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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游劍江湖[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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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3 08:56:22
標題:
[梁羽生]游劍江湖[全書完]
目錄︰
第01回 名武師之死 第02回 空棺疑案 第03回 蒙面怪客
第04回 人面桃花 第05回 白衣少女 第06回 廢園蝶血
第07回 情海波瀾 第08回 一念之差 第09回 天若有情
第10回 俠骨柔腸 第11回 風塵結客 第12回 惺惺相惜
第13回 難言之隱 第14回 太湖煙水 第15回 虔涼身世
第16回 心事迷茫 第17回 道上相逢 第18回 泰山之會
第19回 石窟寄遇 第20回 干崖秋色 第21回 爭奪掌門
第22回 家醜外揚 第23回 落拓江湖 第24回 陌路相逢
第25回 破鏡難圓 第26回 一紙休書 第27回 舊友重逢
第28回 神偷窺秘 第29回 詭謀毒計 第30回 雲自遇敵
第31回 舊遊人杳 第32回 蝶血京華 第33回 假冒同行
第34回 妙計突圍 第35回 西山惡鬥 第36回 調兵遣將
第37回 憶敵為友 第38回 重尋故劍 第39回 匆匆來去
第40回 幾番離合 第41回 賭酒顯能 第42回 揚州祝壽
第43回 揭破陰謀 第44回 英雄肝膽 第45回 大鬧壽堂
第46回 分道楊鑣 第47回 紅顏知己 第48回 路遇同門
第49回 黑衣老者 第50回 儀醪樓上 第51回 掃蕩妖邪
第52回 兒女情懷 第53回 敵人偷襲 第54回 寶刀未老
第55回 傾吐衷曲 第56回 糊塗受騙 第57回 清理門戶
第58回 白衣老者 第59回 滇池風浪 第60回 有情相會
第61回 大理王府 第62回 蒼山血戰 第63回 大鬧將軍府
第64回 歸家殲仇 第65回 心事迷茫 第66回 咫尺天涯
第67回 疑幻疑冥 第68回 死別生離 第69回 彈鋏狂歌
《 本帖最後由
萬劫
於 2010-6-15 21:15 編輯 》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3 14:54:18
標題:
第一回 名武師之死(1)
重尋碧落茫茫,料短髮朝來定有霜。便人間天上,塵緣未斷,春花秋月,觸緒還傷!欲結綢纓,翻驚搖落,兩處鴛鴦各自涼!真無奈,把聲聲簷雨,譜出迴腸。
——納蘭容若
一具桐棺,滿堂弔客;縞衣如雪,素蠟搖紅。哭聲沉,紙灰起。號陶大哭的是死者的稚兒,抽噎低泣的是年青的寡婦,唏噓歎息的是弔客和死者的弟子。靈堂上悲慘的氣氛壓得每一個人的心頭都是如墜鉛塊。
死者姓楊名牧,是薊州郡遠近知名的武師。
本來生老病死,乃是人所必經,若然福壽全歸,親友也無須這樣悲悼。但這死者楊牧卻沒有經過「老」「病」兩關,他是英年早凋,突然間莫名其妙就死掉的。他今年只有三十八歲。
雖然只有三十八歲,但因他早已是成名的武師,門下已經有了六位弟子。
大弟子閔成龍今年二十二歲,三年前出師,業已在北京著名的震遠鏢局當了鏢頭。二弟子岳豪二十一歲,去年亦已滿師,因他是富家之子,沒有出去找事,家中閒居,仍然經常來探望師父。三弟子方亮、四弟子范魁都是本鄉人氏,十六七歲年紀,因為住得不遠,日間來師父家中就學,晚上回家住宿。在楊牧家中住下來學武的只有五弟子宋鵬舉和六弟子胡聯奎,一個十五歲,一個十四歲。那一晚楊牧突然暴斃,在場的弟子也就只是他們二人了。
楊牧無甚親人,只有一個孀居的姐姐,嫁在三百里外的保定齊家,三弟子方亮奉師母之命趕往保定報喪,尚未回來。
現在在靈堂上為楊牧披麻戴孝的親人只有他的年青貌美的嬌妻雲紫蘿,和他的剛滿七歲的獨子楊華。
楊牧是個名武師,他的妻子卻是個大家閨秀,弱質女流,據說絲毫不懂武功的。八年前楊牧從江南遊歷歸來,帶回了他的新婚妻子。別人只知他的妻子是蘇州人,書香世家,至於他們是怎樣結識的,楊牧從來沒有說過,外人也就不得而知了。兩夫妻十分恩愛,八年來從沒人見他們吵過嘴。薊州位於冀北,蘇州地屬江南,艷羨他們的人,都說這是「千里姻緣一線牽」。
誰想到天妒紅顏,好姻緣霎時間成為泡影!如今是鴛鴦折翼,人隔幽冥!
雲紫蘿本來就是個嬌怯怯的美人,穿了一身淡雅的素服更顯得楚楚可憐。但在她撫棺低泣的當兒,卻有個人嘴角掛著一絲冷笑。
這個嘴角掛著冷笑的人是楊牧的二弟子岳豪,他用鄙夷的眼光看了師母一眼,心裡想道:「你這假情假義,瞞得了別人,可瞞不了我。」
但在這靈堂裡的人,誰也沒有注意到岳豪的冷笑。
雲紫蘿知書識禮,對人和藹,相夫教子,且能恤老憐貧,鄉人都很敬重她。也正因此,所以楊牧雖然死得有點奇怪,大家都以為這是「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旦夕之禍福」,無人對雲紫蘿有所懷疑。
雲紫蘿哭得這麼傷心,每一個人都在為她難過。誰不同情她呢?岳豪的冷笑,莫說沒人注意,就是有人注意,也絕想不到他這冷笑是為師母而發。
忽聽得有人叫道:「師父,師父!」一個濃眉大眼的青年跌跌撞撞地排開眾人,奔入靈堂。岳豪又驚又喜,叫道:「大師兄,你回來啦!」這人是在北京震遠鏢局當鏢頭的楊門大弟子閔成龍。
閔成龍嘶啞著聲音哭喊:「師父,我來遲了!師父呀師父,你為什麼不讓我見一見就死了呢?」跪在靈前,手拍棺木,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磕過了頭,閔成龍站起身來,瞪著一雙大眼睛問雲紫蘿道:「師娘,我師父是得什麼病死的?」
雲紫蘿花容慘白,抽泣說道:「我、我也不知道他得的是什麼病。大前晚,他,他忽然說是心氣痛,轉眼間,他、他就手足冰冷,不會說話了。」
閔成龍道:「師父可留有什麼遺囑?」
雲紫蘿道:「沒——沒有。」
一個老者說道:「你的師父暴病身亡,哪有時間立下遺囑?你歇一歇,也讓你的師娘歇歇吧。」言下之意,似乎有點怪責閔成龍不該在這個時候向他師娘問話。
這個老者是楊牧的遠房堂叔,他得過雲紫蘿的好處,特地來幫忙她料理喪事的。
閔成龍當作不知,說道:「我是師父的大弟子,師門後事,怎樣安排,我焉能不問?」
楊大叔雖然不是武林中人,也懂得一些武林規矩,聽他這麼一說,立即就知道他關心的是什麼事了,當下說道:「你的師父雖然沒有立下遺囑,但你既然是大弟子,順理成章,這掌門弟子當然是非你莫屬。你的幾個師弟,料想也不會有人和你爭的。」按照武林規矩,掌門弟子,可以立長,亦可立幼。但倘若大弟子並無失德之事,十居八九,都是立長。這差不多等於武林中一條不成文的規定。不過因為沒有遺囑,閔成龍自己是不好意思說出來的,他再三向師娘盤問,為的就是想師娘說出這一句話。如今這句話由他師父的叔叔說出來,雖不如他所求的美滿,也算得是名份確定了。
閔成龍給楊大叔說中心事,面上一紅,連忙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師父尚未安葬,哪裡就談得到立掌門一事?」
岳豪說道:「不,這也是一件緊要事情。俗語說國不可一日無君,家不可一日無主,咱們的武林門派也是一樣。師父是一派宗師,豈能無人承繼?大師哥,我們都願意推戴你做掌門,這儀式待脫了孝服便當舉行。從今以後,我們視你就如同視師父一樣。」唯一可以和閔成龍爭做掌門弟子的就是岳豪,岳豪肯這樣低頭服小,倒是頗出閔成龍意料之外。聽了岳豪這番說話,閔成龍真是有說不出的舒服,卻搖手道:「這事慢慢再談,慢慢再談,師父死了,我,我委實是心煩意亂,也不知怎樣做才好。」說到此處,停了一下,好像突然想起某一件事的神氣,說道:「啊,對了,師娘,還有一樁緊要的事情我要問你,師父的拳經劍譜藏在哪裡,這是千萬不可失掉的,請你找出來交給我吧。」他向師娘索取拳經劍譜,顯然已是以掌門弟子自居。
雲紫蘿眉頭一皺,好像是不耐煩閔成龍的囉嗦,也好像是心神不屬的樣子說道:「我沒有見過你師父的什麼拳經劍譜,如果有的話,一定在你師父的書房之中,你自己去搜查吧。」
閔成龍有點感到尷尬,師父的棺木還停在靈堂,自己就搜查師父的遺物,似乎有點說不過去。正自躇躊,岳豪說道:「事有緩急輕重,咱們做弟子的固然應該守靈,師父的拳經劍譜更是應該及早找出來的好。師父也是想咱們替他光大門戶的,萬一失了,他在九泉之下,也是難以瞑目啊!」
過了大半個時辰,閔、岳二人方始出來,臉上都是一派狐疑的神氣,閔成龍道:「師娘,書房裡沒有找著。請問拳經劍譜哪裡去了?」
雲紫蘿蹙眉說道:「你這麼說倒好像是我吞沒了。你們也知道的,我不懂武功,要來何用?」
岳豪說道:「師娘多疑了,我相信大師哥絕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想麻煩師娘給他找找。」閔成龍連忙點頭,說道:「對,對。我正是這個意思。」
雲紫蘿沒有答話,淚珠兒卻從眼角滴下來了。楊大叔說道:「現在正要出殯,陰陽師選定了這個時辰的,讓你師娘葬了你的師父,明天再給你們找吧。今晚我們還在這裡陪你師娘的,料想不至於就有人把它偷走。你們不放心,今晚也可以在這兒呀。」
閔成龍面紅耳熱,說道:「對不住,我不知現在就要出殯,打擾師娘了。」岳豪卻吃了一驚,說道:「什麼,不待師父的姐姐和外甥回來,就出殯麼?」
楊大叔道:「你師父生前厭惡繁文褥禮,死後自該讓他早日入土為安。他姐姐回來,倘有閒言,叫她問我好了。」楊大叔是死者的長輩親屬,有他出頭作主,楊門弟子縱有腹誹,也就不便再說了。
當下眾弟子扶棺出殯,墳地就在楊家屬後的山上,墓穴早已掘好,墓碑亦已豎立,是雲紫蘿親手寫的衛夫人體娟秀隸書。十多個工匠守在那兒,只待棺材放下,便可將墳墓「合龍」。
九尺桐棺,一堆黃土,生前曾縱橫江湖威震南北的名武師就此長埋。雲紫蘿抱著愛子,痛哭夫君,在墓旁幾乎暈厥。
岳豪心裡想道:「才不過兩天功夫,就樣樣準備好了,還有心情書寫墓碑呢!哼,哼,也虧她哭得出這副眼淚。」不覺發出了一聲冷笑。剛才他在靈堂裡的冷笑是無聲的,這次卻忍不住笑出聲來了。聲音雖然並不響亮,在他身旁的閔成龍已聽得清清楚楚。幸好此時正是一片哭聲,他的笑聲夾在哭聲之中,除了閔成龍這個「有心人」之外,旁人可沒有留意聽他。
閔成龍愕然回顧,岳豪低聲說道:「大師哥,今晚請你到小弟家中,小弟有事奉告。」說話之時以袖掩面,說完了話,便哭起來。閔成龍暗暗好笑,心裡想道:「我這師弟倒是和師娘旗鼓相當,大家都會假戲真做。」
三更時分,閔成龍依約來到岳豪家中,只見除了赴保定報喪的方亮之外,眾人都已在座。閔成龍道:「原來你已約齊了同門了,要商議什麼事情?」
岳豪道:「正是有關師父這次暴斃之事,要請大師哥給我們作主張。」
閔成龍道:「你好像對師娘有點不滿,是麼?」
岳豪冷笑道:「豈止不滿,依我看來,恐怕師父就是給師娘害死的。」
此言一出,大家都吃了一驚,四弟子范魁是忠厚老實的人,忙道:「二師哥,沒有證據,可莫亂說!」
岳豪義冷笑道:「證據沒有,蛛絲馬跡,卻是處處可尋。我先問你,你見到師父的遺體麼?」
范魁道:「沒有。那天一早,我來到師父家中,棺材已經釘上蓋了。」
岳豪道:「是呀!請問為什麼要這樣急於釘上棺蓋,不讓我們瞻仰遺容?」
范魁道:「楊大叔恐怕師娘太過傷心,故此師父死後,便即封棺,不想讓她再見。同時也是恐怕天氣熱,會有屍臭。不過我雖沒有見著師父遺體,五師弟、六師弟那晚卻是在場的。」
閔成龍道:「鵬舉,聯奎,那晚師父暴斃,師娘是不是立即就叫你們進去?師父的面色怎樣,有無瘀黑?七竅有否流血?」
宋鵬舉、胡聯奎不過是兩個十四五歲的大孩子,給大師兄這一連串的問話嚇住了。五弟子宋鵬舉訥訥說道:「我當時又害怕,又傷心的、沒看清楚。後、後來師娘就叫我們去叫楊叔公了。」六弟子胡聯奎道:「我當時只知道哭,也、也沒想到要去看個清楚。」
閔成龍斥道:「真是兩個糊塗蛋。」岳豪說道:「不過由此也可證明師父之死甚是可疑了。第一,我們幾個人誰都沒有審視過師父的遺體,甚至他們這兩個不懂事的孩子,師娘也要趕快差遣他們出去。第二,從逝世到出殯不過三天,何必這樣著急,是不是作賊心虛?請你們想想。」
范魁說道:「師娘哭得那麼傷心,你們都見到了,這總不會是假的吧?」
閔成龍冷笑道:「焉知這不是掩人耳目,做作出來!」
岳豪卻正容說道:「一點不錯,正是假的。」
范魁詫道:「你怎麼知道?」心想:「你可不是師娘肚裡的蛔蟲?」
岳豪說道:「我當然知道。這是翠花告訴我的,絕不會假。我偷偷問過她,她說師娘只在靈堂裡才哭,回到房裡,就半點眼淚也沒有了。還有,師娘每餐都是吃兩碗飯的,師父死了,她這幾天,每餐也仍然是吃兩碗飯!」
翠花是服侍雲紫蘿的丫頭,也頗有幾分姿色。但卻不是雲紫蘿從娘家帶來,而是岳豪拜師之時,買了這個丫頭送給師娘,以求討好師父的。
范魁說道:「翠花為什麼只和你說,不和我說?」
閔成龍聽他這麼一問不覺失笑,說道:「四師弟,我只知道五師弟六師弟這兩個弟子糊塗,不料你比他們還要糊塗!你怎麼能和二師哥相比,他和翠花是早就有勾搭的。」
岳豪說道:「大師哥,取笑了。」話雖如此,卻不禁露出得意的神態,接下去說道:「為了探查真相,小弟也不能不用一點手段。實不相瞞,翠花給我哄得服服帖帖,什麼話都肯和我說的。她還說呢,你別以為師娘是和師父十分恩愛,那是做給外人看的。背地裡師娘卻是鬱鬱寡歡,她從沒有見過師娘獨自和師父相對之時露過臉。倒是有好幾次聽見師娘在房間望偷偷哭泣。」
閔成龍裝作恍然大悟的神氣,一拍大腿,說道:「我明白了,師娘一定是嫌師父是個粗魯武夫,不懂溫柔。更說不定她還另有心上人呢!」
范魁忍不住說道:「師哥,在沒有找到她謀害師父的證據之前,師娘畢竟還是師娘。師尊如父,師娘如母,大師哥,你這個話,這個話——」他本來想指責閔成龍不該污蔑師母的清白,但因在大師兄積威之下,終是不敢直言無忌。給大師兄雙眼一瞪,底下的話就嚇得縮回去了。
閔成龍怒道:「我的話怎麼樣,你聽了不舒服是不是?你要做雲紫蘿的孝順兒子,你儘管去做吧,可不要拉上我們。不過恐怕你的年紀未免大了一點,做她的、做她的弟弟倒是差不多。」他本來想說「情郎」二字的,看見范魁一副惶恐的神氣,又覺得自己不該太輕薄,有失掌門師兄的身份,這才改為「弟弟」的。
岳豪冷笑道:「你口口聲聲師娘師娘,叫得好親熱,怪不得雲紫蘿平日那樣疼你!
范魁說道:「兩位師兄且莫生氣,小弟並非偏袒師娘,不過是據理直言罷了。二師哥剛才說的那幾點可疑之處,充其量也確實不過只是『蛛絲馬跡』而已,似乎還不能拿來當作證據。」
閔成龍發了一頓脾氣,仔細想想,范魁說的也未嘗沒有道理。范魁為人忠厚老實,平日對大師兄又十分恭敬,閔成龍發過了脾氣,也覺得有點抱歉,為了籠絡他,於是哈哈一笑,道:「四師弟,你有時候糊塗得很,有時候卻也頗為少年老成。不錯,咱們要對付雲紫蘿,還得找她一些把柄。」
岳豪沉吟半晌,說道:「要證實她的罪狀,不外兩端,或找人證,或找物證。」
范魁說道:「如果師父當真是給害死的,我也誓必要為師父報仇,可是現在人證物證都無,總不能憑了翠花那幾句捕風捉影的說話,就說是師娘謀害的吧?」
岳豪說道:「物證並不難找,不過要擔當一點風險,萬一不對……」
閔成龍道:「老二,爽快說吧,你要找的是什麼物證?」
岳豪說道:「就是師父的屍體!」
閔成龍吃了一驚道:「你的意思是要開棺驗屍?」
岳豪道:「大師哥,你以為如何?」
閔成龍道:「這恐怕不大、不大妥當吧。萬一師父不是中毒死的,這個笑話可就鬧得大了!」
范魁道:「鬧笑話還不打緊,只怕咱們還要給天下英雄責罵呢。這罪名我可擔當不起。」
岳豪說道:「所以我說找物證現在尚非其時,不如先找人證。」
閔成龍道:「翠花頂多不過能夠證明雲紫蘿對師父之死沒有傷心,恐怕不能算是人證。」
岳豪說道:「當然不能只是找她!」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3 14:54:46
標題:
第一回 名武師之死(2)
閔成龍怔了一怔,說道:「聽你這麼說,好像是另外還有一個人證。這人是誰,他曾親眼見到雲紫蘿謀殺師父嗎?」
岳豪說:「我不知他是誰,也不知道他曾見什麼。不過咱們可以找他問問。」
閔成龍聽得莫名其妙、說道:「你這悶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既然什麼也不知道,又怎樣去找他來?」
岳豪忽道:「五師弟、六師弟,師父死的那晚曾經鬧過賊,這件事情你們知不知道?」
閔成龍吃了一驚,詫道:「師父家中竟曾鬧賊,哪個偷兒,這樣大膽?」
岳豪說道:「這是上半夜的事情,下半夜師父就暴斃了。」
胡聯奎道:「我那晚睡得很沉,什麼也不知道:「
宋鵬舉道:「我倒是聽得屋頂好像有瓦片碎裂的聲音,跑出來看,只見到翠花,她笑我庸人自擾,無事失驚,屋頂上跑過的只是一隻狸貓。」
岳豪笑道:「這是師父不准她張楊出去,她才只好這樣說的。你這傻瓜怎的連狸貓和夜行人的聲音都分別不出來,就這樣相信她了。」
宋鵬舉道:「何以師父不許她說實話?」
岳豪說道:「那晚將近三更時分,翠花聽得哎唉一聲,一條黑影從她窗前閃過。不久師父師娘就出來了,叫她不要驚慌,說是有個小偷來過,師父不願意難為他,因此只把他趕跑了事。至於為何不許她張楊出去,這我就不知道了。」
范魁心想:「這有什麼難猜。」說道:「這也許是師父為了顧全名武師的體面吧。」
閔成龍道:「不對。你還沒有深知師父的為人,他平生自負名滿江湖,最忌給別人小視。他也不是如你所想像的那樣的寬宏大量的人,這個偷兒竟然不知他的名聲,跑來偷他,正是犯了他的大忌。他為了顧全體面,就一定要狠狠懲戒他的。甚至把他殺了滅口都有可能。因為放走了偷兒,別人不知,只當他是連一個小偷都捉不住,豈不更失了名武師的體面?而且就算博得別人寬大的稱讚,但以師父的名聲,小偷竟會不知,說出去也不光采。我深知師父的為人,這樣的事情他是決不能容忍的。」
范魁聽得毛骨驚然,心道:「不,不!師父的為人決不會是像大師哥說的這樣可怕的!」
岳豪笑道:「恕我胡亂套用一句成語,這倒是英雄所見略同了。那麼大師哥,依你來看,這小偷當然不是師父存心放的了?」
閔成龍道:「除非是另有隱情,否則就是這偷兒的本領高強,師父也拿他不住。」
岳豪說道:「這偷兒上半夜來,下半夜師父就暴斃了。師父師娘又要瞞著偷兒來過這件事情,這種種都是可疑之處。」
范魁道:「難道、難道你說咱們的師父竟傷在這偷兒之手麼?」
岳豪大笑道:「不,不,你想到哪裡去了。一個小小的偷兒,焉能傷得咱們的師父?剛剛相反,是咱們的師父把他傷了。」
閔成龍道:「喔,這麼說我剛才講的那兩個可能現在就只剩下一個了。不是師父捉不到這個小偷,而是其中另有隱情!」
岳豪說道:「我現在就要查究是什麼隱情,還要盤問那個小偷那天晚上見到什麼。」
閔成龍喜道:「原來你說的人證就是這個小偷,你已經把他擒獲了麼?」
岳豪說道:「虧得黃龍幫的丁舵主相助,昨晚已把這小偷尋獲。這偷兒也不能說全無本領,他的腳已經給師父打跛了,居然還敢和黃龍幫的十多個人動手,黃龍幫大約有幾個人傷在他的手下,故此把他也打得遍體鱗傷。昨晚送來的時候,他奄奄一息,無法進行盤問,我趕忙請了大夫給他治傷,剛才我的家人告訴我,他已經能夠吃得下三大碗稀飯了。」
原來岳豪因為家中富有,不惜錢財,是以和許多幫會中人都有結交,這個小偷就是他暗中出了重賞,這才請得黃龍幫為他追緝的。
閔成龍道:「他能夠吃得下三碗稀飯,一定能夠開口說話了,快快把他提來盤問他的口供吧。」
岳豪吩咐下去,過了一會,兩名健僕,把那小偷押來。只見這小偷面色蠟黃,手腳都有傷痕,衣裳血漬斑斑,委實傷得不輕。但一對眼睛,還是炯炯有神,他傷得這樣重,押解他的那兩名健僕兀是不敢放心,依然用粗繩縛住他的雙手。
岳豪叫僕人退下之後,親手給這小偷解開捆縛,扶他坐下,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小偷道:「我做到下三濫的小偷,說出名字,辱沒祖宗。」
岳豪道:「你不說名字也不打緊,你告訴我,你何以會跑到我師父的家中行竊的?你不知道他是北五省鼎鼎大名的楊武師麼?」
那小偷道:「不知道:「看這情形,他根本就不願意回答岳豪的問話。
岳豪柔聲說道:「只要你肯說實話,不加隱瞞,我就把你放了。」小偷道:「你要我說什麼?」
岳豪道:「那晚你在我師父家中可曾見著什麼?」
小愉道:「什麼人也沒見著,我就給暗器打傷了。怎麼樣,我這樣回答,你滿意了吧?你的師父師娘厲害得很呀!」
岳豪道:「既然我的師父打傷了你,何以他會放你走呢?」
小偷冷冷說道:「我怎樣知道,為何你不去問你師父?」
閔成龍怒道:「你是存心詛咒我們嗎,我的師父已經死了!」小偷顯出有點詫異的神色,失聲叫道:「楊牧死了?」
雖然這個小偷對岳豪的每一個問題都是「顧左右而言他」,避免正面答覆,但岳豪卻已從他的話中,找到了一個破綻,此際聽他說得出師父的名字,不禁更起疑心,心裡想道:「師父武功超卓,當然是厲害得很的了;可是師娘絲毫不懂武功,她又有什麼厲害呢?這偷兒說我師娘厲害,想必是有所見而云然,並非單純指武功的,這是第一個破綻。他說不識我師父大名,如今卻又知道,這又是一個破綻!大師哥料得不錯,那晚之事,必有蹊蹺!但可恨他不肯吐露真情,卻怎麼辦?」
岳豪越發放寬面色,勸誘他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我雖然不知道他的來歷,但也可以猜想得到你一定是江湖上隱姓埋名的高人,而且和我的師父是相識的。那晚你到找師父家中為了什麼,見了什麼,你願意給我知道嗎?說出來我絕不會准為你的,我要替你醫好了傷,送你出去。不過如果你仍是什麼話都不肯說,那我只好將你交給黃龍幫了。」
岳豪威脅利誘,以為可以套取得到口供,不料這小偷聽他的一大篇說話,仍是那副愛理不理的樣子,眨了眨眼,淡淡說道:「你猜錯了,高人高帽,給我戴一點也不適合。我只是一個小偷,我什麼也不知道:「
岳豪心頭火起,正要罵他不識抬舉,忽聽得閔成龍喝道:「什麼人在外面偷聽?」推開窗門,一抖手飛出了三枚錢鏢。原來他聽得有人從屋頂跳下來,料想決不會是岳豪的家人。
閔成龍的錢鏢已得師父真傳,不料發出之後,有如泥牛入海,一去無蹤,絲毫不聞聲音,也不知有否打中來人。閔成龍大吃一驚,連忙拔劍出鞘,剛剛打開房門,只聽得他的三師弟方亮的聲音說道:「是楊師姑來了!」閔成龍開始放下了心,心道:「師父的姐姐外號辣手觀音,果然名不虛傳!這接暗器的功夫只怕師父也比她不上。」
閔成龍、岳豪二人趕忙出去迎接,只見院子裡有三個人,除了師父的姐姐「辣手觀音」楊大姑和他們的三師弟方亮之外,還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
楊大姑微笑道:「成龍,你不愧是楊門的大弟子,這三環套月的錢鏢絕技使得已經很不錯了。傑兒,把錢鏢還給你的閔師兄吧。」
那少年攤開手掌,只見掌心上排列著三枚磨利了邊的銅錢。
閔成龍這才知道這個少年原來就是師父的外甥齊世傑。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他本來以為是師姑「辣手觀音」接下他錢鏢,不料竟是這個乳臭未乾的少年!
方亮說道:「我和師姑今日趕到,以為可以趕得上送殯,不料師父已經下葬,見不著了。我們是剛從靈堂出來的。師姑急著要見你,所以我特地把師姑帶來,也無暇叫二師哥的家人通報了。」
楊大姑迫不及待地便即問道:「成龍,你師父是怎樣死的?雲紫蘿為什麼這樣著急就把我的弟弟埋葬,也不讓我見他一面?」原來楊大姑對她弟弟之死,亦已是起了疑心。
閔成龍暗暗歡喜,說道:「師姑,有你老人家來了,這就好了。我們正在查究師父的死因呢,請進裡面說話。」
楊大姑踏進密室,一眼看見那個小偷,不覺「啊呀」一聲。叫了出來,說:「你怎麼也在這兒,是誰把你傷成這個模樣?」
小偷苦笑道:「楊大姑,想不到在這裡見著你。你問你師侄吧!」
岳豪又驚又喜,心道:「終於找到一個知道他的來歷的人了」。問道:「師姑,他是誰?」
楊大姑說道:「你們都不知道他嗎,他就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妙手神偷快活張呀!」
閔、岳二人都是大吃一驚,岳豪心想:「幸虧我剛才沒有得罪他。」原來這人名叫張逍遙,論武功未算得是第一流人物,論妙手空空的絕技卻是天下無雙。本來以他的武功造詣雖然尚未攀得上第一流,但在江湖上亦已是有名的人物,他卻偏偏「不務正業」,有鏢局請他做總鏢頭他不幹,有綠林大盜請他入伙他不幹,卻幹上了小偷這一行。他認為偷兒最是逍遙快活,所以取了個名字叫做逍遙,外號就叫做「快活張」。
岳豪說道:「師父死的那晚,他曾經到過師父家中。是黃龍幫的丁舵主知道我們要查究師父死因,特地將他請來的。」
楊大姑露出詫異神色,不先問他的原因,卻道:「小張,以你的本領而論,我的弟弟擒你,不足為奇,你卻怎的會跌翻在黃龍幫的手裡?這不是陰溝裡翻船嗎!」
外號「快活張」的神偷張逍遙聽得楊大姑這麼一問,可就不怎麼「快活」了,只見他苦笑說道:「齊夫人,到底是你有眼力,也多謝你看得起我。你說得不錯,我的本領縱然不濟,也總不至於折在黃龍幫的手裡,不過是誰把我打傷的你卻猜錯了。」
楊大姑道:「不是我的弟弟嗎?」
快活張道:「是你弟弟的夫人。」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大為驚詫。楊大姑道:「什麼,是我的弟婦把你傷的?」方亮、范魁等人不約而同地說道:「這可就奇怪了,師娘是不會武功的呀!」
快活張冷笑道:「不會武功?我給一樣東西你們看看。」說罷摸出一枝銀替,遞給楊大姑,說道:「我就是給你的弟婦用這銀簪打著了環跳穴的。」楊大姑接過來一看,只見銀簪上還有血漬,果然是雲紫蘿的東西。在師父家中寄宿的五弟子宋鵬舉也認出來了,說道:「不錯,師娘平日插在頭上的正是這枝銀簪。」
快活張苦笑道:「這你相信了吧,若不是你的弟婦用暗器傷了我,我焉能在陰溝裡翻船。六姑,請你恕找說句無禮的話,你知道我是素來恩怨分明的人,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失手,你於我有恩,你的弟婦卻於我有怨,這支銀簪請你讓我留著,我要親手奉還你的弟婦。」話中之意即是要報雲紫蘿這一簪之仇了。
楊大姑道:「不瞞你說,我現在正要查究我弟弟的死因,倘若當真是這小賤人害的,這個仇也就不用你報了。」
快活張道:「你報你的大仇,我報我的小仇,並不相干。不過——」說了這兩個字,似乎有所顧慮,欲說還休。
楊大姑道:「小張,先夫在日,和你也總算得是個朋友,你對我總該實說吧,不過什麼?」原來快活張是得過楊大姑丈夫的恩的,楊大姑深知快活張的脾氣,倘若逼問他的口供,他定然寧死也不肯說,故而必須動以情義。
快活張道:「大姑,我可是實話實說,雲紫蘿雖然打傷了我,不過,依我看來,你的弟弟卻未必是她害的。」
岳豪冷笑道:「雲紫蘿詐作不懂武功,這許多年來我們都給她蒙在鼓裡,只憑這一點就可以知道雲紫蘿的為人是何等陰沉可怕了。除非師父不是死於非命,否則兇手不是她還有何人?」
楊大姑搖了搖手,說道:「岳豪,你且先別胡亂猜疑,小張會給咱們說明真相的。小張,請你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到我弟弟家中,那天晚上,你看見什麼,聽見什麼。又何以你認為不是雲紫蘿害我弟弟?」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3 14:56:33
標題:
第二回 空棺疑案(1)
碧圓自潔,向淺洲遠浦,亭亭清絕。猶有遺簪,不展秋心,能卷幾多炎熱?鴛鴦密語同傾蓋,且寞與浣紗人說。恐怨歌忽斷花風,碎卻翠雲千疊。
——張玉田
謎底就要揭開了,楊門六弟子都把眼睛盯著快活張,留神聽他說話。
快活張卻搔了搔頭,苦笑道:「齊夫人,只怕我會令你們失望。因為那天晚上,我雖然是有所見所聞,但令弟的死因,我卻不敢說是已明真相。而且對於你問的那幾個問題,我也不能全部告訴你。」
楊大姑道:「好吧,你能夠說多少就說多少好了。」
快活張道:「首先我要向你說明的是,這次我到令弟家中,並非是想偷他的東西。」
楊大姑道:「這個我知道。我弟弟家中也沒有什麼東西值得你偷。」
快活張道:「實不相瞞,是有一個人要我去的。這個人要我把一封信送給令弟。」
楊大姑道:「這人是誰?」
快活張道:「對不起,這我可就不能告訴你了。
第一,我受過這人的大恩。
第二,這個人的本領十分厲害,我平生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是怕他。他給我的信,我當然也不敢私自拆看。」
楊大姑心裡自思:「這個人是誰呢?聽快活張的口氣,這個人的本領,應該是比我的弟弟更厲害的了。江湖上有這樣本領的人屈指可數,我總可以查得個水落石出。」於是說道:「好,你說下去吧,到了我弟弟家中之後怎樣?」
快活張道:「我找到了令弟的臥房,房中卻只見一個女人,她正在歎氣。」
楊大姑道:「這女人自必是雲紫蘿了,她歎氣作甚?」
快活張道:「我也不知她歎氣作甚,但見她歎氣之後,鋪打開了一幅畫圖。這幅畫圖後來倒是給我偷出來了。」
楊大姑忙道:「可以給我看嗎?」
快活張說道:「可以。不過你還是要交還我的。」當下撕開棉襖,取出了一幅畫圖,只見畫的是一個丰神俊秀的男子,畫上還題有宋代女詩人朱淑真寫的一首詞,詞道:「去年元月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今年元月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青衫袖。」(羽生按:朱淑真《生查子》,此詞或有雲是歐陽修作者,今依舊說)
楊大姑雖然只是粗解詩書,但這首詞十分淺白,她卻是看得懂的。
楊大姑面色蒼白,氣得發抖,顫聲說道:「想不到這賤人果然是另有情人!她嫁了我的弟弟,孩子都已七歲了,她還在懷念著舊時的幽會!」
閔成龍道:「這幅畫就是證據了,憑著這幅畫咱們就可以向雲紫蘿興師問罪。」
楊大姑卻把畫圖捲好,交回快活張,說道:「咱們說過的話應該算數。如今我已知道了雲紫蘿的私情,我會親自去盤問她的,就是沒有這幅圖畫,諒她也不敢對我撤賴。」
快活張見楊大姑果然是言而有信,說過不要他的就交還給他於是越發放心,繼續說當晚的情況:「我這封信是要交給楊武師的,臥房裡不見他,我也就無心聽他的妻子歎氣了。」
「跟著我找到了他的書房,這回見著他了,可是一見之下,卻嚇得我半死!」
楊大姑道:「什麼事情令你這樣吃驚?」
快活張道:「叫我送信的那個人是要我把這封信偷偷地送給楊武師的,不能給第三者看見,只要這封信確實到了楊武師的手中,甚至我不露面也都可以,因此我那晚一直是借物障形,偷偷地去找尋楊武師的。」
「找到了他的書房,只聽見裡面又有人歎氣,我覺得有點奇怪,於是在屋頂上倒掛身子,偷偷向屋子裡張望,看一看這個人是不是楊武師。大姑,你猜我見著了什麼?」
楊大姑心急如焚,說道:「你究竟見著了什麼怪事,趕快說罷!」
快活張道:「當真是一件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怪事,令弟站在一張桌子上,屋頂的橫樑懸有一根長繩,繩子是已經打成了圈套的,我望進去的時候,正看見令弟把頭伸進套圈,雙足懸空,搖搖晃晃地吊起來了!」
閔成龍罵道:「胡說八道,我的師父無緣無故怎會自尋短見!」岳豪也罵道:「說謊,那晚鬧賊過後,我師父還親自出來和翠花這丫頭說過話,他怎能是投環自盡的?」
快活張板起臉孔冷冷說道:「你不相信我就別問我。我又沒有說你的師父是當場身死。」
楊大姑知道快活張不會對她說謊,溫言勸道:「小張,你何必和他們一般見識,說下去吧,我相信你。」
閔、岳二人訕訕地不敢作聲,快活張氣平了這才繼續說道:「我正想下去救他,就在此時,忽聽得啪一聲,一枚銅錢從窗口打進來,恰好割斷了那根粗繩,楊武師還未跌落地上,就有一個人衝進來將他抱住了。這個人就是他的妻子雲紫蘿。」
楊大姑頗感意外,心裡想道:「我只道雲紫蘿這小賤人巴不得我的弟弟死掉,卻怎的還會救他?」
快活張繼續說道:「這封信是不能當著他的妻子交給他的,於是我只好仍然在屋頂躲藏,偷偷窺探。
「只見雲紫蘿替丈夫解開了繩子,哭道:『牧哥,你為什麼要拋棄我?』楊武師道:『我是和你鬧著玩的。』他是剛剛投環就得妻子解救的,故而歇息片刻也就可以說話了。
「雲紫蘿道:『哪有這樣鬧著玩的?是不是我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你要這樣懲罰我,你老實告訴我吧!』
「楊武師低聲說道:『這幾年來你始終不肯離開我,我已經是心滿意足,我感激你還來不及呢,怎會怨你?我只是想我不該再拖累你了,唯有這個辦法最好,一來,我可以解脫,二來你可以名正言順地離開楊家。』雲紫蘿道:『不,你不知道我其實是並不想離開你啊!』楊武師道:『我知道。但我也知道你有難以言說的苦惱!』雲紫蘿道:『那也該好好的和我商量啊,為何要自尋短見?』楊武師道:『我還未曾說完呢,我這樣做,一半是真,一半是假。』雲紫蘿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一點也不明白。』
「我也是一點也不明白,自殺就是自殺,怎能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呢?我正在側耳細聽,忽聽得楊武師道:『紫蘿,你和什麼人一起來?』雲紫蘿道:『就只是我一個人,你為何如此問我,難、難道你、你疑心——』說猶未了,楊武師就叫起來道:『那你趕快出去看,看看那個人是誰?他是早你片刻來的,我聽得出他現在還未跑掉!』
「楊武師在尋死的時候,居然能夠發覺我的來到,真是武學卓絕,名不虛傳,可是這卻令我為難了。我必須把這封信送到他的手中,但又不能張楊出去,怎麼辦呢?」
「心念未已,雲紫蘿已經出來搜索,我人急智生,趁她跨出房門的當兒,立即把這封信包了一枚銅錢,從後窗拋進去。
「我身形一動,雲紫蘿也就立即發現了我,她冷笑道:『大膽小賊,還想跑嗎?』話猶未了,只見銀光一閃,我膝蓋的環跳穴已經給她的銀簪打傷。
「本來我是非給她捉著不可的了,幸虧就在此時,楊武師忽地叫道:『紫蘿回來,是咱們的老朋友托人捎信來了。』
「那個人本來吩咐過我,這封信是不能讓他的妻子看見的,可是楊武師自己要告訴妻子,我也管不了這麼多了,我已經受傷了,難保沒有意外,只好趕快逃跑。」
楊大姑冷笑道:「想不到雲紫蘿還有這一手高明的暗器功夫,連我也給她瞞過了。」
快活張接著說道:「幸虧令弟把她叫回去我才得以脫身,經過令弟的臥房,我想起須得帶一件信物回去,方好交待,那幅畫圖想必是因為雲紫蘿匆匆出來,尚未藏好,仍然放在几上,於是我便順手牽羊將它拿走,以後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快活張說完之後,眾弟子面面相覷,正合上一句俗話:「人心不同,各如其面。」最小的兩個弟子宋鵬舉和胡聯奎是一派茫然,好像剛剛從惡夢中醒來,猶有餘悸,不知所措。四弟子范魁是半信半疑,因之也是茫然若夢。三弟子方亮是個善觀風色的人,一對眼珠骨碌碌地轉來轉去,心裡想道:「反正有大師哥在前,用不著我來出頭。」大弟子閔成龍和二弟子岳豪則是各有各的算盤,盤算怎樣才能夠從這件事中,取得自己最大的利益。
眾弟子面面相覷,大家都把眼睛望著楊大姑,誰也不願爭先說話。楊大姑冷冷說道:「成龍,你以為怎樣?」
閔成龍道,「師姑明鑒,我看此事已是不用懷疑,師父之死,定然是雲紫蘿下的毒手了。」
楊大姑點了點頭,快活張卻忍不住搖了搖頭。
楊大姑道,「小張,你已經親眼看到了雲紫蘿偷展畫圖的秘密,親耳聽了他們夫妻的說話,雲紫蘿分明是另有私情,而且已經是給我弟弟知道的了。你還以為她不是兇手嗎?」
快活張道:「我也曾親眼看見她阻止丈夫自殺,她抱著丈夫哭訴,說是不願夫妻分手之時,那目光神情,依我看來,是決計作不了假的。」
岳豪冷笑道:「雲紫蘿就是最會假戲真做,她今日在靈堂上也曾哭個死去活來呢。」
楊大姑道:「不錯,這事一定得查個水落石出!小張,不是我不信你,只因這小賤人委實是太可疑了!」
快活張道:「我只是一抒己見而已,怎敢干預你們的家事?你們要把雲紫蘿如何處置,這是你不幹我的事情。我的話已經說完,我可要走了。」
楊大姑道:「多謝你告訴我這許多事情,這是一枚熊膽丸,正合你用,請你收下。」熊膽丸是醫治內傷的良藥,快活張淡淡笑道:「好吧,就當我是作成了一樁交易吧。」接過楊大姑的熊膽丸,走出密室,倏的上屋頂便即走了。他不過僅僅在岳家調養了一天,外傷還未痊癒,居然就能施展超卓的輕功,楊門弟子都不禁駭然。
快活張走後,閔成龍說道:「真相已經大白,請問師姑,下一步棋,咱們應該如何走法?」
楊大姑緩緩的吐出了四個字來:「開棺驗屍!」
范魁駭然道:「開棺驗屍?」
他是曾經為此和岳豪辯論過的,想不到楊大姑也是同一主張。
楊大姑道:「不錯。你怕什麼?一切有我擔當。」
岳豪得意洋洋,說道:「是呀,我也是這樣想,只有開棺驗屍,才能令雲紫蘿無可狡辯,否則死無對證,即使咱們拿快活張的說話去質問她,她也可以咬實牙根,全不承認的。何況快活張也已經走了。」
閔成龍道:「范魁,你不過怕咱們判斷有錯,倘若師父不是中毒死的,咱們就要負掘墳破棺,驚動師父在天之靈的罪名,但如今這件事情已是等於擺在眼前一樣,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了,師父一定是給雲紫蘿謀殺無疑!你還顧慮什麼?」
范魁總是覺得有點不妥,但也只好說道:「師父死得不明不白,當然是應該查究的,師姑和大師哥既然認為只有開棺驗屍方能查明真相,小弟也想不出第二個法子,豈敢有所異言。」
楊大姑一看天色,說道:「現在已是三更時分,既然你們做弟子的都同意了,就趕快去吧!」
月黑風高,鉛雲低壓,好像要壓到了墳頭。在楊牧的墳前卻有火把的光亮照明了午夜的幽林。
夜風吹播新翻的泥土氣味,這是可以令得熱愛土地的農人陶醉的氣味,但如今卻只是令人感到窒息!
乒乒乓乓,叮叮噹噹的鑿墓掘土破墓開碑的聲音,混雜著幾聲夜鴉的鳴叫,林中宿鳥都給掘墳的人嚇得離巢驚飛了。
挖掘墳墓的一共是八個人,楊大姑母子加上楊牧的六個弟子。
岳豪從家中帶來鋤鏟斧鑿,合八人之力,不消半個時辰就把楊牧的墳墓掘開了。閔成龍與岳豪特別賣力,跳進墓穴,把棺材抬了起來。
楊大姑撫棺大慟,沉聲說道:「弟弟,為了要替你雪冤報仇,只好驚動你的遺體,請你莫怪!」禱告之後,親手揭開棺蓋。
棺蓋揭開,楊大姑的喉嚨好像突然給人卡著一般,哭聲停止,卻「咦」的一聲叫了出來!這霎那間,楊門六弟子也都驚得目瞪口呆,誰也想不到會有這樣的怪事!
原來棺材裡只有幾塊磚頭!
楊牧的屍體哪裡去了,哪裡去了?他是真死?假死了?還是已經給妻子毀屍滅跡了呢?
「咱們找雲紫蘿問去!咱們找雲紫蘿問去!」楊大姑和閔成龍、岳豪等人不約而同地說出了這一句話。
話猶未了,忽聽得一個冷冷的聲音說道:「雲紫蘿早已在這兒了!」
只見白衣如雪,長裙曳地,衣袂飄飄,雲紫蘿手攜愛子,緩步出林,她穿的還是那一身孝服。
楊門六弟子大吃一驚之下,迅即散開,採取了包圍態勢,把師母圍在當中。孤兒楊華年幼無知,見平日和他戲耍的一班師哥個個都是一副兇惡的面孔,不禁「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楊大姑顧著身份,沒有隨著眾弟子上前,而是站在一旁,冷森森的目光注視著雲紫蘿的動靜。這情形就像一個老於經驗的獵人,全神戒備,準備捕捉一隻可能突圍的雌虎一樣。楊華見平素疼愛他的姑姑也是這副模樣,哭得更大聲了,叫道:「媽,我怕,我伯!」
雲紫蘿輕撫愛子,將他抱緊,柔聲說道:「媽在你的身邊,不用害怕!」
閔成龍喝道:「把師弟放開!」
雲紫蘿淡淡說道:「我的兒子不跟我跟誰?我早已料到你們會有今晚之事的了。好,現在你們既然都疑心是我謀殺你們的師父,此地我是不能容身的了,我們母子二人只有離去,從今之後,我不是你們的師娘,你們也休對我橫加干涉!」
楊大姑喝道:「雲紫蘿你想走這麼容易?你怎樣害死我的弟弟,交出來吧!」
閔成龍也冷笑道:「你害死師父,還想我們叫你師娘?我師父的屍體哪裡去了,交出來吧!」
雲紫蘿嘴角露出一絲輕蔑的冷笑道:「你們的師父不是我害死的,本來我曾經反覆思量,考慮過要不要違背丈夫的意旨,透露一點真相讓你們知道。現在你們這樣對我,我決意不加辯白,你們以為我害死你們師父,就當作是我害死的吧!不過,你們不許我走,這卻恐怕是辦不到的!」
閔成龍俏悄向楊大姑使一個眼色,說道:「事情鬧出去恐怕會玷污師父名聲,叫她把師弟留下,並將師父的拳經劍譜交出,咱們似乎也不妨放她一條生路!」要知閔成龍志在取得師父的拳經劍譜,取雲紫蘿的性命尚在其次。不過雲紫蘿若然受騙,交出了拳經劍譜之後,性命也當然是在他們掌握之中了。
楊大姑當然懂得閔成龍的用意,想了一想,便也裝作可以大事化小的神氣說道:「雲紫蘿,你怎麼說?」
雲紫蘿冷冷說道:「閔成龍心術不正,我丈夫早已說過他不配做楊門的掌門弟子!」
雲紫蘿說他不配做掌門弟子,這一下可把閔成龍氣得慘了。本來他雖然不認師娘,也還不敢對雲紫蘿太過無禮的,此時氣往上衝,登時就拉下面來,破口大罵:「小賤人,你——」一個「人」字剛出口,只聽得「啪」的一聲響,已是給雲紫蘿打了一記清脆響亮的耳光。這一記耳光打得委實不輕,只見閔成龍的半邊面好像開了顏料鋪似的,一塊青,一塊黑,又紅又腫,驟眼看去,又像是烤焦了的饅頭!
閔成龍是楊牧的大弟子,年紀輕輕就做到了京師震遠鏢局的大鏢頭,本領當然很是不弱,不料雲紫蘿這一記耳光倏然而來,竟是打得他毫無躲避的餘地,更不要說還手抵擋了。眾弟子但見人影一閃,聽得「啪」的一聲響,這才知道大師兄給打了耳光,但她是怎樣出手的,誰也沒有看得清楚。定睛看時,只見師娘早已退回了原位,嘴角仍然是和剛才那樣,掛著一絲輕蔑的冷笑,好像從未移動過似的,動作之快,當真是難以形容,眾弟子都不禁相顧駭然。
楊大姑見雲紫蘿出手如電,心頭也是不禁為之一凜,暗自思量:「這小賤人的武功似乎還在我弟弟之上,她的手法,也似乎不是楊門手法,看來她果然是深藏不露,另有師承的了。她熟悉我楊家的武功,我卻摸不清她的底細,動起手來,只怕還未必準能贏得她呢!」
閔成龍呆了半晌,驀地喝道:「你們還不趕快上去給師父報仇!」岳豪接聲叫道:「是呀,大夥兒併肩子上呀!」閔岳雖然心膽俱寒,但恃著有楊大姑撐腰,料想至多吃點小虧,最後總還是可以把雲紫蘿制服的,因此便鼓起了勇氣,督促眾師弟向前。
范魁抱拳一揖,說道:「雲紫蘿,往日你是我的師娘,我絕不敢對你絲毫無禮,但今日你不肯交待我師父是如何死的,我就只好認定你是殺害恩師的仇人了。」說至此處,把眼望向師娘,雲紫蘿淡淡說道:「我說過絕不能在你們威脅之下加以辯白,你要聽你師兄唆擺,那也由你!」范魁道:「既然如此,那可休怪我不客氣了!」當下拔刀出鞘,第一個向雲紫蘿殺去。
剛才在密室會商之時,范魁還是一直替師娘辯護的,此時他一馬當先衝了出去,幾個小師弟給他激起了義憤,也都跟著衝出去了。閔、岳二人這才暗暗叫了一聲慚愧,抽出兵器,邁步向前。
楊大姑仍然袖手一旁,冷眼旁觀。她是個老於經驗的武學大行家,樂得有眾弟子先打頭陣,她好在旁看清楚雲紫蘿的家數。
雲紫蘿以足跟為軸,身形一轉,腳尖在地上劃了一個圓圈,柔聲說道:「寶寶別怕,聽媽的話,坐在這兒,不要哭,也不要跑。」把孩子放在圈子當中,說道:「誰敢踏進這圈子之內,可休怪我立下殺手!」她說這活的時候,眼睛是望向楊大姑母子的,齊世傑「哼」了一聲,楊大姑則仍是意態悠閒地袖手旁觀置若罔聞。
說時遲,那時快,眾弟子已從四面八方圍攏了來,范魁一招「樵夫問路」,刀光閃閃,最先斫到。跟著方亮的小花槍也擲過去,可是這一刀一槍都是連雲紫蘿的衣角也沒沾著,這二人只覺眼睛一花,雲紫蘿的身形已是在他們的眼前消失。
閔成龍一聲大喝,截住了師娘的去路,一對日月輪便即當頭砸下。日月輪是一種奇門兵器,擅於鎖拿刀劍,輪子的邊緣都是鋒利的鋸齒,莫說給他掃著,只要勾著了衣裳,雲紫蘿即使能夠脫身,也要出乖露醜了。雲紫蘿嘿嘿冷笑,連閃三招,仍未能脫出雙輪的籠罩。岳豪膽氣頓壯,一口長劍立即向雲紫蘿背心刺去,喝道:「我能饒你,師父在天之靈也不能饒你!」
雲紫蘿閃躲了三招,這才冷笑道:「看在你們師父的份上,我不屑與你們一般見識,但你們既然如此不知進退,我也只好替你們的師父薄施懲戒了。」話聲未了,揮袖一拂,背後就像長著眼睛一樣,剛好拂開了岳豪從她背後刺來的一劍。只聽得「鐺」的一聲,雲紫蘿身移步換,岳豪兩柄長劍卻給她的衣袖輕輕一帶,插進了閔成龍的日輪之中。火花蓬飛,日輪斷了兩齒鋸齒,岳豪的長劍也砍了一個缺口。岳豪叫道:「大師兄,是我的劍!」幸而他叫得快,否則已是劍折臂傷。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3 14:56:52
標題:
第二回 空棺疑案(2)
閔成龍罵道:「你怎麼不長眼睛!哎呀,快,快走乾門,轉坎位,別,別給她溜了!」原來楊門六弟子是按著五行八卦的方位包圍師娘的,看似各攻各的,雜亂無章,其實卻是暗藏陣法。閔成龍就是這「六陽陣」的指揮。
哪知雲紫蘿並非溜走,只見她身形一轉,倏然間已到了范魁面前,「嗖」的一個裙邊腿飛出,把范魁踢了一個觔斗,范魁在給她踢中之時,隱約聽得她在耳邊說道:「你是個好孩子,今後可得多多提防你這兩個師兄!」雲紫蘿是用「傳音入密」的內功把聲音送進范魁的耳朵的,只有范魁一人能聽得見。
范魁跌翻出三丈開外,可是說也奇怪,竟嫌絲毫也不覺痛,就像是給人輕輕提起又輕輕放下一般。范魁這才知道師娘是有意放過自己,爬了起來,心中一片茫然。
閔成龍喝道:「雲紫蘿你敢傷人!」雙輪挾著勁風,立即便是一招「雙龍出海」狠下殺手。
雲紫蘿冷冷說道:「閔成龍,你無禮孰甚,我不屑傷你,也得給你留下一點記號!」
閔成龍在這日月輪上下了十年的苦功,的確是有不凡造詣。聽說雲紫蘿要在他身上留下記號,吃了一驚,不敢攻敵,先行防守,把雙輪盤旋飛舞,將身子遮得風雨不透,心想:「看你赤手空拳,如何能攻得進來傷我?」
楊牧精通十八般武藝,他的六個弟子所使的兵器也是各各不同。岳豪使的是長劍,方亮使的是小花槍,兩個小弟子宋鵬舉和胡聯奎使的則是鋼鞭和銅棍。此時雖然缺了一個范魁,但見五個弟子用五種不同的兵器聯手圍攻,即使是一流高手,也是極難應付的!
黑夜幽林,墳邊惡鬥,只見幢幢黑影,槍劍鞭銅加上了一對日月輪縱橫飛舞,幻出了色彩不同的兵器光芒!饒是楊大姑慣經戰陣,也不禁看得目眩神搖!
突然間只見一道匹練似的白光,閃電般的在黑影中穿來插去,原來是雲紫蘿解下了孝服的束腰素綾,用來當作兵器。只因她出手快得難以形容,遠遠看去,就似是一道匹練似的白光。楊大姑一看,就知道五個弟子要糟,可是她仍然不肯出手。
楊大姑暗自想道:「但願他們能夠再支持得半枝香的時候,我就可以看清楚她的手法。」
心念未已,只見雲紫蘿宛似水蛇遊走,突然間只聽得一片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就在這霎那間,五個弟子人人覺得虎口一震,宋鵬舉的鋼鞭和胡聯奎的青銅棍脫手墜地,方亮的小花槍飛上了半空,岳豪的長劍給雲紫蘿奪了過去,閔成龍的雙輪卻互相碰擊。收手不住,左手的月輪反打回來,砸向自己的面門!
閔成龍這一驚非同小可,慌忙鬆手側頭之時,已是遲了片刻,那只月輪斜斜的從他的頸側飛過,一枚鋸齒撕下了他的半隻耳朵!
雲紫蘿說過要在他的身上留下記號,果然就留下了記號!而且是叫他自己親手用自己的兵器傷了自己的!拿捏時候的準確,力度所用的巧妙,兼之把對方的必然如此應付的後著料得毫釐不差,這種神奇的武功,當真是匪夷所思!楊大姑見了心裡也不由得暗暗佩服,暗自想道:「我幾十年來,從未碰過對手,今晚只怕要碰上一個勁敵了!」
雲紫蘿緩緩說道:「鵬舉聯奎,你們的功夫還得好好練練,別跟著你的師兄胡鬧!」教訓了兩個小弟子之後,轉過身對岳豪說道:「你與閔成龍狼狽為奸,本來我也該給你留下一點記號的,看在你尚未敢如閔成龍的放肆,饒了你吧。但這柄劍卻是不能還給你了。」說罷,並指在長劍當中輕輕一敲,只聽得「啪」的一聲,岳豪那柄長劍折為兩段。
岳豪面如土色,不由自己的渾身發抖,顫著腳步,直向後退。
楊華坐在母親所劃的圈子當中,拍著一雙小手叫道:「媽媽打贏了,媽媽打贏了。媽媽,你還要和姑姑再打一架嗎?你打得真好看,我一點他不害怕。」其實他心裡是害怕的,但他畢竟是名武師之子,有一種嗜武的天性,雖然害怕,也還是想看的。他平日看慣了父親和師哥們練武過招,但和今晚的情形卻大不一樣,在他小小的心靈已隱隱感覺得到這是六個師哥聯合起來欺負他的母親,這是真正的「打架」,決非父親平日和師哥們的練武可比,所以當他看見母親打勝之後,就情不自禁地喝起彩來,同時心裡想道:「姑姑的面色真難看,她一定也是想欺負媽媽。姑姑雖然也疼我,但她欺負媽媽可是不行。最好她們不要打架,但若真的打起架來,我當然是幫媽媽。」
閔成龍抬起了日月雙輪,走到楊大姑跟前跪下,說道:「弟子無能,有辱師門,師恩難報,師仇難雪,一切還得請師姑給我們作主。」
楊大姑默不作聲,兩道銳利的目光仍然在注視著雲紫蘿的動靜,瞧也不瞧閔成龍一眼,閔成龍跪在地上,好不尷尬,心裡想道:「難道辣手觀音也害怕了雲紫蘿,不敢和她作對?」
楊大姑直到閔成龍稟告完畢,這才揮一揮手,沉聲說道:「你丟臉還丟得不夠嗎?給我滾開,別在這兒礙手礙腳。」
閔成龍給她臭罵反而大喜,如奉綸音地站了起來,連聲「是,是。」躲過一邊。要知楊大姑叫他「別在這兒礙事礙腳」,這當然是準備和雲紫蘿動手的了。他是驚弓之鳥,生怕受了誤傷,躲得唯恐不遠,躲進了樹林,還要找了一塊大石頭作為遮掩,這才敢停下來,把眼一看,只見岳豪、方亮等人亦都進了林子,各自找尋掩蔽之處躲起來了。
墳地上只剩下楊大姑和雲紫蘿兩對母子,靜得令人心悸,頗有幾分「萬木無聲待雨來」的味道。
雲紫蘿拂一拂身上的塵土,神色自如地望了楊大姑一眼,說道:「姐姐還有什麼話要說麼?對不住,我可要失陪人了!」外表看來,她似乎是十分冷靜,神色自如,其實內心也好像是繃緊了的弓弦。
楊大姑冷冷說道:「誰是你的姐姐。雲紫蘿,你莫以為你炫露的這兩手功夫就可以嚇怕我了,你要走嗎,恐怕還不能走得這麼容易!」
雲紫蘿也冷冷說道:「哦,這麼說你是不許我走了?但只怕你要把我留下,也不見得就怎麼容易吧!」
眼看雙方如箭在弦,就要動手,站在一旁的齊世傑心裡想道:「料想這賤人不是我媽的對手,不過她若是用兒子作為掩護,媽就不能不有所顧忌了。不如我先把表弟搶了過來,這就不怕她了。」齊世傑年方十六,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雲紫蘿雖然曾經說過誰要踏進她所劃的圈子,碰著她的兒子,她就要立下殺手,但齊世傑卻是絲毫也不把她的話放在心上。甚至因為雲紫一蘿說過這個話,更激起了他要和雲紫蘿作對之心。
一聲尖叫,打破了暴風雨之前的寂靜!齊世傑撲進了圈子,坐在圈子當中的楊華嚇得失聲驚呼!
齊世傑本來可以用強抱他出去的,但他一向疼愛這個表弟,不想驚嚇了他,當下輕輕牽他小手,柔聲說道:「表弟不要害怕,我和你到林子裡捉蟋蟀去。」楊華叫道:「我不去,我不要蟋蟀,我要媽媽!」
雲紫蘿聽得兒子喊叫之聲,面色陡變,立即一掌向前劈去。
楊大姑凝神待敵,早有準備,她只道以雲紫蘿的本領,不發難則已,一發難必然是極厲害的殺手,是以她不求勝,先防敗,按照原定的計劃,用了一招「鐵鎖橫舟」,雙掌護胸,以逸待勞,在防禦之中暗藏殺手。
楊大姑身兼兩派之長(她的丈夫生前也是一派武學宗師)這一招「鐵鎖橫舟」,正是她融合兩派之長,別出心裁的一招妙手。妙在守中寓攻,敵人只要稍為冒進,就要給她的掌力震傷。她這一招是蘊藏有三重力道的,破了一重,還有一重。除非敵人的功力比她高出太多,否則決計攻不破她的防禦。
這本來是極高明的防禦手法,不料雲紫蘿的攻擊手法卻是大出她意料之外。縱然不能說是比她高明,但已令她著了道兒了。
原來這是雲紫蘿聲東擊西之計,她作勢一掌劈出,似乎是要向楊大姑撲去,身形卻突然倒縱,楊大姑因為採取守勢,來不及跟蹤追擊,雲紫蘿已是一個「細腰巧翻雲」,身形落下,進了那個圈子了。
齊世傑輕舉妄動,闖入禁圈,楊大姑已知不妙,但還想不到雲紫蘿聲東擊西的身手竟是如此矯捷,此際要趕救也來不及了。楊大姑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叫道:「傑兒快走!」
齊世傑是初生之犢不畏虎,陡覺背後勁風颯然,知是雲紫蘿來到,居然心神不亂,反手便是一掌。雲紫蘿冷笑道:「你敢欺侮我的兒子,不給你一點懲戒,你當我的禁令是亂說的了!」一招拂雲手卸去了齊世傑的掌力,齊世傑身不由己地打了一個盤旋。
雲紫蘿待他轉到與自己正面相對之時,雙指一伸,就向他的眼睛挖去。楊大姑大叫道:「你敢傷害我兒,我把這條性命與你拼了!」
雲紫蘿本來只是想嚇一嚇齊世傑的,聽得楊大姑這麼說話,心裡想道:「我若縮手,她只當我是怕了她。好,即使不要他的眼珠,也得在他面上留下一點記號。」怒火一起,雙指就當真挖去,冷笑說道:「你的兒子有眼無珠,要來何用!」
齊世傑在這驚險絕倫之際,霍的一個「鳳點頭」,右掌打出一半,忽化為拳,猛擊雲紫蘿的前胸。這是不甘受辱,拼著兩敗俱傷的狠招!
以雲紫蘿的內功造詣,縱然給齊世傑一拳打著胸口,也是不會受傷的,但此時她的雙眼若然挖下,一定會把齊世傑的天靈蓋挖穿,天靈蓋挖穿,齊世傑焉能還有命在?雲紫蘿雖然惱他無禮,也還不忍弄瞎他的眼睛,更何況取他性命?
好在雲紫蘿的武功已練到了收發隨心的境界,當下一個「移形換位」,五指齊伸,把「二龍搶珠」的招法變為「雲手」在齊世傑脅下一托,喝道:「去吧!」齊世傑一拳打空,身向前傾,給她一托一拋,登時就拋出了圈子。
楊大姑飛跑過來,齊世傑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剛好在母親面前落下,楊大姑看見兒子沒有受傷,這才放下心,淡淡說道:「雲紫蘿,算你尚還識相。」
雲紫蘿本想把齊世傑摔個四腳朝天,權當薄懲的,未能如願,倒是頗出意料之外,心裡想道:「雖然是我少用了一份力道,但他給我拋了出去,居然還能施展輕功,小小的年紀,也真是難為他了。」當下冷冷說道:「可惜令郎姓齊,甥舅又無師徒名份,否則楊門的掌門弟子倒是非他莫屬了。我是不願斷了楊家的武學真傳,這才饒了他的,你當我是賣你的帳麼?」
這番話似贊似諷,要知齊家乃是和楊家齊名的武學世家,如今雲紫蘿稱讚齊世傑已得楊家的武學真傳,反面來說,豈不是齊家的武學他反而沒有學到手了?若再深入一層追問下去,為什麼他的家傳武學反而不精,這就只能有兩個原因了:一是齊家的武學確實不如楊家,故而齊世傑願意棄家傳武學;一是楊大姑將娘家的武學悉心授子,因此造就了他兼具兩家的本領,而得自母親的比得自父親的更多。
但武林中卻有一條不成文的規例,出嫁的女兒,除非是得了父兄的允許,否則是不能將娘家的武功傳給兒子的。當然,倘若是舅舅收了外甥為徒,那又另當別論。
雲紫蘿稱讚齊傑世已得楊家真傳,從另一方面來說,又不啻貶低了楊牧的六個弟子。尤其是說他足夠做楊門的掌門弟子這一句話,聽在閔成龍的耳朵裡,更覺得滿肚皮不是滋味。閔成龍暗自想道:「師父的拳經劍譜固然是有可能給雲紫蘿私藏起來,但也說不定是早就給楊大姑拿去了。」
楊大姑冷笑道:「雲紫蘿,你害死了我的弟弟尚未足,還要來挑撥是非嗎?哼,哼,你現在已經不是楊家的人了,楊家的事,用不著你來多管!」她自以為喝破雲紫蘿的奸計,其實雲紫蘿是沒有這個惡毒的心腸的,雖然她是十分的討厭閔成龍。
雲紫蘿卻不和她爭辯,只是淡淡一笑,說道:「你也說得不錯,我現在已經不是楊家的人了。華兒,咱們走吧!」一手牽著兒子,便向前行。
楊大姑喝道:「華兒是楊家的骨肉,不許你將他帶走!」
雲紫蘿冷笑道:「我放了你的兒子,你卻不肯放過我的兒子麼?」
楊大姑道:「不錯,你對世傑手下留情,我是應該感激你的。如今我不追究你的殺弟之仇,已經是對你額外開思了!」她外號「辣手觀音」,像今晚這樣的「大發慈悲」乃是前所未有之事。她自己覺得已經是十分「委屈」自己,「遷就」雲紫蘿了,哪知雲紫蘿仍然是不肯讓步,令她下不了台,她也禁不住怒火勃發了。
雲紫蘿手攜愛子,逕向前行,好像並不把楊大姑放在眼內,心中則是著意提防。要知高手比鬥,只爭毫釐,楊大姑忌憚她,她也是同樣忌憚楊大姑。她貌作輕視對方,正是有意激怒楊大姑的。
果然心念未已,只聽得楊大姑一聲冷笑,說道:「雲紫蘿,你要帶走兒子也行,只要你逃得出我掌心!」身法如電,聲到人到,截住了雲紫蘿的去路,雙掌齊揮。一掌劈向雲紫蘿,一手便搶她的兒子。
雲紫蘿喝道:「休得傷了我兒!」在這霎那之間,雲紫蘿也是雙掌齊出。
四掌相交,變化各異,雲紫蘿左掌打出,好似碰著了銅牆鐵壁,發出了沉雷般的聲響;右掌打出,卻似打到了一團棉絮之中:毫無聲息。饒是雲紫蘿本領非凡,也禁不住心口一凜:「這婆娘的金剛六陽手居然練得如此出神入化,倒是委實不可小覷了!」
金剛六陽手乃是楊家的絕技,以掌力剛猛馳譽武林。這套掌法脫胎於少林派的大力金剛手,但兩者之間卻有很大的不同。大力金剛手招式簡單,一掌劈出,就是一招,雖然咸猛絕倫,卻無複雜變化,乃是全憑功力取勝的。楊家的金剛手則是招裡藏招,式中套式,每一掌劈出,內中都暗藏著六種不同的奇妙變化。在一般掌法之中,一招兩式,已是難能,一招六式,那是武林僅見的了。是以它的威力或許比不上少林派的金剛手,但碰上旗鼓相當的對手,楊家的金剛六陽手更可以令對方防不勝防!
本來這種純粹陽剛的掌力是不適宜女子學的,但楊大姑卻別出心裁,另辟路徑,在楊家的掌法上又再稍加變化,減少了幾分陽剛,加上了幾分陰柔,從純粹陽剛的掌力一變而變成剛柔兼濟的功夫。因此楊大姑的金剛六陽手雖說是繼承家學,其中卻也有她自己的創造,變得比原來的掌法更為高明,更為狠辣,更為無懈可擊了!
雲紫蘿和楊牧做了將近十年的夫妻,對楊家的金剛六陽手當然是十分熟悉,但不料楊大姑使出的金剛六陽手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一時間,想不出該當如何破解,登時就給楊大姑搶了上風。不過,因為雲紫蘿本身的武學也是極為深湛,楊大姑想在急切之間勝她,卻也不易。
但雖然如此,總是雲紫蘿己吃了虧。楊大姑一個照面搶了上風,正所謂「得理不饒人」,登時就似暴風驟雨般的向雲紫蘿攻去」由於她的掌力是剛柔並濟,時如驚濤拍岸,時如柳絮輕揚,而剛柔之間又可以互相變易,看來她這一掌打下是陽剛掌力,忽然又會變為陰柔,雲紫蘿摸不清她的虛實,只有連連後追。
雲紫蘿還有一樣吃虧之處,是必須照顧她的愛子,只能單掌應敵,而且不敢離開愛子三步之外,如此一來,她本來是極為輕靈的身法當然也受到影響了。
激鬥中楊大姑一掌拍來,雲紫蘿已是無法兼顧,正要拚著受她一掌,免得愛子受了誤傷,楊大姑卻忽地變招,攻向侄兒不在的另一方。雲紫蘿心念一動,登時想到了反敗為勝之法,她本來是在前面遮著兒子的,此時突然退後,讓兒子在她面前。心裡想著:「阿華是你楊家骨肉,諒你不敢傷他!」
楊大姑果然吃了一驚,連忙化掌為抓,想把楊華抓過去,說時遲,那時快,雲紫蘿突然轉守為攻,只見四面八方幻出了千重掌影,伊如落英繽紛,春花蔬黎,看得人眼花撩亂,原來這套掌法,就叫做「落英掌法」。乃是一位前輩女俠所創,楊大姑也是未曾見過的。
落英掌法是必須和十分高明的輕功配合的,雲紫蘿練有一套「穿花繞樹法」,身似行雲,步如流水,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和落英掌法配合,正是相得益彰!剛才雲紫蘿因為要分神照顧愛子,不敢使出這套掌法,如今大膽使用,果然立即反客為主,不過數十招,就反奪先招,搶得上風!
楊大姑罵道:「好個狠毒心腸的惡婦,你,你竟然把我的侄兒當作護符嗎?」雲紫蘿道:「你怕傷害孩子,咱們就另約日期,另找地方,我和你單打獨鬥。我若輸了給你,母子任憑你如何處置。你若輸了給我,這孩子從此就不許你管了,你敢應承麼?」
楊大姑怒道:「我才不上你這脫身之計,要單打獨鬥,在這裡不行麼?把孩子放在林子裡,叫世傑看著他,你若贏得了我,我許你把孩子帶去?」
雲紫蘿冷笑道:「你信不過我,我又豈能信得過你?」楊大姑大怒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我雖是女流之輩,說話可沒有不算數的,你膽敢不相信我!」
雲紫蘿緩緩說道:「難道我就說話不算數的嗎?你又何以不相信我呢?再說,即使我可以相信你,我也不能相信你的兒子,更不能相信閔戒龍和岳豪這一班目無尊長的混帳東西!」
雲紫蘿口中說話,掌法卻是絲毫不緩,話猶未了,又已把楊大姑迫追了十幾步,冷笑說道:「你是沒法攔阻我們母子的了,我勸你還是趁早罷手了吧,你自動給我們讓路,留點香火情,日後也好相見。」
雲紫蘿以為穩操勝券,不理楊大姑不肯讓路,便要硬闖過去。哪知楊大姑外號「辣手觀音」,這外號豈是無因而至?眉頭一皺,驀地計上心來:「我何不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主意打定,雙掌齊出,突然又是「金剛六陽手」的殺手絕招!而且是用了七分陽剛的力道。
雲紫蘿吃了一驚,心想:「難道她敢當真傷害我兒?」楊大姑出手何等之快,雲紫蘿心念未已,她這雙掌已是奔雷遂電般的打來!看這掌勢,竟是絲毫也不顧忌!雲紫蘿連忙掩護孩子,奮力解了她這一招,但卻是不能不又給她迫回去了。
楊大姑冷笑道:「你身為母親,不顧孩子,我做姑姑的也顧不了這許多了!即使誤傷了他,弟弟在天之靈,也會原諒我的!我這是替他報仇呀!」
雲紫蘿罵道,「你、你、你,世上竟有你這樣狠毒的姑姑!」楊大姑聽了她的惡罵,心裡暗暗好笑。
原來楊大姑這一套金剛六陽手的神妙,還在雲紫蘿的估計之上,她的掌力業已到了收發隨心之境,倘若真打著了楊華,也不會把楊華打死的。不過孩子可能受驚,因而跌倒,輕傷那就難免了。楊大姑現在就是決意冒這個險。
雲紫蘿果然上當,母親愛護兒女出於天性,她見楊大姑惡狠狠的攻來,怎能不慌,此時即使她明知楊大姑不敢傷害楊華,但她自己也是不敢把兒子的性命拿來賭博了。當下只好用身掩護楊華,拚命抵擋。
兩個本來是半斤八兩,鼓旗相當,如今一個有了顧慮,一個卻是全力進攻,雲紫蘿哪裡還能打得過楊大姑?
楊華躲在母親背後,見姑姑一臉孔凶神惡煞的神氣,追著他的母親來打,嚇得「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叫道:「媽媽,姑姑,你們不要打架了,我怕,我怕呀!」
楊大姑一招「圈手」,封住了雲紫蘿可能會有的反擊,喝道:「雲紫蘿,把我的侄兒留下,我讓你走!否則可休怪我手下無情,你死不足惜,連你的兒子也要無辜受累了!」
雲紫蘿歎了口氣,說道:「你為什麼一定要令我們母子生離?」
楊大姑冷笑道:「孩子是我楊家骨肉,我不追究你殺害丈夫,你還要和我爭奪孩子?」
雲紫蘿道:「你口口聲聲說是你楊家骨肉,唉。」楊大姑怒道:「他當然是我楊家骨肉,你已不是楊家的人了,你還有臉向我求情?」
雲紫蘿心裡想道:「還是不要告訴她的好,否則只怕連這孩子也保不住。」
楊華喊道:「我不跟姑姑,我要跟媽媽!」
楊大姑道:「乖侄兒別哭,你這媽媽不是好人,她是殺害你……」
雲紫蘿柳眉一豎,斥道:「不許你對孩子誣蔑我,否則我寧死也要和你一拼。」
楊大姑只求得回侄兒,當下只好把「她是殺害你父親的兇手」後半句吞下去,說:「好,我現在不說,他長大了,也自然會明白的。你叫他跟我走吧。」
雲紫蘿道:「你答應我一定要好好待他。」
楊大姑道:「笑話!笑話!他是我楊家的骨肉,我怎會不好好待他。」
雲紫蘿道:「好,那我就放心了。寶寶,你跟姑姑回家吧。」
突然吻了吻兒子的雙頰,立即便把兒子推開,掩面飛跑。兒子的哭聲像一支支利箭,刺入她的心坎,她恐怕一停下來,就難以再走,累及兒子。只好盡快飛逃,不敢回頭一望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3 14:58:26
標題:
第三回 蒙面怪客(1)
秋色冷似刀,一派酸風捲怒濤。並馬三河年少客,粗豪,皂棟林中醉射鵰。殘酒憶荊高,燕趙悲歌事未消,憶昨車聲寒易水,今朝,慷慨還過豫讓橋。
一一一陳維嶄
楊門眾弟子看見雲紫蘿去得遠了,這才各自從躲藏之處出來。閔成龍以掌門大弟子的身份拜謝師姑,說道:「師姑絕世武功,終於打敗了這個凶狠惡毒的賤人,保全了師父的骨肉,弟子輩固然感激,師父在天之靈,亦可瞑目了。」岳豪說道:「可惜給雲紫蘿跑了。」閔成龍道:「這是師姑寬大為懷,不為已甚,否則這賤人焉能還有命在?」岳豪連忙說道:「是呀,師姑行事,端的是恩威並施,情理兼顧,弟子佩服得很。」心裡想道:「大師兄拍馬的本事,可比我高明的多了。這次若不是師姑拿小師弟的性命來威脅雲紫蘿,鹿死誰手,只怕還是難以預料呢。」
楊大姑臉上好像刮得下一層霜,哼了一聲,說道:「你們別給我臉上貼金,今晚我是難奈她何,便宜了小賤人了。但終須有日,我還是要找她算帳的。好,你們不必多說了,都回去吧。找你們師父的拳經劍譜要緊。」
閔成龍聽得此言,暗暗歡喜,心裡想道:「師姑這麼說,拳經劍譜想必是還在師父家中。」他起初懷疑是已給雲紫蘿偷去,後來又懷疑早已落在楊大姑手中,但楊大姑素來以作事精明,手段狠辣著稱,她與雲紫蘿交手數十回合,拳經劍譜若是藏在雲紫蘿的身上,以她銳利的目光自是看得出來。她沒有威脅雲紫蘿把拳經劍譜一併交出,也可以證明的確不是在雲紫蘿的身上了。以楊大姑的身份,應該是不會對小輩說謊的,她既然要眾弟子回家去找,可見這拳經劍譜並沒有拿去。故此閔成龍本來以為是沒有希望的了,聽了她這一句話之後,不由得心思又活動起來。
楊華忽地又「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喊道:「你們為什麼罵我媽媽,我不跟你們回去。我要媽媽,我要媽媽!」楊大姑哄他道:「寶寶別哭,你媽是壞人,姑姑才疼你。」楊華喊道:「不,你說我媽媽壞話,你才是壞人!」楊大姑皺了皺眉,斥道:「小孩子不懂事,胡說八道!」一把將他抱了起來,用了個巧勁,令他無法動彈,只能哭喊。楊大姑也不理會他的哭喊,便把他抱回家了。
回到楊牧家中,楊大姑把侄兒交給婢女翠花,便即帶領眾弟子搜查雲紫蘿的臥房。她顧著自己的身份,只是從旁監視,沒有親自動手。
拳經劍譜沒有發現。卻搜出了楊牧的一封遺書。齊世傑「咦」的一聲叫了起來,說道:「媽,這是舅舅留給你的信呢!」
楊大姑接過來一看,只見信封上寫著「蓮姐親啟」四個大字。楊大姑的閨名正是楊蓮。楊大姑見了這封信,認得的確是弟弟的筆跡,不由得有點驚疑不定,一面拆信,一面想道:「難道弟弟早已知道有一天要給雲紫蘿害死,預先留下這封信要我給他報仇麼?但這封信放在雲紫蘿梳妝台的抽屜裡,這小賤人怎的沒有發現?」只因楊大姑深信弟弟是給雲紫蘿害死的,根本就沒有考慮到還可能有其他的死因。
豈知拆開了信一看,方知大謬不然。只見信上寫的是:「蓮姐如晤:弟有難言之隱,唯有一死了之。此事與弟婦無關,弟大去之後,吾姐不必勉強伊為弟守寡,倘若伊欲攜子他去,亦可聽其自便。弟之死因,請吾姐亦不必向弟婦追究,總之千萬不可將伊為難,否則弟縱一死亦難瞑目也。又弟若此次僥倖不死,則十年之後,當與吾姐細說其中因由。唯生死渺茫,弟是否尚有一線生機,唯有寄望於上蒼矣。但姐在人前,必須視弟為已死,否則弟縱能此次倖免,終亦難逃大禍也。」
這封信言辭閃爍,楊大姑看了更是驚疑不定,但在驚疑莫測之中,卻又有了幾分意外之喜了,楊大姑不動聲色,暗自想道:「從這封信的口氣看來,弟弟是自殺的了,但何以又有或許可以幸兔的話呢?」突然想起了神偷快活張告訴她的一句話,當神偷快活張發現楊牧自殺不遂,雲紫蘿責備他的時候,楊牧曾經說道:「我這次自殺,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快活張複述楊牧這句話的時候,亦曾大惑不解地表示過自己的意見:「自殺就是自殺,怎的還會有一半是真,一半是假的?」
楊大姑此時也仍是疑團滿腹,但又好似稍為懂得了一些,從這卦信中閃爍的言辭看來,不正是為一句「一半是真,一半是假」的話作了註解麼?
「弟弟究竟是真死還是假死?」看了這封信,在楊大姑的心裡就不能不有這個疑問了。「開棺不見屍體,看來多半還是假死的吧。但弟弟若活著,他又為什麼要在十年之後才肯告訴呢?我是他唯一的親人啊!」楊大姑心想。想至此處,不覺有點心傷。不過現在總是有了希望,希望在十年之後可以見到弟弟了,因此楊大姑雖然還是難免有點傷心,但也感到欣慰了。
齊世傑和楊牧的六個弟子屏息以待,待到楊大姑的目光從信箋一移開的時候,齊世傑和閔成龍不約而同道:「媽,舅舅的信說的什麼?」「師姑,師父留下了什麼遺言?可曾提到了拳經劍譜?」
楊大姑將信折好,放入懷中。淡淡說道:「沒有什麼。」
閔成龍詫道:「沒有什麼?」半信半疑的神氣,已是不自禁在面色上流露出來。
楊大姑哼了一聲,冷笑說道:「閔成龍,原來你就只是關心你師父的拳經劍譜麼?」
閔成龍嚇得面如土色,連忙說道:「不,不,不!師姑,你、你可不要誤會才好。弟子深受師恩,是以想知道恩師有甚遺言交代,我們做弟子的,才好遵從他老人家的指示替他報仇啊。我想師父定然知道我們鬥不過雲紫蘿,因此或許會有拳經劍譜留給我們,好讓我們練成武藝替他報仇。但師父既然沒有提到,弟子自是不敢再問。」
從墳地回來一直沒有說過話的范魁此時方始問道:「師父究竟為什麼死的,遺書可有透露?」
楊大姑冷冷說道:「你還何必再問,當然是給雲紫蘿害死的。他早已知道雲紫蘿有害他之心,所以才留下這封信給我的。」
楊大姑倒不是存心要陷害雲紫蘿,但因她弟弟叫她絕對不可透露他可能還活在人間的秘密,因此只有把他說成是給妻子害死,眾弟子才不會另有懷疑。楊大姑心裡想道:「只要我不去和雲紫蘿為難,想你們也動不了她一根頭髮。雲紫蘿對我無禮,我叫她蒙受不白之冤,也不為過。」
范魁心裡仍在懷疑,想道:「但你又為何說沒什麼呢?」當然他不敢質問師姑,但楊大姑卻已猜到了他想說的話,當下淡淡說道:「其實即使沒有這封信下來,我也知道兇手是誰的了。有這封信,沒這封信都是一樣。」
岳豪跟著說道:「不錯,有了這許多證據,還有誰敢說不是雲紫蘿謀殺的嗎?」說話之時,特地瞪了范魁一眼,范魁低下了頭,不再說話,心裡卻想:「此事定有蹊蹺,我就不相信是師娘害死師父。」
楊大姑道:「你們繼續搜查吧,我可要出去看看華兒了。」
楊華此時正在靈堂裡又哭又喊,翠花哄他吃飯,他把飯碗也摔破了。
楊大姑皺眉道:「華兒,你怎可這樣不聽話?翠花,讓我來給他吃。華兒,你再淘氣姑姑可要打你了。」
不料楊華非但不吃楊大姑給他端來的飯,反而脾氣發得更凶,突然在楊大姑的手臂上咬了一口,叫道:「你把我的媽媽趕跑,我恨你!」
楊大姑不由得動起怒來,罵道:「你以為我不敢打你麼?」裝模作樣一掌向楊華打去。
忽地有一人喝道:「住手!」楊大姑吃了一驚,抬頭看時,只見一個蒙面人已是站在她的面前!
楊大姑外號「辣手觀音」,不但有「金剛六陽手」的絕枝,而且精通暗器功夫,有「聽風辨器」之能,只要有一點點聲息,就瞞不過她的耳朵。但如今竟給一個蒙面人來到了她的面前,她方才發覺,這一驚自是非同小可!
但楊大姑畢竟也是個慣經風浪的巾幗鬚眉,這一驚雖然是非同小可,還不至於令她亂了心神,驟吃一驚之後,立即鎮定下來,全神戒備。只見這人戴著黑色的面罩,只露出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這一雙大眼睛正在直上直下的打量著她。
楊大姑喝道:「你是什麼人,為何擅闖進我的家門?」
那蒙面人則冷冷說道:「你想必就是楊武師的姐姐,人稱辣手觀音的楊大姑吧?」
兩人幾乎是同時向對方發問。
楊大姑冷笑說道:「你既然知道我的外號,為何還敢如此無
蒙面人「哼」了一聲,說道:「別人怕你,我卻正是要來找你的,你不必管我是誰,我只要你回答我的兩個問題。」
楊大姑道:「我不回答,你又如何?」
蒙面人淡淡說道:「那就請試試是你辣手還是我辣手了?」
楊大姑氣往上衝,但因好奇心起,姑且忍住不發,說道:「好,那你就說來讓我聽聽吧。回不回答,那可就得看我高興不高興了。」
蒙面人道:「第一個問題,你的弟弟是真死還是假死?第二個問題,雲紫蘿哪裡去了?」
楊大姑面色一變,悄聲說道:「你是雲紫蘿的什麼人,這樣關心她?」
蒙面人道:「現在是我問你,尚未輪到你問我。」
楊大姑冷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雲紫蘿的舊情人不是?哼,好大的膽子,居然找上門來啦!」
蒙面人喝道:「住嘴,不許你污蔑雲紫蘿!」
楊大姑道:「我偏要說,你怎麼樣?好,你問我的兩個問題,我現在就回答你吧。雲紫蘿謀殺親夫,早已畏罪私逃了!我正要查究誰是指使她謀殺我弟弟的姦夫!」
蒙面人好似呆了一呆,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地說道:「不對,不對,唉,難道一一」此時楊大姑已經站在他的對面,兩道銳利的目光緊緊盯著他,防他突然發難。那蒙面人霍然一省,底下的話就沒有再說下去。
楊大姑冷冷說道:「什麼不對?」
蒙面人道:「雲紫蘿嫁你弟弟,雖說是彩鳳隨鴉,但她心地善良,既然米已成炊,也必定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
楊大姑怒道:「你們姦夫淫婦,害死了我的弟弟,還敢在他的靈堂上當著我的面辱罵他!」
楊大姑是個武學大行家,這蒙面人雖然未曾出手,但楊大姑從他剛才進來的時候那種神出鬼沒的功夫,和他這雙精光蘊目的眼睛,早已看出了他是非同小可的武林高手!楊大姑不由得這樣想道:「是了,牧弟想必是早已察覺那小賤人的私隱,知道她有這樣一個本領高強的情人,恐防自己敵不過他,故而要假死的,那小賤人則可能是因為牧弟對她太好,她的良心尚未喪失,念及一點夫妻之情,故而只要牧弟從此不再露面人間,讓她可以稱心如意地跟她的舊情人,她也就不為已甚,願意替牧弟的假死遮瞞了。」
楊大姑自以為這個解釋合情合理,事情的真相一定是這樣,因此她對這個蒙面人就不禁充滿了敵意,而又不敢在他面前洩露半點口風,讓他猜測得到她的牧弟乃是假死。她一口咬定是這蒙面人串通了雲紫蘿害死他的弟弟,為的就是要這蒙面人確信她的弟弟是已死無疑,至於誰是兇手,那就任由這蒙面人去猜度了。
那蒙面人受了楊大姑的辱罵,也不禁發起怒來,喝道:「你這潑婦,休再胡說!」楊大姑退後一步,默運玄功,準備應敵,冷冷說道:「你待怎樣?」
楊大姑知道這蒙面人就要出手,不料這蒙面人卻是身形一晃,從她身旁經過,斜踏兩步,走到了靈堂的供桌之前。他踏的乃是五行八卦步法,內中藏著精妙的後著,顯然也是在防備著楊大姑的攻擊。
楊大姑剛才拿來給楊華吃的那碗飯還放在供桌上,楊華不肯吃飯,此時正站在供桌旁邊,定著眼神,看姑姑和這蒙面人吵嘴,他正在恨他姑姑,見這蒙面人敢於罵他姑姑,而姑姑又好像有點害怕這蒙面人,心裡覺得很是痛快。
楊大姑喝道:「你幹什麼?」
蒙面人道:「我不屑與你這潑婦一般見識!但你趕走雲紫蘿,我可不能讓你再折磨她的孩子了。」當下伸出手來,輕輕撫摸楊華,柔聲道:「好孩子,我帶你去找媽媽,你說好不好?」
楊華道:「好呀,好呀!我不要姑姑,我要媽媽!」
蒙面人撫摸楊華之際,是弓著腰下半身斜靠供桌的,楊大姑在供桌的另一邊。突然一掌擊下,喝道:「豈有此理,放開我的侄兒!」
楊大姑的金剛掌力有隔物傳功之能,她掌擊供桌,正是想以這種上乘的內功,出其不意的打傷蒙面人的。
只聽得「蓬」的一聲,供桌當中裂開。供品撒了滿地。蒙面人紋絲不動,反而是楊大姑給震退了兩步。
原來楊大姑使出隔物傳功,對方卻把她傳來的這股力道反震回去,而且比她原來的力道還更剛猛幾分!
楊大姑又驚又怒,但既然撕破了臉,當然也只能是一不做二不休的了。
蒙面人以混元一氣功反震楊大姑的金剛掌力,見楊大姑只是退了一兩步,居然沒有跌倒,亦是不禁心中一凜,想道:「辣手觀音果然名不虛傳,幸虧我的混元一氣功已經練成,否則只怕未必就能勝過她呢!」又想:「她不惜打碎弟弟的供桌,看來楊牧之死多半是假的了。」
心念未已,只覺勁風颯然,楊大姑又已撲到!掌影翻飛,正是金剛六陽手中的一招精妙殺手!
金剛六陽手一招六式,使將出來,端的是非同小可,這霎那間只見四面八方都是楊大姑的影子,蒙面人的身形,已是在她的掌勢籠罩之下。
楊大姑喝道:「你不放我的侄兒,休想走出我楊家門!」
話聲未了,只聽得勁風激盪,聲如裂帛,那四面八方的掌影,就如風捲殘雲一般,轉瞬間盡都消失。楊大姑垂下雙手,倒躍出一丈之外,蒙面人攜著楊華,卻已到了門口。
蒙面人冷笑道:「我要來就來,要去就去,誰阻得住?」
楊大姑悶聲不響,突然一咬牙根:把手一揚,撒出了一把梅花針,心裡想道:「即使誤傷華兒,我也顧不了這許多了。」
楊大姑的梅花針細如牛毛,發出之際,無聲無息,專打人身穴道。她之所以獲得「辣手觀音」的外號,一大半就是由於她有這一套厲害的暗器功夫。此時蒙面人剛好轉過了身,背向著她。楊大姑撒出了梅花針,自以為是非中不可。
不料蒙面人的「聽風辨器」本領比她還更高明,背後就像長著眼睛似的,恰恰就在她這一把梅花針堪堪射到背後之時,蒙面人籠手袖中,揮袖一捲,楊大姑發出的這一把梅花針全部插在他的袖子上。密密麻麻的在兩邊衣袖排列成行。但卻沒有一支梅花針能夠穿過他的衣袖射進他的穴道。
蒙面人冷笑道:「楊大姑,你還不肯干休,那就只有自討苦吃了。好,來而不往非禮也,讓你看看我的暗器功夫!」金芒四散,宛如黑夜繁星,殞落如雨,齊世傑幸得他母親及時推開,沒有受傷,那蒙面人見楊大姑能以金剛六陽手的剛猛掌力化為柔勁,抵擋他反射回去的梅花釘,使得這般神妙,也是不禁有點佩服。
楊大姑自知不敵,沉聲說道:「你持強搶了我侄兒,你可不要後悔。除非你現在就殺了我,否則總有一日我要找你報仇。」
蒙面人冷冷說道:「你雖然潑辣可憎,但罪不至死,我殺你做什麼?我一不怕報仇,二不怕和你講理。不錯。這孩子是你侄兒,但他還有比你更親的親人,我是為他的母親奪回兒子,和你到哪裡理論,也不怕你!」蒙面人是腳步不停口中說話的,說到最後兩句之時,背影早已消失。但他說的每一個字還是清清楚楚的送入眾人耳中。
楊大姑頹然坐下,忽聽得岳豪叫道:「大師哥,你怎麼啦!」楊大姑回頭一望,只見閔成龍血流滿面,正在呻吟。原來他的面上插有十幾口梅花針。蒙面人反射回來的那一大把梅花針,有一大半給楊大姑打落,有一小半卻是插上了他的面孔了。
大約因為梅花針份量很輕,插得又不深,所以閔成龍並不如何疼痛,不過由於心中害怕的緣故,還是不免呻吟。
眾人剛才都把注意力放在蒙面人身上,蒙面人走後,方才注意及他。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3 14:58:48
標題:
第三回 蒙面怪客(2)
楊大姑正是滿懷氣惱,見他這個樣子,更是氣上加氣,說道:「人家沒有射瞎你的眼睛,已是對你手下留情了。幾支梅花針要不了你的命的。嚎叫什麼?虧你是掌門大師兄,也不怕在師弟面前丟臉,來,我給你醫。」
閔成龍想道:「你只顧救你侄兒,卻不顧我。哼,你自己也給人家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不丟臉麼,卻來說我!」但聽得師姑給他治傷,心中有氣也是不敢哼一聲的了。
楊大姑取出了一塊磁石,把閔成龍臉上的梅花針吸了出來,說道:「我這針是沒毒的,你自己敷上金創藥就行啦。」
岳豪說道:「大師哥我給你敷藥。」為了討好師兄,一面敷藥,一面說道:「還好,還好,針孔很細,傷好之後,不容易看出來的。」范魁忍著笑說道:「可惜大師哥這張英俊的面孔卻變作了麻子啦!」閔成龍怒道:「我變作麻子,你好得意麼?」范魁道:「不,我只是為大師哥可惜罷了。」
閔成龍道:「師姑,弟子受辱,無關緊要。但小師弟給人搶去,卻是辱及師父英名,假如給人知道那人是從師姑你手中搶去的,那、那就更不好了。」
楊大姑哼了一聲,說道:「你不用拿話激我,我若不報此仇,也不叫辣手觀音了。」
岳豪說道:「有師姑一力擔承,自是不愁此仇不報。不過有點棘手的是咱們都不認識這個蒙面人,連他的姓名也不知道。」
楊大姑冷冷說道:「不知道不會打聽嗎?我雖沒見著他的面孔,但憑著他的武功招式,也不至於沒有線索可尋的。好,你們慢慢去找還你師你的劍譜吧,我可要回家了。」
閔成龍道:「師姑不多住兩天?該不是怪責弟子吧?」
楊大姑道:「你不是急於報仇麼,所以我才要趕回去稟告傑兒的叔祖啊!」
閔成龍大喜道,「他老人家已經回來了嗎?」
原來齊世傑的叔祖就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四海神龍」齊建業,齊建業不但本領高強,而且交遊廣闊,長年在外,很少回家。是以倘若要打聽什麼武林人物的來歷,向他請教,多半會得到答案。
楊大姑似乎是嫌他問得多餘,根本不予理睬,齊世傑道:「叔公回來已經有十多天了,聽說不久又要出去的。」楊大姑道:「你已知道叔公不久就要外出,還在這裡多說閒話幹嘛?」齊世傑應聲道:「是。」背起行囊,便即跟在母親後面,離開舅舅的家。
蒙面人此時也正在攜著楊華疾走,但走的方向卻與楊大姑母子不同。他是向著楊家屬後的山上走去,去找尋楊牧的墳墓的。
他打敗了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辣手觀音」楊大姑,絲毫也不覺得高興,心中只是一片茫然。因為他的兩個問題還是未曾得到解答,楊牧究竟是真死還是假死?雲紫蘿也不知如今是在何方?
楊華給他牽著小手跑路,好像騰雲駕霧一般,只聽得耳邊呼呼風響,兩旁樹木不住後退,心裡又是高興,又是有點害怕,忽覺身子一輕,原來是蒙面人抱起他跳過一道山澗,楊華禁不住「呀」的叫了一聲。
蒙面人將他輕輕放下,微笑說道:「嚇壞了你吧?」
楊華道:「好玩得很,我一點也不害怕。叔叔,你的輕功真好,比我爹爹還好。你是什麼人?」
蒙面人道:「我姓宋。我是你媽媽的好朋友。你叫我宋大叔就行了。」楊華道:「宋大叔,咱們現在是去哪兒?」
蒙面人道:「你這次跟我出門,以後就是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了。我帶你去和你爹爹告別。」
楊華小臉上露出不解的神色,說道:「你不是說要和我去找媽媽的麼?」
蒙面人道:「不錯。但我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找著你的媽媽,所以我想讓你先向爹爹辭行。」
楊華道:「但爹爹也早已不見了啊,你找得著他嗎?」
蒙面人道:「我是帶你到他墳前磕頭,你爹不是葬在後山嗎?」
楊華道:「不,你到那裡也是見不著他的。」
蒙面人笑道:「當然是見不著他。你不明白,你跟著我走就好了。」他只道是小孩子不懂事,卻不知墳墓早已掘開,楊華是因為早已知道棺材裡沒有他的爹爹,才這樣說的。
楊華給他拉著飛跑,不敢分神多說,只是接連說了兩聲:「好,跟你,跟你!」
蒙面人心裡想道:「這孩子已經七歲,還是這麼不懂事。倘若找不著雲紫蘿,我可是自討苦吃了。」
但隨即又想道:「雲紫蘿失了孩子,一定非常傷心。總得有一個人來做這件傻事,替她把孩子先帶出去,然後慢慢找她。孟元超不來,只有我宋騰霄來做這一件傻事了。」
忽地他想起了楊大姑罵他的說話,心中不覺苦笑,又再想道:「那潑婦說我是她的舊情人,我倒希望是的。只可惜直到現在我還不知道她的芳心何屬。當然她是不甘願嫁給楊牧的,但卻不知道她真正喜歡的人是我呢還是孟元超?」
心海波翻,塵封的往事有如沉渣泛起,霎時間都湧到了心頭了。」
二十年前,當雲紫蘿還是梳著兩條小辮子的小女該的時候,他們就是好朋友了。因為他們同住在一個村莊,兩人的父親也是極好的朋友。
雲紫蘿是從外地搬來蘇州的,後來他才知道雲紫蘿的父親是一位隱姓埋名的武林高手,少年時闖蕩江湖,和他父親曾經有過好幾次共同患難的交情。他之所以搬來蘇州,或許就是因為老年寂寞,想和老朋友住在一起的緣故。
後來兩人的父親相繼謝世,但兩家交誼仍然如故。虎丘山上,姑蘇台畔,他和雲紫蘿不知曾消磨過多少個月夜花朝?雲紫蘿把他當作哥哥,他也把雲紫蘿看成妹妹。兩小無猜,這句話用在他們身上當是再也恰當不過的了。
可是到了雲紫蘿十五歲那年,他們這兩小無猜的情形忽然有了改變。並不是因為大家年紀漸漸長大的緣故,而是因為一個「第三者」突如其來。
這個「第三者」就是後來也變成了他的好朋友的孟元超。
孟元超和雲家是世交,兩家好像還有點親戚關係。他來了之後。宋騰霄與雲紫蘿原來的「兩小無猜」的情況就一變而為「三人同行」了。每次宋騰霄約她出去遊玩,她總是要把孟元超一同叫去。反過來也是一樣,孟元超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也少不了一個宋騰霄。
孟元超體格魁梧,但眉目之間卻有一股清秀之氣,人又沉默寡言,雲紫蘿常常打趣他,說他像是江南的山。
宋騰霄比較活潑,彈得一手好琴。舉止文雅,但有時發起脾氣來卻很凶。雲紫蘿也常常打趣他,說他像江南的水。
宋騰霄記得有一次他們三人同往杭州,遊覽西湖。湖中泛舟之後,又到孤山折了梅花回來,再到湖邊的蘇堤漫步。其時己是月上梢頭的時候了。三個人都沉醉在美妙的景色之中。宋騰霄不知他們二人在想些什麼,他自己卻在想著心事。清風掠過湖面,他嗅到了雲紫蘿的髮香。他忽然大膽起來,覺得有些話應該和雲紫蘿說了。
孤山上有宋代處士林和靖的墳,雲紫蘿手捻梅花,低聲吟詠林和靖的名句:「疏影橫斜水深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久不說話的孟元超忽地說道:「我不喜歡林和靖。」雲紫蘿道:「為什麼?」孟元超道:「這個人太過矯情。」雲紫蘿道:「何以見得?」孟元超道:「林和靖梅妻鶴子,豈非不近人情?」雲紫蘿道:「他以梅為妻,以鶴為子,其中自有樂趣。歷來文士,都說他是高風亮節呢?」孟元超道:「他愛梅愛鶴多過愛世人,充其量不過是個自了漢。」雲紫蘿笑道不錯,我知道你胸懷大志。你是個人世的豪傑,不是個出世的隱士。」接著問宋騰霄道:「你呢?」
宋騰霄笑道:「談什麼出世入世未免太玄,我倒是因為你念了林和靖的詩,想到了另一位詩人的名詩來了。」雲紫蘿好似頗感興趣,說道:「誰的詩,念來聽聽。」
宋騰霄道:「這是蘇東坡的詩,正是吟詠西湖的。」於是輕聲念道:「湖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進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念完詩後,笑道:「西施是古代的蘇州美人,你是現代的蘇州美人。卻不知你這位西子是愛湖光瀲灩的西湖呢?還是愛山色空進的孤山?」
雲紫蘿一聽這話臉都紅了。啐道:「亂嚼舌頭。」宋騰霄笑道:「說說笑又有何妨?不過我倒真想知道你是愛山還是愛水呢?」雲紫蘿過了半晌,笑道:「蘇東坡早已替我回答了,湖光也好、山色也好,湖光山色一般佳!」
這一次的試探,沒有得到結果,不久他們就因為一件意外的事情分手了。雲紫蘿芳心屬誰,始終是一個啞謎。
宋騰霄憫憫前行,雙腳在跑,一顆心也在跑,像野馬一般,跑到了西子湖邊,跑到了小孤山上,回到了過去的日子,往事一幕幕地翻過心頭。
楊華清脆的童音銀玲也似地特地從夢境之中搖醒:「叔叔,不用跑了啦,咱們到了。你瞧,這裡哪找得著爹爹?」
宋騰霄定睛一看,只見墳砌倒地,墳墓早已掘開,墓旁是一具揭開了蓋的空棺。
雲紫蘿給他的啞謎他沒參透,楊牧之死在他心上造成的疑團卻已經是揭開了。
宋騰霄道:「你爹爹呢?你知道他躲在哪裡?」
楊華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他們都說爹爹睡在棺村裡,可是棺材裡可並沒有爹爹!叔叔,他們為什麼要騙我呢?」
宋騰霄道:「這件事要見了你的媽媽才能知道。你媽媽呢?」
楊華道:「媽媽打不過姑姑,跑了。」
宋騰霄道:「這墳墓是你姑姑掘開的嗎?」
楊華說道:「不錯,還有師哥他們。我一直以為他們是好人的,但是他們掘爹爹的墳,又和媽媽打架,他們就不是好人了。叔叔,我說的對麼?」
宋騰霄道:「對,你的姑姑和大師哥都不是好人。但你也鬧不著理會他們了,你跟我走吧,到長大了才回來,就誰也不敢欺負你了!
楊華忽道:「不,我現在不想走了。」
宋騰霄道:「為什麼,你不是說願意跟我的麼?」
楊華道:「我肚子餓,你拉著我,我也跑不動了。」原來他因為發脾氣沒有吃中飯,現在肚子正餓得咕咕的叫。
宋騰霄笑道:「不用發愁,我有好東西給你吃。」打開一個裝滿糕餅的錦盒,說道:「這是合桃酥,這是千層糕,這是桂花糖,你一定喜歡吃的,吃吧。」原來他帶來的這盒糕餅,正是雲紫蘿平日最愛吃的蘇州采芝齋的糕餅,想不到未能送給母親,卻給孩子吃了。楊華吃得津津有味,連連讚道:「果然好吃,果然好吃!」宋騰霄在一旁微笑看他吃餅,忽覺這個孩子的一雙大眼睛眨呀眨的,很像是一個人。
一路上宋騰霄因為在想著心事,沒有仔細看他。此時只覺得這個孩子不但是眼神酷似,連面貌也很有幾分像是那個人!
突然間宋騰霄想到了一個本來是不該想的問題:「他是誰的孩子,他是誰的孩子?」
楊華發覺他的眼神有異,吃了一驚,放下了糕餅,問道:「叔叔,你定著眼珠看我幹嘛,是不是怪我吃得太多了?」
宋騰霄道:「不是的,你放心吃吧,我是想著另一個人。」
楊華道:「什麼人?」小小的心靈充滿疑惑,為什麼叔叔看著他卻想著第二個人。
話猶未了,忽聽得宋騰霄喝遣:「什麼人?給我滾出來!」
只見亂草叢中鑽出一個人來,笑嘻嘻地說道:「宋大俠,久違了,還認得我神偷快活張麼?」
楊華心道:「原來是那晚來過的偷兒,叔叔是想著他。」他哪裡知道宋騰霄是聽得草叢中有悉悉索索的聲響,這才發覺是有人躲在裡面的,他心裡想著的人可不是快活張而是他的好友孟元超。
宋騰霄看見了神偷快活張,也是頗為詫異,說道:「快活張,你躲在這裡幹啥?」
快活張笑道:「我昨晚就躲在這裡的了,為的是看人打架。」原來快活張乃是因為按捺不下好奇之心,他知道了楊大姑和閔成龍等人要去掘墳開棺,他就禁不住也要來偷看了。
宋騰霄道:「原來你是躲在這裡看楊大姑和雲紫蘿打架,但她們的架早已打完了,你為什麼還躲在這裡不走?」
快活張笑道:「等你呀!」宋騰霄遣:「等我?你知道我一定來這裡嗎?」
快活張道:「天亮的時候我本來要走的,已經走下山坡了,看見你正在大路上朝著楊家走,我猜你一定像我一樣,想要揭開楊武師的生死之謎,所以我又回到這兒來等你了。」
宋騰霄道:「你為什麼要等我呢?」
快活張道:「有一件事我想麻煩你,你是不是要回蘇州?」
宋騰霄道:「是又怎樣?」
快活張道:「實不相瞞,我這次是給孟大俠孟元超送信來的,他要我把信交到楊牧手中,然後取回一件信物,證明我是來過。你知道我這個人是逍遙慣了的,有一件事情束縛著我,總是有點討厭。如果你肯幫忙我帶這件信物回去給孟大俠,我就不用多跑這一趟了,反正你和孟大俠也是最好的朋友,你回到蘇州,想必是會去找他的吧。」
宋騰霄道:「好,什麼信物,拿來讓我看看。」
宋騰霄打開那幅圖畫,只見書畫中的男子正是他的好朋友孟元超。宋騰霄讀了那首題畫的詞,不由得登時呆了。
快活張不知他此時正是心亂如麻,還在笑道:「畫得很像,對嗎?雲紫蘿親筆畫的孟大俠的肖像,這可真是最好的信物!」
謎底終於揭開了,雲紫蘿愛的是孟元超。
宋騰霄看看畫中的孟元超,又看看眼前的這個孩子楊華,心中不禁一陣淒迷,感到幾分酸苦。畫中人與眼前人,真是何其相似,何真相似啊!
另一個啞謎也揭開了,「他是孟元超的孩子,他是孟元超的孩子!」暮然間宋騰霄恍然大悟了!
一個啞謎揭開了,兩個啞謎揭開了,可是還有著一連串的疑問像絲般的盤繞在他的心中。
最大的一個疑問是:雲紫蘿所愛的人既然是孟元超,為什麼她卻又嫁了楊牧?
還有,雲紫蘿嫁給楊牧,已經有了八年了,孟元超當時雖然不知,但過了這麼多年,也總應該打聽到了。為什麼孟元超不來找她?難道他不知道雲紫蘿懷有他的孩子?又難道他是個始亂終棄的人?
不,孟元超決不會是這樣的人,他和孟元超是好朋友,他是深知這位好朋友的性格的,孟元超是個最重言諾的人,除非他不答應你,答應了你的事情,他一定會給你做到的。對朋友尚且如此守信重義,何況對待他相愛的人?
還有,楊牧知不知道這個秘密呢?是不是正因為他知道了這個秘密,因而要一死或者是假死了之呢?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一連串得不到解答的疑問,令得宋騰霄不禁感到一片茫然了。
宋騰霄這副失神落魄的樣子,引起了快活張的詫異,他是個機靈的人,隱隱猜到了幾分,但卻想道:「不知他們三人之間有著什麼複雜的關係,但我只求解除束縛,又何必多管他們的閒事。」當下說道:「宋大俠,這個信物麻煩你給我帶回去,你若沒有什麼吩咐,我可要走了。」
宋騰霄道:「且慢,有一件事情我想問一問你,孟大俠托你送信給楊武師,你可知道那封信說的是什麼?」
快活張搖了搖頭,說道:「宋大俠,你也知道孟大俠是個不歡喜多說話的人,他沒有告訴我那封信的內容,我當然不敢多間,更不敢偷看了。」宋騰霄早已料到他會這樣回答的,但因這封信是一大關鍵,所以還是不免問他一問。
宋騰霄想了一想,又再問道:「你是什麼時候見到孟大俠的?」快活張道:「一個月前。」宋騰霄道:「他到蘇州已經多久了?」快活張道:「對不住,這個我也沒有問他。」宋騰霄道:「那麼他總應該和你談及我吧?」快活張道:「不錯,這個他倒是說起了,他說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回來,但他則是要等你回到蘇州他才走的。」宋騰霄道:「好,我沒有什麼再問的了,你走吧。」
快活張走後,宋騰霄仍然呆呆的站在空棺破墓之旁,如醉如癡地想著心事。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3 15:00:13
標題:
第四回 人面桃花(1)
無恙桃花,依然燕子,春景多別。前度劉郎,重來崔護,往事何堪說?近水殘陽,龍歸劍杳,多少英雄淚血!千古恨,河山如許,豪華一瞬拋撇。
一一一徐湘蘋
「她為討麼要嫁給楊牧?她為什麼要嫁給楊牧?」宋騰霄苦苦思索這個問題,尋求解答。往事又再湧上了他的心頭了。
他想到了與雲紫蘿分手的一幕。
那一次他們同游杭州,回來之後不久,有一件意外的事情發生,他和孟元超二人,就是為了這一件事情,與雲紫蘿分手。
他記得很清楚,是一個風雨如晦的晚上,他正在為著試探不出雲紫蘿的心意而苦惱,悶坐無聊,挑燈看畫,孟元超忽然獨自一人來到他的家中。
宋騰霄正苦無聊,當下將好友迎進書房,笑問他道:「你為什麼獨自跑來看我,卻不去陪伴雲紫蘿呢?現在才不過是二更時分,紫蘿想必不會這樣早就睡了的。」言下之意,其實是怪孟元超為什麼不把雲紫蘿一同找來。
孟元超道:「有一件事情我想和你商量,暫時不想給紫蘿知道。」
「哦,你也有要瞞著紫蘿的事情嗎?這是怎麼一回事?」宋騰霄倒是不禁感到有點驚異了。
孟元超緩緩說道:「這件事情我是要求你幫忙的,金刀上呂壽昆這位老英雄的名字,想必你是一走知道的了!」
宋騰霄聽了哈哈大笑,說道:「你說的是冀北三河縣的金刀呂壽昆嗎?這位老英雄正是我的世伯呀。我爹生前有兩位最要好的朋友,一位是雲紫蘿的爹爹雲重山,另一位就是他了。你瞧這一幅畫,這是我的爹爹三十年前的畫,畫中的三個人就是他們了。當年他們就像我們一樣,是時常在一起的。」
孟元超展畫一看,只見畫中三個少年騎著駿馬在原野上奔馳,在左面那個少年的身上隱約看得出來宋騰霄的影子,當然是他的父親宋時輪了。畫上題有清初詞人陳維松寫的一首詞,其中三句是:「並馬三河年少客,粗豪,皂株林中醉射鵰。」想來宋時輪就是因為這幾句詞正好切合他們三人的身份和他們當年交遊的情景,所以才借來題畫的。
孟元超把畫捲好交回給宋騰霄,微笑說道:「不錯,三十年前,他們是「並馬三河年少客」,這個我也是早已知道的了。不過,後來令尊就沒有和這位呂老英雄再往來了,對麼?」
宋騰霄詫道:「你怎麼知道?」
孟元超微微一笑,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道:「冀北三河的金刀呂老英雄正是家師。」
宋騰霄吃了一驚,失聲叫遣:「哦,你是金刀呂壽昆的弟子。為什麼你一直不告訴我?」
孟元超道:「這是有原因的。這個原因也就正是令尊後來何以不與家師來往的原因!」
宋騰霄道:「我正是要知道這個原因,請你告訴我吧。」
孟元超喝了一口龍井茶潤潤喉嚨,說道:「說來話長,我先告訴你家師是什麼樣的人吧。」
「家師表面上是個設館授徒、不問世事的小邑武師,實際卻是個抗清義士。
「三十年前,清廷有個滿人宰相,名叫和坤,現在老一輩的人說起了他,還是咬牙切齒痛恨他的,想必你會知道。」
宋騰霄道:「不錯,我曾聽得許多老人說過這個宰相。聽說他本來是乾隆的轎夫,因為相貌長得像乾隆一個死去的愛妃,不過幾年,便從轎夫做了宰相。做了宰相,只知奉承皇帝,壓搾平民,殘殺漢人,任用酷吏,貪污枉法,無惡不作。他當權二十年,搜刮積聚,富可敵國。乾隆死後,嘉慶繼位,這才『賜』他自盡,抄了他的家,百娃都說,這是『和砷跌倒,嘉慶吃飽。』這句諺語,如今尚在民間流傳。」
盂元超道:「家師痛恨和砷,三十年前,當他與令尊、雲老伯交遊之時,他已是在暗中組劃刺殺和砷了。只因他不願連累朋友,是以瞞著令尊。
「家師本來是約三個高手一同迸相府行刺和砷的,不料到了舉事那天,來的只有一個人。另外兩個人也不知是害怕還是另有事情,竟然避不見面,家師沒法,只好和那個朋友冒險行事。
「結果終於因為寡不敵眾,他們兩人擊斃了相府十八名侍衛,自己也受了傷。家師還算比較幸運,傷的不是要害,和他聯手的那位朋友,卻因傷重而不幸斃命了。
「那位不幸犧牲的朋友就是我的父親!」
宋騰霄肅然起敬,說道:「原來你是抗清義士的後代,我現在方始知道。」
孟元超道:「這是二十四年前的事情,當時我還沒有來到人間,我是爹爹的遺腹子,第二年才出世的。
「行刺不成,當晚家師就和我的母親逃出北京,躲進深山,第二年我一出世,家師就收我為徒。師父,師父,我的師父當真是名副其實,師兼父職,一手將我撫養成人的。」
宋騰霄道:「令尊行刺和砷之事,雲老伯可知道麼?」
孟元超道:「雲老怕是知道的。」
宋騰霄皺起眉頭,說道:「為什麼只是瞞著我的爹爹呢?」
孟元超道:「這倒不是家師有厚薄之分,而是因為令尊和雲老伯的身份不同。」
宋騰霄道:「怎麼不同?」
孟元超道:「雲老伯也是秘密加盟的反清義士,家師在策劃謀刺和砷的時候,本來是想請他作幫手的,但因雲老伯其時另有重要的任務,不宜暴露身份去作刺客。所以家帥只好打消此念,寧可多花幾年功夫,另外物色幫手。
「令尊一來因為沒有加盟,二來他又是蘇州富戶,有家有業,是以家師和雲老伯都不想連累令尊。家師行刺和砷不成,變成欽犯之後,更不敢讓人家知道他和令尊是有來往的了。這就是後來他為何一直避免和令尊見面的原故了。」
宋騰霄道:「其實爹爹雖然沒有加盟,他也是痛恨清廷的,我並非替先父臉上貼金,以他的文才武藝,應科舉大可以金榜題名,應武舉大可以兵符在握。但他寧可終老田園;這就足以證明他的胸襟懷抱了。」
孟元超道:「我知道。若非如此,家師當年也不會和令尊結交,雲老伯後來也不會投靠令尊了。」
宋騰霄心中舒服了一些,笑道:「令師雖然沒有告訴家父,但據我猜想,令師的秘密,家父後來還是知道了的。你看題畫的這首詞的下半闕不是這樣寫的嗎:『殘酒憶荊高,燕趙悲歌事未消,憶昨車聲寒易水,今朝,慷慨還讓過橋。雲老伯又是抗清義土中的一個重要人物,在北五省站不住腳,因此後來只好攜同妻女,逃到南方,托庇令尊。」
宋騰霄道:「那麼你呢,你也是同樣的原故逃出來的嗎?」
孟元超道:「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宋騰霄詫道:「這是什麼意思?」
盂元超笑道:「我只不過是剛剛出道的無名小卒,還沒有資格成為清廷緝捕的人物。不過我是奉了家師之命跑到你們這兒來的,要說是避難嘛,也未嘗不可。
「話說回頭,和砷給嘉慶賜死之後,家師以為事情多年,清廷未必還像從前那樣注意他了,於是不免大意了些,哪料就給清廷發現了他的蹤跡,一連好幾年,過的都是逃亡的日子。
「三年前,本門的武功我是初步練成了。有一天師父就和我說道:『不是我不要你跟在我的身邊,我是隨時都可能遭受意外的,你是孟家唯一的命根子,倘若跟著我也受了不測之禍,叫我如何能夠對得起你死去的爹爹?所以我想叫你到另一個地方去暫且安身了」
「我當然不肯依從,但師父又道:『以你現在的武功,也幫不了我的忙,倒不如你的武功大成之後,再回來幫我好些,那個地方有我的兩個好朋友,你到了那兒,用不著東奔西跑,又可以得到他們的指點,專心練武,當然是比現在容易成功,你必須聽我的話!』
「師命難違,無可奈何,我只好依從了。帥父這才說出雲老伯和令尊的名字,並且說道:『我也很想知道這兩位老朋友的消息,但我不能去看他們,因此只是為了我的原故,你也應該替我去問候他們。』雲家伯父伯母,我小時候是見過的,師父就叫我認作雲家的親戚,前來投靠。但想不到雲老伯和令尊都已去世,我來得太遲,見不著他們了。
「不過我雖然沒福見著兩位老伯,咱們後一代的交請卻也不輸於他們上一代的交情,這三年來,你我和紫蘿的交情不是猶如兄弟姊妹一般嗎?
「初來的時候,我怕連累你,不敢把我的身世來歷告訴你,但我一直是等待著有一天可以告訴你的。現在就是應該告訴你的時候了。」
宋騰霄滿懷喜悅,緊緊地握住孟元超雙手,說道:「多謝你了,孟兄。難得你這樣信任我,把什麼秘密都告訴了我!」
孟元超聽了這話,心裡不禁有點慚愧,原來他還是有著一個秘密瞞著宋騰霄的,雖然這只是一個屬於私人的秘密。
他漏說了一件事,他的師父要他來投靠雲家的時候,還曾經這樣對他說道:「捨生取義,本是我輩所當為。但你孟家是一脈單傳,我要你娶妻生子之後,才許你回來與我禍福同當。你的雲伯伯有個女兒,我希望你與她能成佳偶。」師父寫了一封信叫他交給雲伯伯,信中就透露了這個意思。雲紫蘿的父親已死,但她的母親卻是看過了這封信的。
孟元超未來之前,雲夫人心目中的女婿,本來是屬意宋騰霄的,只因兩家孩子都小,故而沒有提出。孟元超來了之後,雲夫人一來因為那封信的關係,在那封信中,金刀呂壽昆雖然也沒有明白提出,但已透露了他的心願:希望徒弟能得佳偶。請雲夫人幫忙,成全他的心願。這就顯然有為徒弟求婚的意思了。金刀呂壽昆和雲家的關係非比尋常;他既有為徒弟求婚之急,雲夫人自是不能不慎重考慮。二來孟元超性格堅毅,為人厚重,宋騰霄則多多少少帶有幾分公子哥兒的氣味,比較起來。雲夫人更為欣賞孟元超的品格。
有這兩層關係,雲夫人遂改變了原來的主意,任由女兒選擇。不過她雖然不加干涉,暗中卻是稍為偏袒孟元超的了。母親對女兒的影響是最大的,這偏袒縱然不著痕跡,做女兒的也會自自然然地感覺得到。固然後來雲紫蘿愛上孟元超,並非完全由於母親的影響,但這總是一個不能忽略的因素了。
在孟元超來到了蘇州的第三年,他與雲紫蘿其實早已是暗地裡有了海誓山盟的情侶,不過因為不忍令宋騰霄傷心,暫時還瞞著他罷了。
此際宋騰霄回憶那天晚上的事情,心中不覺暗自苦笑:「我只道孟元超把什麼都告訴了我,誰知他隱瞞了一個最大的秘密。唉,枉我自負聰明,其實真是笨得可以,人家已是私訂鴛盟,我仍在暗猜啞謎。」
心似亂麻,思如潮湧。想到了那晚的事情,宋騰霄不禁感到有點給人捉弄的難堪了。因為他不但是被蒙在鼓裡,而且他還自以為是最瞭解雲紫蘿的人。
那晚,孟元超把他和呂雲兩家的關係,以及他何以來到蘇州的原因,一告訴了宋騰霄之後,宋騰霄問道:「你剛才說是有事要我幫忙,不知是什麼事?」
孟元超道:「是和家師有關的事。」
宋騰霄喜道:「你得到了令師的消息?」
孟元超黯然說道:「不錯。今天有個,丐幫弟子給我捎來了師娘的口信,要我馬上回去。」
宋騰霄道:「為什麼是你師娘捎來的口信,你師父呢?」
孟元超道:「他老人家身受重傷,據說已是危在旦夕。」
宋騰霄大吃一驚,說道,「金刀呂老英雄武功卓絕,是誰傷了他的?」
孟元超歎口氣道:「好漢敵不過人多,他老人家給偵騎發現,在七個大內高手的圍攻之下,拚死力戰,殺出重圍。但身上所受的傷,已是比那年他行刺和坤所受的傷更多更重了!」
孟元超接著說道:「師娘催我馬上回去,為的恐怕就是要讓我和師父見上最後一面的了。但我還不僅僅是為師父擔心呢!」
宋騰霄是個聰明人,孟元超想得到的他當然也想到了,說道:「不錯,你師娘的處境,現在一定是十分危險,她當然需要一個得力的弟子在旁。」
盂元超點了點頭,說道:「正是為了這個原故,我非得求你幫忙不可。師父一家現在躲在祁連山中,藏身之處雖然隱蔽,也難保不會給敵人發現,師父身受重傷,師弟師妹年紀還小,帥娘一人焉能抵禦強敵?就是我去了恐怕也還是難護師門。宋兄,你肯幫我的忙麼?」
宋騰霄慨然說道:「金刀呂老英雄也是我的世伯,我雖然沒有見過這位世伯,心中是早已仰幕他的了。如今他身遭災禍,我又豈能袖手旁觀,孟兄,你這麼說,忒的把小弟當作外人了。」
孟元超道:「難得宋兄如此高義,那我就不說客氣話了,咱們明天就走如何?」
宋騰霄道:「我想還有一個人可以和我們一同去。」
孟元超道:「是誰?」
宋騰霄有點不大高興,說道:「你這是明知故問了,當然是雲紫蘿!孟兄,這件事情,其實你是不該瞞住她的,咱們三人如同一體,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不可以告訴她?」
孟無超道:「我不想連累她,她和你不同,她是一個女子。」
宋騰霄打斷他的話道:「你也太看輕雲紫蘿了,她是巾幗勝過鬚眉,和別的女子不同的呀!她的武功不在你我之下,正是最好的幫手,為什麼你不邀她?」
孟元超訕訕說道:「這,這……唉,你不知道,我固然是不想連累她,而且——而且——」
宋騰霄道:「而且什麼?」
孟元超心想:「迫不得已之時,我也只好告訴他了。」一咬牙根,說道:「而且就是我邀她,她也不會去的!」
宋騰霄笑了起來,說道:「雲紫蘿不會去的!哈,你這句話也未免說得太輕率了,你怎麼知道她不會去呢?孟兄,不是我向你誇口,對紫蘿的心意,恐怕我會比你明白得多!」
孟元超本來想把他和雲紫蘿的秘密說出來的,但聽得宋騰霄這麼一說,只好又再忍住,說道:「我只是猜想而已。我想她們母女相依為命,紫蘿未必捨得離開她的母親。」
宋騰霄聽了,不禁又哈哈大笑起來。
孟元超有點著惱,說道:「宋兄是笑我猜得完全不著邊際麼?」
宋騰霄笑道:「這也怪不得你,你和紫蘿不過相處三年,我和她卻是自小一同長大的,對她的為人脾性,當然是比你清楚一些,你別看她文靜,就以為她是離不開母親的姑娘,其實她才不甘於過平庸的日子呢,她早就想到外面去闖一闖的了。她是既有溫柔的性格,又有俠義的心腸的。你懂了吧?」
孟無超木然毫無表情,說道:「懂了,懂了。但我還是不想前去邀她。」
宋騰霄道:「你不好意思跑去求她,我替你去說吧。現在不過三更,紫蘿或許尚未就寢。你在這裡等,我去去就來。」
孟元超淡淡說道:「好吧,你去試試也好。」
雯雯的細雨尚在下個不停,宋騰霄懷著一顆火熱的心,冒著寒風冷雨,興沖沖地跑到雲紫蘿家中,將她叫了出來。」
想不到果然不出孟元超的所料,說到最後,雲紫蘿還是不肯答應和他們同去。
他們並肩站在小庭院中的茶籐架下,雲紫蘿靜靜地聽他說話。簷角的風燈在風中搖擺,但藉著微弱的燈光,還是隱約可以看得見雲紫蘿的神情和動作。
雲紫蘿好像夢遊似的,定著眼神,呆呆地望著他,似乎是給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嚇著了,有點驚慌,又有點惶惑。偶爾也插上一兩句間話:「你不是元超叫你來的吧?」「哦,真的明天就要走了嗎?」
和他預料的反應完全不同,雲紫蘿沒有興奮,更沒有激動。
宋騰霄說完之後,只見地上片片花瓣。原來是雲紫蘿一面聽他說話,一面不自覺地把一朵朵的薔蔽花揉碎了的。
宋騰霄十分著急,問她:「你倒底是去呀還是不去?」
雲紫蘿冷幽幽地說道:「我很想去,可惜我不能去。」
「為什麼?」
「不為什麼。我爹爹死了,我要陪伴母親、我捨不得離開她。」
「唉,這個答案也給孟元超料中了。
「哼,我以為你是巾幗鬚眉,誰知你果然給孟元超說中,竟是個捨不得離開媽媽的姑娘,宋騰霄從來沒有向她發過脾氣的,這次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雲紫蘿「嚶」的一聲哭了出來,說道:「隨便你怎樣說我,從今之後,你不要再理我好了。」跑回臥房,「乓」的一聲就把房門關上了。
宋騰霄在她窗下賠了許多好話。過了許久,雲紫蘿才停了哭泣,出聲說道:「你不要多心,我並不怪你。我們還是好朋友。我只是恨我自己不能去罷了。現在天快亮了,元超等得也恐怕不耐煩了,你還是趕快和他去吧!」
做夢也想不到得到這樣的結果,宋騰霄也只能乘興而來,敗興而返了。
現在回想起來,宋騰霄是十分的後悔了。
後悔自己不該向雲紫蘿亂發脾氣,更後悔自己竟然那樣糊塗!
他看看站在面前的楊華,心裡想道:「原來她在那個時候,肚子裡已經有了孟元超的孩子,當然怪不得她不能去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3 15:00:32
標題:
第四回 人面桃花(2)
楊華吃飽了肚子,見宋騰霄如癡如呆地仍然站在原來的地方,動也不動,不覺有點惶惑,說道:「宋大叔,你不是說要帶我去找媽媽的嗎?」
宋騰霄道:「不錯,我是要和你去的。但你剛剛吃飽,不宜跑路,再歇一會兒。」
回憶的幔幕又再拉開了,由於楊華提起要找媽媽,他卻想到了三年前他回蘇州找尋雲紫蘿的一幕了。」
孟元超是和他說好了的,假如他的師父幸而不死的話,待他師父的傷好了,他們就可以回來。假如他的師父不幸而死,他們就要護送帥父的家人到小金川去,因為小金川有一支抗清的義軍,義軍的領袖冷鐵樵和蕭志遠是他師父的好友。
這就是說,假如沒有意外的話,少則半截,多則一年,他們就會回來與雲紫蘿重見的了。
想不到這一去就是五年!去時是一對朋友,回來只他一人。而且當他重到雲家的時候、雲家門庭依舊,人面已非了。
在那五年之中,他的生活是充滿緊張驚險的,緊張得有時候甚至使他無暇再想起雲紫蘿。
他們從蘇州兼程趕去,到了祁連山,正好趕上和孟元超的師父訣別。
孟元超伏在師父榻前,低聲說了兩句不知什麼話,宋騰霄只是隱約聽得「你老人家的心願」這幾個字。
呂壽昆聽了徒弟的稟告後,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指著他的兒女,卻向宋騰霄說道:「我和你爹是好朋友,我見到你,就像見到你爹爹一樣,我很高興,但我恐怕不能和你細談我們當年的往事了,我的這雙兒女,請你、請你和元超多多照顧。」
他們見呂壽昆面有笑容,精神甚好,還以為他有好轉的希望,不料這竟是迴光返照,呂壽昆交代了後事,雙腳一伸,就死去了。
呂壽昆既然不幸而死,他們當然不能就回蘇州,只好按照第二個計劃,護送呂壽昆的家人前往小金川了。
可是在他們動身之前,卻又碰上了一件意外。
說是「意外」,其實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因為清廷的鷹爪,既然發現了呂春壽的行蹤,第一次捉他不住,吃了大虧,當然是不肯就此甘休,還要繼續搜捕的。
他們就是適逢其會,碰上了清廷大內高手第二次的搜捕。
這一天剛好是呂壽昆逝世之後的第三天,他們業己安葬了呂壽昆,如果沒有這個意外的話,第二天他們就會動身的了。
這一次來的大內高手共有五人,這五個人都是曾經參加過第一次對呂壽昆的圍捕的。
這一次圍攻目壽昆的高手本來是有七個人的,幸而其中本領最高的兩個重傷未癒,沒有同來,否則那一晚的結果就當真是不堪設想了。
敵人那邊也有他們的打算,那一次他們和呂壽昆鬥得兩敗俱傷,呂壽昆比他們的人傷得更重,即使沒有死掉,料想他也是無能為力了。他們以為只須對付呂春昆的妻子,故此雖然缺少了兩名本領最強的好手,還是放膽前來。
不料他們只猜中一半,呂壽昆雖然已死,但卻另有兩個「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孟元超和宋騰霄,在呂壽昆的家裡,等著他們的光臨。
幸而對方缺少了兩名高手,呂家這一邊方能僥倖獲勝。但雖然如此,孟、宋二人,在那場惡鬥中,也當真可以說得是險死還生的了。
事隔多年,宋騰霄回想起那一晚的惡鬥,還是不禁為之心悸!
呂壽昆有一子一女,女兒呂思美那一年只有十五歲,兒子呂思豪年紀更小,只有九歲。在那一晚,只有呂家的幼子是唯一沒有參加戰鬥的人。
他們這邊共有四人,以四敵五,人數倒是相差有限,但盂元超和宋騰霄都是第一次遭逢勁敵,呂思美更是一個「黃毛丫頭」,氣力都還沒有長足的。家傳一套「八卦游身刀法」她才剛剛學會。四個人只有一個呂夫人是慣經陣仗的女英雄,但她剛受喪夫之痛,本領也大大打了折扣。
激戰中宋騰霄也不知自己受了幾處傷,受了傷也不覺得痛,只知道拚命地廝殺、廝殺!
從午夜開始,直到天明,那一場惡鬥方才結束。清廷的五名大內高手全都命喪荒山!
宋騰霄直至看到最後一個敵人倒下去的時候,方始鬆了口氣,但這口氣一鬆,他也就登時支持不住,暈過去了。
事後宋騰霄方才知道,他的身上受了三處刀創之傷,另外還著了敵人的一記鐵砂掌,一支淬過毒藥的飛鏢!
刀創之傷猶自罷了,那記鐵砂掌卻震傷了他的內臟,那支毒鏢更是厲害,是大內所藏的孔雀膽和鶴頂紅兩種毒藥的藥液浸過的,決非普通的解藥所能解救。
也是宋騰霄命不該絕,第二天恰巧有個丐幫的弟子來訪呂夫人,這人名叫元一衝,是北丐幫幫主仲長統的徒弟。丐幫弟子最擅於療毒。元一衝和少林寺號稱「十八羅漢」之首的無礙禪師又有交情,他的身上恰巧還有無礙撣師送給他的三粒小還丹。元一衝用丐幫秘傳的金針解毒之法給宋騰霄放了毒血,再給他服了一顆功能固本培元的小還丹,方始保全了他的性命。
雖然如此,宋騰霄也還是在病塌上睡了三日三夜方才醒轉,那時元一衝早已走了,他是從呂夫人的口中,才知道誰是他的救命恩人的。
宋騰霄已經傷得很重了,但孟元超傷得比他更重:
孟元超身上的傷數也數不清,說是遍體鱗傷,一點也不過份。最要命的是他中了十三枚淬過毒的梅花針,這十三枚毒針都射進了他的穴道!
丐幫弟子元一衝也無法治療這種給毒針射進穴道的傷,只能留下兩顆小還丹和一張藥方給呂夫人,好讓她聊盡人事罷了。
也不知是由於孟元超的體魄強壯,還是由於調治得宜,他在病榻迷述糊糊的過了七天七夜之後,居然沒有死去,又恢復知覺活過來了。
孟元超之所以得以死裡逃生,或許上述的兩個原因都有,但最大的功勞還是屬於他的師妹呂思美。
在那七天七夜當中,呂思美衣不解帶地服侍他,用礁石吸出了他穴道中的毒針,煎了藥茶,灌給他喝,嚼碎藥丸餵給他吃。更有一件人所難能的是:她用櫻桃小嘴給孟元超吮吸了毒血。
當然呂思美不單是對師兄這樣,對宋騰霄也是同樣的慇勤服侍,他們都是經過了半年多的調治方始痊癒的,在那病中的日子,多虧有一個呂思美陪伴他們,他們才會好得這樣快的,因為呂思美不但是盡了看護的責任,而且還給了他們一股精神的力量。
儘管宋騰霄的整個心已經是屬於雲紫蘿,但這並不妨礙他對於呂思美的懷念。每當他想起了這位聰明伶俐的小姑娘,他的心中也總是充滿著喜悅的。
說呂思美給了他們一股精神的力量,當然並不等於是說他們愛上了她。剛剛相反,他們根本就連想也沒有想過,或許有一天他們會愛上這位小姑娘。
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就像一朵蓓蕾初綻的鮮花一樣,洋溢著生命的力量。而一個病人呢,卻總是有時候難免感到頹唐,感到焦躁不安的。
每當他們心情不好的時候,呂思美就像依人的小鳥一樣「飛」到了他們病塌旁邊,陪他們說笑,給他們解除了心底的愁煩。有時候甚至無須她張口說話,只要他們看到了這個蹦蹦跳跳的小姑娘,他們就會感到生命的可愛,自然而然地燃起了求生的慾望了。
在他們的心目中,一直是把呂思美當作小妹妹看待的。但含苞的鮮花會盛開,黃毛丫頭會長大。忽然有一天,他們驀地發覺他們的「小妹妹」已經變了,不再是「黃毛丫頭」,變成了初解風情的,少女了。
當然他們並不是同一天發黨的。
最先察覺這個變化的是宋騰霄,那已經是到了小金川之後的事情了。
在他們養病的那大半年中,呂夫人為了躲避敵人的搜查,曾經搬過幾次家,但始終是在祁連山上。他們是在病好之後,方才離開祁連山的。
一路上歷盡艱難,遭受過敵人的道蹤,戰勝了惡劣的氣候,通過了棧道的天險。第二年春天,他們終於來到了小金川。而呂思美也早已在路上悄悄地度過了她十六歲的生辰了。
致了小金川之後,清軍大舉來攻,他們當然是要幫抗清的義軍抵禦敵人的,於是回蘇州的計劃只好又擱置了。
有一天宋騰霄和呂思美一同出去巡邏,碰上一小隊人數不多的清兵,他們二人合力把這隊清兵殺得四散奔逃之後,宋騰霄稱讚她道:「小師妹,你真勇敢,賽過了男子漢啦!」
呂思美噎道:「我是會長大的啊,你當我還是從前那個不中用的小丫頭嗎?」
宋騰霄笑道:「真的嗎?讓我瞧瞧,哦,你果然是長大了。不過,你可別誤會我的意思,你從前也很中用的。現在長大了,就更中用了。」
其實宋騰霄說她「長大」,還是未曾真正懂得她所說的這兩個字的含意。
兩人井轡回營,一路上說呀說的,不知怎的,就說到了雲紫蘿身上。呂思美忽然問道:「聽說雲家姐姐長得很美,是嗎?」
「晤,是長得很美。」宋騰霄答道。
呂思美低下了頭,若有所思。宋騰霄忽地想起,這個「小妹妹」現在已經是「長大』了,在一個少女的面前稱讚另一個少女的美麗,是很可能引起她的不快的,於是微微一笑,說道:「小師妹,你也長得很好看啊。」孟元超平日總是把呂思美叫做「小師妹」的,宋騰霄和他是好朋友,因此對呂思美也就習慣了跟他一樣的稱呼。
「你別哄我歡喜了,我怎麼比得上雲家姐姐?」
「這不但是我一個人說的呢!」
「還有誰?」
「是你的大師兄孟元超。」
「他怎麼說?」
「他說黃毛丫頭十八變,你是越來越變得漂亮了!」
呂思美頰暈輕紅、嘖道:「孟大哥是老實人,他也跟你胡扯?」其辭若有憾焉,其心則實喜之。樣噴的面孔,掩飾不了內心的喜悅。宋騰霄瞧在眼中,心裡暗暗好笑,這才突然感覺得到:這個小師妹確實是「長大」了。
宋騰霄笑道:「一點都不騙你,你和雲紫羅是各有各的美。倘若你們站在一起,別人一定會把你們當作一對姐妹花。」
「可惜我沒有這個福氣。」呂恩美接著問道:「你們都很喜歡雲姐姐,是麼?」
「不錯,但我們也同樣的喜歡你。」話是這樣回答,但宋騰霄自己明白,這兩種「喜歡」其實是並不相同的。
「那麼雲姐姐呢?她是喜歡你多一些,還是喜歡孟大哥多一些?」
宋騰霄沒想到呂思美突然問他這個問題,正抓著了地的「癢處」。宋騰霄不禁感到一陣惶惑,過了半晌,訥訥說道:「我。我不知道。或許是一樣吧?」須知這個問題正是他要尋求解答,而尚未得到答案的啊。
呂思美笑道:「絕不會完全一樣的。依我看來,雲姐姐一定喜歡你多些,因為你會說話。」
宋騰霄不禁笑道:「我都不知道呢,你倒知道了?」
呂思美格格笑道:「我猜的事兒十有八准,你不知道你就是傻瓜了!」
宋騰霄卻在心裡想道:「晤,這小妮子是情竇初開了。看情形她準是喜歡上孟元超。」
宋騰霄是巴不得他們相愛的,如果他們愛上的話,孟元超就只是他的好朋友,而不可能又兼是他的情敵了。
但宋騰霄冷眼旁觀,卻發覺孟元超對待他的這個已經長大的小師妹,好像比從前疏遠了許多,而且時常故意製造機會,讓小師妹和宋騰霄接近。看來孟元超亦已察覺了小師妹的變化,抱著和他同樣的用心了。
至於呂思美則仍像從前一樣,看不出她是喜歡哪一個多些。
不知是出於古代哪一個詩人的奇妙的聯想,把天真活潑、聰明美麗的少女形容作「解語花」,這個比喻真是再也恰當不過的了。
呂思美就是這樣一朵解語花。
那幾年幸虧有呂思美和他作伴,給他解除了許多愁悶。否則宋騰霄一定會感覺日子更難過了。
但雖然如此,宋騰霄還是不免為相思所苦。他的人在小金川的林海雪原他的心卻留在風光明媚的蘇州,在那兒有他所懷念的雲紫蘿。
戰鬥的生活是緊張的,但每有空暇的時候,他就不由自己地想起了雲紫蘿來,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她的身邊。
本以為多則一年,少則半截,就可以回到她的身邊。卻不料一晃就是四五年過去了,宋騰霄依然只落得個異地相思。
什麼時候才能夠回到她的身邊呢?
日盼夜盼,終於給他盼到一個機會。在一個大戰役過後,小金川和大涼山的兩處義軍聯合,擊潰了圍攻的清軍,獲得了一個較長時間的安定。
宋騰霄在義軍中不過是個客卿性質,局勢既然平靜下來,他當然可以心安理得的離開了。
宋騰霄懷著興奮的心情,從積雪沒脛的川邊草原,回到蘇州,恰好趕上了江南的春天。
五年不見了,雲紫蘿還是像從前一樣嗎?她一定長得更美麗了,她見到了我,該會高興得說不出話吧?
為了急於要見雲紫蘿,宋騰霄未曾回家,就先去找她。一路上胡思亂想,終於來到了她的門前。
門前的桃花正在盛開,可是她家的大門卻是關著。宋騰霄有點奇怪了,為什麼大白天也關上門呢?
宋騰霄強抑跳動的心,用力拍門,「紫蘿,紫蘿,快來開門!你瞧瞧是誰來了?」
「篷、篷、蓬、蓬!」他聽到的只是自己拍門的聲音,卻沒有聽到雲紫蘿的回答。
也不知是叫了幾遍,終於有一個人給他的叫聲驚動,跑出來了。但這個人也不是雲紫蘿。
這人是雲紫蘿的鄰居王大媽。
王大媽是上了年紀的老婦人,打量了好一會子才認出宋騰霄,大感意外地叫道:「啊,原來是宋少爺。你回來啦!」
宋騰霄連忙問道:「雲姑娘呢?」
王大媽歎了口氣,半晌說道:「宋少爺,你來遲了!雲姑娘,她、她——」王大媽是知道宋騰霄的心事的。
宋騰霄的心「卜通」一跳,顫聲問道:「她怎麼樣了?」
「她們母女早已離開這兒了!」
「什麼時候走的?她們沒有告訴你搬到什麼地方?」
王大媽搖了搖頭,說道:「你們走了大約不到半年光景,她們離開蘇州了,我也不知道她們是去哪兒。雲大嬸臨走的時候,叫我替她看管這間房子。每個月我來打掃一次!」
「為什麼走的?」
「這、這一一」「王大媽,你一定知道,請你告訴我,告訴我呀!」
「唉!」王大媽又歎口氣,終於說了出來,「雲姑娘嫁了人啦!」
宋騰霄呆若木雞,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大媽搖了搖頭,勸慰他道:「她已經嫁了五年啦,宋少爺,你不必為她傷心了。天下盡多美貌的女子。」
宋騰霄定了定心神,這才說出話來:「不,我要知道她嫁的是什麼人?」
「聽說是一位楊大爺。」
「這姓楊的到底是什麼人?」
王大媽又再搖頭,說道:「我不知道。這位楊大爺在她們家裡住了兩天,第三天三個人一同走的。初時我還以為這位楊大爺是他們的遠親,臨走的時候,雲大嬸才告訴我是她的女婿。想來她們是依靠女婿去了。可惜我這老婆子不愛多管閒事,沒有打聽這位楊大爺是哪裡人氏,所以無法告訴你了。」
這真是不可想像的事,宋騰霄從來沒有聽得雲家母女說過有這麼一個楊姓的朋友的,那麼雲紫蘿不過才和他認識兩天,怎麼就嫁了他了?
直到半年之前,他才打聽出來,原來這位「楊大爺」是薊州的名武師楊牧。
他來蘇州,想和雲紫蘿見上一面,不料事情的變化,卻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楊牧不知是真死還是假死,但是至少是暫時失蹤了。從快活張所說的事實推測,他的失蹤一定是和孟元超有關的。
但雲紫蘿為什麼要嫁給楊牧呢?這個啞謎還是沒有揭開。
還有雲紫蘿的母親又到哪裡去了呢?他本來也是和王大媽一樣的想法,以為雲夫人一定是和女婿同住的,到了薊州之後,方始知道,那一年楊牧只是帶回了新婚的妻子,並沒有岳母同來。
不過這兩個啞謎他現在也並不急於要揭破了,因為他已經知道雲紫蘿愛的並不是他,那麼她嫁給楊牧也好,嫁給張三李四也好,都不關他的事了。雖然他還是不免有幾分想要知道真相的好奇心,也有幾分替自己的朋友感到不值。儘管楊牧是個頗有名氣的武師,但在他的心目之中,雲紫蘿嫁給了楊牧,卻總是彩鳳隨鴉啊!
對他來說,現在最關緊要的事情是必須早日找著雲紫蘿,好把孩子交還給她。否則要他把一個小孩子撫養成人,這麻煩可就太大了。
而現在他也有把握可以找著雲紫蘿了。
楊華吃飽了肚子,靠著一棵老樹,不知不覺地睡了一覺,醒來之後,看見這宋騰霄還是在那裡呆呆地站著,但臉上卻似有了一絲笑意,不像剛才那樣木然毫無表情了。楊華覺得有點奇怪,揉揉眼睛,跳起來道:「叔叔,你在想什麼,咱們可以走了吧?」
宋騰霄道:「好,現在我就帶你去找媽媽。」
楊華大為高興,說道:「真的嗎?什麼時候我就可以見著媽媽?」
宋騰霄笑道:「不必這樣心急,我保管你見得著媽媽就是。今天見不著,至多過一個月就會見著的。」
孟元超已經回到蘇州,他知道雲紫蘿一定是要到蘇州找尋孟元超的。說不定當他回到家中之時,他們正在那裡等著他呢。
枯籐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
蘇州城外的一個山村,在晚霞道染之下,正是這樣一幅元人小曲中描繪的圖畫。
一個黑衣少婦在山村裡才幹獨行,這個山村的景色是她所熟悉的,一別八年,今日重來,景色依然,可是她的心情已是完全兩樣了。
宋騰霄所料不差,這個黑衣少婦就是雲紫蘿。不過宋騰霄帶著孩子走路當然要比她慢得多,此際宋騰霄尚在途中,而她則已是回到了兒時的舊遊之處了。
八年前她是含著眼淚走出這個山村的,那時她的心上人遠在天涯,而且不知是生是死。
今日回來,景色依然,但卻並不是「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了。
可是雖然她所懷念的人就在眼前,她卻仍然沒有歡笑。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3 15:02:00
標題:
第五回 白衣少女(1)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驚起卻回顧,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一一一蘇東坡
八年來魂牽夢索,她是多麼的渴望能夠再見到孟元超啊!但如今在她即將可以如願以償的時候,她卻是反而怕見孟元超了。
「我知道元超是會原諒我的,但這令人難堪的往事,卻叫我如何向他言說!」太陽已經落山,眼前暮色蒼茫,雲紫蘿的心情也是一樣的灰黯。越走近自己的家,她越心亂如麻了。
她非常不願意想起難堪的往事,但卻又不能不想起了它。
孟元超走後兩個月,她隆起的肚皮已是不能掩飾了,只好把他們的私情告訴母親。其實就是她不說出來,她的母親也早已看出來了。
她的母親並沒有責備她,因為遠在孟元超初來的時候,她的母親就已希望有一天孟元超成為她的女婿了。
不過女兒未曾成婚先有孩子,這總是一件令母親為難的事情。
好在盂元超說過快則半年,遲則一載,他就會回來的,她唯有盼望孟元超半年之內能夠回來,而在他未回來之前,則只好叫女兒躲在房裡,不見外人了。
想不到孟元超未曾回來,卻先來了他的消息,一個非常不幸的消息。
給她們帶來這個不幸的消息的人是丐幫的弟子元一衝。
那天元一衝來到她們家裡,告訴她們,說是宋騰霄和孟元超都受了重傷,宋騰霄或許尚有生還之望,孟元超則是凶多吉少,更坦率地說,只怕他此時已是不在人間了。
元一衝是療毒的聖手,他以為他無法醫好的傷,定然是必死無疑,他和金刀呂壽昆是好朋友,呂壽昆為徒弟向雲家求婚之事是曾經告訴過他的,是以他覺得他有責任將這個事實告訴雲家母女,免得耽誤了雲紫蘿的青春。
他卻不知:孟元超和雲紫蘿並未訂婚,但雲紫蘿已是有了盂元超的孩子。
雲紫蘿沒有聽完他的話就暈倒了。
醒來的時候,元一衝早已走了,只有母親在她身旁。
母親流著眼淚和她說道:「兒啊,這也是你的命苦,如今只有兩條路可以給你走了。」
是哪兩條路呢?
母親說道:「你總不能永遠躲著不見人的,要嘛就是遠走高飛,離開這裡,要嘛就是另外找個丈夫,這個人最好是外鄉人氏,有寬廣的胸襟,願意做這孩子的父親。」
兩條路雲紫蘿都不願意走。
雖然元一衝斷定了孟元超凶多吉少,但畢竟他沒有親眼看見孟元超的死亡,所以雲紫蘿還抱著萬一的希望,希望他能夠活著回來。她怕孟元超回來找不著她。」
至於另外嫁人,她更是不願,兩條路如果一定要她選擇一條的話,她是寧可離開這裡的。
其實她的母親也只是說說而已,大下哪有這樣合適的人。而又恰巧讓她找著?
卻不料當真就有這樣巧的事情,而且不用她們尋找,雲紫蘿這個丈夫竟是親自送上門來的。
正當她們想要離開蘇州的時候,忽然來了一個客人,這個人就是薊州的名武師楊牧。
楊牧初出道的時候,曾經得過雲紫蘿父親的幫忙,不知怎的給他打聽到雲家的住址,特來拜訪。
受過雲紫蘿父親幫忙的人不知多少,這件事情雲夫人都幾乎忘記了,不過她雖然對楊牧毫無印象,在見了楊牧之後,卻不由得想起了女兒的婚事來。
更湊巧的是楊牧也正是來求婚的,原來他早已知道雲家有一個出色的女兒,是以雖然知道恩人業已去世,還是抓著這個藉口,來拜訪她們小女。雲夫人尚未透露口風,他就先自表白來意了。
楊家是武學世家,楊牧本人的武功也很不弱,兩家可以說得上是門當戶對。楊家住在薊州,他家的親戚朋友沒有一個人見過雲紫蘿,他把新婚的妻子帶回去,只要他肯承認是孩子的父親,誰也不會知道這宗「醜事」。
一切都適合雲夫人的條件,不過她還是不敢立即答允,因為擺在她面前的還有兩件為難之事:一是要得到女兒的同意;一是即使得到了女兒的同意之後,這宗「醜事」也不知怎樣對楊牧來說才好。
雖然甚是為難,但雲夫人可不願意放過這個機會,因此她就先去勸她女兒。
在母親苦勸之下,雲紫蘿沒有點頭,但也沒有像最初那樣的堅決拒絕了。她自己想出了一個主意。第二天她就獨自一人去見楊牧了。
她把懷有孩子的事情坦白地說了出來,並且提出一個條件,如果楊牧還是要娶她的話,她也只能和楊牧做個掛名夫妻。等到過了三年之後,若還得不到孟元超的音信,她才能算是楊家的人。
她以為楊牧一定不會答應的,卻不料楊牧聽了之後,對她更為敬佩,竟是毫不皺眉,一口就答應下來。
楊牧的答應大出她的意料之外,但條件是她自己提出來的,楊牧既然答應,她也唯有履行諾言的。
得到這樣完滿的解決,雲夫人更是喜出望外。她是相信元一衝的說話,相信孟元超已經是埋骨荒山了的,但為了令女兒死了這條心,她答應女兒的請求,親自到祈連山去打探孟元超的消息。
雲紫蘿是和楊牧約好,以三年為期,倘若得不到孟元超的消息,才和楊牧成為名副其實的夫妻的。
三年,一千多個日子,日日夜夜,雲紫蘿用幻想編織著美夢,盼望她的母親和孟元超一同回來,即使不能一同回來,至少也給她帶回來孟元超的消息。
三年過去了,非但沒有孟元越的消息,她的母親也沒有回來!
在那三年之中,楊牧謹守諾言,不論是在私室或是人前,對她都是相敬如賓。
孩子已經三歲,早已會叫爸爸媽媽了;當然他是叫楊牧做爸爸的。
為了履行自己的諾言,為了感激楊牧的恩德,更為了不能讓孩子給別人恥笑,她只好甘心做楊牧的妻子了。
回憶是辛酸的,但也未嘗沒有甜蜜。三年的掛名夫妻五年的真正夫妻,長長的八年,楊牧對她始終如一,尊敬她,體貼她,愛護她。
儘管孟元超的影子還是藏在她的內心深處,但在她和楊牧成了夫妻之後,她覺得自己好像是漸漸愛上楊牧了。
然而這只是「好像」而已,忽然有一天,她很偶然地聽到了孟元超的消息,平靜的心湖又復掀起波瀾,她方始知道,她自以為對丈夫的「愛」,其實不過是一種報答,一種感激。
楊牧交遊廣闊,往來的朋友,三教九流都有,有一天來了一個客人,這個客人是一家鏢局的鏢頭,兩年前替四川的藥商保過鏢,談呀談的,就談起身邊的戰事來了。楊牧問他義軍方面有些什麼英雄人物,那客人在說了義軍的兩個首領冷鐵樵和蕭志遠的名字之後,又道:「聽說小金川的義軍近年來人才濟濟,除了冷蕭兩位首領之外,又出現了兩個少年豪傑,也是十分了得。」
恰好雲紫蘿捧茶出來,聽了客人的話,心中一動,忙問他道:「這兩個少年豪傑叫什麼名字,你可曾見過他麼?」客人道:「聽說一個名叫孟元超,一個名叫宋騰霄,可惜小金川戰事方酣,我們做鏢客的可不敢走這一路的鏢,無緣與他們相識。」
客人的話沒說完,只聽得「噹啷」一聲,雲紫蘿手上的茶杯跌下來,茶杯碎了,她的心也碎了。
客人走後,雲紫蘿大病了一楊,楊牧當然是知道妻子的病因的,他避免提起這件事情,細心服侍妻子,待雲紫蘿病好了方始和她說道:「我不願見你受苦,如果你要去小金川,你就去吧!」
話是這樣說,但萬里迢迢,干戈未息,要去談何容易,何況雲紫蘿也不願意讓楊牧傷心呢。
雲紫蘿是從來沒有說過謊話的,但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她卻不能不向丈夫說謊話了。她病了這場,過去種種,當如已死,如今她愛的只是丈夫,再也不想見到孟元超了。
楊牧並非蠢漢,他看得出妻子縱然是強顏歡笑,也難掩飾她心中的鬱鬱不歡。
假戲真做,大家都不忍說穿,表面上還是在維持著「恩愛夫妻」的樣子。妻子在受苦,丈夫也在受苦。
不過雲紫蘿雖然是說謊,卻也並非完全說謊,她在心裡暗自下了決定:除非孟元超跑來找她,她是決不會去找孟元超的。
想不到的是:孟元超並沒有來找她,卻派了神偷快活張拿了他的書信來找楊牧。這封信如今正在她的身上,本來孟元超是要瞞著她的,但楊牧卻把這封信交給她了。
孟元超這封信是和楊牧商量一件事情的,他想要回自己的孩子。
他給楊牧設想得很周到,楊牧可以托辭出門,瞞著雲紫蘿,把孩子帶到蘇州,拜他為師,他答應不和孩子說明真相。待孩子長大,再讓他回楊家,楊牧交遊廣闊,隨便捏造一個武林前輩的名字,說是兒子的師父,諒必可以騙得過雲紫蘿。武林中易子而教,徒弟在師父家中住十年八年方始回家,這都是司空見慣之事,不足為奇。即使雲紫蘿將來發現真相,那時大家都已過了中年,也不會影響到他們夫妻的感情了。因此說是「要回」,還是不大恰當,他的目的其實只是請求楊牧讓他們父子相聚幾年而已。
安排得的確是面面俱到。但孟元超沒有想到的是,楊牧卻把他的這封密函交給了妻子。因為楊牧本身也正是有大苦惱需要解脫啊!
夕陽已經落山,天邊的晚霞也由絢爛歸於平淡了。一彎新月爬上枝頭。
雲紫蘿在山村小徑才於獨行,走一步,停一停,孟元超那封信藏在她的身上,好像變成了一塊沉重的石頭,壓著她的心房,壓著她的腳步。
忽地感到一陣暈眩,雲紫蘿倚著一棵柳樹,喉嚨發出嘔吐的聲音卻又吐不出來。
雲紫蘿歇了一會,方始覺得舒服一些,但心中卻更亂了。
站在山坡上,月色雖是朦朧,雲紫蘿亦已隱約可以望見她家園那兩棵高出牆頭的梧桐樹了。以前在蘇州的時候,孟元超寄寓她家,就是住在梧桐樹旁的一座小樓中的。
雲紫蘿捏了捏那封信,心中不覺苦笑,想道:「他渴望見到自己的兒子,誰知我卻給他帶來了別人的孩子。」
雲紫蘿是在路上發覺自己懷孕的,所以連楊牧也不知道。
她和楊牧做了五年夫妻,一直沒有孩子。楊牧雖然不說,但每當楊華叫他做「爸爸」的時候,雲紫蘿卻總是不禁感到尷尬,感到對他不住,希望自己能夠給他養個孩子。
如今她是如願以償,懷有楊牧的孩子了,可是這孩子給她帶來的不是喜悅,而是更大的苦惱!
「我懷著楊牧的孩子,怎好再去見孟元超呢?去呢還是不去?」雲紫蘿不禁大感躊躇了。
舊地重遊,往事歷歷,如在目前。在這山坡上,孟元超曾經給她摘過野花;在那梧桐樹下,孟元超第一次向她吐露了心中愛意。
八年魂夢相思,如今已經來到了門前,難道又再悄然離開,忍心不見他的一面?
但是見了他的面,又將怎樣和他說才好呢?
雲紫蘿心裡想道:「孟家一脈單傳,他是應該得回自己的骨肉的。我要把華兒的下落告訴他,讓他好去向楊大姑討回孩子。還有我的母親不知見過他沒有,我也應該向他問問。」
當然這兩個理由都是無可非議的理由,不過,在雲紫蘿的心底,其實也是深藏著想要見他的念頭的。有了這兩個理由,她就可以鼓起勇氣了。
雲紫蘿走下山坡,快要回到自己的家了,忽見一條白影,恰如羽箭穿空,流星疾駛,突然在她面前出現,轉眼間已是落在後園的圍牆之上。
雲紫蘿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這人的輕功很不弱啊,但看來卻像是個女子,她為什麼要偷進我家呢?難道她、她也是……」
心念未己,那人忽地在牆頭轉過身來,「卜」的一聲,飛出了一枝袖箭,喝道:「是誰?」
雲紫蘿一閃閃到了一棵大樹的後面,那枝袖箭掠過她的鬢邊,釘在樹上。把樹上的一隻烏鴉嚇得飛了起來,
雲紫蘿看得分明,只見那人果然是個女子,穿著一身白色的衣裳,站在牆頭,衣袂飄飄,在月光映照之下,淡雅如仙。
雲紫蘿穿的是黑色衣裳躲得又快,所以她看見了牆頭上的白衣少女,那個白衣少女如看不見躲在樹後的她。
只聽得白衣少女笑道:「原來是只烏鴉,我還只道是什麼人跟蹤我呢,倒把我嚇了一跳,好,待我也去嚇孟大哥一嚇。」
雲紫蘿心中苦笑!「她把我當作烏鴉,難道我真的是一隻不祥之鳥嗎?」又想,「她把元超叫作大哥,卻不知是他的什麼人?」忽地感到一股寒意冒上心頭,再又想道:「元超在外面八年,如今他也是三十出頭的人了,莫非、莫非……唉,如果真的那樣的話,我是不會令他為難的,我已經害苦了楊牧,不應該再把災禍帶給他了。」想至此處,雲紫蘿感到有難以名說的悲哀,於是決定暫不露面,像小偷一樣悄悄地進了自己的家,躲在當年她和孟元超定情的梧桐樹後。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3 15:02:22
標題:
第五回 白衣少女(2)
小樓一角,燈火猶明。孟元超正在書房看書,尚未睡覺。
他看的是一部宋詞選集,但心事如麻,卻哪裡看得進去?
隨手翻到一頁,忽然他給蘇東坡的一首小令吸引住了,忽覺輕聲念道:「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往事愴懷,孟元超讀罷此詞,不由得心頭悵悵了。八年前雲紫蘿就像詞中所寫的「幽人」一樣,常在「漏斷人初靜」的時候獨來,有時也上樓來看他,有時卻只是在窗外偷偷一望,又回去了。第二天才告訴他。
「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唉,這兩句詞可就不符合她現在的景況了,她現在已是棲在楊家的枝頭,有了溫暖的窩啦,只有我還是像孤鴻獨飛。
「但願她把我當作已死,但如果她知道我還活著的話,她會不會向我飛來呢?」
「算日期快活張應該早已到過楊家了,不知楊牧是怎麼個想法,會不會答應我的要求?這秘密也不知能否瞞得住紫蘿?」
情懷歷亂,心事如潮,以至他竟然沒有聽到樓梯的聲響,直到那白衣少女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他才驚起!(雖然那白衣少女是躡足而行,但以他敏銳的聽覺,若在平時,是應該早就發黨的。)孟元超的整個心都給雲紫蘿的情影佔據了,突然看見一個少女的笑臉,不覺衝口而出,叫道:「紫蘿!」
白衣少女噗嗤一笑。
這一聲嬌笑宛若銀鈴,而這銀鈴似的笑聲正是孟元超十分熟悉的,曾經在他病重的時候,不知多少次鼓舞過他,令他興起求生意志的笑聲。
孟元超又驚又喜,站了起來,抓著那少女的玉手說道:「小師妹,原來是你!你怎麼來了?」
呂思美今年已經滿二十二歲了,不過在孟元超的眼中,她仍然是「小」師妹。
呂思美笑道:「師兄,你以為是誰?」
孟元超面上一紅,說道:「我想不到你會來的。我、我……」
呂思美又是噗嗤一笑,說道:「你以為是雲家姐姐,是麼?你別抵賴,我聽得你叫她的名字呢,她的芳名叫做紫蘿,我早就知道了。」
孟元超只好默認,給她倒了一杯茶,掩飾自己的窘態,問道:「小師妹,你為什麼世離開了小金川?」
呂思美接過茶杯,坐了下來,卻沒有喝茶,也沒有回答孟元超的問題,先自歎了口氣,說道:「師哥,你還在想著紫蘿姐姐嗎?她不會來找你的了!」
孟元超怔了一怔,說道:「你怎麼知道?」
呂思美道:「我有她的消息,你要不要知道?」
孟元超道:「什麼消息?」
呂思美道:「她已經有了丈夫,也有了兒子了。聽說她嫁的那個人是薊州的名武師楊牧,他們的兒子今年都已經七歲了。」說到這裡,緩緩的低下頭來,啜了一口茶,好像有些什麼話想說卻不說的神氣。
孟元超是知道師妹想說些什麼的。雲紫蘿的兒子都已經有七歲了,那麼她結婚至少有了八年,亦即是說,在孟元超和她分手之後不久,她就和楊牧成婚了。「小師妹定然認為紫蘿是個負心女子,想勸我不必對她如此癡情,唉,她卻哪裡知道這個兒子正是我的兒子。」孟元超心想。
呂思美道:「師哥,你不必難過,你不是時常愛說這樣一句話嗎,大丈夫應當拿得起放得下!」
孟元超因為早已知道這件事情,是以他的難過並不如呂思美想像之甚。倒是伏在窗外假山石下偷聽的雲紫蘿,卻不由得黯然神傷,心痛如絞。
雲紫蘿暗自思量:「原來這位姑娘是他的師妹,那一定是金刀呂壽昆的女兒了。看來她對元超倒是十分關懷,元超對她也很喜愛。她說得不錯,我是不該來找元超的了。」
孟元超嘴角掛著苦笑,說道:「這個消息是誰告訴你的?」
呂思美道:「是一個姓陸的鏢客。」這個鏢客就是那年到過楊牧家中的那個人。
呂思美繼續說道:「這個鏢客經常替四川的藥商保鏢,他是楊牧的朋友,曾經在楊牧的家裡見過他的妻子,當他提及你和宋騰霄的名字的時候,那位楊夫人似乎很是吃驚,竟把手上捧著的茶杯都打碎了。姓陸的這個鏢客覺得有點奇怪,後來出去打聽,才知道楊牧的妻子是從蘇州帶回來的,姓雲名叫紫蘿,宋騰霄曾告訴過我,說她和你們二人都是一樣的要好,看來她對你們也是未能忘懷呢,就只不知她是為你還是為了騰霄而至失手打落茶杯?」
孟元超道:「何以他曾提起我和騰霄的名字?」
呂思美道:「他對你們慕名已久,這次他冒險到小金川來拜訪冷鐵樵,目的之一,就是想和你們認識,可惜你們都已不在小金川了。但那天她卻恰巧在場,所以我會知道:「
孟元超笑道:「你是特地跑來告訴我這個消息的麼?」當然這是一句開玩笑的話。
當孟元超初返師門的那幾年,呂思美還是一個小姑娘的時候,他們三人就像兄妹一般,談笑無拘的,但到呂思美長大之後,孟元超卻是很少和她開玩笑了,相形之下,倒是宋騰霄變得較少,和她比較親近。
呂思美見師哥並沒有如她想像那樣的悲傷,甚至還有心情開她的玩笑,登時也就高興起來。孟元超道:「哦,是冷鐵樵催我回去麼?」
呂思美道:「不,恰恰相反,冷大叔叫你暫時不必回小金川了。義軍需要有個人聯絡各方豪傑,這個差事他想請你擔當。例如山東東平縣的江大俠江海天、金逐流兩師兄弟,河北保定的天地教教主林道軒,河南紅纓會的總舵主厲南星、公孫燕夫妻,關東十三家牧楊的總場主尉遲炯、祈聖因夫妻,這些人就都是冷大叔想要你去和他們聯絡的。他還希望你江湖上行走,隨時隨地留心,替他物色一班願意幫忙或願意參加義軍的少年豪傑。這件差使並沒有規定時限,又可以讓你結識許多英雄人物,你說好不好?」
孟元超喜出望外,說道:「這真是太好了!」
呂思美笑道:「說起來你還要多謝我呢,冷大叔是因為我的原故,才想起要給你這個差使的。」
孟元超道:「真的嗎?但這卻是什麼原故呢?」
呂思美道:「有一天冷、蕭兩位叔叔與媽閒話家常,媽忽起思家之念,說是想回三河原籍探親。又說許久沒有得到你的消息,很是掛念,也想到蘇州看一看你。冷、蕭兩位叔叔力勸不可,他們說雖然事隔多年,當年圍攻爹爹的七個大內高手亦已死了五個,但金刀呂壽昆愛子,江湖上誰個不知,那個不曉?一旦出現,定惹人注意,冒這個險,未免太大了。
「我聽了他們的話就說,不如讓我一個人回去,當年我跟爹爹行走江湖的時候,不過是個黃毛丫頭,現在已經長大,重走江湖,就是給鷹爪碰上出不會認識我了。
「但蕭叔叔仍是放心不下,他說我獨自一人,到蘇州找你或許無妨,回原籍探親,卻是危險。因為三河縣在直隸(今河北)境內,靠近京師,正是清廷防衛最嚴密的地方。
「冷叔叔後來得了一個主意,這就是我剛才說的他要交給你的那件差事了,他說倘若你肯擔當這個差事,那麼在你北上保定,拜訪天地會的林教主之時,就正好攜我同行了。保定與三河縣都在直隸省內,相距不過數百里。你就是陪我回家,再走關東拜訪尉遲炯夫妻,也耽擱不了多少時候,這不正是公私兩便麼?
「師哥,現在我就只是問你嫌不嫌拖上我這個累贅了?」
孟元超隱隱猜到了師娘的用意,頗覺有點為難,但於理於情,又不能推卻,只好說道:「小師妹,你現在的本領已經不亞於我,和我同行,只怕我還要倚仗你的幫忙呢,怎能說是累贅?嘿,嘿,你我分手不過年餘,你倒和我客氣起來了。」孟元超發出幾聲乾笑,但笑得可是不很自然了。
呂思美是個毫無心機的少女,聽了師哥的話,卻是十分的歡喜,說道:「這麼說你是答應我!哈,我可以跟你去會見江海天、金逐流、厲南星、公孫燕這班大名鼎鼎的男女英雄,我真是高興得要死啦!」
呂思美「高興得要死」,伏在窗外偷聽的雲紫蘿,卻是淚咽心酸,縱然不是「難過得要死」,也十分傷心的了。「他有師妹作伴,我還何必見他?華兒之事,且待將來另想辦法,托人告訴他吧。」雲紫蘿心想。可是她想要離開,雙腳卻似不聽使喚,提不起勁來。她怕弄出聲響,只好鎮懾心神,待到自己心情慚復寧靜之後,再作打算。
淡淡的月光之下,碧紗窗上現出的孟、呂二人的影子還是隱約可見。雲紫蘿不想再看他們,於是移開了視線。她一直沒有留意園中物事,此時抬頭一看,只見野革叢生,連她最喜愛的茶魔花架亦已倒塌了。雲紫蘿暗自歎了口氣,想道:「王大媽要干田裡的活,也怪不得她照料不周,但這個園子可變成廢園了。嗯,元超和他的師妹就要走的,待他們走後,我倒可搬回自己的家裡了。」
心念未已,忽聽得孟元超說道:「小師妹,我還想在這裡多住幾天,你有這份耐心等我麼?」
呂思美笑道:「媽叫我跟你,你到哪裡我到哪裡。你不走我當然也是留在這兒陪你。」
雲紫蘿聽了他們的說話,不覺又是心裡一酸,想道:「元超不肯就走,想必是要等那神偷快活張把我的消息帶回來給他,唉,他可想不到我如今就在他的窗下。他有小師妹作伴,對我仍未忘情,我對他還有何求?我實在也該心滿意足了!」想是這樣想,但仍是禁不住心酸,也再想道:「他還不走,這幾天我卻到哪裡去安身呢?」
孟元超聽了小師妹的話,卻是不禁眉頭一皺,苦笑說道:「師娘還有什麼吩咐你嗎?」
幸好燈光黯淡,孟元超又是側面向她,呂思美正在高興上頭,可沒有留意他的神情。
呂思美笑道:「媽只是叫我來蘇州找你,找著了你,就跟你走,聽你的話。你瞧媽多麼看重你呢,把她唯一的女兒都付託給你了。」呂思美心地無邪,把母親的話和盤托出,卻不知道就是把她的終身大事付託給孟元超的意思。
不過說她完全不知道母親的心事那也是假的。在她臨行的前夕,她母親曾對她道:「十多年前,你爹叫元超去蘇州投靠雲家,當時你年紀還小,我們都沒有想到要為你的終身打算。雲伯伯是你爹爹的八拜之交,他的女兒和元超年紀相差不遠,你爹爹曾寫了一封信給雲伯伯,雲伯伯不幸已死,這封信說元超說是日已經交給了雲伯母了。你爹在信中是藏有為元超向雲家求婚意思的。本來我以為雲夫人一定互會答應婚事的。而他們兩家聯煙,也正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但想不到世事往往有出人意料之外,如今那位雲姑娘已經嫁了人有了兒子。元超知道了這個消息,說不定會很傷心的。你應該好好的安慰他,有一天倘若你們能夠一同回來見我、我就非常高興了。」這話雖然沒有明說,但呂思美已經是二十二歲的少女,當然也是聽得懂話中之意的了。
呂思美也不是沒有想過自己的終身大事,不過在她母親沒有和她說這一席話之前,她的心裡有兩個男子的影子,在孟元超和宋騰霄之間,她一直是委決不下,不知應該選擇哪個。
她對師哥是十分敬重的,但宋騰霄卻似乎和她性情比較相投。這兩個人都是對她家有過大恩,為了她們母女,險些賠了性命的。不過孟元超是她的師哥,關係當然比較親密一些,她又覺得師哥有時候雖然嚴肅得令她不敢親近,但卻似乎比宋騰霄更為可靠。因此在她懂得了母親的心意之後,她的心中已是暗自作了決定,只要師哥喜歡她。她也寧願捨棄性情和她比較相投的宋騰霄而選擇師哥了。
孟元超身受師門大恩,對這位小師妹他一向也是十分疼愛的,但此際呂思美笑靨如花地站在他的面前,卻是令他心神大亂了。他暗自歎了口氣,心裡想道:「師娘把唯一的女兒付託給我,但可惜我卻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孟元超道:「沒什麼,但我聽你說了半天的話,你卻一直沒有提及宋騰霄。師娘只是叫你來找我,沒叫你找他嗎?」
呂思美笑道:「你們都是住在一個地方的,找著了你,不用我說,你也會帶我找他的。媽又何須特別吩咐。」
孟元超道:「本來我也以為騰霄在家裡的,但這次回來,卻不知他到哪裡去了。但願他能夠在這幾天之內回來。」
呂思美道:「原來你要多留幾天,就是為了等他?」
孟元超心想:「她哪裡知道我要等的是紫蘿母子的消息。」他從來沒有和小師妹說過謊話,但雲紫蘿如今乃是有夫之婦,卻又怎能將真相告訴她?當下只好顧左右而言他強笑說道:「難道你不想見騰霄麼?」
呂思美是不懂掩飾自己的心事的,笑道:「咱們從前總是在一起玩耍的,倘能見著宋師哥,那自是最好也不過的了。咱們三人可以一同去游西湖!」
孟元超想起了那次和雲紫蘿、宋騰霄同游西湖的往事,不禁又是黯然神傷。
呂思美喧道:「師哥,你怎麼啦?我和你說話,你卻好像總是想著別的事情!」
孟元超忽地如有所覺,「噓」了一聲,側耳聽了半晌,說道:「小師妹,你一路上可曾發現有人跟蹤?」
呂思美道:「沒有呀!」
孟元超道:「當真連一個可疑的人物都沒碰上?」
呂思美想了一想,說道:「前幾天我在路上碰見四個人,比較有點特別,但後來也沒發現有跟蹤的跡象。」
孟元超道:「是怎麼樣的四個人?」
呂思美道:「是四個相貌相似的,服飾一樣的人。這四個人身高腳長,騎在馬背上晃呀晃的像根竹竿。他們這副長相本來就是少見的了,更難得的是四個人都一樣。所以我當時碰見他們,不覺笑出聲來。」
孟元超曾聽人說過「滇南四虎」的怪異相貌,心裡想道:「小師妹碰見的莫非就是他們?但這四個寶貝卻怎的會在江南出現呢?」問道:「後來怎樣?」
呂恩美:「那四個人都瞪著眼睛看我,似乎很不高興,但也沒什麼。他們的馬跑得快,轉眼就過去了,以後也沒有再發現他們了。」
孟元超道:「你進村子的時候,有沒有人跟在你的後面?」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3 15:04:05
標題:
第六回 廢園蝶血(1)
秋心如海宮如潮,但有秋魂不可招。
漠漠鬱金香在臂,亭亭古玉珮當腰。
氣寒西北何人劍,聲滿東南凡處箭。
斗大明星爛無數,長天一月墜林梢
——龔自珍
雲紫蘿正在鎮攝心神,默運玄功,準備在心情恢復平靜可以運用輕功之後,便即離開此地。忽然聽得孟元超這樣的問他師妹,不覺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難道我剛才進來的時候,已經給元超察覺了?」
呂思美想起剛才的事,卻是不禁笑了起來,說道:「我跳進園子的時候,倒似發覺有人跟蹤,我立即射出一枝袖箭,哈,你猜是什麼?原來是一隻烏鴉!」
孟元超道:「一隻烏鴉?不對吧!」呂思美詫道:「不是烏鴉,那是什麼?」心想:「難道烏鴉我也不識?」
孟元超緩緩說道:「恐怕是四頭老虎呢!」陡地提高聲音,喝道:「號稱四虎,卻躲在暗處,不敢現形,算得什麼好漢?給我滾出來吧!」
只聽得四聲長嘯,宛若狼嗥,淡淡的月光之下,只見亂草叢中果然跳出了四個人來。為首的一個漢子朗聲說道:「孟元超,算你有點眼力,識得我們滇南四虎,那就乖乖地跟我們上京吧!」
雲紫蘿暗暗叫了聲「慚愧!」想道:「原來元超說的不是我。但這四個人不知是什麼時候進來的,我竟然絲毫未覺,比起元超,我真是差得太遠了。」
其實雲紫蘿的輕功比這四個人高得多,她的「聽聲辨器」的功夫和孟元超也相差不遠,只因她進了這個園子之後,就一直是全神貫注的偷聽孟元超和他師妹的說話,故此滇南四虎進來,她竟然沒有發覺。
孟元超哈哈笑道:「滇南四虎在我眼中不過是四條蠻牛而已!」大笑聲中,推開窗子,一躍而下。呂思美跟在他的後面,有意賣弄輕功,在空中一個鷂子翻身,輕輕巧巧地落下地來,恰好與孟元超並肩而立。
滇南四虎中的老大冷笑說道:「這裡可不是小金川,孟元超,我勸你還是少點猖狂吧!你若定然不吃敬酒要吃罰酒的話,咱們手底見個真章!」
滇南四虎中的老二是個好色之徒,看了呂思美那美妙的輕功姿勢,卻是不禁喝起彩來,說道:「好俊雌兒,咱們跟著她來,說不得也只好把她一併帶回去了。但這個雌兒你們可得給我!」
老三笑道:「人還未到手,你就和我們爭了。」
老四說道:「還有一個宋騰霄呢,也得著落在孟元超的身上找出來了!」
呂思美柳眉倒豎,怒道:「師哥,這四條蠻牛,你讓給我宰吧!」
孟元超道:「且慢,待我先問個明白。喂,你們的巢穴在滇南,卻為何要請我進京?」
滇南四虎中的老大說道:「我們是奉了薩總管之命來請你的,還有一個宋騰霄也是在被請之列。只要你們歸順朝廷,准保你們有功名富貴。」他見孟元超的口氣不似剛才嚴厲,只道已有商量。
「薩總管」乃是清廷的大內總管薩福鼎,他不但是大內侍衛總管,而且還收買了許多武林敗類作他爪牙,專門負責緝拿朝廷「叛逆」。
孟元超冷笑道:「失敬,失敬,原來你們滇南四虎已經變了薩福鼎門下的鷹犬了。我最喜歡打癩皮狗,你們用不著找宋騰霄了,乖乖過來受打吧,我一個人就準可以把你們打得舒舒服服!」
滇南四虎都是勃然大怒,登時亮出兵器,把孟元超圍在當中。
呂思美連忙嚷道:「師哥,你說過讓給我的!」其實呂思美剛才提出的要求,孟元超可還未曾答應。
孟元超笑道:「小師妹,這是四條瘋狗,俗語說得好,狗嘴裡不長象牙,你又何必跟他們一般見識?」
呂思美道:「瘋狗咬人,就該宰掉。師哥,咱們許久未見,我讓你看看我的刀法有沒有進步,好嗎?」
四虎中的老大喝道:「你們少囉唆吧!反正是都跑不了的,你們不動手,我可要動手了!」要知滇南四虎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不能不保持一點身份。
孟元超心裡想道:「滇南四虎聽說各自有獨門功夫,他們四人聯手,我也不知是否定能勝得他們。不過小師妹要我讓她,我不答應,她一定要生氣的。」於是笑道:「好吧,我讓給你,你可得留神一些,當心給瘋狗咬了。」
呂思美大喜道:「好,那你讓過一旁,可不許你插手!」
孟元超道:「好,都答應你。」話是這樣說,呂思美若然遇險的話,他自是不能袖手旁觀的。
滇南四虎中的老大生怕孟元超逃跑,喝道:「你要跑可不成!」他練有「奔雷掌」的功夫,孟元超身形一動,剛要退下,他立即便呼的一掌向孟元超打去!
哪知他出手快,呂思美比他更快,陡然間只見刀光疾閃,冷氣侵肌,呂思美已是把雙刀拿在手中,一長一短,左手長刀截斬老大的手腕,右手短刀又刺向側面攻來的老二,老大老二都是不禁吃了一驚,心道:「想不到這黃毛丫頭也是這麼扎手!」兩人不約而同地連忙移步換招。孟元超哈哈一笑,從他們身旁走出去了。
說時遲,那時快,老三老四也都向呂思美攻來了。
青光閃處,滇南四虎中的老三唰的一劍指到了呂思美的後心。孟元超吃了一驚,心道:「這人出劍好快。」
呂思美一個盤龍繞步,避招進招,迅速使出「彩鳳奪窩」的招數,身隨刀走,反客為主,一下子搶到了老三的右側,佔了有利的位置,雙刀疾劈,刀光閃閃,便似漫空飛舞的雪花!
孟元超心念未已,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宛如繁弦急奏,就在這瞬息之間,雙方的刀劍已是接連碰擊了十七八下!
這個滇南四虎中的老三運劍如風,但呂思美的刀法之快,卻更在他的劍法之上!
孟元超心上的一塊石頭方始放了下來,暗暗為小師妹喝彩,心裡想道:「原來小師妹已練成功了穿花繞樹的輕功身法,這身八卦刀法則不但得了師父的衣缽真傳,而且能夠加以變化了。如今她只是稍嫌功力不足而已,論到刀法的輕靈,只怕我還比不上她呢。看來即使她勝不了滇南四虎,大約也不至於落敗了。」
老三老四是同一時間向呂思美發動攻擊的,老三先到一步,和呂思美交上了手,老四跟著也來到了。
呂思美長刀一立,短刀在老三面門一晃,老三隻覺耀眼生輝,不主自己地退了一步。呂思美便似蜻蜒點水般從他身旁掠過。
老四喝道:「給我躺下!」黑黝黝的兩支判官筆雙點呂思美兩脅的「期門穴」,呂思美冷笑道:「吹什麼牛!」只聽得「噹」的一聲響,長刀削過,老四的衣袖給削去了一幅,碎布飛楊,化成片片蝴蝶!原來呂思美這一刀用的是「絞刀」刀法,看是一刀,其實刀鋒已是轉了無數次了。
但隨著那「噹」的一聲發出之際,只見火花飛濺,呂思美亦是腳步踉蹌的斜竄出七八步之外,方始穩得住身形。原來她的刀法雖然精妙,氣力卻不及對方。
說時遲,那時快,剛才退下的老大老二,又再撲上來,老二手中多了一條軟鞭,呼呼風響,捲起一團鞭影;老大仍然不用兵器,但雙掌連環劈出,亦是隱隱挾著風雷之聲!呂思美雙刀護體,四方遊走,宛如一葉輕舟,在波濤洶湧,巨流急湍之中,起伏迴旋,飄搖不定。
孟元超本來已經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了,此時又不禁暗暗為師妹擔心起來:「這滇南四虎果然是各有擅長,名不虛傳!怪不得冷鐵樵叫我碰上他們,不可輕敵。我剛才對他們的估計,只怕還是犯了輕敵的毛病。」
原來這滇南四虎乃是一母所生的兩對孿生子,老大名叫焦雷,以內功深厚著稱,絕技是「奔雷掌」。老二名叫焦雲,使一條軟鞭,鞭法如電,號稱「無影鞭」。老三名叫焦風,學成了「道風劍法」。老四名叫焦雲,擅於點穴,使的是一對判官筆,意思即是,在他筆下,可判死生。
滇南四虎都是手腳長,比呂思美高出一個頭都還不止,這四人居高臨下,陡地同時出招,喝一聲:「著!」焦雷的軟鞭霍地捲來,使的是「枯籐纏樹」的招數,纏打呂思美的腳踝。焦風劍走輕靈,一招「撥草尋蛇」,劍鋒斜削,斬她雙腿。焦雲的上對判官筆點向她的前心,雙筆交叉,筆尖對準了她胸口的「璇璣穴」和「乳突穴」。焦雷更是厲害,一掌向她的天靈蓋打下。
鞭、劍、筆、掌,三件兵器,四種打法,呂思美的上盤(天靈蓋)、中盤(胸口)、下盤(雙足),都已在對方的攻擊之下,這形勢真是驚險絕倫!
孟元超大吃一驚,正要出手,忽聽得呂思美一聲笑道:「不見得!」身形一飄一閃,衣袂飄飄,已是從鞭劍雙筆的交叉縫隙之中穿過,焦雷那一掌拍打下來,也是打了個空,連她的衣角都沒沾著。
焦雷喝道:「往哪裡跑!」呂思美格格笑道:「誰要跑呢?你打不著,怪得我麼?」只見她左面一兜,右面一繞,雙刀飛舞,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引得滇南四虎跟著她團團亂轉!這種打法比繞身遮斗的打法更能掌握主動,她是邊打邊跑,瞬息之間,方位百變,滇南四虎打不著她,還要防備她乘暇抵隙的突擊!
孟元超這才像吃了一顆定心丸似的,完全放了心了。心裡想道:「我只道我是對敵人估計不足,即原來對小師妹也是估計不足。她的輕功確是高明,對方的焦電焦風,雖也不錯,比起她來,卻還差了老大一截。對方倘若這樣的繼續和她打下去,縱然她取勝不易,卻已是立於不敗之地了。」
躲在假山石後偷看的雲紫蘿也是不由得暗暗佩服,心裡想道:「論輕功我未必輸給她,但要像她這樣的揮灑自如,姿勢美妙,只怕我就做不到了。」
孟元超放下了心,站在一旁靜靜的欣賞小師妹的輕身法,呂思美越轉越快,但刀法步法絲毫不亂,就像翩翩起舞一般。偶而幾記快刀反擊敵人,身手又是矯捷之極。孟元超看得心曠神怡,想道:「矯若游龍、翩若驚鴻這八個字拿來送給小師妹,這就再也恰當不過了。可惜騰霄不在這兒,否則給他看見了小師妹練成功這套穿花繞樹的身法,他不知道要多高興呢?」
原來呂思美這套美妙的輕功身法,是在小金川的時候,在宋騰霄的幫忙之下練成功的。
小金川每到春天的時候,滿山都是野花。雖然沒有「群鶯亂飛」,但「雜花生樹」的景色卻是尤勝江南。在小金川那幾年,每到春天,呂思美就要孟元超、宋騰霄二人陪她到樹林裡練這套「穿花繞樹身法」,但孟元超常常藉故避開,讓宋騰霄一人陪她。
呂思美練這套「穿花繞樹」身法,初時是張開眼睛,繞著花樹奔跑,練到可以隨意在花樹叢中飛跑,而不致碰落一朵花一片樹葉之時,才算初步成功。第二階段就要縛上眼睛了,待到縛上眼睛也可以如此之後,這才開始第三階段練習。第三階段,就需要兩個人了。呂思美縛上眼睛,由孟元超或宋騰霄施展輕功追她,直到捉不住她為止。孟元超曾陪她練習過幾次,以後就一直是宋騰霄陪她了。
孟元超或宋騰霄都是很容易捉住她的。每次捉住她時,也總是免不了嘻嘻哈哈的大笑一場。
此際呂思美雙刀敵四虎,使出了這套「穿花繞樹」身法,劍光閃閃,衣袂飄飄,端的似是落英繽紛,春花藏藻。孟元超看得心曠神怡,眼前不知不覺幻出往日的畫圖,荒蕪的廢園變成了繁花如海的小金川林野,輕盈活潑的小師妹在花樹叢中宛若穿花蝴蝶,宋騰霄在後面緊緊追她……
「可惜宋騰霄不在這兒!」孟元超禁不住又一次暗暗歎息了。
眼前如真似幻的景象忽又一變,輕盈活潑的小師妹好像變成了雲紫蘿。八年前的雲紫蘿不正是像眼前的小師妹一樣,都是春花一般的嬌艷麼?
「當年我和紫蘿曾在這茶籐架下海誓山盟,如今我回來了,茶籐架塌,園已荒蕪,人也不見!紫蘿呀紫蘿,你在何方?你在何方?」
孟元超正自思如潮湧,浮想連翩,忽聽得一陣金鐵交鳴之聲,打斷了他的思路。抬頭一看,只見呂思美又陷入了滇南四虎的包圍之中。
滇南四虎中的老大焦雷是個武學行家,一覺不妙,立即喝道:「不要跟著這臭丫頭亂跑!」焦電、焦風、焦雲霍然一省,登時跟著大哥停下腳步,各佔一方,站好方位,這樣一來,他們雖然放棄了對呂思莫的追擊,但如是卻成了包圍圈,呂思美要想突圍而出可就沒有剛才那樣容易了。
呂思美笑道:「蠢材呀蠢材!你們現在還想包圍我麼?輪到我打瘋狗了!」原來焦老大的戰術雖然改變得對,但已是遲了一步。他本人比較好些,他的三個弟弟跟著呂思美團團亂轉,已是轉得頭暈眼花,變成了強弩之末了。
呂思美吃虧的只是功力稍差而已,如今滇南四虎已成強弩之末,她哪裡會害怕他們!
呂思美在笑聲中滴溜溜一個轉身,登時捲起了一片銀光,長刀短刀,如虹如電,展開了一派進手招數,把滇南四虎殺得一敗塗地!
只見四面八方都是呂思美的身影,兩口一長一短的柳葉刀指東打西,指南打北,盤旋飛舞,越打越快,打到後來,只見刀光,不見人影。兩道白光,滾來滾去,宛如水銀瀉地,花雨繽紛!孟元超禁不住大聲喝彩:「小師妹,好刀法!」
呂思美格格笑道:「孟師哥,我說過不必你插手的,你瞧,這可不是我胡亂開口吧!」笑聲未了,短刀一劃,只聽得一聲慘叫,滇南四虎中的老三焦風左手的五隻指頭給她削去了三隻。老二焦電忙把軟鞭打來,呂思美一腳踏著鞭梢,喝道:「撤手!」長刀貼著軟鞭削上,饒是焦電立郎撤鞭縮手,躲閃得快,右臂也給刀鋒割個正著,劃開了一道五寸多長的傷口。
呂思美展開了進手的刀法,當真是矯若游龍,翩如驚鴻,斬傷了焦電焦風之後,一個轉身,恰好又迎上了老四焦雲的判官筆,呂思美冷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讓你也看看我的打穴功夫!」倒轉刀柄,短刀一撞,正好撞著焦雲脅下的軟麻穴,焦雲像一根木頭似的,晃了兩晃,「咕嘟」一聲就倒下去了。
焦雷長手一撈,把焦雲攔腰抱著,挾在脅下,喝道:「臭丫頭,我與你拼了!」他一說要拼,腳板底卻像抹了油似的,急急忙忙逃跑。業已受了傷的焦電焦風,當然也是跟著他們的大哥逃跑了。
呂思美揮刀追去,喝道:「往哪裡跑?」孟元超笑道:「窮寇莫追,由他去吧。」
呂思美道:「不,瘋狗不打,他又要咬人的。」
焦雷的輕功本來就不及呂思美,如今又挾著一個人,當然更是跑不過她,剛剛跑過雲紫蘿藏身的那座假山,就給呂思美追上。
呂思美正要揮刀斬去,忽聽得一個陰惻惻的聲音說道:「小姑娘,休要逞能!」
聲到人到,只見對面一座假山上突然跳下兩個人來,其中一個向呂思美撲去,另一個則去接應焦雷,幫他解開焦雲的穴道。
這兩個人跳進園子,越過假山,捷如飛鳥。孟元超見了他們的身手,也不禁大吃一驚。
撲向呂思美的那個人面黃骨瘦,在月光之下,就像殭屍一樣。呂思美一刀斬去,只聽得「錚」的一聲,那柄長刀竟然給他用手指彈開。
孟元超連忙叫道:「師妹退下!」呂思美一個「細胸巧翻雲」倒縱出一丈開外,孟元超迎上前去,喝道:「來者何人?」
那兩個怪人各自緩緩地舉起一隻手掌,冷冷說道:「孟大俠,你在江湖上不是無名之輩,想必也該知道我們點蒼雙煞吧?」
孟元超定睛一看,他是練有「夜眼」的功夫的,淡淡的月光之下,亦是看得分明,只見這兩個怪人的掌心,一個是紅若塗脂,一個是黑如抹墨。
在知道了來者是點蒼雙煞之後,饒是孟元超藝高膽大,也不禁暗暗吃驚。
原來「點蒼雙煞」乃是雲南「點蒼派」兩個最厲害的人物,一個名叫卜天雕,一個名叫段仇世。與滇南四虎剛剛相反,滇南四虎是相貌一樣的四兄弟,卜,段二人的出身相貌卻是完全不相同。
卜天雕是他的師父點蒼上人在點蒼山中拾獲的棄嬰,據說是山中野人和母猿交配所生,不知是真是假,但他的相貌卻的確是三分似人,七分似猴,尖嘴削腮,面黃肌瘦,驟眼看去,又像一個剛從病榻爬起的病夫。剛才向呂思美突施襲擊的就是此人。
段仇世卻是大理第一名門段家的子弟,段家的祖先曾經在宋代做過大理國的國王,大理國雖然早已滅亡,但數百年來,段家仍然始終是滇西最大的地主。段仇世面如冠玉,風度翩翩,誰見了他不說他是個濁世佳公子?但不知怎的,他卻偏偏憤世嫉俗,退入深山,拜在點蒼上人門下,而且後來變成了武林中人望而生畏的魔頭。據說他本來另有名字,只因憤世嫉俗,故而捨棄了原來的名字,改用今名。十年來他在江湖上闖出很大的名頭,大家都知道點蒼派有個段仇世,他的原名反而很少人知道了。
卜天雕、段仇世這對師兄弟的相貌來歷都不相同,但有一樣相同的是:這兩人都是一樣的心狠手辣,而且都練有毒掌的功夫。點蒼派本來是介於正邪之間的宗派,這兩師兄弟的行事尤其怪癡,但憑一己愛憎。
孟元超的師父呂壽昆有一年在點蒼山採藥,曾經碰上這兩個人,當時他們的毒掌尚未大功告成,交手數招,給呂壽昆用綿掌擊石如粉的功夫嚇走,但呂壽昆著了段仇世的一掌,回來之後,也大病了一場。
據呂壽昆說,卜天雕練的名為「黑砂掌」,若是練到爐火純青之境,單憑掌力,亦有開碑裂石之能。段仇世練的名為「赤砂掌」,據說比師兄的「黑砂掌」還要厲害。卜天雕只是外功厲害,段仇世兼通內功,呂壽昆當年就是因為稍為輕敵,只使綿掌,不用金刀,故而吃了段仇世的虧的。
孟元超想起了師父的話,不由得暗暗吃驚,心裡想道:「點蒼雙煞的毒掌業已練成,只怕我也對付不了。無論如何,是不能讓小師妹冒這個險的了。」
心念未已,呂思美已是一聲冷笑,說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我爹爹手下兩名敗將。」
卜天雕陰惻惻的一聲冷笑,說道:「可惜你爹爹死得太早!」言下之意,亦即是說呂思美不配做他們的對手。呂思美剛剛吃了卜天雕一點小虧,怒氣未消,憤然說道:「你這瑚猻敢小覷我!」
孟元超連忙說道:「小師妹,你已經勝了一場,這一場應該讓給我了。」隨即行了個武林中慣用的見面禮,撫刀一揖,朗聲說道:「家師不幸逝世,但也還有我呢。兩位要報先師一掌之仇,小可不才,願替先師接下。」
段仇世哈哈笑道:「孟大俠客氣了。孟大俠早已得了令師的衣缽真傳,江湖上誰個不知?哪個不曉?實不相瞞,我們若不是知道孟大俠你在這裡,我們還不會來呢!」
孟元超道:「好,那就請兩位賜招!」
呂思美叫道:「兩個打一個,這不公平!師兄,我——」
盂元超忙道:「小師妹,這一場我可不能讓你插手。」
卜天雕怒道:「你怎麼樣?你不怕死,那就來吧!」
呂思美唰地拔出劍來,說道:「師哥,你聽見了,這可是人家向我挑戰!」
孟元超笑道:「小師妹,你已經勝了滇南四虎,剛才我都不和你爭,如今我只是對付兩個人,你怎麼還要和我爭呢?對啦,你到宋大哥家裡看看,說不定他已經回來了。」
呂思美小嘴兒一噘,說道:「你想支開我,我才不上你的當呢。好吧,這一場我讓給你,但我卻要在這裡給你壓陣。」呂思美吃了卜天雕的虧,已知這點蒼雙煞勝過滇南四虎不知多少,但因不願長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故而不便明言。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3 15:04:22
標題:
第六回 廢園蝶血(2)
滇南四虎中的老大焦雷並未受傷,老四焦雲的穴道經已解開,亦堪一戰,他們有了點蒼雙煞這兩座靠山,膽氣頓壯,焦雷便道:「這臭丫頭膽敢叫陣,正好將她一併打發!」
卜天雕雙眼一翻,冷冷笑道:「別在這兒礙腳,給我滾開!」
段仇世更是根本不理睬他們,抱拳向孟元超說道:「孟大俠想必聽得令師說過,我們點蒼雙煞一向是同進同退的。對方一個人,我們是併肩子上,一百個人,我們也是併肩子上。」其實這只是顧全面子的說話而已,真正的原因是他對孟元超亦是頗有忌憚。孟元超出道不過數年,名震江湖,點蒼雙煞也曾聽得人家談論過他,說他的本領不亞於師父盛年,段仇世生怕單打獨鬥,不是他的對手。
焦雷拍馬屁拍到了馬腳上,只好和他的三個弟弟灰溜溜地走了。
盂元超亮出金刀,哈哈一笑,說道:「兩位不必把我小師妹的說話放在心上,請賜招吧。」
卜天雕陰惻惻地冷笑道:「孟元超,你既然趕著要去投胎,我就成全你吧!」獰笑聲中,長臂一伸,五指如鉤,猛的抓下!
孟元超兀立如山,紋絲不動,猛然間振臂一揮,金光耀眼!一招「大鵬展翼」金刀斜削出去。這一招拿捏時候,恰到好處,卜天雕的毒爪堪堪抓到,招數稍微用老,勁道已減幾分,而孟元超則是養精蓄銳,刀鋒初試,正合兵法上「避其朝銳,擊其暮歸」的道理。
雙方動作都是快到極點,眼看卜天雕的一條手臂就要斷送在孟元超的刀下,忽聽得段仇世讚了一個「好」字,喝彩聲中,已是欺身直進,一掌拍下。出招之後,這才說道:「孟大俠刀法,果是不凡,段某獻拙,請莫見笑。」他到底是個讀過書的人,不比卜天雕是個野人,說的話客氣多了。
但段仇世的說話雖比師兄文雅,出手卻也比師兄更為狠辣。他這一掌看似輕飄飄的毫不著力,其實已是用上了小天星的內家掌力。小天星掌力能傷奇經八脈,他這一掌又正是向著孟元超的心房拍下來的,倘若給他打著,心脈必然震斷無疑。好個孟元超,一覺微風颯然,刀鋒倏然一轉,已是反手削出,段仇世又讚了一個「好」字,一個盤龍繞步,移形換位,身形轉到了孟元超的左側。孟元超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氣味,這是段仇世的毒掌發出腥風,孟元超連忙閉了呼吸,默運玄功。
卜天雕幸得師弟配合,當孟元超那一刀反手劈向段仇世之時,他亦已是身移步換,脫出了孟元超刀光的籠罩。但孟元超那一刀乃是攻守兼備,雙方並顧的,反手劈出之際,刀鋒斜掠而過,卜天雕退得雖快,衣袖也給刀鋒削去一幅。
卜天雕吃了點小虧,凶性大發,一聲暴喝,躍起了三丈多高,凌空撲擊,十爪齊伸,竟然向著孟元超的天靈蓋抓下。
孟元超霍的一個「鳳點頭」金刀盤頭一舞,使出了「舉火撩天」的招數,同時刀中夾掌,一掌向段仇世揮出,使的正是師門絕技之一的綿掌擊石如粉的功夫。他的師父呂壽昆乃是以「金刀」「綿掌」並稱的。
段仇世曾經吃過綿掌的虧,不敢太過強攻,立即變招,卜天雕一撲不中,在半空中一個觔斗倒翻下來,落在盂元超的右側,仍然與段仇世保持著夾攻孟元超之勢。孟元超見他輕功超卓,動作有如鬼魅,令人難測,亦是不禁暗暗讚了一個「好」字。
這幾招驚險絕倫的搏鬥,把旁觀的呂思美,偷看的雲紫蘿,都是看得自眩神搖,幾乎透不過氣來。
淡月疏星之下,亂草叢生的廢園之中,展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惡鬥。
點蒼雙煞分進合擊,來去如風,時而凌空擊下,時而貼地攻來。當真是:進如猿猴竄枝,道若龍蛇疾走,起如鷹隼沖天,落若猛虎外地!但見黑影幢幢,穿梭來往,他們兩個人就好像化成了數十個人似的,從四面八方,向著孟元超衝擊!
孟元超沉著應付,謹守門戶。對方是強攻也好,誘著也好,他都一樣的鎮靜對付,不為所動。儼如長堤擋波,任憑它風浪沖擊!
他採取的是偏於守勢的戰術,和他的師妹呂思美剛才用「游鬥」的方法對付滇南四虎恰恰相反。但他也並非只守不攻,鬥到酣處,只見他刀光霍霍,刀勢縱橫,出刀之快,絕不遜於呂思美之鬥滇南四虎。
點蒼雙煞強攻不下,心裡都是暗暗吃驚,想道:「這小子果然是不亞於他的師父當年,看來只好憑毒掌取勝了。」
呂思美看得又是緊張,又是歡喜,心裡想到:「怪不得爹爹生前,提起師哥,總是讚不絕口,我雖然是呂家的女兒,但得到爹爹衣缽真傳的還是師哥,我苦練了幾年,只道已經可以趕上師哥了,哪知還差得很遠呢!」
躲在假山洞裡偷看的雲紫蘿,也是一樣的繃緊了心弦,而且比呂思美看得更為聚精會神,生怕漏了一招半式!
她和呂思美不同,呂思美曾經和師哥在小金川相處五年,師兄妹並肩戰鬥也不知有過多少次了。雲紫蘿在蘇州的時候,雖然也常和孟元超練武習技,但孟元超和強敵的真正搏鬥,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雲紫蘿忽然想起和孟元超一同讀過的一首詩,這首詩是唐代的大詩人杜甫寫的,題為「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其中最精彩的幾句是:「耀如翠射九日落,矯如群帝穆龍翔。來如雷霆收露怒,罷如江海凝清光,」這幾句詩把公孫大娘弟子的精妙的劍術,鋪寫得淋漓盡致,令人在千載之下,也不禁為之悠然神往。
雲紫蘿記得,她在讀了這首詩之後,曾經對孟元超歎道:「當今天下,哪還有這等精妙的劍術!」但現在她卻不能不相信老杜所詩並非誇大,而自己之見,倒是井蛙之見了。眼前的孟元超,刀光霍霍,刀勢縱橫,攻守兼施,剛柔並濟,不就正如杜甫詩中描寫的那樣哭射日落、天際龍翔、雷霆震怒、江海凝光麼?雖然詩中人與眼前並不相同,一個是女,一個是男,一個是用劍,一個是用刀。
但可惜雲紫蘿只顧欣賞心上人的刀法,卻沒有看到盂元超的對手更為狠辣。此際,孟元超雖然還是有守沒攻,但已有點力不從心了。
呂思美的本領或者未必比得上雲紫蘿,但對敵的經驗卻是要比雲紫蘿多得多。雲紫蘿尚未看得出來,她則是已經看了師兄的危機所在了。
不錯,孟元超的刀法是沉雄輕捷兼而有之,對方的掌法雖然狠辣,在招數上他是不會輸的,但吃虧在對方練的乃是毒掌,孟元超必須一面運功御毒方能應付,時間一長,他的刀法勢將受到影響,以至力不從心。
呂思美看得暗暗吃驚,心裡想道:「我的功力遠遠不及師兄,怎樣才能幫得了他的忙呢?」心念一動,忽然想起了一路父親所教快刀刀法。
這一路刀法正是她父親金刀呂壽昆為了提防點蒼雙煞來向他尋仇,經過了十多年的苦心鑽研,在晚年的時候,才想出來的一路刀法。當時孟元超尚在蘇州,是以只有呂思美一人學會了這路刀法,過後不久,她的父親也就不幸逝世了。
這一路刀法的要訣是全憑一個快字,必須迫近敵人身前,以快刀斬亂麻的手法,截斬斷敵人的手婉,方能奏效,破得毒掌。
呂思美記得父親教她這路刀法之時,曾經鄭重地吩咐她,必須過了十年,方能使用,呂思芙問道為什麼,她的父親說道:「這路刀法必須有深厚的內功配合,否則,焉能近得敵人?以你現在這點功力,莫說接近敵人,只是對方毒掌所發的腥風,你已經禁受不起了。就是十年之後,你也還必須膽大心細才行。」當時她父親並沒有說出點蒼雙煞的名字,呂思美只知道這路刀法是可以破得毒掌的。由於十年之後方能應用,所以她平時世沒有怎樣用心練習。
現在,她當然知道她父親專為克制點蒼雙煞而創的刀法了。可是後悔也已遲了。
但疏於練習,還不是最關緊要的問題。最緊要的是、現在只不過過了五年,亦即是說;使用這路刀法所必需的十年功力,她只得一半!如果冒險用這一路快刀刀法去殺點蒼雙煞的話,很可能根本就傷不了敵人,反而為敵人的毒掌擊斃。
呂思美躇躇未決,抬頭一看,只見孟元超大汗淋漓,頭頂上空籠罩著一團熱騰騰的白氣,要知孟元超力鬥點蒼雙煞,總不能一直閉住呼吸,是以他必須把吸進去的毒氣,默運玄功,化為汗水,散發出來。
呂思美見此情形,知道師哥已是接近危險的邊緣,心意立決,想道:「師哥為了我們母女,幾乎捨了性命,如今他危在頃刻,我又豈能袖手旁觀?就算被點蒼雙煞的毒掌擊斃,我也冒險試它一試了。」於是抓緊時間,趁著孟元超還可以勉強支持的時候,心中重溫一遍這路刀法。
雲紫蘿的臨敵經驗不如呂思美之豐,但武學造詣,則只有在呂思美之上,決不在呂思美之下。此際她看見孟元超的頭上發出熱騰騰的白氣,亦是不禁大吃一驚了!
就在呂思美想起了她的父親秘傳的那路刀法之時,雲紫蘿也想起了她的父親所授的三招劍法了。
原來呂思美的父親呂壽昆因為和雲紫蘿的父親雲重山是好朋友,呂壽昆與點蒼雙煞結下「梁子」那年,他們還是在一起的,是以呂壽昆和雲重山切磋過如何對付點蒼雙煞的武功。
他們二人一個是劍術名家,一個是刀法無敵,武功原是在伯仲之間,但呂壽昆因為東奔西跑,過著逃亡的生活,難得有時間潛心研究,故此雲重山想出了三招可以克制點蒼雙煞的劍法,比呂壽昆想出那路刀法還早幾年。那年雲紫蘿年方十四,孟元超也沒有來到蘇州。
這三招劍法和那套刀法原理相同,都是必須速戰速決的。但劍法比刀法更為狠辣,三招都是刺向敵人的命門要穴,只要有一劍剁中,就可以破了對方的毒功。
不過劍法雖然只有三招,說來似很簡單,其實每一招都有著十分繁複的變化,此際當雲紫蘿想到要應用之時,也不禁有點後悔平日的疏於練習了。
困擾雲紫蘿的問題是:她現在已經是不願意讓孟元超見著她了。因為她要成全孟、呂二人,倘若給孟元超見著自己,只怕會影響了他對師妹的感情。
至於在功力方面,她倒是用不著像呂思美那樣擔心。因為她比呂思美的年紀大了六歲,以她現在的功力,至少在半柱香的時刻之內,可以無慮毒氣的侵害。出去和孟元超見面呢還是繼續躲藏呢?不出去只怕孟元超會有性命之憂!
雲紫蘿正在盤算一個可以兩全其美的辦法,現出了身形卻令孟元超不知道是她。她剛剛想得一個主意,心中叫道:「有了!」就在此時,忽聽得呂思美說道:「師哥,我和你並肩禦敵!」拔刀出鞘,閃電般的已經是撲上去了。
刀光疾閃之中,只聽得卜天雕「哎喲」一聲,跟著便見呂思美踉踉蹌蹌的連退數步!
原來卜天雕給她一刀刺著手腕,但呂思美卻給段仇世跟著一掌推開!
呂思美畢竟吃了功力不足之虧,她這一刀未能砍掉卜天雕的手臂,但她給段仇世一掌推開,卻登時感到胸中作悶,五臟六腑,都好像要翻轉過來!
孟元超大驚道:「小師妹,你怎麼啦?」
呂思美緊咬銀牙,朗聲說道:「沒什麼。那老猴兒已經受了傷,咱們併肩子上!」
她雖然是極力忍住疼痛,提高了聲音說話,可是卻騙不過孟元超的耳朵。孟元超是個武學的行家,小師妹那微微顫抖的聲音,尤其是說到最後的那幾個字時,不但顫抖得厲害,聲音也顯然弱了許多,孟元超一聽,就聽出了呂思美中氣不足,分明是受了內傷。
卜天雕大吼一聲,撲上前來,喝道:「不知死活的野丫頭,你敢傷了我,我要你的性命!」
他當真是凶悍之極,一條左臂已經給呂思美斫得血肉模糊,險些就要和身體分家了,他居然眉頭不皺,哼也不哼一聲,又上來了。
月光下只見他面目猙獰,好似索人償命的厲鬼,右臂高高舉起,掌心濃黑如墨。他左臂受傷,毒功仍在,全副的毒功都運到右掌的掌心來了。
饒是呂思美膽大異常,見了他這副可怕的模樣,也不禁為之心悸!
呂思美扭轉了頭,避免看他,使出穿花繞樹的身法,快刀急攻。刀法是使得對的,可惜受傷之後,力不從心,腳步一個踉蹌,這一刀就沒有砍著卜天雕。還幸她的身法輕靈巧妙,卜天雕那一掌也沒有打著她。
孟元超把金刀掄圓,一招「長河落日」,潑風也似的劈將出去,護師妹,防敵攻。段仇世一掌推開卜無雕,給他化解了這一刀之危;一掌劃了一道圓弧,作勢佯攻呂思美,把孟元超的金刀引過一邊,隨即躍後數步,哈哈大笑。
孟元超喝道:「你笑什麼?」
段仇世道:「我笑這小丫頭裝模作樣,裝得好像。但我勸你可不要硬著頭皮挺下去了。」
呂思美按劍斥道:「你胡說什麼?」她本來想攻上去的,但怕力不從心,一動手強攻更給敵人看出了她業已受傷的事實。
段仇世笑道:「小姑娘,我倒是有點佩服你了。你中了我的紅砂掌,這痛苦可不是尋常人忍得住的,你居然裝得好似沒事人一樣。」
隨即轉過頭來,對卜天雕說道:「師兄,這小丫頭的傷比你傷得更重,你也無須如此動怒了。」
卜天雕怒道:「師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咱們就不再報仇,輕易的饒了他們嗎。今晚之事,倘若在江湖傳揚開去,別人不知道,只當咱們連呂壽昆的女兒、徒弟也打不過,點蒼雙煞,面目何存?」
孟元超知道師妹受了毒掌之傷,又驚又怒,唰的一刀便向段仇世劈去,大怒喝道:「好,我孟元超與你們拼了!」
段仇世卻不接招,斜躍三步,叫道:「且慢動手,我有話好說!」
孟元超道:「你傷了我的師妹,我和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段仇世道:「我若給你解藥,那又如何?」
卜天雕叫道:「師弟,你——」
段仇世以迅速異常的手法替卜天雕敷上了金創藥,說道:「師兄放心,我不會令你失了面子的。不過冤家宜解不宜結,只要大家都過得去,又何妨罷戰言和?」
卜天雕雖是師兄,但因他的見識武功都比不上師弟,故此一向對師弟倒是頗為敬畏,言聽計從,聽了段仇世的說話之後,說道:「好,只要保得住咱們點蒼雙煞的面子,我就依你。」
師妹已經受了傷,「罷戰言和」這正是孟元超求之不得的事。於是說道:「好,那你意欲如何?就請說吧!」
段仇世道:「你師妹的傷比我師兄的傷重得多,再打下去,你們決計討不了好處。你的師妹固然活不成,只怕連你這條性命都要賠在裡面。」
孟元超冷冷說道:「孟某人本來就不打算活著出去,你這番話大可不必說了,還是快點劃出道兒來吧。」心想:「這魔頭以戰勝者自居,不用說是想漫天討價的了。唉,但求保全得了師妹的性命,我受點兒委屈,那也算不了什麼。」
段仇世哈哈一笑,說道:「孟大俠言重了。俗語說得好,殺人不過頭點地,何況與我們結仇的乃是令師,我們又何必取你性命?不過俗語也有說父債子還,咱們武林中人,師尊如父,令師欠下我和卜師兄每人一掌,不知孟大俠可肯代師償還?」
孟元超道:「好,你們各自上來打一掌。」
呂思美大吃一驚,叫道:「師兄,不可!」
段仇世笑道:「孟大俠功力雖然深湛,只怕也受不了我們點蒼雙煞的毒掌吧。萬一你孟大俠一命嗚呼,這可就和我不想殺你的原意相違了。嗯,不必如此。」
孟元超怒道:「那你到底想怎樣?爽快的說吧!」
段仇世緩緩說道:「這是你很容易做得到的,簡單得很,只須你給我們磕三個響頭,這三個響頭,就算是替令師還債了。從今之後,咱們之間的仇冤一筆勾消!」
呂思美本來是蒼白如紙的面上,一下子氣得通紅,罵道:「放屁!這廝分明是存心來侮辱咱們,不單侮辱我們,更侮辱我死去的爹爹!師兄,你忍得住,我可忍不住!」
段仇世「咦」了一聲,說道:「三個響頭,換兩條命,這樁買賣,你們還不願做?」
孟元超眉毛倒豎,虎目圓睜,喝道:「孟元超寧死不辱師!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上來吧!」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3 15:05:33
標題:
第七回 情海波瀾(1)
幾回花下坐吹蕭,銀漢紅牆人望遙。似此星辰非咋夜,為誰風露立中宵?纏綿思盡抽殘繭,宛轉心傷剝芭蕉。三五年時三五月,可憐杯酒未曾消。
——黃仲則
要知孟元超所最尊敬的人就是師父,倘若點蒼雙煞只要他磕頭,他為了保全師妹的性命,或者還可以考慮,但如今段仇世聲明這三個響頭是替他師父磕的,此頭一磕,就敗了師父一世英名,他還如何磕得下去。
孟元超大怒之下,揮刀霍霍,立即向點蒼雙煞狂攻,哪知段仇世正是要他如此,孟元超應付點蒼雙煞的毒掌,本來已是感到為難,一旦沉不住氣,當然就更難應付了。
卜天雕恨極了呂思美,獰笑說道:「臭丫頭,你有眼無珠,膽敢傷我,我也不要你性命,只要你的兩隻眼珠!」揮舞著血淋淋的手臂,著著向呂思美進攻。呂思美抵擋了幾招,只覺得眼前金星亂冒,地轉天旋!」
孟元超一面要運功抵禦毒氣的侵襲,一面要處處照顧師妹,激戰中只聽「嗤」的一聲響,孟元超的衣襟給段仇世撕去了一幅。
段仇世哈哈笑道:「孟元超,你還要硬充好漢麼?可惜,可惜!可惜你這身武功。我本來不想取你性命的,你卻非要送死不可!」
段仇世以為孟元超已是釜底之魚,哪知笑聲未了,假山石後,亂草叢中,忽地飛出一條黑影,閃電般的就向他撲來了。
這個人不用說當然是雲紫蘿了。但孟元超卻不知道。
雲紫蘿平生最為愛潔,但為了不想給孟元超看出她的廬山真相,竟然不惜把污泥塗滿面上,而且撕下了一幅黑色的衣裙,包住了她的一頭秀髮。
雲紫蘿運劍如風,唰的一招「白虹貫日」向段仇世的太陽穴刺去,段仇世吃了一驚,心道:「這妖婦不知是哪裡鑽出來的,好厲害的劍法!」百忙中霍的一個「鳳點頭」,移形換位,反手一掌。
劍光掠過,段仇世只覺得頭皮一片沁涼。原來他的半邊頭髮,已是給雲紫蘿的利劍好似鏟草一般的削掉了。
雲紫蘿全憑三招劍法取勝,第一招未能刺傷敵人,心裡暗暗叫了一聲「可惜!」迅即身移步換,第二招「玄鳥鏟砂」就向卜天雕殺去。
段仇世的輕功與雲紫蘿本來不相上下,但因先要避招,然後進招,他那反手一掌,就落在雲紫蘿後面,連她的衣角都沒碰著。
卜天雕一來是本領不及師弟,二來是受了傷,只有單掌可以應敵,他可避不開雲紫蘿這一招專門克制毒掌的劍招了。
卜天雕一掌劈將過去,只聽得卜的一聲,掌心的「勞宮穴」已是給雲紫蘿的劍尖穿過。
雲紫蘿抽出劍來,反手一招「玉女投梭」,恰恰迎上了段仇世打來的毒掌。
凡是練毒功的人,身上有三處要害是決不能讓敵人傷著的,一是額角的太陽穴,一是腹下的丹田穴,一是掌心的勞宮穴。勞宮穴倘給刺傷,毒掌就要廢了。
段仇世識得厲害,連忙收掌換招,饒是他退得快,青光閃處,雲紫蘿劍鋒掠過,也在他的手臂劃開了一條三寸多長的傷口。
卜天雕掌心洞穿,毒功已廢,大吼一聲,倒躍三丈開外。他雖然還練有其他功夫,但毒掌不能使用,如何還敢戀戰?
段仇世這點輕傷,比起他的師兄,簡直算不了什麼一回事。但卜天雕不堪再戰,他自是孤掌難鳴,當然也只好走了。
這一晚新月如眉,月色本來就不怎麼明亮,加以雲紫蘿的身法又快,她這一下突如其來,兔起鶻落的不過三招就打敗了點蒼雙煞,孟元超看也未能看得清楚。
三招奏效,雲紫蘿吁了口氣,偷偷的再瞧了孟元超一眼,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孟元超叫道:「窮寇莫追,請恩公回來,受我一拜!」話猶未了,雲紫蘿已是翩如飛鳥的越過圍牆連背影也不見了。
他只道雲紫蘿是去追趕敵人,卻怎知她是滿懷辛酸,避免和他見面。
可是她畢竟曾經是孟元超最親近的人,她的一舉一動、都是孟元超所熟悉的。孟元超雖然沒有見著她的廬山真面目,但在她越過圍牆之際,匆匆一瞥之間,已是禁不住心中一動,覺得這個人的背影似曾相識了。
孟元超正自心中一動,想道:「這人是誰呢?」忽聽得呂思美噗嗤一笑,但跟著卻「哎喲」一聲,身子搖搖欲墜。原來她鬆了口氣,頓感四肢酸麻,支持不住了。
孟元超大吃一驚,連忙將師妹扶穩。呂思美喘了口氣,說道:「我歇一歇就沒事了。咱們多虧那人相救,你去請她回來吧。但她是個女子,你看不出來嗎?可別恩公恩公的亂嚷了。」孟元超這才知道小師妹是因為他大叫恩公而失笑的。
孟元超定睛一看,只見小師妹面如金紙,眉心隱隱有股黑氣。不禁歎了口氣,說道:「小師妹,你不要逞強了,我扶你回房歇息吧。我知道你想報恩,但那位恩人倘若願意和咱們見面,她自己會回來的,倘若她不肯和我們見面,我去追也追不上。」
呂思美倚偎著師兄,說道:「奇怪,她為什麼救了咱們,又避免和咱們見面,你可猜想得到她是誰嗎?」
孟元超道:「我怎麼知道?你的身體要緊,別管她是誰了,早點兒歇息吧。」
孟元超話雖如此,心中已是隱隱起了猜疑:「該不會是紫蘿吧?如果是她,為什麼不肯讓我見面?八年來我受盡相思之苦,難道她就不思念我麼?」突然想起自己從前和雲紫蘿讀過的兩句詞:「相見爭如不見,有情總似無情。」心中一片茫然,但也懂得了雲紫蘿不肯見他的那一份無可奈何的心境了。
呂思美躺在床上,她得了師兄之助,給她推血過宮,覺得稍為舒服了一些,不過腦袋還是沉甸甸的,渾身骨節,也仍有一陣酸麻的感覺。
但她雖然感覺疲倦,卻是睡不著覺,她的眼睛,仍然沒有離開師哥。她見孟元超倚在窗前,臉兒朝外,不禁問道:「師哥,可是她回來了。」
孟元超翟然一驚,回過頭來,茫然問道:「你說誰呀?」
呂思美笑道:「瞧你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你以為我說的是誰?當然是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女子了。」
孟元超道:「你還在想著她?她早已去得遠了,不會再回來了!」
呂思美道:「咦,你怎麼知道?」
孟元超道:「你不是說她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麼?我的看法也是如此。她若要見咱們,那就不會走了。」
呂思美道:「哦,那麼你不是在想她卻又想誰?」
孟元超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心道:「小師妹為我受了重傷,我卻老是在想著雲紫蘿。」當下像哄小孩子一樣的哄呂思美道:「我什麼也不想,只是想你安心養病。我給你一顆藥丸,你吃了乖乖的睡吧。」他給呂思美吞服的是一顆少林寺秘製的「小還丹」,治內傷最為有效。這顆「小還丹」是義軍首領冷鐵樵送給他的,一次他作戰受傷,冷鐵樵把從少林寺大悲禪師那兒討來的三顆小還丹給他,他捨不得全吃,留下了一顆。
呂思美吞了藥丸,笑道:「你把藥九當作糖果哄我睡覺麼?但我還是不想睡。」
孟元超心念一動,說道:「你以前看護我的病,時常給我唱歌。我不會唱歌,吹蕭給你聽好不好?」
呂思美喜道:「好呀,好呀!我記得在小金川的時候,你和宋帥哥常常一個吹蕭一個唱曲的。我已經有許久沒聽過你吹蕭了。」
孟元超道:「可惜騰霄不在這兒,沒人給你唱曲。」當下輕輕地吹起蕭來。吹的是一支江南民間流行的小曲,曲調本來是甚為輕快的,但孟元超雖然吹出來了這輕快的曲調,心中卻是充滿著悲苦之情。
因為這正是八年前他在這個園子裡,時常吹給雲紫蘿聽的一支小曲。
呂思美不知原委,卻是聽得心曠神怡。她記得在小金川的時候,宋騰霄也曾給她唱過這支小曲。在音韻悠揚的蕭聲之中,她好像又聽到了宋騰霄在她耳邊低唱了。
「莫不是雪窗營火無閒暇,莫不是賣風流宿柳眠花?莫不是訂幽期錯記了茶籐架?莫不是輕舟駿馬,遠去天涯?莫不是招搖詩酒,醉倒誰家?莫不是笑談間惱著他?莫不是怕暖嗔寒,病症兒加了萬種千條,好教我疑心兒放不下!」
這支曲子,本是江南一帶的歌妓從「西廂記」的曲調變化出來的,描寫張生遠去之後,久久不歸,鶯鶯惦念之情。只因文辭活潑風雅,故此流傳民間,甚至文人學士,大家閨秀,也歡喜唱。
呂思美聽得心曠神怡,心中充滿蜜意柔情,眼前幻出了小金川的陽春美景,在野花遍地的林子望,孟元超倚樹吹蕭,宋騰霄曼聲低唱。
眼前的幻景漸漸模糊,呂思美不知不覺的入夢了。
一曲奏終,餘音繞綴。孟元超心裡卻是充滿悲苦之情。他的眼前也幻出了一幅圖畫,只是這圖畫已經沾滿了灰塵,顏色也有些黯淡了。
八年前的臨行前夕,就在這個園中,就在園中的茶籐架下,他最後一次給雲紫蘿吹蕭,吹的就是這支曲子。
他記得自己曾對雲紫蘿說道:「我不是張生,你也不是鶯鶯。我一定還會歸來,在這茶籐架下,為你吹蕭的。」
如今他回來了,他守著自己的諾言,他並不是負心的張生,但雲紫蘿卻像鶯鶯那樣的另嫁他人了。
園已荒蕪,茶籐架亦已倒塌,他也找不到雲紫蘿來聽他吹蕭了。
但這怪得了雲紫蘿麼?
他又記得,在說了那番話之後,雲紫蘿幽幽的歎了口氣,低聲說道:「但願如此。但願能夠再聽到你的蕭聲。」
她給他吟了一首黃仲則的詩:「幾回花下坐吹蕭,銀漢紅牆人望遙。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纏綿思盡抽殘繭,宛轉心傷剝芭蕉。三五年時三五月,可憐杯酒不曾消。」
她對他說道:「如果你遲不歸來,我將不知有多少個無眠的晚上,要為你而風露立中宵了。」
情真意深,言猶在耳!他決不相信雲紫蘿會忘記了他!或者這只能怪造化弄人吧?
呂思美睡著了,蒼白的臉上暈著一抹輕紅。想必她是在做著一個美夢吧?可惜我的美夢已經破了!孟元超心道。
悲從中來,不可斷絕!小師妹已經熟睡,孟元超用不著再掩飾自己心底的悲傷了。
從窗口望出去,但見水淡星稀,秋風蕭瑟,秋草枯黃。孟元超忍不住拿起洞蕭,把一腔鬱悶,藉著蕭聲發洩出來。
「秋心如海夏如潮,但有秋魂不可招!」只因愁深似海,蕭聲也似乎充滿了秋意了。
「紫蘿,紫蘿,你在何方?你在何方?你聽得見我的蕭聲嗎?你聽得見我的蕭聲嗎?」
孟元超的蕭聲其實是吹給雲紫蘿聽的,他在盼望,盼望雲紫蘿聽見他的蕭聲,會忍不住偷偷回來出他一面。
月光黯淡,月亮西沉,孟元超最後的這個希望世幻滅了!
蕭聲飛出荒蕪的園子,給秋風吹入幽林。幽林裡雲紫蘿正在一步一回頭。
雲紫蘿是聽見他的蕭聲了的。可是她又怎能回去呢?
蕭聲如怨如募,如泣如訴,雲紫蘿聽得癡了。以致她背後偷偷的跟著一個人,她也沒有發覺。
她知道孟元超是在招喚她,她幾乎忍不住就要回去了,可是她儘管一步一回頭,腳步卻沒有後轉。
「我不能回去,我不能回去!我一回去,勢必不能自拔,元超和他師妹的美滿姻緣,也必將為我破壞。」雲紫蘿的心在卜卜的跳,自己警告自己。
可是她的腳步在向前行,一顆心卻回到了與孟元超相處的往日了。
「幾回花下坐吹蕭,銀漢紅牆人望遙。」八年前她是一個坐在花下聽孟元超吹蕭的少女,她的容顏必是像春花一樣的嬌艷,她的心情正是像春花一樣的盛開。
八年後的今天,她也還未老,但她的心情,已是像秋天一樣蕭瑟,她的容顏也像秋天一樣的憔悴了。
充滿秋意的蕭聲飄入幽林,傳入她的耳朵,她的心中是益增傷感了。
「我不能回去,我不能回去!我決不能再見元超」,雲紫蘿心想。
可是天地雖大,如又何處是她容身之地?
她自己的家她不能回去,楊牧的家她更不能回去。她去哪兒?她去哪兒?
「我的後半生大約只能在江湖飄蕩了。唉,華兒呀華兒,娘只是為了你才活得下去的呀!」想起了她的兒子,她邁開大步,再不回頭。
此時天邊的殘月,已經墜下林梢了。
她走了之後,有一個人發著嘿嘿的冷笑,從亂草叢中鑽出來。
這是一個雲紫蘿絕對料想不到的人。
讀者諸君,請你們先猜一猜,這人是誰?
原來他就是雲紫蘿的丈夫,蘇州的名武師楊牧。
楊牧裝作假死的時候,曾經對妻子說過,是為了要成全她和孟元超的。他這樣做令得雲紫蘿極是難堪,初時雲紫蘿本來是不同意的,她曾經在丈夫面前流下眼淚苦苦相勸,甚至她要向丈夫發誓,從令以後,決意把孟元超忘掉,只愛丈夫。可是楊牧掩著她的口,不許她說出誓言,因為他知道妻子的心並不屬於他,即使發了誓也是沒有用的。雲紫蘿拗不過丈夫,她也不願兩個人的感情受損傷,最後才終於被迫同意,同意替她文夫隱藏這個秘密。
她只知道丈夫不知是跑到什麼隱僻的地方躲藏起來,怎想得到他是跟蹤自己?
但即使雲紫蘿發現了他,也不會認識他的,他戴了一張製作得十分精巧的人皮面具,這是遠在他結婚之前,一個朋友從苗區帶回來送給他的。雲紫蘿根本就不知道她的丈夫藏有這樣一張面具。楊牧平常的裝束也全都換過了。
楊牧發出嘿嘿的冷笑,從亂草叢中鑽出來,心裡想道:「紫蘿恐怕做夢也想不到我就在她的後面。不過今晚的變化卻也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從今以後,你只當世上沒有楊牧這個人吧!」當晚的情景浮現眼前,他還清楚的記得,在他說了這句話後,雲紫蘿伏在他的身上,淚下如雨。
如今雲紫蘿的背影正在他的面前消失,他想起了當晚的情景,再看了看正在消失中的妻子的背影,不覺發出嘿嘿的冷笑,在他心裡自己嘲笑自己道:「我只道可以贏得她的芳心,誰知竟是一敗塗地!」
原來他的真正用意並非是如他所說的那樣,要成全雲、孟二人,恰恰相反,他雖然扮作情楊失敗的角色,其實卻是不甘於失敗的。他之裝作假死,退出情楊,不過是作為一種手段,當如一場賭搏,希望在這場賭博之中,可以把失去的妻子的愛情,贏取回來!
他知道雲紫蘿感情的弱點,他這樣做了之後,雲紫蘿一定內疚於心,也一定十分感激他的。感情的變化是微妙的,俗話說得好:將心換心,說不定經過了這場情變,雲紫蘿給他感動,會真正的愛上了他。
他的估計是這樣的:在他失蹤之後,他的妻子未必會跑去找孟元超,很可能是懷著內疚的心情,守在家裡,等他回來。
這是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做法。他當然也曾想過,他的估計未必都會實現,但最少有一半可以成功的希望,正如賭博一般。
如今「骰子」已經擲出來了,「賭博」的結果揭曉了。他的妻子不但馬上去找孟元超,而且從令晚的事情,他更知道了雲紫蘿是深深的愛著孟元超,遠遠在他的估計之上!
可是他卻不知道雲紫蘿是在走投無路的情形之下,經過無數次的內心交戰,才跑去找孟元超的。他估計其實也沒有錯,雲紫蘿的確是十分感激他,並且對他懷有內疚之情。
如果雲紫蘿知道,她一向認為是正人君子的丈夫,尤其在這次事情之後,她大為佩服,認為「偉大」,甚至想過要重新技回他的懷抱的大夫,竟是這樣一個工於心計的人,她將如何震驚呢?
雲紫蘿的背影已經消失了,楊牧心中的波浪卻還沒有平靜。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3 15:05:55
標題:
第七回 情海波瀾(2)
「不錯,她現在是離開孟元超了,她沒有讓孟元超認出是她,但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呢?這還不是為孟元超嗎?
「她甘冒生命的危險,拔劍與點蒼雙煞相鬥,打敗了點蒼雙煞,卻又不讓孟元超知道。她為了使孟元超得到美滿的姻緣,不惜犧牲自己,這才是真正的深心相愛啊!」
想至此處,楊牧不禁妒火中燒,再又想道:「即使將來宋元超和他的師妹成了婚,即使將來紫蘿重新歸回我的懷抱,但她的心還是留在孟元超那邊的,我得到她的人,得不到她的心,又有何用?」
突然一個念頭從他心中升起:「要她死心,除非把孟元超殺了!」「對,只有這樣,方能洩我胸中惡氣。殺了孟元超,縱然我還是得不到她的心,至少孟元超也是得不到她了。」
可是怎樣才能殺掉孟元超呢?他剛才伏在牆外,挖了一個洞偷看,孟元超惡鬥點蒼雙煞的情形,他是看得清清楚楚的。現在他閉上眼睛,好像還看到孟元超揮刀霍霍,矯若游龍的身手。
楊牧雖然妒心如焚,卻還未失自知之明,他知道憑他這點本領,如果去殺了孟元超,只怕非但殺不了孟元超,反而要給孟元超殺掉!
工於心計的楊牧,想來想去,終於給他得到了一個主意,是借刀殺人之計,他有辦法可以幫忙點蒼雙煞殺掉孟元超。
主意打定,他不再跟蹤妻子,轉了一個方向,卻去追蹤點蒼雙煞了。
東方現出了魚肚白,路上還未有行人,只有點蒼雙煞。
點蒼雙煞從雲家逃跑出來,估量已跑出二十里開外,感到有點疲勞,開始放慢腳步。
段仇世受的只是略損皮肉的輕傷,算不了什麼,他的師兄卜天雕可就慘了,卜天雕給呂思美砍了一刀,又給雲紫蘿刺了一劍,呂思英那一刀幾乎砍掉他的一條手臂,雲紫蘿那一劍刺穿了他的「勞宮穴」,更是把毒掌廢了。
卜大雕的資質不及段仇世,他練的「黑砂掌」,足足用了十年功夫,如今斷送在雲紫蘿的劍下,若要重頭再練,只怕十年也未必能夠再練成功了。
一路上卜天雕罵聲不絕於口,罵孟元超,罵「小妖女」,更詛咒那個心狠手辣的「丑妖婦」。當然他不會知道這個「丑妖婦」乃是艷名曾經傾動蘇杭的絕色美人云紫蘿!
段仇世聽他罵聲不絕,似乎有點厭煩,忽地淡淡說道:「我倒是有點佩服孟元超呢!」
卜天雕呆了一呆,叫道:「什麼?昨晚你也是吃了他們的虧的,怎的卻佩服起仇人來了!」
段仇世道:「其實孟元超並不是咱們的仇人,咱們的仇人是他的師父。」
卜天雕怒道:「我的毒功斷送,就是因他而起,你也給他的師妹斬了一刀,你還說他不是咱們的仇人!」若非卜天雕一向敬畏這個師弟,他就要破口大罵了。
段仇世點了點頭,說道:「你也說得不錯,經過了昨晚這一戰,咱們當然也是和孟元超結下了粱子的了。但我還是禁不住佩服他。」
卜天雕道:「你佩服孟元超什麼?」
段仇世道:「我佩服他是一條硬漢子,還有他那一路刀法,我也很是佩服。說老實話,單打獨鬥,我們都不是他的對手,昨晚得見呂壽昆衣缽真傳的刀法,也算得是不虛此行了。」
卜天雕道:「如此說來,這個仇你是不想報了?」
段仇世道:「這也不然,佩服和報仇是兩件事。不過我倒想用另一個法子報仇。」
卜天雕道:「什麼法子?」
段仇世道:「我還未曾想得出來,不過我是不想和他性命相鬥了。我要把本領練得比他高明,叫他甘拜下風。」
卜天雕知道這個師弟比他更為任性行事,他所想的事非做到不可。卜天雕的武功本來不及師弟,如今毒掌已廢,更是必須倚靠他了。是以卜天雕雖然心中不忿,卻也不敢發作。只好說道:「我是不行的了,但願你好歹也給咱們出這口氣。」
說話之間,忽然見有一個人匆匆向他們跑來。
卜天雕抬頭一看,只見來的是個衣衫襤樓的漢子,一件打滿補釘的藍布大褂,油膩膩的發亮,遠遠就聞到一股臭殊,一張蒼白的臉孔,簡直沒有半點血色,跑起路來,腳尖沾地,輕飄飄的像一縷煙,倒是跑得很快。
卜大雕暗暗嘀咕:「哪裡鑽出來的這個怪物,倒像個大廟不收,小廟不留的野鬼遊魂。」他正自滿肚皮怒氣無處發洩,心裡討厭,便即轉過身指著那漢子罵道:「你這個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東西,鬼鬼祟祟地跟在我們後面幹嗎?」
那漢子淡淡說道:「卜先生,請你不要罵人,我看你現在也是狼狽得很,樣子並不見得怎樣好看啊!」
卜天雕大怒道:「好呀,你這個鬼東西居然敢譏笑我,你老子今晚雖然打輸了架,要打發你諒還可以!」他的毒功雖廢,其他武功還在,大怒之下,用那傷得較輕的手,一掌就向這個漢子打去。
那漢子說道:「何必如此動怒,你焉知道我是對你沒有好處的呢?」聲音仍是冷冷冰冰的,臉上毫無表情。
只聽得「蓬」的一聲,卜天雕一掌打在那人身上,那人不過微微一晃,卜天雕卻是不由自己的連退三步。
卜天雕哪裡知道,這個「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東西」卻是薊州的名武師楊牧。楊牧本是個甚為注重儀容,平日衣著極其講究的名武師,因他暗暗地跟蹤妻子,雖然戴上了人皮面具,也還恐防萬一給雲紫蘿看破,故此扮成這個樣子。
他知道卜天雕的武功已經給雲紫蘿廢掉,是以敢於受他一掌。內功的造詣,他本來就比卜天雕稍勝一籌,卜天雕在惡戰重傷之後,和他距離更遠,這一掌當然絲毫不能傷害他了。
段仇世畢竟比師兄有見識得多,當下連忙將卜天雕拉開,說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閣下大約是不想給我們知道你是誰吧?好,那我也就不請問閣下的高姓大名了,只是想請問閣下有何指教?」說話中透露他業已看出楊牧乃是戴了面具,並非以本來面目示人。
楊牧點了點頭,緩緩說道:「段先生不愧是爽快的人,那我也就爽訣的說了。實不相瞞,你們昨晚之事,我都已知道,你們要不要向孟元超報仇?」
卜天雕道:「要又怎樣?你的武功雖然不錯,未必打得過孟元超。哼,哼,要是我沒受傷,我看你至多不過和我打個平手罷了,你又焉能幫助我們報仇?」
楊牧說道:「不錯,我是打不過孟元超。但不能力敵,便當智取。只要你們依計行事,我自有辦法叫孟元超跪在你們面前,給你們磕頭!」
卜天雕半信半疑,呲牙笑道:「你當真有這能耐?好,你辦得到孟元超給我們磕頭,我給你磕頭。」楊牧淡淡說道:「那倒不必。」
卜天雕道:「師弟,我知道你不想殺掉孟元超,若能令得他給咱們磕頭,這個仇我也可以當作是已經報了。」
段仇世望了楊牧一眼,說道:「但我倒是很想知道,閣下為何這樣熱心,要為我們報仇?」
楊牧說道:「實不相瞞,我和孟元超也是結有樑子,並不僅僅是為了你們。」
段仇世道:「哦,原來如此!」
楊牧緩緩說道:「所以你們如果是同意的話,咱們倒不妨彼此合作,做一宗交易。」
段仇世冷冷說道:「你算是找到了買主了。這是一宗見不得光的交易吧?」
楊牧哈哈一笑,說道:「不錯,現在天還未亮,這的確是見不得光的買賣。」
卜天雕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你的辦法如何?」
楊牧說道:「孟元超有個好朋友,名叫宋騰霄,這個人你們想必知道?」
段仇世道:「他們在小金川的時候,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聽說這人的武功不在孟元超之下。」
楊牧點了點頭,說道:「我見過他的武功,比孟元超稍差一點,孟元超有個孩子。」
話猶未了,卜天雕忽地罵起來道:「胡說八道,孟元超還未娶妻,哪裡來的孩子?你這不是存心來騙我們嗎?」
楊牧說道:「卜兄,你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未成親也可以有孩子的,這是孟元超的私生子!」
卜天雕是個渾人,搔搔頭皮,想了半晌,明白過來,說道:「公的和母的住在起就會有孩子,不一定要拜堂成親?對,對,你是說得不錯,但這又怎樣?」
楊牧說道:「這個孩子,如今正由宋騰霄將他帶來蘇州。他們走的是大路,你們很容易就可以在路上找著他。」
段仇世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你是要在這孩子的身上做文章。」
楊牧說道:「不錯,咱們報仇的辦法就是要著落在這孩子的身上。宋騰霄的武功雖也不弱,但他要保護孩子,決計不是你們的對手。你們可以在他的手上把這孩子奪來。」
卜天雕道:「我們要一個小孩子幹嗎?沒的自討麻煩!」
楊牧哈哈笑道:「孟元超的孩子在你們手上,你們要他如何就是如何,他還敢不依。」
卜天雕一拍腦袋,說道:「是呀,這樣簡單的道理,我怎樣沒有想起!」
楊牧取出一塊漢玉,繼續說道:「孟元超從未見過這個孩子,你們說的他未必相信。但他不認識這個孩子,這塊玉他是一定認識的。」
原來這塊漢玉乃是孟元超臨走那晚,留下來給雲紫蘿的。他是個穩重的人,臨走之時也曾想到,世事難惻,恐怕將來會有什麼意外啊,是以留下這塊家傳的漢玉,囑咐雲紫蘿,她在孩子長大之後,交給孩子。萬一有甚意外變化,夫妻父子,不能團圓,留下漢玉,也可以當作父子相認的信物。
雲紫蘿嫁給楊牧之後,有一天給楊牧發現她收藏的這塊漢玉,問起她來。雲紫蘿一來以為孟元超已經死掉,二來感激丈夫對她的恩義,便也不再隱瞞,把這塊漢玉的來歷,對丈夫說了。
那一晚雲紫蘿帶孩子出走,臨走匆匆,找不見這塊漢玉,只道是自己記錯了,收藏的地方,想不起來,只好算了。她可沒有疑心到丈夫身上,卻不知正是她的丈夫偷去的。
楊牧取出了這塊漢五,接著說道:「你們把孟元超的兒子搶了過來,將這塊玉掛在他的頸上,就可以帶他去見孟元超了。不錯,孟元超是個硬漢子,但三個響頭交換自己的親生骨肉,我想,這三個響頭,只怕孟元超還是非磕不可的了。」
卜天雕大喜道:「好,好!這個辦法好極了!」
段仇世冷冷說道:「不錯,這樣一來,我們的仇算是報了。但在這宗交易之中,你想得到的好處又是什麼?」
楊牧咬一咬牙,恨恨說道:「我要得孟元超的性命。」
段仇世道:「哦,你和孟元超竟有這樣的不共戴天之仇嗎?不過,他既然給我磕頭,我可不能替你殺他了。」
楊牧說道:「用不著你們動手,在他向你們磕頭的時候,我自會用暗器取他性命。」
楊牧身上有見血封喉的暗器,心裡想道:「即使孟元超不肯磕頭,他見了孩子也必心神大亂,我用毒箭殺他,不費吹灰之力。」
段仇世道:「還有什麼另外的條件嗎?」
楊牧道:「有。不過,這可要稍微委屈你們了。」
卜天雕道:「你幫了我們這個大忙,我們稍稍受點委屈也算不了什麼,你說吧。」
楊牧說道:「事情過後,我會偷偷跟在你們後面,第二天方始在路上會見你們。那時我的裝束可能完全改變,變成了和現在大不相同的另一個人。不過我的聲音你們當然是記得的,是嗎?」
卜天雕道:「當然記得。但你這樣做卻是為了什麼?」
楊牧道:「我要那個孩子。請你們千萬不要說穿你們是認識我的。我見了你們之後,會裝出大怒的神氣,痛罵你們,並且和你們動手,請你們不要見怪。你們裝作給我打敗,讓我把孩子搶去。」
卜天雕皺起眉頭,說道:「要我們點蒼雙煞敗在你手下,這不能!」
楊牧道:「那就讓我吃點虧了,你可以打我一掌,甚至把我打傷,但最後你們還是要讓我把孩子搶去才行。」
卜天雕道:「好,這樣倒還可以。反正我不想要那野孩子。」
楊牧大喜道:「這麼說,這宗買賣算是成交啦!」
原來楊牧打的是個如意算盤,他把孩子搶了回來,雲紫蘿知道了消息,總有一天要自己回來找他。她當然不會疑心是他殺了孟元超,何況孩子也可以證明孟元超是給點蒼雙煞殺的。他可以說是因為不放心雲紫蘿,所以跑去蘇州,在路上遇上點蒼雙煞的。那時情敵已除,雲紫蘿又一定會感激他肯冒性命的危險為她搶回孩子,那時他還會贏不到雲紫蘿的芳心嗎?
算盤打得如意,可惜他錯算了一著,沒有把段仇世算準,段仇世雖然是個惡名遠揚的魔頭,但卻不是如他所想像的一個卑鄙小人。
當楊牧說出這兩個條件的時候,段仇世一直是在旁邊靜靜的聽著,不發一言。他沒有戴面具,卻和戴上了人皮面具的楊牧一樣,面上毫無表情。
楊牧只道大功告成,伸出手來,說道:「段大哥,這塊玉交給你了。三天之後,晚上三更時分,我在那個園子,恭候你們兩位的大駕。」他來的時候早已知道宋騰霄帶著孩子走路,走得較慢,落在他的後面,約有百數十里之遙,是以他把時間算得很準,估計三天之內,點蒼雙煞一定能把事情辦妥,回到雲家。
不料話猶未了,段仇世突然一掌向他打去!
楊牧這一驚非同小可,但他畢竟是個臨敵經驗極為豐富的名武師,猝然遇襲,雖驚不亂,霍的一個「鳳點頭」,金剛六陽掌已是發了出來迎敵。
不過,他雖然應變得快,在這間不容髮之際,避開了段仇世的巨靈之掌,沒有給他打著耳光。但段仇世的掌鋒在他耳旁掠過,楊牧的面門已是感到火辣辣的作痛!
楊牧的金剛六陽掌一招六式,奇正相生,變化莫測,段仇世的本領雖然遠在楊牧之上,但因未曾見過這路掌法,亦是不敢輕敵。一擊不中,斜躍三步。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3 15:07:27
標題:
第八回 一念之差(1)
故人慷慨多奇節。為當年沉吟不斷,草間偷活,艾灸眉頭瓜噴鼻,今日須難決絕。早患苦重來千疊。脫屐妻拿非易事,競一錢不值何須說!人世事,幾圓缺?
——吳梅村
「噹」的一聲,楊牧手上的那塊漢玉落在地上。
楊牧叫道:「段先生,生意不成,人情還在。有話總可慢慢商量!」
卜天雕也在一旁勸道:「是呀,二弟,我看這人對咱們並無惡意嘛,你何必動手打他?」
段仇世哼了一聲,指著楊牧,冷笑說道:「不錯,段某是要報仇,但報仇也要報得光明磊落!利用稚子,暗算人家,這算什麼行徑?哼,哼,你要我們去作小人,自己卻充當好漢,天下哪有這樣便宜的事?你做的這宗買賣,也未免太無恥了吧!」
說到「無恥」二字,驀地提高聲音,喝道:「與你這卑鄙小人,有何人情可說?你給我滾!否則你可休怪我手下無情!」
楊牧有生以來,從來只有人向他奉承,幾曾受過如此辱罵?段仇世這一掌沒有打著他,倒是把他的尊嚴打掉了。他突然發覺自己在別人眼中,原是這樣一個卑鄙小人,而且這個罵他的人,還是他所輕視的邪派魔頭!
這霎那間,楊牧不禁有點兒愧悔了。臉上是火辣辣的發燒,身上卻是冷汗直流!
但可惜這一愧悔的念頭,轉瞬即過。不過,他也不敢向段仇世發作。他覺得臉上隱隱發麻,倒是有點吃驚,想道:「我戴著面具,又未曾給他打中,難道也會中毒不成?」
楊牧識得段仇世毒掌的厲害,不敢發作,說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好,你要充當好漢,你就去吧。」扔下了幾句話,算是挽回了一些面子,便即灰溜溜的走了。
段仇世哈哈大笑,初時是得意的狂笑,漸漸帶上了幾分蒼涼的味道,笑聲也漸漸變得低沉了。他心裡在想:「我罵他是卑鄙小人,但我對孟元超的所為,難道就算得正人君子麼?」
卜天雕道:「二弟,聽你的說法,那鬼東西是把咱們做傻子了。」
段仇世道:「不錯,這回你有點聰明了。」
卜天雕道:「既然如此,那你還在想些什麼,咱們回去吧,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段仇世道:「我是在想——,嗯,大哥,咱們別忙回去,我和你去搶那個孩子!」
卜天雕喜道:「對啦,咱們把那孩子搶來,一樣可以逼孟元超向咱們屈服,叫他磕三個響頭,他決不敢磕少一個,但卻用不著給那鬼東西佔便宜了。」
段仇世道:「我要搶孟元超的孩子,可不是這個意思。」
卜天雕道:「那你又是什麼意思?」
段仇世望了望天色,東方已是現出一片紅霞,朝陽就要衝出雲層了。段仇世道:「今天是個好天氣,咱們正好趕路,且待我們把那孩子搶到手中,我再和你細說。」
卜天雕不知師弟的悶葫蘆裡賣什麼藥,心裡想道:「十年之內,我是不能親自向孟元超報仇的了。不管師弟打的是什麼主意,總之是搶了孟元超的孩子,叫孟元超傷心也好。」於是就高高興興的跟著師弟,從大路跑去,準備中途截劫那個帶著孟元超孩子的宋騰霄。
楊牧給段仇世摑了一掌,像喪家之犬似的夾著尾巴逃跑,心中又是羞慚,又是氣惱。
「想不到我這名震江湖的名武師,竟然受此奇恥大辱,好在剛才沒有人看見。」楊牧心想。回頭一看,點蒼雙煞並沒追來,他才放下了心,放慢腳步。
楊牧又再想道:「求人不如求己。我楊家祖傳的武功,決不會輸給那個孟元超,怪只怪我自己練得不好。姐姐練成剛柔兼濟的金剛六陽掌就比我高明得多。但楊家的內功心法,爹爹卻是按照「傳子不傳女」的家規,只是傳給了我的。只要我肯痛下苦功,再練幾年,我的功夫一定又要比姐姐高明了,那時再去找孟元超算帳不遲。」
但這幾年卻怎樣挨得過去?練這種艱難的內功,當然是要找一個僻靜的地方躲起來,夜閉門苦練,決不能讓外務分心的了,自己有這份耐性嗎?練功的時候,想起妻子愛的是另一個人,自己又能安靜得下這份心嗎?何況,是否一定能夠練得成功,練成功之後,又是否一定打得過孟元超,也還都是未可知之數。
思前想後,十分苦惱,戴著人皮面具,更感氣悶,楊牧四顧無人,遂把人皮面具除了下來,透一口氣。
正自胡思亂想,忽覺背後微風颯然,楊牧依然一驚回頭看時,只見一個黑衣人已經站在他的面前。
那黑衣人似笑非笑地說道:「楊武師,幸會!幸會!」
楊牧定睛一瞧,記不起在哪裡曾經見過這個人,連忙說道:「你找錯人了,我是窮棒子,可不是什麼名武師。」
要知薊州的名武師楊牧已經「埋葬」了的,楊牧當然不願意給一個與他素味平生的人知道他是假死,尚在人間。
楊牧暗自思忖:「這人我不認識,想必是江湖上一個未入流的小腳色,不知在哪裡見過我一兩面的。我現在雖然沒有戴上面具,但我這身寒酸的打扮,我這副骯髒的樣子,哪有半分和『薊州的名武師』楊牧相同?只要我堅決否認,人有相似,物有同樣,他一定會以為是看錯人了。」
不料那黑衣人聽了楊牧的否認之後,卻是哈哈一笑,笑得極其難聽,跟著說道:「楊武師,我沒有找錯人,你才是真的找錯人了。」
楊牧怒道:「告訴你我不是楊武師,你歪纏什麼?你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那黑衣人陰陽怪氣地說道:「楊武師,真人面前莫說假話,你在昨晚今朝的遭遇我都已知道,你找點蒼雙煞給你報仇,這不是找錯人了嗎?應該找我才對。」
楊牧大吃一驚,殺機陡起,心裡想道:「若給這廝把我的秘密洩漏出去,以後我還如何能夠做人?我決不能容他活在世上!」
楊牧動了殺機,淡淡說道:「朋友,你好眼力,我楊牧算是佩服你了!」口中說話,跨上兩步,忽地就是一掌向那黑衣人打去。
那黑衣人哈哈笑道:「你要殺人滅口?這可就不夠朋友了!」笑聲掌影之中,左掌劃了一道圓弧,作勢擒拿,右掌時底穿出,並指如朝,點向楊牧的脈門!
楊牧用的是金剛六陽掌中的殺手,掌力剛猛之極,即使是一塊石頭,這一掌打下,只怕也要給他打碎。不料那人的擒拿手法,更為厲害,他那一招正是攻敵之所必救,楊牧掌力未曾使足,手腕已是給他的指頭戳了一下,登時一陣火辣辣的作痛。幸而楊牧變得快,脈門要穴才沒有給他點個正著。
黑衣人冷笑道:「楊家的六陽金剛掌果然名不虛傳,只是要想殺我,恐怕還不是這麼容易吧!」
楊牧這才知道自己的估計完全錯誤,對方竟是一個十分厲害的角色!
楊牧自恃決計打不過這人,三十六計走為上著,轉身便逃。
可是黑衣人卻不肯放過他了,楊牧飛身一縱,腳尖尚未落地,只聽得身旁衣襟帶風之聲,那黑衣人已經越過他的前頭,攔住他的去路。
楊牧一咬牙根,喝道:「好,我與你拼了!」雙掌齊出,左一招「六龍並駕」,右一招「天馬行空」金剛六陽掌一招六式,楊牧雙掌齊出,式中套式,招裡藏招,共有十二個式子之多,在掌法中,委實算得是十分繁複的了!
不料那黑衣人的大擒拿手法,竟是更為奧妙,更為繁複!
那黑衣人也是雙掌齊出,楊牧竟不知他使的是什麼招數,但見四面八方都是他的身形掌影,楊牧那兩招十二式的金剛六陽掌掌法,竟然給他盡都化解!
而且還不僅僅這樣,那人滴溜溜一個轉身,掌劈指戳,楊牧的十三處要穴道,登時都在他的掌指擒拿之下。
可是那黑衣人卻像貓兒戲弄老鼠一樣,只是作勢擒拿,可並沒有把招數用實。楊牧怒道:「你要殺便殺,大丈夫豈能容你戲弄?」
黑衣人心中冷笑:「你也敢自稱是大丈夫?」但臉上卻作出了尊敬對方的神氣出掌一收,哈哈笑道:「不打不相識,咱們現在可以好好的談一談了吧?楊武師,這是你說的要和我拚命,我可沒有和你拚命的意思啊!我對你只有好意,並無壞心!」
楊牧驚疑不定,打量一下對方,說道:「閣下是誰?有何賜教?」
那黑衣人淡淡說道:「楊武師,你昨晚所見的滇南四虎,都是我的手下,你大約可以猜想得到我是什麼身份了吧?」
楊牧更是吃驚,說道,「請閣下明白見告。」
那黑衣人道:「我是有心和你交個朋友,因此也就用不著對你遮瞞了。我是御林軍的副統領石朝璣,或許你也曾經聽過我的名字?」
楊牧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想不到這個他起初以為是「江湖上未入流的小角色」,卻竟然是御林軍的副統領。
楊牧平日交遊廣闊,黑道白道都有朋友,但像御林軍統領這樣的大官,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當然楊牧之所以大吃一驚,不僅因為石朝璣是御林軍副統領的緣故。石朝璣在未做御林軍副統領之前,已經是聞名江湖的武林高手了。的確是如石朝璣所說那樣,楊牧是早已知道他的「大名」的了。楊牧還記得當他第一次聽得俠義道中的朋友談及石朝璣已經投師朝廷的時候,他還曾為地歎息過,頗有「卿本佳人,奈何作賊」之感。
楊牧定了定神,說道:「楊某一介小民,不敢高攀。」
石朝璣哈哈笑道:「楊兄客氣了,你是北五省的名武師,我一向也是對你佩服得很呢!」
楊牧給他一頂高帽戴下,雖不至於得意忘形,心裡也覺得是有了面子,當下說道:「不敢。但不知石大人來找楊某,究竟是為了何事?」
石朝璣道:「打開天窗說亮話,我一來是為你打抱不平,要助你一臂之力;二來是特地為你送功名富貴來的。只要你肯聽我的話,你的大仇,不愁不報。」
楊牧道:「我不指望功名富貴,但不知石大人何以這樣熱心,要為我報仇?」
石朝璣哈哈一笑,說道:「人不為已,天誅地滅。若說我是完全出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話你也未必會信。我之助你,當然是為了大家都有好處。」
楊牧道:「願聞其詳。」
石朝璣道:「孟元超是金刀呂壽昆的弟子,而呂壽昆則是反叛朝廷的欽犯,這兩件事情,想必你是知道的了?」
楊牧木然毫無表情,點了點頭,表示知道。石朝璣往下說道:「十多年前,大內的四名侍衛和御林軍的三名軍官,聯騎追捕呂壽昆一家三口,中途遇上,一場廝殺,結果呂壽昆固然受了重傷,但朝廷方面的七個人卻有五個喪生在呂壽昆的金刀之下,只有一名大內侍衛和一名御林軍軍官在受傷之後,逃了出來,僥倖未死。那個御林軍的軍官就是區區在下。」
說至此處,石朝璣冷冷的望了楊牧一眼,楊牧仍是默不作聲。石朝璣繼續說道:「呂壽昆受傷之後,退跡荒山,把徒弟從蘇州招回,衛護師門,孟元超奉了師命,又邀得他的好朋友宋騰霄一同前往。朝廷方面,對呂壽昆的偵察也沒放鬆。終於有五名大內高手,找到了呂壽昆的藏身之所,其時呂壽昆已經死了,不過他們尚未知道。結果在荒山上一場惡鬥,這五人也盡都喪命在孟元越與宋騰霄的刀劍之下。那次我因為傷還未癒,沒有參加,否則鹿死誰手,殊難逆料。不過我那次雖然沒有參加,但我給孟元超的師父砍了一刀,我的同僚又折在他的手下,我和孟元超的仇,也算得是結定的了!」
楊牧靜靜的聽著,仍然是那副漠然的神態,石朝璣吁了口氣,繼續說道:「當然,我和盂元超之間,還不僅僅是私人的仇怨而已。想必這也是你知道了的——這幾年間,他在小金川做的是什麼事情。嘿,嘿!他已經成了反叛朝廷的著名『匪首』之一,像他的死鬼師父一樣,如今他也是我們必須緝拿歸案的欽犯了哪!我為什麼要幫助你報仇,嘿,嘿,楊武師,這你可該明白了吧?」
楊牧頹然說道:「明白了,你是為了交差——」
石朝璣哈哈大笑,楊牧話猶未了,他已是接聲說道:「不錯,我是為了交差,你是為了報仇。咱們兩人聯手對付孟元超,大家都有好處。」
笑聲有如鴟鶚夜鳴,難聽之極,饒是楊牧這樣的人聽了,也不禁有點毛骨悚然!
其實楊牧無須聽完他的說話,已經是猜得到他的企圖了。
楊牧剛才在聽他說話的時候,表面上是木然毫無表情,內心裡其實已是在激烈的交戰之中!
不錯,楊牧是工於心計,但當他動起殺機,要把孟元超除掉之時,他可還未曾深刻的想過:他要殺掉的不但是一個情敵,也是一個義軍的首領。他更沒有想到,要和一個清廷的御林軍副統領聯手,共同去對付孟元超。
楊牧暗自思量:「我和點蒼雙煞聯手,那還罷了,如今是和御林軍的副統領聯手,這事若然傳了出去,江湖上好漢能不恥笑我麼?只怕還不僅僅是恥笑而已,以後想要在江湖立足也不能了。」
楊牧在黑道白道都有朋友,但交情比較親密的朋友還是俠義中人,而且儘管他沒有加盟反清,但最少在一頭上他是贊助這班朋友的作為的。因此當他驀然想到,可能有一天要和這班朋友為敵之時,他就不能不有所顧慮,甚至有些膽怯了。
一面是妒火中燒,一面又是有所顧慮,楊牧又再想道:「我要獨自報仇,只怕再練十年也是未必能夠,難得有這樣一個高手找上門來,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嗯,石朝璣之所以要找我作幫手,他當然也是因為恐怕自己對付不了孟元超的緣故。那麼我要他為我保守秘密,作為交換條件,他還能不答應嗎?」
楊牧自以為有和對方「討價還價」的本錢,哪知已是給石朝璣玩弄於股掌之上。
石朝璣冷冷地望著他,冷冷地說道:「大丈夫一言而決,何用躊躇?怎麼樣,爽快地說吧!」
楊牧咬了咬牙,說道:「好,可是就只咱們兩人去麼?」他本來的意思是不希望第三個人知道的,問這麼一句,為的是在試探石朝璣的口風,哪知石朝璣的回答,竟然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作者: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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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6-13 15:0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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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一念之差(2)
石朝璣心道:「魚兒上鉤了!」驀地哈哈一笑,說道:「只要你答應和我合作就行了,至於報仇之事麼,那也不用這樣心急。」
楊牧怔了一怔,說道:「原來你不是準備馬上就和我去殺掉孟元超的嗎?」
石朝璣說道:「我瞧你有點膽怯,說老實話,我也沒有把握就殺得了孟元超。不過只要你肯聽我的話,我敢擔保總有一天能夠替你報仇雪恨就是。對啦,有一件事情,你還未曾答應我呢?」
楊牧猛然一省,說道:「你是說——剛才,剛才你提過的那件事情?」
石朝璣道:「不錯!我說過的,我這是送功名富貴給你,對你大有好處!可是你若是不答應的話,那我就不僅不能幫你報仇,還要對付你了!」
楊牧吃了一驚,說道:「請石大人明言,要送給我什麼樣的功名富貴?要對付我又是如何?」
石朝璣說道:「薩大人很賞識你,想你充當大內的二等侍衛。嘿嘿,你一出身就是二等待衛,這功名富貴,也算得是不小了啊!」
楊牧大驚道:「楊某不敢奢望,……著望……」
話猶未了,石朝璣已是冷笑說道:「你不答應也得答應!否則我也用不著殺掉你,我只須把我昨晚今朝耳聞目擊的事情抖露出去,讓大家知道,楊武師的妻子早有姦夫,這位大名鼎鼎的楊武師自己報不了仇,跑去求助於點蒼雙煞,定下的計策,竟是綁架自己的兒子!不,說錯了,是他妻子和姦夫所生的兒子,楊武師為了害怕那個姦夫,這些年來,不能不承認是自己的兒子的!哈哈,這些事情抖露出來,看你楊武師顏面何存?即使你還敢厚著臉皮見人,別人不笑你是懦夫,也要鄙視你是個小人了!」
石朝璣這番話說得難聽之極,楊牧的心地也許還未有他說的那樣壞(例如他承認楊華做兒子,就不是如石朝璣猜想那樣,他當時的確以為孟元超已經死掉的。)但這些事情,卻正是楊牧最顧忌,怕給別人知道的事情!
楊牧是個名武師,處處受人尊敬,對於「面子」他是十分重視的;聽了這番話,不由得冷意直透心頭,暗自想道:「若然當真給他宣揚開去,這真是生不如死了!」
可是若然答應了石朝璣的條件呢?「這豈不是充當了朝廷的鷹犬嗎?就算不給俠義道的朋友殺掉,活在世上,又有什麼光彩!」楊牧驀地想起三年前來到他家的那鏢客,就是那個鏢客在他們夫婦的面前把孟元超還活在世上的消息說出來的。他記得當鏢客說起孟元超和宋騰霄這兩位年少的反清英雄之時,口氣是何等仰幕!當時他雖然知道了孟元超是他妻子的舊情人,他也不能不附和讚揚。「如果我充當了清廷的鷹犬,一個未入流的鏢客,也要輕視我了!」楊牧又再想:「反正現在別人是當我已經死掉的,兩條路既然都是生不如死,那我就索性永不露面,就當作自己是當真死掉吧!」
「但石朝璣又能容得我『獨善其身』嗎?事情抖露出去,除非我真的死掉,否則又焉能避免得了一生一世不見一個熟人?而且我今年只有三十六歲,又能夠甘心默默無聞,荒山待死嗎?」
善惡交戰,何去何從?楊牧反覆思量,終是躊躇難決!
石朝璣好似看穿了他的心事,哈哈一笑,說道:「楊武師,你不過害怕別人知道罷了,我還沒有說完呢,你聽下去吧,不會令你為難的!」
石朝璣繼續說道:「我們給你的是一個掛名的大內侍衛,用不著你到京師供職的。除了薩總管和我和御林軍的統領知道,沒有第四個人知道。你照樣可以和你們的朋友交往,這樣你可以放心了吧!」
楊牧遲疑半晌,說道:「當真只是掛名的差使,那我、我……」
石朝璣陰陽怪氣地笑道:「你在我們這裡掛上了名,就是我們的人了,當然也還是要給我們做一點事情的。可是你不用擔心,我們決計不讓外人知道。」
楊牧道:「不知石大人要我做的是些什麼?」
石朝璣哈哈笑道:「你是聰明人,這還不明白麼?我們要你做朝廷的耳目!」
楊牧顫聲道:「做朝廷的耳目!」他明白了,石朝璣是要他做一名暗探,亦即是要他混在反清的志士之中,充當奸細了。
石朝璣笑聲一斂,驀地沉了面色說道:「為朝廷盡力,這是你份所當為,何況我還答應替你報仇呢!我已經替你設想得十分周到,現在就只要你一句話了。」
楊牧心亂如麻,但石朝璣咄咄逼人,已是不容他再作考慮了,他知道石朝璣心狠手辣,什麼手段都可以用得出來,這霎那間,他只想到了倘若不答應石朝璣的話,不但報不了仇,還要身敗名裂。答應了的話,或許還可以保住秘密。他可沒有想到,充當了清廷的鷹犬,一旦身敗名裂,只有更慘更重!
楊牧終於屈服在石朝璣的威脅利誘之下,說道:「石大人處處為小人著想,小人願給石大人效力。」
石朝璣哈哈笑道:「牧兄不用這麼客氣,咱們現在已經是自己人了哪!不過,有一句話你說錯了,你不是給我效力,是給朝廷效力。」
楊牧訥訥說道:「是,是。」
石朝璣接著說道:「我這次出京,帶來的人手不多,不過,你可以放心,孟元超是決計逃不出我的掌心的。你先回原籍吧,我且會派人和你聯絡的。」心裡卻在想道:「釣得這尾大魚上鉤,又勝過緝拿孟元超歸案了!」
原來石朝璣也是一個工於心計的人,他這次帶了滇南四虎出京,路經蘇州,打聽到了孟元超業已回家的風聲,由於他對孟元超頗有顧忌,是以叫滇南四虎先行試探孟元超的本領。不料滇南四虎連孟元超的師妹都敵不過,接著他看了一場孟元超與點蒼雙煞驚心駭目的惡鬥,嚇得他不敢出手。
他正是因為苦於無法交差,這才動腦筋動到了楊牧的身上的。
楊牧是江湖上知名的武師,交遊廣闊,雖然沒有加盟義軍,和反清的義士也有來往,這樣的人,若然肯作朝廷的密探,當然是最適當也不過的人選了。
其實石朝璣這次的對付楊牧,並非奉命而為,而是在發現了楊牧的秘密之後,自行決定的。他對楊牧的「封官許願」,也都是假傳大內總管的意旨。
不過大內總管薩福鼎和他談過楊牧這個人,卻是事實,薩福鼎是有招攬楊牧的意思,但估計到可能性不大,當時也只是當做閒話,說說而已。
想不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楊牧在石朝璣軟硬兼施,威脅利誘之下,出乎石朝璣意料之外的容易,就上了鉤了。
石朝璣得意之極,暗自想道:「想不到我只給他一個二等侍衛,就把這尾大魚釣上了鉤。雖然我是假傳薩總管的意旨,但我給他釣上了這尾大魚,勝於給他招攬十名一等侍衛,他只有嘉獎我辦事得力,絕無不表同意之理。」
石朝璣又再想道:「我若和楊牧聯手去對付孟元超,雖有可能將他擒獲,但萬一給他逃脫,楊牧也就不能在江湖上再充當朝廷的耳目了。楊牧聽說要他先回原籍,卻是甚感為難,躊躇半晌,說道:「石大人或許有所不知,我是已經假死了的。除了我的妻子之外,親戚朋友都不知道其中的秘密,我如何能回去公然露面?」
石朝璣哈哈笑道:「你的事情我都知道,我自有妙策叫你起死回生,絲毫無損於你的顏面!」
楊牧道:「願聞大人妙策。」
石朝璣緩緩說道:「你可以說你這次的假死是為了要躲避朝廷的緝拿之故!」
楊牧吃了一驚,說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冒充朝廷欽犯?」
石朝璣道:「不錯,甚至你還可以說得確鑿一些,你說你已知道這個奉命緝拿你的人就是我!」
楊牧道:「既然如此,我又怎好公然回家?難道就不怕你聞風而來嗎?」
石朝璣眉頭一皺,說道:「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誰要你在人前公然露面?我只是要你讓你的某些朋友見到你,並且知道你這假死的原因而已。」
其實楊牧並非糊塗,石朝璣要他這樣做的用意,他亦是早已猜想得到的了。他之所以裝作糊塗,實是因為良知未曾盡泯,不肯完完全全、俯首帖耳的充當石朝璣的傀儡罷了。
可是魚兒已經上鉤,石朝璣又焉自將他放過?當下寬一步緊一步的在責備他之後,又含笑說道:「你不用擔憂害怕,你這次回去,只有令你在親友面前更增光彩,決計無損你的聲譽,嗯,你有個大弟子名叫閔成龍,是京師震遠鏢局的鏢頭;有個二弟子名叫岳豪,是薊州的首富。對吧?」
楊牧一時未明其意,點頭說道:「不錯。」
石朝璣又道:「你的姐夫有個叔叔,乃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四海神龍齊建業。這也對吧?」楊牧木然的再次點頭,說道:「不錯。」
石朝璣道:「好,據我所知,閔成龍和岳豪還在你家中,想要找尋你的拳經劍譜。你回去之時,裝作是半夜裡偷偷逃回來的,先見你兩個徒弟。然後到保走去見你的長輩親戚四海神龍齊建業。」岳豪知道你是欽犯,一定大大吃驚,甚至於向官府告密,但我正是要他這樣做,這樣一來,你的欽犯之名就會傳揚開去了。
「震遠鏢局是京師的第一鏢局,閔成龍年紀輕輕,做到大鏢局的鏢頭,料他不肯自毀前程;但他不似岳豪之有身家,又想得到你拳經劍譜,大約也不會向官府告密,你可以把拳經劍譜傳給他,至於這拳經劍譜是真是假,當然是由你定奪,我是不便替你作主了。
「據我估計,閔成龍拿到了拳經劍譜之後,多半會把你秘密帶回鏢局去告訴總鏢頭,請總鏢頭替他出主意。我不妨告訴你,我對震遠鏢局的朝總鏢頭多少是有點懷疑的,這樣一來,我看他是庇護你還是不庇護你,就可以摸清他的底細了。他若是庇護你吏好,透過了他,你可以知道更多江湖人物的底細。
「至於四海神龍齊建業,他當然是要幫你的忙的。你若取得他的信任,江湖上一班所謂『俠義道』也就當然是把你當作自己人了。那好處之多,也就不必我來細說了!」
楊牧越聽越吃驚,心想:「此人計慮周詳,面面俱到,心計之工之狠,當真是人所難及!」口裡卻不能不稱讚他道:「石大人神機妙算,佩服、佩服!不過——」
石朝璣道:「不過什麼?」
楊牧說道:「閔、岳兩個小伙子容易應付,四海神龍齊建業只怕不易受騙吧?」
石朝璣道:「這個容易,你附耳過來!」
他們是在山路上行走的,天方拂曉,路上無人,石朝璣和他說話,其實用不著叫他附耳過來。楊牧只道他是裝腔作勢,以示鄭重其事,心裡覺得有點滑稽可笑,便也像戲台上做戲似的,走上兩步,走到石朝璣面前,躬腰說道:「請石大人面授機宜。」
剛說到「機宜」二字,石朝璣忽然一掌就打過來。這一掌是楊牧做夢也料想不到的。
幸虧楊牧是個慣經陣仗的武師,猝然遇襲,反應也是極為迅速,不過饒他躲閃得快,胸口亦已給石朝璣的指尖拂過,登時一陣火辣辣的作痛。
楊牧跌了個仰八叉,大驚之下,失聲叫道:「石大人,你、你這是……」
「幹嘛」二字未曾出口,石朝璣已是笑嘻嘻的將他扶了起來,說道:「楊兄,得罪了,但若不是這樣,那四海神龍齊建業又焉能相信你呢?」
楊牧這才恍然大悟,說道:「石大人,原來你是要我使的苦肉之計?」
石朝璣說道:「不錯,請你現在解開衣裳看看。」
楊牧解開衣裳,低頭一看,只見胸口五隻指印,似給燒紅的鐵烙過一般,不禁駭然失色。但他心裡卻也明白,的確是石朝璣手下留情,否則他所受的恐怕就不僅僅是肌膚之傷了。
石朝璣緩緩說道:「這指印在半年之內大約是不會消失的,四海神龍齊建業見多識廣,決不至於看不出這是我石某人的雷神指的功夫。嘿、嘿,至於怎樣編造謊話,楊兄自是出色當行,不用小弟教了。」
楊牧又驚又喜,暗自想道:「我可以說石朝璣是因為打聽得我與反清義士往來,逼我就範,我不答應,他就用雷神指傷了我。我受了傷,為了保全性命,只好詐死。我這樣說,齊建業非相信不可!只要石朝璣不洩漏秘密,江湖上的好漢恐怕還會把我當作是反清的英雄呢!」
想到可能獲得「反清英雄」頭銜,楊牧不禁有點飄飄然之感,又再想道:「我這名聲傳揚開出去,雲紫蘿總有一天會聽到的。那時我不找她,只怕她也要回來找我了。」
原來楊牧之所以不惜千方百計,娶雲紫蘿為妻,固然是由於仰慕雲紫蘿的才貌雙絕,但除此之外,還有兩個原因。
一個原因是因為他深知雲紫蘿的武功在他之上,尤其是內功方面,娶她為妻,可以獲礙她的上乘內功心法。這個目的早已達到了。
另一個原因,則因為她是雲重山的女兒。
作者: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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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6-13 15:10:01
標題:
第九回 天若有情(1)
悵望浮生急景,淒涼琴瑟餘音,楚客多情偏怨別,碧山遠水登臨,
目送連天衰草,夜闌幾處疏砧。黃葉無風自落,秋雲不雨畏陰;
天若有情天亦老,搖搖幽恨難禁。惆悵舊歡如夢,覺來無處追尋。
——孫洙
雲重山表面上是一位武林俠隱,暗地裡卻是一位秘密加盟的反清人物。外人不知,楊牧是知道的。
楊牧並不想參加義軍,不過卻想和反清的英雄好漢拉上一點關係。這樣不但可以使得自己在江湖上更「吃得開」,而且將來若是義軍得勢之時,自己也還是一樣受人尊重。
有其父必有其女,雲紫蘿在婚後雖然未能繼承父志,但她最尊敬的卻是反清的英雄,她也曾勸過丈夫,叫他多一些幫忙這班人物。
「紫蘿若然知道她的丈夫就是一個反清英雄,不知要多歡喜呢!說不定她會真的愛上了我。」
一陣冷風吹來,楊牧不覺打了一個寒噤,又再想道:「但萬一給她知道我是冒牌的反清英雄,實際竟是清廷鷹爪,她、她會怎樣對付我?」楊牧想到雲紫蘿平日和他說話,每當說到有哪一個武林人物變節降清之時,她總是忍不住咬牙痛恨,想至此處,楊牧不寒而慄,「她將怎樣對付我呢?」楊牧不敢想下去了。
「你還有什麼難題嗎?你好像是在想著什麼心事?」石朝璣見他呆呆出神,便即嘴角掛著冷笑,向他發問。
「沒,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如何編造謊話,方能騙過四海神龍?」
石朝璣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時候多著呢,你慢慢再想不遲。以你的聰明,絕不會想不出來的。好,現在已經天光大白,路上就要有行人了,你我也該分手啦。你早點回家吧!」
「是,是!」
楊牧忙不迭的答應,心裡卻在苦笑:「我和他的交易,本來就是見不得光的啊!」他怕在路上碰上宋騰霄,當下戴上了面具,便即從小路匆匆走了。
宋騰霄一路上也是在想著雲紫蘿,將到蘇州,心頭更是卜通卜通的跳,不禁啞然失笑,想道:「近鄉情更怯,這一句詩當真說得不錯。嗯,我對雲紫蘿早已斷了念頭,怎的我還沒有膽見她?還有我的好朋友孟元超?」
「叔叔,你為什麼不走了?你是在想什麼?」楊華當然是不會知道宋騰霄的心事的,但他發覺宋騰霄越走越慢,終於停下步來,卻是不禁覺得奇怪了!
宋騰霄呆呆出神,也不知他是否聽見了楊華的說話,半晌,好像自言自語似的喃喃說道:「快了,快了!」
楊華詫道:「叔叔,你說什麼?咱們現在越走越慢,怎的你卻說是快了?」他見宋騰霄這副神氣,心裡有點著慌,小手緊緊的抓著他。
來騰霄霍然一省,啞然失笑,定一定神,說道:「還有五六十里,就可以到你的外婆家了。咱們如果走得快的話,今天晚上,就可以見著你的媽媽了。?」
楊華眨眨眼睛,半信半疑的神氣說道:「我的外婆,叔叔,你不是騙我吧?我沒有外婆的呀!」
宋騰霄笑道:「沒有外婆,哪有你的媽媽?」
楊華說道:「媽說外婆住在很遠的地方,她也不知道那個地方。我問爹爹,爹爹卻說外婆恐怕早已死了,叫我以後不要再問媽媽。」
小孩子不懂得「失蹤」和「死」和「沒有」在字義上的分別,他從來沒有見過外婆,爹爹媽媽又是那樣說法,他就以為自己是沒有外婆了。
宋騰霄道:「不錯,你的外婆是出遠門去了。但她的家卻是在這個地方的。你外婆的家也就是你媽媽的家,你懂嗎?」
楊華點了點頭,說道:「這個我懂。」
宋騰霄說道:「你的外婆是不是已經回家,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的媽媽是一定在家裡的。」
楊華喜道:「真的嗎?那麼我就可以見著媽媽了。」
宋騰霄道:「不錯。你高興嗎?媽媽見到你,更不知道該多歡喜呢!」心裡想道:「你不但可以見著媽媽,還可以見著爹爹呢!」
在宋騰霄的想像裡,孟元超和雲紫蘿一定是已經聚首,破鏡重圓的了。「他們歷盡滄桑,受盡折磨,如今才得破鏡重圓,我應該為他們慶幸才是。唉,這個孩子就當作是我帶給他們的賀禮吧。交出了孩子,我是無事一身輕,我也應該遠走高飛了。」想到自己平生最要好的兩個朋友在受盡劫難之後終償心願,宋騰霄不禁又是歡喜,又是有點黯然自傷了。
宋騰霄這樣錯綜複雜的心事,莫說楊華不懂,即使雲紫蘿此際在他身邊,恐怕也是猜想不到的。
楊華聽說今晚可以見著媽媽,不勝雀躍,拉著宋騰霄的手跳著叫道:「叔叔,那麼你帶我快點走呀!」
宋騰霄茫然若失,心裡想道:「對,對,我應該有勇氣去向他們道喜。」
說道:「好,好!走,走!」
「走吧,走吧!」
正在宋騰霄心亂如麻,茫然舉步之際,忽然聽得背後有人叫道:「宋騰霄,宋大俠,宋騰霄!」宋騰霄聽得有人叫他名字,本能的回過頭來。
定睛一看只見這人是個年約三旬、手裡搖著一把折扇的丰神俊秀的書生。
宋騰霄看見是個陌的人,不覺有點詫異,心裡想道:「這人是誰,我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他?他怎的好像有急事找我的樣子?」
段仇世見他回過頭來,相貌又與楊牧所說的相符,便知找對了人。
當下立即趕上前去,說道:「宋大俠,你不認得我,我卻認得你。有件事我必須和你說——」
宋騰霄詫道:「閣下是誰?」
「素昧平生,何事相商?」
段仇世指著楊華說道:「你且別管我是誰,這孩子的爹爹是不是孟元超?」
楊華嚷道:「胡說八道,我爹爹是薊州楊牧,誰個不知,哪個不曉。」
宋騰霄卻是不禁大吃一驚,失聲叫道:「你、你怎麼知道?」楊華急道:「叔叔,這人一定是個騙子,你可莫相信他的話呀!叔叔,你不是曾經叫我在爹爹墓能磕頭辭行的麼?難道你還不知道我的爹爹是姓楊?」楊華雖然年方七歲,人卻甚是聰明,他聽出宋騰霄的語氣之中好像承認那人所說的事實,小小的心靈,不禁大為惶惑。
段仇世微微一笑,說道:「原來你還沒有把真相告訴這個孩子。」
宋騰霄道:「你問這個孩子,意欲何為?」
段仇世道:「實不相瞞,我是受了孟大俠之托來接他的孩子的,請你把這孩子交給我吧!」
楊華疊聲嚷道:「叔叔別相信他,別相信他!他是騙子,他是騙子!」
段仇世並非顧忌宋騰霄的本領了得,而是不想和他動武,因此偽造謊言,想從他的手中,騙取孟元超的孩子。但可惜有些事實,段仇世也並不知道,他的謊言,也就騙不倒宋騰霄了。
宋騰霄是個十分機智的人,一驚之後,立即看出破綻,心裡想道:「雲紫蘿沒有見著神偷快活張,快活張也沒有回到蘇州,她與孟元超焉能未卜先知,知道我把他們的孩子帶來?而且以孟元超和我的交清,即使他知道此事,也會放心得下,安心在家裡等我把孩子送來就是。他怎會把這秘密告訴外人:反而要這個我所不認識的陌生人來接他的孩子呢?」
段仇世裝出笑容,哄楊華說道:「好孩子,我不是騙你的。不信,你問你的宋叔叔。」他裝出笑容,正要去拉楊華,不料話猶未了,忽見宋騰霄虎目圓睜,劍眉倒豎,陡地喝道:「不錯,他是一個騙子!」大喝聲中,駢指如朝,便逕自點過來。
宋騰霄意欲生擒對方,逼問口供,故而只是使出點穴的功夫,並沒施展殺手。
他哪裡知道段仇世的內功造詣只有在他之上,決不在他之下,閉穴功夫,尤其擅長。他若是用重手法點穴,或許還能夠令段仇世稍感酸麻,跟著立即交手,可以略佔上風。如今他用的是尋常點穴功夫,焉能奈何得了對方?
宋騰霄一指戳去,只覺觸體如綿,指頭好像裹在一團棉絮之中,竟是無可著力。幸而宋騰霄也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覺不妙,立即變招,使出「移形換位」的功夫,抽身縮手。
段仇世本來想用智取,但行騙不成,也就只好動武了。雙方動作都快,就在宋騰霄變招換位之際,段仇世掌挾腥風,亦已堪堪打到。
好在宋騰霄在小金川的那幾年,因為時常陪伴呂思美練習!」穿花繞樹」的輕功身法,這套身法,派上了用場,在間不容髮之際,避開了段仇世的一掌。
宋騰霄聞得淡淡的一股血腥氣味,不禁又是一驚,再退三步。說時遲,那時快,段仇世已是轉過了身,一把向楊華抓去,哈哈笑道:「好聰明的孩子,但你卻說錯了,我並沒有騙你。你不用害怕,跟我走吧!」
宋騰霄焉能容他把楊華搶去?段仇世那一抓還沒有抓著楊華,忽覺背後金刃劈風之聲,宋騰霄「唰」的一劍,亦已指到了他的背後。
宋騰霄是知道他練有毒掌,故而用劍對付他的。宋家的劍法以輕靈迅捷見長,這一招拿捏時候,不差毫釐,正是攻敵之所必救!
段仇世識得厲害,顧不得再抓楊華,反手一掌。他這掌如封似閉,守中帶攻,堪稱旗鼓相當,功力悉敵,宋騰霄對他的毒掌也有幾分顧忌,一劍刺空,不敢冒進,慌忙搶過去保護楊華。
段仇世道:「宋大俠,不錯,我剛才是說謊騙你,但我對孩子卻並無惡意!」
宋騰霄道:「不管你說什麼,你要把這孩子搶去,就是不行!?」
段仇世哈哈笑道:「今日之事,只怕不能由你作主吧!」聲到人到,呼呼連環三掌,掌挾勁風,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止。他這內家掌力的確是非比尋常,宋騰霄也不禁心中一凜。
宋騰霄揮劍招架,寸步不讓。叫道:「華侄,躲在我的背後,躲遠一些!」段仇世忽地笑道:「你保護不了他的。」話音未了,忽聽得楊華一聲尖叫,叫道:「叔叔救我!」宋騰霄扭頭一看,只見一個尖嘴猴腮的怪人,已把楊華挾在脅下!
原來段仇世早已和師兄約定,他叫卜天雕埋伏一旁,倘若他行騙不成,卜天雕便即動手,搶了孩子逃跑。
卜天雕自小在深山與猿猴為伍,輕功可說是出於天賦,搶了楊華,轉眼間己是去得無蹤無影。
宋騰霄這一驚非同小可,他明知未必追得上卜天雕,但也還是要去追的。段仇世恐怕師兄受傷之後,氣力不加,時間一長,說不定會給宋騰霄追上,當下如影隨形的跟蹤而上,縱聲笑道:「宋大俠,你不是要和我打架的嗎?怎麼跑了?」他的輕功,倒是和宋騰霄在伯仲之間,宋騰霄必須防備他在背後偷襲,難於擺脫。
宋騰霄大怒喝道:「好,我就和你拼了!」陡然一個轉身,長劍吐出碧瑩的寒光,一招「白虹貫日」,劍尖逕刺段仇世的咽喉,段仇世笑道:「何必這樣怒氣?」側身斜閃,雙臂一分,儼如白鶴展翅,一掌托他的肘尖,一掌就向他的琵琶骨劈下!
琵琶骨是人身要害之處,若給打碎,多好武功,也成廢人。何況段仇世還有毒掌的功夫,宋騰霄怎敢讓他打著?
宋騰霄心頭一凜,想道:「爹爹在生之時,常常教我臨敵莫躁,我怎的忘了?」心念一動,在這電光石火之間,使出「黃鶴衝霄」的身法,平地拔起,段仇世呼的一掌,從他腳底削過。若不是宋騰霄躍起得快,即使琵琶骨不會給他打碎,這雙腳只怕難免要給他打斷
段仇世讚道:「好身法!」宋騰霄亦非弱者,人未落地,長劍已是凌空刺下,段仇世一個「大彎腰,斜插柳」,身形後俯,只覺劍光耀眼生輝,宋騰霄這一劍也是恰好在他面門削過,若不是他躲閃得宜,後果不堪設想!
段仇世又讚了一個「好」字,左右開弓,「陰陽雙撞掌」,拍打宋騰霄兩邊的太陽穴。宋騰霄劍眉倒豎,身形一矮,還了一招「橫掃千軍」,長劍「盤斬」段仇世的下三路。段仇世一個翻身,掌劈宋騰霄小腹的「血海穴」,以攻為守,化解了宋騰霄的劍招。
兩人掌來劍往,掌風劍影,各有千秋,宋騰霄衣袂飄飄,劍法深得輕靈翔動之妙!段仇世睛自想道:「怪不得這姓宋的在小金川能夠和孟元超齊名並駕,他這劍法雖不及孟元超快刀的沉雄狠辣,但變化奇詭,虛實莫測,這卻又是孟元超的刀法所比不上的了。」宋騰霄也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心裡想道:「我空有寶劍在手,卻是勝不了他的一雙肉掌!」
鬥到大約半柱香的時刻,段仇世估計宋騰霄是無論如何也追不上他的師兄了,便即哈哈一笑,說道:「宋大俠,你要和我拚命,我可沒有和你拚命的打算,對不住,失陪了!」
說到「失陪」二字,段仇世已是一個轉身,疾走如風,他跑的方向和卜天雕剛才逃跑的方向恰恰相反,一個向東,一個向西。
宋騰霄的輕功倒是不弱於段仇世,但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他若跑去追趕段仇世的話,那就是與卜天雕和楊華所走的方向背道而馳,越離越遠了。對宋騰霄來說,找回楊華才是最緊要的事情。何況,「就算追上這廝,我頂多也不過和他打個平手,又有何用?」宋騰霄心想。
就在宋騰霄盤算未定,尚在躊躇之際,眨一眨眼,段仇世亦已去得遠了。
段仇世跑了一程,不見宋騰霄追來,心裡想道:「卜師兄生得異相,可別讓他嚇壞了這個孩子。」他和卜天雕是約好了在一個地方會面的,於是在路上兜了一個圈子,匆匆忙忙的趕往那個地方。
卜天雕挾著楊華飛跑,楊華嚷道:「醜八怪,放開我,放開我!」卜天雕道:「你罵我醜八怪,我偏不放!」楊華道:「好,那我就不罵。你是好人,放了我吧。」卜天雕道:「你不罵我也不放。我本來就不是好人。」楊華發起狠,叫道:「好,你這壞東西,看你放不放。」突然在卜天雕那毛茸茸的手臂上咬了一口。卜天雕不防他有此一著,給他咬得鮮血淋漓,「哎喲」的叫了一聲,楊華哈哈大笑。
卜天雕怒道:「你這可惡的孩子,咬了我還笑,叫你知道我厲害!」正要一掌打他屁股,忽見段仇世如飛跑來,喝道:「不准嚇壞孩子!」
卜天雕雖然份屬師兄,但因見識武功都不及師弟,卻是一向聽命於師弟的。他給段仇世一喝,不由不停下手來,但仍是餘憤未消,說道:「這孩子可惡得很,不教訓他怎行?」
段仇世笑道:「卜師兄何必和小孩子計較?這孩子如此倔強,我倒是歡喜他呢!」
楊華道:「我才不希罕你的歡喜呢,我要回去找宋叔叔。」
段仇世摸摸他的頭頂,說道:「你找不著宋叔叔的了,好孩子,你累了,別害怕,乖乖的睡一覺吧。」話音未了,楊華果然就闔上雙眼,睡著覺了,原來是段仇世乘他不知不覺之際,點了他的昏睡穴。
段仇世從師兄手中接過楊華,笑道:「幸虧你沒有真的打了這個孩子。」
卜天雕霍然一省,說道:「不錯,咱們是要拿這個孩子去找孟元超報仇的,當然不可打傷了他。好,咱們這就回去找孟元超吧,哈哈,叫他向咱們每人叩三個響頭!」
段仇世忽地冷冷說道:「不,咱們回點蒼山去!」
卜天雕怔了一怔,說逍:「什麼,咱們現在就回點蒼山去?那不想我孟元超報仇了麼?」
段仇世緩綴說道:「我要收這孩子做徒弟。對啦,你也做他的師父好不好?咱們一起教他。」
卜天雕心中惱著,說道:「這孩子難弄得很,我不過才抱了他一會,就吃了他的苦頭,還要收他做徒弟?哼,我可不想招惹這個麻煩!不過,請你別怪我的囉嗦,我還是要問你一向,我實在不懂,你為什麼要這樣做,難道當真只是為了喜歡這孩子麼?」
段仇世道:「我一來為了喜歡這個孩子,二來也是為了報仇。」
卜天雕搔搔腦袋,說道:「這我就越發想不通了,你替孟元超撫養孩子,怎能說是報仇?」
「你不要著急,我慢慢說給你聽。」段仇世慢條斯理地說道:「孟元超是朝廷欽犯,那晚在咱們之前,來到孟元超家裡的滇南四虎,就是奉了朝廷之命,要來拘捕他的。這,你想必也是知道的了。」
卜天雕道:「滇南四虎給孟元超的小師妹殺得大敗而逃,我親眼見到了。他們說的話,我也親耳聽到了。但這和咱們的事情又有什麼相干?」
段仇世道:「後來咱們逃出那個園子的時候,我又發現了一個人。你大約沒有留意吧?」
卜天雕當時逃得極為狼狽,哪有心情留意周圍的動靜,聽了師弟的說話,不禁面上一紅,說道:「慚愧,我毫無知覺,那個人是跟蹤咱們的嗎?」
段仇世道:「不是,他也是逃跑的,逃跑的方向和咱們不同。」
卜天雕道:「那人是誰?」
段仇世道:「是御林軍的副統領石朝璣。」
卜天雕詫道:「就是以前在江湖上頗有名氣的那個獨腳大盜石朝璣?」
段仇世道:「一點不錯,正是此人。他也是滇南四虎的上司。」
卜天雕值:「奇怪,聽說石朝璣的本領很不錯,他為什麼袖手旁觀?哦,我明白了,想必他是看見咱們吃了敗仗,他給嚇破了膽,露面也不敢了。哼,如此看來,這人倒是浪得虛,其實膽小如鼠。」
段仇世笑道:「那也未必。不過,石朝璣打的是什麼算盤,咱們不必管他。孟元超是朝廷的欽犯,他總是不能安寧的了。即使是石朝璣不敢去招惹他,也一定還會有大內的高手繼續來的。」
卜天雕笑道:「你說了半天,我還是不明白,怎的你倒好像替孟元超操心起來呢?」
段仇世道:「不錯,我確實是替他擔心呢!他一個人還好一些,帶上了這個孩子,那就糟了。」
卜天雕道:「哦,原來你是要給孟元超背上『包袱』,免得他受孩子的拖累。」
段仇世笑道:「師兄,這次你倒是聰明得很,猜得一點不錯。不過這孩子也確實是討人歡喜。」
段仇世笑道:「不錯,我就是要仇人感恩。」
卜天雕詫道:「為什麼?」
段仇世道:「使到仇人感恩,這才是最好的報仇方法。你想,他本來是把咱們當作仇人的,忽然到了這麼一天,咱們把他的孩子撫養成人,又教了他一身絕技,這才帶回去見他。你想他該有多尷尬?哈哈,而且他受了咱們的恩惠也是無法報答的了。這樣的報仇,還不夠痛快嗎?」
卜天雕笑道:「師弟,你的想法真是古怪得緊。不過你既然要這樣做,我也只好依你。」
段仇世道:「咱們把平生所學都教給這孩子,比如說你的靈猿步法,當世人無人可以與你相比,這孩子學會了你的本領,那也是替你揚名呀!」
卜天雕頭腦本來甚是單純,聽了師弟這麼一說,不覺高興起來,心裡想道:「不錯,我的全副武功,想要恢復,恐怕是今生無望的了。我和師弟一同教出了一個出色的徒弟,我也可以沾光了。」
突然得到一個主意,卜天雕忽地哈哈大笑起來。這一笑倒是令得段仇世有點莫名其妙,說道:「師兄,你笑什麼?」
!」我有個主意,這孩子不是還未知道他的爹爹是誰嗎?」卜天雕說道:「咱們也不必把實情告訴他,讓他學全了咱們的本領之後,咱們叫他去和孟元超比比武功。師弟,依你看來,這孩子得了咱們兩人的衣缽真傳,大約總可以勝得過他爹爹了吧?」
段仇世笑道:「好!好!想不到你還會想出這一個絕妙的主意!這孩子學全了咱們的本領,一定可以打贏他的爹爹。那時叫孟元超不但要對咱們感恩,還要佩服咱們呢。哈哈,他輸給咱們的徒弟這可又比咱們親自報仇,勝得更光彩了。」
卜天雕道:「但我卻擔心這孩子的脾氣太過倔強,不知他肯不肯做咱們的徒弟?」
段仇世道:「我想小孩子是不會記恨的,只要咱們是真心對他好,日子久了,他一定會聽咱們的話。」
楊華睡得正酣,卜天雕摸了摸他蘋果般的面頰,一股憐惜的心情不覺油然而生,笑道:「奇怪,我現在也覺得這小東西是有點可愛,並不怎樣討厭他了,師弟,你別忙給他解穴,讓他多睡些時,咱們這就將他抱回去吧。」
楊華肯不肯做點蒼雙煞的徒弟,這是後話,暫且按下不表,先表宋騰霄的遭遇。
點蒼雙煞滿懷高興的將楊華攜走之際,正是宋騰霄欲哭無淚,心煩意亂之時。
宋騰霄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步一個足印,走在雲紫蘿前晚走過的路上。這條山村小徑,也曾經是他走過無數遍的。
「我丟了他們的孩子,叫我有何面目去見他們?可是醜媳婦也總得見翁姑的啊!」宋騰霄發出了一聲苦笑,跟著想道:「那兩個怪人不知是什麼來歷,何故要搶元超的孩子?元超對武林的人物比我熟悉,或許會有所知。但不管怎樣,事已如斯,也唯有和他們明白說了,三個人分頭尋找,總比我一個人在此束手無策要好得多?」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3 15:12:27
標題:
第九回 天若有情(2)
一塊烏雲遮住了本來就不是怎麼明朗的月光,天上飄著牛毛細雨,宋騰霄悄悄的走進了雲家的廢園。
雨絲風細一番番,這情景正像宋騰霄去小金川那年和雲紫蘿告別的那個晚上。
那一晚的情景如在目前,他們並肩站在條籐架下,雲紫蘿靜靜的聽他說話。簷角的風燈在風中搖擺,雲紫蘿一面聽他說話,一面不自覺的摘下了一朵朵的薔薇,合在掌中輕揉。話說完了,只見地上片片花瓣。
宋騰霄記得,那日他是懷著火樣的熱情來找雲紫蘿的,當雲紫蘿拒絕了與他同赴小金川的要求之後,他的心中只是感覺何其淒冷!
那晚是離別,今夜是歸來,但卻是同樣的雨夜,同樣的心情!
「紅樓隔雨相望冷,珠箔飄燈獨自歸。」宋騰霄走過倒塌了的茶籐花架,心頭一陣悵觸,忽然就想起了李義山(商隱)這兩句詩。他年輕的時候,最喜歡讀的就是李義山的詩,而這兩句詩又正是何其切合目前的情景和他的心境啊!
廢園荒蕪,簷角已經沒有搖擺著的風燈在懸掛了,但小樓一角,卻是燈火猶明。窗外雨絲交織,把燈色襯得異樣的朦朧,「紫蘿該是和元超在這小樓之中吧。」來騰霄心想。
同樣的雨夜了,同樣的心情,宋騰霄站在塌倒了的茶籐架旁,凝望著細雨中的小樓燈火,忽地打了一個寒噤,心頭一片冰冷。
是同樣的心情麼?不,應該說是:他今晚的心情要比和雲紫蘿分手那夜更是傷心,更是難過了。和雲紫蘿分手的時候,雖然傷心,還抱著一個希望。如今,希望已經幻滅,而且更加上了慚愧和不安。因為他失掉了她與元超的孩子。
「醜媳婦總是要見翁姑的。」宋騰霄又一次的心中苦笑,終於一步步的走近紅樓。
「元超,元超!」他咳了一聲,輕聲叫喚。他恐怕雲紫蘿也是在這小樓之中,是以不敢冒瞇上去,登樓入室。
一件意外的事情發生了,窗子打開,露出一張少女的面孔。這個女子竟然不是雲紫蘿。側面看去,倒有幾分像呂思美,但又不是呂思美!
和孟元超相熟的女子只有雲、呂二人,這也是宋騰霄所深知的。那麼這個女子又是誰呢?她為什麼會躲在孟元超的書房裡了?
宋騰霄方自驚愕,那個少女已是一個「燕子穿簾」式的,翩如飛鳥般的從窗子跳出,掠過欄杆,跳下樓來,來到了他的面前了。
宋騰霄定睛一瞧,的確是一個他從未見過面的陌生女子!這個女子也是像他一樣,露出了驚詫的神情。
「你是誰?」兩人不約而同的同時向對方發問。
「我姓宋,我是孟元超的朋友,特地來找他的。」
「我也是來找孟元超的。哦,你姓宋?那麼想必你是和孟元超同在小金川義軍之中的那位宋大俠宋騰霄了。」
宋騰霄更是驚詫,說道:「我似乎沒有見過你,姑娘,你是從小金川來的麼?」心想!」莫非她是在我離開之後才加入義軍的女頭目,是奉了冷鐵樵或蕭志遠之命來找元超的。」
那女子微微一笑,說道:「我沒有到過小金川,你當然不會見過我。」
宋騰霄道:「那麼請恕冒昧,不知姑娘能否賜告芳名,是什麼時候和孟元超相識的。」
那女子道:「我姓林,名無雙。我和孟元超也是並不相識。」
宋騰霄睜大了眼睛,說道:「那麼,你,你——」
林無雙道:「你是奇怪我為什麼來找孟元超吧?我是替一位朋友給他送信來的。」
宋騰霄道:「那人是誰?」
林無雙道:「這位朋友和你們也是不相識的,不過,你大概會聽過他的名字。」
這真是一樁出乎常理之外的事情,一個和孟元超並不相識的人,請另一個也是和孟元超從未見面的女子送信!
宋騰霄詫異之極,說道:「聽林姑娘這麼說,這人想必是一位武林中大有來頭的人物了,不知是誰?」
林無雙道:「你說得不錯,這人就是天下聞名的金大俠,金逐流。?」
宋騰霄不禁大吃一驚,原來金逐流乃是一代武學大宗師金世道之子,他的師兄江海天是武林公認武功天下第一的人物,不過近年也有人說金逐流的武功已經超過了他的師兄。總之,江海天和金逐流都是宋騰霄仰慕已久的人物。
這個少女竟然是金逐流的朋友,宋騰霄不由得要對她刮目相看了。
不過宋騰霄的心裡還是有個疑團,金逐流和他的師兄相識滿天下,為什麼要請一個年輕的女子為他送信呢?雖說江湖兒女不避男女之嫌,但若托一個和小金川的義軍稍有淵源的男子前來送信,不是更適當嗎?
這話當然不便再問她,宋騰霄想了一想,說道:「金大俠特地請姑娘送信,想必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了?」
林無雙道:「金逐流的妻子是六合幫的幫主史紅英,我和他們夫妻是相熟的朋友。來這裡之前,最近的幾個月,我就是住在他們的家裡的。」
「宋大俠想必知道六合幫乃是江湖第一大幫,耳目眾多,消息靈通。他們得到了一個可靠的消息,知道清廷派出的高手,將有所不利於貴友孟元超。
「消息說清廷派出的高手不只一個,而是兩批。其中有一個人恐怕是孟大俠所難應付的。我住在他們的家裡無事可做,金夫人就和我說,反正你閒著沒事,就麻煩你走這趟吧。萬一碰上了那個人,你也可以替孟大俠對付一下。」
林無雙和呂思美一樣是個純真的少女,甚至她的年紀雖然比呂思美大一些,但卻比呂思美更不通世故。是以金逐流夫妻和她說了些什麼話。她毫不避忌的就照樣說了出來。這些話聽進宋騰霄的耳朵裡,可就覺得有點刺耳了。
宋騰霄心想:「孟大哥對付不了的人,不信你就能對付得了?」孟元超的高強本領是宋騰霄所深知,林無雙看來最多不過是二十二三歲的少女,他當然不敢相信林無雙的本領會高得過孟元超。
宋騰霄有點不大眼氣,便即問道:「清廷派出的兩批高手是些什麼人物,其中最厲害的那個又是誰?六合幫想必已經查個清楚,林姑娘可以告訴我麼?」
林無雙道:「第一批是御林軍副統領石朝璣和他手下的滇南四虎。」
宋騰霄哈哈一笑,說道:「滇南四虎,號稱『四虎』,在我們眼中不過是四條病貓。石朝璣的本領聽說倒是不錯,但也不見得孟大哥就難以應付。」
宋騰霄是個有幾分傲氣的人,說出話來,稜角畢露,但林無雙可完全沒有想到,他話中的稜角乃是針對她的,她是個毫沒心機的少女,聽了宋騰霄的說話倒是衷心佩服地點了點頭,說道:「你們兩位在小金川的英雄事跡,金大俠夫妻也曾和我說過,在你們眼中,那滇南四虎當然只能是四條病貓了。」
宋騰霄看得出她是真心佩服自己,倒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連忙說道:「我們之與金大俠猶如螢火之比日月,金大俠謬加讚賞,實是令我汗顏。但不知清廷派遣的第二批高手又是一些什麼人物?」
林無雙笑道:「第二批只有一人,其實是不能稱為『批』的,我隨口而出,用錯了字眼了。」宋騰霄道:「哦,只有一個人?」林無雙道:「不錯。但這個人卻是一個十分厲害的人,比石朝璣還要厲害得多。?」
宋騰霄道:「那人是誰?」
林無雙遲疑半晌,心裡想道:「聽史紅英透露的口風,那人似乎是牟表嫂的師公,但還不能斷定。表嫂表哥是不願意本門的事情給外人知道的,我若是說錯了卻是不好。」
宋騰霄道:「林姑娘不知道麼?」
林無雙道:「我只是聽得史紅英姐姐這樣說的,那個人的名字,她可沒有告訴我。」
宋騰霄不覺又多了幾分驚異,心裡想道:「這位林姑娘不知是什麼來歷,她竟然與金大俠的夫人六合幫的幫主姐妹相稱?看她實在是個純真的少女,該不會是自高身價吧?」於是說道:「林姑娘,請恕在下唐突,那人既然這樣厲害,金夫人放心得下你去對付他嗎?」
林無雙帶著少女的羞澀,淺笑說道:「我自知本領不濟,但紅英姐姐卻鼓勵我,叫我不要害怕,說是我『應該』可以對付得了那個人的。我也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但我在她那裡住了幾個月,見她幫中的好漢,哪一個不是出生入死見義勇為?我想紅英姐姐既然把這樣一件緊要的事情付託與我,我若然畏縮,又怎好意思做六合幫的客人。因此我也就大著膽子來了。」
林無雙有所不知,金逐流夫妻一力慫恿她來,不僅是因為她對付得了那個人,另外還有一層用意的。他們是想林無雙借這機會,與孟元超結識。內裡因由,以後再表。
宋騰霄聽了她的這番說話,不禁也是暗暗佩服,心裡想道:「她看來像是個不大懂事的年輕姑娘,卻原來也是個外柔內剛的女中英傑呢!」
林無雙接著說道:「而且我只是來通風報信,並不一定就會碰上那人。」言下之意,金夫人雖然說她可以對付得了那個高手,她自己卻是並無把握。
宋騰霄此時已經知道她並非狂妄,只是不通世故而已,對她的印象逐漸好轉,便問她道:「你來了多久了?」
林無雙道:「不到半個時辰。」宋騰霄道:「沒有見著孟元超麼??」林無雙道:「沒有,不知他是業已離開還是偶然外出,我正想留一封信給他,你就來了。」
宋騰霄心想:「元超要等快活張給他帶回來的消息,除非他已經見著了雲紫蘿,否則絕不會離家。」問道:「那麼你可有碰見一個女子麼?」
林無雙道:「什麼樣的女子?」
宋騰霄道:「這女子名叫雲紫蘿,約莫二十六七歲年紀,穿著孝服的。」
林無雙道:「我踏進這條山村的時候,倒是曾經碰見兩個晚歸的採茶姑娘,但你所說的那個女子,我可沒有見過。」
宋騰霄好生失望,但緊張的心情卻也因此暫時鬆了下來,因為他無須馬上面臨尷尬的局面了。
宋騰霄暗自想道:「莫非他們已是遠走高飛?」
林無雙好似猜到了他的心意,說道:「我此來的目的,就是要告訴他將有災禍臨頭,勸他遠走高飛的,若是他已經走了,我倒是可以放下心了。就怕他只是偶然外出,尚未得到風聲,還會回家。」
宋騰霄哈哈笑道:「孟元超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漢子,他決不會畏懼有什麼『災禍臨頭』的。不過我也相信他是已經離開此地了。」
林無雙詫然問道:「那又是為了什麼?」
宋騰霄心想:「這個原因,我可是不便告訴你了。」正要砌辭搪塞,忽地隱隱聽得遠處有嘯聲傳來,林無雙面色倏變,說道:「不好,那人來了!宋大俠,你、你快躲起來吧!」
宋騰霄眉頭一皺,說道:「林姑娘,你為了一個不相識的朋友,尚且見義勇為,我與孟元超是生死之交,焉能置身事外?元超在這裡的話,他一定不會躲起來的,我不能損了他的聲名,縱然敵不過那人,也非得替元超接下不可。林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若是不成,你再上吧!」
林無雙怔了一怔,心裡想道:「我若然定要爭先,他只當我是輕視他了。聽這嘯聲,似乎來的當真是宗神龍?我且看看再說。」
嘯聲宛若龍吟,由遠而近,初起時似在幾里之外,轉眼間,一個三絡長鬚的漢子已是出現在園子之中。長嘯的聲音,尚自震得耳鼓嗡嗡作響,當真是聲到人到,聲勢嚇人!
林無雙躲在假山石後,定睛一看,看得分明,不由得暗暗吃驚,心道:「果然是宗神龍!」原來她與宗神龍同派而不同支,論輩份宗神龍是她表嫂的師公,也正是她的師叔。
宗神龍身形一現,便即喝道:「孟元超,有膽的出來與我比劍!?」
宋騰霄飛身迎上,喝道:「你是什麼人,膽敢來找盂大俠比劍?」
宗神龍冷笑道:「自稱大俠,未免太過厚顏了吧?嘿,嘿,聽說你到過大涼山,那麼你沒有見過我,也是應當知道我的了!老夫是扶桑派的宗神龍,竺尚父這老兒總應該和你說過吧?哼,我找你比劍,乃是抬舉了你!」
宋騰霄是先離開小金川的,他離開小金川的時候,正是孟元超奉命到大涼山去聯絡一支義軍之時。是以宗神龍所說的事情他根本就不知道。
原來竺尚父乃是大涼山的義軍首領,以武學深湛,馳名天下,一向是被武林中人列名在十大高手之內的,但宗神龍與他比劍,卻曾贏了他的一招。其時正是孟元超來到大涼山的不久之前。
不過宋騰霄雖然不知道宗神龍是何許人,卻也聽人說過扶桑派的劍術。但他只知道扶桑派有個掌門人名叫牟宗濤,和金逐流是好朋友,而且聽說牟宗濤的劍術之精,也是不在當世數一數二的高手金逐流之下。
宋騰霄聽了「扶桑派」三字,倒是不覺心頭微凜,暗自想道:「牟宗濤的年紀據說不過三十多歲,這人的年紀比牟宗濤大得多,難道是他的本門的輩?聽說扶桑派的劍術奇詭莫測,倒是不可小覷了!」
宋騰霄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儘管已是暗中戒備,把對方視同大敵,面上卻是一副冷傲的神氣,淡淡說道:「我只知道江湖上有個四海神龍齊建業,你是什麼東西,冒用他老人家的名號?哼,我可從來沒有聽人說過有你這號人物!一條爛泥鰍,居然也敢興風作浪!」
「四海神龍」的「神龍」乃是齊逢業的「渾號」,宗神龍的「神龍」則是正名,如今宋騰霄故意把這兩者纏夾一起,說他根本不配與齊建業相提並論,這番說話,登時把宗神龍氣得七竅生煙!
宗神龍大怒道:「好,叫你這無知的小子知道我厲害!」正要拔劍,忽然「咦」了一聲,喝道:「你是誰?哼,原來你這小子才是冒牌的孟元超!」
原來宗神龍雖然沒有見過孟元超,但卻見過他的圖像。只因月色朦朧,此時方始看出這個向他挑戰的少年與圖像並不相符。
宋騰霄縱聲笑道:「我幾時說過我是孟元超?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宋騰霄便是我,我便是宋騰霄!」
「卡」的一聲響,宗神龍把拔出了一半的寶劍,重又納入劍鞘,冷笠說道:「一瓶醋不搖,半瓶醋才搖。原來你不是孟元超,這就怪不得你是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了。好,你既然不是孟元超,我就空手讓你三招!」
孟、宋二人在小金川一向是齊名,宗神龍故意抬高孟元超,貶低宋騰霄,這正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宋騰霄淡淡說道:「割雞焉用牛刀,要對付你,本來就用不著孟元超。」話是這樣說,心裡已是老大的不舒服了。
宗神龍喝道:「廢話少說,動手吧!」
宋騰霄喝道:「拔出劍來,誰要你讓?」
宗神龍側目斜瞧,忽地揮袖朝宋騰霄面門一指,冷笑說道:「姓宋的小子,你不動手,我可不和你客氣了!」
這一拂隱隱含有刀劍的招數,袖風拂面,竟似刀鋒刮過一般,宋騰霄吃了一驚,沉不住氣,側的一劍便刺過去,一劍刺出,這才喝道,「好,我倒要看你如何空手讓我三招?」
宋騰霄給宗神龍逼得用劍應付,面子上自是覺得有點難堪而已,宗神龍更是心中暗暗叫苦了。
宋騰霄的劍術以輕靈翔動見長,這一劍快如閃電,但卻又是招裡藏招,式中套式,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之間,宗神龍的七處大穴,都在他的劍尖襲擊之下!
宗神龍長袖一揮,勁風疾迫,宋騰霄的劍尖稍稍一歪,宗神龍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從他的劍光籠罩下,倏然竄出,宋騰霄亦是不敢輕敵冒進,當下止步不迫,喝道:「亮劍吧!」
宗神龍險些給他刺中,嚇出了一身冷汗,心裡想道:「想不到這小子的劍術竟也這般了得,幸虧我說的只是讓他三招。」但是否可以空手再應付宋騰霄兩招凌厲的劍招,他在試了一招之後,亦是殊無把握。不過他以武林前輩的身份,既然誇下海口,當然也只好硬著頭皮挺下去,當下沉聲喝道:「還有兩招,趕快動手!」
說到「動手」二字,宗神龍驀然躍起,一招「游龍探爪」,以「龍爪手」使出似掌非掌,似劍非劍的招數,疾抓如風,向著宋騰霄的腦門抓下!他本來是催宋騰霄動手的,結果卻是他先行出手,這是以攻為守的戰術,雖然嚴格說來,乃是有關前輩身份,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宋騰霄大喝道:「來得好!」一招「橫雲斷峰」,迎著他的手臂斜削上去。
這一招因為是宗神龍先行搶攻,佔了便宜,宋騰霄橫劍斜削上去,他立即順著劍勢,一個摟膝繞步,反身以肘錘撞出,撞擊宋騰霄的小腹。
宋騰霄使出穿花繞樹身法,腳踏五行八卦方位,斜身一閃,長劍圈轉,反刺他的右肩。
宗神龍喝道:「讓你開開眼界!」雙袖揮舞,忽地似兩條長蛇般的竄嚙宋騰霄的面門,這一招『毒蛇吐信』,竟是雙股劍的招數!袖風劍影之中,只聽到「嗤」的一聲,聲如裂帛,兩人倏的由合而分,各退三步!
宗神龍的長袖被削去了一幅,面色發青。
宋騰霄低頭一看,只見衣服上胸前的鈕扣已是給對方抓了一顆,亦是嚇得心頭卜卜亂跳!
這霎那間,兩人都是不出一聲,過了半晌,忽地不約而同地發出了幾聲冷笑!
宗神龍暗暗叫了一聲「僥倖」,冷笑說道:「如何還不是空手讓你的三招了?」
宋騰霄心裡道了一聲「慚愧」,口裡卻也冷笑說道:「你的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我已見識過了,每一招都是讓你先行發招,也不見得你佔得了我的便宜。」
武學之道,本來是各有所長,不拘一格,有的人擅用刀劍,有的人長於拳腳,「空手入白刃」在高手搏鬥之中亦是司空見慣之事,值不得誇耀的。宋騰霄心裡已知對方的本領在己之上,但他的脾氣乃是七分倔強帶著三分傲氣,叫他向敵人認輸,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肯的,是以他心裡雖然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嘴裡卻故意這樣說法。
他也並沒有說錯,剛才這三招以掌換劍,宗神龍的確是沒有佔到他的便宜,但宗神龍本來就不是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見長,雖然他是當今之世有數的劍術名家。
不過宗神龍以武林前輩自居,誇口要讓對方三招,卻給對方削去了他的衣袖,卻是自覺無顏的了。
宗神龍惱羞成怒,冷笑說道:「我不與你鬥嘴,空手三招,我已經讓過你了,現在就讓你見識見識我的劍法吧!」宋騰霄道:「我本來早就叫你亮劍的!」
宗神龍哼了一聲,長劍一抖,劍尖震動,嗡嗡作響,喝道:「進招吧!」
宋騰霄不敢托大,說了一個「好」字,劍鋒斜掠,使出了一招變化奇用的招數。
宗神龍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陡然間只見銀光匝地,紫電飛空,他的一柄長劍,竟然幻出重重疊疊的劍影,饒是宋騰霄也是劍術高手,但在這一瞬之間,竟然無法判斷他這一劍是從哪個方位刺來!
幸虧宋騰霄練過穿花繞樹的身法,而且他的劍術造詣,也確實不凡,雖然不識對方的路數,卻也不至於輕易就給對方所算。
騰挪閃讓移位換招,幾個動作,一氣呵成,宋騰霄的變招也當真說得上是「機警靈活」四字,從變化奇繁的攻敵招數,霎然間就變成了單純防守的招數,這一招雖然看似簡單,但在防守上卻是無懈可擊!
躲在假山石後偷看的林無雙,看到這裡,也不由得暗暗讚了一個「好」字,心裡想道:「記得紅英姐姐和我說過,金大哥在第一次碰見我的表哥之時,也險些吃了虧,結果是打成平手。這位宋大哥從未見過我們扶桑派的劍法,居然能夠抵擋這許多招,雖說宗神龍尚比不上我的表哥,但宋大哥的劍術,也可算是十分難得的了!」
想起了表哥,林無雙不覺一陣迷茫,想道:「表哥成婚也已有三四年了,我可從來沒有見過他們。不知他們也知道了我已經到了中原嗎?有關表哥的訊息都是金大哥告訴我的,金大哥會不會把我的訊息也告訴表哥呢?但願他不要在表哥面前提起我才好。」
林無雙突然想起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覺對園中的劇戰就沒有這樣留神了。
宋騰霄只守不攻,氣力耗損較少,但雖然如此,過了三十招之後,亦是漸漸覺得有點力不從心了。
原來扶桑派的劍術,乃是唐代的武學大宗師虯髯客傳至海外的,中原早已失傳。是以和中原各家各派的劍術都不相同,但有若干劍式,它又與中原流行的多劍式似是而實非。宋騰霄從未見過扶桑派的劍法,只覺它奇詭絕倫,瞬息百變,尤其那些與中原所傳的劍術似是而非的招式,更是令宋騰霄大受迷惑!
宗神龍屢攻不下,忽地一劍平胸直刺,宋騰霄正是應付得有些手忙腳亂的時候,見這一劍平胸直刺,似乎是天山派「大漠孤煙」的招數,一時無暇思索,長劍立即即劃了一道圓弧,還了一招「長河落日」。宋騰霄受不住對方的力道,只覺長劍就要脫手飛去,慌忙一個「鷂子翻身」,倒縱出三丈開外,這霎那間只覺肩上一片沁涼,也不知是受了傷沒有?
宗神龍喝道:「哪裡跑?」說時遲,那時快,已是如影隨形地追上來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19:28:44
標題:
第十回 俠骨柔腸(1)
錦瑟無端玉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接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惆然。
——李商隱
宗神龍追了上來,陡地喝道:「叫你這小子知道我扶桑派的厲害!」一招「白虹貫日」,劍出如失,逕刺宋騰霄的後心大穴。
宋騰霄也委實不弱,飛身一躍,恰好抓住了空中落下的長劍。腳一沾地,立即以右足足跟為軸,轉了半個圓圈,反手劍斜削接招,喝道:「我與你拼了!」
這是一招兩敗俱傷的打法,宋騰霄明知不敵對方,但無論如何,也決不能讓敵人毫無傷損。
眼看雙方如箭在弦,一觸即發!而這「一觸」的結果,勢必是宋騰霄受了重傷,而宗神龍也難免掛綵,不重傷也要輕傷的了。
林無雙聽得宗神龍那聲大喝,從迷茫中醒覺過來,瞿然一驚,立即躍出。
就在宗神龍的長劍堪堪要刺到宋騰霄的後心,而宋騰霄也正在盤馬彎弓,蓄勢以待之際,忽見白光如練,林無雙已是翩如飛鳥般的來到,插在他們二人之間。
林無雙身隨劍走,宗神龍尚未曾看得清楚來者是誰,她已是唰的一劍,閃電般的指到了宗神龍的「肩井穴」。
這一招正是攻敵之所必救!
宗神龍是個武學的大行家,雖未曾看得清楚來者是誰,卻已識得這一招的厲害,心頭一凜,只好放鬆宋騰霄,左掌拍出,右劍斜收,劍鋒一轉,先行化解林無雙這一招凌厲的劍招。
宋騰霄正在以右足足跟為軸,轉了半個圓圈,腳步還未曾站得很穩,給宗神龍的劈空掌力一震,不禁又踉踉蹌蹌的退了三步。
在他連退三步這片刻之間,林無雙與宗神龍亦是恰好過了三招了。
這三招兔起鵲落,迅捷異常,林無雙以攻為守,避實擊虛,化解了宗神龍的頭兩招,但第三招宗神龍使出了「龍門三疊浪」的得意絕招,林無雙難以避開,只好硬接,只聽得「噹」的一聲,林無雙斜竄三步,宗神龍身形一晃,也是不由自己地退出了一丈開外。
宋騰霄看得分明,不禁又驚又喜,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心裡想道:「這位林姑娘的劍法當真是遠勝於我!」想到自己剛才的傲慢自負,不覺臉上發燒。
殊不知林無雙亦是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心裡想道:「若不是宋大俠和他鬥了一場,消耗了他的真力,這第三招只怕我縱然能夠化解,亦必落敗無疑。」
宗神龍看清楚了對方只是個年紀輕輕的少女,心中更是吃驚不已,想道:「怎的這黃毛丫頭的本門劍法竟似在我之上!」怯意一生,不敢便即撲上,按劍喝道:「你是誰,憑你這黃毛丫頭也敢來管閒事!」
林無雙一個鷂子翻身,身形轉到宗神龍的面前,淡淡說道:「宗叔叔不認得侄女了麼?」
林無雙轉身之際,衣袂飄飄,衣角上繡著的一條從波浪中躍起的飛魚,映入了宗神龍的眼簾。
宗神龍吃了一驚,登時恍然大悟,心道:「我真是糊塗了,怎的沒有想到她是飛魚島主的女兒?」
原來扶桑一派因為乃是唐代的武學大師虯髯客在海外所創,歷今已有千年,一千年間的人事遷移滄桑變化自是不小,不但始祖虯髯客所傳下的拳經劍譜只剩下斷簡殘篇,就是扶桑派的弟子亦已分散海外,衍成了三支,各自為政了。因此常有本門中人見面而不相識的事情發生。
不過宗神龍和林無雙的父親飛魚島主卻是相識的。
林家的遠祖是扶桑派第二代祖師牟滄浪的弟子,保存有本門三篇殘缺不全的拳經劍譜,世代相傳,到了林無雙的父親林北鋒這一代,因為在扶桑本土難於立足,舉家遷至一個荒島,經過幾年,漸漸聚集了幾十戶漁民,共同開發這個荒島,種田的種田,打魚的打魚,把這個荒島變成了一個豐衣足食的漁村,日子倒也過得不錯,林北溪給這荒島取名為「飛魚島」,由於打退了幾次海盜的進攻,飛魚島主林北濱的大名也就開始傳播海外了。
其時宗神龍正以一派宗師自居,縱橫海上,罕遇敵手,名頭甚為響亮。有一個被林北溟打敗的海盜就跑去求他,餌以重利,央他報仇。宗神龍既貪財、又要名,他恐怕別人說他惹不起飛魚島主,是以終於給那海盜頭子說動,答應了下來。
但宗神龍也是個老奸巨滑之輩,他到了飛魚島上,只說是為了募名而來,想與飛魚島主試個三招兩式,彼此印證武功。絕不提是替人助拳、代友報仇。這樣,勝了則可以向那海盜頭子邀功索酬,輸了也可以保全自己的體面。
他們一交上手,立即便知是本派中人,結果三十招未到,宗神龍就輸了招了,宗神龍靈機一動,輸了之後,馬上口稱「師兄」,編出了一套說辭,說是他早就思疑飛魚島主林北溟乃是同門,這才特地來找他比試的。飛魚島主信以為真,哈哈大笑,竟然與他平輩論交,認作師弟。而且不惜將自己對本門武學的心得指點於他,令他得到了不少益處。
林北溟與宗神龍「印證」武功的時候,林無雙也是在場觀看的。但當時林無雙只是個未滿十歲的女孩,是以她一見面就認得宗神龍,宗神龍卻不認識她。
此際,林無雙露出了衣上的飛魚標記,宗神龍當然知道她是誰了。
宗神龍知道了林無雙的身份之後,不覺心中微凜,勉強打了個哈哈,說道:「原來是無雙侄女,長得這麼高了,叔叔都認不得你啦!嗯,聽說令尊也來了中原,可惜我不知道你們住在哪裡,未能前往拜訪。」
林無雙淡淡說道:「爹爹早已閉門封刀,不敢有勞叔叔的大駕。」
宗神龍聽了這話,不禁又是為之一喜,想道:「只要林北溟這老頭兒沒來,我又何須害怕這個丫頭?」原來他剛才假意問候林無雙的父親,就是想聽她的口風的。她的父親既然是早已閉門封刀,當然是不會再出來多管閒事的了。
不過他也只是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而已,並非就可完全解除顧慮,假如林無雙和宋騰霄聯手對付他的話,他還是沒有取勝的把握的。
宗神龍有所顧忌,不敢放肆,當下又打了個哈哈,按劍說道:「這真是大水沖倒了龍王廟,自家人認不得自家人了。無雙侄女,恕我唐突問你一句,這姓宋的是你的什麼人,你要幫他和我作對?」
林無雙道:「我和宋大俠是剛剛相識的。」
宗神龍道:「既然如此,何以你的胳膊反而向外彎呢?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我也總是你的本門長輩呀!」
林無雙道:「宗叔叔,你這話說對了一半!」
宗神龍怔一怔,說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林無雙緩緩說道:「不錯,你和我的爹爹相識,年紀又比我大得多,我是應該尊你一聲長輩的。不過,你卻不是我本門的長輩!」
宗神龍變了面色,亢聲說道:「什麼,你竟敢目中無人,連本門的長輩都不認了?你的爹爹也曾與我平輩論交,叫過我做師弟呢!你敢說我不是扶桑派的麼?」
林無雙冷冷說道:「以前是的,但現在早已不是了。宗叔叔,你剛才責備我和你作對,我現在就坦白的告訴你吧,我一點也沒有意思和你作對,只是不願意讓外人冒用扶桑派的名頭!」
宗神龍暴跳如雷,喝道:「你、你好大膽!扶桑派輩份最老的就是你的爹爹和我,你竟敢說我是冒用扶桑派的名頭?」
林無雙神色自如,說道:「輩份再高,也得遵從掌門人的處分,牟掌門不是早已把你逐出本派門牆了麼?這消息是金大俠告訴我的,難道有假?」
原來扶桑派的掌門人牟宗濤因為宗神龍利慾熏心,甘為清廷所用,是以在三年前就已宣佈將他逐出本派門牆的。當時宗神龍曾經和他惡鬥一場,不敵而敗,對他的處分,只好接受。金逐流是當時在場的證人之一。
宗神龍冷笑道:「扶桑派本來沒有掌門,牟宗濤這個掌門人是自封的,你知不知道?」
林無雙道:「我只知道扶桑派的弟子都已承認他是掌門人了。縱有一二不肖之徒,抗命之輩,那也推翻不了同門的公議。」
宗神龍「哼」了一聲,說道:「不見得吧!不過我也不和你爭論——」說至此處,忽地哈哈哈大笑三聲,這才接下去說道:「賢侄女,你對牟大掌門一力維護,可惜你的表哥牟大掌門還是辜負了你的一番情意了!」
林無雙的面色唰的一下變得灰白,說道:「宗叔叔,你這是什麼意思?」
宗神龍冷笑道:「難道你還不知道牟宗濤已經另娶別人,和你的好朋友練彩虹成了親了。」
這句說話好似利箭一樣的傷了林無雙的心,原來林無雙的一顆芳心本來是屬意於她的表哥牟宗濤的,她和父親之所以來到中原,就是為了找尋牟宗濤的。
一段辛酸的回憶驀地重上心頭,林無雙記得,她是在金逐流和史紅英的婚宴上聽到表哥結婚的消息的。
林無雙來到中原,一直沒有找到表哥,卻由於一個偶然的機緣,結識了金逐流夫婦。彼此說了起來,她才知道金逐流是她表哥的朋友,因此她就拜託金逐流代為查訪她的表哥。
那一天她去參加金逐流的婚禮,順便打聽消息。金逐流期期艾艾的不肯告訴她,後來在婚宴上才有一個不知就裡的賓客向她透露了這個消息。
在別人喜氣洋洋的婚宴上,自己卻得了這樣一個傷心的消息,真是情何以堪?林無雙的那份難過,也就不必仔細描繪了。
林無雙還清楚地記得,她當時是怎樣強忍著眼淚,才沒有在婚宴中失儀。她也記得,做新娘子的史紅英是怎樣為了她辜負了千金一刻的花燭良宵,陪著她,安慰她,直至午夜。
好不容易才讓時間醫好了她的創傷,如今卻給宗神龍毒箭般的言語又再刺穿她的傷口了。
林無雙咬了咬牙,顫聲說道:「宗、宗叔叔,你、你別要胡說八道,挑撥是非!」
宗神龍哈哈笑道:「賢侄女,你的心事瞞不過我的!想必你也知道,你的表嫂是叫我師公的,我決不容許她稱心如意地嫁給牟宗濤!只要你肯和我合作,我給你奪回丈夫!」
林無雙氣得有如花枝亂顫,指著宗神龍罵道:「你、你,我尊重你為叔叔,你再胡說八道,可休怪我不客氣了!」
宗神龍只道已經打動了林無雙的心,不料她突然反臉,怔了一怔,冷笑說道:「這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無雙,你再想想,想想。咱們可是利害相同的呢!」
林無雙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唰的又再拔劍出來,喝道:「你、你給我滾!」
在一旁聽得呆了的宋騰霄霍然一省,禁不住也說道:「狗嘴裡不長象牙,林姑娘,你不用和他一般見識!」
宗神龍冷笑道:「原來你已經另有一一」話猶未了,林無雙唰的一劍就向他刺去,宋騰霄跟著就是一招「星漢浮磋」,兩柄長劍,幾乎是同時指到了宗神龍的要害!
宗神龍自忖沒有取勝的把握,搭著林無雙心神未定之際,一個鷂子翻身,倒縱出數丈開外,冷笑道:「好,我走,我走,你,不聽良言,可別後悔!」
宋騰霄道:「林姑娘,今晚多虧了你了。」
林無雙拭乾眼淚,說道:「宋大俠,我也該走了。」
宋騰霄本來想挽留她的,但因宗神龍剛才的那句話,卻是不便出口,半晌說道:「林姑娘,你往哪兒?」
林無雙道:「我回到金大俠那裡。對啦,倘若你見著盂大俠,請你代為傳達金大俠對他的心意。」
宋騰霄道:「不勞姑娘吩咐,我若然見著孟大哥,定當與他登門道謝。金大俠跟前,請你也代為問候一聲。」
林無雙沒有心情和宋騰霄多說,匆匆交待了幾句之後,襝衽一禮,便即走了。此時已是斜月西沉,晨曙微露的時分了。
宋騰霄禁不住暗暗歎息:「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想不到這位林姑娘竟是與我同病相憐!」
宋騰霄在雲家廢園荒蕪了的花徑上悄然獨立,過了許久,抬頭一看,天邊已出現了一片紅霞。「今天倒是個好天氣,我也應該回家了。」宋騰霄心想。
也不知是否由於他發現了一個與他有同樣的不幸遭遇的人,當他步出雲家之時,心情反而沒有來時的沉重了。
宋騰霄突然回到家裡,他那滿身塵士、顏容慌忙的模樣,把他母親嚇了一大跳。
「媽,我是昨晚到的,我先去找孟大哥,找不著他,天下著雨,我在雲家的園子裡弄髒了衣裳了。」
「哦,原來你是去找孟元超去了。為什麼不先回家裡?」
「媽,你不怪我吧。我是有緊要的事情找孟大哥的,待我換了衣裳,慢慢和你說。」
「媽當然不會怪你,可惜你不知道——」
「知道什麼?」
「你別忙換衣裳,媽也有一件緊要的事情和你說。」
「說什麼?」宋騰霄聽了母親沒頭沒腦的話,倒是不禁感到詫異了。
宋夫人道:「咱們家裡來了一位客人,你猜是誰?」
宋騰霄說道:「我猜不著,不過,想必不會是孟大哥吧?」宋夫人說道:「何以見得?」宋騰霄道:「如果是孟大哥,他聽到我的聲音,還不趕忙跑出來嗎?」
宋夫人微微一笑,說道:「你說得不錯,這是一個你意想不到的客人。」
宋騰霄道:「這客人究竟是誰?媽,你就告訴我吧,也省得我在這裡猜啞謎了。」宋騰霄已知不是孟元超,哪裡還有心情「猜謎」?
宋夫人又笑了一笑,說道:「這個人嘛……」話到口邊,忽地吞了回去,卻道:「暫時不告訴你,你跟我來。」
宋騰霄怔了一怔,說道:「我穿這套髒衣裳見客?」宋夫人道:「這有什麼關係,客人在等著要見你呢!」
宋夫人本是大家閨秀,嫁到宋家之後,相夫教子,以詩禮傳家。對兒子的教育,一向是重視儀表的。是以宋騰霄聽得母親叫他不必更衣便去見客,倒是不禁頗為詫異了。
宋騰霄道:「媽,你剛才說的那件緊要的事情,就是和這個客人有關的嗎?」宋夫人道:「也可以這樣說。」宋騰霄詫道:「媽,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究竟是什麼事情?」宋夫人笑道:「何必這樣著急?見了這人,你自然會明白。」
宋騰霄看見母親表現出來的是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氣,放下了心上的石頭,暗自想道:「這件事情,縱然重要,但一定不是急於待辦的緊急之事,媽為什麼催我馬上去見這個客人呢?」又想:「若然我所料不差,並非急事,那就一定是個可以熟不拘禮的客人了。不是孟大哥這又是誰呢?」
心念未已,宋夫人已經在一間半俺著門的廂房門口停腳步,輕輕敲了敲門,裡面一個嬌甜的少女聲音說道:「是宋伯母嗎?」
宋夫人道:「思美,你瞧是誰來了?霄兒,發什麼呆,快進去吧!」
宋騰霄呆了一呆,不自覺地便推開房門,跑了進去!
房中的少女和他同時叫了起來!
「小師妹!」
「宋師哥!」原來這個少女不是別人,正是在小金川與他和孟元超朝夕相處的「小師妹」呂思美。
只見呂思美蒼白得好像一張白紙的臉泛起一抹輕紅,宋騰霄吃了一驚,叫道:「小師妹,你怎麼啦?是有病麼?」呂思美見他形容憔悴,塵士滿衣,也是禁不住吃了一驚,叫道:「師哥,你怎麼啦?是剛剛和人打了架麼?」
兩人說著同樣的話,說了之後,不覺又是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宋夫人在旁看得心花怒放,說道:「霄兒,媽說得不錯吧,是不是你意想不到的客人?」
宋騰霄道:「當真是意想不到。小師妹,你先說,是什麼風把你吹來的?咦,你好像是真的受了傷呢?」此時他已察覺呂思姜的眉心隱隱有線黑氣了。
呂思美道:「是孟師哥送我來的。前天晚上,我不小心,中了點蒼雙煞之一的段仇世的毒掌,受了點傷,不礙事的。」
宋騰霄又驚又喜,說道:「是孟大哥送來的!那麼孟大哥呢?」
宋夫人道:「元超不肯留下,已經走了。他說有緊要的事情,非走不可。我再三挽留,也留不住他!」
宋騰霄這才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媽怪我不先回家,我若是早到一天,就可以見著他們了。」
呂思美道:「宋師哥,你怎麼弄成這副模樣?」
宋騰霄說道:「小師妹,你是不是和盂大哥從雲家那邊來的?」呂思美說道:「不錯。」宋騰霄道:「怪不得我昨晚找不著你們。」呂思美道:「原來你也去過那裡了?」宋騰霄道:「你猜得不錯,我也正是在雲家的園子裡打了一架,僥倖沒有受傷。」
呂思美道:「你碰上了什麼人?」
宋騰霄笑道:「我急於知道你們的事情,還是你先說吧。」
呂思美把她在雲紫蘿家裡的遭遇一一告訴了宋騰霄之後,說道:「我服了孟師哥給我的小還丹,這點傷大概是不礙事了。不過,恐怕還得十天半月方能痊癒。孟師哥奉命聯絡各方豪傑,我怕拖累了他,誤了大事。後來孟師哥想到可以讓我到你的家中養傷,我也就不客氣的來麻煩宋伯母了。」
宋夫人笑道:「賢侄女,千萬別說這樣見外的話,我真是求也求不到你來的呢。想必你也知道呂宋孟三家的交情,我和騰霄他爹和你的父母相識之時,你還沒有出世呢。尤其你媽更是與我如同姐妹一般,分別之後,二十年沒有見過面,我是無時不在掛念她的。現在見著你也就如同見著她一樣了。嗯,你長得真像你的母親,不過比她年輕時候還要漂亮。」
呂思美面上一紅,說道:「伯母,我一來你就開我的玩笑,我可不依。」
宋夫人笑道:「我說得一點不假,當著你母親的面,我也敢這樣說的,不過你昨天剛來的時候,我可是有點為你擔憂呢!」
宋騰霄說道:「對啦,媽,我還沒有問你呢。小師妹的傷你可請大夫看過沒有,當真不礙事麼?」
宋夫人道:「還用你說,我早就請蘇州城裡最出名的韓大夫替她把過脈了。韓大夫看不出她中的是什麼毒,不過,不過,從脈象之中可以看出,毒性已在漸漸減弱,只要調養得宜,一個月後就可以好了。他又說好在呂姑娘體魄健壯,他從來沒有見過女子有這樣好的體魄的。否則要想身體復原,那就恐怕要得半年以上了!」
宋騰霄道:「小師妹的內功造詣在我之上,韓大夫雖是名醫,只怕也看不出來吧,怪不得他要詫異於小師妹的體魄健壯了。」
呂思美歎了口氣,說道:「我只盼十天半月就好得了呢,一個月已經是太多了!宋師哥,你還給我臉上貼金?」
宋夫人笑道:「你也應該知足了,昨天元超扶你進來的時候,你的臉上全無血色,當時我真是替你擔心。現在,你照照鏡子,不用塗上胭脂,臉上也有了一點紅潤的顏色了。」又道,「元超其實早就應該把你送到我這裡來的,縱然沒有別的事情,那邊也是沒有人服侍你呀!」
孟元超把呂思美送到宋家,不錯,是為了便於照料她的。不過,除此之外,孟元超還存有要為宋騰霄撮合的心事,只是沒有向宋夫人言明罷了。
不過孟元超的這個心事卻也正好和宋夫人的心事相符。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19:29:06
標題:
第十回 俠骨柔腸(2)
宋夫人看了看坐在她兩旁的呂思美和宋騰霄,越看越是歡喜。心裡想道:「霄兒自小喜歡雲紫蘿,這是我知道的。紫蘿本來不錯,可惜她已經嫁了他人。我正愁霄兒要為此事傷心,難得他和呂姑娘也是性情投合,看來比和紫蘿還更合適,我若能得到這個媳婦,我也大可以心滿意足了。」
呂思美並不知道宋夫人的心事,但見她老是看著自己,不覺也有點害羞,當下說道:「宋師哥,現在該你說了,你又和誰打架了呢?」
宋騰霄道:「你說的點蒼雙煞,其中一個是不是像個老猢猻的……」呂思美道:「不錯。」宋騰霄道:「我在三天之內,打過兩場大架,第一場就是和點蒼雙煞打的。」
呂思美詫道:「你也碰上他們了,他們知道你是誰嗎,怎的會打起來的呢?」
宋騰霄不覺頗是躊躇,心裡想道:「要不要把他們搶了孟大哥的孩子這件事告訴小師妹呢?」想了一想,終於決定還是暫時對她隱瞞的好,說道:「我也不知是何緣故,他們一上來就動手了。想必是知道我和孟大哥是好朋友吧?」
呂思美道:「宋師哥,你的武功大大增進了啊!那晚若是沒有那個不知來歷的黑衣女子拔劍相助,我和孟師哥只怕都是難免要敗在點蒼雙煞之手呢。」
宋騰霄暗暗叫了一聲「慚愧!」說道:「其實我也是仗著和你一同練成的穿花繞樹身法,這才得以僥倖沒有受傷罷了。」
宋夫人是曾聽得孟元超說過當晚之事的,禁不住插口說道:「對啦,昨日我倒是忘記問你的孟師哥了,這個黑衣女子的來歷他縱然不知,也總該在哪裡見過的吧?」
呂思美道:「我也是這樣想。否則這黑衣女子怎會無緣無故的拔劍相助呢?但孟師哥如說他確沒有見過。或許他忘了?」
宋夫人道:「那麼他可有猜疑是什麼人嗎?」
呂思美道:「他沒有說。」
宋夫人道:「這可就真是有點奇怪了。」
宋騰霄心裡卻是明白,暗自想道:「這個黑衣女子,除了是雲紫蘿還有誰呢?」但為了給孟元超掩飾,勉強笑道:「世上往往有些事情是意想不到的。昨晚我在紫蘿的家裡,就曾碰見一個來找孟大哥的女子也是從未見過孟大哥的!」
呂思美好奇心起,說道:「這可真是無獨有偶了!她是不是也像那個黑衣女子對孟師哥一樣,什麼話也沒有和你說,就忽然跑了。」
宋騰霄笑道:「這倒不是一樣了。她不但和我說了話,還幫我打了一架。」
呂思美道:「那黑衣女子也幫孟師哥打了一架的。」
宋騰霄道:「我所見的這個女子卻把她為什麼要找孟大哥的原因都告訴我了。」
呂思莫道:「她叫做什麼名字,為何與孟師哥素不相識卻來找他,你可以告訴我嗎?」
宋騰霄道:「當然可以,她名叫林無雙,是金大俠金逐流夫妻的好朋友。」
當下宋騰霄將昨晚之事,他怎樣見著林無雙,林無雙怎樣幫忙他把宗神龍趕跑,以及林無雙所說的金逐流因何要她來找孟元超等等事情,原原本本說了出來。
呂思美笑道:「這可真是巧極了。孟師哥正是要去東平縣找金逐流的,金逐流卻先派人來找他了。」
宋騰霄道:「如此說來,他們倒是可以在途中相遇了。因為林無雙是要回到金逐流那兒的。即使途中錯過,在金大俠家裡,那是一定可以見著的了!」
呂思美忽道:「這位林姑娘美不美?」
宋騰霄笑道:「這位林姑娘倒是有幾分像你。」
呂思美笑道:「真的?你莫是信口胡扯吧?」
來騰霄道:「一點沒騙你,我昨晚在茶籐架下第一眼看見她在窗口出現的時候,幾乎把她當作了你呢。不過,她比你年紀大些,神情一直都像是很憂鬱的樣子,這可就和你不一樣了。」
呂思美嘖道:「宋帥哥,你又笑我不會長大了。不過,我這個人也真是不懂得憂愁的。或許是我經過的患難太多了,天大的事情也不把它當作一回事了。」她自己沒有覺得,她說這幾句話的時候,已是帶著幾分「大人」的氣味。聽在宋騰霄的耳朵裡,倒是不禁憫然若失了。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憫然!」呂思美這幾句無心的說話,卻叫宋騰霄生起感觸,心裡想道:「但願我也能夠像小師妹一樣,凡事都看得開。我可不能老是惦記著雲紫蘿了。」
宋夫人笑道:「是要這樣才有福氣。」說話之際,有意無意地盯了她的兒子一眼。
呂思美卻笑道:「這可又是無獨有偶了!」
宋騰霄莫名其妙,道:「什麼無獨有偶?」
呂思美道:「我說的是孟師哥的性情呀,在小金川的時候,孟師哥總是鬱鬱不樂的樣子,也不知他是懷著什麼心事?如今聽你這麼說,這位林姑娘想必也是和孟師哥一樣,不知是曾經受過什麼傷心之事了?」
宋騰霄心裡想道:「其實我在小金川的時候,也是一樣的懷著心事,不過不是像元超那樣放在臉上而已。」
宋夫人笑道:「如此說來,你的性情倒是和騰霄相似呢,這也可以說得是無獨有偶了!」
宋夫人這話說得太過顯明,宋騰霄和呂思美都是不禁臉紅了!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憫然!」林無雙和宋騰霄分手之後,走出雲家,獨自一人踏上歸程,心中也是有著同樣的感觸。
她想起了與牟宗濤青梅竹馬的那段童年,那時他們是比鄰而居的。說是「青梅竹馬」,或許不大恰當,因為牟宗濤比她大七八歲,她纏著表哥玩,牟宗濤才不能不陪她玩的。
「唉,表哥總是把我當作孩子看待,難道他一點也不知道我對他的心意?」林無雙心想。
晨風吹來,林無雙感覺有點涼意,忽地想到一個她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我是不是真的愛慕表哥?」
這句話若是半個月前有人問她,即使她不願意回答,她的心裡一定是這樣想的:「這還用問,從我懂得人事的時候起,我的心中從沒有過第二個男子,只有表哥,我當然是愛他的。」
可是現在想來,這個答案卻似乎有點「靠不住」了。
何以現在又有了懷疑呢?因為她忽然想起了史紅英和她說過的幾句話,當時沒有好好的想過,現在卻是不由得她不要深思了。
半個月前的一天晚上,她和金逐流夫妻正在閒談之際,有個丐幫弟子進來,向金逐流報告一個消息,這個消息就是清廷將有所不利於孟元超的消息。
丐幫弟子走後,金逐流夫妻商量要派一個人去通知孟元超,想來想去,還沒想到恰當的人選,忽然他們夫妻兩人的眼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史紅英道:「有了!」金逐流立即說道:「對,這是個好主意!」當時她卻莫名其妙,問道:「金大哥,你知道紅英姐姐是什麼主意?」
金逐流笑道:「我當然知道。紅英,你先別說,咱們把這人的名字寫在掌上,給無雙看看是否相同?」他們兩人背轉了身,寫好之後,在林無雙面前攤開手掌,只見兩人的掌心都是寫著「林無雙」這三個字。
過後林無雙私下裡問史紅英,為什麼他們會知道對方的心裡在想什麼?
史紅英答的話很有意思,她說:「你別笑我老臉皮,『心心相印』這句話你總聽過吧?我若不知他心裡想的是什麼,我又怎會嫁給他呢?好妹妹,你若是真的愛一個人,你就應當熟悉,他的一切,好像熟悉自己一樣!」
此際林無雙忽地想起了這幾句話來,心中不禁一陣迷茫,「我熟悉表哥嗎?有時我覺得他好像是我的至親至近的人,有時我又覺得他好像陌生人一樣。他現在想些什麼,我知道嗎?唉,莫說現在,小時候我和他一起玩,他想的什麼,我又何嘗知道?」
林無雙又想起了更遠以前的一件事情,一天早上,她和史紅英在花園散步,朝霞初現,晨霧未消,霧裡看花,分外的美。她把這個感覺和史紅英說了,史紅英笑道:「人生往往是這樣的,有些看不清楚的事物,你會覺得它美。惑許它是真美,但更多的時候卻是幻覺。到你走近它時,看清楚了,很可能已是與你想像的並不相同!」
「難道我對表哥的愛只是一種膝朧的愛麼?在我心中浮現的表哥的影子,只是水中的月,霧裡的花?」
林無雙茫然若失,她心裡這樣問自己,自己卻答不出來。可是,史紅英卻給她答出來了。
金逐流家在東平湖邊,那天早晨,史紅英興致很好,她和林無雙漫步閒談,從花園的這一頭走到另一頭,好似意猶未盡,又把林無雙拉到湖邊散步。
湖上的薄霧正在消散之中,宛似輕煙,隨風而逝,水色山光,豁然顯露。湖中鷗騖,押波戲水低翔,岸上垂柳,煙裡絲絲弄碧。林無雙禁不住歡喜感歎:真是一幅天然的圖畫,巧手難描!
史紅英若有所思,忽地望著林無雙說道:「你曾否有過這樣的感覺:對岸的景色總好似美得多,但走到了對岸,又覺得這邊美了?」林無雙想了一想,笑道:「是呀,我也常常覺得奇怪呢,其實兩邊的景色都是差不多的。」
史紅英道:「這是因為隔著一個湖面的原故。那邊的楊柳你摸不著,那邊的花朵,你看不到。你就覺得那邊的景色好像比這邊更美了。」
林無雙道:「你這番道理倒是新鮮。」
史紅英道:「其實也不新鮮,不是有句老話說,得不到的東西往往是『好』的麼?不過這也只是一面。」
林無雙如有所悟,說道:「另一面是因為我和對岸隔著這個湖?」
史紅英道:「不錯。你覺得那邊的景色更美,有幾分就是憑著你的想像加上去的。我還有一個比喻,那就好像是對往事的回憶一樣。」
林無雙心頭一跳,說道:「對往事的回憶?」不由得暗自想道:「難道她是在借題發揮?」
史紅英道:「不錯,回憶總是甜蜜的,是麼?」林無雙心裡想道:「不錯,我和表哥在小時候吵架,現在想起來,也是覺得十分,甜蜜,但願能夠時光倒流,和他像往日那樣再吵一場,也是好的。」她是不會掩飾自己的感情的,想至此處,不覺緩緩的點了點頭。
史紅英接著說道:「你覺得對岸的景色美,是因為你隔了一個湖面;你感到回憶甜蜜,是因為你隔了一段時間。這『甜蜜』也有幾分是憑著你的想像加上去的。」
此際,林無雙悵悵惘惘,獨自前行,想起史紅英那日和她說的這些話,不禁暗自思量:「我和表哥分手已經十年了,現在的表哥還是以前的表哥嗎?或許我所喜歡的這個表哥,只是我心中的一個幻影?是加上了自己想像的、回憶中一個虛無縹緲的人物?」
朝陽耀眼,林無雙心裡的陰影也好像在陽光照耀之下豁然開朗了,「我為什麼不去見見他呢?見了他,不就是可以解答我心中的疑問了?」
原來她正是有著一個可以去見牟宗濤的機會,這件事情,且曾在她的心底起過波瀾。」
這個機會就是牟宗濤要在中原開宗立派,亦即是要把扶桑派在中原重建起來。時間已經定好了是在重九那大,距離現在不到一個月了。地點則是在泰山之上。
開宗立派是件非同小可的事情,所以牟宗濤早就向各大門派的掌門人,各個幫會的首領,以及江湖上所有的成名人物發出了請帖。金逐流夫妻當然是在被邀請觀禮之列了。
林無雙是扶桑派的弟子,按說本派在中原重建,她是應當非去不可的,但她為了不願意再見表哥,是以當史紅英和她說及這個消息之時,她是默不作聲,毫無表示。
或許史紅英也是為了避免惹起她的傷心,後來也就沒有和她再提這事了。
其後不久,就發生了孟元超這件事情,金逐流夫妻托她向孟元超報訊。
「紅英姐姐要我來蘇州跑這一趟,恐怕就是為了給我找個藉口,好讓我可以避過泰山之會吧。」林無雙心想。忽地她又想起了分手的前夕,史紅英和她的一番話。
史紅英和她說道:「這幾年你很少在江湖上走動,除了來我這兒,就是在家中閉門練劍,不覺得寂寞嗎?」
「慣了,也就不覺得了。」
「還是多到外面跑跑的好。你回到中原好幾年了,好像除了我們夫妻之外,並沒有結交什麼朋友?」
「我在海外也沒有什麼朋友的。只有在飛魚島的時候,有一位好像姐妹般的朋友!」這位朋友,就是現在已經變成了她的表嫂的練彩虹。她說到了一半,可不願意把她的名字說了出來。
「怪不得你老是惦記著表哥。」史紅英笑道:「請你恕我直言,我以為你若是多結識幾位朋友,心情最少可以開朗一些。」
此際,林無雙想起這番話,腦海中忽地現出宋騰霄的影子,臉上不覺泛起一片紅霞,「我為什麼忽然想起他呢?」
宋騰霄是個風度翩翩的美少年,對朋友又是那麼重義,林無雙想起了這些,不由得心中承認是對他頗有好感了。
「我心裡從來沒有第二個男子,或許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我自以為是在深深的愛著表哥吧。」
但是她又想起了史紅英另外的一些說話了。有一天史紅英和她單獨談心,談起了她自己在未曾和金逐流相識之前,曾經對兩個男子有過好感。
林無雙無意深探她的秘密,但聽她說起,倒是頗感興趣,說道:「是麼?那兩個人又是誰呢?」
史紅英道:「一個是我們六合幫的副幫主李敦,一個是紅纓會的舵主厲南星。」這兩個人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尤其厲南星,更是和金逐流齊名的頂兒尖兒的角色。林無雙心裡想道:「厲舵主和金大哥乃是莫逆之交,難得他們之間毫無芥蒂。」
史紅英繼續說道:「李敦人如其名,溫柔敦厚,厲南星卻是剛好和他兩樣,瀟灑不羈。小時候我和李敦常在一起,幫中的頭目都以為我是喜歡他了,其實我是一直把他當作大哥看待的。厲南星與我志同道合,有一個時候,我與他往還甚密,以至逐流都有點誤會以為我是愛上他了。後來才明白,我和厲南星的感情,只是好朋友的感情。兄妹之愛,朋友之愛,夫妻之愛,本來是大有區別的啊,不過,如果你沒有經驗過這三種不同的情感,有時或許你自己都會弄得模糊的。」
史紅英的用意,乃是現身說法,向她暗示,她和牟宗濤的感情,只不過是屬於兄妹的那種感情而已。
但此際林無雙想起了她的這番說話,卻是另有感觸了。
「好感」有可能發展成為愛情,但卻並不等於愛情,林無雙現在是開始懂得了。她承認對宋騰霄頗有好感,但宋騰霄在她心裡畢竟還只是一個陌生人。就是此際,當她忽然想起宋騰霄的時候,她也沒有感到離開了他有何難過。」
「但我離開了表哥,卻是十分難過的,難道這還僅僅是兄妹之愛嗎?」但是她又想到:「為什麼我會忽然想起第二個男子呢?為什麼我又開始懷疑我是不是真的愛慕表哥呢?」
「無論如何,」林無雙心裡想道:「牟宗濤是我的表哥,是扶桑派的掌門人,我總不能一生避免見他!」她又想道:「宗神龍對表哥恨得牙癢癢的,他如已是為清廷所用,表哥開宗立派,為他所知,只怕他會公報私仇,也是難說。」想到此處,林無雙心意立決,她決定了要到泰山參加本派的盛會。只是,「我若不回去打一個轉,只怕金大哥以為我是出了什麼事了?可是我又怕不能如期趕至泰山,怎麼辦呢?嗯,人生真是常有意想不到的事,金大哥叫我給孟元超報訊,我卻見著了他的好友宋騰霄;我本來是不願意再見到表哥的了,現在卻又急著要趕到泰山去。那個孟元超不知又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林無雙胡思亂想,不知不覺已是走了一大段路程了。
孟元超此際也正是在獨自前行,像林無雙一樣,心海翻波,難以平靜。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19:30:32
標題:
第十一回 風塵結客(1)
夢繞神州路,帳秋風、連營畫角,故宮離黍。底事崑崙傾砥柱,九地黃流亂注?聚萬落千村狐兔。天意從來高難問,況人情易老悲難訴!更南浦,送君去。
——張元斡
撲面霜風,沾衣塵士。孟元超抖一抖身上的風沙,邁開大步,走在淮北平原的官道上。這是他離開蘇州的第四天,早已渡過長江了。
雖然只是隔著一炙長江,江北江南的景色已是大不相同。道旁沒有牽衣的楊柳,冷清清的路上只見一路衰草鋪滿一層濃霜。
但也並非觸目都是荒涼,給這深秋的景色添上幾分生氣的是荒原上的紅草。
紅草是江淮平原上一種奇特的植物,葉背青棕,葉面殷紅,長得長長的一條紅草,扯直了足有六尺多長,高逾人頭,這時正是紅草成熟的季節,一望無際的荒原,都在茂密的紅草覆蓋之下,紅如潑天大火,紅如大地塗脂,這景色倒是當真可以用得上「壯麗」二字來作形容了。
孟元超的心境也是這樣:沉鬱蒼涼。而沉鬱蒼涼之中卻包著一團火。
故園的景色在白雲那邊,看不見了。但對故人的懷念,卻還是在孟元超的心頭起伏,不能自休。
他想起那晚的事,不禁歎了口氣,心裡想道:「那個黑衣女子。除了紫蘿,決計不是別人。但她為什麼要逃避我呢?縱然不能再續前緣,也該和我見面啊!唉,日夕苦相思,相逢不相識!怪也只能怪我的糊塗了。她如今有夫有子,敢於不畏人言,獨自跑來看我,這已經是十分難得了。」
跟著他又想起了呂思美來,想起了這位活潑天真的小師妹,心中不禁又是帶著幾分內疚,暗自想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我只好辜負師娘的好意了。但願小師妹能夠和騰霄終諧連理,共到白頭。她和騰霄要比和我適合多了。」
正在浮想連翩,心事如潮之際,忽聽得馬鈴聲響,只見荒原上的紅草恍似波分浪裂一般,跑出了一匹駿馬。
這是一匹四蹄雪白,毛色深紅的紅鬃馬。騎在馬背上的是個髯鬚如朝的粗豪漢子。駿馬西風,粗豪騎客,和這紅草平原的壯麗景色倒是十分相襯。在金色的陽光照耀之下,這樣的一匹紅鬃馬在紅草叢中跑出來,那眩目的鮮明色彩給人的印象就像是一團火獵獵燒來一樣。
「好一匹駿馬!這粗豪的騎客恐怕是一位草莽英雄了!」孟元超心念未已,只見這匹駿馬已經跑上官道,轉眼間就從他的身旁風也似的掠過了。
那個粗豪漢子從他身旁掠過之際,忽地「噫」了一聲,兩道利剪也似的目光向他投擲下來,似乎想說什麼,卻沒有說,馬不停蹄的就跑過去了。
如果是一個普通的旅客,決不會在草原縱馬,捨正路而不由的。雖然他後來還是跑上了官道。孟元超驀地心頭一動,「莫非他是衝著我來的?如我所料不差,他一定還會回來。」
果然不過一柱香的時刻,只聽得健馬嘶風,那個髯鬚漢子又回來了。
「果然是衝著我來的!」孟元超心想。他是個精明機警的人,登時就想到了這個人的身份,只有兩個可能。
一個可能是這個漢子是江湖上的獨腳大盜,意欲劫他。去而復回,乃是為了觀察清楚之後方始動手。
另一個可能是這個漢子是朝廷的鷹爪,聽得風聲,追蹤他的。但還不能斷定他是不是孟元超。
孟元超心裡想道:「若是前者,我倒不妨坦白的告訴他,他走了眼了。我並不是『肥羊』,只是個沒有油水的窮酸。若是後者,嘿嘿,那就活該是他倒霉了,我可得用他的鮮血塗我這口寶刀!」
蹄聲蔓然而止,髯鬚漢子來到孟元超的面前,這次果然是兩樣,來到了孟元超的面前,他就勒住了坐騎了。
髯鬚漢子打量了孟元超一眼,冷冷問道:「你是哪條線上的朋友?」
這一問倒是頗出孟元超意料之外,攔途截劫的強盜是不會這樣問「羊牯」(行劫的對象)的,朝廷的鷹爪更不會用這樣的口吻。
孟元超怔了一證,暗自思量:「難道他竟是同道中人?」冷眼一瞧,只見這個髯鬚漢子的目光,隱隱似含殺氣,分明是來意不善。
孟元超是「欽犯」的身份,覺察這人的來意不善,自是不能不謹慎提防,心想:「管他是什麼人,我且胡亂搪塞一陣,看他怎麼說。其實這句話倒是應該我問他才是。」
孟元超打定了主意,決定不先暴露自己的身份,於是裝作惶然不解的神氣,說道:「你說什麼?我可不是『貨郎』(挑著擔子在鄉村走動的賣家常用品的小販),身上哪有什麼針線?」
髯鬚漢子看出孟元超身具武功,哼了一聲,心裡想道:「這廝分明裝蒜!」但他雖然看出孟元超並非常人,卻還未曾摸清孟元超的路道,倒也不敢造次。哼了一聲之後,忍著怒氣,雙眼一翻,大聲說道:「我問你,你是幹什麼的?!」
孟元超道:「我是走路的,沒犯什麼事吧!」
髯鬚漢子氣往上衝,心裡想道:「這廝裝蒜倒是裝得到家,竟把我當作公差了。」
孟元超見這髯鬚雙子變了面色,心道:「來了,來了!」接著藏在衣內的刀柄,暗自戒備。不料這髯鬚漢子咬了咬嘴唇,火氣忽然好似減了許多,只是淡淡說道:「好吧,你不肯說,那就算了。我只問你,你可曾見有一個騎著黃鏢馬的漢子從這條路上經過麼?」
原來這髯鬚漢子本是想把孟元超拿下盤間的,但轉念一想:「這廝看來不是好人,但也難保我沒有看錯,好幾個老朋友都曾勸告過我,說是我這暴躁的脾氣應該改改才行,我這老毛病怎的又想發作了?」
孟元超道:「我走了半天,你是第一個我碰見的騎馬的人。那個人是幹什麼的,是你的朋友嗎?」
髯鬚漢子眉頭一皺,說道:「你既然沒有看見,那就不必囉唆了!」心想:「我現在可沒有功夫和你哆唆,回頭再慢慢摸清你的底細。」說到「囉唆」二字,唰的虛打一鞭,跨下的紅鬃馬放開四蹄,絕塵而去。
孟元超裝作受了委屈的樣子,嘀嘀咕咕地自語:「是你囉唆我還是我囉唆你了哼,這話倒是應該顛倒過來說才是。」待看得這髯鬚漢子走得遠了,心裡卻是暗自想道:「敢情我也是走了眼了?」
他本來是準備這髯鬚漢子和他動手的,不料這人在問了他幾句之後,竟然毫無動作,一走了之,倒是頗出他的意料之外。
但孟元超有事在身,這個漢子既然走了,他也就不放在心上去
孟元超繼續趕路,走到黃昏時分,到了一個名叫」界首」的市鎮,便去找尋客店投宿。
界首地處南北交通的要衝,是以雖然只是一個市鎮,倒也相當熱鬧。孟元超找到了一間客店,比一般縣城裡的客店還好得多,是個四合一院子,有十幾個客房,還有附設的馬廄。
孟元超走進這間客店,忽地眼睛一亮,只見院子裡有個黑衣漢子,黑衣漢子牽著的正是一匹黃鏢馬。
這個黑衣漢子正在和店主說話,看情形他也是剛剛來到的客人。
只聽得這黑衣漢子說道:「這匹坐騎請你好好照料,它這兩天有點毛病,我怕它晚上受寒,最好讓它躲在稻草堆的後面。」說罷拿出一錠銀子,塞進店主人的手裡。
一錠銀子等於十天房錢,店主人想不到他出手如此闊綽,怔了一怔,不由得眉開眼笑。
店主人眉開眼笑,假惺惺地說道:「這是我份內之事,你老何須如此破費?」口中說話,手裡已經接過銀子,放入衣袋;跟著就把那匹黃鏢馬牽入馬廄。
黑衣漢子跟他走入馬廄,低聲說道:「請你幫一個忙。」店主人道:「你老只管吩咐。」黑衣漢子道:「若是有人向你打聽我,你可別說我是在你的店中投宿。那個人是我的窮親戚,要問我借一大筆錢的,我不想見他,今晚我躲在房間裡,明天一早我就走路,避免見他。」
店主人道:「是,是。窮親戚最惹人討厭,我很明白。有人問我,我就說沒有見過這個人就是。」
黑衣漢子道:「還有,你不要讓客人進這馬廄,我怕他認出我這匹黃鏢馬。」
店主人道:「照料坐騎,這是我們應該替客人做的事情,通常也沒有客人自己進入馬廄的。你老若不放心,我還有個主意,我把馬糞堆在門內,臭氣董天,客人料也不會捏著鼻子進來的。」
黑衣漢子笑道:「對,這是個好主意!」
他們在馬廄裡小聲說話,外面的人本來是聽不見的,但孟元超練過「聽聲辨器」的功夫,卻是聽得一清二楚。
孟元超暗自思量:「這個人既然知道有人要跟蹤他,我也就不必多管閒事了。」
孟元超穿的是粗布衣裳,自有店中的夥計來招呼他。孟元超要了一間中等價錢的房間,吃過晚飯,關上房門,靜坐練功。
練了一會內功,約莫是二更時分,忽聽得蹄聲得得,到了客店的門前停下來,跟著便是拍門的聲音。
店主人嘀咕道:「這麼晚了,還來投宿。」走出去開門。那人說道:「我這匹馬你要好好照料,給我一間上房。」
孟元超本來是不大在意的,聽得這人說話的聲音,這才吃了一驚,這個人正是那個髯鬚漢子。
孟元超心想:「果然追到這裡來了,好在那黑衣漢子早有防備。但不知會不會鬧出事情,今晚我且不要熟睡。」
髯鬚漢子並沒有向店主人打聽什麼,也沒有跟入馬廄,開了房間,要了一壺酒,也就歇息了。
孟元超提防有甚意外,過了三更,仍然沒有躺下睡覺,坐在床上練功。
忽聽得有人輕輕敲門,孟元超心道:「一定是那髯鬚漢子,他未曾發現他所要找的人,卻來找我的晦氣。」
孟元超手提寶刀,倚在門後,沉聲喝道:「是誰?」
那人說道:「孟大俠,請你開門。」
大大出乎孟元超意料之外,拍門這個人是黑衣漢子。
孟元超額為詫異。」他怎麼知道我呢?」好奇心起,便即開了房門。
黑衣漢子一閃而入,關上房門,忽地雙膝跪下,說道:「孟大俠救我!」
孟元超吃了一驚,拉他起來,說道:「不敢當,有話好好的說。你是什麼人,我好像以前沒有見過你。」
「我是走雲貴川康的藥商,」那黑衣漢子說道,「三年前也曾到過小金川採購藥材,有幸瞻仰過孟大俠的風采。深知孟大俠喜能濟弱扶危,是以膽敢冒昧前來求助。」
小金川出產有幾種稀有珍貴藥材,運到外面,獲利極厚,是以雖然在清軍封鎖之下,也常有膽大的商人,請了保鏢,偷渡封鎖線來采運藥材。這些藥商,到了小金川,多半會來拜會義軍首領的。不過,孟元超卻想不起是否曾經見過這人。
「或許他當時是來拜會冷大哥,我雖然沒有在場陪客,但他出入軍中,卻是曾經見過我的。」這類的藥商甚多,他們認識孟元超,孟元超不認識他們,這也是常有之事,不足為奇。
孟元超放下疑心,便問他道:「你有何事,要我幫忙?」
黑衣漢子道:「剛才來的那個髯鬚漢子,孟大俠想必也見到了?」孟元超道:「他怎麼樣?」黑衣漢子道:「他要殺我!」孟元超心想:「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廝是個巨盜。」但仍是照例問道:「為什麼?」
黑衣漢子:「那廝曾經做過川北官軍的教頭,大概是調了職,回到南邊當差了,他知道我跑過小金川,想要陷害我。」這番話倒是頗出孟元超意料之外。
孟元超怒從心起。「哼」了一聲,說道:「如此說來,這廝可是比強盜更可惡了!」
黑衣漢子道:「誰說不是呢?強盜多半只是謀財,未必害命。這廝卻是謀財害命,倘若給他逮了,他一定會給我加上一個『通匪』的罪名。」
孟元超義憤填膺,說道:「好,今晚我與你抵足而眠,明天一早,我送你走,我豁著拼了這條性命,也決不能讓那廝傷了你一根毫髮。」
黑衣漢子暗暗歡喜,心裡想道:「難得他對我毫無防範之心,我若偷施暗算,十九可以成功。但只怕那髯鬚賊當真是已經發現了我,我未必敵得過他。倒不如還是按原來的計劃,讓他們自相殘殺,我可以從中取利。」
心念未已,忽聽得有人喝道:「姓石的,躲不了啦,給我滾出來吧。」正是那髯鬚漢子的聲音。黑衣漢子心頭一凜,暗暗叫了一聲「僥倖」,心想:「幸虧我未曾魯莽行事。」
孟元超拔刀出鞘,喝道:「來得正好!」剛要出去,只聽得「乓」的一聲,那人已是一腳踢開了房門。
黑衣漢子一抖手發出了三支飛鏢,品字形的飛出,分打那髯鬚漢子上中下三處穴道,黑夜之中,認穴竟是不差毫釐。
俗語說「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孟元超雖然不長於暗器,也是識貨的人,黑衣漢子這一出手,倒是不禁令他吃了一驚了。
「這藥商的本領倒是很不錯呀。」孟元超心想。本來敢於行走小金川的藥商,大多也是有幾分本領的。但這個藥商的本領卻是好得出奇,遠遠超乎孟元超的估計。
本來一個具有如此身手的人物,即使是遭逢險難,需人相助,也必定是多少顧住自己的身份,不至於像這黑衣漢子對孟元超之求助那樣卑躬屈膝的。可是,在這緊張關頭,孟元超卻是無暇推敲,想不到這一層了。
就在這一瞬之間,只得錚錚錚三聲連珠聲響,三支飛鏢反打回來,那髯鬚漢子冷笑說道:「憑你這點暗器功夫,層然也敢在我面前賣弄。」
孟元超聽得分明,知道這三支飛鏢是給對方用「彈指神通」的功夫彈回來的!在孟元超的眼中,黑衣漢子的連珠鏢打穴,已經可以算得是第一流的功夫,哪知在這髯鬚漢子眼中,竟是不值一驚!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孟元超不由得大吃一驚,心裡想道:「怪不得這姓石的漢子要求我相助,對這人如此害伯了,這髯鬚客的本領確是我生平從所未見,只怕我也不是他的對手!」
說時遲,那時快,髯鬚漢子已是破門而入,那黑衣漢子卻是一個「金鯉穿波」,從早已推開的窗戶竄出。
黑室之中,刀光耀眼,那髯鬚漢子哼了一聲,冷笑說道:「果然不出老子所料!」「所料」的是什麼,他沒有說出,也沒有工夫容他仔細說了。不過,他話中之意,孟元超至少聽得懂一點:那就是他以為孟元超是這黑衣漢子的同黨。
孟元超心道:「你料錯了!」但一來因為他已應承助這黑衣漢子,二來雙方已然動手,他也是無暇分辯了。
雙方都是使快刀的高手,孟元超對自己的快刀,本是相當自負的,不料和這髯鬚漢子比較起來,竟是技遜一籌,相形見絀。
就在那一瞬之間,髯鬚漢子閃電般的劈出了六六三十六刀,孟元超以變化複雜堪稱武林絕技的游身八卦刀對付,每一招都是一招三式,也使出三九招二十七式。
雙方都是以快刀搶攻,只聽得「嗤」的一聲響,髯鬚漢子的快刀幾乎是貼著孟元超的肩頭削過,刀鋒劃破了他的衣裳。孟元超騰地飛起一腳,把房間裡的茶几踢得飛了起來,髯鬚漢子「喀嚓」一刀,刀鋒陷入木頭三寸,急切之間,未能將茶几劈開,孟元超得以退到屋角,喘一口氣。
髯鬚漢子雖然佔了上風,心中也是不由得微微一凜,原來他以快刀縱橫南北,生平罕逢敵手,想不到今晚碰上的孟元超,不過是個二十多歲的少年,盾然也能夠用快刀與他抗衡,他一口氣劈了六六三十六刀,也只是僅能將孟元超逼退數步。
髯鬚漢子心裡不無惺惺相惜之情,忽地霍然一省,想道:「那姓石的傢伙才是正點兒,我與這少年糾纏作甚?」意到力發,振臂搖刀,登時將茶几劈為兩半,立即轉身,跑出院子,追趕那個黑衣漢子。
劈裂的木頭碎塊有一塊打到孟元超身上,饒是孟元超的內功已經頗有造詣,亦是感到火辣辣的一陣疼痛。孟元超更是吃驚,心裡想道:「這髯鬚客不但是刀法勝我,功力更比我高出許多!」
可是孟元超是曾經答應過那黑衣漢子護他,誓以性命保的,是以明知敵手大強,亦是毫不躊躇的便跟出去,心裡想到:「大丈夫一諾千金,我豈能知難而退?」
孟元超跑出這間客店,只見髯鬚漢子已經與那黑衣漢子在街心動手。
黑衣漢子使的是一對判官筆,銀光燦爛,在黑夜中盤施飛舞,儼如兩條擇人而嚙的白蛇。孟元趟心頭一喜,想道:「這黑衣漢子的本領雖然不及對方,相差卻也並不太遠,我和他聯手,縱不能勝,也是決計不會落敗的了。」
髯鬚漢子高呼酣鬥,豪氣逼人,猛地一刀劈去,刀筆相交,「噹」的一聲火花飛濺,黑衣漢子的一支判官筆脫手飛上半空!
髯鬚漢子喝道:「哪裡跑!」快刀如電,追上去劈到了黑衣漢子的後心。
孟元越喝道:「休得逞強,還有我呢!」聲到人到,儼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快刀也是指到了髯鬚漢子的後心。
黑衣漢子只有一支判宮筆,心道:「要糟!」無可奈何,也只好用這支判官筆反手一擋。他剛才用兩支判官筆還是抵擋不住髯鬚漢子的快刀,一支判官筆如何抵擋得了?只聽得又是「噹」的一聲,黑衣漢子右手的判官筆給髯鬚漢子的寶刀砍了一個缺口,但卻沒有脫手飛去。這倒是頗出黑衣漢子的意料之外。
這是因為孟元超及時趕到之故,髯鬚漢子見識過他的本領,自是不敢輕敵。
髯鬚漢子的刀法當真是快得難以形容,聽得背後金刃劈風之聲,反手便是一刀,格開了孟元超的快刀,飛身一躍,腳未沾地,刀鋒又已朝著那黑衣漢子的天靈蓋劈下來了。
黑衣漢子雖然技遜一籌,亦是非同泛泛,他得孟元超給他擋了一招,腳尖一挑,已是把落在地上的那支判官筆挑了起來,雙筆在手,膽氣頓壯,回身招架,一招「雙龍出海」,以攻為守,敵住髯鬚漢子的快刀。
孟元超揉身疾上。髯鬚漢子怒道:「我看在你年紀輕輕的份上,有心饒你一命,你還要跑來送死!」孟元超道:「為朋友兩脅插刀,死亦無辭!」一句話未說完,雙方的快刀已是碰擊了十六七下,震得黑衣漢子的耳鼓嗡嗡作響!黑衣漢子暗暗叫了聲「僥倖!」心裡想道:「幸虧我剛才沒有將這姓孟的殺害,否則只怕自己已是這髯鬚賊漢的刀下鬼了!」
髯鬚漢子不但刀法高強,臨敵的經驗亦是非常豐富,他可沒有因為受到孟元超快刀的威脅。就放鬆了那黑衣雙子,在激鬥之中,只見他一柄厚背朴刀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兩邊兼顧,拿捏時候,妙到毫顛。
孟元超與黑衣漢子聯手稍微佔了一點上風,但因那髯鬚漢子的功力在他們二人之上,每次雙刀碰擊,孟元超都是感到虎口一麻,三十招一過,心跳漸漸加劇,幾乎透不過氣來。孟元超暗暗吃驚,想道:「百招之內,若還不能取勝,只怕最後還是要敗在他的手中。」
髯鬚漢子搶了先手,忽地搖頭說道:「可惜,可惜!」孟元超心道:「你才可惜呢,具有如此一副好身手,卻甘心做韃子的鷹大!」但因給那髯鬚漢子逼得太緊,氣也透不過來,這幾句話只能放在心裡,卻是說不出來了。
黑衣漢子聽得髯鬚漢子連說兩聲「可惜」,禁不住心頭一凜,暗自思忖:「謊言只能瞞得一時,倘若這髯鬚賊漢和這姓孟的小子多說幾句,揭穿了我的身份,我可真是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思念及此,心膽俱寒,「三十六著,走為上著!趁這姓孟的小子還未發覺,我就讓他給我作替死鬼吧!」主意打走,雙筆虛晃一招,轉身便走。
此際正是那髯鬚漢子剛剛扳成平手的時候,黑衣漢子勝不了他,要走卻是不難。
這黑衣漢子不打一個招呼,便即拋下了孟元超獨自逃跑,孟元超當然是不大高興,但他是個極重然諾的人,心裡想道:「他是個有身家的人,給強敵嚇破了膽,也怪不得他保命為先。誰叫我已經答應了他呢?也罷,寧可讓他負我,我可不能負他!」為了掩護這黑衣漢子,孟元超是更加拚命了。
孟元超的快刀雖然不及對方,但變化的繁複奇幻卻是在對方之上,髯鬚漢子急切之間衝不過去,大怒喝道:「你這不識好歹的臭小子,好呀,你既然要為你那混帳王八蛋的朋友兩脅插刀,老子就成全你吧!」
他們在大街上高呼酣鬥,膽小的縮在被窩裡不敢出頭,膽大的開了窗子偷偷張望,但見這髯鬚漢子如此凶悍可怖,膽大的也是不敢出來勸架。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19:31:19
標題:
第十一回 風塵結客(2)
在這條街道上有另一間客店,客店裡有個單身女客,是個二十來歲的少女,聽得廝殺之聲,好奇心起,此時也正在打開窗子,伸出頭來,一看之下,不禁吃了一驚,心道:「果然是尉遲叔叔,這可真是巧遇了。這少年卻不知是什麼人,居然能夠抵擋他的快刀!」原來這髯鬚漢子是她父親的好朋友,她就是因為聽得這髯鬚漢子的酣鬥高呼之聲,這才打開窗子的。
髯鬚漢子刀法一緊,越展越快,儼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殺得性起,霹雷似的一聲大喝跟著便是一招殺手!他接連大喝三聲,孟元超也接連退了九步。當真是攻如雷霆震怒,守如江海凝光。一攻一守,並臻佳妙。孟元超雖然是授連退了九步,那髯鬚漢子在急切之間也傷不了他。不過,雖然如此,孟元超亦是大汗淋漓了。
孟元超心裡想道:「那黑衣漢子想必去得遠了,我已是盡力而為,也算對得住他啦。再鬥下去,只怕我可要自身難保!」
髯鬚漢子喝道:「哪裡走!」呼的一刀劈去,孟元超背轉身子,還了一招「白鶴展翅」,「噹」的一聲,雙刀相磕,孟元超身形向前一晃,似乎就要跌倒,腳下卻是踏著「醉八仙」的步法,藉著對方那股力道的衝擊,腳尖輕輕一點,果然就像「白鶴展翅」般的飛了起來,掠上了一間民房的瓦面。
髯鬚漢子心裡讚道:「好輕功!」身形平地拔起,跟蹤撲上,長刀刺出。他這一刀本來可以恰好刺著孟元超的足跟的,心念一轉,出刀稍為緩慢,這就差了半寸沒有刺著。
髯鬚漢子跳上屋頂,舉目一看,只見孟元超已是向西而去,和那黑衣漢子剛才逃跑的方向恰恰相反。
孟元超的用意十分明顯,他是要使得髯鬚漢子分身乏術,跑來追他的話,就不能追那黑衣漢子了!
髯鬚漢子對孟元超本有幾分愛惜之心,但窺破了他的用意,卻又忍不住心頭火起,「這小子甘心為主子賣命,哼,也不是個好東西!可是我若不放過他,可就要便宜了正點兒了!」
正自躊躇,忽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叫道:「尉遲叔叔。」一個少女從窗口鑽出,也跳上來了。尉遲炯又驚又喜,叫道:「無雙,是你!」
原來這個少女正是在蘇州找不著孟元超的那個林無雙。可惜她不知道她所要我的人剛才就在她的面前。
髯鬚漢子又驚又喜,說道:「無雙,你怎麼也到了這兒?」
林無雙道:「說來話長。尉遲叔叔,和你交手的那個人是誰?」
髯鬚歎子道:「我的事也是說來話長。無雙侄女,你來得正好,你先幫我個忙再說。」
「請叔叔吩咐!」
「你給我去追這小子,這小子的武功很強,你小心點!」
林無雙道:「是!」心裡想道:「尉遲叔叔嫉惡如仇,那人一定是個無惡不作的大壞蛋了!」
林無雙一個「是」字出了口,立即跳下民房,雙腳朝著孟元超逃跑的方向奔去。
髯鬚漢子正要跑回客店,騎上他那匹紅鬃馬去追黑衣漢子,忽地心念一動,又再用「傳音入密」的內功向林無雙傳話:「你小心應付,是可以對付得了那小子的。不過,你也不必殺了他,最好將他纏住,不讓他跑掉就成。待會兒我會來找你的。」
「知道啦!」林無雙已經跑出了這個小鎮,她也是用「傳音入密」的內功,在遠處應聲回答的。
「知道啦」這三個字清脆得就好像是在髯鬚漢子耳邊說話一般。髯鬚漢子心中大喜,想道:「無雙這小妮子可真是要令我刮目相看了,相隔不過三年,她的內功造詣竟然精進如斯,差不多都可以趕上我了。那小子和我惡鬥了一場,無雙這小妮子縱然勝不了他,也是決計不會敗給他的了!」
髯鬚漢子放下了心,便立即跑進那間客店的馬廄,將地的那匹紅鬃馬牽出來。馬廄裡是堆滿了馬糞的,髯鬚漢子是個急性子的人,旋風似的跑進馬廄,沒有留神,給馬糞污了衣裳,弄得一身臭氣。
髯鬚漢子又惱又氣,心裡罵道:「不知是那賊廝,還是那臭小子子的好事,膽敢捉弄老子!哼,總之是他們兩人之中的一個,不會有第三個了。那姓石的賊廝在我的手裡,固然是要抽筋剝皮,那臭小子我也得塞他一口馬糞!」他可沒有想到,將馬糞堆在門口,卻是這客店老闆的主意。
孟元超在路上飛跑,心中也是甚為氣惱,這是他第一次敗得如此狼狽,未免要有點惱那黑衣漢子不夠朋友了,「若不是他膽小如鼠,先自逃跑,我與他聯手,決不至於要大敗而逃!」孟元超心想。
正自氣惱之際,忽覺背後似乎有人追來!
孟元超回頭一看,看見追來的是個少女,不覺怔了一怔,暗自想道:「這位姑娘的年紀看來和小師妹也差不多,輕功卻恁地了得!若不是我練過聽聲辨器的功夫,幾乎聽不出她跟在我的後面,可是她為什麼要跑來追趕我呢?難道她也是清廷的鷹爪?不,不!這樣美貌的姑娘,決不會當上清廷的鷹爪的,我怎麼可以胡亂猜疑她呢!」
孟元超正自覺得自己的聯想荒唐,一時間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問她,那少女見他回過頭來,已是先發話了:「你跑不了啦,給我站住!」
孟元超吃了一驚,說道:「看你不出,原來你是那髯鬚賊漢的幫兇!」
林無雙斥道:「休得胡言!要命的快把兵刃拋下,由我處置!」她見孟元超劍眼虎目,英氣逼人,不大像是一個壞人,心裡想道:「尉遲叔叔只是要我將他纏住,我也不想傷他,但願能夠免了這場廝殺。」
林無雙叫他拋下兵刃,在林無雙是一番好意,但孟元超聽了,卻是不由得心頭火起,縱聲笑道:「孟某走南闖北,也曾會過不少英雄好漢,還沒有人敢要留下我的兵刀!哼,看在你是個女流之輩,我也不與你一般見識,你追得上,就追來吧,我可要失陪了!」
林無雙最惱人看不起她,怒道:「好哇,你敢小視姑娘!你這可真是敬酒不吃要吃罰酒了!」
孟元超存心和她較技,立即加快腳步,使出了「八步趕蟬」的上乘輕功,哪知他因為惡鬥了一楊,氣力不無消耗,本來他的輕功和林無雙也是不相伯仲的,但不到半柱香的時刻,就給林無雙追上了。
林無雙用了一個美妙的身法,從孟元超身旁擦過,回過頭來,堵住他的去路,冷笑說道:「我說你跑不了你就跑不了,哼,看你還敢目中無人麼?」
孟元超冷冷說道:「跑得了跑不了,你還要問過我這口寶刀!你現在口出大言,未免言之過早!」
林無雙道:「好,那就動手吧!」孟元超握著刀柄,淡淡說道:「我豈能佔你的便宜,你不是要拿我嗎?閒話少說,你出招吧!」
林無雙動了氣,想道:「這廝不識好歹,也只好讓他受點傷了!」當下刷的一劍便刺過來,喝道:「接招!」這一招她使的是扶桑派劍法中最為精妙的一招刺穴絕招。
孟元超也是不該稍有輕敵之心,待見到林無雙一劍剁來,這才知道厲害,劍光刀影之中,只聽得「嗤」的一聲,孟元超的衣襟已是給劍尖穿過,林元雙給他的刀背一磕,長劍震動,嗡嗡作響,虎口也是不由得感到一陣酸麻!
這一下兩人都是吃驚不小!
孟元超想不到林無雙的劍術如此精妙。心中暗暗叫了一聲「慚愧!」輕敵之念,登時一掃而空。
林無雙也是不由得不暗暗叫了一聲「慚愧」,想道:「他和尉遲叔叔惡鬥了一場,居然還是這麼了得!尉遲叔叔把這擔子交給我,我若是給他跑掉,有何面目再見尉遲叔叔?好在尉遲叔叔就要來的,我且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吧!」
林無雙打定了主意,劍法登時一變,劍法輕靈,衣袂飄飄,踏著凌波微步,倏進倏退,忽東忽西,身與劍合,儼如流水行雲,毫無沾滯!
孟元超使開大開大闔的刀法,一口氣劈了六六三十六刀,連林無雙的衣角都沒沾著,想擺脫又擺脫不了,不由得心中焦躁起來,原來林無雙記起了髯鬚漢子的吩咐,只是設法將孟元超纏住,卻不與他硬拚。她的打法乃是一出即收,稍沾即退,但不論孟元超走到哪個方向,她的劍尖也就指到哪個方向。孟元超又不想下重手傷她,如何擺脫得了?
孟元超心中焦躁起來,想道:「對敵人慈悲就是對自己殘忍,我既然知道了她是朝廷鷹犬,難道還要惜玉憐香!」想至此處,一咬牙根,一刀緊過一刀,每一刀都是用重手法劈出!
林無雙香汗淋漓,也是銀牙一咬,說道:「你是要逼我傷你了!」眼看無法遮攔,倏的身隨劍轉,使出了一招兩敗俱傷的劍法。
扶桑派的劍術與中原各大派都不相同,這一招拼著兩敗俱傷的劍法使得奇詭無比,孟元超在奮身搏擊之中,如何閃躲得開了只聽得「嗤」的一聲,劍尖已是在孟元超的左臂劃過。
此際,林無雙只要使勁削下去,孟元超的一條手臂就要和身體分家,林無雙不忍下手,心裡想道:「尉遲叔叔叫我除非萬不得已,否則最好不要傷他,我何必令他殘廢?」心念一轉,劍尖縮回。
孟元超是正在奮身搏擊之中的,突然對方的劍尖指到,躲避已來不及,大吼一聲,一刀就劈下去。可是就在這霎那之間,只覺左臂只是好像給螞蟻叮了一口似的,並不如何疼痛,對方的劍倏的就收回去了。孟元超是個武學的大行家,當然知道對方這一劍足以將他一條手臂削掉,林無雙突然把劍收回,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難道我要殺她,她對我卻竟然有慈悲之念?」心念電轉之間,孟元超那一刀雖然因為來不及收回,仍然劈了下去,可是他所發的那股勁力,卻是收了幾分,「噹」的一聲,刀劍相交,火星蓬飛,林無雙一個「細胸巧翻雲」,倒縱出三丈開外!
這一刀孟元超若是用全力劈下去的話,林無雙即使能削掉他的一條手臂,自身亦是必定要受重傷,甚至還可能喪在孟元超的刀下。
林無雙的武學造詣不在孟元超之下,孟元超宋用全力,在刀劍接觸的那一霎那,她也是立即察覺到了。像孟元超一樣,林無雙大感意外,「看來此人倒也不是窮凶極惡之輩。」林無雙心裡想道。
孟元超喝道:「你還不讓路嗎?」林無雙一個「細胸巧翻雲」,倒縱三丈開外,仍然堵住孟元超的去路。
林無雙面上一紅,說道:「多謝你手下留情,但你要逃跑、可是萬萬不能!我答應了尉遲叔叔不能讓你跑掉的!」
孟元超虎眉一堅,說道:「你沒有削掉我的手臂,我心裡明白。你不用領我的情,我也不用領你的情,咱們算是扯個直吧。但你既然一定要與我為難,那就休怪我不客氣了。你打算殺我也好,不殺我也好,你不讓路,我就非殺你不可!」
林無雙歎了口氣,說道:「可惜了你這副身手,聽你這麼說,你是決不肯悔過的了!唉,那也沒有辦法,我打得過你也好,打不過你也好,總之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罷啦!」
藏之中而形之外,林無雙心中藏著為孟元超惋惜之情,臉上也不知不覺的顯露出來。孟元超心中一動,不禁如此想道:「她倒是有幾分像小師妹,只是看她的臉,也是像小師妹一樣的聖潔純真!唉,誰知她卻是甘心助紂為虐!」
想至此處,不覺也是歎了口氣,冷冷說道:「可惜,可惜!」
林無雙柳眉微蹩,按劍說道:「可惜什麼?」
孟元超道:「卿本佳人,奈何作賊!」
林無雙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孟元超大聲說道:「可惜你這樣一位美貌的姑娘,竟甘心作清廷的鷹犬!」
「你說什麼,我是清廷的鷹犬?」突然間林無雙心頭怦然一跳,她記得金逐流和她說過,孟元超是以快刀在江湖上闖出「萬兒」的。「這人的快刀能與尉遲叔叔匹敵,他剛才好似又自稱孟某?」
「你姓什麼?」林無雙連忙問道。
孟元超怔了一怔,他想不到林無雙突然間會問他的姓名,怔了一怔之後,以詫異的眼神盯著林元雙說道:「你不是因為已經知道我是欽犯才來追捕我的麼?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孟元超是我,我就是孟元超!」
林無雙大吃一驚,失聲叫道:「原來你就是孟元超,這可真是大大的誤會了!」
孟元超詫道:「什麼誤會?」
林無雙道:「我前幾天還到過你的家裡呢,找你不著!」
孟元超更是奇怪,「你為什麼找我?」
林無雙道:「有清廷的鷹犬要找你的麻煩,我是替金逐流給你通風報信的!」
孟元超道:「你說的可是山東東平縣的余大俠金逐流。」
林無雙道:「不錯,他們夫婦聽到了風聲,立即叫我問你通風報信!」
孟元超半信半疑,道:「此話當真?」
林無雙道:「我騙你幹什麼,我在你的家裡還碰見你的好朋友宋騰霄呢!不信,你將來可以問他!」
孟元超又驚又喜,說道:「原來騰霄也回到了蘇州了!他和你說了些什麼?有一個江湖上著名的神偷快活張有沒有和他一同回來?」
林無雙目光一瞥,看見孟元趟的傷口正在流血,內疚於心,便道:「我只見著宋騰霄,他是獨自來的。嗯,那晚的事說來話長,我且給你裹傷再說。唉,我真是對你不住,失手刺傷了你,你痛不痛?」
林無雙插劍入鞘,卻掏出了金創藥,走過去便給孟元超敷傷。敷好了傷口,又給孟元超包紮傷口。
俗語說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孟元超的傷口正在流血,假如林無雙是存心不良的話,只要給他敷上了見血封喉的毒藥,任憑孟元超內功多好,當堂就得一命嗚乎。但說也奇怪,孟元超深知江湖上人心險詐,對林無雙加是毫無猜忌之心,一見了她臉上那副憂急的神情,打從心眼裡就覺得她可以信賴,坦然的伸出手臂,讓她敷藥裹傷。
其實孟元超受的只是一點輕傷,他身上也帶有金創藥,本來無須林無雙為他料理,孟元超只是因為要讓林無雙知道他是相信她的,這才接受她的好意,但林無雙心地無邪,可沒有想到他這層用意。
孟元越的傷本來不重,給林無雙的纖纖玉手一摸,只覺得好像有一股暖流流過全身,有說不出的舒服。孟元超笑道:「你的藥真靈!一敷上去,我的痛立即就沒有了。」林無雙噗嗤一笑,說道:「哪有這樣快的,你別騙我。」
兩人正在相視而笑,忽聽得馬蹄聲有如暴風驟雨,林元雙叫道:「尉遲叔叔,你回來啦!」
髯鬚漢子剛好看見他們親熱的情景,呆了一呆,跳下馬來,叫道:「無雙,你,你這是怎麼一回事。」
林無雙笑道:「尉遲叔叔,這次你可走了眼,看錯人啦!」
此言一出,髯鬚漢子和孟元超都是不禁吃了一驚,不約而同的問道:「他是誰?」
林無雙已經替孟元超紮好傷口,當下就放開他的手說道:「尉遲叔叔,你見聞廣博,想必知道小金川有位少年好漢名叫孟元超?」
髯鬚漢子又驚又喜,說道:「你就是孟元超?」
孟元超道:「正是在下。」
髯鬚漢子哈哈笑道:「這可真是不打不相識了!」
孟元超聽得林無雙叫這髯鬚漢子做「尉遲叔叔」,驀然想起了一個人來,失聲說道:「尊駕可是關樂大俠尉遲炯?」
髯鬚漢子縱聲笑道:「什麼大俠不大俠的,我的年紀比你大倒是真的。我不和你客氣,你叫我一聲大哥,我稱你一聲老弟!」
孟元超這一下更是喜出望外,心裡想道:「人人都說關東大俠尉遲炯豪氣干雲,雄風邁俗,當真是名下無虛!」
原來尉遲炯乃是關東馬賊出身,曾經幹過許多轟轟烈烈的事,例如盜青海進貢的御馬,劫大內總管薩福盈的壽禮,這兩件膾炙人口的事情,就是他的傑作。他在中原鬧得天翻地覆,前幾年又潛回遼東,做了十三家牧場的總場主。
這次孟元超奉命聯絡各方豪傑,這位關東大俠尉遲炯也正是他所要聯絡的英雄之一。
孟元超道:「好,恭敬不如從命,那我就高攀了。尉遲大哥,不說你不知道,小弟正是奉了冷鐵樵蕭志遠二位大哥之命,要到關東拜會你的。想不到在這好碰上大哥,真是幸何如之!」
尉遲炯道:「老弟不必客氣,你這幾年的名頭也闖得很不小啊!但我有一事不明,你是小金川義軍中的好漢,卻何以要捨命護那姓石的傢伙?」
孟元超道:「那人是誰?」
尉遲炯道:「哦,你不知道他是誰嗎?你是怎麼上了他的當的。」
孟元超把那黑衣漢子的謊言和盤托出,尉遲炯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說道:「這賊廝鳥倒是真會撤謊,他是清廷的鷹爪,卻顛倒過來說我!抓著了他,我可得先塗他一口馬糞,再拆他的骨,剝他的皮!」
尉遲炯衣上的馬糞已是揩抹乾淨,但臭氣仍然隱約可聞,孟元超情知他定是著了店主的道兒,暗暗好笑,說道:「尉遲大哥,你還沒有告訴我這賊廝鳥是誰呢?」
尉遲炯道:「這賊廝鳥是御林軍的副統領石朝璣。他本來是獨腳大盜出身,和我也是相識的。我這次特地跑來,跑到這條路上,就是因為得到了風聲,知道他曾經在蘇州出現,料想他這兩天必定渡江北歸,是以來追蹤他的。」
孟元超吃了一驚,暗自想道:「他曾在蘇州出現?莫非就是因我而來?」孟元超是個精明能幹的人,當下也就立即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他用的是借刀殺人之計!」
想起自己曾經要和他共榻同眠,不禁心裡叫了一聲「好險!」
尉遲炯恨恨說道:「這龜兒不知躲到哪裡去了,早知你是孟元超,我應該多跑幾圈,四下搜尋他的。」原來尉遲炯因為放心不下林元雙,故此在跑了兩條岔路,搜到了十里開外,都找不著石朝璣,就匆匆的趕回來了。
林無雙笑道:「尉遲叔叔,你要找他算帳的人,從來沒有一個逃得脫你的快馬快刀,這次找不著,也不過是讓這賊廝鳥多活些時而已,別生氣啦!」
尉遲炯甚為高興,說道:「你這張小嘴兒倒是真會說話,好,那就不提這賊小子啦,無雙,我倒想問你,你卻又是怎麼認識孟元超的?」
林無雙道:「我是逐流大哥叫我去找他的,他們曾經告訴我孟大哥使的也是快刀,其實我早就應該想到是他的。」
林無雙此時才有空暇將她在雲家廢園那一晚的遭遇說給孟元超聽,不過她因為不願意「家醜」外楊,沒有說明宗神龍是她師叔。
孟元超聽了,又是惱怒,又是歡喜,惱怒的是清廷的鷹犬一批接著一批,定要把他置之死地。但歡喜的卻有兩件事情,一是他平生最為仰墓的金大俠金逐流對他如此垂青——為他盡心盡力,還特地派了人來幫忙他。二是宋騰霄已經回到蘇州家裡,他的心願是很有希望可以實現了。「此時騰霄想必正在和小師妹談笑,或是為她唱支曲子,替她解悶吧?」孟元超心想。
當下孟元超再次向林無雙道謝,說道:「我正是要去拜見金大俠,想不到你先來了。」
尉遲炯望了林無雙一眼,說道:「那麼你們正好一路回去了。」
林無雙道:「不,我想到別處走一趟,孟大哥,你見到他們,麻煩你替我說一聲,他們就明白了。」
尉遲炯忽道:「孟老弟,你要聯絡的人,除了我和金逐流夫婦之外,還有哪些?」
孟元超道:「還有金大陝的師兄江大俠,和天地教的教主林道軒、紅纓會的舵主厲南星等人。」
尉遲炯笑道:「那麼你就不必到金大俠的家裡去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19:32:19
標題:
第十二回 惺惺相惜(1)
十年冠劍獨昂藏,古來事事堪傷。狐狸誰問?何況豺狼!薊門山影茫茫。好秋光,無端辜負,欄干拍遍,風物蒼涼。
——許宗衡
孟元超怔了一怔,問道:「為什麼?」
尉遲炯道:「你可曾聽說過扶桑派麼?」
孟元超道:「聽說是唐代武學大師虯髯客在海外所建的劍派,這派的掌門人牟宗濤已經來到了中原。」
尉遲炯點了點頭,說道:「你說得大致不差,不過,扶桑派以前本來是沒有掌門人的,牟宗濤到了中原之後,由於眾望所歸,在中原的扶桑派門人方始公推他作本派的領袖,派內派外都把他『當作』是抉桑派的掌門,而他也就以掌門人自居了。但其實他這掌門人的地位還是沒有確定的,亦即是說,尚未曾經過正式的擁立儀式,也未曾得到武林的公認。因此牟宗濤決定了要在中原開宗立派,在重九那天,泰山之上,邀請武林同道觀禮。」
孟元超恍然大悟,說道:「敢情金大俠也是要到泰山觀禮麼?」
尉遲炯道:「不錯。不但金逐流要到泰山觀札,你所要找的那些人恐怕都要去的。所以我說,你是不必到金逐流家裡去了,不如逕自前往泰山,去會他們吧。」
孟元超喜出望外,心裡想道:「若是這樣,那倒是最好不過了。」說道:「不過我與牟宗濤素不相識,也沒有得到他的請帖。」
尉遲炯哈哈大笑,說道:「這一層你倒是不用顧慮了,這位林姑娘就是扶桑派的門人,而且她還是牟宗濤的表妹呢!」說罷,回過頭來,向林無雙說道:「你剛才說是要到別處地方,想必就是到泰山參加你本派在中原重建的大典吧?」
林元雙不願在孟元超面前談及本派之事,但尉遲炯問起,她卻是不便隱瞞了,只好說道:「不錯,侄女是有這個打算。」
尉遲炯笑道:「好呀,那你們就正好一路同行了,牟宗濤是你表兄,你也算得是主人的身份,孟兄有你招呼同往,還用得著請帖麼?」
尉遲炯的用心不問可知,是想給他們二人撮合的。他這用心也正是和金逐流夫婦相同,不過金逐流的妻子史紅英是個在情場打過滾的過來人,懂得女孩兒家的心思,是以她雖然有此用心,但在請林無雙給孟元超報訊的時候,卻是沒有明言,說得十分含蓄,不像尉遲炯這樣直言無忌。
林無雙畢竟是有著少女的矜待,聽了尉遲炯的說話,驀地又想起了史紅英的那些言語,不由得低垂粉頸滿臉暈紅!
孟元超本來是個性情豪邁的人,但他的豪邁卻又與尉遲炯有所不同,他是在豪邁之中,兼有穩重的一面的。尉遲炯不說穿還好,一說穿了,他也就難免感到有點尷尬了。
孟元超暗自思量:「江湖男女,雖說不似常人的講究避嫌,但我和這位林姑娘剛剛相識,同走長途,總是不便。我縱然胸懷坦蕩,只怕她也要恐懼流言。」
尉遲炯道:「咦,你們兩人怎麼都不說話?」
孟元超道:「我想,我想——」
尉遲炯眉頭一皺,說道:「你想什麼?」
孟元超道:「我想,我還是先去拜訪金大俠的好。他叫林姑娘來找我,我若不去答謝,豈非失禮?既然金大俠也是要到泰山觀禮,我也正好可以和他同行。」
劇遲炯道:「只怕你到了他家,他已經走了。」
孟元超道:「那我就獨自前往泰山好了,反正我也認得路。」
尉遲炯皺起眉頭,說道:「孟兄,想不到你這個人竟是如此婆婆媽媽!好吧,你既然走要這樣,我也只好由你。不過,我卻恐怕你打這麼一個轉趕不上泰山之會呢!」
他眉頭一皺,驀地得了一個主意,一拍大腿,說道:「有了,有了!」林無雙鬆了口氣,笑道:「有了什麼?」尉遲炯道:「孟兄,我這匹坐騎雖然不是千里馬,但一天跑個三五百里,卻還是可以的。你不嫌棄,我就把這匹坐騎送給你!」
孟元超吃了一驚,說道:「如此厚禮,我怎麼敢當?」
尉遲炯怒道:「一匹馬算得什麼,再貴重的東西也不會比好朋友的交情更可貴吧?你若是不受,那就是看不起我了!」
孟元超忙道:「不是我婆婆媽媽,只是我要你的坐騎,你卻用什麼代步呢?」
尉遲炯道:「你不用替我擔心,你知不知道;我是馬賊出身的?最拿手的本領就是偷人家的好馬!」
孟元超給他說得笑了起來,說道:「好,那我就不客氣了。」
尉遲炯這才大為高興,哈哈笑道:「其實我還不必多費心思去偷呢,有一匹現成的坐騎我就可以信手牽來。石朝璣那匹黃鏢馬他剛才來不及騎走,還在客店的馬廄之中。雖然比不上我送你的紅鬃馬,據我看來,相差也不會太遠的。你要我的,我要他的,哈哈,這正是最妙不過。」
孟元超道:「多謝尉遲大哥,那麼小弟告辭了。」
尉遲炯忽地好像想起了什麼,說道:「孟兄,有一件事我忘記和你說了,你是不是有一位綽號叫做神偷快活張的好朋友?」
孟元超道:「不錯,大哥是在哪裡認識他的。」尉遲炯提起了「快活張」,倒是勾起了孟元超的心事了。
尉遲炯道:「我和他是在北京結識的,這個人不錯,很講義氣,我們還曾聯手做了一件案子呢。」
林無雙笑道:「尉遲叔叔,你幾時改行做了小偷了?偷的什麼東西?」
尉遲炯笑道:「現在還不能和你說。不過我可以告訴孟兄,快活張很敬重你,他說你幫過他的大忙,他無時不思報答。我就是從他的口中,開始知道你的為人的。」
孟元超淡淡說道:「些許小事,難為他老是記得。」其實那可不是一件小事,有一次快活張做了一宗大案,給事主請來的高手追捕,幾乎險遭不測,幸虧孟元超救了他。
尉遲炯說道:「我和他在北京相識,這是兩個月前的事情。他說要趕回蘇州見你,不知道他現在可是還在蘇州了。」
孟元超道:「我已經見過他了,但他後來又到薊州去了,還尚未回來。」
尉遲炯道:「短期內他還會回到蘇州來嗎?」
孟元超道:「恐怕不會了。他是一匹野馬,倘若沒有值得他牽掛的事情,他是不會在一個地方久留的。」要知他是托快活張帶信給楊牧,並探聽雲紫蘿的消息的,如今雲紫蘿已是親自來過,快活張自是用不著起回來向他回報了,想起此事,孟元超不禁又是黯然神傷。
尉遲炯歎道:「這是一位值得懷念的朋友,可惜他現在已是不在蘇州。否則此地與蘇州相去不遠,我倒是想去找找他呢。」
他見孟元超似乎意興蕭索,只道孟元超是心急趕路,便道:「你若是見到快活張,請你代我問候。天快要大亮了,我也該去牽石朝璣那匹坐騎啦。好,咱們就此分手吧。」
孟元超騎上他那匹紅鬃馬去得遠了之後,尉遲炯若有所思,忽地似笑非笑的和林無雙說道:「無雙,我想問你一句話!」
林無雙見尉遲炯面色有異,怔了一怔,說道:「叔叔,你要問什麼?我可不許你拿我開玩笑。」
尉遲炯道:「咦,你以為我問你什麼,我說的當然是正經事兒!」
林無雙道:「好,那就請你說吧!」
尉遲炯道:「你覺得牟宗濤這人怎樣?」
這一問,倒是大出林無雙意料之外,原來她以為尉遲炯是要問她喜不喜歡孟元超。
尉遲炯接著說道:「你和牟宗濤是青梅竹馬之交,想必應該比我清楚他的為人。」
林無雙想起了史紅英和她說過的那些話,心中不覺一陣迷茫,半晌說道:「我認識的只是小時候的牟表哥,他現在是怎麼樣。我焉能知道?說實在話,他從前的為人怎樣,我也答不出來,我和他分手的時候還未滿十歲!」
尉遲炯歎道:「你說得不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林無雙怔了一怔道:「尉遲叔叔,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尉遲炯道:「你到了中原之後,未見過牟宗濤,我卻見過他的。不但見過,還與他共過一場患難,我本來以為他是個英雄豪傑,但如今卻是不能不有一點懷疑了。」
林無雙吃了一驚,連忙問道:「叔叔懷疑什麼?」
尉遲炯緩緩說道:「我懷疑他是和清廷暗中勾結!」
林無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一會子才能定下心神說道:「叔叔,你這是何所見而云然?」
尉遲炯道:「我還沒有拿到確切的憑證,不過也並非空穴來風。我告訴你一件事情,這件事情,得從我剛才送給孟元超的那匹坐騎說起。」
林無雙詫道:「牟表哥的事情和這匹坐騎有何關係?」
尉遲炯道:「你猜那匹紅鬃馬是什麼來歷?它原來是御林軍統領的坐騎!」
林無雙吃驚道:「你盜了御林軍統領的坐騎?」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尉遲叔叔不願在孟元超面前說破,敢情是恐怕說破了孟元超就不肯要了!」
蔚遲炯道:「也不是我一個人幹的,和我聯手做這件案子的人,就是我剛才說的那個神偷快活張。」
林無雙道:「我也曾聽得金大哥說過快活張這個人,聽說他是當今之世的第一空空妙手,幾十年前,有一位名聞天下的老神偷姬曉風,快活張乃是姬曉風的再傳世子。如今他的本領之高,已是不遜於他的師祖當年!」
尉遲炯道:「御林軍統領北宮望是皇帝老兒跟前的大紅人,比大內總管薩福鼎還要得寵。去年不知他立了一宗什麼功勞,皇帝老兒把一對玉獅子賞賜給他,這對玉獅子不用說自是無價之寶了。」
林無雙道:「敢情快活張就是想要偷這對玉獅子?」
尉遲炯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我要盜馬,他要盜寶,是以一說即合,聯手進行!」
「那晚我們分頭行事,我找馬廄盜馬,他進內宅盜寶。這樣即使給發現了,亦可令對方難於兼顧。」
「我剛剛得手,忽聽得有人說道:『割雞焉用牛刀,我替大人拿這小賊!』聲音來自內院,原來是快活張已經給他們發現了。」
快活張跑了出來,後面追著一個人,這個人唰的一劍向他刺去,使的正是你們扶桑派的劍法!」
林無雙大吃一驚,說道:「是扶桑派的人,你沒有看錯嗎?」
尉遲炯有點不大高興,說道:「我怎會看錯?你別忘記我是曾經和宗神龍交過手的,也曾見過牟宗濤的劍術。你們扶桑派的劍法和中原各家各派都不相同,我一見便知。」
林無雙道:「後來怎樣?」
尉遲炯笑道:「當然是脫險了。否則我焉能在這裡和你說話?快活張又焉能到蘇州去見孟元超?」林無雙道:「我問的是那個人。」
尉遲炯哈哈笑道:「那個人麼,他吃了我一點小小的苦頭。我一記劈空掌將他震下瓦面,可惜北宮望跟著追出來,我只能和快活張上馬而逃,來不及取他性命了。」
林無雙說道:「奇怪,怎的會有一個會使扶桑派劍術的人在御林軍統領的府中出現?」跟著又道,「但聽你所說,這人的本領卻是稀鬆平常,一定不是『扶桑七子』之中的人物了。」「扶桑七子」是以宗神龍為首的七個人,五年之前一同從海外回來的。後來「扶桑七子」分為兩派,其中三人奉牟宗濤為首領,另外三人則仍然跟從宗神龍。
尉遲炯道:「這個人的身份也己弄清楚了。」
林無雙連此問道:「是什麼人?」
尉遲炯道:「是你的表哥牟宗濤的使者!」
林無雙大驚道:「你怎麼知道?」
尉遲炯道:「快活張盜寶之時,正好聽得他們在密室交談。」
林無雙道:「北宮望身為御林軍統領,武功定必極是高明,他怎會不發覺有人偷聽?」
尉遲炯道:「是呀,所以快活張只聽到他說的兩句話。」
林無雙道:「那兩句話怎麼說?」
尉遲炯道:「這兩句話一是北宮望笑著說的,他說:牟先生在中原開宗立派?哈哈,這好極了!」
林無雙道:「就只是這兩句話麼?」
尉遲炯道:「這兩句還不夠麼?從這句話中,已經可以判斷許多事情了。」
林無雙道:「願聽叔叔高見。」
尉遲炯道:「第一、牟宗濤為什麼要派遣使者去告訴他?當然是想取得他的支持了。第二、這又可以證明他們定是早已有了往來,否則牟宗濤怎敢派道使者?第三、第三……」他想湊夠三個理由,但卻想不出來了。
林無雙笑道:「焉知那個人不是自己去的,並非表哥所遣。聽說表哥近年來收了不少新進弟子,難保良莠不齊。」
尉遲炯道:「不對,若然如你所說,北宮望為何要說好極了呢?這分明是贊同你的表哥開宗立派!朝廷最忌武林人物,他身為御林軍統領,對你表哥卻表示讚賞,即使那人不是你表哥遣派的使者,無論如何,亦是可疑的了!」
林無雙沉吟半晌,說道:「事情雖有可疑,但我仍是不能相信。」
尉遲炯道:「你又是何所見而云然?」
林無雙道:「我年輕識淺,高見是沒有的。不過,我卻可以找到一個反證。」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19:32:52
標題:
第十二回 惺惺相惜(2)
尉遲炯道:「什麼反證?」
林無雙道:「牟表哥與宗神龍形同水火,不能相容。據我確知,宗神龍如今已是投順朝廷,正想找表哥報仇呢!表哥豈能隨他之後,也去投順朝廷?不怕宗神龍加害他麼?」
尉遲炯道:「哦,你最近見過宗神龍麼?」
林無雙道:「正是。」當下將在雲家和宗神龍交手之事說與尉遲炯知道。
尉遲炯道:「啊,宗神龍這顆果然是恢復武功了!」這句話突如其來,弄得林無雙莫名其妙。
尉遲炯接著說道:「牟宗濤與宗神龍結有冤仇,這個我業已知道,我說我曾與你的表哥共過患難,也正就是這件事情了。四年前,我替大涼山的義軍首領竺尚父到青海去聯絡一個土王,宗神龍則以大內總管薩福鼎私人代表的身份,恰巧也在那裡。結果引起一場爭鬥,正在緊要關頭,牟宗濤忽然來到,拔劍相助,打碎了宗神龍的琵琶骨。後來聽說宗神龍得到了大內所藏的千年龜殼,這才免於殘廢。」
林無雙道:「著呀,既然如此,何以你還是斷定我的表哥勾結朝廷呢?」
尉遲炯道:「你是只知道其一,不知其二。不錯,宗神龍是薩福的門下走狗,但薩福鼎卻又是和御林軍統領北宮望面和心不和的。他們背後部有握有權力的親王支持,暗地裡正在爭權奪利。薩福鼎曾經一度給他們攻擊得失了大內總管的寶座,後來好不容易才官復原職。但直到現在,他的權勢仍然比不上北宮望。」
林無雙道:「這又怎樣?」
尉遲炯道:「牟宗濤的使者是派往北宮望那兒的。他正好倚仗北官望的勢力,非但不必害怕宗神龍的報復,甚至還可以將宗神龍除掉!」
林無雙秀眉微蹙,說道:「尉遲叔叔,我想牟表哥不至如此吧?他到底是曾經幫忙過你們俠義道的人啊!而且他和逐流大哥也是朋友。」
尉遲炯道:「但願他不至如此。但一個人是會變的,焉知他還是四年前的牟宗濤?我既然在御林軍統領的官衙發現了他的使者,我又豈能無所懷疑,不加追究?」
「一個人是會變的」,林無雙聽了這句話,不覺勾起了心事,心中一片茫然,答不出話了。
尉遲炯見她面色蒼白,不由得心中暗暗歎息:「這小妮子還是未能忘情她的表哥!」為了安慰林無雙,放寬口氣說道:「所以要說我還未曾找到確證,但願事情終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證明你的表哥乃是無辜受嫌。不過如果是真的話,我也盼你不要傷心,只當沒有這個表哥好了。」
林無雙道:「若是真的,他也值不得我為他傷心了。」
尉遲炯聽她說得堅決,放下了心上的石頭,笑道:「對,這才是我的好侄女。對啦,你不是要去泰山參加開宗立派的典禮嗎,正好趁這機會,幫忙我打探打探。你願意嗎?」
林無雙點了點頭,說道:「我也想求個水落石出,決計不會徇私,不過,你不是也要去的麼?」
尉遲炯道:「我要遲一步才去。而且你們是同門,你向同門打聽,亦必比我容易。」
林無雙道:「你現在去哪兒?為何要遲一步?」
尉遲炯道:「我是去找線索,尋證據呀!」
林無雙道:「如何尋找,可以告訴我嗎?」
尉遲炯道:「線索就是在那石朝璣的身上。他是御林軍的副統領,此事他定有所知。我懷疑他這次出京,說不定也可能與牟宗濤有關。我取了他的坐騎,非把他尋獲不可!」說罷,便與林無雙分手,趕回那間客店盜馬。
牟宗濤這件事的真相如何尚未知,不過尉遲炯對石朝璣的猜測,卻是完全錯了。原來石朝璣雖然是北宮望的副手,但他卻是薩福鼎的人。是薩福鼎暗中為他盡力,這才將他安插到御林軍中,作為一枚監視北宮望的棋子使用的。北宮望不是不知,但礙於薩福鼎背後的勢力,暫時還不能動他的人。而且他也有安插在薩福鼎身邊的「棋子」,職位雖沒那麼高,人數卻是很多,這種官楊上的勾心鬥角,其實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不過尉遲炯是個草莽英雄,直腸漢子,這樣的事情,對他來說,可就是難於想像了。
孟元超跨上尉遲炯所送的名駒,放馬疾馳,果然就像風馳電掣一般,第三天便到了山東的東平縣。
金逐流住在東平湖的旁邊一座山上,他的家莊山崗上依著地形修建,背山面湖,朝暉夕陰,氣象萬千。孟元超來到山下,但見山巒起伏,湖水澄明,湖濱柳樹成行,山崗秀草沒膝。孟元超從淮北荒涼來到這個山明水秀的地方,精神為之一爽,心裡想道:「金逐流和史紅英這一對夫妻,乃是武林中人人稱羨的佳偶,他們住在這個洞天福地,也當真可以說得是神仙伴侶了!」忽地想起了自己蹭蹬情楊,不禁百感交集。
為了表示對金逐流的尊敞,孟元超不敢騎馬,牽著坐騎步行上山。
金家倚山修建,門前是一座平台,從樹蔭中伸出。孟元超上到半山,聽得人聲,抬頭一看,只見有一個人剛剛走上平台,大門開處,金家出來兩個人,彼此抱拳施禮。其後,那個人就跟著他們走進去了。距離頗遠,孟元越聽不清楚他們說些什麼,但看這情形,那個人想必也是和他一樣,是來拜訪金逐流的客人無疑。
孟元超心裡想道:「金大俠交通廣闊,但夠得上做他的客人的也一定不是尋常人物,卻不知是誰?」當下走上平台,將那匹紅鬃馬繫在台邊的一棵樹上,正要通名求見,屋內的人聽得馬嘶之聲,已是出來迎客。
出來迎接他的這個人是個中等身材的粗黑漢子,雙目炯炯有神,一看就知是個武功不凡的高手。
這人見了孟元超和他的紅鬃馬,臉上稍微露出一點詫異的神情,抱拳說道:「閣下是——」
「在下是從小金川來的孟元超,特地來拜訪金大俠的。」孟元超還禮答道。
那人似乎吃了一驚,隨即哈哈一笑,說道:「原來是孟兄,久仰了!我是六合幫的李敦,前天金大俠出門的時候,還曾特別吩咐過我,叫我準備迎接孟兄,想不到孟兄今日就到,我倒是失迎了。」
金逐流的妻子史紅英是六合幫的幫主,李敦則是在幫中的地位僅次於史紅英的副幫主,和金逐流夫妻的私交也是極好,經常住在金家的。
孟元超道:「原來是李香主,幸會,幸會。」和李敦重新見過了禮,接著說道:「這麼說我可是來得不巧了。」
李敦說道:「金大俠雖然不在家,但我們的幫主並未出門。孟兄既然來到,請和我們的幫主一見如何?」
孟元超道:「素仰金夫人是女中英傑,孟某理當晉謁。」
李敦前面引路,穿過兩道橫門,把孟元超帶到內院一間佈置得甚為雅致的小客廳裡。
孟元超將準備好的拜帖交給李敦,李敦說道:「幫主剛好有客,請孟兄稍坐一會。」
孟元超道:「不必客氣,我也沒有什麼緊要的事情。」心裡卻在想道:「想必這位客人不願意和外人見面,故此李敦把我帶到這裡面的小客廳來,避免和他碰頭。」
李敦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說道:「這位客人是遠方來的,和我們都不相識,大概很快就會走的。」說罷,把一個老僕人叫來,將孟元超的拜帖交給他,叫他進去稟報。
李敦的話中之意乃是在向孟元超暗示,因為他們和這個客人不熟,而孟元超是「欽犯」的身份,故此不便讓他與孟元超見面。孟元超暗自想道:「素聞李敦為人老成持重,果然名不虛傳,但他為什麼不肯告訴我這個客人的名字呢?」
江湖上有許多禁忌,主人家不肯說的事情,客人自是不便打聽。但在李敦把孟元超的拜帖遞給那個老僕的時候,孟元超暗地留神,卻看見李敦好似向那老僕使了一個眼色,那老僕點了點頭,說道:「是。待那客人一走,我馬上稟報。」
這老僕退入內堂,孟元超忽聽得一個人說道:「這位客人是誰,咱們的副幫主親自接待,想必也是一位貴客了?嘿嘿,怪不得我一早就聽得喜鵲叫個不停,今天可真是好日子啊,兩位貴客不約而同的都在今天來了。」聽這人的口氣,似乎也是僕人的身份。
那老僕小聲說道:「噓,噤聲!你猜是誰?這位客人就是孟元超!」他是在同伴的耳邊悄悄說的,但孟元超練過「聽風辨器」的功夫,聽覺比常人靈敏得多,卻是聽得一字不漏。
孟元超不由得大為奇怪,心想:「在金大俠的家裡難道還得提防奸細不成?他們為何害怕我的名字給人聽見?難道就是忌那客人麼?」
李敦跟著孟元超閒聊,問了他一些小金川方面的義軍情形,過了大約半柱香的時刻,那個老僕人出來說道:「李爺,幫主請你進去。」但卻沒有請孟元超。
孟元超自是有點不大舒服,暗自想道:「不知那位客人走了沒有?素聞金夫人是個女中丈夫,夫妻倆都是極為好客的,何以她要先見李敦,才肯見我。」
李敦似乎也是有點尷尬,說道:「孟兄,請你稍坐片刻。」接著向那老僕人揮一揮手,說道,「還不快去請秦香主出來替我陪客。」
孟元超道:「不必客氣。咱們都是同道中人,何須講究世俗的禮數。」
李敦笑道:「你和我的這位秦大哥結識結識也好。」
說話之間,那姓秦的已經來到。原來是在六合幫中坐第三把交椅的另一位副幫主秦沖。
孟元超早就知道秦沖的外號叫「霹靂火」,是個心直口快的人。但在彼此通名之後,秦沖的臉上也現出異樣的神情,說話也似乎有點顧忌了。
孟元超暗睛納罕,心裡想道:「他這種性格的人,一定喜歡人家稱讚。」於是把聽來的有關秦沖的英雄事跡用作話題,引他說話。秦沖果然大為高興。哈哈笑道:「老弟,你別給我臉上貼金,你方出師門,勇鬥五名大內高手的事,我也早已知道的了。你才是真正值得令人佩服的年少英雄呢。」
兩人談得投機,秦沖忽道:「孟老弟,你結交天下英雄,可知道薊州有個出名的武師楊牧麼?」
孟元超怔了一怔,說道:「聞名己久,沒有見過。」秦沖這一問大出他意料之外,「好端端的為什麼他突然和我提起楊牧呢?難道他知道我和雲紫蘿之間的隱秘?」孟元越心想。隨即暗笑自己的多疑,「騰霄和我這麼要好都不知道,一個毫不相干的外人又焉能得知?」
秦沖說道:「一個月前,楊牧突然暴病身亡,你想必是知道的了?」
孟元超大吃一驚,失聲叫道:「什麼,楊牧已經死了?」要知孟元超乃是「欽犯」的身份,一路隱秘行蹤,輕易不敢和江湖人物接觸的。是以這個消息雖然轟動江湖,但孟元越卻還是第一次聽到。
秦沖道:「哦,原來你尚未知道。聽說楊牧的妻了是個絕世美人,不知是真是假?」
孟元超更是吃驚,說道:「秦兄,你要知道這個幹嘛?」
秦沖笑道:「老弟不要笑我太過無聊,我不是要打聽人家的閨閣,但我聽說楊牧是給他的妻子害死的!」
孟元超又是吃驚,又是惱怒,大聲說道:「這一定是無恥之徒所造的謠言!」
秦沖望了孟元超一眼,說道:「你怎麼知道這是謠言?」
孟無超這一氣之下,幾乎就想把自己從小就與雲紫蘿相識的事說出來,但轉念一想:「我何必告訴一個毫不根干的外人?」於是淡淡說道:「我也聽說楊夫人是個知書識禮、有才有德的女子,她決不至於謀害親夫!」
秦沖哈哈一笑,說道:「楊夫人是否賢德,我可不知。不過這件事情,老弟,你卻是說中了。」
孟元超道:「那麼真兇是誰,業已水落石出了嗎?」
秦沖笑道:「根本沒有兇手!」
孟元超不禁又是一怔,說道:「那麼楊牧當真是病死的?」
秦沖這才把真相告訴了他,說道:「楊牧並沒有死,他是假死,現在又活過來了。」
孟元超大為奇怪,說道,「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何他要詐死?」秦沖說道:「是呀,這樣的怪事我也是第一次聽到。不過我雖然不知內裡因由,但推想亦是和他的妻子有關?」
孟元超聽了這話,滿肚皮的不舒服,不禁冷冷說道:「秦香主,你又沒有見過那位楊夫人,這話卻是從何說起?」聲音的冷澀,聽入自己的耳中,自己世感到有點失態了。
秦沖笑了一笑,說道:「我不過是推測而已。俗語說紅顏禍水,這話可也不能把它當作都是妄言。孟老弟,你我一見如故,有一句話我不知該不該和你說?」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19:33:52
標題:
第十三回 難言之隱
紅箋小字,說盡平生意。鴻雁在雪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斜陽獨倚西摟,遙山恰對簾鉤。人面不知何處?綠波依舊東流。
——晏殊
孟元超心道:「來了,來了!」眉頭一皺,朗聲說道:「秦香主但說無妨!」
秦沖放下茶杯,緩緩說道:「少年血氣方剛,戒之在色,娶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妻房,未必就是福氣。眼前楊牧之事,就是例子。孟兄,我這話不知說得對是不對?」
孟元超哈哈一笑,說道:「我也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秦沖道:「我最喜結交心直口快的朋友,孟兄請說!」
孟元超道:「貴幫幫主才貌雙全,金大俠與她的美滿姻緣,天下人無不艷羨。可見紅顏禍水的話乃是慮妄的了。」
這話駁得秦沖啞口無言,心裡想道:「他佯作糊塗,我要不要和他打開天窗說亮話呢?」
孟元超則是在著惱之中兼有幾分疑惑,同樣的想道:「他分明是在向我諷示,懷疑我與紫蘿有甚見不得人的事了。奇怪,他怎麼會有這樣的懷疑呢?我要不要和他打開天窗說亮話呢?」
正在大家都是尷尬之際,忽聽得外面大門打開,一個聲音接著一個聲音叫道:「送客,送客——」這是十分隆重的送客儀式。
孟元超抬眼一看,只見李敦陪著一個客人,剛好從外間的庭院經過。這個客人大約三十多歲年紀,身披貂皮外套,頭戴一頂熊皮筒產帽兒,帽簷壓著鬢梢,眼睛左頤石盼,似乎是在找尋什麼人的神氣。
秦沖本來正要說話的,聽得「送客」的聲音,忽地又不說了。提起茶壺,低下頭慢慢的斟茶,掩飾自己的窘態,孟元超不禁又是大為疑惑,「為什麼他好像害怕給這客人看見呢?」
那個客人已經走出外院的拱門了,但卻聽得他的聲音說道:「剛才那位秦香主呢?我想向他辭行。」
李敦說道:「秦香主剛剛有點事出去了,回來我會和他說的。」
孟元超更是覺得奇怪,暗自想道:「原來秦沖剛才是已經和他見過面的了,何以現在又要避開他呢?」
他哪裡猜想得到,並非秦沖避免見這客人,而是為了不想讓孟元超給這客人看見。
李敦送客回來,如釋重負,吁了口氣,說道:「對不住孟兄,勞你久候了。敝幫主知道孟兄來到,十分歡喜,請孟兄現在就去相晤。」
李、秦二人帶領孟元超進了客廳,便往內堂稟報,過了一會,只聽得叮咚,孟元超的眼睛陡地一亮,一個中年美婦走了出來,一見面就予人一個英姿颯爽的感覺!
孟元超暗暗稱讚,心裡想道:「這位天下聞名的女中豪傑,果然是氣度不凡!」
史紅英出來之後,李、秦二人便即告退。按照普通的習慣來說,史紅英是個女幫主,接見男賓之時,少不了是有幫中的頭目作陪的。現在李、秦二人雙雙告退,不問可知,是在內堂之時得到史紅英吩咐的了。孟元超不覺又多一重納罕:「她單獨接見我,莫非是有什麼事要告訴我麼?」
寒暄過後,史紅英笑道:「孟少俠,你只是一個人來麼?那位林姑娘呢?我叫她到蘇州接你,想必你們是見過了面的吧?」
孟元超道:「她來的時候,我恰巧不在家中,不過後來卻在路上碰上了。」
史紅英笑道:「哦,有這樣的巧事,那麼她到哪裡去了,何以不陪你同來?」
孟元超道:「她到泰山去了。」
史紅英有點詫異,說道:「她到泰山去了?我本以為她是不願意去的,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你們在路上是怎麼遇上的?」
孟元超因為不知原委,自是感到莫名其妙,說道:「說起來可真是巧上加巧,我在碰上林姑娘的同時,還碰見了從關東來的尉遲大俠。」
史紅英詫道:「尉遲炯也來了麼?他怎會認識你的?」
孟元超笑道:「我和他打了一架呢!」當下將那天的事情一一說與史紅英知道。
史紅英聽得十分留神,聽了之後,笑道:「這樣說,你們倒是不打不成相識呢,我和逐流以前相識也是這樣的。」
孟元超起初以為她說的「不打不成相識」是指他和尉遲炯而言,後來才知道她說的是林無雙,不覺臉上一紅。
史紅英接著說道:「原來你們還碰上了御林軍的副統領,這是哪一天的事情?」
孟元超屈指一算,說道:「四天之前。」
史紅英微有詫色,說道:「四天之前,這可就有點奇怪了。」孟無超莫名其妙,說道:「奇怪什麼?」
史紅英道:「有一個人也是在四天之前碰見石朝璣,但他所說的地點卻是不同。難道這石朝璣有分身之術?」
孟元超也覺奇怪,說道:「那人是誰?」
史紅英望了孟元超一眼,說道:「就是剛才來的那個客人,他還說起了你呢!」
孟元超大為詫異,也顧不得什麼「禁忌」了。衝口而出,便即問道:「我可不認識他呀,何以他會說起我呢?他是誰?」
史紅英緩緩說道:「他是薊州名武師楊牧!」
孟元超吃了一驚,心道:「原來是楊牧!」此時方始恍然大悟「怪不得秦沖剛才和我說那樣的話!」
史紅英道:「楊牧假死之事你可知道?」
孟元超道:「剛剛聽得秦香主談及。」
史紅英道:「他說他和石朝璣結了仇,石朝璣知道他暗中謀叛朝廷,要將他逮捕,他這才裝死避仇的。不料仍是躲避不了,四天之前,在金雞嶺下給石朝璣打了一掌,還受了傷呢。僥倖後來逃脫。」
金雞嶺是在東平縣之西,四天前孟元超碰見石朝璣的所在則是在東平縣之南,這兩處地方是決不能在一天之內來回的。
原來楊牧恐怕史紅英看出破綻,因為孟元超家住蘇州,假如他說出是在蘇州城外碰上石朝璣的話,難免會引起猜疑,是以他胡亂編造了一個地方。地方更改,日期也要更改,金雞嶺和東平縣的距離大概只是四五日路程,他就隨口說是四天之前了。他可做夢也沒有想到有這樣的巧事,那一天孟元超恰巧是碰見了石朝璣。
孟元超道:「楊牧,他,他說我什麼?」
史紅英道:「你和他的妻子可是相識的麼?」
孟元超道:「不錯,從小就相識的。」
史紅英望著孟元超,似笑非笑地說道:「他說你拐帶了他的妻子!」
孟元超跳了起來,叫道:「他,他竟然這樣造我的謠言!」
史紅英說道:「你不要著急,有話好好的說。這樣說,你最近並沒有見過他的妻子。」
孟元超冷靜下來,心裡自思:「紫蘿確實是曾到蘇州看我,也難怪他的丈夫有此誤會。」
史紅英見他神色不定,卻是不禁有點猜疑了。
孟元超走了走神,說道:「實不相瞞,我是曾見過他的妻子,雖然那天晚上,她是蒙著面孔,也沒有和我交談,但我知道是她。她和我乃是青梅竹馬之交,不過,自從她結婚之後,我可沒有見過她。更沒有與她做出對不起楊牧的事!」
史紅英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子,聽了他的話,心裡想道:「他與楊夫人的情形,莫非正像無雙與她表哥一樣?只不過一個是男的另娶,一個是女的另嫁?」
孟元超躊躇片到,接著說道:「我和楊夫人在少年的時候,是曾有過一段、一段……這段隱情我從來沒有告訴別人,現在願意說給夫人知道。」
史紅英搖手道:「我信得過你是個光明磊落的大丈夫,你的私情,我不想知道。不用說了!」
她自以為猜得不錯,卻不知孟元超與雲紫蘿之間的愛孽糾纏,可比林、牟二人複雜得多!
孟元超含笑道:「如此說來,楊牧敢情是來求賢伉儷主持公道的?」
史紅英笑道:「不錯,逐流不在家,我只好聽他申訴了。想不到就有這樣的巧事,他剛剛說到你拐帶他的妻子,你的拜帖就送到我的面前來了,好在沒有給他看見,否則倒是要令我這個做中人的為難呢!」
孟元超大為尷尬,面紅過耳,暗自想道:「我雖然沒有做過虧心之事,但是楊牧未曾找回紫蘿之前,即使我有機會向他解釋,只怕他也是不肯相信的了。」
史紅英好似知道他的心意,微笑說道:「孟少俠是否覺得我的措施有點失當。」
孟元超心中有所憂慮,只好坦白說道:「我本來應當向楊牧解釋清楚的,但現在還不是適當時機。多謝幫主為我保全顏面,讓我得以避免了這一楊尷尬的會見。但我擔心的是:他可以到你們這兒投訴,世可以到其他武林前輩之處投訴,這,這……」
史紅英道:「但求無愧吾心,何愁眾口鑠金。事情總有水落石出之時,孟少俠無須顧慮。而且我想這件事情,楊牧大概也是不願意張楊出去的。在幾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輩面前,我也可以為你解釋的。」
史紅英是個精明能幹的巾幗鬚眉,但對這件事情,她卻是估計錯了。
俗語雖說「家醜不可外楊」,但因楊牧已經投靠清廷,要楊牧把「家醜」外楊,這正是楊牧的頂頭上司——御林軍副統領石朝璣的主意。為的就是陷害孟元超,破壞他在武林中的聲譽!楊牧一來是身不由已,二來亦是由於對孟元超的極度妒忌,妒火攻心,也就不惜撕下臉皮,執行石朝璣的計劃了。
「但求無愧吾心,何愁眾口爍金」。孟元超聽了這兩句話,心裡卻是不由得暗暗叫了一聲「慚愧!」想道:「我雖然沒有和紫蘿做出對不起她丈夫的事情,但我對她的相思情戀,八年來卻是從未稍減!」
史紅英道:「這件公案,我倒不是有意偏袒你。只因為你的為人,我們夫婦早已知道。楊牧在薊州頗有名氣,但我畢竟還未深知他的為人。」
孟元超大為感動,說道:「我一個未學後進,金大俠和夫人這樣看得起我,我真不知應該如何報答知己了。」
史紅英笑了一笑,又道:「其實我早知道他的妻子不是你拐帶的了。」
孟元超怔了一怔,連忙問道:「為什麼?」
史紅英緩緩說道:「因為有人在太湖見過楊牧的妻子雲紫蘿!」
雲紫蘿的行蹤之謎突然從史紅英的口中揭露出來,這正是孟元超想要知道而無從打聽的消息!孟元超不禁又驚又喜,失聲說道:「有人在太湖見過她?她怎的到太湖去了?那個人又是誰呢?」
要知雲紫蘿是武學世家,卻非江湖女子。她的熟人,非親即故。江湖上的一般人物,決計不會認識她的。是以孟元超不禁感到有點奇怪了。
「是我和逐流一個相當可靠的朋友,」史紅英說道,「他與楊牧夫妻素不相識,但他卻識得雲家的『躡雲劍法』。」
孟元超詫道:「他曾見雲紫蘿使劍?」
史紅英道:「不錯,他曾在太湖的西洞庭山看見一個黑衣女子和人比劍,使的正是躡雲劍法。對方是什麼人,他不知道,不過這個人的本領也是極其了得,黑衣女子使到最後一招『橫雲斷峰』,方始將他打敗。」
「前兩天這位朋友來到我們家裡,邀逐流往泰山觀禮,不知怎的說起這件事情,當時因為他們行色匆匆,我就沒有向他仔細查根問底了。」
孟元超很想知道再多一些,但可惜史紅英所能告訴他的就只是這麼多了。那個朋友的名字,她也沒有說出來。孟元超和她畢竟只是初次見面,她既然不肯說,孟元超自也不便再問。
史紅英喝了一口茶,接著說道:「楊牧的岳父是雲重山,雲重山是躡雲劍法的嫡系傳人,他只有一個女兒,這些都是我早已知道了的。所以當楊牧說到他要找尋妻子之時,我就敢斷定我那個朋友在西洞庭山上所見的黑衣女子,一定是楊牧的妻子雲紫蘿無疑了。」
「你可曾把這個消息告訴楊牧?」孟元超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問道。
「我想楊牧夫妻之事定有蹊蹺,我又不是熟悉他的為人,是以暫時我還不想告訴他,要待真相清楚之後,方能決定讓不讓他知道。」史紅英答道。
孟元超吁了口氣,心上的一塊石頭落下來了。這霎那間,他忽地感到內疚於心,「為什麼我也不願意楊牧知道呢?」
史紅英繼續說道:「但現在說來,查究楊牧夫妻的因由倒不是最重要的了,最重要的是我知道楊牧所說的他給清廷緝捕之事是真是假。他為什麼對我撤謊說是給石朝璣打傷?孟少俠,你說對不對?」
孟元超心神不屬,說道:「這個、這個,我可不方便插嘴。按說雲紫蘿願意嫁的人,想必也不會是壞人的。」
史紅英聽得他為楊牧辯護,笑了一笑,說道:「你對楊夫人倒是很有信心。不過世事難料,人心難測,往往有些事情是出乎常理之外的,咱們還是小心謹慎的好。」
孟元超面上一紅,不敢再說,只好答了一個「是」字。
史紅英笑了笑,看了看孟元超,又再說道:「但這件事情對你來說,恐怕卻是最重要的了,因為楊牧的夫妻公案,牽涉了你在內。」
孟元超不願說謊,答道:「不錯,我是想早日探明真相。」
「聽說你是為小金川的義軍聯絡各路英雄的,是嗎?」
孟元超霍然一省,恭恭敬敬的又再答了一個「是」字。
「那麼你現在準備上哪兒?是泰山還是太湖?」
「這,這個,我——」史紅英的這個問題突如其來,孟元超一時間倒是不禁躊躇難決了。
「你一時未曾想好,那也無須立即答我。經過深思熟慮之後,再行定奪,也還不遲。」說至此處,史紅英若有所思,停了一停,給孟元超換了一杯熱茶,然後才接下去說道:「泰山之會,各路英雄,都會到場,你要替義軍聯絡他們,這是一個好機會。但我也可以想像得到,這件公案,一日未曾查個清楚,你就一日難以安寧。所以,你若是先要到太湖訪查楊夫人的真相,那,那也好。」
她說的是「也好」二字,不言而喻,她是希望孟元超先赴泰山之會的。
孟元超一陣迷茫,半晌說道:「多謝幫主關心,告訴我這許多事情。時候不早,我想告辭了。」
史紅英道:「不錯,不論是上泰山還是往太湖,你可都得趕路。好吧,那我也不挽留你了。」
孟元超走出金家,悵悵惘惘的獨自躇行,心中翻來覆去只是想著一個問題:「我應該到哪裡去?」
八載相思,當面錯過,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了雲紫蘿的消息,還能再錯過麼?
可是若果錯過了泰山之會,以後就要逐一去拜訪各路英雄,還未必見得著,這就更是失時費事了。
孟元超本來是一向很有決斷的,但此際卻是給這個問題困擾,大感躊躇,意亂情迷了!
「我應該到哪裡去呢?」困擾著孟元滿的問題也同樣的在困擾著雲紫蘿!
那日清晨,在她避免和孟元超見面之後,她踏著故鄉的泥土悵惘前行,就像孟元超現在一樣,反覆的想著這個問題,不敢回頭,但卻肝腸寸斷了!
夫家不能回去,愛子被人搶走,母親下落不知,情人又不敢晤面。「天地雖大,何處是我容身之地?」雲紫蘿想到傷心之處,不覺珠淚潸然,雙腿如同墜了鉛塊一般,不知道應該怎麼走了。
正在雲紫蘿柔腸寸斷,惘惘前行之際,有一個趕早市的農家少年,挑著兩籮青菜對面走來,看見了雲紫蘿,忽地「咦」了一聲,就在雲紫蘿的面前停下了。
雲紫蘿被他這麼一聲驚醒,抬頭一看,見是一個膚色黝黑的壯健少年,依稀似曾相識,一時間卻想不起他是何人。
那少年呆了一呆之後,放下菜籮說道:「你不是雲姑姑嗎,你回來了?我是小牛兒呀,你不記得我了?」
雲紫蘿笑道:「原來你是小牛兒,記得我離家的時候,你還是個鼻涕蟲呢,現在這麼大了,你媽可好?」
原來這個小牛兒就是她的鄰家王大媽的兒子,她們母女離家之時,曾經托過王大媽看管園子的,那時小牛兒不過七八歲的年紀。
小牛兒有點不好意思,笑道:「雲姑姑,聽說你嫁了一個北方很出名的人,我以為你已經忘記了我們了,這許多年都不回來看看我們。嗯,讓我算算看,那年是丙子年,已經足足有了八年長啦!」
雲紫蘿雖然正在傷心,但見了這個鄰家的孩子,也還是感到了意外的歡狀的,笑道:「我怎會忘記你呢?對啦,我正想找你媽,但恐怕她還沒起床,不敢這麼早去吵醒她,碰見了你正好,這點銀子,不成敬意,請你帶回家去,替我多謝她老人家。」
小牛兒漲紅了臉,說道:「多謝什麼?這許多年來,我們母子忙於幹活,你家的園子我們可沒有替你好好照料呢。這銀子我不能要!」
雲紫蘿道:「你一定得要,我因為來得匆忙,沒帶禮物,就當作是給你媽買東西吃吧。」
小牛兒推辭不掉,只好收下,說道:「你回過家裡沒有,為什麼這樣早又出來了?孟大哥已經回來了,你知道麼?」
雲紫蘿一陣傷心,說道:「知道,我已經見過他了。我這次只是來看一看的,我還有緊要的事情,所以不能在家裡多住了。」
小牛兒詫道:「哪有這樣快就走的道理?」驀地想起母親和他說過,說是孟大哥和城裡的那個宋大哥從前都是歡喜這個「雲姑姑」的。十五六歲的少年正是初懂男女之事的時候,自作聰明的想道:「啊,我明白了,她已經嫁了人,當然是不方便和孟大哥一同住在家中了。但她為什麼不和丈夫一同回來呢?」小牛兒很想問這個問題,可又不知該不該問,睜大了兩隻眼睛看雲紫蘿。
雲紫蘿強忍心酸,說道:「小牛兒,你不明白的,我是非走不可!」
小牛兒裝作很懂事的樣子,說道:「我明白的。村塾的老師說過,說是像你這樣知書識禮的女子要守什麼三從四德的,出嫁之後就要順從丈夫,對不對?你有了夫家,所以就不能在母家住下了?」
雲紫蘿給他弄得啼笑皆非,說道:「小牛兒,你要趕早市,我也要趕路,下次我再回來看你。記著替我問候你媽!」
雲紫蘿正要走,小牛兒忽道:「雲姑姑,你甭留一會,有一件事情,我還沒有告訴你呢!」
雲紫蘿道:「什麼事情?」
小牛兒道:「是一個姓蕭的女子,大約有十七八歲年紀,她是和一個姓邵的男子一同來的。但那男子沒有說話,只有她說。」
雲紫蘿心中一動,連忙問道:「姓蕭的女子了她說什麼?」
小牛兒道:「她說她是你家的親戚,特地來找你的。我告訴她你們母女都已經走了許多年了,她很失望。」
雲紫蘿道:「她有沒有告訴你她住在什麼地方?」
小牛兒搔搔頭皮,說道:「她說她住在太湖的一個什麼山上,這個山有個西字的。我當時記得很清楚的,現在忽然忘記了。」
雲紫蘿笑道:「是不是西洞庭山?」
小牛兒道:「對,正是西洞庭山。哈,我又記起來了,她當時好像料得到我會忘記這個山名似的,她說要是你一時記不起來,你只須對她說,我已經回到爹爹的家裡,她就會知道的。我當時還覺得奇怪呢,子女回來,當然是回到爹爹的家裡,這還用說嗎?」
雲紫蘿笑道:「我知道了。小牛兒,多謝你啦。回去記得替我問候你媽。」
這個消息,給雲紫蘿帶來了意外的歡喜,與小牛兒分手後,她迎著初升的朝陽,心底的陰霉也好像在陽光下消失了,心裡想道:「這可真是應了一句老話: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這姓蕭的女子一定是我那個從未見過面的表妹。我正愁無地容身,如今我卻可以暫時去投靠姨媽了。」
原來雲夢蘿的母親有個堂妹,嫁在太湖西洞庭山的蕭家,丈夫蕭景熙,也是武林中頗有名氣的人物。
兩姐妹一個嫁在南方,一個嫁在北方,又因雲紫蘿之父雲重山早已秘密加盟義軍,是以兩姐妹在婚後就一直未通消息,後來雲重山在北方站不住腳,攜妻帶女,來到蘇州,固然是由於有好友未時輪家住蘇州,另一方面,也是由於太湖就在蘇州附近,搬到蘇州,久不見面的姐妹,就可以重聚了。
不料當他們前往西洞庭山尋親的時候,才知道蕭家的人已經遷往他方,不知去向。
雲紫蘿來到蘇州那年不過八歲,那次只是她的父母前去尋親,她並沒有同往。在她的腦海裡對這個姨媽毫無印象,那次尋親的事情,她的父親對她說過,她也沒有放在心上。是以後來在她父親去世之後,孟元超來了,她也沒有和孟元超說過。
在未碰見小牛兒之前,雲紫蘿甚至不知道她有這個表妹,但既然這個來找她的女子姓蕭,自稱是她的親戚,家又住在太湖的西洞庭山,當然是她的表妹無疑了。
「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小牛兒說我的表妹不過十六七歲,那麼我來蘇州的時候,她還沒有出世呢。想必她來找我的時候,對一個從未見過面的表姐,也一定是懷著好奇的心情。現在可又輪到我去找她了。不知她結了婚沒有?姨媽肯讓她與那個姓邵的男子同來,想必是她的未婚夫吧?」雲紫蘿心想。
雲紫蘿急於會見姨媽表妹,當天中午,就趕到蘇州,雇了一隻小舟,在萬年橋下放舟入湖。太湖三萬六千頃,湖跨江浙兩省,煙波浩蕩,極目無際,比起雲紫蘿曾經游過的西湖,景象又是大大不同了。
扁舟出了胥口,但見萬頃茫茫,水天一色,湖中七十二峰逸湖迎來,有如翡翠屏風,片片飛過,空靈縹緲,煙嵐橫黛,景色奇麗,難以言宣!縱目煙波之際,雲紫蘿不覺胸襟一爽,逸興遍飛,多日來的鬱悶全部消了。心裡想道:「海闊憑魚躍,天空任烏飛,這才是人生應該道求的境界!這許多年來,我關在家中,就像籠子裡的鳥兒一樣,連胸襟都幾乎變得狹窄了。」
忽聽得琴聲冷冷,遠遠傳來,隨即聽得有一個人按著節拍而歌道:「鳳凰山下雨初晴,水風清,晚霞明,一朵芙蕖,開過尚盈盈。何處飛來雙白鴛?如有意,莫饞嫁。忽聞江上弄哀箏,苦含情,遣誰聽,煙顏雲收,依約是訥靈。欲待曲終尋問取,人不見,數峰青。」
雲紫蘿放目遙望,只見一葉扁舟,順流而下,船上有兩個人,一個是身著黃衫的漢子,一個是披著純白狐裘的少年。彈琴朗吟的是那個少年。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19:35:16
標題:
第十四回 太湖煙水(1)
曳杖危樓去,斗垂天,滄波萬頃,月流煙渚。掃盡浮雲風不定,未放扁舟夜渡。宿雁落寒蘆深處。悵望關河空弔影,正人間鼻息鳴龜鼓。誰伴我,醉中舞?
——蘇元斡
雲紫蘿嗜讀詩詞,性耽絲竹,妙解音律,聽了這白衣少年鼓琴而歌,不由得心頭悵觸,暗自想道:「坡翁此詞乃是湖上懷人之作,他所懷念的人不過是偶然一面,已是情難自己,倘若他處在我的境地,又不知會寫出什麼滄懷的詞章了?」
原來自衣少年彈唱的這首詞,乃是北宋熙寧年間,蘇東坡做杭州大守的時候,某日游西湖所作詞牌名「江城子」的一首詞。這首詞含有一段佳話,是蘇東坡為一位麗人而作的。(羽生案:此詞故實見『墨莊漫錄』卷一:「東坡在杭州,一日,游西湖,坐孤山竹閣前臨湖亭上。時二客皆有服,預焉。久之,湖心有一彩舟,漸近亭前。靚妝數人,中有一人尤麗,方鼓箏,年且二十餘,風韻嫻雅,綽有態度。二客竟目送之。曲未終,翩然而逝。公戲作長短句云云。」)
少年結伴、湖上同游的往事如在目前,想起了與孟元超和來騰霄同游西湖的往事,雲紫蘿不禁心裡歎了口氣,想道:「人生到處知何似?知是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這也是坡翁的詩句,正好給這首詞作註解呢。呀,鴻飛那復東西!元超此刻不知身在何方?但他有小師妹作伴,想是不會寂寞的,他可能想到我卻是飄零無依嗎?」雲紫蘿只道孟元超已經有了呂思美作為伴侶,殊不知此刻和這位「小師妹」作伴的卻不是孟元超而是宋騰霄,而且,她不知道孟元超身在何方,孟元超倒是知道她的行蹤了的。
心念未已,一曲已終,只聽得那黃衫客擊節讚道:「清歌妙韻,可惜此處難覓知音,只好讓我權充解人了。不知老弟思念的乃是何人?」
白衣少年臉上一紅,說道:「繆叔叔取笑了,小侄不過偶然彈此遣興而已並非實有所指。」
那黃衫客哈哈一笑,說道:「不見得吧,蕭邵兩家的女兒都是罕見的美人胎子,難道你都看不上眼嗎?嘿、嘿,咱們乃是忘年之交,在你爹爹面前,你尊我一聲叔叔,我也就厚著臉皮叫你世侄。但在只有咱們兩人的時候,你可用不著這麼客氣了,你就當我就是你的老大哥如何?不必顧忌,但說無妨,你喜歡哪一個,我可以給你做媒!」
白衣少年笑道:「繆叔叔豪邁不拘禮數,小侄不敢高攀。」
黃衫客搖了搖頭,笑道:「想不到你這樣瀟灑風流的少年,性情卻是恁地拘謹。好,你叫我叔叔也好,叫我大哥也好,隨你的便。但你還沒有答覆我呢,蕭家的女兒,邵家的女兒,你到底喜歡哪個?不要忸怩作態了,說吧!」
這兩人乘坐的小船順流而下,和雲紫蘿這隻船平行經過,兩船之間的距離約有十數丈,他們說話,雲紫蘿聽得一字不漏,他們的相貌,也看得相當清楚了,只見那白衣少年恍如玉樹臨風,端的是以稱得上是個「翩翩濁世佳公子」的人物,那黃衫客則是濃眉大眼,短鬚獅口,豪邁逼人。雲紫蘿是個武學行家,一看就知這兩個人身具武功,料想那黃衫漢子一定是江湖豪客。
雲紫蘿藏在艙中,她是從垂下的珠簾偷看出去的,那兩個人卻見不著她。當然更不知道雲紫蘿是在偷聽他們的談話了。
雲紫蘿也不是有心偷聽的,但聽了他們的談話,卻是不由得心中一動了!
「我的姨母嫁給蕭家,這黃衫客說的蕭家女人,莫非就是我的表妹,那邵家的女兒不知是誰,但聽他們所說,大概也是家住太湖的了?」雲紫蘿暗自想道。
白衣少年遲遲未答,黃衫客皺起了眉頭道:「你到底喜歡哪個?兩位姑娘都是才貌雙全,難道竟然一個都不合你心意?」
白衣少年笑道:「繆叔叔,話不是這麼說——」
黃衫客道:「好,那你說吧。我倒要聽聽是該怎麼說才對了?」
白衣少年道:「不錯,兩位姑娘都是才貌雙全,我怎敢說不喜歡她們呢?」
黃衫客道:「好,那就行了。但總有一個是你比較喜歡的吧?」
他的年紀大約比白衣少年長十多歲,但性情顯然是比白衣少年急得多,不待對方把話說完,就插口問了。
白衣少年接下去緩緩說道:「兩位姑娘我都是一樣喜歡,但我也都是只把她們當作小妹妹看待。」
黃衫客哈哈大笑,笑了好一會子,方才說道:「好在我現在不是吃著東西,否則一定會給你弄得噴飯了。你比她們長了幾歲,卻說這種倚老賣老的話?這種說話應該是讓我來說才對。你不喜歡小姑娘,難道你喜歡半老的徐娘?」
白衣少年紅了臉說道:「繆叔叔真會說笑。不過,我是喜歡比較懂事的女子。」
黃衫客搖了搖頭,說道:「天下哪有這樣十全十美的女子,又要美貌,又要聰明,又要懂事。你這個媒我可是難做了!」
白衣少年忽地笑道:「繆叔叔,我看你是只會說人,不會說己,你若不是眼角太高,為什麼現在還沒有嬸嬸,叔叔,我叫爹爹給你做個媒好不好?」
黃衫客笑道:「好老弟,想不到你也會油嘴滑舌,反過來取笑我了。」
白衣少年道:「我說的可是正經話兒。你的年紀比我大,若說我應該成家立室,你不是更應該成家立室麼?」
黃衫客大笑道:「正因你的繆叔叔早已年老了,還有誰家女子肯嫁我呢?」
白衣少年道:「我聽得爹爹說,金大俠金逐流的父親金世道也是四十多歲才成親的,他與氓山派的掌門谷之華苦戀二十年方始成親,當年傳為武林佳話。繆叔叔,你現在還未到四十歲,比金老前輩當年成親的年紀還輕得多呢!」
黃衫容道:「我怎能和老前輩金大俠相比。嗯,咱們不談這個了,你給我再彈一曲吧。」說至此處,似乎已是有點意興蕭索。
白衣少年說道:「繆叔叔,你的龍吟功是武林一絕,你為我高歌,我為你操琴如何?」
黃衫客道:「我只會狂吟亂嘯,可不懂按拍子唱呢。我肚子裡的墨水也有限,不似你記得那許多古的詩詞。」
白衣少年笑道:「繆叔叔你素來豪爽,怎的卻和我客氣起來了?誰不知道繆叔叔你是文武全材!」
黃衫客笑道:「你別給我臉上貼金,且待我想想唱些什麼。我亂唱一通,你彈不出可莫怪我。」
白衣少年道:「你亂唱我就亂彈,唱哪一首?」
黃衫客想了一想,說道:「你剛才唱的蘇樂坡那首詞乃是蘇詞中的變格,東坡詞本來以豪放著稱,用前人的說法。就是應該鐵板銅琶,高唱大江東去的。但他這首江城子卻是清麗溫婉,未洗褲羅香澤。我給你唱一首不是蘇東坡所作,但風格卻比你唱的那首江城子更似蘇詞的如何?」
白衣少年道:「好,是哪位詞家的哪一首詞?」
黃衫客道:「是張元斡的『賀新郎』(詞脾名)。」
說罷,清清喉嚨,驀地一聲長嘯,嘯聲搖曳,端的有如虎嘯龍嶺,從空而降,漸遠漸高,如萬馬奔騰,千軍赴敵,隱隱與驚濤拍岸之聲相和。
此時他們乘坐的輕舟已經順流而過,去得相當遠了,但這嘯聲兀是震得雲紫蘿的耳鼓感到嗡嗡作響。雲紫蘿尚且如此,她的舟子更是不用說了。連忙停止搖槳,用手指塞著耳朵,說道:「這人的嘯聲怎的如此難聽?哼,敢情是發了狂了!」
雲紫蘿暗暗好笑,心裡想道:「這人的內功,確是足以驚世駭俗。聽說佛門有一種獅子吼功,可以用聲音震撼敵人心魄,他這龍吟功大概是和獅子吼功相類的了,我只道這是武林中人故神其說,想不到今日親耳得聞。」
那舟子塞了耳朵,兀自感到難受,幸好那嘯聲終於停了下來。嘯聲一停那黃衫客便即朗聲吟道:「曳杖危樓去,斗垂天,滄波萬頃,月流煙渚。掃盡浮雲風不定,未放扁舟夜渡,宿雁落寒蘆深處。悵望關河空弔影,正人間鼻息鳴龜鼓。誰伴我,醉中舞?十年一夢揚州路。倚高寒,愁生故國,氣吞驕虜。要斬樓蘭三尺劍,莫恨琵琶舊語。謾昭渡銅華塵士。喚取謫仙平章看,過茗溪尚許垂綸否?風浩蕩,欲飛舉!」
這首「賀新郎」乃是南宋詞人張元斡在紹興(宋高宗趙構年號)八年十一月,為送侍制胡銓謫新州而作的一首詞。胡銓是因為上疏劾奸相秦檜而被貶謫的,是以張元斡這首有感而作的「賀新郎」,其詞慷慨悲涼,充滿鬱悶而又磊落之氣。風格上確是酷肖蘇詞。雲紫蘿聽了,心中暗暗讚賞,想道:「這人不但內功深湛,看來還是個有心人呢!」只想:「八年來我絕跡江湖,想不到江湖上有這許多異人,我卻都不知道,當真是孤陋寡聞了!」
歌罷曲終、小舟也去得遠了,聲沉,歌寂,人遙,唯有被這歌聲驚起的沙鷗,尚自在湖面飛翔,未曾投下蘆花深處。雲紫蘿那舟子如釋重負,吁了口氣,說道:「這鬼嚎嚎得我神魂不走,若給他再嚎一會,只悄我掌舵也掌不穩了。」雲紫蘿微微一笑,說道:「辛苦你了,好在也快到啦,我多給你船錢就是。」
小舟抵岸,雲紫蘿給了雙倍的船錢,捨舟登陸,在斜陽一抹之中,登上了西洞庭山。西洞庭山雖然遠不及五嶽名山之高之大,但懸崖削壁,奇石磷峋,卻也予人以崔夷萬丈的感覺,在山上望下去,大湖如鏡,浮光耀金,靜影沉壁,又是一番奇景。雲紫蘿心裡想逗:「金碧芙蓉映太湖,相傳奇勝甲東吳。」這兩句歌詠太湖風光的詩,果真說得不錯。
西洞庭山上滿山都是果實,濃蔭相接,花果飄香,端的無殊世外桃源。雲紫蘿正想找人詢蕭家所在,卻因時近黃昏,山上人家在山下耕作的收工得早,連採茶的姑娘亦已回家去了,急切間卻是找不著人。忽聽得樹林裡有個少女的聲音說道:「黃河遠上白雲間。」另一個少女接著說道:「一片孤城萬仞山」。接著是兩下刀劍碰擊的金鐵交鳴之聲。
雲紫蘿大為詫異,心道:「這個姑娘一面吟詩一面比劍,倒是特別。反正我要找人問路,何不過去看看。」
雲紫蘿不願擾人清興,準備在她們比劍完了,然後現身問路,是遂施展踏雪無痕的上乘輕功,悄悄的偷入林子裡看她們比劍,一看之下,不由得吃了一驚。
比劍的是兩個年紀相若的少女,一個穿著淡紫衣裳,一個白衣如雪。此時正是涼秋九月,塞外草衰,江南花未落的時節,西洞庭山上楓林盡染,丹桂飄香,野菊叢生。兩個少女都是一樣的美,站在一起,難分軒輕。黃花紅葉襯托著紫緞白縷,色調諧和之極,更顯出她們清麗的容顏,令人神搖目奪。
但令得雲紫蘿吃驚的不是她們艷麗的容顏,而是她們超凡的劍術。
只是白衣少女在朗吟了一句「一片孤城萬仞山」之後,劍尖一顫,抖起了劍花朵朵,把全身遮攔得風雨不透,端的是壁壘森嚴,而且劍勢奇峻峭拔,隱隱含有極其凌厲的反擊後招,和這一句詩的意境剛好相符。
紫衫少女讚了一個「好」字,輕聲念道:「羌笛何須怨楊柳」,唰唰兩劍,以分花拂柳的劍勢刺去,招裡藏招,式中套式,柔裡藏剛,剛中寓柔,是一招看似簡單,其實變化十分複雜的攻勢。
紫衫少女攻勢展開,綿綿不絕,雲紫蘿正自替那白衣少女擔心,只聽得少女念道:「春風不度玉門關」,口裡念詩,手中的青鋼劍畫了半個弧形,橫劍一封,「噹」的一聲把紫衫少女的長劍格住。但身形卻是授連晃了兩晃,露出老大一個破綻。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奶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這是唐詩人王之渙的「涼州詞」,雲紫蘿心裡想道:「原來她們的劍招是以詩句命名,把詩意融會於劍法之中的,這種上乘劍法,也真算得是另闢蹊徑,別開生面了。可惜的是似乎還稍欠一些火候,未能隨心運用,揮灑自如。」驀地心頭一動,又再想道:「西洞庭山上哪裡來的這兩個劍術超凡的姑娘?其中想必有一個是我的蕭家表妹了?」
心念未己,果然便聽得那紫衣少女說道:「蕭大妹子,你今天怎麼啦?我看你好像是有什麼心事吧?」說話的神氣似笑非笑,一雙俏皮的眼睛滴溜溜的在白衣少女身上打轉。
白衣少女臉上一紅,說道:「你別瞎猜,誰說我有心事!」
紫衣少女道:「那為什麼你剛才這一招春風不度玉門關露出了老大的破綻?」
白衣少女道:「我沒有你這樣聰明,練得還未到家,今日我向你認輸,你滿意了吧?」
紫衣少女道:「前幾無比劍,這一招我總是輸了給你,我自問並無進步,怎的今天你就輸給我了?你也不是甘心認輸的人,嘿,嘿,我看這裡面一定是有點方怪吧?」
白衣少女嘖道:「有什麼古怪?」
紫衣少女妙目流波,斜瞧著白衣少女用調侃的口吻說道:「嘿,嘿,沒有什麼古怪?那我倒要問問你了,為什麼你忽然歡喜白色的衫裙?」
白衣少女道:「你才是問得古怪,我歡喜穿什麼衣裳,就穿什麼衣裳,這又有什麼不對了?」
紫衣少女道:「不見得吧,恐怕是因為人家喜歡白色的衣裳,你才跟著喜歡的吧。」
白衣少女澀聲說道:「你這是什麼意思?」語調已是不大自然臉色也都變了。
紫衣少女冷冷說道:「陳公子人稱白袍劍客,在他未來之前,我可好像沒聽你說過喜歡純白的顏色!」
白衣少女道:「你,你說什麼?你以為我是要討好那位陳二公子。」
紫衣少女冷笑說道:「你自己明白。本來嘛,這位陳二公子是天下聞名的武學世家,父親是陳天宇,哥哥是陳光照,他本人又是文武全材,我的哥哥怎麼比得上他,也難怪有人見異思遷了!」
雲紫蘿心裡想道:「原來那位彈琴的少年是陳天宇的兒子,她們正在為這位陳公子呷醋。但恐怕卻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呢!」
原來陳天宇乃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輩,和金逐流的父親金世道同一輩份的。他有兩個兒子,長子陳光照早已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將近四十歲了。幼子陳光世是陳天宇晚年所生,今年才不過二十多歲。陳家住在太湖旁邊的木讀鄉,和宋騰霄的宋家同屬蘇州府人氏,也同是武學世家,宋騰霄父親在生之時,宋騰霄曾經跟隨父親到過陳家的,是以雲紫蘿也曾聽過宋騰霄說過他們。
雲紫蘿聽到這裡,已經知道一個概梗。白衣少女姓蕭,料想定是自己的表妹了。
「小牛兒所說的那個和我的表妹一同來找我的姓邵的少年,想必就是這位紫衫姑娘的哥哥了。她的哥哥喜歡我的表妹,大概還沒有婚姻之約,表妹現在卻愛上了陳光世,所以這位紫衫姑娘要為她的哥哥生氣了。」雲紫蘿心想。
「兩個我都一樣喜歡,但我也只是把她們都當作小妹妹一般看待。」雲紫蘿想起了那白衣少年的說話,不覺為她們苦笑了。
雲紫蘿本來是想在她們比劍終止之後,就現出身形,表姐妹認親的,如今無意之中偷聽了她們的秘密,倒是不好意思在這個時候出去了。
紫衣少女咄咄迫人,說話確是重了一些,尤其是「見異思遷」那四個字,說得白衣少女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忍不住就要發作了。
她們兩人都是驕縱慣了的姑娘,紫衣少女滿肚皮悶氣,忍不住先說了出來,索性便一股勁兒的往下直說:「我說中了你的心事了吧。哼,你生我的氣我也非說不可,我的哥哥對你這樣好,你如今卻為了一個才相識的人就害起相思病來了,你對得住我的哥哥嗎?」
白衣少女本來就要發作,紫衣少女此言一出,登時有如火上澆油,白衣少女一聲冷笑,撕破了臉便即反唇相稽:「你的哥哥對我好又怎麼樣?你問問他,我可曾答應過他什麼沒有?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我不會和你爭奪情郎的?」
「你,你說什麼?」紫衣少女氣得有如花枝亂顫。
白衣少女冷笑道:「你的心事才瞞不過我呢!你想嫁給那位陳二公子,以為我不知道?哼,老遠的請了繆長風來作媒,可惜人家看不中你!」
紫衣少女這一氣更是非同小可,柳眉一豎,也是冷笑說道:「看中了你是不是?」
白衣少女道:「我才沒有你這樣不識羞,要爹爹把人家請上門來相看!」
紫衣少女怒道:「你、你、你再說、再說——」
白衣少女話出了口,自己也知道說得過份,有點後悔了,可是一見紫衣少女動了怒,她又不肯示弱了,說道:「再說又怎麼樣,是不是要和我打上一架?」
紫衣少女喝道:「蕭月仙,你以為我當真就怕了你不成!好,你亮劍吧,咱娩茕劃比劃!」
白衣少女冷笑道:「邵紫籐,你剛才恥笑我的劍法學得不精,我正要向你領教,認真的較量一下!哼,比劃就比劃,誰怕誰?」
兩人話己說僵,如箭在弦,不得不發,雙方同時拔劍,果然認真的打起來了。只聽得錚錚之聲不絕於耳,轉瞬之間,雙劍已是碰擊了十七八下。紫衣少女搶攻,左一招「黃河遠上白雲間」,右一招「羌笛何須怨楊柳」,白衣少女則是守中寓攻,「一片孤城萬仞山」之後,接著一招「春風不度玉門關」。她們兩人使的仍是剛才那四招劍法,可是和剛才的「試招」已是大不相同。
雲紫蘿心裡想道:「怪不得陳光世嫌她們稚氣未消,太不懂事。但她們鬧成這個樣子,我不出去恐怕是不行了。」
就在雲紫蘿正要出去勸解之際,忽地有一個人從樹林裡鑽出來,說道:「打得不錯呀,啊,打呀,打呀!怎麼又不打了?嫌我這不速之客礙事麼?」
雲紫蘿藏在樹後偷看出去,只見是個頭戴熊皮帽筒,身披黑貂斗篷的大漢,腰間漲鼓鼓,顯然是藏著兵器。雲紫蘿吃了一驚,心道:「這人是幾時來的,我竟然不知!」
其實這是因為她一直把注意力放在這兩個少女身上的緣故。不過,這個漢子能夠在現出身形之後,方始給她發覺,本領當然也是不同凡俗的了。
蕭月仙和邵紫籐本來都已不想再打下去,見這陌生人來到,正好乘機罷手。兩人不約而同的收劍,齊聲喝道:「你是誰?」
那漢子道:「你們打夠了麼?好,我可以問你們了!」
蕭月仙怒道:「你聾了嗎?我問你,你是誰?你聽見沒有?」
那漢子道:「聽見了。但我要先問你們,你們回答了我的問題再說。」
蕭月仙手按劍柄,怒目而視,哼了一聲說道:「你是什麼東西,膽敢跑到這兒放肆!」
邵紫薇心裡也沒好氣,但卻說道:「仙妹,且聽聽他問什麼。」
那漢子道:「繆長風是不是和陳光世一同來到這兒,曾經在你們家裡作客?」
邵紫薇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那漢子道:「他到哪兒去了?是不是再去陳家?」
邵紫薇道:「你查根問底,意欲何為?」
那漢子冷冷說道:「現在是我問你們,懂事的你這兩個小丫頭就得乖乖回話,否則——」
蕭月仙道:「薇姐,難道你忍得住氣。哼,否則怎樣?」
那漢子道:「若不老老實實說出繆長風的行蹤,連你們的父母也脫不了干係!」
邵紫薇忽地一聲冷笑,唰的一劍就刺過去出道:「我倒想說,可惜我這口劍不認識你,你可得先問過它才行!」原來邵紫薇並非比蕭月仙沉得住氣,她是一來因為好奇,二來也是想耍弄耍弄這個漢子,才肯聽他說了這許多話的。
邵紫薇從未出過家門,平日和哥哥練劍,哥哥總是讓她三分,往常來的客人,也常常誇讚她的本領了得,說是在江湖上似她這樣的本領也是少有的了,她信以為真,出劍之際,心裡還有點害怕,害怕出手不知輕重,一劍就把這漢子殺了。心想:「最好是令他受點傷,留下活口,好問口供。」
哪知這漢子乃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邵紫薇練的雖然是上乘劍法,功力未到,和他相比,可還差得太遠。
邵紫薇一劍刺出,這漢子哈哈笑道:「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娃,叫你知道我的厲害!」待得劍錚錚刺到,這才驀地伸指一彈,鋒的一聲,就把邵紫薇的劍彈開,震得她的虎口隱隱作痛,長劍都幾乎把握不牢!
蕭月仙叫道:「薇姐別慌,我來幫你!」
一劍刺出,嗤嗤有聲。雲紫蘿心裡暗暗稱讚:「表妹雖然年紀較輕,劍法卻是比那位邵姑娘老練多了。」
那漢子也是心頭一凜,想道:「這小姑娘倒是不可小覷!」一個拗步回身,突然改用「攢拳」,直打對手面門。這一拳有個名堂,叫做「沖天炮」,拳勢剛猛,可想而知。蕭月仙劍法雖然不弱,毫無臨敵經驗,幾曾見過這樣兇猛的打法,心裡先自慌了。
邵紫薇叫道:「一片孤城萬仞山!蕭大妹子,咱們一攻一守,不用怕他!」她的劍術沒有蕭月仙老練,但人卻比較老練,雖然剛才險些吃大虧,也還相當鎮定,退而復上,唰的一劍偏鋒刺出,劍直如矢,攻勢凌厲,使的正是這套劍法的起手式「黃河遠上白雲間」。
蕭月仙得她提醒,霍的一個「鳳點頭」,避招變招,青鋼劍劃了一道圓弧,登時劍光四射,劍氣森森,守中帶攻,把全身防禦得風雨不透,雲紫蘿不禁暗晴讚了一個「好」字,想道:「表妹這一招『一片孤城萬仞山』使得比剛才好多了,如此看來,她剛才練劍之時,確是心神不屬。那位邵姑娘並沒有說錯她。」
那漢子是個武學大行家,見蕭月仙使出了這招守勢十分嚴密的劍法,那一拳就不敢硬打過去,當下一招「手揮琵琶」,拔開邵紫薇的手腕,身形倏然一轉,揮袖成風,又拂開了邵月仙的劍尖。
這人武功極是高強,但在蕭邵二女夾攻之下,背腹受敵,赤手空拳,也是感到有點應付不來。雲紫蘿本來是準備出手的,見她們佔了上風,鬆了口氣,定下神來,留心看她們的劍法。
邵紫薇剛才受了這人的奚落,此時開始佔了上風,大為得意,冷笑說道:「口出大言,原來你的伎倆也不過如此!哼,哼,我倒要看皇誰不知天高地厚了!」「不知天高地厚」這六個字評語,正是剛才這人奚落她的說話。
口中冷笑,手底絲毫不緩,就在說這幾句話的時間,邵紫薇已接連攻了七招,蕭月仙守中帶攻,也發出了四招九式,最後一招,邵紫薇使的是「羌笛何須怨楊柳」,蕭月仙使的是「春風不度玉門關」,一攻一守,配合得十分精妙,只聽得聲如裂帛,那人的衣袖被削去了半截,在雙劍翻飛之下,化成了片片蝴蝶!
那人陡地跳出雙劍合壁的圈子之外,喝道:「叫你這兩個小丫頭知道我的厲害!」邵紫薇正要追擊,只見那人手中已是多了一對判官筆,重又殺上來了!
那人雙筆一分,左點邵紫薇的「期門穴」,右點蕭月仙的「血海穴」,只聽得鐺鐺兩聲,兩柄青鋼劍都給他盪開了!
這人使開雙筆,登時就把形勢扭轉過來,不過一招,不但把邵蕭二女的攻勢盡都化解,而且分點她們的要害穴道,認穴之準,出手之狠,無以復加,令得暗中偷看的雲紫蘿都不禁吃了一驚!
只聽得一片金鐵交鳴之聲,震得耳鼓嗡嗡作響,雲紫蘿大吃一驚,定睛看時,只見邵蕭二女給他逼得連連後退,蕭月仙那招「春風不度玉門關」本來是守勢十分嚴密的,此時亦已給他攻破,那一片金鐵交鳴之聲,就是在她的守勢被突破之時,劍筆相交所至,這一霎那,雙劍與雙筆已然碰擊了十六七下。
那人冷笑道:「哼?我說你們不知天高地厚,沒有說錯你們吧?不過你們兩個人我卻不知要帶走哪個,倒是有點為難了。」
邵紫薇叫道:「爹爹,有人欺負女兒,你快來呀!」蕭月仙也叫道:「媽媽快來幫我!」
那人又冷笑道:「叫爹叫娘也沒用,除非你們把繆長風的行蹤老老實實的告訴我,否則我一定要把你們一個帶走,著落在你們的身上,非把繆長風逼出來不可,小姑娘你說不說?小姑娘你說不說?」他一筆指向邵紫薇,又一筆指向蕭月仙,先後向她們問這句相同的說話。
邵紫薇緊咬銀牙,沉著應戰,蕭月仙卻沉不住氣罵說:「放你的屁,你要我們賣友求饒,那是休想!」
那人道:「好,你這丫頭嘴刁,我要你非說不可,跟我走吧!」驀地雙筆一敲,把蕭月仙的青鋼劍擊落。蕭月仙兵器脫手,飛身便逃,那人喝道:「往哪裡跑?」儼如餓虎擒羊,饑鷹撲兔,身形一掠,追到了她的背後,雙筆交於一手,騰出左手,向蕭月仙的琵琶骨抓下。邵紫薇急速來援,但卻慢了一步。
雲紫蘿叫聲「不妙!」正要把扣在手心的一枚銅錢打出,忽聽得一人大喝道:「欺侮女子,算得什麼好漢!」聲到人到,如箭飛來,向那人猛撲!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19:35:40
標題:
第十四回 太湖煙水(2)
那紫蔽叫道:「大哥,你來了,小心,小心!留神他的點穴!」原來來的這人正是她的哥哥邵鶴年。
邵鶴年用的是一柄厚背寬鋒的長劍,掄起長劍,當作大刀來使,向那人當頭劈下!那人見他來勢兇猛,顧不得再抓蕭月仙,忙把雙筆分開,一招「舉火撩天」,迎擊長劍。
雲紫蘿心裡想道:「這少年奮不顧身,勇則勇矣,但有勇無謀,只怕不是此人對手。」
心念未了,只聽得噹的一聲,火花四濺,邵鶴年的長劍損了一個缺口,給對方的雙筆封出外門!
那人冷笑道:「好,你跑來充當好漢,我倒要看你有什麼本領?」雙筆左插花,右插花,一盪開長劍,便施殺手!
雲紫籮不禁又是大吃一驚,心裡想道:「這似乎是爹爹和我說過的驚神筆法!」原來「驚神筆法」乃是河北武學世家連家的絕技,號稱天下無雙的點穴筆法,雲紫蘿的父親也只是聽人說過,略知它的厲害而已,自己也還沒有見過。
「驚神筆法」最厲害的地方是在於能傷敵手的奇經八脈,多好內功也抵擋不了。它最精妙的一套筆法名為「四筆點八脈」,要兩人聯手,合使四支判官筆,一招之內,就能同時點戳對方的奇經八脈。連家仗此稱雄武林,有生以來,只有金逐流的父親金世道一人,曾經破過他們這套「四筆點八脈」的「驚神筆法」。
幸而「四筆點八脈」是要兩人合使的,一個人施展不出。不過雖然如此,這人的雙筆點四脈,已不是邵鶴年這樣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所能抵擋的了!
那人雙筆交叉插去,順勢一拖,左點任督二脈的五處大穴,右點少陽、陽明二脈的四處大穴,只要給他點著一處穴道,邵鶴年不死也得重傷!因為奇經八脈的傷乃是臟腑所受的內傷,遠非尋常的點穴法可及!
眼看邵鶴年就要傷在他的雙筆之下,在這驚險絕倫的一霎那,忽聽得「叮」的一聲,一枚銅錢飛來,恰好和他點向邵鶴年命門要穴的那支筆尖碰個正著,與此同時,邵紫薇的青鋼劍也刺到了他的背後。
那人心頭一凜,喝道:「你這小丫頭也敢偷放暗器,敢情你是不想活了?」他只道暗器是邵紫薇所發,頗為詫異,暗自想道:「這丫頭武功平常,難道她剛才竟是深藏不露?」邵紫薇一招「玉女投梭」,劍尖刺到了他背心的「風府穴」,給他的判官筆反手一擊,「噹」的一聲,邵紫籐的青鋼劍也脫手飛去了。
雲紫蘿現出身形:冷冷說道:「發暗器的是我!」
雲紫蘿這一下突如其來,雙方都是大為詫異,那人歪著眼睛望著雲紫蘿說道:「你是什麼人?也來多管閒事?嘿,嘿,你這樣如花似玉的美人兒,我可還真捨不得傷你呢!」
雲禁蘿柳眉一豎,淡淡說道:「邵姑娘,請你暫且退下,照料你的哥哥。」陡地冷笑斥道:「天下聞名的驚神筆法用來欺負小姑娘,也未免有失連家的身份了吧?我來領教閣下的高招,有本領你儘管傷我!」
那人笑道:「你這婆娘倒是好大的口氣,好,我就領教你的高招!」
話猶來了,雲紫蘿的寶劍揚空一閃,抖了三朵劍花已是向那人逕刺過去。
這一招「流星趕月」看似平常,卻是雲家「躡雲劍法」的精華所在,拙中藏巧,和各家各派的這一招劍法大不相同。只見劍尖晃動,登時抖起了三朵劍花,左刺「白海穴」,右刺「愈氣穴」,中刺胸口的「璇璣穴」,雖然還及不上這人的「雙筆點四脈」的筆法、能夠在一招之內連襲對方的兩處經脈九道大穴,但這一劍刺出,飄忽莫測,似左似右似中,叫人捉摸不定,那變化的奇詭,劍法卻又似乎勝於筆法了。
那人剛才給雲紫蘿的一枚銅錢打歪他的筆尖,己知她的本領遠遠在這三個少年男女之上,但卻還想不到她的劍法竟是如此神妙,陡見白刃耀眼,不由得驟然一驚,心道:「這莫非是雲家的躡雲劍法,當真非同小可!」連忙橫筆一封,只聽得斷金嘎玉之聲,綿綿不絕,雙方都感到對方內力的震撼。那人的判官筆給寶劍劃了一道劍痕,虎口微微發熱,立即暗運內力,用了一個「繃」字訣,將雲紫蘿的寶劍彈開。雲紫蘿給他的內力一震,呼吸亦是為之不舒,心裡想道:「我必須用快劍急攻!」
說時遲,那時快,雲紫蘿寶劍一圈,消去了對方的繃勁,一招,「長河落日圓」劍光如環,攔腰疾捲,那人雙筆一分,左筆向右,右筆向左,一招「左右開弓」,以攻為守,接連化解了雲紫蘿三招精妙的招數!
邵紫薇自知本領不濟,況且失了手中的青鋼劍,要助雲紫蘿一臂之力,亦是有心無力,她見雲紫蘿敵得住那人,便即退下去看她的哥哥了。
邵鶴年倚著一棵大樹,臉色蒼白,衣袖血漬斑斑,一看就知是受了傷。原來雲紫蘿剛才所發的那枚錢鏢,雖然打歪了那人的筆尖,但由於雙方功刀相當,未能煞住那人的筆勢,邵鶴年的右臂仍然給鋒利的筆尖劃開了一道三寸多長的傷口。但也幸而有雲紫蘿的錢鏢打歪了那人的筆尖,邵鶴年才不致於給那人點著命門要穴,只是受了皮肉之傷。
邵紫薇兄妹痛癢相關,卻是不由得吃了一驚,連忙問道:「哥哥,你怎麼啦?」
邵鶴年苦笑道:「沒什麼,你們沒事,我就放心了。」
邵紫薇叫道:「蕭大妹子,他為你受了傷啦,你還不快來給他敷傷!」
蕭月仙因為剛與邵紫薇一揚口角,甚是尷尬,邵紫薇的話中又帶有埋怨之意,她更是不好意思了。但見邵鶴年因她受傷,心裡也是不禁帶了三分內疚七分驚慌,雖然頗感尷尬,也終於走了過來,掏出了金創藥。
邵鶴年冷冷說道:「不用你費神,我有金創藥,我自己會敷!」
邵紫薇怔了一怔,道:「哥哥,你這是——唉,你——」
那鶴年澀聲說道:「沒什麼,我又不是受了重傷,怎敢有勞蕭大、大小姐服侍,再說,我也沒有這個福氣。」他已經是想要說得婉轉一些的了,但說出話來,仍是不禁帶著一股強烈的酸氣,「蕭大妹子」的稱呼,到了唇邊,也改成了「蕭大小姐」了。
蕭月仙僵在當楊,淚珠幾乎就要奪眶而出,忍不住氣,轉過了身,說道:「你發什麼少爺脾氣,我又不是你家的丫頭,一定要巴結你。哼,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不要我給你敷傷,我才懶得理你呢!」
邵鶴年平素對她百依百順,此時為賭一時之氣,話出了口,後悔已來不及。聽了蕭月仙這番說話,心裡想道:「原來她還是關心我的。」但蕭月仙這番說話,說得比他還要冷硬,雖然透露了對他的關懷,話中卻也藏著芒刺,刺得他很不舒服。
蕭月仙轉過了身,這一下登時成了僵局。邵鶴年想要向她道歉,亦是無法說得出口了,邵紫薇掏出了金創藥,給哥哥敷傷,歎口氣道:「唉,你們真是一對冤家——」
正想給他們善言調解,急切間還沒有想好說話,忽聽得一陣金鐵交鳴之聲,震得耳鼓嗡嗡作響,原來雲紫蘿和那使判官筆的漢子,正在打到緊張的關頭。雲紫蘿一招「大漠孤煙」,劍直如矢,平刺過去,給那人雙筆一封,濺起一蓬火花,劍光流散。雲紫蘿的寶劍給他盪開,那人右手的判宮筆又添了一道劍痕!」
匹練似的劍光裡裹著一雙黑漆漆的判官筆,端的似是蒼龍出海,在銀白色的波濤中翻騰掙扎一般!這一場驚心駭目的惡鬥,把他們的目光都吸引過去了。
雲紫蘿的躡雲劍法以輕靈迅捷見長,此時劍尖上卻似挽了重物似的,東一指,西一劃,比開始的時候慢了許多。但雖然慢了許多,劍法卻是愈出愈奇,幾乎每一招都是從對方意想不到的方位刺將過去!原來雲紫蘿初時本是想快劍急攻,速戰速決的,但因內力不如對方,急攻之下,反而迭遇險招,這才再改戰法,出奇制勝。
這漢子是點穴的大名家,不料他這雙筆點四脈的驚神筆法竟然攻不進雲紫蘿的劍光圈內,心裡不覺漸漸焦躁起來,一對判官筆宛如雙龍出海,著著槍攻,幻出了千重筆影,一時間倒是旗鼓相當,難分高下。
雲紫蘿自知內力不及對方,當下把真力貫注劍尖,躡雲劍法霍霍展開,當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看似比前緩慢,劍勢卻是更為凌厲,而且在守勢之中,偶然也搶攻幾招,一旦搶攻,出劍就是快如閃電!
只聽得颯颯連聲,與山風相和,精芒冷電,映照著落日餘霞,劍光筆影,穿梭來往,枝葉紛飛,山花雨落,不消多久,他們身旁的樹木,都只剩下了光禿禿的株干。
這一場劍筆爭雄,精彩絕倫的激戰,把旁觀的邵鶴年、蕭月仙、邵紫薇三人,全都看得呆了!
邵鶴年忘記了賭氣,不自覺的和蕭月仙說道:「爹爹和伯母傳授咱們的劍法之時,曾說最上乘的劍法必須動如脫兔,靜如處子,當時我只覺得這八個字說得太過空泛,也不知怎麼樣算得是動如脫兔,靜如處子?如今看了這女子的劍法,我方始突然明白,原來就是這樣!」
蕭月仙也把適才的氣惱暫時忘記了,說道:「奇怪,這女子不知是什麼人,哪裡來的?為什麼她要跑來幫咱們的忙呢?」
邵紫薇卻是有點擔心,說道:「這女子的劍法固然是精妙絕倫,但只怕敵手太強。她未必能夠取勝。咱們要不要上去助她一臂之力?」蕭月仙道:「只怕咱們插不上手,娘怎的還不見來?」邵紫薇道:「爹爹應該聽見了我的喊聲吧,怎的也不見來?嗯,若然他們還不來,咱們打不過也是要打的了!」
話猶未了,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喝道:「誰敢跑到這兒放肆?」接著一個婦人的聲音斥道:「誰敢欺侮我的女兒!」
人還未見,聲音遠遠傳來,已是震得各人的耳鼓嗡嗡作響,三個少年喜出望外,那個漢子卻是不由不大吃一驚了。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聽就知這是上乘的「傳音入密」的功夫,有這樣功夫的人,當然定非庸手。這漢子心中自忖:「聽說邵叔度是內家高手,這男的想必就是他了,果然名下無虛。這女的不知是什麼人,但聽她這傳聲入密的功夫,內功的造詣,只怕也不會在我之下!」
心念未已,只見林邊已經出現了一個銀白長鬚的老頭,一個雍容華貴的中年婦人。
這老頭正是邵鶴年、邵紫籐的父親邵叔度,中年婦人是蕭月仙的母親魏幗英。
蕭月仙叫道:「媽媽快來!」邵紫薇叫道:「爹爹快來,哥哥受了傷啦!」
這漢子勝不了雲紫蘿,心中本來就已有點著慌,此時忽見兩個高手同時來到,更著慌了。雲紫蘿猛的喝聲「看!」劍光如環,閃電般的疾削過去,那漢子大吼一聲,躍出數丈開外,衣袖上一片殷紅,一條左臂已是給雲紫蘿傷了。
雲紫蘿暗暗叫聲「僥倖!」原來她已經使到了躡雲劍法的最後一招「橫雲斷峰」,方始傷了敵人的。
蕭夫人看見雲紫蘿使出這招劍法,不覺呆了一呆,心裡想道:「這不是躡雲劍法嗎,難道她就是紫蘿?咳,可惜,可惜!」原來這一招「橫雲斷峰」若是使得爐火純青的話,一劍就可以斷掉那人的手臂的。
蕭夫人呆了一呆,忘記攔截那人,但邵叔度則已跑上去了,那人旋風似的奪路奔逃,喝道:「誰敢攔我,我就和他拼了!」
邵叔度冷笑道:「敗軍之將,也敢言勇?」說時遲那時快,那漢子已是一招「星槎浮槎」,用那條沒有受傷的右臂,「嗖」的一聲點向他的咽喉!
邵叔度沒有攜帶兵器,在那漢子將到未到之際,折了一枝粗如兒臂的松枝,當作五行劍使,正好迎上了那漢子的判官筆。
只聽得「卡嚓」一聲,松枝斷為兩截,可是那人的一支判官筆卻飛上了半空,流星殞石般的落下山谷!
那人這一驚非同小可,心道:「這個邵老頭兒的內功果然是在我之上!」
邵叔度也是不禁心頭一凜,想道:「怪不得我兒傷在他的筆下,原來是連家的人。」
連家是有名難惹的武學世家,邵叔度不想和他的「粱子」結得太深,打落了他的一支判官筆,便即止步不追。
蕭夫人尚未知道他的來歷,喝道:「哪裡跑?」身形斜掠,轉眼之間,已是抄捷徑攔著那人的去路。
那人只剩下一支判官筆,匆忙中來不及換手,就用受傷的左手,使出驚神筆法的絕招「玄鳥劃砂」,筆尖似點似戳,插向蕭夫人的脈門!
蕭夫人喝道:「來得好!」她也沒有攜帶兵器,立即解下了束腰的綢帶,以迅捷無倫的手法疾捲過去!
只聽得聲如裂帛,綢帶給鋒利的筆尖當中劃開,但那人左手的判官筆又給蕭夫人的綢帶捲去了。
蕭夫人輕輕一抖,這支判官筆反射回去,那漢子霍的一個「鳳點頭」,判官筆從他頭頂飛過,也墜下山谷去了。
蕭夫人勝了這一招,亦是心頭一凜,想道:「怪不得紫蘿這一招『橫雲斷峰』未能將他重創,他受了傷,居然還能夠毀了我的這條綢帶。」
那人嚇得魂飛魄散,顧不得遍體鱗傷,從懸巖邊一躍而下,骨碌碌的滾下山坡。
幸而沒有碰著尖利的石筒,他練的「護體神功」亦已有了幾分火候,這才只是擦傷了一點皮肉,沒有受到重傷。
蕭夫人當然不能像他這樣的和衣滾下去,正自躊躇未決要不要去追之際,邵叔度用眼色止了她,說道:「冤家宜解不宜結,由他去吧!」
邵叔度不為己甚,那人卻是不肯領他們的情,他骨碌碌滾下了山坡,僥倖未傷,驚魂稍定,氣焰又再囂張起來,在山下高聲說道:「邵老頭兒,姓連的用不著你賣好,今日我是寡不敵眾,總有一天,我要重來此地,與你一決雌雄!」
邵叔度的涵養功夫本來甚好,但這人如此不通情理,激得他也禁不住怒氣上衝,用傳音入密的功夫答道:「好,我隨時等候閣下前來,你邀人助拳也好,獨自前來也好,我只和你單打獨鬥,分個強弱存亡!」
劇鬥過後,大家都鬆了口氣,蕭月仙上來向雲紫蘿道謝,說道:「媽,你剛才沒來,我們可真是危險極了,幸虧有這位姐姐拔刀相助。咦!媽,你怎麼啦!你怎麼老是盯著人家,也不替我說一聲多謝?」
雲紫蘿笑道:「謝什麼,我是你的表姐,姨媽!你還認得我麼?」
蕭夫人瞇著眼睛咧開笑口說:「果然是紫蘿,讓我算算看,我最後那次見你,恐怕都快有二十年了吧?那時你還是拖著鼻涕的丫頭,月仙還未出世,想不到今日咱們方才見面。聽說你嫁往北方,夫婿是誰,有了孩子沒有。」
雲紫蘿給她挑動了心頭的創痛,一時之間,也不知說些什麼話好。
蕭月仙知道是表姐,這一下可樂開了,拉著雲紫蘿的手,搖了又搖,笑道:「表姐,我到蘇州找過你的,你知道嗎?表姐夫是誰,為什麼不和表姐夫一同來探我們?」
雲紫蘿說道:「知道,給你開門的那個小牛兒已經告訴我了。他說你是和一位姓邵的少年來的,是這位邵大哥吧?」
蕭月仙剛剛和邵鶴年鬧了彆扭,有點尷尬,說道:「這個小牛兒倒是記得牢。嗯,我卻忘記問候姨媽了,聽說姨父已經不幸身故,姨媽好麼,是不是和你們夫妻同住?」
蕭夫人也道:「這十多年來我一直在掛念他們,現在見著了你,如同見著你的母親一般。對啦,你的母親為什麼也不來?難道你這次回家,就只是單身一人麼?」
一連串的問題,雲紫蘿不知從何答起,只好勉強笑道:「說來話長,我這次是特地來投靠你們的,容我以後再行稟告好嗎?」蕭夫人笑道:「不錯,倒是我老糊塗了,忘記了你剛剛劇鬥一場了。你累不累,累了,慢慢再說不遲。」
她們親戚相認,邵叔度不便就去插嘴,同時他也記掛著兒子的受傷,當下就過去察看邵鶴年的傷勢,見他傷得不重,這才放下了心上的石頭,問道:「鶴年,你們是怎麼和那姓連的傢伙打起來的?」
邵紫籐道:「爹,哥哥最後來才來的,我告訴你,那人是為了找繆叔叔來的。」
邵叔度詫道:「他既然是繆叔叔的朋友,你們為什麼打起來?」
邵紫薇笑笑:「爹,你還沒有聽清楚我的話呢!聽那人的口氣,他來找繆叔叔恐怕乃是尋仇,而非訪友!」
邵叔度道:「他說了些什麼?」
邵紫薇道:「他並沒有說出他和繆叔叔結的是什麼梁子,他只是氣勢洶洶的逼我們把繆叔叔交出來給他。我們氣他不過,這就打起來了。」
邵叔度歎了口氣,說道:「結了這個仇家,可是麻煩。」
邵紫薇噘起小嘴兒道:「爹,難道你怕他不成?」
邵叔度道:「怕當然是不怕的,但以後你們行走江湖可就多要些小心了。」
邵紫薇道:「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爹,咱們現在也該上去道謝人家啦。」
邵叔度道:「不錯。」攜了兒女,走過去,說道:「恭喜你們親戚重逢。雲女俠,小兒這次幸得保全性命,多虧了你啦。」
雲紫蘿道:「哪裡的話,令郎劍法高明,其實並不輸於那人,只是稍欠臨敵的經驗而已。要不是令嬡令郎和表妹先打了一楊,只怕我也難免要在那人的判官雙筆之下吃虧呢。」
蕭夫人道:「這位邵先生是你姨父生前的好朋友,也是我們這幾年來的鄰居。」
雲紫蘿呆了一呆,說道:「姨父不幸也身故了?」
蕭夫人歎口氣道:「你們是甲子那年來到蘇州的,是麼?你姨父就是在前一年去世的。我們也正是因此才離開了這兒好多年,這件事慢慢再告訴你吧。」
邵鶴年見蕭月仙不理睬他,她們母女也只顧和雲紫蘿說話,自己又插不進口,於是就裝作受傷力弱,舉步遲緩,故意落後了。
蕭夫人道:「叔度,你已經知道那人的來歷麼?」
邵叔度道:「知道了,那人是連家的人,據我猜測,恐怕就是被稱為『連家白眉』的連甘沛。」
蕭夫人皺起眉頭說道:「繆長風可曾告訴你,他是怎地和連家結仇的?」
邵叔度道:「繆長風遊俠江湖,好朋友固然很多,仇家也是不少,他哪能和我一一細說。以他這樣嫉惡如仇的性格,和連甘沛結怨也不稀奇。」
蕭夫人道:「我對江湖上的事情甚是隔閡,不過聽說連家近二十年來倒是頗為收斂,並不怎樣仗勢欺人?不知這個連甘沛何以不遵家訓?」
邵叔度道:「不錯,據我所知,是有這麼一回事。大約二十年前,連家筆的掌門人連城虎受了當朝宰相曹振鋃的聘禮,不惜以一派掌門之尊,屈就相府的護院。有一次他給曹相國送禮給西昌將軍帥孟雄,俠義道的人物決意對他小施懲戒,由現任紅纓會的舵主厲南星和六合幫的副幫主李敦聯同出手,中途截劫,連城虎敗在厲南星劍下,復被李敦毒針所傷,武功全廢。後來連城虎答應改過自新,從此閉門封筆,李敦方始給他解藥。
「經過這次教訓之後,連城虎果然遵守諾言,從此閉門封筆,絕跡江湖。不但如此,他還告誡家人弟子,絕對不許他們在外面鬧事。是以連家的氣焰近年來的確大為收斂了。」
「剛才悻悻然而去的那個連甘沛是連城虎的嫡親侄兒,也是連家晚一輩侄子之中本領最高的一個人,故此號稱『連家白眉』,他倒是常在江湖行走的,不過也沒聽說他有過什麼惡行。繆長風何以與他結仇,這就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了。」
蕭夫人道:「或許連城虎的閉門封筆,乃是為勢所迫,心實不甘,佯作改過,暗中仍與官府往來的。」
邵叔度道:「你是懷疑這個連甘沛乃是經他叔父的授意,暗中替官府出力的麼?」
蕭夫人道:「不知繆長風是否反清的人物,或者犯過什麼案件?」
邵叔度笑道:「我和繆長風的交情不錯,但這樣的秘密他還是不肯和我說的,不過以他這樣豪邁不羈,嫉惡如仇的性格而論,你這兩個猜測,也是都有可能。」
蕭夫人歎口氣道:「若然我猜得不錯,今後的麻煩只怕是不會少了。」
邵叔度道:「過兩天我去拜訪陳天宇,希望可以打聽到一些消息。」
蕭夫人母女和邵叔度、雲紫蘿四個人走在前面,談論如何對付連甘沛的事情,邵鶴年和他的妹妹走在後頭,也是在竊竊私議。
邵鶴年因為蕭月仙不理睬他,甚感尷尬,故意落後。邵紫薇情知哥哥懷有心病,便也特地放慢腳步,和他作伴,悄悄的問他道:「哥哥,你今天怎麼啦?現在是秋高氣爽的時節,你卻像是春天的天氣一樣,陰晴無定!」
邵鶴年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邵紫毅笑道:「可不是嗎?你捨了性命救蕭大妹子,為什麼突然又生她的氣了?」
邵鶴年悶聲道:「你分明知道,還來問我?」邵紫薇道:「我知道什麼?」邵鶴年冷冷說道:「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邵紫薇面上一紅,說道:「這都怪我不好。本來我也是為了你的緣故,才特地試探她的,可恨我笨嘴笨舌,不會說話,說呀說的,就和她吵起來了。我想她和我吵嘴時候說的話也定是一時之氣,你又何必當真?」
邵鶴年道:「我是樣樣比不上人家,我自己知道。」
邵紫薇甚為後悔,說道:「哥哥,你這可是和我生氣了。這話是我說的,但也是我為了故意激她,才這樣說的。她可沒有說你比不上人家,也沒有說不喜歡你,只是不肯承認和你、和你『相好』罷了。女孩兒家臉反薄,她嘴裡不說,心裡可是對你好的。剛才她不是都要為你敷傷嗎?唉,你卻不該作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哥哥,你給她賠賠罪吧,賠一賠罪就沒事了。」
邵鶴年輕輕哼了一聲,說道:「你不用替她掩飾,她對我如何,我自己心裡明白。」
邵紫薇歎口氣道:「哥哥,我對她疑心已是錯了。你不該也是這樣多心。」
蕭夫人的談話剛好告了一個段落,隱隱聽得邵鶴年哼那一聲,霍然一省,說道:「我倒忘了鶴年受了傷了,走得動嗎?」
邵鶴年道:「沒什麼,只是受點輕傷,多謝伯母掛記。」
蕭夫人放慢腳步,等候他們兄妹上來,笑道:「年青人應該和年青人在一起,月仙,你的年哥為你受了傷,你也不去陪他?」蕭月仙淡淡說道:「表姐剛來,我忙著聽表蛆和你說話,一時忘了。」雲紫蘿笑道:「我不會很快走的,咱們說話的時候多著呢,你還是去照料邵大哥吧。」邵鶴年道:「雲女俠,多謝你出手相助,我真的只是受了一點輕傷,並不礙事,用不著人家照料。」他把蕭月仙稱作「人家」,冷淡之情,已是見之辭色。蕭月仙咬著嘴唇,不再說話。
蕭邵兩家相鄰,不知不覺,回到家門,蕭夫人道:「你們不進來坐一會兒?」邵叔度道:「不了,你們姨甥久別重逢,我不打擾你們啦。」蕭夫人道:「好,那麼年侄你今晚早些安歇,養好了傷,明天我和阿仙再來看你。」邵鶴年淡淡說道:「不敢當。」這次他的父親也感覺到了,邵叔度瞪了兒子一眼,說道:「你瞧蕭伯母對你多麼體貼,你要知道感激才好。」
回到家中,蕭夫人道:「仙兒,你是不是和你的年哥又嘔氣了?」蕭月仙道:「沒有呀,他不理睬我,難道要我去巴結他麼?」蕭夫人道:「還說不是嘔氣?不嘔氣怎會你不睬我我不睬你,唉,我不明白你們是怎麼搞的,一會兒好,一會兒吵,真是一對小冤家!」
蕭夫人只道這是小兒女的尋常事,卻不知這次的「嘔氣」和以往大不相同。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19:37:31
標題:
第十五回 虔涼身世(1)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陸游
從未見過面的表姐妹相逢,本來應該是很高興的,但蕭月仙為了日間之事,心裡卻是悶悶不樂。晚飯過後,陪表姐坐了一會,就和母親說道:「媽,我有點頭痛。」先去睡了。
蕭夫人搖了搖頭,歎口氣道:「這孩子才真是令人頭痛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樣樣都要我為她操心。」
雲紫蘿說道:「邵家那孩子很是不錯,姨媽你何不早點作主,替表妹定下這頭親事。」
蕭夫人道:「前幾年你表妹年紀還小,我本來想等她今年十八歲生日過後就和她訂親的,誰知他們近來卻好似合不攏,也不知是什麼緣故,端的令我擔心!」
雲紫蘿道:「姻緣前定,他們若是彼此相愛,偶爾吵吵嘴,那也算不了汁麼。不過再等一兩年,等他們長大了訂親也好。」她是知道其中緣故的,但卻不便對姨母說出來,心裡想道:「待到表妹性情定了,她自必知道應談選擇誰的,但願她不要像我這樣,錯過良緣才好。」
蕭夫人道:「對啦,你還沒有告訴我呢。你嫁的是誰家兒郎?夫妻可和睦麼。為什麼這次沒有和夫婿同來,是不是有難言之隱?」
雲紫蘿的確是有難言之隱,給姨母觸動了她心上的創傷,不由得眼眶紅了。
蕭夫人怔了一怔,說道:「紫蘿,你有什麼不如意的事,好好的和姨媽說吧。說出來也好讓姨碼替你想法。」
姨媽雖親,但她與孟元超的隱情,卻怎能向姨媽吐露?在姨媽追問之下,只好忍淚說道:「姨媽,我現在已經是沒有親人,唯有來投奔你了。」
蕭夫人吃了一驚,說道:「你的丈夫呢。是翁姑待你不好,還是丈夫遺棄你了?」
雲紫蘿道:「你的甥女婿是薊州楊牧,他、他待我一向很好。」
蕭夫人道:「啊,原來你的夫婿就是薊州楊牧,我也曾聽說過他的名字,聽說他是一個很著名的武師,在江湖上也算得是闖出了萬兒來的。既然他對你不錯,何以你還如此傷心?」
雲紫蘿眼淚掉了下來,說道:「他,他已經死了。」
雲紫蘿是並不想對姨媽說謊的,但一來是難以說出隱情,二來她的確是曾為丈夫舉喪,親友咸知,楊牧詐死之時,又曾一再叮囑過她,要她保守秘密。她並不知道楊牧後來的事情,既然編造不出別的謊言,也就唯有順理成章,遵守丈夫的叮囑了。
蕭夫人呆了一呆,輕撫她的秀髮。說道:「唉,苦命的孩子。別哭,別哭,姨媽會照顧你的。不過,我還要問一問你,你先別哭吧!」
雲紫蘿抹去眼淚,說道:「多謝姨母,不知你老人家想要知道什麼?」
蕭夫人道:「你夫家還有什麼人?」
雲紫蘿道:「我過門的時候,翁姑早已去世了,楊牧也並無兄弟,只有一個已經守寡了的姐姐!」
蕭夫人道:「你可有生養?」
雲紫蘿道:「有一個孩子,今年七歲了。」說至此處,不禁面上一紅,因為楊華這孩子其實並非楊牧的骨肉,而是她和孟元超所生。
蕭夫人道:「既然有了孩子,為何不留在夫家,那孩子呢?」
雲紫蘿道:「他的姑姑把他帶走了。」
蕭夫人是個老於世故的人,聽到這裡,心裡已然明白幾分,說道:「楊牧的姐姐是否與你不和?」
雲紫蘿不禁又是珠淚瑩然,說道:「我討不到大姐的歡心,那也是我的命苦。」
蕭夫人道:「她對你怎樣?」
雲紫蘿在姨媽的追問之下,無法閃避,只好半吐實情,說道:「她說弟弟死得可疑,不許我撫養他們楊家的骨肉。」
蕭夫人心道:「原來她是給大姑趕出來的。」她不知原委,禁不住心中火起,說道:「你這個大姑也未免太過橫蠻無理了,好甥女,你不用擔心,我一定替你出氣。」
雲紫蘿道:「孩子我當然是想要回來的,但目前我還不想與她大吵大鬧,且待過了幾年,孩子稍微長大了再說。姨母為我出頭,我是十分感激,但請你老人家暫忍一時。」
蕭夫人道:「我也知道你的為難,但最少也得和她理論,她嫁的是哪家人家,住在哪裡?」
雲紫蘿道:「她嫁給保定齊家,這家人家,在武林中也是甚有名望的,丈夫名叫齊紹北,已經去世多年了。」
蕭夫人忽地呆了一呆,說道:「保定齊家了有一個渾號四海神龍的齊建業,是她夫家的什麼人?」
雲紫蘿道:「正是她丈夫的叔叔!」
蕭夫人一拍桌子,咬牙說道:「這老匹夫我本來就要找他算帳,好呀,如今他們又欺侮你,舊恨加上了新仇,這件事情,我是非管不可的了!」
雲紫蘿吃了一驚,說道:「姨母,你和那四海神龍齊建業結了什麼梁子?」
蕭夫人道:「你的姨父就是因為他而死的!這十幾年來,我們東奔西跑,不敢回家,也就是因為要躲避這個老賊。」
雲紫蘿大驚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心想:「齊建業脾氣雖然不好,也算得是江湖上的俠義道,怎的卻會與姨父結上如此深仇?」
蕭夫人道:「說起來這己是十八年前的事情,那一年我剛懷著你的表妹。」雲紫蘿心想,「原來正是我到蘇州的前一年。」
「你的姨父有個朋友,名叫孟千山,為人仗義疏財,你姨父少時,家境貧窮,曾得過他的周濟。後來這姓孟的開山立櫃,做了飲馬川的寨主。那時我和你的姨父已經結了婚,我不願意你的姨父有綠林朋友,那姓孟的也不想連累你的姨父,是以他們也就斷絕了來往了。但由於交情非比尋常,你的姨父雖然不便與他往來,也還是時常惦記著他的。」
蕭夫人追思往事,歎了口氣,說下去道:「這件事情說起來也是你的姨父好管閒事之故。那一年孟千山劫了一支鏢,這支鏢是京師震遠鏢局保的。震遠鏢局的總鏢頭韓巨源是北方數十家鏢行的領袖,你的丈夫是名武師,想必會知道他。」
雲紫蘿道:「豈只知道,楊牧的大弟子閔成龍還是震遠鏢局的一個鏢頭呢,不過他是前兩年才進鏢局的。」
蕭夫人點了點頭,說道:「這就對了。時間雖然隔了十多年,但你們的大弟子能夠進震遠鏢局當鏢頭,和這件事恐怕也不無關係。」
當下蕭夫人喝了口茶,繼續說道:「震遠鏢局所保的鏢被劫,韓巨源自是不肯善罷甘休。本來他若是托人說情,孟千山一定肯還給他的,偏偏他恃勢凌人,氣焰之高,到了孟千山難以忍受的地步。他要孟千山邀請黑白兩道的成名人物,把劫去的鏢分毫不少的雙手奉還,而且還要孟千山當著天下英雄的面前,向他磕頭賠禮!」
雲紫蘿道:「孟千山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當然是不肯的了。」
蕭夫人道:「是呀,所以你的姨父就不能不捲入漩渦了。孟千山不甘屈服,自忖又敵不過韓巨源,只好邀你的姨父助拳。我勸你的姨父不要管這件閒事,但你的姨父說他欠了姓孟的交情,人家有急難求助,豈能袖手旁觀?寧可在還了這次交情之後,以後就閉門封刀,不再涉足江湖。」
雲紫蘿道:「江湖上以義氣為先,姨父這樣做也是應當的。」
蕭夫人歎了口氣,說道:「我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但韓巨源的武功委實太過厲害,當時我又有孕在身,不能和他同去,我實在是擔心得很。」
雲紫蘿想道:「兩虎相鬥,必有一傷。傷的想必是姨父了。」是以她雖然急於知道比武的結果,卻是不敢動問。
蕭夫人似乎知道她的心意,說道:「當初我也像你一樣,只擔心你的姨父傷在韓巨源之手,哪知這位大名鼎鼎的韓總鏢頭竟是名過其實,比武的結果,反而是他險些喪命,這倒是我始料之所不及了。」
雲紫蘿鬆了口氣,說道:「那不是很好嗎?」
蕭夫人歎道:「可是還有我更想不到的事情。孟千山邀了你姨父助拳,韓巨源也是有人助拳的。」
雲紫蘿恍然大悟,說道:「韓巨源那位助拳的朋友,敢情就是四海神龍齊建業?」
蕭夫人道:「一點不錯,就是那四海神龍齊建業!」憤恨之情,見於辭色,過了半晌,方始接下去說道:「我沒有陪你的姨父同往,比武的情形是他後來和我說的。
「他說他震於韓巨源的威名,不敢不用全力,雙方惡鬥之下,刀劍上又沒長著眼睛,有一招韓巨源來勢極凶,刀光閃閃,竟似一刀就想殺掉你的姨父似的,你的姨父當然不敢讓他半分,逼得也使出了殺手絕招對付,這一劍就刺穿了韓巨源的小腹,韓巨源血如泉湧,登時倒地!
「齊建業看見韓巨源倒在地上,變成了一個血人,以為他已經喪命,大怒之下,便即出楊,要取你姨父的性命。本來按照江湖規矩,你的姨父已經打過一場,齊建業又是成名人物,應該顧著自己的身份,你的姨父是大可以不必應戰的,但一來齊建業咄咄逼人,他說要憑一雙肉掌擋你姨父手中的長劍,算不得是占車輪戰的便宜,你的姨父若不應戰,等於是在天下英雄面的示弱。二來你的姨父也以為自己是殺了韓巨源,這個禍闖得大大,一人作事一人當,你的姨父也唯有豁出性命,挺身應戰了。
「韓巨源雖說是名過其實,但也畢竟是非同小可的人物,武功比你的姨父差不了多少的。你的姨父和他惡鬥了一楊,勝得了他,已是強弩之末了。四海神龍齊建業當時還不是怎樣有名,但真實的本領早已在韓巨源之上,你的姨父氣力不加,如何能是他的對手?劇戰之中,你的姨父終於輸了一招,給他以綿掌擊石如粉的功夫重重擊了一掌!」
雲紫蘿大驚道:「姨父敢情是在他這一掌之下受了重傷?」
蕭夫人黯然說道:「你的姨父保得住性命已屬僥倖,焉能不受重傷?」
「當時韓巨源已有他的手下鏢頭搶救,敷上了金創藥止了血了。也許齊建業是因為見韓巨源並沒喪命,這才沒有取你姨父的性命的。
「其實韓巨源所受的創傷表面看來很重,你姨父所受的內傷卻是比他更重!」
雲紫蘿心裡想道:「原來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結的仇,江湖的漢子講究的是為朋友兩肋插刀,這可也不能完全怪責四海神龍。」當然這只是她的想法而已,不敢和她的姨媽說的。
蕭夫人喘過口氣,把激動的心情稍微平靜下來,繼續說道:「可憐你的姨父受了內傷,回到家中,卻不能安心養病,不久又要避難了。」
雲紫蘿詫道:「這卻為何,難道那四海神龍已經重傷了姨父,還不肯放過他嗎?」心想:「四海神龍當時只是一時火氣,事後想必也有點後悔的吧,何況,他若要取姨父的性命,當場就可以取了。」
蕭夫人道:「這次倒不是四海神龍要來與我們為難,而是韓巨源要報你姨父這一劍之仇。」
雲紫蘿皺眉道:「一掌還一劍,他這仇不是已經由齊建業報了嗎?」
蕭夫人道:「可惜他不是你這樣的想法。」接著說道,「韓巨源自命是全國鏢行中坐第一把交椅的人物,這次給你的姨父殺得一敗塗地,當然是視為奇恥大辱的了。是以他在傷好之後,就四處打聽,打聽你的姨父住在什麼地方,非報這一劍之仇不可。」
「好在有一個熱心的朋友,聽到了這個風聲,立即趕來告訴你的姨父,我們方得有所準備。
「你的姨父內傷未癒,我又懷孕在身,除了搬家避仇之外,還有什麼法子好想?
「可憐我們東躲西避,過了十多年。你的姨父的內傷後來雖然醫好,但身體已是大不如前。他,他是在三年前病死的。雖然說是病死,但若不是因為曾經受過內傷,身子虛弱,最少他還可以再活二十年!
「追源禍始,你說我能夠不恨齊建業這老匹夫嗎?韓巨源雖然也是我們的仇人,畢竟還在其次。哼,若不是你姨父受了內傷,武功大減,我們哪裡會怕韓巨源的尋仇!」
雲紫蘿聽了結仇的經過,心裡卻在想道:「其實四海神龍齊建業的人品卻是要比那個震遠鏢局的總鏢頭韓巨源好得多。」
蕭夫人繼續說道:「你姨父死後的第二年,韓巨源這廝也病死了。震遠鏢局的總鏢頭由他的兒子韓威武繼任,這個少年聽說倒是比他的父親明理得多,頗有與我們和解之意。」
「當年那位給我們通風報信的熱心的朋友知道韓威武有此心意,便出來給兩邊調解,不用我和韓威武見面,他就向那人答應今後不再記仇。這位熱心的朋友本來和震遠鏢局也是有點淵源的。」
雲紫蘿道:「這位熱心的朋友是誰?」
蕭夫人微微一笑,說道:「就是我現在的鄰居邵叔度,我們避難之時也曾經在他的家裡住過兩年的。如今我搬回來住,他也跟著我們搬來了。你有沒有注意到他是新蓋的房子,特地來作我們的鄰居的。」
今晚一整晚蕭夫人和雲紫蘿說的都是不愉快的事情,直到此際,說至邵家之時,她方始臉有笑容。
雲紫蘿笑道:「邵先生搬到這兒,恐怕是『奉子之命』吧?」
雲紫蘿說得有趣,蕭夫人不覺也給她逗得笑了起來,說道:「他們小孩子在一起慣了,捨不得分開也是有的。不過令我擔心的是,在搬回來之後,他們這兩個孩子,反而好像沒有從前那樣好了。」
雲紫蘿道:「年紀大了,當然是難免有點害羞了。」她口裡是這麼說,心裡可知道並不是這個緣故。
蕭夫人歎口氣說道:「還是你剛才說得對,兒女的事情讓兒女大了自己去管,做父母的也用不著太過為他們操心,好,紫蘿,咱們還是回到咱們原先的話題吧!他們小孩子的事情我可以不管、你受齊家的人欺侮,這件事情我卻是非管不可!」
接著又道:「本來我為了免得令你為難,最初我只是想替你出頭,和他們理論的。如今我知道了四海神龍齊建業原來就是楊大姑的夫叔,這我可不能和他們齊家的人客氣了。兩件事情合做一件來辦,我要為你出氣,也要為我自己的丈夫報仇!紫蘿,你肯不肯答應我拋下和楊大姑的情面,倘若我和齊建業動手之時,楊大姑插手的話,你就用你的躡雲劍法對付她?我自信苦練了十多年,大概也對付得了四海神龍了!」
雲紫蘿對楊大姑殊無好感,但卻不願姨媽與齊建業冤冤相報,永無已時。可是姨媽口口聲聲說為她出頭,她豈能反而拒絕幫忙?姨媽傷心丈夫之死,念念不忘報仇,她縱然想要化解,一時也是化解不了,又如何能夠勸阻她去報仇呢?」
大感為難之下,雲紫蘿訥訥說道:「這個,這個!」
蕭夫人皺眉道:「什麼這個那個?你到底是肯是不肯?」
雲紫蘿因為少睡,精神本來就不大好,此時給姨媽逼問,忽覺胸口作悶,「哇」的就把剛才喝下的冷茶噴了出來。
蕭夫人是有經驗的婦人,不覺怔了一征,用目打量,仔細的看了看雲紫蘿的腹部,說道:「紫蘿,你是不是有了身孕?」
雲紫蘿低下了頭,臉上泛起紅暈,低聲說道:「不錯,是有了大概兩個月了。」
蕭夫人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她支吾以對,原來是因為有孕在身。」問道:「楊大姑知不知道?」
雲紫蘿搖了搖頭,說道:「我也是在離開楊家之後,方始發現自己有了孩子的。」
蕭夫人點了點頭,說道:「這還好些,若然這潑婦知道你懷有她弟弟的遺腹子,還趕你出門,那就更加不可饒恕了。」接著笑道:「我也是糊塗,沒有看出你有孕在身,還想叫你幫我動手呢。」
雲紫蘿鬆了口氣,心道:「好在有這個藉口。」於是說道:「我就是恐怕心有餘而力不足,所以剛才不敢答應姨媽。」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19:37:52
標題:
第十五回 虔涼身世(2)
蕭夫人道:「你有孕在身,當然是不便和人交手的了。你說得對,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找齊家算帳之事,且待你生產過後,身體復原了再說吧。」
雲紫蘿道:「但憑姨媽你老人家作主。」
蕭夫人道:「對啦,找還沒間你,你媽不是和你們夫妻同住,她在哪兒?」
雲紫蘿說道:「媽說要回老家看看,我嫁到楊家之後,八年來卻沒有得過她的消息。」其實雲夫人與女兒分手之時,是說要到小金川找孟元超的,雲紫蘿逼不得已,又向姨媽撒了個謊。
蕭夫人歎了口氣,說道:「想不到你的命也是這樣苦,但你也不必太過傷心,姨媽會照料你的。你安心在這兒住下,讓姨媽慢慢替你打聽你媽的消息。你有孕在身,應該善自保重,有話咱們明天再談,你去睡吧。」
說罷站起身來,抬頭看看天上的星辰,說道:「都是我的粗心不好,忽略了你有孕在身,老是和你說話,不知不覺都已經過了三更了。」
雲紫蘿給姨媽安排與表妹同房,她進了臥房,只見蕭月仙睡得正酣,絲毫也沒知覺,不禁暗暗好笑,想道:「畢竟還是個小站娘,我以為她和邵鶴年鬧了彆扭,一定是滿懷心事的了,她能夠倒下身子,便即熟睡如泥。」
雲紫蘿累了一天,本來很想睡覺,但不知怎的,輾轉反側,卻是不能入夢。
松風呼嘯,心潮澎湃,浮想連翩,雲紫蘿一夜無眠。她一忽兒想起孟元超,一忽兒又想起楊牧,想道:「他不知躲在什麼地方,但我已經去找過孟元超了,還有臉回去再見他嗎?唉,我雖然並不愛他,但他待我總算不錯,他這孩子我將來總是應該交還他的。」隨即又想道:「楊大姑不知道楊華這孩子不是她的嫡親侄兒,想來一定會好好看待他的。但他是孟元超的骨肉!我也總得設法叫他們父子團圓。」可憐雲紫蘿對後來的事情一點也不知道,還只當楊華是在他姑姑家裡,卻不知是已經落在點蒼雙煞的手上了。
將近天明的時候;雲紫蘿疲倦不堪:這才朦朦朧朧的打了個眩。但沒有睡了多久,又給姨媽和表妹的說話聲音驚醒了。
雲紫蘿睜開眼睛,只見陽光已經透過紗窗。外面,蕭夫人和女正在大聲說話。
只聽得蕭月仙大聲說道:「他又不是不能走動,為什麼要我先去看他?」
蕭夫人歎了口氣,說道:「唉,你這孩子真是不知好歹。你的邵哥哥重傷也好,輕傷也好,他總是為你受的傷。你是應該去慰問他的」
蕭月仙道:「我去也不打緊,但只怕他以為我要討好他了。」
蕭夫人道:「唉,你們小兩口子怎麼老是不能和和氣氣的相處?但既然鬧了彆扭,總得有一方先賠不是。既然本來是你的不對,你就先去向他賠個不是,又有什麼打緊?」
蕭月仙本來是想去的,只是由於少女的矜持,希望邵鶴年先來向她討好罷了,聽了母親的話,登時噘起小嘴兒道:「你怎麼知道是我的不對,哼,我偏偏不去看他。」
雲紫蘿走了出來,笑道:「表妹,你別賭氣,我和你去吧。」
正在拉拉扯扯之際,忽聽得一聲咳嗽,隨即傳來了兩個人的腳步聲。
蕭夫人滿面堆歡,笑道:「邵伯伯來了,還不快去開門?這下你可應該高興了吧,你瞧,人家才不和你一般見識呢!」
蕭月仙也以為是邵鶴年跟他父親同來,不料打開大門,只見和邵叔度一同來的,卻不是邵鶴年而是邵紫薇。
邵叔度一進門就問道:「鶴年可曾來過你們這裡麼?」
蕭夫人怔了一怔,說道:「什麼,鶴年不見了麼?我們正想到湖邊去看他呢!」
邵叔度神色黯然,歎口氣道:「不勞掛心,他的傷倒是好了。可是也不知道為了什麼,他留下一封信就偷偷的跑了。也不知是什麼時候跑的。」
蕭夫人大吃一驚,說道:「跑了?他的信怎麼說的?」
邵叔度道:「他說他要出外訪求名師,學好武藝,方始回來,其實我的本領雖然有限,也還可以勉強教他。何況你又答應傳授他的劍法,名師就在眼前,何必外求?我看,這恐怕只是他的一個藉口。所以我想來問問月仙侄女,他有沒有和你說過別的原因?可知道他要去哪兒?」
蕭月仙又是吃驚,又是後悔。在吃驚與後悔之中,還夾有幾分氣惱,說道:「他昨天就不理睬我了,怎麼會和我說呢?」
邵叔度聽得蕭月仙這樣說,稍稍放了點心,心裡想道:「果不出我的所料。是小兩口子嘔氣。」
蕭月仙卻是好生後悔,暗自想道:「想必他是為了那天我的幾句說話,其實我並不是有意激他的,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太過多心。」
陳家的「冰川劍法」據說是得自尼泊爾一位公主所傳,這套劍法是從喜馬拉雅山上縱橫交錯的冰川形勢妙悟出來的,武林的傳說,把它說得神奇無比。陳家的二公子陳光世來了之後,有一天蕭月仙和邵紫薇在梅林練劍,恰值陳光世也到梅林漫步,碰上了頭。蕭月仙想起那個傳說,禁不住好奇心起,遂請這位陳二公子練一趟冰川劍法給她們開開眼界,陳光世卻不過她們的再三邀請,只好遵命。
冰川劍法施展開來,果然與中原各家各派的劍術都不相同,端的是神妙無方,虛實莫測。蕭月仙看了之後,不禁喜歡讚歎,和邵紫薇說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兩句老話當真說得不錯。一向我跟媽和邵伯伯和邵大哥練武,對他們十分佩服,只道天下武技已盡於此。如今才知自己是井底之蛙。」邵紫薇輕輕一聲咳嗽,蕭月仙這才驀然發覺,邵鶴年就在她的身旁。原來那鶴年早已來了,只因蕭月仙全神貫注在冰川劍法之上,是以沒有留意。
邵鶴年並沒說什麼,倒是陳光世有點不好意思,當時說了幾句客氣的說話,推崇蕭邵兩家的武功,事情也就這樣過去了,蕭月仙並沒放在心上。
現在蕭月仙聽得邵叔度談及他兒子留下的那一封信,這才驀地想起那天的事情,心道:「邵伯伯以為邵大哥的出走是另有原因,只有我知道他不是說謊。但願他因此一氣,會有大成。真的訪得名師,學成絕技回來。我雖然不是有心氣他,也算是無意中幫了他的忙了。」她卻還未知道,邵鶴年並不僅僅是為了這件事情。
邵叔度卻是另一種想法,他想小兩口子嘔氣,乃是閒事,邵鶴年氣消了自會回來。不過父子畢竟是痛癢相關,邵鶴年又是沒有什麼江湖經驗的,如今離家出走,他總是難以放心,於是決定去找兒子,說道:「陳天宇的二公子曾到咱這裡作客,我想去回拜他,順便打聽犬子的下落。陳天宇交遊廣闊,就是他不知道,也可以托朋友盡力。」
蕭夫人道:「都是我這女兒不好,不知她怎樣得罪了鶴年,把他氣走了。」
邵叔度笑道:「小兒女的事何必這樣認真,焉知不是鶴年不好,得罪了令嬡呢?管它誰是誰非,我找他回來向令嬡賠禮就是。我走了之後,還要請令嬡過來陪伴小女呢。」
蕭夫人笑道:「你簡直比我還要寵她,好,你放心去陳家吧,我決不會讓她和紫薇再吵嘴了。」
蕭月仙嘟著小嘴兒道:「媽,你這麼說,倒好像我是專門喜歡和人家吵嘴的了。」蕭夫人笑道:「你不是麼?」
邵紫薇道:「伯媽,你放心。我們以後是決不會再吵的了。」說話的神氣似乎很是認真,原來她因為昨天和蕭月仙吵架給哥哥聽見,過後很是後悔。「我妒忌蕭大妹子和陳光世好,不該從嘴裡罵出來。哥哥的出走,多半是因為聽見我們這番吵架的緣故。」她想。
蕭夫人笑道:「這就最好了。好,仙兒,邵伯伯走了,你就過去陪薇姐吧。叔度,我不送你了。」
邵叔度笑道:「我這次也不是出遠門,少則七日,多則十天,就會回來的。」陳家在蘇州木讀合,正是在太湖邊上,順水行舟,不過兩天就可到達。
邵叔度走了之後,蕭月仙也過邵家去了,屋子裡只留下蕭夫人和雲紫蘿。
蕭夫人道:「紫蘿,你昨天來的時候,是不是正碰見她們在梅林裡練劍。」雲紫蘿道:「不錯。」蕭夫人道:「她們是不是一面練劍一面吵嘴?」
雲紫蘿不便把她們吵嘴的說話說出來,笑道:「我距離得遠,沒聽清楚她們說些什麼。不久,那姓連的漢子就來了。不過年輕人多半好勝,就是吵吵嘴世算不了什麼。」
蕭夫人忽地歎了口氣,說道:「不錯,我倒是擔心鶴年這次的出走,並非因為仙兒和他吵嘴的緣故呢!」
話題又回到邵鶴年出走這件事情,雲紫蘿怔了一怔,一時尚未明白姨媽的意思。只見蕭夫人若有所思,過了半晌,這才說道:「你們以前住在蘇州,和陳家相去不遠,可有往來麼?」
雲紫蘿道:「宋伯伯的一家和陳家是有來往的。我爹生前卻沒有去拜訪過他們。」
蕭夫人道:「你可聽得宋家的人談過這位陳二公子,聽說他的文才武功都很不錯。少年得志,在江湖上已經是頗有聲名的了!」
雲紫蘿道:「我離開蘇州已有八年,八年前這位陳二公子大概還沒出道,所以我倒沒有聽得宋家的人說過。不過我昨天卻見著他了。誠如姨媽所言,這人的文才武功的確都很不錯。」
雲紫蘿將湖上碰見陳光世與繆長風之事告訴姨媽,蕭夫人說道:「他們二人都是人中俊傑,尤其這位陳二公子,年少未婚,更是做父母的理想佳婿。唉,我就擔心這個——」
雲紫蘿道:「姨媽擔心什麼?」
蕭夫人道:「你不是外人,我不妨將心事告訴你。我擔心這次的風波恐怕就是因這位二公子而起,」
雲紫蘿心中一動,想道:「知女莫若母,莫非姨媽已經知道。」
果然便聽得蕭夫人說道:「邵叔度是你姨父生前最好的朋友,我知道他這次請繆長風和陳光世來他家望,為的就是要繆長風做媒,好讓女兒得到佳婿。
「可是陳二公子來了之後,我卻發現了一件始料不及的事情,這就是仙兒對鶴年的態度,和以前大有不同了。
「這兩個孩子以前雖也常鬧彆扭,但鬧過也就算了,最多隔一兩天就會和好如初。但陳二公子在邵家這幾天,他們二人倒是沒有鬧吵。」
雲紫蘿笑道:「在客人面前,當然是不好意思吵鬧的了。」
蕭夫人搖了搖頭,說道:「仙兒沒有和他吵鬧,但那幾天也從來沒有和我提及他,倒是常常把這位陳二公子掛在口邊,冰川劍法是怎樣神奇啦,他又會做詩又會畫畫啦,他和紫薇說了些什麼話,和她又說了些什麼話啦,等等,等等。唉,紫蘿,你是過來人,像這樣的情形,想必你也是應該明白的了。」
雲紫蘿默默不語,心裡想道:「少年情侶,不怕吵嘴,最怕的是彼此冷漠。姨媽可算是觀察入微。」
蕭夫人接著說道:「知女莫若母,月仙這丫頭好動,好新奇的物事,又時時歡喜不切實際的空想,她和鶴年的性情確是有點不大會得來,不過她和那位陳二公子的性情其實也相差頗遠,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罷了。」
雲紫蘿暗自想道:「姨媽倒是頗有知人之明,可惜她對四海神龍齊建業的分析卻不能恰如其分。大概這是因為涉及私人恩怨的緣故,以至就不能冷靜觀人了。」
蕭夫人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我擔心的就是怕這丫頭愛上了她不該愛的人,傷了鶴年這好孩子的心暫直不說,我們兩家的交情也要給她毀啦!」
雲紫蘿沉默一會,說道:「男女間的事情微妙得很,姻緣前定之說,我以前是不信的,現在也有點相信了。依我之見,兒女的姻緣,還是讓他們隨緣撮合吧。這種事情,實是人力所不能勉強的。」
蕭夫人道:「你說得是,也只好由得他們去了。」說至此處,忽地望著雲紫蘿微微一笑,接下去說道:「不過說到姻緣二字,紫蘿,你別見怪,我倒是想和你說幾句知心的話了。」
雲紫蘿怔了怔,說道:「我是個未亡人,還怎能說及姻緣二字?」
蕭夫人道:「你不比我,你年紀輕輕,就做了寡婦,在你的處境,我以為若是找到合適的人,還是改嫁的好。」
雲紫蘿紅暈雙頰,說道:「姨媽,你、你怎的說這個話?我肚子裡還有楊家的一塊肉呢!」
蕭夫人正色說道:「論理這個話我似乎是不該說的,但這個『理』是世俗之『理』,腐儒之『禮』,也不見得就應該奉為金科玉律。」
「先談世俗之見。妻子死了,丈夫續絃,人人都當作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誰也不會去責備丈夫,那麼丈夫死了,妻子又為什麼不能再嫁?」
「再談儒家之禮。其實所謂『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說法,也只是從宋代才開始提倡的,宋以前一般的儒生,並不認為這是大逆不道,漢代的司馬相如娶卓義君,千百傳為佳話。唐朝的皇后甚至也都有再嫁的寡婦呢。」
「甚至到了最講禮法的宋代,真正讀通了書的人,也認為年輕的寡婦再嫁,合乎天道人情。王荊公(安石)的兒子死了,他親自作主,把媳婦嫁出去,就是一般人所熟知的故事。所以,『夫死婦不再嫁』這乃是從腐懦所定的『禮』而變為世俗所依的『理』的。這個『理』其實並不合理。
「何況你本是武林中人,江湖兒女,更無須拘泥於世俗之見了。」
雲紫蘿聽得出神,不覺笑道:「想不到引起了姨媽大發議論。不過,不過——」
其實雲紫蘿之所以不願再嫁,也並非她要遵從「禮法」,但蕭夫人卻哪裡知道她的心事,聽得她連說兩個「不過」,便打斷她的話,接下去說道:「不過什麼?我知道你肚子裡有楊家的一塊肉,但正是因此,我才勸你改嫁的!」
「你今年不過二十多歲,這個遺腹子還要你撫養十多二十年方得成人。如今你是無依無靠,只有我一個親人。我是五十開外的人了,也不知還能伴你幾年?再說,縱使你有親人依靠,也總不如自己有一個家。到了老年,也有個老伴兒共慰寂寥。」說至此處,勾起喪夫之痛,不覺眼眶紅了。
雲紫蘿道:「多謝姨媽關心,但我已是心如槁木,根本就沒有再嫁的念頭了。」
蕭夫人道:「當然我說的人一定得要合你心意。我不勉強你,但你聽我講,說,又有何妨?」
雲紫蘿只好默不作聲,蕭夫人便繼續說道:「這個人不但是文學武功,兩皆出色,更難得的是他胸襟氣度,超邁俗流,當真稱得上是個大丈夫、真豪傑!」
雲紫蘿笑道:「姨媽這樣盛讚此人,想必是不會錯的了。但可惜我——」」
蕭夫人道:「你要知道這個人是誰嗎?這個人就是你曾經見過的那個繆長風!」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19:39:09
標題:
第十六回 心事迷茫(1)
燕雁無心,太湖西畔隨雲去。數峰清苦,商略黃昏雨。第四橋邊,擬共天隨住。今何許?憑欄懷古,殘柳參差舞。
——姜白石
雲紫蘿不禁心中苦笑,想道:「原來她說的是繆長鳳。不錯,這個人的確是豪氣干雲,人中俊傑。但他再好,我也決不會嫁給他的。莫說我的丈夫還在人間,即使楊牧死了,我的心亦已另有所屬。」當然這些話她是不能和姨媽說的。
簫夫人見她默不作聲,以為她有點動心,繼續說道:「剛才你笑我大發議論,其實這乃是我拾人牙慧,本來是繆長風說的,有一天邵叔度問他,何以年已四十尚未娶妻,他說:娶妻並非只是為了傳宗接代,一定得要合意才行。當時我也在座,我就向他打趣:要怎樣的人才合你的心意?東不成,西不就,假如到你老了,再找到合意的人,那時只怕人家的姑娘,也不肯嫁給你了。他說:我也不是眼角太高,說來很是尋常,我要她有女性的溫柔,內心裡有鬚眉的豪氣。邵叔度笑道:還說尋常,像這樣的閨女,我活了這一大把年紀,還沒見過。他說若有這樣的人,就是寡婦又有何妨,何須定要黃花閨女?跟著他就發了剛才我和你說的那一套議論。說了之後,又再歎道:姻緣姻緣,講的恐怕還是一個緣字。我若無緣碰上一個我真正能夠喜歡的人,今生我是寧願不娶的了。
「紫蘿,剛才你和我談及仙兒和鶴年這孩子的事情,你曾說過讓他們隨緣遇合的話,我就覺得你和他的見解頗有昭合之處,而你也正是他所要找的人!」
「倘若換是別人,我決不敢為你做媒,但是繆長風就不同了。他是言行如一的人,他說過那樣的話,我敢擔保他歡喜了你,就決不會賺棄你是有了孩子的母親。」。
雲紫蘿心裡想道:「楊牧也何嘗不是知道我有了孩子還要我的,我嫁了他卻從未得到快樂。如今我又不是受情勢所逼,我可以名正言順的把孩子養下來,沒來由何苦自招煩惱?」於是淡淡說道:「多謝姨媽好意,無奈甥女已是心如止水,並不揚波!」
蕭夫人見她態度冷淡,歎口氣道:「好,那就當我沒有說過這些話吧。」
果然從此之後,雲紫蘿的姨媽就沒有和她再提繆長風了。不知不覺過了七日,邵叔度還宋回來。這一天早上,雲紫蘿起得早。獨自無聊,走到梅林散心。梅花正在盛開,放目梅林,只見紅滿枝頭,花光似海。雲紫蘿心中的鬱悶登時消散許多,想道:「我已有好多天沒練過劍法了,爹爹所傳的那三招劍法,自從那次用它打敗了點蒼雙煞之後,我似乎悟出了一些變化,卻也沒有試過,正好借這盛開的梅花,練練我的新招。」當下就在梅林展開劍法,使到疾處,輕輕的飛身一掠,削下了一朵梅花。
梅枝輕輕一顫,除掉那朵梅花落下之外,還有兩片樹葉跟著落下來。雲紫蘿搖了搖頭,心裡想道:「我的劍法還是未曾學得到家。」
原來她家傳的躡雲劍法,最講究的就是「輕靈」二字。中原各大門派的劍法,都有獨到之處,但若論到輕靈翔動,卻要推躡雲劍法第一了。尤其她父親晚年所創這三招劍法,變化雖然繁複奇奧,但卻一氣呵成,更是深得輕靈翔動之妙。
這三招劍法倘若練到爐火純青之境,可以在繁花密繆的枝頭,隨意削下一片花瓣,枝不搖,葉不落,同一朵花的另一片花瓣也絕不會受到損傷。如今雲紫蘿削下了一朵梅花,卻連帶觸落了兩片樹葉,離爐火純青之境,自是還有相當遠了。
雲紫蘿凝神靜氣,把得失署之腦後,靈台一片清明,意與神合,神與劍合,將參悟了的劍法重新施展,到了最後,終於隨心所欲,削下了三朵梅花,枝葉毫不搖動。
雲紫蘿滿懷歡悅,但低頭一看,只見遍地梅花,殘紅混染污泥,餘香隨風飄散,心中歡悅之情,不禁化為烏有,「為了練這劍法,糟蹋了如許梅花,此舉何殊焚琴煮鶴?」她本來是最愛梅花的,歎息之餘,突然聯想到自己的身世,與這沾泥墮塵的梅花,難道沒有相同之處?想到此處,不禁更是悲從中來,難以斷絕。
小時候讀過一首詠梅花的詞忽地湧上心頭,這首詞是南宋詩人陸游所作的「卜算子』,詞道:「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本來陸游的這首詞是以梅花的高風亮節自比的,但此際雲紫蘿卻是將眼前「零落成泥碾作塵」的梅花,和自己平生的不幸聯想在一起了。想到丈夫死別生離,意中人後會難期,而姨媽還要為自己做媒,禁不住心中苦笑。眼前雖是麗日晴天,心中卻是雨絲風著的黃昏,翹首雲天,有家歸不得,她感到自己就像是「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的梅花一樣。
心頭悵觸,情難自己,不知不覺,就把在心中默念的這一詞,從口中念了出來。
忽聽得有人讚道:「好劍法!好詞!」
雲紫蘿驟吃一驚,嚇得幾乎跳了起來,抬頭看時,只見一個短鬚如朝的黃衫客已是站在她的面前。
這個黃衫客正是繆長風。
雲紫蘿不禁面紅過耳,就好像在無意之中突然給人窺破了心底秘密的少女一樣。
繆長風施了一禮,說道:「我本來不該偷看姑娘的劍術,只是姑娘的劍法委實太過精妙,我經過此地,看了一眼,就禁不住自己不看下去了。」
雲紫蘿殮身還禮,說道:「繆先生過獎了,我這幾手見不得人的劍法,在繆先生面前施展,只怕當真是班門弄斧,貽笑大方呢。」
繆長風怔了一怔,說道,「請恕唐突,敢問姑娘高姓大名。我們以前好像沒有見過?」心裡有點奇怪,不知雲紫蘿何以會知道他的姓名。
雲紫蘿說道:「小姓雲,賤字紫蘿。蕭夫人是我的姨媽,我來了才不過幾天。」
繆長風笑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我前幾天剛剛來過,卻沒有見著姑娘。」
雲紫蘿說道:「我聽得姨媽說過,聽說繆先生是和陳大俠陳天宇的二公子一同來的。」
繆長風道:「不錯,但這次我卻是為了自己的事情來的,陳二公子另有事情,他可不能陪我再來做邵家的客人了。」
雲紫蘿道:「邵老伯剛好是在我來的第二天離家,他說要到陳大俠家裡回拜,你們沒有見著嗎?」
繆長風道:「是嗎,這麼說我倒是和邵叔度錯過了見面的機會了。」
接著說道:「邵叔度不在家,我見令姨媽也是一樣。不知雲姑娘還要不要再練劍法?」
雲紫蘿說道:「我陪繆先生去見姨媽吧。」
兩人走出梅林,繆長風忽道:「我與姑娘初會,有句話不知該不該問?」
雲紫蘿心裡有點納罕:「不知他要問我什麼?」她本來是個端莊灑脫兼有之的俠女,不是小家氣的姑娘可比,當下也就落落大方地說道:「繆先生請說。」
繆長風道:「姑娘的躡雲劍法輕靈翔動,有如天馬行空,不可羈勒。但和陸游那首詠梅花的詞,卻似乎並不相稱?」話中之意,即是要問雲紫蘿何以在練了如此灑脫的劍法之後,卻會念出那樣幽怨的一首詞來?
雲紫蘿淡淡說道:「沒什麼,我不過因見梅花零落,墮落沾泥,偶爾想起了這首詞罷了。」
繆長風笑:「我素來是胡亂說話的,請姑娘不要見怪。我想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有時一個人也難免忽生感觸,無端惆悵的。但多愁善感,卻似乎不是我輩所宜。尤其是在這西洞庭山,放眼一看,就可以看見煙波浩藏的太湖,我們的胸襟是應該更加寬廣了。嗯,我胡說一通,姑娘不會怪我文淺言深吧?」
一個初相識的男子和她說這樣的話,確實可算得是交淺言深。雲紫蘿心裡想道:「這個人做朋友倒是不錯。」當下笑道:「我自問還不是個太過多愁善感的女子,但繆先生的金玉良言,我還是要感謝的。」
繆長風哈哈一笑,說道:「或許是我浪跡江湖,已經慣了。縱使是有天大的煩惱,轉眼間我也就會忘了。比如就說那些零落的梅花吧,我見了卻想起了另外的兩句詩來。」
雲紫蘿給他引起了興趣,不覺就問他道:「是哪兩句?」
繆長風道:「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想起了這兩句詩,我就不會為梅花傷感了。」
雲紫蘿心裡歎了口氣、想道:「我若是能夠像他這樣灑脫,倒是可以免掉許多煩惱。」
二人言語投機,談談說說,不知不覺,已是回到雲紫蘿姨媽的家中。
蕭夫人看見雲紫蘿帶了繆長風來到,又是詫異,又是歡喜,說道:「什麼風把你又吹來了?嗯,你已經認識了我的甥女,那就用不著我再給你們介紹了。」
坐定之後,繆長風說道:「我是為了打聽一件事情來的。」
蕭夫人是個急性子的人,說道:「且慢,我也要向你打聽一件事情。你是從陳家來的吧?」
繆長風道:「不錯。陳天宇和陳光世兩父子要到泰山去參加一個什麼扶桑派在中原重建的典禮,所以那位陳二公子不能來了。」
蕭夫人道:「我問的不是陳二公子,我想問的是邵叔度有沒有到過陳家?」
繆長風道:「我不知道,我沒有見著他。」
蕭夫人道:「你是什麼時候離開陳家的。」
繆長風道:「三天之前。」
蕭夫人不覺有點擔憂,說道:「邵叔度離家已有六日,按說他兩天就可以到達陳家的,但你卻沒有見著他,他到了哪裡呢?」
繆長風笑道:「邵叔度本領高強,江湖經驗又是極之豐富,你還怕他會失了嗎?我想或許他也是赴泰山之會去了。聽說扶桑派的掌門人牟宗濤,這次要在中原開宗立派,光大門戶,是以大張旗鼓,遍邀江湖上的成名人物。邵叔度雖然沒有接到請帖,那是因為牟宗濤不知道他的住址之故。老邵想是聽得這個消息,想去見一班平時難以見到的朋友。他料想牟宗濤是決不會嫌他不請自來的。」
蕭夫人心裡想道:「不錯,叔度赴泰山之會,要打聽兒子的下落,自是比只去陳家打聽,更為方便了。」當下笑道:「那你又為什麼不去?」
繆長風笑道:「我本來是想去的,就因為要到你這裡打聽一件事情,以至不能湊這熱鬧了。」
蕭夫人心裡已然明白了:「想必他是要打聽連甘沛那件事情。」心念未已,果然便聽得繆長風接下去說道:「蕭大嫂,我走了之後,可曾有一個姓連的人到過這裡找我?」
蕭夫人道:「不錯,是有一個叫連甘沛的人跑到這兒撤野。他不自量力,竟敢向我們討人。大概是你的仇家吧?」
繆長風道,「後來怎樣?」
蕭夫人笑道:「你應該多謝我的甥女,是紫蘿她幫你把這個姓連的打發了,嘿,嘿,這人敢來和你作對,我以為他的本領定然十分了得,誰知紫蘿一出手,就叫他不能不夾著尾巴逃走,不過話說回來,這人的本領雖然不是十分了得,也可算是相當不錯的了。若不是紫蘿使出了躡雲劍法,只怕還當真不容易將他打發呢。」
雲紫蘿有點不好意思,說道:「這人雙筆點穴的功夫確是十分了得,我好不容易才僥倖勝了一招,結果還是邵伯伯和姨媽將他趕跑的。」
繆長風道:「想不到我給你們惹了麻煩了。你們知不知道這個姓連的來歷?」
蕭夫人道:「大不了是『驚神筆』連家的人,我雖然是女流之輩,本事低微,也還不至於就怕了連家。」
繆長風道:「蕭大嫂,你是女中豪傑,即使連甘沛的叔叔,那個當年曾與金逐流、厲南星爭勝的連城虎武功未廢,也未必是你的對手。不過,咱們害怕的不是連家——」
蕭夫人道:「那又是誰?」
繆長風道:「據我所知,連甘沛已經投在御林軍統領北宮望門下!」
蕭夫人吃了一驚,說道:「你是說他已經做了清廷鷹犬?」心望想道:「這倒給邵叔度猜中了!」
繆長風道:「不錯,但他是為清廷暗中出力,江湖上一般人還是不知道的。像他這樣的武林敗類還有好幾個呢。在江湖上突然消聲匿跡的那個石朝璣也是其中之一。」
蕭夫人口裡說是不怕,心裡其實卻是有點顧慮的。要知得罪了御林軍的人,是隨時可能給加上反叛的罪名,招致滅門之禍的。不錯,蕭夫人雖然是同情反清的人物,但她還不願意捲入漩渦。心裡暗自想道:「我還有夫仇宋報,若然變了『欽犯』,這個麻煩倒真是不小了。」
繆長風道:「蕭大嫂,我真是過急不去,連累了你們。唉,這個地方,恐怕你們是不能再住下去了!」
蕭夫人畢竟是個女中豪傑,雖然有所顧慮,隨即就想道:「事已如斯,怕又有什麼用?」如此一想,豪氣陡生,笑道:「反正我也是四海為家慣了的。不過,繆大哥,我倒還未知你也是義軍中人呢!」
繆長風笑道:「義軍中的人物,我倒倒認識一些,說道加盟義軍,當個頭目那我卻還不配呢!」雲紫蘿道:「繆先生客氣了。」繆長風道:「不是客氣,我是匹不受羈勒的野馬,即使我想參加義軍,又怕他們也不敢要我呢。」說罷哈哈大笑。
蕭夫人道:「然則連甘沛這廝又何以要來捉你,難道竟是私怨嗎?」
繆長風道:「私怨也有一點,卻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大約是五年前,有一天我經過連家莊,恰巧碰上他和一個農夫爭路。那時他的驚神筆法大概還沒有練成,也還沒有投入北宮望的門下。
「他和那個農夫各自一方行來,在一條獨木橋上迎面碰上了。農夫是挑著兩桶大糞的,自是不便在獨木橋上倒退回去,他又不肯相讓。
「爭持不下,吵了起來,俗語說得好,相罵無好口,那農大自是不免說了幾句粗話。連甘沛就發起怒來,冷笑說道:『好,你不肯讓路,那你就站在這裡吧!』折扇輕輕一點,點了那農夫的穴道,又再慢條斯理地說道:『好啦,你喜歡站多久就站多久,除非你向我求饒,求我放你,否則你是休想再走的了,誰也救不了你!』說罷。這才一捋長衫,翩如飛鳥般從那農夫頭頂飛過。
「我惱他欺侮鄉下人,口氣又太狂妄,遂決意將他戲耍戲耍。當他以『黃鵲衝霄』的輕功身法掠過那農夫的頭頂之際,我把兩顆石子投人糞桶之中,他那件潔白的長衫登時給糞汁濺污。
「這一下他當然勃然大怒了,氣沖沖向我跑來,可是他終於不敢發作。」
雲紫蘿聽得有趣,笑道:「雖然惡作劇,但用惡作劇來懲戒惡徒,卻正是最妙不過。那廝為什麼又不敢發作呢?」
繆長風道:「我接著擲出一顆石子,把他的獨門點穴手法解開,那農夫突然能夠走動,莫名其妙,以為是受了他的邪法作弄,而這邪法卻給過路的神靈解了,於是一路罵不絕口的挑著兩桶大糞回家。
「連甘沛見我破了他的獨門點穴手法,登時不敢發作,請問我的姓名。我這才和他說道,我不是有意和你為難,只因你說你的點穴功夫無人能解,我這才試試而已。連甘沛大概也知道江湖上有我這麼一個人,聽了我的名字之後,一言不發,就回去了。」
蕭夫人道:「小人此仇必報,他吃了這樣一個啞虧,自是難怪要懷恨在心的了。不過聽說連家的點穴功夫,乃是武林一絕,不傳之秘,你卻是怎麼會解的呢?」
繆長風道:「連家的驚神筆法決非浪得虛名,不過要兩人同使,使出四筆點八脈的功夫,才能發揮最大的威力。連甘沛上來是驚神筆法還沒練成,二來只是一個人,點的又非隱穴,才能夠破解。若然真正交手,碰上了四筆點八脈的功夫,只怕我也是只能防禦,不敢讓他們點中的了。」
蕭夫人笑道:「雖然如此,但你破得連家的獨門點穴手法,你這武學的廣博,已經是足以令人深深佩服的了。」
繆長風道:「蕭大嫂,多謝你給我臉上貼金,好在我的臉皮厚,否則可真要給你說得臉紅了。」他卻不知蕭夫人是有意在雲紫蘿面前誇讚他的。
雲紫蘿說道:「但他那大來勢洶洶。若然只是為了這樣一件小事,恐怕不會如此。』\
繆長風與:「不錯,他當然不僅是為了這件小事,他如今已是北宮望的手下,在御林軍中,有了個掛名差事的。只能說他是因利乘便,假公濟私,公報私仇。因為我雖然沒有加入義軍,但承北宮望『看得起』,卻也早已把我列名為朝廷的欽犯了。」
蕭夫人吃了一驚,問道:了你是怎樣變成欽犯的?」
繆長風道:「事情是這樣的,江湖上有個天地會,你們可知道次?」
蕭夫人道:「聽說大地會是個反清的組織,現任的舵主叫林道軒,年紀還不到三十歲,是武林第一高手江海天的徒弟。我說得對嗎?」
繆長風道:「不錯,江海天有四個徒弟,大弟子葉幕華是大涼山的義軍副首領,二弟子字文雄是江湖遙俠,林道軒排行第三,他還有一個師弟名叫李光夏,也是天地會的副舵主。我和江海天師徒並不相識,但在天地會卻也有個老朋友,此人名叫戴漠,他的父親就是曾經當過京師震遠鏢局總鏢頭的戴均。」
蕭夫人吃了一驚,說道:「震遠鏢局的前一任總鏢頭不是韓巨源嗎?」
繆長風道:「戴均就是給韓巨源排擠掉的,他做震遠鏢局的總鏢頭還在韓巨源之前。當然他離開鏢局也還有一些其他原因,這裡不必細說了。」
蕭夫人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心道:「原來如此,他和我的仇家也是有粱子的。否則我和繆長風說話,也要有所顧慮了。」
繆長風繼續說道:「去年我經過保定,到天地會總舵拜訪戴謨,想藉此結識林、李二人。不料林道軒和李光夏都不在家,我在天地會中作客等待他們回來,誰知第三天晚上,就遭遇了突襲!」
雲紫蘿吃了一驚,問道:「是誰這樣大膽,竟敢偷襲天地會的總舵。」
繆長風道:「是北宮望派來的御林軍中的高手,共有十八人之多,為首的是北宮望的師兄西門的。此人武功據說不及師弟,但所練的血神掌卻是歹毒之極。林、李二人不在,敵強我弱,戴謨和我殿後,掩護大地會的弟兄逃走。一場惡戰,截謨不幸傷重身亡。我擊斃了對方七名高手,也著了西門的的一掌,僥倖還能逃得出來。但卻從此變成了欽犯了。」說罷解開上衣,只見胸瞠上有個掌印,好像火烙一般。繆長風苦笑道:「這就是那天晚上,西門的在我身上留下的記號了。好在我剛剛練成了護體神功,否則真是不堪設想。」蕭夫人和雲紫蘿看了,都是不禁駭然。
繆長風說道:「去年連甘沛這廝已經在御林軍中拴上名了,不過他是不露面而作虎悵的鷹爪孫,那天晚上,沒有和西門的同來。
「北宮望和西門的不知我的姓名來歷,據我猜想,想必是連甘沛自告奮勇,要為朝廷緝拿我的。北宮望的手下只有他認識我,這差事也就順理成章的落在他的身上了。」
蕭夫人道:「他前幾天剛給我們趕跑,而且還受了一點傷,料想不會這樣快就能邀了高手再回來的。不如你在這裡多住幾天,等到邵叔度回來,咱們再作計較,也還來得及吧?」
雲紫蘿道:「邵伯伯若果是去赴泰山之會,恐怕就不知要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了。」
繆長風知道蕭夫人捨不得這裡的家,說道:「我來的時候已經想好一個主意,我不怕他們來找,只怕他們不來。」
蕭夫人詫道:「你打的是什麼主意?」
繆長風道:「他們到來,我和他們作個了斷。無論如何,你們不要插手。這樣,就不關你們的事了。」
蕭夫人怫然不悅,說道:「我雖是女流之輩,肩膊也還敢擔當一點事情。」
繆長風道:「話不是這麼說,我怎敢小覷大嫂,只是不想連累你們而已。再說,若有兩全之策,你們又何苦捲入漩渦?蕭大嫂,你不答應,那我只好現在就走了。」
蕭夫人暗自思量:「暫且答應下來,當真到了迫不得已之時,說不得我也只好出手了。」主意打定,於是笑道:「這樣說來:要盼望那姓連的別這樣快來了,最好他在一年半截之後才來,你可以多住一些時候。」
繆長風道:「我擔心的就是等不著他們,因為我恐怕只能在這裡逗留不超過一個月的時間,如果我走之後他們才來,那就要連累你們了。因此,我又為你們想好了一個主意。」
蕭夫人笑道:「我只知道你的武功超卓,卻原來還是個很會出主意的小諸葛呢。」
繆長風道:「大嫂你別見怪,我這個主意卻是要委屈你們的。」說罷,拿出了幾張薄如蟬翼的面具,接著說道:「這是十年前我從苗疆得來的人皮面具,製作十分精巧,輕柔軟熟,且有彈性,可以張開來粘在臉上,決計不會給人看破。當時我為了好玩,搜羅了各式各樣的十多張,送了一些給朋友,現在恰好還剩下四張,正好分給你們。如果我等不著他們,無法和他們在此作個了斷。那麼你們還是離開這裡的好。」
蕭夫人道:「難為你給我們想得這麼周到。」要知她和雲紫蘿、邵紫薇、蕭月仙四人都是和連甘沛見過面的,尤其是她,在江湖上熟人更多、若然要遠走他方避禍的話,當然最好是不要讓人識破她的本來面目。
繆長風笑道:「戴上這個面具,包管熟人也認不出你們。只是有一樣可得請你們原諒,這幾張面具的主人,生前都是醜女。」
蕭夫人笑道:「我都是雞皮鶴髮的老婦人了,容貌的好醜還會放在心上麼?只是我這甥女花容月貌,要她變成個母夜叉,卻確實是有點委屈了。」
雲紫蘿道:「我只怕戴上這種人皮面具,難免會感到噁心。」
繆長風道:「當然能夠不用,那是最好。但有備無患,留下來也是好的。」雲紫蘿聽得他這樣說,只好接過一張人皮面具,多謝他的禮物。
繆長風道:「令嬡和邵姑娘怎麼不見?」蕭夫人道:「想必是到外面玩耍去了,待我叫她們回來。」
繆長風道:「讓我叫她們吧,她們會聽得出我的龍吟功的。」說罷一聲長嘯,果然是宛若龍吟。震得蕭夫人都感覺耳鼓有點嗡嗡作響。雲紫蘿那日在湖上聽過他的龍吟功,不以為異。蕭夫人不禁暗暗佩服,心裡想到:「怪不得叔度讚他天生異稟,是個不出世的武學奇材,他今年不過四十歲,但只憑他這份內功造詣,已是遠遠在我之上。」
過了一會,邵紫薇和蕭月仙飛跑回來,蕭月仙道:「我和薇姐在後山練劍,不知道是繆叔叔來了。媽,你也不早點叫我們。」邵紫薇沒有見著陳光世,卻有點失望。
繆長風笑道:「這次只有我一個人來,我還有點兒害怕你們不歡迎我呢。」當下將陳天宇父子赴泰山之會的事情,說給她們知道。
邵紫薇給他說中心事,面上一紅,說道:「繆叔叔真會說笑、我們練習劍術,正是巴不得有你這樣一位大行家來指教呢。」
繆長風笑道:「大行家就在你們自己家裡,何用外求?」
雲紫蘿道:「繆先生太客氣了,我也正想請你指點幾招劍法呢。」
蕭夫人巴不得他們接近,跟著說道:「對啦,紫蘿家傳的躡雲劍法,外人是很少知道的。你一見就說得出它的名字,我也有點奇怪呢。怪不得人家說你武學廣博,果然名不虛傳。你不要客氣了,看在我的份上,你也該指點指點她們才是。」
繆長風道:「大嫂,你又給我臉上貼金了。躡雲劍法的奧秘,我只是一知半解,雲姑娘卻是衣缽真傳,當真要說到指點二字,那可得顛倒過來說才對。」
蕭月仙噗嗤一笑,說道:「繆叔叔,你一向都很爽快,從未見過你這樣哆哩哆嗦的說客套話的。好啦,你們都不要客氣了,不用指點二字,大家切磋好啦。你們切磋劍法,我也好沾光。」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19:39:45
標題:
第十六回 心事迷茫(2)
第二天繆長風果然和她們到梅林練習劍術,邵紫薇道:「纓叔叔,你沒有帶劍,卻怎麼練?暫且用我這一把如何?」
繆長風微笑道:「不用。」隨手折下一株樹枝,說道:「雲姑娘,請你展開躡雲劍法,儘管向我刺來,不必顧忌。」
雲紫蘿知他武功超卓,倒不怕誤傷了他,只是心裡想道:「我這把劍雖然不是削鐵如泥的寶劍,但這樹枝卻是一削就斷的,難道他還能夠總不讓我碰著不成?」
繆長風說了一個「請」字,樹枝輕輕一揮,使了一招普通的「請手式」,雲紫蘿恐怕一交手就削斷他的樹枝,於他面子不大好看,當下來取避實擊虛的域術,劍尖一顫,避開他的樹枝,喇的一劍,刺向他膝蓋的「環跳穴」。
哪知繆長風這株樹枝竟是活似靈蛇,吞吐騰挪,變化莫測,雲紫蘿一劍刺空,他的樹枝已是突然從雲紫蘿意想不到的穴位刺來。學武之人,抵禦敵人的進攻乃是出於本能,急切間雲紫蘿無暇思索,立即回劍一圈,還招反擊。
繆長風讚了一個「好」字,霎那間身形步換,樹枝沒有給她碰著,又是從她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了。
雲紫蘿識得這是武當派的招數,名為「星漢浮搓」,這是上刺咽喉,斜削雙目的凌厲絕招,不敢怠慢,連忙以躡雲劍法的「移星摘斗」一招化解,不料繆長風的樹枝倏地中途一變,看似「星漢浮搓」,其實卻不是「星漢浮磋」,只聽得「嗤」的一聲,雲紫蘿的衣袖已是給他的樹枝拂著,雲紫蘿面上一紅,連退三步,說道:「繆先生劍術果然神妙非凡,我輸了招了。」
繆長風笑道:「這是你還有顧忌之故,並非真的輸招。再來,再來!」
再度試招,雲紫蘿哪裡還敢輕視他手中的「樹劍」,顧忌一去把躡雲劍法發揮得淋漓盡致!
繆長風亦是不禁暗暗佩服,心裡想道:「躡雲劍法傳到她的手上,似乎又多了許多變化,其中精微之處,我以前想都沒有想到。嗯,像她這樣能夠把劍法推陳出新的聰明女子,在鬚眉之中也不多見!」
繆長風眼中的雲紫蘿是如此,雲紫蘿眼中的繆長風更是令她心折,感到他的劍法難以捉摸了。只見他所出的招數,時而少林,時而武當,時而峨眉,時而峻幗,各家各派的劍迭紛然雜陳,奇招妙著,層出不窮,但每招每式,儘管是脫胎自各大門派,卻又都有別出心裁之處,或大同而小異,或大異而小同。
轉眼過了三五十招,繆長風的一株樹枝使得虎虎風生,矯若游龍,雖是柔枝,勁道不亞刀劍。由於他的每一招都是制敵機先,攻敵之所必救,雲紫蘿被迫轉為防禦,拆了三五十招,仍然未能削著他的樹枝。
忽地繆長風一招刺來,竟是躡雲劍法的招數,雲紫蘿的本門劍法自是熟極如流,不用思索,立即便用相應的招數化解,不料繆長風陡然加以變化,又是從雲紫蘿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雲紫蘿吃了一驚,百忙中一個「風刮落花」的身法,這才堪堪避過、繆長風說道:「我這一招輕雲出帕,按貴掀的劍理,是應該先慢後快的,我改為先快後慢,不知也可以使得麼?」雲紫蘿道:「繆先生別出心裁,令人佩服。不過若非內力足以駕御,恐怕不宜。」這話當然還是稱讚繆長風的,意思是說,倘若是尋常的武學之士,沒有繆長風這樣的內功道詣,那就不宜更改原來的劍法了。一面是稱讚對方,一面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見,話出了口,雲紫蘿這才突然感到有點不好意思,想道:「我和他初初相識,他的武學造詣又遠勝於我,我這話只怕是說得太直率了。」
繆長風大為歡喜,說道:「雲姑娘說得不錯。」過了數招,繆長風又是一招略加變化的躡雲劍法,這次雲紫蔡已有準備,使出她最近參悟的三招劍法中的一招絕招,心裡想道:「這次無論你如何變化,我總可以削著你的樹枝了吧?」心念未已,繆長風的樹枝果然給她的青鋼劍碰著,可是那樹枝卻似一片木片似的附著在她的劍脊上,雲紫蘿突然感到一股粘默之勁,青鋼劍不知不覺給他帶過一邊,那根樹枝仍然沒有削斷!
繆長風霍地跳出圈子,扔掉樹枝,笑道:「這次是我真的輸了招了。雲姑娘的躡雲劍法端的是出神入化,非我所及。」
邵、蕭二女看得目眩神迷,在繆長風扔掉樹枝之後,心神稍定。
蕭月仙詫道:「邵叔叔,這一招分明是你贏了表姐,怎的反而說是輸了?」
繆長風道:「我不過是在內力上稍勝你的表姐一籌,劍法上實是已經受制,不能不甘拜下風。」
雲紫蘿道:「繆先生,你這話就說得不對了,躡雲劍法或者是各有變化,我勉強夠得上和你切磋。但你精通各家各派的劍術,這卻是我望塵莫及的了。」
邵紫薇笑道:「你們的劍法都是令我大開眼界,受益不少,大家都不必謙讓了,繆叔叔,你怎的懂得這許多門派的劍術,當今天下,恐怕是再也沒有第二個人了!」
繆長風哈哈笑道:「好在這裡沒有第二人,你這話若是給別人聽見,只怕會笑掉別人牙齒!」
邵紫薇道:「我不信還有別人在劍術上比得上你。」
繆長風道:「比我劍法高明的不知多少呢!如金逐流,如厲南星,如牟宗濤等人,他們就都是一派的劍木名家,遠遠在我之上。」
蕭月仙道:「你和他們交過手?」
繆長風道:「人的名兒,樹的影兒,盛名之下無瞻士,何須交過手才知高下?」
邵紫薇道:「焉知他們不是浪得虛名?何況即使如你所言,他們也不過只是一派的劍術名家,你卻是精通各家各派?」
繆長風笑道:「你這話就外行了。第一、我不過是對各派的劍法涉獵得多一些,距離精通二字,還差得遠呢。第二、武學的最高境界,是要融會百家,自闢蹊徑。融會百家我還未能做到,自闢蹊徑,獨創一派,那就更談不上了,又怎能與他們早已成為一派宗師的相提並論?」
雲紫蘿心裡想道:「這人有狂放的一面,也有謙虛的一面,倒是難得。」不過,雖然知道他說的是客氣話,但細細咀嚼他說的「融會百家,自闢蹊徑」這八個字,亦是感到得益不少。
邵紫薇和蕭月仙卻是不約而同的有另一種想法,他們昨日聽得繆長風說過泰山之會的事情,此際心中都是想道:「牟宗濤是此會的主人,繆叔叔剛才說的金、厲等人都是上客,另外還不知有多少武學高明之士?陳光世和他父親也都去了。唉,倘若我也能赴會開開眼界,這該多好!」
繆長風來了之後,蕭月仙已經和邵紫薇搬回家裡,把邵家的客房讓給繆長風。她們合住蕭月仙的臥房。雲紫蘿則住在蕭夫人的房間。
這晚雲紫蘿怕她姨媽嘮叨,說她不願意聽的話,一早就假裝熟睡,到了午夜時分,忽然聽得遠處隱隱似有長嘯之聲!
聽這嘯聲,似是來自數里之外的梅林,雲紫蘿大為詫異,心裡想道:「嘯聲從數里之外傳來,依然聽得清清楚楚,自必是繆長風的龍呤功無疑。半夜三更,他為何無端端跑到梅林發嘯?」
嘯聲未歇,忽地又聽得兩種異聲,相繼傳來。如狼嗥,如裊鳴,難聽之極,三種聲音,相互糾纏,相互撞擊,好像拚殺一般。繆長風的嘯聲似是在那兩種異聲包圍之中覓縫鑽隙,搖曳而出,音細而清,宛如游絲裊空,若斷若續,狼嗥與裊鳴這兩種異聲雖然宏亮,卻也掩蓋不了他這清冷的嘯聲。陡然間嘯聲大振,有如孤軍奮戰,突破重圍。又如白居易「琵琶行」中所描寫的那樣:「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響遏行雲,群峰回應,久久不絕!
雲紫蘿是個武學行家,大驚之下,忙即披衣而起,說道:「姨媽,你聽!恐怕是繆長風碰上勁敵了!」
蕭夫人早已坐了起來,說道:「不錯,這兩個人恐怕都是練有獨門內功的高手,不過你也不用擔心,繆長風大概也還可以應付得了。紫蘿,你做什麼?」只見雲紫蘿推開了窗門。
雲紫蘿道:「我出去看看!」
蕭夫人道:「你忘了他的叮囑嗎?他這嘯聲想必就是要叫咱們躲開的。要去也只能我去!」
雲紫蘿道:「姨媽,你是一家之主,你應該留下來照顧表妹和邵姑娘,還是我去的好!」
蕭夫人道:「我看繆長風是對付得了的,對付不了,咱們再出手不遲。何況,你、你——」
她想說的是「何況你又有孕在身」,話猶未了,雲紫蘿已是躍出窗子,說道:「若然來的不止兩個強敵呢?他縱然對付得了,咱們也不能讓他獨自對付強敵!」說到最後的幾個字之時,身形已經翻過圍牆,到了屋子外面了。
蕭夫人本來要阻攔她的,轉念一想:「患難見真情,我不是要撮合他們的嗎?那就讓她的真情給繆長風知道也未嘗不好。」同時心裡又不禁暗暗叫了一聲「慚愧!」想道:「我年紀大了一些,俠氣倒是不及她們小一輩的。」
雲紫蘿踏入梅林,只聽得風聲呼呼,人還未見,卻已見到了滿空都是飛舞的梅花!
雲紫蘿向那聲音來處走去,走得稍近一些,忽地感到一股熱浪襲來,好像鼓風爐中吹出的熱氣,觸人如炙。方自一驚,陡地又有一股寒冷襲來,登時又似從鼓風爐畔突然移到了冰窟之中。饒是雲紫蘿的內功已有相當造詣,也是不由得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冷顫。
抬頭一看,只見淡月疏星之下,紅黑黃三條人影,倏合倏分,鬥得正酣。
原來圍攻繆長風的那兩個人,一個是披著黑色斗篷的武士,一個是披著大紅袈裟的和尚。
那和尚披的是木紅袈裟,掌心也好像塗滿鮮血一樣紅得怕人,每一掌劈出,都挾著一般炙人的熱風。
那黑衣武士的打法卻完全兩樣,遠不如和尚的凶悍粗獷,一掌拍出,輕飄飄的若不經意,但一股侵肌刺骨的寒冷卻隨著他的手足起處,突然無聲無息的襲來!
雲紫蘿雖然尚未練成上乘內功,一看之下,亦已看出一些門道,暗自思忖:「姨媽說得不錯,這兩個人果然都是練有獨門的邪派內功,黑衣武士似乎練得更純。我的功夫和他們相差太遠,明刀亮劍,只怕未必近得他們身子。」
繆長風在這兩人夾攻之下,雙掌盤旋飛舞,掌力時而柔如柳絮,時而猛若狂濤,忽柔忽剛,變化莫測。旁人看來,似乎是他處在下風,其實卻是個各有顧忌的相持局面。黑衣武士接連拍出連環七掌,內力有如排山倒海般的從掌心發出,直攻過去,只聽得「卡喳,卡喳」之聲不絕於耳,那是在他方圓三丈之內,無數的樹枝給他的掌力折斷的聲音,但他的每一掌仍是輕飄飄的拍出,不帶風聲!繆長風頭頂上發散出熱騰騰的白氣,白氣越來越濃,似是正以絕頂的內功抵禦對方的陰寒之氣,抵禦得相當吃力。可是黑衣武土卻感到對方的內力堅韌非常,面前好像堆著一堵無形的牆壁,任憑他如何衝擊,總是攻它不破。
繆長風雙掌一合,劃了一道圓圈,冷冷說道:「西門的,你縱然練成了玄陰掌,加上這個禿驢的火龍功,卻又能奈我何哉?你們是不是還要再打下去,但在這裡我可不想奉陪了!」
西門的喝道:「你說不怕,為何要跑?」與那和尚一前一後,堵住繆長風的去路,繆長風冷笑道:「我只是不想糟蹋梅花,毀壞風景,你當我是怕了你麼?有種的你跟我來,咱們另找一個合適的地方,分個雌雄,決個高下,你們盡可放心,纓某決不會找人幫手!」
雲紫蘿躲在一棵老梅樹後,心裡想道:「繆長風想必是已經知道我來到了,他這番話是有意說給我聽的。他要把那兩個人引開,他不想我捲入漩渦。可是看這情形,他要跑也難以跑開,我又焉能袖手旁觀。」
心念未已,果然便聽得西門的喝道:「這裡便是你喪身之地,何須另選地方?」那和尚也喝道:「任憑你花言巧語,你要跑就是不成!」兩人聯手夾攻,攻得更加緊了。
繆長風哈哈一笑,說道:「你有多大本領,膽敢口吐狂言?」輕輕的一掌拍出,把對方兩個人的掌力化開,西門的正在使到第七重的玄陰掌功夫,忽覺微風颯然,如受春風吹拂一般,竟有懶洋洋的感覺。西門的大吃一驚,心裡想道:「難道他竟練成了太清氣功?」
太清氣功乃是道家的一種上乘內功,龍吟功則是從佛門的獅子吼功脫胎的,雲紫蘿未來之前,繆長風已經用龍吟功和他們較量過了,此時又再使出太清氣功輕描淡寫的化解了他們的攻勢,饒是西門的武學深堪,見多識廣,也是不禁為之駭然,想道:「這小子的武學也真雜得可以,怪不得我的師弟歷來是不佩服別人的,也不能不稱讚他是當今武學最博之士,果然名不虛傳!他不但通曉各大門派的劍法,居然還擅長佛道兩家的正宗內功!看來我若不冒險一施殺手,今日只怕難逃一敗。」
三人各以正邪各派的絕頂功夫比拚,西門的的玄陰掌有如嚴冬肅殺,那和尚的火龍功有如炎夏驕陽。但繆長風的太清氣功卻有如和煦的春日。肅殺的寒氣,三伏的炎威都在春風之中溶解。
西門的也端的非同小可,一受太清氣功的侵襲,僅僅退了兩步,立即就默遠玄功,片刻之間,真氣周行全身三十六道大穴。消除了那股懶洋洋的感覺。隨即化掌為指,輕輕的一指向繆氏風胸口的「璇璣穴」彈去。
繆長風焉能給他彈著,吞胸吸腹,身形登時挪後少許,恰恰避開。可是雖然沒有給他彈個正著,胸口卻突然感到火烙一般,渾身發熱。呼呼風聲,那和尚的雙掌又是連環擊到。他是練有火龍功的,掌風如同鼓風爐中噴出的熱風,令得繆長風熱得更加難受,不由自己的接連退出七八步。
繆長風也不禁吃了一驚,要知西門的的玄陰掌發的本來是奇寒的陰煞之氣,和他這一指所用的陽剛氣功路子剛好相反,縱使武學高明之士,也很難把兩種大相逕庭的內功迅速轉換的。繆長風自忖:「敗是不會敗給他們,但只怕過後可得大病一場。」
殊不知西門的這「雷神指」的功夫也未練成,強自把玄陰掌迅速變化雷神指,本身真氣亦是耗損不少,決計不敢多用。而繆長風每退一步,就消去了對方的一分勁道,退出了七八步,已是把對方那寒熱的作用消除了。
只雲紫蘿不明這種上乘武學的奧秘,她躲在樹後伺機出手,看見繆長風接連退了七八步,卻是禁不住心慌了!
大吃一驚之下,雲紫蘿無暇思索,摸出了三枚銅錢,立即便向西門的打去。
雲家的錢鏢打穴功夫也是武林一絕,三枚錢鏢分打西門的上盤的「太陽穴」,中盤的「愈氣穴」,下盤的「歸藏穴」,黑夜之中,認穴不差毫釐!
西門的喝道:「誰敢偷施暗算?」陡然間三枚錢鏢都向著雲紫蘿反射回來。不但錢鏢反射回來,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掌力也隨之而至!
雲紫蘿禁不住那股力道的衝擊,大驚之下,迫出了她絕妙的輕功,一個「細胞巧翻雲」,跳將起來,纖手一按梅枝,在半空中翻了一個觔斗,退縱出數丈開外!幸而她內功頗有道詣,順著那股力道的來勢,輕輕巧巧的落下地來,這才得以沒有摔倒!
可是那三枚反射回來的錢鏢,仍然如影隨形的跟著她,她剛剛腳尖著地,那三枚錢鏢也跟著到了。
雲紫蘿聽風辨器,聽出錢鏢來勢已緩,既是無法閃避從三路打來的錢鏢,便即伸指疾彈,鎊、缽、鉻三聲,把三枚銅錢彈開!
錢鏢雖給彈開,但她的手指與反射回來的銅錢接觸,卻突然感到一股冷意,直透心頭,不由得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冷顫。
忽地有一雙手從她後面伸來,拖著她就跑。雲紫蘿驚魂未定。吃了一驚,正要掙扎,身邊聽得蕭夫人的聲音說道:「別慌,是我!」
西門的以劈空掌力反擊雲紫蘿,這就給了繆長風一個可乘之機,當下身形一起,猛的就向他的琵琶骨硬劈下來!
西門的在對方強攻之下,不敢拚個兩敗俱傷,他的功夫也已到了能發能收的境界,雙掌向前滾動之勢,倏然變為向上接招。
只聽得「蓬」的一聲,西門的雙掌一合,夾著了繆長風的手掌。繆長風內力一震,西門的虎口發熱,雙掌連忙鬆開,繆長風電光石火般的疾即轉身,雙掌齊出,十指如鉤,只聽得嗤嗤聲響,那個和尚剛剛向他攻來,給他掌指兼施,反擊回去。饒是這和尚閃避得快,身上披的那件大紅袈裟已是給他撕去了一幅。
繆長風暗暗叫聲「慚愧。」心裡想道:「若不是雲紫蘿助我一臂之力,只怕我還當真不容易脫身呢。但我無論如何也是不能連累她了!」
蕭夫人把雲紫蘿拖入梅林深處,埋怨她道:「紫蘿,你怎的可以如此冒險,不怕驚動了胎氣嗎?」
雲紫蘿還不來得及說話,忽聽得長嘯一聲,宛若龍吟。霎那間繆長風已是出了梅林了。西門的和那和尚緊追不捨,激戰過後的梅林,恢復了原來的寧靜。
雲紫蘿道:「姨媽,你別只是顧我,繆先生恐怕——」話猶未了,就好像聽得繆長風在她耳邊說話一般,說道:「我不礙事,多謝你們。快照我那天說的話去做!」繆長風用的是最上乘的傳音入密的功夫。雲紫蘿見他仍然能夠運用這樣上乘的內功,心頭的一塊大石方始落下。
蕭夫人道:「這你可以放心了吧,我早說過繆長風是可以應付得了的。咦,你怎麼啦?手心如此寒冷!」雲紫蘿道:「沒什麼,大概是著了點涼。」
蕭夫人緊緊握著她的雙手,以本身深厚的內功助她驅除寒氣,過了大約半柱香的時刻,黃豆般大小的汗珠一顆顆從雲紫籮的額上滴下來,雲紫蘿的臉色這才開始恢復紅潤。蕭夫人噓了口氣,說道:「原來你是沾上了玄陰掌的寒毒,卻還對我遮瞞,好在你只有兩個月身孕,胎兒尚未成形,沾上的寒毒也不算多,否則你縱然可免內傷,腹中的胎兒卻只怕是難以保全了。唉,我也想不到敵人竟是如此厲害的!」
雲紫蘿低下了頭,睛暗叫了一聲「僥倖」,心裡想道:「楊牧非常盼望有一個自己的孩子,幸虧我保得住腹中這一塊肉,否則是更對不起他了。」
蕭夫人責備了她一頓之後,想把氣氛弄得輕鬆一些,接著笑道:「紫蘿,你說你心如槁木,其實卻是個熱心人呢!經過了今晚的事情,我看繆長風是永遠也不會忘記你了。」
雲紫蘿面上一紅,說道:「我只問事情應不應為,他既然算得上咱們的朋友,換了另一個,我也會這樣做的。」
蕭夫人微微一笑,為了避免甥女太過尷尬,說道:「為朋友固然緊要,但也得愛惜自己的身體啊!這次的事情已經過去,以後你可得謹慎一些。」雲紫蘿低頭說道:「姨媽說得是。」
蕭夫人道:「咱們現在應該說正經的事啦,繆長風的話想必你也聽見了,我看明天一早,我們就應當離開這兒。」
剛說到這裡,只見邵紫薇和蕭月仙上氣不接下氣的匆匆跑來。手中都拿著一把出了鞘的長劍,一見蕭夫人,便即說道:「繆叔叔呢?咱們快幫他打架去!」
蕭夫人笑道:「繆叔叔早已把敵人趕跑了,還用得著你們趕來幫忙。你們還是趕快回去收拾東西吧。」
蕭月仙怔了一怔,說道:「收拾東西。上哪兒去?」
蕭夫人道:「這裡是不能再住的了」,我想和你們回三河縣的老家去,暫且躲避一時。」
邵紫薇道:「爹爹和哥哥還未回來,我們走了,怎樣和他們互通消息?」
蕭夫人皺了皺眉頭,說道:「我也是為了此事放心不下,還沒有想到好的主意,唉,但也只好先走了再說吧。」
蕭月仙道:「媽,我倒有個主意。」
蕭夫人道:「你這丫頭只懂玩耍,還能有什麼好主意?姑且說來聽聽吧。」
蕭月仙道:「繆叔叔說,邵伯伯和邵大哥多半是前往泰山,去參加那個什麼扶桑派的開宗立派的大會去了,因此、我想、我想……」
蕭夫人道:「你也想到泰山去湊這個熱鬧,是麼?」
蕭月仙道:「媽,你讓我去好不好?我戴上人皮面具,不會有人認識我的。你若還不放心,可以叫薇姐和我一同去。」
蕭夫人道:「我道是什麼好主意?原來是找個藉口好去胡鬧。不行!」
蕭月仙嘟著小嘴兒道:「為什麼不行?我答應你決不胡鬧就是。」
蕭夫人道:「這樣的一個盛會,不知有多少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到場,你當是玩耍的麼?你又沒有半點江湖經驗,你不鬧事,只怕事情也會鬧到你的頭上來!別哆嗦了,不行就是不行!」
蕭月仙大失所望,但見母親說得這樣斬釘截鐵,也是不敢撒嬌了。
「這個主意我也曾想過的,我也不敢去呢。」蕭夫人回過頭來,接著對雲紫蘿說道:「震遠鏢局的人和四海游龍齊建業想必也會在場,我雖然不怕他們,但這樣的場合,卻不是我報仇的時機。」
雲紫蘿忽道:「姨媽,我看還是讓我去最好!」
蕭夫人吃了一驚道:「你去?」
雲紫蘿道:「第一、我在江湖上沒有仇家。第二、我戴上了面具,縱然瞞不過四海游龍,他總算是我的長輩親戚,料也不會與我為難。第三、在這樣的盛會之中,說不定我還可以碰到爹爹的朋友,打聽得媽媽的消息。」說罷,悄悄的豎起兩個指頭,讓蕭夫人看見,表示自己只有兩個月的身孕,姨媽大可放心。
蕭夫人道:「你不怕碰上連甘沛這一班人,給他們看一出破綻。」
雲紫蘿道:「泰山之會,有金逐流、厲南星等許多名震江湖的俠義道在場,清廷鷹犬縱然混了進來,也決計不敢鬧事。」
蕭夫人道:「且說泰山之會乃是重九召開,只悄你趕不上。」
雲紫蘿道:「如此盛會,總有幾天,趕不上我就在山下等候邵伯伯和他們回家。」
蕭夫人也想找到邵家父子,見雲紫蘿既然堅決要去,雖然她還是不大放心,終於也答應了。當下與雲紫蘿約定,若然見著了邵叔度父子,就和他們一同回到三河縣的雲家老屋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19:40:51
標題:
第十七回 道上相逢
恨君不似江樓月,南北東西,南北東西,只有相隨無別離。恨君卻似江樓月,暫滿還虧,暫滿還虧。符得團圓是幾時?
——呂本中
依然是一葉扁舟,依然是極目無涯的水天景色,相隔不過十天,但去時的心情已是和來時兩樣了。
雲紫蘿橫渡太湖,看魚躍鴛飛,濤驚波緊,不禁思如潮湧,難以自休。
「這樣的英雄大會,百載難逢,元超和騰霄大概也是會來的吧?」
原來雲紫蘿的心底還藏有一個秘密,未曾和姨媽說的。固然她要為姨媽找尋邵家父子,但她更渴望的是能夠再一次見到孟元超。
「那一晚元超都認不出我,這一次我有繆長風的面具,更是不怕給他看穿了。」雲紫蘿心想。殊不知廢園喋血那晚,孟元超雖然沒有立刻認得是她,過後卻是知道的。
「華兒是他的骨肉.我應該把這孩子的下落告訴他。最好是我能夠單獨見著宋騰霄,請騰霄為我代傳消息。」
心上的創痕當然是不容易磨滅的,不過她卻沒有來時的傷悲了。
來時她是萬念俱灰,覺得天地雖大,無處容身。但求找著了姨媽,把孩子養下來,以後就無聲無意的過這一世。
此際,她雖然仍感往事辛酸,不堪回首,但胸襟卻開闊了許多。
是受了三萬六千頃的太湖滌蕩?還是受了繆長風的豪邁所影響呢?
她不知道。或者這兩者都有吧?
這次她是要前往泰山,忽地心中起了一個奇怪的念頭:「元超沉實堅毅,就像泰山一樣。我在他的身邊,是什麼也不會感到恐懼的。但繆長風卻像太湖,博大能容,在他的身邊,一個人的胸襟就自然開闊。元超可以做一個好丈夫,可惜我今世已是與他無緣;纓長風可以做一個好朋友,就像我和騰霄一樣。他和元超並不相識,如果他們也能夠成為朋友,那該多好!」
想至此處,不由得有點懷念起繆長風來,雖然和他不過才相識幾天。
這是她第一次除了孟元超之外,如此深刻的想到的第二個男子。宋騰霄和她相識最久,但在她的目光之中,卻似乎還及不上纓長風這樣的瞭解她。
「他們三人倘能成為好友,那該多好!」雲紫蘿再一次心裡想道。
繆長風的一段話好似還在她的耳邊:「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有時一個人也難免忽生感觸,無端惆悵的。但多愁善感,卻似乎不是我輩所宜。尤其是在這西洞庭山,放眼一看,就可以看見煙波浩藏的大湖,我們的胸襟是應該更加寬廣了吧?」
此際,雲紫蘿身在煙波浩森的太湖之中,對這段話的體會自是更深了。
當然她還是不能完全免於傷感。比如說她這次前往泰山,就是希望只見孟元超一面,卻不讓他知道,以後就不再見他的了。「可惜我還不能像繆長風那樣的灑脫呢!」雲紫蘿不由得心中苦笑了。
但此際當她想起了繆長風的這一段話,當她在期望繆長風和孟元超、宋騰霄二人能夠成為最好的朋友之時,心裡卻忽地有了另一個念頭:「為什麼我要終生避免再見元超?自苦乃爾!難道我和元超不能成為夫妻,就連朋友也不可以做了?」
腦海裡現出一個白衣少女的影子,是那天晚上,出現在孟元超那座書樓上的呂思美。雲紫蘿幽幽的歎了口氣,又再想道:「但現在還不是我和他相見的時候,我只能設法轉托騰霄把我要說的話告訴他了。唉,他的小師妹這樣可愛,當真是我見猶憐,我豈能妨礙了他們的姻緣?要與元超重續友誼,也只能等待他們結婚之後;再過若干年了!」
惆悵猶如柳絮,隨風飄落心湖。雖然她的胸懷已是開朗許多,卻又怎能不蕩起一點漣瀕,沾上幾分惆悵?「元超赴泰山之會,他的小師妹想必是一定和他同行的了。我現在想著他,他會不會也想著我呢?唉,有小師妹在他的身邊,但願他能夠忘記了我,那不是更好嗎。
雲紫蘿以為孟元超必定和小師妹同在一起,但不知道孟元超乃是革騎獨行,趕赴泰山之會。他的小帥妹還在宋騰霄的家中養病呢。
一路上孟元超也是情思重重,心事如潮。
當然他最懷念的還是雲紫蘿,「泰山之會過後,我一定要到太湖找她!縱然破境難圓,也必須見她一面!」
第二個他所懷念的人是呂思美,「騰霄和她的性情接近得多,但願他們得到幸福。」他是懷著祝福的心情,懷念著呂思美對他的好處的。
但還有一小少女,也曾在他心中投下不能磨滅的影子。雖然剛剛相識,和她的感情遠遠不能和雲、呂兩人相比,孟元超也是懷念著她的。
盂無超所懷念的第三個人可就不是雲紫蘿所能知道的了。因為她只知道有一個呂思美,卻不知道還有一個林無雙。
「這位杯姑娘天真無邪,倒是有點像小師妹,不過沒有小師妹的活潑。」孟元超心裡想道:「牟宗濤是她的表兄,那天尉遲炯要我和她同赴泰山之會,我因為要先拜見金大俠,只能讓她先走。想必她現在已經到了泰山了。」
孟元超又再想到金逐流托她向自己報訊之事,自思:「後來我見了金夫人,金夫人又再三和我說及這位林姑娘。莫非這次的事情,乃是他們夫婦有意想讓我和這位林姑娘相識?」孟元超並不糊塗,隱隱猜到了金逐流夫妻和尉遲炯的用意,心中苦笑:「可惜我己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孟元超畢竟是個歷盡風霜的豪俠,情場上失意雖然給他帶來了心上的創傷,但他卻是個提得起放得下的人,此際他正憧憬著泰山上的群雄盛會,英雄的豪氣替代了兒女的情懷,縱然還是有一些鬱悶的心情,也是像淡雲遮蓋不住燃燒的太陽了。
孟元超跨下的這匹紅鬃馬本是御林軍統領北宮望的坐騎,給尉遲炯偷了來給他的。離開了金家之後,孟元超生怕趕不上泰山之會,一路快馬疾馳,不過三天,就從山東的東平踏入了泰安縣的境內,泰山在泰安縣北部,已經是可以看得見了。距離重陽還有兩天,孟元超鬆了口氣,心裡想道:「想不到這匹馬跑得這樣快,我倒是來得早了。來得早也好,可以多點機會結識各方豪傑。」
這匹馬跑得興起,四蹄生風,彷彿不著地一般,輕快無孟元超豪興勃發,想起了詩聖杜甫所寫的一首詠駿馬的詩,放聲吟道:「胡馬大宛名,鋒稜瘦骨成。竹批雙耳駿,風入四蹄輕,所向無空闊,真堪托死生。驍騰有如此,萬里可橫行。」
「鋒稜瘦骨」「竹批雙耳」是寫馬的外表,據說馬的雙耳小而尖銳,有如削開的竹管一樣,就是好馬。而德裡馬也總是瘦骨突起,有如鋒稜,決不會長著許多肥肉的。
「所向無空闊,真堪托死生。」是寫駿馬的腳力和主人對馬的信賴。意思是說:當這匹馬絕塵而去的時候,無遠弗屆,千里一躍。騎著這樣好的馬,一旦有患難的時候,真可以安心把生命付託給它了。
孟元超反覆吟了「所向無空闊,真堪托死生。」這兩句詩,想道:「這兩句詩倒也可以借用來贈給知己呢。」
正在豪情與駿馬競馳之際,忽見前面也有三四匹駿馬,跑得風一般的快!
名馬寶刀,英雄所重。似這樣的駿馬,等閒都不容易見著一匹,現在卻突然發現三匹之多,孟元超不禁又驚又喜,心裡想道:「這三個人想必也是和我一樣,乃是前往泰山赴會的,倒不妨攀交攀交。」
一來想和這三個人結識,二來也想試試自己這匹坐騎的腳力能不能賽過他們的馬匹,於是孟元超快馬加鞭,流星趕月般的疾追上去。
三個騎客,兩女一男,走在最前面的一騎是個衣裳淡雅的少婦,後面兩騎並轡驅馳,靠得很近,態度親熱,似乎是對夫婦。男的三紹長鬚,女的鬢雲高聳,大約都是四十左右年紀,裝束不類中原人士。
這對中年男女在聽得孟元超朗吟之時早已回過頭來,轉眼間孟元超騎的這匹紅鬃馬已是來得近了。這兩人看得清楚,咕了一驚,那男的陡地喝道:「你這匹紅鬃馬哪裡來的?」夫妻倆不約而同的撥轉馬頭,迎將上來,一左一右,把孟元超夾在中間。
這句悶話大出孟元超意料之外,他本來是準備一追上了就和他們打招呼的,聽得這樣的問話倒是不禁怔了一怔了。
要知孟元超是「欽犯」的身份,而這匹坐騎他又已經知道是尉遲炯偷來的,本來是御林軍統領北宮望的坐騎。是以聽得這樣的問話,心中自然是不能不有所戒懼了。
「牟宗濤的扶桑派是從海外搬回來的,這次在中原開宗立派,意欲重光千萬戶,邀請來觀禮的客人聽說也是龍蛇混雜,未必都是吾道中人。這人一張口就問紅鬃馬的來歷,只怕多少也是和北宮望有點關係的了。」
俗語說:「逢人但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何況友敵未明,焉能推心置腹?孟元超想至此處,怔了一怔之後,便即反問他道:「閣下是誰?因何要問這匹坐騎?」
那三綹長鬚的男子道:「你管我們是誰,快點實話實說!」
孟元超心中有氣,當下也就冷冷說道:「我這匹坐騎是怎麼來的,你們也管不著!」
那中年婦人哼了一聲說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你這匹馬是從尉遲炯這老賊的手上得來的是不是?我們想要知道的只是:這匹馬是送給你的呢?還是你從他的手上奪來的?快說出來,免得自誤!」
那男的接著冷笑道:「憑這臭小子的本事,焉能從尉遲炯手中奪得坐騎?我看你是不用多問了!」
這兩人一出口罵了尉遲炯,孟元超越發斷定他們是清廷鷹大無疑,當下勃然大怒,喝道:「我不管你們是什麼人,你們攔住我的馬頭意欲何為?」
那三綹長鬚的漢子喝道:「把這匹紅鬃馬留下來,我就放你過去!」
孟元超一聲冷笑,拍馬就衝過去,喝道:「有本事的你就把它留下吧!」
話猶未了,只見青光一閃,那三綹長鬚的漢子已是喇的一劍迎面刺來!
孟元超橫刀一磕,「噹」的一聲,火花飛濺,跨下的紅鬃馬已是疾馳而過。
這一招雙方竟是旗鼓相當,但孟元超的坐騎較勝一籌,是以也就稍微佔了上風。
中年婦人喝道:「哪裡跑!」一捏劍鞘,輕輕一抖,鞘中的長劍突然飛了出來。這是純憑內力的衝擊,把劍從鞘中「射」出來的,和一般的「拔劍」,迥然不同!
這一下頗出孟元超的意料之外,陡然間只見白刃耀眼,冷氣森森,倒也不覺吃了一驚,心道:「這臭婆娘的內功倒是頗為了得!」
心念電轉之間,孟元超的快刀已是劈將出去,刀劍相磕,那柄長劍又再飛回。中年婦人的快馬也業己趕上去了。只見她側身一閃,手腕一翻,就把長劍接到手中,手法的乾淨利落,確是不同凡響。
孟元超心裡想道:「這對夫妻扎手得很,還有那個少婦,恐怕也是一個強敵。彼眾我寡,必須速戰速決!」刀隨心轉,用足了力道。立即就是一招「五丁開山」!
中年婦人長劍轉了一圈,只聽得叮叮之聲,不絕於耳,原來這霎那之間,刀劍已是碰擊了七八下!中年婦人用的是「法輪三轉」的連環劍勢,絞著孟元超的快刀,化解了他的那股內力。
可是這中年婦人的內功雖然了得。本身真力到底是及不上孟元超,勉強解了這招,虎口卻給震裂。雖然不是重傷,但濺出的血花已是染紅藕臂。
那三綹長鬚的雙子見愛妻受傷,大怒喝道:「我不但要留下你這匹紅鬃馬,你的性命也要留下來了!」
孟無超心道:「若不是我不想殺這婦人,你的妻子早已沒了命了。」他不願向敵人討好,淡淡說道:「是麼?但只怕你留不住我吧!」
他的紅鬃馬本來是已經跑到前頭了,但前頭還有一個少婦,忽地頭也不回,反手就是一鞭!
這一鞭鞭風呼響,孟元超一聽鞭風,就知道少婦的功力更在那個中年婦人之上,和那個三綹長鬚的漢子大約是在伯仲之間。
他這匹紅鬃馬乃是慣經陣仗的戰馬,狩然遇襲,不待主人操縱,立即竄過一邊。
三綹長鬚的漢子快馬趕到,一招「推窗望月」,長劍平胸刺到。孟元超一個「鐐裡藏身」,斜掛雕鞍,避招還招,快刀劈出。刀鋒閃電般的轉了一圈,旁邊的人看來,似乎他只是使出了一招,其實這一招之中,已是包含了十三個複雜的招式,只因他的快刀委買太快,旁人看來,就只見一片刀光,耀目生輝了!
那三綹長鬚的漢子倒吸了一口涼氣,暗自想道:「這小子的快刀競似不遜於尉遲炯當年,難道他是尉遲炯的弟子?但路數又好像並不一樣。」想到自己苦練多年的劍法,本來是準備用來鬥一鬥尉遲炯的,如今卻連一個後生小子也鬥不過,假如這「小子」當真是尉遲炯的弟子的話,那尉遲炯的本領豈不是更非自己所能企及,想至此處,不由得暗暗氣餒。
說時遲,那時快,那中年婦人亦已拍馬追來,孟元超已經知道在對方的三個人之中,她的武功較弱,意欲先行突破最弱的一環,不閃反迎,雙腿一夾,紅鬃馬陡地躍起,孟元超站在馬上,趁著這快馬一躍之勢,刀挾勁風,居高臨下的就向那中年婦人猛劈下去。
不料這中年婦人功力雖不如他,卻是個擅於以柔制剛,以靜制動的高手,一覺不妙,立即變招,伊似蜻蜒點水,一掠即過,而且在掠過之際,劍尖逢點紅鬃馬的眼睛。幸而這匹名駒慣經陣仗,一覺劍光耀眼,拉蹄就屈下來,孟元超刀背磕下,那中年婦人己是收刀掠過了。
紅鬃馬這一伏一躍,若不是孟元超騎術精妙,幾乎給摔下馬背。但那中年婦人躲過這絕險的一招,也是嚇出一身冷汗!
孟元超大怒喝道:「好呀,你別以多為勝,我亦不懼!你們併肩子都上來吧!」
那少婦這才回過馬來,冷冷說道:「石師叔,桑師嬸,請你們暫且退下,侍我和這位英雄見個高低。嗯,你若勝得過我手中的軟鞭,我就放你過去。」
那對中年夫婦說道:「好,但為了防這小子逃跑,我們給你掠陣!」意思即是,倘若孟元超要跑的話,他們就仍要插手。
那少婦尊稱這對夫婦做師叔師嬸,但她的本領卻是比師叔師嬸還強得多,一條軟鞭,使得活若靈蛇,而且在鞭法之中,竟然還夾有刀劍的招數,力貫鞭梢之際,那條長鞭抖得筆直,竟然就像利劍刺來一樣。武學有云「槍怕圓,鞭怕直」,能夠把軟鞭使到如此境界,那是最上乘的鞭法了。單打獨鬥,孟元超本是不屈服於這個少婦的,但還有兩個強敵在一旁虎視眈眈,如今他不能不受些影響。
正在吃緊,忽聽得有人叫道:「練姐姐,住手!」孟元超聽得這個聲音,不禁又驚又喜,原來是林無雙來了。
那少婦「啊呀」一聲,跳下馬來,叫道:「無雙,是你啊!我找得你好苦,聽說你早已到了中原,你卻躲在哪兒?」
林無雙道:「我爹爹在漁村隱居,不過最近這兩年卻是住在金逐流的家裡,不知他可來了沒有?」
那少婦道:「你就住在金大俠的家裡?怎麼他一直沒有告訴我我們?金大俠昨天已經來了?」
林無雙心中苦笑,想道:「半個月前,我自己也想不到我會改變主意,前來赴會呢!」原來正是因為金逐流知道她的心事,知道她不願意和表哥見面,是以才沒有她的的消息告訴牟宗濤夫妻的。
此時那對中年夫婦亦已走上前來,叫了一聲「林師妹」,說道:「師伯可好?這次本門大典,不知他老人家可會來麼?」說話之際,眼睛還在瞪著孟元超。」
林無雙道:「爹爹年老體衰,早已不問世事,恐怕不會來了。」
正想給孟元超介紹,那少婦已先說道:「對啦,我還沒有請教這位英雄的高姓大名呢,林師妹,你們是——」
林無雙笑道:「這位孟元超大哥是從小金川來,他是金逐流的好朋友,也是特地來做你們的客人的,怎的你這個主人卻和客人打起來了。」
那少婦很是不好意思,臉上一紅,襝衽施禮,說道:「原來是孟大俠,這可真是應了一句眼前即景的俗語,我們是有眼不識泰山了。」
孟元超慌忙還禮,說道:「不敢。一點小小的誤會算不了什麼。」心裡卻有一點詫異,林無雙和這少婦姐妹相稱,這少婦叫那對中年夫妻做師叔師嬸,而林無雙和他們卻又是師兄妹,「他們相互之間不知是什麼關係?」孟元超心想。
林無雙接著說道:「她是我的表嫂,也就是這次泰山之會的女主人。這位是我的石師兄,單名一個衛字。這位是石師嫂桑青。
孟元超這才知道這個少婦就是牟宗濤的妻子。牟夫人名叫練彩虹,林無雙第一次和他見面之時,早已經告訴他了。
石衛唱了個喏,說道:「這都怪我的魯莽,只是孟兄這匹紅鬃馬……」
林無雙恍然大悟,說道:「敢情你們認出了這匹紅鬃馬的來歷,因此才生出這個誤會?」
石衛怔了一怔,說道:「林師妹,你也知道這匹紅鬃馬的來歷麼?」
林無雙道:「它是御林軍統領北宮望的坐騎,後來給尉遲炯偷來的,對不對?」
桑青道:「不錯!那麼,你知不知道我們和尉遲炯結有粱子?」
林無雙也好像有點詫異的神色,望了師嫂一眼,說道:「聽說你們已經和宗神龍分道揚鑣,難道還在給薩福鼎和北宮望辦事麼?」
這正是孟元超想要知道而不便發問的問題,當下留心聽他回答。
石衛哼了一聲,說道:「我們夫妻以前聽宗神龍的擺佈,實是糊塗。不過我們雖然早已恢復了閒雲野鶴之身,不受任何人的差遣,但和尉遲炯的這筆帳卻還是要算的!帥妹,你不知道尉遲炯曾經如何欺負我們——」
林無雙微微一笑,說道:「我早已知道了。」
石衛詫道:「你怎麼知道?」
林無雙道:「是尉遲炯告訴爹爹的。有一件事情恐怕你們卻不知道,爹爹和我回到中原,第一個交上的朋友就是尉遲炯。爹爹曾經吩咐過我,叫我倘有機會見著你們,就替他轉達幾句說話。爹爹說立身處世,大事不可糊塗,小節無須計較。冤家宜解不宜結。何況只是一點無關大節的私仇。因此爹爹希望你們和尉遲炯所結的梁子,能夠看在他的份上,雙方化解!」
林無雙的父親在扶桑派中輩份極尊,石衛夫妻不能不賣他的面子,半晌,石衛說道:「林師伯既然有此盼望,我們怎敢怫逆他的意思。好,從今之後,此事休提!」
話雖如此,但這話卻是說得極為勉強,連林無雙這個毫無心機的少女也可以聽得出來。
孟元超不知扶桑派的底細,心中更是藏著一個疑團,想道:「牟宗濤在中原開宗立派,遍邀武林同道觀禮,他和金大俠又是朋友,按說應該是名門正派了。怎的他的同門。卻又與清廷御休軍有瓜葛牽連?這姓石的和尉遲炯結的也不知是什麼粱子?」初次見面,不便盤根問底,疑團只好放在心中。
練彩虹笑道:「無雙,你的表哥前幾天還在和我說起你,很是惦記你呢,咱們還是趕快走吧。」
林無雙勉強笑道:「對,我還得要你們請我補喝喜酒呢!」練彩虹笑道:「你是幾時知道我們成親的,你想不到我會變成你的表嫂吧?」林無雙道:「真是意想不到,但我卻真是為你們歡喜呢!」說話之際,她們已是跨上坐騎,並轡同行了。
他們的坐騎都是駿馬,放馬疾馳,中午時分就到了泰山腳下。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19:45:26
標題:
第十八回 泰山之會(1)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來了。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
蕩胸生層雲,決呲入歸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杜甫
牟宗濤為了這次的開宗大典,籌備經年,十分周到,山腳下早就起了一間客棧,以便招呼客人,派有得力門人作為執事。這樣的措施,當然也含有防範不軌之徒充作客人前來搗亂的用意。
到了客棧,練彩虹道:「現在已經來了的客人,只是你的表哥的一些熟朋友,還不很多。不過後天就是正日,明天一定會有很多客人來到,新進的門人弟子,恐怕對本門中人都未能完全認識,所以我和順叔、帥嬸想留在客棧幫忙他們招呼客人。無雙,你陪孟大俠上山吧。趁你的表哥現在還不很忙,你們表兄妹也可以相敘傾談。他當真很惦記你呢。」
林無雙心裡有股說不出的滋味,分別多年的兒時所崇拜的表哥就可以見著了,卻想不到是這樣的情況之下相見,心情也不知是甜是苦是辣是酸。
她正在浮想連翩,尚未開口,孟元超已是十分歡喜,先自說道:「好,聽說金大俠已經來了,我也很想早點和他見面呢。」他這麼一說,林無雙自是只好應承陪他上山了。
泰山號稱「五嶽之長」,雖然在現在的中國人眼中,它已經不算是最高最大的一座山了,迫在交通未發達的主倫,它是最受尊崇的一座名山,和中國的歷史文明都有密切相聯的名山——詩經說:「泰山嚴嚴,民具爾瞻。」孔子說:「登泰山而小天下。」孟子也有「挾泰山以超北海」之句。可見得泰山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它是帝王的「封禪」聖地——相傳古代有七十二位君主,都曾在泰山上會諸侯、祭天地、登大位,並刻石記號。歷代的名士詩人,如漢朝的司馬相如、司馬遷,晉朝的陸機、謝道蘊,唐朝的李白、杜甫,宋朝的蘇軼、蘇轍,元朝的李簡、王奕,明朝的宋鐮等人,都到泰山遊歷過,留下了無數的詩篇。登山途上,著名的刻字,隨處可見。
孟林二人從聳立在泰山南髓的「岱宗坊」開始登山,穿過了參天的右相矗列兩旁的「相洞」,走出來便是泰山中部的「中天門」了。懸崖下的幽谷名為「鷹愁澗」,懸崖上的奇峰名為「龍虎皤」。中天門上的黑風口,巨石沖天,有拔地而立的「大天燭峰」和「小天燭峰」,形似一對摩天的蠟燭,每當雲霞飄過峰頂的蒼松,真像「天燭」升起,裊裊紫煙。
孟元超一路觀賞風景,瀏覽碑刻,看到好的就禁不住停下來摩娑再三,不忍釋手。林無雙笑道,「以你這樣走路,只怕天黑了都走不到山頂的玉皇觀。
孟元超道:「你來看杜甫的這首『望岳』五言古詩,寫得真好!」林元雙拂拭了碑上的塵土,念道:「岱宗夫如奶齊魯青未了。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蕩胸生層雲,決毗入歸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林無雙道:「真是好詩。呀,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下,讀到這樣的好詩,胸襟眼界,都好像開闊許多了。」
孟元超道:「站得高,看得遠,所以一個人決不能把自己局限在小天地裡。嗯,這兩句話真是至理名言。」
林無雙道:「不錯。這兩句俗語似乎也正可以拿來作為杜這兩句名句益釋呢!」
兩人感觸各自不同,孟元超想到自己這一個月來,為了失掉雲紫蘿以至心情頹喪,暗暗警惕。林無雙卻想到了表哥在泰山頂上開宗立派,大會群雄,不禁又是為他高興,又是有點兒為自己惆悵。在她的心目中,表哥就像泰山一樣巍峨,自己站在他的面前,實在渺小得很。
突然她想起了尉遲炯所說的那件事情,又想起史紅英說過的「霧裡看花」的說話,不覺打了個寒噤,心裡想道:「紅英姐姐的暗示該不是對我和表哥而發吧?呀,我把表哥設想得這樣完美,我真是有點害怕只是一個幻像!呀,但願尉遲叔叔說的那件事情只是捕風捉影,與我表哥無關。」尉遲炯說那晚他曾在御林軍統領北宮望的家裡,發現牟宗濤所派的密使,這件事情,林無雙兀是不相信。
中天門在一座突出的山頂上,望上去雲霧瀰漫,南天門就好像隱現在雲海之中似的。泰山的雲乃是有名的奇景,「雲以山為體,山以雲為衣。」有時白雲把山切成兩段,這就是泰山八大景之一的「泰山扎腰」了。有時整個雲霧隱沒了主峰,人們叫做「泰山戴帽」,就將是有雨的象徵了。
天色忽轉陰沉。雲霧瀰漫,極目所及,都是一望無際的茫茫雲海在滾動。只有最高的玉皇峰,猶似海洋中的孤島露出海面。孟元超道:「泰山戴帽,恐怕就要下雨了。」果然不久就下起雨來。幸而只是雯雯細雨,在雨絲飄拂中登山更饒情趣。雲海翻騰,忽聚忽散,幻出種種千奇百怪的景物,如虎如獅,如大鵬展翼,如野馬揚蹄,如西子捧心,如老僧入定……林無雙看得呆了,心裡想道:「秋雲多變,正如世事一般。但表哥該不會變得令人難測吧?」
心神不定,忽一步踏空,險些滾下懸崖,幸得孟元超及時將她拉住。孟元超笑道:「泰山的雲,雖是奇景,但雲封霧鱗,卻是令人不明。林姑娘,還是小一點的好。嗯,你可是在想些什麼?」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林無雙聽了這番好似語帶雙關的說話,不覺怔了一怔,半晌說道:「多謝你的提醒,我可並沒有想什麼。」幸好雲霧瀰漫,孟元超沒有看見她臉上泛起的桃花顏色。
孟元超笑道:「你沒有心事,我倒是在想著一樁事情呢。」
林無雙道:「什麼事情,可以和我說嗎?」心裡想道:「他一路沉默寡言,莫非也是藏有心事,她天性純真,對人富有同情心,是以雖然由於尉遲炯要為她和孟元超撮合,不免令她有多少芥蒂於心,此際卻早已忘懷了。
孟元超好似知道她的心思,說道:「倒不是我有什麼心事,我想的是貴派的事情。貴派某些人的行事,令我有點莫測高深,卻不知該不該向你請教?」
林無雙對人毫無機心,但卻並非愚笨,聽了這話,登時恍然大悟,說道:「尉遲炯是金大俠和我爹爹的好友,但卻又是我的師兄師嫂的仇人,你莫非是覺得這件事有點奇怪,是麼?」
孟元超道:「不知他們是怎樣結怨的?」
林無雙道:「這事說來話長,要從我們扶桑派怎樣來到中原之事說起。我們這一派的來歷,想必你是已經知道的了?」
孟元超道:「聽說是唐代不出世的武學宗師虯髯客,在海外所建?」
林無雙道:「不錯,本派的始租是唐代的虯髯客,他本有逐鹿中原之心。後來見了唐太宗李世民,知道中原己有真主,故而推坪劍手,遠走扶桑,亦即後來改稱扶桑的一個海島的。他的大弟子華就是本派的第二代宗師名為牟滄浪,正是我表哥的遠祖。」
孟元超道:「原來如此,怪不得貴派擁立輩份較小的你的表哥做掌門人,這原是順理成章之事。」
林無雙接著說道:「是呀,所以我的師叔宗神龍就不肯心服了。
「本派從唐代至今,時歷千年,分成三支,分散海外,本門中人,往往有不相識的。我的表哥是嫡派正支,我的爹爹是另一旁支,宗神龍和我的石師哥等人又是另外一支。
「我們父女最先回到中原,第二批是宗神龍和另外六位師兄師嫂,號稱「扶桑七子」,我的表嫂練彩虹本來也是名列扶桑七子之中的o
「扶桑七子初到中原,不明世事,受了清廷大內總管薩幅鼎的籠絡,久而久之,宗師叔就變成了他的心腹,甘心情願受他差遣了。
「尉遲炯是朝廷所要緝捕的大盜,有一次碰上了扶桑七子,宗神龍敗在尉遲炯的快刀之下,石師哥夫妻又給尉遲炯的妻子千手觀音祈聖因暗器打傷,這就是他們結怨的由來了。
「但對於依附清廷之事,扶桑七子之中也有三派不同的意見,因此後來也就分道揚鑣了。」
孟元超道:「是哪三派?」
林無雙道:「一派認為和薩福鼎往來,得點便利,幫他一點小忙,也無所謂。但不可過於為他利用,以至失了高人身份,一派是初起糊里糊塗,跟著宗神龍走。後來逐漸明白過來,因而對他不滿的;還有一派則是死心塌地的跟著宗神龍走的。我的石師哥夫妻是第一派,表嫂練彩虹是第二派。還有另外三人始終跟著宗神龍走,是第三派。
「後來表哥表嫂成了婚,表嫂把師哥夫妻拉了過來,於是扶桑七子正式宣告分道揚鐮,宗神龍和我的表哥也就處於誓不兩立的地位了。這些事我本來都不知道,是金逐流大哥和我說的。
「我的表嫂本是我的鄰居,後來我們父女回到中原,與她分手,不知怎的,她卻投到了宗神龍的門下,最後又叛了師門,嫁給表哥的。我和她一向姐妹相稱慣了,也就不計較什麼輩份啦。」
孟元超道:「你的石師哥,師嫂,既然是已經明白過來,何以現在還那麼仇恨尉遲炯?」
林無雙道:「他們為人歷來自負,幾年前為了金大哥說過一句得罪他們的話,且還曾和金大哥打了一架呢。」
孟元超道:「你表哥這次在中原開宗立派,請不請追隨宗神龍的那些人參加?」
林無雙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想了片到,說道:「孟大哥,聽說你是小金川義軍中的豪傑,是麼?」
孟元超道:「豪傑二字不敢當,我只是為義軍盡點力而已。」
林無雙道:「金逐流大哥和尉遲炯叔叔都是與義軍有十分密切的關係的,聽金大哥說,我的表哥和義軍中人亦有往來,但他們的關係又與金大哥和義軍的關係不同,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孟元超霍然一省,心裡想道:「不錯,牟宗濤只能算是義軍的朋友,甚或只是多少有點同情義軍的人。我不應該對他太過苛求。他的同門和俠義道中的人不和,那也不算奇怪。」
林無雙卻是想道:「表哥回到中原已有幾年,和金大哥又是這樣要好,想必他早就應該識得分辨是非,不會拋棄俠義道的朋友,反而依附朝廷了。」
兩人各懷心事,繼續前行。山道越行越險,踏入了泰山著名險峻之處的「十八盤」路上了。「十八盤」是十八個盤旋曲折的山路彎路,有俗語形容「十八盤」的道路是:「前人回頭望,只見後人頭;後人抬頭望,只見前人腳」。可知它的險峻了。
雲霧瀰漫,饒是他們藝高膽大,也不禁有點提心吊膽,走了一程,孟元超忽然發現什麼似的,「咦」了一聲。
林無雙以為他要滑倒,吃了一驚,連忙拉他一把,說道:「小心石上的蒼苔。」
孟元超道:「不是路滑。我好像聽見有兵器碰擊的聲音。」
前面是一片松林,風聲過處,松濤大作,像是潮水上漲,像是怒濤拍岸,像是三軍吶喊,像是萬馬奔騰。林無雙笑道:「恐怕你聽錯了吧,說不定是狂風刮過樹枝折斷的聲音。」
孟元超道:「咱們過去看看,腳步放輕一些!兩人步人松林,林元雙道:「這幾棵松樹真大,枝杈交接,葉葉相連,把天空都遮住了,倒是一個避雨的好處所。」
孟元超道:「這幾棵松樹,名為五大夫松,正是因為它能夠遮風避雨,所以才得到官爵的。」
林無雙笑道:「松樹也有官銜,倒是稀奇古怪。是哪個皇帝老兒,玩的無聊把戲。」
孟元超道:「五大夫』是秦朝的官爵,傳說秦始皇祭泰山時,走到這裡天落大雨,幸虧這棵松樹,使他免去挨受雨淋之苦。於是秦始皇便封這幾棵松樹為五大夫。」
林無雙笑道:「咱們可沒有可以封賞它呢。不過說到姿態的離奇,我倒是更喜歡那邊的兩棵松樹。」
孟元超望過去,只見雙峰夾峙,兩邊的懸崖上都有一棵橫伸出來的松樹。孟元超道:「這也是有名堂的,那兩座似乎相連的山峰合名『對松山』,這兩棵松樹一棵叫『迎客松」一棵叫『送客松』,你看它們的根生在懸崖上,伸身外探,是不是就像打拱作揖,迎客送客一般?」
這時雨已止了,濃霧仍然未散,他們和那兩棵松樹的距離大約還有十數丈之遙,林元雙忽道:「你快來仔細瞧瞧,樹上好像有人。」
只見兩棵松樹之間,有幾根樹枝穿梭來往,一道電光閃過,果然隱約可以見到,在那兩裸松樹上,各有一人藏在繁枝密葉之中。
孟元超悄聲說:「這兩個人似乎是在比鬥上乘劍法,咱們不要擾了他們的清興。」
其實無須孟元超提醒,林無雙已是看得目瞪口呆了。
那兩個人坐在樹上,手裡各自拿著一根樹枝,空中又有四根樹枝穿梭來往。每當有樹枝飛到身前,那兩個人就把手上的樹枝輕輕一撩,樹枝又向對方射去。樹枝每次飛出,都帶著刺耳的嘯聲,顯見兩人的內功非同小可!
更令人驚詫的是,看來他們似是比拚暗器的功夫,但落在行家的眼裡,卻看得出他們是在較量上乘劍法!
雙方的樹枝飛出,都是變化莫測。有時似箭一樣的直射,到了中途,卻突然拐了個彎,本來是射對方的咽喉的,卻指向了對方的丹田,本來是射額角的太陽穴的,卻射到了膝蓋的環跳穴。四根樹枝,穿梭來往,絕少碰著,偶然碰著了,也還是改了個方向,向對方射去。就像是兩個隱形的高手,在空中鬥劍,操縱自如,變化精絕!
孟元超知道,藏在樹上的那兩個人,內力已臻化境,所以才能把樹枝代劍,射將出去,勁力用得恰到好處。他看得呆了,心裡想道:「似這樣的把內功,暗器和劍法合為一體,隔著峰頭比劍,當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這兩個人是什麼人呢?」又想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兩句話真是說得一點不錯。我在小金川見了蕭志遠的青城劍法,自愧不如;前幾天碰上尉遲大哥,他的快刀更是令我五體投地;如今這兩個人的劍法奇幻無比,又更在蕭大哥的劍法和尉遲大哥的刀法之上。嗯,這一劍,突然從對方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若然換了是我,真不知該當如何防禦?」
雲霧瀰漫,距離也還有十數丈之遙,那兩個高手似乎正在專心比武,尚未發現他們藏在附近。
孟元超看得目眩神迷,殊不知林無雙看得比他更是呆了。
孟元超只是醉心於這兩大高手的絕妙劍法,林無雙卻看得出來,這是她本門的劍法。
空中樹枝穿梭來往,怦如玉龍相鬥,一近身就給藏在樹上的人撩開,又向對方飛去,輕靈翔動,端的好似比劍一般。而這劍法,乃是和中土的各家各派都不相同的。孟元超不懂這些招數的奧妙,林無雙卻是心領神會,一看就知道是本門的劍法無疑了。
那兩人藏在主松的繁枝密葉之中,雲霧瀰漫,林無雙未能看清楚他們的廬山真相。
可是在本門之中,誰能夠有這樣高深的造詣,她卻是心中清楚的。
「除了爹爹,宗神龍也不會有這樣的造詣,其中的一個,莫非就是我的表哥?但另外一個卻又是誰?」
正在百思莫解,忽聽得卡喳一聲,兩根樹枝在空中碰個正著,一根樹枝折斷,一根樹枝仍向對方飛去。
藏在右邊峰頂那棵松樹上的人把對方的陶枝挑開,說道:「金兄,我苦練了三年,畢竟還是輸你一籌。」
「哦,原來是金大哥,怎的他卻也會使本門的劍法?」林無雙心想,心念未已,忽又聽得有人讚了一個「好」字,聲音宛如金屬交擊,刺耳非常。
原來比劍這兩個人正是金逐流和牟宗濤。金逐流家學淵源,聰明絕頂。各家各派的劍術,只要他曾經見過,便即過目不忘。非但過目不忘,而且還能夠別出心裁,自創新招。許多武林中人,認為他已經勝過了師兄江海天,是當今的第一高手,他和牟宗濤相識之後,每次見面,照例都要切磋劍法,是以他對扶桑派劍法的奧秘,已是盡悉無道。但因他從沒有與林無雙提及此事,所以林無雙雖然住在他的家中,卻不知道他竟會通曉她這一派劍法。
那人讚了一個「好」字,聲音錚錚,頓時間山谷裡響起一片回聲,「好,好……」不絕。金逐流吃了一驚,叫道:「是哪位高人,請來相見!」
孟元超正自喜出望外,心道:「果然是金大俠。」但因適逢其會,金逐流請的那位「高人」,他不禁有點躊躇,不知是否應該在這個時候出來和他相見。
就在這一瞬間,忽聽得暗器破空之聲,原來是牟宗濤折下了幾枝樹枝,用連珠箭的手法,向孟元超射來。
內功練到了最高境界,有「摘葉飛花,傷人立死」之能。牟宗濤雖未練到這個境界,也是第一流的內家高手了。「樹枝」射來,隱隱挾著尖銳的嘯聲。孟元超驟吃一驚,幸而他的快刀本領亦是不凡,快刀出鞘,連忙撥打樹箭。
快刀疾削,叮叮之聲,不絕於耳。那是「樹箭」碰著刀鋒的聲音。孟元超一口氣削了牟宗濤射來的七支樹箭,但還有兩支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射來。
這兩支樹箭是射向他的要害穴道的,孟元超正道要糟,忽地「奇跡」發生,大出他的意外,那兩支樹箭突然改了方向,插在他身旁的一棵樹上。
金、牟二人雖然隔著一座山峰,但中間的裂口不過是一丈多寬,金逐流一躍即過,搶在牟宗濤的前面,來到了孟元超的藏身之所了。
牟宗濤叫道:「金兄,擒下活口,待小弟問他。哼,我倒要看看是誰這樣大膽,敢來偷看我的劍法!」
林無雙連忙在岩石後面現出身形,說道:「金大哥,這位就是你要我送信給他的孟大俠孟元超了。」
余逐流哈哈笑道:「牟兄,你弄錯了。你快來看看是誰?」
牟宗濤怔了一怔,望著林無雙過了半晌,失聲叫道:「你,你,你是無雙?」林無雙道:「不錯。表哥,難為你還認得我。」
牟宗濤道:「剛才不是這位孟兄讚好麼?」
金逐流道:「那人早已去得遠了。」牟宗濤暗暗道了一聲「慚愧!」說道:「我竟不知那人逃向何方,幾乎誤傷了孟兄。」
金逐流歎道:「這人來去無蹤,端的是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異人,可惜不肯現身和我們相見。」
牟宗濤若有所思,半晌說道:「賓客之中,除你之外,決無如此高手。嗯,我看他定是有所為而來,我倒是必須提防一二了!」
金逐流心中一動:說道:「牟兄,你是否已經猜到是誰了?」心想,「否則他以主人的身份,決不會一聞聲響,就立施殺手的,不怕誤傷了客人麼?」
牟宗濤道:「可能是我初到中原的時候,曾經會過的一個怪人。當時也不知道他是為了試我的功夫還是有心害我,在一處險峻的山道相逢,他聽說我是扶桑派的,突然就要和我比武,一說立即動手,招招凌厲,逼得我非與他懸崖搏鬥不可。結果我給他打了一掌,病了三個月,他也吃了我一點小虧。迄今還未知道他的姓名來歷。」
金逐流詫道:「有這樣的高人,屆然能夠將你打傷,我卻毫無所知,這倒是奇了!」要知金逐流和他的師兄江海天,交邂極廣,武林中頂兒尖兒的人物,無一不是和他們有交情的,倘若當真有牟宗濤所說的這樣一個「怪人」,他不知道,他的師兄也該知道。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19:46:06
標題:
第十八回 泰山之會(2)
但金逐流感到奇怪的卻還不僅是自己的孤陋寡聞,而是這件事情,為什麼牟宗濤現在才告訴他呢?他是牟宗濤初到中原之時就交上的朋友,彼此相識,業已數年,牟宗濤經常向他請教有關中原武林人物的來歷,但這個令他病了三個月的「怪人」,他卻從無一字提過。
金逐流本是個對朋友十分熱情的人,但這幾年來在他師兄教導之下,多少也懂得了一點世故,心裡想道:「或者他是有難言之隱,我倒是不便打破沙鍋問到底了。」於是說道:「早知如此,我剛才實是不該阻你出手。」
牟宗濤哈哈笑道:「幸虧你接連兩次阻我出手,否則我可要得罪了這位孟兄了。孟兄,請你恕我道才誤會,冒犯虎威。」
孟元超這才知道牟宗濤剛才已經向兩個方向連發「暗箭」,射向自己這邊的「暗箭」是金逐流以絕頂內功,出手撥歪了的。他剛才削斷了牟宗濤的幾枝樹箭,受他勁力所震,虎口兀是有點隱隱作痛,不禁心中駭然,想道:「金大俠號稱天下武功第一,果然名不虛傳,他救了我,我還不知,唉,我從前真是坐井觀天,不知天下之大,想不到世間竟有如此高明的能手,金大俠的武功固然遠遠非我所及,即如牟宗濤這樣的本領,我再練十年,只怕也還是比不上他。」
牟宗濤與孟元超寒暄過後,又道:「我對小金川方面的義軍人物仰慕已久,難得孟兄到來,令敝寨增光不少。以後還得請孟兄多多指教。」
林無雙一直插不進口,心中忽地感到一片茫然。
這幾年來,她常常在想,若然見著表兄,將會是怎樣的一個情景?
小時候那段「朦朧的愛情」雖然早已幻滅,但兒時的遊伴,一旦重逢,總是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吧。
他會喜歡得跳起來叫我的小名?還是意外的相逢使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頓然呆了?他會提起多少兒時的舊事?他會訴說多少別後的惦記。
牟宗濤只顧和孟元超談論即將來臨的盛會,不錯,他有著不能自制的興奮之情,但這興奮之情,卻是為了這樣一位名聞江湖的年少英雄,義軍中的一個重要的人物的光臨而發。並不是為了他的表妹。
還有就是和金逐流談論那個來去無蹤的怪客,以至今他在興奮之中透露出幾分可以令人覺察的驚惶。
「驚惶」與「驚奇」有時是會令旁人不易分別的,但不管是「驚惶」也好,是「驚奇」也好,林無雙心裡明白,都不是為了她!
除了初見面時那片刻的驚奇之外,他的表哥竟好似忽略了她的存在了!
許多美麗的幻想像肥皂泡一樣的破滅,林無雙不禁感到一片茫然了。
倒是金逐流首先發覺冷落了她,霍然一省,笑道:「牟兄,你想不到會見著表妹吧,說真個的,我也想不到無雙會來呢。」
金逐流倒確實是為了林無雙的來到而驚奇的,他初時還有點擔心,恐怕他們兩個相見之後,會觸動林無雙心上的創傷。林無雙外表的平靜,頗出他意料之外。
「紅英的主張不錯,看來她這移花接木之計已是得到成功,無雙亦是情有所屬了。」金逐流心想。
他不知道孟元超和林無雙是剛在山下相逢的,只道他們是蘇州相識之後就一路同來。因此當他看見林無雙默默的跟在孟元超的身邊,心上的一塊石頭就放了下來,發出了會心的微笑了。
牟宗濤霍然一省,說道:「無雙,咱們有十多年沒見面了吧,你都長得這麼高了。你見著表嫂了嗎?」
林無雙道:「見著了,表兄,恭喜你啊!」
牟宗濤道:「待你表嫂回來,咱們再敘敘家常。這兩天我比較忙些。」
林無雙淡淡說道:「咱們又不是外人,你儘管忙你的事情,不用和我客氣。」
她口說不是「外人」,心中卻感到表哥好像是外人了。
雨收雲散,天朗氣清。牟宗濤走在前面帶路,一行人繼續登山的路程。過了險峻的「十八盤」,就是泰山最後的一重門戶「南天門」了,剛勁的西北風從南天門的門洞中吹出來,山風振衣,令人頗有飄然欲舉之感。
出了南天門,往下眺望,眼前一片奇景:舉目所及,平原無際,遠處有一條閃動微亮的翠帶,那便是數百里外的東海了。林無雙胸襟一暢,笑道:「孟大哥,現在才真是一覽眾山小了。」
金逐流道:「明天你們起個早,在泰山上看日出,那更是奇景呢!」
林無雙道:「是麼?那麼明天你來叫我。」
金逐流道:「明天我恐怕要下山去接陳光照、陳光世兩兄弟,他們姑蘇陳家和我是世交。你叫孟大哥陪你去吧。」
牟宗濤卻是如有所觸,半晌說道:「一覽眾山小,杜老此詩真是令人腳襟開闊。我想此次天下英雄在泰山相會,若是有人能夠領袖群雄,作番事業,倒也可以媲美泰山呢!」。金逐流笑道:「我但願縱遊山水之間,可沒這樣的雄心,只有期望於你牟兄了。」
牟宗濤道:「金兄說笑了。我只求做個一派的掌門,於願已足。」話雖如此,但連林無雙也聽得出來,他實是雄心不小。
從「南天門」上去,到了「玉皇頂」,已是泰山的最高處了。玉皇頂上有座玉皇廟,給牟宗濤借了來招待賓客,周圍還有許多新搭的木屋,準備給各派的門人弟子住宿。
牟宗濤給林無雙安排了住所,是廟中後進的一間雅致的小房子,本來是準備給江海天的夫人住的,江夫人已知是不會來了,是以就給了林無雙。牟宗濤帶她進了房間,忽道:「表妹,你今晚睡得早麼?「林無雙怔了一怔,說道:「什麼事?」牟宗濤道:「沒什麼,我有些話想和你說,但恐要到晚上才有空閒。」林無雙道:「也好。但到了二更,我可就要睡了。」
牟宗濤笑道:「當然,若是過了二更,我也不會來了。」
到了二更時分,卻不見表兄來到。林無雙正自胡思亂想,不知表兄要和她說些什麼,忽聽得「吱吱」的叫聲,林無雙嚇了一跳,抬頭看時,只見圄中有一隻十分可愛的小鳥,羽毛碧綠,長啄卻似晶瑩的一條紅珊瑚。
說也奇怪,這翠鳥好似懂得人性似的,知道林無雙喜歡它,林無雙看它,它也側著頭看著林無雙。
林無雙童心忽起,走過去要捉它,小鳥從窗口飛出,卻又停在樹上,只朝著她叫。
本來小鳥在晚間是不會飛出來的,林無雙覺得奇怪,笑道:「你是有意來和我交朋友的麼?」說著便追出去。
林無雙放輕腳步,走到樹下,施展「一鶴衝霄」的輕功,抓那只停在樹上的翠鳥。樹枝一顫,翠鳥已是給她嚇得飛起。
林無雙笑道:「小鳥小鳥,別慌別怕,我只是想和你作個伴。」
說也奇怪,這小鳥真的就好像懂她的話似的,繞樹三匝,緩緩又飛到她的頭上盤旋。
林無雙抓不著它,又捨不得用石子將它打落,笑道:「你若是喜歡我,你就自己下來吧。」
這次小鳥可不聽她的話了,在她頭上盤旋一會,又緩緩向前飛去,飛了一會,卻又在前面的一棵松樹上停下來。
林無雙童心未脫,給它逗得心癢難熬,笑道:「且看你把我引到哪兒?」
不知不覺進了密林深處,那只翠鳥卻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林無雙忽然想起兒時和表兄爬樹捉鳥的情景,不禁啞然失意,心道:「剛才若是給表哥看見,不知他會笑話我麼?唉!他現在只想做個媲美泰山的英雄,哪裡還會記得小時候這些胡鬧的事情?」
月色朦朧,星河黯淡,泰山群峰在夜間更顯得莊嚴肅穆。而對肅穆的群峰,心靈都好像在「淨化」了。有一種說不出的幽美的感覺。
林無雙心道:「反正我回去也是睡不著覺了,不如在這裡多坐一會。」
靜夜幽林,林無雙坐在樹下冥思默想,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得似乎有人走來。
林無雙給腳步聲驚起,凝神望去,只見有兩個背影正在那邊的山坳走過。
雖然只是見著背影,她卻已可以認得出其中一個是她的表哥。
另外上個人穿著一身黑色衣褲,頭戴一頂闊邊的氈帽,林無雙可就不知是什麼人了。
山風正向著她這邊吹來,林無雙隱約聽得表哥說道:「過了山坳,有一條小路下山。」那人說道:「我知道,牟兄,你請回吧!」牟宗濤道:「我再送你一程。」說到這裡,兩人已穿過山坳,背影不見,話聲也聽不見了。
林無雙有點奇怪,心裡想道:「這人難道不是表哥邀來觀禮的客人麼?後天就是本門的開宗大典,為什麼他不待這百載難逢的盛會過後才走?要走也該在白天光明正大的走才是,卻又為何要在這深夜裡悄悄離開。」
林無雙百思不得其解,驀地想起尉遲炯和她說過的那件事情,不覺打了一個寒噤。
「難道這個客人竟是那一方面派來的見不得光的密使?」林無雙驀地想起尉遲炯所說的那件事情,他說他曾經在御林軍統領北宮望的家中,見著牟宗濤派來的密使?「那麼禮尚往來,說不定,說不定……」林無雙不敢往下再想了。
畢竟她還是相信她表哥,呆了一會,便又想道:「不會的,不會的,表哥正要開宗立派,結交天下英豪,他怎能與清廷密使私自往來,不怕身敗名裂麼?我這是瞎猜疑了!」想至此處,不禁有了幾分內疚的心情,盡量回憶牟宗濤對她的好處。
心潮起伏,不知怎的,她的思路突然轉到了孟元超的身上來。「孟大哥是個極有見識的人,可惜這件事情我卻不敢跟他商量。」
她又想道:「表哥今晚和我的約會大概是取消的了,我還是早點回去睡覺,準備明天一早孟大哥來邀我去玉皇頂看日出吧。嗯,他現在一定是在夢中,想不到我卻在這裡觀賞泰山的夜景?」
林無雙沒有猜對,她以為孟元超還在夢中,殊不知孟元超此際也是在這山上,與她所在之處不過隔著一個山坳。
這一晚孟元超也是和林無雙一樣,浮想連翩,心事如潮,輾轉反側,不能入寐。
約莫三更時分,忽似聽得有衣襟帶風之聲從瓦背掠過。孟元超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一聽就知是有夜行人出沒。不禁吃了一驚,心頭好生駭異。
「天下英雄在此聚會,難道竟有夜行人敢來窺探?但若是自己人的話,他又何必在這半夜三更的時分悄悄出來?」
時機稍縱即逝,孟元超無暇細思,立即披衣而起,跑出去追蹤這夜行人。
月色朦朧,那條黑影向西北方奔去,轉瞬間已是沒入林中。
孟元超暗自思量:「倘若是俠義道的前輩高人給他發覺我在追蹤,可是不好意思。」於是借物障形,躡手躡腳,跟著進去。
忽聽得有人說道:「牟宗濤雖然不能盡如我們所願,但他已是答應決計不會與我們為難的了。四海神龍這老頭子明天上山,你可得好好演一齣戲。」
這人說話的聲音很輕,事實上他是在同伴的耳邊私語的,只因孟元超練過伏地聽聲的本領,是以仍然能夠每一個字都聽見了。
「咦,這人的聲音好熟,似乎是在哪裡聽見過的?」孟元超不禁大為詫異了。
另一個人低聲說道:「石大人,你放心。我胸口的掌印未褪色呢,那老頭兒一定相信我的。」
這人說話的聲音很小,帶有濃重的薊北鄉音,「石」字和「葉」字很是相似的。
孟元超隱約聽得「石大人」三字,心頭一動,驀地想了起來,「石大人?敢情就是那什麼御林軍的副統領石朝璣,怪不得我覺得他聲音好熟!」
石朝璣就是孟元超在路上碰上的那個冒充藥材商人的黑衣漢子,他顛倒是非,把尉遲炯說成是清廷的鷹爪,而自己則是與小金川的義軍有過來往,因而受到鷹爪追蹤的人。害得孟元超和尉遲炯打了一架。
御林軍的副統領竟會混在天下英雄之中,來到泰山,參加盛會,而且還與這次盛會的主人牟宗濤有所密商。對孟元超來說,這當真是不敢想像的事了!
因為他們說話的聲音很小,孟元超仗著「伏地聽聲」的本領偷聽,雖然聽得見,但卻不是十分清楚。是以孟元超也就不禁自己懷疑起來:當真是石朝璣麼?
孟元超心裡想道:「這人說的不知是石大人還是葉大人?若然是我聽錯,我可不該亂起疑心!」
月色朦朧,密林深處,更為幽暗,孟元超想要揭開那人的廬山真相,只好冒險走近一些。
不知是否那人發覺暗中有人,突然就加快腳步跑了。孟元超正來到山坳高處,居高臨下,隱約看得見那人的背影,果然像是那天晚上,他所見的那個黑衣漢子,而且裝束也很相似,一樣的黑色衣裳,一樣是頭上戴著頂闊邊氈帽。
孟元超大驚之下,不顧一切就追下去。就在此時,忽覺微風颯然,另一個人已然襲到!
孟元超反手一掌,那人功力似不及他,輕輕「哼」了一聲,罵道:「好大膽的奸細!」身形一個盤旋,閃電般的一口氣攻了六六三十六掌。
掌法飄忽不定,掌力又是剛柔及濟,忽如狂濤驟至,忽如柳絮輕揚,孟元超從宋見過這套掌法,一時間竟然給他弄得眼花撩亂!
孟元超使開雄渾的掌力,把他逼出一丈開外,看清楚了,不覺又是大吃一驚!
原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孟元超在金逐流家中所見過的那個楊牧!
當時孟元超是和六合幫的副舵主秦沖在客廳裡說話,另一位副舵主李敦替金夫人送客,和這個楊牧從客廳外面的院子經過的。因此,他是見著了楊牧,楊牧卻未曾見著他。
孟元超做夢也想不到會在此時此地見著雲紫蘿的丈夫,這霎那間不覺呆了。
楊牧趁此時機,猛撲過來,孟元超冷不及防,給他打了一掌,仗著內功深湛,雖然覺得很痛,卻也沒有受傷。但這一掌印把他打醒了。
孟元超連忙斜躍丈許,叫道:「住手,住手,你可是薊州楊牧麼?」
楊牧怔了一怔,喝道:「你是誰?」
孟元超霍然一省,心裡想道:「楊牧正在四處亂造謠言,說我拐帶了他妻子,我若表明身份,只怕更是難纏!」
楊牧一怔之後,也是突然省起,心裡想道:「我和石朝璣的說話,恐怕已給這廝偷聽去了,管他是誰,殺之滅口可也!」
孟元超心裡想道:「我若傷了他,可是對紫蘿不住。」可是楊牧又不給他以解釋的機會,攻得越來越緊。孟元超不敢傷他,只有招架的份兒。一口氣都幾乎透不過來,當然更不能夠從容說話了。
林無雙在幽林裡獨自排徊,心亂如麻,正想回去睡覺,忽聽得樹葉沙沙作響,出現了一個人,林無雙吃了一驚,叫道:「表哥,是你!」
牟宗濤也好像吃了一驚,同時叫道:「無雙表妹,原來是你!」
月色朦朧之下,牟宗濤的面色顯得似乎分外鐵青,兩道冷冷的目光盯著林無雙。不知怎的,林無雙忽然覺得表哥有點可怕!
牟宗濤走了走神,說道:「無雙,你為什麼不睡覺,卻在半夜三更,一個人跑到這林子裡來!」
林無雙本來想說:「你為什麼也是半夜三更出來送客?」可是這霎那間,她突然覺得表哥很是陌生,很是可怕,這話終於嚥了下去,沒說出來。
「你不是說來找我的嗚?我等不見你,睡不著覺,出來走走。嗯,泰山的夜色,可是比白天還亮呢!」林無雙不慣作偽,說話的聲音,不覺也有些顫抖。
幸虧牟宗濤沒有覺察,笑道:「你還是小時候的脾氣,喜歡在黑夜裡一個人靜靜的坐著,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林無雙澀聲說道:「小時候的事情你還記得?」
牟宗濤似乎忽地想起一事,說道:「咱們先別談小時候的事情。你剛才說什麼,說是一直等不著我,是麼?」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19:47:13
標題:
第十九回 石窟寄遇(1)
紫府丹成化鶴群,青鬆手植變龍文。
壺中別有仙家日,嶺上猶多隱士雲。
獨座遺芳成故事,褰帷舊貌似元君。
自憐築室靈山下,徒望朝嵐與夕曛。
——李義山
林無雙道:「是呀,我以為你忘記了這個約會呢。等到三更,連你的影子都沒見著。」
牟宗濤放下了心上的石頭,想道:「無雙一向不會說謊,以她的脾氣,剛才她若是見著了我,一定會追上來叫我的。」於是說道:「我怎會忘了你的約會呢。不過因為有個客人來和我聊天,他遲遲不走,我又不好下逐客令,好在你還沒有睡覺,卻在這裡給我找著了。」
林無雙道:「你有什麼話要和我說?」
牟宗濤道:「咱們別了這許多年,我也不知有多少話要說,但不知從何說起。」
林無雙心中苦笑:「不知從何說起,這話倒是說得對了。」當下淡淡說道:「表哥,你是貴人事忙,無關緊要的事情,例如往事的回憶啦,別後的境況啦,等等,大可不必提了。你就說你現在要和我說的正經事兒吧。」
牟宗濤怔了一怔,說道:「我以為你和從前一樣,卻原來也有點變了。」
林無雙道:「什麼變了?」
牟宗濤苦笑道:「你幾時也學會了說鋒利的話兒,一見面就諷刺起我來了。什麼貴人不貴人的,我可還是你從前的表哥啊。」
林無雙似笑非笑地說道:「有點不同吧?你從前只是表哥,現在可就要當上掌門的人啦。我不會說話,掌門人大概也可以算作貴人了吧?」
牟宗濤面色一端,說道:「無雙,別開玩笑。不過,你說到掌門這件事情,我倒要向你表白表白。」
林無雙道:「表白什麼?」對他的話,似乎頗感意外。
牟宗濤道:「本來過個掌門人應該讓你爹爹當的,這幾年來我也一直在找他老人家。」
林無雙道:「爹爹早已閉門封刀,莫說掌門人他不會當,你就是請他做皇帝他也是不會做的。」
牟宗濤道:「我也知道他老人家是要閉門納福,不願出山的了。所以對同門的擁戴,我才勉強依從。不過,本門的事情,可還得他老人家幫忙才成。」
林無雙道:「你已經知道爹爹不願出山,他還能幫上你什麼忙?」
牟宗濤道:「不必他老人家親自出來,只要,嗯,只要你代他說一句話,說是——」
林無雙天真無邪,但卻並非愚蠢,怔了一怔之後,隨即就明白了表哥的意思,說道:「是不是你要我代表爹爹,擁戴你做本派的掌門?」
牟宗濤有點不好意思,說道:「你爹爹是本門輩份最尊的長輩,得他老人家一言九鼎,我才敢放心做這個掌門。」
林無雙心裡想道:「本門之中實在也沒有誰比他更造合當掌門的了,但他把掌門的位子看得這樣重,竟似乎有點患得患失的樣子,倒是不大像他從前的為人了。」當下笑道:「表哥,你何須如此客氣,這個順水人情我還不會做嗎?爹爹一向也是誇讚你的。」
牟宗濤心花怒放,說道:「表妹,咱們多年不見,難得如今見了面仍然像從前一樣,並沒生疏。我有幾句心腹的話兒要和你說,你莫怪我多嘴。」』
林無雙心頭一跳,說道:「你這樣說倒是顯得生疏了,說吧。」心裡卻在暗自猜測:「他要和我說些什麼心腹話呢?」
牟宗濤道:「聽說尉遲炯和你爹爹很是要好,有這事麼?」
林無雙想不到他問的是這件事情,直言說道:「不錯,尉遲叔叔是爹爹回到中原交上的第一個朋友,他對朋友十分熱心:幫過我們父女不少的忙。」
牟宗濤緩緩說道:「雖然如此,但我勸你們還是不要和他來往的好。」
林無雙詫道:「為什麼?」
牟宗濤道:「你不知道他是朝廷欽犯麼?」
這句話更出林無雙意料之外,呆了一呆之後,冷冷說道:「表哥,你是怕惹事上身?」
牟宗濤道:「不是我怕,我是為你們著想。對啦,還有一件事情我要問你,你和那個從小金川來的孟元超是怎樣結識的?我瞧你們的交情似乎已經很是不錯了,是麼?」
林無雙面上一紅,不禁發起嬌嗔,說道:「是金大俠叫我給他送信結識的,我和他的交情好又怎樣,不好又怎樣?」
牟宗濤道:「本來這是你的私事,我管不著。但我忝屬掌門,為了本門利害,還是不能不勸一勸你,少和他來往好些。年少的英雄多得很,超過孟元超的人我不認為你找不到。嗯,你該懂得我的意思吧?」
林無雙忍耐不住,冷笑說道:「你這話說得太離奇了,我這個笨丫頭可是一點不懂!請問,為什麼我和孟元超往來,竟會關連到本門的利害來了?」
牟宗濤好像把她當作小孩似的,教導她道:「孟元超是義軍中的重要人物,咱們扶桑派這次在中原重建,為的是要光大本門,稱雄武林,可犯不上和朝廷作對。當然我這樣說,也並不是要和義軍作對。你盡可以同情他們,但切莫和他們太過接近,免招朝廷之忌。要知咱們是新建的宗派,根基未固,可經不起朝廷的壓迫啊!」
林無雙道:「那你為什麼又和金大俠這麼要好,他和義軍不也是十分接近的嗎?還有昨天你和孟元超不也是親熱得很?你就不怕招朝廷之忌了?」
牟宗濤似乎有點尷尬,半晌說道:「我和你不同,黑道白道,都不會猜疑我的。」
「黑道」本來是指綠林人物而言,但在牟宗濤的口中說出來,卻變成了和清廷作對的俠義道了。林無雙聽他用這兩個江湖術語。頗感刺耳,不過還是聽懂了他的意思,心裡想道:「表哥說的自是指朝廷的鷹爪了。」想起尉遲炯所說的那件事情,不覺疑心頓起:「為什麼朝廷不會猜疑表哥?」
牟宗濤似乎知道她想的是什麼,接著說道:「無雙,你不用猜疑。總之我自有我的權謀術數,可以避免捲入漩渦,令雙方都不忌我。」
林無雙心裡還是藏著一個悶葫蘆,若在往日,她非打破沙鍋問到底不可,但現在站在她面前的雖然還是她的表哥,卻不是往日那個表哥了,這個表哥變成了神秘莫測的陌生人,她只好把悶葫蘆仍然藏在心裡。
就在此時,忽聽得山坳那邊似是有人喝罵打鬥的聲音,林無雙吃了一驚,失聲叫道:「是孟大哥!咦,他和什麼人打起來了?」
牟宗濤也是嚇了一跳,心道:「楊牧怎的和孟元超打起來了?」原來牟宗濤送石朝璣過了山坳,便即回來。楊牧躲在那條路上,等候石朝璣來告訴他和牟宗濤會談的結果,牟宗濤卻還沒有知道。
楊牧的金剛六陽手乃是武林一絕,孟元超只守不攻,給他逼得幾乎透不過氣來,不禁動了點兒怒氣,腕底加了幾分內力,呼的一掌,掌風刮過,楊牧的耳鼓給震得嗡嗡作響,臉皮火辣辣的發燒,大吃一驚,連忙退了幾步。
牟、林人匆匆趕到,牟宗濤叫道:「住手,住手,孟兄,住手!」
楊牧聽得一個「孟」字,怔了一怔,說道:「這人是誰?」
牟宗濤哈哈笑道:「原來你們還宋相識,怪不得有這場誤會。來,來,來,我給你們介紹,這位是薊州的名武師楊牧大哥,這位是小金川的孟元超大俠。」
楊牧雙眼一翻,忽地縱聲笑了起來,笑得十分刺耳:「嘿,嘿,嘿嘿!原來你就是孟元超,可真是久仰了,想不到在這裡見到你!」
孟元超淡淡說道:「我也想不到在這裡又見到了你!」強調一個「又」字,暗示給楊牧知道,他曾在別的地方見過了他。
楊牧何等機靈,登時省起:「聽說金逐流和他的交情不錯,那日我在金家,李敦不讓我見的那個客人莫非就是這廝,時機未到,我還是暫緩發作為妙。」
牟宗濤笑道:「兩位原來早已彼此聞名,這可真是應了一句俗話不打不成相識了。但和不知兩位因何生出這場誤會?」
孟元超心想:「此事關係重大,我非問個水落石出不可。」於是說道:「楊武師請恕冒昧,我想知道一件事情,要問閣下。」楊牧已知來意不善,心頭一震,但仍是十分鎮定地說道:「什麼事情?」
孟元超道:「剛才和閣下同在一起的那個人是誰?」
楊牧冷冷說道:「你查問此人,是何用意?」
孟元超道:「此人小可似曾相識。」
牟宗濤暗吃一驚,心道:「莫非石朝璣的行藏已經敗露,給他識破?」當下裝作沒事人的樣子說道:「今日之間,新來了許多朋友,有孟兄的相識在內,也不稀奇。但卻不知是哪一位?」
孟元超牙根一咬,緩緩說道:「是江湖上的獨腳大盜石朝璣,不知他是否為牟兄請的貴客?」石朝璣做了御林軍的副統領,江湖上雖然有人知道,但並不多。孟元超礙著牟宗濤的面子,是以不想便即點破他的身份,先行試探口風。
牟宗濤故作大為驚詫的神氣,說道:「石朝璣?我可沒有請他呀!敝派這次開宗大典,黑道上的朋友雖然也請了不少,但因這石朝璣在江湖上的聲名不好,小弟可不敢請他。」他也裝作糊塗,裝作不知石朝璣的身份。
楊牧「哼」了一聲,接著說道:「若是石朝璣這廝膽敢混進來,不勞孟兄動手,我旱就將他拿下了。」
牟宗濤道:「哦,楊武師,你是和他有仇。」
楊牧咬牙切齒地說道,「小弟曾因避仇,假傳死訊,此事兩位想必亦是知道的了。不瞞你說,小弟這個仇家,就是石朝璣。」
牟宗濤聰明絕頂,業已隱隱猜到楊牧是石朝璣的同黨,裝作又吃一驚的樣子,說道:「楊兄因何與石朝璣這廝結上這麼大的梁子?」
楊牧說道:「此事說來話長,待後天貴派大典過後,我想當著一眾英雄面前,說明此事。」
兩人一唱一和,倒把孟元超弄得糊塗起來了,心想:「難道我當真是看錯了人。」
楊牧似乎知道孟元超的心思,緊接著說道:「不錯,我剛才的確是和一個人同在一起,這個人的身材也的確是有幾分像石朝璣。孟兄要知道此人來歷,可以問牟掌門。」
牟宗濤怔了一怔,笑道:「我還未知道你問的是准呢?」
楊牧面對著牟宗濤,眼珠一轉,神不知鬼不覺的便給牟宗濤打了一個眼色,說道:「是葉香主。」
牟宗濤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氣,哈哈一笑,說道:「哦,原來是他,這麼說來,盂兄當真是誤會了。這位葉香主是敝派弟子,今晚奉了我命令,下山巡邏的。」
扶桑派的確是有這麼一個人,但牟宗濤說的卻並非事實,這個人是在山上巡邏,而且是在鷹愁澗那邊,並不是在這個山頭。牟宗濤捏造事實,自是有心替楊牧圓謊的了。他料想孟元超決不至於要把這個人找來對質,即使找來對質,這個人是他的心腹,也決不會戳破他的謊言。
楊牧說道:「葉香主下山巡邏,我陪他走一段路,趁這機會敘敘別情。不料這位孟兄突然竄出來,我還以為他是奸細呢。孟兄,真是對不住了。」
楊牧的薊州士話,石葉二字的發音頗為相似,孟元超自己也不禁狐疑起來,想道:「難道當真是我聽錯了?但我分明聽得他叫那個人做『石大人』即使我把葉字聽錯,但一個香主,也不能稱作『大人』呀,難道這兩個字我也聽錯不成?還有那個人為什麼一發現我,便匆匆跑了?縱然他是有命在身,要下山巡邏,也不該在發現可疑的人物之時就跑開呀。」
不過因為有牟宗濤以主人的身份出來替楊牧作證,孟元超雖然心有所疑,礙著牟宗濤的面子,也是不便對楊牧再盤問了。
當下孟元超只好向楊牧陪了個禮,說道:「小弟看錯了人,惹出這場誤會,冒犯楊兄,請別見怪。」
牟宗濤笑道:「一場小小的誤會,揭過了也就算了,誰還能放在心上嗎?對啦,孟兄,明天一早,你要陪無雙看日出,時候不早,你們也該歇息了。」原來他雖然猜得到楊牧是石朝璣的黨羽,但總還是有點放心不下,想問個清楚,是以叫孟林二人先行回去,好留下來與楊牧說話。
林無雙走出林子,忽地說道:「孟大哥,這段路我有點害怕,你送我一程,好嗎?」
孟元超料想她有話要說,答了一個「好」字,兩人走了一程,估計牟宗濤是決不會聽到他們的談話了,林無雙低聲說道:「孟大哥,你剛才懷疑的那個人,是不是身穿黑衣,頭上戴一頂闊邊氈帽的?」
孟元超怔了一怔,說道:「不錯,你也碰見了這個人麼?」
林無雙說道:「我見著他,他可沒有見著我。是表哥送他下山去的,從那林子的外面經過。」
孟元超吃了一驚,說道:「是你表哥送他下山去的?這可真有點奇怪了,你當真沒有看錯嗎?」
林無雙道:「我怎會錯認表哥,我還聽得他向那人指點下山的道路呢!」
孟元超道:「他既然是個香主,又是奉命下山巡邏的,怎的還不熟悉道路,要勞你的表哥指點。」
林無雙道:「是呀,所以我也覺得莫名其妙,以為是表哥半夜送客呢。」
孟元超默默不語,低首冥思。這事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過離奇了!牟宗濤怎能與一個身為御林軍副統領的人往來?此事若非從林無雙口中說出,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的。
林無雙在他耳邊的問話將他驚醒:「這石朝璣究竟是什麼人?」
「他是清廷的御林軍副統領。」孟元超一字一頓,緩緩的說了出來。
其實石朝璣的身份,林無雙早已從尉遲炯口中知道,她問孟元超,不過是要加證實而已。
事情已經得證實,林無雙不禁從初時的一片茫然,更進而為大為惶惑了。
「尉遲叔叔說的果然不假,表哥真的是和朝廷勾結了,但只不知他這樣做,是只為了扶桑派呢?還是為他的功名富貴呢?」
「不,我不應該這樣懷疑表哥,他不是對我說過,他只是想置身事外,避免捲入漩渦的嗎?」
林無雙心亂如麻,越想越亂,忽地想起了史紅英和她說過的幾句話:「我們要驅除韃子,恢復中華。凡是中華兒女,就不能置身事外!」
「那麼即使表哥只是想避免捲入漩渦,那也是大大的錯了。」林無雙想道。
孟元超似乎知道她的心情紊亂,說道:「林姑娘,你先別胡思亂想,今晚之事,也不要隨便說出去。侍我和金大俠商量,設法務必查個水落石出。」
林無雙道:「我知道。好,咱們在這裡分手吧,明天你早點來找我。」
此時已是月過中天,孟元超也不想給人看見他送林無雙回去,免招閒話。於是和林無雙約好,明天破曉的時分在玉皇觀門外見面。
孟元超走後,林無雙悵悵惆惆,獨自前行。忽聽得鳥鳴嚶嚶,抬頭一看,只見那只翠鳥,又在她的面前出現。
林無雙笑道:「我只道你到哪裡去了,卻原來還在這兒,你是捨不得我,特地來找我的嗎?」
說也奇怪,那只翠鳥當真像是依依不捨一般,在她身旁飛來飛去。
林元雙暗自心緒不寧,得這翠鳥作伴,愁懷頓解,見它在自己面前緩緩低飛,不覺童心忽起,笑道:「剛才追不到你,你又飛來逗我,且看你要把我引到哪兒?」
這只翠鳥竟是似通靈性,林無雙跑得快時它飛得快,林無雙走得慢時它飛得慢,逗得林無雙心癢難熬,不知不覺使出了上乘輕功,在亂山磐石之間,輕登巧縱,一路直追下去。
也不知跑了多少時候,眼睛忽然一亮,前面地勢開曠,形成一個在山峰圍繞下的小山谷,側面山峰掛下一條瀑布,在月光下如珍珠四濺,景色清絕!
林無雙笑道:「多謝你把我帶到這個地方,真是無殊世外桃源。」
話猶未了,奇事忽然發生,翠烏竟然穿過水簾,不知去向。
林無雙大為奇怪,心裡想道:「敢情瀑布後面亦有個水簾洞?這鳥兒不在樹上作巢卻在洞中棲宿倒是少有。」
好奇心起,林無雙遂也施展輕功,穿過水簾,意欲一探究竟。
穿過水簾,果然發現一個葫蘆形的山洞。林無雙毫沒心機,根本就沒想到可能有人暗算,逕自進去,笑道:「且看你還能飛到哪兒?」
話猶未了,忽聽得「轟隆」一聲,一塊大石突然滾下,堵塞了洞口,眼前一片漆黑。
天下決沒有這樣的巧事,這麼大的一塊石頭,遲不掉下,早不掉下,恰好在林無雙踏入山洞的時候就掉下來的。林無雙再沒心機,亦是猜想得到,這塊石頭定是有人特地將它推下來的了!
林無雙驚魂稍定,用力推那石頭,卻哪裡推得動?
困處洞中,但聽得瀑布衝擊岩石的聲音彷彿雷鳴,休說在這荒僻的處在沒人經過,就是有人經過,她在洞中呼救,那人也未必能夠聽見。林無雙不由得吸了一口涼氣,心裡想道:「這裡離玉皇觀恐怕很遠了,他們怎會想到我困在這兒,我呼救也沒有用。」
那只翠鳥再也不見出現,林無雙氣上心頭,不禁罵道:「我把你當作朋友,你卻引我墜入陷阱。」忽地霍然一省:「不對,這隻小鳥怎會布下陷阱?一定是有人養熟了它,指使它飛來引誘我的。」
無計脫困,林無雙索性拔出寶劍防身,藉著劍尖的微光,摸索進去,看這山洞有什麼古怪。
走了一會,忽見角落處有閃閃發光的東西,拿起來一看,卻原來是一串又圓又大的夜明珠!
林無雙對於鑒賞珠寶的學問,雖是淺陋之極,但見這串夜明珠光華耀目,亦知是世上奇珍。覺得好玩,就隨手拿了起來把玩。
這樣的稀世奇珍,若給別人發現,定然大喜如狂,但此際落在林無雙的手中,她如是唯有心中苦笑,想道:「我困在洞中,只怕是難以重出生天的了。明珠雖好,於我又有何用?」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19:47:33
標題:
第十九回 石窟寄遇(2)
在這漆黑的山洞之中,本來是看不見東西的,如今明珠在手,吐出光華,雖然遠遠不及燈燭的明亮,卻也可以隱約辨別一些物事了。林無雙以珠代燭,摸索前行,笑道:「雖然不能當火燭,卻也還有一些用處。」
忽見兩邊石壁,平滑如鏡,上面似乎繪有圖形。林無雙好奇心起,湊近去看,只見畫的是兩個人像。左面繪的是個虯髯虎目的漢子,神態威猛;右面繪的是個桃腮杏臉,長眉入鬢的美人,宛若含情脈脈,對著那虯髯漢子,翎栩如生。更奇怪的是,他們手上都是拿著一把長劍,儘管那女的砷態雖然似是含情脈脈,作出來的卻是比劍的姿勢,而且劍尖對準了那男的要害穴道。林無雙雖然不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看之下,也知雙方使的都是一招極為厲害的劍法。
林元雙覺得這虯髯漢子的相貌好熟,心裡想道:「奇怪,這個人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
驀地想了進來,原來這個畫中男子正是她這一派的祖師虯髯客。林無雙的父親珍藏有一幅祖師的畫像,輕易不肯拿給外人觀看,但林無雙當然是見過的,「怪不得似曾相識,原來是祖師爺!」林無雙連忙跑下,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
「這個女人卻又是誰呢,聽爹爹說,本派故老相傳,祖師爺可是獨身終老,沒有娶過妻子的,嗯,且別管她是誰,且看她如何和祖師比劍?」林無雙心想。
兩邊石壁一共繪有十三幅圖畫,每一幅圖畫畫的都是這兩個人,在作出比劍的姿勢。
林無雙從第一幅畫看起,看了一會,不知不覺就入了迷。只覺不但是他們的劍法奧妙無窮,身法步法,亦是奇幻莫測。原來這十三幅圖畫,畫的乃是連續性的動作,林無雙初時沒有發覺這點,看得久了,這才突然領悟,從劍法的奧妙進而領悟到身法和步法的奧妙了。
這一發現,令得林無雙不禁大喜如狂,當真好似天上掉下寶貝一般!比起壁上本派的武功秘圖,手上的這串夜明珠真是如同糞土了。
狂喜過後,林無雙忽地心頭一動,想道:「莫非那個人是有心叫翠鳥引我到此地的麼?」
林無雙用心看石壁上的劍法,看得如醉如癡,可惜夜明珠的光亮,究竟比不上燈燭,看得十分吃力,仍未能看得仔細。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覺眼睛一亮,原來已是第二天的白天了。山洞上方有條狹窄的石縫,陽光從縫隙透過,射入了這個山洞。
林無雙想起了和孟元超的約會,心道:「他一定是到處在找我了,可惜我卻不能陪他上玉皇頂看日出了。嗯,古人有云:朝聞道,夕死可矣。我如今得睹本派的武功秘圖,縱然餓死在這洞中,又有何妨?」
石壁上有水珠滴下,林無雙張開嘴吧,讓它滴在口中,喝了一點水,解除了最難忘的焦渴,倒也不覺飢餓。
此時陽光滿洞,眼前豁然開朗,石壁上的圖形是看得清楚多了。
林無雙收拾了夜明珠,又再從頭看起,看了兩遍,這才發覺,原來每幅圖形下面還有幾個蠅頭小字,第一幅圖像男子的腳下寫的是「走乾門,進離位。」女子的腳下寫的是「轉坎門,退震位。」林無雙心裡想道:「原來他們的步法是按照五行八卦的方位走的,幸虧爹爹曾經教過我。」
看懂了圖中深奧的身法步法之後,對這十三幅有連續性的上乘劍法也就有了更深的領悟,終於豁然貫通了。
原來那美婦人的劍法正是針對那扶桑派的劍法的,而虯髯客的劍法亦是解招還招,愈變愈奇,結果乃是打成平手的。
林無雙暗自想道:「原來我以前只是學得本派劍法的一些皮毛,若是用來對付這個婦人,只怕是當真不堪一擊。」
林無雙把石壁上的劍法牢牢記在心中,當下盤膝跌坐,又在心中再溫一遍,揣摩其中精微的變化。
忽聽得轟隆一聲巨響,把她從如醉如癡的境界之中驚醒過來,抬頭一看,只見封著洞口的那塊大石已經移開,倒掛洞口的水簾飛珠濺玉,水泡已經噴到她的臉上來了。
林無雙望空拜了一拜,說道:「多謝高人指引,使我得睹本派的武功秘笈。」話猶未了,忽然似乎有人在她耳邊輕輕說道:「不要給你表哥知道。」
林無雙鑽出洞口,穿過水簾,遊目四顧,但見空山寂寂,唯有山風搖樹,驚鳥離巢,卻哪裡有人的影子?林無雙知道這位前輩高人不肯現出身形,求也沒用。
林無雙心想:「他們一定找得我十分焦急的了,我還是回去一趟,以後再來。」
心念未已忽所得有人叫道:「無雙,無雙!」是牟宗濤的妻子練彩虹的聲音。
林無雙應道:「我在這兒!」遠遠聽得練彩虹叫道:「找著啦!」隨即發出一支蛇焰箭,一道藍色的火焰射上天空。
蛇焰箭是夜行人慣常用來作為聯絡信號的東西,現在雖是白天,也有一道藍火升空,周圍十數里內的人們,也是看得見的。
林無雙過去與她相見,笑道:「表嫂你回來了,何必這樣緊張?」
練彩虹道:「我今早回來,聽說你失了蹤,可把我嚇壞了。他們在滿山尋找你呢,你倒逍遙自在,還說別人緊張。」
林元雙抱歉道:「真是對不住,為了我驚動大家。」
練彩虹道:「你昨晚躲在哪兒?表哥還以為你昨晚是和孟元超在山間賞月,流連忘返呢。今早孟元超跑來找不見你,他才著了慌。」
林無雙面上一紅,說道:「我咋晚回來的時候,路上看見一隻翠鳥,十分可愛,我想捉著它,不知不覺就追到這裡來了。」
練彩虹不覺笑了起來,說道:「你這小鬼頭還像從前一樣淘氣。」
說話之間,只見牟宗濤和孟元超各自一方匆匆趕來,練彩虹笑道:「你瞧,著急的可不只是我呢。」
牟宗濤吁了口氣,說道:「總算是找著了,孟大哥一大清早就找你,可真是把他急壞了呢!對啦!你們剛才在笑什麼?是笑無雙淘氣是不是?我可還未知道她是怎麼樣個淘氣呢。」
練彩虹把林無雙剛才說的話告訴丈夫,牟宗濤詫道:「我在山上住了幾個月,可從沒有見過這樣碧羽丹像的翠鳥。但你追不著翠鳥,也就該回去呀,怎的卻在這裡過了一晚,中午還不回來?」
林無雙想起了那人的咐吩:「不可讓你的表哥知道:「但她又不擅於說謊,遲疑半晌,只好說道:「瀑布後面有個山洞,我見那隻鳥兒穿過水簾,飛入洞中,我也就跟著進去了。」心裡想道:「表哥是本派掌門,本派的武功秘綏,本來是不該瞞著他的。那人叫我不要讓他知道,或者是指不讓他知道我練過石壁上的劍法這件事吧。」
牟宗濤吃了一驚,說道:「你在山洞裡發現了什麼?」
林無雙道:「山洞裡黑漆漆的,在晚上哪裡看得見東西?天一亮我就趕忙出來,心慌意亂,不覺就迷了路了。」她迫不得已,為了遵守那人的咐吩,撒了個謊,指尖按著藏在袋裡的那串夜明珠,不禁臉上微微發熱。
牟宗濤更是驚詫,若有所思,過了片刻,忽地說道:「哦,有這麼一個山洞,我倒想進去看看,那條瀑布在什麼地方,你總該記得吧?你現在就帶我去探索如何。」
練彩虹皺眉道:「表妹餓了一個晚上,半個白天,你就讓她回去吃過了飯再來尋找吧。」
牟宗濤道:「你知道什麼,這是一件緊要的事情,豈容或緩!」
林無雙道:「多謝表嫂關心,我倒不覺得餓。」她是為了不想牟宗濤夫妻爭吵才這樣說的,心裡則在想著:「敢情表哥是亦已知道了洞中的秘密,才會這樣緊張?但壁上的像不會自己跑掉,又何須急在一時?唉,這個表哥畢竟不是從前的那個表哥了。」想起「從前的那個表哥」對她的好處,不覺黯然。
練彩虹嘀咕道:「山洞裡有什麼古怪,你好像非得馬上去看個明白不可!」
牟宗濤道:「不錯,我正是馬上要去看個明白。」一副無暇和妻子再說的神氣,便催林無雙快快走了。
林無雙賭著氣一鼓勁兒的跑,把牟宗濤等人帶到那條瀑布下面,說道:「山洞就在瀑布後面。」
牟宗濤笑道:「表妹,多虧你啦!若不是陰差陽錯,教你踏進這個山洞,只怕我再費力尋找,也是難以發現呢!」
練彩虹道:「你究竟在尋找什麼?」
牟宗濤道:「進去了你自會知道。現在我也不知道我所要找的東西是不是在裡面呢?」當下一馬當前,一個燕子穿簾式穿過水簾,進入山洞。
孟元超帶著好奇之心,跟在林無雙後面,也進入了山洞。牟宗濤「啊」的一聲說道:「孟兄,你也來了。」
孟元超霍然一省:「莫非這洞裡有什麼秘密,他不願意給我見到。」但若馬上道出,可又嫌太著痕跡。
正自尷尬,忽聽得牟宗濤失聲叫道:「不好了!」
林無雙吃了一驚,定睛看時,這才發現石壁上的圖形竟已化為烏有!
只見地下鋪滿石屑,不可可知,石壁上的圖形定然是給人剷平了的。
林無雙心中明白,想道:「一定是那位異人所做的事。我離開才不過半個時辰,他就把十三幅圖形全部鏟掉,真是利落乾淨!」想至此處,又不禁暗暗叫了一聲「僥倖」,心道:「原來這位異人是不想表哥知道本派的武功秘簽,好在我沒有告訴他。」
練彩虹尚自莫名其妙,說道:「什麼不好了?」
牟宗濤歎了口氣,說道:「現在告訴你們亦是無妨。你知道我們的遠祖滄浪公是祖師爺虯髯客的大弟子,他曾傳下一個秘密,只有牟家的後人知道,說是祖帥爺在泰山的一個山洞之中,曾留下本派的武功秘笈。可是卻連他也未見過。」
練彩虹道:「你焉知就是這個山洞,或許那部武功秘笈藏在別的地方也說不定?」口裡在安慰他,心中卻是不由得感到絲絲寒意:「夫妻如同一體,本是應該沒有秘密可言,這件事情他卻一直在瞞著我!唉,難道他竟對我也不敢信任了?」
牟宗濤則在想道:「無雙是不會說謊的,她又沒攜刀劍,以她的掌力,決不能把這石壁削得如此光滑平整,這是誰的所為呢?石壁上一定是寫有什麼東西的了,但不知是不是那部武功秘笈?」胡思亂想,驀地想起了一個人來:「莫非就是昨日在那濃霧之中長嘯之人?」想到這個可能是他的大對頭的人,心裡裡是怔怔不安,只好勉強和妻子笑道:「但願如你所言。」
練彩虹道:「這裡既然沒有什麼武功秘笈,咱們就該回去啦。你別忘了……」
練彩虹想要說的本是:「你別忘了表妹還沒有吃早飯呢!」話猶未了,牟宗濤已是接著說道:「不錯,明天就是正日,有好幾位貴客還未見來,今天想必也應該來了,咱們是該趕快回去準備迎接貴賓了。」
林無雙與練彩虹心意相通,練彩虹那句話雖然只是說了一半,她已知道她要說的是什麼了。此時聽了表哥的打岔,不覺心中苦笑:「表哥全心全意,想的只是他的事業,哪裡還會記得我呢?」看練彩虹時,練彩虹也是露出了尷尬的苦笑。
牟宗濤正在患得患失,也沒留心她們的神態,一個轉身,便竄出水簾洞了。
一行人出了水簾洞,還沒走上幾步,果然就看見一個扶桑派的弟子匆匆跟來,說道:「牟掌門,請你趕快回去,有貴客到!」
牟宗濤道:「是哪位貴客?」
那弟子道:「有好幾位呢。一位是四海神龍齊建業。還有蘇州陳大俠父子三人全都來了!」
牟宗濤大喜過望,說道:「陳大俠是江南的武林領袖,我還怕請不動他的大駕呢,想不到他老人家不但自己來了,兩位公子也都來了。還有齊老英雄,他一向最四海為家,行蹤不定的,我正愁請帖送不到他的手上,不知他會不會來呢?他也來這可真是更難得了!」
那弟子道:「石師叔正在陪著他們上山,請掌門從這裡抄捷徑趕往『五大夫松』相候。」
牟宗濤熟悉路徑,當下便即施展輕功,前面帶路。一行人到了「五大夫松」,正好碰見石衛帶領四位貴客上山。牟宗濤與他們寒暄過後,依次替孟元超介紹。四海神龍齊建業聽了孟元超的名字,忽地哼了一聲。
孟元超不知這齊老頭兒乃是楊牧的長親,甫經相識,見他對自己竟似有不悅之色,倒是不禁一愕。
齊建業哼了一聲,側目斜瞧,盯著孟元超冷冷說道:「原來你就是孟元超,這幾年你在江湖闖出的『萬兒』(名氣)不小啊!」
孟元超莫名其妙,只好和他客氣一番:「不敢。江湖上的朋友替我臉上貼金,言過其實,還望老前輩指教!」
齊建業淡淡說道:「我老了,不中用了。哪裡還敢在年少英雄面前擺老前輩的架子?指教二字,再也休提。」心裡卻在想道:「待我問清楚了楊牧這件事情,總得教訓教訓你這無名的小輩!」
孟元超正自尷尬,幸得金逐流及時來時,給他解窘。金逐流和陳天宇父子乃是世交,和齊建業也是相識的。
金逐流和他們見過禮後說道:「這位孟兄是從小金川來的,小金川的義軍近幾年幹得轟轟烈烈,孟兄的功勞是不小!」
齊建業道:「小金川的冷鐵樵和蕭志遠等人,我是一向佩服的。但可惜他們兩位都是有個缺點,對手下管束不嚴,以致龍蛇混雜,良莠不齊。義軍中固然多的是英雄豪傑,但只怕也有一些無行之輩!」
這幾句話分明是在指桑罵槐,不但孟無超吃了一驚,金逐流也是甚為詫異,不知他這話是因何而發。
孟元超忍不住說道:「義軍兄弟有數萬之多,有良莠不齊,恐怕亦屬難免。但不知齊老一前輩風聞是誰有劣德敗行之事,還望賜告。我一定轉稟冷大哥嚴加懲處。」
齊建業冷冷說道:「待我拿到了確實的證據,我自會告訴你們的冷大哥。」
金逐流知道其中定有蹊蹺,但因和齊建業不是很熟,不便多問,想道:「少林寺的大悲禪師和這老頭兒是老朋友,請他幫忙,或者可以問個水落石出。」當下只好把這悶葫蘆暫時藏在心裡,轉個話題,和陳天宇說道:「陳叔叔,這位孟兄,原籍雖然不是蘇州,卻是在蘇州長大的。你們算得是半個鄉親。」
陳天宇忽道:「蘇州城外,有一位雲重山雲老英雄,孟兄不知是否相識?」
雲重山乃是雲紫蘿的父親,孟元超聽得陳天宇提起他,不覺心裡一酸,說道:「可惜雲老英雄早已去世了。」
陳天宇道:「我知道,我也可惜我在雲老英雄生前未得和他相會呢。我是因為最近碰上了一位朋友,因而想起這位雲老英雄的。金世兄,說起我這位朋友,他倒是很想和你結識呢。」金逐流道:「陳叔叔的朋友想必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了,不知是哪位前輩?」陳天宇笑道:「他與我是忘年之交,才不過四十歲左右年紀。繆長風這個名字你聽過麼?」
金逐流道:「是不是那位曾經幫過天地會的大忙,在保定力戰清廷七名高手的繆大俠?」
陳天宇道:「不錯,正是此人。那年他在保定的天地會總舵作客,恰巧碰上清廷派來的高手偷襲,幸而得他拔劍相助,這才救出了天地會的許多兄弟。」
金逐流歎道:「聽說此人豪邁不羈,是個笑傲江湖的俠士,可惜我和他只是聞名,無緣相識。」
陳天宇道:「這次他本來要和我一同來此參加盛會的,可臨時有事,到西湖的西洞庭山去了。」
牟宗濤道:「聽說有一位蕭景熙蕭老英雄住在西洞庭!」
陳天宇道:「蕭熙蕭早已去世了,他的妻子正是雲重山的大姨;蕭景熙膝下無兒,只遺一女。簫家母女二人,現在還是住在西洞庭山上。繆長風和蕭家乃是世交。」說至此處,微微一笑,指著他的次子陳光世接著說道:「金世兄,不瞞你說,繆長風是想為這孩子做媒,說的就是這位蕭家的姑娘。」金逐流道:「恭喜,恭喜。」
陳光世羞得滿面通紅,說道:「我可不想成親。我已經和繆叔叔說過了。」
陳天宇道:「哦,你不喜歡蕭家的姑娘,那麼你是喜歡邵家的姑娘嗎?」
陳光世道:「繆叔叔這麼大的年紀還未成親,爹,你何必為我著急,那兩位姑娘我不過是剛剛認識,哪裡就談得上喜歡二字?」
金逐流笑道:「終身大事,讓他們自己作主也好,省得父母操心。但不知那家邵家又是什麼人?」
陳天宇道:「是蕭景熙生前的一位好友,名叫邵叔度,他們兩家乃是鄰居。兩家姑娘的年紀差不多。」
陳天宇和金逐流閒談家常,孟元超插不進口,他也無心應酬,一顆心已是飛到雲紫蘿那裡去了。
「原來雲紫蘿有個姨媽在西洞庭山,怪不得金夫人說有人曾在西洞庭山見過她,敢情她是投奔姨媽去了。唉,現在總算知道了她的下落,但卻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去找她?」孟元超正自遐思,不知不覺落在後面,林無雙放慢腳步,趁著牟宗濤和陳天宇說話的當兒,悄悄的和孟元超說道:「明天一早,請在梅林等我。」
孟元超從沉思之中驚醒,雲紫蘿的幻影消失了,替代雲紫蘿的幻影出現在他的眼前的是林無雙。孟元超不覺臉上浮出一絲苦笑。林無雙道:「你聽見我的話嗎?記著明早在梅林等我!」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19:49:09
標題:
第二十回 干崖秋色(1)
湛湛長空黑,更那堪,斜風細雨,亂愁如織。老眼平生空四海,賴有高樓百尺。看浩蕩,千崖秋色。白髮韋生神州淚,盡淒涼不向牛山滴。追往事,去無跡。
——劉克莊
孟元超不覺有點詫異,心裡想道:「扶桑派的開宗大典定在明日日出之時舉行,她是決不能和我單獨到玉皇頂看日出的了。怎的她還有這樣閒暇的心情,在本派的開宗大典之前的片刻與我約會?嗯,莫非她是有甚麼緊要的事情和我說麼?」
心念未已,忽見又是一個扶桑派的弟子匆匆跑來。
金逐流暗道:「又是哪位貴客來了?」
那名弟子向牟宗濤稟道:「有一個名叫邵叔度的人來到,他是沒有請帖的。不過他說他和陳大俠認識。」
牟宗濤笑道:「陳大俠,這可真是巧極了。你剛剛說到那位邵老前輩,他就來了。」回過頭來,吩咐那弟子道:「你還不趕快去請這位邵老前輩上山。」
這天各方豪傑絡繹上山,孟元超給牟宗濤拉去作陪,也忙了整日。
忙了一個白天,孟元超在晚上輾轉反側,不能入寐。
「待明日閉會之後,我就可以趕往太湖去找紫蘿了。但不知楊牧是否要找我的麻煩?他正在找他的妻子,這消息我又要不要告訴他呢?」
再又想到:「冷大哥叫我拜訪的各路英雄,差不多有一半已經來到這裡了,今天我不便和他們詳談,會散之後,只怕還得請金大俠陪我去找他們,多耽擱幾天了。」
接著又再想到:「無雙與我相識不久,對我倒似十分信賴。唉,她也真是一位可愛的姑娘,可惜我的心早已給了紫蘿,雖然我和紫蘿無緣結合,我的心也不能再給他人了。唉,紫蘿,紫蘿,什麼時候我才能夠見到你呢?」
輾轉反側,心亂如麻,不知不覺,東方已白。
孟元超徹夜無眠,不過,縱然是他做夢的話,他也夢想不到雲紫蘿此時已經來到泰山了。
那日雲紫蘿與姨媽分手之後,在太湖北岸的一個小鎮上買了一匹坐騎,小鎮上當然不會有良駒出賣,只不過是一匹普通的瘦馬,因為雲紫蘿白天不便施展輕功,用它聊以代步而已。
好在雲紫蘿本來的計劃是並不準備進去赴會的,她只打算在山下相候,希望碰見邵叔度,把姨媽的遭遇告訴他。當然她也希望見著孟元超,但並不打算和他會面,馬走得慢,那也無關緊要了。
她戴上繆長風留下的人皮面具,一路前行,這日到了山東境內的祖陽,離泰山大約還有二百里路程,經過一片幾乎找不著路的紅草荒原,正行走間,忽聽得一聲胡哨,亂草叢中突然飛出許多暗器!
幸而雲紫蘿身手矯捷,應變得宜,驟然遇襲,雖驚不亂,閃電般的拔劍出鞘,一招「夜戰八方」,只聽得叮叮鐺鐺之聲不絕於耳,三支飛鏢和兩柄飛刀已是給她打落。可是暗器如蝗,防不勝防,護得了人,護不得了馬,她的坐騎中了一支見血封喉的毒箭,登時倒了下來。
雲紫蘿滾下馬背,那些人只道她已經中了暗器,紛紛從亂草叢中竄出,拍掌歡呼:「倒也,倒也!」「哈哈,你這臭婆娘號稱千手觀音,想不到也有今日吧!」雲紫蘿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又打落兩支袖箭。還有幾份份量較輕的暗器,打不到這麼遠,在她後面落下。
忽聽得有人叫道:「不對,你們弄錯啦,不是這個婆娘!」三騎快馬跑來,其中的一個是和「千手觀音」交過手的,他也是這幫人的指揮。
那些人叫道:「啊呀,不好,果然弄錯了!」有一個叫道:「錯索性錯到底,這婆娘還沒有死,咱們可不能留下活口,斃掉她!」那首領道:「說得對,是要斃掉她,嘿,嘿,你可別怨我們心狠手辣,你碰上了這是你的晦氣!」
暗器又再紛紛打來,那三個騎在馬上發出的暗器,尤其打得又狠又準,雲紫蘿使出超卓的輕功,騰挪閃展,兀是避不開暗器的圍攻。那三個人所發的暗器碰著她的青鋼劍。她的虎口就是一陣酸麻。雲紫蘿倒吸了一口涼氣,心道:「想不到我竟在死在這幫強盜之手!」
正在十分危急之際,雲紫蘿自分是必死無疑,忽聽得馬鈴聲響,紅草荒原上又出現了一匹白馬,騎在馬背上的是一個中年婦人,人未來到,聲音已是傳了過來:「千手觀音在此,鼠輩休得猖狂!」
那首領把手一揮,喝道,「快,快用暗青子餵她!不要慌亂?」暗器轉移了方向,向那婦人打去,有如雨落!
「千手觀音」冷笑道:「你們這些彫蟲小技,居然也敢在我的面前賣弄?」只見她一隻手揮長鞭,防衛坐騎,另一隻手就騰出來接暗器,隨接隨發。片刻之間,「哎喲,哎喲!」的呼號之聲此起彼落,對方有幾個人接連中了暗器,慌忙滾入亂草叢中,忍著痛溜走。不中暗器的也都慌了,逃得更快。
雲紫蘿並不擅長暗器,卻也是個行家,見了這婦人的驚人絕招,不由得目瞪口呆,佩服不已:「怪不得外號千手觀音,果然是名不虛傳!」
那個首領見手下傷的傷,逃的逃,他也只好拔轉馬頭逃跑。「千手觀音」冷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宗神龍的替死鬼。哼,宗神龍不敢露面,卻叫你來送死。你想跑得這麼容易?給我留下一點記號吧!」
冷笑聲中,一手連環三暗器飛出,那人的身手也是委實不弱,一個「鐙裡藏身」,避開了打他上盤太陽穴的袖箭;橫刀一封,又撥開了射他中盤方向的一支透骨釘,可是卻終於避不開打他下盤的一柄飛刀,飛刀掠過,削掉了他膝蓋的一大片皮肉,那人一個倒栽蔥跌落馬背,他是和另外一個同伴並轡奔馳的,幸虧這同伴出手得快,一把將他提了起來,隨即一刀插進馬臀。這一插用的力恰到好處,不會傷著馬的骨頭,卻能令它負痛狂奔,絕塵而去!
那匹失了主人的駿馬受了驚嚇,在草原上盲目亂跑。「千手觀音」說道:「這位姐姐,請你稍等一會。」快馬加鞭,追上那匹無主的坐騎,跳過去騎上馬背。那匹馬起初不肯服她,跳起一丈多高。「千手觀音」抓著鬃毛,輕輕拍它後頸,撫弄一會,那匹馬不再發脾氣了,俯首帖耳的讓她騎了回去。雲紫蘿看得有趣,心裡想道:「原來千手觀音不但暗器精艷,馴馬的功夫也是人所罕及。」她卻不知這「千手觀音」祈聖因乃是尉遲炯的妻子,尉遲炯是關東馬賊出身,祈聖因的馴馬本領是跟丈夫學的。
祈聖因回來說道:「我名叫祈聖因,祈連山的祈,聖賢的聖,因緣的因。這幫強盜本來是要偷襲我的,幾乎連累了你,我實在過意不去。你失了坐騎,這匹坐騎就賠給你。它已經給我馴服了,你可以放膽騎它。」說罷,跳下馬背,將那匹坐騎交給雲紫蘿。
雲紫蘿道:「多謝祈女俠救了我的性命,我已是感激不盡,厚賜如何敢當?」祈聖因笑道:「反正我是順手牽羊拿過來的,你又何必客氣?我是個爽直的脾氣,你為我遭殃,我都未曾多謝你呢!姐姐,你貴姓大名,去的哪兒?」
雲紫蘿捏了一個假名,說道:「我叫孟華娘,想到泰安去的。」
祈聖因道:「你的本領很不錯啊。恕我冒昧,請問你是不是要上泰山觀禮的?」泰山在泰安縣境,祈聖因心裡想道:「孟華娘這名字我可沒聽過,不過她的武功這樣好,想必是牟宗濤邀請的客人了。」
雲紫蘿說道:「牟宗濤在泰山開宗立派,此事我也曾聽人說過。不過我還不夠資格做他的客人。我有一個朋友或許會到泰山觀禮,因此我想去泰安縣城,等他回來。」
祈聖因笑道:「何用這樣麻煩,你和我一同去好了。我也是沒有請帖的,不過我擔保你可以順利上山。」
雲紫蘿見她性情爽朗,也想結交這樣一個朋友,暗自思忖「我戴了這張人皮面具,料想孟元超不會認識我的。」於是說道:「得祈女俠帶我去一開眼界,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當下跨上那匹坐騎,兩人就結伴同行了。
路上雲紫蘿問道:「這幫強盜是些什麼人?」
祈聖因道:「他們的首領名叫宗神龍,但剛才尚未露面。這姓宗的是清宮大內總管薩福鼎手下的第一號鷹爪,不過江湖上的朋友知道的還不多。他也是扶桑派掌門人牟宗濤的師叔,這次牟宗濤開宗立派,我猜想他多半也是會來的,因此我才要趕上泰山。」
雲紫蘿愕然問道:「牟宗濤不是俠義道麼?怎麼他的師叔……」
祈聖因道:「牟宗濤早已和他的師叔翻臉了,不過……」雲紫蘿道:「不過什麼?」
祈聖因心裡想說的是:「不過牟宗濤恐怕也不是如你所想像的俠義道呢!」但她的性情雖然爽朗,和雲紫蘿畢竟乃是初交,這話終於沒有說出來。說道:「不過知人知面不知心,牟宗濤是海外歸來的一派掌門,我和他也並非相知很深呢。」這話答得模稜兩可,雲紫蘿關心的只是孟元超,對牟濤宗的為人倒是不想深究,因此也就沒有再問下去了。
幸虧雲紫蘿換了一匹坐騎,跑路比她原來的那匹坐騎快得多。兩人兼程趕路,第三日一大清早就到了泰山。
這時正是牟宗濤的扶桑派開宗大典,隆重的典禮剛剛開始的時候。
泰山之巔,「玉皇頂」的草坪上,黑壓壓的坐滿了人。孟元超和林無雙也在其內。
天空飄浮著灰白色的雲朵,玉皇頂好像塗上一層鉛白,夜色沉沉,四周還是那麼靜耀,不過透過雲層的缺口,已經可以瞥見半角天穹閃耀的曙光。但日頭還未露面。
牟宗濤的開宗大典是定在日出的時候舉行的。所有的客人為要起得上看日出的奇景,早都來了。
林元雙像孟元超一樣,昨夜也是整夜無眠。
她的表哥和石朝璣往來之事已經給她發現,雖然她還不能斷定表哥是否就與朝廷勾結,卻總是不能無疑了。
她想起了自己答應過尉遲炯的諾言,不由得心煩意亂,「我難道真的要和表哥作對嗎?」這是她從來不敢想像的事,「唉,但願我所猜疑之事,不是真的。」林無雙只好這樣想了。
在來到這個草坪之前,她和孟元超已經在梅林見過面,這是他們在昨晚約好的,林無雙也已經把自己的心事和石洞中的奇遇告訴他了。
孟元超也不敢斷定牟宗濤就是壞人,不過他對牟宗濤的懷疑卻要比林無雙更多。為了預防禍患,他向林無雙提出一個主意。
這個主意是:不讓牟宗濤做掌門!
「不讓他做,誰做?」
「你!」
「我?」林無雙做夢也沒有想到孟元超會叫她來做掌門,和表哥作對,已經是她不敢想像之事,何況是和他爭奪掌門呢?「不錯,是你。我想來想去,要找出一個人來,不讓牟宗濤當上掌門,只有你最適合了,你的爹爹在扶桑派中輩份最尊,德高望重,你出來和他爭做掌門,本門弟子,即使是擁護牟宗濤的人,也得給你爹爹面子,決不敢公然反對。若以武功定奪,你已經學成了祖師的秘傳法,也可以勝得了他。」
「可是……」
「可是什麼?」
「說不走他是另有用心,才與石朝璣來往。並不像尉遲叔叔所想那樣壞。」
「唉,我已經和你說過了,這只是預防萬一。與其貽患無窮,不如狙禍於無形!」
「我,我什麼也不懂,怎能當掌門?」
「大家會幫忙你的。」
「我不過昨天才見到石壁上的祖師劍法,距離『學成』二字還差得遠。劍法上也未必勝得過他。」
「我相信你能夠取勝的。即使不能,試一試也總比不試的好!」
「唉,我……」
「這事關係重大,你要從大處著想,千萬別讓私人恩怨糾纏不清,無雙,你莫三心兩意了!」
孟元超在梅林和她談話,已經向她再三剖析利害。可是林無雙卻仍是躊躇未決。
此際她與孟元超肩並著肩,坐在人堆之中,孟元超可是不便再和她說了。
「看,日出啦!」人叢中有人說道。許多人都把眼睛朝向東方。
牟宗濤的開宗大典是定在日出之時舉行的,就要開始了,孟元超突地緊緊握看她的手,在她耳邊悄悄說道:「無雙,要有勇氣!」
在泰山看日出當真是一大奇景,東方現出了魚肚白,只見雲層下面抹上了一層迷人的紅色,和天空漸漸分清了界限。凌亂的淡紅的雲朵滿天飛舞,一忽兒向東,一忽兒向西,雲朵越集越濃,好像砌成了一座金黃色的宮殿。猛然間天際射出一道耀眼的金光,像一條金龍在雲端飛動。大地披上了紅色的彩霞,寧靜的泰山甦醒了。
舉目遙觀,凝神注視,在東方天際的紅光卜邊,隱隱出現了一條閃動微亮的水平線,像是在風中飄動的綵帶。有人說那是千里之外的東海,也有人反駁說在泰山上不可能看到東海。但不管是不是東海,眼前的景象,那一輪旭日卻的確是像海中跳出來似的。(羽生按:這是一種光的幻象,但古代的人不可能有這樣科學的解釋,就以為在泰山上看到的是海景了。)
突然,鮮紅的旭日露出了一角,遠遠望去,好像是碧藍藍的海水搖搖晃晃的承托著它,跳起來,用力,再跳起來!一團火球猛的躍出「海面」,射出萬丈光芒!
天空由灰變白,由白變黃,由黃變橙,由橙變紫,由紫變紅,紅艷欲滴的朝陽噴霧而出,開始像一盞扁圓的宮燈懸掛在空中,霎眼間便變成了滾圓的火輪高高昇起!
扶桑派擔任贊禮的弟子唱道:「日出扶桑,光輝中士,泰山之巔,立吾門戶。」扶桑派在中土重新開宗立派的典禮開始了。
賓客有人竊竊私議:「牟宗濤的口氣未免太大了。」但也有人說:「口氣雖然狂傲一些,但扶桑派從海外歸來,卻的確是為武林添一異彩。」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19:49:28
標題:
第二十回 干崖秋色(2)
在弟子的禮讚聲中,牟宗濤緩緩登上草坪當中平台,向四周作了個羅圈揖,開始致辭。
他的話倒是說得很客氣,首先多謝武林前輩各派掌門和四方豪傑賞面前來,參加他的開宗典禮。跟著敘述扶桑派的歷史:「紅花綠葉,同是一家。徑渭分派,源頭則一。本派的始祖是唐代的虯髯客,各位武林前輩想必知道。是以本派雖然創於海外,其實源出中土。時歷千年,今日方得歸來……」接著講述扶桑派在海外發展的經過,怎樣由盛而衰,由式微而又中興;怎樣分為二支,如今又重行合併,是以要在中土開宗等等。
扶桑派的歷史有許多人已經知道,對他兄長的敘述不耐煩聽了。當然也有不知道的人,聽得津津有味。
不過既然有了不耐煩聽的人,草坪上也就不能保持初時的肅靜。來參加大典的人,不乏草莽英豪,來自四方,平時難得見面。如今突然在這裡發現,便有好些人在人叢擠來擠去,找尋相識的朋友談話。
孟元超緊緊握看無雙的手,悄悄說道:「無雙,你的主意打走沒有?」
林無雙唯有苦笑。這話已經是孟元超第二次問她了,她的主意卻還沒有打定。
正在她心情紊亂之際,忽然有一個人擠到她的身邊,輕輕的拍一拍她,笑道:「無雙,我找得你好苦!」
林無雙又驚又喜,說道:「嬸嬸,原來是你,尉遲叔叔呢?」原來這個擠到她身邊的婦人,正是尉遲炯的妻子祈聖因。
祈聖因道:「你叔叔沒來,我是和一位朋友來的,這位是孟元超孟大俠吧?嗯,你們的事情,我那當家的(丈夫)已經和我說了。他還擔心孟大俠你不能及時趕到與林姑娘相會呢!」
孟元超和祈聖因見過了禮,說道:「多謝尊夫贈我良駒,我是前天來到的。」
祈聖因笑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你不知道,偷或劫別人的好馬是我們夫妻的拿手好戲,說來倒是無獨有偶,這次我在路上也交了一位朋友,她的坐騎也是我從一個鷹爪的手中搶來送給她的。」
林元雙道:「對啦,嬸嬸你的那位朋在在哪裡,何不請她過來相見?」
祈聖因道:「她在那邊。她因為是沒有請帖跟我來的,不想到處走動惹人注目。我和她亦最初交,有些話不便當著她的面說,所以她既然不願意過來,我也就不勉強她過來了。」
孟元超與林無雙順著祈聖因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個黑衣少婦,獨自坐在一個角落,低頭若有所思。可能因為她穿著寡婦的服飾,也沒人和她交談。
孟元超心中一動,想道:「咦,這個女人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但因雲紫蘿戴著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雖是薄如蟬翼,卻遮掩了本來面目,孟元超在人群之中發現了她,仍是認不出她!
林無雙道:「嬸嬸,你這朋友叫什麼名字?我看她孤零零的坐在一邊,沒人理會,倒似怪可憐的。」
祈聖因道:「她姓孟名叫華娘,聽她說也是來找朋友的,大概還沒有找著。無雙,閒事少理,我有十分緊要的事情正要和你說呢,你附耳過來!」
林無雙笑道:「嬸嬸什麼事情這樣緊張?」見她神色凝重,不由得心頭一震,隱隱猜到幾分。當下與祈聖因坐得更貼近一些,聽她耳語。
祈聖因暗運內功,把聲音凝成一線,送進林無雙的耳朵。這種上乘的傳音入密的功夫,可以在十數丈外,把話聲傳進對方耳朵、不讓旁人聽見。何況祈聖因如今是在林無雙的耳邊說話!即使是坐得最近的孟元超,也只是見到她的嘴唇微微開闊而已。
孟元超也不想偷聽她們的談話,不知不覺,他的目光又投向雲紫蘿那邊了,越看越覺得似曾相識,可是他仍然做夢也想不到會是雲紫蘿!
孟元超做夢想不到雲紫蘿會上泰山,自思自想,不禁啞然失笑:「紫蘿遠在太湖,怎會是她。唉,這也是我對紫蘿思念太深之故,發現一個與她有幾分相似的女子,就懷疑是她了。其實這個女子不過僅僅是體態和她稍為相似,卻怎比得上她的艷世容顏!」
他哪裡知道雲紫蘿是戴著人皮面具的,在漠然似是毫無表情的外貌掩蓋之下,正有著一顆火熱的跳動的心。
雲紫蘿低下了頭,若有所思,好像是對周圍的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其實她亦已是偷偷的看見孟元超了。
「原來他是和小師妹在一起,我的希望總算沒有落空了,咦,又好像不是他的小師妹,這女子是誰呢?」
林無雙的相貌和呂思美有幾分相似,雲紫蘿初看之時,幾乎錯認作呂思美,發覺不是之後,心中不覺一片茫然。
好像孟元超那樣,雲紫蘿自思自想,不禁也是啞然失笑:「只要他找著了合意的姑娘,是小師妹也好,是別的女子也好,我都應該為他歡喜。何必管她是誰?唉,他怎的老是看我,難道,難道他已認出我了?」心念未定,忽見孟元超回過頭去,不再看她了。原來祈聖因已經把要告訴林無雙的事情都說給她聽了,此時林無雙正在和孟元超說話。
「啊,原來他還是沒有認出我。他怎能認得我呢?或許他是看別個人,都是我瞎疑心了。」雲紫蘿本來是不想給孟元超認識她的,但不知怎的,孟元超真的不認識她了,她卻又不禁有點心酸,不由得心中苦笑了。
人叢中忽地有人竊竊私議:「咦,那不是薊州的名武師楊牧嗎?你來看看,是不是我的眼花了?」「不錯,是他,奇怪,楊牧不是已經死掉的麼?」
陡然所得「楊牧」的名字,雲紫蘿幾乎給嚇得跳了起來。那幾個竊竊私議的人坐在她的附近,她朝著他們目光注視的方向看去,果然在人叢之中發現了她的丈夫!
這一發現,比剛才發現孟元超還更令她心情波動。發現孟元超是在意料之中,但發現丈夫卻是在她急料之外!
「怎的他也來了?他做什麼?他不是不許我洩漏他假死的秘密的麼?為何他自己卻又要當著天下英雄的面前出現?」雲紫蘿驚詫無比,唯有心中默禱:「但願他不要和元超鬧出事情才好。」
楊牧和兩個扶桑派的弟子在一起,那兩個弟子此時正向平台走去。
牟宗濤冗長的致辭剛剛完畢,那兩個弟子神色張皇的走到他的面前,低聲稟告:「宗神龍帶了一班人來,有幾位本門的師叔在內。」雖然壓低了聲音,坐在前面的人已是聽得清清楚楚,登時傳遍全場。像一顆石子投下湖心,登時也就引起了場中的騷動。大家都在睜大眼睛,看牟宗濤如何應付。
牟宗濤淡淡說道:「他已經不是本門中人,但還是武林一脈,既然要來觀禮,就讓他來吧。石師兄,請你去作知客,不可怠慢了他。」石衛應了聲「是」,和那兩個弟子去了。眾人暗暗稱讚牟宗濤應付得體。要知開宗立派乃是一件喜慶之事,能夠避免廝殺總是避免的好。
宗神龍一班人來到,贊禮的弟子正在唱道:「本門弟子參拜祖師。」平台上掛起祖師虯髯客的畫像,林無雙一看,果然是和她在石壁上所見的那畫像相同。
宗神龍也要擠進來,牟宗濤道:「宗朋友,請那邊坐。」他客客氣氣的叫宗神龍一聲「朋友」,那即是把宗神龍當作普通賓客看待,不承認他是本門的長輩了。
宗神龍「哼」了一聲,說道:「牟宗濤,你不認我作師叔,那也罷了,我來參拜祖師,你憑什麼身份阻攔?」雙臂一振,推開了做知客的石衛。一班人都擠了進來,到來平台之下。
牟宗濤道:「你早已被逐出本派門牆,還有何顏參拜祖師?」
宗神龍哼了一聲,冷笑說道:「牟宗濤,你現在還未是掌門人呢!你憑什麼身份膽敢驅逐師叔?」
宗神龍接連兩次質問他是憑著什麼身份,這一問倒是把牟宗濤問住了。要知牟宗濤的掌門人身份,雖然獲得了本門弟子的公認,但未經公告武林同道,究竟還不能算是正式的掌門。
牟宗濤心裡想道:「且待大典完成之後,我再正式以掌門人的身份,宣佈把他逐出門牆,也不為遲。」於是,暫忍一時之氣,淡淡說道:「念在你心中還有祖師,就讓你行個禮吧。」
不料,不僅是宗神龍一人磕頭,他帶來的那班人也都向虯髯客的圖像行了大禮。其中只有兩個人是本來屬於「扶桑七子」之列的,其他的人,牟宗濤都不認識。
一來是不便在這莊嚴的典禮之際吵鬧,二來即使是別派中人對本派的祖師行禮,那也只能說是「逾份的禮」,若用武力阻攔,未免不近人情。是以牟宗濤也就只好由得他們跪拜了。
行過禮後,贊禮的弟子朗聲說道:「請掌門人牟宗濤即位,讓眾弟子參拜!」
宗神龍陡地喝道:「且慢!」
牟宗濤輕搖折扇,傲然說道:「姓宗的,你意欲何為?」這把折扇乃是他的兵器,心裡想道:「動口也好,動手也好,我都穩操勝算。你就是存心來此搗亂,我又何懼?」
宗神龍冷笑道:「你這掌門是誰封的?」
圖窮匕見,果然不出眾人所料,宗神龍是要來爭奪掌門。
石衛說道:「牟掌門是我們一眾弟子公推的!」扶桑派弟子登時圍攏上來,對宗神龍怒目而視,大聲吆喝。
宗神龍冷笑道:「牟宗濤,你叫他們搖旗吶喊,就以為可以篡奪掌門了嗎?」
牟宗濤把手一揮,叫眾弟子退下,說道:「本派之事,不容外人置啄。姓宗的,你再無理取鬧,可休怪我不客氣了!」
宗神龍道:「怎見得我是無理取鬧?你開口本派,閉口本派,把我身為師叔的排斥於本派之外,這才是無理呢!」
牟宗濤道:「我以掌門人的身份,正式宣佈,將你逐出本派門牆!」
宗神龍哈哈大笑,說道:「你這掌門不過是私相授受,豈能服眾?你要講理,就不能先以掌門人自居!」
牟宗濤道:「好,我倒要聽聽你有什麼歪理,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宗神龍道:「你說是本門弟子公推你做掌門嗎?」
牟宗濤道:「不錯,本門縱有一二不肖之徒或許會跟你,那也只是大樹的枯枝而已。」這兩句話是針對「扶桑七子」之中那兩個宗神龍的黨羽說的。
宗神龍道:「好,那麼我來問你,除了石衛夫妻,你們夫妻和林無雙這五個人本來就是扶桑派的之外,其他這些弟子哪裡來的?」
牟宗濤道:「是我這幾年來所收的弟子!」
宗神龍又是哈哈一笑,指著他帶來的那班人道:「他們是我這幾年來所收的弟子,你問問他們,是不是擁護你?」
那些人齊聲喊吶:「論輩份,論武功,都輪不到你姓牟的做掌門!」
果然是一番歪理!但這番歪理卻也不是完全「無理取鬧」,因為牟宗濤既然尚未能夠以掌門的身份把宗神龍逐出門牆,那麼牟宗濤收的弟子是扶桑派弟子,宗神龍收的弟子也就應該算是扶桑派的弟子了。
石衛說道:「掌門人唯有德者居之,輩份的尊卑尚在其次……」
話猶未了,宗神龍「呸」的一聲,說道:「牟宗濤在你們眼中是正人君子,在我眼中也不過是小人而已。不見得他就有那樁德行勝過我了!」
石衛怒道:「放你屁,你是什麼東西,膽敢和牟掌門相提並論?」
宗神龍冷冷說道:「你目無尊長之罪,慢慢我再和你算帳。現在我只是告訴你,我的德行雖不敢說一定好過牟宗濤,與他相提並論,卻無論如何也不算是辱沒他!」
牟宗濤折扇一揮,說道:「石師兄,請你退下,我和他說。」心裡想道:「莫非他亦已知道了我和北宮望是有來往了唉,其實我和北宮望套套交情,不過是出於光大本門的一片苦心。但這片苦心,卻是不便當眾揭露。」
牟宗濤恐怕宗神龍揭露他的秘密,有了顧忌,不能不客氣一些,說道:「你也說得不錯,德行二字,見仁見智,實難比較。我也不敢自居是有德之人。那麼你說,本派的掌門,應該是以什麼來定?」
宗神龍大聲說道:「本來我是師叔,應該先論尊卑。現在看你已退一步的份上,我也退一步讓你佔點便宜吧。不論長幼,勝者為雄!」
此言正合牟宗濤的心意,當下微笑說道:「那麼就是大家較量本派的武功,誰勝誰做掌門了!」
宗神龍道:「正是如此!」
牟宗濤道:「好,我本來不想以力服人,但本門弟子,要我做掌門,我也不能就讓了你。如果有哪一個勝得過我的,我也可以讓他做掌門。」
牟宗濤因為宗神龍提出「不論長幼,勝者為雄。」自己已經同意,故此樂得顯示大方。心裡想道:「石衛桑青一班本派弟子當然是不會和我爭的,宗神龍帶來的這一班人,即使有高手在內,也決不能用本派的武功勝得了我。」
宗神龍冷笑道:「你勝得了我,再說這樣的話也還不遲!」
五年前宗神龍曾敗給牟宗濤,幾乎給牟宗濤廢了武功,故此牟宗濤自忖是穩操勝算。但此際見宗神龍好像極有把握的樣子,心裡卻又不禁有點驚疑不定,想道:「他是我手下敗將,若不是自問有勝得過我的功夫,像他這樣老奸巨滑之人,決不敢如此魯莽跑來挑戰?」
此時扶桑派弟子已向四面退開,騰出了一片空地,宗神龍道:「閒話少說,下場吧!」
牟宗濤把折扇一合,正要下場。人群中忽地出來一個少女,說道:「表哥,不用你來對付這老賊,讓給我吧!」這少女正是林無雙。
牟宗濤怔了一怔,說道:「無雙,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林無雙道:「誰鬧著玩。我可是認真得很,宗神龍想做掌門,先得過我這關!」
宗神龍哈哈大笑,說道:「無雙,我可憐你的癡心,但你來幫表哥,可是太不自量力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19:50:58
標題:
第二十一回 爭奪掌門(1)
何處淬吳鉤,一片城荒枕碧流,曾是當年龍戰地,颼颼。塞草霜風滿地秋。霸業等閒休,躍馬橫戈總白頭。莫把韶華輕換了、封候。多少英雄只廢邱!
——納蘭容若
林無雙倒不生氣,淡淡說道:「是誰不自量力,可要比過方知!只盼你這次別像上次那樣,未待終場,便又夾著尾巴匆匆逃跑!」
宗神龍上一次曾給林無雙與孟元超聯手殺敗,聽了此言,不由得勃然大怒,喝道:「臭丫頭,這次可沒有姓孟的幫你了。你既然膽敢口出大言,不自量力,我做師叔的只好教訓教訓你這臭丫頭了!」說罷唰的一劍便刺過去。
這一劍平胸刺出,將到未到之際,劍尖陡地一翻,劃了半個弧形,變成橫捲之勢,名為「暴捲天河」,變化奇幻,當真是凌厲之極!
場中不乏劍術的大行家,看見宗神龍一出手便是如此兇猛的攻勢,無不替林無雙捏了一把冷汗,扶桑派的若乾弟子,識得本門劍法的精妙,更是嚇得叫出聲來!
驚叫聲中,只見林無雙不慌不忙的斜退兩步,好像漫不經意的隨手還了一招「玉女投梭」,宗神龍那一招凌厲之極的劍招竟連她的衣角都未沾著,給她這一招輕描淡寫的「玉女投俊」一下便化解了先手攻勢,逼得要回劍防身了。
「玉女投梭」乃是一招甚為普通的招數,中土各大劍派之中都是有這一招的。扶桑派的劍術與中士各派不同,擔這一招卻也不過是與各派大同小異,並無特別精奇之處。是以扶桑派的弟子見林無雙用這樣普通的一招「五女投梭」,不但化解宗神龍的攻勢,而且還能立即轉守為攻,不由得都是呆了一呆,感到莫名其妙,呆了一呆之後,這才爆出了震耳如雷的彩聲!
眾弟子莫名其妙,宗神龍可是有苦說不出來。原來林無雙這招雖是平平無奇,但卻是恰到好處的指向他的要害。若然不是他見機得快,迅即回劍防身,只怕已是要給林無雙乘虛而入了。
牟宗濤看得大為驚詫,心裡想道:「想不到無雙這小妮子居然懂得上乘劍法中攻敵之所必救的訣竅。」他起初本是想攔阻林無雙出手的,此時定下了心,轉念一想:「宗神龍膽敢向我挑戰,不知他是練成了什麼高明的武功,讓無雙試試他也好,打下去無雙當然是要輸給他的,但看她現在的造詣,只怕最少也可以抵敵個五六十招,宗神龍的底我就可以摸透。」
宗神龍一驚之後,還道林無雙是仗著身活的巧妙和劍法的配合得宜而已,不信她的真實本領能在自己之上。是以雖吃一驚,卻是驚而不亂。當下轉采攻守兼施的綿密劍法與林無雙交手。不料林無雙見招拆招,見式拆式,竟是隨意揮灑,俱成佳妙!宗神龍使出渾身解數,兀是佔不到半點便宜!
牟宗濤本來只希望她能夠抵敵五六十招的,不料她過了百招,仍是未露敗象,牟宗濤不禁暗暗驚奇,疑心頓起,想道:「難道她昨天在那石窟之中找到了祖師所藏的武功秘笈?」但留心觀看,卻又不見林無雙的本門劍法,有什麼特異之處。
原來林無雙併未使出石壁上的劍法,但因她已領會了本門上乘劍法的精髓,宗神龍所使的任何一招,都已在她的意料之中,旁人看來,宗神龍的招數招招凌厲,在她眼中,卻是等同兒戲;用不著使出祖師所傳的劍法,隨意揮灑,已是足以應付有餘!
宗神龍屢攻不勝,不由得心中煩躁,暗自想道:「我若不使出看家本領,只怕是勝不了這臭丫頭了。勝不了這臭丫頭,怎能和牟宗濤爭奪掌門?」
原來扶桑派的劍法,經過了將近輾轉千年的傳授,每一支弟子所得的都不過是斷簡殘篇,一鱗半爪。但也正是因此,所學的雖是大同小異,卻又各有各的不傳之秘。宗神龍因年前敗給了牟宗濤之後,苦心鑽研他這一支的秘傳劍法,自創新招,練成了一套他自認為足以出奇制勝的劍法。他就是因為練成了這套劍法,才敢向牟宗濤挑戰的。
這套劍法,他本是準備用來對付牟宗濤的,現在卻逼得要先用來對付林無雙了。
酣鬥中宗神龍劍法突變,只見劍花錯落,劍勢如環,連綿不斷。樂劃一圈,西劃一圈,大圈圈,小圈圈,圈裡加圈,式中套式,一個圈圈接著一個圈圈,重重疊疊,好像波浪般的湧上來,圈上來,登時把林無雙的身形套在他的劍圈之內。
林無雙衣袂飄飄,在他劍圈之內騰挪閃展,似乎是只有躲避的份兒,給他逼得越來越緊了。
牟宗濤暗暗驚心,想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宗神龍這廝真的是在暗中練成了一套劍法來對付我。唉,他這一招如何化解?」自忖倘若是換了自己下場,恐怕也只能與宗神龍打個平手而已,要想破解他這套劍法,實是沒有把握。
石衛看得捏了一把冷汗,悄悄的和牟宗濤說道:「牟掌門,你趕快下場替換林師妹吧。否則林師妹不肯認輸,只怕會遭了宗神龍的毒手。」
牟宗濤正自用心揣摩應該如何破解宗神龍的劍法,石衛說了第二遍他才聽見。但聽見之後,仍是淡淡地說道:「你急什麼,讓她再過十招八招,實在不行,我再出去也還不遲。」
石衛越看越驚,急得頓足說道:「牟掌門,她可是你的表妹啊!再遲片刻,恐怕就要後悔莫及了!我倒想出去,可惜我的本領不濟,不能給她化解。」石衛本來是悄悄的和牟宗濤說的,不知不覺,聲音越來越大,場中的人,都聽見了。
場內群豪也在竊竊私議,陳天宇和金逐流說道:「金世兄,你看如何,這小姑娘似乎還可抵敵幾招。」金逐流道:「我看不用擔心,這位林姑娘不僅可以抵敵,而且在十招之內,必能取勝。」陳天宇是一位劍術大行家,但聽了金逐流的話,卻也不敢相信。牟宗濤給石衛說得不好意思,正要出去,就在此時,忽所得林無雙笑道:「宗神龍,我著你這十八盤連環劍法,練得還不到家!」
此言一出,宗神龍不禁大吃一驚,心想:「她怎麼知道我這劍法?」
原來這套劍法乃是虯髯客從泰山「十八盤」的地勢得到靈感,別出心裁創立的。宗神龍獲睹的不過是斷簡殘篇,一鱗半爪。他根據這一鱗半爪而演變,以為是自創新招;其實不過是略得原來的「劍意」而已,遠遠不及虯髯客原來劍法的精妙。
宗神龍冷笑道:「小妮子懂得什麼,你說我練不到,你練給我看看。」
林無雙笑道:「我練給你看,你也不懂。我也沒有工夫陪你練了,乾脆破了你的劍法,叫你輸得心服口服吧!」
話猶未了,林無雙在劍圈籠罩之下,倏的欺身直進,閃電般一劍插去,笑道:「這一招叫做大漠孤煙直,正好破你的長河落日圓!」
旁人連她怎樣出手都未看得清楚、只聽得宗神龍失聲驚呼,劍光電射,他手中那柄長劍已經飛了出去,剛好插在一棵松樹上,劍柄顫動,久久未休。
金逐流估計她十招之內可以取勝,誰知說話之後,才不過一招,她就逼得宗神龍的長劍脫手飛出。連金逐流都不禁大為驚詫,旁人自是不用說了。
這霎那間,全楊鴉雀無聲,過了半晌,大家才不約而同的突然拍掌大叫起來:「好啊!」其實這一招劍法到底是怎麼個「好法」,場中群豪,十居八九,仍是莫名其妙。
牟宗濤驚喜之餘,卻在想道:「這一招似乎不大像是本門的劍法!」但一來因為他知道林無雙從沒有學過別派劍法,二來是扶桑派分為三支,劍法本來是各有秘傳,是以他雖然覺得「劍意」不大似,卻只以為是自己沒有學過的一招,唯有驚詫而已。
原來林無雙用的是石壁上那女子所使的劍法,這一招是她用來破解虯髯客的劍法的,如今林無雙用來對付宗神龍,簡直可以說得是牛刀割雞了。
宗神龍像鬥敗了的公雞,垂頭喪氣,忽地說道:「你這一招是什麼劍法?」原來牟宗濤所懷疑的他亦已想到了。
林無雙道:「我不是告訴了你麼,這一招名叫大漠孤煙直,正好破你的那招長河落日圓。」
宗神龍道:「我是問你是哪一派的劍法,你別裝蒜。」要知爭奪掌門之位,當然是必須用本門的武功。
林無雙道:「當然是本派的了。本派劍法,有一招就必有相應的解招,你學了這許多年,難道還不明白?」心裡想道:「那個女子與祖師切磋劍法,即使不是本門中人,也一定是和本門關係極深的了,我這話也不算說謊。」
宗神龍道:「我不相信,除非你也會使我那一招。」
因為林無雙說過本派劍法必有相應的解招,宗神龍就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辦法與她為難,心裡想道:「我這一招是自創的,不信你也會使。」
林無雙笑道:「這有何難?」隨手執劍一揮,劃出了七個圈圈,旁人還看不出其中妙處,宗神龍種是看得出來,她使的這一招「長河落日圓」確是比自己不知高明了多少。
林無雙笑道:「本來所謂相應的解招,指的是『拆解』而非『破解』,你給我破了,那是因為你學未到家的緣故。現在你服了麼?」林無雙用的是虯髯客與那女子的「拆招」,倘若雙方所用的招數達到了他們的境界,確實是應該打成平手的。
牟宗濤笑道:「你若不服,我也試給你看。」拔出劍來,唰的刺出,其直如矢,果然極像林無雙剛才使的那招「大漠孤煙直」。原來牟宗濤聰明無雙,看過的劍招,便能牢記心中。林無雙雖然知道他只是「形似」而非「神似」,也不由得暗暗佩服。
牟宗濤使了這招之後,說道:「你還敢說她使的這一招不是本門劍法麼?這只怪你自己未曾學得完全。」原來牟宗濤巴不得林無雙替他打發了宗神龍,生怕宗神龍節外生枝。
宗神龍不由得心灰意冷,長歎一聲,說道:「好,我認輸了!」他一走,他帶來的那班人也都跟他走了,祈聖因冷笑道:「宗神龍,今日我不打你這只喪家之大,遲早我還是要和你算帳的。」宗神龍哪裡還有心思和她爭鬥,垂著頭只當聽不見,匆匆下山。
宗神龍一走,牟宗濤只道再也無人與他爭奪掌門,心中歡喜無限,說道:「表妹,想不到你本門劍法練得精妙如斯,一出手就叫那老賊夾著尾巴逃走,當真是難為你了,你回去歇歇吧。」
可是林無雙仍然站在場中,並不回去。
牟宗濤怔了一怔,說道:「表妹,你怎麼啦?」
林無雙淡淡說道:「沒什麼。多謝你稱讚我的劍法,我卻不知比不比得過你呢。」
余宗濤笑道:「過兩天有空的時候,我陪你練招就是。」
林無雙道:「你現在沒有空麼?表哥,我並不是要和你練招。」
牟宗濤吃了一驚,說道:「什麼,你是說現在就要和我比劍?唉,你真是太孩子氣了,我現在哪有工夫陪你玩呢?」他已隱隱感到不妙,但還希望這只是林無雙孩子氣的說話。
林無雙臉上毫無笑容,一個字一個字的緩緩說道:「表哥,我可不是和你說著玩的,你再沒有工夫,可也得和我比劍呀!」
牟宗濤做夢也想不到林無雙要搶他的掌門,每一個字他雖然都聽得清清楚楚,兀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陣茫然,問道:「為什麼?」
林無雙道:「難道你不想當掌門了麼?」
牟宗濤嚇得幾乎跳了起來,失聲叫道:「無雙,你究竟是開玩笑還是當真?難道你也想做掌門?」
祈聖因在人叢中站了起來,冷冷說道:「林無雙為什麼不可以當掌門?『不論長幼,勝者為雄。』這話可是你自己剛才說過的!」
牟宗濤強作鎮定,暗自想道:「去年我派密使入京謁見北宮望,聽說那天晚上恰巧碰上了尉遲炯前來盜馬,莫非這秘密已經給他們夫妻知道,告訴了表妹了?」
牟宗濤尚未知道他只是猜中了一半,另一半更出他意料之外。
原來石朝璣前晚得楊牧之助,雖然僥倖避開了孟元超,可是在他下山之後,第二天在路上卻又碰見了尉遲炯夫婦。尉遲炯追他去了,祈聖因則獨自上山把這秘密告訴林無雙。祈聖因是先碰見石朝璣,之後才碰見雲紫蘿的。
其實牟宗濤與石朝璣往來,林無雙早已知道,不過尚未敢十分確定。如今由祈聖因口中說出來,可就完全證實了。
「搶牟宗禱的掌門」這主意是孟元超出的,林無雙初時一尚未下決心,聽了祈聖因的後,她可不能不下決心了。
牟宗濤強作鎮定,低聲說道:「表妹,你不要聽外人挑撥。」他的傳音入密功夫尚在祈聖因之上,旁人只見他嘴唇開闔,只有林無雙聽見他說什麼。
但林無雙卻裝作聽不見他的說話,朗聲說道:「表哥,我並不想做掌門,萬一我僥倖贏了你,我也不當就是。」
她說的是「我也不當掌門就是」,話中這個「也」字可是刺耳非常。
牟宗濤不禁老羞成怒,暗自想道:「她的開蒙劍法還是我教的,我怕她什麼?即使她得了祖師秘傳的劍法,也只是一天的功夫,她勝得了宗神龍,未必勝得了我。」當下哈哈一笑,說道:「大丈夫一言九鼎,我說過話豈能不算?無雙,你若勝得了我,這掌門你儘管去做,也不必客氣了。進招吧!」
林無雙道:「表哥,你教過我的劍法,我不敢有僭。」
牟宗濤冷笑道:「你現在已經是翅膀硬了,我哪裡還能教你?好吧,你要我獻拙,我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語言諷刺,咄咄逼人,林無雙不禁一陣心痛,想道:「區區一個掌門,看得這樣重,唉,從今之後,只怕表哥定要恨我一生,但他本來的面目,卻也露出來了。掌門之位,確實是不該讓他這樣的人來坐。恨就恨吧,今天我是一定要搶他的掌門了!」
心念未已,牟宗濤折扇一張,已是向她撥來,牟宗濤用一柄扇子使出本派的劍法。招數雖然還是本派的招數,但由於以扇代劍,卻是另有一套特異的變化。而且他這柄扇子卻可以當作五行用劍,又可以當作點穴撅使,扇子一張一合之際,功能更可以隨意變化,和普通的劍法尤其大不相同。
林無雙見他一出手就是十分狠毒的招數,心裡想道:「幸虧我看過石壁的劍法,否則只怕是難免給他傷了!」要知虯髯客在石壁所留的劍法,已是包羅了扶桑派劍法的精華。牟宗濤所加的變化雖然奧妙,總也離不開這個範圍。當下霍的一個「鳳點頭」,輕輕巧巧的就避開了這一招。
牟宗濤得理不饒人,欺身撲進,扇子一合,點林無雙脅下的「愈氣穴」,雙指一旋,倒轉扇柄,又刺向她的虎口。這兩招之後跟著還有一招極狠毒的後著,可用雙指旋轉之力,張開折扇,「撥打」林無雙面上雙睛。以牟宗濤的功力,扇風撥眼,林無雙一個應付不當,雙眼定盲。
旁觀的金逐流見牟宗濤使出如此狠毒的連環三招,不禁大吃一驚,想道:「牟宗濤怎能對表妹下得這樣殺手,縱然十分想做掌門,也盡可以點到即止呀。」金逐流和牟宗濤的交情本是相當不錯的,見他這樣,也難以同情他了。當下暗暗拈了一枚銅錢,藏在掌心,只待牟宗濤最厲害的第三招使出之際,林無雙若然不能應付,他就要飛出錢鏢,打落牟宗濤的折扇。
石壁上的劍法有一招是可以恰到好處的破解牟宗濤這連環三招的,但使出那一招,牟宗濤就非受傷不可。林無雙卻不忍刺傷表哥。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只見扇影千重,劍花錯落,衣袂飄飄。「叮」的一聲,林無雙頭上插的一支玉渠飛了出去。扶桑派弟子的驚叫聲中,林無雙翩若驚鴻的掠出數丈開外。原來林無雙因為不忍刺傷表哥,只好捨棄最適當的一招不用,改用一招僅足自保的招數。本來也還可以全身而退的,但因臨時變招,又貝表哥惡狠狠的攻來,未免有點慌亂,是以對付牟宗濤的連環三招,就只能避開兩招半。最後那招扇風撥眼的招數,林無雙霍的一個「鳳點頭」閃避,雖然沒有給他傷著眼睛,頭上的玉簪卻已給他撥落。
一眾英雄鬆了口氣,他們還只道牟宗濤是顧念表兄妹之情,才只是嚇嚇林無雙而沒有下辣手的。江南大俠老英雄陳大宇微笑道:「林姑娘年紀輕輕,劍術造詣稜妙如斯地算是很難得了。表兄妹不必再比了吧。」這話似褒實貶,其實即是叫林元雙認輸算了。不過,這也是他想要保全林無雙的一番好意。
金逐流卻笑道:「林姑娘還未盡展所長呢,反正是表兄妹,何妨再比下去,也好叫我們一飽眼福。」原來他的眼力比江南大俠更勝一籌,他本來是捏一枚銅錢,準備在必要之時,發出錢鏢救林無雙的,一看到林無雙的身法,就知她不但可以應付,而且足有餘力反擊的,她不反擊,這是她手下留情,並不是牟宗濤手下留情。金逐流收起那枚銅錢,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心道:「原來我還是看錯了。」
金逐流這幾句話說得很響,大家都聽見了。金逐流是武林公認的數一數二的高手,大家不敢不信他的話,可又不禁都有一點懷疑,禁不住竊竊私議,陳天宇悄悄說道:「金世兄,萬一牟宗濤有甚麼失手……」頗有怪責金逐流不作調停,反而鼓勵林無雙打下去之意。金逐流微笑道:「世叔不用擔心,咱們還是看下去吧。」陳天宇心道:「難道這次又是我看走了眼了?」
牟宗濤聽得眾人竊竊私議,心中一動,趁著林無雙似乎立足未穩之際,立即撲將過去,折扇一張,搶先佔了有利的攻勢,口裡卻笑道:「愚兄承讓了!」即是以戰勝者自居,最好林無雙就此認輸。若不認輸,他已搶先佔了攻勢,也有取勝的把握。
哪知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如今林無雙更加有氣,心裡想道:「我不信你就這樣糊塗,競看不出我是手下留情?」心頭火起,冷冷說道:「不錯,你是贏了一招,但勝負卻還未決呢!」按照比武的規矩,當然是要到了最後分出勝負,才能作為定論的。
眾人聽了金逐流剛才那幾句說話,都是懷著半信半疑的心情看下去。只見牟宗濤的折扇倏張倏合,著著搶攻,咄咄逼人,林無雙似乎只有招架的份兒。
陳天宇不禁有點為林無雙擔心,說道:「金世兄,好像有點不對吧?」金逐流道:「還未曾到五十招呢。」孟元超坐的地方和他們距離不遠,金逐流說的這句話他也聽見了。他本來是手心捏著一把冷汗的,聽了這話,心上的一塊石頭方始落了下來。但仍然不禁有點懷疑,想道:「金大俠這句話的意思,似乎是說無雙在五十招之內,就可反敗為勝。恐怕不見得吧?能夠轉守為攻,已是好了。」
心念未已,只見牟宗濤的折扇盤旋飛舞,扇影千重,把林無雙的身形都籠罩了。那柄折扇,時而當作五行劍使,時而當作點穴撅用,當真是變化莫測,難以捉摸。林無雙衣袂飄飄,倏進倏退,看來似乎尚是神色自如,但額角上卻已沁出幾滴汗珠了。孟元超見了,更是擔心。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19:51:18
標題:
第二十一回 爭奪掌門(2)
原來林無雙雖然參悟了石壁上的劍法,但劍法可以在旦夕之間精進,功力卻是不能精進的,由於她讓了牟宗濤一招,牟宗濤搶了先手攻勢,立即用重手法對付,幸而雙方功力尚未至於相差太遠,否則林無雙早已受傷了。但林無雙要用劍法補功力之不足,必須逐步化解牟宗濤的先手攻勢,急切之間,仍是未能轉守為攻。
林無雙心中著惱,想道:「我不想傷他,他卻要傷我。我本來想令他知難而退,沒奈何如今只好叫他丟個大大的面子了。」當下腳踏五行八卦方位,斜進三步,復退五步,這八步一走,牟宗濤的先手攻勢,已是給她化解於無形。旁人見她進三步退五步,還只道她是困勢未解,只能掙扎而已。
牟宗濤見她劍法無懈可擊,而且往往意在劍先,好像料到自己後著似的,搶先攻向自己必救之處,心中不由得暗暗吃驚,想道:「她的劍術已經到了似拙實巧,反璞歸真的境界。我苦練多年,也還未能達到如此境界,她一定是在那山洞之中,得到祖師所傳的武功秘笈了。」心中隱隱知道不妙,但仍希圖僥倖,在敗象未露之前,以內家真力,打傷表妹。
算盤打得如意,可惜林無雙己是不願再讓他了,劍光扇影之中,只見林無雙劍光暴起,閃電間劃了七個圈圈,正是宗神龍曾使過的那招「長河落日圓」,劍圈套著了牟宗濤的折扇,倏的便一劍刺去,劍直如矢,從「長河落日圓」一下子又變成了「大溪孤煙直」!
單獨一招,牟宗濤或者還可以勉強應付,兩招精妙絕倫的劍法混合使用出來,叫他如何還能抵擋?牟宗濤只覺虎口一麻,手掌一顫,折扇已是飛了出去!敗得和宗神龍一模一樣。那柄折扇恰好落在一灘污泥之中,更是令他面上無光,黯然失色!
林無雙微微一笑,收劍凝身,說道:「承讓一招,表哥,你還要不要拾起扇子再比?」
按照比武的規矩,兵器給人擊落,可說已是輸得一敗塗地,在眾目瞪瞪之下,以牟宗濤的身份,如何還能夠厚顏再比?
而且牟宗濤心裡亦是明白,林上雙這一招實在也還是手下留情的。她的劍尖刺著了牟宗濤的虎口,所用的力道非常巧妙,剛好令得他掌握不牢,扇子非得落地不可,倘若加多一分力道的話。牟宗濤的手少陽經脈就要受傷,終生下能使用右手與人動武了。
但牟宗濤也是有苦說不出來,他知道「長河落日圓」是本派的招數,「大漠孤煙直」似是而非。但他剛才在宗神龍給林無雙擊敗之時,為恐宗神龍多生枝節,還曾親口替表妹辯護,說這兩招都是本門劍法的,如今又焉能自相矛盾,指責表妹用的不是本門劍法?
牟宗濤又是氣憤,又是羞愧,只好苦笑說道:「表妹,恭喜你啦,練成了這樣高明的劍法!愚兄再也比不過你的了,只好認輸罷了!不過,我也想不到你也會騙我。」
林無雙淡淡說道:「表哥,你似乎有些事也沒有對我說出真話!」
牟宗濤霍然一省,心道:「莫非她業已街道前晚那個人是石朝璣?若然給她當眾揭破我的謊言,那就更不妙了。」連忙勉強裝出笑容,說道:「表妹,你得到祖師的秘笈,這也是機緣湊合,愚兄替你歡喜還來不及呢;哪有怪責你的意思?」
林無雙在困勢之中突然輕描淡寫的兩招就擊敗了牟宗濤,那霎那間,所有在場的人還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家都呆住了。直到牟宗濤親口認輸,眾人方始醒覺這是事實。詫聲讚歎聲,喝彩聲紛然而起。
金逐流微笑道:「比我預料的還少了十招。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這兩句老話當真說得不錯。」陳天宇暗暗叫一聲「慚愧」,笑道:「從今之後,我可不敢小視後輩了。」
牟宗濤的妻子練彩虹心情複雜之極,為丈夫難過,卻也有點高興,心裡想道:「當掌門有什麼好處,他為了要當這掌門,不知用了多少精神,連妻子都冷淡了。我但求得與他白頭偕老,與世無爭,與人無爭,倘徉於山水之間,於願已足。」於是在污泥中拾起那把折扇,走上前去,說道:「宗濤,你還沒有向新掌門道賀呢。本派的開宗大典,現在應該請表妹主持了。」
牟宗濤恨不得把折扇撕破,拂袖而去。但轉念一想:「小不忍則亂大謀」,終於還是忍住了。
牟宗濤心裡想道:「無雙這小妮子會當什麼掌門,只要討得她的歡心,她做了掌門,大權還不是落在我的手上。何況本派弟子十居八九都是我所收的,即使她不喜歡我,也是非得依靠我不行,罷,罷,大丈夫能屈能伸,我若一走了之,給天下英雄恥笑還不打緊,以後就難有東山復起的機會,這一生恐怕要默默無聞了。」
主意打定一說道:「對啦,我真是糊塗了。表妹,你如今已是本派掌門,請你繼續主持大典。」
林無雙笑道:「這話說得早了一點,不知還有哪位師兄師姐出來指教?」
牟宗濤為了掩飾窘態,打了個哈哈說道:「我都敗在你的劍下,還有誰能和你爭奪掌門?」
石衛以監誓人的身份按規矩問了三聲,果然沒有人站出來。於是石衛就正式宣佈扶桑派的掌門由林無雙擔任。
眾弟子正要上來行參見掌門之禮,林無雙說:「且慢。」石衛怔了一怔,問道:「掌門有何吩咐?」
林無雙道:「你且慢叫我掌門,我說過的,我若僥倖勝了表哥,我也不想當這掌門人。石師兄,你為人老成持重,我想還是你當掌門的好,我讓給你。」其實石衛也配不上「老成持重」這四字,不過為人還相當正直,林無雙一時想不出更適當的人,是以就想做個順水人情送給石衛。她把讓位的理由說成是因為石衛「老成持重」。而不說是因為他的正直,那是因為不想令得表哥太過難堪之故。
石衛連忙搖手道:「掌門大任,哪有私相授受之理?我也有自知之明,我怎配當這掌門?」
石衛堅決不肯接受,牟宗濤夫妻也都勸她不要椎辭。當然牟夫人練彩虹乃是真心,牟宗濤則是假意。
林無雙見推辭不掉,想了一想,說道:「石師兄不願挑這重擔,我只好勉為其難了。但你可得幫我的忙才行。」石衛說道:「這個當然。你要我做什麼,只管吩咐就是。」林無雙立即說道,「多謝石師兄答允,那麼請你委屈當個副掌門吧。」石衛愕然說道:「沒聽說哪派有副掌門的?」林無雙笑道:「咱們這派本來是海外歸來的,我想也不必盡依中原規矩。此例自我首創,又有何妨?」石衛對牟宗濤亦已漸有不滿之心,見林無雙如此倚重自己,想道:「我若不答應,只伯大權還是要落在牟宗濤手上。」便答應了。
林無雙說道:「我是個女孩兒家,恐怕不能經常留在本派總舵。我不在的時候,請石帥兄代行掌門職權。」接著說道:「牟師兄,我還得請你幫忙。」牟宗濤心裡暗喜,想道:「石衛都可以當副掌門,無雙不好意思叫我屈居石衛之下吧。」便道:「請掌門吩吩。」
心念未已,只聽得林無雙緩緩說道:「我想倣傚少林寺達摩院的辦法,設立虯髯堂,請牟師兄做虯髯堂主,專心研究和傳授本派的武功。」
達摩是少林寺的開山祖師,少林寺的「達摩院」之設,就是尊崇這位祖師的。能夠進入達摩院的弟子,必須是本領超群之輩,達摩院的「長老」身份尤其尊貴,往往是掌門人的長輩,對本門的武學,有極其深湛的研究的。「虯髯堂」既是相當於「達摩院」,那麼牟宗濤在扶桑派的地位就等於是少林寺的長老了。
牟宗濤聽了大為失望,心裡想道:「這臭丫頭倒是想得好主意,這不分明是把我踢上神樓,當作菩薩一樣供奉嗎?菩薩雖然得享人間香火,但卻一點權柄都沒有,不過是任人擺佈的偶像罷了!」繼而一想:「或許她是這樣想,但這小妮子能有多大道行,豈能擺佈得了我牟宗濤,哼,她讓我做了虯髯堂的堂主,我們好可以名正言順的叫她把本派的武功秘笈交我保存。」當下說了幾句謙虛的話,也就答應了。
大典告成,扶桑派弟子行過參見掌門之禮,眾賓客也部紛紛來向林無雙道賀。林無雙道:「各位辛苦了,請到玉皇觀用齋吧。」話猶未了,忽聽得一蒼老而宏亮的聲音說道:「且慢。」
眾人愕然望去,只見這個站出來說話的人正是在武林中足以與江南大俠陳天宇並駕齊驅的老英雄——「四海神龍」齊建業。
林無雙怔了一怔,說道:「齊老前輩有何指教?」
齊建業說道:「難得天下英雄在此相聚,老朽想沾貴派的光,趁這機會,向各位英雄解釋一件事情。還有一個小小的糾紛和這件事情有連帶關係的,也希望能夠趁著雙方當事人都在這兒,得到解決!」言下之意,竟似有一樁要付之公議的事情,要請與會諸人,判斷個是非曲直!
眾人竊竊私議,不知他要說的是什麼事情,只有孟元超心裡明白,想道:「楊牧唆使四海神龍替他出頭,今日場風波,看來我是難以避免的了。」饒是他膽氣豪雄,但碰上這種尷尬之事,也是禁不住惴惴不安了。
林無雙莫名其妙,只好說道:「老前輩請說。」
齊建業朗聲說道:「楊牧出來!」楊牧應聲而出,站在場子當中,向四周作了個羅圈揖。剛才有些人還未曾看見他的,此時都是不禁嘖嘖稱異。
齊建業接著說道:「各位大概知道我這世侄是三個月前逝世了的,或者還有人參加過他的喪禮,怎麼他又從棺材裡走出來呢?想必大家願意知道吧?」
楊牧交遊廣闊,場中好友頗多,齊聲說道:「是啊,楊兄你究竟是為了什麼事情,出此下策?」
楊牧苦笑道:「還是請齊老世伯給我說吧。」
齊建業說道:「我和楊家有姻親關係,但我可不是因為姻親之故,稱讚這位世侄。他的骨氣,的確是令人欽佩。」這幾句話好像文章的「破題」一樣,頓一頓才接下去說道:「他是為了逃避清廷籠絡,避免鷹爪找他的麻煩,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的。
「石朝璣這個人大家想必聽過他的名字吧,他現在是御林軍的副統領了,他就是替清廷來作說客,對楊牧威逼利誘的人。」
有些還未知道的人甚為驚詫,說道:「原來石朝璣這廝竟然做了御林軍的副統領,怪不得這幾年不見他在江湖露面。」
齊建業接下去說道:「石朝璣在御林軍任職,但卻是大內總管薩福鼎的人。他要楊牧入京去見薩搞鼎,當然他不敢說出薩福鼎的真正企圖,只能把薩福鼎說成是個禮賢下士的好官,慕我這世侄之名,因而請他去見面的。但若當真上了他的圈套,卻又不肯就範的話,那還能夠生出都門嗎?」
眾人說道:「是啊,楊武師當然不會上這個當!」
楊牧不覺內愧於心,但聽得眾人這樣信任他,羞恥之心迅即消失,又不禁得意起來了。當下滿面堆歡,再次向一眾英雄作了個羅圈揖,說道:「多謝各位信得過我楊某人!」
孟元超心中冷笑,想道:「想不到楊牧竟是這樣一個無恥小人!居然敢在天下英雄面前捏造謊言,沽名釣譽!紫蘿嫁了給他,真是一個天人的錯!唉,可是為了紫蘿,我又不忍揭破他的謊言。倘若我說出他前晚還和石朝璣同在一起,紫蘿以後如何能夠做人?」
林無雙心裡也在暗罵楊牧的無恥,可是她亦是有所顧忌。一來此事牽涉了她的表哥年宗濤,她已經奪了表哥的掌門,不忍再令他當眾出醜;二來她雖然知道那晚的人是石朝璣,但既然沒有當場捉獲,她的表哥一口咬定是另一個人,她也沒有辦法。
齊建業繼續說道:「我這世侄只好詐死避他,唉,可惜還是躲避不了。
「我這世侄本來是想從此隱姓埋名。不在江湖露面的,但為了家庭一件意想不到的變故……這件事待會兒再說,他迫不得已前往蘇州。不知怎的給石朝璣探出了風聲,追蹤前往,又再與他糾纏。楊牧躲避不開,只好與他動武,把他打走,但卻也受他打了一掌了。」
場中還有一個心情激動得比孟、林二人還更厲害的人,她是悄悄的躲在一角一直默不作聲的雲紫蘿。
她倒不知道楊牧存有中傷孟元超的企圖,她是因為聽得丈夫給石朝璣打傷而激動的。
雲紫蘿心裡想道:「石朝璣來作說客,替薩福鼎來拉攏他的這件事情,總的他從來沒有和我說過?他的詐死他分明是說了要成全我和元超,卻怎的突然又變成了是為了躲避石朝璣了?難道他是怕我擔心,才把這件事情瞞著我嗎?他想到以後不能在人前露面,又知道我不是真心歡喜他,因此才想成全我和元超的?唉,若然真是這樣,楊郎你也真是用心良苦了。」
再又想道:「石朝璣之事雖然他沒對我說過,但他給石朝璣打傷之事,齊老伯已經給他證實,這就決不會是假的了,我一直希望他做個反清的義士,如今是如我所願了。這件事情過後,我一定要和他相認,把我懷著他的孩子的事情告訴他。」
雲紫蘿胡思亂想之際,齊建業繼續說道:「我這世侄給石朝璣打傷,情知以後躲避也躲避不了,他倒是有點後悔從前不敢光明正大的站出來反清了,現在他算是再世為人,以後的楊牧就大不一樣了。」言下之意,當然是說以後的楊牧就更是個「俠義道」中的人了。
眾人大聲讚好,齊建業待讚好之聲稍稍平靜,接著說道:「現在我要說到他的那件家庭變故了,雖然是他私事,卻與此地一位英雄有關……」
孟元超心頭正在卜卜的跳,忽聽得有一人大聲說道:「且慢!」
眾人抬頭望去。只見一個髯鬚如戟的漢子,業已站在「四海神龍」齊建業的面前。這個人是關東大俠尉遲炯。
尉遲炯比楊牧還更交遊廣闊,場中的人差不多都認識他,見他突如其來,都是不禁有點詫異。
齊建業怔了一怔道:「尉遲大俠有何話說?」
尉遲炯道:「大俠兩字不敢當,但事情必須分清黑白,魚目不可混珠,這種粗淺的道理,我還是懂的!」
齊建業皺起眉頭,說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尉遲炯道:「楊牧當真是給石朝璣打傷嗎?恐怕不見得吧!」
齊建業怫然說道:「楊牧,你解開衣裳給尉遲大俠看個清楚。陳大俠,你是識得雷神指功夫的,請你也來作個證明。免得有人懷疑我和楊牧弄假!」
楊牧解開上衣,露出胸瞠,只見胸膛有淡紫色的掌印。陳天宇給齊建業拉了出來,看了一看,說道:「不錯,這是雷神指之傷。」
「雷神功」是一種邪派內功,功夫深的練成「雷神掌」,功夫淺的只能使用指力就是「雷神指」了。懂得這門功夫的天下只有一家,住在華山的一家複姓歐陽的人家。主人名叫歐陽堅,只有一個徒弟,這個徒弟就是從前的獨腳大盜,現在的御林軍副統領石朝璣了。師父練成了「雷神掌」,徒弟則只是練成了「雷神指」,這也是許多人都知道的。是以陳天宇一說出這是「雷神指」之傷,那麼打傷楊牧的這個人不用說也就是石朝璣了。
齊建業繼續說道:「尉遲大使要不要再看個清楚?」
尉遲炯望了楊牧一眼,緩緩說道:「齊老先生切莫見怪,我也只不過是想探個水落石出罷了。」
齊建業道:「那麼,現在算得水落石出了吧?」
尉遲炯哈哈一笑,走近兩步,說道:「楊武師受了雷神指之傷,居然還能夠把石朝璣擊敗,佩服,佩服!」口中說話,向楊牧伸出手來,楊牧只道他是當真對自己表示敬意,遂也坦然和他握手。
不料一握之下,尉遲炯的五根指頭好像變成了鋼鉤,楊牧痛徹心肺,不由得面如土色,「哇」的一聲大叫起來。
開建業喝道:「你這是幹嘛?」呼的一掌向尉遲炯右臂關節擊下,尉遲炯把楊牧擰了半個圈,左掌拍出,雙掌相交。「蓬」的一聲,雙方各退三步,彼此功力相當,不過齊建業的身形卻多晃兩晃。那是因為他年紀老大,氣力上自然比不過正在壯年的尉遲炯。
齊建業大怒道:「尉遲炯,你為什麼無端欺負我這世侄?」
尉遲炯笑道:「老先生,你誤會了,我只不過是試試楊武師的功夫。」
齊建業道:「哦,你要試他功夫,什麼意思?」
尉遲炯道:「楊武師的功夫我已試出來了,晤,好像有點不對!」
齊建業喝道:「什麼不對?」
尉遲炯道:「實不相瞞,我和石朝璣曾經交過兩次手。最近這次還是昨天的事情,就在這泰山腳下。他的『雷神指』功夫如何,我是一清二楚!」
此言一出,群豪都是大為驚詫,想道:「石朝璣怎的會在泰山腳下出現,難道他曾經偷偷到過此間?」
齊建業亦是有點驚詫,不過他在目前卻是無暇盤問這件事情,怔了一怔之後,雙眼盯著尉遲炯冷冷說道:「你知道石朝璣的功夫那又怎樣?」
尉遲炯淡淡說道:「沒怎麼樣。不過依我看來,楊武師的說話就似乎不能盡信了!」
楊牧面色鐵青,跳了起來,叫道:「尉遲炯,你敢說我說慌?」
尉遲炯板起臉孔,雙目圓睜,毫不客氣地說道:「不錯,我確實是有這懷疑!」
齊建業道:「尉遲大俠何所見而云然?」
尉遲炯說道:「以楊牧的本領而論,石朝璣不當敗在他的掌下。他受了雷神指之傷,至少也應該大病一楊,決不能才不過一個多月的功夫,就好得這樣快。」
楊牧冷笑道:「欲加以罪,何患無辭?你說我『不應當』打得過石朝璣,偏偏我卻打贏他了。你不信我也沒有辦法,當時石朝璣是給我先打了一掌,這才用雷神指傷了我的。不錯,我的功力是比不上你尉遲大俠,但也不至於就會死在石朝璣的雷神指之下吧?何況,你不許我有善治內傷的靈丹妙藥麼?」
楊牧振振有辭,這些話亦是說來有理。要知武功的比較,本來就是極為微妙的事,尉遲炯雖然是武學的大行家,眼光也不見得就完全正確。
眾人竊竊私議,十之七八,倒是覺得尉遲炯似乎有點無理取鬧。
齊建業吁了一口氣,說道:「這既然只是尉遲大俠的揣度,那就似乎沒有爭論的必要了。咱們還是回到正事來吧,除非尉遲大俠可以找到人證。」
齊建業這話本來調侃尉遲炯的,不料尉遲炯卻是一臉孔認真的神氣,冷冷說道:「你要找什麼樣的人證?」
齊建業道:「請尉遲大俠把石朝璣抓來,和楊牧對質,不就是可以水落石出了麼?抓不著石朝璣,最少也得抓一個他們的人!」
話猶未了,尉遲炯忽地朗聲說道:「好,我就給你找這麼一個人證。」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大為驚異,眼光集中在尉遲炯的身上。
只見尉遲炯從人叢中拖出一個人來,武學行家一看,就知他早已點了穴道的。
齊建業吃了一驚,說道:「這是什麼人?」
尉遲炯朗聲說道:「這人是薩福鼎手下的一名大內侍衛,各位請看!」說罷,從這個人的身上掏出一面金牌,金牌上刻有一隻孔雀,塗著紅色。
滿州人的神話,傳說他們的始祖是吞服朱雀的卵而生的。是以滿州人把朱雀當作」神鳥」,(羽生按:原始部落大都有這樣一種眾所尊崇,視為禁忌的「神物」,民俗學者稱為「圖騰」。)清宮大內的侍衛每人佩有一面朱雀金牌,這面金牌不但可以出入宮禁,出差的時候,也可以作為身份的憑證的。場中不乏和大內侍衛打過「交道」的人,例如陳天宇和金逐流就曾見過這樣的金牌。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19:52:35
標題:
第二十二回 「家醜」外揚(1)
人天無據,被依留得香魂住,如夢如煙,枝上花開又十年。五千里,風痕雨點斑裡。莫怪憐他,身世依然是落花。
——龔自珍
陳天宇道:「不錯,這是清官侍衛的朱雀金牌,小時候我曾在先父的衙門見過的。」原來陳天宇乃是宦官人家的子弟出身,他的父親曾經做過清廷派駐拉薩的「安撫使」,經常有大內侍衛來到他的衙門的。
金逐流道:「尉遲大俠,這個鷹爪你是怎樣給你抓來的?」
尉遲炯道:「昨日我在路上碰見石朝璣,這廝是他的接應。我追拿石朝璣,慚愧得很,只捉著這廝,卻給石朝璣跑了。不過,從他的口中也還可以盤出一些東西!」
金逐流笑道:「尉遲大俠,你真是神通廣大,捉了這麼一個人來,我們都未知曉。好,有了這個活口,事情的真相就不難大白了。」
原來尉遲炯將這人帶上泰山,點了他的穴道,在人叢中一擱。這才出來質問楊牧的。當時大家擁在留心聽齊建業和楊牧的說話,尉遲炯悄然來到,竟是誰也沒有發覺。
齊建業鐵青著面,說道:「這個鷹爪孫的說話就能夠相信嗎?」
陳天宇道:「問問他的口供,又有何妨?」
金逐流也道:「不錯,讓他和楊武師對質,是真是假,總可以聽出一點端倪。」口氣之中,顯然已是對楊牧有了懷疑,比較相信尉遲炯的說話了。
齊建業面色越發難看,說道:「真金不怕烘爐火,尉遲大俠信不過我這世侄,那就儘管盤問你這『人證』吧。不過楊牧並非犯人,可不能由你審問。」言下之意,即是許那個衛士和楊牧「對質」,只能由楊牧去盤問他。這話固然是在發尉遲炯的脾氣,同時也是針對金逐流的。
金逐流心中暗笑:「這個老頭兒火氣倒是好大。」說道:「這也好。尉遲大俠,你解開這鷹爪孫的穴道,咱們且聽他說些什麼?」
尉遲炯解開那人穴道,喝道:「快說實話!」
這人卻也相當倔強,閉著嘴哼也不哼。尉遲炯冷笑道:「你說不說?」輕輕在他背上一拍,這人登時面如土色,冷汗迸流。原來尉遲炯用上分筋錯骨的手法,只是這麼輕輕一拍,那人渾身的關節穴道,便似有無數利針插了進來似的。那人抵受不住,顫聲叫道:「你要我說些什麼?」。尉遲炯道:「石朝璣是不是曾經暗中來過這兒?」那人點了點頭,「不錯。」尉遲炯問:「他偷上泰山,圖謀何事?會見過什麼人?」
牟宗濤站在一旁,聽尉遲炯盤問這人的口供,聽到此處,饒是他如何故作鎮定,臉上已是不由得微微變色,心頭更是有如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再也裝不出那副悠然的神態了。
就在牟宗濤心中顫慄,眾人也都在凝神靜聽,要聽這名大內侍衛說出石朝璣偷上泰山是和什麼人勾結的時候,忽聽得一聲驚心動魄的慘叫,那名大內侍衛突然倒地,七竅流血!
尉遲炯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施救,只見這人的腦門插著一枚小小的梅花針,早已氣絕了。
尉遲炯大怒喝道:「是誰偷施暗算?」目光不知不覺的盯在楊牧身上。
楊牧故意大驚小怪地嚷道:「尉遲大俠,你的分筋錯骨手法也未免太厲害了!怎不小心點兒,把這活口扼斃了!」
尉遲炯怒道:「什麼,你是說我扼斃的麼?你不見他的腦門插著一枚梅花針?」
楊牧這才慢慢走近,裝作開始發現的神氣,冷笑說道:「你總不至於懷疑是我吧,我可沒有這樣高明的暗器功夫。」
尉遲炯一想不錯,楊牧的本領有限,這暗器若然是他所發,決計瞞不過自己的眼睛,於是不知不覺的又移到了牟宗濤身上。
但牟宗濤站立之處和他距離頗遠,而且是在平台上正面向著會場的,場中多少高人,他若出手,焉能瞞過這麼多人的眼睛?所以最合理的推斷應該是:發暗器的人是混在尉遲炯背後這一堆人叢中的。但尉遲炯也注意過了,在他背後這一堆人中,並沒有足以令他也難以防備的暗器高手。
這人是誰呢?尉遲炯不禁大為驚異了。
牟宗濤負手閒立,意態悠然。當尉遲炯的目光和他接觸的時候,他這才緩緩說道:「尊夫人號稱干手觀音,若論暗器的功夫,在場的人恐怕沒有誰比尊夫人更高明的了!」
祈聖因柳眉一豎,站了出來,怒道:「牟宗濤,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牟宗濤道:「尉遲夫人,你切莫誤會,我可沒有說是你暗算的,我的意思只是懇請你參詳一下,你是暗器的大行家,或者可以從這枚梅花針看出那人的門派來歷?」
尉遲炯用目光詢問他的妻子,夫妻兩心意相通,祈聖因微微的搖了搖頭。原來她早就提防牟宗濤可能謀殺人證,因此一直都在注意著牟宗濤的。牟宗濤的確是未曾發過暗器。
祈聖因心裡想道:「可惜我只是注意一個牟宗濤,卻沒提防他們還有本領高明的黨羽,看來這人的暗器功夫只有在我之上,決不在我之下。」當下拿出一塊磁石,將那枚梅花針吸出來一看,一看之下,不覺皺了眉頭。
尉遲炯道:「怎麼樣?」祈聖因道:「這是用孔雀膽藥液淬煉過的毒針,傷人立死。」尉遲炯不覺也皺起了眉頭,說道:「名門正派是決不會用這種歹毒的暗器的。」祈聖因道:「這種毒針,我也還是第一次見到。邪派中最歹毒的暗器,我曾經見過的,也不過是鶴頂淬煉的而已。」牟宗濤冷冷說道:「我所邀請的賓客,可並沒有邪派中人。」
金逐流道:「尉遲大俠,這廝可曾透露過什麼口風?你說出來讓大家聽聽,咱們再行判斷。」
尉遲炯緩緩說道:「他並沒有透露石朝璣偷上泰山是約會什麼人,不過卻也透露了一點口風,石朝璣和楊牧並不是對頭冤家,恰恰相反,他們是好朋友!」
楊牧冷笑道,「死無對證,現在只好任憑你說了!」
尉遲炯怒道:「你是說我捏造的嗎?」
楊牧道:「不敢。但你既然可懷疑我,我為什麼不能懷疑你?哼,我受了石朝璣的雷神指之傷,如今尚未痊癒,又怎能突然變成了他的好朋友了?」
齊建業忽然縱聲大笑,說道:「尉遲大俠,你上當了!」
尉遲炯怔了一怔,說道:「我上了什麼人的當?」
齊建業道:「你上了石朝璣和這鷹爪的當了。你是個老江湖,難道還不明白嗎?」
此言一出,有幾個人不約而同的叫出來道:「不錯,這是栽賊反誣的離間之計。」
齊建業道:「對啦!正因為石朝機不能迫使楊牧就範,反而成了仇家,是以他們才故意造楊牧的謠言!嘿嘿,這樣的詭計,想不到尉近大俠居然也會相信。」
尉遲炯道:「今日之事是死無對證,但事情總還會有水落石出之時。」
楊牧道:「好呀,尉遲炯你現在還在懷疑我嗎?哼,你這是什麼居心,倒是值得我思疑了!」
尉遲炯虎目圓睜,喝道:「你思疑什麼,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齊建業連連搖手道,「這件事情已經結束,你們還爭吵什麼?」他知道尉遲炯極不好惹,心裡倒是希望息事寧人。
不料楊牧卻不聽他勸阻,冷冷說道:「尉遲大俠,孟元超是你的好朋友吧?」
話題突然扯到孟元超身上,在孟元超是意料之中,在尉遲炯卻是意料之外,怔了一怔,說道:「不錯,孟元超是我新近結交的好朋友,這又怎樣?」
楊牧搖頭晃腦地說道:「這就難怪了!」
尉遲炯大怒道:「你到底要說什麼,打開大窗說亮話吧!」
楊牧長歎一聲,裝模作樣的緩緩說道:「家醜本來不便外揚,但事已如斯,我也只好請各位主持公道了。孟元超,你站出來!」
這幾句話宛似晴天霹靂,獨自悄悄的躲在一角的雲紫蘿幾乎給它震暈,她就是做夢也想不到楊牧會說出這種話來,來得太過突然,這霎那間,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只是感到一片茫然。「他究竟要說些什麼?」
此事雖然早在孟元超意料之中,但在要來的終於來到之際,他也不禁有點驚惶失措了。
楊牧喝道:「怎麼,孟元超你不敢站出來回答我麼?」
孟元超一咬牙根,大步跨出場中說道:「楊牧,你莫含血噴人!」
齊建業冷笑道:「你怎知他是含血噴人?哼,哼,他還沒有說話你就害怕了?這不是不打自招嗎?」
楊牧沉聲說道:「各位前輩,各位朋友,我楊牧是忍無可忍,只好說了。孟元趟這廝,他,他勾引我的妻子!我要請各位主持公道!孟元超,你敢否認沒有這事麼?」
孟元超道:「並無此事!」但他心中不無多少怯意,說出話來,聲音並不響亮。
好奇之心,人人都有。尤其對於別人的隱私,某些人更是特別感到興趣。這霎那間,全場寂靜無聲,連一根針跌在地上都聽得見響。過了片到,竊竊私議之聲才突然爆發,雖然只是耳語,俱四方紛起。場中亦是顯得相當亂哄哄的了。好些人的心裡都是想道:「此事若然是誣賴孟元超的,孟元超還能不暴跳如雷麼?如今他卻並無理直氣壯的模樣,這事看來只怕是真的了?」
雲紫蘿又是羞慚,又是吃驚,又是氣憤!在種種錯綜複雜的情緒之中,還有幾分受騙的悲哀!她和楊牧做了八年夫妻,雖然她不真愛丈夫,但在她的心目之中,楊牧卻總是一個愛她敬她的「好丈夫」的,為此,她還曾深深的感激過楊牧。想不到這個「好丈夫」現在露出了本來面目,把她過去的幻想都弄得好像肥皂泡般的破滅了。
雲紫蘿一陣眩暈,幸虧她是戴著人皮面具,旁人看不見她臉上的神情,但身子搖搖欲墜,坐在她旁邊的人卻是注意到了。
那人說道:「咦,你怎麼啦?尉遲夫人,你的朋友——」這人本來想伸手扶雲紫蘿,但因雲紫蘿是個陌生女人,穿的又是寡婦孝服,他略一遲疑,想起了這個寡婦,是和祈聖因一同來的,因此便把祈聖因叫來。
雲紫蘿猛然一省,連忙鎮攝心神,說道:「沒什麼,我只是稍稍感到有點頭暈,不必驚動尉遲夫人啦。」
祈聖因走過來道:「大概是人多氣濁的關係,我和你到清靜一點的地方去,好嗎?」雲紫蘿道:「多謝夫人關心,我只是偶然不適,現在好了。」
祈聖因是有經驗的婦人,早看出雲紫蘿是身懷六甲,心想她昨天經過一場劇戰,今天又起得早,昨晚想必沒有好睡。是以聽雲紫蘿說是頭暈,也就不覺得什麼奇怪了。
雲紫蘿道:「尉遲夫人,你那邊有事,請不必為我操心了。」
祈聖因道:「楊牧也真是太不要臉了,他這分明是自己抹污臉孔,來轉移別人的視線。讓人家議論他的家庭醜事,這樣一來,就不會深究他和石朝璣勾結的事情了。哼,真是無恥!」
發了一番議論之後,接著說道:「我有諸葛武侯秘方配製的行軍散,你服一包試試。好好歇歇,待會兒,我再來看你!」
雲紫蘿聽了祈聖因的說話,心裡十分難過,暗自想道:「尉遲炯為人正直,爹爹也是曾經稱讚過他的。他該不至於無中生有,誣賴楊牧吧?唉,但若說是楊牧真有那事,我又怎敢相信?」跟著又想道:「他和石朝璣勾結之事,是真是假,暫且不論。他當著天下英雄面前,破壞孟元超的名譽,這卻是大大的不應該了!唉,我真想不到他是想的一套,說的一套,做的又是一套的反覆小人!」想起那晚楊牧還口口聲聲對她說是要「成全」她和孟元超,因而才要詐死的事情,不覺心中苦笑:「我倒寧願他是小人,不願他是偽君子。」八載夫妻,此時方始露出本來面目。雲紫蘿苦笑之際,不由得一股冷意直透心頭!
場子裡鬧哄哄的,楊牧和孟元超正在劍拔弩張之際,倒沒有注意到祈聖因與雲紫蘿。
一陣刺耳的笑聲把雲紫蘿從沉思中驚醒,原來她的丈夫正在指責孟元超。
「並無此事?嘿、嘿,你是不是要我抖露出來?」
孟元超曾經托快活張帶過一封信給楊牧,希望楊牧能讓他見見自己的孩子的。他不知道這封信並不是在楊牧手上,心中不無怯意,想道:「抖露出來,我不要緊,紫蘿以後如何能在人抬起頭來。」
楊牧冷笑道:「怎麼,不敢說話了嗎?」
孟元超道:「不錯,我和尊夫人是青梅竹馬之吏,但自九年前分別之後,可就沒有見過她。更不會有如你所想像的苟且行為。」
楊牧冷笑道:「孟元超,你還是老實點吧。只要你交還我的妻子,我倒可以不再追究。」
孟元超又氣又急,說道:「你,你這話是從何說起?我根本就沒有見過尊夫人!」
楊牧冷冷說道:「你倒抵賴得乾淨!我下葬那天,你跑來搶了我的孩子,那賤人則在你來之前離開楊家,難道還不是和你約好私奔的麼?這件事情,是我的姐姐和我的六個門人都親眼見到的,難道還能有假?」
齊建業道:「不錯,這件事情我也是知道的!」
把楊華從楊大姑手中搶走的是宋騰霄,宋騰霄當時是蒙著面的。是以齊建業聽得侄媳說起此事,也把宋騰霄當作是孟元超了。
不過楊牧後來卻是知道並非孟元超的,他現在一口咬實是孟元超,當然是存心誣賴孟元超的。
孟元超不知此事,大吃一驚,說道:「什麼,我、我、我,你、你、你……」
楊牧冷笑道:「什麼你你我我?」
孟元超霍然一省,心逗:「我幾乎露出真情。」定了定神,說道:「什麼,你的孩子竟然給人搶走?但這事卻的確是與我無關!」
楊牧「哼」了一聲,說道:「與你無關?你為什麼這樣著急?別抵賴了,你把那賤人藏在何處,快快認實招供吧!」
雲紫蘿是個外柔內剛的女子,聽了丈夫一再罵她「賤人」,幾乎炸心肺,心裡想道:「他這樣侮辱我,我還何必顧他體面?」正要不顧一切的站出來大叫「我在這兒!」幸好在她心念方動之際,有一個人卻站出來替孟元超解圍了。
這個人是邵叔度。
邵叔度緩緩說道:「楊武師,恐怕你誤會了。奠夫人在什麼地方,我倒知道。」
楊牧也是認識邵叔度的,怔了一怔,說道:「邵老前輩,你怎麼會知道的?」
邵叔度道:「尊夫人有位姨媽,嫁給我的好朋友蕭景熙。我們兩家乃是鄰居,住在太湖的西洞庭山。尊夫人是上個月來到西洞庭山投奔她的姨媽的。楊武師,你若然不相信,可以和我一同到西洞庭山去。包管你們可以夫妻相會!」
陳大宇也出來作證道:「不錯,我有一位朋友名叫繆長風,那幾天正好在邵家作客,他也曾親眼見到尊夫人。」
兩位老前輩相繼出來作證,楊牧自是不敢再向孟元超討還妻子了。牟宗濤哈哈笑道:「原來是一場誤會,揭過了就算吧。」他另有顧慮,倒是不願意這件事糾纏下去的。
眾人正以為可以風平浪靜,不料楊牧卻道:「且慢,事情還沒了呢!」
孟元超料不到他又枝節橫生,怔了一怔,冷冷說道:「尊夫人的下落已經分曉,證明與我無關,楊武師還有什麼指教?」
楊牧卻回過頭來,向邵叔度恭恭敬敬施了一禮,說道:「邵老前輩,楊某尚有一事未明,要想請問。」
邵叔度道:「請說。」
楊牧問道:「拙荊投奔她的姨媽,不知可有攜帶小兒?」
邵叔度道:「令郎老朽倒是沒有見到。」楊牧道:「這麼說只是拙荊單身一人了?」邵叔度道:「不錯。」
楊牧問完了邵叔度之後,又再回頭來,向孟元超冷笑說道:「私奔之事,算我是錯怪了你。但我的兒子是你搶去的,這你不能抵賴吧!妻子我自己去找,兒子可還得向你討還!」
孟元超又氣又惱,怒道:「我已經說得清清楚楚沒有這一回事,你怎麼老是糾纏不清!」
楊牧也大聲說道:「難道我的姐姐和我的六個門人眼睛都是瞎的麼?他們親眼見到你的!」
孟元超冷笑道:「他們親眼見到我?這倒真是天大的怪事了!你是哪天『下葬』的?」
楊牧道:「七月初四。」
孟元超冷笑道:「七月初四那天,我在蘇州。你不相信,我可以找人作證。」
陳天宇道:「人有相似,齊大哥,你的侄媳或者是看錯了人也說不定。」
齊建業道:「那人蒙著面的,不過,除了是孟元超,誰還會去搶楊牧的孩子?」
孟元超「哼」了一聲,說道:「你們根本沒有見到我的面,怎麼可以一口咬定?」
齊建業怒道:「孟元超,你好歹也算是個小金川義軍中的人物,怎可以這樣胡賴?除非你能夠把那個蒙面人找出來,否則你的嫌疑就是跳進黃河也是洗不清的了。」
正在雙方爭論不休之際,忽地有一個人朗聲說道:「楊牧的孩子在哪裡,我知道!那個蒙面人是淮,我也知道!」
只見一個中年書生搖著折扇,從人叢中走了出來,走到楊牧面前,笑吟吟說道:「楊武師,你總該還認得我吧,你那天雖然是化了裝,我可是認得你的!」
這一瞬間,饒是楊牧如何老奸巨滑,也不由得陡然一驚,面色蒼白如紙了!
原來這個中年書生不是別人,正是「點蒼雙煞」之一的段仇世。
「點蒼雙煞」僻處滇南,不過在場的各路英雄,也還是有人認得他的。
「咦,這不是滇南雙煞中的老二,冷面書生段仇世嗎?」
「滇南雙煞是什麼人?」
「是介乎邪正之間的人物,這人是老二,還有一個老大名叫卜天雕,綽號八臂靈猿,聽說他們平生足跡不出滇南,這次萬里迢迢的跑來泰山,倒是怪事!」
「不,他們兩個月前曾在蘇州出現,聽說還曾和孟元超打過一架呢!」
「那麼他應該是幫楊牧的了,但看樣子又不大像呀!」
「這個冷面書生段仇世性情怪誕,行事不經,他是來幫誰的,倒是難以預測!」
認得點蒼雙煞的人都在詫異不已,議論紛紛。
站在場中的孟元超和躲在角落偷看的雲紫蘿更是驚駭莫名了!
「他怎麼會知道華兒的下落。莫非他是因為那晚傷在我劍下,故而搶了我的孩子報仇?但他怎麼知道那晚傷他的人是我?」雲紫蘿心想。
「點蒼雙煞和我結了這麼大梁子,怎的這個段仇世卻會站出來為我洗脫嫌疑?」孟元超心想。
就在眾人竊竊私議聲中,段仇世輕搖折扇,已經走到楊牧的面前來了。
楊牧面色鐵青,喝道:「你胡說什麼?我可從來沒有見過閣下。」
「你沒有見過我?哈哈,你沒有見過我?楊武師,你是善忘呢還是裝蒜,嘿,嘿,你還沒有聽我說話,又怎麼知道我是胡說?」
金逐流道:「楊武師,你不是要想知道孩子的下落嗎?那就聽他說說,又有何妨?」
楊牧恨不得把段仇世撕成兩片,但有金逐流在一旁主持公道,他可是不敢胡來,只好硬著頭皮,心中好像有著十五個吊桶似的,七上八落,聽段仇世說了。
段仇世緩緩說道:「齊老先生,你猜錯了,那個在靈堂劫走楊華的蒙面人,不是孟元超,是宋騰霄!」
齊建業道:「你怎麼知道?」
孟元超也吃了一驚,不由自己地叫出來道:「我不相信,宋騰霄為什麼會搶那孩子?」
楊牧則嘀咕道:「孟元超也好,宋騰霄也好,誰不知道他們是好朋友?使那個蒙面人是宋騰霄,他也是受孟元超指使的!」
段仇世道:「這個原因我也打聽出來了,楊牧詐死,初時楊大姑還未明真相,以為是他的妻子雲紫蘿害死他的。楊大姑趕走了雲紫蘿,留下這個孩子。孩子不肯跟她,受她虐待。宋騰霄不值她的所為,是以把這孩子搶走。」
齊建業道:「這是你後來才去打聽的,是麼?」段仇世道:「不錯。」齊建業道:「那麼最初你是怎麼知道這孩子是落在宋騰霄的手中?」
段仇世把折扇一合,指著楊牧,說道:「是他告訴我的。哼,哼,他分明知道那個蒙面人是誰,卻要誣賴是孟元超,我看不過眼,所以我雖然是和孟元超結有樑子,也不能不挺身出來作證了!」
楊牧硬著頭皮抵賴,叫道:「胡說八道,你是白日見鬼了!」
段仇世張開折扇,搖了兩搖,哈哈笑道:「一點不錯,那天我確是白日青天見鬼了,這個鬼就是你!」
「才不過是兩個月前的事情,楊武師,你想必還不至於這樣善忘吧,那天你和我談一樁交易,你要我們點蒼雙煞替你搶這個孩子!」他的雙眼冷冷的盯著楊牧,口裡說的一直是「這個孩子」,而不是說「你的孩子」。盯得楊牧心裡發毛,孟元超心裡也是思疑:「難道他已經知道了這個孩子的來歷?」
楊牧只驚又怒,喝道:「誰能相信你的鬼話,我為什麼要你搶我的孩子?」
段世仇打了個哈哈,又用扇柄指著楊牧,說道:「你不僅要我搶這孩子,還要我利用這個孩子,幫忙你去報仇!」
齊建業莫名其妙,道:「報什麼仇?」
段仇世道:「他以為孟元超是我和他共同的仇人!卻不知道我姓段的雖然是和姓孟的結有樑子,可不能幹這樣卑鄙勾當!」
齊建業道:「你的說法太奇怪了,楊牧怎能利用自己的孩子向孟元超報仇。」
段仇世道:「內裡原因,楊牧心裡明白!我是心存忠厚,不願意當眾說出來。哼,楊牧,你若是一定要逼我非說不可,那……」
楊牧心裡發慌,喝道:「你在這裡胡言亂語,說什麼也難以令人相信。」
陳天宇是個老於世故的人,情知內中定有見不得人的隱私,說道:「別要節外生枝,這孩子現在何處?」
段仇世緩緩說道:「我從宋騰霄的手中把這孩子搶了過來,現在他已經是我的弟子了!」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大為驚詫。楊牧又叫道:「胡說八道,我的孩子怎會拜你為師?」
齊建業搖了搖頭,說道:「孩子你又沒有帶來,你說他在你門下,我怎知是真是假?」
段仇世道:「我有憑證。」說罷,拿出一塊晶瑩的白玉珮。這塊玉一亮出來,孟元超和楊牧都是不禁大吃一驚,孟元超的心情尤其激動。
原來這塊玉珮正是孟元超與亡紫蘿分手之時,留下來給雲紫蘿的。他還記得當時說道:「世事亥變,你我將來是否能夠團圓,只怕——」雲紫蘿連忙掩住他的嘴說道:「不許你說不吉利的說話。任憑海枯石爛,我總是等著你的。」他輕輕移開了雲紫蘿的手,說道:「我當然也是但願如此,但意外的遭遇,也不能不有所提防。這是我給孩子的信物,他年倘若咱們在戰亂之中失散,難以團圓,這玉珮你留下給咱們的孩子,也好有個父子相識的信物。」
想不到海也未枯,石也未爛,他與雲紫蘿已是破鏡難圓!
想不到如今見著了這塊玉珮,卻沒有見著自己的孩子,饒是孟元超如何鐵石心腸,也不禁心內淒然,目中蘊淚了。幸好他還能夠極力忍住,不讓眼淚流了出來。
在孟元超是心情的激動多於吃驚;在楊牧則是吃驚多於激動。
雲紫蘿與他結婚以後,以為孟元超已死,什麼都不瞞他,這塊玉珮的事情也對他說了。他就是偷了這塊玉珮,在和「點蒼雙煞」談那樁「見不得光的交易」之時,說出這塊玉珮的來歷,叫點蒼雙煞搶了楊華,就拿這塊玉珮去威脅孟元超的。
不料結果「交易」不成,這塊玉珮卻給段仇世拿了去,不還他了。
「這廝不知道還會抖露我什麼秘密?」楊牧不由得內心顫抖了。
還有一個心情比孟元超更為激動,而吃驚又比楊牧更甚的人,她就是悄悄的躲在一角的雲紫蘿。
激動的是她更進一步的發現了丈夫的本來面目,竟是如此醜惡,醜惡到令她難以想像的地步。「八年來,他總是在我面前裝出是個寬宏大量的人,口口聲聲說是定必把華兒視同己出。誰知他竟然要暗害華兒!」這可比丈夫要陷害孟元超還更令她痛心。吃驚的是:她的孩子落入了點蒼雙煞手中,而點蒼雙煞又正是和她結有樑子的。
楊華彌月之時,雲紫蘿曾經把這塊玉珮掛在他的身上,齊建業也曾見過。
齊建業呆了一呆,說道:「這塊玉珮倒似不假!」
楊牧殺機陡起,說道:「點蒼雙煞是邪派中著名的魔頭,他搶了我的孩子或者不假,在這裡胡說八道,卻分明是想陷害我的,牟兄,這廝可是你請的客人。」
牟宗濤何等聰明,立即便知他的用意,搖了搖頭,說道:「我怎會邀請這等邪派中人。」
段仇世瞧出牟宗濤目光有異,冷笑說道:「姓牟的,你打算殺——」話猶未了,牟宗濤和楊牧不約而同的陡然出手,牟宗濤一把向他的琵琶骨抓下,喝道:「剛才偷發毒針的人是不是你?」他要殺害段仇世,當然必須找個藉口。楊牧則更加陰狠,一聲不響,便用金剛六陽手擊他背心要害。
只聽得「乒」的一聲,雙掌相交,牟宗濤晃了一晃,退了兩步,但這個擊退牟宗濤的人卻不是段仇世,而是尉遲炯。原來尉遲炯亦己瞧出牟宗濤是目露凶光,暗藏殺機的了;可是他只是提防牟宗濤,卻還沒有提防楊牧。
孟元超大吃一驚,搶救已來不及。只見楊牧「呼」的一掌打下,「咚」的一聲,倒下了一個人。
倒下的卻是楊牧。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19:52:51
標題:
第二十二回 「家醜」外揚(2)
段仇世騰身飛起,翩如飛鳥般越過石台,向後山逃走。只見空中破布飛揚,他的背心衣裳恰好穿了巴掌般大小的洞。段仇世喝道:「姓楊的,你這一掌之仇,老子記下了。哼,你——」原來他是早就預防楊牧暗襲他的,楊牧那一掌擊下之時,他已是運了內家真氣護著背心。可是楊牧的金剛六陽手也委實厲害,結果楊牧固然是給他震得跌了個仰八叉,他也稍稍受了一點內傷,不敢分出心神多說話了,他本來想要更進一步揭發揚牧的陰謀的。
牟宗濤內功深湛,卻敵不住尉遲炯的神力,晃了一晃,身形未穩,恐防尉遲炯再來打他,連忙橫掌護胸,喝道:「你們還不上去捉人?邪派魔頭,不請自來,格殺不論!」
尉遲炯冷笑道:「牟宗濤,你想殺人滅口麼?」剛才段仇世未能說出的話,終於由他說出來了。
牟宗濤大怒道:「尉遲炯,你這是什麼意思?」兩人劍拔弩張,看看又要動手。
牟宗濤在扶桑派一向是被當作掌門人的,他說的話就是命令,大家都已習慣了,他發出命令,叫本派中人去追擊段仇世,不但他的門人弟子唯命是從,石衛、桑青這對夫婦本來對他有惡感的,也不知不覺的遵命追去。其中還有幾個人已經發出暗器。
林無雙當機立斷,喝道:「不許加害客人,你們給我退下!」
石衛霍然一省,朗聲說道:「謹遵掌門之命!」「掌門」二字,說得特別響亮,眾弟子這才驟吃一驚,大家想了起來。「不錯,牟宗濤已經不是掌門人啦,我們當然應該聽掌門之命。」於是也都跟著石衛夫妻退下了。林無雙回過頭來,牟宗濤苦笑道:「掌門師妹,請恕我亂髮號令之罪,但我也是為了本派之故。」
牟宗濤頓了一頓,繼續說道:「本派的開宗大典,給邪派中人混了進來,不加懲處,焉能樹立聲威?」
杯無雙道:「我以為還是以德服人的好,縱然不請自來,好歹也是客人。」
牟宗濤冷笑道:「對客人不可無禮,對兇手似乎不必寬容!我看他多半是殺害那個活口的兇手。」
林無雙道:「他為什麼要殺人滅口?殺掉那個活口,不是對楊式帥有利嗎?他卻分明不是來幫楊武師的呀。」
林無雙心直口快,一口道破其中關鍵。楊牧此時己給齊建業扶了起來,聽了這話,義驚又怒,冷笑說道:「林掌門,你這麼說,咱們倒是非把那個偷發毒針的人找出來不可了,否則只怕我楊某人也洗脫不了嫌疑。」
林無雙道:「楊武師你別多心,我並沒有說你。」
孟元超插口道:「我曾經和點蒼雙煞交過手,據我所知,點蒼雙煞都是不擅長暗器的。」
牟宗濤強辯道:「或許他當時是故意藏一手呢,至於掌門師妹問他為何要殺人滅口,這我怎麼知道,不過他是邪派魔頭,說不定就是特地要來搗亂的。殺了人證,讓咱們正派中人互相猜疑。」
尉遲炯冷冷說道:「但是要殺人滅口的不是他。」
牟宗濤道:「尉遲炯,你說誰?」尉遲炯道:「誰人心裡有鬼我就說誰!」兩人爭吵起來,雙方都是面色鐵青,眼看又要動手,林無雙連忙調解。
段仇世已經跑上玉皇觀側面的山峰,但牟宗濤、尉遲炯和楊牧等人的吵鬧聲音,他還是聽得見的。他心裡感激林無雙對他維護,想道:「大不了拼著和唐家的人結怨,我就替他們揭發這個兇手吧。」
林無雙正在進行勸解,忽聽得段仇世在山上朗聲說道:「偷發毒針的人在那邊!」拾起一顆石子,向平台右側一個地方飛去。只見一塊大石頭後面,突然竄起了一個人,是個青衣老者。
青衣老者一竄出來,立即便向段仇世追去,喝道:「冷面書生,你竟敢和老夫作對,你是活得不耐煩了。」白光一閃,一柄飛刀向山頭飛去。段仇世受了一點內傷,剛才又用傳音入密的功夫,耗了若干真力,不敢接他暗器,只好加快腳步飛奔。
幸虧一個是在山頂,一個是在山坡,青衣老者的飛刀從下面飛上去,飛不到這麼遠,鋒的一聲,插進了石壁。但飛刀所著之處,卻也正是段仇世剛才站立之處,如果段仇世走慢一步,那就難免要中了他的飛刀了。青衣老者這一擲的力道如此厲害,眾人都是不禁駭然,對段仇世在受傷之後還能飛跑,大家也是暗暗佩服。
邵叔度識得此人,吃了一驚,說道:「這老頭兒不是唐家三老中的唐天縱嗎?咦,怎的他會做出這種勾當?」
四川唐家是世傳的暗器名家,分為三房,長房家主唐天橫,三房家主唐天直,三房家主就是這個唐天縱了。三兄弟人稱「唐家三老」,尤以老三唐天縱的暗器功夫最為厲害。
不過唐家雖然以暗器著名,一向卻是很少在江湖上為非作歹的,是以邵叔度覺得有點奇怪。
和邵叔度站在一起的丐幫幫主仲長統說道:「不錯,是唐老三。這樣看來,那個消息竟然是真的了!」
邵叔度道:「什麼消息?」
仲長統道:「聽說他為名利所動,受了薩福鼎的重金禮聘,到他的總管府傳授暗器的打造方法。我初時還不敢相信呢。」
此此時已有十多個輕功較好的扶桑派弟子追了上去,賓客中也有若干見義勇為之士幫忙擒凶。陳天宇的兩個兒子陳光照和陳光世也都去了。陳天宇叫道:「你們小心了!」他是武林中的領袖人物,顧著身份,可不便自己出手。
唐天縱哈哈笑道:「對不住,少陪了!」笑聲中把手一揚,梅花針、飛蝗石、透骨釘、鐵套漠、蝴蝶鏢,各種暗器,雨點般打來,登時有四五個扶桑派的弟子中了他的暗器。
陳光照、光世兄弟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叫你也見識見識我們陳家的暗器!」
陳家兄弟的暗器名為冰魄神彈,是普天下最奇怪的一種暗器,是用額爾唐右納山上冰窟中亙古不化的寒冰煉成的。普通的暗器仗的是準頭,必須打中了方能傷人。只有冰魄神彈是奇寒之氣傷人,無須碰著對方身體,若是打個正著,威力就會更大。
冰魄神彈飛了過去,在唐天縱的頭頂上方裂開,化成了一團寒霧,饒是唐天縱內功深湛,也不由得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寒戰。
唐天縱怒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嘿、嘿,冰魄神彈何足道哉,且叫你嘗嘗我這火龍珠的滋味!」
只聽得霹靂連聲,三枚「火龍珠」打了出來。這火龍珠其實即是一種硫磺彈,中貯火藥,出手爆開,噴發火煙。雖然比不上冰魄神彈的奇妙,卻比冰魄神彈更為霸道。
陳光照飛身掠出三丈開外,陳光世閃得稍慢,衣角著火焚燒,連忙在地上打了個滾,這才把火頭滅了。雖沒受傷,亦是十分狼狽了。
說時遲,那時快,尉遲炯夫婦已是疾風似的追上去。祈聖因喝道:「好,我來領教你唐家的暗器功夫!」
唐天縱哼了一聲說道:「你就是江湖上號稱千手觀音的祈聖因嗎?老夫正想瞧你有多大能為!」話猶未了,火龍珠已是向他們夫婦打過來了。
尉遲炯大聲一喝,身形側立如弓,雙掌平推似箭,這一記劈空掌用上了十成功力,勁道非同小可,只聽得「乒乓」連響,三枚火龍珠給他的劈空掌力反震回去,在唐天縱的背後爆炸,幸而雙方距離頗遠,反震回去打不到這樣的距離,這才在他的背後爆炸,剛好讓他躲過。
唐天縱嚇出一身冷汗,不敢再發這太霸道的火龍珠,但仍是手不停揮,向尉遲炯夫婦發各式各樣的暗器。
唐家暗器,果然是名不虛傳,只見有的暗器直線飛來,有的暗器彎彎曲曲的走著弧形。還有的暗器竟是打著圈圈來到。有的暗器嗚嗚作響,有的睹器卻是無聲無息的突然就飛到了面前。場中不乏暗器高手,人人都是看得心驚膽戰,想道:「若然換了是我,這樣高明的暗器功夫,只怕我也是躲避不了。」
祈聖因防他暗器有毒,早已戴上了鹿皮手套,把對方飛來的暗器隨接隨發,對方的暗器打得快,她接得更快,而且還不時騰出手來,發出自己的暗器。尉遲炯則仍然使用劈空掌護身。
場中群豪方始鬆了口氣,俱是想道:「尉遲夫人果然不愧這千手觀音的雅號!」
但唐天縱也並非相形見絀,和祈聖因一樣,他也是隨接隨發。有時來不及接,就用暗器將祈聖因飛來的暗器打落,百不失一。在旁觀者看來,出手的迅捷,他雖然似乎稍有不如,但手法的巧妙,打法的狠准,卻又似乎還在祈聖因之上。
棋逢敵手,各有千秋。暗器在半空中穿梭來往,蔚為奇觀。
楊牧剛才口口聲聲迫尉遲炯找出謀殺人證的兇手,心裡以為那個兇手是早已溜走了的,樂得出個難題難一難尉遲炯下,不料如今真的找了出來,他可是不由得暗暗著慌了。「這唐老頭兒在薩福鼎手下的身份和石朝璣相等,我的秘密他一定知道。老天保佑,可千萬別讓他給尉遲炯捉著了逼供才好。」
心念未已,只見祈聖因身形疾掠,退過山坳,一聲叱吒,以「滿天花雨」的手法,灑出了一把銅錢。
出手是「滿天花雨」,錢鏢飛出之後卻又與各家各派的這種手法大不相同。那些銅錢竟然在半空中互相碰撞,而不是逕直的向對方飛去。
但這是瞬息間事,轉眼又不同了!
只聽得叮叮之聲,不絕於耳,十二枚銅錢在空中互相激撞,卻沒有一枚落下。有的繞著圈兒盤旋向前,有的如箭疾射。每一枚銅錢,依然是向唐天縱飛去。
唐天縱或閃或接,同時還發出暗器將錢鏢擊落,並且還擊對方。十二枚錢鏢,給他閃過四枚,接了三枚,擊落三枚,另外兩枚錢鏢初時來勢甚緩,唐天縱一時未曾留意,不料那兩枚錢鏢卻是後發先至,待到唐天縱霍的一個「鳳點頭」之時,閃避已是來不及了。一枚錢鏢擦過他的額角,刮出了一條血痕,一枚錢鏢打著了他的左肩井穴,幸而他有閉穴的功夫,距離稍遠,打中了也只是稍感疼痛而已。
可是他是天下聞名的暗器大名家,比暗器輸在千手觀音手下,如何還有顏面再比下去了?顧不得山坡上荊棘叢生,只好一抱頭就滾下去了。
祈聖因縱聲大笑,忽聽得丈夫「哼」了一聲,罵道:「好呀,你這老賊有種的就莫逃跑!」祈聖因聽得丈夫聲音有異,吃了一驚,回過頭來問道:「你怎麼啦?」尉遲炯苦笑道:「天天打雁,卻給雁啄了一口啦。不過也沒什麼,那老賊喂毒的暗青子料想也還不能奈何得我!」
原來尉遲炯看得高興,一個疏神,給唐無縱的一枚透骨釘打著。尉遲炯有「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尋常的武學之士沾著他的衣裳便會摔倒,暗器碰著他的身體也會彈開。但唐天縱的功力與他相差無幾,那枚透骨釘卻是穿破了他的衣裳才跌落的。釘頭稍稍刮破一點表皮,以尉遲炯深厚的內功,唐天縱這枚透骨釘雖然是淬了毒的,亦是毫無妨礙。
尉遲炯回到牟宗濤面前,冷冷說道:「可惜給這老賊跑了,如今是什麼人證也沒有啦!」說話之時,眼睛朝著楊牧望去。楊牧暗暗歡喜,嘴裡卻道:「可惜我本領不濟,幫不上你尉遲大俠的忙。」
牟宗濤也冷冷說道:「讓他跑的可不是我!」
眼看兩人又要爭吵起來,林無雙勸道:「事情總有水落石出之時,他們跑得過今天,跑不過明天,自己人可別傷了和氣。」
陳天宇接著說道:「點蒼雙煞的說話當然是不能相信的,不過,他既然悅楊兄的令郎是在他那裡,楊兄和齊老前輩也不妨去蔡看察看。」
尉遲炯跟著說道,「對啦,這件事情你總不能說還是和孟元超有關了。」
楊牧僥倖逃過兩次難關,心裡已是暗暗叫了幾聲好險,當然也就不敢再追究了。他自覺無顏,說道:「好,我馬上趕去點蒼山查究這件事情,孟元超,我錯怪了你,告罪啦!」交代了這幾句場面話,灰溜溜的便走了。
齊建業道:「林掌門,貴派大典業已告成,老朽也該走了。」林無雙怔了一怔,說道:「難得齊老前輩來到,何故匆匆便走,莫非是怪我們招待不周麼?」齊建業道:「楊牧是我帶他來的,他和鷹爪結了大仇,如今傷尚未好,萬一在路上出了什麼岔子,我如何對得住他的姐姐。所以我必須和他回去。」言下頗有為楊牧不少之急,也不再聽林無雙挽留的說話,便即邁開大步,追上楊牧,和他一同下山去了。
尉遲炯哼了一聲,說道:「這老頭兒不是怪你,他是怪我冤枉了楊牧。哼,把楊牧說得好像受盡委屈的樣子,總有一天我要把楊牧的真面目揭開來,讓這老頭兒看個明白。」陳天宇說道:「齊老頭兒有點糊塗,不過心地還是好的。」
風波平靜,雨過天晴,林無雙笑道:「都快是正午的時分了,想不到發生這一連串的事情,拖到現在,累得大家受餓,我真是過意不去。」當下便叫石衛宣佈禮成,請一眾賓客回玉皇觀用齋。
祈聖因惦記看雲紫蘿,說道:「我也該去找那位朋友了,她剛才還有點不舒服呢,不知好了沒有。」
孟元超心中一動,說道:「尉遲夫人,我陪你去,對啦,你那位朋友叫什麼名字,我還未曾知道呢。」
祈聖因笑道:「我不是和無雙說過過麼,當時你在旁邊,難道沒有聽見?怎的就忘了?」
孟元超說道:「當時我顧著聽楊牧的說話,你們說些什麼,我可沒有聽得清楚。好像你說她是姓孟?」
祈聖因道:「不錯,她和你正是同姓,名叫孟華娘。」這是雲紫蘿亂口捏造的假姓名,祈聖因不懂它的含義,孟元超聽了,心裡可是更加疑惑了。
「孟華娘,這名字倒是有點古怪!嗯,不知是我瞎猜疑呢還是她當真就是紫蘿?」孟元超心想。
祈聖因走到原來的地方,卻沒看見雲紫蘿,吃了一驚,詫道:「咦,她到哪裡去了?我和她說好了請她在這裡等我的。」
正要仔細尋找,忽見一個人來到他們面前,說道:「尉遲夫人,你的朋友留下一封信給你。」這個人正是剛才坐在雲紫蘿旁邊的那個人。
祈聖因道:「為何要留信給我,她走了麼?」
那人說道:「不錯,剛才走的。她叫你不必去找她了。」
祈聖因搖了搖頭,說道:「她也真怪,匆匆而去,為的什麼?」把那封信拿過來一看,卻原來是請她轉交給邵叔度的。
孟元超霍然一省,心裡登時就明白了。
祈聖因「咦」了一聲,說道:「你的面色怎的這樣蒼白,也是不舒服麼?」
孟元超道:「沒有什麼,或許是有點餓了。」
祈聖因暗自想道:「他適才受了楊牧的誣蔑,心情自然是很不好過,也怪不得他有點心神不屬的樣子。」當下笑道:「好,那麼咱們趕快找著邵叔度,把這封信給他。好放下心來吃飯。」
邵叔度聽說祈聖因的朋友有一封信留給他,初時也頗驚詫,因為他是一個隱士,尉遲炯祈聖因這對夫妻則是關東馬賊,和他一向沒有來往的,按說不應該有共同的朋友。
「你的朋友叫什麼名字?」
「她叫孟華娘,是個寡婦。」
「孟華娘?是個寡婦?奇怪,我可並不認識有個姓孟的寡婦呀!」邵叔度說道。
祈聖因不由得也納罕起來,說道:「她的信封上是寫明交給你的,你就拆開來看看吧。」
邵叔度看了這封信,這才知道「孟華娘」就是雲紫蘿。
原來雲紫蘿因為不願在人前露面,這封信她是早寫好了的。準備萬一找不到邵叔度單獨談話的機會,就托人轉交給他。但卻也想不到自己會走得這樣匆忙,以至不能不托祈聖因代為轉信,作為不辭而行的交代。
雲紫蘿這封信是把他離家之後所發生的事情告訴他的,告訴他清廷的鷹爪曾到過西洞庭山騷擾,蕭夫人只好遷地為食,帶了自己的女兒和他的女兒回三河縣原籍去了。信上沒有署名,但邵叔度看了這封信,當然也就知道是雲紫蘿了。
「這個孟華娘到底是誰,現在知道了吧?」祈聖因問道。
信上沒有署名,邵叔度知道雲紫蘿是不願意他說出來的,他看了看孟元超,想要不說,但尉遲炯夫妻在武林中是何等身份,他可又不願意在尉遲夫人面前說謊,只好壓低了聲音悄悄說道:「她並不是寡婦,她,她就是楊牧的妻子雲紫蘿。」
祈聖因恍然大悟,說道:「怪不得悄悄溜走,原來她是楊牧的妻子。唉,有這樣一個丈夫,當真是寧可做寡婦更好。」
孟元超雖然早已料到了是雲紫蘿,但從邵叔度的口中得到了證實,卻仍是心情激盪難以自休。「我們的孩子名叫楊華,其實是應該叫做孟華才對。怪不得她取的假姓名要叫做孟華娘。「唉,只從這點看來,我已經知道她是永遠不能忘記我了。唉,紫蘿,紫蘿,你又為什麼總是不肯讓我見一見呢?」
孟元超不禁暗自神傷了!
孟元超暗自神傷,想道:「紫蘿受了這樣大的刺激,此際正不知是如何傷心!唉,她孤零零的一個人走,可有誰能夠安慰她呢?」
祈聖因暗自歎息。「他和楊牧的妻子想必是少年愛侶,至今尚未能夠忘情。可惜雲紫蘿已經是為人妻母,他們的這段情緣,不了也應該了結了。我應該想個辦法解開他心上的結才好,晤,對了,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找一個可以在他的心裡替代雲紫蘿的人!」
「你瞧,金大俠和林無雙在前面等著咱們呢,咱們趕快過去吧。」想至此處,祈聖因微笑說道。她的丈夫想替孟元超做媒人之事,她也是早已知道了的。
四人會合之後,祈聖因暗暗使了一個眼色,金逐流懂得她的意思,故意放慢腳步,和祈聖因走在後面。
孟元超和林無雙不知不覺的走在前頭,正當孟元超心煩意亂之際,忽聽得林無雙低聲說道:「孟大哥,你還記得那天你說過的兩句話嗎?」
孟元超怔了一怔,道:「哪兩句話?」
林無雙緩緩說道:「那天我和你登上泰山,不是在路上看見有一方刻著杜詩的石碑麼?」
孟元超道:「不錯,那是詩聖杜甫的一首『望岳』五絕。」
林無雙道:「我喜歡最後那兩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當時你曾為這兩句詩意發揮,你說:『站得高,看得遠。這是千古不易的名言!』」
孟元超猛然一省,說道:「一個人是應該站在高處,眼界才能開闊。」
林無雙又道:「我覺得還應該加上兩句,意思就更完全了。」
孟元超不知不覺給她引起了興趣,說道:「是哪兩句?」
林無雙道:「還應該只向前看,不向後看!」
孟元超如受當頭棒喝,喃喃自語道:「啊,只向前看,不向後看?」
林無雙歎了口氣,說道:「一個人往往免不了為往事所苦惱,你說是麼?」
孟元超驀地想起了宗神龍奚蔣林無雙的那些說話,想道:「她和牟宗濤也是青梅竹馬的伴侶,或許她對表哥也是尚未能忘情?不過牟宗濤卻怎能和我的紫蘿相比,他們之間的情感,也決沒有我和紫蘿的深厚!」但雖然如此,他亦已是有了同病相憐之感,對林無雙的說話比較聽得進去了。當下點了點頭,說道:「你說得不錯,一個人是唯有向前看不向後看,才可以免除這種苦惱。」
林無雙微笑道:「不瞞你說,我以前也是有過這種苦惱的,現在可沒有了。」
燦爛的陽光下林無雙容光煥發,臉上的笑容像是一朵蓓蕾初綻的鮮花。
孟元超受了她的感染,心上的陰霉也好像是在陽光下漸漸消散了。「她搶了牟宗濤的掌門,不知需要多少勇氣?她是一個女子,都能夠擺脫感情的困擾,我一個男子漢大丈夫豈可不如她了?」
苦惱是減輕了許多,但要他忘懷雲紫蘿卻是談何容易!
孟元超禁不住又想道:「我有無雙給我開解,卻又有誰給她分擔心上的愁煩?嗯,她走了大概有半個時辰了吧!不知已經過了十八盤沒有?」
想至此處,不自覺的就向山下眺望。山間雲霧迷漫,哪裡看得見雲紫蘿的影子!
山間雲霧迷漫,像是波翻浪湧。孟元超的心裡也是思潮起伏,如浪難平了。
林無雙見他臉上陰晴不定,笑道:「孟大哥,你在想些什麼?」
孟無超定了定神,說道:「沒什麼。嗯,無雙,無雙,我,我——」
林無雙笑道:「你怎麼樣?」
孟元超道:「無雙,我感激你,感激你對我的關心。但我卻要向你告辭了。」
林無雙怔了一怔,笑容頓斂,說道:「你不是還有未了之事嗎,怎的這樣快就要走了?」
孟元超道:「我的未了之事,可以拜託尉遲大俠。」
此時尉遲炯剛好走來,見他們停下腳步,笑道:「你們在背後說我什麼?」
孟元超道:「有一件事情想拜託你。」
尉遲炯哈哈笑道:「老弟,用不著客氣,你要我替你做什麼,說罷。」心想:「最好是替你做媒。」但見孟元超一本正經的樣子,可不敢開他玩笑。
孟元超道:「金大俠,厲舵主等人我已經見過了,還有幾位前輩我還未曾拜會,請大哥代為轉達蕭冷二兄的心意。」「蕭」是蕭志遠,「冷」是冷鐵樵,這二人乃是小金川義軍的領袖。
尉遲炯皺了皺眉頭,說道:「這個容易,但你何須這樣快走?」
孟元超道:「我還有點另外的事情,倘不現在就走,怕有耽誤。」
尉遲炯只知道是義軍方面的事情,不便多問,說道:「那麼待吃過了齋再走,也不遲吧?」
他卻不知孟元超是要去追蹤雲紫蘿。
孟元超道:「後會有期,我想還是現在就走吧。」
尉遲炯笑道:「餓著肚皮走大段山路,恐怕不是很好受的啊。你把我的這袋乾糧拿去吧。」
孟元超與眾人道別過後,循著來時的原路下山。走過南天門,越過十八盤,想起和林無雙初上泰山的景情,不禁喟然興歎,想道:「世事變化,真如蒼狗白雲,想不到我又錯過了一次和紫蘿見面的機會,卻不知紫蘿現在是怎麼樣想?」又想道:「除了正事之外,我結交了許多的朋友,總算是不虛此行了。尉遲大俠的古道熱腸固然可感,無雙的交情更是彌足珍貴,咳,不知什麼時候,我才能夠報答他們的情誼?」
林無雙的影子在他腦海中閃過之後,接著又是雲紫蘿的影子浮現了。孟元超想道:「現在最緊要的還是先找著紫蘿,唉,我欠她的比欠誰的都多!」
他一口氣跑到山下,卻沒有見著雲紫蘿。只好在客棧取了尉遲炯送給他的那匹駿馬,心想雲紫蘿必定回三河原籍探她姨媽,當下便即快馬加鞭,朝著往三河縣的那條路走。
雲紫蘿在一條小路上踽踽獨行。
她是從北面,和孟元超所走的路並不相同。
回頭望上去,南天門、玉皇頂等等名勝之地已是在雲封霧鎖之中,只有那黑龍潭的瀑布宛似銀河倒掛,飛珠濺玉,在陽光下蔚成七彩虹霞,遠遠的還可以看得見。
「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雲紫蘿也不禁喟然興歎了。
雲紫蘿當然也是免不了有所傷感的,不過,卻並不如孟元超所想像的那樣軟弱,那樣可憐。
「我雖然不比泰山的岩石,但也要受得住瀑布的衝擊,唉,說什麼逝水年華,恨什麼淒涼往事,過去的就都讓它過去吧!」
心潮起伏,雲紫蘿又再想道:「這次給我發現了楊牧的本來面日,對我固然可悲。但若是一直給他瞞著,那就恐怕比現在更可悲了。
「孩子養了下來,我可以托姨媽交給他。這一生我是決不願再見到他了。」
跟著就想到了孟元超,想到了他,雲紫蘿是又有難過又有歡欣。「看他們的情形,元超和林無雙恐怕已經是很要好朋友了。嗯,他們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元超能夠找到這樣好的一個妻子,我也就可以放下心事了!」
想至此處,縱有些憂鬱的心情中好像淡雲遇上燃燒的太陽了。雲紫輕心清楚得輕快起來,在燦爛的陽光下加快了腳步!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19:53:40
標題:
第二十三回 落拓江湖
十年磨劍,玉陵結客,把平生涕淚都飄盡,老去填詞,一半是空中傳恨,幾曾圍燕欽蟬鬢?不師秦七,不師黃九,倚新聲玉田差近。落拓江湖,且分付歌筵紅粉。料封候白頭無份。
——朱竹培
記掛著雲紫蘿、想要找尋雲紫蘿的,除了孟元超之外,還有一個人。
這個人是繆長風。
雖然只是相處幾天,雲紫蘿已經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日前他離開了西洞庭山,渡過太湖,仗著超卓的輕功,終於擺脫了西門和那胖和尚的糾纏,可是盤拓在他心頭的雲紫蘿的影子,卻是擺脫不了。
「中年心事濃如酒。」繆長風不禁為自己這份感情苦笑了。
他本來是和陳天宇父子約好在泰山見面的,但為了這件意外的事情耽擱,算算日期,已經是趕不上泰山盛會了。
「天下英雄,但得結交一二,己是快慰平生,我又不是去趁熱鬧的,酒闌人敬,又有何妨?」他想天下英雄來赴泰山之會,大典過後,也不會立即就全部離開的。於是仍然按照原來的計劃,前往泰山。
他並不知道雲紫蘿也赴泰山之會的事情,他只希望能有機會可以見著尉遲炯和金逐流等人。
這一日他經過一個小鎮,已經是下午未時的時分了,忙於趕路,未吃中飯,肚子覺得有點餓了,便在小鎮上找了一間門面比較整潔的酒館進去。
小鎮上的小酒家,平時的客人已經不多,這個時候又正是一天之中生意最淡的時候,就只有他一個客人。
這家酒店不但門面整潔,裡面佈置得也很雅致,倒是頗出繆長風意料之外。
「奔波了幾日,難得有這樣一個清靜的地方喝一喝酒!」繆長風心想。
「有什麼好酒,給我來上三斤。」繆長風點了幾個小菜,隨口這樣吩咐店小二。他可不敢指望小酒店裡能有什麼好酒。
不料又是一個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店小二給他端來的酒竟是又醇又香。「哈,真是好酒!」繆長風喝了一杯,不禁大聲讚歎了。
「這是我家主人自釀的美酒,許多外來的客人都稱讚的。」店小二微笑說道。
繆長風道:「你家主人高姓大名,住在這裡麼?」
店小二道:「家主姓陳,名德泰。他住在鄉下的,因為喜歡結交朋友,所以開了這間酒店。」
繆長風道:「原來如此。」心裡想道:「敢情這個姓陳的乃是鄉下的小孟嘗之流。」
喝了幾杯酒,繆長風抬起頭,看牆上掛的一幅中堂,只見寫的是國初詞人朱竹姥的一首「解佩令」,鐵劃銀鉤。筆力甚為遒勁。把平生涕淚都飄盡,老去填詞,一半是空中傳恨,幾曾圍燕釵蟬鬢?不師秦七,不師黃九,倚新聲玉田差近。落拓江湖,且分付歌筵紅粉。料封侯白頭無份。」
有了幾分酒意,念了這首詞,不覺頗生悵觸。「我雖然不是詞人,朱竹姥這首自慨生平的詞,倒是有幾分好似為我寫照。唉,十年磨劍,五陵結客,把生平涕淚都飄盡。我不也正是如此麼?我今年已是四十有二了,未敢雲老,兩鬢亦已微霜。只是我落拓江湖,卻哪裡去求紅顏知己?」情懷歷亂,驀地想起了雲紫蘿來:「奇怪,我怎的老是想著她?唉,就不知她願不願意把我作為知己?」繆長風心中苦笑,不知不覺已是把壺中的麥酒喝了一大半了。「這家酒店的主人倒是一個雅士,可惜不在這兒。」繆長風心想。
正在浮想連翩之際,忽覺眼睛一亮,有一對青年男女走了進來。男的俊眉朗目,神采飛楊,女的則是衣裳淡雅,笑靨如花,令人一見,就生好感。
「真是一對璧人!想不到在這小鎮上卻有如此人物!」繆長風不禁暗暗讚歎了。
這對青年男女找了一個靠窗的坐位,男的笑道:「這地方倒是很清雅,酒也不錯,小師妹,你也喝一點吧!」
那「小師妹」笑道:「我怕喝醉了不能趕路,宋師哥,請你自便吧。」
那男的笑道:「怕什麼,反正咱們也是趕不上泰山的盛會了。」
繆長風怔了一怔,心裡想道:「原來他們也是到泰山去的。」
那女的淺嘗即止,笑道:「我的酒量實在不行,可惜孟師哥不在這兒,否則你們倒可以喝個痛快了。」
那男的說道:「我的酒量比不上孟大哥。嗯,小師妹,咱們這次到了泰山,說不定可以見著他。」
那女的忽地笑道:「宋師哥,你說實話,你趕去泰山,到底是想要見誰?恐怕不僅僅是為了孟師哥吧?」
那裡的道:「小師妹你又來開我玩笑了,我不是為了孟元超還能為誰?」
「小師妹」噗嗤一笑,說道:「我還沒有說出來呢,你怎麼就知道我是開你玩笑?可見得你是著實有著心病了。」
那男的連連搖首,說道:「你這張小嘴兒越發厲害了,好,我倒要請你說說,你以為我是有了什麼心病?」
「小師妹」笑道:「我看你恐怕是為了雲紫蘿的緣故,才這麼著急趕上泰山的吧。」
繆長風聽得「雲紫蘿」的名字從那少女口中說了出來,不禁心頭一震,不知不覺的放下了酒杯,想道:「原來他們是雲紫蘿的朋友,聽這女的口氣,難道、難道她的這個宋師哥竟是雲紫蘿的情人?也是為她害了相思病的了?」
繆長風猜中了一半,原來這一男一女正是宋騰霄和呂思美。
宋騰霄確實是曾為雲紫蘿害過相思,但自從他知道了孟元超和雲紫蘿的秘密之後,尤其是在和呂思美重逢之後,他對雲紫蘿的感情也早已經淨化了。
當然往事難以後懷,雲紫蘿的影子也總是不能在他心頭抹去的。不過這份思念之想卻已不是愛慕的「相思」,而是好友的懷念了。
宋騰霄強笑道:「這回你可是說得沒有道理了!」
呂思美道:「何以見得?」
宋騰霄笑道:「紫蘿怎麼會赴泰山之會?她又不是一個愛管閒事、喜趁熱鬧的人。」
呂思美道:「那你又何以認為孟大哥十九會赴泰山之會。」
宋騰霄道:「孟大哥當然不同,他是要會天下英雄的。」
呂思美笑道:「你說我沒有道理,我說你才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呢!」
宋騰霄笑道:「我怎地糊塗了?」
呂思美道:「雲紫蘿不想見別的人,只有孟大哥她卻是想要見的。我們猜想孟大哥會上泰山,難道她會想不到嗎?」
宋騰霄笑道:「你倒好像很懂得雲紫蘿的心事?」
呂思美道:「我雖然沒有見過雲姐姐,但從那大晚上的事情看來,我知道她是決計忘懷不了孟大哥的。」
宋騰霄道:「那天晚上,她不是本來可以見著元超卻又避而不見的麼?」
呂思美道:「你這話有點語病。」
宋騰霄道:「什麼語病?」
呂思美道:「她不是已經見著孟大哥了?只是孟大哥沒有見著她的本來面目而已。不錯,她是不願意讓孟大哥見著她,可是她卻是要偷偷去看一看孟大哥的。說老實話,我倒是很為她的這點癡情感動呢。」
宋騰霄默然不語,滿滿的喝了一杯酒。
呂思美看他一眼,低聲說道:「宋師哥,對不住,我惹起你的傷感了。」
宋騰霄道:「不,我不是為了自己感傷,我是慨歎造化弄人,雲紫蘿和孟元超本來應該是很好的一對的。陰差陽錯,如弄成了今天這個局面。」
呂思莫道:「哦,你只是為著好友歎息,我還以為你也是癡情種子呢。你這樣快就能忘記雲姐姐了?」
朱騰霄歎了口氣,說道:「每個人都是情有所鐘,但情之為物,卻也是不能勉強的,不錯,我還在想著紫蘿,但請你相信我,在我的心中,是早無雜念了。」
呂思美臉上忽地泛起一片紅潮,半嗔半喜地笑道:「你有雜念也好,沒雜念也好,關我什麼事,何必要我相信?」
宋騰霄看著她宜喜宜嗔的粉臉,禁不住心頭一動,想道:「小師妹為什麼老是喜歡拿我開玩笑?啊,不錯,她說我糊塗,我可真糊塗了。我忘記了思美早已不是當年不懂事的『小師妹』啦!」
對著呂思美的笑靨如花,宋騰霄禁不住心神一蕩,停杯在手,呆了。
呂思美道:「宋大哥,你又在想些什麼?」
宋騰霄道:「沒什麼,小師妹,咱們別談不愉快的事情好不好?」
呂思美道:「好,那麼咱們談些什麼呢?對啦,你最近學了什麼新曲子,我倒想聽聽你的蕭聲呢。」
宋騰霄笑道:「這裡又不是小金川,我怎能在酒樓上吹蕭給你聽?」
呂思美不覺也笑了起來,說道:「不錯,在小金川的時候,我記得你是最喜歡在春暖花開的時候吹蕭給我聽的。唉,可惜這樣的好日子已經過去了。」儘管她是用著感傷的口吻遺思往日,她的心情還是愉快的。
在一旁落漠寡歡的只有繆長風。聽著他們笑語喧喧,他的心裡不覺一片茫然,「想不到雲紫蘿還有一個舊情人。」
正在他茫然自思之際,又進來了一個客人,手拿折扇,書生打扮。
宋騰霄一見此人,登時就跳了起來。
原來這個書生不是別人,正是曾經在他手裡搶了楊華那個段仇世。
宋騰霄跳了起來,叫道:「好呀,我正要找你算帳!」呂思美連忙問道:「這廝是誰?」宋騰霄道:「這廝就是我和你說過的那個點蒼雙煞中的老二段仇世!」
說話之際,宋騰霄已是身形倏起,向段仇世撲過去了!
段仇世冷笑道:「想必你還未知道泰山之會發生的事,不錯,我是搶了他們的孩子,可是我是收他作徒弟的,孟元超和雲紫蘿都還要感激我呢!你要不要聽我細道前因後果?」
宋騰霄如何能夠相信他,喝道:「誰聽你的花言巧語?」段仇世怒道:「好呀,你不相信,那咱們就再打一架,你以為我怕你不成!」
酒店裡是擺有許多桌椅的,宋騰霄嫌這些桌椅礙手礙腳,騰的飛起一腳,將當中的一張桌子踢翻,桌子好似車輪般向段仇世滾去,段仇世雙掌一按,「乒」的一聲,那張圓桌面四分五裂,木塊紛飛,其他桌子也被波及,茶杯碗筷,跌了滿地。嘩啦啦一片響,杯碗的破片向繆長風飛來,繆長風衣袖輕輕一拂,破片連他的袖角都沒沾著,就掉下來了。
段仇世眼觀四角,耳聽八方,暗暗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這人不知是誰,他這沾衣十八跌的內功只怕還在宋騰霄之上,倘若是宋騰霄的朋友,那就糟了。」
說時遲,那時快,宋騰霄己然撲到,段仇世折扇一指,點向他的脈門,宋騰霄一個轉身,反手奪他扇子。段仇世左掌拍出,宋騰霄顧忌他的毒掌,掌鋒斜斜切出,搶攻空門。兩人的身體交叉插過,都沒有打著對方。卻又有兩張桌子給他們碰翻了。
呂思美在他們動手的時候,早已拔出劍來,搶佔了門口,防備段仇世逃走,點蒼雙煞長於輕功,她是曾聽宋騰霄說過。
店小二瑟瑟縮縮的躲在一角,顫聲叫道:「客官,你們打架不打緊,可別打壞了小店的東西,我們做夥計的賠不起!你們到外面去打好不好?」
宋段二人正在打得吃緊,哪有心神聽店小二的說話?呂思美說道:「你別害怕,打壞了多少東西,待會兒我賠給你就是。」
繆長風神色自若的仍然坐著喝酒,但心中卻在暗自思量:「我要不要管一管這件閒事呢?」
原來段仇世不認識他,他卻是知道段仇世的。他有一位朋友是滇南大俠管昆吾,曾經和他說過段仇世的為人行事,去年他到大理暢遊,本來想請管昆吾作介,與段仇世結交的,不巧點蒼雙煞卻都外出去了。
管昆吾曾經與他言道,點蒼雙煞雖然被人視為魔頭,其實也無多大惡行,不過是喜怒隨心,性情比較怪僻而已。師兄八臂靈猿卜天雕據說是母猴養大的野人,不通世務,粗魯無文,卻也有他質樸可喜之處。至於師弟冷面書生段仇世,他本來是貴家公子,不知怎的,突然變成了一憤世嫉俗的人,此人不但是文武全材,而且頗重言諾,可惜崖岸自高,輕易不肯與人接納。
繆長風暗自思量:「他們算的不知是一筆什麼糊塗帳?宋騰霄指責段仇世搶了孟元超和雲紫蘿的孩子,紫蘿不是楊牧未亡人嗎,怎的又和孟元超有了孩子?泰山之會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惜宋騰霄不肯聽他分辯,我這個外人就更不便打聽人家的私事了,不過這兩個人都是值得結交的人物,我好不好充當一次魯仲連呢?」
繆長風莫名其妙,滿腹疑團。由於真相未明,也就不敢貿然勸解。正自躊躇未決之際,忽聽得有人喝道:「好呀,看你這次還能跑掉!」有兩個客人衝進這家酒店,一個是童顏鶴髮,身材高大的老頭,一個是短小精悍,大聲呼喝的中年漢子。
繆長風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這個壯健的老頭兒,莫非是名震江湖的四海神龍齊建業?」要知四海神龍的聲名極大,繆長風雖然沒有見過他,也曾聽得人家說過他的特殊相貌。
繆長風猜得不錯,這個身材高大的老頭果然就是四海神龍齊建業,那個短小精悍的中年漢子當然就是楊牧了。
楊牧跑在前面,氣勢洶洶的衝進這家酒店,站在門口的呂思美首當其衝。
由於彼此都不知道對方的身份,呂思姜突然看見楊牧向她衝來,自是兔不了心頭一震,以為這兩個是清廷的鷹爪。要知她和宋騰霄乃是義軍中人,過去曾經不知多少次碰上鷹爪的追蹤,免不了有這懷疑。
楊牧也不知她是什麼人,一掌向她推去,喝道:「小丫頭給我滾開!」呂思美使出穿花繞樹的身法,楊牧撲了個空,身形傾側,呂思美立即唰的一劍向他刺去,斥道:「你是何人,如此無禮!」
這一劍勢道極為凌厲,不過卻只是一招刺穴的劍法。因為呂思美還不能斷定對方的身份,是以雖然心有所疑,也不敢立即就取他的性命。
楊牧武功非同泛泛,險此跌了個狗吃屎,不由得怒從心起,喝道:「原來你這野丫頭是點蒼雙煞的黨羽!」使出金剛六陽手的剛猛掌力,呼的便是反手一掌!
這一掌的力道非同小可,呂思美只覺胸口如受重物所壓,幾乎透不過氣來。幸而她練成了穿花繞樹的身法,身法輕靈,隨著楊牧的掌風飄閃,這一掌仍然沒有打到她的身上。呂思美怒道:「胡說八道,誰是點蒼雙煞的黨羽!」劍尖劃過,「嗤」的一聲,劃破了楊牧的衣裳。
齊建業喝道:「問清楚了再動手!」衣袖一拂,呂思美的長劍脫手飛去,「鐺」的一聲,正巧插在繆長風的那張桌子上。
繆長風裝作大大受驚的模樣,摔出酒杯,連人帶椅,跌在地上,叫道:「你們打架,怎麼打到我頭上來了!」
楊牧正在向段仇世奔去,繆長風那一杯酒向他照面而來!楊牧躲閃不及,給潑個滿頭滿面,火辣辣的作痛,雙目到也睜不開來!
楊牧是練過內功的人,尋常的人打他一拳,他也未必會痛。如今給一杯冷酒潑著,竟然火辣辣的作痛,自是不由得大吃一驚,生怕對方暗算,慌忙把雙掌掩著面門。
齊建業朗聲說道:「你既然不是點蒼雙煞的一夥,那就退下吧。」邁步上前,伸手就要抓段仇世的背心。繆長風深知齊建業的功夫厲害,他可不能用對付楊牧的法子來對付四海神龍,若要幫段仇世的忙,非得親自出手不可。他是裝作受驚跌倒的,此時還沒有爬起來,要救段仇世也來不及了。
正在他為段仇世暗地捏著一把冷汗的時候,卻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
那個店小二本來是瑟瑟縮縮的躲在一角的,忽然跑了出來,抱著齊建業叫道:「客官,客官!求求你們,可別要在小店打架!」
四海神龍齊建業是何等身份,豈能出手打一個絲毫不懂武功的酒店小廝?也正是因此,他才會給那店小二抱著的。
齊建業只好輕輕的將他拉開,那店小二卻仍然伸開雙臂攔著他和他糾纏。齊建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說道:「你別害怕,打壞了多少東西,我照價賠償就是。」店小二道:「那位姑娘也是說過這樣的話的,我怎麼知道你們說的可是當真?」
楊牧抹去了臉上的酒水,向著繆長風怒聲問道:「你是什麼人?」
繆長風爬了起來,冷笑說道:「我是喝酒的客人,好好的在這裡喝酒,又沒惹著你們。你們打架,卻幾乎打壞了我吃飯的傢伙,如今還向我發脾氣,哼,哼,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楊牧雙眼一辟,哼了一聲,冷笑說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倒是我楊某走了眼了。待會兒再領教閣下的功夫。」
繆長風淡淡說道:「楊先生,你莫開玩笑,我哪有什麼功夫啊!」此時那店小二尚在和齊建業糾纏不清,繆長風又是好笑,又是有點奇怪。心裡想道:「這店小二適才怕成那個樣子,怎的忽然又膽大了。」此時呂思美已經退到一旁,宋騰霄知道來的是齊建業和楊牧,也不禁怔了一怔,招數略緩。
段仇世急中生智,忽地說道:「宋騰霄,這禍是你闖出來的,如今人家找上門來了,你不與我分擔,也還罷了,還要倒戈相向,以求免禍,這是正人君子所為麼?嘿、嘿,未免太說不過去了!」
宋騰霄怒道:「你胡說什麼?」話猶未了,段仇世已是一個「移形易位」避開了宋騰霄的攻擊,恰如海燕掠波,從他身旁掠過,倏的從窗口跳出去了。
齊建業無可奈何,只好用輕巧的手法,點了店小二的麻穴,這才擺脫了他的糾纏。喝道:「往哪裡跑!」可是已經遲了一步,從窗口望出去,段仇世的背影都不見了。也不知躲進了那個橫街小巷。
楊牧呆了一呆,陡地喝道:「你就是宋騰霄麼?」
宋騰霄道:「不錯,你待如何?」
楊牧喝道:「好呀,你搶了我的孩子,搗亂我的靈堂,侮辱我的徒弟,這還不算,又居然欺侮我的姐姐。如今撞在我的手上,你還想置身事外麼?哼,哼,跑得了段仇世,跑不了你!」
宋騰霄冷笑道:「你的孩子?嘿、嘿,就算是你的孩子吧。你的姐姐折磨這個孩子,我是雲紫蘿的好朋友,豈能不將他帶走?」
楊牧大怒道:「氣死我也,你居然還敢在我的面前承認和那賤人、和那賤人——」大怒之下,口不擇言,可是話到口邊,「私通」二字,究竟是不便說出口來。
雲紫蘿是宋騰霄最敬的人,聽了這話,也不禁大怒喝道:「楊牧,你莫含血噴人!含血噴人,只能自污其口!」兩人正面相對,劍拔弩張,就要動手。
那日楊牧的姐姐辣手觀音楊大姑吃了宋騰霄的大虧,回家之後,曾向齊建業哭訴,央求齊建業替她報仇。不過她當時還未知那個蒙面人是宋騰霄。但齊建業在泰山之會過後,則是知道了。
齊建業心裡想道:「段仇世輕功超卓,現在去追他未必追得上,不如光抓著了這個姓宋的再說,免得顧此失彼!」
楊宋二人劍拔弩張,眼看就要動手,齊建業忽地喝道:「且慢!」
宋騰霄冷冷說道:「齊老先生有何指教?」
齊建業緩緩說道:「楊大姑是我們齊家的人,這件事應該由我來管。楊牧,你先退下。」原來他因為在泰山之會見過孟元超的本領,心想宋騰霄和孟元超並駕齊名,姓宋的本領決不會比姓孟的差到哪裡去,只怕楊牧不是他的對手,若待楊牧敗了,自己才出手對付他,未免更是有失身份,是以赴忙先把事情攬到自己的身上。
楊牧應了一個「是」字,垂手退過一旁,說道:「是,請姻伯主持公道,替家姐出一口氣。」
齊建業道:「我自有分數。」說罷,才回過頭來,指著宋騰霄道:「念在你也是個俠義道中的人物,俗語說得好:殺人不過頭點地,我也不願太過將你難為。你就借這酒家擺個和頭酒吧,只要你給我們磕個頭賠個不是。這件事嘛,也就算了。」
宋騰霄氣往上衝,冷笑說道:「男兒膝下有黃金,姓宋的自問並無不是之處,如何要向別人磕頭賠罪?」
齊建業道:「那麼咱們就只有按江湖規矩,用拳頭說理了!你可別怪老夫恃強凌弱,以大欺小!」
宋騰霄一向自高氣傲,最恨別人小覷自己,聽了這話,冷笑說道:「齊老前輩比我年長,我是該對長者尊敬。待會兒請長者先行賜招就是!」言下之意,只承認齊建業比他年長,「以大欺小」的說法勉強可以同意,「恃強欺弱」云云,他可是不敢苟同!
齊建業不由得也是氣往上衝,喝道:「好狂妄的小子,居然要和老夫動手,還敢口出大言,讓我出招!你可知道,老夫出手,就是決不留情!」
宋騰霄冷笑道:「我的劍上也沒長著眼睛!」楊牧說道:「姻伯,你就教訓教訓這渾小子吧!別讓他多說廢話,我聽了也有氣。」
宋騰霄道:「咱們到外面去打,免得驚嚇店裡的人。」
齊建業冷笑道:「好,諒你也跑不了!」
宋騰霄和呂思美先走出去,齊建業跟在後面,楊牧回過頭來,了繆長風一眼,最後也走出去了。
繆長風待楊牧前腳走出大門,立即便走過去替店小二解開穴道,笑道:「你的膽量可不小啊,佩服,佩服!」
那店小二揉揉酸麻之處,說道:「客官,原來你是大有本領之人,我可真是肉眼不識高明了。」
繆長風聽他說話不俗,更覺奇怪。正要問地,外面的齊建業和宋騰霄已經在開始交手了。
齊建業喝道:「亮劍吧!」他是武林前輩的身份,而且在中年過後,從未用過兵器與人對敵,亦是人所共知,故此他要用一雙肉掌來與宋騰霄的寶劍過招,當然也就不能算是一種藐視了。宋騰霄縱然心高氣傲,對他多少也要給幾分面子,當下拔出劍來,說道:「好,晚輩領教了。」唰的一劍刺去。
這一劍平胸刺出,劍尖輕輕顫了兩顫。這招有個名堂叫做「東嶽朝宗」,乃是對前輩表示敬重的「起手式」。不過雖然只是平淡無奇的起手式,但劍尖輕顫,也自發出嗡嗡聲響,顯見宋騰霄的功力委實不弱。旁觀的楊牧吃了一驚,心裡想道:「好在我剛才沒有和他動手,否則只怕就要吃眼前虧了。」
齊建業冷冷說道:「不用客氣!」拂袖成風,把那柄長劍的劍尖震得彈了起來,表示拒絕受禮。宋騰霄也不禁心頭一凜,想道:「這老頭兒果然是功力深厚,名不虛傳。」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呼呼風響,齊建業已是還招出擊。雖然沒有打到宋騰霄的身上,掌力已是逼得他幾乎透不過氣來。宋騰霄長劍一圈,身形疾轉,倏時冷電精芒,繽紛飛舞,不見人影,只見劍光。鬥到緊處,只見四方八面,都是宋騰霄的影子。就像十幾個宋騰霄持劍從四面八方而來,向齊建業展開了暴風驟雨般的攻擊。
旁觀的呂思美看得眉飛色舞,不覺喝起彩來,心裡想道:「宋師哥陪我練了幾年穿花繞樹的身法,這門功夫,看來他似乎是比我要高明了。這老頭兒浪得虛名,未必就勝得過宋師哥。」她的武學造詣究竟是較遜一籌,看不出四海神龍乃是採取以靜制動的上乘武功,要待看清楚了宋騰霄的強弱優劣的所在之後,方始以有效的反擊方法,克敵制勝。
宋騰霄感到對方的掌力有如暗流洶湧,越來越緊,可是有苦說不出來,只好仗看輕靈的身法,奇詭的劍招,繼續採取攻勢。心知倘若出招稍緩,便難抵擋對方的反擊了。
呂思美心念未已,陡地聽得齊建業又是一聲大喝,雙掌翻飛,只見劍光流散,四面八方的人影突然消失。宋騰霄踉踉蹌蹌的接連退了幾步。
齊建業喝道:「好小子,還不甘心認輸嗎?」宋騰霄冷冷說道:「大丈夫寧折不彎,要我向你認輸,那是萬萬不能!」在他說這三句話的時間,齊建業是接連劈出七掌還是沒有打著宋騰霄,宋騰霄也還了五招。
這次呂思英是看出來了,宋騰霄的確不是四海神龍的對手,只是仗著穿花繞樹的身法,趨避得宜,才能勉強支持,暫時不至落敗而已。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19:54:16
標題:
第二十四回 陌路相逢
花底新聲,尊前舊侶,一醉盡生平。司馬無家,文鴛未嫁,贏得是虛名。
——彭駿孫
楊牧站在一旁,得意洋洋的為齊建業喝彩。
呂思美正在思量怎樣去幫宋騰霄的忙,驀地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瞅了楊牧一眼,冷笑說道:「楊武師,聽說你在薊州也有不大不小的名頭,原來就只會搖旗吶喊麼?」
楊牧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呂思美道:「我們鄉下有個笑話,二人吵架,其中一個捲起衣袖,氣勢洶洶,似乎非得立即和對方打上一架不可,可是當對方起而應戰的時候,他卻是只敢動口不敢動手了。他罵一句,退一步,大叫大嚷的要人家等他,等他回家去把姻『伯』請來!」
這個笑話其實是各地都有的,不過多數說的回去請哥哥。呂思美說成是請「姻伯」,當然是調侃楊牧的了。
楊牧大怒道:「不是看在你是個黃毛丫頭的份上,我非得教訓你不可!」
呂思美笑道:「好呀,那正是求之不得!要打就趕快打吧,趁你的姻伯還在這兒,有你的便宜呢!」
宋騰霄叫道:「小師妹,這不關你的事,你走吧!」
呂思美笑道:「我可不想做笑話中的主角。你們打得這樣高興,我豈可不湊湊熱鬧?哈哈,楊武師來吧,來教訓我吧!」說到「教訓」二字,她已是唰的拔劍出鞘,朝著楊牧的面門,就是一晃。
楊牧大怒道:「這可是你自己找死!」雙掌劃了道圓弧,一招「游空探爪」,左掌拍出,右掌向呂思美的肩頭抓下。
這一招本是他家法的「金剛六陽手」的絕招,左掌以陽剛之力盪開對方的劍尖,右掌就可以抓著對方的琵琶骨。剛才在酒家裡呂思美曾給他一掌推開,他以為呂思美縱然通曉劍術,也不會高明到哪裡去,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內。滿以為一定可以手到擒來,心裡還在打算要怎樣來折辱她呢。
哪知呂思美是謀定而動,早有準備。在空地動手,不比堆滿了桌椅的酒店難以騰挪,楊牧一抓抓來,她早已是一飄一閃使出了穿花繞樹的身法,繞到了楊牧的背後了。
楊牧一抓抓空,陡覺金刃劈風之聲,心知不妙,反手一掌拍出,身形轉了一個圈圈。
他的武功也確是委實不弱,這一招化解得妙到好處,呂思美功力稍遜一籌,劍點歪斜,倘若硬刺過去,刺著了他,也不會傷得很重,卻得提防給他抓著。
呂思美當機應變,仗著輕靈的身法,迅即變招,楊牧剛剛轉了一圈,腳步未曾站穩,只見劍光耀眼,呂思美又已是從他面上刺來了。
呂思美指東打西,指南打北;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展開了穿花繞樹的身法,和楊牧游鬥。端的是儼如蜻蜒點水,彩蝶穿花,衣袂飄飄,繞得急時,就如隨風飄舞的一團白影。
楊牧雖然是功力稍勝一籌,打不到呂思美的身上,也是無奈她何。
掌風劍影之中,楊牧一招「陰陽雙撞掌」擊去,左掌陽剛,右掌陰柔。剛柔兩股力道互相牽引,呂思美滴溜溜的轉了個身,冷笑說道:「金剛六陽手也不過如此,見識了!」楊牧一掌打空,陡然間只見劍光一閃,耀眼生輝,饒是楊牧躲閃得快,只聽得「嗤」的一聲,衣襟已是被她的利劍穿過,幸而沒有傷著。
齊建業呼的一掌,將宋騰霄逼退兩步,叫道:「楊牧,過這邊來!」逼退了宋騰霄,他的身形也向楊牧這邊移動。
呂思美「噗嗤」一笑,說道:「對啦,快去求你的姻伯庇護吧!」楊牧剛才險些給她利劍所傷,嚇出了一身冷汗,性命要緊,顧不得她的恥笑,慌忙便溜過去。
呂思美如影隨形,跟蹤急上,說時遲,那時快,一招「玉女投梭」,明晃晃的劍尖,又刺到了楊牧的背心。
此時楊牧剛好和齊建業會合,齊建業自是不容呂思美傷他,中指一彈。「錚」的一聲,正巧彈著無鋒的劍脊。
齊建業施展的是「彈指神通」的功夫,雖然只是用了五成力道,呂思美己是禁受不起,虎口一麻,青鋼劍脫手飛上半空。
宋騰霄連忙一劍向楊牧刺去,這是「圍魏救趙」之策,攻敵之所必救,楊牧驚魂未定,身形未穩,如何能夠抵擋?當然又唯有依靠齊建業替他解困了。
三方面動作都快,齊建業左肘一撞,用了個巧勁,將楊牧撞過一邊,橫掌如刀,一招「斜切藕」的招式!右掌向宋騰霄臂彎削下。這一招也是攻敵之所必救,宋騰霄一個「盤龍繞步」收劍回身。
就在這霎那之間,呂思美飛身一掠,也已把青鋼劍接到手中,退而復上了。
宋騰霄埋怨道:「小師妹,你何苦管這閒事,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我的事不用你管。」
呂思美笑道:「我本來就是愛管閒事,何況你的事怎能說是與我無關?」
宋騰霄知道她的脾氣,無可奈何,只好說道:「齊老頭兒的擒拿手十分厲害,你可要小心了!」呂思美又笑道:「我知道,剛才我已經領教過了。嘿,嘿,我只是一個初出道的晚輩,難得有這機會向名震江湖的四海神龍請教,傷了也是值得的啊!」
四海神龍是何等身份,聽了這話,不覺臉上一紅,心裡想道:「我若用重手法傷了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只怕要給天下英雄所笑。」當下說道:「誰叫你這女娃兒不知好歹,你若不和楊牧糾纏,我也不會難為於你,你走吧!」
呂思美道:「你們這邊兩個,我們也是兩個。我若走了,你們豈不是佔了便宜?」口中說話,手上的那柄青鋼劍招數可是絲毫不緩,劍劍攻向楊牧的要害。楊收空手鬥不過她的長劍,齊建業無可奈何,又只好騰出手來替楊牧解招。楊牧不敢離開他的靠山,於是變成了雙方都是二人聯手作戰的局面,齊建業本來是被迫應戰的,卻給她顛倒來說,弄得他啼笑皆非。
楊牧連遇幾次險招,怒道:「這野丫頭刁滑得很,她自討苦吃,可怪不得咱們,姻伯,你還是把她先打發了吧,免得她來歪纏。」呂思美「噗嗤」一笑,說道:「原來那個笑話並不是我們鄉下才有」。對準楊牧,唰的又是一劍。
齊建業道:「我自有分寸。」沉下了面,喝道:「女娃兒,你再不知好歹,我可不客氣了!」
呂思美笑道:「老頭兒,你一把斑白的鬍子,生了氣鬍鬚也會動的,很是有趣!」
齊建業給她弄得啼笑皆非,想道:「這女娃兒也確實是有點可惡,好,待我想個法兒,不傷她的身體,點了她的穴道。」
可是呂思美的「穿花繞樹」身法,運用得十分精妙,她好似窺破了齊建業的心思,身子滴溜溜的老是繞著楊牧來轉,無形中等於拿了楊牧來作盾牌,教齊建業無法點著她的穴道。
齊建業不由得動起怒來,驀地一聲大喝,加重了掌力,向宋騰霄猛撲。轉換目標,心裡想道:「待我斃了這個小子,看你這野丫頭還能不束手就擒?」
呂思美所受的壓力稍鬆,立即又向楊牧加緊攻擊,叫齊建業不能全神去對付宋騰霄。
如此一來,變成了互相牽掣的局面。不過呂思美的功力畢竟是和四海神龍相差太遠,而楊牧雖然空手,卻可以與她勉強周旋,是以始終還是齊建業和楊牧這邊大佔上風。
宋騰霄給齊建業的掌力逼得幾乎透不過氣來,心裡可是感到甜絲絲的,想不到師妹竟要為我拚命,這次倘若能夠脫難,我真不知應該如何報答她才好。
繆長風坐在店中觀戰,心裡可是焦急非常,正想出去幫宋騰霄的一把,忽見一個手拿旱煙桿,披著粗布大褂的老頭兒在街頭出現,正向著打鬥的地方走來。
那店小二跳了起來歡呼道:「這可好了,我的東家來了!」
繆長風心中一動,想道:「莫非這個老頭兒乃是隱於市肆的風塵異人,為了結交江湖朋友,才開這間酒店?」
心念未已,那老頭兒已是走得近了。店小二站出門口大叫道:「老東家,不好了,快來呀!這幾個客人在咱們店子裡打架,去了一撥,又來一撥,店內打得不夠,又打到了大街上。咱們店子裡的東西毀了還不打緊,鬧出了人命來可不得了!」
楊牧喝道:「識趣的走遠一些,別來多管閒事,打壞了多少東西我們自會賠給你。」此時正打到緊要的關頭,楊牧這邊大佔上風。宋騰霄被齊建業的掌力籠罩,雖然奮力解拆,已是力不從心,呂思美氣力不足,身法亦已漸見遲滯,遠不及剛才的輕靈了。
那老頭兒慢條斯理的拿起旱煙桿,吸了口煙,緩緩說道:「老兄,你這話又說得不對了。你們在我的店子裡鬧出事情,焉能說是我多管閒事?東西可賠,人命可是不能賠的。打死了人,你們一走了之,事情還不是到了我的頭上?」
口中說話,腳步逐漸走近。突然就插進打鬥的圈子當中!齊建業本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料想這老頭兒定非常人,正想問他,未曾出口,對方已然出手。
此時楊牧正在一掌向呂思美劈去,呂思美則在全副心神用來幫忙宋騰霄抵禦四海神龍的攻勢,眼看楊牧這一掌就可以把她的琵琶骨打碎,那老頭兒陡地插進當中,把呂思美輕輕一推,推出了三丈開外!他用的是一股巧勁,呂思美好似是給他拉開似的。身形只是轉了一圈,就站穩了。
楊牧一來是煞不住勢,二來也是怒火頭上,心道:「這可是你自己找死!」雙掌掌力盡發,「蓬」的一聲,竟然打到了那個老者的身上。
齊建業大吃一驚,叫道:「楊牧,住手!」話猶未了,楊牧已是四腳朝天,跌在地上。那「蓬」的一聲,卻是他身子觸著硬地的聲音。
齊建業大驚之下,也不知楊牧有沒受傷,無暇思索,一把抓去,抓著了老頭兒的煙桿。那老頭兒笑道:「齊老先生,你也喜歡抽煙麼?」
以齊建業的功力,這一抓石頭也要裂開。他滿以為這煙桿是非斷不可的,不料只覺觸手如燙,一股力道反震他的掌心,手指一鬆,煙桿已是掌握不牢。這招一試,齊建業方始知道對方的功力不在他之下。
齊建業驀地想起一人,連忙問道:「來的可是煙桿開碑陳德泰陳老先生麼?」
原來陳德泰這根煙桿乃是一件寶物,外表看來,似是漆木,其實卻是青銅混合玄鐵鑄的。玄鐵是一種稀有金屬,比凡鐵重十倍。有一次陳德泰和幾位朋友喝酒,酒酣興起,曾用這根煙桿試演武功,一敲敲碎了一塊石碑,是以得了「煙桿開碑」的外號。齊建業剛才拗不斷這根煙桿,反而給震得虎口發麻,也就是因為它是玄鐵之故。
陳德泰打了個哈哈,說道:「賤名有辱清聽,陳某不勝惶恐,齊老先生的大名,我也是久仰的了,此次光臨小店,請恕有失迎接之罪。不知齊老先生何以和這兩位客人為難,可否看在小老兒的面上,大家一笑作了?」
齊建業心道:「你倒說得這樣輕鬆?」眉頭一皺,說道:「此事一言難盡。本來衝著陳老英雄的金面,齊某是應該罷手的。但好不容易碰見了這兩個人,若不趁此作個了斷,以後就恐怕沒有這樣的機會了。請恕得難從命!」
陳德泰淡淡說道:「齊老先生不肯給我面子,那我可沒有辦法了。」
齊建業道:「不是我不肯給你面子——」話猶未了,陳德泰已是擺了擺手,說道:「不必多說了。」不聽他的解釋,回過頭來,卻對宋騰霄說道:「請問,宋時輪是閣下何人?」宋騰霄道:「正是先父。」
陳德泰哈哈笑道:「怪不得你的追風劍法使得這樣到家,原來果然是宋時輪的兒子。那麼,你想必就是在小金川和孟元超齊名的宋騰霄了?」宋騰霄道:「不錯,陳老先生敢情是先父舊交?」
齊建業見他們攀親道故,心裡已知不妙,果然便聽得陳德泰說道:「二十年前,我與令尊締交,後就沒有見過面,不料他已經仙逝,實是可惜。好,今日碰上了這件事情,你就讓我替你了結吧。閒話少說,你們走吧!」
齊建業是個久享盛名的人物,怎能丟這面子,喝道:「不許走!」
陳德泰冷笑說道:「凡事抬不過一個理字,撇開私人的交情不說,我是這間酒店的主人,你們兩位和他們兩位都是客人,客人在小店鬧事,我就有權來管。是我叫他們走的,齊老先生不肯甘休,問我要人就是!」
齊建業年紀雖老,火氣很大,聽了這話,勃然大怒,說道:「好吧,那我就只好領教你陳老哥的煙桿開碑的功夫了。不過,這兩個人可還不能夠現在就走!」
陳德泰煙桿一橫,說道:「只要你有本領抓得住他們!不過,可先得過我這一關才行!」
宋騰霄也是個心高氣傲的人,一聲冷笑,說道:「為朋友兩肋插刀又有何妨?齊老先生,你不用擔心,宋某既然敢為朋友出頭,就不怕三刀六洞,你叫我走,我也是不會走的。陳老伯,小侄多蒙你的愛護,但還是讓我自己了斷吧。老伯的盛情,小侄虧心領了!」
陳德泰道:「不行,事情是在我的店子裡鬧出來的,我就非管不可!」
局面一變,突然變成了宋騰霄和陳德泰爭執,大家爭著要和四海神龍齊建業交手,倒是頗出齊建業的意料之外。
試了剛才那招,齊建業已知陳德泰的武功不亞於他,心中自恃,和陳德泰單打獨鬥的話,或許還可以有幾分取勝的把握,加上了一個宋騰霄,自己就是必敗無疑了。
當然以陳德泰的身份,決不能和宋騰霄聯手打他,可是倘若自己出手攻擊宋騰霄的話,陳德泰有言在先,那就是逼得他非和宋騰霄聯手不可了。
齊建業雖然是在怒火頭上,也不能不有點躊躇了。
繆長風從酒店走了出來,說道:「兩位老先生可肯聽小可一言麼?」
店小二跟在後面說道:「老東家,剛才他們打架的時候,這位客官正在喝酒,幾乎殃及池魚,給他們打破頭顱。事情的經過,這位客官也是曾經目擊的。」
陳德泰吃了一驚,心裡想道:「此人精華閃斂,雙目炯炯有神,顯然是個武學行家。不知他是來幫誰的?」雖然店小二的口氣,這人似乎是站在自己這邊,心裡也不能不有點戒備。當下說道:「客官有何指教?」
繆長風道:「依小可之見,冤家還是宜解不宜結的好。」
陳德泰說道:「我是但願息事寧人,就不知齊老先生願不願意。這話你應該和齊老先生去說。」
齊建業方自沉吟,楊牧記起剛才所吃的虧,怒道:「你是什麼東西,也配來管閒事?」
繆長風哈哈一笑,說道:「天下人管得天下事,我雖然是個無名小卒,也總可以說句話吧。嘿、嘿,依我看來,你們還是和解的好。」
楊牧道:「不和解又怎麼樣?」
繆長風道:「若然大家都是有仇必報,有帳必算,那麼我和你也有一筆帳未曾算呢!對啦,剛才你不也是口口聲聲要和我算帳的麼?不過我還是希望大家能夠和解的好。」
言下之意,齊建業和楊牧若是不肯接受調停,沒奈何他也是要和楊牧算帳的了!
楊牧仗著有齊建業作靠山,正要發作,齊建業卻忽地瞪他一眼,說道:「讓我來說。」口中說話,足尖暗運內力。
這條街道是用石塊鋪的,齊建業暗運內力,當他移開腳步之時,只見石塊上已經給他用腳尖打了兩個交叉十字。就好像用斧頭鑿出來似的,凹痕一般深淺。用腳踏碎石塊不難,似這等只是劃開兩道深淺相等的裂痕,而不波及其他部份,必須內力能夠集中一點、操縱自如才行。陳德泰見他顯露這手上乘的功夫,也不禁暗暗吃了一驚,想道:「這老頭兒果然名不虛傳,內功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若然只是較量內功,只怕我也未必能夠勝他。」
繆長風淡淡說道:「願聆齊老先生高見。」
齊建業移開腳步,緩緩說道:「冤家宜解不宜結,這句話是說一般情況,但也不可一概而論。有的粱子,比如打破了的茶杯,踩裂了的石頭,那就恐怕是補不回來,抹不平淨的了。」
話中有話,所謂「打破了的茶杯」,只不過是個陪襯,「踩裂了的石頭」才是他想要打的比喻。言下之意,除非繆長風可以抹平了石上的裂痕,否則這「梁子」就是終不可解。
這分明是給繆長風出了一個難題,要令繆長風知難而退。
原來齊建業是個武學大行家,陳德泰看得出繆長風是個身懷絕技的人,他當然也是早已看出來了。不過卻未能夠準確估量繆長風功夫的深淺如何,是以要試他一試。
繆長風不慌不忙的踱著方步,從那塊石塊走了過去,說道:「天下除非是殺父殺母的不共戴天之仇,否則決沒有化解不了的梁子!」
移開腳步,那兩個交叉十字已是無影無蹤,而且他不僅僅是「抹平」了那兩道凹痕而已,整塊石頭就好似給削了一層似的,平平整整,什麼痕跡都不見了。
這份功夫,縱然不能說是在四海神龍齊建業之上,至少也是旗鼓相當!
齊建業暗暗吸了一口涼氣,心裡想道:「當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想不到後輩之中,竟然出現了這許多高手。」
只是和陳德泰單打獨鬥,他已經沒有必勝的把握,倘若不肯接受調停,繆長風一定要和楊牧「算帳」的話,他和楊牧二人,那是必敗無疑的了。更何況對方還有宋騰霄和呂思美二人,這二人也是決不肯袖手旁觀的。
饒是四海神龍火氣再大,在這樣強弱懸殊,眾寡不敵的形勢之下,那也是無可奈何,必須罷手的了!
繆長風顯露了這手功夫,仍然恭恭敬敬地說道:「不知齊老先生以為晚輩的話是否得當?」
齊建業道:「閣下高姓大名?」
繆長風道:「小可是蓬萊繆長風。」山東蓬萊縣乃是他的籍貫。
齊建業吃了一驚,心裡想道:「怪不得陳天宇盛讚他。果然了得。」當下明知故問:「江南陳大俠是你的好朋友?」
繆長風道:「陳大俠折節下交,我可不配稱作他的朋友。」
齊建業哈哈一笑,說道:「好,看在兩位陳大哥的面上,今日之事,就此揭過,後會有期。」他先提陳天宇,然後才說「兩位陳大哥」。「兩位陳大哥」雖然也包括了陳德泰在內,顯然是主從有別了。還有二層,他只是說「今日之事,就此揭過」,卻並沒有說就此解開與宋騰霄所結的「梁子」,意思當然只是暫且罷手而已。
陳德泰明知他是遮蓋的說話,心裡暗暗好笑。但陳德泰但求息事於人,也就不想再給他難堪了。當下說道:「我還未曾得盡地主之誼呢,齊老先生請進小店再喝一杯。」
齊建業冷冷說道:「多謝你了,不啦!」回過頭來,拂袖便走。他一走楊牧當然也是灰溜溜的跟著他走了。
呂思美「噗嗤」一笑,說道:「這老頭兒真是死要面子,可笑得緊!分明是自知不敵,偏要說是看在江南陳大俠的份上。這事卻與陳天宇又有什麼相關?」
陳德泰笑道:「原來是繆大俠,小老兒是久仰大名的了。多虧繆大俠顯露這手神功,否則只怕還嚇不走這四海神龍呢!」
繆長鳳笑道:「陳老前輩給我臉上貼金,我可擔當不起。」
宋騰霄因為是久在邊荒之地的小金川,卻不知繆長風的名頭,但見陳德泰這樣稱讚他,對他也不由得另眼相看。不過由於繆長風剛才在酒店裡曾經暗助過段仇世一臂之力,宋騰霄卻是不免對他尚有芥蒂。
陳德泰哈哈笑道:「相請不如偶遇,今日我得見故人之子,又得與繆兄幸會,就請大家都來同喝一杯。」
宋騰霄忽地淡淡說道:「繆先生,你剛才在酒店裡顯露的那手功夫,更是令我佩服!」
陳德泰不知就裡,說道:「繆大俠,你剛才顯露了什麼功夫,可惜我沒有眼福見到。」
繆長風道:「沒什麼,剛才那姓楊的幾乎打到我的頭上,我和他開個玩笑,潑了他一臉酒。」
陳德泰哈哈笑道:「這姓楊的最是可惡,繆兄,你這個玩笑開得好。」
呂思美心直口快,禁不住就說道:「繆先生,想不到點蒼雙煞也是你的朋友。」
繆長風淡淡說道:「我是個浪蕩江湖的人,三教九流的朋友識得不少。不過點蒼雙煞卻不是我的朋友。但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倒也想和他們結交結交。」
陳德泰道:「不錯,我聽說點蒼雙煞乃是介乎邪正之間的人物,行事雖然有點怪僻,卻也並無多大過錯,尤其是冷面書生段仇世,文才武藝俱都出色當行,的確是值得交一交的朋友。你們為何提起了他?」
一來是因為涉及好友孟元超的私隱,宋騰霄不便說給陳德泰知道;二來陳德泰的口氣對段仇世又頗有讚許之意,宋騰霄就更不便說了。當下悄悄向呂思美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叫她不可多言,便含糊其辭地說道:「沒什麼,不過老伯所說的那個冷面書生段仇世,適才恰好到過這裡,是以我們隨便問問。」
陳德泰道:「哦,他到過這裡,可惜我來遲了一步。想必他已經走了?」
那店小二接著說道:「他還未曾來得及坐下喝酒,那齊老頭子就跑進來要找他打架了。繆先生暗中幫了他一把忙,他才能夠逃跑的。」他故意隱瞞了宋騰霄曾和段仇世打架之事,說成了好像段仇世是和宋騰霄站在一邊的。
陳德泰說道:「原來如此。這位冷面書生行事怪僻,得罪了四海神龍也不稀奇。哈哈,如此說來,你們雖然都是並不相識,卻倒是同仇敵愾呢!」
陳德泰這麼一說,宋騰霄自是更不便再提了。只好甚是尷尬的應道:「是呀,我也希望有機會能夠再碰見他。」
繆長風微微一笑,跟著說道:「宋兄和呂姑娘,你們的一位好朋友倒是和我相識。」
宋騰霄怔了一怔,道:「是誰?」
繆長鳳道:「雲紫蘿。」
呂思美喜歡得跳了起來,說道:「原來你聽見了我們剛才的說話了。我們正想找雲姐姐呢,她在哪裡,你知道麼?」
繆長風道:「她在她的姨媽蕭夫人那裡。」
宋騰霄詫道:「她有一位姨媽,我倒未知,是住在哪裡的?」
繆長風道:「在太湖中的西洞庭山,不過她們現在是否還在那兒,我可就不知道了。」
呂思美道:「為什麼?」
繆長風道:「說來話長——」
陳德泰笑道:「對啦,咱們還是進去一面喝酒,一面再說吧。」
店小二打掃乾淨,重整杯盤,繆長風把他和雲紫蘿相識的經過,以及雲紫蘿在西洞庭山的遭遇,一一告訴了宋騰霄。
呂思美道:「啊,這個消息咱們應該盡快傳報給孟大哥知道。」又道:「繆先生,你幫了雲姐姐這樣的大忙,我們都很感激你。孟大哥知道了,更要感激你。」
繆長風道:「你說的這位孟大哥可是孟元超、孟大俠麼?他和雲女俠——」
呂思美道:「雲姐姐、孟大哥,和這位宋師哥,他們三人是從小就在一起,一同長大的。」繆長風道:「哦,原來如此。」
宋騰霄忽地冷冷說道:「繆先生,你對雲紫蘿倒似乎很是關心。」
繆長風本來想從呂思美的口中,探聽孟元超和雲紫蘿的關係的。聽了來騰霄這話,心裡很不舒服,也就不便再問呂思美了。當下苦笑說道:「我這個人是有點好管閒事。」
陳德泰說道:「我也是一個好管閒事的人。對啦,說起了孟元超,我倒想告訴你們一件事情,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
呂思美怔了一怔,說道:「孟大哥有什麼可笑的事情傳之眾口。」
陳德泰道:「做出這件可笑事情的人不是孟元超,但卻把他牽涉在內。」
呂思美道:「那人是誰?」
陳德泰喝了一杯酒,說道:「宋世兄,你們敢情是要到泰山去的。是嗎?」
宋騰霄道:「不錯,但只怕是趕不上泰山之會了。」
陳德泰道:「扶桑派的開宗大典已經舉行過了,但一定還有許多客人未散去的。」
接著說道:「這件事情,就是發生在大會上的。做這件可笑的事情的人是楊牧。我有一位參加泰山之會的朋友,昨天經過這裡,告訴我的。
「楊牧請齊建業替他出頭,硬說孟元超勾引了他的妻子,後來水落石出,才知道雲紫蘿是在西洞庭山,根本就沒有見過孟元超的面。
「家醜不宜外揚,古有明訓。何況是在別人開宗立派的大會之中,當著一眾英雄的面?而且整個事情又只是捕風捉影!天下竟有如此疑心之重,重到連面子也不要的丈夫,你說可不可笑。」
宋騰霄可是笑不出來。陳德泰以為是「捕風捉影」,他卻是知道「事出有因」的事情,他只是為孟元超感至難過。當下陪著乾笑幾聲,便即扭轉話題,逗引陳德泰談論泰山之會的奇聞異事。
宋騰霄感到難過,繆長風則是感觸更多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19:55:32
標題:
第二十五回 破鏡難圓(1)
前事銷凝久,十年光景匆匆。念雲軒一夢,回首春空。彩鳳遠,玉蕭寒,夜悄悄,恨無窮。難黃塵,久埋玉,斷腸揮淚東風。
——孫道絢
宋騰霄對他心懷芥蒂,只顧和陳德泰說話,不知不覺把他冷落一旁。
繆長風大口大口的喝酒,酒意有了幾分。酒在杯中搖晃,雲紫蘿的影子在酒中搖晃。
湖上相逢,梅林練劍,花下談心。與雲紫蘿的許多往事,驀地裡都湧上心頭了。
「唉,我是落拓江湖,她是飄泊人海。我們都是一樣的運蹇時乖。不過她的遭遇卻比我更難堪得多,不知她能不能支撐得住?」
陳德泰是個老於世故的人,發覺繆長風似乎落落寡歡,瞧出有些不對,遂舉杯笑道:「繆兄,今日難得相逢,我敬你一杯。喝過了酒,我還有事要求你呢。」
繆長風一飲而盡,說道:「陳老先生有何吩咐?請說。」
陳德泰道:「久仰繆兄文武全材,請繆兄給我留個墨寶。」
繆長風笑道:「老前輩開我玩笑了!文武全材四字,我怎麼當得起?老先生,你才是令我欽佩的義武全材,我怎敢班門弄斧?」
陳德泰道:「我不過是附庸鳳雅罷了。」
繆長風道:「這幅中堂想必是老前輩的筆跡?」
陳德泰笑道:「寫著玩的,我是老來無聊,故此對朱竹埃這首詞特別喜愛。」
繆長鳳道:「這首詞我也喜歡,詞中固然是有滿腔抑鬱,也有一股豪情。嗯,十年磨劍,五陵結客,把平生涕淚都飄盡。晚輩落拓江湖,對這幾句也頗有同感呢。」
陳德泰笑道:「聽說繆兄尚未娶妻?」
繆長風怔了一怔,一時不懂他的意思,未曾接口,陳德泰已接著說道:「落拓江湖,且吩咐歌筵紅粉,這也是朱竹埃的詞句。繆兄遊俠江湖,恐怕是沒有閒情流連歌場的了,不過若能求得個紅顏知己,共偕白首,那也是人生一大美事。」
繆長風笑道:「人過四十不娶,不宜再娶。再說紅顏知己,又豈易求?」
陳德泰道:「這種古人的迂腐之言,豈能奉為金科玉律?」
呂思美笑道:「陳老前輩,你勸繆先生娶妻,莫非你是有意為他做媒?」
宋騰霄卻冷笑說道:「繆先生的心目中恐怕是早已有了人了。」
繆長風的酒意已經有了七八分了,對他們的話恍若聽而不聞。
他此時正在想著雲紫蘿:「紅顏知己,我本已有幸相逢,可惜又失之交臂了。」一時間頗有「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的感慨了。
陳德泰見他若有所思,笑道:「繆兄可是正在思索佳句麼,我替你準備紙筆。」
忽聽得腳步聲響,進來一個女客。
店小二迎上前去,賠笑說道:「小店正在修理,今天不做生意。請女客人見諒。」這店小二其實是陳德泰的徒弟,他知道師父此時一定是不願意有人來打攏的,故此也不請示,就替師父擋客了。
他以為還要費一番唇舌的,因為陳德泰和繆長鳳他們正在喝酒,這女客說不定要提出質問。
不料這女客卻好像著了定身法似的,剛剛踏進門口,忽然就似呆住了。
這女客頭上戴著孝,穿的是黑色的寡婦衣裳,臉上木然毫無表情。站在門口,就似一尊石像。
店小二吃了一驚,忙道:「女客人,你怎麼啦?」
話猶未了,那女客已是倏的轉過了身,就這樣的匆匆而來,匆匆而去。自始至終,一句話都沒有說。
店小二大為詫異,哼了一聲,笑道:「這女客人不是神經病就一定是啞吧。」
陳德泰是個武學的大行家,見這女客人身法輕靈,走得甚快,心裡起疑,正想問在座之中有誰認得這個女客,話未出口,繆長風忽忽站了起來,說道:「我有急事,請恕少陪。他日歸來,再替老先生塗鴉補壁。」匆匆忙忙的說了這句話,好像生怕陳德泰不許他走似的,一說完,旋風似的便衝出去了。
呂思美道:「咦,這是怎麼一回事!」
宋騰霄冷笑道:「真沒禮貌,我想多半是他看中了人家的小寡婦。」
呂思美道:「宋師哥,我不許你說這樣輕薄的話。」宋騰霄面上一紅,拿起酒杯,掩飾窘態,說道:「走了也好,咱們喝酒。」陳德泰心道:「繆長風一定是和這女客人相識。」他是老成長者,不願談論別人私事,於是也舉起了酒杯,笑道:「對,咱們還是喝酒吧。」
呂思美拿起酒杯,卻不喝酒,似乎在想什麼事情似的,半晌忽地說道:「宋師哥,這個女人我好像是在哪裡見過似的?」
宋騰霄剛才沒有怎麼留意,此時給呂思美提醒,想了一想,「咦」了一聲說道:「不錯,的確好像是哪個熟人似的,她是誰呢?不對,不對!」陳德泰怔了一怔,說道:「什麼不對?」呂思美道:「宋師哥,你以為是雲紫蘿?」
宋騰霄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說道:「是有點相似。但雲紫蘿燒成了灰我也認識,怎會變了個人!」殊不知這女客人可正是雲紫蘿!
原來雲紫蘿是戴著人皮面具的,這張面具是繆長風所送,故此只有繆長風知道是她,旁人都看不出來。
「騰霄還是從前的模樣,而找已是歷盡滄桑。唉,舊夢塵封休再啟,此心水只東流。西子湖邊,姑蘇台畔,三人同游的往事,今生是恐怕不能再有的了!」
友情並未淡忘,往事已是不堪回首。雲紫蘿為了不想給孟元超知道她的行蹤,是以只好連宋騰霄也避而不見了。
「離巢乳燕各自分飛。值得高興的是他們也都找到了伴侶了。元超性情沉毅,樸實無華,配上那位林掌門一定可以創出一番事業。騰霄風流丈來,瀟灑不羈,配上這位聰明活潑的呂姑娘,也似乎更為適合。」雲紫蘿在心裡暗暗為他們祝福。
跟著就想到了繆長風,「我本來希望他和元超能夠成為朋友的,想不到卻是騰霄和他先結上了。繆長鳳想必會知道是我吧,他會不會告訴騰霄呢?」
心念未已,忽聽得有人叫道:「紫蘿,紫蘿!」來的人可不正是繆長風!
雲紫蘿心亂如麻,低首疾行。繆長風走到她的身邊,笑道:「紫蘿,難道你也要躲避我麼?你有什麼心事,可不可以讓我替你分憂?」
雖然只是寥寥數語,其中卻包含了多少關懷,多少情意?兩人目光相接。好像有一股暖流流過全身,雲紫蘿深深感覺到一份友誼的溫暖了。
「終於還是瞞不過你的眼睛,」雲紫蘿苦笑道:「騰霄呢?你一個人追出來,他們不起疑麼?」
「你看見我,一言不發,立即就走。我猜想你大概是不願意給宋騰霄認出你吧?所以我也就不告訴他。」繆長風笑道:「至於他們是否起疑,那我可顧不得了。」
雲紫蘿幽幽歎了口氣,說道:「我本來應該見一見宋騰霄的,小時候我們是經常在一起玩耍的好朋友……」繆長風插口道:「我知道,宋騰霄已經告訴我了。」雲紫蘿低下頭續道:「但想了想,還是不見的好。」
繆長風道:「紫蘿你怎麼會來到這兒?」
雲紫蘿忽地臉上一紅,好像想說甚麼,事情難於出口似的,對繆長風問她的說話,也不知是聽不見還是不想回答,目光中透露著一派迷茫,只是在看著繆長風。
繆長風道:「紫蘿,你想說甚麼,說吧!」
雲紫蘿一咬銀牙,終於說道:「我的事情慢慢再告訴你。我先問你,你可見著了他沒有?」
繆長風見她欲說還休的樣子,怔了一征,隨即恍然大悟,說道:「你問的可是尊夫?」
雲紫蘿銀牙一咬,澀聲說道:「我問的是楊牧!他已經不把我當作妻子,我也不能把他當作丈夫了!」「尊夫」二字,刺耳鑽心,雲紫蘿積壓在心頭的悲鬱,終於像衝破堤防的洪水,發洩出來了。
繆長風吃驚道:「紫蘿,這是怎麼一回事?你們——」
雲紫蘿道:「我現在的心亂得很,你先別問我,只請你回答我剛才的問話。我要知道楊牧和宋騰霄是否已經見了面,鬧出了些什麼事情來了?」
原來雲紫蘿踏進這個小鎮之時,正是楊牧跟著齊建業逃出去的時候,幸虧雲紫蘿戴著人皮面具,她閃過路旁,楊牧匆匆而逃,對她似乎沒有留意。
繆長風道:「你定一定神,我慢慢告訴你。」兩人並肩走了一會,雲紫蘿沒有剛才那樣的激動了,繆長風這才把在酒店裡發生的事情,說給雲紫蘿知道。
談及楊牧和宋騰霄衝突的經過之時,繆長風的措辭已經是力求審慎,避免刺激雲紫蘿的了。但雲紫蘿聽了,仍是不免再次激動起來。心上的傷口本來未曾復合,現在又好像給利針刺了一下似的,滴著鮮血了!
半晌,雲紫蘿歎口氣,說道:「他作踐我也還罷了,還要辱及我的朋友,甚至不惜製造謠言,把四海神龍請出來難為我的友人。你說,我們怎麼還能夠重作夫妻?」
繆長風道:「夫妻分手,固然是一大不幸,但也不可一概而論。好比身體長了一個毒瘤,忍得一時之痛,割了或許更好。紫蘿,你別難過。你的事情可以和我說嗎?」
雲紫蘿抹去了眼淚,說道:「我知道你心上有許多疑團。好吧,你要知道,我就告訴你吧。」
忍著心頭的苦痛,雲紫蘿把難堪的往事,從頭說起,全都告訴了繆長風。有些事情,過去母親問她,她不願意說的,現在也告訴了繆長鳳了。要知道她在深受刺激之餘,實在是需要一個瞭解她的朋友,讓她可以傾吐心中的抑鬱啊!
說了半個時辰,雲紫蘿方始把這前因後果說完。說完了之後,這才忽地自己也感到詫異起來,繆長風不過是自己新相識的朋友,為什麼自己竟然肯把藏在心底的最隱秘的事情都告訴了他呢?
但說也奇怪,對繆長風傾吐之後,她的眼淚雖還是在流,心中卻已是平靜得多,舒服得多了。
繆長風緩緩說道:「有句話說得好,過去種種比如昨日死,過去了的,就讓它過去吧!」
雲紫蘿道:「當真死了倒還好些。可是,可是,唉!」
繆長風一時誤解她的意思,澀聲說道:「夫妻的情份,本來是不容易一刀兩斷,不過——」
話猶未了,只見雲紫蘿已是珠淚盈眶,哽咽說道:「我和楊牧還有什麼夫妻情份!你不懂,唉,你不懂的!我,我,我已經有了……夫妻可以一刀兩斷,母子是不能一刀兩斷的,你,你明白嗎?」
繆長風霍然一省,說道:「你懷有楊牧的孩子,我早已知道。你不用擔憂那孩子將是無父孤兒,如果你不嫌冒昧,我,我……」
畢竟是一個上了四十歲的中年人,臨到求婚之際,反而比一個年青人更為害羞,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惜辭才好。對雲紫蘿他雖然是早就有了愛慕之心,也還想不到這樣快就要向她求婚的。
雲紫蘿心頭鹿撞,臉上發燒,幸虧她是戴著面具,臉上的神情沒有讓繆長風瞧見。
這件事情來得太過突然,一時間雲紫蘿也不知如何是好。但在她定了定神之後,終於得了一個主意,裝作聽不懂繆長風的意思,說道:「繆大哥,多謝你的關懷,這個孩子,將來我也是要托你照顧的,你若不嫌冒昧,我想和你結為異姓兄妹,不瞞你說,我沒有兄長,在我的心裡,我是早已把你當成哥哥的了。」
繆長風呆了一呆,想不到她是這樣回答,同樣的一句「不嫌冒昧」,意義卻是大不相同。
雲紫蘿強抑心神,微笑說道:「繆大哥,你為什麼不說話呀?莫非是嫌我配不上做你的妹妹嗎?」
繆長風苦笑道:「不,不。有你這樣一個妹妹,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
雲紫蘿笑道:「好,那麼咱們就撮士為香,當天一拜。」
兩人結拜過後,雲紫蘿道:「繆大哥,你上哪兒?」
繆長風道:「我是浪蕩慣了的,沒有一定的去處。你呢?」
雲紫蘿道:「我想回三河原籍找我姨媽。」
繆長鳳道:「我和你一同去好嗎?」
雲紫蘿怔了一征,說道:「這個,這個恐怕不大方便吧?人言可畏——」
繆長風恢復了豪邁的故態,哈哈一笑,說道:「紫蘿,我只道你是女中丈夫,怎的也有這許多顧慮。咱們如今已是兄妹,要避什麼嫌疑。只要你信得過我是個光明磊落的男子,別人的閒話,何必管它?」
雲紫蘿正自躊躇未決,忽聽得有人飛跑的腳步聲。跟著說話的聲音也聽得見了。
說話的那兩個人竟然是四海神龍齊建業和她的丈夫楊牧。
只聽得齊建業說道:「楊牧,我看多半是你的瞎疑心吧。你的媳婦兒在西洞庭山,怎會突然跑到這裡?」
楊牧說道:「你老人家剛才恐怕沒有看得清楚,那個女人確實有點像雲紫蘿。」
齊建業道:「你敢情是想媳婦兒想得瘋了?你說的那個女人分明是個鄉下婦人,有哪點和雲紫蘿相像?雲紫蘿怎樣變也不會變成那個樣子。」
楊牧說道:「面貌雖然兩樣,可是我和她是做了八年夫妻的,她走路的姿態和一些我日常看慣的言談舉止可是瞞不過我。我一見她就覺得似曾相識,叫我如何不起疑心?」
幸虧是隔著一個山坳,雲紫蘿和繆長風還沒有給他們瞧見。
雲紫蘿心裡暗暗叫苦,想道:「我只道他沒有留意,卻原來他是看得這樣仔細,早已起了疑心。」
繆長風握著她的手,低聲說道:「別慌,你現在還不想和他們撕破臉,是不是?」雲紫蘿六神無主,點了點頭。繆長風道:「好,那咱們就暫且躲他一躲,躲不過去,由我出頭應付。」
他們是在一條山邊的小路行走的,兩人剛好躲進松林,齊建業和楊牧也已經走過山坳,來到了他們原先所在的地方了。
齊建業似乎有點不耐煩的樣子,說道:「從這小鎮出來,只有兩條路,東面那條路我們已經追出十里之外,沒有見著。如今在這條路也走了十多里了,也仍是鬼影不見一個。我看那個農婦恐怕是早已回家了。」
楊牧說道:「我知道你老人家不相信那女人是雲紫蘿,但我若然不再見她一見,心裡的疑團總是難以消除。」
齊建業忽地歎了口氣,說道:「不是我說洩氣的話,媳歸兒己變了心,她回來也沒有用。我勸你還是放手了吧!」
楊牧說道:「我寧可把她找了回來再把她扔掉,這口氣我受不了,再說我們楊家出了這樣賤人,辱及家門,楊家的親戚也沒面子!」
雲紫蘿聽了這話,氣得發抖,繆長風在她耳邊說道:「忍耐點兒,他們就要過去了。」
不料他們忽然停下腳步,不走了。
楊牧說道:「這裡有一片松林,說不定她是躲在裡頭,咱們進去搜搜。」
齊建業無可無不可地說道:「好吧,你既然有這疑心,那我也不妨陪你進去看看。」
雲紫蘿手心淌汗,說道:「繆大哥,我不能連累你,讓我去!」
繆長風緊緊握著她的手,說道:「天塌下來我也不怕,我只怕壞了你的名聲!你不許動,讓我出去!」
雲紫蘿苦笑道:「我的名聲反正是已經壞了,讓我出去!」
兩人正在爭著出去,楊牧也已經走到林邊,忽聽得有個人叫道:「齊大哥,怎麼你還在這兒呀,咱們可是巧遇了!」
繆長鳳喜出望外,說道:「有救星,來的是江南大俠陳天宇,他是我的好朋友,一定會幫我的。」
雲紫蘿道:「那你也不用出去了,且聽他們說些什麼?」
他們在樹林裡小聲談話,路上陳天宇和他的兩個兒子已經來到。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19:55:50
標題:
第二十五回 破鏡難圓(2)
陳天宇說道:「齊大哥,你那天走得太快,我本來想請你到舍下盤桓幾天的。不過,好在現在又遇上了。令親若無別事,也請一同去吧。」原來陳天宇父子是後天才下山的,他們只道齊建業早已走遠了,是以在這裡遇見,頗有意外之喜。
齊建業道:「多謝陳兄厚意,不過我還有點小事在身,他日再到貴府叨擾陳兄吧。」
陳天宇道:「齊大哥,你有何事,可否見告?」
齊建業本來就不相信那個女人是雲紫蘿,說出來恐怕惹陳天宇笑話;二來陳天宇在泰山之會那天,是幫孟元超說好話的,換言之也就是他對楊牧根本就不相信。齊建業是更不方便說了。當下只好說道:「也不是什麼緊耍的事,不過我這世侄受了點傷,我想還是陪他回家調治的好。」
陳天宇道:「楊兄不是傷得重吧?不如到我家裡,一樣可以調治,還可以省得扶病再走長途。」
楊牧知道騙不過陳天宇的法眼,說道:「多謝陳大俠好意,我只是一點點輕傷。」
陳天宇哈哈笑道:「既然你們兩位沒有什麼緊要的事,那麼這個東道主我是作定的了。齊大哥,我知道你是喜歡結交朋友的人,有兩位朋友,我希望你和他們結識,所以你非接受我的邀請不可!」
齊建業不得不問:「是哪兩位朋友?」
陳天宇笑道:「一位是煙桿開碑陳德泰。齊大哥想必還未知道,陳德泰就在這小鎮上開了一間酒店的,我此來正是要拜訪他。」
齊建業甚是尷尬,說道:「這位煙桿開碑我已經見過了。」
陳天宇道:「啊,你已經見過他了,那更好啦。咱們一同回去,我他喝酒。」心裡可是有點奇怪:「陳德泰素來好客,他既然見著了四海神龍,為什麼不留佳客?」
齊建業道:「還有另一位朋友是誰?」
陳天宇道:「就是我曾經和你說過的那位繆長風。上個月他去了西洞庭山,說過還要到舍下一趟的。」
齊建業更是尷尬,說道:「這位繆長風我也見過啦!」
陳天宇大感意外,說道:「什麼時候,在哪裡碰上的?」
齊建業淡淡說道:「就是剛才在煙桿開碑陳德泰的酒店裡。」
陳天宇見他面色甚是難看,吃了一驚,說道:「敢情你們是,是有了什麼誤會?」
齊建業忍不住爆發出來,說道:「誤會沒有,只是你這兩位朋友和敝親楊牧倒是結了一點梁子。」
陳天宇道:「啊,什麼梁子,可以衝著我的面子化解麼?」
楊牧道:「不必再提它啦,這粱子也已經化解了。」
涉及私人的恩怨,本來就是江湖中人視為禁忌的一種事情,楊牧不肯說,陳天宇自也不便多問,當下哈哈一笑,說道:「這麼說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了,俗語說得好,不打不相識,你們大概還不至於動上手吧?就是打過架,那也無妨。咱們一同回去喝酒,彼此哈哈一笑,也就是了。怎麼,你們不肯賞我這個面子嗎?」
陳天宇有江南大俠之稱,乃是武林中的領袖人物之一,論起武林中的地位,他還在四海神龍齊建業之上,他既然說到這樣的話,齊建業自是不能不賣他的面子,心裡想道:「那個姓宋的小子,這個時候,大概也該走了。哼,就是不走,我四海神龍也不怕見他。」於是就答應了陳天宇的邀請。
一楊虛驚終於過去。繆長風聽得他們的腳步聲已經去得遠了,鬆了口氣,笑道:「紫蘿,咱們也可以走啦!」
雲紫蘿揭開面具,深深吸了口氣。繆長風見她面色蒼白如紙,吃了一驚,說道:「紫蘿你怎麼呢?」
雲紫蘿道:「讓我再歇一歇。」原來她剛氣得發抖,此時氣還不過,想站起來,只覺得全身乏力。
繆長風道:「一個人但求問心無愧,別人誣蔑,又何必去理會它?不過,紫蘿,你有孕在身,我實是放心不下,你讓我伴你回家吧,咱們已經是兄妹了,做哥哥的照料妹妹,你要避忌麼?」
雲紫蘿一躍而起,說道:「你說得對,但求無愧我心,又何須害怕人言可畏!」本來她是有點顧臉的,受了這場刺激之後,反而下了決心了。
雲紫蘿抖落身上的塵沙,與繆長風步出幽林,迎著耀目的陽光,心上的陰霉也好像在陽光下消失了。
自此兩人兄妹相稱,一路同行。這種微妙的感情,起初大家還有點不習慣,漸漸也就習慣了,相處得當真就像兄妹一般。繆長風固然是個豪邁不羈的歎子,卻也頗能以禮自持。雲紫蘿對他越發敬重,心境也是逐漸開朗了。
一路平安無事,這日到了薊州,雲紫蘿的故鄉就是在薊州屬內的三河縣的,相去不過是兩日的路程了。
「近鄉情更怯」,雲紫蘿微微說道:「我離開故鄉的時候。未滿十歲,現在雖非老大回鄉,只怕也是兒童相見不相識了。」
繆長風笑道:「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重來舊地,山水有情,又何須定要有人相識?何況你至少還有一親人在鄉下呢。」
雲紫蘿笑道:「你說得真對,故鄉的山水也許比不上江南,但卻確是常在我的夢中重現的。這座北芒山就是我小時候常常遊玩的地方。」
北芒山是薊州境內的名山,綿延百餘里,雲紫蘿的故家就在山的那頭,此時他們正從山下經過。
行走間忽聽得有人叫道:「威——震一河——朔,遠——近——聞——名。」是四個人的聲音,週而復始的連接著唱出來的,抬頭一看,只見前面人影綽綽的約有十多個人。打著一面繡著黑鷹的鏢旗。
繆長風道:「原來是震遠鏢局的人。」震遠鏢局是北五省最大的一間鏢局,鏢局習慣,經過他們認為可能有強人出沒的地方,走在前面的四個「趟子手」(走鏢時喝道開路的夥計)是要拉長聲音,唱出本鏢局的名字的。「威震河朔,遠近聞名」就包含有「震遠」二字。
不過繆長風也有點奇怪,心裡想道:「從未聽說北芒山聚有強人,而且這裡接近都門,正是震遠鏢局的地頭(震遠鏢局開在北京),他們何用這樣大張旗鼓?」
回頭一看,正想和雲紫蘿說話,忽見雲紫蘿面上變色,匆匆忙忙的把人皮面具拿了出來戴上。
繆長風聽她說過她的姨媽和震遠鏢局的總鏢頭結有樑子的事情,心裡想道:「莫非她是不想給震遠鏢局的人認識。但這是她姨父母的事情,結這梁子時候,她還是小孩子呢,卻又與她何干?何須這樣避忌?」他卻怎知雲紫蘿乃是另有原因。
繆長風還未來得及問她,那班震遠鏢局的人已經走近。
更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那班鏢局的人,忽地一字擺開,攔住他們的路。
繆長風大為驚詫,說道:「我們是趕路百姓,又不是強盜。你們攔了路不許我們走,這是什麼意思?」
一個滿面麻子的年青鏢師走了出來,冷冷說道:「這娘兒是你什麼人?」
繆長風氣往上衝,怒道:「關你什麼?」
一個像首領身份的人說道:「成龍不可無禮,閣下可是繆長風繆大俠?」
繆長風道:「大俠兩字不敢當,繆長風正是在下。請問閣下可是震遠鏢局的韓總鏢頭?」
那人說道:「不錯,我正是韓威武。」
繆長風抱拳說道:「久仰了,請問韓總鏢頭何故留難?繆某自問可沒有得罪貴鏢局。」
韓威武道:「繆大俠言重了,我們怎敢留難閣下。我們只是想要知道,這位娘子究竟是何人?」
繆長風道:「是我的妹妹,怎麼樣!」
那麻子忽地冷笑道:「恐怕不是吧!」
繆長風大怒道:「是也好,不是也好,與你何關?你意欲如何,爽快說吧!」
韓威武仍然保持一份禮貌的微笑,說道:「繆大俠切莫誤會,他是好意。」
繆長風正自莫名其妙,只見那個麻子已經走到雲紫蘿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道:「弟子閔成龍特來拜見師娘。師娘駕到,請恕迎接來遲。」
原來這個麻子正是楊牧的大弟子閔成龍。他本來是個英俊少年,只因為那次宋騰霄來到楊家,「靈堂」奪子,他在宋騰霄與楊大姑的惡鬥之中受了池魚之殃,給宋騰霄反打回來的梅花針變成麻子的。
傷他的人雖然是宋騰霄,但事情卻是因雲紫蘿而起。何況他也曾為追索師父的拳經劍譜之事,和師娘鬧翻,還給雲紫蘿打了他一記耳光,他怎能不把雲紫蘿恨入骨髓!
雲紫蘿又是生氣,又是吃驚,心裡想道:「楊牧都不能馬上認出我,他怎麼知道我呢?」此時想要不承認也是不行,因為只要一開口說話,就難以隱瞞了。
心念未己,只聽得閔成龍又冷笑道:「師娘何故遮掩本來面目,是因為出了楊家,有了新人,故而羞見故舊麼?師娘,你雖然出了楊家,弟子也還是不敢不認師娘的,師娘,你又何必如此?」
雲紫蘿給他氣得幾乎炸了肺,一怒之下,剝下面具,斥道:「閔成龍你給我滾開!」剛要給他一記耳光,還未打到他的面上,忽地又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喝道:「你這賤婦還敢打人,給我住手!」
雲紫蘿心頭一震,又氣又怒又驚,手掌微顫,只聽得「拍」的一聲,那記耳光略失準頭,沒有打著閔成龍的面門,卻掃著了他的肩頭琵琶骨下三寸之處,這一下痛得更加厲害,閔成龍口噴鮮血,摔出一丈開外。幸而琵琶骨沒給打碎,否則更是不堪設想。
那個毒罵雲紫蘿的人走出人叢,扯下了面具,冷笑說道:「你有人皮面具,我也有人皮面具,你以為瞞得過我嗎?哼,哼,捉姦捉雙,捉賊拿贓,如今人贓並獲,你還有什麼話說,不過令我想不到的,原來你的姦夫不是孟元超,卻又換了繆長風了!水性楊花,真是可恥!」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雲紫蘿的丈夫楊牧!
原來楊牧那天找不著雲紫蘿,疑團莫釋,一直耿耿於心。四海神龍齊建業被江南大俠陳天宇邀去作客,而且他是武林領袖身份,也開始覺得此事有點無聊,不願意再陪楊牧到處去找雲紫蘿了。
楊牧沒有辦法,想起了大弟子閔成龍是震遠鏢局的鏢師,總鏢頭韓威武和他的交情也很不淺,於是快馬入京,跑到震遠鏢局求韓威武幫忙。韓威武一來是也有利用楊牧之處,二來他也想做出幾件驚動武林的事情,以求揚名立萬,三來聽說雲紫蘿所要投奔的姨媽,正是他仇人的妻子,於是便立即答應了。
他們既然知道了雲紫蘿要回三河原籍,北芒山正是她必經之路,韓威武就帶了幾個得力鏢師,和楊牧師徒一齊,趕來這裡攔截,果然恰巧給他們碰上。楊牧計劃周詳,先叫閔成龍出面,逼使雲紫蘿露出本來面目,他這才以丈夫的身份,出來「捉姦」。
雲紫蘿氣得幾乎暈倒,強自支持,顫聲罵道:「你,你含血噴人……」
楊牧冷笑道:「含血噴人。嘿,嘿,你這姦夫可是活生生的站在這兒!」口中說話,一抓就向雲紫蘿抓下。
繆長風擔心雲紫蘿有孕在身,大怒喝道:「楊牧,你狗嘴裡不長象牙,你敢動她一根毫髮,我決不將你放過!」
楊牧冷笑道:「天下可沒見過這樣凶橫的姦夫,不過你這樣一來,可也是不打自招了!各位朋友請作見證,楊某今日拼了受姦夫淫婦所害,也叫你們決計難逃公道。」口中說話,手腕一翻,又向雲紫蘿抓去!
繆長風怒不可遏,喝道:「是非黑白,終有水落石出之時。管你說些什麼,我都不怕!」飛身一搖。人還未到,掌風已是震得楊牧退了一步。
忽覺背後生風,繆長風心頭一凜,知道此人掌力非同小可。本來他也不想取楊牧的性命,震退了他,便即反手一掌,先禦敵。
雙掌相交,聲若郁雷。繆長風身形一晃,斜躍三步,回頭看時,只見背後襲來的這個人果然是震遠鏢局總鏢頭韓威武。
韓威武喝道:「你拐了人家的妻子,還敢行兇,韓某本領縱不如你,也非主持公道不可!」
雲紫蘿正在危急之中,繆長風哪有閒心和他分辯?當下哼了一聲,冷笑說道:「你要狗拿耗子,那也隨你的便!」
「狗拿耗子」即是多管閒事的意思,本來是一句北方民間的俗語,繆長風隨口說了出來,韓威武聽了,卻是禁不住勃然大怒了。須知他是以北五省的武林領袖自居的,豈能讓人以狗相比。
韓威武大怒喝道:「你敢口出污言,辱罵於我!」話猶未了,只聽得乒乓兩聲,原來是他手下的兩個鏢師,上前攔阻繆長風,給繆長風的連環飛腳踢翻了。
繆長風喝道:「鏢局的朋友,這不關你們的事,你們硬要插手,可休怪我不再客氣!」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繆長風向楊牧衝過去的時候,韓威武亦已趕至,又是一掌,向他的背心劈來了。
繆長風心中焦躁,想道:「他既不知進退,不給他一點厲害瞧瞧,只伯是不行了!」一個回身拗步,身形唰立如弓,雙掌平堆如箭。左掌用的是陽剛之力,右掌用的是陰柔之力,兩股力道,互相牽引。韓威武所發出的力道,給他化解於無形,陡然間只覺對方的掌力便似排山倒海而來,饒是韓威武功力深厚,胸口也好像給大石壓住似的,身不由己的打了一個盤旋!
韓威武悶哼一聲,腳步未穩,一個旋盤,又已從繆長風側面撲到!嘶啞著聲音喝道:「繆長風,我與你拼了!」繆長風只道可以摔他一跤的,不料他立即便能反擊,亦不禁心頭一凜:「果然不愧是威震河朔的總鏢頭,一楊惡戰,恐怕是難以避免了!」
韓威武看似身形歪斜,腳步不穩,其實卻是最難練的「醉八仙」身法。韓威武見識過他的本領,此時早有提防,掌法用得虛實莫測,飄忽不定,登時只見四面八方,都是他影子,繆長風只要稍有不慎,就要著了他的道兒。
那兩個給繆長風踢翻的鏢師各自一個鯉魚打挺,同時躍起,只覺並不怎麼疼痛,都是甚感意外。原來繆長風用的是一股巧勁,並非有意踢傷他們的。
可是震遠鏢局的鏢師在江湖上一向是橫行慣了的,仗著鏢局這塊威震河朔的招牌,誰不給他們幾分情面,幾曾吃過如此大虧?是以這兩個鏢師雖沒受傷,鏢局的人卻已動了公憤,一窩蜂的撲上來了!
繆長風冷笑道:「貴鏢局果然不愧是自稱威震河朔,當真是人人了得,個個威風!」話中有話,當然是譏諷震遠鏢局以多為勝了。
韓威武面上一紅,喝道:「懲戒武林敗類,用得著講什麼江湖規矩!」他是五行拳的高手,口中說話,招數絲毫不緩,拳打、掌劈、指戮,全取攻勢,前招未收,後招即發,連用「劈、鑽、炮、橫、崩」五字訣,蘊舉著五行生剋的深奧武學,攻勢展開,儼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繆長風兀立如山,不為所動,在掌法中兼施擒拿化解之技,韓威武疾攻了五十餘招,兀是佔不到他的便宜。有兩個鏢師逼得太近,給繆長風一個分筋錯骨手法,只聽得卡嚓連聲,兩個人的手腕,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給他拗斷!
驀地風生兩側,一刀一槍,左右所刺,也是在這霎那之間,同時攻來,繆長風揮袖一拂,把長槍引開,剛好和大刀碰上。可是他的衣袖亦已給槍尖刺破,劃穿了一點皮肉,繆長風的鐵袖功已是接近爐火純青之境地,以為這拂拿捏時候,恰到好處,應該可以把那一刀一槍都得脫手的,不料結果雖然化解了敵人的攻勢,自己仍然不免「掛綵」,亦是不禁心中一凜。原來這兩個人乃是韓威武最得力的助手,使長槍的名叫徐子嘉,使大刀的名叫石沖,也都是在武林中早已成名的人物。
韓威武叫道:「周,羅,鄧,王四位兄弟,你們退下把鳳。」
山邊小路,地勢狹窄,人多反而不易施展,韓威武把本領較弱的四個鏢師退開之後,攻勢是更加凌厲了,繆長風咬牙狠鬥,總是無法突圍。
繆長風在這邊陷於苦鬥,另一邊,雲紫蘿更是險象環生。
雲紫蘿避了幾招,險些給楊牧抓住,又是傷心,又是氣憤,心裡想道:「他如此待我,還有什麼夫妻情義可言!」把心一橫,倏地身形一轉,小臂一彎,手指點向楊牧胸膛。這一招有個名堂,叫做「彎弓射鵰」,正是她家傳的躡雲掌法的一招殺手,原來她雖然痛恨丈夫,但八載夫妻之情,總是不能一下抹掉,是以直到給楊牧逼得無可奈何之際,方始狠了心腸。
不過,雖說是狠了心腸,待到指尖堪堪就要戳著楊牧胸膛的「璇璣穴」之時,畢竟還是狠不起來。因為「璇璣穴」乃是人身大穴之一,若給重手法點著這個穴道,縱然不死,也成殘廢。
雲紫蘿心腸一軟,強自把已經發出的力收回,澀聲說道:「楊牧,你別欺人太甚好不好?」不料話猶未了,楊牧已是一掌向她的天靈蓋劈了下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19:57:01
標題:
第二十六回 一紙休書(1)
紅酥手,黃騰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趕。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陸游
繆長風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見此情形,不由得大吃一驚,陡地喝道:「楊牧,你敢傷她,我斃了你!」
他這一喝,用的乃是佛門的「獅子吼功」,震得眾人耳鼓嗡嗡作響!
楊牧心頭一震,這一掌雖然仍是劈了下去,去勢已緩了兩分,給雲紫蘿霍的一個「鳳點頭」避開了。這倒不是他怕了繆長風的恐嚇,而是給「獅子吼功」震攝了心神。
「獅子吼功」頗傷元氣,韓威武手下的鏢師給霹靂似的一聲大喝,震得耳朵嗡嗡作響,手上的勁道都發不出來,不由得都是後退幾步,但韓威武功力深湛,卻是不懼「獅子吼功」,趁這時機,呼的長拳搗出,狠狠的打中了繆長風一拳。
不過這一拳雖然打中,韓威武也沒佔到多大便宜。繆長風練有護體神功,韓威武的拳頭好像打著了一團棉花,忽地一股力道反彈回來,韓威武竟然身不由己的像他手下的鏢師一樣,退了幾步,心頭大駭,「今日以眾敵寡,若然還是勝不了他,震遠鏢局的招牌,可就要給我自己親手毀了。」
殊不知他固然是心頭大駭,繆長風也是暗暗叫苦。他的功力不過勝韓威武少許,在運用「獅子吼功」之際,著了這拳,只覺五臟六腑都要翻轉過來!幸虧韓威武不知虛實,剛剛給他震退,不敢立即撲上,繆長風這才得以緩過口氣,運氣三轉,活血舒筋,消除了可能受到內傷的隱患。
韓威武畢竟是個武學的大行家,見繆長風沒有趁這個機會衝出去,登時省悟:「敢情他也是受了傷?」所料雖然不中。繆長風的弱點已是給看出了。韓威武哈哈大笑,喝道:「繆長風,你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啦!」大笑聲中,與眾鏢師又再撲上。
雲紫蘿避開了那致命的一劈,氣得咬牙罵道:「好呀,楊牧,我不想傷你,你卻要殺我!」唰唰唰連環三劍,這一回可是不再讓他了。
雲紫蘿的武功本在楊牧之上,楊牧是仗著有震遠鏢局這個大靠山才敢和她動手的,不料韓威武和他手下的得力鏢帥給繆長風一個人絆住,剩下四個本領不濟的把風鏢師,又不敢過來幫他。
楊牧吸了一口涼氣,心裡想道:「這回可是糟糕透了!」想要求饒,又擱不下這個面子,說時遲,那時快,雲紫蘿又是唰的一劍刺來了。
楊牧一個倒縱,叫道:「紫蘿,饒——」「饒命」二字尚未說得完全,忽見雲紫蘿一個蹌踉,一劍剁空,反而自己險些跌倒!
這一劍若是給雲紫蘿刺個正著,喪命雖不至於,受傷那是免不了的。楊牧僥倖逃過,嚇出了一身冷汗,心裡可又是有點莫名其妙,想道:「以她的本領,這一劍是不應該失手的,難道她當真是還念著夫妻之情?」
閔成龍此時已爬了起來,喘息已定了。他不過給雲紫蘿打了一記耳光,雖然跌倒,並沒受傷,看見師父好像逐漸佔了上風,登時膽壯,拿出了一對五行輪,冷笑說道:「雲紫蘿,你眼中已是沒有師父,可休怪我眼中也沒有你這個師娘!」楊牧哼了一聲,說道:「對啦,這話你早就應該說了!」
雲紫蘿腹內隱隱作痛,見他們師徒聯手攻來,心頭的氣苦實是難以形容,想道:「我死了不打緊,腹內的嬰兒卻是何辜,要死在他父親的手下!唉,夫妻之情我是顧不得了,嬰兒的性命我必須保住!」
五行輪的邊沿是鋒利的鋸齒,是一種很厲害的奇門兵器,閔成龍乘著雲紫蘿給楊牧的掌勢罩住之際,一個盤龍繞步,繞到她的背後,雙輪向她背心推去。
雲紫蘿斥道:「你這小子也敢助紂為虐,前來欺我!」飄身一閃,反手一劍逢刺他的胸膛。只聽得卡嚓一聲,五行輪斷了兩齒鋸齒。但雲紫蘿的青鋼劍竟也損了一個缺口,並沒有刺著閔成龍。
楊牧此時亦已看出雲紫蘿氣力不加,又是詫異又是歡喜,喝道:「雲紫蘿,你謀害親夫那是不成的了,你若能自知悔改,乖乖的跟我回家,說不定我還可以覆水重收。」
雲紫蘿遭受了這麼重大的刺激,神經都已經麻木了,聽了這話,倒也沒有坐氣,只是冷笑說道:「楊牧,須要悔改的恐怕是你而不是我吧?」
楊牧大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怒形於色,心中可是有點膽怯,「難道她已經知道了我和石朝璣勾結的事情?」想至此處,登時動了殺機,加強掌力,狠下殺手!雲紫蘿也橫了心腸,咬牙苦戰。可是腹中的疼痛越來越是厲害,漸漸已是力不從心。
繆長風在韓威武與一班鏢師的圍攻之下,無法衝開缺口,眼見雲紫蘿迭遇險招,性命即將不保,忍不住大怒罵道:「虎毒不食兒,楊牧,你,你還算得人嗎?」說話稍一分神,韓威武一個「龍形穿掌」拍來,「蓬」的一聲,繆長風又著了他的一掌。這一次他的護體雖然還是發生作用,反彈的力道卻已減了許多,韓威武只不過是身形晃了一晃,就站穩了。
楊牧聽了這話,卻是不禁呆了一呆,心道:「虎毒不食兒,這是什麼意思?」
「虎毒不食兒!」當雲紫蘿聽得繆長風說出這句話來的時候,禁不住身軀陡地一顫,臉色唰的一下變得蒼白如紙了。幸虧此時楊牧也呆了一呆,未能抓緊這個時機,對她施展殺手。
雲紫蘿幾乎想要叫喊起來:「繆大哥,不要再說下去,不要再說下去啦!不要責罵他,更不要替我求情,用為我早已是對他絕望了!」只恨喉梗塞,想說也說不出來。不過,也用不著她叫喊,繆長風此時又正在應付韓威武的急攻,再也不能分神說話了。
「繆長風這話是什麼意思?」偶然一瞥,剛好碰著雲紫蘿射來的目光,那兩道如寒冰,如利剪的目光,那兩道有著七分氣憤,卻帶著三分淒怨的目光!這霎那間,楊牧也是禁不住打了一個寒噤,心中感到一片茫然了!
其實楊牧也並非毫無夫妻之情,儘管他娶雲紫蘿的時候是別有用心,儘管他也知道妻子一直沒有愛過他,但這八年來夫妻相處的日子,對他總還是甜蜜的回憶,縱然甜蜜之中也有辛酸。
愛恨之間,往往只是相隔一線。而又往往是一開始走錯了一步,跟著就錯下去了。終於越陷越深,難以自拔。
楊牧初時把自己打扮成一個心胸寬大的丈夫,本來以為假以時日,當可獲取妻子的芳心。誰知得到的只是妻子的尊敬。
當然,由敬也可以生愛,但可惜的是,當雲紫蘿剛要對他發生愛意的時候,發現了孟元超還在人間。
多好的偽裝也是不能永遠保持的,何況楊牧對妻子的愛且還混有許多雜念。妒火蒙蔽了理智,使得「聰明一世」的楊牧做出了糊塗事來,他以詐死來試探妻子,繼而一錯再錯,錯到要用毒辣的手段來謀殺孟元超。終於給石朝璣抓到了他的把柄!
碰著了雲紫蘿氣憤而又淒怨的目光,這霎那間,楊牧的心頭也未嘗沒有一絲悔意,「我怎能這樣對待紫蘿,難道我當真要把她置之死地麼?她縱然沒有愛過我,也曾經是對我十分體貼的妻子啊!」楊牧心想。
迷茫中忽似聽得石朝璣那獰笑的聲音就在他的耳邊:「我正是要你這樣對待她!因為我要陷害孟元超,我也要令繆長風聲名掃地!你應該知道,這兩個人都是朝廷的對頭,誰叫雲紫蘿剛好沾惹這兩個人,管她是冤枉也好,不冤枉也好,都得牽累她了!你必須替我出面幹這件事情。在武林中製造風波,殺不了他們,也要叫他們自己人互相猜疑!哼,哼,你若敢不聽我的話,那你就準備嘗我的毒辣手段,準備嘗嘗自己身敗名裂滋味吧!」
想到了違抗石朝璣的後果,楊牧不禁又打了一個寒噤。他現在已是操縱在石朝璣手中的傀儡,實在沒有膽量違抗他了。「哼,說什麼虎毒不食兒?你姓繆的哪裡知道楊華根本就不是我兒子!何況楊華落在點蒼雙煞的手中,這也根本不是我的過錯。」楊牧只道繆長風說的乃是楊華,怎知是雲紫蘿肚裡的孩子,是雲紫蘿和他的孩子!
一半是由於畏懼石朝璣的威脅,一半是妒火中燒,楊牧咬一咬牙,又狠起心來對付妻子了。
「好呀,你殺了我吧!」雲紫蘿不顧一切,硬衝過去!為了保全孩子,她是不能不作死裡逃生的打算了。
劍光閃處,一片紅光,閔成龍的肩頭給劃開了一道五寸長的口子,鮮血泉水般似的噴出來,五行輪也猛的朝雲紫蘿砸下去。
「賤人,你跑不了啦!」楊牧橫身一擋,左肘一撞,把閔成龍撞開,「咕咚」一聲,閔成龍立足不穩,倒在地上。楊牧不理會他,右臂一伸,跟著就向雲紫蘿抓去,用的是一招極為厲害的大擒拿手法!不過他用的招數雖然厲害,心裡卻是這麼想的:「活的總比死的好,只要廢掉她的武功,我就能夠看管著她,不讓她再跑了!哼,就算她恨我一輩子,那也算不了什麼。總比她跟了孟元超或者這個姓繆的好!」原來他若是不把閔成龍推開的話,閔成龍固然免不了要在雲紫蘿的劍下送命,一對五行輪砸了下去,雲紫蘿只怕也未必保得住一條性命。
可是楊牧打的算盤雖然如意、卻是不能如他所願。
就在他的五根指頭堪堪要抓著雲紫蘿的琵琶骨之際,只聽得尖銳的「嗚嗚」聲響,一塊盾牌飄輪馭電似的向他飛來,楊牧大吃一驚,哪還顧得活擒妻子,連忙伏他一滾,那塊盾牌幾乎是擦著他的頭頂飛過!
原來是繆長風看見雲紫蘿將遭毒手,一急之下,也不知是哪裡來的神力,此時恰好一個鏢師用盾牌向他背心擊下,這個鏢師是有名的「鐵牌手」,這面鐵牌重達三十多斤,一擊有千斤之力。繆長風反手一拿,抓著他的手腕,以硬碰硬,雙方虎口震裂,那面盾牌卻給繆長風奪過去了。繆長風立即把盾牌向楊牧飛去,他雖然不長於暗器,擲牌的手法卻也巧妙非常。
鏢局那個「鐵牌手」怎能禁起繆長風的內功真力,雖然繆長風虎口也震裂,但比較之下,那個「鐵脾手」傷得卻是厲害得多。虎口震裂,跟著「卡嚓」一聲,腕骨也斷折了。那人狂噴鮮血,另一個鏢師連忙將他拖走。看來只怕十九不能活了。
韓威武大怒喝道:「好呀,你殺了我的鏢師,我非要你的命不可!」
怒氣填胸,繆長風反而縱聲大笑,「繆某人只有一條性命,有本領的你們儘管拿去!」陡地一聲大喝,雙掌翻飛,韓威武手下的兩個鏢師,給他掌力一震,又像皮球般的拋了起來,摔出三丈開外!
說時遲,那時快,韓威武已是飛身躍起,凌空撲下,左掌劃了一道弧形、右掌五指如鉤,抓向他肩上的琵琶骨,這一招名為「鷹擊長空」,正是韓威武獨門擒拿手法中最厲害的一招殺手!
雙掌相擊,聲若郁雷,只見韓威武在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著地之時,竟似風中殘燭股的搖搖晃晃,嘴角沁出血絲,繆長風邁上一步,嘶啞著聲音喝道:「韓總鏢頭,你是不是還要拚命?」
徐子嘉見勢不妙,只道繆長風是乘勝追擊,要傷他們總鏢頭的性命,連忙一個旋身,槍尖從左往右一領,唰地刺向繆長風脅下的「愈氣穴」,槍尖堪堪刺到,這才猛地喝道:「賊子休得逞兇!」這一招正是攻敵之所必救!
按武學的道理來說,這一招繆長風是不宜力敵的,不料他已拼著豁了出去,突用險招,身軀只是微微一矮,閃過槍尖,反手一拿,就拿著了槍桿,大喝一聲「撤手!」兩股力道爭持之下,「崩」的一聲響,那支渾鐵槍竟然當中斷為兩截!半截槍桿反戳回來,徐子嘉的肋骨斷了兩根,口噴鮮血,跌了個四腳朝天。
繆長風亦是嘴角淌下鮮血,臉如金紙,顯然受到內傷了。
原來他和韓威武硬拚那掌,韓威武固然是受傷不輕,他也好不了多少。再和徐子嘉以力相拼,受的傷已然比韓威武更重!
韓鹹武身為全國第一大鏢局的總鏢頭,豈甘敗在繆長風手下,他把喉頭湧上來的鮮血吞下,喝道:「不錯,我正是要和你拚命!」
繆長風一聲淒厲的長笑,苦笑道:「也好,那咱們就同歸於盡吧!」口中說話,手上那半截槍桿便當作標槍擲出去。不過卻不是擲向韓威武,而是擲向他的另一個得力助手石沖,因為這時石沖正在舞著一柄大斫刀向他斫來。
「鐺」的一聲,半截槍桿撞著大刀,大刀墜地,槍桿去勢未衰,「卡嚓」一聲,撞著了石沖的胸膛,石沖是練有鐵布衫的功夫的,也禁不住這猛力的一撞,半截槍桿又再一分為二,是石沖的肋骨卻斷了四根,傷得比徐子嘉更重!
就在這一霎那,韓威武已是兀鷹般的凌空撲下,繆長風雙臂一振,乒乓兩聲,兩個人同時跌翻,可是繆長風一個鯉魚打挺,便跳起身,韓威武卻還是在地上打滾。
繆長風哇的一口鮮血噴出,雙眼圓睜,喝道:「哪個還要拚命的就來!」
韓威武手下七個鏢師,有四個業已受傷,餘下三人,有兩個又是一開始就領教了繆長風的厲害,給韓威武叫他們退下去把風的,哪裡還敢過來?另一個本領較高還沒受傷的鏢師也趕忙過去照料他們的總鏢頭了。
其實只要他們膽大一些,敢於上去和繆長風纏鬥,繆長風一定跑不了。原來繆長風和韓威武硬拚了三掌,受的傷不過是僅僅比韓威武稍輕一些,縱然能夠勉強支持,也是強弩之末了。不過他們都是驚弓之鳥,怎能有這膽子?
繆長風提一口氣,猛衝過去,喝道:「楊牧,你還敢傷人!」楊牧也不知繆長風已受內傷,見他一來,先自慌了!說時遲,那進快,繆長風使了一招近身搏鬥的小擒拿手法,一抓就抓著了楊牧肩上的琵琶骨。
雲紫蘿歎口氣道:「饒了他吧。」
琵琶骨是人身要害,倘被捏碎,多好武功出成殘廢。不過,練武之人,要害被襲,本能的也會生出反應。繆長風在楊牧的那股反彈之力剛要開始發出之時,掌心輕輕一旋,將他推開,冷冷說道:「紫蘿對你已是仁至義盡,你還要害她,慚不慚愧?」楊牧立足不穩,咕咚一聲,倒在地下。
這一招繆長風若是用重手法捏碎楊牧的琵琶骨,他本身也必將受到對方的反彈之力傷上加傷。不過,繆長風卻並非為愛惜自身,而的確是為了看在雲紫蘿的面上,才放過他的。
只見雲紫蘿面如金紙,毫無血色,搖搖欲墜!繆長風吃了一驚,連忙將她扶穩,說道:「你怎麼啦?」
雲紫蘿道:「繆大哥,你也受了傷了,是不是?我不能再牽累你了,麻煩你給我姨媽報個汛,我恐怕不能跟你走了!」原來她已是油盡燈枯,剛才只是勉強支持的。此時這口氣一鬆,只覺腹痛腰酸,雙腿已是不聽使喚。
繆長風道:「別說喪氣的話,你走不動,又有何妨?難道這個時候你我還須顧男女之嫌嗎?他們愛怎樣想,就讓他們怎樣想好。」反手一抱,把雲紫蘿背了起來,邁開大步就走。
劇鬥半日,天已黃昏,楊牧爬了起來,看著他們的背影在暮色蒼茫之中消失,不由得眼眶微濕,呆立有如石像,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閔成龍道:「師父,一時勝敗算不了什麼,可是繆長風和我們鏢局的這個仇是結定的了。咱們也不愁沒有機會報仇啦!」楊牧恍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半晌才訥訥自語:「報仇,唉,報仇?」閔成龍從沒有見過師父這副神情,不由得吃了一驚:「師父敢情是瘋了。」
繆長鳳背著雲紫蘿飛跑,只覺胸中氣血翻湧,腦袋一陣陣眩暈。繆長風強用內功支持,心裡想道:「好在剛才沒有和楊牧拚個兩敗俱傷,否則我此刻恐怕是已經支持不住了。我死不足惜,紫蘿卻依靠誰?殺了揚牧,也不能抵償這個損失!」
幸虧鏢局的人都不敢追來,繆長風跑上了北芒山,到了山深林密之處,把雲紫蘿放下,這才得以喘過口氣。
「繆大哥,你為了我們母子,冒這麼大的危險,我,我真不知道要怎樣感激你才好!」雲紫蘿哽咽說道。
「你先別說話,歇息一會。咱們現在總算是暫時得到平安了。你歇一會,我去找點食物。」
雲紫蘿盤膝坐在地上,目送繆長風的背影沒入林中,心頭不禁思如潮湧,又是歡喜,又是悲傷。歡喜的是自己有這麼一個知心的朋友,悲傷的卻是自己的命運,命運如斯,只怕今世是難以報答繆長風的了。「繆大哥,我知道你對我的心意,可惜我的心早已死了。我已經害苦了孟元超,不能再害你了。」雲紫蘿想至此處,不由得暗暗歎了口氣。
心亂如麻,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見繆長風一手提著一隻野兔,一手拿著一個水囊,舉步蹣跚,一步一步的走到她的面前。
雲紫蘿見他好像落湯雞似的,衣上沾滿污泥、濕漉漉的,吃了一驚,說道:「繆大哥,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繆長風苦笑道:「我去瓢水,一不小心,跌在山澗裡。只不過擦傷一點皮肉,並不礙事。」笑著又道:「我只打了一隻野兔想要再打一隻,可惜追它不上。」
原來繆長風已是精疲力竭,獵取一隻野兔,已是竭盡所能,再去打水,精神可就支持不住了。
雲紫蘿心中難過,說道:「你歇一會,我來生火烤兔。」
繆長風道:「且慢,你的面色不大好,我這裡有顆小還丹,你先服下。這是少林寺秘製的丹藥,大悲禪師送給我的,功能固本培元。不但對內傷有效,還是安胎的靈藥呢?」
雲紫蘿道:「你呢?我看你的傷勢恐怕也不輕吧?」
繆長風道:「我已經服了一顆了。」其實他只有一顆小還丹,說謊騙雲紫蘿,那是為了免她心裡不安。
雲紫蘿服下了小還丹,哽咽說道:「大恩不言報,我肚裡的孩子若能保得平安,你願意做他的義父嗎?」這話有兩層意思,一層是把繆長風當作她唯一可以信賴的人,但另一層卻也不啻是向繆長風再一次表示,她是決不能嫁給他的了,所以才要他做孩子的義父。
繆長風苦笑道:「你放心,我今生是不會有妻兒的了,我一定把你的孩子當作自己的親生孩子一樣。」
雲紫蘿香腮綻笑,像是一朵蒼白的小花,這是發自內心的微笑,但卻不知是喜悅還是淒涼。半晌,幽幽說道:「繆大哥,得你千金一諾,我,我是可以放心了,嗯,天已黑啦,咱們也該吃晚飯了。我去生火烤兔,你歇歇吧。唉,繆大哥,你今天也實在太累了。」
繆長風心裡好似有一股暖流通過,他深深感到雲紫蘿對他的體貼,以及超乎體貼之外的那份感情!但這是怎樣一種感情呢?他心裡懂得,要說卻又說不上來。當然不是普通的朋友之情,和兄妹之情也好似有些兩樣,但卻又不是愛情!
雲紫蘿走入樹林拾取枯枝生火,夜幕降臨,繆長風的眼睛跟著她轉,她的背影已模糊了。
「但得兩心相對,無燈無月何妨!」繆長風心裡想道:「人生得一知己可以無憾,原就不必一定要做夫妻!」心頭最後的一個「結」解開,繆長風頓覺靈台一片清明,當下就盤膝運起功來,不知不覺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界。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19:57:20
標題:
第二十六回 一紙休書(2)
也不知過了多久,繆長風張開眼睛,只見雲紫蘿拿著一隻烤熟的野兔,正是站在他面的,向他微笑。
「呀,野兔烤熟了,你為什麼不先吃?」
雲紫蘿微笑道:「剛才你幾乎把我嚇壞了,你的頭頂散發著熱騰騰的白汽,我知道你是默運玄功,到了緊急的關頭,只恨我的功力不濟,卻又沒法幫忙你。」原來自我運功療傷,這是一件相當冒險的事情,功力不足,或者偶有不慎,就可能帶來走火入魔的危險,輕則半身不遂,重則有性命之危。
繆長風笑道:「好在難關已經度過了,你看我現在的精神是不是好多了?」
雲紫蘿道:「繆大哥,我真是佩服你的內功深厚,面色的確是紅潤多了。不過,你也應該吃點東西啦。」
「我現在倒不覺得餓了。」繆長風道。
雲紫蘿笑道:「不吃那怎麼行?總得有點氣力才能走到我姨媽的家裡呀,難道還能要我背你嗎?唉,我只盼早點到姨媽家裡,過幾安靜的日子。」繆長風給她說得笑了起來,這才分了她一條兔腿吃了。
他們以為到了雲紫蘿姨媽的家裡,便可以最少得到暫時的安了,哪知卻又是事與願違。
第二天一早動身,由於他們在昨日的劇鬥中大傷元氣,不敢施展輕功,黃昏時分,才走到雲紫蘿的三河縣故鄉。
隔別了故鄉十多年,雲紫蘿憑著模糊的記憶,好不容易找到了姨媽的家,此時已是三更時分了,半夜敲門,突如其來,她的姨媽見了他們,又驚又喜!
「咦,你們怎的弄成這個樣子?」
「說來話長,表妹呢?」雲紫蘿不見她的表妹蕭月仙和邵紫薇,心裡有點奇怪,想道:「她們都是練過武功的人,怎會不知醒的?她現在已經聽到我的聲音了,照表妹的性情,她還不大叫大嚷的跳起來?」
蕭夫人面色一沉,說道:「我還以為你是來告訴我她們的消息呢,怎麼,你沒有見看她們嗎?」
雲紫蘿吃了一驚,說道:「怎麼,她們不是跟你回家的麼?」
蕭夫人歎了口氣,說道:「咱們進屋子裡再說」
坐定之後,蕭夫人說道:「你還記得嗎,在西洞庭山的時候,她們不是吵著要到泰山去趁熱鬧嗎?給我說了一頓,她們不再嘈吵,我以為她們已經放棄了這個念頭,誰知她們在半路卻偷偷的瞞著我跑了。那天我們在一個小鎮投宿,她們說是到市集買點東西,一去就不回來。」
雲紫蘿吃驚道:「我在泰山可沒有見著她們了。」
蕭夫人道:「你見著了邵伯伯沒有?」
雲紫蘿道:「邵伯伯我倒是見著了,不過我沒有和他說,我是托一位很可靠的朋友,把你們的消息告訴他的。」
蕭夫人不禁又歎了口氣,說道:「我那個野丫頭失了不打緊,紫籐這孩子倘有什麼意外,她叫我有什麼臉見她爹爹?」
雲紫蘿只好安慰姨媽道:「她們都不是小孩子,本領也很不差,我想該不至於有什麼意外的。」
蕭夫人澀聲道:「但願如此,好在你們今天來到,若是再遲兩天,恐怕就只能看見我留給你的信了。」
「姨媽,你又要離家麼?」
蕭夫人道:「這裡離京城不過一天多的路程,我這次雖然是悄悄回來,但聽說震遠鏢局已經知道我回來的風聲了。不過我也不是害怕他們,我是想去找尋女兒,暫且也避避風頭。」
繆長風禁不住哼了一聲,說道:「又是震遠鏢局,我倒想再掃一掃他們的威風!」
蕭夫人詫道:「怎麼,你也和震遠鏢局結有樑子?啊,紫蘿,你們遭遇了一些什麼,弄成這個樣子,現在可以說了吧?」
雲紫蘿看了繆長風一眼,說道:「讓繆大哥早點安歇,我和你慢慢再說。」
蕭夫人笑道:「對,我都忘記安頓客人了。」心想:「看他們的樣子,只怕是早已經孟光接了梁鴻案了。紫蘿不好意思當著他的面說。」她哪裡知道她所想像的完全不是這回事。
蕭夫人和甥女進入臥房,只見雲紫蘿未曾說話,珠淚已是盈眶。蕭夫人柔聲說道:「紫蘿你受了什麼委屈,和姨媽說吧,說出來就舒服了。」
哪知雲紫蘿說出來的事情,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本來是要安慰外甥的,聽了一半,卻先自吃驚了。
「怎麼,原來楊牧是還在人間的嗎?你怎麼不和我說!」
「不錯,楊牧是還活著。但在我的心裡,他是早已死了!」
「唉——」蕭夫人歎了一聲,說道:「本來我是很想撮合繆長風和你的姻緣的,但現在可又不同了,你扣楊牧畢竟是做了多年的夫妻,何況你還懷著他的孩子,能夠不分手總是不分手的好!」
「姨媽,你不知道——」雲紫蘿咬牙說道:「若不是多虧繆大哥,我這孩子那天恐怕是早已喪在楊牧之手了。」
蕭夫人皺了皺眉,說道:「那麼,你是不是決意嫁給長風?咱們雖說是江湖兒女,不必像讀書人那樣注重名節,不過——」
「不,姨媽,你誤會了!」雲紫蘿打斷她的話說道:「我和繆大哥是結拜的兄妹,我是決不會嫁給他的!」
蕭夫人道:「那你為何不願與楊牧破鏡重圓?你不是和我說調過,楊牧根本就不知道你懷有他的孩子嗎?你們這次的誤會雖然很大,但夫妻之間,只要有一方肯讓一步,僵局未必就不能挽回。」
「姨媽,你不明白,這,這不是誤會!」
「那又是什麼?」
蕭夫人一再盤問,雲紫蘿倒是感到有口難言了。她和楊牧之間的恩怨糾纏,實在太過複雜。她不願意再提起她與孟元超的舊事,也不願意把她懷疑楊牧與石朝璣勾結的事情說出來。而後面這個原因卻是比楊牧作踐她還要令她痛心的。不過她還是抱著一線希望,希望楊牧能有一天幡然悔改,是以不願說出這個秘密,以至毀了楊牧一生。
蕭夫人凝視著她,說道:「你是不是心亂得很?好吧,那你先睡一覺,明天待你精神好了,冷靜下來,咱們再從長計議。」
雲紫蘿道:「我睡不著。」心中正自躊躇,不知是否應該向姨媽稍為透露一些,忽聽得門外似有人聲和腳步聲。蕭夫人吃了一驚,披衣起立,說道:「山村午夜,哪來的這許多人,只怕是仇家到了!」
話猶未了,只聽得兩個聲音同時說道:「齊建業、韓威武求見蕭夫人!」他們用的是傳音窯密的功夫,靜夜中傳入蕭夫人的臥室,說得並不大聲,可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雲紫蘿苦笑道:「姨媽,你還勸我和他破鏡重圓,他卻不肯放過我呢!」她只道齊建業和韓威武都已來了,楊牧當然也是來了。
蕭夫人道:「他們和我結有樑子,未必是為你而來。讓我去應付他們,你和長風暫且不要露面。」
大門打開,只見門首站著四個人,齊建業與韓威武之外,蕭夫人認得其中一個是韓威武的師弟白武子,另一個面如黃蠟似帶病容的漢子卻不認得。
蕭夫人冷冷說道:「齊老英雄和韓總鏢頭光臨寒舍,當真是蓬草生輝,不勝榮幸。可惜先夫早已去世,不能招待貴客了。不過我雖然是個婦道人家,也還擔當得起,先夫與你們結下的梁子,你們儘管朝著我劃出道兒!」
齊建業哈哈一笑,說道:「蕭大嫂你誤會了。過去的事,我也頗為後悔,只恨不能到蕭大哥的靈前磕頭賠罪,不過韓老鏢頭亦是早已死了,你們兩家的仇冤也應該可以化解吧?」
韓威武接著說道:「我早有這個意思,曾經拜託邵叔度老前輩轉達蕭夫人,但願能夠得到蕭夫人的諒解。」
蕭夫人心裡想道:「你們說得倒是輕鬆,我的夫仇豈能不報?這十幾年來所受的苦楚又豈能輕易算了?」不過敵強我弱,蕭夫人雖然是宿怨難消,卻也只好暫且忍住。當下不置可否,淡淡說道:「你們既然是不想來為難我這婦道人家,那又是什麼來意?」韓威武道:「請問繆長風和雲紫蘿是不是在你這兒?」
齊建業接著說道:「我知道雲紫蘿是你甥女,但她也是楊家的人,她與楊家的事情未了,我是楊家的長輩煙親,特地來為楊家了結這件事情的,請你叫她出來吧!」
韓威武跟著又道:「繆長風和我們震遠鏢局的事情也未了結,不過此事與你蕭夫人無關,你不必誤會。只要你不插手,決不牽連到你頭上。」
簫夫人情知瞞不過他們,心裡不覺躊躇,不知是爽快承認的好,還是索性抵賴到底的好。正在躊躇未決,雲紫蘿和繆長風卻已走出來了。
雲紫蘿道:「齊伯伯,我和楊家的事,不敢勞頰你老人家,你叫楊牧來親自和我說!」她不見楊牧在內,頗是有點奇怪。
繆長風則是哈哈笑道:「韓總鏢頭,你們來得好快啊!你說得好,此事與蕭夫人無關,繆某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們就衝著我來吧!」眼光朝著震遠鏢局的那三個人掃去,看見那面如黃蠟的漢子之時,不覺吃了一驚。
原來這人正是邪派中一個有名人物,名叫歐陽堅,所練的「雷神掌」功夫十分歹毒,只因十年前敗在丐幫幫主仲長統手下,此後江湖上就不再見他露面。蕭夫人不認識他,繆長風卻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
繆長風心裡想道:「聽韓威武說話的聲音,中氣充沛,看來他的功力至少也恢復了六七分,今日他們的人數雖然比那天少得多,卻個個都是一流高手。只是個歐陽堅,就抵得上震遠鏢局的十個鏢師,今日此戰,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繆長風天生傲骨,明知敵強己弱,卻也傲然不懼,冷笑說道:「韓總鏢頭真是看得起在下,請來了四海神龍齊老前輩不算,還邀得歐陽先生下山,繆某今日得會當世的兩大高手,幸何如之!」
齊建業眉頭一皺,正想說話,歐陽堅已是哈哈一笑,先自說道,「繆兄,十年不見,你在江湖上闖出的名頭可不小啊,不過你的消息卻似乎太不靈通了。」
繆長風側目斜瞧,冷冷說道:「什麼意思?」
歐陽堅笑道:「聽你口氣,你似乎以為我是給韓威武助拳來的?」
繆長風冷笑道:「你不是麼?」
歐陽堅哈哈笑道:「你錯了,我現在的身份是震遠鏢局的副總鏢頭!震遠鏢局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啊!」言下之意,即是表明他是當事人之一,決非尋常的助拳者可比。助拳的朋友可以點到即止,當事人動手,那就是決不留情的了。
歐陽堅在江湖上的名頭和本身的武功均在韓威武之上,他肯屈居韓威武的副手,倒是頗出繆長風意料之外。
繆長風怔了一怔,冷笑說道:「原來歐陽先生榮任了震遠鏢局的副總鏢頭,恭喜,恭喜!繆某與貴鏢局結下樑子,該當何罪,決不躲避!嘿,嘿,你是一個人上呢,還是和你們的總鏢頭併肩子上呢?」
歐陽堅道:「繆長風你莫瞧不起人,你勝了我的雷神掌再說!」
繆長風道:「很好,我正是想領教你的雷神掌功夫!」
兩人就要動手,齊建業忽道:「且慢!」
歐陽堅退過一旁,齊建業緩緩說道:「兩樁事情,不要混在一起,請讓我先了結楊牧委託我辦的這件事情吧。」說至此處,眼睛向雲紫蘿望去,說道:「楊牧今天不來,我可以替他說話。我請你從長考慮,是不是可以重回楊家。到你想清楚再說,用不著馬上答覆我。」
雲紫蘿卻是立即說道:「用不著考慮,你要我重回楊家,除非你把我打死了把我的屍體抬回去!」
齊建業眉頭大皺,說道:「俗語說得好,一夜夫妻百夜恩,你怎能說得這樣決絕?」
雲紫蘿道:「楊牧若是把我當作妻子,他也不會這樣對待我了。齊老先生,小女子言盡於此,要殺要剮,任隨尊便!」
齊建業一聲長歎,說道:「你既是執意不從,老夫勸也沒用,好,那就成全你的心願吧!」
「成全」二字,正面解釋,自是好意,但在江湖人物口中說出,往往卻是相反的意思。
此言一出,繆長風和雲紫蘿的姨媽不禁都是大吃一驚,繆長風邁上一步,擋在齊建業與雲紫蘿之間,蕭夫人則哼了一聲,冷冷說道:「我不管你是四海神龍還是八海游龍,你敢傷我甥女,我和你拚命!」
齊建業怔了一怔,說道:「誰說我要傷她性命?」一面說話,一面拿出一封信來,回過頭再對雲紫蘿說道:「楊牧也已料到你不肯回去的了,好,你拿去吧,這是楊牧給你的休書!從今之後,你與楊家一刀兩斷,不許再用楊家的名頭招搖!」
原來楊牧內疚於心,但又不敢擺脫石朝璣的魔掌,想來想去,只有出之休妻一途,在石朝璣面前好有個交待,自己也可以多少挽回一點面子。他和韓威武回轉鏢局那晚,恰好齊建業從江南趕到,齊建業並不知道他與石朝璣的秘密,只是不願他自尋煩惱,是以也勸他不如把雲紫蘿休了算了。楊牧覺得自己慚愧,不敢再去見雲紫蘿,就把這封休書托齊建業帶去。
雲紫蘿接過休書,冷笑說道:「齊老先生,你回去叫楊牧放心,從今之後,他走他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我是連他名字都不想再提了,誰還希罕用他楊家的名頭,不過,這封休書,我卻不能接受!」
齊建業一時不懂她的意思,說道:「你不是要和楊牧分手的嗎?難道——」
雲紫蘿道:「不錯,楊牧要和我一刀兩斷,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不過,過失不在我這一方,分手就乾脆分手好了,何須要休書?他寫這休書,分明是對我的侮辱!」冷笑聲中,把休書撕成片片。
這一下倒是頗出齊建業意料之外,他認識雲紫蘿已有八年,這才知道她是個外柔內剛的巾幗鬚眉。儘管他對雲紫蘿還是有許多誤解,卻也不禁有點佩服了。
「好,休書你要也好,不要也好,事情總是了結了。現在該說到震遠鏢局和繆長風的事情啦!」
一楊風暴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消散了,另一場更大的風暴隨之又來!眾人的目光緩緩的從雲紫蘿這邊移到繆長風身上。
繆長風哈哈一笑,說道:「我和震遠鏢局的粱子不結也已結了,唯有捨命陪君子罷啦,還有什麼好說!」
齊建業道:「話不是這樣說,俗語說: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們的梁子本來是因楊牧而起,如今楊牧的事情已經了結,只要繆先生給韓總鏢頭賠一個罪,我想韓總鏢頭也會給老朽保存面子,將這梁子一筆勾銷!」
韓威武道:「好,衝著齊老前輩的面子,韓某不為己甚,就便宜你繆長風吧。只須你照殺人不過頭點地的規矩,給我磕個響頭!」
繆長風冷冷說道:「韓總鏢頭,你似乎是說錯了吧。」
韓威武道:「我說錯什麼?」
繆長風道:「這話應該顛倒過來說才對。嘿,嘿,只要你給我磕個響頭賠罪,我也宋嘗不可看齊老前輩的份上,將這梁子一筆勾銷。」
韓威武大怒道:「好呀!是特地消遣我是不是?你消遣我不打緊,齊老前輩一片好心,也給你拿來當作消遣了!」
齊建業面挾寒霜,說道:「且讓我再問他一句。繆長風,你當真是不吃敬酒,要吃罰酒。」
繆長風氣往上衝,縱聲笑道:「齊老先生,我等著你這杯罰酒!不過你們有四個人之多,一杯罰酒,似乎用不著四個人端。不如我放開肚皮,你們多少罰酒,我都喝了就是!」
歐陽堅喝道:「姓繆的,你用不著這樣狂妄,只我這杯罰酒,恐怕你就要喝不了兜著走,何須勞動齊老先生。」
齊建業道:「讓我先說個清楚,」頓了一頓,目光射向蕭夫人這邊,這才接下去說道:「不錯,我是震遠鏢局的朋友邀請來的,不過他們請我到場,只是要我作證人,主持公道,並非要我越俎姐代庖,如今我既然調解不成,唯有任憑你們雙方作個了斷。不過,我也得有話在先,我不越俎代庖,也不希望別人越俎代庖!」
言下之意,即是只准繆長風和震遠鏢局的人動手他便袖手旁觀。倘若有人幫忙繆長風的話,他可就要插手了。
這話當然是針對蕭夫人而發的,雲紫蘿低聲說道:「姨媽,繆大哥救了我的性命,我可不能袖手旁觀,你讓我出去吧。」
蕭夫人沉聲說道:「紫蘿,我不許你插手!」突然反手一指,點了雲紫蘿的麻穴,叫她不能動彈。
就在這時,歐陽堅已是呼的一掌向繆長風劈下來了!
雲紫蘿不能動彈,但還是看得見聽得到的,急得她尖聲叫道:「姨媽,你——」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19:58:40
標題:
第二十七回 舊友重逢(1)
一帽征塵,留君不住從君去。片帆何處?南浦沉香雨。回首風流,紫竹屯邊住。孤鴻語,三生定許,可是梁鴻侶。
——納蘭容若
雲紫蘿話猶未了,只見姨媽一聲冷笑,已是走上前去,說道:「繆長風是我家的客人,你們登門欺侮我的客人,我豈能置身事外!」
雲紫蘿這才知道,姨媽點了她的穴道,原來是避免她捲入漩渦的。要知道齊建業與韓威武等人都是武林中極有身份的人物,只要雲紫蘿不動手,他們當然不會無緣無故去傷害她。何況齊建業又已有言在先,聲言楊家的事情已經了結。點了她的穴道,倒是似危實安,令她獲得保障了。
雲紫蘿感激姨媽的好意,可是她卻又怎能安心於置身事外。心裡想道:「繆大哥功力尚未完全恢復,姨媽只怕未必敵得過四海神龍,我雖然幫不上什麼大忙,好歹也得與他們禍福同當才是!」但她知道姨媽決不會給一她解開穴道,當下只好自己運氣沖關,自行解穴。她有孕在身,內功的運用自是受了影響,只能慢慢的凝聚真氣,要急也急不來。
齊建業哼了一聲,說道:「這麼說你一定要插手的了。你沒有聽清楚我剛才的說話嗎,你要插手,這可要迫使我不能不和你動手了。」
蕭夫人冷笑道:「十年前你傷了我的丈夫,今日再傷了我,豈不正遂了你的心願。假惺惺什麼,動手吧!」
齊建業道:「蕭夫人,你別纏夾不清,這是兩樁事情。不過你一定要記舊仇,算舊帳,那也隨你的便!」
蕭夫人不接這話,卻解下一條束腰的白綢帶,淡淡說道:「按規矩我是主人應該讓客,你不出招,我只好僭越了!」皓腕一翻,白綢便似匹練般向齊建業捲去。
齊建業見她使出上乘的柔功,心裡想道:「不給她一點厲害瞧瞧,焉能令她知難而退。」當下施展大力鷹爪的功夫,便想撕她這條綢帶。
蕭夫人用的是以柔克剛的功夫,齊建業卻故意用最剛猛的鷹爪功去對付她,他是自恃本身的功力遠較蕭夫人深厚,是以不怕為她所克。
哪知蕭夫人的功力雖不如他,這條綢帶卻是使得出神入化,齊建業一抓抓空,陡然間只見青光疾閃,耀眼生輝。原來是蕭夫人抽出了一柄短劍,劍尖上吐出碧瑩瑩的光芒。
蕭夫人以白綢掩護青劍,閃電般的欺身進招,綢帶風揚,如飄瑞雪,青芒閃爍,恍若繁星,她的劍法自成一家,每一招都是暗合一句唐詩的詩意的。這一招叫做「三春白雪歸青家」,正是她的一招得意絕招。
蕭夫人劍法固然神妙,四海神龍可也不是泛泛之輩,就在這霎那間,只聽得他一聲斥吒,登時綢帶飄開,劍光流散!
齊建業喝道:「蕭夫人,我可不願與你再結冤仇,你卻定然要和我拚個你死我活嗎?」
齊建業掌力使開,儼如波翻浪湧,一個浪頭過去,跟著一個更大的浪頭又打到來。掌風刮面如刀,饒是蕭夫人功力不弱,也覺呼吸為之不舒。
蕭夫人一咬牙根,倏的一個移形易位,儼如靖蜒點水,燕子穿簾,綢帶飄飄,劍光天矯,霎那間疾轉數圈。這一招名叫「萬里黃河繞黑山」,是繞身游鬥的一招極為高明的招數,齊建業抓不著她的綢帶,震不落她的短劍,也是不禁心頭一凜。
蕭夫人疾攻數招,冷冷說道:「不錯,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齊建業歎口氣道:「夫人苦苦相逼,那我可是沒有辦法了。」話雖如此,心裡卻在想道:「有什麼法子可以令她知難而退,而又不傷她的體面呢?」
蕭夫人這邊鬥得難解難分,繆長風在那邊卻已是頻頻遇險。
繆長風功力尚未完全慚復,跳躍不靈,鬥了十數招,歐陽堅雙掌斜飛,繆長風躲閃不開,只好和他硬拚一掌。雙掌相交,「蓬」的一聲,雙方各退三步。
歐陽堅大吃一驚,心裡想道:「繆長風昨日惡戰韓威武,聽說受傷很是不輕,不料還有如此功力!」
繆長風和他拼了一掌,只覺好像觸著了一塊燒紅了的鐵塊一般,饒他練有護體神功,掌心竟也火辣辣的作痛,也是吃驚不小。
「歐陽堅的雷神掌果然名不虛傳,怪不得當年的丐幫仲幫主也要懼他三分,我若戰下去,只怕終是難逃一敗。說不得只好運用大清氣功與他一拼了。」
大清氣功頗耗真力,繆長風平時也是不肯輕易用的,如今功力未復,用之當然是更傷元氣了。
激戰中繆長風輕飄飄的一掌拍出,登時就好像在炎熱的夏天忽然吹來了一陣和煦的春風一樣,令人感到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歐陽堅是個武學大行家,心知不妙,極力支撐。但雷神掌發出,卻仍是力不從心。
韓威武看出不妙,說道:「師弟,今日乃是為了鏢局的榮辱而爭,不必和這廝講什麼江湖規矩!」他的師弟白武子說道:「不錯,咱們併肩子上吧!」
韓威武昨日受的傷不在繆長風之下,但他鏢局裡有的是上好人參,此時亦已恢復了六七分功力。白武子擅長分筋錯骨的功夫,本領和師兄也相差不遠。這兩人並肩同上,變成了以三敵一,繆長風即使沒受過傷,也是難以抵敵了!
歐陽堅來了幫手。本身所受的威脅業已解除,精神陡振,立即轉守為攻,把雷神掌的功夫發揮得淋漓盡致;韓威武要報昨日的一掌之仇,七十二招大擒拿手使得更是凌厲無前,手腳起處,全帶勁風;白武子則是尋暇覓隙,伺機偷襲。鬥到緊處,只見人影翻騰,掌風激盪。歐陽堅的雷神掌熱氣四溢,韓威武的擒拿手隱隱陝著鳳雷之聲!
雲紫蘿正在運氣沖關,自行解穴,本來是應該心無雜念,靜氣凝神的,她卻忍不住向繆長風這邊看去。俗語說關心者亂,她見繆長風在強敵圍攻下險象環生,一顆心禁不住卜卜的跳。
忽聽得「嗤」的一聲,聲如裂帛,原來是白武子偷襲得手,一抓之下,撕破了繆長風的衣裳,在他的胸膛抓出了五道血痕。
雲紫蘿這一驚非同小可,「啊呀」一聲叫了出口,好不容易方始凝聚的兒分真氣又再渙散了。
只見白武子踉踉蹌蹌的連退幾步,韓威武說道:「師弟,何必著忙,他已是釜底之魚,諒也逃不出咱們掌心的了!」
原來白武子雖然偷襲成功,吃虧也很不小。本來他是要用分脅錯骨手法扭斷繆長鳳的肋骨的,卻給他的太清氣功反震回來,五隻指頭登時紅腫,痛徹心肺!
白武子道:「不錯,咱們和他慢慢的耗!」他的一條右臂已是不能用力,領教過繆長風的厲害,再度交手,也就不敢像剛才那樣的放肆了。不過繆長鳳的險象也尚未解除,只是略為好轉而已。
雲紫蘿看見繆長風雖然受傷,傷得似乎還不太重,稍稍安心。就在此時,忽聽得繆長風的聲音好似在她耳邊說道:「紫蘿,閉上眼睛!」他用的是最上乘的「傳音窯密」的的功夫,把聲音送入雲紫蘿的耳朵。旁邊的人,但見他嘴唇開闊,卻不知他說的是什麼。
雲紫蘿霍然一省,心道:「不錯,必須待我的穴道解了才能幫他的忙。」當下閉上眼睛,對周圍的一切恍若聽而不聞,專心一意,把渙散的真氣,又再聚集起來。
韓威武冷笑道:「繆長風,你搗什麼鬼求天老爺吧?哼,只怕天老爺也幫不了你的忙了,除非你向我磕頭!」他想激起繆長風的氣,那就更容易取勝了。繆長風卻一聲不響,沉著應付。
四海神龍齊建業見鏢局的人已是勝券穩操,心裡想道:「冤家宜解不宜結,我也應該讓這婆娘一招了!」蕭夫人的白綢青劍剛好攻來,齊建業大袖一樣,將她的白綢捲住,右手中食兩指倏的夾著她的劍脊。
這一招使得驚險絕倫,稍一不慎,五隻指頭,只怕都要給劍鋒削掉。但蕭夫人的短劍一給他的雙指挾著,便即不能動彈。
原來這是齊建業經過深思熟慮,摸熟了蕭夫人的獨門劍法之後才敢出此一著的,看似驚險絕倫,其實他已是極有把握。
齊建業使出「隔物傳功」的本領,蕭夫人陡地心頭一震,只覺一股強勁的內力,源源不絕的從短劍傳來,衝擊她的虎口。此時她要撒手扔劍也不可能,因為敵強己弱,劍一拋開,對方的內力更將直接衝擊到她的身上。
蕭夫人這一驚非同小可,心裡想道:「糟糕,這老頭兒要和我硬拚內力,我如怎生是好?」在這樣的形勢之下,明知不敵,也唯有拚命支撐了。
比拚內功,全憑實力,決難取巧。蕭夫人只好集中全力,將左手的綢帶鬆開,左手抬高,牢牢握著劍柄,力透劍尖,希望藉著寶劍之利,敗中求勝,削掉對方的手指。
齊建業挾著數十年的功力,焉能容她得逞?不過片刻,蕭夫人只覺虎口酸麻,對方的內力仍是源源不絕的攻來!蕭夫人不由得心上一涼,想道:「夫仇報不成,如今連自己的性命也是難保,不如自盡了吧!」
說也奇怪,就在她這心念剛動之際,對方的內力卻忽然相應的減弱了。蕭夫人雖然還是不能揮動寶劍,但已不怕給對方的內力所傷。
蕭夫人暗暗納罕:「這老頭兒的內功遠勝於我,論理似乎還不至於到強弩之末的地步,怎的忽然比剛才弱了許多?難道他是有心要耗盡我的氣力,才下殺手麼?」
再過一會,蕭夫人不知對方如何,她自己卻確是感到精疲力竭了。心裡想道:「我何必受他戲耍?」正要放棄支撐,忽覺壓力一鬆,劍尖竟然能夠稍稍移動了。
高手比鬥,只要發現對方有一絲破綻,幾乎是出於本能的就要攻擊對方的。蕭夫人也不例外,在這霎那間,她本能的揮劍向對方刺去,只聽得「嗤」的一聲,齊建業胸口的衣裳給劍尖劃開了一道三寸多長的裂縫!
齊建業大叫一聲,一個鷂子翻身,倒縱出數丈開外,朗聲說道:「夫人劍法精妙,老朽不勝佩服!多謝夫人劍下留情,今日之事,老朽是無顏再管的了!」說罷,以手掩胸,一個轉身,逕自走了。
簫夫人一片茫然,噹啷一聲,短劍掉在地上。強敵走了,她亦已是精疲力竭,不堪一斗的了。齊建業說話的聲音中氣充沛,佯作受傷,其實並未受傷。莫說蕭夫人是個武學的大行家,就是再糊塗心中亦已明白是對方手下留情了。
蕭夫人渾身乏力,不覺一際茫然,半晌想道:「齊建業真是個老狐狸,他用這等手段,可是叫我想要插手也難插手了!」
原來齊建業以上乘內功和她拚鬥,拿捏時候,恰到好處,剛剛到她真力耗盡之際,這才佯敗一招,保全她的面子。這樣一來,即使蕭夫人不領他的情,她亦是有心無力,不能再去幫忙繆長風了。
蕭夫人暗暗歎了口氣,心裡想道:「事已如斯,我只好帶了紫蘿走了。唉,但不知紫蘿肯不肯聽我的話!我若把她背了就走,繆長風若有不測,只怕她要怨我終生!」
正自躊躇不決,忽聽得有人叫道,「紫蘿,紫蘿!你怎麼樣了?快應我呀!」
雲紫蘿運氣解穴,正在緊要關頭,突然聽得有人呼喚,如夢初醒,又喜又驚,還有幾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連忙應道:「是宋師哥麼?快——呀……」她忘了自己的真氣尚未收束,一時激動,叫出聲來,一口氣硬著喉嚨,登時不省人事。
原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宋騰霄和呂思美。
宋騰霄聽得雲紫蘿那聲尖叫,尖叫之後,寂然無聲,不由得大吃一驚,叫道:「不好!」立即施展輕功,如飛跑來。
齊建業走上大路,剛和他們打了一個照面。宋騰霄怒道:「清官難管家務事,雲紫蘿和她的丈夫分手,關你這老頭兒什麼事,要你老是幫著楊牧欺負她!」
齊建業冷笑道:「我倒要請問,雲紫蘿的事情與你又有何干?哼,我告訴你吧,楊牧將她休了,我才沒有功夫再去理會她呢。你要向她討好,這倒是時候。不過可惜雲紫蘿早已看上別人,只怕輪不到你了。」
宋騰霄面色鐵青,說道:「我敬你是武林前輩,你再胡說八道,我——」
齊建業一聲冷笑,說道:「你怎麼樣?哼,我可不屑和你打架呢!」大袖一揮,把宋騰霄衝開兩步,逕自走了。
宋騰霄氣得雙眼翻白,心裡可又有一股說不出的味兒,想道:「空穴來風,其來有由,這老傢伙也是這麼說,莫非我聽到的當真不是謠言?」
呂思美道:「宋師哥,你看,那姓繆的人正和鏢局的人打架,那邊樹下有個暈倒了的女子,想必是你的雲姐姐了。別和這老頭兒一般見識,別生氣了,快去吧!」
宋騰霄瞿然一省,三腳兩步的匆忙跑到雲紫蘿身邊,呂思美也到了。
呂思美微笑說道:「不用擔憂,她只是一時暈過去的,待我給她推血過宮。」心中暗暗好笑,想道:「宋師哥想是怕我多心,其實他和我相處這樣久,也應該知道我決不是個小心眼的姑娘了。」原來推血過宮的急救方法,宋騰霄也是會的,只因呂思美在他身旁,他不免有點要避男女之嫌,是以遲遲不敢動手,卻給呂思英窺破他的心意了。
雲紫蘿只是一口氣堵著咽喉,得呂思美替她推血過宮,「噫」的一聲,就醒過來,說道:「宋師哥,我不打緊,請你幫幫這位繆大哥的忙。」
宋騰霄猛然一省說道:「是啊,小師妹,這位繆先生幫過咱們的忙,咱們也該幫他的忙才對。」他這話向著呂思英說,一來是向呂思美暗示他不是為了討好雲紫蘿;二來他的心情也實是十分複雜,雖然決定了幫忙繆長風,但也還要找個藉口,不自覺的就露出一點酸溜溜的味兒。
呂思美道:「雲姐姐的穴道還未解開呢,糟糕,我可不知道如何解決。」
蕭夫人走了過來,說道:「我是紫蘿的姨媽,待我給她解穴。」她歇息過後氣力已經恢復一兩分,和高手比拚當然還不能夠,替雲紫蘿解穴卻是可以的了。
宋騰霄拔劍出鞘,冷笑說道:「震遠鏢局,名震江湖,以眾凌寡,卻不怕給天下英雄所笑麼?」
歐陽堅冷笑道:「你這小子也配自命英雄?你懂什麼,繆長風與我們鏢局有不解之仇,知趣的你莫多管閒事!」
宋騰霄正自有一股恐氣無處發洩。哼的一聲說道:「我偏要多管閒事!」唰的一劍就向歐陽堅剁去。呂思美拔出了一長一短的柳葉刀,也和白武子交上了手。繆長風壓力減輕,精神陡振,呼呼呼連環三掌,把韓威武打得只有招架之功。
歐陽堅初時不把宋騰霄放在眼內,接戰之後,見宋騰霄劍法精妙,這才吃了一驚。當下把雷神掌的功夫盡量發揮,喝道:「你這小子不知好歹,好,那就只有自討苦吃了!」
宋騰霄好像置身於煉鐵的鼓風爐口,登時大汗淋漓,好不難受。心裡想道:「怪不得繆長鳳打不過他們,其他兩人不知,這廝的功夫可當真是邪門得很!」
幸虧歐陽堅已經惡鬥了許多時候,真力耗了幾分,雷神掌發揮得淋漓盡致,漸漸就難以為繼了。宋騰霄的劍法輕靈迅捷,也今歐陽堅不能不小心提防。這樣此消彼長,不過半柱香時刻,宋騰霄便已佔了上風,熱得也沒有那麼難受了。
呂思美和白武子交手,此時亦已逐漸佔了上風!
原來白武子擅長的是分筋錯骨手法,利於近身搏鬥,只要一抓著對方,立即使可扭斷對方的筋骨,把敵手制得服服帖帖,不能動彈。可是呂思美擅長的卻是穿花繞樹身法,她可以蒙上眼睛,在枝繁葉茂的花樹叢中疾跑,不觸落一朵花一片葉。白武子的分筋錯骨手法雖然厲害,想要抓她,連她的衣角都沒沾著。
白武子給她轉得頭昏眼花,情知相持下去,定然不妙,急於求勝,驀使險招,雙掌如環,一招「陰陽雙撞掌」向前撲攻,呂思美霍地一轉,掩到敵人背後,趁得白武子未及回身,雙掌按著他的背心,運勁一推,可惜她的氣力稍弱,這一推只是推得白武子身形歪斜,仍未跌倒。
白武子陡覺勁風颯然,貼身撲來,要向前竄,怕她就招趕招,力上加力,再推一下,自己必然跌倒;要向旁竄,又怕她借勢牽引,掌擊空門。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白武子無暇思索,惡氣頓生,立即一個「旋轉乾坤」,回過身來,竟不救招,反取攻勢,右掌向外一掛,左拳翻起,這一招有個名堂,叫做「羚羊掛角」,乃是近身搏鬥中一招拚個兩敗俱傷的打法,惡狠狠的照呂思美面門打來。他以為呂思美比他矮一個頭,氣力又弱,自己居高臨下,佔了優勢,呂思美必然不敢和他硬拚,即使敢於硬拚,自己吃的虧也決不會比她更大。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19:58:58
標題:
第二十七回 舊友重逢(2)
哪知呂思美早已料到他有反撲的招數,他這一回身反撲,剛好湊上她的殺手。白武子一掌擊空,只聽得「卡嚓」一聲,右臂關節已是給呂思美硬生生拗折。他擅長的是分筋錯骨手,不料這次卻竟然給呂思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還是呂思美一念慈悲,插刀入鞘之後,才拍斷他的關節,否則用刀斷他的手臂,他就要終生變成殘廢了。
白武子縱然頑強之極,關節折斷,手臂吊了下來,痛得他也是不禁像是殺豬般的大叫了,歐陽堅和韓威武聽得他的大叫,不由得都是大吃一驚。
高手比鬥,哪容得稍有分心,何況他們又已是處在下風之際?宋騰霄乘機一劍刺去,快如閃電,歐陽堅正在一掌打下,掌心給刺個正著。
歐陽堅大吼一聲,五根指頭合攏一抓,抓著劍柄,宋騰霄吃不住他這一股猛力,長劍給震奪出了手。可是歐陽堅的掌心被利劍刺穿,雷神掌的功夫已廢了一半,奪劍不過是憑一下狠勁,過後立即支持不住。大吼聲中,快劍向宋騰霄反擲回去,連忙就跑。
白武子關節折斷,更是不堪再戰,當然也跟著跑了。三個跑了兩個,剩下來就只有一個韓威武了。
繆長風雙掌斜飛,形如白鶴亮翅,把韓威武身形罩住。韓威武心頭一涼,只道繆長風是取他性命。身形在對方雙掌籠罩之下,要躲也躲不開了。只好硬著頭皮,一招「橫架金梁」雙掌掌心向上,橫在頭頂,保護腦門。
這一招只是在無可奈何之中,希望能夠勉強保住性命的招數。對方的雙掌若然猛擊下來,重傷還是免不了的。
韓威武正自心頭顫慄,不料四掌相交,對方的掌力卻不似他想像那樣的沉重。不過,雖不沉重,卻有一股粘勁,令他擺脫不開。
繆長風淡淡說道:「韓總鏢頭,俗語說冤家宜解不宜結,你這次受人唆擺,我也不能怪你,你回去吧!」雙掌一收,韓威武重心不穩,踉踉蹌蹌的斜竄幾步。
韓威武滿面羞慚,說道:「你殺了我不打緊,震遠鏢局的威名可不能在我手上毀了!」這話的意思即是說個人事小,關係鏢局的榮辱事大,震遠鏢局和繆長風所結的梁子還是不能就此算了的。
繆長風歎口氣道:「你不肯化解,那也由你,但我卻何苦殺你。」
韓威武道:「好,青山綠水,後會有期,他日你若落在我的手上,我也饒你一次便是。」
震遠鏢局的人都己走了,繆長風記拴著雲紫蘿,當下抱拳向宋騰霄施了一禮,笑道:「宋兄,想不到咱們又得以在這裡見面,多謝你拔劍相助之德了。我和紫蘿是異姓兄妹,你和她則是總角之交,咱們今日可得好好的敘一敘了」
宋騰霄淡淡說道:「那日在陳德泰的酒店裡,你幫過我的忙。咱們誰也不必領誰的情!」繆長風見他神情如此冷淡,不覺為之一愕。
宋騰霄冷冷的扔下這幾句話,就不再理睬繆長風,逕自走到雲紫蘿面前,說道:「紫蘿,我有幾句話想和你說,請你和我到那邊去好不好?」
好友相逢,雲紫蘿本是一團高興的,但宋騰霄的神情舉止,卻是頗出她意料之外。她不覺也是怔了一怔,半晌,才緩緩的點了點頭,說了一個「好」字。
「宋騰霄要和她說什麼呢?」被冷落在一旁的繆長風則是不覺茫然了。
「長風,我也有幾句話要和你說,咱們到那邊去好不好?」蕭夫人說道。
繆長風如夢初醒,抬起頭來,只見蕭夫人面挾寒霜,好像擔著很重的心事。繆長風忽地心頭一跳,似是感到什麼不祥的預兆,默默的點了點頭,一聲不響的跟著蕭夫人就走。
日影西斜,山含瞑色,情懷惘惘,空山寂寂。四人各懷心事,步入幽林。
「就在這裡吧。」宋騰霄停下腳步,面對著雲紫蘿,前塵往事,都上心頭,一時間竟不知從何說起。
結果還是雲紫蘿先問他道:「騰霄,想不到今日又能夠見到了你。咱們不見面恐怕已有將近十年了吧?但你怎的今日來得這樣巧呢?」
宋騰霄心中苦笑,想道:「那天在陳德泰酒店裡碰見的那個女子難道不是她麼?唉,紫蘿,你那天雖然是改容易貌,也還是瞞不過我的,為什麼你不肯承認呢?不過,我現在亦已懂了,想必你當時還是有點不好意思,不願意給我知道你另外又有了一個繆長風,所以才要避開我吧?」原來正是宋騰霄當時起了猜疑,是以才和呂思美來到雲紫蘿的故鄉訪查她的。
一個男子,對他最初所愛慕的女子,往往有著十分複雜的心情,宋騰霄不是吃醋,更不是對雲紫蘿還存有什麼非份之想,但在他在內心深處,卻又的確有著這樣一個想法,寧願讓他的好朋友孟元超得到雲紫蘿,而不願雲紫蘿再嫁,嫁給一個和他們毫無關係的繆長風。
宋騰霄苦笑道:「難為你記得清楚,咱們不見面快滿十年了。就不知十年前的事情,你可還記得麼?」
雲紫蘿說道:「你說的是哪樁事情?」
宋騰霄道:「記得有一天咱們和孟大哥同游西湖,我問過你一句話——」
那天他問雲紫蘿是愛山還是愛水,因為雲紫蘿曾經將他比作西湖,而把孟元超比作泰山,當時她答的是「湖光山色一般佳。」但在其後的說話中,卻隱隱透露出她是喜歡泰山多於西湖。宋騰霄重提此事,不用說當然是想挑起她對孟元超的回憶了。
雲紫蘿面上一紅,心中卻是無限辛酸:「騰霄,原來你也不能諒解我。」勉強笑道:「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但這些陳年往事,還提它幹嘛?唉,我已經是厲盡滄桑了。你喜讀詩詞,這兩句詞想必你曾讀過,舊夢封塵休再啟,此心如水只東流。」
宋騰霄心道:「你倒說得這樣輕鬆。」於是也勉強笑道:「就只怕有一個人忘記不了。紫蘿,你知道我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的,請你原諒我要向你打聽一個人了。」
雲紫蘿當然明白他要打聽的是什麼人,心頭卜通一跳,果然便聽得宋騰霄說道:「聽說你曾參加泰山之會,不知你在那裡可曾見到了孟元超?」
雲紫蘿強忍悲酸,說道:「見著了。不過只是我見著他,他可沒有見著我。」
宋騰霄忍不住說道:「紫蘿,你為什麼不肯和他見面?你知不知道這十年來他是怎樣的在想著你。」
「孟大哥沒有告訴我,但我是知道的。在小金川的時候,他恨不得每天都有廝殺,我懂得他的心情,因為在你死我活的廝殺中沒有空暇讓他回憶往事,免受許多痛苦的折磨。」
「在空閒的日子裡,他常常獨自發呆。春秋多佳日,小金川的春天和秋天尤其美得令人心醉。春天的時候,漫山遍野都是野花,有紅裡參白像大紅瑪瑙的茶花,有桃紅花瓣包著金絲花蕊的杜鵑花,有青綠花蕊鑲著乳白花瓣的報春花。密密叢叢,到處都是。秋天的時候,楓林參染,紅得像潑天大火,紅得像遍野塗脂,又是一番光景。而天高氣爽,更是宜於打獵的天氣。可是每一次我和小師妹去採摘野花,去森林打獵,邀他作伴,他總是不肯和我們同去。為什麼?我想你是應該懂得他這份心情的。他是怕觸景傷情啊,在蘇州的時候,咱們三人常在春秋佳日出遊;在小金川,同樣的是三個人,有我,有他,但卻少了一個你了!」
宋騰霄替好友訴說相思,或許這正是所謂「借他人酒杯,澆自己胸中的塊壘」吧?他所描繪的孟元超的心情,或多或少也正是他體驗過的。是以他說得充滿了感情,說得雲紫蘿在不知不覺之間,眼眶也都濕了。
雲紫蘿抹了抹臉上的淚痕,過了好一會,黯然說道:「物換星移,十年來的變化縱然不是滄海桑田,也是物是人非了,現在你告訴我這些,已經遲了!」
宋騰霄說道:「現在還不太遲!紫蘿,請你恕我唐突,我可要把心裡的話說出來了。不錯,在孟大哥和你分手之後,你是有了丈夫,有了兒子,似乎是太遲了,但現在又不同啦,楊牧雖然在人間,但你的手上卻已有了他的休書。」
雲紫蘿緩緩說道:「有一件事情,或許你也未曾知道?」
「什麼事情?」
「在泰山之會,我不但見著元超,也見著了新任扶桑派的掌門人林無雙。他們兩人是在一起的,我知道他們是十分要好的了!」
宋騰霄半信半疑說道:「或許是你的猜疑吧?」
雲紫蘿歎道:「你怎的這麼說?難道我還會多心?我是誠心誠意希望元超和這位林姑娘能夠結合的啊!剛才真正是彼此適合的一對。」
宋騰霄呆了一呆,忽地望著雲紫蘿說道:「你希望他們結合,那麼你,你和這位繆先生——」
雲紫蘿甚為難過,心裡想道:「想不到連騰霄竟也疑心我和長風有甚私情。難道身為女子,除了丈夫之外,就不能再有朋友麼?」當下柳眉微蹙,澀聲說道:「騰霄,你問這是什麼意思?我和長風是異姓兄妹,就像你我從前一樣。」她和宋騰霄小時候雖然沒有正式結拜,可也常常以兄妹相稱。雲紫蘿的言外之意,當然是向宋騰霄表白,她是不會嫁給繆長風的了。
宋騰霄卻是另外一種想法,本來不想說的,忍不住還是說了出來。
「紫蘿,請你恕我直說,我看恐怕不大一樣。」
「什麼不大一樣?」
「咱們從前以兄妹相稱,朝夕一起,那時大家還是未成年的大孩子,不怕有人閒話。」
「哦,那麼你的意思是說,我現在和繆長風常在一起,那就一定會有人閒話了。」
宋騰霄不覺有點尷尬,說道:「紫蘿,我知道你是個敢作敢為的女子,不怕別人閒話,但孟大哥是最關心你的人,只怕他不願你結人說閒話。」
好朋友卻不能諒解自己,雲紫蘿不禁有幾分氣憤,更有幾分傷心,淡淡說道:「騰霄,你呢?你也坦白和我說吧!」
宋騰霄感到她咄咄逼人的辭鋒,苦笑說道:「我也不願意你給人說閒話,不過這是你自己的事情,我是只能望你好自為之了。」頓了一頓,接著又道,「紫蘿,我不知道你是否懷念以往的日子,我卻是常常希望咱們三個人還是能夠像從前一樣的、但願我們能夠找得著元超,把事情弄個明白。說老實話。我可不敢相信,他會這樣快就愛上了別人。」言外之意,自是希望雲紫蘿能夠等待孟元超,希望他們兩人結合。不過,他一時說溜了口,卻沒想到,他說這話也是大大傷了雲紫蘿的自尊心了。他說他不相信孟元超會這樣快愛上別人,豈不是暗中含有責備雲紫蘿之意?
雲紫蘿難過極了,強自忍住,說道:「騰霄,多謝你的關心,我懂得怎樣處理自己的事情的。但你也不必為我操心了,我盼望元超能得佳偶,但不管他和那位林姑娘怎樣,我,我和他……啊,不如這樣說吧,咱們三個人都是不能像從前一樣過活了。過去了的就是過去了,不會再回來的了。我是個薄命人,好在還有個孩子,從今之後,孩子才是我至親至近的人,誰也不能替代他了,騰霄,我言盡於此,你懂了麼?」
宋騰霄當然是懂得她的意思的,她是說從今之後她只能母子相依為命,今生是決不會再嫁的了。聽了這話,他也不禁深深的為雲紫蘿難過了。
宋騰霄歎了口氣,說道:「紫蘿,你又何必如此自苦,但咱們要說的話都已說了,我也應該走啦。」
宋騰霄走出樹林,呂思美低聲問道:「怎的就要走了,你們十年不見,為何不多敘一會?嗯,宋師哥,我不會多心的。」最後這兩句話,就像琵琶輕撥的顫音,又輕又快,不是用心靜聽,怕會聽不清楚。呂思美說了之後,臉上泛起一片紅霞。
宋騰霄苦澀的心頭感到一絲甜意,在她耳邊說道:「小師妹,你真好。過去我常想著回家,現在我卻是想到你再回小金川了。」呂思美臉上綻出笑容,可還是有點擔憂,問道:「雲姐姐和你說了些什麼?我看你好像有點悶悶不樂。」宋騰霄道:「沒什麼,咱們走吧。路上我會告訴你的。」
雲紫蘿望著他們的背影漸行漸遠,終於消失,心中無限辛酸。她知道和孟元超的愛情固然是不能恢復,甚至和宋騰霄的友情也不能恢復了。想不到兒時的好朋友也是這樣的不能諒解自己,雲紫蘿至今難過得心頭如墜鉛塊,想道:「我還希望他們三個人成為好朋友呢,唉,如果元超也不能原諒我,我還有什麼勇氣再活下去!」
當雲紫蘿傷心於不能獲得好友的諒解的時候,繆長風在蕭夫人自以為是「良言」的勸告之下,也是同樣的感到難堪。
蕭夫人道:「我本來希望你們結合的,但現在她的丈夫未死,你可得為她著想了。不錯,楊牧是給了她休書,但夫妻畢竟總是夫妻,過了幾年,大家的氣平了,未必沒有破鏡重圓之日。」
繆長風苦笑道:「你不用擔心,我和紫蘿只是異姓兄妹,人生得一知己可以無憾,我非常珍惜她的這份友情,我是決不會對她有非份之想的了。」
蕭夫人道:「你知道我不是迂腐的人,但你我可以不受禮法拘圃,別人卻未必能像你我一般。你和紫蘿太親近了,總是會惹起別人閒話。」
繆長風說道:「紫蘿大概沒有和你仔細的談論過楊牧的為人吧,你希望他們破鏡重圓,據我看來,恐怕是不會的了。不過,你可莫要誤會,我不是幸災樂禍,希望她和丈夫分開之後改嫁給我。」
蕭夫人道:「聽你這麼說,楊牧這個人大概是壞得不可收拾了?」
繆長鳳道:「我不喜歡在背後說人壞話,或者紫蘿將來會把她所身受的告訴你。」
蕭夫人道:「那我就更多一層擔憂了,楊牧既然那樣壞,他寫了休書,心中定必仍有不甘。紫蘿若沒有把柄給他拿著還可說,你們常在一起,最少他就會在江湖上亂造你們的謠言。」
繆長風道:「他還要把我置之死地呢,豈僅只是造我謠言。!嘿,嘿,狗嘴裡不長象牙,他喜歡怎樣說我,就由他怎樣說吧!」
蕭夫人說道:「紫蘿有孕在身,只怕她可是受不起刺激!若是再來一次今天這樣的事,我可不能不為她擔心了,再說震遠鏢局和你的粱子也還未解呢!」
繆長風霍然一省,心裡想道:「不錯,韓威武是一定還要來找我的麻煩的,我可不能連累了她們。以齊建業和韓威武的身份,他們說過的話,不能不算,我離開這裡,最少他們是不會為難紫蘿的了。剩下一個楊牧,縱然還要興風作浪,也只能是找人來對付我。他一個人要害紫蘿和蕭夫人,諒他沒有這樣本事。」
思念及此,心意立決,說道:「蕭大嫂,我把紫蘿送到你這裡,總算盡了一點心事,這副擔子我想是可以卸下來了,今後要你多多照顧她啦!」
蕭夫人道:「她是我的甥女,我當然會照顧她的。但你卻是到哪裡去呢?」
繆長風苦笑道:「我是流浪慣了的,要往什麼地方,現在我也不知。天地之大,總有個容身之地吧!」
蕭夫人道:「那姓宋的不知和紫蘿要說些什麼,猜想大概也是在勸她吧。咱們過去看看,看他們出來沒有?」
雲紫蘿獨自在林邊徘徊,神思惘惘,臉上猶有淚痕。不必她說,繆長風已經知道宋騰霄是和她說了些什麼了。
「咦,紫蘿,你怎麼啦?你那位宋師哥走了?是不是他說了一些你不中聽的話?」蕭夫人問道。
「沒什麼,他說的話倒是為我著想的,不過我自己難受罷了。啊,你們也談完了。」
繆長風說道:「紫蘿,我可也要走了,請你不要問我什麼緣故,你自己多多保重吧。」
雲紫蘿呆了一呆,不過這樣的結果也早已在她意料之中,「天下無不散的筵席」,雲紫蘿心裡想道,「只是他對我的情份,我今生可是永難報答的了!」
「我明白,」雲紫蘿說道,「人與人之間本來就很難互相瞭解,咱們也只能但求無愧於心了。唉,你走也好。」
蕭夫人道:「我也不想在這裡住下去了,月仙有個奶媽住在另一處鄉下,我和紫蘿準備到那裡暫住些時,待紫蘿生產了再說。長風,你們暫時分手,一年之後,你還可以再來看她的。」
「一年之後,我卻不知在什麼地方了。紫蘿,你好好保重啊,我走了!」
繆長風的影子看不見了,悲苦的吟聲還在遠遠傳來:「十年磨劍,五陵結客,把平生涕淚都飄盡……
「落拓江湖,且吩咐歌筵紅粉……」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00:00
標題:
第二十八回 神偷窺秘(1)
妙手空空負盛名,官街甲帳任縱橫,孤身偏向虎山行。不道人心多險惡,詫他「大俠」作嘉賓,神偷窺秘也心驚。
——浣溪沙
一抹斜陽,半山落照;蕭條景物,落寞心情。在傍著北芒山的官道上,宋騰霄也和繆長風一樣,默默前行。所不同的只是一個向南,一個向北,一個是只影孤身,一個有如花作伴。
宋騰霄默默前行,老半天沒說一句話,這時方始長長的歎了口氣,呂思美擔心起來,倚偎著他,低聲問道:「宋師哥,你為什麼這樣難過?」
「我慨歎的是人事無常,情心易變!」朱騰霄忍不住說出來了。
「哦,你是說雲姐姐的事情?」
「你別誤會,我是說雲紫蘿和孟大哥。他們兩人不知有過多少次海誓山誓,經過多少折磨苦難,我正以為他們現在可以苦盡甘來,破鏡重圓,誰知他們又各自有了意中人了。」
「吹皺一池春水,干卿何事?」呂思美不禁「噗嗤」的笑了起來,說道:「你說他們各自有了意中人,雲姐姐的意中人想必是那位繆先生了,但孟大哥的意中人又是誰呢?」
宋騰霄若有意若無意的望了呂思美一眼,緩緩說道:「聽說他和扶桑派的新掌門林無雙很是要好,大概已經不是普通的朋友了,這是雲紫蘿告訴我的。小師妹,你聽了這個消息,高不高興?」
「啊!這可真是一個好消息!」呂思美跳了起來,說道:「我當然是為他們高興的,難道你不高興麼?」
宋騰霄道:「我是希望他和紫蘿能破鏡重圓,不過現在已經鬧成這樣,孟大哥另外有了意中人,我當然也是為他高興的。」接著笑道:「為什麼你覺得這是一個好消息?」
呂思美雙頰微紅,啐道:「宋師哥,你好壞,我不說!」宋騰霄笑道:「你不說我也明白。」要知呂思美的父親生前本來有意將她許配孟元超的,如今孟元超有了意中人,呂思美當然是如釋重負了。
宋騰霄道:「小師妹,你想不想見孟大哥?」
呂思美道:「泰山之會已經散了,他行蹤無定,怎知到哪裡找他?」
宋騰霄道:「咱們到北京找他!」
呂思美詫道:「你怎麼知道他在北京呢?」
宋騰霄道:「孟大哥這次離開小金川,是奉命聯絡各方豪傑的,對不對?」
呂思美道:「不錯,他是曾這樣對我說過。他之所以參加泰山之會,想必也是為了這個原因。」
宋騰霄道:「北京乃是臥虎藏龍之地,孟大哥雖然在泰山會了許多豪傑,料想也還要到北京一行。」
呂思美笑道:「對,即使找不著孟大哥,咱們趁這機會到京城玩一趟也好。反正咱們已經到了這裡,再去北京,也只不過是兩天路程了。」
宋騰霄道:「不過京師之地,不比別的地方,咱們可得分外當心才行呢!」
呂思美霍然一省,說道:「是呀,咱們若是在客店投宿,碰到盤查,可是不便!如何是好?」
宋騰霄笑道:「我早已想到一個人了,這個人可以做咱們的居住主人。」
呂思美道:「這人是誰?」
襟騰霄道:「震遠鏢局前任總鏢頭戴均之子戴謨。他是咱們蕭志遠大哥的朋友,和義軍也有暗通消息的。」
呂思美眉頭一皺,說道:「又是和震遠鏢局有關係的人,咱們可是剛剛和韓威武結了樑子的呢。」
宋騰霄道:「你不用擔心,戴均當年之所以離開震遠鏢局,就是因為給韓威武的父親將他擠掉的。如今戴均和韓威武的父親都已死了,韓威武接任了總鏢頭,戴均的兒子戴謨和震遠鏢局早已沒有往來。不過我沒有想到會來北京,在小金川之時,蕭大哥和我說起戴謨這個人,我卻沒有問他地址。入京之後,還要向人打聽打聽呢。」
呂思美道:「不怕碰上震遠鏢局的人麼?」
宋騰霄道:「咱們當然要機靈一些了。到時見機而作吧,用不著太早擔心。」
兩天之後,他們來到北京,只見京都氣象,果是不凡,通衢大道,車水馬龍,宮殿巍峨,金碧輝煌。皇宮位在京城的中心,宮殿都是用琉璃瓦蓋的,遠遠看去,就像無數閃著金光的鱗片,壯麗難以言狀!
皇宮前面有座廣場,廣場正北,一片朱紅色宮牆中聳峙著一座雄偉的城樓,這就是世界聞名的天安門了。他們不知不覺的被吸引到天安門前的廣場上。
天安門的城樓下面是白玉石的「須彌座」,連接著一座三丈多高的大磚台,磚台上有重簷的大殿,橫九楹,菱花窗門三十六扇。樓頂覆蓋著金黃色的琉璃瓦,前面臨「外金水河」,河上有七座玉帶形曲折多姿的橋,統稱「外金水橋」。門前有渾圓挺秀的華表各一,還有一對威武雄厚的大石獅子。繞著外金水橋,有雕花的白石欄干環列。
莊嚴巍峨的城樓,巧妙地鑲嵌著華表、石獅這些珠玉般的裝飾,使天安門成為一個完美的藝術傑作,它既氣勢磅礡、雄偉壯麗,同時又秀巧精緻,平實質樸。
皇宮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以前的人,也只有在經過天安門時,才可以望一望它。長住北京的人,每次經過天安門廣場也不禁要駐足遙觀。何況是初到北京的宋騰霄和呂恩美,更不免要為天安門前的景物所吸引了。
正在他們目迷五色,陶然如醉之際,忽聽得「杭唷,杭唷」的苦力叫喊聲,原來是幾個炭夫,每人背著重重的一簍煤球,正是向著他們迎面而來。重負壓得他們彎下了腰,在經過天安門的人流中,恐怕也只是他們沒有心情瞻仰皇宮的了。
宋騰霄道:「小師妹,小心!別沾上煤灰,弄污衣裳!」
話猶未了,一個炭夫從呂思美身旁走過,煤簍擺動,呂思美的衣裳已給輕輕擦了一下,登時黑了一片。
宋騰霄怒道:「你這個人怎的這樣不小心?」呂思美說道:「師哥,他們彎著腰走路,也怪不得他們。何必和苦人兒生氣?」
呂思美是怕宋騰霄和炭夫生氣,所以才把責任推到自己頭上。但在她的心裡可是有點暗暗奇怪,原來她剛才聽得炭夫咳喝之時,已經是小心閃躲的了,但是還給他碰上,她是練過穿花繞樹的身法的,竟然閃躲不開,可見那人是有心碰撞她的,而且必定是練過武功的才能有那樣靈敏的身法,不過她怕宋騰宵鬧出事來,是以不敢說出心中的疑竇。
炭夫過去一會,宋騰霄忽地感覺身上好像少了什麼東西,用手一摸,不由得「啊呀」一聲,叫了出來。
呂思美道:「師哥,你怎麼啦?」
宋騰霄道:「那個炭夫是小偷?」
呂思美道:「你怎麼知道?」
宋騰霄道:「我的佩劍不見了!」原來他的佩劍是藏在衣裳之內,掛在腰間的,如今卻只剩下一個劍鞘。
呂思美道:「哪有這樣厲害的偷兒?」
宋騰霄道,「當真是不見了,快去追他!咦,你頭上的玉簪呢?也不見了!」
呂思美把手一摸,果然不見頭上的玉簪,不由得大吃一驚,失聲叫道:「天下果然是有這樣厲害的偷兒!」
通衢大道,不便施展輕功,但好在那幾個炭夫,背著煤簍,走得不快,他們雖然發覺得遲,追了一會,漸漸也追上了。
過了外金水橋,那幾個炭夫分開來走,走三個不同的方向,宋騰霄道:「小師妹,你還認得那個碰撞你的炭夫嗎?」那些炭夫臉上都沾滿煤灰,黑漆漆的,好像個個都是一樣,走路又都是嘔僂著腰,身材高矮,若非分外留意,也難分別。
呂思美正自遲疑,忽見向東面走的那個人,回頭向他們似笑非笑的望了一眼。呂思美心中一動,說道:「不錯,正是此人,看來他只怕是有意和咱們開個玩笑的。」
宋騰霄早已想起一個人來,說道:「咱們且別聲張,慢慢的跟著他走。」
那人走到路邊,放下煤簍,拿出一條毛巾,絞濕了洗臉。此時跟在他背後的,除了宋騰霄和呂思美之外,已經沒有第三者了。
那人抹乾淨了臉上的煤灰,站起來笑道:「你們趕來要我賠衣裳嗎?我這個窮炭夫可是賠償不起。」
宋騰霄又驚又喜,笑道:「快活張,原來是你,其實我早就應該知道是你了,天下除了你快活張,還能有誰有這樣妙手空空的絕技?」
快活張笑道:「多承宋大爺誇獎,大爺不發小人的脾氣了吧?」
原來這個炭夫不是別人,正是外號「快活張」的天下第一神偷張逍遙。宋騰霄上次與他在蘇州相會,分別不知不覺已近一年,想不到如今卻在京城碰上。
宋騰霄道:「快活張,你怎的改行做起炭夫來了」
快活張笑道:「我並沒有改行呵,做我們這行的是應該有各種各樣不同的身份的。你宋大爺不就是因為失了東西才來追我的麼?」
宋騰霄道:「對啦,我正要罵你呢,你為何和我也開起玩笑來了?開我的玩笑不打緊,把我的小師妹也嚇慌了。」
快活張道:「不是和你們開這個玩笑,怎引得你們到這裡來?天安門前,可是不方便說話的呢!」說罷拿出了宋騰霄的佩劍和呂思美的玉簪,還給他們。
宋騰霄道:「你甚麼時候來北京的,孟元超在不在北京,你知道嗎?」
快活張說道:「我來了已經三個月了,可沒有聽見孟大爺的消息。你們住在什麼地方?」
宋騰霄道:「我是今天剛剛到的,想找從前震遠鏢局的少鏢頭戴謨,尚未曾打聽到他的住址。」
快活張道:「戴家住在奶子胡同,從天安門朝西走,到了路口,向北拐彎,再向東轉過一條橫街,就是奶子胡同了。」
呂恩美笑道:「這個胡同的名字倒是古怪。」
快活張笑道,「你嫌它難聽是不是,它倒是大有來歷的呢。它是明朝一個皇帝的奶媽居住過的地方,所以叫做奶子胡同。這個名字已經沿用了二百餘年了。」
宋騰霄道:「快活張,你和戴謨既是相識,何不和我們一起去他家裡。」
快活張道:「我今天的活都未幹完,對不住,可是不能陪你了。」
宋騰霄道:「我和你說正經事兒,怎的你又和我開起玩笑。」
快活張道:「唉,你這位大少爺不用幹活,說得倒是風涼。我幹的這活兒才是正經事呢。」
宋騰霄皺眉說道:「難道你當真要做炭夫?你不是說你只是用這身份來作掩飾的嗎?」
快活張笑道:「真真假假,真也好,假也好,總之我要幹活可不是胡亂說的。再說我知道戴謨,戴謨可不知道我呢。」
宋騰霄道:「這是何故?」
快活張道:「幹我們這一行的人,到了一個地方,例必要打聽清楚這個地方上的有名人物。那些有名頭的人物可就不一定知道我這個無名的小偷了。」
呂思美笑道:「你是天下第一神偷,還說沒有名頭。」
快活張道:「戴謨或許是知道我的名字的,但他沒有和我見過面,也一定不知道我是到了北京。你們見了他,最好不要提及是我把他的地址告訴你們。」
宋騰霄心裡想道:「他冒充炭夫,其中定有不想給外人知道的原因。」當下也就不便多問,說道:「那麼,你住在什麼地方,改天我去拜訪你。」
快活張連忙搖手,笑道:「炭夫住的地方不用我說,你也應該知道是破破爛爛的地方了,你一身光鮮可千萬不要到這種地方來。你不介意,我的同伴也會起疑。你若要見我,我自會去找你的,包你神不知鬼不覺。」
宋騰霄聽他這麼說,只好作罷,向他道謝過後,便即按址去找戴謨。
戴謨和小金川義軍首領蕭志遠的交情非比尋常,對宋騰霄亦是聞名已久,見他來到,自是歡迎不暇。
宋騰霄和呂思美二人在戴謨家裡住下,暫且不表。
且說快活張與他們相會之後,獨自一人回到居停處所,此時已經是掌燈時分了。
居停主人正在和一個髯鬚如朝的漢子喝酒,看見快活張回來,哈哈笑道:「快活張,你溜到哪裡去自尋快活去了?幸虧你回來還算及時,再遲片刻,這缸上好的竹葉青,只怕都要給尉遲大俠喝光了。」
快活張笑道:「崔老闆,你可別冤枉我,給你老幹活,我怎敢偷懶?」
原來這位居停主人姓崔,乃是北京東城一間煤炭行的老闆。
那個髯鬚如朝的漢子卻是關東馬賊出身,如今名震江湖的尉遲炯。
尉遲炯笑道:「快活張,今回我們給你的差事可真是委屈你了,叫你整天背著煤簍,哪裡還能風流快活?剛才我還替你擔心呢,你回來這樣晚,是不是撞上了北宮望了?」
快活張說道:「北宮望即使碰上我也決不會認得我。不過我今天倒是碰上了一位朋友。」
尉遲炯道:「是誰?」
快活張道:「是宋騰霄!」
尉遲炯道:「就是和孟元超齊名的那位宋騰霄麼?」
快活張道:「不錯,他還向我打聽孟元超的下落呢。但我不敢把咱們的事告訴他。」
尉遲炯道:「對,宋騰霄不比孟元超,聽說他是富家公子出身,為人恐怕沒有孟元超的穩重,對他還是小心一點的好,不過,說起孟元超,我也是很惦記他呢,你還記得嗎,上次我得你幫忙,偷來的那匹御馬,後來就是送給了孟元超的。如果孟元超當真也是到了北京,那麼咱們就真可以放開拳腳,大幹一場了。」
那姓崔的老闆說道:「咱們的人手是少一些,不過天地會的總舵將會派人來的。對啦,快活張,你今天可探聽到什麼消息沒有?」
快活張說道:「還沒有得到確實的消息。不過北宮望和薩福鼎的家中我都曾經去過了,用不著再『踩道』啦。待到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我就可以逕自去進行夜探了。」
崔老闆道:「我看還是等總舵的人來了再說的好!」
尉遲炯道:「江大俠把他徒弟的事情托我,我若不早日探出李光夏的消息,心中實是難安。快活張高來高去的本領天下無雙,崔老闆你大可以放心,我和他一同去,料想不至於出甚岔子。」
快活張笑道:「到時再說吧。」
原來天地會乃是一個反清的秘密幫會,舵主林道軒、副舵主李光夏都是江海天的弟子。
天地會在各地設立有許多分舵,最大的一個分舵、亦是最接近京師的一個分舵設在保定。
保定分舵三年前給清廷發現,遭受了很大損失,故此副舵主李光夏親自出馬,到保定視察情況,收拾殘局。為了避免惹起清廷注意,李光夏沒帶隨從,單身前往。
李光夏和林道軒約好,至遲三個月就可以回來的,不料一去去了半年,竟是毫無消息。林道軒曾派人打聽,匿藏在保定城中的會員,誰也沒有見過他。不過從間接得到一個風聲,算日子正是李光夏應該抵達保定的時候,北京來了幾個大內高手,搜捕天地會的餘黨;據說城中天地會的人沒有捉,卻捉了一個外來的欽犯。林道軒疑心這個欽犯就是他的師弟李光夏。
林道軒一面叫北京的會眾打聽,一面請求師父營救。但江海天不能即來北京,因此又轉托尉遲炯。
京師防範森嚴,天地會在北京沒有分舵,只有隱藏身份的會員,在京師從事各種行業。開煤炭行的這個「崔老闆」就是其中的一個。他亦是這次主持營救李光夏的人。
快活張從蘇州來到北京,做了幾件案子,手上有了花不完的銀子,玩得樂極忘形,就在北京住下,捨不得走了。尉遲炯找著了他,請他務必幫忙,快活張沒法不答應他,只好委屈自己,在崔老闆的煤炭行裡,充當一個炭夫。
北京的人,每到冬天,家家戶戶都是燒煤球的。充當炭夫,藉著送炭球的機會,就可以穿堂入室,到普通的人所不能到的富貴人家。
崔老闆已經打聽清楚,天牢中並沒有關新來的欽犯,那麼欽犯被囚的處所,只有兩處可能,一是御林軍統領北宮望的「統領府」,一是大內總管薩福鼎的外宅,欽犯是不能困在宮中的。
快活張到過這個地方,他是以炭夫的身份送煤球去的,當然不便打聽消息,不過卻大致摸熟了進出的道路。做偷兒的人,要做大案,偷的不是普通人家,第一步準備功夫,就是要摸熟這家人家的地形和進出道路。這在小偷這一行中,有個術語,名叫「踩道」。現在快活張的這步準備功夫是已經做到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00:17
標題:
第二十八回 神偷窺秘(2)
說也湊巧,第二大就是一個天色陰沉,月黑鳳高的晚上。尉遲炯急不可待,就要和快活張先去探一探御杯軍統領北宮望的府邸。
快活張笑道:「尉遲大俠,武功我是遠不如你,做小偷你卻遠不如我,我看還是讓我獨自去的好。」
尉遲炯道:「我知道你的本領神出鬼沒,來去無蹤,不過御林軍的統領府非比尋常,也總得提防萬一;萬一當真要打起來,我在那裡,多少也有個接應。你怕我失風,我在外面等你。不跟你穿堂入室,也就是了。」
快活張想了一想,說道:「這樣吧,那條街上的轉角處,有一家小酒店,專做賭鬼的生意,別家酒店,天黑之後,二更未到,一早關門,這家酒店,卻是整晚都做生意。你在那裡等我,一個時辰之後,我不出來,你再進行打聽。」
尉遲炯笑道:「你的鬼門道真多,但御林軍統領府所在的街道,竟有這樣一間特別的酒店,倒是稀奇。」
快活張笑道:「說出來一點也不奇怪,那條街上有兩個開門的賭窟,就是御林軍的軍官包庇的。我在那兩個賭窟賭過錢,也在那酒店喝過酒,你裝作賭客在那兒喝酒,包管沒人來查問你。」
尉遲炯道:「這樣也好。我給你一技蛇焰箭,你藏在身上,倘有意外,你把蛇焰箭射上半空,我就會趕來的了。」蛇焰箭是夜行人慣常用來作聯絡的信號的,射上半空,會發出一團藍色的火焰,方圓數里之內,都看得見。
計議已定,三更時分,他們便即按照計劃進行。
這天晚上,無月無星,快活張早已「踩」熟了「道」,胸有成竹,果然神不知鬼不覺的就進了統領府。
但進去之後,可就發覺有點兒不對了。
他是從後花園進去的,踏入園中,只見假山石畔,花木叢中,黑影幢幢,敢情巡夜的人還當真不少。尋常的日子,御林軍統領府晚上雖然有巡邏的衛士,那不過是例行公事而已。他們料想小偷決不敢偷到統領府的府中,等閒的江湖人物,也決不敢到太歲頭上動士。
「莫非今晚有些什麼不尋常的事情?」快活張心想,心念不已,忽聽得有「汪汪」的狗吠聲。
快活張練有一雙夜限,躲在一塊假山石後,偷偷看出去,只見在他前面不遠的地方,有兩個人牽著兩條大狗。快恬張認得其中一人是北宮望的師弟西門灼。
快活張吃了一驚,心裡想道:「西門灼是府中的第二號人物,怎的也出來巡夜,我可得分外小心了。這兩條狗長得好像野狼,想必極為兇惡。我在別的地方,可沒見過這種惡狗。」
只聽得和西門灼一起的那個武士說道:「今晚倒可以試試這兩條西域靈獒的本事了,聽說它可以嗅出生人的氣味,不知是真是假。就只怕沒有生人敢來。」話猶未了,那兩條「西域靈獒」又汪汪的大吠起來。
西門灼道:「靈獒吠得這樣厲害,莫非真的有生人來了?」把手一鬆,兩條狠狗登時如箭離弦,向快活張藏身之處撲去。
快活張早有準備,心裡想道:「拖得一時,就是一時。」把手一揚,擲出兩個肉饅頭。
這肉饅頭是加上一種特殊的香料制的,狗最喜歡聞這種香味,但饅頭卻是混有毒藥的。
這兩條西域靈獒訓練有素,若是普通的肉饅頭還不會令得它們垂涎。如今它們給這種特殊的香味吸引,快活張把肉饅頭一向左斜方擲出,它們登時也就改了方向,向左斜方撲去了。
西門灼和另一個武士趕上來,那兩條狼狗早已把肉饅頭吃得乾乾淨淨。西門灼道:「奇怪,這裡沒有人,靈獒怎的又不吠了?」幸虧這天晚上無月無星,快活張躲在假山背後擲出肉饅頭,這才得以沒有給他發現。
快活張明知擊斃靈獒,行藏也是必將敗露,但在這危急關頭,也只能行此緩兵之計了。
不料那兩條西域靈獒雖然中毒,卻沒有立即倒斃。原來快活張的毒饅頭對付一般的惡大,自是綽綽有餘,但這兩條西域靈獒卻是體質壯健,非一般的惡犬可比。
就在西門灼來到的時候,那兩條靈獒中的毒開始發作,在地上打了兩個滾,突然又狂吠起來,再次向快活張藏匿之處撲去。
快活張料不到它們竟然沒有倒斃,而且還來得這樣快,他正想轉移,卻尚未來得及轉移。只聽得西門灼失聲叫道:「不好,看樣子靈獒是中了毒,快去咬死你的仇人!」
「不好,老天爺保佑,保佑,保佑我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快活張一顆心幾乎要從口腔裡跳出來,此時西門灼和那武士已經跟著這兩條靈獒追來,他只要一動,只怕就要給西門灼發覺,只能求老天爺保佑。
果然真的就有奇跡發生,那兩條靈獒跑到快活張躲藏的那座假山前面,忽然又改了方向,跑入花樹叢中。
西門灼一面跑一面向四下發出劈空掌,此時見靈獒追入花樹叢中,他也跟著改了方向,叫道:「賊人躲在假山梅林裡面,你們快來搜查!」
西門灼還未來到假山的面就轉過身,但他所發的劈空掌,掌風已是刮到假山後面,快活張不禁打了一個寒噤,幸虧沒有弄出聲音,原來西門灼練有「玄陰掌」的功夫,掌風奇寒透骨,還幸快活張有假山作為屏障,略受波及,還可抵受得了。
快活張又驚又喜,心道:「奇怪,難道當真是老天爺保佑麼?」
那兩條靈獒跑進花樹叢中,中的毒已是大大發作,只聽得幾聲狂叫,兩條靈獒同時倒斃。
一個武土叫道:「賊人從那邊跑出去了!」西門灼喝道:「你們還不快追!」快活張偷偷的從假山石後伸出頭來,他是練有夜眼的,隱隱可以看見一條影子正在超過圍牆。
快活張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在這園子裡另外還有一個「生人」,不知他用什麼辦法把兩條靈獒引開,也有可能是它們中毒漸近昏迷之際,嗅到另外一個「生人」的氣味就追擊了。
「這人不知是誰,倒似有心來救我似的?但以他的這份輕功而論,決不會是尉遲大俠。」不過快活張亦已無暇仔細推敲了,趁著西門灼和那班衛士追出去時候,連忙溜入屋內。
西門灼追不上那人,果然又再回來,叫道:「大夥兒仔細搜查,提防賊人還有黨羽。」
快活張曾經來送過兩次煤球,統領府中,他最熟悉的地方乃是廚房,於是不知不覺就跑入廚房來躲。廚房裡大廚師和一個助手正在炒菜,快活張一閃閃到堆在廚房角落的煤堆後面,那兩個人竟是毫無知覺。
快活張可是有點怪,心裡想到:「三更半夜,即使是北宮望吃的宵夜,也用不著大廚師親自下廚呀?」
心念未已,只見一個小廝進來問道:「小菜弄好沒有?」
大廚師道:「樟茶鴨火候恐怕未夠,蜜餞羊腿也還要調味。趕著要麼?」
那小廝道:「不,大人叫你用心烹調,遲點無妨。他不過叫我來看看,順便告訴你,叫你記得開一缸陳年善釀。」
大廚師道:「知道啦,來的是什麼貴客?」
小廝笑道:「統領的客人,我怎敢上樓窺探?」
大廚師嘀咕道:「總之來了客人,就活該我們倒霉啦。三更半夜還要起來。」
原來這個大廚師乃是北宮望重金禮聘來的名廚,北京的名廚,有他們這一行傳統的規矩,主人家要以賓禮相待。這個廚子架子尤其不小,平日根本就用不著他下廚,半夜三更起來做菜,更是從所未有之事,是以很不高興。
小廝不敢答話,退了出去。快活張心裡想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北宮望住在何處,我尚未知道。這小廝回去稟報,我正好跟著他走,說不定可以探聽到一些消息。」
正要悄悄的溜出去,忽聽得門外又有人聲。
大廚師皺眉道:「什麼事情吵吵嚷嚷,我做菜的時候最怕人吵。你出去看看。」
進來搜查的那個武士是個急性子,一踏進院子就嚷道:「你們這裡有沒有生面人來過?」
廚師的助手吃了一驚,說道:「廚房裡只有大師傅和我,生面人怎會到廚房來。」
那武士說道:「是這樣的,園子裡鬧賊,西門大人恐怕賊人還有餘黨溜進屋內躲藏。」
大廚師正自不好氣,不待那武士進入廚房內就走出去說道:「鬧賊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武上道:「就是剛才的事情,還沒有半柱香時刻。」
大廚師道:「我一個時辰之前就在廚房了,一直沒有離開過,除非我是瞎了眼睛,賊人怎能在我的眼皮底下躲藏?你們進來搜查不打緊,東翻西抄,弄得我心神不寧,調味品放多一點放少一點,什麼佳餚美點,味道都要變啦。」
武土賠笑道:「我只是循例進來看看,不會東翻西抄的。」心裡想道:「廚房裡沒有什麼地方可供躲藏,又是這麼悶熱,料想賊人也不會躲在裡面。」
大廚師攤開雙手道:「好吧,那你就進來看吧。」
快活張悄悄從炭堆後面出來,順手牽羊抓了兩方蜜餞羊肉送進嘴裡,又喝了半壺陳年善釀,這才好整以暇的溜出廚房。
那武士知道大廚師脾氣不好,進了廚房,看過炭堆後面不見有人,告了個罪,就出去了。
大廚師正在冷笑,助手忽地咦了一聲,說道:「這壺酒怒麼只剩下了一半?」原來他提起酒壺,感覺輕了許多,這才發現的。
大廚師小心察視,也發覺蜜餞羊肉少了兩方,笑容登時僵冷,連忙悄聲說道:「你別聲張出去,叫人笑話咱們當真是瞎了眼睛。」快活張溜出廚房,心裡暗暗好笑:「這大廚師的手藝當真不錯,那陳年善釀也要比崔老闆家裡藏的酒好得多,回去告訴尉遲炯知道,不羨慕他才怪。」
武士們逐戶搜查,一時間還未能進入內院,快活張偷偷跟在那小廝後面,彎彎曲曲的走過幾道迴廊,小廝走進一座樓房。
快恬張知道北宮望是不會見這小廝的,定是樓下的管家聽他回報,於是施展輕功,悄悄的上了樓。有一間房子燈光火亮,快活張足勾簷角,倒掛金鉤,在後窗看進去,只見房子裡只有一個人,這個人他認得是楊牧。
「奇怪,難道那貴客竟是楊牧?」快活張不禁大為詫異了。
「原來這廝果然還沒有死,」快活張心裡想道:「但卻何以出現在統領府中?北宮望又把他當作貴賓看,真是奇哉怪也!」
要知楊牧不過是個武師,雖然頗有名氣,也只是個平民。北宮望是御林軍統領的身份,按說是不會接見他的,何況是三更半夜,密室私會?快活張久歷江湖,隱隱猜到有些不對,想必他們之間是有著什麼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了。
心念未已,忽聽得一聲咳嗽,有個人走進房間,正是御林軍統領北宮望。
楊牧大吃一驚,站了起來,滿臉都是惶惑的神色。
北宮望微微一笑,說道:「你就是楊牧嗎,我是北宮望。」
楊牧連忙跪倒,說道:「不知統領大人駕到,我,我……」
楊牧是惶惑不堪,窗外偷看的快活張也是十分奇怪:「原來他們不是約好的,這更奇了。那個貴賓如果不是楊牧卻又是誰呢?」
北宮望雙臂一伸,輕輕一托,楊牧只覺一股大力托著他的身子,不由自己的站了起來。北宮望笑道:「楊武師,你以為是誰?」
揚牧驚疑不定,訕訕不能出之口。北宮望不待他回答,已是接下去說道:「你以為是石朝璣,石副統領,是嗎?」
「帶小人來的那人是奉了石大人之命。小人只道是石副統領召我進府。」楊牧答道。
北宮望又是徽微一笑,說道:「那麼我來會你,你是大感意外了?」
楊牧恭恭敬敬答道:「小人是受寵若驚。」
北宮望道:「你願意做我的心腹還是做石朝璣的心腹。」楊牧驚疑不已,說道:「蒙大人知遇之恩,小民粉身碎骨,無以為報。」
北宮望哈哈一笑,說道:「石朝璣能夠給你的功名富貴我更可以給你。好,你既然願意做我的人,那就老實告訴我,石朝璣和你入京,有沒有和你去見過薩總管?」
「我是昨天剛到,石大人都還沒有見過。」楊牧答道。
北宮望面露喜色,說道:「很好,很好,那麼有幾件事你要聽我吩咐。」
楊牧忙不迭答應,北宮望跟著說道:「第一,你今晚見我之事,用不著給石朝璣知道。你對他要像從前一樣,越能取得他的信任越好,決不可惹起他的疑心!」
楊牧這才知道今晚召他進統領府的那個武士,竟是北宮望假借他的副手名義派來的。
原來御林軍統領北宮望和大內總管薩福鼎一向不和,兩人爭權奪勢,斗角勾心,已經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副統領石朝璣就是薩福鼎安插在北宮望身邊的一枚棋子。北宮望初時不知,日子久了,終於也知道了。
他打聽到石朝璣收服了楊牧的事情,而楊牧是和江湖的俠義道甚至義軍中的人物都有來往,這麼一來,楊牧的背後是石朝璣,石朝璣的背後是薩福鼎,楊牧就等於是薩福鼎派出去的探子。北宮望知道了這件事情,自是不能不要動用心思了!早知楊牧若是探得什麼義軍的秘密,薩福鼎就可用來向皇上邀功,北宮望就有失寵之慮。
正是為了這個緣故,北宮望才假借石朝璣的名義,把楊牧召來。
楊牧當然不知道這許多複雜的關係,但他是個聰明人。卻已隱隱猜想得到是正統領與副統領之間失和,北宮望是正統領,在他的想法,攀上北宮望的關係自是要比依附石朝璣好得多,是以一聽得北宮望有意收羅他作心腹,便即大喜過望,滿口應承。
北宮望繼續說道:「以後我會另外派人和你聯絡,你打聽到什麼消息,先告訴我。一些無關重要的消息,那就告訴石朝璣也是無妨。還有石朝璣和你說了些什麼話,或者你知道他們那邊有些什麼動靜,也必須老老實實的告訴我,若有隱瞞,甚或洩漏我的秘密,我必取你性命!」
楊牧諾諾連聲,說道:「小人怎敢。」北宮望道:「諒你也不敢。」楊牧道:「大人還有什麼吩咐。」北宮望道:「待我想想,晤,震遠鏢局的韓總鏢頭和你很熟,是不是?」楊牧道:「不錯,大人有何指示?」
剛說到這裡,西門灼走進來報告剛才園子鬧賊之事。快活張縮作一團,躲在槽角的凹槽裡,剛好可以遮蔽他的身形。
北宮望道:「我已聽得靈獒的吠聲,那賊人想必是已給你們發現,逃出去了,你們追不上他,是不是?」
北宮望只是憑著聽聲的本領,園子裡發生的事情,他竟有如目睹。躲在屋頂的快話張不由得大吃一驚,心裡想道:「幸好他只是察覺逃出去的另外那人。」快活張高來高去的本領已臻化境,他自信剛才跟在那小廝後面,決不會有絲毫聲息,但此時也給嚇得大氣也不敢透,生怕呼吸稍重,就要給北宮望發覺。
西門灼說道:「只怕賊人還有餘黨,不過我也叫他們逐屋搜查過了,並無發現。」
北宮望笑道:「我這裡是賊人決不敢來的。既然搜查不到黨羽,想必來的就只是一人了。你們不必再鬧了,免得客人來了笑話。」
西門灼深知師兄之能,笑道:「縱有不知死活的賊人,膽敢跑到這兒,決計也瞞不過師兄的耳日。我不過進來報個訊罷了。」
北宮望道:「現在已是三更時分,那位貴客恐怕就要來了。」
西門灼道:「是,我替師兄出去迎接貴賓。」
北宮望道:「不,那位客人不想給人知道,他會自己來的。你們不用替我迎接了。倒是這位楊先生,我要請你代我送他回去。」心裡想道:「楊牧雖然和那人相識,也還是不要讓他們見面的好。」
楊牧道:「統領大人,剛才你說到震遠鏢局的那位韓總鏢頭。」
北宮望略一沉吟,說道:「韓威武的事情以後再說吧。我有用得著你的時候,自會叫人通知你的。師弟,你帶楊先生從後門出去。」
西門灼和楊牧走了之後,北宮望喚來一個心腹隨從,說道:「大廚師想必已經弄好了,你去把酒菜端來吧。」
決活張本來想要離開,聽他這麼一說,不由得又是好奇心起,「不知道貴客是誰,我倒要看個明白了。」
心念未已,忽見一條人影翩如飛鳥的落在樓頭,說道:「牟宗濤特來拜會統領大人,勞大人久候了。」
北宮望哈哈大笑,打開房門,出來迎接,說道:「牟兄果是信人,幸會幸會。」
快活張心頭大駭:「怎的竟然是牟宗濤?」他雖然沒有見過牟宗濤,也知牟宗濤是扶桑派中首屈一指的人物,名氣比新任掌門人的林無雙大得多,和俠義道許多響噹噹的人物都是有交情的。
北宮望道:「我對牟兄是仰慕已久,今日幸得識荊,請牟兄千萬不要客氣,北宮望不過偶然做到御林軍的統領而已,牟兄當世高人,若用官場稱謂,可叫小弟汗顏無地了。」
牟宗濤道:「恭敬不如從命,那麼請問北宮兄,叫小弟的來,可有何事見教?」
北宮望道:「不敢。我只是想結識牟兄這樣一位好朋友。若蒙不棄,願與牟兄作長夜之談。小弟新得皇上賞賜兩瓶御酒,正好與牟兄共謀一醉。」
牟宗濤道:「北宮兄折節下交,令小弟大有知己之感。請恕小弟冒昧一問,府中剛才可是鬧賊?」
北宮望怔了一怔,隨即哈哈笑道:「對,咱們都不必酸溜溜的說些客氣話了,我也正想問你呢,你是不是和那賊人交過手了?」原來牟宗濤穿的是一件十分乾淨的白綢長衫,但長衫上卻有兩團泥污的痕跡。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01:36
標題:
第二十九回 詭謀毒計(1)
輸他覆雨翻雲手,利鎖名韁動客心。
能見鬼魅施伎倆,匣中寶劍作龍吟。
牟宗濤見北宮望的眼光注視自己,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衫上的污泥痕跡,不由得心頭一震,臉上發燒,勉強笑道:「北官兄好眼力,不錯,我來的時候,在長街轉角之處,恰好碰上那個從府中逃出來的賊人。這人的輕功委實高明,我打了他一掌,也不知他受傷沒有,一抓抓不著他,就給他跑了。」
北宮望哈哈笑道:「牟兄絕世武功,料想那賊人定必受了內傷,縱然給他逃跑又有何妨?但不知牟兄可知道那人的來歷麼?」牟宗濤抹乾淨了身上的污泥,說道:「只是交手一招,可看不出那人的武功門派。」北宮望給他臉上貼金,但北宮望的笑聲在他聽來卻是大感刺耳。牟宗濤只好陪著他笑,笑得甚是尷尬。
原來在牟宗濤將到統領府的時候,隔著一條街,看見一條黑影從他身邊疾掠而過,後面有幾個武士正在追來。牟宗濤何等機靈,一見這個情形,便知此人定是從統領府中逃出來的,說不定還是什麼要犯,於是立即發掌向那人打擊。心想若是擒了此人,倒是一份最好的見面禮。
他發的這掌蘊藏著小天星掌力,正是扶桑派獨門的殺手,滿以為這一掌縱然打不到那人身上、發出的小天星掌力也可以將他震翻。
不料一掌打到那人身上,只覺軟綿綿的好像一團棉花,把他的小天星掌力化解於無形。那人是從他身邊掠過的,著了他的一掌,腳步不停,霎眼間就去得遠了,黑夜中只聽得他的笑聲遠遠傳來。
這笑聲刺耳非常,鏗鏗鏘鏘,宛如金屬交錯。牟宗濤聽入耳中,不由得感到陣陣寒意,透過心頭。原來這個特異的笑聲,乃是他從前曾經聽見過的。
扶桑派舉行開宗大典的前兩天,他和金逐流在泰山十八盤比劍,那天大霧瀰漫,忽聽有人讚好,他追不及,就像今晚一樣,大霧中那刺耳的笑聲遠遠傳來。
牟宗濤捉不著那人,不願給統領府的武士知道,當下兜了一個圈子,才悄悄的進入統領府來赴北宮望之約。這晚是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他可還未知道那人已經在他身上留下「標記」,抹了污泥,直到此刻,在燈光之下,方始給北宮望發現。
「這個神秘高手,偏偏在今晚出現,是巧合呢,還是有意的呢?」要知牟宗濤這次來與北宮望私會,是不想給外人知道的,這個戲弄過的高手卻巧在他來到的時候,從御林軍的統領府出來,牟宗濤自是不禁有點惴惴不安,以為這個人是有意來窺伺他的了。
在屋頂偷聽的快活張也是好生詫異,心裡想道:「牟宗濤在武林中是可擠進十大高手之列,今晚竟也栽了個不大不小的觔斗,那人不知是誰。」
此時那個武士已經把酒菜送來,北宮望道:「我和牟先生在這裡喝酒,你到樓下守衛,不論是什麼人都不許上來。」
武士退下之後,北宮望回過頭來,說道:「我府裡這許多人都拿不著一個小賊,說來更是丟臉之至。嗯,咱們莫說這些煞風景的話了,喝酒,喝酒!這是皇上賞賜的御酒,牟兄,你品評品評。」
牟宗濤乾了一杯,說道:「好酒!北宮兄,多謝你看得起我,不過我可得有言在先,咱們今晚喝酒,只談風月,不談國事!」
北宮望笑道:「談武功行不行?」
牟宗濤笑道:「京城的酒樓,十九都貼有莫談國事的字條,這兩句話我不過是借來用用罷了。我也不是什麼文人雅士,說老實話,風月之事,要我談也談不來呢。文人把酒論文,咱們是武夫,把酒論武,那正是最好不過。」
北宮望道:「說到武功,牟兄,我倒是要為你可惜了!」
牟宗濤怔了一怔,說道:「這話是什麼意思,請恕牟某愚魯,可是不懂。」
北宮望道:「牟兄,你是虯髯客的嫡派傳人,身具絕世武功,天下誰人不曉!想不到貴派在中士重建,掌門人卻給一個無名的小丫頭佔了去,我能夠不為牟兄可惜麼?」
牟宗濤淡淡說道:「我只求光大本門,倒不在乎做掌門。」其實他口裡說得滿不在乎,心裡可是極不舒服。北宮望正是說中他的心病。
北宮望笑了一笑,說道:「牟兄胸襟寬廣,佩服,佩服!不過說到光大門戶,那也須得本門中德才兼備的弟子,方能當此重任,林無雙一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想要光大貴派門戶,嘿,嘿,恐怕未必做得到吧?還有一層,不是我危言悚聽,林無雙做了掌門,只怕對貴派還有大禍呢。」
牟宗濤佯作不解,說道:「這又是什麼緣故?請道其詳。」
北宮望道:「聽說林無雙和孟元超很是要好,甚至可能已經有了婚姻之約,林無雙是靠他撐腰才當上掌門的。牟兄,這個姓孟的是小金川賊黨中的第三號人物,想必你也應該知道吧!」
牟宗濤面色一端,說道:「北宮兄,我說過不談國事!你若用御林軍統領的身份和我說話,請恕牟某告辭!」
北宮望哈哈一笑,說道:「牟兄,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是怕我勸你歸順朝廷,是以才避談國事,對也不對?」
牟宗濤毅然說道:「不錯,牟某閒雲野鶴之身,平生志趣,只在發揚本門武術。北宮大人若能體諒在下這點苦衷,牟某才敢高攀,和大人交個朋友。否則請大人將我拿下,我也寧死無辭!」
快活張聽到這裡,心裡倒不禁有點佩服起牟宗濤來,想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不過,牟宗濤來到統領府與北宮望結交雖然失當,卻也還算得是個有骨氣的,比起楊牧,好得多了。」
心念未已,只聽得北宮望又是哈哈一笑,說道:「牟兄,這是哪裡話來?牟兄當世高人,我豈敢勉強牟兄做不願意做的事!」
牟宗濤欣然說道:「人之相知,貴相知心。難得北宮大人體諒在下,牟某可以開懷暢飲了。」
北宮望笑道:「既蒙折節下交,怎的你又用官場的俗套來稱呼我了?」
牟宗濤笑道:「好,現在彼此心跡已明,北官兄,我敬你一杯!」
北宮望一飲而盡,說道:「牟兄,你是俠義道,我非但不會強你所難,而且還要送你一件禮物,讓你在俠義道中,聲名更顯,天下英雄都要佩服你呢!」
牟宗濤怔了一怔,說道:「多謝你請我喝御廚美酒,我已感激不盡,厚賜還怎敢當?」
北宮望笑道:「這禮物可不是尋常的禮物!」
牟宗濤好奇心起,說道:「那是什麼?」
北宮望道:「天地會的副舵主李光夏給我們的人捉了,你知道麼?」
牟宗濤道:「這又怎樣?」
北宮望道:「李光夏是給薩福鼎的手下捉去的,如今關在他們的總管府中。據我所知,尉遲炯已經來到北京,正在打聽他的消息,準備營救他了。」
快活張大吃一驚,心裡想道:「這廝的消息好靈通,我們躲在崔老闆的煤炭行,卻不知他知道了沒有。」
只聽得北宮望接著說道:「尉遲炯住在什麼地方,我們還未知道。不過牟兄要想知道,料也不難。丐幫的人,必定知道他的行蹤,我們打聽不到,牟兄去問他們,他們當然會告訴你。」
牟宗濤冷冷說道:「你是要我為你打聽尉退炯的行蹤?」
北宮望連連搖手,說道:「不,不,牟兄,你誤會了!」
牟宗濤心裡其實已經明白幾分,佯作不解,說道:「然則你要我打聽尉遲炯的住址,卻又是為了什麼?」
北宮望笑道:「不是為我,這是為你!」
牟宗濤道:「北宮兄,請恕小弟愚瞇,我還是不懂你老哥的意思。」
北宮望哈哈笑道:「牟兄聰明人,怎的還會不知?這件事情就是和我們所要送給你的禮物有關的呀!」
牟宗濤道:「如何有關,倒要請教。請北宮兄細道其詳。」
北宮望道:「喏,明白的說吧,我要送給你的禮物就是天地會的副舵主李光夏!」
牟宗濤裝作吃了一驚,說道:「北宮兄,你不是開玩笑吧?」
北宮望正容說道:「北宮望生平不打謊語。」
牟宗濤道:「你可是御林軍的統領啊!」
在屋頂偷聽的快活張,聽到這裡,也是滿腹疑團,心裡想道:「不錯,北宮望是御林軍的統領,他又怎能夠把大內總管薩福鼎捉來的『御犯』,當作禮物,送給別人?」
只聽得北宮望笑道:「不是這樣,焉能表達小弟渴欲與牟兄結交的誠意?」
牟宗禱道:「好,北宮兄的誠意,小弟感激不盡。但請問你又怎能把李光夏送給我呢?這與尉遲炯又有什麼相干呢?」
北宮望繼續說道:「薩福鼎手下雖然頗有能人,牟兄與尉遲炯聯手,要進出總管府嘛,諒這班人也阻攔不了你們!」
牟宗濤方始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氣,說道:「哦,原來北官兄的意思是要我和尉遲炯聯手,到總管府救人!」
北宮望道:「我還可以把總管府中的地形和李光夏被囚的處所,繪一個詳圖給你,包管你馬到成功!」
牟宗濤道:「你不怕皇帝老兒降罪麼?北宮兄,我感激你相交之誠,可不想連累你!」
北宮望笑道:「只要你不洩漏出去,誰能知道是我暗中助你?嘿嘿,據我所知,如今林道軒正在拜託各路英雄訪查他的師弟,若是你能夠把李光夏從總管府救出來,天下英雄哪一個還敢不佩服你!那時莫說區區一個扶桑派掌門,就是天下武林盟主,牟兄,你也盡可以當得!」
牟宗濤道:「這份禮物,太不尋常!小弟可不能平白受你的恩惠!」
北宮望正是要他說這句話,當下笑笑道:「你我份屬知交,我豈能望你報答,這話休要再提!不過有一件事情,對咱們兩人倒是有好處的!」
牟宗濤道:「那是一樁什麼事情,請北宮兄明白見告。」
北宮望道:「孟元超這小子實在不是個好東西,他拐帶楊牧的妻子,又誘騙你的師妹,你說這樣的人還能算得是江湖上的俠義道嗎?」
牟宗濤道:「不錯,說起孟元超這小子,我也氣惱。但掌門師妹喜歡他,我也沒有辦法。」
北宮望微笑道:「你就不想把這禍根除去麼?」
牟宗濤佯作大吃一驚,說道:「這怎麼可以?」
北宮望道:「為什麼不可以?你不是也認為他是無行敗類,算不得江湖上的俠義道嗎?你除掉他,並非是為了朝廷,而是為了伸張正義,當如是除掉一個武林敗類而已,又何須心裡有所不安?」
牟宗濤道:「北宮兄,你有所不知,孟元超這小子雖然算不得什麼俠義道,但俠義道中幾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和他倒是頗有交情。」
北宮望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例如金逐流和尉遲炯就都是他的好朋友。正因為俠義道中的首腦人物存有私情,不肯下手除他,我才請牟兄相助,替天行道啊!」
牟宗濤暗自想道:「北宮望當真是個老狐狸,他明明因為孟元超是個朝廷欽犯,才要除他,卻編出一套好聽的說話,勸說我作他的幫兇,不過,說實在話,除掉了孟元超,對我的確也有好處。無雙這丫頭失去了他,孤掌難鳴,我要奪回掌門之位,這就更容易了!」
他猜得一點不錯,北宮望正因為孟元超的地位比李光夏的地位更重要,他才願意做這樁「交易」的。「用小金川匪軍的第三號人物換一個天地會的副舵主,即使皇上知道,我也是功大於過,何況牟宗濤決不敢洩漏出去,又有誰能知道?嘿,嘿,薩福鼎失了重犯,我卻擒獲另一更重要的欽犯,這才真是一石兩鳥的妙策呢!」北宮望心想。
牟宗濤心裡已是願意,口裡卻仍是說道:「不行,不行,我可不便下手!」
北宮望哈哈笑道:「當然不是要你下手!我叫兩個人投入貴派門下,這點小事,你總可以作得了主吧?」
牟宗濤道:「這兩個是何等樣人?」
北宮望道:「你放心,我當然不會派御林軍的人。江湖中人也不會知道他們的來歷的。」
牟宗濤道:「他們來了之後又怎麼樣?」
北宮望道:「孟元超和你的師妹既是彼此愛慕,一定會常相過從,這兩個人自有機會可以下手。而且我已安排妙計,可以讓你完全擺脫關係!」
牟宗濤道:「我倒想聽聽是何妙策?」
北宮望笑道:「牟兄既是還不放心,我就告訴你吧。」
躲在屋頂的快活張聳起耳朵留心來聽,不料在這緊要的關頭,卻忽然聽不到下面說話的聲音了。原來北宮望為人極是小心,雖然他不知道外面有人偷聽,但在他說到極為機密的事情時,他也還是按照平日的習慣,和對方咬著耳朵說話的。
過了一會,才聽得牟宗濤哈哈笑道:「好,果然是妙計,妙計!」
北宮望道:「多承誇讚,那麼牟兄也總可以放心了吧!牟兄,你把李光夏救了出來,我的計劃成功之後,決沒有誰人膽敢疑心到你!」說罷,兩人都哈哈大笑了。
這一陣笑聲,聽得快活張不禁毛骨悚然,他雖然沒有聽見他們計劃的「妙計」是什麼,但從他們這一陣得意的笑聲已是不難猜想得到,這是一條企圖謀害孟元超的十分陰毒的計謀,而牟宗濤也已經同意做北宮望的同謀了。
快活張毛骨悚然,暗自想道:「想不到名滿天下的牟宗濤竟會上了北宮望的鉤,我可不能讓尉遲炯上他的當,更不能讓他害了孟元超!」
快活張本來就想回去告訴尉遲炯,但轉念一想,或許還可以偷聽一點什麼秘密,又想多待一會。
正自躊躇,只聽得牟宗濤說道:「北宮兄,多謝你送我的禮物,我也有一件禮物送你。」
北宮望道:「什麼禮物?」
牟宗濤向屋頂一指,做了一個手勢,但躲在屋頂上的快活張可瞧不見,他還正在豎著耳朵想聽牟宗濤說的是什麼禮物呢。
牟宗濤的聲音尚未聽見,卻忽地有另一個陌生的聲音就好像在快活張耳朵旁邊說出來似的:「快跑,快跑!」
快活張大吃一驚,無暇思索,連忙騰身而起,使出絕頂輕功,飛身一掠,掠上對面的一棵大樹。
就在此時,只聽得「轟隆」一聲,震耳欲聾,屋頂上裂開一個洞,正是快活張剛才躲藏之處。
原來快活張剛才聽得出了神,忘記了要屏息呼吸,呼吸的氣息稍粗一點,就給牟宗濤察覺了。
牟宗濤有意在北宮望面前逞能,他打的手勢,就是叫北宮望與他合力震破屋頂的。
出乎他的意外,屋頂震開,卻並沒有人跌下來。牟宗濤立即從這裂開的洞口竄出去。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01:57
標題:
第二十九回 詭謀毒計(2)
此時快活張已經從第一棵樹上飛上附近的第二棵枝上,就這樣的腳踏樹梢,一溜煙的「飛」走了。
牟宗濤還隱約可以看到一條黑影,北宮望出來的時候卻只見樹梢風動,四下黑沉沉的什麼都瞧不見了。
牟宗濤不知道是快活張,轉眼之間,不見了他的蹤影,不由得心頭一凜:「莫非又是那人?」
北宮望則是驚疑不定,說道:「牟兄,莫非你聽錯了吧?」
牟宗濤歎道:「此人輕功之高,端的是我平生僅見!」
眾武士聽得這邊好像是塌屋的聲音,紛紛趕來。北宮望連忙說道:「沒什麼事,我和客人在這裡練功夫。你們都給我出去!」要知他和牟宗濤,乃是秘密的約會,當然不願張揚出去,而且他以御林軍統領的身份,給賊人從眼皮底下溜走,倘若給人知道,傳開去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北宮望退入密室,說道:「牟兄,你疑心是誰?」
牟宗濤道:「只怕就是剛才從貴府跑出去的那個人,又回來了。哼,哼,堂堂統領府,竟然給這個人來去自如,此人不除,終是大患!」
北宮望道:「這人武功既然如此高明,定必有些來歷。牟兄,你和江湖上的所謂俠義道相識甚多,是否可以找一些線索?」
牟宗濤說道:「各大門派高手,我盡都相識。據我所知,俠義道中,似乎沒有這個人。」
北宮望道:「他不是所謂俠義道中的人物,我倒可以放下一重心事了。」
牟宗濤道:「不過有這樣一個人和咱們暗中作對,總得將他除去,才得安心。」
北宮望道:「這個當然。我想此人來到京師,定有圖謀,不會很快離開,我準備知會九門提督,請他選派得力的捕快,注意京城一切可疑的人物。」
牟宗濤笑道:「不過有一個人你可別驚動了他。」
北宮望道:「你先別說這人的名字,讓我猜猜。哈,我想我大概會猜對了,是不是尉遲炯?」
牟宗濤道:「不錯,你若驚動了他,咱們的那個計劃恐怕就會有波折了。」
北宮望笑道:「我倒希望能夠驚動他。」
牟宗濤道:「那豈不是打草驚蛇,我還如何能夠找他來幫手?」
北宮望道:「若然發現他的行蹤,我自有更巧妙的安排,使得咱們的計劃更可以天衣無縫,包得他對你毫沒疑心!」
牟宗濤道:「你也暫且別說,讓我先猜一猜。哈,你的安排是這樣吧。」在北宮望耳邊悄悄說了幾句,北宮望哈哈大笑道:「牟兄,你當真是聰明絕頂,果然猜得一點不差。」兩人彼此稱讚,大有「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之感,笑過之後,牟宗濤道:「但只怕沒有這樣巧吧。」
北宮望道:「實不相瞞,我早已有人偵察他的行蹤。剛才接到一個消息,就在附近的一個地方,發現一個可疑的人物,說不定就是尉遲炯。」
尉遲炯在那間酒店裡自個兒在喝悶酒,不知不覺,聽得譙樓鼓響,已是三更。
這是一間很特別的酒店,專做附近幾家賭窟的生意的,進來喝酒的客人都是賭徒。
據說最容易令人流露自己真性情的兩件物事乃是賭和酒,這些賭徒,剛從賭窟出來,來到這裡喝酒,贏錢的帶著難以抑制的興奮,輸錢的帶著追悔莫及的懊惱。興奮的贏家向賭友誇耀戰績,口沫橫飛,嘩哩嘩啦的說個不停;懊惱的輸家有的是呆若木雞,茫然失神的只顧大杯大杯的喝酒,有的則更爆發出來,或頓足捶胸:或唉聲歎氣,或破口罵人……。人生百態,在這種場合一覽無遺。
尉遲炯可是沒有心情欣賞這些賭徒醜態,濃煙辣酒的氣味加上嘈嘈雜雜的噪聲,只能令他越來越是煩躁!
「三更已經過了,快活張怎的還不回來?」正自等得心焦,忽見外面進來三個人。這間酒店的客人川流不息,尉遲炯本來是無心理會的,但這三個卻有點特別,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三個人一個是狀貌粗豪的大漢,一個是塗滿胭臘水粉,打扮得十分妖冶的婦人,另外一個卻竟然是個和尚。
「女賭徒不足為奇,」尉遲炯心裡想道:「出家人竟然也在京師賭錢喝酒,不知是哪個廟裡鑽出來的野和尚!」
心念未已,只見這三個人走近一張桌子,採取三面包圍的態勢。這張桌子只有一個客人在獨自喝酒,面色十分陰沉,對他們的來到,恍若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待得這三個人都已靠近了他,這個人才忽地放下酒杯,哈哈笑道:「相請不如偶遇,來,來,來,我請你們三位喝酒。」
那大和尚哼了一聲,說道:「你贏了我們的錢,倒在這裡風流快活!」
那漢子笑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待會兒咱們還可以再賭,大師又何必氣惱?」
那妖冶的婦人忽地一拍桌子,喝道:「你這騙子瞎了眼睛,竟敢騙到致們頭上!」
那漢子怒道:「卓二娘,你輸了卻來誣賴我!」
話猶未了,另一個粗豪的漢子已是拿出三粒骰子,三隻手指一捏,只聽得一陣爆豆似的聲響,三粒骰子竟給他的指力捏碎,碎成片片,落在桌上。
以指力捏碎骰子,在武功高明之一,當然算不了什麼,但在一個賭徒來說,有這樣的本領卻是大不尋常了。尉遲炯皺起眉頭,心裡想道:「他們若是打將起來,可是有點不妙了。」要知這間酒店和附近的幾家賭窟雖然是御林軍的軍官包庇的,但若有人打架鬧事,地方官可也不能不管。酒店的主人排解不了,多半也會通知他的靠山。
那漢子把骰子捏碎,冷笑說道:「各位看看,這是不是灌鉛的假骰子!」酒店裡的客人眼看他們就要打架,膽小的已是嚇得匆匆躲避,哪裡還敢過來?只有幾個膽大的隔著幾張桌子,伸出頭來瞧瞧,說道:「不錯,是灌了鉛的假骰子!」
只聽得「乓」的一聲,那妖冶的婦人又是一拍桌子,駕道:「你這廝憑手氣贏了我,我沒話可說,願賭服輸。你用假骰子騙我的錢,老娘可不是省油燈!」
那客人冷冷說道:「你們知道是假骰子,當場何以不拆穿它?如今卻拿來與我理論!哼,哼,誰知道你們是哪裡找來的這副假骰?你說我騙你,我說是你們來訛詐我才是真的!」
那胖和尚大喝道:「這波皮竟然還敢反咬咱們一口,不打他一頓,他只當咱們是好欺負的了!」
那客人霍的站起身來哈哈一笑,說道:「我喝了酒渾身是勁,正沒地方去使。要打架嗎,奉陪,奉陪!」
話猶未了,「轟」的一腳踢翻桌子,那人已是先動手了。胖和尚一拳搗出,那張桌子正向他壓下,登時給他打得裂開,跌在地下滾動,桌子上的杯盤碗筷撤滿一地,破片亂飛。店子裡的客人發出一聲喊,跑了十之七八,店主人叫道:「喂,喂,你還沒付帳呀!付帳,付帳……」
那妖冶的婦人雙刀飛舞,左手長刀,右手短刀,向那客人猛砍過去,一面格格笑道:「店主人,你別慌,殺了這個潑皮,他身上的錢是夠賠償你的。」另一個漢子抽出一雙鐵尺,也從那客人背後打來了。
「呀,動刀子啦!要出人命案子啦!」剩下比較膽大的那十之一二的客人,也都逃避一空了。
店子裡除了掌櫃和夥計之外,還在喝酒的客人就只有尉遲炯一個了。
尉遲炯好生為難,心裡想道:「我和快活張約好在這裡會面的,怎能跑開?但若不跑開,可又是太過引人注目,待會兒說不定就有官兵來到,那時更是不妙。」
尉遲炯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氣,略一躊躇,隨即想道:「三更早已打過,快活張也應該就快回來了。我正待一會。」於是把桌椅搬到幽暗的角落,仍然在獨自喝酒。
那騙子仍是面色陰沉沉的一聲不響,沉著應戰。尉遲炯看得大皺眉頭,心裡想道:「這騙子的本領比對手高得多,但也不過是江湖上二三流的小腳色,他一個人打三個,縱然能夠取勝,至少也得半個時辰。但願快活張快點回來才好。」
那騙子拳腳展開,把三個敵人逼得連連後退,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然打到尉遲炯的身邊來了。
尉遲炯冷冷說道:「你們打架,可不能打到我的頭上,走遠一點。」口中說話,伸手向那胖和尚輕輕一推。他見這胖和尚武功平庸,這一推只是用了一兩分氣力,生怕將他推倒。
不料這一推竟然未能將胖和尚推開,胖和尚喝道:「好呀,你先動手打人,可怪不得我了!」呼的一掌就向尉遲炯劈下,掌風竟然是熱呼呼的,就像是從鑄鐵的鼓風爐中噴出來似的。哪裡是庸手的功夫,分明是武林中的反肩手!
幸而尉遲炯身經百戰,此事雖然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令他幾乎冷不及防,但畢竟也還是應付了對方的偷襲,半點也沒吃虧。
只聽得「蓬」的一聲了,尉遲炯的掌力早已到了能發能收的境界,一覺不妙,突然間就增到了七八分,胖和尚踉踉蹌蹌的退了七八步,身形還要打了兩個圈子,方始消解了尉遲炯這一掌的後動。
那妖冶的婦人喝道:「這賊漢子掃了咱們的興,咱們先打他一頓,自己人慢慢再打不遲。」口中說話,手裡的一柄氏刀一柄短刀已是盤旋飛轉的向尉遲炯斫來。那個漢子的一對鐵尺也在同時向尉遲炯砸下。
尉遲炯大怒道:「好呀,原來你們這幫潑皮衝著我來的!」快刀如電,把一對鐵尺盪開,又把那婦人的長刀打落。他拔刀出鞘,出招攻敵,又快又狠,當真是在武林高手中也是罕見的功夫。但這兩個人卻沒有給他斫著,可知身手也是大不尋常的了!
那「騙子」哈哈一笑,說道:「不錯,我們正是要打到你的頭上!嘿,嘿,你把我們當作潑皮,這可是你閣下走了眼,我可要說我是罵得一點不差!」
歐陽堅打了個哈哈,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閣下武功太強,俗語說兵不厭詐,我們這樣對付你,正是看得起你,你應該引以自豪啊!你顛倒罵我,豈不有失名家風範?」
這幾句捧得恰到好處,倒是令得尉遲炯大為受用,當下哈哈笑道:「多承抬舉,好,那麼我尉遲炯唯有勉力以報,免得辜負你的青眼了!」刀光如電,就在說這幾句話的時間,已是劈出了六六三十六刀,對方四人,每個人都是感到尉遲炯的刀鋒正是所向自己的要害,刀光耀眼、遍體生寒!
歐陽堅暗暗吃驚,心裡想道:「這廝竟然不畏我的雷神指,功力之高,還在我估計之上。幸虧我找來三個幫手,否則只怕己是要傷在他的快刀之下了。」
那妖冶的婦人足尖一挑,把剛才給尉遲炯打落的那柄長刀踢了起來,接到手中,加入戰團。尉遲炯道:「我這寶刀不殺女流之輩,但你不知進退,可就休怪我要破戒了!」那婦人道:「你要殺我,只怕也沒那麼容易!」語猶未了,只見一片刀光,已是罩將下來只是她使的雙刀,卻是無法抵擋尉遲炯這柄單刀的一劈。
尉遲炯心道:「殺一個婦人,莫要壞了我的名頭。」正要一刀削斷這婦人的右臂,饒她性命,忽覺勁風颯然,使鐵尺的那個漢子,把一對鐵尺當作判官筆使,豁了性命,冒險進招,雙點尉遲炯兩脅的「愈氣穴」。
這一招正是攻敵之所必救,尉遲炯反手一刀,格開那人的一對鐵尺,說時遲,那時快,歐陽堅正面戳出一指,胖和尚側面劈來一掌,這一掌一指,都是極為厲害的邪門武功,尉遲炯逼得回刀對付他們。那婦人僥倖保存了一條手臂,卻也嚇出了一身冷汗了。她還未曾知道,尉遲炯剛才那一刀若是稍快半分,早已取了她的性命。
尉遲炯喝道:「我聽說震遠鏢局有個鏢頭名叫劉興元,善使鐵石打穴,是不是你?」
那漢子笑道:「我是一個微不足道之人,尉遲大俠居然識得賤名,不勝榮幸!」
尉遲炯道:「震遠鏢局名頭不壞,竟然出了你這樣一號小人,我可要為震遠鏢局的招牌可惜了。」
歐陽堅冷冷說道:「尉遲炯,你可知道我又是什麼人?」
尉遲炯冷道:「以前不大清楚,現在可知道了,你是武林中的敗類!」
歐陽堅笑道:「是否敗類,見仁見智,我不和你分辯。我現在的身份卻是震遠鏢局的副總鏢頭!」
尉遲炯怔了一怔,手上的快刀可是絲毫不緩,一面應戰,一面冷笑說道:「失敬,失敬,原來你榮任了震遠鏢局的副總鏢頭啦。這麼說,莫非竟然是你們貴鏢局有意和我為難了?嘿,嘿,已故的韓老鏢頭和我倒有幾分交情,你們卻如此對我,我很想知道其中的原故?要知若然只是劉興元一人,以震遠鏢局一個普通鏢師的身份,來與尉遲炯作對的話,那還可說他是瞞著鏢局的胡作非為,如今竟是震遠鏢局的副總鏢頭親自主持,這件事可就不能說是與鏢局無關了。」
歐陽堅哈哈一笑,說道:「你一定要問,我就說給你聽,也好叫你死得明白。嘿,嘿,你可知道這位大師是誰?」
尉遲炯冷笑道:「誰知道他是哪個破廟子裡鑽出來的野和尚?」
歐陽堅大笑道:「尉遲大俠,你又走了眼了。這位炎炎大師住的可不是破廟,他住的地方是御林軍的統領府!是北宮望統領大人的上客!」
尉遲炯恍然大悟,喝道:「想不到戴老鏢頭創立的震遠鏢局竟然毀在你這廝手裡!哼,哼,這麼說,你是把震遠鏢局當作本錢,投靠朝廷,和北宮望作成了買賣啦!」
歐陽堅笑道:「好說,好說。震遠像局開設在天子腳下的北京城,我們不為朝廷出力,難道我為你這位關東馬賊效勞麼?索性都告訴你吧,現任的韓威武韓總鏢頭只是不願意出面,才叫我來罷啦!」
歐陽堅說的話半真半假,原來他是北宮望叫他到震遠鏢局做副總鏢頭的,但韓威武卻並不知情。他在震遠鏢局也只是拉攏了一個劉興元而已,他編造謊言,乃是移禍東吳之計。
尉遲炯大怒道:「好呀,你們要想殺我,只怕也沒那麼容易!」大怒之下,快刀如電,劉興元夫妻武功較弱,給他的刀風逼退至一丈開外!
但歐陽堅和炎炎和尚的武功可是非同泛泛,炎炎和尚就是曾在西洞庭湖和繆長風交過手的那個和尚,他練的火龍功雖然比不上歐陽堅的雷神指,卻也是武林一絕。
尉遲炯以一敵四,居然不懼,不過,畢竟是好漢不敵人多,鬥了半柱香的時刻,初時他是攻多守少,漸漸就給對方逼得他不能不攻少守多了。
且說快活張從統領府中逃了出來,心裡想道:「如今總算知道了李光夏的下落,在尉遲炯的面前可以交差了。」不料走近那間酒店,只聽得金鐵交鳴之聲震耳欲聾,尉遲炯的高呼酣鬥之聲,也聽得見了。快活張不由得暗暗叫聲「苦也!」
快活張武功不高,伏地聽聲的本領卻是世間第一,酒店裡劇鬥方酣,他不敢進去,於是悄悄的伏在外面牆角偷聽。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呀,竟是四個高手在圍攻尉遲大俠。哈,這幾刀劈得又快又重,一定是尉遲大俠狠攻敵人。可惜,可惜,這一刀本來可以斫著那臭婆娘的,怎的卻沒斫著?」
他卻不知這是因為尉遲炯要應付歐陽堅的雷神指之故。指力比掌力輕得多,出掌之際,雖有微風惻然,但混在金鐵交鳴聲中,快活張可是不能細審了。對方四人,臭婆娘使的是柳葉刀,一個賊漢子使的不是棍就是鐵尺,這兩個人似乎不怎麼高明。咦,還有兩個竟是什麼兵器也沒有,他們竟敢空手應付尉遲大俠的快刀,這樣的事情、若不是我親耳所聽,我也不敢相信,糟糕,糟糕,尉遲大俠的快萬似乎慢得多了,只怕凶多吉少。」
快活張越聽越是吃驚,忽聽得有急促的跑步聲跑來,抬眼偷偷一看,只見一條黑影在巷口出現,轉眼間已是跑到這間酒店來了。這晚沒有月亮,沒有星星,但快活張天生的一雙夜眼,一看就認出了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剛才與北宮望在密室定謀的那個牟宗濤。
快活張知道牟宗濤的厲害,剛才他在統領府中,就是給牟宗濤發覺他的行蹤的,當下嚇得大氣都不敢透,心裡想道:「北宮望正要用他來使尉遲大俠上當,大概他現在還不至於就傷害尉遲大俠的吧?哼,我且看他用的是什麼詭計。」
酒店的尉遲炯正在吃緊,快刀劈出,漸漸已是力不從心。他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聽得有腳步聲跑來,只道是對方的援兵,不由得心中苦笑:「想不到這間酒店竟是我喪身之地。我縱橫半世,今晚拼五名高手,縱然死了,那也值得!」
歐陽堅哈哈笑道:「尉遲炯,你不行啦!俗語說惺惺相惜!我歐陽堅倒還當真不忍殺你呢。嘿,嘿,尉遲炯,我勸你不如投降了吧。」
尉遲炯大怒道:「放你的屁!你們有多少人,儘管來吧!我殺一個夠本,殺兩個就有利錢!」
「來吧」兩字剛自口吐出,牟宗濤已是跑了進來,他裝作十分驚詫的樣子,衝入店中「啊呀」一聲叫道:「尉遲大俠,原來是你!別慌,我幫你打發這班強盜!」
炎炎和尚裝作不認識他,喝道:「你是什麼人,膽敢來管我們的閒事?吃洒家一掌!」兩人假戲真做,立即就打起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04:01
標題:
第三十回 雲自遇敵(1)
舉頭西北浮雲,倚天萬里須長劍。人言此地,夜深長見,鬥牛光焰。我覺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憑欄卻怕,風雷怒,魚龍慘。
——辛棄疾
牟宗濤深知尉遲炯是個武學大行家,可不能讓他看出破綻,是以雖然是在做戲,使的可是真實的功夫,不敢絲毫弄假。
炎炎大師一掌劈出,熱風呼呼,牟宗濤冷笑道:「火龍功又能奈我何哉?」折扇一撥,用了扶桑派祖師虯髯客秘傳的內功心法,登時就像是在炎炎夏日裡吹來一陣清風,正在劇鬥中煩躁不安的尉遲炯世感到遍體生涼,心裡想道:「怪不得金逐流時常與他切磋武功,他的內功心法確是有獨得之秘,我一向不大看得起他,這倒是我的不是了。」
兩人假戲真做,炎炎大師這可就吃了苦頭了,熱呼呼的掌風給牟宗濤反撥回去,登時令他自作自受,不過片刻已是大汗淋漓,渾身濕透。
劉興元夫婦雙雙撲上,丈夫的一雙鐵尺點向牟宗濤背後的「風府穴」,妻子的兩柄柳葉刀盤旋飛舞,「雪花蓋頂」向牟宗濤猛砍下來。
尉遲炯焉能任由他們轉移目標去圍攻牟宗濤,當下一個「移形換位」,跺開了正面向他戳來的歐陽堅的「雷神指」,快刀如電,大喝一聲「著!」
「噹啷」聲響,劉興元的一雙鐵尺竟然給尉遲炯劈為四段,幸而他的武功還相當了得,兵器劈斷,人倒沒有傷著。
與此同時,牟宗濤喝聲「撒刀!」折扇倏合,輕輕一敲,劉興元的妻子雙刀墜地。尉遲炯本來正在刀鋒斜轉,準備削掉這婦人的雙臂的,牟宗濤的折扇正在進招,他這一刀自是不便劈下去了。
牟宗濤喝道:「去吧!」騰的飛起一腳,把劉興元的妻子踢得飛了起來,直跌出了酒店的大門之外。
劉興元把妻子背起,那婦人裝作雙腿跌斷,連聲慘叫,劉興元罵道:「君子報仇,十年未晚!打落牙齒和血吞,忍著吧!」其實牟宗濤這一腳用的乃是一股十分高明的巧勁,看來勢道凌厲,那婦人可沒傷著分毫。
牟宗濤冷笑道:「看在你是個婦人家,我不傷你性命。」尉遲炯以為那婦人真是斷了雙足,倒是有點不忍,說道:「不錯,由她去吧!」
歐陽堅驕指向牟宗濤一戳,「嗤」的一聲,把牟宗濤的折扇戳破一孔。尉遲炯快刀劈去,歐陽堅和炎炎和尚已是奪門跑了。
牟宗濤還要去追,尉遲炯道:「附近就是御林軍的統領府,咱們露面,可是有點不安,牟兄,窮寇莫追,由他去吧!」
牟宗濤趁勢收招,說道:「不錯,我可是正要找你的呢。」
尉遲炯道:「歐照堅的雷神指甚是厲害,讓我看看你有沒有受傷?」牟宗濤道:「不妨事,幸虧他這一指沒有戳著我的穴道。」
尉遲炯定睛一看,只見在牟宗濤胸口「璇璣穴」的旁邊有一個紅點,不問可知,乃是「雷神指」留下的指痕了。饒是尉遲炯膽氣豪雄,見了也不禁駭然。
躲在外面牆角偷聽的快活張暗自思量:「我若是喝破牟宗濤的詭計,只怕尉遲大俠未必相信。附近也不知還有沒有統領府的人埋伏,我的行藏敗露,性命可就難保了。」
心念未已,只聽得尉遲炯說道:「牟兄,你怎的也到京師來了?」
牟宗濤笑道:「正是為了找你啊。我聽金逐流說你來了京師,我就跟著來了!」
尉遲炯有點詫異,說道:「這麼說今晚可真巧極了。但不知牟兄找我何事?」雖然他覺得牟宗濤來得太過湊巧,但眼見牟宗濤和那些人惡鬥,而且為自己幾乎受了重傷,也只道的確是「湊巧」而已,對牟宗濤可沒疑心。
此時躲進內房的掌櫃和夥計已有數人出來,仍是瑟瑟縮縮的不敢上前。牟宗濤道:「尉遲兄,這裡不是說話之所,咱們還是早離是非之地吧。」
此時已是將近四更時分了,尉遲炯霍然一省,想道:「快活張為人機警,他並無發出蛇焰箭,可知他在統領府中並沒出事。想必他是見這裡出了事,如今已經回到崔老闆那裡報訊了。」
尉遲炯道:「好,咱們另外找個地方。」快活張忙即悄消溜走,躲在長街暗角,只見尉遲炯與牟宗濤聯袂而去,走的方向,卻不是前往崔老闆那間煤炭行的。原來尉遲炯為人膽大心細,那間煤炭行是天地會設在京城的秘密分舵,他事前沒有知會崔老闆,可不敢隨便帶一個外人進去。
俠活張倒是有點擔心尉遲炯帶領牟宗濤到煤炭行去,如今見他們走的是相反方向,心上一塊石頭方始放下,想道:「牟宗濤決不會今晚就下毒手,尉遲大俠明天自必回來。我且先回去和老崔商量商量。」
他回到煤炭行所在的那條街道,早已是天光大白了。把眼一看,不由得又是暗暗叫了一聲「苦也!」
原來那間煤炭行的門前站著兩名士兵,大門緊閉,貼住一張大紅官印的封條。此時街道上雖然已經有人行走,可誰也不敢湊近去看,快活張當然是更不敢露面了。
快活張心道:「看來煤炭行已是被官府查封了,我且暫避風頭,再作打算。」剛剛閃入一條橫街小巷,忽地給一個人一把揪住。
快活張練有縮骨功,善能脫綁解困,給人突然從背後了把抓著,雖然不免驟吃一驚,卻是雖驚不亂。當下一個沉肩縮肘,企圖溜走,不料竟是未能掙脫那人的掌握。方自吃驚,只聽得那人笑道:「別慌,是我。」聲音好熟,回頭一看,卻原來是孟元超。快活張又驚又喜,說道:「孟爺,你開這玩笑可嚇死我了,但你怎的卻也跑到這裡來呢?」
孟元超道:「我正要和你詳談。我住在大前門(地名)的一間小客棧。」
到了孟元超寓所,快活張關上房門,說道:「我也有許多事情要告訴你,不過還是先聽你的吧。」
孟元超笑道:「說來似是巧遇,其實我是特地到那裡去的。」快活張道:「你已經知道那間煤炭行的秘密了?」孟元超道:「不錯,李光夏出的事我也知道了,這地址是金逐流告訴我的,我本來想去我尉遲炯,不料卻碰見了你。」
快活張連忙問道:「你可知道崔老闆他們怎麼樣了。」
孟元超道:「我來的時候,剛好見著官兵把一行人押走,一共是十三個人,不知有沒有崔老闆在內。」
快活張道:「連尉遲大俠和我在內,一共是十五個人。這麼說,煤炭行裡的人是全給他們抓去了。」
孟元超笑道:「你這鬼精靈又是怎麼溜走的?」
快活張道:「昨晚我和尉遲炯去了別處,不是住在行內。」
孟元超道:「原來如此,我道尉遲大哥若是在那裡的話,豈能容得官兵得手。你們昨晚去了什麼地方?」
快活張悄聲說道:「御林軍的統領府。」
孟元超吃了一驚,說道:「御林軍的統領府?李光夏是被囚在那裡嗎?」
快活張道:「不是,他是被囚在薩福鼎的總管府中。」接著笑道:「還有令你更驚奇的事呢,咋晚我在北宮望的統領府見著一個人,你猜是誰?」
孟元超道:「別賣關子了,快說吧。」
快活張笑道:「讓你猜也猜不著!這人是牟宗濤!」
孟元超這一驚非同小可,說道:「牟宗濤,他到那裡做什麼?」
快活張道:「當然是沒有好事了,對啦,我忘記告訴你,除了牟宗濤,我還見著了楊牧呢。他們是一先一後來到北宮望的密室的。」當下將昨晚的所見所聞,點滴不漏的告訴了孟元超。
孟元超歎了口氣,說道:「楊牧我早已對他起疑,他與北宮望私會不足為奇,牟宗濤竟也如此,這確實是太出我的意料之外了。」
快活張歎道:「名關利鎖,不知有多少本來是豪傑之上也衝不破,北宮望以扶桑派的掌門為餌,也怪不得牟宗濤上了鉤,不過咱們的當務之急,卻不是為牟宗濤惋借,而是趕快找著尉遲大俠,免得他上牟宗濤的當。」
孟元超忽地想起了林無雙來,心裡想道:「此事若是給她知道,又怕她是更傷心了。我們固然要提防尉遲炯上他的當,更得提防無雙上他的當,無雙太過純真,不識人心險惡,比尉遲炯尤其可慮。」
快活張道:「孟兄,你在想些什麼?」
孟元超道:「你說得不錯,我已經有了主意了。」
快活張道:「什麼主意?」
孟元超道:「你剛才說北宮望準備暗助牟宗濤到總管府救人。」
快活張道:「這是一個陰謀,牟宗濤救出了李光夏,就可以取信於天下英雄。將來不僅可以做扶桑派的掌門,甚至可以當上武林盟主。」
孟無超道:「我知道,但咱們不也正可以將計就計麼?」
快活張道:「願聞其詳。」
孟元超道:「李光夏咱們是要救出來的,北宮望利用牟宗濤,咱們也可以利用他呀,他和尉遲炯聯手到總管府救人,決計不會耽擱太久,想必就是這幾天晚上的事情了。」
快活張道:「這又怎樣?」
孟元超道:「可要你冒點風險!」
快活張笑道:「越冒險越有刺激,這在我是家常便飯。」
孟元超道:「明天晚上起,每晚你偷入總管府窺伺,一發現有什麼動靜,你就發蛇焰箭叫我來。」
快活張道:「對,這就無須費神找尋尉遲大俠了。」
孟元超道:「不僅如此,我闖進去幫尉遲炯救人,還可以當面揭破北宮望和牟宗濤的陰謀。」
快活張道:「只怕尉遲大俠不敢相信呢?」
孟元超道:「我與尉遲炯肝膽相照,別人的話他不信,我的話他不至於不信。還有一層,尉遲炯縱或一時間不敢相信,大內總管薩福鼎卻是非得相信不可!」
快活張心領神會,哈哈笑道:「不錯,薩福鼎與北宮望為了爭權奪利,斗角勾心,縱然沒有人和他說,他也一定這樣懷疑,為什麼尉遲炯會知道李光夏囚在我這裡呢?對我這裡的情形為什麼又這般熟悉,一闖進來就直趨囚犯處所,有如探囊取物?咱們一旦揭發了這個陰謀,他當然是非相信不可了。哈哈,這麼一來,好戲還在後頭呢。妙計啊妙計!」
孟元超笑道:「不過這麼一來,咱們可也要冒性命之險了。薩福鼎和北宮望固然要殺咱們,牟宗濤也非除掉咱們不可。我本來是個欽犯,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但你卻是不必捲入漩渦的。失掉了吃飯的傢伙,你這俠活張,就快活不成啦,你後不後悔?」
快活張若有所思,忽地說道:「對,咱們還可以找一個幫手。」
孟元超道:「於這樣的事,須得與咱們有過命的交情才成,你去找誰?」
快活張笑道:「這個人早就是你的生死之交了。你還猜不著麼?」孟元超道:「究竟是誰?」
快活張哈哈笑道:「宋騰霄!」
孟元超又驚又喜,說道:「宋騰霄也來了?你見著他了?」
快活張道:「你的小師妹也來了呢。他們住在戴謨家裡。戴謨兄弟說不定也可幫上咱們的忙。」
孟元超道:「戴氏兄弟有家有業,咱們不能連累他們。小師妹也不想她冒這樣的大險。宋騰霄倒是可以和他商量的。」
快活張道:「多一個高手,到了那晚,即使牟宗濤反戈相向,咱們也可以闖出總管府啦。尉遲大俠是盡可以敵得住牟宗濤的。」
孟元超笑道:「你不要太樂觀了,我可保不了你的吃飯傢伙。是否要連累騰霄,我也還在躊躇呢。」
快活張笑道:「我打不過,不會跑嗎?何況我已經快活了這許多年,亦已夠了。」
盂元超道:「當然,不論如何,宋騰霄和小師妹已經來了,我是一定要去見他們的。」
快活張道:「好,那麼事不宜遲,咱們今日就去找他。」
宋騰霄和呂思美住在戴謨家裡,不知不覺過了幾天,兀是未能打聽到孟元超的消息。
這天戴謨回到家裡,說道:「孟大俠的消息沒有,但卻聽到一樁奇怪的事情。」
宋騰霄道:「什麼古怪的事情?」
戴謨說道:「御林軍統領府所在的地方,附近有這麼的一間古怪的酒店!」原來戴謨是個老北京,那間酒店咋晚發生的事情,已經有人告訴他了。
戴謨把聽來的消息說了之後。接著說道:「這間灑店的後台老闆是御林軍的軍官,居然有人在那裡鬧事,這已是一奇。可還有更奇怪的事呢!」宋騰霄道:「哦,那又是什麼?」
戴謨說道:「超初是四個人圍攻一個髯鬚漢子,有人認得其中一個是新任震遠鏢局的副總鏢頭歐陽堅。」
宋騰霄吃了一驚,說道:「歐陽堅,這人的武功可是很厲害啊!我曾經幫忙繆長風和地交過手的。」
那日路上的遭遇,宋騰霄早已告訴了戴謨,戴謨歎口氣道:「先父過世之後,震遠鏢局的事情我是早已不聞不問了。但我今日聽來的這個消息,如是委實令我痛心。」
宋騰霄莫名其妙,說道:「歐陽堅在酒店裡鬧酒打架,當然是有失鏢局的體面,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呀?」
戴謨說道:「宋少俠有所不知,那四個人中,除了歐陽堅之外,還有一個胖和尚。這胖和尚告訴我消息的人雖然不認識他,但他一說我可是知道是誰了。」
宋騰霄道:「這野和尚是什麼樣的人物?」
戴謨道:「是御林軍統領府的高手之一的炎炎和尚。」
宋騰霄怔了一征,說道:「這麼說來,歐陽堅竟是和清廷的鷹爪做一夥了,怪不得戴大哥痛心。」
呂思美好奇心起,說道:「歐陽堅已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那胖和尚受北宮望重用,當然亦非泛泛之輩,然則那個受他們圍攻的虯髯客卻又是誰?居然能夠力敵四名高手?」
戴謨道:「這人用一柄單刀,據說四個高手竟然無奈他何,後來來了一個中年書生幫他,這就把歐陽堅他們四個人都打得夾著尾巴逃走!天下使刀的好漢,快刀使得如此高明的人沒有第二個,一定是——」
說至此處,呂思美和戴謨同時叫了出來:「尉遲炯!」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04:21
標題:
第三十回 雲自遇敵(2)
宋騰霄大喜道:「尉遲炯的大名我是欽慕已久的了,想不到他也到了京師,若有機會結識得這就好了!」
呂恩美道:「尉遲炯和我爹爹倒也有點交情,小時候我曾見過他的。不過他現在鬧出這件事情,想必定然遠走高飛,不會留在京城的了。」
戴謨說道:「不錯,依常理推測,在御林軍統領的眼皮底下鬧出這樁事情,北宮望自是決不會不查究的,說不定現在已經知會了九門提督,暗中注意可疑的人物了。」
宋騰霄何等機靈,聽至此處,心中一動,說道:「戴兄,你是武學世家,京中的知名之士,恐怕會引起他們的注意吧?我們在你這兒,只怕有點兒不大方便吧。」
戴謨說道:「我與公門中人相識不少,他們多少要賣我一點交情。你們儘管放心住下,不過當然也還是小必謹慎一點為妙。」
宋騰霄道:「我和小師妹本來想到萬里長城遊玩,不如我們就去遊玩幾天,避避風頭也好。」
戴謨想了一想,說道:「到了北京,萬里長城是應該去逛逛的。兩位暫時離開這裡幾天也好,但可惜我卻不能陪兩位遊玩了。」戴謨是個穩重的人,雖然自信公差不會找他麻煩,究竟沒有十分把握,是以在深思熟慮之後,終於同意了讓宋呂二人暫且離開。
宋騰霄道:「聽說八達嶺下有供遊人住宿的客棧,我們可以找一個小客棧躲幾大,戴兄不用掛心。」
戴謨說道:「住在客棧恐怕不方便,我倒有個地方,可供兩位駐足。」宋騰霄道:「這就更好了,不知是什麼所在?」戴謨說道:「八達嶺上有間道觀,觀中道士與我相識,兩位說出我的名字,他們必定讓你借宿。」
萬里長城從嘉峪關到山海關,在叢山峻嶺中婉蜒一萬二千里,沿途有著不少形勢險要的關口,居庸關和八達嶺就是其中之一。北京來的遊客,逛萬里長城、就是經過八達嶺的這段長城了。
宋騰霄與呂思美天未亮就動身,到了八達嶺已是日影西斜的時候,但距離入黑的時分,約莫也還有兩個時辰。
走上八達嶺,只見腳下的長城像是一條見首不見尾的長龍在翻山越嶺,令人豪氣頓生。居庸關屹立在南口(地名)北面,兩旁高山夾著一條狹窄的山溝,山崗上山花野草蔥籠郁茂,好像是碧波翠浪,織成一幅美麗的圖案。這就是有名的燕京八景之——居庸疊翠了。
呂思美看得心曠神抬,不由得讚歎道:「啊,這裡的景色比小金川還美,咱們玩到天黑了再去找那間道觀好不好?」
宋騰霄笑道:「小師妹高興,我自當奉陪。」在居庸關附近,民間流傳著不少動人的傳說,如「五郎像」「六郎影」「穆桂英點將台」等等,都是和北宋抗遼英雄「楊家將」有關的故事,後人將之附會的。宋騰霄雖然是第一次來此遊玩,但自他博覽群書,前人的遊記讀得不少,是以對這些名勝古跡,如數家珍,呂恩美聽得津律有味,尤其對「穆桂英點將台」更是心焉嚮往,流連不忍即去。
宋騰霄道:「前面還有更好玩的地方呢。」呂思美道:「是麼?」游了一會,忽聽得有叮叮噹噹的清脆音響,呂思美道:「咦,這裡怎的竟有琴聲?」
宋騰霄笑道:「這不是有人彈琴,這地方名叫彈琴峽,由於水流音響清脆有如琴聲得名。」
呂思美道:「不對,這分明是真的琴聲!」宋騰霄凝神細聽,果然聽得在淙淙的水聲中的確夾有琴聲。真假琴聲混在一起,但還是可以分別出來。
宋騰霄道:「這人在彈琴峽彈琴,也算得是雅人了。」呂思美道:「彈得真好聽。宋師哥,你的玉蕭有沒有帶來?」宋騰霄道:「可惜沒有帶來,就是帶來,我也不敢在高人面前獻拙。」呂思美笑道:「我還以為有耳福可以聽一曲琴蕭合奏呢,真是可惜了。但宋師哥,你是一向不肯輕易稱讚別人的,這人當真是個琴道高手麼?」宋騰霄道:「你都覺得他彈得好聽,當然是箇中高手了。你可知道他彈的是什麼嗎?」呂思美笑道:「我只知道好聽,說不出所以然的。嗯,難得在名山碰上高士,咱們過去與他結識如何?」
琴韻悠揚中只聽得那人朗聲吟道:「芳掛當年各一枝,行期末分厭春期。江魚朔雁長相憶,秦樹嵩雲自不知。下苑經過勞想像,東門送餞又差池。霸陵柳色無離恨,莫在長安贈所思。」這是唐代詩人李義山懷念好友的詩篇,宋騰霄點了點頭,說道:「這人倒也是個性情中人。」
只見一個白衣少年在彈琴,臨流浞足,坐在一塊形如圓鏡台的石上彈琴,水從巖孔流過,叮咚有聲,隱隱與琴聲相和。來騰霄道:「這位兄台彈得好琴。」
白衣少年推琴而起,說道:「佳客遠來,請恕疏狂之罪。」宋騰霄笑道:「俗客擾亂了兄台清興,我們才應該向兄台請罪呢。請恕冒昧,敢問高姓大名。」
白衣少年心想:「看來他們不是常人,就讓他們知道,料也無妨。」當下說道:「小弟是姑蘇陳光世。」
宋騰霄「啊呀」一聲,說道:「令尊可是江南大俠陳天宇陳老先生?」
陳光世道:「不敢當。兩位是——」
宋騰霄道:「我也是家住蘇州的,小姓宋,家父宋時輪,小可名叫騰霄。她是我的師妹呂思美。」
陳光世大喜笑道:「原來是宋兄,賢喬梓我也是久仰的了。想不到咱們都是蘇州人氏,今天方始相識,聽說宋兄在小金川,怎的來到此地?」
宋騰霄道:「我們是到京城找一位朋友的,今日特地來看一看萬里長城。陳兄適才所吟詩句,隱隱行遠人之思,莫非也是來找朋友的麼?」
陳光世道:「正是,我已經到過北京了,沒有找著那位朋友。宋兄,你是今天從京城出來的嗎?」宋騰霄道:「不錯。」陳光世道:「我來了這裡已經三天了,現在正想回去。宋兄,你我的那位朋友是誰?」宋騰霄道:「孟元超,不知陳兄的貴友又是哪位?」
陳光世道:「不知宋兄可曾聽過繆長風這個名字?」宋騰霄道:「啊,原來你找的是繆長風。」
陳光世道:「宋兄敢情和他相熟?」
宋騰霄道:「談不上深交,不過我們在路上曾與他兩度相遇。」他知繆長風和陳光世是好朋友,有些事情自是不便和他說了。
呂思美加是個沒有機心的人,笑道:「陳大哥,你這位朋友鬧出的事情可不小呢,他和四海神龍齊建業與及震遠鏢局的韓總鏢頭都結了架子。」
陳光世詫道:「有這樣的事,為什麼?」
宋騰霄向呂思美使了一個眼色,說道:「我們在路上曾見他和震遠鏢局的人打了一架,卻不知道為了什麼?」
陳光世道:「有人受傷嗎?」
宋騰霄道:「這個,這個我倒沒有問他。」呂思美忍不住說道:「他是和雲紫蘿同在一起的。雲紫蘿的姨媽原籍三河,你不妨到三河縣打聽打聽。」
陳光世道:「多謝指點。三河縣離北京不遠,我先到三河縣去找他們,希望咱們將來能在京中相會。對啦,忘記問你們,你們在北京可有聯絡的地方?」
宋騰霄道:「我們本來是住在前任震遠鏢局少鏢頭戴謨的家裡的。」
陳世光道:「哦,戴謨?我知道他。那麼我一回到北京就馬上到他家裡。」
陳光世走後,宋騰霄笑道:「逢人但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小師妹,你和他說話,怎的全然不知忌諱?」
呂思美噘著小嘴兒道:「他是鼎鼎大名的江南大俠的二公子,又不是壞人。」
宋騰霄道:「他可也是繆長風的好朋友呢,你不知道我剛才真有點怕你說及繆長風和雲紫蘿的私情,那就不好聽了。」
呂思美道:「我才不高興理人家的閒事呢,只怕是你自己還懷著心病吧?」
宋騰霄道:「你又來了,好,咱們別吵啦,天快黑了,還是去找那間道觀吧。」
陳光世獨自下山,心中頗是不安,想道:「齊建業是我爹爹的好朋友,震遠鏢局的韓總鏢頭與我家也是頗有交情,怎的繆叔叔卻與他們結了樑子?不過,他和雲紫蘿同在一起,這倒是一件值得歡喜的事。」當日同游太湖與及西洞庭山的往事,不覺重現眼前了。
眼前浮現出西洞庭山的景色,山下是煙波浩渺的太湖,山上是一片盛開的梅林,兩個天真活潑的少女在梅花叢中比劍。
想起了西洞庭山的往事,陳光世心裡不禁暗暗好笑:「繆叔叔為我做媒,如今卻是他替自己找到了佳偶了。那位雲女俠當真可以說得是剛健婀娜兼而有之,配繆叔叔正是天生一對,地設一雙。」隨著想起了邵叔度的女兒邵紫薇和蕭夫人的女兒蕭月仙,「這兩位姑娘聰明伶俐、活潑可愛,但比起雲紫蘿來,卻是缺乏一股可以吸引男子的魁力。或許這是因為她們年紀太輕未曾入世的緣故吧?她們像是水清可以見底的溪流,雲紫蘿都是波耀光明,而又一望無涯的太湖。唉,姻緣二字,本是可遇而一不可求,旁人做媒,豈能合乎自己心意?只怕我這次去找繆叔叔,難免又要碰上這兩位姑娘,倒是有點尷尬了。」
陳光世獨自下山,胡思亂想,不知不覺走到一座石台底下,這是八達嶺的名勝古跡之一,名喚「雲台」。雲台全部用漢白石砌成,它的半五角形券頂結構,在中國古代建築中極為少見。在券洞和券門上都有石刻。券洞刻的是四大天王像,浮雕精美,神情威猛。四大天王像之間刻著梵、藏、西夏、蒙、漢諸種文字及「陀羅尼經咒頌文」,對佛典和古代文字具有很高價值。券頂上滿佈「曼陀羅」圖畫,花中刻有佛像。據說是元代名雕刻家的優秀作品。
陳光世早就在前人遊記中讀過有關「雲台」的記述,但這兩天忙於遊覽別的地方,卻還宋曾找著「雲台」,幾乎都忘記了,想不到在下山的時候恰好從雲台底下經過。
正要去仔細鑒賞券頂的石刻,忽地目光卻給台下的幾堆亂石吸住。說是亂石,其實也不是胡亂堆砌的,一共是三堆,排三個品字形,最下面是九塊石頭,跟著遞減,最上面的一塊卻不是石頭,而是人頭骨。
陳光世好生驚詫,心裡想:「這該不是小孩子玩的把戲吧?呀,莫非是什麼秘密幫會或者黑道人物的標記,他們是約好了在這裡相會。」
心念未已,忽聽得似有人聲,陳光世吃了一驚,想道:「果然我是料得不錯,黑道人物的秘密約會是最忌碰上外人的,為了兔惹麻煩,只好暫且躲他一躲了。」當下縱身跳上雲台,躲到石刻背後。
剛剛把身藏好,只見一個胖和尚和一個短小精悍的漢子從不同的方向上來,同時到達陳光世心中一動:「這胖和尚倒像繆叔叔和我描述過的那個炎炎和尚?」果然便聽得那短小精悍的漢子打招呼道:「炎炎大師,你可到得早啊,我還擔心你來不成呢!」
炎炎大師打了一個哈哈,說道:「葛老二,怎的你以為我是一個慣於失約的人麼?」
那個被叫作「葛老二」的漢子說道:「不是這個意思。我聽說京城裡風聲正緊,前晚還鬧出一樁事情。我以為你多半抽不出空來了。」
炎炎大師笑道:「你的消息倒是很靈通呀!一點不錯,前晚鬧的那樁事情,也有我這個酒肉和尚在內。說來也是真夠險的,我幾乎吃了尉遲炯的快刀。」
葛老二道:「原來你是和尉遲炯打架,把他捉著了沒有?」
炎炎大師道,「我們是有心放他走的,要不然他怎能逃得出我和歐陽堅兩人的手心?」他這話雖然是給自己臉上貼金,卻也並非完全說謊。
葛老二詫道:「這又是為了什麼?」
炎炎大師:「這是北宮大人安排的巧計,放長線,釣大魚,偷偷告訴你一樁秘密,牟宗濤也是我們的人啦,這齣戲將來就是要他來唱大軸的。」
葛老二驚異不已,說道:「真的?那麼你們究竟唱的是什麼戲?」
炎炎大師故作神秘,笑道:「總之有好戲你瞧就是啦,以後再告訴你。」
在雲台後面偷聽的陳光世更是驚駭莫名,幾乎不信自己的耳朵,「牟宗濤是金大俠的好朋友,怎的會與鷹爪走上一路?不過若是尉遲大俠當真來了京師,我倒是應該去找他了。」
心念未已,只聽得那葛老二說道:「也好,待玄風道長來了再說,奇怪,每次約會都是他最先到的,怎的現在還不見他的蹤影,難道出什麼事了?」
炎炎大師沉吟半晌,說道:「據我所知,他是到三河縣的,他的一手亂披風劍法,足可抵敵當世一流高手,不過繆長風的武功委實是非同小可,只怕比他還要高明。說老實話,我也有點擔心了。」
陳光世不禁又是大吃一驚:「怎的說到繆叔叔頭上來了?」
他們剛好說到這裡,便聽得有人笑道:「多謝你們掛念,貧道並沒少了一根毫毛。」
笑聲中,一個三絡長鬚的道士來到。
炎炎大師道:「你和繆長風交過手麼?」
玄風道人道:「連他的影子都沒見著。」
炎炎大師笑道:「這就怪不得你沒少了一根毫毛了,原來你是白走了一遭。」
玄鳳道人滿不高興,說道:「你這是在門縫裡瞧人,忒也把人瞧扁了。我倒巴不得碰上繆長風,和他較量較量呢。你吃了他的虧,不見得我就一定輸給他了。」
炎炎和尚與玄風道人是有十幾年交情的朋友,玄風道人在武林的名望又是在他之上,是以吃了玄風道人的搶白雖然亦是心裡甚不舒服,臉上卻是不能不強作笑容,打個哈哈說道:「道兄,我是和你說笑的,你怎的認真起來了?不過說真的,北宮大人卻是不希望你和繆長風交上手呢。」
玄風道人道:「我知道他是怕我打草驚蛇,這次他只是要我去打聽消息的。」
炎炎和尚道:「對啦,我還沒有問你,打聽到什麼消息沒有?」
玄鳳道人道:「歐陽堅透露的消息倒是不假,繆長風是曾到過三河縣,住在雲家老屋。可惜我來遲兩天,蕭景熙的婆娘和她的外甥女兒楊牧的妻子都已走了。」
陳光世心裡想道:「原來蕭夫人和繆叔叔和雲紫蘿都已不在三河縣了,好在我偷聽了這個消息,否則我也要白走一遭了。」
炎炎和尚道:「不知他們是搬到哪兒?」
玄風道人道:「這我可還沒有打聽出來,不過這次我也不是白走一遭,雖然打聽不到繆長風的下落,卻也有點意外收穫?」
炎炎和尚道:「哦,什麼意外的收穫?」
玄風道人道:「雲家老屋的人都走光了,那天晚上,我和老夏老廖他們就在那裡留宿。哈,說來也真巧,三更時分,就有兩個標緻的女娃兒來到雲家自投羅網。」
炎炎和尚笑道:「哈,你們這可是飛來的艷福,那兩個女娃兒是誰?」
陳光世在雲台後面偷聽,聽到這裡,心頭不禁卜通通的亂跳,「莫非就是蕭月仙和邵紫薇這兩個不知江湖險惡的姑娘?但怎的她們卻不跟蕭夫人一起走呢?」
果然便聽得玄風道人說道:「一個是那婆娘的女兒,名叫蕭月仙,一個卻是邵叔度的女兒,名叫邵紫薇。邵叔度是蕭家的老朋友,他們在西洞庭山上是鄰居的。」
炎炎和尚道:「怎的這兩個女娃兒卻沒有大人作伴?」
玄風道人道:「這兩個女娃兒給我們捉住,起初閉口不說,但終於還是給我們套問出來。原來她們本是與蕭景熙的婆娘一路同行,因為想去赴泰山之會的熱鬧,半路上偷跑的。」
玄風道人接著笑道:「想是這兩個女娃兒經歷了一些江湖風險,想想還是靠著母親的好,這就回家來了。」
炎炎和尚笑道:「這兩個初出道的雛兒可沒想到正有一頭饞鷹在窩裡等著,她們回巢,哈哈,這可就便宜你了。」
玄風道人「呸」的一聲說道:「你別心邪,你當我是像你一樣不守清規的野和尚麼?」炎炎和尚道:「你莫裝假正經,好呀,那我倒要問你,你把人家標緻的小姑娘捉住了來做什麼?」
玄風道人道:「我是出家人,當然不會要這兩個小姑娘的。不過我不要自有人要。」炎炎和尚道:「我明白了。你是想拿去巴結誰?」玄風道人道:「我正在打不定主意呢,不知是送給北宮大人的好,還是送給雍王府的三貝勒好?」炎炎和尚道:「唔,這倒是值得考慮的事情。」遲遲未答。玄風道人說道:「送給北宮大人,可以拿來迫使邵叔度和那婆娘就範,甚至還可以布成陷阱,誘擒繆長風。但若是送給雍王府的三貝勒作妃子,說不定咱們得的好處更多。」炎炎和尚道:「反正人已在你手中,咱們從長計議不遲。那兩個小姑娘你沒有送京吧?」玄風道人道:「我趕來赴這約會,哪有工夫就送她們進京?而且我自己尚未打定主意,不會這樣就把她們帶進京裡。我把老夏和老廖留在雲家老屋看守她們。」炎炎和尚笑道:「你有好處,可別忘記了洒家啊!」玄風道人道:「這當然。我特地說給你聽,就是要想你給我參詳的。」
炎炎和尚道:「好,回京之後,咱們再合計合計,看看是哪一邊的好處多些,現在可正有著一樁玩命的事兒等著咱們去幹呢。」
玄風道人道:「什麼玩命的事兒?」
炎炎和尚把前晚發生的事情複述一遍,這次比較詳細多了。北宮望和牟宗濤密室定謀,他知道了多少,也都說了。最後說道:「今早得到的消息,據說孟元超也到了京城裡了。是以北宮大人特地叫我召你們進京,說不定還要和尉遲炯孟元超再拼一次呢。這次可就是真正性命相搏,不是做戲了。」
陳光世偷聽了這兩樁秘密,不由得心驚肉跳,暗自想道:「是救人要緊呢,還是向尉遲大俠通風報訊要緊呢?邵紫薇和蕭月仙落在他們的手裡,蕭夫人還未知道,多一天就多一分危險。可是尉遲大俠倘若上了他們的當,事情可就更大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05:23
標題:
第三十一回 舊遊人杳(1)
飛花時節,垂揚巷陌,東風庭院。重簾尚如昔,但窺簾人遠。葉底歌鶯樹上燕,一聲聲伴人幽怨。相思了無益,悔當初相見。
——朱宅竹
正自心亂如麻,躊躇不定,忽聽得玄風道人喝道:「哪一條道上的朋友,為何躲躲藏藏,光明正大的出來吧!」
躲在雲台後面偷聽的陳光世只道是已給他們發覺,剛要應聲而出,只聽得有人縱聲笑道:「我早已在這裡了,你們都是睜眼的瞎子,怪得我麼?」
炎炎和尚等人抬眼向笑聲來處望去,只見就在他們前面的一棵樹上,坐著一個氣字軒昂的黑衣人,身形隨著樹枝起伏不定。
那個「葛老二」是個暗器高手,有人藏在附近,他這個暗器高手竟沒發覺,自覺無顏,想要在同伴面前挽回面子,一抖手發出了七種不同的暗器喝道:「給我滾下來吧!」
黑衣人也不知用的是什麼手法,只聽得一陣叮叮噹噹之聲宛如繁弦急奏,葛老二所發的七種不同的暗器,全部反打回來!
饒是葛老二擅於接發暗器,也給他鬧個手忙腳亂,那人反打回來的勁道比發出去的勁道大得多,他接了一枝袖箭,一枝鐵蓮子,跟著來的鐵蒺藜他可不敢接了,只好一個懶驢打滾,身驅倒下,這才堪堪避開。鐵蔟藜幾乎是貼著他的額角飛過。玄風道人見勢不好,長劍出鞘,一招披風劍法,替他把其餘的四種暗器打落。
葛老二尚未爬起身來,那人在大笑聲中已是從樹上躍下,衣袂飄飄,翩然而至,說道:「我遵命來啦,你卻怎的躺下去了?有何指教,站起來說吧!」
陳光世在石碑後面偷看出去,看清楚了這個人,不由得又驚又喜。原來這個人是紅纓會的舵主厲南星。
紅纓會在江湖上是僅次於六合幫的第二個大幫會,前任幫主公孫宏早已告老退休,厲南星是他女婿,繼承了他的幫主之位。他和金逐流年紀相若,交情最好,在武林中也是並駕齊名的。陳光世在泰山之會曾見過他。
玄風道人卻不認識厲南星,怒喝道:「你是什麼人,膽敢偷聽我們說話!」炎炎和尚連忙說道:「玄風道兄,這位是紅纓會的厲總舵主!」玄風道人面上一陣青一陣紅,但說出的話收不回來,只好硬著頭皮冷笑說道:「是紅纓會的總舵主,那就更不該鬼鬼祟祟的偷聽人家說話了。」
厲南星淡淡說道:「誰叫你們瞎了眼睛,什麼地方不好談話,偏要在我的身邊嘰嘰呱呱的說個不休,嘿嘿,我不想聽也聽見了,你們商議的事情也不見得光明正大呀!哼,你們商議的是謀財害命不是?我都聽見了,你們怎麼樣?」
玄風道人與炎炎和尚交換了一個眼色,同聲喝道:「那就唯有把你殺了滅口了!」
厲南星一聲長笑,冷冷說道:「憑你們這點微不足道行,就想殺我?也好,且看誰向閻王殿上報到吧!」長笑聲中,寶劍出鞘,倏地抖起三朵劍花,分別向對方三人刺去。那個葛老二早已爬了起來,使一對判官筆。加入了戰團。
玄風道人有意炫露他的亂披風劍法,東刺一劍,西刺一劍,看似雜亂無章,劍柄微微搖晃,忽然間,一柄劍化成兩柄,兩炳劍化成四柄,四柄劍化成八柄,幻出了千重劍影,登時把厲南星的身形罩住了。
躲在雲台後面偷看的陳光世看得目眩神搖,心裡想道:「怪不得這牛鼻子臭道士膽敢誇口,他這劍法果然頗為不凡。我要不要出去幫忙厲叔叔呢?」
心念未已,只聽得厲南星冷笑道:「亂披風劍法本來也算得是上乘劍法,可惜你練得不到家。」要知厲南星是劍術的大名家,在陳光世眼中認為高明的劍法,在他看來,卻是算不了什麼。
只見他徐徐出招,劍勢甚緩,劍尖上好像拴著千斤重物似的,東一指,西一劃,但卻隱隱挾著風雷之聲。說也奇怪,玄風道人那麼奇幻迅捷的劍法,竟是一到他身前八尺之內就給迫開,連他的衣角都沒沾上。
炎炎和尚喝道:「讓你也見識見識我的火龍功!」雙掌連環劈掌一口氣劈出了六六三十六掌,熱風呼呼,連躲在雲台後面的陳光世也感到熱得難受。
厲南星又是一聲冷笑,說道:「黃昏日落,荒山苦寒,多謝你的火龍功暖了我的身子。」單掌拍出,登時就像在炎炎的夏日吹來了一股清風,令人舒暢之極。
那葛老二本領稍弱,但判官筆點穴的功夫卻也頗為了得,厲南星以一敵三,傲然不懼,但在迫切之間,卻也無法取勝。
激戰中厲南屋以掌對掌,以劍對劍,一招「鷹擊長空」,迫令炎炎和尚回掌自保,右手長劍劃了一道圓弧,化解了玄風道人一招七式極其複雜的劍招。葛老二以為有隙可乘,雙筆一分,分點他兩脅的「期門穴」,厲南星喝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反手一劍,緩慢的劍勢突然間快如閃電,只聽得噹的一聲,火花四濺,葛老二右手的判官筆只剩下半截,嚇得他連忙後退。
就在此時,玄風道人也猛地喝道,「撒劍!」青光疾閃,急刺厲南星虎口。他的亂披風劍法擅於尋暇覓隙,這一劍當真可以說是攻得恰到好處。厲南星剛剛削斷葛老二的判官筆,攻守之勢,未能立即轉換。
陳光世正自心想:「我該出去幫忙厲叔叔了。」哪知厲南星的身法比他的動念還快。
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只聽得厲南星一聲冷笑,說道:「不見得!」身形平地拔起,長劍向前伸出,拍在身前數尺外的一根石柱上,這一借力,伊如鷹隼穿林,登時掠過石柱,躍到石碑後面,那地方正是陳光世藏身之處。
陳光世張大嘴巴,「啊呀」一聲卻還未叫得出來,就給厲南星掩住。
厲南星掩住他的嘴巴,在他耳邊小聲說道:「你切不可給他們發現!」放開手,一個轉身,又躍出去了。
玄風道人和炎炎和尚剛好跳上,厲海星站在最上一層台階,居高臨下,唰唰兩劍,左一招「李廣射石」右一招「玄鳥劃砂」,勢道凌厲之極,玄風道人回劍自保,只聽得「嗤」的一聲,炎炎和尚的僧袍卻給他削去一幅,兩人一驚之下,都是不由自己的接連退了三級台階。厲南星佔了地利,已是立於不敗之地。
玄風道人喝道:「有膽的你下來!」厲南星哈哈笑道:「有膽的你可別逃!」果然便跳下去,一招「鷹擊長空」,把玄風道人和炎炎和尚逼得退下台階,又在平地上和他們交鋒。厲南星是因為不願意讓陳光世給他們發現,故此寧願放棄居高臨下的地利。
陳光世是個聰明人,吃驚過後,仔細琢磨,已是懂得厲南星的用意。心裡想道:「不錯,現在他們尚未知道我已知道他們的秘密,我可以在暗中行事。比厲叔叔出面,方便得多。若是給他們發覺,至少到三河縣救人,就沒有那麼便利了。」
厲南星和三個強敵再度交鋒,過了半柱香時刻,仍是不分高下,瞑色四合,暮靄含山,天色已是將近入黑的時分了。玄風道人與炎炎和尚都是同樣心思,決不能容厲南星活著下山。炎炎和尚把火龍功發揮得淋漓盡致,玄風道人把亂披風劍法使得凌厲無前,葛老二本領雖稍差,那剩下的一支判官筆也像一道銀蛇,繞著厲南星的身形飛舞,筆尖所指,不離三十六道大穴。
只見厲南星出劍收劍,似乎漸漸顯得有點窒滯生硬,陳光世暗暗吃驚:「好漢敵不過人多,久戰下去,只怕厲叔叔會有閃失。」炎炎和尚那熱呼呼的掌風,饒是陳光世躲在雲台後面,也是感到越來越是難受。
陳光世心裡想道:「雖然我是不能讓他們發覺,但厲叔叔受困,我焉能袖手旁觀?不如我用冰魄神彈暗中助他,敵人未必知道。當真給他們發覺,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陳光世卻不知道,厲南星此時之所以採取守勢,乃是因為他正在默遠內功,準備反擊的。
冰魄神彈乃是陳家的獨門暗器、武林異寶,它是用唐吉古斯山上冰履之中的萬載玄冰提煉成的,別的暗器講究的是準頭和勁力,只有冰魄神彈是仗著本身的陰寒之氣傷人。
雲台下面,劇鬥方酣,陳光世偷偷彈出一顆冰魄神彈,想道:「厲叔叔練有正宗的上乘內功,陰寒之氣,料想不會誤傷了他。這野和尚的什麼火龍功卻是非給我的冰魄神彈克制不可!」
冰魄神彈見風即化,何況是飛入了好像是從鼓風爐中噴出來的熱風裡面。這顆冰蟬彈將出去,無聲無息,下面的人果然都沒發覺。
炎炎和尚正在把火龍功發揮得淋漓盡致,忽地感到一股寒氣,奇寒刺骨,氣血不舒!在運功的緊要關頭,哪容得這樣突如其來的侵擾,炎炎和尚凝聚在掌心的熱力發不出去,倒湧回來,不由得大吼一聲,口噴鮮血。其他兩人卻比較好些,玄風道人功力深厚,只是打了一個寒噤;葛老二的功力雖然還不及炎炎和尚,但因冰魄神彈是火龍功的剋星,故此炎炎和尚受傷最重,葛老二卻還勉強可以禁受得起。
他雖然禁受得起,厲南星可不容他再鬥下去,騰的飛起一腿,將他踢得骨碌碌的滾下山坡,冷笑喝道:「你這廝值不得污我寶劍,饒你一死,滾吧!」
炎炎和尚只道是厲南星的一種獨門功夫,就在最後才下殺手的,噴出一口鮮血之後,又驚又怒,喝道:「厲南星,老子與你拼了!」他料想厲南星決不會饒他,是以明知拚鬥不過,也不能不豁出性命撲將過去。玄風道人抱著了同一心思,長劍閃電般的向厲南星急刺。
陳光世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果然沒有給他們發覺。」他知道炎炎和尚的火龍功已是大為減弱,葛老二又已跑了,厲南星以一敵二自是穩操勝算,用不著自己再發冰魄神彈。
不料心念未已,只聽得炎炎和尚一聲大吼,從厲南星身旁衝過,飛跑下山;玄風道人的衣袖一片殷紅,跟著也跑了。厲南星似乎是想去追趕他們,但身子搖搖晃晃,邁出兩步,便即凝身,顯然也是受了傷。
陳光世又是吃驚,又是後悔,心道:「早知如此,我應該再發幾顆神彈,拼著給他們發覺,但厲叔叔卻可以免於受傷了。」
炎炎和尚與厲南星最後拼的那掌,也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他本以為是性命難保的,一拼之下,忽覺厲南昌的內力減弱許多,雖然自己還是拼他不過,但他似乎亦已是受了自己所傷。
炎炎和尚得意之極,縱聲笑道:「厲南星,你雖然傷了老子,你至少,也得臥病半年。咱們後會有期,但願你的傷治得好,可莫短命死了。」言下之意,即是還要找厲南星報仇。他雖然不敢回頭再鬥,門面話可是不能不說。
厲南昌故意喘著氣說道:「很好,很好。我也但願你的傷能夠快好,咱們再決雌雄。」說了這幾句話,似乎已是有點支持不住的樣子,坐在地上。炎炎和尚與玄風道人已是去得遠了。
陳光世跳下雲台,說道:「厲叔叔,你怎麼啦?」正要過去扶他起來,厲南星已是一躍而起,哈哈笑道:「我裝得像嗎?想不到連你也給我騙了。」
陳光世又驚又喜,說道:「厲叔叔,原來你並沒有受傷。但你為什麼要放他們?」
厲南星笑道:「我是讓他們以為我是受了傷,他們才不會提防我呀!多謝你這顆冰魄神彈,不過,你出手卻也早了點兒。我本來想再鬥百招之後,才裝作兩敗俱傷,好教他們更不會起疑的。」
陳光世暗暗叫了一聲「慚愧」,說道:「厲叔叔,你裝作受傷,是為了方便入京行事吧?」
厲南星道:「不錯,我要殺他們不是不能,但還是留下他們的好。讓牟宗濤幫忙尉遲炯把李光夏救出來,不是可以省卻咱們許多氣力嗎?殺了他們,反而打草驚蛇,嚇得北宮望和牟宗濤不敢按照原來的計劃,那就倒是誤了事了。」
陳光世說道:「原來他們的說話,厲叔叔你也都聽見了。我卻在為尉遲大俠擔心呢。」
厲南星道:「你是不是想入京報訊?」
陳光世道:「不錯,但我又好生委決不下。邵老前輩和蕭夫人的女兒被他們捉去了,家父和他們兩家頗有交情,此事我已得知,自是不能坐視。」
厲南星道:「你到三河縣救人,我入京報訊。」
陳光世正是這個主意,說道:「好。那麼我先到三河,但願能夠順利救出她們,再入京拜見厲叔叔和尉遲大俠。」
厲南星道:「你救了人趕快回去,切莫入京。」
陳光世詫道:「為什麼?」
厲南星說道:「北宮望的統領府,能人不少。炎炎和尚雖然不知道是你發的冰魄神彈,回去一說,別人看了他的傷勢就難保沒有人看得出來。我想令尊大概也不願意你在外面『闖禍』的。」原來陳光世的祖父曾經做過朝廷的大官,是以他的父親陳天宇雖與反清的義士結交,但卻不願正面與朝廷作對。
陳光世方才明白,原來厲南星剛才不許他露面還有這麼一個原因。心裡想道:「其實爹爹早已是受鷹爪思疑的了。那年薩福鼎六十大壽,送了帖子來,我爹爹不去道賀,聽說他們就很不高興,聲言要對付我的爹爹。目前不過暫且相安無事而已,遲早也免不了要和他們衝突。」不過厲南量以長輩的身份囑咐他,陳光世卻也不便多言,只好應諾。
厲南星道:「救人如救火,咱們這就分道揚鐮吧。」
陳光世忽地想起一事,說道:「厲叔叔,你到了京城,會不會去見戴謨?」
厲南星道:「戴謨是我的老朋友,我這次到北京去,本就是準備住在他的家裡的。你有什麼事嗎?」
陳光世道:「正是有一件事情想拜託叔叔。」厲南星道:「說吧!」
「我剛才結識了一位新朋友,他就是和孟元超齊名的宋騰霄。他和他的一位姓呂的師妹也是住在戴謨家裡的,今天才從京城出來,到此遊玩,聽說準備在這裡逗留幾天,在這山上的道觀借宿。」
厲南星道:「宋騰霄是江湖上的後起之秀,我也常常聽得武林朋友談起他。可惜我現在都沒有工夫見他了。可是他有什麼事情要你轉告戴謨麼?」
陳光世道:「他這歡到北京是想找尋他的好友孟元超的,但如得不到他的消息,也不知他來了沒有。」
厲南星道:「剛才那個炎炎和尚和那牛鼻子(玄風道人)談話,好像是說孟元超已經到了北京。北宮望和牟宗濤串通,就是想要對付他。」
陳光世道:「是呀。所以我想轉托叔叔,將這件事情告訴戴謨。他是老北京,說不定可以打聽到孟元超的消息。」
厲南昌道:「好,我會留心在意的。我與孟元超在泰山之會結識,我也很想再見到他呢。」
兩人分手之後,陳光世連夜趕往三河縣。他卻不知道在他的前面有一個人也正是要到三河縣的,這個人乃是孟元超。
這兩天北京風聲正緊,孟元超是個膽大心細的人,心裡想道:「我負了義軍的重托,可不能鬧出事來。」驀地想起雲紫蘿的老家是在三河縣,三河縣離北京不過兩日路程,「不如到三河縣看看紫蘿是否已經回家,順便避一避風頭,待得風聲平靜,再回京吧。」打定主意,於是就轉道前往三河了。
孟元超小時候曾跟隨師父金刀呂壽昆到過三河,也曾在雲紫蘿家裡住過,舊地重來,不知不覺已是將近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事,一到心頭,兒時舊侶,相見恐無由。孟元超踏進這條山村,自是不禁甚多感觸了。
驀地想起了與雲紫蘿分手前夕,宋騰霄給他看的那幅圖畫,那幅畫是宋騰霄父親少年時候畫的,畫中三個少年騎著駿馬在原野上奔馳,一個是孟元超的師父呂壽昆,一個是雲紫蘿的父親雲重山,還有一個就是宋騰霄的父親宋時輪自己。宋時輪這幅畫就是紀念他們三人的友誼的。
孟元超心頭悵愁,低聲吟誦畫上的題詞:「秋色冷並刀,一派酸風捲怒濤。並馬三河年少客,粗豪,皂櫟林中醉射鵰。殘酒憶荊高,燕趙悲歌事未消。憶昨牢聲寒易水,今朝,慷慨還過豫讓橋。」
舊地重來,心頭浪湧。孟元超不禁想道:「唉,上一代的交情不知我們這一代還能不能繼續下去?宋騰霄和我還有見面的機會的,只是紫蘿和我卻怕是相親爭如不親,有情卻似無情了。唉,我和她的孩子今年也已經有九歲了。她縱然不想見我,我也非得見她不可。」
浮想連翩,不知不覺雲家的大屋已經在望。此時大約是三更時分,夜深人靜,忽聽得屋內似有笑語喧喧。
重門深鎖,屋子裡的話聲外面的人本來是不容易聽見的,但因孟元超是自小練過暗器功夫的,耳目特別靈敏。是以未到門前,已是聽得內間人語。
一聽之下,孟元超不禁大為奇怪了。「怎的裡面全是男人的聲音,有的還是在划拳賭酒。紫蘿和她的姨媽都是愛好清靜的,決不會邀請這些粗豪的客人在家中鬧酒。」
孟元超心知有異,於是毫不聲響,悄悄的繞到屋背,施展輕功,偷偷進去。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05:41
標題:
第三十一回 舊遊人杳(2)
雲家的客廳前面是一個很大的院庭,院子裡有幾株梧桐樹,孟元超藏身在一棵梧桐樹上,只見客廳裡有六七個粗豪漢子,果然正在鬧酒。
忽地有一個人說道:「咱們還是適可而止的好,可別喝醉了。」另一個人道:「怕甚麼?」那人說道:「你忘記了玄風道長怎樣吩咐咱們嗎?」此言一出,接連有好幾個人笑了起來!「廖大哥你也忒小心,看守兩個小姑娘,還怕她們會飛嗎?」
那姓廖的說道:「他們當然是飛不出去,但也得提防有人來救她們呀!你們知不知道,雲紫蘿新近有了一個情人,這個人就是繆長風。」
這幾句話聽入孟元超耳朵,不由得他不又是吃驚,又是惱怒,心裡想道:「這班傢伙想必不是強盜就是鷹爪,我豈能容得他們信口雌黃,污蔑紫蘿?但聽他們的口氣,似乎是有兩位少女被他們囚在這兒,這兩位姑娘卻不知是誰?這班傢伙為什麼別的地方不去,偏偏要來這兒把紫蘿的老屋占作巢穴?」為了摸清這班人的道路,孟元超暫且隱忍不發,希望多聽一些。
只聽得一個人說道:「繆長風?是不是曾在太湖西洞庭山上和炎炎大師交過手的那個人?聽說那次炎炎大師吃了點虧。」
那姓廖的說道:「不錯,那次炎炎大師還是和咱們統領大人的帥弟西門灼聯手的呢。」
那幾個鬧酒的漢子聽了這話,不知不覺也都放下酒杯了。一人說道:「玄風道長已經走了,繆長風倘若跑來這裡找他的姘頭,這可如何是好?」
孟元超記起那天在泰山上陳天宇曾經和金逐流談過繆長風這個人,暗自想道:「怪不得陳大俠誇讚這個姓纓的是江湖上一尊人物,大有古代遊俠之風。這班傢伙提起他就這麼驚恐,可見陳大俠說的並非虛言。可能他是紫蘿新結識的朋友吧?」
那姓廖的這才說道:「你們也無須如此驚恐,老夏已經去邀請楚老前輩,說不定歐陽堅也會和他們一同來呢。今晚不來,明天早上準會到的。」
那幾個放下了心,很是不好意思,一個說道:「笑話、笑話,咱們這許多人,怎會怕一個繆長風。」一個說道:「當然,楚老前輩來了,咱們更可以放心。不來也不打緊,咱們喝酒吧。」
那姓廖的笑道:「我勸大家還是少喝一點,小心為宜。最怕楚老前輩沒來,那姓纓的先來了。喝醉了酒怎麼打架?」那兩個大吹法螺的傢伙聽了這話,果然不覺又是憂形於色,放下酒杯。
孟元超正自暗暗好笑,忽聽得似有衣襟帶風之聲從對面屋頂掠過,膝朧的月色下只見一條黑影藏身在中間正屋的屋瞻下面,方向正對著這間客廳。
孟元超皺了皺眉頭,心裡想道:「這人莫非就是繆長風,若然當真是他,陳大俠的話可就有點言過其實,這人的輕功雖也不錯,卻還算不得是第一流的功夫。比起我的小師妹似乎還比不上。」他卻不知此人並非繆長風,而是陳光世。
好在屋子裡的人也不過是江湖上的二三流角色,陳光世從屋頂掠過的衣襟掠風之聲,他們竟未發覺。
孟元超正在偷笑這班人口出大言,胸中並無實學,只聽得又有腳步聲響,一個中年漢子陪著一個身材魁梧的老者進來。
那姓廖的漢子「啊呀」一聲,連忙站起來迎接,滿面堆歡的說道:「楚老爺子,請得你老的大駕到來,我們真是不勝榮幸。」
那老者手上玩著兩個鐵彈,當噹啷啷作響,說道:「你們的北宮大人早就有信給我,我已歸隱多年,想不到他還知道我的名字。我遲至今日方能進京,還得向他請罪呢。」話雖如此,得意之情則是現於辭色。
孟元超心中一動,想道:「莫非這個老傢伙就是外號通天狐的楚天雄?」原來楚天雄在三十年前是橫行西南數省的獨腳大盜,後來不知怎的,忽地金盆洗手,隱居在雲南的哀牢山中,孟元超曾經聽得蕭志遠說過他,剛才一時間卻想不到會是他。
果然便聽得那姓廖的說道:「你老人家從滇南遠來,一路辛苦了。」
陪他來的那個中年漢子說道:「玄風道長想請你老人家在這裡暫住一兩天,待他回來,再一同進京。」
楚天雄道:「玄風的師父是我的結拜兄弟,我可也正想見見他呢。他去了哪裡?」
那姓廖的道:「他和炎炎大師有個約會,快的話明天就可以回來了!」
那中年漢子,道:「歐陽堅本來約好和我一同出京迎接楚老前輩的,臨時卻不見他,想必是京中有事,給北宮大人留下來了。」
那姓廖的道:「咱們慢慢再談。楚老前輩,你一路辛苦了,先歇歇吧。
楚天雄忽地哈哈一笑,說道:「我恐怕還不能歇息呢!」
那幾個人愕然相顧,正自不明其競,楚天雄陡地喝道:「外面的朋友,請進來吧!」
孟元趟吃了一驚,心道:「這老頭兒果然厲害。」正要跳下去,只聽得「轟然」一聲,楚天雄已是飛出手中的兩個鐵彈,沖窗飛出,正是向著陳光世蔽身之處,陳光世慌忙躲閃,只見瓦片紛飛,屋瞻崩了一角,屋頂穿了個洞。隔著一間院子,楚大雄飛出的鐵彈竟有如此威力,孟元超見了也是不禁暗吃一驚。
陳光世大怒道:「來而不往非禮也,讓你們也嘗嘗我的冰魄神彈滋味!」他少年氣盛,險些吃了楚天雄的虧,大怒之下,不假思索,便跳下來,人未闖進廳堂,六七顆冰魄神彈已是連珠打入。
冰魄神彈遇風即化,化作一團寒光冷氣,瀰漫開來,儼如濃霧。客廳裡的那七個漢子,有五個冷得牙關打戰,格格作響,瑟縮一團,連話也說不出來。但那姓廖的漢子和陪伴楚天雄同來的那個漢子卻只是打了個寒顫,立即便能跑出門外迎戰,顯然功力不凡,至少不在陳光世之下。
楚天雄哈哈笑道:「我正嫌屋子裡的熱難受,多謝你給我送來這陣清涼。」隨手向東南西北拍出四掌。把那團寒霧驅散。
那姓廖的漢子正自一刀向陳光世劈去,他的刀是鋸齒刀,善能克制刀劍,不料陳光世的冰川劍法卻是與任何一派劍法不同,唰的一招「冰川渭流」刺出,寒氣沁人,寒光耀目,這姓廖的漢子雖然禁受得起,卻也不能不退了兩步。另一個漢子剛要上去幫忙,忽聽得楚天雄喝道:「暫且住手!」
陳光世是個初生之犢不怕虎,傲然說道:「你們恃多為勝,我又何懼。」
楚天雄哈哈一笑,說道:「少年人,我要擒你易如反掌。」說至此處,飛出一枚銅錢,噹的一聲,就把陳光世刺向姓廖的漢子的長劍打得歪過一邊。陳光世的虎口發熱,長劍都幾乎把握不牢。
陳光世吃了一驚,仍然說道:「我敢到你們這裡,本來就不打算活著回去,你們有多少人,儘管來吧」
楚天雄笑道:「好一個倔強的小子,但老夫可不想以大壓小,我問你,你是不是陳天宇的兒子?」
陳光世道:「哦,原來你也知道我爹爹的名字,不錯,那又怎樣?」
楚天雄笑道:「我與令尊雖未相識,卻也彼此聞名,你回去告訴他,他就知道我是誰了。嗯,看在你爹爹的份上,我不與你計較,你回去吧!」話中之意,顯然是對陳光世的父親頗有幾分顧忌。
陳光世道:「你把蕭家和邵家的兩位姑娘放出來,我自然會走。」
楚天雄道:「什麼蕭家和邵家的姑娘?」
那姓廖的漢子道:「那兩個女娃兒是玄風道長拿下的,北宮大人要她們有用,可不能給這小子。」
陪伴他同來的那個漢子道:「楚老爺子,你若是不方便和這小子動手,待我們對付他。我們可用不著害怕什麼江南大俠陳天宇。
這幾句話可叫楚天雄面子掛不住了,當下一聲冷笑,說道:「這麼說我倒是非動手不可了,否則別人只當我怕了陳天宇啦。」
聲出掌發,一個「神猴探爪」,疾抓陳光世的肩頭,陳光世滴溜溜一個轉身,橫劍反削。他快,楚天雄更快,一個「登山路虎」式,欺身而進,拳頭劈面打來。他這一拳大出陳光世意料之外,兩人的距離本來還有一丈開外,他只是跨上一步,照理拳頭還不會打到對方身上的,不料他身形前俯,手臂突然間好像暴長了尺許,閃電般就打到了陳光世的胸前。
陳光世豎劍一立,心裡想道:「好歹也得叫他受一點傷。」要知高手過招,只差毫釐,楚天雄的拳頭若是先打著了陳光世,以他這一拳的勁力,陳光世非得重傷不可。那時他的劍縱然傷著對方,也是無關緊要的了。」
按拳理而論,楚天雄這一拳是應該先打著陳光世的,但他卻突然變招,喝道:「撒劍!」化拳為抓,一抓抓著了陳光世的寶劍,雙指鐵鉗般的鉗著劍脊。原來他到底是多少有點兒顧忌陳光世的父親江南大俠陳天宇,是以不敢傷他性命。
他卻不知陳光世這柄寶劍與別不同,這柄劍是用寒玉練成的「冰魄寒光劍」楚天雄抓著了它,只覺奇寒徹骨,冷得難受。他雖是內功深厚,寒氣傷不了他,但因出其不意的突感奇寒,抓著劍脊的那股勁道不知不覺就鬆了幾分,陳光世喝道:「不見得!」趁這機會,振臂反削。楚天雄逼得五指鬆開,喝道:「好小子,你不扔劍認輸。可休怪我不客氣了。」
陳光世手臂酸麻,倒躍數步,橫劍以待,楚天雄剛要撲過來,忽聽得一人喝道:「欺負小輩,算什麼好漢。我來和你這老狐狸比劃比劃!」院子裡的梧桐樹上跳下一個人,不問可知,自是孟元超了。
陳光世曾在泰山之會見過孟元超,又驚又喜,叫道:「孟大俠!」與此同時,那個陪伴楚天雄一同來的漢子也在失聲叫道:「啊,是孟元超!楚老爺子,這姓孟的是欽犯,可不能放過了他!」原來這人名叫夏平,他是曾經參與過某一次清軍圍攻小金川之役的,是以他認識孟元超,不過孟元超卻不認識他。
孟元超心裡想道:「這老狐狸的通臂拳差不多已臻化境,須得以巧著破他。」他在樹上觀戰,早已想好對付之法,當下寶刀一攻,緩緩劃了一道圓弧,向對方削出。
楚天雄冷笑道:「原來名震小金川的孟元超,伎倆也不過如此?」使出空手入白刃功夫,便要硬搶孟元超的寶刀。孟元超陡地大喝一聲,刀光如電,突然由極慢變為極快,橫斫直劈,一口氣連劈了一十三刀!只聽得嗤嗤聲響,楚天雄的半截衣袖給他快刀削去,化成片片蝴蝶!
孟元超這一十三刀一氣呵成,快如閃電,傷不了楚天雄,也是不禁有點吃驚。心裡想道:「陳光世若是對付那兩個漢子,今晚只怕要糟。」
楚天雄身形一矮,伸指一彈,倏的長身撲起,只聽得「掙」的一聲,孟元超的寶刀竟然給他彈開,這一指是在孟元超的一路刀法剛剛告一段落之際彈出的,使得險到極處,卻也妙到毫顛。夏平和那姓廖的漢子大聲喝彩,陳光世暗暗心驚。孟元超刀鋒一偏,使了個「旋刀式」,內中暗藏六七個複雜的殺著,楚天雄衣袖被削,心中也是吃驚不小,一時間倒也不敢太過急攻。
楚天雄跳開一步,打個哈哈說道:「當今之世,以快刀馳譽江湖的,除了尉遲炯就是你了。嘿,嘿,英雄出少年,這話果然不錯,但你想要勝過老夫,目下只怕還是不能!」笑聲中又再撲上,與孟元超再度交鋒。打法與剛才大不相同。
孟元超凝神應戰,只覺腥風撲鼻,好不難受。楚天雄雙臂長異常人,這還不算古怪,他的十隻手指竟如鳥爪一般,長逾數寸、烏黑光亮。十指一伸一縮,宛似十枚利針,「刺」向孟元超的關節要害。與他指甲一彈之際,就有腥風撲鼻!
孟元超心道:「他這指甲裡藏的不知是毒粉還是練成毒爪。」當下暗運內功,預防中毒。快刀隨著對方的身形疾轉,卻不劈將出去,只是把刀鋒對準對方的要害,那兩個漢子看不出其中的奧妙,楚天雄是個武學的大行家,卻是不敢不防。這樣一來,楚天雄不敢近身搏擊,孟元超也怕給他抓著,只能用守中寓攻的刀法緊迫對方,雙方各有顧忌,一時間倒變成了僵持的局面。
陳光世正要上去,那姓廖的漢子道,「姓陳的,咱們勝負未決,再決雌雄!」鋸齒刀揚空一閃,使出瑣劍法來對付陳光世的冰魄寒光劍。他已經領教過冰寒光劍的厲害,早就有準備,氣沉丹田,不怕寒氣的侵襲。
夏平說道:「陳光世,你本來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卻和朝廷的叛逆做了一夥,當真可惜啊可惜」!
陳光世怒道:「你們做韃子的奴才,才當真是可恥啊可恥!」
夏平冷冷說道:「我本想看在令尊份上,饒你一命的,你這麼說,我倒是不能饒你了。擒拿叛賊,我可顧不了江湖規矩啦」
陳光世怒道:「併肩子上吧,囉嗦什麼?」夏平哈哈笑道:「好,你這小子活得不耐煩了,那就成全你吧!」取出一對判官筆與那姓廖的聯手夾攻,他一出手,陳光世便知他的本領在那姓廖的之上。
夏平雙筆一錯,分點陳光世兩脅的期門穴,陳光世橫劍一封,還了一招「橫雲斷峰」,攻中帶守。哪知夏平的筆法溜滑之極,筆尖稍偏,倏然間又指到了他的膝蓋的環跳穴。陳光世劍法。雖然精妙,臨敵經驗卻無多,給他一輪急攻,攻得手忙腳亂。
那高瘦的漢子名叫廖凡,和夏平是老搭檔,他的鋸齒刀本來是擅克刀劍的兵器,如今得了夏平相助,可以無慮陳光世的反攻,兵器有威力更能大大發揮。好在陳光世用的是冰魄寒光劍,與普通刀劍不同,但卻也給他逼得不能不小心翼翼的對付。劍上所發的寒氣侵襲不了對方,陳光世鬥到三十招開外,已是險象環生。
陳光世一個轉身,夏平喝道:「哪裡跑?」口未合攏,忽地覺得奇寒徹骨,寒意直透心頭。原來陳光世乘他不備,轉身之際,偷偷彈出枚冰魄神彈,夏平正在張開大口,冰魄神彈飛入他的口中。饒是他功力不凡,也不由得不急退三步,只能舞起雙筆防身,好緩過口氣運功御寒,攻勢登時緩了。
陳光世正要再發冰魄神彈對付廖凡,把手一掏那裝盛冰彈的玉匣,不覺大吃一驚,暗暗叫聲「糟了!」原來他的冰魄神彈已經用得一顆不剩。
本來冰魄神彈若不是恰好彈入夏平口中,也是無濟於事的,但最少還有個可以反敗為勝的希望,如今冰魄神彈已是用光,連這點希望也沒有了。
夏平緩過口氣,冷笑說道:「好小子,你還有什麼伎倆?」雙筆急攻,他不知陳光世的暗器已經用盡,要迫他騰不出手來。陳光世在一刀雙筆夾攻之下,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漸漸連招架亦是感到為難了。
孟元超與楚天雄惡鬥,一個是快刀如電,一個是捷若猿猴,但由於孟元超要提防他的毒爪,卻是不免稍稍屈處下風。
正在吃紫,忽聽得一聲長嘯,宛若龍吟,說時遲,那時快,嘯聲未歇,一條黑影已是飛過牆頭,落下雲家院子。
陳光世這一喜非同小可,叫道:「繆叔叔,你來得正好!」廖凡則是大吃一驚,失聲叫道:「不好,繆長風來了!」:
孟元超聽得陳光世叫出「繆叔叔」三字怔了一怔,心道:「啊,原來他才是繆長風。」只聽得繆長風叫道;「光世不用著慌。蕭夫人和雲紫蘿呢?」陳光世道:「不知她們哪裡去了,我只知道蕭月仙和邵紫薇已經是給這班賊子捉著了啦。」孟元超心裡想道:「他一來就問紫蘿,看來交情是很不尋常的了。」
高手比拚,哪容得稍有分神。楚大雄乘機進招,嗤的一聲,把孟元超的衣裳撕破,正是肩頭琵琶骨的位置,幸而還沒有給他的毒爪傷著。孟元超一條左臂麻木不靈,橫躍三步。
在這時間,繆長鳳亦已對廖凡、夏平二人痛下殺手。廖凡知道是繆長風,早已慌了,鋸齒刀揚空一閃,沒頭沒腦的斫下來。繆長風使出個「卸」字訣,衣袖一揮,裹住刀鋒,輕輕一帶,「嗤」的一聲,廖凡大刀脫手,衝力過猛,跌了個四腳朝天了。
夏平功夫較好,但也抵擋不了繆長鳳的三招。繆長風霍的一個「鳳點頭」,閃開筆尖,也不拔劍,便把雙指使出判官筆法,虛虛一戳,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讓你們也見識見識我的點穴功夫!」夏平雙筆一封,哪知是個虛招,突然間繆長風的指法由虛化實,點向他的肩井穴,夏平使個「脫袍解甲」的家數,想避招進招,不料眼看繆長風的雙指是點向他的左肩的,不知怎的,連看也未看清楚,只覺右肩一麻,右肩井穴已是給地點個正著,跟在廖凡之後,「卜通」一聲,夏平也跌倒了。
此時孟元超剛剛吃了楚天雄一點小虧,橫躍斜避。繆長風迎上前去,陳光世說道:「這位是孟元超,孟大俠!」
繆長風啊呀一聲,不由得呆了一呆,心道:「原來這人就是孟元超。唉,只怕這次我又是來得錯了。」原來他本是不想再來見雲紫蘿的,只因放心不下,是以走了一程,又折回頭,想到雲紫蘿的家探聽一下消息,若然她們安然無事,他才放心離開。不料一到村頭,就聽見雲家的打鬥聲音,這就逼得他不能不現身露面。想不到又恰恰在雲家碰著了孟元超。他雖然不是很清楚知道孟元超與雲紫蘿的關係,但亦早已知道他們的交情非比尋常。頓時間心頭不覺一片茫然。
廖凡爬了起來,給夏平解開穴道,叫道:「裡面的人,快把那兩個女娃子押出來!」他是想用邵蕭二女作為人質,威脅繆長風不敢用武。
陳光世瞿然一省,叫道:「繆大哥,快快打發這個老賊,進去救人!」
繆長風性情豪邁,一時心情的激盪迅即過去,定下心情,叫道:「孟大哥,你和光世進去救人,我來對付這老狐狸!」
孟元超見他打倒廖復二人的手段,知道他是可以對付得了通天狐楚天雄,說道:「好,多勞繆大哥啦。」
陳光世急急忙忙的衝進內堂,孟元超跟著進去,但心裡卻是有點惴惴不安。
「紫蘿不知是否也已落在敵人手上?嗯,早知道繆長風今晚會來,我就不用來了。」孟元超心想。心念未已,忽聽得尖銳的女子叫聲,把孟元超從迷茫中驚醒,孟元超心頭一震,連忙飛跑進去。
陳光世聽見叫聲,衝入一間房間,只見邵紫薇和蕭月仙業已給兩個大漢捉住,旁邊還有四個他們的人。陳光世唰唰兩劍,以劍尖刺穴之法,點倒二人。第三劍正要刺出,那兩個大漢喝道:「你敢再動,我就要了這女娃子的性命!」他們的手掌,一個按在邵紫薇的背心,一個按在蕭月仙的背心,所按的位置正當脊椎骨第三節下面的「風府穴」,只要掌心勁力一吐,登時就可要了她們的性命。
邵紫薇叫道:「陳大哥,別要顧我,你把他們盡都殺了,我縱然性命不保,也是心甘。」
按住她的那個大漢獰笑道:「很好,很好。我這條爛命換一個千矯百媚的美人兒,那也很值得啊。姓陳的小子,你聽她的話,那就來吧。」
陳光世如何敢上,忍氣說道:「你們待要怎樣?」
那兩個漢子喝道:「你先給我出去!」
就在此際,一個冷冷的聲音忽地接下去說道:「你們有沒有誠意作成這樁買賣,價錢可不是這樣討法啊!」
孟元超衝進來的時候,已經殺了兩人,衣裳上滿是血污。虎目圓瞪,手按刀柄,神威凜凜。那兩個漢子雖然有人質在手,也是給他嚇得心頭卜卜的跳。
捉住蕭月仙的那個漢子道:「對不往,這樁交易,我們大佔上風,價錢是不能讓的了。你們給我出去,我答應不傷她們的性命」
孟元超冷冷說道:「這位陳公子和她們是好朋友,我與她們可是無親無故,用不著顧忌,嘿嘿,咱們還是求個公平交易,各讓一步吧。你們雖是漫天討價,我卻並不就地還錢,你們只須放走一個,我們就走,這樣你們也還有一個人質可以自保呀。這叫做當中取價格不吃虧。否則我姓孟的說得到做得到,你害了她們,我在你們的身上碎割三十六刀!」
陳光世想不到孟元超會想出這個辦法,大吃一驚道:「盂大俠,這,這怎麼可以?」蓋元超道:「不能全救,救一個也好。」邵紫薇和蕭月仙則各自為對方著想,爭著叫道:「留下我,放邵姐姐。」「留下我,放蕭姐姐。」
那兩個漢子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是答應這條件的好還是不答應的好,陡地刀光一閃,這兩個漢子未叫得出聲,右臂已是給孟元超的快刀削了下來。原來孟元超乃是故意與他們胡扯,轉移他們的注意的。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07:02
標題:
第三十二回 蝶血京華(1)
弱水萍飄,蓮台葉聚,十年心事憑誰訴?劍光刀影燭搖紅,禪心未許沾泥絮。絛草凝珠,曇花隔霧,蓬山有路疑無路。狂歌一闋酒醒時,龍爭虎鬥京華暮。
——踏莎行
孟元超和他們距離本來在一丈開外,事前毫無徵兆,說到就到。這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擊當真是險到極點,但也妙到毫釐。那兩個人掌心的內力還宋來得及吐出,手臂就給他的快刀削下來了。
那兩個漢子倒了下去,鮮血噴在蕭邵二女身上,驚得她們失聲驚呼。孟元超笑道:「對不住,嚇了你們了。」
房間裡還有兩個未曾受傷的漢子,這兩個人嚇得面無人色,要想逃跑,雙腿卻是不聽使喚。孟元超喝道:「給我站住,否則這兩人就是你們的榜樣。」
邵紫薇與蕭月仙脫困之後,也不知是否驚魂未定還是別的原因,身子都是搖搖欲墜。陳光世將她們扶穩,說道:「你們怎麼啦,有沒有受傷?」
孟元超看出不對,鋼刀揚空一閃,喝道:「你們給兩位姑娘服了什麼毒藥,快快把解藥拿出來。」
那兩個沒受傷的漢子顫聲道:「我們沒,沒解藥。」
孟元超道:「解藥在誰身上?」那兩個漢子道:「誰也沒有。」孟元超喝道:「胡說八道,解藥拿不出來,我要你們性命!」
邵紫薇道:「我也不覺什麼,只是氣力使不出來。」
那兩個漢子說道:「孟大俠,我們決不敢瞞騙你老人家。廖凡在給她們喝的清水之中下了酥骨散,這是大內秘製的一種藥粉,可以化去內力,大內總管只發給他們酥骨散,可沒發給他們解藥,不過你們也不用擔心,這藥對身體別無傷害,有解藥固然好得快些,沒解藥也無大礙。」
孟無超道:「為什麼?」那兩個漢子道:「只須過了三天,藥粉的效力就會自然消失。」
蕭月仙道:「還有三天。唉,陳大哥,我們跑不動,可怎能跟你出去?」
陳光世道:「我有天山雪蓮泡製的碧靈丹,能解百毒,這酥骨散並非特別用於惡的毒藥,說不定可以見效。對啦,你們盤膝靜坐,我助你們運功,見效或許更能快些。」邵蕭二女怕看面前血淋淋的景象,不約而同的都閉上眼睛。
孟元超道:「好,你在這裡幫她們治傷,我把這些人另外關起來,免得擾亂你的心神。」當下將受傷的沒受傷的都押出去,點了他們的穴道,關在柴房之內,說道:「待我回來再問你們。」
在雲家大屋搜索一遍,不見再有敵人,也沒有發現雲紫蘿。
孟元超放下心上一塊石頭,「原來紫蘿與她姨媽是早已離開此地的了。」當下再跑出門外,此時夏平和廖凡二人早已溜走,通天狐楚天雄也給繆長風殺敗,正在要跑了。
只聽得嗤嗤聲響,楚天雄忽地身形一矮,打了一個圈圈,待他長身躍起之時,外衣已是解開,掛在繆長風的劍尖上,外衣穿了七八個洞,他卻沒有受傷,一溜煙的跑了。原來他這一招名叫「金蟬脫殼」,是在落敗之際脫身自保的妙招。繆長風從未見過這樣古怪的招數,一個疏神,就給他跑掉了。
繆長風笑道:「這老狐狸果然名不虛傳,狡猾得很。」孟元超道:「就讓他跑吧。裡面的敵人,我都已料理了,受傷的沒受傷的都關了起來,不愁沒有活口盤問口供。」
繆長風道:「陳光世呢?」孟元超道:「在裡面替那兩位姑娘療傷。」繆長風微笑道:「那麼咱們待一會兒進去。」心想:「這兩小姑娘都似乎對陳光世有點意思,卻不知他中意的是誰?」
孟元超料想他是有話要說,心裡思潮起伏,默默的點了長頭,兩人便在屋外林邊,徘徊漫步。彼此各懷心事,一時之間,竟是都有不知從何說起之感。
兜了一個圈子,繆長風道:「孟兄,咱們雖是今日初會,我卻聞名已久了。紫蘿曾經與我道及,說是和孟兄乃是總角之交。」孟元超道:「我與她分手差不多已有十年了。繆兄也是來探望她的吧?你們相識多久了?」繆長風道:「我是在西洞庭山蕭夫人家裡和她認識的,還未夠三個月。不錯,我此來是想探她的消息,但我卻並不準備與她相見。」
孟元超怔了一征,說道:「這卻為何?」繆長風道:「請恕冒昧,我有幾句心腹之言,想與孟兄說說。」
孟元超想不到他要嘛不說,一說便是單刀直入,倒是有幾分喜歡他的爽快!便道:「是關於紫蘿的事吧。」
繆長風道:「不錯。論起與她相交之深,我自是遠不及孟兄,不過多少也知道她一點心事。」
孟元超苦笑道:「古人有云:白頭如新,傾蓋如故。相知深淺,原不在於歲月。」
繆長風心想:「想必他已經聽到了一些什麼閒言閒語。」當下也不辯白,接著說道:「孟兄,紫蘿的為人你當然比我清楚,她實在是個勝過鬚眉的女中豪傑,只可惜遭遇如未免太可悲了。」
孟元超道:「你是指她嫁給楊牧這件事麼?」
繆長風道:「孟兄,有件事情或許你未知道,楊牧已經把她休了。」孟元超心頭一震,說道:「啊,有這樣的事!」繆長風道:「名義上是楊牧休她,事實上則是她看穿了楊牧這個丈夫的,當下將那日楊牧托四海神龍代他休妻之事告訴孟元超。孟元超聽得又驚又喜,說道:「這樣的丈夫,不要也罷!」
繆長風道:「不錯,這好比毒瘤,越早割了越好。但紫蘿受了這樣大的打擊,雖然受得起,心也傷透了。孟兄,除了你還有誰能給她慰解,孟兄,你是個胸襟闊大的武林豪傑,想必不會拘泥於世俗之見,嫌她是個再嫁婦人吧?」
孟元超聽他說得十分真摯,心裡甚為感動,卻也禁不住心裡苦笑,想道:「大概他還未曾知道我和她已經是有了孩子的了,何須他來說媒。只是世事滄桑,人所難料。我縱然有心復合,好事也未必能諧。」
繆長風道:「孟兄何以沉吟不語,莫非是怪小弟悅錯話麼?」
孟元超道:「繆兄,請你也恕我冒昧,有句話或許是我不該問的。」繆長風道:「孟兄,咱們是一見如故,相交以心。孟兄有話,請儘管說。」
孟元超道:「以繆兄的口氣,繆兄對紫蘿似乎也是十分傾慕。」
繆長風道:「不錯,我佩服她是個外柔內剛的巾幗鬚眉。有一件事情我正想告訴孟兄,我和她已經是結拜了的異姓兄妹。」
孟元超道:「何以你又沒起求偶之心?」
繆長風哈哈一笑說道:「姻緣二字,豈可強求?你們雖然隔別十年,我可知道她是一直沒有忘記你的。是前生注定事,莫錯過姻緣。孟兄,這份好姻緣應該是你的,你可莫要錯過啊!」
孟元超苦笑道:「多謝吾兄關心,不過此事似乎言之尚早。啊,天色已經不早,不知不覺又過了半個時辰啦,陳光世給那兩位姑娘療傷,想必亦已畢事了,咱們還是進去看看吧。」心裡想道:「不知紫蘿如今的心情怎樣?她兩次避不見我,我總得見了她的面才能再說。」又想:「繆長風此人果然名不虛傳,是一位值得結交的朋友,怪不得紫蘿把他視為知已,結為兄妹了。他對紫蘿傾慕備至,我若然與她今世無緣,他們能夠結合,那也是一大佳事。」
繆長風見他似乎不願意再說下去,卻不知他有這樣複雜的心思,暗自想道:「交淺言深,原也怪不得他不願意深談下去。」於是說道:「也好,這班賊人是什麼來歷,咱們也應該去盤問盤問了。」
邵紫薇和蕭月仙服了碧靈丹之後,得陳光世相助運功,氣力果然漸漸慚復,雖未恢復如初,已是和平常人一樣。她們見了繆長風,都是十分高興,七嘴八舌的問個不停。她們是不知道孟元超和雲紫蘿的關係的,言語之中自是不知避忌,老是把繆長風和雲紫蘿連在一起來問,使得繆長風甚是尷尬。
陳光世笑道:「你們別和繆叔叔歪纏了,他還要去審問那班賊人呢!」
孟元超解開了那班人的穴道,喝道:「按說我本來要把你們一刀兩段,但看在你們不過只是從犯的份上,只要你們肯說實話,我也未嘗不可饒你們一死。」這幾個人都是貪生怕死之輩,不用怎樣逼供,就都和盤托出來了。盂元超問完了他們的口供,說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饒。你們倚仗懂得幾手三腳貓的功夫為非作歹,我就廢掉你們的武功吧!」當下捏碎了他們的琵琶骨,卻給他們敷上了金創藥,然後把他們都趕了出去。
繆長風歎道:「想不到竟有這等事情,但不知是否北宮望故意放出來的謠言,好陷害牟宗濤的?」原來在那些人的口供中,已是把牟宗濤曾經到過御林軍統領府的事情供了出來。
陳光世道:「繆叔叔,還有一些事情是這班人都未曾知道的呢。你們聽了一定更要驚訝。」繆長風道:「什麼事情?」陳光世道:「牟宗濤己是甘心情願受北宮望的利用,第一,要用他來騙尉遲大俠上當;第二:要用他來謀害一個比李光夏更重要的人。你們猜這個人是誰?」繆長風道:「我怎麼知道?」陳光世道:「就是孟大俠!」
孟元超笑道:「想不到北宮望竟然要和牟宗濤串同了謀害我,我倒是『受寵若驚』了呢。」
繆長風道:「此事關係重大,這消息你是怎麼得來的,可靠嗎?」
陳光世道:「是我們聽得炎炎和尚和玄風道人說的。」
繆氏風道:「啊,炎炎和尚。他就是曾經和我在西洞庭山上交過手的那個禿驢呀!那次他與北宮望的師弟西門灼聯手,我差點兒吃了他們的虧。只是炎炎和尚本領很是不弱,怎的卻會給你們聽了他們的密商。」
陳光世道:「說來全是湊巧。」當下將那日在八達嶺碰上炎炎和尚那些人的聚會,他躲在雲台後面偷聽,以及厲南星其後到來,將那些人打跑等等事情說了出來。
繆長風道:「據我所知,炎炎和尚、玄風道人乃是北宮望手下一等重要的人物,遠非剛才咱們盤問的這班小腳色可比。這樣說來,事情一定是真的了。孟兄,你倒不可不防呢!」
陳光世道:「孟大俠,何以你似乎並不怎麼驚訝?」
孟元超笑道:「牟宗濤要想害我,這是我還未想得到的,不過他與北宮望勾結,我倒並不覺得出奇,甚至可以說是早在我的意料之中了。」當下也把在泰山那晚曾經見過牟宗濤送御林軍副統領石朝璣下山的事情說了出來。
繆長風搖頭歎息,說道:「牟宗濤本來是個人材,可惜走上了歪路。」盂元超道:「在泰山之會中,我已發覺他的野心不小。一個名心太重的人,一旦走上歪路,朋友想要幫他,只怕也是挽救不來的了。當務之急,咱們須得趕,快進京找到尉遲大俠,揭破牟宗濤的陰謀。可不能只是坐在這裡,為他可惜了。」
繆長風道:「這個當然,不過孟兄,他們正要對付你,定然嚴密注視你的行蹤,恐怕你有點不大方便去吧。」
孟元超縱聲笑道:「我本來想要避避風頭的,如今卻是非去不可了。江湖上以道義為先,尉遲大俠與我交情雖然不算很深,但也是肝膽相照的朋友,你說我能夠坐視他墜入別人所佈的陷阱麼?」
繆長風道:「事情也得分頭去辦,咱們總不能一窩蜂的都到京城裡去。」
邵紫薇和蕭月仙不約而同的都噘起小嘴兒道:「為什麼不能去,我們已經錯過了泰山之會,這個熱鬧可不能再錯過了。繆叔叔,你就帶我們迸京,讓我們趁趁熱鬧吧。」
繆長風笑道:「你當是賞花燈、看廟會嗎?這可是要拿性命來冒險的呢。」蕭月仙道:「我們不怕。」繆長風道:「你不怕我也不讓你去,你出了什麼事情,叫我如何向你母親交待。」
蕭月仙道:「可是娘和表姐都不知到哪裡去了,我就是想去跟她,也是無從尋找啊。」
繆長風道:「如若是我知道她們在哪裡呢,你聽不聽我的話?」
蕭月仙背母私逃,遭了這場災難,心裡也是很想見她母親的,當下喜道:「繆叔叔,你當真知道我娘在哪兒。」
繆長風道:「我和她們分手的時候,你的母親曾經說過,如果在這裡住不下去,她準備到你的奶媽家去。我這次來,就是想看看她們究竟去了沒有的。」
蕭月仙道:「啊,原來她們是去了我奶媽那裡嗎?這奶媽可是挺疼我的,我知道她住在哪裡。那是一條很荒涼的山溝,不過離這裡相當遠呢。」
繆長風笑道:「奶媽這樣疼愛你,你更應該去了。」
蕭月仙又想進京,又想去見母親,沉吟不語。畢竟是邵紫薇懂事一些,說道:「咱們迸京,也幫不了繆叔叔的忙,反而可能給他添上麻煩,不如先去見伯母吧。咱們不聲不響的逃走,她一定十分掛念咱們,再不去見她,她恐怕要急死了。」說好說壞,終於把蕭月仙勸服。
繆長風道:「孟兄,你和光世護送她們,我入京報訊如何,這個差事,我自信擔當得起。而你和紫蘿隔別多年,也該見見她了。」
孟元超大不高興,說道:「繆兄,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但你這樣說,卻也忒是看小我了。我能夠讓你一個人去冒險犯難嗎?再說我想見紫蘿,你也何嘗不想見她?為何你要把這容易的差事讓給我?」
陳光世不知就裡,說道:「孟大俠說得對,邵姑娘和蕭姑娘的武功已經恢復,我和她們同去,料想也不至於會出什麼事的。繆叔叔你大可以放心。」接著說道:「孟大俠,有一件事情我忘了告訴你。那天在八達嶺上,我還碰見了你的好朋友宋騰霄,和你的師妹一位姓呂的姑娘。」
孟元超大喜道:「你可知道他們現在哪裡?」
陳光世道:「他說是來遊玩的,準備在八達嶺上的一間道觀住兩天,遊覽了萬里長城就回京的,說不定現在已經回到戴家了。」孟元超道:「啊,他們是住在戴謨家裡。」陳光世道:「正是,孟大俠。原來你也認識戴謨的麼?」
孟元超笑道:「這我就更應該趕快進京,去和他們相會了。戴謨稱我雖不認識,但與我的蕭志遠,冷鐵樵兩位大哥是故交,一說起來就會知道的!」
繆長風無可奈何,只好說道:「孟兄,那咱們就一同進京吧。不過,總是小心一點的好。孟兄,我有一樣東西送給你,對你迸京,或許有用。」說罷,拿出一張人皮面具,孟元超笑道:「對,我是欽犯,戴上這個玩意兒,縱然氣悶一些,但可以免掉許多麻煩,也只好忍受
第二天一早,他們便即動身,黃昏時分,到了北京,孟元超戴上人皮面具,混在一堆客商之中,果然沒惹什麼麻煩,輕輕易易的就進了北京城。
到了戴家,已是二更時分,敲了半天門,戴謨方才出來,孟元超說了蕭志遠給他的暗號,戴謨知道他是小金川來的人,大吃一驚,連忙說道:「孟兄,你來得正好,這裡不是說話之所,快進來吧。」
內室坐走,戴謨說道:「孟兄、繆兄,你們兩位的大名我是久仰的了,客氣話我不多說了,這兩天風聲正緊,想必你們亦是知道的吧?」
孟元超心想:「素聞戴謨有小孟嘗之稱,怎的如此驚惶,該不是怕我連累了他吧?」便道:「我只是想來探訪幾位朋友的,知道了消息,我們便走。」
戴謨說道:「孟兄,你誤會了,我豈是怕你連累,只是怕連累你呢。這裡今晚恐怕會出事!」
盂元超道:「什麼事?」戴謨道:「這個待會兒再告訴你,你要探訪的朋友可是宋騰宵?」孟元超道:「不錯,他回來了沒有?」
戴謨說道:「還沒回來,我今早才托人帶個口信給他,叫他們在八達嶺多玩兩天才回來。」孟元超道:「聽說紅繆會的厲舵主也在這裡?」
戴謨壓低聲音說道:「孟兄,你若是早來一個時辰,不但可以見著厲舵主,還可以見著一位你所意想不到的朋友。」孟元超道:「是誰?」戴謨說道:「神偷快活張。」孟元超道:「啊,快活張也來過了。」想起上歡托他送信去給楊牧,才不過是一年前的事情,一年來的變化如此之大,思之不禁慨然。
戴謨說道:「快活張本來想找宋騰霄幫他的忙的,他見了厲舵主,結果是厲舵主和他一起去了。」孟元超道:「快活張要人家幫他的什麼忙?」戴謨說道:「你知道尉遲炯在北京鬧出的事情嗎?」孟元超道:「知道一些。」戴謨說道:「快活張得到風聲,聽說尉遲炯和牟宗濤今晚要到總管府救人,他也準備偷入總管府與他們相會。」
孟元超又驚又喜,說道:「那我們可是來得正巧了。戴大哥,總管府如何去法,你可不可以畫張地圖給我。」
戴謨說道:「你們剛到京城,人地生疏,只憑一張地圖去闖,風險太大。而且他們已經去了一個時辰,若是出事的話,此刻你們趕去亦是遲了,不如在這裡等候消息吧。」說至此處,低聲問道:「你們來的時候,有沒有人瞧見?」孟元超道:「附近的人家都已關上大門,但有沒有人瞧見我們,可就不知道了。」戴謨說道:「我和公門中人多少有點交情,但也難保不受他們注意。今晚萬一發生什麼事情,你們切莫露面。」
話猶未了,果然便聽得擂鼓似的敲門聲,戴謨笑道:「來得倒是真快呀!」叫孟繆二人躲入密室,便即出去開門,只見來的果然是一班公差。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07:20
標題:
第三十二回 蝶血京華(2)
戴謨識得那個頭目,抱拳笑道:「王大哥有何貴幹?」那頭目道:「薩大人的總管府裡鬧刺客!」戴謨佯作大吃一驚,說道:「有這樣的事!」那頭目道:「戴鏢頭,咱們是公事公辦,請你可莫見怪!」戴謨說道:「總管府鬧刺客與我有甚麼相關?王大事,你是知道的,近年來我都是閉門家居,從來也不多理外事!」
那頭目道:「戴鏢頭,你說實話吧,聽說這兩天來很有些生面人在你這裡出入,那是些什麼人?還在你這裡吧?」
戴謨笑道:「王大哥,想必是誤傳了,不錯,今天是有兩個人來到,他們是我佃戶,交租來的,早上走了。」那頭目道:「戴鏢頭,不是我不賣你交情,但奉命而為,卻是非得照例搜一搜不可!」戴謨道:「那就請王大哥隨我來吧。」
孟元超與繆長風藏在密室,心中頗是惴惴不安。當然這班公差不會放在他們心上,但萬一給逼得非動手不可的話,這可就要連累在北京有家有業的戴謨了。
只聽得戴謨推開房門,說道:「這是最後一間房了,說不定刺客就藏在裡面,王大哥你仔細搜查。」那捕頭笑道:「戴鏢頭說笑了,這只是例行公事,我怎能和你老哥太過不去。」站在門口,隨便看了一看,順手就給戴謨關上房門。孟元超放下心上一塊石頭,想道:「戴謨這實者虛之,虛者實之的攻心戰術,倒是用得不錯。」
那班公差走了之後,戴謨進來笑道:「沒事啦,這姓王的傢伙得了我一錠金元寶,夠他和一班手下大吃大喝十天半月啦。」孟元超這才恍然大悟,笑道:「我還道是你善用孫子兵法,原來是財可通神。」
戴謨道:「風波是過去了,但你們可是更不能出去啦。」孟元超道:「好,咱們就作長夜之談,守候消息吧。」
繆長風說起曾在北芒山下與韓威武交手之事,戴謨慨歎不已,說道:「前人創業艱難,可歎後人不知愛惜,大好的一間震遠鏢局,只怕是要斷送在韓威武的手上了。」孟元超道:「韓威武雖然算不得俠義道,在江湖上的名聲也還不錯,不知怎的竟會如此?」戴謨說道:「這都是他剛愎自用,以致正人引退,小人得進之故。他最寵信的手下是楊牧的大弟子閔成龍,這人別無其他本領,唯獨擅於拍馬,拍得他舒舒服服,言聽計從。如今又來了個歐陽堅做他的副總鏢頭,比閔成龍更壞十倍,震遠鏢局焉能不糟?」孟元超道:「歐陽堅可是有真本領大來頭的人啊,他肯屈居韓威武的副手?」戴謨歎道:「我也是今天方才知道,原來歐陽堅是北宮望設計將他安插進震遠鏢局的。正因為他名氣大,本領高,但對韓威武又肯奉承,韓威武認為得到這樣一個副手,無異給自己增高身價,哪有不落圈套之理?」孟元超吃驚道:「歐陽堅是北宮望派進去的人,這消息哪裡來的?可靠吧?」戴謨道:「就是前幾天快活張在御林軍統領府偷聽到的秘密之一,想必不是虛言。」孟元超道:「快活張別的功夫不怎麼樣,輕功卻是一等一的,他去了已有一兩個更次,搜查刺客的人都已經來過這裡了,怎的還不見他回來?」
剛說到這裡,只聽得屋頂有瓦片碎裂的輕微聲響,孟元超心想:「一定不會是快活張。」他只道是官府的密探,連忙與繆長風使個眼色,兩人正要躲藏,屋頂上那個人已然跳了下來,大出孟元超意料之外,他以為不會是快活張的,誰知卻正是快活張。
只見快活張衣裳染血,左臂露出一截箭頭,原來是受了傷!
眾人大吃一驚,連忙將他扶入密室,快活張苦笑道:「慚愧得很,失手啦,給你們添麻煩了。嗯,孟大俠你也來了。這位是——」孟元超道:「這位是繆長風繆大俠。你先別說話,我給你治傷。」快活張笑道:「這算不了什麼,幹我們這行的掛點彩是家常便飯。一年前我給你到楊牧家中送信,受的傷比這次還重呢。」
孟元超用封穴止血之法,點了他傷口附近的穴道,然後拔出箭頭,給他敷上金創藥。快活張談笑自如,眉頭也不皺一下。戴謨本來不大看得起他的,也不由得讚道:「張兄真是硬漢!」
孟元超道:「好,現在可以任由你說了。你見著尉遲大俠沒有?」戴謨跟著問道:「厲舵主呢?」
快活張道:「我們還沒有進入總管府,裡面的人已是退了出來,大叫大嚷:捉刺客。我們剛好碰上,躲避不及,這就只好和他們交手啦。」
孟元超道:「這麼說,你和尉遲大俠是沒有見著。」快活張道:「不錯,李光夏是否救了出來,我們也不知道。厲舵主叫我先跑,我自知本領不濟,幫不了他的忙,只好聽他吩咐,引一班狗腿子追我,這也等於間接幫了他的忙。哼,這班狗腿子跑不過我,暗青子(暗器)可是打得真狠,我一疏神,就中了一技袖箭。我在大街和他們捉迷藏,兜了幾個圈子,才把他們甩掉。戴大哥,你放心,他們給我幾個圈子一兜。轉得頭昏眼花,根本不知道我是逃向何方,大概不會找到你這兒來的。」
戴謨笑道:「鷹爪已經來過了,得人錢財,與人消災,他們拿了我的金元寶,料想也不會再來找我的麻煩,這我倒可放心得下。我不放心的是厲舵主,他的本領雖然高強,但只怕也是好漢敵不過人多。」
剛說到這裡,快活張忽道:「噤聲,有夜行人來到!」話猶未了,只見一條黑影捷如飛鳥的越過牆頭,落在這間密室外面的院子裡。戴謨躲在窗口,偷看出去,黯淡的月光之下,只見是一個年約二十來歲的少年。
戴謨看清楚了,不由得啊呀一聲叫將起來,連忙出去迎接。孟元超見此情形,情知是友非敵,跟著出去,小聲問戴謨道:「他是誰?」戴謨說道:「他就是江大俠的高足,天地會的副舵主李光夏!」
孟元超、繆長風和快活張是未曾見過李光夏的,聽得戴謨此言,都是又驚又喜,心中俱是想道:「李光夏當然是尉遲炯救出來的無疑了,尉遲炯既然能夠突圍,厲南星的下落想必會有個分曉。但怎的卻不見尉遲炯呢,難道他是還在後頭?」
當下戴謨將他領入密室,介紹孟繆二人和快活張與他相識。李光夏作了一個羅圈揖,說道:「不知哪位是我恩公?」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大吃一驚,戴謨說道:「李少俠,不是尉遲炯和你出來的嗎?」
李光夏道:「尉遲叔叔就是蒙了臉我也認識。那人決不是尉遲叔叔。」
孟元超道:「蒙著臉的,難道是牟宗濤?」
李光夏:「牟宗濤和我也是見過一兩面的,縱然他蒙了臉我認不出來,但他不過是個三十歲左右的人,那人的聲音卻甚蒼老,少說也該是個五十歲以上的人了。再說牟宗濤與我的小師叔(金逐流)相交甚厚,他也用不著蒙臉孔見我。」
戴謨說道:「李少俠,你把當時的情形說說,咱們一起參詳參詳。」
李光夏道:「大約是二更時分,我聽得扭鐵鎖的聲音,牢門打開,一個蒙面人走了進來,和我低聲說道:不要多問,跟我出去。」
戴謨說道:「牢房沒有看守你的衛士麼?」
李光夏道:「那四個衛士都像泥塑木雕的站在兩旁,早已給蒙面人點了啞穴和麻穴了。」
眾人驚疑不已。戴謨說道:「你是重要人犯,薩福鼎派來著守你的衛士縱非一流高手,武功亦定非泛泛。那人竟然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的就點了他們的穴道,這種輕捷超卓的點穴功夫,在當世武學名家之中,恐怕也數不出幾個。」
李光夏道:「我那牢房的鐵鎖是頭號鐵鎖,扭斷它恐怕也非得有金剛指力不行。」
眾人紛紛猜測,繆長風道:「當今之世,兼擅金剛指和上乘點穴功夫的,在老一輩的大宗師中,據我所知也只有少林寺的主持和武當派的掌門人雷震子,但他們二人是決不會到京師來的。」戴謨也道:「不錯,據我所知,尉遲炯要扭斷鐵鎖那是辦得到的,但他的點穴功夫只怕就沒有這麼高明了。」
快活張問道:「我到總管府的時候,他們正在捉拿刺客,據此推斷,尉遲炯和牟宗濤大概也是二更時分進去的。李少俠,你們出來的時候,可有聽見他們在嚷捉刺客麼?」
李光夏道:「那蒙面人帶找出來,風不吹,草不動,一直到出了總管府之後,才隱隱聽得裡面似有奔跑喧嘩之聲。呀,我不知道尉遲叔叔和牟宗濤今晚也來救我,要是知道,我一定會回去知會他們的。」
戴謨道:「那蒙面人帶你出去,後來怎樣?」
李光夏道:「那人問我,你知道從前震遠鏢局的少鏢頭戴謨麼?我說知道。他就說好,那你半個時辰之後,到他家去,自會有義軍的人接應你的。我還有事情要辦,請恕失陪。」
戴謨越發詫異,說道:「這位前輩叫你到我家來,莫非他是我的父執之輩?但先父的朋友,我十九知道,可並沒有誰是兼擅金剛指和上乘的點穴功夫的。」
孟元超道:「以這位前輩的口氣,似乎他也知道了我們會在三更左右來到你家,這就更加奇怪了!」
李光夏道:「這位老前輩的輕功超卓異常,我聽他這麼說,以為他定然也會來到戴叔叔的家中和我相會。說不定還可能在半個時辰內來到,趕在我的前頭。」戴謨笑道:「怪不得你剛才要問哪一位是你的恩公了。不過他既然這麼說,說不定他真的會來。」
剛說到這裡,快活張忽地噓了一聲,說道:「你們聽,又有夜行人來了,一個,兩個,呀,共是三個!」
戴謨說道:「莫非就是那位老前輩和尉遲炯、厲南星回來了?」
話猶未了,已是聽得一人喝道:「戴謨,你窩藏要犯,快快出來交人認罪!」正是現任震遠鏢局副總鏢頭歐陽堅的聲音,繆長風從窗口望出去,認得另外一個是北宮望的師弟西門灼。還有一個道士他不認得。這個道士乃是昨舊剛抵京城的玄風道人。
歐陽堅、西門灼雙掌齊出。兩股劈空掌力會合,「蓬」的一聲,把門窗震破,歐陽堅得意非凡,哈哈笑道:「一點不錯,李光夏果然是在這裡!」西門灼則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大怒喝道:「好呀,繆長風,原來你也在這裡!我正要找你算帳!」繆長風冷冷說道:「那正是求之不得!」飛身撲出,立即就和西門灼交起手來。
玄風道人盯了孟元超一眼,失聲叫道:「這裡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人犯,你們看,這人可不是北宮大人所要緝拿的疑犯孟元超。原來他們三人雖然以前未見過孟元超,但卻都是在統領府中見過孟元超的圖畫像的。只因西門灼和歐陽堅的注意力放在繆李二人身上,是故倒是玄風道人首先發現。孟元超朗聲說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不錯,孟元超是我,我就是孟元超!」
西門灼和繆長風已經交上了手,騰不出身子。歐陽堅「啊呀」一聲,正要撲將上去,玄風道人劍已出鞘,和孟元超鬥在一起。玄風道人說道:「歐陽大哥,你去抓李光夏這小子吧。」歐陽堅見他已搶了先,心想:「抓著李光夏功勞也很不小。」身形一轉,便向李光夏撲上。
戴謨喝道:「歐陽堅,在我家中,休得猖狂!」歐陽堅冷笑道:「你窩藏要犯,敢拒捕。嘿,嘿,不是念在你的先人對震遠鏢局不無功勞,我早已把你斃了。」戴謨聽他提起震遠鏢局,心頭火起,喝道:「震遠鏢局都是毀在你這廝手裡!」歐陽堅冷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闖進來。好吧,你要自己找死,那只好任由你了!」說話之間,兩人已是迅速對了三掌。
戴謨家傳的大擒拿手本是武林一絕,但歐陽堅的「雷神指」更是厲害非常的邪派功夫,戴謨疾攻三招,眼看就可抓著歐陽堅左肩的琵琶骨,忽覺掌心熱辣辣的作痛,還沒給他的手指點著穴道,掌心的「勞宮穴」已是受到他的內力衝擊。歐陽堅轉守為攻,一掌就向他的頸項劈下。
忽地青光一閃,李光夏早已在戴家的兵器架上取了一柄長劍,唰的一招「白虹貫日」,逢刺歐陽堅的虎口,歐陽堅倏的變招,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想要強奪他的手中兵刃,不料李光夏變招也是迅速之極,「白虹貫日」倏的變為「橫雲斷峰」,歐陽堅若不縮手,那就是把手掌送上去給他砍悼了。歐陽堅心中一凜,退了兩步。
戴謨又驚又喜,心道:「江大俠的弟子果然是非同凡晌,怪不得他年紀輕輕,就做了天地會的副幫主。」當下搶先攻上,提醒他道:「李少俠,提防他的毒指!」李光夏道:「戴叔叔放心,他的雷神指傷不了我!」
話猶未了,歐陽堅己是駢指如朝,向他戳來,李光夏果然只是眉頭略皺,招數依然絲毫不緩,「白虹貫日」,「李廣射石」「鷹擊長空」,「金雞奪粟」,一連幾招進手招數,劍劍凌厲!原來他年紀雖輕,卻已得了江海天所傳的內功心法,歐陽堅的雷神指果然傷不了他。若非他的功力略嫌不足,單打獨鬥,已是可以對付得了歐陽堅。
孟元超和玄風道人交手,雙方的招數都是快如閃電。玄風道人暗暗吃驚:「這姓孟的快刀竟似不在尉遲炯之下,只怕我是難以討得便宜了!」俗語說棋高一著,束手束腳,玄風道人的「亂披風」劍法使得快,孟元超的刀使得比他還要快,不到一盞茶的時刻,兩人已是鬥了一百餘招。百招一過,玄風道人已是落在下風。
快活張在兵器架上取了一桿小花槍當作枴杖,走出來幫忙孟元超,孟元超道:「快活張,你出來做什麼,這牛鼻子老道我對付得了!」快活張道:「孟爺,我只不過是掛了點彩而已,豈能袖手旁觀。」孟元超勸他不聽,此時正使到「奪命快刀」的精妙招數,本來可以把歪風道人的一條手臂削下來的,快活張恰好這時候來到,反而給歪風道人拿他當作盾牌了。
玄風道人霍地一個轉身,左臂一伸,抓著了快恬張刺來的小花槍,足尖一勾,快活張身形不穩,傾斜跌倒,正是朝著孟元超倒下,孟元超那一刀如何還劈得下去?還幸虧孟元超的刀法已是到了收發自如的境界,當下迅即收招,把快活張拉開,斜躍三步。玄風道人趁這時機,早已跑了。
孟元超不禁眉頭一皺,暗暗叫了一聲「可惜」,想道:「快活張一向精明機警,怎的這次卻如此糊塗,不自量力?」快活張滿面羞慚,說道:「我只道自己傷得不重,誰知竟如此不濟,孟爺,這次反幫了你的倒忙了。」孟元超無暇責備他,只能說道:「你進去歇歇吧,可別再出來了。」
繆長風以太清氣功對付西門灼的玄陰掌,此時已漸漸分出勝負。只見西門灼額現青筋,狠狠發掌。每一掌發出,都捲起一股寒風。繆長風卻是神色自如,從容應付。表面看來,他的掌力似乎不及西門灼的猛烈,但那股柔和的力道,卻似春風吹拂,令得西門灼有一種懶洋洋的感覺,提不起勁來。西門灼情知不妙,一揚手發出一枝蛇焰箭,一道藍色的火焰飛上天空,身形倒縱,躍上牆頭,冷笑說道:「繆長風,暫且讓你逞能,終須叫你逃不出我的掌心!」他那枝蛇焰箭乃是召人的訊號。
歐陽堅「拍拍拍」的疾彈三指,以攻為守,把戴謨逼退兩步,一個轉身,跟在玄風道人和西門灼的後面,也跑了。他們三人是差不多同一時間跑的,孟元超剛剛把快活張放下,來不及幫忙繆長風攔截。
孟元超道:「戴大哥,鷹爪走必大舉再來,此處是不能久留的了!」快活張道:「你們趕快衝出去,不必顧我!」
話猶未了,只聽得嗚鳴的號角聲此起彼落,不過片刻,大街上人馬奔馳的聲音也都可以聽見了。戴謨說道:「衝出去是不行的了,咱們禍福與共,大家跟著我來!」快活張道:「戴鏢頭,這不是連累了你麼?」戴謨皺眉道:「這是什麼時候,你還說這話。」不由分說,拉著他就跑。
戴謨帶領眾人走入他的臥房,搬開大床,揭起兩塊磚頭,現出一個黑黝黝的地洞,也不知有多深。
快活張探頭一瞧,聞得一股霉臭的氣味,說道:「啊,原來是一條地道,敢情是多年沒用的了。不過這地道雖然隱秘,但萬一給鷹爪發現,咱們豈不是成了甕中之鰲?」
戴謨說道:「這地道是有出口的,如今無可奈何,只好冒險用它了。當下點燃一束火把,扶著快活張下去。孟元超與繆長風把大床移回原處,跟著下去,關了洞口。走到下面,只見一條望不到頭的地道。」
戴謨說道:「他們縱能發現,至少也得搜查半天。」
快活張問道:「這條地道是通到哪裡的?」
戴謨說道:「這是先父任職震遠鏢局總鏢頭的時候,所挖的一條秘密地道,出口的地方是震遠鏢局的一所庫房。這條地道,鏢局中只有兩個老人知道,他們是決計不會說出去的,所以連現任的總鏢頭韓威武也不知道。先父死後,已有十多年沒用了。」
孟元超道:「但現在韓威武已是站在和你作對的地位了啊!」
戴謨說道:「不,真正和我作對的是歐陽堅。韓巨源、韓威武父子倆雖然排擠了我的爹爹,究竟還不能算是太壞的人。咱們從鏢局出去,萬一給韓威武發現,我對他動以舊情,料想他不至於把咱們抓去送給官府。」
快活張道:「人心難測,這怎麼料得准?」
戴謨說道:「萬一他真要和我過不去的話,說不得咱們也只好和他拚一拚了。歐陽堅必定是要再到我家來的,不會這樣快回到鏢局,鏢局的人,我相信十九不會和我動手,縱然韓威武與我難為,幫忙他動手的人,恐怕也只有一個閔成龍罷了,咱們不怕拼他不過。」
快活張道:「當真動起手來,那就不好了。不如讓我先出去見韓威武,試探他的態度。反正我是個出了名的偷兒,大不了我認個偷入庫房,意圖盜寶的罪。倘若我試探出他並非和鷹爪一路,那時我再和他說真話。」
戴謨說道:「不行,我怎能讓你獨自冒險?」
快活張道:「我是個不足輕重的人。李副幫主和孟大俠可是欽犯,關係重大;我出事算不了什麼,我們可不能太冒風險。」
戴謨知道快活張為人機靈,想想他的話也有道理,沉吟半晌,說道:「到時再說吧!」李光夏堅持不可,孟元超卻不言語。繆長風頗似有點奇怪,心裡想道:「孟元超是個赴義恐後的好漢子,快活張又是他的好朋友,何以他不阻攔,這可不像他的為人!」
孟元超道:「快活張,你的傷口還疼不疼,讓我扶你走吧。」快活張道:「你的金創靈藥靈得很,現在已是沒什麼疼痛了。」
孟元超與他並肩同行,說道:「快活張,咱們有一年多沒見面了吧?」快活張道:「一年零三個月啦,上次蘇州見面是去年七月的事情。」
孟元超道:「是嗎?」忽地向快活張門面一抓,喝道:「你是什麼人,膽敢冒充快活張!」這一下突如其來的變化,把戴謨驚得呆了,呆了一呆,失聲叫道:「啊,他真的不是快活張!」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08:21
標題:
第三十三回 假冒同行(1)
淪落平生知己少,除卻吹箭屠狗,算此外誰歟吾友?忽聽一聲河滿子,也非關雨濕青衫透,是鵑血,凝羅袖。
——陳其年
只見「快活張」的「臉皮」給孟元超撕個稀爛,一塊塊的掉下來。原來他外表這層假臉皮是用臘做的,化裝得當真是維妙維肖,與快活張的面貌完全一樣。假臉皮撕破,露出本來面目,卻原來是個麻子。
戴謨大為驚奇,問道:「孟大俠,你怎麼知道他是假的。」
孟元超道:「五天之前,我才見過快活張!」
戴謨道:「五大之前,那不正是崔老闆煤炭行出事的那一天嗎?」
孟元超道:「不錯,崔香主的煤炭行被封,我去看熱鬧,在附近的一條橫街碰上快活張的。他還和我約好了那天中午,就到你這裡找宋騰霄的呢!」
戴謨詫道:「那何以你們不來,我也是今天下午才見著快活張的。」
孟元超道:「我是住在大前門城外的一間小客棧的,店主是和蕭志遠大哥相識的一位江湖朋友。出來的時候,我和他說好一個時辰之內就回去的,那大清晨,我碰見快活張,本是應該立即和他來找你的,但我想到了你這裡,你一定不肯放我走的。找要搬到你這裡住,應該先回去告訴店主一聲,免他牽掛。快活張聽我這麼說,他也說要去找一位丐幫的朋友,把這件事情告訴他,我們不如待到中午時分見面,再來找你。也免得昨晚剛剛鬧出事情,我們一大清早就來找你,惹人注意。
「快活張說好了到我的客棧來的,不料過了午時,仍未見他來到,店主人出去打聽,這才知道內城之門已經關閉,聽說京城裡正在大舉搜查,快活張大概是出不來了。他回來的時候,再一留神,在他客殘的附近,亦已發現了不少公門的暗探,這些暗探,有許多他是認識的。
「到了晚上,風聲更緊,他從一個在九門提督官衙裡做暗探的朋友口中,聽到了兩個消息,一個是快活張的那個丐幫朋友已經給御林軍抓去;一個是提督衙門接到御林軍統領的盜文,要九門提督協助,搜查一個名叫孟元超的人。
「店主人叫我連夜離開北京,待到風聲稍微平靜再回來。他答應明天城門一開,就來你這兒為我報訊。我不願意連累他,既然他又肯為我報訊,我只好暫且離開,到三河縣去避避風頭,順便訪友了。」
戴謨說道:「可是你那位店主朋友也沒有來過這裡呀!」孟元超道:「今天我們進城的候,從大前門經過,我發現那間小客棧也貼上了衙門的封條,敢情是這位朋友也給抓去了!唉,我不想連累他,終於還是連累了他。」
戴謨笑道:「這麼說你早已知道牟宗濤與北宮望勾結的陰謀的了?可笑我剛才還當作你不知道,你一來我就告訴你呢。」
盂元超說道:「本來我也早應該和你說的,但剛剛聽你說了京師近日的情形,接二連三的就出了許多意外事情,到我想說之時,這廝已是來了。我不僅知道牟宗濤的陰謀,我還與快活張約好了到總管府去揭發他的呢。」
戴謨笑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你疑心這個假快活張。你給他裹傷的時候,如果他是真快活張,就該說起這件事情。」
孟元超道:「這廝不只一個破綻,他的輕功和快活張也是不能相比,起初我還以為是他因為受了傷,所以輕功才這樣不濟的。後來一想,他是手臂上受傷,傷也不算很重,若是真的快活張,豈可在屋頂行走,也會踏碎瓦片。所以我才用言語套他,故意隱瞞五天之前才見過快活張的事情,果然一套就套出他的又一個破綻來了。」
那人聽了,好生後悔,心裡想道:「我只道輕功與快活張相差不遠,踏碎的屋瓦也不過是一塊而已,裂開少許發出的聲響也很輕微,哪知還是給孟元超一聽就聽了出來。早知如此,我該把那枝袖箭插進大腿才是。」不過,如果他是腿上受傷,雖然能夠掩飾輕功方面的破綻,但卻又怎能竄高縱低,從屋頂上跳下來?所以這個破綻是注定了不免要破露的。
繆長風走過來端詳這個一人,心想道:「這個人我好似是在哪裡見過似的?」又想:「怪不得孟元超那天聽了陳光世告訴他的那些秘密,並不怎樣驚訝,原來他早已從快活張口中知道。」原來孟元超是個不喜歡多說閒話的人,快活張與繆長風並非相識,是以他一直沒有和他談及快活張。
戴謨明白了前因後果,說道:「這廝冒充得也是真像,改容易貌之術維妙維肖那也罷了,奇怪的是他說話的聲音也和快活張完全一樣!哼,你到底是什麼人,還不快說實話!」
繆長風忽道:「叫他用本來的鄉音說話!他是山西大同府的人。」
那人知道已是瞞騙不過,只好說道:「我名叫李同川,人家都叫我李麻子。」果然是山西大同府的口音。
繆長風道:「你還有一個綽號叫做李穿洞是不是?」
李麻子苦笑道:「繆大爺,你都已知道也不能瞞你了。不錯,我雖然是冒充快活張,但與快活張也是同行,善於穿牆打洞。」
孟元超詫道:「繆兄,原來你知道他?」
繆長風笑道:「我不但知道他,還親眼見過他的神偷本領呢。十年前在高城的儀醚樓上,幫一個唱彈詞的姑娘拉胡琴的那個人是不是你?」
李麻子苦笑道:「繆爺真好記性,那唱彈詞的姑娘是我的徒弟。不過說到『神偷』二字,我可是愧不敢當了,比起快活張,我實在差得太遠。」
繆長風道:「你也很不錯了,縱然比不上快活張,依我看來大概也可以稱作天下第二神偷了。」繆長風這一說倒是個正著,原來李麻子在小偷這一行中,的確是被人稱為天下第二神偷的。
繆長風接著說道:「那天在儀醚樓上,有個富商宴客,召來那個唱彈詞的姑娘助慶,他在旁邊拉胡琴,唱完走了。到結帳之時,那個富商竟然掏不出銀票結帳。滿座客人大驚之下,這才發現不僅是那富商給偷了銀票,他們身上貴重的東西也都給偷去了。
「後來我向江湖的朋友打聽,才知道這個李穿洞是一個在西北極有名氣的小偷,公差緝拿得緊,逃到山東來的。那位朋友還說,這個李穿洞還有一樣絕技,最擅長學別人的口音,能說任何一種方言。據說有一次他學一個人的口音,那個人有事出門,和妻子說好了三天之後才回的,他學那個人的口音,和別人打賭,說是可以騙得那個人的妻子當他是丈夫,果然騙得那妻子開門。」
戴謨說道:「李麻子,你和快活張是同行,就該彼此敬重才是。為何要冒充快活張來這裡騙我們!」
李麻子滿面通紅,看得出他又是羞慚,又是害怕,想說又不敢說,孟元超早已猜著幾分,冷冷說道:「你說實話,我就饒你。否則,嘿嘿,我也不要你的性命,只要你受三十六種酷刑。」說罷,輕輕在李麻子背心一拍,李麻子只覺渾身就似受針刺一般,又似體中有無數小蛇,亂竄亂嚙,痛苦難當,嚇得連忙說道:「我說,我說,孟爺,求你先給我減刑。」孟無超在他身上相應的穴道再拍一拍,給他止了痛楚,說道:「一句話都不許隱瞞,否則我還有更厲害的手段讓你嘗嘗滋味!」
李麻子道:「小人不敢隱瞞,我,我,我是因為給公差緝拿得緊,有一個朋友在御林軍統領手下當差,他說統領大人知道你本事,想要用你,你到了統領府,不但任何公差不敢動你分毫,還有天大的榮華富貴享受,你願不願意。也是小人一時糊塗,聽說有這樣『好』的事情,我,我就一口答應啦!」
戴謨道:「今天下午到我家中,邀厲舵主一同到總管府的那個人是不是你?」
李麻子垂頭說道:「是我。」
戴謨說道:「你既然是北宮望差遣來的,何以又肯把他和牟宗濤的陰謀告訴我們?」要知快活張那晚在統領府中偷聽了北宮望的秘密,當場給牟宗濤發現,李麻子是北宮望的心腹,知道此事不足為奇,但他肯把快活張打聽到的秘密在戴謨與厲南星面前和盤托出,戴謨卻是免感到有點奇怪了。
孟元超已是隱隱猜到他們的陰謀,說道:「是北宮望教你用這個手段騙取我們相信的是不是?你實話實說,我不怪你。」
李麻子只好吐露實情,說道:「是。因為北宮望已經知道快活張當晚逃出統領府之後,見過了尉遲炯,料想尉遲炯也知道了這個秘密。但他卻不知道尉遲炯是否見過你們,萬一我冒充快活張,說的話與尉遲炯不符,豈不是要給你們見疑了?」
戴謨說道:「北宮望不怕我們知道了這個秘密傳揚出去。」李麻子變了面色,訥訥說道:「這個、這個,北宮望是什麼用意,我,我可就莫測高深了。」
孟元超陡地虎目圓眸,說道:「李麻子,我們有心放你一條生路,你卻不肯實話實說,休怪我要不客氣了!」
李麻子顫聲說道:「小的委實不知道,北宮望真的沒有告訴我。不過——」
戴謨道:「不過怎樣?」
李麻子道:「不過據小人的猜想,北宮望大概以為你們縱然知道這個秘密,亦是沒有機會傳揚開去。」
戴謨恍然大悟,說道:「哦,我明白了,西門灼、歐陽堅他們是不是你引來的?」
李麻子道:「小人該死,求戴大爺恕罪。」
戴謨冷笑道:「北宮望可沒想到他派來的人卻給我們打得像喪家之大的捲了尾巴逃回去,好,很好,你肯說實話,我不怪你。」
孟元超卻知道李麻子尚未說出全部實情,心想對付這樣的人,須得恩威並用才行。當下和顏悅色地問他道:「北宮望和你大概也沒料到我今晚恰巧在戴家吧?」
李麻子道:「是呀,確是沒有料到。」
孟元超道:「好,但我還有一事未明,要想問你。你怎麼知道快活張上次與我見面的日子,又知道我與快活張的私事。」
李麻子道:「是快活張告訴我的。」孟元超道,「他怎的會告訴你?」李麻子道:「就在你與他分手之後不久,他給御林軍捉去了!」
此事早已在孟元超意料之中,但在李麻子口中得到證實,他仍是不禁又驚又怒,說道:「北宮望想必是用嚴刑拷打,折磨他了。」心想:「快活張本是一條硬漢,難道他竟會因受不過折磨,吐出口供?」
李麻子道:「這倒沒有,快活張只是被關在一間牢房裡面,戴上手鐐腳銬。」
孟元超道:「那麼他何以肯把這些事情告訴你?」
李麻子道:「我和快活張本來是相識的,有一年我在京師和他賭賽誰的本領高強,賭賽的方法是看誰能夠偷到皇帝老兒賞賜給當朝宰相和坤的一把尚方寶劍和一串朝珠。賭賽的結果是不分高下,不過,嚴格說來,其實應該算是我輸的。」
眾人聽得好奇心起,雖然急於知道快活張現在的情形,還是不免要問一問他道:「既然誰先得手,就算誰贏,何以又能算作打成平手?」
李麻子道:「限期三天,快活張在第二天晚上就把寶劍和朝珠偷回去了。本來我該認輸,但我見期限未滿,便和他說,你能夠把這兩件寶貝偷回來,我就能夠把它送回去,不超出最後一天的期限。你信不信?快活張說和坤失寶,正在九城大搜,你要給他送回去,這不正是自投羅網麼?嘿嘿,這要比我偷他的更難了。好,你若有這個膽量,我就和你再打個賭,你若能真的做到,算是我輸給你,我說不用算作你輸,算是打成平手好啦。我不但能夠把失物送回去,而且我還要公然露面,大搖大擺的送入他的相府才算!」
戴謨詫道:「你用的是什麼法子。」
李麻子笑道:「說來非常簡單,我知九門提督手下有個親信隨從,是經常替提督跑腿,往來於提督衙門相府之間的。我就扮作這個隨從,用他的口音說話,第三天一早跑去相府,說是提督衙門昨晚已經搜回相府的失物,特來差我奉還。和坤非但看不出破綻,還重重的賞賜我呢。」
戴謨又是吃驚又是好笑,說道:「原來如此。你偷東西的本領比不上快活張,但這份膽量和機智也當真了得,算作打成平手亦是應該。」
李麻子卻是毫無得意之色,說道:「快活張對我倒是頗有惺惺相惜之意,許我作為平手,但在行家眼中,我這次的成功不過是仗著改容易貌之術和口技功夫,算不得是真實本領。是以行家的公斷,仍是認為他第一,我第二。」
孟元超道:「因此,你對快活張就不免心懷妒忌了,是不是?」
李麻子給他說中心事,歎口氣道:「孟爺說得不錯,所以我這次才甘願為北宮望所用。」
戴謨說道:「人皆有過,知過能改,善莫大焉。北宮望如何利用你,你說出來,我們不會難為你的。」
李麻子道:「他叫我冒充快活張的救命恩人,將他從囚房裡救出來。」
孟元超道:「這是北宮望慣用的伎倆。但統領府警衛森嚴,你居然能夠把快活張輕易的救出來,快活張會相信你嗎?」
李麻子道:「我打了個洞,進入牢房,騙快活張說,我有個朋友在統領府當差,知道他被囚之事,是以我來救他。我假扮那個當差的朋友,偷了統領府的出差金脾,把他藏在身上,帶他出去,快活張知道我的本領,倒也沒有疑心。」
孟元超道:「但他何以會把我和他之間的私事告訴你?」
李麻子道:「快活張在牢房裡雖沒受到折磨,但當他被擒之時,卻是給御林軍的一個高手用分筋錯骨手法扭傷了他經脈的,恐怕非得十天半月的功夫不能治好。」
戴謨道:「你將他安置在什麼地方?」
李麻子說道:「在西山的一家獵戶人家,這家獵戶,其實也是御林軍的軍官冒充的。」
「快活張只道孟大俠還在那家小客棧裡,叫我去通風報訊,我說只怕孟大俠不相信我,請他說出幾件只有孟大俠和他才知道的事情,快活張相信我,就把幾樁私事和我說了。」
孟元超道:「原來如此,但你只知道幾樁私事,就敢於冒充快活張麼?」
李麻子道:「楊牧也告訴了我一些事情是關於孟大俠和快活張的。另外我和快活張相處數日,大概也知道了一些他與孟大俠交往的經過。我想孟大俠曾與他分手十年到小金川去,這次歸來只是見過一面,至少在一兩個時辰之內,我或許可以矇混得過。」
孟元超心裡想道:「快活張雖然受他所騙,畢竟也還是個老江湖,未曾把我和他最近曾經見過這樁事情告訴他。可能快活張也早有防他之心,防他冒充自己了。」
戴謨心念一動,想起一事,說道:「李麻子,我把你當作朋友,你也得把我當作朋友才好!」
李麻子吃了一驚,說道:「戴爺,得你高抬貴手,我已是感激不盡。決不敢對你老有甚欺瞞。」
戴謨說道:「好,那麼你實話實說,這條地道的秘密韓威武知道了沒有,還有與北宮望有沒有關係?是不是他們授意你誘使我們進入這條地道的?」
李麻子道:「地道的秘密,韓威武只是知道了一半。戴爺,你的另外兩個懷疑,也可說是猜中了一半!」
戴謨莫名其妙,怔了一怔,道:「此話怎說?」
李麻子道:「韓威武知道有這麼一條地道,卻不知地道的出口是在什麼地方?」
戴謨道:「他是怎麼知道的?鏢局中知道這個秘密的只有三個老人,這三個老人對先父都是忠心耿耿,決計不會向他洩露。」心想:「難道當真是人心難測,連這三個老人都靠不住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08:37
標題:
第三十三回 假冒同行(2)
李麻子說道:「據我所知,倒不是這三位老人說的。雖然韓威武曾多次盤問過他們。」
戴謨道:「那麼是誰說的。」
李麻子道:「鏢局中除了他們三位,也還有另外的舊人。聽說是一個曾經服侍過令尊的小廝說的,這個當年的小廝,如今已得韓威武提升作鏢師了。
「這個小廝本來並不知道地道的秘密,但因他曾服侍令尊,曾經見過令尊晚上離開鏢局,第二天一早,鏢局大門尚未打開,又見令尊在鏢局中出現,是以懷疑有這麼一條地道從鏢局通到府上。」
戴謨道:「原來如此。韓威武知道有這麼一條地道,想必對我就起猜疑,定必要搜尋這條地道的所在了?」
李麻子道:「正是這樣。韓威武害怕你會利用這條地道對他不利,是以曾把他的心事告訴歐陽堅,商量如何對付你。」
戴謨道:「哦,他們要怎樣對付我?」
李麻子道:「韓威武起初不願借重官府之力,但他自己又不便到你家裡搜查。因為萬一他的猜疑不對,並沒有這條地道,豈不是要鬧出笑話?」
孟元超伏地聽聲,說道:「他們正在上面翻箱搬櫃,看來尚未發現地道,正在搜查。李麻子,你就長話短說,趕快把歐陽堅陰謀說出來吧,枝枝節節的小事,就不必細說了。」
李麻子道:「是。」接著說道:「歐陽堅知道此事之時,因為未到時機,他不願意把自己和北宮望的關係向韓威武洩露,是以也就沒有給他出謀劃策。現在機會來了,他可要在鏢局那邊等著你們自投羅網啦。」
戴謨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他們是雙管開下之策,派人圍攻不成,也可以迫使我們躲入地道。」
李麻子道:「韓威武只想對付你,他卻不知道有俠義道中的重要人物在你家中。是以戴爺你剛才問我韓威武是否也與北宮望有了勾結,我只能說是你猜中了一半。」。戴謨苦笑道:「一半也好,整個兒倒過去也好,結果還不是一樣。」
孟元超笑道:「依我看來,並不一樣。只要韓威武不是整個兒倒過去,就還有希望把他拉回來。即使不是走咱們這邊,也不會跑到敵人那裡。」
戴謨霍然一省,說道:「對,韓威武雖然與我不和,我也不願和他變作冤家對頭。李麻子,你還有什麼證據可以說明韓威武沒有完全倒向北宮望。」
李麻道:「據我所知,韓威武直到如今恐怕還未知道歐陽堅的真正身份。」戴謨道:「你是說他是奉了北宮望之命混進鏢局這件事?」李麻子道:「不錯。他只知道歐陽堅與北宮望相識,卻不知道他已經變成了清廷的鷹爪。」
戴謨半信半疑,說道:「那麼今晚之事——」
李麻子道:「歐陽堅只是透露一點消息,並沒和他全說真話。他騙韓威武說是他買通了公差,故意到你家裡搜查,做成陷害你的圈套,迫你逃入地道的。韓威武只要對付你,不願牽涉官府。歐陽堅說他買通公差布成這個圈套,就是要讓韓威武親手抓著你的。他又說官府一向猜忌你,此次乃是借刀殺人,是以任憑韓威武怎樣處置你,官府決不過問,當然這也還是不盡不實的話。」
戴謨冷笑道:「不過借刀殺人四字,歐陽堅倒是說了實話了。哼,想不到韓威武競是恨我如此之深,他雖然口說不願牽涉官府,畢竟還是給官府利用了。」
孟元超笑道:「他不願牽涉官府,那不也正說明他尚有顧忌,並非壞得不可收拾嗎?」
戴謨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心道:「我也還是以私怨為重,不如孟元超之有見識。」當下說道:「但當務之急,乃是怎樣才能平安脫險。韓威武與歐陽堅在那邊等著咱們自投羅網,要說服韓威武也不容易呀!」
孟元超早已有了主意,說道:「李麻子,你願不願意幫我們一個忙?」
李麻子道:「只要你們相信我。」
孟元超道:「不相信你,我們也不敢把性命付託你了。」
李麻子吃了一驚,道:「孟爺,你要我幫什麼忙?」
盂元超道:「請你假扮北宮望!」
此言一出,眾人都大感意外。戴謨道:「扮北宮望做什麼?」李麻子究竟是個老江湖,怔了一怔,便即懂得盂元超的意思,說道:「孟爺可是要我去見韓威武和歐陽堅?」孟元超道:「不錯,但不是我和你去,是戴大哥和你去。」戴謨笑道:「你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孟元超笑道:「悶葫蘆待會兒揭開,李麻子,現在就看你了。」
李麻子道:「扮北宮望,這個容易,不過只是欠缺一套御林軍的服飾。」
孟元超道:「北宮望出來暗訪,不是明查,正是要便裝的好。」
李麻子笑道:「只要相貌相同,那就容易了。」當下取出一團黃臘。一瓶藥水,一面鏡,對鏡化裝,過了片刻,果然前後判若兩人,扮得與北宮望一模一樣。
李麻子道:「我這裡還有幾顆易容丹,你們用不著假扮別人,但用了這易容丹,卻可以改變本來面貌,冒充鏢局的夥計,震遠鏢局上下數百人,黑夜行走,縱然有人覺得你們陌生,一時之間,也是不會識穿的。」
孟元超道:「好,現在咱們可以依計行事了。戴大哥,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你說好不好?」戴謨笑道:「此計雖屬行險,但可收迅雷不及掩耳之效,倒也是條好計。好,就這樣辦吧。」
震遠鏢局的一間密室裡,總鏢頭韓威武和副總鏢頭歐陽堅正在屏息以待,心神頗是不安。
韓威武道:「歐陽兄,你看會不會出岔子?」
歐陽堅道:「出甚麼岔子?」
韓威武道:「我怕得罪了江湖上的俠義道。」
歐陽堅道:「這只是你和戴謨兩人的私怨,與俠義道有何相干?他不該私設地道,你對付他,說出來也是理直氣壯。」
韓威武道:「話雖如此,但咱們這次多少也是借助了官府之力,傳到外間,只怕會招閒話。」
歐陽堅道:「外間不會知道的,而且戴謨若然中計,從地道裡爬出來,咱們就可以拿他個擅闖鏢局之罪,別人也不能說你不對。」
韓威武點了點頭,說道:「他來了遲早會給咱們發現的,就不知他會不會來?」
歐陽堅道:「此刻大隊的公差大概已經進入戴家了,我看他一定會來。」
話猶未了,忽聽得腳步聲響,韓威武喝道:「是誰?啊,呀。」原來那兩個人已是推門而入,把他驚得呆了!
這兩個人一個是戴謨,一個是李麻子假扮的北宮望!
韓威武本是準備一見戴謨就動手的,但做夢也想不到御林軍統領與戴謨同來,一時間倒是令他不知所措了。
歐陽堅更是吃驚:「北宮統領難道信不過我,為什麼他要自己來呢?看情形,戴謨似是給他押來的,這是怎麼回事?」
不容他仔細思索,「北宮望」已是哼的一聲,冷然發話!
「韓總鏢頭,請恕我來作個不速之客。」北宮望道了個歉,陡地回過頭來,向著歐陽堅冷冷說道:「歐陽堅,你幹得好事!」
歐陽堅大吃一驚,「北宮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叫你到這鏢局做事,是叫你利用副總鏢頭的地位,借這鏢局私藏人犯的嗎?」
「這,這話從何說起?」
「戴謨都已經招認了,你還不如實供來?快說,你把孟元超藏在哪裡?」
歐陽堅叫了個撞天屈,說道:「北宮大人,你別相信戴謨的胡說八道,他是誣賴我的。剛剛一個時辰之前,我還在他的家裡和孟元超鬥過一楊。有西門灼與玄風道人可作見證。」
「北宮望」罵道:「你這是掩人耳目!」
戴謨接著說道:「後來你又單獨回來,把孟元超領去,從地道裡逃來鏢局。你是主謀,我是從犯。對不住,我給北宮大人抓住,沒奈何只好把你供出來了!」
歐陽堅大怒道:「豈有此理,戴謨,你,你,你簡直是含血噴人!」
韓威武站在一旁,聽了他們的對話,心中滿不是滋味:「原來歐陽堅是北宮望派來鏢局臥底的。糟糕,糟糕,這回真是左右為難,不是得罪朝廷,就是得罪江湖上的俠義道了!」
他又是驚惶,又是氣憤,但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卻也不能不為歐陽堅辯護:「北宮大人,歐陽堅在剛才一個時辰之內,始終是和我在這間房子裡。我可沒有見過什麼孟元超!」
戴謨道:「他已經把孟元超藏好了才來見你,你怎知道?」
歐陽堅道:「北宮大人,讓我問他幾句話。」
「北宮望」道:「好,戴謨,你上去和他對質。」
歐陽堅此時稍微冷靜了些,剛要說出戴謨話中的破綻,戴謨突然將他一把抓住。
若在平時,戴謨給打獨鬥,是敵不過歐陽堅的。但此際歐陽堅因見有「北宮望」在旁,北宮望的武功遠遠在他之上,他又只道戴謨是給北宮望擒來的,北宮望既是要他們「對質」,他自是不防備戴謨突然動武,冷不及防,一下子就給戴謨抓住。
戴謨的「虎爪擒拿手」乃是武林一絕,歐陽堅給他抓住,竟是動彈不得!說時遲,那時快,「北宮望」已是伸出手掌,在地面門一晃,歐陽堅登時暈倒。
原來李麻子雖然本領低微,但他在偷兒這一行中,能夠與快活張齊名,當然也有他的一些邪門伎倆。這伎倆就是擅於使用蒙汗藥。他在歐陽堅的面門一晃,手上是拿著一條手帕,這條手帕是在蒙汗藥中浸過的。
歐陽堅暈了過去,這一突如其來的變化,把韓威武驚得呆了。過了半晌,韓威武定了定神,這才說得出話:「北宮大人,這,這是怎麼回事?」堂堂一個御林軍統領,竟然對下屬使用下三濫的蒙汗藥,在韓威武看來,當真是不可思議之事!
李麻子哈哈一笑,說道:「韓總鏢頭,你走了眼了。我不是什麼北宮大人,我是做小偷的李麻子。」說話的口音完全變了。
韓威武又驚又怒,說道:「李麻子,你為什麼要來害我?」
李麻子笑道:「我給你揭發一個在鏢局臥底的人,對你也不無一點功勞吧?將功贖罪,韓總鏢頭,你就莫怪我了吧。嘿,嘿,我還要給你介紹幾位朋友呢!」
韓威武更是吃驚,說道:「你們還有些什麼人?」話猶未了,只見戴謨已是打開房門,一個三絡長鬚的中年漢子,一個古銅色臉龐三十歲左右的粗豪漢子,和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走了進來。
戴謨說道:「韓總鏢頭,我給你引見幾位朋友,這位是繆長風繆大俠,這位是小金川來的孟元超孟大俠,這位是天地會的副舵主、江海天江大俠的高足、李光夏李少俠!」
這三個人都是名震江湖、來頭極大的人物。尤其是李光夏,年紀雖然最輕,他的師父卻是武林公認的天下第一高手江海天。這三個人,韓威武一個都惹不起。
韓威武心裡暗暗叫苦,口裡如不能不道:「幸會,幸會。」
孟元超作了個揖,說道:「我們在戴家作客,不料鷹爪找上門來,沒奈何只好到貴鏢局避難。請韓總鏢頭恕我們莽撞之罪。」
戴謨跟著說道:「先父辟的這條地道,我從來沒有用過,今日迫不得已,用它一用,以後也不會再用的了。
「震遠鏢局的事我早已不聞不問,如今鬧出了這樁事情,我戴謨自是更不能在北京居留,所以韓兄你大可以放心,不必猜疑在下。」
韓威武苦笑道:「我怎敢猜疑戴兄。不過,這鏢局恐怕也不是避難之所呢。歐陽堅不回去,北宮望豈能不再派人前來搜查?戴兄,你和震遠鏢局淵源比我還深,請你也為鏢局著想著想。」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09:42
標題:
第三十四回 妙計突圍(1)
風悲畫角,聽單于三弄落設門。投宿騷騷征騎,飛雪滿孤村。酒市漸闌燈火,正敲窗亂葉舞紛紛。送數聲驚雁,下離煙水,嘹唳度寒雲。
——魯逸仲
戴謨說道:「韓兄不用擔憂,震遠鏢局的金漆招牌是家父立起來的,我豈能連累震遠鏢局關門,打破了眾鏢師的飯碗?我們現在就走!」
韓威武道:「北宮望若來追問,我如何交代?」
李麻子笑道:「你可以把一切事情都推到我這個假統領大人的身上。」
韓威武道:「歐陽堅怎麼辦。」
戴謨說道:「這廝我自是容他不得,不過目前要借他一用。韓兄放心,這廝是決不能再回震遠鏢局陷害你的了!」韓威武是個老江湖,一聽便懂他的意思,那是要把歐陽堅帶出鏢局,然後殺之滅口。
但韓威武仍是還有顧慮,說道:「我把事情推到李麻子身上,只憑我的口說,北宮望若不信,那又如何?」
李麻子道:「我這個假統領大人,要從你的鏢局大搖大擺出去!」
韓威武道:「鏢局的人看見了你,只怕還是不能算數。他們可並不是北宮望的親信啊!縱然眾口一辭,北宮望也可能以為我們是串通了的。」
李麻子笑道:「可以令北宮望相信的人證早已來了,你還不知道?」
韓威武詫道:「在哪裡?」心裡想道:「北宮望的親信知道你假扮他的只有一個歐陽堅,可是歐陽堅你們一是要殺之滅口的,他又如何能夠作證?」
李麻子道:「人證當然不是歐陽堅,是御林軍的軍官,而且不止一個。官兵在內少說也有數百之多!」
韓威武吃了一驚,說道:「御林軍已經來了?」
李麻子道:「不錯,早已來了。遍佈在鏢局周圍,只是沒有進來罷了。北宮望與歐陽堅怕你不肯盡力,是以早設下埋伏,只須歐陽堅發出訊號,他們便一窩蜂的來了。」韓威武又驚又怒,說道:「歐陽堅口口聲聲說是決不牽涉官府,原來卻布下這個陣勢。哼,我若是不如他意,只怕他要把鏢局的人都一網打盡!」
李麻子道:「這是當然的了。不過,你現在倒是可以不用擔憂了,我大搖大擺的出去,料他們幾百對眼睛也是看不出破綻,非得恭恭敬敬的聽我的話不可。他們幾百個人都看不出破綻,哪還能怪責你們!這麼一來,你自是也可卸脫關係了。」
韓威武一揖說道:「戴兄,李兄,這次韓某仰仗你們,倘能化禍為福,韓某永遠感激你們的大恩!」戴謨與他的梁子得以解開,心裡亦是甚為歡喜。
孟元超道:「客氣話不必多說,韓總鏢頭,多謝你賣給我們這個交情,青山綠水,後會有期,告辭了!」
李麻子含了一口冷水,朝歐陽堅面上一噴,歐陽堅雙眼睜開,雖然醒轉,神智仍是有點迷糊,看見「北宮望」似笑非笑的站在他面前,猛地霍然一省,失聲叫道:「你、你不是——」李麻子笑道:「你說得對了,我當然不是你的北官大人!」話猶未了,說時遲,那時快,戴漠已是點了他的啞穴。
戴謨冷冷說道:「乖乖的跟我走,我送你回去。」三指一扣,扣著他的脈門,看來卻似手拉著手的樣子。
歐陽堅哪裡知道,戴謨說的送他回去,乃是送他回「老家」去的意思,心裡還存著僥倖的念頭,只道戴謨有家有業,對自己不無顧忌,「想必他還有下文,待他脫出重圍之後,就要和我談什麼條件了。哼,只要他送我回統領府,我又何妨什麼都答應他。」性命既是在對方的掌握之中,也就只好抱著希圖僥倖的念頭,乖乖的跟戴謨走了。
李麻子跨出密室,忽地想起一事,回過頭來,低聲說道:「告訴你有這條地道的人,和楊牧的那個大弟子閔成龍,都不是好人,你要小心了。」隨即故意大聲說道:「沒你們的事了,韓總鏢頭,你回去吧,不必送了!」
一行人大搖大擺的走出鏢局大門,埋伏在外面的御林軍,突然看見「統領大人」從鏢局出來,都是吃驚不已。李麻子提高聲音喝道:「你們都出來吧。」
只見有的從兩邊民房的屋頂跳下來,有的從街道暗角處走出來,紛紛上前迎接。韓威武送到門口,抬頭望出去,只見鏢局前面,黑壓壓的堆滿了人,果然少說也有三五百之多。韓威武出了一身冷汗,心裡想道:「好險,好險!若不是李麻子想出這個妙計,今晚只怕當真是騎虎難下,左右為難。」
帶隊的那個御林軍官為人謹慎,叫手下亮起火把,火光照耀之下,見「北宮望」與歐陽堅並肩走在當中,雖然他覺得北宮望突然出現,有點奇怪,亦是不敢多疑了。戴謨,繆長風,孟元超,李光夏四人是改換了容貌的,他看不出來,只道是北宮望安插在鏢局中的夥計,「北宮望」和歐陽堅既然不是假的,對「北宮望」帶出來的人,他當然也是只有恭送的份兒,不敢多問了。他做夢也想不到,他以為不是假的,其實卻是假的。
李麻子料得半點不差,幾百對眼睛果然都是看不出破綻。
李麻子道:「你給我準備一輛馬車。」那軍官躬腰說道:「是,統領大人,你是回府還是出城?」
李麻子說道:「我出城趕辦公事,不用你們護送。這鏢局我已搜過了,並無欽犯在內,你們都回去吧。」
那軍官心道:「莫非統領大人已是得到甚麼消息,出城追查欽犯?但不知何以不騎馬要坐馬車?騎馬不是還快得多?」但因面對的乃是「頂頭上司」,這軍官莫測高深,知也不敢多問。
不過一刻,御林軍已在附近的騾馬行招來了一輛馬車,說是「招來」,當然是「搶來」的,拉車的四匹坐騎,都是那間騾馬行中上好的健馬。
李麻子和戴謨等人上了騾車,立即叫車伕向西門駛去。這兩個車伕乃是御林軍的下級軍官。
到了西門,不過四更時分,還要一個更次,待天亮才能開門。但守城的官兵,看見是御林軍軍官駕駛的馬車,一問之下,又知道坐在車上的是御林軍的統領,他們雖然沒有見過北宮望,這兩個御林軍的軍官卻是全副披掛的,其中還有一個,恰恰是城門官認識的人。見這陣仗,如何還敢疑心是有人假冒?御林軍的統領大人從他們把守的城門出城,當真是令得他們受寵若驚,自是不敢稍有拖延了。
出了城門,李麻子吩咐那兩個軍官快馬加鞭,跑了約莫一多里路,到了郊外,李麻子向孟元超拋了一個眼色,孟元超使出重手法,在歐陽堅的致命穴道重重一戳,歐陽堅悶哼一聲,一命嗚呼,李麻子叫道:「停車停車!」
那兩個軍官勒住坐騎,說道:「統領大人有何吩咐?」李麻子道:「歐陽堅剛才在戴家受了傷,現在暈倒了,你們將他送回統領府救治。」這兩個軍官已經聽見了歐陽堅哼的那一聲,又知道歐陽堅是曾和西門灼等人在戴家經過一場劇鬥的,對李麻子的話自是相信不疑。
李麻子接著說道:「你們另外找幾匹拉車的馬,這四匹坐騎給我,歐陽堅一時暈倒,大概不是怎麼緊要的。」其實用不著他這麼交代,那兩個軍官也是不敢不遵。死一個歐陽堅有什麼打緊?延遲統領大人辦的公事,那罪名就大了。
孟元超與李光夏合乘一騎,李麻子、戴謨、繆長風三人各一騎,五人四騎,風馳電掣而去。跑了一遙,早已把那輛馬車遠遠甩在後面,李麻子哈哈笑道:「咱們送這份厚禮給北宮望,可夠他受了!」想像北宮望接受歐陽堅屍體之時的驚惶,越想越是忍不住笑。
孟元超說道:「咱們現在還不能說是脫險,須得救出了快活張一同離開,方始平安。」原來他們從西門出城,正是計劃到西山去救快活張的。
此時東方已白,晨風動林,宿鳥離巢,朝霞染樹,一行人踏上西山,他們廝殺了一晚,從血雨腥風之下脫險出來,走到了這樣清幽的處所,端的是入武陵仙境一般,精神為之一爽。
抬頭望上去,只見一座巍峨古廟,在叢林中隱隱露出一角。戴謨是老北京,說道:「這就是西山著名的臥佛寺了,建於唐代,原名兜率寺,據說當時寺裡有檀香雕成的臥佛。到了元代,重新擴建,換鑄銅佛,只一座佛像,就用了工匠七千人,黃銅五十萬斤,工程規模之大,可以想見。臥佛寺之得名,就是由此。可惜咱們救了快活張之後,須得趕快離開,恐怕是不能進去遊覽了。」(羽生按:此段材料,根據元史記載。北京西山臥佛寺的臥佛現在還有,但現在的銅佛,並沒有五十萬斤重。)
李麻子笑道:「還是不進去遊覽的好。非但不好進去遊覽,咱們恐怕還得繞道避免經過此寺呢。」
孟元超道:「為什麼?」
李麻子道:「寺中原來的僧人最近已經給趕了出來,換上一班喇嘛居住了。這班喇嘛,據我所知,和北宮望與薩福鼎都是常有來往的。」
孟元超道:「依附清廷的喇嘛,侵佔名山古剎,當真是可惡可恨。」
戴謨道:「快活張的住處在什麼地方?」
李麻子道:「在櫻挑溝。」
戴謨道:「啊,那不正是在臥佛寺後面的山麓,距離不過三里路程嗎?」
李麻子道:「是呀,所以我頗是有點懷疑,他們將快活張安置在櫻桃溝那家假冒獵戶的家裡,除了獵戶是北宮望的手下之外,恐怕還會利用臥佛寺的喇嘛來監視他們。」
當下李麻子走在前頭帶路,繞過臥佛寺西行,穿過一條兩山峽峙之下,外廣裡窄,名叫「道谷」的山溝,相傳明代學者孫承澤曾在這裡隱屆,孫承澤號「道翁」,是以得名,有一條清澈的溪水從山溝裡穿過,從臥佛寺可隨腳底溪水走到這裡。無數奇形怪狀的石塊蹲伏溪水兩旁,也是西山一處著名的風景。這裡過去可能盛產櫻桃,現在櫻桃樹是很少了,只有溝南頭還有十數株櫻桃樹,可是這個美麗的名字卻一直流傳下來,「道谷」南端的那條山溝就叫做「櫻桃溝」了。
李麻子道:「咱們可不能這許多人一同進去,因為恐怕會打草驚蛇。」
孟元超點了點頭,說道:「不錯,那兩個鷹爪見你帶了許多人來,一定會起疑心,只怕咱們未曾進門,他們就會挾持快活張為人質了。」
戴謨說道:「你一個人進去,對付得了他們嗎?」要知李麻子雖然是頗有一些旁門左道的功夫,但真實的武功卻不過是江湖上二三流的角色。
李麻子道:「咱們一窩蜂進去,自是會打草驚蛇,但我若是和他們一個相熟的人進去,最少一時之間,大概不至引起他們的疑心。」李光夏道:「哪裡去找他們相熟的人?」李麻子笑道:「我可以變一個出來。」
孟元超見識過他的手段。便道:「好,我和你一同去。」李麻子道:「好的,有孟大俠和我作伴,足可以對付他們了!」當下剝去臉上的臘,在清溪洗個乾淨,從「北宮望」變回李麻子,恢復了本來的面目。然後就用剝下來的黃臘,替孟元超化裝,眾人看了,都笑起來,說道:「果然是維妙維肖,就只缺少了一套御林軍的服飾。」原來李麻子是把孟元超變成了剛才替他們駕車那兩個軍官中的一個。
戴謨,繆長風,李光夏三人藏在櫻桃溝等候消息,李麻子與喬裝的孟元超便去找那家獵戶。
那兩個假冒獵戶看守快活張的軍官看見李麻子與他們的同僚一起,果然沒有疑心,連忙開門迎接。
一個問道:「昨晚的事情辦得怎樣?」李麻子道:「大功告成啦!」另一個聽了大喜,便即笑道:「那麼咱們是可以和他說個明白啦?」心想:「快活張這賊骨頭累老子服侍了他幾天,如今用不著他了,老子倒是要慢慢消遣他了。」
快活張躺在炕上,正自納罕,不知他們要說什麼明白,只聽得李麻子說道:「不錯,是可以說個明白啦!」話猶未了,孟元超出手如電,一手一個,已是把那兩個假獵戶抓著,迅速點了他們的軟麻穴,咕咚,咕咚兩聲,那兩個人都跪在地上了。
快活張大吃一驚,說道:「麻子哥,這是怎麼回事?」
那兩個假獵戶則正在失聲叫道:「小張,你怎能和我們開這樣的玩笑?」孟元超假扮的到那個軍官年紀比這兩個人輕,他們平日都是叫他做「小張」的。
孟元超一抹臉孔,喝道:「你們瞧清楚了,誰是你們的小張?」那兩個人膛目結舌,好半晌才說得出話來:「你,你是誰?」
快活張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是呆了一呆,才叫出來道:「孟大俠,原來是你!」
那兩個假獵戶聽得「孟大俠」三字,才知道是孟元超,這一下當真是嚇得魂飛魄散,一個叫道:「李麻子,你,你,你,你反了,反了?」一個知道罵已沒用,連忙求情:「麻子哥,看在我們慇勤服侍你的朋友的份上,你就高抬貴手,饒了我們吧,」
李麻子道:「不錯,我正要借你們的口,回去告訴北宮望,老子反了!哼,便宜你們,請你們先睡一個大覺吧。」說罷把兩條浸過蒙汗藥的手帕在他們面前一罩,這兩個人登時昏迷過去。
快活張驚疑不定,說道:「這兩個是什麼人?」李麻子說道:「他們是北宮望的手下!」快活張大驚道:「那你怎麼又曾說過他們是你的好朋友?」
李麻子滿面羞慚,說道:「張大哥,小弟我,我對不住你。」
孟元超打斷他的話說道:「這些話慢慢再說不遲。老張,你的傷怎麼樣?讓我看看。」
快活張是個老江湖,剛才聽了李麻子和那兩個人的說話,已是料到一點端倪,此時再聽了孟元超這麼一說,心中更是雪亮,便說道:「麻子哥,我這條性命是你救的,我只知道你是我的恩人。別的什麼無關宏旨的小事情,那就不必提了。」
快活張被擒之時,是給御林軍的高手用分筋錯骨手法扭傷了關節的,李麻子和那兩個假獵戶為了使他相信,倒是給他敷上了對症的草藥,不過藥力輕微,尚未能夠痊癒而已。孟元超檢查了他的傷勢,說道:「還好,關節雖傷,骨頭未斷。我這裡有蕭志遠蕭大哥所贈的固玉膏,功能續筋駁骨,我給你敷上,就會好的!」快活張大喜過望,原來續筋駁骨的藥,以青城派秘方煉製的為天下第一,而蕭志遠正是青城派的嫡傳弟子。
李麻子是和戴謨他們約好,只待他進了屋子,稍過片刻,他們跟著就要來的。此時已經過了一柱香的時刻了,未見他們來到,不免有點擔憂,說道:「孟爺,你給張大哥敷傷,我出去看看。」
剛走出門外,只聽得一聲尖叫,正是從戴謨他們藏身之處傳來。李麻子連忙跑過去看,只見兩個小喇嘛倒在地上。
原來這兩個小喇嘛是從臥佛寺中出來,負責瞭望有沒有陌生人進入櫻桃溝的,他們因為幾天來都未發生任何事情,到了櫻桃溝只顧貪玩,無意中卻給他們發現了戴謨等人了。他們上去問長問短,結果給戴謨和李光夏點了他們的穴道。但其中一個小喇嘛練過顛倒穴道的功夫,練得還未到家,是以給李光夏點著穴道,仍能發出一聲尖叫,這才暈倒。
李光夏說道:「我們本來早要出來的,礙著這兩個小喇嘛在此玩耍,阻遲了一些時候,結果還是不能不傷了他們。快活張沒事麼?」
李麻子道:「孟大俠正在替他續筋駁骨,大概可以無須憂慮。只是臥佛寺的喇嘛只怕會聞聲而來,倒是不可不防!」
當下一行人隨李麻子回到那間屋子,只見快活張正在試步,伸拳踢腿,活動筋絡。戴謨道:「怎麼樣,可以走動麼?」
快活張笑道:「這藥膏果然靈效如神,不過要恢復原來的輕功,只怕還得幾天。」
孟元超笑道:「這是當然的了,固玉膏雖是號稱天下第一的續筋駁骨聖藥,到底不是仙丹。」
快活張道:「孟爺,借你的快刀一用。」孟元超道:「做什麼?」快活張道:「借來讓我削一根枴杖用用,大概也可以跟得上你們走了。」孟元超道:「好,我給你削,」在屋子裡找到一柄獵戶慣用的長柄斧頭,登時削成了一根枴杖。
戴謨說道:「臥佛寺的喇嘛可能已經知道咱們來了這裡,趕快走吧!」
話猶未了,只聽得一個洪鐘似的聲音喝道:「走不了啦!」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10:05
標題:
第三十四回 妙計突圍(2)
音初起之時,好似還在櫻桃溝的那一邊,轉瞬之間,腳步聲都聽得見了。
戴謨說道:「來的共是七人。」
孟元超道:「不錯,咱們可以和他一拼!李麻子,你在屋內照料快活張。」
快活張道:「用不著,我有枴杖,可以走了。」
本來他們這邊也有六個人,人數上並不怎麼吃虧,但快活張傷還未癒,李麻子武功平庸,孟元超恐怕臥佛寺的喇嘛陸續而來,倒是不能不為他們擔憂,於是說道:「好,我們衝殺出去,你們先走!」
就在他們說這些話的時間,那班喇嘛已是到了門前,那個洪鐘似的聲音又在喝道:「小賊快出來投降吧,要洒家揪你們才肯出來麼?」
孟元超大怒道:「禿驢吃我一刀!」猛的就跳出去,刀光如電,一招「夜戰八方」的招式,四面盪開,只聽得嘩嘩嘟嘟一片聲響,兩根九環錫杖左右分開。
當中一個紅光滿面的大喇嘛卻沒動手,那兩個給孟元超逼退的小喇嘛退到了他的身邊,說道:「師父,這人是孟元超,前天北宮統領給我們看過他的畫像的。」
那喇嘛哈哈一笑,說道:「孟元超,你的快刀是有幾分能耐,不過有佛爺在此,你本領再強十倍,也是插翼難飛。你們一個都逃不了的,識相的快快投降。」聲音宏亮,正是剛才聞其聲而未曾見其面的那個人。
這大喇嘛兩邊太陽穴高高墳起,顯然內功甚是不凡。繆長風心中一動,說道:「你可是寶相法肺?」寶相法師哼了一聲,說道:「你這廝倒識得佛爺的法號?」得意之情,見於辭色。
繆長風笑道:「你以大言不慚出名,我是久仰的了!聽說你在布達拉宮站不住腳,就是因為武功比不過師弟的緣故,我說得對嗎?」
原來西藏的布達拉宮乃是喇嘛教的聖地,也是在所有的喇嘛寺院之中規模最大,地位最高的一座,寶相法師和他的師弟龍樹法師本來都是在布達拉宮擔任「護法」的。
擔任「護法」的喇嘛除了德高望重之外,還必須武功高強。職位最高的「護法」亦即是地位僅次於主持的監寺。三年前老監寺逝世,論輩份應該是寶相法師繼任。而寶相法師也以為自己的武功遠在其他「護法」之上,決沒有人敢和他爭的。是以當老監寺還在病中,他已經以未來的監寺自居了。
哪知正因為他的狂妄惹起了闔寺喇嘛的不滿,監寺是由僧眾公推然後由主持任命的,到了推舉監寺那天,大家就在主持面前說道,論輩份寶相法師雖是師兄,但論武功論德行都比不上他的師弟,他們都願意擁戴龍樹法師做監寺,請主持俯允眾人之請。
寶相法師聽了,氣得七竅生煙,說是眾人對他成見太深,德行是好是壞,他不願意和眾人爭辯,只求主持給他一個公平判斷,至於說到武功不及師弟,他卻是絕對不服。
主持也有意挫折他的傲氣,當下就說道,按照寺中傳統,監寺應該是弟子之中武功最強的擔當,現在先且不論德行,你願不願意與師弟比試?
寶相法師想不到主持會說出這樣的話,而他的師弟也毫不謙讓的就說願遵主持之命和師兄比武。寶相法師大怒之下與師弟較量,結果就因氣躁心浮,輸了一招,一氣之下,當天就跑出了布達拉宮,他就是這樣才來到北京,後來靠北宮望的支持才霸佔了臥佛寺的。臥佛寺雖然也是有名的古剎,但比起布達拉宮可差得遠了。臥佛寺本來是崇奉佛教淨土宗的,並非喇嘛一派,鵲巢鳩佔,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順。
這樁事情是寶相法師最不願意人家提起的事情,如今繆長風揭了的瘡疤,登時氣得他暴跳如雷,喝道:「你敢小覷佛爺,叫你知道佛爺的厲害!」
繆長風笑道:「很好,我正想領教布達拉宮大護法的功夫。孟兄,你們先走。」話猶未了,陡然間便似平地湧起一片紅雲,向他當頭罩下。原來是寶相法師脫下身上所披的大紅袈裟,當作武器,向他撲來了!
繆長風運起大清氣功,雙掌劈出,只聽得「蓬,蓬,蓬!」的聲音,震得耳鼓嗡嗡作響!寶相法師那件袈裟就像漲滿的風帆一樣,含有反彈之力,掌力碰上了又像擊著皮鼓一般!繆長風心頭一凜,想道:「這賊禿果然不愧是布達拉宮的第三名高手,也怪不得他如此自負,內功確是不凡!」
寶相法帥亦是吃驚不小,繆長風的手掌雖然沒有打到他的身上,隔著一層袈裟也震得他的胸口隱隱作痛。掌風從空隙處透過袈裟,寶相法師又如受到春風吹拂一般,不知不覺有點懶洋洋的感覺。寶相法師顯然一驚,連忙一咬舌頭,運起本門密宗的內功,把袈裟舞得如同風車疾轉,把全身上下遮攔得潑水不進,喝道:「你是誰?」
繆長風談淡說道:「繆某不過是個無名小卒,中原的武林人士本領勝過我的車載斗量!我不敢說是跟大法師較量,只是想請大法師也見識見識中原的武學罷了!」這番話說得不卑不亢,其實則是譏諷寶相法師不過井底之蛙!
寶相法師又驚又怒,喝道:「你姓繆,敢情你就是繆長風?」原來他曾經聽得北宮望提過繆長風,知道北宮望的師弟西門灼曾經為他所敗。
繆長風哈哈一笑,說道:「不錯,繆長風就是在下。大法師居然知道賤名,在下不勝榮幸之至!」這幾句話正好與寶相法師剛才所說的話針鋒相對!
寶相法師喝道:「布七煞陣!」袈裟一抖一翻,繆長風的掌力給他反彈回來,亦是不禁身形微晃,退了一步。
此時盂元超,戴謨等人亦已和那些喇嘛交上了手。孟元超快刀如電,疾劈剛才和他動過手的那兩個喇嘛,只道一舉可以衝開缺口,不料那兩個喇嘛左右分開,「噹」的一聲,另一個喇嘛的禪杖卻從當中挑來,那兩人立即從兩側進襲,配合得當真是妙到毫巔,孟元超的快刀竟然受制!
孟元超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覺不妙,便知不能硬闖,無可奈何,只好退後幾步。
原來這個「七煞陣」乃是西藏密宗的一個獨門陣法,按五行生剋的密宗秘法佈陣,七個人首尾相應,無懈可擊。配合得宜,就可以困得住武功相若的十四個人。孟、戴、繆、李四人聯手,大致可以和這七個喇嘛相當,對方一布成七煞陣,他們自是難以突圍的了。
但想不到的是,武功最強的繆長風和孟元超都無法突圍,武功最弱的快活張,李麻子二人卻逃出去了。
快活張是仗著超妙絕倫的輕功,正當「七煞陣」將合圍而未合圍之際跑出去的。
七煞陣將合未合,兩根禪杖左右伸來,攔在快活張前面,快活張哈哈一笑,枴杖輕輕一點,「叮」的一聲,左面的那個喇嘛一招「舉火撩天」沒有打著快活張,卻給快活張的枴杖剛好點著杖頭,快活張施展借力使力的上乘輕功,憑藉對方那股上撩的力道,身形平地拔起,已是如箭離弦,從那兩個喇嘛頭頂越過。
只見快活張腳不沾地,身形卻似蜻蜒點水,宿鳥投林,轉瞬之間,沒入密林深處。原來他是以枴杖代步,枴杖一點,便是一掠數丈。武學中有所謂「陸地飛騰」的無上輕功,其實「陸地飛騰」四字,也不過是一種誇大的形容而已,但如今看快活張借助一根枴杖施展的這種輕功身法,卻當真就像是「陸地飛騰」一般了!
這霎那間,眾人都是看得膛目結舌,心裡想道:「這快活張不僅是天下第一神偷,輕功之高,只怕也是無人能及。他即使不做偷兒,在武林中也可佔一席地。」李麻子更是暗暗慚愧,想道:「可笑我昨天晚上去冒充他,當真是不自量力。怪不得馬上就給孟元超看出破綻。」
不過李麻子的輕功雖然是遠遠不及快活張,他卻也能夠緊跟著快活張,逃出了七煞陣,他是倚仗他的「邪門」功夫突圍脫險的。
就在那兩個喇嘛給快活張飛過他們的頭頂,驟吃一驚,嚇得膛目結舌之際,李麻子心念一動,立即也跑過去。
這兩個喇嘛雖然攔不住快活張,究竟亦非平庸之輩,一看就知李麻子輕功有限,見他也要從自己的「防地」突圍,大怒喝道:「你這小賊也想跑麼?」禪杖一攔,各自伸出左手,便向李麻子抓下!
李麻子笑道:「兩位大和尚,我給你們送禮!」那兩個喇嘛喝道:「豈有此理,誰受你的賄賂?」嘴巴未曾合攏,忽覺奇香撲鼻突然一陣眩暈,說時遲,那時快,李麻子已是從他們的禪杖底下鑽出去了。原來李麻子的掌心是剛剛塗上了蒙汗藥的。若在乎時,這兩個喇嘛自是不會輕易著了他的道兒,但此際正好碰上他們心神未定之際,李麻子的冒險突圍,卻是出乎意外的輕易成功了。
這兩個喇嘛究竟不是平庸之輩,內功造詣頗深,心神一定,一氣沉丹田,轉瞬之間,蒙汗藥的效力對他們已然消失。不過,雖說是「轉瞬之間」,李麻子亦已跑得相當遠了。
寶相法師喝道:「別理這個小賊,七煞陣快快合圍!這四個人才是重要的欽犯,決不能讓他們跑了!」這兩個人猛然一省,止步不道。七煞陣迅即合圍。繆長風尚未知道七煞陣的厲害,冷笑說道:「我倒要看你們這班賊禿搗什麼鬼?」
寶相法師冷笑道:「很好,那就叫你知道七煞陣的厲害吧!」袈裟一展,向繆長風罩下。
繆長風剛才與他鬥了十數招,雙方功力在伯仲之間,繆長風雖然勝不了他,也還是稍佔上風的,此時見他並沒使出什麼新奇的武功,心中也就不以為意,冷笑說道:「大和尚,你的伎倆就是僅此了嗎?嘿,嘿,那我可要說你已是黔驢技窮了!」運起太清氣功,呼呼呼三掌連環劈出。
不料這次交手,果然就與剛才大不相同,只聽得「篷,蓬,蓬」三聲宛如擂鼓,反彈回來的力道大得出奇,饒是繆長風功力深厚,也是不由自己的連退三步。
繆長風大為奇怪:「這賊禿的功力怎的忽地精進如斯。」當下再次出招,留心察看,這才知道,當寶相法師與他交手之時,另外兩個喇嘛在他兩側,也以劈空掌力相助。只因那件大紅袈裟擋住繆長風的視線。而那班喇嘛又似走馬燈似的團團疾轉,是以繆長風一時沒有發現。
但疑團還是沒山解開,這兩個喇嘛的本領繆長風是見過的,剛剛還敗在盂元超的刀下,繆長風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看就知道他們的功力有限,和寶相法師相去甚遠。即使他們以劈空掌力相助,加上了寶相法師那股反彈的力道,繆長風也是不時給他們震得連連後退的。
繆長風向孟元超使個眼色,孟元超快刀如電,向寶相法師劈去。繆長風騰出手來,雙掌齊出,手劈那兩個喇嘛。
陡然間只覺前後兩股力道同時湧到,繆長風背腹受敵,心頭一凜,只能回掌護身,仍是不禁轉了一個圈圈,方能穩住身形。這次寶相法師正在應付孟元超快刀,那兩股夾擊繆長風的力道,顯然是其他六個喇嘛聯手匯合的力道。
孟元超快刀劈出,隱隱感到對方反彈的力道,立即便化作虛招,刀鋒電轉,向寶相法師旁邊的一個喇嘛劈去,就在此際,陣勢陡然一變,三根禪杖分別向孟元超兩側和背後打來。孟元超快刀如電,本來是可以取當中那個喇嘛的性命的,但性命相搏,相差不過毫釐,他殺了那個喇嘛,自己也難免要受重傷,甚或性命不保,武學高深之上在陡然遇險之際,自保乃是出於本能。孟元超的快刀早已練到收發隨心之境,當下倏的回刀,一招「八方風雨」。刀光四面盪開,護身拒敵。那三根禪杖也同時縮回,陣勢又再變了。
原來這七煞陣可以合七人之力為一,如臂使指,而又能夠分開來各自配合,抵擋敵人任何複雜奧妙的招數的。是以雖有繆、孟兩大高手同時出擊,也還是不能脫困!
孟元超身經百戰,臨敵經驗十分豐富,雖然不懂得七煞陣的秘奧,心念一動,卻想到了抵禦的方法,說道:「他們有七煞陣,咱們排四方陣。」「四方陣」這個名辭當然乃是杜撰,好在繆戴等人都是武學行家,一聽之下,心領神會,四個人立即背靠著背,分佔四方,排成一個「十」字,抵擋那班喇嘛從四面八方潮水般湧來的攻擊。
用這個法子應戰,有個好處,可免背腹受敵,只須抵擋正面的攻擊就行,他們四人,都是武學融通,各成一派,非但十八般武藝件件皆能,而且各有專長的。繆長風的太清氣功,盂元超的快刀,戴漠的擒拿手,李光夏的天山劍法,都是武林中罕見的絕技,這班喇嘛,縱然佔得上風,也是不無顧忌,不敢太過逼近。
不過他們無法突圍,雖然應付得宜,也只不過是形勢稍為緩和而已。寶相法師哈哈笑道:「看你們支持得了多久?終歸都是插翼難飛!」孟元超心想,說話倒也說得不錯,久戰下去,總是不利,不如和他們拼了吧。」
劇鬥中,李光夏忽地如有所思,劍法漸緩,嗤的一聲,一根禪杖斜刺挑來,挑開他的上衣,撕去了巴掌大的一幅衣裳,幸而他立即吞閥吸腹,腳步不動,身形挪後半寸,這才免了穿胸破腹之災。
孟元超一個側身,快刀劈出,逼退了攻擊李光夏那個喇嘛。心裡又是吃驚,又是詫異,暗自想道:「奇怪,李光夏怎的突然如此不濟。我衝出去和他們拼了不打緊,但只怕李光夏還是難免落在敵人手中。」要知他準備衝出去一拼,乃是打算犧牲自己,保全朋友的,只要拼掉兩三個喇嘛,七煞陣自然破解,但現在一想,七煞陣縱然給他衝破,繆長風和戴謨是可以逃出去的,李光夏能不能夠,那卻是未知之數了。如此一想,原來的主意只好打消。
戴謨雙掌盤旋飛舞,緊靠著李光夏為他掩護,說道:「賢侄,留心!」李光夏道:「戴叔叔,我正在想……」話猶未了,敵人又已攻來,這次李光夏好了一些,在戴謨掩護之下,長劍伸出,一招「莊蕩有決」,當當兩聲,把兩根禪杖撥開。
戴謨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裡想道:「在這種性命攸關,你還在想些什麼,真是少不更事!」但在這樣激烈的惡鬥之中,亦是無暇說他了。
心念未已,李光夏忽地一躍而出,叫道:「轉乾門,奔巽位!」戴謨一時莫名其妙,大驚叫道:「光夏,你做什麼?」
說時遲,那時快,李光夏已是向著寶相法師疾衝過去,戴謨要幫他的忙也來不及了。
上乘武學中有一種「移形易位」的功夫,簡單來說,就是迅速轉換方位的一種身法。一般人用東南西北來定方向,但這種上乘武功的「方位」卻複雜得多,它是按照「八卦」來定方位的,所謂「八卦」,即是乾、兌、巽、坎、良、離、震、坤。相傳是遠主伏曦氏所創,「易系辭」說:「古者包曦氏(同伏曦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於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清。」後來不知是哪一代的武學大師,從易經中參悟妙理,就拿到武學上來應用了。
孟元超見李光夏一躍而出,叫他們「轉乾門,奔巽位。」心中一動:「莫非他已經想出了破陣之法?」可惜孟元超只知道有這種上乘武學,卻是不懂如何應用。此時李光夏已經向寶相法師疾衝過去,眼看就要碰上了!李光夏的本領如何能夠抵敵寶相法師?這霎那間,孟元超不由得也是像戴謨一樣,一顆心都嚇得幾乎要從口腔跳出來。
說也奇怪,兩人對面直衝,卻是擦身而過,說時遲,那時快,李光夏已是插入兩個喇嘛之間,這兩個喇嘛按照陣法,正是應該左右分上,互相配合的,突然給他從空隙當中插入,拿捏時候,不差毫釐,陣腳就登時亂了!
原來李光夏有個師兄,名叫葉幕華,精通兵法,對各種陣圖都有研究,尤其是對諸葛武侯所傳下的「八陣圖」,當世只有他一人懂得。葉幕華是江海天的大弟子,李光夏則是同門中最小的一個,葉幕華最喜歡這個小師弟,是以曾經把八陣圖的奧秘,講解過給他聽。李光夏當然不能全懂,但也約略知道幾分。
寶相法師所有的這個「七煞陣」,乃是取法於「八陣圖」的。不過這是他的祖師所創,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來源。
古語有云:取法乎上,僅得乎中。何況諸葛武侯的「八陣圖」精深奧妙,取法於它的那個人也是未能領會,是以脫胎於「八陣圖」的「七煞陣」也就是僅得皮毛了。李光夏雖然僅只知道八陣圖的幾分奧妙,已經勝過寶相法師。故此當他一旦看出了這兩者之間的關連,要破「七煞陣」自是輕而易舉了。剛才他就是算準了按照七煞陣的走勢,寶相法師決不會與他碰上的。
但若是只憑他一人之力,縱然懂得破陣方法,也還是不能成功的。幸虧繆長風所學的武功最雜,雖然他並不擅長於「移形易位」的身法,卻懂得怎樣應用八卦方位。他聽了李光夏叫出「轉乾門,奔巽位」之後,怔了一怔,便即跟著來做。但由於怔了一怔,未能及時配合,稍微慢了一步。
七煞陣給李光夏一衝,陣腳搖動,但也還不是大亂。寶相法師勃然大怒,立即倒轉陣法,「轉坎位,奔巽位」,回過身來,抖起袈裟,向李光夏當頭罩下。
繆長風雖然慢了一步,來得卻也正是時候,他按照李光夏的指點,此時已是插進「乾」、「巽」兩個甘位之間,正好迎上寶相法師。
兩人功力相若,繆長風已經佔了陣中樞紐,自是有利得多,寶相法師兩側的喇嘛給他當中插入,犄角相依之勢切斷,未能立即和寶相法師配合,只聽得「錚」的一聲,繆長風掌拍袈裟,寶相法師身形一晃,還不怎麼,他兩側的喇嘛卻已為這兩股激撞的力道波及,禁不住連忙後退了。
李光夏看出破陣時機已到,迅即叫道:「轉離奔震,搶中央巽門!」
盂元超與戴謨雖然不懂得八卦方位,但他們是武學的大行家,腦筋轉得極快,立即緊跟繆長風的步法,在陣中轉了兩轉,登時把七煞陣陣腳沖得大亂!
此時七煞陣的威力已是無從發揮,只好各自為戰。孟元超施展快刀刺穴的絕技,刀光電轉,只聽得悶哼之聲,此起彼落,眨眼之間,已有四個喇嘛給他的刀尖刺著穴道,倒了下去。這還是因為他不願濫開殺戒,是以未下殺手。
另外兩個喇嘛一個給戴謨抓著,以分筋錯骨手法扭傷他的關節要害,一個給李光夏劍鋒桃了腳跟,跟著也都倒下了!
臥佛寺來的七個喇嘛,只剩下寶相法師一人!
寶相法師想不到一敗塗地,一聲長歎,把袈裟來個旋風急舞,渾身上下,儼如包裹在一片紅雲之中,回身便跑。
孟元超喝道:「賊禿要想逃麼?」快刀急斬,繆長風雙掌齊出,掌拍袈裟,宛如擂鼓,只聽得聲如裂帛,寶相法師的大紅袈裟禁不起兩大高手的掌劈刀斫,已是給孟元超的快刀劃開了六七道裂痕,登時就像洩了氣的風帆,沒有用了。
但寶相法師的武功,也是委實不弱,擋了一擋,袈裟一拋,居然給他逃了出去。待至孟元超挑開他的袈裟之時,他已跑出了十數步。
孟元超要追上去,繆長風笑道:「窮寇莫追,就饒他吧。」要知臥佛寺就在附近,寺中喇嘛尚未盡出,他們就是不能不有點顧忌。
哪知繆長風話猶未了,忽聽得有人哈哈大笑。櫻桃溝中,突然出現了四個人。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11:15
標題:
第三十五回 西山惡鬥(1)
十年一夢揚州路。倚高寒,愁生故國,氣吞驕虜。要斬摟蘭三尺劍,遺恨琵琶舊語。謾暗澀銅華塵土。
——張元斡
戴謨抬眼一看,不禁大吃一驚,原來走在前頭的那個人正是御林軍的統領北宮望!
其他三人依次是:北宮望的師弟西門灼、炎炎和尚以及玄風道人。
戴謨他們早已料到會有追兵到這裡來的,但卻想不到來得這樣快,而目是御林軍統領親自前來!
北宮望哈哈一笑,說道:「你們在我的眼皮底下,居然能夠逃出了北京城,佩服,佩服。可惜你們的翅膀還不夠硬,飛得不高,走得不遠,終於還是給我找著了。嘿、嘿,饒你們有孫行者的七十二變,如今只怕也是逃不出如來佛祖的掌心了!」
孟元超淡淡說道:「咱們騎驢讀唱本,走著瞧吧!」
北宮望道:「這人是誰?」玄風道人道:「他就是從小金川來的那個欽犯,自稱是快刀無敵的孟元超。」其實孟元超從沒吹擂過自己的刀法,這「快刀無敵」四字,是玄風道人給他加上去的。玄風道人因為昨晚敗在他的快刀之下,是以故意這樣說他,意圖激北宮望出手來對付他。
北宮望盯了孟元超一眼,目光移到繆長風身上,問他師弟道:「這位想必就是曾經和你交過手的繆長風了?」西門灼滿面羞慚,說道:「不錯,他和我交手之時,業已知道你是我的師兄的。」他說話的用意,正是無獨有偶,和玄風道人說的話用意相同,大家都是想北宮望為自己報仇。
北宮望不置可否,卻拱了拱手,說道:「孟大俠的快刀我久已聞名,繆先生遊俠江猢,名聞天下,我也是久仰的了!」他是御林軍統領身份,不比市井之徒,見著敵方的著名人物,自然免不了有一番做作,不能見面就打。
孟元超不屑和他客套,冷笑說道:「我是你所要捉拿的欽犯,你對我久已聞名,大概不假!」玄風道人插口道:「統領大人,你瞧這廝多麼狂妄!」繆長風則是似笑非笑的打個哈哈說道:「多謝統領大人給我臉上貼金,繆某真是不勝榮幸之至!」
北宮望道:「還有那個冒充我的李麻子呢?」這話他是向著寶相法師問的。寶相法師像只鬥敗了的公雞,面紅過耳,說道:「那個麻子逃了!」
北宮望道:「區區小賊,何足掛懷,逃就讓他逃好了,慢慢找他算帳。」言下之意,「小賊」逃走算不了什麼,「大賊」可就不能讓他走了。
此時臥佛寺的喇嘛已是陸續來到,正在櫻桃溝中救治那六個受傷的喇嘛,孟元超冷笑道:「統領大人,你還要等什麼人嗎?」他是等得不耐煩,向北宮望挑戰了。
北宮望側目斜睨,不答孟元超的話,卻向繆長風說道:「繆先生,敝師弟曾蒙賜教,對你的太清氣功很是佩服。聽說太清氣功奧妙非常,今日有幸相逢,我也很想開開眼界。」言下之意,即是要和繆長風拚鬥內功了。
繆長風縱聲笑道:「統領大人劃出道兒,繆某豈有不奉陪之理?」
大家只道北宮望就要和繆長風交手了,不料他卻說道:「且慢!」回過頭來,慢條斯理的問寶相法師道:「他們衝破你的七煞陣,大概也費了不少氣力吧?」
寶相法師一敗塗地,正自羞慚,聽得北宮望這樣問他,乘機挽回幾分面子,說道:「七煞陣本來已把他們困住,可惜我的弟子對陣法,尚未純熟,以致功虧一簧,才給他們突圍。但雖說是功虧一簧,也困了他們半個時辰了!」
北宮望說道:「好,寶相法師,我請你作證人。」此語突如其來,寶相法師一時莫名其妙,說道:「作什麼證人?」
北宮望目光移轉,向道:「我先領教你的快刀!」
孟元超笑道:「對啦,果子要揀軟的吃,你還是和我交手的好!」話中有話,意思即是繆長風的武功比他高,北宮望若是和繆長風較量,更要吃虧。」
北宮望緩緩說道:「你們在七煞陣中已經苦鬥一場,我北宮望自是不能佔你們的便宜!」
說至此處,頓了一頓,這才答覆寶相法師剛才的問話:「法師,請你作個證人,這位孟大俠以快刀馳名,一百招快刀大概是須多少時候,也不用太耗氣力的。我和他就以百招為限,百招之內,我勝不了他,決不與他為難!」
孟元超冷笑道:「倘若我是僥倖勝了你呢?」
北宮望哈哈一笑,說道:「我限斗百招,這是為你著想。百招之內,你只須勝得一招,北宮望從此閉門封劍,御林軍的統領當然也不做了。你和你的朋友立即可以下山,我的手下決不與你為難!」
孟元超哈哈笑道:「統領大人,你這賭注倒是下得很不小呀!」
北宮望繼續說道:「百招之內,我若是勝了孟大俠,繆先生我再領教你的大清氣功!」
孟無超大怒道:「這話等到你勝了我再說不遲!」
北宮望淡淡說道:「很好,那咱們就騎著驢兒讀唱本吧!」用孟元超剛才說過的話,針鋒相對。孟元超瞿然一省,心道:「臨敵勿躁,我可不能給他激怒!」當下沉住了氣,寶刀出鞘,說道:「好,那咱們就走著瞧吧!」
北宮望道:「法師,請你留心記數。」緩緩拔劍出鞘,只見劍炳鑲金嵌玉,劍尖吐出碧瑩瑩的光芒。孟元超是個識貨的大行家,一看就如是柄價值連城的寶劍,原來北宮望這把寶劍乃皇上所賜,劍名「青龍」,是大內所藏的古代七把寶劍之一。盂元超使的雖然但是寶刀,但比起他這把青龍寶劍,卻又不免頗有遜色了。北宮望做了御林軍統領之後,輕易不肯和人動手,用這把皇上所賜的寶劍與敵人較量,更是第一次,可見他對孟元超也是極為重視的了。玄風道人暗暗歡喜,心望想道:「孟元超本領再高,也高不過統領大人。青龍寶劍出鞘,孟元超的首級定然不保!」
劍吐青芒,刀光映雪,兩人刀劍相對,如箭在弦,眼看就要一觸即發,不料大出眾人意料之外,他們雖然「箭」在弦上,卻並沒有「即發。」
眾人屏息而觀,但見孟元超手按刀柄,虎目圓睜,對周圍的一切,宛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目光只是注視著北宮望的劍尖。北宮望腳步不七不八,劍尖虛指孟元超的中路,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氣。
眾人之中,繆長風的武學最為廣博,見北宮望擺了這個式子,不禁暗暗吃驚,心裡想道:「北宮望的劍、掌、內功,據說都是出色當行。故此號稱『三絕』。以前我還以為是一班趨炎附勢的人特地捧他的,如今看來,「三絕」雖嫌誇大,卻也確是不凡,內功如何,掌法怎樣,尚未得知。但只以這劍法而論,卻是淵停嶽峙,含蓄深沉,是我平生僅見!」
俗語有云,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其實真正的武學高明之士,不必待他出手,只須看他的眼神、步法和所擺的式子,就已經知道他是有沒有了。
原來北宮望這個「虛式」,暗藏有七八種複雜的變化。不論對手從哪個方向攻他,用的是什麼狠辣的攻法,也都可以隨機應變,還擊敵人。孟元超一看他擺出這個式子,就知他是抱著「後發制人」的打算。孟元超虎目圓睜,注視著他的劍尖,也正是要尋懈覓隙,作攻擊前的準備的,凝神注視了差不多有半柱香的時刻,苦苦推敲,仍然覺得對方竟是無懈可擊。
玄風道人等得心中煩躁,冷笑說道:「快刀、快刀,講究的是個快字,快刀不敢出招,乾脆不如把刀扔了,回去做縮頭烏龜吧!」
話猶未了,忽見刀光疾閃,劍氣縱橫,快得難以形容。玄風道人是擅使快劍的,竟也看不清楚。只是隱約看得出刀劍似乎並未相交,但那刀劍顫動之聲,已是震得耳鼓嗡嗡作響。
孟元超的刀法真是快得難以形容,寶相法師在旁留心觀看,初時還能跟得上在心中默念口「一、二、三、四……」霎時間已是但見刀光耀眼,劍花錯落,根本就不知道孟元超業己使了多少招了。
不過北宮望的劍招卻是看待十分清楚,只見他劍尖上好像挽著重物一般,橫劍當胸,徐徐一劃,使的是一招平平淡淡的「橫雲斷峰。」
這一招雖然是使得平平無奇,而且是慢吞吞的似乎頗為吃力,但那劍尖顫動的嗡嗡之聲,卻是久久不絕,震得眾人的耳朵都有點不舒服。而且在他徐徐劃過之際,抖起了朵朵劍花,透過刀光,耀眼生輝。
在他使這一招的時候,孟元超的快刀暴風驟雨般的在他前後左右劈了不知多了少刀,可也沒有一招斫著他,他這一招使完,這才緩緩的退了一步。
孟元超一咬牙根,又撲上去。北宮望仍是緩緩出招,從「橫雲斷峰」變為「龍潛九淵」,長劍只是在胸前左右擺動。「橫雲斷峰」在守勢之中還帶有三分攻勢,「龍潛九淵」則是完全防守的了。北宮望在這一招使完之後,又退一步。如是者一進一退,孟元超連撲七次,北宮望連退了七步。
玄風道人和西門灼看見北宮望給孟元超逼得連連後退,都是不禁暗暗擔憂。玄風道人尤其著急,心裡想道:「原來孟元超昨晚鬥我,快刀還是未曾盡展所長的。北宮統領只限百招,只怕是太『托大』了。萬一統領也輸了給他,這可如何是好?」
殊不知玄風道人固然是在為北宮望擔憂,孟元超這邊,繆長風與李光夏也是正在為他擔憂呢。李光夏心裡想道:「師父教我劍法之時,曾說過最上乘的劍法乃是重、拙、大三字。舉重若輕、以拙勝巧、博大能容!一招看似簡單不過的劍招,而能包羅融化各派劍法的精華。現在看來,這北宮望的劍法,在『大』這一方面,不及我的師父、師兄,但『重』『拙』二字,卻似乎已差不多可以和師父比肩了。孟大俠只怕不是他的對手。」
其實雙方都是不免有點擔優,北宮望與孟元超的慢劍快刀,真正說來,只能說是各有千秋,功力悉敵。不過孟元超吃虧在攻勢發動得稍為急躁了些,攻得雖好,對方守得更妙,孟元超急攻不下,已是犯了兵法上「一鼓作氣,再鼓而衰,三鼓則竭」之弊。
北宮望連退七步,已是把孟元超的先手攻勢逐步化解,退至第七步,便即站穩腳步,不再退了。不過基本形勢還是和剛才一樣,一個急攻,一個緩守。
孟元超攻如雷霆疾發,北宮望守如江海凝光。一個是浪湧波翻,一個是淵停岳崎,攻守俱佳妙!眾人看得眼花繚亂!
忽聽得「噹」的一聲,濺起幾點火星,孟元超斜躍三步,收刀一看,刀頭損了一個缺口,但也只不過只有針鼻大小,肉眼幾乎看不出來。原來孟元超的寶刀雖然比不上北宮望的寶劍,但因他出刀收刀都是快到極點,當真只是一沾即退,北宮望要想削斷他的寶刀亦是不能。
就在孟元超斜躍之際,北宮望立即笑道:「孟大俠,咱們可罷手了吧?」
孟元超怒道:「你不過仗著寶劍之利罷了,難道就當作是我輸嗎?」
北宮望笑道:「豈敢,豈敢,招數上我是沒有贏你,但你也沒有贏我,對不對?」
孟元超道:「既是未分勝負,如何就要罷手?」
北宮望笑道:「孟大俠,你忘了一件事啦。咱們說好了只限百招的,現在剛好是滿了百招!寶相法師,你是證人,我可沒有記錯吧?」
寶相法師暗暗叫了一聲慚愧,訥訥說道:「是,是,我一直是在數著,剛好是滿了百招。」其實他的目力跟不上孟元超的快刀,看到後來,不知不覺已是看得目眩神搖,根本就沒有數了。
孟元超霍然一省,把使過的刀法在心裡飛快的復按一遍,果然是剛好打了百招。不覺暗暗歎了口氣,想道:「他應付我的快刀,居然分心默記我的招數,縱然打成平手,我也應該算是輸給他了。」
孟元超是個光明磊落的漢子,當下便說道:「北宮望,你的本領是在孟某之上,孟某甘拜下風。」
北宮望笑道:「孟大俠,你不必客氣,咱們只能算是打成平手,你的快刀我也是佩服得很的,不過咱們既然是有言在先,我可要再向繆大俠領教啦!繆大俠,現在咱們都已是各自打了一場了,誰也沒有占誰便宜,可以交手了吧?」
繆長風道:「好,統領大人,你劃出道兒!」
北宮望道:「你勝了我,我仍然按照與孟大俠所訂之約,任憑你們下山,從今之後,我也閉門封劍了。我若僥倖勝了你,你們可都得跟我回京!」
繆長風自恃不會輸給他,但此事關係他們四個人,他可不敢單獨作主,正自躊躇,孟元超,戴謨,李光夏已是齊聲說道:「繆大俠,只管答應他!」
繆長風自恃並無必勝把握,說道:「我若輸了給你,任憑你的處置。」
北宮望哈哈一笑,說道:「繆先生敢情是有點膽怯麼?貴友都這樣信賴你,你卻不敢替他們挑起這副擔子,豈不是辜負了他們的期望?不過,你既然只願意作自已的主,我是主隨客意,那也好吧。」
戴謨哼了口聲,緩緩說道:「北宮望,你以為我們是怕你不成?」
北宮望道,「不敢,不敢。令尊是開創震遠鏢局的一代名鏢師,我對你們戴家的七十二把大擒拿手也是久仰的了。戴鏢頭,那你請說吧,你意下如何?」
戴謨說道:「你和繆大俠較量,已經是劃出道兒來了。現在我們就和你賭上一賭,這個賭可以說是繆大俠有關,也可以說是無關。」
北宮望道:「哦,怎麼樣個賭法,我還是不大明白,請戴鏢頭細道其詳。」
戴謨說道:「我賭你勝不了繆大俠!」北宮望道:「萬一我僥倖得勝了呢?」戴謨說道:「我們的賭注也就和繆大俠一樣,任憑你的處置。若是繆大俠勝了你,我們也不要你的『開恩』,大家各憑本領,再來分個強弱存亡就是!」俗語說薑是老的辣,戴謨這話正是替繆長風長了志氣,滅對方的威風,而又為自己和孟元超、李光夏保持了身份。與北宮望剛才說的恰好是針鋒相對。
但戴謨這話卻是正合北宮望的心意,當下哈哈一笑,說道:「有志氣,有膽量!好,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咱們就這樣辦吧。」
原來北宮望自忖也是並無必勝把握,他要繆長風拿較量的結果來決定朋友的命運,這就可以使到繆長風心裡有所負擔,感到非旺不可的壓力。如此一來,他獲勝的機會倒是可以大大增加了。
如今戴謨所下的「賭注」超過他的期望,不論輸贏,放不放走戴謨這些人的權都是操在他的手中,他焉得不喜?
繆長風道:「好,兩方的話都說明白了,統領大人,你要如何較量?」
北宮望道:「久仰你的大清氣功,咱們就在掌法上較量內功吧。不過,咱們也用不著像市井之徒的那樣打架。」
繆長風道:「隨你的便,出招吧!」
眾人不知怎樣才是「不像市井之徒那樣打架」,心念未已,只見北宮望已是拉開架式,緩緩的發了一掌。但這一掌卻是在離開繆長風三丈之外的距離發出的。
繆長風神情沉著,緩緩的吐氣開聲:「嘿,好功夫!」雙掌輕輕拍出,還了一招,雙足釘牢地上,也是在三丈之外,並不邁進。
北宮望忽地哈哈哈笑了三聲,跟著也道:「好功夫!」眾人都是不解他因何發笑。
原來他們二人的內功路子剛好相反,北宮望是以「霸道」取勝,繆長風則是以「王道」取勝。太清氣功一發,北宮望如沐春風,有說不出的舒眼,不覺就有點睡意。他這三聲大笑,正是用以發揮本身的功刀,振奮精神,抵禦對方真氣的侵襲的。
繆長風也不輕鬆,北宮望的劈空掌打來,他已經使了千斤墜的重身法,並且立即用太清氣功抵禦,但身形還是不禁接連晃了三晃。
原來北宮望的內功十分霸道,發出的劈空掌力蘊藏有三重勁道,就像狂濤駭浪一般,一個浪頭高過一個浪頭。繆長風只道已經化解了他的掌力,倏然間第二重勁道就搖撼他了。第二重勁道剛過,第三重勁道跟著又來。饒是繆長風武學深湛,見多識廣,也是初次碰到這樣霸道而又古怪的內功。他只是連晃三晃而能保持腳步不移,身形不退,已是足見功力的了。
一個是大笑三聲,一個是連晃三晃。眾人不解其中奧妙,只道是北宮望一交手就佔了上風,不禁有點為繆長風擔心了。
只有北宮望自己明白:「太清氣功果然名不虛傳,他的功力之純,看來只有在我之上,決不在我之下。我縱使不致於敗了給他,要想勝他,只怕也是很難的了。」
繆長風心裡也在想道:「北宮望身為御林軍統領,果然是有不同凡俗的真實功夫!今日要想分出個勝負,只怕最少也得在三百招開外!」
武學雖有以柔克剛之說,「王道」勝於「霸道」,但也要看雙方的造詣如何,北宮望的「霸道」內功已是練到差不多登峰造極的地步,繆長風要想取勝,只能一分一分的消耗他的真力,在此消彼長的情況之下才會成功。
第一招雙方都是試探對手的虛實,試探過後,大家不敢輕敵,各自使出得意的掌法,在距離三丈之外,一招一式的比劃起來。
兩人都是神情肅穆,面色沉重。但在旁觀的人看來,他們卻似各練各的,遠比不上孟元超剛才和他惡鬥那樣好看。
不過在場的雙方人物也都是一流高手,漸漸就看出其中奧妙來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11:35
標題:
第三十五回 西山惡鬥(2)
看來他們似乎是各練各的,但雙方的掌法卻又是互相克制,彼此攻拒,敵攻我守,敵守我攻,旗鼓相當,絲絲入扣,和尋常的「過招」並無兩樣。所不同的只是並非近身搏鬥,在兩人之間有十來步的距離而已。
但高手較量,這一點距離卻算不了什麼。第一,雙方的劈空掌力都可以達到對方身上。第二,掌法上一有破綻,對方立即就可以乘虛而入,三數丈的距離,一躍即到。甚至不用真個打到敵人身上,掌力己是可以從空門侵入,傷敵要害了!
這樣的較量乃是既比掌法,又鬥內功,比尋常的高手過招,還更凶險得多了!
內功的較量是看不見的,雙方的掌法旁觀者卻是看得分明,每當他們使出深奧繁複的招數之時,兩方的人都禁不住在想:「這一招若換了是我,我應當如何化解呢?」往往心念方動,場中已是過了一招,解招的精妙,多半在旁觀者有所擬的招數之上!「啊,原來是這樣化解的!」
表面看來,北宮望佔了七成攻勢,掌劈指戳,招招凌厲,全是攻向繆長風的要害。但繆長風見招化招,見式化式,神色又似乎比北宮望顯得從容。
北宮望猛的一聲大喝,掌法突然催緊,呼呼呼連劈七掌,方圓數丈之內,砂飛石走,站得較近的人,都感到勁風撲面,隱隱作痛。
繆長風身形搖晃,就似在狂風駭浪中掙扎的一葉輕舟似的,起伏不定。但雖然如此,也沒有給「風浪」打翻,仍是站得很穩,雙足牢牢的釘在地上,一步也沒後退。
孟元超心裡想道:「這可不正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嗎?繆長風大哥化解了他這七招猛烈的攻勢,看來就會有轉機了!」剛才他以快刀猛攻北宮望,北宮望也是接連退了七步,方才消了他的攻勢,暗搶先手的。如今北宮望之猛攻繆長風,正是犯了孟元超剛才猛攻他的同一毛病。
北宮望是武學大行家,豈有不知此弊,重蹈孟元超的覆轍之理?那是因為明知其然而不得不然,他自恃久戰下去,決難討得便宜,是以不得不希圖僥倖。
果然這七招過後,北宮望額頭已是見汗,雖然不是大汗淋漓,也看得出是比剛才吃力多了。而繆長風則仍是神色自如。
孟元超看得出來的,西門灼、玄風道人等人當然也看得出來。玄風忽地喝道:「時候不早,咱們爽快的一決雌雄吧。你們這邊四個人,我們這邊也是四個人,大家都不吃虧,孟元超,我再領教你的快刀!」登時從單打獨鬥,變成混戰局面,雙方各自找尋對手!
繆長風哼了一聲,說道:「統領大人,咱們可是還未分出勝負啊。」
北宮望笑道:「你們這邊的戴鏢頭有言在先,他是早就想趁這個熱鬧的了。咱們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分出盼負,他們在旁邊只是看著咱們啞鬥,大概也沒有什麼味兒。讓大家湊湊熱鬧也很好啊!反正人數一樣,你們並不吃虧。寶相法師你約束臥佛寺的人不許插手,你就在旁作個公證吧。」
寶相法師應了一個「是」字,退了下去,卻指揮從臥佛寺來到的喇嘛布成了七個「七煞陣」,遠遠的採取包圍態勢。心裡想道:「按說北宮大人這邊是決不會敗給他們的,萬一還是收拾不了他們的話,我藉口報仇,把他們拿下,按江湖的規矩,這也只是各自了結各自的梁子,與北宮大人無關。」
北宮望練的是「霸道」內功,口中說話,發出的掌力絲毫不弱。在這一點上繆長風卻不能和他相比,繆長風只能趁喘過口氣的當兒說那麼幾句沽,就給他的攻勢逼得不敢分心了。
北宮望是早已料準了自己這邊必定可以穩操勝券的,樂得說風涼話兒。要知西門灼、炎炎大師和玄風道人三人昨晚雖然在戴家吃了虧,是孟、戴等人的手下敗將,但昨晚北宮望並沒在場,他們這邊武功最強的是歐陽堅,歐陽堅怎能和北宮望相比?何況孟、戴等人又是鬥過一場甚至兩場的?是以人數雖然和昨晚一樣,都是四個人,他們今天的實力則是強得多了。
北宮望沒有料錯,果然雙方在展開混戰之後,他們這邊不久就佔了上風。
玄風道人找上了孟元超作對手,孟元超冷笑道:「昨晚你倒是跑得很快啊!」玄風道人喝道:「姓孟的你敢口出大言,道爺今日叫你要跑也跑不掉!」孟元超冷冷說道:「是嗎?那就走著瞧吧!」說話之間,已是一口氣的劈出了六六三十六刀!玄風道人心頭一凜:「他居然還能施展如此快捷的快刃,難道我是走了眼了。」
孟元超鬥了片刻,忽覺臂膊微微發麻,快刀使出,竟是力不從心。雖然還是比一般人的刀法快得多,但已是不及剛才的刀隨心轉,揮灑自如了。
原來北宮望剛才和他制鬥,劍尖上是用了「隔物傳功」的功夫,內力直貫劍尖的。他的獨門內功蘊藏後勁,孟元超不動手不覺得,一和敵人動手,就發作了。幸而他本來的本領要比玄風道人勝過不止一等,這才能夠與玄風道人堪堪打成平手。
孟元超與玄風道人惡鬥的當兒,戴謨和炎炎大師早已交上了手。雙方都是身懷絕技,一照面便使出了看家本領。
炎炎大師呼的一掌劈來,掌風就似從鼓風爐中吹出似的,熱浪四溢!戴謨手心朝內,掌背朝外,一記「手揮琵琶」,陰掌反擊。炎炎大師欺身進招,右掌未收,左掌便發,連環進擊,強衝猛打。戴謨正合心意,喝聲「來得好!」左掌改拳,一招「卸步搬攔錘」與敵搶攻。拳掌兼施,一招之中暗藏著六七種極為厲害的大擒拿手法!
炎炎大師一掌劈空,陡然間只覺拳風外面,戴謨長拳打到。炎炎大師身形一側,霍的一個「鳳點頭」,趁勢左掌拍出,一個「印掌」,印向戴謨胸膛。豈知戴謨的七十二把大擒拿手法虛虛實實,奧妙無窮,猛的喝聲「著!」反手一勾,就把炎炎大師的手腕勾住!
戴謨正要施展分筋錯骨手法折斷他的手腕,忽地只覺著手之處火熱,竟似抓著了一塊燒紅的烙鐵,戴謨一鬆手,雙方由合而分,大家都是暗暗吃驚,不敢立即搏擊。
原來炎炎大師練的是「火龍功」,這是傳自西藏密宗的一門介乎正邪之間的功夫,與「修羅陰煞功」有異曲同工之妙。「修羅陰煞功」令人身受奇寒,「火龍功」則令人身受酷熱,若然練到最高境界,身體上的每一個部份都能似燒紅的烙鐵!炎炎大師距離這個境界尚遠,要待敵人接觸他的身體之後,方能運功從那部份反擊。不過戴謨給他這麼一個反擊,亦已是唇焦口渴,燥熱難當。原來他最擅長的乃是擒拿扭打的功夫,內功的造詣,卻是與炎炎大師相差不遠。
不過炎炎大師也並不好受,戴謨剛才那一抓內力雖然未能發揮,亦已扭傷他的關節一條右臂,已是有點使喚不靈!
雙方各自吃驚,再度交鋒,大家都是加了幾分小心,炎炎大師顧忌他的擒拿手法,不敢欺身進撲;戴謨也不能不顧忌他的「火龍功」,只得避免和他硬碰。在雙方各有顧忌的情況之下,戴謨吃虧在連場惡鬥,氣力漸漸不加,終於難免處於下風了。
最後一對是李光夏和西門灼。西門灼是北宮望的師弟,他的本領雖然和師兄相差頗遠,但卻比炎炎大師稍強。而李光夏在他們這邊四個人中,卻是年紀最輕,因而功力也未免較弱的一個。
但李光夏卻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劍法使開,宛似長江大河滾滾而上,以凌厲精妙的劍法補功力之不足,西門灼也不能不有幾分顧忌。激鬥中西門灼使出「玄陰指」的功夫,一股冷風從指端彈出,李光夏不由自己的打一個寒噤!
西門灼大喜喝道:「好小子,撒劍吧!」只道他已身受寒毒,難以支持。不料李光夏非但沒有「撒劍」,而且立即出招,西門灼向他琵琶骨抓下,正好迎上他的劍鋒,若不是縮手得快,五隻指頭都幾乎要給他削掉。
原來西門灼的「玄陰指」乃是脫胎自「修羅陰煞功」的,同樣能以陰寒之氣傷人,卻不如「修羅陰煞功」的厲害。李光夏的內功雖然火候未夠,卻是正宗內功。若然只論功力之純,西門灼還比他不上。他運功三轉,已是把侵入的寒毒驅除盡淨,只是打了個寒噤而已。
可惜他功力雖純,畢竟還欠深厚,一方面要運功抵禦「玄陰指」,一方面要應付對方的招數,終於也就不免屈處下風了。
繆長風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在和北宮望惡鬥的當中,對同伴的形勢仍是看得清清楚楚。他一看自己這邊的三個人,只有孟元超與玄風道人打成平手,戴謨和李光夏目前雖然尚可支持,久戰下去,只怕總是不妙。如此形勢,顯然是甚為不利了!
高手比鬥,哪容得稍有分心?繆長風正自為同伴擔憂之際,北宮望陡地一聲大喝,雙掌齊出,掌力宛若排山倒海而來,繆長風竟然給他沖得退了兩步!
北宮望邁步便上,繆長風連忙鎮攝心神,以「太清氣功」還擊。他們之間的距離本來是有三丈多遠,北宮望跨上三步,距離縮短至二丈左右,掌力發出,忽地感到好像碰著了一堵無形的牆壁,隱隱有反彈之力。原來北宮望的「霸道」內功利於遠攻,而繆長風的「王道」內功則利於近守。敵人衝擊的力量愈強,他的反彈之力也愈大。
北宮望心頭一凜,想道:「反正我已勝算在操,何必急於求勝。」當下喝道:「欽犯本來是應該活捉的,但若不能生擒,死的也要!我准許你們將他殺了!」業已佔上風的炎炎大師和西門灼齊聲應道:「遵命!」只有玄風道人在孟元超快刀緊迫之下,應付不暇,是以不能張口說話。
北宮望老奸巨滑,他這麼虛張聲勢,正是要擾亂繆長風的心神。繆長風強自鎮攝心神,可是同伴頻頻遭遇險招,無論如何力持鎮定,心神也是多少受了影響了。
正在他們四人都陷於苦鬥,無法脫險之際,忽聽得鐘聲鏜鏜,從山上臥佛寺那邊傳來。
寶相法師和一群喇嘛聽到鐘聲,都是不禁大吃一驚,十分詫異,不知發生什麼事情。
原來臥佛寺的大鐘平時是不能亂敲的,非有緊急的事情誰也不能敲動這個大鐘。鐘聲一響,闔寺僧人都要開集!
臥佛寺的喇嘛一半留守,另一半武功較好的則已出來,此際正在寶相法師指揮之下結成了七個「七煞陣」,在外圈包圍敵人。
若在平時,這班喇嘛聽得鐘聲就該火速回寺的,但此際,北宮望這邊雖說是佔了上鳳,卻還是一個敵人也沒拿下,他們的「七煞陣」一撒,只怕就要功虧一簣!
寶相法師大為驚異,「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敲起鐘來,是出了什麼事呢?」臥佛寺到櫻桃溝不過幾里路程,寶相法師心想,不如派一個人先行回去打聽,但又怕是十分緊急的事情,一來一回,就要誤事了。
回去呢還是不回去呢?正自躊躇未決,留守寺中的一個護法大喇嘛已是上氣不接下氣的飛跑來了!
「何事鳴鐘?」寶相法師喝道。
那喇嘛喘息未定,說道:「皇,皇上駕臨本寺,法師,趕,趕快回去接駕!」
「皇上駕臨!」這當真是他們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不僅寶相法師與一眾喇嘛吃驚,正在場中和強敵搏鬥的北宮望等人也都是大感驚奇,心神頓亂了。戴謨、李光夏二人本來就要落敗的,趁這敵人分心之際,登時反守為攻。
畢竟還是北宮望精明老練,呆了一呆之後說道:「不對吧!」
寶法師霍然一省,抓向那護法喇嘛面門抓去,那喇嘛人驚道:「法師你幹什麼?」
原來寶相法師害怕這個護法喇嘛是李麻子冒充的,這一抓就可撮穿他的面目,指頭觸及對方臉孔,這才知道並非假冒。(若是假冒,堆在臉上用以化裝的軟蠟,就會給抓落了。)
寶相法師無暇解釋,縮回指頭便道:「為何不聞車馬之聲?」
要知若是「皇上駕臨」,按理應設有大隊衛士扈從,臥佛寺距離並不大遠,應該聽得到車馬喧鬧之聲。若說是「皇上」「微服」駕臨臥佛寺上香,這又似乎是太過不可想像之事!
「御駕還未到,不過……」那個護法喇嘛話猶未了,兩個御林軍的軍官也跑來了。
這兩個軍官乃是孟元超在雲紫蘿家裡和他們交過手的夏平和廖凡。這兩個人武功並不很高,但辦事卻很精明能幹,故此北宮望不用他們和敵人交手,卻把他們留在山上把風。
北宮望見他們來到,連忙問道:「皇上駕到,是不是真的?」
夏平說道:「御駕尚未親親臨,不過恐怕也就快要到了。」
廖凡跟著說道:「薩總管和王公公已經到了臥佛寺,先行打點了。」他所說的這個「王公公」乃是宮中的司禮太監,北宮望熟悉宮中人事,是以無須解釋。
說到這裡,寶相法師方始弄得明白,原來是大內總管薩福鼎和一個司禮太監先到寺中通知他們,並非皇上已經駕到。心裡想道:「這就對了,怪不得不聞車馬之聲。」
北宮望身為御林軍統領,當然要比寶相法師更懂得朝廷禮儀,皇帝出巡駕臨某地,這是非同小可的事情,必須有皇帝身邊的內臣先去打點,安排迎駕事宜,以免接駕的人不懂禮節鬧出「笑話」(這種「笑話」不是一般所說的那種「笑話」,弄得不好,是要變成「欺君」的罪名的。)因此他雖然覺得皇上這次忽然要來臥佛寺未免大過突兀,但對這件事已是沒有懷疑了。
到臥佛寺先行打點的人是薩福鼎和司禮太監,司禮太監也還罷了,薩福鼎卻是與他在皇帝面前爭寵的政敵,他可不能不暗暗吃驚了!
此時他還是和繆長風在劇鬥之中,口裡說話,手底的招數絲毫不敢放鬆,無暇仔細思索,失聲叫道:「薩福鼎也來了麼?他可知道我正在這裡捉拿欽犯?」
夏平說道:「大概已經得到消息,未必知得十分清楚。」廖凡同時說道:「不錯,薩總管如今正在寺中,等待大人相會。」說話之時,暗暗向北宮望拋了一個眼色。
寶相法師雖然也知道北宮望與薩福鼎是面和心不和,但一時之間,卻還未懂得個中「奧妙」,說道:「北宮大人,迎接聖駕要緊,似乎不必和這些人講什麼江湖規矩了。請許小僧助陣,拿下欽犯,正好趕得上向皇上請功!」
廖凡趕緊說道:「你既然知道迎接聖駕要緊,如何還能拖延時候,欺君之罪,你擔當得了嗎?」
北宮望道:「不錯,捉拿欽犯雖然要緊,但今日卻不妨暫且放過他們,諒他們終究也是逃不出我的掌心的。」
原來北宮望顧慮的是有薩福鼎在此,他捉拿了「欽犯」,只怕反而不利。要知北宮望為了實行打擊薩福鼎的陰謀,昨晚叫牟宗濤冒充俠士,幫忙尉遲炯去救李光夏,然後再利用牟宗濤使孟元超上鉤,最後的目的則是把江湖上的反清豪傑一網打盡。這計劃可說是一石三鳥,十分巧妙,十分毒辣,但卻是不能讓皇帝盡悉底蘊的。
他直到現在尚未見到牟宗濤歸來稟告實情,根本就不知道把李光夏救出總管府的乃是另有其人。後來發現李光夏逃到戴家,與孟元超同在一起,則是一個意外,是以他的計劃一變再變,把著「有現鐘可打,何必練銅」的心理,親自來追捕孟李等人了。
不過任憑如何變來變去,有一點總是不能變的,那就是必須對自己有利。北宮望暗自想道:「薩福鼎是個老狐狸,只怕對昨晚之事早已起疑了。試想有誰能夠這樣熟悉他府中情況,膽敢偷入他的總管府放走欽犯,他能不疑心是我暗中和他搗鬼麼?捉了欽犯固然有功,但在萬歲跟前當面對質,可就難保不出破綻,權衡利害,這欽犯不捉也罷!」
思念及此,心意立決,當下北宮望緩緩收掌,說道:「繆長風,今日算是你們運氣,沾了皇上的光,就讓你們多活幾天吧。」
繆長風冷笑道:「北宮望,你也總算是個人物,誰勝誰負,大家心裡應該明白。下次你若碰上了我,恐怕你也未必會有今天這樣的運氣了!」
孟元超快刀如電,在玄風道人收招跳出圈子之際,唰的一刀,削了他的半條袖子,跟著也是冷笑說道:「很好,北宮望,你們要逞英雄,咱們就在你的韃子皇帝面前,再鬥三百回合!」
北宮望無暇與他們鬥口,交代了幾句門面話,便即與一眾喇嘛,向臥佛寺退去。西門灼、炎炎大師與玄風道人也跟著收招,隨他們走了。
繆長風等人在相反的方向下山,他們想不到在最緊急的關頭,竟會如此脫險,大家都是猜想不透,不禁議論紛紛。
孟元超道:「這事情可真有點邪門,按說他們的韃子皇帝到了,北宮望更應該賣命,拿了咱們向他的主子領功才是,卻為何鳴金收兵?他說的什麼接駕緊要,分明不是由衷之言。這裡面不知有什麼奧妙?」
繆長風道:「北宮望打的是什麼鬼主意,咱們也無從猜測了。不過,他們的韃子皇帝突如其來,可是來得有點奇怪。」
戴謨說道:「我倒是有點擔心快活張和李麻子呢,他們若是碰上薩福鼎那一班『護駕』的大內待衛,恐怕就很難逃脫了。」
孟元超瞿然一省,說道:「不錯,咱們下山之後,第一件事,就得先找著他們!」
他們都是一身輕功,不知不覺,已是下了西山,忽地就在山腳看見兩個人,戴謨認得其中一個正是大內總管薩福鼎,另一個則是太監裝束,料想就是廖凡剛才所說的那個陪伴薩福鼎到臥佛寺的司禮太監了。
他們方自一驚,那薩福鼎已是哈哈笑道:「好呀,你們這些膽大包天的欽犯,薩某在這裡已經等候你們多時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12:34
標題:
第三十六回 調兵遣將(1)
今古河山無定據,畫角聲中,牧馬頻來去。滿目荒涼誰可語?西風吹老丹楓樹。
幽怨從前何處訴?鐵馬金戈,青塚黃昏路。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
——納蘭容若
李光夏被囚總管府中,曾經受過薩福鼎許多凌辱,此時突然在這裡碰上了他,這正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不由得勃然大怒,嗖的拔劍出鞘,喝道:「好呀,薩福鼎,你就來捉拿我吧!」
孟元超卻是心思靈敏,想道:「薩福鼎不是要在臥佛寺安排『接駕』的麼,怎捨『擅離職守』?再說,他又怎敢這麼大膽,只帶了一個不懂武功的太監,就敢來截拿欽犯?」李光夏正要拔劍上前,孟元超心念一動,忽地叫道:「你是李麻子還是快活張?這玩笑已經開得夠了,別再鬧啦!」
「薩福鼎」哈哈一笑,一抹臉孔,現出滿臉麻點,那「司禮太監」也恢復了本來面目,卻原來是快活張。
李光夏又驚又喜,暗暗叫了一聲慚愧,說道:「畢竟是孟大俠夠眼力,我們都給你瞞過了。」
孟元超笑道:「北宮望說我們沾了『皇上』的光;倒是給他說得對了。那個『皇上』呢?」。快活張笑道:「這套把戲,就只是我們兩人串演,哪裡還有什麼皇上?」
戴謨恍然大悟,說道:「原來什麼皇上御駕親臨都是假的。」
李麻子笑道:「有個薩福鼎和司禮太監到了臥佛寺,假的他們也不能不當作是真的了。」
孟元超道:「你們這套把戲是怎樣變的?其中的巧妙之處,我可還想不通哩。」
李麻子道:「簡單得很,我扮薩福鼎,他扮司禮太監,大搖大擺的就到臥佛寺假傳聖旨啦。那司禮太監是我在御林軍統領府曾經見過的,但那些喇嘛只知道有這麼一個太監,沒聽過他的聲音,到了臥佛寺,由我這個假薩福鼎發令施號,他這個司禮太監盡量避免說話,不就是可以騙過了麼?」
戴謨道:「你們騙得那些喇嘛鳴鐘之後,就離開臥佛寺了?」
孿麻子道:「不錯,我們當然不會當真等待北宮望回來揭穿我們的把戲。」
孟元超道:「但你們這身服飾卻又是哪裡弄來的?」
李麻子道:「這就是張大哥的神通了。」
快活張道:「我知道附近一條村子有個老伶工,因為失了嗓子,早已退休,教戲維生,家裡藏有各種戲眼,這套軍官服飾和太監服飾,就是我從他的家裡偷來的。」眾人聽了,無不大笑。
戴謨讚道:「難為你們在短短的兩個時辰之內,做了這許多事情。」繆長風也讚道:「這套把戲真是精彩絕倫!」
快活張道:「還有戲中戲呢!」孟元超道:「什麼戲中戲?」快潔張笑道:「這是麻哥的神來之筆,讓他自己說吧。」
李麻子道:「快活張到那老伶工家裡施展妙手空空的絕技之時,我在路上適巧碰到一群游丐,我就花了點錢,請他們玩玩遊戲。」
快活張道:「你猜他要那班叫化子玩什麼遊戲?」眾人猜了幾次都沒猜著,李麻子道:「我要他們在大路上彼此追逐,互相拋擲泥砂。」李光夏怔了一怔,說道:「這不是把一班叫化子變作了頑童嗎?這是頑童的把戲呀!」快活張笑道:「幸虧麻哥想出這種頑童玩的把戲,才能彌縫最後一個破綻。」
孟元超已是恍然大悟,哈哈笑道:「怪不得那麼精明的廖凡和夏平二人,在山頭上替北宮望把風,也相信是真的皇上駕臨。」
李麻子這才給李光夏解釋道:「皇帝老兒出巡,自必有大隊扈從,路上豈有不揚起塵頭之理?但在山上了望下來,重巒疊峰,遠處路上的車馬不論目力多好都是看不見的,只能隱約看見揚起的塵頭,灰濛濛的一片隨風飄蕩。」
李光夏聽了,不覺捧腹大笑,笑過之後,說道:「這主意真『絕』!那兩個把風的人看見路上塵頭大起,隨後又看見薩福鼎與司禮太監來到,那還敢有半點思疑嗎?」
快活張笑道:「可惜咱們不能到臥佛寺去看另一出耍猴兒的把戲。」
孟元超道:「雖然看不見也可以想像得到的了。哈哈,那位統領大人接不著聖駕,只怕比被耍的猴兒還更好看煞人呢。」
戴謨說道:「北宮望給你們這麼耍弄,豈能甘心,北京咱們是不能回去的了。孟大俠,你還有什麼未曾辦妥的事情嗎?」
孟元超道:「我唯一掛念的就是尉遲炯和厲舵主的下落。」
戴謨說道:「我可以設法轉托丐幫的朋友打聽消息。他們兩人都是一身絕頂武功,想必有驚無險。」
繆長風道:「對,咱們現在應該商量一下今後的行止了。戴大哥,這次我們連累了你毀家而逃,心中實是不安。」
戴均說道:「繆兄別說這樣的話,為朋友兩肋插刀都是應該的,何況區區家業?我在北京住了這許多年,也正想到外面走走呢。」
繆長風道:「戴大哥準備上哪兒?」
戴謨道:「揚州震遠分局的王鏢頭與我多年未見,下個月是他的六十大壽,我正好趁這機會,探訪老友。」
繆長風道:「你說的可是『天甫一柱』王元通?」
戴謨道:「不錯,繆兄敢情亦是和他相識?」
繆長風道:「說起來我還欠了他的人情呢。三年前他手下一個鏢師保了一支鏢路經淮南,淮南海砂幫的一個頭目是新從北方來的,不知道這支鏢的來歷,伸手就做了案子。王老鏢頭大怒之下,要找海砂幫的晦氣,後來是我權充魯仲連,多蒙他給我面子,討還這支鏢便作了事。」
戴謨笑道:「我這位王大哥是有名的火性子,這件事情能夠雙方不傷和氣,真是多虧你了。」
繆長風道:「我欠了他的人情未得報答,這次正好和你同往揚州,給他賀壽。」
戴謨道:「好極,好極。我也正想仰仗你這位識途老馬,順便一遊江南山水呢。」說罷回過頭來,接著便與孟元超說道:「宋騰霄和你的師妹在八達嶺松風觀,我恐怕沒有空給他們報訊了。」
孟元超道:「我知道他們正在找我,我馬上就趕去會見他們。」要知宋騰霄和呂思美,離開戴家的時候,只是準備暫避幾天風頭就回來的,昨晚京城發生的大事他們當然還未知道,是以孟元超必須立即趕去給他們報訊,阻止他們回京。他本來想邀繆長風作伴的,但繆長風已經答應了和戴謨同往揚州,也就只好算了。
殊不知繆長風也是另有一番心意,從八達嶺到雲紫蘿的家鄉,走得快的不過一天路程,他估計孟元超在見了宋騰霄呂思美之後,他三個人多半會結伴再到三河縣去找雲紫蘿,他可是不願插在當中自尋煩惱了。本來他並不是非到揚州去不可的,他之所以要和戴謨同給王元通祝壽,不過是找一個遠離雲紫蘿的藉口而已。
戴、繆、孟三人已有去處,李光夏接著說道:「我準備先到保定的本會分舵走一趟,然後回轉大涼山。」
戴謨道:「見了令師江大俠請代我問候。」
孟元超道:「快活張,李麻子,你們兩人打算如何?」
快活張笑道:「我和麻哥已經說好了,我們兩人準備合夥做沒本錢的生意,走到哪兒就偷到哪兒。孟爺,你可就不用管我們了。」
李麻子笑道:「不過現在我先得去遣散那群化子,免得他們被捕呢。」
當下各人分道揚鑣,他們的對手北宮望卻還在臥佛寺中,做著迎接「聖駕」,邀功請賞的美夢。
臥佛寺中,正在一片緊張忙碌。
北宮望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準備和薩福鼎相會,回到寺中,方才知道薩福鼎和那個司禮太監已經走了。
留守寺中的喇嘛稟告道:「薩總管與王公公下山接引聖駕去了,他們說聖駕大概一個時辰之內就會來到,請統領大人在此恭候。」
北宮望鬆了口氣,說道:「你們已經準備妥當了嗎?」
那喇嘛道:「統領大人放心,王公公所教的禮儀,我們已經練熟了。」
北宮望道:「好,現在闔寺僧人已經開集,他們剛回來的還未知道,你把應該注意的儀札再教他們一遍。然後就得馬上列隊,準備恭迎聖駕了。」
那喇嘛唯唯應命,便即進行。寶相法師也要去跟他練習儀禮,北宮望說道:「法師,你不用著慌,待會兒有我在你身旁,包保你不會出錯。咱們先到禪房歇歇出和你說幾句話。」
原來北宮望是要寶相法師替他圓謊,如果皇上問起捉拿「欽犯」的事情,可不能如實招供,只能說是沒有搜獲。他是寶相法師的靠山,寶相法師也要隱瞞剛才給「欽犯」打得一敗塗地的真相,自是滿口應承。當下兩人編好說辭,對好口供,方才出去,這時一眾喇嘛,早已排成隊伍,分列兩行,從大雄寶殿排出山門,準備「恭迎聖駕」了。
「萬木無聲待雨來!」此情此景,庶幾近之!
不料等待復等待,一個時辰過去了,兩個時辰過去了,天色已是漸近黃昏,仍然未見「聖駕」來到。
北宮望不覺起了疑心,問夏平道:「你們剛才確是看見山下塵頭大起?」
夏平、廖凡同聲應道:「決沒看差。」
北宮望皺起眉頭,說道:「那麼縱然皇上臨時改變主意,不再來了。薩福鼎也應該回來報個訊的呀,你們再去看看!」
廖凡說道:「若是聖上已經上了山,那可就是看不見塵頭的了。」
北宮望不由得暗暗嘀咕,大感為難,要知若是隨便派一個人去打探,萬一「皇上」當真是已經上了山,給扈從的大內侍衛發現,這可就是可大可小的「衝撞聖駕」的罪名。除非他以御林軍統領的身份,親自跑去「接駕」,那還情有可原,但也有「拍馬屁拍到馬腿上」的危險。因為薩福鼎可以指責他業已知道「聖駕」要來臥佛寺,他不在寺中親自佈防,加強防衛,卻來討好,只怕最少也要擔個「處事不當」的過失了。
這班喇嘛「恭迎聖駕」,彎得腰也痛了,站得腿也酸了,有幾個未練過武功身體較弱的小喇嘛。已是面如土色,搖搖欲墜。
寶相法師小聲說道:「統領大人,這事恐怕有點蹊蹺,天都快要黑了,皇上還未駕到,咱們怎麼辦呢?是等下去還是——」
北宮望也是拿不定主意,正自躊躇,忽見有個人匆匆跑來,寶相法師喜道:「好,總算是有個人來了!」他只道是薩福鼎遣來傳訊的人,多半是皇上跟前的太監,哪知這個人跑得近了,卻原來不是太監,而是一個老頭。玄風道人和北宮望同時叫出聲來,一個叫道:「師叔!」一個叫道:「楚老先生,原來是你!」
原來這個老頭是孟元超在雲家和他交過手的那個通天狐楚天雄。玄風道人的師父與他乃是八拜之交,敵此尊稱他為師叔。
楚天雄向北宮望施了一禮,說道:「小老兒是特地來向大人稟告昨晚之事的,慚愧得很……」
楚天雄輩份甚高,在統領府中,北宮望待他以客卿之禮,不同一般手下。只因北宮望對牟宗濤有點放心不下,是以昨晚特地請他出馬,暗中監視,倘若出了什麼意外,他也可以從中策應。要知楚天雄外號「通天狐」,足智多謀,武功又高,幹這樣的事,他當然是最適當的人選了。
北宮望原來的計劃,本是要牟宗濤冒充俠士,去救李光夏的。但牟宗濤一直沒有消息捎回來,李光夏是怎樣逃出總管府的?何以他後來在戴家出現,並無牟宗濤作伴,卻與孟元超同在一起?這兩個疑團都是北宮望百思莫解,急於揭曉的。
但此際北宮望卻有更緊要的事情急於知道,只好把這兩個疑問暫擱一下了。
不待楚天雄把話說完,北宮望便即搖手說道:「昨晚的事情,待會兒再說。楚老先生,我先問你一件事情。」
楚天雄怔了一怔,道:「統領大人,欲知何事?」
「你在路上可曾碰上皇上聖駕?」
楚天雄吃一驚,說道:「聖駕出京?我不知道!」
「那麼,你可曾見著薩福鼎和一個太監?」北宮望再問。
「沒有見,整條路上,連穿著較為體面的行人都沒一個,更莫說大內總管了!」楚天雄更為驚愕了。
北宮望驚愕比他更甚,連忙說道:「那麼你仔細想想,可有什麼可疑的人物最曾經在路上出現的?」
「哦,有了!」楚天雄想了一想,失聲叫了出來。
北宮望道:「什麼有了?」
楚天雄道:「我看見一群叫化子,好像小孩子戲耍似的,在路上嘻嘻哈哈的你追我趕,還互相拋擲泥沙。我因為有要事在身,只道是一班窮快活的游丐胡鬧,當時也沒理會他們。現在想想,敢情這群叫化乃是丐幫弟子?」
北宮望已經猜到幾分,說道:「丐幫的人,在這天子腳下,不敢公然和咱們搗亂的。不過似你所說的情形也確實可疑,管他是不是丐幫的弟子,且抓他幾個回來審問吧。西門師弟,你和玄風道長去辦這事。」西門灼和玄風道人應命而去,卻不知那班游丐早已給李麻子遣散了,哪裡還抓得著?
北宮望差遣師弟去後,回過頭來,問那在臥佛寺留守的大喇嘛道:「你們所見的那個『薩福鼎』與『司禮太監』,其中有一個是否有點好像走起路來不太方便的樣子?」
那大喇嘛仔細一想,說道:「對了,那個王公公走起路來,左腳似乎有點毛病,他總是右腳著地,在腳只是腳尖點地,腳跟沒有踏實的。」
北宮望至此已是完全明白,說道:「你們卻給他騙過了,那個『王公公』是偷兒快活張!」要知快活張是昨晚左腳受了傷的,他在路上可以借助枴杖之力施展輕功,在屋子裡可就不能掩飾了。
夏平、廖凡二人大吃一驚,好生慚愧,齊聲問道:「那麼冒充薩總管的那個人想必是李麻子了?」
北宮望恨恨說道:「除了李麻子,還有誰能夠冒充別人,冒充得如此維妙維肖!」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12:54
標題:
第三十六回 調兵遣將(2)
夏平說道:「統領大人息怒,咱們回京去知會九門提督,多派幹練的捕快捉拿他們,捉到了抽他們的筋,剝他們的皮!京裡抓不到,咱們還可以通令各省各州縣的大小衙門,合力搜捕!」
北宮望心道:「快活張若是可以給你們輕易抓到,他也不能算天下第一神偷了。」但也不願長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當下就點了點頭,說道:「好吧,你們喜歡怎麼辦就怎麼辦吧。楚老先生,咱們進裡面說話。」
寶相法師道:「那麼咱們是不用迎接聖駕了吧?」他是因為北宮望尚未下令解散,按規矩不能不有這麼一問。
北宮望氣怒頭上,忘了自己的疏忽,哼了一聲,說道:「還有甚麼聖駕迎接?你們喜歡迎接偷兒,那就儘管在這裡排班站候!別丟人現世啦,都散了吧!」
一眾喇嘛如奉皇恩大赦,各自散去。北宮望和楚天雄進入一間靜室,說道:「好了,楚老先生,現在你可以說說你昨晚的遭遇了。」
楚天雄道:「統領大人,有件事情,我想先弄清楚。」北宮望道:「什麼事情?」楚天雄說道:「昨晚去『救』李光夏的人,除了牟宗濤與尉遲炯之外,是否還有第三個?」
北宮望說道:「我派出去的只有一個牟宗濤,尉遲炯雖然與他聯手,卻是不知真相的。但尉遲炯是否另外約有幫手,我就不知道了。楚老先生因何有此一問?」
楚天雄道:「昨晚我按照大人吩咐,提早半個時辰,在總管府附近埋伏,幸虧是我提早前往,這才碰上。」
北宮望道:「碰上什麼?」
楚天雄道:「我還未曾看見牟宗濤進去,就先發現李光夏和另一個人逃出來了。」
北宮望道:「那是什麼人?」
楚天雄道:「是一個不知來歷的蒙面人。我一看背影,就知道決不是牟宗濤,也不是尉遲炯。我就暗暗『綴』(江湖術語,跟蹤之意。)在他們後面。」
北宮望詫道:「以老先生的輕功,李光夏這小子是訣計比不上你的。後來卻怎的給他溜掉?」
楚天雄面上一紅,說道:「那蒙面人的輕功卻是十分了得,幸而他抱著李光夏跑,我還勉強跟得上他們。那蒙面人狡猾得很,他大概早已發覺我跟蹤他了,在跑到一條長街的轉角之處,他突然止步,我不知道,追了進去,冷不及防,這,這就受了他的暗算啦。」
北宮望道:「他用的是什麼暗器。」
楚天雄面上更紅,說道:「不是暗器。」
北宮望定睛看了他片刻,點了點頭,說道:「楚老先生想必是受了內家真力的劈空掌所傷了。哈,這人掌力十分雄渾,不過攻擊敵人之時,卻是集中一點的。當時大概有三丈左右距離吧?楚老先生,幸而你警覺得快,立即斜躍避開,這才沒有給傷著胸口的璇璣穴,只是脅下的愈氣穴不免略受波及,如今大約還有一點疼痛,對不對?」原來北宮望乃是箇中高手,他聽楚天雄說話的聲音,好像是有點輕微傷風的樣子,這是氣血不舒的跡象,是以對他們當時動手的情形,已是猜著了八九不離十。
楚天雄見他說得歷歷如繪,不禁駭然,心道:「北宮望身為御林軍統領,果然是有驚人的技藝,名不虛傳。他不在場,竟是有如目睹一般。」
北宮望安慰他道:「老先生不用難過,勝敗兵家常事。倘若是我突然碰上這樣一個不知他武功路子的高手,只怕也是難免要吃虧的。」說話之際,緊握楚天雄雙手,一股內力直輸進他的體內,楚天雄登時覺得氣血暢通,有說不出的舒服。
北宮望不露痕跡的給他醫好內傷,又顧全了他的面子,這是一種最高明的籠絡手段,使得以狡猾見稱,有「通天狐」外號的楚天雄,也不能不死心塌地的為他所用了。
楚天雄又是感激,又是慚愧,當下便獻策道:「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走掉了李光夏算不了什麼,只要抓著一個比他更重要的人,那就行了。」
北宮望道:「你說的是孟元超?」
楚天難道:「不錯。聽說統領大人剛才已經和他交過手了?」
北宮望道:「他是和繆長風、戴謨、李光夏等人在一起的,經過剛才一戰,他們必定遠走高飛,要抓著他們可不容易啊!」
這話包含有兩層意思,第一是不易偵察他們的行蹤,第二是難以選拔可以對付得了這四個人的高手。
楚天雄道:「這四個人身份不同,各有各的去處。我料想他們必將分道揚鑣,咱們就大可以各個擊破了。」
北宮望道:「你的意思是先對付孟元超?」
楚天雄道:「不錯。他是從小金川來的,距離北京最遠,他難得來這一趟,料想不會馬上趕回小金川的。」
北宮望道:「可咱們又怎樣尋找他呢?」
楚天雄道:「我倒想起了一個人,可以用來對付孟元超。」
北宮望心中一動,說道:「你說的這個人敢情是——」
剛要說出這個人的名字,一個衛士進來報道:「楊牧來給大人請安,大人見不見他?」
北宮望笑道:「剛說曹操,曹操就到,很好,我正要見他,喚他進來吧。」接著回過頭對楚天雄道:「你說的想必就是此人了?」
楚天雄道:「正是。要不要我迴避?」
北宮望道:「他當然不願意他人知道他的秘密,因為他還要冒充『俠義道』呢。不過他也知道你不是外人,這就用不著避忌了。趁這機會,你們正可以在我的面前把話說開,更深一層的結交。」
楊牧進入密室,向北宮望行過了禮,說道:「原來楚老先生也在這兒。」
北宮望說道:「昨晚的事情想必你已經知道了。楚老先生足智多謀,咱們正好商量。」
楊牧應道:「是,但不知道統領大人有何為難之事?」
北宮望道:「薩福鼎那邊有什麼消息,你先說說。」
原來北宮望的副手石朝璣是薩福鼎的人,楊牧是石朝璣引進的,但石朝璣卻不知楊牧早已被北宮望收服了。是以楊牧一方面向北宮望輸誠,一方面又搭上薩幅鼎的關係。剛才他正是從薩福鼎的總管府來的。
楊牧說道:「昨晚出事的時候:石副統領也在那邊。不過他們卻不敢疑心是統領大人做的手腳。」
北宮望心裡想道:「李光夏本來就不是我所派的牟宗濤救出來的。」但也不想和楊牧說個明白,只是徽微一笑,說道:「薩福鼎就是疑心我我也不怕。不過你們今後對石朝璣可得更加謹慎,千萬不要把秘密洩漏給他知道才好。」他只說「不怕」,心裡其實是害怕的。楊牧暗暗好笑,卻裝作誠惶誠恐地答道:「是,小的明白,不勞大人吩咐。」
北宮望放下心上一塊石頭,接著問道:「你昨晚可見著牟宗濤和尉遲炯沒有?」
楊牧說道:「我正覺得奇怪呢,這兩個人都沒看見,闖進總管府來大鬧了一場的卻是厲南星!」
北宮望道:「哦,是天地會的總舵主厲南星。」
楊牧道:「不錯,石副統領還吃了他一點小小的虧呢!」
聽得石朝璣吃虧,北宮望大為高興,笑問他道:「石朝璣的武功也很不錯呀,他吃了什麼虧?」
楊牧道:「石副統領幫忙總管府的衛土捉拿厲南星,卻給厲南星一劍削去了他半邊頭髮,還幸未有受傷。如今他整天都是戴著帽子,不敢脫帽。」
北宮望哈哈大笑,說道:「削去了半邊頭髮,這可不變成半個和尚了。哈哈,待他回來,我倒要看看他的怪模樣。」笑過之後,想起石朝璣一身武功,竟然也在厲南星的劍下受辱,厲南星的劍法精妙如斯,心裡也不由得暗暗吃驚了。
楊牧說道:「聽說大人今日出城是去追捕孟元超?」
北宮望道:「不錯,沒有抓著,給他跑了。薩福鼎知道了這件事沒有?」
楊牧說道:「昨晚御林軍的人在戴家捉拿欽犯,他們那邊是早已知道的了。今天的事情,他們還正在打聽,大概尚未知得很清楚!」
北宮望道:「晤,那麼他們那邊打算怎樣?」
楊牧說道:「他們打算先去捉拿孟元超。」
北宮望怔了一怔,隨即笑道:「這正是英雄所見略同了。剛才我和楚老先生商量,打的也正是這個主意呢!不過他們怎知道到哪裡去捉拿孟元超?」
楊牧臉上一紅,說道:「石朝璣知道我那離棄了的妻子是孟元超的舊情人,他要我把那賤人的地址結他,猜想孟元超多半是會去找他的舊情人的。」
楚天雄道:「我們早已到過雲家找過了,雲紫蘿和她的姨媽可是都不在家裡!」
楊牧說道:「我就是因為石朝璣業已知道這件事情,是以不能不把那賤人的地址告訴他們的。」他替自己辯解之後,接著說道:「薩福鼎和石朝璣商量過後,扛著姑且一試的主意,今日一早,已經派人前往三河縣,準備等候孟元超自投羅網了。」
楚天雄搖了搖頭,說道:「那天孟元超和繆長風都是曾在雲家和我們交過手的,孟元超又不是笨蛋,他已經知道雲紫蘿不在家裡,怎會還到雲家自投羅網?」
楊牧笑道:「楚老先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楚天雄道:「哦,那麼這『其二』是什麼,你說來聽聽?」
楊牧說道:「那賤人有個奶媽,住在三河縣北邊的一條山溝裡。這賤人時常和我提及她這個奶媽,說是在這世界上除了母親之外,奶媽是最疼愛她的一個人。」
北宮望色然而喜,說道:「那麼依你看來,她是不是會躲在這奶媽家裡?」
楊牧說道:「她在三河縣並沒親人,而她又是一向惦記這個奶媽的。如今她為了避禍離家,料想定是與她姨媽到這奶媽家中去了。」
北宮望道:「你沒有把這奶媽的事情告訴薩富鼎吧?」
楊牧連忙說道:「小的只忠於大人,在薩總管那邊,只不過是敷衍敷衍他們而已。雲家的地址,我也是無可奈何才告訴他們的。」
北宮望道:「孟元超知不知道她這個奶媽?」
楊牧低下了頭,一陣妒念好像毒蛇在嚙他的心,澀聲說道:「這賤人能夠告訴我,孟元超當然更是知道的了。」
北宮望道:「好,多謝你提供這個線索,咱們可以搶在薩福鼎的前頭,設法捉拿孟元超了。不過,此事卻不宜打草驚蛇。」說話之際,眼睛看著楊牧。
楊牧是個聰明人,自是懂得北宮望的意思,說道:「楊牧願為大人效犬馬之勞。」
北宮望道:「你想怎麼做法?」
楊牧低聲說道:「先用智取,智取不成,再行用武。」
北宮望笑道:「早知有今日之事,你實是不該休妻的。不過你們究竟是做了八年夫妻,你在她的面前多說一些好話,也就是了。」
楊牧說道:「我也不用哄她,她縱然與我恩斷義絕,她的孩子也總是要的。」想起這是孟元超的孩子,妒火更是如焚,接著說道,「我已想好一套辦法,令得他們上鉤。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北宮望點點頭,說道:「好,我請楚老先生和你一同去,楚老先生莫露面。」計劃已定,楊牧與楚天雄便即動身,連夜趕往三河縣。
萬里長城,婉蜒如帶。西風殘照,漢家陵闕。回頭雲蔽京華,遙望遠山浮翠。在前往八達嶺的途中,孟元超不禁是心事如潮,頗多感觸了。
本來在血雨腥風過後,踏進了風景幽美的山區,心情也是應該恢復平靜的。但此際,他卻是心情激盪,難以自休。
是什麼樣的心情呢?那是三分興奮,但更多的七分卻是黯然神傷。
興奮,是因為可以舊友重逢,同話巴山夜雨;是因為可以同門相聚,並享往日溫情。
神傷,是因為幾度滄桑,十年萍散,兒時舊侶,相逢也少一人;是因為徒羨他如花美眷,卻憐己似水流年。
「騰霄一定想不到我會來找他吧?嗯,還有小師妹,她看見我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恐怕要驚喜得跳起來了。」
想起了宋騰宵和呂思美,孟元超打從心底感到喜悅,「小師妹聰明活潑,和騰霄正是十分相配的一對,他們在一起,一定會得到快樂的。」眼前幻出一幅圖畫,那是春暖花開時候的小金川,宋騰霄在花叢中吹蕭,他的小師妹在曼聲唱和。「要是能夠再過這樣的日子,那該多好!我悄悄的躲在一旁,分享他們的快樂。他們的快樂,也就是我的快樂了。」
圖景幻變,回憶像一匹野馬,從小金川的原野馳騁,越過了千重山萬重水,回到了江南。地點轉移,時光也在倒流。畫中的人物也是兩男一女,有他有宋騰霄,但小師妹則已換作了雲紫蘿了。
虎丘試劍,孤山探梅,西湖泛舟,靈隱參禪……往事歷歷,都上心頭。「小金川的日子或許還會重來,姑蘇台畔西子湖邊的這一段時光,則是一去不復返了。十年前的紫蘿就像小金川時候的小師妹,唉,但她還能夠像從前一樣的快樂嗎?」想至此處,孟元超的心頭不禁隱隱作痛了。
「八達嶺到三河縣不過一天路程,騰霄雖然有了小師妹,想必也還是惦記著紫蘿的。我應該和他們去見一見紫蘿,不管見了面是喜是悲,是離是合,大家能夠相聚一天也好。」他怎知道人家已在三河縣等著他上鉤,也不知道宋騰霄和呂思美已是曾經見過了雲紫蘿了。
孟元超懷著與舊友重逢的渴望,走上了八達嶺。
八達嶺上,宋騰霄和呂思美也正在談著他。
孟元超猜想得不錯,他們兩人,的確相處得十分快樂的。
他們閒著無事,整日裡就是遊山玩水,呂思美最喜歡在「彈琴峽」聽流水的聲音,這天一早,他們又來到這個地方,流連忘返了。
「宋師哥,可惜你沒有把那支洞蕭帶來,但雖然沒有洞蕭,你也可以給我唱支曲子吧?我已有好幾年沒聽你唱過啦!」呂思美笑道。
「離開小金川這幾年,我也沒有唱過,恐怕都忘記啦。你喜歡聽什麼?」
「隨便你唱什麼我都喜歡,但只希望是一支比較輕快的曲子。」
「好,那我就給你唱一段鶯鶯思念張生的小曲。」
呂思美以掌勢給他拍和,宋騰霄曼聲低歌。
「莫不是雪窗螢火無閒暇,莫不是賣風流宿柳眠花?莫不是訂幽期錯記了茶籐架?莫不是輕舟駿馬,遠去天涯?莫不是招搖詩酒,醉倒誰家?莫不是笑談間惱著他?莫不是怕暖嗔寒,病症兒加?萬種千釘,好教我疑心兒放不下!」
這是從「西廂記」曲調變化出來的小曲,描寫鶯鶯與張生分別之後的思念之情。曲調輕快,文辭風稚,幾個「莫不是」什麼什麼,把女孩兒的心事曲曲道來,呂思美不由得聽得癡了。
不知怎的,宋騰霄在唱這支小曲之時,忽地想起了那一年他下了決心和孟元超去小金川的前夕,他冒著風雨,跑到雲紫蘿家裡,和她在茶籐架下分手的情景。雲紫蘿揉碎了朵朵薔薇,拒絕和他們同去,地上滿是寒落的花瓣。
宋騰霄心中苦笑:「我真笨,竟不知她早已愛上了孟大哥了。當時我正在夢想著訂幽期可莫錯認了茶籐架呢!」
一曲既終,忽地發覺呂思美定神的看著他,臉上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宋騰霄暗睹叫了一聲「慚愧」,「小師妹在我的面前,我怎的想起別人來了。」臉上一紅,以笑聲掩飾自己的窘態,採取「先發制人」的手段,問道:「小師妹,你在想些什麼?」
卻不料呂思美臉上的紅暈比他更甚,半晌說道:「我在想著一樁舊事。」
「可以說給我聽麼?」宋騰霄笑道。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14:06
標題:
第三十七回 憶敵為友(1)
淵明詩喜說荊柯,想見停雲發浩歌。
吟到恩仇心事湧,江湖俠骨恐無多。
——龔自珍
「我說出來,你可莫笑話我。」呂思美的粉臉,越發泛起紅霞了。
「去年我到蘇州找孟師哥,當時我還未知道你也已經回來的。恰巧就在見著孟師哥那天晚上,點蒼雙煞來到,我受了段仇世的毒掌之傷,病得神智不清,糊里糊塗。忽然聽得你在我的耳邊唱曲,唱的就是這支曲子。睜開眼睛一看,才知道是孟師哥。我也覺得奇怪,盂師哥的嗓子粗豪,與你大不相同,怎的我會把他當作你了。但更奇怪的是,我想起了你,就舒服許多,傷口也不那麼痛了。」
宋騰霄柔聲笑道:「是嗎?在小金川的時候,我還只道你是喜歡孟師哥的呢!」
呂思美道:「不錯,我是喜歡孟師哥。但這喜歡和對你的喜歡卻好像有所不同。」
宋騰霄道:「哦,那是什麼不同?」
呂思美說道:「起初我也不知,現在才明白了。原來孟師哥一向把我當作小妹妹,我也是把他當作大哥看待。」
宋騰霄笑道:「那你又當我作什麼?」
呂思美道:「我雖然也叫你做師哥,但在你的面前,我可絲毫不感到拘束。喜歡說什麼就說什麼,頑皮一點你也不會介意,你好像是我同年的朋友,說老實話,我對你可沒有對孟師哥那樣的敬畏。」
宋騰霄哈哈大笑:「我可比你長七八歲呢,孟大哥也只不過比我大一年。」
呂思美道:「我的感覺就是這樣,你不會怪我不夠尊敬你吧。」
宋騰霄笑道:「我寧願你喜歡我多些,不願意你敬我卻又怕我。」
呂思美道:「孟師哥也真可憐,他喜歡雲姐姐,雲姐姐卻嫁了人。不過現在她已經和丈夫分手,但願他們能夠復合。」
宋騰霄搖了搖頭,說道:「可惜中間又插進了一個繆長風。從那天的情形看來,只怕雲紫蘿和那姓繆的感情不在她與元超之下呢。」
呂思美道:「你好像很不滿意雲紫蘿?」
宋騰霄道:「我是替元超感到不值。不過我還是當她是好朋友的。你——」
呂思美道:「我明白,唉,不知孟師哥到了京城沒有,倘若咱們能夠見著他,一同去找雲姐姐那該多好!」
剛說到這裡,忽地聽得有追逐的腳步聲,宋騰霄是個行家,吃了一驚,說道:「有人在那邊打鬥,你聽,這是劈空掌的聲音!」
呂思美又驚又喜,說道:「莫不是孟師哥找咱們來了?」
宋騰霄道:「不對,孟大哥使的是快刀,這兩人手上卻沒兵器。」呂思美道:「咱們去看看。」她何嘗不知道宋騰霄的判斷甚為有理,但心裡還希望是孟元超。
還未走出那片樹林,只聽得一個尖銳的女聲喝道:「你這魔頭往哪裡跑?」追逐的腳步聲突然停下來了,宋騰霄心中一動,想道:「這女人的聲音好熟,我是在哪裡聽見過的呢?」
心念未已,隨即聽得一人哈哈大笑,笑聲宛如金屬交擊,刺耳非常,笑過之後,說道:「臭婆娘,你以為我當真怕你不成?我只是因為路上不便動手,讓你而已,好,你既然不知進退,追到這裡來,咱們就在這裡比劃比劃吧!」
呂思美吃了一驚,失聲叫道:「這人就是曾用毒掌傷了我的那個段仇世!」
宋騰霄道:「不錯,他是滇南雙煞中的老二段仇世,雲紫蘿的孩子就是他們在我手中搶去的。」
兩人飛快跑出樹林,只見在一段城牆腳下,一個披頭散髮的婦人,正在向著一個中年書生撲去。這中年書生搖著一把折扇,果然是滇南雙煞中的段仇世。
段仇世好整以暇,折扇輕輕一撥,化解了那婦人一招十分複雜的掌法,笑道:「人家說城頭上看跑馬,咱們卻不妨在城頭上打上一架,給城腳下的人看看。」他是面向著宋騰霄這一方的,已經發現他們來了。
萬里長城的建築是劃一的,城牆有三丈多高,牆頭可供五區馬並轡而馳,比普通一個省城的大街還要寬廣。段仇世一個「靜鴿衝霄」的身法,飛身躍起,扇柄在城牆上輕輕一點,已是輕輕巧巧的跳了上去,站在城頭了。
那婦人背向著宋騰霄,她耳聽八方,知道有人來到,不由得心頭微凜,想道:「莫非這魔頭早就約了幫手,才用誘敵之計,把我引到此地?」但她自恃本領高強,卻也不懼,此時段仇世已經躍上牆頭,她無暇回頭,立即如影隨形,跟著跳上,冷笑喝道:「不把我的侄兒交還,你逃到天涯海角,也跑不出我的掌心。」
「原來是這個潑婦,怪不得她竟敢追蹤滇南雙煞!」宋騰霄心想。段仇世突然在這裡出現,已經是頗出他意料之外,如今見著這女人,更是意外加上意外了。
「宋師哥,這個女人是誰?」呂思美見這女人的輕功了得,禁不住好奇,問她師哥。
「這婆娘是楊牧的姐姐,外號辣手觀音的楊大姑!」宋騰霄答道。
呂思美聽說是楊牧的姐姐,不覺皺起眉頭,說道:「聽說你和她打過一架,她是不是像楊牧那樣壞?」
宋騰霄道:「雖無過錯,面目可憎。或許沒有她的弟弟那樣壞,也是個令人討厭的潑婦。」
長城上段仇世已經和楊大姑交上了手。
楊大姑是上北京找她弟弟的。原來四海神龍齊建業是她丈夫的叔叔,齊建業因為不願再理楊牧的家庭糾紛,勸他休妻之後,便即獨自回家。楊大姑從齊建業口中,方始知道她的弟弟還沒有死,她的侄兒乃是落在滇南雙煞的手中。
楊大姑為人成見極深,她一向就不喜歡雲紫蘿,如今雖然知道了雲紫蘿並沒有害死她的弟弟,但仍然認為雲紫蘿的所作所為乃是敗壞了楊家的門風,她怕弟弟對付不了雲紫蘿,是以才特地上京準備助她弟弟一臂之力。不料無巧不成書,在途中碰上了滇南雙煞之一的段仇世。
齊建業和她說過在泰山之會中,楊牧曾吃過段仇世的虧一事。她也知道段仇世在滇南雙煞中雖是師弟,武功卻比師兄卜天雕厲害得多,是一個有名的魔頭。是以她雖然極為自負,卻也不敢絲毫輕敵,當下一照面便施殺手,使出了楊家家傳絕技的金剛六陽手。
金剛六陽手以掌力剛猛馳譽武林,本來這種純粹陽剛的掌力是不大適宜於女子學的,但楊大姑卻也當真算得是個武學奇材。
她別出心裁,另辟溪徑,在原來的掌法上又再窮加變化,變成了剛柔兼濟的功夫。金剛六陽手本來就是招裡藏招,式中套式,每一掌劈出,內中都暗藏著六種不同的奇妙變化的,到了楊大姑手上。這一招六式,更能夠把陽剛與陰柔的掌力交互連用,瞬息百變,虛實莫測,令人防不勝防,當日雲紫蘿走出楊家之時,以她那樣超妙的輕功,敏捷的身子,在楊大姑的掌下,都幾乎脫不了身。楊大姑一的掌法造詣,也就可想而知了。
雙掌相交,段仇世也感到好似打著了一團棉絮,無從著力,不由得心中一凜,想道:「這婆娘的內力倒是不弱,好,我就和她較量較量內功。」哪知心念未已,那團「棉絮」忽地變成了鐵壁銅牆,一般剛猛的掌力,驚濤駭浪般的便湧上來!
段仇世使了個「卸」字訣,右掌一帶,把對方的掌力引出外門,冷笑說道:「好個潑婦,要拚命麼?」左手拿的折扇倏地便指到了對方掌心的「勞宮穴」,這一招是攻敵之所必救,楊大姑吃了一驚,掌力不敢盡發,忙即換掌、變招,心道:「這魔頭果然名不虛傳,他居然能夠輕描淡寫的化解我的金剛掌力!」
殊不知段仇世這招看似輕描淡寫,實則已是他平生所學的精華所聚。化解了楊大姑的攻勢之後,心裡暗暗叫聲「好險」,想道:「宋騰霄的氣量恐怕比不上孟元超,我與他能否化敵為友,尚未可知,久戰下去,於我不利,須得趕快把這潑婦打發才行。」
楊大姑眼觀四面,耳聽八方,此時她身在城頭,不但看見了宋、呂兩人,而且聽得見他們的說話了。她一聽到宋騰霄的聲音,就不由得吃了一驚,想道:「這人不就是那日在靈堂裡搶走了華兒的那個蒙面人嗎?」跟著又聽到宋騰霄說她面目可憎,是個潑婦,更不禁氣得七竅生煙,暗自思量:「這小子縱然不是段仇世約來,也總是對我不利的了,好漢不吃眼前虧,三十六著還是走為上著,慢慢再找他們算帳。」宋騰霄和呂思美前半段的談話她沒聽見,卻不知宋、呂二人與段仇世結下的梁子比她還大得多。
楊大姑打定了「走為上著」的主意,但旗鼓相當的高手拚鬥,要走也非易事。當下楊大姑只好繼續展開猛攻,希望能夠把段仇世逼退,這才能夠溜走。
雙方都是不願久戰,彼此搶攻,段仇世連遇幾次險招,心頭火起,惡念陡生,登時便使出了赤砂掌的功夫。
赤砂掌能傷奇經八脈,是一門極為厲害的邪派毒功,那次呂思美受傷,就是傷在他的毒掌之下的。
楊大姑是個識貨的行家,一見段仇世的掌心紅若塗脂,鼻端隱隱聞得一股淡淡的血腥氣味,不禁心頭大駭,連忙運功御毒。如此上來,她登時又給段仇世搶去了攻勢,要想逃走,更是難了,心中暗暗叫苦。
此時宋、呂二人已經走到城牆底下,呂思美道:「宋師哥,咱們幫哪上邊?」
宋騰霄道:「姓段這魔頭是你的仇人,沒奈何,咱們當然是只好幫楊大姑了。」
呂思美道:「這婆娘姐弟聯同欺侮雲姐姐,我見著她就不由得有氣。不如咱們誰也不幫,讓他們分出了勝負,咱們再去報仇。」她的武學造詣不及宋騰霄,但也可以看得出來,再戰下去,楊大姑一定不是段仇世的對手。
宋騰霄笑道:「也好,咱們暫且坐山觀虎鬥。」
段仇世呼呼兩掌,把楊大姑逼到了城頭的邊緣,冷笑說道:「你口口聲聲說我搶了你的侄兒,不錯,那孩子名叫楊華,但雖是姓楊,卻未必當真就是你楊家的骨肉吧?再說,楊華也並不是我從你的手上搶去的。」
他這話是有意說給宋騰霄呢酌,宋騰霄聽了之後,果然不覺好生詫異,心道:「他怎的好似知道了孟大哥和這孩子的秘密?」
楊大姑給迫到城頭的邊緣,形勢十分危險。呂思美叫道:「啊呀,不好,這婆娘恐怕有性命之憂。她雖然可惡,罪不至死。宋師哥,我改變了主意了,咱們還是幫幫她吧!」
話猶未了,只聽得「哎喲」一聲,楊大姑已是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也似,從城頭上一個鷂子翻身,跌下去了,但那「哎喲」的叫聲,卻是出自段仇世之口。
原來高手拚鬥,有一方分出心神說話,自是不免要受影響。楊大姑就是趁著段仇世說話的當兒,突施殺手的!
段仇世就是提防她有此一著,身形一閃,折扇伸出,便即點她穴道。但饒是他應變得快,也給楊大姑的掌鋒從胸口擦過,幸而沒有打個正著。
不過,楊大姑也沒有佔得便宜,她胸口的衣裳給折扇挑開,好像給螞蚊叮了一口似的,微感酸麻,也不知有沒有受傷,慌忙就跳下去了。
腳踏實地,低頭一看,只見胸部敞開,左乳下面,有一點紅點,與「乳突穴」的距離,相差不過毫釐。原來段仇世的點穴也沒有點個正著。
楊大姑暗暗叫聲「好險!」不由得又羞又氣,罵道:「段仇世,宋騰霄,你們莫要得意,老娘還沒有死呢,終有一日與你們算帳!」
宋騰霄笑道:「小師妹,你可以放心了。這臭婆娘罵人還能夠罵得這樣狠,大概不是重傷,性命當然更是可以無憂了!」
呂思美搖了搖頭,說道:「這婆娘也是好沒道理,咱們是一番好意,她卻把你也痛罵在內。」
段仇世受那一掌,掌力是從旁邊掠過的,雖然頗覺疼痛,其實並沒受傷。他的內功造詣甚深,當下運氣三轉,便即沒事。
呂思美低聲說道:「宋師哥,這魔頭不知是否已受了傷,咱們打不打他?」
宋騰霄笑道:「小師妹,你的心地也太好了。當時他用毒掌傷你,可曾手下留情?對付這等邪惡的魔頭,咱們與他講什麼江湖規矩?快上去吧!」
宋騰霄知道段仇世的輕功了得,不但在他之上,甚至比呂思美還要堪勝一籌,只怕他跟著楊大姑溜走,是以一面飛跑追上前去,一面叫道:「姓段的,有膽的你莫逃!」
段仇世哈哈一笑,從城牆上跳下來,並非逃跑,而是迎著宋騰霄追來的方向,說道:「我為什麼要逃,不是為了找你,我還不會到這裡來呢!」
宋騰霄道:「好,那咱們就分個高下吧!」
呂思美忽道:「且慢!」
宋騰霄怔了一怔道:「小師妹,你狠不起心腸麼?我看他可並沒受傷。」
呂思美道:「你問問他,他怎麼知道咱們是在這兒△她不願意與段仇世交談,但對他的來意已是不禁有了幾分疑惑。心裡想道:「他和宋師哥也是交過手的。他分明知道我和宋師哥聯手,即使他是毫沒受傷,也是必敗無疑,為什麼他不逃跑△
段仇世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哈哈笑道:「宋騰霄,我不是怕和你們打架,但我這次來,卻並非是為了要找你們打架的。當然,你若要打,我也奉陪!你讓我先說兩句話好不好△
宋騰霄道:「好,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你找我做什麼?」
段仇世怒道:「姓宋的,嘴裡放乾淨點好不好?你要吵架,我可以比你罵得更凶更毒!」
宋騰霄見小師妹要聽他說話,只好暫且忍著了氣,說道:「好,在你說話的時間,我把你當作朋友看待。說吧!」言下之意,只能暫時給他以朋友的禮貌,待他說明來意之後,那可就要把他當作敵人了。
段仇世不理會他的言外之意,折扇輕搖,緩緩說道:「宋騰霄,其實我也不是為了找你,我要找孟元超。沒人可以告訴我,只好向你打聽了,至於我是怎樣知道你在這兒,你不把我當作朋友,我也用不著告訴你了。」
呂思美大感意外,禁不住就問他道:「你找我的孟師哥做什麼?你還要和他再打一架?」
段仇世道:「不,我也不是要和他打架,我要告訴他一樁事情。不過這樁事情,卻也不便說給你聽。」
宋騰霄冷笑道:「這麼說來,你對孟大哥倒是一番好意了。」
段仇世說道:「不錯,我雖然是曾經傷在他的刀下,我對他的佩服可是比對你多些!」
宋騰霄道:「我不要你佩服,也不相信你的鬼話!」
段仇世道:「那麼你是不肯把孟元超的下落告訴我了?」
宋騰霄道:「莫說我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訴你!」
段仇世歎了口氣,說道:「我早知你不會相信的。沒辦法,那麼,咱們只好再打上一架了!」
宋騰霄道:「不錯,這樣倒是爽快一些。小師妹,拔劍上吧!」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14:25
標題:
第三十七回 憶敵為友(2)
呂思美倒是有點思疑不定,一時間不敢斷定段仇世的話是假是真。哪知她還沒有拔劍,段仇世已是先發制人,突然就向她先動手了。
宋騰霄大吃一驚,失聲叫道:「師妹,留神!」呂思美慌忙使出穿花繞樹身法,一飄一閃。就在這閃電之間,只覺微風颯然,頭頂插的一根銀簪悠悠顫動,叮的響了一聲,段仇世已是在她身旁掠過,而目回過頭來了。
只見段仇世深深一揖,說道:「上次誤傷姑娘,十分抱歉,請姑娘恕罪。」
呂思美這才知道段仇世乃是手下留情,特地用這個法子來表明他對自己並無敵意的。要知她的穿花繞樹身法雖然超妙,但因剛才乃是猝不及防,多少有欠輕靈,倘若段仇世當真是下殺手的話,那就不僅是彈動她頭上的銀簪,大可以在她的天靈蓋打上一掌了。
說時這,那時快,宋騰霄已是唰的一劍刺來,喝道:「你這廝怙惡不悛,居然還敢戲弄我的師妹!」
呂思美也是個要強的姑娘,雖然明知對方乃是手下留情,卻不甘心受對方這種幾近戲弄的「陪罪」,一怒之下,拔出雙刀,說道:「你可以殺我而沒殺我,我也可以饒你一次性命。但若要我就此甘休,那是萬萬不能!」
段仇世心中苦笑:「你這小姑娘也不替我想想,除了這個法子,我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令你相信我並無惡意?」他是個心高氣傲的人,不屑再向對方求情,說道:「我已經表明心意,你們不肯原諒,那也沒有辦法。段某唯有捨命陪君子罷啦!」
宋騰霄的本領和段仇世是在伯仲之間,各有擅長的武功,段仇世倘若使出毒掌功夫,可以稍佔上風。但宋騰霄的劍法,卻是勝過他的折扇點穴。
十數招過後,宋騰霄的劍法越展越快,一口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劍劍不離對方要害。呂思美雙刀飛舞,配上她的輕靈身法,也是委實不可小覷。此時即使段仇世重施故技,向她突襲,也是難以打著她了。
段仇世對付一個宋騰霄已然吃力,怎堪再加上一個呂思美,五十招過後,漸漸變成只有招架之功,已無還擊之力。
呂思美說道:「宋師哥,看在我的份上,你可別要殺他。」
宋騰霄笑道:「我知道,你說過的話,當然不能不算數的。不過這廝的死罪可免,活罪難饒,他曾用毒掌打傷你,我不殺他,也得廢掉他的武功!」
段仇世大怒道:「很好,且看你怎樣廢掉我的武功?」說話之際,玄功默運,雙掌登時紅若塗脂。
呂思美叫道:「宋師哥小心,這魔頭要用毒掌!」
段仇世道:「宋騰霄,你是要迫使我非和你拚命不可了!」
宋騰霄道:「好,你儘管拚命罷,我宋騰霄可不怕你!」他口裡說不害怕,其實心裡是有點害怕的。
兵法有句格言:攻擊是最好的防禦。這條道理,用於高手搏鬥,也是一樣,宋騰霄怕他的毒掌厲害,連忙加緊進攻。段仇世收起折扇,雙掌盤旋飛舞,冷笑說道:「宋騰霄,我拼著身上穿幾個窟窿,你敢擔保不受我一掌。」宋騰霄怒道:「大丈夫豈能受你恐嚇!」話猶未了,腥風已是撲鼻而來。宋騰霄恐防中毒,連忙閉口。
呂思美揮刀助攻,段仇世施展騰挪閃展的功夫。避開她的雙刀,專向宋騰霄攻擊,宋騰霄稍稍寬心,想道:「幸而他對小師妹似無惡意,否則我護了自身,只怕就要難以兼顧師妹了。」
他雖然採取以攻為守的打法,但是否能夠避免兩敗俱傷,心中實是毫無把握。
正在全神貫注防禦他的毒掌之時,忽見他的掌心朱紅漸退,腥風也沒有了。原來段仇世本是要拚命的,忽地想道:「我已經傷害過這可愛的小姑娘,何必還要作孽,再傷她的情人?唉,冤家宜解不宜結,解不開也不該越結越深,我這一生造孽已多,就拼著受這小子所傷吧。」想至此處,不覺心境空明,不知不覺之間,他的毒功也就停止運用了。
宋騰霄唰喇幾劍,眼看就要逼得他無可轉身,呂思美忽地咦了一聲,說道:「你為什麼不用毒掌?」
段仇世苦笑道:「可惜我還沒有見著孟元超,你們儘管殺我,不過有幾句話請你帶給孟元超……」
呂思美不知不覺也放緩了招數,宋騰霄道:「小師妹,提防他是緩兵之計!」呂思美橫刀護身,還是問道:「你要我帶什麼口風?」
段仇世怒道:「你們不相信,那我也用不著說啦!」
宋騰霄正要一劍刺去,樹林中忽地跳出一個人來,叫道:「宋兄,暫且住手!」
呂思美又驚又喜,叫道:「孟師哥,是你!這個魔頭說是要找你呢!」
孟元超道:「我已經知道了。段仇世,你有什麼話和我當面說吧。」原來他早已來到,不但聽見了段仇世的說話,也看見了他中途捨棄毒掌的事。他本來是準備宋、呂二人一有危險,他就出來援救的。但因段仇世已經不用毒掌,故此遲至此際看清楚段仇世確是並無惡意之後,方始出來。
段仇世道:「孟元超,我先問你一句,你是不是還要向我報仇?」
盂元超哈哈一笑,說道:「大丈夫恩怨分明,不錯,我和段兄結的梁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怨是有的。但在泰山會上,我也曾受過段兄的恩德,恩怨相消,這仇嘛,大家也就不用再算了。」
宋騰霄大為詫異,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裡想道:「這魔頭搶了他的孩子,他居然也肯一筆勾銷,不知這魔頭曾經幫過他什麼大忙,真是奇怪!」他可不知,那日泰山會上,楊牧捏造謊言,自己是受石朝璣所傷,冒充英雄好漢;又含血噴人,誣捏孟元超拐帶他的妻子,倘若不是段仇世出來替他辯白,後果不堪設想。孟元超不僅感激他為自己主持公道,更感激他替雲紫蘿保存了名譽,是以才肯把舊怨一筆勾銷。
呂思美對師兄一向敬佩,接著說道:「我爹爹生前曾經打傷過你,你也打傷了我,如今我也想通了,冤冤相報無已時,我和你的冤仇也就一筆勾銷了吧!」
孟元超道:「宋兄,請看在小弟份上……」正想善言開導,宋騰霄已是笑道:「你們都不計較,我還能和段先生計較麼?」要知宋騰霄素來好勝,在呂思美面前,他可不能讓小師妹說他氣量比不上孟元超。
段仇世笑道:「孟兄,多謝你以德報怨,不和我算帳,還給我作魯仲連,不過,我可得有言在先,你不向我報仇,我還是要向你報仇的!」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不禁怔了一怔,孟元超縱聲笑道:「孟某只問事情是否當為。但求心之所安。別人對我如何,我從來不管。」
段仇世讚道:「好個豪傑胸懷,孟兄,我不妨對你說句老實話,當日你用快刀打敗了我,我還是不怎樣佩服,如今可真是心服口服了!」
呂思美道:「那你為什麼還要向我的師哥報仇?」
段仇世這才緩緩說道:「我這報仇,可是有點別開生面的,並非是要和孟兄再打一架,至於怎樣報法,孟兄,那就要請你恕我暫且賣個關子了。」
孟元超笑道:「你怎樣報法,我可以不問,但有一件事情,我卻是不能不問。」
段仇世道:「你是說楊華這孩子?」說到「楊」字之時,聲音故意放低一些。其實那日在泰山會上,蓋元超曾在他手中見過自己留給雲紫蘿的玉珮,心裡就已知道段仇世是知道這個孩子的來歷的了。
孟元超道:「不錯,這是我好友之子,我不能不問!」
段仇世道:「孟兄請放心,這孩子現在做了我們滇南雙煞的弟子,誰也不能動他一根毫毛。」
宋騰霄冷冷說道:「你們當初搶這孩子之時,就是想收他做徒弟的麼?」要知這個孩子是在他手中給搶去的,如今雖說是舊怨勾銷,提起此事,心裡總還是不大舒服。
段仇世笑道:「這倒不是,實不相瞞,當初我們搶這孩子之時,確是不懷好意。我們是要用孩子來和孟大俠為難的。但這孩子委實太可愛,連我卜師兄那樣的野性子,如今為了這孩子也都變成了繞指柔啦。孩子一發脾氣,他就會千方百計的逗他歡喜,就像最會哄孩子的老婆婆一樣。」說著、說著,不覺笑了起來。
孟元超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想道:「我是四海為家的江湖客,這孩子交還給我,我也不能攜帶,倒不如留在他們那兒。」當下向段仇世作了一個長揖,說道:「段兄為這孩子操心,孟某感激不盡,這件事情也就不用再提了。請問段兄,何以知道來此找我,找我又是為了何事?」這也正是宋、呂二人的疑問,如今由孟元超說出來了。
段仇世道:「我本來只想把孩子的事情和你作個交代的,如今又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和你說了。孟大俠,你可得提防小人害你。」
孟元超道:「什麼人?」
段仇世道:「就是楊牧。」
孟元超默然不語,心裡想道:「楊牧要想害我,這已是早就在我意料之中了。」
呂思美畢竟是個女子,心思較細,說道:「是不是你發現了楊牧什麼新的陰謀?」
段仇世點了點頭,接著說道:「至於我何以來此找你,那是因為我知道你今天一定會來這裡的!」
孟元超詫道:「你何以知道?」
段仇世笑道:「這話得從頭說起,今天我在路上,先後碰上了三撥人。第一撥是李麻子和快活張。」
孟元越說道:「啊,原來你是碰上了他們,怪不得你會知道我是要來這裡找騰霄了。」
段仇世說道:「我和快活張並不熟識,與李麻子卻是頗有交情。你們大鬧京城的事情,他們也告訴我了。」
呂思美喜歡聽熱鬧的故事。說道:「孟師哥,你們怎樣大鬧了京城,是不是和尉遲大俠、戴鏢頭他們一起干的?」
宋騰霄卻笑道:「小師妹,你忍耐點兒,孟師哥自會告訴你的。」言下之意,自是叫她別岔開話柄了。
呂思美駭然一省,笑道:「對,你還是先說楊牧的事吧。孟師哥,京師之事,你以後慢慢再告訴我。」
段仇世繼續說道:「我和李麻子、快活張分手之後,走了不多一會,又碰上兩個熟人。」
呂思美道:「其中一個想是楊牧?」
段仇世道:「不錯,另一個是通天狐楚天雄,」
孟元超道:「啊,原來是這個老匹夫,他和楊牧搞在一起了。」
呂思美道:「這個通天狐又是什麼人?」
孟元超道:「是一個二十年前橫行滇貴兩省的獨腳大盜,早已金盆洗手,最近又出山的,我和他曾在三河縣雲家交過手。」
段仇世道:「這老狐狸我是早在滇南和他相識的,我們不想惹他,他對我師兄弟也是頗有顧忌,彼此倒是井水不犯河水。」
呂思美笑道:「這次犯上了啦?」
段仇世道:「也沒有犯上。那是一條險峻的山路。我跟在後面,聽見他們說話的聲音,他們可沒有見著我。」
呂思美道:「你偷聽了他們的一些什麼秘密?」
段仇世道:「這老狐狸的輕功不亞於我,我不想給他發現,當下只能躲在茅草叢中,借物障形,遠遠的綴著他們。因此也就只是斷斷續續的聽到一些零碎的詞語了。
「我聽得他們提及三河縣及孟元超和雲紫蘿的名字,好像還談及一個奶媽,至於是誰的奶媽,我就聽不清楚了。」
「我又隱約聽得那老狐狸說什麼放長線,釣大魚,和楊牧說的什麼夫妻之情不可靠,母子之情決難拋之類的話,還有什麼粉身碎骨,定報知遇之恩等等。把這些零零碎碎的詞語連串出來,推想這兩個傢伙定是要到三河縣去幹一宗見不得光的勾當,而這宗勾當,很可能亦是和孟大俠有關!」段仇世早已從孩子的事情隱約知道孟元超和雲紫蘿的關係,不過不便明言而已。
孟元超已是心中雪亮,想道:「楊牧要報的什麼知遇之恩,不用說,那就是要做北宮望忠心耿耿的奴才了。看來他們已是預料到我往三河找紫蘿的了。楊牧詭計多端,紫蘿與他畢竟曾是多年夫妻,只怕會上他的當。」當下說道:「段兄,多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我會小心提防的。」
呂思美道:「你碰上的第三撥人又是什麼人?」
段仇世道:「就是那個臭婆娘了。我趕著來這裡,沒奈何只好把她引到這裡來,不過你們大概不會在這裡久留的,就是給她知道了你們的行蹤那也並不礙事。據我所知,她是要到京師找他弟弟的,也還未知道楊牧已經離京了呢。」
說至此處,紅日已是西斜。段仇世笑道:「孟兄,今日得以與你化敵為友,實是快慰何如之!如今話已說完,我也應該走了!」
孟元超道:「段兄高義可風,小弟得以交上你這麼一個朋友,也是十分歡喜呢。可惜咱們都是有事在身,但願青山綠水,後會有期。」
段仇世走後,孟元超歎道:「人言不能盡信,我以前只道滇南雙煞都是無惡不作的魔頭,卻不料這位冷面書生段仇世倒也頗有熱心腸呢。」宋騰霄默然不語。
呂思美笑靨如花,拉著孟元超的手又是笑又是跳,說道:「孟師哥,你不知道我們找得你多苦,真想不到今天會碰上你!」
孟元超笑道:「我看見你們在一起,心裡更是高興!」呂思美聽懂他話中之意,粉臉羞紅,低下了頭。
宋騰霄道:「我和小師妹剛才還說起你。」盂元超道:「說我什麼?」呂思美道:「三河縣離這裡不遠,剛才我和宋師哥就在商量,如果能夠和你一同到三河縣去找雲姐姐,那有多好!我們只怕找不著你,誰知天從人願,你果然來了。」
宋騰霄道:「據段仇世剛才所說,北宮望恐怕已在三河縣布下羅網,等候孟兄了。楊牧和楚天雄就是先行的鷹犬。」
孟元超道:「那我更不能不去了。宋兄,你離開小金川已有三年,蕭大哥、冷大哥都在惦記你,不如你與小師妹先回小金川吧。」
呂思美知道他的心思,笑道:「孟師哥,我知道你是為我們設想,怕我們遭遇危險是不是?可是雲姐姐不單是你的好朋友,也是我們的朋友呢,日前我與她匆匆一面,話也沒有來得著交談,就分手了。這次你不讓我去我也要去的了。嘿嘿,我的本領雖然不濟,也總可以作你一個幫手吧。」
孟元超道:「啊,你們已經見過她了?」
呂思美道:「是呀,有一個好消息正要告訴你。」
當下呂思美將路上碰上雲紫蘿與及楊牧的事情說給孟元超聽,說到楊牧把預先寫好的「休書」給雲紫蘿,雲紫蘿將休書撕碎!氣得暈倒之時,孟元超不禁虎目蘊淚,說道:「楊牧這廝真是可惡可恨!」想起雲紫蘿這些年來所受的委屈,心裡十分難過。
呂思美笑道:「不錯,楊牧這廝是可惡可恨,但他做的這件事卻是一件好事呀!孟師哥,我但願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孟元超苦笑道:「小師妹你不懂的。我這次只是想見一見紫蘿罷了。」
宋騰霄緩緩說道:「世事變化,往往出人意料之外,孟兄,我和你也有相同的感觸呢!」
呂思美笑道:「你怎知道孟師哥有這感觸?」
宋騰霄說道:「我們三人是一同長大的,孟兄和我說得上是寞逆之交。雖然離別幾年,他的心事多少我還能夠猜得著。」
孟元超慨然歎道:「宋兄說的是。」心裡則在想道:「不錯,我是有點感慨滄桑變化,人事無常。但我此刻心裡想的是什麼,恐怕就未必和你所想的相同了!」
宋騰霄與孟元超並肩前行,接著說道:「孟兄,我知道你是個外冷內熱、很重感情的人,但十年之間,各人有各人的遇合,過去了的未必還會再來。」呂思美笑道:「宋師哥,你說的話好像談禪,我可不懂是什麼意思。」
宋騰霄道:「比如說咱們各自離開小金川,想不到卻在這裡相逢;又比如說孟大哥在這一年間結識了扶桑派的掌門人林姑娘;而雲紫蘿則嫁了楊牧又和楊牧分手。這都是每個人意想不到的遇合。嗯,有一位在江湖上頗有名氣的遊俠繆長風,孟兄可知道麼?」畫龍點睛,他這才說到了主題了。
孟元超笑道:「何止知道,我和他還是好朋友呢。我們就是在紫蘿家中相識的。」當下將他那次尋訪雲紫羅不遇,卻遇上敵人,繆長風恰巧也在那天趕到,他們兩人怎樣聯手把以楚天雄為首的一幫鷹爪打敗等等事情,告訴宋騰霄。
宋騰霄說道:「那日楊牧請來了震遠鏢局的總鏢頭韓威武,中途設伏,來與紫蘿為難。那天繆長風也是在場的。紫蘿還多虧了他呢……」話未說完,孟元超便道:「這件事情我已經知道了。」
呂思美白了宋騰霄一眼,心道:「你何苦在孟大哥面前提起這些事情,挑動他的疑心?」宋騰霄佯作不知,淡淡說道:「聽說紫蘿和這位繆兄相識也是未久的,他處處維護紫蘿,倒是難得!」
孟元超自也知道好友的心思,宋騰霄是怕他受不起情海翻波的再次打擊,故而特地讓他知道繆長風和雲紫蘿的感情頗不尋常,好令他心中先有準備。心裡不禁好笑:「我早就知道了。但你卻不知道我是為紫蘿慶幸,慶幸交上了這麼一個好朋友呢。」
呂思美道:「孟師哥,你在想些什麼?」她見孟元超默然不語,卻是有點為他擔憂。
孟元超抬起了頭,說道:「你瞧,天下雪了。只見鵝毛般的雪花滿天飛舞,如飄絮,如撒鹽,轉瞬間把山頭染得一片銀白。
「啊,真美!」呂思美說道:「今年的雪倒是下得早呢。」孟元超笑道:「今天已是十一月初三啦。在京城以北,十月中旬,都已經下雪了。」原來小金川是個四季如春的地方,每年只有在深冬的時候,才偶爾下幾天雪,也只是晚上才下,白天就融化的,要絕早起來,方能隱約看得見山頭的一點雪景。
呂思美道:「我已是許多年沒見過下雪了,小時候我是很喜歡看雪景的。但雖然如此,我最喜歡的地方卻還是小金川。孟師哥,咱們請雲姐姐一同去小金川好不好。」
孟元超道:「待見了她再說吧。」心裡想道:「她若肯去小金川,跟大夥兒一起過熱火朝天的日子,或許倒是可以有助於她忘記傷心的往事。」
宋騰霄笑道:「小師妹,別盡顧觀賞雪景了,咱們還要趕回松風觀拿行李呢。」
呂思美霍然一省,說道:「對,拿了行李,今天還可以走半天路。明天晚上咱們就可以見著雲姐姐了。」
孟元超看著白雪皚皚的山頭,卻是不禁浮想連翩了。林無雙的影子忽地閃過他的腦海,孟元超看了看小師妹,呂思美的側影和林無雙是頗有幾分相似的,心裡想道:「她們兩人都是心地純真,好像白雪一樣的點塵不染,我和紫蘿則是大不相同了。不過,紫蘿雖然是在污泥打過滾,卻也是像蓮花一樣,出污泥而不染!灌青蓮而不夭呢。境界不同,「白雪」、「青蓮」都是一樣。嗯!只不知無雙現在如何,她做扶桑派的掌門,只怕做不慣吧!」在孟元超的心目之中,是把林無雙和小師妹一樣看待的,不過每當他想起雲紫蘿的時候,卻往往聯想起林無雙來,而不大會想起小師妹,這一點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奇怪。
孟元超在途中浮想連翩,雲紫蘿在山居待產,更是心事重重了。
她和姨媽是住在表妹的奶媽家裡,奶媽是個寡婦,只有一個出嫁的女兒,故此晚景甚是淒涼。住的是一間破破爛爛的泥屋,她們來了之後,才加以粉飾擴建的。
山居的寂寞雲紫蘿還過得慣,心境的寂寞卻有點難受了。
她懷著楊牧的孩子,已經將滿九個月了。夫妻早已恩斷義絕,孩子有父等於無父。每當她想起自己的兩個孩子,小的雖沒出世,命運卻已是和哥哥一樣之時,心頭就不禁有如刀割。
窮鄉僻壤,風雨茅廬,寂寞的日子,直待到陳光世和邵紫薇、蕭月仙來到之時,才添了幾分生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15:28
標題:
第三十八回 重尋故劍(1)
盡飄零盡了,何人解當花看?正風避重簾,雨回深幕,雲護輕幡,尋他一春伴侶,只斷紅相識夕陽間。未忍無聲委地,將低重又飛遠。
——張惠言
陳光世護送她們到了奶媽家中,本來就要回去的,但因蕭夫人極力換留,只好多住幾日。
蕭夫人另有一番心事,那天晚上,她就悄悄的問女兒道:「你是不是喜歡這陳公子?」蕭月仙羞紅了臉,噘著小嘴兒道:「媽,我不喜歡你問我這個。」
蕭夫人道:「你不說我也知道。在西洞庭山的時候,你和紫薇是不是為了他吵架?你的邵家哥哥又是不是為了這個給你氣跑的。」
蕭月仙道:「那是他們自己多心。」
蕭夫人歎了口氣說道:「邵伯伯是你爹爹生前最要好的朋友,咱們一家子也曾受過他的照顧。凡事你該多讓紫薇姐姐一些,你懂不懂?」
蕭月仙道:「是呀,所以每次比劍,我都是讓她一兩招的。」
蕭夫人道:「你是真的不懂還是假的不懂,我說的不是這個。」
蕭月仙其實是懂的,只因生母親的氣,索性假裝到底,說道:「不是這個,那又是什麼?」
蕭夫人道:「邵伯伯有意把你的紫薇姐姐許配給陳公子,紫薇也喜歡他,難道你不知道麼?」
蕭月仙道:「知道又怎麼樣?」
蕭夫人道:「那你就應該別讓你的紫薇姐姐多心呀!」頓了一頓,接著說道:「其實你的鶴年哥哥也很不錯呀。他的本領或許比不上陳公子,人可是挺老實的,我和邵伯伯早就把你們當作小倆口的了,只因你的年紀還小,才沒有正式提親。」
蕭月仙又羞又氣,說道:「我什麼人也不喜歡,你也莫迫我做邵家的媳婦了。」
蕭夫人道:「我不想勉強你的婚事,不過,你喜不喜歡鶴年那是另一回事,這位陳公子你可得讓給紫薇姐姐才行。你不能太傷了邵伯伯的心!」
這幾句話說出了口,蕭夫人方始覺得是未免重了一些,恐怕女兒受不了。果然蕭月仙更賭氣說道:「好,那以後我決不再和陳公子在一起就是了,免得人家以為我是沒人要的下賤女子,要搶別人的丈夫!」
蕭夫人輕輕撫摸女兒的秀髮,說道:「你別賭氣,聽媽的話。這樣不好!」
蕭月仙道:「你不是說要我讓她嗎?」
蕭夫人道:「這樣做太著痕跡了。你只須和陳公子疏遠一些,多讓他們親近,也就行了。若是現在就避免和他們在一起,那會鬧出笑話來的,你明白麼?」
蕭月仙道:「好啦,好啦,我明白了,媽,我要睡覺啦,你別再囉唆了好不好?」蕭夫人知道女兒還在生氣,一笑替她蓋上被子。
蕭月仙哪裡睡得著覺?翻來覆去的只是想道:「我是真的喜歡陳光世麼。」鶴年心裡喜歡我,我是知道的。可是我喜不喜歡他呢?」她自己問自己,但這兩個問題,她可都是答不出來。再又想道:「為什麼光世一來,我就有一股壓制不住的念頭,想和他多些在一起?但鶴年哥哥走了之後,我卻又是想念他比光世更多了?」
女兒家的心情是十分複雜的,莫說別人無法捉摸,有時候當真是連自己也不知道。蕭月仙現在就是這種情形了。
其實她現在還不懂得什麼是真正的愛情,有的只是一種對異性的朦朧的「愛慕」。陳光世溫文爾雅,出身名門,本領又高,若然拿他來和邵鶴年相比,邵鶴年好比一塊未經琢磨的噗玉,陳光世則是一顆光采奪目的明珠,自然也就比較吸引她了。其實她和邵鶴年自小就在一起,說到感情之厚,相知之深,那還是遠在陳光世之上。
但她又是個有幾分倔強甚至有幾分執拗的少女,給母親說了這麼一頓,心裡感到受了委屈,反而不知不黨的起了一股反抗的念頭了。
好在他們都是年輕的人,心中的芥蒂是不會久藏的,蕭月仙頭兩天是故意和陳光世疏遠許多,漸漸也就大家玩在一起,和平時一樣了。
這一天天氣很好,邵紫薇和她說道:「雲姐姐不能陪咱們練劍,找光世指點咱們好不好?」
蕭月仙想起那次練劍和她吵架的事,說道:「你們去就行了,我不去!」
邵紫薇怔了一怔,笑道:「你還在生我的氣是不是?好,你不去,我也不去,唉,只可惜這麼好的天氣。咱們可要悶在屋子裡。」
蕭月仙想起母親的話,不覺說道:「這件事麼,我早就忘了。你可別要多心。好啦,好啦,我拗不過你,走吧,走吧!」
他們在樹林裡找到一塊平地,邵紫薇說道:「陳大哥,你的冰川劍法我們看過一遍,現在都忘記了。你再練給我們瞧瞧好不好?」
陳光世道:「還是你們先練吧,我還沒有看過你們整套的劍法呢,讓我開開眼界也好。」
邵紫薇與蕭月仙都爭著說道:「不,你先練,你先練!」陳光世笑笑看看她們,心裡想道:「這兩個小姑娘雖然不大懂事,卻也挺會討人歡喜呢。」原來在他的心中,是把她們都當作不懂事的小妹妹的。
陳光世笑道:「好吧,那我就來拋磚引玉吧。」邵紫薇道:「不對,不對。你的劍法比我們高明很多,應該說是拋玉引磚。」蕭月仙笑得打跌,說道:「更不對了,既然是玉,哪有隨便拋出去的道理?這句成語可是不能顛倒過來用的。」
眼前少女如花,腳底雖然踏著積雪,卻已是如沐春風了。陳光世感染到她們的歡樂,不覺如飲醇醪,心神若醉。
邵紫薇嚷道:「陳大哥,你怎麼又不練了?」
陳光世好像在側耳靜聽什麼,半晌忽道:「聽說你們那次在西洞庭山的梅林練劍,曾經給人偷看,鬧出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
邵紫薇說道:「不錯,那個壞蛋是來偵查繆叔叔的,聽說是『四筆點八脈』連家的人。我們打不過他,後來幸虧雲姐姐恰好那天來到,這才把他趕跑了。」
蕭月仙心念一動,說道:「是不是現在有人偷看?」
邵紫薇霍然一省,心道:「不錯,陳大哥此問定有用意。」為了要表現自己比蕭月仙還更機靈,也不管是否有人,立即便大聲喝道:「什麼人,還不趕快給我出來!」
話猶未了,果然便有一個勁裝漢子,從樹林中鑽出來。
唰唰連聲,邵紫薇、蕭月仙雙雙拔劍出鞘,立即便迎上去,劍尖指著那漢子。
陳光世叫道:「慢些動手,問清楚他再說。」
那漢子陪笑道:「姑娘請莫動怒,我不是偷看你們練武,我是來探親的。」
蕭月仙怔了一征,說道:「你的親戚是誰?」要知道這山上總共不到十家人家,而這漢子卻是服飾整潔,言談舉止頗有氣派,一看就知道不是山裡人。
那漢子看了看蕭月仙,忽地說道:「姑娘,你是不是姓蕭?」
蕭月仙詫道:「你怎麼知道?」
那漢子道:「雲紫蘿是你表姐吧?你們二人相貌頗有一點相似,我胡亂猜猜。」
蕭月仙更是驚詫,說道:「你認識我的雲表姐?」
那漢子哈哈一笑,說道:「我姓楊名牧,說起來我還是你的表姐夫呢!」
蕭月仙是尚未知道雲紫蘿夫妻離異之事的,她的母親怕她不懂事胡亂說話,一直沒敢告訴她。此時聽說這漢子就是楊牧,不禁失聲叫道:「你不是死了的嗎?表姐說——」驀地想起死人豈能站在自己面前說話,這一問實屬多餘,登時就住口了。
楊牧笑道:「我是躲避仇家,才裝死的。你表姐說了些什麼,或許她對我還有點小小的誤會?」
蕭月仙不知他是真是假,心裡想道:「反正他只是一個人,若非揚牧,有媽在家裡,也不怕他,他敢來求見表姐,料想也不會是冒充的,嗯!表姐能夠夫妻團聚,不知道該多歡喜呢!」於是說道:「沒什麼,你來得正好,表姐,她——」
楊牧怔了一怔,說道:「她怎麼樣?她是正在提起我呢?還是正在罵我?」
蕭月仙「噗嗤」一笑,說道:「你猜得不錯,她正在想念你呢。好,你跟我來吧。」原來她是想要把雲紫蘿快將臨盆的事情告訴楊牧的,但這樣的事情女孩兒可不便說出口來。她以為妻子懷孕,丈夫自必知道,只須這麼提一提楊牧就會意了,哪知楊牧卻是糊里糊塗。
邵紫薇納劍入鞘,說道:「咱們大家回去吧。」語氣之間,頗有點無可奈何的樣子。
蕭月仙道:「不,由我陪客人回家,你們還是繼續練劍吧,難得這樣的好天氣。」這正是邵紫薇心裡的說話,巴不得蕭月仙替她說了出來,她可以和陳光世玩個痛快。
蕭夫人看見楊牧到來,卻是又驚又喜。原來她知道楊牧不是個好丈夫,但總還是希望甥女能夠與丈夫重歸於好。
楊牧深深一揖,說道:「小侄那天得罪了老人家,請你老人家恕罪。」
蕭夫人道:「過去的事,大家都莫提了,你來得正好。」
又是一句「來得正好」,楊牧喘惴不安地說道:「紫蘿在家嗎?她是不是還在怪我?」
蕭夫人略一沉吟,說道:「請你在這裡稍坐一會。待我進去。」
雲紫蘿在內室早已聽到他們的說話,聽至此處,大聲說道:「姨媽,你給我把他攆出去!」
蕭夫人正在想說「待我進去把她喚出來」的,不由得大是尷尬,連忙作個手勢,示意叫楊牧不可多言,只可坐在外面等她。
蕭夫人進了臥室,在雲紫蘿耳邊悄悄說道:「夫妻總是夫妻,何況你又有了他的孩子——」
雲紫蘿斬釘截鐵地說道:「我早已不是楊家的人了,姨媽,你若告訴他這件事情,那你就是迫我走了!」說至此處,提高聲音喝道:「楊牧,虧你有臉敢來見我,快給我滾出去吧!」
楊牧心裡想道:「為什麼她不讓我進去,難道是孟元超藏在房中了」妒火一起,又再想道:「看來她的姨媽是幫我的,我索性闖它一闖,即使孟元超當真在此,也不怕他。」當下邁進內堂,說道:「紫蘿,以往我是做得過份一些,如今十分後悔,特地來向你賠罪。請你看在八年夫妻的份上,好歹見我一見。」口中說話,伸手便要揭開臥室的門簾。
忽地微風颯然,門簾從裡面反捲回來,楊牧手臂一麻,登時身不由己的給那股隔著重簾的力道推開數步。原來是蕭夫人在裡面反捲門簾,這還是她手下留情,否則楊牧已是摔個四腳朝天了。
蕭夫人走出來悄聲說道:「紫蘿正在氣頭,你別莽撞,你現在只能低聲下氣的求她。」
楊牧點了點頭,隔著門簾哀求妻子:「紫蘿,你不念夫妻之情。也該看在咱們孩子的份上。」
雲紫蘿吃了一驚,心想:「難道姨媽已經把我將要臨盆的事情告訴他了?」
只聽得楊牧繼續說道:「紫蘿,你是知道的,我一向把華兒當作親生的骨肉,他在天天纏我要我給他找回媽媽,難道你就不惦記他嗎?」
雲紫蘿這才知道楊牧說的乃是楊華,父母愛子女出於天性,是以雖然覺得這個消息來得突兀,亦是不禁失聲叫逼:「什麼,你是說你已經把華兒找回來了麼?」
楊牧說道:「不錯。華兒本來是給滇南雙煞捉了去的,我得韓威武之助,捉住了冷面書生段仇世,迫他的師兄卜天雕把華兒送來交換。十日之前,華兒已經平安送到京城了。」』
雲紫蘿道:「此話當真?」
楊牧說道:「怎會騙你!段仇世的武功十分了得,也是神差鬼使,叫他獨自入京,我和震遠鏢局的一眾鏢頭,和他鬥了一個時辰,這才將他拿下的,你若不信,我還可以說出一件事情,華兒身上有塊漢玉,是你給他作信物的,對不對?」
雲紫蘿曾在途中碰見過段仇世,知道他是獨自入京。但段仇世曾在泰山會上當著楊牧和孟元超的面亮出那塊漢玉之事,她卻並不知道,因為當時她已經暈厥了。
揚牧說出此事,雲紫蘿不由得信了幾分,楊牧又說道:「華兒在點蒼雙煞手中不知受了多少折磨,身子又黃又瘦,我又不會料理孩子,你忍心不去料理他嗎?」
雲紫蘿一陣心酸,不由得珠淚簌簌流下。楊牧隔簾聽得抽噎之聲,心中暗暗歡喜。正想請蕭夫人幫忙勸一勸,忽地那抽噎之聲突然停止。
楊牧知道妻子已經回心轉意,就要出來,正自歡喜。忽聽得雲紫蘿冷冷說道:「楊牧,你這次帶了多少人來,為什麼不讓他們露面?」
原來雲紫蘿自小就練梅花針暗器,聽覺特別靈敏,隱隱聽得後窗和屋頂都是似有夜行人的聲息。
楊牧吃了一驚,說道:「沒有呀!你別多疑,和我走吧。」心裡想道:「難道是楚天雄等得不耐煩,跑進來了。楚天雄本來是和我約好在外面的松林窺察動靜的。
雲紫蘿冷笑道:「你不說真話,想我跟你走麼?」
楊牧大聲說道:「紫蘿,你太多疑了,我怎會騙你!」他是有意說給楚天雄聽的。想叫楚天雄從速出去,免得他功敗垂成。
話猶未了,忽聽得有人說道:「不錯,不能跟他走,他是騙人的!薩福鼎、北宮望的手下都已有人來啦!」
楊牧這一驚非同小可,雲紫蘿則是又喜又驚,原來這個人正是孟元超。
楊牧定一定神,說道:「紫蘿,他可不是我的……」「朋友」二字未曾出口,只聽得「噹」的一聲,金鐵交鳴之聲,孟元超喝:「滾下去吧!嘿嘿,楊牧,你的朋友來啦!」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15:46
標題:
第三十八回 重尋故劍(2)
兩條人影從屋頂躍下,前面的那個人是御林軍副統領石朝璣。
楊牧又是一驚,失聲叫道:「石大人——」要知石朝璣身為御林軍副統領,都是大內總管薩福鼎的人。楊牧是怕薩福鼎降罪他隱瞞真實的消息,兩面討好。
石朝璣哈哈一笑,說道:「不錯,我也來趁這趟熱鬧啦,告訴他真話吧!」
說話之際,孟元超快刀已然劈到,石朝璣使開判官雙筆架住,也就在這個時候,大門「乒」的一聲,給人踢開,兩個黑衣大漢衝了進來。屋頂又有一人跳下,這人才是通天狐楚天雄。
原來石朝璣也是十分機靈的人物,他早已料到楊牧給北宮望收買,一定會偷偷的來找雲紫蘿。是以他帶了四個大內侍衛暗地跟蹤。這兩個人也是薩福鼎的心腹,一個名叫於長吉,一個名叫莊鯤。楚天雄則是發現他們進入屋內,這才跟著露面的。為的是各為其主,要與石朝璣爭功。
楚天雄一跳下來,就哈哈笑道:「不錯,現在告訴他真話亦是無妨。楊夫人,你別害怕,我們只是來捉孟元超的!」
此言一出,只聽得簾內嚶的一聲,這是淒愴欲絕的呼叫。原來是雲紫蘿得知真相之後,氣得幾乎暈厥了。要知她雖然早已識破楊牧偽君子的面目,但卻還想不到他壞到這個地步,竟然做了清廷的鷹犬的。想起自己曾和這樣的人八年來共枕同床,心裡焉能不充滿羞辱與淒愴!
孟元超心頭一震,失聲叫道:「紫蘿,你怎麼啦?」石朝璣冷笑說道:「別人的妻子,何用你這樣關心!」孟元超大怒,唰唰唰連劈三刀,石朝璣雙筆招架不住,接連退了三步。他想跑進去看雲紫蘿,可是楊牧卻已搶在他的前頭。
楊牧心中充滿妒火,冷笑說道:「怪不得你不肯跟我回去。原來你是戀姦情熱,眼中就只有一個孟元超哪!嘿嘿,你們這回姦夫淫婦倒是情深義重,可惜有我楊牧在此,可不能叫你們如願!」口中冷笑,伸手就要再揭門簾。
孟元超喝道:「你放什麼臭屁!」驀地一刀斜劈,快如閃電。石朝璣叫道:「好呀,要拚命麼?」身開一側,孟元超倏的從身旁掠出,快刀直取楊牧。
那兩個大內侍衛急忙攻上,於長吉用的是水磨鋼鞭,莊鯤用的是鋸齒刀,這兩種兵器都是相當沉重,不怕寶刀所削的。兩人刀鞭齊出,擋住了孟元超的快刀。
楊牧正要掀簾進室,蕭夫人冷冷笑道:「給我滾出去!」聲到人到,右掌一起,即向楊牧肩頭的琵琶骨抓下!楊牧大驚之下,連忙身形一矮,雙掌護肩。使的是一招「金剛六陽手」中攻守兼施的護身招數,名為「關平捧印」。
饒是他的「金剛六陽手」亦已有相當火候,也只是僅能護住琵琶骨不給抓碎而已,只聽得「嗤」的一聲,肩頭的衣服,已是給蕭夫人撕了一幅下來!
楚天雄這才走上前來,讚了一聲:「好功夫!」說道:「蕭夫人果然不愧女中豪傑,小老兒向夫人請教請教!」他是一頭老狐狸,看清楚了雙方的強弱形勢之後,方始出手。
楚天雄是擅於擒拿手的大名家,此時捨棄正宗的七十二路大擒拿手法不用,卻用一套近身纏鬥的小擒拿法、每一招不是抓鎖撕勾,就是擒拿關節要害。他是怕打蕭夫人不過,貼身纏鬥女子總得多些顧忌,他便可乘機取勝。
蕭夫人識破他的用意,迅即腳踏「洪門」(中宮),一掌便向他的頂門劈下,楚天雄左掌一圈,右掌回掌便點她的「肩井穴」。指風颯然,尚未看定,蕭夫人的「肩井穴」已是微感酸麻。
蕭夫人心頭一凜:「這老狐狸果然名不虛傳,又刁鑽,又狠辣!」一個移形換位,雙掌競不相交,掌勢一偏,指尖已是斜戳而出,勁點他額角左面的太陽穴。楚天雄也是不由得心頭一凜,連忙雙掌一封,暗自想道:「這樣打下去,只怕會鬧個兩敗俱傷。」
心念未已,蕭夫人忽地一個「細胸巧翻雲」倒躍跳出圈子。她剛剛開始攻了一招,楚天雄只道她要連續採取攻勢的,這一下倒是頗出他的意料之外。楚天雄笑道:「對,咱們往日無仇,近日無冤,小老兒已經見識了夫人的高招……」他只道蕭夫人是想與他講和,正想交待幾句江湖上的門面話,例如「印證武功,點到即止」之類的說話,話猶未了,只見軟鞭似的一條白影晃動,呼的一聲響,蕭夫人的「兵器」已是打了到來。原來蕭夫人是解下束腰的綢帶,當作軟鞭使用!
綢帶是輕柔之物,蕭夫人竟能使得呼呼風響,這份功力,可想而知。楚天雄雖然不慌,卻也不能不加多了幾分戒備,當下一面招架,一面說道:「夫人知書達禮,這姓盂的與你非親非故,不過是令甥女的舊日相識罷了。」他想說的本是「相好」二字,臨時改為「相識」。接著說道:「夫人為了令甥女的清譽,似乎也不該庇護他。」
蕭夫人冷冷說道:「我這裡是乾淨的地方,容不得鷹爪玷污,你給我滾出去!」綢帶夭矯如龍,說話之間,已是攻了十七八招。其中一招,綢帶從他的面門橫掃而過,楚天雄一個「大垂腰,斜插柳」,使出「鐵板橋」的身法,避是避開了,但鼻孔卻給綢帶上沾著的絨毛碎屑吹入,不由得打了一個噴嚏,蕭月仙剛走進來,拍掌笑道:「媽,你這一招使得真妙,活像耍猴兒。再給這老猴兒一下,打腫他的鼻子!」
楚天雄成名幾十年,怎受得了如此譏嘲,氣往上衝,說道:「蕭夫人,你不識好歹,對不住,我們也不能和你客氣了。哼,哼,只怕你不但保不了外人,連你的女兒也保不了!」
蕭夫人聽他威脅到自己的女兒,倒是不能不有點顧忌,叫道:「月仙,出去,這裡的事不用你理!」那個使鋸齒刀的名叫莊鯤的大內侍衛早已攔在門口,哈哈笑道:「這女娃子倒長得不壞,哩嘿,你既然進來了,那就莫想出去啦,賠你大爺玩玩吧。」
蕭月仙唰的一劍刺出,斥道:「狗嘴裡不長象牙,姑娘正是要來打狗!」一招「黃河遠上白雲間」,接著一招「一片孤城萬仞山」,劍氣森森,變化無方,莊鯤不識這路劍法,倒是不敢和他搶攻。
可惜蕭月仙畢竟年紀太輕,臨敵經驗不足,莊鯤使的是「四平刀」,顧名思義,這套刀法是以四平八穩見長,蕭月仙劍走輕靈,攻了十數招,攻不進去,不覺有點焦躁。莊鯤忽地賣個破綻,蕭月仙大喜,唰的一劍,分心便刺,卻不知對方乃是誘敵之計。
蕭月仙喝聲「著!」只道這一劍刺將過去,對方的胸口便要搠個透明的窟窿,她未曾殺過人,心裡還當真有點害怕,劍鋒微微顫抖,只敢使出三分力道,暗自想道:「我讓他受點傷也就是了,這一劍可莫刺得太深!」
莊鯤哈哈一笑,說道:「不見得!」只說了三個字,蕭月仙眼前突見白光一閃,莊鯤的鋸齒刀已自下而上的掠過來,「卡嚓」一聲,刀頭的鋸齒鎖住了她的劍尖。幸而蕭夫人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一見女兒遇險,立即叫道:「夜叉探海!」她給楚天雄纏住,不能過去搶救,只能指點女兒。
這一招「夜叉探海」,正是針對鋸齒刀的「鎖劍」招數,若能用得恰到好處,立即便可反敗為勝,但蕭月仙驟然失手,心中未免有點慌亂,這一招便是使得對了,卻未能恰到好處,莊鯤一擺鋸齒刀,避免給她的劍鋒上削,削掉指頭,順手還了一招「金鎖墜地」,嚓的一聲,刀劍相交!蕭月仙只覺手腕一麻,青鋼劍脫手飛出。
蕭夫人早已掏出兩枚銅錢,錚錚兩聲,銅錢破空擲去,一枚打著正在向上飛起的青鋼劍,青鋼劍轉了方向,劍柄恰好對準蕭月仙飛過來,蕭月仙一撥接到手中。另一枚銅錢卻打著了莊鯤的鋸齒刀,令他刀尖歪斜,這一刀劈過去,就劈了個空。
楚大雄讚道:「好個暗器功夫!」趁勢搶攻,他與蕭夫人的武功各有擅長,正是伯仲之間,蕭夫人打出這兩枚錢鏢,不免分了點心神,楚大雄趁勢搶攻,登時搶了先手。蕭夫人想要擺脫他,那是更加不易了。
蕭月仙本來是一鼓作氣的,失招之後,銳氣頓挫,接劍再戰,使出的招數已是沒有剛才那樣的得心應手。幸而對方給蕭夫人小小的一枚錢鏢,打歪大刀,也是不無怯意,生怕蕭夫人不知什麼時候又會給他來一下偷襲,他要提防蕭夫人的暗器,蕭月仙這才能夠堪堪和他打成平手。
孟元超一柄寶刀敵住石朝璣的一對判官筆外,於長吉的一條水磨鋼鞭,兀是攻多守少。楊牧摔了一跤,此時驚魂已定,跳起來又要闖進雲紫蘿的臥房。孟元超退後數步,守著房門,刀光霍霍展開,楊牧闖不進去,索性便與石、於二人聯手,向孟元超猛攻,孟元超以一敵三,可就漸漸有些支持不住了。
孟元超連發兩聲長嘯,心裡想道:「騰霄和小師妹還未見來,莫非他們也是遇上了強敵了?」原來他們本是一同來的,呂思美女孩兒家心細,心想孟元超與雲紫蘿久別重逢,他們定有許多不足為人道的私話要談,是以在踏進山口之時,藉口叫孟元超先去探個究竟,她和宋騰雷則故意落後。說好了若是不見孟元超出來,最多半個時辰他們就會來到,孟元超懂得他們的用意,是以也沒說破。
楊牧吃了一驚,說道:「這廝只怕是在呼喚黨羽,快點料理了他!」石朝璣哈哈笑道:「他有救兵,我也早有理伏,不用擔憂,今日我擔保可以令你手刃仇人就是!」
孟元超大怒道:「孟某只有一條性命,你們哪個想要,儘管來吧!刀光霍霍,拳風虎虎,刀中夾拳,咬牙惡鬥,楊牧等人雖然佔了絕對的優勢,亦是不能不對他的拚命打法忌憚幾分。
蕭月仙氣力漸漸不支,心中亦是大為著急,想道:「陳大哥和邵姐姐難道沒聽見這裡廝殺的聲音麼?為什麼他們還不回來?難道當真是碰上了敵人的埋伏了?」心裡一慌,使出的劍法越發不能如意。
莊鯤橫劈三刀,直砍三刀,把蕭月仙殺得手忙腳亂,蕭夫人喝道:「你敢傷我女兒一根毫髮,我必定取你性命!」楚天雄縱聲笑道:「莊鯤你別怕她,她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接著說道:「蕭夫人,你要保全女兒,那只有趕早抽身,別沾渾水!」蕭夫人冷笑道:「且看誰是泥菩薩過江。」腰帶矯若游龍,突然從楚天雄意想不到的方位抽過來,啪的一聲,在他手背狠狠抽了一「鞭」,饒是楚天雄練的是鐵掌擒拿手的功夫,手背也給抽起了一條紅印。
楚天雄本領也委實了得,手背一給腰帶打著,立即反手一剪,「卡嚓」一聲,兩根指頭竟然當真就似利剪一般,把腰帶剪去了一段。腰帶本來不是很長,這一下更加短了。蕭夫人拿來當作軟鞭使用,漸漸感到不能得心應手了。
他們交換這招,認真說來,還是蕭夫人吃虧較大,但表面看來楚天雄給他打著,吃虧卻是比較顯著。
莊鯤心裡想道:「通天狐與她勝負尚未可知,我若傷了她的女兒,這婆娘非發瘋不可,我何苦和一個女娃子糾纏?」他遊目四顧,看見孟元超站在門口,力敵三人,楊牧等人衝不過去,跟著想道:「聽說楊牧的妻子是他的舊情人,怪不得他如此拚命。嘿嘿,這可正是我立功的好機會。」當下把蕭月仙逼退到了屋角,突然一個轉身,刀尖挑開門簾,立即衝進雲紫蘿的臥室。
孟元超斜躍兩步,一刀劈下,喝道:「給我滾出去!」可是他是在三名高手圍攻之下躍出圈子的,他要阻攔莊鯤,石朝凱和楊牧抓著這個機會也是要傷他了。他跳出圈子,刀才劈下,快刀雖快,畢竟也是遲了點兒,劈了個空,往鯤沒有「滾出去」,而是闖進了雲紫蘿的臥室了。
說時遲,那時快,石朝璣的雙筆已是點到了他的背心大穴,孟元超反手一刀,鐺的一聲把雙筆格開,只覺肩頭一陣劇痛,原來已是給楊牧一掌打著。
孟元超猛地一聲大喝,身形旋風似的疾轉過來,揮刀便向楊牧劈斬,在他轉身之際,又著了於長吉的一鞭,他卻好像若無其事的樣子,只顧追殺楊牧。楊牧見他神威凜凜,不覺膽寒,明知他已受傷,亦是不禁連連後退。
忽聽得一聲裂人心肺的呼叫,莊鯤血流滿面,雙手掩著眼睛,從臥室裡面又衝出來。
原來他只知道雲紫蘿是孟元超的舊情人,卻不知道雲紫蘿也是個身懷絕技的女俠,只道一個婦道人家,容易欺負,抓著了雲紫蘿就可以威脅孟元超。算盤打得如意。可冷不防就吃了虧。
雲紫蘿身懷六甲,不便和人動手,但暗器還是可以發的。莊鯤連她的面貌還沒看清楚,就給她撤出一把梅花針打傷了。
莊鯤滾了出來,嚇得魂飛魄散,不知眼睛瞎了沒有,試一試張開眼睛,雖然視力還幸看得見東西,這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開始感到面門和手背的劇痛。原來他以手掌掩著眼睛,幸虧遮掩得還算快,眼角被刺一針,並沒刺瞎。但面門和手背卻已插滿了梅花針!
楊牧心裡想道:「孟元超勢如瘋虎,我何苦和他拚命?只是紫蘿也是奇怪,為何她不出來助她姨媽?是不好意思和我見面呢?還是抱病在身?」又想:「她縱然恨我,決計不會殺我。待我進去看個明白,我和她在裡面糾纏,孟元超必然心神不定,他已經受了傷,石朝璣要收拾他那就更加容易了。」
他摸準了妻子的性情,說道:「紫蘿,你跟我回去吧,我可以請他們看在我的份上,把孟元超放走!」一面說話,一面以袖遮面,掀開門簾,便進臥室,他斷然料準雲紫蘿不會傷他,心裡可還不能不多少有點顧忌。
孟元超身上受了兩處傷,楊牧打的那掌,尤其傷得厲害,石朝璣、於長吉乘勢攻他,儘管他仍是勇如猛虎,亦是有點力不從心了。眼看著楊牧走進雲紫蘿的臥室,他想移動腳步也難,心裡不禁暗暗歎了口氣:「紫蘿,我害了你了!」
楊牧踏入臥房,只見雲紫蘿睡在床上,臉兒朝內,背向著他。他本來是小心翼翼的提防,提防妻子突然翻臉,說不定就會用暗器傷他的。想不到雲紫蘿對他的進來竟似毫無知覺。外面正在高呼酣鬥,她剛剛又才用過梅花針傷了莊鯤,當然不會是真的熟睡。
「莫非她是沒臉見我們?」楊牧心想。但這一猜又似乎並不符合雲紫蘿平日的性格。雲紫蘿是個外柔內剛的女子,只要她自己問心無愧,就決不怕別人橫逆相加。
儘管一個人總是比較容易原諒自己,苛責他人。但這次夫妻反目,楊牧捫心自問,卻是雲紫蘿對不住他的少,他對不住雲紫蘿的更多。那日她敢於面對自己撕掉「休書」,又何至於現在不敢和他見面?
楊牧驚疑不定,輕輕的走上的去,輕輕地叫道:「紫蘿,我來了。」夫妻將近一年沒有同床,此時驟然見著妻子嬌慷的睡態,楊牧禁不住心神一蕩了。
雲紫蘿正在感到腹痛如割,她這像波浪般的疼痛,一會兒起,一會兒止,在這半個時辰之內,已經是第三次了。而這次也許是因為剛才使用暗器,動了胎氣的原故,痛得特別厲害,時間也特別長。從她打傷莊鯤之後,就痛到現在。
她是有過做母親經驗的人,知道這是臨盆前奏的「陣痛」,預計產期本來不是今天的,俱從陣痛的跡象看來,腹中的孩子已是要提早面世了。
在他自知將要臨盆的時候,楊牧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撞進來。雲紫蘿自是禁不住又羞又惱又氣又恨,這霎那間,抵受不了那陣如狂濤般襲來的「陣痛」,雲紫蘿只覺手足都似起了痙攣,叫道:「我不要見你,你給我出去!」痛得難受,不自覺的翻了個身。
雲紫蘿翻了個身,夫妻正面相對。首先觸及楊牧的眼簾的不是妻子嬌美的顏容(她的臉色此時已是蒼白如紙,憔悴得不堪了)。而是妻子那漲得圓卜卜的肚子!」
楊牧呆了一呆,驀地妒火如焚,一聲冷笑,說道:「你這賤人,怪不得你沒臉見我!你這孩子哪裡來的?」
雲紫蘿面對丈夫之時,心中一軟,本來要把真情告訴楊牧的,聽他這麼一喝,不由得也是氣惱到了極點,用盡氣力,牙縫裡綻出幾個字:「你,你,你管不著,你也不配做……」話猶未了,腹中猛地一陣劇痛,登時不省人事!
楊牧尚未知妻子已經暈厥,一把揪住雲紫蘿的頭髮,喝道:「你說我不配什麼,不配做你的丈夫是不是?我休妻在後,你懷孕在前,我有權問你,你這孩子哪裡來的,你不說就殺了你!」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1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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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匆匆來去(1)
多少悲笳聲裡,認匆匆過客,草草辛盤。引吳鉤不語,酒罷玉犀寒。總體問,杜鵑橋上,有梅花且向醉中看。南雲暗,任征鴻去,莫倚欄杆。
——蔣春霖
就在此際,忽聽得「嗚哇」一聲,雲紫蘿瓜熟蒂落,嬰孩出世。
蕭夫人聽得嬰孩的哭聲,叫道:「啊呀,不好!楊牧,你這糊塗的父親,你知不知道一一」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疾攻數招,把楚天雄逼退兩步,撇開楚天雄,便要跑進臥室救護甥女。
楚天雄喝道:「蕭夫人,咱們勝負未決,你就要跑嗎?」蕭夫人話猶未了,腳步也未曾踏入房門,又給楚天雄截住了。
孟元超已是氣力不支,身子搖搖欲墜,陡然聽得房間內楊牧要殺雲紫蘿,跟著就聽到嬰孩的哭聲,一時間還未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心中只是又慌又急,一急之下,倒是不知哪裡來的氣力,快刀疾攻,居然把石朝璣、於長吉一齊逼退。他的膝蓋是剛剛給鋼鞭打傷了的,邁開大步,忽地雙腳一軟,不由自己的跌倒了。
石朝璣哈哈笑道:「可不是你做父親,你心急什麼?」一對判官筆,一條水磨鋼鞭,立即向坐在地上、一時間未能站得起來的孟元超打去。
「我不能死!」孟元超緊咬牙根,心裡想道,他的刀法無一不精,一時未能站得起來,就在地上使開滾地堂的刀法,抵禦強敵。心中暗叫:「騰霄,小師妹,你們趕快來呀!唉,楊牧這廝那一掌不知打下去沒有?天公保佑,可千萬別要讓他殺了紫蘿!」
宋騰霄和呂思美卻哪裡知道孟元超正在盼得心焦?他們生怕來得早了,妨礙孟元超與雲紫蘿談體己的話兒,待孟元超走了半個時辰,他們方始好整以暇的慢慢走來。
呂思美喜上眉梢,笑道:「聽說杭州的月老祠有副對聯,聯道:『願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屬;是前生注定事,莫錯過姻緣。』你到過這月老祠沒有?」
宋騰霄笑道:「何止到過,我還求過簽呢。」呂思美道:「求得什麼簽?」宋騰霄道:「是一支『君子好逑』的上上籤。你看可不是靈得很嗎?」弦外之音,自是指他有幸獲得呂思美的芳心了。
呂思美面上一紅,說道:「貧嘴!」宋騰霄笑道:「是你先和我說起這副對聯的,你不願意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嗎?」
呂思美道:「我是說孟師哥和雲姐姐,他們兩人受盡磨折,但願這只是好事多磨,今番能夠真正有情人成為眷屬。」
朱騰霄強笑道:「不如意事常八九,可對人言只二三。可不敢如你這樣樂觀呢。」
呂思美道:「你不願意見到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宋騰霄道:「珠還合浦,破鏡重圓,這是人生一大樂事,我當然盼望他們能夠如此。但我只是怕世事往往有出人意料之外……唉,咱們還是談些別的愉快的事吧。我知道你不歡喜聽我這些說話。」
呂思美道:「我老是想著雲姐姐,對不住,我可還是要問問她的事情。」
宋騰霄道:「我和她分別八年有多,最近才見了一面。對她這些年的事情。我可也是只知道一個大概,並不十分清楚。」
呂思美道:「我不是問她私事。聽說她家傳的躡雲劍法十分精妙,是麼?我是在想,見到了她,不知她肯不肯和我琢磨劍法。」
宋騰霄笑道:「紫蘿一定也是很喜歡見到你的,哪有不肯和你琢磨劍法之理?不過你的家傳刀法乃是武林一絕,在刀法上精益求精,不更勝於兼學劍法嗎?」
呂思美說道:「我知道貪多務得乃是武學之忌,但我見你是用劍的,如果我兼學劍法,把劍法溶化到刀法裡,以後咱們不是可以雙劍合璧了嗎?」
「雙劍合璧」這四個字聽得宋騰霄心裡甜絲絲的,說道:「小師妹,你有這番心願,我是求之不得,樂觀厥成。哈,怪不得……」
呂思美聽他笑得有點「古怪」,怔了一怔,說道:「怪不得什麼,怎麼又不說下去了?」
宋騰霄笑道:「怪不得那天我見你和段仇世交手之時,刀法中已夾雜有許多劍招,原來你是早就有了和我雙劍合璧的打算了。嗯,小師妹,這兩年來你的武功可是增進了不少啊!」
呂思美粉臉通紅,啐了一口,說道:「我說錯了一句話,你倒得意起來了。哼,你怎知道我一定要和你……和你雙劍合璧?」驀地想起這話本是自己說的,不覺粉臉更紅,強自扭轉話題,接著說道:「宋師哥,你的劍法也高明了不少啊,幾時你教我幾招?咦,你在想些什麼?」她忽地發現宋騰霄似乎並不留心聽她說話,眼睛也沒望著她。
宋騰霄小聲說道:「樹林裡似乎藏有人,跟著咱們,偷聽咱們說話。」
呂思美向他所指的方向定神一看,忽見一棵大樹後面正在露出一張男子的臉孔,一對炯炯有神的眼睛,正在朝著她看。
呂思美杏臉生嗔,斥道:「什麼人鬼鬼祟祟的躲在林中偷看,給我出來!」那人哈哈一笑,緩步走出樹林,是一個年約三十歲左右丰神俊秀的中年男子,手中搖著一把折扇,倒是像一個頗有幾分清灑不羈的文士。
山溝子裡住的人家多是貧窮的獵戶,決不會有這樣一個人物,何況是在落雪天時,手中還是搖著折扇的?宋騰霄不禁暗暗起疑了。
心念未已只見那人已是走到呂思美跟前,笑道:「你怕人家看你,就該躲在深閨;既然是在路上行走,還怕人家偷看嗎?小姑娘,你長得很美啊,漂亮的姑娘沒人注意那才應該著惱呢。嘿,嘿,你責備我偷看,那我就光明正大的來看你好了。」說話之際,一對眼睛直上直下的打量著呂思美,心裡暗自想道,「這小妮子長得倒是有幾分像林無雙,他們剛才談到什麼孟師哥,想必她就是孟元超的師妹,金刀呂壽昆的女兒呂思美了。」
原來這人乃是扶桑派的第一高手牟宗濤,他給表妹林無雙奪了他的掌門,心中極不舒服,這次進京,雖得北宮望答應暗中助他奪回掌門,卻不知何日方能實現,是以在目的未達之前,他也就不願意回去擔任林無雙封給他的什麼「虯髯堂」的堂主了。
林無雙是在他之前先下泰山的,他打聽到孟元超將往三河縣的消息,心想說不定可以在三河縣找著林無雙,儘管他不願意出面和孟元超作對,但卻懷著一個抓著他們把柄的念頭,可以有利於自己他日重奪掌門,於是也就悄悄的跟在楚天雄這班人的後面來了,剛才他就是因為呂思美長得有幾分像林無雙,故而跟蹤追來,看個明白的。
宋騰霄本就起了疑心,此時見他這樣盯著呂思美來看,不由得更是惱怒,喝道:「哪裡來的狂徒,膽敢對我師妹如此無禮!哼,小師妹,我瞧他多半是清廷鷹爪。」
呂思美也正是有此疑心,登時就拔出刀來,喝道:「快快說出你的姓名來歷,來這裡幹什麼的?」
「鷹爪」二字一從宋騰霄口中吐出之時,牟宗濤已是面色大變,如今給呂思美再加喝問,臉上那副瀟灑從容的神色登時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面色一變,冷笑說道:「公子爺,大小姐,請問你們的哪位貴親是在朝廷為官作宰?」
呂思美怒道:「你胡說什麼,你以為我們也是像你一樣的清廷鷹爪?」
牟宗濤冷冷說道:「你們既是沒有親人為官作宰,憑什麼來審問我?我只道你們是官家子女,這才仗勢欺人哪!」要知崩口人忌崩口碗,牟宗濤最忌別人罵他「鷹爪」,他是自以為和北宮望只是朋友的。
呂思美聽得他這麼說,倒是有點害怕誤打好人,說道:「你若不是朝廷鷹爪,咱們有話好說,我的爹爹是金刀呂壽昆,他是我的師哥宋騰霄,你是什麼人,能否見告?」心想倘若此人是俠義道中人物,即使不知道宋騰霄的名字,也必定知道她父親的名頭。她的父親一生抗清,在江湖上享盛名數十年,同道中人。對她父親幾乎可說得是誰個不知,哪個不曉。
牟宗濤輕搖折扇,冷冷說道:「什麼呂壽昆和宋騰霄,我一概沒有聽過。你們得罪了我,才想到要和我套交情嗎?也好,那你們就給我賠個罪吧。我放你們過去!」
宋騰霄怒道:「這小子準不是好東西,小師妹,你退下,待我擒他拷問。」
牟宗濤哈哈笑道:「你這小子吹牛的本領倒很不錯,居然要想擒我?就不知你真實的本領如何了我看還是你們兩人併肩子上吧!」
宋騰霄怒不可遏,唰的一劍便刺過去,喝道:「好,就讓你見識鷹見識我的本領!」
牟宗濤折扇輕輕一撥,把宋騰霄的長劍撥過一邊,說道:「晤,你這劍法也還有兩下子,不過你要和我較量,最少還得再練十年!」
宋騰霄本是要想刺他的穴道,將他生擒的,是以未曾用上全力。但雖然如此,這一招凌厲的刺穴劍招,給對方手中的一把折扇,又不是精鋼所打的折扇,只輕輕一撥就卸了他的力道,撥開他的劍尖,心中亦是不由得暗暗吃驚了。又驚又怒之下,哪裡還敢絲毫輕敵,唰唰唰連環三劍疾攻過去。
牟宗濤的折扇倏張倏合,把宋騰霄施展出來的渾身解數一一化解,饒是宋騰霄用了全力,亦是佔不到半點便宜。
牟守濤看清他的家數,哈哈一笑,折扇一合,說道:「這位姑娘稱讚你的家傳劍法,我看也沒有什麼稀奇嘛!好,為了讓你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教你幾招!」折扇向前一點,竟然拿作短劍便用,逢刺宋騰霄小臂的曲池穴。
這還不算稀奇,稀奇的是,他使的這招刺穴劍法竟是宋騰霄剛才用過的,而且似乎比宋騰霄使得還更精妙。原來牟守濤聰明過人,最擅長於偷學別人的武功。金逐流和他初遇之時,就是為了他的這門絕技不勝佩服,因而和他交了朋友的。
宋騰霄心高氣傲,哪受得了對方如此譏嘲?可是牟宗濤的武功在他之上,他非得凝神應付不行,縱然七竅生煙,亦是無暇和對方鬥口了。
宋騰霄心神大亂,呂思美叫道:「師哥,小心!」只聽得「嗤」的一聲,袖子已是給牟宗濤的扇柄戳穿一孔,幸而他變招得快,一招「星橫斗轉」避招進招,這才沒有給點著脈門。
牟宗濤笑道:「呂姑娘,你師哥不行,你和他併肩子上吧!」
呂思美本來就想上去,聽了這話,拔出雙刀,說道:「對,對付清廷鷹爪,咱們無須和他們講什麼江湖規矩!」宋騰霄心高氣傲,呂思美累所深知,是以她在幫他動手之前,交待這幾手門面話,免致他的面子難堪。
牟宗濤學她腔調,說了一個「對」字,哈哈一笑,說道:「對,呂姑娘你有眼力,知道我的話說得不錯,你的師哥委實是不行了。」其實呂思美那個「對」字,乃是她和宋騰霄說慣了的口頭禪。儘管她有時候愛使點小性子,但更多的時候卻是有如小鳥依人,對宋騰霄十分柔順的。
呂思美道:「宋師哥,他要激怒你,別上他的當!」
左一招「鳳凰展翅」,石一招「玄鳥劃砂」,長刀短刀,同時向牟宗濤攻去。
呂思美的真實本領不及宋騰霄,但身法輕靈,則是在宋騰霄之上,牟宗濤不得不分神對付,折扇一撥一揮,同時化解了呂思美長刀短刀的招數。宋騰霄乘勢反攻,搶了先手。
牟宗濤凝神應付,暗暗留心呂思美的刀法,心道:「金刀呂壽昆的五虎斷門刀法,果然是名不虛傳,幸虧這小姑娘雖得家傳,火候還差得遠。」成竹在胸,突然折扇一伸,橫削出去,正是金刀呂家所傳的「五虎斷門刀」的一招刀法,名為「鐵牛耕地」。
呂思美吃了一驚,這套刀法她熟極如流,本能的就按照所傳的應招,刀鋒向上斜挑,還了一招「舉火撩天。」不料牟宗濤故意使得似是而非,刀扇堪堪就要相交之際,突然一個變招,折扇一平,在呂思美長刀的刀背上輕輕一按,用了牽引之勁,呂思美長刀一伸,「噹」的一聲,恰好碰著了宋騰霄的長劍。
牟宗濤哈哈笑道:「呂姑娘,你怎麼幫起我來了?啊,我知道了,你是討厭你的帥哥,要借刀殺人是不是?」
呂思美滿面通紅,喝道:「胡說八道!」短刀直刺過去,這一招她用上了「穿花繞樹」身法,繞到牟宗濤背後,刺他後心「風府穴」。牟宗濤背後好像長著眼睛,一個躬身弓步,呂思美短刀刺了個空,牟宗濤不理會她,折扇倏張倏合,只是向宋騰霄攻去,攻得宋騰霄手忙腳亂。
呂思美展開穿花繞樹的身法,如影隨形的跟著牟宗濤,長刀向他背心疾刺,可是總差那麼一兩寸,沒有刺著。牟宗濤見她輕功超妙,亦是不敢輕視,給她逼得緊緊,反手折扇一揮,撥開她的長刀,笑道:「你這一招用得不錯,比你這個草包的師哥可強得多!」解了呂思美一招,回過頭來又再猛攻宋騰霄,原來他是氣惱宋騰霄罵他「鷹爪」,決意要狠狠的折辱他一番。其實若論真實的武功,宋騰霄當然是在呂思美之上。
宋騰霄給他攻得手忙腳亂,牟宗濤冷冷說道:「姓宋的,你給我磕頭賠個禮,我就饒你!」
宋騰霄大怒道:「放你的屁,姓宋的打不過你就和你拼了,豈能向你這鷹爪求饒?」
牟宗濤冷笑道:「你還不知道我是什麼人哩,你這樣含血噴人,我本當取你性命。看在你一位朋友的面上,我才從輕發落。好,你不肯屈膝,那我只好打你耳光了。」折扇倏張倏合,欺身直逼,左掌張開,果然作勢就要來打宋騰霄的耳光。
原來牟宗濤尚未知道他與北宮望勾結的秘密已經給李麻子知道,早已說給孟元超等人聽了。他是還想在俠義道中混下去的,是以不敢太過難為宋騰霄。心想只是折辱他一番,將來孟元超、釜逐流等人知道了,那也不能怪責於他,只能怪宋騰霄「胡亂罵人」,自取其辱。
宋騰霄怎忍受得了他如此欺侮,把心一橫,想道:「我若給打著耳光,那就與他拚個兩敗俱傷,至不濟也得把他傷了。」宋騰霄的家傳劍法之中,有一招名為「死裡求生」,正是拼著和敵人同歸於盡的。但必須在敵人貼身近戰,打著自己的時候,這一招才能施展出來。
正當宋騰霄意圖拚命,而牟宗濤正在得意洋洋要打宋騰霄耳光的時候,忽地有件奇事發生,他們身邊的一棵大樹,樹葉無風自落!
樹葉無風自落,若然只是掉在地上,那也還不算怎樣稀奇,奇怪的是,樹葉紛飛,其中幾片竟向牟宗濤飛來,就像長著眼睛一樣,落在牟宗濤的頭上,但卻沒有一片沾著宋騰霄。
牟宗濤只覺腦門忽地接連痛了幾下,不由得眼睛一陣發黑,說時遲,那時快,宋騰霄唰的一劍刺來,饒是他聽風辨器,躲避得快,「嗤」的一聲,左臂衣裳亦已給劍尖劃破,傷了一點點皮肉。
這點傷算不了什麼,但令得牟宗濤吃驚的是這幾片居然能夠打得他腦門作痛的樹葉,以他這樣的內功造詣,對方能用樹葉傷他,這正是武林中傳說的一種神奇武功!
據說內功練到最高境界,隨手抓起任何東西,都能致人死命。這種神奇的武功,就是武林中傳說的「摘葉飛花,傷人立死」了。
牟宗濤是一等一的高手,雖然不至於喪命,但給幾片樹葉打得昏了腦袋,也是不禁心頭大震,想道:「當今之世,誰有這樣功力?」在他心目之中,有這樣功力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金逐流的師兄江海天,一個是屢次與他為難,卻從未曾露面的那個神秘高手。江海天行事一向光明正大,牟宗濤料想不會是他,那麼唯一可能的就是那個神秘客了。
牟宗濤給宋騰霄一劍刺傷,連連後退,那個神秘高手兀是未曾露面。牟宗濤想道:「看來此人只是給我一個警告,要我知難而退。罷了,有他在此,我只好認栽一次了。」想至此處,哪裡還敢戀戰,虛晃一招,連忙逃走。宋騰霄自知勝得僥倖,自也不敢去追。
呂思美大為高興,說道:「宋師哥,畢竟是你行呀,殺得他夾了尾巴逃走!」
宋騰霄苦笑道:「小師妹,你別給我臉上貼金,你沒看出來嗎,是有人暗中相助咱們。」
呂思美故作驚詫,說道:「是麼,我可一點沒有覺察。」其實她是早已經覺察了的。
宋騰霄朗聲說道:「不知哪位前輩相助,可否讓宋某拜見?」荒林寂寂,只有他的回聲,卻是不見人影。
宋騰霄歎了口氣,說道:「這位老前輩不肯現身,咱們受了他的恩惠,卻是無從報答了。」
呂思美道:「那鷹爪也不知是什麼人,比我和爹爹以前碰到的大內高手都強得多。如果真是鷹爪,以後可就得更加小心提防了。」
宋騰霄道:「你還疑心他不是鷹爪,我看他準是鷹爪無疑!」
呂思美說道:「他剛才說什麼看在咱們的一個朋友份上,這人不知是誰?」心念一動,接著說道:「莫非就是孟師哥?」
宋騰霄道:「孟大哥怎會有這樣朋友?」呂思美道:「或者只是他識得孟師哥,有意攀交,也說不定。」宋騰霄道:「對,那麼那麼咱們走快一些,見了孟大哥,查個水落石出。」接著笑道:「現在已有一個多時辰,想必他和雲紫蘿要談的話,也都談了。」
兩人急於要見孟元超,這才在山路上施展起輕功,走了一會,忽又聽得樹林裡有金鐵交鳴之聲,原來是陳光世和邵紫薇也碰上了強敵。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17:07
標題:
第三十九回 匆匆來去(2)
他們碰上兩名大內高手,一個名叫韓拓,一個名叫洪大祥,都是奉了大內總管薩福鼎之命,跟隨石朝璣出京的。薩福鼎這次一共派出四名手下,另外兩個就是此際正在蕭月仙奶媽家裡和孟元超等人惡鬥的於長吉和莊鯤。
在大內高手之中,韓、洪二人乃是頂尖兒的人物,本領比於、莊二人還勝一籌。韓拓練的是「大摔碑手」,掌力有開碑裂石之能,洪大祥精於三十六路猴拳出以小巧的功夫取勝。
邵紫薇正自吃緊,忽地隱隱聽得嘯聲,這嘯聲正是蕭月仙所發,邵紫薇聽慣了的。邵紫薇不由得大吃一驚,叫道:「陳大哥,你聽,好像是月仙呼喚咱們,只怕他們在家裡也遇上敵人了。」她本來已是招架不住,心裡一慌,出招更是章法大亂。
洪大祥哈哈笑道:「女娃兒,你猜得不錯,我們的人一早已到了你們的住所啦!瞧你還長得不錯,趕快投降,免得自討苦吃!」邵紫薇怒道:「放你的屁!」想擺脫他朝家裡跑,洪大祥的輕功比她還要高明,只見四面八方都是洪大祥的身影,跑向哪個方向,都給洪大祥堵住。
陳光世的內功比邵紫薇深厚,人也比較沉著,他不但聽見了蕭月仙的嘯聲,還隱約聽到在她奶媽家中傳來的廝殺聲音。情知洪大祥說的不假,可是他雖然吃驚,卻並不慌亂。
激鬥中韓拓一掌向他打來,陳光世不退反進,唰的一劍向他刺去。這一招名為「冰河解凍」,善於在劣勢化解敵人的強攻。冰川劍法變幻無方,韓拓雖然佔了上風,亦是不能不有點兒顧忌,喝道「好小子,要拚命麼?」側身一閃,反手擒拿,仍然採取攻勢,但攻勢已是略緩。
陳光世趁這時機,倏的眺出圈子,一揚手,飛出三顆冰魄神彈,兩顆打洪大祥,一顆打韓拓。
冰魄神彈乃是亙古不化的萬載玄冰制練成的,遇風即化,能以奇寒之氣傷人。韓拓呼呼兩掌,盪開寒霧,打了一個噴嚏。洪大祥功力較弱,卻是不禁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冷戰。
幸而有陳光世的冰彈相助,邵紫薇這才能夠繼續支持下去,不至於給洪大祥所擒,但也還不能夠擺脫他。
冰魄神彈不比普通暗器,是用一顆少一顆的。陳光世從家裡出來的時候,帶了一小玉瓶的冰魄神彈,已經用去不少,此時只剩下七顆了。
這七顆冰魄神彈,陳光世必須謹慎使用,對方功力甚高,冰彈只能暫挽頹勢,不能取勝,久戰下去,終必吃虧。正自心焦,忽見韓拓虛晃一招,斜躍三步,喝道:「哪條線上的朋友。」
宋騰霄和呂思美飛快跑來,未到現場,已是感到一股刺骨侵膚的寒氣。呂思美道:「咦,這人似乎是咱們在彈琴匣見過的那位陳公子。」宋騰霄道:「不錯,這正是他家的獨門暗器冰魄神彈,咱們快上。」
韓拓話猶未了,宋、呂二人已是應聲而出。宋騰霄看出韓拓本領較高,說道:「小師妹,你幫那位姑娘。」當下飛身一驚,迎上韓拓,唰的一劍便刺過去,冷冷說道:「我是專幹射鷹屠狗營生的,你碰上了我,活該是你倒霉了!」他剛才受了牟宗濤所辱,一口怒氣,正自無處發洩,碰上了韓拓,一口長劍登時就似狂風暴雨般的向他猛攻,招招都是殺手!
韓拓怒道:「好小子,膽敢口出狂言,你是不想活了。」心裡卻是暗暗吃驚:「哪裡來的這個瘋小子,今天只怕要糟!」若在平時,他和宋騰霄單打獨鬥,各有所長,原是難分高下。但現在他是和陳光世先打了一場的,剛剛為了抵禦冰魄神彈,又消耗了一些元氣,即使沒有陳光世和宋騰霄聯手,他亦是難以抵敵。
呂思美跑過去和洪大祥交手,更佔上風,洪大祥練的是猴拳,猴拳是以縱躍見長的。但呂思美練的是「穿花繞樹」身法比他還更輕靈。雙方施展騰挪閃展的小巧功夫,呂思美總是搶先一著,令他處處受制。不論他轉劍哪個方向,都見刀光耀眼生頻。這情形就像剛才的邵紫薇受制於他一樣。邵紫薇喘過口氣,格格笑道,「好,打得好,這正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話猶未了,只聽得洪大祥大叫一聲,血光迸現,回身便跑。原來他已著了呂思美的一刀。邵紫薇笑道:「這老猴兒倒是逃得真快!」
韓拓本就抵敵不住,一見同伴落敗,更是心慌。宋騰霄喝道:「哪裡跑!」一招「白虹貫日」,分心便刺,韓拓雙掌斜飛,一掌護身,一掌斜斬,這一招攻守兼備,本是可以化解敵招的高明應招,但他心裡一慌,使來可就不能得心應手。給宋騰霄搶快一步,這一劍雖沒刺著胸膛,卻把他的掌心洞穿了。宋騰霄受他的掌力一震,亦是不禁身形一晃,退了兩步。韓拓連忙跟在洪大祥背後,也逃跑了。宋騰霄洩了一口悶氣,縱聲大笑。
陳光世道:「宋大哥,窮寇莫追。你聽見那邊的廝殺聲嗎?咱們可得趕快回去救援雲女俠!」
當他們說話的時候,呂思美正在把耳朵貼到地上,凝神靜聽,說道:「不錯,那邊是有廝殺之聲!驀地跳了起來,叫道:「不好!孟師哥碰上強敵,他的快刀越來越慢,只怕要糟!」原來呂思美自幼跟隨父母,闖蕩江湖,練成一套伏地聽聲的本領,方圓一二里路的範圍之內,倘若有人廝殺,她可以聽得出雙方是用什麼兵器,甚至招數都能辨別。孟元超的快刀是她父親所傳,她最為熟悉,是以一聽就能分別強弱之勢,猶如目睹一般。
孟元超受傷倒地,石朝璣的一對判官筆,於長吉的一條水磨鋼鞭,同時向他打去。孟元超緊咬牙根,心裡想道:「我不能死!」就在地上使開滾地堂的刀法苦鬥強敵。蕭夫人擺脫不了楚天雄的纏鬥,無法過去幫他,只有一個蕭月仙可以騰出手來,但也助不了他一臂之力。在雙方混戰的這些人中,蕭月仙的本領最弱,氣力又已不支,石朝璣根本就不必理睬她,只要於長吉的一條長鞭,已是足以令她無法近前了。於長吉長鞭揮舞,不但擋住了蕭月仙,抽空還向孟元超打去。
孟元超畢竟是血肉之軀,苦鬥之下,神智不覺漸漸模糊,忽地眼前衣袂飄飄,依稀看見一個白衣女子向他跑來,孟元超失聲叫道:「紫蘿,你、你怎麼出來?」精神陡振,刀光宛如水銀瀉地,四面展開,石朝璣的判官筆本來就要刺著他的穴道的,給他的快刀一撥就盪開了。
那女子叫道:「孟師哥,是我,小師妹,騰霄他們也來啦!」孟元超這才看清楚了原來不是雲紫蘿,而是和雲紫蘿有幾分相似的,他的小師妹呂思美。
呂思美手舞雙刀,衝上前去,短刀一壓鋼鞭,長刀向於長吉便砍過去,於長吉遮攔不住,給她衝入了內圈,衝到了孟元超的身旁,當當兩聲,長刀短刀齊出,架住了石朝璣的一對判官筆。
說時遲,那時快,宋騰霄,陳光世,邵紫薇等人跟著也來了,邵紫蔽拔劍出鞘,幫忙蕭月仙,雙戰於長吉。宋騰霄和陳光世則一同上去,助蕭夫人斗那通大狐楚天雄。
陳光世用的是冰魄寒光劍,楚天雄中指一彈,錚的一聲,把他們的寶劍彈開,只覺一股冷氣,從指尖流至掌心,虎口竟有麻痺之感,吃了一驚,忙運玄功,把陰寒之氣從掌心迫出。宋騰霄唰的一劍,向他刺到,殺得他手忙腳亂。
剛剛落地的嬰兒的哭聲正從產房傳出,蕭夫人擺脫了楚天雄,立即沖人產房。
楊牧揪住雲紫蘿的頭髮,忽見血光迸現,隨即聽見嬰兒的哭聲,不覺一片茫然,手掌停在半空,不知是打下去的好,還是不打下去的好。儘管他疑心未釋,妒火如焚,但要他殺一個剛則生下嬰孩的產婦,他畢竟還是下不了手。
蕭夫人衝入產房,看見這個情狀,不覺大驚。楊牧此時雖是如凝似呆,但目露凶光,仍是未曾全斂,蕭夫人定了定神,喝道:「楊牧,你幹什麼?這是你的孩子!」
楊牧好像在夢中被人驚醒,訥訥說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忽地慚復了幾分清醒,想道:「不錯,她離開我不到八個月,她和孟元超重逢,那是離家以後的事,即使如何早產,也決不會是孟元超的孩子!」
他和雲紫蘿結婚八年,沒生兒子,內心深處,總是妒忌孟元超有個兒子,而自己卻沒有一個親生的兒子,如今他的孩子就在他的腳邊,他霍然一省之後,父愛之心不覺油然而生了。
他放開了雲紫蘿的頭髮,正要俯身抱起嬰孩,忽覺面上火辣辣的一陣疼痛,蕭夫人打了他一記清脆玲瓏的耳光,已是把嬰孩抱到手上。
蕭夫人斥道:「你不配做孩子的父親,你給我滾!」
楊牧哀求道:「蕭夫人,你給我看看孩子!」
蕭夫人心頭一軟,抱起孩子,給他看了一看,說道:「我本來是想幫你忙的,誰知你果然做了虎悵,居然帶領鷹爪到來,要害自己的妻子!你還配做紫蘿的丈夫、還配做孩子的父親?好,孩子給你看了,你快快給我滾開,我還要料理她們母子呢!」
楊牧摸一摸還在火辣辣作燒的雙頰,驀地左右開弓辟辟啪啪、自己打了自己幾下耳光,叫道:「你說得對,我不配做她的丈夫,不配做這孩子的父親。」呼的一拳,打爛窗門,穿窗而出,向屋後逃了。
呂思美接了石朝璣數招,孟元超喘過口氣,站了起來,喝道:「你們這班鷹爪都給我滾!」說話聲中,已是接連向石朝璣劈了十六八刀。他跳躍雖然不靈。劈下去的每一刀比剛才還要沉重!
石朝璣本來是希望楊牧跑出來幫手的,孟元超受了傷,他這邊只要多添一個好手,勝敗之數,尚難逆料,不料楊牧出是出來了,但卻不是出來幫他!而是自己逃走。他聽見楊牧越窗而出,從屋後逃跑的腳步聲,恨得牙癢癢的,卻也無可奈何,只好虛晃一招,自己也連忙逃走了。兩個大內高手中那個受傷的莊鯤早已逃走,於長吉不敢戀戰,跟著也逃。
剩下一個楚天雄,兀自奮戰。宋騰霄唰的一劍刺去,楚天雄一抖衣袖,裹住他的劍鋒,忽地一抓向他肩頭抓下。這一招用得險極。原來楚天雄眼見大勢已去,非跑不可。但高手搏鬥,要跑也不容易,故而在情急之下,突出險招,實是以進為退,利於掩護自己逃跑的。倘若對方應付不當,給自己抓住,那就更有護符可恃了。
孟元超雙眸炯炯,正在注目他們這邊,他跳躍不靈,猛地喝道:「老狐狸吃我一刀!」飛刀擲出,化作一道銀虹,勢勁力沉,對準楚天雄的後心飛去。
楚天雄不敢接刀,性命要緊,無暇傷敵,忙把身子斜傾,騰的飛起一腳,把一張茶几踢得飛了起來,抵擋飛刀,卡嚓一聲,孟元超那口寶刀插入茶几,直沒至柄。宋騰霄利劍一揮,已是割斷他的袖子,劍尖在他的脈門劃開了一道三寸多長的傷口,楚天雄疼痛難當,大叫一聲,也顧不得武學名家的身份了,在地上打了兩個滾,滾出大門,這才能夠爬得起來,拔足飛奔。呂思美拍掌笑道:「孟師哥,你這一刀飛得真好,宋師哥,你這一劍雖沒取他性命,也夠他受了。」宋騰霄心裡如是暗暗叫了一聲「慚愧」,想道:「倘若沒有元超飛刀相助,我即使不至於被擒,只怕也得為他所傷,眼睜睜的看他逃走。」
呂思美把那口寶刀拔下,遞給孟元超,說道:「咱們可得進去看看雲姐姐啦。」孟元越接過寶刀,茫然的跟著她走,呂思美揭開門簾進去,孟元超瞿然一省:「我可不能進去。」慌忙止步。只見蕭夫人站在門口,笑道:「母子平安,大家不用擔心。是個胖小子。月仙,你叫奶媽倒盆熱水來。」剛才激戰的時候,那個奶媽一直躲在廚房,沒敢出來。她雖然怕得要命,但一鍋熱水已是燒好了。
雲紫蘿悠悠醒轉,一醒就問:「外面怎麼樣了?」
呂思美道:「那班鷹爪都終於打跑了。我是呂思美,那天咱們見過一面的,你還記得麼?」
雲紫蘿微笑道:「我知道你是元超的小師妹,騰霄也來了,是不是?」
呂思美道:「他是特地和我來看你的,正在外面。」
雲紫蘿道:「可惜我現在不能見他們,姨媽,你幫忙我招呼客人。」
呂思美道:「伯母,你放心出去,我會看護雲姐姐的。」雲紫蘿和她緊握雙手,說道:「小師妹,多謝你啦。元超、騰霄都是我的好朋友,我跟他們叫你小師妹,你不見怪吧。十多年前,元超就常常和我說起你了,現在見了你,你比他說的還更可愛。騰霄有你和他過這一生,真是福氣。」
呂思美道:「雲姐姐,你也比我想像中的雲姐姐還更可愛。」想道:「怪不得孟師哥、宋師哥都會為她傾倒,確是有一種不平凡的風度,更難得的是她自己還未脫險,就會關心別人。」
蕭夫人走出產房,看見孟元超呆若木雞的站在一角,不覺有點尷尬,心裡想道:「他隔別十年,奔波萬里,今日來尋舊侶,想不到剛好碰上這種尷尬事情,不知他心中感觸如何?唉,我這甥女也真是命苦,她和楊牧已是恩斷義絕,有了這個孩子,和孟元超只怕也是難以破鏡重圓了。」
孟元超心裡確實是有感觸的,不過卻不是蕭夫人想像的那種感觸。「我們的孩子出世的時候,我不在她的身旁,那時她不知道多麼傷心。想不到如今她有了第二個孩子,我卻在她的身旁了。我一定要盡我的能力,使她不再傷心,稍贖前愆。只要她肯原諒我,這孩子就如同我的親子了。」
蕭夫人輕輕一聲咳嗽,說道:「孟大俠,多謝你拔刀相助之德,紫蘿得以母子平安,都是拜你之賜,你傷得如何,我這裡有金創藥。」
孟元超如夢初醒,定了定神,說道:「不礙事。不過你們這裡恐怕是不能再住下去了。蕭夫人,你有別的地方可以搬去暫住一時麼?」
蕭夫人:「這班鷹爪逃回北京,待他們搬取救兵再來之時,至少也得在三天之後。我一則未想到適當的地方,但也不用太過為這個擔心,你們在這裡先歇一晚,咱們明日再定行止,月仙、紫薇,你們幫忙我到廚房弄飯。」
孟元超道:「不用太過麻煩了,我們帶有乾糧。」
剛說到這裡,忽聽得有急驟的蹄聲正是向他們所住的方向跑來。蕭夫人柳眉一豎,說道:「嚇,鷹爪們再來,倒是來得快呀!」孟元超道:「只是一人一騎,或者未必就是鷹爪。」
話猶未了,馬蹄聲在門前嘎然而止,只聽得一個宏亮的聲音說道:「韓威武特來拜見蕭夫人,請問孟元超,孟大俠在這裡嗎?」
這一下大出眾人意料之外,想不到來的競是震遠鏢局的總鏢頭韓威武。
蕭夫人的丈夫生前是和韓威武的父親結有樑子的,不禁哼了一聲,心裡想道:「莫非他是乘人之危,意圖向我尋仇?哼,那他可來遲一步了!他大概想不到那班鷹爪已經給我們打跑了吧?」
那日震遠鏢局的人幫助楊牧圍攻雲紫蘿和繆長風之事,宋騰霄是曾經目擊,此時見韓威武來到,亦是不禁怒從心起,說道:「這廝來得正好,孟兄,你知不知道——」
話猶未了,孟元超連忙搖手,低聲說道:「你們不知,韓威武已經是咱們的好朋友啦。蕭夫人,請看在我的份上,以禮待他。」
蕭夫人好生詫異,但孟元超的話她是不能不信的,當下點了點頭,低聲說道:「我先看他來意如何?」
大門本來就是打開的,楚天雄等人逃走之後,並沒關上,在客廳裡看出去,隱約可以看到韓威武業已繫好坐騎,站在門前。蕭夫人冷冷說道:「什麼風把京城的韓大鏢頭吹來了,請進來吧!」
孟元超迎上前去,說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有什麼緊要的事嗎?」
韓威武說道:「你還記得楊牧那個大弟子閔成龍吧?我已經把他逐出鏢局了。但從他口中也得到消息,知道他們要來三河縣抓你。」韓威武口中的「他們」,自是指薩福鼎和北宮望兩方所派的那班鷹爪了。
孟元超道:「原來如此,多謝韓總鏢頭關心。」
蕭夫人卻是敵意未消,淡淡說道:「不敢有勞大鏢頭來給我們通風報訊,那班鷹爪早已夾著尾巴逃走了!」
韓威武道:「我知道。我在前山看見他們狼狽而逃,他們卻沒有見著我。」原來韓威武正因為見著他們從這個方向逃出來,才找得到蕭夫人的住處的。韓威武接著說道:「但我不僅是來通風報訊,還有一緊要的事情。」
孟元超道:「什麼緊要的事情,請坐下來說。」
韓威武坐了下來,遊目四顧,說道:「宋大俠也在這兒,這更好了。還有一位呂姑娘呢。」
宋騰霄冷冷說道:「你找她做什麼?」
孟元超道:「她在裡面,有點事情正在忙著,待我叫她出來。」
韓威武道:「那就不用麻煩她出來了。告訴你們也是一樣。」孟元超驚疑不定,不知是什麼事情和他們三個人都有關係的,心念未已,只聽得韓威武已是把這謎底揭開,低聲說道:「你們小金川的蕭志遠、冷鐵樵兩位大哥托人捎來口訊,因為不知你們的行蹤,顧以托我轉達,要你們早日回去。」說罷,交出一支令箭,證明他所說的不是假話。
宋騰霄約略知道一點蕭志遠和震遠鏢局前總鏢頭(亦即韓威武之父韓巨源)的交情,他不知道韓威武和他們的人也有來往,心裡想道:「蕭、冷兩位大哥都這樣相信他,我倒是錯疑他了。」對韓威武的敵意不覺消除,說道:「不知小金川有什麼緊要的事情要我們回去?」
韓威武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但聽來人口氣,似乎已經得到風聲,清兵來年就要大舉進攻小金川。來人又說,孟大俠的事情若是未曾辦妥,可以稍遲一些時候回去,但也不要遲過明年春初。」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18:26
標題:
第四十回 幾番離合(1)
誰復留君住。歎人生幾番離合,便成遲暮。最憶西窗同剪燭,卻話家山夜雨。不道只暫時相聚,滾滾長江蕭蕭木,送遙天白雁哀鳴去。黃葉下,秋如許。
——納蘭性德
雲紫蘿產後疲倦,閉目假寢,聽得外面好似有個陌生人的口音,問道:「是誰在外面說話?」呂思美道:「是震遠鏢局的韓總鏢頭。」雲紫蘿道:「啊,原來是他。他說什麼?」想起那日的事情,不覺又是一陣傷心。韓威武是來傳訊,要他們回小會川的,呂思美怕她知道了難過,說道,「沒什麼,他和孟師哥是朋友,在京師打聽到孟師哥的消息,是以特來探訪咱們。說的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你不要分神,好好睡一覺吧。」
雲紫蘿知道決不會這樣簡單,如何睡得著覺!留神一聽,剛好聽著韓威武說及小金川方面軍情緊迫,要催促孟元超他們早日回去,不由得吃了一驚,心裡想道:「我可不能讓他們為了我的緣故,耽誤大事。」
初生的嬰孩是不能立即吃奶的,才喝了一點半溫的開水,又哭起來了。雲紫蘿道:「我睡不著覺,你讓我餵他。」
孟元超聽得孩子的哭聲,心中意亂,暗自想道:「紫蘿還沒有安身之地,我如何能夠在這個時候離開她?」
想不到這個難題,卻由韓威武給他們解決了。韓威武說道:「這個地方你們恐怕不能再住下去了,蕭夫人,請恕冒味,你可有別的地方好去麼?」
蕭夫人怔了一怔,心道:「難道他竟有這樣熱心,要幫忙我?哼,恐怕多半還是幸災樂禍吧。」不過,她雖是和韓威武結有樑子,別人好心問她,她自也不能冷言相向,只好淡淡說道:「我一個婦道人家,交遊不廣,只好隨遇而安,聽天由命罷啦!」
韓威武說道:「我有一位好朋友,和冷、蕭兩位大哥也是頗有交情的。此人名叫劉隱農,就住在北芒山,離此不過兩日路程。他避世隱居,和江湖上的朋友極少來往,北宮望這班人是決計不會知道他的。你們不如到他那裡暫避一時。」
孟元超道:「有這樣一個好去處,那自是最好不過。但不知他會不會相信我。」
韓威武道:「這個孟兄不用擔心,我早已給你們寫了一封信了。」
蕭夫人本來不好意思領他的情,但孟元超已經把信接過,向他道謝了。蕭夫人只得說道:「韓總鏢頭這樣熱心幫忙,我是卻之不恭,受之有愧了。」
韓威武道:「先父生前和尊夫結下樑子,晚輩無時不思化解,也曾懇托過邵叔度邵老先生向夫人轉陳鄙見,如今不過是讓我有個賠罪的機會罷了,夫人切莫言謝。」
蕭夫人也是個女中豪傑,得回面子,便爽快地說道:「過去的事,我們也有不是之處,這些舊事,不必再提它了。」
韓威武一揖到地,說道:「多謝夫人不記舊恨,韓某告辭。」蕭夫人檢衽還禮,說道:「孟爺,請你代我送客!」
孟元超送出門外,說道:「韓總鏢頭,有沒有人知道你來這裡?」
韓威武說道:「只有兩位老鏢師知道,他們是前任戴總鏢頭的舊人,決計不會洩漏的。」
孟元超道:「我是怕給北宮望知道了會連累你。」
韓威武哈哈一笑,說道:「我過去做了許多糊塗事,如今得到你們原諒,我的心情痛快極了,誰還理會那班鷹爪?即使北宮望封我的震遠鏢局,我也樂意。」接著說道:「過去我為了保全這爿鏢局,不惜處處委屈求全,許多糊塗事情就是因此做出來的。如今我想通了,一個人立身處世,即使不能名垂後世,至少也得讓自己在臨死的時候,不至於想起自己一生所做的事就要後悔。震遠鏢局能夠保全固然最好,不能保全,也只好由它去了!」
孟元超送客回來,把韓威武的話告訴眾人,大家都是甚為感動,宋騰霄說道:「原來韓威武也是一條好漢子,我倒是錯怪他了。」蕭夫人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心裡想道:「我自命女中豪傑,巾幗鬚眉,卻總是在私人恩怨著眼,莫說和真正的英雄豪傑相比,即使比起韓威武來,我也是顯得氣量狹小了。」
孟元超道:「搬家之事,事不宜遲。你看是不是給紫蘿準備一輛車子?」
蕭夫人說道,「我正要進去看看她,不過你們是不是也得準備走了?」心想他們一走,剩下女兒和紫蘿這兩個不懂事的小丫頭,可是幫不了什麼忙。
孟元超躊躇未答,忽聽得呂思美的聲音說道:「外面風大,你還是不要出去的好。」雲紫蘿接著說道:「好,那你揭開門簾,我和他們說幾句話。」
門簾開處,現出雲紫蘿一張蒼白的臉孔,只有一雙大眼睛還是炯炯有神,顯得帶著幾分興奮。
雲紫蘿緩緩說道:「元超、騰霄,我感謝你們的友情,我知道你們不願意在這時候離開我,我也希望能夠和你們多聚些時,但你們還有更緊要的事情,不該為了我的緣故耽誤大事。韓威武說得好,一個人至少也得讓自己在臨終時不至後悔,我若為了私心挽留你們,我會後悔一生的。」
孟元超大受感動,毅然說道:「好,那我送你到北芒山便即回去。騰霄和小師妹先走。」
雲紫蘿仍不答應。呂思美勸道:「此處到北芒山也不過兩天路程,韓威武說過,蕭大哥可以讓他遲些回去的。你就讓他盡點心意吧。」
蕭夫人勸道:「你產後不能動武,在赴北芒山途中,也得有個高手護送,我一個老婆子可不能護得你們母子平安。紫蘿,你別太固執了。」
孟元超道:「我奉了冷、蕭兩位大哥之命,聯絡各處英雄,本來還要到密雲縣拜訪一位田老英雄的,此行只是順路,耽擱一兩天也不能說是假公濟私。」原來從三河縣到密雲縣,正是從北芒山下經過。
雲紫蘿何嘗不想和孟元超多聚兩日,聽他這麼一說,既然公私都能兼顧也就不再言語了。
呂思美道:「伯母,你進來看護雲姐姐,我告辭了。」雲紫蘿一日之中,接連受了幾個重大的刺激,以至早產,饒是她有武功根底,生產之後,也是虛弱不堪,此時已是搖搖欲墜。
蕭夫人歎口氣道:「紫蘿,你也應該好好養息身體了,別的事情,莫太操心!」她話猶未了,突然聲音變為高亢,和孟元超同時叫了出來:「屋頂有人!」
孟元超雙腿受傷,一時未能運用輕功,蕭夫人要看護甥女,也不能出去。
宋騰霄道:「區區一個鷹爪,請讓晚輩效勞!」他只道來的定是鷹爪無疑,否則何以鬼鬼崇崇的在屬頂偷聽?於是唰唰的拔劍出鞘,便即和呂思美一同追去。
蕭月仙和邵紫薇也要跟著追出去,蕭夫人笑道:「你們這點本領,怎幫得上宋大俠的忙?這個鷹爪的功夫比你們高得多呢,別要反而給宋大俠添了累贅。」
孟元超可是有點詫異,心裡想道:「北宮望和薩福鼎的門下高手,差不多我都已會過了,可沒有誰有這樣高明的輕功,不過輕功雖好,內功宋見精純,騰霄和小師妹聯手頂多是追不上此人,決不會對付不了。」要知內功精納之士,呼吸輕舒,決無聲息。這人大概在屋頂偷聽已有一些時候,有幾下呼吸稍微粗重一點,這才給內功造詣頗高的蕭夫人和孟元超察覺的。當下說道:「伯母說得不錯,咱們可別中了敵人調虎離山之計。」蕭夫人道:「是呀,宋大俠和呂姑娘反正是要走的,就讓他們替咱們驅逐鷹爪也就行了。」這正是英雄所見略同,蕭夫人一聽之下,亦已聽出那人輕功雖好,內功不純。
孟元超料得很準,那人的輕功果然是在宋、呂二人之上,他們二人追了出去,只見一條白影沒入林中,身法快得難以形容,以至他們連那是肥是瘦,是高是矮,是男是女,全都瞧不清楚。
宋騰霄喝道:「有膽偷窺,就沒膽現身麼?」轉眼間連那條白影都不見了。
宋騰霄起了疑心,說道:「此人輕功如此高明,莫非他就是暗助咱們的那位前輩高人?」
呂思美道:「讓我追上去看個明白!」她的本領比不上宋騰霄,輕功卻較高明,她之所以不敢獨自離開,那是因為恐怕對方是敵人的緣故。如今心裡有了猜疑,想要看個明白,不知不覺就把宋騰霄拋在後面了。
不過她的輕功雖然高明,卻還是比不上那個人,追了一程,仍是看不見他的背影。回頭一看,宋騰霄的影子也沒見著。這才猛然一省,她一口氣疾跑下來,少說也跑了十多里路了。
「這位前輩高人不肯現身,再追也是追他不上,不如回去,免得宋師哥掛慮!」
她剛剛這樣想,那條白影忽地又似旋風裹著一道銀虹似的跑回來了。呂思美大喜說道:「多謝前輩相助之德,請容小女子拜謝!」
風定人現,只見是一個容貌清麗絕俗的白衣少女,年紀大約比她也大不了多少,她想不到心目中的「前輩高人」竟然是個少女,不覺呆了。
那白衣少女也是怔了一怔,說道:「你說什麼?」
呂思美道:「我們今早就在此處碰上一個武功很強的鷹爪,多蒙一位高人相助,不知是不是姐姐?」
白衣少女道:「哦,有這麼一回事麼?那人是什麼樣的人?」言下之意,那個暗助他們的人自然不是她了。
啟思美道:「是一個書生模樣的人,手裡搖著一把折扇。他就是用這把折扇當做武器的。」
~白衣少女秀眉微蹙,噫了一聲,說道:「原來是他!」
呂思美道:「姐姐敢情知道此人,他是不是鷹爪?」
白衣少女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你是孟元超的小師妹呂思美嗎?」
呂思美道:「啊,你認識我的孟師哥,你是誰?」
白衣少女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我認識你的孟師哥。我回來就是想要問你,孟元超是不是受了傷,傷得重嗎?」她不見孟元超追出來,料想他定是傷得不輕。
呂思美說道:「他是受了點傷,傷得不算很重,只是暫時不能施展輕功,敷上金創藥,大概過一兩天就會好了。」白衣少女歎了口氣,似乎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
呂思美說道:「姐姐,你既然認識我的孟師哥,他受了傷,你為什麼不進去看看他?」
白衣少女如有所思,搖了搖頭,緩緩說道:「呂姑娘,我求你一件事情。」答非所問,呂思美不覺怔了一怔,心道:「你我素不相識,你卻要求我什麼。」
白衣少女露出祈求的眼光,緩緩說道:「請你不要告訴你的孟師哥,說我曾經來這裡。」
呂思美道:「你和孟師哥一定是很相熟的了?」白衣少女點了點頭,呂思美詫道:「然則這又是為了什麼。」
白衣少女過了半晌,幽幽說道:「那位雲姐姐很值得人敬佩,是不是?唉,可惜我只聽見了她的聲音,卻沒有見著她。」
又是一句答非所問。
雖然答非所問,但在初戀中的少女心靈是相通的,這霎那間,呂思美突然好似「懂得」她了。
呂思美抬起了頭,噗嗤一笑,說道:「可是我還沒有知道你是誰呢?」
白衣少女道:「我可告訴你,但請你不要告訴別人,我姓林,名叫無雙。」
「啊,原來是她!」呂思美吃了一驚,心裡想道:「原來她就是在泰山會上技驚群雄的扶桑派掌門人林無雙,怪不得有這樣高強的本領。」
心念未已,蒼茫暮靄之中,只見衣袂飄飄,那白衣少女好似乘風而來,又乘風而去了。
「唉,我懂得了。想必她也是因為得到了鷹爪來襲的風聲,故而要來暗中保護孟師哥的,她今天才知道孟師哥的一顆心是放在雲姐姐身上。」她懂得了林無雙的心境,心中不禁暗暗歎息了:「真是一位可愛的姑娘,她和雲姐姐一樣,總是為著別人著想。」
林無雙惘惘前行,心中但覺一片茫然。
「怪不得元超在豪邁之中,又總似帶有幾分抑鬱的心情,原來是為了這一段難解的情緣。」林無雙暗自想道:「那位雲姑娘也委實是值得令人敬佩,怪不得孟大哥忘不了她。」又再想道:「她的遭遇倒是有點和我相同。但比我更不幸得多。」想到這層,她不僅對雲紫蘿仰幕,還更同情她了。
她在想道:「她和我一樣,曾經愛上一個不值得愛的人。不同的是,我小時候喜歡表哥,那是因為我不懂事,或許這不能算是愛情,只是像史紅英姐姐說的那樣,是一種迷憫的膝朧的少女情懷。我一發現表哥的真面目,我的心裡就不會再有他了。這位雲姐姐比我不幸得多,待她發現丈夫的本來面目之時,她已經是做了兩個孩子的母親了。」
當然林無雙併不知道,雲紫蘿之所以嫁給楊牧,並不是因為曾經愛過他的緣故。她也不知道其中一個孩子是孟元超的。
她沒有見著雲紫蘿,但雲紫蘿的形象在她心裡卻是那樣鮮明,就像她認識了多年的朋友一樣。「她遭遇了這樣巨大的不幸,卻還是這樣剛強。呀,真是和孟元超一個樣子的人,但願我也能夠學得到像他們這樣。」
她獨自惘惘前行,臉上掛著笑容,眼角卻有晶瑩的淚光,也不知是歡喜還是悲傷。
她想起了和孟元超同上泰山,孟元超給她講解的那兩句杜詩,那是詩聖杜甫在泰山上的題詩,說是一個英雄豪傑的胸襟就應當像泰山一樣,要站得高,看得遠,「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她也曾拿史紅英和她說過的話與孟元超互相勉勵:要向前看,不向後看。現在她碰到感情的風暴了。她應該怎樣?「唉!若是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我應該為他們歡喜才對,怎可傷心?」
她又想到在泰山會上,自己本來是沒有勇氣和表哥爭奪掌門的,全是孟元超給她鼓勵,她才更深一層的懂得了做一個人就應該做一個正直的人的道理。不能因為私人的感情就放棄了應該做的事。她記得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孟元超在她的心裡替代了牟宗濤的位置,她覺得孟元超才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
但那個時候,她還只是知道牟宗濤居心叵測,不是好人,卻還未曾知道,她的表哥竟然當了清廷的鷹爪!
現在是憑據確鑿,牟宗濤的確是和北宮望暗中有勾結的鷹爪了,她又應該怎麼辦呢?
想至此處,林無雙不禁瞿然一省:「不錯,我應當成全他們,但也不能只是為了避免苦惱而遠遠躲開他們,牟宗濤既然來到這裡,說不定就是為了暗中加害他們的。孟元超受了傷,雲紫蘿又剛在產後,若是有鷹爪和我表哥加害他們,只怕他們抵擋不了。這事除非我不知道,知道了我能夠袖手旁觀嗎?」
想至此處,心胸豁然開朗,林無雙抬起了頭,只見遍地是陽光,她心裡的一些陰霾,都好似在陽光之下突然消散了。
她決定了自己也到北芒山去,暗中保護他們。
三無之後,孟元超在北芒山上,就像林無雙那天一樣,惘惘的獨自前行。天氣也和那天一樣,是一個大好晴天。
但孟元超心上的陰霾,卻沒有完全消散。
「歎人生,幾番離合,便成遲暮」,他想不到和雲紫蘿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相會,相聚又只是短短的三天,自是不禁頗多傷感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18:44
標題:
第四十回 幾番離合(2)
孟元超正在悵悵惘惘,獨自前行之際,忽聽得有人哈哈笑道:「孟大俠,幸會,幸會!」只見迎面來了一個青衣老者。孟元超認得這個老者乃是四川「唐家三老」中的唐天縱。
四川唐家是世傳的暗器名家,分為三房,長房家主唐天橫,三房家主唐天直,二房家主就是這個唐天縱了。三兄弟人稱「唐家三老」,尤以老二唐天縱的暗器功夫最為厲害。孟元超曾在泰山上見過他。
那天在泰山大會之中,尉遲炯抓到一個清宮侍衛,這個侍衛是知道楊牧和石朝璣的關係的秘密,當時楊牧正在捏造謊言誣蔑孟元超,尉遲炯抓到這個侍衛,要他和楊牧對質,不料他一句話還未說得出口,就給人用毒針射死了。那個偷施暗算的的人就是唐天縱。其後尉遲炯的妻子千手觀音祈聖因和他大斗暗器,唐天縱不敵而逃。
孟元超想起前事,暗自思量:「那天他殺那個清宮侍衛,不問可知,目的是在殺人滅口。哼,只怕他本身也是鷹爪,此來定是不懷好意的了。」當下冷冷說道:「唐老先生,咱們這次恐怕不是巧遇的吧?」
唐天縱陰惻惻地說道:「哦,不是巧遇?那你以為是怎樣?」
孟元超沉聲說道:「明人不做暗事,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唐老先生,你是不是衝著我孟某而來?」
唐天縱又是哈哈一笑,說道:「孟大俠,你猜對了。那日我未得領教你的武功,今日有幸相逢,正好補這遺憾。」
孟元超氣往上衝,拔出寶刀,說道:「好,你們陰魂不散,儘管來纏,孟某又有何懼?」
兩人登時交起手來,唐無縱使的是一柄點穴撅,不過二十來招,只聽得噹的一聲,唐天縱的點穴撅給孟元超的快刀削了一股叉尖。
唐天縱跳出圈子,躍出三丈開外,見孟元超並未追來,站穩了腳步又哈哈笑道:「孟大俠的快刀果然是名不虛傳,但小老兒擅長的決不是兵刃,你敢和我比暗器嗎?」
原來唐天縱看出他跳躍不靈,是以顧忌之心盡消,自忖孟元超定難躲避他的暗器。
孟元超冷笑道:「我生平從來不使暗器,你儘管把你的家傳本領拿出來便是!」
唐天縱冷冷說道:「好,那麼得罪了。孟大俠,我可要告訴你,我的暗器都是餵了毒、見血封喉的暗器!」
一聲得罪,雙手齊揚,梅花針、透骨釘、鐵蒺藜、蝴蝶鏢,各種暗器雨點般的向孟元超打來!
孟元超背靠大樹,減少一方威脅,施展快刀刀法,刀光四面盪開,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梅花釘一碎成粉屑,透骨釘斷為兩截,鐵蒺藜和蝴蝶鏢反打回去,唐天縱發出的暗器,沒有一枚傷得著他。
唐天縱道:「好功夫!再接我的鐵蓮子!」雙手齊揚,卻沒暗器打來,如是者接連三次,孟元超喝道:「你搗什麼鬼!」話猶未了,錚、錚、錚數聲連響,三枚鐵蓮子流星閃電般的飛來,一打胸口的「魂門穴」,一打丹田下面的「竅陰穴」,一打左脅之下的「愈氣穴」。所打的三個方位成為一個三角形,三枚鐵蓮子的速度一樣,同時打到,叫他顧此失彼,決難以一招的刀法,同時把這三枚鐵蓮子打落。
孟元超喝道:「來得好!」橫刀一削,立即突然一拋,手指在刀柄一推,那口刀自左而右轉了半圈,恰好將打他左脅「愈氣穴」的鐵蓮子打落,回到了他的手中。至於打他中盤、下盤的兩枚鐵蓮子,則在他寶刀削出之時,已經碰落了。原來打他胸口「魂門穴」那枚鐵蓮子、位於三角形的頂點,這正是一個「死角」的位置,除了用這招神奇的刀法,那就非給他打中不可。
哪知孟元超刀法固然神奇,唐天縱的暗器功夫卻更是匪夷所思,三枚鐵蓮子給他寶刀磕落,還未掉到地上,突然又彈起來,朝他面門打來,竟是要把他的眼睛打瞎。原來他的第一批暗器乃是試孟元超的勁力的,知道對方抵擋暗器的勁力之後,跟著發出的三枚鐵蓮子使用了他獨門巧妙手法,借對方的力道反彈。
孟元超腿傷方愈,跳躍尚未能夠靈活,百忙中霍的一個「鳳頭點」,橫刀護頂,情知這一刀最多能夠打落他的兩枚鐵蓮子,第三枚鐵蓮子則非給他打中額角不可。
叮叮兩聲響,卻有三枚鐵蓮子同時落地。這是第二次給打落的。唐天縱計算對方的勁力只能算得到對方的第一招,第二次打落,暗器就不能再彈起傷人了。
孟元超暗睹奇怪,心想是他第三枚鐵蓮子打的大失準頭呢,還是有人暗中助我?
唐天縱更是大為奇怪,心裡想道:「想不到孟元超抵擋暗器的功夫竟也這般了得!」他是暗器大行家,自負暗器的功夫天下無雙,那次輸給千手觀音祈聖因也還是不怎麼服氣的,是以他根本連想也不會想到,會有暗器功夫比他更高明的人暗助孟元超。
唐天縱喝道:「好,我看你能夠抵擋我的多少暗器?」暗器越發越多,有的直線飛來,有的拐變射到,有的打著圈盤旋而來,在空中嗚嗚作響,有的卻是無聲無息突然間就飛到孟元超的面前。
孟元超給他一輪暗器,打得手忙腳亂,險象頻生。正自危險萬分之際,忽聽得唐天縱喝道:「好小子,居然敢在老夫面前班門弄斧!」孟元超怔了一怔:「他是說誰呢?」心念未已,只聽得叮叮叮、噹噹噹幾聲連珠密響,唐天縱的六件暗器還未到他的面前,便在半空中落下來了。
唐天縱回過了頭,一枚石子正向他迎面飛來,唐天縱早已戴上鹿皮手套(他是擅於使用喂毒睹器的大行家,戴上鹿皮手套,乃是恐伯對方的暗器也喂有毒),把手一抄,石子接到手中,凝神向石子飛來的方向看去,喝道:「有膽的現出身來,和我比劃比劃!」
只見密林深處似有白影一閃,唐天縱一聲大喝,七種不同的暗器立即就向那個地方打去。可是又像剛才一樣,還未打到那個地方,樹林裡飛出七顆石子,剛好把他的七枚暗器打落。
唐天縱不禁大力奇怪,不僅是奇怪對方的暗器手法高明,而且是奇怪對方的內力。「難道他剛才乃是特地使詐藏奸,內力未曾盡露的麼?」
原來他剛才接對方那顆石子之時,已是試出對方的勁力。在他所發的七枚暗器之中,有三枚就故技重施,以他唐家的獨門手法,準備在雙方暗器碰擊之際,借對方的力道反彈傷人。哪知完全出乎地的估計之外,對方暗器的勁道比他測度的大得多,他使的暗器竟是給對方的石子一碰即落,毫無反彈的餘力!
唐天縱這一驚非同小可,不敢再發暗器,向相反的方向立即拔腿飛逃,要知對方的暗器手法不輸於他,內力在他之上,兩人即使只是較量暗器的功夫,唐天縱也是非輸不可。
孟元超大喜叫道:「是尉遲大嫂麼?」林中沒有回聲,那白影一現即逝,早已看不見了。
孟元超大為奇怪,想逼:「難道是我看花了眼,若然是個女子,除了尉遲大嫂之外,還能是誰?」
原來孟元超目力極好,在那白影一現之時,已是依稀看出似是女子,只因他和那條人影的距離比唐天縱更遠,是以還未看得十分清楚。尉遲炯的妻子「千手觀音」祈聖因是當今之世數一數二的暗器高手,能夠在暗器上打敗唐天縱的女子,孟元超當然要猜想是祈聖因了。
孟元超呆了一呆,暗自想道:「尉遲大嫂決不會和我避而不見。」於是又再朗聲說道:「不知哪位前輩相助,可否現身讓孟元超拜謝?」連說三次,仍是空林寂寂,沒人回答。
孟元超知道此人不肯現身,心裡想道:「此人輕功如此超卓,他不肯出來,我進去找也是找不著他的。何況追蹤一個前輩高人,亦屬不敬。」失望之餘,只好在林邊遙拜兩拜,悵悵離開。
忽聽得有人哈哈一笑,走出來道:「前輩高人的稱號,小弟如何敢當?孟兄,你太多禮了!」一面說話,一面向孟元超還禮。
大出孟元超意料之外,這人竟然是牟宗濤。
孟元超吃了一驚,暗自想道:「怎麼竟然是他!李麻子在統領府中得到的消息難道竟是假的?即使李麻子的消息不盡真實,尉遲大哥也曾親眼見過他的使者在統領府中出現,和北宮望秘密往來,難道也是假的不成?」
不過孟元超雖然是心有所疑,但出現在他眼前的是牟宗濤總是事實,只好暫時擱下心上的疑團,說道:「多謝牟兄暗中相助,牟兄怎會來到此間,小弟真是意想不到。」
牟宗濤道:「我在北京曾與尉遲炯相會,此事孟兄大概是知道的了?」
孟元超道:「不錯,我曾聽得戴謨說過,據戴謨所得的消息說,那晚尉遲大俠在一間酒店裡被鷹爪所困,幸虧牟兄解救。」孟元超這話只說了一個,另一半沒說出來的是:戴謨這個消息是快活張和李麻子告訴他的。而據李麻子探聽到的秘密,牟宗濤那次行事,實是和北宮望商量好了的計劃,用來騙尉遲炯上當的。
牟宗濤說道:「些須小事,何足掛齒?那次的事,說來也是巧遇。不過也幸虧有此巧遇,尉道大俠本來對小弟有點小小誤會的,這誤會終得以消除了。」
孟元超思疑不定,想道:「他說的這個誤會,想必就是尉遲大哥那晚在統領府中見到他的使者之事了,莫非他是故意和北宮望結交,便於行事,暗中相助我們?李麻子不知個中真相,因此也就對他誤會了」於是問道:「聽說牟兄後來曾與尉遲大俠闖進薩福鼎的總管府救人,不知尉遲大俠現在在哪裡?」
牟宗濤道:「慚愧得很,我們本來是要去救李光夏的,李光夏沒救出來,尉遲大俠卻受了傷,京城風聲甚緊,當晚他就離開京城了。我這次正是想到三河縣去把尉遲大狹的消息告訴你,想不到卻在這裡遇上,真是巧極了。」接著又說道:「尉遲大俠可很惦記你呢,對啦,他送你的那匹紅鬃馬你為何不騎?」
孟元超聽他說出此事,不覺又相信了幾分。想道:「尉遲炯精明老練,他都能夠相信牟宗濤,想必那些可疑的事情當真都是誤會了?」
孟元超道:「那匹馬我送給一位朋友了。」原來他是留給雲紫蘿,但因對牟宗濤還是不敢十分相信,是以不願意把雲紫蘿的名字說出來,怕他查根問底。
牟宗濤道:「孟兄,你可見著了宋騰霄麼?」他以為這匹馬是送給了宋騰霄,心裡想道:「若然他知道了我為難宋騰霄和他的師妹之事,我只怕又得多費一番唇舌了。」
孟元超道:「宋騰霄早已走了。牟兄曾經遇見他麼?」
牟宗濤道:「不錯,前幾天我曾碰見他和一位姑娘一起,我聽得那位姑娘叫他宋師哥,猜想他大概就是宋騰霄,可惜我當時不敢冒昧攀談。」
孟元超道:「那位姑娘是我的師妹。」
牟宗濤見他並不知道那日之事,又放下了一重心事,說道:「孟兄,你上哪兒?」
孟元超心念一動,想道:「我且再試一試他。」說道:「小弟想去找位朋友,這人不知牟兄知不知道?」
牟宗濤道:「是誰?」
孟元超道:「是有天下第二神偷之稱的李麻子。」
牟宗濤怔了一怔,隨即笑道:「原來是李麻子。我知道他,但或許他對我也有多少誤會吧?」
孟元超道:「牟兄和他有何誤會?」
牟宗濤道:「說來話長,咱們一路走一路說。」走近了孟元超,與他並肩而行,心裡盤算:「我和北宮望的秘密,李麻子不知知道多少?我向孟元超解釋,也不知他能否相信?倘若騙不過他,不如索性翻了臉將他拿下,點了他的穴道,就近寄押在密雲縣縣衙。倒是可以向北宮望領功了!」
牟宗濤知道孟元超的武功略遜於他,孟元超現在又受了傷,他只要出手暗算,定然可以一舉成功,但作長遠的打算,騙得孟元超相信卻是上策,勝於擒他領功。
正在躊躇未決之際,牟宗濤忽地聽得耳邊好似有人冷笑,牟宗濤大吃一驚,四顧無人,心裡想道:「這可不似那丫頭的笑聲,難道又是那人?」
原來剛才暗中幫忙孟元超的那個人,其實並不是牟宗濤。
牟宗濤當時是躲在樹林裡面,他本來是想暗中幫忙唐天縱的,卻忽然發現林無雙也藏在這樹林之中。
牟宗濤曾經敗在林無雙手下,一發現了她,自是不敢露面了。他看見林無雙飛出石子,把唐天縱嚇走,十分驚異林無雙竟然也有這樣高明的暗器功夫,嚇得更是大氣也不敢出了。
他是在看見林無雙業已走了之後,方始出來冒充頂替,騙孟元超的。
不料就在他想要下手的時候,耳邊卻似隱隱聽得笑聲,牟宗濤驚疑不定,自是不敢輕舉妄動了。
孟元超見他遊目四顧,覺得有點奇怪,問道:「牟兄,你在看些什麼?」
牟宗濤道:「孟兄,你有沒有聽見什麼怪聲?」
孟元超怔了一怔,說道:「沒有呀!」驀地心中一動,接著說道:「牟兄,你是不是疑心樹林裡藏有人,咱們進去看看。」
牟宗濤分明聽見笑聲,孟元超卻說沒有聽見,他這一驚更甚了,武學之中有一種「傳音入密」的功夫,練到最高境界,可以在百步之外一把聲音傳送到對方耳中,而不讓第三者聽見。牟宗濤大驚之下,心裡想道:「當今之世,除了江海天、金逐流師兄弟之外,還有誰能有傳音入密的本領?如果不是孟元超假裝沒有聽見,那就必定是那人無疑,但若是孟元超假裝沒有聽見,那就是他存心誘我進去,以便和那人聯手對付我了。」
牟宗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怎敢和孟元超走入樹林?見孟元超靠近他的身邊,驟然一抓就向孟元超抓去!他以為孟元超已經識破他的騙局,是以本來不敢輕舉妄動的,此時也逼得非先下手為強不可了。
圖窮匕現,孟元超大吃一驚,喝道:「你幹什麼?」幸而孟元超對他也並不是全無提防的,他是快刀好手,出掌亦是迅捷異常,牟宗濤那一抓還未抓著他的琵琶骨,他已是一個「穿掌」,拍向牟宗濤脅下的「愈氣穴」,這一招正是攻敵之所必救。
就在此時,一股勁風掠過,樹葉紛飛,有幾片樹葉從牟宗濤面門刮過,刮得他的臉皮火辣辣作痛。
這正是上乘武學中「摘葉傷人,飛花擊敵」的絕頂功夫,數日之前,他和宋騰霄交手之時,就曾經給那藏在暗處的高手,用這手功夫嚇走的。想不到才隔數天,這一幕又重演了。
牟宗濤哪裡還敢逞兇,雙掌相交,「蓬」的一聲,牟宗濤身形一晃,立即拔步飛逃。
牟宗濤的武功本在孟元超之上,也幸虧他是受此一嚇,而且恰好是在他出掌之際受嚇,以致內力未能發揮,否則雙方對掌,孟元超只怕已是難免要多少受傷。
飛花摘葉這種厲害功夫,是要身受者才知道的。是以孟元超此時雖然猜想到了是有人暗助於他,卻還不知道那人是用什麼本領把牟宗濤嚇走。
「這個人是誰呢?」孟元超思疑不定,想了一想,忽然得了一個主意。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21:08
標題:
第四十一回 賭酒顯能(1)
何處相逢?登寶釵樓,訪銅雀台。喚廚人斫就,東溟鯨膾,圉人呈罷,西極龍媒。天下英雄,使君與操,余子誰堪共酒杯?車千輛,載燕南趙北,劍客奇才。
——劉克莊
孟元超一跌一拐的走入樹林,口中喃喃自語:「糟糕,糟糕,傷口復發,金創藥卻沒有了。唉,只好找個僻靜的地方歇一歇吧。」裝作不小心踢著石頭,突然「哎喲」一聲,跌倒地上。
果然不出孟元超所料,只聽得林中一聲驚呼,一個白衣少女跑了出來。孟無超又驚又喜,叫道:「無雙,是你!」他早已料到樹林裡藏有人,但卻想不到是林無雙。
林無雙道:「別站起來,你的傷怎麼樣了?待我給你看看,唉,你怎麼不聽話——」
孟元超站了起來,笑道:「我的傷已經好了。」
林無雙怔了一怔,恍然大悟,嗅道:「原來你是騙我的。」孟元超笑道:「不是這樣,你焉肯出來?元雙,你為什麼要躲避我?」
林元雙道:「真想不到牟宗濤會變得這樣,還好他未知道雲女俠是躲在北芒山。」她顧左右而言他,對孟元超的問題避而不答。但在語氣之中卻已隱隱透露了她知道了孟元超和雲紫蘿這兩日的行蹤,也隱隱透露了何以要躲避他的原因了。
孟元超道:「啊,原來你一直是在暗中保護著我,我還當作是尉遲大嫂呢。」
林無歡笑道:「我哪裡有她那樣高明的暗器功夫?」
孟元超笑道:「無雙,你怎的和我也客氣起來了?依我看來,你的暗器功夫恐怕還勝過千手觀音祈聖因呢!」
林無雙說道:「你別給我臉上貼金了,幸虧這裡沒有第三個人,否則真叫人笑掉大牙了!」
孟元超道:「你人未露面,就把天下知名的暗器名家唐天縱打得狼狽而逃,還要和我客氣。」
林無雙道:「我正在奇怪呢!」
孟元超詫道,「奇怪什麼?難道那個人不是你?」
林無雙道:「不錯,真正打敗唐天縱的那個人不是我!」
孟元超道:「那又是誰?」
林無雙道:「我也沒有見著那人,我只打出一顆石子,給唐天縱接了。後來一把石子把唐天縱那些暗器全都打落,是另有其人!」
孟元超說道:「奇怪,天下除了尉遲大嫂之外,還有誰有這樣高明的暗器功夫?無雙,你猜想是准?」
林無雙道:「我倒是疑心一個人。你還記得咱們在泰山那天晚上,我給一隻翠鳥引入一個石窟,發現了我們扶桑派祖師留在石壁上的武學秘笈一事麼,後來有人搬開封洞的大石,放我出來,我懷疑那只翠鳥就是他養的,而這個人也就是剛才嚇走唐大縱和牟宗濤的那個人!」
孟元超猛然一省,說道:「不錯,我也記起一件事情來了。咱們初上泰山那天,不是恰巧碰上金大俠和牟宗濤在五大夫松那裡比劍嗎,其時山雨欲來,濃霧瀰漫,十步之內,不見人影,忽有一人在濃霧之中喝彩,牟宗濤錯疑是我,向我連發九支暗箭,幸虧金大俠給我打落兩支,我才得以沒有受傷。那個人當然也沒找著。當時我就有點懷疑,牟宗濤他是主人的身份,何以要殺一個給他喝彩的人,不怕誤傷了客人麼?現在想來,那個人恐怕也就是今天暗助我的這個人了。這個人大概和你們扶桑派頗有淵源,而且在我們之前,早已識破了牟宗濤的真面目。」
林無雙點了點頭,說道:「我也是這麼想。」
孟元超歎道:「可惜這位前輩高人,咱們數度相逢,卻總是緣慳一面。」
兩人走出樹林,只見滿地陽光,兩人都有暖烘烘的感覺。孟元超心上的一點陰霉,也在陽光之下消散了。
林無雙忽道:「春天就要來了,聽說小金川的春天非常之美,是嗎?」
孟無超道:「是呀,它比江南的春天,更多幾分野趣。」
林無雙道:「我跟你一起去小金川好不好?」
孟元超怔了一怔,說道:「你怎的突然有這念頭?」
林無雙笑道:「我早已有這念頭了。逐流大哥和紅英姐姐已經去了小金川了,你知道麼?」
孟元超道:「啊,原來你是想到小金川會他們夫婦,」林無雙和金逐流的妻子史紅英交情最好,孟元超是早就知道了的。
林無雙笑道:「你不歡迎麼?」
孟元超況吟半晌,說道:「小金川的義軍正在需要多一些人幫忙,你肯去我們是求之不得。不過你新任掌門,離開太久,恐怕也不太好吧?」
林無雙道:「我做這個掌門,都是你的主意,為的只是不讓牟宗濤得逞私慾。如今目的已經達到,這個掌門嘛,做不做也罷。」
孟元超忙道:「無雙,一派掌門,關係重大,這可是不能拿來當作兒戲的……」
林無雙笑道:「我還沒有說完呢,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叫石師兄暫代掌門了,石衛師兄和桑青師嫂精明能幹,本門事情,有他們夫婦料理,比我要好得多。」
孟元超其實也是希望和她一同去的,聽得她這樣說,笑道:「好,那我就放心了。」
林無雙卻是如有所思,看了看他,忽地說道:「孟大哥,我有件事情,你肯不肯答應?」
孟元超笑道:「你的事情也就是我的事情,你要我做什麼,我焉有不答應之理。是什麼事呀?」
林無雙笑道:「好,你答應了,那就請你上座,受小妹一拜。這塊石頭,權充八仙椅吧。」
孟元超愕然說道:「你弄什麼玄虛,為何突然要向我行這麼大的禮?」
林無雙笑道:「我上無兄姐,下無弟妹,孟大哥,你願意要我這個妹妹麼?」孟元超這才知道,原來林無雙是要和他結拜兄妹。
孟元超心裡想道:「她已經知道了我和紫蘿的事情,此舉自必是為了避嫌了。」對林無雙的苦心,不禁大為感動。突然想起了這一次和雲紫蘿分手的前夕,雲紫蘿和他說的一番話。
雲紫蘿抱著初生的嬰孩和他說道:「人生沒有不散的筵席,元超,我能夠見著你,和你相聚幾天,我已是心滿意足了。咱們的孩子,將來你向點蒼雙煞討回,也就等於是我在你的身旁了。這個孩子,我可不能再來累你。我要撫養他成人,咱們是不能復合的了。」
孟元超說道:「你不再嫁,我今生也不再娶!」
雲紫蘿道:「不,不能這樣。我是因為形格勢禁,與你難以破鏡重圓,何況我是歷盡滄桑,此心亦早已冷了。但我卻不願意你獨身終老,你應該有個志同道合的姑娘做你的妻子的。」
孟元超強笑道:「志同道合的妻子,除了你我還能找誰?」在他說這個話的時候,他並非沒有想起林無雙,但在他的心目之中,卻確實是把林無雙當作志同道合的小妹妹的。
他心裡剛想起林無雙,林無雙的名字卻已從雲紫蘿的口中說出來了,雲紫蘿微笑說道:「我在泰山曾經見過你和林無雙在一起,她不就是和你志同道合的姑娘嗎?你且別先忙著分辯,我知道你心上有我,所以把這位林姑娘的情意都忽略了,我和你說心裡的話,這位姑娘才貌雙全,本領遠勝於我,我可真是委實喜歡她啊。如果她做了你的妻子,我就可以放心了。」
此際,孟元超想起了雲紫蘿這些話,站在他面前的就是林無雙,而林無雙正在要求他結為兄妹。「唉!她們兩人都是有這麼寬廣的胸襟,彼此都是為對方著想。我不能一負再負紫蘿,卻又怎能辜負無雙的情意?」
林無雙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在看著他,緩緩說道:「你不願有我這個妹妹麼?」
孟元超哈哈笑道:「我也是個沒有兄弟姐妹的人,有你這樣一個妹妹,正是求之不得,那我就不客氣叫你一聲妹妹了。」當下兩人撮土為香,當天八拜,結為兄妹。
雖然心上帶著創傷,往事難忘,情懷紊亂,難於自解,但孟元超畢竟是個豪邁的人,縱有感傷,也不會是多愁善感,和林無雙結為兄妹,兩人相處,倒是自然多了。
兩人一路同行,不知不覺,又是冬去春來,北國冰消,江南草長的時節了。
這一大他們渡過了長江,孟元超想起去年北上的時候,只影孤身,正值重陽時節,自己的心情也像深秋一樣蕭索。當時自己是找不著雲紫蘿而悵惘離別蘇州,現在則是和林無雙一同回來。不禁又生感觸。「可惜我沒有時間再回蘇州了,那個園子不知是否還像去年一樣荒蕪?」
林無雙似乎覺察他的心事,笑道:「大哥,你在想些什麼?」
孟元超笑道:「沒什麼,我想起兩句前人的詞: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咱們現在是正好趕上江南的春天,可惜卻是不能在江南和春相伴了。」孟元超詩詞讀得不多,但這兩句詞是當年他和宋騰霄、雲紫蘿二人同游西溯的時候,雲紫籮念給他聽的,是以他特別記得。
林無雙道:「冷鐵樵不是說可以准許你遲些回小金川的嗎?」
孟元超道:「他是說過這樣的話,我的事情若然沒有辦妥,可以遲些回去。但我可不能藉故勾留。」
林無雙道:「我不是叫你找個藉口伴我玩,我是想起一件正經的事情。」
孟元超道:「什麼事情?」
林元雙道:「揚州有位王老英雄,金刀王元通你知道嗎?」
孟元超道:「是不是震遠鏢局揚州分局的總鏢頭?啊,你也認識他?」
林無雙道:「正月十七是這位老鏢頭的六十大壽,他是我爹爹的朋友,和本派的幾位師兄也有交情。去年石衛師兄就曾經和我提過此事,我離開時他代表本派去給這們老英雄祝壽。今天是十三,咱們到揚州去,正好可以趕上壽辰。我是想見一見石師兄,告訴他牟宗濤的事情。」
孟元超道:「不錯,這也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你現在沒有工夫清理門戶,是應該告訴本門弟子,提防叛徒。」
林無雙道:「那麼你肯陪我一同去嗎?」
孟元超說道:「這位王老鏢頭和我的冷、蕭兩位大哥也是相識的,他們雖沒有叫我和他聯絡,但既然到此,碰上他的壽辰,我就代表冷、蕭兩位大哥,和他打個交情,也是好的。」
孟元超離開小金川的時候,冷鐵樵曾經交代過他,許他結納各路英雄,盡可便宜行事。王元通交遊廣闊,黑白兩道,都有朋友,消息靈通。像這樣的人物,孟元超自是不妨替義軍和他打個一交情。但孟元超之所以要到揚州給他拜壽,除了這個原因之外,卻還有另一個原因。
數月之前,繆長風和他在雲家老宅分手之時,曾對他說要往揚州給王元通拜壽,當時繆長風是用這個藉口,好讓他單獨去見雲紫蘿。但此際孟元超在見過雲紫蘿之後,重到江南,卻不由得想見繆長風了。
「我與無雙是結拜兄妹,繆大哥與紫蘿也是結拜兄妹,想必他也很想知道紫蘿有消息吧?」孟元超又再想道:「我已以身許國,很難有安定的日子好過。紫蘿要撫養幼子,自也難以和我一起在軍馬之中勞碌奔波,繆大哥是閒雲野鶴之身,倒是比我更適宜於照顧她的。嗯,就是撇開兒女私情不談,作為一個好朋友,我也應該把紫蘿的消息告訴他。」
「大哥,你在想些什麼?怎麼不說話了?」林無雙「咦」了一聲,問道。
孟元超抬起頭看看滿天陽光,說道:「沒什麼,咱們趕快走吧。」
孟元超在思念繆長風,繆長風也在思念著他。
這一天繆長風到了揚州,王元通家在揚州城外,還有兩天才是壽辰,繆長風給他拜壽本來是無可無不可的,心裡想道:「揚州甚多名勝風景之地,我且玩兩天再去他家。」時候還早,繆長風就到揚州一間著名的酒家,名叫「望江樓」的酒家喝酒。
繆長風找了一個靠窗的座頭,憑窗眺望長江,心裡想道:「可惜元超不在這兒,不知他見著了紫蘿沒有?」
喝了幾杯悶酒,回過頭來,看店子裡懸掛的一副對聯,對聯寫的是:「座客何來?聽二分明月蕭聲,依稀杜牧;主人莫問,借一管春風詞筆,點染揚州。」用典渾成,文辭雅麗,繆長風心道:「這副對聯倒是寫得不錯。」
鄰座兩個客人也正在談論這副對聯,一個說道:「你知道這副對聯的來歷嗎,據說是國初蘇州一位著名的才子吳谷人寫的。有一年新春,他到這酒樓喝酒,忘記帶錢,喝了酒就替酒家主人寫一副春聯當作酒錢,嘿,嘿哩,那位主人也很風雅吧?」
另一個客人點了點頭,說道:「原來有這樣一段佳話。韓兄,你應該到南京玩玩,南京玄武湖也有一副名聯,和你說的這個故事據說有點關連。」
姓韓那人笑道:「劉兄,原來你早就知道這個故事,我倒是在孔夫子門前賣百家姓了。玄武湖那副名聯我卻不知,請你說來聽聽。」
姓劉那人念道:
「憾江上石頭,抵不住倦流塵夢,柳枝何處,桃葉無蹤,轉羨他名將美人,燕息能留知古韻;
問湖邊月色,照過來多少年華?五樹歌余,金蓮舞後,收拾這殘山剩水,宮花猶是六朝春。」
姓韓那客人讚道:「好,這副對聯氣韻皆勝,比吳作還好。」
姓劉那客人說道:「這是與吳谷人同時的一個無名氏之作,據說他是因為吳谷人把揚州讚得太美,心裡不服氣,因此也寫了一副讚美南京的春聯。」
姓韓那人道:「啊,這樣一位才子,為何沒有留下名字?」
姓劉那人道:「據說吳谷人看了這副對聯,要去找尋作者,作者卻躲了起來,避不見他。因為吳谷人本是前朝(明)名士,卻做了本朝(清)的官。是以他不願意與他來往。他不願意揚名,姓名也沒有留下來。韓兄,你看出了聯中的感慨麼?」
姓韓那客人默然如有所思,半晌說道:「字面看來似是風花雪月,隱隱卻有故國之思。」
姓劉那客人道:「不錯,而且這副對聯開頭似乎衰颯,實際一轉筆間就一點都不衰颯,收拾了殘山剩水,就有冬去春來的新氣象了,是不是?」
繆長風聽這個客人談聯論文,暗暗驚異,想道:「這兩人談吐很是不俗,尤其姓劉這人的口吻不像普通文土,卻像我輩中人。」
姓韓那人默不作聲,姓劉的又說道:「吳谷人這副對聯雖好,但我更欣賞姜白石寫的這首詞。」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21:25
標題:
第四十一回 賭酒顯能(2)
繆長風隨著他的目光注視之處看去,原來牆上還掛有一幅中堂,寫的是宋代詞人姜白石的「揚州慢」一詞。詞道。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盡蕎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風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寇詞工,青樓夢好,難訴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芍葯,年年知為誰生?」
後面還有幾行小字,是說明寫這首向的來由的,「淳熙丙申年間,予過維揚。夜雪初霽,養麥彌望。入其城則四顧蕭條,寒水自碧,暮色漸起,戍角悲吟,子懷愴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巖老人以為有『黍離』之悲也。」「黍離」是《詩經》中的一篇,周室東遷,大夫行役至宗周,見故宗廟宮室盡為禾黍,憫周室之顛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詩。那是更明顯的「故國之思」了。
姓韓那客人讚道:「好,詞好,這段小序也好,廖廖數十字,寫情寫景,都極感人。」
姓劉那人說道:「白石老人這首詞是在金宋交兵之後寫的。紹興(宋高宗趙構年號)三十年,金主完顏亮纜兵南侵,被虞允文擊敗於採石璣,揚州亦遭戰禍,此詞作於淳熙(宋孝宗年號)三年,距離採石璣之戰已經十六年了,而揚州依然元氣未復,景物蕭條,是以白石老人有廢池喬木之感。咱們讀這首詞,倒是不可不知這個故事呢。」
姓韓那人似乎微帶愧色,說道:「是,多謝劉兄給小弟講解。」
姓劉那人道:「不敢,不過我是在想……」說至此處,忽地一聲長歎,喝了滿滿一杯。
姓韓那人道:「劉兄在想什麼?」
姓劉那人緩緩說道:「七百年前,金虜南侵,揚州遭受這場戰禍,十六年元氣未復。但這場戰禍,比起揚州十日、嘉定三屠的慘酷,恐怕還是遠遠不如呢!(按:揚州十日、嘉定三屠乃是清初清兵入關之後所幹的兩樁最大的暴行。)
姓韓那人吃了一驚,小聲說道:「劉兄,這裡可不比咱們家裡,此處只宜於談風論月,說這些幹嘛?這已經是一百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姓劉那人冷冷說道:「酒冷了我的血可還沒冷,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有感於中,實有不已在言者。縱使禍從口出,那也顧不了這許多了。嘿嘿,你說得不錯,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已過了百多年了,揚州今日又是一片『歌舞昇平』了哪!唉,今日要找一個有『廢池喬木』之思的白石老人,恐怕也很難了。」
姓韓那人嚇得慌了,又不便阻止他,只好舉杯,連連說道:「劉兄,喝酒,喝酒,喝酒!」
繆長風心裡想道:「姓韓這人膽小如鼠,不必說他。姓劉這人,倒是個值得結交的朋友。」正想過去與他攀談,忽聽得粗重的腳步聲,又來了四個客人。
繆長風把眼望去,只見前面三個漢子體格魁梧,後面這個漢子是面黃肌瘦的小個子,前面三人恰是相映成趣。
這四個人一坐下來,就把桌拍得震天價響,店小二連忙過去招呼:「客官要些什麼?」
「先給我們來一罈好酒!」坐在上首的那人說道。
店小二吃了一驚,說道:「小店小壇的紹興酒也有二十斤!」
「大壇的呢?」
「四十斤!」
為首的那人哈哈一笑,說道:「小壇的不夠喝,給我們來大壇的吧!另外五隻燒雞,十斤滷牛肉!」店小二咋舌之下,唯唯諾諾而去。
繆長風心裡想道:「這四個人不知是哪條線上的豪客?」坐在上首那個漢子,也正在朝著他看,繆長風低下頭來喝酒,不理會他。
鄰座姓韓那人在桌子底下悄悄拉了姓劉那人一把,示意叫他不可胡亂說話。就在此時,為首那個漢子把目光轉移到他的身上,忽地站了起來,朗聲說道:「你不是韓朋、韓大哥嗎?還記不記得小弟?」
韓朋情知躲避不開,只好也站起來,裝作剛想起來的樣子,說道:「啊,原來是伍大哥,這可是巧遇了!」
那「伍大哥」哈哈大笑,說道:「咱們那天在高城的儀醪樓喝酒,不知不覺又是三年了。想不到在這裡見到了你,來,來,我給你介紹幾位朋友。這位是西門虎大哥,這位是金大鼎大哥,這位是魏慶大哥。」
韓朋抱拳作了一個羅圈揖,說道:「三位大哥,幸會,幸會。」姓劉那人仍然坐著喝酒。他的朋友和那些人應酬,他竟似視若無睹。
那「伍大哥」臉有不愉之色,說逼:「韓大哥,這位貴友是——」
韓朋只好和那姓劉的賠笑說道:「劉大哥,我給你介紹幾位好朋友。」那姓劉的這才站了起來,淡淡說道:「我可是個不懂應酬的寒酸,諸位莫要見怪!在下姓劉,單名一個「抗』字。」
那「伍大哥」道:「我姓伍,也是單名一個『宏』字。我是一個粗人,但愛結交朋友。劉大哥,你不喜俗套應酬,這個脾氣和小弟正是一樣,咱們要交就交個知己的朋友。」
劉抗仍是淡淡說道:「多承諸位青眼,在下可是不敢高攀。」
伍宏說道:「劉兄客氣了,相請不如偶遇,我敬劉兄一杯!
劉抗冷冷說道:「用杯子喝酒不過癮,要喝就喝一罈。酒保,給我照樣來一壇四十斤裝的紹興酒!」
那面黃肌瘦的名叫魏慶的小個子笑道:「伍大哥,你平素自誇酒罈無敵,今兒可碰上對手啦!」
此時伍宏要的那一罈酒早已送到,伍宏哈哈笑道:「妙極,妙極!難得劉兄這樣海量,小弟自當奉陪。老魏,你的酒量也很不錯,咱們就和劉兄一同喝酒吧。劉兄,你喝多少我們就喝多少,好不好?」原來這個魏慶酒量雖不如他,內功卻甚深湛,有辦法可以千杯不醉,他把魏慶拉上,那是恐怕自己的酒量萬一不及劉抗,還有魏慶可以贏他。
劉抗說道:「很好,不過你們兩位和我賭酒,我也該找個朋友作陪,咱們各喝各的。」
「各喝各的」,言下之急,就是你和你的朋友喝酒,我和我的朋友喝酒,我可不願與你攀交。
伍宏眉頭一皺,卻佯作不懂他的意思,眉頭一皺之後,隨即哈哈笑道:「好極,好極,這就更熱鬧了!劉兄這麼說,韓兄的酒量想必也是很好的了。那麼就是我們兩個對你們兩個吧!」
韓朋連忙搖首道:「你們賭酒,我的酒量可是不行。」
魏慶一手把那壇紹興酒舉了起來,說道:「大家不用客氣,這罈酒先給你們喝!」口中說話,振臂一擲,那罈酒已是朝著劉抗飛了過來。
劉抗伸出一雙筷子,酒罈飛到,筷子在壇邊輕輕一擦,向後一伸,酒罈隨著他的筷子滴溜溜的滾動,平平穩穩的落在桌上,酒罈是早已打開的,酒可沒有濺出半點。
這是武學中「四兩拔千斤」的上乘本領,看得伍宏等人都不禁吃了一驚。劉抗這一手不僅是炫露武功,他不用手接,乃是表示不願和對方結交朋友之意。賭酒就是賭酒,要套交情可是不成。
繆長風心裡想道:「這個人想必路道不正,是以劉抗才一點不給他們面子,但他這個姓韓的朋友卻似乎對那四人頗為奉承,劉抗找他作為配角,這場賭酒只怕未必能賭得成。」
心念未已,只見劉抗要的那罈酒亦已送到,劉抗依祥畫葫蘆的把酒罈舉了起來,說道:「來而不往非禮也,這一罈酒還給你!」但擲壇的方式不相同,他是把酒罈拋了起來,呼的一掌擊出,把酒罈擊得飛向伍宏那邊的。
四人之中、本來以魏慶的內功造詣最深,但伍宏乃是「老大」,若由魏慶代接,於他的面子可不好看。只好硬著頭皮,力貫雙臂,接那酒罈。
只聽得「卡喇喇」一片響,伍宏接下酒罈,放在桌上,但他坐的那張椅子,四條腿卻都斷了。原來這酒罈乃是劉抗以掌力推來,伍宏接壇之時,掌力若是向前推出,罈子必定破裂,是以他必須一碰著罈子就把掌力縮回,兩股力道加在一起,他坐的那張椅子如何禁受得起?好在他早有準備,椅腳一斷,他已紮穩馬步,這才沒有跌倒,但也是輸了一招了。
伍宏面紅耳赤,只好說道:「劉兄好功夫!」劉抗冷冷一笑,說道:「伍兄神力驚人,這樣堅實的紅木椅子竟是不堪伍兄一坐,小弟更是佩服。」聽來似是稱讚,其實乃是嘲諷。伍宏輸了一招,只能氣在心裡。
魏慶若無其事地說道:「店家換過一張椅子,咱們是比酒量,不是比武功,來,來,來,咱們還是來喝酒吧。」心裡則在想道:「待會兒比賽喝酒,叫你知道我的內功厲害!」雙方心裡都是明白!比酒量其實也就是暗中較量功夫。魏慶這麼一說,不過是替伍宏遮羞而已。
韓朋連忙再次說道:「劉大哥,我的酒量不行,你是知道的——」
話猶未了,只見劉抗早已站了起來,走到繆長風面前,說道:「兄台貴姓?」謬長風怔了一怔,說道:「小姓繆,劉兄有何指教?」
劉抗緩緩說道:「獨飲寡歡,繆兄,我想和你交個朋友,不知繆兄肯不肯和我喝酒?」
韓朋這才知道,原來劉抗剛才說的要找個朋友和對方賭酒,這個「朋友」可不是指他,臉上雖然火辣辣的發燒。覺得這是劉抗在人前丟他的臉,但心中卻是放下了一抉石頭了。
劉抗這一下突如其來,繆長風亦是意料不到。但他性情豪邁,而且本來就是想和劉抗結交,於是也不推辭,走過劉抗的桌子,哈哈笑道:「劉兄豪氣令人心折,酒逢知己乃是人生一大樂事。這個朋友我和你交了,拿大碗來,我先敬你一碗!」
店小二在伍、魏、繆、劉四人的面前擺上大碗,繆長風拿起酒罈,罈子離台三尺多高,倒下酒來,兩個大碗斟得滿滿的,半點酒也沒濺出,雙指在碗邊輕輕一勾,盛滿酒的酒碗滴溜溜的轉,他湊到碗邊,一口就把碗內的酒喝得於乾淨淨,也沒有濺出半點。劉抗心道:「果然我沒有料錯,這人的內功比我還高。」當下讚了一個「好」字,依樣畫葫蘆的也把自己的這碗酒喝了。
要知罈子離台三尺,把酒倒入碗中,自是有一股衝擊之力,把酒斟滿不難,不讓它濺出半點那就難了。非得力道控制得極好才行。魏慶自恃可以勉強做到,但伍宏是練外家功夫的,硬功差不多登峰造極,但要這樣巧妙的控制內力卻是未必能夠做到了。
魏慶冷冷說道:「大哥,咱們喝酒就是喝酒,可不必玩什麼花樣。」伍宏說道:「對,且看誰先醉倒,劉朋友,輪到你們喝了。」說話之間,他和魏慶己是接連干了兩大碗。
劉抗笑道:「咱們各喝各的,怎樣喝法,誰也不必管誰。但若是喝完這一罈酒,大家都沒有醉,那又怎樣?」伍宏吃了一驚,心裡想道:「一罈酒有四十斤,難道他們竟有本領喝兩罈不成?」沒有把握取勝,只好不求勝先防敗,說道:「大家都沒有醉,那就看是誰先喝光這一罈酒。」
大家輪流喝酒,你一大碗,我一大碗,轉瞬之間,四個人都已經喝了十來碗,每碗半斤有多,喝進肚子裡的酒差不多已有十斤了。
繆長風暗晴留神,只見魏慶頭上冒出熱騰騰的白汽,越來越濃。情知他是以內功將烈酒蒸發,化為汗水,心裡想道:「這人的內功不弱,如此喝法,這一罈酒倒是難不倒他。」
再看那個伍宏,卻又另一種喝法,他一面喝酒,一面手裡玩看一枚鐵膽,兩隻手把鐵膽搓來搓去。原來他是練外家功夫的,必須打熬氣力才可以越喝越多。他平時的習慣是喝一輪酒打一趟拳的,打完拳再喝,放盡酒量,可以喝得二十斤。如今和人喝酒,自是不能打拳,只好玩弄鐵膽,以便使出氣力。只聽得鐵膽當嘟之作響,不時飛出火花,他的雙掌搓揉之力,也當真是足以震世駭俗了。
各自打量對方,可是繆長風看得出他們的伎倆,他們卻看不出繆長風和劉抗的功夫。只見他們神色自若的喝了一碗又是一碗,頭上既沒冒出白氣,手上也沒玩弄什麼東西,伍宏、魏慶都是暗暗吃驚,想道:「要不輸給他們,只有趕快把這一罈酒喝光。」
但話雖然如此,喝急酒可是最傷身子的。即使以魏慶那樣的內功造詣,也必須要有片刻時間把喝進去的酒蒸發才能接著再喝。
繆長風忽地說道:「一碗一碗的喝不夠痛快,劉兄,這半罈酒我和你分喝了吧,咱們一口氣喝光它!」劉抗道:「好,繆兄,我先敬你!」舉起酒罈,一掌在壇底一拍,酒從壇口像一股噴泉似的射出去,繆長風坐在對面,張開嘴吧,宛似鯨吞虹吸,把酒吸進口中。
那些人幾曾見過這樣喝法,這霎那間,不由得都是看得呆了。伍宏驀地一省,頓足說道:「四弟,快喝!」魏慶抱起酒罈往嘴裡灌。
繆長風笑道:「我已經喝了一半啦!姜太公封神,你可別忘了自己。」劉抗說道:「對,咱們和人家賭酒,一人一半,才算公道。」把酒罈拋給繆長風,壇口轉了一個方向,對著自己。繆長風依樣畫葫蘆的在壇底一拍,「酒泉」噴出,劉抗也依樣畫葫蘆的喝了。
繆長風翻轉酒罈,罈子裡已是涓滴無存。繆長風笑道:「對不住,我們喝光了!」
魏慶雖然是拚命往嘴裡灌,罈子裡的酒卻還沒有喝完。而且這場「賭酒」是說好了兩個對兩個喝的,即使他能夠把罈子裡的酒喝光,認真說來,也還是輸給人家。
魏慶抱著酒罈,尷尬之極。伍宏頹然說道:「四弟,算了吧!」
忽聽得有人打了個哈哈,說道:「哈,韓兄,老伍,原來你們都在這兒,已經見過面啦。咦,魏老四,你這是幹什麼?」
進來的是個年約五旬身材高大的漢子,他本是面向著韓朋走進來的,斜眼一瞥,忽見魏慶抱著一個大酒罈,不覺甚是納罕。
伍宏連忙向那人使了一個眼色,跟著苦笑說道:「宗大哥,我們和這兩位朋友賭酒,技不如人,只好認輸了。」
那「宗大哥」目光朝著繆、劉二人看去,說道:「這兩位朋友是——」
伍宏說道:「這位劉兄和這位繆兄都是韓大哥的好朋友。」
繆長風冷冷說道:「我可不敢高攀。」
韓朋在那人進來的時候,臉上就似乎有驚惶之色,一直沒有說話,此時方始逼得強笑說道:「這位繆兄是小弟今天才相識的新朋友。」
姓宗這人江湖閱歷甚深,觀言察色,心中已然雪亮:「這兩人和韓朋想必不是一條線上的朋友。」當下哈哈一笑,說道:「幸會,幸會,嘿嘿,以酒會友,樂何如之,讓我也來湊湊熱鬧,給兩位朋友敬酒!」
說到「敬酒」二字,突然把魏慶手中的酒罈抓了過來。左掌一劈,迅即把那罈子拋上空中。
只聽得「乓」的一聲,罈子好像給利斧當中劈開,酒自半空傾瀉下來。那人早已抄起兩隻海碗,一兜一接,碗裡盛滿了酒,雙臂一振,兩隻盛滿了酒的海碗分別朝著繆長風和劉抗飛去。
那人一面飛出海碗,一面說道:「我是個急性子,不耐煩慢慢斟酒,兩位可別見怪!」
海碗飛到面前,劉抗豎起一根筷子,朝碗底一頂,海碗在筷子上端滴榴溜的轉,他張口就喝。
繆長風卻是另一種接法,只見他平攤手掌,掌心就似有著吸力似的,海碗朝著他的掌心落下。他卻沒有立即就喝。
那人劈開的壇工正自空中落下,分成大小相等的兩邊,竟然沒有分裂的破片。就是用寶劍劈開,也難保持得這樣完整無損。壇中的酒,給那人兜接了兩海碗之後,余酒未盡,仍在傾瀉下來。
繆長風說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我敬你一碗!」劉抗說道:「對,別糟踏了美酒!」
說話聲中,兩人同時拍出一掌,兩股掌力一擠,那個分開兩邊的罈子「乓」的一聲炸裂開來,碎片紛落如雨。那人揮袖一捲,把碎片都裹住了,冷笑道:「朋友,你們要和我較量暗器麼?」
繆長風在拍出那一掌的同時,飛出一隻海腕,海碗瑞端正正的落在他們的那張桌子上,空中傾瀉下來的余酒,又正好落在碗中。原來是他們兩股掌力,把那傾瀉下來的酒,擠迫成為一股「酒柱」,剛好向著桌子中心落下,盛滿那個海碗。繆長風這才笑道:「朋友,你誤會了,我們不過是還敬而已。來,來,來,喝呀,喝呀!」
那人大吃一驚,心裡想道:「這姓劉的內功或許比不上我,姓繆這廝卻似在我之上。晤,姓繆的人很少,莫非他就是著名的江湖遊俠繆長風。」
他自恃和伍宏等人聯手,也未必佔得便宜:與其自討沒趣,不如做得漂亮一些,於是哈哈一笑,說道:「好,這婉酒我和你喝了,青山綠水,咱們後會有期。」伍宏,魏慶等四人跟他走下酒樓,伍、魏步下樓樓之際,回頭向韓朋望了一眼,似是向他打招呼,又似是軒眉瞪眼,惱怒於他。
店小二叫道:「客官,你們還沒付酒錢呢!」那人衣袖一抖,嘩啦啦一疊破片落下,回身飛出一綻夭銀,嵌在櫃台上,說道:「那桌客人的酒錢我也一併付了。」
繆長風道:「我為什麼要喝你們的酒?」韓朋見他們已經走開,心裡正自放下一塊石頭,生怕繆長風又要生事,說道:「那位伍大哥是小弟的朋友,就算是小弟代作東道吧。」
伍定在外面哈哈說道:「說得不錯,韓大哥,你的確是好朋友!」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37:50
標題:
第四十二回 揚州祝壽(1)
雙槳來時,有人似舊曲桃根挑葉。歌扇輕約飛花,蛾眉正奇絕。春漸遠,汀洲自綠,更添了凡聲啼鳩。十里揚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說。
——姜白石
韓朋臉上變色,低聲說道:「劉兄,小弟有點事情,要出去一趟。明天咱們再來這裡相會。」正要站起身來,忽覺虎口一麻,手腕好像給加上一道鐵箍,原來是給劉抗抓緊了他的手腕。韓朋吃了一驚,顫聲說道:「劉兄,你,你這是——」
劉抗哈哈一笑,說道:「韓兄,咱們雖然多年不見,但畢竟曾經是過最要好的朋友,是不是?」
韓朋越發吃驚,說道:「是呀,這許多年來我都在思念劉兄。雖然大家都上了年紀,咱們的友情可沒有變。」
劉抗說道:「好,這就好了。我久聞揚州二十四橋之名,想去玩玩。咱們是好朋友,你應該陪我。」
韓朋訥訥說道:「這個,這個——」
劉抗面色一端,冷冷說道:「你有什麼緊要的事情,說來聽聽,或許我可以代你分優。」
韓朋甚是尷尬,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只好說道:「也,也不是什麼緊要的事情——」
劉抗笑道:「既然不是什麼緊要的事情,那就留待明天再辦吧。你看這晚霞紅得多麼可愛,今晚的月色一定很好。咱們好友相逢,豈可錯過了今宵的二十四橋明月夜?」
韓朋情知擺脫不掉,只好苦笑說道:「難得劉兄有這雅興,小弟自當奉陪、奉陪。」
劉抗說道:「繆兄,你住在哪裡?我和韓兄敘了舊就來找你。」
他和韓朋手拉著手說話,不知內情的外人看來,十足像是好朋友在親熱談心,但卻瞞不過武學行家繆長風的眼睛。
繆長風心裡想道:「他想必是找個僻靜的地方,盤問這姓韓的了。」當下說出了自己所住的客店名字,便即告辭。
此時己是萬家燈火的時分,繆長風回到客店,進入房間。發覺房間裡的擺設,似乎有點異樣,留心察看,發覺是有人曾經搜查過這個房間。他的行囊給翻得衣物凌亂,但銀子、衣物卻沒一件遺失。
繆長風想道:「這當然不是小偷的所為了,哼,是那姓伍那夥人干的呢?還是我給鷹爪綴上了?」
忽地後窗無風自開,跳進一條大漢。
繆長風道:「好個小賊,我正要拿你,你倒先來找我了!」口中說話,一招大擒拿手法已是閃電般的使出來,疾抓那人的琵琶骨。
那人一個沉肩縮肘,輕輕一撥,把繆長風的一抓化開,讚道:「好功夫,你姓甚名誰?快說實話!」
繆長風這一招大擒拿手法,是他得意的絕招之一,給那人輕輕撥開,也是不禁吃了一驚,連忙退後一步,橫掌當胸,打量對方,只見這個人髯鬚如戟,相貌甚是粗豪。
由於這人的相貌特別。繆長風驀然想起一個人來,失聲說道:「你可是遼東大俠尉遲炯麼?」
那人哈哈一笑,說道:「不敢。在下正是尉遲炯。慚愧得很,我都記不起曾經在哪裡見過你了。」
繆長風道:「孟元超是我的好朋友,他常常和我提及閣下,兩個月前,我和他同在北京,曾經見到快活張,知道尉遲大俠也在京中,可惜未能見上面。」
尉遲炯道:「啊,你這麼說,我知道了。你敢情是繆大俠長風兄?」
繆長風笑道:「大俠二字,在尉遲兄面前,我可是不敢當。那次大鬧北京之事——」
尉遲炯打斷他的話道:「大家免除客套。北京之事,咱們慢慢再談,繆兄,你先告訴我,你剛從哪裡回來?可曾碰上鷹爪?」
繆長風道:「我和一位新結識的朋友,在臨江樓喝酒,是曾碰上幾個可疑的人物,卻不知是不是鷹爪?」當下將臨江樓上的遭遇。簡單扼要的告訴尉遲炯。
尉遲炯道:「你這位新交的朋友劉抗,我也曾聽過他的名字。他是天地會的一個人物,綽號玉面判官,貌似文質彬彬的書生,卻是嫉惡如仇,出手狠辣。至於那個韓朋,我卻不知道了。」
繆長風道:「姓伍的那一夥人,尉遲大俠知不知道他們的來歷?」
尉遲炯說道:「這四個人我知道他們是黑道中人,卻沒會過。」想了一想,忽道:「那姓宗的是不是五十來歲的一個身材高大的人,如此這般相貌?」
繆長風道:「一點不錯,尉遲大俠認識他?」
尉遲炯笑道:「豈止認識,我曾和他交過幾次手呢!這人是扶桑派的叛徒宗神龍,暗中投靠了清廷的大內總管薩福鼎!」
繆長風道:「怪不得這人的武功如此厲害。尉遲大俠,你是怎來到這裡的?」
尉遲炯笑道:「對,我突如其來,你想必摸不著頭腦,我是應該和你說明白了。」
「揚州震遠鏢局分局的總鏢頭和我頗有交情,後天是他的六十壽辰,我是來給他祝壽的。」
繆長風道:「小弟也正是來給他祝壽的,咱們後天一同去。」
尉遲炯道:「我的房間就在你的對面。大約一個時辰之前,忽聽得有夜行人的衣襟帶風之聲從屋頂掠過,你知道我是在京中犯了案逃出來的,是以我不能不起疑心,疑心這是一個衝著我尉遲炯而來的鷹爪。」
「不料這人沒有闖進我的房間,卻偷偷進入你的房間去了,我聽得他在房間搜索的聲響,料想他一定是知道你不會很快回來,才敢於這樣大膽。但因我摸不清他的路道,便也不便冒昧出手。」
「這人的輕功頗為高明,我猜想他走然不是小愉。所以就在你的房間外等你回來。」
繆長風笑道,「你大概猜想是黑吃黑吧?」
尉遲炯笑道:「有這麼一點思疑,我設想了幾種可能,總之是料準了你不是普通人了。」
繆長風忽地霍然一省:說道:「不好」尉遲炯道:「什麼不好?」繆長風說道:「劉抗約了韓朋在二十四橋『敘舊』。我看韓朋不像是個好東西。」
尉遲炯道:「你是怕劉抗著了他們暗算?」
繆長風道:「是呀。你想宗神龍可說是大內總管薩福鼎的頭號鷹爪,有他這樣的人物來到揚州,而他又是和韓朋相識的!」
尉遲炯道:「對,防人之心不可無。那麼咱們——」
繆長風說道:「我到他們約會之處察看,尉遲兄,你留在這裡。」他因為尉遲炯是「欽犯」身份,不宜輕易露面,故此寧可獨自前往。
尉遲炯知他心意,笑道:「你是怕我惹事生非對不對?也好,我就留在這裡看守。若是還有鷹爪前來,我定然把他拿下。」心想:「以繆長風和劉抗的本領,對付一個宗神龍那是綽綽有餘。即使宗神龍這邊再加上了伍寵那一班人,也不是他們對手。」是以也就放心讓繆長風單騎前往了。他將一支蛇焰箭交給繆長風,說道:「二十四橋離開這間客店不過三四里路,倘若敵人太多,你把這支蛇焰箭射上天空,我會看得見的。」
韓朋惴惴不安的跟著劉抗走向二十四橋。
二十四橋是揚州的一個名勝,並非有二十四座橋。它原名紅藥橋,相傳古代有二十四個美人吹蕭於此,因此得名。唐代名詩人杜牧有「寄揚州韓綽判官」一詩:「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木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蕭」?說的就是這一座橋。(羽生按:此一說法,根據《揚州畫舵錄》。另一說法,據雲揚州在唐代確有二十四座橋,見沈括之《補筆談》。但此處應以前一說法為正)
玉字無塵,銀河照影;湖光勝雪,橋影流虹。劉抗笑道:「韓兄,你還記得那年咱們在西湖斷橋橋邊夜話之事麼?」
韓朋本是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不知劉抗要如何對付他的。聽得劉抗和他思憶往事,稍稍放了點心,說道:「讓我想想看,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第二天,你就單身北上,尋師訪友去了,對不對?」
劉抗說道:「難得你記得這樣清楚。那麼想必你還記得,那天晚上,咱們在斷橋遙望對面的岳墳,同聲朗誦岳武穆的滿江紅詞,那時你我都有一番抱負,大家共勉:莫等閒白了少年頭?」
韓朋強笑道:「你不說我幾乎想不起來了。不錯,是有這麼一回事。唉,但說來慚愧,劉兄,你如今是名播江湖,小弟卻是風塵碌碌,一事無成。」
劉抗說道:「不見得吧,聽說你近年很得意呢。」
韓朋心頭微凜,說道:「你是聽誰說的?小弟年來株守家園!哪談得上什麼得意。」
劉抗說道:「怎樣叫做『得意』,各人看法不同,咱們暫且不談這個。韓兄,你看這二十四橋比斷橋如何?」
韓朋莫名其妙,心道:「他倒有興致和我談論風景?」說道,「一是揚州佳處,一是杭州勝景。我看是各有各的好處,很難比較,也不必比較。」
劉抗說道:「說得是。但指點江山,縱談人物。我看揚州和杭州也有一樣相同。」
韓朋說道:「哪樣相同?」
劉抗緩緩說道:「兩個地方都曾有過一位民族英雄,留名青史!岳武穆在臨安(即南宋時代杭州的名稱)支撐了宋室的半壁江山,寫下了滿懷忠憤的滿江紅詞;史閣部(明末忠臣史可法)死守揚州,城破不屈而死,也曾以熱血寫下史詩。他們兩人的抗敵事跡,豈不足以先後輝映?」
韓朋不敢搭腔,默默無言的和他踏上二十四橋。
劉抗斜倚欄杆,又說道:「聽說史閣部曾在這橋上誓師抗清,今夜我特地和你到這二十四橋,就是恐怕你記不起這些英雄事跡。」
韓朋苦笑道:「劉兄,小弟株守家園,早已沒有少年時代的豪氣了。我這副料,本來就不是英雄。」
劉抗說道:「咱們不必做英雄,但總不能忘記了咱們是漢人。如今你我身在揚州,難道揚州十日、嘉定三屠這些慘酷的史事,你都忘記了麼?」
韓朋澀聲說道:「我只想平平凡凡過這一生。記得又怎麼樣,不記得又怎麼樣?」
劉抗說道:「我並沒有要勉強你和我去冒抄家滅族之險,但你若還記得國仇家恨,即使不是與我站在一條道上,至少也不該為虎作悵,助紂為虐!」說至此處,聲色漸厲。
韓朋道:「小弟縱然不肖,尚不至如此!」
劉抗說道:「好,那麼請你老老實實的告訴我,那姓宗的是什麼人?」
韓朋說道:「他是扶桑派的名宿,姓宗,名神龍。」
劉抗道:「你是怎麼和他結交的?」
韓朋似乎有了幾分著惱,說道:「劉兄,你是審問我呢?還是和我敘舊呢,宗神把好歹也是一位武林前輩,結識一位武林前輩,又有什麼錯了?」
劉抗「哼「了一聲,說道:「宗神龍早已給逐出扶桑派了,你不知道他現在於的是什麼嗎?」
韓朋吃了一驚,硬著頭皮說道:「不知道!」
劉抗冷冷說道:「他早已投靠了清廷的大內總管薩福鼎了。」
韓朋暗暗叫苦,心道:「原來他早已知道了宗神龍的秘密,唉,我本來不想捲入這個漩渦,但只怕實說出來,他也未必能夠原諒我了。」
劉抗雙眸炯炯的盯著他,韓朋佯作大驚的神氣說道:「真的嗎?」
劉抗緩緩道:「韓兄,你是讀書人,你應該知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是百年身這兩句話!你若是上了宗神龍的當,現在和我實話實說,猶未為晚。否則,哼哼,縱使我念在舊情,江湖上的俠義道只怕也不會放過你!」
韓朋冷汗直流,說道:「劉兄,你叫我說什麼呀?」
劉抗說道:「宗神龍約你在揚州相會,究竟有什麼企圖,姓伍的那夥人,又是什麼路道?」
韓朋訥訥說道:「沒什麼呀,只不過是偶然碰上罷了。我只知道伍宏以前是黑道上的一尊人物,其他的人我就不知道了。」
劉抗說道:「韓朋,我今日和你說了這許多話,無非是想你及早回頭,莫要誤入歧途。你定然執迷不悟,可休怪我絕情。我總能查得個水落石出,好,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吧,告辭!」
韓朋大驚叫道:「劉兄,回來。我說,我說!」心中盤算:「是全部告訴他呢,還是揀點無關重要的告訴他呢?」
哪知盤算未定,暗箭已是突然飛來。
暗箭而且還不止一枝,劉抗呼的一掌拍出,打落兩枝,把手一抄,接了兩枝,但還是有一枝射著了韓朋!
劉抗低頭一看,只見這兩枝「暗箭」竟是三寸多長的柳枝。看來那人是隨手折下一技柳枝,分為五段,用作暗器的。最上乘的武功可以摘葉飛花傷人立死,這手功夫雖然還不足與之相比,但也是從這門上乘武功脫胎而來,頗足以驚世駭俗了。
韓朋慘叫了一聲,暈了過去。劉抗是個武學的大行家,聽他叫這一聲,卻知他傷得雖然不輕,尚未足以致命。當下勃然大怒,喝道:「偷施暗算算得什麼好漢,有膽的和我見個真章!」口中說話,飛身就向那人撲去!
那人凝身止步,沉聲說道:「你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本來聽他這樣的語氣,是要迎擊劉抗的,但就在他正要轉身的時候,柳樹叢中忽地又有一條黑影疾竄出來,那人一句話未曾說完,急急忙忙又往前跑了。
從柳樹叢中竄出的這個人正是繆長風。
劉抗只差三步沒有追上那人,轉眼間他已跑到十丈開外,心裡不由得暗暗叫了一聲「慚愧!」
繆長風卻已攔著那人去路,喝道:「往哪裡跑!」唰的一劍就刺過去,他已知道對方是勁敵,這一劍使得勁道十足,凌厲非常!
那人腳步不停,手裡張開一把折扇,折扇輕輕一撥,平托劍身,繆長風那柄長劍竟然給他引出外門,溯了個空。說時遲,那時快,那人折扇一合,當作判官筆使,立即便點繆長風的穴道。
繆長風雖驚不亂,劍鋒一轉,抖起七朵劍花,一招兩式,護身攻敵。他抖起的七朵劍花,落下之時,可以分為七個劍點,同時刺對方七處穴道。
不料那人使的乃是虛招,折扇一點下拔,驟然間已是從劍花錯落之中突圍而出。
劉抗喝道:「接我一掌!」覷準那人逃走的方向,搶快一步堵截,那人哼的一聲,左掌拍出,右手拿的折扇,反手一揮。
雙掌相交,劉抗身形一晃,退了一步。那人反手撥開繆長風刺來的一劍,閃電般的從劉抗身邊掠過,繆長風恐怕誤傷劉抗,連環三劍,只刺一劍,轉眼之間,那人已跑得遠了。
繆長風道:「咱們先看看韓朋吧。」
韓朋給樹箭射著小腹,繆長風以封穴止血之法急救,點了他傷口附近的穴道,把樹箭拔出,給他敷上了金創藥,韓朋悠悠醒轉。
韓朋一醒過來,便即罵道:「宗神龍,你,你好狠!」他剛才沒有見著那人面目,只道暗算他的必是宗神龍無疑。
劉抗說過:「那個人不是宗神龍。繆大哥,你可知道是什麼人嗎?」
繆長風道:「那人我也從沒見過,不過——」
劉抗道:「不過怎樣?」
繆長風若有所思,半晌說道:「能用折扇點穴兼作五行劍用的人,武林中沒有幾個。這人所使的招數與中原各大門派又是都不相同。我心目中已是疑心一個人了,不過咱們還是回到客店,見了尉遲炯再說吧。」
劉抗又驚又喜,說道:「啊,尉遲大俠也來了這兒嗎?」
繆長風道:「不錯,他和我正是住在同一間客店。他曾和我說起,他也是知道你的。這位韓兄傷得很重,也該找個地方給他調治,不如大家都到那間客店暫目住下吧。」
劉抗笑道:「咱們扶一個受傷的人進入客店。只怕會嚇壞了店方。不過,也只好如此了。」當下背起韓朋,與繆長風急奔客店。
到了那間客店門前,正巧碰著尉遲炯送客出門。尉遲炯見他們扶著韓朋回來,吃了一驚,說道:「這位可是劉兄弟?」劉抗說道:「小弟正是劉抗,這位是我的朋友,名喚韓朋。」尉遲炯:「好,大家進去再說。」
那客人道:「啊,原來這位就是劉爺,尉遲大俠,你們有事,我不耽擱你們了,明天請和貴友早到。」
客人走後,繆長風道:「這位客人是誰?」
尉遲炯道:「他是王元通的弟子。王元通的消息很是靈通,知道我來給他祝壽,我還未登門,他已經派人來迎接我了。我說要等待一個朋友,答應了他,明天一早,和你同去。」
客店的主人果然甚是吃驚,但因他已經知道尉遲炯是王元通的客人,雖是吃驚,卻也只得收容。幸好此時已是過了三更時分,其他的客人都已睡了,沒人瞧見。尉遲炯給了他一錠銀子,說道:「你別聲張,明天我就把他搬走。」店主人道:「你老放心,你們是王總鏢頭的貴賓,貴友就是留在這兒,我也會盡心調護。」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38:14
標題:
第四十二回 揚州祝壽(2)
進了房間,尉遲炯以本身真力替韓朋推血過宮,這樣他的瘀血就可以去得快些,再敷一次金創藥就可以確保性命無憂了。忙過之後,尉遲炯道:「讓這位韓大哥多歇一會,現在請你們告訴我吧,他是受誰所傷?這個傷可是有點奇怪呀?」
繆長風笑道:「你瞧出什麼奇怪來了?」
尉遲炯道:「這不是普通的箭傷。我看這枚暗器要比透骨釘略大,比袖箭略小,但決非鋼鐵打成的暗器。二十四橋邊有許多柳樹,大概是那人信手折下柳枝,以上乘內功當作甩手箭用來傷韓朋的吧?他的功夫雖然未算爐火純青,亦已屬於摘葉飛花之類的上乘內功了。這暗器傷人的手法和中土各大門派也不相同,晤,那人是不是宗神龍?」
繆長風見他說得有如目睹,好生佩服,笑道:「尉遲大哥,你猜得雖不中亦不遠矣!我也懷疑這個人是扶桑派的一名絕頂高手。」
當下繆長風把那個人的形貌說出來,說道:「他戴著一頂闊邊草帽,遮過了半邊臉孔,但還是看得出來,大概只有三十多歲年紀,像是個書生模樣。」
尉遲炯吃了一驚,說道:「中年書生,用一把折扇當作兵器?這、這——」
繆長風道:「這人是誰?」
尉遲炯道:「真是這樣的話,這人就一定是牟宗濤了。嗯,這可真是令人有點難以置信。」
繆長風道:「尉遲大哥,我要告訴你一樁事情。我在北京碰見快活張和李麻子,他們曾經親眼見到牟宗濤在統領府中出入。」當下把他所知的有關牟宗濤與北宮望勾結的種種事情告訴尉遲炯。
尉遲炯歎口氣道:「我本來也是有點疑心他的了,只因他曾經在我遭受鷹爪圍攻的時候拔刀相助,我才以為是自己錯疑了他。想不到原來那次的事情也是他和北宮望串通了的陰謀!」
劉抗這才知道繆長風要留到現在才道出那人是誰的用意,那是要讓尉遲炯來證實那個人是牟宗濤。說道:「我聽說牟宗濤和宗神龍是不和的,不知可是真的麼?」
繆長風道:「不錯,牟宗濤與北宮望暗中勾結,宗神龍則早已投靠了薩福鼎,武林中許多人都知道的了。」
劉抗說道:「這麼說來,恐怕是薩福鼎和北宮望都派了高手來到揚州的了,難道這些人都是來給王元通祝壽的嗎?王元通不過是一個分局的鏢頭,薩福鼎、北宮望何須向他討好。料想其中必定另有圖謀。」
此時韓朋已經恢復幾分精神,說遁:「繆大俠,劉大哥,你們救了我的性命,你們不盤問我,我也應該實話實說了,咳,說來慚愧,劉大哥,你,你肯原諒我嗎?」
劉抗說道:「知過能改,善莫大焉,韓大哥,我就是等你這一句話。」
韓朋說道:「這件事要從我的岳丈說起。小弟是前年成的親,劉大哥想必你已經知道?「
劉抗說道:「聽說韓兄入贅高門,婚姻得意,小弟還未曾向你賀喜呢。」
韓朋苦笑道:「什麼高門,我的岳丈有幾個錢倒是真的。他是長蘆的鹽商。」
長蘆鎮在河北滄州境內,滄州是長江以北最大的鹽產區,長蘆鎮是運銷的中心,設有鹽運使,管理境內的食鹽專賣。北五省的食鹽,大半仰仗長蘆供應,就稱了「長蘆鹽」。
揚州長蘆,一南一北,在這一方面倒是地位相同,兩地的鹽商都是習於奢靡,生活豪華,業中鉅子,富可敵國。
尉遲炯道:「這麼說,令岳並非武林中人,怎的卻和老兄今日之事有了牽連?」
韓朋說道:「他雖然不是武林中人,但與揚州鹽商卻有大宗的生意往來,因此也是震遠鏢局揚州分局的主顧。小弟和這裡的王總鏢頭,就是由於敝岳的關係認識的,勉強也說得上是有點交情。」
劉抗道:「這又怎樣?」
韓朋說道:「有一天長蘆鹽運使把我們翁婿請到他的衙門,我還只道是普通應酬,想不到宗神龍那廝竟也在座!」
劉抗說道:「如此說來,你是早就知道宗神龍身份的了?」
韓朋滿面羞慚,說道:「我是不該瞞騙你的,不錯,那日一見面,他就和我表明他的身份了。」
劉抗說道:「他要你幹什麼?」
韓朋說道:「他要我充當說客。」
尉遲炯詫道:「說客,什麼說客?」
韓朋說道:「他知道我與王元通相識,說是他也要來揚州給王元通祝壽,叫我給他引見。同時有一件機密之事,請我去說服王元通幫他的忙!」
劉抗笑說道:「不出所料,祝壽果然只是一個藉口。那是什麼機密之事,你可以說嗎?」
韓朋說道:「宗神龍要在壽筵中捉拿一個欽犯,是以必須向王元通打一個招呼,王元通即使不能幫他的忙,也決不能攔阻。」
尉遲炯道:「他不怕暴露自己的身份麼?」
韓朋說道:「宗神龍打的是如意算盤,到時他準備向那人挑釁,假作是江湖上的私人恩怨,將那人捉了就走,那人既是欽犯,他必然恐怕連累王元通,諒他不敢自己表明身份,這樣一來,只要王元通肯替他遮瞞,別人也就不會知道個中真相了。」
尉遲炯皺皺眉頭,說道:「他以為王元通會答應他?」
韓朋說道:「王元通有家有業,他又准許王元通置身事外,是以料想王元通不敢不依。」
尉遲炯道:「我看王元通未必是這樣的人吧?」
韓朋說道:「我也是這樣說,但宗神龍卻非要我給他試一試不可。」
劉抗道:「那你就答應了?」
韓朋說道:「我的岳丈受他威脅,一口答應了他。我又有什麼辦法,除非我不要妻子。」
劉抗說道:「你現在就不怕連累妻兒了麼?」
韓朋苦笑道:「如今他們已然要取我的性命,我還有什麼顧忌?」
尉遲炯說道:「你不用擔心,我給你想個辦法,讓你的妻兒不受連累。但那欽犯是誰?宗神龍可曾告訴了你?」
韓朋說道:「他怎肯告訴我?當然,我也不敢問他。」
尉遲炯暗自想道:「難道這欽犯是我?但宗神龍怎能知道我一定會來揚州給王元通賀壽?」當下說道:「好,多謝你把這個秘密告訴我們。你的傷還未好,不宜勞累,我這裡有顆丸藥,功能固本培原,你服了它好好的睡一覺。」
韓朋吞了那顆丸藥,片刻之後,「卜通」就倒。劉抗看他不似是睡著了覺,伸手一摸,只見他手足冰冷,呼吸也沒有了。劉抗不由得大吃一驚,說道:「尉遲大俠,他已經對咱們悔過了,你怎的還殺了他?」
尉遲炯笑道:「不是如此,焉能令他妻兒免禍?你放心,他不是真死。」
劉抗道:「啊,這是什麼丸藥?」
尉遲炯道:「這丸藥可以令他呼吸斷絕,看上去就好像真的死了一樣。但只是沉睡三日,便會醒過來的。」
繆長風道:「楊牧也曾裝死過的,會不會給北宮望識破呢?」
尉遲炯道:「我雖是師楊牧的故智,但和楊牧的假死卻又不同。楊牧的棺村裡裝的是石頭,不敢讓人家揭開來看,我這個棺材裡裝的卻確實是韓朋的『屍身』。劉兄,你知道他在揚州的住所吧?」
劉抗說道:「知道,他是住在一個和他岳父有生意往來的鹽商的家裡。」
尉遲炯道:「明天你買一副棺材,把他的『屍體』送到那個鹽商家裡,就說他是暴病身亡好了,那鹽商必定驚慌,然後你自告奮勇,替他運棺北上。我想宗神龍也一定會有人到那鹽商家裡打探的,你就故意打開棺蓋,讓他們『瞻仰』遺容。」
劉抗笑道:「這計策好是好,只是王家的這一場熱鬧,我可是瞧不成啦!」
商量定妥,第二天便依計行事,劉抗買了一副棺材,裝上靈車,運往那鹽商家裡,尉遲炯、繆長風聯袂上震遠鏢局的揚州分局,給老鏢頭王元通祝壽。
一路上,只見三山五嶽的好漢,絡繹不絕,都是上王家的。尉遲炯笑道:「王元通雖然只是主持一個分局,交遊卻很廣闊,今天這個場面,看來倒是很不小呢。可惜少了一位朋友。否則可就更熱鬧了。」
繆長風笑道:「你說的這位朋友是——」
尉遲炯笑道:「這個人也是你的好朋友。我和他可說得是一見如故,意氣極之相投。」
繆長風恍然大悟,笑道:「哦,原來你說的是孟元超。」
尉遲炯道:「不錯,我說的正是孟元超。蘇州是他第二故鄉,如果他在蘇州,想必也會來揚州趁這趟熱鬧的。」
繆長風黯然說道:「我也很掛念他,但他遠在薊州,薊州蘇州,字體很似,卻是一南一北相隔千里,只怕是很難見著了。」
尉遲炯笑道:「我盼望和他相聚,但說是這樣說,其實他還是不來的好,他那我一樣,也正是欽犯的身份啊!」
繆長風正容說道:「北宮望早就知道孟元超去了薊州,不會派道宗神龍到這裡捉拿他的。尉遲大俠,這個欽犯恐怕就是指你!」
尉遲炯哈哈笑道:「我倒很想和宗神龍再打一架,但看來這個欽犯還是另有其人,否則昨晚那個夜行人就該來搜我的房間了。」
繆長風笑道:「可惜我還夠不上資格做個欽犯。宗神龍也不認識我。昨晚的事情,我看只是因為我和劉抗曾在一起,賭酒贏了他們,是以他們起了疑心,想要查清楚我的底細吧?」
尉遲炯沉思半晌,說道:「恐怕不會這樣簡單!」但這「欽犯」是誰,他可還是猜想不到。
他們更猜想不到的是,孟元超和林無雙已是來到揚州。孟林二人來到揚州的時候,正是他們的往王家的時候。
孟元超一看時間還早,說道:「咱們不如晚上才去,待客人大多散了,免得惹人注目。」
林無雙道:「不錯,反正咱們趕得上在今天這個日子給他祝壽就行啦,晚點去亦是無妨。但還有大半天的時間,咱們卻到哪裡消遣?」
孟元超道:「揚州名勝之地很多,咱們可沒這許多餘暇遊山玩水,但有一處地方卻是應該去的。」
林無雙道:「什麼地方?」
孟元超緩緩說道:「史公祠。」
林無雙道:「這位史公,是不是明末那位殉難揚州的大忠臣史可法?」
孟元超道:「不是這位忠臣,揚州人怎會為他立祠?我也不會要和你去拜謁他的祠墓了。」
林無雙道:「啊,原來揚州建有史閣部的祠墓,咱們既來到此間,這是非去不可。」
原來清代到了乾隆年間,改用高壓與懷柔的雙管齊下政策,清兵入關之初,揚州、嘉定二地屠戮最慘,乾隆為了緩和民憤,是以准許揚州為史可法立祠。
史公祠的所在,揚州無人不知,他們很容易就找到了。祠堂沒人看守,這天冷清清的只有他們兩個遊人。
祠堂裡掛滿楹聯,正殿當中懸掛的一副聯語是:「一代興亡關氣數;千秋廟貌傍江山。」
林無雙皺眉道:「這副聯寫得不好,韃子佔了咱們漢人的江山,難道只是一種『氣數』嗎?史可法若然相信興亡只關『氣數』非人力所能挽回,他也用不著死守揚州,抵抗清兵了。不如順著『氣數』向『真命天子』投降罷啦。」
孟元超笑道:「不錯,這是騙人鬼話,但你可知道這副對聯的來歷麼?」林無雙說道:「你說來聽聽。」孟元超道:「這副對聯是修茸史閣部祠墓的那個揚州知府謝啟昆寫的,他捏造了一段『鬼話』。說是夢見史可法,他問史可法道:『公祠中少一聯,應作何語?』史可法就教他寫這副對聯。當然這段鬼話只能騙愚夫愚婦,不過這副對聯卻是別有用心,謝啟昆是要百姓不要仇恨他的韃子皇帝,因此也就只能把興亡歸之氣數了。但話說回來,當時他這副對聯若不是這樣寫,他的烏紗帽固然保不住,這個祠墓也未必能夠建成!」
林無雙道:「啊,原來如此,就怪不得了。」
孟元超道:「不過這裡的對聯還有一些是寫得不錯的,大概是因為時間過得久了,清廷為了故示寬大,也就不理會這麼多了。咱們看下去。」
林無雙念一副對聯道:「讀生前浩氣之歌,廢書而歎;結再世孤忠之局,過墓興哀。」說道:「這副對聯寫得好些,但只是一片傷感,灰溜溜的,也算不得上乘之作。」孟元超笑道:「你瞧這位撰聯的人是誰。」林無雙道:「啊,原來這個人是個什麼『太史』名叫蔣心余。」
孟元超笑道:「這蔣心余是清廷的名翰林(按:清例修史屬之翰苑諸臣,故翰林亦稱「太史」)一位太史公,能夠寫出這樣一副對聯,也是難得了,不可苛求。」
再看下去,墓柱聯寫的是:
「心痛鼎湖龍,一寸江山雙血淚;
魂歸華表鶴!二分明月萬梅花。」
林無雙搖了搖頭,說道:「也不好,什麼心痛鼎湖龍,這只表揚史可法對皇帝的忠心而已。大概也是什麼官兒寫的。」
孟元超道:「這副不知道是誰寫的對聯,似乎好一些了。」林無雙念道:「生有自來文信國,死而後己武鄉侯。」說道:「武鄉侯是諸葛亮,後一句用的是諸葛亮「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典故,這我知道。文信國想必是指宋未的大忠臣文天祥了,但『生有自來文信國』.我卻不知用的是什麼典故?」
孟元超道:「這不是典故,是民間的一個傳說。相傳史可法的母親夢見文天祥來投生。」
林無雙笑道:「這雖然也是鬼話,但卻表現了百姓敬仰民族英雄的心理。比那個什麼謝知府造的鬼話好得多了。但這副對聯還是稍欠文采。」
孟元超道:「你再看這副對聯,滿意了吧?」
這副楹聯懸掛在偏殿,寫的是:
「殉社稷,只江北孤城,哲水線山,尚留得風中勁草;
葬衣冠,有淮南坯土,冰心鐵骨,好伴取嶺上梅花」。
林無雙這才讚道:「不錯,這副對聯夾敘夾議,有史實,有感情,又有議論,的確是文采斐然。江北孤城,淮南坯土,那是切合史可法死守揚州的故事。風中勁草,嶺上梅花,這是頌讚他的品格。丈夫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鹹武不能屈。這就是勁草、梅花的風格。做人是該做風中勁革,做雪梅花。這樣的對聯是比只讚揚他對君主的忠心好得多了。」
孟元超笑道:「你的這段註釋足以和原聯比美,說得真好。」林元雙笑道:「我沒有讀過許多書,胡亂說說,你別拿我取笑。」
兩人本來還要再看下去,忽聽得外面有腳步聲,但還在遠處,未曾走近祠堂。孟元超道:「咱們來了半天,總算又有兩個遊人來了。嗯,敢於來游史公祠的人,即使不是我道中人,也是得有一些膽量的了!」
不料這兩個人卻沒進來,只聽得他們拍了兩下手掌。
隨即聽得又是兩下掌聲,盂元超皺了皺眉,低聲說道:「這次來的三個人,看來大概是什麼江湖人物在這裡秘密約會。」林無雙道:「既然如此,咱們趕快溜走,別給他們碰上!」孟元超沉吟半晌,說道:「偷窺人家的秘密,固然是江湖大忌,但倘若同道中人,豈不又是失之交臂?」
話猶未了,腳步聲已經停止,兩方面的人似乎業已會合。有一個人哈哈大笑起來,另一個人卻發出「嘿嘿嘿」的一連串乾笑。
孟元超吃了一驚,心道:「這兩個人的笑聲,怎的我都似曾相識?」心念方動,只見林無雙變了面色,在他耳邊悄悄說道:「一個是宗神龍,一個是牟宗濤!」
盂元超當機立斷,說道:「他們現在是在外面的松林之中,咱們從後門出去,聽他們說什麼。」
兩人放輕腳步,經過史可法的衣冠塚,走上山坡。林無雙道:「我進去看,你在這裡暫且躲藏。我若是給他們發現,你再出來。」孟元超的輕功不及林無雙,孟元超知道她是恐怕自己給敵人發現。宗神龍和牟宗濤的武功都是非同小可,一給發現,只怕就難以脫身了。孟元超道:「好,但你不要走得太遠。」
林無雙找了一棵枝葉茂密的古松,躍上樹頂,掩蔽身體,聚攏目光,朝那聲音來處看去,只見宗神龍和兩個人正在緩步向著牟宗濤,和牟宗濤同來一起的那個人竟是御林軍的副統領石朝璣。
宗神龍發出了一連串的嘿嘿嘿乾笑之後,說道:「牟宗濤,我以為你的眼睛已經沒有我這個師叔了。」
在宗神龍後面的一個老者笑道:「兩位本是同門,如今又是一條道上的人,就且看在我楚天雄和石大人的份上,過去有什麼梁子,盡都化解了吧。」
牟宗濤道:「楚老先生說得好,宗師叔,咱們現在是利害相同,所以我願意接受石副統領和楚老先生的調停,你若沒有誠意,那也就算了。」
石朝璣忙道:「請大家以大局為重,別說意氣的話。」
宗神龍哈哈笑道:「衝著你叫我這聲師叔,我焉能還記舊仇。好,那咱們就好好談談吧。」
石朝璣忙道:「且慢。魏兄弟,你到祠堂裡面看看,有沒有人?」
一個臉黃肌瘦的漢子笑道:「祠堂裡面有人,諒也聽不見這裡的說話。」
石朝璣道:「還是小心點好,說不定有懂得伏地聽聲的武林中人呢。」
那姓楚的老者道:「按說今日是王元通的壽辰,江湖上的朋友來到揚州,定必是前往他家拜壽。不過小心一點總是好的,你還是進去看一看吧。」
石朝璣道:「碰上遊人,你給我盡都殺了。」
那姓魏的漢子道:「殺錯了正當的紳商怎辦?」
石朝璣笑道:「正當的紳商在春秋兩祭,或者會跟從自命清高的士大夫的來弔祭;平常的日子來這史公祠的遊人多半不是『善類』你儘管殺,殺錯了有我擔當。」
那姓魏的雙子笑道:「好,魏慶遵命。哪個來游史公祠的就算哪個倒霉吧!」
林無雙聽得毛骨悚然,想道:「做官的人,心腸怎的這樣狠毒!唉,想不到我的表哥竟會和他們走上一路。」
孟元超更是吃驚,他伏地聽聲,聽得雖然不很清楚,但卻知道那些人是誰了。宗神龍、牟宗濤、石朝璣這三個人他是早已知道的,另兩個人,那姓楚的老者正是曾在雲紫蘿老家和他交過手的那個通天狐楚天雄,那姓魏的漢子則是昨日曾與劉抗賭酒的那個魏慶。孟元超並未見過魏慶,但也知道江湖上有這麼一號人物。孟元超心裡想道:「只宗、牟二人,我與無雙已難取勝,再加上這三個高手,我們如何能抵敵?無雙和他們距離這樣近,莫要給他們發現才好。」
魏慶離開之後,楚天雄說道:「我給你們把風,你們自己人好好談一談吧。」
牟宗濤道:「宗師叔,我知道你是來捉拿欽犯的。今日的形勢,咱們合則兩利,分則兩危。」
宗神龍道:「聽說你昨晚曾經碰上強敵,那人是誰?」
牟宗濤道:「我把那人的形貌和武功告訴了楚老先生,據楚老先生說,這人恐怕是江湖上著名的遊俠繆長風。」
宗神龍點了點頭,說道:「我也猜想是他。還有什麼厲害的對頭嗎?」
牟宗濤道:「我們這裡聽到的風聲,那『正點兒』十九日會來到揚州,他是有金逐流陪同來的。」
宗神龍吃了一驚,說道:「這消息可真?」
牟宗濤笑道:「宗師叔,你不用吃驚,我和金逐流也還有點交情!到時我會設法調虎離山,即使此計不成,有楚老先生和石大人幫你的忙,料想也還是可以對付得了金逐流的。」
宗神龍「哼」了一聲,說道:「這麼說來,然則你是想置身事外了?」
牟宗濤淡淡說道:「我是奉了北宮望統領之命,是不露面的。」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39:19
標題:
第四十三回 揭破陰謀(1)
魁魅搏入應見慣,總輸他覆雨翻雲手。冰與雪,周旋久。
——顧貞觀
石朝璣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個哈哈,說道:「北宮統領高瞻遠矚,這正是俗語說的要放長線才能釣大魚呀!嘿嘿,對對,牟兄,你不露面是比露面更好。」
宗神龍道:「好,多謝你通風報訊,只要你把金逐流引開,我們捉拿了欽犯,這功勞嘛自然也是有你一份。」
牟宗濤淡淡說道:「我一不想功名,二不想富貴。你們兩位放心,有什麼功勞都是你們的,牟某決不分功。」
宗神龍道:「那麼你要什麼?」
牟宗濤笑道:「宗師叔你是明白人,我的心事料想瞞不過你。」
宗神龍大笑起來,說道:「我真是老湖塗了,對,你要做扶桑派的掌門,是不是?」
牟宗濤道:「我只想光大本派門戶。如今給一個小丫頭竊據掌門,宗師叔,我想你也是不服氣的吧?」
宗神龍道:「好,你幫我的忙,我當然也要幫你的忙。但不知北宮大人跟前——」
牟宗濤道:「我自會幫你們說話,表白你們對他忠心,並且把這件功勞都說成是你們二人的。」
原來北宮望與薩福鼎暗地裡勾心鬥角,宗神龍投靠了薩福鼎之後方始知道,如今北宮望更得皇帝信任,形勢逐漸對薩福鼎不利,是以他早有改投北宮望之心。至於石朝璣,他本是薩福鼎安插在御林軍中的人,他已經知道北宮望知道了他的秘密,心中更是揣揣不安。現在牟宗濤願意藉這個機會,給他們和北宮望拉攏,這正是他們求之不得的事情。
石朝璣道:「實不相瞞,北宮統領對我恐有些少誤會。牟兄,得你美言,石某感激不盡。」
牟宗濤道:「都是自己人了,客氣什麼,我也要你們的幫忙呢。」
石朝璣哈哈笑道:「對,對!那麼你們師叔侄好好商量商量。有用得著我石某之處,我定必效勞。」
宗神龍道:「據我所知,扶桑派今日也會有人來王家祝壽。」
牟宗濤道:「是誰?」
宗神濤道:「是石衛夫妻。」
牟宗濤「哼」了一聲,說道:「石衛和桑青麼?哼,他們這對夫妻本來是我的左右手,想不到在泰山之會,竟然背叛了我!」
宗神龍笑道:「你不必生氣,也不用露面。我借清理門戶為名,待會兒替你把他們料理了就是!」
牟宗濤道:「那丫頭叫我做虯髯堂的堂主,本門的新迸弟子之中,有一大半是我親手教的,不乏我的心腹。但老一輩的那六位師兄,石衛桑青不用說是反對我的了,另外四位師兄,不知師叔能否拉得動一兩個過來?」
宗神龍笑道:「實不相瞞,其中有兩個當初乃是迫於無奈才跟從你的,和我暗中一直都有往來。如今你我是站在一條線上的了,我當然會叫他們擁護你的。」原來這六個人是和宗神龍一起從海外回來的,曾有「扶桑七子」之稱,後來因為宗神龍歸順清廷,牟宗濤假裝主持正義,把宗神龍趕出了扶桑派,這六個人遂轉而擁戴牟宗濤。不過這六個人又分兩派,有的真心擁護,由於他們不值宗神龍的所為,而又未曾看清牟宗濤的面目;有的則是虛與委蛇,見風駛舵,誰人得勢就擁護誰。
牟宗濤說道:「好,這樣就更有把握了。不過在我廢立之時,師叔最好還是不要插手。」
宗神龍笑道:「這個我理會得。你還要在所謂俠義道中混的呢,你我當然不便公開聯手。不過,你找什麼藉口廢掉那個丫頭?」
牟宗濤道:「我在三河縣曾經碰上盂元超,他目前正在南下途中,那丫頭是去找他的,大概現在已經在一起了。孟元超可也是朝廷的欽犯啊!」
石朝璣登時會意,說道:「好,這件事你交給我。我叫人搜查他們下落,把那小丫頭一併捉了,你就根本用不著費腦筋搞什麼廢立,順理成章便可繼任掌門。」
牟宗濤道:「即使捉不到,只須你的人碰上他們,和他們打上一架,我也可以找到藉口。甚至還用不著我出頭。」
宗神龍說道:「對,對。扶桑派在中原重立門戶,當初的宗旨本來只是光大本門的武學,而不是要干預朝政的。這丫頭和欽犯如此親密,豈不是要連累扶桑派難以在中原立足?只須當真鬧出了事情,本門中一些老成持重的人,定必是不願意再要她做掌門了。」
石朝璣道:「這樣的人自必會有。但必定也有另一些人反對他們。」
牟宗濤道:「那我只好請他們『自立門戶』了。」
石朝璣哈哈笑道:「好,那些給你逐出扶桑的人,我可以幫你的忙,將他們一一除掉!」
林無雙聽得毛骨悚然,心裡想道:「幸虧神差鬼使,叫他們在這裡聚會,給我聽見了他們的毒辣陰謀!」
三人哈哈大笑,笑過之後,牟宗濤說道:「宗師叔,石大人,多謝你們答應幫我的忙,我在這裡預先向你們多謝了。」
石朝璣笑道:「你幫我們的忙也很不少呀,對啦,還有一個好消息你未曾告訴老先生呢?」
宗神龍道:「什麼好消息?」
牟宗濤道:「你是不是約了韓朋昨晚會面?」
宗神龍道:「不錯,你怎麼知道?但直到今早,他可並沒有來。」
牟宗濤道:「韓朋要向劉抗洩漏你的秘密,昨晚已經給我打傷了。」當下把昨晚在二十四橋邊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
宗神龍恨聲說道:「昨日離開那酒樓之時,韓朋不和我們同走,我已經起了疑心,果然他要叛我。哼,那你就該殺了他滅口才對。」
牟宗濤道:「他已經死了!雖然不是當場斃命,但他中了我的樹箭,在斷氣之前,料想也是不會說話的了。」
宗神龍道:「你確實知道他已經斃命?」
牟宗濤說道:「劉抗把棺材運到韓朋的岳父在揚州的聯號,我們的人曾開棺驗過屍體,決不會假。」
宗神龍道:「那麼劉抗呢?」
牟宗濤道:「他已在一個時辰之前,運棺離開揚州。」
宗神龍道:「好,那麼我今日可以少對付一個勁敵了。但美中不足的是少了一個韓朋,沒人替我們到王家做說客。」
石朝璣笑道:「你不用擔心,我早已物色了另外一個說客,比韓朋更為適當。」
宗神龍道:「這人卻又是誰?」
石朝璣笑道:「到了王家,你們自然知道。」
牟宗濤道:「不過,咱們也還有未了之事,那個劉抗也該殺了滅口才好。」
宗神龍道:「好,我叫伍宏、魏慶、金太鼎、西門虎四個人追殺他。」
牟宗港道:「劉抗本領不凡,伍宏他們能否殺得了他?」
宗神龍道:「我也曾試過劉抗的功夫,魏慶在一百招之內,可以和他纏鬥,另外三個人各有獨門絕技,可以乘機傷他。」
石朝訊道:「那麼咱們應該差遣魏慶趕快去辦這件事了。咦,他怎麼還不出來?」
剛剛說到這裡,只見魏慶神色慌張的匆匆跑來。
宗神龍吃了一驚,迫不及待,揚聲問道:「魏慶,你怎麼啦?」牟宗濤也在同時問道:「你碰上什麼人了?」
魏慶說道:「祠堂裡沒人。嘿嘿,我瞧見啦,他們是跑到這兒來了!」
宗神龍喝:「在哪兒?」
石朝璣喝道:「好大的膽子,他們是誰?」
魏慶說道:「一男一女。」他先答石朝璣所問,卻對宗神龍和牟宗濤拋了一個眼色。
牟宗濤登時省悟,說道:「師叔不必著忙,好朋友既然來了,遲早總要見面。咱們也該以禮相待才是。嘿嘿,朋友,請你們自己走出來吧。」
魏慶站在墓道的一頭,扼守著下山的路口,遊目四顧,朗聲說道:「對,朋友,請出來吧!跑,你們是絕對跑不了的,難道當真要我把你們揪出來嗎?」
林無雙驚疑不定,心裡想道:「我們出來之後他才進去,怎的卻會給他知道?聽他的語氣,好像已經發現了我們躲藏的地方!」
孟元超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初時吃了一驚,立即就想到了:「哼,他這只是虛聲的恫嚇,看來他大概是發現了一些可疑的跡象。卻還捉摸不定我們是否已經躲在這兒。」
孟元超料得不差。原來孟元超和林無雙踏進祠堂的時候,是決沒想到要躲避敵人的,是以只是像平常人一樣走路,並沒施展輕功,石階上雨濕蒼苔,留下了他們的足印。
魏慶也是江湖上的行家,為人十分精細,他細辨大小不同的足印,看得出是一男一女。足印只有來的,沒有去的,顯然是業已從後門溜走。但後門也無足印,又可知這兩人定有輕功。後門通向松林,是以他立即下了判斷,判斷這兩個人定然是躲在這裡偷聽無疑。
林無雙正在躊躇,不知是跳下去的好還是靜以待變的好,只聽得牟宗濤忽地一聲冷笑:說道:「林無雙,咱們是表兄妹,難道你還怕見表哥不成?快和孟元超出來吧!」
在牟宗濤這只是姑且一試,其實他還沒有把握敢斷定是孟林二人的。只因魏慶說出是一男一女,故而惹起他的這個疑心。
孟元超暗裡擔心:「無雙,你可別上了他們的當才好!」可惜這句話他可是不能說出來給林無雙聽。
心念未已,只聽得林無雙的聲音已經說道:「不錯,是我!只有我一個人!」
林無雙飛身下樹,立即飛奔。逃跑的方向,和孟元超藏匿的地方剛好相反。原來她是要憑藉自己超卓的輕功,引開這班強敵。
可惜她的江湖經驗畢竟太淺,不會巧用心思,一句:「只有我一個人」,等於是說「此地無銀三百兩」一樣,登時就露出馬腳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通天狐楚天雄已是如箭離弦,向她追去。牟宗濤亦是如影隨形,緊追不捨。
宗神龍正在也要追去,石朝璣道:「別上這臭丫頭的當,一定還有別人!」
牟宗濤一面跑一面叫道:「對,你們趕快搜查孟元超吧,這丫頭來了,孟元超還能不在這兒嗎?」
他話猶未了,孟元超己是倏的現出身形。
「孟元超在這兒,你們瞎了眼嗎?」此時魏慶與孟元超距離最近,背向著他。孟元超本來可以出其不意,攻其無備,一記快刀把他殺掉的。但孟元超不願有失身份,向他偷襲,是以先行發話,方始向他撲去。
他這麼一發話,可就錯失時機了。魏慶武功不弱,一聽得背後金刃劈風之聲,鏈子錘反手抖開,刀錘碰擊,濺起火星。噹的一聲,魏慶蹌蹌踉踉的向前疾衝幾步。身形雖然不穩,可也沒有跌倒。
孟元超喝道:「我是『欽犯』,你們衝著我來吧!」
石朝璣哈哈笑道:「好,我今日與你再決雌雄!」此時楚天楚已經追出樹林,牟宗濤則還落後少許,回頭向孟元超望去。孟元超喝道:「牟宗濤,你這無恥小人,有膽的回來和我決戰,我不怕你們人多!」
宗神龍叫道:「姓孟這小子決計逃跑不了,你們放心拿那丫頭!」
牟宗濤瞿然一省,心裡想道:「孟元超雖是欽犯,這丫頭和我的關係卻是更大!」當下哈哈笑道:「牟宗濤豈是以多欺少的人,你要和我單打獨鬥,機會有的是。你先領教石大人的高招吧!」口中說話,腳步不停,轉眼之間,已是去得遠了。
石朝璣一對判官筆上下翻飛,和孟元超鬥了幾招。宗神龍來到,說道:「我奉命捉拿欽犯,可不能和你講什麼江湖規矩。」長劍出鞘,一招「三環套月」,逕刺孟元超後心大穴,劍鋒以斜切藕之勢削下,劍柄又撞向他腰間的愈氣穴。
孟元超快刀如電,頭也不回,唰唰唰反手連環三刀,把宗神龍這一招三式的凌厲劍法盡都解開。回過刀來,還來得及磕開石朝璣的雙筆。
宗神龍看見有機可乘,劍尖立即斜斜下指,一招「明駝千里」。刺孟元超的足跟。孟元超竟不救招,猛地一聲大喝,掄刀便砍下來。宗神龍正在彎腰攻他下盤,給他居高臨下這一刀茗然劈個正著,頭顱豈不分開兩半?本來宗神龍是可以先刺著他的足跟的,但他卻怎敢冒這個險?當下只得急急變招,劍尖自下掠上,一招「夜半烽煙」,架住了孟元超的寶刀。
孟元超不待招數用老,刀鋒倏的轉了過來,石朝璣雙筆堪堪點到,孟元超一招「橫雲斷峰」,欺身直進,刺他小腹。這一招是攻敵之所必救,石朝璣也只得收回雙筆守護門戶了。
宗神龍道:「這小子要拚命,咱們慢慢耗他。」石朝璣道:「對,諒他也飛不出咱們的手心!」
論雙方的真實本領,大家全力施為的話,盂元超可以稍勝石朝璣一籌,和宗神龍則是僅能打成平手。幸虧他們不敢拚命,一時之間,即是不易取勝。但孟元超亦是難以脫困。宗神龍使出以柔克剛的劍術,孟元超好幾招猛烈的刀法都給他化解開去。漸漸感到有點力不從心了。
魏慶本來是個大盜出身,平生也不知經過多少陣仗,但卻也未曾見過這樣凶狠的惡鬥,他看得怵目驚心,拿起了鏈子錘,雙腳竟是不敢向前邁步。
宗神龍說道:「魏慶,這裡用不著你了。你趕快回去,和伍宏他們追捕劉抗。他押運棺材,走得不快。你們一定會追得上的。」魏慶巴不得他有這樣吩咐,連忙應聲「遵命」,轉身就跑。
石朝璣冷冷笑道:「正點兒未曾抓到,先捉住一個欽犯,功勞也是不小。劉抗也是天地會的一個香主,但願魏慶把他擒獲,那就更好了。」宗神龍笑道:「四個對付一個,諒劉抗要跑也跑不了。嘿,嘿,一個欽犯加上一個天地會的香主,我看比那個『正點兒』恐怕還要有價值呢。」
孟元超聽他們一唱一和,竟似把自己當作囊中之物,大怒喝道:「孟某人只有一條性命,要死的就有,要活的休想!」一招「夜戰八方」,刀光四面盪開,心裡想道:「我能夠戰死在史可法的墓旁。夫復何求?但只盼無雙能夠跑掉。」
林無雙如飛逃跑,看見背後只有楚天雄和牟宗濤追來,微感失望。但她不知孟元超業已被困,心想這兩人本領最高,把他們引開,孟元超就有逃脫的希望。是以頭也不回,只盼把他們引得越遠越好。牟宗濤叫道:「無雙,我不會難為你的,咱們表兄妹還是好好的談一談吧。」
林無雙又是氣憤,又是傷心,說道:「我哪裡還有什麼表哥,我的表哥早已死了。」牟宗濤嘻皮笑險地說道:「你沒有表哥,那我是什麼?」林無雙一咬銀牙,說道:「你是本門的敗類,你我之間,再也沒有什麼好談的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39:36
標題:
第四十三回 揭破陰謀(2)
楚天雄的輕功,不在林無雙之下。林無雙心緒不寧,說話之際,腳步稍為慢了一些。楚天雄使出「八步趕蟬」的步法,一口氣便追到了她的背後。
林無雙聽得背後微風颯然,反手便是一劍。她深知敵人厲害,這一劍正是得自泰山石窟之中,本派祖師虯髯客秘傳的絕招。
楚天雄也是輕敵過甚,只道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能有多大本領,追到她的背後,毫無忌憚的一抓就抓她的琵琶骨。不料陡然間只見劍光耀眼,林無雙的反手劍已是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
只聽得「嗤」的一聲輕響,劍光過處,楚天雄的一頭白髮齊根削斷,隨風飛揚。林無雙的衣裳卻也給他撕了一幅。兩人都是大吃一驚,楚天雄頭頂沁涼,吃驚更甚。雙方交換這招,可說是險到極點。林無雙削掉他的頭髮之際也正是楚天雄抓破她的衣裳之時,時間不差毫釐。楚天雄若不是驟吃一驚,這一抓定然可以捏碎她的琵琶骨;但林無雙若然不是受驚,這一劍也可以洞穿他的頭顱。
說時遲,那時快,林無雙又是一劍刺出。牟宗濤如飛跑來,叫道:「走坤門,轉龔位,攻她下盤!」楚天雄依法施為,登時解了她的劍招。
林無雙大吃一驚,心道:「他怎的也懂得了祖師爺秘傳的劍法?」原來牟宗濤聰明絕頂,那日在泰山比劍,輸給林無雙之後,日夜把她用過的招數反覆重演,仔細推敲,居然給他想到了幾招破解的劍法,但他所能破解的,最多也只是限於林無雙所曾使用過的招數而已。未用過的奇招妙著,他可能就是一竅不通了。
牟宗濤笑道:「你不認我做表哥,那也沒有什麼。咱們都是扶桑派的弟子,祖師爺秘傳的劍法,咱們相互切磋,可是彼此都有好處。」口中說話,腳步加快,眼看就要來到。
林無雙知道一給他們聯手,自己就難脫困。當下快劍反擊,三招之中,有兩招是牟宗濤未曾見過的。楚天雄外號「通天狐」,性格身手都是溜滑之極,真實的本領也在林無雙之上,憑著他本身的武功,應付了這三招急攻。雖給林無雙逼退,林無雙可也刺不著他。但林無雙卻是趁這機會,一溜煙的又跑了。
楚天雄並不知道牟宗濤對林無雙的劍法僅是一知半解,只道牟宗濤存心看他出醜,故而後面三招沒加指點。他是早已成名的人物,在武林中輩份甚高,如今給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削了他的頭髮!不由得又羞又怒,氣憤之極,暗自想道:「這臭丫頭的劍法雖然有點古怪,只要我不輕敵,就決不會輸給她。哼,牟宗濤存心看我出醜,我偏不要他的幫忙,待我獨力把這小丫頭擒了,他要爭做掌門,那時讓他來求我吧!」
楚天雄和林無雙的輕功不相上下,卻在牟宗濤之上。楚天雄不作攔截的打算,林無雙一跑,他拔步便追,轉眼之間,把牟宗濤遠遠甩在後面。
牟未濤越追距離越遠,心中亦是大為懊惱,情知決計迫不上他們,暗自想道:「這老狐狸是怕我分他的功呢,還是要拿這丫頭來要脅我呢?功勞我不想分,給他要脅可是不能。但追不上也是沒法。宗神龍他們不知擒下了孟元超沒有,不如回去看看,要是他們還在纏鬥,我倒可以相助一臂之力。我與宗神龍石朝璣利害相同,更密切。捉住了孟元超,也好和他們商量怎樣應付那老狐狸。」
正在他患得患失,躊躇未決之際,忽聽得有人叫道:「牟兄,原來是你在這裡呀!」
牟宗濤聽得這人的聲音:吃驚不小,心裡想道:「若是給他碰上那個丫頭,事情可就糟了。」原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當今天下數一、數二的高手金逐流,和金逐流並肩走來的還有一個虎背熊腰的漢子。
牟宗濤心中打鼓,臉上卻是絲毫不露神色,說道:「金兄,你不是要到王家祝壽的麼?這位朋友是一一」
金逐流笑道:「好教你得知,這朋友是小金川來的冷大哥,你可不要說給外人知道:「
牟宗濤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原來他們奉命捉拿「欽犯」,雖然也知道「欽犯」是小金川義軍中的重要人物,但卻不知竟然是這位「冷大哥」。
小金川義軍中有兩個地位同等重要的首腦人物,一個是蕭志遠,一個是冷鐵樵。能夠和金逐流同在一起而被尊稱為「冷大哥」的人,當然是冷鐵樵無疑了。
金逐流道:「冷大哥不想太早在王家露面,是以特地要我陪他來史公祠逛逛。」
牟宗濤見他沒有提起林無雙,心裡想道:「他若然碰上那個丫頭,知道了今日之事,決不會對我這樣和顏悅色。」於是靈機一動,便的說道:「我正是從史公祠那邊來的,本來應該陪你們再去逛逛。但可惜我卻是有急事在身!」
金逐流忙道:「對啦,我正想問你,我們剛才來的時候,遠遠的好像聽見有金鐵交鳴之聲,是不是曾有人在這裡廝殺?」
牟宗濤正是待他這麼一問,立即答道:「不錯。我和師妹無雙碰上了幾名鷹爪,她逃出去了,那幾名鷹爪正在追她!」
金逐流叫道:「啊呀,你怎麼不早說?那些鷹爪是什麼人?為何卻要拿她?」
牟宗濤道:「我只認得其中一個是石朝璣,一個是宗神龍。他們說她和欽犯孟元超勾結。」
金逐流本來還有幾個疑問,但此時已是無暇細問了,說道:「這兩人武功不弱,咱們絕不可讓無雙落在他們手上,他們跑的是那個方向?」
牟宗濤用手一指,說道:「是朝那邊跑的!」他指的方向正好是和林無雙所逃的方向相反。
金逐流道:「好,我和你馬上去幫忙她。冷大哥,你暫時不好露面,你到史公祠等那位朋友,我去去就來。」
牟宗濤猜得不錯,這個「冷大哥」正是小金川的義軍首領冷鐵樵。他深知金逐流的本領,石朝璣和宗神龍的武功雖然不弱,金逐流一人己足以對付得了,何況還有一個牟宗濤幫他的忙,自是用不著他出手。於是點了點頭,說道:「你們趕快去吧。」當下絲毫不以為意的便即獨自跑去史公祠。
冷鐵樵絲毫不以為意,牟宗濤心裡可是晴暗著急了,想道:「但願宗神龍和石朝璣已經把孟元超拿下,否則給這姓冷的碰上了可是不妙。宗、石二人的本領並不輸於孟元超,以二敵一,過了這許多時候,料想也應該捉著了孟元超,早已離開了史公祠吧。」
他自己安慰自己,臉上的神色仍然絲毫不露,一面跑一面說道:「我的輕功趕不上師妹,那些鷹爪是撇開我騎了馬去追她的。」
金逐流大為著急,說道:「好,我先趕去,你跟著來!」
牟宗濤見金逐流上了他的當,鬆了口氣,心裡暗暗好笑,想道:「待你發現我是說謊之時,我已是不怕和你翻臉了。」
但牟宗濤也不敢立即折回史公祠,一來是怕金逐流回頭找他,二來也怕宗神龍和石朝璣真的已經走了,他一回到史公祠,豈不是要給冷鐵樵馬上拆穿他的謊話?他自忖又未必準能勝得了冷鐵樵。
牟宗濤心亂如麻,想了許久,終於得了一個主意,既然不折回史公祠,也不去追金逐流,而是獨自前往震遠鏢局的揚州分局,給王元通拜壽。」
他打的是個如意算盤,心裡想道:「逐流走的是相反的方向,料他是決不會碰上無雙這丫頭的了。孟元超和這丫頭已經知道王家安排有陷阱等待他們,即使他們沒有遭擒,也決計不敢再到王家。就算逐流回來,再到王家,我也可以推說因為趕不上他,故而先來,謊話也不至於就給拆穿。何況他在未曾找著無雙之前,又怎能放心得下?多半是繼續找尋,今日不會再去王家的了。但冷鐵樵等不見他回來,卻必定是會自己去的。那時就讓石朝璣、宗神龍等人對付他,我根本就不必露面。」
但他這樣構思必須有個先決條件,那就是在冷鐵樵來到史公祠的時候,宗,石二人已經把孟元超拿下,離開史公祠;或者孟元超業已逃走,宗、石二人亦已追去,那也可以。總而言之,不能讓冷鐵樵和孟元超在史公祠見面。當然這是一場賭博,不過在他想來,以宗、石二人的本領,聯手對付孟元超,自是必操勝券,而且用不了多少時候。此時距離他離開史公祠已有半個時辰,料想事情早已了結。這場賭博,他的贏面幾乎可達九成,故此他也就放心走了。
孟元超豁出性命,在史公祠後面的山坡上和宗、石二人惡鬥,鬥了將近半個時辰,氣刀漸漸不支,他本是以快刀見長的,如今刀法雖未散亂,出招已是遲慢許多,頗有力不從心之感了。
宗神龍哈哈笑道:「孟元超,你要拚命也是不行的了,念在同屬武林一脈,你扔刀跟我們走吧,我答應給你在北宮統領大人跟能說情。」
孟元超大怒斥道:「宗神龍你這武林敗類,誰和你同屬一脈。我孟元超死在你的手上,也決不會向你低頭!」
宗神龍冷冷說道:「好,那你就領死吧!」長劍一圈,登時把孟元超的身形圈在劍光之內。這一招名為「三轉法輪」,乃是他的得意絕招之一。他是試出了孟元超的內力不支之後,這才敢於迫近敵人,施展殺手的。劍光籠罩下來,石朝璣的雙筆也從孟元超左側的空門插進,令他背腹受敵。
眼看孟元超不死也得重傷,猛聽得霹虜似的一聲大喝:「奸徒休想逞兇!」聲到人到,一個虎背熊腰大漢旋風也似的撲來,原來是冷鐵樵到了!
冷鐵樵來得正是時候,石、宗二人事先也未想到「欽犯」的就是他,突然見他來到,不覺都是一驚。
孟元超精神陡振,一招「橫掃六合」,刀光霍霍展開,石朝璣的雙筆攻不進去,正想變招,再覓「空門」,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金刃劈風之聲,冷鐵樵的一柄厚背緬刀已是向他劈過來了。
石朝璣無暇傷敵,逼得先行救招。雙筆左右一分,左點「期門」,右點「環跳」,這兩個穴道,一是死穴,一是麻穴,他在狩然遇襲之際,還招反擊,認穴竟然不差毫釐,但忙中有錯,他卻不知冷鐵樵的功力還在孟元超之上,他若是雙筆並在一起,或許還可以勉強招架,雙筆分開,點穴的手法雖然巧妙,卻是招架不住了。只聽得「噹」的一聲:火花四濺,右手的判官筆損了一個缺口,左手的判官筆也因為受對方的力道一震,刺了個空。冷鐵樵招式不變,一刀就劈下去。
宗神龍的劍光已圈住了孟元超,此時也只得自行救友,他的劍法剛柔兼濟,功力也是和冷鐵樵在伯仲之間,一招「白鶴展翅」,劍鋒斜削而下,把冷鐵樵的緬刀粘出外門。石朝璣死裡逃生,嚇出一身冷汗。
冷鐵樵冷笑道:「這位是石朝璣石副統領『大人,你想必是和牟宗濤蛇鼠一窩的什麼宗神龍了?」原來石朝璣是江湖大盜出身,冷鐵樵早就和他相識,至於宗神龍則是初會。
宗神龍名叫「神龍」,最忌別人用蛇比喻他,大怒喝道:「好呀,冷鐵樵我正要找你!」不過,他可是又怒又驚,冷鐵樵說他「和牟宗濤蛇鼠一窩」,這句話不啻是告訴他,他已經知道了他和牟宗濤的陰謀詭計。
果然便聽得孟元超問道:「冷大哥,你都已知道了?」冷鐵樵說道:「不錯,我正是因為知道了牟宗濤和這兩個奸徒要想害你,才特地跑到這裡來的!」其實冷鐵樵是在看見宗、石二人之後,方始知道牟宗濤乃是謊言騙他。不過他卻要故意這樣說來嚇嚇對方。
孟元超又驚又喜,一面揮刀盪開石朝璣的雙筆,一面問道:「牟宗濤這小子呢?」
冷鐵樵道:「你知道我是和金大俠一起來的,金大俠已經去追捕這個小子了!」
此言一出,宗神龍和石朝璣都是不禁大吃一驚!
冷鐵樵功力深厚,刀法則不及孟元超的靈快,宗神龍本來不弱於他,但自忖也沒有勝他的把握,如今聽得金逐流已經去捉拿牟宗濤,生怕他捉到了牟宗濤又再回來,如何還敢戀戰?
宗神龍以陰柔劍法,化解了冷鐵樵的攻勢,轉身便逃,石朝璣虛晃一招,跟著也都跑了。冷鐵樵哈哈笑道:「窮寇莫追,由他去吧。」其實孟元超久戰之餘,已是筋疲力倦,他們兩人若然不受恐嚇,敢於再打下去的話,勝負之數,尚難逆料。
三年隔別,異地重逢,兩人都是有許多話要說,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冷鐵樵說道:「孟老弟,你是不是和扶桑派的新掌門人林女俠一道來的?」
孟元超正是要急於知道林無雙的情形,連忙說道:「不錯,你們碰見她啦?」
冷鐵樵說道:「是牟宗濤這小子透露出來的口風,哼,他用的倒是虛虛實實的兵法。」
孟元超吃一驚,說道:「牟宗濤和滇南那老狐狸楚天雄追趕無雙,我還以為是恰好給你們碰上,金大俠才要去捉拿牟宗濤的呢。這是怎麼回事?」
冷鐵樵道:「金大俠是去追搜敵蹤,但可不是去追牟宗濤。聽你這麼說,金大俠倒是上了他的當了。」當下把剛才碰見牟宗濤的經過說了出來,孟元超這才知道,冷鐵樵是急於和自己敘話,才故意那麼說把宗、石二人嚇跑的。
孟元超恨恨說道:「這小子好不狡猾,他一定是胡亂指個方向,騙金大俠白走一道的了。」不過卻也放了點心,因為他已經知道追趕林無雙的只有一個楚天雄,以林無雙的本領,即使被他追上,也未必就會輸了給他。
冷鐵樵道:「那兩個傢伙嚇破了膽,料想不敢再來,咱們就在這裡等待金大俠回來吧?」
孟元超道:「對啦,冷大哥,你怎的忽然離開了小金川,卻跑來這裡?」
冷鐵樵道:「你是不是來給王元通拜壽的?」孟元超道:「不錯。」冷鐵樵笑道:「我也是一樣。但我與王元通並非相熟,是以金大俠特地陪我。」
孟元超詫道:「不是聽說小金川風聲正緊嗎?」心想冷鐵樵怎能有這閒心老遠的跑來揚州,給一個只是彼此慕名的朋友拜壽?
冷鐵樵笑道:「我正是為了要解小金川之圍,才特地跑來的!」
孟元超不知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睜大了眼睛,說道:「王元通雖然交遊廣闊,但要解小金川之圍,恐怕他還沒有這個神通吧?」
冷鐵樵笑道:「當然並不是只指望他,我只是想借他的地方,會見一位朋友吧了。你聽過揚州海砂幫幫主羅金鰲這個人嗎?」
孟元超道:「我知道他的名頭,但小金川之圍和他又有什麼關係?」
冷鐵樵道:「孟老弟,你離開久了,有些事情,恐怕還未知道,我給你先說一說最近的局勢。」
「清廷現在是在準備調集大軍來攻咱們,咱們也在設法阻撓他們,叫他們不能輕易的便來到小金川。」
冷鐵樵一面說一面用刀在地上劃了一個簡略的地圖,說道:「西北這條路有西昌竺尚父的這支義軍,又有幾百里的雪山澤地之險,清兵不容易通過。」
「形勢最可慮的是從川東進來的清軍,但好在襄樊和萬縣兩地,有八個幫會的弟兄已經聯合一起,分在兩地切斷他的糧道!」
襄樊在湖北的東北部,它的南面就是進入川東的要地宜昌、沙市。萬縣在四川和湖北的邊境,更是扼守川東的門戶。
孟元超聽得眉飛色舞,說道:「好呀,即使不能拒敵於小金川之外,叫他的大軍阻遲許多時日,對咱們也是大大有利的了。」
冷鐵樵道:「兩個幫會的弟兄上個月都打了一個勝仗,搶了官兵的許多糧革。清兵現在徵集官糧,計劃從揚州運出去,逆江而上,接濟那兩地的官軍。糧草從水路運來,陸地上的幫會弟兄,可就難於劫糧了。」
孟元超道:「啊,我明白了。你是找海砂幫的羅幫主幫忙劫奪官糧!」
冷鐵樵道:「不錯,海砂幫是在長江做私鹽生意的,他們擁有的船隻最多,人人精通水性。」
孟元超道:「這是一件『造反』的大事啊,運私鹽雖然也犯『王法』,捉到了未必會殺頭。羅金鰲肯捨出身家性命幫忙咱們嗎?」
冷鐵樵道:「二十年前,羅金鰲初出道的時候,我曾經幫過他一個大忙,這件事外人是不知道的。他當時曾矢誓要報答我的救命之恩。海砂幫的弟兄有一大半和川中的各個幫會也有關係,所以只要羅金鰲點頭,海砂幫就可以變成咱們的自己人了。」
「但正如老弟所說,這是一件關係身家性命的大事,必須我親自來說服羅金鰲,有沒有把握,我不敢斷定,但總是要試一試。這就是我要趕來揚州給王元通祝壽的原因了。」
孟元超道:「咱們借王元通的地方和羅幫主商量這件大事,王元通怕不怕受咱們連累?」
冷鐵樵道:「王元通有家有業,咱們當然也是不想他受連累的。不過此事又非得他默許不行,所以我已經和金大俠給他安排了一條後路了。」
孟元超道:「對,咱們和他並不相熟,有金大俠去和他說,他當然是相信得過了。但不知是什麼後路?」
冷鐵樵道:「羅金鰲答應幫忙,也得在十天八天之後方始動手的,金大俠答應保護王元通的家小先行離開揚州,他損失的家財,由咱們賠償給他!」
「這樣一來,他的分局總鏢頭當然是做不成了,不過他也是一位很重義氣的武林前輩,為了這件大事,多少受點損失,我看他還是願意的。」
孟元超道:「這件事是不是要先找一個適當的人,透露一點口風讓他知道?否則咱們和金大俠在他的壽辰之日跑去,當著一眾賓客,恐怕不方便和他說話吧?」
冷鐵樵笑道:「孟老弟,你想得很周到,我在這裡,就是要等待一位朋友給我們接頭的。」
孟元超道:「這人是誰,我認識的嗎?」
冷鐵樵道:「你以前沒有見過的,不知你聽過他的名字沒有,此人姓韓名朋。」
孟元超吃了一驚道:「韓朋?你怎麼找到這人?」
冷鐵樵怔了一怔,問道:「怎麼,他有什麼問題?」
孟元超道,「據我所知,他可不是咱們一路的人呀。」
冷鐵樵道:「他有一位好朋友,名叫劉抗,是天地會的香主。他以前也曾經是江湖上的俠義道,近年改行經商,和揚州的幾個大鹽商交情不錯。是揚州的一位可以信賴的朋友給我安排和他在這裡會面的。」
孟元超說道:「冷大哥,好在你是今天來到,若是昨天找他碰頭,恐怕就要出事了。」
冷鐵樵道:「怎麼,他靠不住?」
孟元超道:「洩漏咱們的秘密他或者不敢,但若在昨天,只怕他多半不敢見你。我告訴你,你想找他作說客,宗神龍卻比你早一天,昨天已經要找他作說客呢!」
冷鐵礁大驚道:「有這等事?我以為他是劉抗的好朋友,可以相信得過,誰知他竟是腳踏兩頭船的小人!」
孟元超道:「劉抗也已到了揚州,這件事他恐怕還未知道,不過這是昨天的事情。今天的韓朋卻是自己人了。但可惜他現在正躺在棺村裡面,大概也已經離開揚州了。」
冷鐵樵更是吃驚,說道:「什麼,韓朋已經死了?這些事情,你都是怎麼知道的?」
孟元超把剛才偷聽到的秘密說了出來,說道:「據宗神龍和牟宗濤所說,韓朋是因為背叛他們,給牟宗濤用暗箭殺了的。劉抗運棺北上,今天不會再到王家拜壽了。宗神龍還派遣了魏慶等人去追捕劉抗呢。」
冷鐵樵呆了片刻,歎口氣道:「如此說來,咱們是非冒一冒險不可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40:37
標題:
第四十四回 英雄肝膽(1)
百年復幾許?慷慨一何多!子當為我去築,我為子高歌。招手海邊鷗鳥,看我胸中雲夢,芥蒂近如何?楚越等閒耳,肝膽有風波。
——張惠言
此時已是紅日當中,正午時分。孟元超道:「你的意思是不等金大俠回來了?」
冷鐵樵道:「金大俠不知什麼時候才回來,現在已是午時,韓朋又未曾替我預先接頭,海砂幫的羅幫主恐怕不會在王家過夜,咱們去得晚了,萬一他已經離開,豈非誤了大事?」
「我與韓朋在這裡約會金大俠是知道的,他卻不知道韓朋業已遭害,他回來找不見我,當會以為是韓朋已經帶領我前往王家了。」
孟元超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林姑娘和金大俠夫妻乃是至交,金大俠找不著她,怎能放心得下?待他發現這是騙局之時,恐怕已經遲了。為了預防萬一,咱們冒一冒險先往王家,這個險也是應該冒的,不過,冷大哥,認識你的人恐怕不少,你是不是改一改裝比較好些!」
冷鐵樵道:「我已有了準備,喏,這是以前華山醫隱華大風送給我的易容丹,無須化裝,便可改容易貌,你也用一顆吧。」
兩人塗上了易容丹,彼此審視,只見對方果然好像變了個人,不覺都笑起來,盂元超道:「除非十分相熟的老朋友才能認出咱們,咱們雜在賓客之中,我看大概是混得過去了。」
冷鐵樵笑道:「好,你都說行了,咱們就走吧。不過,你也不能等待那位林姑娘回來了,你要不要在這裡當眼之處留個字給她?」
孟元超道:「也好。」當下用寶刀在他剛才躲藏之處的一棵樹上,刻了「平安」二字,說道:「她多半是不會回來,若果回來,看見平安二字,料想她也會猜想得到我是去了王家了。」心裡想道:「無雙的輕功不在那頭老孤狸之下,大概可以擺脫他吧,」他雖然知道了只是通天狐楚天雄一個人去追趕林無雙,料想林無雙不至於有太大的危險,但心裡總還是有點兒揣揣不安。
林無雙的輕功與楚天雄不相上下,內力的悠長卻是有所不如,風馳電掣,跑了一程。距離漸漸拉近。林無雙驀然一省,想道:「我往城裡跑,看他可敢追來?」
楚天雄見她跑上郊道,立即知道她的心意,身形一掠,距離拉到三丈之內,猛地喝道:「鬼丫頭,往哪裡跑?給我躺下來吧!」一揚手,以「劉海灑金錢」的手法擲出一把銅錢。
林無雙頭也不回,反子一劍,使出秘笈絕招,劍光電閃,只聽得叮叮鐺鐺之聲不絕於耳,那一大把銅錢都給她打落!
這一手「劉海灑金錢」的暗器功夫,本是楚天雄看家本領之一,他想不到林無雙的劍法竟然精妙如斯,滿以為最少有兩三枚銅錢可以打著她的,不料連衣角都沒沾著。
但林無雙給他阻了一阻,兩人之間的距離卻是拉得更近了。
楚天雄喝道:「臭丫頭,跑不了啦!」飛身撲上前去,隨手又是一把錢鏢。
林無雙若用前法舞劍撥落錢鏢,距離如此之近,勢必被他抓著,百忙中只好施展絕頂輕功,一個鷂子翻身,斜竄數丈。
就在此際,路上剛好有個人跑來,楚天雄的錢鏢沒打著林無雙,卻有一枚從那人的額邊擦過,那人喝道:「好呀,又是你這頭老狐狸給我碰上了,來而不往非禮也,讓你也嘗嘗我的暗器滋味!」頓然間好像冰雹亂落,這人發出的暗器竟是一顆顆亮晶晶的珠子,突然在空中全都裂開,化作一片寒光冷霧,楚天雄被籠罩在寒光冷霧之中,饒是他內功深厚,也不由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
原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江南大俠陳天宇的次子陳光世,他所發的暗器就是他家獨有、別人所無的冰魄神彈了!
陳光世曾在雲紫蘿的老家和楚天雄交過一次手,當時他也曾發出三顆冰魄神彈,未能傷著楚天雄,吃了楚天雄一點不大不小的虧。是以今番再度相逢,一發就是十二顆之多。
陳光世發出冰魄神彈之後,立即一聲長嘯,叫道:「爹爹,快來!」楚天雄剛要撲上前去,聞言一怔,哼了一聲,冷笑說道:「你要用你爹爹的名頭嚇唬老夫?」
陳光世淡淡說道:「你不是說要和我爹爹較量的嗎?今天包管可以成全你的心願!」
陳天宇家住蘇州,蘇州揚州同在江蘇省內,楚天雄在這裡碰上陳光世,可是不敢不相信他的話了。心裡想道:「王元通雖然是震遠鏢局一個分局的總鏢頭,但他交遊廣闊,江南大俠親自帶領小兒來給他賀壽,那也不算稀奇了。」
楚天雄被冰魄神彈的陰寒之氣所侵,雖然還是身體沒有受傷,但卻比上次吃虧得多,元氣已是受損了。他一想即使陳天宇沒有來,自己也實在沒有把握勝得了林無雙和陳光世兩個人,若果陳天宇當真是在後面,一旦到來,那更是糟糕透頂。「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楚天雄怯意一生,登時轉身便跑。
林無雙喜出望外,說道:「陳二公子,令尊也來了麼?」她和陳家父子是在泰山之會見過面的。
陳光世笑道:「我是嚇嚇這頭老狐狸的。林姑娘,你怎的自一人來到這裡?」
林無雙正放心不下孟元超,心想:「仗著他的父親江南大俠的名頭,或許也能夠把宗神龍嚇跑。」於是便實話實說,告訴陳光世道:「我是和孟元超一起來游史公祠的,想不到就在史公祠碰上一班鷹爪!
陳光世吃了一驚,連忙問道:「那孟大哥呢?他怎麼樣了?」
林無雙道:「他躲在山上,我引開敵人,卻不知他給發現了沒有。」
陳光世道:「這班鷹爪是些什麼人?」
林無雙道:「除了通天狐楚天雄之外,還有石朝璣、宗神龍和牟宗濤等人。楚天雄和牟宗濤來追趕我,石朝璣稱宗神龍仍在那裡搜查。」
陳光世更是吃驚,說道:「那咱們趕快前去看看。」
他們還未走到史公祠,在山腳底下,已是隱隱聽見樹林裡傳出金鐵交鳴之聲。
林無雙又驚又喜,說道:「雙方一共只有三個人,想必是孟大哥以一敵二,正在和宗、石兩賊交手了。聽這聲音,他似乎僅是稍處下風,還不怎麼吃緊。」她最擔心的是牟宗濤追不上她也已回到史公祠去,那麼對方有三個高手,這就極難應付了,不論是石、宗、牟、楚之中的哪兩個人,她和孟元超聯手,自忖已是可以打成平手,再加上一個陳光世,那便穩操勝算,用不著借重他父親的名頭了。
林無雙口中說話,腳下已是展開「八步趕蟬」的輕功,跑入樹林,金鐵交鳴之聲聽得更加清楚。林無雙覺得有點奇怪,心裡想道:「孟大哥是使快刀的,怎的這三個人卻似乎並沒一人使刀。」要知刀比劍重,快刀和對方兵器碰擊的聲音和劍不同。林無雙聽出是有兩人使劍,另一個人使的卻似乎是軟鞭之類的兵器。
心念未已,只聽得一個人喝道:「老狐狸,有膽的你莫逃!」這個人卻不是孟元超。隨即便聽得楚天雄的聲音冷笑道:「有膽的你們來追!你們倚多為勝,楚某恕不奉陪。」
事情大出林無雙意料之外,她本來以為是孟元超以一敵二的,卻不料對方只有一個楚天雄,楚天雄碰上了兩個勁敵了。
林無雙聽得那人的聲音好熟,一時間卻想不起這人是誰。就在此際,陳光世卻是大喜叫道:「宋大哥,你也來了!」話猶未了,只見宋騰霄和一個白衣少女已經把楚天雄趕出樹林。那白衣少女是孟元超的師妹呂思美。
原來楚天雄不知道宗、石二人已給孟元超和冷鐵樵聯手打敗,他想捉不著林無雙,回去幫忙他們二人捉拿孟元超也好,想不到剛剛回到史公祠,就碰上了宋騰霄和呂思美了。
宋騰霄家傳的躡雲劍法以奇詭見長,與孟元超的快刀各有千秋,論真實的本領和楚天雄也相差不了多少。呂思美功力較弱,但她的穿花繞樹身法,輕靈矯捷,變幻莫測,比之楚天雄的輕功尚勝一籌。楚天雄無法用己之長攻敵之短,對付他們二人聯手,自是不免要處在下風了。
楚天雄初時還希望宗神龍等人尚在附近,聞聲而來;不料宗神龍和石朝璣這些人不見出現,倒是林無雙來了。
林無雙剛好碰上楚天雄逃出樹林,一聲叱吒,喝道:「老狐狸,往哪跑?」飛身疾掠過來,劍走輕靈,一招「橫江截斗」堵住楚天雄的去路。
楚天雄怒道:「你這小丫頭也來欺我?」林無雙笑道:「老狐狸變成了落水狗,別的人不打落水狗,我是要打落水狗的!」唰唰唰一連幾招凌厲的劍法,殺得楚天雄手忙腳亂。
楚天雄滿腔怒氣,卻還不敢當真和林無雙纏鬥。眼看宋、呂二人就要追到,他只能忙於奔命了。
不急還好,一急之下,更是吃虧。他的武功本來在林無雙之上,此時卻給林無雙著著搶攻,想要擺脫也難。
說時遲,那時快,呂思美已然殺到。楚天雄情急之下,猛地跳將起來,向林無雙一撲,林無雙以逸待勞,柳腰輕擺,反手劍劃了一個圈圈。楚天雄撲了個空,立知不妙。陡然間,只貝白刃耀眼,林無雙的利劍已經削到他的面門。楚天雄前足足尖剛剛沾地,身形尚未站穩,連忙後腳一蹬。他的後面有棵松樹,這一「倒蹬腿」倒是好像背後長著眼睛一樣,踢個正著,登時借力使力,身形改了一個方向,反彈出去。
饒是他應變機靈,身體未受傷害,鬚子卻遭了殃。劍光過處,只覺頰下一片冰涼,他平日十分珍惜的那把長鬚,差不多已是給林無雙齊根削斷。
驚魂未定,呂思美的一對柳葉刀照面又砍來了。原來她是算準了他落足之處,搶先一步,在那裡等著他的。
楚天雄怒道:「好呀,老夫與你拼了!」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搶入呂思美雙刀圍繞的圈子之內,拼著最多吃她一刀,卻要把她抓為人質。
他打的如意算盤,卻沒想到呂思美的穿花繞樹身法比他還要高明,刀光掌影之中,楚天雄一抓抓空,只聽得聲如裂帛,當胸的衣裳已是給呂思美的刀鋒割開了一道長長的裂縫。這一招雙方都是使得凶險之極,楚天雄一擊不中,斜身躍出三步,低頭一看衣上的裂縫,又驚又怒。呂思美雙刀合璧,仍是未能傷他,暗暗叫聲可惜。她功力較弱,給對方的掌力一震,胸口如受重物所壓一般,也是暗暗吃驚。
宋騰霄生怕小師妹遭他著手,慌忙起來,喝道:「老抓狸往哪裡跑!」人未到,暗器先發,他用的暗器也是一把銅錢。
金錢鏢本是楚天雄擅長的暗器,如今宋騰霄卻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楚天雄自是不以為意,冷笑說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正要施展接放錢鏢的絕技,不料忽覺腦後風生,奇寒透骨。原來陳光世也趕到了。
金錢鏢易接,冰魄神彈可是不易抵擋。楚天雄腦後的風府穴若是給冰魄神彈著打個正著,陰煞之氣侵入大腦中樞,他功力再高,也非得變成白癡不可。楚天雄無可奈何,在這緊急關頭只好回身用劈空掌震落冰彈,拼著受宋騰霄的錢鏢所傷了。
只聽得卜卜卜聲響,宋騰霄的三枚錢鏢打個正著,打得楚天雄頭破血流。眼看林無雙又趕來了,性命交關,他哪裡還顧得什麼身份,急忙和衣一滾,從山坡直滾下去,爬起身來,一溜煙的飛逃!須斷、衣爛、面青、唇腫、頭破、血流,加上先前已被林無雙削去一頭白髮,楚天雄成名數十年,從未曾敗得這樣狼狽。宋騰霄哈哈笑道:「痛快,痛快!」楚天雄又羞又惱,腳步可還不敢絲毫放慢,當然更不敢回頭和敵人對罵了。他拔步飛逃,唯恨爹娘生少了兩條腿。
陳光世笑道:「這條落水狗也夠慘的了,林姑娘,你就別再打他了吧。這位宋兄是孟大哥的好朋友,這位林姑娘是扶桑派的掌門人,你們以前沒見過吧?」
宋騰霄說道:「原來是林掌門,宋某聞名已久了,幸會,幸會。」心裡想道:「這位林姑娘的才貌武功,倒也不在雲紫蘿之下呢。」接著說道:「這位呂姑娘正是我和盂大哥的小師妹。」
林無雙笑道:「呂姑娘我已經見過了。」宋騰霄怔了一怔,說道:「你們在哪裡見過的?」心想:「我怎麼不知道呢?」
林無雙道:「就是兩個月前,你們在三河縣的那一天,是我請呂姑娘暫時不要對你說的。」呂思美走過來笑道:「你後來見著了我的孟師哥了麼?」
陳光世笑道:「我和林姑娘正是趕回來這裡找尋孟大哥的。」呂思美大喜道:「原來你們本來是在一起的?林無雙道:「不錯,我和他今早來游史公祠,不料碰上了鷹爪,我們早已經和鷹爪打過一架了。」此時她方有空暇把剛才的遭遇說出來給大家聽。
宋騰霄何等聰明,當下恍然大悟,心裡想道:「那天在三河縣,我們是剛從紫蘿居住的那家人家走出來的。其時這位林姑娘和孟大哥尚未會面,想必她對孟大哥頗有情意,而又隱約知道孟大哥和紫蘿的事情,是以她當時就要避開孟大哥,同時也不願意讓我知道她的行蹤了,現在他們己是在一起,兩人之間的誤會想必也已說個明白,所以也就用不著再瞞我啦。」當下說道:「宗神龍、石朝璣等人全都不見:孟大哥想必也已走了。」林元雙道:「咱們到原來的地方找一找看。」
宋騰霄一面走一面笑道:「林姑娘,說起那天的事情,我還未曾向你道謝呢。」林無雙怔了一怔,說道:「你要向我道謝什麼?」宋騰霄詫道:「那天我們遭遇強敵,有人暗中助了我們一臂之力,那人不是你麼?」林無雙笑道:「這個人也曾暗中幫忙過我和元超,而且不只一次,但直到現在,我都還未知道這個人是誰呢。」
說話之間,不知不覺已來到了孟元超剛才躲藏的地方,呂思美首先發現孟元超的留字,叫起來道:「你們來看,這棵樹上刻有『平安』二字,正是孟師哥的字跡。」
林無雙放下心上的一塊石頭,說道:「這麼看來,孟大哥已經走了。咱們到王家找他。」陳光世道:「不錯,他一定是怕耽誤了大事情,故而先到王家拜壽。」
宋騰霄道:「你們都是要到震遠鏢局的揚州分局王總鏢頭家裡,給他賀壽的嗎?」
陳光世道:「不錯,你呢?」
宋騰霄道:「我們也是要到王家賀壽的。但我們和王元通並不相識、正想找一個和他有交情的人給我們引見。」
陳光世笑道:「我正是代表家父來給他賀壽的,我陪你們去吧。王老頭兒最為喜客,你和孟大哥這等客人,他是請也請不到的。見了你一定十分歡喜。」心裡卻是有點奇怪,想道:「王元通在鏢行雖然頗有名望,卻還不是武林中頂兒尖兒的角色。宋騰霄和他並不相識,何以特地趕來揚州給他拜壽。」
宋騰霄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笑道:「我是想趁這機會會一些武林朋友,是以來作不速之客了。」其實他的真正原因乃是來會冷鐵樵,但因和陳光世相交不算很探,不便說給他聽。
原來宋騰霄雖然要趕回小金川,但離家日久,掛念家人,南歸之際,特地取道蘇州,以便回家探望。冷鐵樵頗有知人之明,也早就料到他會回家一轉的了。因此當他決定和金逐流同往揚州給王元通賀壽之時,便托一位家在蘇州的丐幫朋友,注意宋騰霄的行蹤。宋騰霄一回到家中,便得到這位丐幫的朋友捎來的口信。冷鐵樵托人捎來的口信,正是叫他到王元通家裡相會的。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40:57
標題:
第四十四回 英雄肝膽(2)
揚州是繁華的富庶之區,震遠鏢局的揚州分局規模頗大,王元通以鏢局為家,前面是鏢局,後進是住宅。這天一早,鏢局的上下人等,都在為他的六十大壽忙碌,裡裡外外,喜氣洋洋。
不久客人陸續來到,但一早來的這些客人,大都是本地人,是他的晚輩,用不著他親自招待。
忽地他的大弟子王丘進來報道:「薊州名武師楊牧來到。」楊牧雖然也不是什麼頂兒尖兒的角色,但在江湖上的名頭卻是頗為響亮的,王元通甚為歡喜,說道:「他是四海神龍齊建業的至親,難得他老遠的趕來,咱們可不能怠慢了。只不知齊老前輩會不會來?」他一面說話,一面站起來向外走。
王丘笑道:「四海神龍沒有來,倒是咱們的總鏢局有人陪他來了。師父,你用不著出去迎接,他們就要進來拜見你的。」震遠鏢局規矩頗嚴,小一輩的鏢師到分局謁見總鏢頭,照例是用不著總鏢頭出去迎接,而是小一輩的要親到後堂拜見的。
玉元通怔了一怔,更是喜出望外,說道:「難得韓總鏢頭記得我的生日,他派了誰來?不過,楊牧乃是貴客,我還是應該出去迎接他的。」
王丘笑道:「這個人正是楊牧的弟子。他執意要和徒弟來後堂拜見你老人家,這也是你老人家的面子。我們不便阻攔。」
王元通瞿然一省,哈哈笑道:「我真是老糊塗了。不錯,楊牧的大弟子閔成龍,正是新進的得力鏢師,韓總鏢頭也曾向我誇讚過他的。我早就應該想到是他陪同他的師父前來。」
王元通話猶未了,只見閔成龍已是陪著他的師父進來。
楊牧笑嘻嘻地說道:「王老爺子,今日是你老華誕,楊牧特率小徒來給你老拜壽。」
王元通還禮道:「不敢當。」跟著受了閔成龍半禮,便即將他扶起,眉開眼笑地說道:「聽說鏢局生意十分興旺,韓總鏢頭一定是很忙的了。難得他還記得我的賤辰。總鏢頭可好?」
閔成龍道:「好。總鏢頭說你老人家是各地分局之中最最德高望重的人,對鏢局更是勞苦功高,他沒能親來給你拜壽,甚為抱歉。」
這頂高帽奉送得極為得當,王元通不由得從心眼裡笑出來,說道:「韓總鏢頭言之過甚了,他給我這老頭兒臉上貼金,我可是擔當不起呢,唉,我正在想一一」
閔成龍道:「王老爺子可有什麼言語要我轉達韓總鏢頭。」
王元通道:「正是。想我這幾十年來,主持揚州分局,也曾經歷許多風險,差幸平安渡過。如今年紀已老,恐怕是難負重任了。我想請你老弟代稟總鏢頭,讓我卸下擔子,早日派個人來,接掌揚州分局。」
閔成龍微微一笑,說道:「王老爺子,你想告老歸田,總鏢頭可是不能答應你呢。目前他就正有一大事,要我和你老人家商量。」
王元通瞿然一省,心道:「原來總鏢頭是另有要事,才叫閔成龍來傳達命令的。我倒是一廂情願,以為他是特地派人來給我拜壽的了。」當下連忙說道:「閔老弟,你別客氣,總鏢頭有什麼吩咐,你就對我說吧。」
閔成龍道:「總鏢頭正碰上一件為難之事,這個,這個——」說話之時,眼角卻向王元通的大弟子王丘瞟了一瞟。
王元通深於世故,立即說道:「王丘,你到外面招呼客人吧。」遣走弟子之後,說道:「總鏢頭碰上什麼為難之事,敢情是不能讓外人知道的麼?」心想我的弟子可不能算是「外人」,怎的連他也不讓知道?不知是什麼機密大事?
閔成龍賠笑說道:「王師兄當然不是外人,但總鏢頭吩咐,此事只能和你老人家說的。你老可別見怪。」楊牧接著說道:「這件事情,韓總鏢頭也曾和我商量,我可不敢替他出主意。」要知他也是「外人」身份,是以必須有這一番表白,方能參與密議。
王元通笑道:「閔老弟,你別多心,我活了這一大把年紀,豈能不知輕重,你儘管說吧。」
閔成龍道:「石朝璣這個人,你老爺子想必是知道的吧?」
王元通怔了一怔,皺起眉頭說道:「石朝璣?這個人以前是江湖上的獨腳大盜,但聽說早已做了御林軍的副統領了,你提這個人幹嘛?」
閔成龍道:「王老爺子,你是明白的,俗語說得好,不怕官只怕管,咱們震遠鏢局總局開在京城。九門提督和御林軍統領是可以管咱們的,韓總鏢頭可不能不多少賣這姓石的一點面子!」
王元通道:「這個我當然懂得,當年我求老總鏢頭將我外放,為的就是不想留在京城受這許多官兒們的閒氣。但你這樣說,可是這姓石的給咱們鏢局出了什麼難題麼?」
閔成龍道:「正是。有一天這位石副統領來鏢局拜訪咱們的總鏢頭,他要總鏢頭幫忙他捉拿一個飛賊。」
王元通道:「飛賊?什麼飛賊?鏢局做的是保鏢生意,可不是公差!」
閔成龍道:「對呀,咱們的總鏢頭也是這麼說。但石朝璣說,他所說的『幫忙』,並非是要鏢局的人出手幫他緝盜,只是希望咱們不可阻撓他們辦的公事。因為這個飛賊偷了成親王的傳家之寶,他責成御林軍統領,非得把這飛賊緝拿歸案不可。本來這種事情該屬九門提督管的,但御林軍統領北宮望可也不敢不答應成親王呢。」接著笑道:「這個成親王倒是『行情』很精,他知道九門提督手下的能人有限,說什麼也比不上御林軍的高手。他本來是想請北宮望親自出馬的,北宮望不願自貶身份,是以徵得成親王的同意,叫石朝璣專責辦理此案。」
王元通道:「我不管他們官場的把戲,但石朝璣這話可是說得古怪,他們辦他們的案,咱們震遠鏢局怎會阻撓他呢?」
閔成龍道:「是這樣的,這個飛賊,他們得到了風聲,據說已經逃到揚州,說不定今天會在你老的壽筵出現。」
王元通吃一驚,說道:「這飛賊是誰?」
閔成龍道:「石朝璣不肯說出來。韓總鏢頭猜測,他既然這樣說,這個飛賊可能是你老認識的人也說不定。」
王元通道:「這件事情可是令我難為了,倘若那飛賊當真來到我家,總鏢頭的意思要我怎麼辦?」
閔成龍道:「石朝璣找了宗神龍做他的幫手,等會兒他們二人會來給你拜壽。當然拜壽為名,捕盜是實。他已經說得很清楚,只希望你不庇護他們所要捉拿的人。總鏢頭不敢替你拿主意,但希望你以鏢局為重!」言下之意,自然是要王元通任由石朝璣所為了。
王元通眉頭打結,說道:「我當然應該以鏢局為重,但總鏢頭也應該顧全我的面子呀!」
閔成龍不敢作聲,王元通說道:「今日來到我的家裡給我賀壽的就是我的客人,我以主人的身份,豈能眼睜睜的看著朋友給官府捉去?」
閔成龍道:「王老爺子原來是顧慮這層。這一層韓總鏢頭也早已想到了。」
王元通道:「他怎麼說?」
閔成龍說道:「總鏢頭說當然不能讓你老太失面子,是以他和石朝璣商量了一個辦法,到時由宗神龍出手,當作是江湖上的私人恩怨,把那飛賊趕出鏢局,石朝璣方才動手!」
王元通道:「這不過掩耳盜鈴而已。」
閔成龍道:「這飛賊若然當真來給你老拜壽,也不過是想托庇於你而已。未必就是你老的真正朋友。即使你認識他,一個泛泛之交,卻要嫁禍給咱們鏢局,他的居心先自不良。」
王元通發了一頓脾氣,漸漸冷靜下來,想道:「閔成龍的話也是說得不錯,我若出手阻攔,得罪了御林軍,震遠鏢局當然只能關門大吉。我如何對得住韓總鏢頭?唉,但我若作了官府的幫兇,雖然我不出手,我這一生掙來的一點名頭也是要盡喪的了。」
楊牧賠笑說道:「這事是教王老爺子為難,我倒有個主意。」
王元通喜道:「楊兄見識定然勝過老朽,請指教。」
楊牧說道:「不敢,找是想王老爺子可以避免沾這渾水。」王元通道:「今日是我做壽,如何可以避開?」楊牧道:「官場中人就時興『避壽』這一套玩意,在這節骨眼上,咱們倒不妨學學。」
玉元通皺眉道:「官場中人所謂『避壽』也不過裝模作樣而已,儘管事前放出聲氣,到時還是收壽禮、會賓客的。何況我已發出帖子,武林中人講究的肝膽相照,豈能弄作『避壽』,不見賓客。」
閔成龍說道:「這是叫做無可奈何、難作兩全的時候,有時也只好從權了。老爺子,你若怕到時尷尬,就只避開一時,石朝璣、宗神龍來的時候,你別出來,事情過了,你仍然可會賓客,外人決不會知道其中緣故,還以為你是避免結交官府中人,是以才要對石朝璣『避席』呢。」
「避席」與「避壽」不同,王元通聽他們師徒這麼一說,不覺有點意動,心道:「這倒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方自躇躇未決,他的大弟子王丘忽地又進來了。他是在門外先叫一聲師父才進來的。
楊牧師徒登時住口,王元通頗感尷尬,皺起眉頭說道:「你進來做什麼。」
王丘說道:「有兩位客人求見師父。」
王元通道:「你不會替我招待麼?你說我現在有客,待會兒再見他們。」
王丘說道:「不,不,這,這兩位客人是一定要見你老的。」
王元通著了惱,大聲問道:「這兩位客人是誰?」心想遠處來的貴客不應該這樣早就來到的吧?
王丘訥訥說道:「這,這是他們兩人的拜貼。師父,你看!」
他不敢說出客人的名字,王元通老於世故,已知不是尋常客人,當下把那拜帖抽了出來,悄悄的看了一眼,連忙又再放進匣內,強笑說道:「原來是他們兩位。」儘管他掩飾得好,臉色卻是禁不住變了。楊牧師徒疑心大起,楊牧老奸巨猾,怕觸禁忌,不動聲色。閔成龍則是忍不住問道:「這兩位客人是誰?」
王元通定了定神,說道:「是我的兩位老朋友,幫忙鹽商做買賣的,大概是來和我接洽生意。」言下之意,即是說這兩人並非武林中人,所以也用不著告訴閔成龍他們的名字了。王元通說話之時,楊牧已悄悄向徒弟拋了一個眼色。閔成龍也是個機靈的人,登時會意,不敢再問。
王元通撒了個謊,心裡有點不安!接著說道:「楊兄,那件事情待會兒再談。成龍,你幫忙我外面招呼客人,倘若你說的那個人來了,你告訴王丘。王丘,你現在出去,馬上請那兩位客人到我的書房。」
王元通吩咐完畢端起拜匣,說道:「楊兄,請恕失陪。」楊牧強笑道:「咱們都是自己人,客氣什麼?我和成龍都應該幫忙你招呼賓客的。」心中則是疑雲大起,暗自想道:「王元通把他們請入密室,看來不但是怕我們知道,也不想讓其他任何賓客知道。這兩個人是什麼人呢?」
這兩個人是什麼人呢?原來一個是尉遲炯,一個是繆長風。
繆長風是江湖上著名的遊俠,他在北京鬧出的事情王元通尚未知道,見了他的拜帖,倒還不致吃驚,但尉遲炯可就不同了。
尉遲炯旱個犯案纍纍天下聞名的大盜,曾劫過了大內總管的壽禮,被列名欽犯的,王元通看只了他的拜帖,可是不能不大大吃驚了。尤其是在和楊牧說過這番話之後,他禁不住要想:「難道他們說的那個飛賊就是尉遲炯麼?」
「倘若他們要捉拿的當真就是尉遲炯,我怎麼辦呢?不錯,我是不能連累鏢局關門,但我更不能出賣朋友啊!」王元通不由得心頭如同懸了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了。
楊牧師徒隨著玉丘走出客廳,剛剛走到外面的院子,就聽見客廳裡有人大聲說話。
「請兩位客人稍待,家師正在有事,事情料理妥當,他自然會出來的。」
「我們是有十分要緊的事情,必須立即與尊師相會,你給我們通報吧!」
「那麼兩位高姓大名,最少也該讓我知道吧!」
「王老鏢頭見了我們自會知道!」
楊牧吃了一驚,心望想道:「這個客人的口音好熟,難道是他?他有這樣大的膽子!」驀地想起一個人來,心裡又是吃驚,又是憤怒。
王丘聽得師弟和客人吵鬧,也是驚疑不定,心裡想道:「怎的會有這等不通情理的客人,莫非是有心來挑釁的?」
剛好有個人從裡面出來,是王丘的四師弟,王丘叫他過來,悄悄問道:「裡面是怎麼一回事?」
他師弟道:「這兩個客人十分古怪,三師哥問他們的姓名,他們不肯說。要拜帖,也沒有。你剛才吩咐過我們的,師父有客人在書房裡,他暫時不見別的客人。所以三師兄無論如何也不肯讓他們進去。」
王丘說道:「好,我進去看看。你把二師哥叫來,咱們別驚動師父。」閔成龍道:「這兩個客人膽敢跑來生事,王師兄,你若要動手,我助你一臂之力。」王丘道:「咱們看看再說。」
就在他們三人踏入客廳的時候,只聽得一個客人說道:「好吧,你把這東西拿進去,權當拜帖。」是一個紅布裹住的長形的東西。王丘的三師弟看見大師兄進來,如釋重負,說道:「大師兄,你來得正好。你看這個『拜帖』……」
王丘說道:「好,給我!」接過那東西在手中一捏,知道是一枝箭,不由得變了面色,冷笑說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與此同時,楊牧和其中的一個客人,也是忽然變了面色。
原來這兩個客人正是冷鐵樵和孟元超。
孟元超是改容易貌了的,但他的聲音楊牧還是聽得出來,孟元超也做夢也想不到楊牧會在這裡出現,故此饒是他如何鎮定,也不由得倏然變色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42:18
標題:
第四十五回 大鬧壽堂(1)
渡江天馬南來,幾人真是經綸手?長安父老,新亭風景,可憐依蠅!夷甫諸人,神州沉陸,幾曾回首?……待他年整頓乾坤事了,為先生壽。
——陳子龍
王丘正要打開那個紅布包裹,孟元超忽地從他的手裡搶了過來,說道:「王兄如此多疑,那也用不著把這『拜帖』呈交令師了。」
原來這紅布包裹的是小金川義軍的令箭,而且是冷鐵樵和蕭志遠兩個首領專用的一種令箭,王元通以前在四川走過鏢,他一見了自會知道。
但現在楊牧就在他們的旁邊,孟元超自是不能讓王丘打開包裹,亮出這支令箭了。
王丘是王元通的大弟子,身手很是不弱,不料給孟元超劈手奪了他的東西,他竟然躲避不開,不由得又是吃驚,又是氣怒,冷笑說道:「你們是存心上門欺人的嗎?」
冷鐵樵是一個極為機警的人,初時怔了一怔,隨後見孟元超和楊牧都變了面色,心知這個客人路道定然不正,便即說道:「王兄切莫誤會,既然王兄以為這個『拜帖』不夠恭敬,我們另備拜帖就是。」
冷鐵樵並沒拜帖帶來,既然說是「另備拜帖」,那當然是要出外購買的了。王丘心裡想道:「他們既然自找台階,我就讓他們走吧。」王丘以為他們認識楊牧,震於楊牧的名頭,是以知難而退的。
楊牧走了上來,說道:「好朋友既然來了,何必這樣快走?咱們親近親近!」原來楊牧見孟元超面色有異,越發起了疑心,是以他要藉口試試孟元超的武功,他是曾經和孟元超交過手的,知道孟元超的武功路道,一試之下,就可以確切知道是否孟元超了。
冷鐵樵跨上一步,伸出手去,說道:「好,咱們親近親近!」楊牧並沒指名要和孟元超「親近」,何況他要躲也躲不開,只好和冷鐵樵握一握手。
雙手相握,楊牧暗使「六陽金剛手」的掌力,存心要冷鐵樵當楊出醜,不料他的內力發出,竟如泥牛入海,一去無蹤,絲毫試不出對方深淺。
楊牧吃了一驚,連忙縮手。冷鐵樵也不為難他,把手放開,哈哈一笑,說道:「閣下是薊州楊武師吧?」
楊牧沒有看出對方武功,卻給冷鐵樵一口道破他的身份,越發吃驚,說道:「不敢,閣下是誰?哎,哎,喲——」
冷鐵樵冷笑道:「我是山野鄙夫,屠狗之輩,怎比得楊武師名聞天下,名字麼不說也罷。」一面說一面盯著楊牧。只見楊牧額頭的汗珠,一顆顆滴下來。原來冷鐵樵剛才所發的內力乃是留有後勁的,此時方始在楊牧身上發作。
閔成龍大吃一驚,失聲叫道:「師父你怎麼啦?」連忙過去扶住楊牧。哪知楊牧正在默運玄功,化解對方的內力,閔成龍的雙手接觸著楊牧的身體,登時一震,跌了個仰八叉!
王丘看見閔成龍吃了虧,不敢用手拉他,當下將佩劍連著鞘,遞過去給閔成龍抓著,閔成龍握著劍鞘,翻起身來,向冷鐵樵怒目而視。冷鐵樵笑道:「你向我瞪眼幹啥?你師父摔倒你,關我什麼事?」
楊牧畢竟也是個內功頗有根底的人,運氣三轉,已是氣血暢通,消除了胸中煩悶之感。為了顧全面子,他吃了這個啞虧,可還不敢發作,只能苦笑說道:「真人不露相,閣下端的是好功夫。」冷鐵樵冷冷說道:「楊武師你說什麼,我可不懂。我只懂殺豬屠狗。哪會什麼功夫?」楊牧心裡暗暗咒罵,想道:「這廝和孟元超在一起,只怕就是正主兒了。哼,待宗神龍和石朝璣他們來了,叫你們好看!」
局面正在尷尬,有人報道:「客人到!」只見一對中年男女走了進來,原來是扶桑派的石衛、桑青這對夫婦。
石衛和楊牧是曾在泰山見過面的,見他一副狼狽的樣子,他的徒弟又正在向著一個虎背熊腰的大漢怒目而視,不覺甚為納罕。上前說道:「楊武師,你也來啦。這裡,剛才……」王丘說道:「沒什麼,兩位請坐。」他故意冷淡孟、冷二人,希望他們二人知趣快走。
冷鐵樵暗自想道:「楊牧此人決不會無緣無故來給王元通拜壽,只怕還有鷹爪跟來。」當下站起身來,便要告辭。
不料就在他剛要告辭,門面話卻還沒有交代之際,又聽得有人大聲報道:「羅幫主到!」
冷鐵樵又驚又喜,連忙把要說的話縮回去,閃過一邊,只見一個粗豪的漢子大踏步走進門來,一進門就嚷道:「羅某給老朋友拜壽來了!嗯,王丘,你的師父呢?快請你師父出來受禮!」
來的這個人正是冷鐵樵想要和他商量大計的海砂幫幫主羅金鰲。
王丘說道:「羅幫主請稍待,家師有點小事。待會兒我給你稟報上。」
羅金鰲眉頭一皺,說道:「不是我不懂禮數,催你師父出來見我,我也有事在身的,恐怕不能喝你師父這杯壽酒了。是什麼緊要的事嗎?」
冷鐵樵本來是要走的,聽得羅金鰲這麼說,他可是欲走不能了。
王丘好生為難,只好說道:「我也不知道是什麼事情。羅幫主,既然你要早走,那麼請你坐一會兒,待我去稟報家師。」剛剛說到這裡,王丘的二師弟賀鑄和四師弟鄧炳聯袂進來。
賀鑄是個急性子的人,當他踏上台階的時候,就向守門的僕人悄悄探問了,「那惡客走了沒有?」僕人噓了一聲,他這才會意,沒問下去。
他說話雖然小聲,屋子裡的幾個人可都是有高深武功的人,全聽見了。
羅金鰲好生奇怪,心裡想道:「這惡客該不會是指我吧?」目光自自然然的就向著楊牧師徒望去,心道:「看他眼神,這中年人的內功似乎不錯,難道是他?」
王丘說道:「兩位師弟來得正好,給我陪陪客人,嗯,羅幫主,這位是薊州的楊武師,這位閔大哥是我們鏢局的同事,也是楊武師的高足。」他只是介紹楊牧師徒,故意把冷、孟二人冷落,暗示「惡客」就是他們。
羅金鰲心裡想道:「楊牧師徒是他們鏢局的自己人,當然不會是惡客了。」
楊牧說道:「羅幫主,幸會,幸會!」羅金鰲說道:「楊武師的大名我也是久仰的了。」商人握手為禮,羅金鰲登時發覺,說道:「楊兄可是剛剛和人較量了一場內功?」心裡頗為奇怪:「楊牧是金剛六陽手的衣缽傳人,內功造詣不弱,什麼人令他吃了大虧。」
楊牧苦笑道:「談不上是什麼較量,只是這位朋友剛才和我印證了一下武功。」
羅金鰲眼光移到冷鐵樵和孟元超身上,說道:「哦,這兩位朋友是——」
王丘說道:「這兩位朋友是真人不露相,他們已經來了半個時辰,定然要見家師,可是姓名卻還不肯賜告。」
羅金鰲說道:「哦,原來是兩位高人,恕我不知自量,羅某倒是要高攀高攀了。朋友,咱們親近親近!」
冷鐵樵哈哈一笑,說道:「羅幫主,你不認識我了?」
冷鐵樵改容易貌,聲音可是沒改,不過隔別多年,羅金鰲卻也一時想不起來,只覺得這人的聲音似曾相識。當下仍然伸出手去,隨口說道:「是的,請恕羅某眼拙,可是認不得閣下,咱們在哪裡見過面的?」
冷鐵樵伸千與他一握,默運玄功,化解了他的內力,卻不不反擊,羅金鰲大驚說道:「你,你是——」
冷鐵樵笑道:「二十年前,小弟曾在合江和羅幫主見過一面。不過當時有七八個人之多,事隔多年,也難怪羅幫主記不起來了。」
二十年前,羅金鰲初出道,在合江遭遇七個強敵圍攻,正是冷鐵樵救了他的性命。冷鐵樵這麼一說,他當然明白了。
羅金鰲又驚又喜,心裡想道:「他是小金川的義軍首領,卻為何到這裡來?但我可不能在這裡認他。」
楊牧走過來道:「原來兩位是老朋友。」
羅金鰲道:「是呀,我也想不到在這裡碰上老朋友的。張大哥,你是特地來給王老鏢頭拜壽的嗎?既是要來揚州,怎的不事先有個信兒。」羅金鰲粗中有細,信口給冷鐵礁捏造了一個假姓,要知姓冷的人很少,冷鐵樵的武功又這樣好,倘若叫他一聲「冷大哥」的話,只怕楊牧馬上就會猜想得到是誰了。
王丘大為尷尬,說道:「兩位是老朋友,那更好了。張先生,你也用不著備辦什麼拜帖啦,我給你通報家師就是。」
王丘一走,羅金鰲就道:「張大哥,我可不知你和王老鏢頭有交情呢,可惜我卻是不能陪你喝他的壽酒了。」
冷鐵樵登時會意笑道:「我只是慕名而來,其實我哪裡高攀得起王老鏢頭,剛才他們還不肯給我通報呢。」
王丘的二師弟賀鑄連忙說道:「這只是一楊誤會而已,張先生可別見怪。」心想:「這客人可是有點邪門,偏偏他又是羅金鰲的朋友,哼,待師父出來,他是什麼路道,自然就會知道。」
冷鐵樵道:「你們不怪責我這『惡客』我已經是領了你們的情了。令師有事,我慕名而來,到了府上,也算是表了一點心意,用不著再麻煩令師接見了,告辭!」
賀鑄心裡想道:「這惡客走了也好。」當下假惺惺的挽留兩句,便即站起送行。
哪知羅金鰲跟著也說道:「賀老弟,我也要走啦,令師跟前,請你代為告罪。」
賀鑄吃了一驚,說道:「王師兄已經稟告家師了,羅幫主,你事情再忙,也不在乎多留一回兒吧。」
羅金鰲笑道:「我明天還會再來的,今天我得先陪陪老朋友啦。」
羅金鰲和冷、孟二人一同走出去,賀鑄不敢攔阻,但楊牧卻是疑心大起了。
楊牧心裡想道:「這兩個客人之中,有一個是孟元超,決計無疑的了。為什麼羅金鰲一見他們,馬上就要和他們離開?其中定有蹊蹺!」疑心一起,連忙追趕出去,叫道:「兩位慢走!」
冷鐵樵還未曾跨出門檻,回頭冷冷說道:「楊武師是不是還要和我印證印證武功?」
楊牧紅了臉說道:「兩位這麼一走,王老鏢頭只怕要怪責楊某得罪了他的客人。」
羅金鰲哼了一聲,說道:「楊武師,我說句公道話,這倒是你的多心了。這兩位朋友是我請他們走,與你並不相干!」
說話之際,羅金鰲、孟元超、冷跌樵三人業已步出客廳,揚牧仍然跟在後面。就在此際,剛好又有兩個客人進來。走在前面的那個老者見這情形,心知有異,便即說道:「楊武師,你不是和我約好來給王老鏢頭拜壽的麼,怎的這麼快就要走了?」
楊牧一見這兩個人,當真是如同喜從天降,連忙說道:「我是代主人留客,這幾位好朋友執意要走,我恐怕在王老鏢頭面前難以交代。」
原來這兩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從史公祠匆忙趕來的石朝璣和宗神龍。
恰好就在這個時候,王元通的大弟子王丘從後院匆匆忙忙的跑出來,嚷道:「羅幫主,家師命我向你賠罪,請你無論如何稍留片刻,他馬上就出來了!」
石朝璣道:「哦,這位是——」
王丘此時方才看清楚了新來的兩位客人,這一驚非同小可,心道:「怎的御林軍的副統領也來了。」只好硬著頭皮說道:「石大人光臨,請恕失迎。這位是海砂幫的羅幫主。羅幫主,這位是御林軍的石大人。」
石朝璣可還未曾看出孟元超和冷鐵樵,只道他們是海砂幫的頭目,心裡想道:「楊牧接連向我拋眼色,想必這羅金鰲定然有些什麼古怪,要我幫他截下。」於是哈哈一笑,說道:「久仰幫主大名,難得在這裡碰頭。主人要留佳客,我也盼望能夠和羅幫主結交結交。」
宗神龍和羅金鰲以前是曾經見過一面的,接著說道:「羅幫主,難得在這裡相聚,你怎麼可以就走?來,來,來,咱們裡面談談。」口中說話,手上已是使出擒拿手法,把羅金鰲一把拉住。但在旁人看來,倒像是好朋友的親熱動作。
宗神龍的內功是陰柔一路,羅金鱉運勁一掙,似是被一團棉花裹住似的,竟然掙脫不開。
楊牧道:「這位大哥是羅幫主的好朋友。這位朋友的高姓大名我可還沒領教。」孟元超淡淡說道:「草野小民,不敢高攀貴人。」這次他把聲音也都變了。石朝璣一時間還未能看出他是誰,楊牧則是越發疑心了。
石朝璣哈哈笑道:「既然都是好朋友,咱們一同進去吧。石某最喜結交朋友,這位老哥,你可別說這樣的話。」
孟元超閃開一步,石朝璣本來要和他拉一拉手,試試他的武功的,這麼一來,倒弄得石朝璣甚是尷尬了,心裡暗暗罵了一聲「不識抬舉!」但卻想道:「這兩個人大概只是海砂幫的小頭目,上不得台盤。只要他們不跑,那也用不著試他了。」
原來孟元超因為自己和石朝璣、楊牧、宗神龍這三個人都曾經交過手,大事要緊,他可是不能「露底」的。既然走不成,也就只好自己進去了。
冷鐵樵心裡想道:「我可不能讓羅金鰲吃虧。」當下走快兩步,說道:「主人慇勤留客,咱們只好見到了主人再走吧。」說話之際,握著羅金鰲的左手,羅金鰲的右面是宗神龍,左面是冷鐵樵,三個人一同步入客廳。
宗神龍本來是握著羅金鰲的右手的,陡然間只覺一股極其剛猛的力道湧來,他的內功是陰柔一路,雖說柔能克剛,但也得看雙方功力如何。宗神龍與冷鐵樵功力不相上下,加上了羅金鰲的內力,他自是相形見絀了。這霎那間,宗神龍虎口陡然發熱,不由自己的只好鬆開了手。原來冷鐵樵施展的正是上乘武學中的「隔山打牛」的功夫。
其實羅金鰲雖然受了宗神龍的挾持,宗神龍可還不敢傷他的。冷鐵樵怕他吃虧,這手功夫一露,逼開了宗神龍,他自己可也露了「餡」了。宗、石二人雖未知道他的身份,卻已知道了他的武功。
宗神龍暗暗吃驚,心裡想道:「這人的武功比羅金鱉高明得多,他是誰呢?」石朝璣心思更細,想道:「此人一定不是小頭目了,怪不得楊牧鄭重其事的要我留下他們。哼,莫非他就是今日的正點兒?」
一行人進入客廳,石衛夫妻看見宗神龍和石朝璣結伴同來,不由得變了面色,特地不理踩他。宗神龍卻不知趣,上前說道:「林無雙這丫頭呢?扶桑派只你們來麼?」
石衛冷冷說道:「扶桑派的事情,用不著外人多管。你是什麼人,膽敢對我們的掌門人出言不遜!」
宗神龍怒道:「扶桑七子,以我為長,你們目無尊長,該當何罪!」
石衛冷笑道:「你是那一門的尊長,扶桑派可沒有閣下這號人物!」
王門弟子王丘、賀鑄等人連忙上前勸架:「請三位給家師一點面子!」
石朝璣忽地打了個哈哈,說道:「對,咱們是來給王老鏢頭拜壽的,貴派門戶之事,慢慢料理不遲。是非自有公論,總會理出一個『公道』來的。」
藉辭清理門戶,除掉石工夫妻,這本是宗神龍和牟宗濤的協議之一,得到石朝璣同意的,石朝璣忽然改了口風,宗神龍不禁好生納罕。
原來石朝璣打的是另一個算盤,他有比這個更重要的事情,必須馬上查明真相,這就是要弄清楚冷鐵樵的身份,因為他已經開始懷疑冷鐵樵就是「欽犯」了。
還有一層,宗神龍被逐出扶桑派,乃是牟宗濤主持其事的,要牟宗濤來到,推翻前議,宗神龍才可以更加「理直氣壯」,但牟宗濤卻還沒有來到。石朝璣的「是非自有公論」,所謂「公論」,就是要待牟宗濤維護他。
宗神龍怔了一怔之後,隨即也懂得了石朝璣的暗示,哼了一聲說道:「看在石大人和主人家的份上,我暫且不和你們計較。」
桑青笑道:「我聽了半天,只有這句話他說得對。大哥,你說是不是?」
桑青是石衛的妻子,孟元超等人頗為詫異:「怎的她卻幫宗神龍說話?」
桑青不待丈夫說話,自問自答的又再說道:「扶桑派早已清理過門戶了,趨炎附勢的小人,咱們本來就不值得和他計較。大哥,你說是嗎?」石衛哈哈笑道:「對,還是你說得有理!」
兩夫妻一唱一和,把宗神龍氣得七竅生煙,可也不便馬上發作,心裡想道:「待牟宗濤來了,叫你們知道我的手段!」
石朝璣特地坐在冷鐵樵的旁邊,和他搭訕,冷鐵樵知道他已經起了疑心,可也不便和他翻臉。正在感到應付為難,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諸位貴客光臨,請恕小老兒有失迎了。」原來是壽星公王元通出來了。
王元通在密室裡和尉遲炯、繆長風詳談之後,已經知道石朝璣、宗神龍等人要來他家裡捉拿「欽犯」,但如還不知道這個「欽犯」是誰。王元通驚疑不已,暗自思量:「韓總鏢頭是知道這件事情的真相呢,還是給石朝璣所騙,以為他們當真只是捉拿『飛賊』呢?」他可還沒想到,這根本是楊牧師徒的謊話,假傳總鏢頭的命令的。
正在他驚疑不已的時候,就聽得石朝璣、宗神龍和桑青等人在外面吵鬧的聲音了。
尉遲炯勃然變色,說道:「石朝璣這小子倒是來得快呀!」
王元通連忙說道:「兩位千萬不要出去,由我應付。」心裡想道:「若是他們硬要進來搜查,說不得我也只好不顧總鏢頭之命,豁出去和他們硬拚了!」
楊牧看見只是王元通單獨出來,心裡不覺又多一重疑雲,乾笑道:「王老爺子,你的面子可真不小呢,你瞧京師裡的石大人,扶桑派的宗老前輩,海砂幫的羅幫主全都來給你老拜壽來了。對啦,你不是還有兩位貴客嗎,怎的不請他們出來和大家一同見面?」
王元通作了一個羅圈揖,連聲說道:「不敢當,不敢當。」接著笑道:「那兩位朋友是生意人,不慣和咱們武林人物打交道,他們談完了生意,已經走了。」
揚牧說道:「是吧?這可真是遺憾了。」接著指一指孟元超和冷鐵樵說道:「這兩位朋友你老未曾見過面的吧?他們就是剛才急於求見你老的客人,說來也是真巧,原來他們是羅幫主的舊相識。」說話之際,拋了一個眼色,暗示「飛賊」可能就是他們。
冷鐵樵忽地走上前去,施了一禮,說道:「王大叔,你還記得我麼?」
王元通怔了一怔,說道:「恕我眼拙,老哥是——」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42:35
標題:
第四十五回 大鬧壽堂(2)
冷鐵樵笑道:「王大叔,我就是你的鄰居那個小柱子,小時候,你還曾經抱過我呢!」
王元通何等老練,一聽之下,便知此人冒認鄉親,定有因由,哈哈笑道:「對了,我想起來了,你小時候老是掛著兩筒鼻涕,頑皮得很,也不知給我罵過多少次,想不到你這麼高大了。」
冷鐵樵笑道:「你老離家到京城當鏢師,也已經有三十多年啦!」
楊牧冷冷說道:「張大哥,你剛才不是說和王老爺子沒甚交情,只是慕名而來,給他拜壽的嗎?」
冷鐵樵說道:「是不錯呀。王大叔在家鄉的時候,我只是小孩子,怎談得上『交情』二字?說老實話,我這窮小子來攀認鄉親,也不知道王大叔還認不認得我呢,又何須向你細道其詳?」
王元通笑道:「小柱子,你這話可說錯了。我能夠見到同鄉,心裡正是高興不過,何況你我還是鄰居,怎能說是沒有交情?嗯,這些年來,大概你是到處跑吧?鄉音都有些變了。」
其實冷鐵樵是四川人,王元通是山東人,兩人的「鄉音」相去甚遠。王元通老於世故,心思細密,是以特地找個理由為他掩飾。石朝璣果然驚疑不定,不知是真是假。
王元通說道:「這位朋友好生面善,他是——」他是面向著孟元超,向冷鐵樵發問的。
冷鐵樵聽出他的用意,心裡暗自笑道:「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孟元超也拉來冒充他的鄉親。」便即笑道:「王大叔,這次你老可沒眼花了,不錯,他是熟人。你老想起來了麼,他就是鄰村的小元子呀!」
王元通哈哈大笑道:「原來是小元子,你的大嬸昨天還和我提起你呢。」接著說道:「拙荊和他同一條村子,說起來似乎還沾一點親。」
羅金鰲接著笑道:「原來你們都是鄉親,這可真是巧極了。」
孟元超道:「大嬸好嗎?我想進去給她叩個頭。」冷鐵樵道:「不錯,我也應該去給她老人家請個安。」
王元通道:「這可不敢當。不過大嬸是很惦記你們,見了你們一定十分高興。我就和你們進去吧,磕頭則可免了。」
楊牧情知其中定有蹊蹺,情急之下,說道:「王老鏢頭,石大人他們可是老遠的趕來給你拜壽的呀!」
王元通怫然不悅,說道:「石大人給我天大的面子,王某一介布衣,豈能不識抬舉?不過容許我暫且告退片刻,再陪貴客如何?」
羅金鰲忽地笑道:「王大哥,咱們忝屬通家之好,恰巧他們又是我的好朋友,我也正想拜見大嫂,我和他們進去行了。你是今天的壽星公,客人就要陸續來的,我們可不敢,也不該麻煩你啊!」
王元通立即省悟,笑道:「對,對,對,這正是兩全其美,免得老朽又讓客人失禮。好,那麼這兩位朋友就支給你招呼啦!」
此時石朝璣也覺得不對了。但王元通是請小輩鄉親人內堂和妻子相見,他可是不能跑著進去,也不能攔阻的。
楊牧忽地叫道:「且慢!」
王元通吃了一驚,說道:「楊武師有何指教?」心想:「難道他們師徒還是要把韓總鏢頭抬出來壓我。」
楊牧說道:「王老爺子,你只怕是上了人家的當了。」
王元通道:「我上了什麼當?」
楊牧道:「請問你老爺子仙鄉何處?」
工元通道:「敝鄉山東蓬萊,怎麼樣?」
楊牧冷冷說道:「蘇州的三河縣,和山東的蓬萊縣,相去可是不止千里啊!」
王元通暗暗吃驚,「哼」了一聲說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楊牧說道:「他就是原籍三河、近年來在小金川闖出萬兒的孟元超。」』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石朝璣霍的站了起來,喝道:「孟元超你好大膽,你在小金川造反也還罷了,竟敢跑到這裡冒充王老鏢頭的鄉親!」
王元通暗暗叫苦:「原來欽犯是他!」心裡想道:「聽石朝璣的口氣,倒有把我開脫之意。但這盂元超乃是義軍中的重要人物,我可怎能任憑他們捉去?」
孟元超淡淡說道:「你認錯人了吧?」
石衛站起來說道:「孟元超我是見過面的,這人並不是孟元超!」
王元通看見有人幫腔,膽氣復壯,說道:「對啦,我看他分明是小元子嘛,怎會變成什麼孟元超了?楊武師,你認錯人不打緊,小老兒可擔當不起窩藏重犯的罪名。」
石朝璣此時也隱約看出是孟元超了,說道:「王老鏢頭,這件事和你可並不相干,鄰村那個小元子和你分別三十年,你認錯人也是有的。我們怎能怪你?但這姓孟的冒充你的鄉親,卻是存心不良,有意來害你了。」這番話說得又圓滑,又厲害,等於是向王元通警告,這件事你若袖手不理,我們就可讓你免受牽連。
楊牧說道:「王老爺子,他確實是孟元超。他是夥同了朋友來騙你的!」這話把羅金鰲和冷鐵樵都牽連在內,孟元超的「小元子」既然是假,冷鐵樵的「小柱子」也當然是假了。
王元通還想盡力挽回,說道:「石大俠,你是什麼時候見過孟元超的?」
石衛說道:「三月之前,泰山會上!」
王元通說道:「三個月前見過的人該不會認錯吧?楊武師,你又怎麼知道他是孟元超?」
楊牧狠狠的咬一咬牙,說道:「孟元超與我有奪妻之仇,劫子之恨,他燒成了灰,我也認得!」
「孟元超,你是好漢子大丈夫就別抵賴!」
楊牧咄咄逼人,孟元超情知自己若然承認,必然壞了大事,但卻也是不能不承認的了。當下冷冷說道:「哦,原來你和孟元超有這麼大的仇恨!好,那麼我先問你,我倘若是孟元超,你想怎樣?」
楊牧說道:「這是咱們兩人之間的仇冤,和王老鏢頭並不相干!」
他之所以強調私人的仇怨,一來是要撇開王元通,二來也是不想牽連上石朝璣的關係,因為他還是要在俠義道中混的,石朝璣捉拿「反賊」是一回事,他楊牧要向孟元超報仇又是另一回事。兩件事情若混在一起,他如何還能在俠義道中混下去?而石朝璣的用意也正是要他纏上孟元超,好讓自己和宗神龍去對付可能是「正點兒」的冷鐵樵。只須經手上一會,縱然揚牧不是孟元超的對手,在楊牧落敗之後,石朝璣再行出手,那也就與楊牧無關了。
果然楊牧這邊一發難,宗神龍就搶上前去,堵住了走向後堂的通路,說道:「王老鏢頭量大,給人騙了也不計較,我這個客人可看不過眼,非得管管閒事不可!」
石朝璣接著說道:「對,楊武師報仇,咱們不便越俎代包,和孟元超串同行騙的歹徒,咱們可是應該為主人家效勞,決不能將他們輕易放過了!」
王元通忙道:「他是小元子還是孟元超,現在可還沒有弄清楚呀!」
此時關鍵已在孟元超身上,孟元超能夠掩飾過去,冷鐵樵「小柱子」的身份就可當真。否則的話,那就難免大家一同被揭穿了。
在孟元超的心裡,卻正是要逼出楊牧剛才那兩句話的。他心裡想道:「看來是難以掩飾的了、既然可以不用連累王老鏢頭,我又何妨挺身而出!」
正當孟元超要直認不諱的時候,忽地聽到一個人說道:「誰要找孟元超?」
王元通大喜過望,原來這人正是武林中人數一數二的高手金逐流。
王元通大喜,石朝璣等人可是大大吃驚了。
楊牧冷冷說道:「金大俠,你來得正好,我請你主持公道。孟元超與我有奪妻之仇,劫子之恨,我找他報仇,不算錯吧。」
金逐流笑道:「你們誰是誰非,我暫且不管,不過楊武師,你可是找錯人了。」
楊牧說道:「這個人正是孟元超假扮的,要識破他也並不難……」
話猶未了,只聽得金逐流已是笑道:「你看看這個人是誰?」
只見一個劍眉虎目的漢子大踏步走進來,朗聲說道:「孟元超在這兒!」
楊牧大吃一驚,睜大了眼睛,心裡想道:「難道是我當真認錯人了,這兩個人,誰才是真的孟元超呢?」站在他面前這個漢子,不但相貌和他曾經見過的孟元超一模一樣,說話的聲音也是相同。
這個「孟元超」雙眼一翻,冷冷說道:「楊武師,難道你不認識我了麼?」
楊牧苦笑道:「金大俠,你是一直和他在一起的麼?」
金逐流道:「你這一問,可是問得不清不楚。什麼叫做『一直』?一年之前,十年之前,我當然不會是和他同在一起。」
楊牧道:「我說的是今天的事情了。」
金逐流哈哈一笑,說道:「這就問得對了,不錯,我今天是和他一同來給王老鏢頭拜壽。不但有他,還有好多位朋友呢。」
金逐流這麼一說,誰人還敢再有疑心?王元通哈哈笑道:「這麼說,我這兩個鄉親也不是假冒的了。羅幫主,還是麻煩你陪他們進去吧。」
就在王元通說話之際,又有一班人走了進來,這些人是陳光世、宋騰霄、呂思美和林無雙。
原來金逐流找不著林無雙,心裡已是隱隱起疑,猜想到了可能是上了牟宗濤的當。於是立即趕回史公祠,剛好陳光世等人正在離開。金逐流這才見著了林無雙,也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至於這個假扮孟元超的人,則是他們在途中遇上的。這個人是最擅於假扮別人的李麻子。他不但擅於改容易扮,而且模仿別人的口音,也是維妙維肖。
他是和好友快活張一同來的。揚州多的是豪商巨賈,快活張是想和他來揚州做一兩宗大「生意」的。
金逐流從林無雙的口中,已經知道冷鐵樵和孟元超到了王家了,深怕他們遇險,正苦於沒有妙策對付。路上碰上了李麻子與快活張,他靈機一動,便叫李麻子扮作孟元超和他一同去。快活張則獨自行動,沒有跟來。無巧不巧,他們來的可正是時候,給假孟元超派上了用楊。
石朝璣看見這許多人進來,而這些人又都是金逐流的朋友,他這一驚可是非同小可了。這些人中,宋騰霄也是朝廷所要捉拿的「反賊」,但有金逐流在此,石朝璣縱有無大的膽子,也是不敢輕舉妄動了。只好眼睜睜的看看羅金鰲和王元通那兩個「鄉親」走入內堂。
楊牧還想挽回敗局,說道:「凡事抬不過一個理字,金大俠,我知道孟元超是你的朋友——」
金逐流緩緩說道:「好,我給你們主持公道!」
楊牧暗暗吃驚,只好硬著頭皮說道:「金大俠肯給我們主持公道,那自是最好不過。嘿嘿,孟元超他拐騙了我的妻子,總不能說他對吧?」
李麻子扮的假孟元超冷笑道:「誰知道你們夫妻因何反目,與我何干?至於你的兒子嘛,我倒是知道的,他是給滇南雙煞收了做徒弟,你有本領,向滇南雙煞討去,怎可把這筆帳也算在我的頭上。」
王元通道:「你們先別爭吵,聽金大俠說嘛!」
金逐流緩緩說道:「常言道得好,清官難斷家務事。我只能按照江湖規矩辦事。楊武師,你是定要向孟元超報仇的了,是不是?」
楊牧說道:「不錯。」
金逐流說道:「今天是王老鏢頭的壽辰,賓客盈堂,你們可不能在這裡打架。既然你們不願調解,那麼就由你楊武師定出一個日期,指定地點,我擔保孟元超必定如期赴約。」
楊牧聽說要和孟元超約期比武,心裡卻是不禁大為驚恐了。要知金逐流未來之前,他在這裡和孟元超動手還有所恃,若是另約日期,由他和孟元超單打獨鬥,他定然必敗無疑,焉能有這勇氣?
金逐流繼續說道:「到時我作你們的公證,孟元超雖然是我的朋友,我決不會偏袒他。但若有旁人插手,那我可就不能不管了。」這話自然是說給石朝璣、宗神龍聽的,兩人聽了,做聲不得,暗暗叫苦。
金逐流頓了一頓,接著說道:「怎麼樣,楊武師,你想好了日期沒有?」
楊牧面上一陣青、一陣紅,說道:「這個、這個……」
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什麼這個那個,楊牧,你別給我丟人現世了。」
王元通「啊呀」一聲,叫道:「齊老前輩,你也來了,真是太給我增光啦!」原來來的正是楊牧的長輩姻親,「四海神龍」齊建業。
楊牧又喜又驚,喜的是多了一個自己人,驚的是齊建業一進門來就責備他,只怕自己想要把他倚作「靠山」,他卻未必會給自己撐腰。
果然齊建業跟著便道:「你在這裡胡鬧什麼,是不是要向孟元超報仇?」
楊牧說道:「姻伯,孟元超拐騙我的妻子,你是知道的!」
金逐流說道:「齊老前輩,貴親的家務事我斷不了,只能按照江湖規矩,任由他們約期比武。」
齊建業道:「好,他這家務事我來斷!」
齊建業是楊牧的長輩姻親,他出頭來管楊家之事,自是名正言順,眾人都無話說。石朝璣聽他語氣,已知不妙,心裡還存著一線希望:「這老頭兒該不至於胳膊向外彎吧?」
只聽得齊建業緩緩說道:「雲紫蘿有無閨門失德之事,過去我只是憑你一面之辭,實未深知,但即使有吧,如今也是與你無關的。」
金逐流和假扮孟元超的李麻子不知其中究竟,不覺都是一怔。楊牧這邊的石朝璣和他的徒弟閔成龍默不作聲,宗神龍則沉不住氣說道:「齊老先生,你這話有點欠思量了吧?敗壞門風之事,是可忍孰不可忍?和丈夫無關,那又和誰有關?」
齊建業面色一沉,說道:「楊牧父親去世的時候曾托我管教他的兒子的,我管楊家的家事,用不著外人多嘴!」
宗神龍碰了一鼻子灰,面目無光,訕訕說道:「凡事抬不過一個理字,好,我倒要聽你老先生怎麼說?」
齊建業正眼也不瞧他,逕自往下說道:「雲紫蘿早已不是你的妻子了,你寫了休書給她,這休書正是我給你起草的,休書寫明男婚女嫁各不相於,即使她當真嫁了姓孟的,你也管不著!怎能糾纏不清,一再胡鬧。」
楊牧漲紅了臉,說道:「我是嚥不下這口氣。」
齊建業大聲說道:「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你自己把休書給了雲紫蘿,如今又來後悔,徒教別人笑話!」
孟元超在裡面聽見齊建業這樣說,不覺又驚又喜:「這老頭兒忽然變得如此通情達理,倒是料想不到。」
「真是料想不到,我只道他可以來給楊牧撐腰,誰知他竟然當真胳膊向外彎了。」石朝璣可是暗暗叫苦了。
那知還有令他更難堪的事情,只聽得齊建業接著說道:「楊牧,我是你的長輩才來說你,你自身不正,卻要冒充正人君子,這不太可笑了麼?」
楊牧心中有鬼,又驚又氣可又不敢和齊建業辯駁,只能訥訥說道:「姻伯,我,我做錯了什麼事了,你,你這樣說我!」
齊建業哼了一聲說道:「你近來和些什麼人交遊?你不學好,專愛結交武林敗類,你當我不知道麼?」
「武林敗類」顯然是把石朝璣和宗神龍都罵在裡面了,兩人不禁面色大變。
原來齊建業正是因為知道楊牧和石朝璣等人在一起,才特地趕到揚州,要把他押回家裡看管的。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43:27
標題:
第四十六回 分道楊鑣
韶華爭肯偎人住?已是滔滔去。西風無賴過江來,歷盡千山萬水幾時回?秋聲帶葉蕭蕭落,莫響城頭角,浮雲遮月不分明,誰挽長江一洗故天青?
——董士錫
楊牧給他一頓責罵,面子雖是難堪,心頭卻放下一塊大石,想道:「還好,他只是責備我交遊不當,並未知道我早已投靠了北宮望這件事情。」
齊建業接著說道:「楊牧,你若還知道自愛,馬上跟我回家。否則我也不理你的死活了。」
楊牧像一隻鬥敗了的公雞,垂頭喪氣低聲說道:「小侄聽老伯吩咐。」
王元通道:「齊老前輩,你不喝杯酒再走。」
齊建業道:「楊牧在你這裡惹事生非,我實在過意不去,也沒面子在這裡待下去啦,改天我再來給你賠罪。」氣呼呼的拉著楊牧就走了。
金逐流哈哈笑道:「這老頭兒正直無私,倒是令人佩服。王老爺子,如今沒有我的事情啦,我和你喝酒!」
石朝璣、宗神龍給冷落在一邊,尷尬之極,石朝璣心裡想道:「金逐流和林無雙都在這裡,牟宗濤不來還好,來了只有更糟。王元通這老頭兒又明顯是站在他們這邊,今日是決計不能硬來的了,留在這裡還有什麼意思?」於是在楊牧走了之後,他們兩人便也跟著告辭。
一場風波,歸於平靜。林無雙等人上前和王元通重新見過。
王元通笑道:「賢侄女,你長得這麼高了。上次我在你家,你還是個蹦蹦跳的小姑娘呢,你還記得麼?」林無雙笑道:「記得,那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王元通道:「聽說你已經做了扶桑派的掌門,當真是可喜可賀。剛才我還以為貴派有石大俠伉儷來了,你不會來呢。」
金逐流笑道:「這屋子裡都是自己人,我也不妨說實話。你可知道林姑娘因何而來嗎?」
林無雙面上一紅,說道:「金大哥說笑話了。王伯伯是我爹的老朋友,我當然是來給王伯伯拜壽的呀!」
金逐流笑道:「不錯,你一來是給王伯伯拜壽,二來也是為了找個人來的。」
王元通怔了一怔,說道:「無雙,你找誰呀?」
李麻子哈哈笑道:「該用不著我再假冒了吧。如今該把真的孟元超請出來啦!」
王元通這才知道林無雙找的是孟元超,說道:「你們暫且再等一會。」吩咐大弟子王丘道:「有客人來到,你在鏢局招待他們。」王家住宅是和鏢局連一起的,外面是鏢局,內進是住家。平日普通客人來到,多在鏢局見客。王元通恐怕出事,特地鄭重的再叮囑一遍,好讓弟子明白,即使有石朝璣之類特別的「貴客」來到,也只能在外面的客廳招待。
且說羅金鰲和孟、冷二人進入內宅,羅金鰲是王家熟人,找著了一個老僕人便說道:「借你家主人的客房給我一用。」那老僕人道:「已經有兩個客人在那裡了。恐怕不大方便。」羅金鰲道:「好,那就借你的房間給我們說話。」
這僕人甚為納罕,不過他畢竟是跟王元通在鏢局混了幾十年的人,閱歷極深,情知其中定有原因,也就沒有多問了。
冷鐵樵要和羅金鰲商量的乃是有關身家性命的機密之事,羅金鰲能否答應,他亦是並無把握。孟元超與羅金鰲今日才第一次見面,這種機密之事,有一個新相識的第三者在場,只怕羅金鰲有所顧忌。冷鐵樵想到這層,悄悄的向孟元超遞了一個眼色。孟元超何等聰明,立即會意,說道:「大哥,我給你把風。」
那老僕人和孟元超走出院子,小聲說道:「大爺,你請放心,我這房間不會有人進來的。我出去關上角道的角門,那就更可無憂了。」
此時石朝璣和宗神龍亞在外間向王元通相繼告辭,孟元超凝神靜聽,隱隱聽得見他們說話的聲音,心中又少了一層顧慮,想道:「有金大俠和王老鏢頭在外面,料想決不至於有什麼客人,未曾得到主人的允許,便敢闖進內宅。但只不知原先就在這裡的兩個客人是誰?」
心念未已,甭道旁邊一間廂房忽然打開房門,有一個人走出來,走到孟元超身邊,突然一把拉住了他。孟元超早已警覺,但憑著他的一身武功,竟然仍是躲避不開!
孟元超大吃一驚,正要運用「金蟬脫殼」的近身搏鬥招數,掙脫那人掌握,那人已是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元超,是我!」一把就將他拉進房間去了。
孟元超又驚又喜,說道:「你,你是——」那人哈哈一笑,說道:「孟老弟,你聽不出我的聲音麼?你瞧還有你的一個好朋友也在這裡呢!」
孟元超這一下當真是有如喜從天降,笑道:「尉遲大哥,我已經疑心是你,只是還不相信你會忽然在這裡出現。繆大哥,怎的也會和尉遲大哥同在一起?」
繆長風道:「你坐下來。慢慢再說,先告訴我,你又是怎麼來的?」
孟元超道:「我是和冷大哥一同來的,他有一件大事,此刻正在和海砂幫的幫主羅金鰲密談。」
尉遲炯大喜道:「是冷鐵樵麼?」孟元超道:「不錯。」尉遲炯笑道:「原來欽犯是他。」
孟元超道:「此事說來話長。」尉遲炯忽地向他搖了搖手,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孟元超怔了一征,說道:「尉遲大哥,你有什麼要說麼?」
尉遲炯笑道:「冷鐵樵和羅金鰲商量的既是機密大事,你也不必告訴我了。不過,你恐怕不僅是和他一起來的吧?」此時林無雙正在外面說話,孟元超亦已聽見了。
孟元超道:「不錯,我是和林姑娘一道來的,來到揚州,才碰上了冷大哥。」
尉遲炯道:「孟兄弟,我是個爽直的人,有句心裡的話,要和你說。」
孟元超不覺又是一怔,說道:「大哥,你有話請說。」
尉遲炯笑道:「我和無雙的爹乃是至交好友,她是我的侄女兒,你是我的兄弟,你可不能對不起我的世侄女。」
孟元超面上一紅,說道:「大哥,你有點誤會了。我和無雙也是結拜兄妹。」
尉遲炯哈哈笑道:「這麼說來,你不是要比我矮一輩了?」孟元超笑道:「尉遲大哥,你本來是武林前輩,其實我是應該——」尉遲炯笑道:「咱們各交各的,我和你說的笑話,你怎麼當真了。」
忽地面色一端,尉遲炯接著卻又說道:「孟老弟,我雖然是個莽漢,可比你多懂得一點女孩兒的心事。無雙是真心喜歡你的,難道你看不出來嗎?我說的可不是笑話!」
孟元超心中苦笑:「我怎會看不出來,唉,但你卻怎知我的苦衷?」
尉遲炯道:「咦,你怎麼不說話?你不喜歡無雙?」
孟元超道:「我是把她當作妹妹的,怎會不喜歡她?但我現在正要趕回小金川去,咱們談些別的正經事情好不好。」
尉遲炯笑道:「男婚女嫁,這也正是正經事情呀!不過你也說得對,先公後私,你們的事情既是言之尚早,那就以後再談吧。對啦,王老鏢頭還未知道楊牧師徒早已變節,閔成龍假傳韓總鏢頭的命令,他也相信了,咱們待會兒可得告訴他。」
一直沒有說話的繆長風這才說道:「楊牧還居然有臉跑來這裡找你胡鬧,誣蔑紫蘿,真是無恥之極!」
尉遲炯道:「楊牧這樣的人,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他造你的那些謠言,我一點都不相信!」
尉遲炯這麼一說,孟元超倒是不好意思和他談及自己和雲紫蘿的事情了。
繆長風歎口氣,說道:「紫蘿也是命苦,嫁個這樣的丈夫,離異了也還給他糾纏不清!」
孟元超心中一動,說道:「繆兄,有件事情想拜託你!」
繆長風道:「孟兄何用如此客氣,請說吧。」
孟元超道:「我可先得問一問你,你有沒有別的緊要事情?」
繆長風笑道:「我是閒雲野鶴之身,你有什麼事情,儘管交付給我。」
孟元超道:「紫蘿和她的姨媽如今已是搬到了北芒山一位姓劉的武林前輩家裡,你可不可以去看一看她?」
繆長風怔了一怔,道:「啊,這個——」神色顯得有點躊躇。我
孟元超道:「是這樣的,紫蘿月前產下一子,身子虛弱,我怕鷹爪找她麻煩。她之所以搬到北芒山,就是為了躲避鷹爪的。那地方雖然隱秘,但萬一有甚意外,卻也不可不防。」當下把雲紫蘿臨盆那日所遭遇的險事告訴繆長風,最後說道:「你是我的好朋友,也是紫蘿的好朋友,我要趕回小金川,照料她的事情,只能拜託你了。」
繆長風深感義不容辭,慨然說道:「好吧,那麼待我和王老鏢頭拜壽之後,到北芒山去就是。」心中暗自恩量:「尉遲炯極力要撮合他與到無雙,莫非他也有了幾分心意?唉,但他卻哪裡知道,我和紫蘿的友誼早已超乎男女之情,我以前縱然有這非份之念,也早已煙消雲散了。」
尉遲炯笑道:「對,這樣安排最是妥當不過。元超,你可以安心和無雙往小金川了。」
孟元超知他誤會了自己的用意,卻苦幹無法辯白,只好苦笑。
剛說到這裡,忽聽得有腳步聲走來,尉遲炯喝道:「什麼人?」
王元通走了進來,笑道:「原來你們幾位好朋友已經會面。元超,無雙正有事情要和你商量呢,大家都出去吧。」
原來就在王元通送走了石朝璣之後不久,大弟子王丘進來報道:「師父,有個客人要想見你。」
王元通一皺眉頭,說道:「我不是吩咐過你,我暫時不見客人,叫你在外間招待他們嗎?」
王丘說道:「這位客人是江南大俠陳天宇,他說有樁古怪的事情要和你說。」
王元通吃了一驚,說道:「是陳大俠嗎?那還不趕快請他進來?」回過頭問陳光世道:「你不是說令尊不來的嗎?」
陳光世也是頗感詫異,說道:「是呀,家父本來要我代表他的,不知何以他又來了?」
陳天宇走了進來,哈哈笑道:「金賢侄,林姑娘,你們都在這兒,真是好極了。」
金逐流道:「我這次來得匆忙,事先未能稟告老伯,請老伯原諒,我本來想在給王老鏢頭拜壽之後,再交拜訪老伯的。」
棟天宇笑道:「你到這裡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前幾天我正和丐幫的仲幫主一起。不過他卻是另外有事,是以沒有和我一起前來。」原來這次冷鐵樵偷出小金川,事先是和丐幫有了聯絡的。他約金逐流到揚州拜壽之事,別人不知,丐幫的幫主仲長統則是知道的。
金逐流道:「這麼說老伯是特地來找我的了?」陳天宇道:「正是。」
俗語說無事不登三寶殿,尤其以陳天宇的身份,特地跑來會金逐流,金逐流自是可以猜想得到,陳天宇定是有什麼大事要和他商量的了。
心念未已,只聽得陳天宇笑道:「是有一件大事,但不是急事。待我先和王大哥說一樁古怪的事兒吧,這是我剛剛碰上的,可得請王大哥給我打開這個悶葫蘆!」
王元通道:「陳大俠可是碰見了石朝璣這廝從我這裡出去,覺得奇怪?」
陳天宇道:「哦,石朝璣這廝居然也有這臉皮來給你拜壽麼?但我不是碰見了他,是碰見了另外一個說是要來給你拜壽,但到了你的門前,卻又忽然跑了的人。」
王元通說道:「啊,那是誰呀?」
陳天宇道:「是牟宗濤,」接著說道:「牟宗濤來給你拜壽,本來不足為奇。奇怪的是,我是在街口碰見他的,他和我一起走來,都沒提有別的緊要事情,還興致勃勃的說是這次來給你拜壽,可以藉此結識各處英豪呢。不料到了你的門前,他卻忽然說是想起一件非馬上去辦不可的事情,大門也沒踏進,但他就跑了。既然來到門前,也不差這點時候呀,你說奇不奇怪?」
金逐流道:「當時你們有沒有聽見我在裡面說話的聲音?」
陳天宇說道:「聽見了。那時你大概正在說到什麼高興的事情吧?我聽見你的笑聲。」
金逐流笑道:「這就是了,牟宗濤知道我已經來到這裡,他如何還敢進來?」
陳天宇大為詫異,說道:「為什麼,他不是你的好朋友嗎。」
金逐流道:「以前是的,從今天起已經不是了。」
當下金逐流把牟宗濤剛才謊騙他的事說了出來,說道:「起初我還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做,後來碰見了林姑娘和林少俠他們幾位,才知道原來他已經暗中投靠了清廷。」
陳天宇歎道:「牟宗濤本來是個人材,可惜他竟給利慾熏心,自己毀了自己。」
陳光世道:「爹,古語有云:無才不足以濟好。越有才能的人變成了壞人之後,禍害越大,也越可惡。像牟宗濤這樣的人,自甘墜落,乃是咎由自取,咱們實在用不著為他歎息。」
陳天宇掀須笑道:「你說得對。你出外磨練了幾年,見識果然是頗有長進了。」
王元通道:「陳大俠,你剛才說是有件大事,不知……」
陳天宇說道:「這件事也正是和扶桑派有關的。丐幫的仲幫主得到一個消息,說是宗神龍約了許多三山五嶽的人馬,準備在下月玉皇誕辰那天,假充香客,上泰山玉皇頂進香。你們想這件事情不是很有點奇怪嗎?」
金逐流道:「扶桑派的總舵就在玉皇頂對面的一座山峰,宗神龍又正是被扶桑派驅逐的叛謎,這件事情不用推敲,自必是要對付扶桑派的了!」
陳天宇道:「還有一層,宗神龍是海外歸來的,何以在不足十年的時間,他能夠結論這許多三山五嶽的人馬?」
金逐流道:「啊,老伯還未知道嗎?宗神龍早在牟宗濤之前已經投靠清廷了。」
陳天宇道:「仲幫主也是這樣告訴我的,所以據他猜測,主持這件事情,在宗神龍的背後,恐怕還另外有人。」
金逐流道:「不錯,石朝璣本是黑道出身,那班三山五嶽的人馬,想必就是石朝璣代他約的。」
陳天宇道:「賢侄,我就是為了這件事情,特地趕來找你的。你們夫婦是林掌門的好朋友,我本想托你設法通知林掌門的,誰知林掌門也在這裡,這就更好了。事情現在已經明白得很,宗神龍要靠清廷之力,借用邪派群魔,謀奪扶桑派的掌門。」
林無雙甚為難過,說道:「陳大俠,謀奪掌門的不是宗神龍,是牟宗濤。他們二人狼狽為奸,由宗神龍出面。牟宗濤則還要躲在背後,冒充俠義道呢!」
陳天宇詫道:「你怎麼知道得這樣清楚?」
林無雙道:「說來也是神差鬼使,今早我和孟元超逛史公祠,恰好宗神龍和牟宗濤、石朝璣也在那裡約會,我於無意之中聽到了他們的陰謀。」當下把她所偷聽到的對方的密謀詭計,一一說出來。
陳天宇道:「想不到他們比我所想的還要毒辣,真是可恨!」
石衛說道:「玉皇誕辰為期不遠,咱們須得趕緊回山準備才行。林掌門,你——」
林無雙道:「金大哥,到時還得請你大力幫忙。」
金逐流道:「我當然要幫你的,不過我畢竟是個外人,這件事情,恐怕還得要你親自回去主持才行。」
石衛接著說道:「不錯,茲事體大,我恐怕擔當不了。再者,牟宗濤背叛本門,本門弟子尚未知道,他和宗神龍一個做好,一個做壞,只憑我的說話,所有的本門弟子也只怕未必全部相信。這個清理本門之事,恐怕要掌門人親自主持,方能名正言順。」
在史公祠的時候,林無雙雖然已經聽到了他們的密談,但尚未知道宗神龍已經有了這個佈置,是以她還以為可以和孟元超一同去小金川,如今知道了這件事情,可是令她好生為難。
金逐流看出她的心思:笑道:「無雙,你可是和元超另外有事?」
林無雙說道:「他說小金川很需要人,我已經答應他同往小金川了。」
金逐流說道:「小金川固然是很需要人,不過,目前這件事情,非得你親自料理不行,嗯,對了,咱們不如請元超出來一同商量吧。」
王元通算算時候,冷、孟等人進去已經過了一柱香的時刻,於是說道:「不錯,好幾件事情都應該讓大家商量商量才好辦事。冷大俠和羅幫主大概此際也該談出個結果來了,不如請大家都出來商量吧。」
不出金逐流所料,孟元超果然是以全局為重,說道:「事有緩急輕重之分,無雙,你先回去料理了這件事情,再來小金川吧。」
林無雙道:「好,不過我也有一件事情,要請石師哥答應我。」
石衛說道:「掌門師妹,你吩咐好啦。」
林無雙道:「清理門戶之後,本派掌門我要請你繼任。」
石衛怔了一怔,說道:「啊,這個,我可不敢應承。而且這樣的大事,也該本門弟子公決才行。」
金逐流笑道:「我知道無雙的性情,大事臨頭,她最勇於擔當的。料理日常的事務,那卻是你比她強了。她既然有這個意思,你就答應下來。反正日後有甚大事,她也不會不理。當然這件大事,還得你們本門公決,不過也必須先得到你的同意,這才好提出來啊。」
桑青明白林無雙的心事,想道:「林師妹這次為了維護本門,逼得與孟元超分開兩地,在她自是無可奈何之事。故此她希望卸下掌門人這副擔子,以後才能無拘無束的去找她的心上人!」她識破了林無雙的心事,於是微笑對丈夫說道:「衛哥,金大俠也這麼說,那你就答應吧,也好讓掌門師妹可以安心和咱們回山啊!」
金逐流道:「好,這件事情就這樣決定了。咱們再談其他事情吧。」
剛說到這裡,只見冷鐵樵和羅金鰲並肩而出。冷鐵樵已經恢復了本來面目,哈哈笑道:「陳老前輩,金大哥,勞你們久候了。」
金逐流一看他的臉色,便知他要求助於羅金鰲的事情,定然已經談得十分圓滿,當下笑道:「咱們今日是舊友重逢,新知初識,大家都可說的是不虛此行了,對麼?」冷鐵樵道:「是啊,羅幫主義薄雲天,我與他二十年沒有見面,交情絲毫未減,當真是不虛此行了。」言下之意自是向金逐流暗示羅金鰲已經拔刀相助。
金逐流道:「王老鏢頭,你的壽宴我們恐怕都是只能心領了。我想借花獻佛,給你老祝壽,也敬各位朋友一杯。」
王元通苦笑道:「我恐怕也不能在鏢局久留了。好,拿酒來,大家痛痛快快的喝幾杯。」王丘拿酒進來,說道:「師父,有件事情稟告你老人家,那位閔師兄不知何故,忽然溜走了。」
孟元超道:「王老鏢頭,我正要告訴你,楊牧、閔成龍這兩師徒早已投靠清廷,閔成龍也早已是被韓總鏢頭逐出鏢局的了。」
王元通說道:「我也早已瞧出一點破綻,以韓總鏢頭的為人,他不會這樣巴結權貴的。原來事情的真相乃是如此。」
羅金道:「王大哥,石朝璣說不定還要找你麻煩,待過了今日,你到敝幫暫且避他一避如何?」
王元通道:「我正有此意,這個鏢局我打算暫時交給王丘料理。」
孟元超道:「還有一件緊要的事情,繆大哥,只怕又得拜託你了。」
繆長風笑道:「我反正是閒雲野鶴之身,一點不怕多管閒事,你說好了。」
孟元超道:「石朝璣派遣伍宏、魏慶和西門虎三人追捕劉抗,聽說劉抗是運韓朋的棺材北上,你此去正好順路。」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44:42
標題:
第四十七回 紅顏知己(1)
共君此夜須沉醉。且由他、峨媚謠琢,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問,冷笑置之而已!尋思起,從頭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後身緣恐結他生裡。然諾重,君須記!
——納蘭•性德
風搖蘆葉,浪打蓼花;水泊煙籠,名湖霧覆。此時已是倦鳥投林。漁舟唱晚的時分了。一騎駿馬,尚在沿著高郵湖的北岸前行。
騎者是個虯鬚如戟的中年漢子,這個人正是江湖上著名的遊俠繆長風。
他在王家和群豪分手之後,就騎王元通送給他的這匹青鬃馬,追趕運棺北上的劉抗,第一天沒有碰上,現在又將是第二個白天過去了。
揚州坐落長江和運河的交叉點,也正是高郵湖南流注入長江之處。從揚州北上,本來是走水路較為方便的,但劉抗因為運的是棺材,棺材裡裝的是假死的韓朋,韓朋服了尉遲炯的藥丸,三天之後方能甦醒,倘若坐船的話,到時可不方便打開棺材,當著舟子將「死人」救活。而且走水路若遇意外,危險也大得多。是以劉抗選擇了沿著高郵湖北上這一條已經少人行走的荒涼古道,而他的這個選擇,也是早已告訴了繆長風的。
繆長風騎的是王元通特地挑選給他的駿馬,走了兩天,還沒有追上劉抗,不覺頗為有點詫異了。劉抗坐的是兩匹普通馬匹拉的大車,自己駕馭。雖說有兩匹馬拉,但大車上載著沉重的棺材,按常理說繆長風走了第一天的一個下午和第二大一個整整的白天,是應該可以追得上他的。
繆長風看看天,晚霞染紅了魚鱗似的雲層,風很柔和,高郵湖波平如鏡。心裡想道:「看天色,今晚該是個有月亮的晚上,反正錯過了宿頭,就索性兼程趕趕夜路吧。」
主意打定,心情沒有那麼煩惱了。湖邊蘆葦高逾人頭,他騎馬馳過,時不時驚起幾隻藏在蘆葦叢中的沙鷗。黃昏鳥鳴,分外覺得寂靜,看那薄霧籠罩的湖面,宛似被上一層輕紗。無浪微風,湖水輕輕碰擊岸邊的聲音,好似柔和的音樂。繆長風不知不覺的給這清幽的景色吸引了。
「這樣清幽的景色,倘若有個知己並轡同行,那就更是人生樂事了。」繆長風心想。
這念頭一起,不知不覺,就驀地想起了雲紫蘿來了。
「白頭如新,傾蓋如故。」繆長風心裡想道:「這兩句前賢的話,當真說得不錯。有的人相識了一輩子,頭髮都白了。還是並不知心,好像新相識的陌生人一樣;但有的朋友道畔相逢,停下車來,交談片刻,便是一見如故。(註:停車的時候,車蓋傾側,故曰傾蓋。喻時間之短促也)友情的深淺,原不是相識時日的長短所可衡量。我和孟元超、雲紫蘿的交情,可不正是這樣?最初我不知道紫蘿有所鐘,對她曾有非份之想,她卻是光明磊落,依然把我當作大哥看待,心無芥蒂,嗯,這份純真的友情,豈是旁人所能懂得?唉,莫說一般的人謠言紛雲,只怕孟元超也誤解了我此際對紫蘿的情感呢。」
「但也許是我誤解也說不定。」繆長風想起了孟元超那股豪邁而又沉鬱的性格,心中又再思量:「他要我去照顧紫蘿,或許正因為他已經明白了我現在的心情,他把我當作一個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才會重托我呢。我若嫉還以為他是要為我們撮合,恐怕反而是境界太低的世俗看法了。」
山抹微雲,天粘衰草。白茫茫的湖水望不到盡頭,密佈湖濱的蘆葦也好像遙接天際。快馬馳過,蘆葦迎風颯颯作響,但仍是只見宿鳥驚飛,看不見人的影子。
「怎的還是不見劉抗?」繆長風心裡想道:「這次我來揚州給王元通拜壽,總算是不虛此行。不但好友重逢,還結識了新的朋友。像孟元超和我一樣,劉抗和我也可說得是傾蓋如故了。聽說他是山東中牟縣人氏,後來才遊學杭州的,可惜我還沒有機會和他長談。他原籍中牟,或許曾經見過我的師姐!」
風從湖面吹來,繆長風霍然一省,喟然歎道:「三十年前的往事,就像眼前的高郵湖一樣,被濃霧籠罩,模模糊糊的我都幾乎記不清了。師姐已經死了多年,如今她墓前的野草,恐怕也高逾人頭了吧?」
舊事塵封,記憶是早已模糊了。但師姐的音容笑貌,他一想起來,卻還是歷歷如在眼前。自己當年的心情,也突然間記起來了,繆長風這才忽地醒悟,不是記憶模糊,而是因為這許多年自己歷盡滄桑,避免再去回想往事的緣故。
臥憶的幔冪撕開,時光一下子倒流,回到了三十年前,那時他還只是十二三歲的孩子。
師姐是他師父最小的一個女兒,雖然是最小的一個女兒,但卻比他年長四歲。他初入師門的時候,他的師姐已經是一個頗懂人事的少女了。且記得最初的一兩年,他的武功還是他的師姐代父傳授的。
由於一入師門,便受師姐照料,因此在同門之中,他和師姐也是最為親近,旁人看來,他們二人就似同胞姐弟一般。過了兩年,他的師父親自教他了,他也還是和師姐形影不離,因為他已經習慣了一有空就找師姐。
童年的回憶是甜蜜而又有趣的,他不知不覺的想起了一件事情,他第一歡和人家打架,就是為著師姐的。
那一天他找師姐和他上山去捉鳥兒,師姐在房裡繡枕頭,繡的是一對鴛鴦,第一隻已經繡好了,第二隻還差一隻翅膀,師姐不肯陪他去玩,他又沒有耐心看師姐繡花,悶悶不樂的跑回自己的書房。
一個年紀比他稍長的師兄平日妒忌師姐特別和他要好的,見他敗興而歸,惡意的開他玩笑,他鄉下的風俗,童養媳的年齡大都是比丈夫大的,那個師兄就取笑他,說他是癩蛤蟆要吃天鵝肉,想做師姐的「小丈夫」。他一聽就發了火,抓著師兄;狠狠的打了一架。
師兄給他打得面上一塊烏青,他也給打破鼻子。最後師兄打不過他,冷笑說道:「師姐明年就要嫁人啦,看你這小鬼還能老是纏著師姐?人家的丈夫不把你踢出大門才怪。」
為了這次打架的事情,他和師兄給師父重重的責罰一頓,可誰都不敢說出打架的原因。
想起這件「趣事」,他不覺暗暗好笑:「幸虧師父那時來到,否則我非和師兄再打一架不可。」「為什麼我給師兄取笑,就這樣發火呢?聽說師姐有了婆家,又接連幾天悶悶不樂呢?」
他記得自己那年是十五歲,鄉下的孩子,在這個年齡,對男女之情還是不怎麼懂的。「當然不是為了男女之情,」他心裡想道:「但純粹是為了敬愛嗎?卻又似乎未必盡然。我和師姐在一起的時候就很快樂,可並不畏懼她。或許這也是一種朦朧的愛慕吧?」
忽地他想起來了:「我為什麼對雲紫蘿曾經那樣傾心?啊,我明白了,因為她就像我當年的師姐。相像的不是面貌,而是她們有著相同的性格。聰明懂事,又有見識。可惜師姐已經死了,否則她若和雲紫蘿相識,一定也會成為好朋友的。」
那次打架過後第二年,他的師姐果然出閣,嫁的是山東中牟縣一家姓武的人家,以後就沒有見過面。師姐的丈夫是個反清志士,嫁過去後,在一次抗清戰役之中,夫妻倆同時殉難。算起來也有十年了。
「十年來,我還未曾到過師姐墳前弔祭,但願找得著劉抗,可以請他帶我去找師姐的墳墓,了這心願。」
天色漸漸黑了,一陣風迎面吹來!隱隱帶來了磷磷的車聲,打斷了繆長風的回憶。
繆長風又喜又驚,這樣晚了,荒涼的古道上何來車馬之聲?想當然走是運棺的劉抗了。
繆長風快馬加鞭,趕上前去,果然看見了一輛兩匹馬拉的大車,在他前面的蘆葦叢中跑出來。跑得不快,看來車上是載著重物。
雖然繆長風料想定是劉抗無疑,但為了謹慎起見,他還是未敢叫出劉抗的名字。
車馬的距離來得更近了,駕馭這輛馬車的人雖然沒有回過頭來,他的背影卻已是看得相當清楚了。
大大出乎繆長風意料之外,看這個人的背影,竟然不像劉抗!
繆長風大失所望,心裡登時也起了疑:「這輛車子定有蹊蹺,我好歹得看看車上載的是什麼東西!」
快馬從車旁馳過,繆長風裝作莽漢,揮鞭趕馬,一個不小心,挑開了掛在車前的布幔。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只聽得「卡嚓」一聲,繆長風的馬鞭給人一刀削斷,一個少女突然從車上跳下來,那輛馬車也停下來了。駕車的是個壯健少年,看相貌他和這少女似是兄妹。那少女罵道:「你幹嗎欺侮人?」那少年則攔住他的馬頭。
車子的布幔挑開,裡面的情形也看得見了,載的果然是一具棺材!
繆長風只好下馬道歉:「對不住,我是無意碰著你們的車子的!」
那少年哼了一聲道:「無意的?你是什麼人?」
繆長風的馬鞭給少女一刀削斷,已知她的身手不弱,如今看這粗豪的少年,更分明是個會家子,繆長風的疑心越發重了,想道:「哪有這樣的巧法!偏偏也是一輛運棺材的車子?難道這輛車子是他們從劉抗的手中奪來的?」
繆長風打定了主意,好歹也要查根問底,說道:「我是追趕一位朋友的。」
那少女道:「你的朋友是誰?」
繆長風笑道:「你盤問我,禮尚往來,我可也得問問你,請問你們這具棺村裡死的是什麼人?」
那少年變了面色,喝道:「你問這個幹嗎?」
繆長風道:「實不相瞞,我的朋友也是運棺材的。」
那少年道:「你的朋友是不是姓劉的?」
繆長風喜道:「不錯,正是劉抗。你認識他?這輛車子就是他的吧?」
此言一出,兩兄妹都是勃然變色,那少女道:「哥哥,不必盤問他了,動手吧!」唰的一刀就斫過來。繆長風一個「移形易位」,反手奪她的刀,說道:「話都沒說清楚,你怎麼就動手了?」
那少年心裡想道:「不錯,這傢伙是來追蹤劉抗的,自必是鷹爪無疑。」一見妹妹的柳葉刀就要給他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奪去,迫切間無暇細恩,長劍出鞘,立即便是一招「直指天南」,劍尖刺向了繆長風背心的「風府穴」。
繆長風喝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快說實話,以免自誤!」原來他也是有點懷疑,懷疑這兩兄妹乃是鷹爪。
這對兄妹只知道有鷹爪追蹤劉抗,可沒想到追蹤的人是劉抗的朋友。(因為劉抗曾經告訴他們,說是他的朋友都到王老鏢頭家裡拜壽了)
他們的本領比不上繆長風,一來認定了繆長風是鷹爪,只道繆長風是要套問他們的來歷;二來他們也不敢像繆長風這樣分出精神說話。繆長風喝問之際,他們的一雙柳葉刀,一炳青鋼劍攻得越發緊了。
幸虧繆長風雖然有點懷疑,但也只是「一點」而已。他比這兩兄妹當然老練得多,一方面固然懷疑他們是鷹爪,但也想到了另一種可能,說不定他們是劉抗的朋友,是以在沒有弄清楚之前,繆長風決不施展殺手。
這兩兄妹的武功卻是那同泛泛,雙刀盤旋,長劍飛舞,奇招妙著,竟然層出不窮。繆長風憑著一雙肉掌應付,木覺亦是感到有點應對為難。繆長風驀地心頭一動:「他們的刀法劍法怎的我好像似曾相識,但卻又想不起是哪一家的招數?這小姑娘也好像是在哪裡見過的,真是奇怪!」
疑心一起,繆長風倏的使出「彈指神通」的絕技,錚的一聲,彈開了少年的長劍。這一招使得甚為冒險,拿捏時候,非得十分準確不可,所用的勁力,也必須恰到好處,否則便會傷了對方。
少年的長劍給繆長風出其不意的突然彈開,不由得驟吃一驚,隨即也就感到奇怪了:「這人本領遠勝於我,何故他竟然手下留情?」
心念未已,只見繆長風已是躍上馬車,揭開了棺蓋。原來他是要查看棺村裡是否韓朋的屍體。他心裡疑團甚多,但只有這個謎底是無須這兩兄妹告訴他,他可以自己揭開的。
棺蓋揭開,只見裡面全是磚頭,哪裡有韓朋的屍體?
「咦,韓朋哪裡去了?」心念方動,已是聽到了背後金刃劈風之聲。原來是那少女一足踏著車轅,使出滾刀仰攻的招數,雙刀連環劈出,斫他的腳後跟。
繆長風一個彈腿倒蹬。居高臨下,踢向少女面門,少女連忙一個「鳳點頭」,左手短刀回護面門,右手長刀變招斜削。聽得「蓬」的一聲,原來繆長風這一鴛鴦倒蹬腿乃是虛實並用的招數,用意並不在於踢傷這個少女。他迫使這少女短刀縮回之際,一撐車廂的板壁,身形已是如箭的向前竄出。
少女叫道:「哥哥,快動手呀!」那少年心裡正在想道:「這人可是有點奇怪,他剛才為何不肯傷我?」聽得妹妹的叫聲,驀然一省,心想不錯,是敵是友,尚未分明,豈能輕忽。
繆長風早有準備,防他背腹夾攻,腳尖剛要落地,反手即拍出一掌。少女剛好從背後攻來,看他使出這招,不覺也是好生奇怪,心道:「怎的這廝竟然會使我外公的閉目換掌的大擒拿手法?」這套閉目換掌的大擒拿手,本是用來在黑夜中對付敵人的,現在繆長風頭也不回,也就等於是閉上眼睛來對付她了。
繆長風察覺這少女的刀勢一緩,知她心裡已是起疑,迅即長掌搗出,化解了少年攻來的劍招,隨著身形一轉,好像料準少女要從哪個方位向他攻來一樣,這一轉身,恰好就迎上了這少女的雙刀。
少女雙刀合成一個環形,繆長風駢指如裁,倏的就從刀圈之中點進,叫道:「你這招『長河落日圓』使得不對,趕快變為『達摩渡江』方能應付我這一招『大漠孤煙直』!」繆長風以指代劍,使的正是這少女家傳的一招劍法,他的話還未說完,這少女早已是自然而然的變招所出,使的正是繆長風所說的那招「達摩渡江」!
少女不由得失聲叫道:「你怎麼知道我這獨門劍法?」原來她這獨門劍法,乃是把劍法變化在刀法上的,兵器之中,刀主剛,劍主柔,能以雙刀使出劍法的,武林中極其少有,如今繆長風不但識得她的獨門劍法,還能「指點」她的後著,這少女焉能不大大吃驚!
繆長風此時也是驚喜交集,急忙問道:「趙文綺是你的什麼人?」他和這少女各問各的,這少女聽了他的問話,更是大大吃驚了。
「你知道我的母親,你是什麼人?」
那少年突然叫道:「你是繆師叔吧?」
繆長風這才鬆了口氣,笑道:「不錯,我正是繆長風,你們的母親是我師姐。」
少女收起雙刀,連忙上前施禮,說道:「原來是繆師叔,怪不得你的閉目換掌功夫使得這樣高明,我媽常常說起你的。」
繆長風笑道:「這套掌法,就是我初入師門之時,令堂替你們的外公教給我的。」
那少年說道:「不錯,家母也曾經向我們說過此事。她說同門師兄弟之中,最聰明的就是繆師叔了。我們小時候,她把這套掌法教給我們,妹妹還好,我可是怎樣也練不到家。」
少女笑道:「哥哥,你別在繆師叔的面前誇讚我。媽說繆師叔當年練這套掌法,不過一個月功夫,就青出於藍了。我可是練了整整三個月呢。再說,爹爹所傳的功夫,我可是遠不及你。」
少年笑道:「咱們別互相標榜了,叫繆師叔聽了笑話。」
少女說道:「不錯,咱們是應該請繆師叔多加指點呢。繆師叔,我們十一二歲的時候,練這套掌法的,你當年練這套掌法大概也是這般年紀吧?你為什麼會得這樣快,一定有甚訣竅,可得教給我們。」
繆長風喟然歎道:「是呀,這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了。當年全是多虧了師姐悉心傳授,我哪裡有什麼獨到的心得。對啦,我還未知道你們的名字呢!」
少女笑道:「你瞧,我們多糊塗,說了老半天的話,名字都沒告訴你,我名叫武莊,哥哥名叫武端。」說至此處,忽地眼圈一紅,笑容頓斂,接著說道:「繆師叔,我媽已經死了十年了,她是和爹爹同一天戰死的,這件事情,繆師叔想必已經知道了吧?」
繆長風道:「消息我是早已知道了,還未知道詳情。你爹娘是死在何人手裡。」
武端說道:「爹爹有一位姓劉的好朋友,當時是和家父家母在一起的,據這位劉伯伯事後告訴我們,他們是遭遇了清廷高手的伏擊,圍攻家父家母的一共是三個人,一個是北宮望,一個是北宮望的師弟西門灼,還有一個是少林寺還俗的叛徒名叫沙彌遠。據說北宮望就是因為那次殺了我們父母,論『功』最大,後來才不斷陞官,一直做到了御林軍的統領的。」
繆長風說道:「好,這三個人的名字我記下了,北宮望師兄弟我本來就要抓他們算帳的,還有那個沙彌遠,我將來也一定要找著他,為你們的父母報仇。現在該說到劉抗的事情了。這輛棺材的馬車本來是他的吧?請你們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情。」
武端說道:「劉大哥是我們鄰居,我剛才說的那位劉伯伯就是他的父親。」
繆長風道:「啊,原來你們和劉抗乃是鄰居,我若是早知道就好了。」
武莊說道:「繆師叔,原來你和劉大哥也是早就相識的,我卻還沒有聽得劉大哥說過呢。」
繆長風笑道:「我和劉抗是前幾天才相識的,不過卻是一見如故。我知道他是中牟縣的人氏之後,本來想向他打聽你家的消息,一直沒有機會提起。」當下把自己怎樣在酒樓和劉抗結識的經過,告訴他們兄妹。
武端說道:「妹妹對劉大哥比對我這個親哥哥還好,她有什麼事情都告訴劉大哥,劉大哥有什麼事情也告訴她的。」
武莊臉上一紅,說道:「亂嚼舌頭,劉大哥對你不也是一樣要好嗎?」
繆長風笑道:「怪不得你們剛才見我查問劉抗,就大起疑心了。原來是因為劉抗從沒提過有我這個新朋友的緣故。那麼你們這次是和他一起來揚州的嗎?」
武莊噘著小嘴兒道:「我們本來要跟他一道來的,他不肯答應。」
武端笑道:「是呀。妹妹捨不得劉大哥,我只好陪她一起來趁熱鬧了!」
武莊說道:「你又胡說了,我只是不服氣他不肯帶我們趁這熱鬧。他不肯帶我,難道我就不會自己來嗎?」隨著笑道,「不過結果還是沒有趕上王老鏢頭家裡這場熱鬧。」
繆長風道:「你們在途中碰上劉抗的?」武莊說道:「沒有這樣巧。我們在途中碰上的是神偷快活張,他是爹爹生前的好朋友。繆師叔,你知道這個人嗎?」
繆長風道:「我在北京曾經有一樁事情和他聯過手的,我也知道他到了揚州。前天在王家祝壽,他的老搭檔李麻子也曾到場,不過我這次卻沒有和他見過面。」
武莊說道:「他告訴我劉大哥運棺北上之事,他說已經發現了有鷹爪跟蹤劉大哥,要我們設法幫他脫身。我們本來不是走這條路的。快活張帶我們去找他,昨天晚上在青龍鎮的一間小客棧找著了他。」青龍鎮是高郵湖畔的一個小鎮,距離揚州約二百里,繆長風是今天早上經過這個小鎮的,忙於趕路,並沒進去打聽。
武端接著說道:「當時時間迫促,我們也不能細問詳情了。快活張給我們想出了這條李代桃僵之計,讓我們冒充劉大哥替他趕這輛車子,引開追蹤的鷹爪。他把韓朋從棺材搬出來,叫劉大哥背了偽作重病的韓朋,跟他到另一個地方藏躲。」
繆長風道:「他們去了何處,你可知道?」
武端說道:「是青龍鎮數里之外的一個小村莊,村莊上有家人家是海砂幫的一個小頭目。這個人是快活張的朋友。快活張的計劃是到了那個人的家裡之後,便即換乘海砂幫的船隻,從水路避開鷹爪的追蹤。」
繆長風道:「不錯,這樣比較安全多了。」武莊說道:「海砂幫是自己人麼?」繆長風道:「海砂幫的幫主羅金鰲和小金川義軍的首領已經成了盟友。這件事情,快活張業已知道,不過劉抗還未知道。」
驀地想起一事,繆長風問道:「快活張說是發現鷹爪追蹤,昨晚那些鷹爪到了青龍鎮沒有?」
武端說道:「青龍鎮只有一間客棧,並無可疑人物。快恬張估計,鷹爪定是準備到荒僻的地方才動手的,他們只知跟蹤這輛車子,車子擺在客棧門前,快活張和劉大哥是施展輕功,從後門小巷悄悄溜走的。是以即使鷹爪昨晚已經到了青龍鎮,料想他們也不會發覺。」
繆長風忽道:「恐怕有點不對了?」
武莊吃了一驚道:「什麼不對?」
繆長風道:「你們今日有沒有碰上追蹤的鷹爪。」
武莊道:「沒有呀!」
繆長風道:「是吧?你們沒有碰上鷹爪,這就不對了!」
武端盟然一省,說道:「繆師叔說得不錯,的確是有點不對了。妹妹,你想,咱們今日整整一天,走過的地方,有好幾處都是沓無人跡的險地,鷹爪為什麼不在這些地方動手?」
武莊「啊呀」一聲說道:「你是說鷹爪已經識破了咱們的李代桃僵之計,不上咱們這個當,又去追蹤劉大哥了。」
繆長風道:「但願不是如此。」言下之意,已是頗為擔心。
話猶未了。忽聽得馬鈴聲響,暮露蒼茫之中,只見有三騎快馬在遠處蘆葦中出現,正在向著他們這裡跑來。
繆長風鬆了口氣,說道:「好了,鷹爪終於來了。嘿嘿,這次我可要和他們見個真章了!」
武莊說道:「這幾個鷹爪,繆師叔是認識他們的嗎?」
繆長風道:「不錯。他們就是那天和我在酒樓上賭酒的那些人,一個名叫伍宏,一個名叫魏慶,一個名叫西門虎。三人之中,只有魏慶武功較高,待會兒讓我打發他們就行了。啊呀,不對,不對!」
武莊道:「什麼不對?啊呀,真的不對,這三個人好像不是一夥的!」話猶未了。只見繆長風已是一躍上馬,叫道:「前面兩個是朋友,後面那個是敵人。我去拒敵,你們救人!」
原來來的這三個人,大出繆長風意料之外。只有一個西門虎是他認識的,其他兩個都是陌生人,而且好像受了重傷的樣子,伏在馬上,一看就知道是西門虎正要追殺他們的了。
西門虎突然在這荒僻的地方發現了繆長風,這一驚端的非同小可。那日他在酒樓上曾經見過繆長風的本領,情知決計不是他的對手,三十六著走為上著,撥轉馬頭便逃。
繆長風心頭也是卜通通的跳,想道:「伍宏、魏慶、西門虎這三個人當中,西門虎武功最弱,如今只見他一個人追來,其他兩個人哪裡去了?」要知若是他意料中那三個人全部來了的話,劉抗的行蹤可以斷定十九未曾給他們發現,如今武功最強的魏慶、伍宏沒見來,那就很難說了。
繆長風急於捉住敵人,查明真相,一聲大喝:「哪裡跑?」立即掏出三枚銅錢,以「流星趕月」的手法向西門虎打去,同時也催馬疾追。
西門虎騎木頗精,一個鐙裡藏身,避開一枚錢鏢,第二枚銅錢卜的打著馬鞍。西門虎藏身馬腹,雙足勾著馬鞍。他避開了兩枚錢鏢,第三枚卻避不開了,剛好打著他倒吊下來的腦袋。可惜距離在百步之外,否則已是腦袋開花。但雖然如此,這一枚銅錢亦已是打得他滿天星斗,腦痛如裂。
繆長風的馬快,轉眼之間,雙方的距離已在三十步之內了。西門虎人急智生,忽地滾下馬來,縱身一躍,跳進了高郵湖。
那兩騎馬跑到武氏兄妹跟前,為首的一個年輕人叫道:「可是武公子嗎?」武端說道:「不錯,我正是劉抗大哥的朋友武端,你是——」
話猶未了,只見那兩個人已是滾下馬來。原來他們受傷甚輕,一知道了業已碰上他們要找的人,這口氣一鬆,已是支持不住,暈過去了。
繆長風略通水性,水戰卻非所長。聽得武家兄妹在背後驚叫之聲,心裡想道:「這廝著了我一枚錢鏢,潛水縱能逃生,這苦頭也夠他吃了。」於是不管西門虎的死活,先回去救人!
繆長風給這兩個人推血過宮,過了一會,年輕的漢子先醒過來。但還沒有氣力說話,只見他緩緩的翻開外衣,衣角朝裡一面繡著一條鰲魚。
武端「阿呀」一聲說道:「你們是海砂幫羅幫主的人?」那少年點了點頭。原來海砂幫的幫主羅金鰲名字中有個「鰲」字,是以幫眾以鰲魚作為標記。武莊又驚又喜,連忙問道:「咱們劉抗大哥昨晚是在你們家裡?他出了事了?」
少年已經恢復了幾分精力,張口說道:「我們正是來找你們通風報訊。他是我的爹爹,唉,我爹爹受的傷可比我重。」
此時那老頭子亦已醒了轉來,繆長風早已給他敷上了金創藥,說道:「老爺子傷得雖然不輕,好在內傷尚非嚴重,養息幾天,就會好的,你放心吧。」
武莊給這少年喝了一個水壺的水,問道:「好了點嗎?」少年說道:「好得多了,姑娘,多謝你啦。」武莊說道:「好,那你慢慢說吧,出了什麼事情。」
少年說道:「昨晚三更時分,快活張和劉抗、韓朋兩位大哥到我們家裡,那位韓大哥氣息全無,好像死人一樣。」
武莊心急,打斷他的話道:「他不是真死。這事我們已經知道了,你說後來的事吧。」
少年歇了口氣,接著說道:「是,劉大哥也已經和我們說明白了。他說那位韓大哥昏迷三天,服了解藥,就會醒來的,今天早上,剛好滿第三天。
「他們到了我家,我爹立即派人去找本幫兄弟準備船隻接應。約莫四更才過,五更未到,敵人就來了。劉抗給韓朋服了解藥,還算是不幸中之大幸,韓大哥剛好在敵人攻破大門之時,醒了過來。」
繆長風暗暗叫了一聲「僥倖」,心想:「要是韓朋尚未醒來,劉抗背了他可是難於逃走。」問道:「來的敵人是哪幾位?」
那少年道:「剛才那個西門虎是其中之一。另外還有三個,聽劉大哥說,一個名叫伍宏,一個名叫魏慶,還有一個是御林軍的副統領石朝璣。」
前面這三個人早在繆長風意料之中,後面這個石朝璣卻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覺大吃一驚,說道:「石朝璣剛從王家鎩羽而歸,他就親自出馬了?呀,劉抗和快活張要抵擋四個高手,可不容易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44:57
標題:
第四十七回 紅顏知己(2)
少年說道:「是呀,那位韓大哥剛剛醒來,武功也還未曾恢復呢。是以我們只能聽從快活張的指揮,分成兩路逃走。他們分出這個西門虎來追殺我們,其他三個人都去追劉大哥他們了。」
繆長風道:「你可知道劉抗他們是逃向何方嗎?」
少年說道:「我和爹爹先行突圍,他們後來怎樣,我並不知道。不過,他們若是能夠突圍的話,必定是逃往青龍灘,那裡有我們海砂幫的船隻,在等候他們上船,青龍灘是在青龍鎮的正南方。」
繆長風回過頭來,對武氏兄妹說道:「好,我去接應他們,你們照料病人。」
那老頭子敷上了金創藥,已經好了一些、說道:「敵人很強,你們不必分出人力來理會老漢了,還是趕快合力去救劉大俠他們吧。」
繆長風道:「不,我們豈能將你丟下不管。」
武端說道:「這樣吧,我留下來陪伴他們二位。妹妹,你跟繆師叔走。」
繆長風霍然一省,暗自笑道:「我真是糊塗了,聽他們兄妹剛才的說話,劉抗、武莊敢情早已相愛,我怎可不令她同行?」於是說道:「對,這樣就更可以兼顧了。咱們走吧。」他話猶未了,武莊已是跨上了坐騎了。
快活張的武功並不很高,但他卻是機智百出。海砂幫這兩父子的突圍,就是他設計的。其後劉抗和韓朋的突圍,也是得力於他不少。
敵人破門而入之時,韓朋已經恢復知覺,可是武功尚未恢復,必須劉抗照顧。
敵強己弱,快活張審度形勢,只能冒一冒險,用分頭逃走的辦法,走得一個是一個。他和劉抗保護韓朋,從正門衝出,海砂幫這兩父子則騎馬從後門逃走。他們家裡剛好還有兩匹坐騎。本來他們要把坐騎留給劉抗的,劉抗向他們解釋道:「石朝璣他們是騎著馬來,我若是抵敵不了,有坐騎也跑不掉。但敵人的主要目標不是你們,你們有了坐騎,卻有突圍的希望。」
果然不出劉抗所料,石朝璣只分出一個西門虎去迫殺那兩父子。他和伍宏、魏慶三人緊緊堵住大門,定要活捉劉抗、韓朋。
劉抗首先和石朝璣交上了手,雙方功力悉敵,劉抗闖不出去,石朝璣也拿不下他。
魏慶跟著便來捉拿韓朋,劉抗擋在韓朋前面,與魏慶拼了一掌。魏慶功力較弱,給他震退兩步,但劉抗騰出手來應付魏慶,卻給了石朝璣可乘之機,雙筆齊出,立即便點劉抗的穴道。劉抗一個盤龍繞步,穴道沒給點著,但左肩卻給筆尖戳傷了。
石朝璣與魏慶這邊大佔上風,但伍宏上來要捉快活張,卻是稍稍吃了點虧。
原來伍宏的真實本領雖然比快活張高出許多,但身手的敏捷,卻是遠不如他。
伍宏張開蒲扇般的大手,想要抓他,不料一抓抓空,只聽得「拍」的一聲響,反而給快活張打了一巴掌。
伍宏氣得哇哇大叫,說時遲,那時快,快活張已經溜出大門,向他們乘來的三匹坐騎跑去。這三匹坐騎是繫在門外的一棵樹上的。伍宏叫道:「好呀,這小賊要偷咱們的坐騎!」
石朝璣的坐騎乃是薩福鼎所贈的大苑名馬,捨不得給快活張偷去,是以只好跑出大門,喝道:「他跑不了的!」一揚手就是三枝袖箭向快活張射去。劉抗要保護一個消失武功的韓朋,石朝鞏自忖可以穩操勝券,因此他是想要射斃了快活張之後,回過頭來再對付他們。
快活張叫道:「哎呀,不好,痛死我啦!」在地上一個打滾,忽地站了起來,哈哈笑道:「騙你歡喜歡喜,哈哈,沒射著!」他這麼一個打滾,已是和身滾到了那棵樹下,割斷了繫馬的繩子。
石朝璣大怒,追出來喝:「哪裡跑?」飛身就朝快活張撲去。只要坐騎不給敵人偷去,他料想劉抗也跑不掉。
快活張不慌不忙他說道:「來而不拄非禮也,你也接接我的暗器!」一揚手擲出兩包東西,石朝璣心道:「這是什麼暗器?莫要著了他的道兒。」呼的一記劈空掌打出,令那「暗器」不能近身。
不料他不震落「暗器」還好,這掌力一震,反而真的是著了快活張的道兒了,原來快括張所發的「暗器」是兩個石灰包。是這家人家準備用來粉飾牆壁的,多餘下來的石灰,剛好就給快活張利用上了。
撤石灰迷人眼睛個這是市井流氓的手段。石朝璣平生的敵手都是江湖上有身份的人物,根本就想不到快活張會用這個手段。百忙中連忙閉目揮袖,摔袖成風,把石灰吹開。伍宏沒有如此功力,只能閉上眼睛,舞刀護身。饒是他立即閉上眼睛,石灰亦已滲入眼角,痛得他眼淚直流。
石朝璣也真了得,閉上眼睛,聽風辨向,依然不差毫釐,一個起落,就向他自己的那匹坐騎撲去。
粉霧迷濛之中,劉抗和韓朋卻也趁著這個機會跑出來了,魏慶攔他不住。
快活張未曾跨上坐騎,石朝璣已然撲到,快活張笑道:「石大人,何必這樣生氣,你要坐騎,還給你就是!」一矮身鑽過馬腹,卻把一柄匕首,插進了馬臀。
那匹馬是正在向著主人跑過來的,突然給快活張在屁股戳了一刀,不由得四蹄騰空,就跳起來,向石朝璣當頭撲下。石朝璣愛惜駿馬,不能將它擊斃,只好和衣一滾,避開馬蹄的踐踏。說時遲,那時快,劉抗、韓朋已是搶上了另外兩匹坐騎了。
石朝璣大怒,連珠袖箭射出,韓朋武功未曾恢復,只能一個鐙裡藏身,躲避暗箭,哪知石朝璣不是射人而是射馬。袖箭射著了他那匹坐騎的後腿,登時把韓朋摔了下來。
劉抗回過頭來,倒騎駿馬,摔刀撥箭,把射向他的三枝全部打落,看見韓朋摔倒,連忙回馬救他。
說時遲,那時快,石朝璣已朝他撲來。快活張側邊閃出,一把抓著韓朋,便向劉抗拋去。劉抗接了韓朋,兩人合乘一騎,撥轉馬頭便跑。剛好比石朝璣快了一步,石朝璣撲了個空。
石朝璣氣得七竅生煙,喝道:「先抓這個小賊。」快活張一個觔斗翻過去,只聽得「嗤」的一聲,石朝璣撕下了他的一幅衣裳,卻仍是給他逃了。魏慶、伍宏二人左右齊上,也都攔不住他。快活張哈哈笑道:「石大人,你要抓我這個小賊嘛,只怕也不容易。不信你就來試試。」
魏慶勸道:「石大人,正點兒要緊,何必和這小賊生氣?」
石朝璣霍然一省,按下怒氣,說道:「伍宏,你去找一匹坐騎,隨後跟來。魏慶,我和你先去追捕犯人。」他隨身帶有大內秘製的金創藥,當下給兩匹受傷的坐騎敷上了金創藥,騎上受傷的馬,楔而不捨的仍然追趕劉抗、韓朋二人合乘的坐騎。
石朝璣的坐騎是千中挑一的大苑名駒,雖然剛剛敷上了金創藥,只能止痛,跑得遠遠不如原來的速度,但卻也不輸於普通的健馬。劉,韓二人合乘一騎,騎的又是普通的馬匹。追了一會,石朝璣把魏慶甩在後頭,卻是可以看見前面劉、韓二人合乘的那匹坐騎了。
快活張輕功超卓,跑起路來,十里之內,亦不輸於健馬,就在石朝璣正要快馬加鞭,趕上劉抗二人之際。快活張突然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攔著石朝璣的馬頭,笑道:「石大人,你不痛惜你的寶馬麼?」
石朝璣只因在急切之間,找不到另外的坐騎,無可奈何,只好騎著受傷的駿馬追敵的,此時給快活張調侃,不由得怒火又生,唰的一鞭打下,喝:「小賊,你來找死,我就先斃了你!」
快活張躍過一旁,說道:「我是好意來找你談一宗生意的,你竟要斃了我,嘿嘿,這可當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石朝譏本來已經強壓下心頭的怒火,不想再理睬他的,聽得他這麼說,眼睛卻不禁向他看去。只見快活張拿出了一串亮晶晶的珠子,在手中把玩,一面笑道:「這串珠子大概還值得幾個錢吧。」
石朝璣又驚又怒,喝道:「好小賊,竟敢偷我的御賜朝珠!」原來這串珊瑚朝珠,乃是由於去年他參與小金川的某一次戰役有功,皇帝賞給他的。
快活張哈哈笑道:「不錯,你罵我是小賊,我就叫你見識見識小賊的手段!你也應該明白,幹我們這一行的規矩,發了誓是決不輕易放手的,失主要想得回東西,要嘛是講交情,要嘛是拿銀子來贖。石大人,你我是談不上什麼交情的了,對不對?你準備拿多少銀子來贖?」
這串朝珠,雖然並非無價之寶,但皇上所賜,失掉了若給皇上問起,石朝璣拿不出來,這可是擔當不起。石朝璣不由得怒火沖天,撥轉馬頭,就來趕他。
快活張左邊一兜,右邊一繞,打著圈兒剃轉的跑,石朝璣的駿馬跑直路是可以追得上他的,這樣的亂轉圈兒的跑,馬匹可就不如身有上乘輕功的快活張那麼靈活了。
石朝璣非要奪回朝珠不可,只得跳下馬來,抓了一把銅錢當作暗器打他。他的袖箭已經射完,但他運上內力發出錢鏢,勁道亦不輸於袖箭。
快活張一面躲避暗器,一面與他繞身游鬥,心裡想道:「我的長力不如他,也該適可而止了。」當下把那串朝珠用力一拋,笑道:「石大人,你好不小氣!好吧,看你急成這個樣子,我姑且賣你一個交情,朝珠還你,你自己去撿。先此聲明,我賣交情,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石朝璣氣得七竅生煙,可還不能不對快活張的說話奉命唯謹,乖乖去撿那串朝珠。那串朝珠恰好拋落在湖邊的泥沼裡,石朝璣撿起朝珠,滿身泥濘,花了不少時候。快活張早已跑得影子也不見了。
劉抗和韓朋跑到了青龍灘,找著了海砂幫接應的船隻,捨馬登舟,但因不見快活張來到,心中頗是不安。撐船的那個小頭目說道:「快活張機靈之極,想必不會著了道兒。後有追兵,咱們還是先開船吧。」劉抗說道:「快活張定是把石朝璣引開,他為朋友這樣熱心,但願地能夠脫險才好。」無可奈何,只好開船。
韓朋兩次死裡逃生,都是靠了朋友之力,聽了劉抗的說話,卻是不由得好生慚愧了。劉抗好似知他心意,扶他坐穩,說道:「過去的事讓它過去好啦,不要多想它了。」
韓朋滿面羞慚,說道:「小弟貪圖過安逸的日子,一步步走入了敵人圈套,這次更幾乎變成了石朝璣的幫兇,若不是吾兄和尉遲大俠等人盡力救我,恐怕我還要死在石朝璣他手中。唉,小弟真是該死、該死!」
劉抗正容說道:「前車之覆,後車之鑒。你經過這次教訓,分清了是非好壞,這就是壞事變成了好事啦。過去種種比如昨日死,韓兄你說是吧?」
韓朋苦笑道:「我是已經死過一次的了,以後還不醒悟,那還是人嗎?」
劉抗道:「好,那就莫提過去的事了。我該為你慶賀你的『重生』啦。你餓了吧,咱們先弄點東西吃。」
那小頭目道:「船艙裡有兩尾鮮魚,劉大哥,你來划船,我給你們做紅燒魚吃。」
吃過了東西,韓朋氣力漸漸恢復,幫忙他們輪流划船。
高郵湖波平浪靜,那小頭目站在現法,看了看天色,說道:「就快起風了,這是一股順風。嗯,順風順水,咱們這條船可以走得更快了。」話猶未了,果然吹起了東風。
劉抗笑道:「你的話真靈。」那小頭目笑道:「沒什麼,只不過憑經驗看風色罷了。我在長江和高郵湖本來是撐船大的,撐船已經快二十年了。咦,後面來了一條船,不知是打魚的季節,小船來得這麼快,不知是否本幫的船隻?」
劉抗把眼望去,只見一條小船,掛起風帆,疾如奔馬,正向著他們追來。過了一會,看得漸漸清楚了,劉抗吃了一驚,首先嚷出來道:「不好,是石朝璣!」
石朝璣哈哈大笑之聲掠過湖邊,叫道:「石某特地來送你們一程。嘿嘿,山水自有相逢日,這話當真說得不錯,這回看你還能走得上天?」石朝璣站在船頭,魏慶在他背後。
劉抗說道:「沉著點兒應付。」韓朋咬一咬牙,說道:「不錯,大不了跟他們拼吧。」劉抗說道:「別忙,逃不了再拼。」要知雙方雖然都是兩個人,但韓朋武功還未完全恢復,對付一個武功本來就要勝他一籌的魏慶,定然凶多吉少。而劉抗自知,他和石朝璣乃是在伯仲之間,誰也難以言勝的。
那小頭目道:「你們瞧,他們的船忽然慢下來了。啊,我明白啦!」
劉抗說道:「明白什麼?」小頭目說道:「石朝璣這條船是搶來的,舟子不肯為他賣力。」
他的所料不差,原來這舟子乃是一個曾經深受官府與惡霸欺壓的漁人,他有兩個兒子,都給官府拉了去當兵,在高郵湖打魚,漁稅三年加了兩倍,老妻生病沒錢請醫生,輕病變成重病,為了不願連累丈夫,懸樑自盡,幾年間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當真可說得是苦大仇深。
這老漁夫給石朝璣封了他的船,強迫他加速划船,心裡已是十分憤恨的了。此時他已經知道了石朝璣是要捉前面那條船上的人的,更是忍不住怒火中燒,心裡想道:「我寧可捨了這條老命,決不能幫這些惡人去害好人,」
石朝璣見他越劃越慢,罵道:「有氣沒力的,你怎樣啦?」那老漁夫苦著臉說道:「大人明鑒,小的當真是有氣沒力,因為我還沒吃飽飯呢。」石朝璣喝道:「胡說八道,分明是想偷懶。你不賣力,我殺了你。」老漁夫道:「你殺了我,也沒有辦法。我的確是盡了力啦。」
魏慶說道:「殺了他無濟於事,讓我來劃。老頭兒你好好替我們把舵。若敢玩弄花招,我也不殺你,卻有十八種酷刑,讓你一件件來嘗。」
魏慶水陸功夫都頗了得,搶過了兩支槳,親自划船,果然勝過那漁夫。石朝璣監視那漁夫,不時險喝。
兩條小船的距離漸漸近了,但始終還保持著十數丈的距離。石朝璣心急,也拿起了槳幫忙魏慶划船。他是未曾劃過船的。但因內力深厚,在魏慶指點之下,手法漸漸熟練。兩條小船的距離漸漸拉近得只有六七丈遠了。
石朝璣一看這個距離,暗器已是可及,猛地喝道:「看你們還往哪裡跑?」一揚手,唆唆唆飛出三柄飛刀,把劉抗那條船的船桅斷為三截!
船桅一斷,風帆塌下來,劉抗忙把塌下的風帆挑開,但船的速度已是大減。石朝璣哈哈大笑,腳尖一點船頭,便跳過去。
不料在他縱身躍起之時,那老漁天突然拿起了他拋下的槳,一槳打他的小腿,這一下他是用了渾身氣力,雖然不會武功,也打得石朝璣的腳骨碎裂了一小塊。石朝璣一個倒栽蔥半空中跌下來。老漁夫用力扳舵,小船滴溜餾轉了個方向。石朝璣未能踏上艙頭,落在水裡。
老漁夫這個舉動,大出魏慶意料之外,待他一掌擊向那老漁夫之時,那老漁夫早已跳下水裡去了。
石朝璣抓著魏慶伸下來的竹篙,爬上船來,渾身濕漉漉的像個落湯雞,氣得他破口大罵。魏慶說道:「大人不值得為這老殺材生氣,咱們回頭還可以責成當地官府抓他。」石朝璣敷上了金創藥,說道:「對,先抓劉抗緊要,追!」
劉抗這條船失了風帆,在湖中逃跑,遲早會給敵人追上。劉抗審度形勢,當機立斷,對那撐船的海砂幫頭目說道:「划到岸邊,我們上岸,你回去救那老漁夫。」
魏慶加速划船,銜尾疾追,兩條船差不多同時靠岸。那小頭目趕快把船划開,劉抗挽著韓朋,飛身上岸。
韓朋氣力已經恢復,但湖畔乃是泥濘的沼地,非有上乘的輕功不能飛跑,他卻還未能提氣運用輕功。
說時遲,那時快,石朝璣和魏慶已是追上岸來,大聲喝道:「往哪裡跑!」韓朋說道:「和他們拼了吧!」劉抗說道:「你快跑,我給你抵擋一陣。」
哪知石朝璣首先撲向韓朋,魏慶卻來和劉抗糾纏。韓朋豁出了性命,一覺背後微風颯然,反手就是一掌。
石朝璣見他拚命,倒也不敢太過輕敵。拆了幾招,石朝璣找到對方破綻,一招「懷中抱月」式,五指擰攏,手心向上,虛托敵手肘尖,順勢一拖,抓住了韓朋的手腕,道:「給我過來吧!」
韓朋憤怒之下,也不知是哪裡來的氣力,他突然仆倒地上,也是奮力一拖,石朝璣反而給他拖得一齊跌倒。
劉抗一掌震退魏慶,恰好及時趕到。石朝璣無暇再和韓朋纏鬥,急忙抓著韓朋的腳踝,一把將他甩開,跳起身來,回頭應付劉抗。
韓朋給他這一摔,摔到數丈開外,幸好地上泥濘,摔得雖然不輕,可沒受傷。但身子卻是深陷泥濘之中,兩條腿在急切之間,哪裡拔得起來?
魏慶冷冷笑道:「你本來是答應替石大人辦事的,只要你回過頭來,咱們還是朋友。」韓朋罵道:「我沒有你這號朋友,寧可死在你的手裡!」魏慶冷笑道:「你執迷不悟,沒辦法,那我只好對你不客氣了!」
劉抗與石朝璣本領相當,一交上手,兩人都是難以擺脫對方。
魏慶正要上去活捉韓朋,忽聽得一聲長嘯,遠遠傳來,竟然震得他的耳鼓嗡嗡作響,魏慶大吃一驚:「此人功力非同小可,不知是友是敵?」
拾頭一看,只見兩騎馬疾馳而來。前面一騎是個白衣少女,後面一騎是個中年漢子,正是曾在揚州和他賭過酒的那個繆長風。
那次賭酒,魏慶曾經吃過繆長風的大虧,此時一見是他,不由得膽戰心驚,如何還敢戀戰?慌忙拗步就跑,三步並作兩步,跑回船上。
石朝璣在急切之間,卻是難以擺脫對手,說時遲,那時快,武莊快馬加鞭,已是跑到湖邊。繆長風的坐騎比不上她的,是以稍稍落在後面。
沼地泥濘,不道於駿馬奔馳,武莊跳下馬來,叫道:「劉大哥,我來啦,你沒事吧?」施展輕功,拔刀出鞘,立即就朝劉抗奔去。
劉抗叫道:「別忙,這臭賊我對付得了。」他是不願武莊為他冒險,故而出言暗示。要她等待繆長風來到,再來助戰。但武莊心急如焚,哪肯等待,他話猶未了,武莊已是跑了到來了。
石朝璣看見這個少女和繆長風一起來,這一驚亦是非同小可。不過他慣經陣仗,雖驚不亂。心裡想道:「這小姑娘縱有本領,諒也不高。抓著她作為人質,倒是一個可以反敗為勝的機會。」當下一聲喝道:「來得好!」不理會劉抗向他的攻擊,倏的就向武莊抓去。
哪知武莊卻是虛斫一刀,刀光一閃,迅即便是一個盤龍繞步。石朝璣一抓抓空,「乓」的便著了劉抗一掌。石朝璣忍著痛,騰身向武莊抓去,卻忘記了自己腿上受傷,這一躍沒撲著武莊,卻把自己摔倒了。武莊回身一刀斬下,石朝璣伏地一滾,踢起一團污泥,武莊愛潔,本能的縮身一閃,石朝璣滾出了數丈開外,兩枝判官筆反手擲出,勁風呼呼,對準了武莊射去。原來他的袖箭已經射完,急切之間,來不及再掏暗器,只好把所用的兵器當作暗器了。
劉抗飛身撲來,接了他的一枝判官筆,武莊橫刀一磕,把另一枝判官筆磕落。雖然磕落,虎口卻是給震得隱隱作痛,心裡想道:「這廝身為御林軍副統領,果然是有幾分本領,幸虧我剛才沒有和他硬碰。」原來她粗中有細,一見石朝璣和劉抗交手的情形,便知對方功力在她之上,故而一上來便用閃展騰挪的小巧功夫。
劉抗哈哈笑道:「你繳了械是否想要投降?好,那就快磕頭賠罪吧。」石朝璣逃命要緊、只能忍受他的調侃,爬起身來,帶著滿身污泥,跑到岸邊,魏慶小舟剛剛離岸,忙把竹篙伸過來,石朝璣抓著竹篙,躍上小船,武莊追來,已是遲了一步。
武莊跌足歎道:「可惜,可惜,給他跑了。反而累得我的鞋子濺了污泥。」
劉抗笑道:「雖然給他跑掉,他也是夠狼狽的了。你不過濺了一點污泥而已,他的兵器都已經扔下了。」
劉抗過去拉起韓朋,繆長風亦已來到。好友會合,大家都是十分高興。繆長風笑道:「賢侄女,你剛才打得十分聰明,我起初還怕你有勇無謀呢,真是難得。」武莊甚為得意,說道:「多謝師叔誇獎,師叔,你騎在馬上,一眼就看出了我是怎樣打法?侄女更是佩服得緊。」繆長風哈哈笑道:「再說下去,可變成咱們叔侄互相標榜啦。好在劉兄不是外人。劉兄,我這侄女可是特地為你趕來的啊,你知道嗎?」武莊面上一紅,低下了頭。
劉抗又是歡喜,又是詫異,說道:「你們怎麼以叔侄相稱?」
繆長風道:「她的母親是我的師姐,我昨天才知道的。」
說話之間,忽見高郵湖上又出現了幾條小船。武莊「咦」了一聲,說道:「師叔,你看,他們正在圍攻石朝璣那一條船.」
眾人抬頭望去,只見那幾條快船緊緊跟著石朝璣那一條船,亂箭紛飛,朝他射去。石朝璣站在船頭,撥打亂箭,手忙腳亂。
武莊拍手道:「好呀,石朝璣這條船著火了。」原來是那幾條快船所發的亂箭之中夾著幾枝火箭。
魏慶加速划船,石朝璣舞起長篙,硬衝出去。武莊叫道:「呀,還是給他跑了。好,好了,他的帆也給燒掉了,船桅倒啦!」火光之中,只見魏慶背著石朝璣,跳下水去。此時他們已是將近到了對岸,終於魏慶還是把石朝璣救了上岸,走了。
繆長風笑道:「石朝璣接連吃虧,當真是變成了喪家之犬,你也應該可以滿意啦。他欺負劉大哥這筆帳,慢慢和他再算。」
劉抗說道:「咱們那條船也回來啦,嗯,看來這幫人大概是海砂幫的。」
劉抗料得不差,這幫人果然是海砂幫的幫主羅金鰲派來接應他的。為首的是副幫主張源。
那小頭目已經把老漁夫救了起來。劉抗首先向他道謝,然後與海砂幫副幫主張源敘話。
張源說道:「敝幫幫主已經決意和小金川的義軍聯手,目下正在準備截劫官方的糧船。幫主不能親來,劉大哥,韓大哥,累你們兩位受驚了。敝幫幫主的意思,如果你們兩位沒有別的緊要事情,就請你們一同回去,幫我們大夥兒干他一場。」
劉抗笑道:「有機會可以湊上這樣大的一場熱鬧,你們不來找我,我也要毛遂自薦的。」韓朋更是歡喜,說道:「我這條性命是撿回來的,正不知如何報答朋友。羅幫主看得起我,我自當效勞。」
武莊忙說道:「劉大哥,我也去。」劉抗笑道:「少不了你這份的,但你的哥哥呢?」武莊說道:「他在照料海砂幫受傷的那兩位父子,咱們找他一同去吧。我想他一定去的。繆師叔,你呢?」
繆風道:「我另外有事,恐怕不能和你們一道了。」張源說道:「羅幫主也知道繆大俠另有要事,他很抱歉不能來給繆大俠送行,特地叫我代他致歉。」劉抗、韓朋這才知道,原來今日之事,並非巧遇,乃是一眾英雄,在王家聚會,商量定妥,分頭辦事,繆長風要北上薊州,是以就由繆長風順道來救援他們的。在王家聚會這班英雄,韓朋十九個未見過面,但這些陌生朋友,對他卻都是肝膽相照,韓朋不由得大為感動,又是歡喜,又是自慚。
繆長風笑道:「劉大哥,我這侄女交給你啦。回來的時候,我再找你們請我喝酒。」當下便與眾人揮手道別,獨自登程。
高郵湖平靜無波,繆長風卻是心潮起伏,難以自休。他回頭一望,隱隱可以看見劉抗與武莊並轡同行的背影,心中又是快慰,又是有幾分傷感。想道:「二十多年之前,師姐也是像她現在這般樣子。日子過得真快,師姐教導我的恩義,我還未能報答,她已經作了古人了。不過她有這樣好的一雙兒女,她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得到安慰了。」想起自己童年時候,對師姐的那中不自覺的愛慕之情,不禁又是暗暗好笑:「師姐的兒女都已經成人了,我還是一劍孤身,江湖浪蕩,若是師姐沒死,一定會取笑我了。」腦海中師姐的影子,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雲紫蘿的影子,繆長風心裡想道:「武莊的面貌甚像母親,但紫蘿的性格卻似乎更似我的師姐。咦,我怎麼老是把她們連想在一起?唉,我對她難道還能有什麼非份之想嗎?我只盼能夠見著她,像童年時候對師姐那樣的敬愛她。」
繆長風單騎獨行,心事如潮,不知不覺又是將近黃昏的時分了。忽聽得馬蹄得得之聲,有一騎馬從後面追來,跟著他走。繆長風霍然一省,心裡想道:「這人莫非是衝著我來的?」當下閃過一邊,讓那人過去,不料那人越過他的前頭,忽地勒住坐騎,又回過頭來。
繆長風喝道:「你:幹什麼?」此時兩人打了照面,忽地不覺都是一怔,那人笑道:「繆師弟,你不認識我了麼?」繆長風吃了一驚,同時叫起來道:「你,你是郝師兄?」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46:11
標題:
第四十八回 路遇同門
萬花途中為侶伴,窕窈千春,自許天人春。來去堂堂非聚散,淚幹不道心情換。噩夢中年拼怨斷。一往淒迷,事與浮雲換。乍卸嚴妝紅燭畔,分明只記初相見。
——陳曾壽
那人哈哈笑道:「你記起來了。繆師弟,我也幾乎認不得你了呢。當年你初入師門之時,還是一個拖著兩條鼻涕的孩子,咱們還曾打過架呢。說起來,一晃眼就是二三十年了。」原來這個人名叫郝侃,正是繆長風小時候曾經為了師姐和他打過一架的那個師兄。
繆長風心道:「想不到我剛碰上了師姐的子女,才不過兩天,又碰上了他。」他和郝侃同在師門之時雖然不甚和好,但久別重逢,總是感到意外之喜。當下笑道:「真想不到會見著你,你是打哪兒來的?」
郝侃說道:「我本來是準備到揚州給王元通祝壽的,遲了一天,王元通已經不在家了,你呢?」
繆長風道:「我正是從揚州給王元通祝壽來的,倒是見著他了。」
郝侃道:「你和王元通交情很好嗎?我正想打聽他為什麼在生日之後的第二天就不見了。」
繆長風和他隔別了將近三十年,當然不能把真話都告訴他,只能含糊說道:「王老鏢頭交遊廣闊,我和他本不相識,是朋友帶我去的。郝師兄,你是不是和王老鏢頭很熟?」
郝侃笑道:「和你一樣,與他並不相識。我是為了找兩個人到他家裡去的。」
繆長風道:「什麼人?」
郝侃說道:「我記得在師門之時,你和文綺師姐最為要好,有一次我開你們的玩笑,你狠狠的和我打了一架。這件事想必你不會忘記吧?我要找的就是她的子女。」
繆長風道:「你怎麼知道他們會到王家祝壽。」
郝侃說道:「師姐嫁在山東中牟縣武家,不幸夫妻同日去世。這些事情,想必你是早已知道的了。許多年來,我一直想去探問她的遺孤,總是未能如願。上個月我才能夠抽出空來,特地到中牟去找他們。聽得他們的鄰居說,才知他們已經去了揚州給王元通祝壽。師姐的兒子叫武端,女兒名叫武莊,你在王家有沒有碰見他們?」
繆長風道:「我在王家可沒有見著姓武的少年男女。」繆長風這倒不是謊話,他是在路上碰見武家兄妹的。
郝侃說道:「或許他們用了另外的名字也說不定。那天王家的賓客料想很多,你就是碰上他們,也不會知道他們是師姐的子女。」繆長風順水推舟,點了點頭,笑道:「這倒是真的。」
郝侃接著說道:「我還要向你打聽另一個人,這個人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他也是到王家祝壽的。」
繆長風道:「這人是誰?」
郝侃說道:「劉抗這個名字,你想必聽人說過吧?這年來他在江湖上闖出了很大的名頭。他也是中牟縣人,與武家比鄰而居,這次我去找武家侄兒,聽說武端武莊兄妹就是跟他去揚州的。我一來是對劉抗慕名已久,二來也想從他口中得知武家兄妹的行蹤,是以希望見一見他。」
他這番話倒是言之成理,不過繆長風當然仍是不敢和他全說真話,當下說道:「那天王家的賓客倒是有人曾經談起劉抗,不過卻沒見他來到。」
郝侃說道:「那天是否出了一些什麼事情,第二天王元通就不在家裡了?」
繆長風暗自想道:「郝師兄若是俠義道中的人物,他到了揚州,找過王元通,應該會有人告訴他那天的事情。不過,他大概也不至於是石朝璣那一夥人,否則他也應該知道那天之事的。」這個問題,已經是郝侃再一次問他的了,繆長風只好如此答道:「我只是跟朋友去趁趁熱鬧的,給王元通拜壽之後,我就走了。後來發生什麼事情,我全不知道。郝師兄,這些年來,你在哪裡得意?」他特地轉過話題,以免郝侃再問下去。
郝侃說道:「說來慚愧,自從出了師門,一晃二十多年、我是一事無成。繆師弟,你卻已是名滿天下的江湖遊俠了,我真是愧對你呢。」
繆長風道:「師兄客氣了。小弟浪蕩江湖,其實也是一事無成。」
郝侃說道:「一點不是客氣,這二十多年來,我是在鄉下閉門課子,什麼事業都談不到。老朋友的消息,也只是偶然聽到而已。師姐和她丈夫幹出那等轟轟烈烈的大事,我也只能心嚮往之,未曾為他們效過半點勞,思之實是汗顏。」
繆長風道:「師兄潛心武學,光大本門,那也是一件大事呀。」
郝侃說道:「比起你來,我可差得遠了。對啦,我還沒有問你呢,你成家了沒有?」
繆長風笑道:「我一直是孤家寡人。師兄有了幾位令郎了?」成
郝侃道:「那你也應該早點成家了。我有兩個孩子,一個二十歲,另一個也滿了十八歲了。以前我因為孩子沒有長大,不能出來走動。如今他們算是滿了師,我可想出來走走了。」
繆長風說道:「是呀,師兄久別江湖,出來走走也好。」
郝侃說道:「繆師弟,你上哪兒?」
繆長風道:「我打算到三河縣找一位朋友。」
郝侃說道:「是不是河北的三河縣,和都門相去不遠。」『繆長風道:「不錯,它在京城北面,大概不到兩天路程。」
郝侃哈哈一笑,說道:「那正是再好不過了,咱們可以結伴同行。」
繆長風吃了一驚,道:「你也要去三河縣麼?」
郝侃說道:「我在山溝裡住得久了,想入京華開開眼界。三河縣既是和京城相距不遠,我也可以陪你到三河縣去走一趟。」
繆長風忙道:「師兄有所不知,我和御林軍統領北宮望是結有一點梁子的,一近都門,我就不能不謹慎行藏了,此去三河,恐怕也是有點風險的,不敢有勞師兄作陪。」
郝侃哈哈笑道:「當年師姐夫妻在山東起事,我不能為他們稍盡綿力,這些年來,一直感到遺憾。如今小兒已經長大成人,我是無牽無掛的了。繆師弟,我知道你是怕連累我,但正如你以前曾經和我說過的,一個人豈能庸庸碌碌的過這一生?我若然不知你這一行會有風險那也罷了,既已知道,我更應該與你結伴同行了。我的武功雖不及你,路止碰上鷹爪,我也總還可以幫你一點忙呀。」
繆長風道:「多謝師兄好意,但小弟實是不敢有勞。」
郝侃眉頭一皺,說道:「師弟,你說這樣的話,未免太過把我當作外人了。嘿嘿,難道你還記著小時候和我打過一架之仇麼?」
繆長風笑道:「師兄說笑了。小孩子鬧的事情,誰還能記在心裡?」
郝侃哈哈笑遁:「好,那麼現在我倒不是和你說笑了。你倘若不把我當作外人,你有風險,難道就不能許我和你擔當風險麼?」
繆長風沉吟不語,郝侃繼續說道:「我不知道你到三河找什麼朋友,我也不想多事問你。三河之行,你若是不便和別人去的,我就不去。咱們在薊州分手,這樣既不礙你的事,咱們師兄弟也可以多聚一些日子。繆師弟,好不容易咱們在隔別二十餘載之後能夠重逢,難得有這個機會相聚,一來可以敘敘舊清,二來我也深盼能夠和你切磋武功啊。」
繆長風見他說得誠懇,心裡道:「相別二十年,不知他為人如何?但若他當真是有心要做個俠義道的話,我倒是不該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他既然不是要纏著我同往三河,與他到薊州分手,倒是無妨。」當下便答應了。
一路上兩人敘談往事,研究武功,倒是頗不寂寞。繆長風對他的師兄本來是有幾分提防的,漸漸也放鬆了。
一日他們到了山東境內的泰安縣,泰安縣西面是泰山,東面是徂徠山,繆長風知道石朝璣、宗神龍這班人正有事於泰山,他和郝侃同行,不想碰上這一班人,是以北行路線,就選擇了通過祖珠山區的這條路,走這條路,也比較快捷一些。
這晚他們在泰安縣城住了一晚,當他們找好了客店之後,郝侃曾獨自出去購買乾糧,準備明天在山區走路,找不著人家也不至於挨餓。繆長風留在客店和客店主人打交道,辦些例行公事。兩人分頭辦事,這是順理成章之事,是以他的師兄獨自出去購買乾糧,他當然也不會在意了。
第二日兩人一早啟行,將近中午時分,踏人了徂徠山山區。繆長風遙望西面的泰山,想起了好友孟元超來:「元超此際大概是已經和冷鐵樵一道在回轉小金川的路上了,他的那位林姑娘想必也已經回到泰山了。元超固然是當世難得一見的豪傑,那位林姑娘也是一位拈得起放得下的巾幗英雄。只可惜元超曾經滄海,不知會不會辜負她的情意?那位林姑娘要獨自應付門戶之變,我卻不能替元超幫她的忙,但願她能夠平安渡過。」
郝侃道:「師弟,你怎麼走得這樣慢?你是在想些什麼?」
繆長風霍然一省,說道:「沒什麼,這山中的景色真是幽美,我是給景色迷著了。」
郝侃笑道:「繆師弟真是雅人,但咱們可是要趕路的呢,回來的時候再觀賞山景吧。」
繆長風道:「師兄說的是。」當下快馬加鞭,不料他那匹坐騎卻是驅策不前,打了幾鞭,反而越走越慢了。繆長風吃了一驚,苦笑說道:「這畜牲不知鬧什麼脾氣,不肯走啦。」他這才明白,剛才他的這匹坐騎,並不是因為他不鞭策它才走得慢的。
郝侃道:「讓我看看,咦,好像有點不對了,你下來瞧瞧!」
繆長風跳下坐騎,只見他這匹馬正在口吐白沫。繆長風好生詫異,說道:「奇怪,我這匹坐騎是朋友特地挑選的好馬送給我的,昨晚可還是好端端的,怎的突然就生起病來。」
郝侃心裡暗暗好笑,說道:「天有不測之風雲,人猶如此,何況坐騎?俱你這匹馬確是不能走了,咱們可得想想辦法。」
繆長風苦笑道:「咱們又不是獸醫,有什麼辦法好想。我只好步行了。師兄,你要早日到京,你就先走吧。」
郝侃說道:「咱們有福同享,有禍同當,哪有我騎馬你卻走路的道理。我陪你一同走路,出了山區,到了前面小鎮,再買一匹坐騎。」
繆長風本是想要擺脫他的,見他盛意拳拳,倒是不好意思再說了,當下歎道:「只可惜了這駿馬,它如今命在垂危,我倒是有點不忍離開它呢。」
膿侃笑道:「別婆婆媽媽了,走吧。」
繆長風不忍坐騎受苦,輕輕一掌,以迅捷無倫的手法將它震斃。
這一掌看似毫不用力,那匹駿馬卻也沒叫就死了。郝侃吃了一驚,道:「繆師弟,你已練成了太清氣功?這可是咱們師父用了幾十年功夫都還未曾練成的呀!」
繆長風此時也好似甚為吃驚的神氣,半晌才答郝侃的話:「太清氣功哪有這樣就練成的,我不過初窺藩籬,還差得遠呢!」
郝侃說道:「咦,你老是瞧這匹馬幹嘛?已死不能復生,可惜它也沒有用。」
繆長風道:「你瞧,它好像是給毒斃的。」原來那匹馬倒斃之後,四蹄朝天,腹部現出一片烏黑的顏色。
郝侃說道:「難道咱們昨晚投宿的乃是黑店?」
繆長風道:「若是黑店,他應該毒人,何必毒馬?」
郝侃說道:「或者這匹馬得的是什麼怪病?」
繆長風道:「我不懂給畜生看病,但是不是中毒,我還多少懂得一些。師兄,你剛才說的也有點道理。或者咱們昨晚投宿的,當真是間黑店,只因他們昨晚人手不夠,恐怕萬一暗算不成,反而給咱們打他個落花流水,故而用慢性的毒藥害我的坐騎,那他們就可以從容不迫的追上咱們了。」
郝侃笑道:「管它是不是黑店,有咱們兩人聯手,害怕什麼?」
繆長風忽地眉頭一皺,說道:「還是有個可疑之點,為什麼他們不毒害你的坐騎?」
郝侃心頭一凜,卻哈哈笑道:「這都是咱們的猜疑罷了,與其胡思亂想,不如事到臨頭再應付吧。時候不早,還是快點趕路吧。」
繆長風喃喃自語:「真是怪事,真是怪事!」
郝侃一面走一面說道:「意外之事,在所多有,也用不著大驚小怪!」話猶未了,他好像發現了一宗什麼可怖的物事居然尖叫起來。
繆長風詫道:「師兄,你怎麼也大驚小怪起來了?」
郝侃道:「你瞧那裡!」繆長風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茅草叢中,品字形的疊著三個骷髏頭。
繆長風道:「這大概是黑道人物的約會標記。」心裡想道:「師兄從未涉足江湖,難怪他不懂得。不過卻也用不著這樣大驚小怪呀。」
郝侃說道:「用骷髏頭作標記,想必是邪派的了。」
繆長風道:「不錯,我看也是這樣。但咱們也犯不著多管閒事。走吧。」
郝侃忽道:「師弟,你見多識廣,過去瞧瞧,看他們是什麼門道:「
繆長風笑道:「啊兄,你對這些邪門的玩意,倒是很有興趣呀。」
郝侃說道:「過去瞧瞧有什麼打緊?若能辨認出是什麼邪派人物的標記,咱們不管閒事,心中亦自有數呀。」
繆長風聽他說得有理,便道:「好呀,那麼咱們一同過去瞧瞧。」哪知走進茅草叢中,忽地一步踏空,原來在那骷髏頭的前面乃是一個陷阱。郝侃在他背後使力一推,喝道:「下去吧!」
變生不測,曉是繆長風本領高強,也是難逃暗算。這霎那間,他還未弄清楚是誰向他暗算,一個倒栽蔥就跌下去。
百忙中繆長風忙提一口真氣,頭未著地,雙掌就向地上拍下。郝侃剛想搬一塊大石頭擲下去,只聽得「蓬」的一聲,塵土飛揚,繆長風已是像個皮球似的反彈起來。
這一下,按續而來的變化,雙方都是意想不到。
繆長風雖然對師兄開始有了懷疑,但卻還是做夢也想不到會用這種卑鄙的手段暗算自己。
郝侃是恐怕繆長風本領高強,失足跌下陷阱,也能就跳起來,故而用盡氣力,推他下去。若然換了個本領稍差的人,他這一推,就足以震傷對方的心臟,郝佩以為繆長風縱使不致重傷,也定然要摔得暈了過去的,哪知他還是立即就跳起來了。
雙方一呆之後,繆長風喝道:「你是奉誰之命暗算我的?」
郝侃哈哈笑道,「師弟,你別大驚小怪,我這是試試你的閉目換掌功夫。師姐當年偏心教你,我只道你可以躲得開的。」他飾辭狡辯,笑得甚為勉強,莫說繆長風這樣的大行家,即使初出道的雛兒,也知道他說的是假話了。
繆長風道:「懸誰指使你,快說真話。念在師門舊誼,我還可以饒你。」
郝侃說道:「我和你開開玩笑,你怎麼認真起來了?」
繆長風怒道:「有這樣開玩笑的嗎?你背後傷人,若不是我還有幾分能耐,早已斃在你的掌下了。」
郝侃笑道:「我就是因為知道你有這個能耐,所以才敢和你開這玩笑的。若非如此,怎能試出你的真本領來?」
繆長風見他言辭閃爍,目光不定,心頭一凜,想道:「莫非他是在等待同黨,故意拖延時候?我不殺他,他要殺我,還能與他講甚什麼情誼?」當下一步步的逼近郝侃,厲聲喝道:「你背後的主子是北宮望還是薩福鼎?你先到中牟,後到揚州,是不是要搜查師姐的遺孤,外加一個劉抗。」
郝侃又驚又急,心裡想道:「約好了的那兩個人,怎的還沒有來?」繆長風喝道:「到這時分,你還不說真話,想要狡賴,可休怪我手下無情了。」
郝侃面上一陣紅一陣青,顯然是給繆長風說中了。他情知無法狡賴,只好說道:「師弟,你不肯原諒我,那也沒有辦法。這二十年來,我對本門武功,也有一點心得,就向你討教討教吧。」
繆長風道:「好,我讓你三招!」
郝侃冷笑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陡然飛身躍起,一招「鵬搏九霄」,就向他的天靈蓋猛擊下來。
繆長風霍的一個「鳳點頭」,身上穿的衣裳,就像漲了風帆一樣,蓬的一聲,郝侃擊著他的背心,只覺一股反彈的力道又勁又急,郝侃知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武功,連忙再出左掌,這一掌卻不是打向繆長風,而是按著自己的右掌,自身的兩股力道對消,這才能夠平平穩穩的落在地上,不至跌倒。原來「沾衣十八跌」這門武功,乃是借用敵人之力來反擊敵人的。
繆長風道:「好,算你一招。」
郝侃老羞成怒,更不打話,駢指如戟,來點繆長風脅下的「愈氣穴」。點穴的指力是對方不可能用來反擊的。
繆長風吞胸吸腹,身形不動,卻已挪後半寸。點穴的功夫講究的是不差毫髮,差了這點半寸,郝侃的指頭雖然觸及了繆長風的身體,卻只是把他的衣裳戳破了一個洞。
郝侃猛地一聲大喝,掌劈繆長風胸口。繆長風心念一動:「他明知我有沾衣十八跌的功夫,怎的還敢如此打法?」
心念未已,只見郝侃掌心一翻,露出一枚黑黝黝的小針,以迅捷無倫的手法,向繆長風的胸口便刺下去。
幸虧繆長風心裡起疑,有所防備。他快,繆長風也快,倏地一個轉身,那枚毒針插在他的衣袖之上。繆長風默運玄功,振臂一揮,毒針反射回去。插在衣袖上的小針,他竟然能夠運勁彈開,這一下大出郝侃意料之外。連忙仆到地上,和衣打了個滾。「嗤」的一聲,那枚毒針幾乎是擦著他的頭頂飛過。
繆長風喝道:「咱們的師父從來不許弟子使用喂毒的暗器,你竟然無恥到這般地步!」
郝侃爬了起來,說道:「你說過讓我三招,可沒說不准我使用暗器。」
繆長風道:「好,三招已經讓過,從今之後,我再也沒有你這個師兄!」郝侃這才知道,原來師弟讓他三招,乃是按照武林前輩的規矩辦事,小一輩的要為先師清理門戶,讓這三招,即是表示師門情義已絕。
郝侃面如土色,心道:「那兩個人怎麼還不來呢?」說時遲,那時快,繆長風右掌劃了一道圓弧,已是攔著了他的去路。
這一招稱為「長河落日」,擒拿手法之中藏著分筋錯骨的功夫,郝侃識得厲害,雙掌交叉一錯,解了繆長風這招,踉踉蹌蹌的退了三步。
繆長風第一招就逼得他連連後退,不過卻也未能將他抓住,心想:「他說他這二十年來勤修本門武學倒也不假。」
原來郝侃自知功力遠遠不如師弟,故而一交上手,全用陰柔的掌法,縮小圈子只守不攻,但望拖得一時就是一時。他苦練的這套陰柔掌法,對於卸解敵人的力道,倒也頗有獨到之妙,繆長風一來還有多少念著師門舊誼,二來也是想活捉他,追問口供,是以好些足以制他死命的狠辣武功棄而不用。鬥了三十多招之後,郝侃固然是大汗淋漓,面如土色,繆長風也有點氣喘喘。原來在跌下陷阱之時,給郝侃在他背後重重擊那一掌,雖然仗蒿太清氣功護身,沒有受到內傷,但真氣總是不免有所耗損,影響了他本來應有的功力。
郝侃正在支持不住,暗暗叫苦,忽見繆長風跳開一步,橫掌當胸,停下腳步,不來追擊,郝侃吁了口氣,說道:「對啦,咱們到底是師兄弟!」繆長風冷冷說道:「你邀的人到來沒有?」郝侃隨著他的目光注視之處望去,這才發現他期待的那兩個人已經來了。
這兩個人一個是牟宗濤,另一個卻是繆長風不認識的陌生漢子。
牟宗濤輕搖折扇,哈哈笑道:「繆先生,我們偶然路過,想不到碰上你們師兄弟在這裡印證武功,當真是令我們大飽眼福了。嘿嘿,你該不會討厭我這個不速之客吧?」那陌生漢子接著說道:「是呀,別為我們這兩個不速之客擾亂了你們的清興,請繼續你們的同門練武吧。」
繆長風料得不錯,這兩個人正是郝侃預先約好,約好了在這裡布下陷阱,想要活擒繆長風的。那三個骷髏頭就是他們約會的標記,按原定的計劃,他們是應該在那個地方埋伏,待繆長風一跌落陷阱,他們就馬上出來的。
郝侃也是老奸巨滑之輩,見他們沒有按照原定計劃干的,如今又想「坐山觀虎鬥」於後,哪能還不明白他們的用意?心裡想道:「你們倒是打得如意算盤,想我和繆長風鬥得累了,你們拿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當下便即退到他們身邊,說道:「同門練武沒什麼意思,我這幾手三腳貓功夫恐也難入你們的法眼,我這位師弟的武功比我高明得多,你們今日首次相逢,想必也有興致以武會友吧。」
繆長風趁他們說話的時候,默運玄功,運氣三轉,長了一點精神,冷笑說道:「你們別說風涼話了,爽爽快快,一齊上來吧。」
牟宗濤說道:「繆先生,你誤會了」。說句實話,以武會友的意思我們倒是有的,卻怎能聯手來欺負你呢?繆先生,你是名播江湖的遊俠,我和這位沙兄也不是無名之輩,你這樣說未免也小看人了吧?」
繆長風冷笑道:「繆某只有一條性命,你們併肩子上來也好,車輪戰也好,我總是一起奉陪,什麼以武會友的話,趁早閉嘴,我沒有你們這號朋友。」
牟宗濤哈哈一笑,說道:「繆先生誤會己深,恐怕也是言語所難解釋的了。沒辦法,我們唯有順從尊意吧。郝兄,你剛才說錯了,我與令師弟以前是見過的,這位沙兄才是和他初次相識。沙兄,你的少林武學乃是武學正宗,和繆先生正是旗鼓相當,我該讓你和繆先生先會一會。」
繆長風聽說這人是少林派的,心中一動,冷冷說道:「你姓甚名誰?是少林寺哪位法師門下?」
郝侃代他答道:「這位沙兄雙名彌遠,乃是少林寺痛禪上人門下的還俗弟子。」
繆長風大怒,喝道:「好呀,原來你就是和北宮望一同殺害了我的師姐的那個少林寺叛徒!」
沙彌遠哼了一聲,說道:「不錯,你已經知道,我也無需隱瞞。你是不是要為你的師姐報仇,來吧!」心想:「他和郝侃已經鬥了一場,料想我是決不會輸給他了。」心念未已,陡然間只見白刃耀眼,繆長風已是唰的一劍向他刺來。
沙彌遠是少林寺的還俗弟子,所用的兵器仍是從前慣用的一根鐐鐵禪杖。禪杖一立,鐺的一聲,把繆長風的長劍盪開。
繆長風心道:「這廝內力倒是不弱,不愧是少林第一高手痛禪上人的高足,可惜走了歪路。」心念一動,不待沙彌遠把禪杖掄圓,青鋼劍已是迅若飄風,欺身直進!左一招「穆王神駿」,右一招「王丹青禽」,一劍刺他下盤,再一抖劍鋒直上,刺他面部。這兩招一上一下,運用起來極為艱難,正是繆長風這門劍法的殺手絕招。他用的只是一把長劍,但因使得快極,旁人看來,就像兩條銀龍,天矯飛舞,一下一上的把沙彌遠的身子全部籠罩在劍光之內。
郝侃悚目驚心,不由暗暗吸了一口涼氣,想道:「他剛才若是動用兵刃,只怕我早已喪命在他的劍下了。」
沙彌遠身手亦是好生了得,一個「大彎腰,斜插柳」,腰向後彎,禪杖卻向前推出。在間不容髮之際,避過了刺向上盤的一劍,只聽得鐺的一聲,火星飛濺,把刺向下盤的一劍也格開了。
不過,他也還是只有招架之功而已,繆長風一上來就搶了先手,把平生所學的精妙劍法施展開來,招裡套招,式中套式,似虛似實,變化無方。不但有本門劍招,還有他自創的新法。饒是郝侃是他師兄,許多招式亦是從未見過。
繆長風一口氣攻了六六三十六劍,沙彌遠給他攻得幾乎透不過氣來,這才知道繆長風的厲害,心裡暗睛叫苦。可是正當他最最吃緊的時候,不知怎的,繆長風忽地劍勢一緩,沙彌遠立即抓緊這個機會,力貫杖尖,一招「相如捧壁」,把繆長風的長劍封出外門。
原來繆長風受的內傷雖然不重,畢竟也是內傷。他的太清氣功,全仗著一股丹田之氣,一口氣攻了六六三十六劍之後,兔不了要換一口氣才能支持,這就給了沙彌遠一個大好的反攻機會了。
沙彌遠百忙中喘過口氣,讚道:「好劍法!」禪杖一揮,隱隱挾著風雷之聲。饒是繆長風如此本領,在他急速反擊之下,也不能不給他逼退幾步,沙彌遠縱聲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現在也該輪到你見識見識我的伏魔杖法啦!」
「伏魔杖法」乃是少林寺鎮山之室,果然是不同凡響,威猛無倫。沙彌遠剛才迫處下風,未能施展。如今他有機會盡數施展出來,圈子漸漸擴大,繆長風已是近不了他的身子。大圈子的搏鬥,杖長劍短,當然是沙彌遠佔了便宜了。
郝侃看得眉飛色舞,大聲給沙彌遠喝彩。牟宗濤微笑說道:「沙彌遠這六十四路伏魔杖法展開,只怕我是沒有機會向令師弟討教了。」言下之意,當然是說繆長風必定敗給沙彌遠無疑。
劇鬥中繆長風忽覺喉嚨發甜,鮮血冒上,幾乎忍不往就要吐了出來。繆長風狠狠的一咬牙根,吞了下去,嘴角已是沁出血絲。
沙彌遠心頭大喜,碗口大的禪杖呼呼呼的猛掃過去,打得越來越急了,牟宗濤輕搖折扇,對郝侃道:「看來沙彌遠是用不著使完全套伏魔杖法了。」
話猶未了,只聽得「鐺」的一聲,繆長風的長劍脫手飛出。牟宗濤笑道:「沙兄好杖法,果然勝得比我預料的還要快些。啊呀,不好!」他本來是得意洋洋,帶笑說的,突然間臉上的笑容都僵硬了。
原來繆長風的長劍雖然脫手,但卻是向著沙彌遠疾飛過去的。沙彌遠橫杖急擋之時,但見劍花如浪,千點萬點直灑下來。郝侃失聲叫道:「飛瀑流泉!」
原來這招「飛瀑流泉」乃是他們師傅的獨門劍法絕招,刺出之時,力貫劍尖,令得劍身顫抖,練至爐火純青境界,雖是一招,刺到敵人跟前,可以化成數十個劍點。但他的師父使這一招,也還是要用手拿著劍的,不像繆長風現在這樣,把劍而出,依然可使這招。郝侃大駭之餘,心裡想道:「師父再生,這一招劍法只怕也是遠遠比不上他!」
沙彌遠幾曾見過這等奇妙劍法?饒是他把禪杖舞得風雨不透,手腕已是著了一個「劍點」,只聽得又是「鐺」的一聲,這一回如是沙彌遠的禪杖脫手墜地了。
那柄長劍也給禪杖碰得飛了回來,繆長風一躍而前,把劍接下,冷冷說道:「你還要不要再比下去?」
沙彌遠面色鐵青,拾起禪杖,就像一隻鬥敗了的公雞,垂頭喪氣地說道:「繆大俠劍法高明,佩服佩服,在下認輸了。」他的手腕給劍尖刺了一下,傷得很輕,不過以他的一流高手的身份,手中的兵器都給敵人打落,再打下去那還有什麼面子?何況他輸得已是氣餒神沮,再打下去,自問也不是繆長風的敵手。
其實繆長風使這一招亦已是使盡全力,元氣頗傷,倘若這一招傷不了沙彌遠,後果不堪設想,他咬一咬牙,又把湧上喉頭的一口鮮血吞了下去。
牟宗濤手搖折扇,走上前來,笑道:「繆先生,咱們說過以武會友的,在下也想向繆先生討教幾招,就不知繆先生是否還有精神賜教?」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46:56
標題:
第四十九回 黑衣老者
甚矣吾衰矣!悵平生、交遊零落,只今余幾?白髮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問何物能令公喜?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情與貌,略相擬。
一一辛棄疾
繆長風吸一口氣,定一定神,冷笑說道:「牟宗濤,你不必假惺惺了,你們不過想用車輪戰的戰法殺我繆長風而已,現在不正合你心願嗎,繆某大不了捨命陪你,你不怕天下英雄笑話,爽快上來!」
牟宗濤給他揭破,老羞成怒,冷冷說道:「我本來沒有殺你之心,你這麼說,我倒是非要殺你不可了。嘿哩,在這個地方,我殺了你,又有誰人知道?怕什麼天下英雄笑話?」
繆長風哼了一聲,說道:「你要殺我,只怕也沒那麼容易。來吧!」心中自是打定主意,一交手就使兩敗俱傷的絕招。縱然因為力攻不敵,死在牟宗濤之手,也非弄得他重傷不可。
牟宗濤倒是有點躊躇,暗自思忖:「他有何所恃,敢說這樣大話。哼,多半只是嚇嚇我吧,我不信他還能夠傷得了我?」
幸虧他有這片刻的躊躇,否則立即交手的話,定然是如繆長風的所料,一死一傷了。
就在他輕搖折扇,正要上前的時候,忽聽得有奔跑的腳步聲。牟宗濤喝道:「是誰。」
只見山坳轉請處一個人飛跑出來,牟宗濤一看之下,不覺呆了。
繆長風定睛一看,看清楚了,也是不覺大吃一驚。
原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和牟宗濤同夥的,他的師叔宗神龍。
本來宗神龍來到,牟宗濤應該歡喜才是。但宗神龍可不是尋常的樣子,他的臉上血痕斑斑,神氣也好像逃命的神氣。
繆長風反正是準備拼了一命的,是以雖然驟吃一驚,卻不慌亂,當下橫劍擋胸,冷笑說道:「你們師叔侄並肩齊上也行!」
牟宗濤呆了一呆,叫道:「師叔,你怎麼啦?」
宗神龍似乎已是給人追得失魂落魄,對牟宗濤的說的竟似聽而不聞。一股勁兒地飛跑,他從繆長風的身邊跑過,腳步也沒有停下。
就在此時,只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我還打得未曾盡興,是誰想要車輪戰,我來奉陪!」
這人的聲音正是牟宗濤在泰山和金逐流比劍那一天,濃霧之中,所曾聽過的那個人的聲音。
這個人正是牟宗濤平生最忌憚的一個人。
沙彌遠叫道:「你們這是怎麼回事?來的是什麼人?你,你們一一」原來牟宗濤也跟著宗神龍跑了。
就在此際,只聽得又有清脆的少女聲音隨風飄來:「老前輩請等一等。晚輩屢受大恩,請容拜見。」
繆長風心頭大喜,想道:「原來林無雙也來了,怪不得牟宗濤給她嚇跑。」
他只知道泰山之會牟宗濤與林無雙爭奪掌門,十招之內就敗在林無雙手裡。卻不知道牟宗濤最忌憚的遠不是林無雙而是那個從未在江湖上露過面的異人。
不過牟宗濤聽見了林無雙說話的聲音,他的確是更加恐懼,跑得更快了。因為他要篡奪掌門一事,現在還未到時機,他和邪派高手暗算繆長風之事,縱然始終瞞不過林無雙,也不能讓她當場拿到把柄。
郝侃看見牟宗濤跟著宗神龍飛跑,不由得大吃一驚,悄聲說道:「來的恐怕是強敵,沙兄,咱們也快走吧!」沙彌遠哼了一聲,不言不語。
話猶未了,只見山坳轉角處一個人已經現出身形,是個枯瘦的黑衣老者。
沙彌遠身挾少林寺的真傳絕技,縱橫江湖,罕遇敵手,不料今晚敗在繆長風手裡,正自覺得顏面無光,看見來的乃是一個毫不起眼的小老頭,心裡想道:「繆長風傷得甚重,再打我準能贏他。牟宗濤大概是為了還要冒充俠義道,所以才要避開這姓林的丫頭的。他怕是他的事,我何用怕她?至於這小老頭兒,我一杖就可以把他打翻,更是何須恐懼?」當下冷笑說道:「你要跑你就跑吧。」
黑衣老者哈哈笑道:「兩個跑了,還有兩個未跑。哈哈,俺老頭最喜歡車輪戰,你們哪個先來。」
沙彌遠倒提禪杖,大聲喝道:「哪裡鑽出來的老匹夫,膽敢到這裡攪局,吃我一杖!」
黑衣老者淡淡說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少林寺裡逃出來的野和尚。你不做和尚了,還要這禪杖做什麼,給了我吧!」
繆長風的眼力自是比沙彌遠高得多,一看這老者的身法,就知他的武功非同小可。但見他雙手空空,心裡卻有點驚疑不定:「沙彌遠的伏魔杖法委實不可小覷,這青衣老者難道覺著一雙肉掌就能奪他兵器。」
心念未已,只見那黑衣老者抖出一條長繩,說道:「我不便管你,只能縛你送去少林寺。撒杖!」
沙彌遠一聲大吼,一招「烏龍攏海」就打過去。黑衣老者長繩一抖,纏著了他的禪杖,「撒杖」二字剛剛出口,果然沙彌遠那根碗口粗大的禪杖就給他奪過去了。
沙彌遠但覺虎口一麻,身向前傾,那根禪杖莫名其妙的就給對方奪出了手,不由得大吃一驚,連忙轉身就走。原來武學中的最高境界乃是借敵人之力以為己用,黑衣老者繩圈奪杖的手法正是深得武中要旨。伏魔杖法威力無倫,沙彌遠那一杖猛掃過來,力道是向著正前方打出的,黑衣老者繩索套著他的杖頭,用了「卸」「撥」兩字訣,只須輕輕一拉,他的禪杖就不能不脫手飛出了。繆長風是個武學的大行家,見了他這一招奪杖手法,也是不能不暗暗佩服,想道:「武學之道,當真是天處有天,人外有人。借力打力的道理我也懂得,但要運用得像這位老前輩的如此神妙,只怕還得再下十年功夫。」
心念未已,只見那黑衣老者振臂一揮,長繩抖得筆直,禪杖激射而出。沙彌遠正在飛奔,聽得背後風聲,霍地一個「鳳點頭」,禪杖從他頭頂飛過,卡嚓一聲,插進了對面山壁,露出半截杖尾,顫動不休。
黑衣老者哈哈笑道:「醜媳婦總得見家翁,和尚你雖然是做不成了,少林寺總還得回去一趟吧!」飛身掠上,長繩一揮,又向沙彌遠當頭套下。
沙彌遠情知躲避不開,喝道:「我已經認輸了,你莫欺人太甚!」一抓抓著繩索,這次是兩股力道向著相反的方向角鬥,力強者勝,力弱者敗,繩索給拉得像繃緊了的弓弦,沙彌遠漲紅了臉,身不由己的向前移了一步。黑衣老者搖頭歎道:「少林寺的內功你也可算得了衣缽真傳了,偏不學好,可惜,可惜!」沙彌遠突然把手一鬆,骨碌碌的就滾下山去。黑衣老者朗聲說道:「我本要把你縛送少林寺的,但我曾立下規矩,對付少輩,只能出手一次,今日算是便宜了你,你好自為之吧。若還不知悔改,自有少林寺的老和尚管你。」
沙彌遠和黑衣老者交手的時候,郝侃早已跨上坐騎,跑下山去了。黑衣老者回過頭來,笑道:「糟糕,又給一個跑了,我真是老了老了,不中用啦。你可是繆大俠繆長風嗎?」
繆長風上前見過了禮,說道:「大俠二字,愧不敢當。多謝老前輩相助之德,請教高姓大名。」
黑衣老者笑道:「我沒功夫和你文縐縐的說話,林無雙你是認識的是不是?」繆長風道:「老前輩有何吩咐?」黑衣老者道:「待會兒你告訴她,現在我還不想見她,叫她趕快回泰山吧,至於你我,他日若有機緣重會,咱們再敘。」名字也沒有說,轉眼間已是走得無影無蹤。繆長風知道世外高人,往往有些古怪的脾氣,是以雖覺遺憾,卻也不以為奇。
繆長風想道:「待得林無雙來到,想必她會知道這位老前輩的來歷。」忽聽得鳥嗚之聲,抬頭一看,只見一隻碧綠的翠鳥從他頭頂飛過。遠處一聲長嘯,聽得出是那老者的嘯聲,翠鳥展翅高飛,好像是聽主人的召喚似的,朝著聲音的方向飛去,轉瞬不見。繆長風心道:「這種翠鳥倒是少見,敢情就是那位老前輩養的。」
過了一會兒,果然看見林無雙來到,林無雙見了他又驚又喜,但卻來不及和他敘話就問他道:「繆大俠,原來你在這裡,你可看見一隻翠鳥麼?」
繆長風笑道:「林姑娘,你跑上祖徠山,是為了捕捉一隻翠鳥麼?」
林無雙說道:「這只翠烏是一位世外高人養的,這位高人於我有恩,我想見他一面。」
繆長風道:「那你就用不著去追趕他了。」
林無雙道:「啊!你見著他了?」
繆長風點了點頭,說道:「他叫我告訴你,他說現在還不是和你見面的時候,叫你回泰山去。」
林無雙歎道:「這次這只翠鳥給我帶路,我只道這位老前輩是許我見他的了。如卻來他是指引我到這裡來和你會面。」
繆長風詫道:「翠鳥給你帶路?」
林無雙道:「這只翠鳥通靈得很,去年我在泰山的時候,它就曾經指引我找到本門的武功秘笈」當下把這件事情告訴繆長風,聽得繆長風稱奇不已。
繆長風道:「這位老前輩的姓名來歷你知道了麼?」
林無雙道:「後來他還曾經幫過我兩次大忙,但始終如神龍之見首不見尾。不過,據我猜想,這位世外高人,多半是我本門的前輩。」
繆長風道:「那麼這次又是怎麼一回事。」
林無雙道:「你剛才也見著了宗神龍麼。」
繆長風說道:「見著了,他滿面血污,看情形似是給那位老前輩逼得他忙於逃命的。」
林無雙道:「這次的事情,正是宗神龍要暗算我,那位老前輩又救了我一次的。」
原來林無雙和群雄在揚州分手之後,便與石衛夫妻一同回轉泰山,由於繆長風要沿著高郵湖去找劉抗,他們走的不是同一條路。
一路倒是無事,但踏上泰山的時候,卻遭遇一樁意外的事情了。
正當他們走上泰山著名的天險「十八盤」之時,突然遭人伏擊!
「十八盤」是十八個盤旋曲折的山坳彎路,有俗語形容「十八盤」的道路道:「前人回頭望,只見後人頭;後人抬頭望!只見前人腳。」可知它的險峻。
林無雙剛剛走到第三進的山坳彎路上,扶桑派的弟子得知訊息,有兩個人下山來迎接他們,正當他們要在山坳會合之際,上面「第四盤」的山道上忽有兩塊磨盤大的石頭滾下來。其中一個弟子閃避稍慢,給大石壓得重傷。石塊繼續滾下來,有一塊大石且把道路的狹窄出口堵死了。」
林無雙講述那天的情形,聽得繆長風驚心動魄,說道:「這樣的陣勢,暗算你們的人,恐怕不只是宗神龍一個人吧。」
林無雙道:「不錯,另外還有三個邪派高手和他一起,這是我們後來才知道的。」
林無雙繼續說道:「當時的情形真是險惡之極,出路狹窄,對方居高臨下,把大石推下來,我們實在沒有騰挪閃展的餘地。轉眼之間,石師嫂也給石頭硼著,摔了一跤,我正要不顧一切,衝上去和敵人拚命,忽地石塊突然停止了滾下來,只聽得上面有個蒼勁的聲音喝道:『宗神龍,你們在別處胡作非為,我不管你。你們在泰山之上殘害扶桑派的門人,我可是容不得你們了!』隨即聽得辟辟啪啪好似是有人給打了兩記清脆玲瓏的耳光,大概是那位老前輩在打宗神龍了。」
繆長風聽得大呼「痛快。」笑道:「不錯,這兩記耳光打得宗神龍還當真難受呢,我看見他的時候,他滿面都是血痕。」
林無雙接著說道:「兩記辟辟啪啪的打耳光的聲音響過後,跟著又聽得殺豬般的嚎叫之聲。待我跑到上面之時,只見三個邪派高手躺在地上,宗神龍則已跑了。我在高處瞭望,隱隱還可以看得見那位老前輩追趕他們。」
繆長風道:「那三個邪派人物是什麼人?」
林無雙道:「我只認得其中一個是崆峒派的勞全佑。」
繆長風歎道:「你從第三個山坳跑上第四個山坳,所用的時間想也不會太久,宗神龍是一等一的高手,其他兩人不知,勞全佑的武功亦是非同小可,這位老前輩居然能夠在這樣短促的時間,打了宗神龍的耳光,又制伏了三個邪派高手,武功真是深不可測!據我猜想,這位老前輩若然要取宗神龍性命,那是易於反掌,他是故意不追上地,讓他受一次大教訓的!」
林無雙點了點頭,說道:「我也正是根據這一點推想,這位世外高人可能是本門的前輩。他這樣做乃是懲戒本門叛徒,但也正因是念在同門情份,故而不取宗神龍的性命。」
繆長風笑道:「宗神龍給嚇得魂飛魄散,這樣的懲戒也足夠他受了。」
林無雙歎道:「但願他能夠悔過回頭。」接著再說那天的事情:「我在高處瞭望,隱隱還可以看得見那位老前輩在追趕宗神龍,轉眼之間,他們已經去得遠了。
「我曾受過這位前輩幾次恩惠,當然很想見他一面,但自忖難以追得上他,所以初時還是打算回山之後再說的。
「正在我惋惜又一次和這位前輩失之交臂的時候,忽地那只翠鳥出現在我的面前,緩緩低飛,好似有意帶路。
幸好石師嫂傷得不重,我就把那個受了重傷的本門弟子交託他們夫婦照料,並叫他們押解那三個邪派妖人回去。就這麼樣一直追到這裡來了,哪知還是見不著他。」
繆長風說道:「聽這位前輩的口氣,他將來一定會跟你見面的。宗神龍,牟宗濤、石朝璣等人不是策劃了在玉皇誕那天要和你搗亂的麼,這位老前輩說不定就會在那一天出現。」
林無雙道:「但願如此,對啦,我還沒有問你,我上山的時候,好似聽見有廝殺之聲,你是和什麼人在這裡交手?」
繆長風道:「正是你的表哥牟宗濤。不過我還未曾與他交手,和我交手的是他的同黨,少林寺的叛徒沙彌遠。正當我要和他交手的時候,那位老前輩就來了。」
林無雙柳眉微蹙,說道:「又是他!想必是他也給那位老前輩嚇跑了吧?」
繆長風笑道:「一點不錯,他是望風而逃,看來他的驚慌比宗神龍更甚。也許他們受了今日的驚恐,玉皇誕那天的搗亂計劃恐怕要擱後了。」
林無雙說道:「這次的事情,那位老前輩想必也是有意要他們知道,他是一直在暗中幫忙我的。不過有備無患,我當然還是要作好準備,等待他們前來搗亂的。」接著說著,「繆大俠,那天和你在揚州匆匆分手,我也很想再見到你的。我有一件心事,想請你幫一幫忙。那位老前輩使我見著了你,倒好似知道我的心事呢。」
繆長風怔了一怔,說道:「林姑娘,你有什麼事情要我效勞,我一定替你辦到。」
林無雙道:「你不是要去見紫蘿姐姐的嗎?」
繆長風道:「不錯,你有什麼話要我和她說嗎?」
林無雙道:「她是你和孟大哥的好朋友,我也是十分佩服她的。上一次我到了三河縣,可惜未能跟她會面。有一點小小的禮物,我想請你代送給她。」
說話之際,拿出一個檀木匣子,接著說下去道:「這是尉遲嬸嬸送給我的一枝老山參,紫蘿姐姐產後身子虛弱,正是最合她用。」原來這是尉遲炯的妻子千手觀音祈聖因托人帶來給她,作為祝賀她榮任掌門補送給她的禮物。當她在揚州和繆長風分別之時,這份禮物還沒有到她手上。
繆長風接過禮物,說道:「多謝你對她這樣關心。」
林無雙說道:「我和她雖然沒有正式見過面、談過話,心裡可覺得和她十分親近。你們關心她,我也是一樣關心她的。」
繆長風這才發覺自己說的那句話不大妥當,不禁有點尷尬,說道:「紫蘿也是很想結識你的,你對她的深情厚意,我會替你向她表達。還有什一麼話嗎?」
林無雙道:「請你告訴她,孟大哥很掛念她,她身子好了,希望她能夠到小金川一行。」
繆長風道:「這是元超叫你和我說的麼?」
林無雙微笑道:「他沒有說,但我知道他的心意的。相信我不會說錯了他心裡想說的話。」
繆長風大為感動,想道:「若是換了一個尋常的女子,她不妒忌雲紫蘿已經難了,哪還能夠這樣胸襟開闊?」
林無雙道:「繆大俠,另外還有一件事情,我也想請你順便打聽打聽。」
繆長風笑道:「我和元超是兄弟之交,我不和你客氣,你也跟元超叫我做繆大哥吧。別這麼『大俠、大俠』的稱呼我了,我可當不起呢,請說吧。」
林無雙笑道:「好,那我不客氣叫你一聲繆大哥了,武林中有一位邵叔度老前輩,聽說和你交情不錯?」
繆長風道:「他是介乎我師友之間的一位忘年之交。」
林無雙道:「這位邵老前輩有個兒子名叫邵鶴年,聽說失蹤已有一年,邵老前輩只此一子,很是著急。」
繆長風道:「不錯,這件事情我也知道的。你可是獲得了邵鶴年的什麼消息嗎?」
林無雙道:「是這樣的:邵老前輩托各方朋友替他打聽兒子的消息,敝派也曾得到金逐流大哥代他通知。這次我回到泰山,本門弟子告訴我一個消息,可能就是和邵鶴年有關。」
繆長風喜道:「那是什麼消息?」
林無雙道:「繆大哥,你這次北上,是否可以取道禹城,渡過黃河?」禹城乃是黃河南岸的一個小縣城相傳大禹曾在那裡治水而得名。」
繆長風道:「我想走的正是這一條路。」
林無雙說道:「黃河有個五龍幫,總舵設在禹城,幫主名叫尤大全。繆大哥可知此人?」
繆長風道:「彼此聞名,尚未見過。怎麼,他知道邵鶴年的下落嗎?」
林無雙道:「恐怕邵鶴年就是在他的五龍幫。」
繆長風詫道:「邵叔度是我的好朋友,居我所知,他是素來不和江湖上這些不大正派的江湖人物來往的。邵鶴年是他兒子,更是個初出道的雛兒,他不知父親的交情,又怎會和五龍幫結交?」
林無雙道:「這件事如今尚是真相未明,不如我原原本本的從頭和你說吧。
「石師兄有個弟子是禹城人,上個月他回家探親,有幾天空閒,就約了一個老朋友在縣城著名的酒家『儀醪樓』相會。儀醪樓的美酒天下知名,繆大哥,你想必也是知道的了。」
繆長風笑道:「我何止知道,還曾經在那裡喝過兩次酒呢。十年前,儀醪樓曾經出過一件轟動江湖的大事情,這件事的主角之一就是你的金大哥,想必你是知道得比我更清楚了?」
林無雙道:「啊,你說金逐流大哥和厲南星大哥在儀醪樓上聯手鬥六合幫幫主史白都那件事。」(按:此事詳見拙著「俠骨丹心」)
繆長風道:「正是。我第一次在儀醪樓喝酒就是在這件事情過後的第三天的,當時我和金大俠尚未結識,聽人說起這件事情,對他甚是仰慕,因此明知到儀醪樓去已是見不著他,也要特地到那裡喝一次酒了。第二次則是去年的事情,也是像今次一樣,我北上京華,為了要喝儀醪樓的美酒,特地取道禹城的。」說至此處,忽地發覺自己已是喧賓奪主,不覺笑道:「我的閒話說得太多了,還是言歸正傳,說你的吧。」
林無雙知道:「本門弟子告訴我的這個消息,正是儀醪樓十年前的往事又重演了呢。不過,當然人物都已換了。」
繆長風險了一驚,說道:「邵鶴年演的就是當年金大俠那個角色麼?那麼誰是『史白都』?難道就是五龍幫的尤幫主?」心裡想道:「邵鶴年當然不能和當年的金逐流相比,但尤大全不論在武功方面和邪惡方面,卻也不能和當年的史白都相提並論。」
林無雙道:「真相尚未清楚,只知道那天有人在儀醪樓上和五龍幫的人打架,是不是邵鶴年也還未敢斷定。」
繆長風道:「是貴派的弟子親眼看見的嗎?」
林無雙道:「不是。他是聽得朋友說的。那天他到儀醪樓赴約,隔著一條街,隱隱就聽見儀醪樓上喧鬧之聲,有喝罵的聲音,有摔破碗碟的辟辟啪啪的聲音,一聽就知道是有人在樓上打架了。
「正當他猶豫不前之際,果然就看見他的朋友匆匆跑來,告訴他道,有一個少年正在儀醪樓和尤大全打架。他這朋友膽小怕事,是以連忙跑出來截他,將他拉到別的地方去。」
繆長風道:「然則你們怎的會猜疑是邵鶴年?」
林無雙道:「那位朋友膽小怕事,不過卻也是個武學行家,那少年一出手,他就看出是虎爪擒拿手的功夫。」
繆長風點了點頭,說道:「不錯,虎爪擒拿手是邵家的絕技,那天和尤大全打架的又是個少年人,這就難怪你們有此猜疑了。不過據我所知,這門功夫雖是邵家絕技,卻非邵家獨有,朱仙鎮朱聖庵這家和滄州番子門馬家也會使虎爪掏拿手的。當然他們不如邵家之精,這門功夫的第一高手,武林中還是要推邵鶴年的父親邵叔度的。」
林無雙道:「所以我們不敢斷定是邵鶴年無疑,只能說是他的可能性最大。要請你在經過禹城之時,順便去調查真相。」
繆長風道:「打架的結果如何?貴派的那個弟子雖沒眼見,想必也有所聞?」
林無雙道:「事後他們打聽,據說那個少年已給五龍幫的人捉去了。」
繆長風眉頭一皺,說道:「給捉去了?尤大全我不相識,但他的為人我卻是略有所知的,他當然不能算是俠義道,但也不是無惡不作的人。而且聽說他行事也還相當謹慎,他自知本領有限,對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一向是不敢得罪的,除非是和他有十分過不去的事情。這少年若是邵鶴年,他應該看得出邵家家傳的虎爪擒拿手,何以還敢將他捉去,邵鶴年我更知道得清楚了,他決不是個囂張浮躁的少年,按說是不會胡亂和人打架的。你們可知道他們打架的原由麼?」
林無雙道:「那天在儀醪樓上喝酒的人很多,那位朋友起初沒有留意,也不知他們怎樣突然就打起來的?後來找人打聽,可是誰也不敢說。五龍幫雖然不是一等一的大幫會,在黃河沿岸的勢力卻是不小。」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48:14
標題:
第五十回 儀醪樓上(1)
何處相逢?登寶欽樓,訪銅雀台。喚廚人斫就,東溟鯨膾,圉人呈罷,西極龍媒。天下英雄,使君與操,余子誰堪共酒杯?車千輛,載燕南趙北,劍容奇才!
——劉克莊
繆長風道:「我與邵叔度的交情非比尋常,這件事你交給我好啦,我自會去查明真相的。諒那尤大全也不敢就殺了邵叔度的兒子。」
三天之後,繆長風到了禹城,看見時候還早,心裡想道:「不必著忙去找尤大全,且先到儀醪樓喝酒,打聽得一個確實的消息再說吧。」
他來的正是時候,午時已過,太陽尚未落山。這是一天之中酒樓生意最為清淡的時候,儀醪樓上只有三桌客人。
「繆大爺,什麼風把你吹到這裡來了?」酒保一見他來,立即上前招呼。原來他雖然只是在儀醪樓喝過兩次酒,卻和酒保交上了朋友。
繆長風笑道:「小二哥,難為你還記得我。」
店小二道:「我們全家人都在惦著你呢,昨晚我還和老伴兒念叨,說是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盼得你繆大爺再來喝酒,想不到就給我盼著了,唉,去年俺家的事情,若不是多虧了你繆大爺……」
繆長風打斷他的話,笑道:「你又忘記我的話了,這件事我叫過你別要再提的。有什麼好酒,還是給我先來一壺吧。」
原來這個酒保欠了一個士豪的債,那個土豪要把他的女兒拿去當作丫頭抵債,這件事情給繆長風知道了,他找了一個當地有勢力的幫會朋友暗地裡出頭,把酒保的借據贖回,悄悄的交還給他。這並不是繆長風怕了那土豪,而是為了顧及這個酒保還要在儀醪樓做事的緣故,故而才採用這個方法,絲毫不著痕跡的就風波平息。
店小二連忙說道:「有,有。有一缸陳年的蓮花白,我特地留給你繆大爺的呢,請你等等,我這就去拿來。」
繆長風揀一個臨窗的座頭坐下,遠眺濁浪滔沼的黃河,遙接天際,不覺心中感觸,想道:「民間傳說:若要太平,黃河水清。唉,主往今來,多少英雄豪傑致力於澄清天下的事業,難道這只能永遠是一個夢想嗎?」
回過頭來,抬頭一望,對面牆壁掛的一幅中堂映入眼簾,這是儀醪樓的名物之一,是三百年前當地一位大書法家鄧孝禹書寫的一首夢窗詞,這首詞是懷念大禹治水的功績的,掛在儀醪樓上,最是恰當不過。慕名而來的客人,欣賞儀醪樓的佳餚美酒之外,多數也會欣賞鄧孝禹寫的這一首夢窗詞。
繆長風對這首詞早已熟背如流,此時還是禁不住再看一次,心裡念道:「三千年事寒鴉外,無言倦憑秋樹。逝水移川,高陵變谷。誰識當時神禹……」
繆長風想道:「書法銀鉤鐵劃,詞意寄托遙深,當真是相得益彰。怪不得金逐流當年在這儀醪樓上,不敢放膽的和史白都廝拼。」原來金逐流就是為了恐怕毀壞這件名物,與史白都賭酒翻臉之後,在樓上不過交手幾招,就跳下街心去打的。
正待仔細的欣賞下去,目光忽地被一樣新發現的物事吸引,繆長風不覺呆住了。
「誰識當時神禹」的「禹」字已是寫到第二行的盡頭,不過紙上還留有幾寸空白,空白處有指甲抓破的少許痕跡,尚幸未毀及墨寶。再看下去,牆上有淡淡的掌痕,雖然不很鮮明,肉眼也看得出是個掌印。
繆長風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鶴年這孩子也太不小心,要打架也該避開一些,好在未曾毀壞這件墨寶。」要知虎抓擒拿手著重的是撕抓功夫,打架的兩個人中,有一個若然是邵鶴年的話,那指甲抓破的痕跡,自然是他留下的了。但仔細再看牆上那個掌印,繆長風卻又不禁有點疑心:「這似乎是西藏密宗一派僧人所傳的大手印功夫,五龍幫幫主尤大全不但不會這種功夫,他也不是以掌力見長的。還有一層,會使大手印功夫的人,功夫再淺,也能打碎青磚,手掌貼著了牆壁,掌印也該深礙多,不會如此之淺。」
繆長風正要過去仔細的再看它一看,那酒保已是把酒菜端了出來,笑道:「繆大爺,你聞一聞,這酒香不香?這是新鮮的黃河鯉魚,你老最喜歡吃的。」
繆長風轉過身來,這才發覺,那一桌的兩個客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了。繆長風笑道:「難得這樣清靜,小二哥,你沒旁的功夫了吧。」店小二說道:「你老有什麼吩咐?」繆長風笑道:「請你陪我一同喝酒。」店小二道:「小人不敢。」繆長風說道:「老朋友了,還客氣什麼?」拉他坐下。那酒保知道他的豪爽脾氣,也就不再推辭了。
喝了兩杯,繆長風話入正題,說道:「聽說前些日子,你們這裡又有客人鬧事,打了一場大架,此事是真是假?」
酒保說道:「怎麼不真,你看那天打架的痕跡,還在牆上留著呢。老闆本來要換過那塊磚頭,再粉刷牆壁的,只因正是旺季,他要多做生意,這才耽擱下來。現在旺季就快過去,大概在這幾天就可動工了。」
繆長風笑道:「對你們老闆賺錢的事情,我不感興趣。我想要知道的是那天打架的事情,你能夠和我說嗎?」
酒保笑道:「別的人我不敢說,繆大爺問起,我豈能不說?這是上個月十八日那天的事情,有一個少年客人,在這裡和五龍幫的人打架。」
繆長風道:「他們是為了何事打起來的?」
酒保說道:「當時客人很多,初時我也不大留意。後來忽然看見五龍幫的副幫主走到那少年的身邊,當時那個少年是正在和另外一個客人說話的,說些什麼。」我就沒有留意聽了。五龍幫的副幫主插進他們中間忽地高聲說道:『你要知道泰山之會的事情嗎?我知道。你跟我走,我告訴你!』他一面說話,一面抓那少年。就這樣,便打起來啦!」
繆長風道:「據你看來,他說話時候的神氣,是好意還是惡意?」
酒保說道:「似乎是惡意。他是瞪著眼睛,臉上獰笑的。」
繆長風道:「那少年形貌如何,請你說得仔細一些。」
聽了酒保描繪的相貌,繆長風暗自想道:「如此說來,似乎確實是邵鶴年了。他大概是打聽泰山之會的事情,引起了五龍幫的注意,不過五龍幫的尤幫主素來謹慎,他是決不敢得罪參加泰山之會的成名人物的,何以邵鶴年涉及此事,他竟然把他捉去呢?若說是他底下的人幹的,這等關係重大的事情,底下的人倘非奉他之命,又怎敢如此胡作非為?」
酒保問道:「繆大爺,那位少年客人是你的朋友嗎?」
繆長風道:「說不定還是我的世侄呢。」酒保甚是擔心,說道:「五龍幫的勢力很大,繆大爺,你一個人鬥不過他們的。」
繆長風道:「你放心,我做事若是沒有七八分把握,決不會胡來的。小二哥,你剛才說的那個和少年客人打架的人是誰?請你再說一遍。」
酒保說道:「是五龍幫的張副幫主。」
繆長風道:「哦,是一個姓張的副幫主?不是正幫主尤大全!」
酒保說道:「尤幫主也在場的,不過他們打架的時候,他卻不出聲,也沒動手。」
繆長風道:「這就奇怪了,他的副手和人打架,要嘛他就阻攔。要嘛他就幫手,怎能置身事外?」
酒保低聲說道:「繆大爺,你知道,五龍幫的大權,現在是握在那姓張的副幫主的手中。我們這間酒樓,常常有五龍幫的人來喝酒,我雖然不是有心打聽五龍幫的事情,無意之中,卻也聽到不少。」
繆長風道:「那姓張的是什麼路道?」
酒保說道:「聽說是外地來的,五龍幫的舊人,誰也不知道他的來歷。當然尤幫主是知道的,否則也不會讓他做副幫主了。」
繆長風道:「他來了五龍幫多久?」
酒保說道:「他是去年秋天來的,有十多個手下跟他一起。來了第三天,尤幫主就讓他做副幫主了,這幫人個個守口如瓶,不肯說出以前經歷。尤幫主的親信也只知道他們是江湖上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幫會,他們之所以來投奔五龍幫,乃是為了大樹底下好遮陰的。五龍幫舊人懷疑他們是黑道的匪幫,但向幫主求證,尤幫主也不肯說。到儀醪樓來喝酒的五龍幫兄弟,談起這個張副幫主都是很不服氣,但尤幫主把大權交了給他,舊人不服氣也是無可奈何。」
繆長風忽道:「這個姓張的傢伙是不是禿頭的?」
酒保怔了一怔,說道:「禿頭倒不是的,不過頭髮確實很短,像是一個還俗未久的和尚。繆大爺,你認識此人的嗎?」
繆長風說道:「並非相識,但我已經找到了一絲可以根查他來歷的線索。」
酒保說道:「他是還俗的和尚嗎?但他是去年來的,按說有這麼長的時間,即使他是剛剛還俗就來投奔五龍幫,頭髮也應該留得很長了。但那天我看見他,卻像是新剃不久的頭,然而鬢腳又沒有新剃的痕跡。」
繆長風笑道:「你觀察得倒是相當細心。如今我差不多已經可以確定他的來歷了。不過,我知道他的來歷卻是無益,還是請你給我再說一說那天打架的經過吧。」
原來在西藏佛教諸宗之中,只有「密宗」准許收漢人做喇嘛,他們有一種特別的藥物,弟子「剃度」之後,塗了這種藥,以後頭髮永遠也留不長。
酒保霍然一省,說道:「繆大爺教訓得好,這些幫會中的隱秘,知道多了,反而招禍!」於是繼續講述那天的事情。
「少年客人和那姓張的乒乒乓乓打了起來,客人們當然是一哄而散,我們的夥計也嚇得紛紛躲進裡面。當時我捧著托盤,急切間跑不進內堂:只好躲在櫃台後面,大著膽子偷瞧。可也不敢仔細的看。」
繆長風道:「和那少年客人同一張桌子的那個客人逃了沒有?」
酒保說道:「我沒仔細留意,樓梯口處好像還有幾個膽大的客人沒有散去,在瞧熱鬧的。不知那人在不在內?」
繆長風道:「後來那個少年客人是怎樣遭擒的?」心想:「邵鶴年的家傳武功甚是不弱,那姓張的傢伙雖然練成了大手印功夫,但從牆上的掌印看來,火候還差得遠。按說邵鶴年是應該打得過他的呀。」
酒保繼續說道:「他們打得很是激烈,少年客人似乎不是那姓張的對手,不多一會,就給對方逼到了牆邊。那天我們的大老闆恰巧也在這裡,他本來是躲在一角,嚇得直打哆嗦的,此時眼看他所寶貝的字畫就要給人毀壞,也禁不住跳了起來,失聲驚呼。就在此時,一件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繆長風笑道:「別太緊張,慢慢的說。發生了什麼奇怪的事情?」
酒保喝了一口酒,接著說道:「就在此時,忽聽得乓的一聲響,一隻酒壺從樓下飛上來,打著了那姓張的傢伙,壺中熱酒潑出,也潑得那個少年客人滿頭滿面。驀地有個人喝道:「你們打架,打你們的好了,可不能毀壞了人家店子裡的東西!那少年客人似乎呆了一呆!立即跳開。那姓張的傢伙本是一掌向他打去的,失手打在牆上!亦是險險的摔了一跤!
繆長風是個武學的大行家,聽至此處,已是瞭然於胸:「原來不是那姓張的傢伙功夫太淺,他忽然給酒壺打中,即使沒受傷,也是難免大吃一驚,大手印的掌力自是不能發揮了。嗯,照酒保所說的情形看來,那人倒似乎是有心幫忙邵鶴年解這一掌之厄的。」當下問道:「後來怎樣?那個擲出酒壺的人有否現身?」
酒保說道:「沒有,那少年呆了一呆,跳開幾步,叫道:『那位大哥說得對,要打你和我到外面打去!』可是那姓張的傢伙,一掌打著了牆,卻是暴怒如雷,一個轉身,又向那少年狠狠的撲過去了。」
繆長風皺眉道:「那個擲壺的人還沒有露面麼?」
酒保說道:「那人沒有露面,尤幫主可出頭了。他跑上去一把拉著那姓張的傢伙,一把拉著那少年,說道:『張賢弟,看在我的份上,別打他了。』那姓張的傢伙嚷道:『我是為了咱們的五龍幫要請他回去。』尤幫主說道:『好吧,你請他回去以禮相待我不管你,可別傷他。』就這樣那個少年就給他們捉去了。那姓張的傢伙還要跑下樓去找那個擲壺的人,好在也給尤幫主勸住。不過其時那些在樓下看熱鬧的客人也早已散了。」
繆長風心裡想道:「尤大全不知有什麼把柄給那姓張的捏在手裡,聽這情形,倒似乎對他頗為忌憚,但求他能夠退讓一步便作算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腳步聲走上樓梯,那酒保道:「啊,有客人來了,咱們待會兒再談。」繆長風想要知道的也差不多知道了,情知再問也問不出什麼,笑道:「你去招呼客人吧,我也該走了。」
只見一肥一瘦兩個漢子走上樓來,繆長風剛剛站起來想到櫃台結帳,和這兩個人打了一個照面,不覺怔了一怔。
原來瘦的那個漢子正是剛才坐在鄰桌的客人之一,那個胖子則是新來的。那瘦漢子踏上酒樓,看見繆長風還在,吁了口氣,向那胖子拋了一個眼色。這一切看在繆長風眼裡,心裡想道:「怪不得他剛才匆匆離去,原來是回去叫人。看樣子想必是衝著我而來的了。」
果然心念未已,那胖子便來到了繆長風跟前,恭恭敬敬的唱了個諾,說道:「這位是繆大俠嗎。」
繆長風道:「大俠二字擔當不起。在下繆長風。閣下是——」
那胖子道:「我們是五龍幫的,敝幫尤幫主久仰繆大俠大名,聽說你老到了禹城,特地叫我們來遞拜帖,請你老務必賞光,到敝幫一敘。」說罷,遞上拜匣,繆長風抽出拜帖一看,只見是兩個名字並列具名,繆長風這才知道那個副幫主名叫張宏達。
酒保在旁暗暗吃驚,想道:「原來這個瘦子也是五龍幫的,幸好他在這裡喝酒的時候,我沒有說錯話。但他們來找繆大爺,只怕多半是不懷好意。」當下大著臉子說道:「時候還早,兩位先喝一點酒吧。」他想繆長風是個聰明人,聽了他的話,自必知道他的用意乃是要他三思而後行。
那胖子雙眼一瞪,喝道:「要你多嘴!繆大俠,你要喝酒,我們五龍幫也有好酒。」
繆長風道:「你一向是跟尤幫主的還是跟張副幫主的?」
那胖子似乎覺得綏長風問的話很是奇怪,呆了一呆,答道:「我們二人都是跟隨了尤幫主多年的老部下。」
繆長用說道:「那麼,請你們實說,究竟是尤幫主想要見我,還是張副幫主想要見我?」
那瘦漢子說道:「拜帖是尤幫主叫我們拿來的,張副幫主知道了說道:他對繆大俠也是久慕大名,是以請尤幫主替他加上一個名字。」那胖子接著說道:「兩位幫主都是誠心要請繆大俠賞光見一見面,請繆大俠賜允。」
繆長風哈哈一笑,說道:「既然你們兩位幫主都是這樣誠心,繆某也就不客氣要去打擾打擾你們五龍幫了。好,這就走吧。」
兩人前面帶路,出了禹城,走上一條小路,越走人跡越少,天色也漸漸黑了。
繆長風雖然沒有和尤大全會過面,但他見聞廣搏,對尤大全的往事可還知道得當真不少,當下存心試那兩人一試,便和他們東拉西扯的談起來。
「我對你們貴幫的尤幫主也是慕名已久的了,想當年他以一雙蛾眉分水刺降眼了黃河五霸,提起這樁事情,江湖上誰不讚他一聲好漢?可惜我只是耳聞,未能目擊。你們兩位是跟隨了幫主多年的心腹,當時想必在場?可以說給我聽聽,讓我一飽耳福麼?」
那胖子道:「不錯,尤幫主收服黃河五霸,這是敝幫上下都引以為榮的一件事情。但可惜得很,那次幫主要我們二人留守,沒福給幫主執鞭隨鐙。」
繆長風暗暗好笑,心道:「果然是禁不起一試,馬上就露出了破綻。」原來尤大全是在單騎降服了黃河五霸之後,這才興創五龍幫的。在此之前,尤大全不過是在江湖上剛露頭角的二流腳色,何來幫主的稱號。
但繆長風仍然不露聲色,又再笑道:「那麼五年前尤幫主和青本幫的高幫主在濟南的千佛山上單打獨鬥一事,你們總該在場的了?那次勝負如何,只有在場觀戰的雙方幫眾知道。不知是否你們的幫主和對方約定不許告訴外人的?江湖上的朋友揣測紛紛,大家對這件事情都很感興趣。不過據我猜測,恐怕還是你們的幫主得勝的吧?因為事情過後,青木幫就向你們五龍幫低頭服小了。不知我猜得對不對?啊,或者我這一問,會令得你們為難。如果你們不方便說的,那也就不必說了。」
那兩人一想,此事經過既然外人並不知曉,卻是不妨胡扯,於是就由那瘦漢子先說道:「繆大俠是我們幫主的上賓,對別的人我不敢說,繆大俠問到,我們豈敢隱瞞。你老猜得不錯,那次確是我們幫主得勝。但勝來也不容易,他們從一大清早打到太陽落山,我們幫主才勝了一招。」那胖子說道:「我們的幫主不許我們洩漏出去,那是為了顧全高幫主的面子。那天我也在場,而且是站在前面,看得十分清楚,敝幫幫主雖只勝了一招,但那一招已是在高幫主的衣裳上留下一個掌印。若非手下留情,高幫主的胸前也要開了一個洞了。」
繆長風哈哈大笑,說道:「尤幫主的大手印功夫這樣厲害,當真是令人佩服。」原來江湖上根本就沒有一個青木幫,什麼千佛山比武的事情,完全是繆長風信口捏造的,而且尤大全也根本不會大手印的功夫。可笑這兩個漢子不知中計,居然說得天花亂墜。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48:33
標題:
第五十回 儀醪樓上(2)
繆長風暗暗好笑,心裡想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這兩個傢伙其實是張宏達派遣他們假借尤大全的名義,騙我去五龍幫的。哼,他不懷好意那是無疑的了,但五龍幫我總還是要去的。到時我隨機應變,也就是了。」心中有數,於是仍不揭破對方的謊話。
那兩個人見他笑得古怪,心裡倒是有點忐忑不安,當下加快腳步,只盼早點回到幫中,交差了事。
天色漸漸的黑了,那條小路,乃是從山邊繞過去的,繆長風凝神靜聽,樹林中似乎有分枝拂葉的沙沙聲響,那兩人只道是風吹之聲,並不在意,繆長風是江湖上的大行家,卻聽得是夜行人躲在裡面,不覺有點詫異:「難道他們急不可待,還沒有把我騙到五龍幫,就要在這裡動手麼?」
心念未已,忽地一條黑影從樹林裡竄出來,叫道:「繆大俠,千萬不可上當!」
繆長風本來以為這人是來暗算他的,想不到卻是好心來向他報警的,這一下倒是頗出他的意料之外。
說時遲,那時快,和繆長風同行的那兩個人已是同時出手,胖子射出一枝袖箭,瘦子擲出三口飛刀。
有繆長風這樣的高手在旁,焉能容許他們的暗算得逞?只聽得鐺鐺兩聲,繆長風只是飛出兩枚銅錢,就把四件暗器都打落了,原來他是用兩枚銅錢撞擊兩柄飛刀,把兩枚飛刀撞得掉轉方向,然後各自碰落另一柄飛刀和那枝袖箭的。繆長風並不以暗器見長,但這一手「連環碰擊」的暗器手法,已是足以令那兩個人魂飛魄散。
畢竟還是那個胖子膽大一些,叫道:「繆大俠,別聽他的胡說八道。」跟著又恫嚇那個林子裡竄出來的人:「韓老四,你背叛本幫,不想要命了麼?你可別忘了,你的性命是捏在張副幫主的手中。」
那個韓老四叫道:「我捨了性命,也要揭破你們的陰謀,繆大俠,他們是騙你去的,張宏達在五龍幫的總舵布下了陷阱,要想害你!」
此事早在繆長風意料之中,但此際韓老四已經揭露了那兩人的陰謀,繆長風也只好提早處置他們了,當下一手揪住一個,冷笑說道:「你們值不得我來殺你,不過可得讓你們吃點小小的苦頭。」點了兩人的穴道,把他們拋入山溝裡的一個低陷的沼地之中,讓他們嘗嘗污泥濁水的滋味。
繆長風處置了這兩人之後,問那韓老四道:「你是尤幫主派來的嗎?」韓老四道:「是的。這事他雖然瞞著我們的幫主,但幫主卻還是知道的。」
繆長風一皺眉頭,說道:「你們幫主既然知道,何以讓他胡作非為?」
韓老四苦笑道:「幫主乃是無可奈何。」
繆長風道:「難道你們五龍幫的兄弟都已效忠於他?」
韓老四道:「舊人除了極少數幾個人受他籠絡之外,絕大多數都是對他不滿的,但卻是敢怒而不敢言。」
繆長風道:「為什麼?」
韓老四道:「他當上副幫主之後,陸續招朋引友,如今幫中的重要職位,差不多都是他的人擔當。」
繆長風道:「你們的幫主也是一位英雄豪傑,怎能如此輕易聽他擺佈?」
韓老四歎了口氣,說道:「我們的幫主也是悔不當初。」
繆長風道:「我正是為此事不明,當初你們的幫主何以貿然就重用他的?聽說他來了幾天,尤幫主就讓他做副手了。他是你們幫主的好朋友呢還是因為他是大有來頭的人物呢?」
韓老四道:「他是什麼來頭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幫主本來是和他素不相識的。」
繆長風道:「這就太奇怪了!」
韓老四繼續說道:「我也曾偷偷問過幫主,幫主只是歎氣。好不容易有一次他才透露一點口風,說是為了保全五龍幫,不能不重用他。我再問因由,幫主就不肯說了。」
繆長風道:「不管他是什麼來頭,他這樣胡作非為,只能毀了你們五龍幫!」
韓老四道:「繆大俠說得不錯,幫主也是明白這事的。唉,但總之是錯在當初,幫主如今悔之已晚。」
繆長風道:「他一共有多少人?」
韓老四道:「最初來的時候,只有十多個人,如今已有四五十人了。」
繆長風道:「你們五龍幫原來有多少人?」
韓老四道:「我們是一個小幫會,不過也有五六百人。」
繆長風道:「依你剛才所說,五龍幫的舊人最少十分之九是效忠於尤幫主的?」韓老四道:「不錯。」
繆長風說道:「好,就算有五百人效忠尤幫主吧,那也是以十對一,為何要怕他們?」
韓老四遲疑半晌,說道:「繆大俠,你答應我一句話,我才敢把這原因告訴你。」
繆長風道:「好,你要我答應什麼,說吧。」
韓老四道:「我們五龍幫兄弟的性命都是操在那姓張的手上,除非你有把握救得我們,否則可千萬別要洩漏出去。」
繆長風道:「你放心說吧,我倘若無能為力,自當守口如瓶。」
韓老四道:「今年新年,他以請飲春茗為名,大排筵席請全幫上下盡都赴宴。我們以為他新任副幫主,設宴的目的,乃是在於拉攏我們,大家也就高高興興的赴宴了。
「不料過了幾天,幫中兄弟陸陸續續的都染了怪病,寒熱乍作,百骸欲裂,那種痛苦,實非言語所能形容。只有他的黨羽,一個都沒有病!
繆長風道:「尤幫主呢?」
韓老四說道:「幫主內功深湛,尚未至於臥病在床!但也形容憔悴,走路都沒氣力了。」
繆長風駭道:「他竟敢這樣大膽,連尤幫主也給他下了毒。」
韓老四道:「是呀,全幫兄弟都病倒之後,我們也知道是著了他道兒了。可是既然無力抗他,尤幫主為了顧念全幫兄弟的性命,也就只能向他求情了。
「他的猙獰面目這才揭開,他直認是他下的毒,中了他的毒,終身都好不了。只有他有獨門解藥,這解藥也並非可以根治的,只能保得一年的平安。過了一年,得不到他的解藥,毒性發作,要比現在更為厲害。
「我們沒有辦法,只能向他屈服,答應以後一切都服從他。他又要我們立誓,此事決不能向外人洩漏,只要有一個人洩漏,第二年全幫兄弟都不會得到他的解藥!」
繆長風怒道:「這樣狠毒的手段,真是天理難容!但焉知他不是虛聲恫嚇」
韓老四道:「我們幫中有兩位精能醫理的大夫,在他給了解藥之後,給所有弟兄診脈,發現每人的脈象都是一樣,診斷得出是潛伏症根,看來只怕不是虛聲恫嚇。
「再說毒發時候的痛苦,大家想起都是不禁為之心悸。當然也有不少弟兄是不甘受他之辱,寧願捨了一命,和他一拼,可是大多數的弟兄卻還沒有這樣的勇氣決心,那些主張和他一拼的人,一來孤掌難鳴,二來也要為全幫兄弟著想,無可奈何,也只能受他鉗制了。」
繆長風道:「那麼尤幫主這次何以又敢派遣你來向我通風,不怕他知道嗎?」
韓老四道:「我們的幫主已是忍無可忍,他說繆大俠是他景仰的人,這次倘若給那廝害了,別人不知,罪名只怕還要落在他的頭上,他寧可死了,也決不能受江湖好漢的唾罵,負上那樣恥辱的罪名。」
繆長風翹起大拇指讚道:「好,你們的幫主是好漢子,你也是好漢子。你們不惜性命來幫我的忙,我決不能讓你們給張宏達所害!」
韓老四說道:「繆大俠,你把那兩個傢伙殺悼,你回去吧。繆大俠,我知道你武功卓絕,但畢竟是孤掌難鳴,萬一失陷在他們手裡,叫我們的幫主如何是好?你的這番心意,我會回去稟告幫主,永遠感激你的。」
繆長風道:「為了我的緣故,連累你們的幫主和全幫兄弟,我又怎能心安?」
韓老四道:「我是偷偷出來的,張宏達的人並不知道。明天他們發現了那兩個人的屍體,只當是你識破了他們的詭計,未必會懷疑到幫主身上。再說他們要把持本幫,也還不敢就把幫主殺掉。」
繆長風道:「你不用擔心,我會見機而為的。那兩個傢伙給我點了穴道,十二個時辰之內,決不能移動半步。倘若今晚我制伏不了張宏達這廝,明天一早,你再偷偷去殺他們。」
韓老四見他說得似乎甚有把握,想起江湖上對繆長風的許多神奇傳說,心道:「說不定他真有什麼辦法制伏那廝,解救本幫兄弟。」於是說道:「繆大俠既然一定要去,小人給你帶路。有一條繞過後山的小路,是他們不知道的。」
繆長風一面走一面說道:「好的,但我還想知道一件事情。」韓老四說道:「繆大俠,請說。我若知道,定當奉告。」
繆長風道:「張茬達那天在儀醪樓捉去的那個少年是誰,你知道嗎?」
韓老四道:「是什麼人我不知道只知道他是姓邵。」
繆長風心道:「果然是邵鶴年。」跟著問道,「這姓邵的怎麼樣了?」
韓老四道:「繆大俠可是為了此人而來?」繆長風道:「是。」韓老四道:「我們的幫主果然沒有料錯。好,那麼我可以告訴你這件事情了。」繆長風吃了一驚,說道:「他已然被害了嗎?」
韓老四笑道:「恰恰相反,這姓邵的少年早已走了。繆大俠,你若只是為他而來,那就用不著冒這個險了。」
繆長風又驚又喜,說道:「他怎能走得了的?是你們幫主放他的麼?」
韓老四道:「不是。不過我們的幫主確曾為了此人和張宏達這廝鬧了一場,幾乎遭了那廝的毒手。」
跟著他就說出這件事情的經過。
「那姓邵的少年骨頭很硬。」韓老四說道:「張宏達對他軟硬兼施,他全都不吃。幫主知道他在嚴刑拷打之後,就要使用毒招,於是迫不得已,出頭攔阻,和他說道:『你把這少年交給我吧,待我勸他。』張宏達也許是礙著幫主的情面,也許是希望幫主真的有辦法能夠勸那少年降順,經過幫主的再三求情,他終於也答應了。」
繆長風道:「他們的幫主和那姓邵的少年怎麼說?」
韓老四說道:「幫主把他帶入密室,誰也不許進來。張宏達業已答允在幫主勸降之時,他不在旁干預的。所以密室裡就只有幫主和那少年兩人,後來只見幫主一人出來,那少年則被鎖在密室。他們曾說了些什麼,我不知道,不過那天晚上,張宏達來找幫主吵架,我卻是在隔室聽見了。」
繆長風道:「他們怎樣吵起來的?」
韓老四道:「張宏達先是跑來問結果如何,聽說那少年還是不肯依從,就氣勢洶洶的要幫主把那少年交還給他。」
繆長風道:「你們的幫主定然不肯,是麼?」
韓老四道:「幫主問他道:『你知道這少年的父親是誰麼?』他說:『我知道。正因為我知道他的父親是誰?所以才要收服他做本幫的弟子。』」
「幫主說道:『我知道你的用意,你是藉此要和俠義道搭上關係。』張宏達道:『那不好麼?』幫主說道:『好是好,但你以為他會心悅誠服的聽你的話?』張宏達當時就哼了一聲,冷笑說道:『我有我的辦法,不怕他不聽話。』
「幫主一聽這話,火氣可就起了,一拍桌子說道:『我知道你的辦法,我不許你用毒酒害他!』
「張宏達似乎是怔了一怔,我在鄰室,半晌才聽得他冷笑說道:『尤幫主,幹嘛發這樣大的脾氣,你別忘了——」
「幫主說道:『不錯,我喝了你的毒酒,我沒有忘記,但這少年可比不得我,他只要自己不怕死就行了,用不著顧忌旁的什麼。倘若你最後一招也沒有用的時候,他死在你的手上,你想會有什麼後果?金逐流、厲南星這些名聞天下的大俠,都是他父親的好朋友,追究起來,你固然是跑不掉,五龍幫也要毀在你的手上。反正我不能保全五龍幫了,你要硬來,你先殺我!
「他見幫主不惜翻臉,這才答應幫主,再讓幫主勸那少年,但提出以三日為期,少年倘若依舊不肯聽從,他還是要施毒手。同時加派他的兩個手下,幫同看守。
「不料只過了一天,第二天早上,那姓邵的少年就不翼而飛了。」
繆長風道:「那看守的人呢?」
韓老四說道:「四個看守,兩個是尤幫主的人,兩個是張宏達的人,全部給人點了穴道,不過張宏達那兩個人卻傷得更重,直到現在,他們還是臥病在床。」
繆長風道:「張宏達那廝,豈不是要疑心你們的幫主?」
韓老四道:「不錯,他是曾有過疑心。但好在我們的幫主並非以點穴功夫見長,這點他是知道的。論起點穴功夫,他確是比我們的幫主高明。」
繆長風道:「那四個人所受的不是普通點穴功夫?」
韓老四道:「張宏達自以為懂得許多門派的解穴手法,不料試來試去,穴道沒有解開,反而把他自己的人弄成殘廢了。後來還是過了十二個時辰,這四個人的穴道才自行解開的。」
繆長風道:「為什麼你們的人沒有殘廢,反而是他的心腹手下給弄殘廢了?」
韓老四笑道:「也許是他給自己的人解穴,特別賣力的原故吧?但如此一來,他倒是不敢疑心是我們幫主所為了。不過,為了這件事情,他當然又不免和我們的幫主再吵了一架。」
繆長風笑道:「那姓邵的少年給人救去,這些日子,張宏達豈不是坐臥不安?」
韓老四道:「外表看不出來,內心怎樣,就不知道他了。啊,我想起了他的幾句可疑的說話——」
繆長風忙問:「他怎麼說?」
韓老四道:「他和幫主吵架,臨走時悻悻說道:『這小子跑了我也不怕,諒他還是逃不出我的掌心。哼,他的父親只能向我求情,決不敢和我算帳。你姓尤的不信,你就等著瞧吧!』他說得似乎很有把握呢。」
繆長風吃了一驚,說道:「莫非他已經下了毒?」
韓老四道:「那少年的食物倒是我們的人拿進去給他吃的。不過這廝下毒的手法詭譎百出,也難保他沒有別的法兒。」
繆長風道:「不論我這世侄是否給下了毒,這件事我是管定的了。不過,我只能要你帶路,可不能要你陪我進去,請你畫一個你們五龍幫的地圖給我看看好麼?我要知道他的住處,才好方便找他。」
韓老四拔出佩刀,在地上畫了一個圖,詳加解說,說道:「他住在這間大屋,不過會客的地方卻是這座他來了之後,才自建的『寶月樓』,相信在這兩處地方,總有一處可以找得著他。」繆長風牢記於心,待看到五龍幫總舵的建築之後,便叫韓老四離開,當下他就獨自進行夜探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49:44
標題:
第五十一回 掃蕩妖邪(1)
十年冠劍獨昂藏,古來事事堪傷。狐狸誰問?何況豺狼!薊門山野茫茫,好秋光!無端辜負,欄杆拍遍,風物淒涼。
——許宗衡
五龍幫的總舵築在山腰,面向黃河,參差錯落,有數十幢房屋,圈在一道半月形的圍牆之內。繆長風心道:「五龍幫規模雖小,氣派倒是很大。幸虧有韓老四給我畫了地圖,可以按圖索驥。」他是從後山的峭壁爬下來的,防衛較疏,當下施展輕功,躍過圍牆,神不知鬼不覺的就進入了五龍幫總舵。
剛好有兩個守衛巡查過來,嘀嘀咕咕的在埋怨。繆長風躲在暗處,聽他們說話。只聽得一個說道:「半夜三更,不知還在等待什麼客人,卻害得咱們不得安睡。老何,你知道他在等待的是什麼客人嗎?」另一個說道:「我又不是他的心腹,焉能知道?我只知道他現在是陪那番僧喝酒。」那老何說道:「真奇怪,他是魯西黑道上的人物,卻怎的會有一個番僧朋友?」他那同伴笑道:「這不過是他的手下給他編造的來歷罷,你就信以為真?」那老何道:「那番僧來了幾天,似乎也沒有拜會過咱們的幫主。」他的同伴「哼」了一聲,說道:「他現在大權在握,為所欲為,哪裡還將咱們的幫主放在眼裡?喂,老何,那番僧是不是住在寶月樓?」老何說道:「是呀,他來了之後,一直沒有下過寶月樓,真是神秘得很,不知是為了什麼事情,不敢見人。」他的同伴說道:「那麼今晚他請的客人,也只是他和那番僧接見了?」老何說道:「誰有心情管他的閒事?我只盼快快交班。」他的同伴笑道:「對,咱們沒心情管他的閒事,可也沒心情給他做事。」
繆長風心裡想道:「我料得不錯,張宏達這廝果然是密宗的還俗弟子。但密宗的大喇嘛是不能擅自離藏的,那番僧怎的會跑到這裡找他?」
那老何忽道:「喲,我好像聽得什麼聲息?咱們別胡亂說話了,小心給他的人聽見。」只聽得樹葉沙沙作響,一隻烏鴉飛了起來。他的同伴笑道:「你也太膽小了,他的人都在寶月樓下和把守正面的三重大門呢,哪裡會派到這裡陪咱們吃西北風?」老何說道:「雖然如此,小心一些總是好的。」
那兩個守衛走過之後,繆長風暗暗好笑:「我還只道他們是發覺我的蹤跡呢。如今我已知道他在寶月樓,倒是可以少去一處地方搜查了。」當下一路借物障形,避人耳目,悄悄的來到了寶月樓前。
繆長風藏在假山後面,先行察看情況,只見樓下八名守衛,每一面兩個人穿梭來往,樓上透出燈光,紗窗上有兩個影子,其中一個果然是個光頭。
繆長風心裡想道:「我把這八名守衛全部點了穴道雖也不難,但只怕會給他們發覺。」
寶月樓位在園子正中,造這園子的時候,乃是保留了山上原有的景色加以佈置的,樓的四周,都是樹木。繆長風想起剛才受驚的一幕,驀地得了一個主意,當下捏了幾個泥丸,輕輕一彈,分別向三棵枝葉茂密的大樹彈去,他料定樹上必有宿鳥,果然驚起了兩隻棲勸鴉。
樓下的看守一聽樹葉沙沙作響,立卻跑來察看。看見烏鴉嶇唄的叫了幾聲,繞樹三匝,又復投巢,一個看守吐了一口唾沫,說道:「晦氣,晦氣,原來是兩隻烏鴉,我還道是夜行人呢。」另一個道:「防衛得這樣嚴密,哪會有人闖了進來外面的兄弟還沒發覺的道理?不過烏鴉無故驚飛,只怕是不大吉利。」
守衛寶月樓的那個小頭目比較細心,說道:「何老二說得不錯,烏鴉無故驚飛,只怕有點古怪,寧可小心一些,可千萬別出岔子。留下四個人在這林中搜查,其餘的回去小心守衛。」他以為這樣可以兼顧,哪知已是中了繆長風的調虎離山之計。
繆長風在他們一窩蜂地跑來的時候,早已從暗處出來,施展絕頂輕功,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了寶月樓了。
他臥在屋頂的瓦槽之中,手攀簷牙,垂下頭來,向後窗張望,只見房間裡一個披著大紅袈裟的喇嘛正在和一個年約四十左右的中年漢子說話。這中年漢子不用說當然是五龍幫的副幫主張宏達了。
張宏達在寶月樓上乃是意料中事,但這個喇嘛卻是大出繆長鳳的意料之外。
在意料之中的張宏達他從未見過,只是猜著了幾分他的來歷而已;在意料之外的這個喇嘛他倒是認識的,不但認識,而且深知他的來歷。
原來這個喇嘛不是別人,正是北京西山臥佛寺的那個主持寶相法師。
半年之前,繆長風和孟元超、李光夏等人到西山救快活張的時候,在臥佛寺後面的櫻桃溝,曾經遭遇他所率領的一群喇嘛,幾乎被困在他所佈的「七煞陣」中,後來幸虧李光夏懂得破陣之法,而李麻子又逃了出去假扮內廷的侍禮太監,假傳聖旨召寶相法師回寺迎駕,他們這才能夠脫險的。
「他好好的一個臥佛寺主持不做,為什麼跑到這個小小的五龍幫來?」繆長風發現是他,不禁大惑不解了。
他來得恰是時候,寶相法師和張宏達正在談及他。
「老弟,你請的客人怎的還沒有來?該不會是出了什麼岔子吧?」寶相法師道。
張宏達道:「諒繆長風做夢也想不到咱們要暗算他,我送去的拜帖是用尤大全領銜的,即使他或有一點疑心,也會信得過尤大全。」
寶相法師哈哈笑道:「這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不瞞你老弟說,我也正要找這繆長風算帳。想不到在你們這裡,居然有機會可以碰得上他。」
張宏達道:「大師和他結有樑子?」
寶相法師道:「粱子還當真結得不小呢。他和孟元超等人在北京劫了欽犯李光夏,我擺下七煞陣本來已經困住他們的,可惜上了李麻子的當,他偽裝太監,假傳聖旨,這才讓他們跑掉。」把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了張宏達之後,咬牙說道:「事後薩總管大發雷霆,若不是北宮望統領給我在皇上跟前說情,我這個臥佛寺的主持幾乎都要給他搞掉。」
張宏達笑道:「這一次他可要上咱們的當啦,捉住了他,你的什麼仇都可以報了。」
寶相法師道:「這都是多虧了你,嘿嘿,張老弟、你的功勞可是當真不小啊!」
張宏達道:「這是適逢其會,算不了什麼,我也想不到繆長風會跑到禹城,自投羅網的。」
寶相法師笑道:「不錯,這是一個意外的收穫。但我說的可不是光指這件事情,老弟,你能夠打進了五龍幫,如今更是整個五龍幫都在你的手中,這個功勞可就大了。比起這個功勞,捉到一個繆長風那又算不了什麼了。」
張宏達道:「區區一個五龍幫,濟得甚事。法師,你太誇獎我了。」
寶相法師道:「你也不要小看了五龍幫,它雖然不足與紅纓會、六合幫等大幫會相比,但在水路上,也是僅次於海砂幫的一大幫會啊。你可知道我叫你混入五龍幫奪取大權,這不是我的主意,而是北宮統領的安排呢?」
張宏達道:「我還是不懂統領大人何以要費這許多心力,安排我幹這件事情。」
寶相法師道:「這還不容易明白?當然是統領大人早已看到:咱們的人倘若掌握了五龍幫,那就可以更好的為朝廷暗中效力啊!嘿嘿,目前就有一件大事情交給你辦。」
張宏達連忙躬腰說道:「請法師吩咐。」
寶相法師道:「我先告訴你一個消息,運糧接濟四川官軍的糧船,在揚州給海砂幫的人劫了。」
繆長風在屢上偷聽,聽到這裡,心中大喜:「羅金鰲他們果然成功了!」
張宏達吃了一驚,說道:「海砂幫的羅金鰲居然這樣大膽!」
寶相法師道:「是呀,所以我說北宮統領是有先見之明,安排你到五龍幫來做太上幫主。」
張宏達道:「不知北宮大大要我怎樣做法,還請法師明示。」
寶相法師道:「五龍幫和海砂幫是水道的兩大幫會,北宮大人希望你和海砂幫多多拉攏交情,將來有機會就併吞了海砂幫,我們自會暗中助你。不過這是將來的事情,現在你得設法要羅金鰲把你當做好朋友,你們兩個水道上的幫會需要合作那是情理之常,羅金鰲料想不會疑心的。」
張宏達道:「據我所知,尤大全和羅金鰲本來就是頗有交情的,尤大全如今已是在我掌握之中,非得聽從我的話不可,我可以依照一貫的做法,由他出面。我則以副幫主的身份陪著他和那羅金鰲打交道。」
寶相法師笑道:「這就更好了,你要知道海砂幫在長江七省的地方出沒無常,官軍實是很難捕捉他們。著然動用水師保護糧船,不但耗費太大,而且也諸多不便。比如狹窄的江面,就不能容得大隊的水師艦隻通過。」
張宏達道:「啊,我明白了,統領大人的意思是要我和海砂幫拉上交情,打探他們的動靜。」
寶相法師哈哈笑道:「老弟,你真是聰明,正是如此。羅金鰲他劫了一次官糧,下次恐怕還是要劫的。你若察知他們的動靜,知道他們是隱藏何處準備動手,那對官軍的幫助可就太大了。同時對你也更有好處,你明白麼?」
張宏達笑道:「倘若官軍『襲滅』了海砂幫,我也就根本無需再找機會去併吞它了。」
寶相法師道:「是呀,那時你的五龍幫也就可以成為水道的第一大幫會了。再過幾年,說不定你還可以成水道上的『綠林』盟主呢!」
張宏達道:「北宮大人和法師這樣栽培小人,小人真不知道應該如何感激!」
寶相法師笑道:「你和我本來是同一個地方的異派同源的佛門弟子,有好處我不照顧你還照顧誰?別說你是我推薦的人,你辦成功了這件事情,我也有好處。說來還是我沾了你更多的光呢。」
張宏達說了幾句客氣話,跟著問道:「皇上是不是要策封你老人家做國師?」
寶相法師笑道:「國師我是不敢指望的,只盼皇上能夠讓我回去主持布達拉宮那就好了。嗯,北宮統領已經答應,只待這件事情成功,就幫我在皇上踉前說話。」
張宏達道:「法師做了布達拉宮的主持,可別忘記我啊!」
寶相法師笑道:「難道你還願意回西藏做個和尚麼?」
張宏達道:「和尚我是不想做了,但一口氣卻是非出不可,請法師大力幫忙。」
寶相法師笑道:「這個容易,有朝一日,我若當真做了布達拉宮的主持,首先就要整頓密宗,你那個不識好歹的師父當然我也不能讓他再做密宗的宗主。」
原來正如繆長風之所料,這張宏達本是西藏密宗的漢人弟子,密宗戒律精嚴,他是犯了清規,給逐出門牆的。本來處罰還不止於此,全靠寶相法師給他求情,這才從輕發落。當時寶相法師是布達拉宮的一個大喇嘛,在主持跟前可以說得上話。布達拉宮在西藏的各派佛門之中地位最高,密宗雖不歸它統屬,也得聽它命令的。
兩人得意忘形,互相敬酒,哈哈大笑。
繆長風心裡想道:「寶相法師的武功和我不相上下,我若一擊不中,只怕就要打草驚蛇。若是多一個人幫手,對付張宏達這廝就好了。」
正在繆長風躊躇未決,寶相法師和張宏達得意忘形之際,張宏達的一個心腹匆匆跑上樓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幫主,不好了!」
寶相法師道:「繆長風來了麼?是不是他識穿了咱們的計謀,在外面鬧起來了?」
繆長風暗暗好笑:「我早已在這裡了,只是你瞎了眼睛。」
那人說道:「不,不是繆長風,這人的來頭比繆長風更大。」
張宏達皺眉道:「到底是誰?有法師在此,你怕什麼,說吧!」
那人說道:「是紅纓會的舵主厲南星!」
紅纓會是江湖上的第一大幫會,厲南星的名氣是僅次於江海天和金逐流這對師兄弟的大俠。饒是寶相法師力持鎮定,亦是不禁變了面色。張宏達顫聲道:「厲南星他來做什麼。」
那人說道:「他不是一個人來的,還有一個少年跟著他一起來。」
張宏達道:「這少年是誰!」
那人說道:「就是從咱們這裡逃出去的那個邵鶴年。」
出乎繆長春意料之外,張宏達聽了這個大大不利的消息,居然也是笑逐顏開。
他那心腹大多不解,心道:「幫主剛剛還是愁容滿面,說話都幾乎說不出來。怎的聽說多了一個人,反而大大開心了?」
張宏達哈哈大笑三聲過後,說道:「倘若只是厲南星單槍匹馬的找上門來,說老實話,我倒是有幾分怕他,他和這姓邵的小子一起來,我還怕他們作甚?」
那漢子不知他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說道:「俗語說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咱們雖然不怕他,也得有個辦法對付。應該如何對付,還請幫主示下。」
張宏達道:「尤大全呢?我猜想厲南星來了,必然先是找他的,是不是?」
那漢子道:「正是。尤大全在前面大廳陪他們說話,小的在外面偷聽。尤大全這老傢伙把一切事情都推在幫主頭上,只怕就要帶引他們到這裡來找你了,所以小的趕快跑來稟報。咱們是讓他們進來呢,還是不讓?」
張宏達道:「你忠心於我,很好,很好。不必阻攔,讓他們進來就是。」
那漢子退下之後,寶相法師微笑道:「張老弟,你倒好像是成竹在胸?莫非你已經在那姓邵的小子身上做了手腳?」
張宏達笑道:「大師明鑒,我正是用了北宮統領賞賜的化骨散,讓那小子受用的。尤大全也還不知道呢,倘若只是厲南星一個人來,或許他是為了另外的事情找我晦氣,如今和這小子同來,不用說定然是向我求取解藥的了。他有求於我,我還何須怕他。」
寶相法師笑道:「對,老弟,你真有一手,不過——」
張宏達道:「不過什麼?」
剛說到這裡,只聽得尤大全的聲音已在樓下說道:「張兄榮,厲大俠光臨本幫,請你出來相見。」
寶相法師一把拉著了張宏達,低聲說道:「把解藥給我,你下去應付他們,我不露面。」
原來寶相法師是恐怕厲南星不受威脅,捉住了張宏達,張宏達愛惜性命,反而就要受他的威脅了。故此他要把解藥拿在自己的手中。
張宏達知道寶相法師不信任他,但也無可奈何,只好把解藥交出。
繆長風識破他的用心,暗自好笑,想道:「我且不必忙著出現,且看厲大俠怎樣對付那廝!」
張宏達有恃無恐,迎著厲南星一揖說道:「厲大俠光臨,請恕張某失迎之罪。」
邵鶴年見了他,不由得眼中噴火,說道:「厲叔叔,害我的就是這個賊子!」
厲南星虎目圓睜,喝道:「好呀,你就是張宏達嗎?你為何欺負我這侄兒?」
張宏達道:「厲大俠言重了,張某實是一番好意。」
厲南星冷笑道:「你用毒藥害他,還說是一番好意。」
張宏達道:「本幫要借重邵公子,可惜邵公子卻不肯留在本幫。我是迫不得已出此下策。」
厲南星怒道:「你用這樣卑劣的手段,居然還要狡辯!你以為我就奈何不了你嗎?」
張宏達道:「其實邵公子加入敝幫,這也是雙方有利的事情。敝幫雖然比不上厲大俠的紅纓會,可也是水道上有數的幫會,算不得辱沒邵公子呀。」
厲南星喝道:「我沒工夫聽你胡說八道,這件事情,我是管定的了,如何了結,就只聽你一句話!」
尤大全連忙勸道:「張老弟,人各有志,邵公子加入本幫,自是本幫之福,但他不肯,那也不能勉強。張老弟,你就把解藥給了他吧。我和厲大俠已經說好了,只要你交出解藥,就可以免你一死。」
張宏達打了個哈哈,笑肉不笑地說道:「厲大俠,你殺了我,可這位世侄恐怕也決難活命。老實告訴你吧,解藥不在我的身上,而且即使你拿了解藥,你也不會使用。還有一層,你殺了我,尤幫主恐怕也不能依你呢!」
厲南星「哦」了一聲,說道:「尤幫主,他這話是真是假?」心裡想道:「這廝聽說是去年才投奔五龍幫的,他一來尤大全就給他做副幫主,只怕當真是有點不尋常的關係。」
尤大全一臉痛苦的神色,忽地一咬牙根,說道:「厲大俠,你不必顧我,你瞧著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厲南星聽他話中有話,倒是不能不查根問底了,說道:「尤大全,你和我說真話,你是不是受了他的挾持?為什麼這樣怕他?」
尤大全遲疑未敢回答,張宏達哈哈笑道:「這事也用不著瞞厲大俠了,我和你說吧。」
厲南星霍然一省,說道:「尤幫主,你是不是著了他的暗算?」
張宏達哈哈笑道:「豈只是他,他的五龍幫上下,五百多人,個個都著了我的暗算。你只能殺我一個,可有五百多人要陪我一同喪命,包括你這位好朋友的兒子在內!」
厲南星投鼠忌器,把眼一望尤大全。尤大全毅然說道:「我已經想通透了,與其這樣受人挾制,苟活人間,那也只是一具行屍走肉,不如和他拼了。」
張宏達冷笑道:「你就不顧惜你的手下了麼?」
尤大全說道:「是我的好兄弟,他就應該和我同樣的想法,大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那又有何足懼?倘若是苟且偷生的軟骨頭,他也就不是我的好兄弟了,我又何必理他的死活?」
厲南星朗聲說道:「壯哉!」驀地一聲長嘯,長嘯聲中,只見人影翻騰,厲南星閃電般的撲上前去,一把就把張宏達抓住。張宏達「啪」的一個「大手印」,「印」在厲南星的胸膛上,厲南星竟如絲毫不覺,隨手就點了他的穴道,擲給邵鶴年道:「你看管他,我倒要看他是不是真的不怕死!」邵鶴年辟辟啪啪打了他幾記耳光,恨恨說道:「你這奸賊也有今日!」
當尤大全和厲南星走來寶月樓的時候,張宏達的手下,也已陸續的聚攏了來,他們一見厲南星發難,登時也就一擁而上。
不過他們卻設想到他們的首領竟然只是一個照面,就給厲南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活擒,說時遲,那時快,他們剛剛呆了一呆,厲南星驀地又是一聲長嘯,就如虎入羊群,打得他們落花流水。只見厲南星身形幾個起伏,左面一兜,右面一繞,掌劈指戳,「咕咚咕咚」之聲此起彼落,霎眼間已是有二十多人給他點著了穴道,就如泥塑木雕二般,伸拳踢腿站在原地,可是卻動也不會動了。
張宏達的手下總共不過五十人,幾乎有一半已給厲南星制伏,餘下的一半,嚇得魂飛魄散,只恨爹娘生少了兩條腿。立即一哄而散。
尤大全喝道:「都把他們拿下!」五龍幫的舊人蜂擁而至,不消片刻,張宏達的手下全部被擒,一個也沒逃脫!
厲南星一把抓著張宏達的胸口,喝道:「把解藥交出來。」五指稍一用力,張宏達胸口的肋骨斷了兩條。
張宏達面色慘白,額角的冷汗一顆顆滴下來。但仍是頑強得很,忍著疼痛,呻吟說道:「你打死我也沒有用,解藥不在我這裡!」
尤大全和邵鶴年早已搜了他的全身,果然沒有解藥。厲南星喝道:「解藥在哪裡?你還不說,我倒要看你的骨頭能有多硬?」五指運勁,內方直透指尖,張宏達胸口的三處大穴好像被無數利針插進去一樣,痛得他死去活來,連忙叫道:「你先住手!」厲南星鬆了手勁,喝道:「快說!」張宏達說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厲南星怒道:「你打什麼啞謎,老老實實的說出來!」
尤大全猛地一省,說道:「不錯,這寶月樓上還有一個人。是前幾天來的一個番僧,解藥是不是在他身上?」
張宏達心裡想道:「寶相法師此時也該走了吧?」於是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是在他的身上。」
就在此時,忽聽得「咚」的一聲,從樓上傳下來,似乎是有人摔倒的聲音。
尤大全好生詫異,說道:「樓上有幾個人?」張宏達道:「你是知道的,只有寶相法師一人。」尤大全道:「不對,最少是兩個人。你弄什麼玄虛?快說實話!」
張宏達也是好生奇怪,說道:「真的是只有寶相法師一人呀!任何人不得我的允許是不能上去的。」尤大全道:「那為什麼好像有人在樓上打架?」張宏達道:「我不知道。」
厲南星道:「管他有甚機關,咱們上去搜!」
話猶未了,忽聽得尤大全喝道:「什麼人?」隨著是邵鶴年驚喜交集地叫聲:「是你嗎?繆叔叔!」
只見一條人影翩如飛鳥般的從樓上跳下來,可不正是繆長風是誰?
張宏達在樓下遭擒的時候,寶相法師有恃無恐,暗自想道:「反正我是不怕走不脫的,且看看張宏達是不是忠心可靠?」
待到聽得張宏達說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這兩句話之時,寶相法師這才面色倏變,冷笑說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這傢伙靠不住。好在我有先見之明,取了他的解藥。」
他一面自言自語,一面披起袈裟,跟著搬開一面屏風,在牆上用力一按,只聽得軋軋作響,牆上開了一道暗門。原來寶月樓上裝有機關,這道暗門是可以通到外邊的。
寶相法師露出得意的笑容,正待那機關轉走,便可以進去。忽覺背後微風颯然,有人冷笑說道:「你不把解藥留下就想走嗎?」要知繆長風是俠義道中的成名人物,故此不肯偷襲,先喝一聲。
寶相法師也好生了得,一覺微風颯然,知有勁敵襲擊,雖慌不亂,反手就是一掌。
「蓬」的一卞,雙掌相交,繆長風以剛柔兼濟的掌力,把寶相法師帶過一邊,迅即跨上一步,攔在那道暗門的門前。
寶相法師沉聲說道:「繆長風,我與你拼了!」雙臂一振,反脫袈裟,裟裟一抖,宛如一片紅雲,向繆長風當頭罩下。
此時樓下五龍幫的人正在捉張宏達的那班手下,鬧哄哄的聲響掩蓋了樓上打鬥的聲音。樓上兩大高手過招,迅捷飄忽,十招之中,最多也只是有一兩招碰個正著,並沒發出多大聲音。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50:00
標題:
第五十一回 掃蕩妖邪(2)
繆長風運起太清氣功,一招「五丁開山」,反奪裟裟,寶相法師一卷一收,要想把他罩住,只聽得聲如裂帛,那件袈裟在兩大高手爭奪之下,撕為兩半!
說時遲,那時快,繆長風一招得手,第二招,第三招便即綿綿不斷,疾攻上來!斗室之中,哪有迴旋餘地?嗤的一聲響,寶相法師的衣裳給他的指鋒劃過,又撕開了一幅,繆長風指頭觸著硬物,知是那瓶解藥,連忙收勁,改用柔力,疾抓過去。
寶相法師雙眼火紅,猛的一掌擊出,這一掌正是他最厲害的大手印功夫,他是拼著損耗元氣,寧可過後大病一場,但求死裡逃生。
繆長風早料到他有這一著,輕輕一帶,以大清氣功護身,以「四兩撥千斤」的巧勁卸開對方掌力,寶相法師的掌力剛猛之極,忽地被對方撥開!剛猛的掌力宛似泥牛入海,一定無蹤,身體失去了重心,咕咚一聲,摔出數步之外!
兩人功力相差不遠,繆長風雖然比解了他的六七分掌力,這霎那間也是不覺胸口一震,正待去拿瓶時,忽見寶相法師把手一揚!
他擲出的不是暗器,競是那瓶解藥,而且也不是向繆長風擲去。
瓶於是向著牆壁猛擲過去的,若然碰著牆壁,當然粉碎無疑。不但瓶子粉碎,以寶相法師的內力,只怕瓶中的解藥也要變作一團爛泥,和破牆的泥沙混在一起了。
這霎那間,繆長風無暇思量,連忙飛身撲上,搶接那瓶解藥。
同樣在這霎那之間,寶相法一擲出解藥,迅即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身形一閃,已是進了那道暗門。
繆長風分身乏術,待他奪得那瓶解藥,暗門已經合攏,又變成了一面外表看來好似天衣無縫的牆壁了。
繆長風不懂機關,要打開暗門雖然也有別的辦法可想,可得費很大氣力。他仔細審視這瓶解藥,心裡想道:「這瓶解藥和我剛才所見的那瓶一模一樣,料想這番憎也不會預先準備了一瓶假藥拿來騙我的。我且先出去和他們見面吧。」
繆長風這一驀地觀身,眾人都是又驚又喜。尤大全知道是繆長風,連忙上來見禮、道歉。繆長風道:「張宏達這廝假借你的名義騙我上當,詳情我都已知道了。你也用不著為此難過了。」
邵鶴年道:「繆叔叔,你怎會在這裡的?」
繆長風笑道:「說來話長,解藥我已給你拿來了,你先服下吧。」
尤大全大喜道:「解藥你已到了手了?那番僧呢?」
繆長風道:「樓上有機關,他從暗門跑了。」
尤大全道:「跑了那個妖僧,可跑不了張宏達這奸賊。好呀,看你現在還有什麼倚仗,我可要和你慢慢算帳啦!」
五龍幫早已把張宏達恨得牙癢癢的,此時解藥到手,用不著怕他,哪裡還肯慢來。大家一擁而上,就要剝他的皮,拆他的骨。
張宏達竟然神色不變,忽地哈哈哈大笑三聲!
繆長風拿出一瓶解藥,剛要交給邵鶴年吞服,聽得笑聲,霍然一省,說道:「且慢打他!」把解藥放回瓶中,喝道:「你笑什麼?」
張宏達笑道:「我笑你上了當了,這解藥是假的!」
繆長風吃了一驚,說道:「假的?我分明看見你把這個瓶子交給那個妖僧,我不相信他能夠這樣快就換了假藥!」
張宏達說道:「不錯,瓶子是原來的瓶子,但瓶中的解藥卻本來就是假的,用不著他換。」
尤大全罵道:「好個陰險的奸賊,這麼說,你是把自己人也騙了?」
張宏達被他痛罵,不惱反笑,得意洋洋說道:「我若沒有幾招防身的手段,解藥到了你們手中,你們還能夠容我活命嗎?」
尤大全半信半疑,說道:「是不是你為了要保全性命,才故意把這解藥說成假的。我答應你,只要我們的人得了真的解藥,我就饒你一命!」
張宏達說道:「繆大俠,你不相信我的說話,盡可以把這『解藥』給你這位世侄服下,不過,我卻是可惜邵少俠的這條命呢。」
繆長風暗自思忖:「邵鶴年若是誤服假藥死了,他當然知道我決不能讓他活命,如此看來,他說的話只怕倒是不假。」
尤大全道:「繆大俠,怎麼辦?」
繆長風道:「咱們先試他一試。」
尤大全霍然一省,說道:「不錯,咱們先試試這解藥是真是假。」當下叫人把一條獵狗拉來,將「解藥」混在食物之中,讓狗吞食,不過片刻,只見那條神態威猛的獵犬果然一命嗚呼,口鼻流血,全身瘀黑。顯然那「解藥」竟是毒藥!
繆長風倒吸了一口涼氣,心道:「幸虧沒給鶴年服下。」於是說道:「張宏達,你聽看,你不把真的解藥拿出來,你以為就可以保全性命了嗎?為你著想,你還是別耍花招,乖乖拿出來的好!
張宏達淡淡說道:「我知道,你們的人死了你們當然不能饒我。」
繆長風道:「你知道就好,你拿出解藥,改過自新,我們決不與你為難。你應當相信得過,我們決不會騙你!」
張宏達道:「繆大俠,你是江湖上響噹噹的漢子,你說的話,我豈有不信之理?但可惜解藥的確不在這裡。」
繆長風道:「在哪裡?」
張宏達道:「你們若要真的,跟我到京師去拿!」
尤大全大怒道:「你把我們當做三歲的小孩哄麼?把我們騙到京師,好叫你可以一網打盡!」
張宏達苦著臉道:「我說的乃是真話。北宮望只把毒藥給我,並沒給我解藥。除非我到京師親自向他討取,否則哪裡找來解藥?」
尤大全冷笑道:「那麼你說明年給我們解藥,也是哄騙我們上當了?」
張宏達道:「這倒不是。明年到期之前,北宮望自會差人把解藥秘密送來給我。」
厲南星半信半疑,便再嚇他一嚇,說道:「既然你拿不出解藥,留你何用?」舉起手掌,作勢便要向他的天靈蓋打去。
張宏達叫道:「且慢!」
厲南星冷笑道:「怎麼?解藥又有了是不是?」
張宏達道:「解藥還是要到京師去拿,不過我可以給你們出個主意。」
繆長風道:「什麼主意?」
張宏達道:「厲幫主、繆大俠,你們若不放心,可以和我一同前往京師。就只你一人,用不著大夥兒同去。那還怕什麼一網打盡?你們兩位都是絕世武功,到了京師,我也不敢和你們耍甚花招呀。問題就只是看你們敢不敢冒這個險了。」
尤大全嚷道:「別上他的當!」
繆長風暗自想道:「這廝奸詐之極,用的多半是脫身之計,不過他死也不肯交解藥,拿他倒是沒辦法,這個險就冒一冒吧。或許解藥真的是留在北宮望手中,也說不定。」於是說道:「既然如此,今日我們就和你上京。」
張宏達慢吞吞地說道:「你們先得給我敷上金創藥吧。」
尤大全搖了搖頭,說道:「繆大俠,請你從長計議,我還是不贊成你們上他的當!」
厲南星微微一笑,說道:「不錯,咱們是用不著這樣匆忙。」
繆長風見他笑容有異,不黨中心一動,想道:「莫非他另外有了什麼好主意?」
心念未已,忽聽得外面有喧鬧聲音。繆長風抬頭一看,只見一條人影,捷如飛鳥,正在躍過圍牆。
尤大全大吃一驚,喝道:「什麼人?」
那人哈哈笑道:「尤幫主不認得我了麼?我是——」
尤大全「啊呀」一聲,和繆長風不約而同地叫道:「快活張!」
尤大全半開玩笑地罵道:「快活張,你可別打我們的主意,我們五龍幫是個窮幫。」
快活張笑道:「你放心,我這小偷從來不偷朋友,今日我做個不速之客,不是來打你們的主意,是來給你們出主意的。」
厲南星道:「快活張,你怎麼這個時候才來?」此言一出,繆長風方始恍然大悟,心道:「原來快活張是和厲南星約好的,快活張此人精靈古怪,莫非他當真是有什麼好主意?」
快活張笑道:「還有兩位你所意想不到的人和我同來,所以我來遲了。」
外面喧鬧之聲越來越大,尤大全也聽得見了,他驀然一省,連忙向快活張道:「外面來的這兩個人,是不是你的朋友。」
快活張道:「正是。請你傳令——」
尤大全不待他把話說完,早已提高聲音叫道:「讓他們進來,不許阻攔!」他的內功造詣雖然不是很高,但這「傳音入密」的功夫卻非同凡響,三重大門之多的幫眾,都聽得清清楚楚。
不過片刻,那兩人來了。果然是大出眾人意料之外,原來是兩個妙齡少女。一個大叫「哥哥!」一個則在叫「繆叔叔」,不過她口裡是在和繆長風招呼,眼睛卻是盯著邵鶴年。
原來這兩個少女乃邵紫薇和蕭月仙,她們和快活張一起來,但卻沒有快活張那樣超妙的輕功,是以一踏入了五龍幫,就給幫中高手發現。
邵鶴年又驚又喜,說道:「妹妹,你怎麼會來的?」他也是口裡和妹妹說話,眼睛卻望著蕭月仙。
繆長風暗暗好笑,心裡想道:「他們這小兩口還在賭氣,待會兒倒是要花我一點口舌呢。不過看這情形,他們大概也是願意和解的了。」當下哈哈一笑,說道:「兩位賢侄女,咱們慢慢再敘,讓快活張先說吧!」
張宏達一副有恃無恐的神氣,冷眼旁觀,心裡想道:「且看你這小偷能把我怎樣?」
快活張走上前去,裝模作樣的替邵鶴年把一把脈,說道:「看這脈象,邵公子似乎是中了化骨散之毒?」
繆長風說道:「不錯,我剛才聽得這廝和那妖僧說話,他用的正是叫做化骨散的毒藥。張大哥,你知道這種毒藥的藥性嗎?」
快活張道:「這是一種非常厲害的毒藥,用不同的方法下毒,可以變烈性毒藥為慢性毒藥,能叫對方在預定的時間死亡!」
張宏達心裡想道:「你懂得化骨散的藥性又怎麼樣?我只一口咬定沒有解藥,諒你這小偷也難耐我何。」
邵紫薇、蕭月仙二人作出又驚又怒的神氣,不約而同的一躍而前,錚錚兩聲,雙劍出鞘,一個喝道:「你害死我的哥哥,我要你的命。」一個喝道:「快交出解藥!」
張宏達淡淡說道:「我早已和厲幫主繆大俠說過了,解藥不在我這兒,你們逼我也沒有用。」
尤大全道:「這廝奸猾得很,他要騙厲幫主和繆大俠到京城與他去取解藥。」
快活張忽地哈哈一笑,說道:「化骨散又有什麼了不起?何須向他求取解藥?」
尤大全一聽這話,狂喜悅道:「張大哥,你有解藥?」
快活張笑道:「解藥沒有,毒藥倒有!」說罷拿出一個瓶子,瓶中裝著三顆藥丸。瓶子和繆長風奪來的那個盛假藥的瓶子一模一樣,藥丸的顏色則不相同,假藥是碧綠色的,他這藥丸則是殷紅如血。
厲南星接過瓶子,說道:「這是什麼毒藥?」
快活張哈哈一笑,說道:「張宏達,你應該認得吧?」
張宏達認得瓶子是大內藥庫專用來盛毒藥的一種玉瓶,瓶中的藥丸,他也認得是化骨散。這霎那間,他不覺面色唰的一下變得蒼白如紙,一顆心嚇得幾乎要從喉嚨跳出來了。
厲南星恍然大悟,說道:「這是化骨散?」
快活張哈哈笑道:「不錯,是我十天之前從大內的藥庫偷出來的,知道你或許用得著它,特地給你送來。」
厲南星裝作半信半疑的神氣,說道:「藥名化骨散,何以它卻是藥丸?」
快活張道:「厲大俠有所不知,這是大內秘製的毒藥,藥也甚烈,小小一顆藥丸,研成粉未,就可以毒害數十人了。藥丸變成藥散,這不就是化骨散了嗎?」
厲南星道:「原來如此。」
快活張繼續說道:「把一顆藥丸研成的化骨散:放在一罈酒中,喝了毒酒的人,三月之內,毒發身亡。但若先用蜜糖中和藥性,依前法混在酒中,則可以延遲至一年之久,方始毒發。」
尤大全道:「這麼說來,我們五龍幫的兄弟想必就是給他用這個辦法毒害的了。」
快活張笑道:「你問他吧,是不是如此?」
張宏達嚇得面無人色,心裡想道:「他對這藥性如此熟悉,這化骨散定然是真的無疑。」尤大全抓著他的後頸,喝道:「是不是這樣?」張宏達牙關打顫,說不出話來,只能點了點頭。
厲南星道:「若要藥性迅速發作,那又如何。」
快活張笑道:「這還不容易,讓整顆藥丸給他吞下,二十四個時辰之內,他就要變化一灘血水。」
厲南星道:「還有更快的嗎?」
快活張道:「以內家真力,給他推血過宮,他血中有毒,迅速運行全身,這樣大概一個時辰之內,他的骨頭就要酥散,不過卻還不會立即就死,大概再過兩個時辰,方始化作血水。」
厲南星道:「好,把這毒藥給我!」
張宏達面色如死,卜通跪倒,叫道:「厲、厲大俠,饒、饒命……」
厲南星喝道:「你這叫做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淚不流,如今求情,已經遲了!」一把揪著了他,在他下巴一托,張宏達不由自主張開了嘴巴,說時遲,那時快,一顆藥丸已是滑下他的喉嚨。
厲南星捉住了他,就像捉住一隻小雞似的,張宏達想要掙扎,也是不能。不消片刻,厲南星已是給他推血過官,打通了他的奇經八脈。
張宏達只覺全身骨節,都好像給利針插進去似的,他沒有服食化骨散的經驗,但化骨散的厲害卻是知道的。顧名思義,中了化骨散的毒,全身骨頭都要化作血水才會死亡,如今已是這祥痛苦難當,毒性大發之時將怎麼樣,他是連想也不敢想了。
厲南星冷笑道:「你不是硬漢子嗎,怎的也怕死了?」
張宏達顫聲叫道:「厲幫主,你、你饒我性命,我、我獻出解藥。」
厲南星心中大喜,卻板著臉孔說道:「你不是說沒有解藥嗎?怎麼又有了?」
張宏達辟辟啪啪,自己打自己的嘴巴,說道:「小的該死,小的該死,請求厲幫主高抬貴手,以後我是再也不敢欺騙你老了。」
厲南星冷冷說道:「還有以後麼?」
張宏達痛苦難禁,冷汗涔涔而下,自知挨多片刻就是向鬼門關多走近一步,忙向尤大全哀求:「尤幫主,請你幫我我說一說情。」
尤大全道:「厲幫主,他肯把解藥拿出來,咱們就饒了他吧。」
厲南星這才悅道:「好,看在尤幫主的份上,我饒你一命,解藥拿來。」
張宏達道:「解藥在寶月樓上。」
眾人擁著他上寶月樓,可憐他走路也走不動了,只能由繆長風拖著他走。繆長風冷笑道:「你真是個賤骨頭,敬酒不吃要吃罰酒。我們本來答應你交出解藥就放你的,你卻偏要欺騙我們,吃苦也是活該!」
上了寶月樓,張宏達說出開啟暗門的法子,打開暗門之後,張宏達說道:「左面牆壁從入口處數過去第七行自上而下的第七塊磚頭,請你們挖出來給我。」
繆長風點了火把進去,按照他所說的取了那塊磚頭,只見那塊磚頭和別的磚頭也沒有什麼異樣,拿出來交給張宏達道:「是這塊麼?」
張宏達便把耳朵貼著磚頭,說過,「請你輕輕敲它兩敲。」
聽了敲擊磚頭發出的聲音,張宏達說道:「不錯,正是這塊。請你把它劈開,別太用力。」
原來這塊磚頭是空心,繆長風將它劈開之後,裡面有一個小小的錦匣。收藏得這樣秘密,眾人俱是意想不到。
張宏達喘著氣道:「快把匣子打開,把解藥給我。」
厲南星扛開匣子,只見裡面有十顆藥丸。厲南星拈起一顆,卻不給他,說道:「且慢!」
張宏達大吃一驚,顫聲叫道:「厲幫主,你、你老人家說話可得算數。」
厲南昌哼了一聲,說道:「我說了的話,當然算數,你急什麼?我可得救了我們的人才能給你。嗯,尤幫主,貴幫中毒的人共有多少?」
尤大全道:「差不多有五百人。」
厲南星一皺眉頭,說道:「這裡只有十顆解藥。」
張宏達連忙說道:「解藥所需的份量是按照中毒的深淺的,他們中的毒是一年為期才發作的,用一顆解藥研成粉未,就可以救一百個人,邵少俠中的毒較深,但有三分之一顆也足夠了。這位張大哥是懂得的,不信你可以問他,我說的是不是真話?」
快活張說道:「厲幫主,你讓我先看看這解藥是不是真的?」心裡暗暗好笑:「這廝果然是把我當作了大行家。」
張宏達哀求道:「我怎敢把自己的性命拿來亂開玩笑。張大哥,你不用仔細看了,當然是真的。請你趕快把一顆解藥給我吧,我的毒可就要發作了。」
快活張點了點頭,說道:「不錯,這解藥是真的。」拿起一顆,餘下的就交給了尤大全,待邵鶴年服下解藥之後,這才把那顆藥丸遞給張宏達。
張宏達接過解藥,連忙吞下,好像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似的,抹了一額冷汗,說道:「多謝厲幫主,多謝張大哥。我、我可以走了吧。」
厲南星在他身上拍了三下,說道:「你的性命,我饒了你,但可不能讓你再為非作歹了,好,你走吧。」
張宏達穴道解開,站了起來,眼中露出怨毒的目光,說道:「厲幫主,你的大恩大德,我永遠也不會忘記。」說罷,便即蹌蹌踉踉的下樓去了。
張宏達走了之後,邵紫薇道:「哥哥,你覺得怎樣?」
邵鶴年道:「這數日來胸中的煩悶之感,都已一掃而空了!看來是真的解藥。不過卻便宜了那個奸賊了。」
厲南星笑道:「我雖然饒了他的性命,但已廢了他的武功,也算得是給你出了一口氣啦。」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51:25
標題:
第五十二回 兒女情懷(1)
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台,夕陽西下幾時回?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
——晏殊
邵鶴年這才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厲叔叔剛才說不許那廝以後為非作歹,原來已是廢了他的武功,他縱然想要為非作歹,也不成了。」
繆長風忽道:「決活張,你剛才做的事情,可就不對了。」
尤大全和邵鶴年不覺都是一怔,想道:「快活張這次功勞最大,他做了什麼錯事了?」
快活張微笑道:「請繆大俠指教。」
繆長風說道:「剛才你換了一顆解藥給張宏達是不是?咱們江湖漢子講究的是信義兩字,張宏達這廝雖然壞透了骨頭,但咱們既然答應饒他性命,那也就不可失信於他。何況厲幫主又廢了他的武功了。我看你還是趕快去追上他,把真的解藥給他吧。」
快活張笑道:「不錯,我是換了假的解藥給他,但卻也用不著給他去送真的解藥,他死不了的。」
繆長風道:「為什麼?」快活張笑道:「他服的毒藥也是假的!」繆長風怔了一怔,說道:「原來你是用假的毒藥嚇他?」快活張道:「不是這麼嚇他一嚇,他怎肯交出真的解藥?」繆長風笑罵道:「人家說賊公計狀元才,這話當真說得不錯。和你打交道,可真得特別小心。」快活張笑道:「繆大俠,你別罵我,這主意是蕭姑娘給我出的呢,她早已料到張宏達不肯交出解藥,她說:張大哥,你何不用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只要知道他用的是什麼毒藥就行了。她一言提醒了我,我就依計而行。所以說起來,邵公子,你還應該多謝這位蕭姑娘呢。」
邵鶴年心裡甜絲絲的,心道:「原來她還是這樣的關心我,為我用盡心思。」說道:「多謝蕭大妹子,多謝張大哥。」蕭月仙道:「我只會出主意,對毒藥的用法可是一竅不通,幸虧有這位見多識廣的張大哥,否則我的主意也是行不通呀!」
繆長風道:「對啦,老張,你怎能令得張宏達那樣相信你逼他吞下的是化骨散。」快活張笑道:「真的化骨散我沒有見過,它的藥性我卻是知道的。而且我恰巧有一隻和他原來的藥瓶一模一樣的瓶子,這就由不得他不相信了。」尤大全道:「這只瓶子你又是怎樣得來的?」
快活張笑道:「這倒是如假包換,是我從皇宮內庫裡偷出來的。當時只覺得這瓶子好玩,想不到今日派上了用場。」
繆長風道:「原來你和厲幫主是早已約好了的。」
快活張道:「不錯,不過厲幫主是叫我來偷解藥的,趁他和張宏達那幫人動手的時候,我就可以到張宏達的臥房去搜解藥。後來我一來到,聽說毒藥是化骨散!張宏達那只瓶子和我的這只又是一模一樣,我一想蕭姑娘的主意可行,果然一嚇之下,立即見效,省掉我許多功夫,否則他的解藥收藏得那樣秘密,我縱有天大的本領也是偷不到手的。」
厲南星讚道,「蕭姑娘,你真是聰明,這樣的好主意我卻沒有想到。說老實話,我叫老張來偷解藥,希望極是渺茫,只不過是在沒有辦法之中,姑且一試而已。」
尤大全哈哈笑道:「今日之事,對我來說,更可以說是因禍得福了。邵少俠,你還恨找嗎?」
邵鶴年道:「我早知道你和張宏達不是一夥,怎會恨你。」
尤大全道:「你不恨我,我可是自己慚愧呢。只因我一念之差,受了張宏達的抉制,不但幾乎害了你,還幾乎斷送了我一手創的五龍幫。你們一定疑惑,我因何這樣重用張宏達。他一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他的路數不對,但當我知道他的真正身份,我又下不了決心和他鬧翻。以致直到後來身受其害,悔悟已經遲了。」
繆長風道:「其中原委,我都已知道,尤幫主收人無錯,過去的事,也用不著再提了。」
原來尤大全在知道張宏達和北宮望的關係之後,他心想小小一個的五龍幫,焉能和御林軍統領作對。張宏達既然是北宮望的人,那就只好敷衍他吧。哪知走錯了第一步,以後就越來越錯,弄到幾乎不可收拾的地步,張宏達不但篡奪了五龍幫的大權,還幾乎把整個五龍幫毀掉。
尤大全道:「現在我是放下心頭的大石了,邵少俠,不瞞你說,在未得到你的確實消息之前,我日夜都是坐臥不安。」
繆長風道:「對啦,鶴年,我正要問你,你給張宏達囚禁在這裡的那一晚,是誰人救你出去的?」
邵鶴年道:「我也不知道呢,那個人是個身穿黑衣的老者。」
繆長風道:「啊!黑衣老者,他是不是如此這般模樣?」
邵鶴年聽了繆長風所描繪的那個老者的模樣之後,點了點頭,說道:「不錯。繆叔叔,原來你和這位老前輩是熟識的。他是什麼來歷。」
繆長風道:「我與他並非相識,但卻也曾得過這位老前輩的幫忙。」當下把那日在氓山中伏之事說與眾人知道,眾人都是驚異不已。
邵紫薇道:「這位老前輩本領如此高強,那晚他救了你,何不一併剪除張宏達這個奸賊?」
邵鶴年說道:「這個原因他倒是說了,他說張宏達這廝不值得他動手。我也是這樣想,我應該自己報仇。若是樣樣要靠人家,不是太沒出息了麼?」
邵紫薇笑道:「哥哥,你還是從前那副倔強脾氣。不過我也只是好奇問問而已,你莫以為我沒志氣。」
繆長風笑道:「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要別人幫忙也並不是沒有志氣。不過這位老前輩行為奇特,想必他也有他的原因,後來怎樣?」
邵鶴年道:「他救我出去之後,說道:看樣子你似乎是中了毒,對藥物之學,我可是一竅不通。但我知紅纓會的舵主厲南星如今正在黃崗口的分舵,他交遊廣闊,識得有各種各樣本領的人,你可以找他。我正是得了他的指點,這才找著了厲叔叔的。」
厲南星笑道:「若不是快活張來到我這裡,我如今還是束手無策呢。他是從揚州起來,本是要我去幫忙海砂幫的羅金鰲的。但我得知消息,羅金鰲前幾日劫奪官糧已經得手,我可以稍遲一些時候再去會他亦是無妨,就先到這裡來了。」
繆長風這才有空問邵、蕭二女:「你們又是怎樣來到這裡的?」
蕭月仙笑道:「叔叔放心,這次我們不是私逃的了。是媽叫我們回來的。」
邵紫薇說道:「先告訴你一個喜訊,雲姐姐產後母子平安。繆叔叔,她也很掛念你和孟大哥他們呢。想不到我們在這裡先見著你。孟大哥好嗎?」
繆長風說道:「孟元超和宋騰霄他們已經回小金川去了。我是在揚州和他們分手的。」說至此處,忽地想起一件事情,笑道:「我在揚州還見著了你們的一位好朋友呢。」
邵紫薇怔了一怔,說道:「我哪有什麼朋友會在揚州?」
繆長風笑道:「陳二公子不是你的朋友嗎?上個月震遠鏢局揚州分局的王老鏢頭做六十大壽,陳光世前來代父祝壽,後來他的父親江南大俠陳天宇自己也來了。」
蕭月仙笑道:「我們早已知道了,陳大俠是趕去和金逐流、冷鐵樵會面的,是麼?」
繆長風道:「你們的消息倒是很靈通呀。」
蕭月仙笑道:「實不相瞞,我這次出來,正是為了陪薇姐去找那位陳二公子的,我們已經到過他的家裡了。」
邵紫薇面上一紅,說道:「亂嚼舌頭,我是去找爹爹的。到陳家不過是為了探問爹爹的消息。而且還是你的母親叫我去的,你卻胡說八道。」
繆長風暗暗好笑,心裡想道:「邵叔度想把女兒許配陳光世,這件事情,蕭夫人是知道的。她叫紫薇前往陳家打聽消息,用意當然是在成全他們了。還有一層,邵鶴年這次私自離家,蕭夫人料想亦已知道是為了她女兒的原故,是邵鶴年以為蕭月仙已經移情別戀這才負氣出走的。她這樣安排,恐怕也有為女兒解釋誤會的用意在內。因為這種男女間事,有時母親也是不方便和女兒明說的,她叫女兒陪紫蔽同去陳家,著重一個『陪』字,那麼她的用意如何,邵紫蔽和她的女兒自必都該明白了。現在看來,蕭月仙和邵鶴年已是復合可期,她母親的那層顧慮倒是無需了。」當下笑道:「你們還是從前那樣的孩子脾氣,平時要好得比姐妹還親,可就老愛吵嘴。呀,你們這麼一吵,卻把話柄打斷了。」
邵紫薇道:「誰叫她亂說我呢?好,繆叔叔,我告訴你吧,伯母聽得孟大哥說起曾在泰山之會見過我的爹爹,陳大俠當日也在場,陳大俠交遊廣闊,可能知道我爹蹤跡,故此才叫我上他家打探。」
蕭月仙笑道:「你說漏了許多東西,還是我來告訴繆叔叔吧。這消息不錯是孟大哥先說起的,但後來那位陳二公子來了,可就說得更仔細了。」
繆長風道:「不錯,光世跟他父親參加盛會,他當然會說得更為詳盡了。」
蕭月仙道:「他說起在泰山上見到邵伯伯,又說起邵伯伯為我的表姐(雲紫蘿)辯護的事情。」
繆長風道:「辯護什麼?」
蕭月仙道:「啊,這件事情,繆叔叔還未知道麼?楊牧這廝喪心病狂,在大會儀式過後,曾當著天下英雄面前,誣蔑我的表姐和孟大哥私奔。其實那時候,表姐正在我的家裡呢。所以邵伯伯挺身而出,為她辯護。」
繆長風道,「哦,竟有這樣一樁事情。」心想:「這件事情牽涉元超在內,也怪不得元超不肯詳細告訴她們了。紫蘿三番兩次給丈夫侮辱,幸虧她的性格堅強,否則恐怕早已給她丈夫氣死了。」
蕭月仙說道:「我的表姐也真是命苦,但總算是不幸中之大幸,她終於和楊牧一刀兩斷,得到了楊牧的正式『休書』了。有個時候,媽還想他們夫妻復合呢,我一聽就生氣。不過,媽現在已經不是這樣想了,她倒是盼望你繆叔叔能夠去探望我的表姐呢。」說至此處,若有所思的望著繆長風笑了一笑。
繆長風心頭怦然一跳,說道:「我是要去探望你的母親和表姐的。但現在還是把話題回到陳光世身上吧。他還告訴了你們一些什麼?」
蕭月仙道:「他說會散之後,他爹曾邀請邵伯伯到他家裡作客,邵伯伯也答應了,但卻要過一些時候才去。」
繆長風道:「後來去了沒有?」
蕭月仙道:「直到陳光世離家的時候,還沒看見邵伯伯來到。但他說邵伯伯既然答應了他的爹爹,那就遲早總會去的。所以他走的時候,也曾邀薇姐和他同走呢。薇姐說是表姐叫她去陳家的,其實真正說起來,還是應那位『陳二公子』的邀請。」
邵紫薇滿面通紅,說道:「他也有邀請你呀,又不是邀請我一個人。」
繆長風笑道:「那你們當時為什麼不和光世一同回去?」
蕭月仙道:「表姐那時剛在產後,我們要陪伴她。我們和表姐已經搬到北芒山劉家去住了,繆叔叔你知道麼?」
繆長風說道:「我聽得孟元超說了。聽說劉家的主人是震遠鏢居總鏢頭韓威武的朋友。」
邵紫激道,「不錯,這位主人名叫劉隱農,年紀已有六十多了,他和韓威武的爹爹是八拜之交,比韓威武要長一輩呢。」
蕭月仙道:「說起來他和我的姨父(雲紫蘿的父親)也是相識的,這次我們拿了韓威武的書信去找他,他知道了表姐是他老朋友的女兒之後,非常高興,對待我們真的就像一家人一樣。」
邵紫薇接著說道:「這位劉伯伯沒有子女,只有一個老伴兒。他叫做劉隱農,名副其實,在北芒山務農為活,聽說已隱居了三十多年了。外間和他通消息的人,只有震遠鏢局的韓總鏢頭,除了韓威武之外,無人知道他是身懷絕技的俠隱。所以他叫我們安心在他家裡住下去,料想鷹爪是不會找到他的頭上的。」
蕭月仙笑道:「對啦,我還忘記告訴你一件事情,他們夫妻十分喜歡表姐,已經認了表姐做乾女兒了。他說,倘若有壞人欺負表姐,他們夫妻拼了老命,也要打斷那人腳骨。」
繆長風放下一重心事,想道:「紫蘿這次倒是得了安身之所了。不過北宮望那些人的狗鼻子很靈,劉隱農以為那些人不會找到他的頭上,只怕未必靠得住呢。」當下笑道:「韓威武和你們蕭家本來是有點梁子的,這次如此盡力幫忙你們,給你們找到了這樣的一個好居住,倒是難得。」
蕭月仙道:「他和我媽的梁子早已解開了。」接著笑道:「他給我們找到的這位居住主人確是好到極點,我就是因為表姐有了乾娘,才放心離開她的。」
繆長風笑道:「我們兜了一個大圈子了,應該回過頭來了。你說你們到過陳家,陳大俠父子回來了沒有?」
蕭月仙道:「他們還在揚州,我們只見到陳光世的哥哥陳光照。」
邵紫薇道:「我哥哥的事情,就是這位陳大公子告訴我的。我們得了他的指點,才知道要到這裡來找厲幫主。還沒有到紅纓會的分舵,在路上就碰見了這位張大哥了。」一各人的來龍去脈說清楚之後,繆長風笑道:「好,那麼我替你們把喜訊帶到北芒山。」
尤大全要想挽留,蕭月仙笑道:「我媽和我表姐都急於要見他呢,你還是別留他好。」
尤大全因為剛剛眼下解藥,行動有點不便,說道:「多蒙繆大俠此次鼎力相助,令敝幫得脫魔掌,敝幫上下,均感大德。但請恕尤某不能遠送了。」繆長風道:「尤幫主無須客氣,咱們是青山綠水,後會有期。」
快活張說道:「這裡大概用不著我了,我也該趕回揚州去給羅金鰲報訊啦,告辭了。」
邵鶴年道:「張大叔:多謝你這次救命之恩,咱們揚州再見。」
快活張道:「對啦,你養好了病,和妹妹快點來吧。我到揚州,先給陳天宇父子捎個信兒。邵姑娘,那位陳二公子聽得這個喜訊,一定會從心眼裡笑出來。」
邵紫薇滿面通紅,碎了一口,說道:「你真是為老不尊,去你的吧,別囉嗦了。」
快活張哈哈笑道:「姑娘不喜歡聽,我只好走啦。」
厲南星道:「我送你們一程!」
厲南星與繆長風意氣相投,一見如故,大家都捨不得分手,不知不覺,送到了十里之外。
繆長風瞿然一省,說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厲幫主,你請回吧。」
厲南星忽道:「繆兄,你我一見如故,我有一言請恕唐突。」
繆長風怔了一怔,隨即笑道:「厲兄,你和我還用得著客氣麼,有什麼話請說。」
厲南星道:「繆兄,我和你雖然是今日方始相識,但我早已聽得陳大俠談過你了,他說你樣樣都好,就是一樣不好。」
繆長風道:「小弟落拓江湖,一事無成。謬承陳大俠青眼有加,實在慚愧。我也有自知之明,其實豈止有一樣不好。」
厲南星笑道:「你想知道他說你哪一樣不好嗎?」
繆長風道:「請厲兄直言。」
厲南星道:「他說你別樣事情,都是從善如流,就只一樣事情,不肯聽從朋友的勸告。繆兄,聽說你現在尚未成親。」
繆長風笑道:「原來你是說的這個!」
厲南星笑道:「這可是人生大事呀。你是鶴年兄妹的世叔,卻還是孤家寡人,怎能不叫朋友為你著急?」
繆長風黯然歎道:「朋友的熱心,我很感激。但這種事情,可是急也急不來的,古人有云:四十未娶,不宜再娶。室家之念,在我是早已心淡了。」
厲南星皺眉道:「古人這種胡說八道的話,你怎能奉為金科玉律,人總是要有一個家的,繆兄,我看是你眼界太高吧?我給你物色一個好女子如何?」
繆長風道:「多謝厲兄美意,但小弟實無家室之念,也就不想麻煩厲兄了。」
快活張笑道:「厲幫主,你聽得出繆兄的話裡有話麼?他是無須你來給他作媒啦。」
厲南星道:「啊,敢情繆兄是已經有了意中人了?」
繆長風道:「厲兄,你別聽快恬張的胡說八道。」
厲南星恍然大悟,心裡想道:「怪不得邵、蕭兩個女娃子催他趕快到北芒三山去,蕭月仙又屢次和他提起她的表姐,莫非繆長風是看上了雲紫蘿?」但因雲紫蘿是剛剛離了婚的婦人,厲南星只怕萬一猜錯,大家都不好意思,是以也就不便問他了。當下笑道:「老張,你是繆兄的老朋友,想來你是會知道他的心意的,這個媒我讓給你做吧。繆兄,你見了蕭夫人和雲女俠,請代我問候一聲,咱們後會有期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51:44
標題:
第五十二回 兒女情懷(2)
厲南星走後,快活張笑道:「繆大俠,我和你說句老實話,雲紫蘿曾經打傷過我,但是我對她這個人仍然是十分佩服的,她外柔內剛,當真稱得起是女中丈夫。」
繆長風道:「這又與我何干?」
快活張道:「她是你的朋友,怎說不相干呢?繆兄,孟元超叫你你去看她,他沒有和我說過,但我也能隱約猜到他的用意,就不知你知不知道了?」
繆長風假作惱怒,說道:「你別亂嚼舌頭了,這種風言風語,給人家聽見了很是不好!」
快活張伸了伸舌頭,笑道:「你放心,我不會胡亂和人家說的。好,你不愛聽,那我也走啦。」
繆長風給他們的話勾起了悵觸,目送快活張的背影,心裡想道:「交遊遍天下,知己有幾人?元超也不知道我的心事,何況快活張?他們哪裡知道我對紫蘿早已心無雜念,只是把她當作紅顏知己呢。」想至此處,不覺發出一聲苦笑,心道:「中年心事濃如酒,少女情懷總是詩。我是不能和他們少年人比了,但我的心境當真就這樣蒼老了麼?」
師姐的影子和雲紫蘿的影子相繼在他心頭隱現,繆長風忽地有個奇怪的感覺,覺得雲紫蘿就像是他的師姐的化身,小時候他老是想和師姐親近,但這份「親近」在他卻是懷著尊敬的心情的。現在他要去見雲紫蘿,心情也正是一樣。
「我的年紀比紫蘿大得多,真是奇怪,她在我的心目之中,倒好像變成了我的姐姐了!」想至此處,繆長風捋捋長鬚,自己也不禁啞然失笑了。
繆長風在想念著雲紫蘿,雲紫蘿也在想念著他。
不知是否如古代詩人所說的「心有靈犀一點通」,但說也奇怪,他們的心情竟是不謀而合。
繆長風把她看作紅顏知己,她也把繆長風看作最能瞭解她的人,甚至比孟元超似乎還要懂得她。
繆長風將她當作姐姐,而在她的心目裡,繆長風更是一個名實相符的哥哥,因為他們本來就是結拜兄妹。
不過在她的心頭也還是有一點陰影的,「有這樣一個哥哥真是好事,只可惜直到現在,我還沒有一個嫂子。他為什麼不肯娶妻呢?我若是還能夠再見到他,一定要好好的勸勸他。」雲紫蘿常常是這樣想。
這個「為什麼」在她心裡其實也是早有了答案的,不過在她內心深處,卻是不願意想起這個原因罷了。也正是因此,每當她想起繆長風的時候,心頭上也總不免還有點兒陰影。
雲紫蘿產後己滿三個月了,這三個月當中,她得到劉隱農夫妻的照料,身心所受的損傷,都復原得很快。除了少年之時和孟元超相處的那段日子之外,這三個月可算得是她一生之中過得最快樂的時光了。
「這兩天山上的梅花正在盛開,你悶了三個月,出去散散心吧。聽你姨媽說,你是最愛梅花的,是麼?」劉夫人在這一天一早,就和她這樣說道。
雲紫蘿笑道:「乾娘說得不錯,我的武功丟荒了三個月,也不知還能不能掄刀動劍呢,就只是丟不下這個小把戲。」
劉夫人道:「你餵他吃奶之後,交給我照料好了。你出去練一兩個時辰功夫吧。不用擔心,即使地肚子餓,家裡也還有鹿奶呢。」
雲紫蘿道:「好,那我出去練一會兒功夫,只是麻煩乾娘了。」
劉夫人道:「你等一等,我叫你姨媽陪你一同去吧。」
雲紫蘿笑道:「姨媽正在陪著乾爹下棋呢,別打擾他們。我又不是小孩子,不會迷路的。」
劉夫人道:「那麼你別走得太遠,就在附近的梅林玩玩吧。若有什麼事情發生,你一叫我就聽得見。」
雲紫蘿笑道:「於娘太過慮了,料想不會有什麼危險的。深山密林,除了獵戶,誰會來呢?在這冬季,野獸都躲起來了,還怕什麼。這三個月不都是平安無事麼?」
劉夫人說道:「話雖如此,總是小心為妙。倘若發現有陌生人上山,你也要趕快回家。」
雲紫蘿道:「是,乾娘放心,我會小心的了。」她親了親嬰孩粉紅的臉頰,便即出門。嬰孩在她乾娘懷裡睡得正酣。
門外遍地陽光,雲紫蘿悶在家裡幾個月,沐著陽光,迎著山風,走向梅林。初冬的陽光,暖得令人舒服,清晨的山風,則是冷得令人舒服。雲紫蘿不禁精神一爽。
只是這是三個月來她第一次離開她的初生的嬰孩,雖然只是離開片刻,心裡也有點牽掛。
「這孩子也真可憐,一出世就沒了父親。」雲紫蘿心想。要知楊牧雖然還活在人間,在她的心目之中,則早已當他死了。
從幼子的身上,驀地她又想起她的長子楊華來了,「華兒現在不知怎麼樣了?嗯,日子也過得真快,不知不覺他已經離開我一年多了。將來若是有幸重逢,只怕他不認識我這個媽媽了吧。」
想起楊華,雲紫蘿不禁有點內疚於心,慚愧自己未能好好的盡了做母親的責任。楊華給「點蒼雙煞」搶了去做徒弟,這件事她是早知道了的。心裡想道:「聽元超所說:點蒼雙煞倒是很疼這個孩子,但我見不著他,總是難以放心。嗯,這孩子將來交回給元超,我就放心了。」
她一路胡思亂想,不知不覺,已是踏入梅林。荒山上無人照料的梅林,雖然似乎沒有姨媽以前所住的那座西洞庭山上的那片梅林之風光幽美,但山坡上參差不齊高高矮矮的梅樹,卻也是紅滿枝頭,別具野趣。
雲紫蘿想起那次在西洞庭山上的梅林練劍,開始和繆長風相識的往事,不覺歎了口氣,心道:「日子過得真快,不知不覺又是一年多了。繆大哥現在卻不知在什麼地方,但願他早日能夠找到一個稱心如意的佳偶。」又再想道:「楊華將來交回給元超,這孩子我就讓他拜繆大哥作義父,想必繆大哥也會疼愛他的。」
浮想連翩,雲紫蘿好不容易才定下心神,暗自笑道:「我本來要出來練劍的,怎的反而忘了?嗯,一年之前,我的躡雲劍法可以隨心所欲,現在只怕是大大荒疏了。繆大哥若是在旁,只怕又要笑我了吧?」
雲紫蘿家傳的「躡雲劍法」,講究的是「輕靈」二字,中原各大門派的劍法,都有獨到之處,但若論到輕靈翔動,卻要推躡雲劍法第一。尤其她父親晚年所創的三招劍法,變化雖然繁複奇異,但卻一氣呵成,更是深得輕靈翔動之妙。
雲紫蘿曾經用過那三招劍法打敗過「點蒼雙煞」,那次她初會繆長風之時,在梅林練劍,也是練這三招劍法,博得繆長風為她喝彩。也不知是不是為了想起往事的緣故,按說她丟荒了多時再練劍法,應該從簡易的劍法從頭開始的,她卻不知不覺的,便從這最繁複難練的三招劍法先練起來。
這三招劍法倘若練到爐火純青之境,可以在繁花密繆的枝頭,隨意削下一片花瓣,枝不搖,葉不落,同一朵的另一片花瓣也不會受到損傷。雲紫蘿畢竟是丟荒了多時,身法也不及從前的輕靈了,練這三招劍法,一口氣削落了許多侮花,依然未練成功。
雲紫蘿歎了口氣,想道:「繆大哥若是在旁,只怕又要罵我糟蹋梅花了。」
她本來抑制自己不要想起繆長風的,但卻不知不覺又想起那一次的初會情景了。
「落紅本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這兩句詩突然從她口中輕輕念了出來。
這是繆長風和她談論過的詩句,當時她的心境甚是頹唐,繆長風用這兩句主人的名句鼓舞她的。但此刻她想起了這兩句詩,卻又是另有一番感慨了。「每逢我心境頹唐的時候,繆大哥卻會鼓勵我。但其實他的心境有時也是很蒼涼的,只是我卻不知道怎樣鼓勵他。」雲紫蘿心想。
輕輕的一個歎息過後,雲紫蘿低頭看了看滿地殘紅,不由自己的又想起了小時候讀過的那首詠梅花的詞了,詞道:「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她想起南宋詩人陸游所作的這一首詞,不僅是因為詞中所寫的梅花,正象徵了她坎坷命運,而且因為她和繆長風的相交,也正是由於此詞而起。
她記得那次繆長風與她在梅林初會,當時的情景就和現在一樣,她在練劍之後,對著滿地殘紅,不由自己的念出了這首同,繆長風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他們二人還未正式相識,繆長風認她念的這首詞中,已經懂得她的心境了。後來繆長風給她念了「落紅本是無情物,比作春泥更護花」這兩句詩,也正是為了針對她當時頹唐的心境而開導她的。
一樣的情景,一樣的心境,只是少了當年一個開導她的人在她身邊。
陽光透過繁花,在地鋪了一層金黃的色彩,雲紫蘿不禁心中自笑:「我怎的又犯了老毛病了,我不是和繆大哥說過,我要學他一樣胸襟寬廣,把眼光放得遠些,從今之後,不再孤芳自賞了嗎?雪裡紅梅,要學的是梅花不畏寒霜的風格,而不是學她的孤芳自賞啊!」
想至此處,雲紫蘿不覺胸襟頓然開朗。她拿起劍來正要再練,忽地聽得梅林裡似有沙沙聲響。
聲音很輕很輕,若然換是一個尋常人,一定會以為是風吹落葉的聲音。但雲紫蘿自小練過梅花針之類的暗器的,一聽就知道是個輕功極為高明之上,正在她的背後偷偷走來。
「難道又有這樣巧合之事,我今天剛在梅林練劍,繆大哥又跑到這裡來了?不對,決不會是他,他的輕功步法不是這樣!」她記起乾娘的警告,故意裝作毫無知覺,仔細辨那聲音的方向,悄悄倒退幾步,突然朝著那人就是反手一劍!
電光石火之間,雲紫蘿的長劍已是給那人一把巴扇子撥開。
那人「哎喲」一聲,斜躍丈許,叫道:「雲姑娘,是我!我此來可是對姑娘並無惡意的。」
雲紫蘿橫劍當胸,抬頭一看,不禁大吃一驚。原來來的這個人不是別人,竟是「點蒼雙煞」中的老二段仇世。
一年多前,段仇世在蘇州雲紫蘿的舊居和她交手,就是敗在她這三招劍法之下的。幸虧雲紫蘿現在劍法生疏,功力也未恢復,只是把他的折扇剁破一個小洞。
段仇世只道她還記著舊仇,故此首先表白來意,接著說道:「段某過去不知好歹,冒犯姑娘,請姑娘恕罪!」
雲紫蘿插劍入鞘,說道:「我也有得罪段先生之處,這一段樑子,揭過了就算了,還提它作甚。請問段先生來此,有何貴幹?」
段仇世說道:「我正是來找雲女俠的。」
雲紫蘿詫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段仇世道,「四個月前,我在八達嶺長城腳下,曾見到孟元超,承他不棄,與我已是化敵為友。我從他的口中,得知姑娘是住在三河縣的鄉下。幾天前我到他所說的地方,拜訪姑娘,卻見尊府已給官府貼上封條。我再回到北京,找著了震遠鏢局的韓總鏢頭,這才知道姑娘業已遷居此地。」
雲紫蘿道:「你這樣不怕麻煩的要來找我,為的什麼?」
段仇世道:「一來是向姑娘賠禮,二來是為了令郎之事。令郎如今是在點蒼山我的師兄那裡,這件事,雲女俠想必已經知道。」
雲紫蘿早已料到他是為了楊華來找自己,連忙問道:「我那孩子怎麼樣了?」
段仇世道:「首先我要向姑娘說明一下,當初我們師兄弟搶令郎之時,實是不懷好意,但令郎活潑聰明,惹人憐愛,我們在未曾和孟大俠化敵為友之前,已是非常疼愛這個孩子了。我們師兄弟不揣冒昧,要把平生所學傳給令郎,他也對我們拜過師了。此事未得雲女俠你的同意,請你原諒。但也請你放心,我們決不會虧待令郎。」
雲紫蘿道:「你們對拙兒的愛護和心意,我早已明白。他跟你們比跟我好得多,我也不會怪你,你用不著解釋了,只請你快點告訴我,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以致你要跑來找我?」
段仇世道:「是出了一件意外之事,必須告訴你的!」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53:01
標題:
第五十三回 敵人偷襲(1)
豈有蛟龍愁失水?更無鷹隼與高秋。晝號夜哭兼幽顯,早晚星關雪涕收!
——李義山
雲紫蘿心頭鹿撞,連忙問說:「我那孩子出了什麼事情?」
段仇世道:「雲女俠放心,令郎沒事,不過——」
雲紫蘿剛剛鬆了口氣,心弦又再繃緊起來,問道:「不過什麼?」
段仇世黯然說道:「令郎沒事,我和師兄卻受了仇家暗算,性命堪憂!」
雲紫蘿大吃一驚,說道:「是怎麼一回事情,你可以說給我知道麼?」
段仇世道:「滇南四虎,你還記得麼?」
「滇南四虎」焦雷、焦電、焦風、焦雲,乃是一母所主的四兄弟。雲紫蘿在蘇州故居暗助孟元超的那天晚上,他們就是先「點蒼雙煞」而來,想要逮捕孟元超,反而給孟元超殺得大敗而逃的。
雲紫蘿道:「你說的仇家就是滇南四虎麼。」
段仇世道:「正是。他們四人是石朝璣的爪牙,那晚他們就是奉了石朝璣之命來逮捕孟大俠的。那晚你想還記得,我們是在他們落敗之後,才進去和孟大俠動手的?」雲紫蘿點了點頭,說道:「當時我世已經埋伏在那裡了,可惜我沒有殺掉他們。」
段仇世道:「事情過後,他們怪我們師兄弟當時袖手旁觀,存心看他們出醜。後來不知怎的,又給他們知道了令郎是在我們門下,而令郎和孟大俠的關係又不比尋常,所以,所以他們就把我們師兄弟當作了仇人了。」
雲紫蘿面上一紅,心中已是雪亮,想道:「石朝璣知道華兒是元超的孩子,他們之所以和點蒼雙煞為難,想必還是為了石朝璣之命而為,並非單純私怨。」
段仇世繼續說道:「三個月前,他們趁著我不在家裡的時候,跑來要搶令郎。俗語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們是有心來暗算卜師兄,卜師兄冷不及防,先中了他們一支毒箭。一場惡鬥結果,卜師兄把他們打跑,自己卻受了重傷了。他中了劇毒,據大夫偷偷和我說,恐怕活不過一年!」
雲紫蘿十分難過,說道:「是我們母子連累了你的卜師兄了。」
段仇世道:「雲女俠別這麼說,令郎是我們的徒弟,卜師兄豈能不保護他呢?當務之急,是當如何善後。」
雲紫蘿道:「段先生意思怎樣?」
段仇世道:「我那卜師兄受傷之後,已與令郎遷居大理某地,地方隱秘,而滇南四虎,那次受傷也很不輕,料想一年之內,不會有事。但一年之後,我的師兄卻不知還能不能活在人間,萬一師兄不幸死了,令郎必須有個妥善的人照料。」
雲紫蘿沉吟不語,半晌,黯然說道:「小兒給你們添的麻煩實在太多了。」
段仇世道:「話不是這麼說。縱然卜師兄不幸死了,令郎也還是我的徒弟。我報不了仇,還得指望令郎給我報仇呢!」
雲紫蘿道:「啊,原來段先生現在是急於為令師兄報仇,這個仇是應該早日報的,可惜我現在恐怕幫不了你的忙。」
段仇世道:「雲女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師兄的仇只能由我來報,或由令郎來報,但令郎年紀還小,所以我要和你商量,怎樣安頓令郎?」
說至此處,雲紫蘿已經知道他的來意,不由得心亂如麻,暗自想道:「華兒交回給我,那自是最好不過,唉,但我這初生的嬰孩——」
心念未已,果然便聽得段仇世接下去說道:「我也曾想過,托孟大俠照料令郎,但孟大俠在小金川和清軍作戰,恐怕也難兼顧。所以我想還是請你親自去大理一趟,把令郎接回來吧。」
雲紫蘿珠淚盈眶,毅然說道:「好,我和你去,但我要先告訴主人一聲,請你在此多留一日,好嗎?」心裡想道:「有乾娘和姨媽照顧嬰孩,我是應該放心得下的。」
段仇世在見過韓威武之後,業已知道雲紫蘿新近產子,至今未滿百日。當下說道:「我本想把令郎送來的,只因路途遙遠,我的仇家又多,恐怕路上出事,所以只好請你親自去接他了。但只不知你的身體如何,這條路萬水千山,可是不很容易走呀。若你不方便立即動身,再待一兩個月,大概也還不至於就有意外的。」
雲紫蘿道:「令師兄現在病中,雖說地方隱秘,也難保不給別人知曉。事不宜遲,我還是明天就去。我可以在大理照料小兒和你的師兄,讓你安心去找仇人。」
段仇世道:「好,那就更好了。」
雲紫蘿正想帶他前往劉家,還未走出梅林,忽聽得遠處隱隱一聲長嘯。
嘯聲入耳,雲紫蘿不覺怔了一怔,心頭卜卜的跳,想道:「我諒不至於是聽錯了吧?難道真的是他來了?」
段仇世也是好生駭異,說道:「聽這嘯聲,此人功力極為深厚的,不知是哪位高人?」
雲紫蘿道:「好像是繆長風的嘯聲。」
段仇世道:「不錯,繆大俠有龍吟功,我也猜想是他。咦,你聽,他似乎是碰上了強敵,正在和人交手!」
雲紫蘿凝神靜聽,果然聽得一陣陣金鐵交鳴之聲,心裡想道:「我和繆大哥相識以來,從未見過他用劍與別人交手,那次他和震遠鏢局的人惡鬥,也還是空手相搏。如今竟給對方逼得他動用寶劍,看來真的是碰上了勁敵了。」
段仇世則在心裡想道:「那次我在煙桿開碑陳德泰的酒店裡,碰上了四海神龍齊建業和楊牧,若不是得到繆長風暗中相助,只怕我縱然能夠逃脫,也要吃個大大的虧。」於是說道:「繆大俠於我有思,他碰上強敵,我決不能袖手旁觀。雲女俠,咱們一同去吧。」
且說繆長風來到了北芒山,放眼一望,山上的梅花正在盛開,想起西洞庭山的那段往事,不覺倍增悵觸。
正在他心頭悵悵憫憫之際,忽聽得密林深處,有兩個人說話的聲音。
一個說道:「雲紫蘿這賤貨我讓你帶回去,蕭景熙這臭婆娘你可得由我處置。」
另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劉隱農武功不弱,咱們此去,可還不能太過輕敵呢?」
先頭那人道:「雲紫蘿產子未滿百日,武功料想生疏,咱們人聯手,還怕對付不了劉隱農和那臭婆娘嗎。」
那老者道:「咱們今日雖然是穩操勝券,但也還是小心的好。最好能如你所說,用不著那老狐狸幫手,咱們兩人就辦妥這件事情。」
繆長風焉能容得別人辱罵他所尊敬的雲紫蘿?他聽得心頭火起,便即現出身形,一聲冷笑,邁開大步,向那兩個人跑去。
「什麼人?給我站住!」那蒼老的聲音喝道。喝聲中,三枚鐵蓮子飛了過來。
這三枚鐵蓮子流星閃電般飛來,到了繆長風身前,忽地散開,從三個不同的方向,分別打向繆長風額角的「太陽穴」,胸口的「墟汛穴」,和丹田下面的「竅防穴」。一手三暗器,上中下三盤全鎖「照顧」到了。
繆長風識得這人暗器的手法,大吃一驚,心道:「原來是四川唐家的人。」不敢怠慢,連忙施展「彈指神通」的功夫,輪指疾彈,錚、錚、錚三聲響過,三枚鐵蓮子全都給他打落。雖然打落了對方暗器,但繆長風的手指亦已感到一陣酸麻。
說時遲,那時快,那兩個人已是出現在繆長風的面前。一個是長鬚飄拂的老者,一個是短小精悍的中年人,腰間插著兩支判官筆。
那老者穿的衣裳十分古怪,一件上衣,前面有四個袋,背心也有一個袋,五個袋都是脹鼓鼓的,顯然是裝滿了暗器。
他看見了繆長風,不覺也是怔了一怔,隨即哈哈笑道:「原來是繆大俠,小老兒得罪了。」
繆長風也暫且忍住了氣,拱了拱手,說逞:「唐老先生,幸會,幸會。」
原來這老頭兒正如繆長風所料,乃是四川暗器名家唐家的長輩。
四川唐家是世傳的暗器名家,長房家主唐天橫,二房家主唐天縱,三房家主唐天直。三兄弟人稱「唐家三老」,尤以唐天縱的暗器功夫最為厲害,繆長風碰上的這個老者正是唐天縱。繆長風看在他是武林前輩的份上,不能不對他略為客氣。
唐天縱說道:「你們兩位還未見過吧,這位是『連家白眉』連甘沛。」
連家也是有名的武學世家,以「四筆點八脈」的功夫號稱武林一絕。連家子弟之中,以連甘沛最得家傳衣缽,故此被稱「連家白眉」。
連甘沛曾上過西洞庭山搗亂,給蕭夫人和雲紫蘿打得狼狽而逃。這件事情,繆長風是知道的。當下冷冷說道:「久仰了,你們兩位,到此何為?」
唐天縱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個哈哈,說道:「怎麼,繆大俠,你來得我就來不得麼?」
繆長風權且忍住了氣,說道:「我是來探望蕭夫人的,她丈夫生前是我好友,但我卻似乎未曾聽得他們夫婦說過和你們唐家有甚交情!」
唐天縱冷笑道:「誰說我和他們夫婦有交情了?」
繆長風道:「那麼唐老前輩是和劉家相熟?」
唐天縱道:「一定要有相熟的人才能上這北芒山嗎?」
連甘沛忽地插口進來,冷笑說道:「繆大俠,我看你不是來找蕭夫人的,是來找雲紫蘿的,對嗎?」
繆長風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唐天縱冷冷說道:「上次我在三河縣,碰上了剛從雲家出來的孟元超,今日我上北芒山,又碰上了你繆大俠。嘿嘿,人家說雲紫蘿是美人胚子,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看來人言當真不假了!」
連甘沛哈哈笑道:「當然不假,否則焉能引蝶招蜂?」
繆長風忍無可忍,大怒喝道:「住嘴!」
唐大縱沉了臉色,冷笑說道:「老夫生平未曾受過別人呼喝!怎麼,我說雲紫蘿,卻刺痛了你繆長風了!」
繆長風大怒道:「唐天縱,我看在你是武林前輩的份上,對你客氣幾分。你卻說話不像人話,你這把年紀,是活在豬狗身上了!」
唐天縱倒退兩步,喝道:「繆長風,你膽敢對老夫無禮!」他是暗器名家,倒退這兩步,乃是準備施放暗器的。
連甘沛取出判官筆,說道:「殺雞焉用牛刀,唐老先生,請你讓我先會一會這一位自命不凡、名滿江湖的繆大俠!繆長風,我和你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是來私會情人,我卻是要來抓你的情人的!」
繆長風道:「原來你們是清廷鷹爪,好,我也和你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們的陰謀詭計我早已聽見了,我正是要來打你們這兩條鷹犬的!併肩子上吧!」
高手搏鬥,切忌氣動神浮,連甘沛本來想要激怒繆長風的,不料反而給繆長風激怒,判官雙筆劃了一道圓弧,登時就撲上來,喝道:「姓繆的,你休狂妄,勝得了我這對判官筆,你再領教唐老先生的暗器功夫!」
繆長風凝神靜氣,待他雙筆堪堪點到,驀地一個「金蟬脫殼」,雙指疾彈,錚錚兩聲,把他的一對判宮筆左右彈開。喝道:「把你的看家本領施展出來吧,繆某但憑這雙肉掌,看你能奈我何哉!」
連甘沛吃了一驚,心道:「怪不得他能夠在江湖上闖出那麼大的名頭,這彈指神通的功夫果然是非同凡響!」但他自恃點穴功夫天下無雙,雖然吃了口驚,卻也並不怎麼慌亂。判官筆倏的轉鋒戳出,變招再攻。這一招變得奇妙之極,只見四方八面,重重筆影,就似有好幾個連甘沛同時向他攻來一樣。
繆長風也不禁心頭一凜,心道:「連家的驚神筆法果然是名不虛傳!」
原來,「驚神筆法」乃是連家的家傳絕技,號稱天下無雙的點穴筆法。最厲害的地方在於能傷敵手的奇經八脈,多好內功也抵擋不了。它最精妙的一套招數名為「四筆點八脈」,兩人聯手,合使四支判官筆,一招之內,就能遍襲對方的奇經八脈。連家仗此稱雄武林,有史以來,只有金逐流的父親金世道一人,曾經破過他們這套「四筆點八脈」的「驚神筆法」。
好在連甘沛只是單獨一人,他不可能使出「四筆點八脈」的功夫,只能以一雙判官筆施展「雙筆點四脈」。不過,雖然威力減了一半,仍是非同凡響!
掌風筆影之中,連甘沛雙筆交叉插去,順勢一拖。左筆點向繆長風任督二脈的四處大穴,右筆點向他的少陽、陽明二脈的三處大穴,只要有一處穴道給他點著,繆長風就非得重傷不可!
唐天縱在旁觀戰,看到了連甘沛使出這一招「驚神筆法」的殺手,也不禁大聲為他喝超彩來。心裡想道:「這招筆法似虛似實,奇幻之極,繆長風的掌力再強,也絕不能同時兼顧四脈,縱然能夠盪開正面點來的筆尖,少陽經脈的穴道總是躲不開了。」
哪知心念未已,只聽得錚錚錚連聲疾響,宛似繁弦急奏,聽得人緩不過氣來。原來是繆長風驀地長身躍起,十指連彈,不但把對方的雙筆彈開,而且還有餘力反點連甘沛的三處穴道。連甘沛一個大翻身,斜躍三步,百忙中退出丈許之外,重重疊疊的筆影登時凌亂不堪!
唐天縱看得大驚失色,暗自思忖:「這廝的彈指神通使得如此輕靈巧捷,只怕我的暗器也未必傷得了他。」當下一面觀戰,一面思索,思索如何出奇制勝,才能替連甘沛挽回敗局。
連甘沛身形未穩,只聽繆長風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讓你也見識見識我的點穴功夫!」當真是如影隨形,話猶未了,雙指已是點到了連甘沛背後「風府穴」。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5 20:53:21
標題:
第五十三回 敵人偷襲(2)
連甘沛在百忙中一個「移形換位」,雙筆反手交叉刺出,還了一招「橫雲斷峰」。饒是他這一招化解得宜,岡避得快,但聽得「嗤」的一聲輕響,他的衣裳已被戳破了一個小洞。幸好還沒有給繆長風點著穴道。
繆長風和他過了幾招,心裡也在暗自稱讚對方,想道:「幸虧只他一個人能使用雙筆來點四脈,倘若連家子弟之中,還有一個如他這樣的高手,我可就抵擋不了他們的四筆點八脈了!」
點穴的兵器乃是「一寸短,一寸險」。連甘沛的判官筆只是一尺八寸,在點穴的各種兵器中已經是最短的了。但繆長風以指點穴,卻是比他的判官筆更短。他的十根指頭忽屈忽伸,每根指頭,都像一技判官筆。高手搏鬥,只差毫釐,此時指筆交鋒,和肉搏已是差不多,更是招招凶險。連甘沛使盡平生本領,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不由得暗暗叫苦。
他哪知在他的心裡叫苦,在旁觀者唐天縱的眼中看來,卻已是感到有點意外了。庸天縱只道他最多可以抵禦十數招的,如今已是三十招開外。
原來繆長風愛武成癖,他見連家的「驚神筆法」,確是武林一絕,心裡不禁想道:「可惜連家後繼無人,只有一個連甘沛能傳衣缽。四筆點八脈的奧妙,我今生恐怕是無緣得見了,真是遺憾之至。不得而思其次,這雙筆點四脈的功夫我應該給他一個機會,讓他盡數施展出來,我也好得一窺全豹。」正因為他打的是「一窺全豹」的主意,連甘沛才支持得了這許多時候。
唐大縱也是個武學的大行家,看了一會,也看懂了繆長風的心思。他手裡捏著暗器,心裡暗暗偷笑。他本來準備好連甘沛一遇危險,他就要發出暗器的,此時卻是無需急急出手了。
繆長風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雖然是在酣鬥之中,也沒放鬆戒備,戒備對方那個站在一旁觀戰,虎視眈眈的唐天縱。唐天縱私心竊喜,不覺現於神色,給繆長風看在眼裡。
看到了唐天縱得意的伸色,繆長風霍然一省,暗自想道:「我真是糊塗了,強敵當前,我豈能從容鑽研武學?看這老頭兒的神氣,他走是想我和連甘沛多耗氣力之後,他好漁翁得利。」此時連甘沛一套「雙筆點四脈」的筆法業已施展了十之七八,繆長風便即放棄「一窺全豹」的打算,立施殺手。
連甘沛正自使到一招「金雕展翅」,左筆斜飛攻敵,右筆下斂護胸,繆長風覷個真切,右手中指一彈,彈向他的左筆筆尖;分了左手五指成鉤,迅即朝他肩頭抓下。
這一招乃是「大擒拿手」配合上「彈指神通」的功夫,彈開對方的一支判官筆之後,連甘沛中路的門戶大開,肩頭的琵琶骨非給他抓碎不可!
眼看連甘沛難逃這掌劈指戳之災,忽聽得叮的一聲,原來是唐天縱擲出一枚銅錢,這枚銅錢剛好碰著連甘沛左筆筆尖。
繆長風的中指正向他筆尖彈去,筆尖給銅錢一碰,突然間轉了方向。繆長風彈了個空,說時遲,那時快,那枝筆尖已是指到了他的咽喉。
唐天縱會發暗器救護夥伴,這是早已在繆長風意料之中的。但暗器這樣的打法,卻是大大出他意料之外。
「要知暗器若是朝著他的身上要害打來,他早有準備,多厲害的暗器他也能抵擋,如今這暗器卻是打他的敵手的兵器,等於令敵手的兵器變招來攻其不備,要應付可就為難了。這樣的打法,不但要內力深厚,而且拿捏時候,也得分秒無差。否則一枚小小的銅錢如何能夠碰開一技發力刺來的判官筆,還能令這枝判官筆攻向敵人要害?饒是繆長風武學精深,見多識廣,這樣奇妙的暗器打法,他也是從未見過!
掌風筆影之中,只聽得有人大叫一聲,跌出數丈開外!這個人可不是繆長風,而是連甘沛。
原來在那危險瞬息的霎那之間,繆長風當機立斷,揮袖一裹筆尖,左掌化抓為劈,仍然猛劈下去。
連甘沛驚弓之鳥,看見繆長風這一掌猛劈下來,如何還敢抵擋?嚇得他連忙倒縱出去。他的身形本來未穩,加上繆長風這股掌力一震,登時摔了個四腳朝天。
繆長風低頭一看,只見自己的袖管也被筆尖刺穿了一個小孔,要不是他當機立斷,以攻對攻,比解敵招,咽喉要害雖可避開,胸膛的穴道只怕是要給對方刺著了。繆長風脫險之後,心裡也是不禁叫了一聲「僥倖」,當下冷笑說道:「唐老前輩,我早叫你們併肩子上來,何必鬼鬼祟祟的偷施暗算?不怕辱沒了你們唐家天下第一暗器的名頭麼?」
唐天縱變了面色,勉強打了個哈哈,說道:「繆大俠,我這暗器可不是打你。」繆長風冷笑道:「哦,你不是打我,原來你還是幫我的嗎?這我倒要多謝你了。連甘沛,你的自己人暗算你,這可就怪我不得了,你去找他算帳吧!」
這番「反話」說得唐天縱面紅耳熱,說得連甘沛亦是大為尷尬。他剛才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一雙眼睛望著唐天縱,做聲不得。唐天縱老羞成怒,喝道:「繆長風,你莫說風涼話兒,既然你要見識老夫的本領,老夫也何妨讓你開開服界。連甘沛,你歇歇,讓我來!」
繆長風哈哈笑道:「對啦,我想你是成名的武林前輩,是不該像小孩子那樣撒賴的。最好你們還是併肩子齊上,省得待會兒又要偷施暗算!」
唐天縱哼了一聲,喝道:「別耍油嘴,只要你接得下老夫這幾件暗器,我與連甘沛馬上下山!」話聲未了,把手一揚,三枚飛錐排成一個品字,向著繆長風的上中下三盤分別打來。
繆長風只道他有更奇妙的暗器手法打來,不覺怔了一怔,心裡想道:「奇怪,何以還不及剛才?」原來唐天縱這三枚飛錐的打法,雖然也算得凌厲狠辣的打法,倘若換是別人打的,那就是一等一的暗器功夫了。但以唐天縱天下第一暗器高手的身份,這樣的打法,卻是平平無奇了。
哪知繆長風心念未已正在準備接他這「平平無奇」的三枚飛錐之際,忽地眼前金曼閃爍,一蓬梅花針突然飛了到來!
梅花針是暗器中份量最輕的一種,比之沉重的飛錐,不可同日而語。即使兩種暗器同時發出,也該是飛錐先至,哪知唐天縱的暗器另有一功,梅花針竟然後發先至!
好個繆長風,在這間不容髮之際,滴溜溜一個轉身,身上的衣裳就像漲滿了的風帆一樣,只聽得嗤嗤之聲,不絕於耳,那一把梅花針,全部插在他的衣上。
說時遲,那時快,那排成品字形的三枚飛錐也朝著他打來了,繆長風提一口氣,平地拔起,打他下盤的飛錐落了空,打他中盤的飛錐幾乎是擦著他的腳底飛過,打他上盤的飛錐給他揮袖擊落,三枚飛錐依然以品字形的插在地上。
繆長風一聲長嘯,衣裳上插滿的梅花釬雨點般的落下,唐天縱喝彩道:「繆大俠的太清氣功果然名不虛傳!」一揚手,又是同時發出了六柄飛刀。
繆長風一看衣裳上密密麻麻的針孔,心裡亦是不禁暗暗吃驚,只見那六柄飛刀雖然同時發出,卻是參差不齊的向他飛來。表面看來,似乎準頭甚參差,但繆長風可是不敢有絲毫大意。
前面兩炳飛刀從繆長風左右兩旁飛過,距離少說也在三尺開外,按說稍微會打暗器的人,準頭都不會這樣差的,繆長風心裡想道:「不知這老賊弄甚玄虛?」心念未已,忽覺背後有金刃劈風之聲,原來是那兩柄飛過去了的飛刀又飛回來了,飛回來的速度更快更勁!而跟著來的第二排的兩炳飛刀也剛好飛到他的面前。繆長風登時背腹受敵!
幸虧繆長風未曾輕敵,早有提防,拔劍出鞘,反手一揮,將後面兩柄飛刀擊落。左手一招,接了一柄飛刀,霍的一個「鳳點頭」,又避開了一柄飛刀。迅即把手中的飛刀擲出,檔檔兩聲,把第三排的兩口飛刀也擊落了。
唐天縱這六柄飛刀,雖然給繆長風或是閃開,或是擊落,但亦已把他鬧得個手忙腳亂了。
繆長風心裡想道:「這老頭兒不知還有多少方怪的打法?」心念一動,趁著唐天縱後繼的暗器將發未發之際,突然向連甘沛撲去。喝道:「我說過的話算數,你們併肩子上吧!」
連甘沛大怒喝道:「你當我是好欺負的嗎?哼,哼,這是你自己找死,可不能怪我以多欺少!」
繆長風笑道:「不錯,是我有言在先,要你們併肩子上的,你也用不著交代什麼門面話了,且看是誰找死吧?」說話之間,已是閃電般的向連甘沛刺出了七劍。
連甘沛是恃著有強援在旁,才敢和繆長風再度交鋒的。其實他剛剛領教過繆長風的厲害,表面雖然氣怒交加,似乎非要和繆長風拚命不可,心裡可著實有些怯意。
繆長風有劍在手,比剛才空手對敵,自是更為厲害,連甘沛使出生平本領,奮力解了七招,七招中險象環生,驚得他冷汗涔涔而下,心道:「唐老頭兒難道真的存心看我出醜嗎?怎的還不出手?」繆長風的劍招宛似長江大河,滾滾而上,連甘沛前後左右的道路,全都為他劍勢所封,他要想逃出劍圈,躲到唐天縱身邊,已是不行了。
原來繆長風之所以要把連甘沛捲入漩渦,正是要使得唐天縱有所顧忌的。唐天縱的奇妙手法層出不窮。繆長風自恃久戰下去,只怕沒有把握能夠完全躲避得開。
唐天縱看了片刻,把繆長風的劍法身法看得較為清楚之後,心裡想道:「我再不出手,連甘沛只怕要糟!」當下一聲冷笑,說道:「繆長風,你以為這樣就可以令我投鼠忌器了嗎,嘿嘿,你還未知道我唐家暗器的厲害呢!看鏢!」
他的暗器手法果然奇妙,三枝飛鏢就似長著眼睛似的,都是對準了繆長風飛來,連繆長風閃避的方位都計算在內。繆長風和連甘沛雖是在激烈的搏鬥之中,他的暗器也不怕誤傷了連甘沛。
不過,他的暗器雖然不伯誤傷了連甘沛,但好幾種獨門古怪的打法卻是不能使用了,例如「滿無花雨」的梅花針打法,暗器連環互撞攻敵不意的打法等等,倘若使了出來,那就難保不會誤傷連甘沛了。
繆長風的目的達到了一半,但從整體來說,卻還是得不償失,害多利少。
不錯,唐天縱比較正常的打法,他是可以從容應付了。但為了應付唐天縱的暗器,他也不能全力對付連甘沛了。
連甘沛本領雖然比不上他,連家的「驚神筆法」也還是武林一絕。
繆長風力戰兩大高手,唐天縱的暗器尤其令他防不勝防。他的內功雖然深厚,時間一久,也是漸漸感到有點精神不濟了。
雲紫蘿和段仇世向山下奔去,還未走出梅林,忽又聽得一聲長嘯,但這次的嘯聲,卻是從山上傳來的。
雲紫蘿吃了一驚,失聲叫道:「不對!」
段仇世道:「什麼不對?」
雲紫蘿道:「這不是繆長風的嘯聲!」
段仇世道:「不錯,這嘯聲蒼老得多。你趕快回家一看,只怕來的鷹爪不止一批。繆大俠那裡,我去幫他的忙。」
段仇世想得到的雲紫蘿也想到了,而且在她定了定神之後,還聽出了這個嘯聲就是她的乾爹劉隱農的聲音。
她知道乾爹是身負絕技的武林俠隱,但武功究竟高到什麼程度,她還沒有見過,一聽得乾爹的嘯聲從家裡傳來,不由得心慌意亂,連忙說道:「好,你們趕跑鷹爪,趕快上來;我們打退敵人,也立即下去。」
不出段仇世的所料,鷹爪來的果然不止一批,繆長風在山上遭遇強敵之際,也正是劉家被鷹爪騷擾之時。
劉隱農是個棋迷,平日家裡無事,兩夫妻總是以下棋來作消遣的。他妻子的棋藝比他差得多,蕭夫人卻是個中好手,所以蕭夫人來了之後,劉隱農才算是找到了對手。
這天早上,他和蕭夫人下了一盤圍棋,勝了半子,興猶未盡,要和蕭夫人再下一盤。蕭夫人道:「老爹子,你的棋越下越好,我是甘拜下風的了。」劉隱農道:「我知道剛才這盤你是故意讓給我的,算不得數。」蕭夫人不覺笑道:「你聽,你的干外孫正在哭呢,我出去照料照料他,回頭再陪你下棋。」
劉隱農道:「紫蘿呢?」
蕭夫人笑道:「她已經出去了,想必是到梅林練劍吧,你不知道麼?」
原來雲紫蘿外出的時候,劉隱農正在苦思一看,全副心神都放在棋盤上,對外面的一切竟是聽而不聞。蕭夫人告訴了他,他才知道,不禁哈哈笑道:「我真是糊塗了。好,你先出去看看孩子,我在這裡給你擺個殘局。」
劉隱農的妻子在外面廳堂聽見他們說話,笑道:「孩子哭得這樣響,虧你們還能專心下棋。隱農,不是我說你,你也太著迷了,若不是蕭大嫂提醒你,只怕外面鬧得天翻地覆,你都不知道呢。」
劉隱農在裡面笑道:「這可不見得,若是敵人來了,我的耳朵可就靈了。孩子哭我卻沒有辦法哄他,所以只好裝作聽不見了。」
劉夫人抱著孩子搖呀搖的,哄他別哭。孩子仍然哭個不停。
蕭夫人走了出來,說道:「看樣子,小寶寶敢情是要想吃奶了。紫蘿去了多久了,怎的還不回來?」
劉夫人道:「她去梅林練劍,大概就快回來的了,我給小寶寶先喂鹿奶吧。你替我抱一會兒,我去取奶。」
她正要把嬰兒交給蕭夫人,忽聽得有腳步聲走來,走得又快又輕,在孩子的哭聲中幾乎聽不見,是走到了門前才發覺的。
劉夫人喜道:「紫蘿,你回來正好,快給孩子餵奶。」
不料「乓」的一聲,大門推開,那個人衝了進來,竟然不是雲紫蘿,而是一個尖嘴削腮的老頭子。
蕭夫人吃了一驚,喝道:「你這隻老狐狸來作什麼?」迅即一掌向那老頭打去。
原來這個老者不是別人,正是曾經和蕭夫人交過手的那個「通天狐」楚天雄。
楚天雄身手比蕭夫人還更敏捷,一進來就看清楚了眼前的情況,立即駢指點向劉夫人的面門,搶她懷中的嬰兒。他估計劉夫人要保護嬰兒,必然有所顧忌,這是避強攻弱的打法。
劉夫人雖然也會武功,卻不很強,突然遭遇強敵襲擊,果然只是一個照面,就給楚天雄搶了嬰兒,她由於不肯放鬆;給楚天雄以擒拿手法一拗手腕,嬰兒脫手拋出,劉夫人摔倒地上。
蕭夫人一掌向楚天雄劈下,可惜業已遲了一步,劉夫人拋出的嬰兒正朝著這一方落下。蕭夫人連忙發掌,來搶嬰兒,楚天雄喝道:「你不要孩子的性命,那就上來!」
兩人的動作都是快到極點,倘若沒有一方退讓的話,嬰孩一跌下來,勢必給他們撕成兩半。蕭夫人如何敢和楚天雄硬搶。
幸虧她的武功亦已到了能發能收之境,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倏地把身形煞住。明知要孩到了楚天雄手中,必定要給他拿來當作人質,但為了不想傷害嬰孩,也只好寧可如此了。
楚天雄哈哈大笑,伸手便接嬰孩,不料嘴巴未曾合攏,忽地哇的一聲叫了出來。同時虎口一麻,楚天雄不由自己的倒退一步。原來是劉隱農擲出三枚棋子,兩枚打進他的嘴巴,一枚打著他的虎口。楚天雄的一條右臂登時不聽使喚,兩齒門牙也給打落了。
嬰孩跌了下來,剛好給蕭夫人接住。
這個剛滿百日的嬰兒,怎知自己這條小命是從鬼門關上給撿回來的,他在半空中翻了一個觔斗,跌人蕭夫人懷裡,大概以為是大人和他玩耍,本來還在哭著的,此時卻是破涕而笑了。
說時遲,那時快,劉隱農已是端著棋盤,跑了出來,喝道:「你這老狐狸擾亂了我的棋興,我非和你算帳不可!照打!」
楚天雄以輕功見長,不料竟然未能避開對方三枚小小的棋子。吃了這個大虧,不由得又驚又怒。但他綽號「通天狐」,最會見風使舵,他吃了大虧,當然亦已知道對方乃是勁敵,一個劉隱農他自恃已是難以應付,何況還有一個本領也甚高強的蕭夫人在旁,三十六計,自是走為上計了。
劉隱農舉起棋盤,兜頭打下,楚天雄一個盤龍繞步,連忙打閃,跑出大門。劉隱農喝道:「你搞得我的棋下不成了,你給我背棋盤吧!」楚天雄覺得背後勁風撲到,連忙斜身一躍,身形未穩,背心突然如受巨石所壓,痛得他哇哇大叫,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原來劉隱農先發一記劈空掌,算準了他要躍過一旁閃避,棋盤先朝著那個方位摔去。劉隱農的內功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劈空掌所發的掌風勁而有聲,摔出的棋盤卻是無聲無息。楚天雄不敢回頭,只憑聽風辨器之術,只道已經避開了他的暗器,哪知剛好著了他的道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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