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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衛小游]嫁約[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7 01:07:56     標題: [衛小游]嫁約[全文完]

嫁約 作者:衛小游

這教祂怎麼不憤怒!怎麼不怨恨!
眼看愛女為救這對凡間小兒女而受苦,
他們卻是腳系紅繩的幸福人兒,
既使祂貴為龍君它也要詛咒他們……
嗄?!她竟然想赤條條地跳進河裏游泳?!  
偏偏他對這樣的野丫頭一見鍾情還早早就下訂。
但是她對他們的婚事卻很有意見,
到了二十年華仍是一身俊俏公子打伴四處玩耍。
傷腦筋啊,那廂是該怎麼讓她甘願地走進禮堂,
這廂又有皇帝出難題,想把公主賜婚給他……
怎麼他和她的姻緣路會如此這般的好事多磨?!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7 01:08:34

第一章

    北宋淳化年間

    春日融融,一大清早,吳興縣城內的官道上聚集了許多民眾。這天聚集在街道兩旁的並不是雲集的商販和行人,而是為了看熱鬧的吳興百姓。

    一眼望去,只見大街上黑壓壓的一片人牆,大家都想湊身到前頭去,好瞻仰辭官回鄉的中書丞相周濟民的風采。

    丞相哪!平常人要修幾百年的福分才見得到這樣一位高官,周丞相任官期間勤政愛民,政績是人人有目共睹的,此番他辭官告老回鄉,雖不再是位高權重的官老爺,但人們對他的尊敬與景仰卻絲毫不減。

    周濟民是吳興縣人,十八歲中舉人,殿試第一,吳興人的口中老早就流傳了這位吳興才子的事蹟。

    寒梅從小就聽家裏的奶娘和長輩講述這位丞相幾乎有點被神話的故事,這次周丞相辭官回到吳興,她老早便央求父親帶她出來大街上迎接這位吳興傳說人物的歸來。

    “阿爹,人好多喔!”寒梅拉著父親的衣擺,在擁擠的人群中,困難地踮起腳尖想看看傳說中的主角人物究竟到了沒有,無奈她幼小的身軀根本擠不過大人,反被人潮給擠的有些氣悶。

    “叫你不要來,你卻不聽話,現在知道人擠人的難過了吧!”寒文嘴裏念著,卻仍將女兒一把抱起,讓她坐在自己的肩上,好避開人群的推擠。

    寒梅坐在父親的肩膀上,霎時高人一等,感覺空氣新鮮了許多。又問:“阿爹,丞相才子怎麼還沒到啊?我們等好久了呢!”她可不希望等了老半天卻連丞相人影也沒見到,這樣她的計劃就泡湯了。

    寒文皺著眉抱緊女兒亂動的身子,低喊一聲:“寒悔,你再像只毛蟲一樣的動來動去,爹就不讓你坐肩上了。”

    寒梅哪里理會寒文的威脅,仍東張西望地望著四下,“阿爹,你幫我看看大毛、阿牛他們有沒有在附近?”

    寒文直覺有異,張望了下四周,問道:“你們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以寒梅“前科累累”的紀錄來看,寒文不相信女兒此時腦袋裏沒在動什麼歪腦筋,尤其她又提到她那票狐群狗黨的“兄弟”們,他不得不防賊似的注意女兒的舉動。

    “哪里有啊!阿爹你別瞎猜,”寒梅摟著父親的脖子,眼尖地望見街道一角幾個鬼祟的小人影,她眯起眼,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呵呵,一切就看她的吧!

    城門在雞啼時便已大開,又過了些許時候,一個更夫打著梆子,鏗鏗鏘鏘從西北郊道的方向沖進了吳興城。

    “丞相老爺到啦!丞相老爺到啦!”

    他的報訊讓守候一旁的人群為之沸騰。大批的人群往城門口移去,寒文在女兒的驅使下,亦帶著寒梅往人潮的集中點移步。

    只見數輛樸素的馬車緩緩進了城,馬車上載的不是金銀珠寶,而是一冊冊的書籍!

    馬車在熱情群眾的包圍下,無法繼續前進,車夫見狀,向馬車內的主人說明了情況。

    “老爺?”車廂內,一位氣質雍容的婦人出聲問道。

    周濟民搖頭笑道:“沒辦法,只好出去見見百姓們,否則大概回不了家門了。”

    “我們明明交代不讓回鄉的消息走漏,不知是誰又把風聲洩漏出去?”周氏不禁皺眉道,他們一家早商議好了輕裝簡車的回鄉,不希望引起太大的騷動,還特地趕了個大清早,想趁縣城門一開就進城,省得遇見這般盛大陣仗,免得又傳到京城去,引起讒言的攻擊了。

    周濟民不以為意地笑道:“夫人,你們擔心太多了。皇上雖然年邁,但心底還是清楚的,咱們既已離開那官場是非之地,也就表明了無意再捲入權力的爭奪,不會再有人來打擾咱們平凡的老百姓生活,你們就寬寬心吧。”他笑著安撫妻兒,說罷,便掀開布簾,走下馬車。

    群眾看到周濟民下了馬車,紛紛圍繞在一旁,卻又不敢太過造次。

    周濟民五十來歲,頭髮卻已花白,看起來像個年老而有威信的長者。他朗聲向群眾道,“各位鄉親,在下此番回鄉,承蒙如此盛大的歡迎,實在不敢當,能否請大家讓個路,讓在下疲倦的家人返家休息?改天周某定再另邀請位到寒舍小敘一番。”

    群眾聞言,紛紛向兩旁退去,留一條路讓周濟民一家通過,馬車終於能夠繼續行走。周濟民上了車,坐在車前,一一與列道歡迎的民眾們打招呼。

    寒文憑著高大結實的身軀,帶著女兒擠到前頭看熱鬧。眼見馬車就要經過他們,寒梅突然道:“阿爹,放我下來,我要小解。”

    寒文聞言,連忙將女兒放下。望瞭望附近,到處都是人,要到哪里去小解啊?這女兒從小就會給他惹麻煩,偏生她娘又只留下這個禍胎。

    “到巷子去,那兒沒人。”寒文催道。

    寒梅不讓寒文跟,笑道:“我去去就回來,阿爹你別亂跑,否則回來找不到你,我可不管。”

    說完便一溜煙的鑽出人群,快得讓寒文來不及反應,只隱約有股不好的預感。

    寒梅一離開寒文的視線,便跑離人群聚集的地方,準備她的計劃;事關以後他們誰當老大,她是只能成功不許失敗,否則以後她就得聽那只笨牛的命令了。

    周濟民一家的馬車在民眾夾道的歡迎下,只得以緩慢的速度往前移動。

    寒文也看到辭官的周丞相,還跟他握了握手,心想女兒沒福氣,偏在這時候要小解,殊不知寒梅正計劃著一個足以令他將她禁足十天以上的壞事。

    好個容易脫離了人群的包圍,馬車速度稍稍增快,不料路口卻突然沖過來一個小孩,嚇得前頭的馬匹揚起了前蹄,差點踏死沖過來的孩子,幸虧馬車夫及時控制住馬匹,那孩子才沒慘死馬蹄之下。

    寒梅差點沒被嚇死了,這怎麼跟她計畫的不大一樣?慘了,這下不被阿爹罵死才怪。

    才剛坐進車廂中的周濟民又鑽出來。“怎麼回事?”

    “老爺,這孩子剛剛突然沖出來,嚇著了馬兒。”車夫答道。

    看見跌坐在地上的孩童,很快便瞭解發生了什麼事。他連忙下車問道:“孩子,你沒事吧?”伸手想扶起寒梅。

    寒梅愣愣地任周濟民將她扶起,而腳踝傳來的刺痛讓她低呼出聲,“好痛。”

    周濟民低首一看,發現他的腳踝紅腫了一大塊,連忙將他抱進馬車,喚兒子道,“訪煙,快幫這孩子看看。”

    周訪煙正覺得奇怪,見是個孩子,戒心也減了一半,看見他腫得有如饅頭大的腳踝,連忙拿出一瓶藥膏來。

    “恐怕是扭到了。”他脫下寒梅的鞋,將藥膏抹在他腳踝上,慢慢地替他推拿。

    周氏見突然出現一個眉清目秀的孩子,又看她因怕痛而皺起的小臉蛋,憐惜之心大起,不禁問道:“小姑娘,你打哪兒來的,怎會突然沖到馬車前呢?”

    小姑娘?這明明是個小男孩呀!周濟民和周訪煙同時在心底產生了疑問,周濟民看向池的夫人,周訪煙則停下推拿的動作,仔細審視起眼前的孩童來。

    真是個女娃兒!只怪她一身男孩裝扮,略嫌英氣的兩道眉將她的性別給混淆了,況且又是個小孩子,不能怪他先前的錯認。

    “你為什麼一直看我?”寒梅睜著骨碌碌的一雙大眼,也盯著眼前的少年看。她沒有聽見周大人的問話,大大的眼睛裏只映人一個人的身影。

    “你叫什麼麼字?”周訪煙不答反問。

    “寒梅。”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姓寒?這姓倒是少見。

    周濟民與妻子面面相覷,覺得兒子的舉功有點奇怪,決定在一旁看他究竟想做什麼?

    “寒梅,我叫周訪煙,訪是訪客的訪,煙是煙霧的煙,記清楚了嗎?”他溫柔地笑問。

    “我為什麼要記清楚?”她直率地問。

    這正好也是周濟民夫婦的疑問,訪煙在打什麼算盤?

    “因為我已經記清楚你的名字了,所以你也要記住我的才公平。”他一副理所當然地說。

    “喔。”寒梅似懂非懂。

    周訪煙笑了笑,轉向他的母親討了根釵子,插進寒梅束起的發中,引來周濟民夫婦的驚訝不已。

    訪煙可知他在做什麼?將發釵插進女孩的發中,可是意謂著他已選定這名叫寒梅的女孩為他的妻!

    他看起來不像在開玩笑,但,也太快了吧?他們不過是初次見到這名女孩啊,連她的身世背景都還不知道呢!

    “你為什麼要把釵子插在我頭髮裏?”寒梅有點不舒服的想將釵子拿下來,順口一問,又正好問出了周氏夫婦心底的疑問。

    周訪煙繼續為她做推拿,並不阻止寒梅拿下釵子,只道:“以後你會知道的。”事實上,他也不甚明白自己的舉動,會這麼做,有泰半是因為一時的衝動。

    以後?周氏夫婦又對看了眼,那是否代表他們得去把這女孩的底細打聽清楚了?

    “寒梅,你還沒說你怎麼會突然沖到馬車前呢?”周濟民一臉慈藹地問。

    寒梅正忍痛看著周訪煙推拿她的腳踝,忽然聽周濟民這一問,連忙抬起頭來,臉上浮現心虛。

    周濟民沒錯過捕捉她臉上的異樣神情,“別怕,你看伯伯像是壞人嗎?”

    寒梅低首,心思百轉,正對上周訪煙的注視,猛地心驚,她誠實地說出與同年玩伴們的打賭。

    “周老爺,您別生寒梅的氣,寒梅才敢說。”

    平常十句話有九句是謊話的寒梅,不知怎的,面對周濟民一張慈藹的臉孔,競連一句假話都說不出來,而這個叫做周訪煙的,那一雙眼直直地盯著她瞧,瞧得她亂心驚一把的,她相當明白此時絕非說謊的時機。

    不過看周濟民這麼和藹可親,應該是不會跟她計較才是。

    “你放心說吧,周伯伯絕對不生氣。”周濟民保證道。

    宛如得到免死金牌,寒梅說出她的“計劃”:“我想拿一撮周老爺的鬍鬚——”

    “大膽!”

    周訪煙的大聲訓斥,嚇了寒梅一跳,連忙將身子一縮,忽略了他眼中的一絲戲謔。

    “訪煙,你嚇著人家了。”周氏將寒梅摟到懷裏,不滿地看向兒子。

    “無知小兒,你可知你冒犯的是什麼人?”周訪煙不理會母親的責難,冷臉對寒梅道。從一開始見到她,就覺得這個寒梅實在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只不過是一撮鬍鬚,有什麼關係。”周濟民倒不惱怒。

    “你們會把她寵壞。”周訪煙有此預感。

    “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周濟民一笑,不理會兒子,轉對寒梅道:“小丫頭,你要伯伯的鬍鬚做什麼呢?”

    寒梅囁嚅地望了周訪煙一眼,她知道自己這次的玩笑是開得過分了些,但是若拿不到東西,日後怎麼在大毛、阿牛他們面前抬起頭來?

    這餿主意雖不是她出的,但既然允了,她就得做到才行。

    思及此,她鼓起勇氣,略過周訪煙責難的眼神,撒嬌的對周氏夫婦解釋鬍鬚的“用途”,聽得周訪煙是頻頻搖頭,開始後悔方才將她“訂”下來的舉動。

    原來只是要一個“證明”而已,那麼有沒有鬍鬚其實部無所謂,因為只要能夠證明寒梅確實完成了她的“任務”就可以了。周濟民樂得對寒梅道:“小丫頭,我看你先隨我們到家中坐坐,稍後再讓訪煙送你回家去吧。訪煙可以代替他的寶貝鬍鬚當“證明”。

    寒梅聞言,急得大叫:“不行啊,周老爺,寒梅不敢要您的鬍子了,寒梅自己回家就可以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7 01:0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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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玩笑,如果讓阿爹知道她做了什麼,不被他訓一頓才怪。

    周訪煙看出寒梅的畏懼。笑道:“孩兒遵命。”

    寒梅一聽,瞪了周勸煙好幾眼,這王八烏龜蛋,怎麼老是壞她好事?

    周訪煙哪里理會寒梅殺人的目光,明白她的不願,他笑道:“你是要讓我送你回去,還是要讓你那些‘兄弟’們笑你任務失敗呢?”他料定寒梅生性倔強高傲,定不肯受人嘲笑。

    不料寒梅卻道:“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麼苦不能受,被笑笑又有什麼關係?,”這話是阿爹整口掛在嘴上念的,她只是依樣畫葫蘆。

    “說的好,說的好,”周濟民為寒梅有骨氣的話開懷。

    如果朝中多一些像這孩子的朝臣,朝政又何至於敗壞至此?

    周訪煙笑了笑,不再搭腔,倒是周氏夫婦好奇地問了寒梅許多問題,包括她的身世背景,家住何方等等。

    寒梅初有遲疑,但直覺告訴她周家人不是壞人——除了那欺負她的周訪煙以外,於是也敞開心房,嘰嘰咕咕的與周氏夫婦聊起天來。

    吳興在太湖水鄉,河渠密佈,馬車經過一座白石大橋時,寒梅驕傲地說:“這座橋是我阿爹建的哦!”

    周氏夫婦對望一眼,驚異地問:“寒梅丫頭,你阿爹叫什麼名字啊?”

    “我阿爹叫寒文啊。”寒梅笑道,從小她就跟著她爹東西奔波,她爹是蓋房子的高手,“蘇州很多有錢人家都是請找阿爹去幫他們蓋房子的哦!”

    小小年紀的寒梅不知道她爹是大宋有名的園林造景師父,只道她爹能幹,既會建高塔、造橋,又會版築建屋。

    周氏夫婦聞言,相視一笑。京城多少豪宅華第都是出於寒文的設計,但許多年前便聽說寒文引退,不再為官家造園,誰知道這造園大師竟會隱居在吳興這江南小城呢?恐怕他們未來還有可能成為親家,這寒梅的爹,真得找機會見上一見了。

    正當寒梅被帶往周家作客,這頭,寒文心急如焚的在大街上四處找尋女兒的蹤影,但東找西找、幾乎找遍了每一條巷道,就是看不到他那鬼靈精丫頭的影子,生怕女兒被拐子捉去賣了。

    原本寒梅說要去小解,要他在街上等,他等到看熱鬧的人群都散光了,寒梅卻還沒回來,他才忙四處尋找。找了一個上午都徒勞無功,寒文只好安慰自己女兒可能先溜回家,並不是出了什麼意外,這才憂心忡忡地回家。

    一回到家,已過晌午,見寒梅未歸,寒文隨即令家人僕役到處去尋找,自己才要踏出門,就聽見僕人喊道:“員外,小娘子回來了!”

    那喊話的僕人剛要撐船出去找小主人,誰知船還沒解纜,遠遠就見到一艘小船從河渠那頭搖過來,仔細一看,坐在船頭的不正是他們家的小祖宗寒梅。

    原來周家留寒梅用過午膳後才讓周訪煙送寒梅回家,寒梅雖千萬個不願意,但也想不到該怎麼回絕。吳興城不大,附近她熟得很,遂讓周家的船夫搖船從渠道送她回寒家。

    江南水鄉到處都密佈構渠水道,事實上往來的居民多以乘小船往來,水道上的交通是相當頻繁。

    寒梅坐在船頭,遠遠就瞧見她阿爹站在她家小碼頭邊等她,還沒近看就感覺得到他的怒氣。

    寒梅皺眉,轉對身邊的人道:“你說你會幫我跟阿爹說,不會讓我被他打,可不能說話不算話喔。”她不得不向周訪煙求助,免得待會兒死得太難看。

    周訪煙順著寒梅的視線望去,看見不遠處的碼頭上站著一堆人,其中一名黑漢子正怒氣騰騰的望著他這條船,他隨即明白寒梅跟他低聲下氣的原因。

    笑了笑,沒回答寒梅的話,他轉身吩咐船夫道:“將船停在那碼頭邊。”

    船夫答應了聲,熟練地將小船停在主人吩咐的地方。

    船才靠岸,寒文便大步上前,將寒梅從船首抱了起來,威嚇喊道:“寒梅!”心裏卻謝天又謝地:幸好女兒平安無事,否則他怎麼跟死去的妻子交代?

    “訪煙哥哥,你快幫我解釋。”寒梅怕被處罰,向佇立一旁的周訪煙求救。

    寒文這才注意到送女兒回來的少年,是一張沒見過的生臉孔,“你是?”

    “他是周丞相的公子啦。”寒梅插嘴道,希望轉移父親的怒氣。

    寒文本是極好客熱情的人,聽周訪煙這麼一說,想也知這是女兒打擾了人家,連忙邀周訪煙到家中,令僕人奉茶。

    附近的鄰居聽說寒家來了一位貴客,全過來寒家想見見貴客,順便湊湊熱鬧,沒幾下子,寒家客廳便被擠的水泄不通。

    周訪煙見狀,笑了笑,寒暄了一下便告辭。這裏的人比京裏的人熱情又直率多了,也許回到爹的故鄉居往,是挺不錯的主意。

    “啊,這麼快就要走啦!”寒文不掩遺憾地道。才剛和這少年聊得愉快呢,吳興這地方什麼都好,就是識字的人少,難得遇上一個健談多學的人,才打算好好聊聊,誰知他這麼快就要告辭。

    “寒伯父,家父家母隨時歡迎您到家中小敘。”

    “好,好,謝謝你送寒梅回來,改日我定帶寒梅到府上賠罪,小女不懂事,給你們添麻煩了,真是不好意思。”寒文爽快地道,轉頭又喊:“寒梅,還不來送周少爺回去?”

    寒梅早巴不得周訪煙快點離開,聽到寒文喊她,她連忙答應了聲,大步地跑出來,送周訪煙到屋舍後的泊船處。

    周訪煙踏上小船,寒梅在寒文身後睨著他,他微微一笑後,令船夫開船,小船逆著水流往上游搖去。

    說來也巧,寒家與周家依著同一條水道而建,周家在上游,寒家在下游。水道引進的是太湖與長江的水。

    初來水鄉的頭一天,他便有預感將會愛上這塊土地,這是什麼道理呢?

    或許源於他體內流有與他父親相同的血液,那是一種對於土地不可錯認的鄉愁,抑或是……

    視線被一株江邊的梅樹所吸引,他噙起笑意,帶了點高深莫測。

    上回寒梅闖禍,寒文念在愛女平安回來,又念在寒梅的腳受傷,對寒梅除了口頭教訓幾句,罰她禁足半個月以外,並沒有嚴厲的責罰她。

    這一日,寒梅的禁足令尚未被取消,還被強迫在房裏學習刺繡,吳興盛產絲綢,家家戶戶幾乎都會紡紗刺繡,每個吳興女兒都有一手好繡工;獨獨寒梅對女紅不拿手,天天只吵著要和阿爹去搭橋蓋屋。寒文實在擔心以後寒梅會找不到好婆家,趁著這幾日寒梅較安分,請來幾位擅長女紅的女孩兒陪寒梅繡紡紗。

    寒梅的閨房內,大清早便擠進了三、四個十三,四歲的少女,個個都大寒梅好幾歲,寒梅被圍在她們之間,心不甘、情不願地操起針線,繡不到半個時辰便滿頭大汗,想溜又溜不掉,苦不堪言。

    看著幾位少女邊談笑便刺繡,寒梅不禁開口道:“姐姐們,我們這幾天都窩在房裏刺繡,腰杆子都快挺不直了,今天就讓人家休息休息嘛!”她可憐兮兮地哀求。

    少女們聽寒梅這麼一說,面有遲疑地湊近看寒梅面前的繡品,皺眉道:“寒梅,寒老爺交代我們至少要看著你繡完一幅才能讓你出去呢。”

    寒梅繡了好幾天了,一朵牡丹花才繡出一片葉子,速度實在慢了點,而那繡工……望著糾在一團的線,她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比較不會傷人心。

    “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生來手笨,要是我有你們那麼巧的一雙手,要我天天坐在繡房裏我也坐得住的。”寒梅跟手上的針線奮戰了好一會兒,終於放棄投降。

    她不懂阿爹為什麼一定要她學女紅,她又不打算靠女紅吃飯,學了也是浪費時間。

    “寒梅,你就多擔待點吧。”除了這樣說,少女們對寒梅實是愛莫能助。

    “唉,辜負春光呢!太湖邊的桑樹都發了嫩芽,姑娘們為什麼還要把青春浪費在針線上,應當趁著春光好,尋個好兒郎,配成雙。”寒梅乾脆丟下針線,戲弄起房內的少女們。

    年輕的少女們被小公子打扮的寒梅逗的咯咯笑,拿起帕子搔她的臉,笑道:“寒梅想尋個好兒郎配成雙了,待會兒我們告訴寒老爺去,要他趕緊幫你備嫁妝。”

    寒梅被帕子搔的癢,連忙躲開。少女又合起來鬧她,她一跺腳,道:“不跟你們玩了。”她扮了個鬼臉,蹦蹦跳跳的鑽出房門,直接往屋後泊船的地方跑去。

    少女們見狀,暗叫糟糕,放下手中的繡巾,也追出門去。

    寒梅一心要自由,拔腿便跑,小小身子極會亂鑽,不一會兒便到泊船處。見沒人在船上,解了一艘船的繩纜,拿起竹篙用力一撐,便將船撐離岸邊,順流搖船而去,待少女們追到岸邊,已追不回寒梅。

    寒梅朝她們咧嘴一笑,隔水喊道:“姐姐們繼續在閨房中繡鴛鴦,妹妹我獨自去覓個好兒郎。”

    呆子才整天待在房裏繡花。

    “寒梅,你回來!”少女們不死心地喚道。

    “姐姐要跟我去覓兒郎,我就把船搖回去。”寒梅眉開眼笑地說。

    少女聞言,芙蓉頰一紅,看著寒梅撐船遠去,只好在岸邊跺腳。

    被禁足近半個月的寒梅此刻宛如脫韁的野馬,呼吸著瞪違十余日的自由空氣,讓她高興的差點沒將小船撐歪,與河道上往來的船隻擦撞,幸虧她反應快,急忙將船撐正,否則難保自己不會被撞下船,掉進河道裏。

    吐了吐舌,和船老大打個招呼,她暗叫好險。

    將船撐到玩伴阿牛家的屋後,停在岸邊,她拿著長竹篙輕輕敲打屋樓的窗子,叫道:“阿牛,阿牛,一塊去玩吧!”

    鬼叫了老半天,窗子那頭卻沒有人回應,她正覺得奇怪時,阿牛家走出來一個胖婦人,是阿牛的母親。

    “寒梅,是你呀。”她還當是哪家的野孩子在鬼吼鬼叫呢。

    糟糕!“牛大娘……阿牛不在呀?”

    “阿牛一大早就去學堂啦。”牛大娘答道。

    “去學堂?”城裏幾時有了學堂,她怎麼不曉得?

    “是啊,以後我們家阿牛可是要考狀元的。”牛大娘得意地說。

    “考狀元?”寒梅在心底吐了吐舌,不是她看不起阿牛,只是……有可能嗎?阿牛怎麼看都不像一塊讀書的料。

    “是呀,我說寒梅呀,你年紀也不小了吧,這年紀的女該誰不乖乖在家裏學刺繡,哪有人整天和男孩子玩在一起!不是大娘愛說你,實在是女孩子家該規規矩矩的在家學刺繡,省得——”

    “牛大娘,既然阿牛不在,那我就不打擾了。”寒梅打斷牛大娘的話,逃難似的開溜,再聽下去,怕她耳朵不長繭才怪。

    寒梅最怕人在耳邊嘮叨不休了。

    阿牛找不著,寒梅又順著河道一個一個玩伴的找下去,誰知道大毛、狗蛋、二楞子、小冬瓜這些傢伙全沒一個在家。一問之下,才知道幾乎所有孩童都被送到城裏新設的學堂去習字讀書了。

    吳興這地方本來是沒有學堂的,除了少數有錢人家家裏曾請西席以外,大多數的居民都是不識字的;而即使有少部分人識字,也絕不是女性。這個傳統縣城的人多抱著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觀念,女子都早嫁,媒婆講親注重的是誰家的姑娘繡花鏽的好、能做家事,而非誰家的姑娘識字。

    寒梅自幼生長在吳興地方,亦不認為女子不識字有什麼不好,只是她生性活潑,要她長時間坐在房裏縫縫補補,等於是要她的命。

    但是自從周濟民這掛冠回鄉的丞相來到吳興後,為吳興地方激起了一股求才求學的風潮、人人都希望家裏能出一個才子,科舉及第,好光耀門楣,是以在周濟民回鄉不久後,縣官與民間便合力辦了一個學堂,從外地聘來一位塾師,大家都爭相將孩子送到學堂就讀,期盼有一天家中也能出一位狀元郎。

    學堂暫時借用城內一間廢宅,打理過後,倒也有模有樣。

    寒梅問了學堂的所在,便興匆匆地前往。到了學堂前,見到玩伴們和許多城中的孩子聚在裏面讀書,搖頭晃腦的念一些“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之類的怪文章。

    她在窗口偷瞧了會兒,忍不住也跟著搖頭晃腦念了起來。不曉得在念什麼東西,念到有點困,竟在窗子下眯起眼,打起瞌睡來,意識渾沌前,寒梅依稀記得待會兒回家,要叫阿爹也讓她來學堂裏讀書。

    “不行!”當寒梅向寒文要求要入學堂讀書時,寒文想都不想便一口回絕。

    “為什麼不行?”寒梅氣的跳腳!

    “因為沒有姑娘家上學堂的。”寒文答得理所當然,想不透女兒怎麼會想進學堂念書,她又不是個靜得下來磨墨寫字的人。

    寒梅的玩伴都進了學堂,事實上光為這點,寒梅就有足夠的動機想進學堂。

    “學堂有規定姑娘家不能進去嗎?”寒梅不死心又道。

    寒文想了想才說:“似乎沒有。”

    “既然沒有,那為什麼不讓我進去?如果當姑娘家就不能讀書,那我不當姑娘了,我要當小夥子。”寒梅說的理直氣壯。

    “這……”寒文為難地看著天真的女兒,伸手將她抱在臂上。這孩子的個性倔強的像頭牛,他該怎麼跟她解釋她的想法不適合這個社會既存的傳統?都怪她娘死的早,他又沒時間管她,她今日會有這樣的想法,他該怎麼矯正?

    寒文面帶愁容地望著一臉倔強的女兒,寒梅的話問進了他的心底,他也不曉得為什麼傳統觀念,女兒就不能上學堂習字讀書,他只曉得一旦順遂寒梅的要求讓她習字,以後想將她嫁出去,就會變得更加困難棘手,搞不好漂漂亮亮一個女兒會變成滯銷的老姑娘。

    寒梅不懂寒文心底的掙扎,她摟住父親的頸子,撒嬌道:“好嘛好嘛,阿爹,讓我去吧,保證不辜負你,讓我去才能繼承你的衣缽呀。”

    “這……”寒義仍猶豫不決。

    在一旁作客的周家人可看不下去了!

    “如果寒梅只是要識字的話,我可以教她。”周訪煙淡淡地開口。

    寒家父女聞言,同時轉過頭來看向正慢條斯理喝茶的周訪煙,他們差點忘了家裏還有客人。

    “你要教我?”寒梅不甚樂意地問,希望是她聽錯了。

    寒文聽周訪煙這樣講,不想答應卻又不好拒絕,遲疑了會,寒文放下寒梅,走到周訪煙身邊低語道:“不怕你們笑,實在是我擔心寒梅若再習字,可能會更難找到婆家。”

    一旁的周夫人低笑出聲,笑道:“寒老爺,這你儘管放心,寒梅絕對不會因此找不到婆家的。”

    “啊,為什麼?”寒文不解。

    周濟民笑笑地道:“如果寒兄你不嫌棄我們家訪煙,我保證寒梅即使識字也不會嫁不出去。”已經暗示的夠明顯了吧,說他們是來提親的,可一點都不為過。

    經周濟民一點,寒文總算恍然大悟。他一擊掌,笑道:“好,就這麼說定,寒梅要識字,就讓訪煙教吧!”

    寒梅聞言,不禁睜大了眼,看著眼前這個第二次來她家作客便聲稱要當她夫子的少年。

    對上他的眼,她不避諱的直瞪著他看。

    周訪煙看著寒梅稚嫩的臉孔,溫文地笑了笑,不置一口語,一掃眼也望見她握得死緊的拳頭。

    好,既然他們就這麼說定,她倒要看他究竟有多大能耐,不過長她幾歲,便聲稱要當她的夫子,好大的海口呀.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7 01:09:36

第二章

    “寒梅,吃點心了。”

    “喔,就來。”

    “啪!”的一聲,一把扇柄不留情地打在寒梅嫩白的手背上,痛得寒梅倏地縮回擺在桌上的手,大顆大顆的眼淚像珍珠似的凝在眼睛裏,只敢打轉,不敢也不願任憑眼淚垂下。

    “字還沒習完,誰准你吃點心?”周訪煙盯著寒梅雪白手背上的紅痕,不禁蹙起眉宇。

    “我又沒有說不練字了,我只是先答應一聲呀。”寒梅撫著被拍痛的手背,委屈地說。

    “你進步的太慢。”寒梅不笨,卻一直寫不好字,他想不通問題出在哪里,唯一的一個可能便是寒梅偷懶。

    “我有很認真的練習。”寒梅感覺到周訪煙言下之意在指責她不用功。

    周訪煙不語,凝著寒梅好一會兒,才道:“算了,今天就到這裏,你去吃點心吧,吃完我送回去。”

    “不,我練完了字再走。”寒梅倔強地握著毛筆,吃力地沾墨、練永字八法。但不管怎麼寫,一個“永”字的楷書常常被她畫成象形。周訪煙幾乎開始考慮先教她象形字算

    了。

    周訪煙看她吃力的握著筆,走近她身邊,在一旁靜靜看著,發覺寒梅的手在抖。他伸出手捉住她的手腕。

    “為什麼你的手一直在抖?”這樣怎麼可能寫得好字?

    “我不知道。”寒梅自己也納悶。那繡花針時都不曾像寫字這樣顫抖。

    周訪煙扳開寒梅握筆的手指,重新教她正確的握筆方式,自己的手掌則覆在她的手上,牽引著她的手一筆一劃的將一個楷書永字正確而漂亮的完成。

    “感覺到寫字的方法了嗎?”他貼在她身後,輕聲問道。

    寒梅有些驚訝,看著他帶她寫出來的字。“能不能再帶我寫一次?”為什麼他就是寫不出這樣漂亮的字?

    周訪煙有耐心的再捉著寒梅的手,在紙上一筆、一豎、一劃、一挑的教她。

    在周家跟著周訪煙學識字已半個月有餘,光一個永字,寒梅就不知寫壞了多少張紙,每一張都活像鬼畫符,虧得周訪煙還未將她這笨弟子逐出師門。

    周訪煙帶寒梅寫了幾個永字後,突然筆劃一轉,寫了個寒梅陌生的字。

    “這是什麼字?”寒梅愣愣的看著紙上陌生的字型。

    周訪煙未答,又捉著她的手寫了另外一個字,才指著先前的字道:“這個字就是寒冷的寒,而這個字,是梅花的梅,合起來就是寒梅。”

    “是我的名字!”寒梅興奮的道。

    “是呀,這是你的名字,可要好生記住。”他被她興奮的情緒感染,不覺語調也輕快起來。

    “那你的名字呢?你的名字要怎麼寫?”寒梅迫不及待的又問。

    周訪煙笑了笑,握著寒梅的手,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記得怎麼念吧?”

    “周、訪、煙……”寒梅一個字一個字的念,念出聲的同時,也將這個名字的寫法深深烙在腦中。

    周訪煙笑著點點頭,取走寒梅手中的筆。“今天就練到這裏吧,等回我送你回去。”

    “好吧。”寒梅意尤未盡的看著桌上的字,今天是半個多月來頭一回她習仔習得心甘情願呢。

    周訪煙也發覺到寒梅細微的轉變。方才握她手時已不感覺她會顫抖,看來問題出在寒梅的心態上。是他太嚴格了嗎?

    注意到寒梅方才不專心被他打到的手背,他捉起她的手,從櫃中取出一瓶藥,細心的替她抹上。“還疼嗎?”

    寒梅仰著臉看他,坦白道:“疼,你打得那麼大力,不疼才怪。”悄悄的抽回手,她逕自離開周家的書房。

    周夫人早準備了點心等著寒梅吃,但是等寒梅練完字,點心都涼了,便命人再熱過,寒梅卻自個兒回家去了。

    周夫人看了兒子一眼,了然的道:“寒梅習字又不為考狀元,別太過責備她了。”她明白自己兒子一板一眼的個性,只怕寒梅會受不了比學堂父子還嚴格的督促。

    周訪煙已有自覺,遂答應道:“我知道了。”等明兒個寒梅來,他會換個比較輕鬆一點的方式來教她。

    寒梅不愛受逼迫,那寫壞的永字便是最好的前車之鑒。

    “喵嗚,喵嗚……”天才大白,寒梅的窗口便傳來幾聲貓叫。

    寒梅還賴在床上不起,聽窗外的貓叫聲愈叫愈大生,她微蹙眉,捉起棉被蓋住腦袋瓜子,像隔絕那擾人清夢的聲音。

    “喵嗚,喵嗚……”聽起來像是春天的貓兒叫聲,寒梅本不欲理會,但昏睡的腦袋已清醒了三分。

    猛然間,她驚醒過來,掀開被子,光著腳丫子跳下床,打開窗扉。果然……她忘了這是他們的暗號。

    “狗蛋!小冬瓜!”

    窗外兩個十來歲的男童正插著腰,不悅的瞪著披頭散髮的寒梅。

    “酸梅,你睡死啦!叫都叫不起來——嘿咻,走開走開!”男童邊叨念邊趕著圍在他們附近的野貓。都是酸梅啦!跟他們約定什麼學貓叫的暗號,結果引來一群野貓,她自己還睡得死死的。

    “對不起嘛,我忘了貓叫是暗號了。”寒梅趴在窗臺上看狗蛋和小冬瓜趕貓。

    “酸梅,你笨死了!”

    若不是念在太久沒見到這些玩伴,敢說她寒梅笨,她早一腳踹下去了。不過寒梅今天心情特別好,仍然笑嘻嘻的道:“你們不是上學堂去了,怎麼還來找我?”

    自從一個月前孩子們進了學堂以後,寒梅酒很少跟玩伴們玩在一塊,因為寒梅自己也得天天去周家的書房報到,鮮少再和他們幹出一些搗蛋的事,附近鄰居還當他們這群野孩子“轉性”了呢!

    “還說上學堂呢,學堂的夫子討厭死了,整天只會叫我們背一些死文章、練字,練不好就要挨打,他手上那根藤條打在屁股上,要痛好幾天都不能坐在凳子上呢!”額上貼了塊狗皮膏藥的狗蛋,摸著自己前日才挨打的屁股,抱怨道。

    “學堂的夫子這麼凶呀!”寒梅不僅把學堂夫子與周訪煙拿來做比較,下意識的摸摸自己的手背,覺得自己還幸運一些,至少周訪煙不曾真正打過她。

    “凶得很呢!”長的圓滾滾的小冬瓜一臉恐懼的道。“不提那老夫子,酸梅,我們今天要去玩,你去不去?”

    “去呀去呀!”寒梅想都不想的就說。但隨即她又問:“今天不用去學堂嗎?”

    “不去了,再也不去了!去的是小狗!”狗蛋和小冬瓜異口同聲的說,他們恨死學堂那地方了。

    寒梅能夠體會他們的心境,想到她也要去周家“做功課”,她就想裝病賴床。原本以為讀書識字是件好玩的事,誰曉得一接觸才知道全然不是那回事。

    “要去玩就快哦,阿牛和大毛在船上等我們呢!”他們是被派來找酸梅的。

    寒梅腦瓜子轉了轉,道:“好,你們等我一下。”

    說完,她便離開窗臺,迅速換了件衣服,連臉都沒洗,束起頭髮便跟著狗蛋和小冬瓜偷偷從後門溜出去。而寒家的人,才剛要起床迎接新的一天呢!

    “寒梅今天沒來呀?”周夫人推開書房的門,探頭進去。平常一大早寒梅就會來報到了,今天都快中午了還沒見到她的人影,是睡過頭還是怎麼了?

    “沒有,可能不來了吧?”周訪煙低頭磨墨,叫人看不見他的表情是悲是喜。

    “說不定是臨時有什麼事耽擱了,要不要叫個家人去寒家問問?”周夫人笑吟吟的走進書房,看著兒子專心的練字。

    筆一頓。“不必了,她不來我才輕鬆呢。”

    “哦,真的嗎?”他擱下筆,想要離開書房,卻被母親一把拉住。

    “別急著走啊,訪煙,咱們母子好久沒好好聊聊天了呢,剛好今天寒梅沒來,你陪娘坐會兒吧。”

    母親大人都這麼說了,周訪煙只好乖乖的坐到母親身邊。

    明明還只是少年模樣,怎麼給人的感覺卻像個小大人?周夫人望著兒子,不禁搖頭道:“訪煙啊,你今年才幾歲啊?”

    “十有四歲。”周訪煙陪著母親“閒聊”。

    “真的嗎?”周夫人故意懷疑的道:“才這麼大年紀,別人家孩子同你差不多大的哪個不是蹦蹦跳跳到處玩耍的,怎麼你不同他們玩去呢?”她也清楚兒子被逼著長大的原因。跟著夫婿過了十幾年的官場生活,天天都擔心政敵的陷害,訪煙一出生就差點被綁架劫持;才多大的孩子,暗地裏不曉得被下了多少次毒,有好幾回都差點救不回來,在這樣的環境下,訪煙自然比一般的孩子還要老成得多,但是老成也意味著訪煙勢必得失去正常的童年生活。

    “娘……”

    不待周訪煙反駁,周夫人又道:“你爹已經辭官了,以前官場上那些鬥爭都離我們很遠很遠了,在這裏我們不用擔心飯菜或飲水裏有毒,不必防範被窩裏是不是藏了毒蛇毒蟲,我們安全了,懂嗎?”

    周訪煙搖頭笑了笑,“我懂啊。娘,你多慮了,只是養成的習慣一時之間很難改變過來,我想我還需要一點時間來適應吧。”

    “多久?”周夫人挑眉問道。

    “不曉得。”他乾脆的回答,是因為真的不曉得。到現在有時候他半夜裏還是會被過去的夢魘驚醒,至少目前他還沒有辦法擺脫纏身的噩夢。

    周夫人愛憐地拍拍兒子的手,微笑道:“去找寒梅吧,看看小丫頭怎麼沒來。”

    “好吧。”周訪煙答應了聲,起身離開,臨出書房時又被母親喚住。

    “對啦,廚房裏有剛做好的芙蓉糖糕,順道帶些過去給寒梅。”

    “娘疼她比疼我還多呢!”現在他們家的甜點哪次不幫寒梅備一份?

    “反正你又不愛吃甜食,算娘在幫你做人情,還抱怨呀,快去快去。”周夫人笑著揮揮手,將周訪煙“逐出家門”。

    周訪煙提著滿滿的食盒,帶著一個家人,正要出門,一個寒家的家人行色慌張地前來周家詢問寒梅的去處。

    “周少爺、周少爺,你有沒有看到我們家小娘子?”

    “寒梅今天沒來呀。”

    “哎呀,這可怎生是好!”那家人著急地擊著掌,一臉懊惱。

    “發生什麼事了嗎?”周訪煙從寒家僕人的來意中已猜到事情的大半,想是寒梅又惹了事端。

    “小娘子今天一大早就不見了人影,本還猜想她是不是自個兒到周少爺這邊來,結果也沒有,這下子要到哪里去找她呀?唉,不多留了,如果小娘子有到周少爺這,就麻煩派人通知一聲,家裏老爺都快急死了,這小娘子喔……哎,我再去別處找找,麻煩啦。”那僕人又是歎氣又是煩惱的,丟下話後又往別的地方找去。

    “怎麼啦?”周夫人聞聲走出家門問道。

    “寒梅不見了,”該不會是逃學了吧?周訪煙直覺猜想,並為這念頭覺得好笑,她真的那麼怕他?

    “不見了?”周夫人擔心地道:“訪煙,你快去幫忙找找吧,萬一出了事可怎麼辦?”

    “她不會出事啦,八成是跑去什麼地方玩了。”寒梅貪玩,又不是沒領教過,等她玩夠了就會自動回來,他們現在的擔心緊張都是多餘的。

    周夫人聞言,瞪了說風涼話的兒子一眼。“不管,你去幫忙找就是,她回來了,你再回來。”這下子他再也風涼不起來了,皺著眉才想反

    駁:“娘——”

    “快去找呀。”周夫人說一沒有二的,丟下話便走入屋裏。

    懿旨難違,周訪煙只好乖乖出門找不知道野到哪里去的寒梅回家。周訪煙轉頭吩咐撐船的家人,將船往太湖的方向搖去。

    與其浪費一天等寒梅,還不如利用時間去玩玩呢。打定了主意,他臉上擒著一抹笑意。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7 01:09:55

.    自小長在太湖水鄉的人,走陸路或許還有可能會迷路,但太湖、吳興附近網一般的河道溝渠,可是閉著眼也不會劃錯方向。

    寒梅和玩伴們一大早逃學逃家,便駕著小舟,帶著魚竿竹簍直往太湖去。

    寒梅啃著大毛從廚房順手帶來的饅頭,男孩們駕船搖櫓,又順著水流,很快便到了種滿桑樹的太湖湖濱。

    四方春光明媚,桑樹都抽了新芽,油綠綠的的一片,稍長的孩子們就要開始工作,采桑葉養蠶便是十三、四歲小姑娘必須擔起的責任了。

    太湖襟帶三州,東南之水都彙歸於此,周行五百里,波遠長天,放眼皆碧,傳說古時範蠡載西施泛舟歸隱於此。美麗的風光加上動人的傳說,讓太湖上除了捕魚的漁舟外,還有許多遊訪的畫船。

    “到了到了!”阿牛和大毛搖櫓搖的滿身是汗,有點不悅地看看尚在啃饅頭的寒梅,“酸梅,你光會吃,待會兒讓你一個把船劃回去。”

    “好嘛。”寒梅放下手上的食物,站起來幫忙將船系在湖邊一棵柳樹下。

    一行人開始忙碌的將釣竿拿出來釣魚,不一會就有魚上鉤,釣了足夠一行人吃的分量,孩子們便在岸邊生火烤魚當午餐。

    折騰一上午,大夥流了~身汁,幾個耐不住熱的,早脫了衣服,跳進湖裏游水去了。

    寒梅見玩伴們一個接著一個往太湖裏跳,吃完了手上的烤魚,也開始脫衣服想跳到湖水裏洗個澡。

    周訪煙遠遠便看到一群孩子在湖邊遊玩,他本沒特別注意,直到男孩們一個個跳到水裏,接連著撲通好幾聲,吸引了他的注意,仔細一看,他眯起了眼,不敢相信眼中所看到的。

    那是……“寒梅!”天,她居然在一群男孩子面前脫衣服!

    寒梅才脫掉一件外衫,便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納悶地望瞭望四周,已經在湖裏玩耍的玩伴催者她道:“酸梅快下來玩。”

    她答應了聲,拉開腰帶,一隻手卻突然扣拄她的手,阻止她脫衣的動作,她直覺的抬起眼,望進一雙隱含怒意的黑瞳。

    “你做什麼?”周訪煙沒想到一扣住她的手,她失去腰帶系綁的褲子幾乎要滑下來,他臉一紅,拿走她尚捉在手中的腰帶,在她的怔愣中替她將褲子系好。

    寒梅覺得莫名其妙極了,沒理會他為什麼突然臉紅,反問道:“你才幹什麼咧?”

    寒梅從小和男孩子玩在一起,年紀尚小,並未意識到男女之間的不同,是以不覺得不穿衣服跳進湖裏有什麼關係,而周訪煙畢竟長寒梅數歲,又比一般孩子來得老成世故,在他看來,寒梅當眾解衣的行為簡直是不成體統。

    在湖裏的阿牛、狗蛋等人遠遠看見突然出現在寒梅身邊的周訪煙,以為是要欺負寒梅的壞蛋,遂一個個自動自發的從湖裏爬起來,當然,全是赤條條的。

    “酸梅,他欺負你是不是?”

    寒梅轉過身去,才說了個:“不——”便被周訪煙拉入懷裏。

    “不許看!”周訪煙見孩子們赤裸的上岸,寒梅竟還要轉過身去看,想都不想便立刻將她的頭按向自己,遮住她的視線,不許她看。

    “為什麼?”寒梅不解。

    周訪煙蹙起眉,一時間不知該怎麼跟寒梅解釋。他們畢竟都只是孩子。

    “你幹嘛捉著酸梅不放,快放開她,不然保證讓你吃不完兜著走。”孩子們不認識周訪煙,只當他正在欺負他們的“兄弟”。

    周訪煙面對這一群小霸王,一時間竟詞窮難以應對。

    跟隨周訪煙來太湖的家人見主人被一群小孩圍住,以為發生了什麼事,系了船,忙奔過來。“少爺?”

    周訪煙揮揮手。“沒事,你去湖邊的茶館休息,回去時我再叫你。”打發掉僕人,周訪煙決定為這群孩子好好的上一課,起碼得教教寒梅什麼叫做“男女有別”。這本來該由寒梅的爹娘來教的,但顯然寒老爹是疏忽了。

    掙脫周訪煙的箝制,卻掙不開他搗住她雙眼的手。

    “快放開!”寒梅有點生氣了。

    周訪煙不理會她的怒意,固執的遮住她的雙眼,“寒梅!”他無奈的低喊。

    可惜寒梅哪里懂得周訪煙的一番用意,只當他跟她鬧著玩,並且似乎鬧得過頭了些。

    寒梅火大了。“阿牛、狗蛋,大毛,你們死到哪里去啦,還不快幫我把他拉開!”男孩子們一聽寒梅叫嚷,遂群起擁上,將周訪煙推到一旁。

    “把他推下湖裏去,讓他也涼快涼快!”不知是誰出的主意,一群孩子很團結的將錯愕的周訪煙高高抬起,丟進太湖。

    撲通一聲,周訪煙沉入湖水底。

    寒梅和玩伴們嬉鬧著,尚為合力趕跑“壞人”在歡呼,沒人注意到周訪煙沒頂湖中,至今尚未浮起來過。

    刻後,才有人發現“壞人”不見了。

    寒梅還不曉得他們已闖了大禍,聽這麼一說,才往湖面望去,只見煙波浩渺,碧水如鏡,哪還有周訪煙的影子。

    寒梅猛然全身一震,三步並作兩步奔到岸邊。

    難道他不會泅水?寒梅愈想愈慌。

    他是京城來的,不是土生土長的吳興兒女,哪里能像他們這般從小跟河湖玩在一塊?難道他真的不會泅泳?

    天啊,他們剛剛做了什麼?寒梅一時間急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酸梅?”孩子們尚未反應過來。

    “快幫忙找!訪煙哥哥不會游水!

    寒梅心急的大叫,連衣裳都等不及脫掉,便急忙跳下湖,閉氣潛入水中尋找周汝煙。

    孩子們也嚇了一跳,剛剛被他們開玩笑丟下水的“壞人”竟然不會泅水?天底下竟還有不會泅水的人?

    這群孩子個個善泳,從小生長在江南水鄉,以為世界就這麼大,以為每個人都會游水,現在有一個不會游水的人出現在他們眼前,不驚訝才怪。

    眼見寒梅撲通一聲跳下水,沒多細想,他們也紛紛跳下水幫忙找人。

    找不到!奇怪,岸邊的水又不是很深,他們並沒有把周訪煙丟到深水的地方,為什麼找不到他的人影?

    寒梅在湖底找了一陣子,水面下的水草青苔隔絕了陽光,光線透不到湖底,湖底有些陰暗。

    胸腔的空氣即將用盡,寒梅不得不重新潛回湖面換氣,正要扭身向湖面游去時,一個晃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凝神一看,發現那是一塊晶瑩的玉佩,掛著玉佩的,是已經昏迷不醒的周訪煙!

    寒梅焦急的游向他,拉住他的手,想將他帶回湖面,但是周訪煙的腳被湖底的水草纏住,寒梅發現無法移動周訪煙的原因後,連忙又去扯開纏人的水草。無奈水草像是會黏人一般,扯都扯不開,幾番觸及周訪煙冰冷的軀體,寒梅不知道究竟冰冷的是湖水還是他體內凝滯的血液。

    她害死他了!這個認知讓寒梅萬分懊悔,一陣暈眩感沖向腦際,寒梅失力而搖搖欲墜,不知道哪里來的一陣波濤向他們襲來,寒梅緊緊抱住周訪煙的身體,隨他一同被潮底的暗濤捲入湖心。

    阿牛等一群孩子不僅找不到周訪煙,見寒梅潛下水後久久也未遊回水面,個個都心慌無比,突來的波濤將他們打回岸邊,孩子們望著空無一物的平靜水面,不禁發慌的大喊:

    “酸梅!”

    “酸梅你在哪里?”

    “你們在哪里……”

    沒有任何回應來安撫他們忐忑不安的心,只有太湖平靜無波的碧水蕩蕩悠悠,與世無爭的躺在大地的懷抱中。

    一隻大龜馱載著一個極年輕的少女,在一陣波濤的推送下,來到湖心的一座水晶宮殿,少女躍下龜背,親昵的撫撫大龜,大龜才又順著水中暗流離去。

    這座水晶宮殿是太湖龍君的居所,而這個如水晶一般的美麗少女便是龍君的女兒,水族的公主。

    水晶殿裏,銀髮長髯的老人皺著眉,瞪著正拖著兩個不明物體進來的女兒。

    “琉璃,你這回又檢了什麼怪東西回來?”對於女兒愛亂撿東西的怪癖,龍君一直覺得相當頭痛。

    琉璃嬌小的身軀拖不動身後的兩個重物,正逢父親大人問話,她氣喘吁吁地道:“這回撿的不是什麼東西,父王大可放心。”

    將垂到胸前的長髮甩到身後、晃起一片銀光,琉璃一頭長直的銀髮與水晶宮殿相互輝映,看的一旁的蝦兵蟹將奪神眩目不已。

    琉璃公主,水界最美麗的女兒。

    “不是東西,那是什麼?”老龍君可不敢掉以輕心,女兒每一次說要他放心。哪一回不是捅一個摟子給他收拾?再看清了琉璃拖回來的是什麼,老龍君不禁大吼:“琉璃,這兩個是什麼東西?”

    “就說不是東西了嘛!”琉璃捂住雙耳,不敢領教是龍君的大嗓門。

    確實不是東西,但、但,這是兩具人的屍體呀!“你當我們水晶宮是專門收留廢物的地方啊!”

    “什麼收留廢物,說的好難聽,他們還沒死啦!”琉璃皺著眉想扳開小女孩的手,她將少年抱的死緊,讓她不好救人。

    好不容易將女孩纏在少年身上的四肢扳開,琉璃將手放在少年的胸腹上,用力一壓,替他壓出喝下肚的湖水。

    待少年將腹中積水吐了泰半,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琉璃才轉頭向龍君伸出手,笑吟吟的道:“父王,東西拿出來吧。”

    老龍君故作不解貌,打迷糊仗,“什麼東西呀?”

    “龍丹啊!”救人要緊,琉璃沒空和龍君拐彎抹角。

    老龍君瞥了眼躺在地板上的兩個人,冷漠道:“不給,這兩個人一個肚裏有我水族

    居民,一個命中註定有此大劫,我給龍丹豈不是對不起水族的臣民,同時又亂了天命?”

    “好,你不給,等他們死了,魂魄在咱們水晶宮晃來晃去,教你看得眼花,看你水晶宮不成了幽冥地府才怪,”琉璃不甚在意的卷玩她的頭髮。

    不料老龍君也一臉無所謂地道:“沒關係,等人死了,正好叫他們充當咱們龍宮的僕人,最近傭人難找,就拿這兩個充數吧。”

    “父王你——”琉璃沒想到父親會這麼難說話。“好冷血啊!”

    “父王的血本來就是冷的,女兒你的血也不熱呀。”怎麼淨給他惹麻煩?

    琉璃的話砸到自己的腳,她差點忘了水族人的血本來就是冷的。不得已,她咬牙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誰說我的血不熱?父王你不把龍丹拿出來,我就用我的內丹來救他們。”說完,也不等龍君的反應,琉璃吐出自己的內丹,放進少年的口中。

    “等等!”老龍君嚇得離了座椅,箝住少年的咽喉不讓他將女兒的內丹吞進去。開玩笑,沒了內丹,琉璃就算是他女兒也難逃一死。

    “那還不快把龍丹拿出來?”威脅成功,琉璃尚不敢大意,看著少年被龍君緊緊掐住的喉管,她真有點擔心他會被活生生的掐死。

    “好吧好吧,算父王怕了你,龍丹給你,快把內丹收回去。”老龍君從袖中取出活命的珍貴龍丹。

    琉璃笑嘻嘻的接過龍丹,取出一顆先喂往女孩的嘴裏,替她揉揉胸口,才又取出一顆準備救另外一人。

    琉璃見少年喉管都快被老龍君掐斷了,忙叫道:“父王,你可以放手了,再不放手就要出人命啦。”

    老龍君聞言方鬆開對少年的箝制,好讓琉璃取回內丹。誰知他才鬆手,少年便痛苦的咳瞅起來,竟將嘴望含著的內丹吞進肚裏,老龍君和琉璃都大叫出聲。

    琉璃悶呼一聲,三魂去了兩魂,連忙盤腿坐下收懾心神,片刻後才稍稍恢復,卻已感到身體逐漸虛弱。

    “死小子,你竟敢吞我女兒的內丹!快給我吐出來!”老龍君雖老,力氣仍然大得很,他生氣兼驚慌的捉著少年的身體搖晃,想逼他將龍公主的內丹吐出來。

    “父王快住手,你這樣搖他,他會死掉的。”琉璃見狀連忙制止。

    “沒用的,父王,這少年和我有緣,內丹一旦進入有緣人的體內,必須要等到我跟他緣分盡了才有可能重回到我手中,就是現在你把他開膛剖腹了也沒法把內丹取出來。”琉璃冷靜地分析著情況。

    希望老龍君別氣到把這無辜的少年殺了。

    原本準備痛下殺手來救自己女兒的龍君,聽完女兒的話,戾氣稍斂。“也對,那現在該怎麼辦……琉璃!”

    見琉璃嘔出鮮血,龍君急忙將龍丹喂給琉璃吃,又忙用法力暫時護住琉璃的心脈。“都叫你別亂帶東西回來,你就是不聽話。”

    琉璃悽楚一笑。“父王,如果內丹拿不回來,我死了,來世再做你女兒吧。”

    老龍君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抱著女兒,“雖然你是個搗蛋鬼,可也是父王的好孩子,你放心,父王會想辦法救你的。”

    有什麼辦法呢?老龍君挖空心思想了半天卻想不出一個好辦法。

    沒有內丹的水族人是沒辦法生活在水中的,那如果在陸地上呢?如果要生活在陸地上,琉璃勢必得變成凡人……他的寶貝女兒呀,他怎麼捨得讓她去人間受苦?

    “父王,我真的要先走一步了,等我死了,別忘了要幫我把這兩個人送回陸地上去,你自己多保重了……”琉璃忍著痛苦,仍強作輕鬆地說道,不希望這兩個被她帶回來的人從此葬身在終年不見天日的湖底。

    “琉璃!琉璃!”老龍君眼見愛女在懷中斷氣,最後變成一滴一滴的水珠,溶進水晶宮外太湖之水。

    水族最美麗的琉璃公主從此香消玉殞,太湖之下再也看不見她長如河水的銀髮、甜美如花的笑靨,再也聽不見她清脆如風鈴在風中響動的悅耳笑聲。

    “琉璃!”老龍君悲慟的低嗚。

    雲朵一朵朵聚集在太湖周圍的山峰,漸漸的,堆積成厚厚的雲層。

    下起雨來了!湖上的遊人與漁人紛紛躲進船艙裏避雨,不明白本來好端端的天氣,怎麼突然下起綿綿的雨來。

    沒有雷電交加,不似春雷過後的雨,這場雨,下的有些冷清淒涼。

    沒人曉得,這雨水,是龍王的淚。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7 01:10:19

第三章

    “還沒醒嗎?”

    “大夫不是說很快就會醒了?”

    “再去請大夫過來一趟吧。”

    感覺有人在身邊,想捉住他們,手卻沉重的抬不起來。

    人語聲像潮水一般,一會近一會遠的推來,終將人推的更遠,靠個到岸邊。

    周訪煙難過的在水裏掙扎,一隻纖細的手伸過來,緊緊地捉住他。

    “訪煙哥哥,你別怕,有寒梅在。”恍惚中,仿佛看見寒梅小小的身子抱住他,稚嫩的童音卻有教人信賴的安心,只是潮水一來,又將他們帶得更遠,他們在水中浮浮沉沉,恍如一根沒有生命的浮木,只能隨著水流漂漂蕩蕩。

    恍惚中,他在一座如水般透明的宮殿中醒來,寒梅仍緊緊抱住他,蒼白的臉色有些異常,他擔心地推了推她,她卻遲遲不醒。

    睜眼曾見一名穿著點金綴銀的白袍老人,坐在地上低低的嗚泣,那聲音竟不似一般人的哭聲,像是龍在悲吟,極傷心的,聽在耳中,心弦仿佛也隨著老人的哭聲共鳴。

    忽然間,老人站起來,轉過身,他銀白色的長髯直泄到地上,目光炯炯而冷淡地看著他們。他卻覺得有些冰寒,那老人似是看著仇人的眼神,盯著他與寒梅。

    老龍君掩起悲痛,冷冷地看著這兩個琉璃帶進水晶宮的凡人。他們雖沒有親手殺死琉璃,卻也是間接害死琉璃的兇手。

    他不知道該送他們回去陸地上,還是將他們永葬湖底,永遠陪伴著琉璃。

    他有些茫然了。

    忽然間,一抹細小的紅影吸引了他的注意,仔細一看,發現那是一條紅色的姻緣線,系在少年與女孩的足上。

    老龍君眯起眼。

    這是他們緣定今生的聯繫!這對間接害了琉璃的凡人怎麼能擁有圓滿完美的姻緣?若是,天也未免不公。

    周訪煙覺得銀髯老人的目光有異,順著他的視線看,又看不出自己和寒梅身上有什麼異常,可老人的眼光卻讓他心裏相當不踏實。

    老人一步步的逼近他們,周訪煙緊抱住寒梅,不自覺的往後退。

    只見老人不知從哪兒拿出一把劍,想必是要傷害他們,他立刻抱著寒梅想跑,然而雙腳卻像粘在地板上一樣,怎麼跑都跑不開、跑不動!老人持著劍已到他們面前,一劍揮下,他絕望地抱著寒梅,閉上眼準備同生共死。

    劍遲遲未落下,他疑惑地睜開眼,只見老人的左腕上開了一道血口,鮮紅的血如泉水一般的噴出:噴到了他的臉上,很快的染紅了他和寒梅滿身。

    老人的鮮血染在他們身上,只聽見他嘴裏念念有詞道:“我詛咒你們,縱使你們有天定的良緣,我以五湖龍王之血,詛咒你們此生姻緣不得圓滿相守一生。”

    不,他不斷地搖頭拒絕。

    周訪煙被他惡毒的詛咒所憾,直覺的想說不,但老龍君長袖一揮,便將他們掃出水晶宮外,太湖之水瞬間襲湧而來,將他們包圍住,很快的,他失去了意識……

    “訪煙,快醒醒。”

    “為什麼他不醒?他嘴裏念念有詞是在說些什麼?”

    “夫人你鎮定一點,訪煙可能只是在作惡夢,很快就會醒過來了。”

    “不!你騙我,你騙我,孩子們都昏迷兩天了,如果沒事為什麼還不醒過來?”愛子心切的周夫人激動的幾欲昏倒在丈夫的懷裏。

    “別擔心,他們會沒事的。”周濟民看著仍昏迷不醒的愛子,也只能軟語安慰妻子。訪煙和寒梅再不醒來,恐怕寒兄弟和妻子都會跟著兒女們倒下去。

    周訪煙睜開眼,首先見到的就是坐在床畔垂淚的母親。

    “娘,你為什麼在哭?”他不解的開口,聲音卻喑啞乾澀。

    周夫人邊吸鼻子邊埋怨道:“還不都是因為你這個不肖——訪煙!”見愛子醒來,她一時間竟反應不過來,須臾才激動地摟著兒子大哭出聲,“訪煙,我兒,你終於醒來了!”

    才剛出去的周濟民和寒文聽到周訪煙房中傳來的騷動,先後趕進房中,見周訪煙清醒過來,周濟民忙交代家人去請大夫,一張斯文的臉不禁也老淚縱橫。

    寒文見周訪煙清醒,心中固然歡喜,但見到一旁的寒梅仍無動靜,心情不免又黯淡下去。

    周訪煙完全不記得曾經到過龍宮的事,待父母的情緒稍微平復,喝完半杯水,才問道:“寒梅為什麼睡在我旁邊?”寒梅的手像捉浮木似的,緊捉著他左手不放。

    周氏夫婦也不曉得該怎麼解釋一切,當周訪煙和寒梅溺水的消息傳來後,大家到太湖去找他們,找了許久都沒找到,本以為大概是凶多吉少了,誰知道孩子們突然出現在湖邊,只是兩個人都昏迷不醒,從那時起,寒梅就緊緊抱著周訪煙不放,後來勉強要分開兩人,寒梅仍緊捉著周訪煙的手。本來寒梅要送回寒家治療的,眼見看兩個孩子分不開,便將寒梅也送到周家,跟周訪煙一塊找大夫來診治。

    周夫人簡單地說了個大概,周訪煙微微一笑,轉向身邊的小小人兒,輕拍她的粉頰喚道:“寒梅,寒梅,該起床了。”

    房裏的三個為人父母的,見周訪煙這舉動,都覺得天真,不料在周訪煙的輕聲呼喚下,寒梅真的眨了眨眼,蘇醒過來,看的他們個個不可置信的面面相覷。

    寒梅眨了眨眼,好一會兒才適應了光線,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對著她微笑的周訪煙,她的記憶尚停留在太湖邊,因為自己的玩笑而將周訪煙害死,所以一見著他的臉,心想或許他們已是在地府或西方極樂世界了吧,雙手爬上他的臉頰,她含淚而鄭重地說:“對不起。”不管他們在哪里,她都惦記著要向他道歉。

    但周訪煙卻是跟她眨眨眼睛。尚不明白他是何意思,便已被寒文擁進懷裏。

    “寒梅!”寒文既歡喜又心疼的將女兒摟進懷裏。

    寒梅驚訝地瞪著寒文。“阿爹?怎麼連你也來了?”她應該已經跟訪煙哥哥一塊死了不是嗎?

    “我能不來嗎?你這個惹禍精!”寒文心疼地罵道,他以為寒梅是指他也來周家這件事。

    寒梅尚未反應過來,轉眼一瞥,看見周濟民夫婦,遂舉一反三的對周訪煙說:“你阿爹阿娘也來了,可見你也是惹禍精呢。”

    周訪煙不禁大笑出聲,這個誤解可大了!見他和她的爹娘都不解地看著他,他只好解釋道:“寒梅,我們都活的好好的,還沒蹺辮子呢。”

    寒梅本來還不信,見周夫人笑著對她點點頭,轉身又見她阿爹一副要殺人似的瞪著她看,她這才相信他們只是在鬼門關前饒了一圈便回到人間。

    “看你以後還敢不敢調皮?”寒文趁機教訓寒梅。

    寒梅從來沒這麼乖順過,她摟著寒文的脖子道:“再也不敢了。”

    自從寒梅上回曆難歸來,愛玩的開朗個性雖末變,卻懂事多了,近來尤其喜歡

    跟在周訪煙身邊,常常纏著他練字也好、讀書也好、都不再叫苦逃學。

    有時候甚至到天黑了還捨不得離開周家,非得要寒文讓家人到周家三催四請,才不甘願的讓家人帶回家,不過隔天又會一大早便到周家報到。有時候勸不走寒梅,她還索性留在周家過夜,甚至纏著周訪煙同榻共眠,因她年紀尚小,大夥也就放任她,不曾多說一兩句閒言閒語。

    旁人不明白寒梅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轉變,還當她小小年紀便情竇初開,喜歡上周訪煙了,才天天粘著他不放,只有周訪煙明白寒梅之所以會這麼粘他的原因。

    寒梅一直將上回害他溺水的事情記在心上,嘴上雖然不提,小小的心靈卻背負著“害死人”的罪惡感。也許她自己沒有發覺到,但下意識裏卻促使她一天不看著他好端端的沒事,便一天安不了心。

    自小生長在京城,不會游水並不會影響到他的生活,在他學習的拳腳功夫當中,也從無泅泳這一項;而寒梅是土生土長的水鄉女兒,自小善泳,以為所有人也都同他們一般是會游水的,將他推入湖中前,他相信他們根本沒想到他不會游水。

    這件事實在只是一件意外,寒梅卻從此於心不安,周訪煙不知道該怎麼消除寒梅心中的陰影,一時間也只好讓她跟前跟後,甚至連睡覺也一起。

    不過有寒梅在身邊陪他睡,以前夜裏常糾纏他的惡夢倒是不曾來擾他入眠。

    周訪煙向來早起,天才剛亮,便已清醒過來,但他並未立刻起床,因為寒梅。

    寒梅像只八爪章魚似的趴在他身上,小小的臉蛋側貼在他的胸口。小嘴微張,本來是很可愛的一幅睡臥圖,都讓她嘴角邊流出來的口水給破壞風景。

    感覺到胸前的衣襟有些濕濡,周訪煙皺起眉,將寒梅的臉稍稍推開。

    寒梅含糊的咕噥一聲,換個邊繼續酣睡,手腳仍像抱布偶一樣的纏著被她當枕頭

    睡的周訪煙。

    周訪煙半坐起身,將棉被卷成饅頭狀,小心的拿開寒梅纏住他的小手臂,在她又要纏上來之前將棉被塞到他們之間,讓她抱了個空。接下來又繼續如法炮製的對付她的兩隻腳,好不容易才將這只章魚給扳開。

    哪天把她的睡態畫下來讓她看,看她羞也不羞呢。

    將寒梅挪進床鋪一點,免得她待會兒睡到跌下床,周訪煙才起床更衣。

    打開房門,兩個家人已等在門外,見他開門出來,忙喊了聲:

    “少爺。”

    “噓!”周訪煙示意他們噤聲,回頭一瞧,見寒梅沒被吵醒才放下心,將房門關好後,道:“走吧!”

    寒梅不能老這樣下去,希望等他學會以後,能治好寒梅不自覺的心病。

    一個時辰後,周訪煙回到房裏,寒梅才剛起床,整個人仍睡眼惺忪的坐在凳子上,任丫鬟替她抹臉梳頭。

    一頭及肩的烏髮鬆散的披在肩頭,全然不似平常全副男孩裝束的寒梅,自然的流露出一股小女兒嬌態。

    “少爺,”正在替寒梅梳妝的丫鬟見小主人回房,福了福身。

    周訪煙笑著接過她手中的梳子,走到寒梅身後,握起一束黑髮,輕輕地梳著。

    “你的頭髮好軟。”第一次替別人梳發,手心中的柔軟觸感教他捨不得放開。

    “你身上有水的味道呢,你去哪兒了?”寒梅起來沒見到周訪煙,不知怎麼,心裏一直覺得不踏實。

    周訪煙梳發的動作稍停滯。寒梅倒挺敏銳的,他情知瞞不過,不如不答。

    正要替她將頭髮梳到發頂,不料寒梅卻道:“慢著,梳成一束就好了。”她不愛留長頭髮,老覺得長髮累贅又不行整理,將頭髮的長度維持在肩膀就已經很受不了了,更遑論梳一些女孩子家的複雜髮式,是以她向來只將頭髮高高的紮成一束,樂得輕鬆涼快。

    周訪煙聞言,只好替她將發絲攏在一起,高高的紮成一束。只是這樣一來,寒梅看起來又活脫脫像是個小公子了。

    丟下木梳,周訪煙道:“去用早膳吧。”

    “你還沒說你剛剛去哪里?”寒梅拉住他的衣袖問。

    率先走出房門,他笑道:“以後會告訴你。”

    寒梅抿抿嘴,全然不知自己的樣子就像是個愛跟路又愛哭的小媳婦,她大步奔上

    前,捉住周訪煙的手,小小年紀不懂得什麼,只懂得緊緊地捉住他的手,不安的心才漸漸安定。

    “寒梅,你再這麼捉著我的手,我可不理會你了。”周訪煙擺脫掉她的牽系。不能讓她一直依賴下去,否則內疚之心會跟著她一輩子。

    “不,你不要理我好了。”寒梅撲上前,固執的捉住一度甩開她的手,這回她用兩隻手緊緊的捉住不願放開。

    周訪煙不得不停下腳步,皺著眉看著寒悔。

    “你這樣子我沒辦法走路。”

    寒梅睜著骨碌碌的大眼可憐兮兮地道:“那你不要放開我的手。”

    周訪煙實在哭笑不得,歎了口氣,認命地把抽回來的手重新交給她。

    寒梅見狀,連忙把自己的手放進他的手心裏,可憐的神色一掃而盡,掛上一副甜滋滋的甜美笑容。

    周訪煙搖頭道:“你都快變成我家的小祖宗了。”

    寒梅笑起來眼兒彎彎,像只小狐狸。

    一大一小手牽著手,一同走進飯堂,周濟民夫婦已經在裏面等他們。

    道過早後,周夫人笑眯眯地將寒梅帶到自己身邊坐下,幫她盛了碗粥,半開玩笑道:“寒梅你吃我們家的飯,是不是準備給我們家當媳婦?”

    捧起碗,寒梅道:“當你們家的媳婦好嗎?”如果好,那也沒關係呀。

    “當然好啊,當我們家的媳婦,你就可以跟訪煙無天在一起了。”周夫人興致盎然的繼續拐寒梅。

    “娘!”周訪煙避開寒梅詢問的眼神,道:“跟寒梅說這些做什麼,她根本還不懂。”

    他的話引來寒梅的抗議,“誰說我不懂?我就是要當你的媳婦,天天跟你一起睡覺,你牽著我的手,我牽著你的手,永遠都不可以放開,我聽我們家附近的伯母嬸嬸說這就叫做‘牽手’,我要牽你的手牽一輩子。”

    寒梅一番“愛的宣言”笑倒了剛巧在一旁伺候的家人,而寒梅仍自顧自地大聲對周訪煙宣誓,周訪煙則難堪到了極點。

    “撲哧!”

    周濟民終於忍俊不住地將嘴裏的粥湯噴出來,隨即被周夫人拍了一下。

    “老爺!”警告的意味頗濃,她可不希望寒梅被這一群嘻嘻笑的人嚇跑了。

    “訪煙哥哥,我說錯了嗎?”寒梅不解地看著笑得東倒西歪的大人們。

    周訪煙覺得自己在騙小孩,又不忍於她眼中的困惑,只好道:“寒梅……”

    周夫人突然插嘴道:“訪煙,你可別忘了是你先把人家訂下來的。”

    周訪煙當然沒忘,當初不曉得自己中了什麼邪,才會在初見面便將發釵插進寒梅發中,這一插,似乎就註定了他和寒梅的命運從此緊緊的相系一起。

    歎了口氣,他說:“寒梅,你沒說錯,夫妻就是要牽手一輩子的伴侶。”

    “今兒個還是練字嗎?”

    寒梅已經研好墨等周訪煙教她習新字。

    “不,今天我們開始習古書,不會的字從書上來學。”周訪煙從書櫃中取出一小疊書,放在桌上。

    寒梅進步很快,現在一般的字大約都看得懂,筆也拿的穩,寫出來的字已算有模有樣了。

    “習什麼古書啊?”寒梅好奇地跳下椅子探頭問道。

    “唐詩。”

    周訪煙拿出一本書,拉了張椅子,讓寒梅坐在他身邊。

    隨手翻開一頁,他朗聲吟誦道:“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念完後,見寒梅一臉呆呆的盯著他瞧,他不禁笑出聲,伸手揉揉她的頭,開始耐心地解釋給她聽。

    “這是唐朝詩人王摩詰的相思,意思是……”

    “意思是假如思念一個人,就去采紅豆來玩,對不對?”寒梅插嘴問道。

    寒梅的解釋大致上是對的,只是被她這麼一解釋,詩味都不見了。

    “紅豆好吃啊,前幾天你娘才拿了一碟紅豆餡餅給我吃,好好吃喔。”想起美味的甜點,寒梅不禁嘴饞的又插嘴道。

    “寒梅!”周訪煙對這個為了食物而不專心的學生開始感到頭痛。

    “好嘛,”寒梅吐吐舌道:“跟你開玩笑的,你繼續講。”

    “不許再提紅豆餡餅。”周訪煙要她的保證。

    “那紅豆甜湯呢?”寒梅不怕死的又道。

    見周訪煙蹙起眉,寒梅連忙改口:“也不提紅豆甜湯,保證。”

    “此紅豆非彼紅豆。”周訪煙搖頭道。

    “哪里不同?”寒梅不懂,“不都是紅豆嗎?”

    看來寒梅沒有學詩的天分,周訪煙只好用淺顯的方式解釋道:“你的紅豆是可以吃的,詩裏的紅豆又名相思子,是拿來裝飾用的。”

    寒梅聞言,忍不住脫口道:“那我不要你的紅豆,我只要我的紅豆。”

    “寒梅……”周訪煙無奈的翻翻白眼,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對牛彈琴下去。

    “我又怎麼了嘛?”她又沒再說紅豆餡餅的事。

    周訪煙再次搖頭歎息,決定不再繼續談論這個難以溝通的豆類問題,翻開另一頁,換教別首詩。

    而那首寒梅最開始學的“相思”,則被他們有志一同的遠遠拋到腦後。

    “酸梅,快點,再不去就來不及了!”大毛拉著寒梅,沒命地奔跑。

    寒梅氣喘吁吁的跟在大毛身後,跑得很累、腳很酸,卻不敢耽擱一時片刻的停下來。

    因為周訪煙這個不會游水的,竟然要和阿牛、狗蛋他們比賽泅水!

    天,他忘記.上回差點溺死的事了嗎?

    一個不慎,被路上的石子絆倒,哎喲一聲,寒梅狼現的撲倒在地上,原本拉著她跑的大毛也被她拖累,跟著撲跌在地。

    寒梅連忙爬起來,渾身灰頭土臉的將大毛扶起,便拉著大毛死命的往前跑。“快,不然又要出事了。”

    發癲了他周訪煙,明明不會游水還找阿牛他們比賽,瘋了才是!

    “酸梅,我好痛啊!”剛跌一跤的大毛,褲管都被磨破了,膝蓋處滲出點點的血絲,跌的相當慘烈,這下子他再也跑不動了,偏偏寒梅還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拉著他跑。

    看來阿牛說的沒錯,酸梅真的被那個周小子給搶跑了,關心他比關心他們還多呢!

    難怪這陣子找她玩她都沒空。

    寒梅不得不停下腳步,看大毛全身都是灰土,褲管也磨破了兩個大洞,難怪他喊疼,可是她必須要趕快去阻止阿牛他們,不然會出事的!

    “大毛你慢慢走,我先去橋那邊,是石頭橋那邊,對吧?”她急忙確認比賽的地點。

    “是啦,你先去吧,我慢慢走過去。”大毛酸溜溜地說。

    不等大毛說完,寒梅便急急忙忙的往石頭橋奔去。

    大毛搔搔頭覺得奇怪,酸梅摔的不比他輕,也是慘兮兮的,怎麼他都跑不動了,酸梅還能跑得跟風一樣快?

    寒梅拋下大毛,像個小旋風一樣的橫掃過街,勿匆忙忙地趕到石頭橋邊,希望來得及阻止意外的發生。

    周訪煙和大牛一群人正在石頭橋下等寒梅,因為他們要寒梅當見證人,派大毛通知寒梅後,便一直在橋下等她來,所以事實上寒梅是不用跑得那麼辛苦的,只是寒梅擔心不會游水的周訪煙出意外,遂急急忙忙的趕來石頭橋邊。

    好不容易奔到石頭橋上,橋上只有熙熙攘攘的行人車馬,哪來大牛和周訪煙的人影?從橋上望向河道,也沒見著他們,寒梅以為來遲了,不禁往著水流方向喊叫起來。

    “大牛、訪煙哥哥,你們在哪里?”

    等在橋底下的大牛等人聽見寒梅的聲音,探出頭來,正好見到站在橋頭上的寒梅。

    “酸梅,我們在這裏。”大牛聲大如牛,一喊起來,整座橋底下都縈繞著大牛的聲音。

    寒梅聽見大牛的聲音,往橋下一看,看見周訪煙等一群人都打著赤膊。

    “你們等我,我就下去了。”她很怕他們會一聲撲通就跳下水。

    “不,你在橋上看。”大牛又喊道,隨後問周訪煙:“可以開始了吧,看誰先遊到另一座橋再遊回來就算贏了要是我們贏了,以後你不許再找酸梅玩。”

    周訪煙點點頭,“開始吧。”寒梅來了就好辦事了,希望能透過這一場比賽治好寒梅的心病。

    “狗蛋,你來喊開始。”大牛是孩子們中最會游水的,所以由他和周訪煙比賽。

    狗蛋點點頭,一行人站在河堤邊,狗蛋一聲開始喊出,大牛和周訪煙便雙雙跳下河。”慢著!”

    寒梅從橋上跑到橋下時,已經來不及阻止,只看到周訪煙和大牛已跳蔔河道中。

    “不要!”寒梅奔上前,想要跟著跳下水,一旁等候的玩伴們連忙捉住她。

    “酸梅,你怎麼這副德行?”孩子們看清寒梅身上傷痕累累,不禁叫道。

    但是寒梅什麼都聽不見、看不見,魂魄飛回太湖湖底溺水前的刹那,失神地望著河面。

    “快幫忙找啊,訪煙哥哥不會游水呀!”寒梅念念有詞道。

    “酸梅?”留在橋下的孩子們被寒梅的模樣嚇到了,酸梅怎麼會這樣?

    “快呀!晚了就要死人了!”寒梅恍如未聞玩伴的呼喚,仍一味的喃喃自語。

    河面上,兩條動作矯健的人影像白魚一樣的穿遊在河道中,遊的太遠,已經看不出誰先到另一座與石頭橋遙遙相對的橋下,石頭橋下的孩子們被寒梅嚇得半死,擔心都來不及了,誰也無心看比賽的情況。

    “酸梅、酸梅,你別嚇我們呀!”幾個不經嚇的孩子已經快被中邪一般的寒梅給嚇哭了。

    “對不起,訪煙哥哥對不起……”

    寒梅不哭也不鬧,只是一直重複著這句話,直到被擁入一副濕淋淋的胸膛,她閉上眼,全身不住的顫抖。

    “寒梅,寒梅,沒事了,我沒事,你睜開眼看看我。”周訪煙也被寒梅嚇到了,他沒想到寒梅的反應會這麼激烈,他是不是做錯了?

    寒梅不敢張眼,也聽不見周訪煙的呼喚,直到規律的心跳聲似遠而近的傳來,“咚咚、咚咚……”稍稍安撫了她的情緒。

    “寒梅,你睜開眼看著我。”周訪煙擔心地喚道。

    寒梅聽見了周訪煙的聲音,猛地從渾沌的意識中驚醒過來,記憶銜接到剛剛阿牛和他雙雙跳下河的那一幕。

    “不要!”她驀地大喊。

    “沒事了寒梅,我沒事啊!”周訪煙笑著迎接寒梅驚訝的眼神。

    “你沒事?你會游水了?”她猶不信的尋求確認。

    周訪煙點點頭。

    寒梅跳了起來,遠遠的跳離他一大步,看清他真的活生生地站在她向前,放鬆情緒後,驀地又撲上前去,用力抱住周訪煙,哇的一聲,大聲哭了起來。

    淚水是洗滌傷痛最好的良藥,周訪煙此刻才明白上回自太湖歸來後,寒梅問題的癥結出在什麼地方,那就是寒梅太安靜了,她忘了該好好的哭泣一場,將不愉快的過往像塵埃一樣的用淚水洗去。

    大牛等人沒看過寒梅哭得這麼淒慘,不禁面面相覷,每個人都搖搖頭,又聳聳肩,表示實在不曉得酸梅怎麼會這個樣子。

    待寒梅哭過了,才想到要算帳,掄起拳頭就往周訪煙身上打,邊抽噎道:“你是王八蛋,臭雞蛋!你故意要嚇我嗎?”

    周訪煙不躲也不閃的任寒梅打,眉頭卻漸漸蹙起來,看來個兒小小的寒梅,力氣

    倒不小。

    “哎喲!好痛……”沒幾下,寒梅便渾身痛的蹲下身子,抱住自己。

    周訪煙先前沒注意到,聽寒梅這一喊痛,正覺得奇怪,仔細一看,才驚訝地捉起她,“你怎麼全身是傷?”寒梅一身塵土,衣服、袖管、褲管都磨破了好幾個洞,像是慘慘的摔了一跤。

    “好痛,好痛!”心情一放鬆,寒梅便哭天喊地的叫起痛來,哭得像核桃眼的紅眼睛又擠出幾滴眼淚來。

    “怎麼會這樣呢?”周訪煙披上衣服。想扶她回去擦藥。看她摔的嚴重,大概沒法走路,便彎下腰道:“我背你回去吧。”

    寒梅痛得眼淚直流,見周訪煙彎下腰要背她,她正氣著他呢,便轉頭對玩伴們道:“阿牛,你們誰背我回去?”

    阿牛望了周訪煙一眼,見他點點頭,才彎下身背起寒梅。

    從橋旁的階梯走上橋,大毛正一拐一拐的朝他們走來。

    “阿牛,酸梅來了沒有?”大毛喊道。

    “在我背上啦。”阿牛汕訕地說。

    “你贏了?”大毛問。

    其他人聽大毛這麼一問,都轉頭看向阿牛。對喔,剛才他們都沒仔細看到底是誰贏了,不過想也知道,周訪煙就算學會了泅泳,也不可能贏得了從小就跟水玩在一塊的他們,所以鐵定是阿牛贏了沒錯。

    阿牛低著頭不答話,忽地,他轉過身對遠遠走在他們身後的周訪煙放話道:

    “以後你要是敢欺負酸梅,我絕對不會饒過你的。”丟下莫名其妙的話,阿牛背著寒梅,迅速的跑回寒梅家。

    其他孩子見狀,雖覺得莫名其妙,看阿牛背著寒梅跑走,紛紛跟在後頭離去。

    周訪煙一人慢慢地走回家,回到家中,周夫人見他渾身濕淋淋的,訝異道:“訪煙,你是跌到水池裏了嗎?”

    周訪煙笑了笑,沒說什麼,回房更衣。

    花了半個月的時間學會泅水,治好了寒梅的心病,果然寒梅便不再像前些日子那樣老是纏在他身邊。

    周氏夫婦見寒梅已一陣子沒來,正覺得奇怪,誰知寒梅只是在氣周訪煙,所以才沒到周家,沒多久氣消了,她又到周家報到了。

    問她怎麼又來——“來吃你周家的飯啊。”寒梅微笑地說。

    寒梅甜甜的笑容漾進他的心底,在他平靜無波的心湖上蕩起一陣陣的漣漪。

    “你寒家沒有飯嗎?”他笑說。

    “我阿爹說,寒家的飯等你去吃。”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7 01:11:19

第四章

    三年後——

    吳興的宗祠前,幾位年長的老人在大樹下邊煮茶邊談話。

    “今年的收成不行呢。”

    “你們那邊也是啊。”

    “雨水下在不適當的節令裏,桑樹長得不好,蠶絲的質色也差,恐怕跟去年一樣糟糕。”

    “是啊,雨水把生絲都黴壞了,再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龍王廟的修建工作也差不多完成了,就選龍王爺千秋那一天辦場祭典,消消災,祈祈福吧。”

    “嗯,就這麼辦吧……哎,茶水燙啦,喝杯茶吧。”

    這些在樹下商談的老人便是吳興地方宗祠的長老們,老人見多識廣,地方的祭祖活動往往由他們籌備。

    這幾年向來風調雨順的吳興地方不知怎的,竟然開始雨不對時,使得靠太湖水生活的居民謀生漸漸困難。

    吳興又是大宋產絲的主要地方,這一帶的居民大多從事桑絲業,不對時的雨水,嚴重影響到百姓的生計。

    太湖的居民深信管雨水的龍王就住在太湖底,龍王廟也就成了地方上香火鼎盛的廟宇之一,人們虔誠的祭拜龍王爺,祈求風調雨順。只是最近這幾年,似乎有什麼地方出了問題,或許是他們無意間觸犯了龍王爺也說不定。

    敬畏龍王的人們無法可想,只得大興土木替龍王爺塑金身、重建廟宇,希望能繼續得到龍王的庇佑。

    修建龍王廟的工程就由城內手藝極好的寒家包工,目前已經快完工了。

    老人們便商議趁著廟宇重建,準備辦祭典:一方面祭神,一方面大家熱熱鬧剛一場,去去黴氣也好。

    有了共識,定下明確的時間,喝完茶後,老人們便散會去通知各個村落。

    半個月後,慶典順利的舉行。

    家家戶戶都到龍王廟上香求平安,參與祭典,共襄盛舉。

    只有寒梅沒去龍王廟燒香祭拜。家裏的僕人拉她一塊去看看熱鬧,寒梅不肯;寒文要她去求個平安,寒梅當做耳邊風,固執得很,不管怎麼勸就是不肯去。

    問她為什麼?寒梅說她也覺得害怕,怕什麼?她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所以大家一大早便到龍王廟去,寒梅卻一個人待在家裏,實在無聊極了,便掩了門,一個人到大街上晃。

    街上人煙稀少,因為人夥兒都到龍王廟去了,原本在街旁邊攤的個販也都聰明的

    轉移陣地,紛紛到廟前的廣場占位置,搶做生意。

    晃來晃去,覺得無聊透頂,乾脆又折回家。

    回家的路上,一輛馬車在她身邊停下來。她一個怔愣,馬車上伸出一雙手臂,將反應不及的她抱上馬車。

    寒梅低呼一聲,看清楚抱她上車的是什麼人後,她抿嘴道:“強搶民女啊!”她被安置在駕車人的身邊,看駕年人“駕!”的一聲,馬車繼續奔馳。

    拉她上車的駕車人沒有回頭,卻大笑出聲:“搶你回去能做什麼?”

    寒梅低下頭,仔細思考了下,才又抬起頭道:“那要看你們家欠什麼啊,少瞧不起我,我會的可多著呢。”

    “是啊,你會的確實不少,起碼會吃飯、睡覺,剛好我家飯多,床也不差你一張。”駕車人半開玩笑道。

    “周訪煙!”寒梅卻當真起來,臉不爭氣的紅了。“你又欺負我,瞧我回頭跟你娘說。”

    “這樣就生氣啦?”周訪煙並不急著討好,反由著她氣,因為怒氣騰騰的寒梅一張小臉紅通通的,煞是可愛,反正她氣一會兒就會自動消氣了。

    “對,生你的氣,”寒梅沒好氣地道,“喂,去哪兒啊?”這樣強迫她上車,准沒好事。

    “去接我爹娘回家。”早上他們打發車夫回來,要馬車夫黃昏以前去接回他們,誰知道車夫身體突然不舒服,剛好他有空,便駕車去接他爹娘。

    “去哪兒接?”去接他爹娘也不必拉她作陪啊。

    “龍王廟。”

    周訪煙吐出答案,嚇得寒梅連忙吵著要下車。

    “停車、停車!我不跟你去了。”

    周訪煙不停車,反而加快速度。

    寒梅見車不停,擠身過去跟周訪煙搶韁繩,周訪煙將韁繩握的死緊,寒梅哪里搶的過他,只得威脅道:“快停車,不然我跳下車去。”

    “哎,你真麻煩呢。”騰出一手扶住她的腰,生怕她真的跳下車,到時候斷手斷腳可不好。

    “還不停啊?”當她說假的嗎?

    “你幹嘛那麼怕去龍王廟?”

    “我上回差點死在那邊,不怕才怪。”她上回去看阿爹帶工人修建寺廟,結果那擺的好好的木柱不曉得為什麼突然倒下來,差點把她壓死了。大家都說是意外,可是她總覺得怪怪的,看到龍王爺的塑像時,竟覺得神像好像在瞪著她看,嚇得她從此不敢再跨進龍王廟一步。

    “那只是意外。”龍王爺是傳說中守護太湖百姓的正神,怎麼會傷人呢?所以聽寒梅繪聲繪影地形容龍王塑像的可怕,他也只是一笑置之。

    “看吧,連你也這樣說,我早就懶得再解釋了,省得大家以為我不敬神明,腦袋有問題。”寒梅抿起嘴道。

    “我沒說不信你呀。”只是寒梅說“龍王爺瞧她不順眼”的話,實在有點難以將它當作一回事。

    “是嗎?”寒梅哼道。

    突然,馬車停下來,寒梅愣愣地問:“怎麼了?”

    他咧嘴一笑,拉她跳下車。

    “龍王廟到了,”看見寒梅臉色大變,他先下手拉住她,不讓她偷跑,“既來之,則安之,一起進去上個香吧。”

    寒梅忿忿地打他一拳,周訪煙含笑承受。

    廟前的廣場擠滿了人群,攤販雲集,各項祭典活動也如火如茶的進行,已屆黃昏,人潮卻未散去,看來祭典是準備延續到晚上了。

    “我們待晚一點,入夜後要放煙火呢。”

    寒梅愛看煙火,一聽有煙火可看,也就心甘情願地留下來了,“好吧,可是你爹娘不是要回去?”

    “待會兒把車留給他們便是了。”拉著寒梅往人群裏擠,好不容易才擠到龍王廟的正殿。

    兩人一塊進去廟中,在水槽邊淨了手後,一人一柱香,在神像面前拜了拜!

    龍王爺的神像莊嚴而祥和,無絲毫異狀。

    周訪煙笑道:“看吧,那回八成是你看錯了。”

    寒梅正納悶奢,仰臉看肴一點也不妖邪的神像,半晌答不出話。

    方要出殿,周濟民夫婦正在殿前和人說話,見兒子帶著寒梅來,出聲喚道:“訪煙,你怎麼來啦?”

    “來接你們。”周訪煙笑道。

    正和周濟民夫婦談話的人也看向周訪煙,隨即笑道:“丞相老爺好福氣,公子和千金都長得這麼好!”

    “不……”

    周濟民原想解釋寒梅不是他們女兒,不過看對方也不甚在意。而寒梅就像他們自己的孩子,便沒多加解釋。只客套道:“哪里,哪里,大人的千金才真的是好呢。訪煙,來見過縣太爺。”

    不用多說什麼,周訪煙帶著寒梅上前拜見道:“大人萬福。”

    “周公子不必多禮。”縣太爺客氣道。周濟民雖已無官職在身,但畢竟曾經位高一時,如今雖為鄉紳,尚有很大的影響力。他只是地方縣令,可不敢在周濟民面前擺官架子。轉身引見身後的女兒,“霏兒,來見過周公子。”

    霏兒早在周訪煙出現時便偷瞧了他好幾眼,這會自然的聽父親的話上前拜見。她眼若桃花,肌膚賽雪,閨秀賢淑的氣質在盈盈步履中流露呈現。

    “周公子。”聲音細細的,煞是好聽。

    寒梅還用力的吸了好幾口氣,因為好香。

    幾時見過這樣玉雕似的美人了?寒梅看得癡了。

    仔細端詳相貌堂堂的周訪煙,縣太爺心中有了一番計量、笑呵呵地轉向周濟民夫婦道:“令公子氣字軒昂,相貌堂堂,將來必非池中之物,不知道要哪樣的好人家閨女才有福氣匹配呢?”

    周夫人明白縣太爺的言下之意,遂笑道:“令千金就很好啦。”

    這一句話說的縣太爺心花怒放,霏兒嬌羞的垂下眼,一旁的寒梅則詫異地抬頭看周訪煙,發現他正心不在焉的捉著她的發尾玩,她噘起嘴兒,本想捉回頭發,但不知為什麼,見他沒像她一樣盯著縣太爺的千金看,心頭有說不出的受用,便暗允他繼續玩她的頭髮。

    縣太爺打鐵趁熱道。“那……”

    “可惜我們訪煙沒那個福分,因為他早就議好親事了,”周夫人一臉可惜。

    “是這樣啊。”縣太爺惋惜地道。

    “是啊,真可惜,假如我們家再有一個兒子就好了。”周濟民和妻子一搭一唱,默契十足。

    霏兒聽見周訪煙已訂親,一雙期盼的眼轉為難堪與失望。縣太爺和周濟民又寒暄了幾句,便趕緊帶著有點難堪的女兒匆忙離去。

    寒梅在聽了周夫人的話後,呆了半晌,縣太爺一離開,她收回自己的頭髮,口氣變得不太好。

    “不給你玩了。”他議親了,怎麼她不曉得呢?

    “誰說我在玩,我在捉蝨子呢。”

    “胡說,我乾淨得很,哪來的蝨子!”她才不呆咧。

    “都被我捉完了你才這樣說。”周訪煙作勢拍拍手、拂袍子。

    寒梅正要反駁,周夫人卻一把將她拉到身邊,低聲問道:“寒梅,我們家訪煙訂親了,你爹有沒有說什麼時候才要幫你訂親呢?”

    寒梅被問的啞口無言,不知這是周夫人在開她玩笑,剛巧見寒文和一群老人家走過來,她掙開周夫人的手,奔向寒文。

    “阿爹!”

    “寒梅?”寒文正和縣裏的長老談事情,見本來好說歹說都勸不來的女兒竟然出現在這裏,已經十分訝異了,沒想到寒梅接下來的話更讓他摸不著頭緒。

    只聽她劈頭就問:“阿爹,你什麼時候要幫我訂親?”

    “這……什麼時候要幫寒梅訂親?得先找得到婆家冉說呀,況且寒梅還小,等個兩、三年再說也不遲。

    周訪煙不忍心見寒悔被戲弄,便道:“娘,寒老爹被你給難倒了。”

    周夫人見狀,只得走過去幫寒文解圍,“寒梅,你爹早就幫你訂好親事啦。”

    “真的,是誰?”寒梅拉著寒文的袖子,打破砂鍋問到底。

    這教寒文更難回答了。

    周夫人繼續代答道:“寒梅,你看我們家訪煙怎麼樣?”

    寒文和寒梅都轉過身去。周訪煙正倚在石柱前站著,早已不復見三年前初見時的孩子模樣,活脫脫已是個儒雅俊秀的少年郎。

    原來不知不覺中,時光已過了三年啊。寒文這才驚覺時間的流逝。

    他是很滿意這個乘龍佳婿啦,不過再怎麼滿意也要寒梅點頭答應才成。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7 01:1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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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禁再多看周家三口幾眼,他們個個笑臉盈盈,恍惚間,寒文竟覺得這三個人比狐狸還精,好像是來騙他女兒回家當媳婦的。

    “怎麼樣呢?”周夫人柔聲問。

    寒梅掃了周訪煙一眼,道:“就像個哥哥一樣啊。”她忽爾轉向寒文。“阿爹,你事情都辦完了嗎?咱們回去吧。”

    “啊,好。”寒文對周家人笑了笑。“我們父女先走一步啦。”

    看著寒梅和寒文雙雙離去,周夫人抱愧的對兒子笑了笑,周訪煙笑著搖搖頭。

    “你幾時要走?”周濟民突然問道。

    周訪煙抬起頭看了暮色的天空一眼。“明早就走,師父在等我呢。”

    “嗯,你放心去吧,不必掛念我們。”訪煙一心想走藥師之路,幾年前曾在京城與一名高人結下師徒之緣,但因當時那名高人有事在身,不便帶著周訪煙,只說待他雲遊回來,周訪煙如果願意從他學習,可以跟他一塊走。

    昨日那名高人正好雲遊至此地,周訪煙自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決定要跟著師父走。周氏夫婦情知留不住,也只好支持兒子的選擇。只是他這一去,不曉得何時才會回來了?

    “你可別等寒梅嫁人了才回來啊,媳婦留不住,到時可別怪我們。”周夫人其實是萬分不舍兒子離家。

    “知道了。”周訪煙笑笑地道,目光被夜空中的煙火給吸引。

    美麗的煙火,本來是要和寒梅一塊看的,可寒梅回去了,他就多看會兒,將她的份也一塊看吧!

    “把這塊湖石搬到假山後面去,”一名年輕的少年頂著烈日,指揮工人造園。

    一群工人來來去去,大家都相當忙碌,也都熱得汗流浹背,只除了一名白麵公子。他邊扇涼、邊抹汗,身後跟著一個幫他撐傘的僕人。

    “寒妹妹,你什麼時候才要嫁給我?”

    白麵公子緊粘在少年的身邊,絲毫未見少年臉上嫌惡的神色。

    少年移動腳步避開身後的熱源,走到另一處幫忙工人幫東西。

    “寒妹妹,天這麼熱,你歇歇吧!”

    白麵公子又粘上來,一把扇子在少年面前扇呀扇的,可惜少年全然不領他的好意。不喝他雙手奉上的茶水,不讓他獻殷勤的替她握風,不站在他搶過僕人手中的傘替她遮蔽的涼蔭下,閃過他,逕自忙碌著。

    “寒妹妹……”

    少年頭痛的停下腳步,瞪了白麵公子一眼,出聲警告道:“你的舌頭再要不聽話的叫我一聲寒妹妹,乾脆就一刀削了。”寒梅邊說邊作勢。

    白麵公子聽話的管好自己的舌頭,卻仍亦步亦趨的跟在寒梅身後。

    寒梅兇惡地瞪他一眼,又道:“還有,你要再跟在我身後,我就拿你不聽話的腳去填地基。”

    是的,這名裝扮像少年的小公子就是寒梅。

    原來時光荏苒,轉眼間又過了七年——

    在半年前,寒梅被蘇州第一絲作坊的公子沈揚波給纏上,從此擺脫不了沈揚波的糾纏。

    那時寒梅代替寒文到沈家監督造園的工程,被沈揚波一眼看上,原來沈揚波一見寒梅就動心,知道寒梅是女子後,居然從此轉性,愛起女人來了,不過他愛的女子只有寒梅一個。

    寒梅被纏的煩了,關在家裏好一段時間都不出門,誰知沈揚波竟大刺刺地上寒家來,光明正大的提親,教寒家人不知該不該聽寒梅的話,將他趕出去。

    畢竟,寒梅年紀實在已不小,等二十歲後再嫁就太老了。

    事實上,從寒梅十五歲及算起,便陸續有人上門提親,只是都被寒梅一一回絕掉,為了避開煩人的親事,寒梅甚至扔掉衣櫃裏所有的女裝釵飾,從此改穿男裝,一直至今。

    一般人家的閨女十五、六歲就為人婦、為人母了,年近二十卻仍小姑獨處的寒梅免不了引起他人的非議。

    早在寒梅過了十八歲,上門提親的人漸漸減少以後,寒家人都開始擔心起寒梅會不會真的嫁不出去。

    就算從前周家有過提親的暗示,但七年前周訪煙一走,至今未歸,寒文不禁有些後悔當初讓兩家兒女來往的太密切;如果寒梅真的在等周訪煙,而周訪煙又遲遲不回,那寒梅的青春該由誰來打算呢?

    現在好不容易有人上門提親,這個沈揚波模樣不壞,家中又富有,最重要的是,他保證會善待寒梅;雖然他稍嫌娘娘腔了點,可是他們家寒梅也不是中規中矩的大家閨秀,湊合湊合,也馬馬虎虎算是相配。

    所以沈揚波的提親並沒有被寒家拒絕,而寒文也從此認定了他便是寒家“未過門”的女婿,終有一天,寒梅會嫁給他的。

    事實上,寒梅從頭到尾都沒點頭,對她來說,沈場波要作日日夢,是他家的事,與她無關。

    她也並非如寒文所以為的在等著什麼人,而是她根本就不想嫁人。男人可以一輩子不娶也不會引入發議,那麼女人為什麼就一定要嫁人呢?

    為了身為女子的事實,連她喜愛的建築工程也得放棄退讓,沒法以女子之名、女子之身在外行事。

    難道身為女子,天生就得依附在男人身後才能活下去?這太沒有道理了。

    “寒妹——寒梅…”沈揚波可憐兮兮地跟在她身邊,又畏懼說到做到的寒梅會真的把他拿去填地基,只好識相的跟寒梅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

    “走開!”寒梅忍了許久,終於受不了沈揚波像只粘人蒼蠅似的跟前跟後,椎開擋路礙眼的“路”,她大步的離開施工的工地。

    “寒梅,你等等我呀。”沈揚波從地上爬起來,一身白衣沾了塵土,顯得有些狼狽。

    寒梅更加快腳步,遠遠地將沈揚波丟在身後。

    她抿著嘴跳上泊在河道上的船,船板上打盹的船夫見寒梅跳上船,猶睡眼惺忪,寒梅出聲喊道:“快醒來,我要回去!”

    船夫的睡意全被怒氣騰騰的寒梅嚇跑了,他連忙將船駛離岸邊,將主人送回吳興去。

    “等等我呀,寒梅!”

    沈揚波猶不死心的從後面追來,寒梅煩極,見他要跳上船,隨手搶過船夫的竹嵩子,朝沈揚波一掃,將他拐落河道中,才將竹篙丟還給船夫,不管沈揚波狼狽的在水中喊救命。

    船夫頻頻回頭看沈揚波在水中掙扎,不禁道:“小娘子,沈少爺他……”

    “別擔心,他會游水的。”寒梅頭也不回地道。禍害遺千年,沈揚波如果這麼容易就一命嗚呼,她早就這麼做了。

    寒梅心情不好,船夫也沒敢再多說話。

    船順著河道劃進城中,突然在橋邊停了下來,正望著天空出神的寒梅回神過來問道:“怎麼了?”

    “有大船要過橋,先讓在橋邊一下。”船夫繼續將小船撐離河心,免得和大船撞在一起。

    寒梅答應了聲,等著大船過橋,正要過橋的大船上鑼鼓喧天,顯然這是一艘迎親的船隻。

    “是迎親的大船啊,”船夫站在舢板上笑道。“對了,今天是東村許家的姑娘要嫁到北村王家去的好日子。”在大船經過他們時,船夫說吉祥話祝福這位即將成為新娘的姑娘。“吉祥吉祥。”

    “吉樣吉祥。”寒梅也跟著船夫祝福新娘。

    伴嫁的喜娘笑嘻嘻的從結著花彩的竹籃子裏掏出一把喜糖給說吉樣話的船夫和寒梅,“大叔吉祥,家裏壯丁身強力壯。”

    “謝謝,謝謝啊。”船夫笑容滿面的收下喜糖,妥妥當當的放進腰間的搭連裏,準備帶回家讓家裏的小夥子沾沾喜氣。

    喜娘同樣掏出一把糖給寒梅,笑說:“小相公吉祥,娶個美嬌娘。”

    “謝謝。”寒梅收下那把喜糖,不甚在意喜娘錯認她的性別,說錯了吉祥話。

    倒是船夫聽了有些不平。“小娘子——”

    寒梅將手中的喜糖隨意放進衣袋裏,抬頭見大船已駛遠,吩咐道:“走吧。”

    船夫猶憤憤不平的嘀咕著:“我家小娘子明明如花似玉的人兒,哪里像個男子了……”

    寒梅聽在耳裏,只笑了笑,不置一語。

    她若不像個男子,又豈會招來沈揚波的糾纏?

    若不是應付一個沈揚波比應付一群登門求親者來的簡單,她早受不了沈揚波寒妹妹

    前、寒妹妹後的,換回女裝把他趕回蘇州去了。

    她不想嫁人,偏偏阿爹天天逼著她上花轎,怕她嫁不出去似的,對上門提親者可說是“來者不拒”,就等她隨便點個頭,他真的就隨便把她嫁了唉,怎麼辦呢?

    逃!

    當沈揚波那個知道“拒絕”為何意的傢伙第……數不清自己是第幾回登門拜訪,身後還跟著差一大群僕人,帶著一大堆據說是“聘禮”的金玉財寶、連城絲綢和雜八雜七的南北什貸,並且聲稱她“連嫁妝都可以省了,只要她點一個頭”時,而後所有人都以期盼的眼光看著她,盼望她趕緊識相的點頭,因為過了令晚,她就要滿二十歲了。

    寒梅受不了這逼婚的酷刑,當此之下,她唯一的念頭就是“逃”。

    逃得遠遠的,逃到一個沒人逼她嫁人的安全地方。

    她狼狽地逃離家門,逃到她乾爹、乾娘家中。

    寒梅暫時借睡周訪煙的房間,這房間她住得慣了,小時候常住以外,周訪煙離家後,她也常到這裏來住,房裏甚至還有她的衣物供她隨時換洗。幾年下來,這裏等於是她第二個閨房。

    周訪煙的東西雖還絲毫未動的擺在原地,但衣櫃裏的衣服只有他少年時候的尺寸,給她穿剛剛好。

    他的味道淡了,舊影淡了,留在記憶中的模樣也淡了。

    那麼多年了,她連他的模樣都記不太起來,又怎麼會為了等他才待字至今呢?

    她對他,只有小時候那樣遙遠又模糊的記憶呀。

    而他,恐怕連她的存在也忘了。

    坐在床上胡思亂想一通,床前小幾上的燭火微弱地照著昏暗的房舍,幾隻飛蛾不曉得從哪兒飛進房裏來,在燭火附近徘徊回旋著,仿佛既畏懼燭火的熱度,又不舍離去黑夜中唯一的光源。

    寒梅靜靜地看著飛蛾撲向火焰,不救也個趕摸到衣袋裏鼓鼓的,伸手掏了掏,是一把喜糖,想起下午在河道上遇見的迎親大船。

    將糖掏出來放在桌上,吹熄了燭火,躲進棉被裏,閉眼睡下。

    睡著前她不禁又想,等睡醒後,就是二十歲了。唉,人真是愈大,煩惱愈多。

    從梅花格狀的花窗望去,房內的佈置簡單清雅,但是卻似飄迸了夜裏的霧氣,濃濃的霧讓視線所及有一種不真切的虛幻。

    隱約瞧見房中有兩個人影。一人在床上歪著,一人則在床畔試圖喚起酣睡中的人。

    “寒梅,該起床了,你還要睡到什麼時候?”溫和而熟悉的聲音不斷地傳進寒梅的耳中,寒梅的意識稍微清醒了些,卻仍未醒。

    “別睡了,再睡可不等你了。”溫文聲音叫不醒她,語氣中多了股威脅的意味。

    “不等就不等嘛!”沉溺在睡眠中的人兒將臉埋進棉被裏,企圖隔絕吵人的聲音,連帶的從被中傳出的一串話也含糊不清。

    “這可是你說的,我真的要走嘍。”威脅用,聲音的主人只好耐著性子,繼續努力把她叫醒。

    “快走開吧!少來煩人了。”縮在被裏的從被中伸出一隻手,揮一揮,催促這個擾人清夢的傢伙快快離開。

    聲音的主人無奈地歎了口氣。

    “寒梅,寒梅,我這一走就再也不回來了。”

    聲音裏有著難以忽視的決絕。

    “什麼?”棉被裏的人探出小臉,猶睡眼惺忪。她揉了揉眼睛,讓視線看的更清楚些,為什麼她覺得周圍好像有霧,害她看不清他的身影和臉孔?但她來不及關心怪異的環境,她在意的是他剛剛的那句話——他要走了,而且不再回來了!“這是什麼意思?”她不懂,他們不是才約好要去龍王廟看祭典和煙火嗎?

    “太晚了。”他幽幽歎道。

    “什麼太晚了,你說清楚呀。”寒梅仍然不懂。

    “來不及了,寒梅,我們之間不可能了。”他深切地惋惜道。

    寒梅雖不懂他的話,卻也感受到他語氣中的惋惜,好像她錯過了什麼重要的事,而偏偏她仍不知他所指為何?她錯過了什麼?天不是才剛亮嗎?她怎麼會錯過什麼呢?

    他的語氣讓她感到莫名的不安。

    “嫁給我,寒梅,說你願意嫁給我。”那麼一切還有挽回的餘地,他著急的企盼寒梅快點頭。

    寒梅聞言,詫異的先是以手貼在自己的額上,再貼到他的額上,笑道:“訪煙哥哥,你沒生病呀,我知道了,你在開玩笑對不對?”

    他拿開她貼在他額上試溫的小手,搖頭道:“寒梅,來不及了。”說完,他竟化做一陣白煙,迅速地消失在寒梅的面前。

    寒梅眼睜睜看著他消失不見,驚訝地想大叫,卻發現她發不出任何聲音,並且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變化!她駭怕的跳下床,奔到銅鏡前,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全然陌生的臉孔——不、其實也不怎麼陌生,有一點像她,但,鏡子裏的人是誰呢?

    她迅速地看了眼四周、確定房中只有她一人,那麼鏡子裏的女子是誰?

    心一慌,想要逃出房門,卻發現房間似乎小了許多,或者是……她變大了!

    她的身體居然急速的膨脹,前一刻她的樣貌明明才十三歲,怎知一眨眼間,她像突然長大了!老了!

    她恐懼的奔出門外,一打開房門便被闡黑的世界所淹沒,她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

    世界陷入一片冰冷的沉寂。

    “寒梅,快醒過來!”

    一雙溫厚的大手在千呼萬喚猶喚不醒被夢魔纏身的寒梅後,不得已只好輕拍她的臉頰,希望借著痛楚能讓她醒來。

    “不!”惡夢纏身的寒梅直冒冷汗,無意識地搖頭說不。

    “寒梅!”床畔那人因為叫不醒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寒梅死命地捉住他的手,直嚷著:“訪煙哥哥你別走,別丟下我!”

    那人聞言,既擔憂又有一點竊喜,用袖子拭去她額上的冷汗,仍不住地喚著她的名。

    “寒梅,我不走,你快醒過來。”

    仿佛聽見了夢外的承諾,寒梅漸漸平靜下來。

    嘴裏喃喃道:“真的?不能騙人喔!”

    “嗯,不騙人,你快睜開眼就能看到我。”

    仿似安心了,寒梅松了口氣.長睫毛眨了眨,緩緩地睜開眼。

    房中一片漆黑,但握住她手的大手溫暖厚實,讓她安心。

    見她醒了,他放下心,在她找尋到他視線時,投下炸彈。

    “嫁給我,寒梅。”

    以為猶在夢中,這回寒梅想都不想便點頭答應。

    “好,我嫁給你。”果然說願意以後,他就沒有化做一陣煙消失不見了,寒梅安心地笑了笑,倒頭又繼續睡她的覺。

    得到肯定的答覆,心上一塊大石總算落了地,他靜靜地看著她的睡顏,不由得揚起唇角。他沒想到寒梅會這麼乾脆的點頭,讓他來得及趕在她滿二十歲的最後一刻,親手摘下這朵屬於他的紅梅。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7 01:11:59

第五章

    周訪煙回家,周家人意外之余,亦感到相當欣喜,周氏夫婦雖然責備了他幾聲,怨他回來晚了,責備過後,也都高興地拉著他東看看、西看看。幾年奔波在外的磨練,將周訪煙鍛煉的相當出色,看見兒子長成,為人父母的欣喜之情是個必多說的了。

    一大早,周家三口便坐在廳中話家常,不過他們談的不是周訪煙幾年從師習醫的經歷,而是寒梅。他們在談寒梅的歸宿問題。

    周氏夫婦你一句、我一句的,將幾年來寒梅的婚事情形說了一遍,又將寒梅現在天天被逼婚的處境告訴了周訪煙。

    說了一堆,無非是希望兒子趕快到寒家提親,免得寒梅被別人娶走了。

    “那寒梅到底為什麼到現在還沒嫁人?”周訪煙最好奇這一點。

    “說不定就是在等你呢?”周夫人笑吟吟地道:“你們倆小時候感情那麼好,說不定寒梅不嫁別人,就是為了等你回來。”否則有什麼原因,讓一名女子甘心揮霍女人最寶貴的青春呢!如果寒梅真的在等她這個笨兒子,說計麼她也要訪煙儘快將寒梅娶進門來。

    “可是那畢竟是小時候。”小時候感情好,可是當時年紀小,哪里懂什麼感情呢?

    周濟民可不敢斷言寒梅不嫁人是為了等周訪煙。

    “不管是為什麼,總之訪煙既然回來了,咱們明天就去寒家提親。”周夫人斬釘截鐵的宣佈。

    “不……”

    “什麼不?難道你要寒梅被別人娶走嗎?”周夫人瞪了兒子一眼。

    “娘,你誤會我了。”周訪煙笑道。

    “那你是什麼意思?”周夫人此刻可容不得任何一個“不”字。

    既然知道了寒梅的處境,他怎麼可能任寒梅嫁人別家?寒梅是他早訂下來的.哪里容得別人來搶,“我的意思是,‘明天’太慢了,我們待會就到寒家去吧。”

    周夫人和周濟民聞言,驚訝地瞪大了眼,原來兒子比他們還急!

    “好,不愧是我們的好兒子!”周夫人高興地拍了周訪煙的手臂一下。

    商量告一段落,他們才談起周訪煙這幾年在外的點點滴滴。

    寒梅正要向周氏夫婦告辭回家去,見廳堂有名陌生男子,已經踏迸門檻的腳步硬生生的停住。

    廳堂內的人看見她來,熱情地招喚她。“是寒梅呀,你來你來。”

    寒梅遲疑地移動腳步。“有客人啊,”和那名男子點點頭打招呼,沒仔細打量,也沒心緒多看一眼,便走到面面相覷的周家夫婦身邊。

    周訪煙打從寒梅一進門便盯著她看,昨晚房裏昏暗,並沒有仔細看她,她剛剛進

    來時,他還一度誤以為是哪個不認識的人,尤其她又一身中性裝扮,像個少年。

    她還是跟以前一樣不喜歡穿女裝,本以為她沒變,可今朝細細打量起來,才發現時隔七年,改變畢竟還是有的。

    寒梅的笑容不見了,以前她常掛在嘴邊的笑容,那個愛笑愛鬧的寒梅不見了。

    現在的寒梅眉宇微微蹙起,仿佛有濃濃的愁緒煩惱化不開,她為什麼事煩惱?

    “乾爹、乾娘,我回去了。”

    什麼時候她成了爹娘的幹女兒了?

    “吃過早飯再走吧,寒梅。”周夫人挽著寒梅的手道,她不認得訪煙嗎?

    “不了,早些回去,省得阿爹擔心。”昨晚避婚避到周家來,怕家裏的人找。

    “吃個飯也沒差多少時間,等會兒乾娘陪你跟你爹說去。”順道提親。

    “說什麼?”寒梅不解。

    周夫人瞥了兒子一眼,“說——”

    “寒梅,你不認得我了嗎?”周訪煙打斷母親的話,問道。

    寒梅原本沒注意那陌生的周家客人,聽他突然這麼一問,方轉過眼去。看見他正對著她笑,那張臉映人她的眼簾,不知怎的,她心一震,有股熟悉的感覺。

    “你是誰?我見過你是不?”她保守地問。心底一直有聲音在告訴她,她是見過他的,他們還曾經很密切的來往過。但,是誰呢?

    真忘了他?周訪煙說不出心頭是什麼滋味,只知道被遺忘的感覺一點都不好,他從來都沒有忘記她,為什麼她卻輕易地將他忘了?

    原本掛在唇邊的閒適笑容不見了,周訪煙不甘被遺忘的道:“你不該忘了我的,你昨晚才答應要嫁給我。”

    寒梅早忘了昨晚的事,還一直當那是夢,聽他這麼一說,只覺得怪。

    “有嗎?這位公子,你是不是記錯了?”

    “寒梅答應要嫁給你?”周夫人詫異道,怎麼訪煙的手腳變得這麼快?

    “絕對沒這回事。”寒梅否認。

    見寒梅不認帳,周訪煙苦笑地面對母親的質疑。“娘,寒梅不認帳,怎麼辦呢?”

    “你再跟她求一次親嘍,”周夫人見兒子眼中閃動的光芒,有默契地一搭一唱。

    寒梅一時間還反應不過來,他叫她乾娘什麼來著?娘?!那他……

    “慢著,慢著。”寒梅不禁出聲叫道。他是周訪煙?猛然抬起頭望向他,她一時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寒梅,他是訪煙。”周濟民看不下去了,出聲打破僵局。

    寒梅知道他是,只是一時難以置信。突然,她跳起來指著他道:“你怎麼會知道我昨晚作的夢?”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啊。

    “怎麼,想起來了嗎?”周訪煙睨著她,笑著。

    寒梅驀地臉紅。她在夢裏確實是答應要嫁他,可,可那是夢啊,他怎麼知道的呢?

    “寒妹妹,他是誰?”天天上寒家門報到,準備“守株待兔”的沈揚波與同樣打算登門提親的周訪煙打了照面。

    半年來因無“競爭對手”,使得沈揚波一直自信滿滿地認為,寒梅雖未點頭嫁他,但遲早會被他的一片真情所感動,成為他的新娘。

    這回見到陌生的男子跟著失蹤了一夜的寒梅回來,這男子又生得英姿颯爽,簡直不輸他的相貌,守候在寒家門口的沈揚波不禁產生了一股危機意識。

    躲不開周氏夫婦的逼親玫勢,已經很苦惱的寒梅,正不得已地被周訪煙“押送”回家,再見到幾乎天天上門的沈揚波,頭痛的更厲害了。

    “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肯放棄呀?”她是造了什麼孽,才會被這不男不女的傢伙給纏上?!

    頭痛啊!她消受不了的揉著額際,也管不得隨後跟來的周訪煙打量的目光。

    寒文正為女兒逃家的事氣著,在房中聽見寒梅的聲音,連忙沖了出來,抓起掃把就要打向跨進門檻的寒梅。

    不能再縱容她了,他這回是鐵了心要把女兒嫁出去。

    “今天老子非把你掃地出門不可!你這個不肖女,都二十歲了還待在家裏,是存心要讓鄰居看你爹笑話,讓你娘死不瞑目嗎?”

    寒梅見掃把迎面而來,尖叫了聲,連忙抓起身邊的人當擋箭牌,自己躲到大老遠的地方。

    匆忙一抓,不知道是哪個倒楣鬼代替她成了阿爹帚下亡魂?待她定睛一看,便當

    下決定待會兒趕人時要對他溫柔一點。

    只見寒文的掃把迎面打向被寒梅抓來當擋箭牌的沈揚波臉上,打得他灰頭土臉。

    而周訪煙早眼明手快地閃到一邊,等風波平息。

    “爹啊,恭喜你多了個不肖女讓你打,”寒梅猶自刺激寒文,誰叫他要來這麼一出“骨肉相殘”的鬧劇,嘖!都多大年紀的人了。

    發現打錯了人,寒文不好意思地忙將摔跌在地的沈揚波扶起,“對不起,對不起啊,沈公子,都怪老夫教女無方。”

    “你自己打了人家,關我什麼事?”寒梅插嘴道。

    一身白衣被搞得狼現不堪的沈揚波用衣袖拭著眼,眼冒金星的站起來,還不忘為寒梅開脫。“岳父大人,請不要怪罪寒妹妹,為她挨打,小婿是幹千萬萬個心甘情願。”

    好癡情的人啊!在場聞言者無不為他的話動容,只除了寒梅。

    寒梅不是不知道沈揚波對她好,只是沈揚波會讓她起雞皮疙瘩;光聽他這一番感人肺腑兼不要臉地自抬身價的告白,她就快吐了,哪還有其它心思去體會他對她的用心良苦。

    “寒梅,聽聽沈公子對你有多好,別太不知足了。”

    寒梅皺起眉頭,哼聲道:“你就只打算把你女兒推銷出去就心滿意足了。”

    寒文抬起頭,面對女兒的不滿,理直氣壯道:“是這樣沒錯。”

    父女倆大眼瞪小眼,一時僵持不下,最後寒文先軟化了,他語重心長道:“寒梅,你不小了,阿爹也老啦。”

    寒梅不肯讓步,只軟化了語氣,“阿爹,我是不小了,所以絕對有足夠的能力可以照顧我自己。”

    “意思就是不嫁?”

    “嗯,不嫁。”寒梅答的斬釘截鐵。

    寒文聞言,重重地歎了口氣,“唉,話不投機半句多。”

    “沒錯!”寒梅抬起小巧的下巴。

    “你這個孽女!”寒文再度吹鬍子瞪眼的追著寒梅打。

    “殺人啦!快來人啊!”寒梅誇張地大喊大叫,閨秀的形象在她身上尋不到半絲痕跡。

    “寒妹妹,則怕,我保護你。”沈揚波欲挺身而出代寒梅挨打。

    “不必!”寒梅大叫,心知寒文不是真要打她,只是要逼她嫁人。

    在一旁觀看的周訪煙終於再也看不下這場鬧劇,開口道:“各位……”

    “孽女,有種別跑!”寒文拿著掃帚追在寒梅身後。

    “爹啊,我是沒種啊。”寒梅笑鬧的上氣不接下氣。

    “寒妹妹!寒妹妹……”沈揚波則一心要好好演出他的英雄救美。

    沒有一人理會周訪煙。

    周訪煙看了連連搖頭。清了清喉嚨,重新喊道:“寒梅,你是不是該跟你爹談談我們的婚事了。”

    仿佛知道他引爆了一顆引人注目的煙火,周訪煙好整以暇地站在一邊等待著。

    追打寒梅的掃帚在即將打中求饒的寒梅前一刻硬生生地懸在半空中,寒文不掩詫異地轉看向聲音的來源。

    本打算要討饒的寒梅也看向周訪煙,看見他唇邊的笑,不覺又開始頭痛起來。

    沈揚波是反應最快的人,停下愚蠢的追逐,他沖到周訪煙面前,防衛性的瞪著他,問道:“你是誰?”

    “寒梅,他是誰?”寒文正在奇怪,他們家什麼時候來了這號人物,怎麼他剛剛沒發現?

    寒梅揉著發疼的額際,仍想敷衍,“你問他呀。”

    寒文由疑惑轉為興奮地道:“他剛說的是真的?”

    寒梅沉默不語,寒文便信以為真高興地上前打量未來的女婿,“好,好!”

    寒梅翻了個白眼,嘀咕道;“你什麼也好。”

    只要上門來說要娶她的,他大概都來者不拒,“你知道他是誰嗎?”

    寒文這才想到要問個清楚,“女兒,這位公子是……”

    只有這時候才又認她是他女兒,沒想到阿爹現實到這種地步!寒梅正要開口,遠遠來的一群人接替了她的話。

    “寒老,你不識得我們家訪煙了嗎?”周夫人與周濟民雙雙走來,身後跟著一群

    捧著彩禮的家人。原來他們因為臨時要準備提親的彩禮,所以來得遲了些。

    “他……他是訪煙!”寒文驚訝地道。他回來了呀,沒聽見半點風聲啊,很突然呢。

    “寒伯父。”周訪煙有禮地笑喊了聲。

    “真的是訪煙啊,這麼多年不見,你長大了。”依稀從眼前男子的身上找到一點當年少年模樣的周訪煙的影子,寒文這才完全信了。

    “阿爹你說廢話呀。”寒梅又插嘴道。

    寒文無心扣女兒鬥嘴比起鬥嘴,他更關心方才周訪煙說的。“你要寒梅跟我談你們的婚事?”他衷心希望他沒聽錯,雖然他的聽力確實是大不如前。

    周訪煙笑而不答,周夫人已搶先答道:“寒老,我們今兒個就是來提親的。”

    寒文聞言簡直樂透了,他一直盼望女兒有個好歸宿,周訪煙本來就是最初,最優的女婿人選,他們從小感情又好,結為親家最是適合不過。他瞥了眼正在用眼神作“無言的戰爭”的寒梅和周訪煙,四目相瞪卻被他看成是含情脈脈。兒女們有情,寒梅總不會再搖頭說不了吧?

    進屋談兒女的婚事,語氣中大有已准了親的熱絡。

    沈揚波看情況對自己相當不利,不禁叫道:“岳父大人,你不是把寒妹妹允給我了嗎?”怎麼會突然殺出一個程咬金?

    “有嗎?”寒文可不記得自己曾把女兒允過誰,若有,也只是曾口頭上允給周家而已。

    他雖要寒梅嫁人,可寒梅一日不點頭,他也沒有真正答應任何上門提親的人,因為他深知女兒的倔性,不是她點頭的,就算用八人大轎來抬她,她都不會跨進轎門一步,寒梅真正嫁不出去的原因,其實在她自己,這也是最今他這個做父親的感到頭痛之處。

    “有啊、有啊!”沈揚波不惜厚顏說謊。他等了寒梅半年了,怎能漠視他的誠意?“我是真的想娶寒妹妹呀。”他企圖挽回一面倒的局面。

    寒文不是勢力之人,只是想為女兒擇一佳婿。

    若周訪煙一直沒有回來,沈揚波確實會成為他的女婿人選,可是現在情況有變,周訪煙不管怎麼看,都比任何人適合寒梅。要他選,他當然選周訪煙。

    只是,沈揚波近半年來天天上寒家的誠意很令人感動,這、這可棘手了。

    面對著兩方一提親人馬,寒文只得把這頭痛的問題丟給寒梅。

    “寒梅,你決定吧,嫁人的是你,由你自己決定要嫁給什麼人。”在她願意嫁人的前提下,女兒的意願最重要。

    決定權雖然丟給寒梅,不過寒文也覺得沈揚波雀屏中選的機會相當渺茫;如果寒梅要嫁,早在半年前就點頭了,哪還拖得到現在。

    “真的可以由我自己決定,而你會尊重我的意見?”寒梅突然覺得她掌握了一個可以擺脫這令她頭痛的局面的好機會。

    寒文點點頭。

    “承蒙各位對小女的厚愛,不過我想兒女們的婚姻大事還是由他們自己決定比較好,讓寒梅自己決定,看她要嫁給誰,這樣可以嗎?”他詢問周氏夫婦和沈揚波。

    見他們都點點頭——雖然都有點不甘願,卻也莫可奈何。

    寒梅環視了周遭所有人,故作為難道:“既然決定權在我,那好,不過一時之一下,三天後保證給兩位公子一個滿意的答案。現在,請各位先回去吧。”見大家不語,她笑嘻嘻地詢問:“可以嗎?”

    主角都這麼說了,他們能說不行嗎?

    “好吧,三天後我等你答覆。寒妹妹,你可千萬要考慮清楚,只有我才是最懂得你的好的人啊。”沈揚波臨走前仍不忘為自己說好話。

    趕走了沈揚波,寒梅轉對周氏夫婦道:“乾爹、乾娘、幹哥哥,不好意思,你們也請先回去吧。”寒梅本來還愁不知道該怎麼拒絕周家的提親呢,現在可好,事情很快就能解決了。

    周氏夫婦聞言,也只好暫時率眾離去。

    “丫頭,你不會在打什麼鬼主意吧?”寒文開始覺得有點不對勁。

    “阿爹,你又在胡思亂想了,我只是需要時間考慮我的終身大事呀,你說的對,我是不小了,該為自己的未來好好打算打算。”寒梅愈想愈開心,卻不敢明目張膽的放肆大笑。

    “好,好,你想通了就好。”寒文稍微放心了點,又說了些話才離開。

    待寒文一走,寒梅立即沒氣質的大笑出聲,笑到肚痛流淚,十分佩服自己高明而尚未動手的計劃。

    饒是精明的乾娘,也絕對識不破這一計的,這美人計,怎麼她以前都沒想到呢?說來還真該謝謝沈揚波給她的靈感呢。

    三天後,寒梅的答覆是:“沈公子,在小女子三天來的深思熟慮下,你被我“滄海遺珠’了,承蒙錯愛,但實在抱歉得很,感情本來就不能勉強的,這一點,希望你能諒

    解”她故作可惜地道。

    沈揚波會落選,早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那麼,寒梅是選周訪煙了。

    結果已呼之欲出,寒文高興的和周家夫婦互稱起“親家”來,而周訪煙早在寒梅的笑臉中發現了算計,他在等,等著看寒梅玩什麼把戲。

    妻子,也認為遲早會娶她過門,看了眼仍不肯放棄而苦纏著寒梅的沈揚波,他懷疑自己這樣的認定是不是也犯了同沈場波一樣的錯誤?寒梅已不是過去的寒梅,他一直認不清這一點事實。

    “寒妹妹,為什麼你選的是他不是我?你不說出個道理來,我不會放棄的。”沈揚波心碎黯然地追問。他自詡無一樣不如人,為什麼寒梅不選他?

    寒梅笑了笑,推開欲粘上她的沈場波,“不為什麼,不過你也不必和他比,因為我同樣不會嫁給周公子,對你們兩家,我只能說很抱歉,老話一句,感情是不能勉強的,希望你們諒解。”

    周訪煙聞言只是笑了笑,並未有其他人的震驚。

    “寒梅,你說什麼?”寒文由歡喜的情緒中冷卻下來,希望剛剛飄進他耳中的話是聽錯了。

    所有人都疑惑看著寒梅,等她解釋。

    寒梅一點也不畏懼的笑道:“阿爹,是你答應要讓我自己選的。”

    “是這樣沒錯,可,你剛剛的話是什麼意思?”寒文的臉色逐漸難看起來。

    “意思就是,我不能嫁給他們任何一個人。”寒梅抬起頭迎接周氏夫婦的疑惑,沈揚波的傷心、寒文的隱怒,以及周訪煙的笑容?

    她心漏跳了一拍,在周訪煙微笑的注視下,她有一種無從遁形的感覺,好像她是耗子,而他是貓。

    “寒梅!這又是什麼意思?你給我解釋清楚!

    不嫁給訪煙,你要嫁給誰?”寒文快被女兒氣瘋了。

    “我實在不是不願,而是不能啊。”寒梅收懾心神,專心應付她老爹。

    “為什麼不能?別告訴我又是哪家的算命攤子說你命硬、克夫克子,克家裏大大小小,雞鴨牛狗,我非去拆了他們攤子不可。”寒丈激動得口不擇言。

    “不是。”寒梅真怕說出理由,不知道會不會把她阿爹氣死?她開始有點不想照著原定的計劃走。

    “那到底是為什麼?”

    “阿爹啊,你不生氣我才敢說。”寒梅將寒文推坐到椅子上,倒了杯茶讓他先消消火。

    “說。”寒文儘量壓住怒氣。

    “不能的原因是……”寒梅壓下音量,所有人都跟著拉長了耳朵,怕聽漏了一句一字。

    “是我不愛男人啊。”呼,終於說出來了!

    “你說謊。”寒文持杯的手頻頻顫抖,但仍力持鎮定。

    寒梅八成又是跟他開玩笑的,她是女人啊,怎可能不愛男人?不愛男人,難道愛女人嗎?不不,鐵定是她鬧著玩的。

    “是真的,是你逼我選擇的。”不能在這時候功虧一簣,她只能咬牙繼續下去。

    寒梅擊掌三聲,玄關處一隻素手掀開了垂簾,那麼白皙、纖細的一隻手腕,光從這只手就可以斷定簾後的人必是個美人。

    美人步履盈盈地走到廳堂中,無視眾人的眼光,逕自走到寒梅身邊,緊緊挨著。

    “阿爹,她才是我喜歡的人。”寒梅不怕死的又投下另一枚炸彈。

    “她……她是蘇州第一名妓柳飄香!”同是吳人的沈揚波認出寒梅身邊美人的身分。

    柳飄香聽見沈場波認出自己,轉向他笑道:“沈公子,近來無恙否?”

    沈揚波是蘇州首席絲作坊的大少爺,雖然他不愛女人,但也難免得到全是女人的地方,例如妓院,陪男人應酬交遊,所以他才識得這突然出現的美人就是“桃葉”的花魁柳飄香。

    “原來,原來你同我是一樣的人啊。”沈揚波訝異地指著寒梅道。

    只有寒梅瞭解他話中的意思,沈揚波不愛女人,她不愛男人,所以他說他們是同一國的。

    “既然如此,那你就更該和我一起才是啦。”沈揚波恍惚地道。

    寒梅皺起眉,拉住柳飄香的手道:“誰跟你一樣,你是你那國的,我是我這一國的,誰跟你同一國!”

    是啊,如果寒梅不愛男人,他雖不愛女人,但畢竟是個男人,寒梅照樣還是不愛他啊。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子啊?或許他是該放棄了。

    “阿爹,我這個解釋,你滿意了吧?”寒梅轉過頭對氣得半死的寒文道,她要確保阿爹不會再逼她嫁人。

    寒文氣得連聲音都顫抖,“孽女……孽女,我怎麼會生你這個……”

    寒梅真怕把寒文氣死,軟語安撫道:“阿爹,你別氣呀。”

    “你……你馬上給我嫁到周家去、由不得你說不!否則我就跟你斷絕父女關係!”這件事若傳出去,寒梅恐怕真的不用嫁人了,至少沒有好人家願意娶個不愛男人的女人回去,他現在只能指望周家了。

    寒梅沒想到她努力那麼久,反而被逼得更緊。

    她臉一白,嘴硬道:“不要!”

    “我也拒絕。”一直沉默在一旁的周訪煙也開口。

    “訪煙你……”周夫人其實不怎麼相信寒梅的話,然而兒子的話一出,她卻不得不驚訝。

    “娘,你認為我該娶一名不愛男人的女子,做為陪伴我一生的妻子嗎?”

    他冷淡的眼光掃過驀地一愣的寒梅,繼續道:“就算我和寒梅從小就認識,也曾經想要娶她為妻,但,那是在不知道她有別於一般人的情況下,現在她自己坦承了,我還能娶她嗎?”漠然地轉地身,語氣森冷:“爹、娘,走吧,別在這搜尋晦氣了。”

    聽他決絕冷漠的語氣,看他毫不眷戀地轉過身去,不知怎的,寒梅竟覺得中頭狠狠的刺痛了下。

    “啊、可是訪煙……”周夫人喚不回已大步邁出門離去的兒子,忙和寒文道了歉,偕同丈夫跟著兒子的腳步匆忙離開寒家。

    寒文只能目瞪口呆地看著周家人離去。驀地想到還有沈揚波,環視偌大的一間屋子,卻找不到他的人影,原來他早不如何時便悄悄離開了。

    這下完了,寒梅這輩子鐵定是嫁不出去了。

    他無力地看了寒梅一眼,搖頭道:“這下可稱了你的心了吧?好吧好吧,我不再管你,就隨你去了吧。”

    沒了氣焰,寒文像一下子老了許多,他拖著腳步走進房裏,廳中只剩下寒梅與柳飄香。

    寒梅愣愣地看著周訪煙決絕離去的方向,心中浮起一種悵然若失的奇怪感覺,仿佛聽見所有人都對她搖頭歎氣,她也搖頭歎氣起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7 01:12:34

第六章

    “事情不都如你的願了嗎?怎麼還垂頭喪氣的?”柳飄香端著茶碗,透過嫋嫋白煙看著憑窗而坐的寒梅。

    “飄香,我這樣做是不是錯了?”寒梅收回遠放的視線,認真地思考。

    柳飄香優雅的飲了口茶,不急著回答寒梅的問題,只說:“這下就事你要的結果嗎?你又何必再問我對與錯?”早在前天寒梅來桃葉館找她幫忙時,她就告訴過她事情可能造成的後果了。

    寒梅找她,是為了拒嫁,她這步棋下的險,或出能幫上忙,卻絕對是下下策,寒梅的名聲會為此付出代價的。

    她勸過,但她不聽,她也沒辦法,基於兩人的情誼,她還是出面幫了她。

    跟寒梅認識了兩年,早知道寒梅說風就是雨的個性,若非已無計可施,寒梅絕不會來麻煩她幫忙的。

    剛剛她看得清楚,寒梅的計劃雖然成功了,但對她來說,或許是一生中最大的敗筆也說不一定。

    那個周家的少爺,寒梅此刻的悵然若失便是來自於他的決絕離去。

    “是啊,是如我的願了,可是為什麼我一點也不開心呢?”從此以後不會再有人逼她成親,今大的事若傳出去,更不會再有人上門提親;明明是極成功的完成了計劃,她該高興的、為什麼她感受不到半點勝利的滋味?她究竟是大獲全勝,還是敗的一塌糊塗呢?她開始懷疑了。

    “或許是因為你把你爹給氣壞了。”柳飄香替寒梅指點迷津。

    “是啊,他是被我氣壞了。”寒梅開始心生愧疚。

    “也或許……是因為你其實並沒有如你以為的那麼不想嫁人,如意郎君從此過門不入,你後悔了。”柳飄香相信她識人的眼光不差!

    “這就扯遠了,我巴不得那些男人離我愈遠愈好呢。”寒梅反駁道。

    “是嗎?就算真扯遠了也不能怪我呀,我又不是你肚裏的蛔蟲,哪能知道你真正的心意到底是什麼呢?與其問我,不如還是問問你自己的心吧,看你到底是愛哥哥,還是不愛哥哥。”柳飄香故意激寒梅。

    “當然不愛!”寒梅急著否認。

    “你若說你愛我,我可不依。”柳飄香戲謔道。發覺被擺了一道,寒梅抿抿嘴,站起來道:“我送你回去吧。”

    柳飄香看看天色,從容地站起來,率先走出寒梅的房門。“也好。不過寒梅,我這是奉勸你一句,花開當折直需折——”

    寒梅打斷柳飄香的奉勸,打哈哈。“我又不是采花賊。”

    柳飄香擰起眉,回過身捉著寒梅的手,正經而嚴肅地說:“我是教你要懂得珍惜,別等到失去了才後悔莫及,別像我……”

    “飄香……”自知勾起了柳飄香不愉快的過往,寒梅識相地轉移話題,“走啦,桃葉館無人當家,可要關門大吉了。”

    人人都有一段過往心事,對於柳飄香的那一段,她雖為她感到心疼,卻也無法可幫。

    兩年前,柳飄香還未淪落風塵,她意外地救了滿身是傷的她,好一段時間她不飲不食,曾經以為或許救不活了,後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喚起了她自己的求生意志,總算度過了難關,奇跡式的活下來。

    淪落風塵,是她自願的,以她姣好的外貌,很快便豔名遠播,成了蘇州第一名妓,當了桃葉館的紅牌,如今的柳飄香比任何人都堅強獨立,在她玲瓏八面、長袖善舞的高明交際表相下,又有誰識得她曾是當年楚楚可憐的落難佳人柳斂眉呢?

    “寒梅,你不是要送我回去?”柳飄香站在廊外,午後的陽光照染在她的織金綾羅衫袖上,閃閃發光,像是天女的羽衣。

    寒梅一時被那光芒奪去了心神,恍恍惚惚聽見柳飄香的聲音、醒神過來,應聲道:“喔,就來。”

    飄香有她自己的一段故事,而她呢,她也會有故事能在年老時向人訴說嗎?

    這天,寒梅照著大夫開的藥單到藥鋪抓藥,這才後悔前些日子實在不該請柳飄香幫她擋駕。

    阿爹這次真的被她氣病了。

    將藥單遞給藥鋪的夥計,寒梅則坐在門邊的長凳子上等夥計包藥。

    藥鋪外,一輛馬車停下來,沒多久,一名年輕男子打起擋塵土的門簾進來。

    寒梅臉垂的低低的,專注在想心事,沒去注意鋪子裏來來往往的客人。

    年輕男子走過寒梅的身邊,腳步停頓了下,又走向櫃檯後的夥計,兩人交談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夥計拿著包好的藥,叫寒梅。“小哥,你的藥包好了。”

    寒梅回神過來,答應了聲,楞楞地站起來拿藥。

    正要接過藥包,一隻手半空攔截,她抬起頭,心驀地一驚。

    “這裏面是什麼?”年輕男子截住夥計遞給寒梅的藥包,問夥計。

    夥計識得這名男子,便將藥包裏的藥名說了一遍。

    治風寒的。年輕男子低下頭問:“你病了?”

    她看起來氣色是有點不好。

    寒梅搶過他手上的藥包,付了藥錢,搖頭道:“是我阿爹病了。”

    “被你氣病的?”男子笑問。

    寒梅抿嘴,掉頭便走。“不關你的事。”

    心中還在想著他那天說不要她的那幕。此刻與他同行,寒梅心中百轉又千折。

    他們算來已經決裂了,他忘了嗎?他忘了,她可沒忘,心裏氣他。可再想一想,又好像沒那個必要,畢竟是她先不要他的,怎麼說他都沒錯,是她理虧在先,但,她心裏頭對他就是有千萬個不舒服。

    寒梅終是沉不住氣。“你同我回去幹嘛,來尋晦氣不成?”

    周訪煙聞言,笑在眼底,但因寒梅一直不抬頭看他,所以沒瞧見。

    “你生我的氣?”他設下陷阱。

    “誰生你的氣!”寒梅氣騰騰的否認。

    “那就是真的在生我的氣了。”他開心道。

    寒梅困惑地眯起眼,“我生你的氣,你幹嘛那麼開心——”糟糕,著了他的道兒!寒梅倏地警覺。

    周訪煙適時捉住她的語病。“這下可承認了吧。”

    “你不要拿我的語病當做你嘴裏的事實。”寒梅不肯認輸。

    周訪煙志不在與她拌嘴,只道:“在為那天我的那些話生氣?”

    被說中心事,寒梅低下頭,不語。久了,又悶不住,她藏話的功力遠不如周訪煙,只好認了。

    “你說的那麼決絕,甚至瞧不起我。”

    “瞧不起你什麼?”他又問。

    “瞧不起我只喜歡女人。”寒梅委屈道。

    周訪煙突然停下腳步,凝視著她問:“你真的只喜歡女人嗎?”

    寒梅發覺他的眼神深邃的像會將人催眠似的,在他的注視下,她直覺道:“當然不——”一說出口,才發現自己又說錯話。

    周訪煙笑出聲來,柔聲道:“那不就得了嗎?”頓了頓又退:“寒梅,就算你只喜歡女人,我也不會瞧不起你。”

    寒梅訝異道:“那你那天為什麼要說那麼傷人的話?”

    周訪煙忍不住伸手揉揉她的頭髮,就像小時候常做的那樣:“我不告訴你,你自己想。”

    他揉她的發,寒梅並沒有拒絕,有一瞬間,她是徹底的被迷惑了,楞楞地說:“你從前好像也常常說要我自己想,都不告訴我到底為什麼?我總是想半天還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我不愛你這樣打啞謎,有話,你就直接跟我說清楚,不要教我猜。”

    說穿了,她就是鈍。

    聽她一席話,他有些許訝異。“你還記得以前的事,那麼為何不肯嫁我?”他們之間的問題到底出在哪里?他總覺得不只是長時間的分別所致。

    寒梅心思一轉,笑道:“你自己想。”老教她想,他自己都不用動腦筋,哪有這麼好的事?

    “寒梅,快說。”他若能自己想,又何須問她?即使他再怎麼瞭解她,畢竟仍無法完全摸懂她的心思。

    “這下子你可知道猜謎的難處了吧。”寒梅不留情的訕笑。

    “是我哪里不好嗎?”寒梅不說,周訪煙只得試著猜測。

    “你好不好,我怎會知道呢?“寒梅不肯明白告訴他。

    “你告訴我是哪里不好,我好好改了,以後我去別家提親,才不會又被人家拒絕啊。”周訪煙哄道。

    寒梅聞言,臉色微變,“那不關我的事。”

    周訪煙不曉得是哪里得罪了她,怎麼臉色說變就變?

    “我不猜了,你告訴我。”

    寒梅壓下無名火,氣道:“你要我嫁,我就要嗎?你有沒有想過你為什麼要娶我?我又為什麼要嫁你?”

    為什麼聽見他要娶別人,心會這麼不舒服?忍住想吐的感覺,寒梅推開他,提著藥,大步跑回家去。

    寒梅一口氣奔回家中,家裏的家人見她氣喘吁吁的進門來,忙倒了杯水給她,“小娘子,你跑這麼喘做什麼?後面有人在追你嗎?”

    寒梅接過水,大口咕嚕灌下,咳了咳,才說:“沒,你別管,將這包藥拿去廚房煎給老爺喝。”

    家人接了藥包,答應了聲,拿去煎煮。

    寒梅怕周訪煙追來,本想將大門關上,可見他似乎沒跟到家裏,關門的動作暫停,反倚著門失魂落魄起來。

    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寒梅一驚,喃喃道:“我是病了不成……”摸摸自己略微發燙的額頭,寒梅更加肯定自己八成是病了,否則為什麼她竟期盼起周訪煙的到來,見他沒來,又有那麼一點失望呢?

    “八成是病了沒錯……”她悵然地走回房,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開始發呆。

    上山祭拜母親的墳,寒梅跪在墳前,看著風把燃燒中的金紙一片片的卷上天,墳前香火嫋嫋,仿佛娘親的魂就在一旁陪伴著她。

    她從出生之後就沒見過娘,她的娘是難產過世的,她活下來了,娘卻走了。

    這幾日寒文病著。寒梅心情也悶,想到久未到母親墳前祭拜,一大早帶了些鮮花素果,便往山上來。

    在墳前逗留了一上午,中午時,覺得肚子有些餓,寒梅收拾了東西,才下山回家。

    沿途經過周家,有意識的加快腳步,怕被周家的人遇上,見面難堪,她拒絕了周家的提親,就算周氏夫婦是她乾爹乾娘,她還是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但是下意識裏,又想見見裏頭的人。

    撫著周家的圍牆,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恰巧周家的家人有事出來,見寒梅在外面站著,忙招呼道:“姑娘,來了怎不進去坐坐?”說著,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推著閃避不及的寒梅進屋裏去。

    寒梅扭扭捏捏的想逃,但屋裏的人已看見她,有些訝異地招呼她進去,寒梅只好硬著頭皮走進屋裏。

    “乾爹、乾娘。”見周訪煙不在,有些安心又有些失望。

    “寒梅,吃飯了嗎?”周夫人和往常一樣親切地招呼她。

    “吃了,乾娘。”寒梅不想逗留太久,想撒謊,但肚皮卻不合作的發出咕嚕聲響,羞得她面紅耳赤,連忙改口道:“早餐吃了,午膳還沒。”

    周夫人也不戳破,只笑著拉她入座,“那剛好,跟我們一塊吃吧。”

    寒梅忙推拒道:“不了,乾娘,阿爹還在等我回去吃呢。”

    “派個人去跟他說一聲不就得了。”周夫人緊緊拉著她,不放人。

    寒梅沒法,只得入席坐下。

    “寒梅呀,你很久沒來乾爹乾娘這兒了,是不是把我們兩老給忘了?”周夫人一邊幫她布菜,一邊狀似無心的問。

    寒梅吞到嘴裏的飯差點咳出來。“當然不是啊,乾娘。”

    周濟民心知寒梅不來的原因是什麼,開口道:“寒梅,其實你不必在意上回提親的事,訪煙娶不到你,我們兩老雖覺得可惜,但是兒孫自有兒孫福,你不必將事情擱在心上,結不成親,你還是我們的幹女兒,千萬不要因為一點小事就彼此見外了。”

    “這也是我要說的,我可不要沒了媳婦又丟了女兒,寒梅你可別介意。”周夫人也道。

    寒梅聞言,只得點點頭,原先緊繃的心情也放鬆了些,遂問:“怎麼不見訪煙哥呢?”

    “訪煙送隔壁住的朱家老爺回去啦,晚點才會回來,有事嗎?”

    “不,沒事。”寒梅避開周夫人詢問的眼神,低頭吃飯,不再說話。

    飯桌上偶爾聽見周氏夫婦的交談——

    “老爺,你看朱家小姐怎麼樣?”

    “滿標致的,和訪煙好像挺談的來。”周濟民實話實說。

    “我也覺得不錯,他們好像也很中意我們家訪煙,不如找天請個媒人去提親吧,訪煙不小了,也該定下來了。”

    “嗯,問題是……”

    “我吃飽了。”寒梅猛地放下碗筷。

    “你才吃不到兩口,怎麼會飽?再多吃點啊。”周夫人勸道。

    “不了,我真的飽了,我想回家了,你們慢用。”寒梅臉色蒼白的嚇人。

    “啊,寒梅——”

    不等周家夫婦挽留,寒梅跌跌撞撞地跑出門去,一個不小心,絆到高起的門檻,整個人重心不穩的撲向前方,幸好一雙手臂及時攬住她的身軀,沒讓她與地板親吻。

    “寒梅?”周訪煙被她蒼白的臉色嚇到,不及細想何以寒梅會出現在這裏。

    寒梅驚魂未定的抬起頭來,看清擁住她的人是誰,但一股女人的脂粉味從他衣上傳來,她皺眉,壓不住胃裏的酸意,一陣作嘔,吐了起來。

    周訪煙既不能躲又不能閃,當場被寒梅吐了滿身。

    在屋裏的周家夫婦看見這一幕,周夫人也不擔心,繼續說:“老爺子,你剛才要說什麼?”

    “我要說,朱家小姐雖然不錯,對訪煙似乎也有一點意思,問題是,訪煙對人家無意還是別去招惹人家吧。”周濟民總算明白妻子剛剛說那些說的用意,她明知道訪煙就快回來的。

    “那麼你看小倆口對彼此是有意還是無意?”

    “不曉得,這問題讓他們自己去煩惱吧。”

    寒梅吐到暈在周訪煙懷裏,周訪煙摟住她虛軟的身子,朝屋裏大喊道:“爹、娘,你們還在看什麼熱鬧?寒梅暈了!”

    周夫人笑看了丈夫一眼,轉身使喚家人。“快去澆熱水來。”

    “所以,你就來了。”不是問句,只是猜測與陳述。

    “是啊,所以,我來了。”語氣中有一點無奈、一點困惑難消。

    “可是,你來我這裏要做什麼?你又不說‘因為’,只憑一個所以,我可幫不上忙。”柳飄香坐在妝台前梳發、點胭脂。

    “誰說你幫不上忙,收留我幾天就是幫我一個大忙了。”寒梅趴在桌上,看柳瓢香熟練地裝扮自己。

    “你要在館裏住下?”將一根步搖斜插入髻,柳飄香停下動作,從鏡子裏與寒梅對視。

    “不行嗎?”寒梅望著柳飄香的動作,懶散如貓午寐的慵懶姿態驀地一改,跳了起來,目光炯炯地瞪著柳飄香的發頂上。

    “當然不行,別忘了這裏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何況是讓你住個幾晚。”柳飄香想都不想就拒絕。寒梅要住,大可去客棧,桃葉館不歡迎良家婦女。

    “別那麼小器,就當我是來買醉的客人。”寒梅癡望著柳飄香發上的簪子道。

    “不行……”從鏡中發現了寒梅的失神,柳飄香轉過身來,疑惑道:“寒梅,你傻掉啦?”

    “沒啊。”她淡淡地回應,卻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騙誰啊,整個人都呆掉了,“你在看什麼?”

    “釵子。”寒侮指著柳飄香的發釵道。

    “釵子。”心思聰慧如柳飄香也被寒梅給弄糊塗了。“怎麼,是釵子插歪了還是哪里有問題?”

    她回身仔細照看著鏡子,並沒有發現不妥當的地方。

    “釵子很好,不是你的問題。”寒梅笑道。

    “不是我的問題,那是你的問題嘍?”她捉住機會追問。

    “是我的問題沒錯……”或者,是他與她之間的問題。看到柳飄香戴釵的姿態,她才想到很久以前也有人將一根發釵插進她的頭髮裏,以前她還小,不明白他將釵子插進她頭髮裏的意義,現在猛然一想起來,才想到那是男女訂親時的習俗,男方將發釵插進合意的女方發中,代表將女方文定下來。

    他當時也是這個意思嗎?可是那時候他們都還那麼小……

    柳飄香捕捉住寒梅臉上每一個表情的變化,會意地微微一笑,既是她的問題,便是誰也幫不上忙的,這難解情關,還是得當事人自已想辦法解決啊,不過,雖然幫不上忙,她倒是可以從旁推她一把。

    眼見表演的時間已到,柳飄香交待寒梅:“我下樓了,你待在我房裏,可別亂跑啊。”桃葉館畢竟是聲色之地,什麼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她其實並不喜歡寒梅到這個地方來,但寒梅若執意不走,她也拿她沒辦法。

    “嗯。”寒梅答應了聲,兀自陷在難解的情愫中。

    柳飄香見她心不在焉,掩上房門,悄悄下了樓。

    在桃葉館才住了一晚,寒梅就已經覺得有點悶了。

    黃昏開始,桃葉館漸漸熱鬧起來,一直喧騰到大半夜才會沉寂。

    每一間房間裏都暗藏著無邊春色,寒梅仗著男裝之便,晃了桃葉館裏裏外外一周,誤闖了幾間春色正濃的香閨,便再也不敢隨便亂闖。

    悶在柳飄香的房裏一整天,悶都悶壞了。

    本來她決定出去溜達溜達,入夜以後再回來,思及黃昏後是柳飄香表演的時刻,便溜出房,到桃葉館樓下準備欣賞柳飄香聞名全城的精湛舞藝。

    樓下已聚集了許多慕名而來的客人,寒梅挑了一處不起眼的角落坐下,靜靜等候。

    表演高臺四周被層得的雪白輕紗遮住,風一吹,便像波浪一般卷起千層雪浪,恍似太虛仙境,而紗帳後,蓮步盈盈的紅衣美人莫不是仙境中的仙子了麼?

    一股說不出名字的薰香隨著美人起舞時舞動的衣袖送來,寒梅看著看著,都要為柳飄香大為傾倒了。不意瞧見台下觀舞的人群,寒梅竟能體會他們如癡如醉的癡迷滋味。

    連她這個女人都為柳飄香的舞姿傾倒,世間還有什麼人能不拜倒在柳飄香的羅裙之下?

    一舞方休,臺上的美人個個香汗淋漓,揮開輕紗,款款生姿的擁著最美麗的女子步下舞臺。

    台下的男人毫不吝惜掌聲,一時掌聲如雷歡動,為美人的舞藝癡迷,更為美人的風情失了魂魄。

    座下多有慕名而來的王孫公子等著獲得美人青睞,柳飄香在其他女子的扶持下,媚眸一一掃過眾多為她迷醉的男子,紅唇揚起笑意的弧度,眼底卻有深深的疲憊。

    最後,她將手上的絲絹交到一名俊秀風流的男子手中,選走這名幸運男子做為她今晚的入幕之賓。

    其他落選的王孫公子個個失望地垂頭喪氣,眼巴巴看著那名中選的年輕男子被美人領上樓去。

    這是柳飄香決定接客的方式,能做她入幕之賓的,十根手指頭數得出來,寒梅心底也瞭解,雖不贊成柳飄香在風塵中打滾,但柳飄香似是下定了決心,無論怎麼勸都沒用。

    柳飄香雖淪落風塵,卻是個相當有原則的女人,鮮少人能被她看上的,一舞過後,所有堂下客皆被淘汰也是稀鬆平常的事,能被柳飄香選上,那才不得了呢!

    為此,寒梅也特地看了那名雀屏中選的男人一眼,一看,她卻呆了!

    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希望是自己看錯了,但不管再怎麼閉眼睜眼一看再看,周訪煙還是周訪煙!

    這是怎麼回事?他怎麼會來這裏?

    一瞬間,寒梅心底閃過好幾個問號,但每個答案都指向一個方向:男人果真沒一個好東西!

    正要跟著柳飄香上樓的周訪煙突然打了一個噴嚏,覺得耳朵癢癢的,背後還有四道殺人的目光,想要回頭看看,柳飄香卻喊道:“周公子,請往這邊來。”

    周訪煙答應了聲,再回頭時,並沒有見到什麼異樣的人物,雖覺得有點怪,卻也無心多加注意。

    眼看著周訪煙和柳飄香雙雙上了妝樓,寒梅心中百味雜陳,冷靜下來思考,雖明白他們不會做出什麼令她傷心的事,但心裏還是不大受用。

    猶豫著要不要跟上樓去,寒梅全然沒發現自己已將周訪煙擺在會讓她“傷心”的地位,同樣的也沒注意到一旁的柱子邊、倚著一個神色複雜的高大男人,與她一般的望著那高高的妝樓。

    同柳飄香進了房,卻沒見到應當在房中的寒梅,周訪煙不禁詢問柳飄香道:“你不是差人告訴我寒梅在這裏嗎?”

    柳飄香似早預料到這情形,她笑道:“她是該在這裏沒錯呀,八成是跑出去溜達了。”在桌邊坐下來,斟兩杯酒,遞給周訪煙一杯,拉他一同坐下,“在這兒等會兒吧,她應該晚點就會回來了。”

    周訪煙接過酒杯,卻不飲,擱在一邊。

    柳飄香見狀,挨到他身邊坐著,嫵媚道:“周公子不飲酒嗎?”

    周訪煙笑道:“酒會傷身,柳姑娘也少飲點吧。”說著,接過她手裏的酒懷,擺到一邊。回過頭來,見柳飄香眼中凝淚,他不禁關懷地問:“柳姑娘,你怎麼了?”

    柳飄香眨眨眼,抹掉眼底的濕潤,也抹掉了一層脂粉,楚楚可憐的強顏歡笑道:“從來都沒有人這麼關心我,你是個好人。”

    “姑娘很好,本來就值得人關心。”周訪煙將她視作寒梅的好友,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並不覺有曖昧不安。

    “真的?我很好?”柳飄香開心的問,仿佛第一回聽見他人的誇讚。

    “是啊。”周訪煙真誠的道。

    柳飄香媚眸半睜,不顧周訪煙的詫異,將他的手包在自己的手裏。“那麼我有比寒梅好嗎?”

    周訪煙不明白柳飄香怎會突然有這樣的舉動,正要推開她,她卻整個人貼上來抱住他。

    “你不說我也知道,寒梅比我好,你嫌棄我是任入攀折的楊枝水柳,是吧?”柳飄香死命的抱住周訪煙,一邊可憐兮兮地道。

    “柳姑娘,請放手。”周訪煙實在弄不明白原本正正經經的柳飄香,怎會突然變了個人似的。

    “我一定是不好了,不然怎麼對你投懷送抱,你都一點也不動心呢?”好個周訪煙,寒梅能被這樣的人所愛,是多麼幸運的一件事,她不禁都要羡慕起她了。

    心知他心掛寒梅,她卻特意要捉弄他。

    “柳姑娘,請自重。”怕傷了人,周訪煙只得以言語相勸。

    “寒梅其實不在這裏,我是騙你的。”柳飄香差點就聽了他的話放了手,他的語氣中有一股教人不得不從的威嚴。

    周訪煙沒有因被欺騙而發怒,他搖搖頭。

    “不,寒梅確實在這裏,房間裏有她的香氣。”香氣雖然若有似無,卻是寒梅的味道無庸置疑。

    柳飄香一愣,猶辯解道:“說不定那是我的味道啊。”寒梅才來兩天,怎麼他鼻子就那麼靈?

    “柳姑娘,別再捉弄在下了。”周訪煙好言相勸。

    柳飄香聞言,只得鬆手,放周訪煙自由。有點不甘心地笑道:“你真不好玩。”

    “那是因為姑娘的幽默教人不敢領教。”周訪煙笑說,已移步到門邊,拉開門扇。

    而門外正站著他亟欲找尋的佳人。

    “寒梅,怎麼哭了?”他關心地問。

    寒梅淚眼婆娑地望著周訪煙。“你負責把它擦幹。”

    周訪煙微笑,伸手用衣袖抹去寒梅臉上的淚痕。

    柳飄香從周訪煙身後探頭出來,並沒有心虛或驚訝的表情,“你還真沉得住氣,我還在想你什麼時候才要進來呢。”

    寒梅抿抿嘴。“我又不笨,會猜不出你在玩什麼把戲。”

    明知柳飄香若不是在試周訪煙就是在玩她,但之前看他們抱在一起,心裏就是不舒服。

    “你來做什麼?”寒梅轉對周訪煙道,眼神卻飄向柳飄香,是她告訴他的吧。

    “接你回去。”

    柳飄香笑直解釋道:“誰叫你這尊菩薩趕都趕不走,我只好讓人來把你請走嘍。”

    “哼,我們待會就走,到時候你求我留我都不留。”寒梅信誓旦旦道。

    “快走吧,我怎麼可能留你呢。”這麼污穢的地方,養不起潔淨的梅花。

    “真的?好吧,訪煙哥哥,咱們回去吧。”寒梅拉著周訪煙的手、將他拉出門,退開一步,讓身後男子接替她的位置。

    看著柳飄香原本得意且笑意盈盈的臉蛋,在見到高大男子後迅速轉為蒼白,寒梅為周訪煙悄悄地退場。

    柳飄香一時站不住腳,男於眼明手快的攬住她的纖腰,她費力地拒絕他的擁抱,試圖將他推出門外,冷言道:“出去!”

    男子擋著門,低聲喊退:“斂眉,原諒我好嗎?”

    柳飄香怔楞地看著他,淚水滑下臉龐。原諒?現在說會不會太晚了些?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7 01:13:37

第七章

    月上柳梢頭,周訪煙將寒梅送回寒家時,時間已經不早了。

    兩人並肩走在路上,月光照出他們長長的影子,寒梅一時興起,跨上前一歲,踩住周訪煙的影子,嘻笑道:“中!”

    周訪煙眯起眼,玩興大起,立即往旁邊躍開一步,從寒梅身前繞過,一腳踩住寒梅的影子,也喊了聲:“中。”

    這是孩童時候常玩的擊影遊戲,這兩個不認輸的,一方挑起戰爭,非要拼個高下不可,當下兩人便在街道上追跑起來,既要踩中對手的影子,又要護著自己的影子不能讓對方踩中,攻防之間,都需要相當的注意力和心神。

    周訪煙比寒梅高,腳步跨的比寒梅大,原本應占上風,但他的影子範圍也比寒梅的廣,寒梅擅玩這些孩子把戲,一時之間,兩人倒也難分軒輊,一個比賽反應敏捷與否的遊戲因而演成為體力競賽。

    聰明的人知道該適可而止,寒梅跑得又累又喘,首先舉雙手投降停止戰局。

    “不玩了?”周訪煙停下追逐,調氣一會兒便不再那麼喘。

    寒梅喘氣道:“不玩了,不玩了……才怪!”驀地,她沖向他,一腳踩中他的影子,卻一時重心不穩,撲進他的懷裏。“哈,中,我贏了!”

    “你用手段,不算。”周訪煙穩住她的身子,她腳步不穩,是真的累了。

    寒梅可不這麼認為,“兵不厭詐,怎麼不算?”

    “是嗎?你低頭看看我們的影子,到底是誰踩著誰的?”周訪煙笑春指指地上重疊的兩條長影,寒梅踩中的同時,也將自己的影子送上門。

    寒梅低頭一看,懊惱的低叫了聲,往後躺去,將自己的重量全轉嫁給周訪煙。

    周訪煙不得不摟住寒梅的身軀。見她一點男女之防的自覺也沒有,他不禁歎道:

    “你還是像個孩子一樣。”

    寒梅聞言一愣,“像個孩子不好嗎?像你,從一開始認識你到現在,從來都不見你像個孩子過,倒像個小老兒。”

    “我沒說像孩子不好。”推開她,他跨步向前。

    只是,寒梅若永遠不長大,他與她之間便永遠只能是青梅竹馬的玩伴身分、師徒身分,甚至是兄妹的關係,不可能有進一步的逾越。

    他喜歡寒梅的純真,但也希望她能有長大的一天。

    寒梅不知道周訪煙此刻的心理,只因不喜歡被拋下,她追上前拉住他的手。“等我。”

    “等你?”周訪煙停下腳步,她的手立即竄進他的厚實掌心中取暖。

    “對,等我,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

    握住她的小手,感覺到掌心中的滑膩。“好吧,等你,可是你也要加快腳步才行。”總不能老是讓他在前頭遠遠的等她。

    “嗯。”寒梅發覺她相當喜歡兩人親昵的氣氛,“你牽著我的手,我牽著你的手,永遠都不可以放開……”她低低呢喃,弓起彎彎的笑眼。

    “什麼?”周訪煙沒聽清楚寒梅在低喃什麼。

    “沒什麼。”看到一隻呆頭鵝而已,轉進巷子,就到家了。“到了,送到這裏就好。”

    周訪煙看了不遠處的燈火一眼,放開她的手。“也好,你進去吧。”

    “嗯,你要不要進來喝杯茶或者……”

    “不用了,你快回去吧,免得你爹見了我,又要逼你嫁給我了。”他笑著催促寒梅,自己也轉身離開,一襲白衣隱沒在夜色當中。

    寒梅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心頭一陣悵然。

    掌心猶似留有他的余溫,熨貼在胸口,許久許久捨不得放下。

    或許她當初真的不該拒絕嫁給他的,拒嫁的話已說出口,再想嫁他,豈非要她上周家求親了?

    空氣在不安定的騷動著。

    喜鵲一早便在右窗邊的梅枝上啼叫著,下場是吃她一顆石頭。

    左窗邊則棲了一隻老烏鴉呀呀叫,下場同樣是吃她一顆石頭。

    吵死人了!寒梅根本不管鳥兒是報喜還是報憂,只要打擾到她清眠者,一律趕無赦。

    喜鵲和烏鴉雙雙被趕走,本想繼續爬回床上睡回籠覺,房門卻被急促的敲著。

    “小娘子,快起來,有大事發生了!”

    寒梅睡眠不足的起床氣正要發作,聽見門外人的叫喊,火氣不翼而飛。

    連忙打開房門,見是一向替她梳洗的丫頭,她問道:“什麼事?”

    “今天一大早,從京城來了好多官爺,現在統統到周家去了,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好多人都跑去看了,老爺剛剛也趕過去了,要我來叫你。”周家向來和寒家交好,連寒家的僕人私底下也和周家的僕人有來往。

    寒梅聽著,不覺皺起秀眉,奔回房裏匆匆梳洗,又如旋風一般的到馬廊牽了一匹馬,急驚風的往周家去。

    到底是什麼事?寒梅在往周家的途中一直感到相當的不安。

    一到周家,隨便將馬丟在一邊,穿過重重圍觀的人牆,想到裏頭去問個清楚。

    好不容易穿過人牆,一陣如雷的鞭炮聲突然劈哩啪啦的響起,沒心理準備,又來不及捂耳朵,寒梅先是被嚇了一跳,而後耳朵聾了半晌。

    怎麼回事啊?

    抬起眼,遠遠望去,只見周家的人聚在廳堂,大家都跪著,一位藍袍官爺站在最前頭,而後周訪煙接過那官爺手上的黃卷子……

    “謝主隆恩。”周訪煙接下聖旨,眉心始終都結的像解不開的連環結。

    周氏夫婦也同兒子一樣,眉心鬱結著。

    一切儀式完畢,跪著的人都站起來,道賀聲一波接一波如潮般的湧來,周家三口只得強作歡顏的接受道賀,直到官差和圍觀的群眾逐漸散去……

    “老爺,怎麼會這樣?”周夫人愁容滿面。

    周濟民也同樣歎氣連連的搖頭,“或許是當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際,有人不小心想起了訪煙,在皇上面前奏了一下吧。”十年前掛冠回鄉,原以為可以就此遠離官場是非之地,誰知道仍舊是躲不開。

    人群漸散,寒梅沖進周家大門裏,見人人愁雲慘霧,不禁關切道:“怎麼了?”

    周夫人見寒梅來,將事情告訴她。

    “皇上下了聖旨,賜訪煙同進士出身,授官翰林學士,要他即刻進京面聖。”這在外人聽來或許是好消息,但對他們來說,卻是大大的災難啊。

    “啊,推不掉嗎?”寒梅眼波交纏著他的身形。皇上賜官是何等殊榮,照理說她應該替他高興,但,“即刻進京”豈不代表她要有好長一段時間不能見到他了?

    寒梅不瞭解周家對官場的恐懼,卻明白自己不願與周訪煙分別,上回他離開,他們足足分別了七年,這回他赴京去,他們又得多久以後才能再見?

    “傻寒梅,聖旨都下了,君無戲言,哪里推的掉呢?”若能推,他們也不必這麼煩惱了。

    “不要……”寒梅轉又望向他,難過的低喃。

    知道事已成定局,不進京一定不成,雖不樂意,也莫可奈何。周訪煙倒是早已接受事實,並且馬上冷靜下來。

    而皇上的聖旨不若寒梅的泫然欲泣令他動容。“寒……”

    寒梅滿腔是即將離別的情緒,顧不得他人的眼光,她沖上前抱住他的腰,大聲哭泣起來,“不要走,不要走,我不要你離開!”

    周訪煙伸手,擁住寒梅,雖不明白她何以反應如此激烈,卻也實在捨不得離開她,捨不得她的淚水,他緊緊特地擁進懷裏,汲取這一時半刻的溫暖與心動。

    大夥的情緒原就相當低落,聽寒梅放聲大哭起來,緊繃的心情也壓抑不住的借由垂淚、低泣抒發出來,一時間,屋裏的人統統抱在一團,哭的一塌糊塗。

    一些尚未離開的鄉里鄰人見狀,無不感到奇怪,皇帝老爺賜官是多麼風光的一件事,不殺豬宰羊好好熱鬧慶祝一番,反而個個哭的如喪考妣,活像家裏死了人,若是喜極而泣,那麼這家表現歡喜的方式也未免太奇特怪異了些。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7 01:13:56

.   翌日,周訪煙在家人的送行下,往赴汴京吳興到汴京,走水路相當方便,大約要花上半個多月,近二十日的行程天數。

    寒梅失眠一夜,也哭了一夜,一大早起來,雙眼紅腫的像核桃似的,臉色蒼白憔悴,怕送行別離傷心難過,本不想到碼頭送周訪煙,但不去送他,再要見他,不知又要等到什麼時候。

    猶豫了許久,寒梅最終還是快馬奔馳,赴到碼頭只是行船已遠,寒梅趕到時只來得及見著遠處江帆。

    “他走了?”寒梅躍下馬,拉著馬韁繩問。

    “嗯,沒見到你,訪煙很失望。”江帆漸遠,周濟民轉過頭道。

    送行的人陸續離開碼頭,周夫人走到寒梅身邊,從懷裏拿出一件東西交給寒梅,忍著淚道:“這是訪煙要我交給你的,你收下吧。”

    寒梅接過那東西,原以為是一條手絹,握在手裏才發現他真正要給她的是包在手絹裏的東西,翻開白紗繩子,裏面靜靜躺著一顆殷紅可愛的豆子,結實澤圓微扇,晶瑩如珊瑚,沒見過這種東西。

    “這是……”

    周夫人好奇的湊過來瞧,“老爺,你來看看,這是什麼東西?”連她也沒見過這種紅色的豆子,想她相公博學多聞,該會見過才是。

    周濟民聞言也湊過來看,一見周訪煙給寒梅的紅色豆子,不禁笑了出來。

    “這是嶺南才有的東西,俗名紅豆,不過更多人喜歡稱它作相思子。”

    周夫人恍然大悟。“訪煙哪里弄來這種東西呀?”偷瞧一眼寒梅,只見寒梅已臉紅

    起來,便好心的不再逗她。隨後她想到一件事,抓著周濟民,笑吟吟地問:“老爺啊,當年你怎麼沒有給我一顆紅豆呢?”

    周濟民聞言,暗叫不好,連忙賠笑道:“夫人,你若喜歡的話,我馬上差人到嶺南去買一籃子回來。”

    “不用了,已經太晚了。”

    周夫人不理周濟民的討好,逕自拉著寒梅離去,留下周濟民開始怨起時下的年輕人怎麼會有這麼多相思不相思的把戲,昔非今比,可苦了他嘍。

    汴京

    時節由荷花初開的夏天漸漸進入百花凋零,銀雪皚皚的清冷冬季。

    原本皇帝欽點的翰林周訪煙、在大宋天子的賞識下,不到半年便破格提升為秘書丞。

    破格耀升已為人津津樂道,短短幾個月、由無名小卒成為皇帝身邊的當紅人物更教人眼紅,據說皇帝甚至想把公主許配給他,這麼好的運道,哪有不令人嫉妒的道理。

    這周訪煙是什麼來歷,頓時成了朝中官僚與城內達官顯貴好奇與猜測的話題,消息傳到了民間,竟連茶館說書人的口中也聽得見被神化的周訪煙的故事。

    京城內一家茶樓的客人此刻便圍繞在一張桌子的四周,聽一個消息來源頗神通廣大的“消息通”,大刺刺地談著這名傳奇人物的事蹟。

    “這周訪煙到底是什麼來歷啊?”有人等不及他慢郎中似地說頭回,話才開場,便直接問出心中的疑惑,同時也道出在場其他聽眾的心中話。

    “各位別急呀,聽我慢慢道來……”消息通清清喉嚨,慢吞吞地開口。

    “嘖,快說快說,別廢話了。”有人不耐煩的起哄。

    “是啊、快說吧,別吊人胃口了。”

    消息通只好依聽眾要求,直接開門見山。

    “這周訪煙啊,其實是十年前當權的周丞相的獨生子。”

    “那麼他是靠父蔭嘍?”飛黃騰達是人人心中的大願,自然好奇周訪煙是用什麼方法在短短的半年之內做到的。

    “不不,周丞相十年前就辭官回鄉去了,怎麼會是靠父蔭呢?”不吊人胃口,他繼續說道:“這周訪煙啊,九歲時應先帝詔,參加神童試,先帝親自考試三天,點為第一,若不是周丞相以兒子年紀尚小為理由,堅持不要兒子入朝,讓先帝打消了念頭,要不然本來當時就要封他官職的,哪還等到現在。”

    “周訪煙這麼厲害啊?”九歲就被皇帝老爺點為神童,想他九歲時還不曉得在哪邊抹鼻涕咧。

    “還不只是這樣,想必大家都聽說皇上相當賞識他,不僅賜官賜第,還要招他為長公主的駙馬呢。”消息適滔滔不絕地道。

    “是啊,這下子有名利富貴,又有嬌妻美眷,不知要羨煞多少人哦。”有人萬分羡慕的道。

    “可惜他拒絕了。”消息通不知打哪兒弄來的消息,得意洋洋的公佈這尚未流傳開來的大事。

    “什麼?拒絕了?”一群聽眾難以置信的叫了起來,這周訪煙是腦袋壞了嗎?還是“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一個皇室公主耶!世間所有的男人裏,能有幾人有機會娶到一個公主?而他竟然拒絕不要?!

    “為什麼拒絕?他已經娶妻了嗎?”大夥開始紛紛臆測周勸煙推拒掉皇家親事的理由。

    “不,據說周大人還沒娶妻。”消息通被眾人圍得有點喘不過氣來,“他為什麼拒絕,各位別問我,因為我也不曉得,只能跟各位一起猜。”

    消息通話一出口,立刻引來一陣噓聲,原來“消息通”也沒有真的很靈通嘛!

    “他拒絕娶公主,豈不是擺明瞭不給皇室面子,那皇帝老爺是不是氣炸了?”人們隨即又想到這個現實的問題。

    “氣喔,怎麼不氣?”消息通又道。

    “可是沒聽說他被貶官會殺頭的風聲啊。”是他們消息太不靈通了嗎?

    “這就是他不簡單的地方了,據說皇帝老爺非但沒給他‘好看’,也沒讓他‘難看’,反而還大加封賞他呢。”

    可神了,他到底是怎麼辦到的啊?”

    “關鍵在於皇太后。”消息通得意洋洋地說,仿佛春風得意的就是他本人一樣。

    “他去找皇太后說清?”不然關皇太后啥事?

    消息通搖搖手指:裝模作樣的道:“不,不,不,這位仁兄,你又猜錯了——”

    “那位仁兄”當場賞他一記拳頭,讓他滾到桌下去,“少廢話,快說!”

    消息通頓時因人們旺盛的好奇心,成為被“嚴刑逼供”的對象。

    消息通從桌底下探出頭來繼續道:“是皇太后的病,周訪煙周大人醫好了連宮中太醫都束手無策的怪病啊,身為皇太后的救命恩人,你說,皇帝老爺還會處罰他拒娶公主嗎?當然不會了是不是?再加上當今皇上聖明,求賢若渴,才捨不得因為~件小事就砍了一個人才。”

    “原來……”眾人大呼原來如此。

    “你們想想看,一名文官竟有能力治好連太醫都要舉白旗的怪病,這周訪煙的能耐還真不簡單啊。”

    “的確了不得,不過他又是怎麼有那一手好醫術的,還有他到底為什麼不娶公主啊?”人們將談論別人傳奇的事蹟當作茶餘飯後的娛樂,聽罷果然如傳奇一般的軼聞軼事,對於不瞭解、不明白的,仍充滿了探究的好奇。

    臆測與口耳相傳中,多多少少添了些天馬行空想像的成果,誇張了一些事實,隱去了一些真實,也豐富了他們閒暇時無聊的人生。

    茶樓上,人們閑嗑牙、喝茶水,茶樓外,瑞雪初降,兩匹快馬迎著雪花,急馳過街道。

    兩匹黑色駿馬在一朱色大門前停下,馬上的人身手利落的翻下馬背,將韁繩交給馬僮後,並肩走進屋裏。

    “下雪了。”一身素緞紫袍的男子拍拂去沾在肩上和發梢的雪花,與另一名白袍男子站在屋簷下看著紛飛細雪。

    同樣看著降雪,兩人卻有不同的心境。

    “這雪下的真美。”白袍男子欣賞著雪花紛飛的美麗景象,由衷贊道。

    “美是美,不過下了雪,事情就更不好辦了。”紫袍男子無心賞雪,一心被繁瑣的公事困擾。“外頭冷,進屋去吧。”

    說著,拉著白袍男子走進屋裏。穿過重重回廊,目的地是議事的書房。

    伶俐的僕人早將坐炕暖好,泡來一壺清香的熱茶。

    “你下去吧,”紫袍男子揮子遣退僕人。

    “是的,大人。”僕人迅速的退出書房,併合上門。

    這名紫袍男子是吏部侍郎孫逢恩。

    日前汴京城皇族陵寢陸續被盜,被盜的皇族陵寢個個被挖掘的慘不忍睹,引來皇帝老爺的震怒,立即指派孫逢恩查明此事,限期三個月,此刻他便是為此事在煩惱。

    一般王公貴族的墓室因為怕被盜墓,主墓究竟選葬在何處,通常都會放出不同的風聲以混淆耳目,尤其是帝王的陵寢,更要求絕對的保密,因為帝王陵寢必擇龍穴,事關一國的延續與存亡,往往被徵召建築墓室的工匠在工程完成後,就會被迫殉葬在他們自己建的華麗墓穴當中,他們的家人則由皇家從優撫恤。

    盜墓賊的手段相當高明,而且為數不少,不但連續在短時間內盜挖了數位開國功臣貴族的墳地,並且將墓穴中的奇珍異寶通通搬個一件不剩,能找到正確的下葬地點已相當不簡單,更何況是將大批寶物安靜無聲的運走——或是藏到了某個官府遍尋不著的地方。

    授下盜墓案件以來已經個把個月了,孫逢恩不但遍尋不著被盜的殉葬物品,亦找不到一點盜墓賊的蛛絲馬跡,只抓到了幾個慣竊,卻都只是一些小毛賊,與盜墓事件無關。

    捉不到盜墓賊,孫逢恩只好加強京城內外的巡邏與守備,防止再有墓穴被盜,不知是否因此起了嚇阻作用,盜墓賊似乎收斂了些,已經一段時間未聞又有哪個皇親貴族的墓地被盜。但是沒有成果的調查進度仍讓孫逢恩相當焦急,只好對外求援。

    在周濟民未辭官前,與孫家是世交,從小就認識孫逢恩的周訪煙當然得義不容辭的協助他調查。

    兩人費了相當大的功夫,在孫逢恩明察、周訪煙暗訪之下,總算查出了一點眉目,但因沒有確切的證據,又事關重大的情況下,為避免打草驚蛇,他們對外還是聲稱找不到盜墓賊的蛛絲馬跡。

    孫逢恩從書櫃中的暗格裏取出一疊搜集來的資料,將之移到周訪煙面前,“你猜的果然沒錯,這不是單純的盜墓事件。”

    周訪煙翻看著那疊資料,眉宇微微擰起,原來閒適的心情也消失殆盡。

    “依你看,這件事的影響會有多人?”攏起調查的資料,他抬頭詢問。

    孫逢恩面色凝重,“足以動盪國本了!”

    “是,弄不好的話,恐怕大宋不保。”

    “我們是不是即刻稟告早上?”原本以為只是單純的盜墓案件,只不過盜墓賊膽大了些,犯到皇家來,誰知道案件背後會存在這樣大的陰謀。

    “不,不行,我們還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八王爺意圖不軌。”雖然查到的事實明確地指出這個可能,但在沒有足夠令八王爺認罪的證據前,仟何打草驚蛇的舉動都是不智的,休說弄不好會被反咬一口,糟一點的情況,搞不好會引起兵燙。

    “可是不趕快揭發,以八王爺兵權在握的情況,一旦他起兵篡位,到時候誰也阻止不了。”

    “這點你放心,他手上的兵力還不足以幫他另起江山,否則他不需要與海盜勾結,再者,在他尚未找到他要的那樣東西之前,他不會貿然動手,我們還有時間可以防備。”周訪煙冷靜的分析。

    “希望如你所言。”孫逢恩被這沉重的責任壓的直不起背。歎了口氣,他道:“訪煙,幸好有你,不然我可能查了半天也查不出個玩意兒來。”

    是不是周訪煙發覺減內近來出現了一些奇怪的人,進而追查他們的來歷,發現是東瀛來的海盜,與八王爺有不尋常的往來,這個案件可能就沒辦法水落石出而他也要等著被皇上砍頭。

    “只能說是碰巧吧。本來只是要去看看被盜的殉品有無流入黑市,查了幾墓賊到了墓中的寶物卻不販售,其他也沒聽說有這批寶物流出,難道盜墓不是為了錢財,那麼這

    件事可真有點蹊蹺了,剛巧聽到行商說最近有一些東瀛人出沒在城中,朝廷明明禁止商人與外國人隨意交易,怎麼會有東瀛人出現在京城內,而且又剛好在墓穴被盜之時,當下就覺得不尋常,沒想到調查之下,會找出這麼大的一件陰謀。”周訪煙皺著眉說。

    “只是不曉得為什麼他們要盜墓?”如果那些東西並不打算在國內販賣的話。事實上,除非要搜集方物,否則誰要殉葬品?多不吉祥!

    “王室的墓穴向來不吝惜於殉葬品,墓穴理想必有大量的金銀珠玉。金銀可以就地重新熔鑄,不成問題,我在想了,能是為了購買兵馬在做準備,至於其它連城寶物,交給海上的人處埋就沒問題了。從唐朝以來許多國家就相當喜歡我們國內的絲綢和工藝品,要獲得這些東西的外國商人只能在沿海的幾個市舶司交易,不僅不方便,又要扣重

    稅,百姓偷偷在海上和外國船隻交易的其實不少、

    那些東瀛人想必除了當海寇以外,也善於貿易……

    不過這都只是推測,真正的原因還是得問問當事人才能真相大白。”

    孫逢恩聽的唯唯是諾,萬分佩服道:“你懂的還真不少,好像沒有一件事情難得倒你一樣。”

    周訪煙笑道:“你不用佩服我,我若不是曾隨我師父走遍大江南北我又哪里知道什麼是天,什麼是地呢。”

    “原來我不知道什麼是天,什麼是地啊。”孫逢恩搖搖頭。想來他確實是膚淺了些,不瞭解人民習性和地為民情風俗,要做一個好官,談何容易?

    周訪煙驚覺說錯話,忙賠罪道:“訪煙失言,請見諒。”

    孫逢恩一笑置之,“我該跟你道謝呢,怎麼你反要向我賠罪?”隨後思及尚有事要商議,他又道:“這件事非同小可,依你看,該怎麼做才好?”

    周訪煙心知此事馬虎不得,想了一會兒,問:“朝中可有足以信任的將領或掌兵的官員?”

    孫逢恩鬱結著眉宇,“現在朝中黨派暗中鬥的可厲害,在不確知八王爺是否有同黨的情況下,將此事告訴第三人恐怕不要……啊,等等,我想到一個人了。”

    “誰?”周訪煙問。

    “兵部尚書耿正耿大人。他與先父是好友,只是近年來疏於往來,不過應該可以信任。要將此事告訴他?”

    周訪煙考慮了會兒才道:“等找到多一點證據再告訴他,屆時請他暗中戒備,以防八王爺起兵造反,我們要密切注意八王爺的舉動,若找到足夠的證據,就揭發出來。”

    “嗯,目前也只有這樣了,那我最近守備要不要放鬆一點?”

    “也好,讓他們露一點尾巴出來,我們才揪的到,不然狐狸可是相當狡猾的。”

    “那好,今天工作到此結束,待會兒留下來用個飯吧,”密談結束,孫逢恩起身伸伸腰杆子,順便打開書房密閉的門窗,“啊,雪下的這麼多啦。”

    周訪煙從窗外望去,只見降雪初停,但地上與屋簷已積了一層薄雪,將蕭條的秋景入了銀白的冬雪世界。

    “雙雙聽說你今天要來,特地下廚要幫你備一桌好菜。”孫逢恩率先走出書房,不忘替妹妹牽紅線。

    周訪煙跟著走出房外。聽孫逢恩又說:“只是你連公主都看不上眼了,不知道要怎樣的天仙美女才能做你的妻?”他有意無意地試探著。想知道自己妹妹有沒有希望了該不該繼續癡迷下去?

    “我的妻不用是天仙美女。”周訪煙淡淡笑道,明白孫逢恩的用意。

    孫逢恩聞言一愣,“啊,那……”雙雙有希望嗎?

    “這株梅樹長的真好。”周訪煙停步下來,目光被雪地中一株紅梅給吸引。

    梅花已經開了嗎?北方天冷的早,江南的梅花還未到綻放的時候吧。

    “長的好,不如折一技回去插在瓶子裏看吧。”一聲嬌嫩的嗓音從回廊處傳來,轉眼間步出一位娉婷少女,笑臉盈盈地走到雪地中,纖手攀上梅樹,欲折下生滿花苞的梅枝。

    “且慢!”一隻手輕輕格開折梅的纖纖素手,阻止了少女的舉動。

    孫無雙愣了一下,不懂為什麼他阻止她折梅,“周大哥?”是因為他說梅花長的

    好,才想折下梅枝送他的呀。

    “草木本有心,何求美人折?花要開在枝上才美,姑娘就饒了它吧。”周訪煙半開玩笑的勸孫無雙打消折梅的想法。

    他將她比作美人呀?嘻!孫無雙不禁竊喜,“好吧,就聽周大哥的。”

    “你們好像都把我當成隱形人了。”孫逢恩不甘寂寞的說。

    孫無雙紅著臉道:“哥,你別亂說了!”事實上孫逢恩什麼都還沒說。

    “我說了什麼了?”孫逢恩不禁取笑道。

    發覺自己失言,孫無雙的臉頰紅的宛如胭脂。

    她嬌聲道:“好哥哥,你別取笑人家了。”她眨眨眼,暗示孫逢恩別幫了倒忙。

    “好吧好吧,我不開口就是。”唉,小妮子真現實。

    孫無雙轉對一旁的周訪煙道:“周大哥,你一定餓了吧,我準備了一桌好菜,請你務必賞光。”

    知道推拒不掉,周訪煙只得點點頭,見著孫無雙因他頜首而歡欣的神情,他知道自己必須找個機會讓孫逢恩知道他無意于孫無雙。

    半個月前從京城寄出的信,半個月後到江南吳興已經算很快了,兩地信件一來一往,往往收到回信,已是一個月或更久以後的事。

    “訪煙來信了。”

    周濟民接到兒子的信,夫婦倆爭看信的內容,拆信的手微微顫抖,是生怕信中有不好的消息。

    “老爺,你拆快點啊。”

    周夫人等的有點不耐煩的催促。

    抖顫的手放棄了與信封的搏鬥,將信丟給妻子。

    周夫人接過信,也微微顫抖。

    “夫人,你快拆呀。”

    “少囉嗦。”周夫人橫他一眼,轉身捉來一把剪刀,快刀斬亂麻,“喀嚓”一聲,剪掉信封糊口。

    急忙展信閱讀,看到第一句:“爹,娘,孩兒一切安好,請寬心。”夫妻倆松了一口氣,才敢繼續讀下去。

    首句先報平安已成了周訪煙給家裏書信的習慣,因為雖看不到父母讀信的模樣,大抵也能料到大概情形,所以在書信裏,他必會先說明自己仍然平平安安,才開始聊一些其他的瑣事。

    讀完了不算長的信,周濟民夫妻倆總算放心了些,但思及這封信是半個月以前寫的,難免又開始憂心忡忡起來。

    將信收回信封裏,才發現裏頭還有一張見方的紙箋,夫妻倆連忙取出,看見上頭的題字,兩人相視一笑。

    周夫人故意問道:“給誰的呀,又沒寫名字、訪煙也真是的。”

    “給寒梅丫頭的。”周濟民道。

    “你就這麼確定?”周夫人挑眉。“這上頭五個大字該是問咱們家的梅花開了沒吧。”

    “夫人,別鬧了,‘寒梅著花未’不是寫給寒梅的是給誰?待會兒讓個家人把紙箋送去給寒梅吧。”做老爹的可得幫兒子一把才行。

    周夫人歎道:“寒梅寒梅,就怕梅花都開了,他也來不及摘采。”她要何時才看得到媳婦進門抱孫呢?

    “別抱怨啦,今年來不及摘,還有明年啊。”

    摘花的人都不急了,他們急什麼呢?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7 01:15:11

第八章

    冬,十二月,大雪初晴。

    黃昏時,周訪煙剛從宮中回到御賜的宅第。“大人,”僕人欲接過他手中的韁繩,將馬牽到馬廄裏。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了,”周訪煙逕自牽著馬到後院的馬廄。

    替馬兒裝了一槽子秣草豆料,又打了一桶水後,便蹲在馬兒前,看著馬兒津津有味地享用它的食物,看著馬兒滿足的模樣,他不禁也笑了起來。

    親昵地撫了撫馬兒的長鬃,他才慢慢踱回自己的房間。

    勤快的僕人將房間打掃的一塵不染,他緩緩地走進溫暖的房裏,脫下披風,抖了抖,彈去沾在發上與衣上的雪。

    轉身見到房裏桌上擺著一隻瓷瓶,瓶裏插著~枝綻放的紅梅花,梅枝上已經沒有半朵未開的花苞,盛開的花朵,看起來有點零落,因為將謝,卻也相當的美麗,因那紅。

    不適合用冶豔來形容,自我、高傲的姿態,卻又那麼吸引他的目光,喜愛這枝梅花的同時,也心疼它被折斷的命運。

    是誰將梅花折來放在這裏的?

    仿佛聽見他心底的疑問,一個僕人抬著暖爐進來,笑吟吟說:“是個姑娘送來的。”

    “姑娘?”是無雙嗎?該不會見那梅花美,忘了他的勸告,又折來給他了?

    “是啊,中午她來時,大人剛好出去,小的就讓她將梅花放在這裏了。她還說,大人見到這枝梅花,就知道她是誰了。一僕人盡責地轉述。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果然是無雙,唉……

    “可是大人……”他還有話要說那。想到那送梅花來的姑娘現在還在外頭等大人,天這麼冷,他都怕她給凍壞了。

    “下去吧,不用說了。”周訪煙揮揮手,示意僕人出去。

    那僕人見狀,只好識相的不打擾主子休息,悄悄退出,並隨即到屋外去找那位梅花姑娘,告訴她他們家大人見到梅花的反應。

    “他不見我?”她不斷地搓著手取暖,鼻子已凍得發紅。

    “是啊,大人只說他知道了,其它也沒說什麼,我看姑娘不像個會說謊的人,為什麼要騙人說你是大人的未婚妻呢?”怎麼看都不像嘛!他還差點信了她的話,真蠢啊他。

    “怎麼會呢?他有看到我帶來的梅花嗎?”她不信地問,中午到這裏時,他剛好出去了,守門的不信她的話,不讓她進屋裏等,她只好找一間客棧休息,換了衣裳梳洗一番,將半個月來的旅程奔波洗去,想等他回來時再來找他。沒想到他人明明已經回來了,居然還不見她!可惡的周訪煙,她到底為什麼千里迢迢的到汴京來?又為什麼為他換上這一身女裝?

    “怎麼沒有?不過大人見了也沒說什麼啊,姑娘你還是快走吧,天冷,站在這裏會凍傷的,多划不來。”他是好心,不然早轟她出去了,早讀想到京城裏有多少千金小姐、姑娘閨秀想嫁給他家大人,搞不好這是新花招也說不定。

    她愈聽愈生氣,原本搓著取暖的手緊緊抓著裙擺,強抑怒火。從懷袖裏掏出他給她的紙箋———“把這個拿去交給他,他自然就會來見我。”

    那僕人不識得幾個大字,接過紙箋,眼睛睜得老大的瞪著那小紙箋看,大笑出聲。

    “哈哈,姑娘,勸你別白費心機了,我家大人不會見你的,像這種小紙片,每天不曉得有多少家千金小姐寫交送給我家大人,大人看都不看一眼,怎麼可能見了你的,就會出來見你呢?快走快走,不然叫侍衛來架你離開,可別怪小的沒警告你。”

    他學乖了,可不再被騙。

    看見那張紙箋被他揉成一團丟在地上,她真的被氣哭了。天冷,眼淚在眼眶裏打轉,都快凍結成冰,原本興匆匆的心也涼了半截。

    “你別哭啊,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很多人都跟你一樣啊。”那僕人以為她是因為沒辦法見到他家大人才掉眼淚。

    她氣歸氣,可不是一般軟弱的女子,別人欺她一分,她不回敬個十倍是絕對不罷手

    打定了主意,她用力推開擋在門口的僕人,他一時沒防備,被推了出去,滾下門前的階梯,她則趁機溜進門內,讓門外一干大夢初醒的衛兵跟在她身後追。

    “啊,你,站住!”

    她相當會鑽,沒兩三下便甩掉了跟屁蟲,只是也不小心在大宅子裏迷了路。

    主人房會在什麼地方呢?她東闖西撞,在經過一間房的門口時煞住腳步,為著房裏頭一個正對著梅花發愣的背影。

    她抿起唇,悄悄地走進去,掄起拳頭要往他身上打,以泄心頭之恨。他卻在拳頭即將落下的瞬間突然轉過身來,她嚇了一跳,拳頭硬生生的停在冷空氣中。

    他訝異地看著站在眼前的人,生怕是他的幻覺,或者是……梅花所化成的花精?他不敢上前碰觸,怕一碰,她就不見了。

    但又極渴望證明她的真實,雙手遲疑的靠近,到碰觸到她溫熱的身體,怕捉不住似的,他用力摟她入懷。

    “寒梅,寒梅,真的是你,我不是在作夢吧?但願不是。”

    一時忘了她是要來“教訓”他,然後走人的,略略遲疑的伸手環上他的腰與背,而後緊緊抱住他。對他的朝暮思念因他的擁抱而傾泄而出,到現在她才肯承認,她好想他,真的,好想好想。

    寒梅的主動讓他一愣,理智稍微回頭,才捨不得地放開懷裏的嬌軀。他貼著她的秀髮問:“你怎麼來了?”還換上了女裝,真稀奇……不過真好看。

    “給你送梅花來。”她在江南一直盼著他回來,怎知左盼右盼,月月盼、天天

    盼,就是見不到他的身影。見到他那張詩箋,她才猛然發現再也承受不了再多一天的等待煎熬,所以她來了,帶著江南的梅花。

    “梅花!”是寒梅送來的!想起不久前僕人的話——送花來的姑娘中午就來了……注意到她凍得紅通通的鼻子和凍傷的臉頰,拉她到暖爐邊,才問:“你來很久了?”該死,為什麼沒有人通知他?

    兩個人同時因一句“梅花”清醒過來,理智一回頭,彼此都有許多話要說、許多問題要問,當然,還有許多帳要算。

    “你好可惡!”差點忘了他的可恨行為,讓她等那麼久也就算了,還不讓她進來,差點凍僵在外面。

    “你一個人來的?”他與她同時開口。隻身前來有多麼危險啊,寒梅還能平安到他這裏,他真不知該感謝上天保佑還是狠狠罵她一頓。

    生氣歸生氣,教訓歸教訓,誰也不肯離開對方的懷抱一步,兩人相擁在一起卻怒瞪著對方,形成一種親近又怪異的氣氛。

    “我那麼辛苦的趕來,怕梅花謝了、萎了,不坐舒服速度卻太慢的船,一路上快馬加鞭過來,你的僕人卻把我擋在門外不讓我進來,可惡,可惡!”不罵一罵他,難消她心頭之憤。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的行為有多麼不智,萬一遇到了什麼危險,你以為你應付的來嗎?好好的江南不待,你幹嘛吃飽沒事千里迢迢給我送一技梅花來,要看梅花,京城難道沒有嗎?”

    兩人邊罵對方,邊被對方教訓,罵的爽快,被訓時也心虛,直到罵了、發了長長的一串牢騷,各自覺的舒坦了,才停止炮轟對方。

    “你……”

    “你怎麼這麼不會照顧自己,臉蛋都凍傷了,手指頭也是,答應我,以後行事別這麼莽撞。”他捧起她的臉頰輕啄,親掉了她的餘怒,又捉起她被凍傷的纖指,細細呵疼,將她化為繞指柔。

    “嗯。”將頭埋進他的懷裏。幾時習慣聽他平穩的心跳來緩和自己惶惑不安的心緒?

    “大人,有刺客……”先前把寒梅擋在大門外的僕人率領侍衛沖進房裏來,卻見到他口中的“刺客”正安穩地坐在他家大人的懷裏。

    聽見他的叫喊,寒梅轉過臉來,一雙大眼帶著怒意又閃著報復光芒的看向他。腦筋轉得飛快的他,連忙哈腰退出房門外,還盡責的替他家大人掩上房門,以防春光外泄。

    退出房門外,他的心底卻開始發毛發冷,當他看見他家大人憐愛地抱著那名“刺客”,不不,是“未婚妻”時,他就知道他犯了一個相當相當嚴重的錯誤。

    “李總管,不是要捉闖進來的刺客嗎?一跟在後頭的侍衛在見到房內的景象後,不禁諷笑起看人看走眼的李總管……搞不好他明天就會被降級成看門的了。

    “哪來的刺客?是夫人,是咱們未來的大人夫人!”李總管見風轉舵的立即改口,領著身後~票侍衛離開,心中卻開始祈禱那位姑娘大人不計小人過,千萬饒了他一馬吧。

    這一晚,兩人有許多話要說,談話的內容雖是一般普通的閒事,卻是談的欲罷不能,若非寒梅連日來的奔波讓她太過勞累,終於疲倦的不知不覺睡去,他想,他們可能聊一輩子也不會厭膩。

    將床鋪讓給不小心在談話中睡著的寒梅,他則到隔壁的房間休息。

    次日,周訪煙上朝後,回來房裏,見寒梅仍在睡,坐在床邊看著她不雅的睡姿與毫無防備的睡顏,忍不住仰手觸了觸她的臉頰,才真的相信這一切是真實的,而非他過度想念所造成的幻想。

    不是南柯一夢,因為夢雖然醒了,可是寒梅還在。

    她帶來的梅花在一夜後落盡,江南的梅花落了,他的寒梅卻活生生的在他隨手可觸的地方。

    寒文的信在寒梅來到京城後的第四天送達,寒文樂得將女兒這個大包袱丟給周訪煙去煩惱,暗喜女兒歸宿有著落。

    周訪煙看著信,知道寒文等於是將寒梅送給他當妻子來照顧了。

    娶寒梅?現在這局面情勢,恐怕不容許他將寒梅娶進門啊。京城在天子腳下,他才拒絕了娶公主一事,若名目張膽的在此將寒梅娶過門,無疑是給皇室難堪,只要隨便一個諛臣在皇工耳邊說上一兩句,他跟寒梅恐怕就只能當一對苦命鴛鴦了,況且八王爺謀反一事,還沒水落石出,他忙著要幫孫逢恩調查,根本也沒時間管兒女私情。

    寒梅雖然看起來這像十七、八歲,不知世事的丫鬟,但她快二十一了吧。明明這麼想娶她卻一直未能辦到,他總覺得辜負了她的青春一樣。

    “我阿爹信上寫了什麼?”看他怔仲出神,她不禁開口問道。

    周訪煙回神過來,折起信。“你爹要我好好照顧你。”其實不用寒文交代,他也會好好照顧寒梅,畢竟她是他唯一想娶的妻呀。

    寒梅不滿意地道:“我可不用你照顧,我會照顧好我自己,如果你需要我照顧,我也會很‘愛護’你的。”

    “謝謝你的“愛護’啊!”周訪煙被寒梅認真的神情逗笑了,“寒梅你知道嗎?你真的很可愛。”

    寒梅紅了臉,故作正經道:“不曉得你這麼會說甜言蜜語。”難怪能騙倒這麼多京望的名媛。看來那個李總管說的不假,她先前在客店裏聽到的傳言也是真的。

    “你若愛聽,我不介意天天為你免費服務。”

    他故作輕挑的勾起她的下巴。

    “登徒子!”寒梅一巴掌打掉他的手,不愛他這樣輕浮。

    他大笑出聲,改用雙手捧起她的臉蛋,她嬌嗔的模樣誘惑得他心蕩神動。“登徒子好色,你還自投羅網……”低喃輕語消失在情不自禁的輕啄細吻中。

    瞪大了眼看他迫近的俊雅臉龐,沒想過要躲,卻有一刹那的怔仲;只一個怔仲,欺上唇的柔軟濕潤嚇了她好大一跳。似是料准了她的驚訝,雙肩被他按住,正襟危坐不敢妄動,一方面不討厭他的碰觸,另一方面,心底則有另外的盤算。

    膽敢輕薄她可是得付出代價的……雖然說她還挺喜歡這種滋味。閉上眼,細細的品嘗他的味道,嗯,老實說,還真不錯。

    “嫁給我。”他緩緩開口,不介意再次詢問她的意願,她一定忘了她早應允了他的求親。

    “好吧,既然你這麼有誠意。”她這才破涕為笑,“我答應嫁給你了,那你是不是也該答應我呢?”她願意嫁,他也願意娶,這才公平啊。

    “既然你這麼有誠意,我就答應你吧。”他模仿她的口吻,不忍見她失望,但是,現在確實不是談親事的好時機,私心的想要寒梅等,但要讓她等到什麼時候呢?

    寒梅靠在他懷裏,沒注意到他的出神,逕自喃喃訴說心事。“別笑我明明說過不嫁你,現在卻吃你這株回頭草。”

    他凝神,仔細傾聽,為她的用詞感到相當新鮮,他是“回頭草”?

    懷裏的人仍不停的說話,眼睛不看著他,飄的老遠。

    “你該明白我不愛束縛,婚姻對我而言曾經是累贅,及棄那年,陸續有人到家裏提親,阿爹先是因我年紀尚小,不急著替我找夫家。隨著我年歲漸長,阿爹見提親的人一一被我踢出大門去,上門說親的人少了,正合我的心意,阿爹卻開始急了,鄰居阿婆大嬸的話也多了,大家都在看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嫁出去,或者嫁不出去,一輩子當個沒人要的老姑婆這些話我聽在耳裏也不氣惱,反正是打定了主意不嫁,你不曉得每當我看

    見童年的那些玩伴一個個娶了媳婦、嫁了人,有的都已經當爹當娘,生了一窩小蘿蔔頭,我就想,我的一輩子要像他們這樣嗎?我當然不,因為沒有一個男人允許他的妻子抛頭露面的從事建築工程。你知道那是我的興趣、連我爹都沒有辦法阻止我去做,我又怎麼可能為了一個男人放棄我的志趣,那不公平啊,是不是?所以我鐵了心不嫁,不惜和向來疼我的阿爹翻臉,因為阿爹雖然疼我,卻不瞭解我,否則他該知道他的女兒其實比誰都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他為她的話蹙起眉,這是寒梅不嫁的原因?

    歎了口氣,她續道:“決定不嫁了,所以即使是你也不嫁,可是事後我後悔了。”她突然定睛望著他,唇邊綻放了一朵笑,如花一般美麗。“因為我發現,推掉你有點可惜,你這株草,好像很好吃。你知道我即使嫁你,我仍學不會當個閑妻良母,但是我想跟你在一起,我不喜歡你身邊有別的女人,我想霸住你,讓你當我一輩子的靠山,誰叫

    你把我寵壞了……或許他們說的沒錯,我是在等你,因為只有你才養得起我呀,我不嫁你就是我的損失了!我知道我很自私、霸道、很不講理,我不會為你改變什麼,我也不會要求你,所以假如你的衣服破了,我會幫你找裁縫補,若是餓了,我可以幫你告訴廚子,但是你累的時候可以靠在我的肩上,你冷的時候可以偎著我取暖,你心情煩的時候可以向我傾訴,你看到什麼新奇好玩的東西可以找我一起分享——這是你僅能給你的……聽了我這樣一番話,不管你作何感想,我是貨物既出,概不退還了。”

    說著說著,她在他唇上印上一個吻,然後笑得像只偷腥得逞的貓,臉頰一片嫣紅。

    尚處在寒梅的話語所帶來的震撼中,須臾,他撫上她不知是因為害羞或者是因為空氣不流通所造成的嫣紅粉頰,著了魔似的。

    “既已購買,絕不退還了……寒梅,你覺得我們婚期定在什麼時候,你才來得及準備呢?”他與她,究竟是誰在等誰?

    婚期定在一個半月以後。

    周訪煙已差人送信到吳縣去知會爹娘,請他們倆老代他重新到寒家下聘,並請他們屆時到汴京主持婚禮。

    在京城這頭,寒梅並不在意傳統婚俗的種種繁文褥節,認為一切從簡,還說隨時可以嫁給他,但是他堅持在不鋪張的前提下,給寒梅一個隆重的婚禮,這是他對她的尊重。

    不便太早公佈婚事,他連宅裏的僕人都瞞著不說,趁著年關將近,讓幾個僕人幫忙打點婚禮所要的物品,僕人以為是在準備過年節,並不曉得這是為婚禮所備。

    另外,知道寒梅女紅不行,他只好請爹娘幫忙準備嫁衣和繡品。

    寒梅此時才後悔以前沒好好學一手繡工,她女紅若好,就可以穿著自己繡的嫁衣嫁人了。要早知道自己會出嫁,她就算再不喜歡也會想辦法學好。

    省悟的太遲,一個半月內,她能繡出個什麼東西,嫁衣和轎簾等等的是不用奢想了,那些東西就連繡工好的人也要花個一年半載才可能完成,想來想去,寒梅決定替自己繡-個枕套。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7 01:15:25

.   打定了主意,她特地拜託熟諳女紅的丫鬟教她描圖和針法、配色等等。幾次坐不住繡房,但強烈的自尊心硬是把天生惰性給壓制下來,安安分分地窩在繡房裏繡鴛鴦,不過在努力了十來天以後,教她刺繡的丫鬟看到她繡出來的成品,皺著眉不曉得該不該告訴寒梅實話。

    “如何?!”寒梅拿著繡面詢問意見。

    “要說實恬嗎?”丫鬟囁嚅著,見寒梅點點頭,她怯怯地道:“梅姑娘,奴婢覺得,你的水鴨繡得不錯。”如果把那些結在一起的線團忽略不看的話。

    “水鴨?”寒梅聞言,垂下眼簾,低頭審視自己努力了十來天的成果,有點灰心。她繡的該是鴛鴦的,怎麼會變成水鴨呢?

    那個丫鬟見她難過,忙道:“梅姑娘,羽類本來就不好繡,咱們何不從較簡單的花草繡起呢?”她不曉得寒梅執意要繡鴛鴦的原因。“比方說咱們可以繡一朵梅花呀,姑娘不就叫這個名嗎?”

    拿剪刀絞掉失敗的成品,寒梅歎了口氣,捏捏酸疼的手,抬頭微笑道:“對吧,咱們從簡單一點的開始,就繡朵梅花吧。”

    深夜,周訪煙見寒梅房中無人,猜想大概是寒梅不聽他的話,還不死心的窩在繡房裏繡東西。原以為她只是一時興起才會拿起她最不想碰的繡花針,誰知道丫鬟真倔,十來天下來,手指頭被針紮的怕有百來次,硬是不肯放棄。

    走到繡房外,裏頭的燈亮著,他擰起眉,心疼她不愛惜自己,這樣冷的天,這樣昏黃的光源,再這樣下去,不病才怪。

    本想訓她一頓,推開門,見她趴睡在繡桌上也沒多加件衣物,他急忙走過去。

    “寒梅,醒醒,別在這裏睡。”他輕搖她,將她喚醒。

    寒梅掀了下沉重的眼皮,顯得相當疲倦,見來人是他,又閉上眼睛繼續睡,只是不趴回冷冰冰的桌面,改靠向他溫熱的身軀。

    看她要向後翻倒,周訪煙忙伸手攬住她,知道她定不肯自己起來走回房裏睡,他只好認命地抱起她,當她的代步工具。

    想起她前幾日信誓旦旦的說若他累了,要把肩膀給他靠,抱著她回房的途中,怎麼想怎麼有一種被騙的感覺。

    “周大人在嗎?”今天是旬假,不用上朝,遇不到周訪煙,孫逢恩只好上周訪煙官邸找人。八王爺突然被賜死,不知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想周訪煙應該會知道才是。

    “回大人的話,我家大人今早就出去了,至今尚未歸來。”守門的僕人道。

    “我可否進去等他?”他和周訪煙時常往來,周邸的僕人、守衛多識得他,也就不加阻攔。

    “那,孫大人請隨小的來。”守門的僕人恭恭敬敬的欲領路。

    孫逢恩揮揮手,示意他止步,“不用了,李總管,我認得路,自己進去就行了——咦,今天怎麼是你守門?”

    李總管尷尬地笑了笑,支吾道:“原來守門的老王告假幾天,小的就來替代了。”其實是怕寒梅姑娘想起他來,在大人面前告他一狀,屆時他可能連守門的工作都不必做了,直接被解雇,所以知道在事情未發生之前,趕緊亡羊補牢。

    孫逢恩哪里曉得個中原由,沒再多問,自行走進宅中。

    本想到書房裏爺周訪煙回來,在經過一處院落時.聽見女子的嬉笑聲,他停下腳步。

    周訪煙個是一人獨居嗎,怎麼會有女子的聲音在此出現?

    是僕婦或丫鬟吧,看主人在就這麼放縱,真是沒教養。

    他舉步向前,打算看看究竟是何人這麼大膽,全然忘了自己不過是個客人而已。

    寒梅正和丫鬟打雪仗,嬉笑的毫無節制,見有人突然進來,訝異地停下玩鬧,打量起這失禮的陌生訪客。

    女眷是不能隨便見男客的,丫鬟見踏入院中的是個男人,嚇了一跳,拉著寒梅要躲。

    寒梅擺脫丫鬟的拉扯,好奇地迎向陌生男子的目光,“你是誰?”看他一身名貴衣袍,想是府中的貴客,卻不知這樣的一個貴客,為何連進入別人的地方也不先知會一聲?

    孫逢恩一進院裏就傻了眼,原以為會見到一些小丫鬟在嬉鬧,沒想到會見到一個佳人……

    “姑娘,這個人太失禮了。”丫鬟拉拉寒梅的衣袖,低聲道。

    孫逢恩聞言,回神過來,臉上竟竄上了紅暈。“很抱歉,是在下唐突了,”他該道完歉後便迅速離開的,但他的腳卻像生了根,遲遲不離開。

    “既知是唐突,為何你還不走?”寒梅不大喜歡有人這樣直盯著自己看,雖然這人看來不像壞人,但仍讓她感覺不太舒服。

    “大概是他知道在這裏可以找到我吧。”一句戲謔從院外傳進來,下一刻,周訪煙已走入院中。

    看見沾到寒梅發上、衣上的雪,他走了過去,為她拂去白雪,將身上的披風解下來披在她身上。

    “今天沒下雪啊,怎麼你活像經歷了場大風雪似的。”明明怕冷,偏又貪玩。

    “無聊嘛,難道你希望我天天窩在房裏,悶都悶出病來了。”他好不容易休息個一天,原以為可以陪她到外頭玩玩,沒想到他還是好忙,今天一大早就丟下她自個出門,

    好像壓根忘了她的存在,以後嫁他,是不是也得過這種無聊的日子?

    聽出她話中的閨怨意味,周訪煙一愣,歉然道:“是我冷落了你。”

    “咳,咳。”孫逢恩愈看愈懷疑,這個姑娘究竟是誰,怎麼跟訪煙這麼親近?

    寒梅探出頭來,笑道:“你知道冷落了我就好,現在可別也把客人給冷落了。”

    周訪煙笑出聲,示意丫鬟離開。“本來我要過府去找你的,沒想到你倒自己先過來了。”

    “你也有事找我?”看樣子,訪煙果然知道事情原委。

    寒梅不甘心被忽略,扯住周訪煙的衣袖,甜甜笑著:“這位公子是誰?你不替我引見嗎?”

    聽佳人這樣說,孫逢恩也道:“是啊,以前來你這裏時不曾見過這位姑娘,不知她是……”他發現比起八王爺被賜死一事,他更好奇眼前這兩人的關係。

    周訪煙見這情形,只得識相的扮起介紹人的角色,正要開口,孫逢恩己迫不及待的先自我介紹起來。

    周訪煙笑了笑,牽著寒梅的手道:“逢恩,她是我的妻子寒梅。”

    “孫大人,你好。”寒梅有禮的福了個身。

    孫逢恩笑容凝在唇角。

    “她、她是你的妻子?!”呆滯片刻後,孫逢恩不置信的指著寒梅喊出產,他的訝異不知是源自于周訪煙已有妻室的震驚,抑或是來自於這讓他一眼心動的佳人已是他人之要的遺憾。

    “正確來說應該算是即將過門的未婚妻子。”

    寒梅多嘴的補充說明。“你說是不是啊?未來的夫君。”不過,這位孫大人幹嘛這麼驚訝啊?奇怪…

    “是,未來的娘子,這樣的稱呼你可滿意了?”習慣性的揉亂她的劉海,再撥齊,他轉向孫逢恩道:“我們的婚期訂在元月十八,希望你能來參加,不過在此之前,要請你幫忙保密。”太早讓其人知道的話,必定會引來麻煩與困擾。

    “她就是你拒絕的原因?”拒絕娶公主,也拒絕雙雙,他當時不懂為什麼,看到寒梅以後,他的困惑有了答覆。

    “大部分確實是因為她、所以才請你務必幫忙保密。”

    孫逢恩點點頭,努力從震驚與失望中恢復正常,“我知道了,不過要替你保密到什麼時候呢?”婚禮總要熱熱鬧鬧的才好啊,他誰都不說,屆時誰來觀禮?

    沒注意到寒梅蹙起眉,周訪煙道:“婚禮的前一天。”

    “這麼晚!”難道他不打算邀請其他的官員?

    “是啊,”頓了頓,周訪煙又道:“不談這了,你不是有事要找我?”

    “啊,確是,八王爺——”看了眼寒梅,他猛然住口。朝廷政事能讓女子聽嗎?”

    “我們到書房去談吧。”看出孫逢恩的疑慮,周訪煙立即說又轉對寒梅退:“寒梅,你回房去好嗎?天冷,記得多加件衣裳。”

    寒梅大眼凝了他一眼,沉默地走回房中。

    一到書房裏,周訪煙便開口道:“快過年了。”

    “是快過年了,”孫逢恩跟在後頭,“訪煙,八王爺的事是怎麼回事?”

    “被皇上賜死了。”

    “賜死?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他總覺得他錯過了什麼?

    周訪煙淡淡地道,“昨夜有日本國的使者來拜謁,你知道吧?”

    見孫逢恩點頭,他又道:“那個日本使者不曉得怎麼得到了八王爺與海盜勾結的書信,昨夜裏偷偷交給皇上看,皇上大怒,夜召八王爺進宮,證實八王爺的謀反意圖後,

    在官裏賜鴆酒一杯,令王爺自盡了。你很想知道我為什麼會知道吧?因為我剛從宮裏幫皇上處理完這件事才回來。皇上畢竟仍念兄弟之情,不扣王爺謀反的罪名,但是那些兵馬和海盜還是得處理,所以你快回去,因為皇上大概要召你去善後了。”

    他只負責出主意,要動刀槍的事還是交給專門的人去吧。

    “這麼說,皇上交給我的盜墓案也不必繼續追查了?”沒想到會這麼順利。

    “你把我們所找到的證據呈給皇上看,把事情推到那幫強盜身上便是了。這樣就算找不回殉葬品也沒關係。”

    “好好,就這麼辦、那我現在立刻回去,多謝了。”孫逢恩立刻站起來告辭。

    “嗯,我送你出去。”事情終於告一段落,他也覺得輕鬆多了。

    接下來就是等上元後娶寒梅進門,了卻多年來的心願了。

    思及此,周訪煙不禁露出一抹微笑,笑的溫柔,仿佛連冬雪也將為之融化。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7 01:16:23

第九章

    送孫逢恩離開後,周訪煙走進寒梅房裏,見她慵懶地趴在窗邊的躺椅上,望著窗外出神。直覺有事,他走到她身邊,靠著窗框,低頭問道:“怎麼了?”

    寒梅沒看他,鏡子望著窗外,眼神飄忽,“我覺得……”

    “嗯?”握著她好不容易留長的烏髮,掌心裏的滑潤教他捨不得放手。

    “我覺得我好像見不得人一樣。”她抬起頭,凝神望著他。

    周訪煙一愣,鬆開手裏的發絲。“怎麼會?”

    “不然為什麼不讓人知道我們要成親的事?”

    納悶了許久,她決定說個明白,否則心裏有疙瘩,不快活。

    “那是為了確保婚禮能順利進行以及你的安全。”原來是為了這件事。

    “怎麼說?”她相信他有他的顧慮,但是她相當不喜歡這樣。

    “我怕皇上不高興,會對我們不利。”

    “你顧慮的太多。”她知道他是為了拒絕公主一事,怕遭皇上舊事重提來找麻煩,如果一個天子這麼沒器量,實在不夠資格統治萬民。”

    “但是你不能保證不會出事,我只怕萬一。我本想等過幾年辭了官,回江南時再娶你,只是未來的事誰都料不准,我怕你不等我,那我就損失大了。”若非現在皇上根本不准他辭官,他早收拾包袱帶寒梅回家去了。

    寒梅歎了口氣,拉他在身邊坐下,正色道:“你是為了保護我,我不是不明白,只是我不喜歡你事事都注自己身上攬,我或許幫不上什麼忙,只是我希望能和你一起承擔、面對,你知不知道你什麼事都瞞著我只會計我惶惑不安,我會擔心你啊,別再拿我當孩子看了。”

    “寒梅?”

    “就拿剛剛孫大人的事來說吧,你們或許覺得國家大事與女人無關,反正我又幫不上忙,知道也無用。你的工作我一無所知,有時候你被急召到皇宮裏,我真擔心會不會是出了什麼事?但是你不告訴我,我會瞎猜、會緊張,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她說出這陣子心裏的感受,義正嚴詞。

    “寒梅……”

    “人家說,‘夫肩千斤擔,妻挑五百斤’,能同甘苦、共患難,分享對方的喜悅與痛苦,這才是夫妻。但是你不告訴我,不讓我替你分擔,就算你是怕我煩惱擔憂,我還是不愛你這樣,除非你打心眼裏不當我是你的妻,而只是一個無用的累贅,那當然又另當別論。”寒梅有點懊惱的咬起指甲。

    周訪煙被寒梅搶白的啞口無言。他確實如寒梅所言,是出於保護的心態才不喜歡讓她知曉他在官場上的種種,原以為是為她好,但是他從沒想到寒梅會有這樣的想法。她說的沒錯,他當她是妻,就不當對她妻有所隱瞞。

    只是,她何時染上這個壞習慣?“別咬了。”捉下她的手,包在掌心裏,他等著她抬頭看他。

    “寒梅,我同意你的想法,很抱歉讓你這麼不愉快,以後不會再犯了。”他保證。

    “不嫌我刁鑽?”她也知道女子是沒權利要求這些的,但她無法不去想。

    周訪煙捧住她的臉蛋偷了個香,笑道:“怎麼能嫌?你可是我教出來的徒弟。”

    寒梅笑開,學他伸手捧住他的臉,輕輕啃咬一口,眯著眼道:“諒你也不敢嫌,不過,未來的夫君啊,為妻發現,你近來似乎不規矩許多喲。”不時對她毛手毛腳的,以前不見他這樣待她呀。

    “嗯……”她靠他太近,身上的香味誘惑得他幾乎把持不住,腦袋無法思考,手臂悄悄環住她的纖腰,他低喃道:“寒梅,你再動來動去,我不僅會不規矩,還會把你吃下去……”老天,也許婚期定在上元之後,還是太晚了些。

    寒梅笑的嫵媚,不理會他的勸告,反而推倒他,順勢趴在他身上,芳唇如蝶戲水般在他唇上磨磨蹭蹭。“那你就吃呀。”說著又是一吻。

    他老像個學究一般,只可遠觀,不可褻玩,偶爾唇邊噙著笑意,仿佛世間事都洞悉在心,她會為這樣的他動心,有時卻覺得他和她距離遙遠,所以她決定要陷害他,讓他跟她站在同一個地平之上。

    發現她眼中的算計,卻抗拒不了她蓄意的誘惑,再繼續下去,他們可能會提前洞房。

    他啞著嗓,勉強開口。“寒梅別鬧,我還有事——”

    寒梅眼神迷離動人,低首用唇堵住他的嘴。

    周訪煙緊閉上眼,偏過臉,雙手握拳。“寒梅,你希望我在成親前的這段時間對你保持距離嗎?”

    “啊?”什麼?

    原本是想陷害他失控的,沒想到自己卻著了魔似的沉溺在親近他的美好感覺裏,失了分寸。

    寒梅臉上紅潮未褪,知道自己玩得太過火,臉埋在他胸前不敢妄動,“知道了,你別刻意對我冷淡,我不開玩笑了。”

    周訪煙輕推開寒梅,拉整好兩人淩亂的衣衫,才重新擁她入懷,低聲道:“寒梅,我不排斥你親近我,但是得有分寸,我不希望在我們成親前過分逾矩,因為那對你不公平,你能明白嗎?”寒梅把持的能力比他差,他只好努力當個君子,免得壞了她名節。

    仰起臉,她眨眨眼,“那麼你認為成親之前的分寸線,畫在哪里才適當呢?”

    他輕笑,在她仰起的秀額印上一個吻,答道:“發乎情,止乎禮。”

    年節將至,四更之際,家家便開始祭拜瘟神,祭過之後,將器具、酒食一齊扔到牆外,完成了“辟邪”的儀式。天初亮,新年的第一天,下了一整個除夕夜的小雪初晴,陽光從雲縫中露出臉來,為這新的一年帶來蓬勃朝氣。

    在京城中任仕的大小官員大多回到家中過年,宮中則大開宴席,賜宴前來賀節的外國使臣。

    熱熱鬧鬧許多天,轉眼間就到了上元。

    正月十四至正月十八是“五夜燈”,人人攜家帶眷,爭相到大街、寺院看花燈。

    皇帝亦會在上元十五夜,帶領皇子、皇女、皇孫、貴族、官員、外國使臣等一群人,浩浩蕩蕩出遊賞燈,並在“豐樂樓”設宴。

    周訪煙被欽點為賞燈宴的陪臣之一,只得隨著皇上賞燈,不時還得為皇帝老爺的一時興起,應制詩文。

    等到皇上累了要移駕回宮,他才被放還回府。

    府裏,寒梅正在等他。

    周濟民夫婦和寒文早在前幾天便帶著一箱箱的嫁娶行頭來到京城,府裏正忙著佈置準備。他們年輕一輩的不想鋪張,老人家卻不允,硬要把婚事辦得風風光光。

    而這幾日皇上還不時傳喚准新郎進宮,真搞不懂皇上怎麼這麼“厚愛”他,應制找他、設宴找他,連上元賞燈也不放過。

    寒梅則被三位老人家纏著,跟著忙東忙西。雖然再過幾天就要成親了,他們兩個新人反而見不到幾次面,說不上幾句話。

    回到府中已經子時了,大家除了去賞燈末歸的以外,大概都睡了,但是他知道寒梅還在等他,因為他們約好了。

    快步走向寒梅房間,燈尚燃著,門虛掩,他輕輕推開,房內的人嚇了一跳轉過身來。

    “你——”

    見是他,寒梅奔上前捂住他的眼睛,惱道:“不准看,快閉上眼!”

    他捉下她的手,笑道:“來不及了,我已經看見了。”看她一身豔紅嫁衣,映襯她的肌膚若雪,他忍不住贊道:“你好美!”

    寒梅差點陶醉在他的讚美裏,但很快又回神過來,臉上有著不可錯認的懊惱。“叫你別看,你還看,成親前,新郎不能看見新娘穿嫁衣的模樣,否則會不吉利的。”真糟,她不該因為等他等得太久,一時無聊就拿嫁衣來試穿的。

    寒梅急得眼淚都快掉出來,生怕真的會為他們的婚事招來不吉利。

    “別慌,寒梅,不會有什麼不吉利的,那只是某些地方的傳統,不必當真。”他忙安撫道。

    “真的?”她懷疑地問,卻又不願意反駁,畢竟他看見了已是事實,她倒寧願不信家鄉婚俗的真實性。

    “真的,有些州郡還流行讓新娘子穿上嫁衣,讓想娶這個新娘的男子去搶婚呢。如果你不信,把嫁衣換下來,我就當作沒看過,重新走進房裏,好嗎?”伸手揩去她臉上的淚水,“別哭,哭才不吉利呢。”她似乎太緊張了些,是因為後天的婚禮嗎?

    寒梅聞言,忙抹去眼裏的水霧,推他出去。“你先出去,我換件衣裳,你待會再進來,就當作沒見過我穿嫁衣。”

    “好好好,記得多穿幾件保暖一點的衣物,外面冷。”他被推著出門,仍不忘交代。

    片刻之後,寒梅喚周訪煙進房來。

    “你怎麼這麼慢才回來?”她裝作他剛剛回來,沒見到她穿嫁衣。

    “我知道,是我回來晚了。走吧,我把馬車停在外頭。”他上前挽起她的手,緊緊握著,撫平她猶不安的情緒。約好了今夕要一同去看燈,他可不愛她哭喪著臉。

    今晚未降雪,十五圓月高懸於天,柔柔和和的照著大地,不與人間燈火互爭輝煌。

    馬車在朱雀門停下,今夕無宵禁,雖已子時,賞燈的遊人仍然四處可見。

    開封府紮的鱉山是重頭戲,不能錯過。

    南門宣德樓前的鱉山,左右紮成文殊、普賢菩薩像,分別騎跨獅子、白象,菩薩像的五指是出水道,用轆轤將水絞到燈山高處,用木櫃貯存,逐時放下,形成一道人工瀑布,彩門左右,以草把縛了兩條戲龍,外頭有青幕遮籠,草上密集放置燈燭數萬盞,望過去宛如雙龍飛走,氣勢驚人。

    第一次來京城看燈的寒梅不禁咋舌連連。“這樣的大燈不知道要紮多久呢?”

    “官府從去年冬至時就開始雇工來弄這些,你說它紮了多久?”小時候住在京裏的周訪煙倒不覺得稀奇,因為年年大同小異,看慣了,反而是那些精緻出奇的小燈引他注目。

    “從冬至開始……”寒梅屈指數著時日。“那不就花了快一個月!”

    “差不多。”人潮未隨著時間愈晚而減少,他牽著她的手,以免被人潮沖散。

    “明明這麼晚了,大家還在外面晃,燈這麼多,這麼亮,感覺上好像白天。”

    走往燈火較稀疏的地方,他叫住她。

    “寒梅,你回頭看看,那些張燈處是不是就像一條銀河?”

    寒梅驚歎于眼前的美景,聽見周訪煙的比喻,她不禁笑道:“那燈海若是銀河,你我就該像牛、女二星——”

    “怎麼不說下去了?”他並未察覺她的失常。

    “不,不像不像。”寒梅搖搖頭,否認方才的比喻,織女和牛郎一年才會面一次,她才不要像他們。可是為什麼她會覺得這麼不安?他們後天就要成為夫妻了不是嗎?

    “什麼不像?”寒梅今天好像不大對勁。

    寒梅甩去莫名不安的情緒,勉強笑道:“沒什麼——對了,是不是快要放煙火了.我們快去找個好位置吧。”

    寒梅話才出口,一枚煙火即被施放到夜幕之中,發出耀目的火光。

    “糟了,開始了,我們快上鐘樓。”他隨即拉著她往不遠處的鐘樓跑。

    鐘樓上的視野極好,他們一口氣奔上樓,氣喘吁吁地看著又一枚閃耀的銀花沖飛上天,在空中完成它美麗而短暫的一生。

    “好美!”寒梅不禁讚歎。

    他們在石梯上坐下,目不轉睛地望著煙火一次又一次的照耀黑漆漆的天空,如月,如星。

    “那麼你該笑,不應該掉眼淚。”他為她頰上的淚痕心折。

    “有點冷。”她頭也不回,癡望著天空。

    寒梅是怎麼了?周訪煙有點擔心地摟她靠進懷裏,溫暖的大氅裹住兩人的身軀。

    “這麼美麗的時刻,多希望時間就此停留不再前進。”她若有體悟地道。

    “不再前進,那後天的婚禮怎麼辦呢?”他笑出聲,笑她的傻氣。

    但是至少這一刻我們是在一起的。寒梅將這話放在心裏,不說。她不想承認這個煙火夜,與過去他離開前,他們在龍王廟的那一夜好像。

    是她多心了吧。再過兩夜,她就要成為他的妻了,不是嗎?

    嗯,一切都沒什麼好擔心的,絕對。

    挽過面後,香粉撲臉,胭脂上唇,遮掩了稍嫌蒼白的神色。

    紅巾蓋頭,重掀開後,她就是他的妻。

    一切妝點完畢,已是嫁娶吉時,寒梅被攙扶著走到正廳,准奮拜堂。

    紅綾的一端遞向她的手,她緊緊用力握著,有點緊張,手不覺微微顫抖。

    要拜天地了吧,怎麼突然喧嘩了起來,發生了什麼事?

    “周大人,很抱歉打擾您的喜事,皇上請您即刻入宮一趟。”廳內一片喧騰,紅綾的另一端失了握持,垂落在地。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7 01:1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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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生了什麼事?

    她掀開紅蓋頭,看著穿著紅蟒袍的周訪煙被宮廷來的公公和侍衛帶走,她欲追上去,腳卻生根了似的,舉步維艱。

    “什麼事不能等拜完堂再說?”恍如聽見周夫人忿忿地道。

    “寒梅、寒梅!”

    為何叫她的名?為何……

    “快,快請大夫來,寒梅暈倒了!”

    她暈倒了?有嗎?她明明這聽得見外頭的聲音啊,只是身子有些浮躁,感覺力量一點一點的流失,被吸往一個又黑又暗的地方,她想掙扎,卻無法擺脫。

    恍恍惚惚不知過了多久,一塊冰涼的毛巾貼上她額頭,她為那冰冷蹩起眉,想拿開,卻渾身無力。

    周訪煙撩開她貼在頰上的發絲,心疼地撫著她消瘦的臉龐。

    “每個大夫都說你沒病,為什麼會昏迷了快一個月還不醒?”看她這個樣子,要他怎麼放心丟下她去日本。

    為她調製的補藥每每喂她喝下,才入口,就會全數吐出,無法進食補充營養,只能喝少許流質的食物,再這樣下去,她會虛弱至死。

    整個人瘦了一大圈不說,連她的一頭烏髮也變得乾燥無光。

    寒梅像一朵即將凋零的梅花,他會失去她嗎?

    不!他不能失去她。

    “寒梅,你快醒過來,快醒過來……”握著她的手貼住自己的臉,他痛苦地嘶喊著。

    為何會發生這種事?

    成親那天,她穿著紅嫁衣,拜過堂後,她便是他的妻,宮廷卻在拜堂之時遣來傳令使,召他即刻進宮:原來皇上聽聞日本國有長生不老的仙藥,要他出使至日本求藥。

    聖旨不可違抗,接下旨意,回到府中,寒梅卻從此沒再醒來過。

    不知請來多少大夫,所有人都說寒梅沒病,連他也找不出寒梅昏迷不醒的原因,只能眼睜睜見她日漸消瘦,束手無策。

    再過幾日,他就必須出使到日本,他怕這一去,他就失去寒梅了。

    “如果你不能醒來,我乾脆陪你一起走,不要讓我到了日本去,連魂魄都不能相聚。”寒梅再不醒,他也要跟著瘋狂了。

    情至深處,他哀傷不能抑止地流下眼淚,滾燙的淚水滴落她蒼白的瘦頰上、眼瞼上,仿佛寒梅亦知他的憂傷,陪他一起流淚。

    低泣的聲音蕩入耳中,驚醒沉睡中的魂魄,她迷惘的豎耳傾聽,那聲音傳進她耳中,蕩進她心底。

    好深沉的哀傷啊,這聲音是如此的熟悉,但隨著低泣聲所傳來的歎息聲卻是她所陌生的,恍似潮水,又仿佛龍吟。

    在黑暗中,她尋著那歎息聲走過去,看見一名銀髮的少女流著淚,幽幽歎息。

    好美的女子啊,她是誰?為何會在這裏呢?

    銀髮少女抬起淚眸,望著寒梅,須臾,伸手招她過去。

    寒梅不由自主的走向她,“你是誰?為什麼在這裏哭呢?”

    “我迷路了,回不了家,你能幫我嗎?”少女的聲音如銀鈴般悅耳。

    “迷路?”寒梅望望四周,又覺一陣暈眩,她勉強支持住,誠懇道:“我能幫得上忙的話,當然願意。”但,她並不認識這位銀髮少女,要怎麼幫她呢?

    少女眨著眼,拉著寒梅的手,歡欣道:“謝謝你,我就知道我沒有找錯人。”

    “可是,我該怎麼幫你呢?你家住哪兒,或者你有其他家人在別的地方嗎?”

    少女搖搖頭,“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先幫你回去。”

    “幫我回去?”她不懂。她要回去哪?她不是一直都住在這裏嗎?

    “是啊,你不該在這裏的,若不是父王——你能原諒他嗎?他只是太傷心了才會這樣。”

    寒梅愈聽愈迷糊。“我雖然不明白,但是任何人都不免有犯錯的時候,有誰是不能被原諒的呢?”

    少女聞言笑開了。“謝謝你,謝謝你,有你這句話,比什麼都還珍貴。”

    寒海一頭霧水的看著少女,仍是不明所以,為滴到手背上的淚感到困惑。

    “我不能久留了,若你真有心幫我回家、三年後到有餘村切記莫忘,三年後再見了。”

    看著少女突然消失,寒梅嚇了一跳,眨眨眼,以為是夢,可是她留在她手背上的淚卻又那麼真實。

    這是怎麼回事?是撞鬼還是遇仙?

    “寒梅?”是他眼花了還是寒梅真的醒過來了?可是為何她眼神呆滯,好像沒聽見他,也沒看見他一樣?

    寒梅再眨眨眼,有點不習慣突來的光亮。

    見他一臉驚喜又遲疑的瞠目瞪著她看,她皺起眉,伸手想撫他憔悴得不像樣的臉,卻使不上力:開口想問他好端端的幹嘛掉眼淚,喉嚨卻幹啞得難受。

    周訪煙激動的擁住她,心中大呼感謝,感謝天,感謝地,感謝寒梅終於清醒過來!“寒梅,寒梅,你可知我為你擔了多少心……幸好你醒了。”

    調養數日下來,寒梅的氣色已好了許多,只是仍需人攙扶著才能行走。再者,周訪煙即將遠行到日本,被打斷的婚禮因而未重新舉行。

    將別的這一夜,兩人都十分依依不捨。

    “我想跟你一起去。”

    “不行,到日本有數月的航期,你身體還這麼虛弱,我怎麼放心讓你同行?”將她安置在床鋪上,拉起暖被蓋住她的身子。

    寒梅懊惱萬分。“我真恨自己為何仍是這副樣子,若不是知道跟去勢必會成為你的累贅,不然我說計麼也要跟你一起去。”

    “別惱別惱,我又不是一去就不回,等辦完事,我立劉就趕回來。”他安撫著她。

    “可是,我擔心你呀。”她楚楚可憐地揪著他的衣衫,不安的感覺一直未減。她很怕他真的一去不回:每每有這樣的念頭,她又會氣自己愛胡思亂想。

    “我也擔心你,所以我不在的這段時日,你要趕緊把自己的身子調養好。我已經吩咐廚子幫你準備藥膳,你可別因為我沒看著你就偷懶不吃,我希望等我回來,看到的是健健康康的你,好讓我能立刻再與你拜一次堂,讓你成為我的妻。”寒梅怕吃藥,他不特地交代幾聲實在不放心。

    寒梅聽見要吃藥,皺著眉點點頭,不想讓他擔心,“說到藥,日本那裏真的有長生不老的仙藥嗎?”

    “秦朝始皇曾派人去找過、不過派去找的人沒回來,據說是定居在那裏了,神話傳說裏記載海上有仙山篷萊,有人認為就是日本,我雖不知道皇上是從哪里聽說日本有長生不老藥的,可以肯定的是,他們就算有,也不可能給我帶回來。”

    寒梅驚訝地從被窩裏爬起來,“那麼你還要去?”

    周訪煙索性將她連人帶被抱進懷裏,“其實求藥是假,刺探是真。皇上一直很懷疑日本使臣是怎麼拿到八王爺與海盜勾結的書信,日本國過去從未遣使來朝,不免令人懷疑他們背後的動機為何。”

    “那你去日本不是很危險?”她白了臉,憂心仲仲。

    “這是皇上讓我辭官的條件。”他原不想告訴她,怕她擔心,但既和她約好了不隱瞞,他還是將這件機密大事告訴她。“寒梅,你別擔心,我是以使節的身分前去,不會有事的。再者,他們的使臣也留在宮中,為的就是保證我安全。等我回來,我就辭官帶你回去江南過我們自己的生活,這不是很好嗎?”

    “好是好,但是……”她擔心他呀。

    他搖頭,望著她道:“相信我,我說我會回來,就一定做到,擔心也無濟於事呀,所以別再替我煩惱了,好嗎?”

    寒梅抿起唇,點點頭,伸手抱住他的腰,感受他的溫度。

    “我知道了,你安心去,我養好身子等你回來,不管多久,我都會一直等一直等,因為我相信你,你向來說到做到。”她好像變軟弱了,以前的她可不是這樣子的,她必須堅強起來。

    周訪煙眼底有著溫柔,笑意浮上唇邊。“最多半年,半年後,我必定回來。”撫著她的秀髮,捉起一撮把玩。“我有沒有說過你蓄長髮很好看?”

    寒梅的發像寶緞一樣,美的不可萬物。

    “本來我嫌麻煩,又有點想剪,你喜歡,就為你留著,可是以後你得幫我整理。”

    捨不得,仍是不舍他離開呀!唉……

    “好啊,我喜歡你長髮的模樣,就蓄著別剪,以後我天天替你梳頭。”他想像著以後晨起替妻子梳頭的景象,笑意盈盈。

    “這可是你說的,要是哪天你偷懶或是倦了,我就一刀剪了,而且從此不再蓄長。”

    “不會有那麼一天,你的發會留很長很長,長到像一匹黑緞,一道黑瀑。”他愛不釋手的替她編起小辨。

    “那麼長,那我要留幾年?”寒梅煞有介事的思索起來。

    “我們來算算,你的頭髮長的快,半年後會垂到胸前,兩、三年就會齊腰,第四年及膝,不到十年就發長垂地……”

    “慢著慢著,我不留那麼長,留太長連走路都不方便,你要喜歡,我屆時剪下來給你好了。”想到頭髮要留那麼長,她就覺得可怕。

    “不許剪。”他反對。

    “要剪,到胸前就好。”她瞠目瞪著他。

    “到膝。”他討價還價。

    寒梅搖頭,“最多到腰,再不退讓,嘿,這是我的頭髮耶,為何要聽你的?我一定是昏頭了。”

    周訪煙笑道:“以後你全身上下都是我的,為夫先跟你預訂頭髮不行嗎?”

    “不行。”她臉紅的拒絕。

    “那,先預定唇,好嗎?”他低頭吻住她。

    心知他是在轉移話題,免得想起離別,大家傷感。她仍氣喘吁吁的避開他的唇,推開他道:“你的‘發乎情,止乎禮’呢?”

    “我有不規矩嗎?”他一臉無辜地道,好像剛剛偷香的不是他一樣。

    寒梅瞪他一眼,“當然沒有,你好‘規矩’啊!哪,這個給你。”將一條方巾擲到他身上。

    周訪煙捉起那條方巾,上面以紅繡線盤繡著幾株紅梅花,作工不算精緻,甚至有一點粗糙,但那一朵朵的紅梅花卻像活生生一般,開在他的心田裏。瞧見寒梅期待的服神,心底有了了然,卻故作不知情道,“給我這個幹嘛?”

    寒梅氣煞了,“你不要?這是我手指頭被針紮了好幾個洞換來的耶!”若不是還沒什麼力氣揍人,她真想狠狠打他一拳。

    捉弄人的笑意一斂,他認真地道:“以後別再這麼費心了。”寒梅不諳女紅,繡出這樣的東西要花去她多少時間和精力,他捨不得。

    寒梅誤以為他不喜歡,一時難堪又難過,哭了出來。

    “寒梅?”怎麼說哭就哭?像個淚桶。

    “你嫌棄它,你怎麼可以這樣!還我,我不給你了!”她近他身來,想搶回方巾。

    周訪煙將方巾藏到身後,一手穩住寒梅的身子,“寒梅,我沒有不喜歡,事實上,我很珍惜,因為這是你繡的。”

    “你騙人,不喜歡就說不喜歡,我知道我繡的很差,你不用安慰我了。”寒梅賭氣道。

    “確實是繡的很差。”他老實地道,卻招來她的白眼。

    寒梅瞪著他,伸手討帕。“拿來,不給你了。”

    唉,說假話不成、說實話也不成,他不禁失笑。將方巾放進她伸出來的手中,不放,反握住她的手,細細吻啄,成功的讓她失了神。

    “寒梅,你原來就不是拿針的料,我並不求你費心為我繡東西,但是這條方巾我要,因為它是我的妻為我繡的,我只會珍惜,不會嫌棄。”

    “方巾上的紅花是我的血,我繡時不小心被針紮了好幾下,血滴到巾上,我就將它繡成一朵朵紅梅,紅梅是我,我將它送你,願你見到它就如同見到我,切莫將我忘記。”

    他擁住她,“傻寒梅,我怎會忘了你呢?”怎麼忘得了,寒梅宛如在他心中生根的梅花一般,要忘,除非先忘了自己,忘了自己的心。

    雪開始融了。原來時間過得這樣快,不知不覺中,漫長的冬天就要結束,春信飛上枝頭,先在早春開的梅花上報春。

    早起幫忙掃雪的寒梅望著融雪,抖瑟的攏攏身上的冬袍。

    “姑娘,外頭冷,掃雪這種粗重的工作交給奴才就行了。”李總管領著一群僕人打掃院裏的積雪,融雪之時比降雪之時寒意更添三分,寒梅姑娘是南方人,天性畏冷,又是半進門的大人夫人,大人臨行前托他好好照顧寒梅姑娘,這麼重要的責任,他可不敢怠慢。

    “不,動一動才不會冷,”寒梅重握起雪鏟,將積雪鏟到推車上,“老李,你們家大人出門多久啦?”

    “一個把月有嘍。”李總管摸摸鬍子,數著日子,回答寒梅幾乎天天一問的老問題。

    “喔,時間過的真快,他回來了吧?”寒梅說著天天千篇一律的自詞。

    乾爹、乾娘和爹先回江南去了,本要帶她~起走,她不肯,堅持留在京城等他,她希望他一回來就能馬上見到她,若回江南,分別的時間豈不又要延長?

    他說他最遲半年之內會回來,一個多月了還有四個多月要等。嘴裏說時間過的快,每每在睡夢中醒來,望著閡黑的夜,就再也睡不著,總覺得時間好像停止流動一般,一時一刻都令人等白了頭。

    唉……,歎了口氣,她拿起手中的鏟子鏟雪,為了冷,也為了消磨時間。

    又四個月後,春天悄悄地抽離腳步,夏天接手管理季節的運行。

    午寐醒來,涼風送爽,寒梅慵懶地閉起眼,微風拂面,舒服的令她歎息了聲。

    遠處雜遝的聲響令她蹙起了眉。

    “寒梅姑娘在嗎?”

    找她的?是誰?寒梅理理淩亂的發絲,推開周訪煙書房的門走出去,想要一探究竟。

    見來人是孫逢恩,她笑道:“是孫大人,有事嗎?”

    孫逢恩一見著寒梅,急忙捉住她,一肚子活欲說見她不解地望著他,他卻說不出口了。

    “孫大人?”寒梅出聲喚道。

    孫逢恩放開她,別過頭,遲疑了半晌,緩緩地道:“寒梅姑娘,在下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寒梅笑道:“你說啊,寒梅洗耳恭聽。”

    天,他真的該告訴她這件事嗎?她承受得了嗎?

    察覺孫逢恩的怪異,寒梅斂住笑意。“孫大人,您特地前來是要告訴我什麼事?”

    考慮了許久,孫逢恩雙手握拳,不敢看寒梅。“寒梅姑娘,你要有心理準備。”

    “呃?準備什麼?”她不明白。

    偷偷覷她一眼,像怕她隨時會暈倒似的,他遲疑地開口:“訪煙他……”

    “他要回來了是不是?”寒梅欣喜地上前拉住他,要聽他把話說全。

    孫逢恩一咬牙,長痛不如短痛,告訴她吧!

    “寒梅姑娘,你要有心理準備,訪煙他、他乘的船在回來的時候遇上暴風雨……沉了!”他吞吞吐吐的說出剛傳回朝中的消息。

    他注意著寒梅的神色,怕她承受不住。可是她、她怎麼一點吃驚的表情也沒有?

    “寒梅姑娘?”

    寒梅笑出聲,失禮的拍著孫逢恩的肩,笑道:“孫大人,你真會演戲,我差點都讓你給騙了,不過,請你下次不要再開這種玩笑好嗎?”

    “寒悔……我說的是真的,船沉了,訪煙下落不明,有漁夫打撈到幾具屍首,因為泡水過久,面部已浮腫難以辨認,其中一具的身形與訪煙相似。或許——”

    “夠了!別再說了,我不相信。孫大人,訪煙是你的好友,請你不要再開這種玩笑好嗎?”寒梅氣憤的道。

    “你還不明白嗎?這不是玩笑!”他搖晃著她的肩,殘忍的將她搖醒。

    寒梅搖著頭,雙手捂住耳朵拒絕聽。

    “不!我不相信,你是騙人的,一定是,他跟我約好就一定會回來的,他沒有出事,他沒有出事!”她撲上前捉住孫逢恩,“告訴我,他沒有出事,對不對?”

    孫逢恩同情地望著寒梅,不忍地別開眼,“訪煙他……再也回不來了,你要節哀。”

    寒梅不願置信的瞪著孫逢恩,淚,如雨、如泉湧而下。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7 01:17:48

第十章

    那艘船上的隨行人員無一生還。有的屍首幸運的未葬身魚腹,被經過的漁船打撈上岸,但是因為泡水太多天,自船難的消息傳來,再趕往發現屍首的靠海州縣,一來一往間,逾時近月。時值夏日,屍體保存困難,多已草草火化,只餘下死者身上的衣物從家屬和官員辨認。

    僅靠衣衫遺物認人相當不易,能被認出而帶回的相當有限,無主的骨灰,只好葬在一塊,立一個百人塚憑弔祭祀。

    寒梅隨孫逢恩趕到當地認屍,曾見到周訪煙的衣物,望著那壇骨灰,她卻心生遲穎,總覺得那並非是他,堅持不認。

    她無法阻止官府在百人塚的墓碑上刻上周訪煙的名字,只能不去祭拜,因為她相信他沒有死,或許被某艘經過的漁船救起了也說不定。

    官府又在海上和附近岸邊搜尋了數次,沒再發現有生還者或屍體,一段時間後,這件驚動京城的船難也就漸漸沉寂下來。

    堅信周訪煙未死,在孫逢恩的幫忙下,寒梅在附近的一個漁村暫住下來,以便打聽周訪煙的下落。

    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到了第三年仍毫無他的消息,再有毅力的人也要灰心了。

    寒梅在這個偏僻的漁村住下來不久,但發現這裏的淡水不足,井水是鹹的,不能喝。一般家庭的飲用水皆是自遙遠的山頭一擔一擔地挑進村裏來。

    在盲目的尋找周訪煙幾個月後,寒梅冷靜下來,利用她對建築工程的專長,替當地的村民想了一個辦法,將山裏的水源接駁到村裏,讓村民不用再長途跋涉的往來挑水。附近的山林產竹,她用大竹為水管,再以麻纏漆塗在竹管上,隨地高下,接駁安裝,約經二十裏路,將水引到村子裏後,儲在石槽裏,讓村人方便汲水。這個方法所費不多,只是竹管需要年年更換,有點麻煩,不過漁村雖貧苦,尚能負擔。

    比起時時要來往於山間挑水的辛苦,村民倒寧願一年抽一點時間出來,自己充當工人,更換竹管。

    這日,孫逢恩抽了空來控望她,寒梅便是領著村民進行更換竹管的工作。"你都找了三年了,也該死心面對他已經不在的事實了。"

    "廖大叔,那根竹管要再接上去一點才行。"寒梅走向前,教一名粗壯的漢子接縛竹管。

    孫逢恩跟上去,又道:"難道你就這樣子等下去嗎?"

    寒梅轉過身,喚來一名十多歲的少年。"小誡,你都瞭解'天來水'的原理了嗎?"

    "天來水"是村民為了這個自動將水送到村子裏的工程所取的名字,小誡則是她去年收的徒弟。

    小誡拱手恭敬地道:"回師父,徒兒已經瞭解了。'天來水'是利用水往低處流的特性,以壓力和重力使水通過竹管,流到村子當中。"

    寒梅伸手摸摸小誡的頭,笑道:"很好,總算沒有白教你。"小小年紀就這麼聰明,以後一定有出息。

    "寒梅,訪煙已經死了,他的墳就在山腳下。你不承認他已經不在的心,我能瞭解,但事實就是事實,你不承認也無濟於事。三年了,你從未祭拜過他,他若有知,也會遺憾的。"孫逢恩走到寒梅面前,逼她面對事實,這三年來,寒梅表現的比誰都要堅強,堅強是好事,但也不能像她這樣一直在這個小漁村漫無邊際的尋找下去。周訪煙已經不在了,任她再怎麼找、怎麼等,也不可能找到他的。

    "他還沒死,我祭一個不是他的墳做什麼?"寒梅惱道,不肯承認他已經死了。

    "他若沒死,那麼久了,怎會不回京城?怎會不來找你?他死了,寒梅,你該醒醒了!"他搖晃著她,看看能不能讓她清醒一點。

    孫逢恩說中了她的痛處。這三年來,她不是沒想過,萬一在墳裏的真的是他,那她怎麼辦?當初堅決認定那壇骨灰不是他的心並非不曾動搖過,否則若他尚在,他為何沒回來找她?

    "跟我回去吧,我會照顧你的,你該知道其實我——"

    "不!"寒梅踉蹌地推開他,雙手環住自己,給自己力量不放棄希望,因為若連她也放棄,他就真的回不來了。忍住淚,她道:"你回去吧,以後不要再來了。你該知道,我不怕等,就算要我等一輩子,我仍會繼續等下去。"當真不怕等嗎?說謊啊她,怎麼會不怕等呢,她怕透了,怕極了等待的滋味啊。

    孫逢恩靜靜地看著她,眼中淨是複雜的心緒。他別開眼道:"寒梅,三年已經夠久了,若是他,也不會希望你就這樣虛耗青春下去。別急著趕我走,我既然都來了,就再幫你四處打聽看看吧。"說寒梅傻,那麼,他自己呢?

    日間孫逢恩的話在夜晚裏發酵膨脹,寒梅輾轉反惻,一夜無眠。大清早,急促的敲門志逼的她不得不忍著頭疼起床,開門見是她的徒弟阿誡。"阿誡啊,這麼早,有事嗎?"

    "師父,有餘村的村長來找你。"

    "有餘村的村長找我?是什麼事?"咦,"有餘村"?好熟的名字,好像在哪兒聽過。

    小誡搔搔頭道:"好象是為了'天來水'吧。他們村裏也缺乏淡水,聽說咱們村里弄了這個'天來水',也想請師父幫他們設計一套工程"。

    "喔,是這樣啊。"寒梅淡淡應了聲,看了站在門邊的小誡一眼,突然道:"要弄'天來水'並不困難,不如這樣吧,小誡,你代替師父走一趟有餘村好何?"

    "我?"小誡瞪大了眼,見寒梅點點頭,他慌道:"不行啦師父,徒兒火候還不到家,不成啦,還是請師父出馬,徒兒先在一旁見習比較妥當。"

    "這樣啊。"寒梅歪著頭,揉揉額際,考慮了會兒才道:"好吧,我就自己去一趟吧。"有餘村……究竟她是在哪里聽過這個名字?

    到村中見到有餘村的村長後,寒梅便跟著村長往有餘村去。沿途寒梅先問了村中的用水情形,又請村長帶她到村民汲水的地點勘查了一番,到有餘村時,已經過午了。

    "寒姑娘,已經中午了,家裏女孩兒的手藝還不錯,不如先到寒舍用個午飯吧!"老村長邀請著。

    寒梅沒吃早飯,早就餓了,聽村長這樣說,馬上一口答應。

    "說實在的,老朽真沒想到造出"天來水"工程的,會是像寒師傅這樣嬌滴滴的大姑娘呢。"

    寒梅笑了笑,沒答話。走到一間還算大的土屋子,老村長道:"到了到了,就是這裏,寒姑娘請進。"

    他領著寒梅進入院裏,還沒進屋,便扯著喉嚨喊道:"琉璃,客人來了,快把飯菜端出來。"

    屋裏立刻傳來一聲清脆的答話聲:"爹啊,早就準備好等你們回來了。"

    寒梅聞聲時,愣了一下,不自覺的又揉揉閣額際。

    "來呀,請進。"老村長招呼道。

    "喔,好。"寒梅忙跟在他後面進屋去。腦子裏仍想著自己是在什麼地方聽過有餘村這地方。

    "你來晚了。"仿佛屋內的女子在她走進屋裏時說道。

    寒梅渾身一震,抬起頭來,見到那少女笑臉盈盈的望著她,又轉對老村長說:"爹啊,你回來晚嘍,也沒告訴人家來的客人是個漂亮的姐姐。"

    這少女……是她!是那個迷了路,回不了家的銀髮少女!

    寒梅總算想起了夢中與銀髮少女的三年、有餘村之約。只是夢中少女的銀髮變成了黑色而已。

    這是怎麼一回事?是巧合或是刻意的安排?

    "姐姐,你怎麼啦?臉色好蒼白喔,是不是不舒服?我請我相公來幫你看看好不?相公懂醫術喔。"

    "你相公?你成親了?"長相和聲音都像,她究竟是不是她夢裏的銀髮少女?

    少女微微一笑。"可以算是吧。哎呀,我還是請他幫你看一看好了,你看起來好像很不舒服。"

    "啊,不必了。"寒梅連忙制止,卻發現這位叫琉璃的姑娘像是沒聽見她的話,朝內屋大呼小叫起來。

    "相公,相公,你快過來。"回過頭,她又牽著寒梅的手道:"姐姐,你這裏坐,我去幫爹把飯菜端出來。"

    寒梅見她匆匆離開,在玄關撞見個男人,兩人交談了幾聲,她便往廚房去。

    那人就是她的丈夫吧,她想。

    見玄關處的人走過來,在他掀開垂簾的刹那,寒梅臉上的笑意迅速消失,瞪大著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那個朝她走來的斯文男子。

    "琉璃沒亂說,姑娘看起來似乎真的很不舒服。"

    不會錯的,這臉孔、這身形、這聲音,都是她朝思暮想的,不會有錯的,是他、是他!

    "訪煙!"她沖上前抱住他,高興地叫道:"你果然還活著,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姑娘?"男子面色尷尬的喚了聲,見她似乎沒聽見,又喚了聲:"姑娘……我不是你口中的訪煙,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抱住他手一頓,她遲疑地抬起頭望著他,困惑地問:"你說什麼?"認錯人,怎麼可能?他確實是訪煙沒錯啊。

    男子推開她後,才道:"在下梅潮生,不知姑娘口中的訪煙是何人?"

    寒梅仍當他是周訪煙。"訪煙,是我,我是寒梅呀,你不認得我了嗎?"

    梅潮生聽見"寒梅"兩字,愣了一下,隨即搖搖頭笑道:"在下確實不是該煙,更不識得姑娘。"

    寒梅不信。"你、你胡說,你怎麼會不是訪煙呢?你真的忘了我?你說過你不會忘的,你騙人。"

    "寒姑娘,怎麼啦?"琉璃和老村長端著飯菜走過來,將手中的餐盤放下後,琉璃走到梅潮生身邊,扯著他衣袖問道:"相公,怎麼回事?"

    "這位姑娘將我認做他人了。"梅潮生聳聳肩。

    "是嗎?姐姐將你認做誰啦?"琉璃拉著梅潮生的手,兩人看起來好不親密。

    寒梅覺得她的心在滴血。抖聲問:"他就是你的相公?"

    琉璃望了眼瞪向她的梅潮生,眨眨眼,點。"是啊。"

    "琉璃!"

    梅潮生抿起唇瞪了她一眼。琉璃朝他吐吐舌,神情好不嬌媚。"你可知他郡望何處?"寒梅忍著心絞,決意要問清楚。

    "哎呀,姐姐別問了,就連他自己也不曉得,我怎會知道相公他郡望何處呢?"琉璃笑道,"我告訴姐姐吧,相公是三年前我跟爹出海時,湊巧救起的,他昏睡了好久,一醒來,什麼都忘了。"

    "你是說他不記得自己是誰?"寒梅詫異地追問。

    琉璃應證了她的疑問。那麼他果然是訪煙了,只是他連自己都忘了,他還會記得她是誰嗎?

    內房裏傳出嬰孩兒的啼哭聲,琉璃一驚。"糟糕,我把寶寶忘了,該喂他吃奶了。姐姐你們先吃吧,我喂了孩子再過來。"

    寒梅臉色更加蒼白。他們連孩子都有了,就算他想起自己是誰、想起她、想起過去的一切,現在的他已經娶了妻、生了子,還有回頭的餘地嗎?原來,原來忘了回家的路的人不是銀髮少女,而是他……

    現在她是找到他了,但就算逼他想起自己,又能如何呢?一切還有挽回的餘地嗎?該不該流淚?尋他尋了這麼久,他卻已是別人的丈夫,不是她的了。

    狠狠地閉上眼,寒梅發覺她哭不出來,只想狂笑一場。所以,她笑了,笑的猖狂,聽來卻又無比的淒涼。

    罷了,罷了,就讓他繼續當他的梅潮生吧,不能破壞這一切,他若是憶起過去,必會自責的。她的訪煙不會讓她為他傷心。

    "姑娘……"梅潮生見她莫名的大笑出聲,聽來覺得萬分刺耳,不禁關懷問道。

    寒梅避開他的碰觸,轉對村長道:"老先生,我恐怕不能替你們設計'天來水'了,明天我會讓我的徒兒代替我過來。我還有事,恕我先離開了。"

    "啊,寒姑娘……"老村長留不住寒梅,不明白發生什麼事了。

    寒梅跌跌撞撞的奔出屋門。

    多可笑啊,這一切……是夢?是幻?

    過去相處的情景浮上腦海,她想起他的吻,他的擁抱……

    昨日種種短如春夢,去似朝雲,一切一切,都是一場空。

    她恍恍惚惚地來到刻有周訪煙名字的墳,癡望著墓碑上的名字,突然明白了。

    她的訪煙早已經死了,死在三隻則的船難中,再也不可能回來了。她為什麼不肯承認,為什麼不早一點承認他已死,任他客死異鄉的孤魂無人弔唁,她怎能這樣狠心?

    是,她是狠心,可是她怨呀!他怎麼能不守他們的約定,怎麼能夠?

    驀地,她沖上前捶打著墓碑,哭喊出聲:"你說過你會回來的,你怎麼敢丟下我一個人,你說謊,你說謊……訪煙,訪煙……"又手流出鮮血,染紅了石頭墓碑。

    哭喊到聲嘶力竭,她無力地滑坐在墓前,任淚水不停地流淌而下。

    以為淚早已流幹,沒想到她還有淚啊。手爬上臉,沾了滿臉的淚,手上的血混著淚,不停不停地流著。

    流吧,最好別停,最好流到血和淚全都乾涸,這樣以後就不會再痛了吧。

    "你在做什麼?"看寒梅扔到火爐裏的東西,孫逢恩不禁叫道。

    "燒東西。"她用竹枝撥著爐火,好讓它燒快些。

    "我知道你在燒東西,但那是你的嫁衣,為何燒它?"

    "因為已經用不到了。"況且這件不祥的嫁衣,她也不想要了。看著火焰吞噬掉曾經披在她身上的華麗嫁衣,彩繡鳳凰似要浴火飛起,手上竹枝探到爐中,將嫁衣再往火焰中心推,心中沒有絲毫可惜與不舍。

    在嫁衣即將完全被燒成灰燼時,她抽出腰間匕首,捉起垂腰的長髮俐落一割,快得連一旁的孫逢恩都來不及阻止。

    "寒梅,你做什麼?"他搶下匕首,瞪著她丟在地上的那束長髮。

    情緣既斷,蓄發何用?不如割了圖個痛快。"明天我同你一塊兒回京城去吧。"

    孫逢恩訝異道:"你不找了?"是什麼原因讓寒梅一夕之間有這麼大的改變?

    "嗯,不找了。"已經沒必要了呀。

    "你不是一直認為訪煙還活著嗎,怎麼……?太奇怪了。

    "不,他死了。"扔下竹枝,她轉身走進屋裏。

    孫逢恩猶為她的轉變感到困惑,打算問個清楚,跟著走進屋裏。

    "寒梅,你確定你要跟我一塊兒回京城去?"他不相信一個人的想法會在短時間內發生這麼南轅北轍的轉變,尤其寒梅是個死心眼的女子,她能為周訪煙待在漁村三年就是證明。

    寒梅抬起眼,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誤會,遂道:"我只是要回京城處理一些雜事,事情辦完後,我會回江南。"

    孫逢恩失望卻仍不放棄地道:"你……你知道我願意代替他照顧你。"

    寒梅望著孫逢恩,歎了口氣。"何必呢?你回去吧。"她走進內房,不再理會孫逢恩。

    在悟到人事轉眼即空之後,她懷疑世間還有什麼事能讓她再笑一聲或掉一顆淚。是否是心灰意冷,似乎也不重要了。

    寒梅離開有餘村村長家後,梅潮生的頭開始痛了起來。"琉璃,別再叫我相公了。"梅潮生以往因勸說不效,只好放任琉璃相公長、相公短,只是自見到那名叫"寒梅"的女子後,他突然覺得不該再任琉璃這樣玩鬧下去。

    不知怎的,他有一種對不起某人的罪惡感。

    琉璃正抱著小嬰兒玩,絲毫不理會梅潮生的話。"為什麼不行,你未婚,本姑娘未嫁,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耶,叫你幾聲相公,你又不會少塊肉。"

    "這樣你會嫁不出去,豈不等於是我害了你?"他換個方法勸道。

    "嫁不出去有什麼關係?我有寶寶陪就好了。"她伸手逗著懷裏的小兒,一大一小笑的嘻嘻哈哈。

    "寶寶只是隔壁大嬸寄放的,等好回來,小孩子就要還給人家。"頭疼的厲害,他站起來走到窗邊吹風。

    "寶寶要還給人家?我還以為她要把寶寶送給我玩呢。"琉璃笑容瞬間消失,不捨得抱在懷裏的小嬰兒。"寶寶乖,告訴娘娘你想回到你娘那邊去嗎?"

    小嬰兒張著骨碌碌的大眼看著琉璃,聽不聽得懂琉璃的話都是個問題,更遑論回答。

    琉璃自作主張的替他答覆:"不想對不對?嗯,娘娘就知道寶寶最乖了,娘娘親親。"

    梅潮生倚在窗邊,沒心思理會琉璃天真幼稚的行為。他拿出袖中的方巾,望著上頭的紅梅花怔愣出神。

    這條方巾一直跟在他身邊不曾離身,救起他的村長和琉璃就憑著上頭的梅花幫他取名梅潮生。

    梅潮生是個只有三年記憶的人,他想不起他是誰?來自什麼地方?家中有什麼人?他忘了,忘的心驚,只能緊緊捉著這條梅花方巾,不希望因為自己忘了過去,過去就遺棄了他。

    梅花方巾上頭的紅梅繡的粗糙,卻相當生動。以往看著它總能為他帶來平靜與安心,這次卻反令他更加頭痛目眩起來。

    梅花瓣上不明顯的血漬突然清晰起來,血從梅瓣邊緣沁出,像梅花的淚!

    是眼花了吧?他猛地眨眨眼,再看向方巾,一切如常,只是那染在花瓣上,不知乾涸多久的血漬,卻那樣地刺痛他的眼和心。

    腦中飄進一句遙遠的低訴——方巾上的紅花是我的血,血滴到巾上,我將它繡成一朵朵紅梅,紅梅是我,我將它送你,願你見到它就如同見到我,切莫將我忘記、切莫將我忘記……

    "我怎會忘了你呢。"他低喃出口,發覺自己說了什麼,他睜大眼睛,手上的方巾飄落在地。

    天,他忘了什麼?!

    "寒梅!"他大喊出聲。

    逗著寶寶玩兒的琉璃嚇了一跳,差點鬆手,懷裏的嬰兒險些摔到地上,琉璃忙將寶寶摟住,受到驚嚇的寶寶已嚎哭起來。

    "你嚇死人啊!"低斥一聲,琉璃忙安撫寶寶。"寶寶別怕……"

    他根本沒聽見琉璃的話,匆匆拾起掉到地上的方巾,奔出門去。

    寒梅、寒梅……

    說好不忘的,他究竟在做什麼?

    梅潮生慌慌忙忙的沖出去,琉璃大叫道:"喂,相公,你上哪兒去?"

    "上哪兒去?這還用問,當然是去找他的妻子啊。"老村長走出來,敲了琉璃的頭一下。

    "很痛耶,父王!"琉琉皺著眉抗議道。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7 01:18:03

.   老村長不知何時已化做一長髯威嚴的白袍老人。"誰叫你要讓他們誤會,萬一她不要他了,這樁姻緣不能圓滿,你就多留在人間受苦幾年吧。"

    琉璃無所謂地聳聳肩,繼續逗著懷裏的孩子。"我合該有此劫難,您當初實在不該遷怒於他們。"

    "我不是救了他一劫抵過了嗎?"琉璃丫頭老愛舊事重提。

    "什麼話?他沒死在海裏是因為體內有我的內丹,您只是把他撈上船而已。"

    "好吧好吧,我們不要再爭辨了。"情知爭不過伶牙俐齒的女兒,老龍君轉移話題問道:你已經把內丹取回來了吧。"琉璃不經輪回轉世為凡胎,不討回內丹,無法回到水晶宮。

    逗弄孩兒的動作僵止,琉璃呐呐道:"取是取回來了,只是……"怎麼辦?該講出來嗎?

    老龍君見她神色慌虛,追問道:"只是什麼?"

    "我不小心把它給弄丟了。"話才出口、她立刻抱著嬰兒閃得遠遠的,以免受到老龍君的怒氣波及。

    "琉璃!"老龍君氣得長髯倒豎起來,"你的腦袋是漿糊做的嗎?這麼重要的東西就怎麼會弄丟?沒有內丹你要怎麼回水晶宮?"

    琉璃無辜地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呀。"不能回去就不回嘛,留在人間玩玩不是也挺好的嗎?呵!

    老龍君怒道:"快去找,找不到不許你回來!"

    "是,多謝父王成全。"琉璃笑行賊賊的。

    老龍君愣了一下。等,不對,他就是來帶她回去的呀,這樣講不就等於是讓她留下來了?

    不等老龍君出爾反而,琉璃提醒道:"父王啊,君無戲言哦。"

    周訪煙沒遇上已經離開的寒梅,向漁村的村民打探,知道她回去京城,他日夜兼程趕路,終於在她夜宿的客店裏截住她。

    同行的孫逢恩已經回房歇息,仍不曉得周訪煙未死。

    帶著滿腔的歉意與愧疚,他著急的想向她說明解釋一切,她淡淡聽著,不作言語,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寒梅?"為何她一點反應也沒有?

    寒梅一身素服,且已重換回男裝,聽完他長長的一段敍述,包括他出使到日本的情況,回程發生船難,如何獲救,失憶種種以及想起一切。

    "你所說的每一句話,我都相信。"在他目光的探索下,她淡淡地道。

    他為自己忘了她、誤了歸期感到深深愧疚。"寒梅,我很抱歉——"

    "錯不在你。"他會忘了她並不是他所能選擇的,是意外,他沒有任何錯。

    雖然她這樣說,但是他還是自責不已。寒梅的反應令他驚惶。"寒梅?"預想過重逢的情景,早已決心要好好補償他對她的虧欠,卻從沒料想到會是這樣的情形,沒有責備、沒有思念,只有平靜。

    "錯不在你,我無責怪你的意思,你可以離開了,不管你要去哪里,回京城也好,回江南也好。"意外發現自己心如止水,過去濃烈的思念和情感好像都不曾存在過,她困惑,卻是依著自己的心意說話。

    "寒梅,你……"他發現他對這樣的她感到陌生,難道三年不見,就會有這麼大的轉變?眼前的寒梅,看起來竟像個修行的道士僧人!

    仿佛看出他心底的疑惑,她道:"或許是緣盡了吧。"

    "不,你一定是怨我,我寧願你怨我、怪我呀。"他難以接受她的緣盡說辭。既然錯不在他,何以要讓他受這種折磨?

    感覺寒梅像那些剃渡出家的和尚尼姑,他是被遺棄的紅塵之人。怎麼會這樣?悲莫悲兮生別離,他不知道她因嘗盡了世間生死離別,思念絕望之苦,終於看破俗世情愛所歷經的掙扎,卻知道他似乎就要失去他心之所愛。

    老天爺怎能待他如此殘忍?

    "你說話呀,寒梅,告訴我你只是在開玩笑,對不對?"這樣的現實太殘酷,他無法、也不願接受。

    寒梅任他捉著她的肩膀。他太用力了,有點痛,卻痛不過她的情和愛。

    她試著想尋回過去對他的情,盡了全力,卻徒勞無功。搖搖頭,她吟道:"禪心已作沾泥絮,莫向春風舞鷓鴣。"

    周訪煙臉色驀地刷白。"收回這句話,收回去!"

    寒梅抬眼看他,輕聲道:"你看我,為你蓄的發已斷了。"

    "發斷還可以再蓄。"他絕不放手。放手,他會一輩子後悔。

    "情斷還能續嗎?你走吧。"

    "不!"他緊緊擁住她,痛苦的喊出聲。"別這樣待我!"

    又三個月後——吳興,寒家。

    寒文拿著喜帖,走進女兒的房裏,見她趴在桌上繪圖,不禁搖頭歎氣。

    他真不明白原本該有個幸福歸宿的女兒,最後仍是孤家寡人一個,也許姻緣真是強求不來。

    這幾年寒梅吃了很多苦頭,他心疼的不得了,讓他也看開了;也罷,不嫁人就算了,他們父女兩人相依為命就是。

    在寒梅身旁人坐下,他道:"訪煙要娶妻了。"女兒自己不嫁人家,總不能叫人家也不娶,絕了後。

    寒梅低著頭,專心在紙上繪線,工尺握在手裏,照著計算出的數據一橫一劃的繪出建築物的模型圖。聽見寒文的話,只隨口答應了聲。

    知道女兒有在聽,他繼續道:"我們兩家雖然結不成親,但也算半個親家,訪煙要成親,不知該送什麼賀禮比較好?"

    寒梅仍專注對付她的圖,一心二用道:"阿爹,我又不懂這些,你不如去問問隔壁大嬸大嫂,她們會很樂意幫你出主意的。"

    寒文聞言,真是死了心。寒梅不是做假的,真的一點都不在意,他怎麼會養出這麼絕情的女兒?是他們負了周家呀。

    唉,慚愧慚愧:"好吧,你畫你的圖,我去找你隔壁大嬸商量商量。"說歸說,他才不會真去找那成天只會問“寒梅嫁了沒?”的大嘴婆娘商量。

    擱在桌旁的荷包不慎被推到地下,她彎身欲拾起,一顆紅豔豔的豆子流了出來。遲疑了下,纖指拾起紅豆,站起身,到屋外尋了個小花盆,盛半盆土,將紅豆埋進土壤裏,澆些許水。願意擺在窗邊後,才又重坐回桌前繼續她的工作。

    時間一轉眼就到了周家少爺娶妻的日子。

    前些日子他辭官歸來,媒人婆差點沒踏破周家門檻,不久之後就傳出他要娶妻的消息,卻不知新娘是哪一家的閨女。

    不管是誰嫁他,這在吳興地方上都算是一件大事。婚禮舉行當天,賓客如潮水般擠時周家廳堂的每一個角落,等著看郎才女貌的新郎新娘。

    一大早,迎親大船就在渠道裏備著,準備吉時一到,往女方家迎娶新娘。

    照例新郎倌必須親迎,大船待發,卻不見新郎人影。更奇怪的是,新郎不見了,新郎家長卻仍氣定神閑地喝著茶,也不派人去找?在周家的賓客不禁議論紛紛,卻無人有離開的想法,大家都好奇這場怪異的婚禮,忙著猜測新郎究竟在哪里以及新娘是誰?

    過了許久,一匹快馬從遠處奔來,眼尖的人已發現馬上穿紅袍的人正是新郎倌。

    才一瞬間,馬匹過周家而不停,反直奔大船停泊的地方,而且馬背上還載著一個姑娘。

    是搶親嗎?!

    周家夫婦放下茶杯,相視一笑,總算真正放了心,率先走出門去。周訪煙在渠道停下,將馬背上的人抱下來。

    身為賓客之一的寒文看清被周訪煙抱在懷裏的人是誰後,不禁叫出聲:"寒梅!怎麼回事?"

    周濟民按住他的肩,笑道:"親家公,我們還得招待賓客呢。"

    寒文一時還反應不過來。"這、你們、我……"怎麼回事啊?

    "訪煙,你怎麼這麼粗魯?"周夫人瞪著錯迷的寒梅道。

    周訪煙苦笑道:"我沒辦法,只好先打錯她。"

    "好了好了,莫多說廢話,時辰要過了,快帶媳婦上船吧,該怎麼做,你自己要斟酌,真沒辦法,切莫強求。"周夫人催促。

    周訪煙點點頭,抱著寒梅跳上船,一聲令下,大船便開始啟航。

    "我的女兒——別怪爹沒救你,爹盡力啦。"寒文又對周濟民道:"親家公,快把我拖下去招待賓客。"看著大船航去,雖還沒弄懂周家在搞什麼把戲,他卻樂意配合這一著搶親。他求的不多,也不過希望女兒幸福而已。

    船往太湖航去,周訪煙下的力道不重,航到湖心,寒梅便在他懷裏轉醒。

    首先入眼的是他的臉,頸後傳來疼痛,她皺眉道:"你弄疼我了。"

    "抱歉,我忘了帶迷藥。"他一臉歉疚地道。早該料到她不會乖乖跟他走的。

    言不由衷!這分明是蓄意綁架。寒梅有點生氣。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見他身穿紅袍,又道:"今天不是你娶妻的日子嗎?還有,這裏是哪里?"她環顧四周,發現所在之處是一間船艙。

    "問的好,今天確實是我娶妻的日子,你之所以會在這裏,是因為你就是我的新娘。至於這裏是哪,你不妨到外頭看看,我想船已經到湖心了。"

    寒梅果然跑到甲板上,入目儘是茫茫煙水,綠波繚繞。

    周訪煙走到她身後,她回過頭來,瞪著他。"送我回去。"

    他恍若未聞的捉起她的雙手,分別貼上自己的雙頰,輕聲道:"我瘦了。"她還會在意嗎?苦肉計能不能喚起她一絲絲情感?

    她任他捉著,"我以為我已經跟你說的很明白了,寒梅已萎,不再是你的解語花了。"

    他笑出聲。"你原來就不是解語花呀,寒梅。"否則怎會不懂他的用心?

    她也不惱,只道:"既不是,你又何苦執乎?"

    "誰叫我死心眼。"旁的人都入不了他的眼,何況動他的心。

    "你是聰明人,莫作強求事。"

    "我不是在強求,我是在挽回,挽回你的情與愛。寒梅,嫁給我好嗎?"若不是風雨重重,她早已是他的妻,為他生兒育女不知凡幾。

    "這就是強求了。"

    "寒梅,難道你非要我再死一次?"軟的不行,只好來硬的。

    "命是你的,我無權干涉。"知道他是在逼她,她轉過身,打定主意不理。

    見她毫不在意,他失望地道:"好,好,早知當初沒死的結果會換來你的絕情,我就不該活著回來。既然你這麼無動於衷,我死了倒好,或許還換得你至我墳前一哭。"

    寒梅聞言,不禁歎道:"就是在你墳前一哭,才會有今日的我。"她轉過身。"訪煙,你——"

    她轉過頭,正好看見他跳進湖裏。等了許久不見他浮上來,一時亂了方寸,她跟著跳進水中,要挽救他一條命。

    潛進水中,見他往湖底下沉,她一慌,朝他遊去,怕他真沒了氣。

    孩童時候溺水的可怕記憶浮上腦海,她伸手抱住他,貼上他的唇,將氣灌到他嘴裏。沒想到他突然睜開眼,纏住她的身軀,唇舌入侵她的,強索她的吻,這下了反而換她被他吻到快沒氣。

    這一幕恰巧落進湖底水晶宮老龍君的眼裏,他松了口氣,總算不用再擔心這兩人的姻緣了。水裏來、水裏去,命定的姻緣是斬不斷的呀。

    直到兩人都快要溺斃,周訪煙才抱著寒梅浮出水面,一起大口大口的呼吸。

    他笑意盈盈的望著她道:"真的無法挽回嗎?你心裏明明還有我。"否則怎會跳下來救他?

    寒梅一時百口莫辨,況且在水裏也不是說話的好時機。

    "有話上去再說。"

    她想要上船,卻被他一把抱住。

    "你先答應嫁給我。"為了她,就算當個無賴也無所謂。

    "你別這樣。"她不知拿他如何是好。

    "你點頭,咱們就上去。"見她不語,他又道:"寒梅,我愛你。"

    "我、我不知道該不該答應。"她潛時水裏,躲避尷尬與可能的動搖。事實上她已經動搖了,她是看破了情,卻未能真正超脫情愛的糾纏。

    周訪煙撈起她,不許她逃避。"答應我。"

    "唉,先讓我上去好嗎?我有點冷。"

    他黯淡了眼眸。終究仍是不行嗎?不,他絕不放棄,若放手,他會死。

    見她唇色發白,不忍讓她再泡在水裏,他抱她上船板。"先換件衣服吧。"

    隨他走進船艙,接過他遞來的衣物,覺得萬分奇怪,船上怎會備有合她身材的衣裳?正想問,他已走出艙房,讓她換衣服。

    瞥見桌上一個眼熟的花盆,裏頭的紅豆已抽出根芽。相思子已成苗,將來結實累累,時時刻刻都提醒著他對她的用心、用情。

    她其實還是怨他的呀。怨他將她忘了,明知那不是他的錯,卻仍是怨。

    看穿了世事無常、情愛是空的本質又如何?她仍是甘願因為他溺在情網之中啊。

    "寒梅,你換好了嗎?"周訪煙敲門問道。寒梅推開門,全身仍濕淋淋的。

    "你沒換?"觸到她的濕衣,周訪煙蹙起眉。"為什麼不換?"

    "你也是濕的。紅袍只這一件,我就陪著你吧。"她將懷裏的紅豆盆栽推到他手裏,笑道:"投我以紅豆,報君以相思,可乎?"

    生怕自己聽錯了或會錯意,他抱著盆栽道:"再說一遍好嗎?"

    "我說……娶我。"話才出口,她已被擁入一具胸懷裏。

    天為證,水為憑,感謝這一對有情終於得其所困,歸其所同。

    久久,寒梅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為什麼這麼大的船隻有我們兩個?"憑他一已之力,怎麼可能讓這船航到太湖來?"因為船夫都乘著小舟回去了。我們要在這裏待上半個月,生米煮成了熟飯才准回去。"他得意的吻住她的唇,封緘她的詫異,這一回,不再"止乎禮"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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