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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獨孤紅] [飄香名劍斷腸紅][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03:12     標題: [獨孤紅] [飄香名劍斷腸紅][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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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04:05

第 一 章
  三月。
  「百花谷」。一年之中,春天是個最動人、最讓人愛煞的季節。不似夏天的酷熱,沒有
秋天的肅殺,更沒有冬天的嚴寒。打從開春那頭一天起,大地解凍、雪溶、冰化、草木抽嫩
芽、花朵現蓓蕾,直到暮春,沒有一個日子不動人,沒有一個日子不是花團錦簇,沒有一個
日子不是五彩繽紛。詩人墨客詠讚的,是春天;紅男綠女憐愛的,是春天;踏青,在春天,
飲酒,在春天,郎便是耕作的老農,也挑春天下種,春天的是一個無論做什麼都適宜的日
子。所以,天下武林每年一度的「賞花大會」,也在春天。就在三月裡的「百花谷」。「賞
花大會」,顧名思義,當然是晶監百花絕世姿容。但是,「百花谷」卻不是一個長花、產花
的地方。
  別說是奇花異卉,即便連一朵荒郊田邊最常見,姿色平庸的小野花都沒有。有的只是流
泉、飛瀑、如茵的綠草。
  泉不是天下第一名泉,但冷列砭骨,晶瑩清澈。
  飛瀑,也難以跟直瀉千丈,疑似銀河倒懸,名滿天下的大龍湫相比擬,而銀鏈一線,飛
珠噴玉。
  再加上那地氈似的茸茸綠草,這就夠了。
  也就因為天下武林這每年一度的「賞花大會」,使得這既非靈山,也不是勝境的「百花
谷」,名聲高高的凌駕於普天下的名勝古跡之上。
  或許有人不知道西湖中景,或許有人不知是「虎丘」、「劍池」,或許有人不知道「北
京三海」、至聳五嶽,或許有人不知道棲霞的楓、部尉的梅;甚至,或許有人不知道秋風獵
馬的塞北,杏花春雨的江南。
  但是,沒有人不知道「百花谷」。
  「百花谷」既不長花,又不產花,何來晶監百花的「賞花大會」。
  花,是經人送到這兒來的,無一不是名種,無一不是名匠精心培育的奇花異卉,普天之
下,絕找不出第二株來。
  等閒一點的花,絕進不了「百花谷」,就是准許送到這兒來,怕也沒有顏面進「百花
谷」。
  但是,賞花的人就沒有限制了,既是武林中的「賞花大會」,只要是武林中人,人人可
進「百花谷」品賞。
  那怕是沾到武林一點邊兒,不論男女,不論老少。
  當然,武林中的名門大派,「一府」、三宮」、「三堡」、「四世家」、「八門派」,
仍然是貴賓,仍然是不可缺的角色。
  每年,到了三月裡「賞花大會」的這一天,「百花谷」裡總是充滿了花香、人潮、酡紫
嫣紅、五彩繽紛。
  儘管是武林中的「賞花大會」,有花的地方,總少不了名士、美人、好酒,武林中也不
乏名士、美人,何況是這個集奇花異卉,天下名花於一堂的地方?
  每年,「百花谷」的「賞花大會」,經天下武林品監的結果,幾乎都是難分軒輊,儘管
如此,卻總有一株要奪得花魁。
  而只要那一株以它的國色天香壓倒群芳,那位名匠就立即列名天下第一,據說是他這一
輩子,便是他的子孫三代也風風光光,稱富一方了。
  今年,仍然跟往年一樣,破曉的曙光射進了「百花谷」,穿透那輕紗似的薄霧,照射在
那一盆盆、一株株的名花上,也照射著陸續入谷的武林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
  花香早已在「百花谷」裡伴著那流泉、飛瀑,不到一個時辰之後,「百花谷」裡更是充
滿了人潮、笑語。
  唯一跟往年不同的,就是「二宮」、「三堡」、「四世家」、「八門派」——天下武林
幾乎都到齊了,獨那稱尊寰宇,當今第一的「一府」——中原李家的主人伉儷還沒見到蹤
影。
  眼看日影西斜,天下武林群豪不但詫異,簡直焦急,只因為中原李家,天下第一,李家
主人伉儷不來,今年的「賞花大會」就出不了花中之魁。
  儘管群豪各有品監,各有雅好,也已經選出了幾株或以姿容見長、或以異香取勝的名
種。
  但那花中之魁,卻是仍待李家主人一言,然後才不惜量珠,各出高價,看落誰家。
  詫異、焦急巾,不知道誰喊了一聲:「一府——中原李家主人賢伉儷到!」
  千百道目光急望谷口,果然,谷口方向並肩快步走來一男一女兩個人,男女俱皆中年,
也都一身雪白衣衫。
  男的風神秀絕,如臨風之玉樹,女的國色天香,足使滿谷的奇花翼草失色。
  應該說是三個人,因為那中年美婦懷裡抱著一個嬰兒,粉妝玉琢的一個嬰兒。
  往年,只「一府」主人伉儷到,天下群豪無不紛紛施禮恭迎,今年,千百道目光卻看怔
了。
  只因為,今年比往年多了一個人,那個粉妝玉琢的嬰兒。
  李家主人伉儷至谷中停步,風神秀絕,似臨風之玉樹的男主人一抱拳,含笑朗聲發話:
  「我夫婦中年得子,李家有後,為準備氣賞花大會」後,就借這「百花谷」宴請諸位,
故而來遲。
  現在酒宴已在谷外等候,只等魁首一決,名花有主,便立即搬抬入谷,與諸位舉杯暢
飲,共謀一醉!」
  原來如此!
  這是個足以震動天下的大喜訊。
  天下第一的中原李府,主人伉儷中年得子,喜獲麟兒,從此「一府」有後。
  李家主人一直未動聲色,今天卻假這「賞花大會」,借這遍植奇花異卉的「百花谷」,
  突如其來的大宴賓客,請盡天下武林群豪,也確實是獨具「匠」心,別開生面的巧妙安
排了話聲一落,「百花谷」歡聲雷動,天下群豪圍擁道賀,喜聲震動雲天。
  道賀既畢,群豪又復簇擁著李家主人伉儷二日以決花魁,遍覽各株之後,男主人直指一
盆……
  盆中的這一株,枝葉姿妙,巧奪天工,花共十朵,每朵拳大,不但花形各異,花色競也
各朵不同,尤其幽香襲人,撲鼻沁心。
  盒邊綴一小巧竹牌,上刻八個硃砂小字:「跡絕人間,應植天上!」
  的確,這麼一盆奇花,應該是人間絕無僅有,應該是只植天上。
  花魁既定,接下來便是看花落誰家,天下群豪無不以斗量珠,爭相出價。
  李家伉儷興致好,或許也想喜上加喜,不吝千金,節節加高,最後,花落中原李家,果
然雙喜臨門。
  雷動的歡聲中,夫婦倆神采飛揚,趨前捧花。
  而,就在男主人剛捧起這盆「跡絕人間,應植天上」的不知名的名花時,這盆名花的十
個花形各異,花色各殊的花朵,卻突然離枝激射,化為一蓬蓬花雨似的,射入這對伉儷的身
體內。
  沒聽見一點聲向,只看見這對神仙眷屬似的伉儷倒地,只看見那粉妝玉琢的嬰兒從中年
婦人懷中落下。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太以驚人。
  群豪一怔神之後,驚呼四起,閃電似的一擁撲前。
  人潮、驚慌、雜亂……
  稍頃,驚亂過去,李家主人伉儷靜臥不動,一如酣睡,身上毫無異狀,不但未見一處傷
口,也未見那任何一片花辮,但,誰都知道,這對神仙眷屬已然氣絕故世,就是大羅神仙也
回生乏術。
  而,另一椿奇事卻又使群豪為之驚怔。
  那個猶在襁褓中,粉妝玉琢的嬰兒,李家主人夫婦的一點骨肉,卻不見了。
  顯然,就是在剛才那一陣驚亂之中不見的。
  那兒去了?
  誰抱走了?
  定過神來,群豪爭相找尋,從「百花谷」裡,找到了「百花谷」外,找到了遠處,甚至
更遠的地方。
  但,誰也沒找到。
  誰也沒見到嬰兒,那李家主人夫婦的一點骨肉。
  找尋的人群,離開了「百花谷l,在「百花谷」外分散,就這麼走了,誰也沒有再回來
  因為誰也沒能找到嬰兒,找到中原李府,李家主人夫婦那一點骨肉。
  「賞花大會」,從這一年的三月以後,就不再有了。
  那天下第一的「一府」——中原李家,漸漸的也從武林中除了名。
  若干年後,不知道是不是還有人記得「百花谷」「賞花大會」的盛況,不知道是不是還
有人記得那天下第一,稱尊寰宇的「一府」李家的聲威?
  這,恐怕是春天這個季節裡,唯一不美好,唯一令人惋惜,令人悲痛的事了。
  口口口口口口
  金陵!
  鐘山龍蟠,石頭虎踞。
  金陵以六朝金粉時最盛。
  周邦彥有「金陵懷古」一詞云:「佳麗地,南朝盛事誰記,山闕故國繞清江,
  怒濤寂寞打空城,風檣遙渡天際,斷崖樹,尤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餘舊跡郁蒼蒼,
霧沉半壘,夜深月過女牆來,傷心東望淮水,酒旗殘鼓甚處市,想依稀王謝鄰里,燕子不知
何在,入尋常陌人家相對,如說興亡斜陽裡。」
  王安石也作了一首「金陵懷古」,幽傷感慨,溢於詞表:「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
氣初晴,千里澄江似鏈,翠峰如簇,征帆去棹斜陽裡,背西風酒旗斜矗,彩舟雲淡,星河鷺
起,畫圖難足,念自昔豪華競逐,難門外樓頭,悲恨相續,千古憑窗,對此諼嗟榮辱,六朝
舊事隨流水,但寒厘衰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曲。」
  金陵的「夫子廟」,一如北京城的「天橋」,開封府的「大相國寺」,長安的「開元
寺」,是個茶肆酒坊,鱗次櫛比,商賈雲集,諸技百藝雜陳的地方。
  只要是「夫子廟」這一帶的,沒有一樣不是名滿金陵城的,可是其中有一樣,不僅是名
滿金陵城,簡直就名滿蘇杭。
  那是金瞎子的「單弦」。
  這個金瞎子的「單弦」跟別的「單弦」不一樣,別處的「單弦」是拉戲,他不是拉,而
是彈。
  他彈的也不是戲,是曲子,戲則是唱出來的。
  其實他唱的不只是戲,還有曲,有小調。
  還有一宗稀奮,他唱的戲也好,曲也好,小調也好,沒本兒,都是自己臨時編出來的,
人家編得好,不但四六成對,而且合轍押韻,不但裡頭有東西,而且雅俗共賞。
  尤其人家一開口就是行雲流水,一大段兒,一大段兒的絕不頓一頓。
  再加上他彈的一手出神入化的好單弦,把唱腔烘托得嚴密合縫,所以他不只是名滿金
陵,而且名滿蘇杭。
  聽他「單弦」的,上自巨富豪門,下至販夫走卒,士農工商,要那樣有那樣,他那每天
三場,打晌午到掌燈,場場客滿,場場水洩不通。
  蘇杭兩地,要說沒游過「莫愁」、「玄武」,沒去過西湖,那不稀奇,要說沒聽過金瞎
子「單弦」的,那是大稀奇。
  別看他是個瞎子,對時辰靈得很,每天晌午一到,他准開場,一掌燈,也恰好收場,從
沒早過,也從沒晚過。
  要是錯過這段時候,就是拉一車金元寶堆在他跟前,他也絕不摸他那個單弦,絕不唱一
聲。
  有人說,金瞎子看去像個文士,因為他一肚子的學問,胸蘊極廣,有人說,金瞎子原是
個跑江湖的,因為舉凡各地方的風土人情,江湖道上的規矩掌故,他唱起來如數家珍。
  也有人說,金瞎子曾經宦海的浮沉,也有人說,金瞎子原是個富家子弟……
  不管說他是個什麼出身,那都是因為他肚子裡的東西多,幾乎是要什麼,有什麼。
  不管說他是個什麼出身,但都沒一個人真正知道他以前究竟是幹什麼的,因為,金瞎子
從不跟任何人提他的過去。
  不管人怎麼說,他從不承認,也從不否認。
  還有,也從沒有一個人留意,沒有一個人記得,金瞎子是什麼時候來到金陵城,出現在
「夫子廟」的。
  或許,就在他讓金陵城的人知道他,知道金瞎子的那一天。
  是麼?
  要是有人問急了,他會說,他沒有過去,人會沒有過去麼?
  普天之下的人,那一個沒有過去?
  儘管是一個瞎子,他的眼裡,或許沒有未來,卻絕不會沒有過去,除非他天生的是一個
瞎子。
  即便是個天生的瞎子,他眼裡或許沒有過去,但是,他的過去,絕對存在於他的記憶,
他的腦海之中。
  金瞎子的棚子,就在「夫子廟」後,背臨著秦淮河。
  六朝金粉,艷說當年,南都煙花,盛傳數代,兩岸河房,雕榭畫檻,綺窗綠障,十里珠
簾,燈船之盛,甲於天下。
  金瞎子的知昔裡,聽說有不少是那綺窗綠障,十里珠簾裡的風塵紅粉。
  這一天,晌午還沒到,金瞎子的棚子還沒有開場,一條條的長板凳已經坐滿了,黑壓壓
的一片,亂哄哄的。
  只等著金瞎子提著他那把「單弦」出場了。
  本來就是,以金瞎子的名氣以及魔力,想聽他的「單弦」,要是等開場再來,別說站的
地兒了,恐怕連棚子都進不了。
  就在這未開場,座兒已滿的當兒,雜在仍不斷往裡進的客人之中,進來了一個年輕客
人。
  年輕人沒什麼稀罕,滿座兒客人裡,不乏年輕人。
  看這個年輕人的穿著打扮,也沒什麼稀罕,一身洗得泛了白的粗布衣褲。肩上還背了個
小包袱,混身上下乾乾淨淨的。
  乾淨有什麼稀罕?在座的客人裡,又那一個是骯骯髒髒,邋邋遢遢的?
  可是,這個年輕人總有他稀罕的地方,要不然他那值得一提?
  稀罕的是他的模樣兒,挺白淨,不但挺白淨,還挺俊逸,論他的那份俊逸,別說眼前這
座棚子的客人裡找不出第二個。
  就是整個金陵城,甚至於江南一帶,再說的大一點兒,就是普天之下,恐怕也算得上少
有。
  而且,他除了俊逸之外,眉宇間、身上,還有點什麼。為什麼說那是「什麼」?因為那
讓人說不出來是什麼。
  說是說不出來,可是感覺得出,只要不是瞎子,任何人都能感覺得出,如果非勉強人說
出來那是什麼不可,四個字「超拔不凡」,應該較為恰當點兒。
  他就這麼點兒稀罕。
  其實,一個年輕人,有這麼點兒稀罕就夠了,只有這麼點兒稀罕,別的都不重要了。
  儘管年輕人有這麼點兒已經很夠了的稀罕,他進了棚子,不但沒引入注目,甚至連個人
留意他都沒有。
  本來嘛!這時候、這地方,滿座的客人等的只是金瞎子,誰會留意他?
  好在,年輕人沒在意。
  他壓根兒也沒意思引誰留意!
  那麼多條板欖都坐滿了客人,後來的只有站著的份兒,他能指望誰讓個座兒,或者是擠
一擠?
  他一點兒也沒那意思,順著邊兒上往前走,到了頭排那根支棚的柱子停住,就站在了那
根柱子旁。
  要座兒沒座兒,站著總還能佔個好位子。
  就年輕人這麼往裡走幾步,剛站好的工夫,棚子裡已經滿了,除了那根柱子外,年輕人
身周已站滿了人,再想往進擠一點都勉強。
  也就這麼會兒工夫,時候到了!
  一剎那之前還亂哄哄的要掀棚子似的,就在這一剎那之後,突然,棚子裡靜了下來,不
只是鴉雀無聲,就是落根針在地上,都能聽得見。
  棚子緊靠裡,有座不到半尺高,木板釘的平台,台左有扇門兒,垂著塊花布籐兒。
  花布簾兒動了,掀了起來,從裡頭走出個人來,手裡提著把「單弦」,不用說,那一定
是金瞎子。
  金瞎子的名氣跟魔力都夠大的,可要是衝他的名氣跟魔力跑到這「夫子廟」後,秦淮河
旁看他的人,那不免會令人大失祈望。
  瘦削的身材,不算高,也不算矮,一身月白大褂兒,人倒挺白淨,白得幾乎蒼白,瘦臉
上的皮包著骨。
  細長的眉、高鼻樑、薄薄的兩片嘴唇,兩眼閉著,看年紀怕有四十多了,可卻沒留胡
子,倒是那一雙手,不但蒼白,還顯得挺細嫩。
  本來嘛!他除了靠張嘴之外,一半也是靠這雙手吃飯的。
  總而言之,金瞎子這個人跟他的名氣、魔力大不相同,實在沒什麼看頭兒。
  好在到這兒來的人,都是來聽的,不是來看的。
  他們都是用耳朵,不是用眼睛的。
  許是熟了,這麼多時日了,還能不熟?金瞎子連摸索都沒摸索,出那扇門兒抬腳就上了
台去。
  台子正中有張圓凳,他到了台中間往下一坐,正好坐在圓凳上,一點兒也沒坐偏或坐斜
了。
  一坐好,二話沒說,左手單弦往腿上一立,右手大、食、中三指輕撥,「咚」「咚」兩
聲一調弦,緊接著就彈了起來。
  先彈那麼一段不知道是什麼曲子,誰也不在乎他彈的是什麼曲子,只知道好聽就行了。
  可是,只要是有心人,就能夠看出,金瞎子指法靈巧,彈出來的曲子的確是不同凡響
的。
  不疾不徐的彈一段之後,金瞎子突然開了口,唱了,唱歸唱,手卻沒停,以曲子配合唱
腔,聽都聽得出來,唱的是一段秦淮風月。
  秦淮風月歸秦淮風月,可是絕不低俗。
  不但不低俗,還相當雅。
  雅是雅,卻人人聽得懂,而且道盡了秦淮風月之風流、旖旎、纏綿、悱惻,時而柔婉如
絲,時而金聲玉振,讓人聽來蕩氣迴腸,如醉如癡。
  癡迷中,唱腔、曲子突然由徐轉疾,疾如急風驟雨,扣人心弦,攝人魂魄。
  驀地,「咚!」地一聲,單弦長鳴,余昔猶自裊繞,唱詞已然停住,剎那間,余昔也
渺,又是寂靜一片。
  半晌之後,呼氣、出聲,滿座客人如大夢初醒,頭排客人一起站起,轉身後行,二排以
後,客人們紛紛摸身采腰,由前而後,錢收齊了,那些個頭排客人冉掏出自己的一份,一起
擱到台上去。
  這是金瞎子的規矩,他每段收錢,兩眼不方便,錢向例由頭排客人代收,沒一定的數,
多少隨意。
  儘管是多少隨意,只這麼一段兒,台上已經是一大堆了。
  頭一段兒是秦淮風月,算是柔的。
  第二段兒來了剛的,不出於任何曲章,不見於任何說部,硬是段兒自己編的「劍客論
劍」,鐵馬金戈,劍氣沖天。
  最後,曲、腔同悲愴,竟以兩句「石火光中,爭長競短,幾何光陰,蝸牛角上,較雌論
雄、許大世界」收場。
  滿座客人意猶未盡,依依不捨,給過第二次的錢後,站起的站起,外行的外行,轉眼間
走了個乾淨。
  偌大一個棚子裡,只剩下了金瞎子一個人。
  不,兩個人,還有一個。
  那個是有那麼點兒稀罕的年輕人沒走。
  他是還在癡迷中,還是大夢已醒,猶捨不得走?
  金瞎子既稱瞎子,當然他是看不見還有個人在,他緩緩站起,打算走前去收那一大堆的
錢。
  就在這時候,年輕人邁步走向台前。
  金瞎子剛邁出的步停住了:「還有那位沒走?」
  瞎子兩眼雖盲,聽覺一向是靈敏的。
  年輕人已到台前,平靜發話:「慕名而來,不虛此行,聆聽高明,至為欽佩!」
  他談吐不俗,除了他那稀罕的一點之外,跟他其他的,益發不相襯。
  金瞎子又何嘗俗?只聽他道:「不敢,兩眼失明,無以為生,淺薄難登大雅,聊以餬口
而已。」
  年輕人道:「我意猶未盡,自知不當,願傾囊中所有,請先生為我彈唱一段,以償心
願!」
  金瞎子面無表情,微搖頭:「承爺抬愛,不勝銘感,也深覺榮寵,無如自立規矩多年,
  每日自晌午至掌燈,彈唱三場六段,絕不少唱,也絕不多唱,無論任何人,即使賞賜車
載斗量也難以從命,萬請見諒。下場請早,容金某恭送。」
  話落,他拱起雙手。
  當然,這是逐客令,請年輕人出棚。
  年輕人沒動,他道:「我等了二十年,也不遠千里就教,還請先生破例!」
  金瞎子先是一怔,繼而神情震動,拱起的雙手竟忘記放了下來,他震聲道:「二十
年?」
  年輕人道:「記得還是二十年前,先生親口所作的許諾。」
  金瞎子道:「那麼你所說不遠千里——」
  年輕人道:「天外天,先生,是不是不遠千里?」
  金瞎子神情又一震:「我沒有忘記二十年前親口所作的許諾,只是,你——也該知
道……」
  年輕人截口道:「先生,我知道——」
  他抬手翻腕,遞出一物,那是一塊雕工極細,小巧玲瓏的玉鎖片,似乎是襁褓中嬰兒項
上物。
  金瞎子兩眼已瞎,但是他既沒伸手接,也沒伸手摸,臉色一變,道:「沒錯,是你,掌
燈以後,沿秦淮河上行三里,垂柳茅舍,我等你。」
  年輕人收回手,一躬身:「多謝先生,容掌燈以後,秦淮河上游,垂柳茅舍中,再行叩
拜,告辭!」
  他轉身行去,頭都沒回。
  金瞎子站著沒動,直等年輕人出了棚,他兩眼猛睜,奇光飛閃,剎那間像變成了另外一
個人。
  只聽他喃喃說道:「多年了,真不容易,我這雙眼為你閉了二十年了,如今可以睜開再
見天日了,但願蒼天的兩眼也像我此刻一樣……」
  話聲至此,突然閉目輕喝:「誰?」
  那扇門,垂著的花布簾一掀,走進來一個人,一個婦人,中年婦人,布衣裙釵,挺清
秀,挺白淨。
  只聽她含唱的道:「還有誰呀?嚇我一跳!」
  雖屬中年,含歎風韻,依然動人。
  金瞎子神情一鬆,道:「是你呀!你怎麼來了,我不是跟你說了麼,我在棚子裡的時
候,不許你上這兒來。」
  中年婦人道:「我知道,夫子廟後,秦淮河旁,什麼人都有,你以為我願意上這兒來
呀?
  我是來跟你說一聲的,王嫂子家孩子滿月,拉我過去幫忙,怕你回去找不著我——」,
  金瞎子眉鋒微皺:「她家又不是沒人——」
  中年婦人截口道:「多少年了,你怎麼還是不願跟人家往來走動?嫁給你都快二十年
了,你不願意要孩子,我多看看人家的,沾點兒喜氣難道也不行?」
  金瞎子道:「我沒說不行,去吧!去吧!正好我晚上也要晚回去一會兒。」
  中年婦人道:「怎麼,你也有事兒?」
  金瞎子「嗯」了一聲。
  中年婦人瞅著他道:「什麼事兒?」
  金瞎子道:「晚上回去再告訴你,下一場的客人快進棚了,你快走吧!」
  中年婦人道:「知道了,我這就走,晚上回去你自己路上小心。」
  說完話,沒等金瞎子答應,她走了。
  她仍然進了台邊那扇門。
  金瞎子凝神聽了一下,然後走向前,俯身去收那些錢。
  聽兩個人的說話,顯然金瞎子跟那婦人是夫妻,但是,顯然金瞎子瞞了她剛才那個年輕
人的事。
  顯然,那婦人也不知道金瞎子並不是個真正的瞎子。
  結婚快二十年了,不知道金瞎子還瞞了她什麼?也不知道金瞎子為什麼連自己的妻子都
瞞?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04:41

第 二 章
  上燈的時候到了!
  金陵城一片燈海。
  「夫子廟」、「秦淮河」一帶,更是點點燈光如天上繁星,也更是熱鬧。但是 順著秦
淮河往上走,只過了「夫子廟」一帶里許,卻是越來越黑,越來越寂靜,除 了汨汨的河水
聲,幾乎聽不到別的。燈船,河房上的熱鬧、笑話,那在遠處,雖然 偶爾隨風飄送過來一
陣,那是在這里許之處。等到了快三里的地方,真是萬籟俱寂 ,什麼也聽不見了。
  燈光只有一點,微弱的一點。
  那在河邊,在一株干可合圍的垂柳下。
  數不清的絲絲垂柳下,靜靜的座落著一座小茅屋。
  那一點燈光,就是從這座小茅屋的窗戶上透射出來的。
  也就在這時候,原木寂靜空蕩,聽不見一點別的聲息,看不見人影的這一帶, 來了一
個人。
  正是金瞎子邀約的那個年輕人。
  他還是那身裝束,那身打扮。
  似乎,白天離開金瞎子的棚子以後,他什麼都沒幹,只等晚上這個約會。也難 怪,等
了都二十年了,又是不遠千里而來的,任誰也會重視這個約會。他出現在濃 濃夜色裡的時
候,看上去離茅屋還有一段距離,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只一眨眼工夫 ,他已到了茅屋前,
那從窗戶裡透射的燈光下。
  誰也沒在意這是怎麼回事兒,因為茅屋外的這一帶,沒人看見。
  只見他挺立在茅屋外。
  只聽他輕聲發了話:「先生,我應約而至。」
  話聲方落,茅屋兩扇門呀然而開,燈光一瀉而出,雖然微弱,但在這一帶濃濃 的夜色
裡,也夠亮的了。
  人影出現,一個人當門而立,雖然背著燈光,乍然看不清楚臉,但是看裝束打 扮,任
誰也能一眼認出,那是金瞎子。只聽金瞎子低聲道:「請進!」
  話落,他側身退進茅屋,讓開了進門路。
  年輕人沒猶豫,邁步跨了進去。
  金瞎子就在門邊,隨手關上了兩扇門。
  藉著金瞎子關門,打量著茅屋。
  窗明几淨,纖塵不染,但擺設極為簡陋,除了一張桌子,幾條板橙,還有靠裡 牆角一
張矮几上的一盞燈之外,別無長物。
  只聽金瞎子的話聲在通道邊響起:「請坐!」
  年輕人微欠身:「謝謝先生!」
  他似乎知書達禮,口中稱謝,人並未上前坐下。
  金瞎子也似乎明白,他邁步而前,繞過桌子,行到裡頭,背著牆角那盞油燈, 拉開板
橙,先坐了下去。
  年輕人這才走向前,隔著桌子坐在金瞎子對面。
  金瞎子正襟危坐,一雙手可能是放在腿上,沒放到桌子上來,由於他背著燈光 ,使得
他的正面看上去有些陰暗。只聽他壓低了聲音道:「恕我沒有招待,即便連 茶水也沒有,
好在你並不是來做客的,也不會在意有沒有招待。」
  年輕人道:「先生說得是,請不必客氣!」
  金瞎子抬起了雙手,右手從左衣袖裡取出一個巴掌大小的錦囊,放在桌子上, 往前一
推,然後收回了手。
  兩隻手馬上又放回桌下,道:「這就是二十年前我所作的許諾,你要知道的都 在這個
錦囊裡,拿去吧!」
  年輕人微一怔:「先生,這就是二十年先生所作的許諾?我想知道的,都在這 個錦囊
裡?」
  只聽金瞎子道:「人難免生老病死,就因為我知道別人所不知道的,更不能不 防隨時
會來的殺身禍。
  所以早在二十年前我作過許諾之後,就把這普天之下再沒第二個人知道的,全 部寫了
下來。
  雖然,你能在我還活著的時候找來了,我認為給你這個也是一樣,因為我要告 訴你
的,都在裡頭,你看了就會明白,絕不會有任何疑問。」
  年輕人明白了,似乎迫不及待,伸手拿起了桌上錦囊,他就要打開。
  只聽金瞎子道:「等一等。」
  年輕人停手抬眼。
  金瞎子道:「你我都等了二十年,等的就是這一刻,如今你等著了,我也履行 了我的
許諾,我不想再牽扯在這件事裡了,多一刻也不想,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年輕人不是糊塗人,他不但不糊塗,而且極具智慧,他立刻站了起來,肅容道:「我這
就告辭,二十年的血海深仇仰仗先生指點,李家存歿俱感,請先生受我一拜。」他橫跨一
步,離開了板橙,然後肅容拜下。
  金瞎子遲疑了一下,然後才閃身躲過,道:「我雖沒有意思為誰幫誰,所以有 二十年
後的今天此刻。
  只因為二十年前我看見了別人所沒有看到的,也知道了別人所不知道的,更因 為我曾
經作過許諾,所以,我當不起你這個大禮。」
  年輕人站了起來,他沒再多說一句,也沒再多停留一刻,轉身開門行了出去。 就在他
轉身去開門,以及行出茅屋的當兒,金瞎子兩眼突然閃出奇光,嘴角也泛起 了奇異的笑
意,望之怕人。可惜的是,年輕人背著他,並沒有看見。
      ※※      ※※      ※※
  年輕人出茅屋,茅屋裡燈熄了,利時一片黑暗,窗戶上,既不再透出燈光,也不再映出
人影。年輕人頭也沒回,本來嘛!他走了,想必人家金瞎子也要走了,茅屋裡既然沒人了,
還點著燈幹什麼?年輕人來的時候走的是那條路,如今走的時候,走的還是那條路。
  他步履輕快,轉眼之間,那座已然沒了燈的茅屋,已被遠遠拋在身後,整個兒 的沒入
夜色裡,看不見了。夜色本來就濃,要是那座茅屋不透燈光,遠一點本來就 看不見它。
  就在這個時候,年輕人突然覺得自己的步履不夠輕快了,不但不夠輕快了,而 且覺得
越來越沉重。
  在他來說,他知道自己絕不該有這種現象,絕不該,因為他的修為已經到了寒 暑不侵
的境界,他知道不對了。
  也就在他知道不對的當兒,忽又覺得頭為之一陣昏暈。
  這陣昏暈來得很快,而且很猛,一時間竟使他覺得天旋地轉,站立不穩,身子 一晃,
踉蹌了好幾步才勉強站穩。
  他心神震動,為之暗驚。
  在沒有理由發生這種情形的情形下,他腦海靈光電閃,想起了茅屋,想起了金 瞎子,
想起了牆角矮几上的那盞明燈,還有金瞎子給他的錦囊。
  毛病必出在這一間屋裡,一個人,兩樣東西上,那也就是說,毛病是出在金瞎 子的身
上了。
  他不相信,絕不能相信。
  因為金瞎子是個相當有名的俠盜,一身靈巧功夫,一雙空空妙手,在近幾十年 的武林
中,少有幾個人比得上。以前雖然他不姓金,也不叫金瞎子,可是他的心性 ,作為還是改
不了的。
  尤其早在二十年前他曾經作過許諾,作許諾的對象,是他生平最敬重、奉若神 聖的人
物。其實,不只是他,這位人物,放眼天下,凡武林中人,無不奉為神聖, 備極尊崇,敬
畏有加。
  二十年後的今天,奉這位人物之命來見金瞎子,要求金瞎子履行二十年前的諾 言,金
瞎子不會不明白他跟這位人物的淵源。那麼,金瞎子不會,也絕不敢玩一點 花樣,對他暗
下這種毒手。
  他知道金瞎子不會,也絕不敢。
  他信得過,按情理分析,也確是如此。
  可是,事實上(缺)
  瞎子一個人身上。
  這是怎麼回事?他無暇多想,一個疾轉身,旋風也似的撲到河邊,跪地,探身 ,雙手
舀水,滿頭滿臉猛一陣潑灑。他想藉清冶的河水驅除暈眩,激醒神智。
  可是沒有用,不但暈眩依舊,而且越見厲害,他心驚添加了三分,猛提一口氣 ,忙暗
運功。
  那知不運功還好,一運功之下,頭猛一暈,眼前一黑,一頭就栽進了這汨汨流 動的秦
淮水裡。
  只一聲輕微水響,只激起了一些輕微浪花,利時一刃歸於寂靜,就像什麼都沒 發生過
一樣。秦淮河的這一帶,夜色仍然那麼濃,仍然那麼黑暗,連個看見的人都 沒有。不,
有,有個人看見了。
  那個人就站在幾丈外的夜色裡,是金瞎子,是那個金瞎子。
  如今,他兩眼之中的奇異光芒更明亮,嘴角的笑意也更怕人。
  只聽他喃喃說道:「主人高明,真是神人,二十年前的那件事,再也不會有人 知道
了,從現在起,那件事才算是真正的了了,我的身子,還有十幾年的青春歲月 ,相信主人
不會讓我白犧牲的。」
  話落,人隱,幽靈似的沒入夜色裡不見了。
  秦淮河的這一幕,這才算真正的歸於寂靜……
      ※※      ※※      ※※
  秦淮河。
  「夫子廟」後那十餘里的一段,有燈火輝煌,歌舞聲囂,熱鬧異常的時候,可 也有垂
簾熄燈,人跡不見,安靜冷清的時候。那是早晨。
  在早晨,這一帶恐怕是整座金陵城最安靜的地帶了。
  在金陵城別的地方,正值熙往攘來,萬頭攢動的早市,可是在這兒,一艘艘的 燈船畫
舫之間,不但看不見一個人影,甚至聽不見一點聲息。可真巧了,剛說沒人 影,沒聲息,
就在這一剎那問,也就偏有了人影,有了聲息。聲息起自於一艘特大 的燈船,這艘燈船是
比別的燈船大,也比別的燈船華麗,可是它華麗得雅致。聲息 就起自於這艘燈船船艙的窗
戶,那鏤花的窗戶呀然支開了,人是從那扇窗戶探頭而 出的一個妙齡少女。小姑娘她年可
十六七,柳眉杏眼,長得美極,烏雲螓首上挽一 對雙髻,一雙欺雪賽霜的小手,端著一個
雕花的銀盆,往窗外就要倒。突然,她兩 手停住了。
  一雙杏眼睜得大大的,望著河裡急叫:「啊!有個——姑娘快來!」
  敢情這個小姑娘還有姑娘?她這兒話聲方落,窗戶裡探出了另一顆烏雲螓首, 又是一
個十六七的小姑娘,一樣的美極,粉妝玉琢,仙露明珠般的一對兒。
  只聽這小姑娘道:「大清早的嚷嚷個什麼呀?也不怕吵人,瞧見什麼稀奇玩藝 兒了,
我看看——」
  話聲沒說完,她目光發直,一雙水汪汪的杏眼也瞪圓了,余話變成了一聲「哎 喲」,
緊接著她也叫起來道:「姑娘快來,河裡有個人!」
  敢情她不是剛才小姑娘口中的那位「姑娘」。
  她這兒一聲「人」字出口,船艙裡響起一個有點冷,但珠落玉盤似的,甜美已 極的女
子話聲:「我已經看見了,難道你們從沒見過浮屍,從沒見過死人?」
  兩個小姑娘臉色微一變,急忙把烏雲螓首縮回了窗裡,旋聽頭一個小姑娘道: 「婢子
怕那個人還沒死!」
  那冷而甜美的話聲道:「我這趟出來不是出來做善事的,他要是該死,早就沒 氣兒
了,他要是不該死,自會有別人救他。」
  這麼樣甜美話聲的姑娘,再加上婢美如此,其主可知,卻沒想到會是這麼一付 心腸,
也難怪好端端的話聲這麼冷了。
  只聽兩個小姑娘恭恭敬敬的答應了一聲,船艙裡旋郎就沒了聲音。
  可是,沒聲音只是這一剎那,這一剎那之後,那微帶冶意的甜美話聲又自響起 :「撈
起他來看看去!」
  這,顯然大出兩個小姑娘意料:「姑娘……」
  那微帶冷意的甜美話聲道:「自上船以來,我從來就沒早起過,今兒個頭一天 早起,
沒想到就……也許這是天意。」
  兩個小姑娘又恭恭敬敬的答應了一聲,這一聲恭應,還較前一聲恭應來得快, 而且是
帶著忍不住的喜悅。
  恭應之聲方落,兩個小姑娘的烏雲螓首又從船艙那扇窗戶探了出來,而且還伸 出了兩
雙欺雪賽霜的小手。
  沒看見兩雙小手裡拿著什麼東西,但左邊那個小姑娘右手一揚,就看見銀光一 閃,然
後一絲線似的銀光,從她的小手裡射了出去,極快,奔電似的。
  那絲線似的銀光一射兩三丈,射落處已近岸邊。
  那兒有一叢水草,水草邊,漂浮著一團白白的東西,線似的銀光就落在了那團 白白的
東西之上。
  只見小姑娘的右手微微往回一扯,那團白白的東西離開了那叢水草,很快的到 了船旁
的窗下。
  右邊小姑娘明眸略一轉動,輕聲道:「沒人,快!」
  她這裡這麼一聲,左邊小姑娘左腕再振,那團白色東西「嘩」的一聲,離水飛 起,直
上船窗,太快,看不清是什麼東西,只看見好大一團。
  右邊小姑娘一雙小手疾伸,接住了那團白色物。
  左邊小姑娘采手幫忙,兩個人的四隻手一托一收,就已把那團白色物從這扇不 小的窗
戶帶進了船艙。
  這時候再看船艙裡,任何人都會心頭怦然,目瞪口呆,不為別的,就為這船艙 裡的
人,跟船艙裡的景象。
  船艙裡的景象,這艘燈船原就比別的燈船大,因之,這艘燈船的船艙,也要比 別的燈
船的船艙大一倍。
  往外看,艙門垂著五色珠簾,簾外是甲板,甲板上,一色桐油帶大漆,發亮, 斜斜的
一條紅氈,直鋪到船舷。
  從桅桿,船頂到船頭、船舷,掛著幾十盞五彩油紙小燈籠,當然,在這當兒燈 籠是沒
有點上。
  幾十蒸小燈籠下的甲板上,還擺著一套小巧玲瓏的朱紅几椅,椅子上是大紅繡 花的錦
墊,幾上是一套茶具,細瓷雪白,還帶點兒剔透。
  往裡看,船艙一隔為二,裡間,兩扇鏤花門關著,看不見。
  這外間,綿氈、珠燈,佈置得富麗堂皇,雖大戶之家也不過如此,但透著雅致 ,角落
矮几上一具大琴,壁上櫥裡整齊的幾排書冊,也帶出了幾分書卷氣。
  船艙裡的人,原是三位。
  如今,多了一位。
  原來的三位,兩位粉妝玉琢,仙露明珠般小姑娘,各穿一式襖褲,一紅一綠。 另一
位,也是位姑娘,只怕就是話聲冷而甜美的那位,高領小褂兒八幅裙,一身黑 ,黑底小紅
花,頭上雲髻高挽,腰間環珮低垂,裙角下便是一雙襯飾工絕的繡花鞋 。兩個小姑娘已是
美極,這位姑娘更是人間絕色。
  兩個小姑娘粉妝玉琢,這位姑娘更是冰肌玉骨,不帶人間一絲煙火氣。
  她嫌清瘦了點兒,但瘦不露骨,她確清麗如仙,但神色冷峻,眉宇間那股子冷 意不只
逼人,簡直能讓人不寒而慄。
  讓人看一眼,情不自禁想看第二眼,卻又不敢再看第二眼。
  多出來的那一位,可不是姑娘家了,是個大小子,男人。
  看這大小子的長像,衣著打扮,他不是別人,赫然是昨夜上游茅屋見過金瞎子 後,混
身不對,一頭栽進秦淮河裡的那個年輕人。
  兩個弱不禁風的姑娘家,就算抬一個大男人,已經是不容易了,何況是僅憑一 根線細
的銀絲,就能把一個大男人凌空帶起來,這要是讓人瞧見,不驚世駭俗才怪 。幸好,這時
候天剛亮,又是在這習慣晚起的秦淮河這一段,沒人瞧見。
  年輕人被平放在地氈上,混身濕透,還在流水,地氈很快就濕了一大片,可是 沒人去
留意地氈。
  三位姑娘,六道目光,齊盯在年輕人臉上。
  年輕人,睡著了似的,一張臉蒼白,白得沒一絲血色。
  突然,那位美姑娘開了口,話聲仍是那麼冷,可也仍是那麼甜美:「小紅…… 」兩個
小姑娘原都出了神,如今各自一震,悚然而醒,只聽穿紅的小姑娘道:「沒 想到是這麼個
俊後生……」
  說話間,觸及美姑娘一雙冷峻目光,微一凜,忙閉上了鮮紅的小嘴兒。
  只聽美姑娘道:「把把他的脈。」
  穿紅的小姑娘小紅忙應了一聲,蹲下身去,伸小手把住了年輕人的右脈,只一 把,立
即抬頭:「姑娘,他還有脈!」
  美姑娘蹲下身,伸出欺雪賽霜,柔若無骨的玉手,伸兩指,那手指白嫩修長, 根根似
玉。
  地把兩根玉指輕搭年輕人右腕脈,突然,她神情震動,那冰冷的嬌靨上浮起異 常的驚
訝神色,脫口「啊」了一聲。
  穿綠的小姑娘忙道:「怎麼?姑娘,是不是沒救了?」
  美姑娘剎那間恢復平靜,道:「我沒這麼說。」
  隨話緩緩站起。
  兩個小姑娘微一怔。
  小紅道:「那是說……」
  美姑娘緩緩道:「他中了毒,奇毒!」
  兩個小姑娘猛一怔,就待再問。
  美姑娘已然道:「把他抬到底艙去。」兩個小姑娘還想問,可是接觸到的是美 姑娘那
雙冷峻的目光,兩個人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下去,帶著驚異抬起了年輕人。
  船艙一角有一道扶梯通往底艙,兩個人抬著年輕人走下扶梯,美姑娘裊裊跟了 她們走
下去。底艙更大,隔成一大間、幾小間。幾小間裡有臥房、有衣物房、有沐 浴房,那一大
間,竟然是臥房。
  兩個小姑娘抬著年輕人進了一間,是間潔淨臥房,兩個人把年輕人放在床上。 美姑娘
道:「拿我的藥箱來。」
  小紅像一陣風似的出去了,當地又像一陣風回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一個小巧玲 瓏的紫
檀木小箱子。
  美姑娘再為年輕人把脈,片刻,收回手接過小木箱,從箱子裡取出了一個幾寸 高的小
綠玉瓶。
  小紅道:「姑娘,咱們這治毒的靈藥——」
  美姑娘道:「他中的是奇毒,不敢說有沒有用,不過至少可以保住他的命,小 綠!」
穿綠的小姑娘忙一聲恭應,伸手捏開了年輕人緊閉的牙關。
  美姑娘從小綠玉瓶裡倒出一顆其色碧綠的藥丸,放進了年輕人嘴裡,小綠手一 松,年
輕人嘴閉上了。
  旋即,小綠又在年輕人的喉頭輕點一指。
  年輕人喉頭一動,想必那顆碧綠藥丸已經順喉而下。
  小綠再抬手出指,飛快地在年輕人胸前幾處穴道上各點一指,這才收了手。小 紅道:
「姑娘,藥是給他吃了,可是他這身衣裳……」
  美姑娘冰冷的看了小紅一眼。
  小紅粉頰猛一紅,忙閉口不言。
  本來嘛!船上只有三個人,卻都是姑娘家,誰能給個大男人換衣裳。
  美姑娘沒再說什麼,轉身出去了。
  小紅、小綠看了看床上的年輕人,縱然看他穿著一身濕衣裳不忍心,卻有心無 力,愛
莫能助,也跟著出去了。
  回到了上艙,這時候天已經大亮了,美姑娘往那兒一坐,小綠趨前問道:「時 候不早
了,姑娘要不要開早飯?」
  美姑娘似在想什麼,微一搖頭道:「不急。」
  小紅看出了美姑娘的神色,道:「您想什麼呀?」
  美姑娘道:「我在想那個後生……」
  小紅忙道:「怎麼了?」
  美姑娘道:「他這麼個人,似乎不該中這種毒。」
  小綠道:「姑娘,他中的是什麼毒?」
  美姑娘微一搖頭道:「我看不出來,不過我敢說,他中的絕不是普通的毒,而 是武林
中人所用的毒。」小紅道:「那麼,他該是武林中人。」
  「不!」美姑娘道:「我給他把脈的時候,沒覺察他有一點武功修為,他要是 武林中
人,絕瞞不過我。」
  小綠道:「可是,他要是不是個武林中人,那害他的人要殺他易如反掌,又何 必費那
麼大事下毒?」
  美姑娘道:「這也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小紅目光一凝,道:「姑娘,他會不會是厭世輕生,服毒自絕,不是別人給他 下的
毒……」
  小綠輕拍一掌,道:「對,或許他有什麼不如意,像大比沒中……」
  「胡說!」小紅截口道:「你又不是沒看見,他那像個讀書人?」
  美姑娘一雙美目中閃現疑惑神色,沉哼說道:「看他的裝束打扮,不像個讀書 人,可
是看他的人,卻又不像是個世俗中人!」
  小綠道:「那他究竟是……」
  美姑娘一雙美目中忽然閃射逼人冷芒,道:「有人往咱們船上來了!」
  小紅、小綠略一凝神,然後小紅柳眉一揚,道:「這才什麼時候,那有這時候 逛秦
淮,上燈船的,婢子去把他攆下去。」
  話落,她轉身要走。
  美姑娘皓腕微抬,攔住了小紅。
  就在這時候,一陣步履聲經由跳板到了甲板上。
  隨聽一個帶笑話聲在艙外響起:「無垢姑娘起來了麼?在下不遠千里慕名而來 ,還請
姑娘不吝金面,容在下一見。」
  小紅、小綠入耳這話聲,雙雙一怔。
  小綠急低聲道:「姑娘,這話聲……」
  美姑娘美目中冷芒再閃,微一點頭。
  小紅、小綠一雙玲瓏剔透,慧黠巧婢,當然懂美姑娘的心意。
  小紅旋即轉臉向外,道:「我家姑娘還沒有起身,不便相見,尊客請上燈之後 再來
吧!
  只聽艙外那人一笑說道:「在下有要事在身,路過金陵,聞道無垢姑娘群芳稱 最,秦
淮第一。
  而且,論文才更是紅粉中博士,娥眉隊裡狀元,私心極為仰慕,故而不惜耽誤 行程,
特來拜識,無論如何還請轉奉無垢姑娘,體念在下意誠,行個方便。」
  小紅一雙眉梢兒揚得更高,道:「凡上我家燈船來的客人,都是對我家姑娘極 為仰
慕,無限誠懇,若是全都相見,非擠破我家燈船不可,規矩不能破,尊客還是 等上燈以後
再來吧!」
  艙外那人一笑覆道:「在下既不惜耽誤行程,如此佳麗,豈可失之交臂,當面 錯過,
說不得在下只有硬闖香閨,一會無垢姑娘了,但請放心,在下自恃不俗,絕 不至於讓無垢
姑娘失望。」
  小紅、小綠臉色一變,就待有所行動。
  美姑娘再度抬起皓腕,嬌靨上一層寒霜懍人。
  這裡美姑娘剛攔住小紅、小綠,那裡一聲步履響動,珠簾一掀,一個人帶著一 陣風闖
進了船艙。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05:17

第 三 章
  這個人,年紀卅上下,一襲瀟灑青衫,人也長得俊逸不凡,最惹眼的是唇上還留著兩撇
風流小鬍子。
  他是沒胡說,這麼一位人物,的確不會讓一般姑娘們失望。
  怎奈何,他碰上的是這位姑娘。
  人進艙門,當然,一眼就看見了坐著的美姑娘,跟站著的小紅、小綠。
  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許就是古人留傳下來的那四個字兒:「驚為天人」。
  這位風流瀟灑的青衫小鬍子,剎時臉上變了色,直了眼,臉上、眼裡,還現出了莫大的
驚容。
  這時候要是用「驚為天人」來形容他,應該是最為傳神不過了。
  也就在這時候,一剎那間一切就像定住了,美姑娘跟小紅、小綠,坐的坐,站的站,沒
說話,也沒動一動。
  那位風流瀟灑的青衫小鬍子,更是像尊泥塑木雕的人像,連那掀簾子的手,都忘記放了
下來。
  不知道是那艘船上往河裡倒水,「嘩!」地一聲。
  這一聲驚醒了那位風流瀟灑青衫小鬍子,他身軀一顫,手放下了,臉上扯動了幾下,擠
出了一絲不知道是笑還是哭的表情,喉頭動了幾下,嘴張了幾張,才說出了話來,卻只是這
麼一聲:「二……二姑娘!」
  他說了話,美姑娘也開了口,話聲冷得像冰,美目裡兩道冷芒也更見逼人:「君伯英,
你還認得我這個二姑娘麼?」
  風流瀟灑青衫小鬍子一聽這話,機伶再顫,兩腿一彎,竟砰然一聲跪在了地氈上:「屬
下不知道二姑娘在此,屬下該死二姑娘開恩!」
  風流瀟灑青衫小鬍子稱美姑娘為二姑娘,自稱屬下,且怕成這個樣,這位美姑娘又是何
等人物?
  只聽美姑娘冷冷一笑,道:「要不是出這趟門,我還不知道我西門家八大護院之一的君
大護院,在外頭這麼威風,這麼神氣呢?一個護院尚且如此,我西門家的人就可想而知了,
讓我不能不引以為傲啊!」
  風流瀟灑青衫小鬍子君伯英臉都白了,額上也見了汗,只見他立即低下了頭:「二姑娘
開恩,屬下實在不知道二姑娘在此,否則天瞻也不敢──」
  美姑娘截口道:「照你這麼說,如果在這兒的不是我,而真是秦淮燈船之上的姑娘,那
也就算不得什麼了,是不是?」
  君伯英頭又低下了三分:「二姑娘明鑒,屬下不敢!」
  美姑娘突然沉聲道:「既然不敢,那麼你硬闖入船艙是要幹什麼?」
  君伯英機伶一顫,頭幾乎觸著了膝下地氈:「二姑娘開恩,屬下知罪!」
  美姑娘道:「那麼我問你,你遠從衡陽跑到金陵來,是幹什麼來了?」
  君伯英道:「不敢欺瞞二姑娘,屬下等是奉命找尋二姑娘。」
  美姑娘輕「哦」一聲道:「聽你的口氣,出來找我的,還不只你一個人?」
  君伯英道:「回二姑娘,八大護院出來了四個。」
  「還有呢?」
  「由宮總管帶領。」
  「還有麼?」
  君伯英遲疑了一下。
  美姑娘冰冷道:「君伯英!」
  君伯英一顫忙道:「還有少主帶領著八英。」
  美姑娘臉色微一變:「他們人都在那兒?」
  君伯英道:「回二姑娘,宮總管帶領屬下等剛到金陵,總管命屬下等分頭找尋,少主帶
領八英則還沒到。」
  美姑娘冷冷一笑道:「沒想到我只是出來玩兒一趟,家裡卻這麼勞師動眾──」
  「回二姑娘,老主人跟夫人急的不得了──」
  美姑娘道:「我想像得到,我要是順從老主人跟夫人的心意,乖乖的待在家裡聽任他們
擺佈,他們就不會著急了。」
  君伯英沒接話。
  這話叫他怎麼接?他也不敢。
  只聽美姑娘又道:「那麼你現在誤打誤撞找到我了,你打算怎麼辦?」
  「這……」君伯英遲疑了一下:「屬下不敢進言,還請二姑娘做主!」
  美姑娘道:「算你還有幾分小聰明,我告訴你,聽清楚了,你只是到秦淮無垢姑娘的燈
船上來過,可是並沒有找到我,你懂麼?」
  「這──」
  「君伯英,聽進去這句話,也牢牢記住,它能換你的一條命。」
  君伯英機伶猛顫,忙道:「回二姑娘,屬下懂了!」
  「懂就好!」美姑娘道:「別以為我殺不了你,除你之外,只要他們任何人到這兒來找
到我,我就唯你是問,下船去吧!」
  君伯英身軀再顫,也如逢大赦,恭應一聲,跪勢不變,轉身外撲,珠簾略一掀動,就不
見了人影。
  小紅、小綠忙轉眼望美姑娘:「姑娘──」
  美姑娘冷然道:「時間不早了,開飯吧!」
  小紅道:「姑娘,君伯英他會──」
  美姑娘冰聲道:「我說開飯。」
  小紅沒敢再說,低頭恭應:「是!」
  話落,轉身離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不知過了多久,年輕人自己不知道過了多久,只知道他醒過來的時候,發現置身在一間
木板隔成的屋裡,躺在一張相當舒服的床上,混身上下都是濕的。
  他沒有馬上起來,先躺在那兒想。
  當然,他很快就想起了是怎麼回事,然後他又靜靜的聽,他先聽見頭頂方向的木板外,
有啪啪的水響。
  他明白了,他是置身在一條船上,而且是在底艙。
  接著,他又聽見有人下底艙來了,步履輕盈的從外頭走過去,接著就聽見一陣碗盤的聲
響。
  他出了聲:「外頭是那位姑娘?」
  他的聽覺相當敏銳,居然能聽出是位姑娘。
  碗盤聲馬上不響了,接著一陣微風,屋裡奔進了小綠,這麼美一位小姑娘,看得他不由
一怔。
  小綠瞪大了一雙杏眼,一臉驚喜:「你醒了!」
  「是的──」
  說著,他想坐起來,但是頭又一陣暈,他忙又躺了下去,他還沒再說話,小綠又像一陣
風,出去了又回來。
  回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一套衣裳,道:「船上沒別的衣裳,這是我們姑娘……我是說我
們姑娘穿著玩兒的,你快把濕衣服換下來吧!」
  她把衣服往床邊一放,就忙不迭地又出去了。
  是該趕快走,讓人家換衣裳,她留在這兒幹什麼?
  明明是套男人衣裳,卻說是她們姑娘穿著玩兒的,許是她們那位姑娘曾經易釵而弁,扮
過男裝。
  年輕人不想換,但是人家一番好意,也總不能穿一身濕衣裳見人家那位姑娘,他只好支
撐著起來換了。
  換衣裳的時候,他想:這是在船上,住的又是這位姑娘,那位姑娘,自己又是落身在秦
淮河裡。
  只一想,他就知道這兒是什麼所在,這位姑娘,那位姑娘是何許人了。
  這裡剛換好衣裳,那裡又聽見有人下了底艙,步履一般的輕盈,而且是三個。
  接著,是外頭響起了剛才那位小姑娘的話聲:「你換好衣裳了嗎?」
  支撐著坐起來,折騰了這麼一陣,頭居然沒那麼暈了,他試著下床站起,居然也能站穩
了,他忙道:「姑娘,換好了!」
  有了他這麼一句,人家進來了。
  他沒聽錯,是三位,美姑娘帶著小紅、小綠。
  這三位,一個賽過一個美,尤其美姑娘,簡直像天仙下凡,看得他何止一怔,心頭也為
之一震。
  但是他很快就定過了神,抱拳欠身:「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佛要金裝,人要衣裳,換上的這件,不算怎麼合身,可是雪白的儒衫已經顯露出了年輕
人本有的。
  這種本有的,讓美姑娘一時說不出是什麼,可是卻清晰的覺出,他跟一般人不一樣,他
跟她所有以前見過的人都不一樣。
  這種不一樣,連小紅、小綠都覺出來了。
  就因為這種不一樣,使得美姑娘微一怔神之後,不由自主,情不自禁的多看了他兩眼:
「醒過來了,現在覺得怎麼樣?」
  也就因為這不一樣,這多看的兩眼,使得美姑娘的話聲、語氣也不那麼冷了,既然不
冷,那就顯得輕柔。
  這一輕柔,使得美姑娘原本就甜美的話聲,也就更為甜美了。年輕人只覺得心頭又一
震,他道:「謝謝姑娘,已經好多了!」
  「恐怕還覺得有點虛吧?」
  「幸保一命,何敢再希望這麼快復原!」人不俗,談吐也不俗。
  美姑娘不由又多看兩眼:「坐下談話吧!」
  「謝謝姑娘!」年輕人坐了下去,坐在了床上。
  小紅搬過來一把椅子,美姑娘就坐在床前,坐定,地道:「我還沒有請教!」
  年輕人道:「不敢,姓李,李玉樓。」連名字也不俗。
  美姑娘又不由多看了他一眼,道:「你應該知道,我這兒是什麼地方?」
  年輕人李玉樓道:「知道。」
  美姑娘道:「我叫無垢。」
  李玉樓微一欠身:「無垢姑娘!」
  美姑娘無垢一指小紅、小綠道:「這是我兩個侍婢小紅、小綠。」
  李玉樓再欠身:「紅姑娘、綠姑娘!」
  小紅、小綠忙答了一禮。
  美姑娘無垢道:「你可知道你是怎麼落水的?」
  李玉樓遲疑了一下,心想:人家主婢三人既然救了他,保住了他這條命,當然已經看出
來他已經中了毒。
  但是中了毒的人,並不一定非知道自己是中了毒不可……
  當即道:「我不清楚,只知道當時頭暈得厲害,想從河裡舀點水洗個臉,讓自己清醒一
下,沒想到失足掉進河裡。」
  既然美姑娘認為他只是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這話當然是可信的。
  但是,美姑娘無垢似乎沒深信,看了他一眼,道:「你不知道你是中了毒,而且是一種
奇毒?」
  李玉樓臉上浮現起訝異之色,道:「怎麼說?我是中了毒,不會吧?」
  小綠插嘴道:「我們姑娘不會看錯的,要不然怎麼能救你,怎麼能保住你一條命?」
  美姑娘無垢冶然看了小綠一眼:「我跟李相公說話,那有你插嘴的份兒!」
  小綠低應了一聲,低下了頭。
  李玉樓忙道:「姑娘請別責怪綠姑娘,是我失言,綠姑娘說得是,既然姑娘救了我,當
然是確實看出了我是中了毒。」
  美姑娘無垢道:「既然你不知道你是中了毒,那麼你也不可能知道你是怎麼中了毒
的?」
  李玉樓躲開了美姑娘那雙似欲看透他肺腑的目光,道:「是的,要不然我也不會有剛才
的失言了。」
  美姑娘無垢並沒有放鬆,道:「推測你落水的時候,應該是在昨夜,昨天晚上你到什麼
地方去過?可曾跟什麼人有過接觸?」
  李玉樓看出了美姑娘不是俗脂庸粉,儘管不是俗脂庸粉,但畢竟總是位秦淮燈船上的姑
娘,他認為這裡的姑娘應該很容易瞞,他道:「我沒有到過什麼地方,也沒有跟什麼人有過
接觸。』
  美姑娘嬌靨顏色突然一寒,站了起來,冷然道:「小紅、小綠,把他的衣裳烘乾,讓他
換上盡快下船!」
  小紅、小綠一怔,還沒來得及答應,美姑娘無垢已然轉身出房。
  李玉樓也知道不對了,但他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聽得美姑娘已由扶梯拾級而上,小紅臉色一沉,低聲道:「看你挺不俗個人兒,怎麼一
點兒人情世故都不懂,我們姑娘救了你,保住了你的命,你怎麼一句實話也沒有?」
  李玉樓心頭一震,道:「紅姑娘,我──」
  小綠也冰聲道:「你是自作聰明,以為話答得很得體,我們姑娘明知道你中了毒,是一
種奇毒,而且是只有武林中人才會用的奇毒。
  而你卻說昨兒晚上沒上那兒去過,沒跟什麼人有過接觸,怎麼可能,你這不是拿我們當
傻子麼?」
  話落,她擰身出去了。
  小紅跟著道:「看來我們救錯了人,早知道你是這種人,何必管你死活,我們姑娘沒把
你扔下船去,就算便宜你了。灶下有火,衣裳你自己去烘。」
  說完話,她也擰身出去了。
  李玉樓怔住了,等到定過了神,聽見小紅、小綠上頂艙去了。
  心想:人家既已下了逐客令,何必再多留?
  事實上自己也沒有工夫在這艘燈船上逗留下去,儘管這位無垢姑娘不是世俗女兒,儘管
這位無垢姑娘是少見的人間絕色。
  他自己知道,他所以隱瞞事實真象,有他的不得已,他也明白,他這麼做,委實愧對人
家主婢三人。
  但是,為了自己,他也只有愧對這主婢三位了,他也不能跟人家計較,畢竟理虧的是自
己,畢竟人家是他的救命恩人。
  想到這兒,只有苦笑一聲,拿起自己那套衣裳走了出去。
  難怪他剛才醒來的時候聽見碗盤響,原來一出這間屋,對面就是廚房。
  灶下是還有火,往灶前小板凳上一坐,烤起了自己的衣裳。
  衣裳抖開,一物落地,原來是金瞎子昨夜給他的那個錦囊,忙拿起來打開,錦囊裡竟內
無一物。
  本來是,已經中毒必死的人了,還想要知道什麼?
  邊烤著衣裳邊又想:金瞎子,也就是二十年前的風塵怪傑司徒飛,為什麼會對他暗下這
種毒手?
  尤其,他是奉師命來金陵踐這二十年前之約的,司徒飛當年曾經親口答應師父,化名金
瞎子,在金陵「夫子廟」等他的傳人二十年,告訴他的傳人,二十年前在百花谷所看到的,
舉世只他一個人知道的秘密。
  以天下武林,尤其是司徒飛,對師父奉若神明的欽敬,司徒飛絕不會,也絕不敢在二十
年後對他的衣裼傳人暗下這種毒手。
  而事實上,那個金瞎子確對他李玉樓暗下了這種毒手,險些要了他的命,險些使他二十
年的艱苦習藝,及一身謎似的血海深仇付諸東流。
  這是為什麼?
  他想不通。
  就在他想不通這謎樣的疑團的時候,他聽見了話聲,話聲來自頂艙……
  口口  口口  口口
  如今的頂艙裡,面布凜人寒霜的坐著美姑娘無垢,身旁,肅立著小紅、小綠。
  艙外,一前四後站著五個人。
  後頭四個,清一色的青衫中年人,個個冷肅逼人,一看就知道都是武林中的一流好手,
小鬍子君伯英就站在最左邊。
  前頭那個,則是個身軀魁偉,長像威猛的長髯錦袍老者。
  五個人,只君伯英一付畏縮不安神色,但五個人都恭謹異常的躬著身,只聽威猛錦袍老
者道:「屬下宮無忌率四大護院來見,請姑娘允准入艙拜謁。」
  美姑娘無垢冰冷道:「宮總管,是不是君伯英告訴你我在這兒的?」
  威猛錦袍老者宮無忌道:「屬下不敢欺瞞姑娘,正是君護院稟報屬下,姑娘鳳駕在
此!」
  美姑娘無垢道:「那麼,叫他一個人進來見我就夠了!」
  君伯英臉色陡然一變。
  宮無忌忙道:「二姑娘明鑒,君護院固然有違二姑娘的令諭,但有老主人及夫人令諭在
先,他也不敢知情不報,還望姑娘開恩。」
  美姑娘無垢道:「你的意思是說,有老主人及夫人令諭在先,我殺不得他?」
  宮無忌一個魁偉身軀又躬下了三分,道:「屬下不敢──」
  美姑娘無垢道:「諒你也不敢,那麼叫他滾進來領死。」
  宮無忌道:「姑娘──」
  美姑娘無垢沉聲喝道:「宮無忌,你敢是以為他不進來,我就殺不了他了,你給我看著
!」
  艙裡,美姑娘無垢揚起了纖纖玉手。
  艙外,君伯英機伶暴顫,就要往外跑。
  只聽一聲朗喝劃空傳到:「小妹!」
  君伯英如逢大赦,神色猛松。
  隨著這聲朗喝,數條人影如天馬行空,破空疾掠,落在艙前。
  那是前一後八九個人。
  後八個,清一色一身黑衣,也清一色的都是年輕壯漢,每一個背上背著一把長劍,劍柄
斜露肩上,劍穗兒一色腥紅,猶自不住飄蕩。
  前頭一個,從頭到腳一色雪白,看年紀不過二十多,長眉細目,超拔不凡,算得上少見
的俊逸人物,只可惜眉宇之間隱現著一股陰鷙之氣。
  這九個人一落在船上,宮無忌率四大護院忙再躬身:「屬下與四大護院見過少主!」
  敢情是少主到了,難怪!
  艙裡急步行出了小紅、小綠,雙雙施下禮去:「婢子等拜見少主!」
  白衣客沒看任何人一眼,轉身跨進了船艙,道:「小妹──」
  美姑娘無垢坐著沒動,冷笑了一聲道:「怪不得君伯英還敢來見我,原來是仗著有你這
個靠山在後──」
  白衣客皺眉道:「小妹,你這是算什麼?」
  「什麼算什麼?」
  「你是離家出走也好,出來散心也好,什麼事不好做,偏偏寄身在這秦淮燈船之上。」
  「我寄身在這秦淮燈船之上怎麼了?」
  「衡陽世家在普天下何等地位,在武林中何等聲威,要是傳揚出去,你讓衡陽世家怎麼
立足?讓爹娘還要不要做人?」
  「我閱人不少,但自認一向對人看不清,還有什麼比這裡體驗眾生相更好的地方,到現
在為止,金陵一地,就算是整個江南,只知秦淮燈船之上有個才藝艷色冠群芳的詩妓無垢,
沒人知道無垢就是衡陽世家的二姑娘『冷面素心黑羅剎』西門飛霜。
  衡陽世家要是認為我喪德敗行丟了人,大可以把我從西門家除名,反正我是個女兒,遲
早是別人家的。」
  敢情,這兄妹倆是普天下一府、二宮、三堡、四世家、八門派裡,衡陽世家西門家一子
一女,少主跟二姑娘。
  而這位二姑娘,也就是天下武林黑白兩道聞名喪膽的女剎星,「冶面素心黑羅剎」西門
飛霜。
  這要是傳揚出去,何只金陵,就是整個江南,甚至於天下武林,也非為之震動不可,那
些個登徒子,殺了他他也不敢再上這艘燈船來了。
  這位美姑娘既是衡陽世家的二姑娘西門飛霜,不用說,這位少主,定然就是名列武林四
少,西門家的大少爺西門飛雪了。
  只聽西門飛雪叫道:「小妹,你怎麼越說越……好了,好了,不要再胡鬧了,好在咱們
自己人不說,外人誰也不會知道。
  爹娘為你的不告離家,都快急瘋了,我跟宮無忌他們的腿也快跑斷了,如今好不容易找
到了你,你也就適可而止,見好就收,跟我回去吧!」
  「跟你回去幹什麼?」西門飛霜道:「回去跟你的好朋友見面,讓他評頭論足,當面談
論婚嫁去。」
  西門飛雪道:「小妹,你誤會了,那有這種事,咱們西門家的姑娘,豈能任人評頭論足
的?
  就憑小妹你這絕代風華,普天下任何一家,任何一個,燒高香求都未必求得到,又那有
評頭論足這一說!」
  西門飛霜道:「就算我是誤會,你的好朋友不對我評頭論足,我可還要挑挑人呢!我不
是沒人要,嫁不出去。」
  西門飛雪道:「這個我知道,那是當然,只是小妹,東方玉琪那點不好,論家世、論人
品、論所學──」
  西門飛霜道:「在你眼裡,東方玉琪是好,可是,恐怕東方玉琪還比不上他那個妹妹東
方玉瑤──」
  西門飛雪面上猛一紅,道:「小妹──」
  西門飛霜嬌靨顏色一寒,又道:「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意,不為你自己,你不會這
麼關心你這個小妹回去不回去。
  你的事,我不願意管,也管不著,但是我不能讓人拿我的一輩子當厚禮,當交換條件,
至於爹娘面前,你回去稟明兩位老人家一聲,說我平安,該回去的時候,我自會回去也就行
了,我話就說到這兒,你下船去吧!」
  西門飛雪一雙長眉陡揚,細目中也閃現逼人的冷芒:「小妹,你不聽我的?」
  西門飛霜霍地站起:「在我這兒,你最好不要使出衡陽世家少主的威風來,別人或許不
知道,你應該清楚我的脾氣。」
  西門飛雪顯然還真惹不起他這位美號「冷面素心黑羅剎」的妹妹,馬上換上一付神色,
臉一苦,道:「小妹,你要是不回去,叫我怎麼跟爹娘回話?」
  西門飛霜道:「那是你的事,不過我知道,你最得爹娘寵愛,兩位老人家對你,由來說
什麼聽什麼,回話並不難,不要再說什麼了,下船下吧!」
  西門飛雪還不死心,道:「小妹──」
  西門飛霜一雙美目暴射冶芒,厲聲道:「你是不是逼我動手趕你下船?」
  西門飛雪臉色一變,眉宇之間那股陰鷙之氣為之一盛,一點頭,冰冷地道:「好,我下
船!」
  他一步跨出艙外,腳一沾船板,騰身又起,化為長虹,直掠岸上。
  宮無忌跟四大護院,八名黑衣壯漠那敢再留,宮無忌帶領一躬身,剛一聲:「屬下等告
──」
  余話還沒出口,只聽西門飛霜一聲:「看在少主親臨份上,死罪可免,但活罪絕難饒過
!」
  話聲方落,君伯英面頰似遭重擊,他忙捂臉,只見一縷鮮血順指縫流下。
  宮無忌急將余話嚥了下去,一十三條人影騰空掠起,直射岸邊。
  西門飛霜嬌靨顏色冰冷,站在那兒不言不動。
  小紅低聲道:「姑娘,少主他們已經走了,您就別生氣了。」
  西門飛霜神色一黯,道:「我不是生氣,我是難受,生身的父母,同胞的兄長,為什麼
會對我──」
  她住口不言,沒說下去。
  小紅、小綠怎麼不知道自己姑娘的感受,但事關老主人、夫人跟少主,她們倆誰也沒敢
接口。
  船艙裡一時好靜。
  靜得讓人隱隱有窒息之感。
  只聽一個話聲打破了這份能令人窒息的寂靜:「紅姑娘,綠姑娘!」
  話聲來自通往底艙的木梯上,是那個叫李玉樓的年輕人。
  小紅臉色一變,急低聲道:「姑娘,忘了他了,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
  西門飛霜臉色也微一變,旋即道:「是我自己要寄身在這秦淮燈船之上,就算讓他聽見
了我也不怕。
  別人或許認為我喪德敗行,我問心無愧,又有什麼好怕的?再說,我的名聲本來就不大
好,又何在乎多這一樣!」
  只聽木梯一陣響,李玉樓竟上來了,而且已經換上了他自己那身衣裳。
  他近前一禮,道:「姑娘借給我穿的那身衣裳,已經洗好曬上了,我告辭,絕不敢忘姑
娘的救命大恩!」
  話落,他就要走。
  小綠抬手一攔道:「等一等!」
  李玉樓停住了。
  小綠道:「你剛在底艙,有沒有聽見什麼?」
  李玉樓還沒說話,西門飛霜已道:「小綠,讓他走!」
  小綠道:「不管你有沒有聽見什麼,你要是有良心,真能不忘我們姑娘的救命之恩,離
開這艘燈船之後,就什麼也別說,你走吧!」
  李玉樓本不打算要說什麼了,他要走。
  只聽西門飛霜又道:「我本來不打算告訴你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不忍,雖然我給你
服了藥,保住了你的命,可卻不知道我的藥是不是能把你體內的奇毒祛除乾淨,離開這兒之
後,你最好找個名醫看看。」
  李玉樓忍不住為之一陣感動,道:「多謝姑娘,李玉樓不是人間賤丈夫,縱然體內的奇
毒永遠無法祛除乾淨,也必永念姑娘的救命之恩,告辭!」
  話落,又一禮,轉身出艙而去。
  西門飛霜沒再說話,望著艙門,嬌靨上浮現起一絲異采。
  李玉樓話說得含蓄,不知道她聽出了什麼沒有?
  小紅、小綠何等慧黠一雙,立即就發現了姑娘神色有異。
  小紅道:「姑娘──」
  西門飛霜嬌靨上那異樣神色立即斂去,道:「沒什麼,我只是覺得這個人不該是世俗中
人,不知道為什麼,他不像別的人那麼讓我厭惡。」
  小紅道:「他對您都沒說實話,您還──」
  西門飛霜道:「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並不怪他,也許他說的是實話,也許他有不得
已的苦衷,總之,我還看不出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小綠道:「反正,他不會武,不是武林中人就是了。」
  西門飛霜沒再說話。
  口口  口口  口口
  燈船停的這一帶秦淮兩岸,一些個商家,小販應運而生,使得這一帶簡直就成了一個小
市鎮。
  這個小市鎮儘管是屬於金陵,可是有些人卻把它跟金陵劃分得很清楚,當然,也有些人
並不計較,一點也不計較。
  這時候,沒人逛燈船,這些個商家,小販當然也就沒生意。
  沒生意就沒人開門,所以在這個時候二這一帶顯得很冷清,跟華燈上了以後,簡直判若
兩個世界。
  李玉樓下了西門飛霜那艘船之後,沒停留一下,也沒回身再看那艘船一眼,就沿著秦淮
河往前行去。
  倒不是他薄情寡義,一點留意都沒有,而是此時此地的他,對這艘船上的這位姑娘,不
能有任何留戀。
  儘管他在底艙聽見了頂艙的談話,知道了這艘船的這位姑娘的家世、身份,但是,衡陽
世家跟他毫無瓜葛,對他也毫無意義。
  儘管西門飛霜人間絕色,儘管西門飛霜人稱「冷面素心黑羅剎」,是武林中黑白喪膽的
女煞星,但畢竟緣只那麼一面,他除了欠人家一份救命恩情之外,別的實在談不上什麼。為
此,他為什麼留戀?又憑什麼留戀?
  他知道,衡陽世家的這位西門姑娘,對他,多少有點見怪,因為他沒說實話,甚至沒說
一句多餘的話。
  但是,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如果這艘船上的這位姑娘,真是世俗女子,真是風塵中人,也許他會對她多說些什麼,
甚至告訴她,他是怎麼中的毒。
  然而,這艘船上的這位姑娘,偏偏是當世四世家之一的衡陽世家的西門飛霜,儘管衡陽
世家目下對他來說毫無意義,他卻不能,也不願在百花谷驚變二十年後的今天,讓武林中知
道世上還有他這麼一個人。
  更不能也不願讓武林中知道,百花谷驚變二十年後的今天,他這麼一個人,在這個人世
中出現了。
  他就這麼沿著秦淮河往前走著。
  西門飛霜的那艘船,被河岸一排綠絲千條,迎風搖曳的垂柳擋住,看不見了。
  就在這當兒,他聽見前方不遠處,一排房舍的拐角後,傳過來一陣聲息,聲息極其輕
微,但卻沒能瞞過他敏銳的聽覺。
  他一聽就知道,那是人,有人躲在那兒,還不只一個。
  他沒在意,也不願意在意,事實上,放眼當今武林,能讓他在意的人,還真沒有幾個,
況且,人家躲人家的,又關他什麼事?
  他腳下連頓也沒頓一頓的走過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06:10

第 四 章
  眼看到了那排房舍的拐角處,人影疾閃,躲在拐角後的人轉出來了,共是五個,一個身
材魁偉的長髯錦袍老者,四個中年青衫客,其中兩個帶著一陣疾風,從他身邊掠過,到了他
的身後。
  不是別人,赫然竟是衡陽世家的那位總管宮無忌,帶著他麾下的四大護院,那風流瀟灑
的小鬍子君伯英,跟另一名護院,如今就站在他左右。
  他有點意外,但只是微一錯愕,剎那間就恢復了平靜。
  意外歸意外,三個擋在前頭,兩個擋在後頭,他不得不停了步。
  他這裡停了步,宮無忌、君伯英三個,六道銳利的目光緊緊逼視著他,他清晰的感覺得
出,後頭四道銳利的目光,也充滿了敵意,
  只聽宮無忌冰冷的道:「你是從那條船上下來的?」
  連句客氣詞兒都沒有,可真夠和氣的。
  李玉樓他淡然道:「秦淮河裡的燈船不下數十,不知道你指的是那一艘?」
  宮無忌身邊另一名護院兩眼精芒一閃,冷喝道:「大膽,跟誰你呀你的?」
  話落,他要動。
  宮無忌抬手攔住了他,銳利目光逼視著李玉樓,道:「你不會不知道我指的是那一艘
的。」
  李玉樓答得好:「既是你認為我該知道,那麼我只好說是的。」
  君伯英突然笑了,笑得只點陰:「這個人有意思,本來嘛!從姑娘船上下來的,自該是
有意思的人。」
  宮無忌的臉色有點變了,望著李玉樓冷然一點頭:「你說得好,我再問你,你知道不知
道,船上那位姑娘是何許人?」
  李玉樓答得更好:「知道,燈船的姑娘,還會是什麼樣人?」
  宮無忌身邊另一名護院臉色一變:「小狗活膩了,你竟敢──」
  宮無忌冷然截口:「他說得對,江南一帶,就是三歲孩童也知道,秦淮燈船上的姑娘是
何許人。」
  那名護院立郎閉口不言。
  宮無忌話鋒微頓,接著問道:「你怎麼會從那條船上下來?」
  這話問的怪,既然知道秦淮燈船上的姑娘是何許人,還用問人家為什麼會從那條船上下
來?或許,這麼回答也就沒事了。
  但是,李玉樓沒這麼回答,他以為,他不願意辱沒那位救過他性命的「冷面素心黑羅
剎」,他道:「我昨夜不慎失足落水,承蒙那位姑娘把我救起,所以今早我才從那條船上下
來。」
  這是實話,應該算得上實話,即便是謊言,也說得通。
  而,君伯英又笑了,笑得更陰:「姑娘會救人?總管,您信麼?」
  宮無忌道:「我信不信無關緊要,要看少主信不信!」
  君伯英深深的看了李玉樓一眼,又點了頭:「也不無可能,誰叫他是這麼個模樣兒?」
  他話聲方落,李玉樓身後接著響起了沉喝:「走!」
  李玉樓當然知道,那是對他說的,他道:「你們要我上那兒去?」
  宮無忌道:「我要帶你去見我家少主。」
  李玉樓道:「我跟你家少主素不相識,緣慳一面,有這個必要麼?」
  君伯英又笑了,笑得陰冷:「憑你,還想結識我家少主?能跟我家姑娘有這麼個緣份,
已經是你的天大造化了,既然要帶你去見我家少主,當然是有這個必要,我看你還是乖乖的
走吧!」
  李玉樓道:「既然能結識你們家少主,是我的天大福緣,我當然是求之不得,奈何我還
有事──」
  身後突然響起一聲冷喝:「那恐怕由不得你!」
  緊接著,兩邊眉頭上落上了兩隻五爪綱鉤。
  早在那兩隻手掌伸過來的時候,李玉樓就已經覺察了,但是他沒動,一動也沒動,任由
那兩隻手掌落在肩上,他沒把那兩隻手掌放在眼裡。
  好在,那兩隻手掌也沒用什麼力。
  他沉默了一下,道:「我跟你們去,但我不希望有人這麼抓著我。」
  君伯英笑的仍那麼陰冷:「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宮無忌沒說話,微微抬了抬手。
  身後那兩隻手掌,離開了李玉樓的肩頭,收了回去,然後,宮無忌帶著君伯英跟身旁那
名護院轉了身,行向房舍拐角處。
  當然,李玉樓跟了過去,另兩名護院則緊跟在他身後。
  其實,李玉樓要是不願去見他們那位少主,又豈是他們勉強得了的?但是,李玉樓忍
了。
  因為,此時此地他不願顯露。
  轉過那排房舍,不遠處是一小片樹林,進了那片樹林,衡陽世家的少主西門飛雪帶著那
八名肩揮長劍,神情猛悍的黑衣人就在林中一小片空地上。
  空地上有塊光滑的大青石,西門飛雪坐在石上,八名黑衣人則肅穆的侍立兩旁。
  宮無忌等帶李玉樓入林,西門飛雪臉色一變,一雙細目中倏現森冷厲芒。
  來到近前,宮無忌等躬身恭謹叫了聲:「少主!」
  然後,宮無忌帶著君伯英跟另一名護院退立兩旁,而緊跟在李玉樓身後的那個則沒有
動。
  君伯英上前兩步,向著西門飛雪陪上了一臉笑:「少主,這位,就是剛從姑娘那條船上
下來的。」
  西門飛雪冰冷道:「君伯英,你料中了?」
  君伯英又一躬身,笑得更見諂媚:「少主在此,屬下是福至心靈。」
  西門飛雪道:「他姓什麼?叫什麼?幹什麼的?」
  君伯英道:「他說他昨夜不慎失足落水,蒙姑娘把他救上了船,所以今天才從姑娘的船
上下來。只在您信不信他這番說詞,至於他姓什麼,叫什麼,幹什麼的,屬下認為無關緊
要。」
  西門飛雪轉臉凝目:「你是說──」
  君伯英陰陰一笑道:「只有這麼個人在,姑娘就永遠不會為您著想,其實這也就是姑娘
為什麼離家,為什麼不聽您的的道理所在,再一說,您聽了屬下的,在這兒多候一會兒,又
是為了什麼?」
  西門飛雪眉宇間倏現懍人煞氣,一點頭,道:「說得是,你倒是摸透了我的心意,那就
交給你吧!」
  君伯英微一驚,忙躬身:「多謝少主恩典,只是姑娘那邊──」
  西門飛雪截口道:「是我的令諭,何況知道的人也只眼前這幾個。」
  君伯英又躬身:「是,再謝少主恩典。」
  抬起身,轉臉望李玉樓,臉上堆起了懍人的陰笑,邁步逼了過去。
  李玉樓當然明白西門飛雪下的是什麼令論,君伯英要幹什麼,他不是不知道天下武林這
「二宮」、「三堡」、「四世家」、「八門派」,可是他卻萬沒想到衡陽世家的少主會這麼
做,這麼輕視人命,簡直就是殺起人來不眨眼。
  他沒動,仍然沒動一動,道:「我說的是實情實話,我只欠那位姑娘的救命恩情,除此
毫無瓜葛。」
  君伯英道:「那是你的說法,奈何我家少主不信!」
  說話間他已逼到近前,就要抬手。
  李玉樓道:「可否等一等?」
  君伯英道:「我看沒這個必要,因為不管你說什麼都是白說!」
  他的手並沒有停,這句話說完,一隻右手已然抬起,看起來並不快,但當他手腕一挺之
後,那只右掌卻疾如閃電的拍向李玉樓心坎要害。
  顯然,他以為十拿十穩。
  他走眼了,他太輕看李玉樓了!他這一掌暗凝三分功力,夠了,三分真力已足以使一個
高手心脈寸斷的了。
  任何一個高手,無論是徒手,無論是使用兵雙,去搏殺時,都會把自己的力道,以及力
道所用達的距離,把握得恰到好處,絕不會不及或太過,否則就不配稱為高手,除非是故
意,除非是另有用意。
  君伯英名列衡陽世家的八大護院之一,足稱一流高手,自不例外,他右掌一沾李玉樓的
衣衫,便掌心一吐,真力立發。
  他以為,在場的任何一個,也莫不以為,李玉樓會立即心脈寸斷,噴血倒地。
  那知理雖如此,事卻不然,李玉樓不但沒有心脈寸斷,噴血倒地,便是連身軀也沒動一
動。
  任何一個都看得清楚,李玉樓沒動,一動沒動,但君伯英卻在那掌力一吐的剎那間,覺
察自己掌力所用達距離不夠,只差那麼一寸,只這麼一寸,他那暗凝立成真力的一掌便落了
空。
  再要凝力,力道已老,來不及了!甚至,他怕在這剎那間遭到反擊,如果在這剎那間遭
到反擊,他不死也必重傷,他一怔驚急,驚急之下,比電還快,立即抽身飄退。
  他退後了三尺,李玉樓仍然沒動,也就是說李玉樓根本沒反擊。
  君伯英驚異的望著李玉樓,西門飛雪、宮無忌等則驚異的望著君伯英,只聽西門飛雪
道:「君伯英──」
  君伯英似乎如大夢初醒,悚然叫道:「少主,咱們走眼了,他,他會『移形換
位』……」
  西門飛雪、宮無忌等的驚異目光倏地投注在李玉樓身上。
  西門飛雪猛地站起:「我不信!」
  難怪他不信,誰也不會相信,寰宇之中,武林之內,不是沒人會「移形換位」,但那是
一種以意馭氣,以氣馭形的上乘武功,會的人太少。
  更絕不可能出現在這麼一個名不見經傳,甚至根本不知姓名,穿這一身行頭的年輕人的
身上。
  他那裡話聲方落,李玉樓身後那兩名護院動了,暴起發難,悄無聲息,一左一右,兩隻
足以碎石開碑的鐵掌,疾快的拍向李玉樓的後心要害。
  這回應該出不了差錯了,因為這兩個的掌勢更快,也沒出一聲,因為是背後愉襲,李玉
樓身後沒長眼,看不見。
  這回的確沒出差錯,至少出手的人沒出差錯。
  而,就在這時候,李玉樓一聲:「承蒙這位掌下留情,告辭!」
  他轉身要走。
  就這麼一轉身,那兩隻鐵掌一前一後擦身而過,堪堪落了空,似乎李玉樓沒想到,他還
一怔,一怔之後半句話沒說,他轉過身軀要走。
  西門飛雪剛才沒看見「移形換位」,現在他清楚看見了這不該是躲閃的巧妙轉身,他臉
色變了,叫道:「我還是不信,八衛!」
  侍立兩旁的八個黑衣人,沒聽見他們答應,也沒見他們作勢,他八個身軀已然離地飄
起,飄起平射。
  疾快如風的平射中,一聲龍吟,寒光暴閃,八柄長劍齊出鞘,只見八柄長虹匯成一片光
幕,向李玉樓當頭罩下。
  這是衡陽世家少主西門飛雪的「快劍八衛」,不知道使多少武林高手濺血橫屍。
  剎那間,李玉樓就被罩進了森寒懍人的光幕裡,誰也看不見李玉樓了。
  不用看,論身份地位,「快劍八衛」在衡陽世家不及八大護院,論個人修為,他八個也
不及八大護院。
  但是一旦八劍聯手,武林中少有人敢輕攫其鋒,較諸「少林十八羅漢」、「武當七子劍
陣」毫不遜色。
  而且比「少林十八羅漢」、「武當七子劍陣」霸道得多,到目前為止,在八劍出手的紀
錄中,還沒有人能逃過八劍聯手,全身而退的。
  但,也就在這一剎那之後,沒見腥風,沒見血雨,只見滿天寒光劍氣倏斂,八劍成一圈
的圍住了李玉樓,長劍下垂,八個人臉上滿是驚詫神色,李玉樓卻還是李玉樓,好好的站立
著,就連衣衫也沒破一點。
  宮無忌、君伯英等呆住了。
  西門飛雪臉色大變,不知道他信了沒有,只知道他在厲嘯聲中拔身而起,直上半空,半
空中沉肩塌腰,頭下腳上,凌空下撲,暴擊站在八劍合圍中的李玉樓。
  他快似閃電的落下,只見掛落的白影跟李玉樓挺立的身形一合,就在間不容髮的一合之
間,李玉樓似乎動了。
  但不知道為什麼,那動勢卻忽地一頓。
  就在這時候,一聲嬌喝傳入林中:「少主手下留情!」
  也就在這時候,砰然一聲震動,血兒倏現,兩條人影倏分,李玉樓仍站立著,臉色蒼
白,嘴角上掛著血跡,面前地上一灘鮮紅的血。
  西門飛雪的站立處,就離那灘血跡不遠,他眉宇凝煞,雙目含威,一聲冷笑道:「你不
過如此!」
  一紅一綠兩條嬌小人影疾射入林,如飛落地,赫然是西門飛霜的身邊二美婢小紅、小綠
倆。
  她們倆入目林中情景,臉色倏變,小紅道:「二姑娘剛想起,少主可能候在附近,沒有
遠離。」
  小綠道:「沒想到姑娘想起得還是晚了些,婢子等也遲來一步。」
  西門飛雪道:「她什麼意思?」
  小紅道:「姑娘命婢子等稟明少主,此人跟姑娘毫無瓜葛,而且不是武林中人,請少主
手下留情。」
  西門飛雪冷笑道:「他不是武林中人?他會武?」
  小綠道:「他要是會武,怎麼會輕易傷在少主手下?」
  西門飛雪沉聲喝道:「大膽!」
  李玉樓沒說一句話,也沒看任何人一眼,轉身往林外奔去。
  西門飛雪長眉一掀,要說話。
  小紅翻腕揚手,她手裡舉著一面雪白的玉牌,道:「少主,二姑娘的信符在此!」
  西門飛雪為之一怔。
  就在這一怔神之間,李玉樓奔出了樹林。
  只聽小綠道:「婢子等只奉命傳話,至於少主把這個人傷在掌下一事,還請少主親自跟
二姑娘當面交待。」
  話落,她兩個又疾射出林而去。
  西門飛雪臉色鐵青,猛然跺了腳,腳下塵土飛揚,刀切似的一個痕印,深陷數寸。
  君伯英臉色還沒有恢復,道:「少主不必氣惱,縱然是二姑娘難說話,畢竟你是她的胞
兄,再說那小子中您威力千鉤一擊,震傷了內腑,只怕也活不過三天,您總算也除去了一個
──」
  西門飛雪倏揚厲喝:「住口!」
  君伯英身軀一震,忙閉上了嘴。
  喝聲未落,落葉卻撲簌簌墜了一地。
  口口口口口口
  李玉樓帶著傷也懷著一腔的悲憤,沒辨方向,一口氣奔出老遠。
  他不知道自己跑出了多遠,只知道血氣翻騰,心口絞痛,實在支持不住了。
  抬眼看,前面不遠處座落著一座破廟,他連猶豫都沒猶豫,便踉踉蹌蹌的向著那座破廟
奔了過去。
  進了廟門,喉頭發甜,再也忍不住,哇地又一口鮮血噴出,只覺頭一昏,眼前一黑,便
要栽倒。
  他忙扶住那扇油漆剝落的殘破廟門,閉上眼,猛吸一口氣,使胸中翻騰的血氣慢慢平復
下來。
  稍微覺得好一點之後,他不敢怠慢,甚至不敢稍許移動,就地坐了下來,打算運功療
傷。
  剛坐下,眼前人影一閃,廟門口多了個人。
  那是個年輕青衫客,看年紀,頂多二十出頭,玉面朱唇,相當俊逸,只可惜脂粉氣濃了
些,目光也有點邪而不正。
  李玉樓沒說話,此時此地,他不能也不願多說話。
  而俊逸青衫客看了地上那灘血跡一眼,卻開了口:「你傷得不輕!」
  人家既開了口,李玉樓不能不說話,他勉強說了聲:「不錯!」
  俊逸青衫客接著又是一句:「西門飛雪為什麼要對你下這麼重的殺手?」
  敢情他知道?他是怎麼知道的?難不成他看見了?李玉樓微一怔,想說話。
  看來,他不但是看見了,還看得相當清楚。
  李玉樓遲疑了一下,道:「我自己倒沒覺得──」
  俊逸青衫客一聲朗笑,道:「逢人且說三分話,且莫全掏一片心,你倒是深得個中三
味,不過,我既然看見了西門飛雪對你下手,我當然也知道西門飛雪為什麼會對你下殺手的
原因。
  至於在你可以全力施為擋他一擋的剎那間,為什麼手上會頓了一頓,你說與不說,如今
已不關緊要了!」
  李玉樓聽出話中有話,他目光一凝,想問。
  俊逸青衫客抬手攔住了他:「不用問,我這就告訴你,可巧讓我碰上了,更巧的是我是
西門飛雪的朋友,既然是朋友,他的事也就是我的事了!」
  話落,抬起的手突出一指,飛點李玉樓心坎要害。
  李玉樓已受那麼重的內傷,如何再受得了這勁道十足,相當凌厲的一指?好在,他不是
個懵懂人,早在聽出話中有話的時候就有了提防,如今一見俊逸青衫客出指,他猛提一口
氣,坐勢不變,一個身軀硬生生的橫移尺餘,那股凌厲的指風擦著左臂射過。
  「噗!」地一聲,衣袖裂了道口子,破布為之飛揚激射。
  俊逸青衫客為之一怔,倏揚獰笑道:「沒想到你居然還能逃過我這一指,可是我絕不相
信你今天能逃出我的手掌去。」
  隨話抬手又是一指,這一指,取的仍是心坎要害。
  李玉樓強提真氣,躲過一指,只覺胸中撕裂似的一陣痛楚,疼得他混身冒汗,幾乎叫出
聲來。
  如今,眼見第二指襲來,他自知再也無力躲閃,心中悲憤之情再度湧起,眼看他就要懷
著一腔極度的悲憤中指倒地。
  就在這間不容髮的剎那間,一聲冷喝起自廟外:「乘人之危,論罪當誅!」
  這聲冷喝,喝聲清婉,恍若出自女子之口。
  隨著這聲冷喝,一線白光疾若奔電,直射青衫客後心要害。
  青衫客顧傷人就顧不了自己,權衡利害,他當然是顧自己,匆忙間猛然翻身,橫裡跨
步,硬生生躲出去三尺。
  按理,他應該是躲過了。
  那知,理雖如此,事卻不然,那線白光通靈似的,竟射勢一頓忽折,如影隨形,緊跟著
射到。
  俊逸青衫客大駭,一仰身軀,竟演最俗的「鐵板橋」,然後橫裡翻身,一個「懶驢打
滾」翻了出去。
  這式最俗的「鐵板橋」算是救了他,那線白光再度折射而下,「噗」地一聲射在地上,
濃煙一股,那鋪地的花磚竟然「叭叭……」連聲,裂了好幾塊。
  俊逸青衫客剛翻出去,一眼看見,臉色大變,脫口道:「啊!是──」
  是什麼都沒顯得說出口,也不敢往廟外跑,一頭撲進裡頭不見了。
  那恍若女子的話聲又起,冰冷,而且話聲雖不大,卻能傳出老遠:「不是看在你那個家
份上,休想逃出我手!」
  隨著這話聲,廟門口進來個人。
  這個人,看得李玉樓一怔,因為他也聽出喝聲,話聲恍若出自女子之口,卻沒想到進來
的是個鬚眉男子。
  其實,這個人說是鬚眉男子,卻又不大恰當,只能說是個男子,獨少鬚眉味兒。
  頂多二十,一襲雪白儒衫,白得找不出一點兒污星兒,矮小的身材,有點瘦,卻瘦不露
骨。
  白嫩,嫩得吹彈欲破,嫩得像包了一汪水,比一般姑娘家還嫩。
  俊俏,鬚眉男兒裡挑不出這麼俊俏的,兩道長眉入鬢,一雙鳳目水靈,而且黑白分明,
加上那小巧玲瓏,粉妝玉琢的鼻子,跟那鮮紅一抹的小嘴兒,要是換上衣裙,可不活脫脫艷
若桃李一個人間絕色?可是,他偏偏一襲雪白儒衫。
  他,一眼看見了坐在地上的李玉樓,先是一怔,繼而一雙鳳目中綻現出令人難以言喻的
異采。
  先定過神來的是李玉樓,他吃力地抱起雙拳:「多謝閣下仗義援手……」
  他,也霍然而醒,定定神,道:「別客氣,做人那有見危不拯,見死不救的道理?」
  李玉樓想再說些什麼,可是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也實在沒有力氣再說話了。
  他,凝目深註:「你的確傷得很重,聽他說,你是傷在西門飛雪的家傳絕學『霹靂手』
下?」
  人家聽見了,李玉樓只有微點頭:「是的。」
  他道:「他沒說錯,要不盡快療治,你絕難挨過三天。」
  話落,一步跨到,一矮身,伸手搭上了李玉樓右腕脈。
  他,男子裝扮,但的確不像鬚眉,帶過來的那陣風都是香的,那隻手,不但柔若無骨,
甚至根根似玉。
  李玉樓心頭一震,想躲,沒有力氣,也沒來得及,只有任他那隻手搭上腕脈。
  旋即,他,神情震動,鳳目異采大盛,脫口道:「怪了,你不像個會武的人,怎麼中了
西門飛雪的『霹靂手』還能跑出這麼遠,而且還能橫裡移挪,躲過他那歹毒霸道的一指?」
  李玉樓想說話,可是他又忍住了,他不知道該怎麼說,也不願意說。
  接著,他臉色又一變,驚聲道:「你還中過毒,怎麼中的還是──」
  他忽地莊口不言,沒說下去,一雙鳳目卻盡射驚異的盯著李玉樓。
  李玉樓不禁為之心弦震動,道:「沒想到閣下還精擅醫術?」
  他,突然收回搭在李玉樓腕脈上的那隻手,探入懷中,摸出一個小巧玲瓏,而且通體剔
透的小白玉瓶,撥開瓶塞,倒出一粒紅豆大小,其色碧綠的藥丸來道:「張嘴!」
  李玉樓忙道:「我已蒙閣下仗義援手,怎麼好再──」
  他道:「豈不聞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我這藥,武林中人求還求不到呢?欠人的
情,總沒有自己的命要緊吧?」
  李玉樓遲疑了一下:「大恩不敢言謝──」
  他張開了嘴。
  他,屈指一彈,那顆藥丸已投入李玉樓口中,他道:「說什麼恩不恩,我沒當是恩,也
不要你記恩。
  我是……我是覺得你投緣,要不然我寧可讓你自己運功療傷,甚至情願助你一臂之力,
也捨不得給你一顆藥。」
  他塞好瓶蓋,又藏回懷中。
  李玉樓嚥下了那顆藥,只覺入口清涼,一旦到了腹中,卻升起一股炙熱,分向四肢百骸
竄去。
  只聽他道:「我還沒請教──」
  李玉樓道:「不敢,我姓李,李玉樓。」
  「玉樓?」他玩味了一下:「這名字挺好的,跟你也很相襯!」
  他臉上微一紅,接道:「我姓水,叫水飄萍。」
  這三字姓名更別緻。
  李玉樓道:「原來是水公子。」
  他,水飄萍道:「俗,看樣子我要比你小兩歲,不如叫我一聲兄弟!」
  他倒是挺熱絡,挺近乎的,見面熱。
  李玉樓還沒說話,他卻深深的看了李玉樓一眼,接著又道:「玉樓兄,依我看,你絕不
該是個不會武的人──」
  李玉樓只好道:「學過兩天,但是不敢說會。」
  水飄萍一雙鳳目緊盯著他:「一個學過兩天,不敢說會武的人,中了西門飛雪『霹靂
手』一擊之後,還能跑這麼遠?」
  李玉樓道:「或許是我命大。」
  水飄萍道:「你既然是這麼說,就算是吧!我也只好認為是你命大了,因為我不相信當
今武林之中,有誰的修為已經到了由實返虛,無相無形的至高境界,我也從來沒有聽說過─
─」
  李玉樓沒說話。
  水飄萍又道:「而且,在武林中,我也從沒聽說過你。」
  李玉樓仍沒說話。
  「這麼看來,你也不知道剛才那個乘你之危的是誰?」
  李玉樓開了口:「我不知道。」
  「他就是四世家裡,跟衡陽世家遙遙相對的恆山世家,東方家的東方玉琪。」
  李玉樓心頭一震,剎時明白東方玉琪為什麼會繼西門飛雪之後,跟蹤而來,也要置他於
死地了。
  為的是西門飛霜,為的是談不上情的一個「情」字,他心裡不免一陣悲憤,一陣感慨,
忍不住道:「原來他就是恆山東方世家的東方玉琪?」
  只聽水飄萍道:「玉樓兄,你不願意讓我知道修為的深淺,能不能讓我知道,西門飛雪
為什麼會對你下這毒手嗎?」
  李玉樓道:「那是因為西門飛雪對我有所誤會。」
  「套用東方玉琪一句話,什麼誤會值得他對你這麼一個武林中從沒聽說過的人親下殺手
呢?」
  李玉樓遲疑了一下,道:「他誤會我是乃妹西門姑娘的鬚眉知心。」
  水飄萍鳳目之中異采飛閃,「哦」地一聲道:「我明白了,這件事我聽說過,西門飛雪
有意撮合西門飛霜跟東方玉琪的一段姻緣,使西門、東方兩家結親。
  但是西門飛霜不願意,也為此離家出走,嗯!這麼一個誤會,難怪西門飛雪會對你親下
殺手,只是這誤會從何說起呢?」
  這最後一句,像自語,又像是問李玉樓,自語也好,問話也好,他總是想知道起因是毫
無疑問。
  偏偏,李玉樓沒說話。
  水飄萍卻並未放鬆,目光一凝,一雙鳳目緊盯著李玉樓:「你總是認識西門飛霜,或是
在那兒見過她,跟她共處過吧?」
  李玉樓不得不說了:「是的,西門姑娘對我有恩,她曾救過我!」
  水飄萍鳳目中異采一閃,道:「這倒是巧事,據我所知,西門飛霜離家出走之後就失了
蹤。
  西門、東方兩家分派人手,到處找尋,但是她芳蹤飄渺,了無音訊,到處都找不到,沒
想到卻讓你碰上了,那是在那兒啊?」
  李玉樓沉默了一下道:「很抱歉,我不能說!」
  「不能說,為什麼?」
  「我曾親口對西門姑娘作過許諾,不對任何人說出有關她的任何事。」
  「你這樣對她,是因為她對你有救命恩?」
  「不錯。」
  水飄萍看看他,眉鋒微皺,那模樣、神態,能憐煞人:「是她告訴你,她就是西門飛霜
的麼?不對呀!她既然在那種情形下離家出走,來個芳蹤飄渺,音訊了無,顯見得她是不願
讓任何人知道她的行蹤,那麼,她又怎麼會讓你知道她就是西門飛霜的呢?是她自己告訴你
的麼?」
  李玉樓道:「我無意中聽見她跟西門飛雪的談話。」
  水飄萍一點頭道:「那就難怪了,這麼說,西門飛雪是找到他這個妹妹了!」
  李玉樓沒說話。
  水飄萍道:「西門飛霜跟她哥哥回去了麼?不會吧!」
  李玉樓道:「沒有。」
  水飄萍道:「恐怕西門飛雪這番心意白費,西門飛霜跟東方玉琪這門親事也難成,紅粉
女兒,尤其西門飛霜這麼樣個姑娘,她要是看不上誰,只怕是誰也無法勉強,別說是她這個
兄長,就連她的爹娘也一樣。
  可是,她要是一旦對那一個鬚眉男兒動了情,傾了心,可也同樣是誰也阻攔不了的事情
──」
  李玉樓沒說話,這種事,他怎麼好隨便接口?水飄萍目光一凝,一雙鳳目又緊盯著他:
「武林之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西門飛霜是個美色令人動心,可偏又人見人怕的女煞
星。
  她居然會大發慈悲,軟了心腸救了玉樓兄你的命,簡直讓人難以相信,不能不說是異
數。」
  這番話,李玉樓懂,跟前頭那番話一呼應,用意更是明顯。
  李玉樓只覺得這位水飄萍說得太多,也問得太多,簡直有點交淺言深,無如人家對他也
有援手救命之恩,他自己不便說什麼。
  但是,他也不願無端承受這個,也不願讓誤會上加誤會,捲進這場是非裡。
  尤其西門飛霜對他有恩,這有關西門飛霜的名聲,他又不能沉默,只好這麼說:「其
實,真說起來,救我的是西門姑娘身邊的兩個侍婢。」
  水飄萍緊跟著卻是一句:「她沒有不許,沒有阻攔,是麼?那跟是她救了你,又有什麼
兩樣?」
  原來他是非往李玉樓頭上扣不可。
  這水飄萍究竟是什麼意思?什麼用心?李玉樓心裡暗感不快,雙眉微揚,就待形諸於言
詞,但一想到別人家的援手之情,救命之恩,他又忍了下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08:02

  他只得道:「我不敢這麼想,也請水兄別這麼想,或許西門姑娘是位出了名的女煞星,
或許她手上狠辣了些,恐怕那也要看是對何許人,對什麼事。
  江湖傳言,未必都可信,以我看,『冶面素心女羅剎』應該是她的最好寫照,這麼一位
姑娘,我對她又無怨無仇,她那有見危不拯,見死不救的道理?」
  水飄萍臉色微微的連變了幾變,道:「緣不過一面,相處也應該沒有多少時候,你對她
又能知道多少?」
  李玉樓淡然道:「對有些人來說,有一面之緣也就夠了,即便她真正是個心狠手辣,毒
如蛇蠍的女煞星,我只知道她對我有援手救命之恩,不願多問其他。」
  水飄萍道:「沒想到救你有這麼大的好處。」
  李玉樓微整臉色,道:「我是就事論事,對誰都一樣。」
  水飄萍看了看他道:「恐怕你不知道,儘管她是那麼個人見人愛的女煞星,可是只要能
跟她扯在一塊兒,卻又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大有即便為此濺血橫屍,死於非命,也心甘情
願之概。」
  李玉樓淡然道:「或許真有這種人,但那是別人,不是我。」
  水飄萍一雙鳳目中綻現異采,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沒想到你是這麼個人,其實,我
早該想到了,當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我就該想到了,我沒救錯人!」
  話聲一頓,話鋒忽轉,接道:「玉樓兄,剛才東方玉琪問你,當西門飛雪以他家傳絕
學,歹毒霸道的『霹靂手』凌空下擊的時候,你本來可以全力施為擋他一擋的,為什麼你卻
在臨出手時頓了一頓?你雖然沒有告訴他,但是我現在明白了,就是因為你曾經中過毒,卻
沒有祛除盡淨,妨礙了你提聚真氣是麼?」
  人家既然精擅醫術,看出了他中過毒,而且體內之毒沒有祛除盡淨,又豈能瞞得了人
家?。
  李玉樓也只有點頭:「不錯。」
  「是誰幫你解過毒?」
  李玉樓遲疑了一下道:「西門姑娘!」
  水飄萍微一怔:「原來──你說她救了你的命,就是指她給你解過毒?」
  李玉樓道:「我中毒後不支,失足落水,她身邊兩名侍婢救起了我,她給我服過了
藥。」
  「西門家是有解毒的靈藥,但是你中的這種毒,卻不是她西門家的藥能祛除盡淨的。」
  「西門姑娘也告訴過我,她不一定能把我體內之毒祛除盡淨。」
  「她有沒有告訴你,你中的是什麼毒?」
  「沒有。」
  「恐怕她沒能看出你中的是什麼毒,放眼當今,知道這種毒的人並不多。」
  李玉樓心頭一動,凝了目光:「聽口氣,水兄似乎知道這種毒。」
  水飄萍望著他道:「玉樓兄就不能叫我一聲兄弟麼?」
  李玉樓只覺得水飄萍一雙鳳目之中包含著一種東西,他說不出那是什麼,但卻覺得出那
能讓他莫名其妙的心悸,他不得不躲開了那雙目光,道:「水兄對我有援手救命之恩,我不
敢托大。」
  水飄萍玉面上掠過一絲異樣神色,頭微低,沉默了一下,然後才抬頭道:「有些事情是
無法勉強的,算了,那就等玉樓兄什麼時候願意叫我一聲兄弟,叫得出口的時候再叫我吧─
─」
  一頓,接道:「玉樓兄你中的這種毒,叫做『無影之毒』,無色無味,可以施放,也可
以下在任何飲食之中。
  近百年來,武林中無不談虎色變,聞風喪瞻,一方面是因為它防不勝防,能讓人在不知
不覺中中毒。
  一個對時之內若不施救,再高的修為也會變成廢人一個,然後過不了三天,便會血枯脈
斷而亡。
  另一方面,也因為能解它的藥物太少,有的藥雖然能暫時保住性命,但卻無法將體內之
毒祛除盡淨,時日一久,仍難免在不知不覺中失去一身的功力,到最後落了個終生殘廢的命
運。」
  李玉樓聽得通體冷汗,幾乎為之毛骨悚然,不寒而凜,方待說話。
  只聽水飄萍話鋒忽轉:「玉樓兄,能讓我知道你是怎麼中毒的麼?」
  李玉樓為之心頭一跳,立時默然,正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麼答話。
  只聽水飄萍又道:「『無影之毒』能讓人中毒於不知不覺間,或許玉樓兄你自己也不知
道是怎麼中的毒。
  但是,玉樓兄若是能告訴我這一兩天來的經過大概,也許我能帶玉樓兄找出那施毒下毒
之人。」
  就在這一番話工夫中,李玉樓已經決定,這件事關係太以重大,還是不能輕洩於任何一
個人。
  於是,他說道:「多謝水兄的好意,只是這一兩天來,我並沒有跟任何人接觸過,而且
一些個小節也記不起來了。」









第 五 章
  水飄萍鳳目深注,玉面上又掠過那異樣神色,綜此前後兩次,令人可以意會,顯然那是
一種失望神色。
  只聽水飄萍說道:「我剛說過,有些事是無法勉強的,玉樓兄你或許有難言之隱,你我
緣只一面,交淺不可言深,我該能諒解。
  不過不管怎麼說,玉樓兄從此可以放心了,我那顆藥,不但對玉樓兄的臟腑之傷大有效
益,就連你體內之毒也已經祛除盡淨了。」
  李玉樓聽得猛一怔,脫口道:「怎麼說,我──」
  水飄萍道:「玉樓兄何不運氣試試看?」
  李玉樓連忙暗中運氣。
  果然,週身真氣暢通,一點阻礙也沒有了。
  他只覺血氣上湧,猛然一陣激動,忍不住脫口叫道:「水兄──」
  水飄萍道:「怎麼樣?」
  李玉樓道:「水兄的大恩,我感激!」
  水飄萍道:「我不要玉樓兄感激,我只要──」
  不知道為什麼,他話聲至此,突然一頓,玉面上如飛掠過一絲紅意,然後他才接著說
道:「只要玉樓兄相信,也就行了!」
  李玉樓正值激動,卻沒留意這位水飄萍的異樣神情,道:「週身真氣暢通無阻,我那有
不相信之理,又怎麼敢不相信?
  只是,承蒙援手相救,我已身受良多,如今更蒙慨贈靈藥,療好內傷,祛我餘毒,水兄
的大恩──」
  水飄萍竟突然伸手按住了他的嘴。
  李玉樓怎麼也沒想到,這水飄萍會出此一著,不由一怔住口。
  他這裡一怔住口,那裡水飄萍飛快地收回了手,或許是因為著急,急得玉面通紅,道:
「玉樓兄,難道你非提這個『恩』字不可麼?
  我既然救了你,既然發現你臟腑受傷,體有餘毒,自當好人做到底,玉樓兄要是願意交
我這個朋友,就請從此別提這個『恩』字。」
  李玉樓也當是這位水飄萍急得玉面通紅,能為一個該受而不受的恩字急成這個樣兒,自
然是武林俠少,性情中人。
  而這麼一位對自己有雙重大恩的武林俠少,性情中人,想想自己剛才還怪話多問多,交
淺言深,又作了不少隱瞞,雖然是不得已,仍不免為之一陣愧疚,道:「水兄,我恭敬不如
從命!」
  水飄萍鳳目微睜,忙道:「這麼說,玉樓兄願意交我這個朋友?」
  李玉樓道:「我何止願意交水兄這個朋友,水兄是我的大──」
  只聽水飄萍叫道:「玉樓兄──」
  李玉樓忙改口,道:「能有水兄這麼一位武林俠少,性情中人的朋友,應該是我的福
緣。」
  水飄萍道:「玉樓兄又生份了,說什麼福緣,應該說是你我的緣份。」
  李玉樓本想爭辨,卻又不忍再見這位武林俠少,性情中人著急,只有忍住了又到唇邊的
話,任由他了。
  只聽水飄萍又道:「玉樓兄,如今是不是能改口叫我一聲兄弟了?」
  他怎麼非在這個稱呼上計較?
  是謙虛?還是一心想當兄弟?
  恐怕也只是李玉樓一個人的兄弟!
  李玉樓不忍再拒絕,道:「既然兄弟非這麼計較,我也只好托大了。」
  他這裡一聲「兄弟」出口,水飄萍那裡竟鳳目猛睜,異采暴射,倏現激動,猛然往下一
坐,伸手抓住李玉樓的手,叫出了聲,居然連話聲都帶了顫抖:「玉樓兄,我到底聽見你叫
我一聲兄弟了──」
  李玉樓再也沒想到,他這一聲兄弟,竟激起了這位水飄萍的如此反應,的確是性情中
人,也可見何等重視這份朋友情誼。
  他不禁再度為之感動,也不禁又一次的為之愧疚。
  也就因為這感動、愧疚,使他一時沒能說出話來。
  水飄萍忽然收回了手,剛才或許是因為著急,如今或許是因為興奮,他也又一次的玉面
通紅。
  或許也就因為這興奮,使他也一時沒能說出話來,不但沒能說出話來,而且還低下了頭
去。
  要是李玉樓稍加留意,定能發現那紅意都泛上了他雪白嬌嫩的耳根。
  可惜李玉樓沒有留意,他定過了神道:「兄弟──」
  水飄萍猛抬頭,臉上帶著驚喜:「玉樓兄──」
  李玉樓卻是又沒留意,道:「我該走了!」
  水飄萍忙道:「怎麼說?」
  李玉樓道:「我還有事。」
  「玉樓兄要上那兒去?」
  「金陵夫子廟。」
  水飄萍一躍而起,道:「走,我跟玉樓兄去!」
  李玉樓站了起來,他居然能站起來了,他遲疑了一下,道:「兄弟,我要去辦點兒私
事……」
  水飄萍目光一凝,道:「玉樓兄的意思是不要我陪,要在這兒跟我分手?」
  李玉樓實在不忍承認。
  但是,卻又不能不承認,他暗一咬牙,剛要點頭。
  只聽水飄萍道:「玉樓兄,我那顆藥雖然對你的臟腑之傷大有效益,可是還沒有治好
它,我不放心你一個人──」
  李玉樓知道水飄萍說的是實情,剛才他站起來的時候,雖然並沒有覺得很艱難,可是胸
中還隱隱作痛。
  其實這他倒不在乎,奈何他不能不在乎他那些還不願意讓人知道的,包括任何一個人,
所以他只好狠一狠心了。
  只聽李玉樓道:「我知道兄弟的好意,我不得已!」
  水飄萍臉色微變,低下了頭,可是他旋即又抬起了頭:「好吧!既然玉樓兄不願意我
陪,也只好在這兒分手了──」
  李玉樓好生慚愧,好生不安,方待說話。
  只聽水飄萍又道:「其實,我應該能諒解,誰又沒個難處,沒個難言之隱?沒個不得已
的苦衷?咱們有緣,既然有緣,定然會很快再見面的,走吧!我送玉樓兄出去!」
  李玉樓沒再說話,他知道,此時此地,再說什麼都是多餘,他默然的轉身外行,水飄萍
默默跟在後頭。
  出了破廟,李玉樓回身抱拳:「兄弟,後會有期!」
  他要走。
  水飄萍及時道:「玉樓兄,也願也對我作個許諾?」
  「兄弟要我什麼許諾?」
  「不管玉樓兄在那兒,別忘了我這個做兄弟的無時無刻不在期待著跟玉樓兄見面、相
聚!」
  李玉樓忍不住又一陣激動,道:「兄弟放心,我會時刻牢記,永不會忘。」
  「那麼玉樓兄走吧!」
  李玉樓沒再說什麼,也不忍再多看水飄萍一眼,轉身行去。
  水飄萍站著一動沒動,一直望著李玉樓不見,一雙鳳目中閃漾起亮亮的東西,那竟然是
淚光。
  他提一口氣,騰身要走,忽然他又收住騰勢,一聲:「我怎麼會這麼傻,怎麼就沒有想
到!」
  瘦小的身軀再次騰起,橫空疾射,去勢如電。
  去的方向,卻是李玉樓剛才走的方向。
  口口  口口  口口
  李玉樓離開那座破廟之後,一陣疾行,一直到看不見那座破廟了,他才吁了一口氣,緩
了下來。
  想想那位表現得一見如故,那麼熱忱的水飄萍,他忍不住心中又是一陣愧疚。
  歉疚之餘,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水飄萍的手,一次掩住了他的嘴,一次握住
了他的手。
  掩口也好,握手也好,他都清楚的感覺到,那位水飄萍的手,嬌嫩若羊脂,柔若無骨,
尤其掩他嘴的時候,水飄萍的手上,還有一股蘭麝似的幽香。
  大男人家長得這麼嬌嫩,尤其那雙手,更賽過女兒家,還帶著一番香氣的,必然,那是
位出身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兒。
  想到這兒,李玉樓不由搖頭失笑。
  過了橋,順著秦淮河往上遊走,他又到了「夫子廟」,到了「夫子廟」,直奔金瞎子的
書棚。
  老遠的,他就看見金瞎子書棚前圍滿了人,亂哄哄的。
  到了近前,用不著間就聽清楚是怎麼回事了,金瞎子沒來,沒開棚,棚前也沒貼歇工條
兒。
  這情形,絕無僅有,多年來金瞎子從沒歇過工,而且場場準時,既沒早過,也沒晚過,
就連一年三節,他也是照常開棚,說他的書。
  今兒個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只有李玉樓明白,可是也有一點他不明白的,既然動用這麼厲害的毒,十拿十穩的置他
於死地,人死就滅了口,金瞎子他還有必要躲麼?
  除非,金瞎子是個有恆心、有毅力的有心人,在這「夫子廟」後隱姓埋名,等他二十
年,斬草除根之後,心願已了,悄然而去。
  只是,金瞎子不是那種人,跟當年百花谷的變故有關麼?
  他生得晚,或許不知道金瞎子這個人,但是,恩師宇內仙俠,當世第一,斷不會不知道
司徒飛的心性為人。
  否則,決不會在二十年後的今天,只因為司徒飛的一句許諾,放心讓他遠來金陵「夫子
廟」找金瞎子。
  除非,滄海桑田,在這二十年之間,另有不為人知的變故,改變了今天這個金瞎子。
  正想著,心裡忽動,就打算找個人打聽一下金瞎子的住處,許是人同此心,忽聽有人高
聲道:「找找他去,這麼多年,這麼些人,就真沒人知道他住那兒麼?」
  正是他想知道的,李玉樓他忙凝神聽,半天了,一直都是七嘴八舌亂哄哄的,不凝神
聽,還真不容易聽清楚。
  立即有了迴響,但這迴響,卻令李玉樓大失所望。
  說話的人不少,但意思卻是一樣,這麼多年來,金瞎子從不跟人交往,書迷多得不可勝
數,知心的朋友卻沒一個,也沒人知道他住那兒。
  李玉樓失望的離開人群,離開書棚,離開了「夫子廟」。
  離是離開了,可是上那兒去,往後怎麼辦?
  苦等了二十年,唯一能告訴他當年百花谷變故的人,在對他下劇毒,欲置他於死地之
後,悄然不見了。
  往後還上那兒找線索去?除非踏破鐵鞋,遍尋宇內,再一次的找到金瞎子,可是上那兒
去找,那又要等到什麼時候?
  本來,只有一條線索,卻讓他為急著找金瞎子而當面錯過了。
  金瞎子所以要害人,不外為斬草除根,用的是鮮為人知的「無影之毒」,也當然跟「無
影之毒」有關連。
  那麼,知道「無影之毒」的水飄萍,很可能知道「無影之毒」的出處。
  聽水飄萍說話的口氣,要是問起來,一定能間出個眉目,偏偏,他不能告訴水飄萍,他
中毒的經過,也不能讓水飄萍跟著他來找金瞎子,現在再回頭去找水飄萍,又上那兒去找,
又要等到什麼時候?
  想到這兒,他後悔麼?他不後悔,他不能後悔。
  因為他不得已,他確實不能告訴水飄萍,他中毒的經過,為什麼會中毒,也不能讓水飄
萍跟著他來找金瞎子。
  他只好委諸於造物弄人,是天意讓人追查二十年前百花谷驚變真象,報他李家血海深仇
之事,遭受波折,不那麼順利。
  天意也好,造物弄人也好,他卻不能為之波折氣餒,更不能就這麼罷手,二十年的苦
等,為的是什麼?
  可是,從現在起,往後──
  想到這兒,忽然他發現已經不知不覺中離開「夫子廟」老遠了,這個地方,當他上那座
小茅屋,赴金瞎子之約時,曾經經過。
  想到了那座小茅屋,他心裡忽動,絕望中忽又出現一線希望,那座小茅屋裡,或許能找
到有關金睹子的蛛絲馬跡。
  他精神微振。腳下也突然加快了──
  沒多大工夫之後,他到了小茅屋前,只見兩扇門緊閉,聽不見一點聲息,當然,金瞎子
不可能在這兒,絕不可能。
  他抬手輕按兩扇門,沒等他用力,兩扇門呀然而開,他一步跨了進去。
  眼前的景象,一如跟金瞎子會面時,簡單的陳設,也一樣不少。
  金瞎子不在了,那個錦囊也已經廢棄了,他所懷疑的那盞燈還在,那盞油燈。
  走過去看那盞油燈,只看得見燈油還剩一些,卻難看出什麼端倪來。
  聽水飄萍說,「無影之毒」無處不能下,無處不能施放,那麼,他所中的「無影之
毒」,究竟是被施放在錦囊上,藉按觸使他中毒。
  抑或是下在油燈裡,藉燈點燃,使他聞進了「無影之毒」,還是根本金瞎子暗中施為,
使他直接中了毒。
  這些,如今都已經不重要了,再厲害的毒,總要經「人」施放,不管他是怎麼中的毒,
下毒的也總是「人」,也就是金瞎子,找他就對了。
  然而,他遍尋整座茅屋,卻沒能找到一點有關金瞎子的蛛絲馬跡。
  是根本就沒有,還是已經經過了清除?
  現在,這些也已經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目前是無法找到金瞎子了!
  突然,他心底泛起了一股懊惱,懊惱得使他恨不得揚掌震塌這茅屋。
  在他來說,這不是難事,而且只一掌就夠了,因為他一掌足能使石破天驚,足能使風雷
色變。
  不過,還好他沒有那麼做,因為就在這一剎那間,他聽見有人進了茅屋十丈內,而且來
勢飛快。
  就在他微一錯愕,轉身外望時,來人已到了茅屋門口。
  兩個,並肩而立的一對美姑娘,赫然是西門飛霜身邊的一雙靈巧美婢,小紅、小綠。
  另外還有一個停在十丈外,那又是誰?
  他又一錯愕,忍不住脫口道:「兩位姑娘!」
  小紅、小綠為之驚喜。
  小紅先叫道:「果然是你?」
  小綠接著道:「我說是吧!你偏不信。」
  話鋒一頓,轉臉又叫:「姑娘,是他!」
  姑娘?還有那一個姑娘?難道會是西門飛霜?
  李玉樓忙一定神,跨步而出,轉臉看,可不?
  十丈外站著一位人間絕色,冰也似的美人,比在船上的時候多了一襲風氅,迎風飄拂,
益顯其人如仙,他心頭為之震動了一下,叫道:「姑娘!」
  西門飛霜美目中一絲異采一閃而逝,緩緩道:「沒想到果然是你!」
  她話聲很輕,儘管隔了十丈遠近,卻仍然清晰可聞。
  只聽小綠道:「是你,我們姑娘就放心了,我們姑娘聽說少主傷了你,特意下船來找你
救治你的。」
  原來如此!
  隨聽小紅又道:「我們姑娘趕到那片樹林,少主跟你都不見了,我跟小綠看見你跑了,
卻不知道你跑往那兒去了。
  我們陪著姑娘到處找,沒想到在這兒老遠的看見你進了這間茅屋,我沒看出來,是小綠
看見像你──」
  李玉樓聽得一陣感動,道:「已蒙姑娘搭救,怎麼敢再勞動姑娘下船為我奔波?」
  西門飛霜道:「你也別這麼說,傷你的是我家的人,而且是我胞兄,萬一你有個好歹,
那就失去我當初救你的原意,而且反而會多一份愧疚。」
  她仍然站在十丈外,沒走過來。
  李玉樓道:「姑娘這麼說,更讓我不安了!」
  小紅道:「隔這麼遠說話算什麼?你不會請我們姑娘過來,進屋坐坐!」
  小綠道:「就是嘛!為你到處奔波,都快把秦淮河兩岸跑遍了,可真夠累人了!」
  西門飛霜帶著些阻攔,也帶著些責怪,道:「小紅、小綠──」
  她說晚了,這時候說話,還能不晚麼?
  李玉樓一想也是,歉然一笑道:「是我失禮,姑娘請進屋坐坐!」
  西門飛霜略一遲疑,沒說話,裊裊走了過來。
  進了茅屋,面對簡單的陳設,李玉樓有點不安道:「這兒太簡陋,姑娘請隨便坐坐!」
  進入這麼一間茅屋,西門飛霜並沒有好奇的遊目四顧,而且也沒說什麼,她緩緩的坐了
下去,輕聲道:「你也坐啊!」
  李玉樓應了聲,坐了下去。
  小紅、小綠就站立在門邊,李玉樓沒讓她們,他知道,有西門飛霜在,讓她們她們也不
會坐。
  只聽西門飛霜道:「你已經知道我的家,也已經知道我是誰了,用不著再對你隱瞞什
麼,你呢?能告訴我麼?」
  李玉樓道:「姑娘,我姓李,叫李玉樓。」
  西門飛霜目光一凝,輕輕的看了他一眼:「很好的名字,就像你的人一樣──」
  李玉樓只覺心頭一震,道:「姑娘誇獎!」
  西門飛霜話鋒忽轉:「對你,我看走了眼,你是我生平唯一看走眼的人,沒想到你一身
修為已到了由實返虛,無相無形的境界。
  不是小紅、小綠告訴我,我絕不相信,因為放眼宇內,像你這樣的修為,實在找不出幾
個來──」
  李玉樓心頭再震,道:「姑娘──」
  西門飛霜道:「你不用再隱瞞了,事實上能接我哥哥『霹靂手』的人,當今武林中也沒
幾個。
  你所以傷在他手下,是因為你體內餘毒沒有祛除盡淨,阻礙了你真氣運行,否則受傷的
是他不是你!」
  李玉樓沒再說話,事實上人家說的一點也沒錯,他若是再否認,再托詞,那就顯得小家
子氣。
  只聽西門飛霜又道:「你既然真氣受阻,既然傷在我哥哥的『霹靂手』下,傷在臟腑,
不可能好得這麼快,體內餘毒沒有祛除盡淨,你自己也無法運功療傷,是不是又碰見了誰,
幫了你的忙?」
  人家分析得一點也不錯,他也不能不承認。
  他只好點頭道:「是的,有位水少俠救了我。」
  西門飛霜目光一凝道:「水少俠,他姓水?」
  李玉樓把水飄萍救他的經過說了一遍,他沒提東方玉琪的乘他之危,落井下石,也沒提
那位水飄萍缺少些鬚眉丈夫氣。
  不提後者,是因為他不願在背後批評人,尤其是他的恩人,至於為什麼不提前者,恐怕
只有他自己才明白。
  只見西門飛霜靜聽之餘,美目中異采連閃,等到李玉樓把話說完,地立即接口道:「他
看出了你所中之毒,是『無影之毒』?」
  「是的。」
  「他給了你一顆藥,不但祛除了你體內的餘毒,也對你的臟腑之傷,有這麼大的效益?
  「是的。」
  忽聽小紅叫道:「姑娘──」
  西門飛霜看了小紅一眼,小紅立即住口不言。
  小紅一叫,李玉樓只當她有什麼話,忙望了過去,這一望,使得他正好錯過了西門飛霜
的眼色。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08:55

第 六 章
  只聽西門飛霜道:「沒想到你會碰上一個生就這麼一付熱心腸的人,既然你體內的餘毒
已經祛除盡淨,那就是藥正對症,恐怕也是『無影之毒』的唯一解藥了!」
  李玉樓入耳一聲「無影之毒的唯一解藥」,不由心頭一動,正想問。
  西門飛霜卻話鋒又轉:「你到這間茅屋來幹什麼?你認識這間茅屋主人?」
  李玉樓一聽這話,正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忽地心中再動,忙凝目問道:「姑娘怎麼知
道這間茅屋別有主人?」
  西門飛霜道:「因為我認識這間茅屋主人。』
  李玉樓心頭猛跳,忙道:「姑娘是說──」
  西門飛霜道:「金瞎子。」
  李玉樓心頭再跳:「姑娘也愛聽他說書?」
  西門飛霜道:「他說書轟動整個江南,我卻沒聽過他說書,一回也沒聽過,他到金陵來
近二十年了,從不跟任何人交往。
  而秦淮燈船上的無垢,卻是他唯一的朋友,無垢的燈船,也是他閒暇時唯一的去處,不
過他都是在別人不在的時候去,自己帶一壺酒,跟無垢相對談詩,壺中酒盡,立即離座下
船,從沒多留一刻。」
  李玉樓心頭狂跳:「姑娘對他知道多少?」
  西門飛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是個說書的,不同世俗,胸蘊奇廣,但他以前絕不是
個說書的,他一定有難言之隱,他從不說,我也從不問,如此而已。」
  連西門飛霜也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可見金瞎子掩飾之慎密、高明。
  那也就是說,西門飛霜跟這件事扯不上關連,其實本來就扯不上,不然西門飛霜怎麼會
救他,怎麼會為他下船奔走? 李玉樓下意識的心頭一鬆,又忙道:「那麼,姑娘可知道他
住在什麼地方?」
  西門飛霜道:「我知道,恐怕問遍金陵,也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了!」
  李玉樓急道:「姑娘是不是可以告訴我?」
  西門飛霜美目之中疑惑之色多了三分,但是,她並沒有多間,也沒有遲疑,道:「能,
不過我告訴你也沒用,那地方不好找,除非我帶你去,否則你絕找不到。」
  李玉樓道:「不敢勞動姑娘,姑娘只管告訴我──」
  西門飛霜道:「對金陵一帶,你熟?」
  李玉樓道:「我可以沿途打聽。」
  西門飛霜道:「要是那個地名是他自己取的,連金陵土生土長的人都不知道那個地方
呢?」
  李玉樓不信,可是他不敢說出口。
  只聽西門飛霜又道:「不要緊,你要是不信,可以試試,他住的那個地方,取個名字叫
『虛無飄渺』,往西走,到『清涼山』下,尋小徑登山,到半山繞向山北,那個地方就在山
北。』
  李玉樓一抱拳道:「多謝姑娘,日後必當有所報答,告辭!」
  他沒多說什麼,也沒等西門飛霜說話,跟小紅、小綠打了個招呼,邁步出門而去。
  西門飛霜臉色如常,坐著沒動。
  小紅可揚了眉、沉了臉:「這個人怎麼這麼不通人情世故,早知道這樣,您就不該下船
來東奔西跑的找他,活該讓他傷在少主手下。」
  西門飛霜點頭道:「小紅,別這麼說,我本不指望他對我怎麼樣,所以下船來找他,也
只是求個心安而已,畢竟,他是為我傷在少主手下。」
  小綠道:「姑娘,您的脾氣怎麼突然間變了這麼多,他對您這樣,您還護他?什麼了不
得的事,生怕人知道似的,要是您對東方玉琪這樣,怕東方玉琪不趴在地上磕頭──」
  西門飛霜話聲微冷,道:「不要跟我提東方玉琪,他不是東方玉琪。」
  小綠道:「就是換任何人也一樣,只要您稍加辭色,看那些人不受寵若驚,喜得發瘋才
怪!」
  西門飛霜道:「他也不是任何那些人。」
  小紅道:「是啊!就不知道他是個幹什麼的,偏他福命兩大造化大,處處都有人救助,
能逢凶化吉。
  咱們頭回救他不死,接著又有人二伸援手,不但治好了他的傷,還把他體內的餘毒祛除
盡淨,您現在也可以安心了,咱們回船上去吧!」
  西門飛霜緩緩站起,裊裊往門外行去。
  小紅、小綠雙雙跟了出去。
  出了茅屋,西門飛霜轉向西。
  小紅忙道:「姑娘,您不回船上去?」
  西門飛霜逕直往前走,道:「不要多問,跟我走!」
  小紅沒再多問,小綠沒敢開口,她們背著西門飛霜互望一眼,那兩雙目光滿含著不解與
詫異。
  口口  口口  口口
  清涼山,在金陵西廓,原為石頭山支脈,因半山築寺而得名,清涼寺旁有一佛祠,相傳
為宋名士鄭俠的讀書處。
  鄭俠為北宋上流民圖人,被讒謫而後罷官,時兩袖清風,身外無長物,乃擇清涼寺旁讀
書,後人景仰鄭俠的高風亮節,改草椽為「一佛祠」,以為紀念。
  清涼山最佳的眺望處,為山西南的「掃葉樓』,樓原為明末遺臣龔半千「半畝園」遺
跡,龔善畫有「僧人掃葉圖」,故名「掃葉樓」。
  集名士題詩云:「最是江南堪憂處,城中面面是青山』。由此內望,則城內萬家燈火,
外望,則大江如帶,船帆不絕。
  李玉樓如今就站在北面的半山腰,他照著西門飛霜告訴他的,很容易的就找到了這兒,
但是到了這兒就沒路了。
  眼前大片的密林,滿山遍野,看不見一點人煙,聽不見一點聲息。
  真是這兒麼?西門飛霜應該不會騙他,可是那兒是「虛無飄渺」?「虛無飄渺」又是那
兒? 他還不信這個邪,飛身掠上樹梢,茂密枝葉如蓋,覆掩滿山,什麼也看不見,穿入密
林找尋,深淺微寬近百丈,除了遍地的枯枝敗葉外,什麼也看不見。
  由不得他不信了,再折回去找西門飛霜,不好意思,一去一回也費工夫。
  正懊惱間,只聽一個輕柔甜美的女子吟聲,從高處傳了下來:「最是江南堪憂處,城中
面面是青山。」
  他聽得心頭猛跳,不是西門飛霜的話聲,還有誰?他身不由己,循聲飛騰而上。
  繞到西南,「掃葉樓」中正站著三個人兒,不是西門飛霜跟小紅、小綠是誰? 小
紅、小綠臉色微寒,看見他跟沒看見他似的。
  西門飛霜則面對樓外,雲發飛舞,衣袂飄風,綽立若仙。
  他忍不住叫道:「姑娘──」
  西門飛霜轉了過來,深深一眼道:「找到了麼?』
  他只得實話實說:「沒有。」
  「相信我的話了麼?」
  他為之赧然,道:「煩請姑娘帶路。」
  西門飛霜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再說,走過來從他面前經過,出樓行去。
  他聞到了一股蘭麝般幽香,他轉身跟了去,當他轉身的時候,聽見身後小紅低低道:
「咱們姑娘這是圖什麼?」
  他心底泛起了一絲不安,還有一絲異樣的感受。
  又到了那滿山遍野的密林前,西門飛霜卻沒有進入樹林,繞著樹林的邊緣走,沒有路,
但卻明明是一條羊腸似的小徑,空蕩、寂靜之中東彎西拐了好一陣,約莫盞茶工夫,來到一
處,西門飛霜停了步。
  眼前的景色,使得李玉樓不能不為之暗暗稱奇,就在半山上,半圈樹林、半圈山壁,眼
前畝許大一塊方圓,卻籠罩在一片輕紗似的迷濛薄霧之中,就在薄霧之中,山壁之下座落著
一椽茅舍。
  只聽西門飛霜道:「是不是『虛無飄渺』,那間茅屋就是他的住處,你去吧!」
  李玉樓聽得微一怔,道:「姑娘──」
  西門飛霜道:「我不進去了!」
  李玉樓當然明白人家為什麼不進去,他忍不住心中一陣激盪,毅然道:「不,姑娘既是
他唯一的朋友,應該一起進去!」
  西門飛霜霍地轉過嬌靨,一雙美目中儘是異采:「你讓我一起進去?」
  李玉樓道:「是的。」
  西門飛霜沒再多問,其實又何必多問?李玉樓這種答覆,已經說明一切了,她那清麗的
嬌靨上,飛快地掠過一絲激動神色,道:「有你這句話就夠了,我不進去了,我在這兒等
你!」
  李玉樓沒想到她現在反而不要進去了,怔了一怔,道:「姑娘──」
  西門飛霜柔聲道:「我只知道你姓李,叫李玉樓,也就夠了,去吧!」
  李玉樓忍不住也為之一陣激動,深深一眼,道:「對姑娘,我也多認識了一層。』
  他沒再多說,轉身行去。
  西門飛霜站著沒動,她望著李玉樓那走進了薄霧中的順長的身影,一雙美目中,再度閃
漾起令人難以言喻的異采……
  轉眼工夫,李玉樓到了那座茅舍之前,茅舍一明兩暗,前面種的有花,左右是兩片小菜
圃,兩扇門關著,聽不見一點聲息。
  憑他的聽覺,他聽出來茅舍裡沒有人,好在他是能找到金瞎子更好,否則則指望能在金
瞎子的住處,找到些有關金瞎子,或者是有關金瞎子去處的蛛絲馬跡,即便是明知裡頭沒有
人,也不能不先打個招呼。
  於是,他揚聲道:「金先生,李玉樓求見!」
  茅舍裡沒有反應,一點都沒有。
  他抬手推門,門竟是虛掩著的,一推就開。
  門開處,目光所及,他為之一怔。
  門裡,是廳堂,就在廳堂裡,正對著門坐著一個人,赫然竟是金瞎子,他睜著兩眼,目
光發直,一動不動。
  李玉樓剛才聽出茅舍裡沒有人,憑他的聽覺,絕不會錯,除非茅舍裡的人練成了「龜息
大法」。
  他曾經出聲招呼,茅舍裡也沒有反應,如今他推開門,跟金瞎子面對面,金瞎子卻也像
沒看見。
  這是──
  李玉樓心頭震動,一步跨了進去。
  「別動他!」
  身後傳來一聲甜美嬌喝,跟著是一陣香風,西門飛霜已來到他的身邊,美目凝注,滿臉
驚容:「他已經死了!」
  找到金瞎子了,可是人已經死了,完了,那兒再找線索去?
  李玉樓睜開了眼,揚起了眉,冷怒之威逼人。
  西門飛霜輕聲道:「別這麼嚇人!」
  李玉樓立即驚醒,倏斂威態,他沒有說話,如今他還能說什麼? 西門飛霜上前一步,
細看金瞎子,嬌靨上再現驚容:「竟看不出他是怎麼死的,既沒有外傷,也不像有內傷,除
非他是中了一種奇特的毒,不然不會這樣死法,難道會是『無影之毒』?」
  李玉樓心頭一震,旋即道:「不可能,他不會是中了『無影之毒』。」
  西門飛霜轉過臉來道:「何以見得?」
  李玉樓道:「因為對我暗施『無影之毒』的,就是他。」
  西門飛霜猛一怔:「怎麼說,他對你暗施『無影之毒』?」
  李玉樓點頭道:「不錯。」
  「這也就是為什麼你要找他的原因?」
  「那天晚上,他約我在秦淮之旁的小茅屋見面,離開小茅屋之後,我發覺中了毒,最後
支持不住,栽入河中,承蒙姑娘施救,保住性命。
  今天我找到書棚去,他沒有開棚,我打聽不出他的住處,只好到小茅屋去,希望能找到
一點蛛絲馬跡,沒想到在那兒碰見了姑娘──」
  靜靜聽畢,西門飛霜搖了頭:「不可能,他不可能是那種對人暗下毒手的人,尤其是對
你這麼個人。」
  李玉樓道:「我也認為不可能,我也不信,無如──」
  他住口不言,沒說下去。
  西門飛霜目光一凝,道:「你跟他可有什麼仇怨?」
  李玉樓道:「毫無仇怨,反之,他倒是個來踐二十年之約的朋友。」
  西門飛霜詫聲道:「二十年之約?」
  她當然詫異,二十年前,李玉樓才多大? 李玉樓道:「二十年前,他跟我一位老人家
有約。」
  西門飛霜輕「哦」了聲道:「原來是跟你一位老人家有約,我說嘛──」
  話鋒一頓,接問道:「你可知道那是什麼約?」
  李玉樓沉默了一下,道:「不願再瞞姑娘,二十年前,先父母遭逢變故,雙雙被害慘
死,他是唯一知道真像的人。
  當時我在襁褓中,被位老人家路過救去,他親口答應那位老人家,化名金瞎子,隱於金
陵『夫子廟』,候我二十年,告訴我先父母被害的真象──」
  西門飛霜驚歎出聲:「原來如此,世間竟有他這種人,怪不得他從不跟人交往,原來他
是化名,為了等你,為了履行一個二十年的諾言──你那位老人家,就這麼信得過他?」
  李玉樓道:「是的,他對我那位老人家,絕不會,也絕不敢食言背信。」
  「既是這樣,他又怎麼會暗施『無影之毒』害你?」
  「我就是想不通,可是我確是跟他見過面之後中的『無影之毒』。」
  「那除非當年令尊、令堂的被害跟他有關,當時你被人所救,他無法趕盡殺絕,所以才
隱忍下來苦等你二十年,真要是這樣的話,他的深沉與毅力,也就太可怕了!」
  「不可能,我那位老人家知道他,也絕不會看錯他!」
  「那麼,就在這二十年之間,他遭逢了什麼變故,改變了他?」
  李玉樓苦笑道:「我也曾這麼想過,可是──」
  西門飛霜道:「你說金瞎子是他的化名,那麼他的真名實姓是──」
  李玉樓道:「司徒飛。」
  西門飛霜一怔:「俠盜司徒飛?原來他竟會是──我聽說過,怪不得武林中說二十年前
司徒飛突然離奇的失蹤了,原來──他經常到我船上去,我也算是他唯一的朋友,我竟然一
點也不知道──」
  話鋒忽然一頓,目光急凝:「你我去得晚,加以他二十年前就失了蹤,所以你我都沒見
過他,對不對?」
  李玉樓道:「不錯!」
  西門飛霜道:「那你怎麼知道他就是司徒飛?」
  李玉樓道:「姑娘是說──」
  西門飛霜道:「就不會有人知道他隱姓埋名,要苦等二十年──」
  李玉樓截口道:「姑娘的意思我懂了,不可能,我頭一次到書棚裡找到他的時候,他問
我的幾句話,都是當年跟我那位老人家約定的,司徒飛他有可能被害,有可能被人假冒替
代,但他卻是個極重信義,寧死不屈的人!」
  西門飛霜道:「要是這樣的話,他就更不可能在二十年後的今天暗施『無影之毒』害你
了。
  即便是他,以為害你之後也難逃一死,一個武林中人,自絕的方法很多,又怎麼會選擇
住處,當門而坐,這麼個死法?」
  李玉樓苦笑道:「我實在想不通──」
  西門飛霜忽然截口道:「會不會另有第三者,知道先前無法假冒他,取代他,一直隱身
左右。
  等到你來跟他連絡,約期再見之後,因為時機成熟,先殺他滅口,然後又假冒他害你,
在二十年後的今天趕盡殺絕?」
  李玉樓道:「我想不出還有第三者,姑娘跟他交往過一段時日,是否知道──」
  西門飛霜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從不跟人交往,沒有朋友。」
  李玉樓皺皺眉。
  西門飛霜又道:「我雖然想不出是怎麼回事,可是根據你所說的,加上我對他的認識,
我敢說他絕不會暗施『無影之毒』害你,一定有第三者。」
  李玉樓道:「可是──」
  苦笑一聲,住口不言。
  西門飛霜美目中忽現奮光:「慢著,自當年親口許諾後,他就要苦等你二十年,二十年
不是短時日,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福禍,生老病死人誰能冤,他能不預作防範──」
  李玉樓忙道:「姑娘是說──」
  西門飛霜道:「我是說,以他這麼個人,不會想不到這一點,他應該預作防範,預作安
排,也就是說他應該把要告訴你的,預留下來,那麼唯一的辦法就是寫下來──」
  李玉樓心頭一陣跳。
  只聽西門飛霜叫道:「小紅、小綠,進來幫忙分頭找。」
  小紅、小綠應聲走進來。
  四個人分頭找,金瞎子的住處就這麼一明兩暗,三間茅屋,家俱陳設也都相當簡陋,四
個人幾幾乎找遍了,只差沒把地皮翻過來了,可是,休說是片紙隻字了,就是一點可疑的東
西也沒找到。
  四個人相對默然,默然片刻之後,西門飛霜突然道:「你能確定你所中的毒,是『無影
之毒』?我的意思是說,那位水飄萍,確實告訴你,你中的是『無影之毒』?」
  李玉樓沒覺得她這句話問得有什麼不妥,當即點頭道:「是的。」
  西門飛霜道:「你可知道這『無影之毒』的出處?」
  李玉樓道:「我不知道。」
  西門飛霜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以你的修為跟所學,你不應該不知道,你的師門也
不應該不告訴你。
  因為『無影之毒』是毒中之最,令人聞風喪膽,太有名了,一般人所以不知道它,是因
為它難躲難防,甚至防不勝防。
  也因為能認出它來的人太少,更因為中了『無影之毒』的人,沒有獨門解藥,必死無
疑,十有八九都滅了口,但是你不知道『無影之毒』的出處,我還是相信你──」
  李玉樓並沒有因為能博得西門飛霜的相信,而有什麼特別的感受。
  因為他現在沒那個心情,是故西門飛霜的話聲至此,他立即截口道:「聽姑娘的口氣,
似乎知道『無影之毒』的出處?」
  西門飛霜微頷螓首,道:「不錯,我知道,放眼天下武林,知道它出處的人,多得不可
勝數。
  我剛才說過,它太有名,太可怕了,難只難在能認出它的人太少,只要有人認出它是
『無影之毒』來,那麼十有九個都知道它的出處。」
  李玉樓忙道:「那麼姑娘能否賜告──」
  西門飛霜道:「我既然問起了你,也承認我知道它的出處,當然會告訴你,我的意思也
就是要你循這條線索查查看,不過在我告訴你之前,有些事我不能不讓你知道一下──」
  李玉樓道:「什麼事,姑娘請說,我洗耳恭聽。」
  西門飛霜看了他一眼:「不要跟我這麼客氣──」
  話鋒一頓,旋又接道:「近百年來,眾所周知,四川唐家,是用毒的大家,但是唐家要
比起這一家來,那就太微不足道了。
  四川唐家之毒,因為千百種,固然也會令人畏懼,但這一家只這一種『無影之毒』,已
使四川唐家的千百種毒黯然失色。
  這一家的『無影之毒』向不輕用,也一向神秘詭異,絕少跟外界有所往來,甚至,武林
中沒人不知道這一家,也都知道這一家在什麼地方,但是從沒有人能找到這一家,或許是因
為沒人不怕『無影之毒』,而不敢輕易挨近,所以當你循這條線索去查的時候,務必謹慎,
因為一念之差足以鑄成大錯。」
  只聽小紅道:「姑娘,你怎麼還幫──」
  西門飛霜輕叱道:「我說話,不要插嘴。」
  小紅住口不說。
  只聽西門飛霜又緩緩道:「你們不是不知道,損人利己的事,我不屑為,一切聽天由
命,冥冥中自有定數,我也不願勉強,何況,我這是就事論事,難道不是?」
  小紅微抬眼望西門飛霜,口齒啟動,似乎還想說什麼,但卻欲言又止,終於還是沒有說
出口。
  李玉樓聽見西門飛霜說的話,而且是字字清晰,但他卻沒在意,沒玩味,可惜。
  只聽他道:「多謝姑娘指點,李玉樓不是衝動莽撞的人,敢問姑娘,那一家是──」
  西門飛霜緩緩道:「你知道武林中的一府、二宮、三堡、四世家、八門派?」
  李玉樓神情震動了一下,道:「這我知道。」
  西門飛霜道:「我說的那一家,就是二宮裡的『九華宮』。」
  李玉樓神情再震,道:「怎麼說,是『九華宮』?」
  西門飛霜道:「人人都知道,『九華宮』座落在巫山深處,但由於巫山十二峰長年雲封
霧鎖,卻誰也不知道這座『九華宮』究竟座落在巫山什麼地方?」
  李玉樓雙眉微揚,道:「多謝姑娘賜告,只要踏遍巫山十二峰,應該不愁找不到這座
『九華宮』。」
  話聲方落,人微一怔,兩眼冷電飛閃,轉眼往外望去,顯然,他是聽見了什麼?
  就在這時候,身旁響起了西門飛霜的輕柔話聲:「我也聽見了,不可能有人到這兒來,
這種地方不乏飛禽走獸。」
  李玉樓似乎要說話。
  西門飛霜一個眼色遞過去,輕喝道:「小紅、小綠!」
  李玉樓沒看見西門飛霜的眼色,他看見小紅、小綠像兩隻飛燕似的掠出去。
  轉眼工夫之後,小紅,小綠又雙雙掠了回來,兩個人微一欠身,飛快的也遞了一個眼色
道:「啟稟姑娘,是只野兔子。」
  李玉樓仍然沒看見這個眼色,他兩眼冷電飲去,道:「是我聽錯了,有勞兩位姑娘
了!」
  小綠道:「李相公您客氣,婢子們不敢當。』
  一聲「相公」、「婢子」聽得李玉樓微一怔,西門飛霜清冷的嬌靨上飛閃異樣神色,剎
那間,茅屋裡有著一份令人不安的靜寂。
  但是,這份靜寂很快就被西門飛霜打破了,只聽她道:「那麼你打算──」
  李玉樓一定神道:「既蒙姑娘告訴我了這條線索,我打算馬上趕到巫山去。」
  西門飛霜道:「別說我交淺言深,要不要我陪你去!」
  李玉樓忙道:「姑娘怎麼好這麼說,姑娘的好意,我只有感激,只是千里迢迢,怎麼敢
勞動姑娘──」
  「千里迢迢,勞動?」西門飛霜道:「你把我當成閨閣弱質了,我只是秦淮畫舫不能再
待了,閒著也沒事。
  『九華宮』又是我嚮往已久的神秘地方,我也想看看,它究竟座落在巫山十二峰什麼地
方,不過你要是不願意,我當然不能勉強。」
  這叫李玉樓怎麼說?只聽他道:「有姑娘為伴,該是我的榮寵,怎麼會不願意?只是,
只是──」
  只聽西門飛霜道:「也是,我還是不要跟你作伴的好,我哥哥一定還在到處找我,我已
經給你惹了麻煩了,怎麼能再──」
  她那裡一個「再」字剛出口,李玉樓這裡倏揚雙眉,道:「姑娘輕看李玉樓了,不要說
姑娘對李玉樓有援手之德活命恩。
  就算是一個緣僅一面的朋友,李玉樓也絕沒有怕這種事的道理,只要姑娘不嫌餐風宿露
奔波苦,我願意請姑娘同行。」
  小紅、小綠站在西門飛霜身後,互相一眼,偷偷的笑了,可惜李玉樓仍沒看見。
  只聽西門飛霜道:「武林世家、江湖女兒,怕什麼餐風宿露奔波苦,就這麼說定了,今
天天色已晚,咱們明天一早啟程,人死一了百了,入土為安,咱們把他埋了就離開這兒
吧!」
  李玉樓微點頭,應了聲。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09:39

第 七 章
  這兒是金陵城西的一個小客棧,華燈初上的時候,最後一進小院子裡,兩間清靜上房,
李玉樓住一間,門掩著,燈光透紗窗,不知道他在幹什麼? 西門飛霜跟小紅、小綠住另一
間,燈光下,主婢三人在說著話。
  只聽小紅道:「那雙腳印很淺,可是沒能瞞過婢子的兩眼,腳印也不大,一看就知道是
什麼樣人留下的。」
  西門飛霜清冷的嬌靨上掠過異樣神色,道:「我就知道她是個有心人,不會就此作罷
的。」
  小綠道:「那姑娘為什麼還攔住他,讓他出去截住她,知道她的身份不是更好?」
  西門飛霜道:「我跟你們說過,我不是那種人,也不願意那麼做,況且,我也認為,如
果真是她家用『無影之毒』殺了司徒飛,她就絕沒有再為他解『無影之毒』的道理。」
  小紅道:「姑娘,那可難說啊!『九華宮』那麼多人,或許殺司徒飛的另有其人,就算
是她,可是司徒飛是司徒飛,他是他呀─」
  小紅的這句話,西門飛霜懂,那是說,那個『她』,下得了手殺司徒飛,卻狠不下心看
李玉樓傷在「無影之毒」下。
  西門飛霜一雙明眸裡,像蒙上了一層迷濛輕霧,只聽她道:「我知道她不會是殺司徒飛
的那種人。
  但是,也有可能說對了,不管怎麼說,這件事錯不得,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所以我要絆
住他鄉留一夜,先代他問個究竟。」
  小綠道:「怎麼,您打算找她?」
  西門飛霜道:「我不用找她,她會找我,她跟到司徒飛那兒去,聽見我指出了『九華
宮』,一驚之下才會露了行藏,她恨定我了,不會就此算了,一定會跟在左右,找機會找我
的。」
  小綠道:「真的?」
  西門飛霜道:「不信你們等著看吧!不是為了等她,我也不會絆住他鄉留一夜了!」
  小紅道:「她來找您也好,他修為高絕,這回絕瞞不了他──」
  西門飛霜道:「她不傻,這回一定會改用別的辦法了,至於他,在司徒飛那兒未必就瞞
過他了,只是他厚道,聽你們倆那麼說,不願意多辯,不願點破罷了!」
  小紅呆了一呆,一時間沒話說了。
  只聽小綠道:「您既然明知道她恨定了您,您還是這麼給她掩著覆著──」
  西門飛霜一雙美目中那輕霧似的迷濛,為之濃了幾分,她道:「那是因為以己度人,我
知道情非孽,愛也不是罪過。」
  小綠神情一震,沒說出話來。
  小紅急道:「婢子們知道您心胸過人,可是──」
  西門飛霜微微一搖頭,道:「你們不要再說了,我這麼說自有我的道理。」
  她這兒話聲方落,那裡門上響起輕微剝落聲,原來是夥計送來了茶水,放下了茶水,伙
計轉身要走。
  西門飛霜似有意、若無意,輕抬玉手,向著夥計背後微一抬,等夥計走了,西門飛霜微
一笑道:「我沒有料錯,她來了!」
  小紅、小綠齊聲道:「姑娘,在那兒?」
  西門飛霜攤開了玉手,玉手裡一張小紙條,上頭還有些字跡。
  小紅、小綠看直了眼。
  個紅道:「姑娘,這是──」
  西門飛霜道:「夾在送茶水夥計的後領上,你們沒留意!」
  小紅、小綠雙雙為之怔住。
  西門飛霜拿起那張小紙條看了一眼,站了起來,道:「我出去一會兒,萬一李相公過
來,就說我在洗澡。」
  她把那張小紙條遞給了小紅,然後裊裊行了出去。
  小紅、小綠忙看那張小紙條,只見上頭寫著兩行潦草,但仍不失娟秀的小字,寫的是:
「莫愁湖畔,勝棋樓上」。
  既沒稱呼,也沒署名,更沒寫明是為什麼,要幹什麼,其實,對西門飛霜來說,那是多
余,這就夠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莫愁在何處,莫愁石頭西」,依樂府詩章,石城莫愁,石城在楚,非石頭城之南京,
但是也有人為文以正之,昔傳六朝時,金陵有美妓名莫愁者,居於湖上,因名,總之,其來
源實無正確根據。
  莫愁湖不大,周圍約三公里,但是開發很早,古詩中引用莫愁湖者,屢見不鮮,自明太
祖遷都南京,氣象為之一新。
  湖之旁有「華嚴庵」,內有「勝棋樓」,即明太祖與徐中山弈棋處,二人相約,以湖為
輸贏之注,中山王勝,明太租乃賜湖於中山。
  這時候的「莫愁湖」,一片寧靜,今夜雖然微有月色,但在這莫愁湖上,卻是既不見船
影,也不見人影,因為泛舟的人都在玄武湖。
  這時候所能見到的,只是一片銀光閃動的煙波,一圈綠樹跟隱約於繁枝茂葉中的勝棋
樓。
  西門飛霜衣袂飄飄的登上了勝棋樓,樓上空無一人,顯然,約她的人還沒來。
  她並沒有感到意外,緩步至朱紅欄干旁,面對莫愁煙波,月色玉顏兩清冷,一任晚風吹
拂雲裳,憑欄綽立,望之若仙,令人有玉骨冰肌自清涼無汗之感。
  忽地,一聲輕哼出自檀口,其聲清越,立即劃破了莫愁月色寧靜:「雨霽巫山上,雲輕
映碧天,遠峰吹散又相連,十二曉峰前。」
  她吟的竟是「巫山一段雲」詞。
  立身金陵莫愁湖畔「勝棋樓」上,怎地吟哦這「巫山一段雲」? 清越吟聲甫落,身後
卻緊接著響起個冰冷話聲:「你知道我?」
  西門飛霜仍然絲毫不感意外,緩緩轉過嬌軀,「勝棋樓」上,眼前,多了個人,儒衫瀟
灑,風流俊俏,赫然竟是那位救過李玉樓的水飄萍。
  她深深一眼,淡然答話:「是的,你瞞得了他,卻瞞不了我!」
  水飄萍雙眉陡揚,玉面冷如寒霜:「那你的用心更卑鄙,我見過有不擇手段的,可沒見
過像你這樣不擇手段的。」
  西門飛霜依然淡然:「我不懂池姑娘你何指?」
  水飄萍冰冷道:「西門飛霜,這時候還裝糊塗,顯得太小家子氣,你也不怕有損你的家
世,你自己敗壞家風,逃避婚事不說,居然還破壞我的──」
  話聲至此,倏然住口,破壞他的什麼,卻沒說出來。
  以「冷面素心黑羅剎」的性情,她從不受這個,也從沒有受過這個,而今,面對這位水
飄萍的尖刻指責,她居然仍絲毫不在意。
  只見她淡然說道:「池姑娘,我破壞你什麼了?」
  水飄萍玉面一紅,旋即更見冰冷,道:「西門姑娘,你逃避婚事,我原還同情你,甚至
於佩服你替天下女兒爭一口氣的勇氣。
  你未嫁,李玉樓他也未娶,在這種情形下,你為兩字情愫,參予角逐,本來無可厚非,
可是你不該損人利己,用這種手法打擊對手──」
  西門飛霜微笑截口:「池姑娘指我把你當對手,那麼很顯然的,池姑娘是也把我當對手
啦!」
  水飄萍面上又一紅:「你用不著明知故問──」
  「那麼池姑娘既把我當對手,當然也是為兩字情愫了?」
  水飄萍道:「不要仗你有一張利口,那是我的事。」
  西門飛霜微點頭:「我沒有想到,不過也難怪,他本就是個讓女兒家難以自恃,讓女兒
家不能不動心的鬚眉男兒。」
  只聽水飄萍厲聲道:「西門飛霜──」
  西門飛霜嬌靨上神色一整,話聲也為之一沉,緩緩截口道:「池姑娘,要是你已經罵完
了,就請你耐心聽西門飛霜說幾句話──」
  「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西門飛霜緩緩道:「因為你對他有恩,也因為你救過他之後還不離左右,情義兩重,讓
我感動。
  更因為西門飛霜不是你池姑娘所想像的損人利己之人,否則我沒有那麼好的耐性,跟池
姑娘你這麼說話,更不會這麼平心靜氣,等你罵完,池姑娘你既然知道西門飛霜,就應該知
道,往昔西門飛霜有沒有受過這個?」
  水飄萍欲言又止,但她旋即又道:「你要說什麼?」
  西門飛霜道:「池姑娘坦率,我也不願隱瞞自己,落個小家子氣,我不否認他是我生平
僅見,也不否認我對他動了情愫,否則我不會這麼關心他,但是我絕沒有損人利己,這種事
我還不屑做──」
  水飄萍道:「你指點他上我『九華宮』追查『無影之毒』總是實情?」
  「這是實情,我不否認,也不願否認,可是,『無影之毒』是你『九華宮』獨門之毒,
這是不是也是實情?」
  「我不否認,也不願否認,可是這件事跟我『九華宮』絲毫扯不上關連──」
  「我知道,也相信。」
  「你既然知道,既然相信,為什麼你還──」
  「池姑娘,救他之後,你一直沒離他左右,對他跟那個金瞎子之間的事,你究竟知道了
多少?」
  「我不敢挨他太近,所以知道不多,但是我知道,那個金瞎子對他很重要。」
  「何止重要,簡直太重要了,二十年前,他的父母同遭殺害,金瞎子是唯一知道內情真
象的人。
  當時,金瞎子曾作許諾,在金陵候他二十年,二十年後的今天,他來聽金瞎子告訴他內
情真象,結果他先中『無影之毒』,命大未死。
  接著,金瞎子又死於『無影之毒』滅了口,雖然明知道你救過他,可是我也知道『無影
之毒』的出處,若換池姑娘你是我,你會不會,該不該告訴他。」
  水飄萍靜靜聽畢,臉色微變道:「原來如此──」
  西門飛霜道:「我如果是池姑娘你想像中的損人利己之人,我大可以告訴他水飄萍就是
『九華宮』主的掌珠池映紅,也大可以告訴他,化名水飄萍的池姑娘,就在左近,昨天在
『虛無飄渺』的時候,我甚至可以當場截住你。
  我用不著在告訴他『無影之毒』的出處之後,再告訴他追查這條線索的時候要小心謹
慎。
  因為我不相信『九華宮』,或者池姑娘你,是以『無影之毒』害他在先,又殺金瞎子滅
口於後的人。
  甚至,我可以讓他馬上離開金陵,趕到四川去,而沒有必要故意拖住他,在金陵多待上
一夜──」
  水飄萍道:「你故意拖住他,在金陵多待一夜?」
  西門飛霜道:「我知道池姑娘一定會誤會我,也一定會找機會找我,我倒不在意池姑娘
對我的誤會,但是我不能不告訴池姑娘,既然池姑娘心裡有他,就該助他一臂之力,把這件
事查個水落石出。」
  水飄萍低下了頭,旋又抬起了頭,輕輕道:「看來我是誤會了你,我為我剛才的態度,
以及口不擇言致歉!」
  西門飛霜微笑道:「能得『九華宮』池姑娘當面致歉的,遍數武林,恐怕我是頭一個,
能有這份榮寵,就是再多挨點罵,也值得了!」
  水飄萍玉面飛紅道:「你這是何必!」
  西門飛霜笑笑,沒說話。
  水飄萍眉鋒微皺,道:「其實,早在我從東方玉琪手下救了他,給他療傷,發現他體內
『無影之毒』的餘毒沒有祛除盡淨時,我就驚異他怎麼會中了『九華宮』的『無影之毒』─
─」
  西門飛霜目光一凝,道:「池姑娘說從誰的手下救下他?」
  「東方玉琪啊!乘他之危,落井下石,難道他沒告訴你?」
  「沒有,或許因為他不認識東方玉琪。」
  「他是不認識東方玉琪,可是我告訴他了,我甚至還告訴他,東方玉琪就是令兄執意要
為你撮合的那位。」
  西門飛霜臉色微變,輕「哦」了聲,沒說話。
  水飄萍看了她一眼,又道:「他居然沒告訴你,連提都沒提,顯然,他是不願讓你因為
他,再加深對東方玉琪的不滿。」
  西門飛霜淡然道:「他好用心,也很會為別人想,令人敬佩,可是我對東方玉琪的心性
為人太瞭解,也太夠了,並不會因為誰而減少或者加重這份不滿輿卑視。」
  只聽水飄萍輕輕道:「我沒有看錯他,就憑他這份過人的坦蕩,磊落胸襟,就是我生平
所見的頭一個。」
  西門飛霜看了看她,岔開話題,道:「池姑娘也不知道『無影之毒』是怎麼流落出來
的?」
  水飄萍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西門飛霜道:「但是,至少池姑娘查起來,應該比任何人都容易。」
  水飄萍道:「這是實情。』
  西門飛霜道:「那麼,池姑娘是不是願意盡快幫他查明這件事的真象?」
  「我倒希望池姑娘能親自回去一趟,好在他明天一早就要啟程趕往『九華宮』,要不了
多少時日,要是池姑娘能在他抵達『九華宮』時,以女兒家本來面目跟他相見,當面告訴他
這件事的真象,豈不是更好。」
  西門飛霜說得不但委婉,而且技巧,她暗示水飄萍,不過是小別而已。
  水飄萍何等冰雪聰明,又怎會不懂?懂歸懂,但她是不免有點猶豫。
  西門飛霜微一笑,又道:「或許不怎麼恰當,但我一時卻想不出更好的,池姑娘應該知
道秦少游那闕『鵲橋仙』裡的最後兩句。」
  水飄萍玉面通紅,女兒家嬌羞之態畢露,欲言又止,旋即低下了頭。
  西門飛霜又道:「至於我,池姑娘大可以放心,就算佔了點兒便宜,也佔不了幾天。」
  水飄萍猛抬頭,羞紅直透白嫩的耳根,只聽她叫道:「你怎麼好這麼說,我沒有找錯
你,到今夜我才真正知道,『冷面素心黑羅剎』是怎麼樣一個女兒家,無論如何,你這個紅
粉知己我是交定了。」
  話落,閃身,一襲瀟灑儒衫輕飄出樓,飛射不見。
  西門飛霜望著那襲瀟灑儒衫逝去處的夜色,嬌靨上浮現起一絲輕微的笑意。
  但,旋即,這種輕微笑意消斂不見,代之而起的,竟是出現在遠山般一雙黛眉之間的輕
愁。
  眉似遠山,那種輕愁,就好像飄浮在遠山之間的薄霧,美極,但似乎總能讓人感染落
寞,傷感! 湖名莫愁,人又為什麼愁? 莫愁湖似乎也被感染了,月色暗淡幾分,湖面的
霧,似也濃了些。
  口口  口口  口口
  西門飛霜回到了客棧,初更已過,小紅、小綠就在燈下,一見姑娘回來,忙雙雙迎了上
來。
  兩個俏丫頭急不可待的要說話。
  西門飛霜示意攔住了她倆,然後輕聲道:「李相公過來找過我沒有?」
  小紅道:「沒有。」
  小綠道:「姑娘,跟池映紅見面的情形怎麼樣?」
  西門飛霜道:「現在沒工夫跟你們說,我過去看看李相公去。」
  她又出去了,順著走廊,到了李玉樓所住的上房前,燈光透窗,顯然人還沒睡,只是裡
頭靜得很,聽不見一點聲息。
  本來是,一個人住間屋,沒人說話,當然靜。
  西門飛霜輕輕敲了門,剝落聲剛起,李玉樓的話聲也從屋裡響起:「那位?」
  西門飛霜應道:「我!」
  只聽屋裡一聲:「呃!是姑娘?」
  兩聲步履聲,門開了,燈光外洩,李玉樓當門而立,他把西門飛霜讓了進去,西門飛霜
隨手掩上了門。
  床上,被子已經攤開了。
  顯然,李玉樓剛在床上躺過。
  西門飛霜輕掃了一眼:「你要睡了?」
  李玉樓道:「沒有,一個人枯坐無聊,躺在床上想些事。」
  西門飛霜目光一凝:「或是後來到金陵一直想到如今!」
  李玉樓強笑道:「也不全是──」
  沒了下文。
  顯然他是不願說。
  西門飛霜也沒再問,道:「我一直忘了問你,那位水飄萍,是從什麼人手下救了你。」
  李玉樓微一怔:「姑娘怎麼突然問起這──」
  西門飛霜淡然道:「我想知道是誰這麼陰狠、卑鄙,乘人之危,落井下石?」
  李玉樓遲疑了一下道:「那個人我不認識。」
  「那位水飄萍,沒有告訴你?」
  「沒有,或許他也不認識。」
  西門飛霜道:「據我所知,那個陰狠卑鄙、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東西,是東方玉
琪。」
  李玉樓神清一震,要說話。
  西門飛霜目光一凝,道:「你可以不告訴我,可是沒有必要再幫他否認。」
  李玉樓神情震動,沒有說話。
  西門飛霜又道:「可以讓我知道一下麼,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李玉樓沉默了一下,道:「那是因為我認為這不是什麼要緊的事。」
  西門飛霜道:「不是因為他正是我哥哥執意為我作伐的對象?我為此離家逃躲,而你正
捲入這場誤會之中?」
  李玉樓神情再次震動,道:「姑娘──」
  「我本就卑視他,厭惡他!」西門飛霜道:「你是不希望因為你,使我再加深對他的卑
視、厭惡!」
  李玉樓沒有說話。
  西門飛霜道:「你的胸襟過人,別人落井下石,乘你之危,想要你的命,你還為別人著
想,你這種人是我生平僅見,讓人敬佩。但是我告訴你,沒有用的,我對他東方玉琪太瞭解
了。
  你這麼做,無補於改變對他的看法,而且即便沒有你的出現,我也永遠不可能嫁到他
『恆山世家』去。」
  李玉樓道:「姑娘──」
  「而且,我還要告訴你!」西門飛霜道:「我哥哥跟東方玉琪的心性為人,沒有人比我
更清楚,除非我馬上答應嫁給東方玉琪,否則你永遠擺脫不了這場誤會。」
  李玉樓雙眉一揚,道:「姑娘,李玉樓不是人間賤丈夫,我並不怕捲入這場誤會,只沖
著姑娘給予我的,為我做的這些,即便是為姑娘赴湯蹈火,也是應該。」
  西門飛霜目光一凝道:「真的麼?」
  李玉樓道:「我不慣作虛假,而且對姑娘,我不會。」
  「只為我給予你的,為你做的這些?一點也不為別的?」
  李玉樓遲疑了一下,毅然道:「姑娘的意思我懂,但是姑娘知道我的遭遇,在父母含恨
埋骨二十年,二十年後的今天,我為偵凶報仇進入武林,我為偵凶報仇而遠來金陵找司徒飛
踐二十年的約。
  那知司徒飛因我的到來而被『無影之毒』殺之滅口,在這種情形下,我要是輕涉兒女私
情,怎麼對得起先父母在天之靈?怎麼對得起家師二十年的辛苦教誨? 又怎麼對得起隱姓
埋名,在金陵苦等我二十年的司徒飛?」
  西門飛霜靜靜聽畢,悚然動容,剎時間,她一轉莊嚴肅穆,道:「你說得對,你的孝義
也讓我敬佩。
  你要知道,西門飛霜也不是人間賤娥眉,她能等你為父母盡孝,為朋友盡義之後,而現
在不作任何一點奢求。」
  李玉樓目光一凝,毅然道:「我感激,那麼我告訴姑娘,人非草木,李玉樓我更不是上
上人。」
  西門飛霜一個嬌軀忽泛輕顫,一雙美目之中,也泛起亮亮的淚光,她顫聲道:「有你這
句話就夠了,西門飛霜一向孤傲,視世間鬚眉如草芥,沒想到在這麼一個情形下,讓我在秦
淮碰見了你,更沒想到我對你竟不能自持,也許這是冥冥之中早定的天意,也因為你太不同
於自懂事以來我所見過的人。
  從現在起,只求你我之間互許為知己,暫時決不談其他,時候不早了,你歇著去吧!我
走了。」
  話落,她絲毫未作停留,轉身要走。
  李玉樓聽得難忍激動,脫口道:「姑娘──」
  西門飛霜停了步,但沒轉回身。
  李玉樓道:「李玉樓何德何能,我感激!」
  只聽西門飛霜輕聲道:「你要知道,一個女兒家只對你動了情、傾了心,她要的絕不是
你的感激!」
  李玉樓又一陣激動,道:「姑娘──」
  西門飛霜道:「歇著吧!我回房去了。」
  她就要走。
  就在這時候,李玉樓的兩眼之中忽閃冷芒。
  西門飛霜也聽見了什麼,立即停了步。
  只聽院子裡響起一個蒼勁話聲:「老奴宮無忌,求見二姑娘!」
  西門飛霜臉色一變,冰聲道:「原來是──」
  她余話沒說出口,開門行了出去。
  李玉樓想跟出去,一想不太好,遂又收勢停住。
  西門飛霜出了屋,站在廊簷下,原在她屋裡的小紅、小綠也過來了,兩個人騰身一掠,
來到了她身邊。
  只見院子裡二則四後站著五個人,正是衡陽世家的總管宮無忌,帶著衡陽世家的八大護
院之四,那小鬍子君伯英也在其中。
  西門飛霜一出屋,宮無忌立即帶著四大護院躬下身去:「老奴等見過二姑娘!」
  西門飛霜冰冷道:「你們真能找啊─」
  宮無忌沒說話。
  西門飛霜道:「宮無忌,你好大的膽,居然敢跟蹤我,你眼裡頭還有我嗎?」
  宮無忌一欠身,忙道:「老奴天膽也不敢跟蹤二姑娘,是奉少主之命到處找尋,好不容
易才打聽出二姑娘住在這家客棧。」
  西門飛霜道:「你們還找我幹什麼,是不是認為我對你們太客氣,沒拿你們怎麼樣?」
  宮無忌道:「老奴不敢,只是少主的令諭不敢違抗,還請二姑娘念老奴等不得已──」
  西門飛霜沉聲道:「若不是念你們奉命行事,身不由己,早在秦淮,我早讓你們一個個
躺在船上了,現在你們找到我了,又怎麼樣?」
  宮無忌道:「不敢瞞二姑娘,老奴等只是先來稟明一聲,少主隨後就到。」
  西門飛霜臉色微變,剛要說話。
  一陣急促的蹄聲由遠而近,到客棧外倏然停住。
  宮無忌一欠身,道:「稟二姑娘,少主到了!」
  話聲方落,人影橫空,一前八後九個人,劃破夜空,閃電射落,可不正是衡陽世家的少
主西門飛雪跟他那不離左右的「快劍八衛」。
  宮無忌帶著四大護院一躬身,退向一旁。
  小紅、小綠遙遙一禮:「婢子等見過少主!」
  西門飛雪臉上一點表情沒有,視若無睹,聽若無聞,一雙冷峻目光凝望西門飛霜:「小
妹,找你可真不容易啊!」
  西門飛霜道:「也不難,我並沒有存心要躲,你還找我幹什麼?」
  西門飛雪道:「小妹明知,何必故問?」
  西門飛霜道:「你要是還是為東方家的事,我勸你最好別多費唇舌──」
  西門飛雪道:「小妹猜錯了,這次我可不是為東方家的事,而是為咱們西門家的事而
來。」
  西門飛霜道:「什麼事?」
  西門飛雪冷冷一笑:「我為的是咱們西門家的門風。」
  西門飛霜臉色一變:「我不懂你這話何指?」
  西門飛雪冰冷道:「我指的是躲在你身後房裡不敢出來的那個小子。」
  西門飛霜雙眉陡揚,方待說話。
  屋裡,李玉樓已一步跨了出來,淡然道:「西門少主,我不是不敢出來,賢兄妹會面,
我只是覺得不方便出來!」
  西門飛雪雙目之中倏現逼人冷芒,鄙夷一笑:「你的命真大啊!」
  李玉樓道:「那倒未必,不過我的命並不是任何人都拿得去的。」
  西門飛雪臉色陡然一變。
  只聽西門飛霜道:「說得好,你無端遷怒人家一個無辜,險些傷人一條性命,東方玉琪
乘人之危,落井下石,這種行徑,令人齒冷。」
  西門飛雪怒道:「此時此地,你還能說他無辜?」
  西門飛霜道:「當然,不論我跟他怎麼樣,都跟我拒絕東方家的婚事無關,因為我結識
他在後。」
  西門飛雪臉色煞白,道:「小妹,恆山世家的東方玉琪你看不上眼,卻寧願跟這麼一個
名不見經傳的窮小子混在一起,他那一點比得了東方玉琪?」
  西門飛霜道:「好教你知道,在我眼裡,他那一點都比東方玉琪強,強得太多了,東方
玉琪簡直不能跟他比。」
  西門飛雪怒笑道:「好,好,好,小妹,逃躲家裡做主的婚事,不但在外私自訂情,而
且公然雙宿雙飛,我卻不能任你這麼敗壞西門家的門風──」
  只聽一聲厲喝:「住口!」
  厲喝聲中,西門飛霜已挾盛怒,帶著一陣香風撲到,揚掌就摑。
  西門飛雪一驚,倏地飄退三尺,驚喝道:「長兄比父,你敢──」
  「你不配!」西門飛霜如影附形,緊跟著追到,揚起的玉掌就要摑下。
  西門飛雪適時揚起右掌,喝道:「大膽,你看這是什麼?」
  他右掌裡黃光閃動,赫然是一面半個巴掌大小的金牌。
  宮無忌等神情一肅,立即躬身低頭。
  西門飛霜看見了,臉色一變,硬生生的收勢停住,道:「你請來了爹娘的『金牌
令』?」
  西門飛雪沉聲道:「既知道是爹娘的『金牌令』,你還不低頭見禮?」
  西門飛霜臉色再變,退後一步,躬身低頭。
  西門飛雪冷冷一笑道:「爹娘『金牌令』下,命你馬上跟我回家。」
  李玉樓一怔。
  小紅、小綠脫口驚呼。
  西門飛霜猛抬頭,叫道:「你──」
  西門飛雪道:「怎麼樣,難不成你還敢違抗爹娘的『金牌令』?」
  西門飛霜神色一黯,道:「你我是一母同胞親兄妹,你何忍為了自己,這麼對我呢?」
  西門飛雪冷冷一笑:「我為的是西門家的門風,回去不回去在你,可是你知道違抗爹娘
『金牌令』的後果。
  那就是情斷義絕,不認爹娘,你從此不許再姓西門,也永遠不許再登西門家的大門一
步。」
  西門飛霜嬌軀倏起顫抖,低下了頭。
  西門飛雪唇邊泛起一絲冰冷得意笑容,但突然,這絲冰冷得意笑容變得猙獰可怖,只聽
他揚厲喝:「來人,這小子──」
  他話未說完,身後「快劍八衛」就要動。
  他話未說完,西門飛霜也猛然抬起了頭,嬌靨煞白,美目圓睜,震聲厲喝:「誰敢?」
  儘管西門飛雪如今執掌著衡陽世家權威無上的「金牌命」,西門飛霜的煞威畢竟懾人,
還真沒人敢動。
  「快劍八衛」忙收勢停住。
  西門飛雪怒聲道:「小妹──」
  西門飛霜道:「我不只是為他,更是為你們,合你們眼前這些人之力,也未必是他的對
手。」
  西門飛雪縱聲怒笑,裂石穿雲,直逼夜空:「小妹,你明知道他,一條命險喪於我手─
─」
  西門飛霜道:「你還記得最好,那時候他體有餘毒,不能貫注真力,就那樣你都殺不了
他。
  而且,他顧念你是我哥哥,曾有一念不忍,所以才傷在你手下,如今他體內餘毒已經祛
除盡淨,真力可以運用自如,你想想是不是他的對手?」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10:18

第 八 章
  西門飛雪當然還記得,不但記得,而且記得很清楚,當時帶的人奈何不了李玉樓,他才
親自出手。
  當他施展西門家絕學「霹靂手」,千鉤一發的當兒,李玉樓的反擊之勢似乎頓了一頓,
這他才乘機傷了李玉樓。
  而那時李玉樓還是體有餘毒,不能貫注真力,如果真如小妹所說,這個李玉樓體內餘毒
已然祛除盡淨,真力可以運用自如,那──
  一念至此,西門飛霜臉色一變,唇角又現獰笑,這一次笑得陰毒:「小妹,或許我真奈
何不了他,可是我要是用爹娘的『金牌令』──」
  西門飛霜臉色大變,顫聲道:「你不要逼我寧願違抗爹娘的『金牌令』!」
  西門飛雪微一怔,旋即陰笑道:「好吧!衝著你,我就饒了他,門口馬車我已經備好
了,跟我走吧!」
  一頓,喝道:「宮無忌,帶路!」
  宮無忌恭聲應了一聲,就待往外走。
  李玉樓突然喝道:「慢著!」
  這一聲雖不大,但卻震得宮無忌等一驚停住。
  西門飛雪臉上變色,就要說話。
  西門飛霜霍地轉過嬌軀:「你──」
  李玉樓肅然道:「姑娘,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就這麼被他們帶回去。」
  西門飛霜忙道:「不──」
  李玉樓道:「姑娘對我有救命恩,我曾經說過,為姑娘,我能赴湯蹈火!」
  西門飛霜忙上前一步道:「你不能──」
  李玉樓道:「姑娘或許不能違抗『金牌令』,但是我不是衡陽世家的人,可以不必遵從
『金牌令』的權威,要是我阻攔姑娘回去,姑娘也不算違抗『金牌令』。」
  西門飛霜悲容道:「我知道你是為我,你是好意,可是你這麼做等於害了我。」
  李玉樓道:「姑娘──』
  西門飛霜道:「我並不怕什麼,也可以什麼都不要,但是我總不能否認生身的爹娘─
─」
  李玉樓臉色一變,為之默然。
  西門飛霜的話聲忽然起了顫抖:「我不能陪你了,你自己去吧!你自己的事為重,不要
以我為念,只你心裡有我,我也就知足了!」
  她低頭、轉身,兩串晶瑩情淚無聲灑落,急步行去。
  小紅、小綠一聲悲呼:「姑娘!」
  飛身疾掠,急步追去。
  西門飛雪深深的看了李玉樓一眼,連聲冰冷獰笑,帶著宮無忌等跟了出去。
  李玉樓沒看見西門飛雪的眼神,也沒聽見西門飛雪的獰笑,他只望著西門飛霜那無限美
好的身影不見,他只聽見蹄聲倏起,然後疾快的由近而遠。
  當蹄聲遠得聽不見了,一切歸於寂靜的時候,他的心頭像失落了什麼,呆呆的站在那
兒,久久沒動一動。
  發生在剛才的事,就像一場夢,他幾乎不能相信。
  但是,畢竟西門飛霜已經走了,就這麼走了,已經不在他身邊,不在他眼前了。
  「冷面素心黑羅剎」西門飛霜是這麼一位姑娘,孤傲高潔,冷艷無雙,視世間鬚眉如草
芥,從不假任何一個以辭色。
  凡是犯在她手裡的,她纖手辛辣,向不留情,使得黑白兩道無不視為小煞星,無不畏懼
三分。
  然而,她卻不能不向父母的令諭低頭,在胞兄的殺手襉下,任由擺佈,她豈又不柔弱得
可憐? 而,偏偏她又是在他的面前被帶走。
  對這麼一個對他有恩、情兩全的姑娘,他空有一身高絕的修為,卻只有眼睜睜的看著她
被帶走。
  因為她並沒有錯,基於她的孝道,他也不能阻攔,否則,那真是害了她,使她自絕於親
人,甚至不能見容於天下武林。
  可是,就整個事件來說,她錯了麼?誰能說她錯,她的父母、胞兄對麼?誰又能說她的
父母、胞兄對? 突然,李玉樓胸中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悲憤,他忍不住想仰天長嘯。
  而,就在他仰首夜空,一聲悲憤長嘯尚未出口之際,他的眼前多了個人,一個帶點兒脂
粉氣的風流俊逸青衫客。
  這人,正是破廟裡乘他之危,落井下石的恆山世家東方玉琪。
  李玉樓並未因悲憤而失神,早在東方玉琪衣袂飄風,劃空而至時,他就有所警覺,立即
停住那聲即將出口的長嘯,收勢望去。
  當然,他看見了射落眼前的東方玉琪。
  正自悲憤,事本由東方玉琪起,此刻再相見,一股怒氣也不由往上一衝:「你──」
  東方玉琪陰陰笑道:「不錯。」
  李玉樓道:「有人告訴我,你就是恆山世家的東方玉琪?」
  東方玉琪再次陰笑點頭:「那個人告訴你的沒錯,就是你恆山世家東方少爺。」
  李玉樓道:「沒想到你又一次的跟在西門飛雪身後出現。」
  東方玉琪陰笑道:「告訴你也無妨,那一次是碰巧了,這一次是事先說好了的。」
  李玉樓目光一凝:「這一次是事先說好的?」
  東方玉琪道:「我願意作解釋,西門飛雪以他衡山世家的『金牌命』帶走西門飛霜,我
隨後現身,置你於死地。」
  李玉樓聽得雙眉一揚:「西門姑娘已經讓你們強帶回去了!」
  東方玉琪陰陰一笑:「我當然知道,可是要是隨後世上就沒有你這個人了,她豈不就死
心,我跟西門飛雪不就永遠安心了!」
  話落,沒等李玉樓再說話,也沒等李玉樓有任何反應,抬手疾點,一縷凌厲指風疾取李
玉樓的心坎要害。
  他出手夠快,也夠狠毒,可惜的是,這次他來得不是時候。
  見他有氣歸見他有氣,李玉樓畢竟仁厚,還不願意馬上出手,橫跨一步躲了過去。
  東方玉琪陰陰一笑:「沒有用,這回看『九華宮』那個丫頭,還會不會及時出現來救
你?」
  話落,就要二次出手。
  李玉樓一怔沉喝:「慢著!」
  喝聲震得東方玉琪手上一頓,他臉色也為之一變:「你還有什麼遺言?」
  李玉樓道:「你說誰是『九華宮』那個丫頭?」
  「破廟裡救你的那個呀!怎麼,難道她沒現身跟你見面?不會吧!你挺有女人緣的
呀!」
  李玉樓道:「他姓水,叫水飄萍。」
  東方玉琪「哈!」地一聲道:「敢情隱姓埋名了,一事不煩二主,我索性告訴你,讓你
臨死前落個明白,她不叫水飄萍,她叫池映紅。」
  李玉樓道:「你沒有弄錯,她確是『九華宮』的人?」
  東方玉琪道:「只有你這種初入武林,什麼都不懂的土小子才會弄錯,我就想不通,你
是憑那一點讓西門飛霜移情別戀的? 眼下武林之中,那一個認不出她的師門玩藝兒?她不
但是『九華宮』的人,而且是『九華宮』唯一的掌上明珠,你聽明白了吧?」
  李玉樓明白了,就是再傻,再笨也該明白了,何況他並不傻不笨。
  他想起了那個水飄萍俊美嬌嫩,他也想起了那位水飄萍獨缺一點鬚眉男子氣。
  也就在他想起這些的時候,他覺出一片勁氣當胸襲來。
  他忙定神,他發現東方玉琪一隻右掌曲指如鉤,已遞到了他胸口。
  東方玉琪永遠不是乘人之危,就是偷襲。
  他正在悲憤之際,東方玉琪再次現身,他不免氣加三分,但是他更恨東方玉琪這種卑鄙
陰狠的心性。
  他沒躲沒閃,他只抬起右手,出指一點。
  就這麼既不驚人,也不起眼的抬手出指一點。
  但是,它的結果不但起眼,而且驚人。
  只聽東方玉琪一聲大叫,只見東方玉琪機伶暴顫,人像突然被人打了一拳,手像抓在一
根尖銳的鋼針之上。
  他一個身軀倏然飄退,左手抓著右腕,臉色煞白,驚駭叫道:「你──」
  李玉樓道:「我已經不是破廟時候的我了,除非我再有一次那種遭遇,除非你再有一次
可巧就在左近,否則,憑你永遠也殺不了我。」
  東方玉琪沒有再多說一句話,也沒有再多停留一刻,狠毒的看了李玉樓一眼,騰身而
起,破空疾射不見。
  李玉樓臉上冷意消失,威態也逐漸飲去。
  他又想起了東方玉琪的話。
  想起了那個水飄萍,不,池映紅。
  原來他會是易釵麗弁的「九華宮主」的愛女? 「無影之毒」出自「九華宮」,西門飛
霜指點他,讓他到「九華宮」去找尋線索,追查究竟。
  此時,他也正要遠赴「九華宮」。
  他曾傷在「無影之毒」下。
  司徒飛更是被「無影之毒」滅了口。
  如果就是這位「九華宮主」的愛女所為,為什麼她還要救他,為什麼發現他中了「無影
之毒」會那麼震驚? 而,之後,她又為什麼會為他療傷祛毒? 「無影之毒」是「九華
宮」的獨門毒物,出現在金陵一帶的「九華宮」人又只有這麼一個,那麼,不是池映紅又是
誰? 就在這兩種疑問在他腦海中交互出現的時候,他又想起了西門飛霜的叮嚀,要他小心
謹慎,因為一念之差便足以鑄成大錯。
  西門飛霜這話意,是不是在暗示,她也不相信這件事是池映紅,甚至於「九華宮」的人
所為呢? 畢竟,西門飛霜比他這個初入武林的人瞭解「九華宮」。
  但是,「無影之毒」既是「九華宮」的獨門毒物,這件事總跟「九華宮」脫不了關連,
也就是說,至少可從「九華宮」找出一條線索來。
  這應該才是西門飛霜讓他遠赴「九華宮」查問的真意。
  一念及此,他認為沒有再留在金陵的必要,甚至也沒有心情留在這家客棧裡過上一夜。
  他立即轉身回屋,收拾了他那簡單行囊,出門而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一輛雙套馬車,劃破寧靜的夜色在飛馳著。
  車前,一前四後,飛奔著五個人,正是衡陽世家的總管宮無忌,帶著君伯英等四大護衛
開道。
  車後,一匹高頭駿馬,鞍上輕韁疾馳著,正是衡陽世家的少主西門飛雪,馬後八個人,
八襲黑衣,八柄長劍的,也正是西門飛雪的「快劍八衛」。
  這麼一支隊伍,車外既是這麼些人,當然,車內一定是西門飛霜跟她兩個侍婢小紅、小
綠了。
  馬車在夜色中疾馳。
  輪聲跟馬蹄聲劃破夜色,傳出老遠。
  約摸盞茶工夫之後,前面半里處出現一片黑忽忽之物,宮無忌一抬手,馬車馳勢頓時緩
下。
  說緩下,但是並不算慢。
  轉眼工夫之後,已到那片黑忽忽之物近前,那是一片莊院,四野毫無一家近鄰的莊院。
  宮無忌帶著君伯英等四大護院騰身掠起,越牆進入莊院,馬車則停在莊院門前,西門飛
雪策馬到了馬車前。
  車簾一動掀起,小紅探出了頭:「稟少主,二姑娘問,為什麼停在這兒?」
  西門飛雪道:「時候太晚了,歇息一宿,明天上路!」
  他翻身下馬。
  適時,莊院裡燈光亮起,大門開處,宮無忌帶著四大護院行了出來,一躬身道:「稟少
主,都打點好了!」
  西門飛雪微一點頭,轉望馬車:「小紅、小綠,請二姑娘下車!」
  只聽小紅、小綠一聲恭應,車簾掀起,西門飛霜嬌饜神色如冰,帶著小紅、小綠下了馬
車。
  西門飛雪道:「小妹,請吧!」
  西門飛霜打量了莊院一眼,只見朱門粉牆,頗具氣派,她冷然道:「這是什麼地方?」
  西門飛雪道:「金陵城外,我一個朋友的別業,借給咱們歇息一宿。」
  西門飛霜沒再多問,帶著小紅、小綠裊裊行進莊院。
  西門飛雪帶著「快劍八衛」跟了進去。
  宮無忌帶著四大護院走在最後。
  馬車則由車把式從側門趕進了莊院。
  進門是個大院子,藉著廳裡射出來的燈光看,花木扶疏,頗見雅致。
  進廳再看,輝煌燈光下,不但傢具擺設相當考究,兩邊粉壁上還分懸著名家字畫,不但
陡增典雅,還憑添了幾分書卷氣。
  西門飛霜略一掃視,道:「怎麼沒見主人?」
  西門飛雪道:「不是跟你說了?這是我一個朋友的別業?他住在金陵城裡。」
  他似乎不願意多說,一頓轉望宮無忌接道:「二姑娘的居處在後面『聽雨軒』,給二姑
娘帶路!」
  宮無忌躬身恭應,道:「二姑娘請跟老奴來!」
  他轉身往廳後行去。
  西門飛霜當然更懶得跟地這位兄長說話,帶著小紅、小綠跟了去。
  望著西門飛霜的身影不見,西門飛雪立即轉望「快劍八衛」,冷然道:「按樁布卡,立
時警戒,你們知道該放誰進來,不該放誰進來?」
  「快劍八衛」跟四大護院,恭應聲中飛身出廳而去。
  西門飛雪也立即出了廳,他出廳西拐,順著畫廊行去。
  畫廊盡頭,是兩扇朱紅小門,推開小門走過去,眼前是一個小小跨院,幾株老樹之中,
座落著一間小房子,裡頭黑忽忽的,沒燈。
  西門飛雪進屋點上了燈,燈亮再看。
  敢情是間窗明几淨的小書房。
  燈剛亮起,燈影搖動,小書房裡多了個人,是東方玉琪,他一張俊臉白裡泛青。
  西門飛雪轉身道:「你怎麼這時候才到──」
  入目東方玉琪臉色,為之一怔:「怎麼了?難道沒有得手?」
  東方玉琪臉色連變幾變,他沒說話,緩緩抬起了右手。
  天!他一隻右手紅腫,不但五指根根粗得像胡蘿蔔,就是一隻手掌也比平常大了一倍有
余。
  西門飛雪臉色倏變,伸手要抓東方玉琪的右手。
  東方玉琪抬左手攔住,冷然道:「幸好我已經及時閉住了穴道,不然我這只右掌便算完
了!」
  西門飛雪道:「他能把你傷成這樣兒?」
  東方玉琪眉宇間騰起一片惱恨狠毒之色,咬牙道:「那個小狗不知道是什麼來路,一身
修為前所未見,高得出人意料之外──」
  西門飛雪想起了乃妹在客棧裡阻止他動手情景,心頭不由一震,道:「他呢?」
  東方玉琪臉色鐵青,道:「頭一招他躲了,第二招我都沒能走完,又能把他怎麼樣─
─」
  西門飛雪心頭猛又一震,道:「這個小狗究竟是什麼來路,武林中怎麼突然來了他這麼
一個,而偏偏我妹妹看上的是他?」
  東方玉琪獰笑道:「不要緊,挨他一下我認了,可是這一下我不會白挨,不管他是什麼
來路,手上我敵不過他,殺不了他,可是在情場上我能夠殺了他,我要他痛苦悔恨一輩
子。」
  西門飛雪臉色一變,沒說話。
  東方玉琪目光一凝,道:「你妹妹來了麼?是不是住進了『聽雨軒』。」
  西門飛雪點頭道:「不錯,一切都是照原先的安排。」
  東方玉琪道:「那麼現在我已經來了,第二步呢?」
  西門飛雪遲疑了一下,輕聲道:「玉琪──」
  東方玉琪道:「怎麼?膽怯了?」
  西門飛雪道:「倒不是膽怯──」
  「那為什麼猶豫?」
  「我覺得不太妥當!」
  東方玉琪道:「怎麼不太妥當,這件婚事伯父、伯母又不是不同意,而且是你這個做兄
長的大媒,伯父、伯母甚至不惜頒下『金牌令』把她召回去──」
  西門飛雪道:「我爹娘頒下『金牌令』,把她召回去是要幹什麼?」
  東方玉琪道:「你多此一問,當然是逼她跟我成親,嫁到我東方家去。」
  西門飛雪道:「這就對了,我爹娘只是要等她回去之後,逼她跟你成親,不是要你我作
這個安排,讓她在今夜就成為你的人。」
  東方玉琪道:「我懂你的意思,你早先為什麼就沒想到?其實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兒
一旦生米煮成熟飯,我就是你們西門家的女婿了,女婿半子誼,到時候我往兩位老人家面前
一跪,兩位老人家還能真拿我怎麼樣?」
  西門飛雪微一搖頭,道:「其實,我真正擔心的,還是我妹妹,你知道她的性情,剛烈
得不得了,一旦等到了事後,一旦等她發現真像──」
  東方玉琪陰陰一笑道:「飛雪兄,你是比我大兩歲,可是這方面,以及對女人的瞭解,
恕我直言,比起我這個做兄弟的來,你是差得太多了。
  女兒家,在事先那一個不是千賺萬厭,千不肯、萬不肯,可是等一夜夫妻成為你的人之
後,她就會死心場地,一點厭嫌也沒有了,況且我這個做兄弟的家世、人品、所學,也並不
委屈她,是不是?」
  西門飛雪搖頭道:「不要小看我,這道理我懂,可是你說的只是一般俗脂庸粉,我妹妹
──」
  西門飛雪臉色微沉,道:「你妹妹不是俗脂庸粉,是不是?」
  「那當然!」西門飛雪道:「遍問天下武林,那個不知,誰個不曉,要不然你又怎麼會
這般癲狂,如此癡迷?」
  東方玉琪微一冷笑道:「你也知道你妹妹性情剛烈,即便是一夜夫妻,木已成舟後,她
也絕不願像一般俗脂庸粉一樣死心塌地,再無厭煩,是不是?」
  西門飛雪一時沒聽懂東方玉琪的意思,微微一愕,看了東方玉琪一眼,毅然點頭道:
「不錯!」
  東方玉琪冷笑道:「那你又怎麼能指定地在回家之後,屈服於父母之命下,跟我這個她
頗為厭嫌的人成親?」
  西門飛雪一呆道:「這個──』
  東方玉琪緊接著道:「你要明白,這是你我事先說好了的,這是互惠,也是條件,我要
是得不到你妹妹,你也別想得到我妹妹。」
  西門飛雪臉色一變道:「可是你妹妹──」
  東方玉琪道:「我已經跟她約好了,再有盞茶工夫,她准到,到時候你把你妹妹交給
我,我把我妹妹交給你。
  你我兄弟同時同地花燭洞房小登科,明天一早各攜新人佳伴侶,儷影成雙,遨遊江湖,
豈不是今世武林的一段佳話!」
  好一對做人一母同胞親兄長的話。
  其心不只可卑,其行不只可誅,簡直就該先遭天打雷劈,然後再下十八層阿鼻地獄,不
得超生。
  只聽西門飛雪雙目之中異采連閃,人似異常激動,他一點頭道:「那就等你妹妹到了之
後,咱們再同時進行第二步。」
  東方玉琪陰陰笑道:「飛雪兄,你可真不吃虧啊!」
  西門飛雪道:「只等過了今夜,你我兄弟就互為郎舅之親了,還說什麼誰吃虧,誰占便
宜?」
  東方玉琪笑了! 西門飛雪也笑了! 兩個人都笑得得意,都笑得陰。
  同時,也都笑得邪惡──
  口口  口口  口口
  這條路上,白天很熱鬧,來往的車馬行人很多。
  但是,現在很冷清。
  因為現在是夜裡。
  夜裡不見得沒人走這條路,總會有人趕夜路的。
  或許是有急事,或許是因為夜裡涼快。
  這不就是個趕夜路的麼? 急促蹄聲,由遠而近,一騎快馬飛也似的從這條路的那一頭
馳了過來。
  今夜微有月色,不難看見事物。
  馳過來的這匹馬,是匹白馬,從頭到尾一身白,馬上馱著一片紅雲,不,是一個穿一身
紅的人兒。
  紅巾包頭,紅披風,一身衣裳也是紅的,但就是看不清楚人,看不清楚面目,不過從裝
束打扮看,她應該是個女的。
  一個單身女子,趕夜路的不多。
  這個單身女子,她敢趕夜路,一定有她趕夜路的道理。
  就是因為今夜微有月色,不難看見事物。
  就在讓人看見馬上人兒的時候,馬上人兒地也看見馬前十幾步外,也就是路中間,有著
黑忽忽的一堆。
  遠了點兒,看不清楚。
  再近一點兒,看出來了,那是躺著一個人,還發出一聲聲的呻吟,只聽這呻吟聲,任何
人一聽就知道,那個人是女子。
  說近點兒,已經近入十丈內了,馬快,看出是人,聽見聲音的時候收韁控馬,並不算太
急。
  馬到,停住。
  地上就算是個男的,馬上紅衣人兒也未必害怕,何況是個女的?她翻身下馬,輕盈靈
巧,彎腰俯身輕問:「你怎麼了──」
  只聽地上那女子也輕聲道:「我沒怎麼,你看了這兒了!」
  紅衣人兒聞言剛一怔,地上女子騰身竄起,手裡一塊軟綿綿的東西已捂在她的口鼻之上
了。
  她覺出一股異香往鼻子裡一竄,馬上知道她碰見了什麼,猛一驚急,但已經來不及了,
接著眼前一黑,身子一軟,就人事不醒了。
  一條人影,其快如風,從路旁暗影裡竄出,一掠而前,伸手拉住馬匹的韁繩。
  只聽扶著紅衣人兒那女子輕笑道:「我說她會走這條路,到這兒來等她沒錯吧!」
  只聽拉住馬匹那人說了話,是個年輕男子口音:「姑奶奶,你行,等明兒個我給你弄一
個。」
  那女子道:「怕你不弄,快走吧!」
  話落,抱起紅衣人兒,飛快掠入路旁暗影中。
  那年輕男子則拉著馬匹急跟過去。
  離這條路里許的地方,有座沒人住的廢宅,這抱人拉馬的一女一男,就進入了這座廢宅
子裡。
  廢宅的後院,看樣子像個花園,叢生的雜草裡,有幾處亭台,一座小屋。
  拉馬的年輕男子把馬匹胡亂一拴,先進了小屋,旋見屋裡光亮一閃,亮起了燈。
  抱著紅衣人兒的女子跟著進了屋。
  藉著燈光看,小屋裡根本談不上擺設,只有一張破舊的木板床,跟一張斷了一條腿,靠
牆而放的桌子。
  這時,桌子上點著半截臘燭。
  燈下的三個人,抱著紅衣人兒的,是個少婦型的黑衣女子,身材婀娜,面目嬌媚,尤其
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能勾人魂。
  剛才拉馬的那年輕男子,也是一身黑衣,看年紀不過二十多,有點蒼白的一張臉,長眉
細目,高鼻樑,薄嘴唇,一臉淫邪之氣。
  再看那紅衣人兒,果然是從頭到腳一身紅。
  是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家,柳眉杏眼,艷若桃李,小臉蛋兒更是嬌嫩得吹彈得破,只是此
刻人在黑衣少婦懷中,狀似酣睡。
  黑衣少婦一進屋,黑衣男子一雙目光立即落在紅衣人兒臉上緊緊盯住,熾熱地:「姑奶
奶,快放下她吧!」
  黑衣少婦瞟了他一眼:「瞧你猴兒急的,又不是頭一回了!」
  黑衣男子目光一眨不眨,道:「我知道不是頭一回,可是這個卻是最好的。」
  黑衣少婦回眸看了紅衣人兒一下,笑笑道:「真的,一點不差,這一個我見了都會動
心!」
  黑衣男子道:「所以你就不能怪我急了。」
  黑衣少婦把紅衣人兒放在木板床上。
  黑衣男子的目光緊跟過去:「該是錦榻繡被,紗帳玉鉤,這地方太委屈她了,這麼些
年,這麼些個,她是頭一個讓我過意不去的。」
  黑衣少婦瞟了他一眼:「那就等找著合適的地方再動她?」
  黑衣男子搖了搖頭,道:「不行,夜長夢多,萬一到口的一塊肉飛了,我更會懊惱終
生!」
  黑衣少婦道:「那還說什麼?」
  黑衣男子道:「不說什麼了,姑奶奶,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就請出吧!」
  黑衣少婦一雙水靈的桃花眼裡,突現春意,人也顯得更媚了,媚態蝕骨,眉鋒微皺道:
「怪了,今兒晚上我怎麼心動得厲害?」
  黑衣男子忙推她道:「好了,姑奶奶,行行好,別攪和了!」
  「攪和?」黑衣少婦道:「你待會兒燈一吹,床一上,衣帶盡解,羅衫盡褪,溫香軟玉
在抱,享盡人間風流情趣。
  而我呢?我得在外頭站上個半宿,頂著露水伴那些瓦礫和雜草,還得挨蚊子咬,叫我怎
麼甘心?」
  黑衣男子道:「姑奶奶,說話可得憑良心,那一回輪到你享風流情趣的時候,我還不是
依著葫蘆畫瓢,照樣兒?好了,好了,求求你,只等我事了,我馬上出動也給你找一個去,
行不行?」
  黑衣少婦吃吃一笑道:「這還差不多,這丫頭沒經過陣仗,今兒晚上是破題兒第一遭,
你可要知道憐玉惜香。」
  黑衣男子急形於色:「知道了,你就快請吧!」
  黑衣少婦吃吃一笑,就要走。
  燭影搖紅,屋裡突然多了個人。
  是個黑衣客,廿近卅的黑衣客。
  碩長的身材,飄逸之中帶著灑脫,劍眉鳳目,唇上還留著兩撇小鬍子,英武之中透懾人
之威,相當氣宇軒昂個人物。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11:27

第 九 章
  兩個人先為之猛一驚怔。
  繼而,黑衣男子突然笑了,笑得淫邪:「老天爺挺知道憐憫你的,正想著就為你送來了
一個。
  這正好,也省得我到處去找了,行了,你不吃虧了,也用不著頂著露水伴雜草瓦礫,挨
蚊子咬了。」
  黑衣少婦一雙桃花眼裡春色大盛,嬌媚之態直能令人銷魂。
  只聽她頓聲說道:「這付模樣兒,這麼個人兒,正是我想的,明天一早我非得好好燒幾
柱香不可,這會兒我比你還急,你還等什麼?」
  黑衣男子道:「耽誤了你,也就耽誤了我,不知道我還等什麼?」
  他行動如風,話落,跨一步欺到,就要抬手。
  黑衣少婦突然伸手攔住了他:「慢著!」
  黑衣男子一怔:「你這是──」
  黑衣少婦嬌媚無限的瞟了黑衣客一眼,浪聲道:「瞧他這付模樣,應該是個既風流多
情,又懂得情趣的人兒。
  或許用不著咱們慣用的那一套,只他點個頭說聲肯,那豈不是強似以往百倍,更能讓人
銷魂蝕骨。」
  黑衣男子呆了一呆,旋又笑了,笑得更見淫邪:「說得也是,難得你臨時想到了這點,
那就快問問他,萬一他不肯,咱們再用慣用的那一套就是了!」
  黑衣少婦笑道:「多少人燒高香,磕響頭,求還求不到呢,我就不相信他能搖頭說個不
字──」
  話鋒微頓,腰肢扭動,風擺楊柳般上前一步,未語先媚笑,朱唇輕敵,吐氣如蘭:
「哎!我們說的話你聽見沒有?」
  黑衣客冷然開口道:「聽見了!」
  黑衣少婦道:「懂了沒有?」
  黑衣客道:「懂了!」
  黑衣少婦因興奮而激動,因激動而嬌軀微顫:「那你,肯是不肯呀?」
  黑衣客臉上沒有一點表情,道:「你二人,大概就是武林之中,連下九流都不如,人稱
『狂峰浪蝶』的花郎君與粉娘子?」
  黑衣男子花郎君一點頭道:「不錯!」
  黑衣少婦粉娘子道:「喲!你也知道我們呀!既然知道我們──」
  黑衣客截口道:「聽說你們兩個互為狼狽,殘害過不少年輕男女?」
  花郎君淫邪地一笑,道:「我們承認,不過那不能叫做殘害,因為有的是心甘情願的,
就像你吧!待會兒一旦點了頭,跟粉娘子兩情相悅,纏綿一宵,享盡了人間風流情趣,那能
叫殘害?」
  黑衣客雙眉一揚,方待說話。
  粉娘子已輕皺眉頭,道:「哎喲!好人,你就別再多說什麼了,只答我一句,肯還是不
肯就夠了。」
  黑衣客冷冷笑道:「恐怕你們還不知道我是幹什麼的?」
  粉娘子道:「當然知道,不過你可能會改變心意也說不定。」
  黑衣客道:「你們看錯人了,我生平妒惡如仇,尤其痛恨淫賊,凡是沾上一個淫字的,
只要犯在我手,絕難倖免。」
  粉娘子輕「哦」了聲。
  花郎君卻是一聲也沒吭,疾抬右掌,出手如風,直向黑衣客口鼻間掩去。,黑衣客兩眼
奇光暴閃,冷笑道:「那麼,先授首斃命的是你!」
  他右掌一拂,疾探花郎君腕脈。
  只聽花郎君一聲大叫,抱著右腕,翻身躍起,砰然一聲,破窗穿出。
  黑衣客沒想到花郎君會就這麼跑了。
  微一怔神,反手襲向粉娘子。
  粉娘子沒閃沒躲,反而一挺酥胸,逕自迎上。
  這不算武學中的一招,可是對付黑衣客這種人物,這卻比武學中任何一招都來得高絕,
來得厲害。
  黑衣客神情一震,硬生生沉腕收手。
  他這兒一收手,粉娘子一個嬌軀旋風似的疾轉,跟著竄起,也往那扇已經破了的窗戶撲
出去。
  黑衣客雙眉揚處,冷哼聲中,右掌再探,只聽「嘶」的一聲。
  粉娘子一襲黑衫齊領到腰被扯下一條,露出了晶瑩滑嫩的一塊,還有那幾根大紅的肚兜
帶,但粉娘子人已穿窗而出。
  黑衣客一扔手中布條,道:「要不是為救人,今夜你們就休想逃脫一個。」
  只聽外頭傳來粉娘子咬牙切齒的話聲:「有種你給我報個姓名聽聽!」
  黑衣客道:「於奇威,你們最好記清楚了!」
  粉娘子一聲驚呼。
  旋即,花郎君獰笑道:「原來是三堡裡『震天堡』的於堡主,難怪我連一招都沒能走
完,於堡主,你也最好記住,壞人姻緣該下地獄,你遲早會遭報應的。」
  話落,隨即寂然無聲。
  黑衣客於奇威凝聽了一下,邁步近床。
  看了木板床上的紅衣人兒一眼,轉身外出。
  等他再進來時,他兩手捧著一片荷葉,荷葉裡盛著水,向著紅衣人兒那艷若桃李的嬌靨
上灑了下去。
  紅衣人兒倏然驚醒,只一眼,騰身躍起,單掌直劈於奇威。
  於奇威閃身躲開,道:「姑娘──」
  紅衣人兒怒聲嬌叱:「住口!」
  嬌叱聲中,玉手再揚,又是凝足真力的一掌。
  於奇威沒再躲,右掌翻起,一把扣住了紅衣人兒的腕脈道:「姑娘該看清楚再出手不
遲!」
  紅衣人兒一怔凝目,這才看清楚了眼前的於奇威,同時,她也想起了暗算她的是個女
子,道:「你──」
  於奇威道:「在下『震天堡』於奇威,經過此地,見姑娘被一男一女劫持來此,趕來救
下了姑娘。」
  紅衣人兒呆了呆,道:「原來你是『震天堡』的──『震天堡』於老堡主是──」
  於奇威神情微黯,道:「那是先父,在下已經在一個月前接掌了『震天堡』。」
  紅衣人兒為之一震,急道:「怎麼說?於老堡主已經──怎麼一點兒也沒聽說?」
  於奇威道:「遵先父遺命,未曾發喪,所以沒有驚動武林同道,敢問姑娘是──」
  紅衣人兒道:「東方玉瑤。」
  於奇威臉色微微一變,立即鬆了手,微抱雙拳,道:「原來是恆山世家東方二姑娘,失
敬!」
  紅衣人兒東方玉瑤忙答禮:「不敢,是我魯莽,不但該向於堡主道謝,而且該向於堡主
致歉!」
  於奇威淡然道:「姑娘言重,於奇威不敢當,還有要事,不能久留,此非善地,姑娘也
請早些離開吧─告辭。」
  很明顯的,一聽紅衣人兒是恆山世家東方家的人,於奇威的態度馬上就變了,變得冷淡
了。
  只聽東方玉瑤叫道:「於堡主,等一下。」
  於奇威收勢回身,道:「東方姑娘還有什麼見教?」
  東方玉瑤道:「於堡主還沒有告訴我,那一男一女兩個賊是──」
  於奇威道:「『狂蜂浪蝶』花郎君和粉娘子。」
  東方玉瑤嬌靨上浮現寒霜,眉宇間騰起殺機,切齒咬牙:「原來是這兩個下九流的淫
賊,只再讓我碰上,我非殺他們不可。」
  於奇威沒有說話,轉身又要走,但是他馬上又回過了身,只因為他聽見身後東方玉瑤一
聲驚乎。
  回過身看,東方玉瑤竟一手撫著香額,一手扶著桌子,臉色發白,站都似乎站不穩的樣
子。
  他為之一怔,忙道:「姑娘──」
  東方玉瑤道:「我頭好暈!」
  於奇威道:「許是姑娘中了他們的迷藥剛醒的緣故,坐一下就會好了。」
  東方玉瑤道:「我不能多耽誤,而且也不知道過多久才會好,我還要趕路──」
  於奇威道:「難道姑娘有什麼急事?」
  東方玉瑤道:「也不算是什麼急事,只是我跟我哥哥約好了的,這個時候趕到一個地方
去跟他會面──」
  於奇威一聽她說是要趕去跟乃兄東方玉琪會面,「哦」了聲,沒說什麼。
  東方玉瑤忽然抬頭凝目:「能不能麻煩於堡主送我一程?」
  於奇威一怔:「這──」
  東方玉瑤道:「我的坐騎應該還沒丟,而且那地方就在金陵城外,不遠,不會過於勞累
於堡主,也不會耽誤於堡主太久!」
  東方玉瑤的確需要幫助,這種地方也不能把他一個人丟在這兒不管,再說夜路無人,她
現在所中迷藥餘力未消,又怎麼能讓她一個人走?於奇威遲疑了一下,毅然道:「既然姑娘
身體不適,理當送姑娘一程,姑娘的坐騎就在外頭,請吧!」
  他退後一步,讓出了出門路。
  東方玉瑤邁步要走。
  但顯然她頭暈得厲害,剛一邁步,嬌軀一晃,竟要倒。
  於奇威伸手扶住,不只是扶住,而且還扶著她走出了小屋,走到了馬匹旁,甚至扶地上
了馬。
  等東方玉瑤上了馬,控好了韁繩,他一聲:「姑娘坐好了!」
  他居然拉著馬要走。
  東方玉瑤忙道:「怎麼好讓於堡主步行?」
  於奇威道:「不要緊,我慣於步行,好在此去金陵也沒多遠了。」
  東方玉瑤皺眉苦臉:「可是不行啊─我坐不穩,馬匹一顛一晃,我頭更暈!」
  這是實情,也麻煩了─
  於奇威遲疑了一下,沒有再說話,翻身上馬,坐在了東方玉瑤身後,從東方玉瑤手裡接
過韁繩,策馬行去。
  或許是東方玉瑤真頭暈得支持不住,竟嬌軀往後一靠,閉上了美目。
  於奇威沒有躲,他知道,這時候的東方玉瑤需要個依靠,他不能躲,而且也沒處可躲,
他沒有躲,但卻正襟危坐,一臉肅穆。
  東方玉瑤就這麼靠著於奇威,就這麼偎在於奇威懷裡,就這麼兩人一騎,重又馳上了那
條路。
  剛馳上那條路的時候,東方玉瑤說過一句話,她是告訴於奇威,她要趕到什麼地方去跟
乃兄會面。
  話雖說得有點含混,但於奇威聽懂了。
  之後,於奇威就沒再聽她說過一句話。
  口口  口口  口口
  約摸一盞熱茶工夫之後,兩人一騎馳抵了那座莊院前,莊院大門前並肩站著兩個人,是
君伯英跟另一名護院。
  於奇威勒住了馬,想招呼東方玉瑤下馬,卻發現東方玉瑤已昏了過去,微弱月光下,看
上去臉色蒼白。  
  不得已,只好向君伯英道:「請過來幫一下忙。」
  君伯英過去了,幫忙扶下了東方玉瑤。  
  於奇威也下了馬,這時候莊院大門內奔出了三個人,西門飛雪、東方玉琪,還有剛才跑
進去的那個護院。
  東方玉琪一晃眼前情景,脫口叫道:「小妹──」
  東方玉琪關心乃妹,那是理所當然。
  但是,最關心東方玉瑤的,還是西門飛雪,他臉上變了色,冷叱聲中,跨步欺到,探掌
就抓。
  西門家的絕學,在天下武林之中,雖然不是頂有名的,但也算得上是天下皆知的,如今
西門飛雪是驚怒出手,自然更見威力。
  掌未遞到,幾縷凌厲指風已襲向於奇威幾處要害,換個人不但逃不過他這一抓,也非傷
在他掌下不可。
  奈何,他碰上的是甫掌「震天堡」門戶,接「震天堡」老堡主衣缽的於奇威。
  於奇威沒想到西門飛雪會有此一著,等到他有所警覺時,凌厲指風已然沾衣,但是匆忙
間他仍能冷靜應敵。
  他身軀微側,避開正面,單掌一挺,硬迎來掌。
  只聽「砰」然一聲,西門飛雪衣袂狂飄,應勢後退,而於奇威也身軀一晃,腳下不穩,
退出兩步以外。
  這一掌,平分秋色。
  武林之中,能跟衡陽世家少主平分秋色的人不多。
  西門飛雪騖聲道:「你是什麼人?」
  於奇威像沒聽見,誰也沒理。
  只聽他淡然道:「那位是恆山世家東方少主?」
  東方玉琪道:「我就是。」
  於奇威道:「我已經把余妹護送到了,現在交給你,告辭!」
  他連抱拳也沒抱,話落,轉身要走。
  東方玉琪跨前一步道:「等一等。」
  於奇威停步回身,兩眼閃著威稜,直逼過去:「敢莫東方少主你也要攔我?」
  東方玉琪道:「你說你是護送舍妹來此?」
  「不錯─」
  「那你是什麼人?舍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於奇威冷冷看了西門飛雪一眼,道:「這我應該有個交待,只是這位太魯莽了些!」
  西門飛雪身為衡陽世家少主,一向狂傲自負,幾曾受過人當面指責,雙眉一揚,就要說
話。
  於奇威卻已然轉過臉去,向著東方玉琪冷然道:「我是什麼人無關緊要,令妹遭『狂蜂
浪蝶』花郎君、粉娘子暗算。
  是我正巧路過碰上,驚走了『狂蜂浪蝶』,但令妹所中迷藥藥力未消,難以支持,所以
囑我把她送來此地,這就是令妹所發生的事──」
  只聽西門飛雪道:「『狂蜂浪蝶』?東方姑娘可曾受到──」
  受到什麼,他沒說出口。
  於奇威懶得理他,也沒說話。
  只聽東方玉琪忙道:「舍妹可曾受到什麼傷害?」
  於奇威這回說了,道:「我到早了一步。」
  西門飛雪跟東方玉琪神色同時為之一鬆。
  東方玉琪道:「那麼舍妹為什麼還昏迷不醒?」
  於奇威道:「我剛說過,令妹所中迷藥藥力尚未完全消除,本就難以支持,馬上一路顛
波,更是難以禁受,所以又昏了過去,東方少主滿意了麼?」
  只聽西門飛雪道:「君伯英,把東方姑娘扶進去歇著。」
  君伯英恭應一聲,跟另一名護院雙雙扶走了東方玉瑤。
  西門飛雪接著又道:「這是你說的,一面之辭,叫人如何相信?」
  於奇威聽得雙眉一揚,道:「東方少主,這位是你什麼人?」
  東方玉琪道:「朋友,衡陽世家西門少主。」
  西門飛雪緊接一句:「東方姑娘的未婚夫。」
  於奇威微一怔,旋即淡然而笑:「那就難怪這麼咄咄逼人了,西門少主,話是我說的,
信不信在你。」
  話落,他轉身又要走。
  西門飛雪帶著一陣疾風,一步跨到,冷然道:「你還不能走。」
  於奇威仰頭一笑,道:「沒想到我救人還救錯了,早知如此,我更不該護送東方姑娘到
這兒來──」
  話鋒一頓,兩眼威稜再現,道:「西門少主,我不但要走,而且走定了!」
  話落,他就要邁步。
  西門飛雪冷笑道:「你試試看!」
  他就要揚掌。
  只聽一聲嬌叱傳了過來:「住手!」
  西門飛雪揚掌之勢為之一頓。
  只見莊院大門裡跌跌撞撞奔出了剛才還昏迷不醒的東方玉瑤,西門飛雪為之一怔,東方
玉琪忙迎上扶住,叫道:「小妹──」
  東方玉瑤臉色蒼白,急氣之情形於色,道:「你們這算什麼?於堡主救了我,還護送我
到這兒來,你們不但不謝謝人家,居然還──」
  地似乎顯得虛弱,話一口氣說不上來,到這兒停住,酥胸起伏,在喘。
  話雖沒說完,但是這番話已聽怔了西門飛雪跟東方玉琪兩個。
  東方玉琪道:「於堡主?」
  東方玉瑤喘著道:「『震天堡』的於堡主,剛接掌『震天堡』。」
  東方玉琪轉臉望於奇威:「於堡主為什麼不早說?」
  於奇威淡然道:「東方少主、西門少主,現在我說的話已經不是一面之辭了,兩位應該
信得過,我也可以走了?」
  說完話,他轉身要走。
  身後卻傳來東方玉瑤的呼叫:「於堡主,等一等!」
  於奇威為之停步回身:「東方姑娘還有什麼事?」
  東方玉瑤道:「蒙於堡主相救在先,護送於後,我還沒有任何表示,何況現在正值深夜
──」
  於奇威截口道:「舉手之勞,順路之便,再說忝為武林俠義,也沒有見危不拯的道理,
姑娘不必耿耿難釋。
  至於現在已值深夜,那更算不了什麼,於奇威身為武林中人,又是七尺鬚眉,難道還怕
走夜路,姑娘所中迷藥藥力未消,不宜久站,還請進去歇歇吧!告辭。」
  他還沒有轉身。
  東方玉瑤也沒容他轉身,急道:「不──哥,都是你們得罪了於堡主,你們要是不給我
留住於堡主,休想我再理你們!」
  不知道是藥力使然,還是急氣所致,說完了這句話之後,她竟又昏了過去。
  這句話本不算太重,可是聽進西門飛雪跟東方玉琪耳裡,份量就不一樣了!西門飛雪馬
上換上了一付臉色,有點窘,也有點尷尬,向於奇威抱了拳:「於堡主,是西門飛雪失禮,
不知道是於堡主當面,否則怎麼也不會──」
  天知道,他在乎的不是「震天堡」,也不是於奇威,他在乎的是東方玉瑤。
  西門飛雪一向狂傲,一向自負,為了東方玉瑤他能不惜犧牲乃妹西門飛霜,可見他是如
何想得到東方玉瑤,如何怕惹翻東方玉瑤了。
  於奇威淡然截口:「西門少主言重,於奇威還不是心胸狹窄,不能容物之輩,這等小
事,還不至於放在心上。」
  西門飛雪忙道:「既是如此,那麼就請於堡主入莊──」
  於奇威淡然道:「好意心領,我還有別的事,方命之處,還望見諒!」
  他還沒說要走,也還沒有動,西門飛雪已然橫身跨步攔住了他,苦著瞼道:「於堡主─
─」
  只聽東方玉琪道:「於堡主,剛才舍妹的話你聽見了,舍妹的脾氣,於堡主不知道,她
說得出,做得到,君子成人之美,西門少主已當面認錯致歉,無論如何請於堡主幫個忙,入
莊委屈一宿。」
  他也不是幫西門飛雪的忙,而是幫自己的忙,真讓西門飛雪跑了乃妹,他的西門飛霜也
就沒指望了。
  於奇威熟知這衡陽、恆山二世家的作為,更知道這兩個少主的為人,本不能沾他們,否
則當他知道東方玉瑤是恆山東方家的人的時候,他不會馬上要走。
  所以,答應護送東方玉瑤到這兒來,完全是因為心中那一念不忍,跟那一念自許俠義英
雄,不好跟個女兒家計較。
  如今,殺人不過頭點地,西門飛雪當面認了錯,道了歉,自己也說過不是心胸狹窄,不
能容物之輩。
  再加上東方玉琪一句君子成人之美,他心裡又泛起了那一念不忍,跟一念自許俠義英
雄,不願跟這兩個俗物計較。
  就因為又有此一念,他略一遲疑之後點了頭:「既然如此,我只好打擾一宿了!」
  西門飛雪、東方玉琪兩個人都為之一喜。
  當即,西門飛雪陪著於奇威,東方玉琪扶著乃妹進了莊院。
  兩個人都各有心事,沒把於奇威當回事。
  一進莊院,西門飛雪立即吩咐君伯英為於奇威安排住處,正好於奇威也不願多跟他們嚕
嗦,二話沒說就跟君伯英走了。
  那裡於奇威跟君伯英一走,這裡西門飛雪就向東方玉琪伸過了手。
  東方玉琪明知故問:「飛雪兄,你要幹什麼?」
  西門飛雪兩眼異光閃射,連話聲都帶著顫抖,道:「玉琪,天假其便,還有比這更好的
機會麼?」
  東方玉琪微一點頭,淡然而笑:「不錯,也省了我一番手腳,可是你要的現成的就在眼
前,我要的呢?」
  西門飛雪不得不收回了手。
  手是收回了,一雙異采閃射的目光,卻還緊盯在東方玉瑤那張蒼白,但難掩美艷的嬌靨
上,一寸也捨不得稍離。
  他點點頭,道:「好,我這就進行第二步!」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12:06

第 十 章
  不知道這座莊院的主人究竟是誰,但是卻知道他對這座莊院一定刻意經營過,花了不少
心思與心血。
  江南的林園之勝,庭院之美,是天下聞名的。
  這座莊院的後院雖然比不上一些江南名園,但是庭園之美也是夠迷人的,尤其是如今的
夜景,美得寧靜,美得脫俗。
  「聽雨軒」就在這座莊院的後院,顧名思義,可知道它是個相當雅致的地方。
  事實上確是如此。
  它座落在後院一角,林木圍繞,深邃清幽,窗外是一排芭蕉,綠葉濃密,雨來時,的確
可收聽雨之效,尤其是寂靜時分。
  過了那排芭蕉,是個一泓碧水的池塘,朱欄小橋臥波,八角涼亭倒映,在這寧靜的夜
晚,真是美景如畫,令人留連,令人陶醉。
  如今,西門飛霜就留在這小亭中。
  陶醉在這如畫的夜景裡。
  她陶醉得都入了神,是麼?似乎應該是。
  微有月光的夜色裡,更顯得冰肌玉骨,令人有衣衫不勝單薄之感,吹彈欲破的清麗嬌靨
上,沒有一點表情。
  一雙似蒙有輕霧的眸子凝注處,是亭外池塘裡的那彎鉤月。
  水面是平靜的,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紋,她整個人也是平靜的,平靜得就像一尊石雕成的
女神像。
  她是這麼入神,甚至連小紅進了小亭,到了身後都不知道。
  小紅乖巧,似乎不敢驚擾,但似乎又不能不說話。
  既然是不能不說話,卻又唯恐話聲劃破了這份寧靜的美,是故,她的話聲好輕好輕,輕
得幾乎沒驚動夜色裡的任何一樣:「姑娘,夜太深了!」
  既然沒驚動夜色裡的任何一樣,似乎也沒驚動西門飛霜,她坐著一動沒動。
  小紅又道:「憂愁傷身,您不能再愁了!」
  許是一個「愁」字驚動了西門飛霜,她說了話,但是身軀仍沒動:「我沒有愁,有什麼
好愁的。」
  小紅望了望那無限美好的背影,目光中帶著幾分憐惜,幾分同情:「您瞞得了別人,可
瞞不過婢子,您的愁已然感染了夜色,感染了這兒的每一樣,連婢子都覺得心裡頭酸酸的!
西門飛霜沒說話,但一雙美目裡的輕霧,卻突然濃了三分。
  小紅遲疑了一下道:「想李相公?」
  西門飛霜那宛如玉雕石像的身軀突然顫動了一下,人也沉默了一下,道:「我只是在
想,他現在到那兒了,『九華宮』之行,會不會有什麼收穫?」
  沒承認是那一種「想」,但對「冷面素心黑羅剎」來說,已經很夠了,從沒有一個人像
這樣的在她腦海中,心靈的深處停留過。
  她也從不多看任何一個鬚眉男子一眼。
  小紅道:「婢子斗瞻,您可以不要回去。」
  西門飛霜道:「我可以不聽任何人的,但是我不能違抗老主人的『金牌令』,它是西門
家傳百年的令符,也是西門家傳百年的家法,除非我不承認是西門家的人。」
  小紅道:「你沒有想到,一旦屈服的後果?」
  西門飛霜道:「我想過了,並不是完全沒有希望,只要我抵死不答應,我想老主人跟老
夫人總會有一念不忍,除非他們兩位老人家真不要我這個女兒了!」
  小紅還想說什麼,但是她不敢再說了。
  就在這個時候,「聽雨軒」裡傳來了西門飛雪的話聲:「小妹,時候不早了,明天一早
還要趕路!」
  西門飛霜嬌靨神色為之一冷:「你可以去安歇,我還不想睡,明早耽誤不了你的事就是
了!」
  話聲方落,衣衫飄飄,踏著朱欄小橋,走過來了西門飛雪,他手裡還端了個細瓷蓋碗,
滿臉堆笑。
  小紅忙上前見禮:「見過少主!」
  西門飛霜道:「你去歇著吧!我跟二姑娘有話要說!」
  小紅不願意走,可卻又不敢不聽少主的,西門飛霜也沒有阻攔,只好恭應一聲,又施一
禮,踏過朱欄小橋走了。
  西門飛雪邁步進了小亭,臉上的笑意多了三分:「小妹,你可別誤會,我可沒說你會耽
誤事,我怎麼敢?你能跟我回去,我就已經很知足了,我是怕夜深露重,路上又要奔波勞累
──」
  西門飛霜冷然道:「謝謝你的好意,武林世家,江湖兒女,還怕什麼奔波勞累,再說我
坐在小亭子裡,也不怕什麼露重。」
  西門飛雪微一笑道:「我知道你的脾氣,也料定了你不會聽我的,所以,我給你送點心
來了,冰糖銀耳,你最愛吃的。」
  西門飛霜看也沒看,道:「再謝謝你的好意,我不想吃,你拿走吧!」
  西門飛雪上前一步:「小妹,幹嗎跟我這個做哥哥的這麼大仇?不管怎麼說,咱們總是
一母同胞親兄妹,我這個做哥哥的還是一樣關心你,照顧你──」
  西門飛霜冷然道:「是麼,怎麼這時候想到你我是一母同胞親兄妹了?」
  西門飛雪道:「小妹,你怎麼這麼說,我一刻也沒有忘記過啊!我所以要促成東方跟西
門家的親事,也是一番苦心,一番好意──」
  西門飛霜冷然截口:「你支開小紅,如果是為跟我說這些,我勸你最好不要說,我不想
聽,聽了會作嘔。」
  西門飛雪忙道:「好,好,好,我不說,那麼就喝了這碗銀耳,我這個做哥哥的親手給
你端來的,你怎麼好不喝?」
  「我不想喝。」
  「嘗一口也是你的意思。」
  「我一口也不想嘗。」
  西門飛雪還待再說。
  西門飛霜忽然站了起來:「我想去睡了,你一個人待在這兒吧!」
  西門飛雪忙道:「小妹剛還說不想睡,怎麼現在又──」
  西門飛霜冷冷看了他一眼,道:「因為現在這兒的夜景,已經沒有什麼可看的了!」
  她不等西門飛雪再開口,帶著逼人的冷意,走出了小亭。
  踏過朱欄小橋,裊裊行去。
  她沒有再望西門飛雪一眼,但西門飛雪卻緊盯著無限美好的身影,瞼上泛起一種令人難
以言喻的異樣神色。
  口口  口口  口口
  「聽雨軒」中,燭影搖紅。
  紗帳玉鉤,繡褥錦被,牆角一隻金猊之中,正裊裊冒著一縷檀香,雅致的擺設之中,憑
添了幾分旖旎氣氛。
  小紅、小綠都不在,想必已睡去了。
  西門飛霜本不想睡,所以回到「聽雨軒」來,是為了躲西門飛雪,但是,許是畢竟血肉
之軀,有幾分累。
  要不就是逆旅之中,這麼一個舒適臥房引人困意,她剛坐沒一下,就覺得有點倦意,和
衣往床上一躺。
  又覺得眼皮好重,合眼沒一會兒,竟然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儘管她心裡覺得她不該那麼快有困意,也不想睡,事實上地卻這麼快睡著了,而且睡得
那麼沉。
  連「聽雨軒」來了人,她都一點也不知道。
  「聽雨軒」的來人是兩個,一個是西門飛雪,一個是東方玉琪。
  西門飛雪臉上仍帶著那種令人難以言喻的異樣神色,東方玉琪則目射異采,玉面發紅,
一襲衣衫無風自動。
  他連話聲都帶著顫抖:「沒想到你們西門家的獨門『離魂香』有這種妙用,我看該政名
為『月下老人香』,等明天之後,我要把它供起來,晨昏三叩首,早晚一柱香──」
  只聽西門飛雪道:「如今我把現成的人交給你,我是不是可以──」
  東方玉琪沒等他說完,急急擺手道:「可以,可以,你去,你去,別誤我春宵一刻千金
了。』
  西門飛雪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玉琪,飛霜到現在還是處子身?你可要憐惜。」
  東方玉琪兩眼緊緊盯著床上的西門飛霜不放,聞言身軀一顫,喉結動了兩下,道:「我
妹妹也是一樣。」
  西門飛雪沒再多說,轉身走了。
  東方玉琪身軀顫動,一步跨到床前,不知道是忘了,還是別有用心,他竟一任紅燭高
燒,也對,今夜洞房花燭嘛!他玉面更紅,兩眼之中異采更盛,心顫,手顫,伸出顫抖的
手,輕撫著那清麗絕倫的嬌靨。
  只聽他道:「往日我連多看你一眼都不行,今夜─今夜我要從頭到腳把你撫摸個夠,想
怎麼樣就怎麼樣,愛怎麼樣就怎麼樣,然後……然後我要一口吞了你──」
  那只顫抖的手從清麗絕倫的嬌靨滑下,落在領口上,不是輕解盤扣,或許是因為手抖得
太厲害,解不開,而是猛地一扯。
  只聽「嘶!」地一聲裂帛響,西門飛霜一襲衣衫,由領至腹一分為二,滑嫩肌膚連衣衫
都留不住,倏然向兩邊滑落。
  大紅的肚兜,雪白的酥胸立即呈現。
  搖紅的燭影下,肌膚羊脂般,也欺雪賽霜,晶瑩如玉。
  一聲低低的呻吟從東方玉琪喉間發出,他身軀劇震,雙掌十指如鉤,就要二次伸手到西
門飛霜身上──
  忽聽一聲冰冷話聲起自身後:「東方玉琪,你是人還是禽獸?」
  東方玉琪一驚旋身,「聽雨軒」裡,搖紅的燭影下,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人,赫然
是那英俊、瀟灑、威武兼而有之的於奇威。
  東方玉琪脫口道:「你──」
  他這麼一旋身,於奇威的一雙目光正落在床上西門飛霜的嬌饜之上,先是一怔,繼而脫
口道:「不是令妹東方姑娘?」
  東方玉琪也一怔,旋即色現激怒:「你把我東方玉琪當成了什麼?不要耽誤我的好事,
滾!」
  於奇威沒動,也沒在意,很快的收回目光。
  只聽他道:「縱然不是令妹東方姑娘,但是這乘人之危的淫惡卑鄙行徑,於某既然碰上
了,也不能不管。」
  東方玉琪抬手戟指:「你管,你憑什麼管,你知道她是誰?她是衡陽西門家的西門飛
霜,她哥哥都願意,你憑什麼管?」
  於奇威呆了一呆,再望床上的西門飛霜,只一瞥,又很快的收回目光:「她是『冷面素
心黑羅剎』西門飛霜?」
  「不錯。』
  「西門飛霜也願意?」
  「也不錯。」
  於奇威道:「我沒有見過『冷面素心黑羅剎』,但是我久仰『冷面素心黑羅剎』,或許
乃兄西門飛雪願意。
  要是西門飛霜她是個清醒的人,任你們窮形惡狀,我也可以不管,但是現在,我要知道
她本人願不願意!」
  東方玉琪如今是因氣急而發抖:「你,你既然知道『冷面素心黑羅利』是個怎麼樣的女
人,你又怎麼知道她不願意?」
  於奇威道:「她若願意,不會是在這種受制的情形下,我知道西門飛霜是個怎麼樣的女
人,但至少她對你應該是不願意。」
  東方玉琪玉面變色,沒再說話。
  突然跨步前欺,揚掌便劈。
  於奇威側身讓過,飛起一指,點向東方玉琪手肘曲池穴。
  東方玉琪急怒獰笑,旋身出招,閃電般連綿八掌,一氣呵成,掌掌指的是於奇威胸前重
穴。
  於奇威矯若游龍,瀟灑揮手,力拚八掌。
  第八掌四手接實,砰然震動聲巾,各自衣袂飄拂,夠步後退,於奇威只退了一步,東方
玉琪卻退了兩步有餘。
  東方玉琪益見猙獰,挫齒咬牙,就待三次出手。
  人影閃動,「聽雨軒」中奔進了小紅、小綠。
  兩個人一見眼前情景,不禁失聲驚叫。
  小綠奔過去拉被蓋住了西門飛霜,小紅卻急得驚望東方玉琪跟於奇威:「東方少主,你
們──你是什麼人?」
  於奇威還沒來得及答話,小紅、小綠的一聲尖叫又引來了人,宮無忌已帶著兩名護院如
飛掠到。
  東方玉琪一指於奇威,道:「此人想害西門二姑娘,給我殺!」
  宮無忌一句話沒說,帶著兩名護院撲向於奇威。
  於奇威抬掌震退宮無忌,冷然道:「東方玉琪,沒想到你顛倒黑白,竟敢血口噴人─
─」
  東方玉琪叫道:「你們聽我的,還是聽他的?給我殺!」
  宮無忌怒喝聲中,二次撲向於奇威。
  於奇威再度出掌震退宮無忌,道:「東方玉琪,我救了令妹東方姑娘,保全了她的清
白,你為掩飾自己罪行,竟不惜恩將仇報。
  於某恥於跟你們言武,公道自在人心,是非黑白也自有公斷,要是有誰信不過於某,盡
可以找上『震天堡』,於某隨時候駕!」
  話落,穿出「聽雨軒」,劃破夜空,疾射而去。
  東方玉琪道:「還不快追!」
  宮無忌恭應一聲,帶著兩名護院疾射出去。
  東方玉琪也跟著一跺腳,飛掠出去。
  都走了!小紅、小綠忙定過了神,急忙轉身撲向床上的西門飛霜。
  口口  口口  口口
  東方玉琪飛掠出了「聽雨軒」,他並不是畏罪要跑,有個西門飛雪做他的靠山,他怕什
麼?他怕誰?何況,這又是一樁交易。
  他去了堂屋。
  這時候的堂屋東耳房裡,燈還點著,但是不亮,黯淡的燈光顯得很柔和,堂屋外頭的院
子裡,看不見一個人影,也顯得很靜。
  東方玉琪掠勢如電,往院子裡一落,一步跨進堂屋,再一轉身跟著便急急走進了東耳房
去。
  不算大,但佈置華麗的東耳房裡,正值一片春暖。
  柔和的燈光下,紗帳低垂。
  椅背上搭著一堆衣裳,床前鞋兒兩雙。
  東方玉琪的撲勢驚動人,紗帳一掀,一個人探出了頭,那是西門飛雪,他看見來的是誰
剛一怔。
  東方玉琪已帶著一陣疾風到了床前,猛一把掀起紗帳,綿被之下,鴛鴦枕上,人兒兩
個。
  一個是光著上身,已經坐起的西門飛雪,一個是他的妹妹東方玉瑤,姑娘她烏雲蓬鬆,
鳳釵斜落枕畔,仍自酣睡未醒。
  他來遲了!遲了何止一步?這邊生米已煮成熟飯。
  他那邊,卻是連火都沒點著。
  東方玉琪他猛跺腳,然後甩下紗帳,霍地轉過身去。
  西門飛雪還挺快,他剛轉過身,西門飛雪已披衣到了他面前,沉聲道:「玉琪,你這算
幹什麼?」
  東方玉琪霍地再旋身,臉煞白,眼赤紅,劈胸一把抓住西門飛雪:「是啊!我算干什
麼,你好事已成,將要入夢,我卻落了個空,我算什麼?」
  西門飛雪一怔,驚詫叫道:「怎麼說?你落了空,難道說『離魂香』失了靈?」
  東方玉琪恨得咬牙切齒,道:「『離魂香』沒失靈,是那個該碎屍萬段,挫骨揚灰的於
奇威──」
  他把「聽雨軒」裡的情形,說了個明白。
  他這裡剛把話說完,那裡西門飛雪反手一把抓住了他:「怎麼會有這種事,怎麼會有這
種事?」
  東方玉琪揮手甩開,激怒冷笑道:「你問我,我又去問誰,你的好事成了,你得給我一
個交待,要不然,我可不會輕易善罷干休。」
  西門飛雪也猛一腳跺了下去,可是他一腳跺下忽又猛抬頭,道:「玉琪,你說於奇威已
經跑了?」
  「不錯。」
  「你說我妹妹還沒醒?」
  「不錯。」
  「你說『聽雨軒』裡如今只有小紅、小綠在?」
  「不錯。」
  西門飛雪伸手拉住了他,道:「走!飛霜一時半會兒還醒不了,我給你來個亡羊補牢─
─」
  東方玉琪一怔:「亡羊補牢?小紅、小綠已經──」
  西門飛雪道:「別擔心她們兩個,她們兩個得聽我的,必要的時候我有辦法對付,你外
頭等一下,我馬上出來。」
  東方玉琪臉色已不白,不但不白,已轉熱紅,兩眼也血絲已退,代之而起的,又是那興
奮淫邪的異采,一聲:「你要快!」
  轉身走出去了!口口  口口  口口
  夠快了─閃電飄風也不過如此。
  西門飛雪、東方玉琪撲進了「聽雨軒」。
  但,一進「聽雨軒』,兩個人都怔住了。
  「聽雨軒」裡不是沒人了,還有人,而且是三個,西門飛霜、小紅、小綠,一個不多,
一個不少。
  只是,不該醒的人已經醒了!小紅、小綠雙雙站在床前。
  西門飛霜坐在床上,臉色煞白,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神色木然,也不帶一絲兒表情,一
雙玉手緊抓著胸衣破裂衣裳。
  小紅、小綠雙雙施禮,一聲:「少主!」
  這一聲,驚醒了西門飛雪臉東方玉琪,西門飛雪不由脫口急問道:「小妹,你怎麼醒
了?」
  小紅、小綠欲言又止,不敢說。
  西門飛霜卻冰冷開了口,聲音恍若發自冰窟:「聽她們倆說,我中的是『離魂香』,
『離魂香』是西門家獨門迷香,她們倆是西門家的人,自然知道解法。」
  不錯,這一點忽略了。
  西門飛雪心頭為之一震,臉色也為之一變。
  只聽西門飛霜那冰冷的話聲又起:「你是我哥哥,我是你妹妹,做哥哥的在這個情形下
趕到,怎麼就不知道先問問我這個做妹妹的有沒有受到傷害?」
  西門飛雪忙道:「小妹,我正要問──」
  西門飛霜道:「也許我錯怪了你,東方玉琪既把你找了來,就應該已經告訴你了,我並
沒有受到傷害。」
  西門飛雪忙又點頭道:「是的,玉琪──」
  西門飛霜似乎不讓他說話,又截了口:「你們兩個來得正好,我要問問你們,這是怎麼
回事?』
  西門飛雪忙又道:「是那個該死的於奇威,小紅、小綠剛才也在這兒,難道她們沒告訴
你?」
  「『震天堡』的於奇威?」
  「就是他。」
  「於奇威怎麼會來了這兒?」
  「他是送玉琪的妹妹玉瑤回來的,玉瑤一個人趕夜路,中了『狂蜂浪蝶』的暗算,於奇
威救了她,玉瑤見夜已深,留他在這兒住一宿,沒想到他──」
  「如今於奇威人呢?」
  「跑了,小妹你放心,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廟,於奇威他膽大包天找死,只等天一亮,我
馬上帶人追上『震天堡』──」
  「不用,要是該找他,我自己會找他。」
  「小妹──」
  「聽小紅、小綠說,於奇威會在『震天堡』等著,我不怕找不到他,只是,我中的是西
門家獨門的『離魂香』,如果是他,他那來的『離魂香』?」
  「這──許是這該死的東西,什麼時候從咱們家偷的──」
  「是麼?我記得爹娘曾認為『離魂香』不是什麼好東西,早在幾年前就命你連同那一紙
秘方一起銷毀了,這種東西連咱們西門家都沒有了,他是從那兒愉去的?」
  「這──」
  「還有,你認為,論姿色,在你們男人的眼裡,我跟東方家的玉瑤,兩個人比起來孰強
孰弱?」
  「小妹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答我問話!」
  「這──應該是春花秋月,難分軒輊。」
  「那麼,於奇威他既不認識我,也不認識東方家的玉瑤,他為什麼要救東方家的玉瑤在
前,害我西門飛霜於後?」
  「這──」
  「我不是三歲孩童,你也不應該把我當成三歲孩童,就是再傻,我也知道要害我的人是
誰?」
  「小妹──」
  「就是站在你身邊的東方玉琪,對不對?」
  西門飛雪、東方玉琪雙雙臉上變色。
  只聽西門飛霜接著又道:「你們兩個來到『聽雨軒』,也並不是他趕去告訴了你,你趕
來看我的,而是你們還不死心,希望我還沒有醒過來,所以你一過來才會問我怎麼醒了,對
不對?」
  西門飛雪驚聲道:「小妹──」
  西門飛霜霍地站了起來,一雙美目之中閃現著凜人的殺機:「你可以不把我當一母同胞
親妹妹,但我不能不認你這個同胞兄長,我不能拿你怎麼樣。
  這件事情看你日後怎麼跟爹娘交待,相信他們兩位老人家自會處理,可是對東方玉琪我
不會放過他,我非殺他不可。」
  話落,玉手忽揚。
  只見一線銀光,電襲東方玉琪。
  東方玉琪一驚後退。
  「小妹,你不能!」
  驚喝聲中,西門飛雪橫裡跨步,擋在東方玉琪身前。
  西門飛霜臉色一變,皓腕微頓,銀光倒射飛回,她冷喝道:「你閃開──」
  西門飛雪叫道:「小妹──」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24:37

第十一章
  只聽東方玉琪道:「你們都住口!」
  他一步跨前,神情激動,怒笑連聲:「西門飛霜,我中意你,喜歡你,甚至於為你癡迷,不能自拔,難道這是罪過?
  這本是你這個一母同胞親兄長想出來的好主意,把我妹妹給他,他把你給我,如今他已得到了我妹妹,叫我吃虧落空,我如何能甘心,他是你哥哥,你不能奈何他,我這個吃了虧落了空的人,又為什麼要承當一切?武林中誰不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女人,你什麼人都能給,甚至傾心那個來歷不明,沒有出身的姓李小子,為什麼就不能給我——」
  西門飛霜嘶聲喝道:「住口!」
  厲喝聲中,她輕揮玉手。
  只聽「叭!」地一聲脆響,東方玉琪晃身暴退,半邊臉五道指痕鮮紅,腫起老高,一縷鮮血順嘴角流下。
  他驚怒厲喝道:「西門飛霜,你——」
  西門飛霜已霍地轉過煞白嬌顏,一襲衣衫無風自動,連話聲都起了顫抖:「哥哥,他說的可是真的?」
  西門飛雪驚道:「這——」
  西門飛霜突然仰天嬌笑:「好一對哥哥,好一對做兄長的,東方玉瑤留住了於奇威,卻沒想到於奇威救了我,沒能救她,這是她的命麼——」
  話鋒一頓,冰冷望著東方玉琪:「告訴我,你為什麼中意我?為什麼喜歡我?為什麼為我癡迷,不能自拔?」
  東方玉琪剛挨了一下,正自驚怒,沒想到西門飛霜會突然有此一問,呆了一呆,一時沒能答上話來。
  只聽西門飛霜道:「是不是因為我這張臉長得好看,又是衡陽世家的人?」
  東方玉琪定過了神,雙眉揚處,毅然這:「我不否認,這是原因之一——」
  西門飛霜再次仰天縱聲嬌笑,但誰都聽得出,這笑聲,令人心酸:「沒想到,一個女人生在衡陽西門家,是罪過。有一張好的瞼,也是罪過,這兩樣,已經對我造成了莫大的傷害,而如今竟幾幾乎毀了我一輩子。」
  話落,抬手,一隻纖纖玉手猛往臉上一抓。
  不知道是因為她那水蔥般工指利如刀刃,還是她手裡藏著什麼?剎時,血花四濺,一張清麗如仙,吹彈欲破的嬌饜,變得血肉模糊,難辨五官。
  西門飛雪跟小紅、小綠心膽俱裂,失聲尖叫:「小妹!姑娘……」
  叫是叫了,但都忘了動。
  西門飛霜嬌軀劇額,向著東方玉琪啞聲道:「你還中意我,喜歡我,還為我癡迷,不能自拔麼?」
  東方玉琪沒有答話,瞪目張口,驚駭欲絕地後退了一步。
  只聽西門飛霜啞聲又一句:「哥哥,請你回稟爹娘,從此不要再承認有我這個女兒,也不要再找她,西門飛霜她已死在這間『聽雨軒』裡。」
  話落,閃身。
  帶著一陣寧願是哭的長笑,穿窗而出,直上夜空。
  小紅、小綠驚叫:「姑娘——」
  兩個人也穿窗而出追了去。
  西門飛雪整個人像個木頭,一句話沒說,也一動沒動。
  東方玉琪又猛然跌了腳:「西門飛雪,這兒的事你來善後,話說在前頭,除非我妹妹她認命,她願意跟你,否則,只她有半點好歹,我東方家就跟你西門家沒完。」
  帶起一陣疾風,他也走了。
  西門飛雪仍然沒說一句話,仍沒動。
  口口口口口口
  天快亮了!
  天亮前的一刻,夜色特別濃,也顯得特別黑。
  這座小山頂上的一座小亭子裡,站著一個人,只看見是個人影,身材頎長,相當挺拔個人影。
  這個人影,站在小亭子裡,面向東方,一動不動。
  一陣輕風飄過,吹動了他的衣袂。
  他是在幹什麼?等日出?
  如果是為等日出,他站的地方未免顯得太低了些?
  那麼他是在幹什麼?
  這,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這個人影,一動不動,周邊的夜色,也寂靜無聲,一切都好像凝住了似的。
  是麼?不!有動的。
  不但有,而且快捷異常,那是另一條人影,相當美好的一條人影,從小山下飛掠而過,一閃沒入了黎明前的夜色中。
  這麼快,而且是一閃而逝。
  剎那間之後,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但卻已驚動了小亭子裡的挺拔人影,輕「咦」了聲,他飛掠出亭,頭下腳上,疾撲剛才那條美好人影逝去處。
  他身法高絕,夠快,再不就是因為那條美好的人影停住了,轉眼工夫之後,他就看見那條美好人影背著身,停在山腳一片樹林前。
  那的確是夠美好的一個身影,站在樹林前,儘管是背著身,衣袂飄飄,依然風姿若仙,普天之下,像這麼美好的身影並不多見。
  他急忙收勢停住。
  剛停住,那美好的身影冰冷發話,儘管冰冷,依然動人:「不管你是什麼人,我無意擾你,你最好也別來擾我。」
  那挺拔人影道:「芳駕誤會了,我只是立身山頂,見有夜行人過,一時好奇——」
  那美好人影道:「跟來看看是誰,要幹什麼?」
  那挺拔人影毅然點頭:「不錯!」
  那美好人影道:「現在你已經看見我了,並不一定非要知道我是誰,至於我要幹什麼,
  那是我的事,你更管不著!」
  那挺拔人影道:「芳駕說的不錯,但是芳駕的衣著跟髮型讓我覺得很眼熟。」
  那美好人影追:「你的眼力很好,足證修為不差,但是這幾句話俗了些,我聽的太多了!」
  那挺拔人影道:「芳駕又誤會了,我不是登徒子一流,我說的是實情實話。」
  「這幾句話我也聽的不少,要在以前,今夜之前,我不屑理會,但是如今,今夜之後的如今,我饒不了你們這種人,因為我恨透了你們這種人。」
  話落,抬手後揚。
  夜色雖濃,仍可見一點銀光直奔挺拔人影打到。
  挺拔人影一閃躲過,剛要發話,而那點銀光竟似有人控制似的,射勢一折,如影隨形,又自打到。
  挺拔人影一驚,勿忙間硬演最俗的「鐵板橋」。
  這一式是俗,可是俗招俗式未必就不能保身救人。
  那點銀光一閃擦身射過,挺拔人影不敢稍慢,翻身挺腰,右腳跟著踢出,「叭!」一聲正中銀光,使得銀光激盪斜飛。
  只聽那美好人影道:「果然修為不差,但是可惜了你這身修為。」
  銀光斜飛之勢一頓,又自射來。
  疾若流星,比前兩次更快。
  此刻挺拔人影已站直身軀,只聽他冷怒笑道:「視我於奇威為登徒子一流的,芳駕你是頭一個。」
  話落,他就要凝功出掌,硬迎銀光。
  而,那點流星般疾射而來的銀光上射勢一頓,倒射而入,一間沒入美好人影玉手之中,只聽她還:「你是『震天堡』的於奇威?」
  挺拔人影點頭道:「不錯!」
  美好人影道:「那麼是我魯莽,我賠罪,也謹此致謝,謝謝你救過我。」
  話落,她閃身要動。
  於奇威腦際靈光一閃,揚聲急喝:「慢著,芳駕是衡陽世家的西門姑娘?」
  美好人影這:「不是,你說的那個人已經死了,世上再也沒有那個人了。」
  於奇威道:「不,西門姑娘,我剛覺得眼熟——」
  美好人影霍地轉過了身來:「你修為不俗眼力好,應該看得見我是不是你說的那個人?」
  於奇威是看得見,他看見的是一張血肉模糊的臉,他一怔驚住。
  就在他一驚怔的當兒,那美好人影已轉身投入林,不見蹤影。
  於奇威倏地定過了神,驚詫欲絕,叫道:「這怎麼會?這是——」
  只聽一陣悲淒欲絕的呼喚「姑娘」之聲傳來。
  他心頭一震,急忙轉眼望去,兩條嬌小人影踉蹌奔來,他一眼就看出,那是那座「聽雨軒」中,奔近、驚呼,然後忙去照顧西門飛霜的兩個小姑娘,他當然也猜得出兩個小姑娘跟西門飛霜的關係。
  就在他心念轉動的一瞬間,兩個小姑娘小紅、小綠已然奔到。
  兩個人都是淚然滿面,神情悲淒焦急,先是一怔,繼而一陣失望,小紅道:「不是姑娘!」
  小綠急道:「你是『震天堡』於堡主,你有沒有看見我家姑娘從這兒過去?」
  於奇威想先問個究竟,可是一見小紅、小綠的模樣,他不忍,道:「西門姑娘剛剛從這兒過去。」
  小紅、小綠一喜一急,就要動。
  於奇威忙伸手攔住:「西門姑娘究竟是——」
  小紅、小綠聽若無聞,閃身硬衝。
  於奇威情急沒奈何,一把抓住了一個,急急還:「告訴我,我替你們二位追上西門姑娘!」
  小紅急叫道:「你放手!」
  小綠飛快的說了個大概。
  於奇威聽得心頭震顫,不由鬆開了手。
  小紅、小綠悲淒一聲:「姑娘!」閃身飛撲入林。
  那聲悲淒呼叫,使得於奇威定過了神,他雙眉高揚,兩眼奇光暴射,道:「沒想到她是這麼一個孤傲高潔,剛烈奇女子,天下武林該死,於奇威該死!」
  他仰天長嘯,嘯聲裂石穿雲,直上夜空,嘯聲中,他一個頎長身軀陡然拔起,然後向著那片樹林疾射而去。
  口口口口口口
  天亮了很久了。
  再有一個多時辰就到晌午了。
  儘管離晌午還有一個多時辰,可是日頭毒得已經能曬出人的油來了。
  這種天兒,只要是走在太陽底下,沒有一個不愁眉苦臉,汗流浹背的。
  不,不能說沒有一個。
  因為這兒就有這麼一個。
  路,是一條黃土路。
  一陣風過,黃塵滿天,讓人覺得熱上加熱。
  人,是一個年輕人,裝束平常,穿著樸素的一個年輕人。
  年輕人一身行頭平常,可是他這個人卻讓人覺得很不平常,不過要是問這個年輕人究竟怎麼個不平常法,卻又沒人說得上來。
  或許,他身材頎長,個子挺拔,或許,他俊逸,或許,他是個書生,可又沒書生那麼文弱。
  或許,他頎長挺拔的身軀上,隱透著一種令人說不出是什麼的什麼。
  或許,他沒有愁眉苦臉,他平靜安詳。
  或許,他沒有汗流浹背,臉上就連一點汗星兒也沒有。
  對了!大概就是因為這些,所以,他看上去讓人覺得根不平常。
  不,還漏了一樣,那就是——
  年輕人,他就在這條黃土路上走著。
  他走的不算快,步履之間跟常人沒什麼兩樣,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腳底下塵土不揚,一點塵星兒也不揚起。
  而且,剛看見他的時候,他還在那株小樹旁,如今不過一轉眼工夫,他離這株大樹已不足十丈了。
  而那株小樹離這株大樹,至少也在五十丈以外。
  好在這條路上只他一個,沒別人,
  要是有人看見,非拿他當「白蓮教」不可。
  不,這條路上有別人,不但有,還不止一個。
  這株大樹,座落在這條路拐過彎去的那一邊,由於它樹幹高大,枝葉茂密,像頂平蓋,所以即使在這一邊,甚至在老遠地方都看得見。
  那不止一個的人,就在那大樹下。
  其實,要有人,也應該在那株大樹下,因為那兒是這條路上唯一有陰涼的地方。
  年輕人還在沒拐彎的這一邊,他看得見那株大樹,看不見那大樹下不止一個的人,不過他的步履已經慢了下來,真正的慢下來。
  不知道他是因為聽覺敏銳,聽見了拐過彎去的那一邊大樹下有人,還是「聞」見了,鼻子聞見了。
  怎麼說鼻子聞見了?
  風是從前面吹過來的,是輕輕的微風,儘管是輕輕的微風,卻已經把那股子香氣吹過來了。
  香,不是酒香,不是菜香,也不是茶香。
  而是一陣陣似花又像麝的幽香。
  普天下的香味很多,多得不勝枚舉,人們也各有所奸。
  但是,這種幽香,敢說沒有一個人不愛好,也敢說一定都認為唯有這種幽香最為醉人。
  說慢,那也是跟常人的步履一樣,即便是常人的步履,有這麼一陣工夫,也該拐過彎去了。
  年輕人現在已經拐過彎了,看見了整株的大樹,跟樹底下的人。
  他曾經聽見有人,也曾經聞見那陣風飄來的幽香,雖然如此,大樹下那不止一個的人,還是看得他一怔。
  人的確不止一個,是一支隊伍。
  一支能到處引起騷動,到處令人側目的隊伍。
  仔細算算,人共有九個,都是女子,都是姑娘家,還都是一個賽似一個嬌,一個賽似一個美的姑娘家。
  有這麼多一個個賽過花兒似的姑娘家,就難怪風送陣陣醉人幽香了。
  事實上,這支隊伍是由九個人比花嬌的姑娘家,跟一頂杏黃色的軟轎所組成,九個姑娘,八個裝束相同,都是一身杏黃色合身褲褂兒,例落打扮,八個裡,又有四個肩後斜插長劍,連劍穗兒都是杏黃色。
  另外那一個,在九個姑娘裡不但最美,而且是國色天色,風華絕代,一身杏黃色的官裝,雲髻高挽,環珮低垂。
  尤其,她還有一種雍容華貴氣度。
  這麼一支隊伍,停在大樹陰涼下,是為歇息乘涼?
  不只是為歇息乘涼,因為軟轎旁還擺著一付製作精巧,一色杏黃的小巧几椅,几上擺的是幾色精美點心。
  小椅子上放著杏黃絲緞做成的飾墊,那位官裝人兒就坐在錦塾上。
  這支隊伍是令人驚異,令人側目,但人家畢竟是姑娘家,年輕人一眼看見,為之一怔之後,很快的定過了神,很快的收回目光,然後繼續行走他的路。
  他是不願多看人家,免得落個兩字輕薄。
  可是人家卻沒有那麼多顧忌,九個人十八道目光立郎盯上了他,尤其是那位官裝人兒,一雙鳳目中更閃現異采,檀口之中也不由自主發出了一聲輕「咦」。
  也就在她發出輕「咦」的同時,一聲脆生生的嬌喝,從一名肩插長劍的姑娘口中發出:「站住!」
  隨著這聲嬌喝,兩名肩插長劍的姑娘閃動嬌軀,帶著一陣香風到了路中間,攔在年輕人面前。
  年輕人一怔停步,看了看兩個姑娘道:「兩位可是叫我?」
  左邊一位姑娘冷然道:「這條路上,除了你之外,連個鬼影子都沒有,不是叫你是叫誰?」
  這倒也是。
  年輕人道:「那麼,兩位有什麼見教?」
  右邊姑娘也冷然道:「你這個人怎麼走路躡手躡腳的,一點聲音都沒有,而且要拐過彎來,也不知道事先出個聲,打個招呼?」
  這是從何說起?
  年輕人微微一怔道:「我走路躡手躡腳的?不會吧!有這個必要麼?至於後者,我又不知道這兒有人,就算知道,又為什麼要事先打招呼?」
  這是很平常,而且合情合理的一番話。
  但是,兩個姑娘入耳這番話,吹彈欲破的嬌靨上卻一起變了色。
  一個道:「好大膽,居然敢跟我們頂嘴!」
  另一個道:「我們說你躡手躡腳,你就是躡手躡腳,我們說你該事先打個招呼,你就是該事先打個招呼。」
  年輕人那番話合情合理,奈何他碰上了不講情理的。
  他聽得雙眉為之一揚,但旋即,他又淡然拱起了雙手,道:「那度,是我的錯,我賠不是!」
  話落,他側個身,要走。
  「慢著!」
  輕喝聲中,兩個姑娘又問身擋在他面前。
  一個道:「就這麼就要走了,沒那麼便宜!」
  另一個道:「你既然知道錯,這件事可不是賠個不是就算了的。」
  年輕人又揚起了雙眉,道:「兩位,我走路不必躡手躡腳,事先打招呼,也沒這個必要,我所以認錯,只是不為己甚,兩位不該咄咄相逼。」
  兩個姑娘臉色再變。
  一個道:「想不到你的膽子真不小,放眼天下武林,還沒一個敢當著我家姑娘的面,跟我們這麼說話的——」
  另一個道:「咄咄相逼!這還算便宜,論罪就該剜下你的一雙眼。」
  年輕人揚眉而笑,笑得淡然,而且帶點冷意:「我明白了,我總算明白了!姑娘好大的口氣,就算你們是當今的皇家,也應該有個不知者不罪,何況,我並沒有特意的看你們——」
  左邊姑娘道:「不看也不行,武林之中多少人巴不得看看我們姑娘的絕世容顏,甚至情願被剜下雙眼,你不看就是有意羞辱我們姑娘。」
  年輕人斂去了笑容:「看了不行,不看也不行,你們究竟講理不講理?」
  「我們當然講理,我們的這個規矩,天下武林,沒有人不知道。」
  「我不是你們武林中人。」
  「不是武林中人會這麼大膽?」
  「姑娘,你們小看別人了,武林之中,怯懦之輩比比皆是,但是武林之外,不乏不屈於威武的昂藏丈夫。」
  突然一個無限甜美的話聲傳了過來:「說得好!」
  顯然,這一句是出自官裝人兒之口?
  年輕人霍地轉過了臉,冷然這:「芳駕大概是這幾位姑娘的主人,既然身為主人,為什麼任這幾位不講情理,任意欺人?」
  他面前那兩個勃然色變。
  左邊一個怒聲沉喝:「你找死!」
  玉手一揚,就要劈下。
  只聽官裝人兒一聲輕喝:「住手!」
  這一聲還真管用,左邊姑娘恭應聲中,立即垂手躬身。
  官裝人兒一雙清澈的目光轉注年輕人:「你,貴姓,怎麼稱呼?」
  年輕人道:「素昧平生,沒有互通姓名的必要。」
  右邊姑娘怒聲道:「你——」
  只聽官裝人兒淡然道:「我都聽了,你們又有什麼不能聽的?」
  右邊姑娘恭應一聲,也躬下了身。
  官裝人兒再度轉望年輕人:「你既然不願意告訴我姓名,我也不願意勉強,你不是武林中人,有些事你不知道,所以才引起這個誤會——」
  話鋒微頓,接道:「家父母只我這麼一個,很溺愛我,也認為我長得不錯,所以自小就給我蒙上了面紗。
  除了我家的人,任何一個看不見我的真面目,要是那個外人看見了我的面目,就要被剜去兩眼,除非我願意蒙著他。
  今天我從這兒路過,在這株大樹底下歇息乘涼,天大熱了,我把面紗取下來涼快一下,原想聽見有人來的時候再蒙上,因為我有把握,十丈之內飛花落葉絕瞞不過我,沒想到我竟沒聽見你過來,使我來不及蒙上面紗,讓你看見了我的面目——」
  原來如此!
  官裝人兒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聲到此頓了一頓,接著又道:「你不是武林中人,不知道我家的這個規矩,我不能怪你。
  你不是武林中人,我居然沒聽見你過來,我想這也是緣份,基於這兩點,我不能拿我家的規矩對你,也就是說,我不能剜去你雙眼。」
  官裝人兒總算把話說完了,不知道是天氣太熱,還是說話說累了,香額之上竟然現出了汗跡。
  她身邊一名肩插長劍的姑娘,忙從軟轎之中取出一方杏黃羅帕,小心翼翼,為她輕輕擦去汗跡。
  那方羅帕本來就香,如今恐怕更香了。
  聽了這番甜美輕柔兼而有之的話,再眼見官裝人兒不勝嬌弱,就算是鐵石人兒也不忍再有一點兒氣。
  何況,年輕人他不是鐵石人兒,只聽他道:「謝謝芳駕不罪,不過有幾句話我還是要說一說!」
  官裝人兒道:「你有什麼話直管說,我願意聽。」
  年輕人道:「天下父母心,做父母的沒有不疼愛子女;這是天性,絕不是過錯,更不是罪惡。但是,做父母的無論如何疼愛子女,那總是自己的事,不能訂立任何規矩以對外人,貴府上這麼一個規矩,不但有悖情理,而且姑娘想傷害某一個人,那豈不是太容易的事麼——」
  官裝人兒截口道:「你錯了,也又誤會了,從小蒙覆面紗,珍惜容顏面目,使我把容顏面目看得重似清白與名節。別說我從不願也沒有傷害過誰,就是我想傷害誰,我盡可以用別的方法,也絕不難,我也不會拿自己的清白與名節去換取,事實上,這個規矩有等於無,你是頭一個碰上的,恐怕也是最後一個。」
  年輕人道:「但願如此,那是我多慮,告辭!」
  話落,他.抱拳,要走。
  官裝人兒這:「你能不能多留一會兒?」
  年輕人收勢停住:「芳駕還有什麼教言?」
  官裝人兒道:「我是還有話要對你說。」
  年輕人道:「芳駕請說!」
  官裝人兒這:「你認為我長的怎麼樣?」
  年輕人沒想到她會有此一問,怔了怔,道:「這個——」
  「不好看?」
  「不——」
  「那是好看?」
  「芳駕風華絕代,國色天香。」
  官裝人兒道:「家父母也是這麼說,事實上,武林中確有不少人千方百計,甚至不惜冒被剜目之險,想看我的面目一眼。而為什麼,你有這麼一個別人夢寐以求能多看我幾眼的機會,你卻視若無親,輕易的放過?」
  年輕人道:「人好好色,惡惡臭,千古不易,我不是上上人,也不是草木,我只是知道非禮勿視,也還不至於不惜冒被剜目之險,只求看芳駕一眼。」
  官裝人兒道:「這麼說,我的容顏面貌,對你,產生不了那麼大的魔力?」
  年輕人道:「如果我承認,那是自欺欺人,我只是知道,也還能控制自己而已。」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25:48

第十二章
  官裝人兒美目中再現異采,深深的看了年輕人一眼,道:「你很實在,你也是我頭一個所碰見這麼實在的人,我頭一眼看見了你,就覺得你跟別的人不一樣,事實上我並沒有看錯!」
  年輕人道:「謝謝芳駕,我自己倒不覺得,現在我可以走了麼?」
  官裝人兒道:「你這麼急著走麼?」
  年輕人道:「不錯。」
  「你要上那兒去,是不是有什麼急事兒?」
  年輕人遲疑了一下道:「恕我不便奉告。」
  官裝人兒道:「我仍然不願意勉強你,你既然不是武林中人,或許你不知道,我叫柳楚楚,是『紫雲宮』的人,你呢?可以告訴我麼?」
  年輕人又遲疑了一下,或許是官裝人兒柳楚楚的那雙目光令他不忍,遲疑了一下之後,他道:「李玉樓,告辭!」
  他再次抱拳,轉身要走。
  官裝人兒柳楚楚沒再說話。
  但是,卻突然一聲呻吟,一個嬌軀竟然搖搖欲倒。
  旁邊兩名肩插長劍的姑娘急忙扶住了她道:「姑娘,姑娘——」
  已經走出兩步去的李玉樓,當然聽見了,他停步回望,見狀一怔,一步便已到了近前,
  他原站立處離柳楚楚坐處,少說也在丈餘之外,他情急之下一步便已跨到,好在姑娘們都在留意柳楚楚,沒有留意他。
  只見柳楚楚嬌靨顏色蒼白,一點血色都沒有,人似也昏過去。
  他忙道:「柳姑娘是——」
  一名肩插長劍的姑娘憂形於色,道:「我家姑娘有病,隔不多久就會發作一次——」
  李玉樓道:「柳姑娘是什麼病?」
  那名姑娘道:「我們不清楚,宮主延請多少名醫給看過,但都看不出是什麼病來。」
  李玉樓道:「柳姑娘隨身可帶有藥物?」
  那名姑娘搖頭道:「沒有,看不出是什麼病來,大夫們不敢開藥。」
  李玉樓道:「那麼柳姑娘每次發作——」
  那名姑娘道:「姑娘每次發作都臉色蒼白,出冷汗,而且總要昏迷一陣子,昏迷多久不一定——」
  李玉樓道:「既有這種病,又沒有藥可以治療,為什麼還要出來?」
  那名姑娘道:「我家姑娘從來沒有出來過,這是頭一次出門,她想出來到處走走,就是因為她有這種病,所以我們官主不忍過於阻攔。」
  李玉樓道:「跟出來的就你們這幾位麼?」
  那名姑娘道:「我懂李相公的意思,可是大夫們都看不出這是什麼病,也不敢亂投藥石了。
  就算我們官主親自跟出來,又有什麼用?何況我家姑娘不讓官主跟出來,甚至多派些人手都不讓。」
  這倒也是實情,為人父母者,疼愛子女,一旦碰上這種情形,其心中之悲痛可知,恐怕也都只好如此了。
  李玉樓再看柳楚楚,嬌靨顏色依然蒼白,人也仍在昏迷中,而且香額之上已見了污跡,恐怕這不是熱得出汗,而是冷汗。
  他空有一身高絕修為,此刻也束手無策,一籌莫展。
  只聽那名姑娘道:「李相公,你在這兒也幫不上什麼忙,你要是有事,你就請吧!也許我家姑娘一會兒就會醒來了。」
  按情論理,萍水相逢,緣只這麼一面,李玉樓他既幫不上什麼忙,是可以走,當然了,如果不走,也自必是情份。
  偏偏李玉樓他不忍走,道:「我不差這一會兒工夫——」
  頓了頓道:「我看柳姑娘不適宜在這兒待了,附近可有莊鎮?應該找個合適的地方,讓柳姑娘躺下來多歇歇!」
  那名姑娘道:「這附近恐怕沒有什麼村鎮,倒是剛剛我們來路上,離這兒不遠處有座廟。」
  李玉樓道:「那也比這兒好。」
  那名姑娘沒再多說,立即招呼同伴把柳楚楚抬進了軟轎,略作收拾之後,由那四名未帶長劍的姑娘抬起了軟轎。
  她們剛剛的來路,正是李玉樓如今要走的去路,加以李玉樓不忍離去,自然也就跟著她們去。
  果然,不過里許之遙,離這條路十餘丈外有一片樹林,就在那片樹林裡,座落著一座廟,久無香火,年久失修的破廟。
  一不為遊覽,二不為禮佛參禪,廟破不破無關緊要,只要能歇息就行了。
  軟轎抬進破廟,在僅有的大殿內停下,四名帶劍姑娘從軟轎底下取出一條毯子及一張涼席鋪好,然後小心翼翼的從軟轎裡扶出了柳楚楚,讓她躺下。
  此刻的柳楚楚,仍在昏迷中,嬌靨仍是那麼蒼白,面見冷汗比剛才更多。
  八個姑娘家是夠心焦的,李玉樓一點忙也幫不上,是以誰也沒有說話,破廟裡靜得隱隱令人窒息。
  就這樣,過了約摸半個時辰,地上的柳楚楚突然呻吟出聲。
  四名帶劍姑娘忙齊聲呼叫:「姑娘,姑娘——」
  兩排長長的睫毛一陣眨動,柳楚楚緩緩睜開了一雙鳳目,她頭一眼就看見了李玉樓,微一錯愕道:「你——」
  一名帶劍姑娘道:「李相公見您又犯了病,所以他還沒有走!」
  柳楚楚一雙失神的鳳目為之一亮,也為之飛閃異采,望著李玉樓道:「你——這是為什麼?」
  李玉樓道:「不只是對姑娘,也不只是我,對任何人,或者是任何人,只要碰上這種情形,都不會不顧離去。」
  柳楚楚道:「只是這個理由麼?」
  「是的。」
  柳楚楚蒼白的嬌靨上,神色有點異樣,她沉默了,但旋即又說了話:「畢竟是萍水相逢,緣只是一面,我怎麼想,那是我的事,我不能勉強你也跟我一樣,你走了是本份,沒走是情份,我該知足了!」
  入耳這番話,不知道李玉樓心裡有什麼感受,表面上是看不出什麼來的,或許他根本就沒聽懂。
  只聽他道:「姑娘現在覺得好點了麼?」
  「好點兒了,謝謝你!」
  「那麼我可以走了——」
  柳楚楚忙道:「你就不能再多留一下?」
  李玉樓道:「逆旅相遇,姑娘突然犯病,任何人都會留下照顧,俾能盡一已之心力,如今姑娘已醒過來了,我也該走了!」
  柳楚楚這:「早知道這樣,我還不如閉著眼裝一會兒,別醒過來。」
  這回,李玉樓神情震動了一下,但他沒說話。
  柳楚楚又道:「難道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兒?」
  李玉樓道:「關於姑娘的病,有位姑娘已經告訴我了。」
  柳楚楚道:「一個女兒家,年輕輕的得了這種怪病,自己甚至於不知道得的是什麼病,連治都沒有辦法治,你不覺得她可憐麼?」
  李玉樓道:「我沒能為姑娘盡一點心力,感到很不安。」
  柳楚楚這:「你也別這麼說,我這種病,連那麼多名醫都束手無策,何況是你,不過只要你能留下來多陪我一會兒,也就算盡了心力了。」
  李玉樓沉默了一下,他並沒有表示否認願意多留一會兒,只道:「姑娘既然得了這種病,實在不該離家出門。」
  柳楚楚這:「就是因為我得了這種病,所以我才要出來走走。」
  李玉樓道:「姑娘這話怎麼說?」
  柳楚楚道:「這是我心裡的秘密,從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甚至連我爹娘都沒有告訴,現在我願意告訴你。
  我得了這種群醫束手,難投藥石的病,將來不知道會怎麼樣,也不知道那一天會結束自己的生命。
  所以,我要趁有生之年,還活著的時候,出來到處走走,到處看看,走到那兒算那兒,能有多少算多少。」
  這番話,柳楚楚說得很平靜,沒有一點悲傷的樣子,也不帶一絲兒楚楚可憐。
  但,李玉樓卻聽得熱血上湧,胸氣激盪,他為眼前這位人兒叫屈,為眼前這位人兒不平任何一個人得了這種病,都是不幸,何況這麼一位風華絕代,國色天香的年輕輕姑娘家,上天豈非太以刻薄,造物豈非太以弄人?
  他脫口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我不相信世上就沒有一個人能治好姑娘的這個病?」
  柳楚楚道:「但願能如你所說,不管我這個病是不是真沒人能治,有你這句話,我就很高興了。」
  李玉樓道:「姑娘——」
  柳楚楚截口道:「其實,自從我知道得了這種病之後,對生死,我已經看得很淡了,每個人對自己的生命、將來,都充滿了希望與憧憬,尤其是我,但是上天要隨時奪去我的生命,不讓我有將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只要能讓我一番心願得償,到了我臨死的那一天,我會死得毫不留戀,也不會再有一點遺憾。」柳楚楚仍然是那麼平靜,但她身邊得八個姑娘都美目湧淚,紛紛低下了頭。
  李玉樓胸中又一陣激動,道:「姑娘不要這麼想,我剛說過——」
  柳楚楚道:「我聽見了,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只是你為什麼不問問,我這樁心願是什麼?」
  李玉樓道:「姑娘的心願是——」
  柳楚楚道:「我跟世上每一個女兒家一樣,都憧憬著情愛,但是我的心願又跟她們有點不一樣。
  她們期盼能找到一個如意郎君廝守終生,我不敢奢望,我只求能找到一個如意郎君,陪伴著我到處走走,到處看看,在還活著的有生之年嘗試情愛,享受歡樂,到了該死的時候,我就死在他身邊,死在一處風景優美的地方。
  這,就是我唯一的心願,能讓我了了這樁心願,我就是死,也會死得含笑瞑目,心滿意足了!」
  她蒼白的嬌靨上浮現了酌紅,鳳目中也閃現出令人心神震顫的異采。
  那八位姑娘,都已經哭泣出聲。
  這是一種期盼,每一個女兒家的期盼。
  這是一種心願,每一個女兒家的心願。
  這也是一種最誠摯的吐露,只有感人,沒有人會視之大膽,更沒有人會視之為不知羞恥
  李玉樓難言感受,道:「希望姑娘早一天能找到如意郎君,也祝姑娘能早一天達成這個心願。」
  柳楚楚道:「謝謝你,我已經找到了我心目中的如意郎君了,只不知道他願不願意幫助我達成這個心願?」
  李玉樓有點明白,但又不便自認,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只好默然。
  柳楚楚又道:「你為什麼不問問我,我找到心目中的如意郎君是誰?」
  李玉樓道:「姑娘——」
  柳楚楚道:「我想你已經知道了。」
  李玉樓道:「姑娘,你我萍水相逢,緣只不過一面?」
  「夠了!」柳楚楚道:「若是有緣,一面也就夠了,除了家裡的人,任何人沒見過我的容顏面目,你是頭一個。
  我一身所學不俗,聽得見十丈之內的飛花落葉,但是我卻沒聽見你,而讓你看到了我的容顏面目,難道說這不是緣?
  我也告訴過你,凡是看到我容顏面目的外人,都得剜去雙目,除非我願意,我願意把身心交付給他,也就是說把他當作我的如意郎君,我未來的伴侶,而對你,我願意,這還不夠麼?」
  儘管李玉樓已經明白,可是聽完這番話,也還是免不了心神震顫,他道:「萍水相逢,緣只一面,姑娘對我究竟知道多少?」
  柳楚楚道:「我由來對自己的眼光有自信,我不會看錯你,這,換個任何人都會求之不得,而你卻不是,再加上這些,就已經很夠了。」
  李玉樓強笑一下,道:「姑娘言重,我至感榮寵,無如,我恐怕不能幫姑娘達成這唯一的心願。」
  「為什麼?」
  「我還有事,我也跟姑娘說過。」
  「不要緊,我願意陪你去辦。」
  「謝謝姑娘的好意,這件事我不願,也不能假手他人!」
  「我可以只是陪著你,何況只要你願意接受我,我就不算是別人了!」
  「姑娘原諒,這件事非我自己辦不可。」
  「能不能告訴我什麼事?」
  「我說過,不便奉告。」
  「那麼,你辦這件事要多少時日?」
  「我不敢說,也許十天半月,也許三年五載,當然,我希望越快越好。」
  八個姑娘猛抬頭,沒一個不是滿面淚跡。
  一名肩插長劍的姑娘道:「李相公,我家姑娘從沒求過人,今天她這麼求你,你居然還——為了我家姑娘,說不得我們要用強!」
  柳楚楚轉眼輕叱:「大膽,誰叫你跟李相公這樣說話的。」
  那名姑娘道:「姑娘,婢子是——」
  柳楚楚這:「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可是我不許你們這麼做!」
  那名姑娘道:「姑娘——」
  柳楚楚道:「你們什麼時候學會不聽我的話了?」
  那名姑娘立即低下了頭:「姑娘別生氣,婢子們不敢。」
  柳楚楚轉眼望李玉樓道:「我相信你不會嫌我,也可以想見,你的事一定很重要,不管十天半月,不管三年五載,我都願意等你把你的事辦完——」
  李玉樓道:「謝謝姑娘!」
  「不過!」柳楚楚道:「但願我能等那麼久,等你把你的事情辦完,真要是等不到那一天,那也就是我的命了!」
  話落,她閉上了一雙鳳目。
  李玉樓忍不住一陣激動,脫口叫道:「姑娘——」
  只聽柳楚楚輕輕說道:「你走吧!」
  李玉樓看了看輕閉雙目的柳楚楚,忍了忍心中的不忍,毅然這:「我告辭!」
  他轉身行去,沒再回頭。
  柳楚楚沒有睜開一雙鳳目,兩串晶瑩的淚珠,卻從眼角流出,滑過雲鬢,無聲的落在草蓆之上。
  那名姑娘悲聲道:「姑娘——」
  柳楚楚道:「你們什麼都不要說,我相信這是緣份,而且我也情難自禁,只能讓我碰見他,蒼天對我已很仁厚了。」
  八名姑娘又低下了頭——
  口口口口口口
  李玉樓一口氣走出了好幾里去,激動的心情才逐漸平復。想想自已,總覺得忍心了些,可是再想想自己身上背負的使命,卻又覺得這也是無可奈
  何的事。
  猛吸一口氣,把剛才的事暫時置諸腦後,他又邁步急行而去。
  口口口口口口
  歷史上描述巫山峽的詩很多,如白居易三峽絕唱四首,亦均以描述巫山峽為主。
  所謂巫山十二峰,望霞、翠屏、朝雲(即神女)、松巒、集仙、聚鶴、浮壇、上升、起雲、飛鳳、登龍、聖泉,此等志上峰名,難詳知其誰為何峰。
  因為兩岸山多且高,所以巫山峽一帶光線陰暗,杜甫詩云:「巫山巫峽氣蕭森」,看日,看月,非過午刻不見,山猿甚多,擾山長嘯,其聲甚哀。
  李玉樓如今就站立在巫山之前,仰望十二峰,挺拔俊秀,雲封霧鎖,再邊聽見的是陣陣猿啼。
  九華官究竟在什麼地方?
  他想起了對西門飛霜說過的話,只要踏遍巫山十二峰,不然找不到九華官。
  對!他雙眉一揚,身軀拔起,直如一縷輕煙,隨風直上巫山。
  他身法高絕得令人咋舌。
  不過頓飯工夫,他已踏遍六七座山峰,來到了「神女峰」前。
  「神女峰」形勢之美,稱最於十二峰,相傳赤帝之女瑤姬,死葬於巫山之陽,戰國時楚襄王夢遊高唐,遇神女,守玉乃作「高唐賦」以紀之,所謂「朝為行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台之下」,風流韻事,流傳千古。
  就這座靈秀的「神女峰」,看得李玉樓不禁駐足長吟:「青天小立玉英蓉,秀絕巫山第一峰,我欲細書神女賦,薰香獨贈美人峰……」
  他這兒叫聲未落,忽聽一聲輕「咦」傳了過來。
  這一聲極其輕微,但卻沒能瞞得過他敏銳超人的聽覺,他略一分辨上即聽出這聲輕「咦」是從峰側一片松林內傳出。
  自入巫山以來,一直沒見過人跡。
  如今突聞人聲,應該跟九華宮有關。
  他心念動處,身軀已然飄起,電光石火般,疾射那片松林,十幾丈距離,一閃便至。
  但,當他進入這片松林時,四周卻是寂靜空蕩,別說是人了,就是連一點風吹草動都沒有。
  難不成是他聽錯了?
  不可能!
  憑他的高絕修為,敏銳聽覺,十幾丈內,休說是飛花落葉,就是蟲走蟻鬧也休想瞞得過他。
  難道剛才那一聲輕咦,不是出自人口,而是出自於巫山猿猴?
  也不可能。
  即便是飛翻騰躍,來去如風的猿揉,也快不過他的高絕身法。
  那麼,人到那兒去了?
  他凝神細聽,十幾丈內,確實沒有人跡。
  他躍身上了最高一株松樹頂,他看見了。
  廿多丈以外,一條嬌小的淡紅人影,一閃而逝。
  有人了,不但有人,而且分明是個身手不錯的練家子,此時此地,當然是跟九華宮有關了。
  他沒動聲色,就在松樹頂騰身,飛射追去。
  那條淡紅色的嬌小人影夠快,但是他快不過李玉樓,轉眼工夫就被李玉樓追近了十丈之內。
  看清楚了!
  是個身穿淡紅衣裙,身材美好的女子。
  李玉樓不再進追,始終保持個十丈距離,一路輕捷跟蹤。
  那穿淡紅色衣裙的女子繞「神女峰」奔馳著。
  片刻之後,忽然進入一處谷口不見。
  谷口是兩塊插天峭壁夾成,寬窄只容一人進出,宛如一線,形勢天成。
  李玉樓飛身跟了進去。
  狹道十幾丈,一閃即過,走過狹道,進入一處谷地,這處谷地卻看得李玉樓不禁為之呆住了。
  谷內細草如茵,流泉飛瀑,景色美極,美得不帶人間一絲煙火氣。
  但是,那身穿淡紅衣裙的女子,卻已芳蹤飄渺,不知去向。
  谷地不大,一眼可以看到底,是個死谷,四面峭壁如削,滿佈綠苔,滑難留手,猿猱難渡,出入口也只身後這一處。
  那個女子那裡去了,難道她插翅飛了不成?
  定過了神,李玉樓皺了眉,邁步往裡行去,邊行,邊聽,邊看。
  他看到的,是綠草、冷泉、飛瀑。
  他聽到的,卻也是那一條來自峭壁頂端的飛瀑,百餘丈奔瀉而下,注入壁下水潭,激起飛珠噴玉,滿天水露的嘩嘩水響。
  除了這些,他看不到別的,也聽不到別的。
  不,就在這時候,他看到了。
  那是水潭旁的一塊圓石,圓石長年經水滑潤,長滿了青苔,而唯獨頂端巴掌大小一塊,露著石頭,一點青苔也沒有。
  可能麼?不可能,要長青苔都沒長,不可能只這頂端巴掌大小一塊不長,這一塊地方照樣也是濕的。
  可是,偏偏他就沒長青苔。
  為什麼?
  李玉樓何等聰明個人?
  馬上他就悟出了道理,心頭為之一陣跳,他從潭邊拾起一顆小石子,揚手直向那條峭壁間奔瀉而下瀑布和去。
  石子去勢如電,「噗!」地一聲打進瀑布,當石子出手之際,他便凝神細聽,而除了石子打進瀑布,那「噗」地一聲之外,他沒聽見別的聲音。
  所謂別的聲音,也就是石子在穿過瀑布之際,打在峭壁上,理應發出的「叭!」地一聲當然!水聲嘩嘩,這要是在常人,即便石子打在峭壁上,發出了聲響,也是聽不見的。
  而,李玉樓不是常人,他既有石子打穿瀑布之能,也聽得見石子打在峭壁上,發出聲響之能,即便是極其輕微的一響。
  他既然沒聽到聲響,便是石子沒打上峭壁,沒發出聲響,石子既已穿過瀑布,怎可能沒打中峭壁,沒發出聲響?
  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瀑布後是空的,也就是說,至少應該有個洞口。
  淡紅衣裙少女至此不見,潭邊長了青苔的石頭上,只有頂端巴掌大一塊沒有青苔,瀑布後又是空的。
  那麼那個身穿淡紅衣裙的少女那裡去了?似乎不難明白。
  李玉樓提了一口氣,護住了週身要穴,未見他作勢,人已離地飄起,隨即,他橫空平射,直向瀑布撲去。
  只見人影一閃,他便已沒入瀑布中不見。
  身入瀑布穿水而過,他始終睜著眼,不但睜著眼,而且竭盡目力,全神貫注,因為他不知道洞口的大小、形狀、確實位置,一穿過瀑布便要看準落足點,距離近,工夫不過剎那,他不能不作應變。
  而,他一穿過瀑布就看見了,那是個一人多高的圓形洞口,位置不高不低,不偏不斜,任何人只一穿過瀑布,藉著那騰掠的餘勢,便可順理成章,很容易的落在洞口之內。
  如今,李玉樓就已經落身洞口,不但衣衫未濕,就連水點也沒沾一點,那是因為他的身法太快了,快得像電光石火。
  站在洞口往裡看,筆直的一條洞道,幾十丈外,另有一個滿月似的洞口,透著淡淡的光亮。
  他沒有遲疑,閃身便撲了過去。
  幾十丈距離轉眼間,他已到了透著光亮,滿月似的洞口。
  他沒有馬上出去,站在洞口外望。
  這一看,看得他心神震動,暗暗驚訝讚歎不已。
  洞口外,是另一處谷地,圓形的谷地,四周蒼翠絕峰插天,巫山本就是個不但神秘,而且美的地方。
  而這處各地,則更美,更神秘,古人筆下的世外桃源也不過如此。
  一眼望去,綠草如茵,奇花處處,綠得沁心,異香撲鼻,嫣紅配紫,爭奇鬥艷的花朵,更令人眼花撩亂,目不暇給。
  谷裡,籠罩著迷濛的輕霧,輕霧之中,座落著一大片宮殿式的建築,紅牆綠瓦,飛簷狼牙,一座連一座,隱約於輕霧之中,樓閣亭台,應該是一應俱全。
  谷裡的景色美,輕霧美,這些宮殿更美而神秘,不帶人間一絲煙火氣,簡直就是神仙的居處。
  巫山十二學之間,怎麼會有這麼一處所在?
  莫非就是「二官」之中的「九華宮」?
  真要是,「九華宮」的所在地,難怪就世人皆知「九華」,而不知宮在巫山何處了?
  真要是「九華宮」的所在地,那淡紅衣裙的少女,也必是「九華宮」的人無疑了!
  定了定神,李玉樓邁步前走,這時候他又發現,這處洞口,只是在一塊峭壁的半腰,離地約摸十來丈,沒有石階,也沒有木梯或繩梯。
  其實不必,如果此處真是「九華官」的所在,「九華官」上下進出這個洞口,那一個需要石階或梯子?
  他飄身而下,踏著地氈似的綠草,穿過那些奇花異草,直向那座宮殿行去。
  他沒看見人,也沒聽見任何聲音。
  或許,那淡紅衣裙的少女根本不知道有人跟蹤,即便知道有人跟蹤,也絕想不到跟蹤他的人會找到那隱藏在瀑布之後的秘密入口。
  但,沒看見人,沒聽見聲音,那是在轉眼工夫之前,就在這轉眼工夫之後,劃破谷中寧靜,穿透迷濛輕霧,從那座宮殿裡,響起一陣鐘聲。
  鐘聲不算響亮,但在這各地裡,卻能激起四周山舉迴響,蕩起陣陣餘音。
  李玉樓聽得剛一怔,只見霧氣動盪,輕霧之中出現幾條人影,衣袂飄飄,凌波御虛般飛掠而來。
  幾條人影還在輕霧中,李玉樓便已一眼看出,來的是一前四後五個人,都是女子,後四名身穿淡紅衣裙,跟所見那少女一樣,最前面那名,則是個身穿大紅宮裝的少女,一個個都明眸胎齒,秀麗不俗。
  心念轉動間,前一後四五名少女穿出輕霧,在離李玉樓丈前處停住。
  那身穿大紅官裝的少女立即冷然喝問:「你是什麼人?竟敢擅入我『九華官』禁地——」
  果然是「九華官」。
  李玉樓泰然抱拳,從容發話:「煩請代為通報,李玉樓遠來拜望池姑娘。」
  那大紅官裝少女微一怔,然後凝目微注,道:「『九華官』沒有你要找的池姑娘,許是你找錯地方了,無心之過,本官可以不計較,不追究,你就此回頭,出谷去吧!」
  李玉樓微一怔道:「怎麼說,貴官沒有池姑娘?」
  大紅官裝少女道:「不錯!」
  水飄萍就是池映紅,是「九華宮主」的掌珠,這還是東方玉琪跟西門飛霜告訴他的,難道會有錯?
  東方玉琪的話或許不可靠,西門飛霜指點他到「九華官」來追查「無影之毒」這條線索,應當不會錯。
  心念一轉,當即道:「那麼,仍然煩請代為通報,李玉樓拜望貴官官主!」
  大紅宮裝少女道:「你這個人好生奇怪,你來拜望池姑娘,我們『九華宮』沒有池姑娘,你又要拜望我們宮主,我們官主根本不認識你,你拜望我們宮主幹什麼?」
  李玉樓道:「據我所知,池映紅地姑娘是貴官官主的掌珠,芳駕說貴官沒有一位池姑娘,我只好求見貴宮宮主。」
  大紅官裝少女道:「我家官主是有位掌珠,但是『九華宮』卻沒有你要找的那個人,『九華宮』一向不見男客,而且一向列為男人禁地。
  你擅入此谷,已經觸犯『九華官』禁忌,但是我剛才說過,無心之過,本宮可以不計較,不追究,所以我勸你還是盡快出谷去吧!」
  李玉樓道:「我遠道而來,有要緊大事,非見貴官官主不可,還請芳犯原諒!」
  大紅官裝少女臉色一沉,道:「本宮念你無心之過,不為已甚,我也一再好言勸你,既是如此,那我只好下逐客令了。」
  話落,她玉手一抬。
  只這麼一抬手,四名淡紅衣裙少女立即閃身而動;四個人衣袂飄飄,帶著一片勁氣飛撲李玉樓,動若脫免,兩手分別點向李玉樓胸前重穴。
  四名淡紅衣裙少女的動作,不能說不夠快,但是沒見李玉樓動,誰也沒見李玉樓動,李玉樓已經從她四個之間穿過,四隻手掌立即落了空。
  大紅宮裝少女臉色微變,輕「咦!」一聲。
  李玉樓道:「芳駕,我以禮求見——」
  他話還沒說完,那四名淡紅衣裙少女已旋風般轉過身軀,四隻手掌疾遞,仍然指向李玉樓身後重穴。
  李玉樓沒回頭,但身後像長了眼睛,仍然沒見他動,他已經又從四名淡紅衣裙少女之間穿過,那四隻手掌又落了空。
  只聽他接著說道:「無意動手拚鬥,還望芳駕能代為通報——」
  話聲未落,四名淡紅衣裙少女也自轉了過去,這回是八掌震出,上下翻飛,立即把李玉樓罩在了滿天掌影之中。
  顯然,這一次出招,較前兩次凌厲,也更具威力。
  而,李玉樓卻仍是那麼未見作勢的又自四女揮出的滿天掌影之中穿過,休說是傷他了,就連他的一片衣角也沒能碰到。
  很明顯的,這是李玉樓沒有忘記西門飛霜的叮囑,一開始便作了容忍與禮讓。
  三招已過,不但未能把這位來人李玉樓制於掌下,或逐出谷去,便連他躲閃撲擊的身法都沒能看出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26:45

第十三章
  大紅宮裝少女與四名淡紅衣裙少女,何止瞪大的五雙美目,簡直就心裡駭然。只聽李玉樓道:「事不過三,我無意拚鬥,還請幾位不要再出手了!」他未忘西門飛霜的叮囑,真不願拚門,也的確曾一再容忍禮讓。奈何,「九華宮」的這幾位,從沒有受過這個,也似執意不讓李玉樓如願,是以,他這兒語聲方落,那裡嬌叱聲起。四名淡紅衣裙少女齊探腰,錚然龍吟聲中,四把軟劍已握在纖纖玉手之中,寒光耀眼,映目生輝,皓腕齊振。四把軟劍抖得筆直,靈蛇般捲向李玉樓。軟劍不好使,這四名淡紅衣裳少女竟以軟劍作為兵刃,而且能把四把軟劍抖得筆直,出手快如風,劍光如靈蛇,足證他們四個在內力以及劍術上的造詣都不弱。李玉樓揚了眉,兩眼之間門著奇光,在這一剎那間,他不再文弱,他威態懾人,只見他抬右掌掌一抓,一閃而回。
  就這麼一招,誰也沒看清他用的是什麼招式,再看時,他手裡已多了四把軟劍,而那四名淡紅衣裙少女,則織手空空,呆立當場。
  大紅宮裝少女臉色大變,道:「怪不得你敢擅進我『九華官』禁地,原來你是仗著——好吧!明知道攔不了你,但職責所在,我也只好以命相拚了。」
  話落,她也抬手探腰,後腰間掣出一把軟劍,就要振腕抖劍,拚命出擊。
  也就在這時候,宮殿那邊已透過輕霧,傳來一陣鐘聲。
  大紅宮裝少女神色一肅上即沉腕收劍,側身退立,道:「宮主已傳下令諭,命我帶你入官,跟我來吧!」
  她把軟劍往腰裡一收,轉身行去。
  李玉樓微一振腕,四把軟劍脫手飛出,驚然連聲,成一字的各插在四名淡紅衣裙少女面前,劍身劇顫,嗡嗡作響。
  然後,他邁步跟在大紅宮裝少女身後行去。
  四名淡紅衣裙少女則忙探手拔劍,收在腰間,緊跟在李玉樓身後。
  穿過幾十丈的輕霧,眼前豁然開朗,一座宏偉官殿座落眼前,畫楝雕樑,飛簷流丹,巨柱翔鳳,白玉為階。
  就在那白玉般的高高石階前,兩邊各八的站著一十六名大紅官裝少女,居中則站著一名身穿鵝黃官裝,雲髻高挽,環珮低垂的冷艷女子,只有她腰間掛著一把斑斕古劍。
  帶路大紅官裝少女上前兩步,躬身為禮:「啟稟總管,來人帶到!」
  敢情這名冷艷黃衣女子是「九華官」的總管。
  只見冷艷黃衣女子微一抬手,大紅官裝少女帶著四名淡紅衣裙少女,立即退立一旁,然後;冷艷黃衣女子目中冷芒如利刃,緊緊盯在了李玉樓臉上,冰冷發話:「你叫做李玉樓?」
  李玉樓道:「不錯!」
  冷艷黃衣女子這:「你要見我們官主?」
  李玉樓道:「是的。」
  「難道你不知道我『九華官』一向列為男人禁地,絕對不見男客。」
  「我不知道,即使我知道,我也是非來不可!」
  「你有什麼非來不可的理由?」
  「芳駕做得了『九華官』的幾分主?」
  「官主即然命我傳令,讓宮外巡察帶你來到『九華官』前,由我來見你,自然是全權做主。」
  「既然如此,那麼我請教,前不久我在金陵遭人暗算,險些傷在『無影之毒』下,據我所知,『無影之毒』為貴官所獨有,我就是為止而來,不知貴官何以答我?」
  「這不難答覆,『無影之毒』確是本官所獨有,但是暗算你的,卻不是本官的人——」
  「就憑芳駕這麼一句話,叫我如何能釋然。」
  「能否釋然,那是你的事。」
  「奈何『無影之毒』為貴官所獨有?」
  「我承認『無影之毒』是本官所獨有,但是我也說過,暗算你的,並不是木官的人——」
  「芳駕只憑這句話,就能讓我相信?」
  「信與不信,那還在你。」
  「我要是不信,就非要貴官給我個滿意答覆不可。」
  「呃!要是不能讓你滿意,你打算怎麼辦呢?」
  「芳駕明知,又何必故問?」
  「難道你還想毀我『九華官』不成?」
  「那非我所願,但我非得到滿意答覆不可。」
  「我剛才已經作過答覆了!」
  「但是芳駕的答覆,並不能讓我滿意。」
  「這麼說,你是非毀我『九華官』不可了?」
  「我說過,那非我所願,我是希望在不必動手拚門的情況之下,貴官能給我滿意的答覆。」
  冷艷黃衣女子臉色微變,道:「我知道,你一身修為極其高絕,但是你也要知道,『九華宮』並不怕誰。」
  李玉樓雙眉微揚,道:「除非那用『無影之毒』暗算我的,就是『九華宮』的人,否則芳駕大可不必如此。」
  冷艷黃衣女子道:「我剛說過,『九華官』並不怕誰,也不怕事,如果用『無影之毒』暗算你的,確是『九華官』的人,『九華官』絕沒有不敢承認的道理,但是,既然不是『九華官』的人,『九華官』也沒有理由代人受過。」
  「那麼!」李玉樓道:「『無影之毒』既是貴官所獨有,又怎麼會落入別人手中,可是什麼時候落進了別人手中?」
  冷艷黃衣女子道:「那是本官的事,不便相告。」
  李玉樓聽得目中再現威稜,倏然冷笑:「在我沒來『九華官』之前,一位知己再三叮囑:『無影之毒』雖是『九華官』所獨有,但卻不輕用,要找務必謹慎,以免一念之差,鑄成大錯。
  是的,打從我進入此谷之後,便一再容忍禮讓,卻沒有想到你『九華宮』上下是以如此態度對人?
  不錯,『無影之毒』怎會落入他人之手,何時落入他人之手,是你『九華官』的事,但是一旦有了受害之人,那就不再是你『九華官』的事——」
  只聽冷艷黃衣女子道:「不再是我『九華宮』的事如何?」
  李玉樓道:「實告芳駕,『無影之毒』下,不但受害的是我,不但害了等我二十年的一位友人,而且關係著我一身血海深仇,今天我既然來到了『九華官』,就非查問個明白不可——」
  冷艷黃衣女子道:「要是木官堅認這是本官的事,不願意告訴你呢!」
  李玉樓雙眉一局揚,目中威稜陡增三分,道:「我本無意拚鬥,要是這樣,我被逼出手,不惜毀了你『九華宮』,也要查問明白。」
  冷艷黃衣女子勃然色變,嬌靨上神色更冷,一如寒霜,叱道:「李玉樓,你好狂妄,自我『九華官』立官至今,還沒有人敢跑到『九華官』來說此大話。
  既然如此,我不妨也告訴你,你要是不毀我『九華官』,休想從我『九華官』得到片言隻字。」
  李玉樓兩眼威稜暴射,一點頭道:「好,那咱們都試試看!」
  他這裡話聲方落,還沒有動。
  他也沒有打算要先動。
  那兩邊各八的十六名大紅官裝少女,突然閃動身軀,飛騰疾躍,成一圈的圍上了李玉樓。
  只聽冷艷黃衣女子道:「李玉樓,不要仗著你修為高絕,就欺我『九華官』無人,今天你要是闖不過我『九華官』的『奼女大陣』,我就要你魂斷『神女』,骨拋『巫山』。發動!」
  她那裡一聲發動,這裡一十六名大紅宮裝女子立即移步遊走,衣袂飄飄,輕若御風。
  李玉樓昂然卓立,一動沒動。
  一十六名大紅宮裝女子遊走之勢越來越快,轉眼工失之後已分不清人影,看不清人影,只見一個紅色的圈圈繞著李玉樓飛旋疾射。
  衣袂飄風之聲,獵獵作響。
  冷艷黃衣女子的神色雖然仍是那麼冷,但是冰冷之中已透出凝重。
  李玉樓仍然卓立不動。
  那紅色圓圈不但越轉越快,而且越轉越小,漸漸的,離李玉樓身周已不足一丈,就在繞近李玉樓身周八尺遠近的時候——
  突然,李玉樓正前方紅圈之中錚然龍吟,寒光一閃。
  李玉樓還是沒動。
  他沒動,寒光卻動了。
  一點寒光倏化長虹,橫空疾射,直奔李玉樓的左肋。
  原來,轉勢太快,寒光閃起的時候,是在正前方,但化為長虹,橫空疾射的時候,卻已經到了李玉樓身左方位。
  但是,一剎那之後,這道長虹落了空。
  要說李玉樓沒動,長虹卻已落了空,要說李玉樓動了,他卻是還站在原處,腳底下的站立處,未差分毫。
  不知道李玉樓是有心,還是無意。
  總之,他對了。
  對付這「九華官」威力不亞於「少林十八羅漢陣」與「武當劍陣」的「奼女大陣」,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正是最高妙策。
  適才那寒光一閃,就是一方面為惑人耳目,一方面為誘使陣中人採取應變的行動。
  因為誰都會在入目那寒光一門之後,認為對方已動,而急忙採取應變行動。
  只要陣中人一動,這「奼女大陣」緊接著就是來自四面八方,連綿不斷的劍化長虹,橫空疾射,狂風驟雨般的攻勢。
  而且,越來越快,越來越凌厲。
  試問,在那種情形下,誰應付得了,誰逃得過?
  尤其是一十六名奼女之進攻退守,出招補位,配合得天衣無縫,功力再高,修為再深,
  也抵不住十六名一流劍手等於聯手的連環凌厲攻勢。
  如今,李玉樓這看似未動,其實已動的高絕身法,雖未能使得「奼女大陣」的攻勢不能發動,卻已使得「奼女大陣」的攻勢化為斷續的零星出擊,始終無法首尾銜接成為一連串的連接攻勢。
  這麼一來,使得「奼女大陣」的威力,整整打了一個對折。
  威力既然倍減,自然便好應付。
  偏偏李玉樓是只守不攻,只躲閃而不還手,是以盞茶工夫過去,「奼女大陣」絲毫沒有見功奏效。
  血肉之軀,體力有限,尤其是這「奼女大陣」是由一十六名少女組成,女子的體力,在先天上就不及鬚眉男兒。
  再加上沒有見功奏效,難免心浮氣躁,減弱士氣,所以盞茶工夫一過,一十六名少女的遊走之勢漸緩,攻勢也漸緩慢無力。
  就在這時候,忽聽旁立冷艷黃衣女子撮口一聲輕嘯。
  輕嘯起時,發自各個方位的長虹一時俱斂,輕嘯聲落,卻是突然間一圈寒光暴閃,突化長虹,橫空疾射。
  剎時間只見一片光華由外而內,疾若奔電,立時罩住了陣中的李玉樓。
  這是「奼女大陣」之中,最厲害的三招之一「劍幕天羅」。
  現在,李玉樓是真動了,他身軀突作疾旋,恰好跟十六名少女遊走的方向相反,就在「劍幕天羅」即將收口的剎那間,他帶著疾旋沖天而起,直上半空。
  然後,在半空中李玉樓突然折腰翻滾,變為頭下腳上,帶著疾旋,盤旋下撲,逆向盤旋下撲。
  冷艷黃衣少女入目此一身法,臉色大變,不由駭然,她退後兩步,探手出劍,長劍順勢上指,她就要騰空迎向李玉樓。
  就在這時候,一聲嬌喝傳了過來:「玉樓兄,手下留情!」
  喝聲方落,李玉樓身軀疾旋之中,逆向盤旋下撲之勢,正好接觸到那片光幕。
  只聽錚然連聲,光幕剎時收斂,一十六名大紅宮裝少女不但遊走之勢立即頓住;而且拋物似的一個連一個摔了出去,都飛出丈餘外砰然落地,沒一個站得起來,手裡都握著一把軟劍,卻都只剩半截。
  那冷艷黃衣女子也似被勁風掃中,立足不穩,一連退出好幾步,直到以劍支地方始停住退勢。
  再看李玉樓,他已落回了原站立處,雙眉高揚,目射奇光,威態懾人,身週一圈斷劍,
  整整齊齊的一圈。
  任誰都知道,他已是及時收勢,手下留了情。
  不然一十六名大紅官裝少女被震斷的不只是手中軟劍,還有腔中心脈,非一個個狂噴鮮血,摔出三丈之外,落地氣絕斃命不可。
  再看那聲嬌喝傳來處,那白玉般的高高石階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位姑娘,一位身著紫衣的姑娘。
  蛾眉淡掃,脂粉未施,嬌靨上還帶著無限憔悴,但卻掩不住她的艷麗秀色,絕美姿容。
  不是那曾經易釵為弁,化名水飄萍,且出手相救,清除了李玉樓體內的「無影之毒」的池映紅是誰?
  李玉樓呆了呆,威態漸斂。
  那冷艷黃衣少女抬手收劍,一十六名大紅官裝少女也都勉強站起,與另外一名大紅官裝少女、四名淡紅衣裙少女,向著石階上的池映紅恭謹躬身,齊聲叫了聲:「姑娘!」
  池映紅像沒看見上雙失神的美目直盯著李玉樓,失色香唇嗡動,輕輕叫了一聲:「玉樓兄!」
  李玉樓定過了神,卻為之心神震動,忙道:「池姑娘!」
  只聽一聲冷叱傳了過來:「紅兒大膽!」
  地映紅身軀為之一顫。
  李玉樓抬眼循聲望去。
  只見池映紅身後那座宮殿之中,凌空御虛般,飛掠出來一位身穿彩色宮裝的中年美婦人。
  美婦人氣度雍容高華,神色冷漠,不怒而威,幾乎令人不敢仰視。
  池映紅低下了頭:「娘!」
  冷艷黃衣女子等再度恭謹躬身:「宮主!」
  敢情中年美婦人是池映紅的母親,「九華宮」宮主?
  中年美婦人「九華宮」宮主也未看冷艷黃衣女子等,冷怒直叱池映紅:「你好大膽,竟敢違抗我的令喻,擅離禁閉!」
  只聽地映紅輕聲道:「紅兒知罪,但紅兒是為攔阻玉樓兄,以免他盛怒出手,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冷艷黃衣女子又躬下了身:「啟稟宮主不是姑娘及時現身阻攔,屬下跟十六名宮外巡察勢必命喪一一」
  她話還沒有說完,「九華宮」官主立即轉臉冷叱:「住口,你不用幫她說情,不管什麼理由,她違抗我令諭,擅離禁閉,就該罪上加罪,倍加懲罰。」
  冷艷黃衣女子躬身低應一聲,沒敢再說。
  「九華宮」主轉臉再向他映紅,叱道:「你還站在這兒幹什麼?還不給我回官禁閉去!」
  池映紅忙抬起螓首,叫道:「娘——」
  九華官主沉聲道:「難道你還敢違抗我的令諭?」
  池映紅神色一肅,毅然道:「紅兒情願領受娘的加倍懲罰,但求娘准許紅兒在這兒多留一會兒。」九華宮主勃然色變,歷叱道:「大膽,你竟敢——來人,把這忤逆不孝的東西押進宮去。」
  冷艷黃衣女子忙道:「官主——」
  九華官主一雙鳳目之中突現厲芒:「怎麼,連你們也敢不聽了麼?」
  冷艷黃衣女子頭一低道:「屬下不敢!」
  她邁步就要登上石階。
  李玉樓及時道:「等一等。」
  池映紅跟冷艷黃衣女子忙轉眼望李玉樓。
  冷艷黃衣女子同時收勢停住。
  九華宮中目中厲芒則霍然逼視李玉樓。
  李玉樓視若無睹,泰然安詳,道:「請問官主,池姑娘犯了『九華官』那一條規法,而遭到官主的禁閉?」
  九華官主厲聲道:「這是我『九華官』家務事,你不配過問,就算她沒犯任何規法,我是她母親,我就是要她死,她也不能違抗。」
  李玉樓道:「我無意過問『九華宮』的家務事,也不敢讓池姑娘違抗慈命,我只是想跟池姑娘說幾句話,不知是否可蒙官主見允?」
  九華官主道:「不可以,我『九華官』的規法,凡『九華宮』人,絕不許擅自跟外界有任何交往,也不許擅自跟外界的任何一個人交談,她不認識你,她也沒有什麼話好跟你說。」
  轉望池映紅,冰冷道:「你是自己回官,還是我讓人押你進去?」
  池映紅轉臉望了李玉樓一眼,頭一低,飛奔而去。
  轉眼,沒入了官殿之內。
  李玉樓心中為之一陣難受,但這的確是「九華官」的家務事,他不便阻攔,即便他有所阻攔,一旦真鬧起來,池映紅也未必真不聽她這個母親的。
  只聽九華宮主道:「李玉樓,該說的我『九華宮』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你仗技凌人,我『九華宮』自知無人是你的對手,你可以殺盡我『九華宮』的人,但休想讓我『九華宮』告訴你任何你想知道的事。」
  李玉樓道:「官主,我李玉樓跟『九華宮』無密無仇,也從沒有得罪過『九華宮』,宮主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九華宮主道:「一句話,都因為『九華宮』幾代傳下來的規法!」
  李玉樓道:「我遭人以『無影之毒』暗算,一位跟我有二十年之約的前輩,又在『無影之毒』下慘死,事關我李家一門的血海深仇,還望宮主指點二,李家存歿感激不盡。」
  九華宮主冷然這:「那是你李家的事,我只能告訴你,你所中的『無影之毒』,跟你那個前輩的慘死,與我『九華宮』無關,別的沒有什麼我可以告訴你的了,你要是不動手,就馬上離開此地。」
  李玉樓為難了,大感為難。
  別說他受過池映紅的救命之恩,不能真傷「九華宮」任何一個,尤其是池映紅的生身之母,這位九華宮主。
  即使他沒有受過池映紅的救命恩,在沒有任何確實證據,證明下毒手的就是「九華宮」的人之前,他也不能冒然傷人。
  可是眼下情勢很明顯,他要是不下手逼迫,就絕無法讓這位九華宮主告訴他想知道的事情。
  而且,以這位九華宮主的身份地位以及性情,她應該是說得出,做得到的人物,即便是他真動手逼迫,甚至傷及性命,只怕也未必能如願以償。
  他怎麼辦?
  他該怎麼辦?
  他又能怎麼辦?
  心念轉動,天人交戰。
  片刻之後,他毅然咬了牙,他天性仁厚,也為的是池映紅,他道:「既然如此,好吧!
  我告辭!」
  再次為了池映紅,他向九華宮主一抱拳,轉身行去。
  冷艷黃衣女子帶著一十六名大紅官裝少女跟了去。
  當然,那應該不是送客。
  而是監視李玉樓出谷而去。
  九華官主站在高高的石階上冷然望著,等到李玉樓一行隱入輕霧中不見,他臉上竟突然浮現了異樣神色。
  口口口口口口
  李玉樓前頭走,冷艷黃衣少女帶著一十六名大紅宮裝少女後頭隨,一直到了谷口,李玉樓頭也沒回騰身而上。
  冷艷黃衣女子抬手止住了身後一十六名宮外巡察,獨自一人飛身跟進了那滿月形的洞口去。
  她跟著李玉樓剛進洞口,李玉樓微一怔,倏然停步回身。
  冷艷黃衣女子立即上前一步,輕聲道:「少俠可願意在此稍候?」
  李玉樓一怔道:「芳駕——」
  冷艷黃衣女子截口道:「等我回去覆命了之後,我再來帶少俠去見我家姑娘。」
  李玉樓又為之一怔:「這是為什麼?」
  「為的是我家姑娘。」
  李玉樓道:「芳駕既然肯為池姑娘,先前為什麼不惜以武相向,非逐我出去不可呢——」
  冷艷黃衣女子道:「職責所在,宮主的令諭,木宮的規法,也不能不遵從。」
  李玉樓道:「那麼多謝芳駕,我在此恭候就是。」
  冷艷黃衣女子沒再說話,轉身離去。
  李玉樓就在洞道裡等上了。
  一邊等,一邊想,九華宮主以這種態度對他,可以理解,或許是因為「九華宮」幾代傳下來的規法,或許是因為「九華宮」從不和外界來往。
  尤其自己是個鬚眉男子,池映紅回到「九華宮」來,所以遭到禁閉,可能也就是因為這些原因。但,九華宮主只告訴他,他遭暗算,金瞎子之死跟她「九華宮」無關,卻再也不肯告訴他別的,甚至不惜犧牲全宮人的性命。
  這是為什麼?卻是他想不通的。
  正在想著,卻又想不通的當兒,洞口外下方忽然傳來幾聲彈指之聲。
  李玉樓他一步跨到洞口,往外一看,只見冷艷黃衣女子站在洞口正向他招手,然後貼著峭壁往右馳去。
  李玉樓當然明白。
  立即飛身掠出,直追過去。
  冷艷黃衣女子選的好路徑,貼著峭壁繞行,由於輕霧迷濛,遮住視線,「九華宮」方向
  根本看不見。
  李玉樓跟著冷艷黃衣女子一陣疾行之後,黃衣女子忽然改變方向奔進了輕霧之中,李玉樓當然跟了進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27:18

第十四章
  約摸前行十來丈,眼前豁然開朗,李玉樓看得一怔。
  原來此地已到了「九華宮」後。
  只見一片林木,花叢連接著一條延迥的畫廊。
  畫廊的那一端,直通宮殿之中。
  那冷艷黃衣女子已穿過林木花叢直上畫廊。
  李玉樓立即飛身掠去。
  走完畫廊,進入官殿,冷艷黃衣女子就停在緊閉著的兩扇門前。
  李玉樓一掠而至。
  冷艷黃衣女子抬手輕輕敲門。
  只聽裡頭傳出了池映紅的聲音道:「誰?」
  冷艷黃衣女子忙道:「啟稟姑娘,屬下來見!」
  裡頭的池映紅道:「進來吧!」
  冷艷黃衣女子帶著李玉樓推門而入,忙又隨手關上了門。
  只見立身處是一間富麗堂皇的小客廳,有一扇門垂著珠簾通往裡間。
  此刻珠簾掀動,從裡間出來一位姑娘,不是池映紅是誰?
  姑娘嬌靨上還帶著淚痕,失神的美目泛紅,前後不過片刻,神色竟更見憔悴,人也更顯柔弱,楚楚可憐。
  她一眼看見了冷艷黃衣女子身邊還有個李玉樓,猛一怔,險些驚呼出聲,旋即地一臉驚喜急道:「你怎麼敢——」
  冷艷黃衣女子道:「姑娘不要管那麼多了,請跟李少俠談談吧!屬下告退。」
  她走了,隨即又帶上門。
  地映紅望著李玉樓一陣激動,叫道:「玉樓兄——」
  李玉樓入目那雙眼神,入耳這邊輕喚,心頭為之震動,道:「池姑娘,累及姑娘受罪受罰,我很不安。」
  池映紅道:「不要這麼說,我不怕,只要能見到玉樓兄,就是受再重的懲罰,我也是心甘情願!」
  李玉樓為之一陣感動,心頭也為之一陣震動,道:「姑娘怎好這麼說,蒙姑娘援手相救怯毒,我已經欠姑娘良多,再累及姑娘獲罪受罰,我不知道何時才能報答。」
  地映紅道:「我不要你報答,也從沒有要你報答的意思,只要你認定有我這麼一個朋友,也就夠了!」
  說完話,她蒼白憔悴的嬌靨上竟忽泛紅暈;微微低下頭去。
  李玉樓又一陣不安道:「我當然認定姑娘是朋友,池姑娘永遠是我的朋友。」
  沉默了一下,池映紅抬起了頭。
  再抬頭的時候,她已經趨於平靜,而且就在這一剎那問,人也似有了精神,她道:「都忘了請玉樓兄坐了,請坐!」
  李玉樓沒客氣,兩個人雙雙坐了下去。
  坐定,地映紅嬌靨忽又一紅,道:「玉樓兄什麼時候知道我是個女兒身的?是霜姐告訴你的?」
  李玉樓道:「不是西門姑娘。」
  「那會是誰?」
  「是東方玉琪。」
  「東方玉琪——」
  李玉樓把再次見到東方玉琪的經過,概略的說了一遍,話剛說完,心中忽動,道:「聽姑娘稱呼西門姑娘為霜姐,姑娘跟西門姑娘很熟?」
  池映紅目光一凝,道:「她沒有告訴你?」
  李玉樓道:「姑娘是指——」
  池映紅遲疑了一下,未語先見嬌羞,隨即把救了李玉樓,為李玉樓怯除體內餘毒之後,如何暗中跟蹤,如何誤會西門飛霜,如何邀約西門飛霜在金陵「莫愁湖」勝棋樓上見面的經過,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靜聽之際,李玉樓心頭不止一次的為之震動。
  等到池映紅的話說完,他沉默了一下,才道:「西門姑娘瞞得我好苦,她竟然一點口風也沒露。」
  池映紅道:「別怪霜姐,是我不讓她說的。」
  李玉樓沒說話,他現在明白,西門飛霜所以一再叮囑他謹慎行事,應該是又多了一重用意。
  只聽池映紅道:「你怎麼會知道找來『九華宮』問『無影之毒』的,也是東方玉琪告訴你的?」
  「不!」李玉樓道:「這是西門姑娘——」
  他又把西門飛霜告訴他「無影之毒」出處的經過,說了一遍。
  聽畢,池映紅這:「既然是霜姐告訴你的,她為什麼沒有陪你來,她陪你來了麼?」
  這一問,問得李玉樓一顆心為之一沉,也為之一疼。
  他又沉默了一下,才把西門飛霜逼於父母的金牌令,不得不跟乃兄西門飛雪回衡陽世家的經過,也說了一遍。
  這一番敘述,聽得池映紅臉色連變。
  容得李玉樓把話說完,她更是峨眉雙挑,目現煞威,恨聲道:「該死的西門飛雪,為了他自己,他竟跟東方玉琪那個東西沆瀣一氣,連自己的胞妹也不管不顧了——」
  李玉樓沒說話。
  他能說什麼?也不敢說什麼。
  話鋒微頓,池映紅煞威倏斂.道:「玉樓兄也不要擔心,霜姐的心性脾氣我清楚,這不是別的事,事關她的一輩子,她絕不會讓東方玉琪他們如願的。」
  李玉樓強笑了一下道:「謝謝姑娘,我知道。」
  池映紅看了看李玉樓,神情一肅,話鋒忽轉:「剛才我跟你說過,霜姐把你跟金瞎子的事告訴我了。
  現在,我也可以告訴你,我所以折回『九華宮』來,也就是為你追查『無影之毒』的事的。」
  這,李玉樓他還是真不知道。
  聞言怔了一怔,他忙道:「姑娘追查的結果——」
  池映紅道:「你已經知道了,『無影之毒』確是『九華宮』所獨有,但那用『無影之毒』害你的金瞎子,以及又用『無影之毒』害了金瞎子的人,卻不是『九華宮』的人。」
  李玉樓道:「這在我剛才臨要出谷之前,令堂也曾告訴我,只是,既不是『九華官』的人,怎麼會有『九華宮』的獨門『無影之毒』?」
  池映紅道:「我問過我娘,她老人家告訴我,早在二十年前,『九華宮』的『無影之毒』曾丟失過。」
  李玉樓道:「我也曾想過,可能是『無影之毒』落入了外人之手,可是,那是什麼情形下丟失的,怎麼丟失的;究竟落入了什麼人手裡?」
  池映紅道:「這我也問過了我娘,可是她老人家說不知道,我認為她老人家是不肯告訴我,而不是不知道。」
  李玉樓道:「令堂有理由不告訴我這個外人,怎麼會連姑娘也不讓知追呢?」
  池映紅道:「當然是怕我告訴你這個外人。」
  李玉樓皺眉道:「這就根難辦了,令堂曾經親口跟我說,就算是『九華宮』上下人全都犧牲了,我也休想知這我想知道的。」
  池映紅微微低下了頭:「她老人家對玉樓兄這樣,我很感歉疚不安。」
  李玉樓道:「姑娘千萬別這麼說,無論如何,我對姑娘只有感激,我只是不明白,令堂為什麼這樣仇視我?」
  池映紅道:「她老人家對外人都是這樣,尤其我告訴了她老人家,我認識你,以及救了你,為了怯除體內餘毒的經過。」
  李玉樓眉鋒皺深了三分,道:「這麼說來,至少在『九華宮』,我恐怕永遠無法追查出『無影之毒』是落入何人之手了,在『九華宮』無法查出,在別處就更難了。」
  池映紅愧疚萬分的看了李玉樓一眼,又低下了頭:「玉樓兄,你知道,無論如何,她老人家總是我生身母親,況且,她老人家一向很疼愛我——」
  李玉樓微點頭道:「姑娘放心,這道理我懂,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池映紅猛抬頭,急進:「玉樓兄,只有一個地方,或許可以問出來。」
  李玉樓心頭一跳,忙道:「什麼地方?」
  池映紅道:「我的奶娘,我是她一手帶大的,『九華宮』裡二十年以上的老人家就只有她了,『無影之毒』丟失是『九華宮』的大事,她不會不知道。」
  李玉樓道:「姑娘的奶娘現在——」
  池映紅道:「她比我娘年紀大得多,我娘待她如姐,讓她在後宮靜享清福,她住的地方離這兒不遠。」
  李玉樓道:「姑娘是讓貴宮那位總管帶我去見這位老人家?」
  池映紅道:「不,得我親自帶你去,要不然恐怕她不會告訴你什麼,咱們這就去。」
  她站了起來。
  李玉樓忙跟著站起,道:「姑娘怎好再次擅離禁閉,再說那位老人家也未必會違背令堂的心意,咱們怎好讓她為難,我看算了。」
  「算了?」池映紅道:「那你這條線索怎麼辦?」
  李玉樓雙眉微揚:「我另外再想辦法,皇天不負苦心人,我相信天心對我不會那麼刻薄的。」
  池映紅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的確是夠仁厚的,事關自己的血海深仇,尤其自己也差一點命喪『無影之毒』下,你還那麼為別人想—」
  話鋒一頓,接道:「我說過,只要是為你,受再重的懲罰,我也是心甘情願,毫無怨言的。
  我奶娘一手把我帶大,對我的感情絕不下於我娘,看我去求她,只要她知道,她應該會說。
  既有她這麼一個除了我娘唯一可能知道當年『無影之毒』情形的人,說什麼也不能輕易放棄,玉樓兄你不必也不該再顧慮那麼多,就跟我走吧!」
  她就要走。
  李玉樓忍不住一陣激動,脫口叫道:「姑娘!」
  池映紅收勢停住,望著他這:「你還要說什麼?」
  李玉樓道:「姑娘給予我的太多了,叫我日後如何——」
  池映紅目現異采的看了他一眼,道:「我說過,我不要你報答,也從沒想過要你報答,
  走吧!」
  她低頭轉身,行向那兩扇門。
  李玉樓吸一口氣,平靜了一下自己,邁步跟了過去。池映紅輕輕開了兩扇門,探頭往外看了一下,然後向李玉樓招招手,低聲說道:「走!」
  她先行了出去。
  等李玉樓出來,她隨手帶上了門,才帶著李玉樓疾步行去。
  她帶著李玉樓在官殿之中東彎西拐了一陣,來到「九華宮」的最後面。
  此地緊挨著那片茂密的林木,兩扇門正對著嫣紅奼紫的花叢,她就停在這兩扇門前,抬手輕敲。
  只聽裡頭傳來一個蒼老女子的話聲:「誰呀?」
  池映紅忙應道:「奶娘,是我。」
  裡頭響起了一聲輕「啊!」轉眼工夫之後,門開了,一個清瘦的白髮老婦人當門而立,她看見李玉樓先是一怔,繼而臉色一變。
  池映紅忙道:「奶娘,他就是我告訴您的——」
  白髮老婦人定了定神,道:「我知道,快進來吧!」
  池映紅帶著李玉樓閃身進去,白髮老婦人關上了門道:「姑娘,宮主剛走,你要是早來一會兒,正好碰上。」
  池映紅一驚忙道:「我娘來幹什麼?」
  白髮老婦人道:「姑娘知道,宮主是時常會來我這兒坐坐的。」
  「奶娘,我娘和你說了什麼沒有?」
  白髮老婦人看了李玉樓一眼,道:「剛才宮外的事,宮主都告訴我了,宮主說他已走了,沒想到——」
  池映紅道:「是鳳總管沒讓他走,把他帶到我那兒去的。」
  白髮老婦人道:「想不到鳳總管會為姑娘做這種事。」
  池映紅轉望李玉樓道:「玉樓兄,這是我奶娘!」
  李玉樓肅容躬身,道:「老人家!」
  白髮老婦人答了一禮,道:「老身不敢當!」
  深深的看了李玉樓一眼,這:「姑娘,你們兩位請坐吧!」
  李玉樓道:「謝謝老人家!」
  池映紅道:「玉樓兄,坐吧!」
  三個人坐了下去,李玉樓跟池映紅一左一右,跟白髮老婦人對面坐。
  白髮老婦人不住的打量李玉樓。
  李玉樓心裡有些不自在,表面上卻是一派泰然安詳。
  池映紅道:「奶娘,我帶他來是——」
  白髮老婦人從李玉樓身上收回目光,截口道:「我知道。」
  池映紅跟李玉樓都一怔。
  池映紅道:「奶娘知道?」
  白髮老婦人道:「姑娘前些日子從外頭回來,見過宮主之後,就被宮主下令禁閉,我去看姑娘,姑娘告訴了我很多,我去求宮主,宮主也告訴我不少。
  剛才宮主來告訴我宮外發生的事,宮主走姑娘就來了,而且是帶著這位李少俠,前後一想,我還能不知道為什麼嗎?」
  池映紅道:「那麼——」
  李玉樓道:「事關晚輩一身血海深仇,還望老人家不吝指點,成全晚輩這一點孝思。」
  白髮老婦人道:「李少俠,我是姑娘的奶娘,姑娘是由我一手帶大的,我們名雖主僕,情同母女,甚至我比宮主還疼愛姑娘。
  姑娘既然找我,無論從那一點來說,我都不能讓姑娘開口求我,只是我要先看看,姑娘她這麼做值不值得?」
  李玉樓聽得心頭一跳。
  池映紅忙叫道:「奶娘——」
  白髮老婦人道:「姑娘不要攔我,我必須要這麼做,否則我只有斗膽方命,真要是那樣,姑娘千萬原諒!」
  池映紅又叫:「奶娘——」
  白髮老婦人像沒聽見,轉眼李玉樓道:「少俠的人名,是我生平僅見,譽為人中祥麟,毫不為過。
  少俠的一身所學,我雖然沒有親眼得見,但是我聽宮主說了,也在當世一二人之間,年紀輕輕,造詣如此。
  不僅是絕無僅有,而且來日領袖武林,也必屬少俠無疑,可是我還要問一問少俠的家世——」
  李玉樓忙道:「老人家,晚輩的家世,是不是可以不問?」
  白髮老婦人道:「怎麼?」
  李玉樓道:「晚輩猶在襁褓中,父母便已為人所害,家破人亡,對自己的家世,也只是從師尊口中知道個大概。
  再說晚輩身負血海深仇,不但至今尚無線索,而且自己一度險些命喪『無影之毒』之下,為便於晚輩今後追查線索,以及報仇計,晚輩不敢輕易將身世告人,萬請老人家見諒——」
  白髮老婦人深深看了李玉樓一眼,道:「好吧!既然如此,少俠的身世我可以不問,不過從少俠的人品氣度,以及有人不惜等少俠二十年,有人不惜以『無影之毒』來謀害少俠這兩樣看,少做的出身必不尋常——」
  李玉樓心頭一跳,沒說話。
  白髮老婦人道:「家世既然不問,那就只剩下一樣了,少俠你必知道,我家姑娘為什麼這樣對你?」
  李玉樓心頭再震,道:「這——」
  「少俠!」白髮老婦人道:「事既至今,應該是沒什麼不好說的。」
  李玉樓轉眼望池映紅。
  只見池映紅一雙美目正含情脈脈的望著他,那一雙美目不但失神而且泛紅,再加上那楚楚可憐的瘦弱憔悴,這不都是為了他?
  心裡實在不忍,當即一點頭道:「是的,我知道。」
  白髮老婦人道:「那麼,少俠將何以對我家姑娘?」
  李玉樓遲疑了一下,正色道:「我不會辜負池姑娘,但是我必須讓老人家知道,另有兩位紅粉知已,我同樣的不能辜負。」
  白髮老婦人道:「聽我家姑娘說,好像只有衡陽世家的西門姑娘。」
  池映紅跟她這位奶娘,可真是無話不談。
  李玉樓道:「我在來『九華宮』之前,另碰見了一位。」
  池映紅神情一緊,脫口道:「誰?」
  李玉樓道:「『紫雲宮』的柳楚楚柳姑娘。」
  池映紅一怔,輕叫道:「柳楚楚?她絕少出來走動,你怎麼碰見了她?」
  李玉樓毫不隱瞞,把結識柳楚楚的經過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池映紅蒼白、憔悴的嬌靨上,浮現起異樣神色,道:「恐怕這也只有委諸一個『緣』字了。」
  白髮老婦人深深的看了李玉樓一眼,道:「看來天下的靈秀都讓少俠一個人占光了。」
  池映紅轉過臉去道:「奶娘,現在——」
  白髮老婦人道:「我也要先聽聽,姑娘對李少俠這種答覆滿意不滿意?」
  池映紅嬌靨一紅,叫道:「奶娘——」
  白髮老婦人正色道:「姑娘,現在你也是應該沒什麼話不好說的,咱們女人家,如果鍾情於一個人,決心托付終身,只要認為值得,就應該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改變,把他當成自己一樣,否則那就沒有必要作這麼大的付出。」
  池映紅低下了點,再抬頭時,她臉色一片肅穆,已無半點嬌羞之態。
  只聽她道:「霜姐都能容我,我又怎麼不能容別人?霜姐是世間少見的奇女子,池映紅我也不願妄自菲薄。」
  白髮老婦人一點頭道:「那就行了,姑娘跟李少俠隨我去見宮主吧!」
  她站了起來。
  池映紅一驚。
  李玉樓一怔。
  兩個人連忙站起來!
  池映紅急急道:「奶娘,你怎麼說?去見我娘?」
  白髮老婦人正色道:「姑娘,事既至今,我認為應該把李少俠想知道的告訴他,我也不敢等姑娘開口求我。
  可是,無論如何我認為該由宮主親曰告訴李少俠,而且你對李少俠的堅決心意,以及李少俠對你所作的許諾,也該讓宮主知道。」
  池映紅急道:「可是我娘她怎麼會答應?」
  白髮老婦人道:「這點姑娘儘管放心,我保證可以說服宮主。」
  池映紅還待再說。
  李玉樓已然這:「姑娘,於情於理,於『九華官』的規法,我認為老人家這麼做是對的。」
  池映紅一聽李玉樓也這麼說,到了口邊的話又忍了下去。
  白髮老婦人看了李玉樓一眼,道:「李少俠,只衝著你這句話,我就是磕破頭,也非求得宮主答應不可,走吧!」
  話落,她先向外行去。
  池映紅還有點遲疑,她抬眼望李玉樓,李玉樓臉上是一片肅穆之色,也帶著幾分泰然安詳,她沒有遲疑,毅然跟了出去。
  九華宮主的寢官座落在「九華宮」的正中央,也是「九華宮」發號施令的中樞所在。
  漸近九華宮主的寢宮,陸續出現不少禁衛,都是身穿淡紅衣裙少女。
  一見池映紅跟奶娘,還有李玉樓來到,雖然都免不了震驚、詫異,可卻都恭謹施禮,絲毫未加阻攔。
  他們三人很順利的前行著。
  來到了一座月形門前,沒有門,只垂著五彩紗幔,門前,站著四名淡紅衣裙少女。
  四名淡紅衣裙少女施過禮後,就要通報。
  白髮老婦人攔住了她們,揚聲發話:「啟稟宮主,老身求見!」
  只聽裡頭傳出了九華宮主的聲音:「奶娘,快請進來!」
  「謝官主!」
  白髮老婦人恭應一聲,當先行去。
  池映紅也不再遲疑,與李玉樓一起跟上。
  過了紗幔看,這是一座相當大的宮殿,富麗堂皇,美輪美奐,九華宮主就站在一座大理石雕琢而成,上置五彩綿墊的座椅之前。
  她一見李玉樓跟池映紅,臉色倏變,喝道:「奶娘——」
  池映紅上前跪倒,道:「娘,您不要怪奶娘,是我把玉樓兄留了下來,帶他去見奶娘的。」
  九華官主厲聲道:「你找死!」
  揚掌就要劈下。
  李玉樓要動。
  「宮主手下留情!」
  一聲嬌喝,然後一條淡黃人影疾風般掠進,直落九華宮主之前跪倒,正是那冷艷黃衣女子.
  只聽她道:「是屬下斗膽,將李少俠留下來,帶著他去見姑娘,屬下自知死罪,特來領罰!」
  九華宮主手停在半空:「是你?你這是為什麼?」
  冷艷黃衣女子道:「姑娘可憐,心意作為也至為感人。」
  九華官主怒喝:「大膽,那我就先劈了你!」
  那只欺雪賽霜,手指修長,根根似玉的手掌,就要落下。
  只聽白髮老婦人道:「宮主能否聽老身一句話?」
  九華官主落下的手為之一頓,道:「奶娘,你要說什麼?」
  白髮老婦人道:「宮主要殺鳳總管跟姑娘,就請連老身一起殺!」
  九華宮主一怔道:「奶娘,你這是為什麼?」
  白髮老婦人道:「鳳總管說了老身的一半理由,另一半理由,宮主不知道願不願意聽聽。」
  九華官主垂下了手,道:「奶娘,你說!」
  白髮老婦人道:「姑娘的心意與作為,宮主跟老身都已清清楚楚,再說宮主看李少俠的人品、所學、氣度,沒有一樣不是上上之選——」
  九華宮主叫道:「奶娘,你想幹什麼?壞我九華宮的規法?」
  白髮老婦人道:「老身不敢,但請宮主恕老身斗膽,『九華宮』的規法是幾代傳下來,但是『九華宮』的規法不但既不合情,又不合理,而且扼殺了人性,實在是應該予以廢除了。」
  九華宮主駭然叫道:「奶娘——」
  白髮老婦人道:「宮主請想,老身說的對不對?」
  九華宮主臉色連變,隨即煞威怒態俱斂,道:「鳳翔,你出去吧!」
  冷艷黃大女子呆了一呆,一拜,道:「多謝宮主不罪之恩!」
  她站起來退了出去。
  剎時間,九華宮主似乎顯得虛弱無力,倒退一步,坐在了座椅之上。
  白髮老婦人道:「老身無意冒犯宮主,也絕不敢,老身只是為了『九華宮』今後及宮主與姑娘母女,還望宮主恕罪。」
  九華宮主無力的道:「奶娘,不管怎麼說,你對我有大恩情——」
  白髮老婦人道:「老身不敢!」
  九華宮主道:「我可以不怪紅兒——」
  白髮老婦人道:「我願意替姑娘謝謝宮主的恩典!」
  池映紅驚急之餘,珠淚奪眶,當即爬伏在地:「謝謝娘的恩典!」
  只聽九華宮主道:「紅兒,你起來!」
  池映紅哭聲中恭應,然後站了起來。
  九華宮主道:「奶娘,請坐!」
  白髮老婦人微一欠身:「謝謝官主。」
  她去坐在了一旁。
  九華宮主讓奶娘坐,卻讓自己的女兒站著,這位扔娘在九華宮主心中的份量,可想而知了。
  而白髮老婦人當著池映紅這位姑娘的面,竟去坐下,當然也是她自己知道,此時此地,也該順著點九華宮主。
  隨聽九華宮主又道:「紅兒,娘現在可以告訴你,多少年來,不是娘不近情理,扼殺人性。
  而是遠在當年娘也曾跟你如今一樣,可是娘遭受到的卻是痛苦與煎熬,以及一生一世的悔恨,娘不願這種事情在你身上重演,甚至不願在每一個『九華宮』女兒身上重演,所以娘不得不狠起心腸,變得冷酷無情。
  而如今,奶娘提醒了娘,娘不忍心,也不應該讓你再受娘當年所受的痛苦,這也就是娘為什麼能突然改變心意,不再怪你的道理所在——」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27:55

第十五章
  池映紅一時沒能聽明白,她只詫異而困惑的叫了聲:「娘——」
  九華宮主道:「娘知道,你一定沒聽明白,娘的當年既然跟你如今一樣,遭受到的卻是痛苦、悔恨。
  為什麼既怕這種事情在你身上重演,反而不再怪你,說起來,都是『九華宮』這幾代傳下來的規法。
  當年,娘結識了一位鬚眉知己,娘傾心於他,不能自拔,雖然生下了你,但礙於『九華宮』的規法,不能結合。
  我懷你、生你,都沒敢讓我的母親知道,直到我的母親過世,我接掌了『九華宮』,才把奶娘跟你接了回來,我受到的痛苦,跟你現在一樣,以己度人,我實在不該,也不忍心再讓你受這種痛苦,所以——」
  她似乎說不下去了,住口不言。
  池映紅聽得淚如雨下,悲聲道:「我知道了,我現在都知道了,娘是一番愛我、疼我的心意,我竟然不能體會,我,我該死——」
  「還有,紅兒!」九華宮主道:「你現在知道的,只是娘為什麼毅然改變心意,還不知道娘為什麼多年來一直嚴厲的執行規法,冷酷無情。
  那是因為我懷了你之後,我那個鬚眉知己並沒有為情力爭.而且我知道那時候他已是使君有婦,他等於是欺騙了我、負了我——」
  池映紅臉色倏變,道:「原來那個人他——娘,他是誰?現在在什麼地方?您告訴我,我情願去——」
  九華官主道:「你也不必想去找他了,也就在我剛生下你不久的時候,他一家三日遭逢橫禍,都死了!」
  池映紅脫口一聲驚呼,一時沒能說出話來。
  儘管她明知這死的是她的生身之父,她並沒有悲傷,因為她跟她這位生身之父間,沒有一點感情,甚至從沒見過面。
  此刻,李玉樓也完全明白了,他不再怪九華宮主不近情理,冷酷無情,反之,他倒十分同情她的不幸遭遇。
  他忍不住道:「由於晚輩,勾起了前輩的傷心往事,也由於晚輩,使得前輩不得不重新提起,晚輩至感不安。」
  九華宮主臉色忽地一冷,道:「李玉樓,你用不著不安,我雖然不怪我女兒,可卻並不表示我完全贊成你們交往,因為我對你知道的不多。」
  只聽白髮老婦人道:「官主,老身已經問過李少俠了,宮主要是能夠信得過老身的話——」
  九華宮主臉色一轉柔和,道:「奶娘,對你,我還有什麼信不過的,老實說,適才他不願傷我『九華宮』人,而寧願選擇出宮離去,我就知道他心地仁厚,如今又由你帶紅兒跟他
  來見我,想也知道;你一定滿意他的人品——」
  白髮老婦人道:「既然這樣,宮主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如今,他的事也就等於咱們的事了,就請宮主把當年『無影之毒』失落的事告訴他吧!」
  九華宮主道:「奶娘又不是不知道,人都死了那麼多年了,現在告訴他又有什麼用處呢?」
  池映紅跟李玉樓聽得都一怔。
  「不,宮主。」白髮老婦人道:「這一點老身怎麼想不到,只是事隔二十幾年後的今天,『無影之毒』不但重現武林,而且有人用它來毒害人,足見當年的『無影之毒』並沒有跟隨那個人埋入地下,實在有追查的必要。」
  九華宮主呆了一呆,這:「李玉樓,當年那『無影之毒』,並不是從『九華宮』丟失的,而是我給了那個鬚眉知己。」
  地映紅臉色一變。
  李玉樓道:「那麼前輩是否可以賜告,那個人他姓什麼,叫什麼?」
  九華宮主道:「他跟你一樣姓李,他就是二十年前武林的『一府』,中原李家主人李少侯。」
  李玉樓臉色大變,心神狂震,頭一暈,險些昏倒,他機伶暴顫,退了兩步,脫口叫道:「怎麼說,宮主,他,他,他就是——」
  池映紅驚聲道:「玉樓兄,你怎麼了?」
  李玉樓機伶再顫,臉色蒼白,心如刀割,他強忍震驚與悲痛,道:「多謝宮主相告,也請池姑娘從此不要再以李玉樓為念,告辭!」
  他連抱拳都覺得無力抬手。
  話落,轉身就要奔出去。
  人影一閃,池映紅已帶著香風攔在前面,她圓睜美目,顫聲道:「玉樓兄,你,你剛才怎麼說?」
  李玉樓一咬牙道:「池姑娘,令堂那位鬚眉知己,你的生身之父,中原李府的主人李少侯,就是生父。」
  池映紅一聲撕裂人心的驚呼,立即傻在了當地。
  白髮老婦人猛然站起。
  九華宮主一掠到了李玉樓面前,驚急顫聲:「怎麼說,你,你是李少侯的兒子?」
  李玉樓道:「是的。」
  「你也就是二十年前,『百花官』中失蹤的嬰兒?」
  「是的。」
  「你——」
  九華宮主第三句剛一個「你」字出口,李玉樓已電光石火般衝了出去。
  池映紅嬌軀一晃,往後便倒。
  「紅兒!」
  九華宮主急急伸手扶住。
  只聽白髮老婦人喃喃地道:「天啊!這是什麼事,這是什麼事啊——」
  口口口口口口
  李玉樓沒辨方向,但他一口氣奔到了出口處,掠上洞口,又一口氣奔過了洞道,穿過了瀑布。
  但當他穿過瀑布之後,他並沒有一掠越過水潭,落在岸上,竟似掠勢不夠,一頭紮在了水潭之中。
  不知道水潭有多深。
  只知道李玉樓一頭紮下去之後就沒了影。
  只知道李玉樓一頭紮下去之後,半晌沒見起來。
  濺起的水花落下了,蕩起的波浪也平復了。
  而,李玉樓卻不見了!
  口口日口口口
  「九華宮」裡。
  宮主的寢宮之內,紗幔重重,流蘇低垂的八寶軟榻之上,靜靜的躺著池映紅,她臉色蒼白,雙目緊閉,有氣息,但微弱得很。
  九華宮主坐在榻上,面向外,雙手上下翻飛,連連在愛女胸前幾處重穴上拍擊,她臉色凝重,神情肅穆,汗如雨下。
  白髮老婦人就站在榻前,兩眼緊盯著榻上的池映紅,一眨不眨,神色比九華宮主還要凝重。
  片刻之後,榻上的池映紅,雖然仍臉色蒼白,雙目緊閉,但氣息已微轉有力,也漸趨均勻。
  九華宮主收手停住,雙手放在膝上,閉上了一雙鳳目,顯然她是因為真氣耗損過巨,正運功調息。,
  白髮老婦人神情一鬆,微吁一口氣。
  她不由往後退了幾步,坐在了椅子上。
  約摸盞茶工夫,九華宮主睜開了一雙鳳目,目光落在池映紅那蒼白、憔悴的兩頰之上,目光之中,滿是關切、憐愛、痛惜,還有幾分愧疚。
  只聽白髮老婦人道:「宮主,姑娘她——」
  「她」字出口,她並沒有再說下去,目光凝視,靜等九華宮主說話。
  九華宮主並沒有馬上接話,沉默了一下,才緩緩說道:「沒想到她用情竟是這麼深,這沉重的打擊,已經傷了她,而且傷得很重,我雖然保住了她的性命,可是要復原,恐怕要等
  很長一段時日了。」
  白髮老婦人道:「怕只怕姑娘她永遠忘不了這個打擊。」
  九華宮主道:「應該還好,這個打擊不同於別的打擊,玉樓只是她同父異母的胞兄,不能結合而已,男女之愛可以轉變為兄妹之情,慢慢的,她應該可以忘掉。」
  白髮老婦人歎道:「造物真個弄人,怎麼會有這種事,又怎麼會這麼巧——」
  九華宮主的臉上,閃過了一陣輕微的抽搐道:「這許是上天的懲罰,可是我並不知道他是個有家的人,我並沒有罪過,即便有,受到懲罰的也應該是我,而不是我的女兒。」
  白髮老婦人道:「真要說起來,應該受到懲罰的是他,他是已受到了懲罰,一個人犯下的過錯,也不該延及他的兒子。」
  九華宮主口齒啟動了一下,欲言又止。
  白髮老婦人接著又道:「宮主,剛才您閉目運功調息的時候,我想過了,整個事情根本不對。」
  九華宮主道:「奶娘是說——」
  白髮老婦人道:「當年,您把『無影之毒』給過李少侯,就算他的妻子發現了他移情變心,二十年前在百花谷中跟他落了個同歸於盡——」
  九華宮主道:「奶娘,當年百花谷的事,怎見得是他妻子下的手?」
  白髮老婦人道:「我是假設,也是唯一合情合理的推測。」
  九華宮主道:「你說下去。」
  白髮老婦人道:「兩個當事人都已經死了多年了,二十年後的今天,不該再有人會阻止追查這件事,更不該阻止他的兒子迫查,甚至以『無影之毒』殺害他們的兒子。」
  九華宮主道:「奶娘,這麼一來,你剛才那唯一合情合理的推測就要推翻了,另一個合情合理的推測,應該是當年害他們夫婦的,另有其人。
  所以二十年後的今天,才阻止他們的兒子追查,甚至斬草除根,以『無影之毒』來害他們的兒子。
  也就是說,當年我給李少侯的『無影之毒』,在李少侯夫婦遇害後,已落在了別人手裡,那個人也就是當年在百花谷害死李少侯夫婦的人。」
  白髮老婦人道:「嗯!這倒是,如果是這樣,那麼下毒李玉樓的人,不是金陵那個金瞎子。
  如果是他,他不必改名換姓,隱於金陵二十年,信守諾言,苦等李玉樓,他大可以改名換姓隱於別處,這件事就成了無頭公案,即使是二十年後的今天,李玉樓現身武林,也無從查起了——」
  「也有可能,金瞎子是為斬草除根,苦等了李玉樓二十年,由後來金瞎子本人也死於『無影之毒』,可知金瞎子本人不是當事人,不過是受人指使而已,再不就是金瞎子跟當年以及如今陰謀害人之人毫無關係。
  他只是適逢其會,看見了,知道李少侯夫婦是被何人所害,救走李玉樓之後,又苦等二十年,確為告訴李玉樓真象,不意仍被那陰謀害人之人發現,殺害李玉樓斬草除根不成,又及時殺害了全瞎子滅了口。」
  「可是,宮主,聽李玉樓說,對他暗施『無影之毒』的,分明是金瞎子。」
  九華宮主道:「那就是前者了,或許,所謂金瞎子看見了當時的情形,知道真象,根本就是騙局,苦等李玉樓二十年,為的也就是斬草除根。」
  「不對,官主!」白髮老婦人道:「金瞎子真要是受人指使,為斬草除根苦等李玉樓二十年,他何如當初就不救李玉樓,或者當初就殺李玉樓斬草除根,豈不是更容易。」
  九華宮主苦笑道:「那麼就該是後者了,金睛子毫無關係,當年陰謀害人,如今暗施『無影之毒』的,是另有其人,而且是同一個人。」
  白髮老婦人道:「那麼,又為什麼非等二十年的今天才殺金瞎子滅口,為什麼對李玉樓暗施『無影之毒』的,又是金瞎子本人呢?」
  九華宮主苦笑道:「這確是一件奇案,到現在竟然理不出一點頭緒來——」
  白髮老婦人目光一凝,道:「最要緊的一點,不知道宮主有沒有想到。」
  九華宮主道:「奶娘是指——」
  白髮老婦道:「不管怎麼說,不管怎麼推測,怎麼理,從當初以至二十年後的今天,咱們也有理由殺害他們唯一的兒子,您說是不是?」
  九華宮主沉默了一下,道:「奶娘,你為什麼不索性說是我?」
  白髮老婦人沒有說話。
  九華宮主道:「奶娘,你明知道不是我,別人不知道,可是你最清楚。」
  白髮老婦人道:「我當然知道,當然最清楚,可是李玉樓遲早會想通這一點,但願他也能相信,但願天下武林也能相信。」
  「奶娘!」九華宮主道:「『無影之毒』已經不是『九華宮』所獨有的了,我早在當年就給過李少侯——」
  「宮主!」白髮老婦人道:「畢竟李少侯已死,也沒了對證啊!李少侯已死了二十年,他不會,也不可能用『無影之毒』加害他自己唯一的骨肉啊!」
  「我不怕!」九華宮主臉色一轉冷肅:「就算李玉樓跟天下武林不相信,我也不怕,我問心無愧!」
  白髮老婦人沒說話。
  九華宮主的一雙冷肅目光落在了橫臥身前的池映紅的臉上,神色忽地一暗,道:「其實,事至如今,我還有什麼好怕的。」
  白髮老婦人口齒啟動,似乎想說話,但是她還是忍住了,沒說。
  她什麼也沒再說。
  口日口口口口
  這是一塊大石頭,平平滑滑的一塊大石頭。
  這塊大石頭,在「神女峰」之陽半腰,邊上臨著斷崖,下面是看不見底的深淵。
  這地方,除了陣陣大風及松濤之聲外,別的什麼也聽不見,除了滿眼的蒼翠,以及峰腰、澗頂,蜿蜒一帶的雲霧之外,別的什麼也看不見。
  而如今,就在這塊大石頭上,卻面對斷崖,下臨深淵的坐著個人,一個衣衫俱濕,髮梢帶水的年輕人。
  年輕人不是別人,是李玉樓。
  、他木然的坐著,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整個人也一動不動的。
  一趟「九華宮」之行,恍若一場夢,一場惡夢,到現在他還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他寧願那是在夢境之中。
  涼冷潭水的一激,使得他冷靜了不少,洶湧澎湃的心情,也已經平復了。
  所以他找了這麼一個地方,這麼一個什麼也聽不見,看不見的地方,他要靜靜的,好好的想一想。
  他並不會太在意,池映紅會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
  因為他對池映紅,並不像池映紅對他,已付出太多,太深的感情。
  他在意的只是他的父親。
  知道有,在記憶裡卻找不到一點音容形象的父親。
  記憶裡雖找不到一點音容形象,可是他聽過的不少。
  稱尊天下,領袖武林的「一府」主人李少侯,驚世奇才,絕代天驕,不但人名蓋世,一身所學也宇內第一。
  不然,何以聲威凌駕於「二官」、「三堡」、「四世家」、「八門派」之上,稱尊天下,領袖武林?
  可是,他絕沒有想到,他的父親,「一府」主人李少侯,會是這麼個人?
  英雄本色,名土風流,多一個,甚至於幾個紅粉知己,不是罪過。
  即便是有了家室,再有外遇,也不是不能原諒,萬年武林之中,一修數好的佳話不是沒有。
  但絕不是這樣的偷情,這樣的欺瞞。
  更不是這樣不負責任的薄情寡義。
  他在意的,也是他的母親。
  知道有,在記憶裡也找不到一點音容形象的母親。
  由於在意父親的這種不該有的行為,他更同情母親。
  在被欺騙中過日子,在被欺騙中與父親廝守,人人都羨慕的神仙眷屬,是這麼樣的一對夫妻?
  最後,年紀輕輕的又落得那麼樣一個慘死,夫妻多年,她獲得了什個?死後明白了麼,能瞑目麼?
  他在意的,也是他背負著的親仇家恨,不管父親如何,他身為人子,親仇家恨應該報,義不容辭,也沒有任何的借口推卸這個責任。
  可是,唯一的線索斷於這座「九華宮」。
  「九華宮」唯一外流的「無影之毒」,據九華宮主說,是當年給了他的父親,而如今他父親已身死二十年。
  教他能去向誰查問?
  又如何再去找線索?
  真說起來,父親雖已身死二十年,但二十年後的今天,「無影之毒」曾經一現再現,而且身受其害的是他,追查起來,並不會怎麼受父親已死二十年,二十年久遠之隔的影響,而太過艱難,甚至毫無希望。
  主要的是,這件案子裡的一個疑點,讓他沒辦法理出一個脈絡來,因之也就不知道該怎麼著手,從何查起?
  那個疑點就是,金瞎子既救他於二十年前,為什麼又要向他於二十年後,又為什麼要苦等他二十年?
  那殺金瞎子以滅口的人,又為什麼一直等到二十年後的今天才下手?是早就知道金瞎子隱於金陵,還是二十年後的今天才知道的?
  如果說是早知道金瞎子隱於金陵,為什麼早不下手,非等金瞎子害他不成之後才下毒手?
  如果說是二十年後的今天才知道的,怎麼會這麼巧?
  二十年後的今天,他別師進入江湖,找來金陵,那殺金瞎子滅口之人也同時找來了金陵。
  他別師進入江湖,沒人認得他,就是二十年後赴金陵之約這件事,也只有師父跟金瞎子,還有他自己三個人知道。
  那殺金瞎子滅口之人;又是怎麼知道的?
  就這個疑點,使他無法理出一條脈絡來。
  因此.也就不知道該怎麼著手,從何查起?
  他想了半天,苦了半天,沒有理出脈絡,卻勉強得了個結論。
  那就是,二十年前在百花谷下手他的父母,二十年後的今天毒害於他,雖未必是同一個人,但一定是同一個原因,同一件事。
  九華宮主當年給父親的「無影之毒」,在百花谷事後,落進了別人手裡。
  也就是說,那「別人」在百花谷害了他的父母之後,奪走了當年九華宮主送給他父親的「無影之毒」。
  至於那「別人」為什麼心狠害他父母於二十年前,手辣欲斬草除根,以「無影之毒」害他於二十年後,他還不知道。
  不過,顯然這是仇,深仇大恨!
  他父親,「一府」李家主人李少侯得罪過誰,跟誰有如此深仇大恨?
  當年百花谷事後,九華宮主送給他父親的「無影之毒」可能落進了什麼人手裡,應該是「一府」李家主人最清楚。
  「一府」李家,不應該只他的父母跟他三個人,除了他們三口之外,應該還有別人,像什麼總管、護院、丫頭、老媽子等。
  當年百花谷事後,主人夫婦雖已遇害,這些人即便已風流雲散,不知流落何方,但他們應該還在。
  二十年不是短時日,人事的變化很大,即便不是全在,至少也應該有一兩個在。
  百花谷事後,主人夫婦遇害,幼主失蹤,知道這件事的,武林之中,也不只是一兩家,一兩個人。
  那麼,李家僅存的人,二十年來到如今,也一直在找他也說不定。
  他應該從這些人身上著手。
  應該從這些人身上查起。
  人海茫茫,宇內遼闊,那裡去找這些人?
  踏遍江湖,到處打聽,到處問?
  不必,也不必那麼做!
  樹有根,水有源,應該上「一府」李家去,離家二十年了,他也應該回去看看,看看「一府」李家,如今成什麼樣子了。
  一念及此,心意遂決,他就要站起來離去。
  離開這座「神女峰」,離開巫山……
  就在這時候,他聽見了一絲聲息。
  聲息起自他身後,極其輕微,既不是風聲,也不是松濤,而是人。
  他沒有動,就在收勢未動之後,他又聞到了一絲異香隨風飄到,異香,淡淡的脂粉異香。
  也就在他聞到了這絲淡淡異香的同時,一個輕柔、甜美的話聲起自身後:「人,你坐在這兒幹什麼?」
  人,既不是男人,也不是老年人、中年人或年輕人?
  人,是「人」的通稱。
  怎麼會這樣稱呼他?
  稱呼他是人,難道說,背後發話的不是人?
  李玉樓微一怔,霍地轉過了身。
  他看見了!
  身後,就在他坐的這塊大石上,站著一個。
  分明是人,不但是人,而且還是個女人。
  女人一襲雪白宮裝,雲髻高挽,環珮低垂。
  女人二十上下年紀。
  女人長得相當美,不但是花容月貌,而且還帶著無限嬌媚,眼波流轉,直能勾人魂,攝人魄。
  他看得又為之微一怔。
  只聽那個女人又開了口,話聲不但較前一句更為輕柔甜美,而且還帶了媚意,道:「我問你話呢!」
  李玉樓知書達禮,他沒再坐著,當即站了起來:「芳駕是——」
  那女人一雙眼波閃漾著妙目,緊緊盯在他臉上,吹彈欲破的嬌靨上,神色平和,帶幾分詫異,也有一絲極其輕微的笑意:「你還沒有答我問話呢!」
  李玉樓沉默了一下,腦際閃電百轉,然後才道:「我是登臨遊覽到此!」
  顯然,他是沒有說實話。
  那女人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登臨遊覽到此,為什麼衣衫俱濕?」
  李玉樓道:「不小心,失足掉進水潭。」
  那女人微一搖頭道:「人畢竟是人,你們人說話都不老實,為什麼?」
  李玉樓道:「人?我們人?難道芳駕不是——」
  那女人道:「我是人,只是曾經是人,幾千年前,我是人,可是幾千年前的某一天之後,我就不是人了。」
  天.幾千年前是人。
  可是幾千年前的某一天之後,她就不是人了,那麼她是——
  李玉樓何許人,自然不信這一套怪力亂神之說,淡然一笑,道:「那麼,我應該怎麼稱呼芳駕?」
  那女人道:「看你像個讀書人,讀書人就應該知道,赤帝之女瑤姬,死後葬於巫山,是為神女——」
  李玉樓道:「這麼說,芳駕就是那位神女?」
  那女人道:「是的,在巫山縣裡,有我的廟,可以一早受各方香火,唐時薛濤曾經到廟裡去看過我,還作了一首詩——」
  李玉樓道:「滿猿啼處訪華唐,路入煙霞草木香,山色未能意宋玉,水聲猶似哭襄王,朝朝夜夜陽台下,為雲為雨楚國亡,惆悵廟前多少柳,春來空自門眉長。」
  那女人妙目一睜,異采飛閃:「對,就是這首詩,你不愧是個讀書人,胸蘊豐富。」
  李玉樓微微一笑,沒說話。
  那女人神色忽一黯,眉宇間滿是幽怨之色,接道:「可是我還是經常到巫山來,我喜歡這兒的秀麗景色,也無法忘情這兒的一段往事,奈何自楚襄王以後,千百年來,我就沒有再碰見過多情的有緣人,我才知道,天人相隔,神仙是寂寞的?沒想到,今天會在這兒碰見了你——」
  這番話,其實沒什麼。
  可是在她來說,簡直如泣如訴,如怨如慕,一字字,一句句,無不扣人心弦,令人迥腸蕩氣,心胸激動。
  任何人聽來都難免,唯獨李玉樓,他心境平靜得根,平靜得宛如一泓池水,因為他不信,就是信,現在他也沒有那個心情。
  只聽那女人接著說道:「這是緣,你是自楚襄王以來的第二個有緣人,你的人名風度,也正是我夢寐以求的意中人,我不能也不願意當面錯過,還望你跟我相聚朝夕,了卻這段仙緣。」
  李玉樓微一笑道:「芳駕的好意我感激,蒙芳駕垂青,應該也是我的榮寵,只是,神女有情,奈何襄王無夢。」
  那女子微一怔道:「你——」
  李玉樓道:「我出道晚,不知道芳駕是眼下武林中的那一位,為何裝神扮鬼,如此作賤自己?」
  那女人目光一凝,道:「原來你不信我就是當年楚襄王所遇的『巫山神女』?」
  李玉樓道:「我是不信。」
  那女人道:「你不信我不怪你,因為你是個讀書人,中了子不語怪力亂神之毒,我顯些神力給你看看。
  你姓李,你不是登臨遊覽至此;你是去了池家母女的『九華宮』,你也不是不小心失足落水,而是從『九華宮』出來的時候,掉進了瀑布外的那個水潭裡,對不對?」
  李玉樓為之心神震動,脫口叫道:「芳駕——」
  那女人道:「這就是神力,你現在信了沒有?」
  李玉樓當然還是不信,他以為這個裝神弄鬼的女人一定跟蹤了他,再不就是她來自「九華宮」。
  他本打算冷笑一聲予以拆穿,但適時腦際靈光一閃,點點頭:「我信了!」
  那女人笑了,笑得嬌媚無限:「為什麼你們人總是這樣,非等顯現神力之後才肯相信,那麼你現在可以跟我走了吧?」
  李玉樓道:「既是神女當面,理當敬遵仙諭,只是不知道神女要帶我到什麼地方去——」
  那女人妙目中忽閃異采,攝人魄,勾人魂,輕聲道:「自然是攜手巫山,共赴陽台,了卻仙緣,跟我來!」
  她探皓腕,伸玉手,直向李玉樓左腕抓去。
  李玉樓立即功凝雙臂,並運氣護住週身穴道,任她抓住左腕,任她拉著飄身躍下了大石。
  那女人拉著李玉樓飄身躍下大石之後,循山腰小徑,直往峰上馳去,馳行之間,步履輕盈,衣袂飄飄。
  此時此地,真有幾分恍若神仙,分明輕功身法不差。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28:29

第十六章
  轉眼工夫之後,她拉著李玉樓到了峰上一座紅牆綠瓦的廟宇之前,只見廟門上
橫額「高唐廟」三個字。
  李玉樓知道,這是附會楚襄王夢遊高唐,遇神女,宋玉作高唐賦以記之所築。
  只聽那女子道:「這就是『高唐廟』,陽台就在廟裡,來!」
  話落,她又拉著李玉樓直入高唐廟。
  這座高唐廟,從外到裡,很乾淨,似乎日常有人來打掃,可是一路所經,就是
不見半個人影。
  過前院,穿殿閣,來到後院。
  後院裡,花木扶疏,曲徑通幽,景色美而寧靜,幾間禪房分散座落,那女人拉
著李玉樓到了正北座落在樹叢中的一間。
  那女人抬另一隻玉手推開了門。
  一間靜雅禪房,窗明几淨,裡頭另有一小間,放著一張被褥整齊的雲床。
  她拉看李玉樓進了裡間,拉著李玉樓坐在了雲床之上,然後,無限嬌媚的望著
李玉樓,吐氣如蘭,輕聲道:「到了!」
  李玉樓假意四下打量:「這兒就是陽台?」
  那女人湊過吹彈欲破的嬌靨,脂粉異香微送,嬌聲道:「好人,陽台不過一方
大石,硬而冰冷,那堪真用?你該有個憐香惜王心,但兩情相悅,何處不能做陽台,
你就——」
  隨話,她抓住李玉樓左腕的玉手輕扯,另一隻手繞過胸前,搭上了李玉樓的右
肩,一扯一推,就想讓李玉樓躺在雲床上。
  但,李玉樓沒動,一動沒動。
  她那一扯一推之勢,沒能動李玉樓分毫。
  她微一怔,力加三分,再度連扯帶推。
  可是,沒用,她仍沒能動李玉樓分毫。
  只聽她輕叫道:「冤家,你——」
  李玉樓淡然截了口:「你帶我到這兒來,讓我有點失望。」
  那女人又微一愣,訝然道:「失望?失望什麼?」
  李玉樓道:「沒想到這兒只有你一個人。」
  那女人再次微一怔,然後笑了,笑得媚蕩:「喲!好大胃口;你還想要幾個呀?
別忘了,巫山神女,千年以來也只有這麼一個,跟你有緣份的也只有我。」
  李玉樓臉色微整,道:「不要再瘋言瘋語了,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悄悄跟蹤看
我?」
  那女人道:「跟蹤你?誰跟蹤你?」
  李玉樓臉色倏地一沉,道:「要是沒有跟蹤我,你不可能知道我姓李,也不可
能知道我進出『九華官』。」
  那女人道:「不跟你說了麼,那是我的神力。」
  李玉樓道:「要是你真是神女,真有神力,你告訴我,我叫李什麼?進出『九
華官』為的是什麼?情形如何?」
  那女人道:「這——」
  李玉樓淡然一笑道:「這就是你的神力?」
  那女人臉色微變,妙目一轉,道:「就算我不是神女,沒有神力,你把我當成
神女,也不吃虧呀!」
  李玉樓道:「你看錯人了,我不喜歡佔這便宜,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為什麼暗中跟蹤我?」
  那女人道:「那恐怕由不得你。」
  「是麼?」
  「別忘了,你的腕脈,握在我的手裡。」
  「既然如此,你還有什麼不能告訴我?」
  「我沒有不能,只是我要等事後。」
  「辨不到!」
  「別忘了,我剛說過,由不得你!」
  「我沒有忘,只是你最好先試試。」
  「我還真是要試試!」
  隨著這句話,她抓住李玉樓左腕脈的玉手用了力。
  她不用力還好,一用力之下不由心裡一驚。
  因為她清晰的感覺出,抓在手裡的,不是一段血肉之軀的手腕,不是一截堅硬
的鐵石,不但絲毫抓不動,反而抓得她一隻手五指生疼。
  她知道要糟,剛知道要糟,那段堅硬如鐵石的手腕,卻突又變得柔軟光滑,柔
軟光滑得像條蛇,只一轉便輕易的脫離了她的掌握。
  隨即,她覺出一隻手掌反搭上了她的腕脈,心中驟然之餘,就待猛然站起,連
揮帶跑,奈何已來不及了。
  她清晰的覺出,那隻手掌一搭上她的腕脈,她半邊身子立即酸麻無力,別說往
起站了,動都不能動一下。
  她一顆心頓時往下沉,沉到了底。
  只聽李玉樓道:「芳駕,如何,是由不得我,還是由不得你?」
  那女人很快的定過了神道:「我走眼了,我認栽!」
  李玉樓道:「那麼,現在你答我問話。」
  那女人道:「我錯了,我不該生出淫心,犯下大忌。」
  李玉樓道:「萬惡淫為首,你的確犯了大忌,可惜你明白得太遲了,已經來不
及了——」
  那女人道:「不,不遲,我還有機會贖我的罪過。」
  李玉樓道:「呃!是麼?」
  那女人沒說話,但一雙妙目中突閃懍人異采,一個嬌軀也跟著泛起了輕顫。
  李玉樓沒看見那閃有一雙妙目的懍人異采,但他感覺出了泛起輕顫的嬌軀。
  急望那女人,那女人一張吹彈欲破的嬌靨,兩人誘人的吞唇,已然色轉蒼白。
  他心神震動,另一隻手閃電抬起,飛快地扣上了那女人的兩腮,捏開了她的嘴。
  遲了!原本鮮紅的口腔,誘人的丁香舌,已然色呈紫黑,緊接看,她兩眼一閉,
嬌軀發軟,往後便倒。
  李玉樓驚急交集,手掌滑落,出指飛點她胸前四處重穴。
  那女人睜開了眼,一雙能勾人魂,攝人魄的妙目,也已黯淡失神,只一句:
「別指望問我什麼,來不及了,我是罪有應得。」
  眼又閉上了,人也躺了下去,一縷色呈烏黑的血液從嘴角流出;淌在了雲床之
上,沒再動一動。
  李玉樓坐著沒動。
  他眼望著已然玉殞香消的這個女人,久久沒動。
  這是一條線索,自己送上門來的線索。
  必然跟對他暗施「無影之毒」,然後又殺害金瞎子有關。
  也必然跟二十年前百花谷殺害父母的陰謀有關。
  這是一條線索,自己送上門來的線索,就在他甫離「九華官」,正不知道該怎
麼辦之際。然而,這條寶貴的線索,就這麼斷了。
  前後不到頓飯工夫。
  能不令人扼腕?
  能不令人悔恨?
  而,玉殞香消,回生乏術。
  扼腕、悔恨又有什麼用?
  前後兩個人,金瞎子、還有這個女人,不留一個活口,絕不留一個活口!如此
心狠手辣,那幕後主使人又是誰?
  李玉樓收回目光。
  他站了起來,要走。
  可是,他又停下了!
  人死入土為安,不管怎麼說,這個女人並沒有對他造成傷害,而且她是奉命行
事,身不由已,何忍令她陳屍此間?
  再說,看這座高唐廟,也不似荒廢無主,而廟中所住,必也是出家修行之人,
那麼他又怎麼能任這麼一具艷屍,陳放在人家禪房之中,雲床之上,給人家帶來的
驚擾,添惹許多麻煩。
  一念及此,他俯身伸手,抱起了那女人的屍體。
  就在他抱起那女人屍體的當兒,「叭!」地一聲輕響,一物從女屍身上落下,
掉在了雲床之上。
  李玉樓聽見了,他騰出一隻手,往雲床上一摸,摸起了一面牌子,沉甸甸的,
約摸有項閒玉珮一般大小。
  這是什麼?
  他抬手拿起來看,真是一塊牌子,玉牌,潔白細緻,沒有一點瑕疵,形式古樸、
呈橢圓,雕有花邊。
  正面雕著一隻翔鳳,背面刻的像是還有字跡,翻過來看,像是兩行篆字,卻又
像是圖案,不知道是什麼?
  李玉樓無暇多看,也無暇多想,只有一件事他能夠肯定,那就是這玉牌應該代
表著這女子的身份。
  眼看已然斷了的線索,至此又連續了起來。
  這應該是他一念仁厚得到的報償。
  他心頭猛跳,一陣激動,抱著那具女屍往外行去。
  出廟循原路下行,半途進入路邊松林。
  巫山都是無主之地,無處不可以葬人,這女人能葬在鐘靈秀絕的神女峰,應該
也含笑瞑目了。
  世間若真有神鬼,說不定她以後真能成巫山神女,也算遂了她的心願了。
  李玉樓就打算把那女人的屍體放下。
  就在這時候,他聽見身後來了人。
  果然,一個低沉的話聲在他身後響起:「住手!你想幹什麼?」
  一聽這勁道話聲,就知道是個練家子,而且內外兼修。
  他抱著那女人的屍體轉過了身,他看見了,丈餘處,松林外的小路上站著個人,
一個中年人,約摸三十上下的中年人。
  一襲瀟灑長衫,身材頎長,氣宇軒昂,長眉細目,威儀逼人,唇上還留著兩撇
瀟灑的小鬍子。
  他一見李玉樓轉身,目光頭一瞥便投射在那個女人的臉上,只見他微一怔,然
後神情微鬆,道:「答我問話,你這是幹什麼?」
  李玉樓頭一眼對這軒昂小鬍子的印象不惡,當即道:「人死入土為安,尊駕以
為我要幹什麼?」
  軒昂小鬍子道:「我當然知道你要埋她,我還要知道她是怎麼死的?」
  李玉樓道:「她是咬破了預藏在嘴裡的毒藥,自絕的。」
  軒昂小鬍子竟似不信,道:「是麼?」
  李玉樓沒在意,他生性仁厚,從不跟人作不必要的計較,再則他對這軒昂小胡
子的印象也不惡,是以他平和的道:「是的。」
  軒昂小鬍子道:「好死不如賴活,螻蟻尚且偷生,她為什麼要咬破預藏在嘴裡
的毒藥自絕?」
  其實,這種事在武林之中屢見不鮮,算不得什麼稀罕事,軒昂小鬍子既是武林
中人,絕不會不知道。
  他所以這麼問,還是因為他不相信李玉樓說的話。
  李玉樓仍然沒在意,仍然平和的道:「她謀我不成,因恐洩漏機密,所以咬破
了預藏口中的毒藥自絕了。」
  軒昂小鬍子道:「她謀你未成,世上這麼多人,她為什麼單要謀你?你跟她有
什麼深仇大恨麼?」
  就是泥人,也有個土性,李玉樓心裡有點不痛快。
  但,也只是心裡有點不痛快,他道:「話是我說的,信不信這在你,至於她為
什麼謀我,恕我不便奉告。」
  話落,他轉身就要往林深處走。
  他是打算到林深處找一塊地方,埋了這個女人。
  只聽身後傳來軒昂小鬍子的冷冷話聲:「等一等!」
  李玉樓停住了,但是他沒回身。
  隨聽軒昂小鬍子又道:「我看你不像好惡淫邪之輩,但是事關人命,我不能不
問個清楚,你最好說明白了再走。」
  李玉樓道:「你的意思我懂,但是我說得已經夠明白了,你要是想知道其他的,
我還是那句話,恕難奉告。」
  話落,他就要走。
  只聽身後軒昂小鬍子一聲冷笑道:「那你就別想走!」
  隨著這一聲冷笑,這句話,小鬍子離地飄起,立姿不變,平飛疾射,一掠而至,
探掌往李玉樓肩上抓去。
  他那鋼鉤般五指,抓的是李玉樓肩井要穴。
  李玉樓仍沒回身,身後像長了眼,騰出右手,反手後拋,突出一指,照著軒昂
小鬍子襲來掌心點了過去。
  他這一指,看似平淡無奇。
  但軒昂小鬍子卻一驚沉腕,腳下也硬生生的退後三尺,他一臉驚詫色,道:
「我走眼了,沒想到在巫山神女家,會碰上你這麼一位高人。」
  李玉樓淡然道:「好說!」
  他頭也沒回,又要走。
  軒昂小鬍子道:「不要急著走,讓我再試試!」
  他欺身再進,雙掌並出,一拍李玉樓後心,一拍李玉樓右肋,取的都是要害,
而且都是重手法。
  只要是練家子,任何人都看得出,軒昂小鬍子這兩掌,力能震石開碑,就是銅
金剛、鐵羅漢也受不了。
  李玉樓看不見,但他覺得出。
  忍不住雙眉一揚,冰冷道:「你也太過了!」
  他霍然回身,揮掌硬迎。
  只聽砰然一聲,他這一掌跟軒昂小鬍子襲他後心的那一掌接實。
  他一動沒動,軒昂小鬍子卻衣袂狂飄,身軀晃動,腳下踉蹌,一連退了好幾步
才拿樁站穩。
  站是站穩了,軒昂小鬍子胸中血氣翻騰,一張臉為之發白。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軒昂小胡於這再次一試之後,他自己明白,他修為
差人太多,不只一籌。
  他為之震撼,為之駭然。
  吸一口氣壓下了胸中翻騰的血氣,他道:「我自知不敵,敢問閣下是那門那派
高弟,高名上姓,怎麼稱呼?」
  李玉樓道:「我不屬於任何門派,至於姓名,素昧平生,緣僅一面,我想就沒
有奉知的必要了!」
  軒昂小鬍子道:「閣下不要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既不願意賜告,我也不能
勉強,但是有幾句話我不能不說。」
  李玉樓道:「你說就是。」
  軒昂小鬍子道:「我雖然自知不是你的敵手,但事關人命,忝為俠義,不惜生
死,閣下要是不說個明白,我不惜拚個血濺屍橫,閣下你恐怕還要多埋一個。」
  李玉樓原就對軒昂小鬍子印象不惡,剛才所以不痛快;是實在忍不下小鬍子不
相信他,緊逼不捨的口氣。
  如今聽了軒昂小鬍子這番話,知道他是個俠義中人,也不禁為他擇善固執,不
惜生死的作為及豪氣心折。
  有了這一份心折,轉念再想,假設易地而處,在人命關天的情形之下,自己恐
怕也會不輕易相信而緊逼不捨。
  一份心折,再加上有此一念,剛才心裡的不痛快,頓時消失於無形。
  他深深看了軒昂小鬍子一眼,道:「你倒是挺固執個人。」
  軒昂小鬍子道:「擇善固執,有何不可?忝為仗義,理應如此!」
  李玉樓道:「我姓李,你閣下怎麼稱呼?」
  軒昂小鬍子道:「震天堡於奇威。」
  敢情軒昂小鬍子是那位南掌震天堡的於奇威。
  李玉樓微一怔:「一府、二官、三堡、四世家、八門派之中的震天堡?」
  於奇威道:「不錯。」
  李玉樓道:「我所知,震天堡堡主姓于?」
  於奇威道:「震天堡於老堡主是先父,於奇威剛接掌震天堡不久。」
  李玉樓又微一怔,道:「原來竟是震天堡的於堡主當面,失敬!」
  於奇威道:「不敢!」
  李玉樓道:「衝著震天堡,也仲著我對於堡主的仗義作為及豪氣有一份心折,
我願意把於堡主想知道的說個明白。」
  於奇威道:「多謝閣下,於奇威洗耳恭聽。」
  李玉樓把那個女人的屍體放在地下,把他進入江湖的始未說了一遍。
  但是他避開了他的家世出身,避開了結識西門飛霜的那一段,也避開了九華官
主告訴他的那一段當年孽緣。
  靜靜聽畢,於奇威為之雙眉軒動,目閃奇光:「原來如此,原來閣下身負如此
的血海深仇。
  進入江湖之後,閣下又有這麼一番遭遇,那麼此女死有餘辜,是我誤會了閣下,
議此致歉——」
  於奇威還是說致歉,就致歉,立即抱起了雙搴。
  李玉樓答了一禮,道:「不敢,於堡主言重,我剛才想過,設使我跟於堡主易
地而處,恐怕我也會像於堡主一樣,非問明真像不可。」
  於奇威道:「於奇威一向頗為自負,但一見閣下便對閣下的人品氣度心折,如
今更想高攀,拿閣下當位朋友。
  我不瞄閣下,我是追一位紅粉英俠至此,乍見閣下抱一具女屍,誤以為那位紅
粉英俠遭了閣下的毒手。」
  李玉樓「呃」了聲道:「沒想到還有這麼個原因!」
  於奇威道:「閣下比我早來,也在這一帶待了不少時候,不知道閣下有沒有看
見我所說的那位紅粉英俠?」
  李玉褸道:「這倒沒有,離開九華宮之後;我只碰見了這個女子,不過我還不
會馬上離開巫山,我會為於堡主留意,但不知於堡主說的那位英俠是——」
  於奇威箱:「閣下應該知道,就是當今的四世家之中,衡陽世家的西門飛霜,
西門姑娘!」
  李玉樓心頭猛一跳進:「怎麼?就是衡陽世家的西門姑娘?」
  於奇威道:「不錯!」
  李玉樓急又道:「西門姑娘也來了巫山?」
  於奇威道:「我追到巫山一帶,便不見了她的蹤影,想來她是進了十二峰之
中。」
  李王樓道:「於堡主為什麼要追趕西門姑娘?」
  於奇威沒覺出李玉樓有什麼不該問,他沒瞞李玉樓,神色悲憤之中帶著幾分黯
然,當即把救東方王瑤的經過,以及追趕西門飛霜的原因說了。
  於奇威這一番敘述,只聽得李玉種悲憤萬分,心如刀割,臉色大變,煞威懍人,
他情難自禁,探掌一把抓住了於奇威,震聲喝問這:「你——怎麼說,西門姑娘自
己毀了她的臉?」
  於奇威也在悲憤黯然中,一時沒覺出什麼,點頭這:「是的,她兩個婢女小紅、
小綠是這麼告訴我的。」
  李玉樓身軀易顯上襲衣衫無風自動,雙目微赤,切齒道:「西門飛雪、東方玉
琪,他們兩個該死!」
  於奇威道:「這兩個滅絕人性,喪心病狂.禽獸不如的東西,何止該死,簡直
該千死萬死!」
  李玉樓顫聲道:「西門姑娘——」
  於奇威猛然想起了李玉樓的言辭神色,也就在這時候,他同時覺出一隻左臂被
李玉樓抓得痛似骨折。
  他怔了一怔,道:「閣下難道認識西門姑娘?」
  李玉樓聞言心中一震,倏然定過了神,忙斂煞威,儘管他是忙斂煞威,心裡卻
無法趨於平靜。
  神色也無法恢復得那麼快,他只有忙鬆了於奇威,點點頭道:「是的,西門!」
娘對我有救命大恩!」
  於奇威「呃」了聲道:「是!」
  李玉樓道:「我剛才曾告訴於堡主,我中了『無影之毒』,不支昏迷掉進秦淮
河中,就是西門姑娘救了我。」
  於奇威臉上泛起了疑惑之色,道:「剛才怎麼沒聽閣下說起?」
  李玉樓道:「也就是因為西門飛雪一再的逼迫西門姑娘答應東方玉琪的婚事,
對西門姑娘的交往頗多誤會。
  因此,我不願再累及西門姑娘,對她造成傷害,所以我不願輕易讓人知道我認
識西門姑娘。」
  於奇威臉上又浮現起一絲異樣神色,凝望李玉樓,道:「閣下人名氣度當世罕
見,尤其一身修為,足列當世之一二人間。
  西門姑娘也是絕代紅粉,當世之奇女子,恐怕閣下對她,她對閣下,都不僅只
於認識而已——」
  他住口不言,沒說下去,一雙燜燜目光卻緊緊盯在李玉樓臉上,只是想看出些
什麼來似的。
  李玉樓神色一肅,毅然道:「西門姑娘既已受了這麼大的傷害,我已經沒有再
怕累及她的必要了。
  而且我要是再怕什麼,那我就是十足的人間賤丈夫,有負西門姑娘的一番心意
了,不錯,我跟西門姑娘曾經互許——」
  於奇威臉色一變,道:「我就知道,其實任何人也應該想得到,閣下跟西門!」
娘既是佳侶,那是天造一對,地設一雙,相得益彰,足為當世武林一段佳話,我在
此先恭賀二位白頭
  偕老。
  只是西門姑娘受此創痛,只怕已是心碎腸斷,萬念俱灰,閣下還是趕快找到她,
好好安慰安慰她吧!就此告辭。」
  話落,他沒容李玉樓再說什麼,一抱拳,身軀拔起,破林而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29:01

第十七章
  李玉樓要阻攔時已是不及,不免為之一陣怔神。就在這一陣怔神中,他想起了
於奇威的言語神色,以及如此這般的匆匆離去,也不免有所恍悟。可是如今他已顧
不了那麼多了,懸念西門飛霜,心急如焚,他匆匆埋了那女人的屍體,也急急而去。
上那兒去?巫山十二峰,盡在煙霞雲霧間,況且佔地又是那麼大,上那兒去找?他
顧不了那麼多,他猛提一口氣,施展絕世身法,硬是遍尋巫山十二峰。從神女峰起,
最後又回到了神女峰,饒是他身法疾若來電,再回到神女峰時,紅日西垂,天色已
暗。饒是他修為高絕,足列當世一二人間,再回到神女峰時,已混身出汗,衣衫盡
濕,精疲力竭,幾幾乎站立不穩。
  西門飛霜那兒去了?
  真來了巫山麼?
  於奇威追到了十二峰,西門飛霜始不見了蹤影。
  她到巫山來了,應該是可信的。
  西門飛霜知道他來了九華官,即使此刻她已然不願再見任何人,甚至包括他在
內,但她下意識的仍然來了巫山,也是極有可能的。
  只是,她在那兒呢?
  十二峰都找遍了,為什麼沒見到她的蹤影呢?
  李玉樓眼前浮現,他似乎能看見西門飛霜受到傷害及創痛的情景,他痛撒心脾,
不忍看下去。
  他不禁閉目呻吟出聲:「西門姑娘——」。
  就在他閉目呻吟,喃喃自語,話聲甫落之際,突然一絲異響起自峰顛。
  這聲異響極其輕微,但是卻沒能瞞得過李玉樓敏銳的聽覺,即便是他現在身體
疲累,心境惡痛。
  這聲異響不是禽飛獸走,也不是落葉花飛,更不是蟲走蟻鬧,而是一個女子的
哭聲,忍不住,突然哭出了聲,忙又掩口住聲的哭聲。
  他心神一震,猛然睜開兩眼。
  霍地轉臉往峰巔望去。
  他看見了,驚鴻一瞥,一個無限美好的黑色人影,在峰巔一片林木之中,一閃
而逝,又消失了。
  雖只驚鴻一瞥,但對李玉樓敏銳的耳目來說,很夠了!
  因為那條無限美好的人影,他太熟悉,太熟悉了,他已經看出,而且十分肯定,
那正是紅顏薄命,令人心痛的西門飛霜。
  他心神狂震,一聲:「西門姑娘——」身軀陡然拔起,直上峰巔。
  而當他上了峰巔急忙再看時,那條無限美好的黑色人影已射落峰腰,飛星殞石
般往峰下馳去。
  他又叫了一聲,提一口氣,加飛趕去。
  那條無限美好的黑色人影,起落之間,輕盈輕紗,再加上輕功身法是全力施為,
不能說不夠快。
  但是,李玉樓更是修為高深,身法絕世。
  不到盞茶工夫,便已迫近了三丈內。
  如今他更是看準了,那無限美好的身影;確是西門飛霜沒有錯,他邊追邊叫:
「西門姑娘,是我,李玉樓!」
  他聚氣凝功發話,話聲能傳出老遠,自信能一字、一字的清晰傳入西門飛霜的
耳中去。
  但是,前面的西門飛霜卻像沒聽見一樣,不但疾馳之勢連頓都沒有頓一下,反
而奔馳得更快。
  很明顯了,她不是聽不見,也不是不知道身後追趕的是李玉樓,而是不願見李
玉樓,否則她剛在李玉樓峰巔時,就該現身相見了。
  既不願見李玉樓,為什麼不躲得遠遠的?
  反而跑到了李玉樓身後來?
  那皆因一個「情」字,也是動情女兒家矛盾心境的表現,就跟她天下之大,那
兒都不去,偏跑到巫山來的道理一樣。
  如今的她,不願見,怕見李玉樓,卻又忍不住不見,只有隱身一旁,偷偷的看
李玉樓,那怕只是一眼。
  李玉樓不會不懂這些,但是這時候他無暇多想,他所想到的,只是西門飛霜為
什麼不願見他。
  他一聲:「西門姑娘,你這是為什麼?又何其忍心?」
  他一咬牙、提氣、運功,立也加快了奔馳。
  西門飛霜再快,快不過身後的李玉樓,就在較眼工夫之後,距離開始逐漸拉近,
三丈、兩丈——
  剛近兩丈,前面全力施為,疾速奔馳的西門飛霜突然停了下來,隨聽她喝聲道:
「站住!」
  李玉樓見狀聞言,突然之間如何收得住勢?
  他疾作飛旋,身軀猛然一個飛旋,帶起了一陣疾風,兩腳都已入了地,方始勉
強收勢停住。
  西門飛霜就在丈餘外,凝立不動,沒回過身。
  李玉樓定了定神,道:「西門姑娘!」
  他就要過去。
  只聽西門飛霜冰冷道:「不要過來!」
  話聲雖冰冷,但卻明顯的帶看微微顫抖。
  李玉樓道:「西門姑娘——」
  西門飛霜截口道:「你認錯人了,西門飛霜早已經死了!」
  李玉樓道:「西門姑娘,於奇威追趕你來到巫山,我已經碰見了他,他把姑娘
的遭遇都告訴我了。」
  西門飛霜道:「我告訴過你,西門飛霜早已死了!」
  李玉樓道:「姑娘,你這是何苦?」
  西門飛霜話聲忽轉:「於奇成怎麼知道我的遭遇?」
  李玉樓道:「小紅、小綠兩位姑娘追趕姑娘,在路上碰見了他,是小紅、小綠
兩位姑娘告訴他的。」
  西門飛霜一襲黑衣無風自動,話聲也顫抖得厲害:「那你還找我幹什麼,西門
飛霜已經不是以前的西門飛霜;你可以不必再以她為念了。」
  李玉樓道:「西門姑娘,事皆由我起,你叫我如何:」
  西門飛霜道:「你錯了,就是沒碰見你,我也不會嫁到東方家去,所以你不必
引以為咎,更不必自責。」
  李玉樓道:「可是,西門姑娘,你不能把李玉樓當人間賤丈夫。」
  西門飛霜道:「我沒有,也不會,我只是告訴你,往昔的西門飛霜已死;今大
的我不認識任何人。
  不只是你,甚至包括我的父母兄長在內,所以你從此不要再以西門飛霜為念,
不要再追趕我,不要找我。」
  話落,她脫身欲去。
  李王樓只見全身氣血往上一湧,一陣激動道:「西門姑娘,你不能走。」
  他提氣閃身,一掠而至,探手一把抓住了西門飛霜的粉臂。
  西門飛霜渾身一震.揚急喝道:「放開我!」
  李玉樓毅然道:「不,我不能讓你走,說什麼我都不能讓你走!」
  西門飛霜驚急一聲:「你——」
  回身揚掌,疾拍而至。
  李玉樓沒動,一動沒動,「砰!」地一聲,那一掌正拍在他的左胸之上,不輕,
打得他一晃。
  他仍然沒動,也沒放手。
  在毫無提防的情形下,這不輕的一掌也打得他胸中血氣翻騰,一股熱血幾乎沖
口而出,但是他硬忍下了,硬生生把一口熱血嚥了回去。
  他看見了西門飛霜,如今正跟他面對面。
  西門飛霜臉上蒙著一塊黑紗。
  但是,他能看見她那張嬌靨的絕美輪廓。
  只聽西門飛霜驚聲道:「你,你為什麼不躲?」
  李玉樓吸一口氣,緩緩道:「只能留住姑娘不走,休說是挨姑娘一掌,就算是
挨姑娘一刀也值得。」
  他說的是實話!
  絲毫沒有虛假。
  他也不擅花言巧語,巧言令色。
  西門飛霜嬌軀再顫,衣衫為之簌簌作響,她顫聲一句:「你——」
  她突然一隻手捂臉哭了,痛哭失聲。
  李玉樓鬆開了她的粉臂,她的雙手摀住了臉,黑紗盡濕,淚水淌下。
  「冷面素心黑羅剎」是從不流淚的,那是因為沒到真正傷心處,她盡情的哭,
盡情的發洩,因為這份悲痛、委屈,在她心中積壓大久了。
  如今,她見著了能哭,可以哭的對象李玉樓,真誠的李玉樓,她實在忍不主,
而哭了起來。
  李玉樓心如刀割,但是他沒動,也沒說話。
  半晌,西門飛霜終於住聲收淚,一塊黑紗已然濕透,她幽幽地道:「李郎,你
這又是何苦」
  李玉樓道:「姑娘,我應該。」
  西門飛霜道:「李郎知我,我不需要同情。」
  「我要給姑娘的,不是同情,姑娘所給予我的,又豈是同情?」
  「李郎,我的遭遇,於奇威已告訴你了?」
  「我也已經告訴了姑娘,不要把李玉樓當人間賤丈夫。」
  西門飛霜嬌軀震顫:「李郎——」
  李玉樓道:「我說得已經夠明白了,希望姑娘不要再說什麼了,除非姑娘認為
李玉樓不足以信賴。」
  西門飛霜悲淒一聲,「李郎——」
  她低下了頭,默然不語,沒再說話。
  李玉樓道:「前面有地方坐,咱們過去歇歇吧!」
  西門飛霜柔順地點點頭,跟著李玉樓行去。
  能讓「冷面素心黑羅剎」如此柔順的人,當世之中,恐怕也只有一個李玉樓了。
  往前走了不遠,來到一片樹林邊,傍依一條小溪,流水淙淙,落葉片片逐流,
情幽而美溪旁幾塊潔淨大石,兩個人就在石上坐了下去。
  望看眼前的西門飛霜,美好身影,高華優雅氣度依舊,臉上卻多了一塊黑紗,
遮住了清麗絕世容顏。
  分別沒有多久,竟遭逢如此巨大變故,絕代紅顏,心比天高,命比紙薄,造物
實在太以弄人。
  李玉樓心中不免一陣酸痛,也一陣悲憤。
  只聽西門飛霜道:「李郎,你是在什麼地方遇見於奇威的?」
  李王樓把碰見於奇威的經過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西門飛霜道:「當你遍踏巫山十二峰找我的時候,我發現了你,一
直跟在你左右,又不敢跟得大近。
  我只想看看你,也就知足了,然後我找一個遠離塵世的地方,終此一生,沒想
到還是讓你發現了——」
  李玉樓道:「這是天意,蒼天待我總算不薄。」
  西門飛霜低了低頭,道:「至於於奇威,我知道他追趕我一陣,可卻沒想到他
會追來巫山,於奇威不失為一個英雄人物,算起來他該是我的恩人——」
  李玉樓心裡又一陣悲痛與憤慨,道:「我聽他說了,他的確是個少有的英雄人
物,我一見他就覺頗為投緣,他能不遠千里的追趕姑娘來到巫山,對姑娘,這恐怕
不只是關切了——」
  西門飛霜道:「我欠他的,終必會有一報,但不可能是——」
  她住口不言,沒說下去。
  李玉樓道:「姑娘為什麼會來巫山?」
  西門飛霜道:「我剛剛說過,只是為了想看看你,我怕見你,可是又想看你的
最後一眼。」
  李玉樓一陣激動,忍不住伸手握住了西門飛霜的玉手,他覺得出,西門飛霜的
手冰冷,旋即又泛起一陣輕顫。
  她沒有躲,任由李玉樓握住了她的手。
  可是她緩緩低下了頭去,黑紗蒙遮,看不見她的嬌靨,但那雪白嬌嫩的耳根上,
已泛起了羞紅。
  伸手握人玉手,皆因一陣激動,情難自禁,入目西門飛霜的神態,李玉樓他心
頭震動,忙鬆了手,也自覺一陣愧疚不安。
  只聽西門飛霜道:「剛聽你說,那女子想乘機加害你,是一條可以讓你迫查的
線索,可是由於她咬破預藏口中的毒藥自絕了,所以這條線索又中斷了,使我想起,
不知道你找到了華宮沒有?」
  李玉樓入耳一聲「九華宮」,心裡又一陣痛,這陣痛使得他定過了神,道:
「找到了!」
  他把找到九華官的經過,告訴了西門飛霜。
  靜靜聽畢,西門飛霜覆面黑紗後那一雙美目,閃漾起光亮,透過了那層薄薄的
黑紗,她忙道:「怪不得人人知道九華宮座落在巫山,卻不知道它在巫山的什麼地
方,原來它有一處這麼隱秘而讓人想像不到的出入口,怎度樣,你有什麼收穫?」
  西門飛霜的這一問,使得李玉樓想起了池映紅所告訴他的,他道:「姑娘,你
瞞得我好苦!」
  西門飛霜一怔道:「池姑娘都告訴你了?」
  李玉樓遂又把如何進入九華宮,如何見著九華宮主及池映紅的經過,原原本本
的告訴了西門飛霜。
  但是,他沒有提及他的出身來歷,以及池映紅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之事。
  西門飛霜聽畢,道:「九華宮主當年曾把『無影之毒』給了人,給了誰了?」
  李玉樓道:「她的一位鬚眉知己。」
  西門飛霜「啊!」了一聲道:「九華宮主當年有位鬚眉知己,誰?武林中的那
一位?應該是位很不凡的人物。」
  李玉樓道:「是位很不凡的人物,『一府』中原李家的主人李少侯。」
  西門飛霜嬌軀一震,脫口驚叫出聲:「什麼:『一府』中原李家的主人李——
想不到武林之中還有這麼一段秘聞,『一府』中原李家的主人李少侯,會曾經是九
華宮主的鬚眉知己——」
  李玉樓難言感受,沒有說話。
  西門飛霜忽地目光一凝,道:「李郎,放眼當今武林,從以前,到現在,沒幾
個人見過九華宮主。
  可是,誰都知道這位九華宮主是位避世幽居的奇女子,何況事關她的名節,她
應該不會無中生有,謊言欺人,只是,這件事事關重大,又不能不——你信麼?」
  李玉樓毅然點頭:「我信。」
  西門飛霜道:「九華宮的『無影之毒』既會外流,她是告訴你,暗算你以及毒
害金瞎子司徒飛的,不是她九華宮。
  可是,『一府』中原李家,稱尊宇內,領袖武林,況且自當年百花谷驚變後,
李家主人夫婦慘死,李家等於已沒人了,也不可能——」
  李玉樓點頭道:「不錯,是不可能。」
  西門飛霜道:「那麼,又會是——」
  李玉樓道:「那個不知名,不知來歷的女子,是條線索,可惜已中斷了!」
  西門飛霜沉默了一下,道:「李郎,不管怎麼說,池姑娘對你情琛義重,我對
她也曾經有過許諾,你可不能辜負了她!」
  李玉種心裡一陣痛,再看眼前的西門飛霜,實在不忍再瞞。
  當即使自己激動的心境平靜了一下,道:「姑娘的好意,可是不可能,池映紅
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
  西門飛霜一怔,脫口道:「怎麼說,他姑娘是——」
  李玉樓道:「她是『一府』中原李家主人,九華宮主那位鬚眉知己的女兒。」
  西門飛霜叫道:「什麼,池映紅她是——」
  嬌軀猛地一震,美目中兩道奇光倏透面紗,急急接道:「李郎,那麼你——」
  李玉樓強忍心中悲痛,道:「姑娘,二十年前,百花谷中李家主人夫婦遭逢變
故,受人暗算慘死,我就是那失蹤不見的李家嬰兒。」
  西門飛霜脫口驚叫:「怎麼說,李郎,你,你就是『一府』中原李家主人的後
人,你——」
  李玉樓幾幾乎呻吟出聲,道:「是的,姑娘。」
  西門飛霜一陣激動,伸玉手握住了李玉樓道:「李郎,你為什麼早不讓我知
道?」
  李玉樓道:「追查大仇,我不能輕易的讓人知道我的出身來歷,事非得已,還
望姑娘原諒!」
  西門飛霜道:「那麼你後來是被誰救去了,司徒飛又怎麼會改名金瞎子,在金
陵苦等你二十年?」
  李玉樓道:「救走我的就是司徒飛,他看見了別人所沒看見的,也知道了別人
所不知道的事。
  他把我送給家師收養,想把他所知道的告訴家師,家師世外高人,不願聽此血
腥事,因命司徒飛暫作隱忍,等二十年後親口告訴我這個李家的後人,因而司徒飛
答應改名換姓,隱於金陵夫子廟,候我二十年。
  那知道二十年後的今天我來了,他卻以『無影之毒』加害我,又被人以『無影
之毒』滅了口,什麼也沒告訴我。」
  西門飛霜雖然已知道金瞎子,此刻仍不免驚詫欲絕,道:「怎麼會有這種事,
怎麼會有這種事——」
  李玉樓沒說話,他也不知道怎麼會有這種事。
  西門飛霜話聲一頓,話鋒忽轉,道:「李郎,害你的是『無影之毒』,殺害金
瞎子以滅口的,也是『無影之毒』。
  而當世之中擁有『無影之毒』的,你我已經都知道,除了九華宮之外,還有一
個你中原李家。」
  「是的。」
  「令尊不可能害你,也不可能殺司徙飛滅口,何況他早在二十年前已跟令堂一
起在百花谷中被害。」
  李玉樓道:「我懷疑,先父所有的『無影之毒』,在先父母被害之後,落進了
別人手裡,那個人也就是殺害先父母及殺司徒飛滅口的人。」
  西門飛霜道:「還有,我本不該這麼想,可是為了你,我不能不告訴你,最可
能殺害令尊、令堂的應該是九華宮主。
  加以二十年後的今天,暗算你以及殺害司徒飛以滅口的,又都用的是『無影之
毒』,九華宮主涉嫌就更大了。」
  李玉種身軀震動:「姑娘——」
  西門飛霜道:「你可以想想看,記恨令尊,遷怒令堂,因而暗下殺手的,是不
是以九華宮主最有可能?」
  李玉樓沒有想,不用想,這個道理不想而知,被他父親始亂終棄,九華宮主她
當然是記恨他父親,遷怒他母親。
  他點頭道:「不錯。」
  「那麼!」西門飛霜道:「暗算你,殺司徒飛以滅口,又都用的是『無影之
毒』,令尊那方面已絕不可能,還有誰擁有『無影之毒』?」
  李玉樓沉默了一下,道:「姑娘,還有一點我想不通,以『無影之毒』暗算我
的既是司徒飛,他為什麼還要救我於二十年前?」
  西門飛霜道:「李郎,那只有一種可能,早在二十年前之後,如今之前,司徒
飛已經被人收買了。」
  李玉樓道:「他絕不敢,絕不敢如此對家師、對我!」
  西門飛霜道:「如果如此對家師、對你,絕免不了一死,是麼?」
  「應該是。」
  「沒有死更讓人害怕的了,司徒飛既然怕死,那麼早在二十年前之後,如今之
前,被人找到,施以『無影之毒』控制,一個是馬上會死,一個是若干年後會死,
你想他會選那一個?」
  李王樓呆了一呆,沒說話。
  「還有!」西門飛霜道:「你說的那個不知名,不知來歷的女人想乘機害你,
那麼你想想,除了我以及九華宮的人,還有誰知道你來了巫山?」
  李玉樓臉色猛為之一變,霍地站起。
  西門飛霜跟著緩緩站了起來。
  只聽李玉樓震聲道:「姑娘,我要再到九華宮去一趟。」
  如今,他的內心,他的外表,都很激動。
  但,西門飛霜卻是相當平靜,平靜得像一泓池水,道:「李郎,事關親仇家恨,
我不反對你再去九華宮,但是還有幾句話,我不能不說!」
  李玉樓道:「姑娘請說!」
  西門飛霜道:「池映紅救過你的命,縱然我所料不錯,兩家的仇恨,是不是可
以扯平了?」
  李玉樓目光一凝,道:「姑娘,父母的兩條性命,中原『一府』李家幾十年的
基業,扯得平麼?」
  西門飛霜道:「李郎,我不會偏袒別人,你雙親兩條性命,中原『一府』李家
數十年的基業,是不錯。
  可是,你有沒有想到過,那位九華宮主也付出了她的一生,以及女兒家最為寶
貴的貞操。」
  李玉樓神情震動了一下。
  西門飛霜接著又道:「還有,要不是池映紅為你解了『無影之毒』,保住了你
的性命,如今你還談什麼親仇家恨?」
  李玉樓臉色一變,道:「殺我的是她們,救我的也是她們,故示恩惠以圖消弭
仇恨,這樣的恩惠,我可以不必——」
  西門飛霜截口道:「要殺你的十九是九華宮主,救你的確也是池映紅,但是我
看得出,也信得過,池映紅絕不是故示恩惠,一趟九華宮之行,李郎,你體會的也
應該比我更多,你也應該信得過她。」
  李玉樓臉色又為之一變,凝目道:「給我明教的是姑娘,姑娘又為什麼要告訴
我這些呢?」
  西門飛霜沉默了一下,緩緩說道:「在我看來,人生在世,最大的需求,應該
是兩字『心安』。
  所以事先我不能不提醒你,以免你日後一旦想到,會落個無窮悔恨,兩字悔恨
能跟定人一輩子,比任何事都傷人。」
  李玉樓神情震動,默然未語。
  但旋即,他又臉色冷肅,高揚雙眉:「姑娘,李玉樓不是個不明是非,不辨黑
白的人,到目前為止,我也確認錯不在九華宮主,她有充份的理由殺我雙親,毀我
李家,池映紅更是無辜。
  但各人立場不同,我也有理由報仇雪恨,親仇家恨,我也不能不加以雪恨;倘
若我做錯了,我也只有一身承當了。」
  西門飛霜低了一下頭,她沒再說什麼,再抬起頭時,她只是說:「那麼,現在
我陪你到九華宮去。」
  李玉樓道:「姑娘,這是李家的事——」
  西門飛霜道:「李郎,除非你還把我當外人。」
  李玉樓一陣激動,他默然了!
  他怎麼會把西門飛霜當外人?
  他絕不會。
  口口口口口口
  李玉樓帶路,跟西門飛霜經由水潭場布後那隱密的入口,再度進入九華宮。
  站在通道盡頭的山洞口,李玉樓不由一陣激動。
  這一刻,他的心情極為複雜。
  經過了漫長、艱苦的二十年歲月,殘凶終於現形,大仇即將得報,池映紅無辜,
他找的不是她。
  而,畢竟,九華宮主是她的生身之母,尤其池映紅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
  這件事是殘酷的,人間之最悲慘。
  這件人間最悲慘的殘酷事,是上一代造成的,這一代卻必須承擔,因為身為人
的子女,他這樣,池映紅也一樣。
  突然,他猛吸一口氣,壓抑住激動,然後,長眉雙揚,鳳目放光,飄身直落了
下去。
  其間的情緒變化,西門飛霜就在身旁,不會看不見,不會不知道,即便看不見,
也能體會。
  她沒說一句話,跟著騰身落了下去。
  眼前雲霧瀰漫的,就是九華宮。
  九華宮也仍然在迷濛之中。
  進入九華宮,也不過在轉眼之間。
  而,當他跟西門飛霜進入了九華宮的時候,他的心神再一次的震動。
  施展絕世身法,在轉瞬間搜遍全官,他愣在了西門飛霜面前。
  因為,整座九華宮已經沒有一個人了,人去樓空,除了人,什麼都還在,就是
一個人影也看不見了。
  他再次的激動,兩眼之中,威游暴射,望之懍人:「姑娘,沒有錯,是她們。」
  西門飛霜道:「李郎,不是她們,是她。」
  李玉樓憤聲道:「她料到我會有所悟,有所得,還會再折回九華宮來找她,所
以她躲了!」
  話聲一落,激憤轉身揚掌。
  轟然一聲,一根粗可合圍的朱紅巨柱,竟應掌而斷,木屑激揚四射,聲勢驚人,
震得殿宇猛然顫動。
  西門飛霜探皓腕,伸玉手,一把拉住他,騰身倒縱,飛掠而去。
  再次轟然巨震,如天崩地裂,地動山搖,一座殿宇為之頹然倒塌,瓦礫飛射,
塵土飄揚,好半天,才歸於靜寂,趨於息止。
  望著眼前斷壁危垣,一座塌殿,李玉樓冷聲道:「她躲不掉的,天涯海角我也
要找到她!」忽地,他想起什麼,兩眼威稜暴閃,他拉著西門飛霜飛射而去。
  口口口口口口
兩個人的站立處,是巫山巒頂,神女峰上,俯望諸峰,三峽江水,盡在眼底腳
下,仙猿悲啼,聲程可聞。
  但,就是聽不見人聲,看不見人影。
  西門飛霜道:「李郎,或許她們已走遠了!」
  李玉樓道:「怎見得他們不是仍藏身這雲封霧鎖的十二峰之中?」
  西門飛霜微點頭:「當然,不無可能。」
  她話聲方落。
  忽聞人聲。
  人聲來自腳底雲霧之下,聲聲悲淒,一如巫山猿啼,那一聲聲的人聲,一聲聲
的悲淒,呼喚的是「姑娘」。
  西門飛霜嬌軀猛震,脫口驚呼:「小紅、小綠!」
  李玉樓也聽出來了,心神震動:「是她們!」
  兩串晶瑩淚珠從覆面黑紗後,滑過清冷面頰,悠然掛下,西門飛霜道:「兩個
丫頭,這是何苦?」
  李玉樓道:「紅、綠兩位姑娘忠義,姑娘何忍再讓她們千里奔波,聲聲呼喚?」
  西門飛霜嬌軀倏泛劇顫,沒有說話。
  李玉樓道:「天下之大,她們找不到姑娘,絕不會罷休,有一天,當她們聲嘶
力竭,難以支持之時——」
  西門飛霜顫抖悲聲:「李郎,不要說了——」
  李玉樓一把拉住了她,飛身掠起,直往峰下雲霧中落去,掠起之同時,仰天長
嘯,嘯聲裂石穿雲,激盪十二峰,震得滿眼雲霧四散飄飛。
  兩個人飛星殞石般落在峰下,眼前古木參天,綠草如茵,遠遠兩條人影踉蹌奔
來。
  一紅、一絲,入目熟悉。
  西門飛霜珠淚如雨,忍不住震聲悲呼:「小紅、小線!」
  紅、線兩條嬌小,踉蹌人影如遭電極,倏然停住,略一張望,再揚悲喜呼聲,
飛奔而來。
  轉眼奔至,小紅、小綠衣破發散,憔悴虛弱,若不是熟悉,幾乎認不出是她們。
  李玉樓心裡也禁不住為之一酸。
  小紅、小綠失神四目圓睜,臉上的神色,是驚愕,也是悲喜,兩個瘦弱嬌軀劇
烈顫抖,乾裂失色的嘴唇動了幾下,才叫出聲:「姑娘——」
  西門飛霜珠淚狂流,黑紗濕透,叫道:「小紅、小綠。」
  一聲撕裂人心的尖叫,小紅、小綠雙雙撲了過來。
  西門飛霜飛身相迎。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29:33

第十八章
  轉眼間,小紅、小綠撲倒在西門飛霜腳下,雙雙失聲痛哭。
  西門飛霜站著沒動,但是她一襲衣衫抖得簌簌作響,香肩也不住聳動。
  李玉樓沒過去,遠遠站著,也陪著濕了一雙鳳目。
  此人間之極忠義、至性情,雖親骨肉,親手足也不過如此,何況親胞兄西門飛
雪遠不如這兩位侍婢?
  觀此能不心酸落淚的,恐怕人世間找不出幾個了。
  良久,良久,小紅、小綠聲嘶力竭,西門飛霜俯身扶起了兩個,兩個人更見虛
弱,站立不穩,一見雙雙靠在西門飛霜身上。
  西門飛霜低聲說話,說了一陣,然後扶起小紅、小線走了過來。
  李玉樓不忍見虛弱、憔悴、步履艱難,忙迎了過去。
  小紅、小綠一聲:「李相公!」就要雙雙拜下。
  李玉樓忙伸手:「兩位姑娘,千萬不可!」
  他攔他的,小紅、小綠還是拜了下去,行的是大禮。
  當然,她們沖的是她們姑娘。
  李玉樓搶步上前,道:「姑娘,請代我扶一下。」
  西門飛霜扶起了她們,兩個人仍然難以站穩。
  望著那憔悴、清瘦的兩張臉龐,四隻哭得紅腫的美目,李玉樓又是一陣不忍,
道:「姑娘,請讓紅、綠兩位姑娘坐下。」
  西門飛霜疑惑地看了李玉樓一眼,旋即讓小紅、小綠就地坐下。
  李玉樓到了他們身後,盤膝坐倒,伸雙掌抵在她們後心之上。
  西門飛霜忙道:「李郎——」
  李玉樓道:「她們兩個心神創傷,體力耗損大大,我要助她們兩位一臂之力,
盡快恢復!」
  西門飛霜知道,心神創傷,體力耗損之下,一旦鬆弛,不受重傷,也得大病,
沒再說話,當即輕喝:「收心定神,配合運功!」
  小紅、小綠又豈有不懂之理,當即神情一肅,閉上雙目。
  李玉樓不再說話,當即也閉上兩眼。
  約摸盞茶工夫,小紅、小綠憔悴、清瘦的臉上,逐漸泛現紅潤之色,身軀輕起
顫抖,額上也見了汗跡。
  李玉樓睜目收手,離地站起,他臉色如常,氣定神閒,竟像個沒事人兒似的。
  西門飛霜一雙感佩目光透射黑紗,道:「李郎,我不言謝了!」
  李玉樓道:「姑娘還跟我客氣,撇開姑娘這份關係不談,單仲她們兩位當日秦
淮對我的照顧,我也應該有所回報!」
  西門飛霜道:「李郎修為之高深精絕,當世罕見,令師是那位前輩高人,是不
是可以告訴我了?」
  李玉樓道:「對姑娘,我不會有任何隱瞞,老人家隱居『天外天』,自號『無
名老人』。」
  西門飛霜神倩猛震,臉色大變:「原來是近百年來當世第一奇人,無名老人家,
那就難怪了。
  老人家功力通玄,技比天人,修為已臻陸地神仙,多少年來,天下武林只聞其
名,而從未見過其人,想不到李郎竟是他老人家的傳人,那就難怪了!」
  李玉樓道:「天外天,顧名思義,遠離塵囂,老人家也嚴試深淺!」
  西門飛霜微點頭:「我僮你的意思!」
  小紅、小綠四目睜開,輕盈躍起,齊聲喜呼:「姑娘!」
  西門飛霜轉瞼投注,極盡愛憐:「還不快謝過李相公!」
  小紅、小綠轉身與道:「婢子們謝過李相公。」
  又要拜下。
  李玉樓抬手欄了兩個,望西門飛霜:「姑娘為什麼還要跟我客氣?」
  西門飛霜當即攔住了小紅、小綠。
  小紅、小綠轉臉再望西門飛霜,嬌靨之上仍然悲喜交集。
  小紅道:「婢子們沒料錯,姑娘真來了巫山。」
  小綠道:「婢子們知道李相公來找九華宮,料想您一定也會往巫山來。」
  西門飛霜微現嬌羞,道:「好了!」
  小紅話鋒忙轉:「震天堡的於堡主於奇威,也追來了巫山,姑娘見著他了麼?」
  西門飛霜道:「我沒見著他,李相公見著他了!」
  小紅、小綠「哦」了聲,轉望李玉樓。
  李玉樓當即把巧遇於奇威的經過說了一遍。
  兩位小姑娘何等靈巧慧黠,聽完了李玉樓的敘述,竟沒多問。
  小綠又移轉了話鋒,道:「李相公來找九華宮,找著了麼?」
  西門飛霜道:「早知道你們話這麼多,李相公就不該助你們恢復。」
  她是不願李玉樓再提傷心事。
  李玉樓懂,心裡也著實感激,但是他道:「這也沒什麼怕她們兩位知道的——」
  當即又把一趟九華官的經過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小紅、小綠驚駭瞠目。
  小紅叫道:「怎麼會有這種事?」
  小線道:「原來李相公竟是『一府』李家的後人,怪不得這麼的眾不同,我們
姑娘真是好眼光。」
  西門飛霜輕叱道:「小綠!」
  小紅忽地目光一凝,忙道:「姑娘,您跟李相公二次再去九華宮;她們已經躲
了?」
  西門飛霜察言觀色,覺出有異,道:「難道你們來的時候——」
  小紅忙道:「婢子們剛進巫山的時候,遠遠看見一支隊伍往西而去,都是女的,
還抬著兩頂軟轎,不知道是不是她們?」
  李玉樓忙道:「兩位在什麼地方看見?」
  小紅道:「婢子們給李相公、姑娘帶路!」
  李玉樓轉眼望西門飛霜。
  西門飛霜道:「應該看看去,小紅、小綠,帶路!」
  二女恭應一聲;轉身馳去。
  不見踉蹌,反見矯捷。
  李玉樓偕同西門飛霜雙雙掠了去。
  口口口口口口
  盞茶工夫不到,小紅、小綠在一座山峰下停住。
  李玉樓、西門飛霜適時來到。
  小紅抬手往西一指,道:「就是那邊!」
  李玉樓、西門飛霜抬眼望去,只見兩邊又是一座山峰,小紅所指處,是緊挨著
峰下的一條小路,繞過峰腳,轉入一處谷地之中。
  西門飛霜道:「李郎,咱們過去。」
  話落,四個人一起騰身掠去。
  到了峰下小路上再看,果然有不少凌亂足跡,個個纖小,一看就知道,都是女
子的足跡
  九華宮裡,上有宮主,下至那每一個人,可都是紅粉裙釵。
  西門飛霜抬眼望李玉樓:「李郎,恐怕是了!」
  李玉樓雙眼揚處,轉眼望那處谷地,只見谷地中綠草如茵,林木一片,間或加
雜著一些嵯峨怪石。
  那片林木相當茂密,遮斷了視線,難以將整個各地盡收眼底。
  他道:「想必這又是十二峰中的一個隱密所在。」
  西門飛霜道:「既然已經發現了她們,只要跟進谷去,不難找到她們。」
  李玉樓道:「只怕大勞累姑娘!」
  西門飛霜道:「你還把我當外人。」
  李玉樓忙道:「不,我是——」
  西門飛霜道:「那就什麼也別說了,走吧!」
  李玉樓沒再說什麼,立即偕同西門飛霜,帶著小紅、小綠,向著谷地中馳去。
  走完草地,進入密林,密林中野草叢生,相當陰暗,卻有一條細若羊腸的小道
直通了進去。
  羊腸小道上,也留著不少凌亂的足跡。
  望著眼前這條羊腸小道,西門飛霜道:「李郎,十二峰深處人跡罕至,這片密
林之中既然有這麼一條小路,足證她們經常從這兒進去!」
  李玉樓道:「姑娘是說,她們經常到這兒來?」
  西門飛霜道:「說不定這兒也是她們為防萬一,預留的一步退路!」
  李玉樓雙眉再揚,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讓紅、線兩位姑娘無意之中看見
了她們!」
  小路細如羊腸,不容並肩,四個人成一線。
  李王樓當先,往裡馳去。
  這片密林佔地相當廣,李玉樓怕身後的小紅、小綠,甚至西門飛霜跟不上,沒
把師門絕世身法施展到極限。
  但是四個人馳進之間已經不能算慢,儘管如此,仍然足足盞茶工夫,才到了密
林的盡頭處。
  密林到了盡頭,小路也已漸寬,四人目光所及,不由一怔。
  站在密林盡頭往外看,眼前仍然是谷地,但卻是一片寸草不成的石頭地,不但
是空蕩寂靜,不見人影,便連地上的足跡也不見了。
  這種地怎麼留得下足跡?
  而且,各地已經到了盡頭;那支抬有軟轎的女子隊伍,那裡去了?
  李玉樓正自錯愕,只聽身後西門飛霜道:「李郎,她們不可能升天入地,必然
還有咱們沒發現的路徑,過去找找!」
  這是唯一的辦法了。
  李玉樓定過了神,騰身掠了過去。
  四個人一邊在這寸草不生,觸目都是山石的各地中行進,一邊遊目四顧,找尋
有無其他路徑。
  但是,越走越詫異,眼前谷地,三面是山石,兩邊斜陡,一面轟立如削,身後
則是來時所經密林,只要進來,不走原路是絕出不了各。
  可是,眼前沒有別的路徑,小紅、小綠所見,循著足跡找來的那支隊伍那裡去
了?
  難道真升了天,入了地不成?
  就在這個時候,只聽小紅一聲輕叫:「李相公、姑娘,快看!」
  李玉樓、西門飛霜忙停步,循小紅所指望去,一看之下,不由為之一怔,也不
由為之心頭一跳。
  就在谷地盡頭,盡頭矗立如削的峭壁與左邊斜陡山石的交接處,有一條縫隙,
寬窄可容三個人並肩進出的縫隙。
  這條縫隙,由於山石顏色相同,加以左邊山石擋著,不到盡頭,不經細看,不
容易發現
  只聽西門飛霜道:「在這兒了,我說她們能跑那兒去?」
  李玉樓定過了神,當先掠了出去。
  四個人兩前兩後,疾速的走完那條縫隙,一步跨出,李玉樓跟西門飛霜不禁又
都猛然怔住。
  眼前又是一處谷地,四圍峻峰插天的各地。
  谷地之中,輕霧瀰漫,宏偉官殿一座座,恍若神仙居處。
  只聽小紅道:「沒想到她們會藏在這兒?」
  小綠道:「姑娘沒說錯,她們真預留了退路,還在這兒建了宮殿。」
  李玉樓與西門飛霜互望,不由各自苦笑。
  西門飛霜道:「李郎,想必這兒是她們另一處的秘密出入口。」
  李玉樓道:「應該是了。」
  小紅、小綠聽出了話中蹊蹺,小紅道:「姑娘,您說什麼,另一處秘密出入
口?」
  西門飛霜道:「這兒就是九華宮的所在。」
  小紅、小綠不田為之一怔。
  小綠脫口叫道:「什麼,這兒就是九華宮?」
  可不,這兒就是九華宮?
  不過這條可容三個人並肩進去的縫隙,是在九華宮的後面罷了!
  只聽小紅道:「李相公、姑娘,你們兩位來找過,這兒已經沒人了,她們會不
會是從另一處出入口出去,繞了一周後,又從這兒回到九華宮了?」
  西門飛霜呆了呆,轉眼望李玉樓道:「李郎,不無可能!」
  也就是說,九華宮知道李玉樓會折回來,而虛幌一招。
  應該是,不然小紅、小綠所見那支隊伍那兒去了?
  她們又是什麼人?
  李玉樓雙眉陡揚,眉宇間煞威懾人,道:「走,咱們進去!」
  四個人騰身掠起。
  李玉樓修為高絕,西門飛霜一身所學足列一流,小紅、小綠可就差多了,騰掠
之間不免帶出些聲響。
  四個人剛掠上宮後長廊,只聽一聲女子輕叱從九華宮深處傳出來:「什麼人?」
  李玉樓當即震聲發話:「稟報你們宮主;李玉樓去而復返,三次造訪!」
  他這裡話聲方落,九華宮深處一且又響起那女子話聲,不過這次不是輕叱,也
不是驚叫,而是驚喜嬌呼:「李相公?」
  九華宮人,何以既驚又喜?
  李玉樓、西門飛霜、小紅、小綠聽得都一怔。
  隨著這聲驚喜嬌呼,纖小黃影閃動,兩名帶劍黃衣少女疾掠而至。
  李玉樓不只又一怔,簡直心頭為之一怔,脫口叫道:「怎麼會是你們?」
  可不,兩名帶劍黃衣少女,赫然是「紫雲宮」柳楚楚身邊姑娘裡的兩個,怎麼
會是她們呢?
  兩名黃衣少女入目李玉樓身邊還有別人,不由也為之一怔,四道目光訝然投注。
  只聽西門飛霜道:「李郎,這兩位是——」
  李玉樓定過了神,道:「姑娘,她們是『紫雲宮』柳楚楚柳姑娘身邊的姑娘。」
  西門飛霜、小紅、小綠又為之一怔。
  李玉樓轉望兩名黃衣少女,道:「兩位姑娘,這位是衡陽世家西門姑娘,跟她
身邊的小紅、小綠兩位姑娘!」
  兩名黃衣少女臉色一變。
  其中一個道:「原來是衡陽世家的西門姑娘?」
  另一個道:「我們久仰!」
  顯然,神色跟語氣都不大對。
  西門飛露面覆黑紗,看不出她有什麼感受。
  小紅、小綠臉上可變了色,雙雙就要跨前。
  西門飛霜不知是知婢莫若主,還是身後長了眼,輕輕咳了一聲。
  只這一聲就夠了,小紅、小綠沒動。
  也很顯然,西門飛霜是衝著李玉樓。
  只聽李玉樓語氣微冷,道:「西門姑娘是李玉樓的救命恩人,也是李玉樓的紅
粉知己,如果方便,我們想見見柳姑娘!」
  西門飛霜轉臉向李玉樓,感動目光透過了覆面黑紗。
  兩名黃衣少女遲疑了一下,微躬身軀,應了一聲,轉身披了出去。
  李玉樓轉望西門飛霜,道:「姑娘」
  西門飛霜柔聲道:「『紫雲官』柳楚楚,我仰名已久,可是始終沒有見過,不
想今天在這兒碰上,正好見見!」
  她不提剛才的不快,也沒問李玉樓是怎麼認識柳楚楚的。
  李玉樓卻心中坦然,沒有隱瞞一點,藉著往裡走,把結識柳楚楚的經過,毫不
保留的告訴了西門飛霜。
  靜靜聽畢,西門飛霜揚起了輕笑:「原來如此,真是一段奇緣,柳楚楚不但多
情得可愛,眼光也跟西門飛霜一樣好。」
  李玉樓本來心中坦然,這話卻聽得他臉上一熱,道:「姑娘說笑了!」
  說話間,來到一處,李玉樓認得,也來過,正是原九華宮主的寢宮,只見門口
站著兩名黃衣帶劍少女,正是剛才那兩個。
  一見李玉樓來到,一個道:「相公,我們姑娘在裡頭,病已犯了!」
  李玉樓心頭一震,西門飛霜也剛聽李玉樓說過,兩個人忙帶著小紅、小綠,走
了過去。
  可不,柳楚楚仰臥在一張軟榻上,情形跟李玉樓見過的那次一樣,另六名黃衣
少女侍立在榻旁。
  她們一見李玉樓進來,一起施下禮去,叫了李玉樓一聲。
  李玉樓微答一禮,道:「柳姑娘的病,什麼時候犯的?」
  一名芙衣少女道:「進入巫山的時候。」
  李玉樓道:「楚姑娘這麼遠跑來巫山幹什麼?」
  那名黃衣少女道:「我家姑娘一路打聽著來找相公,半路上碰見了震天堡的於
堡主,才知道相公來了巫山。」
  原來,千里迢迢只為了一個「情」字。
  李玉樓心頭震動,難以感受。,
  身邊有西門飛霜在,他也不好說什麼!
  只聽西門飛霜道:「李郎,能不能讓我看看柳姑娘的病?」
  李玉樓一定神道:「姑娘請!」
  轉望八名黃衣少女道:「西門姑娘精醫理,擅岐黃!」
  西門飛霜道:「我那裡精醫理,擅岐黃?不過幸好涉獵,懂得一點皮毛罷了!」
  裊裊行了過去,矮身坐在軟榻之旁,伸玉手搭在柳楚楚腕脈之上。
  嬌靨覆著黑紗,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不過李玉樓跟八名黃衣少女都清楚的看
見,她嬌軀震動了一下。
  李玉樓心頭也一震,八名黃衣少女則臉色微變,可是誰也沒問,誰都知道,這
時候不宜打擾西門飛霜。
  片刻之後,西門飛霜終於收回了玉手,八名黃衣少女急不可待,齊聲道:「西
門姑娘!」
  西門飛霜緩緩站了起來,道:「諸位姑娘,李郎,柳姑娘這病不容易治,可也
並不是沒辦法治。」
  八名黃衣少女神色一黯,隨又為之一喜。,
  李玉樓忙道:「姑娘,柳姑娘是什麼病?怎麼治法?」
  八名黃衣少女齊聲急道:「西門姑娘!」
  西門飛然道:「還是等柳姑娘醒過來,我跟她談談之後再說吧;」
  這話誰不懂,一定有什麼不便啟齒的地方。
  李玉樓跟八名黃衣少女也就沒再問。
  西門飛霜轉望八名黃衣少女:「紫雲宮跟九華宮有往來?根熟?」
  這正是李玉樓想問,還沒有問的。
  一名黃衣少女道:「是的,我家姑娘跟九華宮的地姑娘情同姐妹!」
  原來如此!
  李玉樓心頭一跳,一時難言感受。
  西門飛霜道:「九華宮裡沒人了,姑娘們知道她們那兒去了麼?」
  那名黃衣少女這:「不知道,我們是見姑娘犯了病,才拍著姑娘上九華宮來的,
沒想到九華宮已沒人了!」
  應該是實情實話。
  西門飛霜輕輕的「呃」了一聲。;
  只聽軟榻上的柳楚楚一聲呻吟,秀眉微皺,長長的兩排睫毛微微眨動。
  八名黃衣少女忙蹲了下去,齊聲輕喚。
  一名道:「姑娘,已經找到李相公了!」
  這句話生似仙丹妙藥,柳楚楚猛然睜開了一雙美目,當然,她不會留意別人,
一眼就看見了李玉樓,嬌靨神色一陣驚喜,一聲:「你!」
  她就要坐起來。
  李玉樓忙道:「姑娘請躺著。」
  「不,我已經不要緊了!」
  她抬玉手,由八名黃衣少女扶著坐了起來,凝望李玉樓,道:「兩次見你,都
犯病,真不好!」
  李玉樓道:「姑娘別這麼說,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也沒有什麼不好。」
  柳楚楚還待再說!.
  李玉樓道:「姑娘,這位是衡陽世家的西門姑娘!」
  柳楚楚一怔凝目,這才發現李玉樓身邊還有個西門飛霜跟小紅、小綠,她訝然
道:「衡陽世家的西門姑娘——」
  西門飛霜這:「柳姑娘,正是西門飛霜。」
  柳楚楚並沒有什麼異樣神色,倒是嬌盡微酡,無限歉然:「沒留意還有西門!」
娘在,真不好意思,也很失禮!」
  她這嬌柔羞模樣,立即贏得了西門飛霜帶有憐惜的深深一瞥:「柳姑娘快別這
麼說,西門飛霜不敢當!」
  李玉樓道:「柳姑娘,西門姑娘是李玉樓的救命恩人,也是李玉樓的紅粉知
己。」
  柳楚楚一聲輕「啊!」一臉驚喜,還有一雙感激目光:「那麼西門姑娘也是柳
楚楚的恩人跟知己?」
  她居然一點妒意都沒有,而且不只是沒有妒意,甚至也把西門飛霜當成恩人與
知已。
  西門飛霜暗暗好生感動,道:「李郎也把結識柳姑娘的經過告訴了我,恩人不
敢當,我倒是很願意有柳姑娘這麼一位知已。」
  柳楚楚玉面飛紅,嬌羞欲滴,微微垂下了螓首,輕聲道:「我實在是情難自禁,
也確有那麼一個誓言,西門姑娘不要見笑。」
  西門飛霜更為感動,道:「柳姑娘率真,可敬、可親又復可愛,世間最感人的
也是真倩,西門飛霜怎麼會,又怎麼敢輕言一個笑字。」
  柳楚楚還想再說。
  一名黃衣少女道:「姑娘,西門姑娘精醫理、檀岐黃,剛給您看過了,說您的
病並不是很難治。」
  柳楚楚喜這:「西門姑娘,真的?」
  西門飛露轉望李玉樓,道:「李郎,你跟姑娘們外頭待會兒,我要跟柳姑娘單
獨的談談。」
  李玉樓明白個中道理,什麼也沒說,應了一聲,偕同小紅、小綠跟八名黃衣少
女退了出去。
  退出了這座宮殿,李玉樓跟姑娘們沒什麼話說,跟這些女兒家站在一起,也覺
得不自在,遂一個人信步行去。
  到了宮後長廊外的花圃,他才停了下來。
  面對著滿眼的嫣紅酡紫,不由想起初來九華宮時,見到池映紅的情景,再想想
如今,心裡不由泛起了一種難言的感受。
  正自胸氣翻騰,五味雜陳,耳聽一聲輕喚從身後傳來:「李相公!」
  回頭一看,小紅、小綠並肩站立在長廊上,他道:「紅姑娘,綠姑娘!」
  小紅、小綠雙雙走下長廊,來到眼前。
  小紅道:「李相公,婢子們有幾句話,不能不說!」
  李玉樓不是糊塗人,馬上就想到了是什麼事,但是他還是問道:「兩位姑娘有
話請只管說!」
  小綠道:「這些話,當著姑娘,婢子們絕不敢說,而且姑娘也絕不會讓婢子們
說出來的。」
  李玉樓道:「對我,兩位姑娘盡可以暢所欲言,不必有任何顧忌。」
  小紅道:「柳姑娘多情,也誠如我們姑娘所說,她可敬、可親又復可愛,李相
公您認識她,也可以委諸一個緣字,但是婢子們想知道,您打算怎麼對我們家!」
娘?」
  沒料錯,是這件事。
  李玉樓很平靜,答得也毫不猶豫,因為他說的是實話,是他心裡想說的話,他
道:「西門姑娘對我恩義兩重,我絕不會辜負西門姑娘。」
  小紅道:「婢子們信得過您,聽您這麼說,婢子們就放心了!」
  小綠道:「您要知道,在意的、爭的,不是我家姑娘,而是婢子們,您應該知
道我家姑娘的心性為人,她不會在意,不會爭,可是婢子們不能不替她在意,替
她爭。」
  李玉樓道:「我知道。」
  他當然知道,小紅、小綠對西門飛霜的那份忠心。
  千里相尋,不顧自己的安危生死,錯非有一份忠心,一份深厚的主僕之情,誰
能做得到呢?
  小紅道:「你也別忘了,你結識我家姑娘在先。」
  小綠緊接看道:「李相公,我家姑娘為您,可是苦透了,差一點連命都沒了。」
  李玉樓道:「兩位姑娘放心,李玉樓不是人間賤丈夫,西門姑娘所給予我的,
我都知道,其實——」
  他遲疑了一下,接道:「我跟柳姑娘,萍水相逢,緣只一面,她有病在身,甚
至朝不保夕,我實在不忍——」
  小紅道:「您仁厚,我家姑娘所以對您情有獨種,不能自拔,進而死心塌地,
這也是原因之一。」
  小綠道:「我家姑娘既認為柳姑娘可敬、可親又復可愛,那就不會錯了,事實
上,柳姑娘也確是這麼一位女兒家,在這種情形之下,誰要是能夠拒絕他,誰就
是天下第一忍人了!」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婢,想不到小紅、小綠也跟西門飛霜一樣,心胸氣度過人。
  李玉樓不由為之暗暗一陣感佩。
  只見一名黃衣少女從長廊上轉了過去,淺淺一禮,道:「李相公,西門姑娘請
三位進去。」
  想必,西門飛霜跟柳楚楚說完了。
  李玉樓帶著小紅、小綠踏上了長廊。
  進了那座官殿,一看,柳楚楚仍然坐在軟榻之上,西門飛霜坐在軟榻前的一張
錦凳上,兩人面對面。
  西門飛霜黑紗覆面,看不見她嬌靨上的表情。
  柳楚楚一雙美目紅紅的,好像剛哭過。
  看她的樣子,哭得還相當傷心。
  李王樓心中疑惑,但他沒問。
  聽見腳步聲,西門飛霜和柳楚楚齊轉頭望過來。
  只聽李玉樓道:「西門姑娘,柳姑娘的病!」
  西門飛霜道:「我跟柳姑娘談過了,不難治,包在我身上。」
  李玉樓不由替柳楚楚一陣高興,轉眼道:「恭喜姑娘!」
  柳楚楚道:「還得感激飛霜姐的重生再造之恩!」
  西門飛霜道:「等病治好了之後,妹妹再說感激也不遲。」
  李玉樓道:「我不通醫道,更不檀岐黃,但是如果有需要我效勞的地方,西門
姑娘只管吩咐。」
  柳楚楚突然嬌靨飛紅,嬌羞欲滴,低下頭去。
  李玉樓心頭不禁為之一跳,正自疑惑詫異。
  只聽西門飛霜道:「現在還不必,有需要你幫忙的時候,我自會告訴你的。」
  說著,還沖看他深深一瞥。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30:03

第十九章
  聽西門飛霜這麼一說,李玉樓又覺得柳楚楚的病,並沒有什麼不便讓人知道的
顧忌,他心裡的疑惑、詫異減少了些。
  但是,他還是想不通,何以一聽說他願意效些微勞,柳楚楚會有那種嬌羞欲絕
的反應呢?
  只聽西門飛霜道:「李郎,坐下說話!」
  一名黃衣少女立即又搬來一張錦凳。
  李玉樓謝了一聲,坐了下去。
  柳楚楚抬眼望李玉樓,玉面上,嬌羞之態仍未退,她輕聲道:「李郎,到今天
我才算真正瞭解『冷面冰心玉羅剎』,我好生慚愧!」
  李玉供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口。
  只聽西門飛霜道:「不談這些了,李郎,我剛剛跟楚楚妹妹談起你的親仇家恨,
楚楚妹妹說,她不認為九華宮主是咱們要找的人!」
  柳楚楚道:「李郎,我怎麼也沒想到,你會是中原『一府』李家的後人,飛霜
姐在跟我談病之餘,已經把前因後果,以及結識你的經過都告訴我了。
  我不相信九華宮主會下這種毒手,我太瞭解這位老人家了,也唯有女人才會了
解女人,她絕不會下這毒手,我敢保證。」
  李玉樓道:「那麼九華宮主為什度遷辦九華宮?」
  「李郎!」柳楚楚道:「你跟映紅妹妹的關係,是最使女兒家心碎腸斷的事了,
做為一個母親,還會讓她的女兒在這個傷心地長住下去麼?再說,她自己也不願意
再看見你,勾起她的傷心往事。」
  的確,不能說沒道理。
  李玉樓沉默了一下道:「姑娘既然這麼說,我不敢不信,但是事關親仇家恨,
我也不能就此罷手,還容我找到九華宮主當面求證後,再作定論。」
  柳楚楚道:「事關重大,那是應該的,不過,我希望你能心平氣和的去求證,
以免鑄錯遺恨!」
  李玉樓道:「謝謝姑娘明教,這我做得到——」
  話鋒微微一頓,接問道:「姑娘既然跟池姑娘根要好,也熟知九華宮主,可知
道她們到那兒去了?」
  柳楚楚遲疑了一下,還沒說話。
  西門飛霜已然接口道:「李郎,楚楚妹妹幾次來九華宮訪池姑娘,地姑娘都帶
她到一個池姑娘自己愛極,也常去的地方去,那個地方根隱秘,可是楚楚妹妹並沒
有把握,她們一定會在那兒。」
  李玉樓忙站了起來:「柳姑娘,那是什麼地方,在那裡?」
  柳楚楚遲疑著,仍沒說話。
  西門飛霜道:「李郎,今天天色已經晚了,山裡也比外頭黑得快,一切明天再
說,好麼?」
  李玉樓更不忍對西門飛霜說個「不」字,他道:「明天?」
  西門飛霜點點頭,笑笑道:「現成的住處,還挺不錯的,咱們大夥兒今天就在
這九華宮裡住一夜。」
  李玉樓轉眼外望,真的,天色已晚,外頭也已暗下來了。
  只聽西門飛霜道:「柳姑娘就住在這兒了,小紅、小綠跟八位姑娘去替李相公
跟我各收拾一個住處去。」
  小紅、小綠跟八名黃衣少女應聲而去。
  人多好辦事,何況這十位姑娘都是靈巧的女兒家。
  沒一會兒工大,她們十位來回報,兩間住處收拾好了,並且找到了九華宮留下
的糧食等物,她們準備做飯。
  飯不能不吃,那是最好不過。
  十位靈巧姑娘齊下廚,巫山深處九華宮,神女峰下的夜晚,此時此地,能坐在
一起吃飯,真個別有情趣。
  主也好,婢也好,姑娘們個個興致都很高,柳楚楚暫時忘卻了纏身多年的病,
連李玉樓也暫時把找尋九華宮主的事置於腦後。
  一頓融洽,歡愉的吃飯,邊吃邊說邊談笑。
  真要有那麼一天,能長久如此,那該是人間美好之最,連神仙都不羨的事。
  飯後,又談了片刻,小紅、小綠跟八名黃衣少女收了桌。
  等不到片刻工夫之後,她們洗刷乾淨回來,李玉樓、西門飛霜雙雙辭去,帶著
小紅、小綠各去了住處。
  李玉樓的住處,緊挨宮後,窗外就是長廊,長廊之下也就是花圃。
  推窗外望,廊簷之上,星光點點,谷地之內,萬籟俱寂,靜得什麼聲音都聽不
見。
  李玉樓站在窗前,心裡又是一陣難言的感受。
  靜得什麼聲音都聽不見,但是就在這時候,他聽見了一個輕柔的步履之聲,步
履聲起自身後。
  一個人,他聽出了是誰!
  轉過身,西門飛霜已到了眼前。
  他道:「姑娘還沒有歇息?」
  西門飛霜道:「你站在這兒幹什麼?」
  李玉樓道:「看看,聽聽!」
  西門飛霜道:「也想想。」
  李玉裡心頭震動了一下,沒說話。
  西門飛霜道:「暫時什麼都不要想了,我要跟你談談楚楚的病。」
  應該是本不能說的,現在卻要跟他談?
  李玉樓的心頭又猛然跳動了一下,抬手道:「姑娘請坐!」
  西門飛霜道:「不用了,你坐不住的。」
  李玉樓又為之一怔,凝目望西門飛霜。
  西門飛霜道:「楚楚的病,說難治,真難治,因為這世上能救他的人不多,說
容易治,也很容易治,只要找到一個合適的人,願意救她,而她也心甘情願。」
  李玉樓聽出了話中之話道:「姑娘——」
  西門飛霜道:「李郎,能救她的,只有她的意中人,她的丈夫,而這個人必須
是純陽體,而且得修為高絕,定力過人。」
  李玉樓心頭猛跳道:「姑娘,我不懂!」
  西門飛霜道:「楚楚的病,是一種先天的陰虛,得這種病的女兒家,少之又少,
可以說幾百年出不了一個,偏偏出在她身上。
  她得了這種病,治這種病,必須一個純陽體的男子,跟她全裸互擁,身體緊貼,
口對著口,將他的純陽之氣,以高絕的修為渡入她的體內,需要半個時辰不停不斷,
你懂了麼——」
  李玉樓只覺身上泛出了冷汗,半晌才顫聲道:「我懂了!」
  「是不是得是她的意中人,她未來的夫婿?」
  李玉樓不能不點頭,道:「不錯!」
  西門飛霜道:「你懂了,也承認我說的是實情,李郎,現在是你效勞的時候
了。」
  李玉樓機伶一頓,脫口道:「不,不能——」
  西門飛霜道:「不能?」
  李玉樓通體冷汗:「為什麼是我?」
  西門飛霜道:「你這一問,問得多餘,因為當世之中,只有你最適合。」
  李玉台猛然轉臉:「姑娘,你叫我怎麼能——」
  「你為什麼不能?」
  「姑娘,你!」
  「這是治病,是救人,李郎,你應該知道西門飛霜。」
  「可是她——」
  「我當然跟她說過了!」西門飛霜道:「她願意,因為她把你當成她的意中人,
她未來的夫婿。」
  「姑娘!」
  「李郎,你有什麼理由不能?」
  「我——」
  「你心裡有她沒她?」
  「我不忍——」
  「這就夠了,你要不要她?」
  「我——」
  「說!」
  「我不忍!」
  「那你還說什麼?還有什麼理由?」
  李玉樓急了,雙眉陡揚,鳳目圓睜:「姑娘,你叫我對你——」
  西門飛霜道:「你是說,有了柳楚楚,你就不能要西門飛霜了?」
  李玉樓道:「不,李玉樓不是那種人,他寧捨任何人,不會辜負西門姑娘對他
的恩義!」
  西門飛霜嬌軀一陣顫動,道:「李郎,夠了,有你這句話,我就是死也心甘情
願了,那你又還有什麼不能的。」
  李玉樓道:「姑娘,我——」
  西門飛霜道:「李郎,你要是有這個心,你就更應該救楚楚,否則你豈不是陷
我於不仁不義。」
  「這!」
  「李郎,我再告訴你,楚楚這種病,每次發作,都有奪去她性命的可能,你就
真能見死不救?」
  李玉樓身軀猛震,心神也為之一陣震顫,他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
才好?
  西門飛霜道:「李郎,你還猶豫什麼,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不但是你
應該的,也是一樁功德啊!」
  李玉樓仍然沒說話,他低下了頭。
  西門飛霜又道:「為了你,也為了她,我已經制了她穴道,替她也替你做了該
做的,現在她等於是在熟睡中,跟我走吧!」
  李玉樓沒動。
  西門飛霜拉起了他的手,拉看他往外行去。
  玉手相接,李玉樓居然一點感覺都沒有。
  他只覺腦際很亂,又好似一片空白,甚至連整個人都麻木了。
  西門飛霜拉著他,到了柳楚楚所住那座宮殿門口,門開看,也寂靜無聲。
  西門飛霜輕聲道:「楚楚的八個侍婢都避開了,不會有人來打擾的,進去吧!
我在外面守著。」
  李玉樓沒動,他像沒聽見。
  西門飛霜鬆了他的手,上前輕輕推開了宮門,只見一道微弱燈光從裡頭透射出
來,她把他推了進去,然後又關上門。
  這座宮殿裡很靜,靜得速燈花的輕爆聲都聽得見。
  燈,是幾頭的一盞八寶宮燈,燈焰已經燒得狠小。
  軟榻上,紗帳低垂,但李玉樓還看得見,隱約看得見。
  最要人命的,就是這兩字「隱約」。
  軟榻上,紗帳裡,柳楚楚玉體橫陳,身上只橫搭著一條紗巾。
  紗巾能遮擋什麼?
  可以看得出,她是未著寸縷,全身赤裸。
  女兒家晶瑩滑嫩的玲瓏玉體是誘人的,尤其是柳楚楚的嬌軀玉體,尤其是此時
此刻。
  然而,李玉樓他竟然沒有激動,沒有慾念。
  他閉上了眼,不是不敢看,是不忍看。
  閉上眼以後,他開始脫自己的衣裳。
  沒有衣物可脫了,他閉著眼走過去。
  他看不見,但他聽得見氣息,那均勻平和的氣息,碰到了軟榻,他掀起了紗帳,
他仍然沒有一點激動,沒有慾念。
  扯去了柳楚楚身上的紗巾,他輕輕趴伏下去。
  剎時,溫香軟玉,圓潤滑膩。
  畢竟,他是個有血有肉的人,也並不是真的麻木不仁,突然之間,他興起了一
股強烈的激動,強烈的慾念,血脈賁張,玉面赤熱。
  然而,他畢竟不凡,畢竟兒定力過人,一剎那之後,他又趨於平靜,平靜得像
一泓一點波紋都沒有的池水。
  他照著西門飛霜告訴他的做。
  似乎,此情此景,應該是滿室春意,風光旖旎,香艷動人,能蝕人骨,銷人魂
的一刻千金春宵。
  事實上,卻是——
  半個時辰終於過去,當宮門又開,李玉樓從裡頭走出來的時候,他通體是汗,
臉色蒼白,神情顯得憔悴、疲勞。
  西門飛霜迎過去,握著他的一雙手,他清晰得感覺出,她一雙玉手帶著輕顫,
手心裡也都是汗,耳邊響起的是她的顫呼:「李郎——」
  李玉樓提一口氣,道:「姑娘去照顧她吧!」
  緊握了那玉手一下,他緩步走了。
  望著那順長、疲累的身影消失不見,兩串晶瑩珠淚從覆面黑紗之下無聲滑落,
西門飛霜轉身閃進了兩扇宮門之中。
  口口口口口口
  李玉樓回到了住處,和衣躺下,閉上了眼,他什麼都沒想,他太累了,二十多
年來,以至於今夜之前,他從沒有覺得這麼累過。
  不知不覺中,他睡著了!
  西門飛霜輕輕問了過來,輕輕的坐在床邊,隔著黑紗望他,目光之中,滿是感
動,滿是摯愛深情。
  她伸出帶著輕顫的玉手,撫摸他蒼白、憔梓的面頰,然後,緩緩俯身,掀起面
紗,在李玉樓唇上輕輕一吻。
  晶瑩的珠淚,隨著這一吻滑下,滴落在李玉樓臉上,然後她為他蓋上了棉被,
站起身,又輕輕問了出去。
  李玉樓,他竟然完全不知道。
  口口曰口口口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玉樓醒了,醒來就聽見鳥聲啁啾,睜開眼,窗外大亮;日
光已透射瀰漫的輕霧。
  他已經不覺得累了,一點也不覺得累了。
  看看身上的被子,他不記得昨夜何時拉扯開來。
  但是,根怏他就明白了!
  西門飛霜的倩影,進入了他的腦際,接著是柳楚楚,是昨夜的情景。
  他仍然沒有激動,有的只是難言的感受。
  轉臉看看,不知道什麼時候,洗臉水已經送進來了,想必是小紅、小綠這兩個
慧點的小姑娘送來的。
  閉上眼,又躺了片刻,使自己略為平靜一下,他掀被而起,過去洗臉。
  洗好臉,疊好被子,他站到窗前口
  站在窗前,看輕按,看霧裡的花朵,日裡的露珠,還有不時飛掠而過,帶著清
脆悅耳啁啾嗚聲的鳥雀。
  他應該出去了。
  但是他沒出去。
  他不出去,可有人進來了,步履輕柔,帶著幽幽的蘭麝,到了他身後。
  他不能不轉過身,西門飛霜就站在他眼前。
  透過黑紗的清澈、深邃而滿含柔情的目光,投注在他的臉上:「李郎,你真氣
恢復了,
  氣色也好多了!」
  儘管力持鎮定,仍然覺得有點不自在,他沒話找話:「姑娘這麼早?」
  西門飛霜道:「還早?也不看看什麼時候了?」
  李玉樓強笑一下,沒說話。
  「都等著你吃早飯呢!」西門飛霜又道。
  李玉樓心頭一跳,神情也一震,道:「姑娘——」
  「我知道,可是你總不能老待在這兒不出去,就此不見面吧?」
  李玉樓道:「可是紅、綠兩位姑娘,跟她的八名侍啤都知道——」
  「不錯,她們是都知道。」西門飛霜微點頭,肅容說道:「她們都知道你是為
柳楚楚治病,你是救人。」
  李玉樓呆了一呆,只覺一陣羞愧,膽氣豪情自心底泛起,雙眉一揚,道:「是
李玉樓以已度人,走!咱們吃飯去。」
  把住西門飛霜的粉臂往外行去。
  剛到門口,八名黃衣少女一字排列,肅然這:「婢子等叩謝相公。」
  她八個竟一起拜了下去。
  李玉樓沒想到她們會有此一著,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應付才好?
  倒是西門飛霜平靜的扶起兩個,帶起了另幾個,道:「走!咱們吃飯去。」
  八名黃衣少女何等聰慧,沒再多說一句,轉身帶路行去。
  人家是如此嚴肅,也絕不再多說一句話,李玉樓感到自在多了,偕同西門飛霜
邁步跟了上去。
  飯還是開在同一個地方。
  豐盛的一桌,當然又是姑娘們的傑作。
  柳楚楚坐在一旁等著,小紅、小綠在一邊陪著。
  李玉樓、西門飛霜來到,柳楚楚站了起來,螓首微垂,嬌靨上看不出什麼,只
叫了聲:「李郎、飛霜姐!」
  李玉樓心中的一塊大石,至此消失得無影無蹤,也叫了聲:「姑娘!」
  西門飛霜上前握住了柳楚楚的手:「好了,大家入席,吃飯吧!」
  吃飯了,居然像什麼家都沒發生過。
  可是,比起昨兒晚上那頓晚飯的歡樂氣氛,總是差了點兒,或許,大傢伙兒不
免有點故作嚴肅。
  吃完了飯,收拾乾淨了。
  柳楚楚道:「飛霜姐,咱們是不是這就找她們去?」
  誰都知道,這「她們」二字,指的是九華宮的人。
  西門飛霜道:「李郎心急查證,如果不是那位九華宮主下的手,也好另覓線索,
當然是越快越好。」
  柳楚楚道:「我說不出那個地方來,我帶李郎跟飛霜姐去吧!」
  說走就走,一行十三人起了程。
  柳楚楚捨軟轎步行,不是因為她坐轎,不好讓李玉樓跟西門飛霜走路,而是她
今天的精神體力已經不同於往昔,可以跟常人一樣了。
  提起這,柳楚楚不免陪向李玉樓投過略帶嬌羞的感激一瞥。
  李玉樓只裝沒看見。
  一行人從宮後原路出了九華宮,走完寸草不生的谷地,來到密林之前,柳楚楚
不進密林
  ,帶路往左折,沿著林緣行去。
  密林邊緣跟山石之間,竟還有一條羊腸小路,路已經被雜草掩遮,李玉樓與西
門飛霜昨天來時經過,居然沒發現。
  小路蜿蜒曲折,約摸盞茶工夫才到盡頭。
  路到盡頭,眼前景色突變。
  一條清溪見底的小溪,從山林深處繞出,水聲淙淙,緩緩而下。
  小溪的兩旁,竟是兩片楓林,尚未入秋,居然月紅滿眼,片片落葉有的順流而
下,有的落在地上,楓紅草綠,美極。
  西門飛霜呆了一呆道:「想不到此處有這麼一個好所在?」
  柳楚楚道:「小溪上游,山林深處,還有更好的呢?」
  她跟西門飛霜並肩在前,沿溪上行。
  楓林越來越密,滿眼的楓紅,把清澈的溪水都染上了紅意。
  越走越令人神清氣爽,她走越令人心曠神怡。
  片刻之後,楓林盡頭,小溪來源,一堵山石欄路,一個人高山洞呈現眼前,溪
水潺潺,
  即是從洞中流出。
  柳楚楚停了步,道:「飛霜姐,咱們要進入這個山洞,得脫去鞋襪。」
  脫去鞋襪怕什麼?眼前唯一的鬚眉男兒是自已的意中、心上之人,何況也正想
在這清流之中濯足一番。
  一行十三個人,都脫去了鞋襪提在手中,女兒家的纖纖玉足水就白嫩好看,柳
楚楚跟西門飛霜的腳更是白嫩好看動人。
  李玉樓看在眼內,卻不禁為之心跳,忙避開了日光。
  伸腳入水,不由輕呼迭起,溪水冰涼,涼得透骨沁心,讓人好舒服。
  一行人涉水進入山洞,溪水很淺,剛到小腿,洞勢曲折,左彎右拐一陣之後,
出口已然在望。
  從洞裡望洞口,已可見滿眼青翠,出了洞口再看,何止令人呆住,簡直令人禁
不住脫口驚呼。
  小溪的源頭,是一條小小瀑布,由山峰掛下,飛珠噴玉,瀉入一個小小水潭。
  除瀑布、水潭、小溪之外,滿眼是如茵的綠草,成蔭的垂柳,柳條兒千百,輕
風中搖曳著。
  這又是一個各地,沒有花的谷地。
  但只有這些飛瀑、水潭、小溪、垂柳、綠草,已經很夠了!
  定過神來,西門飛霜不由歎道:「池姑娘她可是真會找地方,住在這靈秀十二
峰之中,
  人世間還有什麼可求的?」
  李玉樓不是個煞風景的人,他也不願意煞風景,可是他卻不能煞風景,他道:
「柳姑娘,這就是你所說的那個地方?」
  誰都懂他何以會有此一問。
  但是誰也沒在意。
  因為問話的是李玉樓。
  柳楚楚微頷螓首道:「是的。」
  西門飛霜道:「妹妹,她們沒上這兒來!」
  柳楚楚還沒有答話。
  只聽一聲轟然巨響起自身後,如天崩、似地裂。
  李玉樓、西門飛霜、柳楚楚等急忙上竄丈餘,回目投注。
  一看之下.不由驚怔色變。
  適才來處,那個山洞,已然塌毀,沙飛石走,塵霧彌天,聲勢驚人。
  等到石落塵定,一切歸於靜寂,再看,山洞已被塌毀的山石封死,清澈的溪水
也改了道,空氣中,瀰漫看一股刺鼻的硝味。
  小紅頭一個叫道:「姑娘,山洞讓人炸了!」
  李玉樓騰身一掠,撲了過去。
  西門飛霜、柳楚楚等跟著來到。
  都沒能看出什麼,只看得見成堆的碎石塊,跟陡勢如削的峭壁。
  只聽西門飛霜道:「妹妹,這兒還有別的出路麼?」
  柳楚楚道:「不知道,映紅每次帶我來,都是從這兒進出。」
  西門飛霜道:「恐怕咱們是被困在這兒了!」
  小綠道:「姑娘,這就很明顯了,分明是九華宮主她們幹的!」
  柳楚楚道:「我簡直不能相信。」
  西門飛霜道:「她已經遷離了九華官,但始終沒離咱們太遠,咱們的行動也始
終在她的監視之下,為了斬革除根,永絕後患,所以她!」
  李玉樓道:「所以她不惜犧牲這麼多位無辜。」
  西門飛霜轉過臉來道:「李郎,誰是無辜?楚楚妹妹,還是我?」
  李玉樓沒說話。
  他能說是那一個?
  那一個他也不能說。
  只聽西門飛霜又道:「李郎,至少省得你再費一番工夫查證了,那位九華宮主
已然不打自招!」
  李玉樓揚起了雙眉,眉宇之間也泛現了凜人的煞威。
  柳楚楚道:「飛霜姐,怎麼見得一定是九華宮主?」
  西門飛霜道:「妹妹,我也不願意這麼想,可是,她們遷離九華宮,不知去向
在前,如今這個地方又只有她九華宮的人知道,炸藥分明是事先買好的,十九是她
料定你會帶李郎上這兒來,你還能讓我怎麼想?」
  柳楚楚美目直視,嬌靨上沒有一點表情,喃喃地說道:「我幾乎不能相信,我
幾乎不能相信——」
  幾乎不能相信,應該還足相信了!
  李玉樓道:「我找找看,有沒有別的出路?」
  他騰身掠去。
  西門飛霜道:「妹妹,咱們也別問看,分頭找找看!」
  她帶著小紅、小綠。
  柳楚楚地看那八名黃衣少女,分頭找去。
  李玉樓順著柳林找,很快的,他進入了柳林深處,株株垂柳,千百柳條遮斷了
視線。
  他看不見外面。
  外面也看不見他。
  也就在這當兒,他看見柳林深處,人影一閃。
  那條人影閃動得極其快速,恍若鬼魅,尋常一點的人,決看不見。
  但是他沒能逃過李玉樓敏銳的目力。
  李玉樓心頭跳動了一下,沒作聲,立即轉過方向撲了過去。
  那條人影夠快速,李玉樓比他更快,只兩個起落;李玉樓已清楚的看見了他。
  不,應該說是「她」,因為那是一條女子身影,還看不見臉,不過從後影那纖
小的身材看,可以確定她是個女子。
  她一身黑衣,從頭到腳一身黑。
  臉上,似乎還有塊黑巾蒙面。
  就在李玉樓清楚看見她的時候,似乎她也已經覺察到身後有人追趕了,她沒有
回頭看,但奔馳之勢較前更為快速。
  而且,奔走方向忽左忽右,飄忽不定,在千萬條絲絲垂柳之間忽隱忽現,極力
想擺脫身後追趕之人。
  這,用於別人,也許能奏效,也許能輕易擺脫。
  可惜的是,她碰上的是「天外天」無名老人的唯一愛徒李玉樓,她不過剛自左
彎右拐,身後李玉樓便已追到,一聲:「芳罵請留步!」
  右手一抬,探掌就抓。
  這一抓,平淡無奇,也輕描淡寫,而那黑衣女子卻在剎那間連續變換了三種身
法,方始躲過。
  她是連續變換了三種身法,才躲過了李玉樓的這一抓,而李玉樓則是抓勢絲毫
未變,如影附形,緊跟著襲到。
  她沒有工夫再變換身決了,也自知躲不掉了,霍然一個大旋身,帶起一陣疾風,
雙掌並出,迎著李玉樓拍去,襲的是胸腹要害。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30:41

第二十章
  現在可以看見她的正面了,一雙纖纖玉手,是個女子總錯不了了,但是還看不
見她的臉,因為她的臉被那塊黑紗巾連頭一起包著,僅留兩眼在外。
  不知道李玉樓是不是早防著她有這一招了,只見李玉樓他很從容,出手也疾如
閃電,他沒有躲,不但沒有躲,而且添上了左手,雙掌並出,迎著那一雙纖纖玉手
遞了過去。
  眼看四隻手掌就要接實,李玉樓突然雙掌一翻,沒看清他是怎麼變招,也沒看
清他用的是什麼招式,卻清楚的看見,他的一雙手掌已輕易的扣上了她的腕脈。
  黑衣女子揚起了一聲輕呼,身臨一顫,立即昏了過去,當然了,李玉樓十指用
力,她陡然間血脈倒流,焉有不昏的道理?
  她那裡剛昏過去,李玉樓雙手旁移,帶得她身軀一旋,李玉樓鬆了手;右掌再
探時,已抓住了她的腰帶,提著她往林外掠去。
  或許是幽谷大靜了,適才黑衣女子的一聲驚呼能傳出老遠。
  當李玉樓提著她掠出柳林的當兒,西門飛霜帶著小紅、小綠、柳楚楚帶看她那
八名侍婢都已來到。
  一見李玉樓提著黑衣女子出林,都為之一怔。
  西門飛霜道:「李郎,這個是——」
  李玉樓道:「我在柳林裡發現了她,她一見我就跑,我覺得可疑,所以出手擒
住了她。」
  柳楚楚道:「問過她了麼?」
  李玉樓道:「還沒有。」
  小紅道:「一定是九華宮的人,預埋炸藥,炸毀了出路的一定是他。」
  西門飛霜道:「李郎,你說她一見你就跑。」
  「不錯。」李玉樓說。
  「往那裡跑?」
  「柳林深處。」
  「那麼她也應該知道,這兒是不是還有別的出路?」
  伸手接過了那名黑衣女子,一掌拍在了她胸前。
  那名黑衣女子只是身軀震動了一下,並沒有應掌醒過來。
  西門飛霜一怔,伸手扯下了那黑衣女子包頭蒙面的黑巾。
  只見那黑衣女子面目姣好,只是如今臉色蒼白,雙目緊閉,一縷血跡正順嘴角
流出。
  季玉樓心頭一震。
  柳楚楚脫口驚叫:「死了?」
  西門飛霜臉色大變。
  小紅、小綠一怔之後,則尖聲驚叫:「燕紅。」
  李玉樓、柳楚楚也一怔,抬眼望向西門飛霜。
  只聽西門飛霜緩緩說道:「李郎、妹妹,她是我娘的貼身侍婢,叫燕紅。」
  李玉樓心頭震動,沒說話。
  柳楚楚欲言又止。
  小綠道:「姑娘,老夫人怎麼好這樣,難道只是為了東方家,就真不顧母女之
情了麼?」
  西門飛霜沒說話,只見她嬌軀泛起了輕額,覆面黑紗也有了濕痕。
  顯然,她是夠難過,夠悲痛的。
  只為她不願下嫁東方玉琪,生身之母居然不顧母女情,要置她於死地,她怎麼
能不難過,怎麼能不悲痛?
  李玉樓忍了又忍,卻沒能忍住:「姑娘,如果這個女子真是令堂的貼身侍婢,
她對付的是我,而不是姑娘,姑娘不必難過。」
  此言一出,眾皆為之一怔,忙轉望李玉樓。
  西門飛霜悲聲道:「李郎——」
  李玉樓道:「姑娘可還記得,我告訴過姑娘,我在神女峰上碰見的那個女子?」
  西門飛霜道:「記得,怎麼?」
  李玉樓道:「這個女子自絕的方法,跟那個女子同出一轍。」
  西門飛霜嬌軀一震,急道:「李郎是說——」
  李玉樓道:「姑娘跟紅、綠兩位絕不會認不出她就是令堂的財身侍婢燕紅,也
絕不愁追不出個端倪來,她還用口內預藏的毒藥,必要時嚼碎自絕。」
  柳楚楚跟小紅、小綠呆了一呆,但沒說話。
  西門飛霜嬌臨條起劇顫,迎話聲都發了抖:「李郎說的是理,只是……只是,
這怎麼可能?」
  李玉樓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不忍見姑娘傷心,不願見姑娘誤會令堂」
  西門飛霜顫聲道:「李郎,要是你不幸說中,我會更傷心,更難過,我寧願我
娘不顧母女情,對的是我!」
  李玉樓沒有說話,他能說什麼?
  柳楚楚道:「先是九華宮主,現在又是西門伯母的貼身侍婢,毫無關連啊!九
華宮有理由,西門伯母又有什麼理由?」
  小紅道:「有理由,或許老夫人認為,姑娘不願下嫁東方玉琪,完全是因為李
相公,那老夫人一定是聽了少主的一而之詞。」
  柳楚楚輕「嗯」了聲,微微點頭。
  李玉樓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只聽西門飛霜道:「不,真要是那樣,燕紅也用不著口內預藏毒藥,非自絕不
可,同時她也應該想到,如不是為困住我,也就因不住李郎。」
  這正是李玉樓想說的。
  如今西門飛霜替他說了,他也就把話嚥了下去。
  只聽西門飛霜道:「李郎,我想帶小紅、小綠這就趕回家去。」
  李玉樓道:「姑娘——」
  西門飛霜截口道:「既然發生了這種事,我也有所懷疑,不能不問明真象,對
李郎有所交待。」
  李玉樓道:「姑娘,如果我真不幸言中,以姑娘現在的情形,令堂又怎麼會告
訴姑娘真象?」
  西門飛霜道:「李郎放心,不管是什麼,我不惜一切也要問明真象,李郎,我
歸心似箭,要走了。」
  轉望柳楚楚,道:「妹妹,請代我陪李郎!」
  一頓,又轉向小紅、小綠,道:「小紅、小綠,咱們走!」
  提著那名黑衣女子燕紅的屍體,往柳林行去。
  小紅、小線跟上去接過了燕紅的屍體。
  李玉樓跟柳楚楚都想攔,但卻又不知道該怎麼攔,只得默默跟了過去。
  由於燕紅曾經往柳林深處跑,西門飛霜推測燕紅可能知道此地另有秘密出路。
  她推測的沒有錯,就在柳林盡頭,那奇陡如削的峭壁之下,一塊大石之後,發
現了另一個洞穴。
  洞穴之中他已埋好了炸藥,若是季玉樓沒有發現燕紅,任她從此處逃出去之後,
引爆炸藥,炸塌此一洞穴,那麼這個谷地就真再也沒有出入口了,李玉樓等人豈非
被困死在此地不可。
  李玉樓、西門飛霜、柳楚楚的一顆心,又往下沉了三分。
  西門飛霜帶看小紅、小綠以及燕紅的屍體,默默的走了,李玉樓跟柳楚楚默默
地相送,誰也沒說話。
  西門飛霜主婢走得看不見了,李玉樓的一顆心沉到了底。
  柳楚楚喃喃的話聲,劃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這怎麼會,怎麼可能——」
  李玉樓沒有說話,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也不能相信。
  九華宮主涉嫌,有理由,他實在想不到衡陽世家西門家,竟也牽扯在內,尤其
西門飛霜對他不但有救命恩,而且還有刻骨銘心的情意。
  這算什麼?
  造物弄人麼?
  他這裡正自心念起伏,胸氣洶湧,只聽柳楚楚道:「李郎,咱們走吧!」
  走,到那裡去?
  經過了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李玉樓腦中雜亂,卻又像一片雪白,只覺得自己
像置身另外一個世界。
  舉目茫茫,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辨,該往何處去?
  只聽柳楚楚又叫了他一聲:「李郎!」
  他猛吸了一口氣,使自己心緒平靜,也使自己又回到了這個世界,道:「姑娘
不知進九華宮人還有別的去處了?」
  柳楚楚道:「不知道了,從剛才谷內的情形看,她們好像也沒有到這兒來。」
  的確,身後這個幽谷之中,的確沒發現有大批人來過的跡象。
  李玉樓道:「那麼咱們走吧!」
  柳楚楚道:「到那兒去?」
  李王樓淡然強笑:「只有走到那兒算那兒了。」
  柳楚楚為之一怔,而來實上她也不知道該上那兒去,也只有走到那兒算那兒了。
  一行十個人,走了。
  剛走沒多遠,李玉樓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經有過的心念,道:「姑娘,我想回家
去一趟!」
  柳楚楚道:「回家?」
  李玉樓道:「兩位老人家雖然已經過世,可是李家總還有其他的人,我想找找
他們,看看從他們口中是不是可以得到些什麼!」
  柳楚楚道:「你還沒有回過家,找過其他的人?」
  「沒有。」李玉樓道:「木來我是打算見過金瞎子之後再回去的,可是沒想到
見過金瞎子之後,有這麼一番遇合給耽誤了。」
  柳楚楚點頭道:「對,李府或許已經沒有了,但其他的人應該還在,是應該找
找他們問問,我陪你回去。」
  李玉樓沒有拒絕!拒絕也沒用。
  何況,他並沒有不讓柳楚楚去的意思!
  於是,一行十個人出了巫山。
  口口口口口口
  出川境往中原,應該經由湖北取道。
  這一天,剛到襄陽附近,劃空傳來兩聲異嘯。
  嘯聲入耳,柳楚楚跟她八名黃衣少女都一怔,一名侍婢剛叫了聲:「姑娘——」
  只見三條淡黃人影,一前兩後,疾若奔電般掠了過來。
  李玉樓停了步,凝目投注。
  只聽柳楚楚道:「李郎,來的是我紫雲官的人。」
  話聲方落,一前兩後,三條淡黃人影掠到,三個人都穿杏黃色長袍,前面一個
是中等身材,面如淡重的長髯老者,後頭兩個則是一胖一瘦兩個老老。
  三個人一般的太陽穴高高隆起,目光銳利,精芒閃動,一看就知道他們是內外
雙修的一流高手。
  三個人一丈內收勢停住,一起恭謹躬身:「屬下與兩位護法見過姑娘!」
  柳楚楚道:「見過這位李相公!」
  三個人看了李玉樓一眼,抱拳躬身,面如淡金的長髯老者道:「見過李相公。」
  李玉樓抱拳答禮:「末學後進,不敢當三位這一禮。」
  柳楚楚道:「李郎,他們是我紫雲宮的總管金長空,左護法歐陽奇,右護法司
馬明。」
  李玉樓再抱拳:「失敬!」
  金長空道:「好說!」
  柳楚楚道:「金總管,你跟兩位護法,怎麼也到這兒來了?」
  金長空道:「奉宮主令諭,出來找尋姑娘,聽說姑娘入了川,屬下等正要前
往。」
  柳楚楚訝然道:「你們聽誰說我入了川?」
  「屬下等沿途打聽。」
  「宮主派你們出來找我,有什麼事麼?」
  金長空道:「宮主命屬下等,請姑娘即刻回宮。」
  柳楚楚一怔道:「宮主讓我即刻回宮?為什麼?」
  「屬下等不知道;想必有重大事故。」
  「可是我現在還不能跟你們回去。」
  李玉樓道:「姑娘,如果沒有重大事故,宮主不會差總管及兩位護法出來相等,
姑娘還是跟他們三位回去看看吧!」
  柳楚楚道:「不!」
  李玉樓道:「姑娘怎麼好讓他們三位為難?」
  柳楚楚道:「可是李郎你——」
  「我一個人回去也一樣。」
  「我答應過飛霜姐代她陪你的!」
  「宮裡有事,宮主派人出來找尋,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柳楚楚道:「那——我回去看看,要是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我再去找你?」
  李玉樓點頭應了一聲。
  「可是!」柳楚楚道:「要是一時半會兒我出不來呢?」
  李玉樓道:「姑娘放心,只要得便,我自會去探望姑娘。」
  「真的?」
  「我怎麼會騙姑娘,況且也沒有這個必要。」
  「那好,我這就跟他們回去。」
  金長空與歐陽奇、司馬明立即躬身後退。讓出了路。
  柳楚楚捨不得走,猶自叮嚀:「李郎,萬一我出不來,你可一定要去啊?」
  李玉樓道:「姑娘放心就是:」
  柳楚楚依依不捨,畢竟還是走了。
  金長空一抱拳,深深看了李玉樓一眼,隨後跟上。
  李玉樓答了一禮,望著柳楚楚離去,心裡又一次的興起悵然之感。
  望著柳楚楚一行不見,他吸了口氣,剛要走。
  「李相公!」一聲嬌呼,疾若奔電,八名侍婢中的一名飛掠而至,恭謹施禮。
  李玉樓道:「柳姑娘還有什麼事麼?」
  那名侍婢道:「我家姑娘令婢子折回來奉知李相公,紫雲官在『雁蕩』深處,
從她回宮那一天起,她會每天派人守在山下;為相公帶路!」
  好深的情!
  好重的意!
  李玉樓聽得一陣感動,點頭道:「請回覆柳姑娘,我知道了,萬一她出不來,
我一定會到紫雲宮探望。」
  「婢子告辭!」
  那侍婢話聲中又一禮,身軀騰起,倒射如飛而去,幾個起落,便已不見。
  剎時間,這空曠的郊野就只剩下李玉樓一個人。
  都走了,前後不到兩三天工夫,原本相伴相隨的,先後離他而去,一陣悵然,
也禁不住一陣難過。他暗一咬牙,飛射而去。
  口口口口口口
  這裡是路旁的一座小亭,八角小亭。
  這條路經襄陽往北,可以直入河南。
  路旁的這座小亭,蓋得不算很好;它是供來往客商歇息用的,在大太陽天,或
是下雨的日子,不會有任何一個客商會留意到它蓋得好不好,只會有一個感覺,那
就是這兒能有這麼
  一座小亭,真是太好了。
  今天沒下雨,太陽也不怎麼大,可是亭子裡照樣有靠腿歇息的;人還不少。
  真不少,算算共有十個。
  十個人在這麼一座小亭子裡,是嫌擠了點兒。
  不過還好,仔細看看,十個人裡有八個在亭子外頭,亭子裡只有兩個。
  亭於外頭的八個,一色黑衣,腰佩長劍,個個神色冷漠驃悍,垂手而立,站得
直直的一動也不動。
  亭子裡頭那兩個,一個白衣,一個青衫,一般的年輕公子哥兒,長得都相當俊
逸,可也一般的陰鷙之氣逼人。
  他們二個就坐在亭子裡的石凳上,隔著石几,相對而坐。
  那不是別人,赫然竟是衡陽世家的少主西門飛雪跟他的「快劍八衛」,還有恆
山世家的少主東方玉琪。
  這兩位怎麼又湊到一塊兒了?
  既是他們,以他們的性情排場,尤其是西門飛雪,斷不會找這麼個地方歇息,
何況現在既沒有下雨,太陽也不算大?
  那麼,他們在這兒是幹什麼的?
  馬上就揭曉了!
  不,不是馬上,是現在。
  就在這時候,亭旁路上來了個人。
  這個人,乍看,走得不算快,可是你只要一轉眼工夫,就能發現,這個人已出
了好幾丈之外了。
  這個人也是個年輕人,跟西門飛雪、東方玉琪一樣的年輕,一樣的俊逸。
  不一樣的只是他穿的沒這兩位少主那麼講究,那麼好,也沒有這兩位少主的一
臉陰鷙之氣。
  這個人,是李玉樓。
  李玉樓剛到亭旁路上,西門飛雪的「快劍八衛」已然聯袂飛掠而至,一字們在
路上,擋住了去路。
  李王樓沒感到詫異,他停了下來。
  西門飛雪、東方玉琪也沒覺得意外,雙雙站了起來,四道陰鷙目光投射出亭,
西門飛雪道:「姓李的,你早看見我們了,是不是?」
  李玉樓道:「不錯。」
  西門飛雪道:「沒想到你竟然沒躲,為什麼?」
  李玉樓道:「我為什麼要躲?」
  西門飛雪道:「我認為你應該知道為什麼要躲。」
  李玉樓道:「我知道,我知道如果只有你在,我會躲,可是還有他在,我不會
躲。」
  西門飛雪怔了一怔,道:「我本來挺明白的,可是現在讓你這句話弄糊塗了,
為什麼只有我在你會躲,有他在,你就不會躲。」
  李玉樓道:「只有你在,我不便拿你怎麼樣,所以只有躲了,可是又有他在,
我正要找他,為什麼要躲?」
  西門飛雪雙眉一揚,面泛異色:「為什麼你不便拿我怎麼樣?而你又正要找
他?」
  李玉樓道:「都是為了西門姑娘。」
  西門飛雪臉色一變:「李玉樓,你能不能說得明白點兒?」
  李王樓道:「沒有這們必要,你們心裡應該很明白。」
  東方玉琪突然陰冷一笑道:「看來咱們在這兒等他,是等對了!」
  李玉樓目光一凝:「你們在這兒等我?」
  西門飛雪道:「我妹妹不見了,我料她一定找你去了,只能找到你,就一定能
找到她,
  事實上,聽你的口氣,你已見過她了,我們等你等錯了麼?」
  李玉懊道:「不錯,我是見過西門姑娘了,不然我不會找東方玉琪,可是西門
姑娘現在沒跟我在一起,她已經回衡陽世家去了。」
  西門飛雪跟東方玉琪竟也沒有感到意外,西門飛雪冷冷一笑道:「你以為我們
會相信你的話麼?」
  李玉樓道:「話是我說的,信不信還在你們,不過我要知道,你們怎麼會知道
我要走這條路,而且會在這時到達?」
  西門飛雪冷笑道:「話是我說的,信不信也在你,我們會算。」
  李玉樓道:「既然這樣,那就沒什麼好說了,你們為什麼等我,我又為什麼找
東方玉琪,可以了結一下了。」
  東方玉琪雙眉陡揚,眉宇問陰鷙之氣大盛,兩眼之中也暴射寒芒,仰天一笑道:
「說得好,士別三日,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沒想到曾幾何時,你一見然變得這麼
爽快,飛雪兄,咱們還等什麼?」
  西門飛雪點頭道:「說得是。」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31:24

第二十一章
  他這裡點頭發話,「快劍八衛」那裡立即長劍一起出鞘,不過一翻腕之間,真
也夠快的了。
  李玉樓道:「西門少主,我雖然不便拿你怎麼樣,可是眼下的情勢,我也避免
不了跟你動手,加以我找的是東方玉琪,你們似乎不必多傷無辜。」
  西門飛雪一笑道:「好大的口氣,可是,姓李的,我一向如此,也是我的規矩,
不論任何人,要是不能先對付我的『快劍八衛』,就不配跟我動手。」
  這還真是實情實話,不折不扣的實情實話。
  李玉樓一點頭:「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只有先對付你這『快劍八衛』了!」
  他這裡話聲方落,「快劍八衛」那裡出了手,的確不愧快劍,八把長劍猶如一
把,帶著破空暴嘯及耀眼光芒電射而至。
  不怪西門飛雪說大話,對付不了他「快劍八衛」的人,就不配跟他動手。
  由「快劍八衛」這起手一式看,眼下武林之中,配跟他動手的人還真不多。
  不過,「快劍八衛」碰上的是李玉樓。
  李玉樓絕對是配跟他西門飛雪動手的一個。
  沒看出李玉樓用的是什麼身法。
  只見李玉樓閃身向著那耀眼光華撲了過去。
  他沒看出李玉樓演的是什麼招式,用的是什麼手法,八把長劍出手的時候猶如
一把,而脫手的時候也猶如一把。
  只聽悶哼倏起,只見耀眼光華倏斂,再看時,「快劍八衛」已踉蹌暴退,左手
各撫住右腕。
  那八把長劍,已然到了李玉樓兩手之中,左右各四,不多不少,恰好。
  西門飛雪勃然色變。
  東方王琪不禁駭然。
  李玉樓轉過了身:「西門少主,怎麼樣?」
  西門飛雪目射厲芒:「我只能說,你過了頭一關,配跟我動手了!」
  李玉樓沒說話,兩手一揚,八把長劍脫手飛出,射入地上,分別釘在八劍之前,
絲毫不差,然後,他垂手站立。
  顯然,他是等著了。
  東方玉琪看了西門飛雪一眼,表情有點怪:「飛雪兄,咱們誰先?」
  他不該有這麼一問,怎麼也不該,
  誰都聽得出來,這一問,顯示他有點膽怯。
  不知道西門飛雪是不怯,還是仗著李玉樓不會拿他怎麼樣,雙眉一揚,邁步向
李玉樓行了過去。
  他沒說你先我先,但這一走過去,夠了。
  從東方玉琪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心裡著著實實的為之一寬。
  西門飛雪走到李玉樓面前一丈處停住,道:「姓李的,你用什麼兵刃?」
  李玉樓道:「我沒有兵刃。」
  西門飛雪道:「那麼我也不用兵刃。」
  李玉樓道:「我並不在意西門少主用兵刃。」
  西門飛雪兩眼厲芒一閃,震聲道:「姓李的,你把我西門飛雪當成了什麼人,
出招——」
  李玉樓道:「西門少主為什麼不先出招?」西門飛雪道:「西門飛雪堂堂衡
陽世家少主,跟人動手,向例不先出招!」李玉樓道:「原來西門少主是自詡身份,
既然如此,我只好先出招了。」
  話落,他跨了一步,抬手一掌拍出。他只是跨了步,可是這一跨步,一丈距
離便到了眼前,他也只是抬手一掌,而這一掌,確是輕描淡寫的一掌。顯然,他心
存仁厚,也看在西門飛霜份上,雖然先出了手,卻不過是虛應故事,並不願藉此搶
得先機。
  西門飛雪既然是衡陽世家的少主,當然也功列一流,沒有看不出來的道理,嘴
上說是一回事,實際上他自掂份量,也知道自己有幾成勝算。
  他可不像李玉樓那麼仁厚,或者是看乃妹的面子,冷笑一聲,挺掌迎上,一剎
那間攻出六掌,他要搶得先機。
  這六掌攻勢連綿,一氣呵成,取的儘是要害,威力也相當可觀。
  還是看不出李玉樓用的是什麼方法,只見他閃挪間輕易速躲六掌,然後遞出了
他的第二招。
  他只是遞出了第二招,兩條人影閃動,已經分不清誰是誰了。
  也就在剛分不清誰是誰的時候,一聲裂帛暴聲,兩條人影乍分,李玉樓站著沒
動,西門飛雪退回亭前,衣衫、胸前,從領口到腰,裂開了一大道。
  幸虧只是衣衫,這要是身子是肉,豈不開膛破肚?
  更嚇人的是,前後沒幾招,工夫也不過一轉眼間。
  西門飛雪臉都白了,額上也見了汗跡。
  東方玉琪一聲沒吭,轉身疾掠,他要跑。
  堂堂的恆山世家少主啊!
  顯然他現在是顧不了那麼多了。
  李玉樓揚起了眉,兩眼閃現威稜,一聲:「東方玉琪!」
  話落,人動,東方玉琪跑得不能說不夠快,而,他剛騰起身,李玉樓便已迫到
了他的身後。
  東方王琪聽得腦後風生,大駭,機伶一顫,霍然一個大旋身,雙掌旁遞,十指
如夠,他還心存僥倖,想出其不意,一擊奏效。
  奈何,他碰上的是李玉樓。
  李玉樓絕不打算讓他逃出手去,單掌一揮,五指疾探。
  東方玉琪一聲慘叫,往後便翻,一個身軀連翻了好幾個跟頭,方始「砰」然一
聲落地不動。
  說不動,只是沒再翻了。
  但他的身軀卻泛起了劇烈的顫抖。
  西門飛雪失聲道:「姓李的,你!」
  李玉樓回過了身,淡然道:「我只是廢了他的一身武功,留他一命,以他的心
性作為,應該知足了。」
  西門飛雪機伶暴道:「姓李的,你跟恆山世家結下了血海深仇。」
  李玉樓道:「真說起來,東方家應該感激我,只是廢了他一身武功,並不妨礙
他替東方家傳宗接代,延續香火,我要是不廢了他,遲早他會死在別人手裡。」
  西門飛雪道:「你以為東方家也會這麼想?」
  李玉樓道:「別人怎麼想,我無法勉強,如果恆山世家非要找我不可,武林之
中江湖上,相信不難找到我。」
  西門飛雪一點頭:「行,我會把你這句話轉告恆山世家。」
  一頓,喝道:「扶起東方少主,咱們走!」
  「快劍八衛」疚回身,過去扶起了東方玉琪,西門飛雪騰身飛射,「快劍八衛」
隨後急跟上。
  李玉樓站著沒動,臉上也沒一點表情,但是,他的兩眼之中忽然閃動起冷電般
的寒芒靈光。
  也就在這時候,一個低沉話聲從身後傳了過來:「廢得好,閣下根木就該殺了
他。」
  李玉樓轉過了身。
  那座小亭裡,多了兩個人,一男一女,年紀都在二十上下,男的丰神如玉,女
的清麗脫俗,四道目光緊緊盯著他。
  李玉樓道:「兩位!」
  那丰神如玉的年輕人道:「我姓趙,來自山東『濟南世家』,這位姑娘姓董,
來自陝西『華山世家』。」
  敢情是武林中四世家中的另兩家。
  李玉樓抱拳道:「久仰,失敬!」
  清麗脫俗女子道:「閣下能連敗南北兩世家的少主,進而廢了東方玉琪一身武
功,不但修為高絕得令人佩服,而且是大功德。」
  顯然,這東西兩世家是正非邪。
  李玉樓也知道四世家中兩正兩邪,道:「豈敢,好說!」
  丰神如玉年輕人跟清麗脫俗女子雙雙出亭,走至李玉樓面前,丰神如玉年輕人
道:「閣下貴姓大名,怎麼稱呼?」
  李玉樓道:「不敢,我姓李,李玉樓。」
  他話剛說完,丰神如玉年輕人突然一掌拍向他胸腹要害。
  李玉樓一怔,急轉身,幸虧他應變快,疾快如電,暗舍內勁的一掌擦身而過,
他道:「閣下——」
  清麗脫俗女子挺皓腕,一把匕首猛力插向他左肋。
  既有丰神如玉年輕人突襲在先,李玉樓對他的同伴,這清麗脫俗女子,當然也
有了戒心,當下身軀再旋,揮掌拍出。
  「噹!」的一聲,匕首已被他拍落在地上。
  轉眼工夫間,躲過了兩次突如其來的襲擊,李玉樓揚起雙眉:「兩位!」
  這來自濟南世家跟華山世家的一男一女,似乎不容他說話,聯袂出手,再次發
難,四隻手掌上下翻飛,立即罩住了他。,
  李玉樓不再說話,揮掌便迎,只聽砰然幾雙連震,那一男一女立即衣袂狂飆,
踉蹌退後,李玉樓就待進擊。
  只聽那丰神如玉的年輕人臉色煞白,慘笑道:「香妹,咱們差人大多了!」
  那清麗脫俗女子道:「只好走另一條路了。」
  話落,兩人一見揚掌疾拍自己天靈。
  李玉樓做夢也沒想到這一男一女要走的是這條路,心頭一震,手隨意動,抬手
兩指飛點過去。
  丰神如玉年輕人跟清麗脫俗女子剛揚起的手臂,應招倏然無力垂下。
  李玉樓及時道:「二位難道不覺輕如鴻毛,太不值得?」
  丰神如玉年輕人兩眼泛紅,道:「不,殺不了你,我們只有死!」
  李玉樓道:「我跟兩位不過初會,絕談不上仇怨,為什麼?」
  清麗脫俗女子道:「你的確跟我們無仇無怨!」
  李玉相追:「我跟兩位雖是初會,但我深知濟南、華山二世家素稱俠義,跟衡
陽、恆山二世家絕然不同,我實在想不出,兩位為什麼會突如其來的對我下這種毒
手。」
  丰神如玉年輕人面有愧色,但旋即又轉趨冰冷木然,道:「根簡單,不殺你就
救不了我濟南、華山二世家。」
  李玉樓聽得猛一怔,訝然道:「兩位,這我就更不懂了!」
  清麗脫俗女子道:「濟南跟華山兩個世家的主人,也就是我們的父母被人所制,
逼迫我們殺你,如若不然,我們的父母就難逃毒手,這你明白了麼?」
  李玉樓明白了,當然明白了。
  也就因為明白了,他詫異欲絕,看了看二人,道:「二位可願到亭中小坐。」
  丰神如玉年輕人道:「難道你不對我們施報復?」
  李玉樓道:「濟南、華山二世家,不同於衡陽、恆山,況且二位又都是受了逼
迫,事出無奈,我為什麼要報復?」
  丰神如玉年輕人轉望清麗脫俗女子:「香妹!」
  清麗脫俗女子道:「已經這樣了,是不是?」
  丰神如玉年輕人一點頭道:「好吧!」
  他偕同清麗脫俗女子轉身向小亭走了過去。
  李玉樓邁步跟了上去。
  進了小亭,雙方落座。
  李玉樓獵:「容我再請教!」
  丰神如玉年輕人道:「不敢,我濟南世家趙秀嵐,她華山世家董天香。」
  李玉樓道:「趙少主、董姑娘,我姓李,叫李玉樓,二位要殺的,確是李玉樓,
沒有錯!」
  趙秀嵐道:「除非武林之中另有一個李玉樓。」
  董天香道:「但願武林之中另有一個李玉樓。」
  李玉樓沉默了一下,道:「那麼,濟南跟華山兩個世家的主人,是如何被人所
制,可否說給我聽聽?」
  趙秀嵐道:「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不可以的了,我們的父母是在不知不覺的
情形下中了毒!」
  李玉理心頭一跳,道:「毒?」
  董天香道:「無影之素。」
  李玉樓心頭猛震,忙過:「兩位確知是無影之毒?」
  董天香道:「我們原不知道,是有人留書告訴我們的,當然是那下毒之人。」
  李玉樓道:「那下毒之人,在留書中還說了些什麼?」
  董天香追:「殺李玉樓,以李玉樓的一條命換濟南、華山二世家的四條命。」
  李玉樓道:「兩家主人伉儷中了無影之毒?」
  趙秀嵐道:「不錯,本來兩家其他的人要出來找你,是我們不願意累及無辜,
所以沒讓他們來。」
  李玉樓道:「留書中可曾說明,李玉樓是個怎麼樣的人,為什麼要殺他?」
  董天香道:「沒有,既然已經被人所制,知道不知道這些,就無關緊要了!」
  這倒也是實話!
  李玉樓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董天香道:「半個月前。」
  李玉樓道:「從那紙留書中,是不是可以看出,是出自男人或者是女子之手?」
  趙秀嵐道:「看不出來。」
  李玉樓突然想到衡陽世家侍婢對他下毒手,以及柳楚楚被召回的事,他心中為
之連連震動。
  李玉樓沉吟了一下,才道:「我告訴二位一件事情,二十年前,百花谷的慘劇,
不知道兩位是否知道?」
  董天香道:「我們聽父母說了!」
  李玉樓道:「『一府』李家主人夫婦被害慘死,他們的唯一骨肉倖免於難,為
人所救,二十年後的今天,『一府』李家後人!」
  趙秀嵐突然圓睜雙目截了口:「閣下姓李,年紀正在二十上下,難道——」
  李玉樓點頭道:「不瞞二位,我就是那二十年前倖免於難的嬰兒。」
  趙秀嵐脫口一聲驚呼,立即怔住。
  董天香失聲叫道:「原來閣下竟是『中原一府』李家後人,二十年前百花谷中
離奇失蹤的嬰兒?」
  李玉種點點頭,接看又概略的從他赴金陵踐二十年之約說起,一直說到剛才碰
見西門飛雪和東方王琪。
  靜靜聽畢,趙秀嵐首先叫道:「怎麼說,原來這無影之毒跟當年殘害『一府』
李家主人夫婦的兇手有關?」
  董天香道:「我明白了,這是一著狠毒的借刀殺人計。」
  李玉種道:「而且是借天下武林之力,斬草除根,我正在迫查無影之毒,無影
之毒卻先下手為強,脅迫濟南、華山二世家。
  也有可能還有衡陽、恆山二世家;以及紫雲宮,共同來對付我,不得不殺我,
現在兩位應該明白了。」
  趙秀嵐切齒咬牙:「好狠毒的手段!」
  董天香道:「剛才閣下問起是否能從留書中看出是否出自男人,或者女人手筆,
想必就是懷疑九華宮?」
  李玉樓道:「不錯!」
  董天香道:「現在閣下也不知道九華宮的人到底遷到那裡去了?」
  「不錯。」
  董天香道:「論情論理,乍看九華宮主確實涉有重嫌,但以我看,不是九華宮
所為,閣下如果找上九華宮主,恐怕正中了真兇下懷。」
  李玉樓道:「董姑娘指教!」
  董天香道:「不敢,只一個理由就夠了,池映紅所以會救閣下,或許是因為她
不知道是乃母所為。
  但是,在閣下找上了九華宮之後,九華宮主有大多的機會可以再對閣下施放無
影之毒,是不是?」
  李玉樓呆了一呆,道:「可是,董如她,放眼當今,除了九華宮主有無影之毒
外,就是她當年贈送先父的一份,而先父早在二十年前就已被害!」
  董天香道:「那麼閣下為什麼不追查一下,早在二十年前,令尊被害之前,他
那份無影之毒是否已失落,落進別人手裡?」
  李玉樓道:「這也是我懷疑的一點,可是先父已然亡故,恐怕只有僅存的李家
人知道,我還沒去找他們。」
  董天香道:「閣下該找到他們問問,事關重大,不能有一念之差。」
  李玉樓道:「多謝姑娘賜教!」
  只聽趙秀嵐道:「香妹,咱們——」
  董天香神情一默,道:「嵐哥,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才好?」
  的確,父母的性命不能不顧,可是李玉樓也不能殺,尤其也殺不了,為人子女
者,的確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李玉樓道:「兩位原諒,李玉樓大仇未報,不能成全兩位的孝心。」
  董天香悲笑道:「閣下別這麼說,就是沒背著這樣的血海深仇;閣下也沒有必
要成全我們這番孝心。
  何況,濟南、華山二世家忝為俠義,也實在不該拿別人的命救自己的命,無如!
唉!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李玉樓一樣,也是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道:「能解無影之毒的,恐怕只有九
華宮主與池姑娘了,偏又不知道她們遷往何處——」
  趙秀嵐道:「閣下就不必費心了!」
  董天香跟著站了起來。
  李玉樓也忙站起,道:「兩位!」
  董天香道:「我們回去了!」
  李玉樓心裡一陣難過,也一陣激動,道:「我跟兩位到府上去看看!」
  趙秀嵐道:「多謝好意,不必了,閣下去了又能怎麼樣?」
  的確,去了又能怎麼樣?
  除非他願意拿他一條命,換取濟南、華山二世家主人夫婦的四條命,但是,李
玉樓他能麼?
  李玉樓一時沒能答得上話來。
  趙秀嵐、董天香也沒有再說話,神色黯然雙雙走出小亭。李與樓突然一陣激動
道:「兩位等一等。」趙秀嵐、董天香停步回身。李玉樓道:「我雖不殺伯仁,
伯仁卻要因我——於情於理,我總該去看看!」董天書道:「閣下還有自己的事—
—」李玉樓道:「二十年都過了,不急在這一時。」趙秀嵐投過了敬佩的一瞥。董
天香則面現感激之色。李玉樓毅然走了過去,道:「濟南、華山,我該先拜望那一
家?」趙秀嵐道:「此地離華山近,咱們就失上華山吧!」董天香道:「不,嵐
哥!」趙秀嵐截口道:「香妹,先上那一家,又有什麼差別?」的確,又不是去救
命的?董天香為之默然。李玉樓又為之一陣激動,也為之一陣難受。
  口口口口口口
  華山在陝西境內,潼關附近,也就到了跟河南的交界處。
  從這個地方往華山,得折回頭走,儘管得折回頭,但無論如何是要比去濟南近
得多。
  這一天,潼關在望,濁流滾滾的黃河也已近在眼前。
  黃河到這一帶,顯得特別寬,那是因為到了潼關作一個大轉彎,與渭水、潼水
合流的緣故。
  這一帶,不但河面寬,而且水急有漩,橫渡至難,船夫都是多年的老手,深識
水性,個渡者置身於洶濤怒游,每屏息不敢出聲。
  抵對岸,就是黃河有名的風陵渡。
  就在潼關在望,濁流滾滾的黃河也近在眼前的當兒。
  背後傳來一陣清脆的叮噹鈴聲,一頭小毛驢擦身而過,跟在驢後跑的,是個趕
腳的(趕驢的),驢背上橫坐著一個村姑打扮的姑娘。
  就是因為她橫坐著,所以李玉樓一眼便看見了她的面貌,只一眼,他心頭為之
猛一陣跳只因為這個村姑打扮的姑娘看起來眼熟。
  或許,那村姑打扮的姑娘也看見了他,一驚,臉上變色,急忙轉過頭去。
  她不驚,臉上不變色,不轉頭還好。
  這一驚,臉上一變色,一轉頭,使得李玉樓馬上就想起在那兒見過她了,心頭
猛為之跳動,跨步趕了過去。
  小毛驢已行出好幾丈了,他這一跨步,趙秀嵐跟董天香還沒有清楚是怎麼回事
呢!他已然們在驢前,伸手扣住轡頭道:「等一等!」
  趕腳的一怔,叫道:「哎!你幹什麼?」
  他這裡話剛說完,突然又怔住了。
  因為他看見了一幕奇景,驢背上的姑娘飛起來了,不但飛起來了,還挺快,斜
斜的往一旁疾掠。
  可惜她沒能快過李玉樓,沒見李玉樓動,等她落地再要騰身時,李玉樓已然又
欄在了她前面。
  她一驚,便要轉身,李玉樓已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此刻,趙秀嵐、董天香雙雙掠到,道:「閣下——」
  李玉樓道:「華山、濟南兩世家的主人伉儷,恐怕有救了!」
  趙秀嵐、董天香兩人聽得剛一怔。
  李玉樓已向著那村姑打扮的姑娘道:「我沒有惡意,請告訴我,貴宮宮主現在
什麼地方?」
  趙秀嵐、董天香明白了。
  趙秀嵐脫口叫道:「九華宮宮主?」
  董天吞急急道:「姑娘,有人中了無影之毒,正愁找不到貴宮主施救!」
  那村姑打扮的姑娘一臉驚駭之色,道:「你們是——」
  李玉樓道:「他們兩位,一位是濟南世家趙少主,一位是華山世家董姑娘!」
  那村姑打扮的姑娘道:「可是我們宮主有令——」
  李玉樓道:「姑娘,這是救人。」
  那村姑打扮的姑娘沉默了片刻,終於道:「過黃河,風陵渡那邊的窖洞裡。」
  李玉樓道:「姑娘功德無量,請帶我們去見貴宮主!」
  取出一塊碎銀,抬手扔給了那個趕腳的。
  趕腳的由驚轉喜,忙趕著驢走了。
  那村姑打扮的姑娘沒再說話,轉身往不遠處的黃河行去。
  過黃河當然得坐船,華山世家的董姑娘,這一帶誰不認識?找船大容易了,不
但容易,而月船夫們都過來了,爭著要侍侯過河。
  人就這麼幾個,船再多也只能坐一條,既然是一條,當然是最好的船,經驗最
老到的船夫。
  船夫的確是個老手,不但是老手,而且是好手,驚濤怒漩之中,根快的渡過了
黃河,給船錢的時候,又是一陣推讓,未了還是在千恩萬謝中收下。
  踏上了風陵渡,遠遠近近,高高低低,一片土窖洞。
  那村姑打扮的姑娘前行帶路,一會兒上,一會兒下,一會見東彎,一會兒西拐,
沒多大工夫,她突然停下來道:「到了!」
  到是到了,但卻不見一個人影,不聞一點人聲。
  李玉樓道:「貴宮的人呢?」
  那村姑打扮的姑娘道:「宮主不願再見外人,許是老遠看見我帶你們來,已經
走了!」
  趙秀嵐、董天香臉上變了色,也不由大急,一把抓住那個村姑,就要說話。
  李玉樓已然道:「貴宮主不願再見外人,或許已經躲起來了,但是我不信她們
已經走了。」
  話聲一頓,揚聲發話:「池前輩,李玉樓有急要大事,還望前輩現身賜見!」
  只聽一個清冷話聲傳了來:「李玉樓,你這是何苦?」
  李玉樓聽得出來,正是九華宮主的話聲,當即應聲答道:「前輩又是何苦?」
  只聽九華宮主話聲又道:「帶你兩位朋友進來吧!你聽得出我在那個洞麼?」
  李玉樓道:「玉樓已聽出來了。」
  事實上,九華宮主的話聲,幾乎是從無數個洞裡傳出來的,但是李玉樓聽覺敏
銳過人,他已聽出九華宮主是在那個洞裡,而且知道這些土窖洞,大部份都是互通
連的。
  當即,他轉身行了過去。
  董天香拉著那村姑打扮的姑娘,偕同趙秀嵐跟了上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31:53

第二十二章
  往前走了五六個洞口,來到一處特大洞口之前,李玉樓轉身行了進去。
  果然,九華宮主就坐在洞深處,只她一個人,洞裡還有些石欖,洞底兩邊還有
兩個洞口通往別處。
  李玉樓在一丈外停住,微一躬身道:「玉樓見過前輩,並謝過前輩賜見。」
  趙秀嵐、董天香雙雙上前見禮:「晚輩濟南世家趙秀嵐,華山世家董天香見過
前輩!」
  九華宮主面無表情,冶然道:「兩位少禮!」
  那村姑打扮的姑娘趨前跪了下去:「婢子知罪,情願領罰。」
  九華宮主道:「這或許是天意,不怪你,進去吧!」
  那村姑打扮的姑娘叩頭道:「謝宮主不罪之恩!」
  忙站起,向著洞底行去,進入右邊洞口中去。
  九華宮主道:「李玉樓,我不只為了躲你,也為躲當世的任何一個人,所以遷
離巫山九華宮——」
  李玉樓道:「玉樓知道,玉樓曾經再度兩次又進九華宮。」
  九華宮主一怔,旋即臉色微變,道:「你曾經再度兩次又進九華宮,為什麼?
你還有什麼事?」
  李玉樓道:「玉樓不慣虛假,想了又想,認為只有前輩最有理由殺害先父母。」
  九華宮主臉色大變:「你現在還這麼想麼?」
  「不敢瞞前輩!」李玉樓道:「但是玉樓也想到,如果真是前輩,玉樓找上九
華宮時,前輩有很多機會再施無影之毒斬草除根。」
  九華宮主道:「這麼說你又認為不是我了?」
  李玉樓道:「仍不敢瞞前輩,玉樓還猶豫不決,不敢下斷。」
  九華宮主沉聲道:「你找我,為的就是你的猶豫難決,不敢下斷?」
  「不!」李玉樓道:「濟南、華山二世家,主人伉儷遭無影之毒所制,特來請
求前輩施救。」
  九華宮主神情猛一震,失聲道:「有這種事,他們兩個世家怎麼會——」
  李玉樓道:「那下毒之人為的是逼迫這兩個世家聯手對付李玉樓。」
  九華宮主叫道:「借刀殺人?」
  李玉樓道:「正是!」
  九華宮主道:「好狠毒的手法——」
  目光一凝,接道:「那麼,設若如你的懷疑,你以為我會救他們麼?」
  李玉樓道:「前輩——」
  只聽九華宮主叫道:「映紅!」
  李玉樓心頭一震,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
  只見洞底左邊洞口內,走出來一位清瘦、憮悴的姑娘,不是池映紅是誰?李玉
樓不忍看,忙垂下目光。
  池映紅也低著頭,緩緩走到九華宮主面前,低低叫了聲:「娘—」
  九華宮主道:「過去相見!」
  李玉樓猛抬頭,可巧碰上池映紅猛轉身。
  四道目光立即觸在了一起。
  剎那之前,池映紅的目光裡包含的是淒楚、幽怨;剎那之後,那淒楚、幽怨變
成了無限的悲痛。
  只聽池映紅叫了聲:「哥哥——」
  李玉樓心頭震顫,脫口叫道:「小妹!」
  池映紅張開一雙粉臂撲了過來。
  但是,地撲勢不穩,眼看著就要裁倒。
  李玉樓忙跨步迎上,張臂接住。
  池映紅飛投入懷,緊緊抱住了他,失聲痛哭。
  李玉樓並沒有手足無擠,也再沒有異樣感受,因為這是手足之情,兄妹之愛,
這是他世上唯一的親人。
  趙秀嵐看得怔住了!董天香也感到眼眶濕濕的。
  九華宮主雙目泛現淚光。
  可是,她就是忍住不讓它掉下來。
  片刻之後,兩個人緩緩分開,池映紅仍不停的飲泣,李玉樓一手扶住她,轉望
九華宮主道:「前輩——,只聽九華宮主載口道:「玉樓,從現在起,我把映紅交
給你?」
  李玉樓一怔。
  池映紅猛抬頭:「娘——」
  九華宮主道:「玉樓,既有濟南、華山二世家事在,就必定會有後來者,甚至
你隨時隨地也有可能再遭到無影之毒的殘害。
  有映紅跟在你身邊,可保無虞,而且你也可以帶著她去施救濟南、華山二世家
主人伉儷。」
  趙秀嵐、董天香一聽,感激得忙殲了下去,齊聲道:「謝前輩大恩,趙、董兩
家長幼俱感!」
  九華宮主微抬手:「我不敢當,兩位請起。」
  趙秀嵐、董天香站了起來。
  池映紅道:「娘,您——」
  九華宮主道:「我怪只怪李家的上一代,但是玉樓無辜,他總是你的兄長,你
的親人,你該跟著他,也該為他盡一點心力。」
  池映紅還待再說。
  九華宮主道:「救人如救火,快跟你哥哥去吧!」
  「娘—」池映紅悲叫一聲,跪了下去,低頭泣下。
  李玉樓道:「池姨,玉樓慚愧,更感激!」
  九華宮主一怔:「王樓,你叫我什麼?」
  李玉樓道:「玉樓叫您池姨。」
  九華宮主身軀一陣顫抖,一直強忍住的淚水撲簌簌落下,啞聲道:「將來找我,
可以還到九華宮原地,別讓人久等,帶著你妹妹走吧!」
  李玉樓道:「玉樓跟小妹拜別!」
  他恭恭敬敬拜了下去。
  李玉樓、池映紅、趙秀嵐、董天香,一行四個人離開了風陵渡窯洞,還坐那條
船到了河的這一邊,聯袂往華山趕去。
  ******
過了潼關,華山便已在望。
  潼關為中國中古時朋的關中門戶,筆直的天塹,古時稱之為挑行要塞。
  顧視禹引王氏語曰:「白靈寶以西,潼關以東,皆楓林,自崤山以西,潼津以
南,通稱函谷,沛公伐秦,不從函谷,而攻武關,誠畏其險也。魏長孫玫潼關,分
兵自蒲阪而西,遂克潼關。」
  這是古代戰略中,所見潼關形勢的重要,明太祖亦曾謂:「潼關之秦門戶,扼
而守之,關中之賊,如穴中竄耳。」
  而華山,從任何角度看,堪稱為中國一座名山。
  過去因困於古代封禪的觀念,以為五嶽皆為名山大岳,實則大謬不然,以五嶽
中言,西嶽華山,是一所最具風格的名山。
  華山的特點,在其偉大雄奇,全山皆系石質奇峰,於突兀蒼勁之中,蔚然有秀
氣,其一石一樹一峰,均出乎奇瑰。
  人讚:「華山一石鑄一峰,千峰鑄萬石」,所謂北方大山喬岳,有蒼左渾噩之
氣,到華山看三大峰,廿餘小峰,無不峭壁煞壑,如擎天大柱。
  不至此,難以體會「窮高極遠,磅礡無際」的襟懷,諺云:「燕趙多悲歌慷慨
之士l,看到華山的氣魄,郎可了然天地造物與人性均有脈相通。
  前人認為:「華山以三峰為主,三峰以外,峰峰皆削成,而三峰獨四方,峰峰
皆偏一隅,而三峰獨立於中也·」
  近人則多認為,華山信;可分為五峰,南稱落雁,北稱雲台,東稱朝陽,西稱
蓮花,正中

  一峰,通稱為玉女峰,此五峰重疊如花,故稱花山,華山或郎「花」的余晉。
  如今,李玉樓、池映紅、趙秀嵐、董天香等,就馳抵了玉女峰下。
  甫抵玉女峰下,蜿蜒曲折的山道兩旁,濃密林木之中,兩條矯捷人影落林而出,
飛星殯石般疾瀉而下,直落在四人面前丈餘處。
  那是兩名佩劍紫裝人,他兩個落地躬身:「見過姑娘,趙少主!」
  董天香道:「見過李少俠,池姑娘!」
  兩名紫裝人當郎轉向李玉樓、池映紅見禮:「見過李少俠,池姑娘!」
  李玉樓跟池映紅分別答禮。
  董天香道:「速往上報,讓老主人跟老夫人知道,我回來了!」;兩名紫裝人
恭應聲中,身形倒射拔起,掠上了登山道,兩個起落,便已不見。
  趙秀嵐道:「這是華山世家的兩個巡山。」
  李玉樓道:「強將手下無弱兵,華山絕學果然不同凡響。」
  董天香道:「閣下誇獎了,在閣下面前,這是班門弄斧,請!」
  四個人踏上了登山道,直往峰上行去。
  沿途不少樁卡,都是身手矯健的佩劍紫衣人,不知道華山世家一向都是如此禁
衛森嚴,還是在遭逢變故之後,加強了禁衛。
  片刻工夫之後,抵達峰腰,登山道似已到了盡頭,眼前一大片廣場,廣場的那
一邊,背倚山峰,座落著一片山莊。
  雄偉氣派,畫楝雕樑,大門石階高築,一對石獅,兩扇朱漆大門的門頭上,橫
額四大金字,寫的是「華山世家」。
  如今,華山世家之前的這一大片廣場上,一前四後的站著五個人。
  這五個人都是穿著紫色長抱的老者,每一個都在五旬以上,每一個都是眼神十
足,太陽穴高高鼓起,一看就知道是內外雙修的一流好手。
  四個人一登上廣場,一前四後五名老者一起跨步迎到,恭謹躬身:「屬下等恭
迎姑娘,趙少主!」
  董天香道:「見過李少俠,池姑娘。」
  五名老者忙又答禮。
  這裡李玉樓、池映紅雙雙答禮,那裡董天香又說道:「這是我華山世家的總管
跟四大管事。」
  李玉樓道:「失敬!」

  董天香沒再多說,微抬皓腕肅客:「請!」
  五名老者立即退讓一旁,董天香、趙秀嵐則陪著李玉樓、池映紅往大門行去。
  進入華山世家的大門,大門內另有八名佩劍紫夾人恭敬躬身,而且廣大的前院
之中,隔不遠便是兩名佩劍紫夾人,戒備之森嚴,真是如臨大敵。
  由董天香、趙秀嵐陪著,直進後院。
  後院之中,林木森森,花蘋四處,亭台樓閣一應俱全,雖王侯之家,也不過如
此,尤其五步一樁,十步一卡,戒備更見森嚴。
  即便是一個武林世家,平常日子也用不著這樣,應該是遭逢變故之後,才加強
了禁衛的董天香、趙秀嵐陪著李玉樓、池映紅直進廳堂,廳堂中落座,由趙秀嵐陪
著,董天香則告了個罪進了裡頭。
  沒多大工夫,董天喬又出來了,道:「家父、家母請兩泣內室相見!」
  趙秀楓、李玉樓跟池映紅一起站了起來。
  內室座落在廳堂之後,外間雙是一個佈置豪華,擺設考究的小客廳,裡頭則是
一間垂著珠簾的臥室。
  如今,在這個小客廳裡,坐著一位老人,一位老婦,年紀都在五旬以上,老人
清懼瘦削,老婦慈眉善目,想見得,這一定是華山世家主人夫婦。
  果然,趙秀嵐上前見禮,口稱伯父伯母。
  然後董天香抬手向李玉樓、池映紅:「爹,娘,這兩位就是「一府」李家後人
李玉樓李少俠,九華宮主的掌珠池映紅池姑娘!」
  一進來,老人夫婦四道目光使盯上了李玉樓眼池映紅。
  此刻,李玉樓跟池映紅不等老夫婦倆說話,搶先上前見禮:「晚輩李玉樓、池
映紅見過兩位老人家!老人忙拱手:「董無忌夫婦不敢當,身遭禁制,不便行動,
是以無法外間相見,也無法起身相迎,還望二位見諒!」
  李玉樓欠身道:「老人家言重,晚輩兄妹不敢!」
  老人董無忌抬手道:「兩位請坐!」
  李玉樓、池映紅謝了一聲,坐在了螢無忌夫婦對面,趙秀嵐一旁陪坐,董天香
則站在董無忌身旁。
  老夫婦四道門光再望李玉樓、池映紅,董無忌道:「兩位的身世跟關係,小女
都已經跟我夫婦說了。
  我夫婦驚喜激動,難以自己,遙想二十年前,百花谷驚變之後,我華山世家曾
會同濟南世家全力偵凶,並尋找少俠,不料時經年餘,毫無所獲,只得作罷,多少
年來一直悲痛感歎下已!誰知少俠無恙,且已長戍,故人有後,李家香煙未斷,可
喜可賀,少俠夫婦泉下有知,也該可以瞑目了!」
  話說到此,竟然雙目湧淚,身軀顫抖。
  李玉樓忍不住暗暗一陣感動。
  只聽董老夫人道:「我夫婦身遭禁制,下毒人指明要殺少俠,也是香兒一片孝
心,我夫婦雖極力阻攔,她與秀嵐暗中離家,不料少俠竟是故人之後,也幸虧他二
人沒能得手,不然大錯鑄成,百年之後,叫我夫婦有何顏面見故人夫婦於地下……」
  說著,說著,董老夫人也流下了眼淚。
  李玉樓好生感動,他剛要說話。
  董無忌又道:「尤其少俠仁德寬厚,不但不計仇恨,反而找到九華宮主,央得
池姑娘同來施救,我夫婦感激之餘,比萬分慚愧——」
  他沒說下去,隨即低下了一顆白頭。
  李玉樓忙道:「兩位老人家千萬別這麼說,否則倒使晚輩兄妹惶恐不安了。」
  董老夫人道:「少俠也別這麼說了,承蒙賢兄妹義伸援手,只沖這份心意,不
管是否能解除我夫婦所中禁制,董家上下,仍然感激。」
  李玉樓還待再說。
  池映紅已然道:「哥哥,有什麼話稍待再說,還是先為兩位老人家解毒吧!」
  李玉樓一點頭道:「小妹說得是。」
  董天香道:「池姑娘,怎麼為家父家母解毒法,需要幫忙麼?」
  池映紅道:「不用——」
  她探手入懷,摸出了一個小瓷瓶,撥開瓶塞,倒出兩顆紅豆大小,其色碧綠的
藥丸,跟以前給李玉樓服用的祛毒藥丸一樣。
  只聽地說道:「這是我九華宮無影之毒的獨門解藥,請姑娘給兩位老人家每位
一顆,服下就行了。」
  董天香詫異道:「就這麼簡單?」
  董老夫人叱道:「香兒癡了,天下萬物,都有降克,無影之毒雖稱毒中之最,
一般人談

  之色變,束手無策,但碰上了九華宮的獨門解藥,祛除無影之毒當然是輕而易
舉。」
  董天香沒再多說,忙接過兩顆藥丸,分別給乃父乃母服下。
  那裡董無忌夫婦服下了藥丸,這裡董天香轉望池映紅肅容道:「董天香謹代家
父家母乃華山世家上下,稈謝賢兄妹的大恩大德。」
  話落,她矮身就要拜下。
  李玉樓眼明手快,忙一抬手:「姑娘不可,我兄妹萬不敢當!」
  他也不過是一抬手而已,董天香一個嬌軀就硬是拜不下去。
  不只是她神情震動,連董無忌夫婦也是一臉驚容。
  只聽董無忌一歎道:「香兒,李少俠修為高絕,功力通玄,你拜不下去的,如
此大恩德,也就不必口頭言謝了!」
  董天香只得作罷,李玉樓這才收回了手,道:「兩位老人家,晚輩無意賣弄,
實在是當不起董姑娘這一禮,一時情急——」
  董無忌依然凝望著他道:「少俠別這麼說,故人不但有後,而且青出於籃,我
夫婦只有為故人慶幸。」
  李玉樓道:「老人家誇獎!」
  董無忌道:「不是我當面奉承,以少俠這身修為,已足列當世一二人之間,不
知道是不是方便問少俠的師承?」
  李玉樓遲疑了一下,道:「華山、濟南二世家既是李家故交,晚輩不敢瞞兩位
老人家,家師「天外天」無名老人。」
  董無忌神情猛震,臉色一變,霍地站起,失聲道:「原來是「天外天」的無名
老神仙——」
  只聽池映紅道:「老前輩所中的無影之壽,已經怯除盡淨。」
  此言一出,幾個人都為之一怔,這才注意到,董無忌已經站起來了,連董無忌
在內,立時驚喜激動。
  董天香忙啡道:「娘,您——」
  一聲「您」剛出口,董老夫人也站起來了。
  董天香又一聲:「爹,娘!」竟喜極而泣。
  董無忌定了定神,道:「九華宮的獨門解藥,真是靈驗神奇——」
  董老夫人流淚道:「李少俠,池姑娘的恩德,不啻重生再造。」
  李玉樓、池映紅也雙雙站起。
  李玉樓道:「老人家言之太重,晚輩兄妹萬不敢當!」
  都站起來,趙秀嵐自不便再坐著,也要往起站。
  董無忌適時忙抬手:「坐,坐,兩位請坐!」
  都又坐了下去,趙秀嵐也就沒再往起站。
  坐定,董無忌又凝目:「我做夢也沒想到,少俠會是「天外天」無名老神仙的
傳人,真是福緣深厚,真是福緣深厚,故人泉下有知,不只應該瞑目,甚至應該含
笑瞑目了。」
  董天香道:「爹—「天外天山無名老神仙,我聽您說,天下武林的人,也都知
道有這麼一位絕世高人,只是,老神仙究竟是怎麼一位——」
  董無忌道:「我跟天下武林同道一樣,只知道「天外天」無名老神仙是位絕世
高人,只知道老神仙一身修為已屬陸地神仙境界,為近百年來當世第一奇人,但從
沒見過老神仙,也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
  董天香眼望李玉樓:「李少俠對老神仙的所知,當然比我們多,可否把「天外
天」的所在,以及老神仙的生平、修為,說給我們聽聽,以增我們的見聞。」
  李玉樓遲疑了一下,道:「我辭別老人家,離開「天外天」的時候,老人家曾
經告誠,日後,最多只能承認是他老人家的傳人,別的都不許說。
  事實上,我在「天外天」追隨老人家整二十年,除了知道他老人家自號無名,
是絕世高人之外,其他一無所知。」
  董天香一呆,道:「怎麼會這樣?」
  董無忌歎道:「奇人每多奇行,無名老神仙是近百年來當世第一奇人,他這樣,
也就不足為奇了。」
  池映紅突然道:「兩位前輩可否把中毒的經過,告訴晚輩兄妹?」
  顯然,他是急於知道,董無忌夫婦是如何中的毒,然後再找出線索,從而偵凶。
  董老夫人道:「對了,把咱們中毒的經過告訴李少俠兄妹,也好讓李少俠兄妹
循跡找出那下毒人,俾便緝獲二十年前百花谷暗下毒手的兇徒。」
  董無忌道:「李少俠、池姑娘,說起來慚愧,我夫婦根本不知道是怎麼中的毒,
秀嵐的父母跟我們的情形一樣。」
  李玉樓道:「我也只想到兩位前輩不會知道,二十年前慘案至今毫無線索,凶
徒之狡猾多智,可想而知。
  再加上無影之毒太過歹毒霸道,下毒之人幾乎可以在任何情形下施放,所以實
在很不容易覺察,不過,是什麼時候中的毒,兩位前輩總該知道。」
  董無忌瘦削的老臉上,掠過一絲令人難以言喻的神色,道:「說來少俠也許不
相信,我夫婦是直到接獲了一紙警告,運氣一試之後,才發現確實已中了毒,在此
之前,根本茫無所覺。」
  李玉樓為之呆了一呆。
  池映紅道:「那一紙警告,前輩是不是還留著?」
  董無忌道:「沒有,我一氣之下,立即撕個粉碎。」
  池映紅眉頭微皺,道:「可還有別人看過那紙警告?l董無忌道:「只有我這個
老伴接過去看過,別的就再沒有別人了—」
  池映紅道:「那撕碎的紙呢?」
  董無忌道:「我夫婦不願讓太多人知道,我撕碎之後,乾脆就把它燒了—」
  池映紅道:「前輩撕得好,很可能無影之毒是下在那紙警告之上,兩位前輩看
到了那紙警告,同時也中了毒。
  所以,事先一直茫無所覺,等到看過那紙警告之後,運氣一試之下,才發現自
己的確是中了毒。」
  董無忌夫婦雙雙為之一怔。
  董老夫人驚聲道:「池姑娘一語驚醒夢中人,的確有這個可能,要不然我夫婦
很少跟外人接觸,華山世家的禁衛也一向森嚴,那下毒之人那裡會有機會下毒呢?」
  李玉樓呆了一呆,道:「晚輩斗膽,不管怎麼說,兩位老前輩還是讓人給下了
毒——」
  董老夫人又復一怔,道:「這倒是,我夫婦還是給了人可乘之機。」
  李玉樓道:「晚輩的意思是說,那下毒的,可能不是外人。」
  此言一出,董無忌夫婦、董天香、趙秀嵐臉上都變了色。
  董天香驚聲道:「李少俠,你是說——」
  董無忌拾手攔住了女兒的話,道:「等一等,李少俠說的是理——」
  董天香住口不言。
  董無忌道:「咱們家的情形,咱們自己清楚,華山世家不敢自誇銅牆鐵壁,固
若金湯但外人想進來而不被發現,恐怕還不太容易。
  再說把毒下在那張警告之上,一不外是故佈疑陣,讓咱們只會想到外人,二則
是不留那麼多線索,讓咱們不好追查。」
  董老夫人為之動容,點頭道:「嗯!有道理,經這麼一說,我深有同感。」
  池映紅道:「那紙警告,兩位前輩是在什麼地方發現的?」

  董無忌道:「在我書房中。」
  「書房的什麼地方?」
  「書桌之上。」
  「前輩的書房,什麼人可以進去,什麼人經常進去?」
  「我在書房的時候,除了我這個老伴,小女天香,還有申總管之外,任何人不
許進入,但是我不在書房的時候,可以進去的人就多了。」
  「難道前輩沒有禁令,或者是派人看守?」
  「倒沒有派人看守,實在沒有那個必要,禁令是有,不許他們輕易進入我的書
房,其實沒有事他們也不會去,可是每入總有人打掃收拾。」
  「負責收拾打掃前輩書房的,又都是些什麼人?」
  「都是後院的下人,他們是輪流收拾打掃。」
  「那麼在發現那張警告之後,前輩有沒有問過當天負責打掃的下人?」
  「問過了,但是他說,在他收拾打掃的時候,還沒有發現書桌上有那麼一紙警
告。」
  「當天,前輩是什麼時候到書房去的?」
  「上午。」
  「那名下人收拾乾淨之後,一直到前輩進入書房,其間隔了多久?」
  「總有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再有幾撥人進去,放下一紙警告也夠了!」
  李玉樓道:「前輩可還記得那警告上的筆跡什麼樣?」
  董無忌道:「當然記得,字寫得頗為工整,絕不是在勿忙的情形下寫的,也足
證不是在我書房寫的,而是事先寫好放在我書房的——」
  李玉樓道:「前輩可曾看出,是出自男子手筆,還是出自女子手筆?」
  董無忌怔了怔,道:「這我得想一想——」
  他沉吟了一下,接道:「倒有幾分像出自女子手筆。」
  李玉樓道:「那麼該不會錯了,除了金瞎子之外,前後幾次對晚輩暗下毒手的,
都是女子。」
  他卻不知道,那次對他暗施無影之毒的,不是金瞎子,而殺了金瞎子,然後又
以高明易容化裝之術,扮成金睹子害他的,也是個女人。
  董無忌道:「可是華山世家,除了拙荊跟小女身邊各有兩個侍婢之外,別的再
也沒有女流了,而且她們都沒讀過什麼書,絕寫不出那樣的字來。」
  池映紅道:「可否讓我兄妹見見老夫人跟董姑娘身邊這四名侍婢?」
  董無忌道:「當然可以,我這就叫天香去把她們叫來。」
  池映紅道:「不,我兄妹希望在不著痕跡的情形下見她們。」
  董無忌微微怔了怔,道:「對!—我糊塗了,那——」
  董天香道:「爹娘先請歇息,我跟秀嵐請李少俠,池姑娘到我小樓上去坐坐!」
  董無忌當然懂愛女的心意,當即點頭答應,夫婦倆站起,道:「那就請他們二
位上你的小樓去坐,等一會再過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32:25

第二十三章
  董天香、趙秀嵐陪著李玉樓、池映紅踏著如茵綠草間的石板路往後走。
  池映紅道:「剛才怎未見老夫人身邊的兩名侍婢?」
  董天香道:「就因為兩位來給兩位老人家祛毒,家母讓她們暫時迴避了!」
  李玉樓道:「趙少主在兩位老人家面前,可有什麼不方便?」
  趙秀嵐一時沒聽懂李玉樓的話意,不便回答。
  董天香嬌靨微酡,道:「秀嵐是兩位老人家的準女婿,沒有什麼不方便的。」
  李玉樓「呃」了一聲道:「那麼請趙少主折回去陪兩位老人家,兩位老人家所
中之然祛除,不能不提防再有什麼不測!」
  董天香、趙秀嵐懂了,雙雙臉色一變。
  董天香急道:「嵐哥,快去!」
  李玉樓及時道:「趙少主,請隨時留意,暗中監視!」
  趙秀嵐答應一聲,飛步而去。

  李玉樓又道:「董姑娘請放心,那下毒之人唯一可施的是無影之毒,現在有捨
妹在,已經不怕他們施毒了,別的不足為慮,我請趙少主折回去,只是為防萬一而
已,其實她們的目的還是在我,並不是別人。」
  剛才聽李玉樓一提醒,董天香還真著急擔心,如今再聽李玉樓這麼一說,想想
也是,遂也就放下了一顆心。
  三個人往後走,穿過一片茂密林木,一座精緻小樓座落眼前,小樓緊挨著一泓
池水,水上橫跨著一座朱欄小橋,幽美麗寧靜。
  就在小樓前,並肩站著兩名青衣少女,長得都很清秀,也都一臉伶俐模樣,一
見主人來到,雙雙急步迎了過來,盈盈施下禮去:「婢子們恭迎姑娘!」
  李玉樓、池映紅四道銳利目光,立即盯上了她們倆。
  只聽董天香道:「見過李少俠、池姑娘。」
  兩名青衣女半轉身,又施禮:「見過李少俠、池姑娘!」
  李玉樓抬手示意。
  池映紅則伸兩隻玉手分別拉住了兩名青農少女的手,道:「兩位姑娘別這麼多
禮,請給我們搬幾張凳子來,我們就在這兒坐坐。」
  董天香沒說話,她冰雪聰明,知道池映紅這麼說一定有她的道理。
  果然,在兩名青衣少女應聲轉身奔入小樓之後,池映紅立郎道:「她們兩個都
不是——」
  董天香道:「池姑娘怎麼知道?」
  李玉樓道:「小昧一摸手就知道。」
  董天香立即明白了:「原來—!」
  池映紅道:「那倒不是,而是凡施放過無影之毒的人,都對無影之毒的感覺特
別敏銳,即便是極其輕微,也絕瞞不過他們,我剛用極其少量的無影之毒試過她們,
她們竟然沒有一點感覺—!」
  董天香驚聲道:「怎麼說,池姑娘在她們身上—!」
  池映紅笑道:「董姑娘放心,我對無影之毒已到了收發自如的地步,在我鬆開
她們的手的同時,我已把無影之毒收回來了!」
  董天香輕「哦」一聲,神色也為之一鬆。
  只見兩名青衣少女搬了三張錦凳,走出小樓,行了過來。
  李玉樓上前要接。


  董天香道:「就先把橙子放在這兒吧!我剛想起了一點事,還得跟李少俠、池
姑娘見老主人跟老夫人去。」
  顯然地還是不能完全放心,這也是人之常情,誰叫那是她生身爹娘?恭應聲中,
青衣少女放下手中錦凳。
  董天香跟李玉樓、池映紅則又轉身行去。
  口口口口口口回到了董無忌跟董老夫人的住處,老夫婦倆都在小客廳坐著,趙
秀嵐侍立一旁,另外多了兩個侍婢。
  這兩個侍婢都是中年女子,說中年也不過三十幾歲,雖然都是三十幾歲的人了,
可是身材面貌都還十分姣好。
  趙秀嵐抱拳相迎,以眼色示意,並沒什麼異狀。
  兩名中年侍婢過來給董天香見禮之後。
  董老夫人道:「見過乎少俠跟池姑娘。」
  兩名中年侍婢轉過來,給李玉樓、池映紅見了禮。
  這次池映紅沒有過去拉兩個中年侍睥的手,只因為離得遠了些,搶步過去未免
過於明顯,她跟李玉樓一樣,也抬於示意。
  而她這兒皓腕方抬,兩名中年侍婢的身軀一起微微震動了一下,抬眼望池映紅,
四道—光飛閃奇亮寒芒。
  這也不過是一剎那間的事,一利那之後,她二人又恢復了平靜,頭一低,退向
後去,向董老夫人齊又一禮,道:「婢子們告退!」
  話落,她們要走。
  身軀震動,目閃寒芒,全落進了李玉樓跟池映紅眼裡,是以李玉樓及時道:
「兩位姑娘請等一等。」
  兩名中年侍婢臉色倏變,看也沒看李玉樓,閃身就往外撲。
  李玉樓早防著了,抬雙掌,兩手虛空微抓,兩名中年侍睥腳下踉臉,倒退而回。
  與此同時,李玉樓帶著一陣疾風,跨步泅上,雙掌並出,卸下了她們的下巴,
然後雙一併指疾探,在她們兩個的口中一閃而回,雙手再揚起時,手掌心裡各托著
一顆綠豆大小的白色藥丸。
  兩名中年侍婢面如死灰,低頭不語。
  這一切,一氣呵成,而且奇快無比,等到大家弄清楚是怎麼回事時,李玉樓雙
手已托起了那兩顆白色藥丸。
  董無忌一臉驚容,霍地站起,歎道:「這才是真武學,董無忌開了眼界,也歎
為觀止啊!」
  李玉樓道:「前輩誇獎!」
  這時候,董老夫人才定過了神,震聲道:「真是你們兩個,快二十年了,我待
你們不薄啊!」
  一句快二十年了,聽得李玉樓心頭震動,道:「你們的眼光看得真不近啊!潛
伏之久,也令人佩服!」
  董老夫人霍地轉過了臉:「怎麼,少俠,你是說早在二十年前她們就—!」
  李玉樓道:「前輩,她們都是二十年前同時進府的吧?」
  董老夫人道:「不錯!」
  李玉樓道:「敢請前輩:再想一想,是在百花谷事之前,還是之後?」
  董老夫人臉色一變道:「是在百花谷事之後。」
  李玉樓道:「百花谷事之後,倘若尚在襁褓中的晚輩也同時遭了毒手,或許她
們就不會煞費這麼大的苦心了,只在二十年之前,她們早想到要藉各家之力來斬草
除根了,能不令人佩服麼?」
  董老夫人不由為之駭然道:「天,你們究竟是些什麼人?心思、耐性都這麼嚇
人?」
  李玉樓道:「有晚輩於裡這兩顆東西在,她們的耐性不能不嚇人,至於心思之
嚇人,那恐怕另有其人,至於其人是誰,得煩她們告訴吶們了!」
  話鋒一頓,接道:「不妨告訴兩位,在我面前自絕尋死都不是件容易事,除非
兩位自信快得過我,否則我奉勸兩位,最好不要再嘗試了。」
  話落,他同時探手,一起托上了兩個中年侍婢的下巴,然後他一雙銳利的目光
凝注,緊緊的盯在兩個中年侍婢臉上。
  不知道是自知快不過李玉樓,還是在等機會,兩個中年侍婢臉色大變,沒有一
點表情,也沒有一點動靜。
  李玉樓開了口:「不管那一位說都可以,請告訴我,你們受了誰的指使?」
  兩個中年侍婢沒說話。
  李玉樓道:「兩位是女流,我或許不便拿兩位怎麼樣,但是眼前並不是沒有能
對付女流的人。」
  兩個中年侍婢仍沒說話。
  李玉樓道:「小妹,交給你吧!」
  池映紅道:「哥哥,你算是交對了人,她們用無影之毒來害人,我還用其人之
道,還治其人之身。
  她們既然懂得無影之毒,也就應該知道,當所中無影之毒真正發作的時候,是
個什麼樣的感受?」
  說完了話,她抬起了手。
  就在這時候,一個中年侍婢突開口:「我們說!」
  池映紅抬起的玉手又垂了下去,道:「我們等著聽呢!」
  那名中年侍婢道:「我們的確是受人主使,但是我們並不知道主使我們的人是
誰?」
  李玉樓道:「怎麼說?」
  「我們一向只聽見他的聲音,沒兒過他的人。」
  「那麼你們為什麼會聽他的?」
  「因為他是我們的主人,供我們吃穿,也控制我們的生死!」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早在二十一二年前。」
  「百花谷事之前?」
  「是的。」
  「你們一共有多少人?」
  「應該不只我們兩個,可是我們兩個所知道的,只有我們兩個。」
  「什麼意思?」
  「我們兩個所知道的,只有我們兩個,可是我們兩個也知道,還有別人在做著
跟我們個一樣的事,譬如濟南世家。」
  「這麼說,你們不知道下手濟南世家的是什麼人?」
  「不知道,不過有一點我們知道,一定是女人,不是男人。」
  「何以見得?」
  「憑我們女人的直覺,你不能不承認,不管做什麼事,女人總比男人來得方便,
機會大得多。」
  「這麼說,所謂你們,絕不只你們兩個,而且絕沒有一個是男人?」
  「不錯。」
  「不久之前,我就差一點死在一個男人所施放的無影之毒下。」
  「那他身邊一定有一個女人,只是你不知道罷了,或許,對你施放無影之毒的,
根本不是你所知道的那個男人。」
  李玉樓為之一怔。
  池映紅道:「哥哥,金瞎子後來不是死在無影之毒下麼?」
  李玉樓心頭震動,恍然大悟,現在他明白了,害他的不是金瞎子,但是他還是
沒想到,他在河邊小屋裡見到的,已經不是真正的金瞎子了。
  他定了一下神,道:「那麼,當初你們是從那裡來的?」
  那個中年侍婢道:「我們原都是江湖女兒,只記得有一夜被人擄到了一個不知
名的地方去。
  自從那夜之後的兩三年裡,我們沒有離開過那個地方,我們的主人,那位只聞
其聲,不見其人的主人,供我們吃穿,教我們習武,我們的武功都薄有基礎,所以
可以用聲吾來教我們,我們學的也很快。」
  池映紅突然道:「你們學的是那一門、那一派的武功?」
  那名中年侍婢道:「我們不知道。」
  池映紅道:F隨便演一招我們看看!」
  那名中年侍婢抬手演了一招。
  董無忌臉色一變,脫口叫道:「少林「伏虎掌」。」
  不只是董無忌,在場的幾個人都看出來了,中年侍婢演的這一招,的確是少林
「伏虎掌」中的一招,而且頗具功力,頗見火候。
  董天香忙道:「她們那個主人,是少林門人?」
  池映紅向另一名中年侍婢道:「你也演一招我們看看。」
  另一名中年待婢也演了一招。
  這一招,看得幾個人都一怔。
  董無忌叫道:「武當「七禽掌」。」
  另一名中年侍婢演的,可不正是武當七禽掌?池映紅道:「以他的心智,我就
知道他不會讓人從他所傳授的武功招式中看出他的來路的。」
  董天香詫聲道:「這怎麼會—!」
  李玉樓道:「至少有一點可以確認,她們那位主人所學淵博,熟知各派武功!」
  董無忌道:「少俠,當今武林之中,這樣的人不多。」
  李玉樓道:「前輩一定知道幾個?」
  ;董無忌道:「我只知道令尊就是一位—!」
  李玉樓怔了怔,沒說話。
  因為他的父親,「一府」主人李少侯,早在二十年前的百花谷事件中,已然被
害身亡了。
  李玉樓又間兩名中年侍婢:「儘管只聞其聲,你們應該知道,你們那位主人,
是男還是女?」
  只聽那名中年侍婢道:「他是男子。」
  是個鬚眉男子?池映紅道:「你們是無影之毒是那裡來的?」
  「當然是我們的主人交給我們的。」
  「當你們離開那個不知名的地方以後,你們就對他唯命是從了麼?」
  「生死控制在他的手裡,世上有幾個真不怕死的?」
  「十幾二十年的青春,你們就換得了吃穿而已?」
  「姑娘,我們也知道,可是不聽他的,也就連這十幾二十年都沒有了。」
  這倒也是實情。
  「已經離開了那個地方,你們總該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在那裡了?」
  「我們還是不知道。」
  「怎麼說?」
  「我們離開那個地方的時候,是在深夜,而且主人命我們各自蒙住兩眼,等我
們解下蒙眼物時,已是第二天了。
  當時,我們是在一個渺無人煙的荒野之中,眼前除了主人的指示之外,別的什
麼也沒有。」
  問了不少。
  兩個中年侍睥也說的不少。
  奈何,仍然無法知道,那主使她們的是誰!
  池映紅轉望董無忌道:「前輩,該問的晚輩兄妹已問過了,奈何那主使它們的
人防範嚴密,設想周全,她們所知有限,恐怕再也問不出什麼來了。」
  董無忌知道這是實情,微微點頭道:「那姑娘看,該怎麼處置她們?」

  池映紅道:「她們兩個都是華山世家的人,還請前輩做主。」
  董無忌道:「她們兩個雖然是我華山世家的侍婢,但她們要害的是李少俠,我
倒覺得請李少俠做個主,較為妥當。」
  李玉樓道:「如果前輩非讓晚輩做主不可,晚輩斗膽專擅,認為她們生死被人
控制身不由己,而且前輩跟晚輩都沒有受到什麼傷害,所以罪不及死,晚輩打算廢
了她們一身武功,讓她們重新做人。」
  兩個中年侍婢猛一怔,抬眼望李玉樓。
  董老夫人歎道:「少俠仁厚,必有無窮後福!」
  兩個中年侍婢突然一陣激動,雙雙跪了下去,道:「多謝少俠不殺之恩,我們
感激不盡!」
  李玉樓抬手點出兩指,兩個中年侍婢機伶一顫,倏地低下頭去。
  只聽李玉樓道:「你們走吧!請董姑娘交待一聲,不要為難她們。」
  董天香答應了一聲。
  兩個中年侍婢向著李玉樓、池映紅叩了一個頭,又轉向董無忌夫婦跟董天香,
道:「婢子們在華山世家近二十年,受老主人、老夫人及姑娘善待厚恩。
  如今,又蒙李少俠及池映紅仁德,倘不能洗面革心,重新做人,日後必遭報應,
就此拜別!」
  恭恭敬敬叩下頭去,站起來往外就走。
  董天香跟了出去。
  李玉樓轉望趙秀嵐道:「趙少主,此間事已了,咱們這就趕往濟南去吧!」
  趙秀膩抱拳欠身:「多謝李少俠、池姑娘!」
  董老夫人道:「不急在這一刻,等天香回來,讓她一起去。」
  趙秀嵐道:「伯父母毒方祛淨,華山也正需要人,小侄看,還是讓香妹留在家
裡較為妥當—!」
  董無忌一擺手道:「別人不知道董家,難道你還不清楚,憑華山世家的實力,
家裡還不少她這一個,再說我們老倆口不能上濟南去探望,她也該代我們去看看。」
  話剛說到這兒,董天香走了進來,或許她已聽見乃父的最後一句話,道:「爹,
讓我代您跟娘看誰去呀?」
  董無忌道:「李少俠、池姑娘這就要趕到濟南去,你娘跟我讓你一起去。」
  董天香忙道:「好哇!」
  董老夫人道:「秀嵐,你聽聽,女兒已經不是我們的了,你還替我們操什麼
心?」
  趙秀嵐窘笑未語。
  董天香紅了嬌靨,撒嬌含瞠的叫了乃母一聲。
  董無忌縱聲豪笑·李玉樓、池映紅也都笑了。
  笑聲中,李玉樓道:「凡事不能不防萬一,還請前輩加強華山的禁衛,晚輩兄
妹告辭!
  」
  說告辭,便沒再多片刻停留,因為李玉樓知道,此刻趙秀嵐心裹一定很急,只
是他不便催罷了。
  一行四人離開華山,取道直奔山東。
  口口口口口口從陝西到山東,可以坐船走黃河。
  但是儘管是順流而下,水路仍嫌太慢,所以一行搭水路就旱路,買了四匹健馬,
飛騎疾趕。
  一路倒是平安順利,從陝西經河南到山東,沒有碰到任何事故。
  這一天傍晚,一行四人趕抵了濟南。
  進城走沒一會兒,李玉樓便歎道:「濟南所謂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
湖,誠然名不虛傳。」
  董天香道:「等到了趙家之後,李少俠就更能體會這兩句話不虛了!」
  可不,濟南有一泉一湖一山之勝,泉郎「趵突泉」,湖郎「大明湖」,山郎
「千佛山」
  。
  濟南世家的趙家,就座落在「大明湖」畔,佔地廣大,狼牙連雲,飛簷相接,
宏偉而氣派。
  「大明湖」在濟南的西北角,周圍十餘里,約全城三分之一,湖界城垣東北西
三邊,西岸垂柳披拂,夏秋之交,湖中秋荷方盛,紅綠如繡,的確是四面荷花三面
柳,一城山色半城湖。
  四騎方馳到大明湖,便有兩個精壯黑衣漢子從湖旁柳林中閃出,擁在馬前,恭
謹躬身道:F恭迎少主,姑娘!」
  趙秀嵐道:「往府裡通報,就說我回來了,董姑娘同行,另外還有兩位貴賓!」
  兩名精壯黑衣漠子暴應聲中,一轉身離去,一名馬前帶路。
  看看將到濟南世家門前,濟南世家兩扇既大又厚的朱漆大門豁然而開,從裡頭
奔出一前八後九個人,整齊叫列在大門前廣場上。
  董天香馬鞭遙指道:「李少俠,池姑娘,那是濟南世家的總管及前後東西八大
管事,都是內外雙修的一流高手。」
  李玉樓道:「看得出來!」
  趙秀嵐道:「在李少俠面前,只怕是貽笑大方。」
  李玉樓道:「好說。」
  說話之間,四人四騎已抵廣場,前面那位,五十多歲,身材瘦削,穿一件黑衣
長袍,也就是董天香所說的濟南世家的總管,只聽他揚聲說道:「屬下率八大管事,
恭迎少主跟董姑娘!」
  話聲中,九個人一起施下禮去。
  後頭八個,也就是董天香所指的前後東西八大管事,都穿著黑色長袍,胖瘦高
矮不等,年紀最大的五十多,年紀輕點的也在四十以上。
  只聽趙秀嵐道:「見過李少俠,池姑娘!」
  總管跟八大管事再次施禮。
  「不敢」聲中,李玉樓、池映紅舉手答禮。
  趙秀嵐道:「老主人跟老夫人現在何處?」
  那名總管欠身道:「回少主,老主人跟老夫人現在廳堂等候。」
  趙秀嵐道:「帶路!」
  那名總管恭應聲中,轉身與八名管事往大門行去。
  大門石階上,另有八名佩劍黑衣漢子搶下石階,拉住馬匹。
  四個人下了馬。
  趙秀嵐道:「我先走一步,香妹陪李少俠、池姑娘往廳堂去。」
  他又向李玉樓、池映紅告了個罪,轉身快步行去。
  董天香,還有那名總管跟八名管事,陪著李玉樓跟池姑娘往裡走。
  過廣大的前院,進不知深有幾許的後院,林木庭園之勝,跟華山世家不相上下。
  到了廳堂之前,趙秀嵐已站在廳外迎客,道:「霍總管跟八大管事各回崗位,
即刻起,濟南世家嚴禁任何人出入。」
  恭應聲中,那位霍總管跟八大管事轉身飛步而去,剎那間走得無影無蹤。
  然後,趙秀嵐抬手肅客。
  進了廳堂,只見一對老夫婦在上首高坐,老人身軀魁偉,一頭銀髮,面如重棗,
濃眉大眼,頗具威儀。
  老夫人也是一頭銀髮,面目和藹慈祥,身後還站著兩名中年侍婢。
  不想可知,這兩名中年侍婢就是問題人物。
  顯然,趙秀嵐並沒有馬上動她們。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32:54

第二十四章
  李玉樓、池映紅、董天香,這三位那一位不是聰明人?也沒動聲色。董天香頭
一個搶過去請安。
  老婦人面帶微笑,吃力地微微抬了拾手,董天香過去拉住了老婦人的手,站在
了她的身邊。
  她隨時可以動兩名中年侍睥,也隨時可以阻攔兩個中年侍婢的行動。
  趙秀嵐為李玉樓、池映紅兩人引見,老夫婦正是他的父母,濟南世家的老主人
及老夫人倆。
  李玉樓、池映紅上前見禮。
  老人有氣無力的說了話:「李少俠、池姑娘少禮,趙振遠夫婦既不能遠迎,又
不能離座,還望兩位見諒!」李玉樓道:「前輩好說,晚輩兄妹不敢當!」
  趙秀嵐道:「爹,娘,李少俠就是下毒人逼咱們對付的那位李玉樓——」:

  趙振遠夫婦為之猛一震。
  兩名中年侍睥也一怔,旋即臉上變了色。
  趙秀嵐道:「李少俠就是「一府」李家的後人,也就是二十年前百花谷驚變中
失蹤的那名嬰兒。
  濟南、華山兩家之所以被下毒,牽扯到二十年前「一府」主人夫婦被害一案,
池姑娘和李少俠是同父異母的兄妹,九華宮主的愛女,不但已經怯除了董伯父、董
伯母祈中的無影之毒,而且當場緝獲了兩名下毒之人——」趙振遠夫婦聽楞了。
  兩個中年侍婢臉色大變,雙雙抬起了手。
  董天香早就防著呢!
  她要動,可是她沒能快得過李玉樓,李玉樓已飛指點出,兩個中年侍婢抬起的
手,倏然無力垂下。
  趙秀嵐接著又說道:「不過李少俠仁厚,只是廢了她們的一身武功,放她們重
新做人去了!」兩個中年侍婢矸然跪下,齊聲道:「老主人,老夫人,婢子該死!」
  趙振遠夫婦瞠目結舌,滿臉驚愕之色。
  趙秀嵐很快的又把華山法毒、緝兇以及二女所供說了出來。
  趙振遠夫婦總算明白了,定過了神,趙振遠話說得仍是有氣無力:「嵐兒,讓
她們到前頭來!」董天香說了話:「跪到前頭去。」
  趙振遠道:「不必跪了,就站著說話吧!」
  兩名中年侍婢沒有跪,雙雙低下了頭。
  只聽趙老夫人道:「你們跟我都十幾二十年了,我夫婦也待你們不薄,沒想到,
真沒想到——」池映紅取出藥丸,倒了兩顆藥丸遞給董天香,道:「請兩位前輩先
服了藥,解了毒再說話吧!」
  董天香忙把兩顆藥丸給趙振遠夫婦服了下去。
  池映紅道:「你們兩個既已悔悟,嘴裡預藏的斷腸毒藥應該已經用不著了—」
  兩名中年侍婢當郎從嘴裡掏出那預藏的劇毒來。
  李玉樓開始問話,問了幾句,發現這兩個中年侍婢所知道的,一點也不比華山
那兩個中年待婢多。
  當即道:「你們既已悔悟,我不能厚彼薄此,也廢了你們一身武功,讓你們重
新做人去吧!」
  他再度抬手兩指點出,廄了他們一身武功,由趙秀嵐帶著她們行了出去。
  池映紅道:「兩位前輩試著離座看看?」
  頭一個站起來的是趙振遠,他輕易的站了起來,利時激動的道:「真是仙丹妙
藥,池姑娘對我們夫婦,也不啻重生再造了!」
  池映紅道:「前輩言重,晚輩兄妹不敢當!」
  趙老夫人接著站起,地一句話沒說,矮身要跪。
  池映紅急忙伸手攔住,道:二叫輩千萬不可——」
  只聽趙秀嵐的話聲傳了過來:「趙秀嵐謹代家父母拜謝大恩!」
  原來趙秀嵐已經進來了,他以為站在李玉樓、池映紅的身後,又是出其不意,
兩個人絕攔不了。
  豈料,他話落要拜,竟然沒能拜下去。
  他神情剛震,只聽李玉樓道:「趙少主,你這又何必?」
  敢情,李玉樓以高絕修為攔住了他。
  不只趙秀嵐神情震動,趙振遠也看直了眼,等到他知道李玉樓是「天外天」無
名老人的傳人時,當然免不了又是一番震驚,一番推崇。
  在華山的時候,因為事了之後急著要往濟南趕,所以沒多作停留。
  如今不同了,如今事了,並不急著再往那兒趕,而且天色也已晚了,再加上趙
家三口跟董天香的極力挽留,李玉樓跟池映紅便住了下來。
  濟南不但名土鄉,勝景也不少。
  像大明湖的「歷下亭」、「張公祠」、「鐵公祠」,西關南側,永綏門之剪子
巷的「的突泉」,「柳絮泉」旁的一代女詞人李清照的故宅,還有城南敷裡外的
「千佛山」,趙秀嵐、董天香說了,明天要陪他們兄妹二遊歷。
  李玉樓不見得有心情去遊歷古跡勝景,但主人盛情,口頭上他不能不稱謝答應
了下來。
  ******晚上。
  一席酒宴之後,時間已不早了,趙秀嵐、董天香把兄妹倆送到跨院豪華舒適的
客房之後,坐沒一下就雙雙告辭走了。
  望著窗外的月光,小跨院裡花香襲人,夜色寧靜而美。
  池映紅道:「哥哥,外頭站會兒好麼?」
  池映紅是他世間唯一的親人,李玉樓如今愛極了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道:
「你不想早點兒歇息?」
  池映紅道:「這麼好的月色,誰捨得早睡?」
  李玉樓不忍拂妹妹雅興,含笑站起。
  池映紅「噗!」地一口吹熄了桌上的燈,房裡一黑,月色立即從門、從窗戶射
了進來,輕柔銀輝立即映滿了客房。
  李玉樓陪著池映紅出房到了院子裡,兩個人一起浸沉在月光銀輝下。
  兄妹倆是一對璧人,月色美,小院子裡的夜景美,利時,這個小跨院似乎成了
遠離塵世,不沾人間一絲煙火氣的仙境。
  抬頭望碧空,皓月當頭。
  可是看著看著,池映紅竟然低頭哭了!
  李王樓一怔忙道:「小妹……」池映紅一邊輕輕抹淚,一邊微微搖頭:「沒什
麼!」
  是觸景生情,抑或是——一時間,李玉樓還真弄不明白地是為什麼?突然,池
映紅抬起了頭,長長的睫毛上猶掛著晶瑩的淚珠:「哥哥,咱們上大明湖看看去好
不好?」
  如今,李玉樓更不忍違拂,他一點頭,道:「等一下—」
  他進房去拿了一襲長衫,道:「你身子還沒有復原,夜色深,外頭風更大,披
上點兒!
  」李玉樓為地披上,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輕聲K道:「謝謝!」
  李玉樓道:「自己兄妹,還客氣。」
  輕輕的握住了地的粉臂,兩個人並肩行了出去。
  此刻的趙府,儘管是禁衛森嚴,但是誰不知道這兩位是老主人跟少主人的貴賓,
一路到大門外,不但沒有阻爛,而且恭迎恭送。
  出了大門,大明湖已呈現眼前,夜色裡,月光下,一片靜寂,碧水映銀輝,閃
閃波光千萬道·兩個人並肩緩步,一直到了岸邊垂柳下,垂柳下一條潔淨石橙,李
玉樓道:「小妹,要不要坐會兒?」
  池映紅正要點頭,一眼望見岸邊草叢中緊捆著一葉小舟,忙道:「哥哥,咱們
划船到湖心去好不好?」
  李玉樓一怔道:「我不會操舟——」池映紅道:「不要緊,我會。」她沒等李
玉樓再說話,便反手拉著李玉樓往下走去。
  兩個人登上小舟,坐定,池映紅拿起雙槳略一划動,小舟便貼著水面,衝破碧
波及閃閃銀光,輕輕滑了出去。
  片刻之後,到了湖心,池映紅輕輕放下雙槳,一任夜風輕拂,遊目四顧,不由
輕歎出聲:「好美!」
  李玉樓也覺得大明湖,大明湖的夜色更美,但是他的感受不如池映紅來得深,
道:「小妹,冷麼?」
  池映紅微微搖頭,轉過臉,嬌靨映銀輝,一片清冶,一片聖潔,除了秀髮、衣
衫在夜風中飄動外,簡直就像一聳玉石雕成的女神像。
  她美目凝注,道:「哥哥,自從我知道你是我同父異母的兄長之後,咱們就沒
有好好談過,是麼?」李玉樓心神震動了一下,但旋即就釋然了,因為眼前的池映
紅,畢竟已經是他的妹妹了。
  他微點頭,道:「是的。」池映紅道:「我們談談,好麼?」
  李玉樓不怕談,也不忍拒絕,可是談什麼呢?要談的是池映紅,可是她卻說不
出話來,頭一低,投進李玉樓懷裡又哭了。
  現在,李玉樓知道她為什麼哭了,也知道她今夜的興致為什麼這麼好了。
  他輕輕的擁著池映紅,無限愛憐,現在他沒有一點顧忌,他沒有一點雜念,有
的只是真摯的兄昧之情。
  池映紅哭了一場,盡情發洩,半晌才收淚住鑿,輕輕擦淚,緩拾起頭,清瘦的
嬌靨上還有淚跡,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一雙美目都紅了。
  她輕輕的道:「我不知道上蒼對我是厚是薄,也不知道是該羨慕西門飛霜,柳
楚楚,還是她們該羨慕我——」李玉樓握住了一雙冰冷的手,道:「小妹,你我雖
不同母,但卻同父,我自小沒了母親,你的母親也就是我的母親,你我的身體裡,
流著同樣的血,世間還有什麼比你我兄妹更親的。」池映紅道:「我知道,我應該
知足了,也不該再奢求了。」
  這麼一位妹妹,的確惹人特別憐愛,李玉樓忍不住伸手輕擁,池映紅也就勢投
進了他懷裡,美目輕閉,又流下了兩行淚水。
  就在這時候,一聲冷笑劃空傳來。
  笑聲極其輕微,但卻沒能瞞過李玉樓敏銳的聽覺,他在池映紅耳邊輕聲道:
「小妹,不要動聲色,有人。」
  池映紅何等冰雪聰明,輕輕的離開了李玉樓,低鑿道:「在什麼地方,哥哥看
見了麼?」「不,我聽見了他一聲冷笑。」
  「聽出來他在那兒麼?」
  「在對岸的柳樹叢裡。」
  「看得見麼?」
  「現在看見了!」
  池映紅不經意的借抬手掠秀髮四望,對岸岸邊一排密密垂柳,地卻看不見有人
躲著,足證,她的目力不及李玉樓。
  她道:「怎麼辦?」
  李玉樓道:「衝著咱們來的,不能不看看他是誰!」
  「哥哥是打算——」
  「憑我的修為,可以一掠上岸,但是我不放心把小妹連人帶船丟在船心,劃回
去,你回趙家,我——」
  「不,我跟哥哥一起去。」
  「那就把船划到對岸去,慢慢的,不要驚走了他。」池映紅拿起了雙槳,輕輕
划動,小船慢慢的往對岸劃去。
  船行之間,李玉樓不住抬手遙指,指的卻是離那排垂柳遠遠的「歷下亭」。
  小船在離那發出冷笑之人藏身處兩三丈外靠了岸,兄妹倆攜手登岸,李玉樓拉
著池映紅,若無其事的直向「歷下亭」行去。
  剛到「歷下亭」前,李玉樓的手暗暗一緊,知會了池映紅一下,然後霍然旋身,
冷笑發話:「不必再躲躲藏藏了,你可以出來了—」他一雙銳利目光逼視處,是離
「歷下亭」不遠的一株合圍大樹,他這兒話聲方落,那株合圍大樹後閃出了一個人。
  藉著月色看,是個長眉細目,一襲青衫,頗見俊逸的年輕人,只聽他冷笑道:
「到現在才聽出我來,你也不過爾爾。」
  李玉樓淡然道:「早在湖心的時候,我就聽見你那聲冷笑了,不然我不會到這
兒來的!
  」年輕青衫客「呃」地一聲道:「這麼說,是我低估了你。」
  李玉樓道:「那無關緊要,要緊的是閣下何許人,什麼意思?」
  年輕青衫客道:「我是何許人,也不闕什麼緊要,至於我是什麼意思,很簡單,
你月夜攜美泛舟大明湖,讓人羨慕,也讓人妒忌。」李玉樓道:「你誤會了,這是
舍妹!」
  年輕青衫客道:「你這欺人之談也太低劣了,她是九華宮的愛女,怎麼會是你
的妹妹呢?」池映紅美目寒芒一閃,要說話。
  李玉樓已搶先說道:「九華宮主的愛女,怎麼見得就不能是舍妹?」年輕青衫
客道:「你姓李,她姓池——」
  李玉樓道:「夠了,你知道的不少,足證你是個有心人,目的不在什麼妒忌不
妒忌。」年輕青衫客臉色一變:「沒想到你還會施詐——」
  李玉樓道:「答我問話,你何許人,什麼意思?」
  年輕青衫客道:「我說過,那無關緊要——」李玉樓道:「那是剛才,現在不
同了—」
  年輕青衫客道:「剛才,現在,有什麼不同?」李玉樓道:「你要是只為妒忌,
我不會跟你計較,也可以不問你是何許人,可是你既然知道我姓李,舍妹姓池,足
證你不是為了妒忌,我自然也就不能等閒視之。」
  年輕青衫客道:「原來如此,我要是不想說呢?」李玉樓道:「那恐怕由不得
你。」「是麼?」年輕青衫客冷冶一笑:「那何如等真由不得我的時候再說!」
  李玉樓雙眉微揚,要說話,忽地兩眼威稜電閃:「原來來的還不只你一個。」
  年輕青衫客神情微一震,道:「你的耳目的確夠敏銳,現在我相信,你早在湖
心就已經發現我了!」李玉樓道:「他們打算什麼時候出來?」年輕青衫客道:
「現在用不著,或許根本用不著。」
  李玉樓道:「我看你還是早一點讓他們出來吧!要不然會來不及,那麼一來,
他們派不上用場,也就枉費你帶他們來的用心了。」
  「會麼?」「你要不要試試?」
  「我正有這意思。」
  他話聲方落,李玉樓一聲:「小心了!」
  他清清楚楚的聽見了這句話,也看見了李玉樓的衣衫略一飄動,也只是衣衫略
一飄動,然後他覺得有一陣輕風迎面吹來。
  當輕風吹來的時候,他清楚的看見,李玉樓還站在那兒。
  也就是說,在他眼裡,李玉樓站在那兒,並沒有移動分毫,只輕風過後,李玉
樓的衣衫又飄動一下,如此而已。
  就如此而已,有什麼好小心的?的確,就如此而已,實在沒什麼好小心的。
  年輕青衫客正暗自詫異。
  只聽李玉樓說了話:「你已經試過了,認為如何?」已經試過了麼?年輕青衫客
暗自的詫異不由增添了三分。
  就在這個時候,李玉樓抬起了右手,攤了開來,手掌心裡,托著一樣東西。
  今夜月色好,年輕青衫客的目力也不錯,他看見了,也看出來了,那是一顆扣
子,他衣裳上的扣子。
  也就在這時候,他忽然覺得領口上有點涼意,一驚,忙抬手去摸,不由大駭,
領口上正少了顆扣子。
  他不只大駭,簡直魂飛魄散,心膽俱裂,這幸虧只是摘了一顆扣子,要是並指
點向喉結,或者是指鋒貼著衣衫由上劃下呢?他明明看著李玉樓沒動,看得清清楚
楚,也不過只是前後衣衫各飄動了那麼一下,那麼李玉樓怎麼過來的?不可能,也
不可能快到這種速度。奈何,那顆扣子是鐵一般的證據。
  突然,他明白了,李玉樓到他跟前來過了,那前後衣衫的各一次飄動,就是一
次撲前一次退後。
  這是什麼身法?不管什麼身法,但已經能夠證明,人家要殺他,是易如反掌吹
灰,如今他也千信萬信不早點把帶來的人啡出來,那定會來不及!他機伶暴顫,出
了一身冶汗,忙道:「出來!都出來!」或許是因為嚇的,嗓音都岔了。
  話鑿方落,從四面八方掠來幾條人影。
  影定人現,恰好是六個。
  兩前四後,落在年輕青衫客身前,那是兩個灰衣老者跟四個中年灰衣人,一落
地,立郁恭謹躬身。
  池映紅突然道:「看你們的裝束打扮,我想起了眼下武林中的一家,莫非你們
是三堡中的「威遠堡」的人?」李玉樓道:「原來是三堡中「威遠堡」的人?」年輕
青衫客道:「不錯,我們是「威遠堡」的人,怎麼樣?」池映紅道:「如果你們是
「威遠堡」的人,那你就是少堡主雷少鵬了!」
  年輕青衫客道:「也不錯,正是本少堡主。」
  池映紅道:「這我就不懂了,我們兄妹跟你們「威遠堡」有什麼過節?」
  雷少鵬道:「沒有過節,也談不上過節,只是我「威遠堡」要殺李玉樓就是
了。」池映紅道:「我明白了,敢莫又是令尊雷老堡主,或者是「威遠堡」的什麼
人,中了無影之毒,被人所制?」雷少鵬道:「不是,我「威遠堡」沒那麼窩囊,
還不至於這麼輕易被人所制!」池映紅道:「那你們有什麼理由殺我哥哥?」
  雷少鵬道:「不必理由,想殺就殺—」
  池映紅道:「你「威遠堡」多年來的聲名不惡,似乎不該是這麼不講理的人。」
  雷少鵬道:「人總是會變的,殺一個李玉樓,也不足以損毀我「威遠堡」的聲
名。」
  池映紅轉望李玉樓道:「哥哥,咱們現在已經知道大概了,你看該怎麼辦?」
  李玉樓道:「任何人都可以不講理,但那得殺得了我才算數。」雷少鵬叫道:
「姓李的,你可以試試看!」李玉樓道:「已經試過了,還用再試麼?」

  雷少鵬臉色大變,厲聲道:「不到黃河,我還沒有死心,給我殺!」
  他那裡下了殺人令,這裡,兩名灰夾老者憑一雙肉掌,四名中年灰衣人則各從
腰間掣出一把軟劍,耀眼光華之中,抖得筆直,六個人聯袂飛身撲了過來。
  李玉樓上前一步,擋在池映紅之前,從容不迫,輕描淡寫,抬手揮出。
  就這麼一揮,六個人似周無形重擊,悶哼聲中連翻暴退,四名中年灰衣人甚且
握不住軟劍,往後退了一步。
  池映紅道:「就憑你們這樣的身手,也想殺我哥哥麼?」雷少鵬咬牙切齒,道:
「不要緊,我威遠堡殺不了,還有別人,走!」
  他還是說走就要走。
  李玉樓淡然輕喝:「等一下!」喝聲不大,但卻震得雷少鵬身軀一顫,不由自
主的停步未動。
  忽聽一個清朗話聲傳了過來:「那位道上的朋友來到大明湖,請恕濟南世家恭
迎來遲!
  」隨著這清朗話鑿,兩前兩後,四條人影破空射到,如飛落地,正是趙秀嵐、
董天香跟兩個身穿黑夾的精壯中年人。
  李玉樓道:「不想仍驚動了府上,我兄妹月下泛舟,沒有想到會惹上這些麻煩,
真過意不去!」
  趙秀嵐道:「少俠好說——」
  轉過臉去道:「不管「威遠堡」跟李少俠有什麼過節,李少俠現在是我濟南世
家貴賓,當請雷少堡主看我濟南世家的面,暫時放手——」李玉樓道:「趙前輩跟
趙少主的好意,我感激,無如我不希望把這事扯上濟南世家,這件事還讓我自己了,
好麼?」
  趙秀嵐遲疑了一下,微點頭:「那濟南世家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當即往後微退了一步。
  李玉樓轉過臉去,冶然道:「雷少堡主,我可以不為己甚,但是你必須告訴我,
你們為什麼要殺我?雷少鵬道:「我說過,沒有理由,也不必理由。」李玉樓雙眉
一揚道:「那你就別想走。」
  他這兒微一拾手。
  那裡,雷少鵬竟砰然一聲跪了下去。

  池映紅、趙秀嵐、董天香等看得方一震。
  「少堡主——」
  幾聲大叫聲中,兩名灰衣老者,四名中年灰衣人撲向雷少鵬。
  「你們站遠點!」
  沉喝聲中,李玉樓再揚手,兩名灰衣老者,四名中年灰衣人又似遇無形重擊,
飛退出老遠,砰然連聲摔在地上。
  雷少鵬悲憤大叫道:「姓李的,你就是殺了我,我還是要說沒有理由,也不必
要什麼理由。」李玉樓怔了一怔。
  兩名灰夾老者,四名灰灰中年驚急的望著李玉樓。
  李玉樓道:「雷少堡主,你真不怕死?」
  雷少鵬大叫:「我不怕,姓李的,你只管動手就是。」
  李玉樓道:「看來你是有你的不得已,你可以沒有理由,不必理由殺我,李玉
樓卻不能跟你一樣,帶著你的人,走吧!」雷少鵬為之猛一怔。
  兩名灰災老者,四名中年灰衣人也睜圓了雙眼。
  雷少鵬詫異的望了李玉樓一眼,目光中所包含的,令人難以言喻,旋即他站了
起來,一聲:「走!」
  騰身躍起,飛射而去。
  兩名灰衣老者,四名中年灰衣人也站起來,急急跟了去。
  李玉樓轉過身,向著趙秀嵐一抱拳:「累得趙少主、董姑娘也不能歇息!」趙
秀嵐忙抱拳答禮:「少俠千萬別這麼說。」
  李玉樓轉望池映紅道:「小妹,咱們跟趙少主、董姑娘回去吧!」
  池映紅點頭,應了聲。
  幾個人這裡剛要走。
  一聲低沉話聲劃空傳到道:「等一等。」這個人,年紀近卅,是位軒昂人物,
唇上還留著兩撇小鬍子,益增其威武,還帶著幾分瀟灑。
  李玉樓入目來人,脫口道:「於堡主!」來的可不正是「震天堡」的於奇威?
只見他臉色凝重,向著池映紅、趙秀嵐、董天香分別一抱拳,道:「池姑娘,趙少
主,董姑娘!」池映紅、趙秀嵐、董天香分別答禮。
  李玉樓道:「小妹,趙少主,董姑娘,這位是三堡之中「震天堡」的於堡主。」
  趙秀嵐、董天香齊聲道:「久仰!」
  這不是客套,還真是仰名已久。
  池映紅道:「於堡主此來是——」
  於奇威道:「於某的來意,和「威遠堡」雷少堡主一樣。」
  趙秀嵐、董天香臉色大變。
  池映紅違:「我倒是想到了。」
  李玉樓道:「我也想到了,可也沒想到。」
  於奇威道:「那都無關緊要。」
  池映紅道:「於堡主,雷少鵬跟他的人剛走。」
  於奇威道:「於某自知不是對手,可是於某不惜流血五步。」
  他聽懂了池映紅的話意。
  池映紅道:「為什麼?」
  於奇威道:「於某的答覆,跟雷少鵬完全一樣。」連於奇威也不肯說。
  幾個人都怔了一怔。
  就在幾個人一怔神之際,於奇威又開了口,話聲忽轉嚴肅,道:「在沒有動手
之前,於某要先罵你一聲不仁不義。」
  李玉樓道:「於堡主,我怎麼不仁不義?」
  於奇威道:「衡陽世家聲名狼藉,為天下武林所不齒,但是冷面素心玉羅利西
門姑娘,卻是位令人欽敬的好姑娘。
  她是怎麼對你的,你也應該明白,而如今你卻攜美遨遊大明湖,在濟南世家作
客,把位多情多義的西門姑娘完全拋諸腦後——」
  李玉樓道:「於堡主是為了這件事殺我?」
  池映紅道:「如果是為了這件事,我想於堡主是誤會了,儘管是誤會,但於堡
主的俠義肝膽,仍然令人敬佩。
  西門姑娘的事我知道,我也應該讓於堡主知道一下,他是我的兄長,我是他的
親胞妹…


  於奇威猛一怔,詫聲啡道:「他是池姑娘的兄長,池姑娘是他胞妹?」池映紅
道:「趙少主跟董姑娘可以作證。」趙秀嵐、董天香齊聲道:「不錯,這是實情。」
  於奇威瞪圓了一雙虎目:「怎麼會?怎麼可能?普天之下誰不知道,池姑娘是九
華宮主的掌珠,而他,儘管所學不凡,但至今沒人知道他來歷——」趙秀嵐截口道:
「於堡主又錯了,這位的來歷,到現在為止,已有不少人知道,包括東西兩個世家,
濟南、華山在內。」
  於奇威「呃」了一聲道:「濟南、華山兩世家已經知道了他的來歷?」
  趙秀嵐道:「於堡主,這位姓李、名玉樓,是中原「一府」李家的後人。」於
奇威一怔,脫口叫道:「怎麼說,他是「一府」李家的後人?」李玉樓道:「於堡
主或許比我們大幾歲,但仍不足以參與當年百花谷盛會,可是總該從先人的口中聽
說過。
  當年百花谷驚變之後,「一府」主人夫婦慘死,他們的獨子,那襁褓中的嬰兒
失蹤,李玉樓就是當年那名嬰兒。」於奇威道:「可是,池姑娘又怎麼成了你的胞
妹,你又怎麼成了她兄長?」
  李玉樓還沒有說話。
  池映紅已然說道:「哥哥,你沒有我清楚,讓我來說吧!」話鋒微頓,她把地
怎麼會成為李玉樓的胞妹,李玉樓又怎麼會成為地兄長的原因,絲毫未加隱瞞的說
出。
  於奇威靜聽之際,臉色連變,等到池映紅把話說完,他立即目射奇光,道:
「原來如此,於某明白了——」話聲一頓,凝目望李玉樓:「怎麼也沒有想到,你
會是「一府」李家的後人,「一府」
  李家領袖武林,何等威望,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普天之下,沒有任何一個人
有理由殺你,除非是當年謀害「一府」主人夫婦的殘凶。
  於奇威不能殺你,但又不能不動手,而衝著西門姑娘,於某有一個法子,這恐
怕是唯一的法子了。」
  話落,他忽然左手出劍,劍光一閃,疾向他的右臂砍去。
  誰也沒想到竟是這麼個法子。
  誰也沒想到他竟會是這樣?

  池映紅、趙秀嵐、董天香都驚得脫口大啡:「於堡主——」
  只有李玉樓沒吭聲,他飛起一指點了出去。
  只聽得「錚」地一聲,寒光激盪,劍鋒走偏,於奇威那一劍立即落了空,他臉
色一變道:「李少主,你這是什麼意思?」
  李玉樓正色道:「於堡主甫掌「震天堡」門戶,接下了先人基業,先人之期望
所繫,「震天堡」之千秋萬世在你一身,怎麼可以如此輕賤自己,難道不怕愧對先
人?」於奇威臉上掠過一陣抽搐道:「誰叫於某學藝不精,不是李少主的對手!」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33:24

第二十五章

  董天香道:「雷少鵬也不是李少主的對手——」於奇威肅然道:「董!」娘萬勿以於奇
威比雷少鵬,我跟他不一樣,於奇威寧落個坦然而死,也不願屈辱求全。」池映紅正色道:
「於堡主,你不肯說,我們也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殺我哥哥,但是想見得你有你的不得已。
  不管什麼不得已,為了表現剛烈,表現英雄,而置甫接的先人基業於不顧,任何人都不
會認為那是明智之舉。」於奇威臉色變了變:「多謝姑娘明教,但是人各有志,於某自小學
到大,就是這種家教,這種立身處世的原則。」
  李玉樓道:「這麼說,不是我血濺屍橫,就是於堡主得自殘一臂。」
  於奇威道:「不錯。」
  李玉樓道:「於堡主,你為的究竟是誰?」於奇威道:「於某不能說,事實上於某也不
知道,不過至遲明天早上,李少主你就應該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李玉樓微一怔:「明天早上?」「不錯。」「為什麼是明天早上,為什麼非等明天早上
不可?」「明天早上,李少主自然知道了。」
  李玉樓沉默了一下,一點頭:「好吧,我助於堡主一臂之力。」話落,他抖手拂了出
去。
  只這麼隔空一、拂。
  於奇威的左臂似遭重擊,悶哼聲中踉嗆後退幾步,踉艙後退之中,左手中的長劍落了
地。
  他猛一怔,抬眼望李玉樓。
  李玉樓道:「於堡主,這樣應該可以了!」
  於奇威傑深一眼,道:「西門姑娘好眼光,於奇威自歎不如,而且差你太遠。」話落,
騰身掠起,橫空疾射,一閃不見。
  池映紅道:「哥,你斷了他的左臂?」
  李玉樓道:「只有這樣才能保全他,左臂要比右臂好,而且骨折幾個月之後也就好了!
董天香道:「李少主不但高明,而且用心良苦。」
  李玉樓道:「董姑娘好說!」趙秀嵐舉手肅客,道:「李少主、池姑娘,回去吧!」李
玉樓答禮道:「驚擾處,再次跟二位致歉!」
  一行幾人回到了濟南世家,夜太深了,也就各自歇息了。
  進了住處的小客廳,池映紅道:「哥,於奇威說明天早上咱們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究
竟是什麼意思?」
  李玉樓道:「我一時還想不通。」
  池映紅道:「會不會是到時候還會有什麼變故?」
  李玉樓道:「怎麼見得?」
  池映紅道:「要不是還會有什麼變故,我們怎麼會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呢?」李王樓皺
眉未語。

  池映紅又道:「以濟南、華山兩世家的事件看,「震天」「威遠」二堡的行動,很可能
也是出諸於遭人脅迫。
  若果真如此,斷不會只這四世家,這四家之後,定還有別人,這些別人來的時候也一定
是明天早上,所以於奇威說,明天早上咱們就會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李玉樓皺眉道:「小妹,難道又是無影之毒?那神秘的殘凶,究竟有多大能耐,能一舉
制住這麼多家?」池映紅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又是無影之毒,不過,要是以濟南、華山二
世家為例,他預佈伏兵於二十年前來看,能一舉制住這麼多家,不是沒有可能。」李玉樓
道:「小昧,走,咱們去見趙少主。」「幹什麼?」「辭行。」「辭行?」「我不願意再給
別人惹任何麻煩。」「哥,難道你不想等到明天早上,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了?」
  「小妹,你剛才已分析過,咱們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池映紅點頭:「好,我們去向趙少主辭行。」
  兩個人相偕出了小院子,剛到正院,只見趙秀嵐、董天香並肩站在廳堂前,一名管事剛
剛一躬身,轉身而去。
  趙秀嵐、螢天香對二人的這時候來到,頗感意外,微微怔了一怔,但很快的就恢復了平
靜。
  趙秀嵐道:「兩位還沒歇息?l池映紅道:「沒想到兩位在這兒有事?」趙秀嵐道:
「也沒什麼事,只是例行的稟報。」李玉樓道:「趙少主、螢姑娘,我們兄妹特來辭行—」
  趙秀嵐、董天香雙雙一怔。
  董天香道:「兩位要走?這時候——」
  池映紅道:「我們兄妹剛剛分析過於奇威的話,不願意等明天早上再給府上惹麻煩,所
以打算現在就走!」趙秀嵐、董天香互望一眼,突然笑了:「兩位高明,分析得一點都不
錯,可是就算現在走,也巳來不及了!」

  李玉樓、池映紅雙雙一怔。
  董天香道:「剛剛管事來報,八大門派的高手,已分別抵達了濟南。I李玉樓神情震
動。
  池映紅臉色一變,脫口叫呼:「八大門派?」
  顯然,他們雖想到還有別人,可絕沒想到會是八大門派。
  現在,李玉樓幾乎是跟整個武林為敵了。
  李玉樓雙眉揚起道:「我不相信八大門派的高手,能攔得住我兄妹!」
  趙秀嵐道:「那麼李少主就以為濟南世家這麼怕事?」李玉樓忙道:「不,趙少主別誤
會——」
  趙秀嵐道:「事不關誤會,賢兄妹是濟南、華山二世家的大恩人,要是賢兄昧這時候走
廠,又把濟南、華山二世家這麼多人置於何地?」
  李玉樓道:「趙少主——」
  董天香道:「李少主,還請賢兄妹不要陷趙、董兩家於不仁不義,疾風知勁草,患難見
真情,也請賢兄妹讓我們這兩家,趁這時候表現一下道義交的可貴。」李玉樓道:「兩位要
這麼說,就讓我兄妹天大不安了!」
  趙秀嵐道:「兩位恐怕不知道,要是我跟天香在這個節骨眼上放走了兩位,在四位老人
家面前,我跟天香只有死路一條。
  當然,兩位如果真要走,我跟天香自知爛不住,可是我保證,只要兩位在這時候跨出趙
家一步,我跟天香不敢等四位老人家以家法賜死,自當自己動手,橫屍一對,兩位要是不
信,可以儘管走。」
  趙秀嵐神色很平靜,話說得也很和緩,可是份量卻有千鈞之重,也足以顯露出道義真情
來。
  李玉樓、池映紅暗暗好生感動。
  李玉樓道:「既然如此,我們兄妹什麼都不說了。」話鋒一頓,轉望池映紅:「時候不
早了,走,小妹,咱們歇著去吧I」他向著趙秀嵐、董天香一抱拳,然後偕同池映紅轉身行
去。
  趙秀嵐跟董天香並肩站立,望著兩人沒入往小院子方向的夜色中,沒動,也沒說一句
話。
  一名管事如飛掠到,一躬身,恭謨稟道:「啟稟少主,八大門派高手有向大明湖集結的
跡象。」

  趙秀嵐神色平靜,道:「交待下去,大明湖任他們集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那名管事恭應一聲,如飛而去。
  趙秀嵐道:「照這麼看,最遲天亮前後,他們一定會有動靜。」
  董天香道:「那還有好幾個時辰呢!咱們也去歇歇,養養精神吧!」趙秀嵐沒再說話,
兩個人轉身行去,很快的消失在夜色中……。

  李玉樓跟池映紅回到了住處之後,也沒再多說話,就各自回房歇息去了。不知道池映紅
睡了沒有?李玉樓和衣躺在床上,連眼都沒合,腦海裡不斷的浮現出一些事情。
  從拜別恩師時,恩師對他的交待、訓勉,然後是離開「天外天」來到金陵,找金瞎子赴
二十年之約。
  一直到帶著這位同父異母的妹妹池映紅,拜別九華宮主,最後是思索那處心積慮二十多
年,一直想毀滅他李家的殘凶,究竟是何許人?這一連串的遇合聚散,不能說不夠豐富,不
能說不是奇峰迭起,但他無法預料,將來會是個什麼樣的局面。
  因為他現在才感覺到,整個天下武林,似乎都在那殘凶的擰制之中。
  也就因為這,西門飛霜也好,柳楚楚也好,將來很可能處在兩難之間。
  所以,對將來,他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只要能找到殘凶,報得親仇,重返李家,他也就
不虛此生,很知足了。
  唯一的真正收穫,誰也無法改變的,是得到了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這是他世上唯一親
人,使得他不再孤單。
  而對池映紅來說,這究競是收穫,還是損失呢!
  這,恐怕只有池映紅自己才能答案了。
  不過,照目前的情形看,是收穫也好,損失也好,池映紅似乎也都看開了。
  本來也是,既然是命,遜能不認麼?他就這麼想著,不知道想了多久,一直到他發覺窗
上透了曙色,他聽見了動靜。
  動靜,是一陣急速的衣袂飄風聲。
  他推測是八大門派的高手到了!他挺身下床,出了房。

  他這裡出了房門,那裡池映紅也出了房門。
  他道:「小妹,你也聽見了?」
  池映紅道:「我聽見你起來了。」李玉樓微一怔:「你沒睡?」
  池映紅道:「睡不著,哥,你聽見了什麼?」顯然,她沒聽見那急速的陣陣衣袂飄風
聲。
  這是個人的修為深淺所致。
  李玉樓告訴了她。
  地立即道:「恐怕是八大門派的高手到了,咱們出去吧!」李玉嘍道:「是該出去了,
不能等著人家幫咱們應付。」
  兄妹倆相偕往外行去。
  剛到前院,正巧碰見趙秀嵐、董天香帶著八大管事正往外走。
  兩個人一見李玉樓跟池映紅,立即停了下來。
  池映紅道:「趙少主、董姑娘,是不是八大門派的高手到了?」趙秀嵐道:「不錯。」
  李玉樓道:「兩位是不是可以留在府裡,由我跟舍妹出去應付?l趙秀嵐微一笑,道:
「李少主不要忘了,賢兄妹不但是我濟南世家的貴賓,而且是我濟南世家的恩人。」李玉樓
道:「趙少主為什麼老是這麼說?」趙秀嵐道:「李少主,趙秀嵐說的是實清實話。」李玉
樓道:「那麼咱們一起出去?」趙秀嵐遲疑了一下。
  池映紅道:「我們兄妹說什麼也要出去見見八大門派的高手。」
  趙秀嵐道:「據報如今來的並不是八大門派所有的高手,而是他們派出的兩個人。」
  李玉樓道:「那也一樣,承蒙濟南世家高義,硬要代我們兄妹擋八大門派的高手,但我
們兄妹也絕不能待在府上不出頭。」趙秀嵐一點頭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只恭敬不如從命
了,請!」李玉樓、池映紅都沒再說話,當郎四個人帶著八大管事行了出去。
  出了大門,大門外另站著八名濟南世家的健兒。
  他們的身份是家丁,但都是濟南世家訓練有素的好手。
  另外,面對著濟南世家的大門,三丈以外,並肩站立著一僧一道,僧、道的年紀都五十
以上,僧,慈眉善目,寶像莊嚴,道,長髯玉緇,仙風道骨。
  李玉樓不認識他們,但武林中人,卻沒有不認識這一僧一道的,因為他們的身份在武林
中相當崇高。
  只聽池映紅低聲道:「哥,和尚是少林羅漢堂首座主持,全真是武當七子之首。」李玉
樓心頭微微震動了一下。
  這一僧一道的身份,在眼下武林中,的確是夠崇高的了,少林羅漢堂、武當七子並不威
震武林。
  心念轉動閭,四個人口帶著濟南世家的八大管事出門丈餘,趙秀嵐、董天香倏然停住,
李玉樓、池映紅跟著停下。
  趙秀嵐道:「在下趙秀嵐,帶華山世家董姑娘,謹代家父恭迎八大門派同道。」少林羅
漢堂那位首座,一雙善目之中精光閃動,看了趙秀嵐一眼,道:「阿彌陀佛,原來是濟南世
家趙少主,失敬,少林羅漢堂慧空、武當七子一塵,拜望濟南世家。」趙秀嵐道:「不敢,
兩位有什麼見教,還請示下,以便在下向家父稟報。」少林羅漢堂首座慧空道:「不敢,貧
僧與一塵道兄,也是為八大門派傳話而來,八大門派要一個人,不願也不敢過於驚擾濟南世
家。」趙秀嵐道:「不知八大門派要的是那個人?」慧空道:「此人姓李名玉樓,還請趙少
主召他出來相見。」李玉樓忍不住道:「李玉樓已經出來了!」慧空大師跟一塵忙四下張
望,道:「在那兒?」
  李玉樓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慧空跟一塵呆了一呆道:「你就是李玉樓?」李
玉樓點頭道:「不錯,我姓李,木子李,王字加一點的玉,樓閣玲瓏的樓,八大門派如果是
為找我這個李玉樓,那就找到了。」慧空臉色一變道:「原來你就是——」當郎轉望趙秀
嵐,接道:「八大門派派老衲跟一塵道兄傳話,就是要濟南世家送出李玉樓,八大門派立即
撤走,絕不驚擾濟南世家。」趙秀嵐道:「他們兩位是我濟南世家的貴賓,也是濟南世家的
大恩人,設使咱們易地而處,八大門派會這麼做麼?」
  一塵道長臉上也變了色,就要說話。
  李玉樓已然道:「容我請教,八大門派派兩位來,只為傳話,是不是?」
  一塵道:「不錯—」
  李玉樓道:「容我再請教,八大門派是由那一派的那一位帶領?」
  一塵道:「是由少林掌教慧因大師帶領。」
  李玉樓道:「那麼,兩位話已經傳到了,李玉樓也已經出了濟南世家,可否容李玉樓跟
慧因大師相見?」慧空道:「當然可以,敝派掌教跟八大門派高手的所在地離此不遠,你跟
貧衲及一塵道兄前去,自然會見著敝派掌教。」
  「不!」趙秀嵐突然道:「李少主只是跟著在下一起出來,濟南世家並沒有交出任何
人,八大門派如果要人,盡可以到濟南世家來!」慧空、一塵雙雙臉上變色。
  李玉樓轉臉道:「趙少主——」
  趙秀嵐道:「李少主,撇開別的不談,李少主跟池姑娘現在在濟南世家作客,趙秀嵐的
這種答覆,合情合理。」
  李玉樓道:「他們要的是李玉樓,趙少主為什麼不讓我來應付?」趙秀嵐微一笑道:
「李少主,我又要說了,只因為賢兄妹是我濟南世家的貴賓、大恩人,設使李少主你跟趙秀
嵐易地而處,李少主你會那麼做麼?」李玉樓一時沒能答上話來。
  只聽一聲震撼人心的佛號,慧空大師道:「貧衲跟一塵道兄懂了,這就回去覆命,請敝
掌教定奪。」
  他跟一塵一躬身,轉身沿著大明湖行去。
  李玉樓道:「濟南世家何必非讓我兄妹添這個麻煩不可?」
  趙秀嵐道:「李少主又怎麼能執意陷華山、濟南二世家於不仁不義?」
  只見慧空與一塵已然走遠,雙雙被垂柳擋住不見。
  董天香道:「他們不會馬上來的,咱們進去等吧!」
  趙秀嵐道:「依我看,他們馬上就會來了!」
  池映紅道:「他們對的是華山、濟南兩個世家,不會沒有顧忌,恐怕他們會妥為商量,
謀定而後動。」趙秀嵐道:「也好,咱們就先進去吧!」
  一頓,轉望八大管事,接道:「留意四周禁衛,只有任何異動,立即示警稟報!」
  八大管事轟雷般一聲恭應。
  趙秀嵐、董天香偕同李玉樓、池映紅轉身走向大門。
  四個人進了大門,沒往裡走,就在廂房歇息等候。
  果然,足足一盞熱茶工夫,一名管事飛步進來稟報,八大門派高手過來了。
  四人聯袂出門,一眼就望見剛才慧空跟一塵行去處,步履輕捷的走過來一大批人,算算
足有五六十個。
  以少林、武當聲勢最為浩大,少林來的是羅漢堂首座跟威震武林的十八羅漢,武當來的
是武當七子,帶隊的正是執武林牛耳,德高望重的少林掌教慧因大師。
  老和街身軀魁偉,一部長髯都白了,步履仍是那麼雄健有力。
  轉眼工夫,五六十個到了濟南世家門前,倏然停住。
  慧因大師當先而立,羅漢堂首座跟十八羅漢緊隨身後,武當七子跟十八羅漢並立,後頭
是黑壓壓的一片,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慧因雖是少林掌教,但趙秀嵐、董天香是濟南、華山世家的少主,論排名,四世家猶在
八門派之上,何況八門派是聚眾尋釁而來,所以趙秀嵐、董天香站著沒動。
  當然,李玉樓、池映紅更不必動,一府、二宮排名更遠在八門派之上,尤其他兄妹一個
是一府的少主,一個是九華宮的掌珠。
  「阿彌陀佛!」一聲蒼勁佛號,慧因大師合什微躬身軀:「老衲少林慧因,見過濟南世
家趙少主,華山世家董姑娘!」
  趙秀嵐、董天香這才雙雙答禮。
  趙秀嵐道:「掌教,九華宮主掌珠,池姑娘也在此地。」
  慧因大師微一怔。
  池映紅已淺淺一禮:「池映紅見過掌教!」
  慧因大師神情一肅,忙答禮:「請恕老衲眼拙,沒能認出池姑娘來!」轉眼望慧空:
「慧空師弟,怎沒聽你說?」
  慧空忙道:「趙少主末加引見,我跟一塵道兄都不知道。」慧因大師道:「現在知道
了,還不上前見過!」慧空恭應一聲上前,武當七子也跟著上前,齊向池映紅見禮。
  池映紅淺淺答禮:「池映紅不敢當,只要八大門派對我兄妹手下留情,池映紅就感激不
盡了!」
  慧因大師微愕道:「賢兄昧?那位是令兄——」
  池映紅道:「李玉樓就是家兄。」
  八大門派高手都猛一怔。
  慧因大師訝然道:「李玉樓,他怎麼會——」
  池映紅截口道:「稍時我兄妹自當奉知,掌教還是先跟趙少主說話吧!」
  慧因大師驚異的看了李玉樓一眼:「老衲遵命!」
  轉向趙秀嵐道:「聽趙少主說,如果八大門派要人,還需到濟南世家門口來,老衲等已
經到了!」
  趙秀嵐道:「李少主在此,但是他兄妹是濟南、華山二世家的貴賓,也是趙、董兩家的
恩人,掌教看該怎麼辦?」
  慧因大師道:「八大門派無意,也不敢驚擾華山、濟南二世家,只請——」趙秀嵐截口
道:「只要趙、董兩家交出李玉樓,八大門派就絕不驚擾趙、董兩家,是不是?」慧因大師
道:「不錯。」
  趙秀嵐道:「掌教快人快語,趙秀嵐也不願意繞圈子,只要濟南、華山二世家還有一個
人在,我們就不可能交出李玉樓。」
  慧因大師臉色一變。
  八大門派高手齊起騷動。
  「阿彌陀佛—」
  慧因大師一聲高亢佛號,當郎把騷動壓了下去,他正要說話。
  李玉樓跨步而前,道:「掌教可否容晚輩說幾句話?」
  慧因大師目光一凝,道:「施主有話請只管說。」李玉樓道:「晚輩請教,掌教可還記
得二十年前百花谷驚變?」
  慧因大師道:「老衲何只記得,慘狀猶在目前,施主問這——」
  李玉樓道:「請掌教先答晚輩間話,稍待晚輩自當奉知原因。」慧因大師沒說話。
  李玉樓又道:「如今在場的八大門派高手,有幾位在二十年前百花谷事後,曾參與搜救
李家遺孤之舉。」
  慧岡大師道:「恐怕十有八九都參與過。」
  李玉樓道:「那麼,二十年前,諸位曾參與搜救李家遺孤,二十年後的今天,諸位卻又
聯手來對付李家遺孤,這是為什麼?」慧閃大師呆了一呆,道:「施主,誰是李家遺孤?」
李玉樓道:「晚輩李玉樓,先父李少侯。」
  八大門派高手又起騷動,這一次的騷動遠比前一次為大。
  慧因大師臉色大變,驚雖道:「怎麼說,施主就是那二十年前在百花谷中失蹤的李家遺
孤?」李玉樓道:「正是。」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33:57

第二十六章
  慧因似不信,抬眼望趙秀嵐、董天香,趙、董二人沒說話,但是臉上的肅穆神色已經說
明瞭一切。
  慧因大師立又轉望池映紅:「可是姑娘又怎說——」池映紅道:「掌教,我兄妹不瞞
人,也不怕人知道,他是我同父異母的兄長。」八大門派高手的騷動立又增大了三分。
  慧因大師身軀顫動,腳下退了一步,肅然合什:「原來如此,阿彌陀佛,善哉,善
戰!」
  李玉樓道:「掌教現在已經明白了?」
  慧因大師當郎又上前一步,道:「既是「一府」遺孤李少主當面,八大門派也不必再有
所隱瞞,實告李少主,八大門派之所以聯手對付李少主,實是不得已。」
  李玉樓道:「還望掌教明示!」
  慧因大師道:「只因八大門派俱皆失去了各派的最高令符——」李玉樓、池映紅、趙秀
嵐、董天香俱皆神情震動,臉上變色。
  池映紅道:「我明白了,可是有人以各派的最高命符,逼迫八大門派聯手對付家兄?」
慧因道:「正是。」「那人是誰?」
  「八大門派慚愧,到現在為止,都還不知道那人是誰,甚至於連身影都沒見著。」池映
紅道:「天下武林之中,能連盜各大門派最高合符,而能讓八大門派連人都見不著的,少之
又少。」慧因大師道:「但是各門派都想不出他是誰,甚至於誰有這個可能。」
  李玉樓道:「掌教,二十年前李家慘遭橫禍,二十年後,有人又想假八大門派之手斬草
除根,那人是誰,就可想而知了!」
  慧因大師一怔道:「李少主是說二十年前百花谷中的兇手?」
  李玉樓道:「掌教以為呢?」慧因大師道:「李少主一語驚醒夢中人,先前八大門派不
知李少主是「一府」李家後人,所以沒有想到。
  如今,既然知道李少主就是二十年前百花谷慘遭橫禍的「一府」李家後人,那盜取各門
派最高令符,逼迫八大門派聯手對付李少主之人,也就昭然若揭了,可是他究竟是眼下武林
中的那一個呢?」
  池映紅道:「那就要看,眼下武林之中,誰有這個能耐了。」
  慧因大師白眉一聳,道:「池姑娘,不是老衲斗膽,真說起來,能連盜八大門派最高令
符,而又能讓八大門派連人影都看不見的,眼下武林中,誰也沒這能耐。」
  董天香突然道:「池姑娘,會不會跟濟南世家、華山世家的事,同一手法呢?」慧因
道:「董姑娘是說——」董天香道:「各派都派有他的人,耐心潛伏了二十年。」慧因微怔
道:「老衲不懂!」
  池映紅遂把濟南、華山二世家的事,以及陰謀手法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慧因大師悚然動容,道:「阿彌陀佛,佈局於二十年前,行動於二十年後,
此人之心智及眼光可謂怕人。
  但對八大門派來說,此一陰謀及手法,恐怕難以得逞,因為八大門派之中,大部份的門
派都沒有女弟子,也不收女弟子。」這倒是,聽那中年侍婢所講,那些人二十年前只訓練了
一些女子,並未訓練男子。

  董天香道:「或許對八大門派,是他自己下的手?」
  池映紅道:「也有可能,早在二十年前他另外訓練了一批男子,連那些被訓練的女子都
不知道。」
  董天香一呆道:「這倒不無可能。」
  只聽慧因大師道:「阿彌陀佛,事既至今,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池映紅道:「那麼
掌教認為,現在什麼才是最重要的?」慧因大師道:「最高合符被竊,八門派不得不聽令於
人,這才是最重要的。」
  池映紅道:「八門派現在已經知道事情的本未了,也知道要對付的是誰了,難道還要聽
命於人?」慧因大師老臉上閃過抽搐,道:「池姑娘不但是武林中的人,而且是武林世家,
九華宮主的掌珠,應該知道八門派的不得已,而且武林中的合符,都是認符不認人。」
  這是實情,這也就是為什麼各家、各門派生怕令符落入邪魔,甚至於他人之手的道理所
在。
  池映紅道:「但不知,八大門派接受那持符人之令,要如何對付家兄?」慧因大師道:
「當然是假八門派之手,取李少主的命。」池映紅道:「這麼說,八門派是要助二十年前那
殘凶,對「一府」李家後人斬草除根了甲。」慧因大師老臉上再閃抽搐,道:「阿彌陀佛,
八門派實萬不得已,萬望李少主、池姑娘體諒!」
  池映紅道:「你八門派聯手要取家兄性命,對「一府」李家斬草除根,還要我兄妹原
諒,這不是很可笑啊!」
  慧因大師一時沒能說出話來。趙秀嵐突然道:「既然如此,掌教就下令動手吧!除非八
大門派能不留濟南、華山二世家一個人,否則別想動李少主分毫。」
  慧因大師一襲僧袍無風自動,合什道:「阿彌陀佛,善哉,善戰!」
  李玉樓上前一步道:「敢問掌教,倘聯合八大門派之力,取不了晚輩的性命呢?J慧因
大師道:「八門派派出之人手不能回山,萬里追蹤,漏踏江湖,一直到取了李少主的性命為
止。」
  李玉樓臉色一變,道:「這跟三堡之中「震天」、「威遠」的情形又自不同了。」慧因
大師道:「敢問李少主,「震天堡」如何,「威遠堡」又如何?」
  李玉樓道:「威遠堡沒能取了晚輩的性命,率眾而退,震天堡堡主於奇威,斷了一條臂
膀受創而歸。」
  慧因大師道:「阿彌陀佛,善戰,善哉,這兩樣,八門派都做不到。」
  李玉樓道:「掌教,舍妹擅施無影之毒,難躲難防,晚輩也自忖自保有餘,我兄妹為的
只是八大門派。」
  慧因大師道:「八門派感激,但是八門派就算一個個血濺屍橫,埋骨江湖,也不敢違抗
各派的最高命符。」
  李玉樓道:「既是如此,八門派就動手吧!不過八門派找的是李玉樓,跟濟南、華山二
世家,甚至於跟舍妹,應該都無涉。」池映紅聽得微一怔,要說話。
  慧因大師道:「只要濟南、華山二世家不加阻攔,八門派自然不敢驚擾。」趙秀嵐道:
「李少主,先聲明,濟南、華山二世家做不到。」李玉樓道:「趙少主聽見了,我連舍妹都
不讓參與。」池映紅明白兄長的用心了,她把要說的話又嚥了回去。
  董天香道:「李少主的好意,趙、董兩家感激,但是令妹是令妹,趙、董兩家是趙、董
兩家。」顯然,董天香冰雪聰明,她不是不明白李玉樓的用心。
  李玉樓道:「董姑娘——」
  趙秀嵐道:「李少主,請不要再說了,除非賢兄妹不在趙家做客,否則這件事趙、董兩
家是管定了。」
  李玉樓聽得心裡一動,微點頭道:「好吧!既然如此,李玉樓就不再多說了!」
  話鋒微頓,轉望慧因大師,道:「咱們就借濟南世家門前,這數十丈方圓之地作一了
斷,八大門派之事,那一派的高於先行賜教?」
  慧因大師道:「自然由我少林——」武當七子之首,一塵真人跨步而至,稽首道:「還
請大師容武當一塵七人,先攫銳鋒!」
  慧因大師遲疑了一下,點頭道:「好吧!七位小心了!」一塵又一稽首:「多謝大
師。」
  他這裡話聲方落,那裡武當七子的另六個已道袍飄飄,跨步而前,跟他站了個並肩,一
起面對著李玉樓。
  慧因大師微一抬手,率眾往後退去。
  一塵真人轉望李玉樓,道:「武當以劍術見長,貧道七師兄弟敢以劍術向李少主討教—
—」李玉樓道:「我沒有劍,也從不帶兵刃。」趙秀嵐拾手一招,道:「拿我劍來!」一名
管事跨步上前,雙手呈上一把長劍。
  趙秀嵐伸手接過,走到李玉樓身邊,遞出長劍,道:「李少主,這是我的劍,試試看趁
不趁手?」李玉樓接過道:「謝謝趙少主!」
  趙秀嵐退了回去。
  李玉樓劍交左手,右手握劍柄,按啞簧,錚然龍吟,長劍出鞘,一泓秋水,寒意逼人。
  不是凡鐵,一把好劍。
  他抱劍當胸,一動未動。
  武當七子抬手探腕,肩上劍穗飄揚的七把長劍一起出鞘,先後分毫不差,不但顯示出了
劍術上的造詣,而且顯示出七人有極好的默契。
  本來就是,武當七子的劍陣,跟少林十八羅漢陣同樣的威震武林。
  長劍出鞘,一塵不動,另六人飄身疾掠,欺了開去,呈半圓形的面對著李玉樓,然後劍
平舉,劍尖外指,齊對面前的李玉樓。
  李玉樓泰然安祥,仍一動不動。
  只聽一塵道:「李少主請出招!」李玉樓道:「還是七位先出招吧!」
  一塵道:「貧道說過,武當以劍術見長,貧道七師兄弟號稱「武當七子」,又是向例聯
手對敵——」
  李玉樓道:「真人的意思我懂,不是我斗膽狂妄,我敵許三招,我若是先行出招,七位
就少了一次機會——」
  武當七子臉色倏變。
  本難怪,放眼當今武林,還沒有一個敢跟武當七子只許三招的,尤其是在劍術上。
  一塵真人冰冷道:「那麼貧道七師兄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話落,他跨步欺身,當先出劍,緩緩的一劍,直指李玉樓咽喉。
  不見劍氣,也未覺疾風。
  誰都看得出,這是試探的一劍,為他自己,也為他六個師弟。
  李玉樓沒動,一動也沒動。
  但是,長劍近身,他只微一仰身,便堪堪避過了這一劍。
  他沒有出手,一塵沒能試出來。
  其實,就算他出了手,一塵也試不出來。
  而一塵一劍落空,招式用老,連忙沉腕收劍,腳下微退,道:「李少主——」
  李玉樓截口道:「真人,我只許三招,不能不珍惜。」
  一塵長眉一揚,點頭道:「好!」一句「好」字聲中,他腳下微進,再次振腕出劍,劍
花三朵,反擊上中下三路。
  這一招,不只是試探,而且是真功夫,實中有虛,虛中有實,就看李玉樓怎麼躲閃而,
李玉樓沒有躲閃,他右腕一抖,長劍揮出,只見寒光一閃,只聽龍吟似的一聲金鐵交鳴。
  他仍然站在那兒,身形紋風未動。
  一塵的一把長劍卻已斜斜蕩起,一個身軀也往後退了一步。
  八門派高手臉上變了色,誰都是大行家,誰都看得出,只這麼一劍,一塵已經吃了虧
了。
  一塵的臉上浮現了驚容。
  李玉樓道:「這是一招,我還剩兩招。」
  一塵臉上的驚容,變成了怒容,振腕抖劍,長劍嗡嗡作響,嗡嗡的響聲中,他三次出
劍。
  武當七子的另六個也出了劍,七個人身軀閃動,七柄長劍矯若游龍,漫天劍影,彌天劍
氣之中,作石破天驚,霹靂萬鈞的一擊。
  這也是武當劍陣的一式。
  一塵已試出了李玉樓修為的深淺,其他六個看得一清二楚,逼得他們不得不提早發動劍
陣。
  李玉樓身軀忽作飛旋,仗劍撲進了漫天劍影,彌空劍氣之中,只見寒光二次吞吐,最後
一次,金鐵交鳴之聲震耳,沙飛石走,聲勢驚人。
  然後,劍影、劍氣一時俱斂,李玉樓站回了原處,仍然抱劍當胸。
  武當七子也站回了原處,卻是七柄長劍下垂,個個面如死灰。
  在場的所有大行家,誰也沒看出來,李玉樓剩下那兩招是怎麼出手的?但是現在誰都看
見了,武當七子劍柄上的劍穗不見了,地上多了七個鵝黃色的東西,正是原在武當七子劍柄
上的劍穗。
  這只是劍穗,也可以換成身上的任何部位。
  這還不夠麼?夠了,很夠了!
  沒出三招,一招不多,一招不少,三招就挫敗了武當高手,威震武林的武當七子的劍
陣。
  八大門派高手是親眼看見的,不然誰都不會相信。
  李玉樓抬手翻腕,錚然龍吟,寒光倏斂,長劍歸了鞘。
  只聽慧因大師震聲道:「敢問李少主,是當今那一位的高弟?」
  池映紅道:「「天外天」無名老人,掌教聽過麼?」「啊!」
  慧因大師脫口驚叫,腳下踉蹌,退了兩步。
  八大門派高手立起騷動。
  只聽一塵道:「無量壽佛,還好,武當輸得不菟,一點也不冤。」
  李玉樓霍然轉身:「趙少主、董姑娘,我兄妹不敢多事打擾,就此告辭,接劍!」
  他振腕拋出長劍。
  趙秀嵐一怔,忙伸手接劍。
  李玉樓回身一把拉住了池映紅:「小妹,咱們走!」;帶著池映紅雙雙騰起,破空而
去。
  等到趙秀嵐、董天香定過神來的時候,兩個人已走得不見了,連句話都沒來得及說。
  慧因大師向著趙秀嵐、董天香合什躬身:「八門派告辭,打擾之處,容後賠罪!」
  話落,他也沒等趙秀嵐有任何反應,帶著八大門派的高手走了,去的方向正是李玉樓、
池映紅兄妹去的方向。
  趙秀嵐揚起了眉,道:「他不在趙家做客了,這位李少主好用心,香妹,咱們這就跟
去!」一提長劍,也就要走。
  董天香伸手攔住,道:「算了吧!往後在江湖上不愁沒有再見面的機會,咱們跟去是多
余的。」也是,就衝著李玉樓得自「天外天」無名老人真傳的一身修為,放眼當今,誰還是
他的對手?加上池映紅的精擅施毒、解毒,任誰也近不了他們兄妹。
  八門派之所以仍然追下,只是不敢抗拒各派最高令符的一種無可奈何,一種情願而悲壯
的犧牲而已。
  當然,衝著李玉樓跟池映紅,也不會真傷他們。
  趙秀嵐沒再動,也沒說話。
  李玉樓帶著池映紅,一口氣奔出了濟南城,一口氣奔出了幾十里去,才停了下來。
  停身處,是官道旁的一片樹林裡,找兩塊乾淨的石頭往下一坐,李玉樓道:「小妹,累
了吧?」池映紅道:「怎麼會,有哥帶著我,我一點也沒費力,倒是哥你恐怕累了?」;這
倒是實情。
  而李玉樓卻是氣不湧,而不改色,道:「我還好!」
  池映紅望著他道:「哥,你所以突然告辭,帶著我離開趙家,是不是不願趙、董兩家再
插手?」
  李玉樓道:「小妹,你是知道的,八大門派奈何不了咱們兄妹,可是憑他們的實力,對
付趙、董兩家,卻是綽綽有餘,人家高義,咱們不能欠人家這份情,更不能給人帶來禍害。
池映紅點頭道:「哥做得對,我也正是這意思,不過,八大門派一定會銜尾迫來,而且窮追
不捨,怎麼辦?」
  李玉樓道:「咱們只有躲了,能躲到什麼時候,是什麼時候。」池映紅道:「萬一有一
天躲不掉了呢?」李玉樓道:「他們也不得已,好在他們也奈何不了咱們,咱們不傷他們也
就是了!」池映紅深深一眼:「哥仁厚,必有後福!」
  李玉樓臉上掠過一絲異樣神色,道:「我只求盡快查明殘凶,把爹娘的仇報了,重建
「一府」李家,並不奢望,也不求什麼後福。」;池映紅道:「哥,等你重建氣一府」李家
的那一天,把娘接來好不好?」
  李玉樓道:「當然好,們只怕地老人家不肯到李家來!」
  池映紅道:「不會的,我在李家,她老人家會想我的。」李玉樓道:「就是因為她老人
家已經把你交給了李家,我才擔心地老人家不會來。」
  池映紅呆了一呆,道:「知母莫若女,娘外剛內柔,地只有我這麼一個女兒,地放不下
的。」
  李玉樓道:「但願你說對了。」
  池映紅道:「哥,咱們現在上那兒去?」
  李玉樓道:「我打算回家看看去,這兒離家不遠。」
  池映紅道:「回家?」李玉樓苦笑道:「整二十年了,我從來沒回過家,不知道自己的
家是個什麼樣,早在「天外天」的時候,是沒有辦法,如今既已再入江湖,應該回家去看
看,找找家裡的老人,說不定會有什麼收穫!」
  池映紅道:「也好,咱們走吧!」
  她站了起來。
  李玉樓當即也站了起來。
  就在這時候,林外官道上來了一個人,一襲僧衣,一雙芒鞋,是個尼姑。」
  那尼姑似乎經過了長途跋涉,似乎經過了緊急趕路,過於勞累,體力不支,走不動了還
在走,可是她終於還是走不動了,身軀一晃,倒了下去。
  池映紅一聲輕呼,飛身掠了出去。
  李玉樓也急忙跟了出去,等他趕到的時候,池映紅已扶起了那名尼姑,只見那尼姑不但
年輕,而且花容月貌,長得相當好。
  池映紅忽然啡道:「東方玉瑤,這怎麼會?」李玉樓微怔道:「小妹,誰?」
  池映紅道:「東方玉瑤,東方玉琪的妹妹!」
  李玉樓揚起眉:「原來是東方玉琪的妹妹。」
  池映紅道:「哥,她跟她哥哥不一樣,就像飛霜姐跟她哥哥似的。」
  李玉樓威態斂去,道:「那麼,小妹,把她抱進樹林來,咱們看看!」
  池映紅當郎抱起了尼姑。
  進了樹林,池映紅把地放在草地上,靠著石頭而坐,一探鼻息,又一把脈,道:「哥,
她很虛弱,又這麼趕路,所以才不支昏了過去。」
  李玉樓道:「小妹,助她點真力。」
  ,池映紅道:「她太虛弱了,我的修為不夠,恐怕還得你來。」
  李玉樓道:「好吧—你扶好了她。」

  他席地坐在了那名尼姑的側後方,池映紅扶住了她的雙臂,他側伸右掌抵在了她後心之
上。
  約莫盞茶工夫,尼姑蒼白的臉上泛現了血色,額上也現出了汗跡。
  李玉樓收了手道:「小妹,可以了!」池映紅小心翼翼的扶那名尼姑靠坐好,然後鬆了
手,詫異欲絕望向尼姑:「她明明是東方玉瑤,可是地怎麼會剃渡出了家?」
  李玉樓緩緩站了起來,走到一旁石上坐下,道:「她很快就會醒過來了,等她醒過來問
問就知道了!」
  就這麼兩句話工夫,那名尼姑長長的兩排睫毛一陣抖動,緩緩睜開了眼,睜開眼她就一
怔:「我怎麼會在這兒?」
  池映紅道:「師父昏倒了在路上,是我把師父扶過來,家兄助了師父一臂之力—」
  尼姑道:「原來是賢兄妹——」微一欠身,又道:「貧尼謝過賢兄妹搭救——」
  池映紅道:「師父別客氣,為人那有見危不救的道理?」尼姑扶著地站了起來。
  池映紅跟著站起道:「師父——」
  尼姑道:「謝謝姑娘,貧尼已經不要緊了,最近以來,貧尼從沒有覺得精神這麼好過,
貧尼還要趕路,不能久留,敢問賢兄妹貴姓大名,以便後報!」池映紅道:「舉手之勞,師
父就不要耿耿難釋了,敢問,師父俗家可是複姓東方?」
  尼姑一驚,臉色微變,道:「姑娘認錯人了,出家人法號枯心,俗家並不姓東方,告辭
了!」
  她微一躬身,要走。
  池映紅道:「師父不要誤會,也許師父已經不認得我了,可是我還認得師父,我是九華
宮的池映紅。」
  枯心尼姑本來要走,聞言立即停住:「姑娘是九華宮池映紅?」
  「正是。」
  「那麼,這位就是李玉樓李少俠了?」
  李玉樓詫異點頭:「不錯,正是李玉樓。」
  枯心一聲悲歎,苦笑道:「家兄東方玉琪與西門飛雪無時無刻不在謀害少俠,而我東方
玉瑤卻身受李少俠搭救之恩,慚愧,實在令人愧煞,難道這是天意!」

  她本來否認是東方玉瑤,而且生怕人再問,急急要走。
  而此時,一聽說是九華宮池映紅,馬上聯想列李玉樓,又停了下來,而且立又自己承認
是東方玉瑤。
  池映紅好生詫異道:「東方姑娘——」
  枯心道:「貧尼找兩位已經找了很久了,原聽說你們上華山世家去了,忙趕到華山世
家,卻又聽說你們往濟南世家了,貧尼就趕到濟南世家塗中,不想半途不支,被二位搭救,
恐怕這是天意了!」
  池映紅道:「師父找我們兄妹是為什麼?」
  枯心道:「貧尼是替小紅、小綠找李少俠,李少俠知道小紅、小綠?」
  李玉樓一聽說小紅、小綠,下意識地心頭一震,忙道:「知道,師父怎麼會替小紅,小
綠找我?」枯心道:「小紅、小綠從衡陽世家逃出來找李少俠,急累交加,半途不支病倒,
正好被貧尼所救,貧尼把她們安置在自己的水月庵中,出來替她們找李少俠。」
  李玉樓一聽小紅、小綠是逃出衡陽世家的,半途又急累交加病例,馬上就想到了西門飛
霜。
  只聽他急急問道:「師父可知道她們為什麼逃出街陽世家找我?是不是西門!」娘—
—」
  枯心點點頭道:「正是西門姑娘有了急難,小紅一再交待,如果貧尼能找到李少俠,請
李少俠立即趕到衡陽世家去救她們姑娘——」
  李玉樓不由大急道:「她們逃出街陽世家來找我,半途病倒,被師父所救,師父又上過
華山,再趕往濟南,這中間多少時日了?」
  池映紅最清楚這位兄長和西門飛霜的關係,也知道這位兄長心裡很急,當即道:「哥,
那咱們就先別回家了!
  馬上趕往衡陽世家去,請師父趕回她的水月庵去,告訴小紅、小綠一聲,也好讓她們放
心!」
  枯心點頭答應,道:「貧尼這就趕回水月庵去。」池映紅道:「哥,咱們走吧!」李玉
樓向著枯心,一抱拳道:「千里奔波,找尋相告之情,容圖後報!」沒容枯心再說話,一拉
池映紅輕喝道:「小妹,走!」
  兩個人騰身而起,踱空而去。
  枯心把巳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下去,望著二人逝去方向,喃喃道:「他就是李玉樓,他
就是李玉樓?哥啊—沒有他西門飛霜對你也不層一顧,何況現在又有了他,你差人太多了,
你差人太多了,只是——」
  地臉上浮現起詫異神色,道:「他跟九華宮池映紅怎麼會成了兄妹——」地不明白,她
想不通,旋即,她也騰身而起,破林而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34:25

第二十七章
  李玉樓心裡急,把他那得自「天外天」無名老人真傳的修為施展到了極限,池映紅被他
帶著,只覺直覺御風飛行,快如奔電。
  李玉樓心裡急,也日夜奔馳,毫不停歇,不知道他怎麼樣,連被他帶著奔馳的池映紅,
都覺得累,覺得餓,覺得渴了。
  她忍不住道:「哥,停下來歇歇好不!」
  李玉樓道:「小妹,我不能,你忍忍!」
  池映紅道:「哥,你的修為再高,畢竟是血肉之軀,像你這樣趕,咱們趕到了衡陽世家
之後,我擔心你能為飛霜姐做些什麼?」
  李玉樓身軀震動了一下,奔馳的速度立即慢了下來,隨即就停了下來,停身處,是一片
曠野,遠處依稀可以望見些房舍。
  兩個人找個地方往下一坐,池映紅看了看李玉樓,道:「哥,難道你不渴不餓也不累?
李玉樓苦笑了一下,道:「小妹,咱們跟東方姑娘分手多久了?」池映紅道:「整整一個時
辰了。」
  李玉樓神情又震動了一下,道:「我心裡急,只顧著趕路,忘了你會累,會渴會餓了。
  」池映紅道:「哥,我也急,可是畢竟咱們都是血肉之軀,相信你也會累,也會渴會
餓,我剛說過,像這樣,就算咱們提早趕到,又能為飛霜姐做什麼?」
  李玉樓道:「我實在是欠西門姑娘太多。」
  池映紅道:「我知道,除了小紅、小綠外,還有人比我更清楚麼?」
  李玉樓沉默了一下道:「我們找個地方吃點喝點。」
  池映紅道:「看得見房舍,恐怕前面就有人家。」李玉樓站起來道:「那咱們過去看
看。」
  池映紅急往起站,一下竟沒站起來。
  李玉樓忙伸手把她拉了起來,歉疚還加上憐惜:「小妹——」
  池映紅微笑了一下:「不要說了,誰叫你是我哥哥,我是你妹妹?」
  李玉樓沒再多說,扶著池映紅往前行去,好在沒多遠,約摸盞茶工夫,一片小村落已近
在眼前。
  村落雖小,卻是來往客商所必經,而且前後老遠不再見村店,所以這個小村落裡,借人
吃住的地方就有好幾家。
  最大的一家,就在村東大路旁。
  這一家,既是客棧,又賣吃喝。
  李玉樓和池映紅就找上了這家。
  可是他們倆遲了一步,一進門,就見兩個中年黑衣人,大刺刺的站在櫃台前,一口氣把
這一家的吃住全包了。
  而且言明他們是打前站的,後面大隊人馬即將來到。
  那大隊人馬,赫然是衡陽世家送親的隊伍。
  只聽說過有迎親的隊伍。
  沒有聽說有送親的隊伍。
  誰的女兒嫁不出去,人家不來迎,還得送去。
  不管有沒有聽說過這種事情,但眼前這一件試,聽得李玉樓心神震動,一時說不上來是
驚是喜。
  池映紅一聲沒吭,拉著他悄悄退了出去,道:「哥,聽我的對了吧?要是像你那樣趕,
不停下來歇歇,就算能提早趕到,不也錯過了,就像東方姑娘說的,這也是天意,蒼天可憐
你跟飛霜姐。」
  李玉樓心頭連跳道:「小妹,那咱們——」
  池映紅道:「當然是不用往前趕了,在這兒等啊!後頭的人一時半會兒還到不了,咱們
另找地方吃喝歇著去,等他們到了,我們也吃飽歇息夠了,不是正好辦事麼?」李玉樓笑
了,他不急了,另找個地方,就在對面。
  這一家雖然小了點,可是吃喝歇息也很不錯了,何況就在對面,可以監視那一家的一動
一靜。
  兄妹倆進去找了個臨時座頭,點了吃喝,就坐下來等。
  邊吃喝,邊歇息,邊等,一直到吃飽喝足,歇息夠了,遠遠的傳來了雜亂的蹄聲跟車輪
聲。
  李玉樓就要會帳,池映紅攔住了他:「急什麼,還沒到呢!」李玉樓道:「會了帳,坐
著等,不是一樣?」池映紅看了他一眼,道:「哥,幸虧我已經是你妹妹了!」李玉樓懂她
的意思,臉上微熱,勉強一笑,招來了夥計,把帳會了,然後告訴夥計耍再坐會兒。
  好在客人不多,做生意的也和氣,夥計不但滿口答應,還給了兩杯茶。
  這兒夥計剛走開,那裡蹄聲已近,只見一支隊伍,有車有馬,已經來到。
  最前頭,是十多名黑衣人,佩劍,步行。
  後頭,赫然是西門飛雪的「快劍八衛」。
  「快劍八衛」之後,則是一輛雙套高蓬馬車,車蓬密遮,看不見裡頭。
  車旁,兩人兩騎,左邊是個身穿錦袍的瘦削老者,右邊則是衡陽世家的少主西門飛雪。
  西門飛雪的長像,有幾分像錦袍老人,不知道那錦袍老人是否就是衡陽世家的主人,也
就是西門飛雪的天倫西門逸。
  池映紅聽說過,沒見過。
  李玉樓當然就更不必說了!既然有可能是西門逸的錦袍老人,跟少主西門飛雪護車,那
馬車裡面坐的,十成十是西門飛霜了。
  李玉樓忍不住為之一陣激動。
  人跟車馬停住,西門飛雪翻身下馬,過去掀起車簾。
  車裡,出來了三個人,頭一個,正是西門飛霜。
  她,仍然是一身黑衣,黑紗蒙面。
  第二個,是個年紀跟錦袍老人差不多的老婦人,第三個則是個中年婢女。
  老婦人行動似乎不方便,由那個中年婢女扶著。
  李玉樓立時就要往起站。
  池映紅伸手攔住。
  李玉樓道:「小妹——」
  池映紅道:「哥,你看見了那個中年婢女沒有?」
  李玉樓立時想起了死在巫山,西門飛霜說是乃母貼身婢女的那個燕紅,也想起了華山世
家、濟南世家的幾個中年婢女。
  他道:「你是說——」
  池映紅道:「老婦人可是飛霜姐的母親西門老夫人,她沒有病容,卻行動不便,由中年
婢女扶著,飛霜姐沒伸手,我有點懷疑。」
  李玉樓道:「你懷疑老婦人是受中年婢女所制?」池映紅道:「如果我不幸料中,咱們
怎麼能輕舉妄動?」
  李玉樓道:「可是西門家那麼多人,怎麼會對付不了中年婢女?」
  池映紅道:「哥,你真是難得糊塗,西門家不能是有所顧忌麼?」
  就這麼兩句話工夫,那中年婢女已攙扶著老婦人,偕同西門飛霜進了那家客棧,錦袍老
人跟了進去。
  西門飛雪則神色冷傲,不可一世的交待了一陣之後,也跟了進去。
  剩下的「快劍八衛」與十名佩劍黑衣人,拉著兩匹坐騎,指揮著車把式趕車,經由客棧
旁一條胡同,繞向了客棧後,轉眼工夫走了個乾淨。
  李玉樓強忍住心頭激動,道:「小妹,你說咱們該怎麼辦?」
  池映紅道:「那就要看,你是打算來明的,還是來暗的了?」
  李玉樓道:「當然是來明的。」池映紅道:「哥,你不要忘了,那中年婢女寸步不離,
一直傍著西門老夫人,而且整個衡陽世家,除了飛霜姐外,對咱們都是敵非友。」
  李玉樓道:「你的意思是,咱們來暗的?」
  池映紅點點頭,道:「至少咱們得先制住那名中年婢女之後,才能來明的。」李玉樓沉
默了一下,道:「那麼咱們怎麼個來暗的法?」池映紅眨動了一下美目,道:「跟我走就是
了!」姑娘地似乎有點賣開子,李玉樓沒有問,用不著問,此刻他也沒有心情問,當即他把
夥計叫過來會了帳。
  會過了帳,池映紅帶著他走出去,不往對面走,順著廊簷底下往旁行去。
  走沒多遠,看見對街有條小胡同,地又帶著李玉樓行向對街,進了那條小胡同。
  李玉樓一句話沒說,只跟著她走,不過他心裡明白,池映紅一定是要繞到那家客棧後面
去。
  果然不錯,走沒多遠,又一條小胡同橫在眼前,池映紅立即拐了進去,走不到丈餘,便
聽見了馬匹的低嘶聲。
  顯然,已到了那家客棧的後牆外了。
  池映紅停住了,低聲道:「哥,咱們已經到了那家客棧後頭了。」
  李玉樓道:「咱們從這兒進去?」
  池映紅一點頭:「不過得先弄清楚有沒有人!」牆是磚牆,隔不多遠便留著一個鏤花方
格,從方格往裡看,不難一清二楚。
  二人挨近最近一處方格,緩緩探身往裡看,只見牆裡正是後院所在,所有的地方正在上
房屋後,空蕩寂靜。
  旁邊還鄰著一個跨院,馬車跟幾匹馬都在那兒,也末見有人看守。
  兩個人互望微一示意,李玉樓拉著她雙雙騰起,翻牆掠了進去。
  落身在上房屋後,兩個人貼著上房屋後牆往一頭走,到了屋角探頭看,旁邊一列之間是
西廂房,兩間門開著,已經住進了人,最靠北這一間門仍鎖著,顯然還沒人住。
  這時候不住人,應該是不會再住人了。
  李玉樓一打手勢,拉著池映紅竄了過去。
  到了西廂房後最北這一間後窗外凝神一聽,裡頭果然沒人,當郎開了後窗,輕輕躍了進
去,又關上窗戶。
  床鋪桌椅收拾得很乾淨,相當不錯的一間。
  隔著牆可以聽見鄰房有一兩聲談話聲,可是話聲不大,聽不清楚說的是什麼。
  兩個人挨近前窗,點破窗戶低頭往外看,後院裡的情景一覽無遺。
  東廂房靠南的兩間也住了人,同樣的是靠北一間空著,住人的兩間門開著,裡頭有人走
動,一間是佩劍黑衣人,一間是「快劍八衛」裡的幾個。
  顯然,他們都分開住了。
  上房間一列之間,一明兩暗,正中堂屋似的一間門開著,只是看不見人影,也聽不見人
聲。
  池映紅低低道:「恐怕麻煩。」李玉樓道:「怎麼?」池映紅道:「飛霜姐她們一定住
上房,可是咱們怎麼過去呀!也不知道她跟老夫人在那一間裡?」
  這倒是實情,兩邊廂房裡住的有人,上房裡住的也有西門逸跟西門飛雪,從這間到上房
去,要想不被發現,只怕是不容易。
  李玉樓道:「不急在這一會兒,咱們等一等再說!」等什麼?有什麼可等的?等了半
天,仍不見上房裡有任何動靜。
  後院裡唯一的動靜是客棧裡夥計送來了茶水。
  但是剛進後院就被東廂房出來的兩個黑衣人攔住了,然後,他們兩個捧著茶水進了上
房,轉眼工夫後就又出來了。
  李玉樓皺了眉。
  池映紅道:「看樣子恐怕只有來明的了,可是來明的又怕——」李玉樓抬手攔住了她,
道:「小妹,咱們來個一明一暗。」
  池映紅微愕道:「一明一暗?」李玉樓道:「咱們一個繞列後院門去現身發話,把他們
都引到院子裡來,西門姑娘跟老夫人一定不會出來。
  而另一個則乘這個機會摸進上房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制住那個中年婢女,你選那
一個?」;池映紅笑了:「好主意。」
  想了想,接道:「迅雷不及掩耳制住那個婢女,我沒有把握,還是由我來繞到前頭現身
發話,把他們引到院子裡去吧!」
  經此決定,李玉樓立即山後窗送出了池映紅,然後他又回到前窗,經由小洞外望等著
了。
  轉眼工夫之後,他看見了,池映紅已經站在後院門門,只聽她道:「末學後進不速客,

  求見主人,煩請那位代為通報?」
  話聲方落,東西廂房裡的都到了院子裡,而且行動飛快,「快劍八衛」還有那十名佩劍
黑衣人。
  十八個人分兩列,成弧形排開,面對著池映紅。
  隨聽「快劍八衛」裡的一位冶然道:「你是什麼人,什麼事求見我家主人?」顯然,他
們沒認出是池映紅。
  池映紅道:「九華宮池映紅,聽說飛霜姐在此,特來拜望。」真是人名樹影,此言一
出,上房裡立郎一前一後走出兩個人來,正是錦袍老人跟西門飛雪。
  隨即,又一個人走出上房,是西門飛霜。
  李玉樓忍不住剛一陣激動,西門飛霜那裡已發了話:「爹,池姑娘是我至交——」只見
錦袍老人冰冷地道:「誰叫你出來的?l西門飛霜道:「無論如何,您總不能連朋友也不讓
我見——」
  李玉樓沒再聽下去,他揚手一掌,震得整扇窗戶粉碎,激射飛揚,然後他拔身飛掠,疾
撲上房。
  他的身法的確快,快得嚇人,當院子裡的人聽見砰然一聲響,轉眼急看的當兒,看見的
只是一扇窗戶破碎飛揚,卻沒看見李玉樓,連西門飛霜都沒有看見,而這個時候,李玉樓已
進了上房。
  李玉樓進了上房,轉身左撲,進了西耳房。
  他碰對了,西耳房裡,老婦人躺在床上,那中年婢女就坐在床前,她那裡還沒有任何警
覺,只覺一陣疾風迎面吹到。
  等她看見了眼前多了個人影時,她已經被制住穴道不能動了,床上的老婦人一臉驚容,
就要支撐著往起坐。
  李玉樓道:「老夫人可是受她脅迫?」老婦人吃力地點頭道:「正是,你是——」
  李玉樓沒容老婦人再說話,道:「老夫人現在可以放心了,請躺著不要動,容晚輩料理
了外面的事後,再來施救!」話落,他轉身行了出去。
  他到了房門口,「快劍八衛」剛向錦袍老者及西門飛雪稟報,窗戶破碎的那間房屋沒有
人。
  只聽池映紅道:「西門前輩,西門少主,人已經進了上房又出來了!」
  西門逸跟西門飛雪臉色一變,急忙轉身,他們看見了李玉樓,「快劍八衛」跟十個黑衣
人看見了,西門飛霜也看見了。
  西門飛雪脫口一聲驚呼:「姓李的,是你?」西門飛霜這才呼叫出聲,帶著萬分的驚
愕,也帶著萬分悲喜:「李郎——」
  西門飛雪急急轉過臉又道:「爹,他就是那個李玉樓。」西門逸神色大變:「你就是那
個李玉樓?」李玉樓從容點頭道:「晚輩正是,容晚輩先行奉知,脅迫老夫人的那名婢女,
已經被晚輩制住了!」
  一聲驚喜輕呼,西門飛霜頭一個撲進上房,西門逸、西門飛雪定過了神,父子倆也雙雙
忙跟了出去。
  李玉樓沒跟進去,邁步往院子裡走。
  「快劍八衛」領教過,知道他的厲害,忙往後退去。
  池映紅迎了過來,那十名佩劍黑衣人也沒敢爛。
  兄妹倆剛走到一起,上房裡又出來了西門逸、西門飛雪父子。
  只聽西門逸道:「李玉樓,西門家的事不用你管,可是你給西門家惹來的麻煩,老夫卻
要趁這機會跟你算算帳。」
  池映紅聽得一怔,嬌靨變色,就要上前。
  李玉樓抬手攔住,向著西門逸父子道:「晚輩救老夫人,為的是西門姑娘,並不敢指望
什麼,前輩所說的麻煩,只要言之有理,晚輩一概接下就是。」
  西門飛雪怒聲道:「你引誘我妹妹移情別戀,把跟東方家的婚事置諸腦後,難道這個麻
煩還言不成理?」
  李玉樓道:「西門前輩明鑒,晚輩身受西門姑娘救命大恩,復蒙西門姑娘厚愛,對西門
姑娘只有感激,並沒有——」只聽西門逸喝道:「住口——」隨聽一個虛弱話聲從上房傳
出:「孩子的爹,孩子不懂事,難道你這麼大年紀了,也不懂情理?」
  西門逸、西門飛雪忙轉身望,只見老婦人由西門飛霜攙扶著,出現在上房門口。
  西門逸忙道:「你怎麼出來了?」老婦人道:「你們父子倆要以怨報德,恩將仇報,我
還躺得住麼?」
  西門逸道:「你——」
  老婦人道:「以前我沒看見這位李少俠,盡聽雪兒的一面之詞,現在我親眼見著了,也
蒙這位李少俠援手搭救。
  我認為這位李少俠的人品、所學,強過東方家的玉琪百倍,咱們的女兒喜歡他、中意
他,有什麼不對?何況霜兒打一開始也沒中意過東方家的玉琪,所謂親事,完全是雪兒為了
想討得東方家的玉瑤而一廂情願。」西門逸聽得臉色全變,道:「這——你的意思是——」
老婦人道:「我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還用問麼?」
  西門飛雪急了,忙道:「不能啊!爹,咱們已答應東方家了,現在就是把妹妹送過去,
半途失信食言,怎麼跟東方家交待?」西門逸皺了眉:「這——」老婦人道:「沒什麼不好
交待的,答應這門親事,原就只是咱們兩個老的主意,更何況咱們是受了脅迫,如今脅迫已
解除,只要跟東方家明說,相信他們能諒解。」西門飛雪道:「萬一他們不諒解呢?那兩家
幾代的交情豈不完了?」西門逸抬眼望老婦人:「孩子的娘,咱們不能這麼一個不知根、不
知底的後生,置西門,東方兩家幾代的交情於不顧。」老婦人忙道:「孩子的爹——」西門
逸道:「我不究既往,欠他的從別處還他,我能做到的就是這些,也已經很夠很夠了!」
  西門飛雪神色一鬆,面現得色。
  老婦人臉色一變,道:「我卻不能為了顧及兩家的交情,置我親生女兒的一輩子於不
顧。」西門逸面泛怒色:「孩子的娘,這個家的大小事,做主的是我。」
  老婦人身軀顫抖,道:「好,好,好,你不要以為制住了那丫頭,我就算得救了,我體
內餘毒還沒有祛除呢!你做主吧!除非你連我也不顧了。」
  西門逸為之猛一怔。
  李玉樓那裡已然發了話:「老人家請放心,晚輩兄妹不是半途要挾人之輩,無論如何,
晚輩兄妹會祛除您體內的無影之毒,因為您是西門姑娘的母親,小妹!」
  池映紅應了一聲,立即上前遞給西門飛霜一顆解藥,道:「飛霜姐,麻煩你馬上給伯母
服下。」西門飛霜答應一聲,忙將解藥給老婦人服下。
  池映紅道:「這是我九華宮的獨門解藥,不必運氣行功,只要盞茶工夫,無影之毒就能
解除盡淨。」
  西門飛霜道:「妹妹,大恩我不敢言謝——」池映紅道:「姐姐見外了,伯母就跟我們
兄妹的母親一樣,若要提恩,我哥哥欠姐姐的恩情又怎麼說?」
  西門飛雪那裡道:「爹,他們是故施恩惠。」
  西門逸尚未說話,李玉樓已然道:「前輩,晚輩兄妹無意故施恩惠,也無意非讓前輩怎
麼樣不可。
  但是事既至今,有幾句話不得不說,前輩要是非逼西門姑娘下嫁東方玉琪不可,不但是
斷送了西門姑娘一輩子,而且是讓西門姑娘以身事仇。」
  西門逸面泛異色道:「李玉樓,這話怎麼說?」
  李玉樓道:「前輩可曾看見西門姑娘面覆黑紗?」西門飛雪神色一緊,西門飛霜則嬌軀
一震。
  西門速道:「當然看見了!」
  李玉樓道:「前輩可知道西門姑娘為什麼面覆黑紗?」「老夫當然知道。」西門飛雪叫
道:「爹,您不要聽他無中生有,血口噴人。」李玉樓道:「我什麼都還沒說呢!難道西門
少主知道我要說什麼?」西門飛雪一驚:「這……我——」西門逸道:「雪兒!」
  西門飛雪道:「爹,這還用什麼知道不知道,反正他一定沒有好話!」
  李玉樓道:「西門少主放心,李玉樓從來不說假話,更不會無中生有,血口噴人,我說
的話是真是假,在場至少有兩個人知道。」西門飛霜話聲微顫:「李郎——」
  李玉樓道:「姑娘知道,李玉樓不是陰損刻薄之輩,我也不願意說,奈何西門少主毫無
悔意,一再相逼。」
  西門逸道:「李玉樓,究竟什麼事,你說!」
  李玉樓道:「前輩可知道西門姑娘臉上的傷是怎麼來的?」西門逸道:「她說是跌下斷
崖,劃傷了臉,留下了疤痕。」

李玉樓雙眉一揚,目光轉注,冰冷的說道:「命妹如此仁厚,西門少主你應該羨煞愧煞!」
西門飛雪臉色為之一變,一時沒敢接話。李玉樓轉過臉道:「據晚輩所知,西門姑娘的傷,
是自己抓的。」西門逸立即轉向西門飛霜:「霜兒,是你自己抓的?」西門飛霜低下了頭,
沒說話。西門逸接著問道:「為什麼你要自己抓傷臉?」李玉樓道:「前輩應該問西門少
主,事情是他安排設計,他最清楚。」西門逸轉過臉:「雪兒——」西門飛雪忙道:「爹,
我剛說過,您不要聽他無中生有——」西門逸道:「究竟什麼事,你說出來爹聽聽,可信不
可信,爹自會分辨。」西門飛雪驚了心,變了臉:「這——」西門逸沉聲道:「這什麼,快
說—」西門飛雪一驚,脫口恭應聲中,但卻久久沒開口。也難怪,這叫他怎麼敢說?李王樓
道:「西門少主既不敢說,只有由我代勞了—」隨即,他把聽自於奇威的,從頭到尾說了一
遍。

靜靜聽畢,西門飛雪頭一個脫口驚呼:「李玉樓,這你怎麼會知道,是我妹妹告訴你的?」

李玉樓道:「不要憲枉西門姑娘,她對任何人隻字未提,是「露天堡」的於奇威告訴我
的。」只聽池映紅道:「西門飛雪,你還算人?l西門逸震聲道:「雪兒,李玉樓說的可是
實情?」西門飛雪驚得口中囁嚅,一時答不上話來。

池映紅道:「西門前輩還用間,他一句:這你怎麼知道,已經是不打自招,何況還有個於奇
威,跟已然剃渡出家的東方姑娘可作證。」西門飛霜猛抬頭:「怎麼說,妹妹,東方玉瑤已
剃度出家了?」

池映紅道:「可不,我也是剛想明白的,前不久碰見東方姑娘,她已剃度出了家,皈依三
寶。

是她告訴了我們,小紅、小綠為姐姐有難出來找我哥哥,不支病倒,被她所救,她替小紅、
小綠遍踏江湖找我哥哥,也疲累過度,支持不住——」西門飛霜轉臉望向西門飛雪顫聲道:
「哥哥,你造的罪太大了!」這一句,不啻已說明了一切。西門逸暴喝道:「畜生,你該
死!」

西門飛雪機伶一顫,就要跑,可是他身形剛動,西門逸又是一聲:「你敢,給我跪下——」
西門飛雪還真聽話,兩腿一軟,砰然一聲跪了下去。西門逸鬚髮俱張,邁步就要上前。.只
聽老婦人顫聲叫道:「孩子的爹,我好了!」

西門逸一怔,腳下一頓,轉過身去,只見老婦人一臉悲喜之色,身軀不住顫抖,他老臉

上掠過一種羞慚之色,道:「好了就好,等我先收拾了這個畜生,咱們再拜謝人家的大恩…

老婦人頓聲道:「孩子的爹,我都聽見了,畜生他固然該死,可是咱們就只有這麼一個
啊!」西門飛霜矮身跪了下去道:「女兒求爹饒了哥哥。」

西門逸道:「這種兒子我寧可不要,今天要是饒了他,叫我衡陽世家以後怎麼做人?」

他轉過了身,池映紅邁步迎上,擋在了西門飛雪身前:「晚輩兄妹也請西門前輩給西門少主
一個自新的機會。」西門逸暴喝道:「畜生——」

只聽西門飛雪道:「爹,孩兒知道錯了,可是東方玉瑤出了家,東方玉琪也成了廢人一個,
事都是由孩兒起,孩兒足欲罷不能啊!」這倒也是實情。

西門逸呆了一呆,道:「不看李少俠兄妹跟你娘你妹妹為你求情,今天我非把你劈在掌下不
可。」

死罪雖免,活非難饒,東方玉琪是咎由自取,唯一受害無辜的是東方玉瑤,將來還要你自己
去請罪贖過,押下去,從現在起,不准有任何自由行動。」『快劍八衛』暴應一聲,邁步上
前。

西門飛雪磕了個頭,一句話也沒有說,站起來跟著『快劍八衛』走了,進了東廂房的居中一
問。西門逸轉身拱手:「西門逸感激而且慚愧——」李玉樓、池映紅雙雙答禮。李玉樓道:
「前輩言重,晚輩兄妹不敢當——」老婦人道:「孩子的爹,請李少俠兄妹屋裡坐,有話進
來再說吧!」西門逸一擺手道:「賢兄妹請!」李玉樓、池映紅欠身稱謝,卻與西門逸同時
向上房行去。那裡,老婦人扶起了西門飛霜,母女倆讓開了進門路。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34:55

第二十八章
  五個人進了上房,分賓主落座。
  老婦人劈頭便道:「老身是等不及了,這就把小女飛霜托付給李少俠。」誰也沒想到老
婦人會有此一著,都為之一怔。
  尤其是李玉樓,一時更沒能答上話來。
  忽聽西門飛霜道:「娘,女兒不願!」
  幾個人又為之一怔,誰也沒想到西門飛霜會有此一說。
  池映紅冰雪聰明,她立即接了口:「要是飛霜姐有別的原岡,我不敢置評,可是飛霜姐
要是為臉上的傷痕,我認為那是多餘。」
  李玉樓馬上站了起來:「姑娘是說李玉樓為人間賤丈夫——」西門飛霜道:「李郎——
l池映紅道:「姐姐三番兩次為自己爭,為自己求,為的是什麼?現在好不容易爭到了,求
到了,又輕易放棄,我不認為這是智舉。」
  西門飛霜道:「妹妹——」
  池映紅道:「姐姐要我哥哥怎麼表明心跡,只要姐姐說得出,我哥哥一定做得到。」
  西門飛霜忙道:「不,我不是信不過李郎,而是——」池映紅道:「既然信得過,那就
什麼也不用說了,哥,還不快拜見岳父岳母?」
  李王樓卻站著沒動,望著西門飛霜正色道:「只要姑娘知道李玉樓不是人間賤丈夫,李
玉樓等姑娘一句話。」
  西門飛霜嬌軀倏顫:「李郎,我感激——」李玉樓道:「該感激的是我,我要的不是姑
娘的感激。」西門飛霜低下了頭,啞聲道:「我——我願意。」
  李玉樓轉身拜下。
  樂得西門逸夫婦倆笑口大閒,伸手忙扶。
  等李玉樓落了座,老婦人道:「池姑娘跟玉樓怎麼會以兄妹相稱,難道是結了義兄妹
麼?」池映紅道:「不,足親兄昧!l西門漁夫婦聽得一怔。
  李玉樓轉望西門飛霜:「姑娘沒有告訴兩位老人家?l西門飛霜道:「沒有。」李玉樓
當即轉過臉去,把他的出身來歷,以及與池映紅的兄妹關係,絲毫未加隱瞞的說廠個明白。
  靜靜聽畢,西門逸夫婦大為詫異,也大為驚奇。
  只聽西門逸道:「原來李少俠是「一府」李家,少侯兄之後——」池映紅道:「您現在
還叫我哥哥少俠,叫他怎麼受得住?」
  西門逸哈哈大笑道:「對對對,映紅姑娘說得對,我索性叫他玉樓好了,霜兒得能匹配
一府李家少侯兄後人,是她的福份,我西門家也增光不少啊—」
  老婦人更是合不攏嘴,至感安慰。
  李玉樓遲疑一下道:「您老人家千萬別這麼說,李家跟玉樓當不起,如果真要說福份跟
增光,那是玉樓跟李家——」
  西門逸還待再說。
  李正樓巳然又道:「有件事,玉樓認為該先稟明兩位老人家——」西門飛霜冰雪聰明,
善解人意,道:「李郎,你想稟知爹娘的事,由我來稟告,是不是更為恰當?」
  李玉樓一怔,一時不知該怎麼說好?只聽池映紅道:「也對,那就由姐姐稟告吧!」老
婦人道:「霜兒,究竟什麼事啊?」西門飛霜道:「李郎跟紫雲宮柳楚楚也有婚約。」
  老婦人微「哦」了聲。
  西門飛霜旋郎就把李玉樓結識柳楚楚的經過說了一遍。
  地這兒剛把話說完,西門逸已然笑道:「柳家丫頭也太癡情了,不過她的眼光還是真不
錯。」顯然,這個為人父者,並未在意。
  老婦人則含笑道:「一下子又多了一家親戚,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再添親戚了?」李玉
樓聽得臉上一熱。
  池映紅掩口笑了。
  只聽西門飛霜道:「李郎人品所學,舉世難求,再加上他仁厚心腸軟,以後的事,誰又
知道呢?」
  池映紅不由笑出了聲來。
  李玉樓漲紅了臉,急急道:「怎麼姑娘你也取笑起我來了!」西門飛霜輕笑未語。
  西門逸則哈哈大笑道:「不管怎麼說,西門家突然之間添了「一府」李家、九華宮、紫
雲宮這麼幾家親戚,總是可喜可賀之事,不過我已經很知足了,可以不必再添了。」
  池映紅暗笑不已。
  李玉樓一張臉紅得厲害,道:「謝謝兩位老人家曲諒!」西門逸又微一笑:「正主兒都
願意,我們何必起哄,這種事吃力討不了好的。」
  四世家兩正兩邪,東方、西門兩家恰好列在這個「邪」字之內,而沒想到一旦救了西門
夫人,一旦結上了親,西門氏二老競如此平易可親,尤其西門逸,竟如此豁達詼諧,這是李
玉樓跟池映紅,甚更於天下武林都想不到的。
  可能,就跟對西門飛霜這位「冷面素心黑羅剎」的看法一樣,說西門家跟東方家一樣,
列在一個「邪」字之內,是錯誤,是傳聞之誤,西門家頂多也只是出了一個西門飛雪不肯子
而已。
  西門逸夫婦何等老於世故,他們避開李玉樓跟池映紅的關係不談,因為那畢竟是李玉樓

  跟池映紅的長輩們的一念之誤。
  他們只提了二十年前的百花谷驚變,提起了這個不幸,自不免相對曦噓一番。
  老夫婦倆還說,自當年至今,衡陽世家對這件不幸一直耿耿於懷,如今兩家既已結了
親,更是義不容辭,從今以後,西門家一定會盡全力協助,務期早日找出殘凶,偵破此一公
案。
  李玉樓並不希望別人插手,但是兩位老人家的盛情,又衝著未婚嬌妻,他不能不致謝一
番。
  該說的說得差不多了,西門逸命人往裡間提出了那名中年婢女。
  李玉樓的制穴手法,別人解不開,解鈴還得繫鈴人,李玉樓搜出了中年婢女預藏在口中
的毒藥之後,拍活了中年埤女的穴道。
  問是白問,中年婢女的說詞跟前些華山、濟南二世家的幾個中年婢女一樣。
  最後,還是由李玉樓廢了她一身武功,放走了她。
  小紅、小綠對西門飛霜忠心耿耿,西門飛霜對這兩個美而伶俐的婢女也情同姐妹,何況
李玉樓、池映紅之來,也得力於地二人救主心切,不顧生死,出外找尋。
  尤其這中間還牽扯了一個東方玉瑤,人家代二婢不辭辛苦離庵找李玉樓,也欠人家一份
情。
  西門飛霜也好,李玉樓、池映紅也好,自然掛念著二婢。
  於是,西門飛霜稟明爹娘,耍偕個郎兄妹去探親,去接回。
  西門逸馬上就點了點頭道:「也好,你們去吧!不管怎麼說,東方家不能不給人家一個
交代,我跟你娘帶著你哥哥到恆山走一趙——」
  話聲未落,池映紅就截了口:「何必勞動您二位,解鈴還須繫鈴人,接回小紅、小綠
後,我們跑一趙恆山世家就行了,有東方姑娘這個助力,也好說話。」西門逸道:「東方玉
琪的一身武功,是毀在玉樓手裡,你們認為由你們去妥當嗎?」池映紅道:「這件事總要解
決的,避而不見不是辦法,有東方姑娘這個助力,東方氏二老,如果瞭解乃子足咎由自取,
應沒什麼話好說。」
  西門逸搖頭道:「只怕東方夫婦不是那麼通情達禮的人。」
  池映紅道:「既然如此,那更不能躲,也躲不掉,必須面對面加以解決。」
  西門夫人微微點頭道:「倒也是,可是雪兒的事怎麼辦?總是他害人,毀了人家女兒的
一輩子。」池映紅道:「真要說起來,那也怪他們的兒子,如果不是飛霜姐福運好,不也毀
在了他們兒子手裡?還是由我們幾個前去吧—衝著東方姑娘,總要作個圓滿解決,到那時
候,您兩位再親自登門也不遲。」
  西門夫人轉望西門逸道:「映紅姑娘言之有理,我看咱們就聽她的吧?」西門夫人既已
同意,西門逸自然也就點了點頭。
  西門飛霜因掛念小紅、小綠,便不再鼽誤,當郎和李玉樓兄妹拜別父母,三人聯袂出了
客棧。
  剃度出家,法名枯心的東方玉瑤,告訴過李玉樓池映紅,她那座尼庵庵名叫「水月
庵」。
  有名就不難打聽不難找。
  李玉樓、池映紅帶路,三個人踏上了來時,一路打聽、一路問,沒多久,三個人就找到
了「水月庵」。
  「水月庵」座落在一條小溪畔,一片桃林中。
  小溪清澈見底,桃林一片丹紅。
  「水月庵」的座落處,美而寧靜。
  更美的是,片片紅葉隨流水,紅綠相映,默默遠去,只要不是俗人,應該都會愛這個地
方。
  只要不是俗人,應該都愛拾幾片紅葉,坐在溪畔,投葉於水,看它隨波遠去。
  現在溪畔就坐著位姑娘,她的衣裳跟楓葉一樣紅,她面向溪流,一動不動。
  她,一定不俗。
  池映紅輕聲道:「那一定是小紅。」她是由紅衣姑娘的衣著判斷。
  西門飛霜激動點頭:「不錯,是她!」她因激動而忍不住脫口輕喚:「小紅!」
  紅衣姑娘似乎一怔,然後猛然回頭,那張臉雖然清瘦、憔悴,可是認識她的,仍能一眼
認出,可不正是小紅?小紅又是一怔,然後猛然激動,脫口一聲:「二!」娘!」就勢騰
起,疾掠而至,撲地拜倒,香層聳動,泣不成聲。
  西門飛霜覆面黑紗盡濕,衣衫無風自動,伸手扶起了她,道:「你沒看見李相公跟池姑
娘?」小紅低著頭,轉身就待再行禮。
  池映紅攔住了她,帶著因感動而湧起的兩眶熱淚,含笑道:「小紅,別,我們兄妹該謝
謝你跟小綠這兩個大媒。
  不是你們救主心切,奮不顧身出來找我們兄昧,我們兄妹不會去救西門姑娘,我們不去
救西門姑娘,我哥哥也不會跟西門姑娘結成這段好姻緣。」小紅猛抬頭,急叫:「二姑娘—
—」西門飛霜點頭道:「池姑娘說的是實情,不過還有很多事,一時也說不完,等一下一起
告訴你們兩個。」
  即便還沒有瞭解內情,既見著了二姑娘,還聽池映紅這麼說,總是好信息。
  小紅低下頭去又哭了,多少日子來的委屈、辛苦與痛楚,一下子全發洩了出來,哭著,
她轉身要叫。
  西門飛霜欄住了地:「先別叫,小綠呢?」小紅道:「她還沒全好——」西門飛霜道:
「咱們進去看她去,而且也該先見見主人。」小紅仍哭著道:「容婢子帶路!」
  她淺施一禮,轉身行去,卻仍低頭哭著。
  李玉樓、西門飛霜、池映紅,感動的跟在後頭,行向水月庵。
  水月庵是座不大不小的尼庵,一圈圍牆,幾閭房舍,恐怕建有百年了,剛進庵門,來到
前院,迎面來了個容顏秀麗的年輕尼姑,正是枯心。
  小紅哭著施禮,枯心一怔停步。
  池映紅道:「庵主,西門姑娘跟我們致謝來了!」
  西門飛霜入目昔日紅顏,今日已入空門,心真不免又是一陣難受,道:「玉瑤妹妹,是
我,西門飛霜!」
  枯心聽出了西門飛霜的話聲,定過神來一陣驚喜,旋即又恢復平靜,含笑道:「姑娘已
脫危險,可喜可賀,也不枉紅、綠兩位姑娘奔波一場了。」西門飛霜道:「我該向妹妹致
謝。」
  她盈盈施下禮去。
  枯心連忙答禮:「枯心不敢居功,不敢掠人之美,還是請先探視綠姑娘,讓她早點高興
高興吧!容枯心帶路!」她淺施一禮,轉身行去。
  她沒那麼熱絡,似乎也不願多說話。
  一旦遁入空門,難道就真能看破世情,淡視一切。
  幾個人也沒多說,默默跟了去。
  轉過佛堂,就是後院,花木扶疏,曲道通幽,兩三間禪房座落在花園之間,寧靜異常。
  幾個人剛進入後院,一間禪房門口閃現一條纖小人影,臉色蒼白,瘦而憔悴,可不正是
小綠?幾個人剛看見她,只聽小綠顫聲道:「姑娘——」她張臂撲了過來。
  西門飛霜忙道:「小綠,慢點兒!」話聲方落,小綠腳下不穩,嬌軀一個踉臉。
  小紅搶身出去要扶,可是她沒有西門飛霜快,一陣香風擦身而過,西門飛霜已越過地迎
著小綠,伸手扶住。
  只聽小綠一聲:「姑娘——」
  整個人已哭倒在西門飛霜鑲裡。
  西門飛霜擁著這個忠心耿耿,情同姐妹的侍婢,又是一陣熱淚直淌。
  枯心走過來,含笑道:「綠姑娘,你還沒有完全恢復——」小綠猛然離開了西門飛霜,
帶淚而笑道:「誰說的,婢子已經全好了,姑娘就是醫治婢子的仙丹靈藥。」
  一聽這話,幾個人含著淚全笑了。
  可是小綠說完話卻又哭了。
  西門飛霜手撫香肩,柔聲道:「好了,小綠,別哭了,你剛好——」小綠道:「不,姑
娘,婢子不怕,能見著姑娘跟李相公在一起,婢子就是死也心甘情願的。
  話雖如此,她到底住了聲。
  她是住了聲,可是幾個人卻被她這句話感動得熱淚又是一湧。
  枯心肅客,幾個人進了禪房,然後枯心以燒茶待客而避開了。
  小紅、小綠都沒有多讓,西門飛霜也沒多留。
  幾個人落了座,西門飛霜把李玉樓跟池映紅的關係,又告訴了小紅、小綠一遍,然後說
出李玉樓、池映紅救她的經過,也包括了佳音。
  小紅、小綠好生驚喜,是真高興,雙雙拜下,重新見禮。
  幾個人說得差不多了,枯心才以一個木盤,端著幾杯清茶走了進來,含笑道:「小庵簡
陋,只有以幾杯粗茶略表寸心。」
  小紅、小綠接過了茶,又耍辭出。
  西門飛霜伸手拉住她:「妹妹,你不能走了!」
  枯心一怔,訝聲道:「姑娘——」
  西門飛霜道:「我們有事求教。」
  枯心遲疑了一下道:「求教不敢當,幾位有什麼話,請直管說—」她坐了下去。
  西門飛霜道:「我有個不情之請,妹妹能不能暫時回到塵凡來跟我們談談?」枯心神情
一震道:「姑娘,東方玉瑤已死了!」
  西門飛霜道:「妹妹可知道,她永遠在我們心裡。」
  枯心神情再震,低下了頭,當她拾起頭時。美目裡閃漾著的是兩道柔光,輕聲道:「飛
霜姐,有什麼話請說吧!」西門飛霜伸手握住了她的玉手,緊了緊,道:「先謝謝妹妹—」
地把父母做主,許配給李玉樓的事,告訴了枯心。
  枯心喜形於色,連忙道賀。
  西門飛霜道:「為此,我就不能嫁到恆山世家去了!」
  枯心道:「情之一事,不能勉強,我哥哥不配,我原也不贊成,所以我願意代紅、綠兩
位找李少俠,請他急速馳救。」
  西門飛霜道:「謝謝妹妹,等離開水月庵後,我們就要往恆山世家去請求諒解。」
  枯心道:「姐姐不會不知道,我爹娘出了名的護短,出了名的難說話。」
  西門飛霜道:「我知道,妹妹,還有更嚴重的兩件事,一件是你——」;枯心臉色變
了。
  「一件是,李郎已經把令兄的武功全廢了!」枯心臉色大變,霍地站起來。
  李玉樓從容的說出了原因。枯心靜聽之餘臉色連變,容得李玉樓把話說完,她立郎頹然
坐了下來。
  李玉樓倒是很平靜。
  西門飛霜與池映紅,神色都為之一緊,西門飛霜道:「妹妹——」
  枯心愁聚眉鋒道:「我知道,我哥哥是咎由自取,李少俠只廢了他一身武功,已經是宅
心仁厚,手下留情,替東方家留了一脈香煙,但是——」
  苦笑了一聲道:「姐姐知道,我爹娘絕不會這麼想。」西門飛霜道:「我知道,所以才
要找妹妹幫忙。」
  枯心凝目道:「我能幫姐姐什麼?」西門飛霜道:「不管怎麼說,兩家是世交,儘管事
情已經到了這地步,如果兩家為這件事決裂成仇,仍不是我們所願見到的,只希望妹妹能在
兩位老人家面前為我們緩煩——」
  枯心道:「爹娘從不聽我的,他們心裡、眼裡就只有我哥哥。」西門飛霜道:「畢竟妹
妹是東方家的人,說一句,勝過我們說上十句,讓兩位老人家知道實情。」
  枯心口齒啟動了一下,欲言又止。
  西門飛霜道:「我爹娘已經知道了實情,已經拘禁了我哥哥,對妹妹,他們遲早會有個
交待。」枯心臉上閃過一絲抽搐,搖頭道:「東方玉瑤已死,現在活在世上的,是佛門弟子
枯心,人死一了百了,東方玉瑤已不會,也不願再計較什麼了——」
  西門飛霜心裡一陣刺痛,也無限歉疚:「妹妹——」「真的,姐姐!」枯心道:「我句
句由哀,字字發自肺腑,東方玉瑤要是計較,也就不會剃度出家了,她只是想通了,就是殺
了西門少主,又於她何補?或許這是命,這是東方玉瑤的命。」
  西門飛霜幾乎難忍兩眶熱淚,啞聲叫道:「妹妹——」枯心道:「我很願意幫這個忙,
奈何我幫不上,我沒有讓家裡任何人知道我在這兒,更沒讓爹娘知道,我已剃度出家,你叫
我怎麼去見他們?」西門飛霜道:「沒有,站在西門家的立場,這一趙勢在必行,如果不去
向兩位老人家說明,請求諒解,將來的誤會更深,後果不堪設想,可是這一趙如果不能得到
兩位老人家的諒解,那後果也是可想而知……」
  這是實情,一點也不誇張,一點也不危言聳聽。
  枯心臉色又變,遲疑了一下,道:「幾位不急著走吧?」西門飛霜道:「我們是不急著
走,端看妹妹。」枯心道:「那麼幾位坐會兒,讓我考慮一下。」說完了話,她站起來行了
出去。
  幾個人沒動,也沒欄。
  小紅道:「姑娘,您看東方姑娘會幫這個忙嗎?」西門飛霜道:「難說!」
  池映紅道:「依我看,她會幫這個忙。」西門飛霜道:「何以見得?」
  池映紅道:「儘管她已剃度出家,皈依三寶,但是真正能做到斬斷塵緣與七情六慾的
人,畢竟不多,她不會不為東方家著想的。」
  西門飛霜道:「她要是會這麼想,西門家對她就更虧欠,更歉疚。」
  池映紅道:「姐姐是說——」
  西門飛霜道:「儘管禍由東方玉琪起,畢竟我哥哥也有一半責任,而且,到頭來吃了虧
的是她東方家,尤其她對我有恩。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我不希望把事情鬧僵。」
  池映紅道:「姐姐太仁厚了!」幾個人又說了不到幾句,枯心進來了,手裡多了一封
信,道:「我修行得還不夠,不能完全斬斷塵緣,所以我寫了這一封信,請你們帶交給我爹
娘,我所能做到的,也只有這點了。」幾個人站了起來。
  西門飛霜道:「這麼說,妹妹是決心不回去了?」
  枯心道:「姐姐請替我想想,我能這樣回去見兩位老人家麼?」
  西門飛霜一向會替人著想,何況限前這位東方玉瑤又對她有恩,她也明知道東方玉瑤有
苦衷。
  於是,伸手接過了那封信,道:「既然如此,我們就不多打擾了!」枯心道:「幾位這
就走?」
  「越早見到老人家越好。」
  「可是綠姑娘還沒有完全復原?」
  小綠忙道:「不,姑娘,婢子已經好了,能見列我家姑娘平安無恙,婢子就好了。」
  西門飛霜道:「小綠,你真能走?」
  小絲忙道:「當然能,不信咱們走走就知道了。」
  西門飛霜轉向枯心道:「既然如此,咱們就告辭了—」枯心道:「那我也不多留了。」
西門飛霜道:「妹妹,你對我的恩情,容後報答——」枯心道:「姐姐言重了,三寶弟子出
家人,對人無所謂恩,也無所謂怨,上秉佛旨,慈悲方便為懷,對誰都是一樣。」
  西門飛霜沒再多說,一行五人行了出去。
  枯心送出了水月庵外,道:「願幾位一路順風,事事如意!」西門飛霜握住枯心的手,
道:「謝謝妹妹!」小紅、小綠通情達禮,深諳世故,雙雙道:「婢子們拜別!」兩個人矮
身拜了下去。
  枯心伸手扶住,道:「不敢當,西門姑娘忠心為主,令人敬佩,已積無窮後福。」小
紅、小綠雙雙站起道:「謝謝姑娘!」雙方都沒再說什麼,西門飛霜偕同個郎兄妹,帶著小
紅、小綠行去。
  枯心站立看著,一直望到幾個人出林不見,她合什閉目低聲道:「阿彌陀佛,我佛保
佑!」保佑什麼?她沒說,只有她自己知道。
  水月庵就在濟南附近,其實就在「千佛山」下。
  山東到山西,中間隔了河北一部份,而河北與山西,中間又隔了一脈太行山,所以取直
徑,走近路,非得翻越太行山,出「倒馬開」不可。
  這一段路,不算近。
  在山東境內,一路無事。
  而進入河北,剛到「子牙河」邊,有事了——一行五人來到「子牙河」邊,想找船渡
河。
  就在這時候,破空傅來一聲長嘯,緊接著,不遠處響起了兩聲應合。
  小綠道:「這是什麼人?」
  池映紅道:「哥,恐怕是八大門派——」
  小紅道:「八大門派?他們還不死心?」
  池映紅道:「令符掌握在別人手裡,他們是身不由己啊—」
  話聲方落,只見遠處出現幾條人影,賽過奔馬的飛馳而來。
  西門飛霜道:「李郎,咱們避一避吧—」
  李玉樓道:「也好。」西門飛霜道:「咱們往上遊走,乾脆到楊柳青僱船走水路。」走
水路既不勞累,行蹤也較為隱秘,尤其更可以飽覽水路風光。
  西門飛霜這個主意好,池映紅也立郎點頭表示同意,於是一行五人立郎沿河往上游飛馳
而去。
  這一飛馳,立即與遠處奔來的幾條人影拉遠了距離,只聽那幾條人影短嘯連連,似乎是
通知別人追趕,或是前面攔截。
  但,不知道是百人身法過於快速,抑或是前面沒人,轉眼之間出去百丈,卻並未過到攔
截。
  也可能八大門派高手只是散佈在山東、河北交界處的那一帶搜索,五人自擺脫了追趕,
奔馳出幾十里之後,再也不見任何追趕攔截。
  到了楊柳青,已離天津衛不遠,五人雇了一艘船,逆流直上。
  逆水行舟,暈慢了點兒,不過天順人意,一帆風滿,倒也慢不到那兒去。
  幾個人坐船走水路的機會不多,對於水路風光倍覺新鮮,但為了免惹事生非,耽誤行
程,起先只好在艙內憑窗外望。
  等船經「東澱」過「西澱」二湖,轉入唐河之後,再也在艙裡坐不住了,先後出艙到了
船頭甲板上。
  日頭偏了西,霞光萬道,河水一片金紅,遠眺近視,黃昏美景盡收眼底,五人不由為之
心曠神怡。
  西門飛霜這個主意的確好,唐河源出於恆山之下,只要坐著船逆水而上,不必再有任何
轉折,便可一直抵達目的地。
  這一日,船穿過太行,經「倒馬關」,進入山西,晌午剛過,船靠了岸,再往上去,水
淺難以行船,也就是說,這條唐河將要到頭了。
  將要到頭了,也就是將要到恆山了。
  可不,五個人下了船,北嶽已然在望。
  靠岸處是個小村落,十來戶人家,幾乎全是靠在這兒上下船的客商維生,所以十來戶人
家除了一兩戶打漁的之外,不是開個簡陋的小客棧,供人打尖歇息,住上一夜的,就是賣吃
賣喝的。
  五個人挑了一家乾淨點兒,門面大點兒的,隨便吃了點東西,略作歇息,便動身往恆山
行去。
  剛離那家店沒多遠,一隻雪翎信鴿掠過頭頂,振翅往恆山方面飛去,轉眼間成了一個小
白點。
  小紅道:「原來那家店是東方家開的。」
  池映紅道:「我原就覺得那家店不大對,本來嘛!已在恆山世家勢力範圍之內,水旱兩
路焉能不派駐眼線,監視往來。」
  西門飛霜道:「也好,這麼一來有人接了,可省去不少麻煩。」
  李玉樓始終沒說話,但是他神色平靜安祥,卻看不出什麼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35:42

第二十九章
  有道是:「看山跑死馬。」一點不錯,恆山在望,而且近在眼前,五個人不疾不徐的足
足走了一個時辰方始抵達山腳下。
  路的盡頭,山腳之下,又是一個小村落,仍然是十幾戶人家。
  但是,此刻家家戶戶都關著門,一個人影不見,一點聲息不聞,便是連一條狗也看不
見。
  這是怎麼回事?看不見人,聽不見聲息,可是從屋外一些跡象看,這十幾戶人家幾乎都
是靠山吃山的獵戶,難不成都入山打獵去了?難不成婦孺老小也去了?正自詫異,李玉樓、
西門飛霜、池映紅三個凝神搜尋之餘,忽然聽見一些聲響,這些聲響極其輕微,分別來自兩
個不同方向。
  一前、一後的方向。
  前頭,在不遠屋後一株枝葉茂密的大樹上,後頭,在身後四五丈外一處屋角後。
  分明,是有人在暗中監視五人的行動。
  李玉樓微抬手,五個人停了步。
  然後,他揚聲發話道:「我等來朝北嶽,拜訪恆山世家,倘若是恆山世家的人,何妨大
大方方現身說話?」他這兒話聲方落,那株大樹上枝葉一聲輕響,一條人影飛射落地,是個
背插長劍的年輕青衣人。
  同時,五個人也聽見,背後也來了一個,五個人都沒回頭。
  只聽那年輕青衣人冶然道:「尊駕好聽覺,那裡來的,為什麼拜訪恆山世家?」李玉樓
還沒說話,西門飛霜已然上前道:「煩請通報,西門飛霜等特來拜訪!」
  樹影人名,西門飛霜剛把話說完,年輕青衣人輕「哦」了聲,顏色立改,抱拳躬身道:
「原來是衡陽世家西門二姑娘,失敬,在下有眼無珠,還望二姑娘見諒,這就往上通報,請
稍候!」
  他轉身飛躍,兩三個起落,便已不見。
  後頭一個沒動,就因為後頭那個沒動,所以幾個人不便說話,只交換了一個眼色。
  沒多大工夫,一條人影掠下登山道,飛射在面前,正是適才那年輕青衣人,他躬身抱拳
道:「請幾位登山,半山上有迎賓人恭候。」
  居然沒人下山迎接,不是情形不對,便是東方家的人架子大。
  幾個人並不在意,本來就是來求取諒解的,委屈一點算得了什麼,這點委屈都不能受,
那即將來臨的大委屈又如何能忍?西門飛霜淡然道:「有勞了!」
  偕同李玉樓、池映紅,帶著小紅、小綠邁步往登山路行去。
  那年輕青衣人跟後頭那個沒有跟來,顯然是不準備陪五人上山去。
  上得登山道,踏著石階上行,登山道依山勢蜿蜒,一邊臨山壁,一邊儘是茂密樹林,看
不見人,也聽不見聲息。
  但是李玉樓、池映紅、西門飛霜已聽出,山壁頂上也好,茂密林中也好,隔不遠便躲著
一個在暗中監視。
  至於是專為他們五個人設下的樁卡,還是原木就如此,那就不得而知了。
  五個人裝作未覺察,一路上也沒交談說話,踏著石階直往上去。
  看看已到山腰,轉過一處石壁,眼前豁然開朗,一大片平地,平地之上還建著一座八角
小亭,簷下橫額三個字,寫的是「迎賓亭」。
  或許,恆山世家通常都是在這兒迎賓。
  亭外站著六名中年青衫人,個個手提長劍。
  亭裡則坐著三名青衫老者,一名白胖,一名枯瘦,還有一名環目虯髯。
  一見五人行到,亭裡三名老者立即站起,由白胖老者帶領步出小亭,停在亭前一丈左右
處。
  容得五人走近,白胖老者立即抱拳躬身:「白雲奇,忝為恆山世家總管,率左右二管
事,代表主人及主母,迎接西門二姑娘。」
  枯瘦老者、環目虯髯老者微躬身軀,齊整道:「孫陵、慕容海見過二姑娘!」西門飛霜
上前答禮,道:「原來是白總管與孫、慕容二位管事,勞動三位,西門飛霜很感不安。」白
雲奇欠身道:「二姑娘言重,白雲奇等的份內事,何敢當二姑娘勞動二字,老主人跟主母正
在山莊候駕——」
  西門飛霜道:「敢煩請白總管引導。」
  白雲奇道:「不敢當,自該為二姑娘帶路——」話雖這麼說,話鋒頓了一頓後,他並沒
有舉手肅客。
  只見他目光一凝,打量了李玉樓跟池映紅一眼,道:「這二位還請二姑娘引見,以便稍
候老主人間起,也好回話。」話雖說得客氣而且得體,其實他是要先弄清楚李玉樓跟池映紅
的身份。
  顯然,這情形又有點不對,既然是跟西門飛霜同來,當然是西門飛霜的朋友,郎使是要
介紹,也應該由西門飛霜介紹給恆山世家的主人,絕輪不到他一個做總管的查問。
  李玉樓、池映紅、西門飛霜仍不在意。
  西門飛霜答了話,答得很技巧:「這位是九華宮主的掌珠池姑娘二這位是池!」娘的兄
長——」
  白雲奇顯然在心眼上沒玩過西門飛霜,他跟孫陵、慕容海同時動容,只聽他道:「原來
是九華宮的池姑娘跟——」西門飛霜沒讓他說句「池」少俠,故意截口打岔:「身後兩個是
我的侍婢小紅、小綠,白總管想必聽說過。」、白雲奇忙道:「是,是,聽說過,聽說過—
—」
  西門飛霜立即又道:「那麼,現在是不是可以煩請白總管引導了?」在她以為,其實李
玉樓、池映紅,甚至於小紅,小綠也這麼想,現在該沒什麼好問的,叮以帶路了。
  誰知,理雖如此,事卻不然。
  只聽白雲奇連應了兩聲「是」,隨聽他道:「老主人跟主母交待,府上是來送親,卻怎
未見西門老主人與——」
  敢情他還留著這一招。
  西門飛霜心裡一跳,答得卻絲毫沒有遲疑:「兩位老人家跟家兄有所不便,不能前來,
池姑娘兄妹是兩位老人家的義子女,所以兩位老人家交待他們送我來。」白雲奇怔了怔,
道:「原來如此——」
  池映紅含笑開了口:「是的,白總管還有什麼要查問的?」
  白雲奇忙道:「不敢,不敢,這就為幾位帶路——」話鋒微頓,轉望左右:「麻煩兩位
老兄弟,先行稟報老主人及主母。」
  孫陵、慕容海雙雙答應,向著西門飛霜等微一欠身,轉身馳去,轉眼間隱入登山道另一
段,茂密的林木中不見。
  看身法,顯然都是一流高手。
  那裡,孫陵與慕容海不見,這裡白雲奇陪笑欠身擺手:「請!」
  這一段登山道,一邊已不登山壁,而是穿越茂密林木,筆直往上的一條。
  登山道筆直往上,而不依山勢蜿蜒,走起來自然較為費力。
  但眼下這些人沒有一個不是有一身好修為,步履之間也就沒什麼分別了,尤其李玉樓,
不但從容,而且瀟灑。
  筆直往上的登山道,石階敷百級,而且都是穿行在茂密林木中,濃密而厚的枝葉遮住了
天日。
  往上看,除了延伸的登山道外,不但難見天日,簡直什麼也看不見。
  但到了盡頭,踏上最後一段石階,眼前大亮,遼闊開朋。
  已到山頂,山頂卻有這麼一大片平地,比剛才山腰「迎賓亭」那一片大多了。
  一片松林背依峰頂,松林內,座落著一座宏偉龐大的莊院,飛簷狼牙隱約於枝葉之間,
一圈丈高圍牆橫亙於林木之內,高大的門頭上,橫額黑底金字:「北嶽山莊」。.顯然,這
就是恆山世家的所在了,不但氣派,而且隱隱懾人,單憑那門前抱刀而立的兩邊各八的一十
六名青衣壯漢,就夠瞧的了。
  此刻,兩扇朱漆大門敞開,孫陵、慕容海正並肩站在門前。
  白雲奇這裡舉手再肅客,陪著五人到了門前。
  孫陵、慕容海雙雙再欠身。
  孫陵道:「老主人跟主母在前廳等候!」話落,兩人側身退後,讓出了進門路。
  白雲裔再度舉手肅客,陪著五人進入山莊人門。
  這就是東方家前院了,過了照壁再看,好大一個前院,沒有東西廂房,只有東西兩扇門
兩道跨院。
  兩旁地鋪細沙,一看就知道是個練武場所在。
  一條石板路直通,緊靠裡,座落著一座宮殿也似的大廳,狼牙高橡,巨柱盤龍,石階十
級,竟是漢白玉。
  廳後兩邊兩扇門,通後院,一緒高牆擋住了視線,但從森森林木的連綿屋脊,流丹飛簷
看,後院之中,必然是不亞王侯之家。
  白雲奇陪著五人,身後跟著孫陵、慕容海,直上漢白玉石階,階上停步,躬身稟報:
「稟老主人,主母,西門二姑娘幾位到!」只聽廳裡傳出一聲低沉話聲:「請!」
  也許是大廳過於高大宏偉,有回聲之效,這一聲「請」字,余晉竟嗡嗡作響。
  白雲奇恭應一聲,回身擺手:「請!」
  陪著五人,帶著孫陵、慕容海直向廳門,進入大廳。
  好富麗堂皇、宏偉懾人的一座大廳。
  靠裡,上首,兩張大師椅上,並坐著一對老夫婦,一個老婦人和一個錦袍老人。
  老婦人倒還好,錦袍老人瘦削、長眉細目,陰鷙逼人。
  白雲奇哈腰低頭直向上,恭謹一躬身,側退一旁。
  老婦人第一眼看的是面覆黑紗的西門飛霜。
  錦袍老人第一眼看的則是李玉樓,只一眼,他立即面泛異容,不過那只是一剎那間的
事,一利那之後,他又恢復了正常。
  西門飛霜從容上前,從容施禮:「晚輩飛霜,見過伯父、伯母。」李玉樓、池映紅也自
見禮,說話的卻是池映紅:「晚輩池映紅兄妹,見過兩位前輩——」
  錦袍老人冷坐未動。
  老婦人抬了抬手:「不要多禮,請坐!」池映紅剛要謝。
  錦袍老人突然開了口:「聽說西門家二老不便前來?」這話是對池映紅說的。
  池映紅道:「是的。」
  錦袍老人道:「聽說你兄妹是西門二老的義子女?」「是的。」「聽說西門二老交待你
兄妹代為送親?」「是的。」
  「無論如何,倒是把人送來了,老夫也就不說什麼了,你們兄妹且坐,老夫派人送飛霜
入內,稍作準備,郎刻成親。」
  這是那一招?三個人聽得都一怔。
  池映紅一時不知該說什麼,轉眼望西門飛霜。
  西門飛霜略一定神,從容道:「伯父、伯母,飛霜有下情稟告。」
  錦袍老人道:「不管有什麼話,等成親之後再說不遲!」西門飛霜道:「您兩位難道就
不問問,飛霜為什麼面覆黑紗?」
  錦袍老人道:「要娶你的是玉琪,我跟你伯母只知道你家有人把你送來了,這也就夠
了。」這倒乾脆!西門飛霜抬手取下覆面黑紗,冶艷的嬌壓上,增添了一條條泛白的疤痕。
  李玉樓心裡為之一陣刺痛。
  錦袍老人與老婦人雙雙一怔。
  老婦人忙道:「飛霜,你的臉——」西門飛霜淡然道:「不敢瞞伯父、伯母,是飛霜自
己毀的。」老婦人驚道:「這是為什麼?」
  西門飛霜道:「飛霜自有理由,容稍時再行稟告。」
  老婦人神色一轉平靜道:「伯母懂你的意思,不要緊,我東方家不在乎這個,琪兒對你
一往情深,他也不會在意。」錦袍老人道:「說得是,你這就進去準備吧——」西門飛霜仍
未動,道:「難道伯父、伯母就不問問,飛霜為什麼自毀容顏?」
  錦袍老人道:「老夫剛說過,要娶你的是玉琪,只要他不在意,我們——」
  西門飛霜道:「伯父怎麼知道玉琪不在意,玉琪還沒有見著飛霜,是不是?」
  錦袍老人呆了呆:「這——」西門飛霜道:「不管伯父伯母是不是在意,關于飛霜為什
麼要自毀容顏,飛霜還是要稟知伯父伯母。」
  接著,她把經過情形說了出來。
  靜聽之餘,錦袍老人和老婦人臉色大變,容得西門飛霜把話說完,老婦人欠起身急急說
道:「怎麼說,飛霜,玉琪他——」
  「胡說!」錦袍老人霍地站了起來,怒目沉喝:「飛霜,事關我東方氏家聲,你可不要
紅口白牙——」西門飛霜截口道:「飛霜不敢,事關女兒家名節,除非萬不得已,飛霜也不
願到處宣揚,好在玉琪在家,伯父伯母可以叫他出來問問。」老婦人轉望錦袍老人,要說
話。
  錦袍老人抬手一攔,目注西門飛霜道:「要是玉琪不承認呢?」西門飛霜道:「要是他
自認是恆山世家東方家的子弟,他就該承認,萬一他不承認,飛霜也另有人證。」
  錦袍老人道:「誰?誰是你的人證?」
  西門飛霜道:「小紅、小綠是飛霜的侍婢,飛霜不願以她們為證,外人「震天堡」堡主
於奇威,以及伯父伯母的愛女玉瑤,都可為飛霜作證。」老婦人臉上變了色:「這麼說,玉
琪真——」
  錦袍老人道:「是真是假,還在其次,重要的是飛霜她告訴咱們這件事,恐怕另有用
意,飛霜,你就直接了當的說吧!」
  西門飛霜道:「多謝伯父,飛霜的用意是懇求伯父、伯母原諒,飛霜不能許身玉琪,嫁
到東方家來。」
  錦袍老人目光一凝,寒芒閃現:「這就是你的用意?」
  西門飛霜道:「懇請伯父伯母為飛霜想想,飛霜能不能嫁給玉琪?」錦袍老人道:「既
是不能,你的父母為什麼還有送親之說?」
  西門飛霜道:「那是因為家母不明內情,惑於家兄的進言,逼迫飛霜。」
  錦袍老人道:「這麼說,現在你爹娘明白了,所以不再逼迫你,所以也不再送親了?」
「是的。」
  「那你還到恆山世家來幹什麼?」
  「懇求伯父伯母諒解。」
  「既然錯在我們兒子,你還來求什麼我們諒解?」
  「伯父伯母倘若不明瞭內情,必然會不諒解,飛霜不忍見西門、東方兩家幾十年的交情
毀於一旦,所以才來——」錦袍老人冷笑一聲道:「你以為你說明內情後,我們就能諒解
了?」西門飛霜微一怔:「伯父——」
  錦袍老人道:「照你這麼說,我們的兒子確有不對,可是你哥哥以同樣的手法對付我們
女兒,他跟玉琪互為狼狽,是不是也該負一半責任?」西門飛霜道:「這——」
  「這什麼?」錦袍老人道:「我們的女兒離奇失蹤,不明下落,要照你剛才那麼說,我
們女兒玉瑤的失蹤,一定跟你哥哥害她有關了。
  我們還沒有找上你們西門家要人呢—你還敢跑到我們面前來,說什麼不嫁玉琪,懇請諒
解?」西門飛霜不是拙於言詞,不會說話的人,反之,她詞鋒犀利、辯才無礙,而如今,她
竟一時沒能說上話來。
  那都因為她外柔內剛,心存仁厚,東方玉瑤的清白毀在她兄長的手裡在先,東方玉琪的
武功廢在個郎的手裡在後,她怎麼忍心?何況,此行的目的,也只是顧念兩家的交情,在請
求諒解的。
  只見老婦人站起來,隨聽她顫聲道:「我也正要問,你哥哥飛雪把玉瑤怎麼樣了?玉瑤
現在人在那兒?」
  這叫西門飛霜怎麼說?她正遲疑著難以開口。
  錦袍老人目光一凝,煞威畢現:「要是玉瑤有什麼好歹,要是玉瑤現在在你哥哥手裡,
我們夫婦可以不計較。
  但是你必須嫁給玉琪,這樣算兩下扯平,誰也不欠誰,否則不但兩家多年的交情毀於一
旦,本來可以成親家,也勢必變成冤家。」這麼一來,西門飛霜更不能說了。
  只聽池映紅道:「姐姐,瞞不了的,總是要面對面的。」
  西門飛霜暗暗一咬牙,探懷取出了東方玉瑤的那封信,雙手遞出道:「這兒有玉瑤的一
封信,先請伯父伯母過目。」
  錦袍老人跟老婦人,一眼便看見了信封上的字跡。
  錦袍老人伸手奪了過去,急急撕開信封,抽出信箋,只一看,他鬚眉俱張,顫抖著叫
道:「怎麼說,玉瑤她——」只聽老婦人急問道:「玉瑤怎麼了,信上怎麼說?」錦袍老人
揮手遞信:「你自己看。」老婦人忙扯開信來看,這一看,她臉色慘變,一聲悲呼:「玉
瑤,我的女兒——l眼一閉,頭一仰,「砰」然一聲坐回了椅子上,人事不省,那封信,卻
還緊緊的抓在她手裡。
  池映紅,李玉樓、西門飛霜為之一驚。
  西門飛霜急叫了聲「伯母」,剛要上前。
  錦袍老人已回身出指,運指連點老婦人「人中」、喉下、胸前三處穴道,最後一掌拍在
心坎上。
  老婦人「哇!」地一聲哭了出聲,人也醒了過來,老淚縱橫,悲痛叫道:「玉瑤,我的
孩子,她居然剃度出了家,她——她——」霍地站了起來,嗔目戰指:「西門飛霜,你說,
你給我說,是不是你哥哥害了她,是不是?」西門飛霜也自悲痛,但地不得不點頭:「是
的,伯母!」她這裡話聲方落,老婦人那裡一個嘶叫:「那你還敢來見我,還有臉來見我,
還我的女兒來——」一個頗為慈祥的老婦人,突然之間變了個人,變得神色淒厲,狀似瘋
狂,伸著雙臂,撲向西門飛霜。
  那封信,飄落在地上。
  李玉樓雙層微揚,要動。
  錦袍老人突然伸手拉住老婦人。
  老婦人掙扎嘶叫:「你幹什麼?放開我——」
  錦袍老人一聲沉喝道:「你忘了玉瑤信上怎麼說的?」老婦人嘶叫道:「我不信,誰知
道是不是她們逼玉瑤寫的,我只知道西門家害了我女兒,我要地們還我女兒來——」
  錦袍老人道:「玉瑤的性情你我清楚,她既能咬牙橫心剃度出家,誰也逼迫不了她做什
麼。」
  「可是——」
  「你不要吵,我自有主張。」「事到如今,你還能有什麼主張?」
  「我剛說過,玉瑤要是有什麼好歹,她西門家的女兒就非得嫁給玉琪不可,一個換一
個,兩家扯平,誰也不欠誰。」「可是——」「還可是什麼?」錦袍老人沉聲道:「女兒的
事已經無法挽回,難道你還想兒子也落個抱恨終生?」
  老婦人神情震動,猛一怔,一時沒有說話,也隨即靜了下來,靜是靜了,卻坐回椅上掩
面痛哭。
  西門飛霜看在眼裡,又是一陣不忍。
  錦袍老人道:「飛霜,現在你怎麼說?」西門飛霜聞言心頭一震,一時沒說出話來。
  錦袍老人又道:「飛霜,東方、西門兩家的多年交情,以後是親、是仇,全在你的一念
之間了!」西門飛霜心如刀割,好生痛苦,不知該如何是好?她當然不願意,但累及內家的
交情以及雙親,地又不忍為爹娘招災惹禍。
  難道她真如此薄命,難道紅顏真是禍水?正自痛苦,正自難以抉擇—只聽池映紅道:
「姐姐,我們知道你仁厚、至孝,可是你不能為了仁厚跟至孝,犧牲你的一輩子,何況現在
你如何抉擇,已由不得你了!」
  不錯!不說前者,至少,後者,她已經是李家的人了,憑的是父母之命,如何能由她再
作抉擇?西門飛霜一驚抬頭,神色罌然。
  錦袍老人眼望池映紅:「池姑娘,你這話什麼意思?」李玉樓突然開了口:「舍妹的意
思是,晚輩不能答應。」
  錦袍老人道:「你不能答應,你憑什麼?」
  李玉樓道:「就憑衡陽世家的兩位老人家,親口把飛霜許給了晚輩,晚輩是飛霜的未來
夫婿。」
  錦袍老人一怔:「什麼?你——」老婦人也猛抬起了頭,滿面淚痕。
  錦袍老人霍地轉望:「飛霜——」西門飛霜一整臉色,毅然點頭:「是的,他說的是實
情。」「你不是說她們兄妹是你父母的義子女——」「為求得伯父伯諒解,飛霜不得不那麼
說。」
  錦袍老人臉色大變,咬牙點頭:「好,西門飛霜——」
  老婦人霍地站起:「說什麼求取諒解,他們根本沒有誠意,從始至終就一直在騙咱們,
老頭子,你還等什麼?」錦袍老人一聲厲喝,揚掌劈向西門飛霜。
  西門飛霜沒動。
  池映紅跟小紅、小綠沒來得及動。
  李玉樓卻一步跨到,架住了這一掌:「老人家請聽晚輩一言!」白雲奇、孫陵、慕容海
閃身而至,從身後圍住了五個人。
  李玉樓道:「我沒有惡意,三位不要輕舉妄動。」老主人的腕脈握在人手裡,白雲奇三
個還真沒敢輕舉妄動。
  錦袍老人震驚於李玉樓的疾快身手,更震驚於腕脈落在別人手裡,一時也未敢再動,厲
聲道:「你還有什麼話好說?」李玉樓道:「晚輩李玉樓,跟池姑娘是同父異母兄妹——」
錦袍老人倏揚暴喝:「慢著,你說你姓什麼?叫什麼?」李玉樓道:「晚輩李玉樓。」
  錦袍老人大叫道:「原來你就是李玉樓,李玉樓就是你,你廢了我兒子的一身功力—
—」李玉樓道:「晚號正要奉知,儘管晚輩等是來求取諒解,但令郎所以被晚輩廢去功力,
實在是罪有應得,咎由自取——」錦袍老人暴叫:「住口——」他猛然抽手,其實李玉樓沒
打算制他,根本就沒緊扣他的腕脈,他那裡抽回手,翻腕變招,疾取李玉樓心腹要害。
  同時,白雲奇、孫陵、慕容海一晃老主人已掙脫李玉樓的掌握,他們三個也立時行動,
分三路從身後襲擊而至。
  立時,李玉樓腹背受敵。
  但,池映紅旋身擋住了白雲奇三個。
  李玉樓則一倒身,單掌探處,又輕易地抓住了錦袍老人的腕脈,這回,他指上力加了三
分。
  錦袍老人一驚,悶哼,未敢再動。
  白雲奇三個也急抽身退了終去。
  李玉樓道:「老人家,晚輩無意傷人,還請再聽我一言!」
  錦袍老人大叫:「李玉樓,你索性殺了老夫,要不就讓老夫跟你決一死——」李玉樓截
口道:「老人家,父母親情、骨肉至親,兩位的感受與心情,晚輩等能夠體會得出。
  但是令郎的作為如何?是不是罪有應得,咎由自取,兩位就該問問令郎,晚輩幾次出
手,沒有一次不是出於自衛——」錦袍老人叫道:「姓李的,你既毀了我兒子,就不必多作
廢話。」李玉樓道:「要是老人家這麼說,就難免落個護短之名——」錦袍老人暴叫如雷:
「什麼?你毀了我兒子,我為我兒子報仇雪恨,這還叫做護短?好,護短就護短,姓李的,
你要是個英雄人物,就放開老夫,咱們到外頭去,決一生死!」
  李玉樓眼看求取諒解不成,只有咬牙:「既是如此,做晚輩的只有恭敬不如從命了—
—」
  他手腕微振,錦袍老人脫離掌握,腳下踉艙,往後退去,然後他輕喝轉身:「飛霜、小
妹,咱們走!」
  西門飛霜、池映紅、小紅、小綠同時轉身。
  白雲奇、孫陵、慕容海乘機進襲。
  李玉樓道:「急什麼,等下有的是機會!」
  他揮出一掌,逼退三人,偕同西門飛霜、池映紅,帶著小紅、小綠往外行去。
  錦袍老人並沒有從後出手襲擊,廳外決生死,話是他說的,畢竟他是恆山世家的主人,
不能不顧自己身份。
  可是李玉樓等剛出廳,他就帶著白雲奇、孫陵、慕容海跟了出來,但卻沒見老婦人也跟
了出來。
  廳內地方已經不小,廳外地方更大,站在那兒都行。
  李玉樓、西門飛霜、池映紅帶著小紅、小綠在廳前丈餘處停住,回過身,錦袍老人帶白
雲奇、孫陵、慕容海就在台階上。
  白雲奇仰面長嘯,嘯聲中,恆山世家的好手紛紛掠到,立即將五人圍住。
  看這情形,生死拚門是在所難免,東方與西門兩家的幾十年交情,也將到此算了,毀於
一旦。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36:19

第三十章
 大喝聲中,白雲奇帶孫陵、慕容海各亮兵雙,掠下石階,白雲奇、孫陵用的是長劍,慕
容海慣使一把沉重的九環刀。
  同樣的兵歿,在他們三個手上使起來就是不一樣,式矯若游龍,虎虎風生,威力為之倍
增。
  但,仍然難以克敵奏效,李玉樓搶步上前,振腕出劍,以一敵三,劍花起處,疾出三
招,白雲奇等三人的兵刃,落地的落地,騰飛的騰飛。
  三人驚駭暴退,錦袍老人大喝來到,一攤雙掌,道:「李玉樓,老夫就以一雙肉掌跟你
決一生死!」他或許是故示大方,李玉樓又豈是佔人便宜之輩?長劍往地上一扔,也空出了
一雙手掌來。
  錦袍老人兩次受制,復又見李玉樓只劍卻敵,自是明白這年輕人修為過人,剛才故示大
方,如今卻未敢再行托大賣老,一看李玉樓空出雙手,厲吼欺近,就待出招。
  驀地,空中傳來嬌喝:「爹爹住手!」眾人聞聲,俱皆一怔。
  人影橫空,院子裡落下一個灰衣芒鞋的妙齡女尼,寶像莊嚴,卻掩不住花容月貌,赫然
竟是剃度出家,法號枯心的東方玉瑤。
  西門飛霜脫口叫道:「妹妹——」錦袍老人鬚髮皆動,一聲:「玉瑤——」閃身撲去。
  枯心舉手合什,低眉欠身:「不孝女兒,拜見爹爹—」錦袍老人抓住枯心一雙手臂,驚
喜激動:「玉瑤你——」枯心神色平靜,仍然低眉合什:「女兒托飛霜姐帶回來一封信,爹
看過了麼?」錦袍老人忙道:「看過了。」
  枯心道:「爹並沒有聽女兒勸告。」
  錦袍老人鬚髮一張:「玉瑤,西門飛雪害了你,李玉樓廢了你哥哥一身功力,西門家兩
個老的又把飛霜許給李玉樓,此仇此恨——」
  枯心道:「此仇此恨半由哥哥起,我被西門飛雪所害,哥哥也該負一半責任,他落得今
日這般下場,能怪別人麼?」
  「玉瑤,你——」
  「女兒就是不放心,所以才厚顏趕回家來一趟,您忍心讓女兒白跑?」「玉瑤,你的一
輩子毀在西門飛雪手裡——」「女兒已不再計較,心境平和,毫無怨恨。」
  「我跟你娘沒了一個女兒——」枯心道:「女兒永遠是您兩泣老人家的,出家並不是不
認父母,那大違佛旨,天地難容。」「還有你哥哥功力巳失、成了廢人了!」枯心道:「真
要說起來,那是東方家跟他的福,不是東方家跟他的禍,這是碰上李少主,只廢了他一身功
力,還給東方家留了一脈香煙。
  要是讓他仗著一身武功繼續為惡,有朝一日激起公憤,不但東方家有香煙斷絕之虞,就
是整個恆山世家恐怕都難保。」枯心說的是不折不扣的實話,未加修飾,沒作保留,不知道
錦袍老人聽進去了沒有?心裡怎麼想,只知道他沒說話。
  枯心道:「您知道這位李少俠是何許人麼?」
  錦袍老人道:「他不叫李玉樓麼?池映紅的同父異母兄長,西門飛霜的未婚夫婿。」
  枯心道:「可也是「一府」李家少主人。」
  錦袍老人一怔道:「「一府」李家,李少侯的後人?」枯心道:「是的。」
  錦袍老人道:「二十年前,百花谷中失蹤的嬰兒?」枯心道:「是的——」接著,她把
李玉樓長大成人,藝成出師,重現江湖後的一番周合,概略的說了一遍,當然,地是從小
紅、小綠那兒聽來的。
  最後,她道:「以您看。飛霜姐是該情歸於他,還是該把終生托付哥哥?哥哥有今天,
是不是罪有應得,咎由自取?」
  錦袍老人未置是否,卻望向李玉樓道:「原來你是李少侯的兒子?」西門飛霜道:「伯
父,他還是「天外天」無名老人的唯一傳人。」錦袍老人神情猛震,臉色倏變:「原來你一
身修為所學得自無名老人,怪不得——」只聽一聲撕裂人心的尖叫傳了來:「玉瑤——」轉
眼看,只見大廳石階上,顫巍巍的站著那老婦人,也就是東方老夫人。
  母女親情,非比尋常,比那父女之情也又深了一層,枯心一雙美目中倏現淚光,啡道:
「娘——」「玉瑤,我的孩子—」
  老婦人顫聲一句,搶下石階,顫巍巍一步沒邁穩,身軀一煩,往下就栽。
  枯心驚駭失色,飛掠而至,幸好一把扶個正著,老婦人趁勢擁住愛女,顫聲一句:「孩
子!」淚如雨下。
  儘管出了家,誰能真絕七情六慾?枯心忍不住也熱淚撲簌簌垂落兩行。
  錦袍老人鬚髮微張,一襲錦袍無風自動。
  李玉樓看得也不禁一陣淒然,姑娘家心更軟,西門飛霜、池映紅、小紅、小綠也陪著流
了淚。
  母女倆擁泣半晌,低聲談了一陣,老婦人抬一雙淚眼望錦袍老人:「既然女兒都回來
了,我看算了吧!」錦袍老人還沒有說話,只聽一個冰冷的聲音傳了過來:「你們可以算
了,我不能這樣算了!」
  眾人聞聲轉眼,誰都聽得出,話聲是從後院方向傳來,卻看不見人。
  錦袍老人喝問道:「什麼人?」
  那話聲道:「東方老兒,我是誰無關緊要,要緊的是不能算了,天下武林,除了二宮,
另三個世家,還有那「震天堡」之外,都不能算了!l白雲奇、孫陵、慕容海三個,一聲不
響,閃身欲動。
  眾人看不見說話人,說話人似乎看得見眾人。
  只聽他冷然道:「東方老兒,要是你能不要你的寶貝兒子,東方家唯一接替香煙的命
根,就不要攔你的奴才們。」
  錦袍老人大驚,急忙攔住了白雲奇三個,老婦人失聲尖叫,就要往裡撲,錦袍老人也拉
住了她。
  適時,李玉樓兩眼奇光暴閃:「我知道你是誰!」
  那話聲道:「你說我是誰?」
  李玉樓道:「一直暗算我,脅迫各家各門派對付我的,是你!」
  西門飛霜、池映紅倏有所悟,臉色大變。
  那話聲道:「不錯。」
  李玉樓道:「二十年前,百花谷暗下毒手,殺害我父母,害李家家破人亡的,也是
你。」
  那話聲道:「正是。」
  李玉樓一腔悲怒,目現殺仇:「自我進入江湖以來,一直暗算我,欲置我於死地的,還
是你?」
  那話聲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不過多次暗算你的並不是我,我只是在暗中發
號施捨而已。」
  李玉樓道:「那跟是你有什麼兩樣?」那話聲淤:「倒也是,有件事,恐怕你到現在還
沒有弄懂?」
  李玉樓道:「什麼事?」
  那話聲道:「金瞎子,也就是司徒飛,並沒有暗算過你,可惜在夫子廟書棚裡,你初見
他的時候,他並沒有告訴你二一十年前百花谷他所見到的,否則,你偵凶報親仇,也不會拖
到今天了。
  而是夜在秦淮河畔小屋裡,你所見到的,已經不是金瞎子了,而是我培植了二十年的一
個部屬,也就是金瞎子在金陵娶的妻子。
  那時候,金瞎子早已經死在他的住處了,不要以為金瞎子是暗算你之後又被人波了口,
人都死了,我不希望你再誤會他。」
  李玉樓聽得心頭連震,這才想起,那夜那個金瞎子為什麼背燈而坐,為什麼一雙手始終
放在桌下,那是因為手無法「易容化裝」,男女之手,大不相同,最容易露出破綻。
  他吸了一口氣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那話聲道:「只要你能擒住我,還愁不知道我是什麼人麼?」李玉樓道:「說得是,那
麼,李家跟你有什麼仇?什麼怨?」那話聲道:「我還是那句話,只要你能擒住我,還愁不
知道我跟你李家有什麼仇,什麼怨?」李玉樓再點頭:「好——」
  那話聲道:「不要急,二十年都等了,何必急在這一刻,我還有話要告訴你。」李玉樓
道:「你說!」
  那話聲道:「你苦等了二十年,終於找到了我,我遍試各種手段之後,一直沒能斬草除
根,也準備此時此地孤注一擲。
  所以你今天在恆山世家才能找到我,不過你不要高興,更不要以為大仇得以雪報,因為
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李玉樓道:「那麼你就現身——」那話聲道:「我所說的鹿死誰手,還未可知,並不是
指我要跟你拚門,而是在我的發號施捨之下,跟你拚鬥的另有別人,除非你能通過他們這一
關,否則你永遠沒有機會見到我的。」李玉樓道:「你還能支使什麼人為你賣命?」
  那話聲道:「眼前東方家這些高手。」李玉樓一怔:「東方家的高手,他們為什麼要聽
你的?」那話聲道:「很簡單,因為東方玉琪掌握在我手裡。」李玉樓心頭一震。
  錦袍老人震聲大喝:「匹夫,你敢!」話是這麼說,他卻沒敢輕舉妄動。
  李玉樓及時道:「你不會不知道,東方家這些高手,幫不了你多大忙。」那話聲道:
「那是因為剛才他們沒有拚命,相信現在他們一個個都會拚命了!」李玉樓滿臉悲憤往上一
沖,殺機也猛然一盛:「你——」
  那話聲截口道:「不要激動,還有呢!還有那馬上就要趕到的八大門派高手——」
  李玉樓叫道:「你好卑鄙,為什麼你不現身跟我決一生死?」
  那話聲平靜的道:「只因為你不配,親手殺你,有損我的身份。」李玉樓忍無可忍,閃
身欲動。
  「站住!」
  那話聲倏揚暴喝,居然霹靂一般,震得李玉樓撲勢一頓。
  那話聲緊接著厲聲說道:「你敢輕舉妄動,東方玉琪的一條命,就算斷送在你的手裡了
—」李玉樓心頭一震,一時不知該怎麼好?只聽那話聲道:「東方老兒,讓我看你東方家的
高於拚個血流五步,否則也算你親手殺了你兒子,不要擔心不是對手,你的大援馬上就
到!」
  錦袍老人沒說話,厲吼一聲撲向李玉樓。
  他這一動,東方家的高手跟著行動,都撲向李玉樓。
  枯心扶著乃母沒動,臉上沒一點表情。
  也難怪,能讓她怎麼辦?是攔還是不攔?西門飛霜、池映紅,還右小紅、小綠可不能坐
視,立即迎向前,擋住了白雲奇等東方家的高手。
  利時,這東方家寬闊的前院裡,展開了一場混戰。
  那人這一著高,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李玉樓苫只苦在只能自衛,不能傷人。
  而東方家高手,自錦袍老人以下,一是為唯一的骨肉,保全延續香煙的命根,一是為了
少主,全是拚命的打法。
  李玉樓對錦袍老人,西門飛霜、池映紅以及小紅、小綠,對付白雲奇等,好在自衛都綽
綽有餘。
  轉眼二三十招過去,沉喝迭起,人影橫空,少林掌教率領下的八大門派高手紛紛趕到,
一見眼前情景,先後加入戰圈。
  八大門派跟東方家一樣,雖不願意,但卻各有被脅迫的地方,身不由己。
  李玉樓急怒攻心紅了眼,此時此地,是誰誰也會急怒攻心紅了眼,忽作霹靂大喝,大喝
聲中,身形陡然拔起,直向半空。
  半空中塌腰曲腿,忽折而下,長劍疾展,凌空下擊。
  只見寒光一片,方圓敷丈,閃電般疾瀉而下,一陣金鐵交鳴之聲,東方家跟八大門派高
手,或兵刃脫手,或刀劍斷折,剛自驚得一怔。
  耳邊又聽龍吟長嘯裂石穿雲,長嘯聲中,隨見寒光倏化匹練,橫空疾射,電奔後院。
  眾人立即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錦袍老人心瞻欲裂,狂喝聲中,騰追而去。
  他這一追,眾人也都立郎追了去。
  枯心扶著乃母落在最後。
  大家看得清楚,匹練剛進後院,後院裡幽靈般竄起一條白影,半空中直迎匹練。
  雙方甫一相接,一聲裂帛暴響,白影直似幽靈,電射後山不見,匹練頓了一頓,然後隨
尾電射追去,也自沒入後山林木之中。
  錦袍老人等東方家的人,沒再追,因為他們看見了東方玉琪,倒臥在後院之中,只是昏
過去了,夷然無傷。
  或許,匹練太快,那人沒來得及傷害東方玉琪。
  追去的只有西門飛霜等跟八大門派高手。
  西門飛霜等是不放心。
  八大門派則是各門派最高令符猶在人手,不得不追。
  李玉樓一招凌空下擊,威力萬鈞,一式劍化匹練,駕御飛行,苦等了二十年,遇殘凶才
顯露出來的曠世絕學,連西門飛霜以前也沒見過,事實上已寒了八大門派高手之膽,但是身
不由己,不得不拚到最後一人,甚至派毀人亡。
  東方家那後山之上,林木茂密,峰高壑深,白影確似幽靈,一閃沒入一處。
  李玉樓御劍飛行,只剎那之差,巳失去白影蹤跡,但他不放鬆,也不甘心,仍然滿山疾
馳,上高下低。
  當然,身後追來的人,也跟著他到處飛馳。
  誰都沒看見,甚至包括李玉樓在內。
  當白影沒入一處之際,另有一條黑影捷如輕煙,緊跟在白影之後,也沒入了那個地方
去。
  白影的沒入處,是一個古洞,洞口狹窄,而且長滿了林木籐蔓,但是洞內卻寬闊異常,
鐘乳倒垂,怪石嶙峋,蜿蜒曲折,還通深處。
  白影入洞,黑影跟至。
  白影忽飛旋,揚雙掌全力一搏。
  只聽黑影道:「主人,是老奴!」
  他隨郎跪了下去。
  白影如遭電殛,機伶一顫,雙掌並收,同時影定人現。
  是個身穿一襲白衣的中年文士,長眉鳳目,膽鼻方口,俊逸瀟灑,風華蓋世,只可惜一
張臉蒼白如紙,沒有一點血色。
  他面前跪著的黑影,則是個身軀偉岸,黑面長髯的黑衣老人。
  只見,中年文士目射怕人光芒,揚起了右掌,但旋郎,他那一雙鳳目之中又現不忍色,
垂下了右掌,冰冶開口:「你認錯人了,你的主人已死了!」黑衣老人道:「您要不是主
人,怎知老奴認錯了人,又怎麼知道老奴所說的主人是何許人?」中年文士一怔,默然半晌
道:「你怎麼知道我還活在人世?」
  黑災老人道:「當年事後,老奴一直未離主人左右,只不過主人心有旁騖,功力半失,
未發覺罷了。
  老奴原不相信是主人,懷疑有人假扮冒充,一直想查明真象,所以也一直未動聲色,直
到今天,老奴才證實是主人本人。」中年文士道:「你是第二個知道的人,你既然未離我左
右,就該知道,那頭一個知道是我的人,落個什麼下場?」
  黑衣老人道:「只要讓老奴知道主人是為什麼,老奴死不足惜!」中年文士倏地目現凶
光:「現在讓你知道也無妨,她對我不貞,生的孩子不是我的骨肉。」黑衣老人猛抬頭:
「主人是聽誰說的?」中年文士道:「不用聽誰說,她為了報復我離家經年,為了報復我另
有他人,所以她也黑衣老人截口道:「離家經年,另有他人,老奴知道主人何指,但是恐怕
主人憲枉了主母。
  主人離家的那段日子裡,主母的生活起居,老奴身為總管,最是清楚,主母從未出過門
一步。
  而且在主人出門後的一個月,主母即懷了身孕,經醫診脈,身孕已有月餘,當時主人還
在家,主母所懷;怎可能不是主人的骨肉?」
  中年文士一把抓住了黑衣老人一臂,震聲道:「真的?」黑衣老人道:「老奴願以性命
擔保,何況主人見少主已不只次,怎會看不出,少主活脫脫主人年輕時?」中年文士機伶暴
顫:「那我當年回家之後,適她生產,為什麼她說「你能我也能」?」
  黑衣老人流淚道:「主人啊!主母分明是氣話,您怎麼就聽不出?老奴斗膽,主人自己
對主母不忠,不自責競冤枉主母,而至竟欲殺害自己骨肉,叫人——叫人怎麼——」他淚如
泉湧,低下頭去。
  中年文士踉膾倒退一步,顫聲道:「或許蒼天憐我多年俠義,還留了一個你在,但苦楚
二十年,也算已遭天譴,幸虧還沒有造成大錯,否則我萬死難贖——」伸手拉起了黑衣老
人:「記住,不能讓他知道是我,絕不能,就讓他以為我是死在二十年前……」
  話落,揚手反拍,正中腦門,「噗!」的一聲,頭顱盡碎,面目全非,鮮血四濺,腦漿
橫飛,身軀往後便倒。
  黑衣老人魂飛魄敦,失聲悲呼:「主人——」
  他急急扶住中年文士,但扶住的只是一具屍體。
  他失聲痛哭,扶著中年文士的屍體拜了下去……

  李玉樓還在到處飛馳。
  西門飛霜跟八大門派的高手,也還在到處追趕。
  李玉樓在奔馳中,忽見一名身軀偉岸的黑衣老人,雙手托著一具白衣文士頭顱盡碎,面
目全非,慘不忍睹的屍體,背上背著一個小包袱,站在眼前不遠處。
  他急忙收勢停住,剛要問。
  黑衣老人已單膝點地,跪了下去:「老奴叩見少主—」李玉樓一怔:「前輩是——」
  黑衣老人道:「老奴尉遲剛,忝為「一府」總管。」李玉樓猛又一怔:「怎麼說,你是
——」黑衣老人點頭道:「正是!」
  李玉樓道:「你抱的是什麼人?」黑夾老人道:「回稟少主,殺害主人、主母的兇手,
自知難逃迫緝,已然自絕身死而亡。」李玉樓心神猛震:「怎麼說,他,他就是——」
  「正是,老奴也追蹤他多日,剛才碰見老奴,他自知逃不過追緝,遂一頭撞在了山石之
上——」
  就在這時候,西門飛霜等首先趕到,一見眼前情景,立即怔住。
  李玉樓告訴了西門飛霜等,西門飛霜等脫口驚呼。
  接著,八大門派高手也自趕到,只聽那位少林掌教道:「尉遲總管!」少林掌教能認出
黑友老人是尉遲總管,那就不會錯了。
  尉遲剛站了起來,一手取下層上小包袱,道:「掌教,殘凶已畏罪自絕,所竊各門派令
符俱都在此,請掌教點收!」少林掌教慧因大師急忙上前接了過去,打開包袱只一看,立即
神情激動,合什躬身:「阿彌陀佛,善戰!善哉!老衲謹代表八門派,謝過尉遲總管!」
  剛才追的是一個白影,這中年文士穿一身白衣,加以尉遲剛又交出了八門派的最高令
符,錯不了了,確是那百花谷暗施毒手,以及廿年後連番施暗算的殘凶。
  李玉樓一時百念齊湧,五味俱陳。
  只見慧因大師又一躬身:「各門派余符既已歸還,各門派便已不再受要挾,人死也一了
百了,謹再向李少俠致歉,老枘等告辭!」
  他帶著八門派高手走了,轉眼就不見了。
  李玉樓忽揚雙眉,殺機閃現:「尉遲總管,可知道匹夫是什麼人?為什麼害我李家家破
人亡?」
  尉遲剛低下了頭,道:「回稟少主,老奴不知道。」
  李玉樓一咬牙道:「放他下來,我要把他碎屍萬段。」
  尉遲剛驚得猛然抬頭。
  西門飛霜及時說道:「李郎,慧因大師剛才說得好,人死已一了百了。」李玉樓殺機倏
畝,抬手抖腕,錚然聲中,掌中長劍寸斷。
  他隨手猛擲,「噗—」地一聲,一柄僅剩不到一尺的斷劍,竟連柄沒入山石之中,僅留
劍穗在外。

  中原「一府」,李家墓園之中。
  主人夫婦墓木早拱。
  墓前站著六個人,李玉樓、西門飛霜、池映紅、小紅,小綠,還有尉遲剛。
  香花素果,拜祭已畢,六個人默默的站在墓前。
  李玉樓禁不住流下了眼淚!半晌,只聽西門飛霜緩緩開口說道:「李郎,煩勞尉遲總管
鳩王重整家園,咱們再出一趙遠門吧!」
  李玉樓定了定神:「出遠門?」
  池映紅道:「哥,上「雁蕩」紫雲宮去,接楚楚姐姐去呀!」李玉樓沒說話,但他馬上
交待了尉遲剛,然後偕同西門飛霜、池映紅,帶著小紅、小綠行去。
  尉遲剛站立恭送,李玉樓一行不見,只聽他喃喃說道:「主人,老奴不日先整墓園,屆
時再容老奴將主人與主母合葬。」李玉樓等聽不見,一行五人,衣袂飄飄,漸去漸遠,漸去
漸遠……。

  (全書完)

 大喝聲中,白雲奇帶孫陵、慕容海各亮兵雙,掠下石階,白雲奇、孫陵用的是長劍,慕
容海慣使一把沉重的九環刀。
  同樣的兵歿,在他們三個手上使起來就是不一樣,式矯若游龍,虎虎風生,威力為之倍
增。
  但,仍然難以克敵奏效,李玉樓搶步上前,振腕出劍,以一敵三,劍花起處,疾出三
招,白雲奇等三人的兵刃,落地的落地,騰飛的騰飛。
  三人驚駭暴退,錦袍老人大喝來到,一攤雙掌,道:「李玉樓,老夫就以一雙肉掌跟你
決一生死!」他或許是故示大方,李玉樓又豈是佔人便宜之輩?長劍往地上一扔,也空出了
一雙手掌來。
  錦袍老人兩次受制,復又見李玉樓只劍卻敵,自是明白這年輕人修為過人,剛才故示大
方,如今卻未敢再行托大賣老,一看李玉樓空出雙手,厲吼欺近,就待出招。
  驀地,空中傳來嬌喝:「爹爹住手!」眾人聞聲,俱皆一怔。
  人影橫空,院子裡落下一個灰衣芒鞋的妙齡女尼,寶像莊嚴,卻掩不住花容月貌,赫然
竟是剃度出家,法號枯心的東方玉瑤。
  西門飛霜脫口叫道:「妹妹——」錦袍老人鬚髮皆動,一聲:「玉瑤——」閃身撲去。
  枯心舉手合什,低眉欠身:「不孝女兒,拜見爹爹—」錦袍老人抓住枯心一雙手臂,驚
喜激動:「玉瑤你——」枯心神色平靜,仍然低眉合什:「女兒托飛霜姐帶回來一封信,爹
看過了麼?」錦袍老人忙道:「看過了。」
  枯心道:「爹並沒有聽女兒勸告。」
  錦袍老人鬚髮一張:「玉瑤,西門飛雪害了你,李玉樓廢了你哥哥一身功力,西門家兩
個老的又把飛霜許給李玉樓,此仇此恨——」
  枯心道:「此仇此恨半由哥哥起,我被西門飛雪所害,哥哥也該負一半責任,他落得今
日這般下場,能怪別人麼?」
  「玉瑤,你——」
  「女兒就是不放心,所以才厚顏趕回家來一趟,您忍心讓女兒白跑?」「玉瑤,你的一
輩子毀在西門飛雪手裡——」「女兒已不再計較,心境平和,毫無怨恨。」
  「我跟你娘沒了一個女兒——」枯心道:「女兒永遠是您兩泣老人家的,出家並不是不
認父母,那大違佛旨,天地難容。」「還有你哥哥功力巳失、成了廢人了!」枯心道:「真
要說起來,那是東方家跟他的福,不是東方家跟他的禍,這是碰上李少主,只廢了他一身功
力,還給東方家留了一脈香煙。
  要是讓他仗著一身武功繼續為惡,有朝一日激起公憤,不但東方家有香煙斷絕之虞,就
是整個恆山世家恐怕都難保。」枯心說的是不折不扣的實話,未加修飾,沒作保留,不知道
錦袍老人聽進去了沒有?心裡怎麼想,只知道他沒說話。
  枯心道:「您知道這位李少俠是何許人麼?」
  錦袍老人道:「他不叫李玉樓麼?池映紅的同父異母兄長,西門飛霜的未婚夫婿。」
  枯心道:「可也是「一府」李家少主人。」
  錦袍老人一怔道:「「一府」李家,李少侯的後人?」枯心道:「是的。」
  錦袍老人道:「二十年前,百花谷中失蹤的嬰兒?」枯心道:「是的——」接著,她把
李玉樓長大成人,藝成出師,重現江湖後的一番周合,概略的說了一遍,當然,地是從小
紅、小綠那兒聽來的。
  最後,她道:「以您看。飛霜姐是該情歸於他,還是該把終生托付哥哥?哥哥有今天,
是不是罪有應得,咎由自取?」
  錦袍老人未置是否,卻望向李玉樓道:「原來你是李少侯的兒子?」西門飛霜道:「伯
父,他還是「天外天」無名老人的唯一傳人。」錦袍老人神情猛震,臉色倏變:「原來你一
身修為所學得自無名老人,怪不得——」只聽一聲撕裂人心的尖叫傳了來:「玉瑤——」轉
眼看,只見大廳石階上,顫巍巍的站著那老婦人,也就是東方老夫人。
  母女親情,非比尋常,比那父女之情也又深了一層,枯心一雙美目中倏現淚光,啡道:
「娘——」「玉瑤,我的孩子—」
  老婦人顫聲一句,搶下石階,顫巍巍一步沒邁穩,身軀一煩,往下就栽。
  枯心驚駭失色,飛掠而至,幸好一把扶個正著,老婦人趁勢擁住愛女,顫聲一句:「孩
子!」淚如雨下。
  儘管出了家,誰能真絕七情六慾?枯心忍不住也熱淚撲簌簌垂落兩行。
  錦袍老人鬚髮微張,一襲錦袍無風自動。
  李玉樓看得也不禁一陣淒然,姑娘家心更軟,西門飛霜、池映紅、小紅、小綠也陪著流
了淚。
  母女倆擁泣半晌,低聲談了一陣,老婦人抬一雙淚眼望錦袍老人:「既然女兒都回來
了,我看算了吧!」錦袍老人還沒有說話,只聽一個冰冷的聲音傳了過來:「你們可以算
了,我不能這樣算了!」
  眾人聞聲轉眼,誰都聽得出,話聲是從後院方向傳來,卻看不見人。
  錦袍老人喝問道:「什麼人?」
  那話聲道:「東方老兒,我是誰無關緊要,要緊的是不能算了,天下武林,除了二宮,
另三個世家,還有那「震天堡」之外,都不能算了!l白雲奇、孫陵、慕容海三個,一聲不
響,閃身欲動。
  眾人看不見說話人,說話人似乎看得見眾人。
  只聽他冷然道:「東方老兒,要是你能不要你的寶貝兒子,東方家唯一接替香煙的命
根,就不要攔你的奴才們。」
  錦袍老人大驚,急忙攔住了白雲奇三個,老婦人失聲尖叫,就要往裡撲,錦袍老人也拉
住了她。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36:34

  適時,李玉樓兩眼奇光暴閃:「我知道你是誰!」
  那話聲道:「你說我是誰?」
  李玉樓道:「一直暗算我,脅迫各家各門派對付我的,是你!」
  西門飛霜、池映紅倏有所悟,臉色大變。
  那話聲道:「不錯。」
  李玉樓道:「二十年前,百花谷暗下毒手,殺害我父母,害李家家破人亡的,也是
你。」
  那話聲道:「正是。」
  李玉樓一腔悲怒,目現殺仇:「自我進入江湖以來,一直暗算我,欲置我於死地的,還
是你?」
  那話聲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不過多次暗算你的並不是我,我只是在暗中發
號施捨而已。」
  李玉樓道:「那跟是你有什麼兩樣?」那話聲淤:「倒也是,有件事,恐怕你到現在還
沒有弄懂?」
  李玉樓道:「什麼事?」
  那話聲道:「金瞎子,也就是司徒飛,並沒有暗算過你,可惜在夫子廟書棚裡,你初見
他的時候,他並沒有告訴你二一十年前百花谷他所見到的,否則,你偵凶報親仇,也不會拖
到今天了。
  而是夜在秦淮河畔小屋裡,你所見到的,已經不是金瞎子了,而是我培植了二十年的一
個部屬,也就是金瞎子在金陵娶的妻子。
  那時候,金瞎子早已經死在他的住處了,不要以為金瞎子是暗算你之後又被人波了口,
人都死了,我不希望你再誤會他。」
  李玉樓聽得心頭連震,這才想起,那夜那個金瞎子為什麼背燈而坐,為什麼一雙手始終
放在桌下,那是因為手無法「易容化裝」,男女之手,大不相同,最容易露出破綻。
  他吸了一口氣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那話聲道:「只要你能擒住我,還愁不知道我是什麼人麼?」李玉樓道:「說得是,那
麼,李家跟你有什麼仇?什麼怨?」那話聲道:「我還是那句話,只要你能擒住我,還愁不
知道我跟你李家有什麼仇,什麼怨?」李玉樓再點頭:「好——」
  那話聲道:「不要急,二十年都等了,何必急在這一刻,我還有話要告訴你。」李玉樓
道:「你說!」
  那話聲道:「你苦等了二十年,終於找到了我,我遍試各種手段之後,一直沒能斬草除
根,也準備此時此地孤注一擲。
  所以你今天在恆山世家才能找到我,不過你不要高興,更不要以為大仇得以雪報,因為
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李玉樓道:「那麼你就現身——」那話聲道:「我所說的鹿死誰手,還未可知,並不是
指我要跟你拚門,而是在我的發號施捨之下,跟你拚鬥的另有別人,除非你能通過他們這一
關,否則你永遠沒有機會見到我的。」李玉樓道:「你還能支使什麼人為你賣命?」
  那話聲道:「眼前東方家這些高手。」李玉樓一怔:「東方家的高手,他們為什麼要聽
你的?」那話聲道:「很簡單,因為東方玉琪掌握在我手裡。」李玉樓心頭一震。
  錦袍老人震聲大喝:「匹夫,你敢!」話是這麼說,他卻沒敢輕舉妄動。
  李玉樓及時道:「你不會不知道,東方家這些高手,幫不了你多大忙。」那話聲道:
「那是因為剛才他們沒有拚命,相信現在他們一個個都會拚命了!」李玉樓滿臉悲憤往上一
沖,殺機也猛然一盛:「你——」
  那話聲截口道:「不要激動,還有呢!還有那馬上就要趕到的八大門派高手——」
  李玉樓叫道:「你好卑鄙,為什麼你不現身跟我決一生死?」
  那話聲平靜的道:「只因為你不配,親手殺你,有損我的身份。」李玉樓忍無可忍,閃
身欲動。
  「站住!」
  那話聲倏揚暴喝,居然霹靂一般,震得李玉樓撲勢一頓。
  那話聲緊接著厲聲說道:「你敢輕舉妄動,東方玉琪的一條命,就算斷送在你的手裡了
—」李玉樓心頭一震,一時不知該怎麼好?只聽那話聲道:「東方老兒,讓我看你東方家的
高於拚個血流五步,否則也算你親手殺了你兒子,不要擔心不是對手,你的大援馬上就
到!」
  錦袍老人沒說話,厲吼一聲撲向李玉樓。
  他這一動,東方家的高手跟著行動,都撲向李玉樓。
  枯心扶著乃母沒動,臉上沒一點表情。
  也難怪,能讓她怎麼辦?是攔還是不攔?西門飛霜、池映紅,還右小紅、小綠可不能坐
視,立即迎向前,擋住了白雲奇等東方家的高手。
  利時,這東方家寬闊的前院裡,展開了一場混戰。
  那人這一著高,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李玉樓苫只苦在只能自衛,不能傷人。
  而東方家高手,自錦袍老人以下,一是為唯一的骨肉,保全延續香煙的命根,一是為了
少主,全是拚命的打法。
  李玉樓對錦袍老人,西門飛霜、池映紅以及小紅、小綠,對付白雲奇等,好在自衛都綽
綽有餘。
  轉眼二三十招過去,沉喝迭起,人影橫空,少林掌教率領下的八大門派高手紛紛趕到,
一見眼前情景,先後加入戰圈。
  八大門派跟東方家一樣,雖不願意,但卻各有被脅迫的地方,身不由己。
  李玉樓急怒攻心紅了眼,此時此地,是誰誰也會急怒攻心紅了眼,忽作霹靂大喝,大喝
聲中,身形陡然拔起,直向半空。
  半空中塌腰曲腿,忽折而下,長劍疾展,凌空下擊。
  只見寒光一片,方圓敷丈,閃電般疾瀉而下,一陣金鐵交鳴之聲,東方家跟八大門派高
手,或兵刃脫手,或刀劍斷折,剛自驚得一怔。
  耳邊又聽龍吟長嘯裂石穿雲,長嘯聲中,隨見寒光倏化匹練,橫空疾射,電奔後院。
  眾人立即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錦袍老人心瞻欲裂,狂喝聲中,騰追而去。
  他這一追,眾人也都立郎追了去。
  枯心扶著乃母落在最後。
  大家看得清楚,匹練剛進後院,後院裡幽靈般竄起一條白影,半空中直迎匹練。
  雙方甫一相接,一聲裂帛暴響,白影直似幽靈,電射後山不見,匹練頓了一頓,然後隨
尾電射追去,也自沒入後山林木之中。
  錦袍老人等東方家的人,沒再追,因為他們看見了東方玉琪,倒臥在後院之中,只是昏
過去了,夷然無傷。
  或許,匹練太快,那人沒來得及傷害東方玉琪。
  追去的只有西門飛霜等跟八大門派高手。
  西門飛霜等是不放心。
  八大門派則是各門派最高令符猶在人手,不得不追。
  李玉樓一招凌空下擊,威力萬鈞,一式劍化匹練,駕御飛行,苦等了二十年,遇殘凶才
顯露出來的曠世絕學,連西門飛霜以前也沒見過,事實上已寒了八大門派高手之膽,但是身
不由己,不得不拚到最後一人,甚至派毀人亡。
  東方家那後山之上,林木茂密,峰高壑深,白影確似幽靈,一閃沒入一處。
  李玉樓御劍飛行,只剎那之差,巳失去白影蹤跡,但他不放鬆,也不甘心,仍然滿山疾
馳,上高下低。
  當然,身後追來的人,也跟著他到處飛馳。
  誰都沒看見,甚至包括李玉樓在內。
  當白影沒入一處之際,另有一條黑影捷如輕煙,緊跟在白影之後,也沒入了那個地方
去。
  白影的沒入處,是一個古洞,洞口狹窄,而且長滿了林木籐蔓,但是洞內卻寬闊異常,
鐘乳倒垂,怪石嶙峋,蜿蜒曲折,還通深處。
  白影入洞,黑影跟至。
  白影忽飛旋,揚雙掌全力一搏。
  只聽黑影道:「主人,是老奴!」
  他隨郎跪了下去。
  白影如遭電殛,機伶一顫,雙掌並收,同時影定人現。
  是個身穿一襲白衣的中年文士,長眉鳳目,膽鼻方口,俊逸瀟灑,風華蓋世,只可惜一
張臉蒼白如紙,沒有一點血色。
  他面前跪著的黑影,則是個身軀偉岸,黑面長髯的黑衣老人。
  只見,中年文士目射怕人光芒,揚起了右掌,但旋郎,他那一雙鳳目之中又現不忍色,
垂下了右掌,冰冶開口:「你認錯人了,你的主人已死了!」黑衣老人道:「您要不是主
人,怎知老奴認錯了人,又怎麼知道老奴所說的主人是何許人?」中年文士一怔,默然半晌
道:「你怎麼知道我還活在人世?」
  黑災老人道:「當年事後,老奴一直未離主人左右,只不過主人心有旁騖,功力半失,
未發覺罷了。
  老奴原不相信是主人,懷疑有人假扮冒充,一直想查明真象,所以也一直未動聲色,直
到今天,老奴才證實是主人本人。」中年文士道:「你是第二個知道的人,你既然未離我左
右,就該知道,那頭一個知道是我的人,落個什麼下場?」
  黑衣老人道:「只要讓老奴知道主人是為什麼,老奴死不足惜!」中年文士倏地目現凶
光:「現在讓你知道也無妨,她對我不貞,生的孩子不是我的骨肉。」黑衣老人猛抬頭:
「主人是聽誰說的?」中年文士道:「不用聽誰說,她為了報復我離家經年,為了報復我另
有他人,所以她也黑衣老人截口道:「離家經年,另有他人,老奴知道主人何指,但是恐怕
主人憲枉了主母。
  主人離家的那段日子裡,主母的生活起居,老奴身為總管,最是清楚,主母從未出過門
一步。
  而且在主人出門後的一個月,主母即懷了身孕,經醫診脈,身孕已有月餘,當時主人還
在家,主母所懷;怎可能不是主人的骨肉?」
  中年文士一把抓住了黑衣老人一臂,震聲道:「真的?」黑衣老人道:「老奴願以性命
擔保,何況主人見少主已不只次,怎會看不出,少主活脫脫主人年輕時?」中年文士機伶暴
顫:「那我當年回家之後,適她生產,為什麼她說「你能我也能」?」
  黑衣老人流淚道:「主人啊!主母分明是氣話,您怎麼就聽不出?老奴斗膽,主人自己
對主母不忠,不自責競冤枉主母,而至竟欲殺害自己骨肉,叫人——叫人怎麼——」他淚如
泉湧,低下頭去。
  中年文士踉膾倒退一步,顫聲道:「或許蒼天憐我多年俠義,還留了一個你在,但苦楚
二十年,也算已遭天譴,幸虧還沒有造成大錯,否則我萬死難贖——」伸手拉起了黑衣老
人:「記住,不能讓他知道是我,絕不能,就讓他以為我是死在二十年前……」
  話落,揚手反拍,正中腦門,「噗!」的一聲,頭顱盡碎,面目全非,鮮血四濺,腦漿
橫飛,身軀往後便倒。
  黑衣老人魂飛魄敦,失聲悲呼:「主人——」
  他急急扶住中年文士,但扶住的只是一具屍體。
  他失聲痛哭,扶著中年文士的屍體拜了下去……

  李玉樓還在到處飛馳。
  西門飛霜跟八大門派的高手,也還在到處追趕。
  李玉樓在奔馳中,忽見一名身軀偉岸的黑衣老人,雙手托著一具白衣文士頭顱盡碎,面
目全非,慘不忍睹的屍體,背上背著一個小包袱,站在眼前不遠處。
  他急忙收勢停住,剛要問。
  黑衣老人已單膝點地,跪了下去:「老奴叩見少主—」李玉樓一怔:「前輩是——」
  黑衣老人道:「老奴尉遲剛,忝為「一府」總管。」李玉樓猛又一怔:「怎麼說,你是
——」黑衣老人點頭道:「正是!」
  李玉樓道:「你抱的是什麼人?」黑夾老人道:「回稟少主,殺害主人、主母的兇手,
自知難逃迫緝,已然自絕身死而亡。」李玉樓心神猛震:「怎麼說,他,他就是——」
  「正是,老奴也追蹤他多日,剛才碰見老奴,他自知逃不過追緝,遂一頭撞在了山石之
上——」
  就在這時候,西門飛霜等首先趕到,一見眼前情景,立即怔住。
  李玉樓告訴了西門飛霜等,西門飛霜等脫口驚呼。
  接著,八大門派高手也自趕到,只聽那位少林掌教道:「尉遲總管!」少林掌教能認出
黑友老人是尉遲總管,那就不會錯了。
  尉遲剛站了起來,一手取下層上小包袱,道:「掌教,殘凶已畏罪自絕,所竊各門派令
符俱都在此,請掌教點收!」少林掌教慧因大師急忙上前接了過去,打開包袱只一看,立即
神情激動,合什躬身:「阿彌陀佛,善戰!善哉!老衲謹代表八門派,謝過尉遲總管!」
  剛才追的是一個白影,這中年文士穿一身白衣,加以尉遲剛又交出了八門派的最高令
符,錯不了了,確是那百花谷暗施毒手,以及廿年後連番施暗算的殘凶。
  李玉樓一時百念齊湧,五味俱陳。
  只見慧因大師又一躬身:「各門派余符既已歸還,各門派便已不再受要挾,人死也一了
百了,謹再向李少俠致歉,老枘等告辭!」
  他帶著八門派高手走了,轉眼就不見了。
  李玉樓忽揚雙眉,殺機閃現:「尉遲總管,可知道匹夫是什麼人?為什麼害我李家家破
人亡?」
  尉遲剛低下了頭,道:「回稟少主,老奴不知道。」
  李玉樓一咬牙道:「放他下來,我要把他碎屍萬段。」
  尉遲剛驚得猛然抬頭。
  西門飛霜及時說道:「李郎,慧因大師剛才說得好,人死已一了百了。」李玉樓殺機倏
畝,抬手抖腕,錚然聲中,掌中長劍寸斷。
  他隨手猛擲,「噗—」地一聲,一柄僅剩不到一尺的斷劍,竟連柄沒入山石之中,僅留
劍穗在外。

  中原「一府」,李家墓園之中。
  主人夫婦墓木早拱。
  墓前站著六個人,李玉樓、西門飛霜、池映紅、小紅,小綠,還有尉遲剛。
  香花素果,拜祭已畢,六個人默默的站在墓前。
  李玉樓禁不住流下了眼淚!半晌,只聽西門飛霜緩緩開口說道:「李郎,煩勞尉遲總管
鳩王重整家園,咱們再出一趙遠門吧!」
  李玉樓定了定神:「出遠門?」
  池映紅道:「哥,上「雁蕩」紫雲宮去,接楚楚姐姐去呀!」李玉樓沒說話,但他馬上
交待了尉遲剛,然後偕同西門飛霜、池映紅,帶著小紅、小綠行去。
  尉遲剛站立恭送,李玉樓一行不見,只聽他喃喃說道:「主人,老奴不日先整墓園,屆
時再容老奴將主人與主母合葬。」李玉樓等聽不見,一行五人,衣袂飄飄,漸去漸遠,漸去
漸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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