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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獨孤紅] [名劍明珠][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4 15:05:45     標題: [獨孤紅] [名劍明珠][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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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推車漢子        第 二 章 大難題        第 三 章 深 訪
第 四 章 圈  套        第 五 章 夜 襲        第 六 章 曙 光
第 七 章 黃 綾 囊        第 八 章 恩 召        第 九 章 賀 禮
第 十 章 真  情        第十一章 小香袋        第十二章 大陰謀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4 15:07:13

第 一 章 推車漢子
  大晌午天兒,日頭能烤出人的油來。
  脫光了衣裳,還想能再扒層皮,硬邦邦的黃土路,腳底下有火似的燙。
  看這條路上來往的人,戴著大草帽還不住地揮汗,薄薄的一襲衣衫跟淋了雨似的,都濕透了。
  熱不是,流汗不是,那是別人,有個人就不熱,就不流汗!
  養尊處優的富家公子?不!
  修身養性,心如止水的隱士高人?不!
  有人遮蔭,有人打扇子,或是泡在水裡,坐在一方大冰塊上?不!
  人家是個推車的漢子,賣力氣的苦哈哈。
  人家也是在這條路上,推著他的車往城門走。
  他就不熱,別人被太陽曬得咬牙咧嘴,人家眉不皺,眼不閉,氣人的是嘴角還噙著一絲笑意。
  他就不流汗,別人衣衫濕透、渾身汗流,他臉上一點兒汗星兒都沒有!
  他身上只有一樣,僕僕的風塵。
  這位推車漢子,有著一副健壯頎長的身材,頭上戴頂寬沿兒大帽,身上穿的是套黑褲褂兒,捲袖子,卷褲腳,腰裡還扎條寬布帶,腳底下穿的是雙草鞋。
  典型的苦哈哈打扮。
  可偏偏,人有那麼點兒不像苦哈哈的。
  挺白淨、挺白淨的一張臉,長長的兩道劍眉,黑白分明的一雙星目,高而挺的懸膽鼻,不薄不厚、嘴角微微上翹的一張嘴,這模樣兒,簡直就像京城裡害得多少大姑娘、小媳婦兒茶不思、飯不想,到了夜晚睡不著覺的那位戲台上的名武生白雲飛,哪像個苦哈哈。
  再看那露著兩段手臂的一雙手,健壯是夠健壯,可是白淨細嫩賽過大姑娘藕棒兒的粉臂,吹彈欲破的玉手,哪像個苦哈哈。
  可偏偏,他就這麼一身苦哈哈打扮。
  再看他車上,左邊,是兩個烏黑髮亮的小罈子,肚兒鼓鼓的,壯漢的拳頭都比它大。
  右邊,擱著個布包,三尺來長的一個布包,細細長長的。
  除此而外,別無長物。
  這又哪像個苦哈哈。
  不像歸不像,可沒人留意他。
  這當兒大太陽底下,誰都恨不得脅下能長翅膀趕路,趕緊回到家裡,或是找個涼快地兒坐下來喝碗涼水,解開扣子吹吹風,準有心情注意他?
  路上是沒人注意他。
  可是一到城門口兒就不同了。
  今兒個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城門口戒備森嚴,如臨大敵。
  九門提督轄下的步軍,平常守城門了不起八個,外帶一個小小的藍翎武官。
  今兒個不是,硬是多了一倍,站了十六個,武官除了兩個藍翎的以外,還多了個紅頂子的,另外,往裡還背著手站著個瘦老頭兒。
  瘦老頭兒瘦歸瘦,太陽穴可是高高鼓起,兩眼也炯炯有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個練家子,還是個好手。
  十六個旗勇全沒閒著,正在監查進出,儘管頭上頂著大太陽,可沒一個提不起精神,沒一個敢偷懶。
  推車漢子剛近城門口,那個紅頂子武官就盯上了他,兩眼透著狐疑,眉毛往上一掀,就要過去。
  瘦老頭兒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到了他身邊,伸手一攔,沖那推車漢子眨了眨眼:「過來!」
  推車漢子還一臉的茫然:「您——叫我呀?」
  「廢話!」瘦老頭兒臉色一沉:「不是你還有誰?過來!」
  「是,是。」
  推車漢子答應兩聲,忙推著車過去了,從十六名旗勇中間過去的。
  既是瘦老頭兒叫他過去,還會有誰監查他。
  許是推車漢子模樣兒不像苦哈哈,實際上真沒什麼,瘦老頭兒問了他幾句,誰也沒聽見都問了些什麼,然後就擺擺手讓他走了。
  於是推車漢子推著他那輛小車進了城,京城。
  順著前門大街前走廿來丈,東拐,街口有家客棧,招牌掛的是「京華」,推車漢子就在「京華客棧」門口停下,把車往牆根兒一靠,左手托著兩個小罈子,右手拿起細長的布包,邁步就進了客棧的門兒。
  夥計帶路進一進後院,要領他上東屋。
  推車漢子搖了頭:「嗯!我要二進、上房!」夥計一怔,疑惑地拿眼在打量他,不知道是信不過他這個人,還是信不過自己的耳朵。
  推車漢子一咧嘴,笑了,好白、好亮、好整齊的一口牙!
  他沒說一句話,可是夥計定過神,就帶他往後走了。
  進了上房,送茶、倒水,夥計儘管不帶勁兒,可沒白忙,臨出門,手裡多了一塊白花花的銀子。
  這下夥計樂了,精神也來了,心裡的一塊大石頭也落下了,不怕收不到店錢了。
  擱好東西洗把臉,推車漢子把手巾往水盆裡一扔,不知道是跟誰,說了一句:「您還真不讓我閒著,連喘口氣兒的工夫都不給。」
  話剛說完,門開了,走進個人來,正是剛才城門口兒盤問他的那個瘦老頭兒。
  瘦老頭兒眉頭皺得老緊,進門就埋怨:「小七兒,你是怎麼回事兒,這身行頭,這身打扮——」
  推車漢子抬手攔住了瘦老頭兒的話:「五叔,這身行頭,這身打扮,可是您交代的!」
  「可是你的臉、手、胳膊——」
  「那沒辦法,天生的,要怪您怪我爹我娘。」
  瘦老頭兒眼一瞪:「小七兒,我把你調來,是讓你來氣我的?」
  「誰說的,您瞧!」推車漢子轉身已把兩個小罈子托在手中,笑問:「這像是氣您嗎?」
  瘦老頭兒道:「這是——」
  「特地從家裡給您帶來的,您最愛的。」
  瘦老頭兒直了眼:「十里梅香?」
  「您以為是什麼?」
  瘦老頭兒疾快如風,劈手一把搶過兩個罈子,一個夾在胳肢窩,騰出一隻手,拍開一個罈子的泥封,「咕咚」就是一口,滿屋子酒香,還帶梅花味兒。
  「乖乖,可沒把我饞死,什麼燒刀子、二鍋頭、紹興、茅台,去他的,趕明兒全扔進護城河裡去。」
  「這能算氣您嗎?」
  「你小子別得理不饒人,這只能算像點兒話,還得罰,罰你晚上上家裡陪我喝兩盅。」
  「您讓我來,就是為陪您喝酒的?」
  瘦老頭兒臉色一整:「這兒不是談正事兒的地方,晚上家裡去,我讓玉妞兒燒兩個拿手菜等你,我走了。」
  瘦老頭兒說走就走,快得像一陣風,人不見了,滿屋子還飄著酒香。
  推車漢子笑了,往炕上一躺,兩隻手當枕頭,眼望著頂棚,笑著,笑著,突然不笑了,代之而起的,是一臉烏雲似的陰霾。
  日頭剛偏西,「鷂子胡同」兩扇小紅門前來了個人。
  看人,像那推車漢子,可是看行頭,看打扮,全不是那回事兒。
  
  一件白府綢的長衫,一條烏黑髮亮的髮辮,腳底下是雙雪白的薄底快靴,手裡頭多了把玉骨描金摺扇,十足的風流瀟灑公子哥兒,哪是那推車漢子。
  他在門口站了一下,四下裡略一張望,見胡同裡靜悄悄的沒人,左手撩起長衫下擺,微一弓身,人已經上了牆頭,往下一飄,人就不見了。
  院子雖小,廂房、上房一應俱全。
  公子哥兒一近東西廂房,也不往上房走,往右斜身,輕快得像一陣風,從上房屋角往後而去。
  剛繞過屋角,就聽見一陣銀鈴似的小調兒聲,從靠後一間屋裡傳了過來。
  同時傳出來的,還有鏟子、鍋相碰,菜下熱油鍋的炒菜聲,但是炒菜聲掩不住銀鈴般的小調兒聲,即便是個餓了三天的人,也不會覺得炒菜聲比小調兒聲來得悅耳。
  公子哥兒輕輕地挨過去,挨到門邊兒探頭往裡看,他看見——
  是廚房。
  廚房裡有位大姑娘正在忙,只看見了背影,可是只看見背影就夠了。
  烏油油的一頭秀髮,沒一根跳絲兒,一條長長的髮辮,拖到腰際擺動者,剛健婀娜的嬌軀上,裹著不寬不窄正合身的白底碎花綢褲褂兒,腳底下一雙繡花鞋,襯飾工絕。
  窄窄的袖子捲著,露出嫩藕般兩段粉臂,玉手裡拿著鍋鏟兒,嘴裡正哼著小調兒。
  小調裡少不了哥呀妹的,人家姑娘剛哼一聲「哥呀」,他可惡地硬接了一聲「妹呀」。
  接這一聲不要緊,眼前烏光一閃,鍋鏟子帶著熱油星兒飛了過來。
  他算躲得快,容得鍋鏟子擦耳而過,抬手一把抓住了鏟子把兒。
  這兒剛抓住,廚房裡姑娘又抓起菜刀轉過了身,一排整齊的劉海下,是美煞的杏眼桃腮。只見她微一怔,旋即圓睜了杏眼:「怪不得你敢跑這個門兒來做賊,原來你有兩下子,瞎了你的狗眼,你也不看清這是誰家?」
  姑娘帶著一陣香風撲到,手裡的菜刀當頭砍下。
  他也快,一揚鍋鏟子,「噹」地一聲架住了姑娘的菜刀:「姑娘,鍋裡的菜糊了。」
  惱人!
  「礙不著你的事兒!」
  姑娘一翻皓腕,菜刀順勢劈下。
  他一沉腕,「當!」地一聲又擋住了。
  「這兒是『巡捕營』白五爺的府上?」
  「你的狗眼沒瞎,狗膽忒大了!」
  姑娘收腕遞刀,刺了出去。
  他一轉鏟子,鏟子頭恰好封住了刀尖。
  「姑娘做萊是為晚上款待客人?」
  「有青菜沒肉,割你幾塊下鍋!」
  姑娘刷、刷、刷又是三刀。
  他腳下一動沒動,也沒用鏟子封架,只上身移挪,一連躲過三菜刀,瀟灑、從容、還漂亮。
  姑娘怔住了:「你很有兩下子。」
  「豈敢,五爺的『十里梅香』送回來了吧?」
  姑娘猛一怔:「你——」
  「打『口外』來的,承主人盛情,邀宴晚上,可是我想看看兒伴玉妞,所以早來了一步。」
  姑娘手一鬆,菜刀落了地,滿臉是驚喜:「你,天樓哥?」
  「我姓龍,全名叫龍天樓。」
  姑娘喜極三不管,撲過去伸粉臂就摟個結實。
  「哎喲!玉妞兒,菜糊了。」
  真糊了,聞見了糊味兒。
  姑娘猛定過神,羞紅了嬌靨,連耳根子都紅了,急轉身一陣風撲進廚房,端鍋、滅火,還是慢了一步,菜糊了。
  姑娘她帶著滿臉的羞紅跺了腳:「看!看!天樓哥,都是你!」
  這位天樓哥看了看一鍋倒有半鍋黑焦的菜,也傻眼了,直說不出話來。
  姑娘玉妞又嬌嗔道:「人家聽爹說你來了,有心做幾個好菜給你接風洗塵,偏偏你跑來——你好可惡!」
  說著,說著,姑娘的眼圈都紅了。
  這位天樓哥大吃一驚:「玉妞兒,別生氣——」
  「我怎麼不生氣,一聽爹說你來了,提著籃子就往菜市跑,買回菜來連摘帶洗忙乎了大半天,好不容易剛下了鍋,做得好不好,是我這點心意,如今這點心意全讓你——」
  話說到這兒,姑娘她竟然掉淚了。
  這位天樓哥大急,忙陪笑臉:「別掉淚,好玉妞兒,你知道,我自小就怕這個,算我沒口福,都怪我愛逗,其實,我倒是挺喜歡吃糊菜的。」
  這位天樓哥的原意,是想安慰姑娘,不忍讓人家姑娘太傷心。
  豈知姑娘一聽這話更氣了,把手裡的炒菜鍋往這位天樓哥面前一杵,賭氣地道:「好,你吃,我看著你吃。」
  這位天樓哥真會安慰人,忙道:「好妹妹?謝謝你!」
  伸手就要去接炒菜鍋。
  玉妞姑娘玉手一縮,皓腕一翻,一鍋糊菜倒進了灶旁的泔水桶:「你瘋了,糊菜也能吃,不怕肚子疼生病。」
  這位天樓哥沒來得及攔,一怔道:「可惜了!」
  「本來就可惜,暴殄天物,還不都是你,別站這兒讓我看了生氣,屋裡坐著去,茶鹵沏好了,自兌著喝,我再給你做!」
  轉身就去刷鍋,嘟嚷著又道:「我這是天生的勞碌命。」
  這位天樓哥嘴裡答應著,腳下可沒動,一臉的機靈相,豈會是傻人,這會兒怎麼能圖現成,大模大樣屋裡坐著喝茶等吃去。再說陪著這位跟朵花兒似的玉妞妹妹,也絕不是難受的事。
  玉妞刷完鍋扭回頭,一怔:「咦,你怎麼不去呀!叫你屋裡喝茶去,你沒聽見。」
  「聽是聽見了,不過,好妹妹,准我在這兒打個下手行不行?」
  「男人家沒有在廚房待的,打下手越幫越忙,你就別再惹我生氣了,要是願意在這兒站,不怕看臉色,聽難聽的,你就在這兒站你的。」
  口氣冷冷的,話是既直又硬的幾句,可是姑娘眉宇間的慍意沒了。
  這位天樓哥就在廚房站了下去,姑娘不但沒有半句難聽話,而且也沒有半點難看的臉色。
  站在背後看剛健婀娜的嬌軀,看烏油油的大髮辮在圓潤纖瘦的腰肢上來回晃動,是人生一大享受。
  看看姑娘手裡的菜下了鍋,龍天樓抓住個說話的機會:「玉妞兒,你知道不知道,五叔把我從家裡調到京裡來為的是什麼?」
  「為的是什麼,總不會是叫你來玩兒的。」
  「這我知道,我向來也不貪玩兒。」
  「我不清楚,你還是等爹回來,當面問他吧。」
  「玉妞兒,別騙我了,你一定知道的。」
  「幹嗎騙你呀,騙你我有什麼好處,還是爹剛送酒回來說起,我才知道你來了。」
  這位天樓哥皺了眉:「看樣子還挺神秘的,究竟是什麼事,用得著這樣兒?」
  玉妞兒姑娘沒再接話,專心炒她的菜。
  這位天樓哥站在那兒沒動,也沒再說話。
  霎時,廚房裡除了炒菜聲以外,寧靜一片,再也聽不見有人說話了。
  姑娘做事靈巧,手腳利落,沒多大功夫,一個連一個的菜都盛好放在了灶台之上,色香味俱佳。
  這位天樓哥一步跨到:「玉妞兒,捏一口嘗嘗行不行?」隨話手伸了過去。玉妞兒輕輕一巴掌拍在了天樓哥的手背上:「瞧你饞的,燙!」
  玉妞兒用筷子夾了一口菜在小碗兒裡,還用香噴噴的小嘴兒吹了吹,往前一遞:「吃吧!」
  這位天樓哥真吃了,嚼著菜嘴還不閒:「玉妞兒,可沒想到,你成了天廚星女易牙了。」
  「好了,別捧了,只你吃得順口就行。別閒著,幫我把菜端到屋裡去。」
  菜端到了屋裡,抬好桌椅,擺好筷子,外帶一對兒小巧玲瓏的景德細瓷酒杯。
  酒杯剛放下,供職巡捕營的五爺回來了,人在院子裡就直著喉嚨嚷嚷上了:「玉妞兒,菜做好了沒有?送酒的客人快到了。」
  一句話工夫,他人已到了上房門口,一眼瞧見屋裡坐著兩個像煞了成對兒的金童玉女,一怔直了眼:「喲,客人比主人先到了。」
  龍天樓笑笑道:「我知道家裡還有個主人。」
  白五爺一腳跨進上房:「我自抬身價,你說對了,家裡這位才是真正的主人。」
  「是嘛!」玉妞兒冷冷地把話接了過去:「我要真能當家主事,早就把這種客人攆出去了。」
  白五爺一怔:「你們倆這個想那個,那個想這個多少年了,剛見面兒,那個不至於招這個生氣,這個不至於這樣對那個吧!」
  龍天樓笑道:「就因為那個想這個想得厲害,所以才先您一步跑了來,結果那個還真惹這個生了氣。」
  「呃!真有這事?」
  「假不了,不是我躲得快,先挨鍋鏟兒,後挨菜刀,這會兒肉都伴著青菜上桌了。」
  玉妞兒「噗哧」一聲笑了。
  白五爺瞪圓了老眼:「怎麼回事兒,說給我聽聽。」
  玉妞兒帶笑含嗔,說了個從頭到尾。
  剛聽到尾,白五爺哈哈大笑,震得頂棚簌簌作響:「你們倆呀,還跟小時候似的,怎麼一點兒都沒改。」
  他這裡說著話,玉妞兒那裡端過了洗臉水,洗了把臉,把手巾往盆裡一扔:「小七兒,喝,咱們邊喝邊談。」
  龍天樓道:「剛回來,您坐下喝口茶歇會兒。」
  玉妞兒道:「歇會兒,多少年了,還是那樣兒,只能飯等人,不能人等飯,進門兒就得吃。」
  白五爺笑了,拉著龍天樓坐下:「丫頭,拿我的『十里梅香』來。」
  玉妞兒拿過一壇,開過泥封的那壇,就要斟。
  龍天樓笑著說:「五叔,我喝別的吧!『十里梅香』是大老遠專誠給您帶來的,別等待會兒我走了,兩個罈子都空了!」
  白五爺一怔:「兩個罈子都空了,小七兒,這是『十里梅香』啊!」
  「我說的也不是別的。」
  「你能喝多少?」
  「沒真算過,反正幾壇幾壇地喝過,沒躺下過。」
  「好傢伙!」白五爺瞪大了眼:「你可真是你爹的兒子啊!比起你爹來,你青出於藍——」
  「也只是酒,別的不行!」
  「有這一樣,別的可想而知,玉妞兒,給他別的吧!」
  玉妞兒給龍天樓的,是燒刀子。
  三杯酒下喉,龍天樓道:「五叔,我問過玉妞兒,您幹嗎大老遠地把我調到京裡來,玉妞兒說她真不知道,讓我當面問您。」
  白五爺的臉色轉嚴肅了,還帶著點兒陰霾:「她是真不知道,其實,九城裡知道這檔子事兒的沒多少,誰敢說出去,誰掉腦袋。」
  龍天樓、玉妞兒都一怔:「出了事兒了?」
  「何只出了事了,出了大事了——」
  白五爺輕嘗一口「十里梅香」,接著道:「小七兒,我信裡交代你那麼進城,城門口的情形你也看見了,你應該猜到了幾分。」
  「五叔,究竟怎麼檔子事兒?」
  「承親王府的大格格失蹤了!」
  玉妞兒失聲叫道:「承親王府的大格格失蹤了?」
  「承親王現在正得勢,極獲天眷,炙手可熱,大清朝如今除了官家就是他。他的獨生女兒失蹤了,還得了,一紙密令交到『五城巡捕營』,不准洩露消息,限期找回大格格來,否則全掉腦袋。統帶硬把這棘手差事塞給了我,就這麼回事。」
  龍天樓顯得很平靜:「幹嗎非『五城巡捕營』不可?『侍衛營』大有能人在。」
  「你怎麼知道『侍衛營』不管,人家暗裡管,明裡差事交給的是『五城巡捕營』,萬一辦砸了,『侍衛營』不丟人,官家面子上不算不好看。」
  「倒霉的是『五城巡捕營』。」
  「官場裡就是這麼回事,你爹最清楚,你也不會不明白幾分。」
  「您大老遠地把我調到京裡來,就是為這檔子事?」
  「我沒轍了,能求誰去,自己人總不至於見死不救。」
  「五叔,我爹有七個兒子。」
  「誰叫數你小七兒最行。」
  「怪不得他們六個自小就不愛親近您。」
  「小七兒,你五叔如今可是熱鍋上的螞蟻。」
  「您是老公事,您都覺得棘手,京裡的情形,我還沒摸著邊兒——」
  「小七兒,我是你爹的磕頭弟兄,在弟兄裡我行五,你爹天下第一,儘管普天下我排不上第五個,可是我還是你爹的磕頭弟兄,不是外人,用不著跟我兜圈子,只一句話就夠了:你管是不管?」
  「五叔,您剛說的,誰叫您是我爹的磕頭弟兄。」
  白五爺一杯「十里梅香」仰干:「我算是鬆了一口氣。你最合適,當年你爹跟幾大府邸的交情,你應該清楚,幾個大府邸裡的那些位,也都最喜歡你,你辦這件事,比誰都方便——」
  「五叔,恐怕您還不知道。」
  「什麼?」
  「臨來的時候,我爹一再交代,不許挨這個圈兒,尤其不許碰禮親王府。」
  「那怎麼成?」
  「五叔,您不是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白五爺神色微黯,半晌才道:「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沒人比我更清楚了,也難怪,可是這檔子事就是這個圈子裡的事,你不挨這個圈子怎麼行。」
  「您總不能叫我違背老人家的交代。」
  「這樣行不行,你可以不碰禮王府,但是不能不挨這個圈子,你幹你的,你爹那兒有我說話,到時候他要怪你這個兒子,先捨我這個磕頭弟兄。」
  龍天樓沒說話,過一下才道:「五叔,您知道我的脾氣,我不是這兒的人,不受任何節制。」
  「行,我答應,還有呢?」
  「沒有了,就這點要求,至少在您這兒只有這點要求。」
  白五爺推杯而起:「走,小七兒,我帶你見統帶去。」
  玉妞兒一下皺了眉:「爹,現在呀?」
  「丫頭,你爹急成什麼樣兒你不知道,我巴不得有這麼個主心骨啊!」
  「五叔,您可別寄望過高。」
  「寄望過高?我把你當救星,這後半輩子,這個家,這個女兒全交給你了。」
  玉妞兒正皺著眉,一聽這話,臉上莫名其妙地一紅。
  「為什麼要去見統帶?」
  「我的少爺,端人碗、服人管,人家是主官,我是下屬,找了你來總得讓他認個可。」
  龍天樓雙肩一剔:「我管這檔子事,還得讓他認可?」
  「小七兒,不是你,是你五叔我,誰叫他是帶人的,我是跟他的,衝你五叔這張老臉,好不?」
  龍天樓望著玉妞兒。
  玉妞兒說了句:「天樓哥,我也不願你受委屈,可是看這情形,只有委屈你了。」
  龍天樓居然一下子站了起來:「五叔,走!」
  爺兒倆一陣風似地出了上房屋。
  五城巡捕營跟五城兵馬司一樣,直屬於兼步軍統領的九門提督。
  所不同的是,兵馬司的兵馬號衣鮮明,專司守衛五城,而巡捕營則一概便服,幹的是偵查緝拿的差事。
  巡捕營的所在,離嚇煞人的九門提督衙門不遠,雖然不及九門提督衙門那樣宏偉、氣派,可也是個嚇煞人的地兒。
  只要進了這個門兒,不死也脫層皮,就是鐵打的金剛,銅澆的羅漢進去,再出來稱一稱,也絕不是原來的斤兩。
  門口站四個旗勇,都挎著腰刀。
  有白五爺帶著,自然是通行無阻。
  進大門就碰見個一身短打裝束的精壯漢子,一哈腰道:「五爺!」
  白五爺沒答禮,道:「統帶在不在營裡?」
  「剛回來,您有事兒?」
  「嗯!」
  白五爺帶著龍天樓往裡去了。
  那精壯漢子扭著頭在打量龍天樓的背影:「好俊逸的人品,不知道是哪個府裡的少爺?」
  硬把龍天樓當成黃帶子、紅帶子的官兒少爺了。
  也難怪!誰叫龍天樓比官兒少爺們長得還好。
  巡捕營兩進大院子,進了後院,朝南一排房子,共是三間,中間一間燈火通明,門口還站兩個壯漢。
  白五爺到門口停住,「通報一聲,我要見統帶。」
  一個扭頭進去了,一個上下直打量龍天樓。
  龍天樓裝沒看見。
  一轉眼工夫,進去那個出來了,一欠身:「五爺,統帶有請!」
  白五爺帶著龍天樓走了進去。
  轉過一座桃木雕花大屏風,一間大辦公房呈現眼前,左右重簾兩間屋,辦公房裡還站著兩個中年漢子,都是高高的個子,寬肩窄腰,一看就知道是好手。
  左邊屋響起一聲乾咳,一名漢子跨步過去掀起簾子,裡頭走出個四十多歲近五十的漢子;不胖不瘦,長眉細目,唇上兩撇小鬍子,穿的是海青長袍,團花黑馬褂,手裡還握個鼻煙壺。
  白五爺上前躬身:「統帶!」
  他扭過頭道:「天樓,見過統帶。」
  龍天樓微微欠了欠身:「統帶!」
  小鬍子統帶相當倨傲,只「嗯」了一聲,過去坐下。
  龍天樓的一雙劍眉微微地挑了兩挑。
  小鬍子統帶往後抬手,一名中年漢子遞過茶,他喝了一口,吸了兩下鼻煙,眼皮不抬地道:「白殿臣,你見我有事兒?」
  「是的!」
  「什麼事兒?」
  白五爺又趨前半步,欠身道:「回統帶,就是那件案子——」
  小鬍子統帶臉色陡然一變:「白殿臣,我是怎麼交代你們的?」
  白五爺忙道:「回統帶,他就是屬下找來幫忙的,所以特地帶他來見見統帶,跟統帶報備一下。」
  小鬍子統帶一怔,看了龍天樓一眼:「他?一個小孩?白殿臣,我看你這差事是越當越回去了,你不要腦袋,我還要腦袋呢。」
  龍天樓本忍著一口氣,如今是怎麼也忍不下去了,冷然道:「統帶,您轄下這『五城巡捕營』裡,論年歲,恐怕沒一個比草民小的。」
  小鬍子統帶是在官場上打滾兒的,這話焉能聽不懂,一拍座椅扶手站了起來:「你這是跟我說話?白殿臣,他是你什麼人?」
  龍天樓不讓他這位五叔接話,冷然一笑道:「恕草民斗膽,統帶最好不要跟草民來這一套官威官腔,統帶看不起草民,草民還懶得管呢,誰要腦袋誰不要腦袋?白五爺掉個腦袋,充其量是顆江湖人的腦袋,江湖人刀頭舐血,路死路埋,溝死溝葬,而統帶您,掉腦袋是顆做官的腦袋,掙來這頂頂子不容易,往後還有大好的前程,做下屬的為您賣力賣命,您就是這樣對下屬的,就是這樣帶人的?不管就不管,兩顆腦袋不一樣重,看誰掉得起,誰掉不起。」
  龍天樓的這一頓,嚇傻了他這位五叔白殿臣。
  龍天樓的這一頓,也聽傻了小鬍子統帶,他臉色鐵青,兩眼瞪得老大,半晌才道:「你,你敢這樣跟我說話!」
  他一個嘴巴子摑了過去。
  本也難怪,他是個堂堂五城巡捕營的統帶,平時作威作福慣了,即便是有官腔,那也是比他官兒大的上頭打下來的,比他官兒小的,尤其是一個百姓,誰敢跟他來這個。
  只見龍天樓腳下移挪,往後退了半步,小鬍子統帶那一巴掌立即落了空,只聽他氣得聲音都起了顫抖:「拿下!給我拿下!」
  白五爺既驚又急,就要上前說話,龍天樓暗扯了一下。
  就這麼一眨眼工夫,站在小鬍子統帶身後的兩名中年漢子,已經到了龍天樓眼前,各遞一隻手,劈胸就抓,其快如風。
  他們兩個快,龍天樓更快,他兩手翻腕而起,讓人連躲的念頭都來不及轉,已經扣住了劈腳遞來的那兩隻手的腕脈,微一笑:「兩位,站穩了。」
  龍天樓兩手微往前一送,那兩個中年漢子已經身軀晃動,腳下踉蹌而退,一連三步才拿樁站穩。
  兩名中年漢子臉上變了色。
  小鬍子統帶臉上也變了色。
  三張臉,兩張帶著羞怒,一張帶著震驚。
  龍天樓笑容未減,話又出了口:「統帶,您這兩位隨身護衛,論年歲,可都比草民大啊!」
  小鬍子統帶震聲道:「你好大的膽子!——」
  他話還沒說完,沉喝聲中,兩名中年漢子又同時跨步欺進,挫腰出拳,斗大的兩個拳頭分襲龍天樓左右肋,拳重勢猛,還帶著勁風。
  龍天樓微一笑,豎雙掌一封,「砰」!兩聲並成一聲,兩個拳頭正擊在龍天樓的雙掌之上。
  兩打一,兩股拳力對付一個。
  龍天樓沒怎麼樣,腳下紋風未動。
  兩個中年漢子可又身軀晃動退了回去,差點沒撞在小鬍子統帶身上。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4 15:09:57

 小鬍子統帶又傻住了,兩眼都瞪圓了:「你——」
  龍天樓一抱拳:「統帶,草民沒有惡意,也不敢,只是讓統帶知道,年輕人手底下,真不比年長的差,告辭!」
  扭過頭一句:「五叔,我先走了。」他轉身要走。
  「站住!」小鬍子統帶一聲急喝。
  龍天樓停步回身:「統帶還有什麼指示?」
  小鬍子統帶指著白五爺道:「你叫他五叔?」
  「是的!」
  小鬍子統帶忙望向白五爺:「白殿臣,他是——」
  白五爺定過了神,忙躬身道:「回統帶,他是屬下把兄龍玉琪的七兒子。」
  「龍玉琪?」小鬍子統帶輕叫道:「就是從前在京裡——」
  白五爺沒讓他說下去,忙道:「是的,統帶!」
  「你,你是龍玉琪的把兄弟。」
  「是的,屬下行五?」
  小鬍子統帶叫道:「你怎麼一直沒告訴我,你怎麼不早說!你早該告訴我你是龍玉琪的把兄弟,你該告訴我,他是龍家的人,龍玉琪的兒子。」
  「統帶,」白五爺哈著腰道,「當年的事,我們把兄弟幾個都不願意再提了。」
  小鬍子統帶抬了抬手,眼光掃的是白五爺跟龍天樓,「坐,咱們坐下談。」』
  「屬下不敢!」
  小鬍子統帶往後一招手:「搬兩把椅子過來。」
  兩名中年漢子立即躬身答應,搬過了兩把椅子,小鬍子統帶抬手催促:「坐啊,坐下談。」
  白五爺猶豫一下:「謝統帶!」
  小鬍子統帶先坐下了,白五爺跟著坐下,龍天樓最後也落了座。
  小鬍子統帶兩眼盯上了龍天樓:「你行七?」
  「是的!」
  「叫——」
  「草民叫龍天樓。」
  「龍家人不能自稱草民,想當年令尊見過皇上——」
  「那是家父,龍家到現在還是江湖人。」
  「你什麼時候到的?」
  剛才的事兒,就像根本沒發生過。
  「白天。」
  「那件案子,你五叔都告訴你了?」
  「是的。」
  「你五叔知道,我是接下了這件案子,不能不接,可是有些事我做不了主。明天早上你到營裡來,我帶你去見承王爺,不過你既是龍家人,我擔保王爺一定點頭。」
  龍天樓眉鋒微皺:「統帶,一定要見王爺?」
  「一定要見!」
  白五爺站了起來:「明天早上,屬下帶他到營裡來見統帶。」
  龍天樓也站了起來,小鬍子統帶跟著站起,道:「好,就這麼說定了,明天早上我在營裡等。」
  「是!」
  白五爺躬身。
  龍天樓欠個身後,沖兩個中年漢子抱了抱拳:「剛才多有得罪!」
  兩名中年漢子忙答禮:「好說,栽在龍七少手底下,不冤。」
  小鬍子統帶笑了。
  兩個中年漢子也笑了。
  笑聲中,白五爺帶著龍天樓雙雙辭出。
  小鬍子統帶帶著兩名中年漢子送到了辦公房門口。
  白五爺一路沒說話,直到出了巡捕營他才開了口:「真勢利,我可沾你爹的光沾大了。」
  龍天樓道:「也不知道是誰央告誰,先見了這個統帶,後還得再見承親王,生似我上桿子非管這件事不可。」
  白五爺道:「你伸手挫了那兩個挫對了,那兩個都是巡捕營頂尖兒的好手。」
  兩個人似乎是各說各的話。
  龍天樓道:「五叔,非得見承親王不可?」
  白五爺其實是有意岔話躲避,現在躲不掉了:「小七兒,我知道,你跟你爹同樣的一副骨頭。看五叔的面子,行不行?」
  「我一來就跟您說了,我爹一再交代,不讓碰那個圈子——」
  白五爺急了:「你爹就會跟著起哄,明知道我找你來為不了別的事兒,這種事能不碰那個圈子嗎?都廿多年前的事兒了,還擱在心裡,幹嗎把個做孩子的也管這麼緊!」
  「五叔——」
  「看五叔的面子,行不行?」
  「又是沖您的面子,不行也得行啊!」
  白五爺笑了,放心地笑了。
  到了街口,龍天樓停了步:「五叔,我回客棧,不上家裡去了。」
  「那怎麼行,菜沒吃,酒也沒喝——」
  「您也不看看什麼時候了,反正明天還得前跑巡捕營,後跑承王府,您告訴玉妞一聲,我明天去吃。」
  白五爺道:「好吧,既是這樣我就不請你了,回客棧知道路不知道?」
  「您放心,絕丟不了,明天早上我到巡捕營門口跟您碰面兒。」
  龍天樓順著大街走了,身後白五爺還在嚷嚷:「別起晚了!」
  龍天樓回身揚手:「您放心,晚不了的。」
  沒再聽白五爺說話,八成他也走了。
  這一去一回工夫不算大,可卻已近二更了,街上沒什麼行人了,顯得有點冷清。今天晚上有月亮,把龍天樓的影子照在地上,拖得長長的。
  正走著,一陣急促的蹄聲傳了過來,夜靜時分,聽得特別清楚,跟既打雷又下大雨似的。
  龍天樓聽出來了,是從身右胡同裡來的,他加快一步想搶過胡同口,沒想到車來得真快,他剛跨出步去,黑忽忽的一大團帶著震耳的蹄聲跟輪聲已衝了過來。
  龍天樓應變何等快,腿往回一收,人已退了回來,身邊只聽一聲:「找死呀!」一陣勁風已擦身而過。
  龍天樓忍了忍,要走。
  誰知馬車出胡同口右轉,挨著街邊停下來,從車轅上跳下個精壯漢子來,瞪著龍天樓道:「你是聾了還是活得不耐煩了,這麼大的蹄聲跟輪聲,你聽不見?」
  龍天樓哪受他這個,沒工夫細看那輛氣氣派派的雙套馬車,臉色微沉,劍眉雙揚:「你還怪我!這麼窄一條胡同,有你們這樣趕車的嗎?」
  精壯漢子勃然色變,「好東西,跟馬車搶路還搶出理來了。」
  一步跨到,揚手就打。
  他可是打錯了人了,龍天樓道:「差點兒沒撞著人,你可也撞出理來了啊!」
  上頭抬手一擋,腳下伸腿一撥,「噗通」一聲,挺精壯個漢子,紙糊的似地躺下了。
  精壯漢子火兒大,扯著喉嚨一聲:「好東西,你敢打我!」
  翻身躍起,靴筒裡已抽出了雪亮的攘子。
  就在這時候,車裡傳出脆生生、冷冰冰的一聲:「住手!」
  隨著這脆生生、冷冰冰的一聲,車簾掀動,香風襲人,從車裡下來位姑娘,好俊、好美的姑娘。
  長長的兩道眉,眼角微往上翹的一雙鳳眼,眸子黑白分明水汪汪的,懸膽似的小巧鼻子,閉得緊緊的一張鮮紅小嘴兒,一襲紫紅的旗裝,在月光下都耀眼。
  精壯漢子忙躬了身。
  龍天樓為之一怔,他不是怔別的,是怔他惹了在旗的,在旗的坐著大馬車,必定有來頭。
  美姑娘一眼看見了龍天樓也是一怔,她是怔什麼,就沒人知道了,不過只是一怔神,旋即一張吹彈欲破的嬌靨又冷得像冰似的:「好哇!膽大包了天,敢打王府的人,你是幹什麼的?」
  果然有來頭。
  可沒想到是這種大來頭。
  龍天樓不由得又一怔,脫口一聲:「王府?」
  美姑娘發了潑,一指馬車道:「瞎了你的眼,吃京城的糧食長大,你認不出『禮親王府』的馬車來?」
  龍天樓不是吃京城糧食長大的,他自然認不出禮親王府的馬車來,可是他聽得見「禮親王府」這四個宇。他心裡一緊,二話沒說,轉身就進了胡同,聽見美姑娘在外頭叫;「站住,回來!」
  不知道有沒有人追進來。
  因為只這兩聲工夫,龍天樓已從胡同那一頭出去了。
  出了胡同口,拐上大街,龍天樓鬆了一口氣,加快步履,直奔客棧,一路在想:怎麼這麼巧,偏碰上禮親王府的,不知道那位厲害姑娘,是禮親王府的哪一位?
  一路想著回到了客棧,洗把臉就上了炕,想歸想,可沒往心裡放,合上眼就睡,心裡沒事,一覺准睡到大天亮。










第 二 章 大難題
  真的,第二天,龍天樓睜開眼,窗戶外頭已經大亮了。他還真怕耽誤事,怕讓他那位五叔久等,一骨碌爬起來,漱洗過了,隨便吃了兩口東西,就出客棧直奔巡捕營。
  可不,白五爺已經站在巡捕營大門口了。
  龍天樓還沒到跟前,就聽白五爺埋怨上了:「怎麼這會兒才來?」
  「怎麼,遲了?」
  「玉妞讓我帶早點給你,我沒帶,原想你來得早,咱們爺兒倆遛個彎兒,街上吃過早點再見統帶去,哪知道等你到這時候。」
  「喲,您還沒吃飯?」
  「八成兒你吃過了。」
  「我隨便吃了點兒。」
  「你小子真行!」
  龍天樓不好意思地咧嘴笑道:「我陪您吃點兒去。」
  「別介意了,再吃什麼時候了?等你跟統帶走了再說吧!」
  「怎麼,您不去?」
  「我去幹什麼?」
  龍天樓皺了眉。
  「怎麼,你又不是小孩兒,沒自己家大人帶著,還害怕不成。走吧!進去吧!」
  白五爺轉身往大門走。
  龍天樓只好跟了過去。
  進巡捕營,小鬍子統帶也早在後院等著了,連馬都誰備好了,他倒沒說什麼,一見人到,就催著上馬,從後頭出了巡捕營。
  小鬍子統帶仍帶著那兩名貼身護衛,四匹馬一前三後的走著,那兩個跟龍天樓挺有話說的,不知道是打出來的交情,還是因為龍天樓是龍家的七少爺。
  不管怎麼說,那兩個挺近乎、挺熱絡是實。
  龍天樓知道了,那兩個,一個叫韓雲甫,一個叫李士奎。有話說路短,離承親王府還有三丈,小鬍子統帶勒馬停住,翻身離鞍。
  憑他,還不夠格在王府門前騎馬。
  龍天樓懂這個,他也下了馬,小鬍子統帶把馬交給韓雲甫、李士奎,然後帶著龍天樓走了過去。
  宰相門奴七品官。
  親王府門口,帶親兵站門的那個小小藍翎武官,也不比七品低,堂堂一個巡捕營統帶還得先跟他打招呼,然後由他帶領,才進了簽押房,等候通報。
  好在工夫不大,一會兒就來了人,來的這位,四十多年紀,瘦高個兒,長得鷹鼻子鷂眼,一臉陰鷙相。
  看小鬍子統帶對他挺客氣,近乎恭謹的客氣,聽小鬍子統帶稱呼他哈總管。
  難怪!
  哈總管沒理統帶,卻拿鷂眼打量著龍天樓,盤問起來了。
  小鬍子統帶一五一十地說個清楚,哈總管這才大搖大擺地帶領著往裡去了。
  承親王傳話,在東花廳接見,哈總管把小鬍子統帶跟龍天樓就帶進了東花廳。
  然後,哈總管走了,請王爺去了。
  進來了兩個包衣,當然不是侍候客人,有點監視意味。
  小鬍子統帶就這麼站著。
  龍天樓只好也站著了,心裡可老大不是味兒。
  王府的規矩。
  誰叫得沖五叔的面子?
  好在工夫不大,聽見步履響,由遠而近,轉眼之後,從裡頭屏風後轉出四個人來。
  頭一個,穿戴整齊,白白胖胖的,一看就知道是承親王,旁邊陪著的是那位哈總管,後頭跟著的兩個,是帶刀的戈什哈。
  小鬍子統帶連忙趨前打下千去:「見過王爺!」
  龍天樓只好也跟著打了個千。
  承親王抬抬手「嗯」了一聲,大刺刺地落了座,兩名戈什哈手撫刀柄侍立身後,虎視眈眈,挺唬人的。
  哈總管從一名包衣手裡接過茶,雙手奉上。
  承親王喝了一口,咕嚕了幾聲,吐進痰盂,又吸了一撮鼻煙,這才開口說了話:「什麼事啊?」
  哪像他女兒失蹤了,根本就像個沒事人兒。
  小鬍子統帶哈腰道:「回王爺的話,關於格格失蹤的案子——」
  「辦得怎麼樣了?」
  「卑職該死,到現在還沒有頭緒。」
  承親王臉色一變:「你究竟是幹什麼的?」
  「回王爺,就是為這件案子,卑職才請來能人高手協助,今天特地來請王爺允准。」
  「我不管你找什麼人,我只要平安找回我的女兒。」
  「是,卑職知道。」
  「你找什麼人都一樣,找不回我的女兒來,或者是我女兒有一點什麼好歹,我就要你們的腦袋。」
  「是,卑職知道。」
  「你找的能人高手呢?」
  「回王爺,他就是。」
  承親王一怔:「怎麼著,他就是?」
  「是的。」
  「他是個幹什麼的?」
  「回王爺,他是江湖上頂有名的龍家的人,當代第一好手龍玉琪的七兒子。」
  「龍家?哪個龍家?誰是龍玉琪?」
  小鬍子統帶正不知道該怎麼說,哈總管說了話:「王爺,你管那麼多幹什麼,知道是江湖上的,只要能毫髮無傷地找回格格來就行了。」
  承親王挺聽哈總管的,「嗯」了一聲,問小鬍子統帶道:「他,一個孩子,行嗎?」
  小鬍子統帶還沒說話。
  哈總管又接了口:「王爺,不行您就要腦袋嘛!」
  承親王道;「你可是聽見了?」
  小鬍子統帶心裡叫苦,也恨透了那位哈總管,可卻只有忙躬身:「是,卑職聽見了。」
  「那就這麼辦吧!」
  承親王站了起來。
  小鬍子統帶忙又躬身:「謝王爺。」
  承親王沒答理,要走。
  「王爺!」
  龍天樓開了口。
  承親王停住了,盯著龍天樓看。
  龍天樓道:「草民要請王爺賞個方便。」
  「賞什麼方便?」
  「草民是個江湖百姓,插手辦王府的案子,有很多不方便,敢請王爺交代一句,任何人不許干涉辦案,任何人都得給草民方便。」
  哈總管道:「這怎麼行?巡捕營辦案也沒像你這樣。」
  「巡捕營是官署,草民是個百姓,官署必須遵從很多規矩,草民應該不必,否則礙手礙腳,不好辦案。」
  哈總管變色道:「這叫什麼話,你好不好辦案是巡捕營的事——」
  「不錯,但是女兒是王爺的,真要是找不回格格來,王爺就是砍了所有的腦袋,又怎麼樣?」
  「大膽,你這是跟誰說話?」
  哈總管要上前,承親王伸手一攔:「他說的有理,給他方便。」
  哈總管為之一怔。
  龍天樓躬下身去:「不是草民得寸進尺,空口無憑,好不好請王爺賜一紙手令,草民可以用以取信別人。」
  承親王皺眉沉吟,還沒有說話。
  哈總管那裡又插了嘴:「王爺的手令,豈是隨便給的,誰敢擔保你不拿去做別的用途。」
  龍天樓淡然道:「沒人能擔保,也沒人敢擔保,只是如若信不過草民,又何必給草民方便,根本就不該讓草民插手這件案子。」
  哈總管道:「承親王府只是把案子交給了九門提督衙門,九門提督衙門交給了五城巡捕營,五城巡捕營找個江湖百姓來辦案,那是他們的事。」
  龍天樓淡然一笑,道:「哈總管說得是,江湖百姓一不求名,二不為利,何必找這種麻煩,圖什麼啊!」
  哈總管臉上變色,還待再說。
  承親王微一抬手,阻止哈總管說話,兩眼緊盯著龍天樓道:「你說得好,江湖百姓一不求名,二不為利,你大可不必找這種麻煩,那你究竟圖的是什麼?」
  龍天樓道:「回王爺,巡捕營有個白殿臣,是家父的把兄弟,草民的五叔,草民為的是他的身家。」
  承親王望向小鬍子統帶。
  小鬍子統帶忙哈腰:「回王爺,這是實情。」
  承親王沉吟一下,然後道:「哈明,上書房給他開紙手令去,別忘了用印。」
  「是!」
  哈總管哈明,不情願地欠了個身,出去了。
  承親王站了起來,道:「你們在這兒等手令吧!」
  小鬍子統帶忙躬身:「恭送王爺!」
  承親王的臉色突然—沉,臉上透著一種令人寒粟的冷意,「富爾,別忘了,你是拿腦袋保的他。」
  小鬍子統帶富爾為之機伶一顫:「是,王爺,卑職記得!」
  承親王帶著他的帶刀侍衛走了,兩名包衣仍站在原處沒動,八成兒仍負著監視人的使命。
  一句「拿腦袋擔保」,似乎嚇壞了統帶富爾,承親王一走,他望著龍天樓,口齒略動,想要說話。
  龍天樓胸中雪亮,知道他想說什麼,卻來個裝看不見。
  統帶富爾忍不住還是說了,可是說得相當含蓄,相當技巧:「天樓,你應付得下來嗎?可千萬要小心啊!」
  龍天樓淡然道:「統帶,我不敢說一定應付得下來,我只能說盡心盡力。您放心,我五叔有顆腦袋,龍天樓也有顆腦袋,陪著您呢!」
  統帶富爾還待再說。
  哈總管拿著個信封走了進來,半句活沒說,冷然遞給了龍天樓。
  龍天樓接過來看,信封是承親王府專用的信封,再抽出裡頭的看,信箋是承親王府的專用信箋,白紙黑字寫得清楚,還蓋有承親王的一顆朱印。
  行了。
  龍天樓這裡裝回信箋。
  那裡總管哈明冷然說了話:「有了這紙手令,你連侍衛營的侍衛都能調用,只是別在一個地方用。」
  龍天樓道:「哪一個地方?」
  「禮親王府,人家不買承親王府的帳,不吃承親王府這一套。」
  龍天樓心頭跳了一跳,道:「多謝指教!」
  總管哈明沒說話。
  統帶富爾宦海打滾兒多少年,官場上的規矩他懂,道:「咱們該告辭了。」
  龍天樓道:「不忙,我要跟哈總管談談。」
  統帶富爾一怔。
  哈總管也一怔。
  龍天樓道:「早一刻比遲一刻好,王爺既有期限,我不敢有絲毫耽誤,這就著手偵查。」
  原來如此。統帶富爾跟哈總管的臉色,都馬上恢復了正常。哈總管拿眼瞅著龍天樓,神色有點「看你怎麼辦」的意味。
  龍天樓表現得毫不在意,道:「哈總管,我先要知道,格格是在什麼地方失蹤的?」
  哈總管答得簡單乾脆:「府裡。」
  「承親王府恐怕大得很。」
  「那是當然。」
  不知道哈總管是沒懂龍天樓的意思,還是怎麼。
  龍天樓只好明說了:「格格究竟是在府裡什麼地方失蹤的?」
  「臥房裡。」
  哈總管似乎不願多說一個字。
  「我要到格格房裡看看。」
  哈總管一怔:「你開玩笑,格格的臥房,豈是任人進出的?」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偵查一件案子,必須先從案子發生的現場去找線索。」
  「可是別個辦案的,從沒有進到格格的臥房去過。」
  「別人是別人,我是我,別人到現在還沒一點頭緒,就是這個道理。」
  「不行,王府有王府的禮法——」
  「別忘了,哈總管,王爺親口交代給我方便,而且我懷有王爺的手令。」
  「王爺的手令,是讓你用在府外——」
  「我還不知道有這麼個限制,哈總管不讓我勘查格格的臥房也可以,請你給我寫幾個字,書明不准勘查現場的是哈總管你,我馬上告辭,從別處去找線索。」
  哈總管臉色為之一變——這他怎麼敢寫,一旦白紙黑字寫下來,他要擔多大的責任。
  哈總管是個機靈人兒,要不然他幹不上承親王府的總管。一個王府的總管對外是何等的氣勢,連五城巡捕營的統帶,都得衝他躬身哈腰遞嘻哈兒,可是如今,他碰上了降他的人兒。他兩眼狠狠地看了看龍天樓,冷然一句:「你跟我來。」轉身往屏風後行去。
  龍天樓連統帶富爾也沒招呼,逕自跟了上去。
  統帶富爾不用人招呼,三步並兩步,忙跟過去了。
  從廳後出了東花廳,是長廊縱橫,飛簷狼牙的院子一角,哈總管帶著龍天樓、統帶富爾踏上長廊。
  順著長廊往後走,滿眼的雕樑畫棟,玉階朱欄,天上神仙府,人間王候家,這句話一點也不錯。
  順著長廊往後走,五步一崗,十步一哨,不是挎刀的親兵,就是王府的侍衛,禁衛森嚴,如臨大敵。當然,有王府的總管帶路,自是通行無阻。
  過一座月亮門兒,進入後院,後院比前院還大,樹海森森,花木扶疏,亭台樓榭一應俱全。
  踏著青石小徑,到了一座小樓前,門上鎖著一把大銅鎖。
  哈總管探懷取出鑰匙開鎖,老遠跑過來兩名包衣,進前施禮,等候差遣。
  哈總管道:「這兒用不著你們。」
  兩名包衣施禮而退。
  哈總管打開大銅鎖開門,頭也沒回地道:「進來一個,一個在外頭候著。」
  哈總管沒說明,能進去的是哪一個,在外頭候著,不能進去的又是哪一個。
  但是不用他說明,很明顯,龍天樓跟統帶富爾都知道,誰能進去,誰不能進去。
  堂堂的一個統帶得受這個,富爾難免有點窘。
  龍天樓給了他一個台階:「就麻煩統帶在小樓四周看看,能不能找到點什麼蛛絲馬跡?」
  統帶富爾自是不便置可否,可是龍天樓沒等他答話,也就跟著哈總管進了小樓。
  哈總管居然還順手把門關上了。
  實在讓富爾這個統帶難堪。
  進了門,龍天樓打量眼前,只見眼前是個佈置富麗堂皇的小客廳,左邊一排樓梯往上去,後頭還隔出一間房來。
  龍天樓道:「後頭那一間是幹什麼用的?」
  哈總管臉上沒一點表情;「格格的兩個丫頭住的。」
  龍天樓放眼掃視一周,道:「請帶我上樓看看!」
  哈總管一句話沒說,轉身上了樓。
  樓上,是臥房外帶書房,可是開門一看,龍天樓怔住了。
  臥房也好,書房也好,都是空的,什麼也沒有,連根針線都沒留下,還打掃得乾乾淨淨的。
  龍天樓定了定神道:「這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
  「怎麼全是空房子,傢具擺設各樣東西呢?」
  哈總管眨眨眼道,「搬走了!」
  龍天樓雙眉微剔:「這是誰的主意?」
  「福晉的主意。」
  「為什麼要搬走?」
  「不能不搬哪!你要弄清楚,這兒是王府,福晉說什麼就是什麼。」
  「哈總管最好也弄清楚,福晉的權勢我不敢干涉,可是這麼一來什麼痕跡也沒有了,什麼線索也找不到了。」
  哈總管呆了一呆,道:「這我倒沒想到,可是福晉交代——」
  「福晉為什麼交代把東西都搬走?」
  「格格失蹤得太過離奇,福晉不知道聽了誰的,硬信格格是讓大仙弄走了,所以交代把屋裡的東西都搬出去燒了,就在這屋裡還燒了三天三夜的香呢。」
  龍天樓沒說話。
  事到如今,他能有什麼話好說?別說他不能怪這位承王福晉,就算能怪,也於事無補啊。
  哈總管這時候的態度好像轉變了不少,輕聲問道:「還用再看嗎?」
  「不必了。請告訴我,格格是在什麼時候、怎麼失蹤的?」
  「是在夜裡,兩個丫頭侍候格格安歇了,第二天再上樓來,格格就不見了。」
  就這麼簡單。
  龍天樓沒說話。
  哈總管接著又道:「不能怪福晉相信別人這麼說,這麼個離奇法兒,府裡上上下下誰不相信。」
  龍天樓開了口:「侍候格格的兩個丫頭呢?」
  「趕出府去了。福晉怪她們侍候不周,不是福晉特別開恩,准讓活活打死。」
  龍天樓皺了一下眉鋒:「府裡的侍衛呢?當天夜裡是誰當值?」
  「當值的侍衛也被趕出府了,連格格是怎麼失蹤的都不知道,養著他們還有什麼用?」
  龍天樓眉鋒皺深了三分:「有人知道他們的去處嗎?」
  「不清楚,誰會管他們的死活!」
  事情到了這地步,還有什麼好看的?還有什麼好問的?
  龍天樓下了樓,哈總管亦步亦趨地跟下來。
  開門出了小樓,統帶富爾在門口站著,龍天樓道:「怎麼樣,統帶?」
  統帶富爾微一搖頭:「沒找到什麼蛛絲馬跡,不少日子了,前兩天也下過雨,就是有什麼,也早沖沒了。裡頭怎麼樣?」
  龍天樓道:「咱們回營裡再說吧!」
  哈總管沒說話,前頭走了。
  自然是要帶龍天樓跟統帶富爾出去。
  龍天樓跟統帶富爾,默默地跟在後頭。
  承親王府裡的情形,是一片空白,別說是線索,甚至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這件案子一接上手就是個大難題,比大海裡撈針還難,往後的情形可想而知,誰還有心情說話?
 龍天樓嘴裡雖沒說話,胸中可是雪亮,這件案子其中雖然大有蹊蹺,可卻是一點邊兒都摸不著,談破案不容易,談毫髮無損地找回那位格格來更難。他龍天樓個人的生死事小,可是不能連累他五叔和玉妞兒,龍家更是丟不起這個人,這個責任擔得太大了,心裡所受的壓力,也比泰山壓頂還要沉重,他又有什麼心情說話。
  一路默默地跟在哈總管後頭,懷著一顆沉重的心正想著,突然——
  「哎,你,站住!」
  一聲嬌滴滴、脆生生的冷喝傳了過來。
  哈總管、統帶富爾、龍天樓三個人都停了步。循聲一看,龍天樓不由為之一怔。
  如今他三個正停在一條畫廊上,畫廊的那一頭兒,拐角處,站了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是位身著華服,齒白唇紅,稍嫌瘦弱,還帶點脂粉氣的公子哥兒,女的看來面熟,赫然竟是昨兒晚上坐禮親王府馬車的那位旗裝美姑娘。
  龍天樓正自發怔,哈總管、統帶富爾忙雙雙迎過去恭謹施禮:「見過貝子爺、格格。」
  敢情那位公子哥兒是位貝子爺,難怪。
  那位貝子爺含笑抬了抬手,一笑比個大姑娘家還俊、還嫵媚。
  可是那位美姑娘格格,卻正眼也不看哈總管跟統帶富爾一下,寒著一張吹彈得破的嬌靨,逕直地走向龍天樓,一直到龍天樓面前才停下,抬皓腕,伸出水蔥般一根玉指,一指頭差點沒點上龍天樓的鼻子:「你直瞪眼地發什麼怔,是裝糊塗還是怎麼著,不認識我了?」
  龍天樓忙一定神,道:「我有什麼必要裝糊塗?認識,昨天晚上才見過。」
  那位貝子爺兩道長眉一揚,走過來道:「你是哪個府裡的,這麼沒規矩,跟誰說話呀,你呀我的。」
  他是幫腔,可是他幫錯了腔。
  美姑娘格格轉臉瞪眼:「我的事兒不用別人管,給我往後站。」
  那位貝子爺一怔,雖然沒往後站,可也沒說話了。
美姑娘格格轉過臉去又瞧著龍天樓,冷笑道:「還認識我就好,人家都說京城大得很,以我看來這九城卻小得可憐,你能跑哪兒去,沒想到讓我在這兒又碰上了。」
  龍天樓道:「只能說巧得很。」
  「是巧,還得說該你倒霉——」
  話鋒一頓,霍地轉過臉去問哈總管:「哈明,說,這個人是幹什麼的?」
  哈總管還沒摸清是怎麼回事,忙一哈腰,小心翼翼地道:「回格格的話,他叫龍天樓,是五城巡捕營從江湖上請來幫忙辦案的。」
  美姑娘格格美目一翻道:「原來是江湖上來的,難怪粗魯無知,不懂禮數——」
  龍天樓雙眉一揚道:「格格,江湖上來的一不越禮,二不失禮——」
  「你還敢說——」
  「我不能不說,身為江湖人,不能不替江湖人辯護,江湖人不是粗魯無知,不是不懂禮數,而是要看別人怎麼對待他。」
  「你——你還要我對你怎麼樣,我是個王府的格格,你是個百姓,你還要我對你怎麼樣!讓你站著跟我說話,我對你已經是很客氣了!」
  龍天樓淡然道:「格格應該知道,江湖百姓並不比誰低下!」
  「你,好大的膽,你想造反,哈明,叫人來把他給我拿下。」
  「是!」哈總管嘴裡答應,腳下沒動,道:「格格,是怎麼回事,您告訴奴才——」
  「為什麼要告訴你,不告訴你你就不聽我的?我讓你叫人來把他拿下,你就得叫人來把他拿下。」
  「可是格格,他是來幫五城巡捕營辦案的。」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4 15:11:38

 「我不管他辦什麼案,五城巡捕營請來辦案的又怎麼樣?——他辦的是什麼案?」
  說不管,到頭來還是問了一聲。
  「他就是來幫辦我們格格離奇失蹤的案子,要救回格格來的。」
  「那有什麼了不起,拿下他,五城巡捕營還有別人。」
  龍天樓淡然一笑道:「格格,要是五城巡捕營現有的這些人,辦得了這件案子,五城巡捕營也就不必大老遠地把我找來了,是不是?」
  美姑娘格格猛可裡轉望統帶富爾:「富爾你五城巡捕營真辦不了這件案子?」
  統帶富爾有點窘迫,囁嚅道:「回格格,事實上到現在還沒有一點頭緒,王爺的限期又緊迫——」
  「真能辦事!」美姑娘格格冷笑道:「朝廷支糧支俸養著你們這些人是幹什麼的?」
  統帶富爾硬是沒敢多說,甚至根本就說不出一句話來。
  美姑娘格格轉望龍天樓。
  龍天樓沒笑沒說話,臉上也沒一點表情,可是他那雙目光可惡。也許並不是龍天樓的目光真可惡,而是美姑娘格格下不了台,覺得它可惡。
  美姑娘格格—向嬌慣任性,哪受得了這個,黛眉一揚,美目一瞪,就要發作。
  統帶富爾不愧是個做官的,及時一哈腰道:「格格,他是五城巡捕營請來的,不管他是怎麼惹了您,都該由五城巡捕營給您賠罪,您請消消氣,放寬心,這件事自有五城巡捕營查明議處。」
  按富爾的原意,天地良心,純是一番好意,想給這位嬌格格一個台階,就此下了。
  哪知道美姑娘格格根本不吃這一套,不但不吃這一套,富爾的這番好意,反而等於火上澆了油。只見她美目一瞪,尖聲叫道:「你什麼意思?你五城巡捕營的事兒,我就管不得?告訴你,別說是你這小小的五城巡捕營,就是皇家的事,只要惹了我,我也照樣要管。衝著大姐姐要仗他救,我不拿下他,可是這口氣我是非出不可,我現在就要當面教訓他!」
  她還是說來就來,話聲一落,揚玉手就往龍天樓臉上抽去。
  她快,龍天樓比她更快,腳下微退一步,探懷取出了承親王那紙手令,往前一揚一送道:「打不得。」
  美姑娘格格手上不免一頓:「這是——」
  「承王爺的手令,不論京裡京外,到處得給我方便。」
  美姑娘格格一怔:「哈明,我三叔真給了他這麼一紙手令?」
  哈總管忙道:「回格格,這紙手令是真的,還是王爺命奴才寫的呢!」
  美姑娘格格冷笑道:「那是為給他方便,可是我——」
  「我要跟統帶回營商議偵查大計,格格硬留難不讓走,這總不能叫給我方便吧?」
  「這——」美姑娘格格氣得咬牙:「好,你給我在這兒等著,不許走,我去問問我三叔,看看我要打你出氣,是不是叫不給你方便。福安,跟我走。」
  她腳底下踩著驕,扭著扭著走了,疾風吹擺楊柳似的,煞是好看。
  那位貝子爺狠狠瞪了龍天樓一眼,急忙跟了去。
  龍天樓暗吁一口氣,收起手令,道:「統帶,咱們也走吧!」
  統帶富爾還沒有反應,哈總管一定神忙道:「格格讓你在這兒等著,你怎麼能走?」
  「不走怎麼辦?難道哈總管你非看著鬧得不可開交,耽誤正事不可,難道哈總管也想違抗王爺的手令,不給我方便?」
  哈總管一怔,道;「這——」
  龍天樓一拉統帶富爾道:「走吧,統帶,待會兒你更不好應付。」
  統帶富爾還真聽話,忙跟著走了。
  哈總管定定神,也只有忙跟了上去。
  出了承親王府,統帶富爾忙不迭地就問:「究竟怎麼回事,你怎麼惹了這個主兒了?」
  「那怎麼能叫我惹她——」
  龍天樓把昨兒晚上的經過說了一遍。
  聽完了這番經過,統帶富爾搖了頭:「我還當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呢,原來就為馬車差點兒撞著你,這主兒也真是——唉!有什麼法子,誰叫她是位格格,這主兒在各大府邸裡,難纏是出了名兒的,你躲不掉,她沒完沒了,準會找你。」
  龍天樓暗暗皺了皺眉:「也只有等她找我的時候再說了!」
  說著話,統帶富爾的兩名貼身護衛韓雲甫、李士奎已拉著馬匹迎了過來。大家都沒再說話,四人四騎直馳五城巡捕營。
  出營的時候走後門,回營的時候,也是從後門一直馳進了巡捕營。
  四個人剛下馬,白五爺就老遠地急步走了過來,沖統帶富爾哈了個腰,接著就問:「天樓,情形怎麼樣?」
  龍天樓道:「五叔,咱們上統帶屋,坐下來商量商量。」
  馬匹交給了別人,龍天樓、富爾、白五爺還有韓雲甫、李士奎一起進了富爾的辦公房。
  這會兒跟初來時不一樣了,富爾客客氣氣地讓龍天樓坐,白五爺沾了龍天樓的光,在富爾這辦公房裡也有了座位。
  三個人坐定,韓雲甫、李士奎給倒了茶。富爾憋了半天了,拿出鼻煙來先猛吸了一陣,看樣子通體舒泰了,才把去承親王府的經過說了一遍。
  聽的時候,白五爺就皺了兩道眉,等到富爾把話說完,白五爺的兩道眉幾乎連在了一塊兒。他著急地道:「這可怎麼辦,外頭外頭沒頭緒,裡頭裡頭沒一點兒蛛絲馬跡,偏偏王爺又有期限,這可怎麼辦?」
  龍天樓平靜地道:「五叔,您別急,辦法是人想出來的!」
  白五爺忙道:「有什麼辦法,你倒是快想啊!」
  龍天樓轉望統帶富爾,道:「統帶,我想從那兩個丫頭,跟那兩個當值的護衛身上著手。」
  統帶富爾道:「從他們身上著手又有什麼用?」
  「或許當夜他們沒覺察什麼,但是,那位格格的日常情況,那兩個丫頭一定清楚,我想從她們嘴裡找出些線索。」
  「這案子跟格格的日常——」
  「誰也不敢說,這件案子究竟因何而起,因財,因仇,或者還有別的不為外人所知的原因,那種原因不為外人所知,可是格的貼身丫頭應該明白。」
  白五爺點頭道:「嗯,這倒是,有些事做爹娘的不一定知道,可卻瞞不了貼身的丫頭。」
  統帶富爾道:「可是那兩個丫頭已經被趕出承王府了啊!」
  「這『趕出』承王府的『趕出』,耐人尋味。格格的失蹤,或許可以怪當值的護衛,但不能怪兩個丫頭,兩個全然不會武的丫頭——」
  「天樓,你是說——」
  白五爺立即聽出龍天樓話裡有話。
  龍天樓搖頭道,「目下我還不敢斷言,我懷疑的不只這一樁,也不只這兩個人,可是我得從外頭先找出線索來。不過也難說,做主子憑自己的好惡喜怒,想怪誰就怪誰,這種事多的很,所以我立須先找到那兩個丫頭,才能下定論。」
  統帶富爾道:「可是那兩個丫頭——」
  「我知道那兩個丫頭已經被趕出承王府了,可是並不是就沒辦法找到她們了,王府的下人,十九都是內務府負責調派的,內務府應該有底冊,只要到內務府去查一查,應該能查出她們是從哪兒來的。」
  白五爺道:「對。」
  統帶富爾道:「對是對,可是內務府那些個人,一個比一個難說話——」
  龍天樓道:「統帶,顧不了那麼多,咱們是為辦案,再難說話也得去一趟。」
  統帶富爾道:「我看這件事就偏勞殿臣吧!巡捕營出公文,拿著公文上內務府去查!」
  「這樣吧!」龍天樓道:「巡捕營出公文,我陪五叔去一趟!」
  「對!」富爾道:「你懷有王爺的手令,內務府絕不敢不買帳,打算什麼時候去?」
  「當然是越快越好。」
  「好,我馬上讓他們辦公文。」









第 三 章 深 訪
  「巡捕營」辦事的效率還是挺不錯的,富爾交代了下去,沒一盞茶工夫,公文就好了。白五爺拿到了公文,馬上就偕同龍天樓直奔內務府。
  「宗人府」是專管皇族事務的。
  「內務府」則是專管內廷事務的。
  這兩個衙門,談權,沒什麼,談大,可真夠大的。
  富爾一點也沒說錯,單憑巡捕營的公文,內務府就是不認這個,不買這個帳。
  本來嘛,專管內廷事務的衙門,哪把個小小巡捕營放在眼裡。
  可是龍天樓一出示承親王的手令,情形馬上就不同了。
  這位王爺如今是位炙手可熱的人物,官家面前的大紅人兒,掌握軍政兩權,誰敢不買帳?
  管事的馬上捧出了名冊。承親王府是有數的大府邸之一,如今更是拔尊,一翻就翻到了,護衛、包衣、使喚丫頭、老媽子,每一個都登錄得清清楚楚,一目瞭然。
  很快地找到了那兩個丫頭的來處,一個叫富兒,一個叫桂兒,都來自下三旗,家就在京外附近。
  龍天樓還順便看了看那兩個護衛的來處,兩個護衛也是來自下三旗的子弟。
  龍天樓不便明查哈總管,趁翻閱的時候,很快地看了一眼。
  怪了,竟沒有哈總管的名字。
  原有個總管叫榮富,名字被紅槓槓掉了,哈總管的名字沒登錄上去。
  龍天樓不能不問了:「這位榮富——」
  「是承王府以前的總管。」
  「如今呢?」
  「聽說死了!」
  「呃?」
  「死了半年多了。」
  「榮富死了以後,才由別人接任的?」
  「是的。」
  「為什麼新任的總管沒有登記上去?」
  「承親王府沒往內務府報,我們明知道新任的是位哈總管,就因為承親王府沒報,所以我們不便登記。」
  「這麼說,這位新任哈總管,不是內務府派過去的?」
  「不,各王府的總管,循例都是,由各王府自己派任,他們派任定了,在內務府報個備就行了。」
  「那麼內務府可知道這位哈總管的出身來歷?」
  「承親王府不報,我們不清楚。總管是各王府自己派任的,對於他們的出身來歷,向例不過問,不過——」
  「不過什麼?」
  「能當上王府的總管,必然是有來頭的,不是各個主子的近親,也必是親信。」
  「謝了!」
  「不敢,您客氣。」
  「奉王爺命,各種偵查都是秘密進行,嚴禁外洩,就是王府的人,也不能讓他們知道。」
  「您放心,這個我們知道,我們吃罪不起。」
  「打擾了!」
  「好說,您兩位走好。」
  出了內務府,白五爺劈頭就問:「小七兒,現在怎麼辦?」
  龍天樓道:「五叔,您老公事了,這還用問嗎?」
  「喝,聽你那口氣,有幾分官腔意味啊!先查那兩個丫頭去?」
  「當然。」
  「那就走吧!」
  說走就走,老少倆直往城門行去。
  走沒兩步,白五爺又問上了:「小七兒,你對那個哈總管,好像很留意。」
  「辦案嘛,自是每一個人都得留意。」
  「居然是老公事口吻啊!」
  「我學什麼都快,有個老公事的五叔,還能不像個老公事?」
  「別跟我耍貧嘴,你以為——」
  「現在還不敢說,咱們是為承親王找女兒的,這位哈總管似乎對咱們不夠友善——」
  「大府邸的奴才頭兒,對誰不是作威作福的。」
  「也許我不諳官場事,初來乍到有點大驚小怪,可是承親王府不往內務府報這個人,又是什麼原因?」
  「這就不知道了。」
  「恐怕得弄個清楚明白。」
  白五爺點了點頭,沒說話。
  他們倆出的是西直門。
  承親王府那兩個丫頭,富兒、桂兒,家就住在西直門外長河一帶,長河水色清澈,綠柳成蔭,燕京景物的西直折柳之勝,就是指這一帶。
  下三旗雖然也在八旗之內,可是日子過得遠不如上三旗。
  說日子不好,那是指比上三旗,可若是比起一般的百姓來,自又是有過之無不及。
  家裡有人在王府當差,那是榮耀,沒人不知道,所以富兒、桂兒的家略一打聽,也就問出來了。
  問出來了是問出來了,可是多聽了一句話,使得白五爺跟龍天樓硬沒敢上這兩家去。
  那多聽來的一句話是:富兒跟桂兒到如今還在承親王府當丫頭,那言下之意,也就是一直沒回家來。
  龍天樓把白五爺拉到了一邊兒,老少倆對望了半天,白五爺才道:「小七兒,你看是怎麼回事兒?」
  「怪事兒!」
  白五爺皺眉道:「小七兒——」
  「五叔,哈總管親口告訴我,富兒、桂兒跟那兩名護衛都被逐出了承親王府,而如今富兒、桂兒竟都沒回家來,這不是怪事兒是什麼?」
  「那麼以你看——」
  「富兒桂兒顯然是失蹤了,事有蹊蹺,只有兩種可能——」
  「哪兩種可能?」
  「其一,她們倆是讓人滅了口;其二,她們倆大有問題,畏罪躲了。」
  「以我看前者的可能較大。」
  「何以見得?」
  「如果真是畏罪躲了,就不怕連累家裡嗎?」
  「不往深處查,誰又會知道呢?」
  白五爺呆了一呆道:「這倒也是,當初沒跑,就是為怕連累家裡,如今正好趁著被逐出王府的機會,來個一溜不見。」
  「但是,五叔,出身下三旗的兩個女孩子,牽涉上這種事的可能不大,下三旗的人能被送進王府當差,是榮耀,保住這個差事都怕來不及,誰會甘冒滅門抄家之險,沾上這種事?」
  「這倒也是,那麼以你看——」
  「咱們先去找找那兩個護衛再說吧!」
  白五爺一搖頭道:「恐怕也沒回家。」
  「總得去弄個確切。」
  於是,兩個人繞著彎兒往南走,在永定門外十里遠近處,找到了兩個護衛的家。
  出人意料的是,兩個護衛都回家來了,可是兩家都在辦喪事——那兩個護衛都死了。
  這是怎麼回事?
  一問之下,才知道,兩個護衛是回家來以後才死的,他家人說是病死的,可是據好事的鄰居說,他們倆是在王府犯了過錯,被逐出了王府,羞愧自殺的。
  白五爺眉鋒皺得很深:「小七兒,你看是這麼回事兒嗎?」
  「難說。」
  「難說?」
  龍天樓沒說話,拉著白五爺到了一名護衛家屋後,四下略—打量,屋後是兩排房子後門相對夾成的一條小窄胡同,兩條陰溝水都滿出來了,既亂又臭,不見人跡。
  龍天樓這才道:「五叔,您在這兒給我守著點兒,我進靈堂去看看他們的死因去。」
  白五爺嚇一跳,一把抓住了龍天樓:「胡鬧,要讓人家發覺了——」
  「五叔,別的我不敢說,這點把握我還有,我要是不想讓他們發覺,他們絕發覺不了。」
  這點白五爺確信得過,剛才是他一時情急,他知道,別說是這些人,就是大內高手,帶刀的侍衛,這個小七兒要是不願在他們眼前現出蹤跡,他們也照樣發覺不了。
  定過神來,他鬆了龍天樓,可卻仍然皺著眉:「這不大好吧,小七兒。」
  「五叔,那麼您說,還有什麼別的辦法能知道這兩個護衛的死因?」
  白五爺沒說話。還有什麼別的辦法?人都已經躺進了棺材裡,除非等出殯人士以後挖墓,那豈不更不好。
  龍天樓道:「我去了。」
  白五爺聽見了這句話,可是眼前已經沒了龍天樓的人影兒。
  就憑這種身手,普天之下就找不出幾個來。
  龍天樓翻過後牆,落腳處正是堂屋後。
  他不能從前頭進去。
  兩邊耳房雖有後窗,可是聽得見裡頭都有人,也不行。
  只有一個地方行。
  他提一口氣騰身上了屋頂,掀起了幾塊瓦,然後人往下一鑽就下去了。
  人縮在樑上看,下頭是停放著的一具棺木,前頭正好白布幔擋著,他看不見外頭,外頭當然也看不見他。
  只聽見布幔外有陣陣的低哭聲,哭得傷心,令人鼻酸。
  龍天樓飄身落下,點塵未驚,看看棺木,已經釘上了。
  他左手扣住棺材蓋的一邊,右手搭在棺材蓋上,然後左手緩緩用力。
  他生怕棺材蓋起得太猛,發出聲響,所以他的右手也同時用力往下按。
  棺材蓋一分一寸地往上起,還好沒發出聲響。
  直到棺材蓋掀起五指寬一條縫,看得見裡頭了,他才停了手。
  左手掀著,俯身往裡看。
  不容易看見裡頭,但他畢竟還是看見了。
  棺材裡躺著的,是個男人,穿的是一身王府護衛裝。
  到死還以能被選人王府當護衛來榮。
  是否是那名護衛是無關緊要的,重要的是龍天樓一眼就看出,棺材裡的這個人,不是因別的病死的,而是中毒死的。
  臉色腫脹發紫,而且還散發出一陣中人欲吐的奇臭,這是中毒的明顯症狀。
  龍天樓忙把棺材蓋蓋上,怕讓靈前的人聞見那股子特別的屍臭,蓋好了棺材蓋,騰身上梁,又從屋頂洞裡鑽了出去,還蓋好了那幾片瓦,神不知,鬼不覺。
  翻過後牆,見到了白五爺,白五爺急忙就問:「怎麼樣,小七兒,看見了沒有?」
  龍天樓吸一口氣道:「不虛此行,看見了。」
  「有沒有看出什麼來?」
  「五叔,這名護衛是中毒死的。」
  白五爺猛一怔:「怎麼說,是中毒——」
  「我看是,臉色腫脹發紫,屍體惡臭,您說這是怎麼死的?」
  白五爺道:「沒錯,是中毒,只是——」
  「只是什麼?」
  「目下咱們只能說他是中毒死的,而不能說他是被毒死的。」
  「為什麼?」
  「你沒聽有人說,他們是羞愧自殺嗎?也有可能他們是服毒仰藥啊!」
  龍天樓淡然道,「五叔,一個會武的大男人,又幹了那麼些年護衛,他如果要自殺,會服毒仰藥嗎?!」
  「你的意思是說——」
  「我要是他們,嚼舌,抹脖子,往肚子上扎幾刀,都死得像個『武夫』。」
  「話是不錯,可是還不能確定。」
  「五叔——」
  白五爺正色道:「小七兒,富兒、桂兒兩個丫頭失蹤,兩個護衛之中一個中毒而死,那另一個十九也是為此喪命,如果說兩個護衛是被毒死的,而不是自殺,那就很明顯,毛病一定出在承親王府裡。事關重大,不能不特別慎重啊!」
  龍天樓沉默—下才道:「如果要進一步確定,恐怕只有問他們的家屬了,他們的家屬,一定明白他們是怎麼死的。」
  「可是小七兒,就算他們明白,誰敢說呀!」
  「兩個人的家屬這麼些人,不會沒有一個願說、敢說的。」
  「難說!」  』
  「你要是認為富兒、桂兒失蹤,兩個護衛回家後因毒死亡,這還不夠的話,只有硬著頭皮去找他們的家屬試試。」
  白五爺沉吟了一下道:「我是怕消息傳進承親王府,責怪下來,咱們吃罪不起。」
  「憑什麼責怪,咱們是奉命辦案為救承親王的格格,承親王格格失蹤的當時,這兩名護衛正當值,富兒、桂兒又是格格的貼身丫頭,這四個人是最好的線索,任誰辦案都會找這種線索,兩個丫頭、兩名護衛被逐出府,勉強合理,但兩個丫頭失蹤不見,兩個護衛回家後又都因毒而死,什麼人都會覺得這可疑,辦案的人碰上可疑,哪一個會不追下去,誰又能責怪,誰責怪咱們誰就是用心叵測!」
  白五爺皺著眉道:「這是理,可是,小七兒,誰敢講這個理啊!」
  「我敢,讓我辦案,我就得講這個理!」
  「小七兒,你不是公門中人,一不吃糧,二不拿俸啊。」
  「五叔,您也沒什麼好怕的,我有王爺親下的手令。」
  「王爺的手令,是准你對外,可不是要你對付他承親王府啊!」
  龍天樓雙眉一揚,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當初我怕的就是這個,所以我不願接,所以我找王爺要了一紙手令。五叔,您要明白,他們限期破案,否則就要人頭,您吃的是這碗飯,固然有責任救回那位格格來,可也有理由保護自己的身家性命啊!現在只有兩條路,放心大膽地幹下去,要不就撒腿收手。」
  「瞧你這孩子說的,要能撒腿收手,我還會大老遠地把你調來,拖你淌這池渾水嗎?」
  「這就是了,那更沒路走了。不管是掉腦袋,管也最多掉腦袋,管好了可不一定會掉腦袋,那為什麼不放手幹?」
  白五爺還待再說。
  龍天樓正色道:「五叔,辦案的是小七兒,誰能奈何小七兒?即便是有人會找您,小七兒人既在京裡,又會讓誰動您白家!」
  白五爺的臉色一連變了幾變,毅然點頭:「好,聽你的,你說怎麼辦,咱們就怎麼辦!」
  龍天樓道:「有您這句話就行了,走,咱們從前頭進去問個明白去。」
  龍天樓轉身而去。
  白五爺只好跟著走了。
  撇開別的不說,這時候上門找人打聽事,本就是碰釘子的事。
  果然,一聽龍天樓表明身份,說明來意,人家本來就夠難看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任憑龍天樓說出個大天來,人家只有一句話:「別打擾我們,請吧!」
  對著這種喪家,能有什麼脾氣?
  龍天樓跟白五爺只好走出了人家的門兒。
  可是龍天樓不死心,偕同白五爺又進了第二個護衛家。
  這護衛家情形也一樣,仍然是只下逐客令,不願多說。
  而就在這時候,套間裡掀簾衝出了個十八九的姑娘來,長得挺清秀,穿著樸素,頭髮上只戴朵白色的小絨花,兩眼哭得紅腫,可見她戴的孝不重,可是傷心的程度卻不下任何人。
  她一出來就叫著道:「你們為什麼這麼怕事,你們不敢說,我說!」
  龍天樓、白五爺心裡都一跳。
  有個老頭兒忙攔:「金姑——」
  「大爺,不錯,死的是您的兒子,可也是我未來的丈夫,我不能讓他含冤負屈,死得不明不白,我要為他報仇,我要為他雪恨!」
  老頭兒還待再說,由個龍婦人帶頭的女眷們哭得更厲害了,老頭兒跺腳歎了口氣沒再說話。
  龍天樓忙道:「這位姑娘——」
  叫金姑的姑娘流淚道:「不錯,他被承親王府除了名趕了出來,心裡是不痛快,可是他並不是病死的,更不會像有人說的羞愧自殺。」
  「怎麼知道他不會羞愧自殺?」
  「我勸過他,別往心裡放,他聽了,我們倆私下還說好的,過兩個月他就把我娶過來,他都要把我娶過來了,怎麼還會自殺?」
  「那麼他既不是病死,又不是自殺,以姑娘看他是怎麼死的?」
  「他是讓人害死的!」
  「怎見得他是讓人害死的?」
  「他回家來的第二天,剛吃過晚飯,忽然說人不適,頭暈肚子疼,要進屋躺會兒,哪知道進屋沒多久就不行了,臨嚥氣的時候,渾身紫黑紫黑的。跟他一起被除名的那個,是同一個時候死的,情形跟他一樣,你們說,這不是被人害死的是什麼?」
  龍天樓沒多說,只一抱拳:「府上放心,並請告訴那一家,只要人確是被害死的,我擔保一定替他們報仇雪恨。」
  說完話,他拉著白五爺就走了。
  白五爺的性子相當急,一出門就道,「小七兒,如果這兩個護衛真是讓人預先下藥毒死滅的口,那兩個丫頭富兒、桂兒,只怕也是凶多吉少,難以倖免。」
  龍天樓道:「只怕五叔要不幸言中。」
  「那咱們怎麼辦?」
  龍天樓道:「時候不早了,您先回家去,我上承親王府跑一趟,然後再給您送信兒去。」
  「你上承親王府幹什麼去?」
  「那您就別管了。」
  「你要著手偵查?」
  「還沒到時候。」
  「那你是要——」
  「不跟您說了嗎,您不用管,等我上家裡去的時候,再告訴您。」
  「你一個人去——」
  「怕什麼,承親王府從上到下哪一個能吃了我?就算他們真要拿我怎麼樣,您跟去又有什麼用?!」
  這倒是實情實話,白五爺他供職於五城巡捕營,在百姓眼裡很不得了,也畏之如虎,可是面對著親王府,他就一點忙也幫不上了,除非他能豁出他的身家性命去。
  白五爺沉默了一下道:「也好,我跟玉妞等你回來吃晚飯。」
  就這麼說定了。龍天樓跟白五爺一進城就分了手,白五爺走上回家的路,龍天樓則直奔內城承親王府。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4 15:13:05

第 四 章 圈  套
  進城的時候,日頭已經偏了西,等龍天樓進了內城,到了承親王府,日頭就要下山了。
  如今龍天樓進承親王府容易得很,只是進了王府之後,照例還是得在簽押房先見哈總管。
  等了半天,哈總管才一邊擦嘴,一邊剔牙地進了簽押房,敢情他已經吃過晚飯了。
  對龍天樓,他似乎永遠不夠友善,也不知道對小衙門裡來的都是這樣,還是怎麼著,兩眼一翻,冷冷然道,「什麼事兒呀?」
  龍天樓也來個傲不為禮,根本不拿他當回事兒:「我要見王爺!」
  「又見王爺有什麼事兒?」
  「自然是公事。」
  哈總管臉色微一變,但是他沒有發作:「你來得不巧,王爺這會兒沒空。」
  「哈總管,我有急要大事!」
  哈總管冷冷地瞅著龍天樓:「再急要的大事,也得等王爺吃過飯吧。」
  敢情大廚房吃過飯了,小廚房這會兒正在開飯。
  沒奈何,只好等了。
  龍天樓沒說話。
  哈總管卻剔著牙,漫不經心地問:「案子辦得怎麼樣了,找著線索了嗎?」
  「線索很多——」
  哈總管目光一凝留了意:「呃?」
  「只是都還沒有什麼進展。」
  哈總管似乎有點失望:「呃!我看這件案子扎手,很不好辦。」
  「也不能這麼說,只要有線索,不愁追不出什麼來。」
  「叭」地一聲輕響,哈總管手裡的牙籤斷在了嘴裡。他手裡一扔,嘴裡一吐,道:「你來見王爺,就是為向王爺稟報有了線索?」
  「另外請王爺多寬限幾天。」
  「為什麼?」
  「頭緒太亂,時間不夠。」
  「恐怕不可能,你們要知道,這不是別的案子,格格在別人手裡,再拖下去——」
  「沒有人願意拖,也沒有人敢拖,可是總要給的時間夠。」
  「什麼時間夠不夠,五城巡捕營養那麼多人是幹什麼的?」
  「哈總管,我一不吃糧,二不拿俸,我不是五城巡捕營的人。」
  「可是你總是五城巡捕營找來辦案的。」
  「對,我是五城巡捕營找來的,所以我只對五城巡捕營的統帶—個人負責。」
  哈總管不會聽不出來,臉上登時變了色:「你這是跟誰說話!」
  「哈總管,這兒沒有第三人。」
  哈總管抬手就要拍桌子。
  龍天樓冷然道:「哈總管,你要是存心為承親王府好,就不該對人這樣,尤其是對我,你要知道,我不吃這一套。」
  哈總管揚起的手又收了回去,沒拍下去,他狠狠地道:「你也別忘了,你是來見王爺的。」
  「怎麼樣?」
  「我可以讓你見不著王爺。」
  龍天樓冷然一笑道:「哈總管,你的記性最好也好一點,我有王爺的手令,可是我不願意跟你爭,不過有句話我得說在前頭,耽誤了急要大事,你得擔著點兒。」
  他說完話,抄起桌上一方水晶鎮紙,往外就走。
  哈總管一把抓住:「慢著,你怎麼能私自拿王府的東西?」
  「當著你哈總管的面,就不能叫私自拿,有了簽押房的這方水晶鎮紙,你我一旦跟王爺三頭對面,也好證明我的確來過承親王府。」
  哈總管一怔,旋即笑了:「老弟台,你可真是忙中不亂啊!跟你逗著玩兒的,你怎麼當了真,請等等,我這就給你通報去。」
  他沒等龍天樓再說話,一溜煙兒似地走了。
  龍天樓唇邊浮現一絲冰冷笑意,把那方水晶鎮紙又擱回了原處。
  哈總管賣力氣的時候,真能辦事,龍天樓負手踱步,走還沒兩趟,他就又進了簽押房,陪著一臉的笑道:「你老弟面子真大,王爺一聽說你來了,茶沒顧得喝就立即准見,老弟台,跟我來吧!」
  龍天樓連謝也沒謝就跟著走了。
  他知道,對付這種小人,就不能像對常人一樣。
  許是承親王剛吃過飯,懶得走動,這回是在他的書房接見。
  龍天樓進書房,承親王已坐在那兒等著了,還沒等龍天樓見禮,他先站了起來:「怎麼,有線索了?」
  龍天樓躬身剛一聲:「王爺——」
  哈總管那裡已欠身接了話:「回王爺的話,龍天樓說頭緒太亂,時間不夠,來請王爺多寬限幾天。」
  承親王一聽這話,臉色變了,剛要發作,龍天樓沒等他發作就說了話:「那只是附帶,龍天樓有急要大事稟報王爺!」
  承親王沒發作,可是語氣不怎麼好:「什麼急要大事?」
  「龍天樓斗膽,請王爺摒退左右。」
  哈總管一怔!
  承親王道:「這兒只有我的總管——」
  「事關重大,除了王爺,任何人都一樣。」
  承親王皺著眉,疑惑地看龍天樓。
  龍天樓泰然而立,回望著承親王。
  承親王突一擺手,「哈明,你出去。」
  哈總管忙道:「王爺——」
  「我既然准他辦案,就只有相信他,他要真會對我怎麼樣,你留在身邊也幫不上什麼忙。」
  「是!」哈總管沒奈何,只好欠個身退了出去,臨出去還盯了龍天樓一眼。
  龍天樓裝沒看見。
  承親王往下一坐:「什麼事?說吧!」
  「王爺!龍天樓特來請辭。」
  承親王微一怔:「請辭?什麼意思!」
  「這件案子,龍天樓辦不了,五城巡捕營辦不了,就是九門提督衙門也辦不了。」
  承親王站了起來:「你辦不了,五城巡捕營辦不了,連九門提督衙門也辦不了,你——是什麼意思?」
  「王爺可知道,格格失蹤以後,她的兩個貼身丫頭富兒、桂兒,還有兩個那夜當值的護衛,都被除名逐出了王府!」
  「我知道,他們告訴我了,怎麼樣?」
  「據龍天樓的調查,富兒跟桂兒沒回家去,至今下落不明,那兩個護衛也都被人下毒滅了口。」
  承親王一驚:「這,這是誰說的?」
  「剛稟報過,是根據調查。」
  「你怎麼知道他們的家——」
  「王爺,內務府有名冊可以查。」
  「那你的意思是說——」
  「富兒、桂兒跟兩個護衛,都被人滅了口。」
  「你怎麼知道他們是被人滅了口,而不是——」
  「王爺,富兒、桂兒有家不回,兩名護衛回家後同時暴斃,看屍體很明顯是中毒而死,您說這是什麼?」
  「那麼你的意思是說,線索中斷,不好查了———」
  「不,龍天樓是不敢再往深處查了。」
  「不敢再往深處查了?為什麼?!」
  「因為您給龍天樓的權限,是對王府以外,不是對王府以內。」
  承親王臉色一變:「龍天樓,你是說——」
  「王爺,龍天樓死罪,但顯而易見,毛病出在王府之內。」
  承親王一把抓住了龍天樓:「龍天樓,你胡說。」
  龍天樓平靜地道:「龍天樓自知死罪,只是,王爺,格格失蹤,丫頭、護衛被除名逐出王府,兩個不知下落,兩個中毒暴斃,要不是因為他們知道些什麼被人滅了口,您說又是什麼?毛病不是出在王府裡,您說又出在什麼地方?」
  承親王鬆了龍天樓,「砰」然一聲坐了下去:「怎麼會有這種事,怎麼會有這種事……?」
  「龍天樓寧願自己的判斷錯誤。」
  「可是,可是……」
  「王爺,龍天樓告退。」
  他施—禮,要退。
  承親王忙抬手;「慢著。」
  龍天樓停步道:「王爺?」
  「以你看,毛病真出在王府裡?」
  「龍天樓剛稟告王爺,寧願是自己判斷錯誤。」
  「所以你不敢再查下去?」
  「目下龍天樓還無法肯定毛病是出在王府哪一個人身上,如果萬一是位身份高的,龍天樓實在吃罪不起。」
  「可是你總不能不管我的女兒啊!」
  「王爺可以請旨,派侍衛營負責偵辦。」
  「可是我信任你呀,別人都摸不著頭緒,你剛接辦就查出了眉目。」
  「可是,王爺,龍天樓是個百姓,五城巡捕營是個小衙門,連九門提督都嫌官卑職小……」
  「我准你放手去查,放手去辦。」
  「這……」
  承親王忙站起:「龍天樓,你只管放手去辦事,不管將來查出是誰,自有我做主,我不怪你。」
  龍天樓遲疑了一下:「如果王爺非讓龍天樓偵辦下去不可,龍天樓不敢不遵,但是要王爺再下一紙手令。」
  承親王道:「不是已經……」
  「王爺,那是對外,對王府之內,您以前下的那紙手令,恐怕起不了什麼效用。」
  承親王毅然點頭:「好,我就再下一紙手令給你。」
  他說寫就寫,這回是親自提筆,一紙手令一揮而就,照樣地蓋了他那顆小印。
  龍天樓雙手接過手令,道:「有了王爺這紙手令,龍天樓馬上就可以展開偵查,只是,為免打草驚蛇,還請王爺不可對任何人提及毛病出在王府之內。」
  「這個我知道。」
  「敢問王爺,格格房裡,收拾得一乾二淨,是誰的主意?」
  「是福晉的主意,她非說是鬧大仙不可,所以把那個屋的東西全燒了,怎麼?」
  「龍天樓斗膽,福晉做差了,這麼一來把所有的線索全毀了。」
  「線索?」
  「不管格格是為什麼失蹤,只要是在她房裡失蹤的,出事現場多少可以找到些線索。」
  「我就說嘛,鬧什麼大仙,偏偏她信這個。」
  「房裡的線索沒了,可能知道內情的人,兩個下落不明,兩個已被人滅了口,這件案子實在很難辦。」
  承親王呆了一呆,道:「龍天樓,你真以為毛病會出在我王府裡?」
  龍天樓道:「王爺,如果您真要我說,我只好說,不敢十分肯定,但是王府裡的這些人,涉嫌最重。」
  「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王府上上下下,誰會跟她有仇?」
  「王爺,不一定非跟格格有仇不可。」
  「那麼,是跟我有仇?」
  「王爺,也不一定非仇不可。」
  「那你說究竟是為什麼?」
  「目下還不知道,不過不難查明。」
  承親王「砰」然一聲拍了桌子:「查,趕快給我查,只查出是誰來,我扒他的皮,抽他的筋!」
  龍天樓道:「王爺能否不動聲色?」
  承親王叫道:「不動聲色?我的獨生女兒失蹤了,現在下落不明,生死難卜,竟是我這座王府裡的人幹的,我平日對他們不薄啊!他們竟——你還讓我不動聲色!」
  龍天樓淡然道:「王爺,你這樣於事無補,一旦走漏消息,反倒打草驚蛇,對破案,對格格都大不利,為了這件案子,為了您的獨生女兒,您只有隱忍不動聲色。」
  承親王一下子又像洩了氣的皮球,半晌才道:「好吧!我聽你的,你趕緊給我查,趕緊救回我的女兒來,我這麼大年紀,只這麼個女兒,萬一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
  承親王竟流下兩行老淚,低下了頭。
  也難怪,畢竟是父女至親。
  龍天樓心裡也不免為之慼然,道:「您放心,草民一定盡心盡力,草民既然接辦了這件案子,好歹總要給王爺一個交代。」
  承親王抬起了頭,舉袖拭淚,擺擺手道:「要是沒什麼別的事,你去吧!」
  「是,草民告退。」
  龍天樓欠身一禮,退出書房。他這裡剛帶上了書房的門,哈總管已從長廊那頭快步迎了過來。
  龍天樓加快兩步,在長廊中間迎著了哈總管,哈總管忙不迭地道:「見過王爺了?」
  「見過了。」
  「怎麼樣?」
  「哈總管是問——」
  「你不是來求王爺寬限的嗎,我是問王爺答應了沒有。」
  「好說歹說,王爺總算答應了。」
  哈總管微一怔,看了看龍天樓道:「王爺答應歸王爺答應,你們還是要加緊偵查啊!格格失蹤有不少日子了,萬一——」
  「哈總管放心,我不但不會鬆懈,反而更要加緊偵查,王爺恩厚,不能不報,況且那麼些口子的腦袋,在刀口上擱著呢!我敢鬆懈嗎?」
  哈總管遲疑了一下:「這麼些日子了,真一點有用的線索都沒有嗎?」
  哈總管很關心、很熱心,足見一片為主之忠心。
  龍天樓微一搖頭:「我跟哈總管說過,目前頭緒很亂,也就是說,線索不是沒有,只是還很難說哪個有用,哪個沒用。」
  哈總管兩眼似乎一亮,忙不迭地道:「都是些什麼樣的線索?」
  龍天樓搖頭道:「事關辦案機密,恕我不能奉告。」
  哈總管一怔,顯然有些不高興了:「這是我們承親王府的案子,我是承親王府的總管。」
  「哈總管原諒,我只知道我是在找尋格格,拯救格格,在巡捕營,我只對統帶負責,在王府,我只對王爺負責。」
  龍天樓說話的語氣、態度都不錯,可是聽進哈總管耳朵裡就受不了了。
  本來嘛,他堂堂一個王府總管,誰對他不是客客氣氣,敬畏三分,幾曾碰見過這麼一個人,受過這個。
  哈總管他臉色難看,就要發作。
  也就在這時候,從前頭轉過—行人來。
  這一行人,共是七位,清一色的旗裝女子。
  前兩個,後四個,都是丫頭打扮,而走在兩個丫頭之後,四個丫頭之前的,卻是位使人覺得眼前一亮的貴婦人。
  她,卅上下年紀,有著一副讓人心跳的身材,蛾眉淡掃,薄施脂粉,但卻嬌媚無限,尤其一雙眸子能攝人魂魄,成熟的風韻更是醉人。
  龍天樓方自微怔,哈總管已急步趨前,打下千去:「奴才恭迎福晉。」
  敢情這位是承王福晉。
  龍天樓又一怔,也跟著欠了身。
  「起來。」
  「謝福晉。」
  哈總管起來了,垂著手哈腰微退。
  美福晉的一雙勾魂眼波瞟向了龍天樓:「這是誰家的孩子呀?」
  孩子?她才多大年紀?
  許是官太太們都愛這調調兒。
  哈總管忙道:「回您的話,他就是巡捕營請來辦案的那個江湖客。」
  「是的。」
  美福晉深深看了龍天樓一眼:「叫他跟著來,我要問話。」
  叫的是龍天樓,話卻是對哈總管說。
  這許又是官太太的作風。
  「喳!」
  在哈總管恭應聲中,美福晉留下一陣香風,帶著六個丫頭擦身而過。
  哈總管瞅著龍天樓道:「走吧!」
  福晉寵召,豈能不去?
  龍天樓遲疑了一下,只好跟著走了。
  哈總管帶路,循著那陣能讓人臉熱心跳的香風,走畫廊,走小徑,到了一間精舍前。
  天色還沒全黑,精舍裡已經有了燈光。龍天樓跟哈總管剛到精舍前,適才六名丫頭中的一名,從裡頭走了出來,道:「福晉叫你們進去。」
  哈總管忙帶著龍天樓進了精舍。
  進精舍一看,眼前是個精美的小客廳,精美而不失典雅。
  美福晉已然居中高坐,一雙勾魂眸子直盯著龍天樓。
  哈總管上前打千,龍天樓則躬了躬身。
  美福晉像沒看見哈總管,緊盯著龍天樓說了話,話聲有點冷意,但卻難掩嬌美:「你是富爾找來的?」
  龍天樓如今當然知道富爾是誰,從容應道:「是的。」
  「你是從哪兒來的?」
  「草民來自江湖。」
  「我還能不知道你來自江湖!」
  「草民來自關外。」
  「呃,關外?你姓什麼,叫什麼?」
  「草民龍天樓。」
  美福晉深深看了龍天樓一眼:「名字很不錯。」
  「福晉誇獎。」
  「富爾找你來,當然有他的理由,只是你有把握嗎?」
  「草民不敢說有把握,但盡心盡力。」
  美福晉的眉梢兒挑了挑:「沒把握你來幹什麼?你可知道,王爺限期破案,破不了案就要腦袋。」
  「草民知道。」
  美福晉還待再說。
  哈總管一旁插了嘴;「稟福晉,人家跟巡捕營的白殿臣沾親帶故,不能不來,來了之後果然不同凡響,據人家親口說,已經掌
握了若幹線索了。」
  龍天樓何等樣人,焉能聽不出來,哈總管這話是在「燒火」,可是他不在乎。
  美福晉「呃」地—聲道:「已經掌握若幹線索了?我倒是輕看了你。都掌握到什麼線索了?」
  哈總管接著便道:「奴才正想稟告您別問,哪知道慢了一步,您還是問了。」
  這是第二把火。
  美福晉轉臉望哈總管:「怎麼了,我為什麼別問?」
  哈總管道:「奴才剛就碰了一鼻子灰了,人家說在巡捕營只對富爾一人負責,在王府只對王爺一人負責,這意思您懂嗎?就是說關於這件案子的案情,隻字兒不能對第三個人說。」
  美福晉叱道:「胡說,哪有這種事!」
  「奴才大膽也不敢在您面前胡說,不信您問問!」
  美福晉霍地轉過了臉:「對我也不能說嗎?」
  龍天樓欠身道:「福晉原諒,事實上草民所說已掌握若幹線索,只是為讓哈總管寬心。」
  哈總管哼哼一笑道:「這話好聽多了。」
  美福晉臉色一變:「龍天樓,你敢欺我!」
  「草民不敢。」
  「那就給我說。」
  「福晉原諒,草民無可奉告。」
  哈總管燒上了第三把火:「您聽聽。」
  美福晉拍了座椅扶手:「好大膽的龍天樓,竟敢——哈明,紿我拿下!」
  「喳!」
  哈總管這一聲應得既嘹亮又舒服,走上前伸手就抓龍天樓的胸口。
  龍天樓抬手一擋,硬把哈總管震得退了兩步,一齜牙,一咧嘴,抱住了腕子。只聽龍天樓道:「慢著!」
  他左手從懷裡掏出了承親王親筆所寫那紙手令,一抖抖了開來,道:「福晉,草民奉有王爺手令。」
  哈總管忙道:「福晉,那紙手令只是對外給他方便。」
  龍天樓淡然道:「你看清楚了,這是另一張。」
  伸手把那紙手令遞到哈總管眼前。
  哈總管定睛看去,一怔,旋即道:「稟福晉,這紙手令是對咱們府內的。」
  美福晉霍地站起:「對哪兒都一樣,要弄清楚我是誰,我不管什麼手令不手令,我說拿下就得拿下!」
  「這——」
  哈總管猶豫著沒敢上前,他倒不是怕龍天樓手裡那紙手令,他是怕龍天樓那雙手。
  龍天樓欠身道:「稟福晉,草民要對王爺負責,加以草民一身系無數條性命的生死存亡,實在礙難從命,福晉原諒。」
  話落,他轉身往外行去。
  「站住!」
  美福晉冷喝。
  龍天樓像沒聽見,人已經出了精舍。
  美福晉許是既急又氣,急扭幾步追出了精舍,大聲厲喝:「站住!我叫你站住!」
  龍天樓仍不理。
  可是美福晉這一聲厲喝,驚動了王府當值的護衛,驀地奔過來兩個,正擋住龍天樓的去路。
  美福晉忙叫道:「拿下,把這個人給我拿下。」
  兩名護衛不能不聽福晉的,奔過來就抓。
  龍天樓一揚手令,沉喝道:「王爺手令在此,誰敢拿我!」
  兩名護衛一怔,硬生生把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只聽美福晉撒潑似地叫道:「叫你們把他拿下,聽見沒有?不快把他拿下,我要你們的腦袋!」
  兩名護衛一驚,就要再動。
  適時,承親王的話聲傳了過來:「什麼事?什麼事?」
  龍天樓要抬的手沒動,兩名護衛也急忙收住步子。
  只見承親王帶著兩名貼身護衛,急急忙忙地走了過來。這兒的兩名護衛忙躬下了身,哈總管更是忙迎過去打千。
  美福晉又叫了起來:「你來得正好,你自己來看看,可真找對了人了你,竟敢在我面前撒野放肆!」
  承親王已匆忙地到了近前:「怎麼回事,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問問你找的好人哪!」
  承親王轉過臉來道:「龍天樓——」
  龍天樓淡然道:「回王爺,福晉聽哈總管說,草民已掌握到若幹線索,便問起草民;草民回稟福晉說並沒有掌握到什麼線索,所以福晉就生氣了。」
  承親王轉望美福晉:「我還當是什麼事兒呢,你也真是,這用得著生氣?到現在為止,真還沒有什麼線索。」
  美福晉叫道:「都什麼時候了,到現在還沒有線索,你女兒的命你還要不要了!這種飯桶還能用?給我撤換他。」
  承親王道:「這——」
  「這什麼,你女兒的事,眼看就讓這些飯桶斷送了,你還非用他不可?」
  「他不過是剛接辦案子——」
  「剛接辦怎麼了,既然把他找來,就表示他比別人行,既然比別人行,一接過手,就該有些眉日,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線索。」
  「這——這事兒讓我一個人操心,你不要管行不行?」
  「這什麼話!我不要管,就你一個人急!我不急?」
  「沒人說你不急,只是——我信得過他,把案子交給別人我不放心。」
  美福晉似乎很生氣,氣得臉都白了,一點頭道;「好,我不管,女兒是你一個人的,我跟著擔驚受怕,我這是圖什麼啊。我樂得不管,可是他跟我這麼無禮,這該怎麼辦?」
  「他沒有線索,沒法告訴你,這怎麼叫無禮?」
  「怎麼不叫無禮?還要怎麼樣才能叫無禮?難道非罵我幾句,給我幾個嘴巴才叫無禮?你是沒看見他那態度,仗著你給他那一張手令,眼裡就根本沒我這個福晉。」
  「那這樣好不好,他惹你生氣,我叫他給你賠罪。」
  「不行!他是什麼人,我是什麼人?我是個堂堂的福晉,他放肆無禮,賠個罪就算了,往後誰還把我放眼裡?」
  「那,你說怎麼辦?」
  「怎麼辦?你相信他是個幹才,我看他是個飯桶。撤換他,我要打斷他一條腿。」
  「你,這怎麼行——」
  「怎麼不行,我問你,怎麼不行?」
  「他是來辦案的,是來救——」
  「辦什麼案?救誰呀?到現在連一點線索都沒有,我不要他,我要撤換他,還有什麼不能打斷他一條腿的?」
  「你——」
  「別你呀我的,只說一句,我的話你聽是不聽?」
  「這——」
  龍天樓淡然道:「王爺不必為難,草民來自江湖,還回江湖去,大可不必管這件案子——」
  承親王八成兒急了,暴叫道,「好了,好了,你也不要再說了,我說,有線索了,富兒、桂兒下落不明,白成、丁蒙兩個被人滅口毒死了,你滿意了吧!」
  龍天樓想攔沒來得及,心裡一動,轉念一想,也好,乾脆來個將計就計。
  美福晉、哈總管一怔,臉色都變了。
  美福晉道:「怎麼說,富兒、桂兒她們一一她們不是都回家了嗎?」
  「要是都回家了還說什麼?她們兩個失蹤了,白成、丁蒙讓人毒死了。」
  「有這種事,有這種事,那我問他他為什麼不說。」
  「顯然毛病是出在府裡,怕消息走漏,打草驚蛇,他能說嗎?」
  「既然他不能說,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告訴我的啊!」
  「還是啊,為什麼能對你說,不能對我說,你這個王爺能知道,我這個福晉不能知道?怎麼了,是我會壞事呀?還是懷疑到我頭上來了?」
  承親王更急了:「你也真是,不告訴你你生氣,告訴了你你又——」
  「我又怎麼了,難道我說的不對?」
  哈總管乾咳一聲道:「王爺,奴才斗膽,他說顯然毛病出在府裡,是什麼意思?」
  承親王道:「富兒、桂兒她們是被除名逐出府去的,兩個失了蹤,兩個被人毒死,顯然是他們知道什麼,有人怕他們說出來,這不是毛病出在府裡是什麼?」
  「奴才斗膽,怎麼見得不是外人幹的呢?」
  龍天樓道:「顯而易見的,外人不可能這麼瞭解他們的動靜,即便是外人,府裡也應該有他們的內應。」
  哈總管道:「王爺,這您就不能怪福晉生氣了,連奴才聽了這話,心裡都不舒服,府裡都是些老人,誰會幹這種喪盡天良的事兒呢?」
  龍天樓道:「自然有,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再瞞,我已經找到富兒跟桂兒了,不過她們倆到現在還昏迷不醒,只等她們醒過來,是誰幹了這種喪盡天良的事,也就不難知道了。」
  承親王為之一怔,瞪大了眼。
  美福晉、哈總管也一怔色變。
  承親王就要說話。
  美福晉搶了先:「你已經找到富兒跟桂兒了?她們在哪兒?」
  「福晉原諒,為免她們倆再被人滅口,草民不能說。」
  「好,看在你已經掌握了線索份上,我暫時饒了你,不過你最好趕緊從府裡把那個人給我揪出來,要不然我照樣輕饒不了你。哈明,跟我走。」
  美福晉帶著幾個丫頭,轉身走了。
  哈總管向承親王打個千,急忙跟去。
  承親王定過神忙道;「龍天樓,你——」
  龍天樓道:「請王爺靜候佳音就是,草民告辭。」
  一躬身,提氣長身,飛射而去,快得使承親王根本沒來得及說第二句話。
  龍天樓一口氣奔進了巡捕營,密見統帶,要富爾馬上派出幹練人手,秘密監視承親王府四周,跟蹤每—個出府的人,只要有任何發現,馬上到白五爺家通知他。
  富爾自然要問。
  龍天樓說了個大概。
  富爾不敢。
  難怪他不敢,他什麼頂戴,有幾顆腦袋敢派出人去監視承親王府?
  龍天樓一力承當,天塌下來,有他頂著。
  這,富爾才急急忙忙下令派出人去。
  眼看著一批幹練人手匆匆出了巡捕營,龍天樓這才趕往白五爺家。
  天都黑透了,玉妞兒小嘴兒噘著,臉拉得老長。
  也難怪,飯菜都好了,等天樓哥都盼得人急死了,能怪人家姑娘不高興?
  可是,天樓哥一到,玉妞兒馬上就春風解凍了,埋怨了幾句,連拉帶扯地就把天樓哥按坐下了。
  「小七兒,怎麼這麼老半天,碰見什麼了?」
  龍天樓把經過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白五爺皺眉沉吟,沒說話。
  龍天樓接著問:「承親王怎麼有這麼年輕的福晉?」
  白五爺這才說了話:「原來是側福晉,剛扶沒多久。」
  「怪不得,我還當是格格的生身之母呢!」
  「瞧你糊塗的,看年歲還看不出來?」
  「我原就納悶兒,五叔,我覺得這位承親王福晉有點邪氣!」
  「我沒見過——」
  玉妞插嘴道:「邪氣,怎麼個邪法兒?」
  「說不出來,反正不夠端莊,不像正經就是了。」
  白五爺道;「許是不是什麼好出身。」
  玉妞瞟了龍天樓一眼道:「既是這樣,你可得留神點兒啊,越是大府邸越污穢,髒事兒常聽人說。」
  白五爺一瞪眼道:「一個姑娘家,你這是什麼話?」
  玉妞道:「實話,您知道這是實話。」
  白五爺看了看龍天樓:「小七兒,這個圈子裡的事兒,你還不清楚,這話玉妞雖不該說,可卻真是實話,你是得留點兒神,要不然你會很為難。」
  「為難?」
  「怎麼不?你不會幹那種事兒,可是不依順她們,又得罪不起。」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4 15:15:00

  龍天樓淡然一笑,沒說話。
  玉妞盯著他道:「怎麼不說話?」
  龍天樓道:「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玉妞似乎不放心,還想再說。
  白五爺抬手一攔:「好了,好了,淨說這些個骯髒事兒,這兒談正經的呢。」
  玉妞噘著嘴道:「告訴天樓哥留神提防,這怎麼不算正經事兒?」
  「跟他說這個是多餘。你放心,凡是龍家出來的,都沾不上這個。」
  「不沾這個不就得罪人了嗎?」
  白五爺目光—凝:「丫頭,你到底是願意他得罪人,還是願他沾上這種事兒?」
  玉妞面上一紅,嗔道:「瞧您問的。
  樓明白是怎麼回事,覺得很窘,只好垂下眼皮,望著面的酒杯,裝沒看見。
  臉來,白五爺皺了眉:「那位格格失蹤了有些時日了,咱這些辦案的,到現在還沒抓到一點頭緒,實在讓人著急。」
  「五叔,不能說沒抓到頭緒,毛病出在承親王府,這不就是頭緒了?」
  「可是毛病是出在承親王府的哪一位身上呀?」
  「這得慢慢查,沒有確切的證據之前,我不敢隨便亂指。」
  「怕只怕等到查出來的時候,那位格格的高貴小命兒——」
  「但求盡心盡力,真要是那樣,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承親王他得講理,除非是根本不讓他女兒落進人手裡,否則即便是只失了一眨眼工夫,就有殺身的可能,不過——」
  白五爺道,「不過什麼?」
  「以我看,做案的人意不在要格格的命,要不然他大可把那格格一刀殺死在小樓臥房之內,用不著把她擄走藏匿起來。」
  白五爺點頭道:「這倒是。」
  玉妞道:「可是一旦把他們逼急了,就難說了。」
  白五爺抬眼問道:「你什麼意思?」
  「看樣子天樓哥是個辦案的能手,比您這位老公事要強得,一旦一步步逼近了他們,狗急了還能不跳牆?」
  白五爺登時又皺了眉;「這——」
  「五叔,您是老公事,應該知道這是必然的,不過這種事我也想得到,我會盡量想法子避免的。」
  白五爺突然一拍桌子道,「娘的,怎麼偏會是這種人家出事,又怎麼案子偏落在咱們頭上。」
  「早就跟您說,別幹了,回江湖過逍遙日子去,您偏不聽。」
  白五爺苦笑道:「小七兒,我不比你爹,打當初我就沾上了官,只一腳跨進了六扇門,誰不輕看誰不恨,何況這些年來,我也得罪了不少道兒上的朋友?現在他們也許不敢拿我怎麼樣,可是—旦回到江湖去,哪一個能容我過安穩日子?」
  「五叔,您小看您過去的朋友了。」
  「如今的朋友,不比當年,個個有家有業,我就是不願給朋友惹麻煩。」
  「那您不但是見外,也對江湖生涯隔閡了。」
  「小七兒——」
  「五叔,說句不該說的,您可別介意,現在,您算不算給朋友們惹麻煩?自從我爹當年走了以後,曾經發誓不再到京裡來,而如今,他的兒子來了,還得到處晃,隨時隨地都免不了碰上禮王府的人,事實上我已經碰上了,還好只是碰上,可是誰知道往後會怎麼樣呢?」
  白五爺默然了,臉色有點陰沉。
  玉妞道:「我不也早勸過您?」
  白五爺仍沒說話。
  玉妞又道:「爹,辦完了這件事,咱們就走。」
  白五爺吁了口氣道:「可總得辦完這件事。」
  玉妞喜道:「如今有天樓哥做證,到時候您可不許說了不算。」
  白五爺話裡有話。
  誰又聽不出來?
  玉妞嬌靨猛一紅。
  龍天樓更窘,舉起的杯也不能放下去,放下去即是傷玉妞的心,他不忍,也不願,還沒喝呢臉就紅了,紅著臉窘笑:「喝吧,五爺!」
  玉妞一雙美目裡,綻放出異樣的光采,羞紅的嬌靨上,也平添了三分喜意,燈下看,益發動人。
  可惜龍天樓沒看,他是不敢看。
  白五爺臉上的笑意更濃了,適才的陰沉,一掃淨盡,舉杯一仰而干。
  爺兒倆剛干了頭一杯,龍天樓兩眼突閃異采:「有人翻牆進來了!」
  玉妞臉色一變,就要動。
  白五爺伸手攔住,沉聲道:「哪位朋友這麼看得起白某人?」
  驀地—個話聲從院子裡響起:「五爺,劉仁貴見龍爺!」
  龍天樓霍地站了起來:「承王府有動靜了?」
  話剛說完,燈光閃動,一條人影疾掠而入,是個一身短打裝束的精壯漢子,一躬身還沒說話。
  白五爺推杯站起,震聲道:「仁貴,揀要緊的說。」
  精壯漢子劉仁貴轉臉望龍天樓:「龍爺,承王府出來了一名護衛。」
  「往哪兒去了?」白五爺忙不迭地問。
  「往右安門去了。」
  「有人綴著沒有?」
  「有,大麻子盯著呢!」
  龍天樓道:「五叔,我去一趟。」
  白五爺道:「我跟你去。」
  轉臉望玉妞:「丫頭,別等我們,先吃你的。」
  沒容玉妞答話,拉龍天樓、劉仁貴就走。
  一行三人疾快地出了白家,順著胡同,走得飛快。
  邊走著,白五爺問道:「那個護衛什麼時候出承王府的?」
  「剛出來我們就盯上了。」
  「誰看見的?」
  「我跟大麻子。」
  「有什麼異樣嗎?」
  「怎麼沒有,做賊似的,出門先張望一下,然後貼著牆邊兒走了。」
  龍天樓道:「承王府外還留的有人嗎?」
  「有,還有三四個呢!」
  「那就行了,不怕他們調虎離山,聲東擊西。」
  三個人走得飛快,沒多大工夫,就到了右安門裡一帶。
  只見一個漢子從一處黑胡同口閃了出來,抬手一指道:「五爺,往『南下窪』去了。」
  「南下窪?」
  聽得龍天樓等一怔。
  南下窪有座「陶然亭」,原地是遼金時代的「慈悲庵」,到了康熙年間在此設亭,采白樂天的詩句:「更待菊黃家釀熟,與君一醉一陶然」而命名為「陶然亭」。
  陶然亭很高,水木明瑟,跟「黑窯台」相對,亭下是數頃的沼澤之地,種著蘆葦,大黑夜的,往這跑幹什麼?
  定過了神,白五爺問道:「大麻子還綴著?」
  「是。」
  「走。」
  一行三人,加快步履直奔南下窪。
  趕到了地頭看,夜空無月,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
  白五爺道:「招呼大麻子。」
  劉仁貴撮口發出幾聲夜鳥啼叫也似的聲音。
  龍天樓知道,這一定是巡捕營互相聯絡的信號。
  果然,叫聲方落,衣袂飄風之聲響動,一條黑影劃空掠到,是個粗壯黑衣漢子,站得近,龍天樓目力又好,看出這漢子臉上有幾個榆錢兒大小的麻坑。
  白五爺道:「人呢?」
  大麻子道:「剛往黑窯台去了。」
  「走。」
  四個人,龍天樓、白五爺在前,大麻子、劉仁貴在後,疾快地在夜色中行去。
  走沒五六丈,看見黑窯台了,黑忽忽的一堆。
  四個人放輕步履挨過去。
  到了黑窯台,龍天樓耳目並用,白五爺、大麻子、劉仁貴三個卻只能用眼,四人聽聽看看,沒人,夜色寂寂,一點影子都沒有。
  大麻子低聲道:「壞了,丟了。」
  龍天樓抬手一指:「沒有,那邊有動靜。」
  白五爺等順著龍天樓所指一看,看是看不見什麼,不過老京城一看方向就知道是哪兒。
  劉仁貴脫口道:「香塚!」
  龍天樓道:「呃!香塚就在那兒?」
  誰不知道香塚,孤墳三尺,旁豎小碣:「浩浩然,茫茫劫。短歌終,明月缺。鬱鬱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時盡,血亦有時滅,一縷香魂無斷絕。是耶非耶,化為蝴蝶。」傳誦遠近,膾炙人口。
  白五爺一揮手,哈著腰先竄了過去。
  龍天樓、劉仁貴、大麻子跟著疾掩過去。
  近三丈,聽見了聲響。
  像有人在挖什麼?!
  難不成有人盜墓,想挖開香琛一探究竟?
  應該不會,香塚在這兒多少年了,一直完好。
  那麼是——
  白五爺屏息凝神,一個起落已竄近一丈內,藉著夜色掩蔽身形,往發聲處看了看,往後急招手。
  龍天樓帶著劉仁貴、大麻子竄了過去,凝目往前一看,龍天樓的心頭,不由猛然一跳。
  前面近丈處,黑忽忽蹲了一團黑影,看不見臉,但可看出是個黑衣漢子。
  黑衣漢子蹲在那兒,拚命挖土,就不知道他在挖什麼?
  龍天樓低聲問;「從承親王府裡出來的,是這個人嗎?」
  大麻子點頭低應:「是他,絕錯不了。」
  龍天樓低聲吩咐:「不要動他,還讓他回去,我要看看他是不是會跟別的人接頭,是跟什麼人接頭。」
  白五爺道:「小七兒,這傢伙是在挖——」
  龍天樓道:「要是我沒料錯,他——定是來查證一下富兒、桂兒的死活。」
  大麻子道:「明明已經死了的人,怎麼還會——」
  「做賊的總心虛。」龍天樓道:「做賊的要是心不虛,多少案子都破不了。」
  這兒話剛說完,只見那邊那黑忽忽的一堆,那黑衣漢子的身影,忽地一歪,躺下不動了。
  幾個人看得一怔,劉仁貴道:「這是一一」
  龍天樓腦際電閃靈光,急道:「五叔,看好了這兒。」
  提一口氣,拔身上竄,直上夜空。
  夜空裡,竭盡目力,四下掃視,只見右前方三丈外,一條瘦小黑影疾閃而逝。
  龍天樓人在夜空,舌綻春雷,霹靂似地—聲大喝:「哪裡走!」
  猛抖雙手,矯若游龍,行空天馬般,平飛疾射追去。
  一聲霹靂大喝震天驚人,那瘦小黑影身法本來就不慢,如今更是快了,電光石火般,沿著數頃沼澤往西北疾奔。
  龍天樓提一口氣,銜尾緊追不捨。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
  如今一看也就知道了,瘦小黑影的輕功造詣不弱,在武林中來說,足列一流,換個等閒一點的,不用多,只兩個起落,準被甩掉。
  可惜,在後頭追他的,是龍天樓。
  龍家當世第一,而小七兒龍天樓,在龍家年輕一輩的七兄弟裡,更是個一身所學稱最的人物。
  龍天樓不但是一身所學在七兄弟中稱最,就連胸羅才智也是一等一的。
  要不然,龍家共有七兄弟,白五爺不會專挑他來。
  轉眼工夫,龍天樓已追近了兩丈,再有兩轉眼工夫,龍天樓准追得伸手可及。
  而就在這時候,西北方面出現了黑壓壓一片,那是片密樹林。
  龍天樓心頭一緊,就知要糟。
  果然,前面那瘦小黑影,往後一揚手,—頭鑽進了密樹林裡。
  瘦小黑影一揚手,破空之聲疾快襲到,稍微有點經驗的都知道,那是暗器,何況是龍天樓。
  龍天樓這裡讓過暗器銳鋒,伸兩手捏住了暗器尾端,再看時,那瘦小黑影已經不見了蹤影。
  這片密樹林佔地相當大,從任何一個方向,都能輕易逃脫,別說不能追進去,就是能追進去也是白搭。
  再看手裡捏的暗器,銀白色的,赫然是根鳳釵,女人的髮飾,還透著些令人心跳的幽香。
  一般鳳釵,不是金的,就是銀的,而這根風釵,竟然是純鋼打造的。
  這個人是個關鍵人物,不能追丟,而畢竟還是追丟了。龍天樓氣得跺腳,人就借那一跺之勢騰身,往來路飛射而去。
  他站立的地方,留下了一個相當深,而且整齊一如刀割的腳印。
  回到了原處,只見白五爺、劉仁貴、大麻子守在那兒沒敢動。
  地上躺著個黑衣漢子,湊近看,仔細辨認,這個人龍天樓在承親王府裡沒見過。
  大麻子等親眼看見他從承親王府出來,是承親王府的護衛,應該沒有錯。
  承親王府的護衛不在少數,龍天樓只見過幾個。
  身旁地上的坑,已經挖大了,有股子屍臭上衝。
  白五爺手裡捏著一物:「小七兒,這傢伙讓這玩藝兒打進了太陽穴。」
  龍天樓接過一看,赫然又是枝鳳釵,兩枝風釵一模一樣。他揚了揚瘦小黑影打他的那一枝,道:「這人也賞了我一枝。」
  「小七兒,很顯然的,這是滅口。咱們只顧著螳螂捕蟬,沒防著黃雀在後。」
  龍天樓望著地上黑衣漢子道:「富兒、桂兒被害埋在了這兒,是不會錯了。」
  「要不要挖出來?」劉仁貴問。
  那股子屍臭,中人欲嘔,讓人掩鼻。
  龍天樓道:「不必了,咱們知道就行了。」
  「小七兒,下手的是個坤道。」
  「照這兩枝風釵看,應該是。」
  「承親王府的坤道一一」
  「上自那位福晉,下至使喚丫頭老媽子,都是坤道。」
  大麻子道:「拿這兩枝風釵去對。」
  「對什麼?」劉仁貴道:「這玩藝兒是要人命的,又不是真戴在頭上的。」
  白五爺皺著眉沒說話。
  龍天樓道:「至少證實了一點,毛病確實出在承親王府裡。」
  白五爺道:「那麼咱們一一」
  龍天樓道:「什麼時候了?」
  劉仁貴道:「快二更了。」
  龍天樓沉吟了一下:「五叔上巡捕營稟報統帶—聲去,我跟這兩位帶著這具屍體,上承親王府走一趟去。」
  白五爺—點頭道:「好,完事後上家去,我在家裡等你!」
  一行四人,外帶一具屍體,離開南下窪就分了手。
  時候是不早了,可是扛著個死人滿街走,總是不好,所以龍天樓等專找黑胡同走。
  到了承親王府之外,恰好打二更,站門的親兵還在,可是偏門已經關了。
  龍天樓讓劉仁貴、大麻子守著護衛屍首在拐角處等著,自己一個人走向承親王府大門。
  承親王府對龍天樓來說,自是可以隨意進出。
  可是他剛進偏門,就看見哈總管迎面行來,似乎正要出去。
  哈總管看見他,一怔停住。
  龍天樓道,「哈總管,我要見王爺。」
  哈總管定了定神,急步迎前,居然是滿臉堆笑:「老弟,你來得巧,也可以說你來得不巧,王爺不在府裡,可是我正要去找你。」
  龍天樓微怔道:「王爺不在——」
  「王爺上圓明園見皇上去了,這時候還沒回府,恐怕今兒晚上不會回來了。」
  「那麼哈總管你要找我——」
  哈總管笑哈哈地道:「我是奉命找你呀!」
  「奉命?哈總管奉誰之命?」
  哈總管又一笑,笑得相當神秘道:「老弟你馬上就知道了,跟我走吧。」
  不由分說,伸手拉著龍天樓就往後拖。
  龍天樓馬上就明白了幾分,心想五叔跟玉妞說的要應驗了,有心不去,可是轉念一想,沒吭聲,任由哈總管拉著往後去了。
  天上神仙府,人間王侯家。
  這座承親王府確是夠大的,幢幢的屋宇,重重的院落,長廊縱橫,飛簷狼牙。
  哈總管拉著龍天樓直往後走,走了半天才進了後院。
  龍天樓只當是去上次見美福晉的那間精舍。
  豈知不是,一路還往後走,一直進了後花園,走過一座朱欄小榭,踏上了一座水榭。
  水榭裡,珠簾低垂,燈光微透,聽不見一點聲音,看上去既寧爭,又溫馨。
  哈總管又神秘一笑道:「老弟台,這座水榭除了王爺跟福晉,是輕易不許人進入的,我不陪你了。」
  說完話,在門上輕敲兩下,扭頭走了。
  水榭門一開,珠簾掀動,燈光外瀉,兩名侍婢當門而女,兩對明眸緊盯在龍天樓臉上,輕聲道:「進來吧!」
  龍天樓輕吸一口氣,邁步而入。
  幽香襲人,眼前的佈置、擺設,簡直就令人心跳,引入遐思。
  只聽一名侍婢輕聲道:「哈總管不過剛出去,你怎麼這麼快就來了?」
  龍天樓定定神道:「正巧我來見王爺,在門口碰見了哈總管。」
  那侍婢道:「我們福晉可沒想到你會來這麼快,她正在洗澡呢!你坐會兒吧!」
  說完了話,她裊裊往裡去了。
  另一名侍婢道:「你坐啊!」
  龍天樓道:「謝謝!」
  走過去踩上了那柔軟如棉的地毯,坐了下去。
  再看眼前的佈置、擺設,坐處地上,鋪的是一塊近丈見方的波斯地毯,猩紅色的,毛長長的,踩在上頭,其軟如棉,都能在上頭睡覺,讓人覺得踩上去好生可惜。
  地毯上放的,不是上置錦墊、雕花的太師椅,而是拐了彎的一排錦墩,緞子面兒,繡著花,裡頭不知道裝的是什麼,像吹了氣似的,人坐在上頭好舒服。
  把角一張朱紅的矮几上,放著一座八寶琉璃宮燈,燈光不亮不暗,柔和得恰到好處。
  牆角,有一隻高腳金猊,金猊裡香煙正自裊裊上冒,不用說,裡頭點的是極品的檀香末兒。
  粉牆上掛著幾幅畫兒,乍看是仕女圖,細看能讓人臉紅心跳,原來是穿著半裸的男女嬉戲圖。
  往裡,也就是適才那名侍婢進去的地方,垂著一重重五顏六色的絲幔,絲幔後有燈光,還聽得見輕微的水聲。
  就這些,看得龍天樓益發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他這裡心裡正自盤算,重重絲幔掀動,香風襲人,隨見美福晉一副嬌慵無力模樣,由那名侍婢扶著走了出來。
  只一眼,龍天樓立即心神震動,連忙站起身低頭哈腰。
  如今,美福晉的嬌媚,比那天初相遇時,又平添了十分。
  沐浴方罷的女人動人,沐浴方罷的美人更為動人,的是不差。
  美福晉的一頭烏雲,略顯蓬鬆,但是並不蓬亂,蓬鬆得恰到好處,反增添丫幾分動人的嬌慵。
  嬌軀之上,披的是一襲輕紗晚裝,薄得蟬翼似的,映著柔和的燈光,透明、美好的嬌軀,成熟的胴體,若隱若現,欺雪賽霜,凝脂般的肌膚,更顯得光滑細膩,輕邁嬌慵蓮步之餘,輕紗飄拂,一身曲線美好,光潔無瑕,圓潤修長的玉腿微露,白嫩的玉足腳趾上,塗著鮮紅的蔻丹,再加上那紅熱的嬌靨,噴火的朱唇,炙熱的兩道目光,何只能讓人蝕骨銷魂,簡直能讓人溶化得毛髮無存。
  稱她為一代尤物毫不為過。
  承親王幾生修來,何來如此大福份?
  再聽那嬌滴漓、軟綿綿,鼻音多過喉音,能要人命的話聲:「喲,怎麼前倨而後恭啊!那股子惱煞人的傲氣哪兒去了?」
  美福晉那炙熱目光瞟了龍天樓一眼,可惜龍天樓低著頭沒看見,不過他應該清晰地覺得出。
  龍天樓道:「福晉寵召,不知道有什麼指示?」
  「我們王爺禮賢下士,我可不敢落個慢待之名,坐下說話吧!」
  「是,謝謝福晉。」
  龍天樓坐了下去,他坐的還是原處。
  美福晉微擰嬌軀,就坐在龍天樓的對面,微撩輕紗晚裝,這條玉腿搭上了那條玉腿,晚裝下擺處,微露雪白一塊,不知是有意抑或無心。
  也不知道是得了美福晉的暗示,還是心竅兒玲瓏剔透,兩名侍婢一聲不響地退出了水榭,還輕輕地帶上了門。
  不知道龍天樓心裡怎麼樣,看臉上,他是十分的平靜,就像一泓毫不揚波的池水。
  美福晉那兩道炙熱的目光一凝,緊緊地盯在龍天樓臉上,她似乎有著一剎那間的錯愕,然後輕啟濕潤、豐滿的兩片朱唇:「你叫龍天樓,我沒有記錯吧!」
  龍天樓平靜地回答:「福晉沒有記錯。」
  「名字很好,真的很好,我很喜歡你這名字。」
  「謝謝福晉,那是福晉誇獎。」
  「今年多大了?」
  「回福晉,整廿。」
  「正是好時候,成家了沒有?」
  「還沒有。」
  「人長得這麼好,又年輕輕的有這麼一身好武藝,怎麼會還沒娶親成家呢?」
  「一事無成,不敢成家。」
  「一定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婦兒想你吧!」
  「那是福晉抬愛,草民還沒有碰上過。」
  「是真沒碰上過?還是不說實話?」
  「真沒碰上過。」
  「我不信!」
  龍天樓沒說話。
  「如今你人到了京裡,我們旗人的姑娘,可是大方得很,尤其一些大府邸的,見著順眼的就纏,像你這樣的,能和口水兒把你吞下去,你可留神點兒。」
  「謝謝福晉,草民自會留神。」
  「自會留神,你真不想?」
  天知道,她這個「想」字,指的是想什麼?
  龍天樓答得好:「草民一事無成,寄跡江湖,也飄泊慣了,不敢多想!」
  「我可不是非逼你馬上明媒正娶,馬上成家不可啊!」
  「是。」
  龍天樓只應了個「是」字,顯然是步步為營。
  而美福晉卻似乎緊攻不捨:「我是說,人不風流枉少年,像你這樣的年歲,人又長得這麼好,你不想人家,人家想你,難道你就從不動心,從不想逢場做戲一番?」
  龍天樓答得更好:「草民家教嚴,多年的江湖生涯,也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還能克制自己。」
  美福晉那眼角微翹的鳳目一瞟,香唇邊掠過一絲奇異表情:「我不信,除非你是個魯男子、木頭人兒。」
  龍天樓沒說話,他知道,這句話不能接,否則不是得罪這位美福晉,就是予這位美福晉可乘之機。
  「怎麼不說話呀?」
  美福晉當真是毫不放鬆。
  龍天樓說了話:「福晉寵召,不知道是不是要垂詢有關格格失蹤的案情——」
  美福晉搖頭道:「不,你看這個地方像是談正事兒的地方,我這個樣兒像是談正事兒的樣子嗎?」
  「那麼福晉寵召——」
  「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找你來,還是跟我裝糊塗?」
  「草民愚昧,還請福晉明示。」
  美福晉擰腰站起,帶著一陣香風到了龍天樓面前,一根水蔥也似的玉指,差點沒點著龍天樓的額頭:「愚昧?像你這樣的人會愚昧?你真要是愚昧人兒,那個老頭子也不會把你看成個寶似地找你來辦案了——」
  她擰身坐在龍天樓身邊,挨得好近,高挺的上身,幾乎碰著了龍天樓。
  龍天樓坐著沒動,一動沒動,
  美福晉那香唇,幾乎碰上了龍天樓的臉,龍天樓可以清晰感覺到,那吐氣如蘭的炙熱:「不管你是裝糊塗,還是真不知道,我願意告訴你,我覺得你這個人有趣兒,所以我把你找了來,」
  龍天樓的臉仍向著前方,他不能轉臉,哪怕是一分一寸。他臉只動一動,就會碰上美福晉那兩片炙熱而動人的香唇:「草民不懂福晉何指。」
  「我可以告訴你,全京城的男人,沒有不想我、不為我失魂落魄的,有人想我都想得發了瘋。可是憑我的身份,有的人是不能,有的人是不敢,只有你,我的身份也好,我這個人也好,你全沒放在眼裡,所以——」
  「福晉是打算降罪草民?」
  「降罪,我也得捨得呀?不過也難說,女人家要是狠起了心腸,那可是比誰都狠,所以,你是福是禍,還在你自個兒,明白不?」
  「福晉——」
  「你是個聰明人,你為我想想,我這種年歲,這麼個人,嫁那種年紀,那麼個人,我是什麼都不缺,我缺的只有我知道。可是以我的身份,我也有所不能,有所不敢,想能想敢,想咬牙橫心豁出去,必得值當,也就是說,必得讓我碰上值當的人兒,天可憐見,如今總算讓我碰上了,那就是你這個龍天樓,你只要能彌補我的欠缺,稱我的心,如我的意,我什麼都能不要,甚至不惜死——」
  龍天樓原就知道這位美福晉的意圖。
  可是,做夢也沒有想到她會這麼急進,這麼大膽,剖白得這麼赤裸裸,以致使得他無法據守:「福晉——」
  「不用怕,我不要求你別的,你還是你的江湖人,我還是我的承王福晉,我當然不會說出去,你應該也不會,其實就是你說出去也不要緊,我絕不會承認,到那時候,掉腦袋的還是你,我一點事兒也不會有。」
  這位年輕輕的尊貴婦人,竟會說出這種話來,可見她為自己設想得多麼周到,也可見她必是位老手,絕不是像她自己所說,到今天才碰上讓她中意的人。
  龍天樓為之心神震動,一時沒能說出話來。
 美福晉瞅著龍天樓,動人的香唇邊泛起一絲讓人摸不透含意的笑:「你一定奇怪,一般女人總是求天長地久,我為什麼只求露水姻緣?我可以告訴你,那是因為我欠缺這麼一樣——極天下之榮華富貴,別的我還求什麼?一般男人,能給予我所欠缺的,但是無法給予我如今所擁有的財富;即使能給予我像我如今所擁有的財富,卻又無法給予我像我如今所擁有的身份地位。一旦我真能碰上個既能彌補我的欠缺,又能給予我財富、身份、地位的,他必是權勢富貴中人,我願意捨此就彼,我願意改嫁,但卻又為大清朝的皇律家法所不容。所以,我只求這一樣,只求露水姻緣,不求天長地久,你明白了嗎?這對你,只有得而沒有失,你應該不會不願意,是不?」
  龍天樓對她這些話,自然無法「苟同」,定了定神道:「福晉——」
  美福晉擰腰挪身,又挨近了龍天樓些,兩個人幾乎要合成一個人:「我說得還不夠明白嗎?」
  美福晉的一隻柔荑,已經搭到了龍天樓的手上。
  「福晉說得很明白—一」
  龍天樓想把手從美福晉那柔若無骨、溫潤滑膩的玉手下抽出來。
  但是,就在這一剎那,美福晉的那只柔荑,突然緊緊地握住了龍天樓的手,同時另一條粉臂也像水蛇似地從後頭繞上了龍天樓的脖子,動人的上身揉動前傾,風眼中透射出令人蝕骨銷魂的光芒,香唇帶著能熔化人的炙熱,跟著就貼上了龍天樓的臉,往龍天樓耳朵裡鑽的,是一種帶著顫抖、近似夢囈的話聲:「那你還猶豫什麼?!你慰我渴思,我必盡心盡力以報一—」
  龍天樓有一身絕世武功,然而此刻的他,卻似羊入虎口一般。
  很明顯,這麼一個婦人,需求是極其強烈的,她的身體裡蘊藏著一團火,一旦這團火被點燃,誰掉進去誰就會落個毛髮無存。
  龍天樓腦中閃電百轉,正在想最合適的對策,忽地,他聽見了一陣近乎奔跑的匆忙步履聲,直往水榭而來,心裡一鬆,忙道:「福晉,有人來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4 15:16:50

  龍天樓話剛說完,美福晉兩隻手同時停頓,挪身移開,嬌眉上帶著濃濃的紅熱,風目中還有未退的慾火:「不會吧!我交代過了,這時候會有誰——」
  話還沒說完,水榭門豁然而開,適才兩名侍婢中的一名奔了進來,慌張地道:「福晉,大貝勒來了。」
  大貝勒?何許人?
  美福晉臉色一變;「他怎麼——」霍地站起,動作奇快,帶著一陣香風進了重重絲慢之後,再出來時,蟬翼般輕紗晚裝外頭,已經多了一件白底紅花的罩袍。
  龍天樓把握時機站起道:「福晉,草民告退。」
  美福晉剛才像團火,如今不過一轉眼工夫,卻變得像從冰窟裡出來的似的,冰冷道,「不用了,來不及了。」
  果然,只聽一陣雄健、輕捷的步履由遠而近,直向水榭行來。
  美福晉冷然又道:「你能走嗎?這時候出去更不好。」
  說完話,她坐了下去。
  美福晉這裡剛坐下,燈光一晃,水榭裡走進個人來。
  這個人,身軀魁偉高大,龍天樓已有一副頎長身材,他比龍天樓還高半個頭。
  魁偉高大的身軀已透著威猛,濃眉大眼,黝黑的肌膚更透著懾人之威。
  他看上去不過卅來歲年紀,卻顯著極其深沉,站在那兒宛若一座山,令人有千百人推都推不動之感,給人的第一印象,令人有被壓迫得透不過氣來之感。
  所幸,一襲海青色長袍,微微捲起雪白的兩段袖口,露出兩截肌肉墳起的小臂,一條烏油油的大髮辮,垂在胸前,還給人幾分瀟灑意味。
  這位魁偉高大壯漢子,進水榭一眼看見另有別人在,微怔,腳下也不由為之一頓。
  美福晉坐著沒動,馬上說了話:「龍天樓,見見大貝勒!」
  龍天樓欠身施禮;「草民龍天樓,見過大貝勒。」
  大貝勒定過了神,環目放光,緊盯著龍天樓:「他是——」
  美福晉道:「就是巡捕營薦給你叔叔辦案的那個人。」
  驀地,大貝勒濃眉軒動,環目威稜外射:「呃!你就是來自江湖的那個好手?」
  龍天樓道:「不敢!」
  「聽說你有一身相當好的武功。」
  「不敢,幾手莊稼把式,僅是防身而已。」
  「既是只有幾手莊稼把式,他們把你薦給我二叔幹什麼?」
  「也許巡捕營認為,多一個幫忙總是好的。」
  大貝勒威態收斂,唇邊浮現一絲令人難以意會的笑意:「你不但有一張會說話的嘴,還有一顆比常人大得多的膽!」
  龍天樓道:「草民愚昧,不知道大貝勒何指?」
  「我的小姨,禮親王府的明珠格格說,有個巡捕營辦案的江湖人惹了她,那就是你了?」
  龍天樓道;「大貝勒明鑒,草民天膽也不敢惹格格。」
  「可是照她的說法,你不是這個樣兒的,她說你很狂傲,簡直不把她放在眼裡。」
  「許是格格真生了氣,大貝勒知道,人生氣的時候,怎麼看對方,對方都不順眼。」
  大貝勒笑了,笑得有點冷意:「你的確很會說話,不過倒也是實情。聽我告訴你,你是來辦案的,就辦你的案,別的人少惹,尤其是這幾個大府邸的人,要不然別怪侍衛營找你的麻煩,因為我領侍衛營,明白嗎?」
  「草民明白!」
  大貝勒轉眼望美福晉:「您還有事兒嗎?」
  美福晉忙道:「我沒事兒了,龍天樓,你去吧!」
  「是,草民告退。」
  龍天樓分別欠身一禮,轉身出了水榭。那名侍婢跟了出來,龍天樓聽見了,但是裝沒聽見,沒回頭,猛吸一口清涼的空氣,大步往外行去。
  水榭裡,大貝勒坐了下去,瞪著一雙環目在望美福晉。
  美福晉站了起來,擰身竟坐在了大貝勒腿上,嗔道:「看什麼,別胡思亂想,我是叫他來問案情的。」
  大貝勒冷冷道:「這個辦案的是個小白臉兒,不大好。」
  美福晉一隻手繞上了大貝勒的脖子,另一隻手,伸水蔥也似的玉指,點上了大貝勒的額角,銀牙微咬,帶著「恨」意道:「吃的哪門子飛醋,你呀!什麼都好,就是心胸太窄。我怎麼找也不會找個跑江湖的呀!他施詐,我心虛,派個人去了趟南下窪查看究竟,讓他逮個正著,我好不容易才滅了口,能不找他來探探口風嗎?」
  大貝勒的臉色好看了些,伸手掀開了美福晉的罩袍,看了那若隱若現的誘人胴體一眼,道:「還好,沒有香汗淋漓的樣子。」
  「去你的。」美福晉嗔道:「你少沒良心,那一頭看不著好臉色,就跑到這兒來找我出氣,哪一回我說什麼了?」
  大貝勒忽然笑了,兩眼噴出了火光,遙遙抬手一彈,几上的燈,應指而滅,霎時一片黑暗。
  黑暗中,聽美福晉微喘著道:「你就不怕——」
  大貝勒沒讓她說下去:「我怕什麼,我領侍衛營,他上西山去了,還有誰比我更清楚他的行止,今兒晚上啊,他不會回來了。」
  接著,什麼聲音都沒了,不,只是那種聲音,水榭外是聽不見的!








第 五 章 夜 襲
  龍天樓回到了白五爺家。
  白五爺坐在堂屋裡,飯菜、酒還擺在桌上,居然還冒著熱氣兒。
  龍天樓前腳進屋,玉妞端著一碗湯後腳跟進,一見龍天樓就說:「你可回來了,菜也不知道熱了多少回了。」
  龍天樓歉然笑了笑:「真不好意思!」
  「幹嗎這麼見外呀!」
  玉妞擱下了湯。
  白五爺道:「情形怎麼樣?」
  「王爺上西山去了,沒見著他。」
  白五爺沒在意:「那真不巧!」
  玉妞卻—怔:「既沒見著,怎麼一去這麼半天?」
  畢竟是姑娘家細心,還是玉妞心裡早有提防,早犯了嘀咕?
  龍天樓一顆心怦怦跳了好幾下,暗一咬牙道:「我在承王府等了一會兒。」
  龍天樓並不是有意騙玉妞,應該沒這個必要,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就是沒說實話。
  玉妞似乎相信了,沒再問下去。
  白五爺道:「那倆呢?」
  他指的是劉仁貴跟大麻子。
  龍天樓道:「我讓他們回巡捕營去了,明天晚半響再上承王府去。」
  白五爺道:「交代他們把屍首放在冰窖沒有?」
  「交代過了。」
  「那還好。」白五爺道:「天兒這麼熱,過一個對時,屍首准臭,不冰起來不行。」
  玉妞皺眉道:「哎呀!就要吃飯了,說這個幹什麼?」
  白五爺忙道;「不說了,不說了,吃飯吃飯。」
  誰也沒再說什麼,玉妞先給她爹斟上了酒,又過來給龍天樓斟酒,龍天樓自然不能就這麼受了,忙欠身稱謝,不知道怎麼回事,玉妞突然臉色一變,放下酒壺就往裡走。
  「丫頭,你也來吃呀!」
  玉妞回過頭淡淡地道:「我不餓,還有衣裳沒洗呢,你們吃吧。」
  說完話,她扭頭進去了。
  白五爺、龍天樓,誰也沒瞧見剛才玉妞突然一變的臉色,這當兒也不疑有他,絕沒想到姑娘已經不對勁兒了。
  白五爺含笑舉杯:「讓她洗衣裳去,不管她,來,咱爺兒倆喝。」
  兩個人淺淺地喝了一口酒之後,龍天樓道:「五叔,您知道有位大貝勒?」
  白五爺剛挾了口菜,聞言目光一凝道:「知道啊,怎麼?」
  龍天樓道:「剛才承王府碰見了,這位貝勒爺似乎有點不可一世。」
  白五爺嚥下了那口萊,道:「本難怪,這位貝勒爺一身內外雙修好功夫,尤其擅長蒙古摔跤,不過卅剛出頭兒,就領了侍衛營,在官家眼裡,其份量不下於那位長他一輩的承王。」
  「呃,這位貝勒爺是哪個府邸的,這麼受看重。」
  「他爹是已然故世的廉親王,這位王爺跟幾位蒙古王公有交情,自小就把這位貝勒爺送到蒙旗去撫養,所以練就了一身馬上馬下的好功夫,尤擅蒙古摔跤,也就因為這層關係,幾個蒙旗都聽他的,憑這卅來歲年紀,可以說是前無古人,怎麼不受官家看重,怎麼能不領侍衛營,當然也就不可一世了。」
  「原來是這麼個出身,那就難怪了,只是——」
  「只是什麼?」
  「他怎麼又跟禮王府結了親?」
  「是誰告訴你這麼多?」
  「他親口告訴我的,一聽說我是誰,馬上就寒著臉問我,為什麼惹他小姨子。起初我還不知道他的小姨子是誰,後來才知道,原來就是那位禮王府的格格。這不是他跟禮王府結了親是什麼?」
  「提起這門親,是這麼回事,就憑這位貝勒爺,只要是有姑娘的大府邸,沒有一家不巴著能結這門親的,可是這位貝勒爺都瞧不上,偏偏中意禮王府那位大格格蘭若。如今的禮王府大不如當年了,當然也願意結上這門親重振家聲,也算找個護身符,所以經這麼一說,就成了定局了。」
  龍天樓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白五爺道:「不談這些了,這些不關咱們的痛癢,案子——」
  「等明天見過承王爺再說吧,我打算還是從承王府著手!」
  老少倆邊吃邊喝,吃喝了快一個時辰,才算酒足飯飽。
  白五爺要留龍天樓家裡住,想讓玉妞給收拾間屋,可是叫了幾聲,沒人答應。
  龍天樓道:「別叫了,五叔,玉妞許是睡了。」
  「這丫頭,剛還說去洗衣裳呢,怎麼桌上還沒收拾,就去睡了。」
  白五爺站了起來,他是想看看。
  龍天樓跟著站起,道:「我看我還是回客棧去吧,您早點兒歇著吧!」
  白五爺有幾分酒意,龍天樓說要走,他也沒多留。龍天樓前腳出了堂屋,消失在院子的夜色裡,白五爺後腳就去找玉妞。
  一堆衣裳還在那兒擱著,根本就沒洗。
  這是怎麼回事兒?
  玉妞上哪兒去了?
  白五爺酒意去了兩分,急忙折向玉妞臥房。
  屋裡沒燈,門閉著。
  白五爺敲了門:「玉妞,玉妞!」
  連敲帶叫好幾聲,才聽玉妞在裡頭應了一聲:「睡了。」
  這聲答應,鼻子像有什麼堵著似的。
  白五爺一聽就知道不對,抬手推門,門沒上閂,一推就開了。
  摸黑進去點上燈,白五爺再看,玉妞和衣躺在床上,面向裡,一動不動。
  白五爺走了過去,玉妞拉被子蒙住了頭,白五爺卻看見枕頭濕了一片。
  白五爺剎時酒意全沒了,伸手扯下了被子,玉妞臉色煞白,滿臉都是淚漬。
  白五爺忙叫道:「玉妞——」
  玉妞臉上沒一點表情,話聲也冰冷:「爹,您不要問,也不要管。」
  「什麼事兒我不要問,也不要管?」
  「沒什麼事兒!」
  「玉妞——」
  「他走了沒有?」
  「誰呀?」白五爺問了一句,才想起玉妞指的是誰,接著又道:「走了,我剛叫你給他收拾間屋,哪知道叫了你半天——」
  「走了最好,您告訴他,從此別上咱們白家的門兒。」
  白五爺一怔,旋即又道:「丫頭,別怪他,他原是打算留下的,可是你——」
  「我怎麼?給他收拾屋,他不配,留他住咱們家,髒咱們一塊地。」
  白五爺又一怔:「你不是怪他沒住下啊!那是怎麼了?呃?他回來晚了——」
  「他愛回來不回來,關我什麼事,我才不稀罕他回來早,從此不許他再上咱們家的門。」
  白五爺全猜錯了,既不是為這,也不是為那。
  「丫頭,究竟是怎麼了?」
  「您別管,也別問。」
  白五爺急了:「廢話,我怎麼能不管,怎麼能不問。你給我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玉妞沒說話。
  白五爺沉聲道:「丫頭——」
  玉妞猛可裡翻身坐起:「他不說實話,他不是人。」
  白五爺一怔,旋即定過神變色道:「丫頭,我可不許你這樣罵天樓,從小一塊兒長大,怎麼著你總叫他一聲哥哥——」
  玉妞眼圈兒微紅道:「我可沒有不把他當哥哥,您不是不知道,他剛來的時候,一直到他今天回家來之前,我是怎麼對他的?」
  白五爺一想也對,打從龍天樓頭一天來,一直到剛才他回來之前,玉妞對他可是真好,真讓人沒話說,那麼怎麼這會兒就……
  白五爺的臉色緩和了些,道;「那——丫頭,你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不跟您說了嗎,他不說實話,他騙了我。」
  「我也聽見了,可是他究竟怎麼沒說實話,怎麼騙了你呀?」
  「好。」玉妞緊咬貝齒,一點頭道;「既然您非問不可,我就告訴您,我先問您,他從承親王府回來晚了,他是怎麼說的?」
  「他說他多等了一會兒啊!」
  「多等了一會兒?他瞪著眼說瞎話!承親王不在府裡,他跟那個一身邪氣的福晉鬼混去了。」
  白五爺一驚忙道:「丫頭,你可別胡說,你想害死幾個人?」
  「我胡說,您沒聞見我聞見了,他一身的香氣。」
  白五爺一怔:「怎麼說,他一身的香氣?」
  「可不是嗎?」
  「我怎麼沒聞見?」
  「難不成我還會冤枉他,您鼻子沒我靈。」
  只怕是沒她那麼多心眼兒,沒她那麼提防。
  白五爺皺了眉:「真的,丫頭?」
  「怎麼不真?不是跟那個一身邪氣的福晉去鬼混,大男人家身上哪來那股子香氣。」
  「怎麼見得就準是跟那位福晉呢?」
  「不是那個不要臉的還有誰!才剛說過那個女人邪,什麼邪,準是她瞧迷了魂兒,他那副模樣兒,那種女人還能見他這種樣兒的嗎,那還不是瞧對了眼兒,一拍即合。數盡承王府,除了她,誰有這麼大膽啊!?」
  白五爺的眉鋒皺深了三分,心裡也猛跳了幾跳,他不是心跳別的,而是心跳她這個閨女為什麼深惡痛絕似地生這麼大氣。
  心念轉了轉,道:「丫頭,就算你沒冤枉他,就算真是這麼回事兒,他姓他的龍,咱們姓咱們的白,關咱們什麼事兒啊?」
  玉妞微一怔,嬌靨上一抹羞紅飛閃而逝,道:「本來就不關我什麼事兒,可是他下流、無恥,我瞧不起他這種人,從此不讓他上我自家的門兒總行吧?」
  「這當然行,只是丫頭,你們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他是個怎麼樣的人,你應該清楚——」
  「我清楚的是他小時候,這麼多年沒見了,誰知道他會變成什麼樣兒?」
  「你忘了,他是龍家子弟——」
  「什麼人家子弟都一樣,一母生九子,有賢有不肖,孔老夫子的門下還有不肖的呢?」
  「我總覺得——」
  「您還護著他,我自己聞見的,還會有錯,我要是看錯了他,我自己摳出我的眼珠來,從此我不認識他這個人,從此他別想再上我白家的門。」
  「好,好,在沒弄清楚究竟怎麼回事以前,不讓他再上家裡來。」
  白五爺扭頭出去了。
  玉妞還想說什麼,沒來得及,擰身又撲倒在床上,霎時,淚水又濕了枕頭一片。
  龍天樓和衣躺在炕上,瞪著眼望著頂棚。
  桌上的油燈,燈光昏暗,很容易讓人入睡。
  可是龍天樓睡不著,他在想,承親王怎麼會有這麼一位福晉,這位承王福晉是個什麼樣的出身,不知道給承親王戴了多少頂帽子了。
  今天晚上,錯非是來了那位大貝勒,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白家父女說的真沒錯,難道這圈子裡的大府邸都這麼亂?
  越想越覺得噁心,恨不得連夜離京回家。
  可是想想他那位五叔,偏偏他又走不得。
  他知道,想當年,他這位五叔,也是位沒奢遮的鐵錚漢子,如今竟能在這種圈子裡一待那麼些年,當年的雄心壯志,都已消磨淨盡了啊。
  京裡的這些個人,有權有勢,表面上個個道貌岸然,一副高貴樣,誰知道骨子裡卻是——
  龍天樓只覺得胃裡不住往上翻。
  而就在這時候,他聽見了一陣疾速的衣袂飄風聲。
  他立即定神,抬手曲指輕彈,桌上的油燈應指而滅。
  他順勢翻身下了炕,閃身貼到了屋角。
  他剛貼到屋角,「噗」、「噗」兩聲,兩點細小發白的東西破窗打入,電射炕上。
  龍天樓看得雙眉一挑,疾閃身軀,人從後窗穿了出去,沾地即起,拔身直上屋脊。
  一眼就看見了,對面屋上站著兩個黑影,
  龍天樓冷笑一聲道:「好朋友,多謝照顧。」
  身隨話動,人已一飛沖天,半空裡折腰甩手,天馬行空般撲了過去。
  人在半途已經看清楚了,是兩個一身黑衣的精壯中年漢子,都提著一把長劍。
  此刻,兩人長劍出鞘,龍吟聲中,寒光暴閃,疾捲龍天樓。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
  龍天樓是個大行家,看出劍之快,再看劍勢,知道這兩個都是好手,不敢硬接挾帶威勢電射而來的兩把長劍,提一口氣,身軀微升,一個旋空跟頭,人已越過兩把長劍落在了屋面上。
  兩名黑衣人似乎因為一擊不中而同時一怔,
  龍天樓道:「朋友,你們是——」
  一名黑衣人冰冷道,「算你命大,可是你還是逃不過。」
  話落,振腕,兩把長劍又捲向了龍天樓。
  龍天樓疾閃身軀,一口氣連躲三劍,不容對方再出第四劍,探腕出掌,一把長劍應掌而飛,化為一道長虹射落在院子裡。
  另一個厲喝出劍,劍勢威猛,可惜持劍右腕落在了龍天樓的手掌裡,龍天樓左掌跟出,拍在劍身,長劍錚然而斷。
  那黑衣人趁此一震之勢,右腕掙脫龍天樓手掌,翻身騰躍,跟另一個往左近屋面上竄去。
  敢情要跑。
  龍天樓冷哼聲中,疾追而至,雙掌並探,同時扣住兩個黑衣人後頸,落身屋面。
  只聽一名黑衣人啞著嗓子叫道:「放手,我們是侍衛營的。」
  龍天樓一怔,手一鬆,兩名黑衣人疾竄向前,轉身落在瓦上。
  龍天樓定定神道:「你們是侍衛營的?」
  兩名黑衣人冷然探腰,各翻出一塊腰牌舉在胸前。
  龍天樓沒見過侍衛營的腰牌,可是他料想不會假,愕然道:「你們這是幹什麼?」
  「大膽!」
  沉喝聲中,兩名黑衣人收起腰牌,一名接著震聲說道:「京城大府邸出了案子,侍衛營奉命辦案,緝拿要犯,接獲密報,說這家客棧藏有你這個可疑人物。」
  龍天樓道:「你們可是指承王府的案子?」
  「你知道?」
  「足證是你。」
  「你們弄錯了吧!奉命辦案的是巡捕營。」
  「巡捕營算什麼東西?」
  「京畿一帶,沒有侍衛營不能管的事,想插手就插手。」
  「也許侍衛營有這個權,可是你們還是弄錯了,我是來幫巡捕營辦案的。」
  兩名黑衣人一怔,一個道:「怎麼說,你是——」
  另一個問道,「你姓龍?」
  「不錯,龍天樓。」
  「那確實弄錯了。」
  「不是我們要找的已經跑了,就是有人想整你。算我們白跑一趟,只好回去實情實報了。」
  兩個人騰身躍起,飛射不見。
  就這麼算了。
  誰叫他們是侍衛營的?侍衛營就是錯殺個人,說算了也沒人敢說個「不」字!
  龍天樓怔了一會兒,掠下屋脊,回到了房裡。
  剛打進來的不知道是什麼暗器,他還沒敢貿然往炕上躺。點上燈一找,在褥子上發現兩根白亮冷藍的東西。
  近前捏起來一看,原來是兩根帶著倒刺的針狀物,精鋼打造,映著燈光閃閃發亮,可是仔細看,就會發現閃閃的白光裡透著藍芒。
  龍天樓是大行家,一看就知道,這兩根暗器淬過毒,恐怕是見血封喉的歹毒玩藝兒。
  他皺了眉。
  侍衛營的人緝捕在承王府做案的罪犯,怎麼會一上手就想置對方於死地。
  沒有人下令死活不拘,格殺勿論。
  尤其是這件案子,任何人偵辦都會留活口,以便深入偵查,為什麼侍衛營的人偏不知道留活口?
  再說,侍衛營的人,又是什麼時候插上了手?
  當初,如果侍衛營插手,這件案子絕輪不到巡捕營。
  這是怎麼回事?
  龍天樓越想越不對,把那兩根淬過毒的暗器,用塊手帕一包,揣進懷裡,熄燈出了門。
  片刻之後,他到了白五爺家門口,一路上並沒有人跟蹤。
  夜已深,人已靜,龍天樓不便敲門,騰身一躍,翻牆進去了。
  這兒不是別的地方,他也不怕人發覺,是故一路往堂屋走,腳下根本沒放輕。
  剛到離堂屋不遠的地方,一聲嬌叱劃破了寂靜夜色:「什麼人?站住!」
  緊接著,數縷勁風,破空打到。
  龍天樓聽嬌叱,再聽破空之聲,一聽就知道,嬌叱的是玉妞,破空打到的,是梅花針一類暗器,忙應一聲;「玉妞,是我。」
  身隨話動,一側身,幾縷破空勁風擦身而過落了空。
  他這裡剛站穩,又聽一聲嬌叱,「狗賊,大膽!」
  又是一蓬梅花針一類的暗器,滿天花雨般打到。
  龍天樓一怔忙躲:「玉妞,是我,天樓。」
  一條矯捷黑影穿空而出,直落龍天樓面前,是白五爺,衣裳扣子還沒扣好:「小七兒——」
  玉妞的厲喝聲傳了過來:「賊,我暗器下饒他性命,讓他滾。」
  龍天樓這一聽,聽出不對來了,怔了一怔道:「五叔——」
  剛一聲「五叔」出口,玉妞的話聲又傳了過來:「咱們不認識下流賊,這兒沒他的五叔,讓他上別處找去。」
  白五爺輕喝道:「丫頭——」
  「五叔,這是怎麼回事,玉妞——」
  「住口,誰是你五叔,玉妞也是你叫的?叫髒了我!滾出白家去!」
  「丫頭,你少說一句行不行。」
  「爹,可是您答應過我的。」
  「丫頭——」
  白五爺這裡剛一聲丫頭,大門處傳來「砰」然一聲,像是大門被撞開了。
  果然,白五爺、龍天樓這裡剛一怔,夜色裡,只見一前四後地闖進五個人來。
  白五爺又一怔,脫口道:「侍衛營的——」
  一句話工夫,那一前四後五個人已到了近前,五個人都手提長劍,前頭那個,是個四十來歲的瘦漢子,只見他兩眼冷芒一掃,冷喝說道:「誰是白殿臣?」
  白五爺忙迎前一步抱拳道:「我就是巡捕營的白殿臣。」
  瘦漢子冷冷看了白五爺一眼,別說答禮了,連手都沒抬一抬:「有個叫龍天樓的,在你這兒嗎?」
  龍天樓道:「我就是龍天樓。」
  瘦漢子身後四名漢子反應真快,一聽龍天樓這麼說,立即閃動身軀,竄過去圍住了龍天樓。
  白五爺一怔,忙道:「諸位,這是——」
  瘦漢子冰冷一聲:「沒你的事,你少答腔。」
  轉望龍天樓接道:「你跟我們上侍衛營去一趟吧!」
  白五爺忍不住道:「諸位——」
  龍天樓抬手攔住了白五爺:「五叔,人家說的對,沒您的事,您少答腔。」
  白五爺驚愕地道:「小七兒——」
  龍天樓轉對瘦漢子:「跟你們上侍衛營去一趟?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自己明白。」  』
  「要是明白我就不問了。」
  瘦漢子臉色一變,兩眼冷芒一閃,旋即道:「片刻之前,出手折辱侍衛營辦案的人的,是你吧?」
  白五爺一驚:「小七兒——」
  龍天樓不理白五爺,「呃」地一聲,道:「原來是為這呀!恐怕閣下弄錯了,那是誤會,貴營的兩位,拿我當了罪犯,先以暗器偷襲,後以兵刃相向,我不得不出手自衛!」
  「我們不管什麼誤會、自衛,奉命前來拿你,你有什麼理由,上侍衛營說去。」
  「閣下,凡事得講個理。」
  「侍衛營就是理。」
  龍天樓雙眉一揚,「哈哈」地一聲道:「好個侍衛營就是理,我要是不想去呢?」
  瘦漢子臉色一變:「恐怕由不得你。」
  那四名漢子各自「錚」地一聲,長劍全出了鞘。
  白五爺慌了,忙道:「諸位、小七兒——」
  龍天樓抬手一攔白五爺,「五叔,不讓您答腔,您怎麼不聽話——」
  一頓,向著瘦漢子接道:「沒想到你們侍衛營冒失拿人,還拿出理來了!我請問,我出手自衛不可以,難道你侍衛營的那兩個先用淬毒暗器偷襲,後以兵刃相向就可以?」
  「我們侍衛營的人就是那麼辦案。」
  「怎麼知道,我這個讓巡捕營請來辦案的人,不是為辦案。」
  瘦漢子冷笑道,「不管你是為什麼,巡捕營見侍衛營就得矮上半截。」
  龍天樓笑了,但是兩眼威稜暴射直逼瘦漢子:「弄了半天,你侍衛營不講理就是了。你要弄清楚,別人怕你侍衛營,我可不怕。」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4 15:17:11

  瘦漢子勃然變色:「好,算你膽大!算你膽上長了毛!撂。」
  瘦漢子一聲「撂」,四漢子四把長劍疾閃,齊卷站在中間的龍天樓。
  龍天樓出了手,白五爺大驚。
  現在的情勢跟剛才在客棧又不同了,剛才龍天樓是沒弄清楚怎麼回事,如今他是胸中雪亮,含怒出手,白五爺嚇壞了,還沒來得及攔,四把長劍已然全飛了。
  瘦漢子也長劍出鞘出了手,他是偷襲,白五爺這第二聲也還沒來得及叫出口,瘦漢子的長劍已然到了龍天樓手裡,只聽龍天樓道:「我又一次出手自衛,你侍衛營看著辦吧!」
  瘦漢子臉色煞白,狠狠地瞪了龍天樓一眼,一聲沒吭,帶著四名漢子走了。
  白五爺臉都嚇白了:「小七兒,怎麼回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龍天樓把經過說了一遍,最後還把懷裡的手帕包掏了出來。
  白五爺一見那兩根暗器,立即驚聲叫道:「閻王刺,這玩藝兒專攻穴道——」
  龍天樓道,「就是這麼回事,您現在明白了嗎?」
  白五爺氣急敗壞道:「明白是明白了,可是你怎麼又跟他們動手——」
  「不是我要動手,實情您看見了,我可不是受他們這個的人。」
  「我知道,你是不受,可是這麼一來你可害苦了統帶了,巡捕營哪惹得起侍衛營啊!」
  龍天樓聽得長眉一揚道:「您放心,害不了統帶,我幹的我當,不等他們去找統帶,我這就找上他侍衛營去。」
  話落,飛快地拾起五把長劍,轉身要走。
  「站住!」玉妞的喝聲傳了過來。
  龍天樓腳下頓了一頓:「五叔,我自信沒得罪玉妞,不管是什麼,等我從侍衛營回來之後再解釋。」
  他要走。
  白五爺趕上來:「小七幾,你不能走。」
  「侍衛營是龍潭虎穴?」
  「可以這麼說。」
  「那麼您說怎麼辦,讓他們去找統帶說話?」
  白五爺大感為難:「這——」
  他明白,統帶絕擔不起這個。
  龍天樓道:「我是江湖人,不用為頂戴擔心,還是我來吧!」
  說完這話,他扭頭就走。
  白五爺這回沒再攔,只怔怔地站在那兒,望著龍天樓的頎長身影消失在夜色裡不見。
  只聽玉妞的話聲傳了過來,「爹,讓他去,他自己要去,誰也攔不住。」
  白五爺突一揚眉道:「丫頭,出來。」
  「爹,我睡了。」
  「出來。」
  白五爺的嗓門提高了些。
  玉妞沒敢再多說,堂屋門兒開了,她走了出來,直到白五爺身後。
  白五爺道:「我要跟去看看。」
  玉妞一驚:「您怎麼能去?」
  「他能去,我為什麼不能去,他的命還沒我這個差事值錢?」
  「可是——」
  「別可是了,丫頭,你爹把事做差了,人家在家待得好好的,硬讓我一封信央告來了,等於是讓我把他拖進了是非圈,沾上承王那個福晉也好,惹了侍衛營也好,都是因為咱們而起的,如今你這個做女兒的那樣對他,我這個做爹的怕事,等於是硬逼他去了侍衛營,萬一他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就算人家那個做爹的不怪我,今後我這張老臉也沒地兒放,會羞愧一輩子。」
  玉妞道:「那,我跟您去。」
  「胡鬧,你跟我去幹什麼,你跟去又能幹什麼。只記住我的話,要是我沒回來,京裡你也不能再待了,收拾收拾,投奔他爹去。」
  玉妞聽得臉色—變:「爹——」
  「我去了。」
  白五爺吸一口氣,大步往外行去。
  玉妞抬起了手,要叫,可是旋即又停住了,只呆呆地站在那兒,一直望著白五爺身影不見。
  龍天樓不知道侍衛營在哪兒,可是這個衙門在京裡絕不難打聽,他只找了家還沒上板兒的店舖問了問,就提著那五把長劍直奔內城。
  把守內城九門的,是九門提督轄下的步軍,跟巡捕營等於是一家人,龍天樓只說了是五城巡捕營龍天樓,守門的步軍就讓他進了內城。
  龍天樓進內城,向著侍衛營方向疾走,剛拐過一條大街,迎面來了十幾個,現在一眼就能看出來了,都是侍衛營的,人人手裡提了把長劍,領頭的是個身材矮小的瘦老頭兒,剛才去白家找他那五個裡的領頭漢子也在其中,雙方碰面,他沖龍天樓一指:「大領班,就是他。」
  雙方都停了步,相隔約一丈遠近。
  那瘦老頭兒臉色一變,一抬手,十幾個手下立時竄過來圍上了龍天樓。
  龍天樓淡然道:「這是幹什麼?」
  瘦老頭兒緩步來到近前,兩眼寒芒外射,直逼龍天樓,冷然道:「你說呢!」
  龍天樓道:「我不清楚。」
  瘦老頭兒雙眉一軒,突然厲聲道:「膽上長了毛,瞎了你的狗眼,你敢惹侍衛營!」
  話落,揚手一個嘴巴子抽了過來。
  龍天樓雙眉陡挑,提劍的左手揚起,正好擋住了那一巴掌,還把瘦老頭兒震得腳下微退一步。
  瘦老頭兒變色道:「你——」
  龍天樓道:「你要弄清楚,龍某人不在巡捕營吃糧拿俸,跟他們不一樣。」
  瘦老頭兒道:「江湖上來的怎麼樣,江湖上來的也不能不尊敬侍衛營。」
  「江湖上講的是理,你試試看。」
  瘦老頭兒也提著一把長劍,他劍沒出鞘,揚手砸向龍天樓。
  龍天樓一側身,右手五指閃電似地扣住了瘦老頭兒持劍腕脈,冰冷道:「我這就是上侍衛營論理去,你最好別逼我在這兒動上了手。」
  五指一鬆,右臂一振,瘦老頭兒踉蹌而退,三步以後才拿樁站穩,他臉色煞白,可沒敢再動:「你這就是上侍衛營論理去?」
  「不錯。」
  「那我現在可以不難為你,走。」
  他這是往自己臉上貼金,伸了兩次手,還能不明白自己有多少,人家有多少?
  說完話,他轉身先走,圍著龍天樓的十幾個不動。
  龍天樓知道,這十幾個是怕他跑,他淡然一笑,邁步跟上,那十幾個這才腳下移動,緊跟在他身後。
  內城本就比外城寧靜,入夜以後,更是少人行走,如今都半夜了,街上一個人影看不見,這十幾個人在街上行走,一點也不扎眼。
  其實,就算是扎眼,侍衛營的人辦事拿人,誰又敢過問,誰又敢正眼看一下?!
  侍衛營好像不太遠,走沒一會兒就看見了,好高大的衙門頭,比五城巡捕營氣派多了。
  高插入雲的一根旗桿,從上到下挑著一串燈籠,把門口照得亮同白晝。站門的是八名挎刀親兵,一個個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別的不說,單這份氣勢就夠懾人的。
  瘦老頭兒走在前頭,十幾個人圍著龍天樓進了大門,進門之後,瘦老頭兒抬手往後一揮手:「關上門。」
  只聽兩扇大門隆隆地關上了。
  完全是一副龍天樓來得去不得的氣勢。
  龍天樓哪把這個放在心上,頭都沒回,跟著瘦老頭兒往裡走。
  轉過影背牆,眼前是個大院子,中間一條石板路,兩邊黃沙鋪得平平的,—看就知道,這個前院兼練武場。
  院子兩邊,是兩排平房,都亮著燈,這時候了,還聽得見陣陣的豪笑跟喧嚷聲。
  走沒兩步,前面的瘦老頭兒突然停步轉身。
  龍天樓只好也停了步:「怎麼不往裡走了?」
  瘦老頭兒冰冷道:「你想幹什麼?」
  「告訴過你了,我是來侍衛營講理的,當然是要見你們大貝勒。」
  瘦老頭兒冷笑道:「憑你也配見我們大貝勒!」
  「怎麼?你不讓我見?」
  「你知道腳下踩的是什麼地方嗎?」
  「我一眼就看出來了,這兒是練武場。」
  「不錯,這兒是練武場,你好眼力,現在我們就想拿你活動活動筋骨。」
  瘦老頭兒跟那十幾個之間的默契真不錯,他話聲方落,那十幾個長劍出鞘,從四面八方捲向了龍天樓。
  龍天樓知道,這可不是鬧著玩兒,剛才關了大門,就已表示非把他留在這兒不可。
  他右手從左手拿過一把劍來,振腕一抖,朵朵劍花飛出,只聽錚然連響,十幾把長劍都被震得盪開了。
  這一陣金鐵交鳴聲驚動了人。
  兩邊平房裡霎時沒了聲,一個個都竄了出來,轉眼間黑壓壓地站了兩排。
  有幾個過來問。
  瘦老頭兒把原因說了一遍,自不免添油加醋。
  那幾個許是剛喝了酒,酒氣老遠都聞得見,一聽瘦老頭兒說,更是臉紅脖子粗,齊聲喝道:「撂倒他,剁他!」
  這當然更助長氣焰,馬上又衝上來十幾個,連同用劍的共二十多卅來個,一起撲向了龍天樓。
  龍天樓真火了,在這種情形下,他要是不自衛,那就只有一條路——血濺屍橫。他猛提一口氣,旋身抖劍。
  只一劍,只這麼一劍,有劍的被震退了,沒劍的被嚇退了。
  侍衛營的人跋扈慣了,哪受過這個,叱喝聲中,擁過來的人更多。
  「住手!」龍天樓舌綻春雷,霹靂大喝。
  這一聲,震天懾人,震得那些洶湧而來的一眾侍衛營的人撲勢一頓。
  龍天樓立即又說道:「事不過三,最好不要逼我傷人,難道這麼大一個侍衛營,沒有一個願意站在『理』字上說話的?!」
  眾侍衛營的人齊聲叱罵,又要撲。
  「退下去!」
  一聲震人耳鼓的沉喝傳了過來,別看侍衛營的人驕狂跋扈,不可一世,這時候還真聽話,立即躬身哈腰往後退去。
  那瘦老頭兒也忙轉身打下千去:「貝勒爺!」
  龍天樓抬眼望去,通往後的石板路那一頭,緩步走來個威猛懾人的魁偉身影,正是那個大貝勒。
  大貝勒走近一擺手,瘦老頭兒躬身退後,恭謹異常。
  大貝勒抬眼凝望龍天樓,環目之中,威稜閃射:「是你?」
  龍天樓欠身道:「龍天樓見過大貝勒。」
  大貝勒道:「這是怎麼回事,你闖進我侍衛營來幹什麼?」
  「貝勒爺,不是草民闖進侍衛營,而是草民被押進了侍衛營。」
  大貝勒上下打量了龍天樓兩眼:「這個樣子,像嗎?凡是被押進侍衛營的,從來沒有一個像你現在這樣的。」
  他的意思是說,凡是被押進侍衛營的,從來沒有一個還能像現在龍天樓這樣,面對這麼多侍衛營的人,提著幾把劍站立著的。
  龍天樓道:「貝勒爺,事情是這樣的——」
  他把經過情形,從客棧遭襲擊說起,一直說到如今。
  靜靜聽畢,大貝勒濃眉軒動道:「有這種事?」
  龍天樓探懷取出手帕包,打開,現出那兩根淬了毒的閻王刺,道:「請貝勒爺過目,這就是那兩根淬毒暗器。」
  大貝勒不經意地掃了一眼,然後轉看左右,沉聲問道:「是你們誰派的人?」
  瘦老頭兒上前一步躬下了身:「回貝勒爺,是屬下派的人。」
  「人呢?」
  兩名漢子趨前打千,龍天樓認得出,正是客棧屋面動過手的那兩個。
  大貝勒目光一凝道:「你們兩個去抓過他嗎?」
  「是的。」
  大貝勒又轉望瘦老頭兒:「既然是誤會,為什麼又把他帶來了?」
  瘦老頭兒道:「回貝勒爺,原是誤會是沒錯,可是他不該出手拒捕,還折辱了咱們營裡的弟兄。」
  大貝勒濃眉一揚,「呃」地一聲轉望龍天樓:「你出手拒捕,還折辱了我營裡的弟兄?」
  龍天樓道:「貝勒爺明鑒,草民所以斗膽出手,純屬自衛。」
  「自衛?」
  「剛才那兩根暗器您看過了,這兩位先用淬了毒的閻王刺襲擊草民,及至草民登屋查看,他兩位又以兵刃相向,草民要是不出手,就會傷在劍下。」
  大貝勒道:「客棧裡的事,算你是自衛,難道白家的事,也能算你是自衛嗎?」
  「貝勒爺,那幾位找上白家,硬要拘捕草民。錯不在草民,草民無罪,自是不願任人拘捕。」
  大貝勒臉色微變:「自從我領侍衛營以來,還沒有人敢對侍衛營的人這樣,侍衛營的人要拘捕你,自然有他們的理由,你若也有你的理由,為什麼不到侍衛營來解釋清楚,反而再次出手,甚至奪去他們的兵刃呢?」
  「草民剛說過,錯不在草民,草民不願被拘捕。」
  大貝勒臉色一變,沉聲道;「我不管錯在誰,我侍衛營只要派了人出去,就絕不容有拒捕事情發生。」
  龍天樓聽得火往上一冒,但他旋即又忍了下去,道:「貝勒爺,如今草民來了,草民想見您,想請您做主,但是情形又如伺呢?外面的大門已經關上了,如果不出手自衛,只怕草民這條命就要留在侍衛營了。」
  大貝勒冷笑道:「我不妨告訴你,這是你,換個人早躺在地下橫屍了,你現在還能站著說話,就應該知足。」
  可真是不講理!
  領侍衛營這位貝勒爺都這樣,侍衛營的人為什麼蠻橫跋扈,就可想而知了,
  也難怪,能領皇上的侍衛營的人,當然是皇上的親信、皇上面前的大紅人,這樣的人誰敢惹,還能不橫、不跋扈?
  龍天樓火又往上一冒,剛想說話。
  大貝勒那裡已臉色一寒,冰冷道:「衝著有這個誤會在先,我不要你的命,但是我也不能輕饒人,要不然往後誰還把我侍衛營放在眼裡?你自廢一隻手,走吧!」
  他說來輕鬆,跟沒事人兒似的,而且,聽口氣這還似乎是最輕的懲罰了。
  可是聽進龍天樓的耳朵裡,卻使得龍天樓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的火兒了,雙眉陡地一揚,道:「怎麼說,貝勒爺要草民廢一隻手?」
  「你已經聽見了。」
  「草民無罪。」
  「你冒犯我侍衛營,論罪該死,只廢你一隻手,對你已是天大的便宜。」
  「貝勒爺,草民是來替巡捕營辦案的。」
  大貝勒環目暴睜:「巡捕營怎麼樣,就是富爾,我要摘他的腦袋,他也不敢有一句話!沒有你這個江湖人,官府就別辦案了?沒有你,巡捕營的案子,還有我侍衛營接辦,我要是不高興,富爾他還得給我辦。」
  「貝勒爺領侍衛營,權威可知,草民不敢不相信貝勒爺說的話,但是,草民身在江湖,一不吃糧,二未拿俸,不能遵從貝勒爺的令諭。」
  大貝勒勃然變色:「怎麼說,你敢不聽我的,好,是你自己找死,現在我要的不只是你一隻手了,給我砍。」
  有他下這麼個令,那還得了。
  轟雷般地一聲答應,滿院子的侍衛就要動。
  「慢著!」龍天樓霹靂大喝,震得滿院子的侍衛一頓。他探手人懷,摸出了承親王的那紙手令:「貝勒爺,草民懷有承王爺的手令。」
  大貝勒冰冷道:「我知道,砍了你自有我去跟承王爺說話,砍!」
  連承親王的手令在侍衛營也不管用了。
  滿院子的侍衛轟應聲中,就要再動。
  就在這時候,一個無限柔婉甜美的話聲傳了過來:「你們這是幹什麼呀?」
  滿院子的侍衛,立即垂手躬身。
  循聲望去,只見那通往外的石板路上,裊裊行來一個無限美好的身影,是位姑娘,美姑娘,美得清麗若仙,美得不帶一絲人間煙火氣。
  她,看年紀廿上下,從頭到腳一身白,白得孤傲高潔,一如神仙中人。
  一襲白色衣裙,但卻帶著一朵朵粉紅小碎花。
  看見她,使人很快會想到那句「玉骨冰肌,自清涼無污」。
  看見她,會覺得她帶著一種超拔的尊貴,自然的懾人威儀,幾幾乎使人不敢再看她第二眼。
  看見她,龍天樓的心神,莫名其妙地震顫了一下。
  她走到大貝勒身邊,黑白分明的眸子微一環掃,滿院子的侍衛,立時頭又低下去了三分。
  只聽大貝勒道:「你怎麼出來了?」
  清麗美姑娘淡然道:「在後面聽見前面吵,過來看看。」
  大貝勒道:「沒什麼事,你進去吧!」
  清麗美姑娘道:「沒什麼事?」
  大貝勒道:「這個人闖侍衛營滋事,我不容這個。」
  清麗美姑娘美目轉動,望向龍天樓,當她看見龍天樓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一怔,可是旋即她又定了神,道:「恐怕你還不知道,我來了半天了。」
  大貝勒一怔,旋即道:「你來了半天了?」
  清麗美姑娘道:「是的,我想在這兒看看侍衛營要拿他怎麼樣?」
  大貝勒臉色微一變,兩道濃眉微微皺了一下,道:「沒有人會拿他怎麼樣,你進去吧!」
  龍天樓聽得暗暗一怔。
  顯然,大貝勒是在瞞這位清麗美姑娘,不願讓她知道侍衛營打算怎麼對付他龍天樓。
  為什麼?!
  清麗美姑娘沒動,也沒說話。
  大貝勒又道:「你進去吧!」
  清麗美姑娘淡然道:「侍衛營是皇上的衛隊,權勢很大,可不能不講理。」
  她這幾句話說得很平淡。
  大貝勒忙道:「侍衛營怎麼會不講理?」
  「不跟你說嗎?我來了半天了。」
  看樣子,這位大貝勒似乎很在意這位清麗美姑娘對侍衛營的看法。
  不管是誰,對侍衛營怎麼看法,應該就是對大貝勒這個人怎麼看法。
  只聽大貝勒道:「剛才是因為我很生氣。」
  「侍衛營還沒碰上過這種事,生氣是在所難免,你現在氣消了嗎?」
  大貝勒轉望滿院子侍衛營的人:「讓開路,放他走,讓他出去。」
  剛才要殺人,清麗美姑娘一出現,三言兩語居然放人了。
  這不能不說是奇跡。
  其實,任何一個人,就算是個鐵石心腸的人,面對這麼一位清麗高潔、風華絕代的姑娘,都動不起殺機的。
  可能,大貝勒突然改變主意,要放走龍天樓,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龍天樓暗暗一怔之後,抱拳躬身:「草民告辭。」
  話落,他就要走。
  只聽清麗美姑娘道:「慢著!」
  大貝勒霍地轉臉望清麗美姑娘,他以為她要改變心意。
  龍天樓要轉身還沒轉身,立即停了下來,他不知道怎麼稱呼清麗美姑娘,稱呼錯了又怕不好,只好這麼說:「草民恭請吩咐。」
  清麗美姑娘道:「不要客氣。你姓龍,叫龍天樓?」
  她的話聲極其柔婉。
  龍天樓道:「是的。」
  「來自江湖?」
  「是的。」
  「什麼地方?」
  「口外。」
  清麗美姑娘一雙清澈深邃的美目中,飛快閃過—絲異樣光采,道:「沒事了,你走吧!」
  「是。」
  龍天樓抱拳微一躬身,轉身行去。
  清麗美姑娘站在那兒沒動,一直望著龍天樓往外行去,一直望到龍天樓的頎長身影轉過了那面既高又大的影背牆。
  大貝勒看了看清麗美姑娘,道:「一個跑江湖的,你管這種事幹什麼?」
  清麗美姑娘看了看大貝勒,兩排長長的睫毛略一眨動,道:「我管這種事,我管了嗎?」
  大貝勒倏然而笑:「我說錯了,事實上是我自己放他走的。現在可以進去了吧!」
  清麗美姑娘道:「不進去了,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
  大貝勒一怔:「怎麼你……」
  「都什麼時候了,我還不該回去嗎?」
  大貝勒定了定神,點頭道:「好吧!我送你回去。」
  一頓,沉喝道:「備車。」
  「是!」
  夜空中,響起了轟雷般一聲答應。
  龍天樓一路再沒受到任何阻攔。
  可是他一路上卻不住地詫異思索。
  長這麼大,廿多歲了,他從沒遇見過這麼一位姑娘。
  長得美的姑娘他見過不少,可是從沒一個能讓他第一眼就心神震顫的,能讓他有這種異樣感受的,這位姑娘是頭一個。
  玉妞長得也很美。
  可是玉妞跟這位姑娘,有她們的不同處。
  玉妞是小家碧玉,這位則是典型的大家閨秀。
  這無關出身,而是氣度使然。
  如果以花作譬喻,這位姑娘是一株寒梅,是一株空谷幽蘭,玉妞則是一朵玫瑰,美得帶刺,美得火辣辣的。
  她是誰?怎麼不可一世的大貝勒這麼在乎她?怎麼不可一世的大貝勒居然會聽她的?
  腦海裡就這麼盤旋著,他回到了白五爺家。到了院子裡,看見堂屋燈火通明,只是不見人影,靜悄悄的也聽不見人聲。
  他剛要說話,背後響起了白五爺的話聲:「我在這兒。」
  龍天樓霍然轉過身,白五爺就站在眼前。他怔了怔道:「您上哪兒去了?」
  白五爺臉上有種異樣表情,似乎是窘迫,卻又像難過:「我不放心,跟去了侍衛營,人家不放我進去,我一點辦法也沒有,正急得熱鍋上螞蟻似的,你出來了,見你沒事,我也沒叫你,就一路跟著回來了。」
  龍天樓心裡震動了一下,倒不是震動別的,而是因為有個人綴在他身後,他居然會一點都不知道。
  看來人是不能分心分神的。
  恐怕,也只有那位姑娘能讓他分心分神到身後跟個人都茫無所覺。
  想到這兒,龍天樓心裡又震動了一下。
  白五爺看了他一眼道:「怎麼了?小七兒。」
  龍天樓忙一定神道:「沒什麼!」
  「沒什麼?」白五爺道:「要是沒什麼,我不信我綴在你身後能瞞過你。」
  當然白五爺會這麼說,因為白五爺清楚他一身修為。
  龍天樓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掩飾,可是他畢竟還是掩飾了:「是侍衛營裡的事。」
  「侍衛營裡的事怎麼了,怎麼個情形?」
  白五爺並無意打破砂鍋問到底,而是一種自然的關切。
  龍天樓這裡還沒有答話,白五爺緊跟著又是一句:「進屋說去吧!」
  白五爺說完話,邁步就要往堂屋走。
  燈火通明的堂屋裡,傳出了玉妞的嬌喝:「這是您的家,我不能攔您,可是我不許您帶一個賊進屋。」
  白五爺皺眉停步:「玉妞——」
  「爹,我跟您怎麼說的。」
  龍天樓忍不住道:「五叔,究竟怎麼回事兒?」
  白五爺看了看龍天樓道:「小七兒,事到如今,我也只好問你了。從南下窪回來,你上承親王府,你說承王爺不在,你等他來著,可是你身上哪來的一身香氣?」
  龍天樓道:「一身香氣?」
  「我沒聞見,是丫頭她聞見的。」
  龍天樓忍不住自己低下頭聞了聞,果然,衣裳上還有一絲淡淡的幽香,剛暗一怔,暗暗自問:這是哪兒來的?繼而,他恍然大悟,「呃」地一聲道:「您問我身上的香氣呀?」
  「不是我問,是——」
  玉妞叫著接口:「我也沒問,他幹了什麼也不關我的事!」
  既不關她的事,她何必生這大氣、發這大火,傷心、難過,哭得淚珠兒直流!
  龍天樓心裡覺得好不是味兒,雙眉微揚道:「五叔,小七兒我從沒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我不瞞您——」
  接著,他就把在承王府被那位美福晉召進水榭的經過,毫不隱瞞地說了一遍,最後又道:「事情就是這樣,是不是實話,天知、地知、我知。」
  白五爺靜靜聽畢,道:「我就知道一一」
  頓了頓,轉眼望向堂屋,叫道:「丫頭,你聽見了沒有。」
  「我又不聾,當然聽見了,可是他回來為什麼不說實話?」
  龍天樓心裡又一陣不是味兒,可是他忍了下去,道:「我認為這種事,不值得到處說。」
  只聽玉妞罵道:「不要臉,沒見過男人,虧還是個福晉呢!什麼出身就是什麼出身,不知道幹過多少這種不要臉的下流事兒了——」
  玉妞不住罵。
  白五爺搖了搖頭,道:「小七兒,咱們進屋坐去吧!」
  龍天樓一肚子的不舒服,道:「時候不早了,該安歇了,我走了。」
  他本來想把侍衛營的經過說一遍,然後向白五爺打聽那位姑娘是誰的,如今一肚子不舒服,也懶得說,懶得問了,說完了話,邁步就往外走。
  「小七兒。」
  白五爺叫了一聲,要攔沒攔住,沒來得及。
  龍天樓走得很快,轉眼間就沒了影兒。
  白五爺轉過來跺腳道:「看,丫頭,你惹了他了吧!」
  「我惹了他了?」
  「怎麼不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你還不知道他的脾氣?」
  玉妞沒答話,旋即一聲冷笑又道:「我惹了他了?他火兒了?好大的脾氣,我的氣還沒消呢!讓他走,有志氣就永遠別再進我白家的門兒。」
  白五爺又—跺腳,歎了口氣,直往堂屋行去。事情已經到了這地步了,他還能說什麼?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4 15:18:35

第 六 章 曙 光
  龍天樓回到了客棧,也沒點燈,和衣就躺上了炕。
  等到冷靜了下來,他腦海裡又浮現了那位姑娘。
  倒不是他背地裡老想人家姑娘,而是他弄不懂,那位姑娘究竟是何許人,怎麼個來頭,大貝勒這麼在意她。
  她是什麼人,既然跟大貝勒在一起,又怎麼會是個跟大貝勒截然不同的人。
  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又想那位大貝勒。
  大貝勒是官家面前的紅人,又領侍衛營,年少得意,自不免趾高氣揚,飛揚跋扈。
  只是侍衛營未免太蠻不講理。
  在這個圈子裡,仗權勢蠻不講理的,比比皆是。
  但是怎麼也不應該欺壓到他頭上來,因為他龍天樓是被五城巡捕營請來,為承親王府辦案的,尤其他又懷有承親王的兩紙手令。
  這情形,可以說是眾所周知,而領侍衛營的這位大貝勒,應該不會不知道。
  那麼怎麼侍衛營偏偏會欺壓到他頭上來?北京城一向臥虎藏龍,來往的也好,定居的也好,江湖豪雄絕不在少數。那麼多人,侍衛營不找,怎麼就偏偏找上了住在客棧的他,還硬指他就是劫擄承親王格格的嫌疑犯?
  這恐怕只有一個原因:不是誤會,而是故意。如果說是誤會,以他龍天樓現在的身份、特權,應該是說開了就算了,怎麼侍衛營還沒完沒了,似乎非置他於死地而後甘心不可呢?!
  這種故意,也只有一種說法,那就是彼此間有怨隙,侍衛營對他是除之為快。
  他初到京裡,又是來為承王府賣力賣命的,怎麼會跟侍衛營這位大貝勒結了怨隙呢?
  想來想去,他又想到了那位承王福晉。
  這恐怕是一種由「愛」成恨的報復,假大貝勒之手的報復。
  那種樣的女人,一旦有了恨意,報復起來是可怕的,是極其狠毒而不擇手段的。
  他龍天樓是來為承王府賣力賣命的,而身為承王福晉的那個女人,竟要置他於死地,就算她不是那位格格的生身之母,也不該這麼不明事理。
  想想,他又想到承王格格失蹤一事,以及那天夜裡在南下窪殺人滅口,又被他追丟了的那個「女子」。
  難道說——
  龍天樓想到這兒,心頭猛地一震。
  會是嗎?
  根據種種跡象看,承王格格失蹤一事,毛病是出在承王府裡,包括找不到線索,那位福晉下令銷毀格格房裡的一切東西,兩名護衛兩名丫頭的被除名逐出承王府,進而被害滅口——。
  這些事實跟如今所想的連想起來,似乎能理出個頭緒了。
  想到了這兒,龍天樓猛然坐起,翻身下床,開門行了出去。
  天將破曉的時候,他到了白五爺家,他沒進去,只站在門外喊了一聲。
  龍天樓以氣逼音,白五爺當然聽見了。轉眼工夫,聽見白五爺開門走了出來,穿得很整齊,似乎也一夜沒睡。他皺著眉,劈頭就道:「小七兒,你真跟你玉妞妹妹較上勁兒了?」
  白五爺是指他不進去。
  龍天樓道:「五叔,現在沒工夫說這些,您跟我上巡捕營見統帶去。」
  白五爺一怔道:「這時候?統帶哪會起這麼早?」
  「沒辦法,不起這麼早,也得起這麼早,咱們到了之後,叫他起來。」
  白五爺詫異地望著龍天樓:「小七兒,有急要大事?」
  「不錯。」
  「什麼事這麼緊急?」
  「見到了統帶再說。」
  白五爺遲疑了一下點了頭:「好吧!」
  他沒顧得進去跟玉妞說一聲,就跟龍天樓直奔巡捕營。
  到了巡捕營,天還沒大亮呢,當然統帶富爾還沒起床,龍天樓跟白五爺在簽押房裡候著,硬逼當值站班的去叫醒富爾。
  當值的不敢,他的確沒這個膽,換誰誰也不敢,連白五爺都說:「小七兒,那就等一會兒吧!也不急在這一刻——」
  「不行!」龍天樓道:「我馬上就要見統帶,越快越好。」
  「小七兒,究竟是什麼事?」
  「承王府的案子我理出頭緒來了,要見統帶請示。」
  白五爺精神一振:「怎麼說,承王府的案子你理出頭緒來了,是——」
  龍天樓道:「五叔,就是現在告訴您,您也做不了主。」
  白五爺道:「就算你要行動拿人,也不急在——」
  「不,五叔,我一定要現在見統帶。」
  當值的說話了:「您要是一定要這時候見統帶,只好麻煩您自己去叫了。」
  龍天樓一點頭道:「好吧!我自己去叫,天大的事我擔了。」
  當值的連帶龍天樓上統帶富爾的臥房去都不敢,龍天樓又不知道富爾的臥房在哪兒,沒奈何,只好由白五爺帶路了。
  本來嘛,龍天樓是他白五爺請來的,真有了什麼事他能讓龍天樓一個人擔?
  白五爺一路沒說話,左彎右拐一陣來到了巡捕營東北角,有個小花園,小花園裡有間精舍,外頭還站了兩個佩帶兵刃的巡捕營弟兄。
  兩個人一見白五爺跟龍天樓,忙迎了上來;「五爺!」
  白五爺還沒說話,龍天樓已然道:「麻煩哪位叫統帶一聲。」
  兩名巡捕營弟兄一驚,一個忙道:「叫統帶?你開玩笑,這時候誰敢——」
  另一個道:「五爺,您不是不知道,統帶——」
  龍天樓沒讓白五爺說話,道:「我知道,統帶沒到起床的時候,誰也不敢叫他,可是我有緊急大事,非馬上請示統帶不可——」
  「那我們不管,天大的事也得等統帶起來,現在當值的是我們倆,這時候吵醒了統帶,倒霉的也是我們倆。」
  龍天樓知道,光憑嘴說,這兩個巡捕營弟兄是不會讓他過去的,他剛要動手,只聽精舍內傳出了富爾的暴叫:「混帳東西,是誰在外頭吵!」
  那兩個巡捕營弟兄登時嚇白了臉。
  龍天樓立即揚聲道:「龍天樓有緊急大事要見統帶。」
  精舍裡霎時沒了聲,過了—會兒,才聽富爾仍然不悅地道:「進來。」
  龍天樓答應了一聲,邁步走向精舍。
  白五爺硬著頭皮跟了過去。
  兩個巡捕營弟兄哭喪著臉,站在那兒不知道怎麼好。
  推開門進了精舍,只見富爾披著衣裳從套間裡走出來,陰沉著臉,一臉的不高興。
  白五爺忙迎前見禮:「統帶!」
  富爾一瞪白五爺:「白殿臣,他不知道我的習慣,連你也不知道?」
  白五爺不知道該怎麼回話。
  龍天樓接了口:「統帶,我有緊急大事!」
  「什麼緊急大事,非在這時候見我不可?」
  「我跟白五爺一夜沒合眼,本來可以不打擾統帶直接去見承王爺去,可是白五爺跟我考慮到,如果那樣恐怕對統帶不大好,所以只好先來驚動統帶。」
  「呃!」富爾的睡意少了一些,臉上的陰沉之色,也減少了一分:「什麼事?」
  「承王府的案子,白五爺跟我已經理出頭緒來了。」
  該扛的時候,一個人扛,該討好的時候,又帶上了白五爺。
  白五爺私心感激,忍不住看了龍天樓兩眼。
  富爾忙道:「怎麼說,案子理出頭緒來了?是——」
  龍天樓毫不隱瞞,把他所碰上的,把他所想的,一五一十,從頭到尾全說了出來。
  霎時,富爾的睡意全沒了,臉上的陰沉之色也一掃淨盡:「什麼,你,你惹了侍衛營?!」
  「統帶,那不關緊要,天塌下來,自有我龍天樓頂,要緊的是承王府的案子。」
  「承王府的案子,你,你的意思是說,承王福晉——」
  「很可能。」
  「可能不夠,你別拿大夥兒的腦袋開玩笑,要有證據,你去找出證據來。」
  「當然要證據,我會去找。只是統帶,一旦等找到了證據,到那時候再想收手就來不及了,所以我非在這時候請示統帶,這件案子是不是要辦下去?」
  「不能再辦了。」
  白五爺忙道:「統帶,不辦怎麼跟承王爺交待?」
  富爾一怔,沒說話。
  白五爺接著又道:「統帶,難的是這話不能說啊!咱們能不吭聲,就這麼不辦了嗎?當然不能。可是又怎麼跟承王爺說呢?承王爺問起來,你們為什麼不辦了?咱們能怎麼回話?」
  的確,如今是進退兩難,吃也死,不吃也死。
  一聲不吭,就這麼不辦了,非要腦袋不可,誰敢?
  想去給承親王報個備,又有哪一個敢去?別說承親王根本不可能問什麼理由,就算他能耐著性子問理由,怎麼回話,誰又敢說是為什麼?
  富爾急了,天兒不熱,他頭上都冒了汗,直踱步;「這怎麼辦,這怎麼辦——」
  踱著踱著,砰然一聲拍了桌子:「怎麼會惹上這麻煩?!怎麼會惹上這麻煩?!」
  龍天樓道:「統帶,急不是辦法。」
  富爾霍地轉過臉來:「那麼你給我出個主意,你告訴我個辦法!你知道不知道,我現在有多難,不辦,得賠上前程性命;辦,還是得賠上前程性命。」
  龍天樓道:「我直說一句,以我的身份立場,能辦,我就辦下去,不能辦,大不了我一走了之,誰也不見得拿我有辦法,但是您是巡捕營的統帶,我不能不來請示您,讓您拿個主意。」
  富爾忽然間臉漲得通紅,汗跡變成了汗珠子,顆顆豆大往下滾。可是旋即那漲紅的一張臉,又變得十分蒼白,白得不見一點血色。他苦著臉道:「你說,碰上這種情形,我能拿什麼主意?」
  龍天樓沒說話,站在他的立場,他不能教富爾怎麼做。
  同樣的道理,白五爺也沒吭聲。
  不能怪富爾沒擔當,碰上這種情形,誰又能有擔當。
  富爾頹然坐了下去,舉起袖子來擦擦汗,又道:「你——真認為承王福晉——」
  龍天樓道:「統帶,您現在跟我要證據,我沒有;不過以我的看法,恐怕是八九不離十,一旦追查下去,只怕得到的結果也是八九不離十。」
  富爾砰然一聲又拍了桌子,叫道,「這是什麼事,這是什麼事,怎麼會這樣?格格雖然不是她親生的,可是她也不該會——」倏地住口不言,歎了口氣,低下了頭。
  龍天樓道:「統帶,有些事很難說,不過就這件案子來說,它一定有它的原因在。」
  富爾猛抬頭站起,一臉的乞求神色:「這樣好不,天樓,偏勞你,你去讓承王爺拿主意,我裝不知道。你能幫這個忙,你的好處我會永遠記著。」
  龍天樓為之一怔,他沒想到,富爾會有這麼個辦法。
  很顯然的,富爾是為自己打算,不讓自己受牽連,龍天樓可以不答應。
  但是,這中間還有他這位五叔。富爾是巡捕營的統帶,他五叔才是這件案子的主辦人,他要是撒手不管,任憑富爾去作主,一旦出了事,他這位五叔也難以倖免。
  統帶富爾為難。
  龍天樓又何嘗不為難。
  白五爺神情緊張,兩眼直瞪著他,只等他怎麼答覆,同樣的,事關重大,白五爺也不能教龍天樓怎麼做。
  龍天樓遲疑了一下,他沒看白五爺,但是眼角餘光,已把白五爺一張老臉的表情悉收眼底。霎時間,他想到了上一代的交情,也想到了玉妞,不管玉妞對他怎麼樣,上一代的交情是情逾親兄弟,是親密而不平凡的。旋即他毅然點了頭:「好吧!我去跟承王爺說。」
  這句話說出口,他清楚地看到,白五爺神情鬆了,一雙老眼裡流露著無限的感激。
  統帶富爾驚喜激動,搶步上前抓住了龍天樓雙手,握得很緊,龍天樓也感覺得出,富爾那雙手抖得很厲害:「謝謝!天樓,謝謝!我是永銘五內,永銘五內。」
  龍天樓淡然道:「統帶言重了。」
  富爾緊接著又是一句:「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去?」
  龍天樓道:「我這就去。」
  「好!」富爾鬆了龍天樓的手,道:「我送你出去。」
  龍天樓想謙讓,卻沒說出口。三個人正要往外走,一弟兄急步而入,恭謹一禮道:「稟統帶,禮王府有人要見統帶!」
  富爾、龍天樓、白五爺都一怔,尤其龍天樓,他入耳一聲「禮王府」,心裡莫名其妙地猛跳了一下。
  只聽富爾道:「禮王府?人呢?」
  「在外頭。」
  「說我有請。」
  那名弟兄恭應一聲,施禮而出。
  富爾向龍天樓道:「天樓,我不送你了。」
  「不敢!」
  龍天樓跟白五爺正要往外走,一個精神矍鑠的瘦老頭兒已快步走進。
  瘦老頭兒太陽穴鼓起,眼神十足,一看就知道是個內外雙修的好手。
  龍天樓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霍然轉身要走。
  這時候瘦老頭兒也看見了龍天樓,兩眼飛閃奇光,伸手攔住龍天樓:「這位,請等一等。」
  龍天樓微怔停步。
  富爾忙迎了過來:「我是巡捕營的統帶,請問——」
  知道是禮王府來的,富爾很客氣。
  瘦老頭從腰裡掏出一面半個巴掌大,烏黑髮亮的腰牌:「禮王府來的,我叫巴爾扎。」
  白五爺入耳一聲「巴爾扎」,猛一怔,張口要說話,可又忍住。
  富爾也一怔,旋即忙拱手:「呃!原來是禮王府的老供奉,您請坐,請坐。」
  瘦老頭兒收起腰牌道:「不客氣了,我來跟統帶打聽個人,恐怕我來得正是時候——」
  轉望龍天樓,接道:「您貴姓是不是龍?」
  龍天樓想否認,可是他怎麼能隨便改姓,何況是當著統帶富爾,他只好點了頭:「是的。」
  「您就是那位來替巡捕營辦案的龍少爺?」
  「不敢——」
  富爾忙道:「對,這位就是龍天樓。」
  巴爾扎老眼奇光暴閃,猛一陣激動,可是霎時間又趨於平靜,道:「龍少爺,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龍天樓心頭又猛一跳:「這——」
  富爾忙道:「老供奉,天樓有急事,正要上承王府去,您有什麼事,是不是能等他回來——」
  巴爾扎看都不看富爾,一雙老眼直盯著龍天樓;「龍少爺,我只跟您說幾句話。」
  龍天樓明知不能答應,只因為他受交代不要接近禮王府的人,可是眼前他又怎麼能不答應,遂微一點頭道:「好吧!」
  巴爾扎一喜,躬身擺手:「您請!」
  龍天樓偕同白五爺走了出去。
  巴爾紮緊跟在後出了富爾的臥房。
  富爾沒跟出去,臉上有一片錯愕神色。
  巴爾扎陪著龍天樓跟白五爺往外走,一直出了巡捕營,在個胡同拐角處停下。他先看了白五爺一眼:「龍少爺,這位是——」
  龍天樓道:「我的五叔。」
  巴爾扎一怔。
  白五爺道:「白殿臣,老供奉應該聽說過我?」
  巴爾扎猛一陣激動,伸手拉住了白五爺的手:「呃!您就是五爺,我知道您在京,可是這麼多年一直——五爺,您知道巴爾扎?」
  白五爺點頭道:「知道。」
  巴爾扎道:「那我就好跟龍少爺說話了——」
  鬆了白五爺的手,忽地一曲雙膝,向著龍天樓就跪。
  龍天樓一驚,忙伸雙手,硬把巴爾扎架住:「老人家,這是——」
  巴爾扎十分激動地道:「龍少爺,應該的,剛才在巡捕營,看您的表情,我明白您不知道我,可是我——我這麼說吧!沒有當年龍爺,就沒有今天的巴爾扎,龍爺對巴爾扎的山海大恩,巴爾扎一輩子也報答不完,這份淵源,五爺清楚。」
  龍天樓不知道怎麼說好。
  白五爺一旁接了口:「小七兒,老供奉是禮王府幾十年的老人,從二十來歲就跟著當年還是貝勒的禮王爺了,是禮王爺的貼身護衛,如今被禮王爺留在府裡,敬為供奉。當年你爹在京裡的時候,指點了老供奉不少絕學。」
  聽白五爺這麼一說,龍天樓算是明白了些。
  只聽巴爾扎接著又道:「龍爺對我的恩德,還不止這些!龍少爺,難道龍爺就沒跟您提過當年?」
  龍天樓遲疑了一下;「提是提過,但是提的不多。」
  巴爾扎神情一黯道:「也難怪龍爺不願多提,北京城是個讓他傷心的地兒,當年他離京的時候……唉!說來說去,也都怪當年的貝勒爺,如今我們這位王爺了。」
  龍天樓沒說話,他不願意接話,也不知道該怎麼接好。
  白五爺看出來了,道:「過去的事兒了,到如今人事全非,老供奉還提它幹什麼?」
  巴爾扎道:「真的,五爺,您不知道,當年龍爺離京的時候,任誰都以為,這輩子龍爺是不會再上京裡來了。這麼些年了,他是真沒來,可是他的少爺卻來了,難道這是天意?」
  白五爺沒說話。他能說是,還是說不是?天意不是人所能測知的。
  龍天樓知道,不能再談下去了,越談下去,越是麻煩,遂接過話來道:「老人家,實在很抱歉,我要趕著上承王府去——」
  巴爾扎忙道:「龍少爺,您可千萬別再這麼稱呼我,我當不起,您叫我一聲巴爾紮好了。我知道您正擔當大任,有急事在身,不敢多耽誤您,再說兩句我就走。」
  白五爺道:「老供奉有什麼事嗎?」
  巴爾扎道:「五爺,我是奉命行事,是老郡主讓我來的,老郡主想見見龍少爺。」
  龍天樓道:「老郡主?」
  白五爺道:「就是禮王爺的妹妹,當年那位——」
  白五爺沒說下去。
  龍天樓心頭猛一震,「呃」了一聲,沒說話。
  白五爺道:「老供奉,老郡主怎麼知道天樓來京了?」
  「是我們蘭心格格告訴老郡主的,蘭心格格說,在侍衛營碰見過龍少爺。」
  白五爺一怔,急望龍天樓。
  龍天樓暗暗皺眉,吸了一口氣道:「我在侍衛營是碰見了一位姑娘,不過我不知道那就是禮王府的蘭心格格。」
  白五爺用眼神給了龍天樓一個暗示,道:「老供奉說,老郡主要見你——」
  巴爾扎忙道:「龍少爺,五爺知道,我多少年沒出過禮王府一步,今天老郡主派出我來請您,而沒派別人,可見她把這件事看得多麼重要,又是多麼想看看您,您可不能讓我沒辦法回去覆命,更不能讓老郡主失望啊!」
  龍天樓得到了白五爺的暗示,心裡已經盤算好了,如今答得沒有一點猶豫:「老供奉你是知道的,我現在有急事要趕到承王府去,實在不能也不敢耽誤。這樣吧,等我去過承王府,確定了承王爺的指示之後,再上禮王府給老郡主請安去。」
  巴爾扎道:「您擔當大任,身有急事,恐怕也只好這樣了,我這就回去覆命,龍少爺,您住哪兒,您給我個時候,我來接您。」
  「不用了,還是我自己去吧,等承王府事辦完了,我馬上去。」
  巴爾扎道:「那好,我就這麼回話了,龍少爺、五爺,我先走了。」話落,恭謹打下千去。
  龍天樓跟白五爺忙答禮。
  巴爾紮起身沒再說什麼就走了。
  龍天樓、白五爺一直望著直到看巴爾扎不見。
  白五爺道:「你怎麼辦?」
  「到時候再說吧!」
  「碰見蘭心格格的事,你怎麼沒告訴我?」
  「我沒來得及說——」
  龍天樓把為什麼沒來得及說,以及在侍衛營邂逅蘭心格格的經過,說了一遍。
  靜靜聽完,白五爺道:「真巧,世上竟會有這麼巧的事,避誰躲誰就偏碰見誰,你先碰見的那位叫明珠,是這位蘭心格格的妹妹,表妹,明珠是禮王爺的,蘭心是老郡主的,禮王爺是蘭心的舅舅,兩個先後都讓你碰上了,也難怪,北京城就這麼大個地兒啊!」
  「五叔,蘭心格格跟那位大貝勒是——」
  「兩家有婚約,蘭心跟那位貝勒爺是未婚夫妻——」
  龍天樓心裡莫名其妙地一陣悵然,若有所失。
  「不過,誰都知道,那位貝勒爺是一頭兒熱,一頭兒熱歸一頭兒熱,以那位貝勒爺現在炙手可熱的權勢,即便蘭心有禮王那麼一位舅舅,恐怕也悔不了婚。」
  龍天樓暗暗揚了揚眉,沒說話。
  白五爺吁了一口氣又道:「沒有人比我更清楚當年事,那位老郡主也真可憐,儘管其罪過在於大清皇律,可是你爹一咬牙,一橫心走了,把老郡主一個人撇在京裡,後來她是嫁了皇族,可是沒多久就守了寡,如今突然她要見你,只怕是還忘情不了你爹啊——」
  「五叔—一」
  「巴爾扎說的還真沒錯,自被禮王府尊為供奉以來,他多少年沒出過府門一步,我原還以為這個人沒有了呢!如今老郡主卻把他派出來了,一方面固然因為巴爾扎是跟你爹有淵源的老人,另一方面也足見她對這件事的重視——」
  龍天樓道:「五叔,咱們該上承王府去了。」
  白五爺看了看龍天樓,沒再說話,兩個人並肩走了。
  走了一段路之後,白五爺突然冷笑一聲道:「也難怪那位貝勒爺是一頭兒熱,恐怕蘭心天生慧眼,早看出他的心性為人來了,如果他真跟承王那位福晉有點什麼,將來開什麼花,結什麼果,還很難說呢!」
  龍天樓沒接話,白五爺這番話就成了自言自語。
  到了承王府,白五爺留在了門房,龍天樓一個人往裡去了。
  剛走沒兩步,哈總管迎面而來,臉色冷冷的,態度似乎不大友善:「你又來了?」
  龍天樓知道他為什麼不大友善,恐怕是因為那位福晉沒把他龍天樓搭上來。
  龍天樓沒在意,道:「麻煩哈總管,我要見王爺!」
  哈總管沒說話。
  「怎麼,難道王爺還沒回府?」
  「誰告訴你王爺還沒回府?我告訴你的?」
  說完了這句話,哈總管扭頭就走。
  龍天樓沒理他,舉步跟了上去。
  哈總管把龍天樓帶到了承親王的書房門外,讓龍天樓候在院子裡,他進去通報,轉眼工夫之後,他又走出書房,站在門外冷冷道:「進來吧!」
  龍天樓一聲沒吭,走進書房,從哈總管身旁經過的時候,他感覺得出,哈總管冷意逼人。
  龍天樓進了書房,哈總管緊跟在他身後,承親王正坐著喝茶,龍天樓上前見禮:「王爺!」
  「嗯!案子怎麼樣了?」
  「草民曾經來見過王爺一趟,聽說王爺上西山去了。」
  「我問你案子怎麼樣了?」
  「請王爺摒退左右。」
  左右也只不過哈總管一個人,哈總管聽得臉色變了一變,但是在承親王擺手之下,他一聲沒吭就退了出去。
  「說吧!」
  龍天樓把妙計誘賊,南下窪的經過,詳稟了一遍。
  承親王臉上變色,推杯站起:「屍首呢?」
  「現在巡捕營冰窖裡。」
  「真是我府裡——」承親王拍了桌子:「龍天樓,你給我查。」
  龍天樓探懷取出簪兒,道:「王爺在府裡,是不是見過這個?」
  「這是——」
  「草民剛才稟報過,那人對草民打過暗器——」
  「這就是那個人打你的暗器?」
  「是的。」
  「這是女人用的髮簪嘛!」
  「可是那人拿出當暗器,會武的人,拿什麼都能當暗器。」
  承親王伸手接了過去,看了看道:「這種髮簪,府裡當然不少,使喚丫頭老媽子,頭上都用髮簪,可是像這種樣子的我沒有見過。」
  伸手遞出。
  龍天樓接了回去。
  承親王又道:「你給我查,我准你查,給你下過手令。」
  「王爺,這件案子,到此恐怕不能再查下去了,至少草民不敢再查下去了。」
  「為什麼?!我給你下過手令,你還有什麼好顧忌的。」
  「王爺,原來,府裡的每一個人都有嫌疑,可是現在,根據事實看,府裡每一個婦女,涉嫌更重。」
  「我知道,我准你查。」
  「王爺,您是不是能多想想。」
  龍天樓的用意,在提醒承親王。
  孰料,承親王還不明白,道:「我不用多想,我只要你給我查。」
  龍天樓暗中皺了一下眉,道;「王爺,府裡的婦女,可是上自福晉,下至每一個使喚丫頭媽子啊。」
  承親王一怔,臉上變了色:「龍天樓,你這是怎麼說話的。」
  龍天樓道:「王爺,草民所以說這件案子難辦,沒有辦法再查下去了,原因也就在這兒,既然府裡的婦女涉嫌更重,就該查府裡每一個婦女,只是一旦到了福晉那兒,草民是查還是不查?」
  承親王沉聲道:「龍天樓——」
  「王爺,」龍天樓道:「草民是就事論事,王爺還不知道,這兩天,草民碰上了這些事——」
  他把承王美福晉召他進水榭,以及在水榭碰上大貝勒,接著侍衛營拿他當嫌犯,非把他置於死地的經過說了一遍,不過美福晉召他進水榭那回事,他說成了美福晉是召他垂詢案情的。
  靜靜聽畢,承親王霍地站了起來:「你,你怎麼惹了他?」
  「王爺明鑒,草民並沒有,也不敢招惹大貝勒,而是草民這有用之身還要為王爺辦案,不敢不全力自衛。」
  這後半句,承親王應該聽得很舒服。
  看承親王的臉色,也的確緩和了些:「那麼你的意思是——」
  龍天樓有自己的意思,但他不能說,他答得夠巧妙:「王爺睿智,草民在福晉面前見過大貝勒後,侍衛營就要置草民於死地,這種情形,還用草民多說麼?」
  承親王臉色又變了,來回踱了幾步,突然一拍桌子:「我不相信!」
  「草民也不敢相信。」
  承親王一指龍天樓,「龍天樓,你知道你是什麼意思,你知道你說的是誰,這還得了。你給我拿出證據來,拿不出證據我要辦你。」
  「回王爺,截至目前為止,草民不敢說是否查得出證據,草民寧願自己是看錯了,可是一旦查到了證據,到那時再想收手也就來不及了,草民跟巡捕營的為難處,也就在這兒。」
  「什麼為難不為難,你們也太大膽了,我要辦你們。」
  嘴上是說要辦人,可是聲色並沒有顯出多麼嚴厲。
  龍天樓道:「如果王爺要辦,草民願意一身承當,事實上自王爺賜下手令以後,這件案子一直是由草民在辦。」
  他這等於是告訴承親王:「別忘了,我這是奉你命行事。」
  承親王又踱了兩步,坐了回去:「龍天樓,你真認為——。」
  「不知道王爺是否還記得,福晉命人銷毀格格房裡的傢具器皿一事。」
  「她是怕鬧大仙。」
  「王爺,福晉一向信神信鬼嗎?」
  承親王抬眼凝望龍天樓:「你是說——」
  「事實上,這麼一來,線索全無,倍增偵查之困難,兩個丫頭兩個侍衛被除名逐出府,一直到他們被害,外人不可能對他們知道得這麼清楚。」
  承親王微微低頭,沉吟著,沒說話。
  「毒斃兩名侍衛的,是『鶴頂紅』,這種毒藥,不大見於民間。」
  承親王猛抬頭:「鶴頂紅藏於大內,我這王府裡也沒有。」
  「王爺,您王府裡或許沒有鶴頂紅,可是大府邸的主子,像福晉、大貝勒這樣的親貴,經由在宮裡當差的,弄些『鶴頂紅』出來,應該不是難事。」
  承親王又霍然站起,來回踱了幾步,突然停步望龍天樓:「你給我出個主意,我該怎麼辦?」
  龍天樓道:「王爺,擺在眼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是不惜一切,繼續偵查,一是下令巡捕營就此罷手。草民斗膽,女兒是您的,還要請您自己定奪。」
  承親王立即又踱了步。
  龍天樓不作聲,看著承親王踱步。
  難怪他難作決定,美福晉、親女兒,他總要捨一個。
  女兒是親骨肉,福晉是個人間尤物,你叫他捨哪一個?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4 15:19:40

 如果剛才龍天樓原原本本地說出了水榭召見事,相信他會毫不猶豫捨那位美福晉,綠帽子壓死人,何況以他的身份地位。
  但是龍天樓沒說實話,不能說。
  半天,承親王突然停了步,霍地轉望龍天樓,臉色煞白:「查,給我繼續查。」
  這種決定,該在意料中,卻又好像出人意料之外。
  作這種決定,下這種決心不容易。
  承親王既能這麼決定,可見他還是個顧骨肉親情,相當明白的人。
  龍天樓道:「請恕草民糊塗,您是讓誰查?」
  「當然是讓你查。」
  「王爺,」龍天樓正面道:「不是草民得寸進尺,不知進退,實在本案到目前,您要是還讓草民查下去,無論如何,您得給草民—個明確而且更有力的保障。」
 「我前後已經下給你兩道手令,你還要我給你什麼保障?」
  「王爺,從今以後,情勢不同,對像不同。」
  「你放心,大貝勒那兒,我會跟他說——」
  「王爺那是想打草驚蛇。」
  承親王一怔:「難道說——」
  「目前草民還不敢說。」
  承親王道:「可是侍衛營要是老找你麻煩——」
  「只要草民有王爺給與的保障,草民就不怕侍衛營找麻煩。」
  承親王看了看龍天樓;「你得答應我,除非萬不得已,沒有查到什麼之前,不許驚動福晉。」
  龍天樓道:「這個草民做得到。」
  承親王猛一點頭:「好。」
  他走到書桌前,提筆就寫,一揮而就,然後還蓋上了他的印,遞給龍天樓:「這樣行了吧!」
  龍天樓接過一看,隨即躬身道:「謝王爺!這麼一來,草民就好放手辦事了。草民再要求,目前的情形,請王爺不要告訴任何一個人。」
  「我知道。」
  「草民告退」
  龍天樓一躬身,要走。
  「龍天樓。」
  龍天樓停了步:「王爺!」
  承親王的神色有些黯然:「我知道,已經不少日子了,可是,我還是希望我女兒能平安回來。」
  畢竟是骨肉,畢竟是親生女。
  儘管他是個和碩親王,他總還是個父親。
  龍天樓一陣感動,由衷地道:「草民一定盡心盡力。」
  一躬身,退了出去,
  承親王神色更黯然,頹然坐了下去。
  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承親王的身軀,顫抖得很厲害。
  龍天樓出了書房,一眼就看見哈總管站在畫廊的那一頭,他走了過去,哈總管迎著他冷然道:「府裡你都熟了,用不著我陪你出去了吧!」
  他沒問龍天樓,究竟為什麼來見承親王。
  許是他知道,問了也是白問。
  龍天樓道:「不用了,哈總管請忙吧!」
  他轉身順著畫廊走了。
  他覺得出,哈總管站在那兒沒動,不過他知道,只等他走得看不見了,哈總管馬上就會奔向書房。
  出後院,經過前院,進了門房,白五爺正在焦急地踱著步,一見龍天樓進來,忙迎了過來:「怎麼樣?!」
  門房裡只龍天樓跟白五爺兩個人,是故龍天樓道:「王爺交代,繼續查下去。」
  隨手掏出承親王剛下的手令遞了過去。
  白五爺接過手令一看,神情為之一鬆:「小七兒,你真行,我這兒揪了半天心了。」
  龍天樓接回手令藏好,道:「我馬上就要採取行動,頭一個從哈總管身上著手。」
  白五爺一怔:「哈總管?」
  龍天樓道:「走吧!咱們邊走邊說。」
  白五爺沒再問,當先出了門房。
  兩個人並肩出了承親王府大門,正要走。
  白五爺伸手一把拉住了龍天樓,兩眼直往前望。
  龍天樓順白五爺目光望去,不由為之一怔。
  不遠處,停著一輛單套馬車,車前站著兩個人,一個像車把式,一個赫然是禮王府的供奉巴爾扎。
  龍天樓定定神道:「這是幹什麼?」
  白五爺道:「小七兒,看樣子你不去一趟是不行了!」
  巴爾扎當然是看見龍天樓跟白五爺了,不過他沒迎過來,顯然是在等龍天樓跟白五爺走過去。
  龍天樓皺眉道:「五叔,這可怎麼辦?」
  白五爺道:「誰叫你碰上了?老躲不是辦法。」
  「不是我要躲,我爹——」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那這麼巧,偏讓你碰見禮王府的兩位格格,許這是天意,其實——你既到了京裡來,又明打明地讓人知道你叫龍天樓,還能碰不上禮王府的人?你爹他應該想得到,不行你只好去一趟了,將來你爹說話,我來給你擋。」
  按龍天樓的本心,他並不怕去禮王府,甚至有點願意去,他也說不上來為什麼會這樣,如今聽白五爺這麼一說,心裡竟覺得突然一鬆,腳下不由地邁步走了過去。
  兩個人並肩走著,快近馬車了,巴爾扎才忙迎了過來,躬身一禮,滿臉陪笑:「龍少爺!五爺!」
  白五爺含笑答了一禮。
  龍天樓道:「老供奉——」
  巴爾扎道;「龍少爺!您又這麼折我了。」
  龍天樓口齒啟動了一下,欲言又止。
  巴爾扎道:「您請上車吧。」
  龍天樓道:「這是幹什麼?」
  「上禮王府見老郡主去呀!您不是說等您承王府完事以後嗎,我回府回稟老郡主以後,老郡主馬上讓我跟車到承王府門口來等您,老郡主的意思是省得您多走路了。」
  龍天樓明白,其實那位老郡主的意思,是怕他不去,心裡著實有一份感動。
  只聽巴爾扎又道:「龍少爺,如今您承王府的事已經辦完了,您就別再推辭了。」
  龍天樓道:「承王府這件事,要說辦完,那還早得很——」
  巴爾扎忙道:「這我知道,老郡主也明白,老郡主想看您想得厲害,實在等不及您把承王府這件案子辦完了,龍少爺,您就抽個空去見老郡主一趟吧!」
  白五爺輕輕咳了一聲。
  龍天樓明白白五爺這一聲輕咳是什麼意思,當即一點頭道:「好吧!」
  巴爾扎驚喜而激動,似乎眼淚都要出來了,忙躬身道,「謝謝您!您快請上車吧!」
  白五爺道:「小七兒,那你去吧!見過老郡主以後,咱們營裡見。」
  白五爺跟巴爾扎打了個招呼,逕自走了。
  巴爾扎一邊哈腰恭送白五爺,一邊又催龍天樓上車。
  龍天樓沒再說什麼,暗一橫心咬牙,向著馬車走了過去。
  巴爾扎搶前一步掀開了車簾,龍天樓登上了馬車,他躍上了車轅,一聲「走」,清脆鞭聲響動,馬車飛馳而去。
  當禮王府這輛馬車馳離承王府門前的那一瞬間,承王府大門裡,有個人露了露頭,是哈總管。
  馬車疾快地馳動著,龍天樓坐在車裡,靠在軟綿綿的錦墊上,只覺一股子蘭麝幽香往鼻子裡鑽,他明白了幾分,這輛馬車,一定是蘭心,或者明珠那兩個格格的專用香車,心裡登時泛起一種說不出的異樣感受。
  馬車左彎右拐,只是一盞熱茶工夫之後,馳速減慢,然後停下。
  只聽巴爾紮在車外道:「到了,龍少爺!您請下車吧!」
  隨即車簾掀開了。
  龍天樓謝了一聲,跳下馬車,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樹海森森、奇花異卉遍地的大花園,三面長廊,建築飛簷狼牙,美輪美奐,臨長廊有三排房子,只是靜悄悄的聽不見人聲。
  巴爾扎忙道:「龍少爺,這兒是禮王府的後花園。」
  話聲方落,只聽巴爾扎急忙接著又道:「老郡主接您來了。」
  龍天樓心頭一震,忙抬眼望去,只見三排房子那中間一排三間房的居中一間,兩扇門大開,一前一後走出兩個人來。
  走在後頭的那位,赫然竟是在侍衛營曾一度邂逅的蘭心格格,她蛾眉淡掃,脂粉未施,卻永遠國色天香,風華絕代。
  看見她,龍天樓心裡有種異樣感受,似乎帶點憐惜,卻說不出真正有什麼。
  走在前頭的那位,一身旗裝,四十許美婦人,蘭心格格的面貌有幾分像她,她除了有著跟蘭心格格一樣的高雅華貴氣度之外,眉宇間卻比蘭心格格多了一份似乎永遠抹不掉的淡淡憂愁。
  就這份淡淡憂愁,看得龍天樓心神為之一陣激盪。
  巴爾扎忙迎過去打千:「稟老郡主,這位就是龍少爺!」
  兩對鳳目,四隻明眸,早就凝注在龍天樓臉上。
  龍天樓忙定一定神,走過去恭謹躬身:「草民龍天樓,見過老郡主跟蘭心格格。」
  沒看出蘭心格格有什麼異樣。
  而中年美婦人卻突然間激動得厲害,伸手握住了龍天樓的胳膊,啞聲還帶著顫抖:「孩子,別多禮,讓我看看。」
  中年美婦人一雙鳳目凝望著龍天樓,望著望著,鳳目中湧現了淚光:「孩子,你不像爹,一定像娘。」
  龍天樓怔了一怔,欠身道:「回老郡主,草民自小就沒見過家母。」
  中年美婦人一怔:「你娘過世得早?」
  「許是,家父不許我們問。」
  「呃!有這種事?」
  「是的。」
  「你爹,可好?」
  「謝老郡主,家父安好。」
  「你,兄弟幾個?」
  「七個,草民行七。」
  「恐怕你是出類拔萃的。」
  「老郡主誇獎。」
  「我是就事論事,要不然白五爺不會單求你來。」
  「那倒不是,只因為五叔最喜歡草民。」
  「別客氣,孩子,今年多大了?」
  「廿了。」
  「那跟我的蘭心一樣,你們見過了,是不是?」
  蘭心格格向著龍天樓含笑點頭。
  她那笑,使得龍天樓心頭一震,忙垂下目光欠了身:「草民還沒有謝過格格——」
  「孩子,你們之間更用不著客氣,更別一句一個『草民』,對我,甚至在禮王府,你用不著這麼自稱。」
  龍天樓沒說話,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中年美婦人伸手又按住了龍天樓:「孩子,咱們——」
  忽地一怔,急忙凝望龍天樓;「不對,孩子,你剛說你今年多大?」
  「回老郡主,天樓廿了。」
  「你那六個哥哥跟你都差幾歲?」
  「天樓弟兄之間各差兩歲。」
  「那你大哥今年豈不卅二了!」
  「是的。」
  「不對,不對,孩子。」中年美婦人訝異地叫道:「我是在你爹離京的第二年嫁的,次年就生了蘭心,就算你爹一回去就成了親,你大哥也只該比蘭心大一歲,怎麼會今年卅二,大蘭心這麼多?」
  龍天樓聽得也猛一怔,心想:對啊!這是怎麼回事,得問問五叔——口中卻道:「這天樓就不知道了。」
  中年美婦人臉上掠過一絲異樣神情,旋即淡然笑道:「暫時不管這些了,走,孩子,咱們進屋說話去。」
  她拉著龍天樓轉身往廊上行去。
  蘭心格格跟在另一邊,一左一右,像煞了一對金童玉女。
  進了屋,巴爾紮緊跟著進來,等中年美婦人拉著龍天樓跟蘭心格格落了座之後,他獻上香茗,然後又退了出去。
  中年美婦人的一雙鳳目,始終不離開龍天樓那張俊臉之上,像極了一位慈母注視久別膝下的愛子,目光一刻也捨不得挪離。
  龍天樓有些不自在,只好垂下目光。
  只聽中年美婦人道:「孩子,你爹跟你們弟兄提過當年嗎?」
  「提過,不多。」
  「不多?」
  「是的。」
  「他是怎麼提的,能說給我聽聽嗎?」
  龍天樓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只聽蘭心格格道:「娘,您還問這個幹什麼?」
  「說的也是,過去的事了,問了又如何。」
  龍天樓還是沒接話,一來是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麼接,二來是因為他認為這時候還是不接話好。
  「孩子,你幾個哥哥都成家了嗎?」
  「六個哥哥都成家了,大哥、二哥他們都有孩子了。」
  「你呢?」
  「天樓還沒有成家。」
  「廿也不小了,為什麼還不成家?」
  「天樓到現在一事無成,而且也不想成家那麼早。」
  「在江湖上,有了紅粉知己了嗎?」
  蘭心格格似乎很關心這一點,她一雙美目緊盯著龍天樓,靜待他的答覆。
  龍天樓有點不好意思,避開了蘭心格格的目光,道:「沒有。」
  「我不信。」中年美婦人道:「長得這麼好,會沒有女孩子喜歡你。」
  「天樓不敢瞞您,真的沒有,不過也許是天樓一向粗心,沒留意。」
  一聽龍天樓這句話,中年美婦人跟蘭心格格都笑了,中年美婦人笑得很含蓄,蘭心格格笑得好美好動人,害得龍天樓心頭又猛跳了一下。
  只聽中年美婦人道:「不是礙於皇律,我真想給你在京裡——」
  蘭心格格忙叫道:「娘,您怎麼又——」
  中年美婦人神情一黯,強笑道:「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之間,我好像什麼都忘了,蘭心說的對,我不能再在你們這一輩身上造成恨事了。」
  龍天樓沒說話,他明白中年美婦人何指,他又能說什麼?
  只聽中年美婦人又道:「你的武功是跟你爹學的?」
  「是的。」
  「名師出高徒,你爹文武兩途,舉世無匹,家學淵源,你當然也很不錯。」
  蘭心格格道:「娘,我不是跟您說了嗎,侍衛營那麼多人,都不是他的對手?」
  中年美婦人道:「孩子,這話我不該說,可是對你,我不能不說,承王府的那件案子,你不該管。」
  龍天樓一怔:「您的意思是說——」
  「不好管,弄不好你會惹麻煩上身。」
  「是不是您知道些什麼?」
  「孩子,你會錯了我的意思了,我是怕你破不了案,找不回承王的女兒來,你沒辦法跟承王府交代。」
  龍天樓道:「謝謝您的關心,到目前為止,天樓已經查出了些眉目。」
  中年美婦人跟蘭心格格都一怔,中年美婦人忙道:「怎麼說,孩子,你已經查出了些眉目?」
  「是的,對您,龍天樓也不必有所隱瞞,種種跡象顯示,這件案子毛病出在承王府裡。」
  蘭心格格叫道;「毛病出在承王府裡,會有這種事,知道是誰嗎?」
  「事關重大,目下還不敢斷言。」
  中年美婦人道:「那更麻煩,承王府裡的人,你怎麼能動?」
  「天樓以為,沒有人比自己的女兒更重要,事實上天樓已經請得了承王爺親下的手令,只要掌握證據,承王府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即刻拿下。」
  中年美婦人神情一鬆:「既有承王親下的手令,那就不要緊了,孩子,你不知道,一聽說來辦這件案子的是你,我真替你擔心,如今承王大權在握,在皇上面前是個大紅人——」
  「謝謝您的好意,您是知道的,天樓這趟來,完全是為了在巡捕營當差的五叔,這件案子原由他老人家承辦,如果沒辦法查個水落石出,五叔他老人家——」
  「孩子,不要說了,我懂你的意思,也明白其中的利害!」
  龍天樓看了看中年美婦人,又看了看蘭心格格:「天樓剛才說的,還請您跟格格不要跟任何人提,除了您兩位,最好別再讓第三者知道。」
  「你放心,孩子,我們知道,有沒有什麼地方需要我幫忙的?」
  「謝謝您的好意,既有承王爺的全力支持,這件事天樓一個人辦得了。」
  「唉!真要說起來,我也幫不上你什麼忙,禮王府已不比往昔,如今只剩下了個空殼子,我也已經不是禮王府的人了,如今連我們自己都需要別人——」
  「娘!」蘭心格格阻攔地叫了一聲。
  中年美婦人輕歎一聲道:「好,不提了,本來也不該提!」
  龍天樓有心要把懷疑那位大貝勒的事說出來,但轉念一想,又覺得有點「交淺言深」,不便開口,終於又忍了下去。
  看看雙方似乎沒話說了,氣氛也有點不對,龍天樓正打算告辭。
  一陣急促輕捷步履聲傳來,巴爾扎走了進來,恭謹一禮忙道:「稟您,明珠格格往這兒來了。」
  龍天樓聽得暗一皺眉,趁勢站起來道:「天樓告辭!」
  「別,孩子,」中年美婦人含笑道:「用不著躲她,我聽說了,她碰見過你兩回,可是她不知道你是龍家人,她最聽我的話了,就讓我借這機會給你們倆化解化解吧!」
  龍天樓還待再說。
  中年美婦人已轉望巴爾扎:「不用攔她,讓她來吧!」
  巴爾扎恭謹答應,畫廊上已傳來「格登兒」、「格登兒」的走路聲,蘭心格格站了起來。
  緊接著,一陣香風,那位刁蠻任性的明珠格格進來了,她永遠是那麼美艷,永遠顯得火辣逼人。
  巴爾扎忙見禮,「格格!」
  明珠卻一眼看見了龍天樓,一怔,嬌靨立即變了顏色,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戟指大叫道:「好哇,你——」
  只聽中年美婦人叫道:「明珠。」
  明珠格格轉臉道:「姑姑,他——」
  「他怎麼了?」
  「他就是欺負我的那個東西。」
  蘭心格格道:「明珠,說話怎麼這麼難聽!」
  中年美婦人道;「我知道他就是那個人,可是你知道他是誰嗎?」
  「姑姑,他就是我說的那個——」
  「傻孩子,姑姑是問你,知道他姓什麼,叫什麼嗎?」
  「知道啊!我聽說了,他叫龍天樓。」
  「對,他叫龍天樓,他姓龍,你記得我跟你提過姓龍的人嗎?」
  明珠格格一怔,霍地轉臉望龍天樓,叫道:「天,他是,姑姑,他的年歲——」
  「傻孩子,不許他是龍家的晚輩嗎?」
  「晚輩,他是——」
  「龍家後人,弟兄七個,他最小。」
  明珠格格登時嬌靨通紅,一跺腳,一擰身,到了中年美婦人的跟前,叫道:「他為什麼不早說?!姑姑,他壞死了!」
  「傻孩子,他怎麼知道嘛!」
  「怎麼不知道,我告訴他我是禮王府的,他還會不知道?可是他就是沒說。」
  明珠說得是理。
  中年美婦人微一怔,轉眼望龍天樓:「孩子,你知道不知道明珠是——」
  龍天樓赧然一笑道:「要不天樓怎麼老不敢冒犯格格呢?」
  「不敢冒犯?」明珠格格叫道:「差點兒沒把我氣死,你還說不敢冒犯,姑姑,您就不知道他有多傲,數遍京城,也沒一個敢像他對我那樣的。」
  中年美婦人一雙風目中,閃漾起一種令人難以言喻的奇光,道:「龍家的人沒有不傲的,只要是龍家的人,也都值得傲。」
  「可是我就不服——」
  蘭心格格淺笑道:「是因為他的傲,高過了你的傲。」
  「姐,你——你說,遍數京城,哪一個敢對我這樣?」
  「你現在不碰上一個了嗎?」
  「姐,你——」
  明珠格格跺了腳。
  中年美婦人帶笑說道:「好了,好了,明珠,別誰服誰不服了,賣姑姑個面子,姑姑給你們說和了,行不行?」
  明珠噘了小嘴兒:「誰讓是您說的,那還有什麼不行,不過他得給我賠個不是。」
  蘭心格格道:「明珠,別忘了,他比你還傲。」
  「我不管,他非得給我賠不是不可,姐,別這麼幫,都訂了親的人了,落不到什麼了。」
  蘭心格格登時羞紅了嬌靨:「小妮子,胡扯什麼?」
  龍天樓心裡正有種異樣感受,可巧蘭心的目光瞟了過來,害得他心頭猛一震,蘭心嬌靨上又添三分羞紅,忙把目光避開,龍天樓也趁勢躬了身:「格格,龍天樓賠禮了。」
  中年美婦人笑道:「聽見了吧!該滿意了,明珠。」
  明珠格格小瑤鼻一聳;「哼,稀罕,不是衝著您,我跟他沒完。」
  話是這麼說,吹彈欲破的嬌靨上,可掩不住喜意。
  只聽蘭心格格道,「我還真沒想到,你居然真給她賠了禮。」
  明珠格格道:「姐,別惟恐天下不亂,要不你說他應該怎麼樣?」
  蘭心格格笑笑,沒說話。
  中年美婦人道:「好了,你們姐兒倆別鬥了,天樓、明珠等於是一家人,當著我的面兒,你們倆重新見個禮吧!」
  「天樓遵命!」
  龍天樓磊落大方,抱拳給明珠施了一禮。
  刁蠻、任性的明珠格格,突然間竟變得柔順異常,也淺淺紿龍天樓施了一禮。
  中年美婦人倒沒怎麼樣,只是唇邊浮現了一絲歡愉笑意,至少在這一刻,她眉宇間的淡淡憂愁,化為了烏有。
  蘭心格格一旁看著,卻是美目中乍閃異采。
  龍天樓向著中午美婦人躬身道:「時候不早了,天樓該告辭了。」
  中年美婦人還沒說話。
  明珠格格卻已叫了起來:「什麼!你要走?我剛來你就要走,不行。」
  龍天樓道:「不是格格剛來我就要走,實在是我有公務在身,剛才我就要走了。」
  「真的,明珠。」
  蘭心格格插了句嘴。
  「什麼真的!」明珠一擰嬌軀道:「分明他是躲我,分明他是跟你和姑姑近,跟我遠。」
  中年美婦人道:「明珠,你瞎扯什麼?」
  「可不!」蘭心格格道:「說話沒良心,也不怕傷娘的心,在娘眼裡,我這個女兒可是大不如你。」
  「我不管。」明珠又一擰身,偎在中年美婦人身上撒了嬌:「我就是不許他走,姑姑,我剛才賣了您的面子,跟他和了,這會兒您也得依我,別讓他這麼急著走。」
  中年美婦人道:「不讓天樓走,你還有什麼事嗎?」
  「難道非有事才能把他留下來麼,就是沒事我也不許他走。」
  「這麼個留人法,」蘭心格格道:「都這麼大個姑娘家了,也不害臊。」
  「有什麼害臊的,」明珠格格一仰嬌靨道:「我還是個姑娘家,又不像你,已經跟別人訂了親,不能這,不許那的。」
  蘭心格格馬上又羞紅了嬌靨。
  中年美婦人皺眉笑罵道:「哎喲!明珠,你的皮可真厚,這樣的姑娘家,往後誰還敢要啊!」
  明珠嬌靨泛紅,偎在中年美婦人身上,嬌軀不住扭動:「我不管,我不管嘛!姑姑,說什麼您也得把他給我留下。」
  中年美婦人抬眼望龍天樓:「孩子,你要是沒什麼急事兒,就再留一會兒?」
  龍天樓面有難色:「這——」
  巴爾扎像一陣風似地進來,一躬身:「稟老郡主,大貝勒來了!」
  龍天樓莫名其妙地心頭一震。
  中年美婦人、蘭心格格臉色微一變,神情都立趨陰沉,中年美婦人道:「他怎麼這時候來了?」
  「誰知道。」巴爾扎道:「走得相當快,臉色也不大對。」
  中年美婦人、蘭心格格臉色又一變。
  龍天樓看在眼裡,了然胸中,心裡衝起一股莫名其妙的不舒服,道:「天樓告辭!」
  「也好。」中年美婦人道:「你有公務,我就不留你了,改天我再讓巴爾扎接你來。」
  明珠格格定了定神,忙叫道:「不行——」
  只聽大貝勒那低沉,但充滿了勁力的話聲傳了進來:「也來不及了。」
  中年美婦人臉色陡然一變,站了起來。
  大貝勒雄健的身軀帶著一陣勁風閃了進來,一雙環目威稜閃射,直逼龍天樓。
  龍天樓昂然對視,毫不躲避。
  巴爾扎頭一低,忙打下千去:「見過貝勒爺!」
  大貝勒視若無睹,聽若無聞,逼視龍天樓,臉上沒有一點表情:「你不認識我麼?」
  龍天樓忍了忍,躬身道:「貝勒爺!」
  大貝勒這才轉望中年美婦人,微一躬身道:「姑姑!」
  蘭心格格冷冷道:「有這種禮數嗎?」
  大貝勒道:「怎麼了?」
  「你不認為你該先給娘見禮,然後再讓別人給你見禮嗎?」
  大貝勒淡然一笑:「我沒想那麼多,姑姑也不至於挑我!」
  蘭心格格黛眉一剔,還待再說。
  中年美婦人道:「現在也用不著計較這些了。」
  大貝勒唇邊又浮現笑意。
  中年美婦人臉色微沉,又道:「只是,金鐸,你剛那句來不及了,是什麼意思?!」
  大貝勒輕「哦」一聲,淡然道:「我是說何必聽說我來?就要走?沒別的意思,您又何必多心。」
  中年美婦人道:「相信你也不會有什麼別的意思!龍天樓是我請來的,到禮王府來是客,想什麼時候走,應該就能什麼時候走。」
  「那當然!」大貝勒道:「可是您找這個龍天樓來見,應該事先讓我知道一下。」
  「為什麼得事先讓你知道?難道我還做不了自己的主?!」
  「您今兒個是怎麼了?」大貝勒淡然道:「我負責禁城的衛護,幾個大府邸也在我衛護之內,自承王府出事以來,京城一直不大安寧,您就是不為自己想,也該為我六叔想想。」
  中年美婦人臉色一變,隨即臉色一陣白,停了一下才道:「我知道你是好意就行了。」
  她緩緩坐了下去。
  蘭心格格望著中年美婦人,嬌靨上也是一片蒼白,而且美目中還閃動著淚光,可是她就是不讓眼淚掉下來。
  似乎,中年美婦人跟蘭心格格,對這位大貝勒有著相當大的顧忌。
  龍天樓清楚地看在眼內,但他心裡卻不明白。
  突然,明珠格格板著臉,冷然道:「掃興!」
  大貝勒霍地轉過臉去:「明珠,你怎麼說?」
  明珠似乎是天不怕,地不怕,一揚嬌靨道:「怎麼說?就這麼說,掃興!都是因為你來了,要不然我們這兒聊得正好的。」
  大貝勒兩眼奇光暴閃:「有什麼怕我聽的,我來了又有什麼不能聊的?」
  中年美婦人臉上抖動了一下,沒說話。
  蘭心格格一陣冷怒,可是她也忍了。
  明珠卻道:「有什麼怕你聽的?多著呢!有什麼不能聊的,你來了,我們不想聊了,怎麼樣?」
  大貝勒濃眉連聳,沉聲道:「明珠,你這是跟我說話,別忘了,你得叫我一聲哥哥。」
  明珠還待再說。
  中年美婦人突然開了口:「明珠,不能讓人說咱們禮王府的人不懂規矩禮數。」
  一頓,轉望大貝勒:「不要跟她計較,她最小,也自小嬌縱慣了。」
  「您在這兒,我怎麼敢,都是弟兄姐妹,我也不會。」
  「那就好。」
  「我想問問,您找龍天樓來有事?」
  「沒什麼大不了的事,聽說他得罪明珠,我叫他來問問。」
  「您不享自己的清福,何必管這些事?他得罪的是明珠,怎麼蘭心也——」
  「我這個做娘的把龍天樓找來,蘭心是我的女兒,難道就不許她陪在旁邊?」
  「那怎麼會,我也不敢,只是蘭心是個訂過親的人,我不希望她隨便見人。」
  蘭心忍無可忍:「金鐸,你這是什麼意思?我還沒嫁到你家去呢!就算嫁過去,那也只是嫁,不是典賣。」
  大貝勒笑笑道:「蘭心,別生氣,我是好意,就是因為當年有個姓龍的,害得六叔差一點削去爵位,送交『宗人府』議處,我不能不防舊事重演,再害了六叔,你是知道的,六叔可是經不起宮裡再說話了。」
  蘭心格格臉色一陣煞白,居然沒說話。
  顯然,她是有所顧忌。
  龍天樓為之心裡一陣不舒服。
  明珠要說話,可是看了看她姑姑老郡主,又忍了下去。
  中年美婦人臉色木然,緩緩道:「大貝勒,我是個已經從禮王府嫁出去的人,蘭心是我的女兒,別把我們母女跟你六叔禮王爺扯在一起。」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4 15:23:57

  大貝勒微一笑道:「姑姑,這話您錯了,不管怎麼樣六叔是您的哥哥,是蘭心的親娘舅,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再說您跟蘭心如今不是還住在六叔這禮王府裡嗎?」
  大貝勒說話的時候,臉上帶著笑,可是這番話任何人都聽得出來,是相當的重。
  巴爾扎站在一旁,身子發抖,老眼裡都現了淚光。
  明珠似乎是忍不住了,叫道:「別動不動就拿你的權勢威肋人,我們不怕!」
  大貝勒臉色一寒,沉聲道:「明珠,你這是跟誰說話。」
  明珠格格還待再說。
  中年美婦人連忙站起,道:「明珠,不要這麼無禮,大貝勒說得對,往後我是該多管教管教蘭心。」
  蘭心格格倏然低下了頭,嬌軀泛起一陣輕顫。
  大貝勒道:「蘭心,別這樣,任何小事,我都可以依著你,順者你,唯獨這種事——我是為咱們大家好。」
  蘭心格格說了話,聲音低得像蚊蚋,還帶著顫抖:「我知道,謝謝你!」
  大貝勒轉望龍天樓,環目中威稜閃射,一張臉冷得像冰:「你可以走了,你是個江湖人,應該估量自己的身份,你是來辦案的,就該全心全力辦你的事,往後最好不要再到處亂跑,尤其是禮王府。」
  中年美婦人半天沒怎麼樣,這會兒眼淚突然奪眶。
  龍天樓忍住一口氣,淡然說道:「大貝勒,我這就走,但是有幾句話,我不能不說。」
  「呃?你還有什麼話說?」
  「我知道大貝勒你權勢通天,炙手可熱,但是一個人總要講理。」
  中年美婦人、蘭心、巴爾扎為之大驚。
  明珠一怔,美目瞪得老大。
  大貝勒濃眉陡揚:「你怎麼說?」
  「大清皇律怎麼樣,我不清楚,我是個江湖上來的,站在一個江湖人立場說話,昂藏鬚眉七尺軀,別淨仗權勢欺負女流,那算不得英雄好漢,話是我說的,大貝勒愛怎麼辦不妨就怎麼辦,言盡於此,告辭!」
  他向著中年美婦人一躬身,轉身要走。
  大貝勒倏作霹靂大喝:「龍天樓,你給我站住!」
  探掌就抓龍天樓的左肩,五指如鋼鉤,出手疾快,還帶著勁風。
  龍天樓身後像有眼,他從右邊旋身,轉過身來伸右掌,右掌正好托住了大貝勒的右腕,小指微翹,直指大貝勒的腕脈,冷然道:「大貝勒,在皇家,你是位貝勒,可是江湖人眼裡不認這個,最好不要逼我,大不了我一走了事,誰有辦法誰上江湖找我去。」
  他鬆了手。
  大貝勒居然沒敢再動,狠狠一聲:「龍天樓,這兒是京城,你現在總在京城裡,今天你犯了大錯。」
  他沒跟任何一個人打招呼,扭頭走了。
  龍天樓望中年美婦人以及蘭心、明珠。
  中年美婦人、蘭心面有驚容,可是兩眼裡流露著的是感激之色。
  明珠滿臉是笑,美目中滿是欽佩:「過癮,你真行,比我行!」
  巴爾扎道:「龍少爺,你總算替我們出了口氣。」
  龍天樓肅容道:「老郡主,別的我不便多問,也許我是為禮王府跟您惹了禍,但是您放心,龍天樓就是豁出命去,也絕不容任何人迫害禮王府跟您。」
  又一躬身,大步而去。
  蘭心要叫,尤其明珠,想追出去。
  中年美婦人抬雙手攔兩個:「讓他去吧!他也該走了,巴爾扎,代我送送龍少爺!」
  「喳!」
  巴爾扎恭應一聲,急步行了出去,他腳下不能說不夠快,但是等他追出去,已沒了龍天樓的影子。









第 七 章 黃 綾 囊
  這時候,龍天樓已到了禮王府左邊的一條胡同裡,一肚子不痛快,邁步疾走。
  也就在這時候,一陣急促蹄聲傳來,隨著這陣急促蹄聲,胡同裡馳進一匹快馬。
  龍天樓眼快,一眼就看出,馬是蒙古種的健騎,鞍上是個氣度高華雍容的清懼青衣老人。
  馬是蒙古種的健騎,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剛馳進胡同,突然馬失前蹄,鞍上的青衣老人身子一傾,往下就栽。
  這栽下來還得了。
  龍天樓眼明手快,一步就到了馬旁,伸手抄起了青衣老人離鞍。
  只聽青衣老人喝了一聲:「好功夫!」
  就在這時候,兩匹快馬像一陣風,捲進胡同,馬上兩名黑衣騎士,見狀齊聲暴喝:「大膽!放手!」
  兩柄長劍龍吟聲中出鞘,人同時離鞍飛起,兩把長劍閃電般疾捲龍天樓。
  龍天樓道:「魯莽!」
  左手曲指遙彈,錚錚兩聲,兩把長劍上揚飛起,兩個黑衣騎士也被震得連人帶劍撲勢一頓,硬生生往後退去。
  與此同時,龍天樓的右手扶著青衣老人安然落了地,那匹蒙古種健騎也一躍而起。
  兩名黑衣騎士抖劍還要撲。
  青衣老人抬手一攔:「不怪人家罵你們魯莽,人家這是救我,你們也比人家差得遠,省省力氣吧!」
  兩名黑衣騎士一怔忙道:「老爺子!您——」
  「沒看見嗎?我好好的。」
  兩名黑衣騎士立即垂劍肅立,沒再動。
  青衣老人轉望龍天樓,臉上有了笑意:「年輕人,你是哪個府裡的?」
  龍天樓更看清了青衣老人,只見他龍眉鳳目,不怒而威,心想必然又是個親王一流的人物,道:「有勞老人家動問,草民是個江湖人。」
  青衣老人微怔道;「江湖人,江湖人到內城裡來幹什麼?」
  龍天樓不想再讓人知道他去過禮王府,當即道:「草民是來幫巡捕營辦案的。」
  「巡捕營?他們是幹什麼的,辦個案要借重你這個江湖人?」
  「也許老人家聽說過,是承王府的案子。」
  「承王府?承王府出了什麼案子?」
  顯然青衣老人還不知道。
  這下龍天樓可為難了,說了不好,不說也不好,轉念一想,也許這位不是親王,是個內調的大員,說了也沒什麼了不起的,當下道:「承王爺的格格失蹤了,九門提督衙門把案子交給了巡捕營,巡捕營把案子又交給草民一位父執,草民的父執覺得這件案子不好辦,所以把草民叫來了。」
  青衣老人叫道:「有這種事,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
  龍天樓不知道怎麼接話,乾脆不說。
  青衣老人忽然微笑道:「你那位父執把你找了來,你自認比他們都行?」
  「草民不敢,但盡心盡力而已!」
  「你很謙虛,以我看你還真比他們都行,好好辦吧!只要能找回人來,承王一定會重謝你!」
  「草民為的是父執,不求別的。」
  青衣老人看了看龍天樓:「倒真是江湖英雄本色——」
  頓了頓道:「你救了我,我不是謝你,算你我投緣,我送你點東西。」
  他從懷裡摸出個小小黃綾囊,塞進了龍天樓手裡,也不等龍天樓說話,拉過健騎,翻身上馬,逕自走了。
  兩名黑衣騎士忙上馬跟了上去。
  龍天樓沒多說什麼,他覺得這青衣老人挺有意思,也覺得有點投緣。
  捏捏黃綾囊,扁扁的,他沒在意,也沒看裡頭到底裝著什麼,往懷裡一揣,轉身走了。
  到了巡捕營,在統帶的辦公房裡見著了白五爺,正巧統帶不在,說是上九門提督衙門去了。
  白五爺問怎麼樣?
  龍天樓把去禮王府的經過說了一遍。
  白五爺皺了眉:「都這麼多年了,沒想到老郡主她還是不能忘情——這都無關緊要了,要緊的是你又惹禍了。」
  龍天樓雙眉陡揚:「我惹的禍我承擔!」
  白五爺道:「小七兒。」
  「五叔,您當時是不在場,像當時的那種情形,我要是一聲不吭地也受了,那我就不算是個男子漢了。」
  「呃?管了這種事兒,就算男子漢了?」
  「那您說我該怎麼辦?眼睜睜看著,一聲不吭,受了?」
  「唉!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可是那個主兒,誰也惹不起啊。」
  龍天樓冷然道:「不見得,真惹火了我,我撂倒他走路,他們誰有那個能耐,讓他們上江湖上找我去。」
  這位小七兒一臉的煞氣,看著還真嚇人。
  白五爺忙道:「可別,再怎麼說,那也得等把承王府的案子破了再說。」
  龍天樓看白五爺的神色,聽白五爺的口氣,忍不住笑了。
  白五爺也笑了,拍了拍龍天樓的肩頭,道:「小伙子,你畢竟年輕幾歲,年輕人氣盛肝火大,要是像你這樣的脾氣,五叔我在這個京城裡,一天也待不下去。」
  「人走到哪兒說哪兒,我真要吃了糧,拿了俸,也就學會忍了。」
  白五爺兩眼一瞪:「小子,你這是捧我還是損我?」
  龍天樓笑了笑,旋即正色道:「五叔,玩笑歸玩笑,正經歸正經,這位大貝勒金鐸,不管他是為什麼能蠻橫跋扈,可是於公,禮王是個只比他大、不比他小的和碩親王,於私,他叫禮王一聲六叔,禮王府上下為什麼這麼怕他,到底對他有什麼顧忌,老郡主甚至得把蘭心格格給他?」
  白五爺沉默了一下,然後緩緩說道:「或許就是因為你爹當年跟老郡主的那一段,連累得禮王爺差點沒被削去爵位吧!」
  龍天樓雙眉一揚,道:「龍家害得人家得賠進個閨女去,這筆帳該怎麼算?」
  白五爺忙道:「小七兒,我只是這麼猜,到底是不是另有別的原因,我不知道,除了禮王府的人,誰也不知道,你可別為了這件事,又去管閒事!」
  「如今您說這個,豈不是太遲了?!」
  「小七兒,別忘了,你爹不許你——」
  「我知道,原先我也不想往禮王府跑這一道,是您非讓我去不可,還說將來我爹那兒自有您說話,您都忘了。」
  「可是,小七兒——」
  「五叔,碰到這種事,別人權衡利害,也許不會管,甚至躲得遠遠的,生怕沾上身,可是我輩,您把兄弟幾位,憑什麼受人尊仰,憑什麼在江湖上響噹噹,這就是我輩為什麼跟別人不同的所在啊!」
  白五爺臉色一肅,細眉一揚:「好吧!小七兒,誰叫我這個做長輩的把話說出了口,別的方面我不敢說,你爹那兒,哪怕是天塌下來,自有我這個頭兒高的頂住了。」
  龍天樓一陣激動:「謝謝您,五叔,別的方面不用您管,我不信我鬥不了這個大貝勒,不錯,在這兒他是個貝勒,擱到扛湖上去,還輪不到他。」
  白五爺道:「這個我知道——」
  龍天樓道:「還有件事,老郡主不明白,我也要請您給我解個疑。」
  「什麼事要我給你解個疑?」
  「五叔,蘭心格格今年廿歲,老郡主只她這麼一個,可是您知道不知道,我大哥今年多大了?」
  「卅多了啊!怎麼?」
  「當年,我爹在上京裡來以前,成過親,娶過妻了?」
  「胡說,誰說的?!」
  「先別罵我,我跟您算一算,當年我爹離京的第二年,老郡主嫁了人,就算我爹一離京就成了家,那也不可能蘭心格格今年廿,我大哥今年卅多啊?!」
  白五爺怔了一怔:「這倒是,這我就不清楚了,還是等你回去以後問你爹吧!」
  龍天樓把一雙目光緊盯在白五爺臉上:「五叔,您不可能不清楚,說別人不清楚我信,您是我爹的拜把兄弟,幾十年過命的交情,說您不清楚,我絕不信。」
  「小七兒,我真——」
  「五叔,小七兒能大老遠跑到京裡來,為您辦這種燙手的案子,您就好意思瞞小七兒?」
  白五爺皺了眉,臉上的神色連連變化,半天,才突然一點頭道:「好吧!我告訴你,可是你絕不許跟你爹提起,要不然你爹能跟我拔香頭。」
  「您放心,您既然這麼交代了,我絕不會提。」
  「你爹到現在還沒成家,恐怕這輩子要光棍兒打到底了。」
  龍天樓聽得猛一怔:「怎麼說?我爹到現在還沒有——那我們兄弟幾個——」
  「都是你爹收養的義子,當年你跟小五、小六太小,不經事兒,不知道,老大、老二、老三、老四都知道,可是你爹絕不許他們說。」
  龍天樓瞪大了眼,半天才說出話來:「有這種事,有這種事,我爹這是為什麼——」
  「不為別的,就為如今這位老郡主,當年的大清皇族第一美人。」
  「呃——」
  龍天樓現在明白了,完全明白了,他「呃」了一聲,沒再說話,不是沒說話,而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白五爺道:「你爹很對得起這位老郡主了。」
  「不,我不這麼想。」
  白五爺一怔,詫聲道:「怎麼說,你不這麼想?」
  「當年要是他老人家不到京裡來,或是壓根兒就不沾,人家老郡主什麼事兒都沒有;既然沾了,最後卻讓人家嫁了個不願嫁的人,把一輩子全毀了,您叫我怎麼想?」
  「那不能怪你爹啊!是他們大清皇律——」
  「管什麼大清皇律,只管帶著人回江湖去,憑他老人家,我不信朝廷能拿他怎麼樣!」
  「朝廷是不能拿他怎麼樣,壓根兒也沒辦法他,可是禮王為此被送交宗人府,禍福就等於掌握在你爹手裡,你要是你爹,你忍心麼?」
  龍天樓沒說話,這回是沒話說,卻揚手一巴掌拍上了桌子,那麼厚的桌面兒,那麼結實的木頭,竟讓他一巴掌拍裂了。
  白五爺一驚忙道:「壞了,小七兒,你把統帶的桌子——」
  門口人影一閃,進來個人,正是統帶富爾,富爾一眼就瞧見他的辦公桌裂了,忙道:「這是怎麼回事?!」
  「這……這——」
  白五爺是個老公事、老官場了,一時竟也沒說上話來。
  龍天樓一定神道:「統帶,是我跟五叔談論案情,激憤之餘一失神拍壞了您的桌子——」
  「天!」統帶富爾竟沒一點慍色:「往後你跟人說話,千萬別拍人家,要不然你非打人命官司不可。」
  聽了這麼一句,白五爺神情一鬆,笑了。
  「謝謝統帶不怪罪!」龍天樓欠身說。
  「怪罪?你是拍桌子,又不是拍我,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早就想換張新的了,就是一直找不到理由,這回有了,我還想謝謝你呢!」
  聽這麼一說,龍天樓也笑了。
  富爾自己拉把椅子坐了下來,白五爺忙給倒上一杯茶,富爾顧不得喝一口茶就問:「案子怎麼樣了?剛剛上頭還問呢。」
  龍天樓道:「就是來稟報您,我準備行動了。」
  「呃!怎麼行動?」
  「先抓一個。」
  「誰?」
  「承王府總管哈明。」
  富爾一驚:「哈總管,他是福晉面前的紅人兒,可是——」
  「您放心,我已經又請來承王爺一紙手令了。」
  龍天樓取出承王手令,遞給了富爾。取承王手令的時候,他手碰著了懷裡那個綾囊,心裡為之一動。
  富爾看完了承王手令,神情一鬆道:「這就行了,咱們可以放心大膽行動了,你是打算怎麼個抓哈明法?」
  「這您就不用管了,反正我預備今天晚上行動。」
  「好,你放手辦你的,要是需要人手,營裡儘管抽調。」
  「是!」
  龍天樓跟白五爺告辭出來,邊走,白五爺邊問:「小七兒,您打算來暗的?」
  「嗯!這樣暫時不會打草驚蛇,也可以讓承王不太難說話。」
  接著,他把救人馬失前蹄的經過說了一遍。
  「呃?那人給你的是什麼?」
  「我還沒看呢!」
  白五爺道:「拿出來我看看。」
  龍天樓探懷摸出了那個小小的黃綾囊,遞給了白五爺。
  白五爺道:「挺講究的嘛!還用黃綾囊裝著。」
  嘴裡說著,手上扯鬆了囊口,從黃綾囊中掏出一方玉珮來,這方玉珮,形式古樸,色澤質地均屬上乘,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白五爺「呃」了一聲道,「是方玉——」
  「佩」字還沒出口,白五爺突然臉色大變,急忙停了步,並用手摀住了那方玉珮:「小七兒,你知道你碰上誰了?」
  龍天樓一見白五爺突然停步,已是感到詫異,如今再察言觀色,更是覺得事態不尋常,忙道:「不知道,誰?」
  「皇上。」
  龍天樓一怔:「皇上?怎麼會?!」
  「你自己看!」
  白五爺忙把那方玉珮遞還給龍天樓。
  龍天樓接過一看,只見玉珮的正面鐫刻了八個篆字,刻的是:「乾隆玉珮,如朕親臨。」
  龍天樓登時就是一怔。
  再看背面,背面刻著九條張牙舞爪,飛騰雲霄的龍。
  龍天樓失聲道:「怎麼會,這怎麼會?」
  「怎麼不會,這方玉珮能假得了?誰又敢仿造冒充。」
  確是沒有人敢,論起罪來,滅門抄家,誰敢?
  龍天樓沒說話,直發怔。
  白五爺忙又道:「小七兒,給你玉珮的那位,多大年紀,長得什麼樣?」
  龍天樓腦海裡浮現起那人的面貌與氣度,定定神道:「五叔,您不用問了,看他的相貌跟氣度,他該是當世第一人,只是他怎麼會把這方玉珮給了我?」
  「怎麼不會,你不是救了他嗎?論功,你該獲頒賜黃馬褂呢。這位皇上跟前頭兩位都不同,聖祖康熙太過寬厚,世宗雍正又過於狠毒陰鷙,這位有前兩位之長,沒前兩位之短,更難得文武雙全,豪邁瀟灑兼而有之,只要看對了人,心裡一高興,再貴重再值錢的都能出手賞人。」
  「我不是說這方玉珮值錢,我是說這方玉珮的權威,如朕親臨,有了它就代表皇上——」
  「可不是嗎?聖天子不但天生龍目,而且獨具慧眼,一定看出你是個英雄,一定覺得你投緣,要不然他不會把這能代表他的玉珮賞給了你,小七兒,你想啊!救了他固然該賞,可是他是皇上,不賞誰又能拿他怎麼樣,就算賞,隨便賞什麼都是殊榮,大可不必出手就是這方代表他的玉珮啊!」
  龍天樓沒說話。
  「你小子真是福緣深厚,這比起承王爺親手下的手令,不知道有多管用,有了這方玉珮,天下去得,就是任上封疆的方面大員,見了你也矮半截,這下還怕什麼大貝勒?!」
  龍天樓道:「我可不願拿這方玉珮壓他。」
  「只要讓他知道你獲賞這方玉珮,從今後他絕不敢再找你的麻煩。」
  龍天樓沒說話,兩眼奇光閃動,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些什麼!
  白五爺道:「小七兒,我跟你說,你聽見沒有?」
  龍天樓定定神,把玉珮裝好,把黃綾囊往懷裡一揣,道:「五叔,正事要緊,走吧!」
  他當先邁步行去。
  白五爺一怔,忙跟了上去。
  老少倆剛出巡捕營,迎面來了一前四後五個人,前面的那位,是個五旬上下,精神矍鑠,稍嫌有點陰冷的老頭兒。
  後頭那四個,清一色的腰佩長劍,黑衣壯漢。
  這五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來自侍衛營的人。
  雙方相見,各一怔停步,隨聽老頭兒說了話:「也好,省得我再去找,跟我走吧!」
  「走?」龍天樓道:「上哪兒去?」
  「侍衛營,我們爺想見你。」
  「大貝勒現在想見我,我現在不想見他,你看怎麼辦?」
  老頭兒臉色一變道:「這怕由不得你。」
  「由不得我——」
  老頭兒冷然道:「這是我們貝勒爺親下的手令,你看看!」
  老頭兒探懷摸出一張上有侍衛營用箋字樣的信箋遞了去。
  龍天樓接過一看,果然是大貝勒金鐸親下的手令,大意說,龍天樓犯了罪,著侍衛營的人速將他緝捕歸案。
  龍天樓看得劍眉雙揚道:「我龍某人犯了什麼罪,要大貝  把那紙手令往老頭兒懷裡一扔,道:「五叔,咱們走。」
  話落,他轉身就要走。
  「站住!」
  老頭兒一聲沉喝。
  龍天樓聽若無聞,白五爺跟著要走。
  老頭兒一聲怒笑:「姓龍的,抗命不遵,這就是你的大罪一條,走了你,我怎麼回營交差。」
  他一步跨上,探掌就抓。
  龍天樓霍然旋身,伸手架住。
  白五爺忙道:「小七兒,拿出那方——」
  龍天樓道:「不必,他們還不配。」
  「配」字方落,老頭兒縮手沉腕,變抓為指,食中二指疾點龍天樓胸前要穴。
  龍天樓兩眼冷芒暴閃,左掌閃電一翻,老頭兒已抱腕暴退,滿臉都是驚駭之色。
  龍天樓冰冷道:「回去告訴你們大貝勒,不必用這種手段對付我,有空的時候,我自會上侍衛營討取公道去。」
  他轉身而去。
  白五爺忙跟了上去。
  那四名黑衣壯漢要出劍。
  老頭兒忙抬手攔住,帶著四名壯漢轉身疾行而去。
  走了幾步,白五爺回頭看了看,已不見了那五個侍衛營的人,忙扭回頭道:「走了。」
  龍天樓道:「原就該走了。」
  「小七兒,你不該再次動手,應該用那方玉珮——」
  「不,五叔,現在就讓他知道我有那麼一方御賜玉珮,太便宜了他,我要等該用的時候才用。」
  白五爺何等老江湖,聞言深深地看了龍天樓一眼:「小七兒,你似乎是想狠整他一下。」
  「當然,他欺人太甚。」
  「是欺你還是欺禮王府?」
  龍天樓莫名其妙地臉一熱:「都一樣。」
  「小七兒,老實說一句,他們之間之事,不是咱們該管的,我不希望你過於介入。」
  「五叔,那您當初就不該勸我上禮王府去。」
  「好嘛,就抓住這一點,要知道我讓你去,是心軟,是情面難卻,可沒讓你——」
  「我知道,您的原意不是讓我管他們的事,可是如今我碰上了,是您,您會怎麼辦,您說過的話還算不算。」
  白五爺沉默了一下道:「小七兒,你不知道,我是怕——」
  怕什麼,他沒說出口。
  龍天樓懂,他道:「您放心,對付大貝勒,我是自衛,他要是想仗官勢欺負我,那是他找錯了人,我也是激於義憤,一個大男人家,幹什麼這樣仗勢欺凌孤寡。可是,別的,我不沾,一點兒都不沾。」
  白五爺似乎放了點心,拍了拍龍天樓:「你準備晚上行動,現在時候還早,走,上家去——」
  龍天樓不等話完便道:「不,我回客棧,准二更,咱們在承王府西牆外碰頭。」
  白五爺伸手拉住龍天樓:「怎麼了,小七兒,跟玉妞兒一般見識啊!」
  「那怎麼會,她正在氣頭上,何必去惹她,等過兩天她氣消了再說吧!」
  「她有什麼氣,話都說清楚了,她還有什麼,走吧!」
  「不!五叔,還是過兩天再說吧!」
  白五爺還待再說。
  龍天樓已急忙一句:「咱們准二更見。」
  轉身走了。
  白五爺沒追,也沒再說話,望著龍天樓遠去,老臉上浮現一片陰霾,喃喃道:「丫頭,你恐怕自己弄砸了——」
  龍天樓一路上心裡都不痛快。
  他不痛快大貝勒仗勢欺人。
  他不痛快玉妞兒對他的態度。
  還有一點莫名其妙的不痛快,他自己都說不上來那是什麼。
  就因為這些不痛快,使他分神,回到客棧推開房門,才發現屋裡站著個人。
  赫然是巴爾扎!
  巴爾扎一見龍天樓進來,搶步上前見禮:「龍少爺!」
  龍天樓定了定神,隨手掩上了門,道:「老人家,你怎麼來了?」
  巴爾扎道:「龍少爺,您怎麼還叫我——」
  龍天樓道:「老人家,稱呼並不重要,你何必一定要在這上面計較。」
  「龍少爺——」
  「老人家,咱們都不是世俗中人,何必呢?」
  巴爾扎遲疑了一下,旋即一點頭:「好吧!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龍天樓抬手道:「坐。」
  「謝謝!」
  巴爾扎態度相當恭謹,欠身謝了一聲,等龍天樓落了座,他才跟著坐了下去。
  坐定,龍天樓凝目道:「老人家怎麼知道我在這家客棧?」
  巴爾扎不安地笑笑:「龍少爺,我是老北京了,雖然近年來少出府門,可是地面上的朋友還沒忘記我,我要是想找一個人,還不為難,何況龍少爺跟巡捕營有來往。」
  龍天樓道:「這我倒沒想到。」
  巴爾扎陪上不安的一臉笑:「我不得已,在別處見您不方便,您也未必有空,所以只好跑來客棧等了,您千萬別見怪!」
  「老人家太客氣了,彼此不外,哪裡有什麼見怪之說。」
  巴爾扎不自在地笑了笑:「既然您不見怪,那我就放心了。」
  龍天樓道:「老人家到客棧來找我,有事兒?」
  「既然來了,也就沒必要瞞您,我是有事,而且是很要緊的事。」
  「呃?那麼老人家請說。」
  巴爾扎老臉上神色一轉凝重,道:「龍少爺,今兒個在禮王府,您給大貝勒來了那麼一頓,也許您不覺得怎麼樣,可是老郡主跟兩位格格,還有我,心裡無不大為痛快,多少年了,總算出了一口怨氣。」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4 15:25:45

  龍天樓想借這機會問問禮王府的事,可是話到嘴邊他又忍了下去,改口道;「其實我也是一時沒能忍住氣,畢竟年輕幾歲,修養還是不到家。」
  「不,龍少爺,您別這麼說,禮王府的今後,全仗您了,您要只是一時小不忍的氣憤,那禮王府的命運,可是就真注定這麼悲慘下去了。」
  龍天樓心裡有幾分明白,可是他卻這麼說:「老人家,你這話我不懂。」
  巴爾扎微一怔,凝目道:「龍少爺,難道您沒看出什麼來,就算您真沒看出什麼來,您有白五爺這麼一位在京裡當差的五叔,他也會告訴您點什麼啊!」
  龍天樓道;「老人家,你想錯了,我到京裡來,只是應五叔之召,來辦承王府那件案子的,前後待不了多久,平日所談的,也只是案情,別的事,他老人家是不會跟我多談的。」
  龍天樓這話說得夠巧妙,暗示白五爺不希望他多管閒事,他自己對承王府以外的閒事,也並不熱衷。
  以巴爾扎的年齡、經驗、歷練,包括世故,他不會聽不出來,然而他表現得卻好像沒懂龍天樓的意思:「那麼您自己呢,您自己也沒看出什麼來?」
  要是龍天樓再說沒有,那就顯得太假了,而且巴爾扎這話,也分明不容他躲閃,他只好道:「我只覺得大貝勒有點仗勢目無尊長!」
  巴爾扎兩眼奇光一閃,鬚髮猛一抖動:「只是仗勢目無尊長?他簡直是仗勢欺人太甚!」
  龍天樓輕輕地「哦」了一聲。
  巴爾扎凝目望著龍天樓,神色轉趨肅穆:「龍少爺,巴爾扎清楚得很,您來京之前,龍爺一定交代過,別沾禮王府的事,您自己也未必願意管,可是這麼些年來,禮王府實在沒別人好求了,巴爾扎身受王爺跟老郡主的大恩,自己有心無力,實在不忍更不能眼睜睜瞧著這麼下去,所以只好來求您。」
  他單刀直入,一下正中龍天樓的要害。
  龍天樓站了起來,巴爾扎忙跟著站起,一雙老眼緊盯著龍天樓,老臉上充滿了希冀之色。
  踱了幾步,龍天樓才緩緩說道;「老人家,你能跟我說這話,那是源於龍天樓的上一代跟禮王府有段不平凡的交情,如今咱們彼此不外,也就因為這,我要告訴老人家,你沒有說錯,事情的確是這樣。」
  巴爾扎忙上前一步:「可是龍少爺,您不能不管,禮王府實在沒別人好求,除了您,也沒人敢管。」
  龍天樓道:「老人家,你到底讓我管什麼?」
  「救救禮王府,救救老郡主跟蘭心格格,把禮王府、還有老郡主跟蘭心格格,從大貝勒的手裡救出來。」
  「老人家,我不懂你這話什麼意思,但是你知道,我是個江湖布衣,小小的百姓。」
  「我知道,我怎麼會不知道,可是只有您這位江湖布衣,才能救禮王府,才能救老郡主跟蘭心格格。」
  「老人家,我還不清楚你說的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可是我要告訴你,我不能違背父命,同時承王府的案子到現在還沒有頭緒,我是既沒辦法分心,也沒辦法分身。」
  巴爾扎目光一凝:「龍少爺,您真不管?」
  「老人家,我是不能管。」
  巴爾扎一陣激動,旋即神情一黯:「龍少爺,巴爾扎求您。」
  話落,他突然跪了下去。
  龍天樓一怔:「老人家——」
  「龍少爺,您要是真不管,巴爾扎就自絕在您面前,也算巴爾扎的一片衛主忠心,巴爾扎等您一句話。」
  龍天樓一定神忙道:「老人家,請起來說話。」
  他伸手就要去扶。
  巴爾扎抬手一擋,道:「龍少爺,龍家人沒來之前,老郡主日盼夜盼;聽說有您這麼一位龍家人來了京裡,老郡主激動得直流淚,恨不得馬上就能看見您;見了您之後,她話裡沒帶出來,可是您應該清晰感覺得出,她對您,有一份遠勝親生的特殊感情,別的不沖,就沖這,您忍心不管?」
  「老人家——」
  「再一說,請恕巴爾扎直言,禮王府所以有今天的式微沒落,也幾乎完全是因為龍爺的當年,您就真能不管?」
  龍天樓心神一震,伸出去的手停在了那裡。
  「龍少爺,巴爾扎知道不該這麼說,可是為了禮王府,巴爾扎我不能不惜一切。」
  龍天樓聽得雙眉陡揚,猛伸手,硬生生一把架起了巴爾扎:「老人家,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
  巴爾扎猛一陣激動,鬚髮猛抖,老淚奪眶而出:「謝謝您,龍少爺,不管旁人,巴爾扎對您是一輩子感激,願意來生結草啣環——」
  「老人家,言重了,我還不知道究意能盡多少心力。」
  「龍少爺,只要您願意,就一定能救得了禮王府,救得了老郡主跟蘭心格格,我不會求錯人的。」
  「老人家,你還沒告訴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巴爾扎猛吸一口氣,平靜了一下自己,道:「說來話長,當年事後,禮王爺被交付宗人府議處,要不是老郡主犧牲自己,及時毅然決定嫁給了蒙古親王哈善,哈王爺出面說了話,禮王爺就會被削去宗籍。但是從那時候起,老郡主雖然過了幾天好日子,可是禮王府算完了,王爺賦閒在家,聲勢一落千丈,聖眷沒了,交往也沒了,曾幾何時,情形完全變了,大貝勒獲寵掌權,領侍衛營,他本人也不錯,號稱大清國第一勇士,他看上了蘭心格格,從他那兒落井下石,處處欺壓禮王府,蘭心格格為了王爺,為了老郡主,自願許親,表面上,禮王府是攀上了權貴,日子似乎好過一點,可是事實上,日子更難過,大貝勒不但沒好,反而變本加厲,老郡主為了禮王爺,禮王爺為了老郡主,誰也不敢得罪大貝勒,大貝勒的眼裡,也根本沒有禮王府這些人——」
  龍天樓揚了揚眉梢,沒說話。
  「這幾年來,禮王府的日子不好過,如今禮王府、老郡主跟蘭心格格,命運全操在大貝勒的手裡,老郡主跟蘭心格格,臉上帶著笑,眼淚卻往肚裡流,您說,龍少爺,我不求您求誰?」
  龍天樓明白,雖說沒十分明白,至少也已明白了七八分,道:「蘭心格格不該這麼做,難道除了許親,就沒別的辦法了?」
  「龍少爺,但凡有一點別的辦法,蘭心格格又怎麼會自願許親。聖眷沒了,所有的交往也斷絕了,皇族們等著看笑話,能去求誰?」
  龍天樓揚眉道;「不管怎麼說,禮王爺、老郡主總是大貝勒的長輩,金鐸他這個樣子,大清朝的皇律、皇族的禮法,都到哪裡去了?」
  巴爾扎苦笑道:「聖眷已然斷絕,還談什麼皇律、禮法,縱然有皇律、禮法,龍少爺,皇族親貴們都等著看笑話,巴不得少一個禮王爺,他們可以多分到一點權勢,誰又肯挺身而出,仗義執言?誰又敢啊?」
  巴爾扎老臉上帶著悲憤,帶著激動,但是,淚水卻在他一雙老眼裡打轉。
  龍天樓看在眼裡,心裡泛起一陣激憤,也泛起一份悲痛,高揚著雙眉道:「既是這個圈子裡讓人這麼心灰意冷,甚至寒心,禮王爺跟老郡主還留在這兒幹什麼?天下之大還愁沒個容身之地,他們早年也有不少江湖上的朋友,還愁凍著餓著?」
  巴爾扎悲笑搖頭;「龍少爺,您不是不知道,天下雖大,可是像禮王爺跟老郡主這種身份,又能上哪兒去,躲得了嗎?再說,他們兩位總是屬於這個大家族的,再不好,這總還是自己的家族,愛新覺羅這個姓,是永遠變不了的啊!」
  龍天樓聽得心裡一陣沉悶,他沒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巴爾扎說得不錯,如果不是禮王爺跟老郡主兄妹有這麼一份「固執」,當年不會有那麼一幕讓人心碎腸斷的悲劇,不會鑄下情天恨海,如今也不會有這種忍氣吞聲的悲慘了。
  龍天樓只覺得心裡憋得慌,憋得有點出不來氣之感,猛吸一口氣,心裡才覺得好受些,看看窗外的天色,已然昏暗,想必已經日暮了,當即道:「老人家,時候不早了,你請回吧?」
  巴爾扎忙道:「龍少爺……」
  龍天樓道:「老人家,我不能擔保什麼,但是我絕對盡心盡力。」
  巴爾扎一陣激動;「巴爾扎感同身受,大恩不敢言謝,我給您……」
  他話還沒說完,人已搶前一步,曲膝跪了下去。
  龍天樓伸手架住,硬把巴爾扎架了起來:「老人家,我要是做得到,你用不著這樣,我要是做不到,你就是這樣也沒用,我不沖別的,沖當年,就算替我爹還這筆債,也沖老人家你這份令人敬佩的忠心。」
  巴爾扎仰著激動的老臉,熱淚盈眶,口齒啟動,還待再說。
  龍天樓道:「老人家,我還有事,不留你了。」
  「是,龍少爺,我這就走。」
  巴爾扎舉袖拭淚,一躬身,轉身外行。
  龍天樓望著巴爾扎往外走,站著沒動。
  快到門邊的時候,巴爾扎突然停步回身:「龍少爺,我差點忘了,無論如何,請別讓老郡主跟蘭心、明珠兩位格格知道我來找過您,由於有當年那麼一段,老郡主絕不願意再把龍家扯上。」
  龍天樓點頭道:「我知道,老人家放心就是。」
  巴爾扎沒再說話,看了龍天樓一眼,轉身行了出去,還順手帶上了門。
  龍天樓心裡又有了沉悶的感覺,緩緩坐下,順手抓過了桌上那有半杯涼茶的茶杯。
  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只看見他手裡握的那個茶杯,像塊朽木似地碎了,涼茶灑在龍天樓手上,也流滿了一桌子,看龍天樓,還像一點也不覺得。

  二更時分,一條矯捷黑影,像一縷輕煙,落在了承王府西牆外。
  是龍天樓!
  龍天樓剛落地,靠後牆一片黑暗裡,閃出了打扮利落的白五爺。
  龍天樓迎上去道:「五叔早來了!」
  白五爺道;「我也剛到沒一會兒,咱倆怎麼行動?」
  龍天樓道:「咱們只找姓哈的一個,您聲東,我擊西。」
  白五爺是老江湖、老公事,一點就透:「行,咱們進去。」
  承親王府的圍牆,足有丈餘高,可是這攔不住能高來高去的,當然更攔不住龍天樓跟白五爺這等一等一的高手,兩人微一提氣,已上了牆頭,翻身落了下去。
  置身的地方,是承王府的西跨院,堆滿了雜物,靠北是一排馬廄。
  這座西跨院裡沒人,可是牲口馬匹的感覺是敏銳的,兩個人一落地,馬廄裡立即起了一陣不算大的騷動。
  對一個禁衛森嚴,遍佈崗哨的王府來說,這陣不算大的馬匹騷動,已足能驚動值夜的護衛。
  龍天樓跟白五爺都明白這一點,兩人不約而同閃身直撲西跨院通往正院的那扇門,看看已近那扇門了,雙雙騰身拔起,直上院牆,只一翻,便從西跨院進了正院。
  果然不錯,兩個人剛進正院,便見身右幾丈外,兩名承王府的護衛,一前一後,疾快地奔向通往西跨院的那扇門。
  如果不是兩個人老於經驗,剛才一出那扇門,便正巧碰上趕來探視的這兩名護衛。
  白五爺低聲道:「可知道姓哈的現在在哪兒?」
  龍天樓道:「如果承王爺還沒睡,這時候他應該在書房裡侍候王爺。」
  「書房在哪兒?你帶路吧!」
  龍天樓一點頭,人已貼地平竄了出去。
  白五爺沒這種本事,彎著腰急竄跟去,倒也矯捷異常。
  龍天樓專走暗路,避開巡夜當值的親兵跟護衛,穿畫廊,走小徑,拐了幾拐便來到承親王的書房外。
  兩個人隱身庭院的矮樹叢裡看,書房裡還透著燈光,鏤花的窗欞上,映著—個坐姿的人影,一看就知道是承親王。
  不過,窗欞上的人影只有一個。
  書房門口,站著兩名挎刀的護衛。
  白五爺道:「人影只一個,不知道姓哈的在不在裡頭?」
  龍天樓道:「不敢說。」
  剛說完這句話,畫廊上傳來了一陣輕快步履聲,兩個人轉眼一看,正是總管哈明。
  白五爺道:「該他小子倒楣,小七兒,怎麼辦?」
  龍天樓道:「五叔,走,咱們西牆外見。」
  「好。」
  白五爺一聲「好」,彎著腰竄出樹叢,故意帶得枝葉「嘩喇」—聲,然後疾快地竄向夜色中。
  這一來,不但驚動了書房門口那兩名挎刀護衛,而且驚動了哈總管。
  哈總管急忙停了步。
  「什麼人?!」
  兩名護衛沉喝聲中,雙雙飛掠追向白五爺。
  「什麼事?」
  承親王在書房裡喝問了一聲。
  哈總管站在畫廊上發怔,聽見承親王喝問,一定神剛要回答,猛覺眼前一花,然後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人呢,到底出了什麼事了?」
  承親王又在喝問,可惜書房外已經沒人了。
  龍天樓挾著昏迷中的哈總管掠出西牆,白五爺早在牆外等著了。
  龍天樓掠出牆便道:「走。」
  腳一沾地,騰身又起。
  白五爺急忙跟上。
  龍天樓跟白五爺一前一後剛沒入夜色裡,西跨院裡,翻牆掠出了三名巡夜的護衛,但是他們什麼也沒看見。
  龍天樓跟白五爺帶著哈總管到了南下窪,也就是當初發現兩名丫頭埋屍的地方。
  白五爺頭一句便說:「小七兒,好用心。」
  龍天樓道:「沒做虧心事,他不必怕鬼,他要是怕鬼,那他就是做了虧心事。」
  抬手一掌拍醒了哈總管。
  哈總管剛醒過來,眼前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可是他已感覺得出不對勁,脫口叫了一聲:「這是——」
  這兩個字剛出口,忙又閉上了嘴,因為他已經隱約看出眼前站著兩個黑影了。
  可是嚇只是嚇一跳,旋即他又定神壯膽,震聲喝問:「誰在這兒?」
  龍天樓道:「我。」
  哈總管似乎聽出了些什麼:「你是——」
  「怎麼,哈總管,聽不出來嗎?」
  哈總管忙道:「龍天樓?」
  「不錯。」
  「你怎麼會——這兒是哪兒?」
  龍天樓道:「這兒麼?這兒是南下窪。」
  哈總管一怔:「南下窪?我怎麼會到了南下窪?」
  又一怔,急問道:「龍天樓,是不是你——」
  「沒錯!」龍天樓截口道;「是我把你帶到這兒來的。」
  「真是——」哈總管叫了一聲:「我想起來了,我原在府裡,正要上書房見王爺去,突然——我明白了,就是你——」
  話聲憤怒:「龍天樓,你這是什麼意思?」
  龍天樓淡然道:「哈總管,先別動氣,聽我慢慢說,我不是正在查辦格格失蹤的案子麼——」
  哈總管沉聲道:「我知道你正在查辦格格失蹤的案子。」
  「那就對了,我這就是為辦案,府裡不方便,所以我把哈總管你請到這兒來談談。」
  「你就是為——」哈總管驚聲道:「龍天樓,你別是——好哇,你辦案竟然辦到本總管的頭上來了——」
  「哈總管,不只是你,府裡每一個人都有嫌疑。」
  「既是府裡每一個都有嫌疑,你為什麼單找我——」
  「哈總管,你是承王府的總管,理應先從你著手。」
  哈總管憤怒地大叫道:「龍天樓,你敢——你可別含血噴人,要是讓王爺知道——」
  「哈總管,我已經跟王爺請了手令——」
  「王爺的手令是讓你對府外,不是對府內。」
  「不,我又跟王爺請了一紙專對府內的手令,這兒太黑,你看不見,不然我一定會拿給你看看。」
  「我不信。」哈總管跳腳大叫:「少跟我來這一套,你是膽上長了毛,我這就回府見王爺去。」
  話落,他轉身要走。
  白五爺伸手攔住,冷然道:「既把你弄來了,就不會這麼輕易讓你回去。」
  哈總管沒看清白五爺,道:「你是——」
  白五爺道:「巡捕營的白殿臣。」
  哈總管霍然回身:「龍天樓——」
  龍天樓劈胸一把揪住了他,冰冷道:「哈總管,把你帶到這兒來的是我,天塌下來自有我頂著,你最好給我知機識趣一點,我這個江湖道上的可不吃你這一套。」
  哈總管一驚,要掙:「你——」
  白五爺冷然道:「哈總管,吃你這碗飯的應該都會察顏觀色,至今這兒沒人給你撐腰,他要是整了你,你是白挨白受,好漢不吃眼前虧,你就老實點兒吧!」
  誰說哈總管不會,他馬上老實了,語氣不但緩和,甚至有點低聲下氣:「我跟格格失蹤的案子,扯不上——」
  龍天樓冷然道:「現在說這話早了些,扯上扯不上,待會兒就知道了,從現在起,你最好有一句說一句。」
  哈總管苦著臉道:「我連半句都沒有—一」
  「未必。」龍天樓冷笑一聲道:「看看再說吧!」
  往地上指了指,接道:「這是哪兒,你知道嗎?」
  「南下窪啊!你剛不說是南下窪麼?」
  「這兒是南下窪,可也是富兒跟桂兒的埋屍處,就在你的腳下。」
  「呃!這兒是——」
  哈總管嚇一跳,忙躲開了些。
  「不做虧心事,又何必怕鬼?」
  哈總管忙道:「我不是怕,我是——」
  「先告訴我,你是怎麼進承王府的?」
  「宗人府派的啊!」
  「別唬外行,就算我是外行,眼前還有個吃了多年公事飯的白五爺在,你要是宗人府派的,宗人府的名冊上,承王府的總管,不可能寫的還是前一任的名字。」
  「真的啊!可是我說的是實話啊!」
  白五爺插了嘴:「實話個屁,王府的總管是親信,都是各主子自己找的,其他的人才是由宗人府派的。」
  哈總管還想狡辯:「可是——」
  龍天樓冰冷道:「哈總管,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龍天樓兩眼奇光閃射,一般高手看了都會膽怯,何況是這個做人奴才的。
  哈總管一哆嗦,道:「我,我是福晉找來的。」
  白五爺緊跟著一句:「以前的福晉,還是現在這位福晉?」
  「現在這位福晉。」
  龍天樓道:「怪不得你對這位承王福晉這麼恭順啊!」
  「主子嘛,端人碗,服人管,有什麼法子?」
  龍天樓道:「恐怕不是為這吧!」
  「您,您這話什麼意思?」
  「你」已經變成了「您」了。
  龍天樓沒理他,突轉話鋒問道:「格格是怎麼失蹤的?」
  「我不知道,您怎麼問我——」
  「你不知道誰知道?」
  「我,我是真不知道。」
  「我問你誰知道?」
  「我不知道。」
  龍天樓伸手扣住了哈總管左肩。
  哈總管機伶一顫,忙道:「龍爺,我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管教我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龍天樓手上沒用力,道:「那麼,富兒、桂兒跟兩個護衛是誰下毒手害死的,你總該知道吧!」
  「這,這我也不知道。」
  聽口氣不對,龍天樓五指微微用了點力。
  哈總管雖是個奴才頭兒,可卻是王府的奴才頭兒,連宰相門奴都像個七品官,何況他是個王府的總管,一向也養尊處優慣了,哪受得了這個,叫了一聲,立即矮下了半截:「龍爺——」
  他也會叫「爺」了。
  龍天樓道:「知道不知道?」
  「我——」
  「哈總管,你的筋骨遠不如江湖上的練家子,我要是再加一分力,你這條胳膊,從此便算完了。」
  哈總管忍著痛叫道:「我說,我說——富兒、桂兒是那兩個護衛害死的。」
  這答案很出龍天樓跟白五爺意料之外,兩個人都一怔。
  龍天樓道:「怎麼說,富兒、桂兒是那兩個護衛害死的?」
  「龍爺,這回我說的是實話,無論如何您要相信。」
  白五爺突然問道:「那兩個護衛為什麼要害死富兒、桂兒?」
  「這——」
  龍天樓道:「哈總管,留神你的胳膊。」
  哈總管忙道:「據說是她們倆犯了錯。」
  白五爺道:「她們倆犯了什麼錯?」
  「這我就不清楚了,真不清楚。」
  「你身為總管,顧名思義,承王府的人與事都歸你管,兩個丫頭犯了錯,都被處死了,你會連她們犯了什麼錯都不知道?」
  「白五爺,我雖然是個總管,可畢竟還是個下人啊!」
  這倒是不折不扣的實情實話。
  白五爺道:「那麼你的意思是說,富兒、桂兒被處死這件事,根本沒經過你這個總管?」
  哈總管道:「是啊!白五爺!」
  「那麼,又是誰下令處死富兒、桂兒的呢?」
  「是福晉。」
  哈總管的話聲,低得幾乎聽不見。
  白五爺跟龍天樓對望了一眼,然後又問:「福晉隨便下令處死兩個丫頭,難道承王爺都不過問?」
  「王爺對福晉一向百依百順,只要是福晉說的話,就等於是王爺自己說的,王爺不過問。」
  那位福晉之嬌媚、之潑辣,承王爺對她之「禮讓」,是龍天樓親眼看見過的。
  龍天樓道:「不能說福晉沒權處置犯錯的下人,只是兩個丫頭既犯了錯,福晉大可曉喻府內,當眾賜死,為什麼要秘密下這種毒手,怕人知道似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福晉要這麼做,誰又敢說個『不』字,更不敢教她怎麼做啊!」
  龍天樓道:「既然富兒、桂兒是讓兩個護衛害死的,那麼那兩個護衛,又是誰毒害的呢?」
  「龍爺,這您還用問嗎?」
  龍天樓到底還是問了:「又是福晉?」
  哈總管點點頭,沒說話。
  「是誰下的手?」
  「等於是福晉自己。」
  「這話怎麼說?」
  「龍爺,兩個護衛立了功,還能不加賞賜麼?除了別的賞賜之外,還有一桌酒席,他們兩個吃了就都——」
  白五爺道:「這不分明是滅口嗎?」
  「福晉本就不願意讓人知道嘛!」
  龍天樓道:「格格房裡的東西,真是福晉下令搬出來的?」
  哈總管道;「我沒說假話,真是福晉。」
  龍天樓道;「福晉真相信什麼狐仙?」
  哈總管道:「平常我沒見福晉燒過香,拜過佛,可是這回她倒是很信。」
  白五爺道:「相信格格是讓狐仙攝走的?」
  「對。」
  龍天樓道,「那位大貝勒,似乎跟承王府走得很近。」
  哈總管道:「王爺現在有權有勢,在皇族親貴裡,以前數禮王爺,如今王爺是頭一位,貝勒爺雖然現在在皇上跟前很紅,可是他畢竟只是貝勒,這話您懂吧!」
  龍天樓跟白五爺何許人,當然懂,大貝勒是趨炎附勢,跟承王走得近,對他當然有好處。
  龍天樓道:「你是承王府的總管,對這位福晉,你瞭解得應該比我們多。」
  「這個——」
  哈總管有了猶豫。
  龍天樓道:「你用不著隱瞞什麼,在某方面來說,你恐怕也替福晉跑了不少腿。」
  哈總管猛然一驚:「龍爺,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您可不能亂說。」
  「你這麼害怕幹什麼,你知道我說的是哪方面。」
  哈總管也夠狡猾,立即道:「這——我不大清楚。」
  「你不清楚,我索性明說,就是像那天你把我叫到水榭去的那一方面。」
  哈總管忙道:「叫您上水榭去,我是奉福晉之命,端人碗,服人管,我是個奴才角色,主子既有吩咐,難道我還敢不聽,至於福晉叫您上水榭去有什麼事,我就不知道了!」
  龍天樓淡然一笑:「你倒把自己推得乾淨,只不知道這種事王爺知道不知道,要是讓王爺知道,王爺恐怕不會像你這麼想!」
  哈總管大驚:「龍爺——」
  「我不是嚇唬你,逼急了我,我只有一五一十稟報王爺,可是你要是實話實說,我保證不牽連你。」
  「真的,龍爺?」
  「我向來是說一句,算一句。」
  哈總管沉默了一下:「您或許已經知道了,福晉原位側晉,進府沒多久,老福晉就過去了,到如今福晉才三十剛出頭年紀,可是王爺都快六十了,再加上王爺公務忙,在家的時候少——這種事是難免的,各大府邸差不多都有這種事。」
  這,駭人聽聞。
  白五爺沒怎麼樣,可能他聽過不少。
  龍天樓卻為之動容,本來他不願再問下去,可是這位福晉如今涉嫌最重,他不得不問一下:「你的意思是說,以前就有這種情形?」
  哈總管低下了頭,又抬起了頭:「經我的手,前後有過三回,可是您的運氣最好。」
  「這話怎麼說?」
  「前兩個都死了,只有您——」
  哈總管沒說下去。
  龍天樓吸了一口氣:「前兩個都是什麼樣人?」
  「就是那兩個護衛。」
  龍天樓跟白五爺都猛一怔,龍天樓道,「原來如此——這件事我必須讓你知道一下,我的確比他們兩個運氣好,因為我並沒有怎麼樣!」
  這會兒,雖在暗中,可是彼此已能看得見了,只見哈總管一怔,凝望著龍天樓,意似不信。
  「信不信在你。」龍天樓淡然道:「我來自扛湖,沒有必要在福晉面前屈服,在江湖上,只要是稍許有良知的,都不會做這種事。」
  忽聽白五爺道:「我有點明白了,福晉殺那兩個護衛,是為滅口,命那兩個護衛殺富兒、桂兒也是為滅口,難不成是富兒、桂兒見了什麼?」
  哈總管道:「那恐怕不會,這我清楚,格格跟福晉處得不好,絕不會讓她的丫頭近福晉的住處,不是福晉身邊的,福晉也向不許近她的住處。」
  那就不可能是因為富兒、桂兒撞見了那位福晉的淫穢行為了。
  龍天樓道:「福晉的品行,難道說王爺一點也不知道麼?」
  「當然不知道,要是知道,那還了得!」
  哈總管話鋒一頓,接著又道:「不知道是不知道,可是王爺也一向嚴禁男丁近福晉的住處,就拿那位貝勒爺來說吧,王爺就不喜歡他,更討厭他老往福晉的住處跑。」
  龍天樓心裡一動,道;「既是王爺不喜歡那位大貝勒,那位大貝勒趨炎附勢還有什麼用?」
  「有用啊!怎麼會沒用?」哈總管道:「王爺不喜歡大貝勒,可是福晉喜歡,王爺得聽福晉的,那位貝勒爺許是看準了這一點。」
  龍天樓轉望白五爺;「已經呼之欲出了,是不是可以讓哈總管歇息了?」
  白五爺道:「等一等,讓我再問他一句——」
  一頓,凝望哈總管道:「你既是這位福晉找來的,那就表示你是她的人,是她的親信、她的心腹,既是她的親信、她的心腹,你所知道的,不應該只這麼多。」
  哈總管苦著臉叫道:「白老,我告訴兩位的還少嗎?不是為顧自己這條命,連這些我都不敢說,不該說啊!」
  「你告訴我們的,也許不少,可是你所知道的,絕不止這些。」
  「天地良心,白老,您就是殺了我,我也沒法子再說出些什麼了,我剛才說的都是實情實話,您兩位總不會希望我沒梗添個葉,瞎編吧!」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4 15:27:30

 白五爺道:「最後我再問你一句,格格是怎麼失蹤的,要是讓人擄了去,那又是讓誰擄了去?」
  「我不知道,真的,您就是殺了我,我也不知道。」
  白五爺向著龍天樓微一點頭。
  龍天樓一指閉了哈總管的穴道,伸手扶住他,把他放在了地上。
  白五爺道:「小七兒——」
  「五叔,我剛說過,已經是呼之欲出了。」
  「證據,小七兒,那位福晉不比別人,沒有證據,咱們是絕不能輕舉妄動的。」
  龍天樓一指哈總管道:「他就是一個最好的人證。」
  白五爺道:「姓哈的只能證明那位福晉有淫穢之行為,卻不能證明別的什麼。」
  龍天樓沉吟了一下:「五叔,會不會是因為格格對這位福晉深惡痛絕,這位福晉就——」
  「這恐怕只是原因之一,我想最大的原因,可能是因為格格知道了她什麼事,所以她非除去格格不可。」
  「格格都不讓丫頭近福晉的住處,自己怎麼會——」
  「小七兒,丫頭不能近,格格自己可沒有不能去的地方,世上的巧事,也不能算少。」
  龍天樓沉吟一下:「倘若果然是這樣,那位福晉可算得真正心狠手辣。」
  「最毒婦人心啊!小七兒,有些人為自己,什麼都做得出來。」
  龍天樓道:「照我的看法,大貝勒跟那位福晉之間,恐怕也會有什麼不可告人之秘。」
  「我也這麼想,只是那位福晉不會武,簡直就弱不禁風,她又是怎麼把格格擄了去的呢?」
  「要是她真跟那位大貝勒有染,大貝勒轄下的侍衛營人人是好手,擄一個弱女子,應該不是難事。」
  白五爺點頭道:「說得是,你說得是,可是,小七兒,證據,必須要有證據,否則你絕不能輕舉妄動。」
  「我知道,五叔。」
  「小七兒,咱們碰上扎手的事了。」
  「怎麼?」
  「這位哈總管,咱們是放他好,還是不放他好?放了他,他回去一定會詳稟那位福晉,那不但是打草驚蛇,而且一個不好,你五叔就會掉腦袋,不放他回去,明天見不著他,承王府定然會鬧翻天,你看該怎麼辦?」
  龍天樓沉吟了一下;「不要緊,您先帶他回巡捕營,我上承王府見承王爺說明一聲去。」
  白五爺道:「恐怕也只好如此了。」
  龍天樓、白五爺兩個人一起走了一段路之後分了手。
  白五爺帶著昏迷中的哈總管回了巡捕營。
  龍天樓則直奔承親王府。
  這時候了,內城早關城門了,是誰都不行,沒有九門提督下令,絕不會開城。
  當然,皇上例外。
  龍天樓不走城門,硬是翻城牆進了內城,可是一進內城,他就覺出不對來了。
  內城平日就比外城靜,各大府邸的所在地,沒有閒雜人等,入夜以後,大街、小胡同裡,幾乎看不見人影兒。
  今夜,居然比往常更靜,聽不見一點聲息,簡直就像座死城。
  這情況不尋常,必然有什麼特殊事故。
  龍天樓懷有承親王的親筆手令,再特殊的事故,跟他扯不上邊兒,所以,他還是大搖大擺走他的。
  走沒多遠,原是寂靜空蕩的街道,終於讓他看見人了,兩個一夥,三個一群,一個個都是手提長劍的黑衣漢子。
  龍天樓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侍衛營的人。
  內城禁人行走,侍衛營的人結隊巡街,這是為什麼?
  敢莫是承王府丟了一個哈總管——
  實際上,承王府今夜沒出什麼大事,丟了個哈總管,不可能這麼快被發現。
  那麼是——
  龍天樓一點都不避諱,大搖大擺走,當他看見人家的時候,當然人家也就看見了他。
  一聲斷喝傳了過來:「什麼人?站住!」
  隨著這聲斷喝,三名提劍的侍衛騰掠而至,擋住了龍天樓的去路。
  憑這種身手,當然都是侍衛營的好手。
  龍天樓只得停了步。
  三名侍衛,六道銳利目光,上下直打量龍天樓,一名冷臉沉喝:「幹什麼的,誰叫你這時候大模大樣地在街上?」
  龍天樓還沒有答話。
  數縷衣袂飄風聲由遠而近,又是四名侍衛,由一名黑衣老者帶著掠了過來。
  老者眼神十足,太陽穴高高鼓起,一看就知道是位內外雙修的好手。
  「領班!」頭三名侍衛向著黑衣老者躬了躬身。
  黑衣老者神情倨傲,沒看他們一眼,沒哼一聲,卻兩眼直盯著龍天樓,老臉上的顏色變了,只聽他問道:「你是巡捕營那個姓龍的?」
  「不錯。」龍天樓沒多想,道:「龍天樓!」
  黑衣老者一聲冷笑:「要不是我在侍衛營見過,今兒晚上差點兒當面錯過。」
  一頓沉喝:「就是他,拿下!」
  六名侍衛錚然一聲,都拔出了長劍,成圓形包圍,六把長劍的劍尖,也都遙遙指向龍天樓。
  龍天樓道:「這是幹什麼?我一不作奸,二不犯科——」
  「誰說你沒作奸、沒犯科?拒捕、抗命,這不是作好犯科是什麼?」
  「拒捕、抗命?我幹了什麼了,你們說我拒捕抗命?」
  「這——」
  「這什麼?我沒有犯法,任何人無權拘捕我,既是如此,又怎麼算得上我拒捕抗命?」
  「你自己做的事你明白,有什麼理由侍衛營說去,我們侍衛營辦事一向如此。」
  龍天樓淡然笑道:「老套了,你們侍衛營沒有新鮮一點的詞兒麼?」
  黑衣老者變色沉喝:「少噦嗦!拿下,跟我們走。」
  六名侍衛舉劍逼了過來。
  龍天樓雙眉一揚,要動。
  黑衣老者厲喝道:「大膽!龍天樓,你還敢拒捕?!今夜這內城裡,到處都是侍衛營的人,就是為著拿你,說什麼也不會容你再拒捕。」
  敢情就是為自己。
  龍天樓聽得剛一怔。
  陣陣衣袂飄風聲由遠而近,轉眼工夫,幾十個手提長劍的侍衛相繼掠到。
  黑衣老者一指龍天樓,大叫:「他就是龍天樓,他還想拒捕,別讓他跑了。」
  幾十名侍衛紛紛拔出了長劍。
  龍天樓絕沒想到,大貝勒為了對付他,不惜派出了幾十名侍衛營好手封鎖內城,度量情勢,不能動手,否則就一撥連一撥,沒完沒了了,除非把侍衛營的人都撂倒,他能那麼做嗎,當即揚聲沉喝:「慢著,我要見大貝勒——」
  黑衣老者道:「別怕見不著我們貝勒爺,他坐鎮承王府等著你呢!」
  龍天樓聽得一怔,旋即道:「正好,我正要上承王府,咱們一塊兒走。」
  他邁步要動。
  黑衣老者跟眾侍衛逼近一步。
  龍天樓兩眼威稜暴射:「我不願動手,願意去見大貝勒,你們最好不要逼我。」
  黑衣老者遲疑了一下,抬手一揮,眾侍衛立即讓開了一條路。
  龍天樓邁步行去。
  黑衣老者率眾侍衛,眾星捧月似的,緊跟在身周。
  大家腳下都快,沒一會兒工夫,承王府已在望。
  今夜的承王府,跟往日沒什麼兩樣。
  門口兩盞大燈亮著。
  站門的八名親兵,仍挎刀站立著。
  不過,燈光下,除了那八名親兵之外,還多了四個手提長劍的侍衛。
  當侍衛的反應都不遲鈍,一見他們的人擁著人走來,立即有一名轉身奔進了承王府。
  當然,他是往裡通報去了。
  果然不錯。
  龍天樓被擁著進了承王府前院,大貝勒金鐸帶著那名侍衛從裡頭迎了出來。
  滿院都是侍衛營的人,承王府的人不見一個。
  夜涼似冰,大貝勒金鐸的臉色卻紅紅的,他膚色黝黑,所以看上去紫紅紫紅的,不但紅,還有點汗意,而且袍子的大襟,有幾顆扣子沒扣。
  龍天樓看在眼裡,心頭微微跳動了一下。
  只聽大貝勒金鐸冰冷道:「龍天樓,你到底還是讓我抓來了。」
  龍天樓淡然道:「龍天樓已然去過一趟侍衛營,承蒙貝勒爺您大度不究,敢問貝勒爺,龍天樓如今又何罪?」
  「你冒犯了我,這就是大罪。」
  龍天樓明知故問:「敢問貝勒爺,這冒犯二字何指?」
  「你倒是相當健忘啊!我指的是禮王府的事。」
  「呃,原來如此,恕龍天樓斗膽,那是因為有貝勒爺不敬長輩在先,所以才有——」
  「敬不敬長輩,那是我跟禮王府的事,你還不配過問。」
  「不瞞大貝勒,大貝勒想必也清楚,就因為我姓龍,我不能不過問。」
  大貝勒陰冷一笑:「我清楚,我當然清楚,你們姓龍的給禮王府惹的麻煩還不夠,難道你還想再給禮王府一棒嗎?」
  龍天樓兩眼陡現威稜:「貝勒爺不必拿這個威脅誰,固然貝勒爺你掌握大權,憑大清皇律,你可以依法行事,用任何方法打擊禮王府,但是世上究竟還有個『理』字在,姓龍的是江湖人,江湖人有江湖人的另一套,今天誰再打擊禮王府,明天他未必能討得好去。」
  大貝勒勃然變色,威態嚇人,可是旋即他又斂去威態:「龍天樓,遍數京城之內,沒有一個人敢對我這樣。」
  「奈何貝勒爺碰上了龍天樓。」
  大貝勒濃眉一揚,旋又冷冷而笑:「你放心,蘭心是我的未婚妻,明珠叫我一聲大哥,我不會打擊禮王府,也不會讓任何人打擊禮王府,我也不會因為禮王府對付你,我甚至極不願意把你跟禮王府扯在一起,所以,咱們公事公辦,我依法行事,我要以犯上的罪名逮捕你。」
  「貝勒爺,龍天樓是個江湖人,談不上犯上。」
  「可是你現在總是在為巡捕營辦事!」
  「那是沖私誼,我一不吃巡捕營的糧,二沒拿巡捕營的餉——」
  大貝勒陡然沉臉暴喝:「你不必再行狡辯,只要是大清朝的百姓,他就得服王法,今天說什麼我也要逮捕你,治不了你這個江湖人,今後我還怎麼領侍衛營治官家的人?給我拿下!」
  滿院子侍衛營的人轟雷般答應,就要一擁而上。
  「慢著!」龍天樓沉喝道:「這兒是承王府,我是在為承王爺辦事,貝勒爺為什麼不先問一問承王爺——」
  大貝勒冷笑道:「承王爺不在府裡,就算在,他照樣攔不了我逮捕你。」
  承王不在,入耳這句話,龍天樓更肯定了剛才眼見大貝勒臉發紅,有汗意,他心裡所想的,心頭不免一陣猛跳。
  就這一怔神工夫,大貝勒再次暴喝:「拿下!」
  滿院子侍衛營的人,一擁而上。
  龍天樓定神暴喝:「住手!」
  這一聲霹靂暴喝震天懾人,滿院侍衛營的人為之一驚,撲勢也隨之一頓。
  大貝勒為之激怒:「沒用的東西。」
  他一捋衣袖,就要自己上。
  龍天樓探懷摸出那方玉珮,舉在胸前,「欽賜玉珮在此,誰敢冒大不韙?」
  滿院侍衛營的人為之一怔,一名領班滿臉狐疑地上前一步,凝目細看,他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大驚失色,機伶一顫,連忙跪下去爬伏在地。
  這名領班一跪,當然就錯不了,滿院子侍衛營的人,跟著都跪了下去。
  霎時間,這承王府的前院裡,地上跪著黑壓壓的一片,鴉雀無聲。
  大貝勒更是訝異,他一聲:「欽賜玉珮?」便大步跨到,伸手就搶。
  他出手不能說不夠快,可是龍天樓一偏腕就輕易避了開去,道:「可以眼看,不得動手,就算你聖眷極隆,也不能對欽賜玉珮無禮。」
  大貝勒怒喝道:「我不信!」
  他二次探掌,再次要奪龍天樓手中玉珮,這一抓比前一抓還要快,快得像電光石火。
  龍天樓沒再躲,雙眉揚處,左掌探出,一把扣住了大貝勒的腕脈。
  大貝勒大為驚怒,一聲厲喝還沒有出口,龍天樓的右手已把那方玉珮送到了他眼前,冷然道:「告訴你只能眼看,不得動手,不信容易,睜眼看仔細吧!」
  玉珮近在眼前,大貝勒還能看不清楚,只一眼,他神情震動,立時怔住。
  龍天樓鬆了大貝勒的腕脈:「是不是欽賜玉珮,大貝勒常伴帝側,應該認得出真假。」
  大貝勒臉色一轉鐵青,躬下了身。
  龍天樓翻腕收起了玉珮:「現在,大貝勒還要把我拿下嗎?」
  大貝勒猛然抬頭,環目暴睜,威態嚇人,「龍天樓,你是哪裡來的這方玉珮?」
  「貝勒爺既認識這方欽賜玉珮,就該知道,這方玉珮當然是皇上的賞賜。」
  「你什麼時候見過皇上,皇上怎麼會賞你這麼一方『如朕親臨』的玉珮?!」
  「貝勒爺常伴帝側,可以隨意出入宮禁,何不自己去叩問皇上?」
  大貝勒冰冷道:「我當然要問,你當我不敢。」
  猛轉身,大踏步向外行去。
  大貝勒這一走,滿院子的侍衛營的人,誰還敢留下,急忙跟去,霎時走個乾淨。
  龍天樓眼望大貝勒跟侍衛營的人不見,冷然一笑:「到底還是有能降你之人,能降你之物啊!」
  回身看看,偌大一個前院,到現在還沒見一個承王府的人出現,心想承王既然不在,沒有再留的必要,進去讓那位福晉碰上,恐怕又是麻煩,再說這時候也沒有見她的必要,一念及此,轉身要走。
  忽聽一個喊聲傳了過來:「王爺回府!王爺回府!」
  喊聲來自大門外,喊聲方落,承王府的人出現了,一下子從後頭跑過來十幾個,有承王府的戈什哈,也有包衣。
  他們一見龍天樓一個人站在前院裡,都為之一怔,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兒,誰都沒問龍天樓,也沒跟龍天樓打招呼,立即避開目光,往大門方向走幾步,然後分兩邊垂手恭立。
  龍天樓當然明白這些人為什麼不敢沾他。
  大貝勒親自帶領侍衛營的高手,到處要捉拿的人,誰還敢沾?
  一頂大轎抬進了前院,八名挎刀戈什哈兩旁護衛。
  兩旁垂手恭立的戈什哈跟包衣,立即施下禮去。
  大轎進前院停下,兩名挎刀戈什哈上前掀開轎簾,轎裡低頭走出了穿戴整齊的承親王。
  龍天樓迎上去躬身:「龍天樓見過王爺!」
  承親王一怔:「龍天樓,你怎麼在這兒?我正要派人去找你,快跟我來。」
  他邁步往裡行去。
  龍天樓心知有什麼大事,他來見承親王也是有大事,正好,當即邁步跟了上去。
  八名挎刀的戈什哈里,四名沒動,四名跟上來緊隨在後。
  承親王帶著龍天樓進了書房,四名戈什哈留在門外。
  進了書房,承親王連換衣裳都顧不得,立即道:「你來得正好,我正要派人去找你,你怎麼——」
  龍天樓截口道:「王爺!天大的事,請容我先稟報下情!」
  承親王疑惑地看了龍天樓一眼,坐了下去,深吸一口氣,然後才道:「好吧!你先說。」
  龍天樓道:「先請王爺恕罪,我把哈總管弄去了。」
  承親王—怔:「怎麼說,你把哈明弄去了?!」
  「是的。」
  「怪不得府裡找不到哈明,我還當他溜出去了呢!」
  「王爺,我認為他是多知多曉的關鍵人物。」
  承親王神情一震,急忙姑起:「你是說他跟我女兒失蹤的事有關?」
  「格格的失蹤,未必跟他直接有關連,可是從他嘴裡可以問出不少東西來。」
  「你,你問過他了嗎?」
  「問過了。」
  承親王忙道:「問出什麼來沒有?」
  「至少我知道,富兒、桂兒跟那兩個護衛是怎麼死的了。」
  「他們是怎麼死的?」
  「據說,富兒、桂兒犯了錯,是福晉命那兩個護衛把她們處置了,至於那兩個護衛,則是福晉親手殺害的。」
  龍天樓邊說,邊注意承親王的臉色。
  承親王的臉色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也沒有太多的震驚,等到龍天樓把話說完,他才道;「原來他們是這麼死的。」
  「看來王爺知道,」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是福晉事先請示過王爺?」
  「福晉做什麼事,用不著事先請示我,我是事後才聽福晉說的。」
  「那麼王爺可知道,富兒、桂兒究竟犯了什麼錯?」
  「這我沒問,不過福晉既然把她們處死了,就足見她們犯的錯不小。」
  「下人犯了大錯,王府有權把他們處死,既是如此,為什麼不光明正大當眾把她們處死,反而派兩個護衛秘密執行,把富兒、桂兒的屍首偷埋在南下窪,我問起來竟有人說把她們兩個遣送回家了。」
  承親王變色道:「龍天樓,你這是責問我,還是責怪福晉。」
  龍天樓正色道:「龍天樓不敢,龍天樓這是辦案,就事論事,為的是失蹤良久,到現在還沒有一點消息的格格。」
  承親王的臉色緩和了些,但卻掠過一片陰霾,臉上也同時閃過了一陣輕微抽搐;「福晉跟我沒什麼兩樣,有權用任何方式處理府裡的大小事。」
  龍天樓看得出來,這位承親王是在不情願,而又相當痛苦的心情下,為他的福晉掩飾,護衛他那位美艷而嬌媚的福晉。
  承親王為什麼這樣?
  龍天樓心裡泛起了一絲訝異,道;「既然王爺這麼指示,我也不便再說什麼,只是,那兩個護衛又是犯什麼罪死的呢?他們秘密執行福晉的令諭,理應有功才是,怎麼福晉有功不賞,反親手毒殺了他們呢?!」
  承親王目光一凝道:「你問過哈明沒有?」
  「問過了。」
  「哈明沒有告訴你,福晉為什麼親手毒殺了他們?」
  「不敢欺瞞王爺,哈總管本不肯說,但是王爺知道,只要落在江湖人手裡,很少有人能不說實話的。」
  「那你為什麼還要問我?」
  「有些話龍天樓不便啟齒,只是在試探王爺是不是知道。」
  承親王坐了下去,臉上再閃抽搐,聲音也突然有點沙啞:「我沒想到你會下手哈明,既然哈明都告訴了你,就是我不說也沒什麼用了,你問我是不是知道,你以為我是什麼?我是傻子?!」
  他知道!
  龍天樓心神猛震:「怎麼說,王爺您,您——恕我斗膽,王爺為什麼隱忍?怎麼能隱忍?」
  前後不過兩句話工夫,承親王好像變得很虛弱:「龍天樓,要是你喜愛某樣東西成了癡迷,你就絕不會挑剔它什麼,是不是?」
  龍天樓說不出心裡是種什麼樣的感受,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這位承王福晉的淫行穢事,承親王都知道,他更做夢也沒想到,承親王會因為對他這位福晉的癡迷,而對這種最不能忍受的事加以隱忍。
  其實,每個男人都會覺得那位承王福晉迷人,但是能被她迷到像承親王這種程度的,恐怕就為數不多了。
  承親王見龍天樓表情有異,沒說話,吁了一口氣,又道:「你不是我,任何人都不是我,我不能勉強每個人都像我一樣,你們對我,應該也不必強求。」
  這話說得很明白。
  龍天樓焉能不懂,他一定神,揚眉說道:「草民自是不敢勉強王爺,任何人也無法勉強王爺,只是既是這樣,這件案子,草民就沒辦法再辦下去了。」
  承親王一怔,忙凝目望龍天樓:「為什麼?難道是她——」
  「目下草民還不敢說,不過根據哈總管的供詞,在在都顯示福晉涉有重嫌,在在都對福晉不利。」
  承親王忙站起來道:「怎麼見得她涉有重嫌,怎麼對她不利,哈明是怎麼說的?」
  龍天樓道;「丫頭、護衛之死;格格失蹤後,福晉認為是鬧狐仙,命人銷毀了格格房內所有的東西。這兩件事,前者,我認為是滅口,後者,我認為是破壞各種可能的線索。加以那天晚上,出現在南下窪,以淬毒暗器殺那名前往探視的護衛滅口的,身材嬌小,顯然是個女子,這就夠了。」
  「龍天樓,這都不能算是證據。」
  「王爺,一旦草民掌握了確切證據,到那時候恐怕很讓王爺為難!」
  承親王臉上再閃抽搐,緩緩坐下,低下頭沒說話,但旋即又抬起了頭:「要萬一不是她呢?」
  「王爺,草民也希望不是,不過以草民看,兩個丫頭之死,很可能是因為她們知道格格失蹤的真象,而格格的失蹤,也很可能是因為格格知道了些秘密。」
  承親王猛一點頭道:「好吧!那就不要再辦下去了。」
  龍天樓一怔:「王爺——」
  「龍天樓,真要是像你所說的,我的女兒可能還活著嗎?」
  龍天樓心頭一震:「這個草民不敢說。」
  「這就是為什麼我要說,不要再辦下去了。」
  龍天樓雙眉陡地一揚;「格格是王爺的親骨肉,即便她真已經有了什麼好歹,難道王爺就不想為她報仇雪恨?」
  「那是你的想法,我卻不這麼想,我已經失掉了一個我所鍾愛的,我沒有辦法忍受再失掉另一個了。」
  龍天樓沉默了一下,點頭道;「好吧!畢竟女兒是王爺的,王爺有權作這個決定,不過,臨走草民還要請教王爺兩件事。」
  「哪兩件事?」
  「第一,草民請問王爺,大貝勒金鐸,和王爺究竟什麼關係,他經常到府裡來走動,王爺是不是知道——」
  承親王截口道:「龍天樓,你不必對我暗示什麼,金鐸跟她的事,我也知道,一個是我所喜愛的,一個是我惹不起的,裝聾作啞,一可以使我喜愛的人長留我身邊,二可以保住我現在的權勢,不會落得像禮王一樣的下場,我還求什麼?」
  龍天樓聽得一陣胸氣翻騰,如今他不只是覺得這位承親王可憐,甚至覺得這位承親王卑鄙,但他還是忍住了,道:「第二,草民請問王爺,老福晉是什麼時候過世的?是怎麼過世的?」
  承親王像被針紮了一下,臉色大變,霍地站起:「龍天樓,你是說——」
  「草民沒說什麼,只是請問王爺!」
  承親王臉色恢復了些:「她是病死的。」
  「什麼病,請大夫看過沒有?」
  「年歲大了,身子骨弱了,先是頭昏,心上發悶,繼而一病不起,我找的是御醫,他沒看出有什麼別的。」
  「給老福晉看病的是哪一位御醫?」
  「葉子雲,人已經死了兩年多了。」
  「怎麼死的?」
  「這我就不清楚了。」
  龍天樓沒再問下去,—一躬身;「草民告退!」
  承親王忙道:「龍天樓,我跟你說的話,就到此為止。」
  「王爺放心,草民省得。」
  「回去後,把哈明放回來。」
  「草民回去後,馬上放回哈總管。」
  承親王道:「那就好了。」
  龍天樓沒再說話,轉身要走。
  承親王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忙叫道:「慢著,龍天樓!」
  龍天樓停步回身:「王爺。」
  「我差點忘了件大事,我女兒的事,皇上知道了,是你告訴皇上的?」
  「是的。」
  「皇上就是為這件事,才把我召進宮去問了半天,你告訴皇上幹什麼?」
  「草民以為皇上知道。」
  「我沒敢讓他知道,他怎麼會知道,我就不想讓他知道,唉!現在怪你也來不及了,怪我當初沒交代你,可是我怎麼也想不到,你會碰見皇上啊!」
  「草民也沒有想到。」
  「聽說皇上賞給你一方『如朕親臨』的玉珮?」
  「是的。」
  「殊榮!殊榮!龍天樓,這是你的殊榮!」
  「草民知道。」
  「你還有更大的榮寵,皇上要見你。」
  龍天樓—怔:「王爺!您怎麼說,皇上——」
  「皇上讓我回來就知會巡捕營,讓你明天早朝以後,上北海漪瀾堂見他去。」
  龍天樓又復一怔:「北海漪瀾堂?」
  「明天—早,你上西安門外等著,自有人接你進去。」
  「王爺!這——」
  「這種事本不可能,可是這位皇上,跟聖祖、世宗都不一樣,不能以常情論他,他的作為,有時候根本就違反家法、皇律,可是事後證明,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的道理,他既然要見你,你就儘管去,如果你有意仕途,打算供職官家,我可以告訴你,這是別人求都求不到的大好機會。」
  「謝謝王爺的指點,草民天生是個江湖人,只怕注定要一輩子待在江湖上了。」
  承親王微一怔,歎了口氣道:「世間事十九是這樣,熱中的人,想盡辦法磕破頭,一輩子未必求得到,淡泊的人,反而時常有不求自來的大好機會,你去吧!別忘了明早,你要是不去,皇上不會怪你,會怪我。」
  龍天樓也沒說去不去,一躬身:「草民告辭!」
  他轉身出了書房。
  承親王臉上閃過激烈的抽搐,猛然伏在桌子上,身子也起了劇烈的顫抖。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承受了多少的痛苦。
  龍天樓趕到了巡捕營,見著了統帶富爾跟白五爺,先讓白五爺派人送走了哈總管,然後再轉達承親王的意思,案子到此為止,不必再辦下去了。
  當然,富爾、白五爺詫異,當然他們會問所以。
  當著富爾,龍天樓以「不知道」、「承親王是這麼交待的」答覆。
  不管怎麼說,富爾兩肩卸下重任,倒是長吁一口氣,渾身輕鬆,滿心歡喜。
  出了巡捕營,龍天樓才把原因告訴了白五爺,白五爺靜靜聽畢,只有這麼一句話:「這位王爺怎麼是這麼個人,這位王爺怎麼是這麼個人?」
  接著,龍天樓又告訴白五爺,明早要見皇上的事。
  白五爺大為驚喜,霎時把承王府的事忘得一乾二淨,本來嘛,承王不讓再辦,那畢竟是他家的事,如今小七兒如此福緣,白五爺怎麼能不高興。
  他一蹦老高,拉著龍天樓就要上他家去慶賀。
  龍天樓的反應可大不如白五爺熱烈:「不了,五叔,明早的事,我不想去,我打算今天晚上就離京回家去。」
  「你瘋了,小七兒。」白五爺一怔瞪大了眼:「皇上是惹得起的?這是什麼事,別人燒一輩子高香都未必求得到——」
  「五叔,我可沒打算吃官家的飯。」
  白五爺臉一紅,好在天黑:「就算你不想吃官家飯,見見有什麼要緊,活這一輩子,總算你比人多了一樣,晉見過皇上,再說,你也可以趁這機會為禮王府說句話呀!禮王府往後的禍福,就在他一念之間。」
  「開玩笑,我是龍家後人,去說這種話,不是反為禮王府招禍嗎?」
  白五爺正色搖頭:「看你就不懂了,固然,伴君如伴虎,當皇帝的好惡,大半是由於自己的喜怒,可是當皇帝的一旦對誰有了好感,他怎麼樣都討皇上喜歡,別人不談,單說當今那位和中堂,炙手可熱,大紅大紫,那真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他說什麼,皇上就聽什麼——」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4 15:30:00

 龍天樓道:「五叔,和坤是個奸臣,阿諛逢迎,巧言令色,您拿我比他?」
  白五爺道:「小七兒,你聽哪兒了,我是——」
  「五叔,您不要再說了,您的心思我懂,我救過皇上,皇上欽賜玉珮,足證皇上挺喜歡我,您是讓我利用這一點趁機為禮王府說兩句話,也許碰上他高興,他交代一句,禮王府的噩運就過去了。」
  白五爺一點頭道:「對,我就是這意思!」
  龍天樓想想見老郡主跟蘭心格格的情景,再想想巴爾扎客棧相求的情景,心中的確為之不忍。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不是龍家人,禮王府不會落得如今這樣悲慘,誰都能欺負,而且騎到了頭上,這總是龍家欠人的一筆債,父債子還,龍天樓他不該盡心盡力試一試嗎?!
  一念及此,龍天樓點了頭:「好吧!那我就等見過他以後再走。」
  白五爺吁了一口氣:「這就對了,儘管我跟你爹情逾親兄弟,我該幫他護他,可是這檔子事,我總覺得姓龍的欠人家禮王府的。」
  龍天樓沒說話。
  白五爺一頓話鋒,又道:「走吧!小七兒,咱們上家裡弄兩杯喝喝。」
  「不了,五叔,明兒個得早起,今兒個我想早睡。」
  「練家子還怕起不來?喝兩杯能耽誤你多少覺?」
  「您的好意我心領了,還是等明兒個我要走的時候再喝吧!」
  白五爺一個勁兒地邀。
  龍天樓怎麼說都不去,到底還是沒去,最後說請白五爺早些回家,扭頭就走了。
  白五爺看著龍天樓在夜色中越走越遠,他自言自語地道:「丫頭,恐怕你要弄砸了,你倔,碰上一個比你更倔的!」
  哈總管回到了承親王府,沒去見承親王,卻直奔後頭,一頭扎進了水榭,剛進水榭,就讓美福晉跟前的兩個丫頭擋了駕。
  福晉在沐浴。
  這會兒不睡還在洗澡,想必是剛才曾經香汗淋漓。
  哈總管到了美福晉這兒,是一點兒脾氣也沒有,只有垂著手等候的份兒。
  不一會兒,美福晉在裡頭嬌聲嬌氣地叫人了,兩名丫頭奔了進去,轉眼工夫,扶出了沐浴方罷,出水芙蓉似的美福晉。
  她身著輕紗晚裝,嬌慵無力,該紅的地方紅,該白的地方白,要多撩人有多撩人,可惜的是哈總管他沒敢抬頭看一眼,上前一步打下千去:「奴才給福晉請安。」
  入目哈總管的狼狽模樣兒,美福晉嚇了一跳:「哎喲!哈明,你這是怎麼了?」
  哈總管本已垂手哈腰站立,聽這麼一問,砰然往下—跪,竟流了淚:「奴才正要請福晉給奴才做主。」
  美福晉一怔:「什麼事兒!怎麼了?」
  哈總管撇開了他那些要緊的招供,從頭到尾,把龍天樓擄他的經過說了一遍。
  聽完了哈總管的敘述,美福晉砰然一聲拍了桌子,哈總管抬頭一看,美福晉臉色鐵青:「好個大膽龍天樓,他眼裡還有承王府嗎?他眼裡還有我嗎?都是那個老頭子把他慣的,我先找完了富爾再找老頭子說話,就為他那個女兒,都讓人騎到咱們頭上來了,哈明,給我備車。」
  哈總管一聽美福晉要去找,唯恐把他的要緊供詞抖露出來,忙道:「奴才還有稟報!」
  美福晉怒不可遏;「什麼事,說。」
  「稟福晉,格格失蹤的案子不辦了。」  。
  「怎麼說?」美福晉一怔:「不辦了?」
  「是龍天樓親口告訴奴才的,是王爺下的令,奴才想不會錯,要不他們怎麼會把奴才放了回來?」
  美福晉嬌媚的臉上,陰晴不定了一陣:「你跟龍天樓,別的沒說什麼?」
  哈總管心裡一驚,忙道:「奴才哪敢欺蒙您,其實奴才也不知道什麼別的啊!」
  他倒是把自己洗刷得乾淨。
  「我再問你,大貝勒帶著人在咱們府裡等那個龍天樓,要逮捕他,怎麼他跟大貝勒在咱們府裡碰過面後,大貝勒反而放走了他?」
  「奴才不在府裡,奴才不知道。」
  美福晉深深地看了哈總管兩眼。
  哈總管不安地低下了頭。
  美福晉動人香唇邊,泛起了一絲陰冷笑意:「給我備車。」
  哈總管一驚抬頭:「福晉您——」
  美福晉道:「我不是要去找富爾,我是要去找大貝勒!」
  哈總管出了一身冷汗,答應一聲,忙退出了水榭。
  美福晉冷然道:「就說我睡了,任何人不許進水榭。」
  兩名丫頭低頭恭應。
  白五爺回到了家,玉妞兒屋的燈還亮著,窗戶上映著玉妞兒婀娜剛健的美好身影。聽見了白五爺的步履聲,玉妞兒居然連動都沒動。
  白五爺搖搖頭,暗歎了口氣,拐到玉妞兒屋門前,抬手輕敲,哪知手一碰,門開了,裡頭沒上閂。
  白五爺開門走了進去,玉妞兒坐在燈下發呆,話是說了,但臉上沒有一點表情:「您要吃點什麼?」
  燈下看玉妞兒,嬌靨顏色有點蒼白,白五爺有點心疼,也忍不住有點氣:「不用了。」
  自己拉過椅子坐了下來。
  玉妞兒道:「我去給您沏茶去。」
  玉妞兒要往起站,白五爺擺手攔住了她:「都這時候了,你怎麼還不睡?」
  玉妞兒道:「不困,不想睡。」
  白五爺看了看她:「承王府的案子不用辦了,從今兒晚上起,爹算是卸下了肩上的重擔。」
  玉妞兒不但沒什麼驚喜,甚至反應還很冷淡:「呃?」
  她沒問為什麼。
  白五爺也沒往下說,道:「你天樓哥機緣湊巧,救了皇上,得了一方欽賜玉珮。」
  玉妞兒嬌靨上頓時布上了一層寒霜:「稀罕,皇上瞎了眼,把玉珮扔進水溝裡,也不該給他。」
  白五爺猛然站了起來:「丫頭,天樓不願解釋,我弄清楚了,根本沒有的事兒,承王那個福晉不是正經女人,可是天樓他到底是龍家的人。」
  玉妞兒雙眉一揚,撇了小嘴兒:「龍家的人怎麼樣,天下烏鴉一般黑,您怎麼說我都不信。」
  白五爺有點忍不住了:「丫頭,別倔了,有人比你還倔,女孩子家不該這樣,想抓他的心也不是這種辦法。」
  玉妞兒忽然站了起來:「誰想抓他的心了,他也配,告訴您,從今後別在我面前提他。」
  白五爺氣往上一衝,沉聲道!「那正好,明兒他就要走了,幾次讓他上家裡來,他也不肯來。」
  說完話,扭頭出去了。
  玉妞兒先是一怔,繼而香唇邊閃過了陣陣的抽搐,臉上浮現—種奇異的表情,看著讓人有點害怕的表情:「好,龍天樓,咱們就看看誰別得過誰。」
  一輛單套黑馬車,停在了一堵丈高的圍牆外。
  夜色裡看這堵圍牆,覺得它陰沉沉的。
  馬車剛停好,兩扇紅門開了,開門的是個手提長劍的壯漢:「什麼人?」
  美福晉從車裡下來,身上多了件黑披風:「我。」
  提劍壯漢忙見禮,把美福晉讓了進去。
  進了門,眼前是個花園,亭、台、樓、榭一應俱全,夜景相當美。
  魁偉、高大的大貝勒金鐸,從暗影裡迎了過來:「你怎麼走後門?」
  美福晉含嗔地白了他一眼:「這時候我能走前門?」
  「有事兒?」
  「裡頭還有別人,不能進去說?」
  大貝勒金鐸沒說話,伸手擁住那水蛇似的腰肢,兩個人相依偎著走向暗影之中。
  那提劍壯漢站著沒動,生似沒看見。
  大貝勒金鐸擁著美福晉,走過一段黑暗的花間小徑,走進一間燈光微透的精舍。
  這是一間豪華、考究的精舍,模仿明武宗的「豹房」,一看就知道是個專供行樂的所在。
  一進精舍,大貝勒那粗壯的臂膀,就攔腰抱起了美福晉。
  美福晉嬌呼一聲急道:「死鬼,急什麼,我有正經事兒!」
  說著,她擰身下了地,抬皓腕輕理微散的雲鬢。
  大貝勒笑道:「我還不知道,你找我會有正經事兒?」
  美福晉美目一瞟,嬌媚無限,含嗔地打了大貝勒一下:「去你的。」
  大貝勒輕舒手臂,擁著美福晉坐了下去,坐在了一排厚而綿軟的錦墊上:「什麼正經事,說吧!」
  美福晉道:「先告訴你,哈明讓姓龍的那小子弄去了。」
  大貝勒勃然變色:「弄哪兒去了?我去找他要回來。」
  美福晉又輕拍了他一下:「你急什麼?姓龍的小子已經把哈明放回來了。」
  大貝勒怔了一怔:「怎麼說,他已經把哈明放回來了?」
  「可不,要不然我還被蒙在鼓裡呢!」
  大貝勒滿臉怒色,巨目放光:「好大膽的龍天樓,好大膽的龍天樓——」
  臉色忽一變,忙接道:「壞了,他既下手哈明,那就表示他對你動了疑。」
  美福晉揚了揚兩道黛眉:「我不在乎,哈明知道的不多,除非姓龍的他掌握到什麼證據,要不然他絕不敢動我,可是現在哪兒還有什麼證據呢?」
  大貝勒道:「江湖人的那一套我清楚,哈明知道的是不多,至少他不知道劫擄那個丫頭的事,可是多少他知道點兒別的,難保他不和盤托給姓龍的。」
  「這些我都想到了,我本想做了哈明的,可是現在不是時候,再說那個老鬼也已經下令這件案子不再追究了——」
  大貝勒又—一怔:「怎麼說,他已經下令——怎麼會?這怎麼會?」
  「怎麼不會,哈明絕不敢騙我,而且他們把哈明都放回來了,這還假得了嗎?」
  大貝勒皺眉道:「這件事有蹊蹺,老鬼不會不顧自己的親生女兒,留神他是以退為進,欲擒故縱。」
  「我倒不擔心,老鬼我是清清楚楚的,只要有了我,他能什麼都不要——」
  「少說這話,我不愛聽。」
  「喲!你這是吃哪門子飛醋啊!怎麼說我總是他承王的福晉。」
  「你誰的都不是,你是我金鐸的。」
  「我要是你金鐸的,你把你的未婚妻、那嬌格格蘭心往哪兒擱呀?」
  「我要蘭心,你可是知道的。」
  「所以呀,我都不吃醋,你幹嗎這麼大醋勁兒呀!當初我就跟你說過,咱們只能維持這種關係,永遠是這種關係,我是承王福晉,你有你的女人,只有在這種時候,我才是你的,你才是我的。」
  大貝勒猛然一陣激動,兩手突然抓住美福晉的粉臂,神色怕人:「不,我要你,永遠要你,你永遠是我一個人的,要是有一天你想斷,我就——」
  美福晉既沒掙扎,也沒說話,只笑吟吟地望著大貝勒。
  突然,大貝勒像洩了氣的皮球,頹然鬆了手,低下了頭。
  「你說完了沒有,該我說了吧!我沒說要斷哪,我說了嗎?跟你斷了,往後的日子叫我怎麼過呀!只是,你我這種關係,別動真的,要不然將來兩人都痛苦。」
  大貝勒低著頭沒說話。
  美福晉又道;「丫頭失蹤的案子,老鬼既不讓辦下去了,不管是為什麼,我都不在乎,我清楚他,我瞧準了他,就算讓他知道是我幹的,作個選擇,他也會捨那一頭,倒是姓龍的小子,是咱們一個威脅,我來找你,就是為這。」
  大貝勒低著頭,話說得有氣無力:「我知道,我早想除掉他,可是他一身好武功,又是個要走就走的江湖人,動他本就不容易,現在更難了。」
  「怎麼更難了?」
  「不知道讓他怎麼救了皇上,皇上賜給他一方『如朕親臨』的玉珮。」
  美福晉猛為之驚怔:「怎麼說,他,他,皇上怎麼會——你這麼個大紅人兒,什麼都沒落著,皇上怎麼隨便把方『如朕親臨』的玉珮,給了個江湖亡命徒?你就沒去問問皇上?」
  「去了,問過了,我差點兒沒跟皇上吵起來,可是他說龍天樓在他坐騎失蹄的時候救了他,不能不賞點什麼,可是臨時身上又沒帶別的東西,只好隨手把那方玉珮給出去了。」
  「既是這樣,大可以拿別的東西把那方玉珮換回去啊!」
  「我也這麼說,可是皇上說,他是一國之君,對個江湖百姓豈能把賞出手的東西換來換去。我是既急又氣,態度不大好,皇上可能不大高興了,還告訴我明幾個早朝以後,還要在『漪瀾堂』召見他呢。」
  美福晉臉色大變:「怎麼還會有這種事,姓龍的不過是個江湖亡命徒,皇上居然——金鐸,這對你可是不大好啊!只讓他親近了皇上,他一定會排擠你,真像你說的,他跟禮王府有那種關係,弄不好他能連你的未婚妻都弄沒了。」
  大貝勒猛抬頭,滿臉驚怒,望之嚇人,但旋即他又斂去了威態:「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叫我怎麼辦呢?」
  「憑你現在的權勢,你連個江湖亡命徒都對付不了?」
  「難不在姓龍的,難在皇上啊!」
  「傻子,誰讓你對付皇上了,你不會對付姓龍的,就算到時候讓皇上知道了,皇上還真會為個姓龍的把你這個皇族親貴的貝勒怎麼樣不成?」
  「你叫我怎麼辦?」
  「我教你怎麼辦:這頭一步絕不能讓他見著皇上。」
  「你的意思我懂,行不通。皇上沒告訴我還好,既然親口告訴了我,我還能蠻幹嗎?」
  「傻子,誰讓你自己去幹了,江湖人難保沒有幾個仇家,對不對?」
  大貝勒兩眼奇光暴閃:「我懂了,可是,除了侍衛營,我沒有別的人。」
  美福晉美眸一轉:「不要緊,我有,只要你寫幾個字,我有人隨時為你賣命。」
  大貝勒一怔:「怎麼說,你有?你是堂堂的承王福晉,怎麼會有——」
  「這你就不用管了,我這個承王福晉,就不許有幾個官場以外的朋友嗎?」
  大貝勒仍疑惑地望著美福晉:「你——」
  「哎呀!噦嗦,我有人隨時為你賣命,只問你用不用嘛。」
  大貝勒猶豫了一下:「我用,只是,你的人怎麼要我寫幾個字?」
  「我一個女人家,份量能有你重嗎?你寫幾個字,我在旁邊附上一筆就行了。事不宜遲,馬上就動手,讓他見不著明天日出,看他怎麼見皇上去。有紙有筆沒有?」
  大貝勒點頭道:「有。」
  站起來行向角落一張桌子,美福晉忙跟了過去,大貝勒攤紙抽筆,美福晉一旁告訴大貝勒怎麼寫:「寫明姓名、住處,再來個殺字兒就行了,下頭署上你的名兒。」
  大貝勒想猶豫,不好猶豫,只好照寫。
  他寫好了,美福晉接過筆去,在大貝勒署名的旁邊,揮筆畫了樣東西,大貝勒沒看出畫的是什麼,美福晉已把信箋折了起來,道:「叫個能辦事的進來。」
  大貝勒一聲沉喝:「來人!」
  門開處,一名提劍漢子閃了進來,躬身施禮:「爺!」
  美福晉抬皓腕把折好的信箋遞了出去;「送交永定門內秦記老號秦掌櫃,馬上送去。」
  那提劍漢子恭應一聲,接過去施禮而出。
  大貝勒又疑惑地望美福晉。
  美福晉吃吃一笑道;「現在正事已了,可以談談咱們倆的私事了。」
  大貝勒精神一振,目射奇光,霎時像個充滿了氣的皮球,抬手熄了燈,把美福晉撲倒在厚而綿軟的錦墊上,幾乎是同一個動作——










第 八 章 恩 召
  龍天樓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仰面向上,望著頂棚發怔。
  不是因為明早面聖而興奮。
  見不見皇上,對他來說,沒什麼。
  他是在想巴爾扎的哀求、白五爺的話,想禮王府裡他見過的那幾位,獨沒想玉妞兒。
  老實說,到目前為止,不想見皇上的念頭,還有一半。
  蒙皇上恩寵召見,而不想去一窺天顏的人,普天之下,恐怕也只他這麼一個了。
  不想還好,越想越亂,亂著亂著居然微有睡意,索性不想,剛打算閉上眼就此睡去。
  突然,他聽見了什麼?!
  那是一陣極其輕微的衣袂飄風聲。
  輕微得似有還無,但卻沒能瞞過龍天樓的敏銳聽覺,他為之心頭一震。
  心頭震動不為別的,只因為他從那陣衣袂飄風聲中聽出,來人的身手高絕,屬一流中的一流。
  來京這麼久,跟不少高手朝過面,甚至會過不少侍衛營好手,都不如今夜這位來人。
  他沒想到,京城之中,還隱有這等高手。
  就在這心念轉動的剎那間,他聽見來人已到了院子裡,而且緊接著直逼滴水簷前。
  很明顯了是衝著他來的。
  來人絕不是侍衛營中人。
  這是哪一路的?
  他很快地想到了在南下窪被他追丟的那個人,縱然不是那個人,也一定是那個人一路的。
  經驗、歷練給他的直覺反應,使他挺身躍起,掠離了床。
  哪知他剛掠離床,滴水簷外就響起個低沉冰冷話聲:「好敏銳的聽覺,難怪非我不可,可惜煞星罩命,你仍然躲不過。」
  隨著這話聲,門閂砰然自斷,兩扇門豁然打開,一陣疾風捲了進來。
  外面雖微有光亮,但是屋裡沒燈,看不太真切。
  但是疾風之中帶著絲絲的破空之聲,龍天樓一聽就知道這是一蓬滿天花雨狀的暗器。
  他提一口氣,橫移身軀,躲過那蓬暗器,然後身軀乎飛疾掠,破窗而出。
  在他破窗而出的剎那間,他看見一個黑影從滴水簷前疾掠飄退,一閃兩丈多地落向院中。
  他再提一口氣,腳不沽地,疾射院中,直逼那黑影身前。
  「好高絕的修為。」
  黑影驚喝聲中,雙袖兜起一片勁風,當頭拂下。
  龍天樓前掠的身軀突然一頓,及時出掌,一眨眼間跟黑影互換了三掌,最後一掌,雙方兩掌接實,砰然一聲,黑影身形晃動微退,龍天樓也落在了黑影面前近丈處。
  他看清楚了,是個身軀魁偉的黑衣蒙面人,從頭到腳像蒙在一個黑布罩裡,只有眼部開兩個洞,兩道寒芒四射的目光,帶著驚異神色,直逼龍天樓。
  黑衣人身材的高大,一如大貝勒金鐸。
  但龍天樓看出,他絕不是大貝勒,因為他比金鐸似乎還魈偉幾分。
  兩個人之間,有著—瞬間的靜寂。
  然後,黑衣人低沉冰冷的話聲,先打破了靜寂:「聽說你身手不錯,可是沒想到你有這麼高絕的修為。」
  龍天樓冷然道:「你聽誰說的?」
  「你不必知道。」
  「告訴你我身手不錯的人,大概要你今夜非取我的性命不可?」
  「不錯!」
  「案子已經不必再查了,從今後我不犯人,還要怎麼樣?」
  「我不懂你何指,不過那是另一回事,我受人之托,是不讓你活著到五鼓天明。」
  「你應該懂,因為除了那件案子,我沒得罪過任何人。」
  「那是你的說法。」
  龍天樓一笑道,「你也不怕落了小家子氣,我胸中雪亮,你又何必再替人隱瞞,我只問,從今後我不犯人,明天我就要離京,為什麼還不肯放手?」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讓你看見日出。」
  龍天樓忿然點頭:「好吧,除非你有把握不讓我看見日出,否則那是你們逼我打消去意,周旋到底,不讓你們原形畢露,絕不罷休。」
  「那你就試試看。」
  黑衣人緩緩抬起雙手。
  龍天樓凝立不動,道:「告訴你我身手不錯的人,除了告訴你我身手不錯之外,有沒有告訴你我姓龍?」
  「告訴了如何。沒告訴又如何?」
  「如果告訴了你,你就不該來。」
  「我知道你姓龍。」
  「看你的身手,你應該出身武林,既出身武林,就應該知道,武林中究竟有幾家姓龍的?」
  「姓龍的不少。」
  「可是不好鬥的只有一家。」
  黑衣人身軀突然震動一下:「難不成你會是當年——」
  「你既提當年,我告訴你,人在京裡,你不會不知道,我這個姓龍的有個五叔供職在巡捕營。」
  黑衣人身軀再震,兩眼奇光暴射,失聲道:「呃!你,你真是——他們怎麼沒告訴我,他們怎麼沒告訴我?!」
  「現在知道也不遲,你自己打量,有幾分把握取我這個姓龍的性命,要是自認沒把握,現在走來得及,帶個話,最好不要逼我!」
  黑衣人兩眼中的奇光—陣閃動:「你不該告訴我,你是那個龍家的人。」
  「為什麼?」
  「你可知道,你龍家的任何一個,都是江湖道揚名立萬的好對象。」
  「怎麼說?」
  「若誰能撂到一個姓你這個龍的,立即如鯉躍龍門,身價百倍。」
  「這麼說,你想試試?」
  「我正有此意。」
  「你可曾考慮到後果?」
  「有這麼個機會,就算倒下地的是我,不是你,我認為那也值得。」
  「為虛名,寧願冒殺身之險。」
  「人生在世,不是為名,就是為利,何況倒下地的並不一定是我。」
  「暮鼓晨鐘難驚執迷之人,既是這樣,你就——」
  龍天樓話還沒說完,沉喝聲中,黑衣人雙掌猛翻,疾拍龍天樓前身諸重穴。
  出手既快又狠,當真是非置龍天樓於死地不可。
  龍天樓冷冷一笑,出掌迎上,只見兩人腳下不動,轉眼間單憑雙掌互換了五招。
  最後一招,龍天樓一指突出,「噗」地一聲,在黑衣人左袖上戳了個洞。
  黑衣人驚怒暴喝,閃身撲進,雙掌揮舞,瘋狂了似地猛攻龍天樓。
  龍天樓不躲不閃,揮掌迎上。
  十招剛過,黑衣人已漸居下風,第十一招,他變掌為抓,十指如鉤,猛抓龍天樓胸腹,逼得龍天樓腳下微一退,他一雙衣袖中突然射出兩道極細的黑線,電射龍天樓胸前要穴。
  龍天樓怎麼也沒想到黑衣人袖底還有這陰狠殺著,匆忙間只有硬演鐵板橋,同時雙掌翻飛,硬截那兩縷黑線。
  黑衣人見龍天樓使出最俗的鐵板橋,冷笑聲中,十指直伸,猛插而下。
  而就在這時候,那兩縷黑線被龍天樓截得倒射而回,反襲黑衣人雙乳。
  黑衣人大驚,匆忙間疾旋身軀,算他應變快,兩縷黑線擦胸而過,而龍天樓已挺腰而起,探掌疾抓,「嘶」地一聲,黑衣人頭上黑布罩應手而落,露出一頭白髮。
  黑衣人失聲大叫,雙袖掩面,騰身飛射而去。龍天樓跟著掠起,落身屋脊,黑衣人身法相當快,背影已沒入客棧旁黑胡同中。
  龍天樓停身未追,震聲發話:「告訴他們,姓龍的不走了,決心周旋到底。」
  黑衣人已經不見了,但龍天樓的話聲在夜色裡鏗鏘有聲,字字清晰,傳出老遠,黑衣人絕不會聽不見。
  龍天樓掠下瓦面回到屋裡,坐下只一想,他立即明白了幾分。
  人,是大貝勒派的。
  不讓他看見日出。
  為什麼?
  只為怕他龍天樓見皇上。
  大貝勒挾怒離開承王府,進宮去問皇上,為什麼以「如朕親臨」的玉珮賞給龍天樓,那麼皇上既已有召見龍天樓之意,一定會告訴大貝勒。
  龍天樓原還有一半走的意思,現在他不走了。
  不走的意思,就是決定要見皇上,決心跟大貝勒這幫人周旋到底,為禮王府,為承王府,也為他自己。
  見皇上要等天亮以後。
  現在天還沒亮,可是離天亮也不遠了。
  乾脆,坐等天亮。
  龍天樓等天亮的時候,美福晉還在大貝勒那間「豹房」裡。
  房裡,有燈,不過燈光亮得很小,只有星般大,燈光昏暗而柔和。
  這樣的燈光很美,這樣的燈光引人遐思。
  燈光下的情景更美,更引人遐思。
  大貝勒跟美福晉,並頭斜躺在那寬大、綿軟的一排錦墊上。
  大貝勒赤膊,寬厚健壯的胸膛上,有一片濃密捲曲的黑毛,黑得發亮,他臉色紫紅,額上還有汗跡。
  美福晉幾乎赤裸,象牙雕琢似的嬌軀,只在腰間、腿上部位,搭了一條絲巾,嫩藕似的粉臂,高聳的酥胸,圓潤修長的一雙玉腿,全裸露著。
  她嬌靨上嫣紅微退,星眸半合,睫毛顫動,微微地喘息著,一隻手正在輕撫大貝勒那寬厚健壯的胸膛,十足的滿足之後,還在回憶甜美,享受那片刻的溫馨。
  半響,只聽大貝勒輕聲道:「時候差不多了,該有回音了。」
  美福晉兩排長長的睫毛眨動了一下,睜開一雙星眸,嬌慵無力地看了大貝勒一眼,輕聲道:「放心,我給你找的人,不是等閒人物,比你侍衛營的人高明多了,放眼京畿,找不出那麼樣的幾個來,只怕你的人這會兒已提著龍小子的腦袋往回趕了。」
  大貝勒低頭凝望那紅熱未退的嬌靨:「真要能那樣,我要好好謝謝你。」
  「你打算怎麼謝我?」
  大貝勒猛一個翻身。
  美福晉一聲嬌呼:「死鬼,你想折騰死我——」
  就在這時候,外頭響起個恭謹話聲:「稟爺,屬下告進!」
  大貝勒翻身而起,美福晉—骨碌起來,撿著身上的絲巾奔進了裡頭,大貝勒沉喝道:「進來。」
  外頭一聲恭應,房內閃進了半個時辰前銜命而出的提劍漢子,沒等他施禮,大貝勒劈頭就問:「怎麼樣?」
  提劍漢子一躬身,「回爺的話,沒成。」
  大貝勒臉色剛變,一陣香風,美福晉已到了大貝勒身邊,她身上已多了件披風,把個嬌軀裹得緊緊的:「去的人暴露了身份沒有?」
  「回福晉,聽他說沒有。」
  「你去吧!」
  恭應聲中,提劍漢子退了出去。
  美福晉一跺玉足,渾身發顫:「該死,怎麼會沒成!」
  大貝勒道:「很簡單,不是龍小子的對手。」
  美福晉厲聲道;「我不信。」
  「可是事實上你找的人沒做成。」
  美福晉恨得咬牙,又一跺玉足:「我不信他小子是三頭六臂的神仙。」
  大貝勒抬手一掌拍出,「砰」地一聲,一張紫檁木茶几四分五裂。
  美福晉嚇了一跳,不悅地道:「拿個死玩藝兒出什麼氣!」憤憤地坐了下去。
  大貝勒轉過臉道:「你找的究竟是什麼人?」
  「江湖道兒上的高手。」
  「高手怎麼會沒做成?」
  「廢話,我怎麼知道他還是比不上龍小子。」
  「現在怎麼辦?」
  「既然沒辦法不讓他看見日出,等天亮以後,只有你去應付了。」
  「我應付?我怎麼應付?不跟你說了嗎,我不知道還好,皇上親口告訴我的,我要是再動他,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那你說怎麼辦?」
  「有辦法我還問你?」
  美福晉沉默了一下,緊咬貝齒:「那恐怕只有等他見過皇上之後再說了。」
  「等他見過皇上以後再說?遲了。」
  「怎麼遲了?」
  「在承王府,我進宮見皇上的事他知道,皇上既要召見他,他不會想不到皇上一定會告訴我,如今有人襲擊他,他還能想不到是我,明兒個在皇上面前告我一狀,我吃不完兜著走。」
  「慢著,他恐怕還不知道皇上要召見他。」
  「怎麼還不知道,皇上讓你那個老鬼知會他,他既然見過了老鬼,老鬼怎麼會不告訴他?」
  「那也不要緊,他在皇上面前告你的狀,他有什麼證據?」
  大貝勒呆了一呆道:「這倒是。」
  「如今只有等他見過皇上再說了,雖然讓他見皇上對你是大不利,可是如今也是沒辦法的事了。」
  大貝勒抬手又一拍本已四分五裂的茶几:「姓龍的,我不殺你,誓不為人。」
  「別空發狠了。」美福晉瞟了他一眼:「我得走了,天亮以前我得趕回去。」
  她擰身又進裡頭去。大貝勒站著沒動,臉色怕人。
  天終於亮了。
  窗戶上微有光亮,雞也叫了。
  龍天樓洗了把臉,正要吹燈。
  「小七兒,小七兒。」
  外頭響起了白五爺的叫聲。
  龍天樓微一怔,應道:「五叔,我在這兒。」
  白五爺推門進來了,手上還提個小包袱:「我還怕你起不來給誤了呢!」
  龍天樓道:「您真太勞神了。」
  白五爺目光一凝:「你就這樣去呀?」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4 15:32:14

 「不這樣去怎麼樣去,我又不是做官兒,還要穿戴整齊。」
  「開玩笑,我就知道,我的七少爺,你不是去看朋友,是去見皇上,來,來,換上換上。」
  他拉著龍天樓到了桌旁,就桌上打開了包袱,嶄新的一件衣裳,還有一雙新布鞋。
  龍天樓道:「五叔,您這是—一」
  「這是玉妞兒連夜給你趕出來的,快試試合身不合身。」
  龍天樓眼尖,一眼就看出,衣裳、鞋,都是買的現成的,白五爺卻說是玉妞連夜趕出來的,可見老人家用心良苦。不過他對老人家這番心意,仍然暗暗感激。
  白五爺口說手不閒,拿起衣裳來就要給他換。
  他抬手攔住了:「五叔,您的好意我心領。」
  「心領?你—一」
  「五叔,皇上是要見我的人,又不是要看我的衣裳。」
  「話是不錯,可是禮不能失啊!是見皇上,不是鬧著玩兒的。」
  「江湖人本就這樣,這才是江湖人的本色,皇上他不該見怪!」
  「小七兒——」
  「五叔,我知道您是好意,我感激。」
  「小七兒,是不是因為我說是玉妞兒連夜趕出來的,你……」
  「五叔,您這是何必,衣裳不是玉妞兒做的,足證我沒有那意思。」
  白五爺為之—怔。
  龍天樓接過衣裳來包好,道:「五叔,不管怎麼說,我謝謝您跑這一趟,走吧!咱們—塊兒走,您上巡捕營等我去,見過皇上,我就上巡捕營找您去。」
  他拉著白五爺往外走。
  白五爺只有搖頭苦笑:「倔脾氣,不是你爹生的,可真跟你爹一樣。」
  出客棧,走了一段路之後,兩個人就分了手。
  白五爺去了巡捕營。
  龍天樓直奔西安門。
  到了西安門之後,嫌早了些,門還沒開呢。
  門是沒開,可是侍衛營的人早站上了。
  西安門外豈是任人逗留的。
  可是侍衛營的人都認識龍天樓了,誰都知道他有—方欽賜玉珮,儘管不知道他是來幹什麼的,硬沒人敢走過去問他。
  過不一會兒,門開了,從門裡走出了大貝勒,他登時就是—聲怒喝:「什麼人在外逗留,給我拿下。」
  當然,他這是故意的,有心想給龍天樓難堪。
  奈何他事先沒跟他這批手下說好,他這批手下也太不爭氣,他煞有其事地喝了一聲,他這批手下卻沒—個敢動。
  臉上掛不住的,是大貝勒他自己,他氣往上衝,濃眉一揚,方待再喝。
  龍天樓已說了話:「貝勒爺,是我,龍天樓。」
  大貝勒不好發作,不好再喝令拿人了,目光一凝,故作—怔:「是你?」
  「貝勒爺不知道,今天一早,龍天樓會到西安門外來?」
  大貝勒可不敢說不知道,他道:「我知道今天—早你會到這兒來,可是我—時沒看出來是你。」
  龍天樓淡然笑道:「也許大貝勒沒想到會是龍天樓。」
  大貝勒未加思索:「也可以這麼說。」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要是昨兒晚上碰上什麼事故羈絆,也許今早龍天樓就來不了了。」
 大貝勒目光一凝:「你這話什麼意思。」
  「貝勒爺,最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時常有人狙擊龍天樓,不是龍天樓福命兩大,早就血濺屍橫,命喪黃泉了,貝勒爺您領侍衛營,是不是可以幫龍天樓查一查?」
  大貝勒道:「你為承王府辦案,等於是供職巡捕營,自己不會去查嗎?」
  「我沒想到貝勒爺還不知道承王爺已下令停辦那件案子了。」
  「呃?承王爺下令停辦了,為什麼?」
  察顏觀色,龍天樓心裡明白,承王下令停辦的事,這位大貝勒已經知道了,一定是哈總管稟報了承王福晉,經由承王福晉再傳給這位大貝勒的。
  對承王福晉跟這位大貝勒的關係,龍天樓又肯定了幾分。
  他道:「這就不知道承王爺是為了什麼了?!」
  「難道他不要自己的女兒了?」
  「格格是承王爺唯一的骨肉,焉能不要?想必承王爺一定有十分不得已的苦衷!」
  「我想不出什麼苦衷,能讓一個人不要親生女兒。」
  「就是說啊,龍天樓是個江湖小民,承王爺既有令諭,龍天樓不敢不遵,不過承王爺是貝勒爺您的長輩,格格論起來也是您的妹妹,龍天樓不能辦了,您是不是可以幫個忙,查個究竟,把格格救回來。」
  「那是我的事,用不著你操心,還有,你受人狙擊的事,我沒辦法幫你查,江湖生涯,難免結仇,我領侍衛營,肩負的是禁城跟禁宮的護衛,哪有閒工夫管你們江湖恩怨紛爭。」
  龍天樓笑笑道:「貝勒爺既不願管,龍天樓也無可奈何,從今後只有自己多加小心,刻意提防,免得再受扛湖宵小、卑鄙小人暗算了。」
  大貝勒聽得怒火上湧,好生難受,但卻只有吃啞巴虧的份兒。
  可是他究竟不是能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心裡是什麼感受,臉上就全帶出來了。
  龍天樓看了看他,倏轉話鋒:「龍天樓奉旨在西安門外等候,自有人引導進入紫禁城,敢莫貝勒爺就是——」
  大貝勒冷然道:「我不是,想是另有別人。」
  正說著話,一名老太監帶領著兩名太監,從西安門裡走了出來,先沖大貝勒施了—禮:「貝勒爺!」
  然後抬眼望龍天樓:「哪位是龍天樓?」
  龍天樓抱拳道:「草民龍天樓。」
  老太監道:「皇上已經下朝了,跟我上漪瀾堂見駕去吧!」
  「是!」龍天樓答應一聲,向著大貝勒欠了個身:「貝勒爺!」
  邁步走向西安門。
  老太監帶領兩名小太監轉身先行,龍天樓跟在後頭進了西安門。
  大貝勒站在那兒,望著龍天樓的背影,一雙環眼裡充滿了嫉恨。
  龍天樓仗一身絕藝,北從白山黑水,南到八閩、兩廣,幾乎跑遍了天下。
  可是進入紫禁城,這可是他生平頭一遭。
  他從沒企盼過,可也真做夢也沒想到。
  儘管憑他一身絕藝,進出禁宮大內,可以來去自如,但是那跟如今的情形絕不相同。
  在家的時候也好,行走在江湖道上也好,有關於大內禁宮的,可是聽說了不少。
  但百聞不如一見,到今天他才知道,這經過幾朝幾代盛衰興敗的九重禁地,聽說的難以比所見的十一。
  他也知道,如今所看到的,只是「一斑」,而不是全豹。
  東彎西拐一陣,最後由平地廊而東,抵達了北海最美的漪瀾堂。
  漪瀾堂東曰倚晴,西曰分涼,是整座「瓊華島」風景、建築精華之所在。
  長廊半月式之穹形,背山臨水,形勢之勝,尤過於頤和園之長廊,廊內廳堂深廣,樓閣重疊,這就是晴欄花韻之所在,腳下蓮香,池上畫舫,美如仙境。
  這時候的漪瀾堂一帶,遍佈御前帶刀的大內侍衛,隔幾步就是一個,一個個手握刀柄,莊容肅立,氣氛還真有點懾人。
  漪瀾堂內外禁衛森嚴,如臨大敵,可是皇上還沒到。
  老太監堂外停步,一聲「候著」,留下兩個小太監陪著龍天樓,他先進去了。
  這種陣仗,這種氣勢,震得住一個王公大臣,可震不住龍天樓,他站在堂外遊目四望,竟然欣賞起景色來了。
  也難怪,這種機會不多,既來了,豈能放過。
  正看著,老太監又出來了:「皇上駕到,傳旨宣召,跟我進去吧!」
  他又轉身往裡走。
  龍天樓整整衣衫,跟了過去。
  一進漪瀾堂,他就看見了皇上,就是那天晚上馬失前蹄的那位,居中高坐,左右兩旁各站著一個年輕人,—穿青袍,一穿錦袍。
  穿青袍的約摸廿出頭,龍眉風目,俊逸瀟灑。
  穿錦袍那位,年歲略大,近卅,劍眉星目,英氣逼人,唇上還留著兩撇小鬍子,兩眼之中稜光四射,隱隱有懾人之感,有大將之風,似乎是位方面大員。
  再後頭,站著四名帶刀侍衛,另外在兩旁,還一邊各四地站著八個。
  老太監躬身哈腰走了過去,打千道:「稟皇上,龍天樓到。」
  皇上擺了擺手:「我看見了。」
  老太監哈著腰退立一旁。
  皇上抬眼望龍天樓。
  龍天樓泰然安詳,邁步走了過去,十步遠近停住:「草民龍天樓叩見聖上。」
  他施下大禮。
  「起來吧!」
  「謝聖上。」
  龍天樓一拜而起,卓立不動。
  錦袍年輕人、青袍年輕人,四道目光都緊緊盯在龍天樓臉上,一眨不眨。
  皇上抬眼望錦袍年輕人,笑問,「怎麼樣?」
  錦袍年輕人凝望著龍天樓道;「您好眼光,人品上上之選,膽識也見高人一等。」
  皇上笑了,笑得很高興:「總算有一個能讓你誇的,龍天樓,見見福貝子。」
  龍天樓一聽福貝子,心頭為之一震,馬上就知道是誰了。
  福貝子就是貝子福康安,說是大將軍傅恆的兒子,也有傳說是傅恆的夫人給皇上生的私生子,有過軍功,皇上愛如「己出」。
  不管福康安是誰的兒子,這位福貝子馬上馬下各有一身了不得的武功是實,在大清朝裡,算得上是個數一數二的人物。
  龍天樓上前一步,抱拳躬身:「龍天樓見過福貝子。」
  福康安雙眉為之一揚,垂眼望皇上:「看樣子,只有您才配讓他行跪拜大禮。」
  皇上笑了笑:「我聽說,像他這樣的人,都有一副傲骨,恐怕不錯。」
  福康安抬眼望龍天樓;「龍天樓,聽皇上說,你身手不錯。」
  「不敢,草民是憑幾分運氣,當時夜色太濃,皇上恐怕也沒有看真切。」
  「你不是挺傲的嗎?怎麼現在又謙虛起來了?」
  「草民不敢傲,可也算不上謙虛。」
  「你可知道,你給我行這麼個禮,我心裡很不痛快!」
  「草民沒有想到。」
  「怎麼說?你沒有想到!」
  「草民沒給貝子爺行大禮,分兩點理由。」
  「呃!你還有理由,哪兩點理由?」
  「其一,以草民江湖人的身份,蒙皇上漪瀾堂召見,不管真正是為什麼,總不免使人想到,聖君是禮賢下士,貝子爺經常隨侍聖君,似乎不應該在區區俗禮上計較。」
  皇上哈哈笑道:「說得好,我聽得倒是挺受用。」
  「其二呢?」
  「草民蒙皇上恩賜『如朕親臨』玉珮,貝子爺知不知道?」
  「我聽皇上說了。」
  「欽賜玉珮現在草民身上,如果草民給貝子爺您行跪拜大禮,貝子爺您受不住,草民又怎敢陷貝子爺於不忠不孝,無君無父?」
  皇上哈哈大笑,直拍座椅扶手:「你們聽聽,他的機智、口才,居然不下劉墉。」
  福康安笑了笑:「龍天樓,我不能不承認,你很會說話,可是皇上今天召見你,並不是要你炫露你的口才的,如果你只是很會說話,那未免令人失望。」
  「不知道貝子爺還指望草民有什麼?」
  「你行走江湖,憑的是什麼?」
  「仁義。」
  「仁義不足以克敵。」
  「武技只在強身、防身。」
  皇上一點頭:「說得好!」
  福康安道,「我來試試,你的武技足不足防身,能在我三招之下不敗,從今後見我面,你可以連躬身哈腰都不必,要不然,我堅持你得給我行跪拜大禮,你有意見麼?」
  龍天樓道:「貝子爺,草民是蒙皇上召見——」
  「你怎麼知道皇上不想再看看你的身手?」
  龍天樓望皇上。
  皇上微笑不說話。
  龍天樓向福康安躬了身:「草民沒有意見,貝子爺請賜招。」
  福康安道:「你站穩了。」
  話聲一落,沒見他動,人已欺到龍天樓面前,五指如鉤,探掌就抓,抓的是龍天樓的脖子。
  福康安不愧是福康安,欺身、出招都佔個快字,快得像閃電,讓人連念頭都來不及轉。
  龍天樓腳下不動,上身移挪,福康安的一抓擦頸而過。
  福康安一招落空,雙眉揚處,右腕倏沉,疾扣龍天樓肩井重穴。
  這一招應變極快,從上而下,距離又近,極不好躲。
  不知道龍天樓是怎麼躲的,只見他上身一晃,福康安這疾快無比的第二招,居然又落了空。
  福康安沉腕收招:「龍天樓,你為什麼不還手?」
  龍天樓淡然道:「貝子爺不是只許三招麼,三招之內,草民向例不出手。」
  這話聽得連皇上雙眉都一揚。
  福康安臉色微變:「你也太狂了,我就多加一招。」
  右臂疾揚,掌似靈蛇,在一剎那間向著龍天樓攻出兩招。
  雖只兩招,卻見福康安的掌影已經把龍天樓前身諸大穴罩住。
  龍天樓腳下仍不動,仍然上半身閃挪,又一連躲過兩招,然後,他出了手,手只一閃就收了回去。
  福康安抽身而退,臉都紅了。
  皇上忙道:「我沒看清——」
  福康安紅著臉道:「我感覺得很清晰,胸口上挨了一指,還好力不到一分。」
  皇上猛睜龍目:「真的?」
  「我的脾氣您最清楚,大清國還有比我更傲的嗎?」
  皇上猛然站起:「龍天樓,你可知道,福貝子號稱大清國第一好手。」
  福康安道:「您改改吧!第二,人家不過只出了一招。」
  龍天樓欠身道:「回您的話,那是因為福貝子不敢讓您失望。」
  皇上道:「你不會不知道,我也有一身相當不錯的武功!」
  這意思就是說,瞞不了他。
  龍天樓道:「那您就應該看得出,福貝子失在躁進,草民則取了巧。」
  福康安道:「龍天樓,你是不是想給我行跪拜大禮?」
  龍天樓不說話了。
  福康安望皇上:「您那方玉珮沒給錯人一一」
  轉望青袍年輕人:「十五阿哥,你滿意了?這是我生平頭一回敗在人手裡,損失大了,你怎麼補償我?」
  原來這位是皇十五子顳琰。
  龍天樓聽得心頭又猛一震。
  十五阿哥微微一笑:「我擺幾桌酒,你滿意不滿意?」
  福康安搖頭道:「天!我沒吃過酒席?」
  皇上大笑,一擺手:「你們都退下去。」
  侍衛們有些猶豫。
  福康安抬眼一掃:「連我都不行,他如果真行刺,你們哪個攔得住?」
  眾侍衛一欠身,立即退出了漪瀾堂,連老太監也退了出去。
  皇上坐了下去:「福康安,你說。」
  「為示鄭重,我看還是您說吧!」
  說什麼?
  龍天樓聽得剛納悶。
  皇上已又說了話:「龍天樓,承王府的案子辦得怎麼樣了?」
  「回您的話,承王爺下令停辦了。」
  皇上、福康安、十五阿哥都為之一怔。
  皇上道:「承王不讓辦了,為什麼?」
  龍天樓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福康安一旁道:「承王爺也許有他的不得已!」
  「什麼不得已?能連女兒都不要了!」
  「這就不是咱們所能知道的了。」
  皇上轉望龍天樓:「案子不辦了,你是不是也要離京了?」
  「是的。」
  「不,承王府的案子還要辦下去。」
  龍天樓一怔:「可是承王爺——」
  「不管他是為什麼,由不得他,女兒是他的不錯,可也總是皇族。」
  龍天樓道:「稟您,承王爺不讓案子辦下去,自有他的道理。」
  「他有什麼道理?」
  龍天樓遲疑了一下:「草民不知道該怎麼說,但是案子如果再辦下去,不但不一定能毫髮無損地救回格格來,承王爺可能會有更大的損失。」
  「這就是為什麼他不讓辦的理由?」
  「是的。」
  「他會有什麼更大的損失?」
  「請皇上不要問,草民也不能說。」
  「我這個皇上有什麼不能問的,你當著皇上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您恕罪,事關個人隱私。」
  「你不說,我把承王召來,他也得說。」
  「皇上如果堅持要問,很可能陷承王爺於萬劫不復。」
  「呃!有這麼嚴重?」
  「草民不敢危言聳聽。」
  福康安雙眉微揚道:「我恐怕有些明白了,龍天樓,你應該知道,皇上絕不能讓這件事不了了之,如果這件事就此算罷,那麼京城的各大府邸,往後隨時都可能發生類似的事,那還了得?」
  皇上道:「龍天樓,你聽見了?」
  「草民聽見了。」
  「這件事不只關係著一個承王府。」
  「稟您,京城有侍衛營在——」
  「可是我要你辦,我信得過你。」
  龍天樓雙眉一揚:「如果您一定要草民辦,草民有不情之請——」
  「你說。」
  「別召承王爺垂問,從現在起,您就像不知道一樣,不管將來追到誰身上,請您不要袒護。」
  「你怎麼說?我會袒護,我為什麼要袒護?」
  「回您的話,這件案子追來追去,很可能追到皇族身上!」
  皇上一怔:「怎麼說,不是來自民間——」
  龍天樓道:「不是!」
  福康安揚眉道:「那更要辦,皇族之中,更不容有作奸犯科的敗類。」
  皇上眉鋒微皺,沒說話。
  龍天樓道:「請您三思,再作定奪。」
  福康安道:「老爺子,龍天樓在等您的話。」
  這位福貝子,似乎有點嫉惡如仇的意味。
  皇上抬眼問道:「龍天樓,真會追到皇族身上?」
  「草民不敢欺君。」
  「你是不是已經發現什麼蛛絲馬跡?」
  「是的,但是還欠缺明確證據,因為承王爺交代停辦,所以草民也就沒追下去。」
  福康安道:「承王是不是已經知道了,再追下去,可能追到皇族身上?」
  「是的。」
  「他所以交代停辦,就是因為有這種顧忌?」
  「可以這麼說。」
  福康安轉眼望皇上:「老爺子,您也有這種顧忌嗎?」
  皇上沒答福康安的話,又問龍天樓:「龍天樓,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些什麼了?」
  「草民不敢欺蒙皇上,是這樣。」
  「是誰?」
  「草民不能說。」
  「連我這個皇上,都不能先知道一下?」
  「不是不能,事關情、理、法,欠缺明確證據,草民不敢空口指人。」
  皇上又皺了眉,他倒也沒勉強龍天樓。
  福康安道:「您為什麼—定要先知道是誰?」
  皇上面有難色:「你不是不知道,有些個人我不好動他,事不經宣揚倒還好,一經宣揚之後,不是讓我為難麼?辦,我有難處,不辦,今後我還怎麼對別人?」
  福康安肅然道:「我只知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可是——」
  「您要是再猶豫難決,那就跟承王一樣,讓這件案子不了了之,不過您要先想想看,姑息養奸,這一次不追究,那就等於慣了下次,今後這京城,說得範圍再小一點,今後這各大府邸之間,會是個什麼樣的局面?」
  十五阿哥顳琰似乎不大愛說話,這時候卻插了句嘴:「阿瑪,福康安是對的。」
  皇上雙眉揚起,猛一點頭:「好,辦。」
  福康安欠身道:「我為皇上跟皇族,還有各大府邸賀。」
  轉眼望龍天樓:「龍天樓,皇上已經下旨了,你還不接旨?」
  龍天樓撩衣下拜:「草民遵旨!」
  皇上看了看福康安:「福康安,你可真怕我改變心意啊!」
  福康安道:「您錯了,您是—國之君,如果您知道君無戲言,不會改變心意,龍天樓遵旨兩個字就說得多餘,如果您想改變心意,龍天樓這遵旨兩個字,又怎麼攔得了您?」
  皇上微微點頭,沒說話。
  龍天樓一拜而起,道:「草民還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
  「就是關於禮王府的待遇,罪不在禮王府,草民想請您——」
  皇上道:「這算是我讓你辦承王府案的條件?」
  「草民不敢,只是江湖人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心胸,草民我眼見不平,未敢保持緘默。」
  「好一個未敢保持緘默,龍天樓,你是個百姓身份,不覺得自己管的太多了嗎?」
  「也許,但是——」
  皇上笑笑截口:「龍天樓,我知道你的出身跟來歷,當年我對你龍家人夠寬厚,如今我又破例召見你,龍家人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一句話聽得龍天樓眉梢兒微揚,道:「請您恕草民直說一句,男女間的情愛是沒有條件的,當一對有情男女情愫初動之際,也根本不會考慮到別的,情不是孽,愛也沒有罪,這是造物者賦予人的起碼慾望跟權利,人為的律法,只是一己之好惡與私心,並不盡合理。至於如今,草民當初伸手馬失前蹄,只是憑一個人的本能,不知道您是皇上,也未敢奢望您的寵召。」
  一番話聽得福康安跟十五阿哥臉色微變,但他們目光中所流露的神色,卻是讚佩多於震驚。
  皇上兩眼圓睜,目光都直了:「龍天樓,你可知道,單憑你這幾句話,我就能定你死罪,你還有餘力管別人的閒事?」
  龍天樓昂然道:「江湖俠義,人人可為真理正義慷慨赴死,草民若是因為這幾句話而讓您判了死罪,草民那是死得其所。」
  皇上瞪著龍天樓,沒說話。
  福康安道:「老爺子,您要是真有個死字,從今後您的身邊就沒人了。」
  皇上突然大笑:「福康安,我視你如己出,待你不薄,你竟能為個江湖人不惜要挾我,真讓我寒心。不過我正愁求不著這麼一個有真才智,敢直言的呢!我捨得呀?」
  福康安笑了。
  十五阿哥也笑了。
  皇上轉眼望龍天樓:「龍天樓,你不敢跟我談條件,我卻要跟你談條件,這麼辦,我有個差事給你,你給我辦個圓滿了,我就下旨赦免禮王府,怎麼樣?」
  「如果草民能以自己之力,換來您對禮王府的赦免,草民也心安理得,您請吩咐!」
  皇上道:「你可真一點也不願欠人的情啊——」
  一指十五阿哥,接道:「十五阿哥身邊缺個好幫手,你跟他一個時期,等到他放你走的時候,我就下旨赦免禮王府。」
  龍天樓聽得一怔,心頭也為之一震,皇上為十五阿哥找好臂助,這不分明暗示,打算立這位十五阿哥為儲君,如果自己有意仕途,這豈不是天賜良機,無如龍天樓他對這不感興趣,也不打算在京裡久待,正在思忖該怎麼答話。
  十五阿哥那裡已向皇上跪了下去:「謝謝阿瑪的恩典!」
  皇上擺擺手道:「起來,先別謝我,人家還沒答應呢!」
  十五阿哥站了起來,跟福康安四道目光全都盯著龍天樓,充滿了企盼神色。
  至此,龍天樓才完全明白,皇上召見他的真正用意還在這上頭,有心不願,看看那四道目光,又覺不忍,實際上他自問也覺得跟這位十五阿哥,還有這位福貝子相當投緣,何況父債子還,先人當年欠下的,也應該由他來補償。
  有此一念,他心意全變,暗—咬牙點了頭:「草民遵旨——」
  十五阿哥臉上掠過一絲喜意。
  福康安吁了一口氣:「乖乖,急出了我一身冷汗。」
  龍天樓接著道:「不過草民還有不情之請。」
  皇上道:「你怎麼這麼多不情之請,說吧!」
  「在您沒下旨赦免禮王府之前,任何人不得抓著禮王府這種短處欺負禮王府。」
  皇上點頭道:「行!」
  福康安道:「龍天樓,你放心,別說皇上已經答應了,就算皇上不答應,再有誰敢欺負禮王府,我頭一個找他說話。」
  現在禮王府等於有了雙重保護,龍天樓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當即抱拳躬身:「謝謝貝子爺,龍天樓感同身受。」
  這時老太監快步走了進來,打千道:「啟稟萬歲爺,大貝勒往這邊來了。」
  皇上立即站了起來:「他準是又來找我噦嗦了,我回宮去了,你們替我擋吧!」
  他轉身往裡行去。
  老太監忙跟了上去。
  十五阿哥道:「我懶得見他。」
  福康安道:「誰又願意見他,可是皇上交代讓咱們擋的,不見又怎麼辦?」
  龍天樓一聽就知道,這兩位對那位大貝勒不怎麼樣!那位大貝勒表面上得寵,紅極一時,威風八面,背地裡恐怕大家對他都是敬鬼神而遠之。
  隨著一陣雄健步履聲,大貝勒大步進了漪瀾堂,一見只有十五阿哥、福康安跟龍天樓在,當即就是一怔:「皇上呢?」
  福康安道:「皇上早就回去了,有事兒?」
  大貝勒道:「沒什麼事兒,我來看看——」
  定過了神,目光一凝,望著三人道:「龍天摟真行,跟誰都見面熟啊!」
  福康安道:「你弄錯了,不是他跟誰都見面熟,是十五阿哥要他這個人,硬從皇上那兒把他給求過來的。」
  大貝勒一怔:「呃!有這種事兒?」
  十五阿哥道:「從今天起,他是我府裡的護衛總教習,往後你得多照顧啊!」
  大貝勒似乎不懂什麼叫客氣,像沒聽見似的,兩眼盯著十五阿哥道:「你要他幹什麼?」
  十五阿哥道:「幹嗎非幹什麼,我挺喜歡他,跟他挺投緣的,所以把他要了過來。」
  大貝勒轉望龍天樓,冷冷道:「龍天樓,你可真是一步登天啊。」
  龍天樓淡然道:「誇獎,全托貝勒爺的洪福。」
  大貝勒道:「你們談吧!我還有別的事兒,先走一步了。」
  他轉身走了。
  十五阿哥道:「怪了,我要龍天樓關他什麼事,他好像很不樂意我這麼做。」
  福康安道:「他這個人我清楚,最見不得人強過他。」
  龍天樓道:「那倒不是,是因為我不喜歡他,對他不夠恭順,他幾次想整我沒能如願。」
  福康安道:「呃!怎麼回事?」
  龍天樓把大貝勒幾次要抓他以及為禮王府衝突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聽畢,福康安笑了,笑得很樂:「他也瞧我是眼中釘,因為我是京裡頭一個敢惹他的人,你是第二個,難怪我們瞧你投緣,行了,我沒幫十五阿哥找錯人。」
  龍天樓道:「應該說是您兩位錯愛。」
  福康安笑道:「不,不是這麼回事。皇上回宮以後,說起那天晚上你救他的事,還賞了你一方玉珮,咱們這位皇上,有他眼光獨到之處,聽皇上這麼一說,再一聽你是讓他們請來辦承王府案子的龍家人,我就知道你這個人準錯不了,今天一見,果然,人品、氣度、膽識、談吐、所學,都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
  龍天樓要說話。
  福康安抬手一攔:「別客氣,普天之下能勝過我的還不多,你要是一客氣,就顯得我太不濟。」
  龍天樓笑了,沒說話。
  「所以,我就請皇上多看看你,正好皇上也有這意思。皇上把你拉到十五阿哥身邊,有他的用意,十五阿哥跟我把你往身邊拉,也有我們自己的用意,咱們三個在這兒坐坐,讓我告訴你——」
  他一把拉住龍天樓,要坐。
  十五阿哥道:「上我那兒去多好,反正他也馬上要進府了。」
  福康安道:「也好,咱們上十五阿哥府去,邊走邊聊。」
  說「走」不是走路,而是騎馬,福康安是一個人,十五阿哥帶的有護衛,護衛讓出了一匹馬,七人六騎出西安門,直奔了十五阿哥府。
  策馬緩行,福康安接著說了下去:「十五阿哥要你,一方面是自保,一方面是為對付和坤——」
  龍天樓道:「和坤?」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4 15:34:06

  「十五阿哥最痛恨和坤,和坤也知道,一旦十五阿哥接掌大寶,對他絕沒好處,說不定頭一個整的就是他,他曾經向十五阿哥示好,進言皇上立十五阿哥為儲君,可是十五阿哥並沒有稍減對他的痛恨,那是因為和坤依然故我,絲毫沒有改變他自己,皇上把你拉到十五阿哥身邊,是為防康熙年間的事重演,我們看得比皇上清楚,那還不至於,但卻不能不防和坤——」
  龍天樓沒說話。
  福康安接著說道:「和坤這個人,比當年的鰲拜高明多了,他作他的奸,弄他的權,另一方面,他倣傚雍正年間的「血滴子」,廣植私人勢力,臥底各府邸,遍佈各階層,為的是掌握各大府邸和每一個王公大臣。他的人品流極雜,幹什麼的都有,這麼一來,也就無所不能,防不勝防,他現在致力於培植對他示好的幾位阿哥,因之十五阿哥就不能不防一跟頭栽在他手裡,所以,十五阿哥需要能人,你明白了麼?」
  龍天樓道:「我明白了。」
  「和坤控制各府邸的手段,是無所不用其極,讓人落在了他手掌心裡,可能還一點都不知道——」
  龍天樓道:「和坤的作為,我是仰名已久,官府也好,民間也好,提起和坤,恐怕沒有不切齒痛恨的。」
  「所以,你幫十五阿哥,也等於是為國除奸,為民除害,你是這麼一位人物,就應該全力以赴。」
 「這個貝子爺放心,既是為國除大奸,為民除大害,龍天樓我就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那就好,十五阿哥只有了你,足抵數萬甲兵。」
  「那是貝子爺誇獎,龍天樓自知能力有限,但卻願意全力以赴。」
  就這麼聊著,七人六騎就進了十五阿哥的別院。
  別院是停放車馬的地方,把坐騎交給了護衛們,三個人就並肩往後走。
  剛進後院,迎面來了兩個護衛,看樣子都很年輕,挺英武的,一見三人,搶步過來見禮:「王爺、爺!」
  十五阿哥點了點頭。
  福康安指著兩個護衛向龍天樓道:「十五阿哥府,好樣兒的是八護衛,都是從我身邊撥過來的,他們就是其中兩個,鐵奎、凌風。」
  一頓又向鐵奎、凌風道:「這位龍爺,是十五阿哥剛為你們聘來的總教習,見見,」
  鐵奎、凌風微一怔,似乎有些不情願地躬了身:「龍爺!」
  龍天樓含笑抱拳答禮:「不敢!」
  福康安道:「別不服氣,皇上剛在漪瀾堂召見,御前小試身手,連我都沒能走完十招。」
  鐵奎、凌風又一怔。
  福康安道:「去吧,沒你們的事了。」
  鐵奎、凌風施禮而退。
  福康安、十五阿哥、龍天樓並肩再走,福康安笑著說:「也許是讓我慣的,這八個都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能讓他們服氣的人不多,有機會教訓教訓他們。」
  龍天樓含笑道:「不敢!」
  「你錯了,這不是客氣的事,從今後你是他們的總教習了,他們得聽你的,不讓他們服貼還行?」
  龍天樓笑笑,沒再說話。
  走完了一條青石小徑,三個人踏上畫廊,進入一間敞軒,坐定,府裡的包衣剛獻上茶,十五阿哥立即召來總管,吩咐為龍天樓準備住處。
  龍天樓感動之餘忙道:「王爺,我還不能住進府裡。」
  十五阿哥道:「怎麼?」
  「我還要辦承王府的案子。」
  福康安道:「兩碼子事嘛,你以十五阿哥府護衛總教習的身份,辦承王府的案子,該出去就出去,該回來就回來不就行了嗎?」
  向著那名總管擺手道:「去吧,去吧!去收拾去。」
  恭應聲中,總管施禮而退。
  福康安凝目望龍天樓:「提起承王府的案子,你到底掌握了什麼蛛絲馬跡,到底懷疑誰?」
  龍天樓遲疑了一下:「我可以告訴您兩位——」
  福康安道:「你放心,我們倆絕不會說出去。」
  龍天樓道:「承王福晉跟大貝勒金鐸都涉有重嫌。」
  十五阿哥、福康安猛一怔,十五阿哥失聲叫道:「怎麼說,承王福晉、金鐸一—」
  福康安一拍座椅扶手,道:「我猜著承王福晉有問題,可沒想到還有金鐸,天樓,你沒弄錯?」
  龍天樓遂把那位美福晉跟大貝勒的可疑之處說了—遍,但是他沒有提美福晉的穢行,還有她跟大貝勒之間可能有的關係。
  十五阿哥聽直了眼;「這,這怎麼會,這怎麼會——」
  福康安道:「怎麼不會,天樓剛在漪瀾堂提到承王的隱私的時候,我就琢磨出是怎麼回事了。」
  龍天樓聽出話中有因,問道:「您一定有點什麼依據吧?」
  福康安道:「當然有,這位承王福晉原是側福晉,出身不怎麼好,老一輩見過她的,都說這個女人不好,事實上打從她進承王府,承王府就沒一天安寧過。她跟老福晉水火不相容,做女兒的當然向著生身的娘,過沒多久,老福晉身故了,側福晉變成了正牌福晉,做女兒的一傷心,自己住在小樓上,除了兩個貼身丫頭,就不再理承王府的任何一個。就這麼個女人,偏偏承王跟疼寶貝兒似的。」
  龍天樓道:「您這麼一說,格格的失蹤,不但又給這位承王福晉增加了幾分可疑,如今連老福晉的死,都很可能扯到她頭上去。」
  十五阿哥忙道:「怎麼,天樓?」
  龍天樓道:「她有本事毒殺護衛丫頭,要不是經我發現,不也成了病死的?」
  福康安一拍大腿:「對……」
  十五阿哥忙道:「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得有證據。」
  福康安道:「你放心,天樓自會去找證據,只找著了證據,就有他們好瞧的。」
  十五阿哥道:「天樓,這兩件事是大麻煩,只一張揚,就是皇族間的軒然大波,宗人府可是誰的帳都不買,在沒有證據之前,我希望你別動一點聲色。」
  福康安笑笑道:「天樓,懂吧?十五阿哥的意思是說,這不是別的事,宗人府連他都惹不起,你要是真在這兩件事上攬出紕漏,他也護不了你。」
  龍天樓道:「我懂,十五阿哥放心,我知道權衡輕重,要不然我早就採取行動了,初任您府中護衛的總教習,半點功勞沒建,我不會給您惹麻煩的。」
  十五阿哥赧然道:「天樓,你別聽福貝子的,不錯,我不能不為我的地位著想,可是有一半我也是為你。」
  福康安道:「這倒也是實話,咱們這位十五阿哥最護短了,不管是誰,只一進他的府,成了他的人,他就護得跟什麼似的。」

  龍天樓道:「謝謝十五阿哥的好意——」
  轉望福康安接道:「貝子爺能不能借給我幾個人用用?」
  福康安道:「你要幹什麼?」
  「原先我是替巡捕營辦案,巡捕營從上到下,任我調用,如今我一個人辦案——」
  「不,如今你是替皇上辦案。」
  「可是我總不能調用乾清門侍衛,更不能調用大貝勒統率下的侍衛營人手。」
  「那是當然!」
  「所以我只有向您借人」
  福康安一搖頭道:「你借遲了,我身邊的好樣兒的,都給了十五阿哥,剩下的都是稀鬆平常的,你敢用他們,我還不敢借給你呢!其實你現在是十五阿哥府的護衛總教習,十五阿哥這些拿刀動杖的,還不是任你調用。」
  「我是怕動用十五阿哥府的人,去辦承王府的案子不方便。」
  十五阿哥道:「不方便倒是沒什麼不方便,只要到時候你能讓我張得開口,說得出話就行。」
  龍天樓道:「這您放心,我做的事,能讓您到哪兒都抬頭挺胸,理直氣壯。」
  福康安一笑道:「那就行了!天樓,是把那八個召來,我跟他們說,還是找機會你自己跟他們說?」
  龍天樓淡然一笑道:「我自己說吧!要不然他們只服您,永遠不會服我。」
  福康安點頭而笑:「好話,到時候別忘了通知我旁邊看看,我要看他們八個臉上那驚怒、窘迫的表情。」
  「先別捧我,您一手調教出來的八好手,我未必應付得了!」
  「你客氣,別以為我喜歡聽你說這些!」
  「我說的實話。」
  「十五阿哥未必喜歡你這種話。」
  「十五阿哥對我最好別期望過高。」
  十五阿哥笑道:「都經過了皇上的龍目,福貝子的慧眼,那還能錯得了?」
  福康安笑道:「好嘛!連我也捧上了。」
  龍天樓一整顏色道:「十五阿哥、福貝子,和坤的事,又是怎麼回事?」
  福康安道:「剛在路上,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
  「我是想知道,和坤想怎麼對付十五阿哥?」
  「不外是在皇上那兒下功夫,派人想像康熙年間似地肆無忌單,那不大可能,可是以他的權勢跟得寵,他卻能培植別位阿哥,改變皇上的心意。」
  「他真在各府邸潛伏有人?」
  「真的,半點不假。」
  「這十五阿哥府裡呢?」
  「沒有,到現在為止,尚沒看出一個。」
  「讓您看出來,和坤就不算高明了,他要是不夠高明,又怎能手眼通天?」
  「這倒是,福康安——」
  福康安道;「十五阿哥府到現在沒有看出一個來是實,不過經你這麼一說,我倒不敢肯定地說沒有了——」
  龍天樓道:「他饒不過別人,十五阿哥是他的眼中釘、背上刺,他又怎饒得了十五阿哥?!」
  福康安悚然點頭:「說得是,那就麻煩你給查一查吧!」
  龍天樓站了起來:「那就這麼辦了,您兩位坐坐,我去該打招呼的地方打個招呼,准今天晚上進府。」
  福康安望十五阿哥:「要不要熱鬧一下?」
  十五阿哥點頭道:「該!」
  福康安轉望龍天樓:「你上燈以前回來。」
  龍天樓道:「您兩位——」
  福康安道:「別問了,上燈以前回來就是了。」
  龍天樓不得不答應,施了一禮,邁步走了出去。
  十五阿哥府雖然大,雖然是房子星羅棋布,但既然走進來過,出去還不至迷路。
  出院門的時候,遠遠望見八個人在一堆,鐵奎跟凌風在裡頭,沒過來打招呼,那八個只沖這邊指指點點,交頭接耳。
  龍天樓胸中雪亮。
  指指點點,交頭接耳,說的是他。
  沒過來打招呼,那是還沒到過來打招呼的份兒。
  龍天樓沒在意,也裝沒看見,逕自走他的。
  跟白五爺分手,去漪瀾堂的時候,是一大早。
  等到從十五阿哥府出來,在巡捕營跟白五爺再碰頭的時候,已經是晌午了。
  當著統帶細述皇上召見,跟進十五阿哥府,當上護衛總教習的事,白五爺當然高興,可是似乎不及統帶來得高興。
  這位統帶不但拿龍天樓當貴賓,幾乎都也拿他當皇族親貴了,甚至連白五爺都沾了光,等龍天樓跟白五爺走的時候,統帶他親自送到了巡捕營大門口。
  拐過了彎,白五爺低聲笑了:「這些當官兒的,別的未必行,這方面可是靈敏得很,他指望從你這兒飛黃騰達,加官晉爵呢。」
  龍天樓淡然一笑:「恐怕有一天他會失望,因為他付出的這些熱忱永遠也得不到報償。」
  「禮王府的事兒提了沒有?」
  「提了——」
  龍天樓把為禮王府爭來的,告訴了白五爺。
  聽完了龍天樓一番話,白五爺道:「小七兒,我知道你是什麼樣個人,你無意仕途,也從不熱中,可是十五阿哥既為對付和砷拉你,你就該好好幹,不見得是為十五阿哥,你明白嗎?」
  「我明白,不為禮王府,不為對付和坤,我還不干呢!」
  「這就對了,走,咱爺兒倆找個地方喝兩盅,算是給你餞行了。」
  「餞行?」
  「從巡捕營到十五阿哥府,你總算是動了呀!」
  「不忙餞行,五叔,我跟您打聽個人。」
  「打聽個人?誰?」
  「您是巡捕營的老公事,京裡地面上的龍蛇您總熟。」
  「熟,十之八九都熟。」
  「那就行,您知道不知道,什麼地方可以找到一個身軀高大、滿頭白髮的好手。」
  「身軀高大、滿頭白髮,你找這麼個人幹什麼?」
  「這位昨天晚上找到客棧去襲擊我,聲言不讓我見著今早日出。」
  白五爺雙眉一聳:「沒錯,小七兒,我先給你餞行,咱爺兒倆喝兩盅去。」
  「五叔——」
  「聽我的,我知道有家清真館兒,手藝還真不賴。」
  白五爺堅持非先餞行不可。
  龍天樓有點兒明白了,沒再說話,任由白五爺帶路往前走。
  白五爺一直把龍天樓帶到了「打磨廠」,拐進了一條小胡同,一進胡同就看見了,招牌掛得老高,黑底金宇,寫的是「馬記」清真館。
  進了門,座兒上八成,只有角落裡還有幾副座頭,四五個夥計忙得滿頭是汗,清一色的精壯小伙子,一個個胳膊老粗,打起架來,準能一個抵幾個。
  白五爺帶龍天樓角落裡坐下,夥計們一時忙不過來,還沒過來招呼,白五爺低聲道:「小七兒,先瞄瞄櫃台裡。」
  他說遲了,龍天樓的一雙銳利目光,早就投向櫃台了。
  櫃台裡,坐的是個瘦老頭兒,五旬上下年紀,黑瘦、雞眼、鷹鼻,山羊鬍,一副陰險像,一雙手皮包骨,十個指甲幾寸長。
  「看出什麼來了麼?」
  「北京城真是臥虎藏龍,練家子內外雙修的好手,兩隻手上有獨特的功夫。」
  「好眼力,我早看出他練的是『大鷹爪』,可就想不出他是哪一路的神聖。」
  「我知道有個『大鷹爪』陰檜——」
  「對!」白五爺輕輕一拍桌子:「我想起來了,早年塞外的大凶,據說經常往藏邊去,還兼擅密宗。」
  「這麼個人物,待在這家清真館管帳,不嫌太委屈了麼?」
  「未必,這家清真館有來頭,吃糧拿俸的絕不在這兒鬧事兒,專吃地面兒的,規費也收不到這兒。」
  「東家是幹什麼的?」
  「跟個『官』字扯不上邊兒。」
  「那也許交遊廣闊,人頭兒熟。」
  「也不見得,據我所知,這兒的主兒,很少跟地面上的人物來往。」
  「他又是哪位神聖?」
  「『白頭判官』馬回回。」
  龍天樓心頭一跳;「白頭判官?」
  「白頭者,滿頭銀髮也,判官者,身軀恍若半截鐵塔也。」
  龍天樓笑了:「五叔,是要好好喝兩盅,該我做東。」
  「該是該,可是哪有長輩吃晚輩的。」
  龍天樓笑了。
  夥計過來一個招呼了,白五爺點了幾個萊,還帶兩籠牛肉蒸餃。
  酒喝了三杯,白五爺道:「小七兒,要不要撒泡尿去?」
  龍天樓一點就透,一笑而起,到櫃台一問,老帳房陪著笑往裡指,笑比不笑還難看。
  往裡,是一條窄走道兒,黑忽忽的,不知道通到哪兒?
  順著走道兒往裡走,盡頭原來是廚房,鍋碗瓢杓正熱鬧,茅房就在廚房邊兒,可是靠這邊,另有一扇窄門虛掩著。
  廚房裡正忙著,跑茅房的也沒第二個,龍天樓推開窄門兒就閃了進去,順手又把門掩上。
  進窄門兒眼前一亮,一個小院子,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廂房也好,上房也好,可都是靜悄悄的聽不見人聲。
  難不成沒人在?
  可就在這時候,上房裡傳出了一聲輕哼。
  輕哼是輕哼,可帶著相當大的痛苦。
  龍天樓微一怔,抬腿跨步,人已到了上房門口,凝神聽,聽不見哼聲,可卻聽見一細細索索的輕響!
  龍天樓輕推房門,房門應手而開,眼前是廳堂,沒人,悉索聲傳自東邊耳房。
  龍天樓跨步進去,轉向東耳房,抬手掀開布簾,他馬上看見了。
  驚心動魄的景象。
  一個身軀高大,獅鼻海口,銀髮滿頭的老人跪在地上,上身赤膊,下身只穿一條褲子,雙臂軟垂,兩眼緊閉,渾身劇烈顫抖,汗如雨下,肌膚蒼白,不見一點血色。
  龍天樓是個大行家,一看就知道,銀髮老人被人以獨門手法制了穴道,正在受痛苦煎熬,連有人到了眼前他都不知道。
  龍天樓不敢確定這人是不是昨夜客棧襲擊他的人,但是看頭髮,看身材,再加上是白五爺帶他來的,應該不會錯。
  龍天樓輕輕咳了一聲。
  這一聲驚動了銀髮老人,他睜開一雙環目,只一眼,臉上便現出驚恐之色,但是隨即他又閉上了兩眼。
  龍天樓道:「『一指搜魂』手法,久未見於中原武林,你據實答我問話,我解你穴道,除你痛苦。」
  銀髮老人又睜開了一雙環目,但是嘴張了幾張,竟沒說出話來。
  龍天樓隔空出掌,向著銀髮老人左乳拂了過去。
  銀髮老人立即抖得不那麼劇烈了。
  「龍家絕學,沒有解不開的穴道,脈通三分為的是什麼?若不據實答我問話,我就仍然閉上你的血脈,撒手不管。」
  銀髮老人把頭點了幾點。
  龍天樓道:「昨夜客棧找我,是受誰的指使?」
  「大貝勒。」
  「你是大貝勒的人?」
  銀髮老人搖頭。
  「那麼大貝勒金鐸給了你什麼好處?」
  銀髮老人又搖了頭。
  「人不圖利不起早,大貝勒既然沒給你什麼好處,你替他賣命殺人,是為了什麼?怕他?」
  銀髮老人再度搖頭。
  「這就怪了,他既沒給你好處,你又不怕他,為什麼你會聽他的,難道真如你所說,殺一個龍家的人,容易揚名立萬?」
  銀髮老人四度搖頭。
  「那究竟是為什麼?」
  「不,我不能說。」
  「說了你就有殺身之險?」
  銀髮老人點了頭。
  「可是你要是不說,就要忍受比死還要痛苦的『一指搜魂』煎熬。」
  「螻蟻尚且偷生,好死總不如賴活著。」
  「你要明白,我既然找到這兒,伸一根指頭,也能要你的命。」
  「那死的也只不過是我一個人而已。」
  「你還擔心誰會死?」
  銀髮老人臉上閃過抽搐,沒說話。
  龍天樓有點明白,銀髮老人一定有什麼顧忌,一定有什麼難言之臆。
  他道:「你是不是受了什麼脅迫?」
  銀髮老人點了頭。
  「受誰的脅迫?」
  銀髮老人沒有反應。
  龍天樓吸了一口氣:「好吧,我不讓你為難,我問別的,你為什麼在此受『一指搜魂』之苦,是因為我龍某人見到了日出,還活著?」
  銀髮老人點了頭。
  「那麼,是誰下的手?」
  銀髮老人沒反應。
  「是不是前面櫃台裡坐的『大鷹爪』陰檜?」
  銀髮老人大吃一驚,「你,你知道陰檜?」
  「可巧我知道。」
  銀髮老人低下了頭。
  「是不是他?」
  銀髮老人沒有反應。
  「我可以殺你,甚至可以把這件事抖露出來,去牽扯大貝勒,但是念你是受人脅迫,我不願那麼做。把你所受的脅迫告訴我,我也許可以幫你個忙,甚至幫你掙脫桎梏,脫離苦海。」
  銀髮老人猛抬頭,激動異常:「我感激,我更慚愧,好意我只能心領,除非他們肯放手,否則任何人幫不了我的忙,任何人救不了我,請放心,他們還不會置我於死地。在此我先奉告,以後他們要是還令我殺你,我還是會聽他們對你下手,能否殺得了你,那是另一回事,大不了再受一次『一指搜魂』的痛苦!」
  龍天樓看了看銀髮老人,暗暗一歎,轉身要走。
  銀髮老人忙道:「龍少爺,請幫個忙,閉住我的血脈。」
  龍天樓明白,銀髮老人是怕人知道,當即隔空點了一指,轉身走了出去。
  從窄門進入走道,從走道回到前頭,還好沒被人發覺。他剛往下一坐,白五爺就問;「怎麼樣?」
  龍天樓把看見的說了一遍。
  聽畢,白五爺立即道:「沒錯,那是『白頭判官』馬回回,只是這件事透著稀奇,他不是大貝勒的人,不怕大貝勒,可見不是大貝勒脅迫,那麼還有誰會為大貝勒出這個力呢?」
  龍天樓淡然道:「恐怕要問陰檜了。」
  「陰檜?小七兒,陰檜的來頭可比姓馬的大多了,姓馬的是東家,姓陰的卻屈居帳房,又是件稀奇事兒。」
  「問陰檜,他會說得一清二楚。」
  「現在就動?」
  「不急,我讓他自動一樣—樣告訴我。」
  白五爺詫異道:「你是說——」
  「喝酒,五叔。」
  龍天樓舉了杯。
  白五爺納悶地望了望龍天樓,只好也舉起了酒杯。
  龍天樓不到上燈時分,就去了十五阿哥府,到了十五阿哥府前,他發現大門口車水馬龍,由那位總管帶著幾個人在那兒哈腰恭迎,慇勤接待。
  他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也不願湊這份熱鬧,扭回頭,拐個彎兒,他從偏院進了十五阿哥府,走的還是停放車馬的那個院子。
  「站住!」
  他剛進偏院,一聲沉喝傳了過來。
  龍天樓停了步,抬眼看,從那通正院的院門那邊,並肩走過來兩個人,兩個英武的年輕護衛。
  龍天樓一眼就認出,這是福康安「送給」十五阿哥那八護衛裡的兩個。
  當然,他也清楚,他出府的時候,看見那八個交頭接耳,在一塊兒嘀咕的就是他龍天樓,也就是說不會沒看見他龍天樓,不會不知道他龍天樓是個幹什麼的,現在裝不認識他,唯一的原因是不服氣,想給他好看。
  索性,龍天樓他也來個不吭聲,靜觀其變。
  兩個年輕護衛一直逼到他跟前才停住,四道目光冷冷一打量,左邊那個先說了話,語氣真和氣:「你是幹什麼的,這麼大膽,知道不知道這兒是什麼地方,隨便亂闖?」
  不容龍天樓說話,右邊那個接著道;「最近京裡不太平靜,不是鬧偷兒就是鬧賊,鬼鬼祟祟從這兒溜進來,這還用問嗎,先揍他一頓,再把他送交九門提督衙門。」
  說揍,兩個人都沒動手。
  當然,那用意是等龍天樓開口說明,然後再趁機下台,「整」龍天樓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可是,偏偏龍天樓給他倆來個只微笑不說話。
  那兩位有點發愣了,左邊的道:「哎,問你話呢,你是聾子還是啞巴?」
  龍天樓不吭氣兒。
  怎麼辦,接下來應該就是抓他進去見主子,再不就真動手。
  可是抓進去見主子不行,那是自找倒霉。
  眼下就只有動手一條路了。
  龍天樓這一招高,逼得你騎虎難下,看你怎麼辦。
  那兩個是既下不了台,也沉不住氣了,右邊那個伸手抓了過來。
  他以為,龍天樓這下即便不出手,也非開口說話不可。
  豈料,龍天樓又來個歪樣兒的,一動不動,任他抓。
  要命了,不能當真抓,可也更不能半途收回手。
  幸虧,左邊那個機靈,反應快,抬手攔住了同伴的手:「不急,問清楚他再說。」
  右邊那個趁機收回了手。
  龍天樓忍不住笑了。
  這一笑,笑得那兩個覺得臉上發燙,也不免有三分氣。
  右邊那個瞪眼道:「笑什麼?」
  龍天樓仍不說話。
  「你——」
  你怎麼?這可是大麻煩!
  問清楚了再說,誰問?誰問也沒用,龍天樓就是來個不吭氣兒。
  這下,既不能真動手,又不能放人走,僵在那兒,抓瞎了。
  左邊那個夠機靈,右邊那個也想出了個自以為聰明的辦法,一聲:「我去叫人去。」轉身要走。
  龍天樓突然開了口:「兩個對付一個不還手的還不夠,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左邊的一怔,右邊的猛然回過身來。
  龍天樓接著又說了話;「你們沒辦法了是吧,等著看我的吧!」
  那兩個,只是乾瞪眼的份兒。
  進了正院,另六個正在到處走動,見龍天樓來了,又見那兩個臉沒笑容地跟在後頭走過來,一時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居然都沒敢輕舉妄動。
  龍天樓心裡暗笑著遊目四顧,十五阿哥府的這個院子,不能說不夠大,可是這時候人都滿了,樹蔭下、花叢裡、長廊底下,站的都是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男的盛裝,女的花枝招展。一看就知道全是來自各大府邸的,不是皇族親貴,就是王公大臣。
  十五阿哥府,今兒晚上有什麼盛會?
  龍天樓心裡嘀咕著,卻發現有不少的年輕姑娘們,正衝他指指點點,他好生不自在,扭過頭拐了彎兒。
  「哎,你過來一下。」
  一個嬌滴滴、脆生生的話聲從背後傳來。
  龍天樓不知道是叫誰,忍不住回頭看看。
  「看什麼,就是叫你呀!」
  龍天樓看見了,樹蔭下三個人,一個公子哥兒似的年輕人,正陪著兩個花枝招展的旗裝姑娘,兩位姑娘裡,穿大紅的那個,手裡拿著條手絹兒,正衝他揮動著。
  不知道便罷,知道了還能不過去?
  龍天樓硬著頭皮過去了,到了樹蔭下,他又來個不說話。
  這回是真不想說話,再說他也不知道這三位的身份,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來個起碼的禮貌,他又不情願。
  還好,穿大紅的那位先說了話,邊說話,還邊拿水汪汪的妙目上下打量龍天樓:「你是跟客人來的呀,還是十五阿哥府的?」
  龍天樓道:「我是十五阿哥府的。」
  「你在十五阿哥府,是個幹什麼的?」
  「我是十五阿哥府的下人。」
  「十五阿哥府的下人?十五阿哥府什麼時候有這麼好模樣兒的下人,我以前怎麼沒見過你?」
  「我剛進府。」
  「你是哪一旗的?」
  「我不在旗。」
  那位公子哥兒冷然道:「那怪不得這麼不懂規矩,見了人,連個起碼的禮數都不懂。」
  穿身綠的姑娘道:「怪人家幹什麼,人家不在旗,又是剛進府。」
  「就是嘛!」穿大紅的姑娘,含嗔地瞟了公子哥兒一眼,轉望龍天樓:「別怕他,有我們姐兒倆呢,你既然不在旗,是哪兒的人哪?」
  「關外。」
  「哎喲,關外來的呀!怪不得呢!瞧這個頭兒長得多好——」
  真不知道「關外」跟「個頭兒」扯得上什麼關係。
  話鋒微頓,她接著又問:「那,你姓什麼?叫什麼呀?」
  「我姓樓,叫樓天龍。」
  「樓天龍,哎呀!多好的名字,可不就像條天上的龍嗎?嗯!我得跟十五阿哥把這個人要到我那兒去。」
  龍天樓聽得剛一怔,忽聽滿院子的人起了一陣小騷動,那三位忙抬眼看,龍天樓也跟著瞧,只見福康安遠遠地走了過來。
  福康安看見了,豈不當場拆穿。
  龍天樓眉鋒一皺,想溜開。
  穿大紅的姑娘眼可真尖:「別走,怕什麼,有我們姐兒倆呢!」
  話說到這兒,揚起手絹兒就尖聲叫:「哎,福哥,福哥,來一下,來一下。」
  福康安聽見了,也看見了,邊跟旁人打招呼,邊走了過來,來到近處一眼看見了龍大樓,一怔:「你——」
  穿大紅的姑娘忙接了口:「你什麼呀!人家剛進府的,不懂咱們那麼多規矩,別嚇著人家,是我叫他過來說話的。」
  福康安一時滿頭霧水,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穿大紅的姑娘接著道:「福哥,你跟十五哥交情好,這個忙說什麼你得幫,待會兒你幫我跟十五哥說說,他這個新來的下人樓天龍,我要了。」
  福康安又一怔,可是這位福貝子聰明絕頂,馬上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哈哈一笑道:「我還當把我叫過來有什麼事兒呢,原來是為這呀!」
  「可不,這個忙說什麼你得幫。」
  福康安微笑道:「這個忙我想幫,可是你把金山銀山給十五阿哥,恐怕他都不會換。」
  話說完,拉著龍天樓就走。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4 15:39:31

 穿大紅的姑娘在背後叫了起來:「哎……哎,福哥,你怎麼走了——」
  福康安扭頭一笑:「我呀,我面子不夠大,你自個兒跟你十五哥說去吧!」
  「你敢——氣死人了。」
  就這一句,沒再聽叫了。
  福康安拉著龍天樓避開了人群,笑著道:「天樓,你捅了馬蜂窩,這位跟禮王府的明珠一樣難纏,待會兒你自個兒應付她吧!」
  龍天樓一怔:「貝子爺,那位是——」
  福康安道;「裕親王府的海珊格格,出了名的任性刁蠻,另兩位是貝子玉琪、格格海若。」
  龍天樓皺眉道:「我哪兒知道哇?」
  「不知道應該不罪,可是那位不管這一套。」
  龍天樓聽得暗暗皺眉。
  福康安拉著他進了一間精舍,十五阿哥由兩個包衣侍候著,正在換衣裳,一見兩個人進來,忙道:「行了,正主兒回來了。」
  龍天樓一怔:「正主兒?十五阿哥——」
  「小福,你還沒告訴他呀?」
  「還沒呢,現在跟他說也不遲。」
  福康安拉著龍天樓往下一坐,接道:「天樓,十五阿哥今兒晚上盛宴待客,各大府邸的都請遍了,為的是讓他們知道,皇上替他聘了個護衛總教習。」
  龍天樓猛一下站起:「十五阿哥,這可不能!」
  「怎麼不能?」
  「我怎麼當得起——」
  「怎麼當不起,名大府邸之間興這個,好這個,你能不讓十五阿哥誇耀一番,各大府邸的這些位,沒有不愛這調調兒的,反正也是藉機會聚聚吃一頓,你要是覺得過意不去,往後多給十五阿哥盡點心不就得了。」
  「可是——」
  「可是什麼呀?天樓。」十五阿哥道:「我帖子發了,客人也都到了,能跟人家說,請回吧!我不請了。」
  龍天樓沒說話,事已至此,他還能說什麼,心裡著實很感動。
  福康安向著十五阿哥道:「我告訴你件事兒,你這位總教習,給你找來大樂子了——」
  他把龍天樓逗那位裕王府海珊格格的事,說了一遍。
  十五阿哥聽完大笑,都笑得直不起腰來了:「我不管,誰惹的誰自己應付,我不管。」
  話雖這麼說,十五阿哥能這麼笑,想來事情沒什麼大不了的。
  龍天樓暗暗鬆了一口氣,道;「貝子爺,我也告訴您一件事——」
  他把那兩位護衛想整他的經過,說了一遍。
  十五阿哥跟福康安都笑了,福康安直拍手:「天樓,還是你高,你行,那八個是頭一回挨人整,不過你小心點兒,他們八個不會善罷干休的。」
  讓龍天樓小心點兒,可見福康安平素是怎麼慣他們的了。
  有這麼個主子撐腰,那八個會把誰放在眼裡去。
  十五阿哥穿好衣裳,嶄新的長袍馬褂兒,威武之中還帶著幾份飄逸瀟灑。
  福康安在旁逗趣道:「真不賴,人家都說我是少有的美男子,今兒晚上當著你,恐怕我要退避三舍了。」
 十五阿哥道:「要退避咱倆一塊兒,海珊眼珠子長在頭頂上,她可不輕易叫誰到跟前去說話呀!」
  龍天樓還能不明白這意思,道:「王爺開玩笑了。」
  「開玩笑?你問他。」十五阿哥指著福康安道:「各大府邸裡有沒有那位格格看得上的,她平素愛理誰?」
  福康安突一皺眉道:「喲,天樓惹了海珊不打緊,惹了另一個才是大麻煩。」
  龍天樓一怔。
  十五阿哥道:「你說誰?玉琪呀!」
  「不是他還有誰,他平素不是纏得海珊挺緊的嗎?」
  「海珊哪會假他詞色?」
  「壞的就是海珊從不假他詞色,如今海珊對天樓這樣,他不酸死才怪!」
  「沒什麼大不了的,這種事本就是各憑本事,海珊不愛理他那怎麼辦?這又不是海珊見著天樓以後的事,以前一直都這樣,那能怪誰?」
  十五阿哥說著話,轉身到重簾後捧出一疊新行頭,遞給龍天樓,道:「換上吧,天樓,馬上就要開席了。」
  龍天樓微怔道:「王爺,這是——」
  福康安道:「十五阿哥特地為你準備的,他都不知道該怎麼刀尺你好哩。」
  龍天樓接過了衣裳,但是他道:「王爺,謝謝您的好意,我能不能不換?」
  「不換!為什麼?」
  龍天樓道:「我穿上新衣裳,渾身不自在。」
  福康安一拍坐椅扶手,笑著站起:「怪不得我一見你投緣,連這點毛病都一樣,我也是不能穿新衣裳,一穿新衣裳,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十五阿哥道:「小福,你別跟著起哄好不好?」
  「我跟著起哄?」福康安道:「算了吧!就這樣海珊還對他那樣呢,再刀尺刀尺怕不讓整個京城為他瘋狂,到那時候就有你受的了,你是讓他一天到晚應付這些個,還是讓他給你辦正事?」
  十五阿哥呆了一呆:「這倒是,好吧!聽你們的。」
  他又把那疊新行頭接過去放了回去。
  福康安道:「別讓客人久等,咱們走吧!」
  十五阿哥道:「走。」
  一聲「走」,三個人並肩出精舍,十五阿哥居中,福康安、龍天樓一左一右。
  有這麼兩位在左右,眾家皇子哪能比得上,十五阿哥還能不一帆風順,無往不利?
  穿小徑,走長廊,剛才那麼多賓客,如今一個都不見了。
  有的只是隔不遠一個的十五阿哥府的護衛。
  還沒到大廳呢,老遠就聽見亂哄哄的。
  等進大廳一看,乖乖,黑壓壓的一片,滿廳都是人,滿廳都是撲鼻的脂粉香。
  眼前這座大廳裡,足足擺了二十桌,中間還有空地。
  三個人進廳,突然一靜,接著又是一陣騷動,起立的起立,躬身的躬身,請安聲、招呼聲,此起彼落。
  就在這些聲音裡,突然傳來一聲嬌呼;「天樓。」
  龍天樓定睛一看,不由心頭一陣猛跳,禮王府的明珠格格站著直招手,老郡主、蘭心格格都在一桌上,老郡主一臉的詫異色,蘭心格格那雙目光,讓他心跳得更厲害。
  他點頭招呼,向老郡主躬了躬身,跟著十五阿哥、福康安又往裡走了。
  福康安從十五阿哥身後偏過頭,輕聲道:「天樓,多少年來,這是禮王府的人,頭一回出來做客,而且是十五阿哥的貴客。」
  這意思龍天樓還能不懂?心裡登時一陣激動,又是一陣感激。
  三個人主位上站定,霎時一片寂靜,十五阿哥舉杯說了幾句話,然後落座就開了席。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十五阿哥又舉杯站起;「諸位,今天請大家來,只為讓大家認識一下我剛禮聘的護衛總教習——」
  福康安拉著龍天樓站了起來:「與其說是十五阿哥禮聘的,不如說是皇上賞給他的,這位,龍天樓——」
  裕王府的海珊格格尖叫站起;「好哇,他告訴我他是十五阿哥府的下人。」
  福康安低聲道:「天樓,該你了。」
  龍天樓不慌不忙:「格格,護衛總教習,不是下人是什麼?」
  「你為什麼不說是皇上——」
  「格格原諒,我不敢隨便攀扯皇上——」
  「那為什麼你告訴我你叫樓天龍?」
  「樓天龍?不會吧!怕是格格聽錯了?」
  「胡說——」
  福康安道:「明明是龍天樓,他怎麼會告訴你是樓天龍?」
  「福哥你還幫他,不信你問玉琪,他也聽見了。」
  貝子玉琪道:「我沒留意,好像是樓天龍,又好像是龍天樓。」
  海珊格格有三分氣惱:「你呀,你要死了,你?!」
  哄然一陣大笑,把海珊格格笑坐了下去。
  龍天樓的眼光忍不住往那邊瞟,明珠一臉的興奮,老郡主仍是一臉詫異,蘭心格格的目光,仍讓他心悸。
  就在這時候,八護衛裡鐵奎、凌風跑了進來,先衝上座一躬身,然後轉身向外,鐵奎高聲發話:「諸位,我們這位總教習有一身高絕的好功夫,由我們八護衛陪他即席演練幾套,給各位助助興。」
  滿座的賓客可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試問誰不愛熱鬧?當即就是一陣打雷似的掌聲,有些年輕好事的,嚷起來差點沒把屋頂掀了去。
  福康安低聲道:「來了吧,天樓,這八個傢伙,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
  十五阿哥臉色不大對:「這不大好吧!這是什麼時候?什麼地方?」
  福康安道:「這種時候,這種地方才好呢!讓你的總教習露兩手給他們看看,看往後還有哪一個敢惹你,各大府邸差不多都到齊了,這種機會哪兒找去?!」
  十五阿哥轉臉望龍天樓:「天樓——」
  龍天樓含笑站起,沖鐵奎跟凌風道,「把他們六個叫進來吧!」
  鐵奎、凌風好生興奮,自以為可以讓這位新任總教習好看了,怎不興奮,轉身過去大叫:「總教習有令,你們六個進見哪!」
  這一聲,像極了「法門寺」裡的賈桂兒,惹得眾賓客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笑聲中,那六個矯如捷豹,帶著一陣風竄進了大廳,八個一排,笑嘻嘻地向龍天樓唱個肥喏:「總座指點!」
  龍天樓邁步離席,滿座賓客,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其中有幾對盯得他特別緊,他雖然沒看,卻能清晰地感覺出,而且知道那都是誰。
  其實他明白,十五阿哥跟福康安,一直也只是「聽說」而已,又何嘗不想看看他的「真才實學」?
  到了席中央那塊空地上,那八個連退三步,讓出了些地方。
  龍天樓看看周圍,點頭道:「地方是夠大了。」
  那八個一怔,鐵奎道:「就在這兒?」
  「不在這兒還能外頭去不成?總不能讓所有的貴賓離席上外頭站著去!」
  凌風道:「可是這兒地方小了些。」
  龍天樓道:「夠大了,往後凡是跟著我的人,都得能適應這種地方,江湖上隨便抓一個二三流角色來,都不會嫌這個地方小,你們是福貝子一手調教出來的有名的八護衛,難道還嫌活動不開嗎?」
  福康安叫道:「好傢伙,連我也捎上了,都是你們八個給我惹來的。」
  那八個各有一身傲骨,哪聽得了這個,鐵奎一點頭:「恭敬不如從命,您說這兒就是這兒吧!」
  龍天樓目光一凝:「先報個名我聽聽。」
  鐵奎抬手指點:「我叫鐵奎,他叫凌風,依次是華光、海明、金彭、英奇、福青、蒙德。」
  「你們八個都在旗。」
  凌風道:「都是三旗出身,英奇跟蒙德都是蒙古好手裡挑出來的。」
  「恐怕精擅蒙古摔跤。」
  英奇、蒙德傲然點頭:「當然!」
  龍天樓道:「好極了,咱們怎麼個演練法?」
  華光道:「您是總教習,我們聽您的。」
  龍天樓道:「那麼咱們先來個容易的。」
  話落,抬手一抓,丈餘外,十五阿哥席上他那只「景德」細瓷酒杯疾飛人手。
  十五阿哥、福康安一怔。
  滿座賓客一聲驚呼。
  那八個也為之一怔。
  然後,龍天樓抓著酒杯的手攤開了,酒杯四平八穩地在掌上,他笑吟吟地望那八個:「看清楚了,這不是空杯,八分滿的一杯,剛才點滴沒灑,再看。」
  「再看」兩字剛出口,那只盛酒八分滿的杯子已離掌飄起,緩緩地向著十五阿哥席上飛去。
  不知道是誰一聲驚叫,然後就是鴉雀無聲,滿座賓客瞪大了眼,齊望那只酒杯。
  那只酒杯緩緩飛到十五阿哥席上,緩緩落了下去,還是剛才的地兒,分毫不差。滿座賓客瞪大了眼。
  那八個眼都瞪圓了。
  突然,怪叫、驚歎之聲四起,掌聲如雷。
  老郡主兩眼濕了。
  蘭心格格臉上帶著微笑,美目中異采閃動。
  叫得聲音最大的,是明珠格格。
  興奮若狂,拍手拍得最厲害的,是海珊格格,生似龍天樓是她什麼人。
  龍天樓望著那八個:「既然說是演練,你們八個就跟著我演練一回吧!」
  那八個定過了神,英奇眉梢挑得老高,道:「內功、氣功這一類的玄玩意兒,我們不在行,也從沒學過。」
  龍天樓笑笑道:「你們既然說它玄,那我就來樣你們認為紮實的,請哪位女客出來幫個忙?」
  「我來。」
  海珊格格反應挺快,一躍而起,扭著奔了過來。
  明珠格格叫慢了一步,氣得噘了小嘴兒,香唇動了幾動,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海珊格格直衝到龍天樓面前,仰著臉,滿臉是興奮的笑容:「樓天龍,你真行,叫我幫什麼忙?」
  龍天樓先欠了個身:「謝謝格格!」
  轉望福康安道:「貝子爺,把您墊盤子的方巾扔過來一下。」
  福康安抓起方巾扔了過來。
  龍天樓伸手接住,道:「這兒沒什麼別的東西,只好拿它將就了。」
  手抓著方巾一扯,方巾是漿洗過的,立即成一束地直立了起來。
  他拿方巾交給海珊格格:「格格請握著一頭拿好。」
  海珊格格連連點頭,一手握著方巾下端,讓方巾直立。
  龍天樓道:「格格拿好了,千萬別鬆手,鬆手可就摔了我了。」
  這句話說完,沒看見他動,他人已上了直立的方巾頂端,一隻腳就踩在方巾尖上,一動不動。
  瞪眼、驚歎、怪叫、掌聲如雷。
  龍天樓抱拳一聲「獻醜」,飄身而下,向著那八個說了話:「你們八個裡,哪一個跟著演練?」
  八張臉紅了四對,福青道,「我們的輕身功夫沒練到這種境界,弄幾根筷子還湊合。」
  蒙德道:「我們只是想跟您過過招。」
  「行!」龍天樓一點頭道:「你跟英奇,都是蒙古好手裡挑出來的,都精擅蒙古摔跤,是不是?」
  蒙德點頭道:「對!」
  「讓人摔倒過沒有?」
  「到現在為止,只摔倒過別人,還沒讓人摔倒過。」
  「那麼,我站在這兒,兩位常勝將軍請一起來,不必摔倒我,只要讓我腳下移動分毫,我就認輸。」
  他兩腳分立,兩手往後一背,接道:「來吧!」
  那兩個,登時揚了四道眉,心裡真有點火,自忖摔倒你也許會費點事,要說讓你兩腳動不了分毫,那簡直是——
  兩個人心裡冒著火,互一施眼色,跨步上前,四隻手抓住了龍天樓,猛然用力。
  抓是抓住了,力也用了,甚至使出了渾身解數,可就像蜻蜓撼石柱,硬是動不了人家分毫。
  兩個人火冒得更高,用的力氣也更大。
  龍天樓笑吟吟的,像個沒事人兒:「兩位怎麼使勁不要緊,可別把我的衣裳扯了。」
  話剛說完,「嘶」地一聲,一隻衣袖到了英奇手裡,英奇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兒沒摔坐下去。
  該笑,可是沒人笑,大夥兒都看傻了。
  英奇一扔整只袖子,上來又抓住了龍天樓。
  一盞熱茶工夫過去了,兩個人渾身大汗,衣裳都濕透了,白搭,龍天樓的兩腳,剛才在哪兒,現在還在哪兒。
  兩個人鬆了手,氣喘如牛,汗似雨下,愣愣地望著龍天樓。
  驚歎、怪叫、掌聲如雷。
  老郡主流下了淚,不知道她自己是不是知道。
  蘭心格格的嬌靨上,仍是那輕微的笑意,可是一雙美目中的異采,閃漾得更厲害了。
  十五阿哥站了起來,聲音都發了抖:「天樓,去換件衣裳去。」
  龍天樓道:「謝謝王爺的好意,不忙,我不能厚此薄彼,還有六位呢?八位一起上吧!只要能摸我一下,我照樣認輸。」
  那八個可不客氣,等這機會等了半天,還會客氣!龍天樓剛說完話,八個閃身疾撲,一擁而上。
  滿座的賓客起先還看得清,九條人影走馬燈似地閃電交錯,疾若穿梭。
  可是轉眼工夫之後,什麼也看不清楚了。
  不但誰是誰分不出來了,就連九條人影也分不出來。
  只有一樣很清楚,四下裡起了風,直吹、疾旋,連附近幾張桌上的杯盤都帶起來了,不是按得快,還不知道會扣誰身上呢!
  轉眼一盞茶工夫過去,一條人影疾閃,龍天樓已笑吟吟地負手卓立一旁。
  那八個,還在進退閃撲呢!
  福康安站了起來:「行了,別給我丟人了,住手。」
  一聲沉喝,那八個倏然收勢停住,八個人倒沒有滿身汗,只是臉色發紅,熱氣騰騰,等看清龍天樓站在一旁,若無其事時,都怔住了。
  福康安道:「你們八個,誰摸著人一下了?」
  八個人你看我,我看你,沒一個作聲。
  「服了吧!還不上前拜見總教習。」
  那八個轉身向龍天樓道:「總座,您是神人,從今後,您說什麼是什麼。」
  說完了話,八個人神情一肅,就要拜下。
  龍天樓忽一怔,忙喝道:「慢!」
  那八個為之一怔,拜勢也為之一頓。
  龍天樓出指疾點,各在八個人左乳下點了一指,向上座道:「王爺、貝子爺,我換件衣裳去。」
  一頓向那八個:「你們八個跟我來。」
  他轉身外行,那八個乖乖跟了去。
  十五阿哥舉杯勸酒。
  眾賓客如大夢初醒,騷動起立,不知道是誰尖聲叫著問:「龍天樓還來不來?」
  十五阿哥忙道:「來,來,他換件衣裳馬上來。」
  福康安是個會家,看出情形有異,一聲沒吭,悄悄地離了座。








第 九 章 賀 禮
  龍天樓帶著八護衛,遠離宴客廳,剛進一間敞軒,福康安就跟著進來了,道:「天樓,怎麼回事?」
  龍天樓道:「您看出不對來了?」
  「我看你在他們八個大穴上各點了一指,有點不對勁兒,所以跟出來看看。」
  龍天樓道;「他們八個中了奇毒,一陣折騰,運行加速,不是我及時發現,閉住穴道,就要攻心了。」
  福康安臉上變了色。
  那八個叫道:「怎麼說?我們八個中了毒——」
  龍天樓道:「你們八個是不是覺得渾身燥熱、血氣翻騰、有點噁心?」
  凌風道;「對,先我還以為是一陣撲擊所致的。」
  福康安道:「天樓,這怎麼會——」
  龍天樓道:「您別急,等我問問,你們八個吃過什麼沒有?」
  鐵奎道:「沒有啊!大廚房裡還沒有開飯呢!」
  華光叫道:「對了,總座,我們八個抬過一包禮物,挺重的,不知道是什麼玩意兒?」
  福康安道:「禮物!哪兒送來的?」
  華光道:「沒聽清楚,好像是哪個王府的,送禮的說他們主子有事兒不能來,讓他送份薄禮來意思意思。」
  福康安道:「東西呢?」
  「擱東廂房了,王爺還沒過目,所以還沒往庫房搬。」
  龍天樓道:「貝子爺,我去看看。」
  沖那八個道:「你們八個就在這兒坐地上運氣逼毒,會麼?」
  「會。」
  那八個一起點頭,隨即盤膝坐在了地上,閉起眼運氣。
  福康安道:「走,我跟你一塊兒去看看。」
  兩個人出了敞軒,直奔前院東廂房。
  到了東廂房,門是關著的,龍天樓推開門一看,裡頭沒人,矮几上放著一個紅紙包,寬有兩尺,長有五尺多,是個長方形的東西。
  兩個人走近打量,福康安道:「這是什麼東西,得八個人抬?」
  龍天樓運氣護穴,伸手抬著一頭試了試,道:「是得八個人抬,足有百來斤。」
  「看看究竟是什麼玩意兒?」
  福康安要伸手,龍天樓攔住了他,道:「貝子爺,還是我來吧!您往後站站。」
  福康安往後退了半步。
  龍天樓伸手撕開了紅紙,只見裡頭是個長方形的漆木匣子,朱紅色,發亮,相當精緻。
  打開蓋子一看,龍天樓、福康安都為之一怔。
  原來木匣子裡放的是具石棺,大理石的。
  福康安雙眉一揚;「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了。」
  轉身往外就走。
  龍天樓忙叫道:「貝子爺!等等。」
  福康安停步回身道:「怎麼?」
  「您哪兒去?」
  「觸人霉頭,要人命,我非查出來是誰幹的不可!」
  「怎麼查?挨個兒問?誰會承認?酒席不但不歡而散,而且滿城風雨。」
  「那你說該怎麼辦?」
  「不動聲色,慢慢來。」
  「也對,看看有誰沒來。」
  「沒有,只要是王爺請了的,恐怕都來了,誰會在被請之列,人不來,幹這種傻事?」
  福康安呆了一呆:「我是氣糊塗了,你說該怎麼個查法?」
  「這件事交給我,待會兒只讓王爺一個人知道,除了八護衛跟咱們,不驚動任何一個。」
  「毒是哪兒來的?」
  龍天樓伸手摸摸石棺、木匣,道:「紙上。木匣跟石棺都沒毒。」
  「知道是什麼毒嗎?」
  龍天樓拿起一片紙,聞了聞,道:「我沒那麼淵博,只知道是毒,說不出名堂,不知道出處。」
  福康安道:「眼前這玩意兒怎麼辦?」
  「好辦,東西移到別處去。」
  龍天樓留下一片紙,然後取出火折子打著火,把撕下的紙燒了,看著紙盡化灰燼,他才去搬木匣,剛一搬起,只覺石棺裡有東西,他又把木匣放下了。
  「怎麼,搬不動,我倆抬。」
  「那倒不是,區區百來斤的東西,還難不倒我,石棺裡有東西,您請站遠點兒。」
  福康安往後退了幾步,暗暗戒備。
  龍天樓伸手掀開石棺蓋,他猛一怔。
  福康安忙過來看,也猛一怔。
  石棺裡藏的不是什麼兇惡毒物,而是一具泥塑的人像,上了彩的泥塑人像,十五阿哥的塑像,唯妙唯肖,栩栩如生。
  定了定神,福康安道:「敢情是為對付十五阿哥的。」
  「本來就是,禮物豈能不經十五阿哥親手拆閱檢視?」
  福康安冷笑道:「這不知道是哪位——」
  「貝子爺,已經不難查了。」
  「怎麼?」
  「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弄這麼一具塑像放在石棺裡,您知道,像這樣好手藝的巧匠並不多。」
  福康安兩眼精光一閃,點頭道:「對。」
  「這事交給我了,您去喝您的酒吧,跟王爺打個招呼,請他應付一下客人,說我就來。」
  「好。」
  福康安走了。
  龍天樓收好那片紙,抱起木匣也出了東廂房,回到了敞軒裡。
  在敞軒裡的那八個,此刻各一身大汗,都有點虛弱地坐著,一見龍天樓進來,忙都站了起來:「總座,您怎麼—一」
  「你們八個覺得怎麼樣?」
  「沒事了。」
  凌風滿臉羞愧:「我們八個不服氣,想整您,結果呢?臨了命都是您救的,真恨不得痛揍自己一頓。」
  龍天樓笑道:「別這麼說,我欣賞的就是這種脾氣,這麼一來,大家豈不是更親,從今後就是一家人,過去的不提了。」
  「您寬宏大量,胸襟過人,我們——」
  八個人一起拜了下去。
  龍天樓抱著木匣沒法攔,直道:「起來,起來,快起來,我還有事問你們。」
  八護衛起來了,一臉的肅穆,恭恭敬敬。
  龍天樓道:「送這東西來的,是個什麼樣人?」
  「四十來歲,瘦瘦的,穿著打扮,像極了哪個大府邸的總管。」
  龍天樓道:「這麼重一件東西,他應該不是捧著來的?」
  英奇道:「不是,他趕了輛馬車載來的。」
  「哪個府邸的馬車,看出來沒有?」
  鐵奎道:「沒留意,而且各府邸的馬車樣都差不多。」
  「那麼,從哪兒來的,往哪兒去的呢?」
  華光道:「當時大門口來的車馬那麼多,誰會單留意他那一輛。」
 龍天樓沉吟一下道:「到目前為止,客人們還沒走,他們坐來的馬車,有沒有走的呢?」
  凌風道:「恐怕沒有,客人們的車馬,都在府前跟兩邊停放著。」
  龍天樓道:「那麼華光跟海明出去,從偏院出去,沿街打聽,有輛先走的馬車是往哪兒去了。」
  現在的八護衛恭順得不得了,華光、海明一聲答應,施個禮走了。
  龍天樓又向鐵奎、凌風道:「如果你們送這麼一件禮物給別人,你們會不會流連附近,等著看熱鬧,證實效用,以便回去報訊?」
  鐵奎忙道:「總座,您說是那個傢伙……」
  「不一定是那個傢伙,你們兩個從後門出去,然後一東一西,從遠處往回兜,如發現行跡可疑的,抓回來見我,只記住,別亂抓人。」
  「是。」
  鐵奎、凌風相當振奮,恭應一聲,急急而去。
  金彭道:「總座,他們四個您都派了差事了,我們四個呢?」
  龍天樓伸手遞出裝石棺的木匣:「接住。」
  金彭、英奇、福青、蒙德忙接了過去。
  龍天樓道:「把這件貴重禮物找個隱密處所置放,然後不許輕離府中一步,隨時聽候我的派用。」
  他沒等那四個答應,扭頭走了。
  四個人捧著那具內裝石棺的木匣,蒙德叫道:「總座偏心。」
  英奇冷冷道:「你去跟總座說去。」
  蒙德嘴一閉,硬沒敢再吭聲。
  廳裡正熱鬧,亂哄哄的。
  老郡主那一桌上的幾位,低著頭輕慢地吃喝著,出奇地安靜,絕不像別桌那樣地高談闊論,指手畫腳。
  人都是這樣,處在這種境遇中,總覺得好像比旁人矮了一頭。
 福康安則正跟十五阿哥附耳低語,十五阿哥不住地點著頭。
  龍天樓悄悄地進了廳,他想盡量不驚動客人們,奈何一直對他特別關注的海珊格格眼尖,他一腳剛進廳,焦急盼望的海珊,一眼就看見了他,猛然驚喜,揚手尖叫:「龍天樓,來,來,上這兒來。」
  這一聲尖叫,立即引來了所有的目光,老郡主那一桌的都抬起了頭。
  龍天樓不敢多看,匆匆地笑著沖那邊點了點頭,然後不得不走向海珊格格那一桌。
  這一桌,坐的都是年輕的,除了海珊格格、海若格格、貝子玉琪,別的龍天樓一位也不認識。
  不認識不要緊。
  不施禮,這會兒誰也不會挑他的眼。
  龍天樓剛近桌,海珊站起來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胳膊,另一隻手端起了酒杯:「來,跟我喝一杯。」
  龍天樓下意識地不安,眼角餘光往那邊瞟過去,蘭心倒沒怎麼樣,明珠卻是一臉的寒霜。
  不過這麼一瞬間,海珊就催上了,一搖他的胳膊:「喝不喝嘛?你!」
  龍天樓能說不喝?只好陪著笑道:「喝,我敬格格!」
  海珊為之眉開眼笑,她長得本不錯,笑起來也像朵花,不過這朵花太過狂野,她道:「這才像話,拿著。」
  她手一伸,把自己的杯子遞給了龍天樓。
  龍天樓眼明手快,忙道:「我借貝子爺的杯子吧!」
  伸手要去拿玉琪的酒杯。
  「你敢!」海珊豎眉尖叫,龍天樓一怔,手也一頓,海珊一雙美目都瞪圓了:「怎麼著,嫌我呀!我都不嫌你,你敢嫌我?」
  「這——」
  這可真叫龍天樓為了難,是接海珊的杯子好,還是不接好。
  不接,海珊下不了台,臉上不好看,非翻不可。
接吧,跟海珊用一個杯子,眾目睽睽,都瞪著眼瞧著,這又叫龍天樓怎麼做得出來。
  他看見了,明珠寒著臉要往起站,硬讓蘭心拉住了。
  龍天樓這裡正暗暗叫苦,福康安拿著酒杯走了過來:「怎麼回事?」
  龍天樓忙道:「我要敬海珊格格一杯。」
  「該,太該了。」
  福康安一點頭,順手把手裡的酒杯遞給了龍天樓。
  龍天樓一把接過來:「格格,我先乾為敬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4 15:47:19

   來個杯底朝天,一仰而干。海珊想攔,可卻沒來得及,一跺腳,瞪著福康安就叫:「福哥——」
  「幹嗎?」
  「你——」
  「我怎麼了?」
  「你幹嗎老跟我做對!」
  福康安一怔:「我跟你做對,怎麼回事?龍天樓要敬你酒,我說該,有什麼不對?」
  有什麼不對,海珊哪說得出口,又怎麼能說。
  海珊瞪著眼,氣得香腮鼓得老高。 
  福康安又道:「我的姑奶奶,人家已經先乾為敬了,好歹嘖一下,日子長著呢,往後會經常碰面,何必在一杯酒上跟人計較。」
  不知道福康安是不是話裡有話,有什麼暗示。
  反正海珊一定當成話裡有話,有什麼暗示了,香腮頓時不鼓了,豪氣道;「嘖一下,幹嗎呀!這麼瞧不起我,我也干。」
  她當真舉杯仰頭喝個點滴不剩。
  所有的客人都看直了眼。
  不一定所有的客人都知道海珊的酒量,但是有人知道。
  明珠香唇邊噙著冷笑,直撇嘴。
  福康安不管那麼多,拉著龍天樓又各敬了玉棋、海若一杯,還有在座的幾位。
  福康安都為龍天樓引見了,龍天樓只想趕緊離開這一桌,根本沒用耳朵聽,而且一敬完酒,福康安就匆匆拉著他走了。
  回到了自己這一桌,十五阿哥替龍天樓說了一句:「瘋癲丫頭,真能纏。」
  福康安接了一句:「能纏?能纏的還在後頭呢,看吧!天樓往後淨躲她了,什麼事兒都別幹了。」
  龍天樓的眉鋒為之一皺。
  十五阿哥體恤人,忙轉了話題:「那件事怎麼樣了?」
  龍天樓知道十五阿哥指的是哪件事,當即就把處理的經過低低稟報了一番。
  聽畢,該十五阿哥皺眉了:「這究竟是誰心這麼狠,手這麼辣。」
  福康安道;「現在不談這些,席散後再說。」
  一頓,又道:「對了,天樓,我告訴你一聲,禮王府那幾位跟十五阿哥說過了,席散後想見見你,待會兒你上內廳去等吧!」
  龍天樓心頭一陣猛跳,想往那邊看,可又膽怯,他巴不得趕快散席,可又怕席散得快。
  怕什麼都沒用,該來的總是會來。
  上完了最後一道菜,十五阿哥站起舉杯稱謝,喝完了這一杯,席散了,眾賓客紛紛站起往處走,十五阿哥跟福康安送了出去,臨走,福康安扯了扯龍天樓,龍天樓一點就透,悄悄地從後頭出去了。
  他直奔內廳,一路心跳得厲害,進了空蕩的內廳,兩手心都滲出了汗,他自己也不知道他這是幹什麼。
  內廳有的是椅子,他坐不住,兩手不住地搖動著,剛來回走了兩趟,一陣步履聲傳了過來,他心頭猛一跳,腳下停住了,一顆心似乎也停住了。
  進來了,只老郡主跟明珠,沒見禮王,也沒見蘭心,龍天樓禁不住一陣失望,可也平靜多了。
  老郡主很激動,搶步過來就拉住了龍天樓的手:「孩子,謝謝你,福貝子都跟我們說了,十五阿哥請我們來,雖然說是衝著你,可是我們一樣感激!」
  「您別這麼說,我只是——」
  「孩子,不用說什麼,我心裡都明白,龍家不欠禮王府什麼,就算欠,你給我們的,已經超過了很多。沒想到你會進十五阿哥府,我知道,龍家人志不在此,可是十五阿哥跟福貝子都好,我希望你能站在朋友立場多幫幫他們。」
 「您放心,我會的。」
  「王爺本來也要來謝謝你,我怕你見他不自在,我把他攔了——」
  龍天樓想問蘭心,可是沒好開口。
  明珠突然道:「我表姐要陪我爹,她沒來。」
  龍天樓只覺心裡有點不好受,可是他不能表示,也不能帶在臉上。
  明珠又道:「海珊最不知道羞臊了,那麼大個姑娘了,也好意思,往後少理她。」
  老郡主阻攔道:「明珠——」
  明珠道:「姑姑,我說的是實話嘛!您願意看她這樣纏他?」
  老郡主臉上掠過一絲異樣表情:「明珠,你管的太多了!」
  明珠還待再說,老郡主已轉向龍天樓:「孩子,我不知道說些什麼好,造物弄人,有些事,希望你能體諒!」
  龍天樓聽了這一句,剛一怔。
  「明珠,咱們走吧,你爹他們還等著呢!」
  老郡主拉著明珠走了。
  龍天樓怔在了那兒。
  老郡主臨走的這句話何指?是什麼意思?
  難道是指——
  難道老郡主看出了龍天樓的心事?
  龍天樓臉上哄地一陣奇熱,心頭一陣猛跳,但人卻像掉進了冰窟裡,身上奇冷奇冷。
  福康安走了進來:「天樓,你去吧!看樣子是非你不可了!」
  龍天樓一定神;「貝子爺!什麼事非我不可?」
  「海珊喝多了,吵著非讓你送她回去不可,不然她不走,依我就不理她,十五阿哥心軟,讓我來叫你去呢!」
  龍天樓眉頭一皺。
  「別讓十五阿哥為難,走吧!」
  龍天樓只好跟福康安走了。
  兩個人到了前院,龍天樓一眼瞧見禮王府的幾位站在樹葫下,禮王、蘭心、明珠、老郡主,居然又多了個大貝勒。
  蘭心格格看見了他,投過來的那一瞥,看似平靜,其實目光裡包含了太多的東西,最顯眼的是令人心酸的幽怨。
  龍天樓很清晰地感覺出了,可是他不願意讓它清晰,甚至寧願沒感覺出,只因為這當兒他心裡更不舒服了。
  他裝沒看見,臉一偏,問福康安:「海珊格格在哪兒?」
  福康安卻答非所問:「人家既然上咱們這兒來了,也兩下碰上了,不能不過去打個招呼。」
  龍天樓原想避開,福康安這麼說了,他怎麼能再避?只好跟著福康安走了過去。
  到了近前,福康安打他的招呼。
  龍天樓卻先向禮王跟老郡主施了一禮,然後才向大貝勒欠了身:「貝勒爺!」
  他就是不看蘭心。
  就因為他不看蘭心,所以他沒看見蘭心的目光裡所包含的,更讓人心酸了。
  只聽大貝勒道:「龍天樓,你現在是抖起來了啊!」
  龍天樓淡然道:「不敢!」
  福康安立即把話接了過去:「你不說沒空嗎?怎麼又來了?」
  大貝勒道:「大內走不開,是真沒空,事忙完了,正好趕上接蘭心,未婚的嬌妻,還能不接嗎?」
  龍天樓只覺心上像針扎。
  福康安道:「你倒是挺周到的。」
  大貝勒伸手擁著蘭心的香肩道:「有朝一日你要是有這麼個如花似玉的嬌妻,你會跟我一樣周到的。」
  禮王、老郡主臉色都不大對。
  明珠道:「放開手,像什麼樣子!」
  大貝勒道:「你少管,我摟的是我的未婚妻,又不是別人。」
  明珠還待再說。
  老郡主佯笑道:「金鐸既來接了,咱們該走了吧!」
  她跟禮王先轉了身。
  明珠伸手拉開蘭心跟了上去。
  福康安道;「諸位好走,不送了。」
  龍天樓沒動,也沒說話。
  只見鐵奎、凌風、華光、海明從偏門走了過來,一見龍天樓在這裡,立即加快了步履,到了近前,四個人剛施下禮去,福康安就問:「怎麼樣?」
  鐵奎道:「沒打聽出那輛馬車的去向。」
  福康安道;「來往那麼多人,難道說連輛馬車都沒看見?」
  凌風苦笑道:「只能怪來往的馬車不只一輛。」
  龍天樓望華光、海明:「你們呢?」
  華光道;「也沒見有什麼形跡可疑的人。」
  龍天樓道:「好了,你們歇著去吧,等我回來再說。」
  海明道;「您要上哪兒去?」
  龍天樓道:「送海珊格格去。」
  鐵奎道:「怎麼讓總座去,我們去。」
  「你們?算了吧!」福康安道;「我去人家都不答應,你們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吧!」
  拉著龍天樓走了。
  那四個明白了。
  凌風失笑道:「這下有總座受的了。」
  華光道:「總座的武學修為,是一等一里的一等一,這一門兒恐怕就沒轍了。」
  海明道:「你有轍?你去。」
  四個人都笑了。
  福康安拉著龍天樓進了大廳。
  大廳裡殘席還沒撤,海珊還坐在她那一桌,醉態可掬,直揮手不依。
  十五阿哥站在一旁滿頭大汗。
  另外陪著的還有玉琪跟海若。
  一見福康安拉著龍天樓進來,十五阿哥像看見了救星,忙道:「天樓來了,天樓來了。」
  海珊嬌靨酡紅,一雙星眸半睜半閉,那模樣兒還真有幾分動人,她到處看:「哪兒呢?龍天樓呢?」
  福康安把龍天樓往海珊眼前一送,「喏,人在這兒,格格您就起駕吧!」
  「天樓——」
  海珊搖晃著往起站,沒站穩,要倒。
  龍天樓伸手扶住,「格格,走吧!」
  海珊的手,搭上了龍天樓的肩:「走,走,你來了我就走,一見你我就高興了。」
  說走,她走不穩,軟綿綿地往龍天樓身上偎。
  龍天樓忙道;「貝子爺,格格,請幫忙扶一把。」
  玉琪跟海若還沒伸手,海珊就瞪眼甩了手:「我不要他們碰,你那麼高的能耐,那麼好的身手,會連我都扶不動?你不扶我我不走。」
  十五阿哥忙道,「好,好,扶,扶,天樓,扶。」
  忙又向龍天樓施眼色。
  龍天樓並不是討厭海珊,他只是窘,可是衝著十五阿哥又沒奈何,只好半扶半摟地擁著海珊往外行去。
  偏偏海珊一個身子軟綿綿的,非偎在他身上不能走。
  玉琪的臉色好難看。
  海若跟在後頭嘀咕著:「難為情死了,下回我可不跟她做伴兒了。」
  十五阿哥跟福康安裝沒聽見。
  從院子經過,那八個都在,老遠地站著,沖龍天樓直樂。
  樂得龍天樓心頭冒火,沖那八個一瞪眼,那八個馬上閉上嘴不樂了。
  好不容易出了大門,叫來了裕王府的馬車,把海珊扶了上去,海珊卻又非讓龍天樓車裡坐不可。
  玉琪氣得一跺足先走了。
  海若也坐自己府裡的車走了。
  十五阿哥但求海珊走,說好說歹把龍天樓也推上了車。
  馬車馳動,車裡地方本就不大,兩個人擠在了一塊兒,海珊一個人倒有一大半偎在了龍天樓懷裡,偏她還仰著臉,半睜星目,吐氣如蘭,「天樓,知道我為什麼挑你送我回去嗎?」
  龍天樓沒說話。
  她自己說了:「我喜歡你,就這麼喜歡你,就不知道——」
  龍天樓皺了眉,他可沒想到,這位格格大膽到這種程度,也許這就是旗人姑娘跟漢家女兒不同的地方。他道:「格格,您還是少說話吧!話說多了,是會吐的。」
  海珊格格微睜星眸,狡黠一笑:「會吐,你以為我真喝醉了?我是多喝了兩盅,可是心裡明白得很。」
  龍天樓呆了一呆道:「這麼說,格格是裝醉。」
  「誰說我裝醉!」海珊格格眉梢兒一揚,刁蠻之態乍現;「他們都說我醉了,我說我沒醉,誰信了?」
  還真是,一般的情形都是這樣,喝酒的人不承認醉,只有別人才說他醉了。
  龍天樓一時為之哭笑不得。
  只聽海珊格格又道:「不這樣,我怎麼好非賴著讓你送我回來呀!」
  龍天樓沒說話,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又能說什麼?
  「天樓,到裕王府來,跟著我好不好?」
  龍天樓道:「格格,這我做不了自己的主,您還是跟十五阿哥商量。」
  「我才不跟他商量呢!你當我不知道,福貝子專在他背後出壞主意,只要你點個頭,我就有辦法讓他非答應放人不可。」
  「格格,我不能點頭,也不敢點頭。」
  「不敢?你怕他們?」
  「那倒不是,讓我到十五阿哥府供職,是皇上的意思,我要是離開十五阿哥,不就成了違抗聖旨了嗎?」
  海珊格格瞪大了星目:「真的,皇上派你上十五阿哥府供職的?你可別騙我。」
  「我怎麼敢,格格沒聽見福貝子在席間說的話嗎?」
  海珊格格皺了一下眉:「喔,我好像記得福貝子說過——」
  聽過的話都忘了,恐怕她還真有點醉了。
  但是她還不甘心,接著又道:「那也不要緊,趕明兒讓我阿瑪進宮跟皇上稟一聲,把你從皇上那兒要過來。」
  龍天樓能說什麼?只好說:「裕王爺真能那麼做,我沒有意見。」
  從這以後,海珊格格有一段時間的沉默,偎在龍天樓懷裡,半閉著星眸,靜靜的。
  龍天樓只當是她酒意上湧,人不舒服,只她能靜一會兒,人偎在身上,他也認了。
  可是剛暗吁一口氣,海珊格格卻猛仰嬌靨,差點沒碰著龍天樓的嘴,她眼都瞪圓了,尖聲道:「我想起來了,你是不是辦承王府案子的那個龍天樓?」
  龍天樓嚇了一跳,忙道:「是的,格格,我就是。」
  「案子辦得怎麼樣了?」
  「還沒有頭緒,承王爺不讓辦下去了。」
  「不讓辦下去了?為什麼?」
  「我不清楚,許是承王爺有他的理由。」
  海珊格格神色一暗,眉鋒微皺,淒聲道:「海珠好可憐!」
  「海珠?」
  「就是承王的大格格嘛!」
  龍天樓一向只知道承王府的大格格,到現在才知道那位大格格叫海珠,他「啊」了一聲。
  海珊格格接著道:「以前的日子還好,自從承王納了那個側福晉,承王就不大管她跟老福晉了。記得老福晉過世以後,有回她跟我說,老福晉是讓那個側福晉害死的,可沒把我嚇昏了,這種話怎麼能亂說?從那以後,我就沒再見過她,聽說她把自己關在小樓上,除了貼身的丫頭,任何人不見——」
  龍天樓聽得心猛一跳:「老福晉是讓那位側福晉害死的?海珠格格說過這種話?」
  「你問這個幹什麼?」
  「如今案子已經停辦了,說說有什麼要緊。」
  「剛才我不告訴你了嗎?」
  「海珠格格憑哪一點,說老福晉是那位側福晉害死的?」
  「我不知道,那時候我嚇都快嚇死了,還敢問?」
  「這話,她只跟格格一個人說過?」
  「我不知道她有沒有跟別人說過,不過這些姐妹裡,她跟我最好,什麼話都跟我說。」
  「她還有沒有跟格格說過別的?」
  「什麼別的?」
  「我是說,她還有沒有跟格格提過承王府或是她自己的什麼事?」
  「我想想看——」皺眉沉吟了片刻,海珊格格道:「有,她提過別的。」
  「什麼事?」
  「她自己的事。」
  「她自己的什麼事?」
  「她說有回冬天上西山賞雪,她認識了個人,是個江湖上的,可是門不當,戶不對,那個人又是個漢人,恐怕不成。」
  「呃!有這種事,我怎麼沒聽別人提過?」
  「恐怕這件事只我一個人知道。」
  「她跟格格提過,那個人姓什麼?叫什麼嗎?」
  「沒有提過姓什麼,叫什麼,只聽海珠說過什麼小獅子——」
  龍天樓微一怔:「小獅子——」
  忽覺馬車停住,隨聽車把式在外叫道:「格格,請下車吧!」
  海珊格格道:「這麼快——」
  龍天樓伸手掀開車簾,只見馬車停在一個院子裡,車旁站著幾名戈什哈跟兩名侍婢,他心知那是裕王府的護衛跟侍候海珊的丫頭,忙先跳下了馬車。
  車旁的戈什哈跟侍婢都一怔,直看龍天樓。只聽海珊格格道:「天樓,扶我下去。」
  再看,海珊格格已從車裡探出了嬌軀。
  龍天樓忙答應一聲,伸手把海珊格格扶下了車。
  「格格。」
  戈什哈跟侍婢們一起施禮。
  海珊格格沒看見似的,逕望著龍天樓道,「走,天樓,我帶你見我阿瑪去。」
  龍天樓剛要婉拒,一名戈什哈道:「稟格格,王爺不在府裡。」
  龍天樓心裡為之一鬆,忙改口道:「格格,我告辭了!」
  「等等!」海珊格格忙伸手攔住,問那名戈什哈道:「王爺沒在府裡,上哪兒去了?」
  「不知道,王爺沒交代。」
  「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王爺也沒交代。」
  海珊格格登時臉色就變了:「一問三不知,你們都是死人哪!」
  格格發了脾氣,誰敢辯,誰又敢吭一聲。
  好在海珊的脾氣也沒有發下去,轉臉望龍天樓;「走,天樓,上我那兒等我阿瑪去。」
  龍天樓道:「格格,我還有事,改天再來給王爺請安。」
  「不行。」
  一名戈什哈怯怯地道:「稟格格,納蘭公子等了您好半天了。」
  海珊格格霍地轉過臉去:「納蘭,他來幹什麼?」
  只聽一個清朗話聲傳了過來:「特來給格格請安。」
  龍天樓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材頎長,穿長袍馬褂的年輕人帶笑走了過來。
  年輕人長得玉面朱唇,長眉風目,典型的風流瀟灑公子哥兒,算得上北京城少見的美男子,只是脂粉氣稍嫌重了些,人沒到,一陣香氣已飄送過來。
  海珊格格眉鋒皺深了三分,嬌靨上也籠罩起一層薄薄寒霜。
  年輕人似乎全然不覺得,近前深深一揖,滿臉笑容:「恭候勞駕多時,格格近日安好。」
  「酸死人了,這時候你跑來幹什麼?」
  「剛不說了嗎?」年輕人笑吟吟的,有點嬉皮笑臉:「來給格格請安哪!」
  「現在你請過安了,可以走了。」
  年輕人黑白分明的眸子,從龍天樓臉上轉過:「不要緊,要是格格有事,我可以等。」
  龍天樓忙道:「格格陪客人吧!我告辭。」
  他一躬身,轉身就走。
  海珊格格張口、伸手,要叫、要攔。
  年輕人忙上前一步:「我給格格帶來了一件稀奇東西。」
  就這一句話工夫,龍天樓已經出了院子拐了彎。海珊格格忙叫:「天樓,天樓!」
  龍天樓當然聽見了,他裝聽不見,提一口氣,人似脫弩之矢,一閃就沒了影兒。
  海珊格格轉臉跺腳,發了脾氣:「你少煩我,不稀罕。」
  她轉身走了。
  她走她的,年輕人居然笑吟吟地跟了去。
  龍天樓一口氣奔出了一條街,才把步履慢了下來。
  說慢,可仍比常人快一倍有餘。
  他沒直接回十五阿哥府去,先去了巡捕營,還好,白五爺還沒回去,他把白五爺拉到一邊兒,把十五阿哥府有人送「賀禮」的事說了一遍之後,掏出了那張包禮的紅紙,遞了過去;「您給我看看,這上頭用的是什麼毒?」
  白五爺運功護穴接了過去,看看、聞聞,神情轉趨凝重:「小七兒,你怎麼連這種毒都辨不出來?」
  「有點兒譜,可是不敢確定。」
  「以你看,這是什麼毒?」
  「這毒不在四川唐家的百毒之內,有幾分像『無影斷腸落花紅』。」
  白五爺一點頭道;「沒錯,就是這玩藝兒。」
  龍天樓一怔:「五叔,您知道我為什麼不敢確定?」
  「為什麼?」
  「擅用無影斷腸落花紅的那位,已經多年不見蹤跡,不少人說他已經死了。」
  「有人親眼見他死嗎?不許他沒死、不許他有傳人?」
  「他這門絕活兒,是向不傳人的。」
  「不傳人就失傳了,他會甘心?」
  「他怎麼會跟這個圈子扯上關係?」
  「你小子又怎麼跟這個圈子扯上了關係!告訴你,如今的情勢跟康熙年間差不多,誰都會為自己網羅大批異人奇士,何況如今還比那年頭多了個和坤。」
  龍天樓點了點頭:「還有件事跟您打聽,您幫我想一下,武林之中,江湖道上,有哪個年輕豪客以獅子為號的?」
  「獅子?什麼意思?」
  龍天樓把聽自海珊格格的,告訴了白五爺。
  白五爺道:「以獅子為號的多了,三山五嶽,四海八荒,少說也有幾十個。」
  「我只問出乎其類,拔乎其萃的,我只問近年來,到京裡來過的。」
  白五爺沉吟道:「近年到京裡來過,以獅子為號的,我不清 楚,在我眼裡,出乎其類,拔乎其萃的,應該首推『玉面狻猊』楊華。」
  「『玉面狻猊』楊華?這隻獅子我聽說過,草莽綠林之中的年少英豪,掌中雙槍,罕有對手,既稱玉面,當然也是位俊逸人物。」
  「沒錯!」白五爺剛一點頭,兩眼猛睜:「對了,我想起來了,兩年以前冬天,他到京裡來過,那時候可巧我不在京裡,還是我上直隸總督衙門公幹的時候,聽他們說的,為了這隻獅子,直隸總捕嚴如山,曾親率八弟子攔截,那隻獅子話說得漂亮,心儀燕京八景,只上西山賞雪,其他秋毫不犯,果然,『玉面狻猊』那一趟來京,只上西山,不去別處,京畿一帶也十分平靜,人家言而有信,出京須經直隸,嚴如山又親率八弟子迎送,為此還結了忘年交呢!」
  龍天樓聽畢點頭:「那就是這隻獅子沒錯了,五叔可知道,這隻獅子目下行蹤如何?」
  「不清楚,恐怕要問嚴如山。」
  「五叔跟嚴如山交情如何?」
  「廿多年的老朋友了。」
  「那麼麻煩五叔幫我跟嚴如山打聽一下,一兩天內我來聽消息。」
  「用不著你跑一趟了,一有回話,我給你送信兒去。」
  「也好,那就麻煩五叔了。」
  他要走,白五爺拉住了他:「馬回回那兒的事兒怎麼辦?」
  「今兒晚上就動,您別管了。」
  白五爺一怔。
  龍天樓倏然一笑,走了。
  回到了十五阿哥府,十五阿哥府靜悄悄的。
  半個時辰前那麼多客人,鬢影釵光,喧聲笑語,杯觥交錯,好像不是發生在這兒。
  看看現在,也不過是剛起更吧!
  其實,侯門深似海,諸王府裡,就是這樣,熱鬧的時候真熱鬧,一旦靜下來,可也真夠冷清的。
  可是,龍天樓剛進院子,那八個不知道從哪兒一擁而至。
  「總座,您回來了。」
  「裕王府的馬車,坐著舒服吧!」
  「總座,您身上怎麼這麼香啊?」
  「——」
  龍天樓臉上一陣熱,半真半假地沉臉叱道:「少胡說,王爺跟貝子爺呢?」
  英奇忙道:「在聽濤軒喝茶等您呢!我給您帶路。」
  他躬身擺了手。
  龍天樓道:「你們八個,一個也不許亂跑,待會兒我有事兒,我去見王爺跟貝子爺就來。」
  他跟著英奇走了。
  英奇挺沉不住氣,走沒兩步就問:「總座,什麼事兒?」
  「急什麼,待會兒就知道了。」
  英奇碰了個軟釘子,硬沒敢再吭聲。
  初到十五阿哥府,沒個人帶路還真不行,走畫廊,穿小徑,過一個院子又一個院子,東彎西拐了半天,進了一個小院子,樹海森森,都是高大合圍的巨松,夜風過處,松濤陣陣。
  樹海之中,燈火通明,只是靜悄悄的不聞聲息。
  英奇扯著喉嚨道:「稟爺,總座回來了。」
  只聽福貝子一聲答應:「快請!」
  龍天樓向英奇擺擺手:「找他們等我。」
  英奇躬身恭應走了。
  龍天樓行向燈火輝煌處。
  「聽濤軒」的確是個很幽靜的地方,幽靜得看不見一名護衛。
  一進門,十五阿哥、福康安站起相迎,兩個人原都憑幾而坐,面對軒外松林,幾上一壺香茗,幾隻茶杯,這當兒應該是俗念全消的一刻。
  龍天樓見了禮,十五阿哥含笑道:「回來了。」
  不知怎地,龍天樓臉上直髮熱,忙岔開道:「怎麼沒人站班當值?」
  十五阿哥笑指福康安:「有他在,我還用護衛?」
  福康安正笑吟吟上下打量龍天樓。
  龍天樓忍不住問;「貝子爺這是看什麼?」
  福康安終於說了話;「我看看你身上少點什麼沒有!」
  十五阿哥「哈」地一聲笑了。
  龍天樓想笑,沒笑出來。
  福康安道:「天樓,這一趟夠受的吧!」
  「何止是夠受。」
  「你認為夠受,還有別人想求還求不到呢!」
  龍天樓一點頭道:「剛才我還真見著了一個。」
  「甭問,準是納蘭承德。」
  「我聽他們叫他納蘭公子。」
  「沒錯,有名的納蘭家的人,納蘭容若是他爹,他別的不及他爹,風流可有過之。」
  「其實何必呢,什麼氣都得受。」
  福康安看看龍天樓:「我拿這句話說,你就懂了,人到無求品自高。」
  十五阿哥笑道:「用得好。別老站著,坐吧!」
  三個人落了座,十五阿哥指著龍天樓面前茶杯道:「嘗嘗,包你沒喝過,大內的貢品。」
  龍天樓剛一掀蓋,便覺清香撲鼻,他笑道:「名字俗了些,可卻是一等一的好茶『一品香』。」
  十五阿哥、福康安都一怔,齊聲道:「你知道?」
  「我在家都喝這種茶,不過天池的『雪泉』,遠不如京裡的『玉泉』。」
  十五阿哥道:「獻寶沒獻對,不過這句話還受聽。」哈哈一陣笑。
  福康安凝目問道:「我奇怪她怎麼會放你走。」
  「那位納蘭公子給了我脫身的機會。」
  福康安一拍坐椅扶手:「納蘭承德慘了。」
  又一陣大笑。
  龍天樓取出那張包禮物的紅紙,道:「貝子爺,我打聽出來了,這上頭的毒,是一種很別緻的毒,毒性烈,而且令人防不勝防,它有個名字叫『無影斷腸落花紅』。」
  「無影斷腸落花紅?」
  「無影,是說它防不勝防,斷腸,中者十九必死,落花紅,中了這種毒,一旦發作,別處看不出什麼,只大口吐血而亡。」
  十五阿哥面有驚容:「虧他們怎麼想出的這名字。」
  福康安道:「乖乖,真長了見識了。」
  十五阿哥接著問道:「知道這毒哪兒來的嗎?」
  龍天樓道:「談用毒,中原武林一直以四川唐家為用毒之大家,凡是唐家的人,無論男女老幼,人人擅用毒,也擅解毒,唐家獨門的毒,洋洋大觀,手法詭異難防,提起唐家,武林中人無不談毒色變,可是五十年前,武林中出現了一個異人,此人長相奇異,天賦異稟,複姓西門,單名一個烈字,據說此人來自苗疆,不但擅用毒,而且舉手投足都是毒,更令人難防,沒多久,他用毒的聲勢,已經凌駕於四川唐家之上一—」
  十五阿哥道;「這種無影斷腸落花紅,就跟這個西門烈有關係?」
  「不錯,這無影斷腸落花紅,就是西門烈三大毒之一,可是早在廿年前,西門烈突然從武林中銷聲匿跡,不見蹤影,有人說他死了,有人說他被唐家人整了,說法不一樣,但他不見了確是事實,沒想到廿年後的今天,他的無影斷腸落花紅,突然在京裡出現,而且是用在十五阿哥您府裡。」
  十五阿哥道:「這是說,這個西門烈在京裡?」
  福康安道:「那不一定,也許是他的傳人。」
  十五阿哥道:「不管是他本人,還是他的傳人,總要把這個用毒的人找出來,要不然防不勝防,那多怕人哪?!」
  龍天樓道:「您放心,這人的毒,固然是防不勝防,可是只要多加小心,毒照樣進不了您這十五阿哥府,請您下令總管,今後凡是您要接觸的東西,一律要經過檢查。」
  「天樓,那要怎麼個檢查法?」
  「凡毒,皆逃不過銀器碰觸,只要有一件銀器,再厲害的毒也無所遁形。」
  「防是好防了,可是這個人不找出來——」
  「當然要把他找出來,您放心,這件事包在我身上。」
  福康安道:「行了,有天樓給你打了包票,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龍天樓道;「貝子爺,您是十五阿哥的莫逆交,您最好也多小心。」
  福康安一怔道:「好傢伙,連我也扯上了,十五爺,你看看幫你有多大的好處。」
  龍天樓笑了。
  十五阿哥也笑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4 15:48:48

 笑聲中,龍天樓站了起來:「您兩位多聊聊吧!我帶他們八個出去有點事,王爺別忘了下令總管。」
  十五阿哥忙道:「你帶他們八個幹什麼去?」
  福康安道:「你就是這麼婆婆媽媽,好管閒事,有一天你接掌大寶,當了皇上,天下事你能事必躬親,大小都管?」
  十五阿哥赧然而笑,擺手道:「好,好,好,不管,不管,你去吧!」
  龍天樓欠身一禮,出了聽濤軒。
  福康安道:「我帶過兵,這一點你就不如我,差事交給了誰,你就不必鉅細過問了,相信他辦的都是他該辦的事,你要是動不動就先問問,別人不好辦事,也能把自己累死。」
  十五阿哥道:「小福,你要是出來角逐,我絕不是對手!」
  「可惜我只是皇上的乾兒子,不夠格,就算夠格,現在也未必是你的敵手,因為你有了龍天樓。」
  十五阿哥唇邊浮現出笑意。
  這笑意是安慰,也多少帶點得意。
  龍天樓剛出小院子,人影一閃,眼前多了個英奇。
  龍天樓道:「幹什麼?想嚇人哪!」
  英奇道;「哪能嚇得了您,在這兒等您,等候您的差遣哪!」
  這麼大人還跟個小孩兒似的。
  龍天樓道:「你幹嗎這麼急,這麼沉不住氣,告訴你,我給你們的,可沒什麼好事兒。」
  英奇一咧嘴笑道;「這個我們很放心,您交代下來的,一定是既新鮮又刺激的事兒,就算不是,您是總座兒,就是讓我們赴湯蹈火,我們也應該呀!您說是不是?」
  龍天樓發現,這八個是不好帶,不但個個鬼,還個個有一張貧嘴。
  可是龍天樓也明白,只要能降住他們,只要對了路,這八個還真能為你赴湯蹈火。
  他道:「他們七個呢?」
  「都在前頭恭候您的大駕呢!」
  「那就走!還等什麼?」
  英奇忙道;「是,我給您帶路。」
  他一躬身,飛快地前頭走了。
  龍天樓笑著搖搖頭,跟了過去。
  今夜有月,那七個都在前院月影下等著,一見英奇帶著龍天樓過來,一擁而上,立即把龍天樓團團圍住。
  「總座,您吩咐。」
  「有什麼好事兒?」
  「……」
  「……」
  你一句,我一句,等到發現龍天樓一聲不響,馬上全都閉上了嘴。
  英奇道;「真是,蛤蟆吵坑似的,煩不煩哪!」
  蒙德一瞪眼道:「你少噦嗦!」
  龍天樓道:「你們都說完了嗎?」
  英奇本來還想再給蒙德一句,一聽這話,連忙閉上了嘴。
  龍天樓道:「你們都有便服嗎?」
  那八個忙道,「有、有。」
  「我不想讓你們這麼樣招搖,去換便服去,換好了到這兒來見我。」
  「是。」
  那八個如奉綸音,齊聲應「是」,再看時已經沒了影兒。
  龍天樓忍不住再次搖頭而笑。
  白天看這座十五阿哥府,宏偉、壯觀、富麗,堂皇。
  而這座十五阿哥府的夜景,更是美得迷人。
  尤其是這有月的夜晚。
  月影下踱步,龍天樓剛走兩個來回,英奇頭一個帶著疾風奔到,扣子都沒扣好,領子斜在一邊。
  龍天樓皺眉道,「又不是只帶你一個人去,急什麼?」
  這句話剛說完,身邊起了風,疾風一陣陣,人影連閃,七個也到了,沒一個比英奇穿得整齊的。
  龍天樓想笑,可是他沒笑:「把衣裳穿好。」
  八個人還真快,轉眼問就把衣裳穿好了,然後,靜等吩咐。
  龍天樓道:「我帶你們往馬記清真館去。」
  那八個一怔。
  「賞我們頓飯吃啊!」
  「那兒的牛肉蒸餃不錯。」
  「我有五籠就夠了。」
  「總座,我都要暈了。」
  「不對,時候不對,人家早上板兒了。」
  不知道誰這麼一句,提醒了大家,霎時又是鴉雀無聲,瞪大了眼望著龍天樓。
  龍天樓從承王府的事,以及有人襲擊他的事,一直說到馬記清真館裡所見的事。
  蒙德叫道:「好傢伙,大貝勒。」
  凌風沉聲叱道:「住嘴,這是什麼事,能亂嚷嚷。」
  蒙德嚇得忙閉上了嘴。
  八個裡,凌風沉著,鐵奎更持重,可是這當兒也免不了幾分興奮、激動:「總座,那您是要——」
  龍天樓道:「路上說,跟我走。」
  他轉身走了。
  那八個急忙跟了上去。
  為免多驚動人,龍天樓帶著那八個,從西跨院翻出牆去,直奔那家馬記清真館。
  當然,該交代的,他一路上都交代了。
  的確,這當兒夜靜更深,店舖都上了板兒,家家戶戶也都大門緊閉,大街上瞧不見幾個行人,小胡同裡更是既黑又靜。
  剛到馬記清真館,已經上了板的店門,突然卸了一塊,龍天樓一打手勢,九個人忙隱人暗影中。
  從清真館裡走出個人來,正是那位白頭判官馬回回,他脅下夾了個小包袱,一出門就順著街往那邊走了。
  卸下的那塊板,又上上了。
  凌風道:「乖乖,真不愧白頭判官!」
  龍天樓道;「凌風、華光跟我走,鐵奎帶他們監視四周,不許擅自行動,打草驚蛇。」
  龍天樓帶著凌風、華光去跟馬回回了。
  鐵奎他們六個立即散了開去。
  龍天樓帶著凌風、華光,不近不遠,保持一定的距離,綴著前頭放步疾走的馬回回。
  凌風低聲道:「總座,看他夾著個小包袱,是不是想跑啊!」
  龍天樓道:「他自己或許有跑的意思,卻未必敢跑。」
  「呃!為什麼?」
  「剛在府裡我不都告訴你們了嗎——」
  華光道:「你忘了總座怎麼說的,他現在要是敢跑,當初不也就敢跟總座說些什麼了嗎?」
  凌風明白了,一點頭道:「對!」
  前頭馬回回疾快地拐進了一條小胡同裡。
  龍天樓道:「快。」
  提一口氣,騰身掠了過去,探頭往胡同裡看,只見馬回回停在北邊第五家門口。
  凌風、華光跟著掠到,往胡同裡一看,低聲叫道:「鬼胡同,這麼黑。」
  修為的深淺,是一點也不能勉強的,龍天樓看得清楚,馬回回抬手敲了門,敲門聲立即傳了過來,一長兩短。
  凌風道:「敲門了,是哪一家?」
  龍天樓道:「不要急,我看著呢!」
  凌風一怔,旋即道:「就憑這,我們是得服。」
  馬回回敲門敲了兩遍,有個話聲從門裡響起,傳到這邊幾乎聽不見了,可是龍天樓清晰地聽見了。
  「誰?」
  「馬。」
  夜靜了,馬回回這一聲,連凌風、華光都聽見了。
  接著,門開了,馬回回進去後,門又關上了。
  龍天樓道:「咱們過去。」
  三個人貼著牆邊撲了過去。
  到了那一家門口,只見兩扇紅門,油漆微有剝落,典型的普通住家。
  龍天樓往上指指:「我走正面,你倆走兩邊,彼此不要出視線以外。」
  他掠上了門頭,凌風、華光跟著掠上兩邊廂房屋頭。
  伏身往下看,兩邊廂房黑忽忽的,只有上房屋透著燈光,院子裡空蕩寂靜,不見人影。
  龍天樓打手勢,示意凌風、華光從廂房屋面撲上房頂,他自己則飄身落在了院子裡。
  凌風、華光矮身竄向上房。
  龍天樓貼身平飛,點塵未驚地便到了上房屋的廊簷下。
  從半開的窗戶往裡看,上房屋裡四個人。
  一個在門邊,抱著胳膊站立的,是個粗壯漢子。
  一個坐在一邊椅子上的,是個身材矮胖的紫臉老頭,坐在那兒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中間桌旁站著兩個人,一個是一頭白髮,身軀高大的馬回回,一個是梳著辮子,穿身花布褲褂兒的十八、九姑娘,兩個人臉上都有戚容。
  只聽馬回回道;「這是爹給你帶來的,吃不完留著慢慢兒吃,等下回爹來看你的時候,再給你帶。」
  桌上,攤著個油布包,都是些吃的,也都是清真館兒所賣的。
  姑娘微低著頭:「您下回不用再帶了,這兒又不缺吃的!」
  馬回回沒說話。
  姑娘也沒說話。
  抱胳膊的壯漢道:「你們父女的話,怎麼越來越少了。」
  馬回回猛轉頭望紫臉老者:「聞老,就不能讓我們父女倆單獨淡談嗎?」
  紫臉老者冷然道:「父女又不是夫妻,難道還有怕人聽、怕人看的不成?」
  馬回回還待再說。
  紫臉老者冰冷又道:「馬掌櫃的,別人不明白,你自己清楚,現在還能讓你定期來看你的女兒,已經是天大的恩典了,你應該知足。」
  馬回回臉上掠過悲憤神色,可是他卻忍了下去。
  姑娘抬起了頭,瘦瘦的臉龐,頗為清秀,只是愁容滿面,神情憔悴,她道:「爹,您走吧!我很好,您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馬回回沒動,也沒說話。
  看到這兒,聽到這兒,龍天樓已經全然明白了,他明白馬回回為什麼不敢說什麼,而甘願任人宰割了。
  只聽那紫臉老者道:「你女兒都催你走了,你還捨不得嗎?」
  馬回回轉臉道:「聞老——」
  紫臉老者道:「走吧!又不是沒下回了!」
  馬回回兩道灰眉聳了聳,轉過臉去:「孩子,我走了,下回再來看你。」
  姑娘忙道:「爹,您別再來了。」
  馬回回剛要轉身,聞言停住,道:「為什麼?」
  姑娘低下了頭:「我很好,您又何必再跑。」
  「不管你怎麼好,爹都要來,爹不怕跑,就算你遠在天邊,爹也不怕跑。」
  他扭頭往外走。
  姑娘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壯漢開了門,馬回回先出上房,壯漢跟在後頭,隨手帶上門。
  龍天樓容他帶上門,人已到了他身後,一指點出,壯漢應指而倒,龍天樓伸手扶住。
  馬回回猛回身,龍天樓示意他噤聲,馬回回剛一怔,只聽屋裡傳出紫臉老者話聲:「徐三,為什麼不走了?」
  顯然,紫臉老者的聽覺相當敏銳。
  龍天樓忙打手勢。
  馬回回立即開了口:「聞老,徐三中風了。」
  門砰然而開,紫臉老者閃身而出。
  龍天樓架著壯漢疾閃,人到他身後擋住了屋門。
  紫臉老者聽見身後風聲,旋身揚掌猛劈。
  龍天樓把壯漢往前一送,紫臉老者威猛的一掌正劈在壯漢胸口,壯漢一口鮮血噴出,噴了紫臉老者一身一臉。
  但是紫臉老者夠機警,應變也快,他看清了壯漢,沒來得及躲血,而血一沾身,他立即側身滾翻,人已出了丈餘外,就勢騰起,直上夜空。
  馬回回都沒來得及出手。
  龍天樓喝道:「凌風,華光,截他。」
  恭應聲中,凌風、華光從上房屋頂竄起,向著紫臉老者當頭撲下。
  一方往上,一方由上而下,尤其是一對二,紫臉老者當然吃了虧,砰然一震聲中,他身軀落下。
  馬回回狂吼撲到,雙掌並出,兩隻手已硬生生插進了紫臉老者胸膛,紫臉老者半聲沒吭,身子一挺就完了,馬回回雙手猛往回一帶,鮮血橫飛四濺,紫臉老者的五臟六腑全被抓了出來,屍身往後便倒。
  凌風、華光都看傻了。
  龍天樓也為之心神震動。
  馬回回一甩手中物,雙手血污淋淋,扭頭就叫:「孩子,出來吧,咱們得救了。」
  堂屋裡卻沒反應。
  龍天樓回身望,立即震住。
  姑娘站在堂屋桌旁,一縷鮮血從嘴角掛下。
  馬回回看龍天樓的神色,知道不對,一陣風般捲到,睹狀心膽欲裂,嘶聲大叫:「孩子!」
  人撲進了堂屋,沾滿血污的雙手,正好接住了要倒的姑娘,他嘶聲顫呼:「孩子,你這是為什麼,你這是為什麼?」
  姑娘張了嘴,湧出的是血污,卻不是話聲。
  顯然,她把舌頭都嚼碎了。
  龍天樓、凌風、華光,無不心神震顫。
  馬回回低頭欲哭,一眼看見了姑娘的腹部。
  姑娘的腹部微微隆起,一看就知道,至少已有三個月的身孕。
  龍天樓等也看見了。
  霎時,四個人都明白了。
  凌風脫口一聲:「該死的一——」
  馬回回大叫:「畜生——」
  放下姑娘,轉身撲出,頭一個碰上地上的徐三,霎時間徐三血肉模糊,沒了人形。
  馬回回轉身又撲向已然令人不忍卒睹的紫臉老者,轉眼間,紫臉老者更令人不忍卒睹了。
  馬回回滿身是血,成了血人,神態怕人:「孩子,等我!」
  揚掌劈向自己天靈。
  龍天樓眼明手快,隔空一指點出,指風疾襲馬回回手肘,人跟著撲了過去。
  馬回回右臂一震,方重落,龍天樓人已撲到,疾快地卸了馬回回的下巴。
  馬回回還想掙扎。
  龍天樓震聲道:「你不能死,你死了誰替你女兒報仇?別以為你已經殺了兩個,你該明白,這兩個背後另有別人,我來救你,難道只為救兩具屍體。」
  馬回回不掙了,身軀暴顫,霎時間老淚如雨。
  龍天樓抬手托上了馬回回的下巴,馬回回頭一低,痛哭失聲。
  龍天樓也為之黯然:「馬掌櫃的,我明白你的感受,可是——」
  他想勸馬回回幾句,可是他知道勸也於事無補,不如讓馬回回發洩個痛快。
  半晌,馬回回聲嘶力竭,總算停止了哭,停是停止了,臉色煞白,神色怕人,就這麼一會兒工夫,他似乎蒼老了許多。
  「馬掌櫃的——」
  馬回回道:「我忍辱含羞,為只為我這個女兒,想不到還是沒有能夠保住她,早知道她會受這種羞辱,落得這麼個死法,當初不如我親手殺了她,再拼他們——」
  「馬掌櫃的,現在拼他們,或許遲了些,可是仍然能給泉下的令愛一些安慰!」
  馬回回猛抬赤紅雙眼:「你為什麼非救我不可?」
  龍天樓道:「為令愛,也為我。」
  「究竟是——」
  「既有人指使你狙殺我,他們應該告訴你得很清楚。」
  馬回回搖頭道:「沒有,他們什麼都沒告訴我,我只知道你姓龍,住在那家客棧,除此以外什麼都不知道,甚至事先連你是龍家人都不知道。」
  龍天樓道:「那麼我告訴你個大概——」
  他從受白五爺之邀,來京為巡捕營偵辦承王府案說起,一直說到了那夜受馬回回狙擊。
  馬回回靜靜聽畢,微微點頭:「我有些明白了,龍少爺,這件事確跟大貝勒有關,可是指派我去殺你的,卻不是大貝勒。」
  「是誰?」
  「『大鷹爪』陰檜!」
  「陰檜是大貝勒的人?」
  「我不清楚,沒見過陰檜跟大貝勒有來往,甚至沒見過他跟官家人來往。」
  「他做得很秘密。」
  「可能。」
  「聽說清真館本是你的?」
  「是的。」
  「陰檜是怎麼來的?」
  「有一天晚上,他擄走了我的女兒,逼我把清真館交他掌管,讓我聽他的,就這麼簡單。」
  「他為的是什麼,他想幹什麼?」
  「不清楚。」
  「你都為他幹過什麼?從你替他做過的事上,應該可以琢磨出些端倪。」
  「龍少爺,我奉指派去殺您,是我替他們幹的頭一樁。」
  「這麼說,我只好問陰檜了。」
  「恐怕您只好如此了。」
  「既然指派你的是陰檜,你又怎麼知道是大貝勒——」
  「當天晚上,有個人給陰檜送來一張紙條,當時我在場,陰檜一看,脫口說了聲大貝勒,然後就交待我去殺您,所以我知道是大貝勒。」
  「那張紙條兒呢?」
  「還在陰檜手裡。」
  龍天樓點點頭道:「好吧!一會兒我就去找陰檜,令愛的後事你打算——」
  「龍少爺,我知道的已經都告訴您了,剩下的就是我私人的事,您不要管了。」
  「馬掌櫃的,你錯了,陰檜背後有人,可能是大貝勒,也可能還有別人,這些人不除,這些事就永不會是某人私人的事。」
  「我就這麼個女兒,我無論幹什麼,都是為她,她死了,我了無生趣,我還能幹什麼?」
  「馬掌櫃的,你以為令愛的仇已經報了?」
  「我不擔心這個,只您有一天除了那些人,就是為我父女報了仇。」
  「我還沒聽說,有誰不願意手刃仇人的。」
  「龍少爺——」
  「馬掌櫃的,像你這種遭遇的,可能還有不少人,推己及人,難道你就不想為別人盡些心力?」
  「龍少爺,我已經一點生趣也沒有了——」
  「馬掌櫃的,若論私心,我已經從你這兒獲得了一些線索,你非要死不可,我大可以不管你,但是沒有人見死不救,在道義上,我不能不管你,同時我敬重你白頭判官是位前輩英雄,這麼自絕身去,輕如鴻毛,太以可惜,卻沒想到你這麼不珍惜你這有用之身。」
  馬回回身軀劇顫猛抬頭:「龍少爺,多謝您當頭棒喝,退我冥頑,從今後馬某人把自己交給您了,您說馬某人怎麼辦吧?!」
  龍天樓道:「把令愛先留在這兒,跟我找陰檜去,事畢後,自有人幫你料理令愛的後事,然後你上十五阿哥府安身去。」
  「您的大恩大德——」
  馬回回曲膝拜了下去。
  龍天樓伸手攔住,硬把馬回回架了起來,道:「凌風、華光,咱們走。」
  一聲走,四條人影同時破空拔起,疾閃飛射,沒人了夜空之中。
  沒多大工夫,龍天樓、馬回回、凌風、華光回到清真館前。
  隱身暗處的鐵奎、海明立即迎了上來,一見馬回回,鐵奎忙問:「總座,他不是——」
  龍天樓道:「白頭判官馬老,從現在起是自己人了。」
  鐵奎、海明道:「馬老。」
  馬回回忙道:「不敢。」
  龍天樓道:「馬老,他們都是十五阿哥的貼身護衛,原跟著福貝子,有名的八鐵衛,還有四個,都在附近。」
  馬回回連道:「久仰!」
  馬回回這「久仰」,可不是客氣應酬話,福貝子福康安的八鐵衛,可真是名滿京畿,誰見了誰頭痛,有福貝子撐腰,這八個天不怕,地不怕,連王公大臣都得讓他們三分。
  龍天樓道:「有什麼動靜沒有?」
  鐵奎道:「沒有,從您走後,到現在一點風吹草動都沒有。」
  龍天樓一點頭:「凌風、華光堵住門口,另六個圍住清真館,不許放走一個。」
  鐵奎、海明暴應一聲,立時閃身沒入夜色中。
  約莫盞茶工夫,鐵奎等六個都把好了自己的崗位,龍天樓抬手一揮,凌風、華光馬上隱入暗處。
  龍天樓轉望馬回回:「馬老,咱們走大門進去,去叫門吧!」
  馬回回走了過去。
  龍天樓緊跟著馬回回到了清真館門口,然後閃身貼向門邊。
  馬回回抬手敲門,一長兩短,敲了兩遍,裡頭響起問話;「誰呀?」
  馬回回應道;「我。」
  裡頭的人當然聽出了是馬回回,一陣門閂響,門板卸下一扇。
  開門的,還是剛才那個。
  龍天樓閃身過去,一指頭就把他點倒了,然後伸手扶住,輕輕放下。
  馬回回則扶住了要倒的門板,又把它上了上去。
  馬回回上好了門板,龍天樓一抬手,兩個人一前一後,往裡疾行。
  走過窄道,推開那扇窄門往裡看,小院子裡沒人,東西廂房跟上房都亮著燈。
  龍天樓道:「馬老,陰檜這時候在哪兒?」
  馬回回道:「他應該在上房裡。」
  「東西廂房住的都是些什麼人?」
  「東邊是夥計們,西邊是廚房裡的。」
  「都是原來的老人吧?」
  「不,廚房的是,夥計都是陰檜帶來的。」
  「有幾個?」
  「共有五個,前面躺了一個,東廂房應該還有四個。」
  「你一個人應付得了嗎?」
  「都是些二三流角色,應付得了。」
  「我先撲上房對付陰檜,你堵住東廂房,出來一個撂倒一個,有能跑的,讓他們跑。」
  馬回回點了頭。
  龍天樓平竄出去,撲向上房,夜色裡看像一縷輕煙,腳沒沾地,中途沒起落,一掠已到了上房屋門口,推門閃了進去。
  馬回回立即竄出去,站在了東廂房門口。
  龍天樓進上房,東耳房裡,燈光從門簾縫裡透射出來,掀起了門簾,只見陰檜正坐在窗下,聚精會神地打算盤,臉都沒偏:「回來了?」
  龍天樓道:「只能說來了。」
  陰檜猛轉臉,他應變真快,臉色一變,揮手熄燈。
  龍天樓見燈一滅,立即跨步移身:「忽——」地一聲,一物擦著耳旁打了過去,帶下了門簾,嘩喇一聲落在外頭聽堂裡,一聽就知道是算盤,然後,砰然一聲,一條黑影破窗而出。
  龍天樓疾轉身,從堂屋門追了出去。
  閃出堂屋門,陰檜已竄上半空。
  馬回回還在東廂房門口站著,驚望這邊,沒來得及攔。
  「滾下去!」
  半空裡一聲霹靂暴喝,一條人影由上而下,疾撲陰檜,聽喝聲,是鐵奎。
  疾如電光石火,兩條人影一合即分,陰檜畢竟是陰檜,雖是由下而上吃了虧,卻還是把鐵奎震得一個騰翻落回屋面,他自己上騰之勢不過一頓。
  對龍天樓來說,這一頓已經很夠很夠了,他騰身撲到,單掌疾揮,鋼鉤般五指,抓向陰檜的右小腿。
  陰檜上騰之勢受阻一頓,也就因為這麼一頓,已無力再行騰升躲閃,人在空中,無法往上騰升,如要躲閃,只有兩個辦法,一是橫移,一是下折,但是橫移之後,終必下折。
  陰檜就是這樣,他一個身軀橫移半尺,躲過了龍天樓那—抓,跟著他就一個懸空跟頭翻了下來。
  龍天樓洞燭機先,已然料準了這必然的變化,必然的結果,立即踢腿折腰,頭下腳上凌空撲下,雙掌並出,抓向陰檜雙肩。
  陰檜是個大行家,他明白,龍天樓這一抓,凌空下擊,雷霆萬鈞,不敢硬接,他更明白,龍天樓這一抓,威力範圍罩蓋方圓一丈之內,移身躲閃躲不開,是以他一個懶驢打滾,滾翻出丈餘之外,翻出去騰身又起,又要跑。
  而這時候東廂房門口的馬回回,已撂倒了兩個夥計,顧不得第三個,大吼聲中撲了過去,雙臂一圈,硬抱陰檜。
  陰檜剛自騰起,馬回回已帶著勁風撲到,他怒哼聲中,單掌一圈,大鷹爪疾遞,猛襲馬回回心口要害。
  龍天樓喝道:「馬老小心!」
  身隨話動,疾如電光石火撲了過去。
  馬回回報仇心切,撲勢太猛,來不及收勢變招,只好沉哼聲中,高大身軀橫移,「嘶」地一聲,左肩衣衫被陰檜指尖劃破。
  就在這時候,龍天樓趕到。
  陰檜再逃已經來不及了,霍然旋身,雙掌並出,硬拚龍天樓。
  龍天樓雙掌一分,右掌斜劈,「叭」地一聲,陰檜雙腕盡折,大叫一聲,抽身要退。
  龍天樓左掌遞到,一把扣住陰檜右肩井穴,右掌硬擋住怒撲而來的馬回回,道:「馬老,留他活口。」
  馬回回倏然驚醒,沉腕收招,高大身軀飛旋一周方始收住撲勢。
  霎時間,一切歸於靜止。
  四周屋面站著八個黑影,是八護衛。
  東廂房門口躺著兩個。
  東西廂房間跟窄門邊,各躺著一個。
  西廂房門口五六個人探出頭,都嚇白了臉。
  該擒下的,一個也沒跑掉。
  龍天樓道,「下來守著。」
  八護衛一起飄落院中。
  龍天樓又道:「馬老,咱們屋裡去。」
  推著陰檜,偕同馬回回行向上房。
  陰檜這時候乖得很,一點掙扎都沒有,臉色蒼白,豆大的汗珠從額上往下流。
  進了上房屋,龍天樓把陰檜按坐在板凳上,左手仍扣著他的右肩井穴。
  馬回回瞪著陰檜,兩眼直欲噴火。
  龍天樓道:「陰檜,從現在起,老老實實答我問話,要不然把你交給馬老,他能撕碎你。」
  陰檜不愧巨擘,倒還鎮定:「你是——」
  「連我是誰都不認識,你跑什麼?」
  「走多了黑路,見條人影,都得提防是鬼。」
  馬回回怒聲道:「不認識?這位就是你指派我去殺的龍少爺!」
  陰檜一怔,臉色倏變:「馬判官,指派你,我也是不得已,你的女兒我只是扣為人質——」
  馬回回揚掌就是一嘴巴,打得陰檜順嘴流血,他切齒咬牙:「我女兒讓你手下兩個畜牲糟蹋了,都有了身孕,她已經咬舌自絕了,你知道不知道?」
  陰檜臉色慘變,駭然叫道:「他們倆——」
  「他們倆那兩條命不夠,我還要你這第三條。」
  陰檜身軀劇顫:「姓陰的縱橫半生,不近女色,想不到我這點名聲竟讓那兩個東西給敗壞了,還有什麼說的。」
  「有,」龍天樓道:「你受誰的指使殺我?」
  陰檜低下了頭,又抬起:「馬判官不會沒有告訴你。」
  「馬老告訴我,有人給你送來一張紙條,我想看看那張紙條上寫些什麼?」
  「紙條我已經撕了。」  .
  馬回回道:「當時你沒有撕。」
  「後來我撕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4 15:52:19

  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龍天樓道:「既然當時你沒撕,以後你就不會撕。」
  陰檜一怔,沒說出話來。
  龍天樓腦際靈光電閃:「說吧!哪兒去了?」
  「我撕了。」
  「現在再說撕了,已經來不及了。」
  「我真撕了。」
  龍天樓道:「陰檜,你的人沒有走脫一個,你不要指望誰能來救你。我給你兩條路,一指搜魂,受盡折磨,再不就是老老實實答我問話,我保你不死。」
  馬回回一怔忙道:「龍少爺——」
  龍天樓道:「馬老,恕我擅自做主,冤有頭,債有主,害令愛的已經死在你掌下,而且准有一個冤枉慘死,陰檜練的是大鷹爪,生平不近女色,他沒有害令愛,為什麼不從他身上追出躲在暗處的。」
  馬回回沉默了一下:「我說過,從今以後,我把自己交給您了,您說什麼,就是什麼。」
  「多謝馬老,我不會讓令愛泉下難以瞑目的。」轉望陰檜:「你聽見了,怎麼抉擇,那還在你。」
  陰檜道:「你真是龍家人?」
  「我行七,巡捕營的白五爺,是家父的把兄弟,是我五叔,你應該知道不假。」
  「你既真是龍家人,我相信你能保住兩邊都殺不了我。」
  「兩邊?」
  「你這一邊,我賣命的那一邊。」
  「我懂了,你說吧!」
  「那張紙條,我交回去了。」
  「交回去了?」
  「不是交回大貝勒,紙條是大貝勒的親筆不錯,可是卻有我的上司在上頭畫了表記,也就是說,是我的上司幫了大貝勒這個忙。所以要把紙條交回去,那是因為以後憑這張紙條,就能脅迫大貝勒乖乖就範。」
  「那麼你的上司是誰?」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那麼紙條你是怎麼交回去的?」
  「櫃台邊上有方鎮紙,有指示,就會來個人送來壓在鎮紙下,我有所稟報,寫好後壓在鎮紙下,也自會有人來取。」
  「不會失誤?」
  「不會,來人都持有上司的表記。」
  「什麼樣的表記?」
  「一根簪子。」
  龍天樓猛然想起了那當暗器用的簪子,道:「你不知道你的上司是誰,大貝勒一定知道,是不是?」
  「那當然。」
  「那是個什麼組織,都幹些什麼?」
  「不知道,有什麼指示就幹什麼,給我的頭一個指示,是佔據此地,控制馬判官,第二個指示,就是殺你。」
  「你為什麼替他們賣命,有什麼好處?」
  陰檜淒苦一笑:「只有一樣要命的好處:自己解不了的毒。」
  「毒?!」
  「要命的毒!」
  龍天樓一怔,道:「『無影斷腸落花紅』?」
  「是的。」
  龍天樓道:「西門烈?」
  陰檜道:「我也知道『無影斷腸落花紅』,是西門烈的三大毒之一,可是我始終沒見過西門烈。」
  「你是說被控制以後,一直沒見過?」
  「以前也沒見過。」
  「你被人在體內下了『無影斷腸落花紅』?」
  「龍少爺既是龍家人,一定能解這種毒。」
  「別管我能不能解『無影斷腸落花紅』之毒,我保你不死就是了。」
  「這就夠了。」
  龍天樓道:「告訴我,你是什麼時候,怎麼被人下了這種要命的毒?」
  陰檜搖頭道:「說來慚愧,什麼時候、怎麼被人下的這種毒,我全不知道。」
  龍天樓相信他這是實話。
  因為他知道,絕對有這種可能,這種毒既稱「無影」,自是難躲難防,想當年多少高手一命嗚呼,不但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著了人的道兒,甚至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龍天樓道:「那麼你是什麼時候毒性發作的?這你總該知道!」
  「這當然知道,就是佔據這家清真館的前一個月,我在我那個不為人知的地方,突然覺得不對,就在那要斷腸要命的當兒,一根簪兒插著一張信箋,射落在我面前,另外還附了一個小紙包,內有一粒解藥,信箋上寫明,一粒解藥可以保我半個月不死,要我兼程趕來京裡,佔據這家清真館,控制馬回回,從此聽命於那根簪兒,到時候自有人給我送來第二粒解藥,就在我佔據了清真館,控制住馬判官之後,在櫃上就又發現了一根簪兒,一個小紙包。」
  「他們做事真是夠詭秘的,除了那根簪兒,別的讓你一無所知。」
  「我說的都是實情實話。」
  龍天樓道:「我並沒有說不相信,只是陰檜,你既是武林人,既是黑道一巨擘,應該知道,西門烈早在廿年前就在武林中消失了。」
  「我知道,有一度我幾乎不相信是中了無影斷腸落花紅,可是能讓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著了道兒,還有那發作起來的徵兆,卻明明是無影斷腸落花紅。」
  龍天樓沉默了一下:「最後再問你一句,你什麼時候才該服下一次解藥?」
  「恐怕要在十天以後了,五天前我才服過。」
  龍天樓道:「好吧!我為你根除無影斷腸落花紅之毒,你盤坐運功,把毒逼一處。」
  「現在?」
  「我既然答應保你不死,就當然要為你耽誤點時間,要是等到你該服解藥的時候,萬一我忘了,你的命可就沒了。」
  陰檜一驚,忙就地坐下,盤膝閉目運起功來。
  轉眼間,只見他臉色木然,額頭見汗。
  馬回回站在一旁望著陰檜,面有異容。
  龍天樓道:「馬老放心,我不會不給馬老一點交代的。」
  馬回回老臉上閃過一陣抽搐,欲言又止。
  這時候陰檜已臉色發白,汗如雨下。
  龍天樓跨步到了陰檜身後,猛一掌拍在陰檜背心之上,並趁勢在陰檜背後點了一指。
  陰檜機伶一顫,瞪目張口,哇地吐出一口黑痰,腥臭撲鼻,同時他也張口結舌驚住了。
  龍天樓道:「陰檜,無影斷腸落花紅之毒已然根除,我已保你不死,以你昔日跟現在的作為,應該是死有餘辜,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陰檜霎時兩眼失神,面容死灰,低下了頭:「這也是我半生作惡的下場,到最後武功盡失,落得廢人一個,我還有什麼好說的。」
  馬回叵滿臉感激,望著龍天樓,沒說一句話。
  龍天樓道:「你是願意留在京裡,還是願意離京?要是願意留在京裡,我會安置你,要是願意離京,我現在就派人送你出城。」
  陰檜抬起了頭,道:「京裡是個能要命的所在,回到江湖上,要是掩飾得好,還能活幾年,我還是離京吧!」
  龍天樓立即叫道:「華光、金彭。」
  華光、金彭飛也似地進來了。
  龍天樓道:「送他出城,別讓任何人盤查,然後回到府裡去集合。」
  華光、金彭暴應聲中,陰檜站了起來,三個人走了出去,龍天樓跟馬回回也跟到了院子裡。
  等到華光、金彭帶著陰檜走了,龍天樓才望著地上幾個夥計道:「馬老可留了活口?」
  馬回回道:「沒有,我把他們都斃了。」
  龍天樓道:「也好,省得沒處安置他們,還得防走漏消息,此地不能待了,也沒有待的必要了,幾個老人,馬老遣散他們吧!」
  馬回回立刻折回堂屋,拿了幾大封銀子,把西廂房的幾個叫了出來,當面分了銀子,要他們盡快離京,到別處去謀生。
  那幾個千恩萬謝,接了銀子回了西廂房,轉眼間都提個小包袱走了。
  龍天樓道:「屋子是馬老的家產。」
  馬回回道:「現在還要這些幹什麼,誰稀罕誰拿去。」
  龍天樓道:「先讓它空著,等將來有一天,再還給馬老!」
  馬回回道:「龍少爺,將來如何,又有誰能預料?」
  龍天樓沉默一下道:「那咱們走吧!」
  龍天樓當先往外行去。
  龍天樓等前腳回到十五阿哥府,送陰檜出城的華光、金彭後腳也回來了。
  龍天樓道:「有沒有碰上盤查?」
  華光道:「一看是我們倆,誰敢盤查。」
  金彭道:「倒是姓陰的勾著脖子低著頭,生怕人看見他的臉。」
  龍天樓道:「你們去吧,找總管給馬老安排住處,一兩天我再帶他見王爺。」
  恭應聲中,馬回回跟那八個一塊兒走了。
  龍天樓則直奔後院,進後院碰見當值的護衛,問十五阿哥睡了沒有。
  一名護衛道:「沒呢!還跟貝子爺在聽濤軒聊著呢!」
  龍天樓立即去了聽濤軒,果然,聽濤軒燈火通明,老遠就聽見了福康安的笑聲。
  龍天樓走近聽濤軒,一聲:「王爺、貝子爺,龍天樓回來了。」
  笑聲立即停住。
  龍天樓進了聽濤軒,十五阿哥跟福康安都含笑拿眼盯著他,茶是新沏的,小方幾上還添了幾樣精緻的點心。
  龍天樓道:「王爺怎麼還沒睡?」
  福康安道:「你這不等於下逐客令,趕我走嘛?」
  十五阿哥笑指福康安:「他非要聽聽你去幹什麼去了不可,趕都趕不走。」
  龍天樓微微一笑,走過去坐下,道:「王爺、貝子爺,您兩位哪位給我做個主,我要下手大貝勒。」
  十五阿哥跟福康安都一怔。
  福康安忙問;「你要下手大貝勒,怎麼回事?」
  龍天樓把今夜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然後道:「您兩位看,我是不是只有下手大貝勒?」
  十五阿哥眼都瞪圓了:「兩下裡是一樣的毒,跟咱們也扯上了關係。」
  龍天樓道;「王爺,不是跟咱們也扯上了關係,而是他們的手伸到咱們身上來了。」
  十五阿哥轉望福康安道:「小福——」
  福康安道:「這件事不是鬧著玩兒的,分明後頭有個大陰謀,必定得查個水落石出不可,可是,天樓,這件事王爺跟我都沒法給你做主。」
  「就因為他是大貝勒?」
  「對,換個旁人,我拍胸脯一句話,但是金鐸不行,他是個貝勒,又是皇上的近衛,平常斗歸鬥,可是一旦真要動他,王爺跟我都不行。」
  「或許您有所不便,可是王爺——」
  「王爺只是位皇子,雖有可能被立做儲君,論身份地位,那是夠高,但是並沒有實權,尤其是動一個金鐸這樣的貝勒。」
  「我有欽賜玉珮行不行?」
  「不行,那是另一回事,你有欽賜玉珮,金鐸明裡絕動不了你,但是你也不能仗欽賜玉珮動他。」
  「那我也暗裡——」
  「天樓,別不糊塗裝糊塗,這件事很可能有大牽涉,來暗的不能完全解決。」
  「那——」
  「這件事非得皇上下旨不可,你不要急,等一兩天,我想辦法給你請個旨下來。」
  龍天樓道:「貝子爺,不能等一兩天,我要在他們沒發現之前——」
  福康安道:「至少你得等到明天,這會兒什麼時候了,你總不能讓我現在進宮去叫醒皇上吧,就算讓他們發現,金鐸絕不相信你敢動他,也絕想不到有我替你請旨,你擔什麼心?」
  龍天樓道:「好吧,明天就明天,不過,您看皇上會下這個旨嗎?」
  「這就不敢說了,儘管皇上對金鐸的寵信已大不如從前,可是畢竟他是個貝勒,是個皇親,總得那個一點,這也是家醜,不過這件事關係重大是實情,不查個水落石出也不行,我是怎麼磨,也要想辦法把這道旨磨下來的。」
  十五阿哥這時候插嘴道:「皇上不會不明白這件事關係重大,憑這一點,也許好辦些。」
  龍天樓沒說話。
  十五阿哥道:「你把那個姓馬的,安置在府裡了。」
  「是的,我認為他有可用的地方,看您什麼時間有空,讓他見見您。」
  「可靠麼?」
  福康安道:「天樓安置的人,還會有錯,你聘他為護衛總教習,就該充分信任他。」
  十五阿哥道:「那好,一兩天我見見他。」
  又聊了幾句,福康安表示,乾脆住在十五阿哥府不走了,明天就從這兒進宮見皇上去請旨。
  看看時候實在不早了,龍天樓也起身告退了。










第 十 章 真  情
  龍天樓告退是告退了,可是他沒去睡,一個人悄悄地出了十五阿哥府,出西直門,居然直奔西山。
  出西直門半里之遙,是高梁橋,相傳宋太宗伐幽州與遼將耶律休哥大戰於高梁河,就是這兒。
  在橋西,有座「倚虹堂」,宮門三楹,堂廊數間,皇上巡幸西山各園的時候,都在此稍作歇息。
  有一回,皇上巡幸西山到了這兒,適逢大雪,皇上來了句「白雪當空」,那時候恰好和坤在側,馬上應了句「紅旗當道」,紅旗者,報捷之意也,那時正當皇上在金川用兵,不到半月,捷報果然至,皇上大喜,乃親為「倚虹堂」題額,於是乎,和坤以逢迎而更得寵了。
  龍天樓經萬壽寺、海甸、圓明園、暢春園、靜明園、靜宜園——天濛濛亮,抵達了實勝寺。
  龍天樓沒在各園停留,因為西山各園是皇室的禁地,不可能隱有閒雜人等。
  而這座實勝寺,雖然福康安的爹,大將軍傅恆因金川武功,而賜住此寺,也把舊名表忠寺改成了實勝寺,並把「健統雲柳營」建立在寺之左右,但是畢竟是個百姓可以遊覽的地方。
  所以,頭一站,龍天樓就到了這兒。
  這時候,天方破曉,霧氣迷瀠,晨鐘焚唄之聲悠揚,聞之令人塵俗之念俱消。
  龍天樓在實勝寺略轉了一下,沒發現什麼,又繼續前行,經碧雲寺而西山八大處。
  西山別名小清涼山,在宛平西,為太行山之一支脈,燕京八景中有「西山霽雪」,每屆冬令,大雪漫山,兩月不化,自下望之,如初琢之嫩玉,潔白峭峻。春初時節,柳花俱發,臨夏則綠樹濃蔭,秋時則楓紅滿山,所以西山楓紅實在是諸景之中最值得欣賞的,比之姑蘇之鄧尉,金陵之棲霞,更是大塊文章。
  龍天樓抵達三山庵,天已大亮。
  三山庵居翠微峰之最勝處,山門前後,竹林參差,景致清幽,為北地所少見。
  許是早課已罷,不聞晨鐘梵唄,幽靜異常。
  尼庵住的是尼姑,應該可以找到些什麼!
  龍天樓正打算踏進竹林小徑,只見迎面走來個帶發黑衣女子,手上還挽著一個竹籃。
  黑衣女子年歲不大,看上去只十六七,她一見龍天樓,先是一驚,繼而頭一低,馬上拐了彎兒,竹林擋住不見了。
  龍天樓怔了一怔,並沒有追過去,逕自順小徑往前走,一直走到庵門前。
  庵門前正站著兩個中年女尼,一見龍天樓走來,立即雙雙迎了過來,單掌立胸,微一躬身,左邊一個道:「敢問施主是來——」
  龍天樓答了一禮道:「我是個遊山的人,想到處看看。」
  右邊女尼道:「施主想必是初次登臨西山?」
  「不錯!」
  右邊女尼道:「那難怪施主不知道,三山庵不接待單身男客,還請施主往別處遊覽去吧!」
  龍天樓呆了一呆,道:「原來如此,請恕冒失,我馬上就走,融問兩位,貴庵之中,有帶髮修行的麼?」
  「沒有,三山庵裡,都是皈依三寶,經過剃度的比丘。」
  「呃,那麼適才有位姑娘從貴庵出來——」
  兩名女尼臉色都為之一變。
  左邊女尼道:「施主怕是看錯了,貧尼二人站立庵門良久,未見有女子出來。」
  右邊女尼道:「施主一定是看錯了。」
  龍天樓察言觀色,心裡明白了八分,他沒動聲色,道:「那大概是我看花了眼了,打擾,告辭!」
  他一抱拳,轉身走了。
  望著龍天樓不見,兩名女尼互望,臉上微有疑容。
  龍天樓一轉出兩個女尼視線,便疾速行動,飛快往適才所遇黑衣女子所走方向追去。
  龍天樓的身法不可謂不快,他的目光也不可謂不夠銳利。
  以黑衣女子行走的速度來算,這麼幾句話工夫,她最快也不可能走出廿丈去。
  但是龍天樓眼觀四路,耳聽八方,搜遍了方圓五十丈內,卻沒發現那黑衣女子的蹤影。
  不但沒發現黑衣女子的蹤影,就是連別的人,也沒有見一個。
  怪了,難道那黑衣女子騰空飛了,借土遁了不成?
  龍天樓正自皺眉。
  只聽一陣很有節奏的步履聲,夾帶著輕微的「吱呀」聲,由上而下,從身右一條登山小徑上傳了下來。
  總算有了人了。
  龍天樓忙轉眼望去,只見一個老樵夫挑著一擔柴,從登山小徑上走了下來,一看有人擋路,連忙叫道:「請讓讓!」
  龍天樓讓是讓了,但伸手攔住了老樵夫的去路。
  老樵夫滿臉堆笑:「這位爺,您要買柴?」
  「不是的,我想跟老人家打聽件事。」
  「什麼事啊?」
  「請問老人家,剛才有沒有看見一位穿黑衣裳的姑娘?」
  老樵夫連想都沒想就搖了頭;「沒有,沒看見。」
  「那麼老人家是不是知道,這一帶什麼地方住的有人家呢?我是說俗家人?」
  老樵夫道:「沒有,這一帶不是寺廟,就是尼庵,哪裡來的俗家人呢?」
  龍天樓不禁有點失望,道;「啊!謝謝老人家了。」
  「別客氣!」老樵夫挑起柴來要走,忽又停了步:「我想起來了,寶珠洞一帶是有一戶人家——」
  龍天樓精神—振;「老人家,在什麼地方?」
  「寶珠洞,就在西山最高的峰頭上,還是有一回打柴,我在遠處無意中瞧見的,那地方離寶珠洞不遠,也就是在寶珠洞背後山崖上的一片樹林裡,錯非是我這個打柴的,換個人還真不容易看見呢!」
  龍天樓忙道:「老人家,寶珠洞怎麼走法?」
  老樵夫往上一指道:「從這條路上去就能到了,洞口上刻的有字,一看就知道。」
  龍天樓一抱拳道;「謝謝老人家了!」
  「別客氣。」
  老樵夫挑起柴走了。
  候得老樵夫被樹木擋住,龍天樓吸一口氣,騰身躍起,疾如奔電地往上撲去。
  老樵夫沒說錯,寶珠洞就在西山最高處。
  到了峰頂,龍天樓就看見了,峰上一個洞口,上嵌石額,刻的是「寶珠洞」三個字。
  但是,老樵夫說的那戶人家,不在寶珠洞前,不在寶珠洞裡,而在寶珠洞後。
  看遍寶珠洞洞前的上下左右,無路可通峰後。
  那戶人家找的地方好,照這情形看,尋常人是到不了寶珠洞後的,至少從寶珠洞前是過不去的。
  當然,這難不倒龍天樓,他提氣一掠,人已落在洞左山崖橫探而出的虯枝老樹上,就從這一株株橫探而出的樹木上,只兩個起落,已然到了峰後。
  到了峰後再看,他看得心神震動直了眼。
  就在寶珠洞後山崖上,也就是山峰的那一側,有一片濃密松林。
  松林之中,有一條由峰頂流下的細水,匯成一個小水潭。
  松林的外面,有一片綠地,長的不是草,種的不是花,而是一小片菜園。
  菜園再過來,緊貼著山峰,座落著一明兩暗三間小茅屋,砍樹的枝幹為籬,籬上更爬滿了碧綠欲滴的爬籐。
  再往下看,山崖下,環繞著一圈雲霧,形態瞬息萬變,幾令人懷疑置身天上,不在人間。
  這麼一個地方,清新、雅致,不要說住了,看一眼就能令人塵俗之念全消。
  一片菜畦,幾間茅屋,籐籬柴扉,松林為伴,綠水長流,簡直是世外桃源,這是什麼人住在這兒。
  再看,松林內,水潭旁,一名黑衣女子,衣袖半卷,露出兩段嫩藕粉臂,正在洗衣裳,不就是適才尼庵前碰見的那位?
  龍天樓正看得出神,那黑衣女子已洗好了衣裳,提起盛放衣裳的籃子站起身走出松林,經過菜園到了屋前籬外,然後推開柴扉進去了。
  她沒有關上柴扉。
  也難怪,這個地方還怕有什麼壞人來麼。
  龍天樓定定神,轉過山崖,走了過去,一直走到兩扇柴扉前。
  從兩扇開著的柴扉望進去,那黑衣女子背向外,正在晾衣裳。
  衣裳,有女人的,也有男人的。
  有一件女子衣裳,赫然是件旗裝,看質料,看式樣,絕不是尋常人家所有的。
  龍天樓站在籬外,黑衣女子背向柴扉,她一點兒也不知道。
  突然,茅屋內傳出個輕柔甜美話聲:「花姑,衣裳晾好了麼?」
  黑衣女子應道:「好了,我馬上就來。」
  說著,她搭好最後一件衣裳,側身提籃要走。
  就在她側身提籃的時候,眼角餘光瞥見了站在籬外的龍天樓,急忙轉臉外望,一驚手中籃子落地:「你、你是什麼人?」
  龍天樓含笑抱拳:「我是個遊客,剛跟姑娘在尼庵前見過。」
  黑衣女子臉色發白:「我沒有見過你,你到這兒來幹什麼?」
  龍天樓還沒說話,只聽適才那輕柔甜美話聲,又從茅屋中傳出:「花姑,你跟誰說話呀,是爺聽經回來了嗎?」隨著話聲,人也從茅屋裡出來了。
  是個農家女打扮的年輕姑娘,但是粗布衣裙無礙她的天香國色,粗布衣裙也掩不住她那雍容華貴的氣度。
  她一瞥見龍天樓,大驚:「花姑,他是什麼人,他怎麼會——」
  黑衣女子還沒來得及說話。
  龍天樓已開了口:「姑娘,我是個遊客,因為迷失路途,誤至貴宅,驚擾之處,還望見諒!」
  那美姑娘馬上就恢復了平靜,道;「呃,原來是迷路的遊客,花姑,告訴這位怎麼下山。」
  黑衣女子剛答應一聲。
  龍天樓又道:「我太渴了,可否順便討一杯茶水?」
  黑衣女子道:「那邊松林裡水潭有山泉——」
  美姑娘道:「生水怎麼能讓人喝,花姑,進去給這位倒杯茶來。」
  「是。」
  黑衣女子轉身進了茅屋。
  龍天樓一步跨進柴扉。
  美姑娘忙道:「請止步,寒舍只有女眷,不便待客。」
  美姑娘談吐不俗,更不像農家女。
  龍天樓道:「姑娘放心,我不是個不懂禮的人。」
  美姑娘沒說話,但從神色上看,她似乎放了點兒心。
  黑衣女子端著一杯茶,從茅屋裡走了出來。
  龍天樓忙迎前稱謝接過,茶杯是一般人家常用的粗瓷杯,但是喝一口,茶葉卻是富貴人家飲用的極品。
  龍天樓道;「好茶。」
  美姑娘跟黑衣女子都沒說話。
  龍天樓卻又道:「看來府上很講究喝茶?」
  美姑娘淡然道:「山居人家,但有粗茶淡飯,於願已足,談不上講究。」
  龍天樓道:「姑娘這四字山居人家,恐怕是客氣了,山野多隱逸之士,不敢說山居人家,沒有飽學高人,但是隱逸之士卻沒有姑娘這種自然流露的華貴氣度。」
  美姑娘強笑道:「閣下太誇獎了,農家村民,何來華貴氣度——」
  龍天樓抬手一指道:「姑娘要是沒有華貴氣度,也就不該有這麼一件衣裳。」
  美姑娘跟黑衣女子同時發現,晾衣架上那件不是尋常人家所能有的旗裝,一怔,雙雙大驚失色。
  「花姑——」
  「我——」
  龍天樓兩眼突閃奇光。
  突聽柴扉外響起個冰冷話聲:「那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美姑娘、黑衣女子連忙抬眼。
  龍天樓站著沒動,也沒回頭。
  柴扉外,—步跨進個人來。
  這個人,笠帽、草鞋、粗布衣褲,一身莊稼漢打扮,但那頎長的身材,雪白的肌膚,卻不像個種莊稼的。
  尤其,一頂寬沿笠帽,遮住了他大半張臉,但從帽簷陰影下,可以看見兩道比電還亮的東西。
  龍天樓淡然道:「大半是主人回來了。」
  只聽那莊稼漢道:「花姑,跟姑娘進去。」
  「是。」
  黑衣女子答應一聲,扶著美姑娘進了茅屋,還順手關上了門,隨聽美姑娘在門裡道:「能不能不要太過?」
  莊稼漢冷然道:「我也不忍,可是咱們放過別人,那就等於為自己招禍。」
  美姑娘不說話了。
  只聽莊稼漢冷然道:「請轉過身,我不慣從人背後下手。」
  龍天樓一點頭道:「不失為英雄人物,但是英雄人物怎麼好對一個迷途的遊客以下手相問?」
  他轉過了身。
  莊稼漢一聲冷笑道:「迷途的遊客?這一套未免太低劣了,不是有心人,不是練家子,他到不了這兒,我們本不忍,可是我們不能不保護自己眼前這拿命換來的。」
  他疾快出掌,五指如鉤,猛抓龍天樓心口要害。
  他不但出手如風,而且一上手就是殺著。
  龍天樓不躲不閃,飛起一指,迎著那疾快抓來的掌心點了過去。
  莊稼漢陡然一驚:「原來是個高手,也對,不是高手豈不白來一趟。」
  他手隨話動,沉腕變招,連綿三式,攻的都是龍天樓大穴要害。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
  莊稼漢一出招,龍天樓就知道,眼前這位,是他自進京以來,所遇見的唯一真正高手。
  真要比起來,連陰檜那等黑道巨擘,恐怕都要差跟前這位一籌。
  龍天樓腳下不動,上身挪移,讓過兩招,第三招右掌疾揮,砰然一聲震退了莊稼漢:「閣下如果用雙槍,是不是比較得手些?」
  莊稼漢身軀猛一震,旋即冷然道:「我從不用雙槍。」
  龍天樓道:「那麼請告訴我,『玉面狻猊』楊華,用的是什麼?」
  莊稼漢身軀再震,後退半步,旋即仰天而笑;「是我糊塗,既是有心人,怎麼不知道我是誰?看來事到如今,我也只好拼了。」
  他跨步就要欺上。
  「慢著!」龍天樓一聲沉喝。
  這沉喝聲音不大,卻震得莊稼漢腳下一頓。
  龍天樓道:「我是個有心人,可卻不是你想像的那方面派來的!」
  「不是那方面派來的,不會知道我楊華。」
  「不然,海珊格格知道,海珠格格曾經告訴她,西山賞雪,曾經邂逅了小獅子。」
  莊稼漢一怔:「海珊?武林之中,以獅子為號的人不少,海珊除了小獅子,別的一無所知。」
  「這是實情,武林之中,以獅子為號的是不少,但是那些獅了之中,真正俊逸不群,能獲海珠格格垂青的,卻只有一隻『玉面狻猊』。」
  「你,你真認識海珊?」
  「何只海珊格格,承王爺、禮王府的老郡主、兩位格格、十五阿哥、福貝子,我認識的人還不少。」
  「你認識的這些人都不錯,你是——」
  「你聽說過沒有,承王爺把女兒失蹤的案子交給九門提督衙門,九門提督責成轄下的五城巡捕營限期破案。」
  「我知道一定有人找,可是不知道由誰來找,因為我們從不下西山半步。這麼說,你是五城巡捕營的?」
  「不,五城巡捕營有位白五爺,案子落在他肩上,他把我找了來,我姓龍,叫龍天樓,跟你閣下一樣,是不折不扣的江湖中人。」
  「龍天樓,你姓龍?」
  「我姓龍。世上姓龍的不少,可是姓龍的武林世家只有一個。」
  莊稼漢帽沿陰影下,兩道寒光暴閃:「你是龍家人?」
  「不錯。」
  莊稼漢道,「龍家有舉世稱最的絕學。」
  閃身撲到,雙掌猛劈。
  龍天樓道:「這就是。」
  他掌似靈蛇,從莊稼漢兩掌之間穿過,一昂一圈,五指已搭上莊稼漢右腕脈,輕輕一扣,立即收回。
  莊稼漢機伶暴顫,抽身疾退,失聲道:「龍家的『擒龍手』,你真是龍家人。」
  龍天樓道:「別人不知道,海珠格格不會不知道,龍家人跟禮王府,當年也有一件未成的姻緣,所以兩位應該相信,龍家人不會拆散人姻緣。」
  莊稼漢顫聲叫道:「海珠。」
  茅屋門開了。
  美姑娘跟黑衣女子當門而立。
  美姑娘道:「我都聽見了,你怎麼知道我還活著。」
  龍天樓道;「猜的。」
  「你怎麼知道我在西山?」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4 15:54:42

  「不瞞格格,純是來一趟碰運氣,因為西山是格格跟玉獅子相識的地方,也許該讓我找到格格,我在『三山庵』前碰見了這位姑娘。」
  「以當時的情形,任何人辦案,都會看出,我是被人劫擄——」
  「我也是這麼看,到現在我還是這麼看。」
  「這話怎麼說?」
  「如果不是被劫擄,我實在想不出格格是怎麼失蹤的。」
  莊稼漢道:「海珠,請龍少爺屋裡坐吧!」
  美姑娘連猶豫都沒猶豫,便側身擺手,道:「龍少爺請!」
  龍天樓一聲,「打擾。」
  進了茅屋,分賓主坐定,美姑娘海珠格格道;「花姑,倒茶。」
  黑衣女子花姑答應一聲,倒來一杯茶。
  莊稼漢坐在一側,頭上的大帽仍未摘下來。
  海珠格格道:「現在請龍少爺聽聽我是怎麼失蹤的。早在我失蹤前的頭一年冬天,我到西山來賞雪,邂逅了楊華,雙方可以說一見鍾情,但是西山別後,由於彼此的環境關係,就沒再見第二面,我藉故又來西山幾次,都沒有再見著楊華,心裡悵然若失,以為跟楊華無緣。今年春天一個夜晚,楊華黑衣蒙面,夜入王府來劫擄我,因為他認出了我,由是我也知道他就是楊華。當時他有他的不得已,另一方面我也不滿家裡的一些情形,我還是跟他走了。楊華這麼做,是受人逼迫,他應該把我交給某個人,但他為了救我,不惜違背某人的指示,佯裝跟我同歸於盡,才逃過浩劫,現在,他落得容顏破毀,每半個月就要忍受一次椎心刺骨的痛苦,龍少爺,你先看看——」
  楊華摘下了頭上的大帽。
  龍天樓心神為之震動。
  「玉面狻猊」本是個俊逸人物,不然當初海珠格格不會一見傾心。
  但是現在的「玉面狻猊」,整張臉已是刀疤縱橫,紅肉外翻,而且一隻左眼,還有點外凸,望之猙獰可怖,膽小的碰上,非被嚇個半死不可。
  海珠格格道;「龍少爺看見了嗎?這就是他為了我,所付出的代價之一——」
  楊華道:「海珠,你為什麼老愛這麼說?」
  海珠格格幽戚地道:「我說的不是實情?」
  「那麼,你為了我,捨棄了尊貴的和碩格格的榮華富貴,為了陪伴這麼一個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人,犧牲了往後的美好歲月,這又怎麼說?」
  「楊華,我應該的。」
  「難道我就不應該?」
  海珠格格還待再說。
  龍天樓由衷地道;「兩位都不要再說什麼了,情堅金石,義比海深,兩位一般地讓人敬佩。楊獅子,請告訴我,你的臉是怎麼毀的?」
  楊華平靜地道;「我拒不交出海珠,被他們亂刀毀容之後,擁海珠跳下斷崖,讓他們以為我跟海珠都死了——」
  「逼迫你劫擄格格的是什麼人,亂刀毀你容顏的,又是些什麼人?」
  楊華一搖頭,道:「說來慚愧,到現在為止,我還一直不知道他們是些什麼人,當初我是不知道,後來一方面因我不願再惹恩怨是非,另一方面也由於我跟海珠彼此擁有對方,同感知足,也就未再追查——」
  龍天樓道:「逼迫你的人,他可以用很多手法,不必親自現身,你或許不知道是誰,但是亂刀毀你容顏的人,雙方要面對面,你怎麼會不知道他們是何許人?」
  楊華道:「他們一共是三個人,個個黑衣蒙面,我怎麼會知道他們是些什麼人!」
  龍天樓「呃」地一聲道:「原來如此!那麼兩位當初既以詐死瞞過了他們,為什麼還選這地處京畿的西山居住,不離京到江湖上去?」
  楊華道:「我雖不知道他們都是些什麼人,但是我可以感覺出,他們的勢力相當龐大,很可能已遍及江湖,江湖上未必有我們的容身之處,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我們選擇了西山這個地方,事實上,從當初到如今,我們的日子一直過得很平靜,對外的一切;由花辜負責,我除了早晚必到寺院聽經之外,跟海珠絕少外出,還不至於招入耳目。」
  龍天樓道:「格格可知道,富兒、桂兒跟那夜當值的兩名護衛,已經先後遭人殺害了?」
  海珠格格一驚道:「真的?」
  龍天樓點頭道:「是我查出來的。」
  海珠格格臉上變了色:「丫頭們跟兩個護衛何辜——」
  「我以為是她們因為知道某種秘密,被人滅了口。」
  海珠格格道:「楊華當時黑衣蒙面,兩個丫頭又都在樓下——」
  楊華道:「不,當時我叫你的名字,可能她們聽見了。」
  龍天樓道:「楊獅子,當夜有跟你同去的人麼?」
  「沒有。」
  「是沒有,還是你沒發覺?」
  「絕沒有,我也曾特別小心。」
  龍天樓道:「這就行了,再從格格失蹤後,有人銷毀了格格房裡所有的東西看,很顯然殺人滅口的是府裡的人是不會錯了。」
  海珠格格道;「銷毀我房裡東西的是誰?」
  龍天樓道:「是福晉。」
  海珠格格嬌靨上立即掠過一絲恨意:「那個女人,她是巴不得承王府沒有我這個人。」
  龍天樓道:「如今殺人滅口的,已經是呼之欲出了——」
  海珠格格忙道;「龍少爺,你是說——」
  龍天樓不接海珠的話,轉望楊華,道;「楊獅子,逼迫你的人,可是以一根似鐵非鐵的簪兒做為表記。」
  楊華一驚忙道:「龍少爺知道——」
  「那麼,你所以受逼迫,所說每半個月忍受一次推心刺骨的痛苦,也就是因為身受無影斷腸落花紅之毒了!」
  楊華大驚道:「正是,龍少爺你——」
  「容我稍後奉知。你既中此毒,又沒有解藥,怎麼能每半月只受一次痛苦,而沒有——」
  楊華苦笑道:「只因為我下手得早,將體內之毒逼於一處,不讓它擴散,所以能幸保不死,可是那每半月一次的發作,其痛苦比死還難受,運功抵擋一次,至少虛弱三天,不能行動。」
  龍天樓點點頭道:「兩位現在請聽我說一段經過——」
  他從偵辦承王府的案子說起,一直說到了他上西山來。
  靜靜聽畢,海珠格格難掩激動:「大貝勒金鐸?!」
  「不錯。」
  「怎麼他會——你看福貝子能請下這個旨來嗎?」
  「只因為大貝勒是皇族,皇上願不願讓我採取這個行動,誰也不敢說。」
  「那麼從另一方面,你剛說承王府的那個人——」
  「那個人身份地位不下於大貝勒,我苦於沒有證據,若是不從大貝勒身上牽她出來,以辦案的立場來說,我恐怕拿她沒有辦法!」
  海珠格格一臉悲憤:「蒼天——」
  楊華道:「海珠,蒼天對你我已經夠恩厚了,怎麼好再怨什麼?就算永遠無法揪出他們來,至少咱們過的還是目前的日子,還求什麼?」
  海珠格格沉默一會,點點頭:「也對,我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龍天樓道:「這件案子既由我承辦,是不是能揪出他們來,那是我的事,兩位就不必操心了。不敢多打擾兩位平靜的生活,就此告辭,但是在臨走之前,我願意為兩位盡一點心意,楊獅子,請席地盤坐。」
  楊華一怔:「龍少爺,你要——」
  龍天樓道:「我除過好幾個人體內的無影斷腸落花紅之毒,不信除不了你的。」
  海珠格格驚喜而起,激動下拜:「多謝——」
  龍天樓伸手攔住;「格格,等除了楊獅子的毒,再謝不遲!」
  話鋒一頓,轉望楊華:「楊獅子,你還等什麼?」
  楊華肅然而起,恭謹道:「楊華遵命!」
  他立即席地盤膝坐下。
  龍天樓道;「不管你把毒逼在了什麼地方,照著我的話做,氣走『巨闕』,經『鳩尾』、『中庭』上行。」
  楊華立即閉上雙目。
  龍天樓接著又道;「走『玉堂』、『紫宮』、『璇璣』、『天突』。」
  楊華的身軀忽起顫抖,額上也見了汗。
  龍天樓跨步至楊華身後,出指急點。
  楊華「哇」地一聲,張口吐出一口濃痰,其色烏黑,腥臭撲鼻。
  龍天樓道:「楊獅子,可以起來了。」
  楊華睜目躍起,無限激動:「大恩不敢言謝——」
  他矮身就要拜下。
  龍天樓伸手攔住:「把痰埋人土中三尺,但有任何驚兆,務必前往十五阿哥府找我,告辭!」
  他沒容楊華跟海珠格格再說什麼,一聲「告辭」,轉身走了出去。
  等到楊華跟海珠格格,還有花姑追出柴扉,龍天樓已經走得沒了影兒。
  楊華喃喃道;「龍家人畢竟是龍家人,龍家舉世稱最,又豈是幸致?」
  海珠格格轉臉問道:「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楊華道:「除了這張臉以外,我已經是以前的我了。」
  海珠格格喜極而泣,低下了頭。
  楊華伸手握住她的柔荑:「這是一筆大恩情,咱們要想個法子,怎麼報答。」
  海珠格格默默地點了點頭。
  日薄西山,晚霞滿天。
  龍天樓回到了十五阿哥府,一到門口,帶著親兵站門的那名藍翎武官便道:「龍爺,福貝子正在找您呢!」
  龍天樓謝了一聲進了門,剛到前院,迎面走來鐵奎,一見龍天樓,飛步迎了上來:「總座,貝子爺找您一天了——」
  「我知道了。」
  龍天樓停都沒停地往裡走。
  鐵奎緊跟在身邊:「昨兒晚上您不在府裡,哪兒去了?」
  龍天樓道;「有事兒。」
  「什麼事兒?」
  龍天樓還沒說話呢,凌風、華光等另七個飛也似地都到了,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都問龍天樓昨兒夜裡一直到剛才,究竟上哪兒去了?
  龍天樓道:「蛤蟆吵坑似的,煩不煩,等我見過貝子爺之後再說,誰知道貝子爺找我什麼事兒?」
  凌風道:「聽說是皇上要見您!」
  龍天樓為之一怔,道:「皇上要見我?」
  說話間,九個人已進了內院,只聽福康安的話聲傳了過來:「是天樓回來了嗎?」
  龍天樓一聽就知道話聲是從十五阿哥的書房裡傳出來的,忙應道:「是我。」
  只聽福康安著急地道;「快進來,快進來。」
  龍天樓答應了一聲,攔住鐵奎等八個,飛步進了書房。
  十五阿哥跟福康安都在書房裡,龍天樓欠身為禮,剛一聲:「王爺、貝子爺!」
  福康安就叫了起來:「天樓,你究竟哪兒去了,害得我們找都沒地兒找,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十五阿哥接著道:「天樓,聽鐵奎他們說,你從昨兒晚上就出府去了,根本沒睡,你上哪兒去了?」
  龍天樓道:「王爺,這不關緊要,容我稍待再行稟報,聽說皇上要見我,是——」
  福康安把話接了過去:「可不是皇上要見你?你不是給我派了個好差事,讓我給你向皇上請個旨嗎,我今兒個一早就進宮了,從早上磨到中午,沒用,皇上說什麼就不肯下這道旨,最後讓我磨得沒法子了,要見你,他要聽你說,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您沒稟奏——」
  「說了,都說了,可是他非要聽你說,有什麼法子!」
  「皇上想什麼時候見我?」
  「本來我回來就要帶你去,誰知你不在府裡,這時候才回來,走吧,走吧,趕快走吧!」
  十五阿哥道:「讓天樓換件衣裳。」
  福康安道:「還換什麼衣裳,他又不是王公大臣,皇上不會跟他計較這個的,走,走。」
  他拉著龍天樓出了書房。
  鐵奎等八個還在外頭候著,一見福康安拉著龍天樓出來,忙迎了過來。
  福康安一擺手道:「沒空,我們要進宮去,少噦嗦!去給你們總教習備匹馬去。」
  那八個沒敢吭一聲,飛也似地跑了。
  等福康安拉著龍天樓到了西院,兩匹鞍轡鮮明的蒙古種健騎已經備好了,福康安二話沒說,跟龍天樓一人拉著一匹,翻身上馬,馳了出去。
  出了十五阿哥府,龍天樓夾馬追上,跟福康安走個並肩,道:「貝子爺,咱們哪兒見皇上?」
  福康安道:「這時候皇上在中南海。」
  龍天樓「呃」了一聲道:「能不讓大貝勒知道麼?」
  「沒辦法,他是皇上的近衛,誰見皇上都瞞不了他,知道有什麼關係,他知道咱們幹什麼去了?」
  這倒也是,大貝勒金鐸是皇上的近衛,誰見皇上是瞞不了他,可是誰見皇上為了什麼事,只要皇上不說,他也沒法知道。
  龍天樓沒再說話。
  福康安似乎急著趕路,也沒心情多說話。
  兩個人雙騎並轡,很快地到了西安門外,福康安還沒到紫禁城騎馬的份兒,龍天樓當然更不用說,兩個人在西安門外下馬,步行進入禁城。
  禁城三海,以金鰲玉蛛橋為界,橋北是北海,橋南是中海,潞台以南稱南海。
  好在進西安門不多遠,就是金鰲玉蠑橋了,橋為石造,寬兩丈,長數百步,橫跨於太液池上,欄楣皆鑲以白石,雕以花紋,形象俱美,橋兩端有巨大牌坊,就是「金鰲玉蠑」,在橋上就可見綠柳垂蔭,荷葉滿塘。
  福康安帶著龍天樓一陣急走,沒多大工夫,到了一處,只見幾間精舍座落在柳蔭之中,精舍外幾丈,隔不遠就是一名帶刀侍衛。
  誰不認識福貝子?福康安帶著龍天樓,通行無阻,直抵精舍之外,一名侍衛領班忙過來打千。
  福康安道:「進去稟報,就說我帶龍天樓來了。」
  「喳!」那名侍衛領班打千而退,轉身急入精舍,轉眼工夫,那名侍衛領班偕同一名老太監步出精舍。
  老太監過來見禮,道:「皇上宣貝子爺跟龍天樓晉見。」
  福康安道:「帶路。」
  「喳!」
  老太監又一禮,帶著福康安跟龍天樓進了精舍。
  精舍共是兩進,後頭一間面臨太液池,敞軒似的,皇上正在朱欄內面對太液池坐著,似乎正在欣賞絢爛霞光,滿塘荷葉。
  老太監退了出去。
  福康安趨前請安;「稟您,龍天樓到了。」
  皇上緩緩站了起來,緩緩轉過身,臉上帶著陰霾,也帶著冷怒,兩道不怒而威的目光,直逼龍天樓。
  龍天樓平靜而泰然,不慌不忙,趨前行禮:「草民龍天樓,見過皇上。」
  清朝的規矩,漢臣稱臣,滿臣稱奴才。
  龍天樓是十五阿哥府一名護衛總教習,稱臣不對,稱奴才不願,只好自稱草民。
  其實,以一個皇子府的護衛總教習,根本沒有福緣上窺天顏。
  可是龍天樓不同,他救過皇上,蒙皇上頒賜玉珮,皇上愛才,把他拉在十五皇子身邊,又有貝子爺福康安跟他惺惺相惜,當然就例外了。
  龍天樓恭謹一禮。
  皇上報以冰冷:「聽說你辦案辦到金鐸身上去了?」
  龍天樓從容道:「您明鑒,是案情的牽連,不是草民斗膽。」
  「究竟怎麼回事?說。」
  「是。」
  龍天樓從進十五阿哥府的前夕被襲擊說起,說八護衛中詐,說夜襲清真館,說馬回回之女慘死,說生擒陰檜,一直說到了收留馬回回。
  靜聽之餘,皇上臉色無任何變化,一直等到龍天樓說完,他臉上的怒色卻增添了三分:「就憑這,你就要動金鐸。」
  福康安道:「您以為還不夠麼?」
  皇上沉聲叱道:「你不要插嘴。」
  福康安臉色為之一變。
  龍天樓道:「這件案子的幕後主使,太過神秘,只有大貝勒知道他是誰,您以為該怎麼辦?」
  「只憑—個市井江湖人一句話,你就相信?」
  「草民不敢說信不信,但知道真假的最好辦法,就是查問大貝勒。」
  「你知道不知道,金鐸是什麼身份,你是什麼身份?」
  「草民很清楚,所以才斗膽請貝子爺代為請旨。」
  「還好你懂得請旨,還好你沒有貿然行動,大清國自立國以來,還沒有一個百姓動皇族的。」
  「草民知道,處理皇族事,自有宗人府。」
  「你既然知道,還要請什麼旨?」
  「草民以為,至少該讓皇上知道一下。」
  「現在我知道了,我不能相信一個市井江湖人,而不相信皇族。」
  福康安要說話。
  皇上道:「不要插嘴,你要是能說得通,我早就下旨了!」
  確實如此,福貝子只有把要說的話忍了下去,可是臉色相當不好看。
  慣了,他不怕皇上把他怎麼樣,皇上也不會把他怎麼樣!
  龍天樓淡然一笑道:「如果您這麼說,那麼草民斗膽,請您收回成命,把已經下的旨撤回去。」
  皇上道;「我從來沒下過旨,收回什麼成命?」
  龍天樓道;「您健忘,曾記得草民頭一次晉見的時候,當面稟奏,承王爺已經下令,就此停辦這件案子,而您卻指示草民,皇家不容有這種事,命草民繼續辦下去,君上的交代,不是聖旨是什麼?」
  皇上呆了一呆,道:「那時候我沒想到會牽涉到金鐸。」
  「您聖明!」龍天樓道:「草民斗膽,假如某件案子,因為牽涉到皇族,就得停辦的話,那麼民間的各種大小案子該怎麼樣?」
  皇上臉色一變,道:「百姓畢竟是百姓,皇族畢竟是皇族,我不能讓天下百姓看笑話。」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假如您不偏袒,草民以為,天下百姓絕不會以看笑話的眼光看朝廷。」
  皇上道:「不管你怎麼說,我不准動金鐸,就是不准動金鐸。」
  福康安忍不住了,道:「老爺子——」
  皇上怒拍座椅扶手:「我叫你不要插嘴。」
  福康安臉都白了,一點頭道:「好,我從此不說話。」
  他轉身要走。
  皇上大喝:「站住!」
  福康安停了步,但沒轉回身。
  龍天樓淡然道:「皇上對皇族,一向是夠容忍的,貝子爺何必為個百姓,非惹皇上生氣不可?」
  皇上怒喝:「龍天樓,你敢——」
  「皇上!」龍天樓截口道:「草民說的是實情,您聖明,不該是位怕聽實話的君上。」
  「你——」
  「草民以為,大貝勒是皇族,承王爺也是皇族,他的女兒海珠格格當然也是皇族,為大貝勒而能不顧承王爺父女,皇上這麼做,會讓承王爺心裡有什麼感受?」
  「他有什麼感受,他原就不讓再辦下去了。」
  「這是實情,但是如果您能下旨讓這件案子辦下去,一旦水落石出,真相大白,救回了承王爺的親骨肉,草民以為承王爺絕不會埋怨您!」
  「你知道不知道,金鐸是我的近衛?」
  「草民清楚得很,但是草民更清楚,您的近衛今天能欺君罔上,做出這種大不韙的事,他日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何況,皇族之中,值得您信賴而拔擢為近衛的人,並不只大貝勒一個。」
  「不管你怎麼說,我不准還是不准,你出宮去吧!」
  龍天樓雙眉微揚道:「草民這就跪著出宮,但是臨出之前,有件事必須奏明。」
  「你還有什麼事?」
  「不管您准不准,草民就此請辭十五阿哥府總教習職務。」
  福康安一怔。
  皇上也一怔:「你這是幹什麼?」
  「草民還我本來,恢復百姓身份,做起事來方便些。」
  福康安唇邊泛起輕微笑意。
  皇上驚聲道:「你想幹什麼?」
  龍天樓道:「草民忝為武林俠義,有些事不能不管。」
  皇上道:「你敢——」
  「皇上,武林中人是不屈於威武的。」
  「你——武林中人就能不服王化?」
  「武林中人怎敢不服王化,但是遇有不平事,他們的一套法則是,血濺屍橫,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皇上驚怒道:「你好大膽,我可以馬上下旨逮捕你。」
  「不是草民斗膽,不是草民誇口,憑大內這些近衛,還攔不住草民出宮。」
  「我不信!」
  「皇上可以試試!」
  「憑福康安——」
  「福貝子不是草民的對手。」
  福康安道:「老爺子,我在他手底下走不完十招。」
  「那我要你有什麼用?」
  「我本就不如金鐸,要不然您也就不會這麼護他了。」
  「你——」皇上霍地站起:「你們是想氣死我,你們是想氣死我!」
  「我不敢,相信天樓更不敢!」
  皇上突然斂去怒態,語氣上也緩和了不少:「我知道金鐸仗著我有點胡作非為,可是他侍從我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們叫我怎麼忍心——」
  福康安道:「承王呢?您怎麼就忍心讓他忍受錐心刺骨的悲痛,您怎麼就忍心讓海珠永淪賊手,甚至屈死泉下?」
  皇上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龍天樓道:「草民斗膽,姑息適足養奸,恐怕您沒有想到,這件案子,不只單純是劫擄海珠格格那麼簡單。」
  「那你說,還會有什麼事?」
  「他們為什麼劫擄海珠格格,為什麼有人在十五阿哥府下毒,而且是同樣的一種毒?顯然這是一個居心叵測的大陰謀,而這個大陰謀不但準備在天子腳下的京城裡生根,抑且已然在各大府邸,甚至於皇族之中發展,您真能無動於衷,您真能容忍,真能姑息?」
  皇上沒說話,只負手來回踱步。
  福康安要說話。
  龍天樓忙施眼色攔住。
  霎時間,精舍裡靜得能聽見每個人的心跳。
  半晌,皇上突然停了步,一臉凝重神色望向龍天樓:「好吧,我准你辦!」
  龍天樓一躬身道:「您聖明!」
  皇上道:「不過,沒有十足的證據,絕不許你拿他怎麼樣!」
  「這個您放心,就算是個市井小民,證據不足,草民也不敢拿人怎麼樣,何況大貝勒是個皇族,是您的近衛。」
  「那就好。」
  福康安的臉色不那麼難看了,道:「天樓,看來我的面子沒你大。」
  皇上道:「福康安,這無關面子大小,你只說了承王一件事,而他所說的那種牽扯,讓我有點害怕。」
  「早知道我就嚇嚇您了。」
  皇上沒笑,臉色益見凝重,從手上取下一枚漢玉扳指,順手遞給了龍天樓,道;「這就算我的密旨,拿著出宮去吧!」
  龍天樓恭謹上前,雙手接過:「草民告退!」
  他施一禮,跟福康安雙雙退出精舍。
  在龍天樓來說,他要動大貝勒,請不請旨都是一樣。當然,公事公辦,還是比以江湖人那一套法則辦事好得多。
  可是福康安心裡很踏實,也很振奮,他一邊往外走一邊道:「天樓,還是你行!」
  「您知道,我說的都是實話,並沒有誇大其辭,危言聳聽嚇皇上。」
  「我知道,可是換了從我嘴裡說出來,他就未必相信。」
  「不,您錯了,要不是因為有您跟十五阿哥,這道密旨我絕請不下來。」
  「這話怎麼說?」
  「皇上不會為我這麼一個江湖百姓輕動大貝勒,當然他也不會為一個大貝勒而讓您心裡對他有所不快,再者——」
  「什麼?」
  「您以為皇上把我派到十五阿哥身邊去,是為了什麼?」
  「這我當然知道。」
  「這就是了,人不可能沒有私心,就是一位聖明的君主也一樣,同樣的毒下在十五阿哥府,皇上可以容忍大貝勒他們對付任何一個,絕無法容忍任何人對付十五阿哥。」
  福康安呆了一呆道:「看來我想的還是不如你多。」
  龍天樓笑笑沒說話。
  福康安目光一凝,接問道:「密旨已經請下來了,你打算——」
  「早一步總比遲一步好,我要搶在他們發現我已經採取行動之前。」
  「就是現在?」
  「就是現在!」
  「你一個人?」
  「夠了。」
  「你忍心冷落那八個?」
  龍天樓道:「我還真想用他們八個,但是他們總是十五阿哥的貼身護衛,我不能不有所顧忌。」
  福康安道:「這一點恐怕你想錯了,你已經是十五阿哥府的護衛總教習了,你以為不用十五阿哥府的人,就能使十五阿哥不受牽連?何況他們已經向十五阿哥府伸手了,是不是?」
  「貝子爺,話是不錯。」龍天樓道:「但是您會這麼想,十五阿哥可不一定會這麼想。」
  福康安笑笑道:「不要緊,十五阿哥那兒我說得上話,差不多也可以說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了,你儘管回府帶那八個去,十五阿哥那兒自有我說話——」
  話鋒微頓,接著又道:「也說不定用不著我說什麼,十五阿哥是個明白人,他應該看得很清楚,這件案子不只是承王府的案子,背後有大陰謀,牽涉很廣,如不及早遏止,有一天他們的手會伸到十五阿哥府來,其實他們的手已經伸來了,事既關己,十五阿哥應該不怕牽連的。」
  龍天樓道:「那等回府之後,聽聽十五阿哥怎麼說吧!」
  兩個人出了禁宮,飛騎馳回十五阿哥府,凌風等八個恭候多時,擁過來就問。
  福康安一擺手道:「現在別噦嗦,有你們的好差事,候著。」
  那八個為之雀躍,誰也沒再多問。
  福康安、龍天樓進書房見了十五阿哥,細述經過之後,福康安表示,打算讓龍天樓帶凌風等八個行動。
  十五阿哥很乾脆,連猶豫都沒猶豫就點了頭:「天樓,府裡的人你想帶誰就帶誰,你是我的護衛總教習,我全力支持你。」
  龍天樓為之精神一振。
  福康安笑道:「別耽誤了,去吧!辦得漂亮點兒,相信滿朝文武,各大府邸,有不少人樂於看金鐸挨整。」
  龍天樓答應聲中,躬身一禮,出了書房。一出書房,他就在內院裡召來了八護衛。
  那八個,個個難掩興奮,摩拳擦掌,凌風性子急,忍不住問:「總座,又有什麼好差事?」
  龍天樓臉上不帶一點笑容,目光一掃道:「這件事關係重大,半點出錯不得,只要有一點差錯,大家掉腦袋事小,連累十五阿哥事大。」
  察言觀色,那八個的笑意立即凝結在臉上,鐵奎道,「關係這麼重大呀!究竟是——」
  「我要帶你們去抓一個人,不知道你們敢不敢。」
  英奇道:「我們本就天不怕,地不怕,有您帶著,玉皇大帝的凌霄殿我們都敢拆。」
  海明忙道:「總座,您要抓誰?」
  龍天樓道:「大貝勒金鐸。」
  那八個猛一怔,臉上都變了色,脫口叫道:「大貝勒——」
  龍天樓輕喝道:「輕點兒,嚷什麼?」
  凌風抬手打了自己一個嘴巴,道:「沒出息,叫什麼,大貝勒有什麼不能抓的,總座既要抓他,一定有抓他的道理。」
  鐵奎道:「也早該有人整他了,不然他就要上天了。」
  華光道:「總座,那個主兒該整,只要有您一句話,我們也絕不含糊。只是他畢竟是位皇族親貴,單憑王爺跟貝子爺,是不足以動他的。」
  「那你們就不要管了,我既然要動他,就一定會先站穩腳步,我是打算帶你們八個,可是我絕不勉強,願意去的跟我走,不願去的留在府裡,我絕不會怪他。」
  那八個忙道:「不,總座,去,我們都去。」
  「不後悔?」
  「後悔?」凌風道:「巴不得有這差事,只要能整了他,摘我腦袋我都干。」
  「對!」另七個道:「總座,我們七個的話,讓凌風一個人說了。」
  龍天樓道:「那就行了,帶了兵刃了嗎?」
  鐵奎八個一拍腰道:「您放心,從不離身的。」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4 15:56:25

 「好,跟我走。」
  龍天樓當先行去。
  鐵奎等八個,那興奮之色又湧上了臉,急忙跟了去。
  出十五阿哥府,龍天樓不往侍衛營,卻直奔禮王府方向。
  凌風搶前一步道:「總座,這會兒他不在禮王府。」
  龍天樓道:「我知道。」
  知道歸知道,可是他腳下並沒停,也沒改變方向。
  凌風還待再說。
  鐵奎一把扯住了他,上前道:「總座是不是——」
  龍天樓道:「不要多問,跟我走就是。」
  「是。」
  龍天樓有了這麼一句,那八個,誰也沒敢再問。
  沒多大工夫,禮王府已然在望,又往前走了一段,到了街角,龍天樓道:「你們八個在這兒等我,我去去就來。」
  鐵奎等八個停在街角。
  龍天樓加快步履向座落在夜色裡的禮王府行去。
  禮王府門口也有大燈。
  禮王府門口也有站門的親兵。但是比起其他大府邸來,禮王府在氣勢上可就差多了。
  站門的親兵剛要迎過來。
  龍天樓道:「煩請通報一聲,我姓龍,十五阿哥府的,要見巴爾扎老供奉。」
  站門的親兵見過龍天樓,忙把龍天樓讓進了簽押房,然後急忙進去通報。
  沒一會兒工夫,矯健輕快的步履聲由遠而近,巴爾扎進來了,一臉驚喜,躬身施禮,忙不迭地道:「龍少爺,聽老郡主說您進了十五阿哥府,那天——」
  龍天樓截口道:「老人家,那些事不關緊要。」
  巴爾扎何許人,還能不明白?馬上道;「那您來找我是——」
  「老郡主在嗎?」
  「在,在,老郡主很少出去。」
  「我想見見老郡主,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您又不是別人,有什麼不方便的?其實您來得正好,老郡主沒有一天不念您好幾回,我這就給您帶路,您請!」
  說是帶路,他還是躬身擺手,讓龍天樓先走。
  龍天樓謝一聲,跨出了簽押房。
  兩個人往後走著,龍天樓道;「我見老郡主,最好別讓兩位格格知道。」
  其實,龍天樓很矛盾,他想見蘭心,又怕見,他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巴爾扎一怔,道:「龍少爺,您——」
  龍天樓只好這麼說:「老人家,我見老郡主,有重要大事。」
  巴爾扎似懂非懂,「呃」了一聲道:「這時候老郡主在佛堂,兩位格格都在自己房裡。」
  龍天樓道;「那就好。」
  巴爾扎帶路,進了一個小院子,院子裡花木扶疏,夜景美而寧靜,只有從正北一片林木裡透射燈光處,偶而傳出一兩聲清脆磐音,聞之令人俗念一空。
  巴爾扎帶龍天樓進樹林,來到一座小小佛堂前,停步恭謹躬身:「老郡主,奴才稟報!」
  只聽佛堂裡傳出老郡主的話聲;「什麼事偏在這時候來擾我?」
  巴爾扎恭聲道:「回老郡主,龍少爺來了。」
  人影一閃,老郡主出現在門口,滿臉驚喜:「天樓!」
  龍天樓趕前施禮:「老郡主!」
  老郡主忙道:「快進來,快進來!」
  「是。」
  龍天樓恭應聲中,偕同巴爾扎進了佛堂。
  老郡主伸手拉住龍天樓,驚喜之中帶著激動;「孩子,好些日子沒見你了,我一天總要念你好幾回。」
  龍天樓暗暗感動道:「謝謝您!」
  老郡主忙轉望巴爾扎;「去請蘭心跟明珠——」
  龍天樓忙道:「老郡主,我只要見您,有重要大事稟報!」
  老郡主呆了一呆,道:「重要大事?」
  龍天樓曲下一膝,道:「天樓先請您恕罪。」
  老郡主、巴爾扎都為之一驚。
  老郡主急忙扶起龍天樓:「孩子,你這是——究竟是什麼事,用得著你這樣?」
  龍天樓道:「老郡主,天樓要抓大貝勒。」
  老郡主、巴爾扎猛一怔。
  巴爾扎一怔之後,猛然驚喜,一把抓住了龍天樓:「龍少爺,您怎麼說……?為什麼?」
  「因為……」
  老郡主伸手拉住龍天樓:「孩子,坐下說。」
  她望著龍天樓,坐在神案旁擺設的一套几椅上。
  巴爾扎則鬆了龍天樓,垂手站立一旁,一雙老眼緊盯著龍天樓,著急地等待著龍天樓開口。
  巴爾紮著急,老郡主又何嘗不急,不過她跟巴爾扎畢竟不一樣,她能勉強自己,保持著一份平靜。
  龍天樓當然也知道,老郡主跟巴爾扎都急著聽聞緣由,他一坐下,沒等再問,便從承親王府的案子說起,一直說到了破了那家清真館。
  請下密旨的事,他還沒說。
  海珠格格跟「玉面狻猊」隱在西山的事,他暫時還不願說。
  靜靜聽完了龍天樓的敘述,老郡主幹靜的臉上,只掠過了一陣激動神色,並沒有太多的變化。
  巴爾扎可是激動得鬚髮俱張:「您看他那種跋扈、傲慢、不可一世的樣兒,早就知道他不是個好東西——」
  老郡主沉聲輕叱;「巴爾扎,別忘了你的身份,再怎麼著,他總是個貝勒。」
  巴爾扎激動之態未減,道:「老郡主,奴才是——」
  老郡主的目光,突然間變得冷峻異常:「禮王府的人,不可不懂禮。」
  巴爾扎激動之態倏斂,躬身道:「老奴不敢!」
  老郡主轉望龍天樓,目光一轉無限柔和,道:「孩子,你就是為這特意先來見我?」
  龍天樓道:「是的。」
  「為什麼,你跟我請什麼罪?」
  龍天樓微揚眉梢,道:「對您,他總有半子之誼,天樓不敢不先來請罪。」
  「只是請罪,不是要我答允,顯然我是阻攔不了了!」
  巴爾扎一怔,口齒啟動,要說話。
  龍天樓也一怔:「您打算阻攔?」
  「就像你說的,不管怎麼樣,對我,他總有半子之誼。」
  龍天樓只覺得心底有股說不出的不舒服往上一衝,脫口道:「早知道這樣,天樓也不會這麼認真了。」
  老郡主道:「這話怎麼說,難道你不是為官家?」
  龍天樓話既出口,想收回已來不及了,心一橫,索性挑明,遭:「不敢瞞您,天樓一半是為官家,一半是為禮王府。」
  老郡主道:「孩子,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禮王府有今天,也可以說是罪有應得。」
  「您既這麼說,天樓不敢多辯,但是衝著您,天樓不敢眼見蘭心格格的一生,就這麼斷送了。」
  他畢竟說出了實話。
  老郡主目光一凝:「你認為蘭心嫁給金鐸不好?」
  「要是好,您跟格格就不會有一點勉強。」
  「誰又告訴你有一點勉強了?」
  「老郡主,天樓不是三歲孩童,還看得出些事來。」
  「你有把握?」
  「要是沒把握,天樓也不會這麼做了。」
  「既是這樣,你還來跟我請什麼罪?」
  龍天樓呆了一呆,旋即道:「禮不可失,天樓不敢不先來請罪。」
  老郡主神色微一黯,道:「孩子,你我雖才見面不久,可是我總覺得我比誰都瞭解你,你來這一趟,在你心裡或許好受些,可是我心裡,卻是難受得很。」
  龍天樓一驚道:「老郡主——」
  「孩子,難道我看錯了?你不是把金鐸當成跟禮王府近,把你自己當成跟禮王府遠麼?」
  龍天樓為之驚心動魄,他自己明白,老郡主沒看錯,可是他心裡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真讓他說,他也說不上來。
  是真說不上來麼?
  還是只因為龍天樓不敢往那方面想,也不敢承認?
  為此,驚心動魄之後,一陣愧疚不安襲上心頭,他低下頭去沒說話。
  只聽老郡主又道:「孩子,別管禮王府是怎麼想,我也不願意告訴你禮王府是什麼樣的感受,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只要金鐸確實牽涉上這件案子,我也不會袒護他——」
  「謝謝您!」
  龍天樓吸一口氣,抬起了頭。
  老郡主接著又道:「只是,孩子,你恐怕做差了,就算你已經是十五阿哥府的人,有十五阿哥跟福貝子在背後支持你,你也不能輕動金鐸這個大貝勒,你出身江湖,或許不知道,十五阿哥貴為皇子,福貝子也是皇族,他們不該不懂。」
  龍天樓道:「謝謝您關心,您應該認得這是什麼?」
  他取出了那枚玉扳指,托在掌心之中。
  老郡主、巴爾扎大驚,老郡主離座而起,跟巴爾扎就要往下跪。
  龍天樓翻腕收起了那枚玉扳指,站起道:「您現在是不是可以放心了?」
  老郡主驚聲道;「這,這算是——」
  龍天樓道:「福貝子一請,天樓再度晉見,皇上總算把這枚玉扳指當作密旨,頒給了天樓。」
  巴爾扎猛然激動,老臉上滿是驚喜,連話聲都發了抖:「這下他是倒定了。」
  老郡主兩行淚奪眶而出,道;「孩子,那我就不再說什麼了。」
  龍天樓一躬身道:「天樓告辭!」
  老郡主一怔:「這麼急著走?」
  「十五阿哥的貼身護衛在府外等著——」
  「這麼說你打算今夜就——」
  「是的。」
  「你不打算親口跟蘭心說一聲?」
  龍天樓心頭一震,道:「天樓以為,稟報過您就行了。」
  「孩子,你可以讓我難受,可是別讓蘭心難受!」
  龍天樓心頭猛一跳:「天樓不敢,實在是不敢遲到他們發現之後,您原諒!」
  老郡主沉默一下,點頭道:「好吧,我來告訴她。」
  「天樓告辭!」
  龍天樓恭謹一禮,轉身行出佛堂。
  巴爾扎急步從後頭跟了上來,兩個人走出小院子之後,巴爾扎才道:「龍少爺,您是不知道老郡主之苦,她是不願從她嘴裡說些什麼。」
  龍天樓沒說話。
  巴爾扎又道:「其實,不只是這座禮王府,各大府邸沒有一家不盼望有人能扳倒他,受他的氣受夠了。」
  龍天樓仍沒說話。
  巴爾扎道:「龍少爺,我知道自己不配,可是我不能不為禮王府求您,千萬別輕饒了他。」
  龍天樓開了口:「老人家,我只管抓他,只管搜尋他的罪證,至於怎麼懲處他,那還在皇上,還在宗人府。」
  說話之間,兩個人已出了禮王府大門。
  龍天樓道;「我走了,老人家請留步吧!」
  他走了,巴爾扎還站在石階上,淚光湧現,老眼模糊,喃喃低語,不知道他究竟在說些什麼——鐵奎等八個迎著了龍天樓:「總座——」
  「走,咱們到侍衛營去。」
  龍天樓二話沒說,邁步就走。
  看龍天樓的眼色,那八個誰也沒敢再多吭一聲。
  沒多大工夫,龍天樓帶著鐵奎等八個,到了侍衛營外。
  站在夜色裡看侍衛營,只覺立身處的夜色更濃。
  黑壓壓的一片營房,丈高的一垛圍牆遮斷視線,看不見裡頭。
  但是大門口,卻是燈火通明,亮同白晝。
  大門口四盞大燈。
  門前廣場上,旗桿高豎人云,從上而下,又是一串燈,有幾十盞之多。
  門口站了八個,不是親兵,都是侍衛營的。
  龍天樓道;「沒有我的話,任何人不許輕舉妄動。」
  「是。」
  那八個齊聲答應。
  「跟我過去。」  。
  龍天樓邁步走了過去。
  那八個緊隨身後。
  站門的一見有人走來,立即迎過來兩個。
  「站住。」
  龍天樓裝沒聽見。
  「站住,聽見沒有!」
  龍天樓腳下不停,一直到了那兩個面前,那兩個相當火兒,立即怒聲叫道:「你聾了,叫你們站住沒聽見?」
  龍天樓仍聽若無聞:「我是十五阿哥府來的,要見大貝勒。」
  那兩個侍衛營的,並不因龍天樓報出了十五阿哥府,而態度有所轉變,當然,這完全是因為大貝勒的關係,也由此可見大貝勒平日是如何的跋扈,在這些下屬面前,是從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的。
  只聽一名侍衛道:「現在什麼時候了,你找我們爺有什麼事?」
  鐵奎等八個怒火為之上衝,他們幾曾受過這個?福貝子一手訓練出來的八鐵衛,更是對誰也不買帳,但是他們事先得到了龍天樓的警告,卻是誰也不敢不聽。
  龍天樓自己心裡又何嘗是味兒,但他不願意先打草驚蛇,也只好暫時受了,道:「我們見大貝勒,有機密大事面稟。」
  另一名侍衛道:「我們爺肩負的是護衛禁宮,跟十五阿哥府扯不上關係,你有什麼機密大事要面稟我們爺?」
  龍天樓道:「既是機密大事,我怎麼能隨便告訴別人。」
  先前一名侍衛道:「我們也沒有讓你隨便告訴別人,我們奉有令諭,除了宮裡來的,我們爺一概不見。走吧,走吧!別站在大門口礙事。」
  對十五阿哥府的來人都這樣,碰上別的府邸的人又是什麼樣,就可想而知了。
  龍天樓忍不住了,那侍衛擺手讓走路,他一把扣住了侍衛的腕脈:「除了宮裡來人,大貝勒一概不見,這話可是你說的?」
  那侍衛腕脈被抓,臉上立即變了色,驚怒道:「你想幹什麼?」
  台階上奔下了另六名,跟旁邊的這一個,全都拔出了腰刀。
  鐵奎等八個立即跨步上前。
  龍天樓左手探人懷中,取出那方欽賜玉珮,平托在掌心裡:「既然大貝勒只見宮裡來人,那好辦,你們認得這方玉珮麼?」

  侍衛營的人出入宮禁,誰不認識欽賜玉珮,立即傻了眼,跪了一地。
  抓在龍天樓手裡的那個也要跪,可是跪不下去,龍天樓一抖腕喝道:「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東西,帶路。」
  那名侍衛踉蹌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慌忙爬起打下千去:「喳!」
  立又搶步上階,垂手恭立。
  龍天樓收起玉珮道:「走,跟我進去。」
  帶著鐵奎等八個拾級登階,進了侍衛營大門。
  那名侍衛哈著腰,緊跟在旁邊。
  龍天樓道;「大貝勒在什麼地方,帶我去。」
  「喳!」
  侍衛營這廣大的前院,是個大練武場,中間一條石板路通往後院,兩邊十幾二十間屋裡,住的都是侍衛。
  這當兒都聞聲出來了,藉著兩邊屋子裡透射出來的燈光看,左右黑壓壓的各一片。
  人是夠多,勢也夠眾,可是誰也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沒一個敢出聲,沒一個敢亂動。
  侍衛營跋扈的情形,他們自己比誰都清楚,眼見自己人對這些來人這麼恭敬,那當然表示這些人大有來頭,誰敢出聲,誰敢亂動?
  龍天樓跟侍衛營有過幾次衝突,有不少人認識龍天樓,可是這當兒突如其來,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龍天樓看也不看那些人,直往後走,剛要進後院,從後院出來個身材魁偉的濃眉大眼老者,他見狀一怔,立即問道;「這是怎麼回事,他們是——」
  帶路的那名侍衛急步趨前躬身,道:「稟大領班,這幾位是十五阿哥府來的,請有欽賜玉珮,要見爺!」
  濃眉大眼老者目光一凝,道:「請教——」
  龍天樓道:「十五阿哥府總教習,龍天樓。」
  「龍總教習要見我們爺,有什麼事?」
  「有機密大事。」
  「龍總教習來得不巧,我們爺不在營裡。」
  「呃,大貝勒哪兒去了?」
  「這時候多半在府裡。」
  「大領班,我見大貝勒有機密要事——」
  「龍總教習既請有欽賜玉珮,我怎麼敢騙龍總教習,我們爺是不是在府裡我不敢說,但是確不在營裡,剛上燈他就走了。」
  龍天樓聽他這麼說,料想他不敢說謊欺騙,一點頭道:「好吧!那我就上府裡見大貝勒去。」
  帶著鐵奎等八個走了。
  一出侍衛營,鐵奎道:「總座,我們知道他住哪兒——」
  龍天樓道:「不忙,跟我走。」
  他帶著鐵奎等八個,順著侍衛營前走,然後拐進了一條胡同裡,急道:「圍著侍衛營散開,只見有人出來,抓來見我。」
  話剛說完,一陣馬蹄聲起自侍衛營後。
  龍天樓道:「快。」
  他帶著鐵奎等八個撲了過去。
  剛繞到侍衛營,就看見一人一騎已出了十丈外。
  「追。」
  龍天樓一聲「追」,帶著鐵奎等八個如飛追去。
  馬蹄聲震耳,龍天樓等又身法輕捷,鞍上騎士根本不知道後頭有人追趕,沒出三丈就讓追上了。
  龍天樓一揮手,鐵奎、凌風騰身而起,雙撲鞍上騎士,硬把他拖了下來,華光、海明搶過去拉住了那匹馬。
  被拖下馬的,正是侍衛營的侍衛,鐵奎、凌風押著他到了龍天樓面前,他掙扎驚叫:「你們這是幹什麼?」
  龍天樓道:「你認得我們,剛在侍衛營見過我們。」
  那名侍衛忙道:「不認得。我不知道你們去過侍衛營。」
  龍天樓一笑道:「說話不老實——」
  鐵奎騰出一隻手,從後頭抓住了那名侍衛的脖子,用力一扣,那名侍衛痛得驚叫:「你們敢——」
  龍天樓道:「我有欽賜玉珮,沒什麼不敢的,要是在這兒殺了你,你是白死。」
  那名侍衛忙道:「我剛在侍衛營見過你們。」
  「這不就結了麼!」
  龍天樓微一抬手,鐵奎五指鬆了些,龍天樓接問道:「告訴我,你上哪兒去?」
  那名侍衛道;「我奉命出營公幹。」
  龍天樓道:「你是不是活膩了?」
  那名侍衛道:「我奉命給我們爺送信兒去。」
  「送什麼信兒?」
  「告訴我們爺,你們要找他。」
  「誰讓你給大貝勒送信去?」
  「我們大領班。」
  「他讓你上哪兒送信去?」
  「上我們爺府。」
  「為什麼要先給大貝勒送個信兒去?」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們大領班派了我,我當然得聽他的,他讓我怎麼說,我就怎麼說,哪敢問為什麼?」
  這是實話。
  龍天樓道:「那好,我也要上大貝勒府去,咱們一塊兒去吧!」
  一頓道:「押著他,咱們走。」
  華光道;「總座,正好給您送匹坐騎來代步,您請上馬吧。」
  鐵奎等異口同聲:「對,對,有馬騎幹嗎空著,總座上馬,總座上馬。」
  跟他們八個用不著客氣,龍天樓笑笑,接過韁繩來上了馬,帶著鐵奎等,押著那名侍衛走了。
  沒多大工夫,大貝勒府門口那兩盞大燈在望了。
  好像這大貝勒府門口這兩盞燈,比別的府邸都大、都亮。
  龍天樓翻身離鞍下馬。
  凌風道:「總座,您有欽賜玉珮,大貝勒府前可以騎馬,騎進他府裡去他都沒轍。」
  龍天樓道:「我是不願讓馬蹄聲驚動了大貝勒。」
  把韁繩往那名侍衛手裡一塞道:「我放你走,你是往前去,還是往回走?」
  那名侍衛忙道;「我往回走。」
  龍天樓一笑道:「機靈,走吧,出了十丈後才准騎上去。」
  「是,是。」
  那名侍衛如逢大赦,連忙拉著馬走了。
  龍天樓轉望宏偉的貝勒府大門:「走吧,還是一樣,沒我的話,不許輕舉妄動。」
  他帶著鐵奎等八個大踏步走了過去。
  貝勒府站門的,不是親兵,仍是侍衛營的人。
  龍天樓知道,這幫人擅作威福慣了,抬出十五阿哥府的招牌來,未必進得去,而且又得噦嗦半天,索性從懷裡取出那方欽賜玉珮,捧在胸前,走了過去。
  侍衛營這幫人,仗勢擅作威福,是他們的拿手好戲,可是怎麼巴結主子、侍候主子,以及主子的一切,自也瞭若指掌,本來一個個氣勢洶洶,是要攔龍天樓的,一見那方欽賜玉珮,卻霎時跪了一地。
  龍天樓正眼也沒有看他們一下,捧著那方欽賜玉珮,帶著鐵奎等八個,踏上石階就往裡走。
  站門的裡頭有機靈的,爬起來撒腿就住裡跑。
  鐵奎他們要攔。
  「讓他去!」
  龍天樓反攔住了鐵奎等。
  金鐸這座貝勒府,不亞於親王、郡王的藩邸,大而深,而且亭台樓閣,美輪美奐,尤其夜景美麗寧靜。
  貝勒府的戈什哈,清一色是從侍衛營調用的,內務府原派的侍衛、包衣,金鐸一個不用,只有他的小廚房,是內務府選派的,聽說當初在御膳房當過差。
  這些個貝勒府的侍衛,或許已經得到進去報信那個的消息了,前院裡,月形門旁,畫廊那一頭,只遠遠站立看著,誰也沒敢過來盤問,過來攔。
  後院廣大,樹海森森,樓閣遍佈,但是大貝勒的所在並不難找,後頭花園方向,水榭裡有燈光。
  別處昏暗,只水榭有燈光外透,當然大貝勒在那兒。
  一行九人,一前八後,直向燈光外透之處行去。
  一進後花園,蒙德驚歎出聲;「哇,比咱們爺的貝子府還——」
  他話還沒說完,鐵奎扭頭叱道:「沒見過?少沒出息。」
  蒙德連忙閉上了嘴。
  龍天樓沒走錯地兒,過朱欄小橋,剛到水榭門口,適才跑進來報信兒的那名侍衛,正從水榭出來,走得匆忙,一見龍天樓一行來到,馬上爬伏在門口。
  當然,他沖的是那方欽賜玉珮。
  水榭裡,不但有燈光,而且燈光極其柔和,夜涼似水,這水榭裡卻是春意盎然。
  外頭的華麗待客處,一桌酒席,杯盤狼藉,陣陣幽香,不是酒香,卻有些蘭麝脂粉味兒。
  大貝勒金鐸掀簾從裡頭套間裡出來,衣衫不整,濃眉大眼的臉上,微帶紅熱之意,是因為酒力?
  這當兒,龍天樓已然收起那方欽賜玉珮。
  是故,大貝勒一見他就瞪了眼,激怒暴喝;「龍天樓,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以為進了十五阿哥府,就能騎到我頭上來了——」
  龍天樓沒答理。
  大貝勒繼續發威:「我知道你仗的是一方欽賜玉珮,可是你有那方欽賜玉珮,也不能帶著人直闖我的水榭。」
  龍天樓仍然不說話。
  大貝勒抬手外指:「衝著那方欽賜玉珮,我便宜你這一遭,出去。」
  龍天樓開了口,「大貝勒說完了麼?」
  「出去!」
  龍天樓揚起右手,掌心裡托著那枚玉扳指,道:「大貝勒,我奉密旨前來。」
  大貝勒一怔:「你奉了密旨!你奉密旨來幹什麼?」
  「大貝勒,東窗事發了。」
  「東窗事發了!你什麼意思?」
  「大貝勒何其健忘,我正想問問大貝勒,大貝勒私派江湖殺手,狙擊我這個辦案的人,是什麼意思?」
  大貝勒一怔,旋即冷笑:「就為這麼點芝麻小事,皇上就下了這麼一道密旨給你?別說我不知道這麼回事,就算我知道,皇上的旨意也太不值錢了,我這就進宮問個究竟去。」
  他要往外走。
  龍天樓伸手攔住:「皇上並沒有宣召大貝勒進宮。」
  「我不必經過宜召,隨時可以進宮。」
  「那是以前,現在我奉有密旨,大貝勒的行動,必須經過我的允許。」
  大貝勒大怒:「龍天樓,你,你算什麼東西!」
  他抬手就撥。
  龍天樓左手一把扣住他腕脈,他要掙,龍天樓一舉玉扳指:「大貝勒莫非要抗旨。」
  「我不信這是皇上賜給你的,我要進宮問個究竟。」
  「現在我奉有密旨,你就得聽我的,到該進宮的時候,大貝勒你不去都不行,坐下。」
  龍天樓左手一帶一振,大貝勒站立不穩,一個踉蹌,身軀斜衝,正坐在殘席的椅子上。
  他臉色大變,要往起站。
  龍天樓的左手鬆了他的腕脈,按在他的肩上,兩個人立時較上了內力,轉眼間,只聽大貝勒身下的雕花棗木太師椅「格吱」連響,搖搖欲散。
  龍天樓道:「大貝勒,椅子壞了摔一下事小,再逞強你的肩骨可從此報銷了。」
  大貝勒立即不掙了,因激怒而發抖,一張臉都氣紫了:「龍天樓,你究竟想幹什麼?」
  「大貝勒,我查的是十五阿哥府被人下毒,十五阿哥的八鐵衛險被毒死,承王府海珠格格的失蹤,護衛、丫頭遭人滅口,有人霸佔一家清真館設立分支,居心叵測,江湖殺手狙擊我龍天樓這些案子。」
  「你在說些什麼?你好大膽,你以為這些事是我——」
  「不是我小看大貝勒,你沒這個能耐,也沒這個膽子,但是有一樣絕對是你的指使,一名江湖殺手在我被宣召進宮的前夕狙擊我。」
  「那也不是我,我根本不知道有這種事。」
  「大貝勒,那家清真館已經被我破了,我不但有人證,還有你親筆寫的字條為證,你能不承認?」
  大貝勒臉色一變,猛可裡竄了起來:「就算是我,我就不相信,殺你這麼一個江湖小民,皇上會把我怎麼樣?」
  「當然,你是皇族,又是皇上的近衛,殺一個江湖小民,皇上頂多訓斥一頓了事,不會真拿你怎麼樣,可是你要知道,劫擄承王的海珠格格,下毒十五阿哥府,卻是皇上難以容忍的。」
  大貝勒叫道:「你敢胡亂栽贓!什麼劫擄海珠,下毒十五阿哥府,前者我知道有這麼回事,可是跟我扯不上關連,後者我壓根兒不知道——」
  「或許不是你幹的,我說過,你沒這麼大能耐、這麼大膽,你或許有這麼大膽,但是你絕沒這能耐,不過,你知道是誰幹的,你知道那個幕後主使人。」
  「放屁!我怎麼會知道,我劈了你!」
  大貝勒大叫暴喝,揚掌就劈龍天樓。
  龍天樓一舉玉扳指:「大貝勒,皇上的密旨在此。」
  大貝勒硬生生收回了毛茸茸、蒲扇般大手:「我非進宮見皇上不可。」
  他轉身要往外闖。
  龍天樓伸手攔住。
  大貝勒暴叫:「你——」
  「大貝勒,非不得已,我不會出手,一旦逼我出了手,你臉上未必好看。」
  大貝勒硬沒敢出手,他知道自己有多少,也知道龍天樓有多少,跳腳叫道:「反了,反了,一個江湖小民竟敢動皇族——」
  「大貝勒,動你的不是我這個江湖小民,是皇上,我這個江湖小民要動你,絕不是像現在這樣。」
  大貝勒猛然轉臉望龍天樓:「龍天樓,我不知道是誰幹的——」
  「不,你絕對知道。」
  大貝勒要說話。
  龍天樓接著說道:「根據我多日來的偵查,這些案子,都是出自一個人的指使,這個人以一根髮簪為記,你不會不知道她是誰。」
  「我不知道——」
  「大貝勒,你親筆下手令殺我,那江湖殺手卻是那個人的手下,受那人控制,別人或許不知道她是誰,你又怎麼會不知道?」
  大貝勒陡然一驚,一雙大眼猛然瞪圓了,踉蹌後退一步,失聲道:「她——」
  「是誰?」
  大貝勒霎時恢復平靜,但臉上仍留三分驚容:「我不知道。」
  「大貝勒,這你就是欺人之談了。」
  「我真不知道。」
  「你如今再說不知道,不嫌太晚了嗎?」
  大貝勒忽然揚聲大叫:「來人!」
  龍天樓淡然一笑:「鐵奎、凌風、華光、海明出去,倘有人來,告訴他們,龍天樓奉旨拘捕大貝勒,有人敢阻攔,那就是違抗聖旨,格殺勿論。」
  鐵奎、凌風、海明、華光四個邑不得被派了差事,恭應一聲,閃身出了水榭,隨聽鐵奎在水榭外喝道:「站住,龍爺奉密旨拘捕大貝勒,誰敢阻攔,就是抗旨,格殺勿論!」
  許是外頭的來人讓震住了,鐵奎喝聲之後,沒再聽見聲息。
  龍天樓淡然道:「大貝勒,你不要再指望什麼了,沒有人會為你違抗聖旨的,我看你還是實話實說了吧!」
  大貝勒驚怒道:「我沒有什麼好說的,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大貝勒——」
  大貝勒冷笑道:「龍天樓,我是皇族,我只告訴你我不知道,你能拿我怎麼樣?」
  「大貝勒,我奉有密旨,也就因為你是皇族,我人證物證俱在,不怕你不承認,就算是把你交到宗人府——」
  大貝勒道:「那你把我交宗人府好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4 15:58:12

  龍天樓淡然一笑道:「大貝勒,人在人情在,落井下石,是官場上最常見的,為爭權奪利,誰都會巴不得整掉對方,要是平日為人好,那還好一點,你平日的為人怎樣,你自己清楚,皇上已下了密旨,加以承王爺仍是承王爺,而你這個貝勒已經是眼看不保了,你還指望宗人府有誰會袒護你。」
  這番話,聽得大貝勒臉色大變,他猛然想起,龍天樓說的是實情,不折不扣的實情,他自己知道,他把上上下下的人都得罪光了,除非他還有聖眷可仗恃,只一旦失了勢,任何人都會藉機整他,宗人府豈會有人袒護他,幫他說話。心驚肉跳之餘,他一時沒能說出話來。
  龍天樓接著又是一句:「我這個江湖人,胸襟還算得磊落,公是公,私是私,剛才說過,如果照江湖人的辦法,你不可能還在這兒站著,所以在我手裡,你應該還好一點!」
  大貝勒濃眉陡地一揚:「不管你怎麼說,我還是不知道,你看著辦吧!」
  他來個咬緊牙關,死不承認,唯一的證據,那張字條兒不在了,皇上又交代,沒有確切證據,不能動大貝勒,所以只大貝勒咬緊牙關死不承認,龍天樓還真拿他沒辦法。
  龍天樓心裡急,表面上卻是一點也不露,道:「好在我是人證物證俱在,大貝勒既堅不承認,我只有把你跟一千證據移交宗人府偵辦了。」
  大貝勒兩眼猛睜道:「龍天樓,你———」
  「大貝勒,這是無可奈何的事。」
  大貝勒突一咬牙道:「好,交宗人府就交宗人府,我寧願挨他們整,也不願栽在你手裡。」
  他竟然是這麼個念頭。
  對一個皇族,人證不足為證,必須要有明確物證。
  可是哪來的物證?
  真要把大貝勒交宗人府,在證據不足的情形下,絕難使這位大貝勒獲罪。
  龍天樓不得不玩點心機;「大貝勒,你要是這麼想的話,你就是大錯特錯了。」
  「我怎麼大錯特錯了?」
  「你可以想想,一旦你失了勢,哪一個會饒得了你,只有我,是為皇上辦事,沒有一點私心,皇上容不得的不是你,而是容不得有人下手他的十五阿哥,要是能由你身上偵破那個大陰謀,你可能有將功贖罪的機會,要是把你交到別人手裡,我不相信他們任伺一個會給你這種機會,因為他們誰都不願你有機會東山再起,非置你於死地不可,而我不同,我是個江湖人,很快就會回到江湖去,你是不是能東山再起,跟我沒有多大關係。」
  這番話,聽得大貝勒臉色連變,低頭不語。
  龍天樓看得出,他心動了,把握機會,又是一句:「大貝勒,人不自私,天誅地滅,人沒有不為自己打算的,你現在有個自救的機會,要是你自己寧願放棄,那可是任何人也救不了你了。」
  大貝勒猛抬頭:「龍天樓,你會救我?」
  「救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我是個江湖人,跟京裡的這些人毫無瓜葛,沒有必要偏袒誰,就因為如此,我能實情實報,實話實說,皇上聖明,也一向眷愛你,當他知道那大陰謀是經由你偵破的,相信他會留你一命的。」
  「你能擔保?」
  「我無法擔保什麼,可是我能實情實報,實話實說,所以我勸你最好多給我方便。」
  大貝勒臉色鐵青,兩眼卻泛起血絲,道:「龍天樓,我想告訴你,可是我不能告訴你。」
  龍天樓道:「金彭,你們四個出去一下。」
  金彭、英奇、福青、蒙德四個暴應一聲,退了出去。
  龍天樓道:「大貝勒,知道我為什麼讓他們退出去麼?」
  「不知道。」
  「我這麼說大貝勒就明白了,有些事大貝勒你難以啟齒,對麼?」
  大貝勒狐疑地望著龍天樓:「我有些事難以啟齒?」
  「也可以說,有些事讓大貝勒十分害怕,大貝勒,既有今日,何必當初,如今既東窗事發,你就應該去面對它,世上沒有第二個柳下惠,只有跟我合作,給我方便才是自救之道,否則誰也救不了你。」
  大貝勒大驚失色:「龍天樓,你知道——」
  「只能說我早看出來了,也早有所懷疑。」
  「那你還何必問我——」
  「動一動和碩親王的福晉,更需要有人證,任何一個人證,也抵不上大貝勒這個人證強而有力,對不對?」
  大貝勒臉上閃過抽搐,低下了頭:「你既然知道,我也就好說話了,我這等於是亂倫,我還能活命嗎?」
  龍天樓淡然一笑:「恐怕談不上亂倫。」
  大貝勒猛抬頭:「談不上亂倫?」
  龍天樓道:「除了她是承王的福晉之外,大貝勒對她還知道些什麼?」
  「別的我不知道。」
  「她能找殺手為大貝勒對付我,一個和碩親王的福晉,不但跟江湖殺手有來往,且能讓江湖殺手為她賣命,大貝勒你難道就不覺得詫異,不覺得可疑?」
  大貝勒臉上再閃抽搐:「我曾經覺得詫異,覺得可疑,可惜的是那詫異、可疑太短暫了,一個男人,在那個時候,是不會太在意這些的。」
  龍天樓懂這道理,也知道這是實情,道:「如果我沒有料錯,大貝勒你恐怕跟承王爺一樣,是被她利用了。」
  大貝勒目光一凝:「你是這麼想麼?」
  「事實如此,嫁做承王福晉,不但極天下之榮華富貴,誰又敢輕易動她,海珠格格曾經對她不滿,結果海珠格格失蹤了,大貝勒你借她名義找殺手對付我,而且是親下手令,這紙『手令』恐怕就是她有朝一日脅迫你就範的最好把柄,再佈施色相,引你人彀,這又是一個把柄,大貝勒,這不是利用是什麼?既是利用,那便是她有心的安排,她算不得承王福晉,自然也就不該算亂倫。」
  大貝勒渾身俱顫,咬牙道:「龍天樓,我告訴你,是她,弄走海珠的,也是她。」
  「有大貝勒這一句就夠了,再請大貝勒告訴我,對於海珠格格的失蹤大貝勒知道多少?」
  大貝勒道:「弄走海珠的是她,然後她派兩名護衛殺了兩個丫頭滅口,而那兩個護衛,則是侍衛營下手毒殺的。」
  「知道她把海珠格洛弄哪兒去了麼?」
  「不知道。」
  「大貝勒沒問過她?」
  「問過,據她說海珠……海珠已經死了。」
  龍天樓並沒有把已經見過海珠格格的事說出來,道:「那麼,大貝勒對她又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她是承王福晉,這是實話。」
  「她謀害海珠,或許原因單純,只為爭承王之寵,但是她能指揮江湖殺手,就足證這位親王的福晉不簡單,難道大貝勒就從來沒有——」
  大貝勒道;「我剛說過了,人在那個時候,是很難想到其他的。」
  龍天樓沉默了一下道:「一旦跟她對了面,大貝勒可願指證她?」
  大貝勒臉上掠過抽搐,猶豫一下道:「願意!」
  龍天樓道:「大貝勒這水榭裡,可有文房四寶?」
  大貝勒道:「有。」抬手一指牆角書桌道:「就在抽屜裡。」
  龍天樓走到牆角書桌前,拉開抽屜,取出文房四寶,注水研墨,然後抽出一支狼毫,飽濡墨汁,白紙黑字,一揮而就,拿起紙筆走向大貝勒,道:「請大貝勒仔細看過後畫個押。」
  大貝勒看都沒看,接過紙筆就在左下方畫了個押。
  龍天樓稱謝接過來,放好筆,吹乾墨跡,折好紙藏入懷中,道:「大貝勒有什麼事要我代辦嗎?」
  大貝勒目光一凝:「龍天樓,你要押我?」
  「大貝勒應該知道,王法如此。」
  大貝勒臉上再閃抽搐:「好,我跟你走。」
  龍天樓目光轉動,最後落在大貝勒臉上:「臨走之前容我再問一句,她剛才是不是在這兒?」
  大貝勒點頭道:「不錯,聽說你來了,她才走的。」
  「回承王府去了?」
  「是的。」
  龍天樓一擺手道:「大貝勒請!」
  大貝勒既沒退縮,也沒猶豫,邁大步走了出去,龍天樓緊跟在後。
  兩個人出了水榭,只見鐵奎等八個一字排開,擋在朱欄小橋的這一端,小橋的那一端,則散立著大貝勒的護衛一一侍衛營的人。
  龍天樓道;「讓路。」
  鐵奎等八個退向兩邊,龍天樓跟大貝勒並肩走上朱欄小橋,大貝勒目光一掃,道:「我跟他們去,天亮之前,你們任何人不許出府一步。」
  眾護衛恭聲答應。
  龍天樓道:「謝謝大貝勒!」
  「用不著,是我不願意便宜別人。」大貝勒大步往外行去。
  龍天樓帶八護衛押大貝勒出了貝勒府,大貝勒道:「上哪兒去?」
  「巡捕營。」
  大貝勒臉色微變:「我能不能不去巡捕營?」
  「大貝勒——」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我堂堂貝勒,不願被押在九門提督轄下。」
  龍天樓腦海裡盤旋了一下,點點頭道:「可以。」
  大貝勒大踏步行去。
  到了侍衛營,龍天樓召來了當值的大領班及另四名大領班,其實不用召喚,一見這情形,早就都圍上來了。
  當值大領班一躬身;「爺,他——」
  大貝勒沉聲道:「聽他說。」
  「是。」
  當值大領班立又一躬身,不敢再開口。
  龍天樓馬上下令押起大貝勒,並面諭當值大領班跟另四名大領班共同負責。
  龍天樓有龍天樓的道理。
  這樣使五名大領班可以互相牽制。
  五名大領班都面泛驚容,目注大貝勒。
  顯然,儘管龍天樓奉有密旨,如大貝勒一聲令下,他們仍能拚命。
  大貝勒說了話;「你們聽見了,還等什麼?」
  龍天樓沒再多說一句,扭頭走了。
  押這位大貝勒,只是個形式。
  其實,他並不怕大貝勒畏罪潛逃,第一、大貝勒既已和盤托出,他不會逃;第二、大貝勒他是個皇族,結仇既廣,樹敵又多,他沒處逃;第三、龍天樓並不一定非置他於死地不可,只要能徹底扳倒他,讓他失掉聖眷,失掉權勢,目的也就達到了。
  龍天樓帶著鐵奎等八個,直奔承王府,一近承王府,龍天樓就交代了,鐵奎、凌風跟他進去,其他的人圍住承王府,只許進,不許出。
  華光等六個先撲了出去。
  龍天樓帶著鐵奎、凌風一前二後,大步走向承王府大門。
  承王府站門的親兵都認識龍天樓,不必經過通報就進了承王府。
  一進承王府,龍天樓帶鐵奎、凌風直奔承王的書房。
  龍天樓的判斷沒有錯,書房裡還透著燈光,顯見得承王還在書房裡。
  書房外停步,龍天樓交代書房外當值的護衛:「通報王爺,龍天樓求見。」
  護衛答應一聲,還沒有通報,書房裡就傳出了承王的話聲「讓他進來。」
  護衛答應一聲,躬身擺手。
  龍天樓自己進了書房,鐵奎跟凌風則留在外頭。
  書房裡只有承王一個在,龍天樓進門躬身:「天樓見過王爺。」
  承親王含笑道:「你現在是十五阿哥府的人了,還好嗎?」
  「謝謝王爺,還好。」
  「這時候來見我,有什麼事嗎?」
  龍天樓欠身道:「先請王爺恕罪,天樓要拘捕福晉。」
  承親王一怔站了起來:「你怎麼說,你要——」
  「是的。」
  「胡鬧,你——」
  龍天樓取出那枚玉扳指:「稟王爺,天樓奉有密旨。」
  承親王臉色大變:「龍天樓,我告訴過你,等於是求你,不要再辦這件案子——」
  「王爺,天樓不只是為這件案子。」
  他接著把可能牽涉更大的陰謀的始末,概略地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承王直了眼:「有這種事?可是你憑什麼指她……」
  龍天樓道:「回王爺,以前天樓只是懷疑,現在更有大貝勒的指證,大貝勒已經被押起來了,王爺不信可以到侍衛營查問。」
  承親王的身軀突然泛起了顫抖,砰然一聲坐了下去,兩眼發直,面如死灰。
  龍天樓看得不忍,他知道這件事情對承王的打擊有多大,固然承王愛女被劫擄,也是受害人,是苦主,但是身為和碩親王,福晉竟在這麼一個大陰謀裡涉嫌指使,對他的宗籍王爵不能說不是大大的不利。
  真要說起來,宗籍王爵,對承王來說,恐怕還在其次,獨生愛女遭劫擄,安危未卜,生死不明,他都能毅然忍痛,下令龍天樓停辦這件案子,可見他對這位福晉是多麼曲容,多麼惜愛,而今她竟涉嫌這麼一個大陰謀的主使,這打擊有多大。密旨當面,復又人證,眼睜睜的救不了她,這才是真正讓他心疼如刀割的事啊!
  龍天樓叫道;「王爺——」
  承親王猛抬頭:「龍天樓,你可知道,當初我為什麼讓你停辦海珠失蹤的案子?」
  龍天樓實話實說,點頭道:「天樓知道。」
  「獨生的愛女我都能捨,可見我是多麼——龍天樓,你能不能網開一面?」
  到了這時候,他竟能為她向龍天樓求情。
  龍天樓呆了一呆道:「王爺,老福晉、海珠格格,甚至您這王府,您的家,等於是已經都毀在她手裡,您還——」
  承親王的臉頰抖了幾抖,點頭顫聲道:「我知道,可是沒有的已經沒有了,我也寧願——我就是捨不得她!」
  龍天樓幾乎有點蔑視這位和碩親王了,很想說幾句重話,可是他沒有,因為他知道,這位和碩親王是中了邪,中了魔。
  面對那位美福晉,世間男人能有幾個不中邪、不中魔的?大貝勒金鐸,不就也是中邪中魔的一個嗎,他所下的賭注,不也是他的宗籍跟個「多羅貝勒」?
  是故,對這位承親王,龍天樓可憐的意念要比鄙視來得多,他吸口氣,平靜了一下自己,道:「您要是捨不得,只有一個辦法。」
  承親王急道:「什麼辦法?」
  龍天樓道:「抗旨!」
  承親王猛一怔,身軀暴顫低下了頭,這唯一的辦法,對他來說,等於是沒有辦法。
  可是,旋即,他又忙抬起了頭:「龍天樓,你等等我,我這就進宮去請旨赦免,我願意拿我的宗籍跟王爵,換她一條命。」
  他站起來就要走。
  龍天樓攔住了他,道:「有些事,恐怕王爺還沒有想到,也不明白。」
  「什麼事我沒有想到,什麼事我不明白?」
  「王爺視她為福晉,可是她的人跟心並不真正屬於王爺,她只是利用王爺,以您這座承王府做為她的庇護來進行她的陰謀而已,王爺能為她捨棄一切,她卻能隨時棄王爺於不顧。」
  「龍天樓,人總有良心,人的良心總是肉做的,我對她不薄,為了她,我能什麼都不顧,難道換不來她一點顧念?我不信一—」
  他居然還是這麼死心眼兒。
  龍天樓道:「王爺要真這麼做,那是自找身敗名裂。」
  承親王不禁苦笑:「龍天樓,你說我還有什麼,我又還在乎什麼身敗名裂?」
  龍天樓吸一口氣道:「王爺並不是一無所有了,王爺還有個獨生愛女。」
  承親王痛苦搖頭:「誰知道她現在——」
  一怔,凝目急問:「龍天樓,你什麼意思?難道——」
  「為了不讓王爺以為自己一無所有,我可以告訴王爺,海珠格格仍健在,前不久我才見過她,為免她再被人所害,王爺千萬不能說出去,無論對誰。」
  「真的?」承親王一把抓住了龍天樓,激動地道:「你在哪兒見著她的,她在哪兒?」
  「王爺原諒,這我不能說——」
  「龍天樓——」
  「這有關海珠格格的安全,王爺當能原諒。」
  「龍天樓,海珠她真——」
  「我沒有必要欺蒙王爺,也不敢,王爺要是不信,我可以拿我這條性命擔保。」
  承親王突然趨於平靜,由平靜而轉頹然;「她還活著,她還活著,對我來說,我還是一無所有,她不會認我這個爹了,我又有什麼臉說她是我的女兒。」
  「王爺,父女至親,這是誰也無法否認,誰也不能抹煞的。」
  「我知道,可是——龍天樓,你還是讓我進宮請旨去吧!」
  他又要走,龍天樓又攔住了他,暗一咬牙,道:「王爺,我剛說有些事您沒想到,也不知道,這只是其中之一。」
  「還有什麼?」
  龍天樓目光一凝,道;「王爺,恕我直言,您是真沒有想到呢,還是從來不願去想,抑或是根本不願承認?」
  承親王臉色一變,啞聲道:「龍天樓,你是指——」
  龍天樓正色道:「王爺,您不會是那麼健忘的人,以前哈總管所說的——」
  承親王臉色大變,面如死灰,身軀一晃,連忙扶著桌子角,顫聲道:「你,你怎麼又提——」
  龍天樓沒說話,也沒作任何表示。
  承親王又道;「金鐸他,他也承認了?」
  「您原諒,不用他承認,您忘了天樓早看出來了,哈總管是個最清楚不過的人。」
  承親王抬手撫胸,低低呻吟了一聲:「金鐸他可知道,這是什麼罪?」
  「王爺,大貝勒跟您一樣,只是被利用了,利用人的人只求達到目的,是不擇手段的。」
  承親王抬起手,無力擺了擺:「去吧,她在她房裡。」
  顯然,他能忍受一切,那是在還能裝糊塗的時候。
  也是,承親王要是到了這地步還能忍受,那就真讓人鄙視他了。
  龍天樓一欠身道:「多謝王爺!」
  他轉身出了承親王的書房。
  鐵奎、凌風立即迎了上來。
  龍天樓一施眼色,帶著他兩個往後行去。
  後院,是承親王跟內眷的住處,龍天樓來過,所以他一進後院,便帶著鐵奎、凌風直奔美福晉的住處。
  剛到那燈光微透處,龍天樓倏然停步,霍地轉望不遠處花叢,目射冷電。
  鐵奎、凌風不用吩咐,立即雙雙撲了過去,花叢裡響起一聲驚叫,隨見鐵奎、凌風揪出個人來,居然是哈總管。
  哈總管滿臉驚懼戰慄的笑:「龍爺,是我呀!」
  「你鬼鬼祟祟地躲在那兒幹什麼?」
  「我是聽見花叢後頭有聲響,過去看看,剛過去。」
  「福晉呢?」
  「在屋裡呢。」
  「凌風看好他,鐵奎跟我進去。」
  龍天樓帶著鐵奎走向燈光微透處。
  許是美福晉睡了,兩扇門關得緊緊的。
  龍天樓不怕有什麼變故,另外六個圍住了承王府,到現在沒動靜,那該表示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離開承王府。他站在門口揚聲道:「啟稟福晉,龍天樓求見。」
  裡頭沒反應,連一點聲息都沒有。
  龍天樓沒說第二遍,奉有密旨,他也不怕誰降罪,抬腳踹門,只聽砰然一聲,兩扇門豁然大開,倆斷門閂落在了地上。
  一見斷門閂,龍天樓就知道不對,可是他還沒有著急,帶著鐵奎閃身撲了進去,香噴噴的一間華麗臥房,只兩個丫頭躺在地上,就是不見美福晉的人影。
  龍天樓一看就知道兩個丫頭被點了死穴,沒有救了,門、窗都是從裡頭反鎖,美福晉人呢?
  龍天樓帶著鐵奎掠了出來,一把揪住了哈總管:「福晉人呢?」
  哈總管驚愕道:「在裡頭啊,真在裡頭,福晉剛回來!」
  「剛回來?上哪兒去了?」
  「上大貝勒那兒去了,您是知道的。」
  怪不得剛才大貝勒臉色紅熱。
  「你剛躲在花叢後,究竟是為了什麼?說。」
  「龍爺,是這樣的,我告訴福晉說您見王爺來了,剛出來就見您過來了,我是為躲您,可是福晉真在屋裡呀!還有兩個丫頭呢!」
  「兩個丫頭死了,福晉不見了。」
  哈總管臉色大變,舌頭馬上硬了:「這,這怎麼會——」
  龍天樓冷冷一笑,騰身躍上屋頂,竭盡目力一看,隱約看見華光等六個都在承王府四周,毫無異動,顯然美福晉還沒出承王府。
  他躍下屋面,帶著鐵奎、凌風押著哈總管又進了屋,哈總管看見地上兩個丫頭,臉都白了。
  龍天樓道;「你告訴我,門窗都從裡頭反鎖,她是怎麼走的?」
  哈總管白著臉,直著眼,聲音都發了抖:「這,這,龍少爺,我怎麼知道啊?我出去的時候,她明明還在——」
  龍天樓沉聲道:「鐵奎、凌風,給我搜。」
  鐵奎、凌風恭應一聲,立即展開行動,衣櫥、床下,甚至頂棚,沒放過任何一個角落,沒有,就是什麼都沒發現,
  兩個人沒說話,只詫異地望著龍天樓。
  龍天樓臉上沒現出來,心裡又何嘗不詫異。
  門、窗從裡反鎖,兩個丫頭被點了死穴,顯然人是在屋裡不見的。
  當然不會就這麼消失了,美福晉不是大羅神仙,一定有秘密暗門。
  可是,鐵奎、凌風每一個角落都找遍了,秘密暗門又在哪兒呢?
  龍天樓道:「哈總管,我給你個贖罪的機會,你知道這間屋裡有秘密暗門嗎?」
  「秘密暗門?不會吧!」
  「沒有秘密暗門,人是怎麼走的?」
  「這——」
  「哈總管,你最好實話實說。」
  「我真不知道,龍少爺,你想,王府裡要秘密暗門幹什麼?」
  王府裡是不該有這一類的機關。可是雍正年間,血滴子神出鬼沒,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要掉腦袋,王府裡也不是絕對沒有這一類的機關。
  龍天樓道:「守住這兒,看好了他。」
  他轉身出去,直奔承親王書房。
  問承親王,承親王一定知道。
  可是一進承親王的書房,龍天樓就驚得呆住了。
  承親王仰臉坐在椅子上,狀若酣睡,手裡還握著小瓷瓶,空的。
  顯然,承親王是受不了這打擊,也無以面對皇上跟自己的愛女,服毒仰藥,自絕了。
  龍天樓定過了神,沒敢聲張,退出書房帶上門,又直奔後院,進了美福晉的臥房。
  鐵奎道:「總座——」
  龍天樓道:「沒什麼,再——」
  「找」字還沒出口,望見地上兩個丫頭,腦際突然閃過靈光,俯身去挪開兩個丫頭的死屍,細看那一塊塊的鋪地花磚。
  終於讓他看出,有三尺見方一塊,溝線比別處的深,他以掌貼磚,暗用內力,猛力往起一帶,三尺見方的那塊,應手而起,底下一個黑洞,一道石梯直通下去。
  凌風叫道:「從這兒跑了!」
  哈總管兩眼瞪圓了,目光發了直。
  「你們守住這兒。」龍天樓交代一句,飛快拾級而下。
  鐵奎忙叫道:「總座,燈。」
  龍天樓停住了,凌風忙去拿過桌上的燈,遞給了龍天樓,龍天樓接燈在手,疾快地下去了。
  石梯到底,是一條地道,不像是新建的,可是很乾淨,上下左右都用石塊砌成,約摸有一人多高,而且是筆直的一條。
  龍天樓帶著燈,腳下飛快,約摸走了百來丈,到了頭,又一道石梯通往上,他小心翼翼,拾級而上,頂上有塊東西蓋著,一口吹滅燈,一手托著那塊東西,試著往上托。
  很容易地把那塊東西托開了,外望,外頭黑忽忽的,而且一點聲息都沒有。
  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但可以肯定,出口之處絕不是郊野,因為從承王府內部,百來丈的距離,絕對還在內城裡,而且承王府週遭都是房子,絕不臨郊野;再則,外頭雖然暗,看不真切事物,但無風、無星月之光,也絕不像在郊野裡。
  聽聽沒有動靜,龍天樓推起蓋在出口上的那一塊東西,竄了上去。
  竄上去之後凝目再看,看得他不由一怔。
  置身處是一間屋,四壁空空,什麼也沒有,屋門開著,外頭還有個小院子。
  出屋到院子裡再看,小小的一個四合院,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可就是到處黑忽忽的,聽不見一點聲息。
  顯然,這是個沒有人住的空宅院。
  內城之中,何來這麼一處所在?這兒又是什麼地方?為什麼承王府的地道通到這兒,跟承王府又是什麼關係?
  龍天樓知道,這些疑問,在這兒是沒辦法找到答案的,辨別一下方向,他騰身上了屋頂。
  宏偉廣大的承親王府就在不遠處。
  承親王府這邊牆外黑影晃動,站的有人。
  龍天樓提一口氣掠了過去,那黑影是華光,一見龍天樓從外頭來,大為驚異,他想問,可是龍天樓攔住了他的話頭:「把他們都叫進來,後院見我。」
  龍天樓先進去了,一進美福晉的臥房,凌風忙問:「總座,怎麼樣?」
  龍天樓道:「早就沒影兒了一一」
  轉望哈總管:「你不知道府裡有這麼一條地道?」
  哈總管忙道:「我不知道。」
  「這條地道通到府外一個空宅院裡,那是什麼地方?」
  哈總管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啊」地一聲道:「您問那個宅院啊,那原是王爺賞給個護衛領班的,後來那個護衛領班離職了,那個宅院就一直空到如今。」
  弄了半天,還是承親王府的產業。
  華光等都進來了,一見情形,忙問所以。
  龍天樓指著那條地道入口道;「咱們來遲一步,從這條地道跑了。」
  凌風一揪哈總管,「都是你通的風,報的信兒。」
  哈總管苦著臉忙道:「我是個奴才,知道龍少爺去見王爺了,總不能不稟報她一聲啊!誰又知道她會跑呢!」
  龍天樓道:「現在你知道她是何等樣人了吧?」
  哈總管道:「當然知道了,可是那跟我這個做奴才的沒關係呀!」
  「你是她找來當總管的,又一直對她忠心耿耿,跟你有沒有關係,要讓宗人府去審定。」
  哈總管大驚急道;「我沒有罪,你不能拿我,就算要抓走我,也得讓我先見見王爺。」
  龍天樓道:「你見不著王爺了,王爺已經仰藥服毒了。」
  哈總管心膽俱裂,兩眼往上—翻,登時昏了過去。
  鐵奎等八個也大為震驚,鐵奎道:「總座,您怎麼說,承王爺——」
  龍天樓道:「這件事自有我處理,把哈明先押回侍衛營再說,走。」
  龍天樓帶著八護衛,架著昏迷中的哈總管走了。
  承王府有護衛、有親兵,可是沒一個敢問,沒一個敢攔。
  到了侍衛營,龍天樓讓把哈總管押在另一處,然後交代鐵奎等八個留在侍衛營看守大貝勒。
  鐵奎道:「總座,侍衛營這麼多人還不夠嗎?」
  華光道:「你懂什麼,總座就是怕他們一一」
  龍天樓搖頭道:「我不是怕侍衛營,他們也不敢,我是怕那個女人那一夥,她跑了,一旦知道大貝勒已被扣押,他們很可能會殺大貝勒滅口。」
  凌風道:「總座,他還不該死嗎?」
  「他該死,但是絕不能讓他死在那幫人手裡。小心看守,著意提防那防不勝防的東西。」
  龍天樓交代完後就走了。
  防不勝防的東西,鐵奎等誰都知道,龍天樓指的是無影斷腸落花紅。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八個的命是從鬼門關前拉回來的,誰不知道厲害,個個臉上變色,馬上開始了部署。
  龍天樓回十五阿哥府,十五阿哥跟福康安顯然都還沒睡,一聽說他回來,馬上把他讓到了書房裡。
  龍天樓顯然沒在意這兩位為什麼把他讓進書房,沒讓他進後廳。
  一進書房,福康安就問:「怎麼樣,還順利吧?」
  龍天樓沉住氣把經過說了一遍,最後告訴十五阿哥跟福康安,承親王仰藥服毒,請示對策。
  十五阿哥一聽臉色大變,跳起來就要叫。
  福康安一把拉住了他道:「你用不著這樣,我早預料到了,承王爺很可能走上這條路,事實上他沒有別的路好走。」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4 15:59:28

  十五阿哥還是叫了出來:「這是什麼事,你還跟個沒事人兒似的——」
  福康安道;「人死了,我像個有事人又能怎樣?他引狼人室,害死了自己的妻女,事發後還曲意掩蓋,極力袒護,再加上那個女人搭上了金鐸,一旦整個案子呈進宮裡,就算皇上不殺他,他還有臉活?難道這還能怪到咱們頭上來?」
  十五阿哥道:「話是不錯,可是他總是個和碩親王,一個和碩親王仰藥服毒自殺了,究竟非同小可。」
  福康安道:「非同小可怎麼樣?」
  「怎麼樣?皇上——」
  「皇上怪不到咱們頭上來,你放心。」
  「你怎麼知道皇上怪不到咱們頭上來,萬一……」福康安截口道;「這種事不能有萬一,人要講理,身為一國之君的皇上更要講理,皇上親自下的密旨,偵察這樁大陰謀,承王福晉是個重要關鍵人物,與其說承王是自感家破人亡,受不了打擊仰藥服毒,不如說他是畏罪,引咎自絕,皇上憑什麼怪到咱們頭上來。」
  「就算皇上不會怪到咱們頭上來,小福,承王是咱們的長輩,平素常見面,如今他因不幸而自殺,難道你一點都不一一」
  「我都不怎麼樣?」福康安目光一凝,道:「別管我,我怎麼樣都無關緊要,我可以無動於衷,也可以呼天搶地,因為我不是儲君,我的表現不影響我的前途,也不足以影響大清國朝野每一個人,你身為儲君,皇上能毅然頒下密旨,讓天樓辦金鐸,主要為的不是承王府的案子,為的是你,如今承王那個福晉成了重要的關鍵人物,要不是天樓,你是首當其衝受害的頭一個,你還這不忍那不忍的,你能有這種婦人之仁麼?」
  福康安的這番話,說重並不算重,可卻聽得十五阿哥臉色連變,激動震驚的神情,馬上為之平靜了不少,道:「那你說現在該怎麼辦?總不能不讓皇上知道—下呀!」
  「為什麼要讓皇上知道,又為什麼要經由咱們奏稟皇上?天樓是奉密旨辦事,既有皇族牽涉在內,而且有親王仰藥服毒,知會宗人府一聲就行了,該怎麼辦,那是宗人府的事,等他們奏察了皇上,皇上宣召天樓垂問,天樓到那時候再一五一十奏稟也不遲。」
  不知道十五阿哥是認為福康安說的有理,還是因為方寸已亂,沒主意了,他一點頭道:「好吧,就這麼辦,天樓,你連夜上宗人府去一趟——」
  「不急,」福康安擺手道:「反正人死了,救不活了,早去晚去都一樣,也不差這一會兒,天樓,你先上廳裡去一趟,有人要見你,等了你半天了。」
  龍天樓微—怔:「有人要見我,誰?」
  福康安道:「禮王府的蘭心。」
  龍天樓心頭猛一震,脫口叫道:「蘭心……格格,她來見我幹什麼?」
  「你去見見不就知道了嗎?快去啊,人家等了你老半天了。」
  龍天樓—時只覺得有點手足無措,他不願見蘭心,如果想見,早在禮王府就見了,可是他又想看看蘭心。
  畢竟他還是去了。
  不知內情,不明瞭龍天樓心情的福康安,總覺得讓人一個姑娘家,夜這麼深、等這麼久不好意思,何況蘭心畢竟是禮王府的和碩格格。
  龍天樓能多說什麼,何況他也未必願意說。後廳離書房不遠,在沒有護衛站班守衛的情形下,微透燈光,顯得特別寂靜。
  龍天樓生似怕驚擾了誰,他盡量放輕了腳步,可是他沒辦法壓制劇烈的心跳,那怦怦的心跳聲,他自己都聽得見。
  偌大一個後廳,只蘭心格格一個人在,龍天樓進廳的時候,蘭心正背著身,對著牆上一幅字畫凝立不動,入目那無限美好的背影,龍天樓心裡泛起一種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的難言感受。
  猛吸一口氣,勉強抑制一下劇烈的心跳,跟那難言的感受,他輕輕叫了一聲:「格格。」
  蘭心的背影先是震動了一下,繼而轉過身來,嬌靨上,永遠是脂粉不施,美目中的幽怨神色卻加重了幾分:「你回來了?」
  「是的,剛回來,聽說格格要見我——」
  「是的。」
  「累格格久等,請坐。」
  「不坐了,時候不早了,說幾句話就走。」
  龍天樓沒接話,也沒問。
  蘭心格格自己接著又道:「你上禮王府去過了?」
  「是的。」
  「見過我娘了?」
  「是的。」
  「為的是跟禮王府報個信?」
  「我認為該稟知老郡主一聲。」
  「你很懂禮,很周到,我也很感謝你還把禮王府當回事。」
  「格格過獎,我應該的。」
  「你是不是更應該見見我,告訴我一聲。」
  龍天樓心裡一跳:「我已經稟知了老郡主——」
  「金鐸是她老人家未來的女婿,可是金鐸更是我的未婚夫婿!」
  龍天樓只覺得讓人用針紮了一下,道:「我曾經請老郡主轉——」
  「為什麼要我娘告訴我,你不親口告訴我?我娘告訴我是一回事,你親口告訴我又是一回事。」
  龍天樓雙眉微揚道:「我怕格格受不了這個大打擊——」
  「難道由我娘告訴我,這個打擊就會減輕了?你可知道由我娘告訴我,對我的打擊會更大!」
  龍天樓一時沒懂這句話,他也無暇去多問,道:「當時我也唯恐消息走漏,我急著去抓大貝勒。」
  「這你盡可以放心,他是個宗室,身份不同於別人,他不會跑,也跑不掉的。」
  龍天樓道;「格格此來,如果是來責怪我的話,我不敢置辯。」
  「我不能責怪你,你是奉旨行事,我也不敢責怪你,其實這時候再責怪你,也太晚了。」
  「我不敢,那麼格格此來是——」
  「我求求你,私底下高抬貴手,能對金鐸有所寬容。」
  龍天樓聽得心裡猛一陣不舒服,道:「格格原諒,龍天樓奉旨行事,不敢從命。」
  「我知道你是奉旨行事,所以我求你私底下——」
  龍天樓雙眉高挑,道:「我直說一句,格格千萬見諒,大清朝的事不關我這個江湖人,如果龍天樓私底下對他能有所寬容,我就根本不會插手這件事。」
  蘭心格格輕「呃」一聲道:「這麼說你跟金鐸是私底下有怨隙?」
  不知道蘭心是真不明白龍天樓的心意還是怎麼,她這句話問得夠厲害。
  龍天樓能承認是假公濟私嗎?
  他道:「我以為格格知道龍家跟禮王府的淵源。」
  「我知道,只是這跟金鐸——」
  「龍家欠禮王府的。」
  「禮王府不這麼想,也從沒有這麼想過。」
  「可是龍家這麼想,無時無刻不這麼想,尤其這次我來京之後的所見所聞,使我認為龍家欠禮王府的更多。」
  「你要是非這麼想不可,我也沒有辦法,可是金鐸是禮王府的女婿,如果你真認為龍家欠禮王府的,你這個龍家人理應對他有所寬容才對,怎麼反而——」
  「那就要問格格了,禮王府是不是真拿大貝勒當女婿,大貝勒是不是真拿禮王府當岳家?」
  「我想這不必由我來回答,問遍內城各府邸,任何一個人,都會毫不猶豫的承認。」
  「任何一個人承認都不夠,必須要禮王府的人承認。」
  「禮王府也沒人不承認這個事實。」
  龍天樓目光一凝;「老郡主承認?」
  蘭心微微避開了龍天樓的目光:「她老人家承認。」
  「格格自己也承認?」
  「我也求你對他高抬貴手了,是不?」
  「我只問格格承不承認?」
  「那是鐵一般的事實。」
  「我不問事實,我只問格格心裡是怎麼想的?」
  蘭心格格一雙美目突然凝視著龍天樓,嬌靨上的神色顯然有些激動:「你為什麼只關心別人承不承認,你為什麼待人苛,待己寬,你為什麼自己不敢承認些什麼?」
  龍天樓猛一怔:「格格——」
  蘭心格格接著道;「我承認怎麼樣,不承認又怎麼樣,今天我要是不承認金鐸是我的未婚夫婿,誰能給我什麼,誰能對我作什麼承諾。別人害怕,我為什麼不能害怕,別人不敢承認,我為什麼要承認,別人不說心裡的話,我為什麼要說?」
  龍天樓心神震顫,怔住了。
  蘭心格格似乎也驚悟自己的失態,嬌靨上一陣飛紅,繼而轉為蒼白,緩緩低下了頭。
  霎時間,廳裡的空氣,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靜默中。
  半晌,龍天樓開了口:「格格,龍天樓該有所畏懼,您不該。」
  「什麼理由?」
  蘭心格格沒抬頭。
  「前車可鑒,龍家不敢再害人,不敢再欠債。」
  蘭心格格猛抬頭:「這就是你的理由?」
  「難道格格認為還不夠?」
  「你要知道,我剛才也說過,從當年到如今,我娘從沒有抱怨過。」
  「老郡主從不抱怨,那是她老人家仁厚,是她老人家寬懷大量。」
  「而畢竟,她老人家這一生已經很充實了,你們誰想到過沒有?」
  「格格——」
  「如果你問我今夜真正的來意,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是要聽你一句話,至於說是為金鐸,眾所周知,我是他的未婚妻,出了這種事,我不能落人話柄,我不能不來。」
  「我只知道自己——卻沒想到格格也——」
  「有些事是很奇妙的,也不一定非說出來,非讓人知道不可,也許上天見憐,上一代未了的,該由這一代來了。」
  「這麼一來,我辦金鐸,豈不成了一一將來又置格格於伺地?」
  「我不怕,你怕麼?你能否認所以這麼做不是為了私情?你剛才說過,大清朝的事,跟你這個江湖人無關。」
  「格格有沒有想到,這會給禮王府帶來一—」
  「真說起來,我母女已經不是禮王府的人了,知女莫若母,我娘並沒有告訴我什麼。」
  「這——」
  「我剛說過,我要聽你一句話。」
  「格格,我的說法怎麼樣,跟怎麼辦金鐸,扯不上關連!」
  「本就不該,剛我也說過,我是不願落人話柄,不得不來。」
  「真要說起來,怎麼辦金鐸,我做不了主——」
  「我知道,你無須多說,我在等你的話呢!」
  「格格,非要說出來不可麼?」
  「你可以不必讓任何人知道,可是你必須讓我知道。」
  龍天樓心跳加劇,猶豫再三,暗一咬牙道:「我只能這麼說,我來的時候是一個人,走的時候,希望是兩個——」
  蘭心格格的嬌軀倏起輕顫:「不,四個。」
  龍天樓一怔,旋即道:「那最好不過,我是怕老人家不願意——」
  「我會求老人家,我能讓她老人家願意。」
  「我求之不得。」
  蘭心格格撲簌簌落下兩行清淚,顫聲道:「夠了,這就夠了。』
  倏然垂下螓首,一雙香肩聳動好厲害,只是沒出一點聲息。
  龍天樓默默地望著她,沒說話。
  片刻之後,蘭心格格舉袖輕輕拭淚,抬起螓首時,那長長的睫毛上,猶掛著晶瑩的兩顆淚珠,她看了龍天樓一眼,嬌靨上突然泛起一抹酡紅,又低下了頭:「我出來太久了,該走了。」
  「格格怎麼來的?」
  「我有車。」
  「我還要趕到宗人府去,不送格格了。」
  「你要把他送交宗人府?」
  「不,是承王爺仰藥服毒了。」
  蘭心格格猛抬頭,嬌靨上滿是驚容,失聲道:「怎麼說?承王——這是為什麼?」
  龍天樓把美福晉牽涉在內的經過,概略地說了一遍,但是他沒讓蘭心知道美福晉跟大貝勒的關係。
  不為別的,他畢竟仁厚,這種事,他不願多讓一個人知道。
  誰知道,靜靜聽畢,蘭心格格的臉上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表情,道:「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他造的罪孽夠大了。」
  龍天樓心頭一震,沒說話。
  蘭心格格頭一低道:「你去宗人府吧,我回去了。」
  她轉身向外行去。
  龍天樓跟出了後廳,一聲輕喝:「來人。」
  一名護衛疾掠而至,恭謹躬身:「總座!」
  龍天樓道:「護送蘭心格格回府。」
  恭應聲中,那名護衛跟在蘭心格格之後走了。
  望著蘭心那無限美好的身影,消失在濃濃的夜色裡,龍天樓心裡一時百念齊湧,五味雜陳,平靜了下自己,他正要走。
  只聽福康安的話聲傳了過來:「天樓。」
  龍天樓停步回望,福康安從畫廊那頭快步走了過來:「蘭心走了?」
  「剛走。」
  「我忘了告訴你了,你不要上宗人府去了,跑一趟裕王府就行了。」
  「裕王府?」
  「這時候宗人府沒什麼人在,底下人辦不了什麼事,裕王是宗令,把事情告訴他,讓他忙去吧!」
  「謝謝貝子爺,我這就去。」
  龍天樓要走。
  福康安及時又道:「那是個倔老頭子,不過你奉有密旨,用不著怕他。」
  「謝謝貝子爺,沒有密旨,我也不怕。」
  龍天樓走了。
  福康安站在畫廊上,一直望到龍天樓不見。他會做人,夠意思,絕口不問蘭心都說些什麼。
  出了十五阿哥府,龍天樓才想起,忘了問福康安,裕王府在哪兒,怎麼走了。
  好在內城裡有巡城的禁衛軍,碰上一隊,表明身份,一問裕王府的所在時,才猛想起,裕王府他去過,就是那位海珊格格的家,龍天樓皺了眉,可又不能不去。
  到了裕王府大門外,天色都快五更了,這時候的夜色最暗,好在裕王府門口那兩盞大燈還沒有熄滅,站門的親兵正在換班,龍天樓表明身份,要見裕王,帶隊的藍翎武官面有難色,本來就是嘛,哪有在這時候求見的?可是等到龍天樓表明奉有密旨時,那名藍翎武官立即飛也似地往裡報了。
  報歸報,龍天樓還是先見了值夜的護衛領班,然後是裕王府的總管,最後裕王府的總管請龍天樓在簽押房候著,這才進去稟報裕王。
  沒一會兒工夫,總管匆匆來了,裕王爺請廳裡相見。
  由總管帶領著,龍天樓進了燈火輝煌的大廳,這裡剛進廳,那裡屏風後就轉出了穿戴整齊,卻還帶著睡意的裕王。
  裕王是個清瘦老頭兒,眉目間帶著冷峻,一看就知道的確是個難說話的人物。 』
  別的可以馬虎,接旨可不能,任誰也沒這個膽。
  穿戴整齊原是為接旨,可是裕王一見龍天樓,為之一怔:「你不是宮裡的?」
  好嘛,還以為龍天樓是宮裡來的太監呢!
  龍天樓欠個身道:「回王爺,卑職是十五阿哥府的護衛總教習。」
  裕王馬上怒容滿面,大聲道:「大膽,既是十五阿哥府的,說什麼奉有密旨,來人,給我拿下。」
  裕王府的總管嚇白了臉。
  答應聲中,從外頭衝進兩名戈什哈來。
  龍天樓舉起了那枚玉扳指,道:「王爺是不是認得這是什麼?」
  裕王一怔,抬手止住了兩名戈什哈,凝目再一細看,立即臉上變色,一甩馬蹄袖,上前爬伏在地。
  總管跟兩名戈什哈忙也跪下了。
  龍天樓收起了玉扳指,道:「王爺請起。」
  裕王謝恩而起,起來先叱退兩名戈什哈,然後抬手讓座。
  龍天樓謝道:「謝謝王爺,不坐了,卑職還有要事,不能多耽誤。」
  裕王道;「那麼旨意——」
  「我這麼稟報王爺吧,我奉密旨查辦承王府的案子,發現承王福晉跟海珠格格的失蹤,有重大牽連,這一發現,使得承王福晉畏罪逃逸,承王仰藥服毒——」
  裕王正在聽,聽到這兒神情一震,急道:「慢著,你,你怎麼說?」
  龍天樓道:「承王福晉畏罪潛逃,承王爺仰藥服毒了。」
  「啊!他,他是不是已經——」
  他沒說下去。
  龍天樓也沒說,只點了點頭。
  裕王臉色大變:「那你來告訴我是——」
  「王爺是宗人府的宗令,理應稟知王爺。」
  「這,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一個時辰之前。」
  裕王兩眼都變直了:「怎麼會有這種事,怎麼會有這種事。」
  龍天樓道:「承王爺現在承王府的書房裡,請王爺派人料理,卑職另有要事在身,不能多耽誤,告辭。」
  他一欠身,要走。
  裕王忙抬手道:「慢著,你還不能走。」
  「王爺有什麼吩咐?」
  「不是我有什麼吩咐,內城出了人命,死的是位和碩親王,我怎麼能讓你走。」
  龍天樓微一怔道:「卑職不懂王爺是什麼意思。」
  裕王道:「事關重大,等我查明真相,進宮稟明皇上之後,你才能走。」
  「王爺,卑職還有要事。」
  「什麼事也沒有一個和碩親王的死來得重大。」
  「王爺看見了,卑職奉有密旨。」
  「皇上只讓你辦案,可沒想到會死個和碩親王。」
  「王爺的意思,是要扣留卑職?」
  「不錯。」
  龍天樓雙眉微揚道:「王爺恕罪,卑職礙難從命。」
  他轉身就走。
  裕王在身後大喝;「站住!」
  龍天樓聽若無聞,直往廳外行去。
  「來人,攔住他!」
  龍天樓一出廳,兩名戈什哈已攔在眼前。
  裕王帶著他的總管也追出了大廳。
  這時候曙色微透,天已經亮了。
  龍天樓停了步。
  裕王喝道:「拿下他。」
  兩名戈什哈剛還在廳裡下跪,如今聽說要拿下龍天樓,不由為之一怔。
  龍天樓道:「誰敢拿我。」
  「聽見沒有,拿下他。」
  兩名戈什哈定過神,要動。
  龍天樓抬手一攔,道:「先跟王爺報個備,憑您府裡這些護衛,還拿不住我。」
  「大膽——」
  「我說的是實話,王爺最好不要逼我出手。」
  轉身行去。
  裕王急了,顧不得身份大叫道:「你想造反,給我拿下!拿不下他,我要你們的腦袋。」
  兩名戈什哈不但怕,而且急,立即拔出腰刀撲向龍天樓,一名喝道:「站住!」掄刀砍向龍天樓。
  當然,這一刀不是實砍,而是虛招。
  即便是虛招,龍天樓也不受這個,他霍然側轉身,一揮掌一拂一抖,那名戈什哈單刀脫手飛了,人也踉蹌暴退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下。
  另一名戈什哈硬被震住了,一時沒敢再動。
  裕王勃然大怒,暴跳如雷:「反了,反了,你竟敢在我裕王府傷人——」
  「王爺,卑職奉有密旨——」
  「密旨是讓你辦案的,不是讓你仗以在裕王府傷人的。」
  這倒是實情實話,密旨確只是讓龍天樓辦案的,裕王堂堂一個和碩親王,又是宗人府的宗令,他並沒有牽涉在這件案子裡,龍天樓對他該有一份尊敬。
  龍天樓微微一怔,還待再說。
  裕王馬上又暴叫了起來:「來人,來人,人呢,都死哪兒去了。」
  裕王人瘦,嗓門兒奇大,這一陣嚷嚷,整座裕王府都聽得見,十幾二十個帶刀戈什哈奔進了後院,立即攔住了龍天樓的去路。
  裕王指著龍天樓怒叫:「拿下,把這個大膽的東西給我拿下!」
  十幾二十個戈什哈都拔出了腰刀,向著龍天樓逼了過來。
  裕王接著冰冷又道:「既然你仗著奉有密旨,你就把他們殺了,殺光了他們不怕我不放你走。」
  龍天樓一聽這話,心往下一沉,他來是為承王的仰藥服毒向這位宗令稟報的,怎麼能大鬧裕王府再殺裕王府的護衛,真要是那樣,即便他奉有密旨,皇上也輕饒不了他。
  他猶豫了,他不能再出手了,道,「王爺,大貝勒押在侍衛營裡,隨時都可能被人下手滅口——」
  「那是你的事,還不束手就縛。」
  說話間,眾戈什哈已然逼近。
  龍天樓既不能出手抗拒,就只有束手就縛一條路了。
  就在龍天樓無可奈何,準備束手就縛的當兒,忽聽一個脆生生,嬌滴滴,但卻帶著十分不高興的話聲傳了過來:「大清早是誰在這兒大呼小叫的吵人。」
  龍天樓一聽就知道來的是誰了。
  果然,人未到香風先襲人,跟在醉人香風之後的,正是那位最能纏人的海珊格格。
  海珊格格入目眼前情景,先是一怔,繼而驚喜嬌呼:「樓天龍!」
  她帶著驚喜,也帶著香風,顧不得腳下踩著驕,三步並成兩步,小碎步飛快地奔向龍天樓。
  裕王先是一怔,這時候定過神,大聲喝道:「海珊,站住。」
  他喝止不算慢。
  可是海珊格格腳下踩著矯,一時哪收勢得住,聽到喝聲,離龍天樓近十步的時候她就要停了,可是腳下踉蹌,她還是衝到了龍天樓跟前,而且也就因為腳下踉蹌,嬌軀前傾,反向龍天樓身上倒去,還是龍天樓急忙伸手扶住了她。
  海珊格格似乎剛才只見龍天樓,這時候才看清楚眼前還有別人,還有她那位阿瑪滿臉怒容地站在大廳前石階上。她一怔,瞪大了美目訝異地叫道:「阿瑪,這是幹什麼呀?」
  裕王道:「海珊,你認識他?」
  「怎麼不認識呀!他是十五阿哥府一一阿瑪,他就是我常跟您提的那個樓天龍啊!」
  裕王微微一怔,望著龍天樓道:「你就是那個樓天龍啊!怪不得!」
  龍天樓也好,樓天龍也好,龍天樓是懶得分辯了。
  「阿瑪,到底怎麼了嘛,您讓府裡的戈什哈圍著天龍幹什麼呀?」
  裕王臉色一沉道:「沒你的事,回房去。」
  裕王沒說,龍天樓可開了口,把前因後果告訴了海珊。
  海珊格格一聽,登時揚了兩道柳眉:「阿瑪,您這是幹什麼呀,幹嗎非留下天龍呀!」
  「小孩子家不許管那麼多,回房去。」
  「小孩子家,這會兒又成了小孩兒了,怎麼您一跟我提納蘭的時候,就說我長大了呢?」
  海珊格格似乎「上臉」,似乎「胡攪蠻纏」,但是她說的似乎又是「理」。
  孰不知做父母的就有這個特權,他們認為你該長大的時候,你就得已經長大了,他們認為你該是孩子的時候,你就永遠不能長大,是個孩子。
  只見裕王一怔,面有怒色:「你——」
  海珊格格想必是被嬌縱慣了,這時候沒有示弱,一鼓玉頰道:「天龍是我的朋友,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幹嗎這麼留難他嘛——」
  「胡說,什麼叫留難,一個親王仰藥服毒死了,這是什麼事,我能不查明究竟就放他走?」
  「他不是已經都說了嗎,他來見您,就是為稟報這件事,您還有什麼好查明的。」
  「你懂什麼,他說的都是他的一面之辭——」
  「一面之辭?難道您還能把已經死了的人請來,聽聽那面之辭?天龍他是奉旨辦案,連官家都信得過他,您為什麼信不過他?」
  「這——這是大事,是公事,你在這兒胡鬧什麼?」
  「誰說我是胡鬧,他還有他的事,您這樣留難他,萬一誤了他的事,誰來承當?他既奉有密旨,又是十五阿哥的人,就算將來真有點什麼事,您還怕找不到他麼?放他走,我保他,找不著他您找我好了。」
  裕王很生氣,可是海珊格格說的是理,龍天樓是奉密旨辦案,真耽誤了,將來他這個親王也擔待不起,氣歸氣,這時候他也只好順著台階下了,一跺腳道:「你——好,好,讓他走,讓他走。」
  龍天樓鬆了一口氣,忙道:「多謝王爺!謝謝格格。」
  兩邊謝過,他轉身要走。
  海珊格格忙叫道:「天龍——」
  龍天樓又轉回了身。
  「怎麼回事,格格是——」
  她這時候才問究竟。
  龍天樓把發現仰藥服毒的經過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海珊格格眼圈兒都紅了,道:「這是什麼事,這是什麼事,就為一個人,海珠落那麼個劫難,到現在連個下落都沒有,承王爺自己也是好好的一個家,到如今卻落得——」
  她話聲哽咽,撲簌簌滑落兩行淚,說不下去了,取出手帕來擦淚。
  這位格格,纏人歸纏人,畢竟還是有副善良的好心腸。
  龍天樓想告訴她海珠格格安好,現在西山,可卻知道這時候不合適,忍了又忍忍下去,道:「格格,卑職還有要事在身,不敢耽誤,告辭。」
  他剛一躬身,海珊格格忙抬頭:「先別急著走,不差這一會兒,我問你,為什麼沒來看我?」
  龍天樓道:「格格原諒,您現在知道了,卑職這一陣子實在忙得無法分身。」
  「那等你忙完了這一陣子,一定要來看我。」
  「卑職遵命,告辭。」
  龍天樓沒敢等海珊格格再說話,一聲告辭,走得飛快。
  海珊格格要說話,沒來得及,只呆呆地站在那兒望著。
  裕王全看在眼裡,道:「海珊,跟我上廳裡來。」
  他轉身先進了廳。
  龍天樓已經拐出去看不見了,海珊格格定了定神,也跟進了大廳。
  大廳裡,裕王已落了座,等到海珊格格—進來,他立即讓總管跟貼身護衛退了出去,劈頭就是一句;「海珊,你可別給我惹麻煩。」
  海珊格格剛坐下,聞言一怔:「我讓您放他走,錯了嗎?」
  「我不是說這個。」
  「那您是說什麼?」
  「禮王府的事你不是不知道,那就是個前車之鑒。」
  海珊格格嬌靨—紅,香膳啟動,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了:「您怎麼知道?」
  「你是我的女兒,我也這麼大年紀了,你以往老跟我提這個龍天樓,我心裡就犯嘀咕了,今天又見著了他,我就更肯定了。」
  別看海珊纏龍天樓時候的那股勁,這時候她卻嬌靨飛紅,十足地流露出女兒家特有的嬌羞,看了看裕王,低下了頭,話聲低得只有她自己聽得見:「他很傑出,是不是?」
  裕王也聽見了,沉默了一下道:「我不能不承認,為什麼他們來—個就是很不錯,來一個就是好樣兒的?宦海裡這些年輕一輩的,是挑不出幾個能跟他們比的,可是他們是百姓,是江湖人,尤其是漢人。」
  「我也知道,可是誰挑選什麼不是挑選最好的?」
  「納蘭也很不錯,無論家世、門第、人品、才學,都適合你。」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一一」
  「不管是什麼,你不能給我惹這個麻煩。」
  海珊格格抬起了頭。
  裕王臉色嚴峻起來,接著又是一句:「我寵你慣你,什麼都能依你,只有這一樣不行,說什麼都不行。」
  海珊格格嬌靨上紅雲退去,代之而起的是一片蒼白,她又低下了頭——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4 16:01:14

第十一章 小香袋
  龍天樓趕到侍衛營的時候,侍衛營正值早飯,鐵奎他們八個也臨時搭了侍衛營的伙。
  龍天樓還沒吃早飯,既然碰上了,當然也跟著吃了。
  邊吃著飯,鐵奎邊稟報,一夜平靜無事。
  凌風跟著問:「總座,下一步咱們怎麼辦?」
  華光道:「還能怎麼辦?當然是把人犯呈上去,看皇上批交哪一個衙門偵辦,然後咱們再去追緝那個女人,一直迫緝下去,直到一網打盡他們。」
  八個人齊望龍天樓,看他怎麼說。
  龍天樓道;「案子當然要辦下去,到目前為止,咱們才觸著那個大陰謀的邊兒而已,還沒有真正對付到他們,但是大貝勒跟哈總管,我暫時還不想呈交上去。」
  華光道:「怎麼?總座!」
  「不管哪個衙門,都不足以保護他們兩個的安全,尤其那個大陰謀可能潛伏在每一個府邸,每一個衙門,我不能讓他們趁這個機會,在審問當中殺害了他們兩個。」
  鐵奎道:「可是您也不能老把他們押在侍衛營啊!」
  「那當然,我一時還沒想到什麼隱秘安全處所——」
  鐵奎等八個互望,蒙德道:「你們誰知道哪兒可以藏他們倆?」
  另七個默不作聲。
  鐵奎道;「要是連侍衛營都不夠安全的話,還真再沒有別的地方——」
  凌風突然道:「有了。」
  「哪兒?」
  另七個同聲忙問。
  「貝子爺府裡不是有密室嗎?——」
  華光道:「不行,別給貝子爺惹這個麻煩!」
  龍天樓道:「這倒是,不大合適。」
  凌風道:「您可以先問問貝子爺。」
  龍天樓道;「這怎麼能問,問了貝子爺還能說不行?」
  鐵奎道:「您說的是理,只是除了十五阿哥府,貝子爺府,還有侍衛營之外,北京城裡恐怕真沒有適合的地方了,絕不能把人藏到大內去。」
  華光一拍桌子道:「對,大內。」
  鐵奎瞪眼道:「對什麼,誰去跟官家說去,北京城除了大內,連個安全藏人的地兒都沒有,大小衙門都是幹什麼的,官家不大發雷霆才怪。」
  華光一伸舌頭,沒敢再吭氣兒。
  龍天樓皺眉沉吟道:「還真麻煩——」
  凌風道;「我看是只有貝子爺府。」
  華光忍不住道;「你怎麼想給貝子爺惹麻煩,不錯,貝子爺在府裡的時候,或許沒人敢去下手,可是他總不能為個金鐸,老在府裡不出門兒呀!」
  鐵奎道:「不行只好還押在侍衛營了。」
  華光找著了報復的機會:「廢話,那還用你說。」
  鐵奎瞪眼道:「我這麼說自然有我的道理,侍衛營畢竟人多,一旦有什麼警兆,幫手自然也多。」
  「你就不怕他們裡頭有人——」
  「有人怎麼樣,把他們排好班,十個一班,輪班當值,有任何差池出任何錯,找他這一班,我不信有哪個膽上長了毛的,願把自己的腦袋賠上。」
  爭來辯去,沒個安全地方好押大貝勒金鐸,最後還是決定押在侍衛營,至於排班分組,龍天樓當即召來了幾名大領班,當面吩咐了。
  把人犯全交到了侍衛營手裡,龍天樓帶著鐵奎八個走了。
  出了侍衛營,龍天樓吩咐鐵奎八個先回十五阿哥府,他則一路小心,直奔西山。
  海珠格格躲在西山,外界的人可能永不知道,但是承王去世的消息,一定會喧騰遠近,讓遊客們帶上西山,如果不讓海珠格格先知道一下,那是會出事的。
  事實上龍天樓沒料錯,不管承王對海珠格格怎麼樣,海珠格格畢竟是位孝女,一聽噩耗當即就昏了過去,等到楊華活穴道,捏人中,把她救醒過來之後,她臉色蒼白,滿面殺氣,硬要下山找那位美福晉替她阿瑪報仇。
  楊華好說歹勸勸不住。
  最後龍天樓分析利害,曉以大局,才算勸住了海珠格格。
  但是海珠格格提出了條件,一旦找到大陰謀的主使,採取行動,必須通知她跟楊華參與。
  龍天樓答應了,看看海珠格格漸趨平靜了,龍天樓才起身告辭。
  剛回到十五阿哥府,一進門就聽說出了事。
  馬回回死了。
  龍天樓急奔跨院。
  到了跨院,跨院裡已擠滿了人,院子裡站的都是十五阿哥府的護衛。
  有人眼尖,—眼看見了龍天樓,馬上叫道:「總座回來了,總座回來了。」
  眾護衛立即讓開路,好讓龍天樓進屋裡去。
  屋裡迎出廠兩個,是鐵奎跟凌風,鐵奎道:「總座,馬老……」
  龍天樓截口道:「我知道了,人呢?」
  「在屋裡。」
  「王爺知道了嗎?」
  凌風道:「王爺跟貝子爺都在裡頭。」
  龍天樓帶著鐵奎跟凌風進了屋,果然,屋裡除華光等六個之外,十五阿哥跟福康安,還有府裡的總管查祥都在。
  這裡屋在跨院裡共是三大間,住的都是府裡的護衛,府裡的包衣、廚子、馬伕等,住在另一邊跨院裡。
  屋裡都是統鋪。龍天樓看得清清楚楚,馬回回正躺在鋪上,睡著了似的。
  龍天樓先給十五阿哥、福康安見過禮,然後問道:「怎麼回事,查看過屍身沒有?」
  福康安道:「我們是接了稟報才趕過來的,屍身我看過了,沒看出什麼,你再看看吧?」
  龍天樓上前到了鋪邊,先把了一下馬回回的脈,早就沒脈了,肌膚冰冷,顯然已死多時。
  他又從頭到腳,把馬回回的身上查看了一遍,沒有外傷,就連一點皮都沒破。
  最後他分開了馬回回的嘴,嘴裡也沒看見什麼,只是喉嚨處有一團烏黑。
  他心頭震動了一下,鬆了手。
  十五阿哥道:「天樓,看出什麼來沒有?」
  龍天樓道:「中毒致死。」
  十五阿哥臉色一變。
  福康安道:「中毒致死,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龍天樓道:「或許貝子爺沒留意,他喉嚨裡有一團烏黑!」
  福康安忙又分開了馬回回的嘴,看一眼,他呆了一呆道;「他這是……」
  龍天樓忽道:「是誰第一個發現馬老死的?」
  十五阿哥道:「呂德揚。」吩咐總管查祥道:「叫呂德揚進來。」
  查祥恭應一聲,立即去到門口叫進了一名護衛來,道;「總教習,他就是呂德揚。」
  龍天樓打量呂德揚,只見他卅幾歲年紀,鼻正口方,頗為英武,當即問道:「是你發現馬老死了的?」
  「是的。」呂德揚相當恭謹。
  「你是怎麼發現的?」
  呂德揚道:「屬下輪值回來,見馬老在鋪上睡覺,想跟馬老聊兩句,哪知馬老沒答理。起先屬下以為馬老睡著了,也沒在意,後來發現馬老沒有氣息,伸手一摸,渾身冰涼,才知道……」
  他沒有說下去。
  龍天樓道:「可知道,誰是最後一個看見馬老的?」
  查祥道;「最後一個看見馬老的,恐怕是我了。」
  「呃,查總管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看見馬老的?」
  查祥道:「還是中午時候,我在前院碰見馬老,我隨口問了一句吃過了沒有,馬老說吃過了,然後他就向跨院來了。」
  「在跨院有誰碰見過馬老沒有?」
  查祥道:「那就不知道了。」
  龍天樓吩咐道:「凌風,出去問問,中午時候有誰在跨院見過馬老沒有?」
  凌風答應一聲出去了,院子裡響起凌風問話的聲音,接著凌風帶了一名護衛進來,那名護衛分別向十五阿哥、福康安、龍天樓見了一禮。
  龍天樓道:「中午時候,你在跨院裡見過馬老么?」
  那名護衛答道;「是的。」
  「馬老跟你說過話沒有?」
  「那時候屬下正要去接班當值,迎面碰見馬老,屬下問馬老吃過了沒有,馬老答應了一聲說有點睏,想睡會兒,然後屬下就出去了。」
  「那麼你才是最後一個碰見馬老的人?」
  龍天樓一頓接道:「以查總管碰見馬老的時候看,應該是剛吃過飯的。馬老是跟誰一塊兒吃飯的?」
  鐵奎道:「總座,馬老是一個人單獨吃的,您忘了,他在教。」
  龍天樓「呃」地一聲道:「對,鐵奎,你們八個,再挑幾個不當值的弟兄,馬上去嚴守各處,不許任何人進出王府。」
  鐵奎恭應一聲,八個人立即領命去了。
  龍天樓又問查祥道:「查總管,馬老的屍骨暫移別處,這件事就麻煩你了。」
  「好說,應該的。」
  龍天樓向著十五阿哥、福康安一施眼色道:「王爺、貝子爺,咱們走吧?」
  十五阿哥、福康安會意,跟著龍天樓走了。
  三個人離開跨院,來到了後院十五阿哥的書房,一進書房,十五阿哥忙不迭地就問:「天樓,你看是……」
  龍天樓臉色凝重,道:「先請王爺恕罪,恐怕是我給王爺惹來麻煩了。」
  「你這話……」
  「要是我沒有料錯,只怕是那幫人展開報復了。」
  福康安道:「我懂你的意思了,可是你把話說錯了,皇上把你安置在十五阿哥身邊是為了什麼,就是為讓你幫十五阿哥抗擋陰謀,破除陰謀,再說你又是奉密旨辦案,能叫給誰惹了麻煩?」
  十五阿哥點頭道:「小福說得不錯,△斷橋殘雪www.dqcx.net:bigcat掃瞄,小糊塗仙OCR△這種事你根本不必心裡去,再說我也不是怕事的人,明擺著的,皇上一旦立我為儲,我一定會遭到很多阻力,弄不好就是殺身之禍,這種事打從順治年間到如今,屢見不鮮,我要是怕這個,當初我就婉辭了,現在要緊的是找出殺害馬老的兇手來——」
  龍天樓截口道:「王爺,說句不好聽的,馬老只是個替死鬼。」
  十五阿哥一怔道;「這話怎麼說?」
  「實際上對付他們、給了他們大打擊的,只是我跟鐵奎他們八個,如果他們想還以顏色,當然該對我們九個下手,但是我們九個都不在府裡,下手您跟貝子爺,他們沒這個膽,下手護衛中的任何一個,也不足以造成震撼,於是,馬老就成了僅次於我們九個的適當人選。」
  十五阿哥點頭道:「嗯,有道理。」
  福康安道:「天樓,聽你的口氣,好像兇手就在府裡。」
  「馬老不會輕易出府,實際上他也沒有出府,而且,在府外下手咱們的人,也顯不出他們的厲害來。」
  十五阿哥臉色大變:「這還得了,我的府裡竟然有他們的人臥底,我馬上——」
  龍天樓抬手攔阻道:「王爺不要急,我為什麼派鐵奎他們嚴守各處,禁止出入?如果還來得及,任何人也走不掉。」
  「天樓,萬一來不及呢?」
  福康安道;「瞧你問的,真要已經來不及了,您現在急有什麼用?」
  十五阿哥呆了一呆,一時沒能說出話來。
  福康安轉望龍天樓,道:「天樓,以你看會是—一」
  「貝子爺,馬老是僅次於我們九個的適當人選,可是他們卻選錯了對象,他們跟我一樣,許是一時忽略了,馬老在教,單獨飲食,恐怕這毛病是出在大廚房裡。」
  十五阿哥一點頭道:「對,叫那些廚子來問話——」
  龍天樓道,「這件事您交給我了,我這就到那邊跨院去——」
  福康安道:「我跟你瞧瞧去。」
  「貝子爺,在這段時間裡,您還是多陪陪王爺吧!」
  福康安瞿然醒悟:「你不是說他們不敢麼?」
  「防著點兒總沒有害處。」
  福康安點了點頭:「那你去吧,王爺這兒有我呢!」
  龍天樓欠個身走了,出書房直奔西跨院。
  到了西跨院,許是西跨院裡的已經知道出事的消息,每一個人都有一份不安。
  龍天樓把廚子集中在一間屋裡,抬眼一掃,銳利目光從每個人的臉上掠過,道:「馬老出事,你們都知道了?」
  眾廚子低著頭點了點頭,都沒說話。
  「馬老在教,單獨飲食,他的飯菜是誰做的?」
  眾廚子抬眼互望,似在找什麼,忽聽一名年長廚子道:「咦,白胖呢?」
  龍天樓道:「白胖?」
  「就是給馬老做飯的,他姓白,人白白胖胖的,所以大夥兒都管他叫白胖。」
  龍天樓道;「那麼白胖呢?」
  那名年長廚子道:「不知道。」
  一名年輕廚子道:「廚房裡吃過中飯以後,大伙都忙著洗碗盤,我們都洗完了,白胖還在忙,後來大夥兒都回西跨院來了,他一個人還留在廚房裡。」
  龍天樓道:「那麼有沒有看見他曾經回西跨院來過呢?」
  年輕廚子搖頭道;「我是沒看見,不知道別人看見過沒有。」
  眾廚子都沒作聲,顯然是都沒有看見白胖回西跨院來。
  龍天樓揚聲喝道:「來人。」
  外頭急步走進一名包衣,垂手哈腰,
  龍天樓道:「前院找個護衛,叫他上大門口問問,白胖是不是出府去了,盡快給我回話。」
  那名包衣恭應一聲,疾步而去。
  龍天樓向眾廚子道:「白胖住哪間屋?」
  年長廚子道;「他住東屋。」
  龍天樓道;「帶我去看看,其他的人散了。」
  年長廚子帶著龍天樓去了東屋。
  東屋是一大間,也是個大統鋪,許是因為是廚子住的地方,一屋子油煙味兒。
  統鋪上一個個舖位,衣物、雜物都堆在枕頭上方。
  龍天樓道;「白胖睡哪兒?」
  年長廚子一指把邊舖位道:「這就是。」
  龍天樓看得清楚,白胖的衣物都還在,不過都是些值不了什麼錢的東西,他過去翻看那堆衣物,白胖這個大男人,雜七雜八的東西還真不少,連針線包都有,就是沒有什麼可疑的東西。
  不,有樣東西,不知道是不是夠得上可疑。
  是龍天樓在枕頭底下找到的,一個小香袋,紅緞子,繡花,小巧玲瓏,還帶著絲線穗兒,煞是可愛,小香袋正反兩面,各繡著七朵不知名的花,繡工相當精細。
  龍天樓把小香袋托在手裡道:「這是什麼,你們見過沒有?」
  年長廚子瞪大了眼,搖頭道:「沒有,從來沒見他拿出過。」
  龍天樓把小香袋湊近鼻端聞了聞,一股淡淡的香氣鑽人鼻中,心知裡頭縫的有香料。
  只是,白胖一個大男人家,怎麼會藏這麼個東西。
  龍天樓問道:「白胖是哪兒的人,怎麼進府的?」
  「聽說是內務府派來的,您得問總管,他清楚。」
  「白胖成家沒有,還是只有一個人?」
  年長廚子陪笑道:「您得問總管。」
  「府裡丫頭不少,白胖是不是有什麼要好的?」
  年長廚子道:「您是說這香袋會不會是哪個丫頭送的?」
  「不錯,我就是這意思!」
  年長廚子皺眉想了一想,道:「我看不會是這麼回事。」
  「怎麼見得不會是這麼回事?」
  年長廚子道:「您不知道,白胖這個人有點怪,大夥兒都在廚房裡當差,平常他跟我們這些個都不大說話,怎麼會跟哪個丫頭好上?」
  只聽一陣急促步履聲由遠而近,隨後適才那名包衣進來了,一哈腰道:「回總教習的話,大門口說,沒見白胖出府去。」
  龍天樓微一皺眉道:「好,沒事了,你們歇著去吧。」
  他握著那個小香袋走了。
  白胖沒出府去,那麼他上哪兒去了,難不成還在府裡?
  馬回回被毒死,府裡幾乎已經鬧翻了天,如果白胖還在府裡,他為什麼躲著不露頭?
  龍天樓一路想著,走向前院,剛到前院,他腦際電閃靈光,突然想通了一點,當即喝道,「來人。」
  一名護衛疾奔而至,躬身道:「總教習。」
  龍天樓道:「吃過中飯以後,各處站門口的都是哪些人,叫他們來見我。」
  那名護衛應聲而去,他辦事還真快,一會兒工夫,帶著七八個親兵跟一名藍翎武官奔到了,一躬身道;「總教習,中飯以後的站門班就是他們。」
  龍天樓抬眼一掃,那名藍翎武官立即帶著七八名親兵躬下身去。
  龍天樓道:「大廚房裡的白胖,你們都認識?」
  那名藍翎武官道:「白胖?認識。」
  「有沒有誰看見他出府?」
  一名親兵立即道:「沒錯,白胖是出府去了。」
  「你站什麼地方的崗?」
  「府後門。」
  「白胖是什麼時候出府的?」
  「中飯後沒多久。」
  「他有沒有帶什麼東西?」
  「沒見他帶什麼東西。」
  「他出府幹什麼去了,有沒有聽他說上哪兒去了?」
  「他只說去買點東西去,沒說上哪兒去。」
  「沒事了,你們去吧。」
  藍翎武官帶著親兵們施了一禮,走了。
  龍天樓問那名護衛道;「看見查總管沒有?」
  那名護衛道:「沒有,您找查總管,屬下這就——」
  龍天樓一擺手道;「不用了,你去吧。」
  那名護衛躬身走了,龍天樓則行向後院。
  到了後院找個護衛一問,查祥正在忙著辦馬回回的後事,正說話間,查祥從後頭走了過來。
  龍天樓忙出聲招呼,查祥立即走了過來。
  一個親王府,尤其是儲君十五阿哥府的總管,是相當神氣、相當不得了的。
  可是查祥對龍天樓這位護衛總教習,永遠謙恭,永遠客氣,陪著笑道;「總教習找我有事?」
  「我跟查總管打聽一個人。」
  「您打聽誰?」
  「大廚房的白胖。」
  「白胖?您打聽他——」
  「查總管恐怕還不知道,白胖午飯以後,從後門出府,到現在還沒回來。」
  查祥一怔:「您是說——」
  「恐怕他不會回來了。」
  查祥臉上變了色:「總教習,馬老是他——」
  「只能說馬老的飯菜一向是他做的。」
  「這,這——白胖這個人一向挺老實——」
  「查總管,白胖是怎麼進府來的?」
  「內務府派來的,府裡的下人都是內務府選派來的。」
  「那麼他在旗了?」
  「是的,下三旗。」
  「他進府多久了?」
  「他比別人晚點兒,也有半年多了。」
  「他成家了,還是一個人?」
  「一個人,沒聽說他有家小。」
  「府裡的丫頭,有沒有跟他要好的?」
  「您問這——」
  龍天樓托出那個小香袋,把他的懷疑告訴了查祥。
  查祥馬上就搖了頭:「總教習,這不可能,我一向嚴禁府裡有這種事,丫頭們到了一定的年歲,自有內務府送她們回去,或者是替她們擇配,府裡要是允許這種事,那每個府邸就亂了。兩年多以前,曾經有過這麼一件事,結果兩個人都送交內務府嚴辦,女的送回去了,男的被活活打死了。」
  龍天樓道:「那麼,總應該有個可以找到他的地方?」
  「他們的來處,內務府都有登錄,不過難說,這些人出身下三旗,家境都不好,有不少都是家裡已經沒人了的。」
  龍天樓皺了眉。
  查祥馬上又道:「您看要不要我跑一趟內務府……」
  「不用了,」龍天樓道;「如果真是白胖,他既然有意趁人沒發現之前逃走,他就不會回到來處去的,查總管請忙去吧。」
  查祥哈個腰走了。
  龍天樓望著手裡的小香袋皺了眉。
  他認為這個小香袋是找尋白胖的唯一線索,但是他卻不知道從何著手。
  這個小香袋雖然跟一般小香袋有它不—樣的地方,但沒法查明小香袋的出處,有它也等於沒它。
  找白胖還有一個線索,那就是承王那位美福晉,但人海茫茫,又上哪兒去找那位美福晉。
  龍天樓正在出神,忽聽一個話聲傳人耳中:「總座哪來的這玩藝兒?」
  龍天樓定神一看,原來是凌風,不知道什麼時候,凌風已經到了他身邊。
  聽凌風的口氣,好像他知道這種東西。
  事實上,凌風站在那兒兩眼都瞪圓了。
  龍天樓察言觀色,心裡為之一動:「你知道這種香袋——」
  凌風忙道:「知道啊,怎麼不知道?這是『天香教』的護身符啊!」
  龍天樓心頭一跳,道:「天香教?」
  「是啊!總座,您沒聽說過天香教?」
  「沒有,我還真沒聽說過天香教,江湖上什麼時候出了這麼一個教派?」
  凌風這時候驚異之情已漸趨平靜,道:「也難怪您沒聽說過,想當初京裡在鬧天香教的時候,您還沒到京裡來呢!」
  「呃,京裡鬧過天香教?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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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風道,「說起來這事兒有一年多了,就連京裡的人知道的都不多,那時候天香教在京裡設了壇,有欺詐斂財的嫌疑,九門提督把案子交給了巡捕營,圍住他們的壇拿人,人雖然沒拿著,可是從那時候起天香教就沒了,已一年多了,再也沒見著,沒聽說他們活動,怎麼這時候您手裡拿著個他們的護身符?」
  龍天樓把香袋遞了過去,道:「你看仔細了,這是不是天香教的護身符?」
  凌風把香袋接過去,轉來轉去看了看,一點頭道:「是天香教的護身符,絕錯不了。」
  龍天樓從凌風手裡接過香袋,道:「你怎麼知道這件事?你見過這東西嗎?」
  凌風道:「我怎麼不知道,巡捕營辦這個案子的時候,貝子爺最愛聽這種事,一天總要問巡捕營的統帶九回,後來巡捕營抄了他們的壇,搜著了不少邪魔外道的古怪玩藝兒,貝子爺還帶著我們去看過呢,不信您問貝子爺跟他們七個,誰都知道天香教。」
  「人是沒拿著,可是查出來沒有,主其事者是誰,他們都是些幹什麼的?」
  「主其事者是誰不知道,不過聽說是個娘兒們,其他的人就更不知道是誰了,您看,是誰誰會承認哪。」
  這倒也是。
  龍天樓沉吟著,沒說話。
  凌風問道:「總座,您還沒告訴我呢,哪來的這玩藝兒?」
  龍天樓道:「在白胖枕頭下找到的。」
  「白胖?」
  「大廚房的那個廚子——」
  龍天樓接著把查白胖的經過說了一遍,並告訴凌風,白胖午飯之後,從後門出府,到現在沒見回來,恐怕是跑了,最後道:「我這就上巡捕營去一趟,你去讓他們七個撤回來,加意護衛府裡各處。」
  交代之後,他走了。
  片刻之後,龍天樓到了巡捕營。
  龍天樓他等於是巡捕營出身,想當初他的身份就跟別人不同,這會兒更不同了,上自統帶,下至每一個人,准都得對他客客氣氣,尤其他拘捕大貝勒的事,已經震動九城,連大貝勒那種人物都讓他拘捕,還有哪一個不怕他?
  不過他沒有興師動眾,只找上了白五爺。
  一見面,白五爺滿臉泛起了驚喜色,拍著龍天樓的肩,挑起了大拇指,對龍天樓拘捕大貝勒之舉,由衷地誇讚了一番。
  龍天樓等白五爺誇夠了,贊夠了,把白五爺拉到了僻靜處,把辦大貝勒的經過,以及美福晉脫逃、承親王仰藥服毒的經過,告訴了白五爺,最後才把馬回回被害的事說了出來。
  白五爺驚白了臉,也瞪大了眼,好半天才說出話來:「天,外頭只聽說你辦了大貝勒,還不知道有——」
  「五叔,事已經發生了,也就是這樣了,沒什麼好再說再提的了,今兒我來找您,是為了馬老被害的事。」
  白五爺定了定神道:「我剛聽你說了,怎麼了?」
  龍天樓從懷裡掏出了那個香袋。白五爺一見香袋,先是一怔,接著馬上叫道:「天香教的護身符?小七兒,你哪來的……」
  龍天樓截口道:「您先告訴我,巡捕營是不是辦過這麼一件案子?」
  「辦過啊!」
  「是不是您經辦的?」
  「不是我,要是我,那些傢伙一個也跑不了。」
  「那麼您是不是也熟知這件事?」
  「當然,當然熟知。」
  「那就行了。給馬老做飯菜的那個廚子叫白胖,他已經跑了,這東西是在他枕頭底下找到的。」
  「你是說,那個白胖是天香教的人?」
  「目下還不敢說,得等找到他人以後才能知道,不過,他枕頭底下既然藏著這麼個東西,雖不中,恐怕也不遠了!」
  白五爺一臉驚容皺了眉;「天香教的人怎麼混進了十五阿哥府?照這麼看,他們還跟承王那個福晉有關。白胖……白胖……當初,天香教裡有個叫白喜的,別就是這個白胖——」
  「五叔,姓白的人不在少數。」
  「是啊,我也姓白,就因為天香教裡就這麼個姓白的,就因為他也姓白,所以我對這個白喜記得特別清楚。」
  「不管當初的白喜是不是如今的白胖,我來找您,是看看您能不能給我一些指點。」
  白五爺點了點頭,道:「小子,你來找你五叔,還真算找對了人了。」
  龍天樓心頭一跳,忙道;「五叔,您能——」
  白五爺截口道:「我不敢斷言白胖就是那個白喜,不過這個白喜在京畿地面上,可是個有字號的人物,他也在教,在教門兒裡更是個數一數二的,自從天香教案後,京嵌地面上就沒了他的影兒。誰叫一筆寫不出兩個白字兒,遠在天香教案之前,我就認識他了,交情還不錯,天香教案後,上頭想讓我去找他,我念以往那段交情,也認為天香教並沒有什麼大惡,所以就裝不知道給推了——」
  「現在我找上了您,您可不能推。」
  「廢話,要想推,我幹嗎還告訴你我知道。」
  龍天樓忙道:「五叔,哪兒可以找到他?」
  白五爺捋著鬍子,沒說話。
  「五叔,這是個關鍵人物,說不定從他身上可以追出大陰謀,承王那個福晉已經跑了,我好不容易才又得這麼一個線索——」
  白五爺道:「用不著說這麼多,我又沒說不管。」
  「那您——」
  白五爺抬手攔住了龍天樓的話頭,道:「小七兒,咱爺兒倆先把話說清楚——」
  「什麼話說清楚?」
  「我不敢說,那個白胖一定就是白喜。」
  龍天樓道:「我懂您的意思,您放心,只白喜不是白胖,我的不動他。但是,天香教的人毒殺了馬回回,他得給我一個交代。」
  「要萬一整個天香教牽涉在裡頭呢?」
  「真到那個時候,您還能再顧交情嗎?」
  白五爺沉默了一下,一點頭道:「好吧,你跟我走。」
  他轉身行去。
  龍天樓忙跟了上去:「五叔,咱們哪兒去?」
  「你小子跟我走就是了。」
  龍天樓還想再問。
  白五爺正色道:「現在別問,到了地頭你自然就知道了!」
  龍天樓看看白五爺是正色說話,他也就沒好再問。
  兩個人出了巡捕營,白五爺帶路,一陣東彎西拐,半個時辰之後,停在了西城一條小胡同的兩扇小窄門前。
  誰都能看得出來,這一帶住的都是苦哈哈的人家。
  難不成這兒就是白喜的藏身處?
  龍天樓心裡正暗想。
  只聽白五爺道;「別瞎猜,這兒用不著動手。」
  龍天樓為之微一怔。
  白五爺上前敲了門。
  半天,才聽見裡頭有緩慢的步履聲,緊接著聽見一個蒼老而沙啞,有氣無力的話聲問道;「誰呀?」
  白五爺忙應道:「老姐姐,是我,白殿臣。」
  老姐姐?
  龍天樓聽得又一怔,轉眼望白五爺,但白五爺並沒有看他。
  就在這時候,兩扇油漆剝落的窄門呀然而開,開門的是個滿臉風霜,一頭白髮,穿著粗布衣褲,但是相當乾淨的老婦人。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4 16:02:44

  老婦人站在門裡,疑惑地上下打量白五爺跟龍天樓。
  白五爺道:「老姐姐不認識我了?我是巡捕營的白殿臣啊!」
  白髮老婦瞇著一雙老眼打量著白五爺,漸漸地,遍佈皺紋的老臉上,堆起了笑容,這一笑,滿臉的皺紋更明顯了:「可不是白五爺嗎,該死,我都沒瞧出來,真是老了,快請進,快請進。」
  說著,她讓開了進門路,往裡讓客。
  白五爺含笑欠個身,帶著龍天樓進了大門。
  白髮老婦又盯上了龍天樓:「五爺,這位是——」
  白五爺道:「這位是我一個侄子,把兄的兒子,姓龍,叫龍天樓,天樓,過來見見,你就叫大媽吧!」
  龍天樓上前躬身,道:「大媽。」
  白髮老婦笑得眼都瞇起來了;「喲,五爺,我還不知道您有這麼俊一位侄少爺呢,瞧瞧,真俊得跟個姑娘家似的,請裡頭坐,請裡頭坐。」
  白髮老婦前頭顫巍巍地帶路,把白五爺跟龍天樓讓進了堂屋。白五爺落座,龍天樓侍立一旁,白髮老婦直讓,龍天樓就是不肯坐,白髮老婦沒口地直誇「有規矩,懂禮數」;轉個身,白髮老婦要去倒茶,白五爺連忙攔住:「老姐姐別忙乎了,我們還有事兒,坐一下就走。」
  白髮老婦道:「許久沒來了,怎麼才來一下,凳子還沒坐熱就要走?」
  白五爺道:「到了老姐姐這兒還客氣,我們真還有旁的要緊事兒。」
  白髮老婦不情願地道:「好吧,既是這樣,那我就不倒了。」
  她坐了下去,一坐下,老眼又盯上了龍天樓;「以往沒見過侄少爺,是才上京裡來吧,跟五爺在一塊兒當差呀?」
  白五爺道;「他來京也有不少日子了,比我行,他是十五阿哥府的護衛總教習。」
  「哎喲!」白髮老婦驚聲道;「十五阿哥府?那可不容易啊!年輕輕的就當上了護衛總教習,再過幾年那還得了,侄少爺算是幫對了人了,十五阿哥是儲君,將來一旦當上了皇上,侄少爺您可不就成了領侍衛的內大臣了!」
  龍天樓也沒多說什麼,只笑笑道;「謝謝大媽這分吉言了。」
  白髮老婦又笑得瞇了眼:「瞧,多懂事,多會說話的孩子。」
  頓了頓接問道:「侄少爺定是有一身好武功。」
  白五爺笑著道:「您想嘛,十五阿哥聘為護衛總教習,那還錯得了?」
  白髮老婦笑道;「可不是嘛,瞧我問的——」
  她又扯了一陣閒篇兒,其實,老太太們,哪個能免?
  扯一陣閒篇之後,白五爺話轉正題:「老姐姐,我一向少來拜候,今兒個有事兒了才來看您,先給您告個罪。」
  白髮老婦道:「五爺說的這是什麼話,我知道您一向公忙,能高攀您是我們的造化。再說我們也蒙受您的大恩,原該我們常去拜候您的——」
  白五爺道:「老姐姐這麼說就讓我不安了,什麼叫大恩?二兄弟當初也沒犯什麼大錯,交朋友嘛,本就如此,除非是太過不去了,只要過得去,還不就讓過去了。」
  白髮老婦道;「不管您怎麼說,您這份恩德,白家是存歿俱感,永記不忘——」
  臉色忽地一轉沉重,道:「我人上了年紀,可是心裡明白,您今兒個上家裡來,別又是為他的事吧?」
  龍天樓沒說話,他實在不忍傷害這麼一位善良老婦人。
  連白五爺都遲疑了一下,才道:「老姐姐可知道,二兄弟他一向在哪兒?」
  白髮老婦的老臉上閃過一絲異容:「說是上外頭做生意去了,一晃又是一年多了,連個音訊都沒有,誰又知道啊!」
  白五爺道:「老姐姐,二兄弟一向在十五阿哥府大廚房當差。」
  白髮老婦一怔,老眼都瞪圓了;「怎麼說,他在十五阿哥府的大廚房裡——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啊!這麼說侄少爺跟他認識?」
  「不,天樓不認識他,這兩天十五阿哥府裡出了點事,二兄弟有點牽連,他一害怕跑了,天樓找我打聽,我一聽說,猜想可能是二兄弟——」
  白髮老婦忙道:「五爺,十五阿哥府出了什麼事,他有什麼牽連?」
  白五爺道:「老姐姐別管是什麼事,也別問二兄弟他有什麼牽連,我可以告訴老姐姐,只要他能出面,能合作,我跟天樓可以力保他。」
  白髮老婦身軀顫抖,低下了頭,滿頭白髮都在顫動著,望之令人心酸,旋即,她抬起了頭:「剛在大門口,一認出是您來,我就猜到準是他又出事了,老天爺不可憐,真讓我猜著了,我的話也說盡了,淚也流乾了,實在——」
  突然一陣激憤,人顫抖得更厲害:「他怎麼就不知道學好,就不知道改——」
  說淚已經流乾了,兩行老淚還是奪眶而出,撲簌簌墜落襟前。
  龍天樓看得一陣難受。『BIGCAT掃瞄 小糊塗仙OCR 斷橋殘雪www.dqcx.net獨家連載』
  白五爺也大為不忍,道:「老姐姐也別難受了……」
  白髮老婦搖搖頭,舉袖拭淚:「我不是難過別的,我是——是我沒教好他,我是難過將來沒臉去見地下的爹娘。」
  「老姐姐——」
  白髮老婦搖頭又道:「五爺,別見怪,您這個忙我幫不上,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兒,找都沒法找他。」
  白五爺似乎沒覺得意外,道;「老姐姐,二兄弟他只你這麼一個親人——」
  「五爺!」白髮老婦又一陣激動;「他已經沒把我當親人了,眼裡也早就沒我這個姐姐了,要不然他不會——唉,說這些有什麼用,都遲了,也不知道他讓什麼鬼迷了心竅了。」
  「老姐姐,我剛說過,只要他能出面,能合作,我跟天樓都願意保他——」
  「五爺,聽您的口氣,好像我是護他,我是真不知道他在哪兒啊!」
  「我知道,老姐姐您是個明理的人,您不會護他,因為那不是護他,是害他。我是好意,我不願意讓別人先找到他,要是讓別人先找到他,絕沒那麼便宜,逃、躲都不是辦法,唯一能自救的辦法是趕緊出面,老老實實地跟我們合作。老姐姐,當初我放過他一馬,衝著您,我也不會害他的,既然連老姐姐都不知道他在哪兒,那我們就不打擾了。」
  他站了起來。
  白髮老婦連忙站起,顫聲道:「五爺——」
  白五爺道;「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老姐姐就別再難過了,我們還會找他,想盡辦法也一定要在別人找到他之前找到他,只有這樣才可減輕他的罪過。」
  一頓道:「天樓,咱們走吧!」
  龍天樓一邊旁觀,心裡明白,老婦人一定知道白胖的所在,可是白五爺要走,他相信白五爺一定有道理,他自己也實在不忍逼迫這麼一位老婦人,於是,他忍了忍,跟著要走。
  忽聽白髮老婦悲聲叫道:「五爺!」
  白五爺、龍天樓停步回身,
  白髮老婦突然顫巍巍地跪了下去。
  白五爺忙伸手架住:「老姐姐這是幹什麼?」
  白髮老婦哭著道;「五爺,我只有這麼一個兄弟,在這世上,我也只有這麼一個親人——」
  「我知道,老姐姐放心,我剛不是說了嗎,我們會想盡辦法先找到他——」
  白髮老婦道:「五爺,東嶽廟後頭有座柴家老屋,您跟侄少爺上那兒找他去吧!」
  龍天樓心裡為之一鬆。
  白五爺忙道;「老姐姐,他回來過了?」
  白髮老婦點了點頭,道:「他只說他闖了禍,沒說十五阿哥府,也沒說闖的是什麼禍,還是我逼了半天,他才說把個同是教門兒裡的害了。」
  「老姐姐知道他害的是誰嗎?」
  「我也沒多問,他也沒說。」
  「老姐姐一定知道清真館的馬掌櫃。」
  「是他?」白髮老婦猛然抬頭。
  「馬掌櫃現今是十五阿哥府的人啊!」
  「啊——這是為什麼,他這究竟是為什麼?」
  「老姐姐,他還在天香教裡,受天香教的利用啊!」
  「那,這——他不是死罪——」
  「老姐姐放心,只要他老老實實合作,天樓一定保他不死。」
  「侄少爺,我給您磕頭。」
  白髮老婦轉身要跪。
  龍天樓連忙架住:「老人家,我當不起。」
  「侄少爺——」
  「老人家,我五叔已經答應您了,只要令弟他肯幫我的忙,我一定會幫他的忙。」
  白髮老婦含淚點頭:「侄少爺,大恩我不敢言謝,那個地方只有我知道,兩位既找到那兒去,他應該明白我的心意,他會聽我的。」
  白五爺道:「那老姐姐就不用擔心了,我們不再耽擱了,老姐姐請留步吧!」
  他跟龍天樓出堂屋疾快地走了。
  白髮老婦站在那兒沒動,也沒再說話,老淚直流。
  東嶽廟在朝陽門外,是一個奉旨修建的最大廟宇,佔地卅多畝。
  除正殿之外,還有東西跨院,七十二司,囊括了天地諸神,大街路南有十八層地獄,泥塑木雕,維妙維肖,膽小的真能嚇得膽戰心驚。
  這座東嶽廟每年正月開放半個月,然後每月初一、十五開放,廟會之期那是萬頭攢動,熱鬧異常。
  但是,龍天樓跟白五爺來的時候沒趕上廟會,廟門緊閉,行人稀少,就顯得冷冷清清了。
  兩個人從廟旁一條小胡同裡繞到了廟後,廟後有人家宅院一處處,卻不知哪兒是柴家老屋?
  站在胡同裡四下打量,龍天樓道:「五叔,柴家老屋是——」
  白五爺截口道:「你可真問住我了,北京城這麼大,在巡捕營吃了這麼多年公事飯,還是沒法摸清每一處,不過不要緊,鼻子底下有張嘴,咱們找個人問問。」
  他帶著龍天樓又往裡走,走的是筆直一條胡同,兩旁邊隔不遠就是一條橫著的胡同,剛過左邊第二條,人是沒碰見一個,可白五爺突然停了步。
  龍天樓忙轉頭循白五爺目光望去,只見第二條胡同底有一戶人家,門口的石獅少了一座,台階下都長出草來了。
  顯然,那是座久沒住人的宅子。
  兩個人互望一眼,白五爺一偏頭,兩個人腳下疾快,進了那條小胡同。
  這條小胡同是條死胡同,不深,只有五戶人家,每戶人家門口都乾乾淨淨,門環擦得發亮。
  只有這一戶,胡同底的這一戶,石獅少了一座,台階下石頭縫裡長出了草,門頭塌了一半,大門油漆剝落,一對門環都不見了,可是兩扇大門還關得緊緊的。
  門頭下,橫嵌一塊石額,兩個大字清清楚楚:「柴府」!
  白五爺低聲道:「沒錯了。」
  又道:「世道無常,有道是:『烏衣巷故人貧,莫愁湖鬼夜哭,鳳凰台棲梟鳥』,那不關咱們的事,進去吧!」
  白五爺要上台階。
  龍天樓伸手攔住:「五叔,門只怕推不得!」
  白五爺倏然醒悟,多少日子沒人住的宅子,每一處自是年久失修,貿然一推,門不倒才怪。
  「那——」
  龍天樓扭頭看看,胡同口外沒人,幾戶人家的大門也都關著,沒人進出,他往牆上一努嘴,沖白五爺施了個眼色。
  白五爺會意,老少倆一撩長衫,先後竄上牆頭翻了進去。
  落腳處是前院,幾間房還在,只是門窗緊閉,破窗戶紙迎風,遍地雜草,寂靜、空蕩,一點聲息都沒有。
  龍天樓一打手勢,要往後去。
  白五爺伸手一攔,然後抬手指指北房屋面,輕聲道:「你上去,居高臨下,可以盡收眼底,我試著勸他出來。」
  省時省事,不失為好辦法。
  龍天樓一點頭,就從站立處騰身而起,拔高數丈,然後一掠上了北房屋面,點塵未驚。
  白五爺適時撩衣疾竄,往後撲去。
  龍天樓站立在北房屋面,前後盡收眼底,一覽無遺。兩進院子,後頭還帶個花園,算得上既深又廣,後院裡堂屋、東廂房,花園裡花圃、小橋、亭台樓榭,雖然塌得差不多了,但依稀還能看得出來。
  正觀望間,只見白五爺從北房下竄進了後院,他往瓦礫遍地的後院裡一站,立即揚聲發話:「二兄弟,白五來了,出來答個話吧!」
  堂屋裡傳出「嘩喇」一響。
  白五爺緊接著說道:「白五不是外人,是外人也找不到這兒,白五既然找到這兒,你就該知道這是誰的意思,我一進來就揚聲發話,也表示相信你不會躲我。」
  堂屋裡沒動靜了。
  片刻之後,才從那年久失修的堂屋裡,緩緩走出個人來,穿一身褲褂,四十來歲年紀,長眉細目白白胖胖的。
  他腳剛踏出堂屋,一眼瞥見了北屋上的龍天樓,臉色一變,腳下倏停。
  白五爺及時道:「也不是外人,是我侄子。」
  白胖中年人兩眼緊緊盯住北屋上的龍天樓,眨也不眨。
  龍天樓提氣疾掠而下,一掠五六丈,而且正好落在白五爺身邊。
  白胖中年人兩眼異采暴閃,脫口道:「好輕功。」
  龍天樓沒說話。
  白五爺卻道:「二兄弟誇獎!」
  白胖中年人臉色恢復了正常,緩步走出堂屋,在白五爺跟龍天樓面前丈餘處站定,一拱手,淡然道:「五爺。」
  「二兄弟,才一年多不見就生份了。」
  白胖中年人臉上泛起一絲不自在的笑意,但旋即一整臉色道:「我姐姐告訴您的?」
  「不錯。」
  「我只這麼一個姐姐,不能怪她。」
  「老姐姐也只你這麼一個親人,她怕日後沒辦法見泉下的爹娘,跪地哭求我手下留情。」
  白胖中年人臉上掠過一絲異容,但旋即雙眉一揚道:「五爺,當日蒙高抬貴手,我銘感五內,永不敢忘,這也就是為什麼我願意出來見您,這回,還求您一本愛護之初衷——」
  「二兄弟,當初是因為你誤入天香教,沒犯什麼大錯,年餘後的今天,你還在為天香教賣命,不是讓白五我太失望了麼?」
  「五爺,我沒有——」
  龍天樓伸手從懷裡掏出那個小香袋來,提在手中。
  白胖中年人臉色一變,道:「我沒想到他們把案子交到了巡捕營。」
  「不,還輪不到巡捕營,案子還由十五阿哥府的人在辦。」
  白胖中年人微一怔:「那麼您——」
  「我只是受托幫人個忙而已。」
  白胖中年人兩眼倏現冷芒。
  「二兄弟,許你讓我失望,不許我幫人個小忙?再說他是我侄子,不是外人。」
  龍天樓道:「我沒見過你,你也沒見過我,但是你應該知道我,十五阿哥府的護衛總教習——龍天樓。」
  白胖中年人身軀一震,臉色大變,轉身要跑。
  龍天樓一步跨到,已到了他身邊。
  白胖中年人機伶暴顫,飛起一拳直搗龍天樓心窩。
  龍天樓抬手一封,掌勢偏滑,輕易地扣住了他的腕脈。
  白胖中年人面如死灰,抬眼望白五爺:「五爺,我不欠您的了,恨只恨欠我姐姐的,這輩子沒辦法報答她了。」
  白五爺沉聲道:「你這叫報答你那唯一親人的老姐姐?不傷透她的心,不害死她,已經算不錯的了。」
  白胖中年人一陣輕顫低下了頭,啞聲道:「事既至此,夫復何言,我跟你們走就是。」
  白五爺一施眼色。
  龍天樓立即鬆手。
  白胖中年人猛抬頭,先望龍天樓,後望白五爺。
  白五爺道:「天樓跟我已經答應了你姐姐,只要你老老實實合作,他可以保你不死。」
  白胖中年人臉上閃過抽搐,悲笑道:「你們可以保我不死,我還是死定了。」
  龍天樓道:「未必——」
  「總座,馬老怎麼樣,您許過他麼?」
  龍天樓一怔,心裡一陣刺痛。
  白五爺道;「二兄弟,既是這樣,我們也不好勉強你了,只是,你是個關鍵人物,你要衡量輕重利害。」
  「我還有什麼輕重利害好衡量的。」
  「小七兒,你告訴他。」
  龍天樓自然知道白五爺讓他告訴白喜什麼,於是他從承王府案說起,一直說到了眼前。
  靜聽之際,白喜臉色變化,神情時而有著相當的震動,等到龍天樓把話說完,他卻一轉平靜,淡然笑道;「總座不說,|斷橋殘雪www.dqcx.net|我還真不知道這件事關係這麼大,有著這麼大的一個陰謀,不過我白喜是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就算是鬧翻了天,也不干我的事——」
  白五爺道:「二兄弟,你怎麼好這麼說,難道你能坐視鬼魅橫行,邪惡坐大——」
  「五爺,我不過是個升斗子民,不管誰得勢,百姓還總是百姓啊!」
  「二兄弟,百姓固然是百姓,可是百姓沒有不盼過好日子的,江湖上有那麼多仗義行俠之士,他們又都是為了什麼?」
  「這——五爺,我一張笨嘴說不過您,可是——」
  「二兄弟,你以為堅不吐實;字句不說,就能活得長久?」
  「不,五爺,既然被您二位找到了這兒,除非您二位願意高抬貴手放過我,否則我就是死路一條。」
  白五爺一搖頭道:「二兄弟你要原諒,事關重大,我們不能,也不敢放你!」
  「這不就結了嗎?」
  「二兄弟,我說句不中聽的,既然橫豎逃不過劫數,男子漢、大丈夫,為什麼不死得值些?你從不為任何人想,也應該為老姐姐……」
  白喜悲笑道:「五爺,怎麼見得我這不就是為我那老姐姐想。」
  白五爺一怔道:「二兄弟……」
  白喜道:「五爺,有些事您不清楚,要是我不洩密,我或許會死,可是你們絕不會傷害我那老姐姐,而我若是跟您二位合作,不但我的命未必保得住,他們也絕不會放過我那老姐姐啊!」
  白五爺知道這是實情,呆了一呆,沒能說出話來。
  他不能許諾連白喜的老姐姐一併保護,而且他也不敢擅自做這個主。
  龍天樓一雙眉梢兒高高揚起:「五叔,雖然他是您的朋友,我有心保全他一條性命,奈何他信不過我,為今之計,我只有公事公辦,把他拿交九門提督法辦,我則另起爐灶,另找線索了。」
  白五爺深知龍天樓這話不是恐嚇的,像白喜這種人,是無法加以恐嚇的。他遲疑了一下,微點頭道;「公事公辦,小七兒,你不會落埋怨的。」
  白五爺這裡話剛說完,前頭突然傳來砰然一聲,像是大門被推倒了似的。
  怎麼回事?
  龍天樓、白五爺跟白喜聽得剛一怔。
  緊接著,前頭傳來個顫抖的叫聲:「五爺,五爺,白五爺—一」
  白喜聽得臉色一變。
  白五爺脫口叫道:「老姐姐——」
  他急急迎了過去,剛走沒幾步,前頭顫巍巍過來個人,不是那白髮老婦是誰?
  她一眼瞥見白五爺、龍天樓,還有站在堂屋門口的白喜,輕呼—聲馬上停了步。
  白五爺迎過去扶住了她:「老姐姐,您怎麼來了?」
  白髮老婦定定神,兩眼緊盯著白喜往前走,白五爺緊隨身邊攙扶著。
  望著那顫巍巍的步履以及在風中飄揚的白髮,白喜叫了一聲:「姐姐!」曲膝跪了下去,也低下了頭。
  龍天樓欠個身:「老人家。」
  白髮者婦這時候還不忘禮數,答一禮道;「不敢當!」
  隨又轉望白喜,「我趕來是為告訴你,是我告訴他們兩位地方的。」
  白喜低著頭道;「五爺已經告訴我了。」
  「我還要讓你知道,五爺對咱們,已經是仁至義盡,龍總教習對咱們,也是恩高義深。」
  「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我只聽你說你闖了禍,可沒想到你做了這種事,如今怪你什麼都遲了,是我沒照顧好你,你跟他們兩位走吧!」
  白喜低著頭道:「姐姐,我只能死在這兒,不能跟他們兩位走。」
  白髮老婦一怔:「這麼說,你是不願意跟他們兩位合作?」
  「不是不願意,是不能。」
  「不能?為什麼?」
  白喜沒說話。
  白五爺道:「老姐姐也別怪二兄弟,他是為你,怕他們連你也不放過。」
  「呃!是這樣麼?」
  白喜低著頭,不說話。
  白髮老婦冷笑一聲道:「很好,我這就一頭碰死在你眼前,省得讓你為難!」
  她可是說碰就碰。
  白五爺一把拉住。
  白喜驚得抬起了頭;「姐姐——」
  白髮老婦忿然道:「你真會為我打算,現在你會為我想了,早幹什麼來著?爹娘過世的時候你還小,我一輩子沒嫁是為了誰,這些年來的作為,你對得起誰,我好說歹說勸過你多少回?現在你會為我想了?我告訴你,你不是為我想,你是逼我死。」
  「姐姐——」
  「事到如今,你還這麼糊塗,你以為你這樣死了,我會一個人活,做了這麼多錯事,不趁這機會改過贖罪,你還等什麼,要是你心裡還有爹娘,還有我這個姐姐,你就跟他們兩位好好合作。」
  白喜淚水奪眶而出:「姐姐——」
  白髮老婦叱道:「沒出息,不要哭。」
  白喜倏然低下了頭:「我聽您的,他們兩位問什麼,我答什麼就是。」
  白髮老婦倏然轉臉:「總教習,問他。」
  龍天樓由衷地感佩,抱拳躬身:「多謝老人家。」
  當即轉望白喜:「是誰讓你毒殺馬老的?」
  白喜低著頭道:「天香教教主。」
  「事情的始末我已經告訴過你,照你這麼說,這些事都是天香教干的?」
  「別的事我不敢說,至少毒殺馬回回,是教主讓我幹的沒有錯。」
  「天香教的教主,是何許人?」
  「不知道。」
  白髮老婦道:「你——」
  白五爺抬手攔住了她。
  白喜接著道:「真的,總教習,我真不知道,我從來沒見過教主,天香教的人見過教主的沒幾個,只知道他每下令諭都用一根烏鐵簪子做表記。」
  龍天樓一點頭道;「那就沒錯了,承王府案,也是以簪子做令符暗中指揮,她就是那承王福晉。」
  白喜猛抬頭,「這麼說——」
  「我沒說錯,也沒冤枉天香教,他們跟那個大陰謀是有關連。」
  白喜道:「總教習,天香教沒有理由幹這些。」
  「你怎麼知道天香教不是被別人所利用?」
  白喜呆了一呆,沒說話。
  龍天樓接著問道:「你跟他們怎麼聯絡?」
  「很少聯絡,沒事絕不聯絡。」
  「毒殺馬老這件事呢?」
  「我是在枕頭下發現簪子跟令諭的,還有一小包毒藥。」
  龍天樓微—怔:「你說什麼地方?」
  「枕頭底下。」
  白五爺兩眼奇光暴閃:「小七兒——」
  龍天樓道:「我也這麼想,回去再說。」  。
  一頓接問道:「你是怎麼進十五阿哥府的?」
  「我原在—家館子裡掌勺,是內務府的人找上我,後來把我派進十五阿哥府的。」
  「找上你的,是內務府的什麼人?」
  「我只知道他姓富,別的不清楚。」
  「當初你又是怎麼進天香教的?」
  「是朋友的引進。」
  「哪個朋友?」
  「天橋的張鐵頭,後來沒多久他就收攤兒了,不知道哪兒去了。」
  「進入天香教之後,你都見過些什麼人?」
  「見過幾個,都是張鐵頭引見的,好像都不是京裡的人,只見一面,就都不知道哪兒去了。」
  龍天樓跟白五爺互望一眼,白五爺道:「看樣子他們做得相當高明,一點蛛絲馬跡也不留。」
  龍天樓也知道,再問下去,是問不出什麼來了,當即道:「五叔,我看就這樣吧!」
  白五爺明白龍天樓的用心,一點頭,還沒說話。
  白髮老婦忙道;「五爺,你這個二兄弟——」
  白五爺凝目望望龍天樓:「小七兒,你有什麼打算?」
  龍天樓道;「那要看他是願意留在京裡,還是願意離京!」
  白髮老婦道;「侄少爺,留京怎麼樣,離京又怎麼樣?」
  「離京,我願意奉贈一筆盤費,隱名埋姓做個小生意去;留京,死罪可免,但總要關上一陣子應付應付,同時我還要請他再幫我個忙。」
  白髮老婦忙道;「離京,離京。」
  白喜道,「不,我要留在京裡。」
  白髮老婦一怔,道:「你——」
  白喜道:「離京可以免一陣子牢獄之災,姐姐,我知道你的好意,可是我不能一個人離京,咱們的老根兒在這兒,帶著你一塊兒走,也不是辦法!」
  白髮老婦激動道:「什麼時候了,你還顧我?早知道顧我多好——」
  白喜道:「姐姐,脫罪離京,是總教習跟五爺的恩典,可是人是我害死的,我受不了一輩子的良心責備,為你,為我,我願意留下來服一陣子刑,受一陣子牢獄之苦,要能為總教習跟五爺效些微勞,更能贖些罪過。」
  白髮老婦捂著臉哭了。
  龍天樓道:「就這樣吧,我帶白喜回十五阿哥府,五叔給老人家安置一個妥善地方去。」
  白髮老婦猛抬頭,滿臉老淚縱橫;「侄少爺,您帶他——」
  龍天樓道:「老人家請放心,我還說得上話,只我答應保他不死,把他帶到哪兒去都是一樣,您忘了,我還要他幫我個忙?」
  白髮老婦哭著道;「侄少爺,大恩不敢言謝——」
  她顫巍巍地矮身就要往下跪。
  龍天樓伸手攔住:「老人家,這我當不起,真要說起來,救他的還是他自己。」
  話鋒一頓,轉望白五爺道:「五叔,安置老人家的地方,務必妥善,我打算用白喜引他們現身,不能讓他們釜底抽薪。」
  白五爺道:「我懂了,你放心吧!老姐姐,咱們走吧!」
  龍天樓道:「一塊兒走,我也要回十五阿哥府去。」
  一行四人,出柴家老屋分了手。
  龍天樓帶著白喜回到了十五阿哥府,立即引起了一陣大大的騷動。
  殺人兇手緝拿回來了,焉能不引起騷動?
  馬回回進十五阿哥府沒多久,可是人緣不錯,再加上馬回回是龍天樓帶進府的,護衛、包衣一見白喜,群情激憤,有的甚至衝上來就要打。
  龍天樓立即喝止,並命鐵奎八個帶走白喜,小心看守,然後他直奔後院,在花園水榭外,見福貝子負手卓立,正在賞花。
  福貝子不愧是皇族親貴裡少見的俊逸人物,這時候看他,恍若臨風玉樹,給這十五阿哥府的花園,生色不少。
  他一見龍天樓來到,立即迎上橫跨碧水的朱欄小橋:「回來了,怎麼樣?」
  龍天樓欠身一禮之後道:「您知道我出去了?」
  「剛我找你,聽他們說你出府去了。」
  「您找我有事兒?」
  「也沒什麼事兒。」福康安揚著拇指,向身後水榭指指,道:「是那位不放心,老愛問,恨不得馬上逮住兇手。」
  龍天樓知道,他指的是十五阿哥,當即道;「王爺在裡頭?」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4 16:03:58

  「煩了半天了,愁聚眉鋒來回轉,這會兒恐怕已經睡著了。」
  福康安這裡話聲方落,水榭裡卻緊接著傳出了十五阿哥的話聲:「誰說我睡著了?」
  像一陣風,十五阿哥隨著話聲到了福康安身邊。
  福康安眨眨眼笑道;「還好我沒罵你。」
  十五阿哥像沒聽見似的,不理福康安,急問龍天樓道:「怎麼樣,抓著沒有?」
  龍天樓欠身一禮:「托您的福,抓著了。」
  福康安一笑道:「多會說話,又有多冤。」
  十五阿哥驚喜地伸手抓住龍天樓;「天樓,還是你行,你真行。」
  福康安道:「這才是不折不扣的實話。」
  龍天樓道:「特來稟報您跟福貝子——」
  十五阿哥截口道:「還稟報什麼,殺人償命,處決了算了。」
  「王爺,白胖毒殺馬老的毒藥,是別人放在他枕頭底下的。」
  福康安兩眼精芒一閃。
  十五阿哥沒聽出來:「只要他承認馬回回是他殺害的,他就是死罪一條,在我府裡殺人,這還了得,殺,我要他償命,我要他死。」
  福康安道;「瞧你急的,你聽見天樓說的沒有了白胖毒殺馬回回的毒藥,是別人放在他枕頭底下的。」
  十五阿哥瞪著眼道:「聽見了,怎麼——」
  臉色陡然驚變,急道:「你是說府裡還有別人?」
  福康安道;「這才能算是你真聽見了,話是天樓說的,我認為是這樣,究竟是不是這樣,你問他吧!」
  十五阿哥立即轉望龍天樓:「天樓——」
  龍天樓道:「這得先問貝子爺,我不在府裡的時候,是不是有外人潛進府裡過?」
  福康安道:「怎麼問我?」
  龍天樓道:「我說這話您別生氣,我不在府裡的時候,府裡上下,論功力、論修為,以您最高,我只信得過您,信不過別個。」
  福康安一搖頭道:「話雖然不好聽,可卻是一絲兒也不假的實話,那麼我告訴你,沒有,我擔保沒有。」
  龍天樓轉望十五阿哥;「王爺,既有貝子爺這個擔保,天樓可以斷言,他們潛伏在府裡的,還有別個。」
  十五阿哥臉色發白:「這還得了,我這個王府——」
  忽微一怔,話鋒急轉:「天樓,那個東西的話怎麼能輕易相信?怎麼知道他不是胡亂攀扯?」
  龍天樓道:「如果他胡亂攀扯,臨死還想找個墊背的,他早就指出名、道出姓來了,再說,我有把握,白胖他不會騙我。」
  「你有把握?」
  龍天樓把找尋白喜,以及緝拿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後問道:「白喜是在這種情形下招供,是在這種情形下跟我回府的,您想他會騙我麼?」
  十五阿哥沉吟著點頭道:「應該不會——」
  福康安道:「天樓,我懂你的用心了,只是白胖對天香教知道的少得可憐,他根本就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你這步棋管用麼?」
  龍天樓道:「我想過了,貝子爺,做賊的沒有不心虛的,我看準的就這一點。」
  福康安點點頭:「但願你看對了。」
  龍天樓立又轉望十五阿哥:「王爺,我這就去部署去,請您允准,白胖的罪輕罪重,是死是活,由我來決定。」
  十五阿哥還沒說話,福康安道:「你奉有密旨,當然有權決定。」
  十五阿哥翻了福康安一眼:「別拿密旨壓我,辦案這種事我知道,有時候非抬抬手不可,何況這是天樓辦案,我不會不答應的。」
  福康安咧嘴一笑:「早知道你會准,我就不多這個嘴了。」
  龍天樓一欠身:「多謝王爺,天樓告退。」
  他轉身往外行去。
  望著龍天樓的背影,十五阿哥低低道:「阿瑪的眼光真不錯,龍天樓的確是個干材。」
  福康安道:「聖天子睿智,豈會看錯人,不過這干材兩個字,恐怕還委屈了他。」
  十五阿哥道:「為什麼這種人才都出自江湖?」
  福康安道,「官家不是沒有,但是有幾個能近咱們身,有幾個能出頭的,再說,官場裡的這一套,日久以後,真正的人才留不住,次一點的也就隨波逐流,顯不出來了。」
  十五阿哥雙眉一揚道:「等我接掌大寶之後你再看。」
  福康安肅容道:「我拭目以待,不過,頭一個,你想盡辦法也要先留住這個龍天樓。」
  十五阿哥道,「我知道,到時候還得你幫忙,士為知己者死,你給他的比我給他的多。」
  福康安道:「自當全力以赴,只是,畢竟你是主子,我不是,從現在起何妨多給他點。」
  十五阿哥微微點頭,沒說話。
  龍天樓剛踏進前院,凌風步履匆匆,迎面而來,差點沒撞著龍天樓。
  龍天樓應變快,這裡挪身移步,凌風那裡已急快收勢躬身:「總座,巡捕營有人求見。」
  龍天樓一怔:「巡捕營?人呢?」
  「在門房候著呢。」
  「讓他等會兒,跟我來。」
  龍天樓要走,凌風伸手攔住;「總座,是白老,說有要緊事兒。」
  一聽說是白五爺,龍天樓心頭一震,下意識想起白胖那位老姐姐,急道:「跟我來。」
  帶著凌風,急趕門房。
  到了門房,只見白五爺滿頭是汗,正坐立不安地到處轉,一見龍天樓帶凌風進來,急忙迎上道:「小七兒——」
  龍天樓截口問;「是不是那位老人家——」
  白五爺道:「不是,她我已經安置好了,是玉妞兒,讓他們弄去了。」
  龍天樓心頭猛震:「玉妞兒?您怎麼知道——」
  白五爺抬手遞過了一張紙條兒。
  龍天樓接紙條兒一看,不禁心神猛震,立時呆住。
  紙條兒,是半張薛濤箋,還微透幽香,上頭寫著幾行狂草,雖是狂草,不脫娟秀,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女子手筆。
  那幾行狂草寫的是:「轉知龍天樓,他不逼我,我不傷人,限三日內離京,否則休怪辣手摧花。」
  沒有上款,沒有署名,但在署名處畫了一枝簪兒。
  凌風站在旁邊,都看見了,他臉上變了色,叫道:「總座——」
  龍天樓倏然定過神,抬手攔住凌風;「五叔,您是怎麼發現——」
  「還怎麼發現?」白五爺道:「本來我打算把白老姐姐安置在家裡,哪知回家以後找不著玉妞兒,卻在她的妝台上發現了這個,我急忙把白老姐姐安置在別處,就趕來找你了。」
  龍天樓雙眉高揚:「這是她逼我,不是我逼她——」
  「天樓——」
  龍天樓目光一凝,道:「五叔,女兒是您的,也跟我的親妹妹一樣,我不敢害她,只是——」
  他住口不言,沒說下去。
  白五爺神情一黯,道;「小七兒,咱們關係不同,事情已到了這地步,有什麼話你就說吧。」
  龍天樓吸了一口氣道:「我不能讓他們因為我害了玉妞兒,可是我也不信,我在三天內離京,她會毫髮無傷地把玉妞兒送回來。」
  「我也不信,可是我不能不信。」
  龍天樓沉默了一下,道:「您的意思是讓我聽他們的,三日內離京?」
  白五爺神情凝重,搖頭道:「我沒這意思,我明知道他們不會信守諾言,可是——」
  苦笑一聲接道:「小七兒,我方寸已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讓你三日內離京,那是不可能,我也不甘心便宜他們,但是要是不讓你走,我又怕——」
  苦笑搖頭,住口不言。
  龍天樓道:「五叔,以我現在的處境,要我半途而廢,撒手不管,是真不可能,就算我願意,官家也一定不會答應,當然,我可以不理會官家答應不答應,想走抬起腿就走,但是您想那後果會是怎麼樣?」
  白五爺點頭道:「我知道,我知道。」
  龍天樓道:「別的我不敢說,我只能說目前唯一的辦法,是在這三天裡,盡心盡力想辦法營救玉妞兒——」
  「連她在哪兒都不知道,上哪兒營救啊!只三天,一晃就過去了。」
  「我也知道,可是,五叔,我只能做到這一點,並不是小七兒我鐵石心腸,不念情誼,實在是我身不由己,而且就算我聽他們的,也於事無補。」
  白五爺一雙老眼微有紅意,道:「小七兒,你用不著跟我說這些,你五叔不是世俗中人,儘管我只玉妞兒這麼一個女兒,平常也愛逾性命,但是我還能分得清輕重利害——」
  「我知道,所以有些不該說的話,我敢跟您說。」
  白五爺舉袖擦了擦老眼,顯然他是盡力忍著自己的眼淚,不讓它們奪眶而出,甚至不讓它們泛起淚光:「你打算怎麼營救法呢?」
  「五叔,您忘了白喜?」
  白五爺神情一震,急道:「有用麼?」
  「我不敢斷言,但是應該是條線索。」
  白五爺點頭道:「好吧——」
  「您請回,我馬上安排。」
  「我想留在王府——」
  「不行,五叔,您留在王府太礙眼,而且您沒法保持冷靜,很可能反而壞事。」
  「那——」
  「您回去,不動聲色,該幹什麼還幹什麼,等我三天。」
  「該幹什麼還幹什麼?我打算告假在家——」
  「五叔,就算急死,現在也於事無補。」
  「話是不錯,可是世上為人父母者,誰是上上人。」
  非上上人,無了了心。
  龍天樓一想也是,遂道:「那就隨您吧,我派個人送您回去。」
  「用不著,我還能走不上道兒?剛才是怎麼來了?」
  白五爺走了,龍天樓帶著凌風送出大門,臨走時,白五爺又說了一句;「小七兒,全寄托在你身上了。」
  龍天樓沒說什麼,他能說什麼?白喜雖然是條線索,但是對這條線索,他畢竟沒有十成的把握。
  只因為那位已知是天香教主的美福晉,做事小心,太神秘。
  望著突然間顯得蒼老不少的白五爺背影消逝不見,龍天樓立即扭回頭吩咐凌風部署。
  白喜被抓回來沒多久,消息已經傳遍了十五阿哥府的幾個院落,沒人不知道。
  白喜被抓回來之後,還附帶一個消息——白喜知道天香教的某些「機密」,明天一早,由十五阿哥會同福貝子親自審問,然後移送九門提督衙門。
  二更了,十五阿哥府平常這時候還沒全靜。
  因為十五阿哥睡得晚,做主子的還沒安歇,整座府邸不可能靜下來,護衛、包衣、車房、馬號,甚至於廚房,隨時都得在待命的狀態下。
  但是今兒個不同,十五阿哥睡得早,因為明兒個一早有正經大事,所以這座十五阿哥府也就跟著靜下來了。
  天上神仙府,人間王侯家。
  王府美輪美奐,夜色尤其美,寧靜時候的夜色,特別美得出奇。
  亭、台、樓、榭,縵邊長廊,朱欄小橋,甚至於一草一木,無不沉浸在寧靜而美的夜色裡。
  顯得特別靜的,是這個座落在東跨院跟前院之間的小院子。
  這個小院子,花木不少,房子只有一間。
  這間屋,門窗緊閉,只有窗戶上透著微弱的燈光。
  屋裡,院子裡,聽不見一點聲息。
  儘管看得見人。
  人在小院子的月形門口,兩個,兩個府裡的帶刀護衛。兩個護衛手握刀柄,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真像泥塑木雕的假人似的。
  突然,一陣不疾不緩的步履聲,劃破寧靜,由遠而近。
  一名護衛沉喝出聲:「什麼人?」
  「大廚房老西兒。」
  夜色裡,一手提燈,一手提食盒,走過來個人,五十歲的瘦老頭兒。
  沒錯,誰都認識,大廚房的,因為是「山西雁」白眉毛徐良的老鄉,所以大夥兒都管他叫「老西兒」。
  「幹什麼來了?」
  「給白胖送吃的。」
  可以,總教習准這個。
  本來嘛,罪再重的犯人,也得給飯吃。
  送飯可以,得經過查驗。
  掀開食盒,護衛用銀針在飯菜裡每樣試了試,然後查食盒,搜老西兒的身,沒什麼,放行了。老西兒打著燈籠,提著食盒進了小院子。
  提著食盒到了小屋前,小屋周圍並沒有再站護衛。
  用不著了,院子門口已經站了護衛,整個十五阿哥府也一定戒備森嚴,上下這麼多人,還怕白胖能再跑了不成?
  小屋的門關得緊緊的,聽不見裡頭有什麼動靜,而且門上掛著一把大銅鎖。
  老西兒提著食盒到了窗下,嘴裡說著:「白胖,給你送飯來了。」
  一手就要去開窗戶。
  不知道哪兒來的一陣風,還挺大,忽地一下把老西兒頭上一頂氈帽硬給吹掉了。
  老西兒「哎」地一聲,抬手捂沒摀住,把食盒往地上一放,轉身去拾氈帽。
  就在這時候,從屋角後伸出一隻手,飛快地掀起食盒蓋,手指甲往食盒裡彈了一下,然後又蓋上食盒縮了回去。
  其間不過一轉眼工夫,老西兒拾回氈帽,戴在頭上,嘴裡嘀咕著:「哪來這麼大的一陣風?」
  伸手去開了窗戶,窗戶裡現出一排粗如姆指的鐵柵欄,下方有個大一點的方洞,剛好夠個大碗進出。
  老西兒俯身打開食盒,把菜飯一樣樣的送進去,擱在了窗台上,蓋食盒,提起就走。
  他根本一點也沒覺察,屋角後有個黑影,緊貼著牆站立,耳朵也緊貼在牆上,聽著屋裡的動靜。
  老西兒出了院門,窗戶前還不見有人來取飯菜。
  黑影似乎有點急,剛想往前探探身,忽覺脖子上像上了一道鐵箍,勒得他不能動,而且氣一閉,眼一黑,差點沒昏過去。
  與此同時,耳邊響起個冰冷話聲;「我等了你不少時候了,你的膽子真不小。」
  黑影何止大駭,簡直心膽欲裂,曲起手臂,猛力一肘往後撞去,砰地一聲,撞是撞著了,但如中硬革,反震得他一條手臂酸麻。
  也就在這時候,屋角那邊傳過來一個話聲:「等給你換過飯菜再吃吧。」
  緊接著,屋角那邊轉過來兩個人,是鐵奎跟凌風,兩個人一見眼前黑影,猛一怔,鐵奎脫口叫道:「是你?」
  凌風抬眼望黑影身後:「總座,怎麼會是他?」
  黑影身後那話聲道:「我也沒想到會是他,架好了。」
  往前一推,黑影踉嗆前衝,鐵奎順勢推他個大轉身,然後跟凌風一人分一隻胳膊就把黑影架住了。
  這時候,黑影看見面前冷然站個人,他仔細看,不是別人,正是那位護衛總教習龍天樓。
  就是小院子的這間小屋裡,如今門開了,燈也剔亮了,龍天樓負手站立,白喜就站在他身旁。幾樣飯萊還擱在窗台上。
  凌風、鐵奎推著個人走了進來,這個人是十五阿哥府的總管查祥。
  白喜猛一怔:「怎麼會是——」
  查祥這時候鎮定多了,他冷著臉道:「你們這是幹什麼?」
  龍天樓道:「假刀、嫁禍,你永遠改不了啊!」
  查祥道;「龍總教習,你這話什麼意思,誰假刀嫁禍了?」
  龍天樓冷冷一笑:「查祥,你是當場被擒,由不得你賴。」
  「我賴!我賴什麼了?」
  龍天樓道;「白喜,把飯菜拿過來。」
  白喜恭應一聲,端來了飯萊。
  龍天樓道;「給他吃。」
  白喜端著飯菜走過去,夾起一筷子菜遞到查祥面前。
  查祥忙把臉偏向一旁。
  龍天樓道;「你怎麼不敢吃?」
  查祥道:「我怎麼知道,你們是不是想害死我!」
  龍天樓臉色一沉:「搜他的身。」
  鐵奎伸手搜查祥,從查祥腰裡摸出個小瓷瓶來。
  龍天樓過去接過來,道;「這是什麼?」
  查祥道:「這是我自己吃的『萬應散』。」  。
  「查祥,你應該知道,這瓷瓶裡究竟裝的是什麼,瞞不了人的。」
  查祥臉色變了一變,道:「用不著瞞人,我是王府的總管,王爺的心腹,王爺不見得會全信你的。」
  龍天樓倏然一笑道:「要不要試試看,王爺究竟信誰的?」
  查祥口齒啟動,欲言又止,旋即低下頭去。
  龍天樓道:「你要是嫌麻煩,別的我不問,我只問你,什麼地方可以找到你們那位教主?」
  查祥沒吭氣。
  「查祥,既然落在了我手裡,是不容你不說話的。」
  查祥道:「我不知道。」
  「查祥,你要明白,在我面前,不是一句不知道就能算了的。」
  「我真不知道。」
  「我本來是不願意難為你的,總希望你爽爽快快,彼此都好,既然你非逼我難為你不可,那也就怨不得我了。」
  話聲方落,凌風從後頭照腰眼上給了查祥一下。
  查祥悶哼一聲,腰一挺,齜牙咧嘴:「我是內務府派任的,你們不能用私刑,把我交內務府——」
  「我奉有密旨,別說你一個小小的總管,就是大貝勒金鐸,我要處置也是照樣處置,說!」
  「我不——」
  凌風又給了他一下。
  查祥的痛苦甚於頭一次,滿頭見汗,一條腿已經跪下了地,他還是不說。
  凌風還要再動。
  龍天樓抬手攔住,道:「查祥,你是個練家子,也許撐得住,但是你既是練家子,就該知道『一指搜魂』,血脈倒流的痛苦——」
  查祥猛抬頭,一臉驚容:「你——」
  「『一指搜魂』有傷天和,不要逼我用它對付你。」
  突然間,查祥面如死灰,頭低下去,又抬起來:「好吧,我真不知道教主在哪兒,不過——」
  「不過什麼?」
  「我告訴你一個人,他或許知道。」
  「或許?」
  「天香教裡,他的職位比我高得多。」
  「什麼人?」
  「內務府的萬峰。」
  「這時候他在哪裡?」
  「他住在內務府裡。」
  龍天樓道:「押下去,跟白喜隔離。」
  鐵奎、凌風恭應一聲,帶著查祥跟白喜走了。
  龍天樓則去了後院。
  後院裡,十五阿哥、福康安還在等消息,一見龍天樓進來,十五阿哥搶著問:「怎麼樣?」
  龍天樓道;「抓到了。」
  「誰,是誰?」
  「您再也想不到,是您那位總管。」
  十五阿哥、福康安都一怔。
  十五阿哥叫道:「查祥?怎麼會,他跟了我多少年了——」
  福康安歎道:「他們的確是無孔不入啊,不是因為馬回回被害,還牽不出他來,王爺恐怕永遠蒙在鼓裡了。」
  十五阿哥忙道:「天樓,你沒有弄錯吧!」
  「王爺,他已經招了,我來給您跟貝子爺稟報一聲,這就趕到內務府去。」
  「內務府!你上內務府幹什麼去?」
  「查祥招出了內務府一個叫萬峰的。」
  福康安道:「天,連內務府裡都有,他們究竟想幹什麼啊!」
  十五阿哥臉色鐵青:「查祥呢?」
  「押起來了,您要——」
  「這個東西,我待他不薄,他竟然——我非要他死不可。」
  「王爺,暫時不能讓他死,我可能還有用他的地方。」
  十五阿哥還待再說。
  福康安道:「天樓這麼做,自有他的道理。」
  十五阿哥氣極,還有幾分怒:「這,你們說,連我府裡的總管,都是他們的人,這往後……你們說這怎麼辦?」
  龍天樓道:「您不用過於擔心,好在有貝子爺在這兒,我再交代讓他們多小心,應該就不要緊了,查祥已經現形了,府裡也應該不會再有別個了。」
  福康安道:「天樓,你要上內務府,你就去吧,領侍衛內大臣福琦是個不大好說話的人,不過你奉有密旨,又有王爺跟我在,用不著在乎他。」
  答應聲中,龍天樓走了,到了前院,他只帶鐵奎、凌風,把華光等六個留在府裡,並囑咐他們調派府裡的護衛嚴加防範。
  一行三人,深更半夜趕到內務府,各門早就緊閉了。內務府是給大內以及皇族親貴當差的,對誰也不買帳,把門的禁軍還橫得很,不過等到龍天樓表明是十五阿哥府來的,又有貝子爺福康安的交代,禁軍們馬上就客氣多了。
  客氣歸客氣,還是不讓進內務府,這是皇律,普天之下,還有誰能大過皇律?
  當然,龍天樓請出了密旨,可是沒用,禁軍們不認識這枚玉扳指。
  這也難怪,禁軍們哪有機會接近官家,既沒機會接近官家,當然也就不可能認識這枚玉扳指。
  有名禁軍說得好:「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從琉璃廠古玩鋪裡買來的?我們真要是拿它當密旨,明兒個掉腦袋的是我們,三位多包涵。」
  鐵奎還沉得住氣,凌風一聽就火兒了,捋胳膊就想打架。
  龍天樓伸手攔住,道:「你們不認識密旨,內務府裡總有認識密旨的人,去叫出一個來,我們跟他說話。」
  適才說話那名禁軍道:「您開玩笑了,這時候把他們老爺們從被窩裡叫起來?不挨頓臭罵才怪!有什麼大不了的要緊事兒,不能明天再來嗎?」
  要不是因為想營救玉妞兒,可以等明天,龍天樓是想從萬峰嘴裡問出線索,救人如救火,期限只有三天,怎麼能等明天?
  龍天樓臉色微沉,道;「我知道你們的職責,也知道你們的苦衷,可是你們最好想一想,我們三個今兒晚上非進內務府不可,不讓進也要闖進去,真要是那樣,我們奉有密旨,不怕上頭責怪,倒霉掉腦袋的還是你們。」
  這話,聽得禁軍們一怔。
  鐵奎跟著道:「算盤要往裡打,怎麼划算怎麼撥,權衡輕重利害,我勸你們還是往裡報吧。」
  幾名禁軍面面相覷,誰也拿不定主意,適才說話那名突然道:「我去。」
  轉身就奔進了內務府側門。
  說的話讓人不愛聽,不過他辦事還真快,進去沒一會兒,就帶了個人出來,四十來歲個人,睡眼惺忪,還邊扣扣子,出來就問:「誰奉有密旨?」
  那禁軍一指龍天樓道:「就是他們。」
  那人眨著眼望龍天樓:「你們是——」
  龍天樓道;「十五阿哥府護衛總教習龍天樓,這兩個是十五阿哥的貼身護衛。」
  人名樹影,那人兩眼猛睜大了:「龍天樓?拘捕大貝勒的就是你?」
  敢情龍天樓拘捕大貝勒的事已喧騰九城。
  本來嘛!大貝勒領侍衛營,他遭拘捕,內務府還能不知道?
  一聽這話,幾名禁軍嚇了一大跳,都瞪圓了眼看龍天樓。
  龍天樓淡然點頭:「不錯,就是我。」
  「您奉的密旨——」
  「你」已經改成「您」了。
  龍天樓一舉玉扳指:「你認得不認得這個?」
  那人沒說認不認得,他已經趴俯在地,腦門兒都碰著了地:「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龍天樓道:「起來,帶我們進去。」
  「奴才遵旨。」
  那人忙爬起來,手直擺:「快開正門,快開正門。」
  「不用了,走側門湊合了。」
  有了龍天樓這句話,那人深哈著腰,誠惶誠恐把龍天樓三個從側門讓進了內務府。
  那幾名禁軍像沒聽見,也像沒看見,沒別的,嚇傻了。
  那個哈著腰帶著龍天樓三個往裡走,龍天樓道:「我找個叫萬峰的。」
  那人急忙停了步,瞪圓了眼問:「您找誰?」
  「萬峰。」
  那人臉色一變,撒腿就跑,往外跑。
  在這三位面前,他往裡跑已經是難跑出幾步去了,何況是往外跑,那不是正往龍天樓身後的鐵奎、凌風手裡送嗎?
  凌風伸手就揪住他;「你跑什麼?」
  那人還想掙,鐵奎過去就制住了他。
  龍天樓淡然一笑道:「我明白了,你就是萬峰!」
  那人臉白得沒一點兒血色:「不,我不是。」
  龍天樓一點頭道;「我相信你不是,那麼你再給我找出一個萬峰來。」
  「我——」
  他傻了眼,讓他上哪兒再找一個萬峰去,這種陣仗,說誰是誰也不幹哪。
  龍天樓笑笑道:「你知道我為什麼來找你?」
  「不知道。」
  「那你使個什麼勁兒。」
  「我,我知道您拘捕了大貝勒,一聽說您找我,我心裡怕。」
  「知道怕就行,老實告訴你吧,十五阿哥府的那位總管,已經把你扯出來了,我可以帶你上十五阿哥府對質去,所以你不用狡賴,我只問你一件事,只你照實說,我擔保免你的死罪。」
  「我——」
  「你要想清楚了,你的命捏在你自己手裡,死活只在你一句話。」
  「那——您問吧,我知道什麼說什麼。」
  「今天晚上,甚至於明天,什麼地方可以找到你們那位教主?」
  萬峰倒是實話實說了:「我不知道,不過,我在一個地方見過她,可是那個地方,那個地方我不敢說。」
  「不敢說,為什麼?」
  「因為、因為那個地方來頭太大。」
  「呃,來頭太大,別忘了,我是奉有密旨。」
  「是,是,我知道,是八阿哥府!」
   龍天樓、鐵奎、凌風都一怔。
   凌風忙道:「哪兒?你說哪兒?」
  「八阿哥府。」【斷橋殘雪www.dqcx.net獨家連載:http://210.29.4.4/book/club/
  龍天樓道:「你在八阿哥府見過我們那位教主,是因為她是承王福晉,還是——」
  「不,那時候我不知道她是承王爺的福晉,只是讓我見教主,我也只聽見她聲,沒見她人。那地方我原也不知道是八阿哥府,我是被蒙著眼帶進去的,出來以後,我是越琢磨越像……」
  「你沒有弄錯,是八阿哥府?」
  「錯不了,八阿哥府我常去,見教主的地方,分明就是八阿哥府的『含煙閣』。」
  龍天樓暗暗心驚,是因為這個案子,這個陰謀牽涉得廣了、大了。
  他定定神道:「鐵奎、凌風,押他回去,我這就上八阿哥府去一道。」
  鐵奎忙道,「總座,不太妥當吧,是不是回去跟王爺、貝子爺商量一下?」
  龍天樓倏然醒悟,他是心急救人,亂了方寸。
  那不是別的地方,是八阿哥府,儘管他奉有密旨,八阿哥畢竟是皇上的親骨肉。
  他一點頭道;「也好。」 』
  押著萬峰回到了十五阿哥府,龍天樓徑直去見十五阿哥跟福康安。
  那兩位為了等消息,都還沒睡,一聽龍天樓稟報過經過,十五阿哥脫口驚叫:「永璇!」
  福康安臉色凝重:「這個陰謀的確是不小,逐步控制各大府邸,你就完全孤立了,皇上不廢你也得廢你。」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4 16:07:36

  「這、這怎麼會,永璇他——」
  「我知道,說句不好聽的,永璇本就是個『二百五』,他自己或許沒那意思,可是他經不過人煽,只有人點著了火,讓他往哪兒燒他就往哪兒燒。」
  「可是這麼晚了——」
  「不急在這一會兒,明兒個我帶天樓上他那兒去走一趟看看。」
  「不大好吧?」
  「有什麼不大好,有婦人之仁,乾脆拱手把儲君讓出去,你以為皇上先把天樓安置在你身邊,後降密旨給他,是為了什麼?難道真是為讓他當你個護衛?恐怕皇上心裡比誰都明白。」
  「那——要是這樣,明天去豈不又遲了?」
  他沒準主意,顧慮起來真顧慮,急起來又真急,顯然他是已經亂了方寸了。
  福康安道:「那倒也未必,你要知道,永璇是皇子,沒有明確證據,絕不能輕舉妄動,我是到他那兒做客,表面上不動聲色,暗地裡查看蛛絲馬跡,你總不能讓我三更半夜上他八阿哥府做客吧?」
  十五阿哥強笑一下道:「這倒也是,可是我怕內務府抓來了萬峰,消息走漏——」
  福康安道:「這好辦——」
  轉望龍天樓道;「天樓,你讓鐵奎他們八個,輪班監視八阿哥府四周,除了八阿哥府的人,但有進出,一律拿下,等明天咱們去了再說。」
  龍天樓答應一聲走了。
  十五阿哥憂慮之色聚於眉鋒,道;「小福,永璇他怎麼會……」
  福康安冷笑一聲道:「我的王爺,你以為跟你爭奪,跟你過不去的都是些什麼人?康熙年間的事,你不是不知道,永璇跟永瑢永理過往甚密,你看著吧,永璇出毛病,也少不了永瑢跟永理。」
  十五阿哥道:「不會吧,皇上待他們不薄,他們三個不都是『欽定四庫全書』的正總裁嗎?」
  「哼,『欽定四庫全書』的正總裁?大家都明白,他們三個更應該明白,真正夠得上主持這件事的,是劉統勳,他們三個能幹什麼?永瑢能畫,永理能寫,筆下是都有兩下子,可是主持這件事,他們三個還差得遠,皇上硬把他們三個擠進正總裁的名單裡,有皇上的苦心,怕是怕他們沒辦法體會皇上這份苦心。」
  十五阿哥道:「他們過往甚密,也就是因為都列名『欽定四庫全書』的正總裁——」
  「你怎麼還不明白,十名正總裁裡還有和坤、於敏,於敏不是個好東西,和坤更是個奸臣大惡。」
  十五阿哥驚聲道:「你是說他們跟和坤——」
  「你被立為儲君的當初,和坤派人送喜信,不便明說,送了個玉如意,你不買他的帳,不領他的情,忘了?皇上把你的老師朱硅,從兩廣總督任上調回,當大學士,你寫詩賀朱硅,和坤拿了那首詩,到皇上面前告了你一狀,說你這位嗣皇想向朱硅市恩,皇上又把朱硅降調為安徽巡撫,差一點沒治你的罪,忘了?」
  十五阿哥立即白了臉,咬牙切齒,向空揮了一拳:「這個老奴才,他只敢跟我做對,看我——」
  「看你怎麼樣,和坤炙手可熱,眼下是皇上面前唯一的大紅人,連他的兒子都是『額駙』,沒有十足的證據,你能拿他怎麼樣?眼前只能鞏固自己,先逐一剷除他的爪牙,真要整他,恐怕要等你接掌大寶以後啊。」
  福康安說的是不折不扣的實情,十五阿哥惱得又空揮一拳,卻沒說話。
  只因為,他沒有話可駁福康安。
  在前院,龍天樓召集了鐵奎、凌風等八個,分派任務,讓他們即刻趕去監視八阿哥府。
  照福康安的說法,除了八阿哥府的人以外,但有進出者,一律拿下。
  鐵奎等八個領命而去,龍天樓回房歇息,和衣躺在床上,竟沒能合眼。
  他想著玉妞兒,擔心玉妞兒的安危,但是很快地,玉妞兒的影子又被蘭心格格所取代,接著,他想了很多——









第十二章 大陰謀
  龍天樓從房裡出來的時候,天剛亮。
  睡不著,也躺不住。
  他沒有驚動福康安,他知道,這時候不可能上八阿哥府去,儘管福康安起得來,可是八阿哥未必起這麼早,再說也沒這麼早上人家那兒做客的。
  龍天樓正負手閒逛,後院裡出來了十五阿哥,還帶著兩個護衛。
  十五阿哥不是上別處去,他進宮請安去,跟龍天樓打了個招呼,就匆匆走了。
  一直等十五阿哥從宮裡請安回來,龍天樓還在前院裡,十五阿哥為之一怔:「天樓,你怎麼還在這兒?」
  龍天樓笑笑道:「沒事兒嘛,等稍微晚一點兒,好跟貝子爺上八阿哥府去。」
  「你們挑今兒個還真挑對了,恐怕,我得跟你們一塊兒去了。」
  「怎麼?」
  「今幾個是八阿哥的生日,不是這一道進宮請安,我都忘了,沒聽小福提,恐怕他也忘了。」
  龍天樓呆了一呆道:「那可真是巧。」
  「八阿哥府一大早就有客人上門了,咱們可以去了,你跟我來。」
  龍天樓跟著十五阿哥進了後院,福康安早起來了,一聽十五阿哥說,他也點頭失笑:「可不,我還真忘了,這一陣子都讓這些事擾昏頭了,那好,咱們給他賀賀去,更名正言順了。」
  總管查祥被押了,十五阿哥派個能幹的準備了禮物,寫好了禮單,福康安人在十五阿哥府,他的禮也由十五阿哥辦了。
  剛把禮備好,福康安突一拍腿,叫道:「壞了,鬧笑話了。」
  十五阿哥、龍天樓都一怔:「怎麼了?」
  「怎麼了?」福康安道:「天樓,昨兒夜裡把鐵奎他們八個派出去沒有?」
  「派出去了。」
  「是不是交代他們,除了八阿哥府的人外,但有進出者,一律拿下?」
  福康安這麼一說,十五阿哥、龍天樓也猛想起,的確怕要鬧笑話。
  今天是八阿哥的生日、打從一兩天前起,八阿哥府就已經忙上了,昨夜,今早,還少得了人進出?那得拿下多少個,還能不鬧笑話?
  鬧笑話事小,事情一旦傳進八阿哥府,在這種無證無據的情形下——
  十五阿哥跟福康安都急了,忙不迭地帶著龍天樓趕往八阿哥府。
  還沒到八阿哥府呢,鐵奎、凌風就雙雙迎了過來,一問之下,十五阿哥跟福康安才鬆了一口氣。
  原來,昨兒夜裡八阿哥府燈火輝煌,從昨夜到今早,進出的人不絕,鐵奎八個一見情形有異,便沒敢動,攔著一個問了問,才知道第二天是八阿哥的生日,鐵奎擅做主張,來了個按兵不動。
  他這擅做主張是做對了。
  當即,福康安交代他們去通知另六個回府歇息,同時也要注意府裡的防衛。
  鐵奎、凌風領命走了,十五阿哥、福康安帶著龍天樓繼續前行。
  福康安道;「我從不知道什麼叫怕,可是這檔子事害我出了一身冷汗。」
  十五阿哥笑了,他現在笑得出來了。
  福康安又道;「天樓,今兒個八阿哥府可是冠蓋雲集,皇族親貴、王公大臣,要哪一個有哪一個,保不定咱們要找的也會雜在賓客中,可得眼觀四路,耳聽八方。」
  龍天樓也想到了,他不只是想到了要找的人,而且還想到了老郡主、蘭心、海珊、明珠、海若、玉琪、納蘭——
  他知道,今天這一趟,夠他受的。
  看見八阿哥府大門了。
  張燈結綵,車水馬龍。
  站門的親兵都換上了新行頭,連刀兒都擦得雪亮。
  這當兒,門口有各府邸的主子,也有跟著主子來的奴才。
  十五阿哥跟福貝子來了,少不了熱絡巴結一番,見禮的見禮,打千的打千,光在大門口就耽擱了半天。
  進了大門,設的有收禮處,就在門房前頭擺上兩張大桌子,禮品都堆成了山。
  八阿哥府的總管榮桂,帶著幾個包衣,手上忙,還得忙著見禮問安,滿頭是汗。
  送過了禮,龍天樓跟著十五阿哥、福康安往裡走,天爺,院子裡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滿了。
  似乎這些不是來賀壽的,男的來比官兒大小,格格,姑娘們,是來爭奇鬥妍的,一個個珠光寶氣,花枝招展。
  老的也不甘示弱,男的穿戴齊全,上朝也似的,女的也老來俏,渾身上上下下,花花綠綠。
  恐怕,文自京兆以上,武自九門提督以上,全到了。
  也難怪,皇子壽誕之期,誰又敢不來?
  好在院子裡的王公大臣沒幾個,否則光見禮就得見上個老半天的。
  十五阿哥跟福康安人緣好,這個過來見禮請安,那個過來招呼,應接不暇,真夠人忙的。
  爺們兒還好,姑娘們人是過來見禮招呼,可是那對對的眼珠子卻在龍天樓一個人身上轉。
  以十五阿哥跟福康安的為人來說,他們倆人緣好,應該是真而不假的。
  可是在這個圈子裡說人緣好,恐怕有一半是因為十五阿哥是皇十五子,又是儲君,跟福貝子同樣是在皇上面前最得寵的。
  一邊跟人打著招呼,福康安一邊低低道;「天樓,我陪王爺上後頭去——」
  龍天樓道:「您兩位請吧,我在這兒到處看看,您也多留神!」
  福康安微一笑道:「放心,有我陪著他,沒人敢動他一根寒毛。」
  部分賓客,眾星捧月似的,擁著十五阿哥跟福康安往後去了。
  龍天樓留在前院,走幾步到了一處樹蔭下,倒不是他怕熱怕曬,而是人站在樹蔭下,不惹跟,別人不太會注意他。
  站在樹蔭下,抬眼掃視四處,除了滿院子的賓客外,沒有什麼扎眼的。
  正看著,一陣吱吱喳喳的說話聲,從大門方向傳了過來,百靈鳥兒似的,龍天樓一聽就知道是誰來了。
  果然,兩男兩女從大門方向走了進來,女的打扮得跟花兒似的,男的是兩位公子哥兒,顯然也刻意刀尺過。
  那是海珊格格、海若格格、貝子玉琪,還有那位出身大學土府的納蘭公子,而那百靈鳥兒似的那位,正是格格海珊。
  龍天樓怕見這一幫,更怕見海珊,頭一低,側轉身,就打算往樹後走。
  海珊格格敢情也是「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只聽一聲:「天龍!」
  壞了,讓她瞧見了,躲來不及了,再躲也不怎麼好,龍天樓暗一皺眉回過了身。
  海珊已滿臉驚喜,帶著一陣香風到了跟前,海若格格、貝子玉琪跟那位納蘭公子也跟了過來。
  「我就猜著你一定會來。」
  海珊眸子裡,閃漾著讓人心悸的奇異光采,先說了一句,然後指著海若、玉琪、納蘭道:「他們三個你都見過不是?」
  龍天樓欠身為禮;「格格、貝子爺、納蘭公子。」
  海若跟玉琪,對龍天樓的印象很好,微笑點頭示意,只有那位納蘭公子,兩眼發直地瞪著龍天樓道:「那天我在裕王府見著的,不就是你嗎?」
  龍天樓答得妙:「應該是我。」
  「好傢伙!」納蘭公子突一咧嘴,笑了:「那天你是走了,可害我很不好受了一陣子。」
  平素酸氣沖天的納蘭,如今竟會有這麼風趣一句。
  從他這句話,也可以聽出,他分明知道龍天樓是個情敵,面對情敵竟能有如此氣度,龍天樓不由對這位公子哥兒立即改觀,微微一笑道:「我要是不走,不好受的就該是我了。」
  他這是告訴納蘭,他並不比納蘭佔便宜。
  納蘭哈哈大笑,旁若無人。
  玉琪、海若有些窘,海珊卻旁若無人,毫不在乎,含嗔地看了龍天樓一眼道:「誰說的,讓你不好受?我才捨不得呢。」
  納蘭涵養好,嘿嘿直笑。
  玉琪、海若有點受不了,海若道:「你們聊吧,我跟玉琪上後頭去了。」
  海若、玉琪要走,海珊道:「等等,讓納蘭跟你們一塊兒去。」
  納蘭倒是很爽快地點了頭:「好,我上後頭等你去。」
  他跟著海若、玉琪走了。
  龍天樓暗暗皺眉,可是他沒辦法,在這節骨眼兒上,他總不能藉故也走,那會讓海珊太掛不住。
  說起來,海珊並不壞,只是太過直爽了,而且畢竟是個女兒家,稍微仁厚一點的,都會不忍。
  龍天樓正自暗皺眉,海珊格格突然一臉幽怨、陰沉,霎時間跟剛才判若兩人,低聲道:「天龍,我有話跟你說。」
  龍天樓一定神道:「格格,我聽著呢。」
  他沒工夫考慮,海珊為什麼在片刻間判若兩人。
  海珊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你就不能當回事點兒。」
  龍天樓有點哭笑不得:「格格,我沒有不當回事兒啊!」
  海珊格格低了低頭,道:「我跟你說,我阿瑪——」
  她停住了,沒說下去。
  龍天樓只當是宗人府處理承王的事,道:「王爺怎麼了?」
  海珊突然抬頭,一雙明眸緊緊逼視著龍天樓:「我問你,你——」
  她可停住了。
  「我怎麼了?」
  龍天樓忍不住問了一句。
  海珊皺了柳眉,一臉的焦急愁苦:「叫我怎麼說嘛,誰叫你不在旗,又是個江湖人。」
  龍天樓前後一連想,恍然大悟,心頭猛震,他知道,他碰上了大麻煩,要不快躲,麻煩無窮,忙道;「格格,我還有事,不能陪您了,您請後頭去吧。」
  任是如此,在海珊沒走之前,他不能先走。
  霎時,海珊嬌靨上幽怨之色更濃,望之令人心酸:「你不許走。」
  「格格——」
  龍天樓正感無計脫身,救星來了。
  「海珊。」
  有人叫海珊,隨著話聲,走過來一個中年旗裝婦人。
  龍天樓沒見過這位,但是海珊格格卻轉身迎了上去,龍天樓抓住了機會,急轉身,飛快地離開了。
  一直走進了另一個小院子,遮斷了視線,他才心裡一鬆,吁了一口氣。
  剛定下神,忽聽一陣低似耳語的話聲傳入耳中,他忙凝神循聲望去。
  話聲來自往裡不遠處一座假山後,而憑他那敏銳的聽覺,卻聽不出那話聲究竟在說些什麼。
  不過,假山後有兩個人在密談,是不會錯的。
  這是什麼人,躲在假山後密談些什麼?
  龍天樓心頭連跳,正想挨近去聽個究竟,那座假山後已轉出一人,是個姑娘,丫頭打扮的姑娘。
  龍天樓看見了她,當然她也看見了龍天樓,只見她臉色一變,轉身急急往裡行去,轉過彎曲的花間小徑不見了。
  龍天樓動了疑,這兒不是十五阿哥府,他不能喝令那個姑娘停步問個究竟,而且,就算有什麼,打草驚蛇那也是大不智。
  就在這時候,假山後又轉出一人,迎面走來。
  這個人是男的,廿來歲,眉清目秀,唇紅齒白,一身護衛打扮,想必是八阿哥府的戈什哈。
  他一見龍天樓,為之一怔,然後定定神,經過龍天樓的身邊往外走去,走得很快。
  原來是那回事,戈什哈跟丫頭私會偷情!
  這在哪個大府邸,都是難免的事。
  龍天樓笑了笑,只怪自己想得太多了,他本來想跟去看看的,這會兒也打消了念頭。
  這裡龍天樓打消念頭剛想走。
  裡頭一陣矯捷步履聲傳了過來,花間小徑上,並肩轉過來兩名戈什哈,穿戴跟剛才那個一樣。
  兩個人一臉的冷意,到龍天樓面前停住,左面一名冰冷道:「你是哪個府裡的?」
  龍天樓一時不知道該不該表明身份,不答反問:「怎麼?」
  另一個惡聲惡氣地道:「跟著你家主子來之前,就該學點兒規矩,八阿哥府豈是能到處亂闖的,出去。」
  惡聲惡氣地說也就算了,隨話抬手一掌,直推龍天樓左胸。
  龍天樓抬左手抓住了右邊戈什哈的腕子。
  兩名戈什哈臉色都變了,左邊一名抬手就摸刀把。
  「慢著,」龍天樓道;「你們最好也學點規矩,知道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左邊戈什哈沒敢再動。
  龍天樓接著又道:「我是來做客的,你們這兒又沒插牌子,我怎麼知道這兒不能進來?」
  「你究竟是哪個府裡的,說話這麼不客氣。」
  「我不客氣,你們這又豈是待客之道?我是福貝子府的。」
  不說十五阿哥府,而說是福貝子府的。
  這樣,萬一有點什麼事,可以免把十五阿哥府牽扯在內,而且,論聲威,福康安這位貝子,不見得比十五阿哥那位儲君差。
  提起貝子爺福康安,王公大臣,滿朝文武,哪一個不頭痛三分。
  果然是人名樹影,兩個戈什哈一聽是福貝子府的,臉色一變,態度馬上就有所轉變了,左邊一名忙道:「對不起,我們不知道你老哥是跟福貝子來的……。」
  右邊那名接著說道:「這個院子不方便待客,你老哥還是請別處坐坐吧。」
  大家既然這麼說,龍天樓當然不便硬闖,當下道:「你們早這麼說,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嗎!」
  話落,轉身,立即退出了小院子。
  退是退了,並不表示他完全相信那兩個戈什哈的話,他心裡還是存著疑竇。
  心裡的疑竇歸心裡的疑竇,一旦回到前院來,他不能不小心翼翼,他是生怕再碰上海珊格格,人躲在暗處往滿院賓客裡找,就這麼一會兒工夫,海珊格格居然不見了,心裡不免為之一鬆。
  這裡心裡剛松,正在人叢裡掃視的目光,卻接觸到了幾個人,這幾個人,看得他心頭又猛一陣跳動,剛松的心弦立即又扯緊了。
  這幾個人,是兩男三女。
  兩個男的,是禮親王跟巴爾扎。
  三個女的,是老郡主、蘭心格格還有明珠格格。
  老郡主她們是剛來,剛才還沒看見她們呢。
  禮親王、老郡主邊走邊跟人打招呼,賓客們見禮的見禮,問安的問安,真是人情冷暖、世態炎涼,這要是擱前些時候,躲道還怕來不及,誰會擁上前來見禮問安。
  明珠笑得跟朵花兒似的,也在跟這個招呼,跟那個說話。
  只有蘭心格格,有點心不在焉,打著招呼說著話,還不住轉臉在人叢裡看,不知道她是在找什麼。
  龍天樓明白蘭心是在找什麼,但他並沒有循著蘭心的目光迎過去。
  他想見蘭心,可還有點怕,再說,在這種場合裡見面,又能怎麼樣。
  拘捕大貝勒的是他,在這種場合跟蘭心見面,萬一有點什麼落進人眼裡,豈不讓人蜚短流長。
  老郡主的一生已經夠慘的了,他龍家不能再造成另一個老郡主。
  只見蘭心格格跟巴爾扎低聲交代幾句之後,跟著禮親王、老郡主,還有明珠往後去了。
  巴爾扎留在了前院。
  龍天樓心裡微鬆,可也有一份若有所失的悵然,邁步向著巴爾扎走了過去。
  他不想見蘭心,總得讓蘭心知道一下,他來了。
  巴爾扎背著身,還一個勁兒地在人叢裡掃視,根本沒覺出人已經到了他身後。
  龍天樓微吸一口氣,稍許平靜了一下自己,然後叫道,「老人家。」
  巴爾扎霍然猛轉身,看見了龍天樓,驚喜一聲:「龍少爺!」就要打下千去。
  龍天樓伸手扶住:「老人家,這是什麼地方,怎麼好跟我來這個!」
  巴爾扎似乎只顧驚喜了,瞪著龍天樓道:「龍少爺,老奴正在找您。」
  「呃,你知道我會來?」
  「這是什麼事?十五阿哥跟福貝子一定會來,他兩位會來,您還能不來麼?王爺、老郡主跟兩位格格都來了。」
  「呃?她們幾位上後頭去了?」
  「是啊!蘭心格格剛還找了您半天呢——」
  旋即他一臉激動神色,壓低話聲接道;「龍少爺,蘭心格格都告訴老郡主了,老郡主高興得直流淚,還直說格格福氣好,就是沒讓王爺跟明珠格格知道。」
  巴爾扎沒說是什麼事。
  龍天樓知道是什麼事,臉上一熱,連耳根子都發燙,可是一時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巴爾扎激動地接著又道:「您可別怪格格,格格從小什麼事都不瞞老郡主,何況這也是老郡主的心願。」
  龍天樓總算找到了話,不自在地道:「那怎麼會,我怎麼會怪她。」
  話剛說到這兒,一眼瞥見有個人貼著西牆,匆忙而疾快地進了西邊院子。
  龍天樓目光何等銳利,—眼就看出,那個人正是剛在東邊小院子假山後,跟那丫頭密談的那個戈什哈。
  他忙道:「老人家,你忙你的,我有點事要去辦辦。」
  他不等巴爾扎有任何答覆,隨即快步向西邊那個院門趕了過去。
  巴爾扎看得直愣。
  西邊這個院子的院門虛掩著,龍天樓輕輕一推就開了,閃進院子一看,龍天樓為之一怔。
  這個院子是停放車馬的地方,一邊堆滿了草料,一邊是一排長長的馬廄,對著院門的那堵牆下,有個瓦棚,棚下停放著三四輛馬車。
  院子裡寂靜,除了偶而一兩聲馬匹低嘶,再也聽不見別的聲息,也看不見人。
  人呢?
  龍天樓正自詫異,只聽馬廄後傳來一兩聲輕響,他身隨意動,閃身掠了過去。
  繞到馬廄後—看,他看見了,那個戈什哈背著身,哈著腰,撩著衣服,解著褲子,不知在幹什麼。
  說他在小解,姿態不像,再說也用不著跑到這兒來小解。
  他究竟在幹什麼?!
  龍天樓輕輕咳了一聲。
  那戈什哈似乎大吃一驚,急忙扭頭看,臉色大變,忙又提起褲子匆忙穿好。
  龍天樓淡然道:「你在幹什麼?」
  那戈什哈道:「我,我在方便。」
  龍天樓往地上掃了一眼:「地上是乾的。」
  「我,我還沒有———」
  話還沒說完呢,他邁步就走,沒走兩步,一看那頭出不去,他得從龍天樓身邊過。
  龍天樓伸手攔住了他:「等等。」
  那定什哈猛抬頭:「你什麼意思,撒尿你也管,你管得著嗎?」
  龍天樓飛快一把扣住了他右腕脈,把他的右手拉了起來,只見他右手食指指頭上紅紅的,像似抹了胭脂:「這是什麼?」
  那戈什哈臉色一變。
  龍天樓右手飛快探入他懷裡,從他腰裡摸出個幾寸高的雪白小瓷瓶,揚了揚道:「這又是什麼?」
  那戈什哈驚駭猛掙,但是他右腕脈握在龍天樓手裡,等於是蜻蜓搖石柱,如何掙得開:「你是幹什麼的?你憑什麼管一—」
  龍天樓淡然一笑道:「既然你問了,我就告訴你,我是大內來的,奉有密旨,今天一日夜暗中防衛八阿哥府。」
  「你是大內來的?我不信。」
  「信不信在你,我把你往八阿哥面前一送,他信。」
  那名戈什哈臉色大變,抬左腿,伸左手,從靴筒裡抽出一把匕首。
  可惜他不夠快,龍天樓五指微一用力,他受不了了,悶哼一聲矮下半截,手裡的匕首也掉落了。
  龍天樓道:「別跟我來這一套,你在東院跟那個丫頭私會的時候,我就盯上了你——」
  那名戈什哈忙道:「我不是跟那個丫頭私會——」
  「那不叫私會,又叫什麼?」
  「她,她交給我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就是你手裡拿的——」
  龍天樓倏然一笑道:「我不知道這是什麼藥,但是可以猜想,這一定不是什麼正經好藥,一個姑娘家會拿這東西給你?」
  「真的,是她給我的。」
  「她給你這個幹什麼,你跟她有私情?」
  「不,不是跟她——」
  一驚色變住了口。
  顯然他知道這句話說錯了。
  但卻已經來不及了。
  「不是跟那個丫頭,那是跟誰?」
  「你究竟是——」
  「別管我究竟是幹什麼的,你落進了我手裡就得聽我的,要不然我殺了你,誰也不知道你是怎麼死的了。」
  「我要是說了實話,照樣活不成。」
  「那不一定,你是不是活得成,得看我。」
  「真的?」
  「話是我說的,信不信在你,要是我現在就把你扭送八阿哥,就憑你身上帶著這種下流藥,又是那個丫頭給你的,你馬上就活不成。」
  那戈什哈臉色更白了,顫抖著低下了頭:「好吧,我說實話。」
  「我聽著呢。」
  那戈什哈頭垂得更低了,話聲也低得幾乎只有他自己才聽得見:「是跟福晉。」
  福晉!
  八阿哥是位郡王,福晉豈不就是八阿哥的——
  龍天樓心神震動,伸手猛然拉起了他的頭:「你說誰?」
  那名戈什哈一臉驚恐神色,顫聲道:「福——晉。」
  龍天樓差點沒叫出聲來,但他到底還是忍住了:「你要是胡亂攀扯,你會死得更慘。」
  那名戈什哈忙道:「我知道,可是我說的是實話。」
  堂堂的郡王福晉,竟會跟個戈什哈——
  龍天樓猛吸一口氣,平靜了一下自己,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那名戈什哈又低下了頭:「八阿哥年前得了怪病,不能人道,所以,所以福晉就——」
  他沒再說下去。
  龍天樓也沒再往下問,因為這種事這麼說,已經夠明白的了,他道:「那麼,丫頭為什麼給你這種藥,一個丫頭為什麼會有這種藥?」
  「用這種藥,可以侍候得福晉滿意,能把福晉侍候滿意了,大小事福晉就會聽我的,至於給我這種藥的那個丫頭,她不是我們府裡的,她是八阿哥一個朋友的丫頭。」
  「朋友?」
  「我們只知道是個女人,可是除了我們八阿哥,誰都沒見過她,她每回來都是住那個小院子,小院子裡禁衛森嚴,除了八阿哥,誰也不許去。」
  龍天樓心頭猛一陣跳:「這麼說,今天她在那個院子裡!」
  「她是來給八阿哥賀壽的。」
  龍天樓舉了舉那瓶藥道:「她給八阿哥帶來了好賀禮。」
  話雖這樣說,龍天樓心裡明白,做丈夫的交這種「朋友」,身為妻子的也就私通下人,一報還一報,誰都別怪,京城裡的各大府邸,本就是這麼烏煙瘴氣。
  那名戈什哈沒說話。
  龍天樓道:「這種事有多久了,我是指你跟福晉?」
  「好幾個月了。」
  「福晉只有你一個人麼?」
  「我能侍候得她滿意,她當然也就不會再找別人。」
  「這種事是相當秘密的,為什麼八阿哥那位朋友會知道?」
  「是有一回福晉把我召進水榭,不知道怎麼讓她知道了,她的丫頭威脅我得聽她主子的,要不然她主子就會在八阿哥面前舉發我。」
  「她們讓你聽她們的,你都聽她們什麼了?」
  「也沒什麼,她們只是給我這種藥,讓我好好侍候福晉。」
  有這種事,當然不只是光為了壞那位福晉的名節,企圖整個地佔有這位八阿哥,一定還有別的用心。
  龍天樓沒再往下問,再問下去,除了那見不得人的事以外,恐怕也問不出什麼來了,他道:「最後再問你一句,你想不想活命?」
  那名戈什哈忙抬頭:「當然想。」
  「那麼咱們這麼辦,我現在暫時讓你待在這兒歇息,等我讓你說話的時候,你得實話實說,要不然我救不了你,幹不幹?」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4 16:09:23

  那名戈什哈忙點頭;「我干,可是你得真——」
  「放心,我這個人向來說一句是一句。」
  話落,抬手一指點昏了那名戈什哈,把他往馬廄後一藏,轉身出去了。
  龍天樓回到了前院,剛進院子就碰上了巴爾扎,巴爾扎就站在這個跨院門口等著他呢,巴爾扎懂禮、經驗夠,明知道西邊跨院裡有什麼事,他絕不跟進去看個究竟。
  龍天樓剛一怔,巴爾扎已低聲說道:「龍少爺,老奴站在這兒,也是為替您把門。」
  他真是個有心人。
  龍天樓又一怔,然後道;「謝謝老人家。」
  巴爾扎只說了這麼一句話,就沒再說別的,顯然,龍天樓不說,他絕不問。
  龍天樓卻不好不說,而且這件事也沒有瞞巴爾扎的必要,他告訴了巴爾扎,巴爾扎厭惡不屑地直吐唾沫,道:「龍少爺,您說這還有什麼理,到處是這種下流骯髒事,全都是睜眼瞎子沒人過問,可是—碰見光明磊落的男女情愛就不得了了,這個違背家法,那個敗壞門風,都是罪。」
  龍天樓明白他指的是什麼,道:「過去的事了,老人家何必再提。」
  巴爾扎也覺得這麼比不恰當,話鋒立轉,道:「真沒想到八阿哥也牽涉在這件事裡,您打算怎麼辦?」
  「我想先找福貝子商量一下去。」
  「對,八阿哥畢竟是皇子,不能輕舉妄動,何況他的福晉還……龍少爺,這會兒後頭的人不少,十三阿哥、和孝公主的額駙都來了。」
  「誰?」
  「和孝公主的額駙,就是和坤的兒子豐紳殷德啊。」
  「呃?」
  「這位額駙比皇子都吃得開,當然都是因為他有個既是戶部侍郎,又是內務府大臣、祟文門監督、軍機大臣、步軍統領的父親和坤。」
  和坤的出身是個文秀才,略通文墨,在乾隆卅四年當了三等侍衛,到四十午時來運轉,升為御前侍衛,兼某旗的副都統。
  不到一年,他又升為戶部侍郎兼軍機大臣,兼內務府大臣,而且不久又兼了步軍統領兼京城崇文門稅務監督。
  和坤身兼五職,其中戶部侍郎、內務府大臣、崇文門監督,都是管錢、用錢、收錢的肥缺,而軍機大臣是實際上的宰相,步軍統領又是拱衛京畿的首席武官,皇上對和坤寵任之專,可謂史無前例。
  皇上對和坤所以如此寵任,有那麼一段傳說,種因於雍正年間,皇上還是皇四子的時候,這個傳說牽涉到怪力亂神,也牽涉到不足與外人道的宮闈秘密,恐怕不足採信。
  不過,和坤這個人聰明、機智,善阿諛逢迎,善投人主所好,則是不爭的事實。
  龍天樓聽巴爾扎一口氣說了和坤的五種兼職,別的四種他沒在意,唯獨對和坤身兼內務府大臣,卻是聽得心頭跳動。
  幾個府邸有問題的人,都是經由內務府派任的,而內務府的那個萬峰更在天香教裡職位不低。
  難道說,身為內務府大臣的和砷,一點兒都不知道?
  事先不知道,事後不可能不知道,以和坤的權勢,一旦知道萬峰被捕,怎麼會沒有一點動靜?
  龍天樓腦中盤旋著這些個疑問,口中卻道:「我上後頭看看去。」
  他往後去了,巴爾扎則留在了前院。
  巴爾扎雖然是禮王府的供奉,在這八阿哥府,卻還不夠資格進後院去。
  巴爾扎都不夠格,龍天樓這個十五阿哥府的護衛總教習行嗎?
  剛到後院門,龍天樓就被八阿哥府的戈什哈擋了駕。
  「你是——」
  「十五阿哥府的護衛總教習,龍天樓。」
  職務不夠。
  可是名頭兒響亮。
  拘捕大貝勒的龍天樓。
  要是沒有來頭,怎麼能,又怎麼敢拘捕炙手可熱、領侍衛營的大貝勒?
  八阿哥府的戈什哈硬是沒再吭聲,任由龍天樓進了後院。
  後院比前院大得多,而且也比前院美得多。
  這當兒,後院也比前院的人多。
  不是王公大臣,就是貝勒、貝子、格格、姑娘,說話聲、笑聲,到處都是。
  龍天樓一面找福康安,一面避海珊。
  避誰偏碰上誰。
  「天龍。」
  永遠是天龍,改不了的。
  龍天樓還真為之一驚。
  一陣醉人香風過處,海珊格格已隨著那聲銀鈐似的「天龍」,到了他身邊。
  海珊格格的來處,怔立著那位文采風流,但嫌脂粉氣濃了些的納蘭公子。
  「剛在前院,你上哪兒去了,一眨眼工夫就不見了人影兒?」
  海珊的話聲輕柔,嬌靨上,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幽怨神色。
  定了定神,龍天樓道:「有人叫您的時候,正巧我有事兒,所以走開了一會兒。」
  海珊那能讓人心碎的眸子,緊盯著龍天樓:「不是有意躲我?」
  龍天樓道:「格格這是哪兒的話,我怎麼會,又怎麼敢。」
  海珊嬌靨上的幽怨神色,突然間濃了三分:「別人不會,也不敢,只有你會、你敢。」
  海珊說的是實情,她是驕縱、刁蠻、任性了些,可是,畢竟是位和碩格格,畢竟是個百家爭求的美貌姑娘,像那位納蘭公於那般好性子的緊纏不捨,不就是個最佳例證。
  可就偏偏龍天樓「怕」她,許是,這就是沒緣份。
  龍天樓道:「您要是這麼說,那就是怪罪我了。」
  海珊道:「那就該我說,我怎麼會,又怎麼敢。」
  這話露骨了些。
  龍天樓不敢再說下去,道:「格格,咱們過去吧?」
  「過去,上哪兒去?」
  「總不好冷落納蘭公子。」
  納蘭還在那兒呆呆地站著,既沒走開,也不走過來。
  海珊看也沒回頭看一下,道:「不管他,我有要緊事跟你說……」
  龍天樓不知道海珊要說的是什麼要緊話,可是既然是要緊話,那就一定關係重大,這種話,不能聽。
  他忙道:「格格,我還有事,等會兒我再來找您,或者是改天……」
  「不能等會兒,更不能改天,我現在就要跟你說,還要聽你一句話。」
  不管是什麼事,這更關係重大。
  龍天樓心頭猛跳,正愁無計脫身,只聽有人叫道;「天樓!」
  龍天樓抬眼一看,見是福康安從花廳方向走了過來,他如遇救星,答應聲中忙迎了過去。
  海珊站那兒沒動。
  但是福康安絕不是不懂禮,他含笑先向海珊道:「你們正在說話?」
  海珊道:「我正有要緊事兒要告訴天龍。」
  這是實情,而且這麼說福康安總不好「打擾」了。
  豈料,福康安道:「真不巧,我也正有要緊事找他,這樣好不,我暫時把他從你身邊借走一會兒,待會兒再讓他來見你。」
  聽口氣,像是商量,但是福康安沒等海珊有任何表示,就把龍天樓拉走了。
  海珊卻一改以往作風,沒急沒攔,只是眼圈兒微紅,嬌靨上幽怨神色濃得讓人心酸:「你們都欺負我,為什麼,為什麼?」
  福康安把龍天樓拉到了花廳的另一邊,才駐步停身,然後望著龍天樓不說話,神色有點異樣。
  龍天樓當了真,道:「您有事兒?」
  福康安微一點頭:「給你解圍,救你脫困!這不就是事兒麼?」
  龍天樓有點窘,強笑一下要說話。
  福康安臉色一整,道:「天樓,我看得出,你也別不承認,海珊纏上你了,而且很認真,你有什麼打算?」
  一旦說到了這上頭,龍天樓反倒泰然了,道:「您是知道的,門不當,戶不對。」
  「那倒未必,只是我要你撇開這些。」
  龍天樓沉默了一下道:「我只能這麼說,沒有緣份,不敢高攀。」
  福康安吁了一口氣:「我也看得出,既是這樣,往後就盡量躲她遠點兒,你不在旗,皇家的家法不允許這個,但這不是頂要緊的,要緊的是,別人都誤解她,其實她是個很不錯的姑娘,尤其她是個死心眼兒,不讓她慢慢死心,往後是大麻煩。」
  龍天樓不想惹這個麻煩,根本不想談這個,他道:「我到後頭來見您,有要緊事兒。」
  福康安也馬上跟著轉了話鋒;「我正想問你,有沒有什麼發現?」
  「大發現——」
  龍天樓把他的發現,從頭到尾告訴了福康安。
  聽完了龍天樓的敘述,福康安臉色好怕人,豎眉瞪目,煞威畢露:「好卑鄙,這算什麼,簡直是不擇手段——」
  「也不能全怪他們,也得怪八阿哥已身不正,他的福晉給了人可乘之機。」
  福康安一搖頭道:「不,不能這麼說,打從本朝入關以來,順治、康熙、雍正以至於今,男人們這種事不足為怪,但是,女人家就不行,論家法該白綾賜死。」
  「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事關重大,我不敢擅自行動,特來請示。」
  福康安揚著雙眉,冰冷道;「人既然在這兒,就不能讓她溜掉,八阿哥沾這個,咎由自取,挑開它,天塌下來我頂著,我不信皇上能容忍他的兒媳婦這樣。」
  龍天樓只覺血氣往上一衝:「有您這句話,我就放手去做了。」
  福康安道:「去,只管放手去做你的。」
  龍天樓答應一聲,剛要走。
  適時畫廊那頭轉過來一行人,共是十二個人,兩前十後,後頭十個,清一色的護衛角色,八個是大府邸的護衛裝扮,另兩個竟然是大內侍衛。
  前頭那兩個,一老一少,老的穿便服,極盡考究奢華,白白的臉,長眉細目,五綹長髯,年紀約摸五十多。
  少的,少說也有卅來歲,細皮嫩肉,挺白淨,挺清秀,帶著些書卷氣。
  龍天樓猜不透來人是誰,有這麼大排場。
  只聽福康安道:「和坤來了」
  「和砷?」龍天樓聽得一怔。
  「老的是和砷,年輕的是貴為額駙的他兒子,豐紳殷德,我不想見他們,走吧!」
  兩個人剛要走,遲了。
  只聽那個老的含笑招呼道:「福貝子在這兒啊!」
  面子事兒,禮總要顧。
  福康安不好走了,龍天樓要走。
  「這位也等一等。」
  和坤居然也招呼龍天樓了。
  福康安都不好走,龍天樓又怎麼好走?
  就這兩句話工夫,和坤跟豐紳殷德已帶著十名護衛來到近前。
  豐紳殷德含笑招呼:「小福。」
  福康安跟豐紳殷德招呼過後,淡然向和坤道:「中堂也來給八阿哥祝嘏了。」
  「這是人事,我怎麼能不見。」
  話是跟福康安說的,可是—雙細目卻直打量龍天樓。
  福康安道:「天樓,見過和中堂。」
  龍天樓欠身—禮:「龍天樓見過中堂。」
  和坤含笑道:「福貝子身邊都是俊彥,但是像這樣丰采的還不多,我正想認識認識。」
  福康安道:「我哪來這麼好福氣,他是十五阿哥府的護衛總教習。」
  和坤微一怔:「拘捕大貝勒的那位。」
  福康安道;「不錯。」
  「從內務府抓去萬峰的也是他。」
  「是的,」
  龍天樓道:「沒有事先稟知中堂,還請中堂見諒。」
  和坤「嗯」了一聲道:「該辦,該嚴辦,這些人鬧得也太不像話了,天子腳下,京畿重地,哪容許這個,龍總教習好魄力,好膽識。」
  福康安道:「倒不是他好魄力,膽比別人大,他是奉旨行事。這幫人竟敢在天子腳下為非作歹,的確該嚴辦,不過這件事一旦追究起來,將來恐怕牽扯很廣。」
  和坤道:「不怕牽扯廣,除惡務盡,就該一網打盡他們,要是任由他們在京裡為非作歹,威脅到大內,咱們還怎麼治理天下?」
  龍天樓一欠身道:「中堂是不是能頒個手令?往後天樓辦事也方便些。」
  「這個——」和坤—怔,旋即說道:「你已奉聖旨,我不便再頒手令,不過我愛才得緊,往後不管大小事,儘管去見我,我一定盡量給你方便,你陪福貝子聊吧。」
  他跟福康安招呼了—聲,帶著豐紳殷德及護衛們匆匆走了。
  望著和坤等的身影拐過畫廊不見,福康安笑了:「天樓,你真行!硬將了他一軍。」
  龍天樓卻沒笑:「貝子爺,恐怕這才是幕後大主謀。」
  福康安道:「你要能體會皇上的用心。」
  龍天樓一時沒懂這話的意思,詫異地望著福康安。
  福康安道:「日子一久,皇上對他已經生厭了,皇上不會不明白他的種種惡跡,但是要動他,更需要有證據,這不是常人所能辦到的。」
  龍天樓心頭猛跳:「皇上的意思是這樣嗎?」
  「應該是顯而易見的,諸多皇子之中,只有十五阿哥最厭惡他,他也視十五阿哥為唯一的眼中釘,皇上卻把你推薦給了十五阿哥。」
  龍天樓熱血上湧,道:「貝子爺,我不惜血濺屍橫,豁出這條命去,也要扳倒和坤。」
  福康安凝目望著龍天樓道:「朝廷,民間,普天之下,沒人不希望扳倒和坤,繩之以法,尤其是十五阿哥跟我,但是我們倆卻不願賠上你這麼一個奇才。」
  龍天樓由衷地感動,道;「貝子爺——」
  福康安抬手一攔道:「什麼都別說了,照咱們剛才說的,放手去做吧。」
  龍天樓道:「天樓遵命。」
  一抱拳,轉身走了。
  福康安臉色凝重地站在那兒,直望著龍天樓的身影不見。
  轉眼工夫之後,龍天樓又進了東邊跨院。
  他看見了那兩個負責守衛的八阿哥府的戈什哈,那兩個戈什哈也看見了他。
  龍天樓往裡走,兩個戈什哈往外返,雙方走沒有幾步,兩個戈什哈就並肩擋住了龍天樓。
  「你又上東跨院來,是——」
  已經知道龍天樓是貝子爺福康安的人,兩個戈什哈態度上是夠客氣的。
  龍天樓道:「我想進去看看。」
  另一個戈什哈含笑搖頭:「這恐怕不行。」
  龍天樓道:「事到如今,我不妨老實告訴你們,今天是八阿哥的壽誕,大內怕發生什麼事故,特下密旨給我們貝子爺,要他帶人暗中負責八阿哥的安全,我是奉貝子爺之命,到處看看。」
  右邊戈什哈道:「我們府裡有的是護衛——」
  龍天樓道:「你的意思是說,大內多此一舉?」
  右邊戈什哈硬沒敢吭氣兒。
  左邊戈什哈道:「這件事,我們主子知道嗎?」
  「既是暗中護衛,八阿哥當然不知道。」
  「那不行,沒有我們主子的交代,任何人不許進這個院子。」
  「我這個等於奉有密旨的,也不行?」
  右邊戈什哈說話了:「你把密旨請出來我們看看。」
  龍天樓把玉扳指一揚,道:「你們見過皇上手上戴的這個扳指嗎?」
  八阿哥府的戈什哈識貨,兩個人立即跪下了一雙。
  龍天樓道:「起來陪我進去看看。」
  右邊戈什哈道:「稟您,這個院子裡,住的只是我們主子的一位貴客。」
  「不論貴賤,我既奉密旨,一律要查看。」
  話落,逕自往裡行去。
  兩名戈什哈沒奈何,急忙爬起來跟在後頭。
  這個院子小是小,但是極盡清靜幽雅,龍天樓走的是那個丫頭走過的花間幽徑。
  轉個彎,走完花間幽徑,一明兩暗三間精舍,立即呈現眼前。
  精舍的門關著,窗戶支起著,只是靜悄悄的,聽不見一點聲息。
  龍天樓道:「八阿哥的那位貴客,就住在這兒?」
  兩名戈什哈同聲道:「是的,可是怎麼……」
  他們兩個要說的是「怎麼沒動靜」。
  只是他們的話還沒出口,龍天樓已身法如電,一舉步間便到了精舍窗前。
  從窗外往裡看,屋裡極盡奢華之能事,還暗香浮動,聞之醉人,可卻空蕩、寂靜,就是沒人。
  龍天樓道;「人呢?」
  兩名戈什哈直了眼:「沒見出去啊——」
  龍天樓道:「如果要出去,還有沒有別的路?」
  左邊戈什哈忙道:「一定是上後院去了,裡頭有一扇小門通後院,我們主子到這兒來的時候,都走那扇門。」
  龍天樓知道,這時候,那位「貴客」絕不會上後院去,因為這時候後院到處是名位兩重的賀客,那位見不得人的「貴客」絕不會在這時候上後院去。
  那麼人上哪兒去了?
  只有一種可能,走了,翻牆走了。
  為什麼在這時候翻牆走了?
  原因不明,但走了是事實。
  龍天樓未動聲色,也不點破,道:「從那扇門,可以通後院,當然也可以通八阿哥跟福晉的臥房了。」
  「那當然。」
  「好了,沒你們的事了,你們還去前頭守著吧。」
  兩名戈什哈哪敢說個「不」宇,躬身哈腰,應聲而退。
  龍天樓則轉身往裡行去。
  兩名戈什哈沒說錯,裡頭,靠西牆,真有兩扇小門關著。
  龍天樓過去輕輕推開小門,只見樹海森森,花木扶疏的一片映入眼簾。
  聽得見賀客們的笑語,卻看不見賀客們的人影。
  顯然,門外是後院沒有錯,但卻是內眷住,清幽寧靜的一角。
  找對地方了!
  龍天樓舉步跨了過去,順手帶上了門。
  門外是石板小路,走完石板小路,緊接花間小徑,身周寧靜一片。賀客們的笑語遠遠傳來,眼前卻看不見一個人影。
  人都到哪兒去了?
  難道都去接待賀客了?
  龍天樓正自詫異,一陣輕笑由遠而近,從一叢花木的那一邊,轉過來兩名侍婢,手裡端著漆木盤,盤上放著幾個細瓷小蓋碗。
  當然,她倆一眼就看見了龍天樓,兩個人一怔停步,左邊一名立即叱道:「你是什麼人,竟敢亂闖內院。」
  龍天樓含笑道:「兩位姑娘,我奉八阿哥之命,有要緊事要見福晉。」
  「你是誰?奉了八阿哥之命,要見福晉!」
  「姑娘,我是大內來的。」
  像,絕對像,憑龍天樓的像貌、衣著、氣度,絕對像是大內來的。
  這一蒙,還真把兩個侍婢蒙住了。
  何況,姑娘家哪—個能見俊逸哥兒的。
  兩名侍婢的臉色不但馬上好看多了,而且還堆上了笑容,左邊一名道:「既是這樣,你跟我們來吧。」
  「謝謝兩位姑娘。」
  兩名侍婢擦著他身邊走了過去,交錯而過那一剎那,兩個人還用眼角餘光瞟了他一下。
  龍天樓邁步跟了上去。
  花間小徑上走著,龍天樓聽得清清楚楚,左邊侍婢輕聲道:「比那個可強太多了。」
  右邊侍婢道:「可惜是從大內來的。」
  接著,兩個人哈哈一陣輕笑。
  龍天樓明白了,福晉的事,兩個侍婢都知道,而且,上樑不正,下梁必歪。
  他裝沒聽見,跟著兩個侍婢踏上畫廊,走完畫廊,再走小徑,最後停在一間暖閣前。
  左邊侍婢半回頭,一聲:「你先在這兒等著。」
  她跟右邊一名推門走了過去,又關上了門。
  轉眼工夫,門又開了,只開一縫,容—個人進出,剛才左邊那名侍婢探出頭:「進來吧。」
  「謝謝姑娘。」
  龍天樓跟著那名侍婢進了暖閣,往裡走,掀起重重絲幔,他終於見著了八阿哥的福晉。
  眼前擺設,像間精雅臥房。
  另一名侍婢站在一邊,床前有張小圓桌,放著那幾個小蓋碗。
  那位八阿哥的福晉,就側身坐在床沿兒上,她廿多歲年紀,不算太美,但媚意十足。
  她嬌靨上泛著幾分紅熱,也許是因為暖閣裡稍許「暖」了些。
  那雙水靈、而且很活的眸子,緊緊地盯在龍天樓的臉上,帶著幾分驚,也帶著幾分喜。
  龍天樓上前躬身:「見過福晉。」
  「喲!」站在一邊兒的丫頭,揚起柳眉說了話:「這是誰教你們的禮呀,宮裡來的,到了我們八阿哥府,見了我們福晉,就連個千也不會打了嗎?」
  八阿哥福晉媚眼兒斜瞟,帶笑發了嗔:「混東西,不許跟人家御前當差的這樣說話——」
  話聲微頓,炙熱的目光又投向了龍天樓道:「你是宮裡來的?」
  「是的。」
  「聽說八阿哥有要緊事兒,叫你來見我。」
  「是的。」
  「什麼要緊事兒呀?」
  「福晉可否摒退左右?」
  八阿哥福晉微一怔。
  站在一邊兒的丫頭又說了話:「幹什麼呀,我們福晉什麼事兒都不瞞我們。」
  八阿哥福晉定過了神,深深地看了龍天樓一眼,向著兩個丫頭搖了搖雪白嬌柔的玉手:「別在這兒吱吱喳喳的,出去。」
  兩個丫頭倒是很聽她的,立即揚手蹲身,在恭應聲中退了出去。
  聽見兩個丫頭退出了暖閣,龍天樓就要說話。
  可八阿哥福晉站了起來,風搖柳枝似地到了小圓桌旁,盯著龍天樓,眉目都在笑:「你真是宮裡來的?」
  龍天樓從容不迫:「是的,福晉。」
  「我進宮多少趟了,怎麼從來沒瞧見過你呀!」
  「回福晉,我剛從福貝子府擢拔進宮不久。」
  「啊,那難怪了,你原是跟小福的呀!」
  「是的。」
  「早不知道小福那兒有你這麼個人兒,早知道的話就從小福那兒把你要到我這兒來了。誰都想進宮當差,可是進去以後沒有不後悔的,宮門一進深似海,御前當差可大不如在外頭自由自在,年輕的歲月都耗費在宮裡,有多少人連媳婦兒都耽誤了呢。」
  龍天樓淡淡道;「也許我是剛進宮,還沒覺出什麼來。」
  八阿哥福晉眼角一瞟:「再悶你一陣子,就夠你受的了!」
  龍天樓不願聽她再扯下去,道;「稟福晉,今天是八阿哥的壽誕,宮裡怕出什麼事,特派我到府裡來暗中護衛,沒想到真讓我有了驚人發現,為此不敢不來稟知福晉一聲!」
  「呃!驚人發現,什麼驚人發現?」
  龍天樓道;「我拿住了府裡一名戈什哈。」
  「你拿住我們府裡一名戈什哈怎麼了?」
  「我見他行動鬼祟,原以為他有什麼不軌之謀,但是等我私底下逼問過之後,他的供詞驚人,而且是對福晉——」
  龍天樓故意把個「晉」字拖得長長的,沒往下說,目光則緊盯在八阿哥福晉臉上,看她的神色有什麼變化。
  八阿哥福晉嬌靨上,那令人心跳的笑容不見了:「對我!對我怎麼了?」
  「他對福晉大不敬,而且是玷辱誣蔑,罪該萬死。」
  八阿哥福晉的臉色有點發白:「他對我大不敬,而且……他,他究竟說了我什麼了?」
  「他的說詞我說不出口,我想福晉一定能夠想像得到。」
  八阿哥福晉臉色更白了,手有點發抖,嬌軀微一晃,坐了下去,但是她旋又站了起來,一隻手緊緊扶著桌沿兒:「你,你這話是怎麼說的,他的說詞你說不出口,你都說不出口,我怎麼想像得到。」
  龍天樓兩眼逼視著她,沒說話。
  「你膽子不小,竟敢跑到我這兒來,滿口胡說八道,我這就叫人來把你拿下一—」
  龍天樓道:「福晉,府裡的那名戈什哈還掌握在我手裡,有他可以證明我不是胡說八道。」
  八阿哥福晉道:「我不信有誰會信他的。」
  「福晉是不是願意試試。」
  八阿哥福晉嬌軀一晃,又砰然坐了下去,但是,突然她又猛地站了起來,一雙媚眼瞪得老大:「不是八阿哥讓你來的,他還不知道,是不是?」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4 16:11:22

  龍天樓道:「這一點,福晉倒是說對了。」
  八阿哥福晉嬌靨上,在一剎那間有了點血色,她垂下螓首,跟著嬌軀泛起輕顫。
  「福晉貴為皇子福晉,極天下之榮華富貴,實在不該拿自己的名節跟性命——」
  八阿哥福晉猛然抬起了頭,嬌靨上閃過抽搐,道:「有些事,你不知道———」
  「我知道,我聽那名戈什哈說了,是因為八阿哥另有所歡,冷落了福晉。」
  「冷落?不知道哪兒來那麼個女人,不知道那個女人怎麼讓他那麼著迷,迷得他自己得了病,根本就不能……」
  「福晉不知道那個女人是哪兒來的?」
  「不知道,我連見也沒見過。」
  「那麼福晉是怎麼知道八阿哥——」
  「別的都能瞞我,他那種病瞞得了我嗎?逼得沒辦法了,他只有原原本本告訴了我,他都能那樣,我為什麼不能這樣,再說,我年輕輕的就守活寡,我是為了誰,我圖什麼?」
  龍天樓原想從她嘴裡得到些什麼的,可是聽她這麼一說,知道從她嘴裡什麼也得不到,只好放棄了,當下道:「那是福晉跟八阿哥夫妻間的事,但是我既奉命來府暗中護衛,如今有這種發現,職責所在,我不能——」
  「不,你不能——」八阿哥福晉猛然站起:「你既然瞞著他,先來找我,我不會不懂你的意思,那個戈什哈,隨便你處置,只要別提我,你說什麼我聽什麼,你要什麼我給什麼,這兒是暖閣,外頭有我兩個丫頭在,不怕有人過來,我現在就可以一一」
  話說到這兒,她抬手就要脫衣。
  龍天樓暗暗一歎,一指點了出去,八阿哥福晉應指而倒。
  龍天樓把她扶到床上躺下,然後出聲把兩個丫頭叫了進來。
  兩個丫頭一見福晉躺上了床,兩張臉剛自羞紅,龍天樓已一人一指點倒了她們。
  把兩個丫頭也扶到床上躺下,然後,龍天樓出了暖閣,還輕輕帶上了門。
  八阿哥府的路,龍天樓不熟,但是頂著遙遙傳來的陣陣笑語走,很快地就找到了賀客們所在,也很快地找到了福康安。
  龍天樓把東跨院以及後院的經過情形告訴了福康安,福康安一聽就皺了眉:「怎麼會讓她跑了。」
  「她夠機警,不過不要緊,只等八阿哥知道了這件事,他不會不把她的所在告訴咱們的。」
  福康安微微沉吟著點頭,沒說話。
  「您告訴了十五阿哥沒有?」
  「還沒有,我怕他沉不住氣。」
  「是不是得等席散以後。」
  「不,我等不及,而且這種事事不宜遲,遲恐有變。」
  「當著這麼多賓客把事抖露開來,往後八阿哥還怎麼做人?」
  「他咎由自取,往後能不能做人不是頂要緊的事,我既然站在十五阿哥這一邊,別個最好一個個都不能做人,但是我不能不顧慮皇上,都是他的骨肉,咱們做得太絕了,會招他生氣,他—生氣,自然就對十五阿哥不利,咱們這樣……」
  抬手一指,道:「看見沒有,畫廊盡頭那間屋,那是八阿哥平素接見劉統勳、紀曉嵐商談四庫全書的地方,你上那兒等著去,我把八阿哥叫到那兒去,只咱們三個密談,看他怎麼說。」
  龍天樓循指望去,只見畫廊上一排三間屋,最後那一間緊鄰著一扇門,那扇門就是他剛才走過來的那一扇,當即點頭答應,走了過去。
  福康安還真行,龍天樓剛進屋沒多久,他就能把接待賓客,忙得無法分身的壽星八阿哥,從後廳拉了出來,跟著來到。
  龍天樓一見,福康安陪著個年紀比十五阿哥略長,長眉細目,臉色略嫌蒼白的爺們兒來到,當然知道是八阿哥,當即上前躬身施禮:「龍天樓見過八阿哥。」
  八阿哥一見屋裡另有人在,先就是一怔,繼而一聽「龍天樓」,跟著又是一怔:「龍天樓?」
  福康安道;「十五阿哥府護衛總教習,奉有密旨辦案,拘捕金鐸的龍天樓。」
  八阿哥深深注目,上下打量,臉色有點異樣,微微點頭道:「原來你就是那個龍天樓,這些日子以來,你是名滿九城,神氣大了。」
  龍天樓聽出了他是話裡有話,淡然道:「天樓為的是皇家,既奉有密旨,敢不竭智殫忠,盡心盡力。」
  八阿哥臉色微一變,道:「有些個事,實在很難說,大內近衛這麼多人,皇上為什麼單挑上你?總算皇上把這件差事交給了你,你那個主子似乎也應該避避嫌。」
  福康安道:「避嫌,八阿哥,十五阿哥有什麼嫌好避的?」
  八阿哥道:「這個……」
  他當然指的是兄弟間的明爭暗鬥,但是一時間卻不便說得太露骨、太明顯,他也有點說不出話來。
  隨即,他臉色一整,轉了話鋒:「小福,我正忙,你把我拉到這兒來有什麼事,還是趕快說吧。」
  「我就是讓你見見龍天樓。」
  八阿哥臉色微沉道:「小福,不管他在誰眼裡是個紅人兒,但他畢竟是個下人,今天是什麼日子,我有多忙,你把我從百忙中拖來,只為見他,你什麼時候做事也這麼沒分寸了。」
  福康安豈是能聽這個的人,他可沒把這些阿哥們放在眼裡,但是他忍了,淡然一笑道:「八阿哥,龍天樓不是下人,他既奉密旨,就是欽差,我讓你見他,自然有我的道理,你要知道,我是好意,你總不會願意我把某件事到廳裡去當著大夥兒給你嚷嚷。」
  八阿哥瞪了眼:「某件事!什麼某件事?我的事沒有怕人知道的……」
  福康安道:「天樓,說給八阿哥聽聽。」
  龍天樓一欠身道:「八阿哥,我在西跨院見著府裡一名戈什哈,躲在馬廄後,行為不堪人目,我擒下了他,並從他手裡奪下這個。」他拿出了那個小瓷瓶。
  八阿哥根本不看那個小瓷瓶,臉上變色,大聲叱喝:「龍天樓,你好大的膽子,你是十五阿哥的人,憑什麼擒拿我府裡的戈什哈,我要馬上拿下你……」
  福康安截口道:「八阿哥,有我福康安在,不能讓你拿他。」
  八阿哥臉色更難看了,一點頭道:「好,小福,我這就找他的主子論理去,生日不過了,咱們一塊進宮見皇上去。」
  話落,他轉身要走。福康安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硬把他拉轉回來,道:「八阿哥,你應該先問清楚這個小瓷瓶裡裝的是什麼,再去進宮見皇上。」
  八阿哥也許會點武,但是比起馬上馬下都了得的福康安,他差得多,他掙不脫,面對福貝子的威儀,他也真有點膽怯,只得道:「小瓷瓶裡裝的是什麼?」
  龍天樓道:「一種下流藥。」
  福康安接了一句:「你應該懂什麼是下流藥。」
  八阿哥微一怔:「那種一一藥,那種藥怎麼了?」
  福康安道:「你沒聽龍天樓說麼,是你府裡的一名戈什哈,正躲在西跨院馬廄後,不堪入目地抹這種下流藥的時候,讓他人贓俱獲的。」
  八阿哥兩眼猛一睜:「你們倆是說他正要用,他跟誰有私?」
  「不錯,他正是跟你府裡的某一個人有私。」
  八阿哥臉上呈現怒色:「好大膽的東西,他跟誰有私?」
  福康安轉望龍天樓:「天樓,你去把那個戈什哈帶來,讓他自己說給八阿哥聽。」
  「是。」
  答應一聲,龍天樓轉身開門出去了。
  八阿哥道:「小福,是誰?」
  福康安鬆了抓住八阿哥胳膊的那隻手,道:「別急,龍天樓很快就把人帶來了。」
  八阿哥道:「你告訴我不是一樣嗎?」
  福康安一搖頭道:「不—樣。」
  把手往後一背,臉上不帶一點表情,看都不看八阿哥,也沒再說話。
  八阿哥一臉狐疑色,不住拿眼看福康安。
  福康安只裝沒看見。
  龍天樓行動神速,沒一會兒工夫,就挾著那個還在昏迷中的戈什哈進來了。
  福康安道:「沒人看見?」
  龍天樓道:「我是跟他一路說著話來的,臨進來的時候,我才又閉了他的穴道。」
  「解開他的穴道吧!」
  龍天樓道:「是不是請八阿哥先到屏風後站一站。」
  福康安轉望八阿哥:「別讓他一見你,嚇得說不出話來。」
  八阿哥沒說話,轉身去了嵌玉鏤花的大屏風後。
  龍天樓抬手拍活了那名戈什哈的穴道。
  那名戈什哈睜眼一看,猛然就是一驚:「福貝子——」
  福康安道:「你既然認識我,那就更好說話了,我現在問你話,你要從實回答,你跟誰有私?」
  「我、我——」
  福康安臉色一沉,喝道:「說!」
  那名戈什哈一哆嗦,脫口道:「福晉——」
  他「晉」字剛出口,屏風後的八阿哥已大叫一聲衝了出來,那名戈什哈立時嚇癱了。福康安過去攔住了八阿哥,八阿哥直掙直跳腳:「他胡說,他胡說,我非剁爛他不可——」
  福康安叱道:「這是能嚷嚷的事嗎?」
  八阿哥立時靜了下來,但是臉色煞白,咬牙切齒:「這個大膽的畜生,小福,你別攔我,我要是不剝他的皮,抽他的筋一一」
  福康安道:「你能不能聽他說——」
  「他根本就是胡說——」
  「我說句不該說的話,想想你自己,你怎麼知道他是胡說。」
  「我——」
  八阿哥一聲「我」之後,沒說出話來,半天,他才顫抖著手指著那名戈什哈道:「讓他說,讓他說。」
  福康安給龍天樓遞了個眼色。
  龍天樓揪著那名戈什哈的後領,把他揪起來讓他跪著。
  福康安道:「福晉怎麼會與你有私。」
  那名戈什哈面無人色,哆嗦得很厲害,像是根本就沒聽見福康安的問話。
  龍天樓向著他背心拍了一掌。
  那名戈什哈機伶一顫而醒,馬上磕頭如搗蒜:「王爺饒命、王爺饒命,這不能全怪奴才—一—」
  八阿哥叱道:「閉嘴。」
  福康安道:「我問你,福晉怎麼會與你有私。」
  那名戈什哈忙道:「是……是……是因為王爺有病,王爺的那位朋友教奴才去—一沒想到福晉會願意……」
  八阿哥道:「你胡說——」
  福康安道:「這種下流藥,你是從哪兒來的?」
  「是……是王爺朋友的一個丫頭給奴才的。」
  福康安轉臉望八阿哥:「你都聽見了吧,沒有必要再問別的了吧。」
  「我不信,我不信,說什麼我也不信,我要殺他,我要殺這個畜生!」
  福康安道:「龍天樓已經制住了福晉跟她兩個丫頭,這件事她的兩個丫頭也知道,你要不要過去看看?」
  八阿哥驚異地望龍天樓:「什麼,你一—」
  龍天樓答得好:「天樓不知道便罷,既經知道,為了王爺,天樓不能不管。」
  八阿哥一點頭:「好,我去看看。」
  福康安道:「天樓,我陪八阿哥去,你帶著他跟在後頭。」
  龍天樓點頭答應。
  四個人兩前兩後,悄悄地出屋,下了畫廊就拐進了那扇門,還好沒讓人看見。
  四個人進了暖閣,八阿哥一眼就看見了床上的情景,他要衝過去,福康安攔住了他。
  龍天樓閉住那名戈什哈四肢的穴道,然後過去架下兩個丫頭來,拍活了她們的穴道。
  兩個丫頭醒過來,一見眼前情景,登時也嚇癱了,八阿哥咬牙切齒一番問,兩個丫頭咬緊牙關只有一句話:「不知道。」
  最後福康安發了威,兩個丫頭一邊哭著全招了,說詞跟那名戈什哈說的完全一樣。
  八阿哥像受了傷的野獸,怒罵聲中要衝向福晉,福康安再度攔住:「你聽明白了沒有——」
  八阿哥道:「我不要聽了,我不要聽了,我要殺人,殺這個賤人,都殺,都剝皮抽筋。」
  福康安就是攔住不放,道:「怎麼對付她們,那是你的家務事,我只問你想明白沒有?」
  「我不要想,我還有什麼好想的。」
  「當然有,你應該想一想,這件事不能全怪別人,你更應該想——想,誰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八阿哥跳腳道:「不能全怪別人,大丈夫三妻四妾,尤其本朝,哪個府邸,哪個爺們兒不是一弄三四個女人……」
  「但是,這種事有兩說,—是碰上了認命的老婆,要不然,差  「我怎麼,我剛說過,你的家務事我不管,我只讓你想明白,誰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這——等我處置了這些東西,我就去找她。」
  「你找誰啊?人家早溜了。」
  八阿哥一怔:「她走了?」
  龍天樓道:「王爺,我已經去東跨院看過了,可惜去遲了一步。」
  「不要緊,我找得到她。」
  「她在哪兒?告訴天樓。」
  「不……」
  「不!你想幹什麼?你知道她是什麼用心,你知道她是誰?」
  「什麼她是誰?」
  「如果我們沒料錯,她該是承王的側福晉。」
  「胡說,我還能認不出誰是誰?」
  這話的意思是說,他那位朋友不是承王側福晉。
  福康安一怔:「不是?」
  「當然不是,你把我當成什麼樣人了?」
  福康安望龍天樓。
  龍天樓道:「貝子爺,兩種可能,一是另外還有一個,一是她經過易容化裝,究竟如何,找到她就知道了。」
  八阿哥道:「不,我不能——」
  福康安猛然把八阿哥揪近來:「龍天樓是奉密旨辦案,你府裡出了這種事還不夠,你非讓他實情實稟,非親手毀了你自己,為這麼個女人,值得麼?」
  八阿哥機伶暴顫,低下了頭:「好吧!我告訴你們,可是——」
  福康安道:「你放心,只要你能從此明白,從此明哲保身,只要你能不動聲色還過你的生日,招待你的賓客,我保證這件事密而不宣。」
  八阿哥猛抬頭:「小福,這話是你說的。」
  「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過?」
  「好,我不知道那是哪兒,我可以畫張圖給龍天樓。」
  「既然能畫,怎麼會不知道是哪兒?」
  八阿哥苦笑道:「你知道我,出過幾趟內城。」
  「好吧!那你就畫吧。」
  龍天樓道:「八阿哥,那個女人背後還有什麼人?都跟哪些人有來往?」
  八阿哥搖搖頭道:「這我就不清楚了,她上我這兒來總是帶著她那兩個侍婢,我上她那兒去,她那兒除她跟那兩個侍婢外,我也從沒見過別人。」
  「那麼她是怎麼來的,八阿哥是怎麼認識她的呢?」
  八阿哥沉默了一下道:「說起來這件事兒有些玄,原以為這是一般人所說的艷遇,哪知道——話應該從起初說起,有一天晚上.我跟福晉慪氣,一個人跑到東跨院去睡,就在半夜我睡不著,正在懊惱的時候,她進了屋,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就這麼,那一天晚上她就住在東跨院——。」
  福康安道:「你也不怕是鬼怪妖狐——」
  龍天樓道:「鬼怪妖狐那是無稽之談,您怎麼一點戒心沒有,不弄清楚來路,就敢接納?」
  八阿哥苦笑道:「男人嘛,你們都是男人,還不瞭解男人,她說她是外城某大戶在外頭偷養的,那個大戶上了年紀,又不常上她那兒去,她難耐深閨寂寞,所以——其實,我原知道這都是假的,主要的還是因為她是個讓人沒法抗拒的女人——」
  「您也上她那兒去過?」
  「她不能來的時候,我就上她那兒去,許就是來往太勤了,我才得了那要命的病,可是那個病倒也怪,我跟她在一塊兒的時候一點也不會,只有跟福晉,可就——」
  他沒說下去。
  其實用不著他往下說,福康安跟龍天樓,誰不懂。
  福康安道:「不這樣,你這個福晉也就不會做出這種事了,以我看,你不是毀在她的藥物下,就是她會採補,不管是什麼,現在你應該明白你受了多大的害。」
  八阿哥道:「我哪會想得到——」
  「想得到想不到是一回事,這個色字貪不得,普通一個人都會被這個字害得身敗名裂,何況你是皇子——」
  八阿哥苦笑道:「小福,你現在怪我有什麼用?」
  龍天樓道:「八阿哥,您認識她有不少時間了,她有她的計劃,有她的陰謀,絕不只是為跟您暗渡陳倉,也絕不只是為把福晉拖下水,壞福晉的名節,她一定有所圖,您應該想得出,她的目的是什麼,您都為她做了些什麼?」
  八阿哥沉吟了一下道:「我想不出她有什麼目的,也想不出為她做了什麼,不過——」
  福康安道:「不過什麼—一」
  「她倒是很推崇和坤,凡是跟和坤有關係的人,她沒一個不說好的,而且,她也一再慫恿我親近別個,跟顳琰爭—一」
  龍天樓道:「毫無疑問的,您一定聽她的。」
  「倒也不一定全聽她的,可是我自己知道,這一陣子跟和坤,還有另幾個走得很近——」
  福康安道:「還好你聽了她的,要不然等她拿你們夫妻的把柄作要挾,到時候你不但仍得乖乖聽她的,日子也就不好過了。好了,你給龍天樓畫吧。」
  八阿哥沒再說什麼,只是一臉的悔恨色,找來了文房四寶,提筆就畫。
  清朝自入關以來,很注意皇子的文武兩途,八阿哥在這兩方面雖不怎麼出色,但畢竟寫寫畫畫難不倒他,轉眼間畫好了一張簡圖遞給了龍天樓。
  雖說是簡圖,他知道的地方都標示得很清楚,尤其是目的地,註明的是紅門石獅大宅院。
  福康安在旁看了看,立即道:「這兒像是西直門裡那一帶。」
  龍天樓道:「不管是哪兒,按圖索驥總該找得到,您兩位該幹什麼幹什麼吧,我這就去找她去!」
  他一躬身,轉身走了。
  他沒走前院,擔心又碰見那些不想碰見的,他翻後牆出了八阿哥府。
  福康安沒說錯,龍天樓按著圖找,很快到了西直門一帶,圖上標的清楚,也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個宅院。
  的確是個大宅門兒,門頭老高,石獅一對,朱漆大門兩扇,丈高的一圈圍牆,越過圍牆頂上往裡看,屋脊連綿,樹海森森,那茂密的枝葉當中,時而露一角飛簷狼牙。
  是個大宅門兒,但卻沒有奴僕站門,而且兩扇朱漆大門緊閉著,聽不見一點聲息。
  龍天樓不走大門,從旁邊圍牆翻了進去。
  落身處是個跨院,有房子、有花、有樹,就是沒人。
  龍天樓到那門緊閉的屋前把窗戶戳個洞往裡看,客廳是客廳,臥房是臥房,收拾得整齊乾淨。
  分明經常有人打掃,也分明經常有人住。
  只是,人呢?
  龍天樓經跨院來到前院,一樣,什麼都有,就是沒人,但是看傢具擺設,絕不像是沒人住的空宅。
  龍天樓閃身往後撲。
  天,這後院!這後院較諸王公大臣的府邸毫不遜色,唯一跟大府邸不同的,就是寂靜無人。
  龍天樓剛要踏上畫廊,忽聽一陣輕輕笑語傳了過來,他連忙收勢,隱身在屋角後。
  從屋角後往外看,畫廊的那一頭,轉過來兩個丫頭打扮的少女,一個手捧漆木盤,上頭放著一個細瓷蓋碗,一個手捧著一疊女子的衣裳——旗裝。
  兩個丫頭一路談笑著,順著畫廊往後而去。
  龍天樓閃身跟了過去。
  兩個丫頭一陣拐彎,到了一間精舍前,推門走進去,又關上了門。
  顯然,精舍裡不但有人,而且還一定是個女子。
  是女子還會有誰?
  龍天樓要撲過去,卻只見門一開,兩個丫頭又走了出來,四手空空,低聲談笑著又走了。
  望著兩個丫頭的背影消失不見,龍天樓閃身撲近精舍,輕輕推開門往裡看。
  進門處是個精雅小客廳,仍不見人。
  龍天樓閃了進去,隨手關上了門。
  凝神聽,他聽見後頭裡間傳來一陣陣水聲。
  有人!
  有人,是女子,有水聲,再加上剛才兩個丫頭送衣物,龍天樓明白了,他沒敢貿然往後闖。
  再看茶几上,放著剛才丫頭送來的細瓷小蓋碗,他知道,裡頭那個女子,香湯沐浴過後,一定會到前頭來。
  過去輕輕掀開蓋碗看了看,是碗燕窩湯。
  這種山珍海味,不是普通人家吃得起的。
  龍天樓索性往下一坐,等上了。
  他認定,在後頭香湯沐浴的那個女子,必是八阿哥那位紅粉膩友,也很可能就是那位承王福晉。
  沒一會兒工夫,水聲寂然,聽見有人往前頭來了。
  龍天樓坐著沒動。
  既然近在眼前,他不怕她再逃出手去。
  果然,後頭轉過來一個女子,穿著剛才丫頭送來的衣裳,淋浴方罷,又不知道屋裡有人,當然穿得不怎麼整齊,領口開著,雪白的胸口露出一片,剛洗過頭,用一條大手巾,正在擦滿頭披散的秀髮。
  一時看不見臉,但看身材,絕不像承王那位側福晉,這又是誰?
  難道真像八阿哥說的,他那位紅粉膩友不是承王側福晉,龍天樓的判斷有誤?
  龍天樓為之微一怔。
  那女子似也覺出屋裡有人,擦頭髮的手一停,抬起頭,仰起了臉。
  那張臉,看得龍天樓猛一怔,霍地站了起來。
  而那女子,也猛一怔,圓睜美眸脫口叫出了聲:「你!」
  眼前這女子不是別人,赫然竟會是遭了劫擄的玉妞兒!
  龍天樓道:「玉妞兒。」
  玉妞霎時間轉趨平靜,但是平靜中帶著冷漠,也帶著些微的激動:「你本事不小,居然能找到了這兒。」
  「玉妞,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怎麼不能在這兒。」
  「聽五叔說,你遭了劫擄——」
  玉妞雙手一攤,嬌靨上竟浮了些笑意:「你看我,像是遭了劫擄的人麼?」
  的確不像,簡直像在享福。
  龍天樓目光一凝:「玉妞,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在這兒,怎麼會——」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龍天樓一怔,旋即道:「我知道,你我之間有些誤會,有些不愉快,可是——」
  「誤會?不愉快?」玉妞冷笑道:「有麼?你是何等樣人物,我又是什麼樣人,誤會,不愉快,我敢麼?配麼?」
  「玉妞——」
  「不要再說了,打從你離開白家那天起,咱們的關係就斷絕了,你跟我爹的關係,那是你們的事,至於你跟我,你是你龍天樓,我是我白如玉,但是念在你跟我爹的關係上,我縱你一次,你走,我裝作你從沒到這兒來過!」
  「玉妞,只為一點誤會,一點不愉快,值得麼?」
  「你聽見了沒有,我叫你走。」
  「玉妞,我到這兒來,就是為追問你的下落,我是為救你。」
  「救我?哈……,為什麼?你看我像是人家的階下囚麼?我在這兒比哪兒都舒服、都享福,你為什麼要救我,我又為什麼要跟你走?」
  「玉妞,你可以不替任何人想,你總不能不為你爹著想——」
  「我替別人著想,誰又替我著想過,我又為什麼非替別人著想不可?」
  「玉妞——」
  玉妞臉色一沉,神色冰冷:「你走不走,不走我可要叫人了。」
  「玉妞,我不信你真會叫人。」
  玉妞眉宇間閃過一絲狠毒之色:「好,你試試看。」
  她張口真要叫。
  龍天樓只覺心往下沉,道:「玉妞,你知道,我並不怕你叫人——」
  玉妞道:「我知道,你本事大,你神氣,你了不起!」
  「我願意走,但是你告訴我,這兒是什麼地方?八阿哥的那位紅粉膩友是誰?在什麼地方?」
  玉妞美眸一轉:「告訴你又怎麼樣,這兒是天香教總壇,八阿哥的紅粉膩友是天香教主,她就在這個宅院裡,但你未必找得到她,滿意了麼?」
  龍天樓把幾件事概略地說了一遍,包括八阿哥府的事,最後道,「玉妞,你怎麼會願意跟這幫人為伍,為的是什麼,你究竟想幹什麼?」
  「我原本就是個別人不看在眼裡的人,是不?我這種人不跟這幫人為伍,還能跟誰為伍,至於為的是什麼,想幹什麼,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你也管不著。」
  龍天樓明白,她是受了一個「情」字的刺激,其實,那不能全怪他,現在再提,再解釋,她也未必聽得進去,當即道:「玉妞,天香教助紂為虐,有他們的大陰謀,難道你想害死你爹?」
  玉妞的嬌靨上閃過了一絲抽搐,道:「我顧不了那麼多!」
  「玉妞——」
  玉妞忽然笑了,笑得很媚,眉宇間也閃漾起春意,道,「你不肯走,是不?那好,我也不讓你走了,天香教裡不禁情慾,我正好借這機會——」
  說著話,她扔下毛巾,抬手就去解衣衫。
  龍天樓大驚,急道:「玉妞——」
  玉妞臉色一沉道:「不管你對我怎麼樣,我總算喜歡過你,天香教不禁情慾,遲早我得把身子交給別人,與其這樣,我不如把我這處子之身獻給你——」
  她兩手猛力—扯,衣衫盡開,酥胸畢露。
  龍大樓心如刀割,暗一咬牙,出指欲點。
  誰知玉妞竟把酥胸往前一挺,硬迎龍天樓的手指。
  龍天樓只想制玉妞穴道,並不想傷玉妞,更不敢碰玉妞的酥胸,他一驚沉腕收手。
  就在龍天樓沉腕收手的當兒,玉妞嬌軀一轉,飛也似地撲進了裡間。
  「玉妞!」
  龍天樓叫一聲追了進去。
  裡頭只一間臥房,一澡盆的水還在房裡。
  龍天樓的身法不能說不夠快,但是當他撲進臥房的時候,卻已不見了玉妞的蹤影。
  龍天樓剛一怔。
  外頭傳來了玉妞的聲音:「告訴我爹,我很好,讓他放心。」
  龍天樓疾快如電,又撲回前頭,但是前頭仍不見玉妞的蹤影。
  一定是出去了。
  龍天樓如電光石火般撲出了精舍。
  精舍外寂靜無人。
  龍天樓提一口氣,施展高絕身法,在轉眼工夫間,搜遍了整個院落,沒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沒有,就是沒有玉妞的蹤影。
  不但沒有玉妞的蹤影,就連那兩個丫頭也不見了。
  走了,都走了!
  他們能快過龍天樓?
  龍天樓也不信,騰身拔起,直上最高一處屋脊。
  居高臨下,附近街道、胡同盡收眼底。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4 16:16:24

  沒有,就是沒有。
  龍天樓怔住了,站那兒發呆。
  他見著了被劫擄的玉妞,可玉妞一點也不像被劫擄,而且還變成了那個樣子。
  見是見著了,但在轉眼之後卻又不見了。
  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簡直像個夢。
  是夢麼?
  不,不是夢,是鐵一般的事實。
  使得龍天樓痛心的事實。
  玉妞怎麼會變得不顧一切?
  甚至連她生身之父都不顧了?
  她為的是什麼?
  她想幹什麼?
  龍天樓只明白一點,玉妞所以有今天這種「變」,是因為他。
  是因為他龍天樓。
  不能全怪他,但是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他而死,萬一玉妞有個好歹……
  他怎麼向五叔交代?!
  想到這兒,他一時血氣騰湧,頭腦欲裂,幾幾乎站立不穩,差點從房脊上栽下去。
  他原本是找八阿哥那位膩友,藉以營救玉妞的,但他見著了玉妞,卻沒能救出玉妞,而那位八阿哥膩友的面都沒見著,回去又怎麼跟福康安、八阿哥交代。
  不能跟五叔交代也好。
  不能跟福康安、八阿哥交代也好。
  他總得離開這兒,不能老耗在這兒,定了定神,暗暗歎了口氣,剛要走。
  突然,一絲異響傳入耳中。
  他聽覺敏銳,一聽就知道,這絲異響來自腳下,也就是腳下這間屋裡。
  莫非人藏在屋內,根本沒逃離這座宅院。
  有此一念,他行動如電,矮身一竄,順著屋子東頭翻了下去,然後貼身屋角往外看。
  只見屋子裡鬼魅也似地飄出了兩個黑衣蒙面人,兩個人出屋凝一下神,像是在聽什麼。
  果然,只聽左邊一個開口說道:「走了。」
  右邊一個道:「看來姓白的那個妞兒可信。」
  左邊黑衣人吃吃地笑道:「怎麼不可信,一入本教就得把自己全部奉獻,要是懷有二心,她還圖什麼?」
  龍天樓聽得心神猛震,提一口氣閃電般撲了出去。
  兩個黑衣蒙面人想來不是等閒之輩,相當機警,龍天樓一撲出屋角,他們就有所警覺。
  只可惜他們碰見的是龍天樓。
  沒來得及動,也沒來得及吭一聲,左邊黑衣蒙面人已中了龍天樓一指倒了下去。
  右邊黑衣蒙面人倒是有機會出了手,只是他剛送一招,就被龍天樓一把扣住腕脈,同時喉嚨上了一道鐵箍,霎時他血脈倒流,難以呼吸,差點沒閉過氣去。
  龍天樓右手扣他腕脈,左手扼他喉管,輕喝道:「有一句說一句,要不然,小心我捏碎你的頸骨!說,你們的人都躲哪兒去了?」
  那黑衣蒙面人搖搖頭。
  龍天樓兩手立即力加三分。
  黑衣蒙面人血脈倒流,不能呼吸,憋得喉頭格格作響,人又掙扎不得,只見他兩腳亂踢彈,連連點頭。
  龍天樓扼他喉管的手略鬆了些,黑衣蒙面人立即一陣劇喘,差點沒咳嗽出聲。
  「答我問話。」
  黑衣蒙面人只喘不說話。
  龍天樓冷笑道:「地上還有一個呢,要是等我改變心意換他來問,你可就沒命了。」
  黑衣蒙面人忙道:「我說……人都在……」
  一個「在」字剛出口,龍天樓突然目閃寒芒,但他發覺得仍嫌遲了些,從那黑漆漆、打開著的兩扇門裡,奔電似地打出兩點烏芒,已經打在了兩名黑衣蒙面人身上。
  在龍天樓掌握中的這名黑衣蒙面人,連哼都沒哼一聲,身子一挺,往後便倒。
  好不容易到手的線索,霎時間又斷了。
  龍天樓大急,鬆了那黑衣蒙面人,飛身撲進屋裡。
  屋裡漆黑無燈,但難不倒目力銳利的龍天樓,他剛進屋,就見一蓬烏芒迎面打來。
  暗器,淬了毒的暗器。
  用的是滿天花雨手法。
  距離近,龍天樓又是極猛的撲勢,的確是難躲難閃。
  好在龍天樓早想到了,他伸手一拉右邊那扇門,一陣「篤篤」,烏芒全打在門板之上,然後,龍天樓右掌反震,那扇門板離框飛起,向暗器打來處撞去,與此同時,人也跟著撲了過去。
  龍天樓的應變不能說不夠快。
  那扇門板的力道,也不能說不夠猛。
  砰然一聲大震,門板正砸在暗器打來處,通往裡間的一扇門上,那扇門也掉了,而且兩扇門板往裡撞出老遠,砰然,嘩啦又是一陣,在響聲中,龍天樓人已撲進了裡間。
  但是,他似乎還是慢了,瞬間之後,一切歸於靜止。
  地上兩扇門板,挨著門後的一個衣櫥撞破了,眼前是間臥室,應用什物一應俱全,就是不見人影。
  沒有人,那蓬淬毒暗器是怎麼打出來的?
  靠後有扇窗戶,如今窗戶關得好好的,人也不可能越窗跑了。
  那麼人哪兒去了?
  難道剛才那蓬淬毒暗器,是由機關消息控制打出來的?
  經由機關消息控制打出暗器,不是沒可能,而且也常見。
  但是,經由機關消息控制打出淬毒暗器,滅屋外兩個人的口,這就不可能了。
  龍天樓竭盡目力搜尋,一眼瞥見那被撞破的衣櫥底,是個長方形黑黝黝的洞。
  霎時,他明白了,有地道,這座宅院底下有地道。
  一步跨到衣櫥前看,那長方形黑黝黝的洞裡,有一道石梯直通下去。
  難怪玉妞能走得那麼快,轉眼間就不見了蹤影。
  難怪玉妞說,八阿哥那膩友,就在這座宅院裡,但是,她不想見你,你就別想見著她。
  龍天樓沒有猶豫,跨進衣櫥,拾級而下。
  一人多高處,石梯走完,到了底。
  眼前黑忽忽的,但是身左三四丈,隱現一線燈光。
  他閃身過去,到近前看,才看出那是兩扇虛掩著的石門,輕輕推開石門,光亮立即外洩,猛然看見石門上方橫刻著四個大字:「桃源別府」。左下方另有一行小字,刻的是;「洪武二年春」。
  龍天樓一怔,但旋即腦際靈光電閃,想起了一件事。
  他聽說過這麼一個傳聞,明太祖當年屬意惠帝之初,劉伯溫留給他一個錦囊,囑他日後立儲的時候閱視,太祖屬意惠帝,閱視錦囊,發現劉伯溫指點,儲君一旦登基將有大難,可於潛宅地下建別府以為避難之用。
  有這麼個傳聞,從明太祖以至如今的大清乾隆,始終沒人發現,沒人能加證實。
  而如今在這座大宅院下發現這麼一個「桃源別府」,府稱「桃源」,當有避難之意,難道說這就是傳聞中的惠帝避難別府,這座大宅院,就是惠帝登基前的潛宅。
  龍天樓如今無暇求證這些,平靜了一下自己,舉步跨進石門。
  進石門再看,看得他心神震動,立又怔住。
  眼前竟然是個院子,有花草的院子,格局規模跟上頭的宅院居然一模一樣。
  有光亮,不見燈,不見火把,光亮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
  定過神來,他先閃身飛撲,遍查兩邊廂房。
  看廂房裡的擺設,有人住,卻不見人。
  他直撲後院,剛要進後院,兩名黑衣蒙面人並肩擋在眼前,攔住去路。
  左邊黑衣蒙面人冰冷道;「你運氣真不錯,居然能找到『桃源別府』!」
  右邊黑衣蒙面人冰冷道:「他運氣不好,這是幽冥地府,來了就走不了了!」
  兩人同時袍袖一層,疾撞龍天樓胸腹。
  龍天樓只覺一片威猛勁氣迎面撞來,冷笑一聲道:「應該是你們倆運氣不好,碰上了我!」雙掌一揚,迎著那片勁氣拍了出去。
  砰然一聲,兩名黑衣蒙面人踉蹌倒退。
  龍天樓邁步進了後院。
  沉喝聲中,兩名黑衣蒙面人騰身撲來,一左一右,分襲龍天樓要害。
  龍天樓身軀飛旋,雙掌並探,同時扣住了兩個黑衣蒙面人的腕脈,兩個黑衣蒙面人立即不動了。
  龍天樓道:「你們都是天香教中人。」
  左邊黑衣蒙面人道:「不錯。」
  「我只找你們教主,不願多傷無辜。」
  右邊黑衣蒙面人冷然道:「恐怕你非殺光天香教的人,才能見著我們教主。」
  「這麼說,你們那位教主,是拿你們當替死鬼了。」
  左邊黑衣蒙面人道:「天香教的教規如此。」
  龍天樓冷哼聲中,兩手振腕一抖,兩個黑衣蒙面人離地飛起,半空中連翻幾個跟頭,砰然摔在地上沒再動,他揚聲道:「龍某已經進了『桃源別府』了,你們無處可躲了,誰是龍某要找的人誰明白,自己出來吧!」
  只聽一個嬌媚無限的女子話聲傳了過來:「你要找我是不是?」
  這話聲,有點像承王那位美福晉,可又不全像。
  而且,話聲似來自四面八方,令人難以捉摸。
  龍天樓道:「那要看你是誰了。」
  「為什麼不先告訴我,你要找誰?」
  「天香教主。」
  「我可以告訴你,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既然是我要找的人,你可以出來了。」
  「你剛才沒聽我那兩個屬下說的話嗎,你要殺盡天香教的人,才能見著我,我天香教還有不少人呢。」
  龍天樓雙眉一揚,道:「我不願多傷無辜,只是因為上天有好生之德,以我個人的看法,你天香教留下任何一個都是禍害。」
  那嬌媚話聲吃吃笑道:「那你就大義伸手,為世除害吧!」
  一陣疾速衣袂飄風聲,兩個黑衣蒙面人不知道從何處出現,一前一後,平飛直射撲向龍天樓。
  龍天樓站著沒動,容得兩個黑衣蒙面人撲近,突一側身,兩個黑衣蒙面人從身前交錯而過。
  龍天樓趁兩個黑衣蒙面人交錯而過的剎那間,疾探雙掌,抓住兩個黑衣蒙面人的腳脖子,—捏即松,大叫聲中,兩個黑衣蒙面人掠出老遠,砰然落地,滿地亂滾沒能再站起來。
  只聽那嬌媚話聲道:「好俊的『擒龍手』。」
  龍天樓冷然道:「還有麼?」
  「多得很,可惜他們都不在這兒。」
  龍天樓道:「都在各大府邸之中。」
  那嬌媚話聲吃吃笑道:「你說著了,可惜你知道了也沒用。」
  「只因為你們不打算讓我活著出去。」
  「你能不能活著出去,那在你,不在我。」
  「這話怎麼說?」
  「我這個教主愛才心切,求才若渴,尤其是像你這麼個人,使我難以自持,你要是願意投身我天香教——」
  「我就可以活著出去。」
  「豈止,還有你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極天下的風流溫柔情趣。」
  「你找錯了人了,這一次,我既然找著了桃源別府,既然在這兒堵住了你,不揪出你來,不徹底消滅天香教,不揭發你們進行的那個大陰謀,我自己都不願意活著出去。」
  那嬌媚話聲格格笑道:「這麼說,你是打算不成功,便成仁了。」
  「可以這麼說。」
  「你怎麼這麼傻,誰當他們的皇上對咱們不是一樣,幹嗎這麼死心眼兒,放著榮華富貴不要,極天下之溫柔、風流情趣不享用?」
  「人各有志,既然為這件事來了京裡,我不能虎頭蛇尾!」
  「你來京的目的,並不是為這,是不是?」
  「那只怪你們,怪你們不該讓我發現了你們的大陰謀。」
  「你也是漢人,大陰謀關你什麼事?」
  「碰巧白五爺是我的長輩,十五阿哥、福貝子跟我投緣,知交如兄弟。」
  「你還漏說了一點。」
  「什麼?」
  「你龍家跟禮王府的關係。」
  龍天樓心頭一震:「你知道的不少。」
  「在當年禮王府這檔子熱鬧大了,京裡誰不知道?」
  「你知道這些原因就好。」
  「你要是投效天香教,有些人對你,會比顳琰、福康安對你更好。」
  「那沒有用,正邪自古如冰炭,忠奸由來不相容。」
  「這話不對,你憑什麼肯定誰正誰邪,誰忠誰奸呢?」
  「是非自有公論,公道自在人心。」
  「那麼你顧你的長輩白五爺,就能不顧你長輩白五爺的女兒玉妞?」
  龍天樓心神猛一震動:「她自甘墮落,自甘步上歧途,我有顧她之心,無顧她之力,也就怪不得我了。」
  那嬌媚話聲嬌媚一歎道;「既是這樣,那我就不再說什麼了,你只能找到我在什麼地方,你就來見我吧!」
  龍天樓早就在說話的時候,暗中猜到那嬌媚話聲人兒的藏身處了,是故在那嬌媚話聲一落的同時,他立即騰身而起,疾撲左前方樹叢中的一座精美小樓。
  一個起落,樓下騰身又起,直上樓頭,揚掌劈開了那兩扇門。
  砰然聲中,兩扇門豁然大開,樓中的情景,卻看得龍天樓心神狂震,面紅耳熱。
  小樓之中,是間華麗已極的臥房,正對兩扇門的八寶軟榻上,斜臥著一個美艷妖媚的少婦,她身上只搭著一塊蟬翼般輕紗,裡頭未著寸縷,橫陳玉體,等於是顯露無遺,成熟的胴體,修長的玉腿,凝脂般肌膚,豐胸細腰……
  她正笑吟吟地望著龍天樓。
  此情此景能令人……
  但她絕不是承王那位美福晉。
  龍天樓吸一口氣,立即把臉轉向一旁:「這就是你們天香教?」
  「不錯,動心麼?」
  「難道你不懂羞恥?」
  「每個人出生的時候都是這樣,還我本來,何謂羞恥,再說,本教連情慾都不禁,這又算得了什麼?」
  「答我問話,你何來斷腸紅,又為什麼能使人賣力賣命?」
  「既知道我是八阿哥的膩友,這一問豈不多餘。」
  「八阿哥只是一個被人利用的糊塗可憐蟲。」
  「呃,你看得倒是很清楚啊,為什麼不再看清楚一點。」
  「我看得很清楚,但是事關重大,我不能不掌握證據。」
  「那麼你以為是——」
  「和坤。」
  美艷少婦格格嬌笑,笑得渾身亂顫,「你說是誰就是誰吧。」
  「等我掌握到證據,該是誰,就是誰!答我問話,你怎麼會有斷腸紅?」
  「只你能擒住我,還怕我不告訴你麼?」
  「你以為我擒不住你?」
  「未必,因為我身上滑不留手。」  。
  龍天樓心頭一震,揚起了右掌。
  他不敢撲過去,還真不敢,只打算虛空揚掌。
  只聽美艷少婦道;「在你出手之前,我讓你看場好戲,你必須得看,而且得從我身上望過去。」
  她一揚手,身後一幅絲幔倏然落地。
  絲幔後,是一面大鏡子,鏡子裡正有著令人血脈賁張,心驚膽戰的一幕。
  龍天樓不願看,但他不能不看,因為那一幕是——
  一張軟榻,榻上躺著一個半裸少女,是玉妞,玉妞像得了病,發了狂,嬌靨通紅,星眸半閉,正在扭動,正在掙扎,兩個丫頭似的少女,正死命地按著她。
  在榻旁,站著一個蒙面人,只頭上戴著個黑布罩,赤裸上身,穿著短褲,也在掙扎,也在扭動,旁邊另有兩個黑衣蒙面人死命拉著他。
  龍天樓急道:「這是——」
  「這是呀!」美艷少婦嬌聲道;「兩個人都被餵了媚藥,藥力已經發作了,一旦那四個人鬆了手,你想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龍天樓熱血上湧,眼都紅了:「你們卑鄙,該殺!」
  他閃身欲撲。
  「沒用,救不了她,那只是一面鏡子,人並不在那兒!」
  「你——」
  龍天樓揚拳欲劈。
  她毫無懼色,反而吃吃媚笑;「這樣更救不了她,除非你的手能比我的話快,你願不願冒這個險試試。」
  龍天樓不敢冒這個險,他知道,他只慢一剎那,玉妞的一輩子就完了,命也完了。
  他這裡手剛一頓。
  她又吃吃笑著說了話:「要想救她只有一個辦法,馬上投效本教,先過來侍候我。」
  龍天樓殺機洋溢,威態嚇人,逼著她道:「你敢讓我靠近?」
  她嬌笑道:「我沒那麼傻——」
  她揚起玉手,兩根水蔥似的手指捏著一顆豆大赤紅藥丸,道:「你先服下這個,然後想怎麼靠近我都行。」
  龍天樓心頭一震:「想必這也是媚藥。」
  「當然,我總捨不得給你服斷腸紅,是不?」
  龍天樓抬眼又望那面大鏡子,玉妞跟那個蒙面人掙扎、扭動得更厲害了。
  兩個丫頭幾乎按不住玉妞,兩個黑衣蒙面人也快拉不住那個男的了。
  龍天樓心裡驚急交集,但是畢竟他還是鎮定過人,驚急交集的時候,他腦中閃電飛旋,一方面思忖對策,一方面判斷玉妞所在。
  到底,他智慧超人,就在這驚急交集的極短時間內,玉妞的所在讓他琢磨出來了——
  那面大鏡子,豎立在美艷少婦背後,照理說,鏡子是照人的,也就是說,鏡子在哪兒,鏡中人必在它的相反方向。
  但是,龍天樓如今面鏡而立,美艷少婦也橫身裸臥在鏡子之前,鏡子裡至少該照出這兩個人影。
  而偏偏鏡子裡沒有這兩個人影。
  足證,這面鏡子有鬼。
  也就是說——
  就在這一剎那間龍天樓雙手凝足了真力騰身躍起,直撲那面鏡子,人在半空,雙手齊發,右掌猛劈那面鏡子,左手一指點下。
  龍天樓的動作一氣呵成,其快如電,美艷少婦連驚呼都沒來得及,就被制了穴道。
  與此同時,砰!嘩喇,那面大鏡子粉碎。
  鏡後一個衣櫥大小的方洞,直通榻後另一間,那幕景象,就在那另一間中。
  那兩男兩女聞聲見狀,各自鬆了手上的人就跑。
  那個男的,猛獸似地撲向床上的玉妞,
  龍天樓掠到,單掌一揮,那人頭顱破碎,腦漿進裂,屍身飛出老遠,撞在牆上摔下了地。
  也就在這時候,半裸的玉妞從床上騰起,兩條粉臂緊緊地抱住了龍天樓,綿軟發燙的嬌軀揉進了龍天樓懷裡,還星眸半閉,不住呻吟。
  龍天樓猛一驚,抬手就推,觸手是玉妞柔嫩滑膩的發燙肌膚。
  他又一驚,出指閉了玉妞的穴道,玉妞不動了,兩條粉臂也鬆了,砰然一聲摔回床上。
  他吁了一口氣,翻起床單蓋在玉妞身上,回身再找美艷少婦。
  如今的美艷少婦,睡美人似地臥身軟榻,一動不動。
  不動的時候都夠讓人觸目銷魂的。
  龍天樓也給她蓋好,往她耳後的摸,扯落了一張製作精巧、其薄如紙的人皮面具。
  不是承王那位美福晉是誰。
  龍天樓在她四肢各點一指,然後拍活了她身上的穴道,輕哼聲中,她醒過來了,入目身側的龍天樓,她居然笑了:「還是你行,弄了半天,你喜歡這樣,也行——」
  「住口!」龍天樓抖手一個嘴巴子,打得美福晉花容失色,一縷鮮血順著香唇流下。
  「喲,挺英雄個人物,你也會打女人呀!」
  「那是因為你不是人,說,你怎麼會有斷腸紅?」
  「你說呢?」
  「我要你說。」
  「這告訴你什麼,你既知斷腸紅,就該知道斷腸紅是誰的獨門毒物,我蒙他恩典,把衣缽傳給了我,不行麼?」
  「當然行,他人呢?」
  「死了,算算日子早隨草木同朽了。」
  「他是怎麼死的。」
  「怎麼死的?」美福晉吃吃笑道:「你想,我已經接了他的衣缽,能甘心腦袋上還頂個人麼?」
  敢情是死在她手裡。
  龍天樓心頭一震:「你可真是毒如蛇蠍啊。」
  她嬌笑道:「你沒聽說麼,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刺,兩者不為毒,最毒婦人心。」
  龍天樓道:「那麼,你又是替誰賣力賣命?」
  「我不告訴你了麼,只能擒住,還怕不知道!」
  「難道我現在還不算已經擒住了你。」
  「你只擒住了我的人,可沒擒住我的心。」
  龍天樓道:「事已至此,你還沒有正經。」
  她吃吃笑道:「誰叫我是這麼個女人,只能讓我死心塌地,我能把命都給你。」
  龍天樓冷笑道:「你的命已經掌握在我手裡了。」
  他端過了燭台,另一隻手揪住了美福晉的頭髮,道:「女人家沒有不愛惜花容月貌的,尤其是你,不要讓我燒了你的頭髮,毀了你的臉。」
  她嬌笑道:「命都保不住了,還在乎什麼花容月貌。」
  龍天樓道:「既是這樣,那你帶著醜樣走吧。」
  他把燭火湊近了美福晉的頭髮,「嗤」的一聲,一股青煙,一股焦味。
  美福晉臉色一變:「對我這麼個女人,你真忍心。」
  「你看錯了人了,我可沒那麼好的耐性。」
  美福晉一歎道:「我碰見過不少男人,你是頭一個長著一副鐵石心腸的。」
  她牙關就要用力。
  龍天樓眼明手快,鬆了她頭髮,一把捏開了她的牙關,道:「你作的孽已經夠多了,到現在還守口如瓶,你究竟是為了什麼,為了誰?你要明白,你不過也是個被人利用的工具而已,難道一點贖罪的心都沒有?」
  美福晉神色一黯,居然掛落了兩行珠淚。
  「話我說到這兒了,你要是能揭發這個大陰謀,也許可以減輕自己一點罪過,該怎麼辦隨你,我不信你不說我就追不出罪魁禍首來。」
  手鬆了美福晉的牙關。
  美福晉頭一低道:「自以為接了他的衣硨,就可以天下無敵,自以為世上男人都可以讓我擺佈在股掌之上,沒想到卻碰見了你。你往後找吧,只進了後頭那間石屋,你要的東西就都在裡頭了。」
  猛抬頭,嬌驅猛顫,一縷鮮血從唇角流下,她兩眼盯著龍天樓,往後倒了下去,然後不動了。
  龍天樓心神震動,伸手合上了她那雙曾經能勾人魂、攝人魄的妙目,轉身下榻,到了後頭那一間。
  放好燭台,一隻手抵上了玉妞那晶瑩滑膩的後心,盞茶工夫之後,玉妞嬌靨上的紅熱漸退,他掌心微一震,玉妞檀口張處,一口黑水吐了出來。
  他吁一口氣收回了右掌,翻腕拍活了玉妞的穴道。
  玉妞醒過來了,她還沒看見別的,只看見龍天樓站在她身前,只看見自己躺在床上,半裸的嬌軀蓋在床單下,她臉色一變,旋即冷笑:「你想幹什麼?給你你都不要,你不會用強吧?」
  龍天樓真想給她個嘴巴子,可是到底還是忍住了,冷冷指了指那具死狀可怖的男屍,又指了指前頭軟榻上的美福晉。
  玉妞都看見了,臉色為之大變:「還是你行啊!我不能不承認別不過你。」
  龍天樓冰冷道:「為免讓五叔看了難受,你穿好衣裳,我送你回去。」
  「你走吧,不要管我,我不回去。」
  「難道你真想害死五叔?」
  「你認為我還能回去,有臉回去?」
  龍天樓吸了一口氣:「玉妞,五叔就你這麼一個,你總是他的女兒!」
  玉妞搖頭道:「我不能回去——」
  龍天樓雙眉一揚道;「玉妞,你要知道,我可以制你穴道,然後用床單一裹帶你走,但是那樣會傷五叔的心,我都不忍,難道你忍?」
  玉妞突然流了淚;「可是我已經這樣了,你看也看了,碰也碰了,你讓我以後怎麼辦?」
  龍天樓心頭一震:「玉妞,我是為救你,只好從權,再說自小咱倆就跟兄妹一樣——」
  「跟兄妹一樣,」玉妞道:「你這麼想,我不這麼想!」
  「玉妞——」
  「你要是讓我跟你回去,只有一個辦法,要不然我只有死。」
  「玉妞——」
  「光叫我沒有用!」
  「這樣好不好,回去聽聽五叔怎麼說?」
  「你不用施緩兵計,一個人要是想死,在哪兒都能死。」
  「玉妞——」
  「叫你別光叫我,你沒聽見?」
  龍天樓大感作難,他知道玉妞的脾氣,說得出,做得到,可是偏偏他對她已經有了成見。
  這該怎麼辦?
  龍天樓道:「我沒想到,你對我誤會那麼深,到現在還會願意?」
  「誰叫是誤會?」
  「玉妞,事關一輩子,你最好多想想。」
  「我想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玉妞——」
  玉妞突然臉色一沉:「龍天樓,男子漢,大丈夫,你乾脆說一句,要不要我。」
  龍天樓沉默了一下,然後正色道:「玉妞,婚姻是一輩子的大事,情愛是要兩廂情願——」
  「不用你說,這些道理我都懂。」
  「就算我現在答應你,將來兩個人沒法處,你我不是都要痛苦一輩子。」
  玉妞突然間有點激動:「難道你對我成見就這麼深,就因為我對你有過誤會,從小到大十幾年的情感都一筆抹煞了?」
  龍天樓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是什麼道理,也許因為我始終拿你當妹妹一樣看待,也許咱們倆的緣份不夠。」
  玉妞近乎撒潑地叫道:「你跟誰緣份夠,禮王府的蘭心?」
  龍天樓心頭一震,半天才道:「我不願意欺騙你——」
  「你騙不了我!」
  「我也不願意否認——」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4 16:16:42

  「這麼說你承認跟蘭心緣份夠?」
  玉妞的一雙美目裡,浮現了淚光。
  突然之間,龍天樓又覺得好生不忍,道:「個人的想法是一回事,但是身外人與事的牽扯又是一回事,否則龍家跟禮王府之間,就不會有當年的憾事了,也就是說,我跟蘭心之間,開什麼花,結什麼果還很難說呢。」
  玉妞強忍著兩眶眼淚,不讓它掉下來,冷笑一聲道:「一個是搶人家的,一個是訂了親移情別戀,你是這麼個男人,她是這麼個女人,只有你們這種人才能湊到一塊兒。」
  這話,太重了些!
  龍天樓雙眉陡揚,但旋即他又忍了下去,道:「玉妞!」
  玉妞猛然拍著床,叫道:「那麼你說,我的身子已經讓你看見了,也已經讓你碰過了,你讓我怎麼辦,你讓我還嫁誰去?」
  「玉妞,我是為救你,誰來救你都是一樣。」
  「可是偏偏來救我的是你,你不能因為就這麼個『救』字,害了一個姑娘一輩子,真要是那樣,你不如不救。」
  不能說玉妞說的不是理。
  無如龍天樓他不但對玉妞已毫無情感可言,而且對於玉妞這種作風,甚至有些厭惡。
  但是,他不能讓玉妞走上絕路。
  因為玉妞是這麼個想不開的人。
  他更不能不為他五叔著想,因為五叔就玉妞這麼一個。
  倘使玉妞真有個什麼好歹,他五叔承受不了,龍、白兩家這份結義拜把之情也完了。
  他沉默了半晌,毅然點頭:「好吧,我答應你,穿好衣裳,跟我回去。」
  玉妞一怔,睜大了眼:「真的?」
  「我既然說出了口,就絕沒有假的。」
  玉妞的小嘴撇了撇:「我從不願勉強人家。」
  「沒有人勉強我。」
  「蘭心怎麼辦?我沒那麼大度量,沒法容忍——」
  「那是我的事,我會了。」
  玉妞沒再說話,但卻是一臉勝利得意的神情,起來穿好了衣裳。
  龍天樓沒再跟她說一句話,轉身往外行去。玉妞昂著頭跟在他身後。
  這兩天,白五爺儘管心情不好,但是他畢竟經過大風大浪,畢竟夠堅強,還照常上巡捕營。
  龍天樓把玉妞帶到巡捕營,當面交給白五爺。
  白五爺瞪大了眼,聲音都發了抖;「天樓,你是在哪兒找到她的,怎麼救她出來的?」
  龍天樓道:「五叔,我還得趕回八阿哥府去,您問玉妞吧,讓她告訴您。」
  他不願意說,有些事也不能從他嘴裡說出來。
  他把桃源別府的所在告訴了白五爺,讓白五爺帶巡捕營的弟兄趕去看守,不許任何人進去,不許任何人動裡頭的一草一木,然後,他走了。
  到了八阿哥府,八阿哥府的熱鬧已漸近尾聲,有的客人已經陸續辭去。
  他找到了十五阿哥、福康安,把經過稟報了一遍,十五阿哥、福康安不但驚異,而且驚喜。
  龍天樓請十五阿哥跟福康安馬上回府帶人去詳查桃源別府。
  十五阿哥不停點頭答應。
  福康安卻道:「不急在這一會兒,蘭心跟海珊都問過你,去見見她們吧。」
  龍天樓聽見海珊倒沒什麼,聽見蘭心心往下一沉:「也不急在這一會兒,等事了之後,我再去看她們兩位。」
  十五阿哥沒意見。
  當然,這種事福康安也不便勉強,於是十五阿哥跟福康安進廳去,沒動聲色地向八阿哥告了辭,在沒多驚動一個人的情形下,帶著龍天樓走了。
  一出八阿哥府,行動快速,回去帶人,趕到桃源別府的所在地,前後不過費了一盞熱茶的工夫。
  儘管十五阿哥跟福康安都身在皇家,可是他倆都沒聽說過桃源別府。
  一進那兩扇石門,十五阿哥跟福康安都看傻了,站在那兒半天沒動,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還是凌風叫出了聲:「乖乖,簡直神奇,做夢也想不到京城地下會有這麼一個地方,朱洪武可真有一套啊。」
  十五阿哥、福康安跟其他的人都驚醒了,無不稱奇,無不驚歎鬼斧神工。
  到這兒來,不是來遊覽古跡的,龍天樓帶頭往後找,很容易找到了那石屋。
  真正石砌的一間屋,還相當大,沒窗戶,兩扇厚厚的石門上,掛著一具巨大的銅鎖。
  這難不倒人,龍天樓上前去抓著那把銅鎖,暗用真力一扭,一把堅固的銅鎖不但變了形,而且碎成片片。
  鐵奎、凌風搶上前就要去開石門。
  龍天樓一眼瞥見右邊石門靠角落處,有一點紅影,像條線,他抬手攔住了鐵奎、凌風:「慢著。」
  鐵奎、凌風一怔。
  十五阿哥忙問:「怎麼了?天樓。」
  龍天樓道:「還不知道是什麼,總是小心點好。」
  他蹲下去細看那條紅線,他這一看,大夥兒都看見了。
  那條紅線跟一般的細麻繩兒一般粗細,只露出一段,兩寸長短一段。
  龍天樓伸手拉了拉,拉不動,似乎一頭在石門裡,一頭在石牆裡。
  華光道:「總座,您看是什麼?」
  福康安近前看了看,道;「天,別是藥捻子。」
  大夥兒嚇了一跳。
  龍天樓道:「我也這麼想,誰帶的有匕首?」
  鐵奎馬上遞過來一把,刃薄如紙,一看就知道鋒利異常。
  龍天樓接過去,小心翼翼,一下把那兩寸長短的一段切了下來。
  捏起來一揉,線散了,兩指沾滿了黑色粉末。
  沒錯,是藥捻子,是引信。
  大夥兒臉色都變了。
  福康安道:「一旦引發,炸的不只是這座石屋,桃源別府在京城地底下,一炸開來,那還得了。」
  十五阿哥臉都白了:「等知道是誰在幕後主使以後,非抄他的家不可。」
  龍天樓站起了身,兩手暗用真力,緩推兩扇石門。
  福康安搶前一步擋在十五阿哥前頭。
  石門剛開一條縫,一陣機簧響,一蓬烏黑的小箭從門縫裡疾射而出。
  龍天樓早防著了,一聲:「小心!」雙掌翻飛,那蓬烏黑小箭立即散揚四射,只有一枝擦著凌風的耳輪射了過去,把凌風嚇出一身冷汗。
  淬毒小箭射過,再無動靜,龍天樓推開了兩扇石門,石門開處,看得大夥兒立即直了眼。
  石屋等於一個倉庫,一排排的木架上,古玩、玉器、字畫、金銀,洋洋大觀,什麼都有。
  「乖乖,這還得了。」
  不知道誰叫了這麼一聲。
  福康安雙眉掀動,一步跨了進去:「先不要動任何東西,仔細看過一遍再說。」
  大夥兒一擁進了石屋,分頭查看。
  帶來的人不少,但卻數不過來,沒有一種不是珍品,沒有一樣不價值連城。
  十五阿哥跟福康安身在皇家,但是他倆也從沒見過這麼多的珍寶,更不要說是其他的人了,大夥兒看得不只目瞪口呆,簡直就心驚肉跳。
  看著看著,福康安頭一個叫出了聲:「貢品!」
  沒有錯,十五阿哥也看見了,有一座木架上,放著不少玉器古玩、稀奇東西,還有些是西洋的玩藝兒,十樣之中,至少有五樣是貢品。
  既是貢品,怎會在這兒,足證這不是一個江湖組織天香教所能辦到的。
  福康安當即下令,大伙仔細查,不許漏掉一樣。
  查到最後,在最靠裡的地方,發現了一座香櫥,但裡頭放的不是什麼珍貴古籍,而是一本本的帳冊。
  十五阿哥跟福康安親翻帳冊,觸目驚心,包括石屋裡的所有,這些東西的名稱、價值、來處、出處,記載得詳詳細細。
  但是,就不知道這些東西該屬於誰,當然,誰都知道這裡是屬於天香教的,但誰也都知道,它們絕不應該屬於天香教。
  這不難查,因為記載的有這些東西的來處,只把那些人召來問一問,就不難明白他們把這些東西送給了誰。
  十五阿哥凝重的臉色中掩不住激動,下令搬運,把這些東西先運回十五阿哥府,再運進宮。
  就在兩頭照顧搬運的時候,龍天樓悄悄地走了。他到了白爺的住處,一諾千金,他要帶走玉妞,但沒看見白五爺跟玉妞,卻在桌上發現了一封信,玉妞寫的,寫給他的。
  在信裡,玉妞首先說明,白五爺已辭去巡捕營職務,帶著她離京他去,並沒有說明去處,接下來,是整篇的懺悔,並言明自知跟他無緣,不願再行強求……
  看完了信,龍天樓臉上泛起苦笑,但是心裡,確實有如釋重負之感。
  跟著,他到禮親王府辭行,說是辭行,老郡主當然明白他的心意,但卻只允許一個人跟他走,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沒辦法再從頭做起,讓蘭心走,也是違背「家法」的,她自己一定要留在皇族,表示對皇家的一份忠誠。
  老郡主的心意既決,是准也沒辦法改變的。臨走,龍天樓寫了兩封信,—封給十五阿哥、福康安,請求成全,另一封交巴爾扎送往西山,給「小獅子」夫婦。
  龍天樓帶著蘭心悄悄地走了,他沒問追查大陰謀的結果如何,因為那已經是大內的事了。
  但是事隔不久,有—件事天下皆知,而且大快人心。
  那就是十五阿哥接掌大寶,奉乾隆為太上皇,等太上皇駕崩歸天之後,十五阿哥也就是嘉慶帝,立即懲治了和坤,並且列舉罪證,抄了和坤的家。
  從和坤家抄出來的,又一次使人驚心動魄。
  打那時候,就流傳了這麼一句話:「和坤栽倒,嘉慶吃飽」![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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