愧是有幾十年刑偵工作經驗的老公安,他的身上有不少值得自己吸取和借鑒的東西。
馬維民看著普克,說:「小普,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現在肯定很想親自參加對歐陽嚴住所的檢查及對他親屬的調查。是嗎?」
普克笑著說:「馬局長,我們認識才幾天,您已經相當瞭解我了。」
馬維民也笑著說:「也許因為我們性格裡有些共通的特點吧。我很理解你此刻的心情,我知道你也同樣理解我的苦衷,所以你雖然很想參與,但又沒有向我提出來。別著急,雖然暫時你還不能直接參與,但一有消息我就會通知你,而且,我有種預感,可能我們很快就能拿到足夠的證據,找到嫌疑對象並對其正式展開調查。到那時,我以A市公安局副局長的身份,正式請你參與我們的調查,你看怎麼樣?」
普克笑著說:「那時,恐怕就不需我出現了。」
馬維民和普克都笑起來,然而他們的笑容都有些沉重。在剛才所有的談話中,儘管嫌疑的矛頭十分明顯地指向周怡,但這兩位以理性思考。注重事實為原則的刑偵工作者,在沒有得到確鑿的證據之前,都沒有先入為主地將嫌疑的帽子直接扣到周怡頭上。在這一點上,兩人無需言語便達到了一種默契。這種默契,使得無論是馬維民對普克,還是普克對馬維民,都產生了最終獲得成功的信心。
馬維民問普克:「小普,下午與項青去周至儒那裡的情況怎麼樣?」
普克沉吟著說:「怎麼說呢?馬局長,您以前認識周至儒麼?
馬維民說:「只見過幾次面,基本沒怎麼交談過,所以沒什麼瞭解。不過,就從他那雙眼睛來看,我想是個不簡單的人。」
普克笑著說:「我和您的感覺是相似的。雖然今天下午我們話談得不深,但我覺得,這位老先生有著很深的智慧。而且,我有種奇怪的感覺,彷彿他最終會對我們這個案子起到什麼幫助作用似的。當然,這只是一種感覺,目前看來也沒有什麼根據,我是覺得跟您報談得來,才把這種非理性的思想暴露給您的。」
馬維民笑起來,說:「按理說,幹我們這一行的,應該完全以事實為基礎,而不能過多地倚重感性思維。但遠的我不敢說,單以我個人的經驗來看,有時候,我們腦子裡會出現一種看似非理性的感覺,而到了最後會發現,這種感覺其實是有客觀基礎的,只不過起初的時候,我們還不能將錯綜複雜的客觀現象分離開來,弄清哪一種對我們有用,哪一種對我們沒用。」
普克認真地聽著,思索著說:「您說的有道理。其實就在您所知道的X市那件陳志率連環殺人案中,我就產生過類似的現象。當時自己也很迷茫,不知究竟能不能信任自己的感覺,直到後來案子破了,才發覺那種感覺是有客觀基礎的。」
馬維民這次向X市公安局趙局長借普克,正是因為大致知道普克破獲的陳志宇案,對普克的偵破能力抱有希望。但這個案情具體的偵破情況,馬維民並不瞭解。現在聽到普克提起這件事,便很有興趣地與普克談起這個案子。普克簡明扼要地將整個案情的發生、發展、追蹤及偵破過程向馬維民講了一遍。
正談著,馬維民的手機響了,馬維民接通電話,是局裡去歐陽嚴家檢查的干警打來的。他向馬維民匯報說,他們已經將歐陽嚴家的住所徹底檢查過了,按需要提取了部分證物,現在準備返回局裡,請示馬維民下一步的行動方案。
馬維民問:「有沒有什麼能夠明顯質證兇手的證物?」
「歐陽嚴臥室裡的床頭櫃上,有一個酒杯,裡面還殘留了一點液體,我們已經取好,準備帶回局裡化驗。但是酒杯上卻取不到指紋,估計是兇手已將酒杯上的指紋處理過了。至於杯裡剩下的液體,很可能只能查到歐陽嚴的唾液。」
馬維民問:「門把手上有沒有取到指紋?」
「因為在120接到求救電話後,是由110的巡警協助強行打開門鎖進入歐陽嚴家的,所以門把手上的指紋破壞很嚴重,我們試著取了一些,但不知有沒有用處。」
馬維民又問:「你們去時,房間裡的情況怎麼樣?」
「120及110的人進入歐陽嚴家後,倒是沒有動過室內的物品,所以我們看到的應該是案發時的原樣。房間裡看起來很正常,沒有特別翻過的痕跡,基本可以確定兇手並非採取暴力方式進入歐陽嚴家,很可能與歐陽嚴相識。」
雖然估計不會有期望的結果,馬維民仍然問:「有沒有在房間任何地方發現注射器之類的東西?」
「我們仔細找過了,沒有。」
馬維民想了一會兒,說:「這樣吧,你們先帶東西回局裡化驗,留一位同志在那兒等一會兒,我馬上去一趟。」
掛了電話,馬維民將通話情況告訴了普克,說:「現在他們已經查過了,我看我們倆還是去一趟,到時我讓局裡留守的同志回去就行了。」
普克說:「那好,我們現在就動身吧!」
馬維民笑著說:「是不是感覺總算有事做了?」
普克說:「您理解我這種感覺就好。」
兩人出了賓館,在路邊叫了一輛出租車,直接來到解放路朝陽小區。普克因為前天晚上與項蘭的朋友阿強一起來過,有點熟門熟路,在前面領路,馬維民跟在後面,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上了樓,406的房門鎖著,馬維民敲了敲門,一會兒,門開了,一位年輕的穿警服的警察站在門裡,看見馬維民,說:「局長,您過來了。『他雖然不知道普克的身份,但看到普克是與馬維民一起來的,也對普克點點頭表示招呼。
馬維民在普克前面走進房間。馬維民說:「今天是星期六,辛苦大家了。他們已經回局裡了?」
年輕警察點點頭,說:「已經回去了,有一些證物,也帶回去化驗了。局長,這種案子,您還要親自辦嗎?」
馬維民說:「我來看看,你先回去吧。」
年輕警察說:「好。局長,這是我們從歐陽嚴身上找到的鑰匙,是給您留在這兒,還是我直接帶回局裡?」
馬維民想了想,說:「你帶回去吧。」
年輕警察便下樓走了。
歐陽嚴的這套房子是三室一廳的大套居室。整套房子裝修過,用的都是比較講究的材料。主要採用黑白和金屬色調,設計風格有點西洋化,最顯眼的便是客廳拐角處一個小小的吧台,吧台外面有兩個懸得高高的圓凳,就像真正酒吧裡常見的那種。吧台裡是一個金屬的酒櫃,裡面上下幾層,高高低低地擺了不少酒。普克走過去看了看,主要是些洋酒,有烈性酒,也有低度的葡萄酒。有兩瓶紅葡萄酒已經只剩一半,而大部分沒有開瓶,另外也有幾個是已空的酒瓶。不知是主人本身喜歡喝酒,還是一種收藏愛好。
普克與馬維民各自慢慢轉著看。普克看到,客廳裡擺著一套米白色沙發,一張透明的圓形玻璃茶几上擺有一部可移動的子母電話機。牆角是黑色電視櫃,上面放著一台大屏幕超薄彩電,遙控器扔在沙發上。另一個角落擺著一台大功率櫃式空調。與客廳相通的三個房間,一間是臥室,裡面鋪著地毯,一張大床,上面罩著近乎黑色的床罩,看上去基本很平整,但其中一邊有較明顯的壓痕,可能就是救護人員發現歐陽嚴躺著的地方。臥室裡的傢具很簡單,除了床以外,只有一個床頭櫃,靠牆處一排衣櫃,便沒有其它東西了。床頭櫃上有一部電話,旁邊擺著一隻酒杯,另外還扔著一本雜誌。
普克回頭去找馬維民,問:「馬局長,局裡的同志是不是已經全部檢查過了?」
馬維民說:「對。你是不是想再仔細看看?」
普克說:「有些地方我可能要動手翻一翻。」
馬維民說:「你隨便吧,都查過了。」
普克走到床頭,拿起那本雜誌翻了翻,是一本女性時尚雜誌,裡面沒有夾什麼東西。普克放下雜誌,走到衣櫃處看了看。衣櫃分上下兩部分,下面是抽屜式的,上面是拉門式的。普克先拉開上面的拉門,裡面整齊地掛著十來套男式服裝,有皮衣,有冬天的外套,另外主要是西裝,還有十幾條男式領帶。
普克蹲下身,拉開下面的抽屜。抽屜裡放的是內衣之類的小件衣物,除了白色就是黑色。普克動作小心地一件件拿起來,全部看過之後,又一件件放回原處。然後,普克蹲在原地,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忽又站起身,走到床前,看著床上那個躺過的印跡,怔怔地出了一會兒神。
馬維民正好走過來,問:「發現什麼不正常的嗎?」
普克說:「我看局裡的報告上說,救護人員進來時,看到歐陽嚴是穿著整齊的外套躺在床上的,是這樣吧?」
馬維民說:「是這樣。」
普克若有所思地說:「週末的晚上,歐陽嚴在自己家裡,身上穿著整齊的外套,房間裡的東西都秩序井然。這種狀況,可能是見一個什麼樣的人?」
馬維民點點頭說:「要麼是見一個關係並不十分親密的人,要麼雖然是見關係特殊的人,也只是剛剛見到。當然,也可能現場是兇手在歐陽嚴死之後收拾整理過的,如果兇手相當從容不迫的話。」
普克說:「不知道局裡的同志在檢查放內衣的抽屜時,抽屜裡的東西擺放是什麼樣的情形?」
馬維民問:「怎麼?」
普克說:「如果他們檢查時就是那麼整齊,說明歐陽嚴是個非常愛整潔的人,要知道,他可是一個離過婚的單身漢。連放內衣的抽屜都那麼整齊,或者歐陽嚴的確細心,或者是有人已經收拾過這個抽屜,拿走了一些東西,又將歐陽嚴的衣物擺好。」
馬維民說:「明天我再問問他們。」
普克馬維民走出臥室,又到旁邊兩間房子看了看,緊挨臥室的是一間書房,兩個書櫃裡擺滿了書,普克注意地看了看,發現大部分是一些與經濟相關的書,也有部分歷史人物傳記之類的書籍。窗前一張很大的寫字檯,上面擺著一些書及雜誌,一隻文具盒,裡面放著各種各樣的筆。寫字檯上有一個小小的鏡框,裡面是一張小女孩的照片,看起來十來歲的樣子。小女孩面容甜美,笑得很天真。她身後的背景像是一個遊樂園,後面有高高的過山車支架。
另一間房子裡,擺著一張單人床,還有幾樣簡單的傢具。床上罩著床罩,沒有枕頭被子之類的用品,可能是臨時來人住的,顯然有一段時間沒人用了。普克伸手在床架上輕輕摸了一下,手上沾了薄薄一層灰。
普克又到廚房仔細看了一下。廚房乾乾淨淨,沒有一絲油跡,不知是很少使用,還是衛生保持良好。所有的東西都擺放得十分整齊,看不出有什麼異樣。
出了廚房,普克最後來到衛生間。兩條掛著的毛巾都是乾的,浴缸裡也沒有水跡。洗面地正前方的牆上有一面鏡子,拉開來,裡面擺著各種各樣的洗漱用品,牙具是一套,剃鬚刀上沾著些黑色的碎末和一點白色的膏體,看上去像是刮過鬍子後沒有完全沖洗乾淨。靠裡面有一隻裝剃鬚液的瓶子是倒著的。
普克走到浴缸前,俯下身子去看出水處。他發現幾根掛在上面的毛髮,是乾燥的。又返身蹲下,想揭開地漏的蓋子,但蓋子蓋得很緊。
普克問馬維民:「馬局長,局裡的同志有沒有從浴缸和地漏裡取一些毛髮,拿回局裡化驗?」
馬維民猶豫了一下,當時局裡的干警打電話來時,好像沒提到這個。他掏出手機,說:「我來問問他們。」
撥了號碼後,馬維民對電話那邊說:「是劉軍嗎?我是馬維民。剛才你們從歐陽嚴家提取證物時,有沒有取浴缸和地漏管道裡的毛髮?」
對方說了句什麼,馬維民臉一沉,說:「帶上工具,現在就來取。」
掛了電話,馬維民說:「他們認為死者是衣著整齊地躺在床上,可能與浴室關係不大,便沒有取。我知道有些同志,有時候不督促著一點的話,就會有馬虎情緒。刑偵隊伍的素質也是參差不齊的。」
普克心裡明白馬維民也許因為手下干警的粗心而有點難堪,他有意不去注意馬維民的表情,只是說:「如果局裡有人來,我還是迴避一下的好,房間也差不多都看過了。」
馬維民說:「好吧。天也晚了,不扣今天你先回去休息,等明天我們再碰頭。」
普克說:「好,那我先走了。」他腦子裡隱隱有個念頭,好像想找什麼東西。往外走時,腳步放得很慢。快到門口,普克忽然又折回身來。
「馬局長,歐陽嚴這樣的身份,肯定應該有手機吧。
而且可能會有一個公文包什麼的,裡面有通訊錄之類的東西。我想救護人員將他送醫院時,這些東西不可能會在他身上,但整套房間裡都沒有發現這個。「
馬維民聽了,點頭說:「對,歐陽嚴死時,這些東西應該是帶回家裡的。不過,也有可能會留在辦公室。另外,不知道歐陽嚴是不是自己開車,有時,這些東西也會遺忘在汽車裡。明天我們對這些情況都要詳細查一查。要和歐陽嚴的公司取得聯繫,去歐陽嚴的辦公室檢查一下。」
普克笑笑說:「那我走了,明天我們再聯繫。」
回到房間後,時間已是晚上十一點半了。普克站在窗前,將前幾天所有進入腦海中的記憶細細地過了一遍。他想到三月二十三日星期四的晚上,他與項蘭阿強幾個人從朝陽小區回到項青家之後,周怡回來時的那個場景。
周怡不是個性情隨和、平易近人的女人,這從馬維民、項青項蘭及鐘點工張阿姨對普克的談話中都可以聽出來。那個晚上周怡表現冷淡,也許是工作太累,普克注意到周怡一進門時,臉上的氣色就不是太好,顯得很疲倦,或者有些煩惱,眉頭輕輕皺著。當項青向周怡—一介紹包括普克在內的幾位客人時,周怡態度平淡地和每個人打了招呼。可是很明顯的,當介紹到阿強時,周怡的表情發生了變化,似乎有一絲驚愕,又似乎有一點慌亂,雖然她隨即又調整了表情,基本恢復了正常,但那種表情的變化,在場的人大概都看出來了。大家因此都覺得有些尷尬,不便在項青家久留,提前散了。
普克又想到三月二十四日星期五的晚上,確切說是星期六的凌晨。普克在項青家的客廳裡與項青聊天,當時他們都不清楚周怡是在她自己房間,還是沒有回來。
在一點來鐘時,周怡突然從外面回來了。一見到普克與項青,那種反應十分反常。完全不止於吃驚,而是惶恐、慌亂,還有其它一些普克難以描述的比較強烈的情緒。
120急救中心在三月二十五日凌晨零點十八分接到那個求救電話。打電話的是一個女人,像是有意壓低了嗓子,以避免暴露真實聲音。電話只是報了地點,很快就掛斷了,顯然不想留下更多關於自己的資料。普克是零點之前與項青一起到達項家的,在一點左右離開。就是說,最起碼在零點至一點這段時間裡,周怡肯定不在家中。從時間上推算,周怡完全有可能撥打那個求救電話。
法醫對歐陽嚴屍體檢查的結果表明,歐陽嚴的死亡時間大約在三月二十四日晚間八點至十點之間。普克清楚地記得,那天傍晚馬維民帶來了對朝陽小區二十三棟三單元住戶的調查結果,發現裡面有一個住戶便是利基公司的總經理歐陽嚴。普克與馬維民都知道項青就在利基公司工作,便由普克打電話給項青,請她來賓館談談有關歐陽嚴的情況。項青在電話裡告訴普克,她正與項蘭在外面辦事,等辦過事之後再來。普克與馬維民在賓館房間裡等到九點略過幾分時,項青來了,並解釋她有點遲的原因,是項蘭感覺不舒服,她先送項蘭回家睡下後才趕來的。
普克當時問項青,她與項蘭回家時,周怡是否在家。項青說周怡不在客廳,不知道是否在自己的房間。項青與項蘭回家是在八點半左右,姐妹倆都沒有看到周怡。就是說,歐陽嚴死亡的可能時間段裡,即從八點至十點之間,沒有人能證明見到周怡。但關鍵是,項青說沒有看到周怡,是否就能證明周怡真的不在家呢?
而且,除了項青到達賓館的時間,普克能夠確定是在九點過幾分之外,其它幾個時間,都是項青陳述的。普克下午去項青家接項青時,心裡曾想問問項蘭前一天晚上關鍵的幾個時間,但沒有合適的機會,便放棄了。
此刻,普克很想馬上給項蘭打個電話,問問這些情況。但已經這麼晚了,項蘭沒有手機,如果打她家裡的電話,很難說會是誰接。而普克只想與項蘭單獨談,不想讓其他人知道,想來想去,還是決定明天去項家一趟,找機會與項蘭單獨談談。
想到這裡,普克暫時停下了思緒。一整天的時間裡,普克幾乎沒有一刻停止過思考,這種腦力勞動其實相當耗費體力。普克這時才猛然想起從中午過後,除了幾杯茶之外,自己沒有進食過任何東西,早已經飢腸轆轆了。
在這種狀態下去睡覺,肯定是睡不著的。普克沒辦法,只好下到樓下看看有沒有吃的。餐廳早就關門了,還好一樓大廳的小售貨部二十四小時營業,普克買了快餐面和火腿腸,上樓用開水泡泡吃了,之後便疲倦地上床睡了。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7 11:49:59
第16章
三月二十六日早上八點鐘左右,馬維民直接來到普克住在賓館的房間。
馬維民說:「昨晚局裡的同志連夜加班,將從歐陽嚴那裡取回的證物進行了化驗分析。酒杯裡的殘液中含有水合氯醛成分。門把手上的指紋破壞嚴重,基本沒有什麼價值了。但有一個很重要的線索被找到了。」說到這裡,馬維民特意拍了拍普克的肩膀,「就是從浴室下水道和地漏管道裡取出的大量毛髮,經過DNA檢驗表明,這些毛髮分屬於兩個人,其中一種已經證實是歐陽嚴本人的,另一種的樣本保留在局裡。」
馬維民笑起來,說:「現在我們應當想法去取周恰的DNA樣本了。」
這是發現歐陽嚴死亡以來,馬維民第一次直接提起周恰的名字。
普克聽了,點點頭,說:「這件事,我想可以請項青幫忙,從她母親臥室裡取幾根頭髮,應該是很方便的。」
馬維民說:「可以這麼辦,那就由你負責跟項青談吧。」
普克說:「好的。正好,我還想找項蘭單獨談談,瞭解一下三月二十四日傍晚,她整個兒的活動經過,主要是想知道,那天晚上周怡是否在家。我也跟您談過,三月二十五日凌晨一點鐘左右,我和項青在她家客廳裡時,遇到周始從外面回來,當時她的表情很不正常。而我到達項青家時,是二十四日晚將近十二點鐘。從十二點到一點,可以肯定周怡不在家。但在歐陽嚴死亡的那段時間裡,即二十四日晚八點至十點之間,周怡究竟在木在家呢?這個問題現在顯得尤為關鍵。」
馬維民說:「對。那麼你準備什麼時候跟項蘭談呢?」
普克看看表,說:「現在是八點四十,估計她們也差不多該起床了。您走以後我就給項青打電話,說我有事請她幫忙,要去她家一趟。一方面可以跟項青談取周怡毛髮的事,另一方面可以找機會跟項蘭單獨談談。」
馬維民說:「就按你的計劃辦吧,我現在要回局裡去,看看昨天去調查歐陽嚴親屬的同志有什麼結果。不管有沒有新的東西,中午的時候你都要跟我聯繫,我們可以把彼此的情況互相交流一下。」
普克說:「好,那我們就分頭行動。」
等馬維民一走,普克撥了項青的手機。但手機暫時無法接通。普克想,項青的手機是在占線,還是晚上睡覺關機仍未打開?又試了幾次,仍然不通。普克只好試著撥項青家的直撥電話,電話響了好一會兒,才有人接起來。一個女聲問找誰,聲音有點低,普克一下子沒聽出是誰,說:「請問項青在嗎?」
「你等等。」那人放下電話,普克聽見話筒裡傳來開門的聲音,過了一會兒,有人接起了電話,這一次是項青本人。普克馬上想,剛才接電話的,不會是項蘭,很可能是周治。聽聲音,周怡放下電話去找項青時,打開了門,那麼這部電話可能是在周怡的房間裡。
普克說:「項青嗎?我是普克。」
項青語氣聽起來淡淡的,嗓音也有點沙啞,說:「哦,你好。」
普克敏感地發現項青的語氣和平時略有不同,解釋說:「我剛才撥你的手機,不知怎麼撥不通,只好打這個電話。」
項青說:「哦,我關機了。你還是打我的手機吧,我現在就打開。」
普克過了幾分鐘,又撥了項青的手機,這次一下就接通了。
項青剛才淡淡的語氣又變得溫和而且親切了,但仍然有些沙啞,聽得出她說話時,是帶著笑的:「對不起,剛才我母親在旁邊,所以不好說什麼。昨晚我睡得很晚,就把手機關了,沒想到睡到現在,我很少起這麼晚的。」
普克說:「應該我說對不起的,吵醒你了。」
項青柔聲說:「俄們就不用客氣了。你找我有事嗎?」
普克說:「是有件比較重要的事,我想能不能到你家裡去一趟?不過,你剛起床,我可以等一會兒再去。」
項青想了想,說:「嗯,那你過半個小時左右出發吧,等你到我家時,我差不多都準備好了。」
普克說:「那好,待會兒見。」
兩人掛了電話,曹克利用這個時間去樓下吃了點早飯,又回房間想了~會兒案情,看看時間差不多,便下樓出了賓館,在路邊叫了一輛出租車,來到項青家。
普克還沒走到項青家的院子時,遠遠便看到項青打開院門走出來,好像她能將普克到達的時間計算得準確無誤。普克不由想,項青的這種細緻精確已經不止一次地表現出來過,這是來自於項青的天性還是後天的培養呢?
項青站在門口,上午的陽光斜斜地照在她身上,在地上投映出一個影子。項青已經看到普克,嘴角微微翹起,唇邊露出那個小小的笑渦,柔美的臉龐有一半沐浴著陽光。普克走到近前時,甚至能看到項青光潔的面孔上,陽光映照出的細細的絨毛。
項青的眼圈有些黑,像是睡眠不足的樣子,而她的眼睛深處,染著一種普克無法言說的情緒,像是有些話要對普克訴說,而在無聲中又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絲柔情。普克感到自己的心木可克制地微微一動。
項青微笑著說:「算到你差不多該到了,你一向都很準時。」
普克笑了笑,說:「是不是沒睡好?眼圈有點黑。」
項青邊往院子裡走,邊說:「昨晚有些失眠,大概天快亮時才迷迷糊糊睡著一會兒。是不是很難看?」她低頭看著地面,臉上帶著點羞澀。
普克說:「不會,只是看起來有點疲倦。對了,項青,」
普克在進客廳前,放低了聲音,小聲問項青,「你母親和項蘭現在在家嗎?」
項青說:「這會兒都在。不過,我母親可能很快要出去,今天是星期天,上午她常去辦公室的。阿蘭好像還沒起來。」
普克說:「那我等一會兒再跟你說什麼事吧。我們可以先聊點別的。」
項青說:「好吧,先在客廳坐一會兒。」
兩人進了客廳,正巧看到周怡穿戴整齊地下樓來。
普克一眼看出,周怡的臉上雖然經過化妝,仍然遮擋不住深深的倦色。鼻子旁邊兩道弧線很明顯,嘴角及眼角也出現了皺紋,甚至連原本漆黑的發角,都露出淡淡一絲灰白。整個人與上一次普克見到的相比,彷彿突然之間蒼老了十歲。
普克內心受到不小的震動。一瞬間普克想到,如果不是內心經受著非常巨大的折磨,周怡怎麼可能一兩夜之間就發生如此顯著的變化?
看到項青和普克,周怡淡淡地笑著點了點頭。對於普克客氣的問候,周怡只是說:「你們坐吧,我出去了。」
等周怡出了門,普克看了看項青。項青的臉上有幾分黯然,顯然,她也注意到了周怡的變化,但項青只是微微歎了口氣,沒有說什麼。
普克抬頭看了看樓上,見周怡的房間門鎖著,便說:「項青,我需要幾根你母親的頭髮,你能打開她房間的門嗎?」
項青臉上先是掠過一絲詫異,馬上又平緩了,什麼也沒問,說:「她的房門應該沒有鎖,只是帶上了而已。就算鎖也沒關係,我們家還有一套備用的鑰匙,每個房間都有。還是先上樓去看看吧。」
普克踉著項青上了樓,果然,周怡的房間門並沒有鎖,一扭把手就推開了。
項青問:「你自己找,還是我幫你找?」
普克說:「你不介意的話,我自己就行了。」
項青點一下頭,說:「那我先回自己房間去了,你需要時就叫我好了。」說完,輕輕帶上門出去了。
普克第一次看到項怕遠與周怡的臥室,之前,普克只進過項蘭的房間。這間臥室的面積比項蘭的房間大許多,裡面有兩張樣式相同的床,比雙人床稍窄,比單人床略寬。兩張床中間的床頭櫃上,擺著一部電話機。靠窗的一張床上擺著被子枕頭,疊過,但略有些凌亂。另一張床上罩著床罩,沒有其它床上用品。
在距離沒有床上用品的那張床稍近的地方,有一套組合櫃,下面一層擺放著影碟機和一些碟片,中間一層放著一台二十英吋的電視機,再上面是玻璃櫃,裡面錯落有致地擺放了一些工藝品。旁邊一面牆前,擺著一張梳妝台,上面高高低低堆了許多女性化妝品。
臥室南面牆上是一扇大玻璃窗,一層米色薄紗窗簾將外面的陽光過濾得很輕柔,深色條格的厚窗簾拉到兩旁。與窗子相對的方向,有一個門,普克走過去,推開門看看,是一個衛生間。普克隨身攜帶了取證物用的工具,他走到洗臉池邊,洗臉地上方是一個沒有門的小櫥子,分三層,裡面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女性用品,也有男性用的剃鬚液及剃鬚刀什麼的。有兩把梳子,其中一把上面,纏著幾根短髮。普克掏出工具,細心地從梳子上取下頭髮,裝進證物袋。又走到浴缸邊,從浴缸的出水口處取了幾根毛髮。
從浴室出來,普克走到那張靠窗的床邊,彎下腰仔細地看,從枕頭及床單上都發現了幾根毛髮,也—一小心地扶起來,裝入證物袋。然後四下看了看,便走出了這間臥室。隔壁便是項青的房間,門虛掩著,普克站在門口,輕輕地敲了敲門。
項青在裡面說:「普克嗎?請進來吧。」
普克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門進去了。項青站在窗前,面朝著普克,微笑著說:「就剩下我的房間沒看過了,要不要看一下?」
普克四下看了看。雖然之前他從未想像過項青的房間會是什麼樣子,但似乎潛意識裡已經有了一種概念,覺得一定會與項青的性格、氣質及才華相符。現在他站在這個房間裡了,馬上便覺得,這似乎就是項青房間應該有的樣子。
項青的房間裡,淡紫色的牆壁,櫻桃木地板中央,鋪著一塊深紫底色黑紅條紋的厚波斯地毯。落地大玻璃窗敞開著,暗紫紅色窗簾拉在兩邊,一層半透明的窗紗在微風中輕輕飄拂。面對窗戶的那面牆壁,是整排的紅木書架,其中兩排全部是畫冊。牆角一套高保真組合音響,上面擺著一個線條簡潔的透明水晶花瓶,裡面插著一束新鮮蘭花。原木色大書桌,桌面很乾淨,一個圓柱體的透明水晶沙漏放在桌角。一張寬大的單人床,床上鋪著潔淨的雪青色床罩,沒有通常年輕女性喜歡擺放的玩偶。
靠床的一面牆壁上,錯落有致地掛著兩幅小型的西方油畫及幾張鑲框黑白照片。普克一眼認出,兩幅油畫中,一幅是法國畫家巴費的《小丑》,另一幅是挪威畫家蒙克的《憂鬱》。那些照片幾乎都是項蘭的,只有一張看起來有些陳舊的照片裡,一個瘦高英俊的中年男人,身邊一高一低兩個女孩子,三人微笑著站在灑滿陽光的草地上。
從容貌上看,那個高個子的女孩顯然是項青,另一個可能便是年齡還小的項蘭了。
整個房間處處瀰漫著一種輕柔的氣氛,無論是總體的色彩,物品的式樣,東西的擺放,還是~些別具匠心的小擺設,都顯得柔和,淡雅。連空氣裡都似乎隱隱飄浮著一種淡淡的清香。
普克笑著說:「你知道嗎,以前我看《紅樓夢》,賈寶玉總說女兒是水做的,那時好像體會不到那是一種什麼感覺。現在認識你,又看到你的房間,覺得似乎隱隱約約有些明白了,雖然我還是不能說得很清楚。」
普克說話的時候,雖然是笑著的,但態度卻很認真。而且他這樣說時,心裡一直若隱若現的一種感覺,忽然變得較為清晰。普克一直覺得項青在自己印象中,可以用一種事物來比喻,總說不清是什麼。而現在他明白了,原來,那就是水。項青讓普克感覺到一種水的特性,清涼,溫柔,看似透明卻又有些神秘。
項青聽了普克的話,默默地看了普克一眼,說:「普克,你知道我昨晚……」說了一半,卻又將話嚥了回去。
普克看項青沒有把話說完,想來不是關於案情的事,便也沒有問項青什麼,沉默了一會兒,說:「項青,我還有點事情想找項蘭談談,你能不能幫我看看,她有沒有起床?」
項青臉上,飄過一絲淡淡的惆悵,但馬上又笑著說:「好,你等等,我去看看,她也該起床了。」
說著,走出自己的房間。普克聽到項青在敲隔壁項蘭的門,還輕聲地叫:「阿蘭,你醒了嗎?該起床了。」
過了一會兒,項青走回來,說:「阿蘭起來了,正在洗漱,你稍微再等一會兒行嗎?」
「沒事兒。項蘭是不是一向睡眠都好?我這人睡眠質量不行,常常半夜三更睡不著,有時好不容易睡著了,天還沒亮就醒,一醒便再也睡不看了。真是羨慕睡眠好的人。」普克笑著說。
項青說:「大概因為你腦子裡考慮的問題太多,而且似乎永遠也停不下來。大腦在工作,當然很難人睡。其實,我睡眠也不是很好。」
兩人就這個話題談開,聊了十幾分鐘,聽到項蘭踢踏著拖鞋走過來的聲音,還沒進門,項蘭就大聲說:「俄要進來啦,你們做好準備噢。」
項青笑道:「你就快點進來吧,又胡說八道。」
項蘭一推門,走進來。剛洗過臉,面色沒有前兩天做過手術時那麼蒼白,緊繃繃的皮膚絲一般泛著亮光,這是年輕的標誌。不知是覺睡得足,還是其它什麼原因,項蘭的情緒顯得不錯,笑嘻嘻地對普克說:「大偵探,你早呀。」
普克知道周怡已經出去了,對於項蘭這樣稱呼他,也不怎麼介意,笑著說:「不好意思,我來得太早,」他有意將「早」字咬得很重,「打擾項蘭小姐的好夢了。」
項蘭往門邊的牆上一靠,笑著說:「你不用諷刺我睡懶覺,有些人想睡懶覺都睡不著呢。天不亮就醒,醒了就再也睡不著了。姐,你說是不是?」
普克猜測也許剛才項蘭去衛生間時,聽到了自己與項青關於睡眠的討論,對於項蘭的反擊有點哭笑不得:「說不過你。」不等項蘭再多扯這個話題,忙說,「說認真的,我想跟你談點事情,你現在方便麼?」
項蘭笑著說:「方便方便。」靈活的大眼睛掃了項青一眼,「為了我姐,再不方便也得方便呀。是在這兒談呢,還是到我那屋單獨談?」
普克看了看項青,說:「我去項蘭房間談好嗎?」
項蘭剛才說去自己房間單獨談,實際上只是想開項青的玩笑,現在見普克真像是要和她單獨談,反而認真地說:「真是和我單獨談?什麼事兒呀,連我姐都瞞著。
哦,我知道了,是不是昨天見了章輝,所以想問問我情況?哎,普克,你知道嗎?為了你的出現,我姐她都已經……「
項青馬上打斷了項蘭的話,有點嚴肅地說:「阿蘭,不許你亂說。普克真是有正經事情找你,你不要東拉西扯的,我不跟你開玩笑。」
項蘭伸伸舌頭,轉身出了房間,往自己房間走:「好吧好吧,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不多管閒事了。」
普克跟著項蘭進了房間,隨手關上了門。
項蘭大概真的看出普克是認真的,也不再鬧了,坐到床沿上,隨手從地上撿起一隻狗熊抱枕抱在懷裡,說:「好,有什麼正經事兒,趕快問吧。」
普克笑了一下,說:「項蘭,我是想問問你前天的一些事情。」
項蘭偏著頭,想了一下,說:「前天是星期幾?」
普克說:「前天是三月二十四日,星期五。你能不能按照順序,把你從下午六點以後的活動都跟我講一下?」
項蘭詭滿地一笑,說:「審問我?」
普克認真地說:「只是請你幫忙,瞭解一些情況而已。」
項蘭說:「好吧。不過我得慢慢想,又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每天二十四個小時,哪能都記得那麼清楚?那天下午六點是吧?下午六點多鐘,我和姐姐到新宇商城去買衣服,是坐地鐵去的。咦?在地鐵裡時,我姐不是還接到你一個電話嗎?地鐵裡雜音大,姐姐聽不清你說話,讓你重新打。後來出了地鐵,又接到了你的電話。」
普克點點頭,說:「就是說,當時你是和項青在一起的?」
項蘭說:「是呀,從那時候一直到晚上我睡覺,我們倆都在一起。我睡著了以後,就不知道了。她不是說晚上要去你那兒麼?」
普克問:「你們在外面待到幾點?回家時是幾點?」
項蘭回憶著說:「出了地鐵後,我們有點餓,就先找了個地方吃飯,吃完飯以後才去買的東西。本來還想逛一會兒,可我不知怎麼搞的,覺得特別累,就想馬上回家睡覺,所以就回家了。我知道我姐跟你約好有事兒,本想自己回家,但我姐說怕我不舒服,一定要送我,拗不過她,只好讓她送了。至於具體時間是幾點,讓我好好想一想……哦,對了,進門的時候,姐姐大概急著想見你,說不知道幾點了。我也覺得很睏,想睡覺,便看了看客廳裡的鐘,是八點半鐘。姐姐讓我洗漱一下,我困得實在不想動,沒有洗就上床了。姐姐等我躺好,看看我桌上的鬧鐘說,呀,都八點四十了,普克還在等,得走了。我那時已經迷迷糊糊的了,姐姐出去時把燈一關,我就睡著了。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來,大概是這兩天身體不好,又沒怎麼好好休息的原因。」
項蘭說到這兒,哼了一聲,意思像是在提醒普克,自己剛動過手術,都是為了幫普克找阿強,才到處跑的。
普克注意力沒放在項蘭的暗示上,而是在想,項青離開家時已經八點四十,從她家走出來,在門口叫出租車,再坐車到普克住的賓館,最少也要二十分鐘,而項青到普克房間時,正是九點過幾分。從時間上看,歐陽嚴死亡的那段時間裡,項青和項蘭都可以排除嫌疑,除非兩人商量好了,共同說謊,那就另當別論了。
項蘭看普克在走神,「喂喂」地叫了普克兩聲,說:「你的問題都問完了嗎?要不要我以什麼什麼名義發誓,我的回答完全屬實啊?」
普克回過神來,笑著說:「那倒不必了,我可想不出你有什麼理由欺騙我。」
項蘭說:「這還差不多,我對你,可是從頭到尾都特殊對待的。誰讓我姐喜歡你,我也想讓你當我姐夫呢?
哎,你想不想知道我姐昨天晚上幹什麼去了?「
普克有些遲疑,不知項蘭是想說項青的私生活,還是其它什麼或許對普克有用的事情,想了想說:「如果是她個人的隱私,就不必告訴我了。」
項蘭說:「唉呀,你這人,有時特別聰明,有時又好像挺笨的。當然是她的個人隱私了,但她的隱私現在是和你有關係的呀。」
普克說:「和我有什麼關係?」但他心裡已隱約意識到是什麼事了。
項蘭仔細看著普克的表情,頗為滿意地說:「看樣子,你有點明白了,嗯,反應還不算太慢,有藥可救。對了,就是和你有關。昨天咱們不是碰到章輝了嗎?你看到了吧,章輝人挺不錯的,長得又帥,性格又好,也有點錢,而且對我姐那麼好……是不是像我以前跟你說的?你猜我姐昨晚怎麼了?她呀,跟章輝提出分手了。」
普克心裡有一絲感覺,但沒有流露到臉上,也沒有繼續問項蘭什麼問題。
項蘭也不以為意,像是自說自話:「人的感情真是挺奇怪的,我姐老是不明白我怎麼那麼喜歡肖巖。其實她自己不也挺怪的嗎?跟章輝談了那麼多年戀愛,章輝對她那麼好,她一直都不肯跟章輝結婚。不過也從沒有踉別的男人交過朋友。可認識你才幾天,她一下子像是變了,不像以前那麼冷冰冰的了。連我都能從她的眼神裡看出來,她對你有種不一樣的感覺。現在可好,一下子又要跟章輝分手。唉,想想章輝,覺得他也怪可憐的。」
普克說:「你姐跟章輝提出分手,你是怎麼知道的呢?」
項蘭著普克對這個話題有興趣,來了點精神:「章輝告訴我的呀。昨晚吃過晚飯,我姐說去章輝那兒了。十點鐘左右回來的,我看她挺正常的,什麼也沒跟我說。後來,大約是十一點鐘左右吧,我媽接了個電話,說是找我的,我去一接,原來是章輝。他說想跟我談談,他就在我們家院子外頭,問我能不能出去一下。」
普克想到剛才在周恰房間的床頭櫃上看到一部電話機,便插了一句嘴:「項蘭,你們家那部直撥電話是放在你母親臥室的嗎?怎麼今天早上我打電話,昨晚章輝打電話,都是你母親接的呢?」
項蘭說:「我們家電話有兩部分機,一部放在樓下客廳,另一部放在我媽臥室。電話是串在一起的,所以,平常我和姐姐都不太喜歡用那部電話。」
普克點點頭,說:「明白了。」
項蘭說:「章輝跟我姐談了那麼多年戀愛,他跟我姐有時候好像還沒和我之間親密。當然,我和他之間是像自家兄妹似的,你可別想歪了。」說著,注意地審視著普克的表情。
普克有點好笑,說:「放心吧,這點判斷能力我還是有的,不會想歪的。」
項蘭點點頭,繼續說:「那就好,我心裡是只有肖巖的。」說到這兒,項蘭像是一下子想到了肖巖,臉上馬上露出甜蜜的微笑,說:「哎,那天我們一起去藍月亮的時候,你看肖巖對我怎麼樣?是不是特別溫柔?他就是這樣,有時候讓人覺得特別幸福,不過有時候,不知為什麼一下子又變得有點冷冰冰……」她臉上的甜蜜又換成微微的苦惱,那種表情的變換,真的讓普克看到了一個被戀愛所折磨的女孩子的心。
普克不好催項蘭回到剛才的話題上,只得靜靜等著她自己繞回來。過了一會兒,項蘭果然又醒悟了,說:「我說到哪兒了?嗅,想起來了。章輝打電話說想跟我談談,我一下子聽出他的語氣不對,馬上答應了。出了院子門一看,章輝靠在車上抽煙。我讓他進門,他不肯。不知道他是不是抽了太多煙,嗓子都啞了,眼睛裡好多血絲,有點怕人。我問他怎麼了,開始他一直悶著頭什麼也不說,後來突然問了我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可就跟你有關了。」
普克說:「哦?
項蘭說:「章輝問我,下午和我姐在一起的那個男人,叫普克的,到底是什麼人?」
普克看著項蘭說:「你不會真的跟章輝說吧。」
項蘭不滿地看著普克說:「你也把我想得太弱智了,他一問我,我就跟他說了?當然沒有。雖然看到他那副模樣,想到我們多年來一向交情不錯,有點同情他,但我還是更願意為我姐的長遠幸福考慮,所以,我就說,普克就是我姐的校友呀,具體是什麼情況,我也不太清楚。我姐上大學那陣兒,我還小,木知道情況是正常的。章輝聽了,沒吭聲。又悶著抽了一會兒煙,說,剛才你姐跟我提出分手了。」
說到這兒,項蘭好像也有點難過,停了一會兒,才接著說:「章輝說,他很愛我姐,等了這麼多年都沒有放棄,現在他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麼。他說的時候,眼淚都流下來了。章輝平常表現得都很堅強,就是我姐對他冷淡,他難過歸難過,但不會讓人看到有多傷心。可昨天晚上,跟我說他愛我姐時,眼淚就那麼流著,也許以為天黑,我看木見,他也不去擦。那種樣子,真讓人有點為他難過。我心裡其實大概知道一點情況,但又不能說,想安慰他又木知怎麼安慰好,只好問他,我姐跟他怎麼說的,有沒有挽回的餘地。他聲音低低地說,我姐只說對不起他,讓他白等了這麼多年。她並不想結婚,也不想再這麼耽誤章輝下去,還是早點兒分手的好。」
普克一直默默地聽著,沒有插話。
項蘭又說:「章輝又問我,我姐是不是因為你的原因才要和他分手,要不然,那麼多年都不提分手,章輝最近又沒有催我姐結婚,為什麼你一出現就提,怎麼會那麼巧。而且,章輝說昨天下午他來我家,看到項青和你在一起時,眼睛裡的神情都和平時不一樣。唉,說起來,章輝對我姐,真是挺用。心的,我姐的一點點變化,他都很注意,全放在心上了。不過,感情這種事兒,有時候誰也說不清是怎麼回事。也許是緣分在作怪吧。」
項蘭說著,漂亮的大眼睛瞇起來,沒有看普克,像是陷入自己的感情世界去了,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普克沉默了一會兒,問:「這件事,你有沒有跟項青談過?」
項蘭搖搖頭,說:「俄跟章輝在外面談到快一點鐘,雖然後來也沒說什麼,但看他那麼難受,就是安慰不了他,能陪他一會兒也是好的。最後還是他說算了,天太晚了,讓我回家睡覺,他也要回去了。我回家後,本想跟姐姐聊一會兒,後來想她可能睡了,就想今天再聊也不遲,便回房間睡了。今天的事你就知道了,我還沒來得及問她呢。不過,我知道問也是白問,我姐不想對人說的事,誰也別想套出來。我看你們倆之間的關係,也是挺奇怪的,明明看著對方都挺有好感,又好像有什麼隔著似的,總也不能靠得太近,真不懂是怎麼回事。我姐從來沒這樣過,問過兩次她對你的感覺,她總是打岔,有時還會真的有點不高興。但我敢打賭她心裡對你肯定有好感,為什麼又不肯承認呢?真搞不懂她。也許覺得我小,不懂事,好吧,不想我管,我就不管好了。自己的事還多得顧不過來呢。」
說到這裡,項蘭臉上顯出了委屈的表情。
普克不好說什麼,只說:「項蘭,謝謝你回答我那麼多問題。怎麼樣,這幾天身體恢復點兒了麼?我看你今天氣色好像還不錯。」
項蘭說:「沒事兒,已經好多了,差不多沒感覺了。」
說著,臉上多多少少還是露出點不好意思的神情。
普克說:「那我就走了,你還沒吃早飯吧,趕快吃點東西,都快中午了。」說完,普克就走出了項蘭的房間。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7 11:50:56
普克準備回去了,他走到項青房間門口,門緊閉著。普克木知項青是不是以此顯示她聽不見普克與項蘭的談話。普克越來越覺得,在別人,有許多舉動也許都是本能或無意的,而在項青,卻都像是有所考慮。因而,普克對於項青的每一種舉動,也不由自主地總是會多想一層。這種情形,對於普克自己來說,也是木多見的。
由於這樣猜測了項青的意思,普克不知為什麼,對於自己和項蘭單獨談話而有意迴避項青,感到一絲絲的不安。他猜想敏感的項青會不會因此而感到心中不快。
可是普克又無法違背自己的原則,在最後查清事實之前,普克不能輕易地確定某個人是罪犯,也同樣不能輕易為某個人洗清嫌疑。
帶著一絲不安和為難的情緒,普克輕輕敲了敲項青的門。
項青在裡面說:「來了。」很快走過來打開了門,笑著說:「你們談好了?」她的臉上很明朗,看不出有普克猜測的那種不快情緒,普克心裡覺得有幾分釋然。
普克說:「項青,我和馬局長還有點事情要辦,這就回去了。」
項青說:「好吧,你稍等一下,我送你。」
普克本想說不必了,項青已經去拿衣架上掛著的外套,邊穿邊說:「走吧,我想起來了,正好我也有件事要辦,咱們一起出門。」
項青說自己有事要外出,普克便沒再拒絕她送。兩人說著話往樓下走,項蘭也從自己房間裡走出來,說肚子餓了,去廚房找東西吃。普克隨意掃了一眼客廳,看到電視櫃上是空的,想起昨天項蘭急著找電視看的場景。
普克笑著問:「項蘭,昨天的球賽有沒有看成?」
項蘭說:「看成了,和肖巖一起看的。晦,那群男人看球賽呀,真是不得了,又吼又叫,恨不得自己跑上去踢。
看了一場下來,我的耳朵都快震聾了。「
普克問:「你家電視機修好了麼?」
項蘭說:「還沒呢,昨天修理工不是來了一趟沒修好嗎?後來又來,把電視機搬回廠裡去了,說好像裡面有個什麼零件沒了,要回去配。怎麼會少零件呢?最多是零件壞了呀?那些人,可能是技術不過關,又東拉西扯地找理由,好顯得他們不那麼笨。」
說著話,普克項青已經到了客廳門口,項蘭向他們擺擺手,說:「祝你們愉快啊,我就不去當電燈泡了。」說完,笑著走進了廚房。
普克項青拿項蘭沒辦法,又木能專門再去解釋他們只是一同出大門,只好互相笑笑,一前一後走出了項家的院子。出了住宅區大門後,項青說自己與普克不是同一個方向,便和普克分開了。
第17章
一回到賓館房間,普克就給馬維民打了個電話,告訴馬維民自己已經將周治的毛髮取到一些,問是由自己送給馬維民,還是由馬維民來取。
馬維民想了想,說:「你又不便送來,我又不便派別人去取,只好我自己跑一趟吧。唉,這兩天,你住的賓館簡直成了我的辦公室了。不過,正好我也要將他們調查歐陽嚴親屬的情況告訴你,兩件事一起辦了吧。」
普克等著說:「這幾天確實太辛苦您了,本來好多事情都可以由年輕同志做的。」
馬維民哈哈一笑,說:「那也算是我自找的吧,開開玩笑。其實,當了這個副局長後,一直忙些行政工作,老本行丟了好久了,心裡還真是有點想念以前那種生活。
這次,也算是舊夢重溫吧。好,我現在就到你那裡去,待會兒見。「
二十分鐘後,馬維民到了普克的房間。這兩天,馬維民除了局裡的正常工作之外,一直在馬不停蹄地忙周治的案子。以他的資歷和職位,能夠做到這個程度,令普克暗生敬意。
普克向來尊重那些有敬業精神、講究職業道德的人,而對自己,他也一直是這樣要求的。一個人有權利挑選他自己喜歡的職業,而一旦他決定了將這項職業作為自己的事業,就應當承擔起選擇的責任來。大學畢業以後,普克陸陸續續做過很多種工作,無論是哪一樣,只要他在做著,就會盡自己的力量去做得最好。如果感覺這項工作不適合自己,便會拋開各種顧慮,去做新的選擇。這種態度是普克對於人生、事業的一個原則。
普克將裝有周怡房間所取毛髮的證物袋交給了馬維民,說:「這裡面除了周怡的毛髮之外,可能還會有項伯遠的。」
馬維民點點頭,接過證物袋收好,說:「等跟你講完情況,我就把這些毛髮帶回局裡,交給他們化驗。」
然後,馬維民將對歐陽嚴親屬的調查情況向普克做了一個介紹。
歐陽嚴今年四十五歲,不是A市人,十幾年前工作調動來到A市,原來在市裡一家工廠當銷售員,約十年前停薪留職,開始在一些民營企業做銷售。三十歲時在A市結的婚,結婚後第七年離了婚,有一個女兒,當時判給了女方。女兒現在十二歲。歐陽嚴離婚後,他的前妻便帶著女兒返回前妻在外省的老家了。除了按時寄生活費以外,彼此基本沒有聯繫。
歐陽嚴的父母都已亡故,他有一個姐姐歐陽雲在外省,平時來往不多。還有一個弟弟叫歐陽謹,住在A市,已經成家生子。調查人員去歐陽謹家問過情況,據歐陽謹說,他與哥哥歐陽嚴性格不投。歐陽嚴是個為了達到個人目標能夠不擇手段的人,對自己家裡人都很冷漠。
因此,兄弟兩人雖然同在一市,卻基本沒有來往,他也不瞭解歐陽嚴的個人情況。調查人員對歐陽謹及家人都做了作案時間排查,均可排除嫌疑。同時,也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資料。負責調查此案的干警正在試圖與歐陽嚴的公司取得聯繫,但這兩天是休息日,打電話去公司,始終沒有人接。直接去了利基公司,公司大門緊鎖,樓下門衛說利基公司休息日都沒有人來,要到星期一才會有人上班。
馬維民說:「昨天晚上我們在歐陽嚴家時,你提到歐陽嚴臥室裡放內衣的抽屜,讓我問問局裡的同志,檢查時是否擺放十分整齊。我問過當時查的同志,他說他檢查衣櫃時,抽屜沒有完全關好,打開來看,裡面的衣物顯得有些零亂。他還以為裡面會有什麼特別的東西,所以特意將那些內衣一件件翻開檢查,但最後沒有發現什麼東西,便又收好了。」
普克說:「哦,如果是這樣,一個可能是歐陽嚴自己沒放好,另一個可能是有人從裡面取走了一些能夠暴露身份的東西。我想,當時可能情況緊急,不會顧得上那麼耐心,弄亂後又一件件完全恢復原位。」說到這裡,普克腦子裡有個模糊的念頭一閃而過,他一時之間沒有捕捉得住。
馬維民又說:「我還問過他們,在檢查歐陽嚴住所時,有沒有發現公文包或者手機什麼的。他們都說沒有,還問過當天去過現場的110及120工作人員,也都說沒有。」
普克說:「星期一去利基公司查查看,會不會忘在辦公室了。不過,我總感覺這種可能性不大。」
馬維民也同意普克的意見,說回去會提醒局裡負責此案的干警,星期一去利基公司調查時,要注意這個細節。接著馬維民說要將周治的毛髮拿回局裡化驗,等到結果一出來,他就會通知普克。
馬維民走後,普克又想了想關於歐陽嚴手機的事,覺得歐陽嚴將手機遺忘在別處的可能性不大。如果歐陽嚴不是將手機忘在別處,而是放在家裡,後來又被什麼人拿走的話,可能會出於什麼目的呢?
歐陽嚴的手機如果真是被人拿走,很可能是此人與歐陽嚴用手機通過電話,而且此人使用的電話是能夠查出來源的固定號碼,而非街頭那些無法查出使用人的公用電話。木管是在歐陽嚴死前一段時間,還是在歐陽嚴死亡當日,只要此人與歐陽嚴用手機通過電話,歐陽嚴的手機上就會留下記錄,而此人很可能因為擔心自己的號碼被人查出,所以拿走了歐陽嚴的電話,而且顯然是在歐陽嚴死亡之後。
普克忽然想到,其實歐陽嚴的手機被拿走,如果真是為了消滅與歐陽嚴的通話記錄,應該說意義並不太大。因為手機的通訊方式與普通有線電話是不同的,有線電話除非進行特別處理,才能留下市話的通話記錄。
而手機則不然,只要到所屬的電信公司去查一下,就能得到近期所有的通話記錄。
普克想,歐陽嚴是利基公司的總經理,項青在利基公司工作,應該知道歐陽嚴的手機號碼吧。只要能問到這個號碼,普克就可以通知馬維民,請馬維民派人去相應的電信公司調出近期歐陽嚴手機的通話記錄了。
想到這兒,普克馬上給項青撥了一個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了,項青可能已經從顯示屏上看出了是普克的號碼,直接笑著問:「普克,是你嗎?事情辦完了?」
普克說:「是我,事情辦了一部分,還在等著辦下一部分呢。對了,項青,又有一個問題想請你幫忙。」
項青問:「什麼問題?」
普克說:「你知道歐陽嚴的手機號碼嗎?」
項青略停了一下,馬上說:「知道,歐陽嚴是總經理,他的手機號我們幾個部門經理都知道,怕萬一有什麼急事要聯繫。你現在就要嗎?」
普克說:「你身上帶著他的號碼麼?」
項青說:「就存在我的手機裡,你知道現在手機都有一個容量挺大的電話本,可以存很多號碼。我記得我是存過的,不過,好像都沒有打過這個電話。這樣,你先把電話掛了,我找到後,馬上打過去。你是在賓館房間吧?」
普克說:「對,那我等你的電話。」說完,掛斷電話,把紙筆都準備好。
過了兩分鐘,項青的電話來了,給普克報了一個手機號碼,普克用筆記下,又重複一遍,以確認沒有記錯。
項青等普克重複過號碼,說:「沒錯。還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的?」
普克帶著點歉意說:「真有點不好意思,一直都是讓你在幫我,連句感謝的話我都忘了說。」
項青聲音柔和,笑著說:「這些事情不都是我自己找出來的嗎?」普克不知是自己過於敏感,還是確有其事,覺得項青的聲音裡,似乎隱含著一絲絲苦澀的味道,但普克看不到項青的表情,也不能肯定自己的感覺是否正確。
普克說:「你現在在外面有事是嗎?」
項青說:「有點小事,很快就好了。」
普克躊躇了一下,說:「項青,等這個案子結了,我想請你吃頓飯,我們好好聊聊,你看好嗎?」
項青似乎也猶豫了一下,說:「好呀,不過,在A市你是客人,要請也是我來請。」
兩人又聊了幾句,知道彼此都還有事要做,便掛斷了電話。
普克馬上又撥通了馬維民的手機,將剛才他對有關歐陽嚴手機的考慮和馬維民談了一下,並把從項青那裡問到的歐陽嚴的手機號碼告訴了馬維民。
馬維民的語氣中透著讚賞:「小普,你工作中的細緻勁兒,連我都不得不服氣。我在你這個年紀時,刑偵工作經歷比你現在長得多,但工作能力和你相比,真是讓人感到慚愧。」
普克平靜地說:「馬局長,您過獎了。」
普克對於馬維民的稱讚,並沒有過多地說什麼。因為他對於自己的工作狀態,本身就抱著一種自然的態度,要求自己盡力而為。即使做出了一些成績,也是很自然的事,沒有什麼特別讓他感到驕傲的地方。正因為持這種態度,對於別人的稱讚,普克也不會過多地客套,因為在他心裡,對這方面的問題本來就不存在虛榮心。無所謂有,也無所謂無而已。
馬維民雖然與普克接觸時間並不長,但對普克的性格也慢慢有所瞭解,清楚普克是個不喜歡客套的人,所以接著便說:「我馬上安排局裡的同志去查,今天雖然是星期天,但電信部門應該會正常工作的。」
普克說:「那好,我現在好像又沒什麼可以具體操作的事情了。來A市這麼幾天,我還沒怎麼出去看過,趁這個空當,我想四處走走。反正您有手機,我過半個小時就跟您聯繫一次,應該不會錯過什麼重要情況吧。」
馬維民笑著說:「你不說我都忘了,你還是第一次來A市吧,要不要我派局裡的車給你用用?這個倒是不怕暴露身份的。」
普克馬上謝絕了馬維民的好意,說自己想隨便走走,不必麻煩了。其實,曾克主要是想去街上的書店看看。這是普克一向的愛好,不管到哪裡出差或旅遊,只要當地有書店,他總要花費不少時間在看書、淘書上。有時,往往能在外地的書店買到他在X市買不到的書籍。
每次從外地回X市時,旅行袋裡總會有幾本新買的書。
普克在X市的單身宿舍也因而越來越擁擠,那些新買的書,在一點一點地搶佔普克宿舍裡有限的空間。
普克從賓館出去,沒有坐車,而是沿著街道慢慢走著看。沒走多遠看到前面有一家書店,便走了進去,看看裡面有沒有自己需要的新書。一到書店,時間就過得格外快。等普克想起來看一看表時,已是一個多小時之後了。
普克暗暗責備自己,他剛才答應馬維民過半個小時就和馬維民聯絡一次的。現在已經過時間了,他顧不上買什麼書,便匆匆走出書店,在附近找到一個公用電話,撥了馬維民的號碼。一聽到馬維民的聲音,普克便抱歉地說:「對不起,馬局長,電話打遲了。有什麼新情況麼?」
馬維民說:「他們還在做檢驗,和你想像的差不多,這些毛髮分屬於兩個人,估計除了周怕的,還有項伯遠的。已經一點鐘了,你吃過午飯了嗎?」
普克說:「還沒有,早上吃得晚,沒怎麼覺得餓。等一會兒在街上找個地方吃吧,我發現A市吃、住、行很方便。」
馬維民說:「小普,實事求是地說,你的工作態度確實值得學習,但生活方面,自己也得學會照顧好自己。你來這幾天,我發現你對一日三餐好像沒什麼明確的概念,老是等到覺得餓了才想起來吃飯。這樣身體會吃不消啊。你現在還算年輕,可能不把身體當回事,等到時候當回事兒了,說不定就晚了。」
普克聽了馬維民一番話,誠懇地說:「謝謝您的提醒。我知道了,馬上去吃午飯。等一會兒再跟您聯繫。」
馬維民笑著說:「你安心吃飯吧,吃過飯再給我打電話,不必著急。反正現在大家都得稍微休息一會兒。」
掛了電話後,普克看到不遠處便有一家麥當勞,雖然從口味上對它並沒有什麼興趣,但因為這種洋快餐方便、衛生,能夠補充足夠的熱量,而且環境相對舒適,所以偶爾會去吃一次。在麥當勞,普克買了一個套餐,找了靠窗的一個位置坐下,邊吃邊看外面的風景。普克忽然覺得對現在這種情景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回憶了一下,想起來了。那是與米朵認識不久的時候,有一天也是因為工作太遲,下午找不到地方吃飯,米朵便陪他到麥當勞吃快餐。
那一天普克與米朵也是坐在臨窗的位置,而且外面的街景與現在普克看到的有幾分相近,因而才會給普克帶來一種熟悉的感覺。普克忽然想到一個問題,為什麼事實上並木相同的兩種場景,常常會給人帶來一種相似的感覺?而有的時候,事實上完全相同的一種環境,又會給人帶來不同的感覺?人在對某一項事物或者事實進行判斷時,到底根據的是什麼?僅僅是這種事物或者事實表面所表現出的特性,還是不可避免地摻雜了個人感性的分析?
普克怔怔地想著,依稀覺得這種思路還可以延伸。
深化,可以上升到另一個高度。可普克一時間似乎又覺得還缺乏一些必要的因素,來幫助他對這種想法進行深化。思索了一會兒,還是決定暫時放棄,準備等到了更安靜更適合的環境中再去思考。
這時普克的思緒又落到了米朵身上。普克想起來,來A市好幾天了,除了第一天給米朵打過電話,接下來每天都是忙到很晚,人很疲憊,完全忘記了這回事。今晚無論如何,要記得給米朵打一個電話。普克不是為了完成任務,米朵也從不會這樣要求普克,而是因為在普克心目中,米朵真的佔據了十分重要的位置。
想到米朵,不知怎麼,普克馬上又想起了項青。從形象及性格來看,項青與米朵之間,存在著木小的差異。實事求是地說,項青比米朵美麗,項青比米朵溫柔,項育比米朵更善解人意。普克不否認自己對項青有好感,他甚至想,從事情的發展來看,這種好感的出現幾乎是必然的。而且似乎應該可以繼續發展下去。但不知為什麼,普克心裡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使他覺得,他與項青之間,他與米朵之間,兩種情感是不一致的。
這種微妙的感覺是什麼,普克說不清。普克努力想,米朵給自己最深刻的感覺是什麼呢?米朵當然聰明,也很敏銳,雖然沒有項青那麼細緻體貼,但也是十分善解人意的。可這些,似乎都還不是米朵最最吸引普克的地方。那麼,到底是什麼呢?
普克幾乎有點急迫了。他隱約覺得,現在他努力在尋找的,米朵給他最深刻的感覺,正是米朵與項青之間最本質的差別。而這種差別,又正是導致項青在普克心目中雖然好感日增,卻始終存在一種禁忌的原因。
想了好一會兒,普克也沒有得到結果。看看時間,已經兩點半了。普克走出了麥當勞,找了一個公用電話,撥通了馬維民的號碼。
普克剛一講話,馬維民馬上說:「結果已經出來了,你拿來的兩種毛髮經過DNA測試,其中一種與歐陽嚴浴室裡所取的完全一致。雖然這兩種毛髮還不能區分哪一種是周怡的,哪一種是項伯遠的,但只要有了現在這個結果,基本可以做出判斷了,歐陽嚴浴室裡的另一種毛髮,正是周怡的。」
馬維民的聲音顯得嚴肅,同時也有些沉重,他接著說:「小普,現在局裡的同志還不知道我拿來測試的毛髮是周怡的。下一步該怎麼開展,我暫時還沒完全考慮好。這樣吧,我現在去你住的地方,我們好好商量一下。」
普克說:「好,那我也馬上回賓館。」
半個小時後,普克與馬維民都到了普克在賓館的房間。
馬維民的臉色很凝重,普克能夠理解馬維民此刻的心情。雖然普克來到A市的最初目的,正是馬維民安排他暗中對項伯遠之死進行調查,而調查的矛頭基本指向周怡,但到了現在,比較有力的證據拿到手中時、馬維民還是感到了下一步行動的難度和份量。
普克問:「電信局的調查結果出來了嗎?」
馬維民皺著眉頭,說:「我來的路上接到他們的電話,說已經從電信局調出了兩個月以來歐陽嚴手機的通話記錄,他們正準備按照上面所列的號碼進行歸類定位,由於號碼數量相當大,要—一查清來源,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
普克點點頭,問:「那麼馬局長,您認為下一步該怎麼行動呢?」
馬維民低頭想了一會兒,抬起頭看著普克,語氣凝重地說:「小普,我的考慮是,先私下裡和周治談一次。」
普克聽了,考慮了一會兒,說:「您認為她會不會……」
馬維民說:「會不會承認是吧?很難說,以她的性格,我想不會那麼輕易就接受失敗的。但如果我擺出事實依據,按照她的層次,即便要抵賴,也要找到合情合理的解釋。那麼我們還有一個餘地,不管她說的是真是假,能夠有時間去驗證。而一旦公開了,萬一事情有突然的變化,到時就很難收場了。你的意見呢?」
普克想了想,說:「好像暫時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如果找她談,是您一個人,還是我也出面?「
馬維民猶豫了一會兒,說:「俄一個人出面……是不是不太好?算了,反正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你的身份暴露不暴露也木那麼重要了,還是我們兩個一起和她談,說不定她回頭想想,你隱匿身份進出她家,說明我們早已注意她,反而會給她形成一種壓力,逼她一下。你看呢?」
普克說:「也是。那我們選什麼時間什麼地點?」
馬維民說:「既然是私下談話,就找個比較私人的地點。這樣吧,我先跟她打電話約一約,就說有重要的事情和她談,是到她家還是到我家,或者到你這裡來也可以,主要看她的意見了。」
普克聽了,點點頭。然而他又有些矛盾,想了想,還是說:「馬局長,如果我們跟她談了之後,她出現什麼意外的話……」
馬維民臉上露出豁出去的表情,說:「最多她逃掉,那樣我們反而好辦了。」
普克想了想,沒有再表示異議,問:「您知道周怕的電話嗎?」
馬維民說:「她辦公室的號碼可以查到,其它的就不知道了。也不知她現在是不是在家裡?」
普克說:「我可以打電話給項青,問問情況。不過,上午我去她家時,周怡正好出門,後來我走時,項青也出門了。不知現在有沒有回家。不管怎麼樣,還是先給項青打個電話問問再說。」
普克撥了項青的手機,很快接通了。
「喂,普克是嗎?」項青直接問。
「項青,是我。你現在在哪裡?」普克問。
「我正準備回家,在出租車裡。」
普克想了想,說:「項青,你到家以後,看看你母親在不在家。不管在不在,你都給我打個電話好嗎?我和馬局長都在這裡。」
項青說:「好的。我就快到了,等一會兒再打給你們。」說完掛了電話。
過了十幾分鐘,項青打電話來,說:「她還沒回來,也許在辦公室,我告訴你們她辦公室的號碼。如果不在辦公室,我還有她手機的號碼,你們也可以試試。你記一下吧。」
說著,將兩個號碼都告訴了普克,普克—一記下,便掛了電話。
普克問馬維民:「您來打這個電話?」
馬維民點點頭,歎了一口氣,說:「我來打。」拿起電話,按照普克記下的號碼,先撥了周怡辦公室的電話。鈴響了好一陣子,沒有人接,直到自動斷掉。馬維民又試著再撥了一次,仍是沒人接。
「可能沒在辦公室,我撥她的手機吧,說不定也關掉了。」馬維民說。
結果手機果然打不通,估計是關機了。
「怎麼辦?」馬維民自言自語地說。
普克說:「不知會去哪兒了。」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如果今天馬維民要與周怡談話,自己也要參加,那麼周怡便會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像項青所介紹的那樣,不知會對項青產生什麼樣的感覺?而且,項青還不知道這個情況。普克覺得,這件事如果不告訴項青,她畢竟是周怡的女兒,到時母女相對,會不會給項青造成一種難堪的局面?
想到這兒,普克把自己的擔心向馬維民講了,然後說:「我想現在先跟項青簡單說一下,也不說詳細情況,只說可能周怡很快就會知道我的真實身份,讓項青有個心理準備,您看行嗎?」
馬維民說:「沒關係,你給項青打個電話說一下吧。
順便再問問她周怡有沒有回家,如果周怡不在辦公室也不在家的話,可能會去哪兒。「
普克說:「好。」便又撥了項青的電話。
電話通了以後,普克說:「項青,還是我。有件事我忘了告訴你。現在馬局長和我準備一起與你母親談一次話,基本是私下性質的,但你母親可能會瞭解到我的真實身份,我想讓你知道一下這個情況。」
項青沉吟了一下,說:「我知道了。你們……」也許項青想問問普克,他們想與周怡談些什麼,但又沒有問下去。
普克又說:「例才我們給你母親打電話,辦公室沒有人接,手機打不通。她還沒回家吧?」項青說:「還沒有。」
普克問:「那你知不知道,如果她不在這兩個地方,最可能在哪兒找到她?」
項青似乎猶豫了一下,說:「我也不太清楚。這樣吧,我給我外公打個電話,看看我媽會不會到他那兒去了。
然後我再打給你們。「
沒過多久,項青的電話又來了:「普克,我媽真是去我外公那兒了,不過,這會兒她已經離開了。外公說她應該是在回家的路上。等一會兒,你們再試著打打辦公室的電話或者她的手機。如果她直接回了家,我馬上通知你們。『馬維民再試了一次周治的手機,這次一下就接通了。
「哪位?」周怡的聲音顯得有些疲憊。
馬維民看了普克一眼,說:「周副市長嗎?」
周怡說:「我是。你是哪一位?」
馬維民說:「周副市長,你好,我是馬維民。」
周怡的聲音略頓了頓,語氣平靜地說:「哦,你好,有什麼事嗎?」
馬維民沒有兜圈子,而是直截了當地說:「周副市長,我們有件很重要的事,想跟你面談一下。你現在方便嗎?」
周怡說:「你們?除了你,還有什麼人?」
馬維民說:「公安局的。」
周怡冷淡地說:「如果是工作上的事,現在我還有個人的事要辦,等明天上班後安排個時間再談吧。」
馬維民的倔勁上來了,說:「周副市長,這是對你我都很重要的事,希望你盡量現在就安排一下時間。」
周怡沉默了一會兒,說:「你現在在哪兒?」
馬維民將賓館的地址和房間號報給周怡,周怡聽了,淡淡地說:「好吧,我大約要二十分鐘後才能到。」
電話掛了以後,馬維民做了一個深呼吸,拳頭輕輕地砸了一下桌子,說:「來吧。」
普克與馬維民對視一眼,商量了幾句與周怡的談話內容後,默默地開始等待。他們都不完全清楚,即將到來的會是一個怎樣的局面。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7 11:51:43
第18章
三月二十六日,星期日。下午四點半左右,周怡來到了普克住的賓館房間。
普克早已打開了房間門,周怡走到房間門口時,普克馬維民都站了起來。普克一眼瞥見馬維民見到周怡的一瞬間,眼睛裡的那絲驚愕,短短幾天裡,周怡容貌上的變化的確太明顯了。
周怡看到普克,眼睛裡立刻閃過一絲疑惑,隨即便像是明白了什麼,眼神反而變得鎮定了一些,對馬維民微微點點頭,沒有說什麼。在走進房間之前,她的眼睛不引人注意地四下掃視了一下。
周怡站在房間裡,沒有坐下,語氣平淡地問:「馬局長,有什麼事,盡快談吧,我還有其它事情要辦。」
馬維民先是走去關了門,再走回來,客氣地對周怡說:「周副市長,可能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談完的,你還是請坐吧。」
周怡瞄了馬維民一眼,略一猶豫,還是走到沙發前坐下。馬維民和普克都在對著沙發的床邊坐下。普克發現,周怡除了進門時看了自己一眼,便一直沒有再看過自己。
馬維民不動聲色地說:「周副市長,我們就開門見山地談吧。三月二十四日,也就是星期五,晚上八點至第二天凌晨一點之間,你在什麼地方?什麼人能夠提供證明?」
周怡眼睛看著馬維民,語氣冷冷地問:「馬副局長,你這是什麼意思?是在私設公堂,對我進行審問麼?」
馬維民迎視著周怡的目光,平靜地說:「我已經說過了,我們可以開門見山地談。我清楚周副市長是分管什麼工作的,既然我有膽量這麼做,當然說明我已經有足夠的證據了。不過,我考慮到項伯遠是我的老朋友,周副市長又在領導的位置上,為了避免造成更壞的影響,才選擇這種方式。如果周副市長不能領會我這番心意,一定不肯以這種方式與我談話,我也不會勉強,我們願意換成另外一種更合法更正式、而且對雙方來說都沒有迴旋餘地的方式。你可以考慮一下再做選擇。」
說完,馬維民不再看周怡,而是沉默地等待周怡開口。
一兩分鐘的時間裡,周怡的臉上變換了幾次表情,雖然經過周怡極力克制已經不那麼明顯,但仍然被一旁的普克看在眼裡。顯然,周怡的大腦裡正在進行著激烈的思想鬥爭,考慮著各種各樣的可能性。
最後,周怡還是軟化了口氣,說:「好吧,我可以和你談,不過,你有膽量這麼做,也要做好思想準備,承擔以後可能出現的後果。」
馬維民淡淡一笑,說:「這個我自然會有自己的考慮。」
周怡停了一下,說:「星期五晚上六點鐘下班以後,我直接回了家。當時家裡沒人,飯是鐘點工做好的,我獨自吃過後就回了自己房間。十點半左右,我出去看了一場晚場電影。電影是十一點整開始的,十二點四十左右結束。從電影院出來後,我就回家了。到家時,將近一點鐘。」
周怡說這番話時,一直顯得平靜、自如,只有說到最後,才有意無意地掃了普克一眼,臉上似乎帶著一絲譏諷的意味。
馬維民說:「你在哪家電影院看的電影?電影叫什麼名字?大概是什麼內容?」
周怕說:「是一部新進口的大片,據說剛得了奧斯卡多項大獎,叫《美國麗人》。講的是一個中年男性面臨事業和婚姻的平淡,試圖尋找一條出路,後來對自己女兒的同學產生了混亂的感情。最後,內心的種種變化與掙扎都告失敗,死在他自己妻子的手下。」
馬維民說:「在電影院看電影時,有沒有遇到什麼熟人?」
周怡簡單地說:「沒有。」
馬維民說:「當時電影院裡看電影的人數,大概有多少?」
周怡說:「我是去看電影的,不是去看觀眾的。」
馬維民說:「就是說,你不清楚當時大概有多少人嘍?」
周怡說:「你可以這麼說。」
馬維民說:「電影票根你保存了麼?」
周怡說:「一坐到座位上就丟了。」
馬維民說:「你坐在幾排幾號?」
周怡說:「記不清了,我進去時,電影剛開演,我隨便找了個位子坐下,沒有對號。」
馬維民沉默了一會兒,看了看普克。普克點點頭。
馬維民又接著問:「周副市長,你認識歐陽嚴嗎?」
儘管周怡極力克制,她的眼睛裡仍然流露出一絲不安和焦慮。
周怡說:「只是普通的認識,他是項青公司裡的總經理,偶然的機會裡見過一兩次面,沒有什麼交往。」這是開始談話以來,周怡回答最長的一句話,普克已經感覺到了周怡內心的焦灼。
馬維民的聲音始終很平靜:「你去過歐陽嚴的家嗎?」
周怡情不自禁地在座位上輕輕動了動,很快回答說:「去過。」
馬維民一揚眉毛,說:「去過?你不是說和歐陽嚴只是普通的認識,沒有什麼交往嗎?怎麼會去過歐陽嚴的家?」
周怡胸脯開始有些起伏,沒有馬上回答。過了一會兒,說:「有一次經過他家附近,正巧碰到,他邀請我去坐坐,就去了。」
馬維民緊接著問:「去過幾次?」
周怡終於有點把持不住初時那種鎮定了,目光上下尋找,裡面有明顯的慌亂。好一會兒才說:「有幾次吧,具體記不清了。」
馬維民毫不放鬆地問:「如果只有少數幾次,多少應該記得,請你回憶一下,分別都是什麼時間去的?」
周怡仍是說:「記不清了。」
馬維民說:「周副市長,這樣吧,我來幫你回憶一下。三月二十四日晚上,你是否去過歐陽嚴家?」
周怡極力想恢復鎮靜,然而她劇烈起伏的胸脯洩露了她內心的秘密。
周怡說:「我說過了,那天晚上,開始的時間我在家,後來去看了電影,沒有去過其它什麼地方。」
馬維民淡淡一笑,說:「好。再問一個問題。三月二十五日凌晨零點二十分左右,你是否給120急救中心打過一個電話?」
周怡眼睛看著對面的牆壁,說:「沒有。我為什麼要打急救電話?那時我在電影院裡看電影。」
馬維民旁敲側擊地暗示說:「急救中心對於求救電話都有記錄。」
馬維民有意不說急救中心的記錄究竟是電話錄音,還是人工的文字記錄。這二者之間有著相當大的差別。
事實上,急救中心的記錄只不過是人工的文字記錄,這一點,馬維民已經讓局裡的同志去查過了,原本希望能對那個打求救電話的女聲有個錄音記錄,但結果是令人失望的。而現在對周怡這樣說,暗自期望周怡對這種情況不瞭解,會在壓力之下主動說出真相。周怡咬了咬牙,堅持說:「我沒有打什麼電話。」
馬維民暫時停下來。周怡臉色蒼白,不主動說一句話。房間裡有一段時間的安靜。過了一會兒,普克看看馬維民,用目光表示自己想問個問題,馬維民明白了普克的意思,微微點了點頭。
普克語氣平和地說:「對不起,周副市長,我還有個問題想問問您。」
周怡這時才正式地看了普克一眼,也許很想質問一下普克的身份,但想了想,又忍了下去,只從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
普克不以為怪地說:「周副市長,請問您和歐陽嚴所在的利基公司之間,是否有什麼經濟來往?」
馬維民和普克都看到,周怡聽到這個問題,身子微微地抖了一下,目光重新變得有些慌亂,沒有馬上回答普克。
過了一會兒,周怡語氣肯定地說:「沒有。我和歐陽嚴個人之間,可能有一定程度的私人交往,如果你們對這種個人隱私問題很關心的話,我可以承認這一點。但我要說明的是,我和利基公司之間,沒有任何公務來往。」
在這段談話過程中,普克已經發現,每當周怡感到內心慌亂時,她的回答總是顯得比較長,也許是為了掩飾內心的真正情緒。普克暗想,如果周怡與利基公司之間沒有經濟來往,這個問題為什麼會引起她那麼大的反應呢?
對於周怡剛才答話中暗含的譏諷,普克並不理會,而是心平氣和地問:「我指的不是公務來往,同樣是私人性質,但卻是經濟方面的。」
周怡已經是一副硬著頭皮的樣子,說:「不管你指的是什麼,都不存在。」
普克看了看馬維民,搖了搖頭,意思是自己沒有問題了。
馬維民說:「好吧,周副市長,今天我們暫時就談到這裡,謝謝你的配合。你是分管政法工作的,相信能夠理解我這麼做的苦衷。」
周怡站起身來,冷冷地說:「我是否理解並不重要,只是希望到了適當的時候,你能夠承擔起應當承擔的責任就夠了。」
說完,拿起放在桌上的皮包,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間。
周怡走了之後,馬維民和普克都沉默著,各自思考了一會兒。
後來馬維民開口問普克:「小普,你對今天談話中周恰的表現怎麼看?」
普克說:「我覺得,她一進來時就像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好像也有一定程度的對策。但在某些問題上,也許拿不準我們到底深入到哪一步,所以採取了見機行事的態度。能迴避就迴避,迴避不了的,挑責任最輕、最好解釋的回答。」
馬維民說:「對,我也有這種感覺。不過,基本上可以確定,周怡與此案是有關聯的。至於她所說的案發期間她的活動,都是些她無法證明其真、但我們也無法證明其假的情況,周怡是個不簡單的女人哪。一般人心裡有鬼的話,碰到這種情況,往往自己就慌了。而周怡,總的說來,還是比較鎮定的。」
普克點點頭,說:「是啊,特別是電影院的事情。其實,那天晚上我在她家碰到她回家時,她那種明顯異常的反應,已經能夠說明一些問題了。我想,電影院看電影那些細節,周怡是做了準備的,即使我們去調查,也很有可能正如她所說的那樣。而一些她無法估計編造的細節,她就含糊其辭地搪塞,我們對這種搪塞又很難批駁。」
馬維民說:「的確如此。不過,我還是要派人去查一下的。」
說完,馬維民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忽然問普克:「你發現了沒有,周怡的外貌,好像變化很明顯呀?」
普克說:「今天早上見到她,我就發現了。我想她現在的心理壓力一定不小。」
馬維民說:「這次談話之後,她的壓力可能就更大了。我們是希望她迫於壓力,最終能夠做出明智的選擇,主動向公安機關投案自首。」
普克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馬局長,剛才我問周怡她與利基公司是否存在經濟來往時,您有沒有注意到她的反應?」
馬維民點點頭,說:「雖然她極力克制,但仍然看得出變得十分緊張。」
普克老有所思地說:「對這個問題,她為什麼會那麼緊張?難道除了與歐陽嚴的情人關係之外,他們之間還有其它什麼關係嗎?」
馬維民也思索了一會兒,說:「今天也快結束了,明天就是星期一,局裡的同志會到歐陽嚴的公司去查。看看能不能查出什麼新的情況來。」
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下來。馬維民與普克商量好,第二天一早就和對方聯繫,然後便離開賓館回家了。
晚上吃過飯,普克想起要給米朵打個電話,撥了一次,沒有人接。今天是星期天,普克想,也許米朵和朋友在一起。而且普克知道,米朵常會在週末獨自去看電影,便決定稍晚一些再給米朵打電話。在這段時間裡,普克想到外面去看看,也許書店還沒有關門。
果然,白天普克去的那家書店還在營業,普克在裡面看了一會兒書,直到書店營業員提醒他要打烊了,才挑了兩本喜歡的書。因為沒有什麼急事,普克就沒有乘車,沿著人行道,慢慢往回走。回到賓館房間時,已經十點半鐘了。
再給米朵打電話,仍然沒人接。普克拿出剛才買的新書,一頁頁翻著看。過了一會兒,又撥了一次,還是沒人接。普克發現自己心裡有點焦急,一下子意識到,其實自己內心深處是十分掛念並且想念米朵的。
直到十一點半鐘,米朵才接了電話。
「米朵,我是普克,你是不是剛回家?」普克聽到米朵的聲音,鬆了一口氣,高興地說。
米朵也顯得很高興:「呀,總算打電話來了。這幾天是不是很忙?我本來以為前天你就會打電話來呢。」
普克笑著說:「別提了,天天忙到半夜,怕影響你睡覺,所以沒給你打電話。」
米朵笑著說:「連你都會說假話了。我還不知道你嗎?一忙起來,連吃飯都會忘,哪還記得給我打電話?你這人呀,簡直是個工作狂。」
普克想,米朵真是很聰明,自己的確是因為忙昏了頭才沒給她打電話,又想讓米朵高興,才隨口那麼說。沒想到還是騙不過米朵。而米朵每每讓普克感到輕鬆的是,她從不會真正因為普克忽略了她的存在,而有所抱怨。如果米朵真的為了什麼事情不高興,她會直接向普克表示自己的情緒,而不是表裡不一地進行掩飾和隱瞞。
想到這裡時,有一絲火花在普克腦子裡一閃。可是普克在與米朵通著話,一時之間沒有辦法仔細去想,那絲火花裡包含著什麼內容。
普克認真地說:「米朵,我發現到現在為止,所有人中,還是你最瞭解我。」
米朵笑了笑,說:「也許因為我比較用心吧。」
普克沉默了一下,說:「這些天你還好吧?是不是很忙?」
米朵說:「不知怎麼,這段時間病號特別多,真是忙得夠嗆。還好前兩天晚上你沒打電話來,我每天下班回家,累得倒頭就睡。星期六值班,那麼巧,又是連著幾個急診手術。今天睡了一上午,晚上自己去看了個電影。這個電話之前,你是不是已經打來過?」
普克笑著說:「就請到你是去看電影了。我打了不下一百次電話。」
米朵大笑,說:「越來越誇張了。」
普克不知為什麼,與別人在一起時,除非有必要,否則他都不是個多話的人,也不太喜歡與人開玩笑。可是與米朵交談時,常常會不由自主地說話隨便起來。而米朵對普克好像也是如此,兩人間的交往都是用著自然誠懇的態度。
普克忽然想起來,剛才在腦子裡一閃而過的火花是什麼。
從下午在麥當勞裡吃飯,想到項青與米朵最大的不同之處時,普克就開始想用一個什麼樣的詞彙來形容米朵。剛才米朵毫不遮掩地揭開普克小小的善意的謊言時,普克隱約感覺到了那個詞的存在。而現在,普克明白了,那個詞就是:自然。
米朵對普克的所有態度,都是那麼自然。不管是喜悅還是悲傷,是贊同還是反對,米朵都用自然的態度,直接讓普克瞭解。米朵內心所想的,就不加修飾地讓普克看清。在普克面前,米朵是清澈的。
而項青,項青呢?
項青溫柔,美麗,大方,優雅。曾克從見到項青的第一面起,就得到項青無微不至的關注和照料。項青自始至終恰到好處地把握著她的分寸,那麼柔和,幾乎有點溫順。而項青真的是溫順麼?普克想,項青的確沒有反對過自己的意見,即使普克的意見與她的有差別,項青也木會直接反對,她會用另一種方式告訴普克,她內心真正想做的,到底是什麼。這種方式是如此婉轉,沒有言語上的衝突,卻在無聲無息中扭轉了普克的方向。就像一股看起來柔弱的水流,其中卻蘊含著無窮的力量。
普克忽然想起老子的一句話:天下之至柔莫苦於水,而攻堅強者莫能勝之。
普克又想到,早上在項青房間時,自己對項青說的話。普克說:項青讓他相信了女人是水做的。在說那句話時,雖然普克還沒有完全明晰自己的感覺,但潛意識中的意念卻早已存在了。
普克想得出了神,拿著電話半天沒有出聲,心裡卻有種漸漸豁然開朗的感覺。
米朵聽不到電話裡的聲音,「喂」了兩聲後,知道不是電話斷線,便明白普克的老習慣又來了。米朵不止一次遇見過類似的情況,普克在與她通話時,如果腦子裡突然想起某件事,常常會不知不覺地走神。米朵已經習慣了,所以既沒有催普克,也沒有掛斷電話,而是安靜地等著普克自己「醒」過來。
果然,過了一會兒,普克忽然意識到自己還在與米朵對話,忙說:「哎呀,對不起,我想到一個問題,一下子走神了。」
米朵笑起來,說:「你呀,還是這樣。看來現在這個案子也挺棘手的,是嗎?」
普克說:「是呀,不過,和你一打電話,我忽然有了一種新的感覺,雖然還沒完全確定,但說不定會對案情有很大幫助。如果真是這樣,那都是你的功勞。」
米朵說:「好吧,等你回來時再好好謝我。天不早了,又是長途電話,咱們別說了,你早點休息吧。對了,最近晚上睡眠怎麼樣,還好嗎?」
普克說:「雖然睡得不長,但還算好,你放心吧。我掛電話了,你也早點睡。」
這一夜,普克的睡夢裡,出現了一種奇怪的場景。有一股無形的力量,一直試圖控制他,扭轉他,擺佈他。普克在夢裡竭力掙扎,然而那種力量沒有一種確定的形態,而是透明的,變化萬千的,無邊無際的,鋪天蓋地,無孔不久,像空氣一樣淹沒了普克。普克在那種力量中,感到越來越重的窒息,覺得自己的身體像~只陷入蛛網中的昆蟲,被越裹越緊,胸腔裡的空氣越來越少,窒息,窒息……
普克想伸手去推,去擋,去搏鬥,然而他的身體一動也不能動,他覺得自己的整個意識都快在這種折磨中爆炸了。他拚命積蓄力量,吸氣,吸氣,再吸氣……終於,普克大叫了一聲,猛地睜開眼睛,騰地從床上坐起身,從夢魔裡醒來。
在初醒的瞬間,普克忽然想起了兩幅畫。
那是普克第一次隨項青到她家,在大廳牆壁上看到的兩幅油畫,一幅是西班牙畫家達利的《記憶的持續》,另一幅是法國畫家盧梭的《被豹子襲擊的黑人》。
這兩幅畫以前普克在美國留學時都曾看過。盧梭的那幅《被豹子襲擊的黑人》,整個畫面色彩鮮亮,主畫面是一片美麗生動、充滿生命力的熱帶叢林。一輪血紅的夕陽懸在叢林斜上方。而叢林裡那些高大的樹木下,一個如同影子般的黑人,正被一隻兇猛的豹子襲擊。那種美麗和詭秘中隱藏的危機,帶給人一種深深的恐懼和絕望。
另一幅畫《記憶的持續》,普克從第一次看到時,就產生了深刻的印象。整個畫面像是在夢境裡,遠處是一片藍色的汪洋,汪洋的右邊,聳立著刀削般的絕壁。左邊的海面上,奇異地浮突出一塊藍色的水面;而這矩形板塊狀的水面,似凝固非凝固,似流動又非流動,隱隱地透露出一種類似於死亡的氣息。畫面的近處,一張像是桌子的台面,從左下角伸出一半,桌面上突兀地長出一根彎曲枯死的枝幹。畫面的中間,一個變形的肢體,所有的線條都是圓滑柔順的,像是被水流沖刷了一世。肢體的左邊部分,一排長長的睫毛,像是一隻微微閉著的眼睛。在桌沿上,枯死的枝幹上,變形的肢體上,分別有一隻扭曲變形的時鐘,鐘面上清清楚楚地標誌著一個時間。另有一隻反扣的表盤在桌面上,上面爬滿黑色的螞蟻。所有不同事物的接軌處,都表現出混亂的邏輯。光與影的錯亂,彷彿有一雙眼睛在畫面看不到的地方進行窺視。而那些扭曲的時鐘,那些黑色的螞蟻,都像是在喚醒人心深處某種潛藏的恐懼和深深的焦慮……
《被豹子襲擊的黑人》及《記憶的持續》這兩幅畫,雖然出自於兩位不同派別的畫家,但兩幅畫所表現出的情緒卻有著相似之處,都隱藏著內心的焦慮、不安、悲傷、恐懼,還有一種似乎無法挽救的絕望。普克暗想,這兩幅畫是誰掛在客廳裡的?選這兩幅畫的人,是因為單純喜歡它們的畫面,還是因為其它更深的原因?
普克想起,當時站在身邊的項青看到他注意那兩幅畫,說了句:「這兩幅畫,是我從A市美院一位油畫家那裡買的仿製品,我都很喜歡。尤其是這幅《記憶的持續》。不過,我更喜歡它的英文譯名《Thepepersistenceofmemory》。
普克聽了曾問:「什麼樣的記憶才會那麼persistent呢?」而他的心裡不知為什麼,有一絲淡淡的陰影輕輕掠過,原來選這兩幅畫的人正是項青。
現在,當普克從那樣一個夢質中醒來時,他沒有來由地想到了那兩幅畫。畫面裡隱藏著的無窮無盡的不安、憂傷、恐懼、焦慮,以及那種無法自拔的絕望之情,使普克心跳急促。他不由想:項青的心裡究竟隱藏著什麼樣的秘密呢?
窗外的天空已經濛濛發亮。新的一天到來了。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7 11:52:14
第19章
三月二十七日,星期一。
早上將近八點鐘,普克房間裡的電話突然響了。普克接起電話,聽到項青的聲音。而這個一向柔和平靜的聲音,今天卻顯得慌亂和緊張。
「普克,是你嗎?我媽好像,好像……」普克第一次聽到項青這樣的聲音,像是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同時,電話裡傳來項蘭驚慌失措的叫聲:「普克,你快來呀,我媽她她她……」項蘭也像是口齒打顫,好不容易才說出來,「她好像瘋了!你們快來呀。」
普克頭腦裡像是被潑了一盆水。周怡瘋了?
來不及更多思索,普克對電話裡說:「別緊張,你們把門鎖好,我馬上就到。」
這個電話一掛斷,普克馬上撥了馬維民的電話。一聽到電話裡傳出馬維民的聲音,普克便說:「馬局長,周怡可能出事了。項青項蘭剛才打電話來,說她們的母親好像瘋了。您有沒有車?如果有,我在這裡等您,我們盡快趕到周怡家。」
馬維民也吃了一驚,立即說:「好,我馬上到你那裡,你直接在樓下等我吧。」
普克在賓館樓下等馬維民,他利用這段時間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昨天與周怡談過話後,普克與馬維民都確定周怡與歐陽嚴的案子有關,但具體關係深到什麼程度,暫時還不能肯定。而且,普克通過對周怡的問話感覺到,在周怡與歐陽嚴之間,除了普通的情人關係之外,似乎還隱藏著其它某種聯繫。
雖然昨天就看得出周怡內心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以致於短短幾天之內,容貌上都出現了明顯的變化,但在昨天的談話中,周怡總的來說,仍然顯得比較沉著,雖然也明白在某些問題上已經無法隱瞞,但仍在想方設法為那些可能更嚴重的問題尋找出路。
而現在,項青項蘭卻打電話來告訴普克,她們的母親好像瘋了。項青項蘭說的時候,都用了一個「好像」,那麼周怡到底是真的瘋了,還是表現出「瘋」的樣子,使項青項蘭既感到恐懼,又不能確定呢?
普克正想著,一輛公安局的車已經開到了賓館門口。馬維民坐在前排駕駛員旁邊的座位上,一位年輕警察開的車,馬維民一看到普克,便向他招招手,普克快步跑上前,打開車門,坐進車裡。
馬維民問:「你也不知道具體情況嗎?」
普克說:「還不知道,她們電話一打來,我讓她們把家門鎖好,便給您打電話了。」
馬維民不再說話。普克也陷入沉思。車子飛速地開著,很快便來到項青家那片住宅區。門衛出來看了一下駕駛員出示的證件,沒有登記便直接放行了。
到了項青家的院子前,看見院子門開著,項蘭神色驚慌地站在門口,一看到車來,馬上跑出來,對著匆匆下車的馬維民和普克叫:「快點快點,我姐在裡面看著她呢。」
馬維民與普克急忙往裡走。普克一邊走,一邊問:「項蘭,別著急,告訴我,你們什麼時候發現她瘋的?」
項蘭聲音顫顫地說:「就是給你打電話前,我都嚇死了,趕快讓我姐給你們打電話。」
說著,幾個人已經來到大門前,項蘭拍著門叫:「姐,姐,開開門,他們來了!」
門開了,項青臉色蒼白,但語氣比剛才給普克打電話時顯得鎮靜,說:「馬叔叔,普克,你們來了。」
馬維民點點頭,走進大門,普克緊跟在馬維民身後,也進了門。項蘭站在門口,想看又有點怕的樣子,那位開車的警察停好了車,也走進院子,但沒有進客廳,而是站在大門口等著。
沒看到周怡之前,普克已經對她的狀況作了設想。
事實上,普克印象中的精神病人,都停留在他童年時的回憶裡。那些人一般都是蓬頭垢面,衣衫破爛,甚至赤身裸體,或者狂躁地跑來跑去,或者張著嘴,口水掛得長長的,傻笑不已,或者嘴裡唸唸叨叨,時不時地發出一聲怪叫。而當他看到周怡時,心頭卻被一種很難言喻的感覺佔住了。
周怡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身上穿著一套黑色的西裝,和她平時上班常穿的那種差不多。她的一頭短髮梳得很整齊,和前一天普克見到時相比,又添了幾分灰白。周怡五十多歲了,但身材仍然保持得很好,坐在沙發上時,背挺得筆直。她為自己化了妝,與以往那種淡而自然的妝不同的是,今天,周怡的臉上塗了厚厚一層粉底,那層粉底之白,與脖頸處的黃色形成一道極為分明的分界線。她的眉毛變成兩條濃黑的墨線,高高地挑上去,眉梢一直插入額角的髮際。平時周怡塗的口紅,是一種比原來唇色略深的暗紅色。現在,她的嘴唇上,塗滿了鮮血般的色彩,並且那血紅的唇膏沒有被限制在唇線以內,而是大大地延伸開來,使周怡原本大小適中的一張嘴,結結實實變成一張血盆大口。
在這張被誇張得令人毛骨悚然的面孔上,是周怡那種難以形容的表情。她高高地揚著頭,下巴翹著,目光裡充滿著一種僵化的威嚴,眼睛斜眼看某個方向,嘴旁的兩道弧線因為臉上肌肉的緊繃而彎曲起來。整個臉上的神情,就彷彿她是一個傲視四方的君主,正站在她的領土上,檢閱著她的臣民。
聽到門口的聲音,周怡動作僵直地扭動了一下脖頸,將臉轉向門口。看到馬維民和普克時,她充滿威嚴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絲明顯的疑問。
「你們是什麼人?」周怡說話的聲音也像是有點改變,嘶啞,帶著一絲金屬刮擦的雜音。說話的語速也很慢,像是在強調她的尊嚴。
馬維民看了看普克,普克第一次看到他臉上流露出的不知所措的表情。
普克向前走了一步,周怡立刻拔高了聲音喝道:「你想幹什麼?!怎麼敢私自靠近我!來人哪,來人哪,給我把這些人都拖出去!」她的聲音尖銳淒厲,像是從喉嚨深處逼出來的,令人聽了,木由汗毛直立。
普克停住了腳步,他的眼睛一直看到周怡眼睛的深處。普克看到,在原來那雙雖然不再年輕,但仍然美麗的眼睛裡,在那種金屬般的威嚴之下,周怡真正的目光,已經渙散成一堆灰燼。
普克腦海裡出現一幅幅法國畫家巴費的系列作品《小丑》,在那些畫裡,每一張小丑的面孔都是線條誇張、色彩鮮艷,而眼裡卻流露出深深的悲哀。眼前的周怡與畫中小丑的不同之處,就在於她渙散的眼神。
普克心裡深深歎了一口氣。他明白,周怡真的是瘋了。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7 11:53:11
第20章
誰也沒有料想到,事情會突如其來地發展到這種局面。
三月二十六日上午九點多鐘,周怡被馬維民通過局裡聯繫請來的精神病院醫生帶去了醫院。當精神病院醫生準備將周怡帶走時,周怡出現過短暫的狂躁行為,像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君主神聖不可侵犯的尊嚴遭到了污辱和踐踏。她厲聲喝斥著,躲閃著,掙扎著,哀求著,聲音由高亢淒厲逐漸變得淒涼悲慘,最後,在醫生強行注射的鎮定藥物的作用下,狂躁行為逐漸消失,目光一下子渙散開來,顯得水訕、安靜而順從,任憑精神病院的醫生將她帶走了。
馬維民和普克沒有馬上離開,馬維民安排了局裡的同志負責周怡在精神病院的安全問題。對於馬維民來說,周怡堅決抵賴、周怡暴跳如雷,甚至周怡連夜潛逃,都是可以想像並預料的事,但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周怡竟然會精神錯亂。
周怡被帶走後,項家客廳裡一片寂靜,每個人都長時間地保持沉默。馬維民垂著頭,手指用力捏著眉心的部位一項青坐在沙發上,怕冷似的抱著自己的雙臂。項蘭斜斜地傳著牆,兩手不安地時而捏緊時而放鬆。而普克,站在剛才送走周怡的地方,一動不動地凝思著。
客廳裡的座鐘「嘀嗒嘀嗒」地走著,因為安靜,每一下聽起來都那麼清晰。
過了很久,馬維民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有些暗啞,說:「項青,你把今天早上的情況詳細地講一講吧。」
項青沒有立刻說話,停了片刻後才說:「今天的情況是阿蘭先發現,然後告訴我的。」她的目光投向了項蘭。
項蘭輕輕打了個冷額。說:「今天早上我起得早,洗過臉,覺得有些餓,便想下樓找東西吃。剛出門,就聽到我媽房間那個方向有點聲音,我隨便回頭看了一下,看到那個房間門開了條縫兒,好像有人躲在門裡偷看我。
我覺得挺奇怪的,便停下來,叫了一聲媽。誰知門馬上關上了。「項蘭說到這裡,又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看了看項青。
項青站起身,走到項蘭身邊,伸手握住項蘭緊張不安的手,安慰他捏了捏。
項蘭誰也不看,又接著說:「當時,我站在那裡,就隱隱覺得有一種怪異的氣氛,那是一種說不清的感覺。我想了想,覺得有點不對,便悄悄往我媽門前走,走到門口時,聽不見裡面有聲音,便倒過頭,想把耳朵貼到門上去聽。突然……」
項蘭抓著項青的手一緊,項青也跟著一抖:「……突然,門一下打開了,我媽就像你們剛才看到的那個樣子站在門邊,一張臉像鬼一樣,表情又那麼恐怖。她像是也嚇了一跳,退後了一步,又站住了,說話聲音很淒厲,喝問我是誰,想幹什麼,為什麼要偷窺她的房間?我先是驚呆了,然後就有些失控,一步步退到姐姐的門前,剛一敲門,姐姐好像也聽到聲音,正準備出來,門一下子就打開了。我媽從房間裡一步一步慢慢走出來,你們知道那是什麼步子麼?就像戲台上那些古代的人走路一樣,一步一步踱著走,每一下都把腿楊得高高的……」項蘭說不下去了,臉上的表情顯得又恐怖又空洞。
等項蘭停下來,魯克說:「項蘭,你發現你媽不對的時候,是幾點鐘?」
項蘭說:「你接到我們的電話是幾點鐘?」
普克說:「八點左右。」
項蘭說:「那就是七點五十五左右,因為發現以後,我們馬上就給你打電話了。」
普克點點頭。想了想,又問:「項青,在項蘭之前,今天早晨你有沒有見過母親的面?」
項青搖搖頭,說:「沒有,早上我雖然也是不到七點就起床了,但去衛生間洗漱時,沒有聽到我媽房間的動靜。也許那時候她還沒有出來。洗過之後我回了自己房間,在房間裡準備一下今天公司裡需要的東西。後來聽到門外有說話聲,但你也知道,我們家房間的隔音效果很好,如果關著門,外面聲音不大的話,在房間裡基本聽不見。所以聽到外面有說話聲,我有點兒奇怪,心想一大早,誰在外面那麼大聲地說話。準備打開門去看一看,剛開門,阿蘭正好敲門,我看到她臉上那麼驚慌的樣子,也嚇了一跳。後來的事,你們就都知道了。」
馬維民說:「項青,昨晚你和項蘭都在家嗎?」
項青說:「下午你們給我打電話時,我就在家了。阿蘭是十點鐘左右回來的。」
項蘭在旁邊也點點頭,證實項青說的是事實。
普克問:「你們母親回來時,是幾點鐘?」
項青說:「阿蘭回家時,我媽還沒有回。她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我也不清楚。」
普克的目光轉向項蘭,項蘭說:「我也不知道。我回來後,到姐姐房間聊了一會,吃了點東西,然後便洗洗睡了。一覺睡到今天早晨。」
普克聽完,有一會兒沒做聲。馬維民也沉默著。
又過了一會兒,普克問馬維民:「馬局長,要不然就這樣吧,讓項青項蘭去做她們自己的事,我們回去?」
馬維民說:「好吧。」他的臉上顯出應付不及的倦意,簡單應了這麼一句,對項青項蘭點點頭,轉身向大門外走去。
普克也跟著走出來。臨到門口,停了一下,回頭對項青說:「你母親的事情,先不要告訴你外公,也不要對其他人說。」
項青點點頭,沒有說話。
普克走出來,他們早上來時乘的那輛車仍停在院子外,但那位開車的警察已跟著周治他們去精神病院了。
馬維民便直接上了駕駛座,由他自己來開車。
車開在路上時,馬維民看著前方,說:「真是沒想到,周怡會瘋。」
普克說:「也許她的心理壓力已經超出承受極限了。」
馬維民遲疑了一下,說:「會不會是昨天的談話有些過激了?」
普克思索著說:「馬局長,這裡面有點問題。我們應該好好考慮考慮,好像不是那麼簡單,只因為我們跟她談過話,她就瘋了。」
馬維民也說:「是啊,周恰能坐到副市長的位子,大大小小的風浪也算經過不少。在我想像中,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應該超過現在這種狀況啊。昨天談話的時候,她也沒有放棄為自己辯護,而且最後言語裡還有點威脅的意思。這種態度,不像是個已經走到窮途末路的人應該具備的。」
普克說:「我跟您的想法基本一樣。馬局長,您現在準備怎麼安排?去哪裡?」
馬維民想了想,說:「不管怎麼樣,我還是先回局裡一趟。出現這種局面,已經不能再由我個人控制了,必須要攤牌了。還不知會怎麼樣。反正順路,我先送你回賓館,你在房間等一會兒,也安靜地考慮一下問題,估計過不多久我就會給你打電話。現在你也該露面了。」
普克看到馬維民的臉上有著深深的憂慮,他能夠理解馬維民現在的處境。對於周怡的調查,從頭到尾都是馬維民私下的安排。本來,如果一切順利,能夠找到充足的證據證明周怡的嫌疑,事情都好解釋。可現在,在事情真相還沒查清之前,周怡突然瘋了,馬維民該怎麼化解這種僵局呢?
可普克也不想說什麼勸慰馬維民的話。普克覺得現在最重要的,就是集中精力,全力以赴完成這次調查。只有弄清事實真相,才能真正給馬維民以幫助。
將普克送到賓館後,馬維民開車回局裡了。
普克回到了自己房間後,努力讓自己有些不安的情緒穩定下來。他想起早上看到瘋了的周治,想起昨晚做的那個夢,想到夢醒之時突然想起的掛在項青家客廳的兩幅油畫,想起其中那幅《記憶的持續》帶給他的焦慮的感覺,想起了項青,想起了和項青一起去看周至儒時,普克無意中看到的周至儒對項青的注視,那注視裡藏得很深的憐憫和痛惜……
普克的思緒漸漸不再那麼紛亂了。一幅幅場景,一個個畫面,按照時間順序一個個排列連接起來。普克發現,幾乎每一個場景,每一幅畫面中,都少不了一個人的存在,那便是項青。從在這個房間裡第一次見到項青以來,項青在普克心目中的印象,一直是柔和、細緻、聰明。
善解人意的,曾克明白這是一種不可否認的好感。然而幾乎與此同時,在這層好感之下,普克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卻隱約潛伏著某種另類的情緒。普克意識到這種情緒的存在,卻捕捉不到這種情緒的細節和出現的緣由。然而,普克還是被這種情緒提醒著,當項青若明若暗地流露出對他的好感時,普克始終與項青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
當今天清晨從夢中驚醒時,普克剎那間產生了一種明晰的感覺。他忽然有些明白了為什麼他對項青始終不能真正做到心無芥蒂,除了一個刑偵工作者必不可少的警覺之外,還有另一種深藏於普克潛意識中的警惕。
那是普克作為一個男人的本能的警惕。普克從來最怕的事情,就是失去自我。這麼多年來,普克最傷痛的記憶,便是初戀中那段因為不成熟的愛情而失去自我的回憶。一個人沒有了自我,所謂的價值、尊嚴、目標等等一切,都成為一個個虛無的詞彙,沒有任何實在的意義。因為,這個人不再是真正的自己。
項青幾乎從來不會對普克說一個「不」字,而此刻想起來,普克沒有因此覺得項青溫柔是因為她沒有自己的思想。項青當然有自己的思想,不僅如此,項青的思想潛伏得很深,像一股暗流。但項青的思想又有很強的力量,幾乎令人無法抗拒。她的思路清晰,感覺敏銳,理解力極強。項青只是用了一種溫和的形式將這些內容表現出來。這種溫和的另一面,其實是柔韌與堅持。
普克想,在對項青產生越來越多好感的同時,為什麼自己一直感到隱隱的不安?正是因為普克的潛意識在提醒自己,項青正在用一種水一般的方式,來影響普克,控制普克,扭轉普克的方向,使普克在不知不覺中,漸漸迷失自我。項青如同水一般,看上去清澈透明,柔弱無力,但實際上,向著她設想中的方向,彎彎曲曲地,百折不回地,一直向前流淌,所經過的障礙,或者被磨平,或者被扭轉,或者被繞開。總之,按照她的設計,永不停息地向前而去。
天下之至柔莫若於水,而攻堅強者莫能勝之。項青身上便蘊含著這股力量。
這才是普克不能真正靠近項青的根本原因。
項青出於一種普克尚未體察到的原因,設計了一個方向。
項伯遠死了,項育項蘭與母親周怡一起將他送到醫院,搶救無效,宣佈死亡。然後便是辦理後事,追悼會,遺體告別,火化。在整個過程中,項青一言不發。直到項伯遠的屍體火化之後,項青才找到馬維民,向馬維民談了自己的疑慮。
普克回憶起來,項責對馬維民的陳述及自己來到後對自己的陳述中,從來沒有一句話直接質證周怡殺害項伯遠。項青只是陳述,陳述她對父親所服藥物的瞭解,陳述父親房間裡失蹤的藥瓶,陳述周怡事後又將藥瓶還回,但藥瓶中藥的數量出現錯誤等等這些事實。項青總是在客觀地陳述,沒有加入過多個人感情的判斷,而只是表現她的疑慮和事實。
而項青陳述的,真的是事實嗎?
項伯遠屍體已經被火化了,沒有辦法再對其做任何的化驗和檢測,無法知道項伯遠的血液中是否真的含有致其死亡的藥物濃度。
那個在項青對母親產生懷疑過程中起到至關重要作用的藥瓶,也是一個不確定的線索。因為無法驗證其是否真的存在,即使真的存在,也無法驗證它真的便如項青所說的那樣,與項伯遠正在服用的不是同一瓶。
普克回想起來,自己並非從來沒有懷疑過項青直到項伯遠屍體火化之後才來找馬維民的原因。因為項青自己也說了,她對父親真正死因的懷疑,是從她們送父親去醫院時就開始了。但在普克當時的分析中,雖然對這一點做過假設,即認為項青是因為某種隱藏的原因,而故意將找馬維民的時間拖到項伯遠屍體火化之後,但普克卻又找不到項青可能會這樣做的內在原因。
此時,又有一個細節從普克記憶裡浮現出來。
那是普克在項青家,與項青家的鐘點工張阿姨聊天時談到的內容。他們聊到三月三日那大項伯遠的狀況,普克問張阿姨,知不知道那大項伯遠是什麼時候開始不舒服的。
當時張阿姨說,她去項家上班時,項伯遠就已經開始不舒服了。而且那天下午項青也在家裡,張阿姨來了以後,項青才離開的。
可是在此前普克與項青的談話中,普克也問到項青,三月三日那天項伯遠是何時開始不舒服的。項青的回答沒有十分確定,只說,據她所知是從晚飯時開始的。
項伯遠與項青這一對父女之間的關係,馬維民曾向普克介紹過,是十分密切的。項青自己也說她和父親關係很好,父親生活上的瑣事都由她照料,包括吃藥這一類事情,所以她才對父親那瓶藥中已經服用了多少顆藥有很大把握。那麼,如果三月三日下午項伯遠感到不舒服,而項青又在家中,項伯遠難道會不告訴女兒自己的身體狀況?
普克現在想起來,那天聽到張阿姨談到這件事時,自己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似乎曾經想再問問項青什麼,可當時又不是十分清楚自己的問題。此刻,這個問題清晰地出現在普克腦海裡。雖然項青在對普克陳述三月三日的情況時,沒有提過她那天是什麼時候回家的,但以項青細緻的個性,不像是忘記告訴普克那天下午她在家,而更像是故意一帶而過,給普克造成一種錯覺,認為項青那天是與平時一樣,在下班時間回家的。
普克問自己,真的是因為自己當時思路不明晰,才沒有問項青那天下午是否在家這個問題嗎?還是因為普克由於對項青的好感,而有意無意地忽略了這個問題的存在呢?是不是普克那時已經發現,項青心裡一定隱藏著某種沒有告訴自己的秘密,自己卻下意識地維護著項青,所以才對那個問題避而不談?
普克在心裡暗暗責備自己的感情用事。他繼續想下去。
在歐陽嚴被殺的案件裡,周怡當然是一個重要的嫌疑對象,目前幾項證據似乎都在證明這一點。普克三月二十五日星期六凌晨在項家客廳裡遇到返家的周怡時,周怡的反應明顯異常。歐陽嚴家浴室裡找出的毛髮中,經DNA檢驗,除了歐陽嚴的,便是周怡的。在昨天馬維民普克與周怡的談話中,周怡的表現也明顯說明了問題,雖然一時找不到漏洞,但搪塞隱瞞的態度一看即知。
而在此之前,三月二十三日星期四晚。普克與項蘭的朋友阿強去查看歐陽嚴家的住址後(那時普克還不知道那是歐陽嚴家,只是項蘭懷疑周怡與住在那個地址的人有染),一行人回到項青家,遇到返家的周怡,項青為大家互相介紹,當周怡聽到阿強的名字時,很明顯地表現出驚詫和慌亂,雖然她隨即做了掩飾,但在場的人基本都看出來了。
難道當時周怡表現出的慌亂,真的是因為她在星期四晚上見到阿強時,便想起了去年底在歐陽嚴家的單元樓道裡曾見過他一次嗎?
從昨天與周怡的談話情況看,周怡的確極力想隱瞞她與歐陽嚴之間的關係,雖然後來發現形勢不對,不得已又承認了,但可以看出,周怡平時一定會很小心地保持與歐陽嚴之間的來往。那麼在她去歐陽嚴家約會時,肯定會小心謹慎,避免被人發覺。但項蘭阿強跟蹤周怡的那個晚上,周怡直接去了歐陽嚴家所在的單元,說明起碼在那時,周怡並沒有對自己被跟蹤有所察覺。而當阿強也跟著上了樓時,周怡雖然任何門也沒進又下了樓,卻也只能說明她是因為小心,而並不一定是認識阿強或懷疑阿強,否則,稍過一會兒之後,周怡為何再一次去了歐陽嚴家?
阿強說,他只是在周怡下樓時,和周怡打了個照面。數月前一個匆匆擦身而過的面孔,周怡真的就記得那麼清楚?以至於在一聽到阿強的名字時,馬上控制不住地做出了反應?
等一等……
普克想到這裡,提醒自己停下來。這裡面似乎隱藏著一個雖然小卻十分關鍵的問題。是什麼呢?普克努力想去捕捉,然而又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普克擔心過後會忘記自己在這一段思路上的疑點,他用紙筆將這一小段內容記了下來。就在此時,電話鈴響了。普克接起了電話,是馬維民。
「小普,你馬上到公安局裡來,直接到我辦公室吧。」
馬維民簡單地說。
普克掛了電話,坐車趕到了公安局馬維民的辦公室。
馬維民的臉色顯得很複雜,讓普克坐下後,便說:「現在有幾個新出來的情況。第一,昨天他們從電信局拿到的歐陽嚴的通話記錄基本查清了,三月二十四日星期五上午和下午,歐陽嚴的手機己錄上各有一次周怡辦公室的電話號碼。通話時間分別是三分鐘和四分鐘。在此之前兩個月內,每個星期五的上午,或者是中午,都有周怡辦公室的號碼。一般通話時間都不長,在一分鐘之內。而我已經問過星期五那天調查歐陽嚴住所住戶情況的同志,他們說,那天雖然是從上午開始調查,但好幾家都沒人在,中午又去時,正好碰到402的住戶回家。所以,歐陽嚴的情況是星期五中午查出的。當然,當時他們只是按我的要求做泛泛的調查,並不知道歐陽嚴就是我們要找的人,因此,整個情況是下午全部查出後才報給我的。」
說到這裡,馬維民停了停,像是讓普克有個思考的間隙,又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路。過了一會兒,馬維民接著說:「第二,你當時從周怡房間裡所取的毛髮有兩種,其中一種與歐陽嚴家發現的一樣。為了確認這個結果,今天法醫對直接從周怡身上所取的頭髮進行了測試,再次證實與歐陽嚴家發現的那種一致。」
普克點點頭,馬維民接著說下去:「第三個情況,是我們預料之外的。今天一早局裡兩名同志就去了利基公司。他們在歐陽嚴辦公室進行檢查時,來了一個女人找歐陽嚴,神色很緊張,問她找歐陽嚴幹什麼,起初她不說,後來就哭了。局裡的同志便將她帶回來,現在正在證人室等著。」
普克聽到這兒,才開口問:「還沒有對她問話嗎?」
馬維民說:「還沒有。所以打電話讓你趕快來,是想你也參加問話。」馬維民歎了一口氣,說,「我已經向局裡匯報過整個事件的經過了。」
馬維民沒有說局裡對他的意見,他臉上的神情有點複雜,看不出是沉重還是輕鬆,而且這種表情也不知是因為局裡知道這件事後的反應,還是因為這件案子的本身。普克並沒有問馬維民。
普克參加了對找歐陽嚴的那個女人的問話。馬維民親自對她提問。
馬維民語氣和緩地問:「是你在找歐陽嚴嗎?」
那個女人在這段時間已經平靜下來了,只是眼睛還有點紅,露出剛才哭過的痕跡。對於馬維民的問話,像是做好了配合的準備。她說:「是的。他是不是出事了?」
馬維民問:「你為什麼會覺得他出事了?」
女人淡淡一笑,即便在這種時候,也看得出她眉梢眼角透出的幾分嫵媚來。她用反問的語氣問:「如果不出事,你們怎麼會把我帶到這兒來?」
馬維民說:「我們正在調查歐陽嚴一些情況,希望你能夠與我們合作。」
女人說:「你們能不能告訴我,歐陽到底怎麼了?如果他真的出事了,我一定會配合你們查出來。我知道能查出來。」
馬維民說:「歐陽嚴死了。」
那女人聽了馬維民的話,眼睛緊緊閉上,怔怔地坐在椅子上,再睜開眼時,眼眶裡已充滿了淚水,然後她深深吸口氣,硬是將眼淚嚥了回去,點點頭說:「我會把我知道的情況全部告訴你們。只要你們查出是誰幹的。」
馬維民點點頭,說:「那就謝謝你。我們開始問了?」
女人說:「開始吧。」
「你叫什麼名字?」
『李小玲。「
「你和歐陽嚴是什麼關係?」
「戀人……也許是有點特殊的戀人,我們同居,但平時不住在一起,他另有房子,只是過幾天到我這兒來一次。」
「據我們瞭解,歐陽嚴自離婚以後,公開場合都是以單身名義出現的。」
「是這樣的,我們在一起三年了。歐陽有他的打算,所以我們都是悄悄在一起,從未讓別人知道過。」
「歐陽嚴有什麼打算?」
「他……還有一個情人。他想從她那兒弄到一筆錢。」
「他那個情人是誰?」
「我不知道。」
「你和歐陽嚴在一起三年,你會不知道他另一個情人是誰?」
「歐陽對這件事守得非常緊。他在利基公司工作,可從不讓我問公司任何事情,更不用說去公司了。他那個情人,應該是個很有地位的女人,年齡比歐陽大,但究竟是誰,我真的不知道。」
「你明知歐陽嚴有一個情人,還與歐陽嚴保持這樣的關係?」
「我知道任何人都會覺得不可思議,有時候連我自己都這麼想。可我真的這麼做了,也許因為我實在不想失去他。」
「你怎麼知道歐陽嚴的情人很有地位?」
「歐陽說的。他跟我開始同居時,已經和那個女人有關係了。歐陽坦率地把這個情況告訴我,問我是否還願意跟他在一起。如果願意,可能要忍受很長時間的地下生活,但等他實現了他的計劃,我們就會有很多錢,然後就可能公開在一起了。」
「他的計劃是什麼?」
「這些細節他也沒對我說,只說那個情人有至關重要的作用,如果順利的話,利基公司總有一天會是他的天下。」
「歐陽嚴把這麼機密的事情告訴你,他不怕你會洩露出去嗎?」
「你們以為歐陽是個花花公子?如果是這樣,你們就錯了。他和那個女人在一起,是為了事業,和我在一起.是因為真的愛我,想以後和我有一個正常的家庭。除此之外,他從不隨便和其他女人來往,我們是真心相愛的。這一點並不可笑。」
「今天早上你為什麼來找歐陽嚴?」
「我覺得他可能出事了。」
「你為什麼會這麼覺得?」
「星期五下午歐陽到我那兒去了,我知道他都是星期五晚上與那個女人見面的。歐陽因為這段時間特別忙,好幾天沒來我這兒,所以我有些不高興。歐陽說星期六他一定來找我,萬一有事實在走不開,他也一定會打電話給我。可我星期六等了一整天,歐陽都沒來,也沒有電話。星期天又是一整天,還是沒來也沒電話。我打了無數次他的手機,都打不通。我想糟了,一定是出什麼事了。可我不知道他住在什麼地方,只知道他在利基公司,所以今天一早就來找他。」
「你不知道歐陽嚴平常住在哪裡?」
「不知道,我說過,他在這件事上很謹慎。因為他和那個女人約會,都是那女人星期五晚上去他家。他說如果我知道他住在哪裡,肯定會想辦法去見見那個女人。
歐陽嚴對女人是很瞭解的,他不相信我能控制自己的嫉妒心。「
李小玲說到這裡,臉上露出一種傷心和悔恨:「我要是沒聽歐陽的,悄悄查一下就好了。那時候只要真想查,其實是可以查到的。我只是不想讓歐陽生氣,我知道他認真說的事,都是說到做到的。如果真的發現我查他,他會做得很絕。可現在,他一定是被那個女人殺了,我知道,一定是的。」
馬維民問:「為什麼你會覺得是那個女人殺的?」
李小玲低下頭,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後抬起頭,臉上有種決絕的表情,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說:「有一次,歐陽拿了一個存折來,裡面有一大筆錢。他說,現在銀行存錢都改成實名制了,這筆錢是以前用假名存的,必須取出來,重新用真名轉存。但不能用他的名字,所以是我拿自己的身份證去存的。」
「多少錢?是歐陽嚴的嗎?」
「很大一筆錢,三百多萬。不是歐陽的錢,我知道歐陽現在沒那麼多錢,他是白手起家的,慢慢干到總經理的位置,一直拿薪水,沒有多少錢。後來又藉著那個女人的關係,在公司裡弄到一點股份,但都是死錢,不能拿出來。我現在住的房子,是歐陽幫我買的,四十幾萬,歐陽一下子都拿不出來,所以用了分期付款的方式。這筆錢,雖然歐陽沒有說,但我想一定是那個女人的。那個女人有地位,肯定通過不正當的渠道弄到這筆錢,讓歐陽幫她保管。可歐陽好不容易做到這個位置,總是很小心,常擔心別人會查他,平時從不幹那些可能會因小失大的事情,這筆錢也不敢用自己的名義去存,所以才交給我。現在歐陽出事,我想很可能跟這筆錢有關,雖然我不知道到底會是什麼情況。」
「那個存折在哪兒?」
「在我家裡。」
『這麼大一筆數目,歐陽嚴就不怕你會悄悄把錢取了,一走了之?「
「他對我有這個信心。也許他想過,我知道如果他成功了,會有比這筆錢多得多的錢;而如果我拿了這筆錢跑了,他總能找到我的。兩種結果一比較,他認定我不會那麼做。當然他沒有這麼對我說過,不過我心裡也有數,我也是瞭解他的。」李小玲說這段話時,臉上的悲傷似乎沒那麼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老有若無的自嘲和譏諷。
這時,普克忽然問了一句:「你知不知道三月二十四日星期五那天晚上,歐陽嚴幾點鐘與那個女人約會?就是說那個女人幾點到他家的?」
李小玲想了想,說:「不知道。那天下午,歐陽說他很忙,晚上要和那個女的見面,之前好像還要和什麼人見個面,但具體是幾點鐘,我就不知道了。」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7 11:54:12
普克問:「歐陽嚴有沒有說,和情人見面之前要見的是什麼人?」
李小玲說:「沒說,那句話他只是一帶而過。」
普克想了想,又問:「那你是否知道,平常的星期五晚上,歐陽嚴大概是什麼時間與那個女人見面的?」
李小玲說:「只知道是晚上,可能在比較晚的時間,但具體幾點鐘我就不知道了。」
「為什麼你會知道是比較晚的時間呢?」
「有時候他會說,晚上開始時還要幹些別的什麼事,比如和客戶吃飯什麼的。偶爾星期五晚上比較早的時候,他也會給我打個電話來,隨便說幾句話,因為他知道,通常星期五晚上我都會心情不好。」
「你指的比較早的時間,具體是幾點鐘,能不能說得確切一些?」
「有時是八點,也有時是九點,最晚還有到十點多鐘的。」
普克聽了,點點頭,看了看馬維民,示意自己已經問好了。
馬維民想了想,對李小玲說:「好,暫時就這麼多吧,謝謝你的配合。以後我們可能還會隨時跟你聯繫,請你給我們留個電話、地址。」
李小玲說:「好的。」用馬維民給的紙筆,寫下了自己的聯繫電話和住址,遞給馬維民時,猶豫了一會兒,說:「歐陽嚴已經死了,如果我不說,沒人知道我和他的關係,更沒人知道他放在找這兒的那筆錢,存折上用的又是我的名字。你怎麼不問問我,我為什麼不把這筆錢的事隱瞞下來?」
馬維民看著李小玲的眼睛,他看到那雙眼睛裡有種複雜的情緒。
「因為我知道為什麼。」馬維民平靜地說。
李小玲揚起眉毛,眼睛裡帶著點不相信的驚訝,反問道:「你知道?」
馬維民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李小玲臉上露出了意料之中的失望,搖了搖頭,說:「那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算了,也許本來就是一念之差。」
普克在一旁低聲說:「是否為了一個人殘敗的尊嚴?」
李小玲有點意外地看了看普克,眼睛裡慢慢充滿了淚水,又慢慢流下來。她說:「是的,三年了,只剩這麼一點殘敗的尊嚴。」
第21章
現在,幾乎所有的嫌疑都落在了周怡身上。
到目前為止,看起來,起因是項伯遠的死。三月三日傍晚,項怕遠、周怡和項青三人在家吃晚飯,項伯遠稱自己感覺心臟不太舒服,胸悶,不想吃,晚飯沒有吃完便回他與周怡的臥室去休息了。剩下周怡與項青吃完晚飯,周怡在客廳看電視,項青收拾過飯桌後,到項伯遠周怡的房間去看了一次父親。項青說,當時父親沒有馬上吃藥,但項青看到藥瓶就在臥室的電視櫃上。之後,項青回了自己房間,沒再出來。十一點多鐘,沒在家吃晚飯的項蘭回來了,半醉半醒地進了項青的房間,後來就在項青的床上睡了,當夜,項青與項蘭同睡在一張床上,除了上過一次洗手間之外,姐妹倆都沒有再出去過,也不知周怡是否外出。
次日早晨六點來鐘,項青項蘭被周怡敲門叫醒。周怡稱項伯遠可能是心臟病發作,要送醫院搶救。項青進人父母房間時,發覺此時父親可能已經死亡,但仍然送往醫院搶救。在醫院,項伯遠經搶救無效,證明死亡。由於家屬沒有提出任何異議,醫院按照正常手續對項伯遠進行了處理。
項青項蘭一致陳述,母親周怡要求盡快對項伯遠的屍體進行火化。在很快操辦了項伯遠的喪事後,項伯遠的屍體火化了。至此,沒有任何人對項伯遠之死提出疑問。在項伯遠被火化之後,項青找到馬維民,提出了自己對項伯遠真正死亡原因的懷疑。
項青的懷疑中最主要的疑點是:在項伯遠經醫院搶救無效死亡之後,項青回到家裡,發現前一天晚上還看見的藥瓶不見了。那瓶藥是項伯遠正在服用的,所用數量項青都十分清楚。項青向母親周怡詢問是否看到那瓶藥,當時周怡說沒有看到,但第二天又拿出一瓶藥交給項青,說在抽屜裡找到了。但據項青說,這瓶藥的數量與父親正在服用的那瓶不符,多出了兩顆。項青懷疑這瓶藥並非原來父親服用的那一瓶,而是母親周怡為了掩蓋某種真相,另外買來的。
項青的另一個疑點是,三月四日早晨周怡叫醒項青項蘭將項伯遠送到醫院後,姐妹倆都發現當時周怡不像是剛起床的樣子,彷彿對項伯遠的死有所準備。而在此前多年,項伯遠與周怡的夫妻關係一直十分冷淡,這一點,也得到了馬維民的證實。
在普克開始對項伯遠之死展開秘密調查之後,調查的第一個重點放在周怡是否存在婚外情人之上。普克在與項蘭的談話中得知,項蘭似乎知道母親周怡有一個情人。後來由項青追問出項蘭得知此事的經過,並由項蘭自己告訴了普克。項蘭與朋友阿強曾在去年底某個星期五的晚上跟蹤周信去過一個地方,後來證實那個地方正是歐陽嚴的住所。
當晚,一群人在項家碰到周怡回家,項青—一做了介紹。當介紹到阿強時,周怡表現出較為明顯的異常,在場的幾個人都看到了。
第二天,即三月二十四日,從下午六點開始,項青與項蘭一同在外購物,普克曾與項青聯繫過,請項青晚上到普克住的賓館去一趟。項青在晚上九點過幾分時,到了普克所住的賓館,說她與項蘭八點半左右到的家,項蘭已經睡了,沒有看到周怡,不知周怡是否在家。午夜時分,普克送項青回家,在項家逗留到近一點鐘時,周怡回家,見到普克項青時,表現出明顯的慌亂和緊張。
當日早些時候,在對周信曾進入的朝陽小區二十三棟三單元住戶進行調查時,發現歐陽嚴住在此單元。從綜合情況看,周怡去年底某個星期五晚上被項蘭及阿強跟蹤時進入的,極有可能是歐陽嚴家。
三月二十五日零點二十分左右,120急救中心接到一個女人的求救電話,打電話的女人顯然試圖改變聲音,也不肯留下與她身份有關的詳細資料。之後120救護人員在110巡警的協助下,共同進入歐陽嚴家,發現歐陽嚴已經失去知覺,後將其送往醫院急救,但急救無效,歐陽嚴死亡。
從表面看來,歐陽嚴似乎死於安眠藥服用過量。但經過法醫的仔細檢查,證明歐陽嚴真正的死因是靜脈中被注射了空氣,死亡時間在三月二十四日晚八點至十點之間。死亡現場沒有找到作案痕跡,但對歐陽嚴家浴室中提取的毛髮進行DNA測試後發現,除了歐陽嚴的毛髮之外,還有另一個人的毛髮,而後,通過對周怡毛髮的對比測試,證實歐陽嚴家提取的兩種毛髮中,另一種正是周怕的。
經過對歐陽嚴手機通話記錄所做的調查可知,歐陽嚴與周怡至少在近兩個月內,一直保持著通話聯繫。通話規律是每個星期五的上午或中午,歐陽嚴死亡當天上午與下午,曾與周怡有較長時間的通話。綜合電話記錄及項蘭跟蹤周怡的那個日子來看,星期五可能是周怡與歐陽嚴固定約會的日子。
在馬維民普克與周怕進行的談話中,周怡對自己在歐陽嚴死亡時間段內的活動做了解釋,但均無人能夠作證。周怡的態度表現出她有隱情,最初不承認與歐陽嚴有來往,後來只承認有普通來往,去過歐陽嚴家,但歐陽嚴死亡當日沒有去過。
談話過程中,周怡對普克所提的關於她是否與歐陽嚴有經濟來往的問題,表現十分敏感和謹慎,堅決否認他們之間存在任何經濟往來。
三月二十七日早晨,項青項蘭打電話來說,她們的母親周怡瘋了。
緊接著,一個名叫李小玲的女人到利基公司找歐陽嚴。在將其帶到公安局並進行問話後得知,李小玲長期與歐陽嚴保持秘密同居關係,但李小玲知道,歐陽嚴同時還與某個很有地位。比他年長的女人保持來往。歐陽嚴有一大筆錢放在李小玲處,但這筆錢不是歐陽嚴的,可能是那個女人不便保存,委託歐陽嚴進行保管的。
從調查項伯遠死亡真相一案開始,到歐陽嚴突然被殺,周怡的突然發瘋,再到李小玲的出現為止,以上這些便是目前掌握的所有線索了。
馬維民與普克在一起,將這些線索—一排列、串聯起來,兩個人都進行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思索。
普克的腦海裡,反反覆覆對所列出的線索進行設問、解答。他努力使自己的思維跳出主觀的評判,而盡量嘗試用另一種思路來對案情中所有存在的可能性展開分析。
雖然從表面看來,已經有相當充分的證據對周怡不利,但普克總覺得,那些證據中,除了周怡與歐陽嚴存在不正常關係這一點可以證實之外,其它的每一個疑點,似乎都能用另外存在的可能性為周始做出清白的解釋。
比如說,在項青的陳述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的那個藥瓶,由於項伯遠已死,項蘭不知此事,周怡瘋掉〔在瘋之前,調查又根本不能被周情察覺),除了項青,無人能證實項青所述有關藥瓶的情況是否屬實,即存在此事與周怡根本無關的可能性。
又比如說,雖然項青項蘭都證實在項伯遠被送醫院急救的那天早晨,周怡的表現不像是剛從睡眼裡醒來的樣子,但除了存在周怡對項伯遠之死有所準備的可能性之外,還有另外兩種可能性。一是周怡那天的確醒得很早,比往常提前做了洗漱、化妝的工作,是在早晨才發現項伯遠死亡的;另一種可能性是,那天是星期五,周怡晚上根本不在家,而是去了歐陽嚴家約會,早晨回家時才發現項伯遠死了。
再比如說,三月二十四日晚上八點至十點,在歐陽嚴死亡的時間段裡,項青項蘭稱她們在晚上八點半回家時,不知道周怡是否在家。而普克項責後來遇到周怡回家時,已是二十五日凌晨一點。這個情況只能說明周怡在十二點至一點之間不在家,但無法證明再早的時間裡,她到底在哪裡。所以,同樣存在周怡是在歐陽嚴死亡以後才去歐陽嚴家的可能性。
早上普克腦子裡一直極力捕捉的一個疑點再一次跳了出來。那就是三月二十三日星期四晚上,普克等一行人去項青家遇見周怡,周怡在項青介紹到阿強時出現較異常的反應。除了是因為周怡認出了阿強的面孔之外,是否還存在另一種可能性?
此時,那另一種可能性豁然出現在普克的腦海中。
那就是,周怡根本不是因為看到了阿強的面孔,而是因為聽到了阿強這個名字才感到吃驚。對於旁觀者來說,很難分清這其中的差別,但對於周怡自己,則很可能具有不同的意義。如果周怡在那晚見到阿強之前,有人告訴過她阿強跟蹤過自己,再突然之間聽到阿強這個名字,當然可能出現那種本能的慌亂反應。
在這個念頭出現之時,普克努力嘗試的另一種推理方式,一下子在他的思緒中變得清晰起來。他開始從頭至尾將所有線索按另一種邏輯串接起來,並同樣加以分析、設問及解答,逐漸地,彷彿水落石出般,一個令普克感到不可思議的案情出現了……
終於,普克開口說:「馬局長,您對目前所有這些線索,有什麼想法嗎?」
馬維民說:「現在看起來,起碼周怡與歐陽嚴之間存在情人關係這一點,是基本能夠確認的。」
普克點點頭。
馬維民皺緊眉頭,思索了一會兒,說:「小普,這個案子看起來真是有點奇怪。」
普克笑了,說:「您也感覺出它的奇怪之處了吧。」
馬維民說:「是啊,你看,這麼多看上去很有份量的線索,全都指向周怡是殺了項伯遠和歐陽嚴的兇手,但奇怪的是,除了真正能夠確定周怡與歐陽嚴之間存在的不正常關係之外,其它的疑點又似乎一個也不能得到證實。」
普克說:「這正是我的想法,而且這種想法不是今天開始的。只是事情發生得太快,剛開始捕捉到一絲不對勁的地方,卻已經來不及了。」
馬維民說:「你現在是不是又有了什麼新的想法和疑點?」
普克說:「對,我想和您全面談一談,正好也再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現在,我想用兩種邏輯來對這兩個案件進行一次分析。既然我們的調查是以假設項伯遠屬於非正常死亡為前提,那麼,我這兩種分析都假定項伯遠的確是被殺的。
「按照第一種邏輯,可以這樣進行分析:」項伯遠與周怡之間長期關係不和,除了項家自己的家庭成員瞭解之外,馬局長您也是一個主要的見證人。周怡在外有一個秘密情人歐陽嚴,也許關係維持了多年,由於某種原因,現在兩人不想再維持地下關係的現狀,所以,或者是兩人共同密謀,或者只是周怡獨自設計,利用項伯遠平常服用的藥物,將項伯遠殺害。
「但因為項伯遠的病情不是十分嚴重,如果沒有任何前兆就突然死亡,容易引起家裡其他成員的懷疑。所以,周怡只能等待項伯遠真的感覺不舒服時才能對其下手。而這種機遇就非周信所能控制了。因此,三月三日項伯遠晚飯時表示不舒服,周治發現機會到來了,但她事先並沒有真正做好準備,只好利用項伯遠正在服用的藥物,對項伯遠進行毒殺。
「沒想到,項青因為平常照顧項伯遠的生活起居十分細緻,在項怕遠死亡之後,很快發現了藥瓶的問題,並詢問了周怡。周怡發現自己的漏洞,為了消除項青的懷疑,馬上去買了一瓶新藥,為了使其看起來與項伯遠正在服用的是同一瓶,還根據印象中藥的數量將新買的藥做了手腳,並告訴項青自己找到了藥瓶,卻不知瓶中藥的數量有謬。
「這個漏洞出了之後,周始雖然做了補救,但心裡仍然有些不安。為了避免引起更多的麻煩,便催著將項伯遠的屍體盡快火化了。
「這件事,可能周怡與情人歐陽嚴商量過,也許事先沒有商量,但事後告訴過歐陽嚴。也有一種可能,即周怡事先事後都沒有告訴歐陽嚴,但雙方心裡都有數,只是心照不宣而已。
「項青雖然一開始就對父親的死因產生了懷疑,但由於不相信母親會下得了這樣的毒手,而且母親一再催促盡快辦理父親的後事,所以直到項伯遠屍體被火化之後,才有機會和勇氣將自己的懷疑告訴了馬局長您。
「接下來就是在您的安排下,我來A市進行暗中調查,由於種種原因所限,我的調查必須保守秘密,惟一能夠幫助我的,除了您,便是項青了。
「很快,我從項蘭那裡知道,周怡很可能有一個情人,而且項蘭的朋友阿強還帶我去認了地方。三月二十三日晚,我們一群人去項家時遇到周怡,在介紹雙方時,周怡認出了曾經跟蹤過自己的阿強,心裡慌亂,表情上也沒能控制住。周怡開始擔心,自己與歐陽嚴的事情是不是已經開始敗露了。
「三月二十四日上午,局裡的同志開始對歐陽嚴所住的單元進行調查,中午時正巧歐陽嚴在家,對於調查,他產生了懷疑。下午便給周信打電話,將此事告訴了周怡。周怡馬上將此事與前一天晚上見到阿強的事聯繫起來,斷定公安局已經注意到自己與歐陽嚴的關係,而且開始懷疑項伯遠為自己所殺。
「當天晚上,是周怡與歐陽嚴固定約會的日子。周怡如期來到歐陽嚴家。在這一段時間內,雙方不知因何出現了糾紛。周怡曾有一筆錢放在歐陽嚴處,這筆錢來路木正,是周怡的一大心病。項伯遠被周怡所害,歐陽嚴也對此事有所瞭解。而現在,公安局已經注意到周怡與歐陽嚴之間的關係,那麼對此刻的周怡來說,歐陽嚴的存在便是一種極大的威脅。因此,周怡決定當晚便除掉歐陽嚴,以絕後患。她先是在歐陽嚴喝的酒裡加進安定藥物,等歐陽嚴昏睡或者是失去反抗能力時,又用針管將空氣注入歐陽嚴的靜脈,直到歐陽嚴完全失去知覺。
「周怡與歐陽嚴長期保持關係,歐陽嚴家中難免會有她的痕跡,她盡可能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離開歐陽嚴家。但是,在離開之後,周怡忽然又開始感到害怕,也許她想到某些不可能完全抹掉的痕跡,比如說浴室裡的毛髮之類。或者,周怡除了害怕之外,又感到後悔,因為對歐陽嚴真的懷有感情。所以,周怡在外徘徊了一段時間後,寄希望於歐陽嚴剛才並沒有被自己殺死,而只是昏迷,還有搶救過來的希望。於是,周怡給120打了求救電話,但盡量改變了自己的聲音。在看到120已經趕到現場後,才悄悄離開,回到自己的家,誰知正巧碰到我和項青在客廳,本能的驚慌便表現出來。
「周怡回到家後,一直擔心歐陽嚴的死會將自己牽扯進去。她左思右想,種種小小的跡像似乎都表明,自己殺項伯遠及自己與歐陽嚴的情人關係,都已經被人察覺,因此感到有很大的思想壓力。三月二十六日下午,我們又與周怡進行了一次比較直接的談話,在談話中,周怡已經意識到她與歐陽嚴的關係難以隱藏,所以乾脆承認了這一點,但否認了其它罪行。雖然這次談話是私下性質的,但周怡回家後,確信公安部門已經將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身上,想到前前後後各種漏洞,周怡思想上的壓力越來越大,直至最後精神崩潰。
「馬局長,這是按照目前我們得到的所有線索進行的一個推理過程。這種推理似乎很合乎邏輯,得出的結論便是,周怡正是殺害了丈夫項伯遠及情人歐陽嚴的兇手。」
說到這裡,普克停下來,看著馬維民說:「馬局長,僅從表面來看,您覺得這種推理過程是否有什麼問題?」
馬維民在普克進行陳述的過程中,一直全神貫注地聽著。聽到普克問自己,便說:「單從表面看,雖然其中一些小的細節暫時還是空白,但能夠用符合邏輯的內容填補上。不過,我總覺得什麼地方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漏洞。」
普克看著馬維民,目光明亮地說:「馬局長,請您注意這一段。周怡在殺了歐陽嚴之後,離開歐陽嚴家,因為害怕或者後悔,又給120急救中心打了求救電話,說明她是想救歐陽嚴活過來的。」
馬維民聽到這兒,眼睛一亮,說:「如果歐陽嚴被醫院救過來了,周怡自己所有想隱藏的秘密,不是全部都會暴露了嗎?」
普克笑了,說:「正是這樣。這是這種推理過程中,最無法解釋的一個漏洞。這種推理方式有一個前提,就是周怡是一個心狠手辣、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的女人。周怡與歐陽嚴長期保持情人關係,但不為外人所知,可見其辦事謹慎小心的程度。周怡殺了項伯遠之後,因為阿強的出現,擔心與歐陽嚴的情人關係會暴露,擔心自己非法所得的收入會暴露,更擔。已自己殺死項伯遠的真相會暴露,她可以僅僅憑著阿強出現這麼小的一個跡象,便將事情的發展推測得那麼遠,從而下狠心殺死歐陽嚴滅口,這更證明周怡是一個不僅毒辣而且絕無憐憫之心,同時又心思境密的女人。這就是此種推理的必要前提。但是,在這種前提下,經過推理得到的結論卻是,周始雖然心狠,但她在殺了歐陽嚴之後又回頭想救歐陽嚴,說明她狠得一點兒也不到位,對於歐陽嚴萬一被救活後產生的後果,考慮絲毫不慎密。而這與剛才對她性格做出的推斷是不相符的。因此,在前提和結論之間,出現了一個重大的矛盾。」
馬維民沉思著點點頭,又皺緊眉頭想了一會兒,臉上漸漸露出了笑容,拍拍普克的肩膀,說:「好!分析得好。這樣對頭。」
普克問:「再接著來另一種思路的分析?」
馬維民鼓勵地說:「接著來。」
普克喝了一口水,接著說下去:「現在,我們把剛才那條思路全部拋開,不要受其干擾,來看另一種邏輯的推理。這裡面也暫時會有一些細節上的空白,但就像剛才那條思路中的某些細節一樣,是能夠用合乎清理的內容進行填補的。仍然假設項伯遠是被人殺死的。但兇手是項伯遠這個家庭中另外一個成員,這個兇手,就是項青。」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7 11:54:39
說到這句話時,普克。已裡微微一顫,引起一陣小小的驚悸,有一種纖細而尖銳的疼痛,迅速瀰散到全身。馬維民聽了,眉頭重重一緊,咬了咬牙,但沒有插話。
普克略微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接著說下去:「假設殺死項伯遠的兇手,正是與項伯遠關係密切的女兒項青。那麼,我們完成這種邏輯推理的前提是,項青是一個比周怡更聰明更細緻的女人,而且她對於殺死項伯遠以及歐陽嚴,都不是毫無準備的突發行為,而是花費了很多心思,將其中的每一個步驟都考慮得十分周密。
「除了項伯遠的家庭成員知道項伯遠與項青的父女關係十分密切之外,另一個非常有說服力的證人就是馬局長您。在這個設計精密的案子裡,您被巧妙而充分地利用了,成為預謀中的一個重要環節。同樣,我也是預謀中的一個角色,這個角色在我出現之前是不確定的,可能是我,也可能是其他人,相對於您在預謀中的位置來說,這個角色雖然必不可少,但不那麼舉足輕重。
「項青出於某種我們現在還無法想像的原因,與項伯遠之間真正的關係,並非像他們所表現出來的那樣親密。或者,也許本來是親密的,但出現了某種特殊的原因,造成兩人之間關係的實際破裂。而這種破裂的關係,並沒有被外人發覺。
「項青與母親周怡的關係,一直維持著冷淡而客氣的距離。由於項青與項伯遠關係很深,所以深知項伯遠與周怡之間的夫妻關係早已名存實亡。周怡在外有情人,這個情人正是項青所在的利基公司總經理歐陽嚴,很可能項青早已得知了母親的這個秘密。所以,歐陽嚴成為項青預謀中一個重要關節,也許項青出於對父親尊嚴的維護,對歐陽嚴有很深的怨恨之情,也許純粹只是為了將整個環節銜接起來,而將歐陽嚴的生命當作一個工具。
「三月三日是星期五,項伯遠在家,下午項青也在家。項青知道星期五是母親周怡與歐陽嚴固定約會的日子,晚上周怡一定會去歐陽嚴家過夜。項青很熟悉項伯遠所服藥物的特性,知道此種藥物必須嚴格控制藥量。
而且,如果在心臟感覺正常時服用,反而會導致木舒服。項伯遠並不知道項青對自己起了殺機,對項青根本沒有任何防備,因此,項青很容易做到利用項伯遠常用的藥物,讓項伯遠從下午就開始感到身體不舒服。
「當天晚餐時,項怕遠說不舒服,飯沒有吃完就回房間了。飯後,周怡在客廳看電視,項青去看過項伯遠後回到自己房間。夜裡,周怡按照她一貫約會的時間——很可能是將近十二點時,因為項蘭他們遇見的那次就是這個時間——去了歐陽嚴家。這時,項蘭可能已經回來,並且留在項青的房間裡睡了。項青在周怡離開之後,來到項伯遠的房間,在父親對自己毫不防備的情況下,騙項伯遠吃下大劑量的藥物。項青可能是借助酒來讓父親眼藥的,後來她把這一個疑點也加到周怡的頭上。
「在超劑量的藥物作用下,項伯遠因藥物中毒而死亡。在確定了項伯遠已經死亡之後,項青又回到自己的房間,與項蘭一起睡在自己的床上。順便說一句,項青想安排項蘭的活動,對她來說是輕而易舉的,這一點在後面會多次出現。
「三月四日早晨周怡從歐陽嚴家返回,發現項伯遠已經死亡,看起來是心臟病發作。由於周怡知道項伯遠前一天晚上就不舒服,因此對項伯遠的死亡沒有懷疑。
她深知自己整夜不在家,認為項怕遠是在無人幫助的情況下發病而死的,所以心裡既有點愧疚,也害怕別人過多追究,那樣的話,可能會暴露她與歐陽嚴的關係。再加上周怡與項伯遠長年關係不和,由於自己地位上的原因,不能與其分開,感情早已淡漠。現在項伯遠既然自己病死了,周怡有些求之不得,便對操辦項伯遠的後事表現得十分急切。
「至於項青所說的藥瓶不見,後來又出現,但藥瓶裡藥的數量有謬這條所謂的證據,完全是項青單方面的證詞,很容易製造。項青有意問周怡是否看到項伯遠的藥,而這瓶藥就在抽屜裡,第二天周怡一下子就找到了,拿給項青。我想項青找藥瓶這回事確實存在,但抽屜裡的這瓶藥是不是項伯遠服用的那瓶根本木重要,那些細節是項青用來增加案情真實性的迷惑色彩,其真假無法得到我們的驗證。所能驗證的便是,即使我們能夠直接問周怡是否有藥瓶這件事,周信由於不知道內情,當然會說有,那就彷彿更客觀地證實了項青對我們講述的都是事實。從這一點可以看出,項青的設計是多麼精密,有些細節看似多餘,其實都有著她隱藏的用意。
「項青在項伯遠屍體火化之後,找到馬局長您談了她的疑慮。項青十分聰明,她幾乎從沒有直接用語言明確表示,她懷疑是周怡殺了項伯遠。項青只是用看起來很客觀的態度陳述一些事實,而這些事實都是經過項青修改過或者掩飾過或者捏造的,但項青注意到一個撒謊的重要原則,那就是整個騙局中,一定要有相當成分的真話,這些真話能夠被別人驗證其真,以提高別人對自己的信任度。這樣,在大量的真話中,悄悄隱藏某些小小的、但至關重要的謊言,就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
「項青為什麼會在項伯遠屍體火化之後,才來找您呢?既然她想將用藥毒殺項伯遠的罪名加到周怡頭上,如果早一些向醫院提出要求,對項伯遠的屍體進行特別檢查,一下子就能確定項伯遠之死的異常,並且在項青設計的種種線索暗示下,很容易將嫌疑指向周怡。項青為什麼不選擇這種更直接更易實現的方式呢?
「說實話,在我剛一開始對這個案子進行分析時,其實就考慮過這個問題。當時,我覺得以項青的聰明細緻和柔而不弱的性格,在她開始對項伯遠之死產生懷疑時,便應當向公安部門報案。為什麼要拖到項伯遠屍體火化之後呢?我猜測這裡面一定有某種隱情,但又想像不出項青有什麼理由殺項伯遠,而在項伯遠之死並沒有引起任何外人懷疑時,自己又跳出來要求調查。所以那時,我暫時排除了對項青殺死項伯遠的懷疑,而只保留了項青對我們有所隱瞞這個想法。
「直到剛才,我才想到項青這樣做的原因。項青直到父親屍體火化後才找到您,目的是想製造一種局面,這種局面表現出來的結果便是,我們認為無法對項伯遠屍體進行檢查的原因,在於周怡想掩蓋項伯遠的死亡真相。同時,由於這個局面的出現,使得項青下一步的安排得到了保證。即由於對周怡的懷疑沒有直接有效的證據,加上周怡特殊的社會地位,對周怡的調查只能暗中進行,並且調查必須依靠項青的幫助,而無法與周怡進行直接對質,也無法開展廣泛的調查取證。因此,這種調查的進展及方向,幾乎都能被項青—一瞭解甚至把握,以致於我們所做的許多事情,都被項青利用來當作她實現目標的工具。
「在我們開始進行調查時,局面是這樣的:即雖然主要嫌疑人是周怡,但如果沒有新的證據出現,調查便很難繼續下去。至此,項青開始實施她的第二步方案。我想,本來項青是打算她自己在有意無意中透露給我一點兒關於周怡有情人的消息,但很巧的是,項蘭恰好也知道母親這個秘密。這下子,項青下一步的難度似乎減小了一些。她套出了項蘭掌握的秘密,並堅持讓項蘭自己告訴我,以避免產生嫌疑。然後,理所當然的,我們去找了項蘭的朋友阿強驗證這件事,並一同前去認了地點。
「我一直對這個環節裡一個細節弄不清楚,可是剛才,突然之間我想通了。周怡雖然確實在歐陽嚴家的單元裡見過阿強一面,而且她很小心,沒有馬上進歐陽嚴家,而是下了樓,但稍後,她又再次上樓去歐陽嚴家,說明她其實只是出於謹慎,而並非懷疑自己被跟蹤。那麼,僅只是如此普通的一個照面,周恰就牢牢記住了阿強的長相,而在幾個月後自己家中,再次看到阿強時,仍然沒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那個場面我仍然記得很清楚。我們一群人走進項家的客廳,看到周怡在沙發上坐著,項青便為大家互相介紹。周怡聽到阿強的名字時,表情立刻出現異常。馬局長請注意,周怡不是在看到阿強的面孔時,表情出現異常,而是在聽到阿強這個名字時,表現出了異常。由於周怡的聽和看這兩個動作幾乎是同時發生的,所以,一般人很容易習慣性地認為,周怡是認出了阿強的面孔,而非聽到阿強的名字才出現反應。
「可以設想,實際上周怡根本記不得自己見過阿強。可是如果有這麼一個小小的前奏,即在這天下午,項青給周怡打了一個電話,告訴周治,項蘭曾和一個叫阿強的朋友一起跟蹤過周治,看到周怡去了歐陽嚴家。那麼當天晚上,當周怡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猛地聽到阿強的名字時,很自然地便會想到下午項青所打電話的內容,周怡臉上出現比較異常的表情,就合乎清理了。
「事後我想起來,那天我們在歐陽嚴家附近看過地點之後,是項青有意無意地提議我們所有人一同到她家的。這樣,在項青巧妙的安排之下,在場每一個人都見證了周怡聽到阿強名字時的反常表現。我也木例外,雖然過後稍有疑慮,但總是分辨不清。這是我的一個疏漏,但又的確很難避免。
「接下來便到了星期五。上午我們給項青打電話,問到歐陽嚴的事情。項青立刻明白我們已經注意到她希望我們注意的這個環節了。項青開始為晚上的行動做出安排。傍晚,項青有意拉著項蘭去逛商店,當然她會十分巧妙地引項蘭做出這種提議,以避免自己的嫌疑。那天項蘭感覺非常困,想睡覺,可以猜測,是項青在她們吃飯時,悄悄給項蘭加入了安定藥物,使項蘭感覺睏倦,頭腦也失去平常的清醒和判斷力。項青堅持要送項蘭回家,在到家以後,故意問項蘭當時的時間,項蘭看了一眼客廳的鐘,鐘上的時間是八點半。因此,項蘭的印象就是,她和項青在星期五晚上八點半鐘,一同回到了家,而此前的時間她們當然在一起。可項蘭不知道,這個鐘上的時間已經被項青提前撥過,可能向後推遲了一個小時以上的時間。當項青離開家時,又將鐘上的時間撥回正常。為了保險起見,項青可能連項蘭房間的小鬧鐘也進行了調整。這些舉動,都是為了證明,歐陽嚴死亡的時間段內,即晚上八點至十點之間,項青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在這裡可能還有一個小插曲。周怡星期五晚上總是在較晚的時間去歐陽嚴家約會,之前的時間,她有可能會在家中客廳裡看電視。項青送項蘭回家時,真正的時間大約在七點左右,項青為了避免此時周恰在客廳看電視,提前將客廳裡的電視機弄壞。這樣,當七點左右項青送項蘭回家時,項蘭便無法確定周信此時是否在家。
而且,項蘭對此時時間的印象並非七點,而是八點半鐘。星期六上午我去項青家,項蘭說家裡的電視機本來好好的,不知怎麼突然壞了,而且是少了零件。如果用這種說法來解釋就說得通了,當然,這暫時只是我的一個假設。
「現在接著分析。事實上,項青可能在七點左右便離開了自己家,直奔歐陽嚴家,那段距離並不是很長,十五分鐘便差不多夠了。七點半之前項青到了歐陽嚴家。這是事先項青便和歐陽嚴約好的,對項青來說,找一個借口騙歐陽嚴見自己並不難。李小玲說歐陽嚴當天下午曾對她提過一句,晚上見那個神秘情人——我們已可斷定是周怡——之前,還要見一個人,但沒說是誰,也沒說時間地點。其實這個人便是項青。
「項青在歐陽嚴家時,歐陽嚴對她根本沒有防備,項青利用酒給歐陽嚴服下了安定藥物。項青之所以用這種藥物有兩個意圖,一是為了使歐陽嚴盡快昏睡或者喪失反抗能力,她可以對歐陽嚴的靜脈注射空氣,致其立即死亡;二是為了再次製造一個假象,彷彿是兇手在試圖偽造歐陽嚴意外服用過量藥物引起死亡的假象。而這個所謂的兇手,我們已經知道,在項青的種種安排下,嫌疑直接指向了周怡。
「歐陽嚴死後,項青擦去了酒杯上的指紋,離開了歐陽嚴家,馬上坐車來到我住的賓館房間。此時是晚上九點過幾分,您和我都成了項青九點鐘不在案發現場的見證人。
「之後,我送項青回家。在項青家住宅區大門外,本來我已經不準備進去了,但在項青婉轉的邀請下,我又隨著項青一起到了她家。當時時間是接近十二點。我們在樓下客廳坐到快一點鐘時,周治突然回來了。看到我們,周怡十分慌亂,明顯是有事情的樣子。其實,對周怡來說,去約會時見到情人突然死亡,當然是一件令人震驚的事情。而周怡在凌晨一點左右才回家,並且表情慌亂的這個重要情節,在項青的安排之下,我和項青又同時成了見證人。
「歐陽嚴之死被發現以後,雖然我沒有再對項青講述案情,但我通過項青去取周括毛髮的事情,馬上讓項青明白,歐陽嚴家已經找到了周怡的毛髮,只要家裡取出的毛髮一拿去化驗,周恰的嫌疑便很難解脫了。至此,項青的目標正一步步接近著終點,而周怡則四面楚歌,心理壓力越來越大。
「我猜想,在周怡變瘋之前的那天晚上,很可能項青曾與其進行過談話。也許項青的初衷並非將周怡逼瘋,因為這種狀況出現的機率太低。項青更可能是想將周怡逼得自殺,甚至在周怡不自殺時,項青自己將周怡殺死,而偽裝出周怡自殺的假象。但項青沒想到周怡會變瘋。
不過,周怡真的瘋了,倒也是一個不錯的結果。總之,案情查到目前這一步,所有的疑點雖然不能百分之百地證明周怡便是殺害項伯遠和歐陽嚴的兇手,但我們也無法再從周怡那裡得到任何有用的線索了。
「這就是我按照另一種邏輯進行的推理,得到的結論是,真正殺害項伯遠及歐陽嚴的兇手不是別人,正是最初向您報案的項青。看起來簡直不可思議,但從這條邏輯上看,幾乎找不出其中存在的什麼重大的漏洞。」
普克說完,臉上的表情十分沉重,默默地看著馬維民。而馬維民早從普克開始仔細講述時,便沉入了一種由震撼到迷亂而又漸漸明晰的狀態。到了最後,馬維民的眼神裡充滿了一種極為複雜的情緒,連普克也無法一一分辨開來。
馬維民慢慢垂下頭,很久沒有開口說話。而普克也同樣沉默著,房間裡一片寂靜。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7 11:55:23
第22章
普克對馬維民講述了以兩種不同邏輯進行的推理。在長久的沉默思考之後,兩人之間展開了一場討論。
馬維民說:「小普,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項青的?」
普克說:「實事求是地說,真正開始懷疑她的時間並不長。雖然從一開始時,我已經考慮到由於項伯遠是在家中死亡,而又確定沒有外人進入,可能的嫌疑對像只有除項伯遠之外的另外三個家庭成員,那麼周怡、項青和項蘭,都有可能是兇手。所以除了周怡之外,我也對項青、項蘭進行了分析,但基本上還是將重點放在周怡身上,沒有特別對項青產生懷疑。」
馬維民說:「你曾說過,項青在項伯遠的屍體已經被火化之後,才來找我談起她對父親死因的懷疑,你對此感到不理解,覺得裡面似乎隱含著問題。那麼,是因為這一點,才真正引起你對項青的注意嗎?」
普克搖搖頭,說:「還不是這一點,這一點只讓我懷疑項青對我們有所隱瞞,但還沒有真正明確地懷疑她便是兇手。其實,我是從與項青家鐘點工的談話中,發現一個隱藏的小問題的,當時雖然感覺到有什麼木對勁,卻又忽略過去了。」
說到這兒,普克心裡明白,對於那個細節上的疑點,其實不完全是忽略,而是像他自己今早分析過的,在潛意識裡,出於對項青的好感與維護之情,而有意無意地繞過了那個小問題。但這一點,曾克並沒有原原本本地告訴馬維民。
馬維民說:「哦,項伯遠家的鐘點工難道無意中瞭解了什麼情況?」
普克說:「說起來似乎與案情關係並不大。我和她聊天時,談到三月三日那天,項伯遠的一些情況。鐘點工說那天下午她去項家上班時,項伯遠就告訴她心臟有些不舒服,而且當時項青也在家,但很快就走了。」
馬維民思索著說:「我們和項青談話時,她似乎說過,項伯遠在吃晚飯時感到不舒服。不過,項青也沒有說,項伯遠是從晚飯時開始不舒服的吧?」
普克說:「我們三人在一起談時,的確是這種情況。
但在您走後,我又繼續問了這個問題,到底項伯遠是從晚飯時才開始感覺不舒服的呢,還是在晚飯之前就開始的。項青說,據她所知,應該是從吃晚飯時開始的。您看,項青對於容易出現問題的地方,總是用很模糊的概念,不把話說死,而給自己留下後路。「
馬維民有點疑惑地說:「項青這樣說,似乎的確沒什麼不對呀?」
普克提醒馬維民:「馬局長,您別忘了,項青多次有意無意地提到,她與項伯遠之間的關係十分密切,項伯遠的生活瑣事都是由她來照料,包括吃藥這一類事,所以她才能對項伯遠所服用的一瓶藥中究竟剩多少料那麼有把握。項青說這些話的主要意圖,其實本來是為了給自己創造方便,讓找們在不知不覺中形成並加深一種印象,即她與項伯遠關係如此親密,她絕不可能有殺項伯遠的嫌疑。但當我和鐘點工談話之後,這些描述她與父親關係親密的話,卻變成一個對她不利的因素。」
馬維民這一下子明白了,說:「噢,如果那天項伯遠是從下午就感到不舒服,而項青當時又在家,項伯遠將自己不舒服的情況連鐘點工都告訴了,那麼從項青與父親關係的親密程度來看,當然會對這個情況有所瞭解。」
普克點點頭,說:「正是這樣。雖然鐘點工並不能確定項青是否知道,但我們應該能夠得出這樣的推論。」
馬維民思索了一會兒,又說:「這一點固然是一個疑點,但似乎仍然不能讓你認為項青就是兇手吧?」
普克說:「對。而且我也說了,這一點我是到後來才真正意識到的,當時只是潛藏在我的大腦深處。接下來,就是周怡見到阿強時的反應,我覺得從常理來說,周怡木太可能是因為本來就記得阿強的面孔而表現出了木正常。因為周怡被阿強跟蹤的那一次,她與阿強只是極短暫地打了一個照面,而她雖然謹慎地退出了歐陽嚴家的單元,但很快又繞了回來,說明她其實並沒有真正起疑心。那麼,幾個月過去了,她能夠仍然清楚地記得阿強的面孔嗎?這種可能性並木大。這一點,我每次想起來,都覺得很難解釋。後來,我試著回想當時那個場面的所有細節,又隱約發現,那天項青將我們每個人都介紹給周信,表面看來很自然,可又有種說不出的奇怪,似乎是顯得過於正式了。她向我們介紹過周怡後,便對周怡說,這是我的朋友普克,這是阿蘭的朋友肖巖,這也是阿蘭的朋友阿強。阿強的名字放在最後,但重複了兩次是阿蘭的朋友,其實是有點多餘的。可能這正是項青在有意向周怡強調阿蘭的朋友阿強這幾個字。」
馬維民臉上露出讚許的表情,不禁插了一句:「小普,你的心真是夠細的,這種小小的細節,居然都能分析到這個程度。不過,確實是有道理的。」
普克笑了笑,心情卻是沉重的,說:「剛才我跟您談自己的分析時,其實也是在清理自己的思路,幫助自己回憶一些可能疏漏的細節。當我意識到,星期四晚上,周怡實際上是因為聽到阿強這個名字、而非看到阿強的面孔才表現異常時,我一下子想起來,那天下午我在項青家,項青知道項蘭會告訴我她和阿強一起跟蹤周怡的事。所以,當鐘點工來上班時,項青先是問鐘點工買了什麼菜,聽完之後,項青說項蘭那天想吃魚,而鐘點工那天沒有買魚,項青便說反正菜場不遠,讓鐘點工準備晚飯,她出去買魚。其實項青出去的目的,是為了避開我們給周怡打電話,告訴周怡,項蘭和她的朋友阿強曾見過周怡去歐陽嚴家。因此,晚上周怡聽到阿強的名字時,才會表現得那麼強烈。」
馬維民歎了一聲,說:「真沒想到,項青這個孩子……」
普克心裡也十分難過,停了一會兒,說:「項青確實太聰明了,她的思維方式除了邏輯十分嚴謹之外,更有著一種極強的理解力和分析力,能夠對別人的心理活動做出相當準確的猜測。所以,項青常常根據她對別人可能會出現的猜測,製造一些看上去合理而且自然的情節。比如說,項青知道當晚我很可能會去查歐陽嚴的住所,就想出去給周怡打電話,以便製造後來出現的周怡見到阿強時的那種場景。為了不引起我的注意,項青便以關心項蘭身體為名,可又不是直接來表現這種關心。
項青只是說阿蘭今天想吃魚,項青知道,我明白項蘭那天身體狀況不好,需要增加營養,雖然項青是說阿蘭想吃魚,但我會想到,是項青關心項蘭的身體才有意這樣說。你看,一瞬間的舉動,項育費了那麼多周折,而她對我心理狀態的估計又基本正確,當時我真是按照她推測的思路那樣想的。項青的做法,無論看起來,還是讓人細想起來,都很合乎情理,也符合項青與項蘭關係的常態,很難令人對此產生注意。就說我自己,也是後來才起了懷疑,而且還是以剛才所說的那些疑點作為前提。「
馬維民搖搖頭,說:「以項青這種思維,如果不是碰到你這麼頭腦冷靜細緻的人來查,只怕她到頭來真的就實現她的計劃了。」
普克沒有馬上說話,心裡有一種鬱悶的感覺,似乎還有深深的悵惆。
也許項青真是沒有預料到,馬維民會找到普克這樣的人來查此案吧。普克之所以覺得鬱悶,是因為自己情感上的糾結。普克不想欺騙自己,否認自己對項青那種隱藏的好感,否認項青以她那種水一般的柔韌帶給自己的深刻而特別的感覺。
如果沒有這些複雜的案情纏繞在裡面,如果項青是一個清清白白沒有陰謀的女人,如果普克與項青是以兩個普通人的身份相識相遇,難道在他們彼此的靈魂深處,沒有存在著一種類同、一種吸引、一種隱約的愛慕嗎?
普克想,自己之所以能夠對項青精心製造的謎局加以辨析,也許正因為他們頭腦中某些深層的意識和情感,其實是十分相似的。而這種相似,對於普克這樣一個人來說,又是何等的珍貴與難得。
普克還意識到,自己現在能夠發現項青的嫌疑,除了項青在細節問題上出現的漏洞之外,還有一種東西也影響著普克對項青的判斷。那是一種感覺,正像普克夢中感受到的那種感覺一樣,普克覺得在項青面前,自己被一股看不到、抓不住而漫無邊際的力量所影響、所控制。而普克在這種無形的影響控制中,漸漸變得有些迷亂,迷失,那個他一直現為比軀體生命更寶貴的精神上的自我,正在慢慢被淡化、被扭曲。
這種感覺令普克窒息。
現在,普克已經努力從項青水一般柔韌的力量中掙脫出來了。而普克心裡,為何並沒有逃脫牢籠的喜悅感,卻如此的鬱悶悵們呢?普克自己也說不清原因。
沉默了一會兒,馬維民又問:「星期五那天晚上,項青九點過幾分到你住的賓館房間,這是你我都可以證明的。而之前六點鐘開始,項蘭可以為項青證明,項青與項蘭一同在外,然後項青又送項蘭回家,八點四十才離開家門。而在你第二種分析中,項青在這段時間內的活動,被她用調整鐘表時間等方法所製造出的假象掩飾過。這只是你的一個假設呢,還是已經有了證據?」
普克說:「我是今天上午才真正形成比較清晰的思路,所以,這一點暫時還是個假設,沒來得及驗證。但我已經決定,等一會兒就去設法取得證據。」
馬維民說:「你打算怎麼做?」
普克說:「我需要您的支持。我們要去項家一趟,最好項青不在家,項蘭也不要停留在客廳,然後,我去取客廳座鐘上的指紋。只希望項青還不那麼專業,能夠估計到我會懷疑她那天調整過時間,而已經將指紋除去。我們都知道,一般情況下,是不會有人去調整座鐘時間的,早些時間的指紋已經消失,如果近兩天有人調整過座鐘,而且沒有進行處理,應該可以取到。」
馬維民想了想,說:「這麼做雖然是個辦法,萬一取不到呢?或者說你假設的項青通過調整鐘表時間,以製造自己案發時間不在現場的假象這種情況,根本就不存在呢?」
普克說:「您說的對,兩種可能性都有,或者項青的確調整過鐘的時間,但已經將指紋進行了處理,或者她根本就沒有過我假設出的行為。如果是前者,我們還可以想辦法找其它的證據,而如果是後者的話,說明我第二種邏輯可能從頭至尾都是錯誤的,那麼我就要從另一個方向去考慮整個案子。但我仍然比較堅持周怡不是真正的罪犯這一點,因為邏輯上那個重大的矛盾確實存在。」
馬維民提醒普克說:「你是否想過,那天給120打求救電話的,根本就不是周怡,而是其他一個我們尚未瞭解的女人呢?」
普克點點頭,沉鬱地說:「對,這個問題我想過,不是不可能的,雖然從現在的調查來看,似乎歐陽嚴身邊不再有其他的女人。正因為如此,到目前為止,我對這個案子的偵破都不抱樂觀態度。我甚至想過,也許查來查去,最後又變成一樁死案,被封存到積案檔裡。」
馬維民歎了口氣,說:「不管怎麼樣,我們都盡力而為吧。那麼,就開始下一步?」
普克說:「好吧,我們先和項青聯繫一下,一起去頂家一趟。」
馬維民說:「也不知她們姐妹倆現在在哪裡。」
普克說:「希望項青已經去公司了。說實話,如果項青在,要將她引開而不引起她一點懷疑,真不是件十分容易的事。」
馬維民苦笑了一下:「我們兩個大男人,簡直是……」搖搖頭,沒再說下去,但普克已經明白了馬維民的意思。以馬維民多年的刑偵工作經驗,加上普克較為突出的刑偵工作能力,卻被一個年輕女性當成了控制對象,被牽著鼻子走出這麼遠,甚至被利用來作為推進兇手罪行的工具,這樣的事情,想起來的確讓人感到羞恥。
普克心中何嘗沒有同樣的苦澀。現在要去取項青可能留在鐘上的指紋,普克在對馬維民說時雖然顯得較有信心,實際上,他心裡也沒有太大的把握。普克甚至抱有一種僥倖心理,希望自己運氣不要那麼壞,又被項青鑽了空子。這種僥倖心理在普克以往的辦案經歷中,幾乎從未出現過,他心裡不禁添了幾分羞愧。
普克撥了項青的手機,片刻,項青接通了電話。
普克說:「項青,我是普克,你現在在哪兒?」
項青說:「我已經到公司了。本來阿蘭不讓我走,說她一個人在家害怕。可公司裡又打電話來,有急事要處理,只好來了。我準備盡快把事情處理完就回去,用不了多久。」
普克說:「那項蘭現在在家了?」
項青說:「對,阿蘭在家。她……你知道,她做過手術後的這幾天,一天也沒好好休息過,今天又出了這樣的事,她身體好像很受影響。我準備帶她去醫院看看。」
普克不動聲色地說:「我和馬局長還有些問題想和你們倆談談,這樣吧,反正項蘭現在在家,我們先去,你公司的事情辦完就回家,好嗎?」
項青說:「好。」
普克本想問問項青,利基公司今天有沒有特別的情況,略一遲疑,還是沒問。掛了電話,和馬維民說了一下情況,普克帶了提取證物所需的工具,和馬維民一起,搶在項青回家之前趕去項家。
還好,趕到項家時,項青還沒到家。普克在院外按了半天門鈴,項蘭才拖著步子出來開了門,一看到是馬維民和普克,原本十分灰暗的臉上一亮,說:「哎呀,太好了,總算有人來家裡了。你們不知道,我現在一個人在家有多害怕。」
三人進了樓裡,普克溫和地對項蘭說:「項蘭,你還是回房間休息吧,馬叔叔有些事想和你談談。項青一會兒就回來,我在樓下客廳等她。」
項蘭點點頭,以前那種神氣活現的樣子一點兒也找不到了。她上樓回到自己房間,馬維民也跟著去了。
普克心裡不知怎麼忽然有些緊張,也許是擔;動真的出現不那麼樂觀的局面,在鐘上取木到項青的指紋。也許更擔心正在取指紋時,項青突然回來撞到。普克沉住氣,戴上手套,小心地取下放在櫃上的鐘,用帶來取指紋的一套工具,仔細地進行了處理。結果令普克鬆了一口氣,在顯影藥物的作用下,鐘面上出現了不少完整清晰的指紋印。普克留下了指紋樣本,又將鐘放回原處。
項青還沒有回來,普克想了想,走上樓,也來到項蘭的房間。項蘭躺在床上,身上蓋著被子,馬維民正和她談一些有關項伯遠與周恰之間關係如何的問題。見到普克進來,項蘭臉上露出了高興的表情,也許和馬維民談話令她有些乏味,也許在這種狀況下,和母親相關的問題令她感到害怕而厭煩。馬維民回頭和普克交換了個眼神,普克微笑著點了點頭,馬維民明白普克已經取到指紋了。
項蘭說:「普克,你知不知道我姐什麼時候回來?」
普克關切地說:「我們來之前給項青打過電話,她說很快就回來。你現在覺得怎麼樣,聽項青說你有些不舒服。」
項蘭為難地膜了馬維民一眼,沒有說話。
馬維民笑著說:「怎麼回事,有悄悄話不跟馬叔叔講,反而要跟普克講?」
項蘭不好意思地說:「沒有沒有。」
馬維民站起身,笑著說:「沒關係,馬叔叔是很識趣的,你們有什麼話慢慢講,我先到樓下去了。」說著便走出了項蘭的房間。
普克溫和地問項蘭:「是不是身體感覺不好?」
項蘭半低了頭,臉上有點委屈的表情,說:「嗯,好像,好像……出很多血……」她的眼睛沒敢看普克。
普克也有點擔心,項蘭的臉色確實很蒼白。看看表,說:「阿蘭,你等一下,我現在再給項青打個電話,如果她已經在路上了,我們就等她回來,一起送你去醫院。如果還沒動身,我自己馬上送你去,好嗎?」
項蘭抬起眼睛看看普克,輕輕點點頭,目光裡流露出一絲感激。
普克準備到樓下打電話給項青,一眼瞥見桌上那隻小鬧鐘,心念一閃,問:「項蘭,這段時間你調過這個鬧鐘嗎?」
項蘭不解普克問話的用意,搖搖頭說:「沒有,我也用不著趕時間上班,除非換電池,平常摸都不摸它一下。」
普克問:「上次換電池是什麼時候?」
項蘭輕輕皺起眉頭,迷惑地說:「問這個幹什麼呀?
一個電池可以用好長時間呢。上次換電池,都是去年的事兒了,誰會記得那麼清。「
普克說:「那項青平時用你的鬧鐘嗎?」
項蘭更覺得奇怪了,說:「普克,你怎麼啦?我姐自己有表,房間裡也有鐘,她用我這個鐘幹什麼?你到底想知道什麼?」
普克說:「對不起,我借用一下你這個鐘可以嗎?」
項蘭疑惑地點點頭。
普克小心地拿起鬧鐘,走出房門,下到客廳,馬維民正在客廳沙發裡坐著。普克來不及和馬維民解釋,來到衛生間,關上門,動作迅速地對鬧鐘進行了技術處理,直到取得鬧鐘上的指紋樣本,才鬆了一口氣,出了衛生間。
普克說:「馬局長,這上面的指紋可能也是一個線索。我現在要給項青打個電話,您幫我把鐘拿上樓,放回項蘭的房間好嗎?」
馬維民剛才雖然沒有看到普克的舉動,但已經明白了普克的意圖,他接過鐘上樓去了。普克用客廳裡的電話與項青聯繫,接通以後,普克問:「項青,你現在還在公司嗎?」
項青說:「我已經到家門口了,正在開院子門呢。」
電話掛斷,項青已經走進來了,臉上的神色顯得有些焦急,一見普克就問:「阿蘭現在怎麼樣?」
普克說:「我看是應該去醫院,她臉色很差。」
項青著急地說:「我先上樓去看一下。」說著匆匆地往樓上走。
普克也跟著上了樓。項青一進項蘭的房間便急著問:「阿蘭,是不是很難受?來,我們現在就去醫院。我幫你換衣服。」
項蘭看樣子病得不輕,臉色越來越蒼白,像是失血過多,整個人顯得軟弱無力,任由項青擺佈。
項青幫著項蘭換衣服時,才發現馬維民也在,忙說:「馬叔叔,您也在呀。我想先帶阿蘭去看看醫生,你們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等我回來我們再談,好嗎?」
馬維民說:「先送項蘭看病要緊。早知道,剛才不讓局裡的車走就好了。」馬維民和普克剛才是局裡的車送來的,因為不知道要等多久事情才能辦好,馬維民又讓司機將車開回局裡去了。
項青幫項蘭穿好了外套,說:「普克,你幫我扶阿蘭下樓好嗎?我先出去叫一部出租車,讓它直接開進來。」
普克說:「好,你去叫車,我們在院門口等你。」
項青匆匆出去了,普克的手臂小心地環住項蘭的腰,扶著項蘭慢慢下樓,項蘭的身子軟軟地倚在普克身上,馬維民則在後面跟著。
普克說:「阿蘭,我想請你答應我一件事,可以嗎?」
項蘭軟綿綿地說:「什麼事?」
普克說:「凡是我單獨和你談話的內容,都請你不要對其他任何人講,好麼?」
項蘭抬起眼睛看看普克,目光裡似乎有一絲憂傷:「你說的其他任何人,也包括我姐姐?」
普克覺得自己的心輕輕抖了一下,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
項蘭慢慢走著,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流下眼淚來。
「我想我們這個家,大概徹底完了。」她喃喃地說,眼睛茫然而憂傷地看著前方。過了一會兒,輕聲說:「我答應你。」
普克扶著項蘭來到院門口,馬維民在後面幫著鎖好了兩重大門。正好,一輛出租車已經開過來,項青坐在前排座位上,車一停,普克便扶著項蘭上了後排座位。
普克說:「馬局長,我去就可以了,您先回局裡去吧。」
馬維民說:「好吧,有什麼事情及時聯繫。」
項青普克將項蘭送到醫院檢查後,發現項蘭只是由於手術後缺少休息,情緒變化太大,身體恢復不好,引起了一些炎症,造成出血量加大,沒有太嚴重的問題。項青普黨都鬆了一口氣。
醫生對項蘭採取了必要的處理和治療後,說項蘭最好是留院觀察幾天,問家屬的意見。項青想了一會兒,同意讓項蘭住院,便去辦了住院手續。很快,項蘭在一個單人病房安頓了下來。
等項蘭在床上躺好,項青對項蘭說:「阿蘭,你在這兒安心休息,我先回家一趟,給你取一些必需的生活用品。」
普克說:「既然項蘭沒事,我也回去了,看看馬局長那裡還有什麼事情。項蘭,你好好休息,我有空兒就來看你。」
項蘭點點頭,沒說什麼。項青普克便一同離開了醫院。
項青說:「你和馬叔叔是不是還有什麼事想和我談?」
普克想了想,說:「歐陽嚴死了。」普克的語氣很平靜,說話時,靜靜地看著項青的眼睛。
項青吃驚地說:「怎麼?他死了?什麼時候死的?」項青的臉上是再正常不過的那種驚異表情。
普克說:「星期五晚上死的。所以現在看來,情況越來越複雜。我們本想從你這裡瞭解一些利基公司的事情。不過,公安局也正在你們公司調查,說不定會有什麼新的線索,對案情會有些幫助。」
項青仍然很訝異,說:「怪不得今天公司裡氣氛不對勁,說是有人來查總經理,但又不知是哪方面的事情,還以為是經濟上的問題。居然是歐陽嚴死了。」
普克說:「本來剛剛查到歐陽嚴可能是你母親的情人,說不定與你父親的死有關,現在他突然一死,使我們的處境變得很被動。」
項青問:「歐陽嚴是怎麼死的?也是被殺的?」
普克注意到,項青無意中用了「也」這個字,但他裝作不在意的樣子,簡單地說:「現在還不確定,正在查真正死因。我送你回去吧,看看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項青遲疑了一下,說:「也好。」
兩人坐車回到項青家。一進客廳,曹克說:「項青,我有點口渴,有沒有水喝?」
項青歉意地說:「有,我去給你倒。這兩天真是太亂了,你每次來好像都忘記給你倒水喝。」說著,走到飯廳去給普克倒了一杯水,端到客廳,放在茶几上。
普克笑著說:「謝謝,我在這兒坐一下,喝點兒水,你先幫項蘭收拾東西去吧。」
項青點點頭,便上樓去了。
普克小心地端起杯子,走進飯廳,將水倒掉,從隨身帶的那個裝有工具的包裡取出一個證物袋,將杯子裝進去,再放回包裡。然後走回客廳坐下。
過了十幾分鐘,項青提了兩袋東西下樓來,普克忙上前接過一個大的袋子,說:「我送你到門口叫車。」
項青微笑著說:「謝謝你。今天你在,我心裡好像就安定多了。」說完,臉上一下子有點紅,沒敢看普克的眼睛。
經過客廳時,項青的目光掃了一眼茶几,普克忙說:「我剛才喝完水,把杯子洗了,放在飯廳裡了。」
普克剛才已經看到飯廳櫥櫃裡有很多杯子,希望自己悄悄拿走一個能夠矇混過關,不引起項青的注意。項青似乎還沒從剛才那種情緒裡走出來,對此並沒在意。
兩人到了住宅區大門口,等到一輛出租車。
普克幫項青把東西都拿上去,說:「項青,那我就回去了。」
項青含笑對他擺擺手,說:「有什麼事情再給我打電話。再見。」出租車便開走了。
普克也攔了一輛出租車,上車後,直接讓司機將車開到了公安局。到了局裡,普克找到馬維民,將那個杯子以及他從鐘上取到的指紋樣本,一併交給馬維民。馬維民馬上讓局裡的同志拿去進行必要的處理和鑒定了。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7 11:56:01
第23章
普克從項青家所取的幾處指紋鑒定結果表明,客廳及項蘭房間裡的兩個鐘上,均留有項青的指紋。這個結果與普克按照第二條邏輯進行推理的情節是相符的。
馬維民說:「看來,項青真是有問題了。」
普克說:「我們運氣還不錯,項青在這一點上的疏漏,總算給了我們一個機會。但也只是一個小小的機會。這個線索只能幫助我們私下裡基本確定我們的思路沒有錯,但卻不足以用作質證項青的證據。」
馬維民說:「是啊,項青可以說她近期換了電池,或者打掃衛生什麼的,借口很多,尤其是如果她提前有了心理準備的話。」
普克心裡想,這也是他今天在項青家取指紋時,有點擔心被項青發現的原因。後來普克又問了項蘭那些話,並要求項蘭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姐姐項青。從項蘭的反應來看,似乎感覺到有件比目前狀況更不幸的事正在悄悄發展著。項蘭當時顯得很憂慮,說:「我們這個家,看來真是徹底完了。」普克不知項蘭是否會對項青談些什麼。對於這一點,普克感到自己是無能為力的。
普克說:「利基公司那邊的調查有沒有什麼新情況?」
馬維民說:「暫時還沒有。」
普克說:「周怡的情況怎麼樣?」
馬維民說:「我剛才給精神病院打了一個電話,從周怡目前的狀況看,他們基本診斷為精神分裂症。周怡現在處於木僵狀態,不吃不喝,不言不語,對外界任何刺激都不起反應。我問醫生,周怡這種狀況短期內有沒有恢復正常的可能,他們說恐怕很難。」
普克說:「這麼說,我們想從周怡那裡瞭解一些情況是不太可能了?」
馬維民點點頭,說:「這條路只怕暫時行不通。」
普克想了一會兒,說:「雖然我們現在有了另一條比較清晰的邏輯,但下面的工作難度仍然很大。您看,項青留在鐘上的指紋只能證明我們推理過程中的一個環節,但除此之外,幾乎沒有什麼地方我們能夠拿到項青作案的證據。我覺得,現在有一個問題對我們非常重要。」
馬維民說:「我也發現一個重要問題,我先說說,看我們感覺是不是一樣。我認為,這種邏輯的推理,只要一個問題能夠解決,其它問題也基本能夠迎刃而解。那就是整個案件的第一個環節,項青為什麼會殺死項伯遠?
他們這一對父女,我認識多年,應該說對他們的關係是有所瞭解的。項伯遠一直與項青這個女兒很親密,項青對項伯遠也一直很尊重,在項伯遠年紀漸漸大了以後,項青主動承擔起了照料項伯遠生活的責任。他們這樣的關係,項青憑什麼會想到要殺死項伯遠呢?「
普克說:「馬局長,我的想法跟您完全一致。現在最關鍵的問題就是這一點,只要我們能夠弄清,在項怕遠和項青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以致於項青要殺死自己的親生父親,下面的推理就很好解釋了。」
馬維民說:「如果周怡不瘋,說不定還可以從她那裡瞭解一點兒項伯遠跟項青關係的情況,畢竟周怡與項伯遠同居一室,就算不同床,多少也該知道點外人不知的東西吧。可現在,周怡又是這個樣子……」
普克說:「我跟項蘭也談過幾次話,看來,項蘭對項伯遠與項青之間關係的認識,跟我們知道的差不多,沒有什麼新的內容。」
馬維民苦惱地說:「怎麼辦,我們總不能跟項青直接談吧?
普克也覺得這個問題很頭痛。項伯遠和項青是親生父女,關係一直很親密,這一點,從項蘭、馬維民甚至周括那裡都得到過證實。那麼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使得項青會下這樣的毒手呢?項伯遠死了,歐陽嚴死了,周怡瘋了,項蘭似乎一無所知,下面的調查,該從哪一點著手?還有什麼人與項青有關係呢?
普刻苦苦思索著。忽然之間,兩個人的形象出現在普克腦海裡。
項蘭說,項青除了章輝之外,從未交過其他任何男友。章輝與項青在一起十來年,他會不會瞭解某些外人所不知道的情況?項蘭告訴普克,項青前天突然與章輝提出分手,章輝找過項蘭,表示不理解。而普克也從項蘭那裡得知,項青雖然一直對章輝不冷不熱,但也從未放棄章輝另選男友,現在項青家中出現這麼複雜的情況時,項青突然提出分手,除了可能是因為對普克產生隱隱的好感之外,其中是否另有隱情?
普克決定盡快找章輝談一次,不管章輝對自己是不是有敵意,普克也要想辦法讓章輝把知道的情況告訴自己。要找章輝,不能通過項青,項青一定會懷疑。普克想到項蘭,項蘭與章輝關係很熟,通過她也許能夠和章輝取得聯繫。
除了章輝之外,普克還想到另一個人。那就是周怡的父親、項青的外公周至儒。
普克心裡一直記得上次項青帶自己去見周至儒的場面。他更記得,有一次周至儒看項青時,眼神中那種隱含著憐憫和痛惜的表情。看得出,周至儒與項青的關係也十分親近,他是否掌握某些項青的隱情?而且,馬維民普克昨天找周怡時,周怡去過周至儒家,會不會和周至儒談過一些普克需要瞭解的情況?
想到這裡,普克說:「馬局長,還有兩個人與項青有比較密切的關係,一個是項青的外公周至儒,另一個是項青的男朋友章輝,我想分別找他們談一談。」
馬維民點點頭,說:「嗯,這兩個人倒是可以找找看。周怡昨天和我們談話之前不是去過她父親那裡麼?
說不定,周怡會跟周至儒談過什麼。至於章輝,我是不怎麼熟悉的,連話也沒講過。你能跟他們聯繫上嗎?「
普克說:「我試試看。」
和馬維民談過之後,普克從公安局出來,坐車去了醫院。普克想還是先找章輝談談,而找章輝只有先去找項蘭了。
普克到醫院時,已經是傍晚時分了。項蘭躺在病床上,好像在睡覺。項青沒在病房裡。普克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項蘭病床前,輕輕叫了項蘭兩聲,項蘭迷迷糊糊地醒了。
「嗯,是你呀。」項蘭揉揉眼睛,說。
「你姐姐呢?」普克問項蘭。
「下午她公司又打電話來找她,我這邊兒也安頓好了,就讓她去公司了。她說下午一下班就過來陪我。」
普克又問了問項蘭的身體狀況,項蘭說沒什麼大問題,打幾天針,休息休息就可以出院了。普克說:「項蘭,你知不知道怎麼和章輝聯繫?」
項蘭眼光一閃,看了一會兒普克,才說:「你想找章輝?」
普克說:「對。」
項蘭默默地看著普克,眼睛裡有明顯的疑慮,過了一會兒,說:「普克,你跟我說實話,你現在是不是又開始查我姐了?」
普克沒有迴避項蘭的目光,他想項蘭其實也是個十分聰明的女孩子,雖然沒有項青那麼細緻。他用了幾秒鐘來考慮,是否告訴項蘭一點實情。
想了一會兒,普克說:「事實上,你們家每一個人,我們都要調查,甚至包括你。」這句話說的也是實情。
項蘭輕輕搖了搖頭,說:「這句話搪塞不了我。」她垂下眼睛,兩排密而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過了一會兒,項蘭抬眼看著普克說:「普克,我想知道,查到最後,一切都真相大白時,我們這個家會變成什麼樣子?我想聽你的實話。」
普克臉上浮起淡淡的憂傷,說:「說真的,我也不知道。」
項蘭微微歎了口氣。想了一會兒,她鬱鬱地說:「好吧,我告訴你章輝的電話和他的住址。」
正說到這裡,病房的門輕輕一響,有人走進來。普克回頭一看,卻是項青。
項青好像也沒想到普克在病房,臉上露出一絲隱隱的驚喜,但語氣卻很平靜,說:「我不知道你這麼快就來看阿蘭。」
項蘭慢慢地說:「他不是來看我。」
普克項青都扭頭看著項蘭。
項蘭臉上似笑非笑,對項青說:「普克是來看你的。」
項青笑著說:「才好一點兒,是不是又有力氣胡說八道了?」
項蘭嘴角彎彎地,彷彿在笑,眼睛裡卻流露出悲傷。
項青敏感地看著項蘭,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走到項蘭身邊,柔聲說:「阿蘭,怎麼了?」項青像是想到什麼,背有些僵硬,並沒有回頭,而普克卻覺得項青的眼睛在研究著自己。項蘭卻真的笑起來,說:「唉呀,只是身子有點難過,你別亂猜了。對了,姐,剛才醫院已經送過飯了,那飯特難吃,我只吃了一口。現在不知怎麼搞的,就想喝一大碗皮蛋瘦肉粥,熱熱的,上面灑點胡椒……」她臉上做出十分饞的表情。
項青馬上說:「真這麼想吃,我現在就去給你買,你稍等一會兒哦。」
項青站起身,項蘭忽然伸出雙臂抱住項青,說:「姐,你對我真好……」
普克正對著項蘭的臉,他看到項蘭眼裡閃爍的淚光,心裡一陣黯然。
項青溫柔地拍拍項蘭的背,說:「傻丫頭,我是你姐呀。」
項蘭推開項青,笑著說:「快點回呀,我已經餓了。」
項青笑著點點頭,轉身走出病房。臨出門以前,項青向普克投去了一瞥,那目光裡的內容讓普克覺得,其實項青已經明白了點什麼。然而兩人都沒有說話。
等項青走後,項蘭看著病房門的方向,出了一會兒神,目光顯得很空茫。然後語氣冷淡地對普克說:「給我紙和筆。」
普克依言從包裡找出紙筆遞給項蘭。項蘭接過去,刷刷地寫了兩行字,遞給普克,說:「拿去吧。」
普克看了一眼紙上的字,是兩個電話號碼和一個地址。普克收好後,抬起頭,看著項蘭,覺得似乎應該說點什麼,但項蘭的眼神又讓他難以開口。
還是項蘭淡淡地說:「我不知道這個家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也不知道自己該恨你還是該幫你。你還是走吧。」
普克誠懇地說:「項蘭,謝謝你。也許有一天,你會明白得更多。我走了,你好好休息。不管怎麼樣,對你的關心是真的。」說完,普克便轉身走出了病房。
出了醫院,普克在外面找了一個公用電話,按項蘭留下的號碼,先打了章輝的手機。電話通了,一個男人的聲者問普克是誰。
普克說:「請問你是章輝嗎?」
「我就是,你是哪一位?」章輝問。
「我們在項青家見過,我叫普克。」
章輝愣了一下,語氣有些冷淡,說:「找我有什麼事?」
普克說:「章輝,我有些比較重要的事,想當面和你談談,你現在有時間嗎?」
章輝似乎考慮了一下,說:「也好,我也正想和你談談。」
普克和章輝約好了地點,半小時後,在離兩人都不遠的一個茶樓見了面。
章輝一坐定,便點了一支煙,悶悶地抽了兩口。噴出的煙霧模糊了他的面孔,在煙霧後,章輝盯著普克仔細看了兩眼,說:「我們也不用繞圈子,想談什麼就直接說吧。」
普克平靜地說:「你知道嗎,今天早上,項青項蘭的母親瘋了。」
章輝沒想到普克開口告訴他的居然是這麼一個不可思議的消息,慢慢坐直了身體,臉上露出不相信的神情,說:「你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普克說:「當然不是。」
章輝怔在那裡,好一會兒沒說話。手裡夾著煙一動不動,上面的煙灰越蓄越長。半晌才說:「怎麼會突然瘋了?」
普克說:「坦白說吧,我是公安局的,我們也正在查這件事。所以今天才會找你。」
章輝又是一愣,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普克,說:「我跟這事兒有關係嗎?」
普克語氣手和地說:「請別誤會我的意思,今天找你,只是想從你這兒瞭解一些有關項青的情況。」
章輝手上夾的煙一抖,長長的煙灰落了下來,正落在他放在桌上的另一隻手上,他被燙了一下,連忙用紙巾去擦。之後問道:「項青跟這事情有關?」
普克說:「他們家每個人都可能與此事有關。」
章輝眉頭緊鎖,面色沉鬱,停了一會兒,說:「項青已經跟我分手了。她的事情,我沒什麼好說的。」
普克談話之前已經預料到這次談話的難度,因為普克自己都不知道,他想從章輝那裡問到項青的什麼情況。現在這種局面,更是顯得無從談起。普克一時沒有說話,沉默地喝了幾口茶,他想不管怎麼樣,總得試一試。
普克誠懇地說:「章輝,也許你覺得我其實沒有什麼資格和你談論項青的事。我真的很理解你的心情,而且我相信,你對項青的感情是很難用言語說清的,我絲毫沒有一點要褻瀆的意思。作為一個男人,我要承認,項青本來應該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女人。可是,我想你與她交往那麼多年,你心裡一定也能體會到一些項青雖然從來不說,但確實深深隱藏在她內心的痛苦。項青這樣下去會有一個什麼樣的結局,你難道真的不關心?」
章輝默默地聽著,抬起眼睛來和普克對視了一會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好吧。其實很多感覺隱藏在心裡,這麼多年,從來沒對什麼人說過,這也是件令人難過的事。我不知道你到底想瞭解些什麼情況,就把自己與項青交往過程中,一些讓我困惑、不能理解以及感到奇怪的事告訴你聽。」
普克點點頭,認真地聽著章輝說話。
章輝說:「我和項青認識快十年了。那時項青二十歲,我也才二十三歲,幾乎從剛一認識她,我就意識到自己愛上了她。那時候的項青,和現在的項青其實沒有什麼大的不同,同樣那麼美,那麼溫柔、聰明而有才華。她的氣質裡,還有一種莫名其妙吸引我的東西,就是藏在她眼睛深處的那種憂鬱。即使在她微笑時,在我愛她愛得快發瘋時,我看著她的眼睛,仍然能夠看到那種憂鬱。我不知道項青心裡有什麼秘密,她當然從來沒跟我說過,項青是一個絕對有她自己主張的女人,雖然表面看起來很柔弱。雖然現在她和我分了手,但我不想欺騙自己的感情,我很迷戀她。」
章輝說到這裡,苦笑了一下,接著說:「我想,可以用迷戀這個詞形容我對項青的感覺。我一直知道她其實並不怎麼愛我,但她又接受我的感情,而且從此沒再接受過其他任何男人。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不愛我,卻又和我在一起。項青心裡到底藏著些什麼,這麼多年,我有時想得都快發狂,但就是想不出是什麼。」
普克看到章輝停下來,便問了一句:「項青和你在一起時,有沒有跟你談過她與家裡其他人的關係,比如她和父親、她和母親等等這一類的話題?」
章輝說:「她從來不主動談,偶爾我的問話中有這一類問題時,她也總是輕描淡寫一帶而過。」
普克問:「那你知道項青與她父母親及妹妹的關係到底怎麼樣嗎?」
章輝說:「她提到父母親時的語氣,讓我覺得她好像跟兩人關係都不怎麼好似的。只是對項蘭,真的是非常關心,也許因為項蘭差不多是她帶大的,有點像對女兒一樣。」
普克對章輝的這句話略有點兒吃驚,加重語氣問:「你認為項青和她父親的關係也不怎麼好嗎?」
章輝說:「這是我自己的感覺。每次去項青家,她父親在的時候,大家雖然都客客氣氣的,但總覺得有點兒彆扭。項青和我也很迴避談到她父親。但上次她父親去世,她又顯得非常傷心。」
普克聽到這裡,思索了一會兒,說:「章輝,我想問個比較隱私的問題,但請相信我沒有惡意,也不是好奇。」
章輝看著普克的眼睛,說:「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我可以告訴你,我和項青在一起近十年,只……只做過一次愛。你聽了可能都不會相信,有時候連我自己也不相信。想和人談都覺得很難啟齒。」
普克看著章輝,沒有說話,但臉上的表情告訴章輝,他相信章輝所說的,而且沒有任何幸災樂禍的意思。
章輝接著說:「反正都說到這個分上了……那一次還是我們剛戀愛不久,也許不能說是戀愛,而是我在單戀。但起碼項青表面上是接受的。不過,她似乎不喜歡與我太親近。有一次在我家,我有些控制木住,幾乎有點強迫地和她做愛,開始時她用力反抗,後來又順從了,但表現得很痛苦。事後,她哭了幾乎一夜,第二天告訴我,要和我分手。我慌了,再三求她原諒,並保證從此以後,再也不會逼迫她做任何她不願做的事。她考慮了好一會兒,說,如果我們以後仍然在一起,她不會再與我發生性關係。你知道項青還說什麼嗎?她說,我可以另外交女朋友,只要別讓她和她家人知道就行。」
普克遲疑了一下,問:「章輝,你和項青那一次,她是……處女嗎?」
章輝說:「他沒有流血,但我不能肯定,因為感覺她好像十分痛苦。所以我也非常自責,以後,我再也沒強迫過她。說起來又是讓人不可思議,我一直沒有結婚,希望有一天能夠感化項青,使她最終同意嫁給我。可與此同時,我又悄悄和其他女人在一起。」章輝臉上流露出深深的痛楚和羞恥。
普克問:「項青知道你和其他女人在一起的事嗎?」
章輝說:「我覺得她知道,她只是裝作不知道。這種感覺更讓人受不了。我覺得再這樣下去,我可能會心理變態,但又一直不能自拔。所以這一次,項青突然提出跟我分手,雖然很痛苦,但想想又覺得未必不是件好事,幫我徹底從中解脫出來。」
說完,章輝又補上一句,說:「我想項青這次和我分手,很可能與你有關。」說這話時,章輝的目光迴避開普克。
普克沒有馬上說話。想了一會兒,又問章輝還有沒有其它比較特別一點的事情。章輝說沒有了。兩人又談了幾句,普克看看確實沒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了,謝了章輝,兩人便各自走了。
回到賓館房間,普克心情急切地給米朵打了個電話。米朵接通電話以後,普克馬上說:「米朵,我又有一件麻煩事想請教你,但不是醫學上的問題,而是女人的事。」
米朵聽普克語氣嚴肅,也認真地說:「你講吧,我看自己能不能幫你。」
普克略有點為難,但仍然說:「一個女人,各方面都算得上優秀,有一個交往了十年、非常愛她的男朋友,但她卻始終拒絕嫁給他,也堅決拒絕與他發生性關係,甚至允許男朋友另找其他女人解決性慾,而她自己卻並不再和其他男人來往。米朵,你以一個女人的角度幫我分析一下,這個女人可能會有什麼樣的問題?」
米朵聽完,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想最大的可能性是,這個女人過去有著非常非常痛苦的性體驗,她維持現在這個男友的關係,並不是正常的戀愛,而是想找一個男人作為某種……怎麼說呢,可能是她有另外某種隱藏的原因,使得她根本不想戀愛,但又怕引起外界注意,所以找一個男友作為掩飾。」
普克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讓我想想。」說著,普克掛了電話。
米朵知道普克陷入問題時,總是這樣,她已經很習慣了。
普克放下電話,腦子裡隱隱有了一種模糊的印象。
他回憶著剛才和章輝的談話,在章輝的印象裡,項青與項伯遠的關係是客氣而生疏的,與別人印象中項伯遠和項青關係親密是不一致的。那麼,到底是章輝的感覺有誤,還是別人的感覺有誤?項伯遠與項青之間真正的關係,究竟是親密還是生疏呢?
普克想,章輝與項青在一起雖然沒有像一般情侶那麼密切,但畢竟有十年之久,而且看得出章輝是真正愛著項青的。這樣的話,章輝對項伯遠和項青之間關係的感覺,很可能不會有誤。但說項伯遠和項青關係親密的,不止是項青自己,而且包括項蘭、周怡,還有馬維民,難道他們的感覺全都是錯誤的嗎?
也許,還有另一種可能性。那就是兩種感覺其實都是正確的。即,在章輝面前,項伯遠和項青是生疏客氣的,而在其他人面前,項伯遠和項青又是親密的。如果是這樣,又是為了什麼?
普刻苦苦思索著,章輝與其他人的感覺為什麼會不一樣?是不是因為章輝與項青的關係,本來就和其他人與項青的關係不一樣?章輝與項青是戀人關係,而其他人呢,或者是親屬,或者是朋友,這幾種關係當然有所不同。章輝將項青當作戀人,自然會排斥項青再與其他男人的戀情……
想到這裡,普克心裡那種模糊的感覺清晰起來,有一個令他感到恐怖的想法浮現在他腦海裡。
難道,項怕遠與項青之間的關係,並不僅限於父親與女兒之間的關係?他們能夠表現在家人、朋友之間的親密,卻不能表現在項青的戀人面前,他們之間,難道存在著擔心被章輝所排斥的關係麼?
普克久久地怔在那裡,不敢相信這就是自己苦苦尋找的結果。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7 11:57:01
第24章
三月二十八日早晨,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普克通宵未眠,考慮了幾乎一整夜,最後決定找項青談一次。普克明白,自己也許是憑著一種情感上的衝動在冒險,但普克又覺得,這個險很可能值得一冒。而且,除此之外,普克發現真的很難通過其它辦法再深入調查下去。
普克撥了項青的手機,接通以後,普克說:「項青,我是普克,我想和你單獨談一談,就今天上午,你看可以嗎?」
項青沒有馬上說話,過了一會兒,她開口了,聲音有些暗啞,但顯得很沉靜:「好吧,你來我家,家裡沒有人了。」說到「家裡沒有人了」時,普克彷彿能聽出話音外那種說不出的悲涼。
普克很快來到項青家,院子門和客廳門都開著,普克進到客廳時,項青正站在客廳裡那幅名叫《記憶的持續》的油畫前,凝神看著。聽到普克關門的聲音,她慢慢轉過身來,臉上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目光裡有種悲淒和瞭然。
普克心裡馬上想,項青是不是已經知道自己要和她談什麼了。在項青默默的注視中,普克慢慢走到項青面前。
項青笑笑,又轉過身去看那幅畫。時間還早,客廳裡的光線不是很充足,燈也沒有被打開。那幅畫原本就黯淡的色調,更透出一種說不出的陰鬱。普克站在項青身邊,看著畫面上那片蒼遠深藍的海面,變形的表盤和錯亂的時間,焦慮不安的黑螞蟻,還有流水般變形的肢體以及肢體上似閉非閉的眼睛……那種從惡夢中醒來時的感覺又一次悄悄浮上普克心頭,不安、焦慮。悲傷、恐懼,還有深深的絕望。
項青聲音暗啞而輕柔地說:「很少有人知道我為什麼會喜歡這幅畫。也許只有我父親真正懂得。我將這幅畫掛在客廳裡時,他什麼也沒說,只給我念了一首小詞: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
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露無覓處。「
普克沉默著,轉頭看著項青。項青惆悵地一笑,沒有看普克,而是去飯廳為普克倒了一杯水,放到沙發前的茶几上,說:「坐下聊吧。」
普克走到沙發前坐下,項青坐到他對面的沙發上。
沉默了一會兒,項青淡淡笑著說:「那個杯子……我知道你拿走了……我也知道,下面該發生的是什麼事了。」
普克注視著項青,項青眼圈下一片烏黑,顯然是睡眠不足。普克知道自己也差不了多少,昨晚,他幾乎整夜都在思考。
項青仰起頭,環視了一下整個大廳,眼睛裡是一種無限的蒼涼,同時又似乎是一種徹底的釋然。
項青說:「其實,第一天見到你時,我就有種預感,覺得這種持續了多年的痛苦,應該結束了。只是我的計劃已經開始,再想回頭都不可能了。普克,我想給你講個故事,不管怎麼樣,你都安靜地聽我講完,好嗎?」
普克看著項青,默默地點了點頭。項青的雙眸深深注視著普克,似乎要一直看到普克心裡去。然後,項青溫柔地一笑,說:「在講這個故事以前,我想告訴你,如果在這幾天裡,你感覺到我對你有某種特別的感情,請相信這不是我計劃的一部分,而是一個女人最真的感情。好,現在我就開始講這個故事給你聽。
「有一個男人,出身於一個普通的工人家庭,多年以前,憑著自身的才華和努力,考上了大學,畢業後有一份不錯的工作,他是沒有太大的野心的那種男人,但對生活和前途充滿了信心。
「在那個特殊的年代,這個男人身邊出現了一個女人。這個年輕貌美的女人,因為家庭出身的問題,在遇到這個男人之前,幾乎失去了享受正常生活的權利。
「但這個女人很聰明,她靠著自己的美麗和智慧,巧妙地製造了一些機會,漸漸得到了那個男人的感情。很快地,他們便組織了一個小家庭。在剛結婚的幾年裡,這個小家庭的日子雖然平淡,但算得上和諧甚至幸福,婚後兩年,他們第一個孩子出生了,是個女兒,長得很像父親,父親總是憐愛地叫她小青。
「小青很小的時候,她的父母親都是疼愛她的,尤其是父親,簡直把她看作了掌上明珠。如果就這樣下去,她也許會和大部分孩子一樣,過著普通而恬淡的生活,直至長大,也變成這個世界上一個普通的成年人。
「可是,那個特殊的年代結束了。小青的母親有了追求事業的自由和權利,開始走出家門,為了她的目標而努力。從那時起,小青開始感覺到自己正漸漸失去母親的愛,她不知道這只是母親個人的原因,而以為是自己不夠好,心裡慢慢變得不安、恐慌。小青想,如果自己一切都做到最好,是不是母親還會回頭來愛她,就像以前那些日子一樣。
「所以,小青從小就學會事事盡可能做到最好,試圖以此來挽留母親的愛。她總是小心地揣摩別人的心思,迎合別人的話,讓別人誇獎自己。她像個小大人一樣,學著關心照顧別人,溫柔。懂事、聽話,幾乎從不違拗大人的意志。有時候,大人有一點小小的不高興,她馬上會擔心,是不是由於自己的差錯,才惹得他們不高興?她一天到晚活在這種擔憂裡,生怕最後會徹底沒有人愛自己。
「好在,雖然她的努力沒有贏得母親的愛,但父親還是一如既往地愛她。當她表現得越來越懂事時,父親對她的愛似乎也在增加。也許因為,母親不僅不再像以前那麼愛她,而且也不像以前那麼愛父親,所以,父親也將對母親的感情轉移到她的身上。她既能感覺到父親對自己的愛,同時又深深地憂慮有一天會失去這份愛。在這種焦慮之中,她對父親情感上的依賴漸漸到了不能控制的地步。
「小青八歲時,妹妹出生了。妹妹長得像母親,美麗可愛得像一個小天使。可是母親似乎也並不愛這個長得像自己的小女兒,母親的心好像已經被外面的什麼東西牽走了。小青看著這個洋娃娃一樣的小妹妹,心裡充滿了憐愛,想到自己渴望愛的感覺,便發誓一定要好好地保護妹妹,愛妹妹,不讓妹妹體驗她曾有過的恐懼。
「母親總是不在家,父親照顧妹妹照顧得很辛苦。小青很小的時候,便學會幫著父親帶妹妹,稍大一些時,她幾乎接過了全部帶妹妹的任務。父親為此更加愛她,她雖然從小要做比其他同齡小孩子多得多的家務事,但能夠因此得到父親的愛,讓她感覺心裡很踏實。同時,看到妹妹一天天長大,雖然沒有母親在身邊,似乎也不缺少愛,她覺得很欣慰。
「可是後來,生活發生了越來越多的變化。母親雖然回家了,但常常和父親吵架。開始父親還和母親吵,漸漸父親在母親開始發脾氣時,便不太開口了。有一次,她聽到母親罵父親窩囊廢,還罵了其它很多她並不是太懂的話,她看到父親流淚了。那一刻,她心裡多麼可憐父親,多麼不願看到父親傷心。所以當母親離開家以後,她小心地去安慰父親,可是父親抱著她哭得更傷心了。
「有一次,父親對小青說,他要與母親離婚,問她如果父母親離婚了,她願意跟誰。那時候,她還不怎麼懂什麼是離婚,但她們學校有一個同學的父母是離婚的,常常被人嘲笑,變得十分可憐。所以她對父親說,她不要他們離婚,要他們一家人全部都在一起。父親苦笑了,還是和母親談離婚的事,但母親卻不願意離,而且從此以後也不再和父親吵架,但是對父親的態度,連小青都感覺得到那種冷淡和輕視。
「父親開始喝酒了。從那以後,再也沒有戒過。父親喝過酒,常常眼睛直直地看著小青發愣,有時看著看著,眼淚就流下來。那時她已經漸漸長成一個大姑娘了,個子比同齡孩子高,容貌也越來越美,她長得像父親,父親是很英俊的。當父親喝過酒,用那樣的眼神直直地看著她時,她心裡會慢慢湧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既有點害怕,又感到愉悅,還有隱隱約約的不安和嚮往。而看到父親流淚,會讓她覺得十分心痛,是那種真正發自內心的疼痛。她知道,自己是愛父親的。如果父親母親真的離婚,她會選擇和父親在一起,而且要帶上妹妹,反正這個家裡,母親誰也不需要。
「又過了兩年,小青十六歲了,已經有過初潮,胸部也痛痛地發育起來。父親仍然一直喝酒,母親仍然不管這個家,不理會這個家裡的人。她隱約知道,父親似乎不和母親睡在一張床上,而母親常常晚歸,有時候還會徹夜不歸。父親好像變得很消沉,從早到晚都悶悶不樂,只有喝過酒,好像才會顯得稍微高興一些,又用那樣的目光直直地看著她,而且常常看著看著就流淚。她從不知道一個成年的男人會流那麼多淚,而她也不明白為什麼,父親的淚更讓她感覺到自己愛他。
「終於有一天,父親又喝過酒,坐在椅子上看著她時,流下淚來。她的心跳得很厲害,但仍然輕輕走上去,站在父親面前,抱住父親的頭,將父親的頭埋在她發育起來的胸前,溫柔地撫摸父親濕源源的臉。父親先是有點吃驚,然後緊緊地摟住她,越摟越緊。她不知道為什麼也哭了,覺得心裡很痛,為父親痛,也為自己痛。父親聽到她哭,站了起來,父親比她高出很多,低下頭看著她,發生不可控制的事情……
有一天父親告訴我,他的避孕的工具被母親看到了。
父親與母親長年不在一起,母親也知道父親基本沒有什麼外面的朋友,更不用說情人,惟一可能用到這種東西的,只有……
「在聽到父親這樣告訴她時,她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可同時又似乎看到一絲希望。她想,如果母親像任何一個正常的母親一樣,在發現真相時暴怒、痛恨、斥責。
打罵她,對她都是一種幫助。甚至母親殺掉她,對她來說,也許都是一種解脫。她戰戰兢兢地等著母親找自己查問真相,她想,只要母親這麼做了,說明母親多少還是有一點點愛她,將她當作親生女兒的。
「可是,母親像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除了在與她和父親三人同處時,更多了幾分漠然和生疏,也許還有幾分輕蔑。然而,無論母親心裡有什麼樣的感覺,母親從來沒有一次直接或間接地問過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女兒,在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在等待中,她的心漸漸變得枯死。她明白自己和父親已經是萬劫不復了。為了不顯得那麼古怪,她接受了另一個年輕男人的追求,可是她心裡明白,她是不可能與那個年輕男人有任何結果的。她一直拒絕與男朋友親近,有一次,男朋友控制不住,幾乎是強暴了她,起初她拚命反抗,最後她放棄了反抗,因為,她內心深處,還在做最後一絲掙扎,她想知道,如果她決心挽救自己,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中,不知道是不是還可以獲得成功。
「可是那種過程中的痛苦令她明白了,除了父親,她的靈魂、她的肉體以及她的情感,都不能再給別人。她要和男朋友分手,在男朋友的再三道歉和保證之下,她要求從此以後男友永遠不能再侵犯她,哪怕男友在外另有女人,只要不被她和家人知道,她可以容忍一切。
「漸漸地,除了恨父親之外,她更加深刻地恨另一個人,那就是母親。從一開始,就是因為母親在情感上拋棄了父親和她,才使得父親與她沉淪到地獄。現在,母親生活在平凡而美好的人間,卻眼睜睜地任憑他們繼續沉淪,連最後一絲希望也不留給他們。
「小青想,總有一天,她要讓母親嘗到母親自己釀製的苦酒。她發誓,甚至為此不惜一切代價。在這種誓言的激勵之下,她開始像一隻獵犬一樣小心地捕捉著母親一絲一毫的秘密,她知道只有利用母親的弱點,才能獲取成功。終於,她發現了母親的一個情人,比母親年輕,與母親具備同樣的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一切手段的天性。她耐心地觀察著,察覺了母親這個情人的貪婪,她有了自己的計劃。
「在這個計劃中,小青利用了另一個人的感情。那是她的外公,這個家族中真正比較瞭解她、關心她的人。外公老了,外公有很多錢,可是過去的經歷讓他對於暴露自己的財產心懷憂慮,所以他的大部分財產都以匿名的形式投放在一個公司,只有他的女兒及外孫女知道,這個公司的大部分股份是他的。小青被外公信任地安置在這個公司裡,從一名最低職位的職員做起,憑著她的能力和外公的默許,悄悄掌握著公司內相當一部分權力。
「當小青開始追蹤母親並發現母親的情人時,小青察覺到母親的情人另有一個真正的情人,他正在暗中奪取公司裡的權力,母親的情人當然從母親那裡瞭解到了公司的背景,他一方面欺騙母親,一方面欺騙公司,想在所有人的眼皮下,將公司偷過去。
「小青去找了外公,告訴了外公母親與情人的關係,並將母親情人的陰謀同樣加在母親頭上。外公對母親徹底失望,決定將公司未來的歸屬交到小青及妹妹手裡。
很快,母親對外公的變化有所感覺,並深知外公說一不二的性格,開始考慮自己的未來。因此,利用自己的地位和公司的關係,暗中獲取非法的利益,並在公司做了種種的安排,企圖為自己和情人爭奪公司的歸屬權。而這一切,都被小青看在眼裡。
「在小青三十歲生日前,外公突然病了,並且不會再有太多的時間留在這個世界上。現在她意識到了時間的緊迫,也意識到機會的難得。在這種無形的鬥爭中,她本來已經有些淡忘的罪惡的戀情又悄悄浮現。在這段時間裡,她對父親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愛和恨。她看到父親已經完了,絕不會再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她愛父親,害怕看到父親過著靈肉分離的日子,她恨父親,因為所有的痛苦都是因為父親的存在。
「她終於作了決定。她決定幫助父親從無窮無盡的折磨中解脫,也借此幫助自己,做她人生中最慘烈的一搏。她已經想好兩個結果,如果成功,她也許還能脫胎換骨重新生活,並且給妹妹以自己全部的愛。如果失敗,她將不帶一絲眷戀地離開,永遠告別內心深處糾纏了她多年的罪惡感。
「她開始實施自己的計劃。她殺死了自己的父親,並嫁禍於自己的母親。她清楚地知道父親死的那一晚,母親整夜在外與人幽會。父親死後,她的傷心和悲痛都是真實的,因為她從來也沒有不愛過父親。她設計好了種種情節,如果不是因為那個不像警察的警察出現,也許一切都會按照她的計劃進行。」
項青的臉色在普克凝神聽她說話時,變得愈來愈蒼白,嘴唇也逐漸失去原有的紅潤。普克忽然察覺,項青的目光開始渙散,聲音也漸漸虛弱無力。普克不由從沙發上站起身,走到項青面前蹲下,眼神哀傷地看著項青,心裡有一種不安的預感。項青軟軟地靠在沙發上,看著普克走近,微微地笑了。
項青抬起手,虛弱地說:「你拿走了杯子,我就明白了。其實,從開始和你談話起,我就隱約預感到自己必然失敗。而我卻已無法回頭,即使在我殺死父親之前你就出現,我也仍然無法回頭。因為從十六歲起,我就開始一點點毀滅了。遇見你之後,我忽然發現,原來自己仍然可以有正常的愛,要是我早些知道就好了。從前,除了父親,我從沒覺得想和一個男人親近,可是普克,如果你能明白一點點我經歷過的悲劇,我很想在走之前,像一個有正常情感的女人一樣,被一個有正常情感的男人抱一次,吻一次,可以嗎?」
普克看著項青,他明白項青對自己做了什麼,生命力正像退潮的海水一樣,從她身體裡快速退去。普克又一次想起了那幅《記憶的持續》,想起了裡面那種悲傷的夢境一樣的氣氛,想起了那些扭曲的時鐘,想起了物與物銜接處混亂的而透出深深痛苦的邏輯,想起了那排長長的睫毛下永遠似閉非閉的眼睛,想起了所有不安、憂傷、焦慮、折磨的回憶盤踞腦海時的感覺……他的心被一種強烈而真實的痛苦充塞,俯下身子,看著項青美麗而絕望並漸漸失去生命力的眼睛,慢慢靠近項青的臉,輕輕地在她柔軟而冰冷的嘴唇吻了一下。然後,普克溫柔地抱起項青,讓項青的頭軟軟地靠在自己的肩上,一下一下,輕柔地撫摸著她瘦削的脊背,酸楚地感覺著那個身體的溫度一點點地降低……
項青發出了輕輕的幸福的歎息,普克將耳朵貼近她的嘴唇,最後一次聽到項青輕柔的聲音:「我的房間裡,有你需要的東西。求求你,不要送我去醫院,就讓我安靜地走吧……你知道嗎,我看到,有一片很美很美的草地,一隻蝴蝶在草地上飛,飛呀……飛呀……這是夢嗎?呵,這是爸爸……爸爸問我,哪一個是夢,是我呢,還是蝴蝶呢……哦,原來我會飛呀……爸爸,爸爸……我也會飛呀……」
然後,普克的耳邊,便再也沒有聲息。
普克的身體像是僵直在那裡,久久地不能移動。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頭腦中只是一片茫茫的空白,好似蒼穹中最原始的寂靜。然而同時,又一直聽到海浪退潮的聲音,無休無止,一波一波,越來越遠,嘩……嘩……
嘩……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7 11:57:39
第25章
普克準備離開A市了。
項青在自己房間的桌子上,留下了好幾張密密麻麻寫滿字的紙,那是項青在自殺前的夜晚,一個字一個字,詳詳細細寫下的全部作案經過。整個實施過程,與普克用第二條邏輯進行的推理分析基本一致,但在項青的計劃中,有更多的細節和機動方案。
比如,項青殺死歐陽嚴之後,拿走了歐陽嚴的手機,搜走了周怡留在歐陽嚴處的內衣及其它一些物品,這些都是項青預料到周怡發現歐陽嚴死時,會急著想收走的。可以想像,當周怡發現這些東西已經不見了時,內心會充滿什麼樣的恐懼和慌亂,憑周怡的想像力,已經無法猜測下一步可能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
至於項青用注射空氣的方法殺死歐陽嚴,也是為了將嫌疑引到周怡身上。即使周怡沒有那麼快就瘋,曾克他們在調查過程中也會發現,周怡因為患有糖尿病,早些年曾長期注射胰島素,為了方便,周怡自己也學會了注射。所以,準確熟練地將空氣注射到歐陽嚴的靜脈裡,對周怡來說是件輕而易舉的事,自然給她身上多添了幾分嫌疑。
周怡在意識到周至儒將把全部財產留到項青項蘭名下後,利用自己的職務之便,在近兩年內先後收受總數超過三百萬元的賄賂,這些贓款全部以各種名義通過利基公司進行轉賬,而所有非法的轉賬記錄都被項青暗中掌握。利基公司裡有歐陽嚴在周怡暗中協助下建立的一層人事網絡,也有歐陽嚴隱瞞周怡建立的一層網絡,更有項青花費多年精力悄悄建立的更加根深蒂固的一層網絡。因此,歐陽嚴在表面的清白之下,其所有不合法的行為,基本都被項青洞悉。而這些內容,周至儒當然也—一瞭解,為此更加堅定了將利基公司交到項青手中的決心。
項青也有沒預料到的事,那就是周怡對歐陽嚴的感情。以項青扭曲的情愛觀來看,母親周怡與歐陽嚴之間存在的,純屬一種骯髒的肉慾和金錢交易的關係,而不會有真正的感情。所以,項青沒想到母親周怡在看到歐陽嚴死亡之後,居然會打120求救,而以為周怡只會悄悄地逃離現場。按照那種發展方向,項青做好了另一種更為精密的設計,很可能會使周怡最終百口莫辯。如果說項青的計劃中出現重要漏洞,也是在對母親人性的估計上,還沒做到瞭如指掌,但這也是項青自身情感世界長期變形導致的結果。
在項青的計劃裡,周怡不是瘋掉,而是被逼得走投無路,最後以一死了之。或者,如果周怡還不肯徹底放棄生命,項青也設計好了殺死周怡、同時又製造出周怡自殺假象的方案。但在項青實施計劃時,即周怡變瘋之前的那一夜,項青與周怡進行了一次談話。項青向周怡一一列舉目前的局勢,讓周怡意識到,所有的證據都說明她就是殺害項伯遠及歐陽嚴的兇手。她通過利基公司轉賬處理的非法所得,也即將被項青送交司法機關。周至儒已經決定在他即將到來的死亡之前,將所有財產轉到項青項蘭名下。而歐陽嚴其實一直在欺騙利用周怡,之所以和周怡在一起,其實只是為了他和他真正的情人爭奪利基,這一點,項青將向周怡提供李小玲的照片、歐陽嚴為李小玲購房購物的憑據等充足證據。而最後,項青告訴了周怡,周怡曾經有所懷疑、但卻裝作不知、最終不聞不問的那件事,即項伯遠和項青之間的亂倫關係,一直都發生在周怡身邊。這種罪惡關係導致了項青心靈的毀滅,導致了項伯遠和歐陽嚴的死亡,而所有這些罪惡的源泉,都是周怡的殘酷無情。
項青設想,在這樣一場談話之後,周怡很有可能會自殺。如果她不自殺,項青就會親自殺了周怡。可是在談話快結束時,項青發現周怡的目光已經混亂不堪,最後全部渙散,而且開始胡言亂語。在項青反覆的觀察和試探中,項青確信周怡不是在裝瘋,而是真的瘋了。這樣的結局,對於項青來說,也許更能發洩心中多年的仇恨。
但正如項青死前對普克所說,從普克開始著手調查後,項青已經感到了一種危機。她覺得以自己從前設計的方案對付一個普通思維的警察,也許綽綽有餘,而對於普克,則失去了成功的把握和信心。但也正如項青所說,那時收場也來不及了。她只有硬著頭皮繼續下去。當項青發現那個失蹤的茶杯後,便已明白了普克想到了鐘的細節。而之所以想到鐘的細節,只有可能是對整個案子產生了另一種分析。
項青也知道,如果自己堅持下去,普克雖然會懷疑她,但也很難拿到有效的證據。即使知道項青有隱情,甚至查出周怡根本不是兇手,可也同樣無法證明項青就是兇手。從案情發展來說,項青算不上徹底失敗。問題是,項青對於自身的生命,本來就沒有太多的留戀,而她在與普克接觸中所產生的那種隱約而真實的感情,卻令項青意識到自己徹底的無望。所以,項青放棄了所有的掙扎,安安靜靜在普克面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有一點項青沒有寫在紙上,但普克心裡是明白的。
項青即使已經打算向普克坦白整個作案過程,並結束自己的生命,本來也可以不留下那份說明真相的字據。但她知道普克會答應自己最後的請求,不將她送到醫院進行搶救。可那樣的話,對於普克來說,則很難向公安機關作出必要的解釋。因此,項青才留下那份材料,以證實普克的清白。
那一天,普克是在知道項青確實已經死了之後,才給馬維民打了電話。當馬維民帶人趕到項青家,大家分頭進行檢查時,普克與馬維民先到了項青的房間。窗前的桌子上,攤著一本西洋畫家的畫冊,翻開的那一頁,是以自殺的方式結束自己生命的荷蘭畫家梵高的最後一幅作品《麥田上的烏鴉》。普克知道,這幅畫是梵高自殺前在田野上畫的。就在這一頁上,便放著那一份講述整個案情真相的材料。另外,還有一個信封,上面寫著普克的名字。
當時,普克和馬維民對視了一眼,普克從畫冊上輕輕拿起那個寫著自己名字的信封,默默地裝進自己的口袋。馬維民輕輕歎了一口氣,什麼也沒有說。
後來普克獨自一人時,打開那個信封。白紙上是項青纖秀的字跡:第一次見到螢火蟲,還是在很小的時候。
我看到一盞小小的閃著綠光的燈,在樹叢裡搖搖擺擺地飛呀飛。我充滿好奇地想捉住它,可它雖然飛得不快,卻總是捉不住,在黑暗的樹叢裡一閃一閃,又神秘又美麗。
我一直想捉住一隻螢火蟲,把它裝進一個透明的玻璃瓶,將那盞會飛的小燈留在我身邊,並且好好地照顧它,讓它可以一直閃亮下去。我猜想,在這樣一盞小燈的陪伴下,再漆黑的夜晚可能都不會再做噩夢了。真的,我多想得到這盞會飛的、發出熒勞綠光的小燈呀。
後來,我告訴了父親自己的願望。有一個晚上,父親帶著我來到有螢火蟲出沒的樹叢,他又高大又敏捷,很快就捉住很多只閃亮的螢火蟲,把它們一個個全裝進我們帶來的透明玻璃瓶裡。在黑暗中,那個瓶子像個有魔法的寶瓶,發出柔和的、淡綠色的螢光,而那螢光像是有生命,輕微地、不斷地顫慄著、抖動著。
那個夜晚我覺得自已很幸福。我將那瓶有生命的螢光放在我的枕頭邊,一直一直看著它。以前總是令人畏懼的黑暗變得寧靜而安詳,我在螢光的陪伴下,甜蜜地睡著了,整個晚上都非常平靜,一個夢都沒有做。
第二天早上,一睜開眼睛,我就帶著歡欣和喜悅轉頭去看昨夜那瓶美麗的螢光。可是,我就像進入一個真正的噩夢。我看到那個玻璃瓶裡,所有昨夜都發出美麗螢光的螢火蟲們,那些有生命的會飛的小燈,全都靜靜躺在瓶底死去了。那時我還小,還不確知什麼是死亡,可我當時真的就是知道,它們全都死了,再也不會發出淡淡的、綠熒焚的光,再也不會在樹叢裡搖搖擺擺地飛,再也沒有生命了。
普克,我不知道為什麼,在這樣一個臨行前的夜晚,會想起這樣一件童年的往事。也許我覺得,自己就像一隻生活在黑暗裡的螢火蟲,黑暗是我的保護神,在黑暗中我是安全的,還可以發出自己淡淡的微光,在樹叢裡慢慢地卻自由地飛來飛去。
可是遇到你,我忽然開始嚮往光明的世界了。這種光明對我充滿了誘惑,使得我甘願放棄從前的一切,換取一絲絲生活在光明中的可能性。然而,這是我早已注定的命運,當我放棄黑暗來到光明時,我便會在晨哦中靜靜死去。
我走了。然而心裡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安寧。對於你帶來的這一切,我心裡沒有絲毫的怨恨,除了絕望的希冀,便是深深的感激。因為,你讓我知道了,這個世界上還有光明。
我愛你。
離開A市前,普克去看了項青的外公周至儒。
在項青為外公設計的那個美麗安靜的院落裡,周至儒如同普克第一次見到的那樣,安坐在籐椅裡,臉上似乎沒有太多的表情,而從前清亮的目光,卻顯得有些黯淡、渾濁了,整個人也像是縮小了一圈。
普克與周至德一直默默地坐著。上一次,在他們之間,坐著溫柔美麗的項青,而那天項青的臉上,常常帶著些淡淡的羞澀。此時,普克很想說點什麼,但總是無法開口,心裡被無邊無際的酸痛和悲涼漲得滿滿的。周至儒也是那樣,一動不動,像具石塑的雕像般沒有生命力。
直到起身準備離開時,普克才下決心開了口:「您早就知道項青的秘密,您知道她的傷心,為什麼不幫幫她?」
周至儒臉上鬆弛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緩緩地搖搖頭,眼睛望著遠方,聲音空洞地說:「我試過……我還找周怡談過……可是,太遲了。我知道得太遲了,已經無能為力了。」
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普克簡短地和周至儒道了別,在轉身往外走時,心裡突如其來地湧上一層悲痛,又夾雜著不可抑制的憤怒,他不自覺地握緊拳頭,在心底吶喊著:「那麼多年,為什麼沒有一個人幫她,眼看著她那樣一點點沉沒下去!為什麼?為什麼?!她本來還有救,她本來還可以有一個新的開始……」
周至儒木然地看著普克離開,兩行眼淚無聲地滑落。
普克快步走出了院子,內心那種極度的鬱悶令他有種快爆裂的恐懼。普克在兩旁長滿櫻花樹的路上茫然地走著,櫻花已經在含苞待放,而那個被痛苦折磨了一生。
苦苦求助卻得不到回應的女人,已經永遠離去了。普克第一次在心底感到如此深的傷心,而他不知道這種傷心是否能與項青忍受了一生的傷心相比擬。
離開A市前的那個晚上,普克無法停留在賓館的房間裡。那個淡紫色水晶花瓶仍然放在茶几上,裡面的殘花早已被收走。在過去短短幾天時間裡,一個女人的氣息被悄悄留在這個房間,縈繞不散。這種氣息,令普克無法平靜自己的思緒。
普克在A市夜晚的街頭茫然地遊蕩。不知不覺中,來到了項蘭唱歌的「藍月亮」酒吧。酒吧的演出台上,樂隊正在演出,一名女歌手正在唱那首項蘭曾唱過的歌,已經到了快結束的時候,女歌手一直重複著最後一句歌詞:「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
普克坐在吧台前的高凳上,要了一扎啤酒,慢慢地喝著,耳朵裡縈繞著女歌手反覆吟唱的那句歌詞,忍不住回頭去看臺上,正遇到那個吉它手肖巖的目光。
稍後,肖巖來到普克身邊坐下,也要了一杯啤酒。
「我記得你是阿蘭姐姐的朋友,叫普克是吧?」肖巖主動地對普克說。
普克微笑一下,說:「你好,肖巖。」
肖巖隨意地問:「這兩天你見過阿蘭嗎?她一直沒來樂隊,打電話到她家,總是沒有人接,大家都不知道她在哪裡。」
普克沉默了一會兒,說:「肖巖,你愛阿蘭嗎?」
肖巖一怔,沒有馬上回答。喝了一大口啤酒,慢慢嚥下去,說:「什麼是愛呢?我們這些人混在一起,有時候只是太害怕寂寞。就像阿蘭對我,其實也不一定是愛。我們每個人都不是完整的自己,而像一些碎片。碎片和碎片在一起,怎麼能夠真正相愛?」
普克看著肖巖,肖巖臉上寫滿惆悵,眼睛像他演出時那樣,看著不知什麼地方,仍慢慢地說:「阿蘭還不夠瞭解她自己。你知道嗎,她總是喜歡跑出來和我們在一起,和我在一起,其實只是因為她那個家的氣氛太冰冷,她覺得沒有人真正關心她、瞭解她、需要她。阿蘭只是想逃離她的家而已。」
普克喝了一口酒,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阿蘭現在住在醫院。」
肖巖扭頭看看普克,普克從他那雙總是帶著點兒憂傷的眼睛裡看到了關切。
普克說:「阿蘭不敢告訴你,她有了你的孩子,已經做過手術了。」
肖巖呆在那裡。好一會兒才說:「她,她住在哪個醫院?」
普克說。「我不知她現在是否需要你,也許,還是你自己試著去找找比較好。」
說完,普克喝乾了杯中的酒,轉身走出了酒吧。
臨行前,普克最後去醫院見了一次項蘭。
項蘭只對普克說:「我知道,其實並不是你毀了我們這個家。可我現在真的不能見你,也許有一天,我會找你好好地談一次。但是現在,還是請你走吧。」
普克在病房裡站了一會兒,終於只說了一句「保重」,便默默離開了。然而他在病房的門外站了很久,聽到項蘭在裡面狂亂的哭泣,聽到那哭泣聲持續了很久後,漸漸弱下去,直到房間裡完全安靜。
普克默默地向窗戶裡看了一眼,項蘭坐在病床上,目光看著前方,裡面有深深的痛苦,然而那種痛苦裡透出成長的痕跡。
普克輕輕歎了口氣,悄悄轉身離去。
普克暗暗在心中祈願,一直生活在項青羽翼之下的項蘭,如果能夠挺過這場深重的災難,希望她從此變得獨立,真正健康地成長起來。
普克離開A市,是馬維民親自開車送他去火車站的。離開車還有一段時間,兩人便坐在馬維民的車裡,又進行了一番談話。
馬維民說:「小普,我現在有種很複雜的感覺。幹了那麼多年刑偵工作,惟有這一次,在案件偵破之後,心裡沒有一點兒喜悅和成就感,反而覺得很沉重。我和項伯遠項青相識多年,真沒想到,這樣一個亂倫的悲劇竟然出現在他們身上。」
普克說:「其實,家庭倫理伴隨著家庭的起源和發展,是道德的重要內容。家庭倫理是人類社會構造保持穩定的基本凝聚力。每一個人都出身於某個家庭,不管這個家庭是否完整,木管是現在的文明社會,還是從前的原始社會,都存在著形式和內容雖不相同但作用頗為相似的倫理和道德標準。自家庭出現以來,亂倫的禁忌便是家庭倫理的核心和基礎。馬局長,不知您有沒有看過美國社會學家摩根寫的《古代社會》那本書?摩根在書裡總結了他對紐約州印第安人部落社會構造的研究,從親屬稱謂這個線索人手,仔細分析並追尋氏族倫理的形成和發展。這本書後來成為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的論據。」
馬維民說:「以前在黨校學習時,我讀過《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這本書。那時候年輕,還沒能充分領悟道德的重要作用,只著重理解生產條件的變革及其引起的社會結構的變化。後來在實踐中慢慢認識到,道德是一種意識形態,作為觀念這一上層建築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一定的條件下,對經濟基礎具有巨大的、甚至是決定性的反作用。」
普克說:「我看到現在有一批被寵壞的寶貝,一味追求跟著感覺走,單純注重物質感官上的享樂,完全忽視倫理道德的約束,縱慾、吸毒,標榜自我,對任何社會性及歷史性的問題都無力思考。以那些甚至在西方也早已被視作腐朽和垃圾的生活方式作為時尚,真令人擔憂。」
馬維民臉色沉重地說:「的確,這些不良現象應該說是我們干公安的目睹得最多。唉,說起我們的眼睛,真是看了太多的罪惡,也見了太多的悲劇,就像這次項青的案子,說起來似乎項青是策劃並實施了罪惡,項伯遠、周信是受害者。而實際上,真正最悲慘的受害者,我倒覺得是項青本人。」
普克垂下眼睛,語氣低沉地說:「真的,最可憐的就是項青了。項青從童年開始在情感上就被母親周怡拋棄,而將情感寄托到父親項伯遠身上後,又被項伯遠拉入一種畸形的戀情裡,她本身那麼敏感、聰慧,清晰地洞察著自身的沉淪,渴望自己被人拯救,卻最終失去希望,在孤獨的黑暗中變成魔鬼……我想,真正的罪惡之源,其實正是周治的自私與冷酷。」
馬維民緩緩地點點頭,說:「周怡聽說項青死了以後,也在精神病院跳樓自殺,說不定在她殘存的潛意識裡,也是明白這一點的。對了,小普,我一直想問問你,在你跟我談到兩種邏輯分析的第一種時,你究竟怎麼會想到,因為前提和結論之間那個重大的矛盾,而使整個推理最終被否決的呢?」
普克說:「我想可以這麼解釋。謀殺是人際矛盾鬥爭中的最高形式,它的動機多種多樣,有財產糾紛、情感糾葛、仇恨與復仇、幫派鬥爭,甚至像我上次查的那個案子中,陳志率自認為是在執行社會正義。我們查案的核心,就是要找到兇手作案的動機,而這種動機產生的原因正是人際矛盾鬥爭中的主要矛盾。同時,在矛盾中還存在著矛盾的主要方面和非主要方面,它們在特定的條件下可以相互轉化。而謀殺者起初處於矛盾的非主要方面,為了在矛盾鬥爭中取得支配地位,經由謀殺這種途徑,將自己原來的非主要方面轉化為主要方面。在偵查謀殺案的過程中,如果能夠發現主要矛盾,分辨主要方面和非主要方面及二者地位的轉化,通常便可以經由作案動機找到兇手。」
馬維民思索著說:「嗯,就像在項伯遠這個家庭中,項青十六歲以前,家庭關係的主要矛盾是項伯遠與周怡之間的夫妻矛盾;項伯遠與項青之間發生畸形戀情後,則他們倆與周怡之間的關係成為主要矛盾。由於項伯遠性格的懦弱和退縮,他在矛盾鬥爭中的地位一再降低。
實際上的主要矛盾,已經成為項青與周怡之間的權力爭奪。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裡,周怡都是矛盾的主要方面,在家庭關係中佔據支配地位。直到項青慢慢積蓄力量,設計出這次精密的謀殺,將自己由從屬、被支配地位的非主要方面轉化為主要方面。「
普克說:「正是這樣。只不過,像這樣一類智慧型的謀殺案,經過罪犯精心的設計和佈置,製造出種種假象,以次要矛盾掩蓋或混淆了主要矛盾,或者顛倒矛盾的主要方面和非主要方面。而我們在偵查案件的開始,由於不能夠一下子就認識並把握主要矛盾和矛盾中的主要及非主要方面,常常會迷失在迷霧中,被兇手誤導,甚至被兇手利用來作為推進犯罪的一種工具。」
說到這裡,普克與馬維民不約而同想到他們也曾成為項青利用的工具,心裡湧上一種難言的感覺。
停了一會兒,普克說:「就像我們剛開始查項伯遠的案子時,幾乎所有不利的證據都指向周怕,因為周怡在與項伯遠的人際關係中,存在著種種的矛盾。但事實上,到最後我們才發現,這些矛盾都不是整個案件的主要矛盾,而只是被項青利用來遮蓋主要矛盾的次要矛盾。您剛才提到,在眾多矛盾中,必有一種主要矛盾規定或影響著其它矛盾的存在和發展。我就是到最後才發現,真正影響著整個案情發展的人,從頭到尾都是項青,而周怡只是一個被規定被影響的對象。另外,在按照第一條邏輯進行推理時,我還想起了另一件事。馬局長,您是否聽說過世界間諜史上一個著名的案件,發生在五十年代英美情報工作中的金菲爾比雙重間諜案?」
馬維民搖搖頭,說:「沒有。」
普克說:「我想提的是這個案件中的一個細節。美國聯邦調查局通過種種渠道發現,美國駐美外交部門中存在蘇聯間諜。他們用盡一切方法想查出那個間諜,甚至對部門裡的每一個清潔女工、僕人和僱員都進行了跟蹤調查,建立了詳細的調查檔案,但一直沒有查出。直到後來,英國軍情五局MIS採用了性格分析法,對所有涉嫌人員進行了性格分析,發現一名叫麥克萊恩的英國外交官員的性格比較突出,沒有任何不良嗜好,業餘時間很少與人有私交,特立獨行,品味高雅,便將疑點放在他的身上。最後的事實證明,此人正是一名蘇聯間諜。不過,在遭到懷疑之後,他提前得到當時在MIS擔任處長的雙重間諜金菲爾比的通知,逃到了蘇聯。這個案子裡使用的性格分析法,說明有時候看起來屬於感覺上的認識,其實是有客觀基礎的,可以作為一種解決問題的依據。」
馬維民說:「噢,看來你在分析過程中,由對周怡假設出的性格開始推理,到最後得出與假設性格相矛盾的結論,以此推翻這種邏輯的真實性,是有參照背景的?」
普克說:「可以這麼說吧。事實上,在上次陳志宇的案子裡,最後也用到了這種方法。只是當時我還沒有將它理論化,以為只是單純地憑借自己的感覺。現在明白了,有時候,感覺到了的東西,我們不能立刻理解它,只有在理解它之後,才能更深刻地感覺它。感覺解決現象問題,而理論解決本質問題。」
馬維民聽了普克的話,拍拍普克的肩膀,說:「小普,好好幹吧。我相信,有一天你會成為刑偵工作中的中堅力量。」
普克踏上了歸程。
當火車長鳴一聲,緩緩駛出月台時,原本積蓄了層層烏雲的天空忽然飄起了雨。雨水很細很弱,斜斜地落在玻璃窗上,劃出一條條不規則的線段。車速加快,那些細弱的雨滴似乎增強了力量,帶著點瘋狂向玻璃上撞擊,在高速造成的強風下,瞬間便消失在空氣中……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7 11:58:09
第26章
數日後,X市一個晴朗而溫暖的初春傍晚,普克在米朵家,將此行A市辦案的詳細經過—一講給了米朵聽,包括項青自殺臨死前,普克應允了她最後的請求擁抱她、親吻她的細節,也沒有對米朵隱瞞。
普克講了很長時間,米朵一直默默而專注地聽著,眼裡漸漸流露出一種複雜的情緒。直到普克停下來很久,米朵才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說:「唉,項青的命運,真是太悲慘了。」
事情過去了許多天了,然而普克此時的心情依然是痛惜、悵然的。聽到米朵的歎息,普克心裡翻湧起層層波浪,腦海裡又浮現出那幅《記記的持續》來。普克知道米朵也是喜歡藝術的,便問米朵是否看過這幅畫。
米朵說:「看過。」她的神色有些黯然,停了一會兒,接著說:「普克,前段時間在我身上發生的事,你一直想知道,我們倆都忙,一直也沒有時間談。現在我講給你聽吧。我告訴過你,從小到大,我總是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感覺不幸福,儘管表面看起來,生活優越、事業順利,也並不是沒有異性的追求。但我就是體會不到愛的感覺。你知道嗎,最後竟是陳志宇幫我解開了這個謎。」
普克有點驚訝地看著米朵說:「陳志宇?」
米朵說:「是的。陳志宇幫我找回了我童年時的記憶。那段記憶是一個毒瘤,隱藏在意識深處,讓我幾乎看不到它的存在,卻又一直像影子一樣潛藏在我的生活中。我很小的時候,已經記不得究竟是三歲、四歲還是五歲了。我被一個老頭兒……姦污過。」米朵說得有些艱難,但很勇敢,她的目光直視著普克。
普克眼睛裡流露出深深的哀憐,不由自主地輕輕握住米朵的手。
米朵說:「我也看過那幅《記憶的持續》,看的時候,心裡便充滿了一種莫名的恐懼,而我不明白那恐懼從何而來。後來我知道了,那是一種可以令人毀滅的罪惡感。所以,我真的可以體會到項青對這幅畫的感覺。我想,從十六歲起,項青的心就已經漸漸死去了。那幅畫,就像她的墓誌銘,其實是一種內心痛苦的記錄。」
普克輕聲說:「敏感的心,總是比別人更痛苦。」
米朵說:「就像你我一樣。雖然我沒有見到項青,可我覺得,如果生活背景相同,我們都是同一種類型的人。所以她會……悄悄愛上你……」
普克看著米朵的眼睛,沒有說話。
「不過,也許正因為你的出現,更加劇了她的痛苦,使她對自身的罪惡徹底感到絕望。所以,雖然她仍然有可能逃脫法律的制裁,她仍然選擇了死亡。」
普克握著米朵的手,說:「米朵,你是真正憐憫項青的,是嗎?」
米朵輕輕地點頭,說:「你在美國待過很多年,那裡對於亂倫這種問題的看法是什麼樣的呢?」
普克說:「亂倫永遠是社會的禁忌,即使在美國也同樣如此。只不過,在我們國家,雖然很多人都知道這種問題的存在,卻對這個話題諱莫如深,彷彿談了便很骯髒,不談問題就會消失似的。其實,即使在《聖經》裡,也會有類似的話題,當然是將亂倫作為一種罪惡來杜絕的。」
米朵說:「說真的,我是學醫的,從醫學角度講,有血緣關係的男女之間不能結合,是因為容易產生不健康的後代,影響人類的繁衍。那麼在人類的醫學知識還沒有認識到這一點之前,社會是怎麼建立起這種倫理道德規範的呢?」
普克說:「其實,在早期的人類社會,男女之間的結合的確存在過無序的現象。父女、母子、兄弟姐妹之間,因為沒有恰當的家庭制度,常常分辨不出誰與誰是親屬,以致於形成雜亂的交合關係。隨著社會生產力的發展,人類不斷地尋找提高自身素質的途徑,漸漸建立起一套與當時生產力相適應的道德準則,才會由最初的雜亂性變,依次漸進到血緣家庭、普那路亞家庭、對偶家庭,一直到現在的一夫一妻制家庭。」
米朵說:「原來也有這麼複雜的過程。可這些道理,從小到大好像都沒人講給我們聽,大人都很忌諱這個話題。其實,我想起來,有很多現象都與倫理有關。比如說,我從小和哥哥關係親密,後來他談了戀愛,我心裡就覺得很難過、很失落。甚至在他結婚前夕,和他大吵一場。」
普克點點頭說:「對,這種現象,應該也算得上是一種潛在的倫理問題。只不過大多數人雖然不懂為什麼倫理要存在,但卻能適應社會對自己的強制教育,所以不大容易發展到亂倫的地步而已。」
米朵若有所思地說:「俄還是覺得,如果將這些道理作為道德教育的一個內容,以開誠佈公的態度,不僅讓人們知道我們不能做某些事情,更讓人們懂得,究竟為什麼我們不能那樣做。這種教育方式,我想,應當比諱疾忌醫更有效。」
普克讚許地看著米朵說:「所以,我常常覺得我們是一類人。唉,如果真是這樣,項青也不會發生那樣的悲劇了……」
兩人都沉默了,房間裡一片寂靜。這時,一陣微風吹過,陽台上傳來細碎的風鈴聲。
普克忽然間覺得,心裡有某種東西被這細碎美麗的風鈴聲觸動了。他站起身,走到陽台上,米朵也跟著過來了。
不知不覺中,已是夜深時分,然而這個城市仍然沒有人睡。普克和米朵並肩站在陽台上,感到初春的風清涼地滑過面龐,滑過髮際。在一幢幢住宅樓群中,處處是星星點點的燈光。那些透出燈光或已熄滅燈光的窗戶裡,生活著一個又一個的家庭,而發生在一個個家庭裡的故事,也許永遠不會被外面的眼睛看到。
米朵忽然輕聲說:「如果項青在她的悲劇到來之前就認識你,也許她就不會毀滅,你現在也不是獨身了。」
普克轉臉看看米朵,身後房間裡傾洩出的燈光將米朵的臉孔映得半明半暗。而普克能看出米朵誠懇的眼睛裡沒有絲毫的戲謔。普克也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說:「我想,以項青與生俱來的智慧和才華,只要有個人真正幫她一下,她都可能會得救。至於我,即使不是以這種方式認識她,可能也很難與她建立另一種更深的關係。」
米朵似笑非笑地說:「你怎麼知道呢?我看不一定。」
普克卻十分認真地說:「真的。你知道嗎,項青雖然各方面都十分優秀,實話說,從一開始就令我對她產生很大的好感。但我總覺得項青骨子裡,隱藏著一種原始的母系社會大家長的控制欲,這種本能的慾望起初是潛伏在心靈深處的,連項青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它的存在。
但是由於項青設計的這樁謀殺案動機特殊、過程冷酷。
結局悲慘,涉案人的思想感情與行為,都違反了現代家庭倫理,彷彿倒退至原始社會初期、氏族社會剛剛形成時的狀態。項青與周怡的鬥爭就像是母系社會中兩個女性爭奪大家長地位的鬥爭,而在這種鬥爭的過程中,隱藏在項青心靈深處的控制欲逐漸甦醒,這使項青品嚐到權力感帶來的振奮,甚至使她一步步恢復生命力,只不過,這種生命力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清純少女項青的靈魂,而更像荒野中一匹孤狼。這使我感到……「
米朵說:「感到什麼?」
普克猶豫了一下,說:「也許是有點毛骨悚然。」
米朵想了想,笑起來,說:「第一次聽到你說害怕。不過,你剛才說的那種感覺,我總覺得想像的成分居多。即使按你說的那樣,項青骨子裡有母系社會大家長的控制欲,那也沒有什麼可怕的。要知道,母系社會裡,人類的生產力那麼低下,女性大家長作為一個領袖,用與生俱來的陰柔方式,配合以圖騰、禁忌、神話、習俗和其它文化,來實現對群體的控制,維護群體的利益和安全,應該說奉獻的成分居多,專制的成分較少。這為什麼會讓你感到害怕?我想,你對女性大家長的恐懼感,可能主要來自於你從女人那裡得到的傷害記憶,這種記憶停留在你意識深處,使你對一切以陰柔方式表現出的控制都過分敏感。不過,在你查這件案子時,可能正是這種過度敏感,陰差陽錯地幫了你一個大忙,使你在內心深處,對項青抱有戒備和懷疑,最終從她細小的漏洞中找到突破口。」說到這裡,米朵笑盈盈地看著普克,說:「我這麼說,會不會打擊你的成就感?」
普刻苦笑說:「我哪裡有成就感。說不定你說的真是對的呢。」
米朵又笑著說:「我也不懂你們這一行,只是憑著感覺亂說一氣,你可別當真。其實,我想你這次能破這個案子,除了你自身的細緻、敏感以及非凡的推理能力之外,更主要的是因為你與項青在精神、氣質上都有許多相似的東西,她想到的內容,你也能夠想到。她潛意識裡隱藏的思想,在你潛意識裡也能找到。就像你告訴我的那幾幅畫的事情,你們都喜歡藝術,而且對某些藝術作品有著相似的理解和想像。所以,你最終能夠推測出項青內心深處的痛苦和黑暗。」
普克聽了米朵的話,只是點點頭,沒有說話,若有所思地仰頭看著夜空。晴朗的夜空深遠而蒼藍,繁星點點,一彎新月淡淡地懸在半空,顏色蒼白,內緣的那條弧線幾乎是半透明的。普克不由地又一次想起《記憶的持續》中那只似團非閉的眼睛。
米朵也仰望著夜空,說:「多美的月亮,看起來好像就在伸手不遠的地方。想一想,人類科學的發展真是無可限量,你看,從前只能在神話傳說中到達的地方,現在人類自己真的能夠到達了。哎,普克,你說人類繼續發展下去,世界最終會是什麼樣子呢?」
普克看著遙遠的夜空,輕聲地說:「我相信一定會有無窮無盡的變化,是我們現在都難以想像得出的。比如由於基因工程的發展,人類的繁衍方式也許會發生質的變化,不再由男人和女人結合起來生兒育女,而是完全由電腦控制進行人工培育……真是那樣,以後的人類社會就沒有家庭這個概念,大概也不會再存在家庭倫理這種問題了。」
米朵知道普克仍然在想著項青的事,淡淡一笑,說:「就算那時沒有家庭倫理問題,也必然會有另外某種人際規範的存在。所以我想,道德這個問題說不定永遠不會消失,而人類的犯罪現象雖然會減少,但仍會一直延續下去的。」
普克沉浸在某種情緒裡,說:「我只是想,如果是那樣的社會,項青也許會生活得比許多人都幸福,因為在她身體裡,愛和創造的潛能應該是超過很和毀滅的。而且,如果這次我根本就不出現……」
米朵看著普克,微笑著說:「普克,你不應當有自責的感覺。如果不是你,項青也許仍會活下去,但那種沒有靈魂的生活對她而言,也許正是無窮無盡的痛苦。現在她走了,其實就像她自己所期望的那樣,重新變得純淨自然了。而且,她死在你的懷裡……」
普克轉過頭,靜靜地注視著米朵的眼睛。他看到那雙美麗安詳的眼睛裡充滿著理解、同情、安慰和隱隱的悲哀。一瞬間,普克像是從前幾天那種噩夢中突然醒來,回到了去A市之前的那種現實生活中。而眼前的米朵,才是普克一直在內心裡悄悄關懷與愛戀著的女人。普克一下子又想起,既便是在A市與項青接觸時,自己的潛意識裡,其實也仍然嚴格地區分著他對米朵和項青的那兩種不同感覺。
第一次,普克覺得與米朵之間所有的距離和壓力都消失不見了。在這個初春的夜晚,普克與米朵深情地相互對視,彼此的眼眸裡閃爍著對方心靈的亮光,那亮光如此炫目、如此迷人,像具有一種無形而強大的引力,使得普克不由自主向米朵一點點靠近……
一陣微風穿過陽台,那串玻璃風鈴發出細碎而歡悅的輕響。微風繼續向前,掠過這個夜晚的城市。城市已經開始人睡,一些窗戶裡透出燈光,一些窗戶裡沉寂著黑暗。有人走在夜路上,有人沉睡在夢境裡,有人發出含糊的吃語。某些悲慘的故事在繼續醞釀,而另一些新的希望同時在成長。無論是否在等待,黎明都正在悄悄到來……
這就是這個世界的真相。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5-27 11:58:32
27章
母親:「我的乖兒子,愛不愛媽媽呀?」
孩子:「當然愛啦,天下我最愛的就是媽媽。」
母親:「現在媽媽養寶寶,等媽媽老了以後,誰來養媽媽呢?」
孩子:「媽媽不會老的。如果媽媽老了,寶寶也長大了,寶寶和媽媽結婚,寶寶去掙錢養媽媽。」
母親:「傻孩子,寶寶和媽媽是不能結婚的呀。」
孩子:「為什麼不能呀?我們幼兒園的丫丫最愛她爸爸,她說長大以後她誰也不嫁,就嫁給她爸爸,他們都笑著說好呢。」
母親:「他們那是在逗丫丫玩呢,不是真的。」
孩子:「媽媽,你和爸爸為什麼結婚呢?」
母親:「因為爸爸媽媽互相愛對方呀。」
孩子:「可是我也愛媽媽,媽媽也愛我,為什麼我長大以後不能和媽媽結婚呢?」
母親:「小傻瓜,爸爸媽媽結婚以前不是一家人,一家人是不能結婚的。」
孩子:「為什麼呢?」
母親:「小孩子不用問那麼多,反正一家人就是不能結婚的。」
孩子:「可是,到底為什麼呢?」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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