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 古靈 ]【浪漫之心 + 浪漫之夜】[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15 00:13:00     標題: [ 古靈 ]【浪漫之心 + 浪漫之夜】[全文完]

 
先說好,相親可完完全全是她自己的意思喔!
而且,她要的才不是時下那些年輕女孩所冀望的高額聘金呢!
她要的一點都不多,就只要……嗯,十八個條件而已!
而他,果然在聽完她「小小的」要求後立刻變臉!
「我能請問是什麼條件嗎?」不能否認,他已在心底對她有了警戒心,
「我希望結婚後,不管誰出門,出門時都要說一聲『我出門了!』和『路上小心!』」
他果然被她與眾不同的「條件」給震撼住!有這麼簡單嗎?「然後?」
「除非有事,我希望夫妻能在一起吃早餐和晚飯,順便閒聊一些家常話。」
這個也……或許她的真面目會在更後面才顯現出來。「再來?」
「過節的時候,無論如何我都希望兩人能一起度過。」
不可能吧?她的條件竟都是這般的「平價」?!「還有嗎?」
「無論是誰身體不舒服或心情不好,另一個必須盡心去關懷對方。」
絕對不可能!她應該會提出更有「價值」的條件才對,再聽聽看──
「對了,不管怎樣,老公絕對不可以打老婆,這點很重要。」
他決定了,她就是他要找的人,絕對不會錯……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15 00:14:06

 
第一章


  世上的學生都有一個共通的毛病:不喜歡上課,換句話說,沒有一個學生不喜歡放假,最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在放假,另外六十天上自習課,剩下五天請假,這是最酷的了,相信這世上沒有一個學生不這麼認為。

        除了方蕾。

        才剛升上高二的方蕾一點也不喜歡放假……不,不是不喜歡,是痛恨,她痛恨放假,痛恨離開學校,痛恨必須回到家裏,痛恨得要死!

        但是沒有人知道,因為她總是那麼爽朗快活,仿佛根本不知煩惱為何物,誰也看不出她埋藏在笑容底下的傷痛,沒有人看得出來,就連她最要好的死黨宋巧蓮也看不出來。

        「方蕾,待會兒去買冰吃吧!」     

        「OK!」

        又到了放學時問,R中大門口一窩蜂飛出一大票搶出籠外投奔自由的小鳥,側門則狂飆出一輛輛神風小單車,左側門男生,右側門女生,方蕾與宋巧蓮也是其中之二。

        十分鐘後,學校附近的小公園裏,兩個高中女生坐在大樹下的木椅上,一人捧一碗綿綿冰吃得不亦樂乎。

        「方蕾,告訴你一件超好笑的事喔……」

        宋巧蓮一邊吃一邊說話,噴口水沒關係,可怕的是還附帶「暗器」;方蕾扁出一臉噁心的表情瞪著自己的冰,雪泡泡的牛奶冰上面黏著半顆仿佛機關槍子彈一樣噴射過來的大紅豆。

        「喂喂喂,你嘛差不多一點好不好?說話就說話,請不要傳染禽流感給我!」

        「你到底要不要聽嘛?」宋巧蓮才不管那種「小事」,散播八卦病毒卡要緊。

        方蕾翻了一下眼,「我耳朵又沒有關,怕我不聽!」她一邊咕噥,一邊小心翼翼挑起一匙萬雪叢中一點紅的冰甩到一旁地上。

        「我阿姨要結婚了,而且對象是上個月相親的男人喔!」

        「相親?現代人還有相親?」方蕾有點意外。「你阿姨是古早人是不是?」

        「所以我才說好笑嘛!不過啊……」宋巧蓮用手肘推推方蕾。「昨天聽我爸媽他們在說我才知道,現代人相親的才多呢!」

        不信地橫她一眼,「唬爛我!」方蕾嗤之以鼻地道。

        「真的不騙你啦,不然哪裡來那麼多婚姻聯誼社、婚姻諮詢、婚友社什麼的一大堆!」見她不信,宋巧蓮大聲強調。「我媽說啊,現代人再怎麼open也還是有很多人找不到對象的,譬如說男人因為忙於事業而沒空去談什麼亂亂愛啦,或者像我阿姨那樣內向又害羞,根本交不到男朋友,所以相親還是很常見的啦!」

        方蕾認真想了一下,吃口冰,點頭。

        「也有道理啦,不過那種事只適合某些人,不適合我。」

        「你愛講笑,我們才剛上高二而已耶,連錘子都還沒有交過半個,誰去跟他相……」話講到這裏,忽然記起三個多月前方蕾才跟男朋友分手,宋巧蓮慌忙打住,尷尬的打了個哈哈。「啊,哈哈,對不起,對不起!」

        方蕾撇一撇嘴,滿不在乎地挖起一大匙冰放入口中。

        「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只因為我的成績排名比他高一點點就老羞成怒,竟然破口大駡說如果不是他考運不好,也不會進這所爛高中,早就進建中了,笑死人了,那種輸不起的男生我才不希罕咧!」

        「一點點?是喔,你第一名,他第二名,的確只有‘一’點!」宋巧蓮喃喃嘟囔。「說到這,我真的很奇怪耶,你的分數明明可以進北一女的說,為什麼要進這所二流高中呢?」

        方蕾默然無語。那種可笑的理由,她該如何向好友解釋呢?

        見她半字解釋也沒有,宋巧蓮也不勉強她,又轉回原來的話題。「你跟周廷鈞交往都兩年多了,好不容易高中同校,才一年就分手,你真的一點都不難過嗎?」

        難過? 老實說,她也覺得自己應該難過一下,不然好像有點不上道,可是……

        方蕾搔搔頭發,實在不知該如何向好友開口,說她其實並不是真的喜歡周廷鈞,追根究柢,她跟周廷鈞交往的目的,也只不過是想找個喜歡K書的「同伴」一起做良性競爭而已,誰知道最後竟演變成惡性鬥爭。

        「誰教你不喜歡念書,害我只能找別人。」方蕾不清不楚的咕噥。

        宋巧蓮腦袋歪過來。「你說什麼?」

        「沒有啦!」仰頭,把最後一口冰刮進嘴裏。

        宋巧蓮聳聳肩,繼續吃冰,「不過,憑良心說,周廷鈞那傢伙啊……」她哼了哼。「我不喜歡他,他好現實,你的成績好,他就跟你交往,我的成績不好,他連話都不屑跟我哈啦兩句,現在你的成績比他好,這樣他也不高興,他是頭殼在賽跑喔?」

        「不,他是豬頭!」

        方蕾起身,準確地把吃完冰的空紙碗投入不遠處的垃圾桶裏,宋巧蓮隨後一步也把空紙碗扔進垃圾桶內。

        「潛水艇!」

        「陳水!」

        「那就給他柯林頓!」

        「好,讓他CKK!」

        方蕾對空氣揮揮拳頭,宋巧蓮再加一腳。

        「史努比!」

        「聰明!」

        方蕾大剌剌的拍拍宋巧蓮的肩膀,獎勵她的默契,宋巧蓮咧嘴。

        「沖馬桶第一名?」

        靜默三秒,兩人不約而同失聲爆笑。

        好半天後,笑聲漸止,宋巧蓮注意到方蕾又如往常那樣盯住那些在公園裏玩耍的小鬼們看,臉上的表情很怪異,像是羡慕,又有點像是嫉妒。

        「方蕾,你……」她狐疑地瞥向邪群小鬼,「不會是想跟那些小鬼玩吧?」

        「少機車了!」方蕾懶洋洋的收回視線,「他們是小學生耶,我怎麼可能會想跟他們玩,你以為我幾歲?」

        「那就別用那種表情看他們嘛,很詭異耶!」說著,宋巧蓮不經意瞥了一下手錶,驚跳起來。「糟糕,差點忘了,我媽說阿姨今天要和那個相親對象到我家討論一些事,叫我早點回去幫忙,我得回去了!」

        方蕾及時垂下睫毛,掩住眸中的懊惱。「好啊,我們回去吧!」

        道過別後,兩騎單車分兩方向離去,但三分鐘後,其中一騎又轉回來了,方蕾抱著書包坐回木椅上,繼續盯著那群小鬼們看得出神,神情依然那麼奇特,在宋巧蓮面前的活潑開朗絲毫不見。

        直到天將黑,小鬼們一一被他們的母親叫回去吃飯,她才黯然起身跨上單車,有氣沒力的騎回那個她痛恨回去的家……

        那算是家嗎?


  〓☆〓


  霧濛濛的細雨,曲幽的小橋,靜水上躺著朵朵睡蓮,綠樹婆娑中半隱著一棟兩層樓建築,一棟很溫馨的屋子,充滿了家的氣息,在那屋子裏頭住著三兄妹。

        靳文彥、靳克彥與小妹靳慧亞。

        由於從小被嚴格教養,靳文彥向來是個穩重又有責任感的成熟男人,特別是對親人,他總是拿出最大的耐心,盡其所能去關照到每一位成員——無論親戚關係是遠或近,身分是貴或賤,這是父親的教誨,他一直謹記在心。

        但有時候,他也會覺得某些親戚實在該死的令人頭痛,譬如此刻……

        「……不,我不可能現在就過去,我必須先處理好我的工作才能夠……不,絕不可能……一個星期左右……好,工作處理好我立刻過去……」

        慢條斯理地放下話筒,靳文彥默默轉過身來望住弟弟靳克彥,後者一瞧見他的臉色,半聲不吭轉身就跑,打算一路逃到美國去,三、五年或七、八年後再看看能不能回來。但很不幸的,一如以往,靳文彥的反應總是比他的動作快一步。

        盯著妹妹,方蕾沒有吭聲,她知道妹妹沒有立刻離開,就表示有什麼事要向她炫耀,不然都是說一句笨蛋之後就走了。果然……

        「明年我們也要移民到美國去了!」方珊得意洋洋地說。

        她們三姊妹之中就數方珊最漂亮,是個名符其實的小美女,但也數她最貪慕虛榮,才剛升上國三,面臨升高中的緊要階段,課本卻早已被她送去做資源回收,腦子裏沒有半條知識紋路,只有如何勾引男生的撇步,以為憑她的姿色就可以讓全世界所有男生拜倒在她兩條大腿下。

        這個虛榮的小美女生平最大的夢想是像言情小說裏的女主角一樣:釣個英俊又富有的洋帥哥,能夠移民到美國去,正符合她的期望。

        「恭喜。」方蕾淡淡道。

        見她的反應如此冷淡,漂亮的眼睛又瞥一下方麗,然後彷佛很不高興似的眯了起來,再睜開,好像決心非撕破方蕾的冷靜不可。

        「爺爺、奶奶也要帶大姊去日本喔!」

        「我知道。」

        方珊豎起手指頭指著樓上——四叔和五叔就住在四樓。

        「五叔他們也要去新加坡。」

        「我知道。」

        「還有,四叔他們也要搬到深圳去開工廠了!」

        整整十秒鐘後,方蕾才恍悟這句話所代表的意義,她的冷靜瞬間碎成千萬片。

        爺爺、奶奶要帶方麗到日本念書,二伯要移民到美國,四叔要到深圳開工廠,五叔到新加坡上班,那她呢?大家全都走了,她怎麼辦?

        難道要她回到媽媽那裏去?


  〓☆〓 


  世界各地都有古跡,臺灣老街也到處都看得到,譬如雲林西螺的延平老街,古色古香的建築群,仍然殘留著繁盛時期的風華,每一棟樓宇都有其個別的故事,即使是在車水馬龍的現代,依舊充滿懷舊氣息。 

        此刻,在其中一棟宅屋的前棟大廳裏,有一對男女正在談話,男人是靳文彥,坐在他對面的女人則是一個同延平老街一樣充滿「懷舊氣息」的老太太,她的臉色很不好看,因為靳文彥說了一句大不肖的話…… 

        「就為了這種事,你特地叫我回來?」 

        「什麼叫做這種事?」老太太憤怒地址高了嗓門:「你表哥要結婚,這是天大地大的事呀!」 

        靳文彥沈默一下。

        「如果我的記憶力沒有出錯,表哥年初就結婚了不是?那時候我也被十萬火急徵召回來替表哥支付一筆數目龐大的聘金,還辦了一場盛大的婚禮,足足請了一百五十桌喜宴——按照姨婆您的要求,難道那都是我在作夢?」 

        「離婚了!離婚了!我們被騙了,那女孩根本不合阿昌的條件,阿昌說什麼都不想留下她,一個月後就離婚了!」老太太不耐煩地揮揮手,好像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值一提。「所以這回才要你親自去幫阿昌鑒定一下,務必要符合阿昌的條件,我可不想再被媒人婆騙一次!」

        深深吸了口氣,「表哥到底開了什麼條件?」靳文彥耐心地問。

        「很簡單,首先……」老太太伸出雞爪似的手指頭來。「一定要北部那種時髦的女孩,不要土裏土氣的鄉下土包子……」

        靳文彥臉上浮現不可思議的表情。「時髦的女孩不會肯嫁到這邊來的!」

        「第二……」老太太沒理會他,兀自把條件一條條搬上臺面來亮相,「年紀不能超過二十歲,最好是十六、七歲……」

        靳文彥更是皺眉。「表哥忘了他已經三十五歲了嗎?」

        「第三……」老太太可能患了暫時失聰症,對某人的話一點巨應也沒有。「臉蛋要漂亮,身材也要好……」 

        靳文彥搖搖頭。「姨婆,你是在說不可能的事?」

        「最後一項……」老太太愈說愈大聲。「要會煮飯、打掃、洗衣服,不怕吃苦、不怕累,個性嫺靜、脾氣溫柔,最好是逆來順受,我使喚她做什麼就做什麼,絕對不准頂嘴!」

        這種要求多半是老太太自己附加的條件。

        「去請位傭人吧!」靳文彥喃喃道。 

        「聽清楚了沒有?」老太太怒眼瞪住男人。 

        靳文彥籲了口氣。「姨婆,不可能會有那種女孩子肯嫁到這邊來的,除非對方不知道要嫁到這種地方,也不知道表哥是個三十五歲的瘸子……」 

        「誰說沒有?現在景氣愈來愈不好,只要有錢,還怕找不到那種女孩子嗎?」老太太扯開嗓門尖叫,活像正在下蛋的母雞。「媒人婆就說臺北那邊的朋友已經找到了好幾個,還可以讓我們挑,所以我要你去幫我仔細挑一個,如果沒問題的話,無論對方要多少聘金我們都給。」

        真慷慨!

        「誰給?」

        「當然是你給!」老太太理所當然地說。

        慷他人之慨!

        靳文彥又恢復沈默,徐徐環顧四周,悠悠歲月在這古宅中刻劃不明顯的痕跡,蒼老而破敗,僅剩下一個空殼和輝煌而空洞的歷史供人悼念,倘若住在這宅中的人還不肯振作起來,寧願隨著這棟宅子沒落下去,總有一天,不管是宅子或人,一切都會消逝在無情的時光洪流之中,這幾乎是可預見的結果。

        「好吧,我去。可是……」靳文彥慢吞吞地說。「這是最後一次了,倘若表哥自己還不肯振作起來,以後任何事我都不管了。」

        老太太露出枯黃的牙,冷笑。「你敢不管,別忘了你媽媽……」

        「我媽媽被外公趕出靳家,因為她執意要未婚生下我,大大敗壞了靳家的門風。」靳文彥平靜地打斷老太太的話。「姨婆不必一再提醒我,我還不到記憶力退化的年紀。」

        「很好,你最好給我牢牢記住這件事,」老太太的語氣是輕蔑的、不屑的。「靳家辛辛苦苦養大她,她竟敢不顧靳家的顏面,執意要生下你這個雜種,要知道,靳家可是有體面的望族……」

        「靳家早就消失了,如果沒有我的話,姨婆也請別忘了這點,」近乎溫和的,靳文彥柔聲提醒老太太。「是我替靳家還清了千萬債務,是我買回了靳家宅子,是我替靳家從銀行手裏贖回田地、贖回米廠,說到這,我倒想請問姨婆,我贖回來的田地和米廠又到哪裡去了?為何還要我寄生活費給你們?」

        瘦巴巴的老臉瞬間漲成褚紅的新鮮豬肝,霸道蠻橫的老太太突然濃縮成一顆幹柿子,有點心虛、有點失措。

        「我……呃,賣掉了。」

        「哦,是嗎?」靳文彥似乎一點也不意外。「那麼我能否再請問一下,賣掉的錢又跑到哪裡去了呢?」

        老太太僵窒片刻。

        「現……現在種田不好過日子,炒股票比較好賺,人家告訴我的,所以……」

        「人家說的話不一定對。」靳文彥淡淡道。「所以,都賠光了?」

        老太太畏縮一下,但立刻又挺直身,意圖用更專橫兇悍的態度壓過對方,找回控制場面的氣勢。

        「賠光了又怎樣?想當年靳家的財富……」

        老人家就喜歡回想當年。

        「全都沒了!」非常柔和的,靳文彥再一次毫不留情地砍斷老太太撒潑不講理的語氣。「不管當年靳家有多少財富,都已被‘不肖子孫’揮霍殆盡了!」

        所謂不肖子孫指的是誰,不必說得太清楚,大家心裏有數。 

        那張搬玉山來壓也壓不平的雞皮老臉頓時又心虛的抹成一片鮮紅,旋即又憤怒地轉黑。

        「你……」光聽一個字就可以猜到她下面的話肯定是學鴨子叫。

        「好了,我該走了!」驀然起身,靳文彥若無其事的結束話題,不打算繼續留下來聽老人家練嗓門,他不想在這時候失去耐性。

        「等等,我的話還沒說完!」老太太在他身後怪叫。

        真不幸,他聽夠了。

        「站住,聽見沒有?」 

        靳文彥的步伐加快。

        「站住,你這個雜種!」

        靳文彥充耳不聞。老怪物!


  〓☆〓


  「要把我交給媽媽?」

        雖然早就猜到會是這樣,但一旦親耳聽到,方蕾還是很吃驚。

        「因為你未成年,勢必要把你交給監護人照顧。」方麗輕輕道。

        「只要有地方住,我可以照顧我自己!」方蕾毅然道。

        方麗歎氣,搖頭。「房子全都要賣掉,你沒有地方住,除了媽媽那邊。」

        方蕾頓時臉黑一半。「他們是故意的對不對?爺爺、奶奶只是陪你到日本念書,還有五叔,三年後他也會回來不是嗎?」

        「不一定,或許爺爺、奶奶和我會一直住在日本,五叔也可能繼續在新加坡工作。」方麗說。「無論如何,這公寓已經是三十幾年的老公寓了,如果不是爺爺、奶奶住習慣了,其實大家都早就不想住這種老屋子,這回剛好乘機賣掉,就算真的要回來,我們也會買新房子住,最好是那種環境高尚的電梯大廈,我想爺爺、奶奶應該會同意。」 

        方蕾面無表情地沈默半晌

        「所以,我只能到媽媽那邊?」

        「只剩下媽媽還在臺灣呀!」方麗無奈地指出事實。

        「但你可知道如果我住到媽媽那邊去會發生什麼事嗎?」方蕾憤怒得聲音都有點變調了。「告訴你,這回跟上回不同,‘他’打算……」

        「不要說了,」方麗心虛地別開眼。「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都知道?」方蕾吃驚的重複,投注在方麗臉上的眼神又逐漸轉回漠然。「但是你仍打算眼睜睜看著他們把我交給媽媽?」 

        方麗垂眸不敢看她。「對不起,我也很想幫忙,但……但是……」

        方蕾咬咬牙。「我會逃!」

        方麗欲言又止地看著她,不知該如何說才好,見狀,方蕾恍悟二伯他們必定早就考慮到這點。

        她不由撩起一彎不帶笑意的笑,嘲諷的。「可是我沒錢又未成年,連身份證都在二伯那邊,終究逃不了多久;就算讓我找到願意收容我的朋友,‘他’也一定會想盡辦法找到我,到時候必然會連累朋友家人被告誘拐什麼的;如果是在街頭混,不用猜,多半會被騙或被強迫出賣自己,那倒不如……」

        說到這裏,她若有所思地噤聲,垂眸沉思。

        「倒不如怎樣?」見她說一半打住話,方麗好奇地脫口問

        方蕾抬眼,睜大眸子看住方麗,又好像什麼都沒看,表情很詭異。

        好半晌後,她才突然說:「我要打電話給媽媽!」聲落,匆匆跑出去,因為她家裏的電話也只是擺飾而已,根本不通。

        五分鐘後,她停在公寓附近的公用電話前,拿起話筒,插卡,按鍵…… 

        「喂,媽,我是小蕾……」


  〓☆〓


  才剛踏入飯店房間回手關上門,手機就響了起來,靳文彥順手掏出來接聽,一面脫下濕外套扔到床上。

        「喂……原來是你,什麼事?」 

        「你什麼時候回來?」手機另一端,靳克彥開門見山地問。

        「還早得很。」靳文彥說,繼續扯開領帶丟開,再掏出放在外套裏的香煙。「究竟什麼事?」

        「我在祖母這邊。」

        「所以?」點燃一根煙,靳文彥走到窗邊望著外面連續下了好幾天的雨,深深吸了一口煙。

        「祖母以為今年是你會來替她慶祝生日。」

        「然後?」 

        「她說你該結婚了。」   

        靳文彥無奈地搖搖頭,又吸了口煙。「這回她找了多少人去?」

        「不多、不多,才四個而已。」靳克彥的語氣隱隱帶著幸災樂禍的味道。 

        「都是她家族那邊的親戚?」

        「三個是,一個不是。」靳克彥笑呵呵地說。「從二十二歲到二十五歲,標準的名門閨秀、千金小姐,都長得不錯喲!」

        「既然你覺得不錯,那就讓給你好了!」靳文彥很大方的把機會讓給弟弟。

        「不不不,」靳克彥早有準備。「中國人說的,長幼有序,你是哥哥,自然要你先!」

        「真友愛!」靳文彥喃喃道。「不管如何,告訴祖母我趕不回去。」 

        「上帝保佑我!」靳克彥呻吟。「我會被祖母活活嘮叨至死,你回來後剛好替我辦喪事,親愛的老哥,請記得把我葬在爸爸,媽媽的墳墓旁,感謝你!」

        聽他說得如此悲慘,靳文彥不禁莞爾。

        「得了,你又不是頭一次應付祖母。」

        「但是沒有一次像這回這麼難以應付,我該怎麼說?她快氣瘋了!」

        「為什麼?」

        「唉,老哥,這還用問嗎?」靳克彥歎道。「想想,祖母特地為你找過多少對象了,竟然沒有一個能夠讓你點頭的,這也就罷了,這回你竟敢在她的生日慶祝會上缺席,她……」

        「我從來沒有請她幫我找對象過。」

        「她說那是她的責任。」   

        靳文彥轉身到沙發坐下,將煙置於煙灰缸上,頭痛的捏捏太陽穴。

        「我的妻子我自己會找,不必麻煩她老人家,這句話我跟她提過無數次了。」

        「顯然祖母也跟姨婆一樣,記憶力開始退化了。」靳克彥嘲諷道。

        「我也這麼想。」靳文彥拿起煙來吸最後一口,撚熄。「總之,告訴祖母,我趕不回去,還有,請她不用再費心為我找對象了。」

        「我有預感,」靳克彥咕噥。「她的聽力可能也會開始退化了。」

        「那就吼給她聽。」

        「吼祖母?她會當場槍斃我!」

        「無論如何,那是你的問題,不然你來代替我,好讓我回去……」

        「不要!」靳克彥發出驚恐的叫聲,乍聽之下竟有點像女孩子的尖叫。

        「那就不要再浪費力氣跟我抱怨,留著你的精神去跟祖母對戰吧!」

        「……好嘛,好嘛,那我能不能請問,姨婆究竟叫你回去幹什麼?」

        深長地歎了口氣,靳文彥燃起另一根煙,再開始慢吞吞地說明姨婆交給他的不可能的任務,最後……

        「一個多星期以來,那位楊太太帶我見了不下十數個女孩,有的是被父母逼迫,有的是自願的,所求僅有一項:一筆足以令家人脫離困境的‘聘金’,甚至有的只是為了逃離困窘的環境,我現在才體認到現代人有多麼吃不了苦……」

        他重重歎息。「不過見了這麼多位女孩,竟沒有一個能完全符合表哥的要求,部分,有;完全,沒有,看來我待在這裏的時間會比預計更長。除非……」

        「除非怎樣?」

        「待會兒我還要去面見另一位女孩,」靳文彥低沉地道。「不過我並不認為這個女孩與之前的女孩會有多大不同,若果真如此,看來也只能降低要求——剔除姨婆自己的條件,滿足表哥的條件就夠了,如此,或許會有一、兩個符合要求吧!」

        「……老哥。」

        「嗯?」

        「我同情你。」

        「……老弟。」

        「是,老哥。」

        「我想,還是你過來……」

        喀一下,手機斷線了,靳文彥失笑,搖頭撚熄香煙,起身進浴室裏去淋浴,換上另一套衣服又出去了。

        三分鐘後,他踏出電梯,緩步走向飯店一樓餐廳……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15 00:15:45

 
第二章

        第一眼見到那個楊太太指給她看的男人,方蕾著實意外得很,小嘴不由自主地微張,掩不住驚訝。

  那樣優質的男人也需要相親嗎?

  不,不對,楊太太說過,這回要見的男人是代替他表哥來相親的,並不是相親對象本人。

  即使如此,她仍忍不住睜大眸子打量對方瘦長的個子,明明是黑髮、黑眼的中國人,五官卻隱隱透著洋人特有的輪廓,流暢優雅的舉止,成熟穩重的風範,十足西方貴族紳士的派頭。

  與眼前的男人一比,之前她所見到的那些相親對象都變成臭水溝裏的蟑螂、老鼠了!

  同樣的,靳文彥也對眼前見到的女孩感到非常訝異,也在仔細端詳她。

  十六、七歲年紀,曲線姣好,但有點瘦,容貌清新秀氣,最吸引人的是她那雙清亮有神的大眼睛,開朗的眼神透著一絲無奈,堅強中隱藏著脆弱,看得出她有點緊張,可是依然勇敢的反過來打量他,最後還抬高下巴毫不回避地直視他的眼。

  既不像之前那些少女那般卑怯庸俗,自然不做作的神態也看不見時下一般少女的虛偽浮華,這女孩真是不一樣!

  「她叫方蕾,滿十六虛十七,身高161,46公斤,」一側,介紹人楊太太開始詳細敍述女方的資料。「父親去世,母親再婚,有一個姊姊、一個妹妹和一個同母異父的弟弟,還有爺爺、奶奶、叔叔、伯伯、堂兄弟等……」

  她瞥方蕾一眼。「事實上,相親完全是她自己的意思,與她家人無關,而她的意思是,她一塊錢聘金也不要,但有幾個條件……」

  靳文彥突然舉起手來阻止楊太太再往下說。

  「讓我自己跟她單獨談,可以嗎?」他問,雙眸仍盯住眼前這位特別的女孩。

  楊太太有點意外——這是他頭一次提出這種要求,但仍馬上同意——以她的經驗來判斷,這是好現象。

  「當然可以,那麼,我先走了。」

  話落,楊太太即轉身離去,留下靳文彥與方蕾兩人在飯店餐廳門口無語相對片刻後……

  「我叫靳文彥。」靳文彥輕輕道,彷佛擔心嚇到了她似的。

  不過他的擔憂完全是多餘的,方蕾只是有點緊張,並不會害怕,她雖沒有熊心豹子膽,也絕不是螞蟻跳蚤膽。

  「靳先生。」

  「進去喝下午茶好嗎?」

  「好。」

  五分鐘後,兩人對坐在餐廳裏靠窗的雅座,方蕾面前一杯紅茶,兩眼瞪著那座精緻的三層銀盤,很懷疑那到底是給人吃的,還是給人欣賞的?

  「對不起,我沒吃過這麼正式的下午茶,」她老實承認。「有什麼規矩嗎?」

  「我想我們不需要如此拘束,不過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話……」靳文彥指著銀盤,由下往上。「先吃三明治,再吃松餅,最後是甜點。」

  「什麼道理?」

  「味道。」靳文彥先取一份鮪魚三明治。「由淡而重,由鹹而甜。」

  「原來如此,不過……」方蕾也跟著取了一份雞肉沙拉三明治。「有錢人真是會享受,還講究這一大堆。」

  靳文彥停下食用的動作,兩眼專注的凝視她。「你家的經濟有困難嗎?」

  方蕾哈哈一笑。「不用問得這麼含蓄,我沒有那麼容易受傷,不過……」她聳聳肩,咬一口三明治。「你猜錯了,我家雖然算不上是大富大貴,但也滿有錢的,不然我二伯也不可能移民到美國,我四叔也沒辦法到大陸開工廠,我姊姊更沒有機會到日本念書。何況,你忘了嗎?楊太太說過了,我一毛錢聘金也不要。」

  「我沒有忘,她說你不要聘金,但有幾個條件。」

  「正確數目是十八個。」方蕾埋頭猛吃,好久沒吃到這麼精緻美味的食物了。

  「哦?」靳文彥放下三明治,端起茶杯來輕啜一口,「我能請問是什麼條件嗎?」他問,不經意的語氣中帶有幾分謹慎戒忌,經驗豐富的人馬上可以猜出他的語氣含義。

  他必然是在猜測方蕾的條件可能是屬於那種比較奢侈享受的內容,譬如一個月要給她多少零用錢之類的。

  但是……

  「首先,我希望結婚以後,夫妻雙方不管是誰出門,回家都要說一聲,而對方也要做適當的回應,一個說『我出門了!』,另一個就要說『路上小心!』,或者一個說『我回來了!』,另一個就要回應『辛苦了!』。」

  這個條件好像……呃,也許重點在後面。

  「然後?」

  「還有,除非有要事,我希望夫妻兩人都能在一起吃早餐和晚飯,順便閒聊一些家常話……」

  這個也……或許是在更後面。

  「再來?」

  「特別是過節的時候,無論如何我都希望兩人能一起度過……」

  「……還有嗎?」

  「無論是誰身體不舒服或心情不好,另一個必須盡心去關懷對方……」

  「……」

  「對了,不管怎樣,老公絕對不可以打老婆,這點很重要……」

  「對不起,我需要抽根菸,可以嗎?」靳文彥喃喃道。

  「請便。」

  「謝謝。」靳文彥迫不及待的掏出菸來點燃一根,連吸了好幾口。「呃,請繼續。」

  「我希望生三個孩子,最好都是女兒……」

  方蕾一面吃她的下午茶,一面一項項往下說,由於之前已重複過多次了,所以她說得很流利,也不會不好意思,臉紅那種衝動在起初兩、三次時就用光了,現在說起來都有點麻痹。

  靳文彥默不吭聲的聆聽,還猛抽菸,當她說完時,他的菸也抽完了,取出另一根再點燃,目光深沉地凝住她,後者兀自取用銀盤最上層的水果塔。

  他預計會聽到一些比較苛刻而難以達成的條件,可是……

  如她自己所說,她的條件是有近乎二十項那麼多,但仔細一想,其實半項條件也沒有,因為她所說的都是家人之間相處的最基本要求,就算她不提,任何人也應該做到,但她卻慎重其事的拿出來作為婚姻的條件,為什麼?

  「啊啊,差點忘了一樣!」方蕾拍著胸口,差點噎著。「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晚上能抽點時間一起看電視。」

  一起看電視?

  聽她提出這種平凡到幾近於可笑的條件,靳文彥先是怔楞了好一會兒,繼而恍然大悟,終於明白她為何提出那些條件。

  她意圖塑造一份溫馨的親情,一份任何人本來就應該擁有的親情。

  「為什麼?」一經想通,他反而更疑惑。

  「呃?」方蕾抬眸,把注意力從糕點那邊轉移到靳文彥這邊,表情困惑。「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頓一下。「呃,你還年輕,家裏也不缺錢,為什麼……」

  「為什麼要急著把自己送出去?」方蕾替他問出癥結。

  靳文彥頷首。「對,為什麼?」

  方蕾垂眸,慢條斯理的收回停在核桃蛋糕上面的手,端起茶來喝一口,沉思片刻,再將目光拉回到他臉上。

  「我已經見過好幾個對象,這還是頭一回有人問我這個問題呢!」

  「你不想提嗎?」

  方蕾淡淡一笑。「我是不太想提,但是我想你們有權利知道,免得有人上門找麻煩時,你們會怪我沒有事先提這件事。」

  靳文彥眉峰輕輕一挑。「麻煩?」

  視線又掉落,定在自己的紅茶杯裏,方蕾又沈默好半晌後,方才啟唇開始她的敍述。

  「這件事必須回溯到七年前,當時我十歲不到,我大伯跟朋友合夥到加拿大做生意,由於生意穩定,大伯專程回臺灣來接老婆、兒女去加拿大,他回來第三天,家裏人為他洗塵,請他到餐廳吃飯……

  「一頓飯吃得興高采烈,還續攤,但老人家年紀大了熬不得夜,伯母們便開車先送兩位老人家和幾個小的孩子回去;其他人另外找地方喝酒,一直喝到半夜三、四點,有兩個人醉倒了,大家才盡興準備打道回府。

  「我爸爸也喝醉了,」方蕾依然盯著紅茶。「所以我們坐大伯的車子回去,當時大伯也有點醉了……不,他確實暍醉了,車子開得不太穩,我妹妹和堂哥又一直和大伯說話,現在想起來真是驚險萬分,事實上也的確非常危險,如果是白天人車多的時候,那種情況不撞到人才怪,然後……」

  方蕾飛快地瞟靳文彥一下,又垂下眼去望住紅茶。

  「雖然是半夜,但,車子還是撞到人了,就在那條我很熟悉的路上——我們回家時一定會經過那條路,車子把一個夜行的路人撞飛出去,我們都嚇傻了,大伯急忙下車去察看,我趴在車窗上看到那人還在動,沒想到大伯彎腰看了一會兒後,竟然不管那人,慌忙跑回來開車逃走……」

  方蕾的聲音充滿驚懼,話說到這裏驀然中斷,呼吸粗重的好像在壓抑什麼。

  好半晌後,她才稍微平靜下來。「我還不滿十歲,本來是不看報紙的,但那兩天我拚命翻報紙,想知道那人究竟怎樣了。然後……」

  她咽了口唾沫。

  「我看到了,報紙上清清楚楚的刊登著,就在那條路上被車撞死了一個人,穿的衣服跟我看見的那人一樣,報紙上還說那人拖著長長的血跡想求救,如果撞到他的人及時將他送醫,他應該會有救,但大伯卻跑了,任由他流血致死,他是台大博士班的學生,還是獨生子,可想而知他父母有多傷心、多絕望……」

  哽咽一聲,她的腦袋更低垂。

  「我拿著報紙去找大伯,希望他能為自己犯下的錯誤作補償,沒想到大伯卻只滿不在乎地說了一句,『放心,員警抓不到我!』,然後繼續高高興興的準備要帶老婆、孩子到加拿大過好日子。而家裏其他人則嚴厲的警告我絕對不可以說出去,不然大伯要坐牢,家裏還要賠償死者家屬好多好多錢,太划不來了……」

  靳文彥靜靜地把餐巾遞給她,她在嘴裏咕噥了一句謝謝,然後用餐巾拭去眼角的淚水。

  「我不懂,真的不懂,死了一條人命,為什麼大家都能夠那樣不在意地當作沒什麼大不了,連拿出錢來賠償人家都不願意,又不是拿不出來,他們真的一點都不會感到不安嗎?」

  她愈說愈大聲,憤慨地指責。

  「他們不會,我會!忍耐了一個星期之後,我終於忍不下去了,偷偷跑去警察局告訴他們撞死人的是大伯,起初員警還不相信,以為是小孩子惡作劇,我費盡了唇舌才說服他們去查一下……」

  說到這裏,她唇畔撩起一抹嘲諷的笑。

  「結果員警去我家裏找大伯問話時,『恰好』大伯不在,員警留話說第二天會再來找人。那天晚上,爸爸就開車送大伯一家人去機場,他們成功的逃到加拿大,而我爸爸卻在回程途中出車禍死了,他……他向來就愛開快車,雖然只是擦撞到大卡車,但煞車不及……」

  她抬高下巴,咬牙忍住哭出聲來的衝動。

  「大家齊聲指責我,說我出賣家人,說爸爸是我害死的,從那天開始,每個人都當作我不存在,對我視若無睹,因為他們不再視我為家裏的一份子,沒有半個人認為我做的是對的,也沒有半個人同情我的處境,甚至大家還連帶責怪我媽媽沒把我教好,我才會做出那種無情無義的事……」

  注視著靳文彥,她停了片刻,好像在等待他的評斷,但他只是目光深黝地凝住她,始終不發一語,於是她繼續說下去。

  「我媽媽是個軟弱的人,由於受不了大家的責備,受不了那種惡劣的氣氛,爸爸去世半年後她就再婚了。而我姊姊,由於是第一個孫女,又是早產兒,所以她是爺爺、奶奶帶大的,一直跟他們住在一起,幾乎等於是他們的小女兒。二伯只生了兩個兒子,便領養我妹妹做他女兒。至於我……」

  她聳聳肩。「沒人要,只好跟媽媽嫁過去做拖油瓶,五個月後,繼父趁媽媽去超市不在家時企圖強暴我……」

  靳文彥雙眸猛睜,爆出驚駭的眼神。

  「幸好媽媽忘了拿錢包半路折回來,我本來要去警察局告繼父意圖強暴我,但媽媽勸服我不要去,因為她懷孕了,不想失去現有的依靠,之後她再設法說服二伯讓我回方家去住,每個月給我三千元獨自一個人生活……」

  方蕾泛起苦笑。

  「告訴你,那真的很不容易,除了不用繳房租,水電要錢,瓦斯要錢,樣樣東西都要錢,電視壞了,洗衣機壞了,冰箱壞了,電鍋也壞了,我連請人來修理的錢都沒有。有時候跟同學去吃個冰,隔天就得餓一餐肚子,或者買兩本參考書,我就得去買條土司來啃四、五天,我想去打工補貼生活費,二伯卻堅持不可以,我想他是故意要我多吃點苦吧……」

  她輕輕歎息。

  「其實生活苦一點倒還可以忍受,但是被所有家人視若無睹,必須獨自一人生活的感覺真的好寂寞,每當我難過得受不了時,我就會開始懷疑:是不是我做錯了?我是不是應該自私一點,不必管事情是對或錯,也不必管他人是死或活?」

  困惑的眼神悄然回向窗外。

  「沒有人能夠給我正確答案,我只好繼續在疑惑中過日子。很不幸的,這種日子也快結束了,明年爺爺、奶奶要帶姊姊去日本念書,二伯要移民到美國,四叔要到大陸開工廠,五叔調職到新加坡,大家都要離開臺灣了,我沒有地方可去,到時候只好再回到媽媽那裏……」視線又轉回來望著靳文彥。
「當我打電話向媽媽求證這件事時,媽媽告訴我說二伯確實已和她聯絡過,而繼父在得知這件事之後,已經計畫好要把我賣給一個流氓做小老婆,因為繼父的鋼珠遊樂場需要一筆資金彌補虧損,不然就要宣佈倒店……」

  她又聳肩,眼底是一片嘲弄。

  「我估計要逃走並不太容易,就算能順利逃脫,後果可能更糟糕,八成會被騙、被強暴,最後說不定要出賣自己才能活下去,那倒不如現在就賣掉自己,起碼現在還能讓我自己做選擇;而媽媽也承諾在我找到對象之後,她會瞞著繼父向二伯要回我的身份證,並簽署結婚同意書,這,就是我急著結婚的原因。」

  靳文彥往後靠向椅背,慢條斯理的點燃一根菸,目光幾乎沒有離開過她的臉。

  「你母親打算任由你繼父把你賣給人家做小老婆,又願意瞞著你繼父偷偷幫助你?」

  「我知道,聽起來很矛盾,我想是因為媽媽自己也很矛盾……」方蕾撇一撇嘴。「一方面她也認為是我害死了爸爸,使她失去幸福,所以她無法不怨我;但另一方面,畢竟我是她的親生女兒,只要我有辦法幫助自己,她也不是真的那麼狠心。」

  她垂眸望住自己的手。「自從我開始自己住之後,每個月都會有人從門底下塞進來五百元,我想那應該是媽媽,她可能是因為沒辦法給我太多而不好意思當面交給我,你瞧,她還是關心我的。」

  靳文彥頷首,明白了。「那麼,你所謂的麻煩是?」

  「繼父啊,得不到賣我的錢,他多半會上門去鬧!」

  靳文彥又點了點頭,不以為意,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

  「你跟多少人見過面了?」

  方蕾哈了一聲。「那可多了,楊太太還告訴我說他們都很中意我,不過我也早和楊太太說好了,我要儘量多看幾個,過年前再做選擇。」

  「他們沒有找你出去吃飯嗎?」

  「有啊,但我拒絕了。」

  「為什麼?」

  「沒興趣。」

  靳文彥深深吸一口菸。「那麼,如果我想明天請你吃飯呢?」

  方蕾非常意外地連眨了好幾下眼。「為什麼?」

  「我想多瞭解你一點。」

  「為什麼每個男人的理由都一樣,真是一點創意都沒有!」方蕾喃喃咕噥,看了他好一會兒後,搖頭。「很抱歉,我拒絕。」

  「理由?」

  「老實說,如果要找結婚對象的是你本人,我可能會答應,但事實並不是,所以我拒絕。」

  「為什麼?」

  「我不想喜歡上你。」非常直率的回答。

  明知是坑,沒有人願意自動跳下去摔死自己。

  靳文彥唇角輕勾。「你認為你可能會喜歡上我,如果我們多碰幾次面的話?」

  雙頰微赧,但方蕾仍大方的點頭承認。

  如果他再追問下去的話,說不定她還會承認已經有點喜歡上他了,沒辦法,這種第一印象的感覺是不由自主的。

  幸好他沒有追問。

  「是嗎?」靳文彥垂落眼簾,恰好掩住笑意,又吸了好幾口菸,再問:「如果說我必須替我表哥多瞭解你一點呢?」

  「叫他自己來!」

  「換句話說,你不打算再跟我碰面了?」

  「沒有必要。」

  她的語氣很堅決,他也不再就這個問題多說。

  半個鐘頭後,靳文彥站在飯店門口看著她帶著一股瀟灑意味的跨上腳踏車離去,若有所思地沉吟半晌,驀而轉身回到飯店內,喚住一位飯店服務生。

  「請問我要到哪裡租車?」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15 00:16:10

 
  方蕾沒有再見到靳文彥,因為靳文彥沒有要求再見她,她並不意外,她沒想到的是,靳文彥一直在暗中偷偷觀察她。

  他已經悄悄跟了她一個多月,見識過她各種面貌,感受到她各種情緒表現。

  譬如,她在同學之間總是那樣快活的歡笑,可是一旦和同學分手之後,她的笑容即刻消失,老是捧著一張黯然的臉呆坐在小公園裏看小鬼們玩,直到天將暗之後才回家。

  又譬如,她偶然在公寓前面碰上熟識的人,她開口叫四叔,那個四叔卻當她是隱形人似的自她面前走過去,理也不理她,當時她的表情是憤怒的,是無奈的,也是悲哀的。

  還有一回,她去咖啡廳見另一位相親對象,出來後跨上腳踏車怒氣衝衝的自他的轎車旁掠過,恰好讓他聽見一句「評語」。

  「白目、機車、沒水準,那種豬頭怎麼不去關自閉!」

  緊接著,後面追出楊太太與一位白白胖胖的「豬頭」。

  「為什麼要跑?我親她一下表達喜歡她的心情不可以嗎?」豬頭氣急敗壞的叫。「我想明天就結婚不可以嗎?她開什麼條件我都答應啊!」

  他閉了閉眼,立刻發動引擎離開。免得因衝動而做出後悔莫及的事。

  耶誕節前一天,他的車停在她家公寓對面,見一大群人自公寓門口湧出來,男女老少熱鬧非凡,恰好碰上買麵包回來的方蕾。

  「爺爺、奶奶,你們要出去啊?」

  沒有人理會她,連眼角也不屑施捨給她。

  「姊,你們要到哪裡過耶誕節嗎?」

  方麗倉促瞟她一眼,低頭匆匆走開。

  反倒是方珊主動跟她說話。「我們要去香港,真可惜你不能去!」

  方蕾默默佇立在公寓前,直到所有人坐上車遠去,她才黯然回到公寓裏。

  連續三天夜晚,包括聖誕夜,公寓裏只有三樓一盞昏沉沉的燈光在冷漠的黑暗中呢喃著無奈的歎息。

  寂寞的女孩並不知道在公寓對面一輛轎車裏,一直有個人在陪伴著她。

  方蕾是堅強的,她也一直不認為自己做錯了,即使如此,她也無法否認是那件事間接造成她爸爸的死,她也覺得好像真是她害死了爸爸,因此,她無法不感到愧疚,無法不感到不安。

  就是這份愧疚、不安在她的堅強個性中造成脆弱的一隅,方家人對她的「懲罰」也等於是持續不斷在攪動她心底那一份脆弱,使她倍感寂寞與悲傷。

  因為,從來沒有人對她說她父親的死不是她的錯,一個也沒有。

  *************************************

  上學期結束這天,方蕾騎車回家途中順便打電話給楊太太,意外收到一項令人驚訝萬分的轉達。

  「你還記得靳先生吧?他希望你能陪他回雲林去見他表哥,可以嗎?」

  真教人吃驚,都快三個月了,她還以為他表哥早就結婚了說,沒想到又突然和她聯絡,他是辦事太謹慎了還是怎樣?

  然而還有更令人吃驚的情況——當她聽見自己的回答時。

  「好啊!」

  請等一下,她為什麼要答應?

  還答應得那麼爽快!

  嗯嗯,她知道了,在見過那麼多從頭到尾都是瑕疵的劣級品,害她差點眼睛脫窗、腦筋脫臼之後,她期望那個高檔貨的表哥也是另一個高檔貨,才會答應去養養眼,安撫一下幾乎抓狂的腦袋。

  沒錯,一定是這樣!

  於是,翌日她抱著滿懷期待的心情,興匆匆的趕到臺北火車站和靳文彥會合,不料才剛見到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的他,她就開始後悔了。

  見鬼,怎會比上回更緊張?

  當他很紳士的向她問好時,她心驚膽跳,不,臉紅心跳的支吾了半天,終於下定決心要回頭是岸,免得沉淪欲海,不,苦海。

        她的顧慮果然是正確的,再見他無異是自討苦吃,明知不會有結果,她可不想自掘墳墓去喜歡上他。

  「呃,很抱歉,靳先生,我想我不……」

  「火車已經進站了,來,我們最好趕快上去,免得被它跑了!」

  「嗄?啊,等等、等等,我要說……」

  但她什麼也沒機會說,轉個眼,她發現自己已經在火車上,茫然地望著車窗外,想不透她怎麼會上來了?

  「靳先生,我想……」

  「餓了嗎?」

  「呃?啊,不,不餓,我是想……」

  「渴了?」

  「也不會,但……」

  「想吃點零食?」

  「不,我什麼都不想要,只想告訴你……」

  「啊,火車開了呢!」

  「……」

  「你想說什麼嗎?」

  「……蕃茄炒蛋!」

  「你想吃蕃茄炒蛋?」

  面皮僵硬片刻,方蕾驀然爆笑出來。「老天,你居然聽不懂,拜託,你幾歲啊?歐氏宗親會的人嗎?」

  所謂歐氏宗親會,歐吉桑、歐巴桑等級的人是也。

  「我姓靳,不姓歐,還有,我二十九歲。」

  「二十九歲?」笑容消失,方蕾驚呼。「那你表哥幾歲?」

  「三十五。」

  「三十五?!」方蕾尖叫。「但楊太太說他才二十五呀!」

  「二十五?」靳文彥眉間蹙攏。「楊太太還說什麼?」

  「說他家世清白,身體健康,家裏有田地和米廠,是個認真工作的男人,而且他的父母早已去世,和他結婚不必看公婆的臉色。」

  雙眉拉開挑高,「她這麼說?」靳文彥不可思議地問。

  方蕾猛點頭。「對啊!」

  靳文彥沈默片刻。

  「我想我最好對你說老實話,我表哥是個遊手好閒的人,家裏的田地和米廠都早就沒了,年輕時跟人家打架而瘸了一條腿,曾經結過兩次婚,雖然沒有父母,但有一個非常難伺候的姨婆,三個妹妹都離婚回到娘家住,她們也很難應付。」

  方蕾難以置信的瞪大眼。「那你還要我去見他?」

  靳文彥眼神高深莫測地看她一下,「我只是要你去和他見個面,並沒有要你答應和他結婚。」隨後,他立刻轉開話題。「自上回見面之後,你又見過多少對象?有中意的嗎?」

  一提到這,方蕾就滿心洩氣。「哪裡可能會有!」

  恰在這時,流動餐車經過,靳文彥買了兩罐飲料,打開一罐給她,再打開自己的喝一口。

  「怎麼說?」

  「怎麼說?」她哼了哼。「說來說去都是你的錯!」

  「我?」靳文彥錯愕地指指自己。

  「沒錯,罪魁禍首就是你!」方蕾恨恨道。「原本我是想說只要不是橫眉豎眼、斜嘴歪脖子,個性溫和一點,有正當職業,這樣就可以了。可是跟你見過面之後,我在無意識中把標準從這邊……」

  她把手比在膝蓋上,「提升到這邊……」刷一下舉到火車頂,「結果後來每一個傢伙都被我評定為只有這種程度……」猛一下又落回小腿處。「你說,是不是你的錯?」

  靳文彥哭笑不得。

  算了,這個話題不好,再換一個。「你父親還在世時,應該很疼你吧?」

  白眼一翻,「才怪!」方蕾嗤之以鼻地把他的話丟回他臉上去。「就算沒有發生那件事,我家裏還是沒有人喜歡我。」

  「為何?」

  「別人家是怎樣我不知道啦,可是在我們家,長輩喜歡的是那種唯命是從的晚輩,世上的是非對錯都依從長輩的指示來決定,這種晚輩才會得寵。偏偏我不是,管他是大人或大王,只要做得不對,我就要跟他爭辯到底,他們要是辯不贏我,就罵我是忤逆不肖的孩子,反正我們一對上話就很『隨和』……」

  「談話隨和很好啊!」

  「隨便說說就一言不合,你認為這樣很好?」

  「……」

  她很誇張的歎氣。「其實我也希望有人疼我啊,可是我的個性就是這樣,對就對,錯就錯,我沒有辦法像我姊姊那樣,長輩說什麼她就附和什麼,也沒有辦法像我妹妹那樣擅於諂媚討好,所以啦,我就變成方家最『可愛』的小孩啦!」

  「可愛?那樣不好嗎?」

  「可憐沒人愛,哪裡好啦?」方蕾橫他一眼。「白目!」

  靳文彥啼笑皆非,一時不知該如何回她。

  好吧,這個話題也不好,再換。「楊太太說你很聰明,課業成績很好。」

  「雪特!」方蕾忿忿低咒。「說到這,我就很想找個人來柯林頓一下,讓他史奴比!」

  靳文彥一臉茫然。「很抱歉,我聽不懂。」

  「啊咧,你真的是歐氏宗親會的人耶,這樣都聽不懂!」方蕾以那種「你真是千年老古董」的眼神瞄著他。「Shit,說到這,我就很想找個人來K他一頓,讓他死在路邊啦!」

  「……」

  「不是我自誇,雖然夠不上天才的份,但我真的很聰明,念書一把罩,進北一女根本是輕而易舉的事,可是……」她又歎氣。「我姊姊剛好跟我相反,她考不上好高中……」

  那又關她什麼事?

  「所以?」

  「所以我奶奶就叫我不要進北一女,要進姊姊念的那所爛高中,不然我姊姊會難過。我不肯,奶奶就說如果我不聽話,就不給我念高中了。你說,我還能怎樣?」

  靳文彥啞口無言。

  他們是有言語障礙或溝通上的問題嗎?為什麼找不到半個話題能夠讓他們輕輕鬆松的談下去?

  「你,呃,要睡一下嗎?」這種問題應該不會有問題了吧?

  「哪裡睡得著啊,期末考一結束,放學回家除了睡覺還是睡覺,好不容易出個門,你還要我睡覺?」

  「……」

  「喂,你怎麼不說話了?」

  「……」多說多錯,不說就不會錯了吧?

  「沒話說了?那我說好了,請問你結婚了嗎?」

  「沒有。」

  「有幾個孩子了?」

  「……」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15 00:17:44

 
第三章      

  到西螺老鎮,方蕾是頭一回,難免感到新奇又有趣,那樣古色古香的小鎮,對於在城市裏長大的人而言確實新鮮得很,尤其能夠進入那種百年老宅內一窺究竟,穿過前棟大廳、天井、中棟穿堂、後天井,抵達後棟大廳,一路上她的眼神出奇神亮,掩不住興奮之色。

  然而當她一見到那個身上掛著幾百斤豬油,神態更是猥褻到令人嘔吐的中年瘸子,臉色馬上翻為鮮綠色。

  「靳先生,請你,不,求你,千萬不要告訴我那傢伙就是你表哥!」

  「……他是我表哥。」

  「……甘乃迪!」

  「嗄?」

  「好像豬!」

  「……」

  「好了,我們見過面了,可以回去了吧?」

  「請等一下!」靳文彥硬扯住她。「這是禮貌,我起碼要為你們介紹一下。」

  為雙方介紹是很快,三個人而已,又不是一拖拉庫,但後續就很麻煩了。

  靳文彥剛介紹完畢,方蕾還沒來得及喊撤退,那邊的「甘乃迪」就流著口水摸過來了。

  「我喜歡她,表弟,你帶了那麼多女孩子回來給我看,就數她最高級了!」

  「很抱歉,你是豬,我是人,我們不是同一種族的,0K?」

  方蕾噁著心退開一百萬步,以為這麼說對方一定會生氣,會放棄,沒想到那只「甘乃迪」反而樂得哈哈大笑。

  「好好好,太好了,我就喜歡這種潑辣貨!」

  「簡直不敢相信!」方蕾喃喃道。「你是變態嗎?」

  再多一句「評語」,那只「甘乃迪」更興奮了,繼續盯著她流出滿嘴瀑布,恨不得當場吃掉她似的。

  「姨婆,就是她了,除了她,我誰也不要!」

  「企困卡唔瞑啦!」方蕾不屑地打回票。

  老太太在一旁早就聽得兩眼放沖天炮,根本不喜歡這個跟馴服兩個字眼完全搭不上邊的女孩,但沒辦法,要結婚的主角喜歡,更正確的說法是,見過那麼多女孩子,他只喜歡她,老太太只好臨時改變主意,決定等他們結婚後再好好修理修理這個不懂得敬老尊賢的刁丫頭!

  「她的父母呢?」她尖聲問靳文彥。「叫他們來,我們談談聘金的問題,然後就可以決定婚期了!」

  很奇怪的,靳文彥不但沒有回答她,反而退後一步任由方蕾自己去應付。

  「不必找我父母,他們也沒來,因為這件事完全由我自己決定!」

  「哪會有這種事?」老太太一臉不信。

  「就是有,不然你以為靳先生為什麼只帶我一個人來?」

  老太太將詢問的目光投向靳文彥以尋求正確答案,後者依然不吭聲,她想是他默認,只好再轉回來面對方蕾。

  「你要多少聘金?」

  「一塊錢也不要!」

  老太太錯愕的瞠大眼。「那你要什麼?」

  「我什麼都不要,因為……」方蕾冷哼。「我絕不會和那隻豬結婚!」

  「你這個刁蠻的野丫頭!」老太太發怒了。「你可知道我們靳家是什麼身分,竟敢如此不知好歹,我……」

  方蕾猛翻白眼。「請別在這裏懷舊了,老太太,你甚至沒有裹小腳呢!」

  靳文彥突然發出一聲奇怪的咳嗽,老太太差點氣歪了腦後的髮髻。

  「你你你……」

  「嘖嘖,真是兇悍,我愛死你了!」那只「甘乃迪」愈來愈癡迷地喃喃道,旋即不顧一切的以餓虎撲羊之勢抱過來。「我就先睡了你,不怕你不和我結婚!」

  眼見那副足有她三十倍大的體積泰山壓頂似的崩塌過來,方蕾不禁大吃一驚,慌慌張張往後退,沒注意到後面一張藤制圈椅占在那邊阻礙世界運轉,一個踉蹌跌坐下去,來不及起身,眼前就黑了一整片,她正想試試自己尖叫的嗓門能拉到幾分貝,驀地,橫裏一條人影先一步擋到她前面。

  「夠了,表哥,她不想和你結婚,你沒有權利逼她!」靳文彥冷靜地請表哥關閉他的口水瀑布。

  「但我只要她!」「甘乃迪」像任性的小孩子一樣抗議。

  「你不能想要什麼就要什麼。」

  「為什麼不可以?」

  「你沒有資格!」

  聽到這裏,老太太也怪叫過來了。「你這個雜種,竟敢……」

  「姨婆,我會另外再找其他女孩子來給表哥看,方蕾不行!」

  「但你表哥只要她,」老太太蠻橫的道。「她就得留下來和他結婚!」

  靳文彥徐徐眯起眼。「姨婆,我一直想跟你講一句話。」

  見他的表情有點不對,老太太不由心生忐忑。「什麼話?」

  「我的耐性是有限度的。」

  「什……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靳文彥慢條斯理地說。「如果姨婆再不懂得收斂,以後將得不到我任何支助,無論是金錢或任何事!」

  話落即牽起方蕾的手大步離去,後面那只「甘乃迪」一邊怪叫一邊追,老太太更是破口大駡,他都置若罔聞,出了老宅,他們坐上計程車直奔火車站,搭上最快出發的火車回臺北。

  回途上,靳文彥始終默然無語,仿佛在思考什麼重大的問題,方蕾也悶不吭聲,她在生氣,氣靳文彥竟敢帶她來見那隻「甘乃迪」。

  她發誓,以後再也不見他了!

  恰恰好兩天後,當她和楊太太見面時,以為楊太太要帶她去會見另一位相親對象,沒想到楊太太卻帶她到一間剛裝潢好的小公寓,並交給她一把鑰匙。

  「這是幹嘛?」方蕾滿頭霧水。

  「靳先生因公事到澳洲,大約一個星期後回來,在這期間,他希望你能認真考慮和他結婚,你所提的條件他全都接受,所以,如果你同意的話,請你先搬進這裏來,並準備好你那邊所需要的文件,他一回來就會和你結婚……」

  「卡!」方蕾面無表情地看著楊太太。「請問,你說的靳先生是靳文彥?還是他表哥?」

  「當然是靳文彥先生,他表哥我還在替他另外找對象。」

  「是他?」方蕾目瞪口呆。「為什麼是他?」她才發誓說再也不見他,他卻要和她結婚?

  「這個……我也不清楚,他跟我提的時候我也很意外。」不過,只要能多賺一筆介紹費,她絕不會反對。「還有,這三萬元是他要給你做生活費的,如果你不同意和他結婚,等他回來後再還給他就行了。」

  楊太太再交給她一個厚厚的信封,方蕾茫然看著手上的信封,腦袋裏已是混淆一片,全都是亂碼。

  究竟是怎樣?

  *************************************

  方蕾根本沒有考慮。

  像靳文彥那種對象,別說是相親,就算她自己去搶也搶不到比他更正點的男人,事實上,以他的條件,他有資格跟比她優上千百倍的千金小姐、富家世女結婚,他卻挑上了她,她又有什麼好考慮的,特別是在她這種情況下?

  所以,她沒有考慮,再老實一點承認,她還擔心考慮時間太久,他會後悔也說不定。

  於是,隔天她就提著全副家當,偷偷摸摸搬出方家,住進那棟小公寓裏。

  說是小公寓,兩房一廳一衛一廚,再加一個小陽臺,起碼也有二十五坪以上,傢俱齊全,連電器設備都不缺,甚至還有電腦、傳真機、掃描器等等。

  「天堂!」

  躺上軟綿綿的彈簧床,她感動得想哭,不過她沒空哭,馬上又跳起來開電視,「我都忘了我有多久沒看電視了!」按著遙控器,她又想掉眼淚了。

  「不敢相信,這裏居然有第四台!」

  大概沒有人會相信,就從這天起,整整四天時間,除了出去買東西、洗澡、上廁所和睡覺之外,她都守在那台32寸的液晶電視前面,著迷似的盯著螢幕看,看完這台看那台,一百多台轉來轉去轉個不停。

  世界真是美好啊!

  *************************************

  第五天清晨,兩眼剛打開,方蕾就察覺到有什麼異樣——菸味,茫然轉眸,赫然發現窗臺上坐著一個人。

  「醒了?你那邊的文件都準備好了嗎?」

  「呃,好……好了。」某人的腦袋依然跟章魚燒的面漿一樣爛糊。

  「好,用過早餐後拿給我,我去辦公證結婚登記。」

  「喔。」茫然回應,茫然地搔搔頭發,茫然起身,茫然進浴室。

  一分鐘後,她滿臉吃驚的沖出來——洗把臉,終於清醒了。

  「你你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靳文彥仍坐在窗臺上,眼睛在笑,似乎對她的反應感到很有趣。

  「一個鐘頭前。」

  「為什麼不叫我?」

  「你睡得很熟,為什麼要叫你?」

  「所以……」方蕾覺得臉上有點冒熱氣。「你就坐在那裏看我睡?」

  靳文彥含笑不語,方蕾臉更熱,有點不知所措。

  「你……你為什麼突然想和我結婚?」

  「我祖母一直在催我結婚。」

  「為什麼是我?我相信你一定有比我更好的對象可以選擇。」

  靳文彥沒有回答她,反又問她另一個問題,「你不想問我姨婆為什麼叫我雜種嗎?」

  不說就不說,哼,有什麼了不起!

  方蕾賭氣地噘起嘴。「沒想過,不過如果你想告訴我,我也不介意聽一下。」

  靳文彥莞爾。「我是私生子。」

  「是喔。」方蕾聳聳肩。「很可惜你不是第一名,上不了金氏紀錄。」

  「但在西螺那種民風保守的城鎮裏,尤其是身為地方望族的靳家,那是一件翻天覆地的醜事,所以我母親就被掃地出門了……」

  「猜想得到。」方蕾喃喃咕噥。

  「我父親的婚姻是由我祖母為他安排的,他的妻子是我祖母家族那邊的人,一個端莊的貴婦人,但他真心所愛的是我母親,所以在他妻子因腦癌去世後,他便堅持要和我母親結婚,並正式認領我,之後我母親又為我父親生下兩個孩子……」

  「那真是恭喜你了,你們一家人總算能團聚在一起生活。」

  「不過我父母逝世後,我祖母又打算替我安排婚姻……」

  聽到這裏,方蕾恍然大悟。「別說,讓我猜,你不願意任由她擺佈,所以才瞞著她偷偷結婚,她要是再逼你和她替你找的對象結婚,你就可以把我推出去做擋箭牌讓她射個半死,我說的對不對?」

  靳文彥撩起一彎莫測高深的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想吃什麼早餐?我去買。」

  耶?真教人不敢相信,這個話題明明是他自己先開始的說,他竟敢中途鳴金收兵!

  於是,方蕾的嘴又不高興的嘟起來了。

  但她的嘴並沒有嘟很久,靳文彥辦完登記回來後,馬上又帶她出去大肆採購,買他的衣飾用品,還有她的衣飾用品。

       天知道她有多欠缺女孩子該有的衣飾用品。

  在這之前,她只有制服和襪子兩雙,內衣褲三套,便服四套,夏天兩套,冬天兩套,還是撿方珊不要的,因為方麗的衣服她穿不下,除此之外,她沒有便鞋,也沒有冬天的外套,什麼都沒有。

  這天,她終於都補全了,還是他替她挑的,說真格的,他還挺有品味的呢!

  隔日,他又帶她去大肆採購生活用品、個人衛生用品和廚房用具等等:再隔天,他帶她去吃飯、看電影、逛街。

  「婚前至少要約會一次。」他說。

  然後,在靳文彥回來的第四天上午,會同方蕾的媽媽和靳文彥兩位朋友證人,方蕾和靳文彥在地方法院的法官公證下完成結婚程式。

  之後,靳文彥在急於離開的方媽媽手裏塞進一個信封。

  「那是什麼?」方蕾問。

  「兩張一百萬的支票。」靳文彥淡淡道。

  「什麼?」方蕾尖叫。

  「如果你母親夠聰明的話,她會把兩張支票都收起來做自己的私房錢;若是她應付不了你繼父的怒氣,她可以交給你繼父一張支票,自己留下一張。」

  真慷慨,他是凱子嗎?

  「你很富有嗎?」

  老實說,對於這一點她實在不能不感到疑惑,他穿的是最普通的西裝、皮鞋或休閒服,用的是那種一個二十元的打火機,帶她去購物時也是拿出最實際的眼光挑一般價格的東西買,在他身上絕對看不見奢侈這兩個字眼,沒有崇尚名牌的習性,也不貪好享受,所有一切都跟普通人一樣。

  可是在某些他認為必要的時候——譬如這時候,掏出兩百萬來竟然連眼也不眨一下,慷慨得教人莫名其妙。

  所以她才會乘機問出這個疑問,但靳文彥竟然給她裝作沒聽見,泰然自若地轉身和那兩位朋友說話,接受他們的道喜,再謝謝他們的幫忙,根本不理會她,方蕾不禁猛翻白眼。

  又來了!

  許多時候當他不想回答她的問題時,他就會裝作沒聽見,就這樣給她打混過去,她也拿他莫可奈何,總不能硬掰開他的嘴,拉出他的舌頭叫他說吧?

  然而,雖然他們結了婚,也同床睡覺,他卻沒有碰她,連新婚夜裏都沒有。

  她不理解為何他不碰她,但這確然使她暗自松了一口氣,畢竟,要和一個幾乎算是陌生人的丈夫做愛做的事,再大方的女孩子也會不自在。

  直到農曆年除夕那天……

  *************************************

  從那年開始,六年來的除夕,方蕾都是一個人孤伶伶的度過,唯一的年夜菜是她省下一個星期的晚餐費買來的半隻烤雞,當然,她也沒有收到任何紅包。

  但這年除夕,一大早靳文彥就陪她到菜市場去買菜,雖然有一大半都是買現成的,因為她不會煮年夜菜,靳文彥更不懂,另外一半是她按照食譜現學現賣,好不好吃是另一回事,有沒有才是她在意的。

  然後,他們一邊享受年夜飯,一邊觀賞除夕特別節目,又租DVD來看,最後,當外面開始傳來鞭炮聲時,靳文彥還給了她一個大紅包。

  「給……給我的?」方蕾捧著紅包,仿佛在作夢般的呢喃。

  「雖然你已經是我老婆了,但畢竟你尚未成年,所以……」

  話還沒說完,方蕾驀然像個小孩子一樣放聲大哭,嚇得靳文彥一時不知所措。

  「怎麼了?」

  「好……好久好久沒有人陪我一起過年……」撲在他懷裏,她一邊大哭一邊哽哽咽咽地傾訴。「好久好久沒有人陪……陪我一起吃年夜飯,好久……好久沒有人給……給我紅包……好久好久……好久好久……」

  靳文彥輕輕歎息,雙臂溫柔地環住她,憐惜地拍撫著她的背。

  「放心,以後我不會再讓你感到寂寞了!」

  但是,多年來累積的委屈並不是哭一兩聲就可以解決的,方蕾起碼哇哇大哭了二十分鐘以上,靳文彥也耐心地安撫了她二十分鐘。

  直至她的哭聲逐漸轉為斷斷續續的抽噎,他才輕輕扶起她的下巴,讓她仰起臉兒,再俯下唇去吻掉她的淚水,一點一滴,細心的,萬分溫柔的吻掉她臉上所有水珠,最後,唇畔悄然移至她的唇上。

  也許是哭累了,他們沒有喝酒,她卻感受到陶然的醺醉,腦海裏除了一片宛如置身於雲霧之中的飄然感之外,其他什麼也沒有。

  於是,他輕輕抱起她,緩步到床邊,輕輕放下。

  她一逕注視著他,兩眼迷蒙仿佛在作夢,當他躺到她身旁,她也主動偎進他懷裏,在他開始褪去她的衣衫時,她連一點象徵性的反抗都沒有,也不害羞,仿佛彼此裸裎以對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這一夜,她終於成為他名符其實的妻子。

  *************************************

  一般來講,兩房的公寓,大房間必然是主臥室,但在方蕾的新家裏,小房間才是臥室,大房間是書房,因為裏面要放上兩張書桌,一張是方蕾的,另一張大到可以稱之為辦公桌的是屬於靳文彥的,光是他的工作範圍就占去大半空間,不用大房間實在不方便。

  除了電腦之外,靳文彥的書桌上滿滿都是文件,兩側還有傳真機、印表機和掃描器,而且幾乎隨時都在工作,甚至在半夜裏,傳真機也會突然啟動,幸好方蕾不是淺眠的人,不然晚上睡覺老是被吵醒,不抓狂才奇怪。

  「老公。」

  「嗯?」

  「請問這是哪一國文字?」

  專注於文件上的靳文彥過了十秒鐘後才抬起頭來,若有所思地望著方蕾,後者拿著一張文件翻過來、倒過去的看。

  「小蕾,你什麼時候開學?」

  「後天。」

  「什麼時候結業?」

  「這學期嗎?」方蕾聳聳肩。「那要等開學拿到行事曆之後才知道,不過一般都在六月底七月初。」

  「這樣算來該有,嗯……四、五個月的時間……」靳文彥沉吟。「那麼,你的語言學習能力如何?」

  斜過眼來,「我的語言學習能力?」方蕾咧嘴嘿嘿直笑,非常得意的。「告訴你,不是我在臭彈,本人的語言學習能力可是頂級的喔,我是外省人,可是我也會講臺灣話,客家語也會一些,連山地話也能唬兩句:再說到英語,在臺灣的英文教育下,結果學生都只會寫會看不會講,而我不僅會寫會看,講得也滿流利的,不信你可以試試看!」

  「是嗎?」靳文彥點點頭,也不曉得在點什麼意思。「那麼,再學個荷蘭語應該不會有問題吧?」

  笑容傻住,「荷蘭語?」方蕾喃喃道。「我為什麼要學荷蘭語?」

  「你需要。」

  「我需要?」方蕾呆呆重複。

  「對,你需要,而且不只荷蘭語,還有法語……」

  「法語?」

  「和德語。」

  「德語?」

  「沒問題吧?」

  「沒問題?」

  「很好,我會叫人把學習教材寄過來。」話落,靳文彥低頭繼續工作。

  方蕾呆在那裏起碼三分鐘後才回過神來,旋即大聲抗議。

  「給我等一下,我為什麼要學那麼多語言?」

  「你需要。」靳文彥頭也不抬。

  「我為什麼需要?」方蕾莫名其妙的叫道。「難不成你要搬到荷蘭去工作?」

  「當然不。」

  「那是法國?」

  「也不。」

  「德國?」

  「沒那種計畫。」

  「那到底是怎樣啊?沒理沒由的,我幹嘛要學那麼多種語言嘛?」方蕾氣唬唬地追問。

  「當然有理由。」

  「什麼理由?」

  「你需要。」

  「……TMD!」

  靳文彥終於又拾起頭來了,「TMD?」滿眼困惑。「什麼東西?」

  「他媽的!」

  「……」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15 00:18:04

  第二次段考結束,又可以輕鬆兩天,尤其是對那種不愛念書的人而言,段考簡直是酷刑,考完不慰勞一下自己太不甘心了。

  「方蕾,陪我去買鞋子!」

  「好啊,我先通知家裏一下。」

  走向側門途中,宋巧蓮驚訝地看著方蕾掏出手機來,斷斷續續的用一種奇怪的語言跟對方說話。

  待方蕾一掛斷手機,宋巧蓮即沖口而出,「你在……」

  「方蕾!」

  宋巧蓮的問題才剛起頭就被打斷,氣得她臭駡一聲「Shit」,轉頭去看,更是翻白眼。「不是分手了嗎,他還想幹嘛?」

  方蕾默然望著前任男友周廷鈞急步追上她們,還對她猛笑。

  「方蕾,你這次段考考得怎樣?」

  「才剛考完,我怎麼知道。」方蕾懶洋洋地回道。

  「這樣……」周廷鈞遲疑一下,旋又堆起滿臉笑。「那,咳咳,我是想說,我們要不要重新再來過?」

  方蕾不可思議的睜了睜眸子,再翻翻眼。

  「你秀逗了,想跟人家學複合那一套?你無聊!」

  「不要這麼說嘛,一年級那時候是我太衝動了,很抱歉,可是……」周廷鈞耐著性子保持笑容。「你不覺得我倆很搭嗎?」

       「是喔,因為上次段考我掉到第二名,讓你搶到第一名,你才會覺得我們很搭,對不對?」方蕾不屑地說。「要是這次段考我又搶了你的第一名,你是不是又要跟我分手了?」

  周廷鈞窒了窒。「不……不會啦!」

  「不會?」方蕾斜眼睨著他。「你是說不會再和我分手?還是你的第一名不會又被我搶走?」

  周廷鈞難堪的掉了笑容。「方蕾,何必這麼小氣嘛,老是提那件事……」

  「OK,不提那件事,提現在。」方蕾也懶得跟他那種沒有肚量的人囉唆。「現在我有更好的對象了,請別再來騷擾我,可以吧?」

  周廷鈞臉色更難看。「比我更好?」

  方蕾很認真的想了一下。「一萬倍!」

  宋巧蓮噗哧失笑,周廷鈞憤然離去,方蕾裝了個鬼臉,繼續偕同宋巧蓮一起往側門去。

  「方蕾。」

  「幹嘛?」

  「從這學期開始,你好像不太一樣了耶!」宋巧蓮歪著腦袋,一直在打量她。

  「哪裡不一樣?」

  「我也說不上來,是……是精神上的,你好像很快樂。」

  「我以前就不快樂嗎?」

  宋巧蓮靜默兩秒。

  「你以前是真的快樂嗎?」

  「哈,果然是我最好的朋友!」方蕾開心的用力抱她一下。「我們去麥當勞坐坐吧!」

  「麥當勞?」宋巧蓮驚呼,「可是你不……」驀然捂住自己的嘴,尷尬的扯開嘴。「對不起。」

  方蕾聳聳肩。「沒錯,我是很窮,吃不起麥當勞,不過那是以前。」

  宋巧蓮瞠怪的白她一眼。「那就老實說沒關係啊,害我都要裝作不知道,很辛苦耶!」

  方蕾自嘲地輕哂。「我不喜歡被人家同情。」

  宋巧蓮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再問:「那你現在……」

  方蕾默默舉起左手給她看。

  「幹嘛?」宋巧蓮困惑地看來看去看不懂。

  「真遲鈍!」方蕾咕噥,用力指指左手無名指上那一枚金戒指,不粗不細的一圈,很普通,甚至連一點花紋都沒有。「我結婚了啦!」

  「嗄?」宋巧蓮頓時呆住,兩腳也愣在原地不動了。

  方蕾回眸,大笑著硬扯著她繼續走。

  「走啦,走啦,到麥當勞我再告訴你啦!」

  *************************************

  「我不認為你哪裡做錯了!」

  聽完方蕾的故事,宋巧蓮毫不猶豫地這麼告訴方蕾。

  「先不管對或錯,我認為凡事都要設身處地來考慮,如果我們不喜歡人家撞死我們的親人之後,不但沒有受到任何懲處,甚至連一聲對不起也沒有,我們就不應該把這種事加諸在別人身上……」

  「對,對,我就是這麼想的!」方蕾喃喃贊同。

  「至於你爸爸的死,」宋巧蓮咧出一抹歉然的表情。「很抱歉,以我旁觀者的看法,他是自找的,當然我是能體會他想維護自己家人的想法,但也不能不顧他人的生命,你有勇氣把這件錯事揪出來,他起碼該保持中立的立場,但他三思要把錯事做到底,有任何後果自然要他自己承擔,怎能怪你呢?」

  方蕾垂眸沈默好半天。

  「你這麼認為嗎?」

  「沒錯!」宋巧蓮更用力點頭。「這世上的是非對錯如果都是依照個人的利益來決定,那根本就是非不分了嘛!」

  方蕾又沈默半晌,然後緩緩抬起雙眸,露出感激的笑。「謝謝你!」

  「不客氣!不客氣!」宋巧蓮阿沙力的揮揮手。「現在,可以告訴我你老公的事了吧?」這才是她真正感興趣的話題。

  方蕾又笑了。「你想知道什麼?」

  「幾歲?」宋巧蓮興致勃勃地提出第一個問題。

  「二十九。」

  「嗯嗯,還不算老。費司呢?」

  「正點!」

  「身材?」

  「瘦長,他高我一個頭還多一點。」

  「個性?」

  「溫和穩重。」

  「工作?」

  「工作?」方蕾抓抓脖子。「老實說,我不太清楚耶,我只知道他好忙,不必上班,但常常出差,我在猜也許是業務之類的工作。」

  「你沒問清楚?」

  「我問那幹嘛?」

  「也對,只要他對你好就行了,其他不重要!」

  「對,對,」方蕾眉開眼笑。「他對我真的好好ㄋㄟ!」

  「那……」宋巧蓮再想一下。「家人?」

  「祖母,一個哥哥,兩個姊姊,」方蕾比出六的手勢。「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

  「哇!」宋巧蓮驚歎。「你不是跟他們一起住吧?」

  「不是,我們自己住一棟兩房一廳的小公寓。」

  「幸好!」宋巧蓮拍拍胸脯。「公寓小一點沒關係,只要是你們兩人一起住就行了,告訴你,跟家人住最麻煩了!」

  方蕾聳聳肩,不置可否。

  宋巧蓮忽又啊的一聲。「對了,你剛剛打手機時講那是什麼話?」

  一提到這,方蕾的臉馬上黑掉半邊。「荷蘭語,他叫我學的,還說等我荷蘭語學得差不多了,要繼續學法文和德文。」

  「為什麼?」宋巧蓮奇怪地問。「你們要搬到荷蘭去住嗎?」

  「才沒有。」方蕾一口否認。

  「法國?」

  「也沒有。」

  「德國?」

  「沒有,沒有,都沒有!」

  「那他幹嘛叫你學那些語言?」宋巧蓮一臉困惑。

  她也想知道。

  「不知道。」方蕾搖頭道。「不過我在猜他可能是想在我放寒暑假時,他要出差就帶我一起去,不這樣想,學起來真的很不甘願耶!」

  宋巧蓮想了想。「多半是,不然也沒有其他原因了。」

  「我也想不到其他原因。」

  「真好,還可以到歐洲去玩。」宋巧蓮羡慕地呢喃。

  「我也是這麼想,」方蕾喜孜孜的猛點頭。「你知道,我家的人常常出國度假,連我姊姊和妹妹都出國去玩過好幾次,但他們從不帶我去,現在我終於也有機會出國度假了,想想真是超興奮的!」

  「你老公好像真的對你很好呢!」

  「的確。」

  「超lucky!」

  「爆lucky!」

  「……我也要去相親!」

  *************************************

  環顧一圈,確定都整理妥之後,方蕾離開廚房到書房探頭看一下,傳真機喀喀響,靳文彥仍在忙碌,她聳聳肩,逕自拿換洗衣物進浴室洗澡,洗完出來吹乾頭髮後,先到廚房拿一包洋芋片和一罐可樂,再坐到電視前面。

  一個鐘頭後,她看恐怖片看得正專注,身旁突然多了一個人,散發著甫沭浴過的清新香味,一臂攬住她肩頭,一手偷去一片洋芋片。

  「什麼片?」

  「毛骨悚然二。」

  「重播的?」

  「也許吧,但我是第一次看。」方蕾漫不經心地說。

  「難怪你全身繃得這麼緊。」環住她的手臂又多使上幾分力,靳文彥笑著再摸一片洋芋片。「女孩子就是這樣,明明害怕,偏又愛看。」

  「閉嘴!」

  又過了一個鐘頭,方蕾松出一大口氣,整個人都癱了。

  「好緊張!」

  「我的耳朵也快聾了!」靳文彥喃喃道。

  「咦?我有尖叫嗎?」方蕾不信地問。

  靳文彥咧咧嘴。「沒有,是有人在殺豬!」

  「你才殺豬!」方蕾又笑又罵,還捶他一拳,再跳起來跑進廚房。「待會兒會重播空中一號,上回我只看到尾巴,這回我一定要從頭看!」

  一會兒出來時懷裏抱著另一包洋芋片、魷魚絲,還有他的罐裝啤酒。

  「喏,你的!」她先把啤酒扔給他,再坐進他懷裏。「還沒開始吧?」

  「前一片才剛播完,下一片沒那麼快開始。」

  「那我先看看別台好了。」

  「看新聞台。」

  「才不要,看新聞好無聊!」

  「那看體育台好了。」

  「喂,你們男人為什麼都喜歡看那種無趣的節目啊?」

  「那要看什麼?」

  「還有別的電影台啊!」

  「要是又看到另一部好看的片子呢?」

  「……再買一台電視好了!」

  平凡的家居生活,卻是方蕾最渴望的時光。

  婚後,靳文彥從不曾忘記結婚前承諾的條件,只要她坐到電視前面,不超過一個鐘頭,他一定會來陪伴她,有時候認真看片子,有時候閒聊一些有的沒有的,或者鬥鬥嘴比比誰的口水多,每當這種時候,濃濃的溫馨感便會在不知不覺間彌漫至她全身四肢百骸。

  那股溫馨感,有時候會讓她想掉淚,有時候會讓她漲滿深摯的幸福感,又有時候會讓她想對他說什麼,卻不曉得到底想要說什麼?

  他是個外表出色的男人,但這並不是很重要,外表帶給別人的只是一種粗略的印象——浮面的喜歡或討厭,這種膚淺的印象很容易被改變,可能只是一句話或一個動作,原來的喜歡或討厭就會全盤被翻轉過來。

  真正能確保別人的想法與心意不變的,是除去外表的內在。

  他是個好男人,更是個好丈夫,這才是最重要的,他從不曾用嘴巴來安慰她心裏的創傷,但他一直用行動來表示他的心意,溫柔的、體貼的、包容的,有時候甚至像個父親一樣縱容她。

  所以起初,或許因為他的外表,她確實是喜歡他,但促使她這麼快就接受他、習慣他,甚至依賴他的,是他對她所做的一切。

  這樁婚姻也許是不得已的,但現在,她覺得自己真是該死的幸運!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15 00:18:53

 
第四章        


  方蕾與方麗在同一所高中就讀,兩人卻從來沒有碰過面,其實這也不奇怪,一個在操場右邊教室,一個在操場左邊教室,放學時一個走大門,一個走側門,如果彼此不去找對方,確是不容易有機會碰頭。

  但這天,她們碰上了,因為方麗刻意等在側門。

  「姊,你在等我?」方蕾既意外又困惑。

  「嗯。」方麗左右看看,把她拉離牽車人潮遠一點。「我一直以為你是住到媽媽那邊去了,昨天我打電話給媽媽說七月中要到日本,媽媽才告訴我你結婚了,是繼父逼你的嗎?」

  方蕾注視她片刻,忽地回身朝宋巧蓮比了一個手勢,後者便揮揮手先行回家,她再轉回來面對方麗。

  「找個地方聊聊?」

  「好。」

  方蕾當即掏出手機來打回家說她會晚一點回去,再去牽腳踏車。

  「他管你那麼嚴,晚一點回家也要先告訴他嗎?」方麗問。

  「不是,是我自己想這麼做的。」推著腳踏車,方蕾輕輕道。「這樣做能讓我充分感受到有人在等著我,有人在關心我,在這世上我並不是孤伶伶一個人的,我喜歡這種感覺。」

  方麗不安的回開眼。「對不起,我真的很想幫你,但……但是……」

  方蕾瞄她一下,沒有說話,直到她們進入一家泡沫紅茶店,各自點了一杯冷飲後,她才開口直問。

  「你今天找我究竟想做什麼?」

  由於她的口氣很沖,方麗似乎頗受傷害。

  「我關心你呀!」

  「關心?」方蕾翻了翻眼。「你知道嗎?這種詞聽太多了,有的時候真會讓我覺得你只是假藉關心之名來看我,其實是為了享受我的悲慘!」

  方麗眸中倏閃過一絲異樣神色,下一秒,她的眼眶紅了。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我是真心誠意在關心你呀!」

  方蕾又翻了一下眼。「好好好,你是真的關心我,但那又如何?你再關心我也幫不了我,不是嗎?」

  「我不是不想,是無能為力!」方麗辯解。

  「不,你不是無能為力,是不敢!」方蕾馬上反駁回去。「你曾經為我去跟他們任何人說過什麼話嗎?不管成不成功,有沒有用,你試過去說幾句話嗎?不,你沒有,因為你不敢,你擔心一旦替我說過話,他們就會像對待媽媽一樣苛責你,再說白一點,你怕被我連累,對不對?」

  方麗心虛地垂眸。「你……你知道我不像你那麼堅強。」

  「為什麼有些人總是認為可以憑藉著軟弱這兩個宇,隨心所欲的做出最自私的行為呢?」方蕾喃喃道。「算了,跟你說這些實在無意義,不想講了!」

  這時,服務生送來飲料,她們暫停片刻,服務生離開後,方蕾又接下去說話。

  「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話,不,我結婚不是繼父逼我的,我是自己相親找的對象,他對我非常好,暑假時還要帶我出國去玩,老實說,我真的覺得自己好幸運,能夠找到那種丈夫真的很不容易!」

  「是嗎?」方麗的眼中再次閃過異樣神色。「那就好。」

  喝一口果汁,方蕾凝視著黃澄澄的液體。「不管怎樣,我們畢竟是姊妹,你又要到日本去了,這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所以,姊,我想勸你一件事……」

  「什麼事?」

  方蕾抬眸望定方麗。「人不要太軟弱,更不要太自私,如果你老是這樣只顧自己,縱容自己的軟弱,有一天你會發現當你需要幫忙時,人家竟然是用你對待他們的方式來對待你,那時候再後悔也來不及了!」

  方麗怔愣地回視她片刻。

  「那你呢?如果我來找你幫忙,你會幫我嗎?」

  方蕾愣了一下,「我?」皺眉。「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如果是現在的話,倘若家裏其他人來找我幫忙,我會說他們是活該受到懲罰,為什麼我要幫他們?若是你,我也會認為你實在應該受點教訓——有時候人不吃點苦就學不乖。可是……」

  她聳聳肩。「誰知道,人的想法隨時都在變,或許將來我的想法也會徹底改變過來也說不定。不過基本上,對就對,錯就錯,這點我是很堅持的!」

  方麗又望住她好一會兒。

  「你恨我?」

  「不,我不恨你,或許是生氣,但不是恨。」方蕾認真地說,旋又失笑。「拜託,你知道你這樣子像什麼嗎?你就像硬要拿把刀亂揮的小孩不小心砍到人家,還不准人家生氣一樣!」

  「但我從沒有傷害過你!」方麗抗議。

  「有些傷害並不是你做了什麼,而是你什麼也不做。」方蕾語氣平淡地說。

  方麗窒了一下,沖口而出,「你也不能怪我不願意為你冒險跟爺爺、奶奶說什麼,畢竟爸爸是被你害死的呀!」狼狽的反擊,只為擺脫一切責任。

  臉皮僵了一下,方蕾垂落雙眸,慢條斯理地起身。

  「時間晚了,我該回去做晚餐了!」

  方麗慌忙跟著起身。「可是……」

  方蕾沒理她,兀自疾步走出泡沫紅茶店,方麗才剛追出來,她早已騎上腳踏車,走得不見人影了。

  *************************************

  當方蕾上學的時候,小公寓裏通常都很安靜,除了偶爾傳來傳真機運作的聲音,或者敲鍵盤、翻動紙張的聲音,這段期間,靳文彥都會將全副心力貫注於工作上,小公寓塌了他都不一定會察覺。

  然而一到了下午五點左右,生理時鐘通常會促使他從專注中跳脫出來,瞥一眼手錶,然後鬆懈的往後靠向椅背,闔上眼等待。

  來了,鑰匙開鎖的聲音,大門開關的聲音,換脫鞋的聲音,然後是……

  嗯?

  靳文彥疑惑的睜眼。最重要的那一聲「我回來了」呢?

  再等片刻,依然沒有,於是他悄然起身離開書房,赫然見到方蕾佇立在門前,書包拖在地上,腦袋低垂仿佛在思考什麼,一動不動,像是凍結了。

  默默地,他過去張開雙臂將她整個人納入懷裏,緊緊擁抱住,什麼也沒問。

  靜靜地,她把臉兒埋在他胸前,分開兩臂環上他腰際,牢牢的鎖住,什麼也沒說。

  幾乎過了有一世紀那麼久的時間之後,她才出聲,依然埋在他懷裏。

  「如果方家的人來找我幫忙,我說他們是活該受到懲罰,為什麼我要幫他們?或者是我姊姊來找我幫忙,我認為她應該受點教訓才會學乖。我這種想法是錯誤的嗎?」

  「對現在的你而言,會這麼想並不奇怪。」

  「那為什麼我姊姊要說那種傷人的話來反擊我?」

  「當人們做反擊的時候,通常都是想要用傷害別人來保護自己。」

  「……我一直以為方家的人裏,至少還有我姊姊不認為爸爸是被我害死的,所以她才會偷偷來表示一下她的關心,但今天,就在十五分鐘之前,我才知道原來她也認為爸爸是被我害死的。別人我可以不在意,但我自己的親人,他們竟然都認定爸爸是被我害死的!」

  「因為他們沒有人願意承擔起那份罪,只好往你身上推。」

  「……那你認為我爸爸是誰害死的?」

  「他自己。」

  「為什麼?」

  「開快車的是他自己,不是別人。」

  方蕾猛然抬頭,一臉愕然。「耶?」

  靳文彥垂眸俯視她,羌爾。「你以為我會說是他自己決定要幫你大伯逃亡的,所以該怪他自己嗎?」

  方蕾直點頭。「宋巧蓮是這麼認為的呀!」

  靳文彥淡然一哂。「不管他做的事是對或錯,如果當時他不開快車,現在應該還好好的活著,所以問題不在於他是到哪裡去做什麼,而是他開快車才會出車禍導致死亡的。」

  方蕾怔忡地看著他好一會兒。

  「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耶!」

  他鬆開一臂,將她往沙發那邊帶過去。「因為你已經習慣他開快車了,習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有時候它會把不正當的事轉變為理所當然。」

  順勢在沙發上落坐,她依然偎在他胸前,像是祈求安慰的小娃娃。

  「媽媽常勸爸爸不要開快車,但他就是不聽!」

  「所以,那是他自己的錯,而不是其他任何人的錯。依旁人的語氣來說,就是:誰教他要開快車!」

  她仰著眸子瞅住他又看了奸片刻,忽又把臉兒埋進他懷裏。

  「老公。」

  「嗯?」

  「謝謝。」

  這是頭一回,她覺得自己應該可以擺脫那份害死爸爸的罪惡感,不一定什麼時候,但,終有一天會的。

 


        轉個眼,又面臨期末段考的緊張氣氛,方蕾是個用功的學生,段考時更認真,但這次段考,她卻懶洋洋的提不起勁來念書。

  「你要休學?為什麼?」宋巧蓮難以置信的尖嗓門怪叫。

  方蕾拍拍自己的肚子,苦笑。「我懷孕了。」

  「懷孕?」宋巧蓮差點昏倒。「白癡啊你,幹嘛這麼早生孩子嘛?」

  「因為我老公說過他是因為祖母催他結婚他才結婚的,那老人家催晚輩結婚通常都是為了想抱孫子嘛!」方蕾垂頭喪氣地說。「所以當他問我需不需要避孕時,我才跟他說不用,沒想到我一懷孕他就要我休學。」

  「你沒有跟他抗議嗎?」

  「沒有。」方蕾搖頭。「我老公不是那種老婆懷孕就不讓老婆念書的人,我猜是如果我真的挺著肚子上學,他祖母發現之後會囉唆吧,你知道,老人家的想法都很古板,他對我那麼好,我怎麼好讓他為難呢?」

  「那……」宋巧蓮無措地抓抓頭髮。「只好明年再複學囉!」

  「我也是這麼想,晚一年而已,想來不會差太多吧!」

  「那暑假時你也不能跟他一起出國了嗎?」

  沮喪驟失,方蕾突然眉開眼笑起來。「不對,他真的要帶我出國去玩耶!嘿嘿嘿,我就猜是這樣他才會叫我學荷蘭語,他說手續都辦好了,我這邊學期一結束,隔天就要帶我出國,可能是去荷蘭吧!」

  「什麼時候回來?」

  「我哪知道?他又沒說!」方蕾咕噥。「不過他每次出差都去一個星期到十天左右,這回大概也差不多是這個天數吧!」

  「記得帶禮物回來給我喔!」

  「沒問題!」

  結果禮物是寄回來給宋巧蓮的!

  *************************************

  第一次出國,第一次搭飛機,方蕾好像第一次展翅飛行的小鳥一樣興奮,從出門到上飛機,一直嘰嘰喳喳個不停,虧靳文彥有那份耐心容忍一個活動噪音在他身邊破壞安寧。

  「哇,哇,還有個人電視耶!快,快,教我怎麼操作!」

  「安靜一點!」靳文彥仿佛哄小孩一樣斥責她。「等起飛後再教你!」

  「好嘛!」方蕾不情不願地按捺下興奮的心情往機窗外看,忽又回過頭來。「喂,你表哥那邊怎樣了?」

  「他堅持要你,我說我不管了,姨婆只好替他挑一個。」

  姨婆挑?

  那只有姨婆自己會喜歡。「表哥肯?」

  「那是他們的問題,我警告過姨婆了,如果表哥再離婚,以後我都不管他們的事,也不給他們生活費了。」

  「喔。」問題問完,方蕾無聊的東張西望,不到十秒又生出另一個問題來了。

        「老公,為什麼這裏座位這麼少?跟電視上的不太一樣耶,人家都是一排排座位跟公車上一樣說,為什麼這裏只有八個單人座和兩個雙人座而已?」

  「這裏是頭等艙。」

  「原來頭等艙是這個樣子的。那……」

  「你話真多,跟小孩子一樣。好了,要起飛了,來,我幫你看看安全帶系好沒有?」

  起飛後,安全帶一鬆開,大家就開始忙碌起來了。

  靳文彥忙著打開行動電腦處理公事,一份份文件擺得到處都是,這大概就是他之所以會搭頭等艙的緣故,因為他需要夠寬敞的空間工作。

  而方蕾則忙著看電視、聽音樂、玩遊戲,頂級的享受,一點都不像在飛機上,連用餐也像是在高級西餐廳裏進餐。

  「咦?你在喝什麼,為什麼我沒有?我也要!」

  「白酒,你未成年,不准喝!」一句話就把她打回原形。

  餐後,方蕾繼續看電視、玩遊戲,連眯一下眼都捨不得,甚至當艙內的燈暗了,機窗也關了,大家都抱著棉被睡得東倒西歪,她卻還興奮得睡不著,事實上,靳文彥也還在忙著工作。

  「你為什麼還不睡?」

  「我也不是故意的,人家就是睡不著嘛!」

  靳文彥無奈地搖搖頭。「好吧,我看你能撐多久!」

  結果她整整撐了十六個鐘頭,臨下機前一個鐘頭才睡著,這一睡不得了,下機時靳文彥不管怎麼叫都叫不醒她,只好半抱半拖著她下機,坐上來接機的人的車,她繼續睡得不省人事。

  十二個鐘頭後她才醒轉過來。

  睜眼,茫然環顧四周,以為在作夢,用力閉閉眼再睜開……怪了,怎麼還在?

  古典風味的壁面,優雅的天花板,精緻的桃花心木傢俱仿佛從十八世紀的油畫裏搬出來的,浪漫的蕾絲窗簾迎風飄拂,有貴族般的風格,又充滿平易近人的溫馨氣氛,這實在不像飯店房間——家的氣息太濃厚了,但也不像她家呀!

  現在是怎樣,她還沒睡醒嗎?

  好吧,先去洗把臉再說!

  茫然下床,前進,一頭撞上牆壁,再摸到旁邊一扇門,打開,沒錯,是浴室,進入,茫然轉個圈,啊,馬桶在那裏,上個一號,洗把臉,好了,清醒了,走出浴室定睛再看,愣住。

  是她太無知,不知道有這種飯店房間嗎?

  忽地,她瞧見在翻飛的蕾絲窗簾後,有個人坐在窗臺上抽煙,好熟悉的畫面,她立刻快步走過去。

  「老公,這裏是飯店嗎?」她振奮的大叫,一邊左顧右盼,還誇張的揮舞著雙手。「太正點了,這種房間實在令人驚歎,住再久也不會討厭,要是多住幾天,搞不好還會上癮,捨不得離……呃?」

  叫聲猝然中斷,她凍結在那人前面,正對一雙比加勒比海的海水更澄靜蔚藍的瞳眸,張嘴儍眼,好半天後才怪叫出來。

  「你是誰?」

  *************************************

  我最最要好的朋友,巧蓮,你好:

  首先,我要告訴你一件不幸的消息,我不會回臺灣了。

  為什麼?

  說到這,天就黑一半,我老公竟然是比利時人,本名叫艾默德•奧文•恩斯特,shit,他的眼睛還是藍色的呢,而他居然瞞了我那麼久!

  嗚嗚嗚,巧蓮,我覺得我好像被男人騙了耶!

  總之,我不會回臺灣了,所以他才叫我辦休學,才要我學荷蘭語,又學法文和德文,因為比利時的北部說荷蘭語,南部說法語,東部說德語。他說只要我通得過這邊的荷蘭語考試,我就可以直接進入這邊的高中繼續念下去。

  請幫我祈禱,希望我能一次就pass。

  當然,我也有質問他為什麼要瞞著我那麼久?那真的很惡劣耶,雖然我對做夫妻沒什麼經驗啦,可是也知道欺騙在夫妻之間是最要不得的。

  不過他的解釋也是很合理的啦,他說由於他媽媽那邊的親人不喜歡他爸爸是外國人,所以每次到臺灣時,他都會隱藏起藍眸,反正他長得有七成像他媽媽,只要戴上黑色隱形眼鏡,誰也想不到他是外國人。

        後來跟我結婚之後,他又考慮到我可能沒辦法一下子適應那麼多,要在短期間內接受一個幾乎算是陌生人的丈夫,而且那個丈夫又是個洋人,還要搬到生活環境截然不同的外國去住,這對我可能是件很痛苦的考驗。

  所以他才決定讓我在臺灣念完高二下學期,希望我能在這段期間裏先適應他是我的丈夫,順便學好荷蘭語,以期減少我搬到這裏來之後的適應困難。

  我想,這應該不算是惡意,而是他的體貼吧。

  無論如何,我已經被拐到這裏來了,不過說句良心話,這裏真的很正點,一條條迂回的小運河在這座被稱為「比利時的威尼斯」的古城裏四處蔓延,紅瓦白牆的山型屋頂建築在波光中交映出浪漫的倒影,濃得化不開的綠,中世紀的老馬車踏著悠閒輕快的腳步翩然舞過,優雅迷人得來全不費功夫,詩情畫意不斷向我襲來,有時候我都會覺得好像誤入童話世界中呢!

  差點忘了告訴你,這裏是布魯日——在比利時北部,我們的家就在愛之湖畔,雖然不是什麼富麗堂皇的大豪宅,僅僅是一幢古樸優雅的獨立式房舍,純歐洲風味,只有兩層樓,跟這城鎮裏的其他建築沒什麼兩樣,但很甜蜜、很溫馨,家的氣息特別濃烈,我好喜歡。

  除此之外,他弟弟克裏斯和妹妹露意絲也和我們一起住,不過他妹妹在法國念書,假日才會回來;他祖母和哥哥、姊姊住在布魯塞爾;他和他弟弟都在安特衛普上班。

  真是奇跡,他居然要上班!

  還有,他近視九百多度,但我習慣的是不戴眼鏡的他,現在看到他戴眼鏡,超不習慣,有點彆扭的感覺,真想再叫他戴回隱形眼鏡……

  *************************************

  起居室裏,兄弟倆一坐一站,手上各一杯酒。

  「老嫂在幹嘛?」靳克彥——克裏斯問。

  「寫信給同學。」靳文彥——奧文一手端酒杯,一手插在褲袋裏,斜倚在窗畔。

  「她不生氣了?」

  奧文淡淡一哂。「不生氣了。」

  「接受了?」

  「接受了。」

  「真快!」克裏斯喃喃道,一口喝光杯中的酒,再起身去倒。「不過,我真沒有料到你會突然說結婚就結婚,請問是為了祖母或是為了你自己?」

  奧文也一口喝乾酒,再伸長手臂把酒杯舉向靳克彥,示意他也要再來一杯。

  「為了父親。」

  「呃?」克裏斯呆了呆。「對不起,我的語言解析能力好像有點退步了,能不能請你稍微解釋一下?」他很客氣的詢問,並過去替哥哥添酒。

  收回酒杯,奧文沉吟了會兒。

  「記得父親曾經告訴過我,將來如果我碰上一個女人,她會令我心痛,使我想要不顧一切去擁有她、保護她、憐愛她,那麼,不管我愛上她沒有,我都得儘快抓住她,免得她被別的男人搶去……」

  「我明白了,對老嫂,你有那種感覺,所以你就趕緊抓住她?」

  「不,我不是那麼隨便的人,」奧文徐徐轉動酒杯。「我記起父親的話,決定要進一步確認自己的感覺,所以帶她去見表哥,當表哥表示他中意她時,我心中突然湧出一股不願將她讓給其他男人的心情,這種心情強烈得使我自己都覺得吃驚不已。隨後,眼見她那樣輕鬆自如地應付令我們頭痛萬分的姨婆,當時我就決定她有能力作我的妻子。」

  「你是說應付祖母的能力?」

  奧文頷首。「應付得了姨婆就一定應付得了祖母。」

  「說得也是。那麼……」克裏斯走回小吧台,放回酒瓶。「你愛上她了嗎?」

  眼睫毛悄然垂落,掩住眸中的心緒,「這不關你的事!」奧文柔和的道。

  克裏斯挑了一下眉,哈哈大笑。「你愛上她了!」

  睫毛揚起,奧文笑容更顯溫和。「下回該換你到姨婆那裏去了。」

  揶揄的大笑聲霍然斷成兩截,克裏斯驚恐的猛吞口水。

  「好好好,不提這事了!那麼,老嫂對你呢?」

  「我感覺得出她很喜歡我,但對我而言,這是不夠的。」奧文側臉瞥向窗外。「而且她還不夠成熟、不夠穩定,我希望能有更充分的時間讓她對我滋生出那種深刻摯誠的感情,就像父親和母親那樣。」

  「也對,年輕少女最容易改變心意了!」克裏靳點頭贊同。「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她關於,呃,那些事?」

  奧文眉宇輕蹙又放。「現在還不行。」

  「為什麼?」

  「她的心態尚未恢復平常心,現在還應付不來祖母,也幫不了我的忙。你知道,姨婆只是蠻橫,但祖母是奸詐,就某方面來說,祖母比姨婆更難應付。」

  「那麼,還要多久?」

  「多久?」奧文又沉吟片刻。「她還太年輕,太快讓她面臨那種處境並不公平……」

  「所以?」

  「三、五年吧!」

  「三、五年?你是說我們還得瞞著祖母三、五年?」克裏斯不可思議的低吼。「你還是讓我到姨婆那裏去吧!」

  「很好,你明天就過去,姨婆說表姊又想結婚了!」

  「……再考慮一下,我想三、五年時間並不算很長。」

  「你確定?」

  「老哥,我什麼時候對自己說出口的話不確定過?」

  「隨時。」

  「……」

  天殺的,就這麼瞧不起他嗎?

  好,三、五年就三、五年,看他如何應付過去,到時候,哼哼哼,就該換他得意的笑給老哥看了!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15 00:20:26

第五章      

  布魯日是一座真正的中古風情的小城鎮,沒有高樓大廈,只有小橋流水,海鷗劃不破的湛藍天空,馬蹄達達地踏在古意盎然的石板路道,波光燦爛的水是天鵝與睡蓮的天堂,十八世紀的古老排鍾敲響出清脆的鐘聲,幽幽傳遍整個布魯日城區,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那優雅的中古世紀時代。

  在這座與世隔絕般的安詳小城鎮裏,方蕾已度過近四年美好時光。

  雖然這座城鎮的慵懶步調對她的個性而言稍嫌沉悶了一點,但她高中畢業後就開始通勤到安特衛普市的大學上課,假日裏靳文彥,不,奧文也常常帶她到比利時各處遊覽,後來,只要沒課,她乾脆自己到處爬爬走,生活多采多姿,豐富得很。

  特別是在她的生命旅程中還多了兩位吵吵鬧鬧的「旅客」……

  「爸爸,爸爸,媽咪又欺負人家了啦!」

  兩支可愛的小辮子在空中甩來甩去,穿著蕾絲洋裝的小女孩哭咽咽地撲向父親懷裏,用世界上最肉麻的聲音告狀。

  奧文放下報紙,順手抱起三歲的小女兒,側身坐上老位置,頂了一下眼鏡,再向調理台前的方蕾望去;後者縮了一下脖子,吐吐舌頭,轉頭繼續忙碌,裝作這世界在三秒鐘前才開始運轉,之前的事她什麼也不知道。

  餐桌上鋪著美麗的方格子桌巾,咖啡機傳來濃郁的咖啡香,爐子上熱著可頌麵包,搭配新鮮的藍莓果醬以及乳酪和香橙汁,這是一般比利時人的早餐。

  「好了,好了,小鬼,快坐好,要吃早餐了!」

  「我要吃巧克力!」

  方蕾一邊把早餐陸續放上餐桌,一邊拿眼角瞟一下她的藍眸丈夫,意謂: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欺負你那個可惡的女兒了吧?

  「咦?小弟呢,他怎麼還沒出現,起床失敗了嗎?」

  聞言,奧文抿起唇,蔚藍的眸子盈滿笑意,每次聽到她叫克裏斯小弟,他就禁不住莞爾,因為克裏斯足足大她九歲。

  「老嫂,你也拜託一下好不好?我已經三十歲了,行不行不要叫我小弟?」

  說人人到,說鬼鬼到,方蕾話一說完,克裏斯就冒出來了。

  方蕾咧嘴,在她的位置落坐。「誰讓你叫我老嫂!」

  克裏斯也坐下了。「你是老哥的老婆,我不叫你老嫂叫什麼?」

  「隨你!」方蕾哼了哼。「總之,只要你還沒結婚,我就要叫你小弟!」

  「我還不想結婚嘛!」

  「你再不結婚,小心我把你趕出去!」

  拿了一塊可頌麵包,克裏斯不可思議的定住。「喂喂喂,從我出生開始,這裏就一直是我的家耶,為什麼我不結婚就要被掃地出門?」

  「我是你嫂子,你敢不聽我的?」

  克裏斯窒了一下。「那又為什麼要逼我快快結婚?」

  「這樣我們家裏才會更熱鬧啊!」方蕾理直氣壯地說。

  簡直不敢相信,為了她想更熱鬧一點,他就得結婚?

  「叫你老公去討小老婆吧!」克裏斯嗤之以鼻的嘟囔。

  「哎呀,對喔,真是好建議!」有建設性的忠言,方蕾總是虛心接受。「快,老公,你趕快去討個小老婆,我去找個情夫,這樣又可以多兩個人來熱鬧了!」

  兄弟倆愕然相對,大翻白眼。

  「喂,」方蕾咬著麵包,左看看、右看看。「你們怎麼不說話了?」

  奧文埋頭看報紙喝咖啡,沒聽到;克裏斯抹果醬夾乳酪,聾了;至於那個三歲的小女孩,不見了。

  方蕾頓時驚跳起來。「那個小鬼,她要是敢去吵醒……」

  來不及了,育嬰室裏驀然拉出一陣恐怖的嬰兒級緊急警報,尖銳得教人倒抽冷氣,窗外的小鳥摔下好幾隻,方蕾僵了一下,旋即拉開一臉甜蜜蜜的笑。

  「老公,我記得我說要三個女兒的。」

  奧文慢吞吞地抬起藍眸。「所以?」

  大拇指往育嬰室一比。「那個兒子不曉得從哪裡撿來的,麻煩你自己擺平!」

  克裏斯豁然大笑,奧文啼笑皆非,搖搖頭,起身到育嬰室,片刻後,他一手牽著闖禍的小女兒,一手抱著八個月大的「警報器」出來。

  「乖,芙安娜,坐下吃你的早餐。」

  「可是人家想吃巧克力嘛!」可愛的小臉蛋不可愛了,扁扁的,一雙圓溜溜的眸子好委屈的瞅著父親。

  「等你上幼稚園回來再吃好不好?」

  「好嘛!」

  「這樣究竟算是她贏了還是你贏了?」方蕾喃喃嘟囔,起身抱來兒子再坐回原位,她並不是真的不喜歡兒子,而是下意識喜歡為難奧文來享受他的包容。

  都怪他四年來一直那樣寬宏大度的包容她,害她都養成習慣了。

  早餐過後,保母來了,夫妻倆輪流親親兒子再交給保母,然後大家一窩蜂散開來,各自準備要出門上班、上課,門口玄關處一片混亂,克裏斯換皮鞋,方蕾拎背包,奧文奇怪的看著女兒坐在地上脫襪子。

  「芙安娜,為什麼要脫襪子?」

  「人家要換有蕾絲的襪子嘛!」

  「明天再穿不行嗎?」

  「不行!」

  「靳文彥先生,你不知道你女兒是個小騷包嗎?」

  「老嫂,小時候騷包,大了才動人啊!」

  「是喔,動不動就要男人!」

  「……」

  隨後,大家又一窩蜂湧出門。

  「小蕾,什麼時候開始放暑假?」

  「四天後。」

  「那麼,這個假期你有什麼計畫嗎?」

  「我要去學騎馬。」

  在家裏,大家都說中文,一旦踏出屋外,大家又很有默契的同時改說荷蘭語,包括小芙安娜。

  「我也要騎馬!」不管大人幹什麼,小孩子都想學。

  「才不要,帶你去,媽咪就不能騎了!」不管小孩子想幹什麼,大人都不准。

  「回來騎老哥啊!」誠懇的建議。

  「老是原地跑又不好玩!」一點都不符合實際需要。

  克裏斯爆笑,奧文愈聽愈不像話,直搖頭。

  「你們說夠了沒有?上車了!」

  三大一小陸續上車,兄弟倆輪流當司機,今天輪到奧文,頭一站先送寶貝女兒上幼稚園。

  一個鐘頭後,車到安特衛普市,在梅爾街附近讓方蕾下車到大學上課。

  「今天是半天課?」奧文按下車窗問。

  「對,指導教授的課。」

  「上完課後,你要自己回布魯日嗎?」

  「不,我要到布魯塞爾的馬場看看,說不定會再回來安特衛普。」

  「好,那再打手機聯絡。」

  「OK!」

  五分鐘後,車子停在一棟文藝復興時期建築後面的停車場,兄弟倆下車,鎖好車門,一起走向建築物。

  「今天由你去交易中心。」奧文說。

  「沒問題。不過……」克裏靳遲疑著。「老哥,你還記得嗎?四年前你說要給老嫂三、五年時間?」

  「記得,如何?」

  「我想四年該夠了吧?」

  奧文淡淡瞟他一下,徐步進入建築物內,穿過大廳,上樓梯。

  「祖母又在催了?」

  「對,而且這次很難推。」

  「誰?」

  「尼古拉斯的妹妹莉莉安。」

  奧文眯了一下眼。「他想做什麼?」

  克裏斯聳聳肩。「他是猶太人啊,你猜他在想什麼?」

  「但以前他一直很反對讓他妹妹嫁給非猶太人。」

  「我想是莉莉安終於說服他了吧,你應該知道,她十九歲時就愛上你了!」

  「我倒不那麼認為。」

  「不是嗎?那是……啊,我知道了,是因為那個?」

  扶了一下眼鏡,奧文沒有作任何回答,逕自拐彎轉向左邊走廊,一路沈默。

  走廊盡頭是兩扇柚木大門,一進門裏,左右兩邊各有一張秘書辦公桌,桌後分別坐著一位四十多歲的行政女秘書和一位公關男秘書,來訪的人通不過他們這一關,就別想進入更裏面那兩扇橡木門。

  「我暫時不接任何電話!」奧文吩咐道。

  「是。」

  進入辦公室,奧文即坐到辦公桌後,點起一根菸,抽幾口,望住克裏斯。

  「我想小蕾應該可以應付得了祖母了。」

  克裏斯頓時笑開了。「戰爭終於要開始了?」

  奧文往後靠。「就讓它開始吧!」

  「不先警告老嫂一聲?」

  「不必。」

  「為什麼?」

  奧文無語,默默打開頭一份檔,克裏斯斜睨著他觀察片刻,唇畔悄然抹上一片揶揄的笑。

  「你想知道她是不是能夠百分之百信任你?如果是的話,就表示……」

  「靳克彥,你是不是應該去交易中心了?」

  克裏斯大笑。「好好好,我去,我去!」

  有時候男人比女人更不坦率呢!

  *************************************

  基本上來說,比利時大學的學制分為三階段,第一階段為學士課程,至少三年;第二階段為碩士課程,一至兩年;第三階段博士課程,至少三年。而且荷語區的大學在研究所以上仍保有過去所謂師徒制的傳統,有些科目學生必須自己找教授指導,不然就得到其他大學上課來補學分。

  但由於教授指導學生基本上是無利可圖又耗費心力的工作,因此尋找有意願收弟子的教授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計畫升上第二階段的學生幾乎都是在三年級的時候就開始到處詢問了。

  「嗨,蓮恩,這麼巧!」方蕾歡喜地向一位金髮的女孩子打招呼。

  「還有我!」另一位褐發的女孩子莉絲。

  「哈,今天真是巧,大家一起到齊了呢!」一個特別喜歡笑的比利時年輕人泰曼。

  方蕾倒是很容易便找到了願意指導她的教授,因為她確實有語言方面的天分,所以她幾乎沒有經過任何考慮就決定進入語言學系,這四年來她總共學了五種語言,而且在半年前就找到指導教授,開學後便可順利升至第二階段的碩士課程。

  跟她一起在同一位教授指導下學習的還有這三位同學,原來他們並不熟識,但在他們陸續確定是由同一位教授指導之後,四個人很快便熟絡起來。

  「今天教授好像有特別的事要找我們呢!」蓮恩說。

  「我知道,我知道,教授要到美國參加國際語言學研討會,」泰曼舉手搶答。「但他的研究助理臨時有事,所以他必須另外找兩個學生陪他去,可是旅費要自己負責。」

  四人一邊說一邊走向教授的辦公室。

  「該死,我想去,但我得打工!」蓮恩滿臉沮喪。

  「我跟馬克約好要到法國,臨時說不去,他會殺了我的!」莉絲懊惱地道。

  「那就只剩下我們兩個了,」泰曼對方蕾說。「你能去嗎?」

  「我問問看。」方蕾掏出手機,用中文說了片刻,關機。「可以。」

  他們三個都知道方蕾已婚,看她手上的婚戒就知道了,她自己也從不諱言自己已婚還有兩個孩子,不過他們最多只看見開車送她來上課的轎車,從沒見過司機,有時候還挺好奇的。

  「你丈夫肯幫你出旅費?」蓮恩問。

  「對啊,他還說我可以順便到紐約買一些流行時裝什麼的。」

  「真大方!」對莉絲而言,打扮自己是比呼吸更重要的事。

  「那我實在不能不好奇,」蓮恩盯住方蕾的左手。「你丈夫為什麼連顆鑽戒也捨不得送你,買不起嗎?」

  會這麼問是因為安特衛普是全世界未加工鑽石的交易中心,每年全球珠寶等級的鑽石原石,有80都是在安特衛普火車站旁的三條短街上交易,因此有「世界鑽石中心」的稱號,而安特衛普鑽石工匠的切割手藝更被公認是全世界最優秀的,來到這裏不買一顆鑽石也實在太對不起自己了。

  「看男人看車子最准,你們看她丈夫開的是那種白領階級最常見的普通轎車,這種上班族多半都認為買鑽石是奢侈的浪費。」莉絲以「內行人」的眼光下評斷。

  「不只,」蓮恩上下打量方蕾。「她身上除了婚戒之外,任何首飾都沒有!」

  「不會吧?」莉絲驚呼。「你連一樣首飾都沒有?」

  方蕾聳聳肩。「我又不喜歡戴那種東西。」

  「但是婚戒……」莉絲不以為然地瞄一下方蕾的左手。「黃金的婚戒也未免太寒酸了吧,不用幾克拉,十分的鑽戒也可以啊!」

  方蕾又聳肩。「也許他不喜歡買女人的首飾,那又怎樣?」

  「你不在意?」

  「怪了,我為什麼要在意?」方蕾納悶的反問。「有人喜歡打扮,有人不喜歡,不喜歡的人就很奇怪嗎?雖然我們家住的只是很普通的房子,就算我們開的是很普通的轎車,即使我沒有任何值錢的首飾,但是我們的生活很幸福,這已足夠了,不是嗎?」

  「你丈夫一定對你很好,好得讓你沒想到要去在意這種事。」蓮恩羡慕地說。

  「那當然,」方蕾一臉得意。「他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丈夫!」

  當天下午,這句話就受到了考驗。

  結婚四年,方蕾一直都認定她的比利時丈夫只是一個很一般性的白領階級,也沒多問過什麼,雖然知道他在哪裡上班,但由於那裏靠近鑽石區,是市中心最熱鬧的地區,她也沒有興趣到那種地方探班。

        她喜歡的是那種比較樸實的平民性地點,譬如跳蚤市場、雜物市集之類的,或者騎單車在不為人注意的小地方繞來繞去,總會發現一些很特別的東西或者景致,她喜歡那種尋找、發現、驚喜的樂趣。

  但這天,她上完課之後才發現錢包忘了帶,迫不得已要去找他喊救命,不然她就得一路走回布魯日,多半明天才會用四隻腳爬到。

  沒想到一到他的公司,就給她聽見一樁「有趣的話題」……

  *************************************

  「這麼快就回來了?」

  「交易成功就回來啦!」

  克裏斯腳步輕快的走到右面牆那一排原木櫃前,打開其中一扇門,赫然是一整櫃的酒,再打開另一扇,是酒杯等器皿。

  「那就去把澳洲傳真過來的資料看一下,問題要如何解決,先擬個計畫出來。」

  「喔,老哥,」克裏斯呻吟。「我是你可愛的弟弟,請別奴役我好不好?」

  「十五分鐘,」依舊埋頭在滿桌檔中,奧文頭也不抬。「多一秒都不行!」

  「才十五分鐘?算了,聊勝於無。」克裏斯嘟囔。「要來一杯嗎?」

  「不用,我沒空……」

  「恩斯特先生,」對講機驀然傳出聲音,冷靜無情的通知。「老夫人來了,還有埃蒙特先生、尼古拉斯先生和莉莉安小姐。」

  奧文靜默了好一會兒方自文件上抬起頭來,面無表情。

  「請給我雙份,不,一大杯威士卡,不加冰、不加水!」

  克裏斯噎了一下,連忙背過身去無聲笑到差點脫腸。

  不一會兒,門開了,奧文從容起身迎向那位雍容華貴的老夫人,那是位滿頭白髮,一臉堅毅強悍的老婦人,看上去很有威嚴,也有點冷酷。

  「祖母,埃蒙特。」奧文先同老夫人擁抱互觸雙頰,再與後面那位三十五、六歲的英俊男士,以及一對年輕男女握手問好。「尼古拉斯,莉莉安小姐,兩位好久不見了。」然後肅手請客人在辦公室另一邊的沙發就坐。

  克裏斯隨即哈腰躬身客串服務生送上飲料。

  順便給奧文一大杯濃醇的蘇格蘭威士卡,不加冰、不加水,如果不夠的話,威士卡的瓶蓋還開著,他隨時可以幫老哥補充「水分」。

  看來確實有需要,五人剛坐定,老夫人就迫不及待的點火開炮。

  「艾默德,你知道我在找你,但是你沒空到布魯塞爾來探望我這個老祖母,我這一大把年紀也只好來遷就你。」

  老夫人跟臺灣那位潑辣姨婆完全兩個樣,她是端莊的,是高貴的,一點也不蠻橫,更不失禮,如果上流社會有所謂儀態標準的話,她一定是從最標準的框框裏定出來的。

  然而,她的內在畢竟是強悍的、冷酷的,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隱藏著紮人的軟刺,讓人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只好任由它硬生生梗在咽喉裏噎死自己。

  「說得是,我也很不安,」幸好奧文交戰經驗豐富,這點小場面輕易便可以打發掉。「倘若埃蒙特能夠來幫忙,我就不用這麼忙,可以抽出更多時間去探望祖母了。」

  高貴的老夫人當即臉色微變,不甚自在的咳了咳。

  她比靳文彥更清楚,任何正事只要讓埃蒙特插上手,不,只要沾上一點邊就夠了,最後除了一敗塗地之外也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因為埃蒙特——奧文的同父異母哥哥,是個標準的花花公子,除了吃喝玩樂之外,其他什麼也不會,只要女人願意跟他上床,他任何事都可以答應——包括出賣自己的老娘:又常常喝酒誤事,沒有一件工作幹得好,他唯一拿手的就是多養幾個情婦,多生幾個私生子。

  最可笑的是,他自己並不認為自己是個廢物。

  「你早就該把工作交給我了,真不明白父親為什麼要把一切都交給你這個私生子,我擔保幹得比你出色!」講話不經大腦,總是直接從肛門裏冒出來,完全沒考慮到自己才是最可惡的私生子製造機。

  奧文悄然落下睫毛,面不改色,也沒吭聲,老夫人卻差點當場昏倒。

  「不行!」她低吼一聲,旋即驚覺自己的失態,即刻作修正。「我是說,你也有你的工作,家族的社交場合不由你來應付,又有誰應付得了呢?」

  「的確。」埃蒙特得意的點點頭。

  「好了,這個話題到此為止,」老夫人忙道。「我今天來的重點並不是這個,而是……」

  「對,那不是重點,」埃蒙特又打岔。「重點是你必須再提高我的津貼!」

  老夫人愕然愣住,奧文徐徐拾眸。

  「為什麼?」

  「我又多了一個女人和兒子。」

  「原來如此。」奧文慢條斯理的低應。「不過就在兩天前,你的妻子也來要求我,不要再增加你的津貼了,否則你的女人跟孩子會無限制的增加下去,所以,你認為我該聽她的或你的?」

  埃蒙特一怔,憤而發出男人的怒吼。「那是我的事,她管不到我頭上來!」

  「是嗎?」奧文轉向老夫人。「祖母,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老夫人抿住唇辦,下顎緊繃,看得出她真的動怒了。

  埃蒙特雖然是她心愛的孫子,但他也的確做得太過火了,每天睡的女人都不一樣,孩子像老鼠一樣多,何況埃蒙特的妻子也是她娘家的人,她更不能不顧。然而她也不曉得嘮叨過埃蒙特多少次了,但他沒有一次聽得進去,依然我行我素、為所欲為,如今,他們夫妻倆終於對上了,她又該偏袒誰呢?

  「埃蒙特!」

  埃蒙特皺眉。「祖母?」祖母的臉色好像不對,是誰惹她生氣了嗎?

  「閉嘴!」

  「但是……」

  「回去再說!」

  埃蒙特終於鎖上嘴巴了,老夫人再送去一個警告的眼神,確定他不會再打斷她的話,才又轉回來面對奧文。

  「我今天來的重點是……」她朝莉莉安送去一個慈祥的微笑。「我替你挑了那麼多名門淑女,你一個都不要,那麼,莉莉安應該可以使你滿意了吧?你們從小就認識,雖然見面的機會不多,但任何人都不能否認她會是你最合宜的妻子,所以,何時結婚?」

  強迫中獎?

  奧文淡淡一哂,「為什麼?」轉問尼古拉斯。「你不是一直反對把妹妹嫁給非猶太人?」

  尼古拉斯聳聳肩。「此一時彼一時,你應該很清楚為什麼。」

  倒是很老實。

  奧文扶一下眼鏡,藍眸再轉注莉莉安,一個溫柔美麗的二十六歲女人,氣質嫺靜典雅,一派淑女風範,他毫不懷疑她會是個好妻子。

  但不適合他。

  他要的是活潑風趣的女人—像他母親那樣溫馨的妻子,而不是端莊高雅的淑卒—像祖母那種上流社會貴婦。

  「莉莉安小姐,我並不愛你。」他溫和但非常坦直地告訴對方。

  莉莉安的臉色黯了一下。「我知道,但我相信感情是可以培養的。」

  「你不適合我。」奧文歉然道。

  「這我也知道,所以你才沒有愛上我,可是……」莉莉安睜大瞳眸,真誠地望住靳文彥。「不管你希望我是什麼樣子的,我都願意為你改變!」

  唉,死心眼的女人真是令人頭疼!

  奧文搖頭歎息,正待再開口,就在這時,手機響了起來。「對不起。」他禮貌地致歉,再掏出手機來接聽,說了幾句中文後,招手喚來克裏斯,同樣用中文吩咐了兩、三句,後者驚訝的笑了一下,點點頭,離開辦公室。

  之後,奧文不再對莉莉安說什麼,澄藍的眸於徐徐環顧眾人,淡淡的笑噙在唇畔。

  「我想,你們都說好了吧?」

  尼古拉斯聳聳肩,老夫人神色絲毫不變。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當然知道,祖母,」奧文的語氣格外溫和。「尼古拉斯並不否認,你再否認又有何意義呢?」

  老夫人下顎緊了一下。「我是為了你好。」

  「是嗎?」奧文的表情更是柔和。「如果真是這樣,我確實要感激祖母的關心,不過……」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15 00:22:11

 

  抬著臉兒仰望眼前這棟文藝復興時期的建築,方蕾有點驚尹—沒想到靳文彥是在這種地方上班,再進到裏頭一打量,更是狐疑。

  不像是辦公室,倒像是供人參觀的博物館,這裏到底是什麼公司?

  「請問艾默德•奧文•恩斯特在哪裡辦公?」

  「請問小姐有預約嗎?」櫃檯小姐很客氣的詢問。

  預約?

  這裏是美容院嗎?

  「沒有,不過我是他太太,應該不用預約吧?」

  櫃檯小姐愣了一下,驚呼,「什麼?」

  幹嘛這樣大驚小怪,男人娶老婆很正常不是嗎?還是現在不流行了?

  「我是他太太,不可以嗎?」

  「但是……」櫃檯小姐臉色開始轉變,不太好的轉變。「恩斯特先生正在他的辦公室裏和老夫人及莉莉安小姐討論他的婚期,老夫人還特別吩咐說暫時不許任何人騷擾,你……」

  「是喔?」方蕾想了一下,聳聳肩,不以為意地掏出手機來,與對方講了幾句中文後即關機,然後笑吟吟地與櫃檯小姐相對而視,沒吭聲。

  櫃檯小姐正覺狐疑,內線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她連忙拿起話筒來接聽,不過兩秒鐘,神情又開始轉變,電話講完,臉也綠了,額頭上冷汗一條條,聲音差點沒抖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恩斯特夫人,請隨我來,我帶您去!」

  真是前倨而後恭,不過由此可見,奧文的職位肯定不低,不然這位櫃檯小姐的態度也不會這樣誠惶誠恐。

  剛爬上二樓,她們就碰上來接駕的克裏斯。

  「交給我吧!」克裏斯對櫃檯小姐說,然後笑嘻嘻的向方蕾打哈哈,領著她步向走廊盡頭的門。「老嫂,怎麼來了?」

  方蕾也打了個哈哈回去。「我忘了帶錢包!」

  克裏斯不落痕跡的偷窺她的表情。「身上沒錢?」

  毫無異樣。

  「一毛錢都沒有!」方蕾歎道。

  怪了,櫃檯小姐不是說有告訴她關於莉莉安的事,她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是太遲鈍,還是真的一點都不在意?

  「急著要上哪兒嗎?」

  「廢話,你老哥沒跟你說嗎?」方蕾橫他一眼。「我們教授要我和另一位同學陪他到美國參加國際語言學研討會,我得趕緊去辦簽證!」

  「沒有啊!」克裏斯驚訝地說,旋又啊了一聲。「可能是我剛從外面回來,他還沒有機會跟我說吧!那麼,你們要到美國哪裡?多久?」

  「大西洋城,十天。」

  「是嗎?」唇線一彎,克裏斯笑得可神秘了。「真巧!」

  「巧什麼?」

  「沒什麼,我是說,你可以順便到紐約逛逛啊!」

  「也許吧。」方蕾聳聳肩,對那種標榜時尚的奢華城市實在提不起興趣。

  說話間,兩人進入那兩扇柚木大門,方蕾發現奧文並沒有在裏頭,反倒另有一男一女以非常驚異的眼光打量她——他們現在才知道上司已經結婚了。

  「他們是誰?」

  「老哥的秘書。」

  「兩個?」方蕾吃驚的吹了一下哨聲。「你老哥的職位很高嗎?」

  克裏斯滑稽的咧咧嘴。「算是吧。」

  「看不出來ㄋㄟ!」

  「老哥在私人生活方面一向很低調,不喜歡引人注目。」

  在那兩扇橡木門前,方蕾下意識停下來,自虛掩的門望進去,有位白髮外國老婦人正在對奧文發飆——很端莊,很有教養的發飆。

  「她就是你們的祖母?」方蕾好奇地探頭探腦。

  「沒錯。」櫃檯小姐果然有告訴她。

  「上流社會的貴婦,」方蕾喃喃道。「難怪。」

  「難怪什麼?」

  「噓!」方蕾手指比在唇上暗示他噤聲,因為她想聽聽那對祖孫到底是哪裡不對盤,是不是如同她所猜測?

  而辦公室內的人渾然不覺有參觀者,只專心三思在努力維持對峙的場面……

  *************************************

  「……你在胡說些什麼,莉莉安跟我的家族可是一點關係都沒有!」老夫人義正辭嚴地說。「我完全是為了你著想!」

  「是胡說嗎?」奧文並沒有被老夫人的怒容嚇到,依然平靜又溫和。「雖然莉莉安小姐與祖母的家族毫無關連,但想必祖母您早已和尼古拉斯說妥,祖母您會盡全力促成我和莉莉安的婚事,將來我們生的孩子再跟祖母家族的人聯姻,這才是您打的如意算盤。尼古拉斯,我沒說錯吧?」

  尼古拉斯又聳肩,老夫人臉頰抽搐一下,表情反而更傲慢。

        「即便如此又如何?我精心挑出那麼多名門淑女任由你選擇,你卻每個都挑出毛病來回絕,不是太漂亮就是太難看,不是太高就是太矮,不然就是任性或太沉悶。現在,我不以為你還能在莉莉安身上挑出什麼毛病來,所以,不管我對你們的孩子有什麼打算,你遲早總要結婚,莉莉安這種妻子還無法讓你滿意嗎?」

  「她不適合我。」奧文輕描淡寫的說。

  老夫人重重喘了口氣,可以看得出她快氣壞了,但仍極力保持她的貴婦形象。

  「哪裡不適合?」

  「個性。」

  「為什麼?」老夫人咬牙切齒,已經瀕臨核爆的臨界點了。「她還不夠高雅嫺靜,不夠端莊溫柔嗎?難道她不是那種可以讓你在人前驕傲得意的淑女嗎?難道你不認為她會是個好妻子嗎?」

  銀灰色的眸子有意無意朝辦公室門口那方向瞥去一眼,只有奧文察覺到那兒有人,其他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他身上。

  「莉莉安小姐確實夠高雅嫺靜,也非常端莊溫柔,但……」他慢條斯理地淺酌一口威士卡。「我想要的是一個能夠跟我一起享受居家生活的溫馨妻子,不是一個人前完美,人後卻只會讓僕人伺候的貴婦……」

  聞言,莉莉安驀而恍然,悵然片刻後,雙眼幽怨的垂落。

  是的,她是人前完美,人後只會讓僕人伺候,但,那也是被環境塑造出來的,能怪她嗎?

  「我希望我的妻子能夠盡情的哭,暢懷的笑,也會開玩笑,不怕出糗,而不是時時刻刻注意外表,隨時隨地重視形象的洋娃娃;」奧文的目光緩緩轉移方向。「也希望我的妻子寧願自己做松餅果醬到郊外去野餐,勝過於穿禮服、戴珠寶周旋在晚宴派對之中。總之,淑女貴婦不適合我,只有……」

  他突然抬起手臂,筆直地朝門口方向指過去。

  「那種女人才適合我!」

  方蕾不禁呆了一下,沒料到奧文說著說著竟然指到她身上來。

  想拖她下水嗎?

  而老夫人和尼古拉斯兄妹更是訝異,何時多了那個腦後束著長長的馬尾,衣著隨便的東方女孩?

  「她是誰?」老夫人不悅地質問。

  奧文淡然一哂,沒吭聲,翻手向方蕾勾勾手指頭,方蕾挑一下眉,指指克裏斯,奧文搖頭,方蕾雙眉倏地飛揚起來,指指自己,奧文頷首,方蕾面無表情的眯起眼來,反對他勾勾手指頭,奧文歎息,放下酒杯,自單人沙發起身走到她身前,傾身聽她低語。

  「老公,我們家是有養貓——雖然它常常不在家,但沒養狗吧?」

  「就我記憶所及,的確沒有。」

  「那請問你在勾誰?」

  「你勾我,我不也來了?」

  「……說得也是,好吧,我們重來。」

  奧文又歎息,走回原位坐下,再勾一次手指頭,這次方蕾乖乖的讓他勾過去,克裏斯靠在門板上笑到流眼淚。

  「祖母,請容我為您介紹,她是我的妻子方蕾。」奧文的語氣格外沉靜。

  老夫人一怔。「你說什麼?」

  「她是我的妻子方蕾,我們已結婚四年了。」

  確認沒有聽錯,老夫人急凍三秒鐘,駭然倒抽氣,雙眸暴凸,眼珠子差點掉出來,張嘴想說話又因為太震驚而失去聲音,只能抖著手指頭指住方蕾,忘了這是極為失禮的舉止,貴婦形象徹底破滅。

  而奧文好像沒看見似的,繼續為方蕾介紹另外三位。「小蕾,那位是我哥哥埃蒙特,另兩位是我們家的世交尼古拉斯先生和他妹妹莉莉安小姐。」

  「你們好。」方蕾禮貌的致意,但那三位同樣驚愕得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她現在是安特衛普大學的學生,而且……」

  「住住住嘴,你你你……」老夫人終於找回聲音了,但在使用上還是不太俐落,有點結巴。「你竟敢不經過我的同意就結婚?」

  「祖母,除非比利時法律已經改變,」奧文泰然自若地回道。「否則我相信我要結婚並不需要經過你的同意。」

  「但我是你的祖母,你的長輩!」老夫人憤怒的低吼。

  「祖母,身為長輩並非有權決定晚輩的生命。」奧文耐心的解釋。

  「為什麼不可以?」老夫人的神情嚴厲得幾近於苛刻。「如果是為了你好,我為什麼不能替你做決定?」

  「我不認為祖母真是為我好。」

  「你……」老夫人氣得火花四濺,那頭特地請美容師做出來的完美髮型差點當場崩潰。「無論如何,我不同意你們的婚事!」

  「但我們已結婚了。」

  老夫人窒息地僵了一下,隨即深呼吸好幾下,勉強按捺住差點爆發出來的雷霆風暴——現在不是可以失去理智的時候,實際狀況已偏離她的計畫,她必須設法挽回,雖然不容易,所以更需要冷靜。

  「不要緊,你們可以離婚,那種女人……」她輕蔑地上下打量方蕾,對那種T恤、牛仔褲,隨便到近乎邋遢的衣著很清楚的表示出她的不屑。「我看不出她有哪裡配得上你,庸俗低賤,滿臉奸詐,我毫不懷疑她是個別有居心的女人!」

  「無論祖母如何看她,她是最適合我的妻子。」奧文語氣堅定的說。

  「莉莉安比她更適合你!」

  「我不那麼認為。」

  「你必須聽我的!」

  「如果我不呢?」

  「你竟敢不聽我的?」

  「祖母,我會尊重您的意見,但不一定要聽你的。」

  一句接一句,奧文的神態語氣始終溫和如故,而老夫人的火花卻又開始一絲絲噴出來了,因為挽回的企圖非常不順利,預計慘遭滑鐵盧的可能性高達百分之九十九,這種數字實在令人心焦。

  「尊重我就該聽我的!」

  「尊重並不表示絕對服從。」

  「你一定要聽從我!」

  「很抱歉,祖母,辦不到。」

  「你……」

  眼看老夫人口氣愈說愈沖,表情愈說愈抓狂,搞不好下一刻她那滿頭白髮就會像女巫一樣飛揚起來,就在這時……

  「對不起,兩位,我實在很不想打擾你們,但是呢……」

  冷不防地,某人不耐煩地橫裏打岔進來,祖孫倆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火爆氣氛頓時嗤一聲分成幾縷輕煙飄然消失,老夫人錯愕的呆住,奧文也愣了一下,再聽某人的下文,差點失笑。

  不是勸架,而是……

  「我還有非常重要的事必須趕緊去辦,所以,很抱歉讓我先插一下隊,之後你們想吵儘管吵,有意來場決鬥也沒問題,我一點意見都沒有,謝謝!」

  方蕾對老夫人點頭表示歉意,再蹲下去靠在奧文椅旁細語。

  「麻煩你先給我一點錢好不好?我急著要去辦美國簽證耶!」

  「要多少?」奧文掏出皮夾來。

  「一百歐元。」

  「夠嗎?」他抽出一百歐元給她。

  「夠了,夠了,我又不去掃街。」方蕾收好錢,「那我先走了,如果你下班時我沒來找你,你們就先回去,我會自己搭火車回家。」站起身,再對老夫人及其他三人揮揮手,「各位,真的很抱歉,我有事必須先告辭了!」話落,拍拍屁股就打算走人。

  很不幸的,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愈是急迫的時候愈是有人阻擾。

  「站住!」老夫人震怒的狂吼一聲,硬生生拉住方蕾的腳步,後者疑惑地回過頭來。「你這女人真是無禮,竟敢打斷我們的談話,你的教養呢?」

  方蕾聽得直眨眼。

  無禮?

  哪裡?

  她有急事,又一再跟他們說對不起,也沒忘記告辭,哪裡無禮了?難不成東方人和西方人的禮貌不太一樣,現在她是用錯了?

  如果是的話,那真是抱歉得很,另一種禮貌她沒帶在身上。

  「對不起,」方蕾喃喃道。「我放在家裏了!」所以她只會現在這一種。

        「放在家裏?」老夫人不可思議的瞠大眼。

  「對,」方蕾一本正經的點點頭。「那種東西我向來都鎖在保險箱裏,有需要才拿出來用一下!」

  門口那邊忽地傳來三聲失笑,原來那兩位秘書也陪著克裏斯躲在那裏看熱鬧。

  「搞不好太久沒拿出來用,都發黴了!」克裏斯還笑著湊進來這麼一句。

  「哪裡會!」方蕾馬上抗議回去。「我常常拿出來曬太陽的!」

  老夫人老臉上滿是錯愕,無法置信方蕾竟敢如此輕忽她的質問,表現得這般毫無尊重之態。

  「太失禮了,你這粗俗的女人,難道你一點禮貌都不懂嗎?」

  「請問這位高雅的老夫人,」方蕾掛上最無辜的笑容。「我哪裡失禮了?」

  「對長輩老者必須恭敬尊重,這是最基本的禮數,」老夫人振振有詞的說。「沒人教過你嗎?」

  長輩?

  誰?她?

  她像嗎?

  「當然有,不過呢……」方蕾輕輕道。「並不是所有長輩都值得恭敬,除非他的言行值得人家恭敬:並不是所有老人都值得尊重,除非他的為人值得人家尊重。說到老夫人您呢……」

  她很誇張的歎了一大口氣。「我實在很不想這麼說,但是,從第一眼開始,你就不把我當成晚輩,當面用輕蔑的語言來侮辱我,否定我,所以,老夫人,真正失禮又沒有風度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用最溫柔的聲調,她尖銳地指摘對方。

  「但看在您的孫兒份上,我不與你計較,沒想到你又無理的反過來指責我,老夫人,很抱歉我這麼說,不過這是老實話:你不認為我有資格做你的孫媳婦,我也不認為你有資格做我的祖母!」

  話聲一落定,在場的人都可以指天比地發誓,他們親眼見到老夫人的白髮真的微微飄動了起來,有那麼一瞬間,大家都以為下一秒鐘她那滿頭銀絲就會漫天飛揚起來。

  但奇跡似的,老夫人並沒有如同大家所料的即刻啟動核爆裝置,相反的,她還微微勾起了一抹笑。

  不帶絲毫笑意的笑容看上去真有幾分邪惡的味道。

  「既然如此,你願意和艾默德離婚?」聲音更是溫和得令人心驚肉跳。

  「很抱歉,老夫人沒有權利干涉我們的婚姻。」方蕾也很客氣,笑吟吟的。

  「那麼我可否請問,我是他的親祖母,為何沒有權利?」

  方蕾慢吞吞地舉起兩根手指頭。

  「有兩個原因,第一,表面上的理由,男女之間的事原就只有男女之間自己可以決定,任何第三者都沒有權利干涉,不管你是什麼身分,或拿出何種光明正大的藉口;第二,私底下的理由,如果老夫人是真的關心他,我可以諒解你想插手的心情,但事實上……」

  她甜蜜蜜的一笑。

  「老夫人比我更清楚,你根本不愛他、不關心他,甚至容不下他,因為他母親不是你為他父親安排的妻子,而你的插手也只不過是想控制他,你做的決定只為你自己好,你說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實都是滿口放屁,說到底,你只是一個自私、貪婪又朽邁的老女人,都一大把年紀了,不去含飴弄孫,卻妄想支配所有操控一切,真是,你以為你是誰?英國女皇?」

  她嗤之以鼻地哼了哼,旋又困惑地蹙起眉宇。

  「不過我實在無法理解,你身邊已經有埃蒙特了,為什麼一定要控制奧文?他也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上班族,或許職位高一點,那又怎樣?我相信職位比他高的人多的是……」

  聽到這,除了奧文兄弟,所有人都錯愕地睜大眼,不可思議地面面相覷。

  「還是說他父親留給他的遺產比較多,你不甘心?」方蕾沉吟道,沒注意到其他人異樣的反應。「真是的,最多也不過是多個幾十萬歐元吧,值得計較那麼多嗎?中國人說錢財是身外之物,夠用就好了咩,我說啊……」

  「小蕾。」奧文神態自若地打斷她。

  「幹嘛?」她猜測錯誤嗎?

  「你不是要去辦簽證嗎?還不快去!」

  「啊,對喔,差點忘了!」方蕾一驚,趕緊瞄一下手錶,旋即松了口氣。「幸好,還不算遲。」

  「我送你去吧!」克裏斯很好心的主動提供協助。

  今天以前,他只認為這位不過才二十一歲的年輕老嫂是個風趣活潑的女孩子,跟她生活在一起確實平添不少樂趣,但除此之外,也沒什麼特別的。

  然而在經歷過剛剛那精采的一幕之後,他的觀感整個被扭轉過來了。

  她不但膽敢面對那個傲慢自大的老婦人而無半點瑟縮之狀,尤其是她說的那番話,頂得祖母幾乎啞口,實在是大快人心!

  老哥說得沒錯,她確實有能力應付祖母,而且該死的應付得十分漂亮。

  「走吧,老嫂!」

  一前一後,兩人離開辦公室,有片刻時間,辦公室內都沒有人開口,每個人臉色都花花綠綠的不太好看,唯有奧文沉靜如恒,事實上,他看上去還高興得很。

  不過不是因為方蕾替他說話,也不是因為她夠大膽敢於當面指責祖母,而是因為他相信她已經拋開那份沒必要的罪惡感,否則,她一定沒有辦法用那種理直氣壯的態度面對祖母。

  心虛的人如何挺起胸脯來指責對方?

  「她不知道你的身分?」老夫人的語氣非常陰沈,有點像是剛從停屍間裏吹出來的冷氣。

  「她不需要知道,因為她根本不在意那種事。」奧文淡然道。

  「哦?」老夫人冷笑。「那麼她在意什麼?你的財產?」

  奧文莞爾。「不,她只在意我有沒有回家陪她吃晚餐,陪她看電視。」

  老夫人眯著眼,很顯然不相信他的話,然後,她抬起傲慢的下巴,用高高在上的眼神睥睨奧文。

  「無論如何,我要你馬上跟那女人離婚!」以最威嚴的姿態,最淩厲的語氣,她沉聲命令奧文。「那個女人毫無修養又粗魯不文,全然沒有做你的妻子的資格,你必須立刻和她離婚!」

  深邃的藍眸凝視她片刻後,奧文唇畔悄然泛起一絲奇異的笑紋。

  「然後呢?」他輕柔地問。

  「自然是跟莉莉安結婚,」老夫人理所當然地說。「她才配得上你。」

  「之後再讓她為我生的兒子和祖母家族的人聯姻,我想,這應該是祖母最主要的目的。」奧文溫柔的替祖母說出她的計畫最終訴求。「只是,祖母,有件事你應該知道……」

  「什麼事?」覺得奧文的口氣不太對勁,老夫人有點忐忑。

  「除非經過所有董事的一致同意,否則我的一切將交由我的長子繼承……」

  「這我知道,」老夫人不耐煩地擺擺手。「你放心,莉莉安一定會替你生出精明能幹的好兒子,必然有能力繼承你的……」

  「可是,祖母,」奧文的聲音更輕更柔,唯恐嚇著老夫人似的。「我的長子已經八個月大了!」

  霎時間,辦公室內陷入一片死樣的絕對靜默之中,沒有絲毫聲息,連呼吸聲都沒有,除了丟下核彈的奧文,其他所有人全都一片茫然。

  這才是一顆真正的終極核彈,轟然一聲,瞬間毀滅掉所有希望。

  *************************************

  熟練的轉動方向盤,克裏斯飛快地瞟方蕾一眼。

  「老嫂。」

  「幹嘛?」

  「你一點都沒有懷疑過老哥嗎?」

  「懷疑他什麼?」方蕾困惑地反問。

  耶,居然反過來問他,她是腦袋秀逗了是不是?

  「很多可以懷疑的呀,譬如你們結婚四年,他卻從來沒有帶你見過其他親人,包括祖母和我們的哥哥、姊姊在內,又譬如他『瞞』著你和祖母與莉莉安見面談論結婚的問題……」

  「那有什麼好奇怪的?」方蕾嗤之以鼻地揮揮手,根本不當一回事。「你老哥不願意任憑你們祖母大人擺佈,所以瞞著她偷偷娶老婆,然而一旦讓你們祖母得知他已私自結婚,那位高貴的女皇不暴跳如雷才怪,我想那種火爆場面還是愈晚經歷愈好,所以他一直沒帶我去見你們祖母,這很容易理解啊!」

  克裏斯張著嘴,一時啞口無言。

  沒錯,的確很容易理解,問題是,她是女人,女人都是很小心眼的,不應該左懷疑右懷疑一下嗎?

  害他期待了半天,結果雷聲大雨點小,這樣不是很無趣?

  「至於今天的事……」方蕾聳聳肩。「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又是你們祖母帶她精心挑選的對象來逼他結婚,恰好讓我碰上了,你老哥就順勢把事情攤開來講,一切都很合理,你到底要我懷疑什麼?」

  克裏斯沈默了好半晌。

  「還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真的是用腳趾頭想的?」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15 00:24:19

第六章        


  美國西岸有個拉斯維加斯,東岸也有個大西洋城,四周一片荒蕪的沙漠,卻在海邊建起一幢幢高聳的賭場和飯店旅館,閃亮的霓虹燈與招牌廣告遠遠從高速公路上就可看見了。

  在大西洋城,吃住都很便宜,因為他們不需要賺你這個錢,光是在賭場內就可以挖空你所有的家產了,只可惜方蕾根本沒那個美國時間做個敗家女,因為……

  「早上錄的演講呢?」

  「在這裏!」

  「快,立刻翻譯,還有昨天的演講,教授說晚上就要內容大綱!」

  「但下午的演講……」

  「該死,莉絲,叫馬克幫忙錄一下好不好?」

  方蕾與泰曼簡直忙翻了,幾乎連睡覺時間都沒有,幸好莉絲與男朋友馬克臨時改變行程到大西洋城來度假,也被他們抓來同甘共苦,一起翻入地獄深淵中爬不出來。

  「見鬼,這是哪一國語言?」

  「巴西的葡萄牙文吧!」

  「該死的那又是哪一種語系的?」

  翻天覆地的,好不容易水深火熱的十天終於過去了,大家癱成一地,幾乎活不回來。

  「教授說他要搭明天一早的飛機,誰要跟他一起回去?」泰曼問。

  躺在沙發上爛成一堆泥的方蕾舉起手來。「我……」

  「慢著!」趴在床上的莉絲猛然跳起來。「你要回去了?好不容易來美國一趟,也不順便玩玩,你就要回去了?」

  「今年八月,布魯日有三年一次的運河嘉年華,我要陪我女兒參加。」

  「上帝,到八月還有一個星期耶!何況,那個什麼運河嘉年華,不就三年一次,三年後照樣會再舉行,而美國也許就來這麼一回!」莉絲大聲辯駁。「無論如何你得陪我留下來好好玩個過癮,不然我那麼辛苦幫你忙是為什麼?」

  「你有馬克陪你不是嗎?我可沒興趣作電燈泡!」方蕾咕噥。

  「他?」兩道憤怒的雷射死光朝馬克筆直的發射過去,後者尷尬的瑟縮一下。

 「你以為我為什麼要改變行程到美國來?那傢伙到巴黎居然只想看上空秀,看康康舞,我為什麼要陪他去看那種東西?」

  方蕾愣了一下,旋即與泰曼一齊失聲大笑,莉絲更是怒氣難平。

  「他想看女人的胸部,想看女人的大腿?好,就讓他自己去看個夠,我要自己玩自己的,而你得陪我,0K?」

  方蕾搔搔腦袋。「好吧,我想你說得也有道理啦,難得來美國一趟,不到處走走太可惜了,不過我得先打電話回家跟我老公講一下。」

  五分鐘後……

  「真沒想到,我老公也出差去了!」方蕾有點意外的掛斷手機,「不過我小姑回家了,還有我小叔,他們說會陪我女兒去參加嘉年華。」視線栘向泰曼。「那你呢?你要留下來嗎?」

  泰曼點頭。「既然你們都要留下來,我也留下來好了。」

  「太好了,我不會說英文,光靠莉絲一個人有時候也很不方便,你肯留下來,我就不必老是依賴她了。不過……」馬克困惑地來回看她們三人。「為什麼你們三個人說的英文都不太一樣呢?」

  方蕾三人不約而同失笑。

  「因為我說的是美語,莉絲說的是英文,泰曼說的是澳洲語。」

  「雖然聽起來差不多,其實在句型、發音和拼法上都有顯著的不同。」

  「那是因為文化和環境上都有所差異。」

  「不過由於都是從英文演變而來,所以……」

  「譬如美語說『Do  you  have  a  pencil?』,英語則說『Have  you  got  a  pencil?』,這是……」

  「至於發音……」

  「舌頭必須卷起來……」

  「不對,牙齒應該這樣,念出來的音才會……」

  「不,我不這麼認為,既然是同一個語系……」

  眼看他們三人居然就地討論起語言學來,而且愈討論愈熱烈,甚聖展開一場馬拉松辯論,口水愈拉愈長看不見盡頭,馬克不禁哭笑不得。

  他們到底是來度假的,還是來上課的?

  *************************************

  雖然是預定外的旅遊,但既然決定留下來了,方蕾就打算好好享受一下,但隔天傍晚方蕾就後悔了。

  「為什麼只有兩間房?」

  「泰曼說他旅費不太夠,」莉絲神情自若地解釋。「所以……」

  「我知道,我知道,」方蕾不耐煩地打斷她。「但是既然你一定要和馬克同房,總不能要我和泰曼同一間房吧?飯店客滿了嗎?」

  莉絲無辜地眨巴一下眼。「你們為什麼不可以同房?」

  方蕾愣了一下。「你在說什麼鬼話,我……」

  莉絲很誇張的歎了口氣。「別告訴我說你不知道泰曼喜歡你。」

  方蕾呆了呆,旋又失笑。「你別開玩笑了!」

  「泰曼真可憐!」莉絲喃喃道。「我和蓮恩都看出來了,也問過泰曼,他都承認了,因此……」

  「別……別胡扯了,」方蕾驚愕得話都結巴起來了。「我……我結婚了耶!」

  「那又如何?」莉絲聳聳肩。「你幾歲結婚的?十六歲?還是十七歲?正是最容易被誘惑的年齡,輕易被大你十二歲的成熟男人拐去結婚,這並不奇怪,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不過……」

  像個男人似的,她輕輕撫過方蕾那一頭烏溜溜的長髮。

  「結婚四年,也生了兩個孩子,你應該開始會覺得當時結婚得太衝動,現在睡在你身邊的男人已經失去當初那種迷人的魅力,你們之間的距離也愈來愈遙遠,你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嗎?」

  「我不……」

  方蕾聽得啼笑皆非,想否認,但莉絲根本不給她自辯的機會。

  「對了,因為你們的年紀相差太多了,觀念看法都有差異,換句話說,跟你年歲相近的男人才適合你,譬如泰曼,你不覺得他很可愛嗎?」

  一點也不!

  跟她兒子比起來,沒有一個會用兩隻腳走路的男性是可愛的!

  「我記得你也誇過他長得很英俊,」莉絲繼續說。「又風趣爽朗……」

  不然她該怎麼說?

  當時他們才剛認識,她總不能老實指出對方的缺點說他眉毛太濃,鼻子太短,嘴巴太大,笑起來像蝦蟆打呵欠,還有,老愛說些人家聽不懂的笑話,害人家明明滿頭問號又不能不捧場笑一下,這點最無趣了!

  「所以我建議你和他來段情試試看,」還在說。「就我來看,你們兩個相當合適……」

  她是試吃品嗎?

  吃過之後就知道好不好吃!

  「我以為從床上開始最快,」愈說愈囂張。「你知道,多數人從床上的契合度就可以知道彼此合不合適……」

  真不敢相信,這女人真的在慫恿她來段婚外情!

  「這種事我最清楚,因為我是過來人,十六歲時我也曾經結過婚,對象是一個大我九歲的電腦業務員,還生了一個女兒,但十九歲我就離婚了,所以,相信我,聽我的沒錯!」

  方蕾目瞪口呆,一時不知道自己是對莉絲曾經離過婚感到最吃驚,還是對莉絲有個女兒感到更吃驚?

  不過有件事她倒是可以確定,既然莉絲有過這種經驗,她再做任何辯解也沒有用,就算把兩片嘴皮子磨成了烏魚子,莉絲也不會給你聽進去半個字,既然如此,她最好趕緊蹺頭,趕搭最近一班飛機逃回比利時。

  如此一來,莉絲應該可以明白,不管是一夜情、婚外情,或者是姦情、偷情,她都沒有興趣了吧?

  *************************************

  到大西洋城不賭上兩把就不算來過大西洋城,因此大家決議先上賭場玩幾天再轉戰紐約,方蕾覷准機會趕緊落跑。

  拎著旅行袋,趁那三個傢伙還在賭場裏鬼混,某人偷偷摸摸溜出飯店,準備客串一下失蹤人口,孰料才剛踏出飯店大門,迎面撞上兩個人,雙方同時一怔,再同時失聲大叫。

  「大姊、小珊!」

  「二姊!」

  「小蕾!」

  靜止兩秒,又異口同聲大叫。

  「你怎麼會在這裏?」

  然後,方蕾很快舉起手來阻止對方再開口。

  「夠了,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聊聊吧!」

  大西洋城的賭場全都集中在濱海大道上,而其中最具特色的就是泰姬瑪哈,在這座綜合阿拉伯風格和現代建築藝術的龐然大物內,賭博、消遣、娛樂、住宿、飲食等功能樣樣俱全,幾乎只要住進去就不用再走出這棟建築物。

  除非你破產了。
此刻,方家三姊妹就坐在泰姬瑪哈地下室的餐廳內,大家面面相對都有點不太自在,雖然有很多話想問,卻不知從何開始。

  「你怎會在這裏?」終於,方珊忍不住先開口了。

  「我和同學陪教授來開會。」方蕾回道,再反問:「你們呢?大姊不是在日本念書,二伯不是移民到艾伯尼嗎?」

  「我在這邊工作,紐約,大西洋城來回的巴士導遊。」

  聽方珊這麼說,方蕾一點也不感到奇怪,虛榮的女孩子想找多金的帥哥,到賭城來就對了,在這裏,一擲千金的富豪多得是。可是……

  「但你才十九歲,應該要上大學呀!」

  方珊嗤之以鼻地哼一聲。「誰要上大學,浪費時間!」

  說得也是,她的人生目標就是釣上個帥哥富豪,這並不需要上大學,只要臉蛋長得好看,身材一級棒,「釣魚」技術一流就行了。

  方蕾無奈搖頭,再轉注方麗。「那大姊呢?來探親嗎?爺爺、奶奶也來了嗎?」

  打從她們碰面開始,方麗的神色就一直很奇怪,連方蕾問了她一個很簡單的問題,她也好像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

  「有什麼不對嗎?」方蕾疑惑地問。

  方珊瞥方麗一眼,若無其事的代替大姊作答。

  「其實也沒什麼啦,是爺爺罹患肺癌,奶奶又中風,二伯就要爺爺、奶奶到美國來讓他照顧,那大姊當然也跟著過來了,可是大姊不能在這裏逗留太久,所以爺爺就替大姊找了個有居留權的對象結婚,對方是臺灣政府高宮的小兒子,還在修博士學位,長得也挺端正的,脾氣又好,老實說,大姊運氣還滿不錯的呢!」

  「既然如此,」方蕾繼續端詳方麗。「大姊為什麼……」

  「她懷孕了嘛,所以心情不太好,大概就是所謂的懷孕症候群吧,所以我才特地請假陪大姊出來散散心呀。」說著,方珊用手肘推推方麗。「對不對,大姊?」

  方麗側過臉去注視方珊片刻,隨後,當她轉回來面對方蕾時,恢復正常了。

  「我想我是害怕生產吧!」沒有任何異樣,如同四年前一樣溫柔婉約。「你呢?有孩子了嗎?」

  方蕾一個字也不信!

  不過,算了,如果她們不想讓她知道事實,就表示她們依然將她排除在親族之外,她想關心也無從關心起,反正還有爺爺、奶奶和二伯在,他們應該不會讓方麗受到委屈的。

  「兩個,一個女兒,一個兒子。」她喜孜孜的掏出皮夾來給她們看照片。

  「耶?他們……」方珊驚呼。「他們的眼睛為什麼是藍色的?」

  「我老公是比利時人嘛!」

  「比利時人?」方麗與方珊愕然相對。「那你現在是住在……」

  「布魯日,比利時布魯日。」方蕾說,一邊小心翼翼收好照片。「你們都沒有跟媽媽聯絡過嗎?我們常常打電話聊天,她很清楚我的狀況。」

  方珊的表情很奇怪,方麗不甚自在的別開眼。

  「呃,你知道我們不太方便,何況,還有繼父可以照顧她,我想應該沒什麼好替她擔心的吧!」

  「是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只不過媽媽離婚了,兩年前,因為繼父毆打她,現在她和阿姨住在一起。」方蕾兩眼眨也不眨地直視她們。「我想你們可能也不知道,姨丈在三年前去世了,他們又沒有孩子,阿姨一個人過得好寂寞,媽媽就把她接去一起住,她們兩個還合力開了一家服飾店,媽媽說她現在活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快樂,已經不想再婚了。」

  「原來……媽媽離婚了。」方麗似乎有點不知所措。「那麼弟弟呢?」

  方蕾歎氣。「為了弟弟的監護權,媽媽和繼父還上家事法庭呢,不過因為繼父也有過毆打弟弟的紀錄,所以法庭把弟弟的監護權判給媽媽了。」

  方麗沈默了一會兒。

  「我知道我應該關心一下媽媽,但是……」含著祈求諒解的目光,她眼眶濕潤地瞅住方蕾。「我真的無能為力,你明白的,不是嗎?」

  「就是說咩,就算我們知道媽媽境況不好,也幫不了忙呀!」方珊附和道。

  的確,當一個人只考慮到她自己時,確實無力去幫助別人。

  「算了,反正媽媽現在過得很好,有空跟她聯絡一下就行了。」

  「好啦,好啦,我們會跟媽媽聯絡的啦!」方珊不耐煩地承諾道,天知道這份承諾有幾分可信度。「不要說這個了啦,還是說你,你剛剛說陪教授來這裏開會,難不成你還在念書?」

  方蕾點頭,「我還在念大學,這回跟同學一起陪教授來這裏開會,想說順便到處逛逛也好……」說到這裏,忽地兩眼一亮。「一起吧,我們一起玩吧,人多熱鬧一點才好玩不是嗎?」

  在其他任何狀況下,方蕾都不會提出這種建議,因為百分之兩百會遭到拒絕。

  但在目前這種情況下,她有百分之三百的把握不會被拒絕,因為陪伴一個心情不好的人旅遊是天底下最痛苦的事,她看得出方珊快抓狂了。

  豈料……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15 00:24:41

 
 「才不要!」方珊一口否決。「我們為什麼要跟你一起玩?」

  方麗忙安撫地拍拍她的手。「別這樣,小珊,現在又沒有大伯、二伯他們在,不用擔心會被罵,你放心吧!」再轉對方蕾微笑。「好,我們一起去玩吧,小珊是導遊,我們想去什麼地方她都可以帶我們去哦!」

  「OK!」

  這下子看莉絲還能搞什麼鬼!

  *************************************

  莉絲的確是搞不了鬼了,但方蕾忘了順便考慮一下後遺症,一旦讓莉絲和方珊那兩個嗜好相近的傢伙湊在一起,這趟旅遊立刻呈現一面倒的慘況。

  「女裝!」

  「女鞋!」

  「皮件!」

  「首飾!」

  其他兩男兩女根本插不進嘴,那兩隻雌性動物完全不顧他人的意願,自顧自去她們想去的地方——紐約的時尚街,四人只好乖乖跟著走,絲毫不留半點自主意識,比綿羊還聽話,甚至用不上牧羊犬來驅趕。最後……

  「我厭倦了看女裝!」

  「我厭倦了看女鞋!」

  「我厭倦了看皮件!」

  「我厭倦了看首飾!」

  四隻綿羊終於展開絕地大反攻,企圖掙脫殘虐暴行,可是……

  「她們……好像沒聽見,我們說太小聲了嗎?」

  「要不要喊大聲一點?」

  「那樣……好像有點丟臉……」

  「不是有點,是很丟臉!」

  「那麼……」

  「……算了!」

  於是,四隻小綿羊只好自力救濟,兩隻公羊溜去看籃球比賽、看曲棍球比賽,兩隻小母羊繼續跟隨在兩位沉迷於購物之中的主人身後,一邊漫不經心地流覽周圍那些昂貴到不行的珠寶首飾,一邊有一句沒一句的閑搭。

  「二伯允許小珊做這種瘋狂購物嗎?」

  對於那兩位的購物方式,方蕾實在不敢領教,要是她敢那樣連價錢都不看就買下來,只要一次就夠了,肯定會被老公封殺出局!

  也許奧文確實從他父親那兒繼承到不少財富,但他終究只是個平凡的白領階級,拿再高薪也是死薪水,何況他還要負擔妹妹的學費、生活費,還有臺灣那位姨婆和表哥、表嫂、侄子的生活費,以及一些小貓、小狗之類的親戚,他們也常常跑去向他求助,聽說他每個月還要支付他哥哥一大筆津貼——天知道是什麼津貼。

  此外,她媽媽離婚時,奧文也特地趕到臺灣去幫岳母爭取小舅子的監護權,本想接他們母子到比利時定居,但方媽媽不想住到國外,奧文就替她買了一棟公寓安身,又支助岳母開服飾店,每個月還固定彙生活費給岳母,過年過節也不忘寄禮物去給岳母、小舅子和岳母的妹妹。

  他認為照顧岳母和小舅子也是他的責任。

  總之,奧文的責任心很重,負擔更重,他們自己的生活也都很平實,這種瘋狂購物遊戲委實不適合他們,多來幾次肯定破產,而且破得很難看!

  「你以為她為什麼要出來工作?」方麗反問。

  不是為了泡哥哥嗎?

  「為什麼?」

  「因為二伯不想再替她支付信用卡帳單了。」方麗苦笑道。「不過這樣也好,起碼她懂得節制了。你瞧,在這種高價位店裏,她只是純流覽,看看現在的流行趨勢,再跑去買減價的設計師服飾或者二手服飾,至於珠寶首飾,她買不起真貨,買的都是仿冒品,自己賺的愛怎麼花都隨她了。」

  「那麼……」方蕾遲疑一下。「記得二伯計畫開一家毛皮店,由大伯從加拿大那邊提供給他毛皮,如此一來就可以省去不少管銷費用,我想利潤應該很不錯吧?」她以試探的口氣問,因為沒有把握方麗是否會回答她。

  「是不錯,可是……」方麗輕輕歎息。「動物保護主義者的行動愈來愈積極,二伯店裏還曾經被潑過一次油漆,所以他們正在考慮改銷其他貨品。」

  「什麼貨品?」方蕾順口問。
方麗瞄她一眼。「他們還在考慮。」

  方蕾聳聳肩。「爺爺、奶奶的情況如何?」

  「爺爺動過手術後,病情已經控制住了;奶奶中風的情況也還好,但是他們的狀況都需要特別看護,所以二伯送他們去一家華人療養院,我去探望過幾次,他們看上去都很愉快,也許是因為那兒有同年齡的伴吧。」

  方蕾朝前方望一下,那兩個傢伙好像還沒有收兵的打算。

  「那你呢?你結婚多久了?」

  「一年半。」

  「姊夫對你好嗎?」

  「他的脾氣很好,是個很溫和的人。」方麗沒有作正面回答。

  「是嗎?」方蕾笑了。「我老公也是個很溫和的男人,我最喜歡欺負他了,通常他都會用哭笑不得的表情容忍我的胡作非為,不過有時候他也會像罵女兒一樣罵我,還罰我不准看電視,哼,有什麼了不起,我們臥室裏也有電視,我不會躲到臥室裏看嗎?」

  「你的運氣很好,相親結婚還能得到這麼好的老公。」方麗低喃。

  笑容徐徐消失,方蕾細細審視方麗那張又浮現出奇特表情的臉片刻。

  「你的運氣不好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方麗沈默了一會兒。

  「其實我也不能算是相親,是爺爺幫我決定的,爺爺說他會是個好丈夫。」

  方蕾覺得有點奇怪,因為方麗的語氣聽起來好像在抱怨。

  「如果真的不喜歡,你已經成年了,可以拒絕呀!」

  「可是……」方麗不甚自然地轉臉望向他處。「我們交往了兩個月,我也覺得他是個溫柔體貼的男人,很適合我,所以……所以……」

  所以,是她自己同意的。

  方蕾有點啼笑皆非,下意識停住腳步,想要好好勸勸方麗。「既然是你自己同意的,就必須盡力去適應;我也是啊,不,我比你更可憐,你還跟對方交往了兩個月,我只跟我老公見過三次面,約會一次,然後就結婚了,Shit,甚至婚後好幾個月我才知道他是比利時人,真TMD,竟然把我拐到比利時之後才告訴我!」

  她咬牙切齒,惱怒的咒駡。

  「但我又能怎樣?只好努力去適應,學習他們的語言,瞭解他們的生活習慣,告訴你,超辛苦的,但我還是捱過來了,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我老公特別體貼我、容忍我,我想,這種事都是相對的,你為他付出,他也會對你付出……」

  頓了一頓,她又說:「記得在臺灣時我就勸過你,人不能只顧自己,否則最後嘗受後果的一定是自己,我想你可能忘了,不過現在你可以好好想想,除非嫁錯男人——像媽媽那樣,不然要營造什麼樣的婚姻生活都在你……」

  「如果對方是個有戀母情結的男人呢?」一旁突然岔進來一句話。

  方蕾愕然,循聲回眸,原來是方珊不知何時悄悄回頭來到她們身邊,而莉絲仍在不遠處的櫃檯試戴那些昂貴得令人咋舌的首飾。

  「剛結婚,一切都很正常,」方珊慢條斯理地說。「但三個月後,大姊夫的媽媽就跑來跟她們住在一起,理由是大姊不會做家事,婆婆好意要來教導媳婦為人妻的職責……」

  「不會做家事?」方蕾睜大不可思議的眼,眨也不眨的望定方麗。「你竟然到現在還不會做家事?」

  「但……但結婚前,爺爺就跟對方說好了,他們會請傭人,我不需要做家事,想念書也可以繼續念書呀!沒想到……」方麗哀怨地垂下兩眼。「一結婚就變了,不但不可以繼續念書,還逼我做家事……」

  這也難怪,方麗從小到大沒做過任何家事,就連彎腰撿一張紙屑都沒有過,難怪爺爺會先跟對方說好條件,可惜對方不想遵守約定。

  「既然都結婚了,如果跟大姊夫說不通,那也只好試著適應啦!」

  方麗欲言又止,現在她看上去不是困擾,而是尷尬。

  方珊瞥她一眼,聳一下肩。「那如果說大姊夫都跑去跟他媽媽睡一張床,只有週末放假時才和大姊過夜,這你又作何感想?」

  作何感想?

  根本是不敢想,都在修博士學位了,還沒斷奶嗎?

  「……」方蕾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種事我相信二姊你也會受不了吧?所以不能怪大姊想找個能理解她的心事的人吐槽一下……」

  能理解她的心事的人?

  誰?

  「請等一下!」方蕾面無表情地瞟一下神情更詭異的方麗,再看回方珊。「不要告訴我大姊搞外遇!」

  「不!」方麗沖口而出,「那不是外遇,那只是……只是……」她極力想為自己辯解。「我才二十三歲,我也想品嘗戀愛的滋味呀,卻不得不為居留權而結婚,丈夫又有奇怪的癖性,還有個霸道的婆婆,所以我才……」

  「夠了!」方蕾揉揉太陽穴。「我不想聽精采過程,告訴我結果就好了。」

  「我……我離婚了,一個月前,」方麗囁嚅道。「因為我婆婆認為孩子不是她兒子的。」

  搞外遇還被發現,真笨!

  「是大姊夫的嗎?」

  「當然是!」方麗激動地說。「我說過,那不是外遇,只是那個男人肯聽我訴苦,我也希望有個人能夠撫慰我的委屈,並沒有和那人上床呀!」

  好吧,不是外遇,卻被認定是外遇,更笨!

  「算了,既然這樁婚姻令你這麼痛苦,反正你也拿到居留權了,離婚也好,」方蕾儘量找好的話說。「而且你還可以繼續念書呢!」

  「就是說咩,」方珊大聲附和。「我就是這麼跟大姊講的,她還年輕,想談戀愛機會多得是,這年頭離婚是流行,沒有人會在意那種事,再多離幾次婚也沒關係,人家還會認為你受歡迎呢!」

  這種受歡迎就免了吧!

  方蕾聽得想昏倒。「不過,孩子怎麼辦?」

  「大姊正在考慮要不要拿掉。」

  拿掉?!

  「呃,這種事……最好你自己決定。」方蕾喃喃道。「不過無論你如何決定,我都會儘量幫你的。」

  「為什麼?」方麗怔愣地凝住她。「記得那時候你說不會幫我……」

  方蕾撇一下嘴,笑笑。「我也講過說不定我會改變想法,現在,我的確改變了,如此而已。」

  而影響她最大的就是靳文彥,他總是不厭其煩的幫助任何向他求助的親人,不管那些傢伙是不是很可惡,或者令人厭煩,他都會不計代價的幫助他們,並且把這種幫助視為他的責任,只因為那些傢伙是他的親戚。

  「因為你現在過得很幸福?」方麗輕聲問。

  方蕾搖頭。「不,因為我老公有個很奇特的嗜好,他認為幫助親人是他的責任,我想我是被他影響了。」

  「你……不氣我了?」方麗的語聲更細。

  方蕾認真思索一下,「不氣了。」又搖頭。「記得媽媽剛離婚那時候,她很惶恐、很無助,特別需要人家安慰,但你們都沒有出現,甚至連通電話都沒有,我很生氣,不過我老公告訴我,我不應該氣你,應該同情你……」

  「同情我?」方麗喃喃道。

  「當時我並不瞭解他的意思,但現在……」方蕾頓了一下。「難道你都沒想過之所以會演變成如今這種窘況,全是你自己造成的嗎?」

  「你是說……要怪我自己?」方麗呐呐道,旋又搖頭。「不,那怎能怪我,我沒有別的路可走了呀!」

  「不,永遠不會沒有別的路,而是你選擇了哪條路!」方蕾重重地說。「當初我也不是沒有別的路可走,是我自己選擇相親結婚的。同樣的,你也不是沒有別的路可定,是你自己選擇和一個認識不深的人結婚的。不過我不是要你怪誰,而是希望你以後能認真做選擇,不要老是想把責任推給別人,不能勇敢面對自己的人生,這種人永遠得不到幸福的!」

  語畢,見方麗依然一臉「我無辜」的表情,方蕾不禁深深歎了口氣。

  「算了,我會盡我所能幫你,但無論如何,你要自己做決定。」

  話說到這裏,另一個也加入了,莉絲大聲叫過來,非常興奮的口氣。

  「快!快!你們快過來!」

  三姊妹相對一眼,戰戰兢兢的咽了口唾沫。

  「你不是要買這邊的首飾吧?」

  「不是啦,這邊的首飾我怎麼買得起,是別的事啦,大事!大事!」

  「到底什麼事?」

  「就是……」

  三分鐘後,三姊妹齊聲大叫。

  「什麼?」一個驚恐,一個受不了,一個興奮。

  方蕾非常認真的做考慮。

  要不要趁夜落跑逃回比利時?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15 00:25:40

 
第七章      

  有人在呻吟。

  「夠了,方蕾,不要再呻吟了!」

  「為什麼我不能呻吟?明明我是來旅遊的,為什麼會變成客串女服務生?」

  「因為我們可以見到許多富豪,這就是為什麼?」

  「關我屁事!」

  「但你擔心你妹妹會隨隨便便和其中某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傢伙上床,這就關你屁事了!」

  睜大兩隻燃燒著熊熊怒火的眸子,方蕾死命瞪住莉絲,恨不得一拳打掉莉絲臉上的得意。但好半天後,她還是洩氣地垮下肩膀,覺得讓自己的拳頭和對方的下巴同歸於盡並不是一個很好的idea。

  「該死!」她低咒,認命了。「不過我還是搞不懂,為什麼我們有機會去參加那種高級宴會?」

  「不是參加,我們是去服侍客人的,0K?」莉絲轉回去面對鏡子,繼續在自己的臉上抹上三公分厚的粉。「這種高級餐會本來都有專門侍者在服務,但原來排定的那些服務人員因為食物中毒全掛了,所以只好找臨時替代人員。」

  方蕾彎腰,努力要把又窄又緊的小禮服拉上來。

  「我不相信他們沒有備用人員。」

  「這兩、三個月沒有,」莉絲探手把被方珊拿走的口紅拿回來。「七月有紐約華埠小姐選拔,還有八月的美國妙齡小姐選拔、九月的美國小姐選拔,專業服務人員早就被瓜分光了!」

  好不容易把小禮服扯上來,方蕾垮在那邊喘氣。

  高級宴會裏的女服務生衣著自然也得高級一點,一律穿黑色小禮服,而這件禮服大小是莉絲幫她挑的,哪件不好挑,偏偏挑這件比合身還小一號的,試穿的時候莉絲還沾沾自喜的說自己挑得多好,因為她挑的禮服很完美的將方蕾的身材纖細無遺地顯露出來,雖然不夠豐滿,但曲線曼妙窈窕迷人,夠養男人的眼了。

  好,沒關係,試穿的時候都是自己人看,愛怎麼看都隨便,但現在是要她穿出去伺候客人,她真的可以動嗎?

  「可是你和小珊都打工做過服務生,當然沒問題,但我沒做過……」

  「所以說,按照我們教你的去做就對了。」滿意的對鏡子裏的美人兒點點頭,莉絲再轉過去幫方珊化妝。「如果不是卡蒂亞那位櫃檯小姐恰好也是比利時人,她也不會那麼好心介紹我們來,告訴你,這是我們運氣好才能夠碰到這種機會!」

  拉好禮服,方蕾隨手抓了把梳子刷頭髮,有氣沒力,有別等於沒刷。

  「馬克呢?我不相信他不在意。」

  「在意又怎樣?我們剛開始交往時就說清楚了,在還沒有結婚之前,我們雙方都有權利找其他對象做比較,三年來,我們都各自找過其他對象,不過最後還是回到對方身邊,以後也會繼續這麼做,直到我們結婚,或者各自結婚為止。」

  哇靠,試用期還真長,用膩了還可以退貨!

  請問用爛了也可以退嗎?

  方蕾聽得目瞪口呆,還有點哭笑不得。

  「好吧,隨便你們,我就不信一場餐會就能讓你們捕捉到凱子!」

  「就算捕捉不到,看看那些富豪長什麼樣子,那種上流社會的餐會又有多麼氣派,能親身經歷一次也好啊!」

  經歷那種事又有什麼意義?

  方蕾哀聲歎氣,莉絲回頭,大呼小叫起來。

  「上帝,你打算就這樣披頭散髮去嗎?不可以,得把頭髮挽起來!」

  然後,方蕾就被她抓過去修理頭髮了。

  嗚嗚,好羡慕方麗,可以說不去就不去;而她,卻不能不管方珊,無論如何,方珊總是她的親妹妹。

  「等等!」

  「又怎麼了?」

  「方蕾,你的禮服太緊了,看得見內衣褲的痕跡,所以,麻煩你把內衣褲脫下來!」

  「欵?!」

  「哪,膠帶給你,貼乳頭的,好,快脫!」

  「……」

  *************************************

  在宴會廳裏團團轉了半個鐘頭,方蕾發現其實做女服務生也不是很困難,只要捧著託盤轉來轉去,適時回應客人的召喚,這樣也就夠了。

  當然,重點是她一定要保持笑容,挺直腰身,小心不要讓高跟鞋拐了腳,更要留意不要讓緊貼在她身上的禮服裂開來,表演春光乍現並不是女服務生的服務項目之一,特別是在小禮服裏面除了一層薄薄的皮膚以外什麼都沒有的情況下。

  幸好服務生也有休息時間,不然工作還沒結束,兩條腿就得送修了。

  此際,方蕾就坐在服務生休息室內,兩隻拳頭拚命「欺負」小腿,走路不累,累的是穿高跟鞋;另外兩個傢伙卻好像沒事人似的,在那邊興奮的講個不停。

  「那個金髮的好帥喔!」方珊陶醉地呢哺。

  「哪個金髮的?」

  「戴船錨形鑽石袖扣的那一個啊!」

  「那個?一看就知道是個花花公子,不可靠!」莉絲不以為然地否決掉。

  「那個笑起來很像布魯斯威利的呢?」

  「喔,上帝,那傢伙幾歲了?該有四十了吧?你不覺得配你太老了嗎?」

  「那另一個……」

  方蕾又開始呻吟,但那兩個罔顧他人死活的女人,自顧自愈講愈熱烈,毫不留情地繼續蹂躪她的耳朵,強姦她的精神。

  「聽說今天的主客還沒到呢!」

  「是誰?」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有兩位,是特地來做什麼全球展示,最後會到蘇黎世舉辦公開拍賣會。」

  「展示什麼?」

  「不知道,我只知道紐約的展示會過後,他們還要舉辦一場舞會。」

  「舞會?」莉絲狂喜的驚呼。「太好了,那才是真正的機會,我們一定要再來,到時候夾帶晚禮服來偷偷換上,那種場合不會有人注意到少了一、兩個女侍,我們就可以和那些紳士們來個第一類接觸了!」

  什麼?還要再來?

  不,絕對不可以,她絕對不允許發生那種慘絕人寰的狀況,她要阻止,她一定要捨命阻止!

  但是方蕾連張口的機會都沒有,休息室的門打開,另三位女服務生陸續進來。

  「換人!」

  眨個眼,方珊與莉絲已嘻嘻哈哈的消失於視線之內,方蕾苦笑,慢吞吞的起身踱出去。

  老公要是知道她說要旅遊,卻跑到這裏來做女服務生,不曉得會不會不高興?

        不,他不是不高興,他是狂怒!

  打從餐會一開始,方蕾人端著託盤到處轉,注意力卻一直集中在方珊身上,一心防範方珊會偷偷跟哪位客人一起表演失蹤記。

  沒想到方珊沒失蹤,反倒是她自己先被綁架了。

  端著託盤,方蕾回到餐桌旁,將空碟子放到一旁,正準備再放幾碟點心到託盤上,冷不防地,一隻帶著怒意的手猛然捉住她的皓腕,她才驚叫一聲,人已被拖定,不過,只一眼她就認出那個拖著她走的人的背影。

  「老公?」

  那人沒有回頭,兀自拖著她走出宴會廳,快步穿過走廊,轉了兩個彎進入一間類似休息室的小房間內,回身鎖上門,一個字都沒吭,粗魯地將她推到門上壓住,然後一把拉起她的禮眼下擺。

  「喂喂喂,你在幹什麼呀?」

  「該死,果然沒穿內褲!」

  面對那雙憤怒的藍眸,方蕾不禁心虛地縮了一下脖子。

  「沒……沒辦法嘛,這件禮服太緊會……慢著,慢著,現在你又想幹什麼?」

  方蕾吃驚地看著他竟然扯開皮帶,拉下褲拉鏈,再一手托高她的臀部,一手抬起她的腿,下一秒,他已然將他的憤怒送入她體內,粗暴又野蠻。

  「上帝耶穌!」她驚叫。

  「閉嘴,上帝耶穌也救不了你!」他的頭低垂,呼吸粗重,往後退,再緩緩填滿她。「說,為什麼會跑來這裏做服務生?」

  突然問,方蕾發現他是真的在生氣,而不是做做樣子而已。

  她十分驚訝,因為奧文是她生平所見最最溫和斯文的紳士,向來嗔怒不形於色,無論多大的怒氣都會隱藏在自製的面具下,甚至在床上他都顯得非常冷靜,總是一步步按部就班的照步驟來。

  就因為他是這麼樣的溫和自製,過去四年來,雖然她的生活相當豐富,但其實他們夫妻之間是非常平凡又平淡的,老實說,平淡得讓她有點失望。

  她總覺得應該再多點什麼才對。

  而現在,頭一次,他任由怒火毫不遮掩的狂飆出來,好像他的理智路線完全脫了軌,她不由得感到萬分驚奇,也有點畏懼。

  「我也不想的嘛,是……是小珊她……」

  她吞吞吐吐地說出原因,在這期間,他並沒有停止在她體內的栘動。

  「所……所以我才不得不跟她一起來的嘛!不管她以前是如何過日子的,但只要是在……在我知情的範圍之內,我……我不可以任由她亂來,大姊可……可以不管,但我不能裝作……裝作不知道,畢……畢竟,她是我妹……妹妹啊……」

  「好,我可以諒解你來這裏的原因,但是,為什麼穿這樣?」他的嗓音粗啞,呼吸開始顯得有點急促。

  「……」

  「小蕾?」

  「……可……可不可以等……等一下再……再回答?」

  「不可以!」

  說是這麼說啦,不過當她「拒絕」立刻回答時,他並沒有再催促她,只是喘息著一再充滿她,將怒意發洩在她身上……

  不曉得過了多久,兩人幾乎同時攀上狂喜的顛峰,然後,他的動作終於靜止下來,額頭抵著她的頭上方,仿佛一口氣攀上阿爾卑斯山似的沉重喘息著:她則像是馬拉松終於跑到終點般的幾乎癱瘓,如果不是他還頂著她,她早就滑到地上去了。

  「可以說了。」

  「再……再休息一下。」

  「……」

  又過了幾分鐘,他緩緩退出她的身體,將她抱到沙發上,再拿來一盒紙巾抹拭自己。

  「說!」

  「好嘛,說就說嘛!」方蕾有氣無力的嘟囔,懶洋洋的半躺在沙發上,好像不打算再起來了。「這件小禮服是莉絲去幫我挑的,太緊了,會看見內衣褲的痕跡,所以她才叫我脫掉內衣褲,這也是不得已的,反正沒人知道就好了嘛!」

  「見鬼的沒人知道!」奧文怒喝。「任何一個有點經驗的男人都看得出來,而且他們會以為你在誘惑他們!」

  「誰在誘惑他們,少在那邊自戀了!」方蕾矢口否認,隨又不在意的說:「不過就算他們真的自戀也不要緊,有莉絲那種超勁爆的魔鬼身材在搶鏡頭,像我這種有兩個孩子的歐巴桑,他們不會對我有興趣的啦!」

  「不會?」奧文唇角嘲諷的勾起來。「你以為我剛剛是在做什麼?」

  「……做健身運動?」見他的臉色又開始出現暴風雨的徵兆,方蕾趕緊低頭認錯。「好嘛,好嘛,是我錯了,我以後不敢了,可以了吧?」

  奧文哼了哼,神情依然陰鬱,方蕾從睫毛下方偷偷覷視他。

  「其實對我有興趣的也只有你呀,在這之前都沒有人對我表示過什麼嘛!」

  「那是因為餐會還沒有結束,」奧文咬牙切齒的說。「在餐會結束前十五分鐘,你就會知道有多少人對你有興趣了!」

  「咦?是嗎?」奧文又瞪眼,方蕾趕緊縮頭。「是,是,是!」

  她不敢再吭聲,默默注視他處理好自己,再一腳跪在沙發旁為她擦拭,臉色不好看,手上卻溫柔如昔,不,更溫柔,仿佛他觸摸的是一碰即破的易碎品。

  在這一瞬間,她豁然省悟他會這樣暴跳如雷並不是因為她闖了什麼滔天大禍,而是因為她讓其他男人看到了應該只有他才能看到的美好曲線,他氣的是她主動給予那些男人覬覦她的機會。

  這件事讓他怒火飆漲到無法容忍的程度,所以他爆發出來了。

  雖然沒有喊打喊殺,但從不曾把怒氣搬到臺面上來現給人家看的人,一旦飆起怒火來確實非常可伯,可是……

  一想到他,堂堂一位溫和又有教養的紳士,竟然因為這種事而狂飆,而且還飆得這麼可笑——當場脫褲子,不但破壞了他完美的不發怒記錄,更一舉打破他完美的紳士形象,一想到這,她就抑止不住滿心氾濫的得意和竊喜。
因為她,他終於失去最完美的自製。

  記得剛結婚那時,每當他親切的陪她看電視,伴她笑語閒聊,使她倍感溫馨,幸福得想掉淚,那種時候,她總是有股衝動想對他說些什麼,但始終都不曉得自己究竟想要說什麼?

  如今,在這滿懷得意與喜悅的時刻裏,她又有股衝動想對他說什麼,而這回,她終於知道自己想說什麼了!

  「老公。」

  「嗯?」

  「我愛你。」

  他的手稍稍停頓了一下,旋即又繼續。

  「我也愛你。」

  方蕾不由喜孜孜的笑開了。

  她並沒有追問他是何時愛上她的,因為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時愛上他的,或許四年來,這份愛早巳點點滴滴融入生活之中,她只是沒去注意到而已,所以現在說出口也不會覺得有多驚奇,因為早已在那裏了。

  「餐會結束之前,不准你再出去!」

  處理完畢,奧文坐到她身邊下命令,仍是隱含不悅的語氣。

  「我也不敢再出去了,要是工作一半,『那個』流出來怎麼辦?」方蕾喃喃咕噥道。「『對不起,剛剛我家老大不太高興,把我抓去修理了一頓,現在我要去處理被修理後的後遺症。』這種理由不曉得客人能不能接受?」

  蔚藍的眸子掠過一抹笑意,「不要胡扯!」奧文終於又恢復本來彬彬紳士的形象。「總之,你留在這裏,我會請餐會主人通知服務生領班。」

  「好啦,好啦,可是你要幫我看著小珊,她也沒穿內褲。」

  雖然沒見過面,但她給他看過方珊和方麗的照片,甚至連莉絲和蓮恩的照片也給他看過了,他應該會認得吧?

  奧文歎氣。「我知道。」

  「啊,對喔,你說任何一個有點經驗的男人都看得出來!」方蕾忽然想到。「真奇怪,為什麼女人的我反而看不出來呢?」

  「男人才會去注意那種事。」奧文淡然道。

  「你的意思是說,」方蕾神情不善地眯起了眼。「你的經驗很豐富?」

  「跟你結婚時,我可不是處男。」奧文泰然自若地承認他不是沒玩過女人。

  方蕾認真想了一下,頷首。「也是,那時候你都快三十了,還是處男的話,說沒有問題才怪!」

  奧文莞爾。「你還要逗留在紐約多久?」

  一提到這,方蕾的精氣神又轟然垮掉一大半。

  「我哪知道,都是她們在決定的呀!」她沒精打采的嘀咕。「不過起碼要到下星期吧,莉絲說這場餐會結束後,再過十天還有另一場舞會,她們也要來,到時我也得跟著來看緊小珊……」說到這,她開始呻吟。「一想到這,我頭就痛!」

  奧文沉思片刻。

  「說不定到時候已經不需要臨時服務生了。」

  「最好是,不過我擔心莉絲和小珊,好不容易有機會接觸到上流社會,她們哪裡肯輕易放過,我猜她們八成會另外想辦法混進來,譬如偷偷溜進來之類的,搞不好以後小珊還會改行做服務生,雖然辛苦,但碰上凱子的機會更多。你都不知道,她們一提到餐會裏那些客人就興奮得不得了!」

  方蕾嗤之以鼻的哼了哼,不屑的意態很明顯。

  「是啦,是啦,他們有許多都是條件很好的凱子,英俊又多金,那又怎樣?凱子真是那麼好釣的嗎?她們真以為是釣魚啊,鯊魚還是鯨魚?就算運氣好真被她們釣到了,不管是鯊魚或鯨魚都不可靠,想依賴一輩子是沒可能的事,我看走沒兩步就會被封殺出局了!」

  她搖搖頭,然後親昵地揉進他懷裏,像只小貓咪。

  「倒不如安安心心跟一個像你這樣平平凡凡的上班族老公,就算生活不像富豪那樣燦爛奢華,但很平穩、很溫馨,這不是很好嗎?」

  藍眸裏的目光透著奇異的神采,「你不知道今天的主客是誰嗎?」奧文慢條斯理地問,修長的手溫柔地撫挲她的秀髮。

  「我只是伺候客人的女服務生,哪裡會知道?就算客人有提到,我也懶得去聽,我只擔心小珊會不會突然消失不見。」方蕾嘟囔。「啊,說到這,請問你出差又怎會出到這裏來了?你也是客人嗎?剛剛我怎麼都沒看到你?」

  「我原本不想來,但硬被人拉來,沒想到才剛到半分鐘就發現你沒穿內衣褲在那邊晃。」一提到這件事,他的語氣又開始變調了。

  說得好像她一絲不掛似的,她還是有穿小禮服呀!

  「那麼快就發現我啦?」

  「因為有許多男客人都在偷看你的臀部!」奧文的聲調很平板。

  瑟縮一下,方蕾尷尬地打了個哈哈。「他們要看也應該去看莉絲的呀!」

  「有,他們看了,莉絲的胸部。」

  「那,小珊……」

  「腿部。」

  方蕾怔愣了一會兒。

  「現在我才知道孔老先生為什麼要說非禮勿視,原來是在警告他自己的不良同類,」她沒好氣地說。「眼睛要多看看正常的地方,不要老是像蒼蠅一樣到處亂飛,小心被蒼蠅拍打扁!」

  奧文失笑,疼愛地撫一下她氣鼓鼓的臉頰。「總之,我是來出差開會的,整天都要跟人家討論工作上的問題,在這邊開完會之後還要趕到加拿大,沒空陪你。」

  方蕾翻了一下白眼。「你嘛拜託一下好不好,我又不是芙安娜,幹嘛要人家陪啊?你忙你的工作,我盯我的妹妹,就當我們沒碰見過好了,有事情打手機聯絡,這樣就行了咩!」頓了一下。「對了,老公,你怎麼沒戴眼鏡?」

  「我出差時都是戴隱形眼鏡,好了,有什麼話待會兒再說,」他起身。「我先去幫你拿衣服來換掉這件禮服。」

  但十分鐘後,當他拿衣服來給她時,他已經沒有時間和她多說什麼了。

  「我必須先離開,你可以在這裏等到她們工作結束再一起回去。」

  隨後,一等她換好衣服,他就順手拿去小禮服,在離去之前,他攬住她,低頭溫柔的吻她,接著將他的唇移向她耳畔,再重複一次那三個美妙的字眼。

  「我愛你。」

  真是神奇,只不過是三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字而已,竟能使她心中爆出宛如國慶煙火般的燦爛!

  於是,她仰起臉兒給他一個最嫵媚的笑靨。「我也愛你。」

  所以說,有些話是省略不得的!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15 00:26:39

第八章        

  在餐會上被老公抓包,方蕾是意外,是吃驚,但還是沒有撞見另一個人時那樣承受到無限震撼。

  話說那天餐會結束後,方珊與莉絲一見到她劈頭就大叫。

  「聽說你的禮服裂開了,是不是真的?」

  「不是,」方蕾滑稽的咧咧嘴。「是被我老公抓到了,他差點沒氣瘋掉,我還以為會被殺呢!」

  莉絲與方珊狐疑的相對一眼。

  「奇怪,後來還有人來嗎?」莉絲猛抓腦袋。

  「好像沒有!」方珊搖頭。

  「他一來就看見我,然後把我捉去先『用刑』再拷問,超慘!」方蕾誇張的比手畫腳。「後來他有事,很快就離開了。不過他說他是被人拉去的,我想應該不是原定客人之一。」

  「可惜,錯過見你老公的機會了!」莉絲懊惱地咕噥。

  「那二姊夫有沒有說不準你到舞會去做服務生?」方珊緊張地問。

  「是沒有,不過不穿內衣褲是絕對不被允許的,」方蕾嚴肅地鄭重宣佈老公的禁令。「我不想真的被殺!」

  「那就不要穿太合身羅!」

  女人的衣服永遠少一件,這實在不能怪女人,因為她們找不到最完美的那一件,所以要怪就怪設計師設計不出最完美的衣服。

  於是,為了舞會,她們又開始進行瘋狂大採購,除了那兩個男生又被他們逃得無影無蹤之外,雖然方蕾決定乖乖做她的服務生就好,不打算浪費錢買禮服,卻被她們硬抓去幫忙,甚至連方麗也跟著去了,因為她好無聊。

  買完了衣服再買配件,按照慣例,先去看看真貨的流行趨勢,再去買仿冒品。

  就在第五大道上,她們碰上了四個千想萬想也意想不到的人,特別是其中那位長了一雙三角眼又挺著一支啤酒肚的傢伙,方蕾幾乎是在初見他的那一刹那就僵硬的定住了腳步,莉絲困惑地來回打量她和那四個人,方麗與方珊則齊聲叫過去。

  「大伯、二伯!」

  「你們怎麼會跟她在一起?」方大伯尖銳地質問,眼神輕蔑冷然。

  「應該先問,她怎會在美國?」另一個略顯福態的傢伙頂著一張好像已經定了型的笑容,但方家每個人都知道這位方家老二是一隻已然成精的笑面虎,布希都比不上他奸詐。

  「偷渡?」方蓮惡意的說。

  這位不過早方蕾兩個月出生的堂姊,看上去卻好像大了方蕾好幾歲,相反的,另一位與方珊同年的方燕卻老愛裝得比實際年齡更小。

  「逾期不歸?」方燕不落人後的嘲諷道。

  如同在臺灣一樣,方麗低著腦袋裝作什麼也不知道,不願意承擔任何麻煩。

  方珊咬住下唇,拚命轉了幾下眼珠子,忽爾雙眼一亮,想到藉口了。「呃,我們是在工作時偶然遇上的。」

  「我叫你陪阿麗到處走走散心,你卻跑去工作?」方二伯顯然不太相信。

  「機會難得嘛,二伯,」雖然二伯收養她作女兒,卻堅持不用改口叫他爸爸。「你不是說有機會認識一下上流社會的人對我們有好處嗎?所以我就到一場高級餐會上做服務生,二姊也是服務生之一,然後我們又探聽到過幾天還有另一場舞會,我們想說可以偷偷帶禮服去換,混進去裝作是客人之一,這樣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和那些上流社會人士認識了。」

  光明正大?

  方蕾不禁暗暗翻了一下白眼,但也為方珊的急智感到贊佩,更覺得她實在不應該放棄念大學的機會。

  不過,方家那兩位伯伯的反應可著實讓她們嚇了一跳。

  「舞會?主人是誰?」方大伯急問。

  「大哥,不可能那麼巧啦!」方二伯不以為然地搖搖頭。

  「我知道不太可能,但問問也不會有什麼損失吧?」方大伯歎氣。「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事情並不如我們想像中那麼簡單,我們已經碰壁碰到無計可施了,現在就算是不可能的機會都不能輕易放過,不然我們只好放棄了!」

  方二伯不說話了,於是,方大伯又問了一次。

  「舞會主人是誰?」

  「我不知道。」方珊轉注莉絲。「你知道舞會主人是誰嗎?」

  「這個嘛,我想想……」莉絲搔搔腦袋,想了又想。「好像是……嗯,紐約珠寶協會主席之類的……」

  方大伯、二伯一怔,旋即又驚又喜的異口同聲大叫,「真的?」

  「應該是吧!」

  「帶我們去!」

  方珊呆了一呆。「請等一下,大伯、二伯,請搞清楚,我們是去做服務生,不是客人好不好!」

  「無論如何,想辦法讓我們進去!」方大伯堅持道。

  「不可能的啦,大伯,我們……」

  方大伯臉色一沉,怒吼:「帶我們進去!」

  方珊嚇一大跳,不知所措地後退一步,其他人面面相覷。

  好半晌後,方珊才呐呐地問:「為……為什麼嘛,明明辦不到,為什麼一定要勉強人家嘛?」

  「因為……」

  方大伯想解釋,卻被方二伯阻止,他斜睨著方蕾冷眼瞪住,眼下之意很明顯:方蕾聳聳肩,拉著滿頭霧水的莉絲轉身就走。

  「莉絲,我想我們最好另外找地方住。」

  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可不容易,因為她們現在住的臨時公寓是方珊找的,她是導遊,自然有辦法找到特別便宜的住處,但方蕾她們是頭一次到紐約來,怎麼可能找得到便宜的臨時公寓?

  因此,當她們打手機叫回馬克與泰曼,一起到臨時公寓拿出他們的行李之後,大家就在路邊排排站發呆。

  「怎麼辦?」馬克茫然問。

  「回比利時吧!」泰曼已經受不了了。

  「才不要,要回去你們自己回去!」莉絲大叫。

  「可是我們的預算不夠了呀!」馬克喃喃道。

  莉絲不由心虛的瑟縮了一下,因為預算之所以會不夠,完全是因為她購物缺乏節制,自己的信用卡刷爆不說,還刷到馬克的信用卡,再刷下去就別想回家了。

  「那……那……啊,對了!」她忽地揪住方蕾的手臂。「找你老公,你老公是來紐約開會的,他一定認識紐約本地人,紐約本地人就知道該到哪裡去找便宜的住處了。」

  方蕾抓抓頭髮,「好吧,也只有這個辦法了!」她掏出手機,按下奧文的手機號碼……「喂,老公,是我啦,呃,你在幹嘛?還在紐約嗎?」

  「我在溫哥華開會。」

  「耶?開會?啊,抱歉,抱歉,我不知道,呃,算了,我……」

  「有什麼事?」

  「可是你在開會……」

  「等等。」

  方蕾聽到奧文交代其他人稍待一會兒。

  「好,說吧,什麼事?」

  「呃……」方蕾遲疑一下。「是這樣啦,老公,本來我們和大姊她們合住一間很便宜的臨時公寓,應該可以挨到舞會過後,可是出了一點小麻煩,我們不得不搬出來,那我們的預算就不夠了,所以想問問你是不是有認識紐約本地人,他可以幫我們找個比較便宜的住處?」

  「小麻煩?」

  「呃……」方蕾對自己咧咧嘴。「就是小麻煩。」

  「……你的信用卡呢?」

  方蕾翻了一下眼。「那種會讓人超支的東西,你知道我從來不用,不,我根本連帶都不會帶!」

  「那你申請信用卡幹什麼?」

  「先生,是你幫我申請的,OK?」

  「……你還剩下多少錢?」

  「扣掉飛機票的錢的話嘛……」方蕾在腦子裏迅速敲了一下電腦。「還剩下不到五百美金,而且……」

  話說一半,莉絲不曉得想到什麼,突然很無聊的湊過來嘟囔了一句。

  「如果你老公沒辦法幫忙的話,只好讓你和泰曼同一間房,這樣就可以省下一個人的住宿費了!」

  「別開玩笑了,莉絲,我老公會當真的!」方蕾啼笑皆非地罵過去。

  「誰跟你開玩笑,我早就告訴過你泰曼很喜歡你了不是嗎?」莉絲好像故意的再多來一句,還附帶得意洋洋的笑。「偶爾『玩玩』有什麼關係嘛!」

  「閉嘴!」方蕾推開她,轉到另一邊。「老公,別聽她亂說,她開玩笑的!」

  「……」

  「老公?」

  「你現在在哪裡?」

  方蕾皺眉,拿下手機,狐疑的看了一下,再放回耳際。

  「老公,你的聲音怎麼怪怪的?」還是手機收訊有問題?

  「……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裡?」

  「格林威治村。」

  「到帝國大廈前面去等,我會找人帶你去住的地方。」

  「喔,好。」再聽手機那頭交代幾句後,方蕾掛斷手機,得意的比出一個勝利的手勢。

  「OK!」

  *************************************

  一點都不OK!

  方蕾,還有其他三人,目瞪口呆的站在豪華氣派都不足以形容的飯店大廳內,那閃閃發亮的輝煌裝潢耀眼得使他們幾乎睜不開眼,兩條腿都拉不動了。

  「請……請等一下,那位先生!」

  方蕾結結巴巴的喚住前方那位到帝國大廈前接她們到這裏來的中年人,那人回過頭來,有禮的望住她。

  「夫人?」

  「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我們不是……」

  不待她說完,中年人便微笑起來。「沒有錯,恩斯特先生到紐約來一定會住到我們麗池飯店來,希望夫人也能對我們的服務感到滿意。」

  方蕾呆了一下。「奧文到紐約來都住這裏?」

  「是的,夫人。」

        方蕾又呆了片刻。

  「Gee,真教人意外!」聽說這裏昂貴得讓人吐血,他怎麼負擔得起?

  噢,對了,他一定是報公帳。

  十分鐘後,中年人先帶莉絲三人到一間附兩間寢室的套房,再帶方蕾到對面另一間更大的套房,內有全套廚房、壁爐、客廳、餐廳、起居室和圖書室,寢室亦附有休息室與更衣間,私人用三溫暖、按摩浴缸,更有最高檔的大螢幕液晶電視,可說是應有盡有。

  「恩斯特先生向來都住這間。」

  「驚人!」除了讚歎之外,她也說不出別的話來了。

  「另外……」中年人遞給她一張名片和一張銀色金邊的卡。「憑這張卡,夫人在飯店內一切花費將會直接掛到恩靳特先生的帳下,您只要在帳單上簽一下名就可以了,至於飯店外的花費,夫人也可以打名片上的電話通知我,我會立刻趕來為您處理。」

  「處理?」如何處理?殺了收帳的人?

  「無論數目多少,飯店都會為您付清款項,再把帳掛到恩靳特先生帳下。」

  「你是說我可以花到飯店破產?」方蕾喃喃道。

  中年人抿唇微笑。「差不多。」

  方蕾不信地瞥他一眼,再接過來那張卡和名片。

  「能不能給我一份餐廳的菜單?」

  「夫人要用午餐嗎?可以,我馬上叫人送來。另外,容我提醒夫人一下,這套房是附送早餐和晚餐的。」

  中年人剛離去,莉絲三人就跑來了。

  「上帝,方蕾,你老公到底有多富有,居然請我們住這種地方!」轉一圈,更驚詫,兩隻眼睛圓鼓鼓的差點滾出來。「上帝耶穌,你這邊比我們那邊更大、更奢華!」

  「才不呢!」方蕾一口否認。「我家雖然不窮,但也談不上富有,我相信這都是報公帳。」

  「報公帳啊……」莉絲一邊東張西望一邊走向廚房,「不過能住一次這種五星級飯店的高級套房,這已經夠了不起了,靠我自己,哈,一輩子都住不起!」話說著,順手打開冰箱。「嘖,我快餓死了!」

  「待會兒飯店服務生會送功能表來,我們點餐吧!」

  「點餐?」莉絲抽氣。「我們吃得起嗎?」

  「掛我老公的帳。」

  「咦?真的?那我可以點最貴的嗎?」

  「……」

  當夜,方蕾才剛睡著又被吵醒,不,不是被吵醒,是被壓醒。

  連最基本的禮貌問候都被省略,某人就這樣堂而皇之的壓到她身上來,光明正大的這樣、那樣,又那樣、這樣,結束後,僅傲慢的賜予她一句話。

  「不准『玩玩』,偶爾也不可以!」

  翌日,當方蕾醒轉過來後,左看看,沒人;右瞧瞧,還是沒人,如果不是另一顆枕頭上有睡過的痕跡,她身上也有被「蹂躪」過的酸痛感,空氣中仍存留著一股淡淡的菸味,她一定會以為是在作夢。

  簡直不敢相信,那個男人居然只為了警告她一句話而匆匆自加拿大趕回來,再匆匆趕回加拿大!

  她怎麼不知道他的醋勁那麼大?

  *************************************

  既然吃住都不用擔心,四個人就開始盡情享受。

  每天早上先舒舒服服的享受一頓超高級的床上早餐,然後由飯店派出一位導遊帶領他們在紐約各處觀光,還買到最便宜的首飾配件——導遊的功勞,順帶把馬克的信用卡也刷爆了。

  中午隨便吃吃最便宜的三明治,晚上再回飯店享用豐盛的晚餐,洗三溫暖,做健身、做按摩,甚至到酒哩暍兩杯。

  「天堂!」莉絲啜一口高雅的帕納雪,覺得自己也高雅起來了。

  「我依然覺得像是在作夢!」泰曼凝視著杯中色彩亮麗金黃的幸運鳥,低喃。

  「這一趟不算白來了!」馬克端著一杯甜美濃醇的亞歷山大,歎息。

  「我老公出差時都這麼享受嗎?」方蕾不太甘心地嘟嘟囔囔。「下次我也要跟他一起出差!」

  「別忘了叫上我!」

  靜默兩秒,三雙眼一齊橫過去瞪住莉絲,後者聳聳肩。

  「反正是報公帳嘛!」

  三人齊翻白眼,莉絲哈哈一笑,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起來了。

  「哈囉……我是……嗯……耶?可是……我知道,但……好吧,我瞭解了。」

  莉絲垂頭喪氣的掛斷手機,那模樣活像是剛發現中了三百萬的樂透原來是看錯了號碼。

  「該死,她們不需要我們了!」

  方蕾一怔。「你是說?」

  莉絲哭兮兮地瞅她一眼。「舞會,去不了啦!」

  聞言,方蕾心中一喜,差點大叫三聲萬歲,不過由於莉絲的模樣實在太可憐了,只好強自壓下狂笑的衝動,溫言安撫她。

  「呃,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們還是可以在這裏多留兩天。」

  莉絲抽抽鼻子,拿起手機通知方珊這個比德蕾莎修女過世更不幸的消息。之後她們便各自回樓上套房,因為莉絲想坐在馬桶上大哭一場。

  然而方蕾一回房,更教人意外的事發生了,她在桌上發現一封信,加拿大寄來的,看完信後愣了半天,再看一次,然後皺眉考慮半晌,歎氣,拿著信到對面套房找莉絲。

  「可以去了,莉絲,我老公寄來一張舞會的請柬,我們可以去了。」

  莉絲傻了整整五秒才跳起來大叫。「真的?」

  「喏!」方蕾揮揮奧文寄來的請柬。「這總不會是假的吧?」

  莉絲狂喜的在房裏跳來跳去,像青蛙一樣,隨又打電話去通知方珊這個消息,馬克與泰曼相對無奈的笑,誰知方蕾一句話就讓他們抹上一臉土。

  「你們也可以去。」

  「我們?」馬克驚呼。「開什麼玩笑,我們什麼都沒準備,連適當的衣服都沒有呀!」

  方蕾再揮揮另一張信紙。「我老公說他都交代過了,還有兩天時間,明天一早你們就到『布魯克兄弟』男裝店去,他們會為你們修改現有的禮服,包括鞋襪一切配件都會準備好。」

  這回換那兩個男生傻眼,方蕾擺擺手回自己的套房去了。

  「雖然老公有點雞婆,不過……」她喃喃自語的拿內衣褲進浴室。「算是為這趟旅行留個紀念也好!」

  洗完澡正準備要上床睡覺,誰知卻聽到有人在敲門。

  「最好不是莉絲興奮得睡不著來找我聊天哈啦,如果是,我一定會一拳把她揍回比利時去!」她一邊嘟囔一邊去開門。

  不是,是比莉絲更可怕的人!

  「大……大伯、二伯?!」方蕾驚駭得差點認不出門外的人。

  門外一群人氣勢洶洶,不僅有方大伯和方二伯,連方蓮、方燕、方麗和方珊全到齊了,不過她只注意到大伯、二伯那兩雙惡狠狠的眼神。

  他們想幹嘛?勒索還是綁票?會不會找錯對象了?

  「二姊,能不能讓我們進去?」

  方珊一出聲,方蕾才驚覺自己一直瞪住他們傻眼,忘了要讓他們進來。

  「當然可以,來,進來,進來!」

  一群人魚貫而入,驚歎著在客廳坐下,方蕾再送上冰箱裏現成的飲料。

  「二姊,你怎麼能住這麼好的套房?」方珊悄聲問。

  「你二姊夫出差時都住這裏,報公帳的。」話落,方蕾轉望方大伯二人,等待他們說出來意。

  他們會屈身就駕,一定有重大的原因,而且她幾乎可以猜得到是什麼原因。

  但雙方瞪了半天眼,那兩位姿態高高在上的偉大人物卻打死不肯先吭聲,方蕾當然也不會先低頭,最後,還是方珊代替他們說出來意。

  「二姊,大伯他們也想去參加舞會,可以嗎?」

  果不其然!

  「理由?」

  方大伯神情驀然陰鷙下來,正想開口,卻被方蕾搶先一步。

  「別對我吼,大伯,我不相信你們,誰知道你們是不是有什麼不良企圖,如果你們不想說理由,沒關係,請便,我絕不勉強!」

  方大伯那張臉頓時漲得跟關公一樣紅,兩眼噴著怒火,卻說不出話來。

  「好,我說。」畢竟是奸詐成精的笑面虎,這種時候,方二伯還是笑吟吟的。

  「實話?」

  「你聽聽看就知道是不是實話了。」方二伯停下來略一思索。「簡單來說,我和你大伯原是做毛皮生意的,但近來動物保護主義的行動愈來愈張狂,他們不但在我店裏潑油漆,還燒了你大伯放毛皮的倉庫,為長遠打算,我們決定改行……」

  這是實話,她聽方麗提過。

  「我們是生意人,講求的是最大的利潤,但是儲放毛皮的倉庫被燒了,我們損失慘重,加拿大警方又遲遲捉不到放火的人,我們得不到賠償,換句話說,我們不夠本錢……」

  這點也不奇怪,他們原就是貪心的人,不問自己有沒有本錢,只問哪種生意最有賺頭,不行就走旁門偏道,總會被他們鑽出路子來的。

  「沒有保險嗎?」方蕾順口問。

  方二伯瞥方大伯一眼,很乾脆的點頭。「沒有。」

  這更不奇怪,省錢嘛!

  「你們到底想改行做什麼?」

  「鑽石珠寶。」

        方蕾愣了足足有二十秒鐘,方才驚叫出來,「什麼?那要多少本啊!」

  「不必,」方二伯指指腦袋。「任何生意都一樣,只要會用腦筋,根本用不上多少本。」

  原來他們想做無本生意,去搶好了!

  方蕾哭笑不得。「然後?」

  「一直以來,擁有南非所有鑽石礦的戴比爾斯始終穩占全球最大鑽石商的地位,但從1997年開始,情況開始轉變了,歐洲最大的珠寶銷售公司與澳洲最大的鑽石公司合併,之後合併公司又順利取得加拿大北部最大的鑽石礦開採權,如今,雙蕾鑽石集團已經是與戴比爾斯並駕齊驅的鑽石銷售商,戴比爾斯壟斷全球鑽石市場的情況已經是歷史了。」

  雙蕾?

  奇怪,這個名字……

  「那又如何?」

  「聽說雙蕾鑽石集團總公司的行銷經理有一半華人血統,好像是他父親或母親是華人,還是臺灣人呢!所以我們想找機會跟他拉上關係,如此一來,我們就有機會進入珠寶生意這一行了。」

  簡……簡直不敢相信,沿街叫賣餛飩的攤販竟想和五星級大飯店勾上一腿?

  他是腦袋秀逗了,還是根本沒有腦筋?

  不,他們是太狂妄自大,外加自以為是、異想天開,癩蝦蟆張大嘴妄想吞下大象!

  「這跟舞會又有什麼關係?」方蕾沒力的再問。

  「澳洲的阿蓋爾鑽石礦是全球粉紅鑽唯一固定來源地,每年他們都會把堪稱為稀世奇珍的頂級粉紅鑽拿出來做全球巡迴展示,通常數量只有五、六十顆,雖然每顆都只有幾克拉,但頂級粉紅鑽原本就極為稀少。基於安全、專業及珍貴等理由,展示會只邀請非常專業的重量級鑽石批發商出席監賞,十月再進行公開競標……」

  方二伯瞄方珊一下。

  「上回你們去做服務生的那場餐會,正是為招待跟隨那批粉紅鑽作全球展示的雙蕾鑽石集團總公司行銷經理,餐會後兩天即舉行展示會……」

  話說到這裏,突然興奮起來。

  「聽說這回的展示比往年更受矚目,之前世上最大的一顆深色粉紅鑽是南非的『斯坦梅茨』,不到六十克拉;但這回的展示會中竟有一顆一百零九克拉,比『斯坦梅茨』更深色的鮮彩粉紅鑽,內部純淨無暇,耗費二十六個月才切割完成,名為『浪漫之心』,天知道在拍賣會上會飆到何種天價……」

  不過是一顆有顏色的石頭而已,幹嘛拿來當寶貝一樣?

  還開天價呢,呋!

  方蕾揉著鼻樑,愈聽愈不耐煩。「麻煩二伯說重點好嗎?」

  方二伯眼底掠過一絲惱怒,嘴上的笑卻相反的加深。「舞會的主客之一是那位雙蕾鑽石集團總公司的行銷經理,這是最好的機會去認識他、接近他。」

  就知道他們有不良企圖!

  按照她自己的意思,她根本不想助長他們那種小人作風,但如果不讓他們去,方珊八成也別想去,她一定會失望到死,為了妹妹,她這個做姊姊的也只好忍耐一點了。

  無奈的歎了口氣,方蕾拿起茶几上的話筒,按下奧文的手機號碼。

  「喂,老公,又是我啦,呃,你在幹什麼?」

  「聽你的電話。」

  「喔。」方蕾尷尬的打了個哈哈。「那個,老公,我能不能多帶幾個人去舞會?譬如多帶四個人?」

  「我會打電話去交代一下,不過,為什麼會突然多出那麼多人?」

  方蕾很誇張的歎了一口氣給他聽。「一言難盡,你就不要問了吧,回比利時再告訴你。現在呢,還是告訴我你會不會來參加舞會更要緊,你知道,我不喜歡跟陌生人跳舞。」

  「不一定,但我會儘量趕回去。」

  「喔,那我只好跟別人跳,跳完之後說不定順便去哪裡『玩玩』。」

  「……我會趕回去。」

  「真的嗎?」方蕾得意的無聲狂笑。「不要太勉強喔!」

  「我會趕回去!」話筒那方堅定地說,再問:「你住在那邊有什麼問題嗎?」

  「有,大問題,我一直想問你,這種套房住一天多少錢?」

  「你真想知道?」

  「廢話,不然我問你幹嘛?口水多啊?」

  「一萬四千。」

  方蕾突然發現自己忘了該怎麼呼吸。「日幣?」

  「美金。」

  方蕾抽氣,尖叫,「你少唬爛我!」

  話筒那頭傳出笑聲。「不唬爛你。」

  再抽氣。「你公司居然肯讓你報這種超級沒良心的公帳?」

  「公帳?」

  「你以為我做你老婆幾年了?不是報公帳,你哪裡住得起!」

  話筒那頭又傳來笑聲,非常愉快的笑聲。「也許我自己就住得起。」

  「掰呀!再掰啊!」

  「我沒有掰。」

  「誰信你!」方蕾嗤之以鼻的哼給他聽。

  「不信就算了。」話筒那頭一直在笑。「沒事了吧?那我要掛電話了,我得接另一通電話。」

  「好,掰掰!」話筒放回話機上,方蕾對其他人比OK的手勢。「行了!」

  五分鐘後,那群人興高采烈的離去,方蕾關上門回到寢室,脫掉睡袍趴上床,十秒後又猛然坐起來,轉頭打量身子底下的床。

  「Shit,美金一萬四千元的床,也不怎麼樣嘛!」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15 00:28:16

  待 續

  就在方蕾很努力的研究那張美金一萬四千元的床,想找出鑽石或黃金到底鑲在哪裡的時候,遠在加拿大溫哥華的奧文還在講電話,只不過這回電話另一端的對象是克裏斯。

  「你真的碰上老嫂了?」克裏斯哈哈大笑。「如何?她知道了嗎?」

  「還不知道,不過……」奧文另一手移動滑鼠按出電腦中的某個私人資料夾。「應該很快就會知道了……」

  電腦螢幕裏,私人資料夾被打開,裏面是數不清的照片,多半是愛之湖畔的居家照,也有一些他們闔家出遊時的照片,當他出差工作煩悶時,總會打開這個相片資料夾來細細流覽,很快便能輕鬆愉快起來,回復平靜的心情。

  此刻,他一邊欣賞照片,一邊簡略的述說他在紐約碰上方蕾的經過,當然,省略了一些不適宜與人分享的情節。

  「……所以,在舞會上她一定會知道。」

  「上帝!就為了那句話,你拚死也要趕去嗎?」克裏斯笑得更誇張,帶著濃濃的揶揄味道。「老哥,你明明知道老嫂那個人不可能亂來,幹嘛那麼緊張?」

  「……」

  「嘖嘖,老哥,你比我想像中更寶貝老嫂哦!」

  「少囉唆,找我到底有什麼事?」

  「這個嘛……」克裏斯的笑聲又改變了,這回是幸災樂禍。「老哥,很抱歉不得不通知你,埃蒙特又闖禍了!」

  奧文閉閉眼。「說。」

  「他搞上了挪威王室的人。」

  「天!」奧文低低呻吟。「結果不會是我想像中那樣吧?」

  「很不幸的,老哥,就是那樣!」

  「我?」

  「沒錯,老哥,就是你!」

  「……」

  「老嫂要是知道了,搞不好會鬧著要跟你離婚!」

  「該死!」

  「你瞞著她的事已經夠多了,光是在舞會上她將會發現的那件事就已經夠大條了,再加上這件,老哥,你最好有被剝皮的心理準備!」

  「Shit!」

  注視著電腦螢幕上方蕾的影像,想像她發現這件事時可能會有的反應,奧文不禁感到頭皮有點發麻。

  她不會真的要跟他離婚吧?


  ——敬請期待後續發展--


  【浪漫之心--本書完】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15 00:30:22

 
浪漫之夜

為了杜絕大家對她老公的不實猜測,她決定來個有問必答,
「他的事我全都知道,」她很有自信地告訴大家。「他從不隱瞞我任何事!」
「他到底是幹什麼的?」
「上班啊,不過他常常出差就是了。」她很有自信的給答案。
「我是說,他的公司是幹什麼的?」
「是……」才說了一個字,跟答案完全無關的字,她就傻住了。
上帝,她居然不知道老公的公司是幹什麼的!
可她剛才已經誇下海口了,現在只能想辦法自圓其說,免得漏氣,
好不容易終於被她硬擠出一個答案。「他們公司是買賣古董的!」八成是吧?
「他常出差是吧?搞不好是到小老婆那兒哦!」
「絕不可能!」她斬釘截鐵的否定。「他的事我一清二楚!」
「妳確定妳對姊夫的了解都是對的?」
她聽得一肚子不爽,當場發下「毒」誓。「絕不會有錯,不然我替妳洗三年馬桶!」
但她多少有點不安,於是找到機會跟她老公求證,「老公,你是古董商對吧?」
可她親愛的老公卻面有難色,這……不會吧?!天哪!誰來救救她啊~~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15 00:32:09

第一章

  說要參加舞會,方蕾卻什麼都沒準備,因為奧文順帶也給她寄來了一張紅門沙龍的美容券,說是只要按時到那裏,自然有人會替她打扮好。

  整整四個鐘頭飽受淩虐之後,美容師總算願意開恩放過她了。

  不過憑良心說,很值得,她從來沒有如此迷人過,合身的晚禮服與高跟鞋彷佛刻意訂製的;斜攏一邊的高雅髮式使她愕然驚覺自己竟有如此優美的頸項曲線,恰到好處的化妝將她五官上的優點更凸顯出來,她幾乎認不得自己了。

  「夫人,請等一下!」

  不會吧,酷刑還沒結束嗎?

  方蕾戰戰兢兢地回過身去,見那位負責替她打扮的美容師,正從一位身著西裝禮服的男士手裏接過一支首飾盒。

  「夫人,還有首飾呢!」

  又過十分鐘,她終於得以脫身走出紅門沙龍,還是那位專程送首飾來給她的男士護送她出來的,而沙龍外,竟還有一部那種長得像娛蚣的加長型轎車在等候要送她到世上任何地方去。

  「不敢相信!」

  她一邊咕噥一邊爬上車,兩眼睜得更大,不可思議地環視車內附設的電視、音響、小冰箱、小酒櫃。

  「上帝,報這麼多公帳,他真的不怕被上司抓包嗎?」

  轎車先到飯店去接其他人,再把他們送到會場,位於長島的一棟私人宅邸,寬敞豪華得讓人張口結舌。

  方蕾知道,他們相當搶眼,方蓮一身俗麗的金色禮服,倒很符合她的本質;方燕紅得像燃燒的火,方麗是沉靜的藍,方珊穿著橘色小禮服,十分俏麗;而莉絲是一席黑色露胸禮服,令人目不轉睛。

  但最特別的是她。

  起初,她還不敢穿上這件低胸無肩晚禮服,一來是坦露的範圍實在太大了,二來是唯恐穿上後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往下掉,美容師又哄又騙才讓她穿上,旋即恍悟這件禮服真的很適合她。

  造型簡單的絲緞白禮服恰到好處的凸顯出她迷人的身材,身後還垂綴以褶裙長擺,顯得非常優雅大方,但最別致的是自肩上垂下的淡粉紅色薄紗,使她看上去既浪漫又亮麗,有成熟女人的嫵媚,也有妙齡少女的青春魅力。

  不過……

  「大家幹嘛一直瞪著我們看?」

  對,他們是很搶眼,但盈庭的名流賓客裏,他們絕不是會場中最出色的;對,她是很特別,但衣香鬢影間,她絕不是會場中最美麗的;所以,大家為什麼一直瞪著他們看?

  從他們進入大廳開始,所有賓客們就對他們行注目禮,到底是哪裡不對了?

  實在想不透,他們只好避到角落邊兒去,沒想到那些視線依然緊跟著他們移動,就像指南針一樣,磁場轉到哪裡,針頭就盯到哪裡,使他們忍下住低頭往自己身上看。

  不會是哪裡裂開,或者破了一個洞吧?

  「不,他們不是在看我們,而是在看你!」

  「我?」方蕾愕然指住自己的鼻子,兩眼看回那些瞪著他們看的人,發現二伯說的沒錯,那些人看的果然是她。「為……為什麼是我?」難道她有什麼自己也不知道的神奇魔力嗎?

  「少在那邊自我陶醉了!」看來方蓮察覺到是什麼不對了。「喏,看看你自己的脖子吧,那是什麼?」

  方蕾低頭再看,垂在胸脯上方的是一條非常簡單的鑽石項鏈,中間綴著一枚橄欖型鑽石,下面再墜著一枚心型粉紅鑽,以鑽石的計量單位來看,橄欖型鑽石約有二、三十克拉,而心型粉紅鑽起碼有一百克拉以上。

  「項鏈啊!」她抬起頭來,一臉得意。「瞧,很搭我的禮服吧!」再指指雙耳上那對由細長型粉紅鑽綴連而垂墜至肩的耳環。「還有這個,聽說是現在最流行的樣式哦!」

  方蓮猛翻白眼。「那是假的吧?」

  「當然是假的,我老公可買不起這麼奢華的真鑽,那又怎樣?」方蕾莫名其妙地反問:「你們戴的首飾不也是假的,為什麼我就不可以戴假的?」

  「因為今天來的客人起碼有一半是那些鑑賞過粉紅鑽展示會的批發商,」方蓮咬牙切齒的說:「你什麼不好戴,偏偏戴粉紅色的假鑽來出醜,還戴這麼大顆,老天,我真替你丟臉,還不快拿掉!」

  「才不要!」方蕾雙手護住胸前的粉紅鑽墜,退後兩步。「我老公難得送我首飾,假的也好,丟臉也沒關係,我一定要戴著!」

  「你……」

  「算了!」方二伯拉回方蓮,用下巴指指其他客人。「你們這樣吵更難看!」

  方蓮很不甘心的轉開頭去,方蕾更不甘心,

  「真是莫名其妙,我戴假鑽關你什麼事了?」

  方蓮咬著牙不理她,卻換上方燕故作天真的咕噥了一句。

  「原來堂姊夫是那種人啊!」

  明知不會有什麼好回答,方蕾仍忍不住脫口問:「哪種人?」

  「專門占公司的便宜,卻連顆小鑽石也捨不得買給你的人呀!」

  方蕾不禁臉紅了一下,因為方燕說她老公占公司便宜是事實。

  「我們家沒有那種閒錢買奢侈品,告訴你,他的負擔很重的!」

  「什麼負擔?」方燕斜睨著她,眼神透出惡意的光芒。「養小老婆,還是私生子」

  「少白目了,才沒有那種事呢,是好多親戚要靠他照顧!」方蕾憤慨地辯駁。

  「是喔?誰知道是哪種親戚!」方燕輕蔑的哼一聲。「我才告訴你,外頭開銷愈大就愈可疑,真是小老婆的話,他絕不會讓你知道,你沒聽說過嗎?老婆永遠是最後一個知道老公在外面有小公館的人。你以為他真的什麼事都會告訴你?少在那邊妄想了!」

  「我當然知道,他的事我全都知道,」方蕾很有自信地駁回方燕的胡扯。「他從不隱瞞我任何事!」

  「是喔?真令人懷疑!」

  「不用懷疑,就是這樣!」方蕾的自信又自動增值幹百倍。

  方燕聳聳肩,眼睛又斜睨過來。「姊夫到底是幹什麼的?」

  「上班啊,不過他常常出差就是了。」

  「我是說,他的公司是幹什麼的?」

  「是……」才說了一個字,跟答案完全無關的字,方蕾就傻住了。

  上帝,她居然不知道老公的公司是幹什麼的!

  幾秒鐘前才剛剛誇下海口說老公的任何事她都知道,現在不過一個問題就問得她啞口無言,半滴口水都吐不出來,連鼻涕都沒有。

  不,絕不能讓他們知道,不然一定會被他們嘲笑到死!

  被任何人笑死都沒關係,但就是他們,包括大伯,二伯、方蓮、方燕、方麗和方珊,打死她也不給他們有機會嘲弄她!

  於是,她卯起來壓榨腦汁,威脅腦細胞用最快的速度給她一個答案,不然就當場處死它們。

  半晌後,好不容易終於給她硬擠出一個回答來。

  「他們公司是買賣骨董的!」看他們那棟跟博物館一樣的公司,八成是。

  「難怪,骨董商確實得經常出差。」方麗低喃。

  「對,對,所以他才會認識這些珠寶商,」方蕾再追加下文,愈講愈有信心。

  「很多珠寶都是屬於骨董類的。」老公一定是骨董商沒錯的啦!

  「經常出差是吧?搞不好是到小老婆那兒哦!」方燕依然沒好話。

  「絕沒有可能!」方蕾斬釘截鐵的否定。「他沒有小老婆,沒有私生子,他的事我一清二楚,絕沒有那些奇奇怪怪的勾當!」

  「你確定你對姊夫的瞭解都沒有問題?」

  方燕似嘲訕又似譏笑的語氣,聽得方蕾一肚子不爽,當場發下「毒」誓。

  「絕不會有錯,不然我替你洗三年馬桶!」

  她的毒誓一說完,才剛聽到天上打下一記響雷,方大伯的低吼也呼應著咆哮過來。

  「你們兩個別吵了,快看,那位雙蕾鑽石集團總公司的行銷經理來了!」

  幾雙眼不約而同栘向同一個目標。

  一見到方大伯所指的人,方蕾先就怔了一怔。「是他?」

  方大伯猛然轉過頭來,惡狠狠地問:「你認識他?」

  「我……」方蕾遲疑一下。「認錯人了吧!」雖然那人真的很像那位拿首飾到紅門沙龍給她戴的人,不過,肯定是她認錯了。「剩下的都是你們自己的事,我肚子餓了,要去找點東西來慰勞我的腸胃了!」

  雖說是舞會,但通常都要先吃飽了才有體力跳舞。

  於是,方蕾偕同莉絲、泰曼與馬克一起到自助餐台拿食物,然後換到另一個角落坐下來吃,一邊欣賞方家的人想盡辦法企圖接近那位行銷經理。

  說她出醜?

  哼,照她來看,真正出醜的是他們自己!



  舞會時間都已經過去將近大半了,但奧文一直沒有出現,眼看其他三人跳舞跳得好不愉快,而她卻擦一下地板都沒有,不是沒人來請她,而是她想和老公共用第一支舞。

  「可惡,他再不來,我就要和別人好好「玩玩」了!」方蕾惱怒的嘀嘀咕咕,轉個眼,開始呻吟。「上帝,他們又想幹什麼?」

  只見那一票打敗仗的方家人,哪兒不好去,偏偏垂頭喪氣的往她這兒來。

  「他真難接近!」

  方大伯、方二伯同樣沮喪的落在她身旁的座位,其他人有的站有的也坐下來。

  「想也知道,像你們這種想拉關係的人跟山一樣多,」方蕾喃喃咕噥。「他不卯起來逃開才怪!」

  「小蕾,你不是說你老公也會來,不能請他幫個忙嗎?」方麗問。

  「說是這麼說啦,但天知道他究竟趕不趕得回來?」方蕾歎道:「就算他趕來了又能如何?畢竟他是骨董商,跟這種非骨董類的鑽石商不可能有多少交集,總之,這種傷腦筋的事麻煩你們自己去想破頭,別賴到我身上來,0K?」

  沒好氣的說完,她端起放在一旁的點心碟子埋頭專心吃起來,不想再跟他們多囉嗦,卻擋不住惱人的噪音硬鑽入她耳際嗡嗡叫。

  「爸,現在怎麼辦?」方蓮的聲音。

  「不是叫你去請他跳舞嗎?」方大伯的聲音。

  「你以為我沒試過嗎?可是他就跟拒絕別人一樣拒絕我,說是有公事要談,我又能怎樣?」

  「阿燕?」

  「饒了我吧,爸爸,姊都不行了,哪裡還輪得到我!」方燕的聲音。

  「阿麗?」

  「大伯,我……我想他不太適合我。」方麗的聲音。

  「我是要你去和他跳舞拉關係,又不是要你找對象,你……算了,阿珊?」

  「對不起,大伯,我跟三十歲以上的人有代溝。」方珊的聲音。

  方蕾差點失笑,忙又吞回去。

  「混蛋,你們這個不行,那個也不行,我……」

  「慢著,大哥,你看看剛來的人是誰?」二伯的聲音異常興奮。

  事實上,不只他興奮,整個大廳都仿佛開水滾了般沸騰起來,鬧烘烘的一片,不曉得是什麼大人物出現,方蕾正想抬頭恩賜一眼……

  「老天,是雙蕾鑽石集團的總裁!」大伯驚呼。

  呋,貝克漢她就有興趣了,可惜不是。

  方蕾剛抬起一半的頭又垂落下去。

  「沒聽說他要來啊!」二伯疑惑的聲音。「為什麼會突然出現?」

  「你管他為什麼出現的,重要的是,我們又多一個機會了!」大伯的聲音。

  「我可不這麼認為,在我來看,我們連接近他二十公尺範圍之內都有問題!」

  「我們男人不行,叫阿蓮她們去總有一點機會吧?」

  「那你就錯了,大哥,你可知道有多少女人千方百計企圖擄獲他,成為他身邊最特別的女人嗎?告訴你,數不清,但是,沒辦法就是沒辦法,因為恩斯特總裁已經結過婚了……」

  請暫停,他們在說誰?
方蕾疑惑地停下叉子。是不是她的耳朵太久沒拿吸塵器來吸一吸了,怎麼好像有點耳鳴?

  「他對他的妻子很忠實嗎?」

  「更錯,恩斯特總裁是出了名的浪蕩公子,身邊女人一大票,超級名模、貴族千金、豪門小姐,哪一個不期待能代替他妻子成為恩斯特總裁夫人,但總是無法如願,他會分給你一點時間,卻不會真的把你放在心上……」

  恩斯特?不會那麼巧吧?

  方蕾愈聽愈狐疑了。

  「那像我們阿蓮這種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人家不就根本看不進眼裏了?」

  「那是當然。」

  「不過他身後那位紳士看上去比恩斯特總裁更出色、更顯眼呢!」

  「的確。」

  「更奇怪的是,那位行銷經理只和恩斯特總裁打了一下招呼,反倒和那位紳士交談起來,態度異常恭謹,難道他也是雙蕾的人,譬如副總裁?」

  「不,雙蕾沒有副總裁。」

  現在他們到底在說誰?

  方蕾遲疑著想抬頭去看……

  「但他應該也是雙蕾的人吧?」

  「以那位經理對他的敬慎態度來看,八成是,而且職位肯定不低。」

  「那麼,既然恩斯特總裁太高檔,我們接近不了,換他也可以吧?」

  「但他左手也戴著結婚戒指。」

  「那又如何?恩斯持總裁也結過婚了,還不是照樣攬下一大票女人。」

  「但他不像是那種會背著老婆在外面玩女人的男人。」

  「這可難講,你沒發現嗎?他一直在看我們這邊……」

  「那也不一定是看我們這邊。」

  「是嗎?那麻煩你解釋一下,他現在往我們這邊來是為什麼?」

  話聽到這裏,方蕾猛然抬頭,愕然發現他們所說的那位恩斯特總裁果然是她認識的個—埃蒙特•恩斯特。

  但更可怕的是那位原來跟在埃蒙特身後,此刻正朝這方向走來的紳士,一位黑發藍眸,身材瘦高,穿著黑色半正式晚禮眼的男士,透著古典風味的秀逸五官,由裏而外散發的高貴氣質,優雅而自信的翩翩丰采,完美的融合成一股成熟男性的神采魅力,流暢地展現出令人著迷的紳士風範。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15 00:32:29

 
  沒錯,正是她的親親老公,艾默德•奧文•恩斯特。

  一經確認那男人是誰,方蕾當場傻眼,腦海裏開始下大雪,兩秒鐘之內就變成白茫茫一片。

  她的老公竟然不是骨董商,而是鑽石商?

  「上帝,請不要跟我開這種玩笑,這一點都不好笑!」她呻吟著喃喃自語。

  可是,那個「玩笑」仍然筆直的對著她走過來,毫下停頓的,於是,一個緊急意識遽然浮上心頭。

  該死,她不想替方燕清洗三年馬桶!

  這個想法比任何思緒都要來得激烈,使她在尚未完全消化那個令人駭異的事實之前,身體便動作得比腦筋還快,全然沒有經過任何思索,更別提審慎考慮,她猛然跳起來對那個男人怒吼。

  「我不認識你,請不要再過來了,不然我告你性騷擾!」

  話說完,她方才驚覺自己因太緊張而過度用力,這幾句話八成一路吼回比利時去了。

  刹那間,整個舞會大廳都靜寂下來,連音樂聲也中斷了,那男人驟然止住腳步,臉上那副錯愕的表情,看得方蕾差點爆笑出來,雖然她真正想做的是就地挖出一個墓坑把自己埋進去。

  時間一秒秒流逝,方蕾滿頭大汗嘩啦啦流,連臉上的表情都不知道該如何擺。

  經過大半晌令人窒息的靜默之後,舞會主人與那位雙蕾鑽石集團的行銷經理才先後回過神,並匆匆趕過來。

  堂堂雙蕾鑽石集團總裁的弟弟要被告性騷擾?

  這太離譜了,就算他真的有意「騷擾」她,任何一個「正常」女人都應該感激涕零的欣然接受才是,怎會反要控告人家呢?

  很可惜,他們並沒有機會表現一下處理緊急危機的才能,半途上便被擋下來。

  奧文慢吞吞收回擋住他們的手臂,如海般蔚藍的眸子深深凝視她一眼,然後十分鎮定的微微躬身,非常紳士派的致歉。

  「很抱歉,是我認錯人了,請原諒。」

  見他道完歉後便轉身離開,方蕾暗暗松了口氣,但下一秒,她的神經緊繃度又被人硬扯高了。

  「你你你……你究竟在搞什麼鬼?」方大伯氣急敗壞的怒駡。「他過來這裏並不一定是找你呀,為什麼要把他趕走?你這可惡的小鬼,是存心要破壞我們和他接觸的機會嗎?」

  小鬼?

  她都已經二十一歲,又是兩個孩子的老娘,竟然還叫她小鬼,他是不把她壓制到底就不爽快是不是?

  「你們自己隨時都可以去找他呀!」方蕾滿不在乎地說。

  「你認識他嗎?」方二伯向來比任何人都冷靜。

  方蕾一驚,慌忙搖頭否認。「才不認識!」

  「但他到底是誰?」方大伯疑惑地問。

  「恩斯特總裁的弟弟,艾默德•奧文•恩斯特,」莉絲等三人也回來了,解開方大伯疑問的是泰曼。「已婚,有兩個孩子。」

  方家那對貪心的兄弟雙眼頓時閃閃發亮起來。

  「恩斯特總裁的弟弟?太好了!」後面那兩句不重要,可以當作沒聽到。

  「好個屁!」方蕾低低咕噥。

  「你說什麼?」

  「沒,我在吐口水泡泡。」

  方大伯橫她一眼,懶得理會她。「總之,現在我們有三個目標可以進攻……」

  話還沒說完,馬上有人敲碎其中一個目標。

  「兩個,」方蓮打岔道:「對那位行銷經理,我們一點辦法都沒有,他根本不跟我們說話!」

  方大伯皺眉,繼而揮揮手。「沒關係,至少我們還有兩個……」

  再一次,話還沒說完,又有人一腳踢飛另一個目標。

  「一個,」方燕指指舞廳出入口。「看!」

  所有視線動作一致的轉移方向,赫然發現在這短短幾分鐘之內,埃蒙特手臂上竟已掛著舞會裏最美麗的女人,正準備將她「帶出場」。

  「動作還真快,一點時間都不浪費!」方蕾喃喃道。

  方大伯咬咬牙。「好吧,只剩下一個,」最好不要又有人插嘴,不然他一定會當場活活掐死那個人。「所以我們更要努力,阿蓮,你……」

  很不幸的,偏偏有人不怕死。

  「我……我來吧……」

  幸好不是有人要拿刀砍斷他最後的希望,而是有人自願上戰場。但……

  「我願意設法……接近他。」

  幾個字說得輕得不能再輕,卻聽得眾人張口結舌好像被雷劈,一片錯愕的目光刷一下定在方麗身上,好像有十幾盞探照燈一起映射在她頭上。

  「你?!」

  「我,呃,我喜歡他。」方麗赧紅了臉,呐呐道。

  眾人更驚詫,難以相信向來纖細嫺靜的方麗,竟會冒出這種起碼要借給她一百顆膽子才說得出口的話。

  明天太陽說不定會從北邊出來!

  「小……小蕾告訴我不要太懦弱,所以……」方麗愈說愈羞澀,但仍堅持說下去。「這是我第一次對男人有這種心動的感覺,我……我想去試試看……」

  很好,有進步,但為什麼是對她老公呢?

  方蕾哭笑下得。「你不是懷孕了嗎?」

  「我會拿掉它!」方麗不假思索地說。

  聽她說得這樣冷酷,方蕾心裏下覺毛了一下。「你真的敢去?」

  方麗堅定的點了一下頭。「那樣穩重自信又風度翩翩的紳士才是我夢想中的男人,我知道他會是最適合我的丈夫。」

  丈夫?

  她是失聰還是耳背?沒聽到他已結過婚了嗎?

  眼看方麗毫不遲疑地朝大廳另一頭定去,對於她那種漫無限度滋生的勇氣,方蕾下禁贊佩萬分,但另一方面,她心裏也很不舒服,不管方麗是不是她姊姊,在這一刻裏,那也只是另一個覬覦她老公的女人。

  而那一頭,奧文正在跟他的行銷經理講話,不時往她這邊瞥過來一眼,那麼遠的距離,他競也能察覺到她不悅的心情,眉尾微挑,朝方麗瞄去一眼,若有所悟的撩一下嘴角,旋又轉回去專注於談話之中。

  幾分鐘後,方麗回來了,失望又沮喪。

  「他說還有一些公事得和經理討論。」

  「是嗎?」方蓮望著大廳那一頭。「他好像已經討論完畢了呢,而且……上帝,他又往我們這邊過來了!」

  「真的?」方麗驚喜地回過頭去。

  「太好了,阿麗,要把握機會啊!」方大伯比她更振奮。

  「阿麗,記住,男人通常不喜歡太叛逆的女人,知道嗎?」方二伯殷切交代。

  「也說不定是來找我的呀!」方蓮吃味地嘟囔。

        只有方蕾看得分明,她們誰也不是他的目標,而是她,當他的眼神一盯上她,她立刻解讀出他目光中的含義。

  如果她不趕緊對他解釋清楚,他會當場對她再來一次先「用刑」再拷問!

  不一會兒,奧文便站定在她面前,她仰起臉兒,再也不敢威脅說要告他性騷擾,只好呆呆的望住他,聽他用英文請她跳舞。

  這是她第一次聽他說英文,透著濃濃的歐洲風味,十分迷人。

  「小姐,我發誓絕不對你做出任何性騷擾的動作,所以,能陪我跳支舞嗎?」

  是喔,不會性騷擾,頂多「用刑」而已。

  「呃,好。」

  溫馴的,方蕾把手放進奧文的掌心中,任由他牽著她步入舞池……

  「現在,能告訴我為什麼我要被告性騷擾了嗎?」

  奧文親昵地將方蕾擁在懷中隨著音樂晃動,他的手先扶在她背後使她緊貼在他胸前,然後移至她的臀部停住,非常曖昧的姿勢——百分之百的性騷擾,但她沒有注意到,一心在說服自己說害他那麼難堪並不是她的錯,罪魁禍首應該是他自己。

  誰知心理建設才剛蓋出地基,就聽到他用那種疑惑的語氣質問她,方蕾險些失笑,但仍強硬的板起臉來。

  「都是你的錯!」

  「是嗎?請解釋。」

  「你為什麼從來沒告訴過我你是幹什麼勾當的?」

  勾當?

  他是走私還是販毒?

  「那很重要嗎?」奧文淡然反問。

  「當然重要!」方蕾重重點頭。

  「哦?」奧文眼底悄然浮現一抹怪異神色。「為什麼?」

  「因為……」

  方蕾理直氣壯,振振有詞地說了大半天,奧文眼底的怪異神色也逐漸消失,換上一絲若隱若現的笑意。

  「所以……所以……」順暢的說詞講到這裏突然扭捏起來。

  「所以?」

  「我……我說你是骨董商。」

  「……」

  「不准你露出牙齒白的地方給我看!」

  「我沒有。」

  「最好沒有。」

  「所以,你為了弄錯我的工作而要告我性騷擾?」

  「這……」方蕾又彆扭起來。「也不全然是啦……」

  「那是什麼?」

  「那是後來……」

  又說了一會兒,方蕾終於說到之所以會造成這樁荒唐事件的重點。

  「……我不想替小燕洗三年馬桶,不然我一定拉你去跟我一起洗!」

  「……」

  「再警告你一次,不准露出牙齒白的地方給我看!」

  「……」

  「我警告你!」

  「……」

  「靳文彥!」

  冷不防的,奧文仰喉大笑了起來,眾賓客們不由驚愕的面面相覷,想不到那位外表看上去明明是個溫文內斂極有自製力的貴族紳士,竟會如此恣肆的放聲狂笑,而且是對著那個說要告他性騷擾的女人笑。

  他是哪裡不對勁了?

  「閉嘴,靳文彥,別給我穿幫了我警告你!」方蕾恨恨道。

  「上帝,小蕾,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已經二十一歲,還是兩個孩子的媽咪了?」

  方蕾臉紅了一下。「那……那跟這無關啦,總之,我就是不想讓方家的人看扁我,不想讓方家的人嘲笑我,我……唉,你不懂啦!」

  「我當然懂,」奧文低低歎息。「你忘了我的出身嗎?」

  「但你還有父母疼愛你,弟妹尊敬你,也沒有人責備你害死了誰呀!」

  奧文沈默片刻。

  「的確。」他承認。「好吧,那麼你想如何?」

  「今天把戲演完,反正舞會過後就不會再見面了。」方蕾胸有成竹地說。

  「可以,但是我有條件……」扶在她臀部的手略一使力,使她更貼緊他。「我請你跳舞你就得跟我跳,還有,不准跟別的男人跳舞。」

  天底下所有男人都是霸道的!

  「我根本沒有和其他任何人跳過啊,」方蕾嘟囔。「人家一直在等你來說!」

  「我已經儘快趕來了。」

  「哼,你再不來,我就要去跟別人「玩玩」了!」語畢,匆地往後退一些,低頭看胸前的粉紅鑽墜。「嘖,這顆鑽墜真的好大,壓得我好痛!不過……」她仰起臉兒,綻出甜蜜喜悅的笑。「這是你第一次送我首飾,我很喜歡,謝謝你!」

  「送?」奧文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奇怪。「你不是不喜歡首飾嗎?」

  「不是不喜歡,而是沒興趣。」把鑽墜挪開一邊,方蕾再貼回他胸前。「可是我總是個女人啊,不管是真貨或仿冒品,男人送女人首飾是天經地義的事,但你從來不送。此外,我也一直想不透你為什麼會挑上我做妻子,直到那天……」

  她聳聳肩。「我和祖母對戰過一回之後,頓時恍悟你為什麼會挑上我做妻子,也明白為什麼你從不送我首飾……」

  「哦?你以為是為什麼呢?」

  「因為我有能力和祖母對抗,而你需要的正是一個強悍堅韌的妻子,所以你從來不送我首飾,因為你根本不把我當女人。」

  奧文的眉宇問深深皺起千層折。「那麼你認為我把你當成什麼了?」

  「妻子,一個能夠和你並肩對抗祖母,並為你生兒育女的妻子,不是女人,只是妻子……」

  方蕾的神情突然顯得有些傷感、有些落寞。

  「你溫柔又體貼,十分包容我這個妻子,甚至像個父親一樣縱容我,但我一直感覺不到身為女人的驕傲,甚至在床上時,你都表現得那麼溫文冷靜,缺乏男人該有的熱情,好像只是為了某種目的而做那種事,那使我無法不懷疑,除了我是個夠格的妻子之外,你是不是對我的女人部分一點都不感興趣?」

  奧文沈默一下。

  「我父親告訴過我,容易失控的男人是幼稚不成熟的。」

  「但女人就是喜歡男人為她失控嘛!」方蕾嘟著嘴反駁。「這四年多的婚姻生活,我過得十分幸福,可是我依然覺得少了一點什麼,現在想來應該就是這一點,我們只是單純的丈夫與妻子,少了男人與女人之間的熱情。」

  奧文又維持靜默好半晌。

  「很抱歉我似乎疏忽了一些事,但是我說我愛你,那是真誠的,你不會有所懷疑吧?」

  「不會,不會!」方蕾又恢復開心的表情。「那回你像個瘋子似的把我抓到休息室裏當場脫褲子「修理」我,我就很清楚的感受到你的心意了,那也是我們結婚後,我頭一次感覺到有種身為女人的驕傲,告訴你,那種感覺真的超棒!」

  聞言,奧文溢出呻吟。「上帝,我一直很後悔那回的失控!」

  「不用後悔,不用後侮,」方蕾安慰他。「我喜歡,真的喜歡!」

  唇辦貼在她的秀髮上,他低問:「那麼這副首飾,你也喜歡?」

  「非常喜歡,簡單大方,正合我的個性!」方蕾喜滋滋的承認。「還有這件禮服,Cee,我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被包裝得這麼精緻呢!」

  奧文莞爾。「以後我會常常送你首飾。」

  「那就不必了,我又沒有機會戴。」方蕾不太感興趣地說。

  「正好相反,以後你要戴首飾的機會可多了!」奧文歎息著喃喃咕噥。

  「呃?」

  「沒什麼,我是說,今晚舞會上的仕女們一定非常羡慕你,你知道,這顆粉紅鑽可是第一次出現在社交場合之中。」

  「……恩斯特先生,請你告訴我,這顆粉紅鑽不是展示會上那顆一百零九克拉的「浪漫之心」!」

  「是。」

  「……恩斯特先生,我命令你告訴我不是!」

  「但它是。」

  「……TMD!」

  難怪他們一到,那些賓客們的眼睛就咬住她的項鏈不放,因為他們馬上認出那正是那顆一百零九克拉的「浪漫之心」,只有她和莉絲三人以及方家人不知道,還傻傻的以為人家是在嘲笑她。

  「我能不能現在拿掉項鏈?」

  「不准!」

  「Shit!」

  三支舞過後,奧文才護送方蕾回到方家人那邊,轉頭立刻找到那位行銷經理,下達一項新指示。

  「自拍賣名單中剔除掉那顆「浪漫之心」。」

  「咦?但您不是說僅是借戴一天而已,況且已經有許多位客戶表示一定會下標,拍賣價格肯定會超出我們的預計許多,為什麼要……」

  「因為我已經把它送人了!」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15 00:33:26

第二章

  心虛的回到莉絲身邊,知道大家都在瞪她,方蕾兩隻眼像蜜蜂一樣嗡嗡嗡到處亂飛,就是不敢停在任何人身上。

  「你認識他?」方二伯率先提出最大的疑問。

  「……剛剛認識。」這種說法應該還算合理吧?

  「你們跳了三支舞!」方蓮指控。

  「我沒有算。」她還嫌跳不夠呢!

  「小蕾,我們是親姊妹對不對?」當方麗用這種哀怨的模樣說話時,通常都是有特別要求的時候,如果不能滿足她的要求,天可能會塌,地可能會爆開,海洋也可能會在一秒鐘之內蒸發掉。

  方蕾連應都不敢應聲,雙眸戒慎地望住她,防備她會省略通知直接攻擊過來。

  「是又怎樣?」在這一刻,她真希望下是。

  「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他,你不要跟我搶他好不好?」方麗可憐兮兮地央求。「你已經有一個對你很好的丈夫了不是嗎?」

  到底是誰搶誰呀?

  「請問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在跟你搶他了?」方蕾猛翻白眼。「是他來找我的好不好?」

  「那就幫幫阿麗的忙,介紹他們認識。」方二伯當機立斷的下命令。

  「還有我!還有我!」方蓮舉手聲明她也要參一卡。

  方蕾啼笑皆非地瞥一下方蓮,再瞄一眼方麗,最後看回方二伯。

  「然後呢?如果他對她們兩個有興趣,他自然會來找她們跳舞,但他沒有,顯然他對她們都不感興趣,就算我替她們介紹了又如何?」

  「那你就幫她們啊!」方大伯理所當然地說:「幫她們製造機會之類的。」

  現在是怎樣,要她打工拉皮條嗎?

  方蕾搖搖頭。「很抱歉,我不做這種事。」特別是在對象是她老公的情況下。

  「但你說過要幫我的!」方麗淚眼迷蒙的抗議。

  「不是幫這種忙!」方蕾鄭重聲明她不拉皮條。「你結過一次婚,應該比誰都清楚,這種事必須兩相情願,不是說你喜歡,人家就非要你不可,如果你們自己不來電,硬湊起來只會變成一對怨偶,你不想離第二次婚吧?」

  「但……我喜歡他,而且……」方麗竟然當場嗚咽起來了,就如同她在跟爺爺、奶奶撒嬌的時候一樣。「你明明說過要幫我的!」

  不敢相信,她幾歲呀她?

  方蕾用力深呼吸兩次,不夠,再一次,三次,然後面無表情地註定方麗。

  「好,就算我願意為你們介紹,但另外那個重點就不是我能幫得上忙的了。」

  「什麼重點?」方大伯忙問。

  「你們忘了嗎?他已婚,還有兩個孩子了!」

  「結過婚又怎樣?照樣可以離婚啊!」方二伯不在意地把她的重點丟到一旁。

  「沒錯,只要他願意,隨時都可以離婚!」方大伯大聲贊同。「就算他不想離婚也不要緊,只要能拉上關係,讓阿麗做他的小老婆也行!」

  竟然講這種話!

  上帝,惡人不應該儘快打入地獄嗎?為什麼他們還在這裏高唱快樂頌?

  方蕾暗暗詛咒不已,再見方麗依然淚眼汪汪的瞅著她,競似不反對他們的話,心頭不由冒出一股火花。

  「好,介紹你們認識對不對?幫你們忙對不對?可以,我就幫你們一次忙。」是他們自己逼她幫忙的,那就別怪她幫忙幫到「底」。「但先說好,僅此一次,下不為例喔!」

  於是,她回身環顧大廳尋找她的獵物。

  片刻後,找到了,那傢伙正在跟一對中年夫婦聊天,還有許多位美麗的名門仕女圍繞在他周圍獻殷勤,但他仍不時朝她這邊瞥過來一眼,她乘機對他勾勾手指頭,他指指自己,她點頭,他立刻向那對夫婦和小姐們道歉,轉身朝這邊走來。

  「小姐,我們認識嗎?」依然是濃濃歐洲風味的英文,因為他們應該是不認識的。

  方蕾又好笑又好氣地橫他一眼。「當然認識,我們剛剛跳過舞不是嗎?」

  「確實如此。」奧文莞爾一笑。「那麼,小姐,召喚我來是否有何需要我效勞之處?」

  「沒有需要你效勞之處,但有你的好處,」方蕾一本正經的說:「我要介紹你認識兩位美麗的小姐,這位是方麗,我大姊;那位是方蓮,我堂姊,她們兩位都對你很感興趣,我說你結婚了,但我二伯說最好你能離婚,我大伯說不行的話讓她們做小老婆也可以,總之,只要能跟你拉上關係就行了,大姊和堂姊都舉雙手雙腳同意,所以,你自己選擇吧!」

  然後,她兀自坐到一旁去觀賞續集,不,先欣賞一下他們的表情好了。

  方家的人不用說,滿臉通紅尷尬到了極點,一把火怒在心裏悶燒自己,方麗幾乎要哭出來了,就連一旁純看戲的莉絲三人都聽得呆若木雞。

  哪有人說到這麼徹底,連茅坑都挖出來了?

  至於奧文,他也傻住了,好半天後,他才找回原來穩重的紳士形象。「很感激兩位小姐的錯愛,不過我深愛我的妻子,離婚這種念頭從來不曾出現在我腦海裏,我也沒有興趣背叛她,所以,很抱歉,只好辜負兩位的厚愛了。」

  話一說完,他即刻轉身離去,待他走出一段距離後,方家人立刻轟然開戰。

  「你是什麼意思?」

  「我說的是實話不是嗎?」方蕾振振有詞的頂回去。

  方大伯窒了一下。「但你說要幫忙的呀!」

  「你們說不出口的各種目的,我都替你們說清楚了,這不算幫忙嗎?」

  「你是故意的!」方二伯憤怒的指控。

  「是故意的又怎樣?」方蕾冷然道:「為什麼不先想想你們的目的有多自私、多貪婪、多卑劣,你們的手段又是多麼齷齪、多麼卑鄙、多麼下流,告訴你們,我才不和你們同流合污!」

  「即便是會害死三叔嗎?」方蓮狠狠一劍刺出去。

  方蕾深深吸了口氣,勇敢的面對方蓮。

  「不,請別把這種罪過推到我身上來,爸爸不是我害死的!」

  「我知道了,你又想說是我爸爸害的。」

  「不,也不是,」方蕾非常鎮定的搖搖頭。「爸爸會死是他自己開快車害死他自己的,如果他不開快車,什麼事也不會有,但不管媽媽嘮叨他多少次,他就是不肯聽,總是那麼有自信說他絕不會出事,結果,一次不小心就要了他的命,這不是其他任何人的錯,是他自己的錯!」

  大家突然安靜下來,因為方家人從來沒有人這麼想過,他們每一個人都只想把罪愆推到其他人身上,卻從不曾想過說錯誤根本是在死者自己身上,而今方蕾一提醒,方才恍悟確實是如此。

  方家老三的死只能怪他自己。

  對方家人而言,這也應該是最好的答案——誰都不必承擔那份罪過,不料還是有人不滿意。

  「不,明明是你害死爸爸的,」方麗嗚咽著低喃。「如果不是你,我和小珊不會失去爸爸,媽媽也不會離開我們再嫁給別人,現在你又故意破壞我追求幸福的機會,你存心要我們每個人都陷入地獄之中……」

  「請等一下,姊,你這麼講就太不理智了!」方蕾大聲抗議。

  「難道你剛剛不是在故意破壞我追求幸福的機會嗎?」方麗怨懟地瞅住她。「明明是你要我勇敢一點的,現在我主動要追求我喜歡的男人,你卻……」

  「姊,麻煩你先長大一點好嗎?」方蕾耐著性子說:「你已經二十三歲了,請不要跟小孩子一樣任性,以前有爺爺、奶奶疼你,你可以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但現在不一樣了,現在你是生活在現實之中,而現實就是,你不能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

  她努力想教導仍活在自我世界中的姊姊。「你必須考慮到其他人,他們可不是爺爺、奶奶,沒理由樣樣順從你;他們也有他們的思考,你喜歡他,他不喜歡你,你還能怎樣?」

  「只要給我機會,我一定會讓他也喜歡我!」

  「他結婚了。」

  「我不在乎!」

  她不在乎,別人在乎啊!

  「換句話說,只要你喜歡,你就非得到不可?」

  方麗沈默一下。「我真的很喜歡他!」

  方蕾突然明白了,方麗不只是任性,她早已習慣想要的東西總是能得到手,而這種習慣正是方家爺爺、奶奶寵出來的。

  「對,既然阿麗真的很喜歡,你就應該幫她!」方二伯又說話了。

  方蕾愕然轉注方二伯。

  「嗯嗯,如果事情成功了,我就可以原諒你出賣我的事。」方大伯也如是說。

  憤怒的視線再移到方大伯那邊,然後,方蕾再次恍悟。

  對他們兩位而言,現在什麼都不重要,只有設法和雙蕾鑽石集團攀上關係最重要,如此一來,他們才能夠如願以償地改行進珠寶業——免用本錢,這可比皮毛更有賺頭,只要夠奸詐,一兩年內就可以賺到爆。

  「小蕾,不管怎麼說,畢竟他只來請你跳過舞,我相信他多少對你有點興趣,你就不能把這個機會讓給我嗎?」方麗揪著方蕾的手,溫柔地,低聲下氣的懇求。「你已經有丈夫了,還有美滿的家庭,你就把他讓給我,這樣一來,我也可以原諒你害死爸爸的罪了,好嗎?」

  真是夠了,左一條罪,右一條罪,她就真的那麼罪大惡極嗎?

  「姊,請你先搞清楚,」方蕾拿出最後一點庫存耐心,想和她說道理。「他說他沒有興趣背叛他老婆,我也沒有興趣背叛我老公,所以,我不明白你到底要我讓什麼機會給你?」

  方麗點點頭。「好,你不承認也沒關係,但既然你說你沒興趣背叛你老公,那麼你就更應該幫忙撮合我和他。」

  「為什麼我「應該」幫這種忙?」

  「你說過你會幫我的忙的。」

  Shit,一句話說錯,就惹來一拖拉庫後遺症,免費贈品未免太多了吧!

  「但不是任何忙都幫,難道你要我替你殺人,我也得幫你拿刀子握槍嗎?」方蕾嘲諷的反問:「總之,我會盡力幫你忙,但不包括不正當的行為。你應該很瞭解我的個性,對就對,錯就錯,小事也就算了,但這種破壞人家婚姻的事,打死我也不會幫!」

  「不,你這麼說就錯了。」

  方蕾呆了呆。「我錯了?」

  「對,你錯了,我並沒有要你破壞任何人的婚姻,而是要你撮合我和他的婚姻,」方麗一本正經的說。「這是好事,你應該盡全力幫我。」

  這種似是而非的說法,不要說方蕾聽得傻眼,其他人也面面相顱,滿臉愕然。

  「姊,你根本是在強詞奪理嘛!」方蕾歎道,愈來愈覺得她的大姊比她的女兒更難溝通。

  「我哪裡說錯了?」

        見方麗擺出那樣理直氣壯的表情,方蕾頓時了悟跟她講道理根本是白白浪費腦細胞,因為方麗自有她自己的一套邏輯道理,那是與任何其他人都不相通的,而這套邏輯的基準就是:一切都以她的意願為主。

  算了,她已經沒力氣跟那種腦袋裏只有自己的女人辯論了。

  「如果我說不呢?」

  「那我會恨你一輩子!」方麗認真地說。

  恨她?

  因為這種事,她要恨她?

  方蕾瞠大眼看住她,愈來愈懷疑方麗到底長大了沒有?

  片刻後,她吐出一聲歎息。「抱歉,我需要出去喘口氣。」

  然後,她起身,轉向側面的露臺走出去,方家人以為她需要獨自考慮一下,也就不阻止她,靜靜地目送她消失於露臺外……


  風輕徐,夜溫暖,紐約的盛夏夜是親切的,富豪之家的花園庭院總是比一般人家寬闊豐富,燦爛的花圃,青翠的草地,安靜的躺在一覽無遺的璀璨星空下。

  方蕾漫步走在曲幽小徑上,藝術園燈一盞盞散發出柔和的光芒,在四周呈現出一股充滿詩意的氣氛,包圍住她,安撫著她。

  「想什麼?」

  突如其來的聲音,溫柔、低沉,並沒有驚嚇到她,反倒使她傭懶地靠向那副隨著聲音出現在背後的胸膛上。

  「奧文。」

  「嗯?」

  「埃蒙特是雙蕾鑽石集團的總裁,那麼你呢,奧文?你的職位又是什麼?副總裁?總經理?」

  「都不是,」奧文溫柔地舒臂環住她。「事實上,我根本不是雙蕾的員工。」

  「耶?」方蕾驚訝的扭回頭看他。「不是嗎?」不是雙蕾的員工,那就不是鑽石商羅?「太好了!」她眉開眼笑的松了口氣,看來她的推論並沒有錯,老公終究是骨董商……

  「可是……」

  方蕾笑容凍結。「可是?」

  奧文歎了口氣。「埃蒙特只是一個毫無實權的掛名總裁,公司百分之六十六的股份在我名下,另外百分之二十二在祖母娘家那邊,百分之十二散股,所以,控制公司的實權其實是掌握在我手中……」

  雙蕾的實權……其實是掌握在他手中?

  方蕾怔忡了好一會兒。「換句話說,你才是雙蕾真正的經營者,幕後老大?」

  奧文無奈苦笑。「是。」

  可惡,他不但真的不是骨董商,而且情況比她想像中更「墮落」。

  「難怪你堅持要我用本名方蕾註冊,真可惜你不能改姓。」方蕾以嘲諷的口氣說。

  就算他只是幕後經營者,但只要一提到恩斯特這個姓,任誰都會聯想到雙蕾,除非是跟她一樣對時尚財富全然不感興趣的人,別說她根本沒聽過雙蕾,也不覺得恩靳特這個姓有什麼特別,但像她這種人畢竟在少數,多數人就算不在意流行時尚,起碼也是財富的追求者。

  可想而知,倘若一開始就讓所有人知道她是恩斯特家的人,這四年學生生活肯定無法如此自由自在,他們的婚姻也會是一片波濤洶湧,天天驚濤駭浪。

  「我不喜歡,為什麼你不能是骨董商呢?」

  就知道她不會喜歡這件事。

  奧文輕歎。「事實上,原本公司應該是由父親的長子埃蒙特繼承的,但若真的把公司交給埃蒙特的話,估計維持不了半年公司就會倒閉,所以公司董事一致決議改由我來繼承,這點連祖母都毫無異議……」

  「如果你祖母夠聰明的話,她應該會堅持由埃蒙特繼承股份,經營權交給她娘家的人吧?」方蕾提出疑問。

  「不,」他搖搖頭。「經營權只能交給擁有股份最多的人。」

  「你祖母可以暗中指導他如何處理公事嘛!」她絞盡腦汁想讓他推開這個麻煩的責任。

  奧文深深歎息。「那是不可能的事,你不瞭解埃蒙特,他是個異常自大的人,倘若把經營權交給他,他必定會堅持按照他自己的意思來經營,根本聽不進別人的建言……」

  頓了一頓,他繼續說:「但埃蒙特畢竟是祖母心愛的孫子,因此她要求讓埃蒙特做掛名總裁,以保有埃蒙特的表面虛榮。對我來講,這種做法正中下懷,讓埃蒙特去負責雙蕾的對外應酬,享受浮誇的風光,而隱身在幕後的我依然能保有平靜的生活。至於與澳洲鑽石公司合併……」

  他聳聳肩。「這是我父親在世時便在進行的計畫,我只是完成它而已。既然與鑽石公司合併了,取得加拿大鑽石礦開採權也是順理成章的事,這些,都只是我的工作而已。」

  「我知道,但是……」方蕾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

  無論她如何不喜歡,奧文都不可能丟下公司下管,對他而言,那不只是工作,而是一項責任,一項無法轉移到其他人身上的責任。

  「算了,算了!」她無精打采的擺擺手。「那麼,請問雙蕾又是誰?」

  奧文溢出輕笑聲。「你應該問那名字是如何而來,我母親叫蕾娜,你叫方蕾,當兩家公司合併之後,必須另取一個新名字,當時我毫不考慮的決定使用這個名字,雙蕾。」

  「原來你母親叫蕾娜。」方蕾有點意外,她和他母親的名字裏居然有一個字相同。「為什麼不是對方決定?」

  「因為合併之初,我方擁有百分之六十的股權。」

  「現在呢?」

  「百分之八十。」

  方蕾呻吟。「喔,上帝,愈陷愈深了!」

  「我相信只要你願意,你很快就能適應了。」

  是喔,用說的當然簡單!

  「這不是適不適應的問題,而是喜不喜歡的問題好不好?」方蕾恨恨道:「我不喜歡你是這種身分的人,那很容易使我們失去平凡的生活呀!」

  「許多年前我就已經是這種身分了,但是……」奧文雙臂使力擁緊她。「過去四年來,我們的日子過得不夠平凡嗎?我們的生活過得不夠溫馨嗎?你渴望的不就是那種生活嗎?」

  沈默片刻。

  「是的,過去四年來我們過得確實很平凡又溫馨,正是我渴望的生活。」方蕾不甚情願的承認。「但你可以保證以後能夠一直保持下去嗎?」

  奧文稍稍猶豫了一下。「或許是會有一點改變,可是只要我們願意,起碼回到家裏後,我們依然可以是一對平凡的夫妻,那個家依然可以是一個溫馨的家,只要我們想那麼做,一切都可以像過去四年來一樣,不是嗎?」

  「真的可以嗎?」方蕾不太有把握的喃喃道。

  「我可以,你當然也可以。」頓了一下,他故意再加一句,「除非你不是真心愛我,不是真心想要那種生活。」

  如他所料,方蕾果然想都沒想就脫口反駁他。

  「誰說的,我當然是真心的!」她憤慨地說,然後用力點頭。「好,既然你做得到,我當然也做得到!對,我們就那麼做吧,無論如何,我都要保有過去四年來那種平凡溫馨的生活!」

  奧文悄悄松了口氣。「謝謝你。」

  「謝什麼?」方蕾奇怪的問。

  謝謝她沒有說要和他離婚。

  「沒什麼,我是說,剛剛你和你家人說了些什麼?」

  「剛剛?」一提到這,方蕾馬上又泄了氣。「也沒說什麼大不了的事啦,只不過我大伯說要我幫他和你牽上關係,他就可以原諒我出賣他的事;而大姊則說只要我幫她和你拉上皮條,她也可以原諒我害死爸爸的事,不然她會恨我一輩子!」

  他靜默了會兒,然後將她轉過身來,低下頭覆住她的唇,她也很自然地雙臂環上他的頸項。

  片刻後,當他們的呼吸都開始急促起來,他移開他的嘴,低喃,「我想我們需要找個隱密一點的地方。」

  豪宅裏通常都有室內游泳池,泳池旁也一定會有更衣室,雖然裏面除了蓮蓬頭和浴巾之外別無其他,但這兩樣已足以應付他們的需要,於是他們手攜手進入更衣室內,鎖上門,躲在裏面做一件兩人都愛做的事……



  下知過了多久,方蕾終於回到大廳內,方大伯急步迎上前。

        「如何?」

  「大伯,雖然他是恩斯特總裁的弟弟,」方蕾面無表情地說:「但其實他根本不是雙蕾集團的員工喔!」雖然與實際狀況不太符合,不過這話是百分之百的實話,並沒有騙他們。

  方大伯皺眉。「他不是?」

  「那也不要緊,」方二伯打岔進來。「只要他是恩斯特總裁的弟弟就行了。」

  他們要的是「關係」,又不是打算進雙蕾上班。

  一語敲醒作貪夢的人,「對對對,」方大伯連聲贊同。「只要他是恩斯特總裁的弟弟,這種關係已經夠了!」

  「現在,你考慮的如何?」方二伯的口氣顯得有點下耐煩了。「決定了嗎?」

  把老公送出去公開招標,這種事誰會給他考慮!

  「如果我說還沒有呢?」

  方二伯臉色驀沉,陰險險的哼了兩下。「那麼我會跑一趟比利時,讓你丈夫瞭解一下你是個多麼不值得信任的女人!」

  嘖,這就是他所能想出最厲害的手段嗎?

  真教人失望,不過,這也讓她明白了一件事……「無論如何,你們就是不肯死心,對吧?」

  「那當然,我們會不擇手段達到目的!」

  就知道他會這麼說。

  不過,不肯死心也是他家的問題,就算他們打算從帝國大廈頂樓跳下來,那也不關她的事,她才懶得再理他們呢!

  「現在我可以決定了。」方蕾愉快的說。

  聞言,方大伯、方二伯兩雙眼一起亮起來,興奮至極的望定她,以為她終於屈服在他們的威脅之下了。

  「如何?你決定幫我們了嗎?」

  「錯,」方蕾咧嘴一笑。「我決定今晚要好好享受跳舞的樂趣!」

  方大伯與方二伯雙雙一怔,旋見他們的「標的物」又過來了。

  「小姐,可有榮幸再請你跳支舞?」

  「我是沒問題,倒是你……」方蕾曖昧的眨了一下眼。「還有力氣跳舞嗎?」

  奧文溫和的撩起一抹傭懶的笑。「足夠應付小姐的需要了。」

  接下來,兩人不停的旋轉在舞池之間,除了請舞會女主人跳過一支舞之外,奧文其他時間都是與方蕾共舞。由此,方家人更可以肯定恩斯特總裁的弟弟對方蕾有特別的興趣,賓客們也紛紛猜測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

  直到舞會結束,每個人都不懷疑他們之間有不尋常的關係,所以方蕾才能夠戴上那顆「浪漫之心」,他們兩人也才會表現得如此親密。

  豪宅外,方蕾與方家人揮揮手道別。

  「明天我就要回比利時了,以後大概沒有機會再見面,你們自己保重啊!」

  然後,她毫不回顧地坐上豪華轎車,與莉絲等人一塊兒離去,留下又氣又怒的方家人在那邊跺腳。

  該死,這邊又叫不到計程車,他們如何回市區?

      

  翌日近午,莉絲三人背著旅行袋到方蕾的套房敲門,準備用過午餐後就搭下午的飛機回比利時,沒想到來開門的並不是他們以為的方蕾,而是一個他們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的人。

  「啊,你們準備好了!」開門的人看看他們的旅行袋。「真抱歉,我們起晚了一點,要麻煩你們稍微等一下,來,先請進吧!」

  門外三人沒有人動,呆呆的看著那人回頭大喊。

  「小蕾,你的同學來了!」再轉回來。「咦?怎麼不進來?進來呀!啊,對了,請問你們哪位是泰曼?」

  泰曼傻傻的指住自己。

  那人綻開溫文的笑。「那麼,如果你偶爾想「玩玩」的時候,請你找別人,不要找我的妻子,我會很感謝你的。」

  他的妻子?

  誰?

  泰曼三人滿頭霧水,又見方蕾從寢室裏匆匆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們睡晚了,哈哈!啊,你們見過我老公了吧?」

  三人猛抽氣。

  「你你你……你老公?!」

  「對啊!」方蕾瞄一下手錶。「老公,來不來得及啊,要不要換個時間?」

  「不用,私人客機的起飛時間是自己決定的。」話落,奧文轉身回寢室。

  「私人客機?嘖,真奢侈!」轉眼,見莉絲三人還呆在門口,「喂,你們怎麼還不進來啊?」聽見手機在響,又急忙過去接聽。

  而那三人卻還是拉不動腿地呆站在門外。

  由於剛剛接收到的資料實在太hot,Cpu來不及運作,記憶體不足,他們的腦袋開始出現delay現象,有好一會兒都無法順利轉動思考齒輪搞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Shit,方蕾的老公竟是那位被她威脅說要告他性騷擾的高雅紳士,雙蕾總裁的弟弟,方麗要搶的男人!

  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

  當奧文又出現時,見那三個傢伙居然還在門外,而他老婆也杵在沙發旁怔忡地望著手機發呆。

  「小蕾,怎麼了?」先關心老婆比較重要。

  方蕾漫不經心地瞟他一下,再看回手機,好像她的手機正在變形,而她不打算錯過任何一個步驟。

  「老公。」

  「什麼?」

  「如果有人跟你說,我跟其他男人躲在更衣室裏這個那個,你會如何?」

  藍眸睜大。「被人看到了?」

  方蕾頷首。「看到了。」

  「沒聽到我們說話?」

  「沒有,」方蕾搖頭。「她不敢靠得太近,只遠遠看到我們一起進入更衣室裏,半個多鐘頭後才出來,所以我們才沒發現到她。」

  「是誰?她想要什麼?」奧文非常冷靜的問。

  「是姊,她不准我回比利時,直到我成功的撮合她和「恩斯特總裁的弟弟」為止。她說既然我們有那層「特別關係」在,一定有辦法說服你接受她。」

  「否則?」

  「否則她要告訴我的丈夫說我偷情。」

  兩人默然對視片刻,匆地同時轉身,一個去拎背包,一個去提旅行袋。

  「走吧,我肚子快餓死了!」

  她倒要看看方麗是不是真的那麼自私又狠心,如果是的話,這種姊姊也真的不值得同情了!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15 00:34:22

第三章

  在比利時,大學多數實行三學期制,第一學期自十月初至耶誕節前;第二學期自一月中旬至復活節前;第三學期自四月下旬至七月中。

  因此當八月下旬方蕾從美國回到布魯日時仍是暑假期間,而奧文的妹妹卻因為早已和人約定要去巴黎購買時裝,在她回來之前兩天就回到法國去了。

  「走吧!」

  「今天到哪裡,媽咪?」

  「去根特參觀花展。」

  為了做補償,回到比利時後,方蕾天天拖著保母帶女兒和兒子出去玩,奧文也派了一輛轎車和司機專供她使用。

  「不要,人家要到麥克連看遊行。」

  「那是下個星期的事,OK?」

  「人家還是不要去看花展!」

  「就跟你說……」

  「人家要去買蓬蓬裙!」

  「……小騷包!」

  九月中旬,幼稚園開始上課,方蕾也定下心來準備開學後要用到的參考資料。

  「對了,小蕾,有空你最好稍微做點準備。」

  晚餐後,起居室裏是一幅溫暖的書面,奧文與方蕾依偎在一起看電視,剛滿一歲的小亞伯特歪睡在父親的臂彎裏,方蕾一手拿遙控器,一手捧著蘋果喀嚓喀嚓咬,腿上還躺著一隻呼嚕呼嚕睡懶覺的大笨貓,一旁的單人沙發上是克裏斯抱著芙安娜,他們兩個在吃葡萄。

  「做什麼準備?」方蕾漫不經心地問。

  「祖母打算舉行一場盛大的舞會把你介紹給家族的人認識。」

  咬蘋果的聲音停了,許久後才又恢復。

  「現在我愈來愈能瞭解為什麼你不早點把事實告訴我,多半是怕把我嚇跑!」

  奧文心虛的與克裏斯相對一眼,後者擠眉弄眼,奧文苦笑。

  「類似吧。」如果光是這件事就差點嚇跑她,若是讓她知道另一件事……上帝,他簡直不敢想像結果會如何!

  「不過為什麼祖母現在願意接受我了?」

  「因為你已經替我生下長子。」

  丟下蘋果核,抓一把葡萄過來,方蕾繼續吃。

  「很抱歉,你說的中文很有點難度,我不太瞭解,換荷蘭語好了。」

  克裏斯噗哧失笑,奧文莞爾。

  「我們家族裏有個規矩,父親所有財產必定由長子繼承,不過埃蒙待沒有能力繼承公司,所以家族才決議改由我來繼承,而我所擁有的一切將來也要交給亞伯特來繼承,就算我再娶,再生一百個兒子,一切仍是屬於亞伯特的,除非他跟埃蒙特一樣無能。」

  「那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關係可大了!」克裏斯插了一句。

  奧文點點頭。「確實,因為當年祖父與祖母聯姻時,曾約定另一項規矩,長子的婚姻必然由親生母親決定,生母去世則由生父決定,所以我父親娶了祖母為他選擇的妻子,他的妻子去世後,我父親用埃蒙特的婚姻決定權換來他自己的婚姻自由,才得以和我母親結婚。沒想到埃蒙特無能到失去繼承權,所以……」

  「所以偉大的祖母大人就不得不接受我……」方蕾嘿嘿嘿奸笑。「甚至不得不來討好我,因為她也想得到咱們兒子的婚姻決定權?」

  「確是如此。」

  方蕾更是狂笑。「太好了,來求我啊,來求我啊!」腿上的大笨貓翻個身,前腳搭上耳朵,繼續睡。

  克裏斯瑟縮著裝出一副怕怕的樣子。「芙安娜,你看你媽咪好可怕喔!」

  奧文又好氣又好笑。「小心把兒子吵醒了!」

  「安啦,安啦,就跟它一樣……」方蕾指指腿上睡得翻白肚的大貓。「咱們兒子也很貪睡,不容易醒,這世上也只有一個人能吵醒他……」

  「我!」芙安娜舉高兩隻小手,得意的猛揮。「是我!是我!」

  克裏斯大笑,「是是是,你最厲害了!」說著,用力在她粉嫩誘人的紅頰上大聲啵了一下。

  芙安娜嘟高嘴,用力擦臉。「討厭啦,叔叔,每次都在人家臉上吐口水!」

  「叔叔最喜歡你呀!」

  「才不是呢,叔叔最喜歡的是金妮的大ㄋㄟ ㄋㄟ!」

  這下子,換奧文和方蕾失聲大笑,而亞伯特果然仍酣睡不醒。

  清爽的夜裏,陣陣歡愉的笑聲回蕩在愛之湖畔,沒有豪宅大院,沒有成群傭仆,笑聲卻比世上任何一種旋律更美妙、更溫暖。

  這些,是再多的財富也換不到的。

      

  雖然沒有亞耳丁高地那般壯闊的秋天景致,但十一月的布魯日隨時都可以踩到金黃色的落葉,多少增添了一點秋瑟的意味,遠方的風一吹,又把更多落葉吹到她家門前來,方蕾用力一哼,甩頭進屋,打死不去管那些落葉。

  那是克裏斯的工作,與她無關!

  這天是方蕾沒課的日子,一大早恭送家人出門之後,她就卷起袖子來進行大掃除,這是她負責的工作,一星期一次,星期幾隨她高興。

  忙到午後三點多終於全部搞定,只有屋外那些愈來愈倡狂的落葉,她裝作沒看見,任由它滿天飛;至於堆在屋後的垃圾包,那些全都是奧文的「財產」,她只負責堆積,不負責消化。

  洗過澡後,她來到育嬰室,見小兒子在睡午覺,保母在看書,她打了一下招呼又出去,到廚房去弄了一碗水果,準備拿到書房去看書,門鈴就在這時響了起來,她順路拐過去打開大門一看,頓時傻眼。

  現在是怎樣,敵人攻到她家門前來了?

  「你……你們怎會知道我住在這裏?」

  「你給我們的住址,在碰面那天晚上。」方珊提醒她。

  「Shit!」她為什麼要給她們住址?「進來吧!」

  她先帶方麗和方珊到客廳去坐,再轉到廚房倒飲料去給她們,自己也坐定,端著紅茶杯審視她們,她大概猜想得到方麗來找她的用意,也推測得出方麗之所以拖了兩個多月才來找她,多半是為了先去拿掉孩子。

  「我想……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

  方珊聳聳肩,反手一指方麗,表示與她無關,她只是陪客。

  方麗似瞠又怨地瞅著眼。「你怎麼可以自顧自回比利時來?」

  聽方麗用那種譴責的語氣來指責她,方蕾不禁哭笑下得。「小姐,我還要上課了!」

  「你太自私了!」方麗傷心地譴責道。

  自私這種詞從方麗嘴裏說出來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你呢?大姊,你一點都不自私嗎?」

  「那是有關我一輩子幸福的事,難道不比你的學業重要?」她哀怨的辯解。

  「你是說你要搶人家丈夫的事?」方蕾懶洋洋地反問。

  「我喜歡他呀!」

  又來了,好像這世上所有人都得聽從她的意願行事。

  「這麼簡單就喜歡上一個男人,將來也很容易改變主意喜歡上別人!」

  「才不簡單!」方麗否認。「這是我第一次為一個男人心動,哪裡簡單了?」

  「那請問……」方蕾緩緩啜一口紅茶。「你認識他多少?瞭解他多少?」

  「那種事不重要。」

  算她沒問。

  「那他老婆又該怎麼辦?」 

  「她可以另外再找丈夫。」

  這話問得更多餘。

  「好吧,那我再問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方蕾慢吞吞地將茶杯放到桌上。「請問,你憑什麼要一個不喜歡你的人一定要接納你?」

  「我會讓他喜歡我!」方麗很認真地點著頭,那種樣子就好像小孩子為了得到某件很想要的東西而隨口答應人家要求的任何事,不管自己是不是真的做得到,甚至可能連是什麼要求都沒聽清楚。

  「那如果人家無論如何就是不喜歡你呢?你會放棄嗎?」

  「我怎能放棄?」方麗頑固的堅持下能改變主意。「如果我再也碰不上另一個能讓我心動的人,那我這輩子不是很悲慘嗎?」

  碰上她的人才真的超衰!

  揉著額頭,方蕾長歎。「算了,我想說再多也說服不了你,那麼,如果我說我幫不了你呢?」

  她這句話一問出口,立刻察覺到方麗的外表好像有點兒不一樣了,以往純然的嫺靜似乎摻進了一絲陰鷥的味道,向來溫婉的眼神也顯得有些尖銳,她猜想是自己看錯了,但……

  真的是她看錯了嗎?

  「你真的不怕我告訴你丈夫那件事?」方麗細聲細氣的反問。

  方蕾眯起雙眼。「你真的要說?」  

  「如果你不幫我的話。」方麗依然輕聲細語的。

  方蕾慢之又慢地點了點頭。「我懂了,你想同歸於盡,得不到你想要的,你就要我陪你一起死?」

  「是你先自私的不顧我的幸福的!」方麗很溫柔的承認。

  方蕾面無表情地望定自己的親姊姊,那個她一直以為懦弱無能得十分可悲的親姊姊,良久、良久後,她才又開口。

  「姊,我現在才發現其實你一點也不懦弱、一點也不無助,相反的,你可能是方家最狡猾無情的人,但你很聰明的把邪惡的部分隱藏在懦弱的包裝下,那才能使你得到更多的同情、疼愛,做錯事也很容易被原諒,姊,你真的好可怕!」

  方麗無言,睜著一雙美麗嫺靜的大眼睛,好像根本聽不懂妹妹在說什麼,而方珊居然也沒有任何驚訝的反應。

  難不成她早就知道了?

  如果真是如此的話……「也許在臺灣時,你對我表現的關心也只是藉口,其實你真正的意圖是想親眼見到我的悲慘,享受我在那種困窘環境下的狼狽?甚至……」方蕾話說得慢之又慢,真心希望自己猜測錯誤。「如果你覺得我不夠淒慘,還會想辦法讓我更不好過……」

  「你怎會這麼想呢?」方麗的表情比兔子更無辜,比嬰兒更純真,溫柔的聲音透著百分之兩百的委屈。「小蕾,我是真心關懷你的呀!」

  是嗎?

  方蕾眯了眯眼,又朝方珊看去,但見方珊翻了一下眼,然後用那種「現在才知道,太遲鈍了!」的目光回視她,嘴角浮現一抹嘲諷的笑,方蕾不由睜大了眸子,十分驚訝,剛剛她所說的全屬臆測,沒想到竟然都是真的。

  沒錯,她果然遲鈍,雖然她偶爾會覺得方麗對她的關懷表現得有點虛假,但總是忽略過去,從不曾認真思考過,也不曾察覺到方麗的惡意,真是太盲目了。

  不過,後知後覺總比下知不覺好。

  「隨你便,你想說就去說吧,我倒想看看我老公是會信你說的,還是信我說的!」方蕾厭煩的說,起身。「不過,你想留下來就得幫我做晚餐,在我家,每個人都得工作才有飯吃!」

  「如果我不打算留在你家吃飯呢?」

  「那就麻煩你滾出去外面等!」

  對她而言,方麗已經不是她的姊姊,而是一個自私又邪惡的女人!

        「在我們家,中餐和西餐是輪流吃的,今天是中餐,如果你們想吃西餐,很抱歉,自己到外面吃!」

  比利時的秋天是名符其實的冷秋,不是臺灣那種唬弄人的暖秋,比利時的秋意總是讓人清清楚楚的感受到冬天不遠了,這種天氣閑在戶外客串電線杆肯定不怎麼好受,特別是像方麗那種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她連一秒鐘也不考慮在外面罰站,因此不得不乖乖到廚房裏幫忙。

  方蕾故意叫方麗剝菜豆——最無聊的工作,自己和方珊在流理台忙碌,因為方珊並不像方麗那樣什麼都不會。

  頗令人意外的是,方珊的動作居然十分熟練,仿佛她早就做慣了。

  「嘖嘖,小珊,看不出來喔!」方蕾讚歎。

  方珊瞥她一眼,再往後瞄一下早餐桌旁的方麗,又轉回來繼續工作。

  片刻後,她壓低聲音問:「二姊,我想問你一件事,你能老實回答我嗎?」

  「什麼事?」

  「你不應該是會做那種事的人,但你做了,為什麼?」

  那種事?

  哪種事?

  「你是說我「偷情」的事?」方蕾笑問:「抱歉,我現在不想說,不過我保證我有最正當的理由,而且很快你們就會知道了。」

  方珊沈默一會兒。

  「那麼,你幸福嗎?」  

  「呃?」方蕾奇怪的側過眼去看方珊,因為方珊今天的樣子一直很怪異,不但沈默,而且老是用那種詭異的眼神看她,不是惡意,而是在思考什麼。

  「你幸福嗎?」方珊很認真的再重複了一次問題。

  方蕾又注視她片刻後才回答,「非常幸福。」

  方珊點點頭,繼續切肉片,聲音壓得更低,低得只有她們兩人才聽得見。

  「好吧,我就再幫你一次!」

  再?

  幫?

  方蕾愈聽愈迷糊。「小珊,你……」

  「噓,小聲一點,別讓大姊聽到了!」方珊嚴肅地警告她。「記住,待會兒我會找個機會把大姊引開,然後你就儘快想個辦法!」

  「想辦法?」方蕾喃喃重複,全然不懂她在說什麼。

  「笨,打電話給二姊夫,隨便找個藉口叫他晚一點再回來,譬如叫他去買東西什麼的,然後另外找人代替二姊夫回來,要他表現得很生氣的說要和你離婚,這麼一來,大姊就會滿意的離開了。」

  怔了好一會兒後,方蕾方才恍悟方珊是在想辦法幫她度過這一關。

  為什麼?

  方珊不是最討厭她的嗎?每次見了她就冷言冷語說一拖拉庫惡毒到不行的話,又嘲諷又譏笑,甚至……不,等等……

  不對,方珊並不是每次見了她就惡言相向,而是在有其他人在場的時候,方珊才會說很難聽的話來惹人惱火,好像是……故意的,故意說給其他人聽的,但如果只有她一個人的話,她總是咕噥一句笨蛋之後就離開了,而那句笨蛋……

  是的,方珊是真的在罵她笨蛋,因為她笨得讓自己陷入那種悲慘的境地。

  會嗎?她看錯了大姊,是否也看錯了方珊?

  「不用了,小珊,不需要這麼麻煩,真的!」

  聞言,方珊當即投過來兇狠的一眼。「老天,你真的是笨蛋耶!你不要以為二姊夫一定會信你,不信大姊,告訴你,大姊的說服力可是超強的,光是看她做出來的樣子,人家就會信她八成了,你別想鬥得過她跟你講!」

  老天,小珊在替她著急呢!

  方蕾忍不住笑出來。「相信我,小珊,我老公只會相信我,你看著好了!」

  方珊猛翻白眼。「天哪,你居然還笑得出來!」

  「放心,小珊,沒事的,更何況……」方蕾望向窗外。「現在想做什麼也來不及了,瞧,他們的車子回來了!」

  方珊一呆,趕緊往外看去,果然有一輛轎車駛過不遠處的馬路轉到前面車道。

  「完蛋了!」她呻吟。

  不到半分鐘,首先,一個小女孩像衝鋒槍子彈一樣射進廚房裏來。

  「媽咪,媽咪,叔叔買這個給我,說用過晚餐之後才能吃,可是我現在好想好想吃,」小女孩舉高手上的巧克力盒,滿眼央求的瞅著方蕾。「能不能先吃一口就好了呢?」

  「不可以!」狠心的母親看也不看一眼就否決掉可愛女兒的要求。

  「可是……咦?你們是誰?」

  「來,芙安娜,叫大阿姨,小阿姨!」

  小女孩還沒來得及叫,另一個人也進來了。

  「老嫂,快餓死了,晚餐好了沒……咦?有客人啊?」

  「要鬼叫先等一下,麻煩你先去跟你老哥講一聲,」方蕾揮揮菜鏟。「垃圾已經整理好在後面,要他車停好後先把玻璃那一袋放進後車廂,明天記得丟到玻璃回收桶去!」

  「好嘛!」克裏斯轉身又離開廚房了。

  「媽咪……」

  「叫過大阿姨、小阿姨了沒有?」

  芙安娜立刻回身各叫一聲。「我叫過了!」

  方蕾啼笑皆非。「你亂叫!」

  「哪有?」芙安娜嘟著小嘴。「那個阿姨坐在那邊什麼也不會,一定是小阿姨;那這個阿姨跟媽咪一起煮菜,一定是大阿姨嘛!」

  方珊突然低下頭去,努力憋住爆笑的衝動,方蕾偷瞥一眼滿臉尷尬的方麗。

  「呃,芙安娜,你,咳咳,叫反了。」

  「喔。」芙安娜乖乖重新再叫一回。「媽咪,大阿姨是不是比較笨,所以什麼都不會?」

  方珊嗆咳一聲,方蕾抖著嘴拚命咬緊牙根。

  「芙……芙安娜,你……給我閉嘴!」

  無緣無故被罵,芙安娜頓時垮下了小臉兒,哭兮兮的抽抽鼻子,「人家又沒有做錯事……」匆地轉身跑向廚房後門。「爸爸,爸爸,人家又沒有做錯事,媽咪就罵人家啦!嗚嗚,媽咪又欺負人家了啦!」

  一聽到小女孩叫爸爸,方麗與方珊不約而同轉過頭去看,才一眼,方麗震驚得呆住,方珊愕然掉了一地切好的菜絲,連眼珠子也掉了。

  奧文慢吞吞地抱起芙安娜親一下,再把她連同西裝外套和公事包一起交給後面的克裏斯,並對後者使了一下眼色,在克裏斯抱著芙安娜離開廚房時,他也一邊卷衣袖一邊走到方蕾身後,雙手扶住她的腰,從後面親親她的臉頰。

  「我回來了。」

  「辛苦了,累嗎?」

  「不會。」放開方蕾,他蹲下去撿拾掉到地上的菜絲。「要我幫忙嗎?」

  「不必了。」方蕾忙著下油鍋炒菜,也沒看他半眼,沒辦法,有人在哭天了。「倒是我大姊有話要告訴你,應該很有趣,你要不要聽聽看?」

        視線轉向方麗,奧文露出溫和的笑。「好啊,方小姐有什麼話要告訴我呢?」

  方麗一個字也哼不出來。

  「也許她改變主意了。」奧文低頭繼續撿菜絲。

  「不,她是嚇呆了,一時說不出話來,你等等,待會兒她就會告訴你了。」

  「嚇呆了?」奧文瞄她一下。「會有我那天所受到的驚嚇更大嗎?自己的老婆竟然說不認識我,還要告我性騷擾!」

  「那我呢?」方蕾怒眼瞪回去。「自己的老公在幹什麼勾當,我這做老婆的居然最後一個才知道,TMD,我還跟全世界所有人說我老公是骨董商,Shit,真是超丟臉的!」

  「小蕾,我想你不太可能已經見過全世界所有人。」

  「我說有就有!」

  「好吧,有就有。不過……」捧著一盤菜絲,奧文慢吞吞起身。「你的世界可真小。」

  方蕾又橫他一眼。「今天晚上你自己洗碗盤,恕我不奉陪!」

  奧文好整以暇的勾起微笑,藍澄澄的眸子在發亮。「今天輪到克裏斯。」

  「靳文彥,麻煩你到湖邊幫我抓一隻天鵝來加菜!」方蕾咬牙切齒地下命令。

  「對不起,我想我最好先去換掉這一身西裝!」

  奧文匆匆逃離廚房,之後,廚房內維持了好一會兒奇異的靜默,除了忙碌的炒菜聲,直到晚餐的菜差不多都做好。

  「小珊,麻煩你把菜端到外面餐桌好嗎?」

  「……二姊,舞會那天你戴的首飾是真的?」

  「廢話!」

  「浪漫之心?」

  「沒錯。」

  「二姊夫送給你了?」

  「對,他送給我了。」

  「好浪漫!」

  「可不是!」

      

  原以為方麗得知實情之後會臉黑黑的立刻告辭離去,誰知道她的厚皮功比方蕾想像中更高深,簡直是出神人化,登峰造極。不但神態自若的硬留下來吃晚餐,還藉口說難得來探望妹妹,她想多逗留幾天和妹妹「談談心」,聽得方蕾和方珊一陣哆嗦,差點把晚餐全都吐出來噴到方麗身上去。

  不過,即使明知方麗沒安好心眼,方蕾也不能光明正大的把她踢出去,就算真的把她踢出去,她也會跟貞子一樣再給你爬回來。

  無奈之下,只好不情不願的讓她們留下來住奧文的妹妹——露薏絲的房間。

  「你說她到底想幹什麼?」對著化妝鏡,方蕾一邊梳頭一邊咕噥。

  奧文靠在床頭,一手拿遙控器對著電視按來按去,「不死心吧?」他漫不經心地說。

  「我也這麼想。」方蕾歎道:「這實在令人心寒,我是她的親妹妹呀!」

  奧文停下按遙控器,轉頭望妻子。

  「人性是一件十分複雜的問題,所以造成每個人不同的個性,在她,這方面可能比較扭曲。當她需要你的支援的時候,你就是她的妹妹,理所當然應該站在她那一邊;但當她覺得你阻礙了她的目的時,你就變成一件礙眼的事物,理所當然要不擇手段除去……」

  視線回到電視螢幕上,他繼續按遙控器。

  「雖然你覺得她這種徹底自私的想法十分令人心寒,但她自己並不覺得這種觀念是錯誤的,因為她的人性構造就是如此,在她的思想世界裏,最重要的只有她自己,所以她不覺得凡事只為自己著想又有哪裡不對。」

  「你說的也很複雜,我有聽沒有懂。不過……」方蕾咕噥。「我和小珊都不會那樣啊!」

  就算方珊過去對她不好,起碼今天方珊對她付出了真心的關懷,不但迫切的想幫她的忙,也準備付諸行動,並不是嘴裏隨便說說而已,光是這一點就足以消弭過去方珊對她的惡意了。

  「如果不是本性的話,多半是環境造成的。」

  「換句話說,她被爺爺、奶奶寵壞了?」

  「有可能。」

  方蕾沈默了會兒。

  「算了,現在再追究那種事也沒什麼意義,此刻最重要的問題是,真的要讓她留下來嗎?」

  「當然不。」終於按到一台滿意的節目,奧文放下遙控器,視線再轉回到方蕾那邊。「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要藉口說沒有客房,而讓她們住露薏絲的房間?只消說一聲露薏絲要回家來,我想她也不好意思繼續留下來吧?」

  雖然這種做法並不合他的個性,但在這件事上,他不能下這麼做。

  「換了是我,我一定立刻走人。可是……」停下梳髮,方蕾若有所思的望著鏡子裏的自己。「我倒希望小珊能留下來。」

  「哦?為什麼?」

  「因為……」

  花了簡短五分鐘,方蕾仔細把方珊和她的對話,還有她的疑惑告訴奧文。

  「……所以我想找機會向她問個清楚。」

  奧文沉思片刻。

  「小蕾,你可曾想過,當年你獨自生活時,每個月從門縫底下塞給你的那五百塊可能是你妹妹,而不是你媽媽給你的?」

  方蕾呆了一下。「是小珊?」

  「何不問問看?」奧文輕聲建議,藍眸透著睿智的光芒。

  方蕾又愣了半晌,而後毅然點頭。「好,我會問她!」如果答案正是如此的話,她就不能不承認,方珊跟方麗一樣,都超會作戲。「啊,對了!」她放下髮梳。

  「什麼?」

  「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方蕾一邊說,一邊爬上床,「既然大姊知道我是你老婆了,相信大伯、二伯很快也會知道,到時候他們一定會直接來攀關係要你幫忙,」拉開被子鑽進去。「先說好,不准幫他們喔!」

  奧文沒吭聲,默默將她擁入懷中,她也習慣性的偎上他胸膛。

  「不是說我想報復他們過去曾苛待過我才故意不幫他們,反正現在我也過得很幸福,對那種過去那麼久的事我早就不在意了。但你知道我的個性,對就對,錯就錯,做任何事都要腳踏實地,我實在無法贊同他們那種投機心態的卑鄙做法,所以說,無論如何你都不能幫忙,不然我一定會生氣!」

  最後一句話她還特地加重語氣來強調,以表示她對這件事的重視,因為她十分瞭解奧文從不拒絕親戚要求的個性,不這麼說,搞不好他真的會幫他們。

  「我明白了。」奧文緊了緊摟住她的手臂。「睡吧!」

  聽他應答得這麼乾脆,她也就放心了,雙臂環住他腰際,臉頰貼上他胸口,闔眼睡了。

  她相信他。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15 00:35:53

第四章

  「阿希爾,吃飯啦!」

  方蕾用力敲敲貓食盒,一邊大著嗓門從紗門喊出去,然後把貓食盒放到地上,不一會兒,那只壯碩的大貓懶洋洋的從廚房後門進來,懶洋洋的瞥一眼食盒,然後憤慨的用力喵一聲,就算不懂貓語也聽得出來它在抗議。

  「喵什麼喵,」方蕾看也不看它一眼。「告訴你多少次了,晚餐才能吃鮪魚,OK?」

  大貓更兇狠的又喵了—聲,還露出牙齒來,現在不只是抗議,根本是在威脅。

  「誰理你!」方蕾嗤之以鼻的哼一聲,自顧自做早餐,不管大貓抗議到喉嚨發炎,威脅到尾巴掛國旗,她一概當它是在貓叫春。

  鮪魚?

  沒有就是沒有!

  沒轍,碰上這種一點愛心都沒有的主人算它倒楣,大貓只好放棄吃生魚片的奢望,乖乖啃它的高級法國皇家貓飼料,雖然沒什麼腥味,起碼嚼勁還OK,也可以順便磨磨牙齒。

  半個鐘頭後,所有人都在餐桌旁坐定,又等了將近十五分鐘之後,方麗才姍姍來遲,一副嬌弱到快嗝屁的樣子,不但沒有道歉——好像大家本來就應該等她等到掛點,而且一坐下就皺著眉頭提出「命令」,女王派頭十足。

  「我不吃培根這種油膩膩的東西,請給我水煮蛋。」

  「可以啊,自己弄!」方蕾隨口道,逕自哺喂兒子吃小魚蔬菜泥。

  「我……不會。」

  「那就不要吃!」

  方麗的表情若有似無的僵了一下,但半秒鐘不到,她已掛上那副最常見的受害者面具,可憐兮兮的抬起幽怨目光,萬般委屈的投向奧文,以為能如同往常那樣博得所有人的同情與憐愛。

  誰知奧文兀自躲在報紙後喝咖啡吃培根炒蛋,根本「沒聽見」她所受到的「委屈」,再轉向克裏斯,他也忙著為芙安娜倒果汁,目不斜視,連眼角也沒瞥過來一下,好像那是一件需要貫注他全副心神的大工程,不容許他分心。

  她不禁疑惑的微微蹙起了眉宇,旋又不死心的再開口。

  「可是我……」

  「大姊,別說了,」方珊悄悄扯扯她的衣袖。「二姊提過這是他們家的規矩,不喜歡人家煮好的東西就自己去做自己想吃的東西。看,我的松餅是我自己做的,克裏斯也要自己煎荷包蛋呢!」

  換句話說,要吃水煮蛋,可以,自己去開火煮蛋!

  這回,方麗僵硬得很明顯,還透著顯而易見的怒意,不過兩秒鐘後就消失了,然後,她默默伸長手取麵包卷來幹啃,一邊偷覷著方蕾,表面上溫婉柔順,天知道腦子裏又在轉什麼歪念頭。

  「小蕾,難得我來探望你,你不認為應該陪我到處看看嗎?」

  應該?

  方蕾翻了一下白眼。「很抱歉,我要上課。」

  一口就被拒絕,但方麗似乎反而很高興,好像正等著她這麼回答。

  「沒關係,那麼,奧文你陪我好嗎?」

  就知道有陰謀!

  「那更不行,奧文要上班,哪有空陪你演唱茶花女。另外……」方蕾端起果汁。「請你別叫他奧文,他不會理會你的。」

  「為什麼?」見奧文果然毫無反應,方麗困惑地問:「你不是叫他奧文嗎?」

  「我是他老婆,你不是,0K?」方蕾淺啜一口果汁。「一般親戚都叫他艾默德,你想套關係請儘管套,但再怎麼套最多也只是親戚關係,所以請叫他艾默德,不然他是不會理你的。」

  有片刻間,方麗臉上沒有丁點兒表情,就像蒙娜麗莎的微笑——凍結了。

  數秒後,她悄然垂下眼瞼,又掛上另一副面具,那悽楚悲愴的模樣說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仿佛飽受淩虐的小媳婦,就差沒掀開衣服讓大家欣賞一下她身上的鞭痕——如果真有的話。

  「我懂了。」聲音居然還帶著點兒哽咽,仿佛正在承受世上最殘忍的酷刑。「可是,我難得來一趟,艾默德應該不會介意為我請一、兩個星期的假吧?」

  為她請一、兩個星期的假?

  她以為她是誰呀!

  「大姊,我說你真像奧文的祖母,無論做什麼都只為自己著想,從來不為別人考慮,好像這世上只有你最偉大,其他人都得爬伏在你腳下為你鞠躬盡瘁。老實告訴你,奧文最討厭見他祖母了!」

  方麗神情微變,看來有點緊張,多半是擔心真的會被奧文討厭。

  「你為什麼這麼說?我說錯什麼了嗎?」

  方蕾一點也不奇怪她會這麼問,就像奧文所說的,方麗已經把自己的自私視為理所當然,一心以為這個世界本來就應該繞著她運轉,如果出了差錯,錯的肯定是別人而下是她。

  「你憑什麼要奧文請假來陪你?」

  「我……」方麗悄悄瞥奧文一眼,但後者仍躲在報紙後,好像耳朵聾了,什麼都沒聽見。「我是客人啊!」

  「客人就有權利要求主人撇下一切去招待他嗎?那要是客人一住三五個月不走,主人還要不要工作了?你閑閑在家喂蛀蟲就有人養你,我們家可是要靠他賺錢來吃飯的。更何況……」

  方蕾慢條斯理的再喝一口果汁。

  「你這個客人根本是不請自來,明明不受歡迎還裝作不知道硬要留下來……」

  其實她無意把話說得這麼難聽,但方麗明明知道奧文是她的丈夫,競還執意非搶她的丈夫不可,全然不顧念姊妹之情,一想到這點,她就覺得心中有一把火在燃燒,使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

  「……現在又要求人家撇下工作來伺候你,以為只要你開了口,大家就必須犧牲一切來滿足你的願望,大姊,你也未免太自戀了吧!」

  話愈說愈令人難堪,方麗目光中逐漸透出怒意,就在這時,一直躲在報紙後的奧文突然冒出臉來,她慌了一下,連忙再把柔弱無助的面具戴回來——居然沒有戴歪,模樣甚至比之前更委屈,好像無辜者剛被宣判無期徒刑的冤獄。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誤會我了!」

  「是嗎?」方蕾眼神嘲諷的斜睨著她。「你的意思是說,你不會勉強別人一定要請假來陪你?」

  「這……」方麗窒了窒。「當然不會。」

  「也不會在人家不方便的時候,硬要留在人家家裏打混?」方蕾步步緊逼,企圖一舉攻破對方的無敵防護罩,迫使對方投降認輸,快快滾回自己的地盤去,別再猜想人家的老公。

  「不方便?」

  「當然不方便,你可以整天閑閑沒事在家練習做林黛玉,但我們要上班上課,誰有時間招呼你?而且你住的是奧文他妹妹的房間,這兩天她就要回來了,請問你要她住到哪裡去?」

  簡單一句話,她占了人家的窩,還不快快滾蛋!

  方麗咬住下唇,幽怨的目光又飛向奧文那邊,可惜奧文不看她就是不看她,只顧接替方蕾的工作—喂兒子吃小魚蔬菜泥,絲毫沒有幫她說話的意思。

  「那……我會搬到旅館去住。」

  這樣還不肯認輸?

  她的臉皮到底有多厚呀!

  「好好好,你愛賴在比利時多久都隨你,」真是被她打敗了。「只要你不來打擾我們的生活,怎樣都好!」說是這麼說啦,其實她心裏也很清楚,只要方麗一天不離開比利時,他們就避開不了被騷擾。

  半個鐘頭後,靳家四口人準時出門,後面跟著方家兩姊妹,手上提著旅行袋,他們要順道送她們到旅館去。

  臨上車前,方蕾覷了個方麗沒注意的時機,悄悄對方珊咬了幾句耳朵,後者訝異的點點頭,方蕾又說了幾句,方珊馬上搖起頭來,還對著方麗的背裝鬼臉吐舌頭,再對她展開一朵頑皮的笑。

  現在,方蕾幾乎可以確定,方珊也是不一樣的。

      

  意料之外的,方麗並非如方蕾所猜想的要求住在布魯日的旅館,而是刻意住到安特衛普的飯店。

  兩天後的傍晚,當方蕾回家時,方珊早巳等在她家並和亞伯特玩得不亦樂乎。

  「你來了。」方蕾笑著把兒子接過去親親,然後和保母道別。

  「被你說中了,大姊真的把大伯、二伯叫來了。」方珊一邊解釋,一邊跟在方蕾後面進廚房。「我就藉口說不能請假太久,得趕回去工作,蹺頭了!」

  「那你的工作……」把兒子再交給方珊,方蕾開始準備下午茶。

  方珊聳聳肩。「我打算換工作,早就辭了。」

  「原來如此。」順手把水放到鍋上去煮,再準備點心和做三明治的材料,方蕾不經意回眸一瞥,見方珊正在對亞伯特裝鬼臉,逗得亞伯特咯咯大笑。

       「小珊。」

  「嗯?」

  「你幹嘛給我五百塊?」

  正忙著在亞伯特胳肢窩呵癢的手頓了一下,旋即又繼續。「那回二伯說你偷大姊的零用錢,還記得吧?」

  「那種事想忘都忘不了!」事實上,到現在她還搞不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看見了。」

  「看見什麼?」

  「是大姊把一千塊偷放進你的書包裏……」

  靜了兩秒,方蕾猛然回身,驚叫,「咦?是大姊?」

  「她以為沒人看見,其實我全都看見了。」方珊漫不經心似的說:「後來也是她去跟奶奶哭訴說她的零用錢不見了一千塊,而且是在跟你說過話之後才不見的,所以……」

  「大家就認定是我偷錢,偏偏錢又真的在我的書包裏找到了,二伯就說要扣我的生活費一千塊連續三個月。」方蕾忿忿難平地嘟囔。「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你每個月從門縫底下塞給我五百元,因為你擔心我不夠錢生活?」

  方珊沒有回答她,反而用力在亞伯特腮幫子上啵了一下,然後說:「他真的好可愛耶!」

  奧文猜的沒錯,真的是方珊!

  深深注視著方珊,方蕾硬吞下心頭的激動。「謝謝你,小珊。」

  方珊又聳了一下肩。「就是因為那件事,我才知道大姊是個兩面人。不過很抱歉,我不希望自己也變成你那樣被大家孤立,只好偷偷給你錢。其實我也想多給你一點,可是二伯只給我一千塊零用錢,我自己也想存一點,所以只能給你一半。」

  「那已經很多了,小珊,真的!」雖然不過五百元而已,但當時沒有任何人幫她,只有方珊啊!

  方珊繼續逗亞伯特,沒說話。

  「那麼,你那些令人討厭的事,都是故意做給二伯他們看的?」方蕾又問。

  「必須那麼做,他們才不會對我起疑心呀!」方珊淡然道。

  的確,連她都沒有想到!

  方蕾又凝視她片刻。「你不怪我害死爸爸嗎?」

  「怪你?」方珊滿臉困惑。「為什麼要怪你?你自己不也說了嗎,是爸爸自己開快車害死自己的呀!」

  「但大家都認為罪魁禍首是我啊!」

  「可是老師說不是。」

  這又跟老師扯上什麼關係了?

  「老師?」方蕾茫然以對。

  「我小學四年級時的導師啊,她說出車禍的時候只有兩個可能,一個是對方不對,一個是自己不對,那員警都說目擊者說是爸爸開快車,而爸爸也的確愛開快車,所以是爸爸自己不對呀!」

  跟奧文說的一樣呢!

  「但如果不是因為我,他不會到機場去……」

  「二姊是說上學出車禍的學生不應該上學,上班途中被搶的男人不應該上班,上超市買東西被偷錢包的家庭主婦不應該買菜囉?」

  這個厲害,一針見血!

        方蕾啞口無言。

  「總之,出車禍肇事時的錯誤不是對方就是自己,關別人什麼事?」方珊慢條斯理的做下結論。「除非是有人陰謀破壞車子,或者有人在旁邊騷擾之類的,那又另當別論了。」

  是嗎?方珊並不認為是她的錯,在八歲那年,方珊就知道不是她的錯了?

  方蕾欣慰的閉了閉眼。

  上帝,總算有一個人從一開始就相信錯不在她身上了!

  她歎息似的籲了口氣,再徐徐轉回流理台繼續做三明治,美乃滋、火腿、乳酪、小黃瓜……

  「小珊,老實告訴我,你在二伯家過得並不快樂,對不對?」

  方珊沈默片刻。

  「你知道二伯為什麼要收養我嗎?」

  「不知道,你告訴我。」她一直以為是因為二伯沒有女兒,看來並不是。

  「因為二伯在外面玩女人,二伯母想跟緊二伯,跟他去上班,去應酬,免得他繼續亂來,但家裏沒人照料也不行,所以才會領養我去幫她料理家務,因為二伯母不信任傭人,又怕人家說閒話,領養我最方便了。」

  難怪她做起家事來那麼熟練。

  「但你又為何不想念大學?你很聰明,應該可以考上大學的呀!」

  方珊又靜默了會兒。

  「想念大學就必須繼續留在二伯家,但堂哥、堂弟他們……」她用力抿一下唇。「都很討厭,我只想儘快離開他們,想念大學可以慢慢來。所以我就儘量刷卡,買來的東西再賣掉,這麼做就不會讓二伯他們知道我在存錢要搬出去了。」

  原來如此,可是……  

  「但你自己賺來的錢還不是照樣花在買衣服首飾上。」方蕾納悶的說。

  聞言,方珊綻開得意的笑。「沒錯,我是都花在買衣服首飾上,但我穿過一次以後就會自己動手修改,變成獨一無二的一件,再轉賣給同事朋友,順便替她們仿造型,連首飾也賣掉,價錢起碼可以高兩成呢!」

  她很認真的想了一下。「我在想,將來有機會念大學的話,我要念服裝設計或造型設計,在這方面,我真的很有天分喔!」

  「我懂了。」方蕾頷首。「那你又為什麼想找個富有的凱子?」

  方珊悄然垂下眸子,「每當我覺得日子過得好辛苦,就會想讓二伯他們在我面前低頭,承認他們對我很差勁。」她低喃。「你知道,方家的人都很現實,他們只有在比他們有錢有勢的人面前才會低頭。」

  雖然這種想法很幼稚,但她能理解方珊何以會有這種想法。

  方蕾默默把一盤綜合三明治擺到餐桌上,順手拿片上司給兒子啃,再轉回去泡茶。

  「小珊,堂哥他們究竟對你做了什麼?」

  「……他們逼我脫光衣服給他們看。」

  「Gee!」方蕾駭然驚叫,差點打翻剛滾的開水,又轉回來緊張的瞪住方珊。「那他們有沒有……呃,有沒有……」

  「沒有,」方珊低垂著腦袋,扶了一下亞伯特差點掉落的土司。「第一次就被二伯母發現了——那時候我才小學六年級,她警告堂哥他們只可以看,不可以真的對我怎樣……」

  「只可以看,不可以真的對你怎樣?」方蕾難以置信的喃喃重複。

  「他們總是叫我脫光衣服給他們看,還……還摸我……」方珊愈說愈小聲。

  「再當著我的面……當著我的面……」

  「可惡!」丟下泡一半的茶,方蕾跑到方珊身邊抱住她,感覺到妹妹在顫抖,她雙臂更使力抱緊妹妹。「不要再工作了,小珊,我們會照顧你的,你可以搬來和我們一起住,如果你不想學荷蘭語而想念美國的大學,奧文也會幫你在美國買棟房子,負責你的生活費和學費,放心,我們一定會照顧你的!」

  現在她才知道,當年父親去世之後,並不是只有她一個人在受苦,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方珊還比她更辛苦呢!

  「安心吧,小珊,有二姊在,以後你再也不會孤獨了!」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15 00:36:13

  一個星期後,方珊搬到巴黎和奧文的妹妹露薏絲住在一起,打算先學好法語再進巴黎的設計學院念書,因為巴黎的流行時尚向來是方珊最為嚮往的;另一方面,她也不想再回到美國,不想再碰見方家的人了。

  方蕾知道方珊必然可以和露薏絲相處得很好,因為兩人個性相近,露薏絲又恰好是學珠寶設計的,她敢肯定她們一碰面就會卯起來聊到掛。

  「二姊,你千萬要小心大姊啊!」

  這是臨出發到巴黎之前,方珊對方蕾一再提出的警告,但方蕾全然不以為意。

  「放心,我沒有那麼容易上當。」

  「二姊,你以為大姊幹嘛住到安特衛普去?」見二姊那樣滿不在乎,方珊不由焦急起來。「因為她知道只要有你在,她就一點希望都沒有。還有大伯、二伯,他們也知道你絕不可能幫他們,搞不好還會扯他們的後腿,所以他們打算避開你直接和二姊夫接觸……」

  「安啦,安啦,這點我也早就考慮到了,」方蕾老神在在的擺擺手。「不必你提醒,我老早就警告過你二姊夫,絕不能幫大伯他們,不然我會生氣。至於大姊,這更不用擔心,想符合奧文對女人的要求,她那樣適得其反,沒用的!」

  「可是如果二姊夫瞞著你……」

  「不會,不會,他不會!」

  「但……」

  「好好好,我會小心,我會小心,行了吧?」方蕾笑著把方珊推進火車裏。「喏,記得,到巴黎後就到火車站大廳等,露薏絲會舉牌子找你,還有,她也會說中文,你不必擔心言語不通……」

  她囑咐了一大拖拉庫,直到火車開動才住嘴,目送火車遠去之後,她才轉身離去,打算先去超市一趟再回家,對於方珊的警告,根本沒放在心上。

  她相信奧文不會再隱瞞她任何事。

      

  比利時的耶誕節是單純的宗教節日,小朋友一樣有禮物可拿,但並沒有所謂的聖誕老人這回事,十二月六日的聖尼可拉斯節才是比利時會盛大慶祝的節慶,聖尼可拉斯在十一月下旬開始就會出來在全國「巡迴演出」,娛樂小朋友,預先炒熱十二月六日的聖尼可拉斯節氣氛。

  「走,沒課了,到布魯塞爾去逛逛吧,我要給小鬼買禮物!」

  「不要!」

  定在冷風瑟瑟的校園裏,方蕾提出最符合季節氣氛的建議,沒想到其他三人異口同聲打她回票。

  「為什麼?」太不合群了吧!

  「我們要趕報告,愈快交出報告就愈早放假!」

  「那有什麼問題,我三天就可以交出去了!」話剛說完,方蕾就驚覺自己太大意,不小心把足夠被丟到電椅上去電死三次的事實說溜了嘴。

  「你說什麼?」那三人面無表情的團團包圍住她,三雙手都很有掐上她的脖子的趨勢。「全世界最多方言的國家,就前三名任取其一做報告,請不要告訴我們說你早巳在這方面做過完整的研究了?」

  方蕾無辜的咧咧嘴。「全世界最多方言的國家,第一是印度,第二是巴布達,第三是中國。那我是中國人嘛,閒暇時自然會自己做點研究,所以……嘿嘿嘿!」

  那三人相顧一眼,突然一起伸長手臂掐出去。

  「殺死你!」

  「不要啊!」方蕾又笑又叫著矮身從他們中間縫隙鑽出去,拉長嗓門尖叫著逃之天天。

  好吧,既然同志們不挺她,她只好找上老公的辦公室。

  「不用你陪我去,只要給我建議就夠了,不然光是想要買什麼禮物給他們,我就想到頭快爆了!」

  辦公桌後,奧文扶一下眼鏡,摸著下巴沉吟老半天。

  「亞伯特的禮物應該比較容易,因為他還小,不懂得挑剔;至於芙安娜……嗯嗯,既然她愛漂亮,就給她買她最愛的蕾絲小洋裝吧!」

  「那還要配上蕾絲外套、蕾絲發帶、蕾絲襪子、蕾絲小包包。」

  奧文驚異的睜了睜眼。「小女孩也得這麼講究?」

  「請別太小看你女兒好不好?」方蕾沒好氣的說:「說到愛漂亮這點,那個可惡的小鬼最龜毛了,譬如替她綁辮子,如果綁歪了,她要你重綁;綁醜了,她要你重綁;跳了一根發絲出來,她要你重綁;用錯絲帶,她要你重綁;蝴蝶結綁得不夠漂亮,她要你重綁,於是,我每天光是幫她綁辮子就要花上半個鐘頭以上,有時候我真想把她抓來剃光頭!」

  「真那麼誇張?」奧文不可思議的喃喃道。

  方蕾雙眉猛然挑高。「你不信?好,從明天開始,幫她穿衣服的重責大任就交給你了!」

  「那就不必了!」奧文慌忙擺手拒絕。「我負責亞伯特就夠了!」

  方蕾失笑。「膽小鬼!」

  奧文淡然一哂。「你現在要去買禮物了嗎?」

  「對,買好了就回家趕報告,三天後交出報告,我就可以放假了。」

  「這麼快?」奧文有點意外。「過兩天才進入十二月呀!」

  方蕾聳了聳肩。「本來教授還安排了兩個星期的專題討論,也就是說,正常來講起碼需要三個星期來找資料做研究寫報告,可是對於這次的報告題目,早在兩年前我就開始找資料做研究了,現在就可以直接寫報告。」  

  「運氣真好。」順手拿起菸來點燃。

  「不,是我有先見之明!」方蕾得意的笑道:「至於其他教授的課都是學期一開始就講好期末要交什麼報告,那些我早就寫好了,只要交出去就行了。」

  「不用再上課嗎?」

        「不必了,浪費時間,」方蕾擺擺手。「我查到的資料比教授上課內容更精深呢!」

  奧文緩緩吸兩口菸。「因為你有興趣,所以才會主動花時間去研究。」

  「答對了!」方蕾彈了一下手指,「那我走了……啊,對了!」又轉回來。「我大伯、二伯和大姊都沒有來找過你嗎?」

  「沒有。」

  「咦?為什麼,難道他們回美國了不成?」

  「也沒有,」奧文神態沉穩地往後靠向椅背。「他們知道不能到家裏來找我,因為會碰上你,只要有你在,他們的目的就不容易達成。可是他們又不知道我在哪裡上班……」

  「因為我告訴過他們說你不是雙蕾的員工,」方蕾恍然大悟。「所以他們必須先查出你在哪裡上班,才能來找你?」

  奧文頷首。「不過他們一定查不到,最後只好……」

  方蕾彈了一下手指。「跟蹤你!」

  「那也不太容易,畢竟這裏是他們不熟悉,言語又不通的國家。」

  「所以他們到現在都還沒有查出你在哪裡上班。」

  「可是早晚會被他們發現的。」

  「那也沒關係,總之,無論如何你絕不能幫他們,不然我一定會生氣喔!」方蕾再一次慎重的警告他。

  「我知道了。」奧文說,瞄一下手錶。「快兩點了,你還不去嗎?」

  「要去了,要去了!」她走向辦公室門口,邊又回頭問:「要不要我順便幫你買什麼?」

  「不用了。」

  「那掰掰!」

  方蕾開門出去並順手關上門,下一秒鐘,奧文的眉頭就攢起來了,他燃起一根菸,在層層煙霧中陷入凝重的思緒裏。

  他究竟該如何處理方大伯和方二伯的問題呢?

      

  聖尼可拉斯節過後翌日,奧文又出差到澳洲去了。

  翌日早上,送克裏斯和芙安娜出門後,方蕾正在計畫如何度過這個寒假,門鈴響了。

  「你們……」她吃驚地望著門外那三個人,怎麼也沒料到他們會再來找她。

  「我想你也不會讓我們進去,所以我們說幾句話就走。」

  方麗唇上掛著最溫柔又高雅的微笑。

  「我是特地來告訴你,艾默德已經答應幫大伯、二伯的忙,他要我們先回美國去,等他在澳洲的事情辦完之後會到美國來找我們,屆時他將盡全力幫我們的忙,所以我們要回美國了,嗯,就這樣,再見了!」

  方蕾震驚的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不想相信方麗所說的話,但既然方麗敢這樣明目張膽的來向她炫耀,她說的必然是事實。

  奧文真的要幫他們?

  可惡,她明明一再警告過他,無論如何絕不可以幫他們的說,他竟敢把她的警出口皆田作耳邊風!

  不,她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她憤怒的關上大門到起居室,想打電話向奧文興師問罪,不料才剛拿起話筒,門鈴又響了。

  「祖母?」

  才剛打開大門,恩斯特老夫人便率領大軍長驅直入,有莉莉安、埃蒙特的老婆和奧文的兩個姊姊,方蕾連打一下正式的招呼都來不及,那群娘子軍就逕行闖入她的地盤裏了。

  「祖母,您今天來是……」  

  「怎麼?艾默德沒有通知你嗎?你必須準備要參加一場很重要的宴會……」

  把她引介入家族成員的宴會嗎?

  「有是有。但……」

  「有就好了。」老夫人繼續帶領其他四個女人進入起居室。「從今天開始,我們會每天過來教導你適當的禮儀,高雅的應對舉止等等……」

  「請等一下!」終於搞清楚為何會面臨大軍壓境的場面了。「那種事我不需要人教!」方蕾不耐煩地說:「我很清楚社交上的禮儀應對,也可以保證不會出糗,你們不必……」

  「你清楚?」老夫人上下打量方蕾,目光極為輕蔑。「你真的清楚晉見國王阿爾貝二世的禮儀?不,我不相信你懂!」

  「晉見國王?」方蕾聽得一頭霧水。「我幹嘛要晉見國王?」

  「你不知道?」老夫人也愣了一下,滿眼狐疑。「我不相信艾默德連這種事都沒告訴你!」

  「什麼事?」方蕾愈聽愈奇怪。

  老夫人怔愣地注視方蕾片刻。

  「你知道艾默德的全名嗎?」

  「知道啊,艾默德•奧文•恩斯特。」

  「不對,」老夫人搖搖頭。「他的全名是艾默德•奧文•恩斯特•維丁。」

  「維丁?」方蕾呆呆的重複最後一個姓氏,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這個姓氏好像是……

  「我想你應該知道,維丁是王室的姓氏,換句話說,我們是王室成員。」

  「王室?」

  見方蕾似乎更茫然了,老夫人不禁皺了一下眉,旋即揮揮手要她坐下。「坐下,我來向你說明一下。」

  方蕾乖乖聽命坐下,因為她遲鈍的腦袋已經下太靈光了。

  待其他四個女人也分別落坐後,老夫人才坐到壁爐前的單人沙發上,嚴肅的清清喉嚨,然後開始說明。

  「首先,我們必須從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的比利時國王利奧波德三世說起,同歐洲其他國家一樣,當時比利時也未能逃脫大戰的浩劫,直到戰爭結束前夕,德國人把國王一家人擄走,當盟軍解放比利時的時候,國王仍被抑在德國人手中,比利時人民當即另行選舉利奧波德三世的弟弟查理斯親王為國王……」

  現在是怎樣?復習歷史時間?

  方蕾愈聽愈茫然。

  「但六年後,被美國軍隊救出的利奧波德三世要求復位,查理斯親王很爽快的應允退位,但由於許多比利時人民無法諒解利奧波德三世與德軍妥協的做法,所以查理斯親王要求由利奧波德三世的兒子博杜安一世繼位……」

  某人最好不要跟這位慷慨大度的親王扯上任何關係!

  方蕾暗暗祈禱,額上開始出現一條條黑線。

  「博杜安一世繼位後,由於感激叔叔的成全,於是在王室繼承法上多加了一項條文。第一,查理斯親王的後裔世代承繼親王頭銜和封地,永不廢除,而且……」

  該死,不是跟那位親王有關係才怪!

  「夠了!」方蕾呻吟。「請不要告訴我說奧文是現任親王,那是不可能的,還有埃蒙特在呀!」

  「這……」老夫人咳了咳。「在今年八月之前,埃蒙特確實是親王,但後來他出了一點,呃,小麻煩,陛下原就不喜歡他,於是拿那件小麻煩做藉口決定要把他的親王頭銜轉給其他人……」

  「奧文?」方蕾呻吟得更悲慘。

  老夫人頷首。「元旦時,艾默德將以親王的名義晉見國王和王后陛下,確認他的親王身分,往後你們將不時要代表王室出席各種社交場合。現在,你明白學習正式禮儀是必須儘快進行的事了吧?」

  方蕾面無表情的與老夫人四目相對片刻,再垂眸思索半晌。

  「我明白了,但我還不能完全消化這件事,所以,不管還有什麼事,過兩天再說行不行?」

  老夫人眉頭微微蹙了一下,隨即起身。「好吧,三天後我們再來!」

  方蕾甚至沒有起身送她們,仍然呆坐在原位發愣,整整半個鐘頭後,她才突然跳起來,怒氣衝衝的跑上樓。

  太可惡了!

  那個該死的混蛋,明明答應她不會幫大伯、二伯的說,卻又背著她去幫他們,難不成他真的屈服在方麗的柔情攻勢之下了?  

  更可惡的是,她以為他不會再隱瞞她任何事了,沒想到他不但隱瞞了幫助大伯、二伯的事,更隱瞞了這件天大地大的「災難」,竟還敢擺出一副無辜的樣子說他們一定能夠繼續保持平凡的生活。

  聽他在說!

  頂著比利時親王、王妃的名銜,還得代表王室出席各種社交場合,誰又能平凡得起來?

  真是夠了!

  好吧,他要做雙蕾的幕後老大就隨便他去做,他要當親王也隨便他去當,他想幫全天下的人也隨便他去幫,但恕她不奉陪,她只想做個平平凡凡的人,享受平平凡凡的快樂,其他的,她沒興趣!

  於是,拿了護照證件,再交代保母幾句後,她又匆匆奔下樓,出門趕到火車站搭上到布魯塞爾的火車。

  兩天後,她偷偷帶著兒子和女兒逃回臺灣去了!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15 00:37:09

第五章

  闊別五年再回臺灣,除了空氣品質更差之外,方蕾並不覺得有多大變化,反倒是方媽媽的改變大得令她驚奇不已。

  從前那個懦弱無助,沒有男人就不知道如何生活下去的婦人,如今已變成一位樂觀、開朗又堅強的現代女性,說話有自信,笑口常開,連外表也年輕許多,方蕾幾乎下認得她了。

  「媽,你過得好嗎?」

  「非常好。」方媽媽毫不猶豫地說:「獨立的生活讓我品嘗到自由的可貴,更使我有勇氣去學習堅強與樂觀的意義。」

  「你真的改變很多呢,媽。」方蕾贊佩的道。

  「我知道。」方媽媽顯得很開心。「倒是你,為什麼突然跑回來了?」

  「還說呢,奧文那只豬頭,從認識第一天就開始騙我,」逮著機會,方蕾馬上把一肚子怨氣發洩出來。「到現在都結婚幾年了,他居然還在騙我……」

  這個說那個也說,這個抱怨那個也抱怨,說到口渴還自己去倒茶來喝。

  不過她很老實,並沒有加油添醋,也沒有特別為自己說話或刻意污蔑奧文,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實話。

  聽罷她的怨言,方媽媽笑了。「你們啊,是犯了夫妻之間最容易犯的毛病。」

  「什麼毛病?」方蕾立刻不恥下問的請教,長輩的話通常都滿有參考的價值。

  方媽媽莞爾。「不,不要問我,那種事還是先由你們自己去溝通比較好。」

  方蕾皺皺鼻子。「哼,誰要跟他溝通,搞不好他又要騙我!」

  方媽媽不理會她,逕自抱起芙安娜親了又親。「她好可愛喔!」

  一旁,方媽媽的妹妹趙阿姨也抱著亞伯特愛不釋手。「小蕾,在你回去之前,他就交給我照顧吧!」

  方蕾賭氣的撇開臉。「我才不回去呢!」

  方媽媽笑著搖搖頭,「好了,自己去整理一下客房吧,亞伯特跟你阿姨睡,芙安娜跟我睡,你也可以輕鬆一下。」轉頭吩咐兒子,「小健,帶你二姊去客房!」

  「那店裏呢?」

  「有店長、店員,我們十天半個月不去也不會有問題。」方媽媽又親了一下芙安娜,「再說,我也寧願待在家裏逗這兩個孩子。」話落,她感慨地歎了口氣。「我是外婆了呢!」

  「那我幫你們看店!」方蕾自告奮勇的說。

  方媽媽想了想。「嗯,你去轉換一下心情也好。」

  「轉換一下心情?」方蕾猛搖頭,「不不不,如果可以的話,我打算跟奧文討一大筆贍養費——反正他有得是錢,然後我也來開家店,這麼一來,我和兩個孩子的生活就沒有問題了!」

  贍養費?

  方媽媽和趙阿姨相對翻白眼,又好笑又好氣。

  她離得了婚才怪!

      

  三天後,遠在西澳的柏斯——

  奧文正在主持一場與當地原住民的協調會議,雙方你來我往激辯得正熱鬧,好幾個原住民代表都跳起來用吼的來表達他們必死的決心,狂噴在會議桌上的口水泡沫比文件還多,眼看氣氛愈來愈火爆,隨時都有可能引發血腥的暴力場面,就在這當兒,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他不禁暗暗皺眉,掏出手機原打算轉到語音信箱,但小螢幕顯示出是比利時家裏的來電,他立刻改變主意按下通話鍵。

  「小蕾?」

  「不對,老哥,是我。」

  「原來是你。」奧文有點失望。「我正在開會,如果沒什麼重要事,晚點我再打給你。」

  手機那頭傳來一聲很清楚的歎氣。「老實說,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晚點再告訴你,不過這件事實在太大條了,如果我不現在告訴你,晚點你一定會直接飄回來活活掐死我!」

  奧文皺了一下眉。「說吧,發生了什麼事?」

  「老嫂和兩個孩子都不見了!」

  窒息了兩秒,「你說什麼?」奧文失聲驚叫。

  會議桌兩旁,已經擺開架式正準備拚個你死我活的雙方頓時靜止下來,因為他的聲音比誰都大,雙方人馬都被他嚇了一大跳,他立刻驚覺自己的失態,比了一下手勢要行銷經理代他「領軍作戰」,旋即起身離開會議室到走廊上。

  「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昨天我從德國回來,老嫂和兩個孩子就不在了,我以為她帶孩子們去玩,但晚上他們也沒回來睡……」

  「也許她趕不回來……」

  「那她應該會打電話回來說一聲,雖然你出差了,但我還在啊!可是她沒有打電話回來,也沒有留下任何字條,事實上,她的手機也關機了,我根本聯絡不到她。後來我發現保母沒有來,我想保母也許知道什麼,於是立刻聯絡保母,她告訴我說老嫂在三天前就離開了,還說……」

  「她還說什麼,快說呀!」奧文心慌意亂的催促。

  「保母說在老嫂離開兩天前,老嫂的大姊來過,祖母也來過。我愈想愈不對,就進到你們臥室裏去看看她有沒有留下什麼訊息,你猜我發現什麼?」

  「克裏靳!」如果弟弟就在眼前,他肯定會馬上一口咬下那傢伙的腦袋。

  手機那頭又歎了一大口氣。「老哥,你真的慘了,我在化妝臺上發現一份離婚證書,老嫂已經簽好名了!」

  離婚證書?

  奧文差點昏倒。「克裏斯,如……如果你是在捉弄我,最好現在就告訴我!」

  「老哥,我沒有那麼惡劣好不好?竟敢用這種事來捉弄你,拜託,雖然我心裏真的有點想笑,但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上帝!」扶著額頭,奧文低低呻吟。「祖母告訴她了!」

  「我也這麼認為。」克裏斯深表同情的同意奧文的猜測。「現在你怎麼辦?」

  「去找她!」奧文不假思索地毅然道:「她一定回臺灣去了。」

  「但你那邊的問題解決了嗎?」

  「還沒有,你現在立刻過來接替我!」

  「我?可是那種麻煩我無法決定該如何處理呀!」

  「有問題打手機跟我聯絡。現在,立刻滾過來!」

  兩個鐘頭後,他匆匆忙忙搭上私人客機直飛臺北,生平頭一次品嘗到慌張失措的滋味。

  這下子麻煩大了!

      

  每座城市都有所謂的鬧區,在臺北,鬧區有兩處,一處是西門町的青少年消費區,一處是101大樓附近的高級消費區。

  方媽媽的服飾店就在101大樓附近,佔據兩個店面寬,裝潢高雅,每一件服飾都是從巴黎和米蘭直接空運來台的名設計師作品,店長和兩位店員也都具有相當的水準,對流行時尚極為清楚,總之,這是一家極受高級人士喜愛的服飾店。

  「小姐,你的皮膚白,穿這件顏色正好喔!」

  「可是我的腰太粗了。」

  「那沒問題,配上這條腰帶,保證人家只會注意到小姐你的腿好長!」

  只要懂得如何天花亂墜的讚美客人的優點,其實服飾店的工作並不難,方蕾不過工作一天便已學到個中訣竅,第二天週五晚,竟也給她賣出了四、五件衣服,第三天更是人潮川流不息,她賣出將近二十件,樂得她得意洋洋,正在考慮要不要改行做售貨員。

  「小蕾,吃飯了!」

  「好,等我招呼過這位小姐就過去!」

  周日人潮益多,即使是用餐時間也不斷有人進店裏來,店員們只好輪流躲到櫃檯後吃便當,而方蕾總是堅持最後一個吃,因為她也可以算是小老闆,體恤員工是她的責任。

  「又賣出一件了?」當她要回到櫃檯時,店員A順口問。

  「兩件。」

  「好客人!」店員A羡慕地說,旋又垮下臉,兩眼望定剛進店裏來的客人,長歎。「而那位,就是爆差勁的客人!」

  方蕾回眸,失笑,「真是辛苦你們了!」她挪揄道,趕緊溜到櫃檯後吃便當。

  因為剛進店裏來的顧客是位典型的富家女,幾乎天天都來報到,跟在她身邊的男伴也幾乎天天都不一樣,雖然是個十分「勤勞」的老顧客,但每次一進店裏來就開始大肆批評,好像存心到這裏來找出氣筒的。

  不過今天她身邊沒有男伴,也許就是因為如此,她的脾氣也特別暴躁,宛如鱷魚似的一張口就想咬掉人家的腦袋,見人就劈頭一陣亂罵,不過五分鐘而已,那位嬌嬌女的咒駡藝術便已升級至最高層級的街頭護罵,由遊擊戰鬥進行到人身攻擊,聽得方蕾一陣火大,忍不住氣唬唬的跳出來反罵回去。

  「喂喂喂,你這個恰查某真的很番喔!」連台語都冒出來了。「身邊沒男人,腦筋就抓狂了是不是?」

  客人永遠都是對的,這是售貨員的信條。

  但在這種時候,那種信條根本是狗屁不通!

  「就跟你說有新貨我們就會進,你不滿意就到別家去,少在這邊牽拖五四三,超沒品的你知不知道!」

  沒料到區區小店員竟敢回她嘴,那位嬌嬌女一時之間傻住,差點不知道要做反應,因為她從沒有碰過這種事。不過她很快就回過神來,像只母老虎似的張牙舞爪吼過去。

  「你竟敢頂我嘴?你們這家店還想不想開了?你知道我父親是誰嗎?我……」

  「管你老頭是誰,你以為有錢就了不起嗎?」方蕾嗤之以鼻的哼回去。「少在那邊炫耀了,告訴你,小姐我一條項鏈就不只上百萬美金,你有嗎?」

  那位嬌嬌女輕蔑的斜睨著她。「誰信你!」

  方蕾聳聳肩。「隨你愛信不信。不過我要告訴你,做人最好不要太囂張,心情不好就到處暴走,抓到人就亂髮飆,像你這種捎查某最顧人怨,難怪你的錘子都維持不到兩天就跟你切八段,這種個性要是不快快改正過來,我保證你一輩子都得做個清涼有勁的單身貴族!」

  「你你你……你竟敢對我說這種話!」那位嬌嬌女氣得差點說下出話來。「連我爸媽都不敢對我說半句重話,你……」

  方蕾歎氣,「又是一個被寵壞的小鬼,不過這種當場爆炸的手榴彈總比要陰險的詭雷高級多了!」她喃喃自語道:「總之,你不喜歡這裏就不要再來了,哪裡的店員肯跪下來膜拜你,你就去那家吧,0K?」

  那位嬌嬌女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就像瀕臨爆炸邊緣的氣球,「我偏要來這裏!」她尖叫。

  方蕾白眼一翻,嘟囔著轉身回櫃檯。「恰查某又在抓狂了,小心自爆哦!」她可不想在那嬌嬌女爆炸的時候被波及。「大家最好躲遠一點,免得被她炸傷哦!」順便警告一下其他人。

  「而且我每天都會帶兩個男朋友來給你看!」嬌嬌女又尖叫。

  「幼稚!」

  「那表示我有多麼受歡迎!」

  「智障!」

  見方蕾不再理會她,兀自回到櫃檯後吃便當,嬌嬌女火到極點果然氣爆了。

  「竟敢罵我智障,我XXX……」

  呱啦呱啦,呱啦呱啦,尖銳又惡毒的謾駡再次迸落至服飾店內各個角落,明明是出身富裕家庭的天之嬌女,卻像阻街妓女一樣出口成「髒」,又幹又操,低級又下流,讓她去跟那些街頭混混比賽,肯定得第一。

  方蕾聽得厭煩,決定打電話通知員警,說這裏有個神經不太正常的女人在妨礙安寧,請他們快來把她捉到台大精神科去掛急診。

  但就在她剛把手放在電話上時,不知為何,那位嬌嬌女的限制級廣播驟然中斷,方蕾下由狐疑的伸長脖子探出櫃檯,想看看是不是有人割斷那位嬌嬌女的喉嚨了,或者那位嬌嬌女有特異功能,競能透過櫃檯看到她想打電話報警。

  她探出櫃檯的眼正好對上一雙澄藍的眸子。

  「是外國人,我的英文不怎麼靈光,還是你來吧!」店長連忙過來請她幫忙。

  「我?」方蕾下屑地哼了哼,慢條斯理的收回脖子,慢條靳理的繼續吃便當。「那種客人本店不歡迎,把他趕出去!」最後一句她是用英文吼出去的。

  嘖,今天真是爆衰,老是碰上這種不受歡迎的客人!

  店長抽了口氣,「怎麼可以這麼說!」旋即轉身向那位客人道歉。「I'msorry,I'msorry,I……」

  「我會說中文。」那位客人溫和的打斷她的道歉。

  店長呆了呆。「原來……那太好了,請問先生您是要為女朋友或妹妹選購服飾嗎?」

  她提到女朋友,提到妹妹,就是不提老婆,因為那位客人是一位十分高雅出眾的男人,舶來品的高檔貨——那位嬌嬌女才會一看見他就自動關機了,通常女孩子對於這種男人,下意識都會希望他們是未婚的。

  「老婆。」舶來品的嗓音格外低沉,那雙蔚藍如海的眸子仍舊盯住櫃檯方向。

  一聽他說出那兩個字,現場所有的女孩子,包括店長、店員和客人,不約而同露出失望的表情。

  超可惜,原來是死會了!
「請問是什麼場合要穿的?」店長又問。失望歸失望,工作更重要。

  舶來品歎氣。「事實上,是我惹火了她,所以……」

  「道歉的禮物嗎?」店長硬吞下笑意。「那麼請問您知道她穿什麼尺寸嗎?」

  舶來品毫不遲疑的用下巴指指櫃檯那邊。「跟她一樣。」

  店長愣了一下,回頭。「小蕾,你穿幾號的?」

  「請告訴那位超級不受本店歡迎的客人,」沒見到人影,只聽到聲音從櫃檯後傳出來。「他老婆不是被他惹火,而是要跟他離婚,就算他把這整家店都買下來也沒用!」

  店長聽得又愣了,還沒搞清楚方蕾到底在說什麼,舶來品竟也回應過去了。

  「請問我要如何補救,我老婆才會打消離婚的念頭呢?」

  「你如何補救都沒用,她跟你離婚離定了!」聲音繼續從櫃檯後傳出來。

  「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嗎?」

  「對,不用在那邊捎想了!」

  「但她說她愛我,不可能不給我一點機會。」

  「你也說你愛她,可是你卻連答應她的事都無法做到,還隱瞞了她那種可怕的事,憑什麼要求她給你機會?」

  「起碼也該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吧?」

  一個優雅地卓立於店中,一個躲在櫃檯後只冒出幾根頭髮,誰也看不見誰,卻你來我往說得好不熱烈。

  店中所有人都跟著他們的對話左右來回看,起初是困惑,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愈往下聽就愈有門兒,愈往下聽就愈有味兒,直至聽到「男主角」要求解釋的機會,大家頓時了悟。

  八成是吵架的夫妻,而且「女主角」還那麼年輕,多半是新婚,搞不好還在蜜月期呢!

  於是,每個人都繼續保持最高品質的靜悄悄,默默欣賞這幕現場播出的表演,不敢出聲打擾他們的「情話綿綿」——女孩子對這種肥皂劇最感興趣了,雖然劇情很老套,但比看電視劇有臨場感,刺激多了。

  「憑•什•麼?」

  「看在兩個孩子的份上,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吧!」

  孩子?

  「咦?」大家瞪住男主角,異口同聲驚呼。

  劇情升級了:原來他們連孩子都有了!

  方蕾終於探出臉來,「不要臉,竟敢把孩子扯進來!」她怒駡。

  舶來品歎息。「那是我們的孩子呀!」

  「我的孩子!」方蕾憤慨的跳出來保護自己的擁有權。「靳文彥,別想跟我搶孩子,等我們離婚之後,你大可立刻和我大姊結婚,要她替你多生幾個,至於芙安娜和亞伯特,他們是我的孩子,跟你無關!」

  她大姊?

  「耶?」所有人又同時轉過去盯住女主角,發出更驚訝的呼聲。

  原來她大姊是第三者?

  難怪她要離婚。

  「小蕾,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靳文彥緩緩走向櫃檯,「但我可以保證,一切都是誤會。」

  大家再轉回去瞪住男主角:真的是誤會嗎?

  「誰信你!」方蕾嗤之以鼻的撇開臉。

  「我發誓,我對你大姊真的沒有任何不良念頭!」

  「是喔,我還是英國女皇呢!」

  「小蕾,請相信我,只要你給我機會解釋,你就會明白我並沒有違背答應你的事,所以……」他站定在她面前,藍瞳深深俯視她,帶著隱隱的央求。「請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吧!」

  大家又一起回過來盯住女主角:對嘛,對嘛,起碼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嘛!

  方蕾咬住下唇,遲疑地仰起眸子,猶豫地注視靳文彥片刻,匆地一把捉住他的手,轉身快步走向後面的倉庫。

  雖然在三分鐘之前,她仍舊鐵了心非離婚不可,也不打算聽他任何解釋。

  但此刻,見他不僅急得忘了到臺灣必定戴上黑色隱形眼鏡的習慣,尤其他是個極為注重隱私的人,其實他可以等她回家之後再設法說服她,可是他卻如此迫切地想要立刻見到她,不但沒有耐心在家裏等她,甚至在眾目睽睽之下就公開兩人之間的私事進行隔空喊話,可見對於這件事,他是不顧一切的想要即刻解決,這樣的他看上去……

  有點可憐。

  於是,她心軟了,不過她依然沒有改變決定,只不過要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好讓他徹底死心罷了。

  想讓她打消離婚的決定?

  下輩子吧!

  因此她才匆匆帶他離開,打算找個隱密的地方讓他解釋,但他們這樣瀟灑的一退場,頓時傻住了一片眼,店中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覷、哭笑不得。

  現在是怎樣?廣告時間?

  大家期望「女主角」給「男主角」一個解釋的機會,是要「男主角」解釋給觀眾們看戲,他們竟然拍拍屁股就走人了,那觀眾們還看什麼?

  可惡,那明明是最精采的部分說!

      

  倉庫裏的空間並不大,不過他們也不需要太多空間,方蕾坐在木箱子上,雙臂環住曲起來靠在胸前的腿,用等待的目光望住靳文彥。

  說吧!

  靳文彥脫下大衣隨手扔到一旁的架子上,然後坐到她身旁,掏出菸來點燃,吸了好幾口後,他側過藍眸來望定她。

  他沒有碰她,因為他知道在他尚未解釋清楚之前,她不會讓他碰她。

  「在我出差前兩天,你大姊他們終於找到我在哪裡上班了,如同我們先前所預料,你大伯、二伯很快就向我提出幫助他們進入珠寶業這一行的要求。我並沒有忘記答應過你的事,但你知道我的個性,盡我所能幫助親戚是我的責任,我沒有辦法一點機會也不給的斷然拒絕他們,所以我決定……」

  「幫他們!」方蕾恨恨道。

  「不,」靳文彥搖頭否認。「我決定使用另一種比較委婉的方式來讓他們瞭解,我會盡力幫助他們,但不是以他們希望的做法,而是以你所說的,腳踏實地的做法,我想這應該不違背你的本意吧?」

  或許是,但……

  「你打算用哪種「比較委婉」的方式?」寫明信片通知他們?還是伊媚兒?

  靳文彥又吸了兩口菸。

  「我要他們回美國等我,在我澳洲的工作結束之後,我會去找他們,把他們介紹給雙蕾分公司的業務經理,剩下的就要由他們自己來。當然,我會特別交代分公司總經理,不管是誰,即便是我的親戚,都不允許任何特殊待遇……」

  「可是一旦大伯他們知道得不到任何特權,」方蕾脫口道:「他們一定會再去找你呀!」

  「沒錯,他們一定會再來找我,屆時我會告訴他們,公私分明是我的原則,否則我很難對公司其他股東交代。自然,他們不會輕易放棄,必定會繼續抗爭,要求多少給他們一點特別待遇……」

  「何止抗爭,」方蕾喃喃咕噥。「他們會無所不用其極的逼迫你按照他們的話做,軟硬兼施,不擇手段達到目的是他們的原則。」

  靳文彥淡然一哂。「也許吧,但雙蕾畢竟不是屬於我一個人的,不能任由我愛給誰特權就給誰特權,否則公司早晚會被我這種自私的做法拖垮。這雖然是說給他們聽的理由,但也是事實……」

  他拉起一腿,側身面對她。「一旦我開了先例賦予某些人特權,祖母家族那邊的人必定會強烈抗議。即使他們無權將我拉下現在的位置,但他們必然會要求更大的特權——因為他們是股東,到時候麻煩就大了!」

  方蕾歪著腦袋注視他。「看來做老大並不好玩。」

  「何止不好玩,」靳文彥深深歎息。「根本就不是人幹的!」

  方蕾噗哧失笑,旋又收回笑容。「那你還要幹!」

  靳文彥苦笑。「我是身不由己呀!」

  「讓給小弟去過癮嘛!」小弟升級做老大,不信他不願意。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靳文彥無奈地說。

  「換句話說,你還得繼續幹下去?」方蕾不情願地嘟囔。

  「小蕾,你應該能瞭解,」透著祈求諒解的藍眸深深凝住她,「我不繼續下去不行啊!」靳文彥歎道。

  方蕾低眸沈默片刻。

  「好吧,反正你是躲在門後的幕後老大,也幹了這麼久了,只要不會影響我們的生活,那也無所謂啦!可是另一件麻煩就,嗯哼……」

  她兩眼瞅著他,沒有再說下去,即使如此,靳文彥也能猜出下文是什麼。

  「我知道。」他輕歎,「其實我也沒有料到會變成如今這種狀況,都這麼多年了,埃蒙特也很喜歡那種特殊身分所帶來的表面風光,我以為他一定會好好珍惜,沒想到他……」他無奈搖頭。「他實在太亂來了!」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方蕾氣嘟嘟地問:「我以為你不會再瞞著我任何事了說!」

  靳文彥靜默了會兒。

  「要聽實話?」

  「廢話!」

  「……我不敢告訴你。」

  方蕾有點意外。「不敢?」是她會吃人還是怎樣?

  「我在雙蕾的幕後身分,你已經接受得相當勉強了,如果再告訴你這件事……」靳文彥苦笑。「我實在不敢想像你會有何種反應?」

  「可是你早晚要告訴我的呀!」唇辦噘得半天高,方蕾大聲抗議。

  「我知道,但我想盡可能拖到最後一刻,或許這種想法很鴕鳥,」靳文彥苦笑更深。「不過我是真的很不願意去面對你可能會出現的怒氣,才會一拖再拖拖到現在,結果反而弄巧成拙,我也很後悔。」

  「面對那種事是很討厭,可是我更討厭你瞞著我不說呀!」方蕾更拉大嗓門抱怨。「可惡,我是你老婆耶,小事還無所謂,可是那兩件大事居然都不是你自己告訴我的,而是經由別人門中得知,那真的很窩囊耶!」

  「對不起。」靳文彥低聲下氣的道歉。

  「如果是你自己告訴我的,就算我會不高興,但也不會這麼生氣啊!」方蕾還是很不滿,不想輕易原諒他。「這種感覺就像是老公有小老婆,大老婆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而且都是從別人口中知道的,換了是你,你又有何感想?」

  「對不起,真的很對下起!」靳文彥一邊繼續道歉,一邊偷偷摸摸的把手臂放到她肩上去,見她沒有抗拒,他悄悄松了口氣,手臂使力環住她。「我以後絕不會再瞞著你任何事了,我發誓!」

  「還不只是那樣呢,一想到以後的生活……」說到這,方蕾突然洩氣起來,抱頭呻吟。「Cee,我簡直不敢想像,搞不好還會上報紙呢!」

  「……一定會!」靳文彥不敢再隱瞞她。

  「上帝!」方蕾更大聲呻吟。

  「歐洲各國都會。」

  「耶穌!」

  「美國、澳洲大半也會。」

  「……我想吐血!」

  「還有亞洲。」

  「……殺了我吧!」

  「另外,電視報導也……」

  「老公。」

  「嗯?」

  「我們還是離婚吧!」

  「……」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15 00:39:55

第六章

  童話故事中,王子與公主的故事總是終止在美麗的婚禮上,而末尾也總是用一句「從此後,他們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來做結束,但事實真是如此嗎?

  不,不一定是,因為……

  當方蕾和靳文彥一起回到家裏時,方媽媽見他們兩人手牽手,當即明白靳文彥已度過難關了,但方蕾仍抹著一臉大便臭得要死,方媽媽又猜想兩人之間仍有些不容易解決的問題。

  於是,她招招手將他們叫進書房裏,準備為他們上一課「老人言」。

  「你們先坐下吧!」

  三人分別落坐,趙阿姨好意送來三亞茶又出去,方媽媽端詳小夫妻倆片刻。

  「還打算離婚嗎?」

  方蕾斜眼向靳文彥瞥去一眼,後者無奈苦笑。

  「我還在考慮。」方蕾坦承道。

  「為什麼?」

  「因為我只想做一個平凡的人。」

  方媽媽瞭解的點點頭,又思索半晌。

  「那麼,我想先問問你,小蕾,雖然你們是相親結婚的,但在婚前,你喜歡他嗎?」

  「喜歡啊!」方蕾很大方的承認了。

  「愛他嗎?」

  「還不到那種程度吧!」

  「你有想要認真經營這樁婚姻嗎?」

  「那當然。」

  方媽媽頷首,再轉注靳文彥。

  「那麼你呢?婚前你喜歡她嗎?」

  「喜歡。」

  「愛她嗎?」

  「不確定。」

  「是嗎?」方媽媽有點驚異,沒想到在婚前,女婿對女兒的感情竟已比女兒對他的感情更深了。「那麼,你有想要認真經營這樁婚姻嗎?」

  「自然想。」

  「換句話說,你們是婚後才開始戀愛的。」方媽媽慢條斯理地說。

  「沒錯,沒錯,我們是婚後才開始戀愛的!」方蕾連聲同意。

  「由於你們彼此都喜歡對方,自然會希望對方也能夠喜歡自己,更因為你們雙方都有心要經營好這樁婚姻,所以你們都願意盡己所能去相互體諒、相互配合,希望對方能夠因此而喜歡自己,更希望彼此能擁有一段美好的婚姻。而你們也果真達到了這個目標,這是非常難能可貴的,因為許多夫妻都做不到這點。不過……」

  說到這裏,方媽媽的目光定在方蕾臉上。

  「從你們彼此坦承自己愛上對方的那一刻開始,一切就開始走調了。尤其是你,小蕾……」

  「我?」她以為媽媽應該會幫她,沒想到媽媽卻第一個點名到她頭上來批判。

  「對,就是你,你自己好好想想,」方媽媽的口氣極為嚴厲。「當你不知道文彥是否喜歡你的時候,你是否下意識不敢要求文彥太多,也會盡你所能去體諒配合對方,努力想要塑造出最完美的感情來……」

  「那是當然,不然我們一東一西兩個陌生人在一起,不儘量配合對方,哪有辦法繼續生活下去!」方蕾得意的說,自覺自己這麼年輕就能懂得這些道理實在很了不起。

  沒想到方媽媽還有下文,而且下文才是重點。

  「可是一旦你們把愛說出口之後,你的想法就自然而然改變了……」她朝靳文彥瞥去一眼。「因為文彥愛你,你對他的要求大幅度膨脹,對他的期待指數直線上升;因為文彥愛你,你就認為他必須為你做得更多,必須一切都要依從你;因為文彥愛你,你就不再為他多方設想,不再盡你所能去體諒他……」

  「人家哪有那樣!」方蕾不服氣的否認。

  「沒有嗎?」方媽媽哼了哼。「你自己認真想想看,若是在一年前,當你還不知道他愛你的時候,這件事就爆發出來了,那時候你會如何應付這種狀況?」

  「我……」

  「不要隨便回答我!」方媽媽怒斥。「先給我仔細想清楚後再回答我!」

  從沒見過媽媽發威,方蕾不禁嚇了一跳,旋即嘟起了嘴,不甘心的嘟嘟囔囔。

  「好嘛,好嘛,想就想嘛,幹嘛那麼凶嘛!」然後,她開始認真思索。

  靳文彥想要說什麼,方媽媽擺起手勢示意他暫時不要開口,他只好閉緊嘴巴等待。

  半晌過後,方蕾的表情開始出現異樣,偶爾偷覷靳文彥一下,再低頭繼續沉思,抓抓脖子,又偷瞄一眼,再把頭垂得更低,繼續思考,這樣重複幾次後,她不再偷看他,臉也沒有抬起來,也不吭聲。

  見狀,方媽媽當即明白她已經得到答案了。「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那麼,回答我吧!」

  遲疑一下,方蕾才悄悄抬眼,尷尬的咧咧嘴。

  「如果是在一年前知道這件事,我會像剛被拐到比利時那樣,跟他撒撒嬌的發頓脾氣後就算了,然後像在適應比利時的生活那樣盡全力去適應新的身分。」

  「你會抱怨嗎?」

  「不會。」

  「那為什麼現在的反應會如此不同?」

  方蕾歎氣,硬著頭皮說出實話,「因為他愛我,所以我下意識認為他應該為我做更多;因為他愛我,所以我希望他一切都能依從我;因為他愛我,所以我變得自私又任性了!」

  「那麼,你是真的想跟他離婚嗎?」

  方蕾搖頭。「不是,因為他愛我,所以我有恃無恐,認為他絕不會和我離婚,我才敢說要離婚,其實只是想逼他一切都聽我的。」

  「很好。」方媽媽點點頭。「現在,你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吧?」

  方蕾又咧咧嘴,將慚愧的目光栘向靳文彥那邊。「對不起,老公,我想我是太得意忘形了,我保證一定會好好反省這次的任性行為,不會再讓你為難了!」

  「不,是我該說對不起。」靳文彥溫柔地將她攬入懷裏。「記得你曾說過最憎恨你大伯、二伯那種汲汲于名利的生活態度,那使得人心愈來愈醜陋,所以你希望過那種遠離名與利的平凡生活,偏偏我帶給你的不是名就是利,你會生氣也是理所當然的。」

  「但那都不是你願意的,我明白,雖然不喜歡,可是我會盡力去適應。」方蕾瞭解的安慰他。「只要適應了、習慣了,我想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謝謝你。」他唇辦貼在她額上,低喃。

  方蕾裝個鬼臉。「只要你不再瞞著我其他事就好了。」

  「我發誓,不會了!」靳文彥慎重的許下承諾。

  「最好是。」方蕾也板著臉回應他,旋即噗哧失笑。

  然後,兩人相對而笑,他的目光溫柔,她的眼神依戀,所有的誤解與怨懟都融化了,他們依然是原來那對溫馨的夫妻,凡事體諒、凡事配合的夫妻。

  然而方媽媽還是不滿意。

  「文彥。」

  「媽?」

  「你也有不好的地方。」

  「我?」靳文彥瞄一下方蕾。「嗯,我知道,我……」

  「不,不是你想的那些。」方媽媽搖頭打斷他的招供。

  「不是嗎?」靳文彥有點困惑。「那麼是……」

  「你的錯在於……」方媽媽的視線栘到方蕾身上。「你太寵小蕾了,當然,你寵她是因為你愛她,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又何嘗不是因為你仍把她看作是當年你所娶的那個不滿十七歲的幼稚女孩,而事實上,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過完年她都二十二歲了,也許跟你比起來,她確實還不夠成熟,但她已經是個成年女人了,這點,你並沒有充分意識到。」

  靳文彥又瞥一下方蕾,蹙眉沉思,無語。

  「女人跟男人一樣,」方媽媽語重心長的又說:「你對待她像個小孩子,她就會永遠保持在小孩子的階段;你對待她像個大人,她才會成長為大人。在我來看,小蕾已經長大了,但由於你仍然像寵孩子一樣的寵她,所以她有某些部分總是長不大,這點你一定要瞭解,她已經是個女人,你想寵她就必須像寵女人一樣的寵她,不然她永遠沒辦法完全成長,你懂嗎?」

  起初,靳文彥聽得似懂非懂,但突然問,他想到方蕾曾說過無論他如何寵她,她依然感受不到身為女人的驕傲,難道原因就在這裏嗎?

  「我想……」他若有所悟的低喃。「我應該懂了。」

  「那就好。」方媽媽綻開寬慰的笑容。「你們要記住,男女之間有愛就夠了,但夫妻之間包含的更多,要維持婚姻比維持愛情更困難,千萬下要以為只要有愛就能夠維持一段婚姻,婚前可以專心三思去愛得要死要活,因為他們只要煩惱愛不愛的問題就夠了,可是……」

  她拍拍方蕾與靳文彥交握的手。

  「你們應該已經瞭解到,夫妻之間不只要擔心愛不愛的問題,還有許許多多更複雜的問題,婚後如果不懂得要努力體諒對方來維持婚姻,再相愛的男女照樣會一拍兩散。所謂因瞭解而分離,說白一點,其實是瞭解到兩人之間無法互相配合彼此,因此不得不分開。所以……」

  收回手,她眼神異常嚴肅的註定他們。

  「倘若你們真心想要維持這段婚姻,務必要記住我的話,盡全力去體諒對方、配合對方,在要求對方之前先要求自己,瞭解讓步並不是犧牲,有付出才能得到,你們必須切實做到這些,直到死亡將你們分開那一天為止,那麼,你們必定能擁有最美好的婚姻……」

  她頓了頓。「要豐牢記住,能夠持續到最後一刻的才是真正的愛情!」

  「記住了,媽,我發誓不會再得意忘形了,」方蕾認真的承諾道:「我會珍惜這份愛,還有這段婚姻!」

  靳文彥看看方蕾,再看回方媽媽。「謝謝你,媽。」

  「不需要謝,這是我身為母親該盡的責任,更何況……」方媽媽慈愛的撫摸方蕾的頭髮。「小蕾,我很抱歉,你爸爸還在世時,我和你爸爸都比較疼愛小珊,不太關心你;你爸爸去世後,我又把一切怪到你身上,其實你根本沒錯……」

  她愧疚的輕輕歎息。

  「即使如此,你依然記掛著我,在我最痛苦、最困難的時候,我向所有人求救,唯獨沒有通知你,但最後卻只有你和文彥盡心盡力來幫助我,讓我有機會開創新的人生,所以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你們能夠得到幸福,這是我私心的盼望,也願意為此付出一切……」

  「不要這麼說啊,媽媽,」聽著聽著,方蕾不由心頭有點酸酸的。「不管怎樣你總是我媽媽,再說,如果不是你的幫忙,我也不可能和奧文結婚,光是這一點,媽媽,夠了,你給我的已經夠多了!」

  方媽媽的眼眶也紅了。「那麼,答應我,你們一定要幸福,永遠。」

  方蕾與靳文彥相對一眼,「會的,我們一定會的!」兩人異口同聲說。

  幸福不是天上掉下來的,而是由夫妻雙方的努力堆砌而來,既然如此,他們只要用盡全心去付出努力,相信幸福就會掌握在他們手中了。

  王子與公主也是要付出努力才能得到聿福的。

      

  與比利時的冬天比起來,臺北的冬天算不得冷,兩個人摟在一起恰好夠暖和到心裏頭去。

  「你知道大家都在看你嗎?」

  「很難不知道。」

  察覺到靳文彥的語氣有點無奈,方蕾不禁失笑,「所以說被你這種男人愛上實在很難不得意,畢竟我是女人,女人總是虛榮的!」環住他腰部的手臂更使力抱緊,仿佛怕被人搶似的。

  「你的黑色隱形眼鏡呢?」

  「不知道掉到哪裡去了。」

  走在人潮洶湧、熙攘熱鬧的饒河街夜市裏,所有經過他們的人都會慢下腳步,並用驚歎的、羡慕的眼神向他們行注目禮,都走過去大老遠了還要回過頭來盯著看,還有人差點撞到攤子上去。

  「忘在比利時家裏了嗎?」
靳文彥原想隨口說「也許是」,但轉念一想,旋又改變主意決定說老實話。

  「不,是我趕來這裏太匆忙了,應該是掉在柏斯的飯店房間裏。」

  果然,方蕾的眸子亮晶晶的閃爍起來,嘴角輕輕勾出嫵媚的唇線。

  「是嗎?你這麼急嗎?」

  「不,我不是急,我是驚慌失措!」靳文彥勾起苦笑。「柏斯的協調會議十分重要,但我甚至等不及克裏斯趕去接手,便匆匆忙忙丟下會議趕來臺灣了!」

  「對不起。」

  聽出方蕾的言不由衷,靳文彥不覺疑惑地俯眸看她,赫然發現她居然笑得十分愉快,向來開朗爽直得不太像女孩子的她,此刻競顯得格外有女人味,那眼神、那笑紋,透著濃濃的嬌媚,迷人極了。

  頓時,他又多領悟幾分岳母的告誡。

  所謂寵女人,就是儘量滿足女人的願望,一般來講,多半是在名利物質方面的滿足,但對方蕾而言,她不喜歡名,對利也沒興趣,更不需要他像寵愛女兒一樣的寵愛她,她唯一在意的是丈夫對她的心意,他只要稍微表露一點自己有多麼在乎她,她就會心滿意足的宛如得到了全世界。

  難怪她說喜歡看他為她失控,因為那代表他在乎她在乎到控制不了自己。

  偏偏他生性內斂,不喜歡隨意流露出感情,他的溫文自製是他最大的優點,卻也是她的女人部分對他最感失望的地方,他的缺乏熱情必定傷害到了她某部分纖細的感情,但由於他們是相親結婚的,因此她只能默默隱忍下來。

  直至紐約那回的失控,他的憤怒、他的衝動,總算讓她感受到他對她的心意,使她初次品嘗到身為女人的驕傲。

  對她來講,這四年多的等待一定相當漫長,可是她一直那麼有耐心的等待著,好不容易得到他一次失控、兩句愛語,但之後,他再也沒有其他露骨的表示了,難怪她會生氣、會任性,一切都只為逼他表現出更多心意,他卻始終懵懂不覺。

  直到今天,他們結婚即將滿五年的此時此刻,他才真正瞭解到自己過去有多麼讓她失望,他是個好丈夫,稱職的父親,成功的男人,卻是個徹底失敗的情人。

  想到這裏,他不覺使力抱緊了她。

  「小蕾。」

  「嗯?」

  「我愛你。」

  「呃?」

  沒想到他會在這種擁擠又毫無氣氛的夜市街道中說出這種浪漫的話,方蕾不禁訝異的仰起臉兒,想看看他是哪裡不對了,但她甚至沒機會看清楚他的臉,他的嘴便覆下來揉上她的唇。

  就在這裏,臺北東區最熱鬧的夜市內,摩肩接踵的人潮中,眾目睽睽之下,他熱情的吻住她,不在乎有多少人在看,也不在意有多少驚歎聲,甚至有人在拍照。

  他忘我的吻著她,彷佛這是他們生命中最後一吻。

  幸好臺灣已經相當開放,不至於因此就有人大驚小怪跑去叫員警來取締,不然大家一起到警察局去親熱給員警伯伯評分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放開她,但仍深深凝住她嫣紅的臉兒。

  「我愛你。」他沙啞的呢喃。

  「我也愛你。」聲落,她已害羞的躲進他懷裏去了。

  靳文彥有點驚奇,結婚近五年,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方蕾流露出如此柔橈動人的嬌羞姿態,使他再次品味到心動的震盪。

  「小蕾,你在害羞嗎?」

  廢話!

  這裏若是外國也就罷了,洋人親吻比吃口香糖更隨興,大人小孩一起來,走在馬路上處處可見,看到眼睛都麻痹了,在那種環境裏,臉皮薄這種事是不存在的,除非出糗,不然是看不見誰會臉紅的。

  但,老天,這裏是臺灣耶,想看限制級表演就得上電影院,或者回家鎖在房間裏偷看R片,而他們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中表演親親,還當場說「我愛你」這種高級對話——即使他們說的是荷蘭語,只有他們自己聽得懂。

  唉唉唉,住在國外四年多,她真的墮落了!

  「我們去吃肉羹!」

  在四周數不清的曖昧笑臉中,方蕾赧紅著臉,硬扯著靳文彥匆匆逃離犯罪現場,靳文彥不禁泛起有趣的笑。

  岳母大人說得沒錯,女人就要用寵女人的方式去寵,這效果可真大呀!

      

  隔兩天再到服飾店裏,恰好碰上嬌嬌女又在那裏潑婦罵店,身邊果然跟著兩個相當正點的男孩子,不過再怎麼正點也比不上靳文彥出色,那位嬌嬌女再次自動關機,張著嘴連話也不會說了。

  「小蕾?」店長用詢問的眼神望著靳文彥。「他是……」

  「我老公。」方蕾笑吟吟地挽緊了靳文彥的手臂。

  果然。「吵架?」

  方蕾吐了吐舌頭。「是我太任性。」

  「猜想得到。」店長滿眼羡慕的上下打量靳文彥,俊逸的五官,溫文爾雅的氣質,貴族紳士的風範,愈看愈教人嫉妒。「可惡,這麼優質的老公,你還跟他吵架給我們看,想引起公憤嗎?」

  方蕾又裝了個鬼臉。「我們是相親結婚的哦!」

  「相親?」店長不可思議的驚呼。「是誰介紹的,快告訴我,我也要請她幫我介紹!」

  「不可能啦!」方蕾哈哈大笑。「他是替他表哥來相親的,結果……」

  「他自己看中意你了?」

  方蕾仰起眸子和靳文彥相對,又笑了。「他表哥氣得半死呢!」

  記得當姨婆知道她是和他結婚時,還特地打電話到比利時去大罵他搶了麥哥的女人。

  簡直鬼扯,誰是那只「甘乃迪」的女人呀!

  店長眨了幾下眼,匆爾附耳低問:「他是混血兒?」

  「對,臺灣混比利時。」

  「歐洲那個比利時?」

  方蕾頷首,「而且啊……」她壓低聲音。「他是比利時親王哦!」

  「親王?」店長驚叫。「唬爛我!」

  「不唬爛你,」方蕾笑咪咪地搖搖頭。「我就是因為這件事跟他吵架的。」

  「為什麼?」

  「那還用問,做王妃很麻煩的耶,得應酬許多無聊的社交聚會呢!不過……」

  話突然中斷,因為靳文彥正徐徐抽出被她挽住的手臂,反手環住她的肩,並俯下深邃的藍眸溫柔地凝視她,她嫣然一笑,兩手改而環上他腰際。

  「既然我是他老婆,一定會努力去適應,我相信很快就能習慣了。」

  悄悄地,他的唇落下來貼上她的額。「我愛你。」

  他說的依然是荷蘭語,但方蕾仍不由自主的漾紅了臉兒。

  見狀,店長好奇地脫口問:「他說什麼?」

  方蕾雙頰更赧,「他說荷蘭語。」隨便打混過去,旋即轉開話題。「呃,我們大約明後天就要回去了,先來跟你們說一聲再見,下回來臺灣,我一定會再來看你們。Bye!」

  為免店長追問,話一說完,她便分別向其他兩位店員道別,隨即匆匆落跑。

  不意才剛踏出店門口,她就被靳文彥扯住了腳步,困惑地抬起臉兒想問他為什麼停下來,卻再一次來不及開口便被他霸去了唇辦。

  這回,熱情的愛吻更是熾烈得教她幾乎喘下過氣來。

  就在這兒,臺北東區最熱鬧的高級消費區,人車熱絡的大馬路旁,靳文彥恣意地吻得她昏天黑地,也不怕引起連環車禍,待他放開她後,她還暈眩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My Cod!」她捂著自己的唇,驚歎。

  然後,隔著玻璃落地窗,她朝店裏目瞪口呆的店長等人揮揮手,旋即與靳文彥相依相偎離去,嫣紅的雙頰神采飛揚,閃亮的瞳眸流轉著甜蜜與喜悅,她渾身都洋溢著車福的光采。

  平平淡淡度過近五年婚姻生活,下知不覺中,他們相愛了,但直到現在,他們才開始品嘗戀愛的鮮美滋味。
她不知道靳文彥為何改變了,在過去,他絕不可能做出這種當街親親老婆交換口水的事,更不可能表現得如此熱情,也不可能不時脫口說出那三個奇妙的字眼,那個人太內斂、太自製了。

  但現在,他改變了,也許是受媽媽的「忠言」影響,也或許是他自己突然想通了,她不知道,也不打算追問他,無論為何,她都不在意,重要的不是原因,而是結果。

  不要名,不要利,不要珠寶首飾,下要美服華宅,她要的就是這份令人神魂顛倒的心醉。

  現在,她終於得到了!

      

  「外婆,芙安娜可不可以吃巧克力?」

  「先吃飽飯再吃巧克力好不好?」

  「可是人家想先吃巧克力嘛!」

  晚餐前,芙安娜又使出舉世無雙、霹靂無敵、天下第一噁心的嗲聲撒賴,聽得方媽媽一陣哆嗦,有點承受不起這種超高層級的肉麻聲音,腦袋裏有幾根筋面臨繃斷邊緣。

  「你弟弟亞伯特並沒有說要先吃巧克力喲!」

  「他是笨蛋,我不是!」

  「怎麼可以說弟弟是笨蛋呢?」

  「他連話都不會說!」芙安娜指出事實。

  「他還小啊!」方媽媽啼笑皆非。

  「他也不會自己上廁所!」另一個笨蛋的證明。

  「再過兩年就會了。」總之,他還小。

  「他不會自己吃飯。」

  「他會自己吃餅乾了。」

  「……不管嘛,不管嘛,人家要先吃巧克力嘛!」

  居然耍賴!

  「那你先去問媽咪可不可以。」老人家缺乏戰鬥力,還是交給年輕人自己去打個你死我活吧!

  「不要,媽咪一定說不可以!」

  「但是……」

  才兩個字,芙安娜飛起來了,五秒後,小小身子飛揚著蕾絲蓬蓬裙落入靳文彥懷裏,方蕾拍拍手。

  「為免這小鬼又說我欺負她,喏,老公,交給你搞定!」

  靳文彥呆了呆,低頭看女兒滿眼哀怨,嫣紅的小嘴兒嘟得半天高,他不禁歎了口氣,把女兒移到旁邊座位上,準備跟她講道理,來個良性溝通。

  「芙安娜,爸爸說過很多次了不是嗎?吃飯前不可以吃零食。」

  「為什麼?」

  「先吃巧克力就吃不下飯了呀!」

  「那爸爸為什麼可以先吃菸?」

  靳文彥看看手上的菸,哭笑不得。「爸爸沒有吃菸,」他的菸癮還不到那種程度吧?「是抽菸。」

  「那芙安娜也抽巧克力好了!」大人做什麼,她也做什麼,這總行了吧?

  方蕾失笑,靳文彥大大歎了口氣,把菸撚熄。

  「好,你要先吃巧克力也可以,不過先說好,要是吃過巧克力後吃不下飯,以後就不准再吃巧克力了喲!」

  不准再吃巧克力?

  「今天?」芙安娜忐忑的瞅著父親。

  「不,」靳文彥搖頭。「以後都不可以了!」

  「以後都不可以了?」芙安娜驚恐的尖叫。

  「對。」靳文彥重重點頭。

  小臉兒頓時崩潰下來,仿佛剛出烤箱就塌下去的泡芙,芙安娜咬著手指頭考慮半天。

  「好嘛,芙安娜先吃飯嘛!」

  「嗯,爸爸就知道芙安娜最乖了。」

  「可是暑假時,媽咪要帶芙安娜去騎馬喔!」

  喂喂喂,他們父女倆對決,幹嘛扯到她身上來?

  「才不要,帶你去我就沒辦法騎了!」方蕾一口否決。

  「媽咪可以回家騎爸爸呀!」芙安娜咧著天真又無辜的笑臉。「叔叔說的,雖然都是在原地跑,可是媽咪愛騎多久就騎多久,還可以用鞭子抽爸爸,也不會摔下來屁屁痛痛喔!」

  霎時間,方蕾和靳文彥尷尬的想當場把寶貝女兒的嘴巴縫起來,可是還來不及拿針線,芙安娜又困惑的加問一句。

  「可是,爸爸,為什麼你都在原地跑呢?是不是媽咪太重了,你跑不動?」

  「胡扯!」方蕾立刻忘了要拿針線,沖口而出反駁。「媽咪才不重!」太重這種詞對女人而言是最大的禁忌,即使是自己的女兒,也不容許她「誤會」。

  「那爸爸為什麼跑不動?」

  「因為……因為……」

  「啊,芙安娜知道了!」

  「你知道?」

  「因為媽咪抽鞭子抽得不夠用力嘛!所以媽咪要用力抽鞭子,爸爸才會跑得又快又遠喔!」

  「……我寧願他在原地跑,他要是真的跑走了,我要騎誰?」

  話剛說完,方媽媽突然發出一聲奇怪的嗆咳,猛然起身。「對了,我還得炒個青菜!」語畢,匆匆逃入廚房裏。

  趙阿姨也跟著起身,「我去幫忙切青菜!」話落,也逃入廚房裏。

  小健也跳起來。「我……我去幫忙洗青菜!」

  一盤青菜要三個人「伺候」,這盤青菜真偉大!

  然後,廚房內霍然爆出一陣按捺不住的狂笑聲,方蕾也趴在餐桌上悶笑到整個人都在顫抖,沒辦法,整段對話實在太可笑了。

  靳文彥呻吟著扶住額頭,實在笑不出來。

  「我要親手殺了靳克彥!」

  「你不會。」

  「……對,我不會,但以後我會把應付姨婆的任務全都交給他,讓他好好發揮一下大嘴巴的才能!」

  聞言,方蕾更是爆笑得險些掛點。

  沒錯,對靳克彥而言,應付姨婆才是比死更恐怖的酷刑,這下子他不抓狂也不行了!

  所以說,熟睡的大貓最好還是不要吵醒它比較好。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15 00:40:43

第七章

  由於澳洲的會議十分重要,靳克彥又頻頻打電話來「請教」老哥的意見,方蕾便勸老公趕回澳洲去主持會議。

  「……至於我,我會帶孩子回比利時,請祖母好好教我正式的禮儀。」

  「不!」

  「不?」方蕾驚訝的重複道:「為什麼?」

  靳文彥沒有立刻回答,慢吞吞的點了根菸,倚在窗傍望著外面攬眉沉思半晌,回過身來,看著方蕾替他整理衣物放入旅行袋。

  「祖母,她投降得太快了。」

  「是嗎?」方蕾停下整理衣物。「你是說她應該先跟我們戰鬥幾百回合,再來幾次談判,談不攏再繼續火拼,直到某方彈盡援絕之後再投降?」

  「依祖母那種精明強悍的個性,的確應該如此。」靳文彥低沉地道:「老實說,起初我也十分高興祖母如此快就妥協了,這麼一來就可以省去很多和祖母對峙的麻煩,可是……」

  藍眸微微眯起。「她原本說要替你舉行一場宴會,後來卻取消了,理由是你在元旦時就可以見到所有親戚,省略她的宴會,你才能夠有更充裕的時間準備。之後便堅持要由她來為你準備一切,禮服、髮式、首飾等等,她這種過度殷勤的態度反而使我心生懷疑,她不應該如此輕易認輸,所以我無法不懷疑她……」

  「有陰謀?」

  「九成九是。」靳文彥頷首道,又轉回去望著窗外。「我在猜想,她多半是打算讓你在國王陛下面前失態,犯下不可原諒的錯誤,再強烈「建議」陛下逼迫我們離婚,同時請陛下在我離婚後為我和莉莉安主婚……」

  真聰明,有國王陛下出面,靳文彥確實很難拒絕。

  「可是亞伯特他……」

  「忘了我是如何繼承公司的嗎?」靳文彥漫步到床頭櫃,撚熄香菸。「只要經過所有董事同意,亞伯特的繼承權照樣不保。」

  「但你是最大的董事啊,只要你不同意,他們又能怎樣?」

  「也許祖母已經想到方法可以強迫我同意。」

  「這樣啊……」方蕾默然片刻。「其實我並不在乎亞伯特能不能夠繼承雙蕾,事實上,對我來講,可以儘快擺脫這樁苦差事反而更好。不過一想到祖母那種卑鄙的做法,我就不想認輸。她要不擇手段逼我們離婚,我偏不離婚;她要不擇手段搶去亞伯特的繼承權,我偏不讓她如意,看她能怎樣?」

  靳文彥轉回身來,唇帶揶揄的笑。「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方蕾吐吐舌頭。「沒辦法,這是我的個性嘛!」

  靳文彥走向她,溫柔地攬她入懷。

  「我就愛你這種個性,雖然是非清辨,對錯分明,但不重要的小事還是可以馬虎過去,並非不知變通的小頑固,然而一旦碰上你覺得必須堅持的問題,不管對象是誰,你絕不妥協,這種個性實在非常可愛。」

  「可愛?」方蕾皺皺鼻子,「大伯、二伯他們只覺得我這種個性可惡、可恨又可憎!」她語氣不平地咕噥。

  靳文彥莞爾,輕輕扶起她的下巴,「我愛你。」他說,然後低頭吻住她的唇。

  那樣溫柔又細膩的吻,頓時把她心中所有的怨懟與不滿洗滌一空,待他的唇離開她時,她幾乎連剛剛在說什麼都忘了。

  「跟我一起到澳洲,我會找時間教你正式的晉見禮儀。」

  「好,都聽你的。」

  不過當他們搭機到澳洲時,兩個孩子並沒有跟他們一起去,因為方媽媽與趙阿姨都捨不得那兩個孩子,於是要他們在回比利時之前再到臺灣來接他們。

  方蕾樂得能暫時擺脫那個成天吵著要吃巧克力的小鬼,二話不說便同意了。

  「澳洲的會議結束之後,我也要跟你一起去美國嗎?」

  「當然。」

  「是嗎?嘿嘿嘿,那我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大伯、二伯和大姊看見我和你在一起時,他們究竟會出現什麼樣的臉色呢?」

  綠色的?

  還是青色的?

      

  黑色的。

  靳文彥在澳洲開了十天會議,好不容易解決了原住民的問題,隨即趕到紐約,當方大伯、方二伯和方麗一見到靳文彥身邊竟然跟著方蕾,三張臉刷一下就黑成三支炒菜鍋底,方蕾見了差點爆笑出來。

  「你為什麼在這裏?」方麗不但臉黑了,還尖銳的沖口而出質問她。

  「我又為什麼不能在這裏?」方蕾氣定神閑的反問回去。

  方麗窒了窒。「你扔下孩子不管,太不負責任了!」

  「真是謝謝你的「關心」,不過呢……」嘴角往兩旁拉開,方蕾扯出一副誇張的笑臉。「兩個小鬼都在媽那裏,媽要我回比利時之前再去接他們,早一分鐘都不行!」

  方麗暗暗咬一咬牙,旋即橫過眼去和方二伯相對數秒即移開,後者立刻明白她的暗示。

  他裝模作樣的咳了咳,「這也好,趁這機會你和阿麗姊妹倆可以好好聊聊,至於我們男人也有我們男人的「工作」要處理。之後……」瞄一下方麗。「我和你大伯也有事要和你私底下談談。」

  超奸詐!

  明擺著就是要方麗先絆住她,好讓他們可以和靳文彥坐下來慢慢討論「正事」而不被「騷擾」:然後再輪到他們絆住她,使她無法妨礙方麗追求靳文彥的企圖。

  以他們的立場而言,還是讓方麗做奧文的妻子對他們比較有利。

  「好啊,我就先和大姊「聊聊」,」不過她也不怕他們要詭計要到她頭上來。「再和你們「談談」。」

  儘管來吧,看看是誰最狡猾!

      

  麗池飯店套房的起居室裏,方蕾姊妹相對而坐,中間是一份服務生剛送來的下午茶,方蕾姿態高雅的為兩人倒茶,一舉手一投足優美大方,無懈可擊。

  這是在澳洲特訓十天的成果,白天是靳克彥,夜晚是靳文彥,兄弟倆日夜不停的甩鞭子操練她;動作不夠標準,重來;姿態不夠優美,重來;步驟不夠熟練,重來;笑容不夠自然,重來;言語不夠謹慎,重來;眼神不夠端正,重來……

  她可不可以重新找個丈夫?

  「姊,飯店提供的下午茶很不錯吃喔,嘗嘗看吧!」

  「我不餓。」

  「隨便你。」

  「……小蕾,你真的不能把他讓給我嗎?」

  又來了,聽方麗那悲愴到極點的聲音,方蕾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自顧自取用三明治。

  「你又為什麼一定要搶我的丈夫?」

  「我愛他呀!」

  「不,你只愛你自己。」

  「你怎能這麼說!」

  「因為這是事實。」

  靜默片刻,方麗悄悄起身來到方蕾面前跪坐下來,把一張孟薑女哭倒萬里長城的臉對準方蕾,還掛著兩管長江淚。如果不是早就清楚她的真面目,方蕾還真的會被她唬去,陪她一起哭倒自由女神。

  「幹嘛?」

  「你就毫不顧念我們之間的姊妹情嗎?」方麗哭咽咽的哀聲問。

  姊妹情?

  在方麗心中根本沒有那種東西,還跟她要什麼姊妹情?

  「那你呢?」方蕾淡漠地反問:「你不也毫不顧念我們之間的姊妹情,硬要搶我的丈夫,這又該怎麼說?」

  方麗突然握住方蕾剛放下茶杯的手。

  「小蕾,求求你可憐可憐我吧!」她哽咽著哀求。「爺爺、奶奶不能再照顧我了,嫁個丈夫偏偏碰上那種窩囊無用的男人,有孩子也不能生,現在我什麼也沒有了,只能自己靠自己,你就一點同情心都沒有,不能體諒我想找個可靠的男人來照顧我的心情嗎?」

  方蕾怔愣地望住方麗,目光是不可思議的,表情是啼笑皆非的。

  「姊,你是不是忘了,我從十一歲開始就自己一個人生活,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但我還不是活下來了。而你,姊,你都快二十四歲了,一個成年大人又為何不能自己照顧自己?好吧,就算你真的那麼懶,不想自己養活自己,起碼還有大伯、二伯、四叔和五叔在,你又有什麼好擔心的?」

  「不,你錯了……」方麗直搖頭。

  「我錯了?哪裡錯了?」

  「你也很清楚,大伯、二伯現在一心在「開創」他們自己的新事業;而四叔的工廠是和朋友合夥開立的,不久前他的合夥人卷款逃到南美洲,工廠有八成無法繼續下去;至於五叔,他上班的公司倒閉了,下個月就要搬回臺灣去,現在經濟如此不景氣,重新再找工作談何容易。瞧,他們都自顧不暇,哪裡有空照顧我呢?」

  方蕾愈聽愈驚訝,沒想到大家的狀況都不太好。

  「那你就自己照顧自己嘛,我可以,小珊可以,你當然也可以呀!」

  方麗可憐兮兮的抽抽鼻子。「我沒辦法。」

  「為什麼?」

  「我不像你那麼堅強呀!」

  才怪!

  方蕾翻翻白眼。「這跟堅不堅強一點關係也扯不上好不好?我可以叫我老公幫你找個輕鬆一點的工作,你只要規規矩矩的上班,肯定可以養活自己的!」

  「工作?」方麗兩眼大睜,吃驚的瞪住方蕾。「你要我工作?」

  「不然呢?請你做女皇陛下?」方蕾嘲諷的反問。

  「我沒辦法工作!」方麗斷然道。

  「這又是為什麼?」

  「我不要看人家的臉色!」

  喔,天,這女人真是……

  「好吧,那你回臺灣吧,媽現在過得很好,你在那邊可以閑閑做蛀蟲,愛怎麼爛就怎麼爛,這總可以了吧?」

  「那我的心呢?」方麗幽怨的瞅著方蕾。

  她的心?

  真奇怪,她還有心嗎?

  「怎樣?」

  「得不到我這輩子唯一的真愛,我會痛苦到死的!」

  這輩子唯一的真愛?

        某人在念詩嗎?

  「失去這輩子唯一的真愛,我也會痛苦到死!」某人可以念詩,她為什麼不可以?

  「但你比我堅強,你捱得住那種痛苦,我捱不住,我……我會活不下去的!」

  厲害,竟然用死來逼她!

  「不,你絕不會活不下去,因為你太愛你自己了,你才捨不得死呢!」

  方麗眼中匆地掠過一絲詭異的光芒。「如果我真的死給你看呢?」

  「如果你真的死了,我就相信;如果你沒死,我敢肯定你只是做做樣子,根本沒打算真死!因為……」方蕾淡淡一哂。「真的想死的人根本不會說出來!」

  詭計一再失敗,方麗目中驀而爆出陰騖的怒氣,終於失去耐心了。

  「你好狠!」

  「不,姊,是你太狡猾。」方蕾漠然望著撕去假面具之後的方麗。「老實說,跟你談過愈多次話,我愈覺得你好可怕,就算我真的願意把奧文讓出去,我也不會讓給你,因為跟你在一起,奧文一定會很痛苦,他是個好男人,沒有義務要接收你這種恐怖的女人!」

  「好!」方麗憤怒的跳起來。「既然你無情,不能怪我無義,我發誓一定要不擇手段把他搶來!」

  她早就已經在不擇手段搶男人了!

  「隨便你!」

  姊妹之間定到這樣已經算是正式撕破臉了,方蕾表面上很冷淡,其實心中仍難免有幾分遺憾、幾分傷感。

  畢竟,她們是親姊妹呀!

      

  傍晚時分,靳文彥和方大伯、二伯回來了。

  眼見方大伯、二伯滿臉興奮,方蕾就知道他們已經等不及要大展拳腳一番了,可惜晚上施展不了什麼拳腳,於是決定換他們來幫方麗搶男人。

  「我們有事跟阿蕾談談,阿麗,你和艾默德一起去吃飯,吃過飯後再去看場電影或隨便走走,不要太快回來,我們……」方二伯瞟一下方蕾。「呃,會談很久,你們回來打擾到我們不太好。」

  方蕾翻了一下眼,沒說話。

  「既然要談很久,那就明天再談吧,」靳文彥溫和的駁回方二伯的安排。「我跟小蕾也有些迫切事項需要討論,還得跟總公司聯絡、處理公事,沒有時間出去吃飯看電影。」

  方二伯與方麗交換一下眼色,後者令人不易察覺的點了點頭:一天時間比一晚時間充裕得多,更好。

  「那就明天吧!」

  可惜他們的如意算盤打得不夠精確,翌日一大早,當方大伯、二伯與方麗連袂來找方蕾時,靳文彥也正好要出門處理公事,根本沒打算和方麗一起出去。

  「但我們昨天說好的呀!」方麗委屈的抗議。

  「不,我們昨天說好的是大伯、二伯要和小蕾談話,並沒有約定我要和你一起出去。」靳文彥神情自若的糾正她的說法。「我也說過要處理公事,沒有時間出去吃飯看電影不是嗎?」

  「那我跟你一起去!」方麗脫口而出。

  靳文彥眉峰一皺。「很抱歉,我是要見分公司經理處理公事,你在旁邊會帶給我很大的困擾。」

  「那……」方麗拿出最最哀憐的目光瞅住他。「你不能晚一天再處理嗎?」

  不等她說完,靳文彥就開始搖起頭來。

  「那是不可能的事,公私分明是我的處事原則,我從不讓兩者互為干擾。除非……」頓了頓。「我生平只有三次為了私事而丟下公事不管,其中有兩次分別是為了我的父母,在他們彌留之際,我完全不管公事,只守在他們病床邊直到最後一刻。另外一次是……」

  目光移向方蕾,唇畔泛起笑意,他的眼神分外溫柔。

  「半個月前,由於小蕾對我有些誤解,一氣之下帶著孩子跑回娘家,我只好丟下十分重要的會議,專程跑去向她解釋……」

  方蕾對他吐了一下舌頭,他笑容益深。

  「總之,除非已無心於公事,否則我絕不會為了私事而撇下公事。」

  話講得十分清楚,他只會為了方蕾而扔下公事不管,只因他為了方蕾已無心於公事。過去這種事他絕不會明白說出口,但現在他知道這是方蕾需要聽到的話,再不說出來就太愚蠢了,他可不想再來一次千里追妻。

  果然,方蕾聽得眉開眼笑,相反的,方麗恨得滿口牙幾乎咬碎了。

  可恨靳文彥對她向來無往不利的哀怨面具竟然無動於衷,一點反應都沒有,方蕾又已看穿她的真面目,根本不上她的當,致使她面臨無計可施的絕境,只好眼睜睜看著靳文彥離去。

  「可惡!」靳文彥一離開,方麗當即爆發出來。「都是你害的!」

  她又怎樣了?

  她根本連半個字也沒吭呀!「我害你什麼了?」方蕾哭笑不得。

  「你為什麼不叫他陪我?」

  「他又不是牛郎,你喊名,他就得轉到你這台來!」

  「但我要他陪我!」

  「少哈了!」

  「我不管,你非叫他陪我一天不可!」

  又在撒賴了,方麗老是忘了沒有人能夠想要什麼就得到什麼。

  「懶得理你!」方蕾嗤之以鼻的翻了一下眼。「大伯、二伯,我想你們也不是真有什麼事要和我談,不如你們去辦你們的事,而我呢,還要復習一些禮儀,所以就這樣散場吧,0K?」

  方大伯、二伯不但立刻同意,而且馬上轉身走人,順帶拖走方麗。

  「你賴在這邊也沒用,我有更好的方法。」

  「什麼方法?」

  「走,回房再說!」

  他們說得很小聲,但方蕾還是聽見了,不過她並不在意,默默送他們出去,把門關上,背貼在門上笑開來。

  不管他們有什麼辦法都是白搭,因為……

  兩個鐘頭後,靳文彥悄悄回到飯店。

  「他們呢?」

  「大伯和二伯去鴻圖大展了,大姊去購物,大概是想買件性感的透明睡衣來誘惑你吧!」

        靳文彥低頭吻她一下,裝作沒聽見最後一句。

  「那我們可以走了?」

  「先回臺灣?」

  「當然,耶誕節過後再回比利時。」

  「那小弟、小妹和小珊怎麼辦?」

  「露薏絲要帶小珊到米蘭參加朋友的聖誕派對,至於小弟,他早就在臺灣等我們了。」

  「咦?真的?那我們快走吧!」

  於是,在方大伯、二伯和方麗一無所知的情況下,他們偷偷摸摸離開紐約飛到臺灣去了。

  難怪方蕾都不擔心,男主角都下臺了,女主角自己一個人還能有什麼搞頭?

      

  耶誕節過後,靳文彥一家人才回到比利時,祖母大人一見到他們,劈頭便橫眉豎目的先來上一段狂風暴雨,再來一場天崩地裂,只因為不管她想搞什麼鬼都來不及了。

  元旦,靳文彥正式頂上親王的頭銜偕同妻子晉見比利時國王,後者對王妃是平民並沒有特別表示什麼,因為洛朗王子的妻子也是平民。

  稍晚的宴會上,方蕾端莊高雅,落落大方,表現出無懈可擊的禮儀風範——鞭子總算不是白挨的,特別是她通曉多國語言,好幾位由於言語不通而被冷落一旁的貴賓,都在她的安撫下綻開愉快的笑容,使國王阿爾貝二世對她留下極佳的印象。

  「你的妻子是位相當慧黠快活的女性。」阿爾貝二世對親王如是說。

  「謝謝陛下的讚譽。」親王謙虛的道謝。

  「聽說她是語言系學生,不她究竟懂得多少種語言?」

  「就我所知,她精通七國語言,大致上可應付的有四種,粗略懂得一些的有六種。」

  「不少嘛!」

  「她在語言方面的確相當有天分。」

  「那你最好列張單子給我,以後我就知道該安排你們到哪些國家出訪了!」

  親王偷偷在嘴裏呻吟了一下。「是,陛下。」

  宴會結束後,在回家途中,親王老老實實的把國王的話轉告妻子,王妃聽得直翻白眼。

  「我說,老公,你也未免太老實了一點吧,為什麼不少說一點呢?」

  「雖然沒有實權,但他仍是國王,我怎能欺騙他?」

  「就算真的騙他又怎樣?他又不能砍你頭!」

  「小蕾……」

  「好嘛,好嘛,可是我還要上課耶!」

  「我相信陛下會斟酌這點。」

  「好吧,反正都上了賊船,只好任你擺佈了。現在,老公,我想請問你,剛剛在宴會上那個老是纏著你的超級雙頻是怎麼一回事?」

  「……超級雙頻?」

  「超級平胸,洗衣板、飛機場,」王妃不耐煩的解釋。「隨便你說啦!」

  親王咳了一下,藏起笑意。「她是德國的遠房表妹,小時候我們在一起玩過一陣子,後來她父母帶她回德國,我們就沒再見過面了。剛剛她是在告訴我,她的丈夫為何沒有陪她來。」

  「那個長得很不錯的免持聽筒呢?」

  「……對不起,如果你不介意,請解釋一下好嗎?」

  「長得很醜不是她的錯。」

  「咳咳,原來如此,那麼免持聽筒又是什麼?」

  「老是自言自語嘛!」

  「我想我知道你在說誰了,」親王抿起唇,再也掩不住笑容。「她是瑪蒂爾王妃的親戚,瑪蒂爾王妃見她很孤單,要我去和她聊聊。」

  「那個看上去很會爬牆的美女呢?」王妃繼續翻現世帳。

  「爬牆?」

  「紅杏出牆啦!」

  靜默幾秒,親王失笑,搖搖頭。「才回去臺灣沒幾天,你又學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話了。」

  「我是語言天才嘛!」王妃得意洋洋。

  「這跟那沒關係。」

  「那跟什麼有關係?」

  「你無聊!」

  「……請問老公,你是皮卡丘的弟弟嗎?」

  「誰?」

  「不是誰。」

  「那是什麼?」

  「你皮在癢!」

  「……不,我的皮一點都不癢,倒是有個地方漲得很痛。」

  「真的?哪裡我看……奧文,這裏是車上耶!」

  「有意見?」

  「……不,一點也沒!」

  下面,請自行想像王妃如何替親王解除疼痛。

  「老公。」

  「嗯?」

  「我想以後不需要到布魯塞爾騎馬了,咱們自己家裏的「馬」騎起來「有趣」多了。」

  「……」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15 00:42:00

第八章

  寒索的二月天,陽光雖燦爛,氣溫卻在攝氏零下十度以下,寒風徹骨的冬日傍晚,冰冷的手推開廚房窗戶,某人探頭出去大喊。

  「喂喂喂,藍色垃圾袋先放進後車廂,明天才不會又忘了!」

  喊罷,腦袋縮回來,窗戶啪一下又關上,某人繼續埋頭與青菜蘿蔔奮戰。不一會兒,有人進廚房裏來,一雙溫暖的手扶上她腰際,傾身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

  「我回來了。」

  「辛苦了。」某人繼續切蘿蔔。「小鬼呢?」

  「克裏斯買了一盒拼圖,」扶住她腰際的手悄悄往下移。「她一回來就到起居室開工了。」

  「難怪這麼安靜。」頓一下。「請問你的鹹豬手在摸哪裡?」

  「你的臀部。」

  某人噗哧失笑,這才扭回頭去回親他一下。「去幫我擺餐桌,0K?」

  晚餐後一個鐘頭,一家人照例在起居室看電視閒聊,芙安娜和亞伯特在角落的小幾上展開拼圖大業,芙安娜努力開發建設,亞伯特努力破壞建設,一搭一拆,合作無間。

  「上帝,阿希爾,你愈來愈重了,我快被你壓死了!」

  方蕾喃喃抱怨著把大笨貓從她的腿上請到另一張沙發上去睡,奧文趁勢伸長手臂將她納入自己懷裏,克裏斯嘴角浮現調侃的笑。

  「老嫂,老哥都壓不死你了,一隻笨肥貓怎麼可能壓得死你呢?」

  傭懶的目光橫撩過去。「小弟,我好像很久沒提醒你,再不結婚,我就要把你趕出去了!」

  克裏斯老神在在的嘿嘿笑。「那我就睡公司的套房裏!」

  方蕾眯了眯眼。「老公,誠心建議你,最好定下規矩不准任何人留在公司裏過夜,免得公司被人扛走了你都不知道!」

  「公司被扛走?」克裏斯啼笑皆非。「你以為我是希臘神話的海力克斯嗎?」

  「不,你是臺灣土產的小玉西瓜!」

  克裏斯愣了一愣。「何解?」

  「滿腦子黃色思想!」

  「哪有!」克裏靳抗議。「我只是不太純潔而已!」

  奧文失笑。「說到這,我也要警告你,克裏斯,以後在芙安娜面前不准再說那些限制級話題,否則以後姨婆那邊的任務都要交給你,你知道的,我以後將會很忙。嗯嗯……」他裝模作樣的想了一下。「對了,最近表嫂好像吵著要離婚呢!」

  「Cee!」克裏斯大驚失色。「好好好,我以後絕不會再跟芙安娜亂說話了,我發誓,我保證,我賭咒!」

  見他嚇得臉色發白、嘴唇泛青,方蕾不禁哈哈大笑。

  片刻後,克裏斯猛按遙控器找運動節目台,方蕾將一顆沾滿濃濃煉乳的草莓塞入奧文嘴裏。

  「老公。」

  「嗯?」

  「大伯、二伯那邊怎樣了?」吃著草莓,方蕾不經意的問。

  「他們幾乎每天打電話來,我要秘書告訴他們我出差了。」

  「為什麼要拖?」

  「我想看看他們會不會自己想通,放棄要求特權,老老實實的做生意。」奧文也漫不經心的回答她。「他們的資本雖不夠經銷雙蕾的珠寶鑽石,但只要他們願意規規矩矩的來,分公司是不會拒絕他們的。」

  「少作夢了!」方蕾嗤之以鼻的說,再塞一顆草莓給他。「他們是不可能老老實實做生意的。」

  「經過這一個多月,我大概也能瞭解了。」奧文歎道。

  「所以?」

  「我打算明天和他們談談。」

  「喔。」方蕾自己再吃一顆。「啊,對了,皇宮總管那邊有通知過來,要我們復活節那時候到南美洲做親善訪問,預計十天左右。」

  「十天?」奧文眉峰攬起來。「嗯……」

  「幹嘛?不方便?」

  「我原本計畫那時候要到加拿大開會的。」

  「沒辦法,只好提前或延後羅!」

  奧文苦笑。「這時候才覺得埃蒙特實在很了不起,他對這種事最在行了。」無奈的喟歎。「為什麼他就不能好好保住親王的頭街呢?」

  「算了吧,他只不過是一個很有愛心的人類罷了!」方蕾不屑的嘟囔。

  「……他是嗎?」

  「愛玩女人又沒良心的人渣加敗類,他不是嗎?」

  奧文愕然無言,克裏斯放聲大笑。

  「老嫂,你講話真有「深度」,腦袋裏沒有幾分學問還真的聽不懂!」

  方蕾滴溜溜地拋去一雙衛生眼珠。「蛋白質!」

  克裏斯仍在笑。「請問這又是何謂?」

  「這個我懂!」為表示自己也很有學問,奧文忙舉手願意免費提供解答。

  「請說。」

  「笨蛋、白癡加神經質!」

  笑容僵住,克裏斯呆了片刻,聳聳肩。

  「喔,好吧,總比很有愛心的人類好。」

  「……蛋白質比很有愛心的人類好?」

  「不是嗎?」

  「有愛心不好嗎?」

  「當然不好!」

  「人類不應該有愛心?」

  「不,做人類不好。」

  「那要做什麼?狗?」

  「……我們到底在說什麼?」

  兄弟倆愈講愈糊塗,相對茫茫然,方蕾在一旁聽得捧腹笑到淚水狂噴,差點把整碗草莓翻到奧文身上去。

  毫無疑問,父母子女之間的代溝就是這樣產生的:總是雞同鴨講。

      

  比利時人是出了名的愛吃巧克力,而且巧克力也不是情人節的專利,每年復活節前夕才是巧克力大賣的旺季,商店櫥窗裏擺滿了復活節的巧克力蛋和巧克力兔子,讓人看了垂涎欲滴。

  不過這年的復活節,奧文一家人只能買了巧克力到南美洲去吃。

  十天過去,任務圓滿達成,按照變更後的計畫,他們直接飛到加拿大,奧文必須開三天會議,這期間,奧文特別派人帶方蕾母女三人在溫哥華各處觀光,還買了不少鮭魚製品。

  三天後,會議也順利結束,他們原打算繞道臺灣一趟再回比利時——因為方媽媽問了好幾次什麼時候要再帶兩個外孫去給她看看?

  可是,就在飛機起飛之前……

  「小蕾,這個送你。」

  疑惑地看著奧文放在她手上的珠寶盒,「這是什麼?」方蕾奇怪的問。

  奧文微笑。「打開來看看就知道了。」

  方蕾瞥他一眼,聳聳肩,打開首飾盒,「咦?」驚呼。「這是……黑鑽?」

  奧文伸手拿出首飾盒中的鑽石放在她手中,在機窗外陽光的映照下,水滴型的黑鑽閃耀出奇異的璀璨光芒。

  「黑鑽是最罕見的鑽石,顏色純正、高質量的黑鑽更是少之又少,」他慢吞吞的告訴她。「目前世上最大的一顆是重四十二點二七克拉的「林布蘭」,而這顆耗費三年才琢磨完成的黑鑽……」

  方蕾小心翼翼的瞅住他。「多重?」

  「四十八點八克拉。」

  方蕾抽氣。「這顆才是世上最大顆的黑鑽?」

  「這趟來,有一半的原因是為了它,」奧文頷首道:「他們今天才交給我,我還沒有決定要把它做成哪一種首飾,也還沒有替它命名,但既然琢磨好了,我就先送給你,如果你想到要什麼就告訴我,我再拿去加工。」

  「Cee!」方蕾戰戰兢兢的捧住那顆下斷閃爍著晶瑩光采的黑鑽。「你怎麼老送我這種嚇死人的東西!」

  「要送就送最好的,」奧文低沉的說:「你值得。」

  聞言,方蕾仰起眸子,眼眶裏浮現一層感動的瑩光。「老公!」

  「我愛你。」他耳語似的呢喃,傾身深深吻住她。

  一句話,一個吻,頓時讓方蕾融化了。

  好半晌後,奧文探頭看了一下後座熟睡的兩個孩子,輕歎。「如果沒有他們兩個在,我……」

  他還沒說完,她就知道他要說什麼,「奧文!」嬌嗔的推了他一下。

  他笑了,俯唇正想再吻她,匆地,她的手機響了。

        「咦?大伯……不是,我在溫哥華……欵?爺爺、奶奶要見我……也要見奧文?為什麼?可是……好好好,我們去……嗯,我知道了……那就這樣。」

  掛斷手機,方蕾攢起雙眉。

  「他們又想幹什麼呢?」

  「不管是為什麼,既然你爺爺、奶奶說要見我們,我們就得去,畢竟,他們是長輩。」

  方蕾怔愣的凝睇著奧文。「你很注重長幼關係?」

  奧文莞爾。「我有一半血統是中國人呀!」

  方蕾眨了眨眼。「那如果我爺爺、奶奶命令你無條件幫助大伯、二伯,又命令你和我離婚再娶我大姊呢?」

  奧文笑紋加深。「我祖母也對我下過好幾次無理的命令,你看結果如何?」

  方蕾揚了一下眉,失笑。「毫無結果!」

  「我尊重長輩,但還是有限度的。」

  「好極了,那就叫機長改變飛航目的地吧!」

      

  方家爺爺、奶奶是一對相當舊式傳統的老人家,非常堅持父母的權威,兒女稍有違逆就會被按上不孝子的罪名。

  特別是身材高大,還頂著一顆大光頭的方爺爺,話不多,但每一句話都要求絕對的服從。據說他的個性相當無情,連老婆都不放在心上,唯獨特別寵愛方麗,也許方麗就是因此被寵壞的吧。

  至於方奶奶恰好相反,矮矮胖胖,慈祥又和藹,十分疼愛子女,但她最溺愛的也是方麗,因為她一直想要生個女兒卻未能如願,直到方麗出生,她立刻把長孫女「搶」來做自己的女兒,好不容易如願以償,她怎能不格外疼愛呢?

  「阿蕾,阿麗喜歡你的丈夫,這你該知道吧?」

  「我知道,但……」

  「那你為什麼不肯把丈夫讓給她?」

  五年沒見,才剛碰面,連招呼都還沒打過,方爺爺就劈開大門直搗黃龍,氣勢洶洶的說出這種令人哭笑不得的話,方蕾當場傻住,好半天才回得出話來。

  「因為奧文不是東西,是人。」

  「不管他是人還是東西,阿麗喜歡,你就應該讓給她!」

  她應該?

  她為什麼應該?

  「為什麼?」

  「因為她是姊姊。」

  「我只聽過哥哥、姊姊要讓弟弟、妹妹,姊從來沒有讓給我任何東西,為什麼反而要我讓給她?」

  「你沒見到你姊姊因為這件事正承受著多大的痛苦嗎?」

  方蕾瞄一下方麗,後者弱不禁風似的婷立於一旁,睜著一雙可憐生生的美眸哀怨的瞅住她,柔弱纖細,我見猶憐,比林黛玉更林黛玉,比茶花女更茶花女。

  又在演戲了。

  「爺爺,你是不是搞錯重點了?」她厭煩地說,已經可以預料到今天的處境了。「問題不是我讓不讓,而是奧文他想要什麼呀!」

  方爺爺皺了一下眉,視線回轉,目注奧文。

  「你就是阿麗喜歡的男人?」

  幾乎才剛見面的第一眼,奧文即刻了悟到方爺爺是個什麼樣的個—就跟他的祖母一樣,傲慢自大。再聽幾句話,他更清楚的瞭解,他的祖母起碼還會在表面上講講道理,而方爺爺卻連做做樣子的興趣都沒有,就這一點而言,方爺爺可以說是更上一層樓。

  不過,只要明白「對手」是什麼樣的角色,他就知道該拿出何種態度來應付。

  「我是小蕾的丈夫。」他溫和的糾正方爺爺的措辭。

  「你為什麼不肯接受阿麗?」方爺爺語氣憤然的質問。

  「第一,因為我不喜歡她;」奧文的表情更溫和。「第二,因為我愛小蕾。」

  方麗忽地輕咽一聲,方爺爺立刻口水狂飆的咆哮起來。

  「胡說,阿麗是那樣乖巧柔弱的女孩子,你怎麼可能不喜歡她?還有,你不知道阿蕾曾經出賣過親人嗎?她……」

  「我知道。」奧文沉靜的打斷方爺爺的怒吼。「換了是我,我也會那麼做。」

  站在後面的方大伯臉色微變,方爺爺窒了一下。

  「但她也因此害死了……」

  「這我也知道,他父親因開快車害死了自己。」

  「不,她父親是她害死的!」

  「那麼我要說,真正的罪魁禍首應該是小蕾的大伯,他不該撞死人,更不該為脫罪而潛逃。」

  方大伯面色轉鐵青,方爺爺又窒了窒。

  「那……那件事跟這件事無關!」

  「方爺爺的意思是說……」奧文的聲音近乎於溫柔。「方家的人殺人放火都無罪?」

  「這……我……」方爺爺辯不出話來了。

  眼見過去無論處在任何狀況下都能占上風的方爺爺,此刻竟然拿奧文一點辦法都沒有,方奶奶便拉住了方蕾的手,以為從這邊著手比較有希望。

  「阿蕾,阿麗是你親姊姊呀,難道你就不能為她想想?她是……」

  「那我呢?」方蕾歎著氣反問:「為什麼奶奶從不為我想想?難道只因為奶奶偏愛姊姊,我就必須把一切都讓給她?」

  「但你比較堅強呀!」

  又來說這種話了,難道堅強的人都該死?

  「可是,奶奶,重點不在我,而在奧文,他不是東西,是人,不是我說要給誰就給誰的,」方蕾重申一次剛剛說過的癥結。「他就是不喜歡姊,這並不是我讓不讓的問題呀!」

  「如果他真的愛你,你可以要求他和阿麗結婚,他一定會聽你的!」方奶奶脫口道。

  不可思議,竟然一本正經的提出這種荒謬的建議!

  方蕾啼笑皆非地和奧文相覷一眼。「奶奶,請你給我一個正當的理由,為什麼我要那麼做?」

  「因為可憐的阿麗沒有他就活不下去了呀!」方奶奶將憐惜的目光投注于方麗身上,無奈地說:「想想,你爸爸已經被你害死了,如果阿麗再因你而死,你良心過得去嗎?」

  方蕾閉了閉眼,再用力睜開。

  「奶奶,爸爸不是我害死的,姊也絕不會死,她……」

  「誰說不會!」方奶奶急道:「她吃過安眠藥了,如果不是我們發現得快,她早就……」

  安眠藥?

  太可笑了!

  「但她沒有死,對不對?」方蕾幾乎有點生氣的說:「所以她不會死!」

  她話才剛說完,方麗便撲進方奶奶懷裏哭得好不淒慘,方奶奶心疼的又拍撫又安慰。

  「別哭啊,阿麗,奶奶一定會想辦法,你別哭啊,奶奶好心疼啊!」回過頭來,她痛心的怒駡,「阿蕾,你太沒良心了,難道一定要看到你姊姊死在你面前才甘心嗎?」

  方蕾頭痛的揉揉太陽穴,再將視線栘向奧文,雖然沒有哭,但奧文看得見她眼底的無奈、無助與悲哀,於是探臂將她護入懷裏。

  「現在,我終於明白你姊姊那種扭曲的個性究竟是如何造成的!」

        然後,他眼神轉冷,徐徐環顧周圍的人,方爺爺,方奶奶、方麗,以及從頭到尾都沒吭過半聲的方大伯、方二伯,顯然已被挑起了怒意。

  生平第二次,他抑不住怒火。

  「請你們先搞清楚一件事,我和你們之間唯一的聯繫是小蕾,如果你們硬逼她和我離婚,無論她如何要求我,我都不會和她大姊結婚,因為我厭惡透了那種自私做作的女人。誰說我喜歡乖巧柔弱的女人?告訴你們,恰好相反,我愛小蕾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她的堅強,她的有主見……」

  方麗的哀哀啜泣猝然中斷。

  「此外,如果小蕾和我離婚了,你們也別想經銷雙蕾的鑽石……」

  「但你並沒有……」方大伯脫口道。

  「我有,我已經給你們特權了!」奧文生硬的截斷方大伯的抗辯。「如果你們調查過,應該知道資本額不到五千萬美金就沒有資格經銷雙蕾的珠寶鑽石,你們有五千萬美金嗎?沒有,但我特別通融讓你們得到這項權利,只要你們規規炬矩的來,我敢保證你們還是能夠得到豐厚的利潤。而這項權利……」

  他低眸望住方蕾。

  「我是看在小蕾份上才給你們的,你們最好明白這點,沒有小蕾,你們也不會有任何機會,這就是你們得到的特權,清楚了嗎?」

  方大伯與方二伯相對默然。

  「另外,我知道療養院的費用對現在的你們而言是一筆相當沉重的負擔,如果還需要其他醫療費的話,恐怕更可怕。但只要你們不再拿小蕾她大姊的問題來騷擾我們,這項支出我願意替你們承擔起來……」

  「可以!」

  畢竟是老奸巨猾的狐狸,從奧文的口氣裏、言語中,方二伯很快就判斷出唯有按照奧文的話去做,他們所能得到的利益最大,不然的話,他們什麼都得下到,因此他馬上就同意了。

  他一同意,方大伯也同意了,可是方爺爺、方奶奶才不管什麼利不利益,他們只考慮到方麗能不能得到她想要的男人。

  「我不同意,阿麗才是最重要的,無論如何……」

  「無論如何,我絕不會和她結婚!」奧文的語氣裏隱隱爆出火花。「如果你們繼續如此無理的逼迫小蕾,信不信我有辦法讓方麗立刻滾回臺灣去,而且再也不能離開臺灣?」

  「不,我不要回臺灣!」拉出尖叫聲的是方麗。「爺爺、奶奶,算了,暫時算了吧!」

  暫時?

  奧文眯了一下眼,但很快又回復平靜。「既然沒事了,那我們走了,孩子們還在飯店等我們呢!」話落,一秒鐘也沒多耽擱,即刻帶著方蕾離去。

  和方家人多相處一分鐘,他就多失去一分冷靜,還是快快離開為妙!

      

  一離開療養院坐上轎車,方蕾馬上追問他。

  「你想做什麼?」

  「你大伯、二伯應該不會再來騷擾我們了,如果你姊姊不想回臺灣,她也不敢再唆使你爺爺、奶奶出面逼迫你,因此,她只有自己想辦法……」

  「所以?」

  奧文淡淡瞟她一眼。「我會設法使她無法再入境比利時,如此一來,她再狡滑也無可奈何。」

  釜底抽薪?

  「你行?」方蕾驚訝地問。

  「不行我就不會說出口。」

  「酷!」方蕾驚歎地挽住他的肘彎。「老公,你好厲害喔,這麼一來,她就沒辦法再來擱擱纏了!」

  「謝謝。」抽出手臂,奧文反臂環住她。「不難過了?」

  方蕾沈默了會兒,緩緩仰起眸子。

  「剛剛你對她們好凶喔!」

  「我很生氣!」

  方蕾揚起甜美的笑。「我知道,這是你第二次發怒。」

  奧文歎氣。「兩次都是為你。」

  「所以我不難過了。」方蕾笑得更愉悅。「原先我是真的很難過,難過爺爺、奶奶那樣偏愛姊姊,他們甚至連一絲一毫關心都捨不得分給我。但你一開始飆火,我就不難過了,相反的,我好開心,他們偏愛姊姊又如何,我有你偏愛就夠了!」

  「還有你媽媽和你妹妹。」奧文輕輕提醒她。

  「對對對,」方蕾連連點頭。「還有我媽媽和妹妹,她們都很關心我,我還有什麼好難過的呢?」

  奧文落下深邃的藍眸,專注的凝睇她片刻。

  「我愛你。」他呢喃,而後俯首吻住她的唇。

  方蕾歎息著承接他的吻,陶醉在他的熱情裏。

  是的,熱情,現在的奧文總不吝於對她展現出男人的豐沛熱情,隨時隨地,無時不刻,做愛做的事的時候也不再「循規蹈炬」,總是表現出令人驚奇的激情,讓她一日比一日更以身為女人為傲。

  他依然是往昔那位溫文爾雅的紳士,但也是個熱情如火的男人。

  「奧文。」

  「唔?」

  「請問你在幹什麼?」

  「吻你。」

  「不對,我是說你的手。」

  「脫你的底褲。」

  「你想仔細欣賞一下我的底褲?」

  「不,我想要……這樣!」

  「奧文!」

  「對不起,太用力了嗎?」

  「我們在車上耶!」

  「又不是第一次。」

  「……說得也是。」

  「我說,為了破除祖母謀取亞伯特繼承權的詭計,我們是不是再多生個兒子比較好呢?」

  「但我想要三個女兒!」

  「好吧,先生個兒子,然後再生兩個女兒。」

  「先生兩個女兒,再生個兒子,我生的,我決定。好,加油吧!」

  「……」

  誰說婚後再談戀愛不好?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15 00:43:15

第九章

  對某些人而言,「適應」並不是太困難的事。

  譬如方蕾,當她十歲時,她很快就適應了單獨過活的生活;結了婚,她也很快就適應了陌生的丈夫;搬到比利時之後,她又很快便適應了異國環境:生下孩子,她還是很快就適應了母親的身分。

  如今,她晉升為比利時王妃,依然很快便適應了這個特殊的身分。

  雖然這個身分帶給她下少無謂的困擾,不過只要不要去在意它,種種困擾也不算是太大的問題。

  「王妃!」

  方蕾猛然回身,握拳揮出去。「我K你!」

  莉絲及時低頭躲開,大笑。「好嘛,好嘛,方蕾,可以了吧?」

  蓮恩、泰曼跟上來,四人一排繼續往前走。

  「你聽說了嗎?」

  「聽說什麼?」

  「林頓教授這學期的報告主題是:瀕臨滅絕的語言。」

  「真的嗎?」方蕾驚訝的側過眸子去看泰曼。「但現在才五月,怎會這麼快就公佈了?」

  「沒有公佈,是博士班學生傳出來的。」

  「那也不一定確實。」莉絲說。

  「就算不是,這個主題研究起來也滿有趣的嘛!」方蕾順手把外套綁在腰際。

  「說得也是,那我們就先準備,如果是的話,期末就輕鬆了!」蓮恩贊同道。

  「先準備就先準備吧!」莉絲瞄一下方蕾。「對了,方蕾,聽說七月國慶時,皇宮都會舉辦晚宴,你會參加嗎?」

  「連聽都沒聽過,」方蕾毫不猶豫的回道:「更別說參加了!」

  「但今年,你應該會參加吧?」

  方蕾猶豫一下。「起碼我沒聽奧文提起過,皇宮總管也沒通知我呀!」

  「這樣嘛……」

  「幹嘛?」方蕾狐疑地斜睨她。「你想去?」

  「怎麼可能,我去得了才怪!只不過……」莉絲嘿嘿笑。「能跟朋友說我有個同學能夠參加皇宮的晚宴,這種感覺很好啊!」

  方蕾翻翻白眼。「最好不要!」

  她早就跟女兒約好,今年七月要參加沙雕嘉年華,哪有空去參加什麼皇宮的無聊晚宴……

  不會吧?

      

  「我回……」

  「老公,你終於回來了!」

  奧文低頭看一下方蕾揪住他衣襟的手,濕淋淋的,還黏著一些芹菜葉和紅蘿蔔絲,陣陣刺鼻的洋蔥味直竄入他鼻內。

  「怎麼了?」

  「請告訴我,奧文,我們不必參加皇宮的國慶晚宴!」

  「……我們必須參加。」

  「Shit!」方蕾懊惱的丟開他。「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將公事包置於早餐桌上,奧文悄悄自後環住方蕾的腰。

  「有什麼不對嗎?」

  「當然不對,我已經答應芙安娜……咦?他們呢?」

  「克裏斯買了兩罐肥皂泡泡水,他們正在外面玩呢!」

  「難怪。」方蕾咕噥著繼續處理她的芹菜、紅蘿蔔和洋蔥。「我早就答應芙安娜要帶她參加沙雕嘉年華的說。」

  「我們可以晚兩天再去。」

  「但她說想看開幕儀式的嘛!」方蕾大大歎了口氣。「算了,算了,有帶她去就好了。」

  奧文傾身吻她一下。「對不起。」

  「我不是怪你,只不過皇宮總管應該早點通知我們呀!」

  「……祖母沒有通知你嗎?」

  靜默兩秒,方蕾猛然回身。「祖母?」

  「國慶晚宴比元旦宴會更盛大,來賓的層級也比元旦時更高級,是非常重要的晚宴,但我沒有參加過,也不清楚需要注意什麼,所以祖母說這件事交由她負責,我以為她已經通知過你……」頓住,奧文嘴唇抿了一下。「沒有?」

  方蕾猛搖頭。「沒有,今年她都還沒找過我!」

  奧文慢條斯理的扶了扶眼鏡。「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

  「祖母必定又有什麼計畫,我會找機會去探探她的口風。」

  「那晚宴怎麼辦?」

  奧文沉吟了會兒。

  「去找克雷爾王妃幫忙吧!」

  「洛朗王子的老婆?」

  「嗯,她也是平民出身,應該很樂於告訴你應該注意些什麼。至於其他晚禮服之類的問題……」他親親她的額頭。「就交給我吧!」

  方蕾無奈的聳聳肩。「好吧,我明天就打電話找克雷爾王妃。」

  話一說完,克裏斯出現在廚房門口,一手抱著亞伯特,一手拿著一罐肥皂泡泡水,芙安娜跟在他後面繼續吹大泡泡小泡泡,阿希爾在他腳底下繞圈圈,害他差點跌倒。

  「老嫂,你的……」停住,低頭,「可惡,阿希爾,你可不要在我腳上撒尿!」忿忿的用腳推開那只大笨貓。「老嫂,你的電話,臺灣來的。」

  「咦?我媽媽嗎?」

  方蕾連忙跑到客廳去接電話,一講就是大半天,等她掛上電話,奧文也早就做好晚餐了。

  他做不來中餐,不過西餐倒是滿有一手的。

  「有什麼事,坐下來一邊吃一邊說吧!」

  「我要吃巧克力!」這是芙安娜的口頭禪。

  「巧克力!巧克力!」這是被姊姊帶壞的小弟弟。

  「閉嘴,再讓我聽到一次巧克力,我就把你們扁成兩片小鬼巧克力!」

  「嗚嗚嗚,叔叔,媽咪欺負我!」

  「咦?怎麼找我?以前不都是找你爸爸的嗎?」

  好一陣混亂之後,終於,大家都坐上自己的位置用湯匙喝蕃茄濃湯,只有亞伯特是用杯子喝的。

  「小蕾,你媽媽打電話來有什麼事嗎?」奧文一邊喝湯一邊問。

  方蕾末語先歎。「媽說大姊想到比利時來,但不知道為什麼簽證一直下不來,後來猜想說可能是你的安排,於是跑到媽那邊哭訴,說她想來探望我,我卻不讓她過來……」

  「你媽媽要你想辦法讓你大姊來比利時嗎?」

  「不,媽說她覺得大姊有點不太對勁,想問我知不知道大姊究竟是怎麼了?」

  「你告訴她了?」

  「對,我全都告訴媽了。」

  「她怎麼說?」

  方蕾順手扶正亞伯特的杯子。「媽說大姊太任性了,要我不必理會爺爺、奶奶和大姊的無理要求,她會儘量留住大姊,設法開導大姊。」

  「恐怕不容易。」奧文喃喃道。

  「媽也知道不容易,但她會儘量試試看,她說再這樣放任不管,大姊早晚會毀了自己的人生。」

  「不,是你爺爺、奶奶毀掉你大姊的人生的。」

  「你這麼一說,倒也是啦!」

  方蕾起身,將所有的空湯盤收到廚房,換來乾淨的盤子放在各人面前。

  「誰要奶油燉雞?」

  「先給我黑啤酒牛肉,這可是老哥的招牌菜,不多吃一點太可惜了!」

  「我要玉米!」

  「光吃玉米長不大!」方蕾夾給芙安娜一根玉米,再舀一杓奶油燉雞倒在玉米旁邊。「啊,對了,小珊說她要准備考設計學院,露薏絲要陪她,暑假時她們兩個都不會回來。」

  奧文點點頭。「露薏絲曾經提過,她大概會一直留在巴黎,工作,結婚……」

  「結婚?」方蕾驚呼。「她有男朋友了嗎?沒聽她提過呀!」

  「露薏絲的男朋友可多了,」克裏斯插進嘴來。「起碼有十幾個!」

  「Cee!」方蕾讚歎著坐下,叉起培根菜卷咬一口。「不過也難怪啦,露薏絲好漂亮呢!」

  「她只是很會打扮自己。」奧文下以為然地說。

  「起碼她會打扮,我就不會。」

  「你不用打扮就很漂亮了。」

  方蕾還沒來得及反應,克裏斯便吹出一聲響亮的哨聲。

  「老哥,你愈來愈懂得浪漫了喲!」

  「總比你什麼都不懂好!」方蕾嘲笑回去。

  「誰說的,」克裏斯不服氣的挺挺胸膛。「是老嫂你不知道而已,我可是比老哥更羅曼蒂克哦!」

        「是喔,流氓豬哥!」

  奧文失笑,克裏斯的表情垮了。

  「老嫂,你不要有了老哥就把我看扁了嘛。其實你只要認真看看我,你就知道跟老哥比,我也差不到哪裡去,不,不對,很多人都說我比老哥好看哦!」

  「通心粉!」方蕾嗤之以鼻的送給他一個最恰當的評語。

  「呃?」

  「虛有其表!」

  克裏斯一呆,旋即提出嚴正抗議。「老嫂,這你就錯了,現在我是太忙祿才沒時間交女朋友,可是以前在學校時,誰不知道我的功課總是名列前茅,人又英俊瀟灑,從小學到大學,哪個校花不倒追我……」

  「校門口賣豆花的倒追你又有什麼好跩的?」

  校門口賣豆花的?

  「不不不,是校園第一美女!」

  「喔,原來是發黴的老處女!」

  「……好吧,我換另一種說法:有如天使般的女孩!」不用花,不用美,這總應該不會有問題了吧?

  「咦?天上掉下來的狗屎你也要?」

  「……可愛的女孩。」

  「可憐沒人愛?」

  「……清純少女。」

  「單蠢又少根筋的女人?」

  克裏斯默然半晌,突然轉向奧文。

  「老哥,請問老嫂說的究竟是哪一國話?」

  奧文失聲大笑,方蕾笑得無辜。

  「中國話呀!」

  「那為什麼不管我怎麼講都不對?」

  「我們有代溝嘛!」

  「……我投降!」

  克裏斯垂頭喪氣的低頭吃他的黑啤酒牛肉,芙安娜同情的探過頭來。

  「叔叔,媽咪也欺負你嗎?」

  「對,你媽咪欺負我!」克裏斯咬牙切齒的恨恨道。

  「那我們一起叫爸爸欺負媽咪嘛!」芙安娜建議。

  靜了一會兒,克裏斯猛然抬頭,唇掛詭譎的笑,眼神曖昧的在奧文與方蕾身上來回轉。

  「不,不用我們說,你爸爸也會「欺負」你媽咪,每天晚上!」

  「真的?爸爸怎麼欺負媽咪?」

  「嘿嘿嘿,你爸爸他會讓你媽咪叫得好大聲,好淒……」

  「克裏斯,明天你就可以到臺灣的姨婆那兒報到了!」

  「欵欵欵?老哥,不……不要吧!我錯了,老哥,饒了我吧,老哥,饒了我吧……」

  上帝,他是白癡嗎?

  惹了老虎還不夠,又去惹翻獅子,他死定了!

  「我錯了,老哥,饒了我吧……」

  「明天!」

  「老哥啊……」

      

  比利時的國慶是在七月二十一日,在這天通常都會舉行一系列盛大的慶祝活動,而國王與王后在布魯塞爾閱兵場進行的國慶閱兵更將慶祝活動推向高潮,日落之後,皇宮裏舉行的晚宴又是另一場高潮……

  「這裏就交給我們吧,艾默德,你得先去皇宮幫忙接待各國貴賓,這是你的責任。」

  望著老夫人,不知為何,奧文心頭隱隱有幾分不安。「我想帶小蕾一起去。」

  「你是說你還要在這裏等兩、三個鐘頭?」

  「還要兩、三個鐘頭?」奧文有點吃驚。

  「當然,女人做頭髮、化妝本來就是一件很花時間的工作。」

  奧文遲疑一下,「好吧,我先去。」他扶起方蕾的下巴。「小蕾,有任何問題立刻打手機給我,思?」

  「0K!0K!」方蕾揚起安撫的笑。「你先去吧,你不能撇開責任不管。」

  奧文點點頭,低頭親她一下,這才轉身大步離去。

  眼見奧文總算被支使開,老夫人不由咧嘴笑開來,再轉注方蕾,眼神顯然不懷好意。

  「好了,快坐下來讓美容師幫你做頭髮、化妝吧!」

  「祖母你們呢?」方蕾也帶著戒慎的心情防備有詐。

  「跟你一樣,我們也要做頭髮、化妝呀!」

  但是三個鐘頭後,當方蕾好不容易又保養又化妝又做好頭髮,轉頭一看,老夫人她們都不見了。

  「老夫人她們呢?」她急問美容師。

  「她們先走了。」美容師的表情很奇怪。「老夫人說不知道王妃您還要多久,所以她們先走了。」

  先走了?

  「請等一下,她們先走沒關係,但我的禮服呢?」

  「她們……」美容師不安的栘開目光。「帶走了。」

  「……首飾?」

  「也……帶走了。」

  方蕾深呼吸兩下。「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美容師垂首不敢看她。「老夫人不准我說。」

  方蕾點點頭,不打算對美容師發脾氣,就算她飆到天崩地裂也沒用,這種時候最好向人求救,於是她鎮定的掏出手機,按下奧文的手機號碼。可是……

  「喂,奧文嗎?是我,我……」

  「不,是我。」

  方蕾呆了呆,有點茫然的看了一下手機,再放回耳際。

  「莉莉安,是你?奧文的手機怎會在你那裏?」

  「……」

  心頭一沉,「你們偷來的?」方蕾戰戰兢兢的問。

  「……」

  方蕾咽了口唾沫。「也就是說,你不打算幫我叫奧文?」

  「……對不起,但是,老夫人說得對,你配不上艾默德。」

  「你就配得上他?」

  「起碼,在今晚這種宴會裏,我在他身邊比你在他身邊更適合。」

  方蕾閉了閉眼,極力按下憤怒的心情。「我明白了,你們要讓我沒辦法趕去參加宴會,然後由你來代替我陪在奧文身邊,或許陛下就會認為你比我更適合做奧文的妻子。」

  「你不這麼覺得嗎?」

  方蕾冷笑。「莉莉安,你似乎匆略了一個重點,奧文並不喜歡你那種女人。」

  「但我已知道他喜歡哪種女人,我會努力改變我自己成為另一個你。」

  「你永遠不可能變成像我這種女人。」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絕不可能做你現在做的這種卑鄙的事!」

  「……我只會做這一次。」

  「所以我說你絕不可能變成我,因為就算有人要我的命,我也絕不可能做這種事!」

  「……我只做這一次。」

  方蕾又深呼吸幾下,知道自己不可能說服對方了。

  「好,隨便你,不過我要告訴你,我絕不會讓你們如願的,然後,你們就等著奧文發怒的後果吧!」關上手機,她又拚命深呼吸,想要讓自己更冷靜下來。

  好,現在她該怎麼辦?

  頭髮,沒問題,化妝,沒問題;但沒有禮服、沒有首飾、沒有鞋子,總之,所有該穿戴到身上來的都沒有!

  她總不能光著身子去吧?

  雖然她還有一些穿過的禮服,但都不適合這種場合,元旦那件穿過了不能再穿……等等!

  由於擔心祖母什麼都沒幫她準備,或準備得不夠恰當,奧文特地為她訂做了一件非常高雅迷人的禮服和高跟鞋,還有搭配的成套鑽石首飾,現在,禮服和高跟鞋正好可以派上用場,可是沒想到終究要穿上這件禮服,奧文也就沒有把那套首飾拿回家,這麼一來,她就沒有可搭配的首飾了……

  算了,先回家再說!

  於是,她匆匆忙忙趕回家,先穿上禮服,套上高跟鞋,再把放在家中保險箱裏的首飾全拿出來放在床上,然後,她苦笑。

  現在才知道她的首飾少得可憐!

  只有那套「浪漫之心」的項鏈和耳墜,元旦時配戴的另一套珍珠首飾,還有一顆黑鑽,再加上今年結婚周年紀念日時,奧文送她的一枚鑽石戒指——以補償當初結婚時,他只給她一枚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金戒指。

  就這樣,沒了!

  「浪漫之心」的項鏈和耳墜並不搭配她身上穿的禮服,元旦時用過的首飾也不能再用,至於黑鑽,單只一枚烏漆嘛黑的石頭又能管什麼用?不能戴、不能掛也不能別在哪裡,難不成要用膠水黏在身上?

  可惡,她究竟該怎麼辦?

  她瞪著那些首飾,攬緊眉頭苦思半天,終於,她毅然拿起那對粉紅鑽耳環,下狠心把下面的粉紅鑽長耳墜拆下來,只剩下一對小小的鑽石耳環:再拿起那條「浪漫之心」的項鏈,硬扯下「浪漫之心」,另一手揀起那枚黑鑽,來回看來看去。

  她該如何把它們連綴起來呢?

  「媽咪,爸爸怎麼沒有跟你一起回來呢?」

  方蕾抬眸,見芙安娜在門口探頭探腦,忽地靈機一動。

  有辦法了!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15 00:44:06

第十章

  位於布魯塞爾北部有一片隸屬於皇室的轄區,廣闊壯觀的玻璃溫室與植物園為這一區贏得「玻璃城」的美號,而比利時國王所居住的皇宮便隱藏於皇家公園的柵欄之後,一般人是無法一窺堂奧的。

  此刻,皇宮內的接待大廳中人聲沸湧,熱鬧非凡,奧文溫文有禮的和賓客們寒暄閒聊,不時瞄一下手錶,突然,他瞥見祖母和莉莉安出現在下遠處,連忙向賓客道歉一聲,旋即迎向祖母大人。

  「祖母,小蕾呢?」

  「不知道。」

  「不知道?」奧文攬眉。「她不是跟你們在一起嗎?」

  「起初是,但……」老夫人若無其事的聳聳肩。「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說要回家一趟,我怕來不及,只好先來了。」

  唇辦緊緊抿了一下,「祖母,你在搞什麼鬼嗎?」奧文沉聲問。

  「太無禮了!」老夫人憤怒的板起臉來。「竟敢說我在搞鬼!」

  奧文並沒有被嚇到,他緩緩眯起眼來。「是祖母說要我把她交給你,我才把她交給你,祖母卻任由她跟你們分開……」

  「所以我說她不適合做王妃呀,這種時候竟然不顧這場重要的宴會,任性的非要先處理她自己的私事不可,真是!」老夫人反倒指控起來了。「不過沒關係,如果她趕不及,莉莉安可以暫時充當你的女伴……」

  聽到最後一句,奧文馬上明白了。

  這就是祖母的陰謀,在最後一刻撇下方蕾,使她無法來參加宴會,再由莉莉安充當他的女伴,當阿爾貝二世發現這件事時,必然會對他的妻子感到不高興,並認為莉莉安和他較為相配,祖母就有機會把方蕾趕走了。

  「卑鄙!」他咬牙咒駡。

  莉莉安瑟縮一下,老夫人又板起臉來,但在她能開口之前,奧文早已轉身離開,他躲到大廳旁的休息室裏,摸向口袋,停了一下,再摸向其他口袋……

  他的手機不見了!

  「可惡!」他低咒著再轉出休息室,迎向一位侍者。「哪裡可以打電話?」

  侍者指向一道門。「那裏面有電話。」

  奧文急急趕過去,不料早已有人在用電話,他只好焦慮的等待著,好不容易輪到他……

  方蕾的手機沒人接,他再打回家裏,接電話的是保母。

  「夫人出去了。」

  「出來了?出來多久了?」

  「唔……大約三、四十分鐘前出去的吧!」

  該死,從家裏趕到這裏要一個鐘頭,她一定來不及了!

  他再轉身出去,老夫人卻又在門口等著他。

  「已經開始入席了,喏,」她把莉莉安推向他。「帶她入席吧!」

  奧文冷哼一聲,粗魯的推開莉莉安,旋即趕到大門口去張望,期待方蕾能在來不及之前趕到。可是當侍者來通知他所有賓客都已入席,而國王與王后也即將下樓入席之時,方蕾仍未能趕到。

  「快,帶莉莉安入席啊!」老夫人又在催促他。

  奧文目光深沉地註定老夫人,然後,他揚起一抹嘲諷的笑。

  「不,我寧願帶祖母你入席,否則我不需要女伴!」

  老夫人臉色驟變。「胡說,那莉莉安怎麼辦?」

  「那是她的事,與我無關!」奧文冷漠地說,然後彎起手臂伸向老夫人。「祖母?」

  「但,艾默德,你的女伴應該是年輕女性呀!」老夫人也開始著急了。

  「無所謂,除非是祖母,否則我不會帶其他女人入席。」

  老夫人咬咬牙,匆地拉起莉莉安的手要硬塞進他的臂彎裏,他立刻收回手臂,轉身就走。

  「艾默德,你不能沒有女伴呀!」老夫人大叫著追上來,還拖著莉莉安。

  「我不需要!」

  「陛下會生氣的!」

  「那正好,把親王的位置再轉給克裏斯,他比我更合適。」

  「不可以這樣,艾默德,你聽我說……」

  但奧文不再理睬她,逕自邁大步走向宴客廳,老夫人在後面追得氣喘吁吁。

  「艾默德,聽我說呀,艾默德……」

  「奧文!」

  同樣氣喘吁吁的,但奧文立刻聽出那叫喚聲是從誰的嘴裏發出來的,他驚喜的猛然回身。

  「小蕾!」

  果然,就在老夫人更後面一點,方蕾跑得快斷氣的追上來,直沖到他面前才停下來。

  「讓……讓我休息一下,你……你幫我看看有……有沒有哪裡不對……」

  然而奧文只是張大了澄澈的藍眸,一眨也不眨的望定她,好像看呆了。而老夫人與莉莉安也吃驚的瞪住方蕾,想不透她怎能及時趕到,她身上的禮服和首飾又是如何而來的?

  「喂!」好不容易終於喘過氣來了,方蕾站直身子,蹙眉回瞪奧文。「叫你幫我看看,到底有沒有在幫我看呀?」

  藍眸眨了一下。「你……真美!」

  「咦?真的嗎?」方蕾喜悅的笑開來,放心了。「幸好,我最多也只能做到這樣……」歎氣。「現在我才知道自己的首飾少到什麼程度!」

  「那麼……」奧文伸出手。「我們可以入席了嗎?」

  方蕾嫣然一笑,柔荑放至他手中。「可以了。」

  於是,奧文將她的手挽入自己的臂彎中,相偕走入宴客廳內,而老夫人與莉莉安仍舊呆呆的站在原處,方蕾的模樣依然清晰的逗留在她們腦海中。

  那襲以白綢緞為底,外罩黑色蕾絲網紗的斜肩晚禮服,使方蕾顯得格外高貴典雅,雖然她只在手上戴著一枚鑽石戒指,耳上也僅不過戴著一對小小的鑽石耳環,不過重點都在她的頭髮上。

  就在她高挽的雲鬢間,前額上方,掛著一條細碎的鑽石鏈子,中間綴著一枚橄欖型鑽石,下面再墜著一枚水滴型黑鑽,恰好垂在她額間閃動著瑰異的黑色晶瑩光澤,使她看上去宛如神秘的夜之女神。

  她究竟是如何在這短短的時間內辦到的?

      

  宴席結束了。

  但國王尚未離開之前,沒有人會告辭離去,在輕柔的音樂中,賓客們仍聚成一堆堆、一團團,人手一杯酒,談經濟、談政治、談國際情勢,談那些最最無聊的沒營養話題。

  覷了個沒人注意的空間,奧文悄悄拉著方蕾溜出陽臺,跑到皇家溫室裏去。

  「告訴我,怎麼一回事?」牽著方蕾的柔荑漫步在拱型的玻璃隧道中,奧文低聲問。

  方蕾聳聳肩。「祖母大人放我鴿子,她……」

  以輕鬆的口氣,她把他離開沙龍後的情形告訴丈夫,也說出當時她焦急又懊惱的心情。

  「……所以我只能在現有的首飾中想辦法變出花樣來,告訴你,我真的想到都快暴走了,最後,我只好把「浪漫之心」那套首飾拆開來,喏,這就是那對耳環,下面的粉紅鑽被我硬拔下來了……」

  她指指自己的耳朵。

  「「浪漫之心」也被我拆下來了,問題是,我要如何讓那枚黑鑽綴到鑽石細鏈上呢?嗯,這真的很麻煩耶,我絞盡腦汁想啊想的就是想不出來,幾幾乎要放棄了,就在那時……」

  「怎樣?」奧文好奇的追問。

  方蕾嘻嘻一笑。「芙安娜跑來問我說爸爸怎麼沒有跟我一起回來……」

  「芙安娜?」總不會是芙安娜想出辦法來的吧?

  「一看見她,我就想到辦法了……」方蕾笑得更樂,把額頭湊過去。「來,你自己看看!」

  奧文當即停下腳步,捧起她的臉仔細端詳,片刻後……

  「咦?芙安娜的黑色小髮夾?」

  「對啊,對啊,我搞了好久才用兩根髮夾夾住這顆黑鑽,又怕會輕易脫落,只好很小心的用瞬間膠黏住,要確實黏住,又不能讓人一眼就看出來……」方蕾重重歎了口氣。「Cee,那真是一樁大工程!」

  用小女孩的髮夾和瞬間膠處理一枚價值連城的黑鑽?

  「這種事只有你會做!」奧文不可思議的喃喃道。

  「不然怎麼辦?這種場合我不能給你丟臉啊!」方蕾嘟囔。「也幸好芙安娜是個超愛漂亮的小騷包,才會有那麼精緻細巧的髮夾——那多半是小弟或小妹買給她的,不仔細看還看不出來,對不對?」

  奧文又審視片刻。

  「的確,不仔細看就看不出來,真是辛苦你了!」他低語。「不過,你戴著這枚黑鑽真美,現在,我知道該把它做成什麼首飾了。」

  「額墜?」

  奧文頷首。「真合適,尤其你是黑髮,閃亮的鑽石懸在黑髮上,高貴優雅盡顯黑白之間,而這枚黑鑽垂在額前幻炫著奇異的神秘光采,真是美!你沒注意到有多少女人在注意你嗎?」

  方蕾哈哈笑開來。「有啊,王后還特地召喚我去問這枚黑鑽是哪裡來的呢!」

  奧文搖搖頭。「她是金髮,會使這枚黑鑽顯得黯淡無光,並不適合她戴。」

  方蕾眨著嫵媚的黑眸。「這麼說,我並沒有讓你丟臉?」

  「當然沒有,事實上,你使我成為今晚最驕傲的男人!」藍眼深沉的凝睇捧在兩手上的臉兒,「小蕾,謝謝你為了我如此費盡心思!」話落,唇辦俯下覆上她,給她一個溫柔的,無比甜美的吻,盡訴他的感激與感動。

  不知為何,方蕾突然想到方麗和莉莉安,遇上這種狀況,她們會如何應付呢?

  不用說,方麗只會想說要立刻去另買一套首飾來應急,但這天是國慶公休日,沒有任何一家店會開門,她要上哪兒去買?

  至於莉莉安,生長于富裕的猶太人家庭裏,哥哥又是從事鑽石經銷,不需要費功夫到外面去買,家裏就有一拖拉庫現成的讓她挑揀。可是,這樣就無法帶給奧文那份特別的感動,不能使他為她更傾心。

  看來,還是她方蕾最適合他了!

  「我們一定要回到大廳裏嗎?」方蕾傭懶的靠在他胸前,不想離開。

  「我想不會有人注意到我們是否還在。」奧文雙臂溫柔的環住她,說完再補充一句,「除非是其他那些想仔細看清楚這顆黑鑽的女人。」

  方蕾吐吐舌頭。「我才不讓她們仔細看呢,要是穿幫了怎麼辦?」

  「那我們就留在這裏吧!」

  於是,兩人便靜靜依偎著,綠意盎然的花草植物圍繞著他們,四周沒有半盞燈光,但夏夜的星辰閃閃爍爍在夜空中發亮,穿過巨大的玻璃圓頂透射下最純淨的光芒,這情景,浪漫得使人無法不陶醉。

  「奧文,你聽!」

  「嗯?」

  「可以聽到大廳那邊傳來的音樂呢!」

  奧文凝神聽了一會兒。

  「的確,雖然很小聲,但,的確可以聽到。」他低頭看她,忽地退後兩步,彬彬有禮的彎身。「小姐,可以請你跳支舞嗎?」

  方蕾眨了眨眼,撩起誘人的微笑。

  「當然可以,只要不被我老公知道就行了。」

  奧文笑了,握住她的柔荑將她拉入懷裏,輕輕的隨著遠處傳來的音樂舞動。

  在這充滿異國風情的溫室裏,沐浴在山茶和蘭花芬芳中,他俯昨專注的凝視她,她仰起臉兒對他微笑,額上的黑鑽幻閃著奇異的光芒,使她顯得如此蠱惑人,他情下自禁低頭吻住她。

  好半晌後,他抬起頭來,卻赫然發現不知何時,不遠處又多了另一對跳舞的伴侶,奧文與對方四目相對,微笑,點了一下頭。

  「是洛朗王子和王妃。」

  「他們也很浪漫呢!」

  再過片刻,又多了兩對。

  「菲利浦王儲和王妃。」

        「還有黔司特勳爵和夫人。」

  「大家都好浪漫喔!」

  「看來會有更多人來。」

  奧文沒說錯,二十分鐘後,在這座幾乎跟大廳同樣巨大的溫室裏,起碼有二十幾對男女沉浸在這份最自然的羅曼蒂克氣氛中。

  「我想,我知道該為這顆黑鑽取什麼名字了?」

  「哦,什麼名宇?」

  「浪漫之夜。」

      

  安特衛普,雙蕾那棟宛如博物館的總公司裏,那位自作自受的小弟正在跟老哥抱怨。

  「……簡直不敢相信,都七十多歲的人了,居然還能拿著竹掃帚追殺我!」

  不過,儘管他講得字字血淚,句句心酸,偉大的老哥無動於衷就是無動於衷,坐在辦公桌後兀自翻閱檔審核,連看也下看他一眼。

  「老哥……」

  「到外面去。」

  「呃?」

  「等你抱怨夠了,再進來告訴我重點。」

  好……好過分,竟然不顧弟弟的悲慘境遇,連聽也不肯聽一下,嗚嗚嗚,他好可憐喔!

  「好嘛!」克裏斯抹去斑斑血淚。「按照老哥你的交代,我告訴姨婆說表哥要離婚可以,但以後再有任何問題,我們這邊都不管了,除了按時彙去生活費之外,再有任何其他需求,請不要再來找我們。」

  「然後?」

  克裏斯咧咧嘴。「然後姨婆就開罵,罵到我都有點聽不懂她在罵什麼,於是她就拿竹掃帚追殺我,我只好落荒而逃。」

  「一逃就逃回比利時來了?」

  「不然你要我待在那邊讓她打死嗎?」克裏斯憤慨的反問。

  奧文覆上一份文件,終於抬起頭來。「該說的都說清楚了?」

  「一清二楚!」

  「那就可以了。」

  「終於!」克裏靳喃喃道,轉身去倒酒。「你這邊呢?國慶晚宴如何?」

  「很好。」奧文慢吞吞的抽出一根菸來點燃。

  「很好?」克裏斯一臉不信的表情。「很好的話,你幹嘛要特地把祖母和埃蒙特叫來見你?」

  「誰告訴你的?」

  克裏斯用大拇指比一下辦公室外面,奧文往後靠向椅背,闔上眼。

  「不用你多事。」

  「我也多不了事,只是好奇而已。」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克裏斯慢條斯理的淺酌著酒,一邊暗暗端詳奧文。

  「難不成你也要對祖母下達最後通牒了?」

  奧文不吭聲。

  克裏斯眨了兩下眼。「我猜多半是為了老嫂?」

  奧文依然無語,克裏斯聳聳肩。

  「好吧,我等著看戲!」

  沒有多久,奧文的菸才剛抽完,秘書就通知說老夫人和埃蒙特先生已到。奧文起身,甫離開辦公桌後,老夫人和埃蒙特便進辦公室裏來了,打過招呼後,幾人相繼在沙發上坐定,克裏斯為他們送上酒,然後躲到一旁去看熱鬧。

  「叫我們來有什麼事?」也許是有預感,老夫人的口氣有點不安,但仍保持高傲的態度。  

  奧文輕啜一口酒,放下。「不知祖母是否還記得父親的遺囑?」

  老夫人僵了一下。「你……你提那個做什麼?」

  奧文徐徐垂下眼瞼。

  「父親把上城區的親王宅邸和領地,以及三千萬歐元留給埃蒙特,而路易士區的豪宅則留給祖母,還有每個月的固定津貼,除此之外,我不需要再另外付出什麼。不過,父親的遺囑裏也提到,倘若埃蒙特失去親王的頭銜,他的親王宅邸和領地就必須交出來,轉給承繼親王頭銜的人……」

  他緩緩抬眸,沉靜的目注老夫人。

  「元旦過後不久,我已遵照陛下的意思,把親王宅邸和領地轉到我名下來,現在,我要請埃蒙特搬出親王宅邸……」

  「不!」老夫人驚叫。「你怎可叫他搬出去,那他要住到哪裡去?」

  事實上,老夫人一直和埃蒙特住在親王宅邸內,雖然奧文並沒有「請她搬出去」,但如果埃蒙特真的搬離開那兒,她也一定會和埃蒙待一起搬走,這就是奧文為什麼一直沒有叫埃蒙特搬走的原因。

  但現在,他被惹火了,他必須讓老夫人知道他不是不會反擊,而是一直在忍耐,一旦他忍過極限,後果不會是老夫人所想要看見的。

  「他可以自己買房子住。」

  「他哪會有錢……」

  「祖母……」奧文視線側栘,轉注埃蒙特,後者心虛的別開眼。「我想埃蒙特大概「忘了」告訴您,雖然我沒有把雙蕾的股份分給他,但事實上,我每年都會把百分之十的收益彙到他的戶頭裏。說到這,埃蒙特,我也要通知你,我不會再給你任何津貼,你要是再向我伸手,我就不再分給你那百分之十的收益了。」

  老夫人震驚的目注埃蒙特。「埃蒙特?」

  埃蒙特好像沒聽見似的一直看著別處,吭也沒吭半聲。

  老夫人手扶額頭,一時無法接受剛剛才得知的訊息,「百分之十……那數目十分驚人呀,他為何還要向你要津貼?」

  「我想這應該問埃蒙特自己,不過……」奧文拉回視線。「據我所知,那筆錢有一半以上是花在追求女人身上,買首飾、買車子,甚至買豪宅給女人,剩下的都賭光了。」

  「上帝!」老夫人呻吟,現在才真正瞭解到自己最疼愛的孫子有多麼荒唐。

  「所以,祖母,我想您最好把花在小蕾身上的時間轉到埃蒙特那邊去,」奧文溫和的建議祖母。「否則他若是再出問題的話,我會把分給他的百分之十收益減半,再出問題再減半,直到一毛錢都沒有!」

  老夫人臉色又青又紅,奧文裝作沒注意到。

  「現在,祖母,您清楚了吧?」

  老夫人嘴角在顫抖——氣的,兩手握拳,好半天後,她猛然起身,「我知道了!」一把抓住埃蒙特。「我們走!」下到三秒鐘,祖孫倆消失在門外。

  克裏斯從角落裏站出來,吹出一道超響亮的哨聲。

  「這下子埃蒙特可慘了!」

  奧文一口喝幹酒,回到辦公桌後,繼續辦公。

  克裏斯一屁股挨上辦公桌角。「不過那不是重點,為了保住埃蒙待那百分之十收益,祖母應該不敢再動老嫂的歪腦筋了,這才是重點,對不對?」

  「克裏斯。」

  「是,老哥?」

  「以後祖母大人的生日宴會都交給你負責了!」

  噗通一聲,克裏斯從辦公桌角落消失了,數秒後,一張苦瓜臉從桌沿浮上來。

  「老哥,我錯了,鐃了我吧!」

  真是不要命了,他幹嘛沒事老是去揪獅子的毛呢?

      

  除非熱浪來襲,否則布魯日的夏天就如同臺灣的春天一樣,徐徐的風飄著溫暖的氣息,這種日子最適合在後院BBQ,來上一個悠閒的午後。

  國慶過後一個月的某個星期天,奧文一家就在後院烤起肉來了。

  最難得的是,克裏斯竟然帶回來一位比利時小姐—南茜,奧文與方蕾心照不宣的儘量給予克裏斯與南茜獨處的機會,誰知道他們竟不領情,一男一女兩個大人竟然陪芙安娜、亞伯特和阿希爾在草地上滾,跟小孩子沒兩樣。

  「我喜歡她!」方蕾宣佈。

  「因為她跟你一樣?」奧文揶揄道。

  方蕾吐一下舌頭,把最後一片烤肉夾到盤子上。「我想大家都吃飽了吧?我去切水果。」

  奧文也陪她一起進屋,但並沒有陪她到廚房去,反而跑到樓上去了。片刻後,當方蕾正在切鳳梨和柳丁時,奧文悄悄來到她身後,拿下水果刀,再開水籠頭替她洗手,然後把她轉過身來正對早餐桌,上面有兩支扁平的首飾盒。

  「來,看看!」

  方蕾狐疑的瞄他一下。「是什麼?」

  「看了就知道。」

  他不肯說,方蕾只好自己打開來看,旋即失聲驚呼。「這麼快,已經好了!」

  沒錯,正是「浪漫之心」,不但已恢復原狀,還多了一串粉紅鑽手鏈:另一支首飾盒裏是已配上鑽石雙鏈的「浪漫之夜」,也有搭配的耳環和手鏈。

  「真美!」她讚歎。

  「喜歡?」他攬住她。

  「非常!」她重重點頭。

  「那就好。」他在她額上親了一下。「其實我父親也送過我母親不少首飾,都收在公司的保險室裏,取用十分不便,所以我打算請人在家裏的地下室改建一間保險室,再把那些首飾全拿回家裏來收藏,如此一來,你有需要的話,只要到保險室挑選就行了。」

  「奧文,」方蕾感動的仰起眸子瞅住他。「你太寵我了!」

  是的,他依然寵愛她,但不再是寵孩子的寵,而是寵女人的寵。

  「我愛你。」他低喃。

  她歎息,「那麼,我也要送你一樣禮物。」她抓住他的手覆在她的小腹上。

  奧文怔了一下,藍眸猝然驚喜的睜大。「小蕾?」

  方蕾甜甜一笑。「三個月了。」

  「喔,天!」奧文快樂得不知說什麼才好。「小蕾,我……我……謝謝你!」

  方蕾頑皮的咧一下嘴。「我也愛你。」

  奧文凝視她片刻。

  「告訴我,小蕾,你是我的女人嗎?」

  「呃?」

  有一瞬間,她聽不懂他問這話的意思,但不過一匆爾之後,她霍然恍悟。然後,她雙臂纏上他的頸于,勾起嫵媚的笑。

  「是,我是你的妻子,也是你的女人!」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15 00:44:36

終曲

  布魯日,依然是歐洲最詩情畫意的小城之一,愛之湖畔,天鵝仍悠然自在的到處亂逛,那棟溫馨的屋子裏卻戰雲密佈……

  「姨婆?」奧文叫出名單上的第一號。

  「不,不要叫我去,千萬千萬不要再叫我去!」克裏斯驚恐的哀嚎。

  「我去!」南茜率先接下最危險的任務。

  「好,交給你了!」奧文畫掉第一號。「祖母?」

  「我去!」方蕾不落女人後,勇敢的擔起第二驚險的任務。

  第二號也畫掉,「埃蒙特……呃,他的麻煩還是我自己來處理吧!」奧文歎道:「小珊?」

  「我!我!我!我和亞伯特去!」

  四雙眼一起轉過去,七歲的芙安娜抓著弟弟亞伯特的手一起揮個不停。

  「我和亞伯特可以做花童,牽婚紗!」

  收回視線,奧文扶一下眼鏡,「大家都要去!」再往下看。「紅十字的募款晚會……」

  「不必說了,」方蕾無精打采的擺擺手。「王妃的責任,對吧?」

  「非洲……」

  「王妃的責任!」方蕾說得幾乎快哭了。

  「伊魯堂哥?」

  「我去吧!」想想自己也不好意思做個閑閑都沒事幹的傢伙,克裏斯趕緊舉手表示他不是無路用的人。

  「好,那蓮娜表姊跟保羅表哥那邊,你也順便去一下。」

  「耶?等等,等等,我……」

  「方麗?」

  一聽到這個名字,克裏斯的抗辯立刻嚇得流產了,其他人也沒有半點聲音,奧文慢吞吞的拾起頭來環顧大家。

  「沒有人要去?」

  大家面面相覦,然後同時轉向方蕾那邊。

  「別看我,我也不知道又是什麼事了!」方蕾忙道。

  奧文取下眼鏡,揉揉額頭。「她在你媽媽那邊。」

  「又跑到媽那裏去了?這次又是為什麼?」

  「她想到比利時來。」
方蕾不可思議的瞪大眼。「但她已經結婚了呀!」

  「離婚了。」

  「又離婚了?」方蕾怔愣重複。「原來她跟你表哥是同一掛的,有事沒事就結婚再離婚!」

  「最近流行離婚嗎?」克裏斯喃喃道。

  「不管了不管了!」方蕾不耐煩地說:「反正媽會應付她,等她知道纏著媽也沒用,自然會回美國去找大伯和二伯。」

  「那就這樣吧!」奧文點點頭,再往下看。「呃,還有我姊姊克萊碧……」

  「她怎樣?」

  「……要離婚。」

  「又?」

  「又。」

  大家突然靜默下來,片刻後,大家又突然同時起身。

  「走了,走了,看電視去!」

  丟開名單,大家一窩蜂湧向起居室,奧文一手牽著小兒子,一手捧著一碗爆米花,方蕾抱著好幾包洋車片,克裏斯拿啤酒和果汁,南茜抱著女兒,芙安娜和亞伯特搶著按電視遙控器,一隻大笨貓和好幾隻小貓在他們周圍繞來繞去,想找一個最佳「床位」,克裏斯一個下小心差點被它們絆倒。

  「可惡,究竟是誰說阿希爾是公貓的?」

  「……你。」

  「喔,那絆倒我自己活該!」

  然後,大家一起看電視,大笨貓又爬上方蕾的大腿,芙安娜抱著兩隻小貓,亞伯特肚子上睡著另一隻小貓……

  「啊,這部片於我看過,最後……」

  「別說!」

  「男主角死了!」

  「……殺死你!」

  「救命啊!」

  電視不看了,爆米花和洋車片開始滿天飛舞,克裏斯抱頭沒命亂竄,芙安娜和亞伯特又叫又跳……

  無論在外面是什麼身分,一旦回到家裏,他們只是平凡的一家人,溫馨、快樂而滿足,不因為財富,也不是因為權勢,而是因為他們關愛彼此,因為他們之間充滿了笑聲。

  「南茜嬸嬸。」

  「什麼事,芙安娜?」

  「媽咪最喜歡騎爸爸了,南茜嬸嬸是不是也最愛騎叔叔?」

  「……」

  —全書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