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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獨孤紅] [男子漢][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47:54     標題: [獨孤紅] [男子漢][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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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第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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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48:48

第01章
  東北,「松花江」畔有這麼一座山。
  這座山與其說它是在「松花江」畔,不如說它座落在「吉林』城西,因為它離「吉林」只有二十五里。
  這座山,當地人管它叫「老爺嶺」。
  這座山為什麼叫「老爺嶺」,無考,不得而知,可是當地人都知道這座「老爺嶺」,提起「老爺嶺」來,還有點敬畏的意味。
  關於這個敬字,也許是因為這座山名叫「老爺」,「老爺嘛」無論怎麼說都是高人一等的,要按老奴才說老爺為主,身份之尊,自不必多說。
  要按東北的稱呼,「老爺」是爺爺,祖父,那身份,輩份之尊,就更不必多說了。
  關於這個「畏」字,這座「老爺嶺」的確能讓人望而生畏,站得稍遠一點看,嶺上林木茂密,鬱鬱蒼蒼,有如雲翳,你就根本別想往裡看,只是早晚嶺上鐘聲響徹雲天,幾十里外都能聽得見。
  有這麼噴亮的鐘聲,那應該看來嶺上有寺、有廟、有出家人、有和尚,總之一句話,會是有人住。
  可是附近幾百里之內,就沒人說得出「老爺嶺」上的寺廟是那年那月蓋的,是什麼樣,什麼形式。
  也沒人瞧見過「老爺嶺」上的出家人和尚,更沒人瞧見過每天早晚,其聲響徹雲天的那個鐘有多大。
  原因很簡單,一句話,從沒人上過「老爺嶺」。
  按說「老爺嶺」就在省城在近,嶺上林木茂密,說是個絕佳探幽攬勝的休閒去處,為什麼沒人去呢?
  那是因為當地人怕這座「老爺嶺」,總覺得它神秘,不只眼見的那麼高,不只想像的那麼深。
  只覺得它像個張著大嘴的魔,見上去了就別想再回來了,就拿前幾年來說吧!前幾年有些個楞大膽的年輕人,不知天多高,地多厚,憑一股血氣之勇硬進了山。
  結果,只見進去不見出來,一個個像一塊石頭投進大海,全沒影子,就過一點浪花也沒激起。從
  所以當地人敬它,所以當地人怕它,所以沒人敢上去,所以沒人瞧見過「老爺嶺」的寺廟,所以……
  它那麼神秘,那麼怕人,嶺上寺廟裡的那些和尚出家人怎麼敢住呢?那就不得而知了。
  也許人家膽大,也許人家有西天諸佛可僅恃,不怕什麼邪度妖怪,可也有人這麼說。
  「老爺嶺」上或許有寺廟,但那些古寺古剎,長滿了草,塌了塌,毀的毀,根本就沒有人。
  有人問了,沒人那鐘怎麼敲的?
  誰敲的?自然是那些邪魔妖怪,其用意只在引誘當地的人往嶺上去,給他們當糧食吃。
  說的這麼說,聽的這麼聽,「老爺嶺」的神秘,可怖氣氛陡增數倍,站在遠處看都覺得它懼人。
  當然,這說法聽進有識之士的耳朵裡,就會被認為無稽之談,認為造謠生事,胡說嚇人。
  不管怎麼說,「老爺嶺」上的和尚從沒下過「老爺嶺」是實,因為從沒人看見過他們,一個也沒有。
  所以,多少年來,「老爺嶺」在當地人的心目中,一直是既想上去看看,而又不敢往近處去的神秘所在。
  如今,撥開林木,透過那迷漾的雲霧看「老爺嶺」。
  在「老爺嶺」的後山,一塊奇陡如削的石壁前,座落著一座油漆剝落,梁斜柱歪的殘破八角小亭。
  小亭的座落處,是石壁前的一塊平地,這塊平地不大,看上去只能容十幾個人站立。
  也許「老爺嶺」林木濃蔭遮天,終年雲封霧鎖,難見天日,所以這地方到處給人一種濕淋淋的感覺,看!
  亭後那塊石壁青苔遍佈,滑不留手,還滲著水。
  亭旁一圈樹木,那數不清的樹葉上都掛著一顆顆的小水珠,就連地上也是潮潮的,似乎水難於透。
  總括幾個字,是水氣氤氳,沾衣欲濕。
  如今,在這座八角小亭裡那張石榻下,盤膝坐著一個瞎了眼的老人,老人一身白衣,像貌清奇,但略嫌瘦削。
  他盤坐在石榻上,兩手放在膝頭,那雙手十指修長,根根似玉,十根指甲幾乎長有數寸。
  他就盤坐在那兒,閉著眼,靜靜地,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在八角小亭的外面,緊挨著兩報亭柱,站著兩個灰衣僧人,這兩個灰衣僧人年紀約在七十以上,一個瘦小,一個矮胖,瘦小的膚色黝黑,矮胖的臉色紅潤,長眉,長髯,一般地像貌奇特,不類常人。
  這兩個和尚面相對,合什而立,寶像在嚴,神情肅穆,還帶著點恭謹意味,別有一種懼人之感。
  他兩個也靜默著不發一言。
  這麼一塊地上,就這麼三個人,不,還有——
  墓地,亭旁那片樹林內人影閃動,其快如電,出現一個身軀魁偉,神態威猛的中年和尚,他直撲小亭。
  在他身後,另跟著一個人,這個人既不是和尚,也不是老人,而是個俗裝年輕人。
  年輕人有甘多歲,穿一身粗布衣褲,袖子擄著,褲腿捲起,腳下是一雙草鞋。
  這年輕人長得很結實,很壯,膚色黑黑的,黑得有點亮,混身透著勁兒,似乎他那身勁兒能推倒這座「老爺嶺」。
  這也許跟他過的生活有關係。
  他,濃濃的眉,大大的眼,黑白分明,眼神十足,那雙眼神像電又像火,看人一眼會將人溶化,挺直的鼻子,方方的嘴,他要是笑一笑的話,準能讓人瞧見一口好白的牙,可惜這時候他沒笑。
  那年輕人身法如電,他卻是跟在身後稍微快一點邁步,而他始終緊跟在那中年和尚身後,半步也沒落後過遠。
  轉眼間那中年和尚撲上那塊平地,立即剎住身影,神情一肅,跨前兩步合什躬下身去。
  「老植越,少施主到了。」
  中年和尚恭謹應了一聲,合什退向瘦小老和尚身側。
  年輕人在後,中年和尚一退,他立即跨步向前,直趨兩名老和尚中間,然後垂手躬身,恭謹說道:「師父,我來了。」
  亭中瞎老人一聲輕喝道:「跪下!」
  年輕人一怔,但他沒猶豫,也沒問,立即矮身曲兩膝跪了下去,腰桿兒挺得直直的,永遠透著勁,透著力。
  他雙膝落地,瞎老人又開口了,語氣和緩,根本不像發怒生氣,然而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俱人之感。
  「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麼?」
  年輕人忙道:「我不知道,您指示!」
  瞎老人道:「山中無甲子,也難怪你不知道,五年前的今天,我把你帶上了『老爺嶺』……」
  年輕人「哦」,一聲道:「師父,可卻五年了……」
  陪老人嘴角動了一下,像是笑,道:「可不是麼,日月如梭,一晃就五年了……」
  年輕人道:「我怎麼覺得還不到五天!」
  瞎老人搖頭說道:「我卻有渡日如年之感,從你來飛爺嶺』的頭一天,我無時無刻不在盼望五年後的這一天到來,如今它終於到了,它終於來臨了,好不容易啊……」
  年輕人神情一震,忙道:「師父,您的意思是說……」
  瞎老人截口說道:「你還不明白麼?」
  年輕人道:「我明白,已經到了時候了麼?」
  瞎老人微微點頭說道:「是的,已經到了時候了!」
  年輕人眉鋒微皺,道:「那麼快……」瞎老人道:「我只覺得它慢,怎麼,你捨不得麼?」年輕人雙眉一聳,立刻搖頭說道:「不,師父,我捨得!」
  瞎老人「哦」地一聲道:「這倒是四十五個年頭以來,我所聽到的唯一不同的說法,四十五個年頭以來,說捨不得的人都報了心捨得了,但願你這說法跟他們不同的人,做法也跟他們不同。』
  年輕人高揚著一雙漆黑的濃眉道:「我不敢說別的,您既然看中了我,把我帶上了『老爺嶺』……」
  「傻子!」瞎老人淡然一笑道:「以前的那些個,不都是我看中怖他們,把他們帶上這『老爺嶺』來的麼?」
  年輕人呆了一呆道:「是不錯,師父,只是……只是……我不願多說什麼……」
  瞎老人截口說道:「這也跟以往的那些個不同,以往的那些個每當五年期滿,跪在這亭子前的時候,沒有一個不是信誓旦旦,賭下最重的咒,很不得把心掏出來讓我看,可是最後他們畢境一個一個地迷失了……」
  年輕人道:「師父,人畢竟是血肉之軀,是很難抗拒一些誘惑的。」
  瞎老人訝然說道:「怎麼你的說法老跟以往的那些個不同,他們個個自視很高,幾幾乎把自己當成了聖賢,而你……」話鋒一轉,道:「這麼說,你也難抗拒那些誘惑?」
  年輕人道:「師父,我跟他們一樣,也是個人。」
  瞎老人突然笑了,道:「不錯,眼前有那一個,不是血肉之軀的人,隨你了,以往的那些個白費了我無數的心血,糟蹋了我四十年歲月,讓我嘗到了八次重大的打擊,八次失敗的苦澀,但是我並沒有灰心,也沒有一願不起,於是我捨棄了江湖,捨棄了武林,在平凡的鄉隅裡找到了你,其用意不外是換條路,換個方向,假如我這條路又走錯了……」
  年輕人道:「會麼,師父?」
  瞎老人像沒有聽見,接著說道:「我不講你,因為你根本就是個平凡的人,不像他們,他們每一個都是江湖上的英雄豪傑,英雄豪傑當然難免,何況你這個出身鄉隅的平凡人……」
  頓了頓,接道:「不過有兩點我要告訴你,第一是你除了出身跟他們不同之外,還有一點跟他們不同的地方,那就是他們每一個在離開『老爺嶺』便迷失在『老爺嶺』外的世界之外,不久便另有一個人去找他,去完成他沒有完成,或者根本就沒有開始的使命,而你的身後沒有另一個人……」
  年輕人道:「為什麼,師父?」
  瞎老人淡然一笑,道:「很簡單,我活在這世上的日子有限,而且也沒有能力再去造就第十個了!」
  年輕人一震,道:「師父,您的意思是說……」
  瞎老人道:「我剛說過,你跟他們不同,他們每一個都是江湖上有了成就的英雄豪傑,而你卻只是個出身鄉隅的平凡人,他們的武學都有根基,只要稍加調教就能達到我們的理想,我的要求,而你在武學這方面卻一無所有,我只得利用這短短的五年工夫,把我的一身修為,一身功力,經由穴道灌輸給你,這就跟把一桶水倒進另一隻桶裡一樣,另一隻桶滿了,而這一隻桶也就空了,點滴不剩,這也就是我要告訴你的第二點……」
  年輕人猛然一陣激動,吸聲說道:「師父,您……」
  瞎老人微一搖頭,道:「我不心疼,也無所憾,武學本是個個相傳,永繼不絕的,我要不把我這一身所學傳授給個人,他日我就會把它帶進土裡去,那豈不是太可惜了麼?」
  年輕人道:「可是您這簡直是孤注一擲……」
  「是的!」瞎老人微微點頭,說道:「我這是孤注一擲,這就跟押寶一樣,押中了,我就會把以往輸的都贏回來,要不然的話我就會輸得受中空空,一文不明,連最後僅有一點本世光了……」
  年輕人道:「您未免太冒險了……」
  瞎老人淡然一笑道:「世間事就是這樣,要想成大功,非得冒大險不可,沒有冒大險的勇氣,便無以成大功,不會有豐碩的收穫。」
  年輕人道:「可是您……」
  瞎老人微一搖頭,道:「別多說了,讓我再告訴你一點,以往的那些個,他們每一個在迷失之前都會有顧忌,在迷失之後都會有恐懼,那是因為他們身後另有別人,所學也足以克制他們,而你不同,你身後再沒別人,一身所學也無人能克,所以你不必顧忌,也不必恐懼,想怎麼做就可以怎麼做……」
  年輕人道:「我知道我該怎麼做/
  瞎老人沒理會這句話,問道:「你知你所負的使命,所負的任務!」
  年輕人一點頭道:「我知道。」
  「那就好。」瞎老人微一點頭道:「我這個人不是世俗中人,所作所為,一言一行也不願為世俗之禮所拘,我話就說至此。」
  年輕人訝異道:「您就這麼讓我走麼?」
  「那怎麼?」瞎老人笑道:「難不成我得行個隆重的別師排場,召來所有的和尚們觀禮,然後再拿轎子送你下山不成?」
  年輕人想笑,但是他沒笑,道:「那我怎麼敢,只是太急促了&……」
  瞎老人搖頭說道:「從五年前的頭一天以至今天,算算有多少個日子在準備了,怎說急促,休作兒女態,下山去吧!」
  年輕人遲疑了一下道:「您能容我再留半日—…·」
  瞎老人道:「你要幹什麼?」
  年輕人道:「我要多陪陪您,然後再到各處去給和尚們辭個行,您知道,這五年來他們照顧我不少……」
  瞎老人搖頭說道:「不必了,照顧你,這是他們應該的,至於每隔五年走一個人,他們也已司空見慣了……」
  年輕人道:「可是您總得讓我多陪陪您!」
  瞎老人笑道:「遲早你免不了一走,多陪半日又如何,四十四個年頭了,這種別離,我們和尚們更習慣……」
  年輕人還待再說話,瞎老人臉色一沉,倏揚:「別婆婆媽媽,囉嗦個沒完,要我摸你下山麼?」
  年輕人臉色一變,低了頭道:「我不敢,更不願,您傳給我的功夫,五年之後的今天,我必回到『老爺嶺』來跪在您面前效命,您請保重,和尚們也請保重。」
  話落磕頭,倒射飛去,直技進林內不見。
  瞎老人沒動,也沒說話,半晌才聽他問了一聲:「他走了麼?」
  三名和尚神情俱震,矮勝老和尚兩眼暴睜,神光外射,震聲道:「您果然把一身功力都給他了……」
  瞎老人淡然一笑,道:「這還有假麼?我從不以虛假對人。」
  矮胖老和尚身形一陣抖動,斂威講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您作的犧牲太大了。」
  瞎老人含笑問道:「值得麼?」
  矮胖老和尚肅容說道:「倘能成大功,值得。」
  瞎老人道:「那麼,你們看能成麼,我這犧牲收得回來麼?」
  矮胖老和尚道:「您睿智,自己該明白。」
  瞎老人道:「我是我,我想聽聽你們的看法!」
  瘦小老和尚突然說道:「您對這個跟對前八個絕然不同?」
  瞎老人道:「你是指傳功?」
  「不!」瘦小老和尚道:「我是指在遣他們下山之前,您對他們所說的話!」
  瞎老人道:「有什麼不同?」
  瘦小老和尚道:「對以往的八個,您左叮嚀,右囑咐,要他們矢誓不移,要他們忠心不貳,要他們立盟起誓,唯獨對這一個,您一反過去的做法……」
  瞎老人笑道:「他不也跟前八個不同麼?」
  矮胖老和尚插嘴說道:「是的,的確不同,單這辭行一語,跟最後那句和尚保重,四十多年來,我這是頭一回聽見……」
  瞎老人道:「怎麼樣?」
  矮胖老和尚道:「這一個的心性淳厚,該在前八個之上!」
  瞎老人淡然一笑道:「這麼說,我這條路倒是走對了!」
  矮胖老和尚道:「在這四十多年來,您花費了這麼多的心血,現在總算造就出這個良材,您是走對了!」
  瞎老人笑了,道:一卻白白耗費了我四十年歲月,四十年,四十年……」
  話聲越來越低,笑容也逐漸斂去,最後,他的神態就跟那年輕人剛才沒來之前完全一樣。
  三個和尚突然合什跪了下去,齊聲說道:「末官等恭送大將軍。」
  這地方是「招嶺山」下的一個村子,附近的人管這小村子叫「藏龍溝」,的確,這小村子座落在「招嶺山」的溝裡,狹長狹長的,兩邊都是山。
  所謂「藏龍」,那是因為有一年發大水,把這山溝淹了,有條蚊龍藏在這山溝裡,後來水退了,它才隨水而去,不知蹤影,所以這小村被人叫做「藏龍溝」。
  「藏龍溝」這地方也真夠瞧的,只有百十戶人家,一半是種莊稼的,另一半是打獵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的人在山坡上種了莊稼,有的人則上山打了豬,一年辛苦到頭,到了雨多的季節還得防著大水。
  「藏龍溝」地方小,可是由於它離「圍場」不遠,離「承德」更近,故而屬於重地,所以一年四季裡,不管是出太陽,颳大風,下大雨,飄大雪,總有些兵馬在附近巡弋。
  也因為它處在幾個蒙旗之中,儘管「藏龍溝」住的都是清一色的漢人,可是這地方也總有幾個蒙旗的人進出,拿東西來,換東西回去,要趕上這一陣子,小小的「藏龍溝」可夠熱鬧的。
  附近幾個蒙旗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牽著馬,趕著牛來,加上「藏龍溝」這百十家,居然是萬頭鑽動,熱鬧異常,跟趕會一樣。
  所以「藏龍溝」有幾戶人就因為這麼發了一筆不算小,也不算大的財,在「藏龍溝」伊然一方財主,端了起來。
  財一發,房子蓋起來了,吃穿也全不一樣了,有一兩家以前苦哈哈的,如今居然用起人來了。
  這一天,也許是熱鬧的日子,裝束跟漢人不同的蒙旗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騎著馬,趕著牛等,打從天一亮起就陸續地進了「藏龍溝」,遠遠望去簡直絡繹不絕。
  當然,這些人並不全是幾個蒙旗的人,有別處來的漢人,聞風來瞧熱鬧的,有路過的客商好奇停下,正好藉機會歇腳的,還有那些防鬧事兒,不露真像的神秘人物。
  在這些人之中,有一個人,較為奇特,其實也算不了什麼奇特,只是他那身裝束,雜在這些刻意裝扮,花花綠綠的人當中,顯得有點不平常而已。
  那是個年輕人,結實,健壯的年輕人,黑黑的一張臉,濃濃的眉,大大的眼,挺直的鼻子,方方的嘴。
  一身粗布衣褲,褲子跟褲腿都捲著,腳底下是一雙已經斷了紹,走了樣的破草鞋,就這麼一身打扮著。
  他這一身打扮,像是本地種莊稼的,可是看他那滿身的風塵,滿身的黃土,他又像走了不少的路到這兒來的,應該是外來的。
  瞧,肩上橫根根兒,那一頭兒還挑著個小包袱。
  年輕人雜在這一行人裡,儘管有不少人對他指指點點,有不少人對他投過詫異瞥。可是他都不在意,兩眼直直地盯在那越來越近的「藏龍溝」口,眼神之中有異采,今人難以意會的異采,他像是想從那狹狹的「藏龍溝」口找出什麼來。
  近了,近了,越來越近也越能聽見小小的「藏龍溝」裡的喧嚷吆喝,鬧嚷嚷,亂哄哄的。
  終子,他雜在人群中進了「藏龍溝」,一進「藏龍溝」他便門向了一旁,身子靠在溝口的石壁上,像根本不知道有不少人從他身邊擦過,兩眼直盯在溝裡那一塊塊的莊稼,一排排的房舍,還有那鑽來鑽去,衣著樸實的男女老少身上。
  看著,看著,他的兩眼濕了,使那一對黑白分明的眸子顯得更亮,更有神,半晌過後,他抬手抹了抹眼,挑著包袱往裡走去,那成群的牛羊,處處的地攤兒,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住地在他眼前晃動。
  那刺耳的吆喝叫喊聲,不住地往他耳朵裡鑽,走著走著,一個破鑼般吆喝聲鑽進了他的耳朵。
  「嘿!快來啊!這兒快哪,要什麼都有,吃的,穿的,用的,老太太用的裹腳布,小姑娘抹的胭脂粉兒,這兒全有啊!」
  這叫什麼買賣,連老太太用的裹腳布都有,真是。
  年輕人一怔,腳下突然停住了,轉頭凝目一望,身左靠山坡有個地攤兒,一大塊布鋪在地上,上面吃,穿,用,當真是應有盡有,齊全得很,就連玉器,古玩、刀劍,匕首都有,更好的還有幾雙繡花鞋。
  攤子後面擺著一張矮腿兒小板凳,小板凳上坐著個矮小的瘦老頭兒,瘦老頭兒是漢人,他偏偏一身蒙旗人打扮,皮祆褲破得東一個洞,西一條縫,頭上扣著一項皮帽,八面透氣,還歪戴著。
  上身那件皮祆坦開著,露出那一根根的老骨頭,一塊塊的權皮肉,酒糟鼻子,鬍子像亂草,手裡提著一根馬鞭,不住地在揮動。
  就這麼個老頭兒,年輕人瞧著樂了,一咧嘴,好白的一口牙,邁步走了過去。
  他過去了,怪老頭招呼上他了:「對,對,這位兄弟,沖這兒來,沖這個攤兒來,我這攤兒上不但應有盡有,而且做得是重望無欺買賣,一宗換一宗,包管你不吃虧,來吧!來吧兄弟,你要點什麼?」
  年輕人到了攤兒前,往那兒一站,眼掃上了地攤兒:「嗯』,你這兒東西不少嘛!」
  「當然哩!」怪老頭兒老眼一瞪,道:「你瞧瞧,別人沒有的我全有,我有的別人沒有,這不是吹,不是擂,兄弟你可以換攤兒瞧瞧去。」
  的確,他既不是吹,也不是插,而是實實在在的真話。
  年輕人蹲了下來,道:「讓我先瞧瞧。」
  怪老頭大方地馬鞭一揮,道:「沒關係,瞧吧!儘管瞧,仔細瞧,別吃了虧,上了當,瞧瞧不會少一塊,瞧中了意咱們再談生意,瞧不中意你走你的,別個攤兒上礁去,我不會說半句難聽的。」
  年輕人真瞧上了,瞧著瞧著,他伸手拿起了一柄柄鑲珠玉的匕首,隨口說道:「你這些東西都是那兒來的,這麼齊全,怕要在不少本錢吧!」
  「當然呷!」怪老頭道:「這些東西都是我天南地北買來的,做生意能怕下本錢麼,怕下本錢就別做生意,回家摟著銀子吃喝拉撒睡去好了……」
  一頓接道:「兄弟,我說我這攤兒上的東西,全是天南地北買來的,可一點不是吹噓,就拿你手上拿的這柄匕首來說吧!它就大有來頭,你兄弟聽說過荊何刺秦王,專諸刺王僚,費富人刺虎口,他們全是用的這柄匕首……」
  年輕人想笑,可是他沒笑,只輕「哦」了一聲。
  怪老頭接著吹了下去:「這柄匕首後來幾經轉手,轉到了禁宮裡,可巧那一年我上北京去買貨,碰上了個「問貨」,他帶著它,他不識貨我識貨,請他吃喝一頓就把它弄過來了,如今咱們頭一回碰面,交個朋友,做完了這一回,還有下一回,你只要說聲要,把它揣進懷裡,投下五兩銀子,扭頭走你的,二話別說!」
  倒是乾脆,豪邁兼有之。
  年輕人不住地把玩那柄匕首,皺著眉道:「要倒是想要,只是……」
  怪老頭道:「兄弟,還嫌貴麼,我這兒攤兒上的東西要貴,天下可就沒有便宜貨了。」
  年輕人搖頭說道:「我倒不是嫌貴,只要它值,別說五兩,五十兩我也願意付,只是我怕它來路不正……」
  怪老頭眼一瞪,道:「兄弟,你怎麼說?」
  年輕人道:「我怕它來路不正,日後惹上麻煩!」
  怪老頭一聽這話堅了兩道殘眉,叫道:「兄弟,你可別……我這攤兒的貨全是掏銀子買來的,再不就是拿東西換來的,樣樣來路光明,准保不會有麻煩,兄弟,我是個做生意的,你可別胡亂……」
  年輕人一抬眼,道:「我胡亂說麼,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你是幹什麼的!」
  怪老頭臉上變了色,往起一站,又坐了下去,直楞楞地盯著年輕人,道:「兄弟,不,您這位是……」
  年輕人微一搖頭道:「別管我是幹什麼的,只向我是不是胡亂說,血口噴人。」
  怪老頭忙道:「兄弟,不,不,您這位別在意,算我這張沒遮攔的老嘴不會說話,您要是想要,這柄匕首我奉送,就算我向您賠個不是賠個禮……」
  年輕人微微一笑道:「照你這麼一說,我倒成了黑吃黑了,也好,反正黑了,就黑到底吧!只是我這個人胃口可大得很啊!」
  怪老頭陪著笑臉輕笑忙道:「不要緊,不要緊,咱們交個朋友,咱們交個朋友,您只管張口,要什麼只管說一聲,我……」
  年輕人用匕首往下一指,道:「我要你這個攤兒!」
  怪老頭一怔,道:「怎麼說,您……」
  年輕人道:「沒聽見麼,好,我就再說一遍,我要你這個攤兒。」
  怪老頭怪叫一聲,道:「那……那怎麼行,我是靠這養活家吃飯的……」
  年輕人道:「怎麼,捨不得麼?」
  怪老頭忙道:「不,不,倒不是我捨不得,只是您行行好,您瞧,我這麼大把年紀了,吃這口飯不容易……」
  「那好。」年輕人吁了口氣,緩緩說道:「這口飯你留著慢慢吃吧,這兒不乏吃公事飯的朋友,我找他們聊聊,交個朋友去。」
  說著,他就要往起站。
  怪老頭既驚又怕,兩手一伸,忙道:「別,別,別忙,您這位,咱們好商量……」
  「別再商量了。」年輕人道:「再商量下去,你連屋後那口放東西的枯並都保不住了。」
  怪老頭大驚失色,旋即一征凝目,詫聲說道:「您這位,您怎麼知道我屋後有口枯井,而且那口枯井是用來放……放……放東西的?」
  年輕人一咧嘴,道:「賴大爺,您不認得我了!」
  (此賴乃耍賴之賴,非姓!)
  怪老頭又一怔,道:「賴大爺?您知道我……」
  年輕人微一搖頭,道:「看來賴大爺您真不認得我了,忘了,我常幫您搬東西,您在上頭,我在底下,用繩子把您『買』來的東西,一樣樣地往井裡頭……」
  怪老頭兩眼猛地一睜,道:「這麼說,你是……」
  年輕人道:「壯子,那個沒爹沒娘的壯子,想起來了麼?賴大爺。」
  怪老頭直了眼,嘴裡喃喃說道:「壯子,肚子,壯子,你是壯子,你會是壯子……」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49:56

  年輕人道:「賴大爺,您一點也認不出來了麼?」
  怪老頭突然從板凳上躍起,大叫說道:「壯子,是你這小兔崽子……」
  這一聲大叫招來了不少目光。
  年輕人笑笑道:「賴大爺,您輕點兒,如今可不算是小兔息了了。」
  怪老頭似乎什麼都忘了,腳踩上了地攤兒,踩壞了好幾樣,一把抓住年輕人壯子,激動地道:「過來,過來,讓我仔細瞧瞧,是不是……」
  他睜大了老眼,直楞愣地,突然點了頭:「對,對,沒錯,壯子,是你這小兔息子,好小子,你眉心裡不有顆病麼,錯不了這我記得,就是你,小子,這多年來你跑到那兒去了……」
  年輕人壯子皺眉說道:「賴大爺,您輕點兒行麼!瞧,人家都在瞧咱們。」
  「管他呢!」怪老頭一揮手道:「瞧瞧有什麼要緊,不疼不癢又不會缺塊肉,你小子不是大姑娘,依賴大爺也不是小媳婦兒,還怕人瞧麼?小子,那一年……我記不得是那一年了,你小子莫名其妙的沒了影兒,害得你賴大爺到處找,都找遍了『藏龍溝』,喊破了喉嚨,只差沒翻地皮沒敲鑼了,小子,你可沒把你賴大爺想死,說,你到底那兒去了。」
  年輕人壯子道:「賴大爺,您是要做生意,還是……」
  怪老頭一點頭,道:「對,我忘了,今兒個不做生意了,小子,來,幫你賴大爺收攤兒,咱們爺兒倆上家裡聊去。」
  年輕人壯子忙道:「不做生意了?那怎麼行?」
  「有什麼不行麼?」怪老頭兒道:「見了你我就沒這心情了,再說一天不做這生意也餓不死,多做這一天也發不了財,別囉嗦了,快幫忙收攤兒吧!」
  他退回了攤兒後蹲了下去。
  望著攤兒上那破碎的幾樣,年輕人壯子道:「瞧,都踩壞了!」
  怪老頭抬眼一咧嘴,低低說道:「有什麼要緊,反正不花本錢!」
  年輕人壯子笑了,跟著蹲了下去。
  轉眼之間,東西包成了一大包,怪老頭兒左手提著小板凳,右手就要去提那包東西。
  年輕人壯子忙道:「賴大爺,還是讓我來吧!」
  不等怪老頭兒說話,伸手抓住那包東西,一掄便上了肩,簡直就像提四兩棉花,全不費勁兒。
  怪老頭兒眼一睜,道:「好小子,勁頭兒不小嘛!」
  年輕人一咧嘴道:「要不怎麼叫壯子!我是越來越壯。」
  怪老頭兒笑了,好樂,一巴掌拍在壯子肩頭,道:「走!」
  老少倆順著山坡,沿著無數個地攤兒後往裡走去。
  走了兩步,怪老頭兒偏過臉來笑問道:「小子,你還記得你賴大爺住那兒麼?」
  年輕人壯子咧嘴一笑,他那笑迷人:「賴大爺,要不要我走前頭帶路。」
  「行,小子。」怪老頭兒一拍手道:「你帶路,我倒要看看你記不記得了。」
  年輕人壯子一聲:「您瞧著吧!」加緊一步越前而去。
  走著走著,眼前一條小路橫在眼前,順著山坡蜿蜒地向上延伸到一片樹林裡。
  年輕人壯子毫不猶豫,立即轉身拐彎,踏上了這條小路,怪老頭兒在他身後怪叫一聲趕了上來。
  「行了,小子,算你行,虧你還記得。」
  「怎麼不記得?」年輕人偏過頭來一笑說道:「那時候這條路那天不走上個好幾趟,大黑夜裡閉著眼我也能摸到地兒,賴大爺,『藏龍溝』這麼多戶人家,我可只有您這兒一處能來,常來……」
  怪老頭兒賴大爺一擺手道:「小子,提這個幹什麼,人誰沒有落難的時候,你賴大爺年輕時比你還糟,什麼苦日子沒過過?什麼辛酸沒嘗過?那時候我瞧你小子人不壞,就把你當成了自己的兒子……」
  年輕人壯子截了口,道:「我知道,賴大爺,所以我心裡一直感激,一直惦念著您,無論走到那兒都沒忘過您……」
  賴大爺打著哈哈道:「幸虧你沒忘,你要是忘了,我這個老不死的今兒個就陰溝裡翻船,非連老本都賠進去不可,小子,你還挺會唬人的,這一套那兒學來的。」
  年輕人壯子倏然一笑道:「那是送您的,其實我聽見您叱喝,看見您的人,我都想掉眼淚……」
  「別掉淚,小子。」賴大爺一擺手道:「那不是咱們男人家幹的事兒,我這輩子就怕瞧人擠眼淚,瞧見就頭大心慌,沒了主意,不過這是說女人家,要是個大男人家動不動就掉淚,我會瞧著噁心,拿唾沫啐他。」
  年輕人壯子道:「還好我沒掉淚。」
  賴大爺笑了:「你小子不同,你就是掉淚我也不會拿唾沫呻你,因為……」
  窘迫一笑,道:鋼材我也差點役擠出兩點老淚來!」
  壯子笑了,可是他心裡很感動。
  的確,賴大爺是這麼個人,這麼個性情中人,外表剛強,一付瘋瘋癲癲,玩世不恭之態,可是內裡他有一付既熱又軟的心腸。
  說起來,賴大爺是個下九流的偷雞摸狗之輩,只會撬門,鑿牆,向人伸伸手,連江湖上的育小都不如,「藏龍溝」沒人瞧得起他,可是壯子喜歡他,壯子沒有瞧不起他,因為他瞧得起壯子這個孤兒,喜歡這個沒爹沒娘的野孩子。
  別人不知道,壯子明白,賴大爺是世上頭一號大好人。








第02章
  說話間,登上山坡,過了樹林,一座殘破不堪的小茅屋呈現眼前。
  這座小茅屋一明兩暗,座落在山坡上這片樹林後頭,所以住在「藏龍溝」裡往上看是看不見的。
  這座小茅屋背後是片綠油油的菜園子,菜園子旁邊還種著一小片高粱,長得有人高,很挺。
  前面是一片空地,空地上插著幾根架子,一個十八九的大姑娘正在那兒曬衣裳。
  這位大姑娘長得嬌小玲瓏,身材美好,面目清秀,額前一排劉海兒,身後拖著條大辮子,一身花市長褲,乾淨、樸素,十足地小家碧玉,鄉村女兒。
  賴大爺手一指她,低低說道:「小子,瞧瞧,那是誰?」
  壯子兩眼有點發直,半天才道:「是……芸姑……」
  賴大爺一巴掌拍在他肩頭上,笑道:「小子,好記性,難得你還記得芸姑,瞧瞧,長大了,長高了吧!好教這『藏龍溝』的人知道,我賴大爺也有這麼個標緻姑娘,別人家難有!」
  這話,充滿了得意、驕傲。
  壯子沒接口,直楞楞地望著大姑娘芸姑。
  賴大爺低低一笑,又道:「小子,憋著點兒,我讓她瞧瞧你,看她還記得…」
  話還沒說完,大姑娘芸姑晾好了衣裳,彎腰俯身抄起地上的洗衣裳盆,就要往茅屋走,這時候她看見了賴大爺跟壯子,一怔,站在那兒沒動。
  賴大爺笑了:「小子,她瞧見咱們了……」
  一揚手高聲叫道:「丫頭,瞧瞧是誰來了。」
  大姑娘芙姑沒作聲,一雙眼一眨不眨地望著壯子。
  壯子近前含笑開了口,笑得很不自然:「芸姑,不認得我了?」
  賴大爺叫道:「小子,叫你憋著點兒,你怎麼憋不住……」
  大姑娘粉頰上掠起一抹淡淡紅暈,眨動了一下眼,兩排長長睫毛下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望望壯子,又望望乃父:「爹,他是……」
  「好嘛。」賴大爺道:「怎麼問起我來了,就是敢下咱們屋後那口枯井的小子,挑水那小子,想起來了麼?」
  芸姑兩眼猛地一睜,道:「您說他是……他是壯子……」
  賴大爺拿胳膊肘碰了壯子一下,擠擠眼笑道:「好記性,小子,樂吧!人家可沒忘記你……」
  芸姑臉上泛起了驚喜的表情,盯著壯子道:「你……你真是壯子……」
  賴大爺道:「跟你爹那地攤兒上的貨一樣,如假包換,丫頭,瞪大眼瞧瞧,他眉心裡那顆痣,你不常說衝著這顆痣,這小子有一天會大富大貴麼!」
  「哎呀,壯子。」芸姑可沒聽她爹那麼多,一瞧那壯子眉心裡那顆血紅的小痣,驚喜地尖叫一聲,跳過來便抓住了壯子的手,直搖,恨不得把壯子抖散了。
  芸姑的手像帶著電,壯子身子一抖,黑黑的臉上紅了起來,有點發紫,芸姑驚覺了,臉紅得像剛下山的太陽,又像那綢布莊裡的大紅緞,她連忙鬆了手,兩手捏著衣裳角,半低著頭道:「瞧,我手上有水,把你的手都給弄濕了,讓我給你擦擦。」
  話雖這麼說,可是她人沒動。
  壯子忙道:「不,不,沒沾著,不要緊,其實,手上沾點水有什麼要緊,我自己擦,我自己擦。」
  說著,他在自己的衣裳上抹了幾抹。
  賴大爺瞧得直樂,咧著嘴開了口:「行了,小子,丫頭,別在這兒站著了,屋裡去吧!屋裡有板凳,板凳是讓人坐的不是擺樣兒的。」
  他邁步先向茅屋走去。
  芸姑低低一聲:「屋裡去吧!」伸手就要去提那包東西。
  壯子手快,一把提起了那包東西道:「讓我來拿。」
  他先走了,芸姑低著頭跟在後頭。
  進了那狹小的「廳堂」,賴大爺手往門後,同時也把肩上的棍兒跟他那小包袱放了下來。
  賴大爺道:「坐下,小子,別站著,怎麼幾年不見顯生了。」
  壯子笑笑說道:「沒有,賴大爺,我一直把您這兒當自己的家。」
  「好啊!小子。」賴大爺打心眼兒裡頭高興道:「這句話我愛聽,聽著受用,耳朵舒服,心裡舒服,連渾身上下的毛孔都透著舒服,坐,坐。」
  他順手抬過了板凳,坐定,他向芸姑擺了手:「丫頭,別閒著,把爹的那一葫蘆私房珍藏拿出來,然後到廚房去看看有什麼,都端出來。」
  芸姑答應了一聲要走。
  壯子忙道:「賴大爺,您是知道的,我不會喝酒。」
  「怎麼?」賴大爺瞅了他一眼道:「男子漢,大丈夫,在外頭跑這多年,到現在連酒都不會喝!我可不信,丫頭,去,去。」
  壯子忙道:「真的,賴大爺,我真……」
  「針讓線穿上了。」賴大爺道:「真的也沒關係,我喝酒,你吃菜,咱爺兒倆邊吃邊喝邊聊,要不然我嘴裡淡得慌,丫頭,去啊!」
  芸姑走了,壯子沒再說話沒再攔。
  過不一會兒,芸姑認後頭端著酒菜出來,放在了桌上,擺上了兩雙筷子,兩個碗,賴大爺一抬手道:「過來,丫頭,你也坐,咱們不是講規矩的人家,沒那麼多規矩,再說這小子也不是外人,一家人在一塊兒,誰該坐著,誰該站著。」
  芸姑忙道:「爹,我又不喝酒。」
  賴大爺道:「沒人讓你喝酒,也沒人讓你吃菜,難道你不想聽聽這小子上那兒去了,這麼多年來是怎麼混的麼?」
  芸姑沒說話,拉開板凳坐了下去。
  賴大爺拔開葫蘆塞子,給自己斟一碗,然後又給壯子淺淺倒了一些,然後咧嘴著笑道:「小子,少喝一點,醉不了你的,就算醉了你還怕沒地方睡覺,這酒是我從個旗營裡弄來的,放在枯井裡不少日子,我一直捨不得喝,今兒個你這小子回來了,我要把它喝個葫蘆底朝天,一滴不剩。」
  芸姑瞟了他一眼道:「你是捨不得麼?要不是我一回一回地攔著說沒了,自己想喝就說自己想喝,幹什麼往壯子身上推呀!』
  賴大爺笑了,一搖頭道:「行,丫頭,你長大了,不但一天到晚地嘮叨我喝酒,居然還敢當著壯子的面提我的底,我這一生氣越發地非喝光它不可了……」
  抓起飯碗往壯子面前一送道:「來,小子,咱爺兒倆喝,氣氣她。」
  壯子只得拿起了碗,「哆」地一聲,賴大爺在他碗上碰了一下,收手回碗,「咕嚕」就是一大口。
  他一咂嘴放下了碗。
  「過癮,從嘴裡一直透到心裡,沒有一點不舒服。」
  放下碗吃了一口菜,然後嚼著抬眼問道:「小了,芸姑閒著,說給她聽聽,這多麼年來你上那兒去了。」
  壯子含笑說道:「沒一定的去處,反正在外面是東奔西蕩」
  賴大爺道:「總得有個名堂啊!」
  壯子搖頭說道:「一點名堂都沒有。」
  賴大爺眉鋒一皺道:「那你小子是怎麼混的?」
  壯子道:「我也不知道,這麼多年來,我什麼活兒都幹過,反正有飯吃,有地方睡覺,有衣裳穿,沒餓死凍死……」
  賴大爺道:「那你混那兒去了,總有個地方吧?」
  壯子搖頭說道:「不一定,東北一帶我都快跑遍了。」
  賴大爺道:「那你好端端地為什麼不聲不響地突然沒了影兒?我想起來了,小子,你沒了影不要緊,害我四處找,差點沒跑斷兩條腿,零散了這身老骨頭,芸姑哭了好幾天,差點沒哭瞎了眼……」
  芸姑臉一紅,嗔道:「您就會瞎說,我才沒哭呢!」
  賴大爺『啊」「啊』兩聲道:「對,對,你沒哭,你沒哭,那不是你哭,那是老天爺下大雨,『藏龍溝』發大水,嘩嘩地直流。」
  芸姑臉更紅了,低下了頭。
  賴大爺道:「不管你哭了沒有,那些日子我可真樂,飯省了,兩口人只有一口吃飯,省了我不少糧食。」
  芸姑她紅透了耳根。
  壯子很感動,也很不安,笑笑說道:「賴大爺,您還記得那年,『藏龍溝』來了個會算卦,會變戲法兒,幾幾乎什麼都會的瞎老頭兒麼?」
  賴大爺一點頭道:「記得啊,我還找他算過卦呢!那瞎老頭兒閉著眼胡說八道,他硬說我的命好,將來有一天會享大福,做大老爺,哈,自己的命自己還能不知道,鏡子我照過了,衝著我這付德性還命好?還享大福,做大老爺?看人家做大老爺,享大福還差不多了,我是吃了秤錘鐵了心,這輩子偷雞摸狗定了,到那天算那天,只要別失風,別吃官司我就心滿意足了。」
  壯子笑了,道:「賴大爺,您好話……話可不能這麼說,您說道,人都有個落難的時候,誰也不是注定的一輩子窮賤命,想當初韓信乞食於漂母,更受過胯下之辱……」
  賴大爺「哈!」地一聲瞪了老眼:「怎麼,小子,出去混了這麼多年,倒是長了學問了,人家說行萬里路讀萬卷書,可真沒錯,行,小子,你這一趟沒白跑。」
  壯子笑笑道:「我知道的、懂得,都是那瞎老頭兒教的。」
  賴大爺一怔,道:「怎麼說?是他……怪不得你提他,我明白了,當初你是跟他走的,對不對?小子?」
  肚子點點頭道:「您說對了,就是他把我帶走了。」
  賴大爺道:「跟他學算卦,學變戲法去了?」
  壯子道:「我原先是這麼個打算,瞧他變戲法兒很稀奇,心裡就想學,誰知道他背著人找上了我……」
  「也行!」賴大爺一點頭道:「人有一技之長,勝似良田千頃,坐吃山空,有多少家財也能吃光,只有這一技之長,就不怕餓死,小子,如今你算是學成了,所以回來了,是不?」
  「不,賴大爺。」壯子搖頭說道:「那瞎老頭只教我讀了幾年書,至於算卦,變戲法兒,他說我不是材料,所以在我『離開』咱們『藏龍溝』第四年的時候,他就撇下我走了……」
  「走了?上那兒去了?」賴大爺問了一句。
  壯子搖頭說道:「不知道,我在『遼東』跟他分了手,那一年我十九,他說我夠大了,自己也應該認得路回家……」
  「好嘛!」賴大爺一拍桌子,筷子碗直跳,他叫道:「當初帶人走的是他,半途兒鬆了手,卻讓人自己回家,這老小子準是個跑江湖的郎中,就別讓我碰上他……」
  壯子道:「賴大爺,您可別冤枉了他老人家,那位老人家滿腹經綸典故,有學問,是我自己不是那塊材料……」
  「你信他的。」賴大爺道:「他是個瞎子,我這雙者眼不瞎,這麼多年,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我就認為你小子聰明極靈,人好心好,能吃苦,能耐勞,是塊好材料,我要不是怕毀了你,人到老來還作孽,我就會把我這些玩節兒傳給你……」
  壯子道:「也許我這是小聰明,不能派大用場。」
  「派什麼大用場?」賴大爺老眼一瞪道:「難不成他還教你去當皇上?以我看你學其卦,學變戲法兒是綽綽有餘!」
  壯子道:「可是他說我笨手笨腳,不夠靈活,您知道,學變戲法兒也得靠天賦,不是人人都能學的,心竅要玲瓏,手要靈活,還講究個乾淨俐落。」
  「我知道。」賴大爺點點頭說道:「這就跟你賴大爺吃的這碗飯差不多,心竅要玲瓏,手要靈活,乾淨,俐落,要不然會陣上失風,被人家當場逮住,來個吃不完兜著走,可是……」
  頓了頓接道:「你小於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心竅夠玲瓏,一雙手不但不笨,而且夠靈活,連樣東西都沒摔過……」
  壯子道:「賴大爺,跟人學藝就不同了,誰都想揀最好的材料要,誰都想揀最好的徒弟收,您說是不?」
  賴大爺微一點頭道:「這倒也是實話,只是……」
  微一搖頭,接道:「我總氣不過他說你不是塊好材料……」
  壯子笑道:「自己人嘛,您還能不向著我?」
  這句話聽得賴大爺心裡頭受用,舒服,他笑了:「不管怎麼說,你小子臨走不該不跟你賴大爺說一聲,打個招呼,害得我跟芸姑丫頭……」
  壯子歉然笑道:「我知道,賴大爺,所以這多年來我心裡一直很不安,只是那時候走得匆忙,那位老人家也不許我跟別人說……」
  「為什麼?」賴大爺道:「他怕落個拐人的罪名?」
  「也許是吧!」壯子點了一下頭道:「您是知道的,大凡這種在江湖的,他的一舉一動,一行一止,總是不喜歡讓別人知道的。」
  賴大爺道:「這話不錯,跑江湖的都是這樣,只是我跟芸姑又不是外人,讓我們爺兒倆知道有什麼要緊,不也免得我們操心惦念麼,告訴我們一聲,我就用不著滿世界去找你了,芸姑也不會整天躲在屋裡哭了……」
  芸姑皺眉說道:「爹,您又來了。」
  賴大爺忙道:「好,好,好,不說,不說,行了麼,真是,你是個姑娘家,又不是個小子,還怕人知道哭麼?那個女人家不是動不動鼻涕一把淚一把的!」
  芸姑道:「我可不像一般姑娘家……」
  「對!」賴大爺一點頭道:「你不嬌生慣養,天知道,誰嬌你,誰慣你呀!你什麼活兒都能幹得好,什麼苦都能吃,這些活兒你不幹得行呀?苦不吃得行呀……」
  壯子插嘴笑道:「您也真是,芸姑還落不著好麼?」
  賴大爺道:「得,燒火了,你別瞎幫腔好不?」
  他剛說完話,芸姑便冷哼了一聲:「你才知道呀!爹就是這樣,好話不能好講,就別想從他嘴裡落個好字,累死苦死都是應該的!」
  「要命了。」賴大爺苦著臉道:「你聽,是不是,小子,你怎麼才回來就給我惹麻煩。」
  壯子笑笑沒說話。
  芸姑卻道:「可別什麼事都往人家身上推……」
  「好嘛!」賴大爺叫道:「丫頭,你跟這小子才認識多久,別忘了你是我帶大的,怎麼跟他一個鼻孔出起氣來!」
  芸姑紅了臉,道:「我看您是喝多了,怎麼說起話來老是口沒遮攔的。」
  賴大爺呆了一呆道:「丫頭,這有什麼要緊,壯子又不是別人,換個別人你要我說還不說呢!那時候你兩個好得不得了,簡直是形影相隨,步步不離,誰也少不了誰,怎麼才幾年不見就生份了?」
  芸姑連眼圈都紅了,嗔道:「您有完沒有,再說我可要把酒丟回井裡去了。」
  賴大爺一把抓住葫蘆,忙道:「好,好,好,不說了,行麼?好厲害,施出殺手鑭來了,這麼說我今兒個能喝酒,倒是沾了這小子的光了!」
  芸姑脫口說道:「差不多,本來就是!」
  賴大爺一咧嘴,衝著壯子搖了頭道:「小子,還是你行,到頭來我這個爹的還沒有你的面子大。」
  壯子窘迫地笑了笑,沒說話。
  賴大爺話鋒一轉,道:「說正經的,小子,你回來了,出去了五年,總算回來了,這趟回來又有什麼打算?說給你賴大爺聽聽。」
  壯子沉默一下,撥弄了一下桌上的筷子,道:「賴大爺,您說我能幹什麼?」
  賴大爺道:「我總聽你的,你怎麼又問起我來,你總不能沒個打算哪!」
  壯子道:「您是知道的,我自小就壯,有幾斤蠻力,想這,也只能幹粗活兒,重活兒,別的只怕……」
  賴大爺道:「你是想幫人做活兒去?」
  壯子道:「也只有這樣了。」
  賴大爺微一搖頭道:「小子,不是你賴大爺給你洩氣,你可不知道,咱們這『藏龍溝』裡的街坊鄰居可不比當年了……」
  壯子抬眼凝目,道:「賴大爺,怎麼不比當年了?」
  賴大爺抬手往外一指,道:「像今天這種熱鬧有不少年了,你是知道的,咱們這『藏龍溝』裡的街坊鄰居,有不少借這機會發了財……」
  壯子「哦!」了一聲道:「那不是挺好麼?」
  「好?好個屁!」賴大爺道:「人哪,就不能發財,苦哈哈的時候,張大爺,李大媽地叫得好聽,走得近,彼此跟一家人一樣,要是一旦發了財,眼睛就長得頭頂上去了,管你是張大爺,李大媽,根本就不認識你了,見了面你得先衝他打招呼,他理不理你還難說,那得看他心裡是不是舒服,還好這只是發了小財,要是發了大財那還得了,他能上天……」
  壯子道:「這跟咱們有什麼關係?」
  「怎麼沒關係!」賴大爺道:「沒關係我也就不說了,現在咱們這『藏龍溝』的街坊鄰居都成了只認錢的勢利眼,有錢的巴結,恨不得跪下去叫爹爹,沒錢的他根本懶得瞧你一眼,我是這麼個人,你小子是個沒爹沒娘的孩子,那時候就沒人瞧得起,只有人欺侮,現在還用說麼?」
  壯子道:「我拿力氣換飯吃,他們……」
  「小子。」賴大爺道:「你的意思我懂,拿力氣換飯吃,管他瞧得起,瞧不起呢!可是沒那麼簡單,根本就沒人要你,懂了吧!」
  壯子訝然說道:「沒人要我?賴大爺,為什麼沒人要我?」
  「你想啊!」賴大爺道:「沒錢的自己一家幾口難能吃飽,他還養得起你這麼一個人麼,活兒只有自己幹了,有錢的雖然不願自己幹活兒,可是他的命值錢,他的家也值錢,你沒個親人保,他不敢要你。」
  壯子道:「賴大爺,您自己保我不行麼?」
  賴大爺一怔,旋即搖頭笑道:「小子,你這是拿你賴大爺開心,我要能保你還說什麼?可惜『藏龍溝』裡人家頭一個瞧不起,頭一個,不敢沾的是我。」
  壯子眉鋒微皺道:「我沒想到咱們這藏龍溝裡,只這麼幾年的工夫,有這麼大的變化……」淡然一笑道,接著說道:「那也沒什麼,此處不留我,自有留人處,大不了我是從外邊兒回來,還到外邊闖去,飛黃騰達這事我不敢想,但總不至於餓死在路邊兒上。」
  賴大爺拇指一豎道:「好小子,是骨氣,對,咱們人窮志不窮,誰也不是天生的輕賤命,別讓他們把咱們瞧扁了……」
  微微一頓接問道:「只是,小子,這回你預備再上那兒闖去?」
  壯子搖頭說道:「還沒有一定,走到那兒算那兒,外邊兒的世界大得很,除了這藏龍溝,我不信沒我小壯子的容身之處。」
  賴大爺連連地點了頭,道:「好!好!好!對!對!對!只要自己挺得住,爭這口氣,還怕在那個地方站不起來麼,只是,壯子……」
  遲疑了一下,沒說話堆笑臉道:「出去了五年了,好不容易回來了,你不必再往外頭跑,我給你找個去處,找個容身地兒,只要你願意……」
  壯子道:「賴大爺,您給我找個去處,找個容身地兒?」
  賴大爺點了點頭道:「不錯,只不知道,你小子願意不願意?』
  壯子道:「您能不能先說說看。」
  「行,怎麼不行?」賴大爺一點頭道:「是這樣的,壯子,你賴大爺打一開始就沒把你當外人看,這你是知道的……」
  壯子道:「我知道,賴大爺,您跟芸姑待我都好,沒把我當外人,我也把您這兒當成自己的家……」
  「那就好!」賴大爺一點頭道:「就因為這,我才敢說要給你找個去處,找個容身地兒的話,小子,你看得見,賴大爺人老了,年紀大了……」
  「爹,我到廚房看看去,灶門兒忘關了……」
  她沒容賴大爺說話就走了。
  賴大爺向著她那背影投過異樣一瞥,收回目光道:「小子,你賴大爺除了偷雞摸狗之外,別無一技之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更不會握筆桿兒,我不是天生的賊種,而是為了要吃這碗飯,可是我不能一輩子老幹這不要本的買賣,不要本的一行,再說我年紀大了,筋骨硬了,手腳也不夠靈活了,這可是逞能不得的……」
  喘了一口氣,接著說道:「你知道,幹這一行是要冒風險的,一旦陣上失風,被人逮住,挨頓臭捧事小,吃官司事大,要是我只一個人,吃官司就吃官司,我不怕不在乎,可是我有這麼一個沒娘的女兒,一旦我吃了官司戴上枷鎖,關進了牢籠裡,芸姑怎麼辦,她靠誰,誰照顧她……」
  壯子道:「賴大爺,您是該洗手了,就是您不說我也想勸您的,別的不提,藏龍溝的街坊鄰居都變了,他們自命清高,也巴不得把您攆出藏龍溝去,那些吃公事飯的也常在這兒轉,萬一誰昧著良心告您一狀,眼前就是麻煩……」
  賴大爺點頭說道:「這一點我想到了,今兒個你小於這一嚇唬我,我還真怕那一天來個真的,我幹這一行,吃這碗飯也有不少日子了,我不是有一個吃一個的人,我不能跟芸姑一輩子,得為她打算,所以這些年來,多少我剩了幾個,都投在屋後那口枯井裡,一年半載地還吃不空……」
  抬手往後一指,道:「屋後共有三塊地,一塊種著青菜,一塊種著高粱,另一塊長滿了雜草荒著,我沒法動它,芸姑也是個姑娘家到底不能幹重活兒,要是有個人進門,動動這三塊地,加上我積有的那一點,三口吃喝就沒多大問題,這樣我就可以放心洗手,不出去冒風險,在家享享老福了!」
  壯子道:「這倒是實情,也是個好主意。」
  賴大爺道:「實情是實情,主意自也不錯,只看有沒有人願意進我這門兒,有沒有願意要芸姑的。」
  壯子道:「您的意思是說……」
  賴大爺道:「我把芸姑托付給個人,把這個家,把這幾塊地交給個人。」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50:15

  壯子笑道:「怎麼會沒人願意?求還求不到的,像芸姑這麼好的姑娘上那兒找去,會過日子,能吃苦……」
  賴大爺一翻老眼,道:「真的麼小子?」
  壯子沒多想,立即說道:「當然是真的,您的女兒您還不知道麼?」
  賴大爺一點頭道:「我當然知道,我有這麼個女兒,這輩子就算沒白活,就算伸腳兒瞪眼嚥了氣,都會笑,只是,小子……」
  兩眼一凝,道:「別人我不放心,我也不要,我要你……」
  壯子一怔道:「怎麼,賴大爺,您說我……」
  賴大爺道:「那你是當我是說誰?」
  壯子臉紅了紅,道:「說了半天,原來……這就您給我找的去處,給我找個安身地兒麼?」
  「不錯!小子。』懶大爺點點頭說道:「這樣你可以有個安身地兒,有個家,我嘛也有個人托付,兩全其美,對咱們都好,不是麼?」
  壯子遲疑著道:「賴大爺,這太突然了,太倉促了些,我剛回來……」
  「一點也不,小子!」賴大爺搖頭道:「這種心我早就安下了,那時候眼見你們倆那麼好,誰也少不了誰,我就覺得你跟芸姑是天造的一對,地設的一雙,可是後來你小子走了,我既急又揪心,芸姑更一天到晚地哭,這半年多以來剛好一點,誰知你這小子又回來了,這不是緣麼,不是老天爺的意思麼?」
  壯子靜靜的聽,也在想對策,賴大爺說完了話,他沉默了片刻,然後才抬眼說道:「賴大爺,您這番好意我感激,像我,自小沒爹沒娘,到現在仍沒混出了名堂,少碗飯吃,也沒個安身地兒,您不但不嫌棄,反而把芸姑給我,這本來是求之不得的事,我應該受寵若驚,沒什麼話好說,只是,賴大爺,婚姻是一輩子的大事,您該先問問芸姑……」
  「不用問。」賴大爺一擺手道:「傻小子,這還用問麼,芸姑剛才在這兒坐的好好的,為什麼突然走了,這你明白麼!」
  壯子道:「難不成她知道……」
  賴大爺咧嘴笑笑說道:「我這個女兒不能說傻,只能說玲瓏剔透,她一聽我說人老了,上了年紀,就知道往下去我要說什麼,姑娘家究竟臉皮兒嫩,所以她先避開了,你聽見她說什麼了麼?」
  壯子道:「沒有,您是說……」
  賴大爺嘿嘿一笑道:「姑娘家沒說什麼就是願意,要她說不願意,不是心裡頭的話,要她說願意,臉皮兒又嫩,乾脆來個什麼都不說。」
  壯子皺了眉,道:「賴大爺,當初我跟芸姑很好,那是在兒時,那時候究竟年紀還小,只知道要好,別的什麼都不懂,也不會考慮別的,現在事隔多年,彼此都長大了,什麼都懂了,考慮的也多了,想法看法,難免有所改變……」
  賴大爺道:「小子,你是說你自己,還是說芸姑?」
  壯子道:「賴大爺,事關芸姑的一生,這對她比對我重要。」
  「好說。」賴大爺一點頭道:「小子,這一趟你沒白跑,果然跟以前不同了,說起話來簡直像個有學問,有見識的讀書人……」
  一頓接道:「這你放心,我的女兒我知道,打從一開始到現在,她心裡就只有你這小子,從沒換個別人去,小子,姑娘家心裡想的只有一樣,要不她會為你掉淚,為你哭麼?」
  壯子眉鋒又皺深了一分,道:「芸姑這番好意我感激……」
  「小子!」賴大爺道:「你怎麼張口感激,閉口感激,離不開這兩個字兒,幹什麼這麼生份哪?誰又要你感激了,只說一句就夠了,願意不願意。」
  壯子淡然一笑道:「賴大爺,話我剛才說過了,您該能相信我說的每一句都是發自內心的實話,絕沒有半點虛假,能有芸姑這麼一個妻子,該是我的福氣,無如,賴大爺,我不能在藏龍溝久待,一時半會兒也不能成家,我更不敢讓芸姑這麼委曲地跟著我……」
  賴大爺臉色變了一變,道:「小子,願不願意在你,我總不能勉強你,其實,你知道,我這麼做是為了兩全其美,你我都好。」
  壯子道:「賴大爺,我知道,我又要說了,我感激。」
  賴大爺道:「那就算,算我沒說,就像你剛才說的,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以前都小,只知道兩個人要好,從不會想到別的,現在不同了,長大了,成年了,想法,看法多少會有點改變的。」
  賴大爺話裡有話,壯子當然懂,他淡然一笑道:「賴大爺,壯子不是那種人,他要是變了的,他剛才就不會跑到您攤前去,更不會到您這兒來。」
  賴大爺抓起碗一口氣喝下了大半碗。放下碗,一抹嘴:「那是……對了,你剛才說什麼,不能在藏龍溝久待?」
  壯子道:「是的,賴大爺,我回來只是想看看自己的故鄉,還有街坊鄰居。」
  賴大爺道:「你不是說怕沒飯吃,沒個安身地兒麼?」
  壯子緩笑一聲道:「我沒想到您會跟我提這件事,真的,賴大爺,我這趟回來,在咱們這『藏龍溝』待不了兩天就要走了……」
  賴大爺道:「上那兒去,好像你已經有了打算麼?」
  壯子道:「去處倒沒有,我不是說過麼,走到那兒算那兒,外邊世界大得很,總不會沒個容身之處。」
  賴大爺道:「既然這樣,那你為什麼非往外頭跑不可……」
  壯子道:「賴大爺,您是個多知多懂,見過世面的人,有道是:『男子漢志在四方』我是個六尺昂藏鬚眉大丈夫,難道要一輩子困守在這『藏龍溝』裡種一輩子田,幹一輩子粗活兒。」
  賴大爺一點頭道:「對,男子漢志在四方,一輩子圍困在這小小的『藏龍溝』裡,是太委曲,是沒出息,壯子,這一點我看錯了你,你在外頭這些年來,想必也見得不少,只是……」
  目光一凝道:「你打算幹什麼去?求功名利祿?博個衣錦還鄉,揚眉吐氣,光祖宗,耀門楣,給你早死的爹娘爭口氣,為咱們這『藏龍溝』增點光彩!」
  壯子搖頭說道:「那倒不是,人只要有大志,不一定非在功名利祿中不可。」
  「嚇了我一大跳!」賴大爺突然吁了一口氣道:「對,這才是,咱們寧可沒飯,沒衣裳穿,餓死,凍死,甚至一輩子沒出息,可不能往那個圈兒裡鑽,要知道,那可不是光耀祖宗的事,小子,你不是外人我才敢對你說這話,要我看那些個吃他們的飯的漢人,連我這偷雞摸狗的鼠輩都不如。」
  壯子兩眼一睜奇光電閃,道:「賴大爺,您……」
  賴大爺微一搖頭道:「小子,你別看你賴大爺是個下九流的混世蟲,像什麼,叔爺介之雄,蘇武,關夫子……多了,我小時候聽人說過『正氣歌』推什麼嚴將軍,顏常山舌……這一類的人物我知道的還不少,明白麼?」
  壯子點頭說道:「我明白,賴大爺,您讓人敬佩,也該讓一般所謂的有識之士羞煞,愧煞,藏龍溝有您這麼一個人……」
  賴大爺睜大了老眼,道:「真的麼,小子。」
  壯於正色點頭道:「真的,賴大爺。」
  賴大爺凝目良久,良久始道:「小子,我剛才聽你說,一時半會還不敢成家!」
  壯子道:「是的,賴大爺,這話我說過,也是實情。」
  賴大爺道:「為什麼,能說給你賴大爺聽聽麼?」
  壯子深深一眼,淡然笑道:「賴大爺,您不怕我委曲芸姑麼?』
  賴大爺一搖頭道:「小子,薑是老的辣,你賴大爺見過的不少,也不算個糊塗人,別瞞你賴大爺,不是實情。」
  壯子笑笑說道:「這麼說,您是在套我的話。」
  賴大爺老臉一紅道:「好小子,你這塊嫩姜也不含糊,你越是這樣,我就越覺得跟從前不同,也就越認定這幾年你在外頭一定有什麼際遇。」
  壯子道:「我不跟您說了麼,我跟那位陪老人跟了幾年……」
  賴大爺道:「小子除非你把你賴大爺一家兩口當外人……」
  壯子道:「賴大爺,這是實情。」
  賴大爺道:「這麼說那瞎老頭兒他是個正直的奇人。」
  壯子淡然一笑道:「賴大爺,說準沒錯。」
  壯子又道:「凡是這世界上有的,該懂,該會的,他都教給了我。」
  賴大爺「哦!」地一聲道:「老天爺,這麼說他什麼都懂,都會。」
  壯子道:「其實他又何止懂,何止會而已!」
  賴大爺睜大了老眼道:「他這麼神麼?」
  壯子一點頭道:「的確,賴大爺,他不該是人。」
  賴大爺目光一凝,道:「小子,說太多你賴大爺不懂,簡單的說,他到底教你什麼?」
  壯子道:「您要這麼問,我只有這麼說,安邦,定國。」
  賴大爺玩味上來,忽地一睜老眼,道:「壯子,你是說文武都會。」
  壯子點頭說道:「是的,賴大爺。」
  賴大爺笑道:「年輕的時候看戲,老聽戲台上那些戲子說什麼文可安邦,武可定國,沒想到這一下倒用上了……」
  話一頓凝目接問道:「小子,你說你學了武,會了武?」
  壯子點頭說道:「是的,賴大爺,我沒把您這一家兩口當外人……」
  賴大爺道:「我明白,你放心,你賴大爺不會給你說出去的……」
  頓了頓,道:「小子,我也在江湖上跑過,我聽說江湖上分什麼高手,庸手,江湖人的本事大小高低不同,你小子是……」
  壯於淡然一笑道:「還不算是個庸手。」
  賴大爺「哦!」地一聲道:「這麼說,你小子的本事很大?」
  壯子搖頭說道:「也不敢說很大,只能說還不算庸手。」
  賴大爺遲疑了一下,道:「小子,能不能露一手,讓你賴大爺開開眼界。」
  壯子笑笑說道:「您不是外人,有什麼不行的,您瞧著。」
  話剛說完,他面前桌上的那個碗突然飛了起來,慢慢地向他嘴邊靠去,壯子他就過去喝了一口,然後那個碗又慢慢地落回了桌上,他笑道:「怎麼樣,賴大爺,這一手不賴吧!」
  賴大爺目光發直,兩眼瞪得老大,嘴張著,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小……小子這……這叫……我……怎麼瞧是戲法兒……」
  壯子笑笑說道:「賴大爺,也可以這麼說。」
  賴大爺一怔,道:「也可以這麼說?」
  壯子道:「您不瞧這像戲法兒麼?」
  賴大爺道:「小子,這……這真是武?你真是跟那瞎老頭子學麼?」
  壯子道:「是真的,賴大爺。」
  賴大爺道:「好大的本事,我跑過江湖,見過的也不少,可從沒見過這麼神奇,這麼玄的本事,世上竟會有這種人,不,不,那瞎老頭子該是神,小子,他究竟是誰?」
  壯子搖頭說道:「說來您也許不信,我只知道他是個瞎老人,別的一無所知。」
  賴大爺叫道:「你跟了他這麼多年,會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壯子道:「我就知道您不信,可是這是實情。」
  賴大爺道:「他姓什麼,叫什麼,那兒的人也不知道?」
  壯子道:「我要知道這些,不就知道他是誰了麼?」
  賴大爺一怔點頭道:「說得是,我都糊塗了,好小子,他住那兒你總知道吧?」
  壯子道:「這個我知道,可是我不能說!」
  賴大爺道:「不能說?為什麼?」
  壯子道:「他老人家曾經一再交待,不許我把他老人家的隱居處向任何人輕洩,賴大爺您要原諒。」
  賴大爺的眉頭皺了一下,道:「他是個奇人,他是個奇人,從這兒看他十足是個奇人,只是……對你賴大爺說……」
  壯子道:「賴大爺,對您也不能,您問這幹什麼?」
  賴大爺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道:「我也想求求他,他要是能收了我這個老徒弟,往後我幹這沒本的買賣吃這碗飯不就更容易了。」
  壯子不由為之失笑,道:「賴大爺,這恐怕辦不到。」
  賴大爺道:「我也知道辦不到,我那是那塊料兒呀!他就是願意教我,只怕我也學不會,學武得從年輕時候開始,像我,筋骨硬了,皮肉鬆了,又埋入了土半截還想往回走麼……」
  壯子忍不住又笑了。
  賴大爺眉鋒一皺,道:「小子,我明白了,你說你一時半會兒不敢成家,是不是你有什麼事要幹,怕有個家室之累,也怕連累別人?」
  壯子神情微笑一震道:「賴大爺,凡涉足江湖的人,有幾個能早成家的?」
  賴大爺飛快地溜了他一眼,點頭說道:「這倒也是,要在江湖上闖,是沒辦法早成家的,小子,你只有這點理由麼?」
  壯子忙道:「還有,賴大爺,我不能讓芸姑這麼委曲地跟著我。」
  賴大爺道:「不要緊,這都好辦,我代我這女兒做個主,等你怎麼樣?」
  壯子神情一震,道:「賴大爺,您的好意我心領,也感激,只是我不敢讓芸姑等我,因為我這一出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來,也不知道是否還能夠回來,耽誤了芸姑的終身……」
  賴大爺道:「你的意思我懂,小子,要是我們爺兒倆都不在乎呢?」
  壯子道:「那我也不敢讓芸姑等我,我願意這樣,只要我能回來,有回來的一天,我一定登門求親,可是要在我沒回來之前……」
  賴大爺道:「芸姑要能找著更好的主兒,儘管嫁,對不?」
  壯子毅然點點頭道:「是的,賴大爺,我正是這意思。」
  賴大爺點頭說道:「好,就這麼說,也就這麼定了,你要能回來就上門求親,在你回來之前,姜站要能找著更好的主兒,她就嫁她的,就這麼說了,來,小子,咱們爺兒倆喝一杯。」
  說著,他舉了面前那碗酒。
  壯子也拿起了飯碗,一口酒喝過,賴大爺放下了碗,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菜,然後抹抹嘴說道:「小子,你坐坐,我到後邊兒瞧瞧芸姑去。」
  他是說走就走,站起來奔向了後頭。
  壯子沒來得及攔,他心知賴大爺必是到後頭去告訴芸姑去了,他心裡很不安,也覺得臉上有點燙!
  賴大爺家後頭另有一小間,那是廚房,從廚房往後走,另有一個門,正對著屋後那口枯井跟那三塊地。
  芸姑就站在後門口,怔怔地望著那三塊地出神。
  賴大爺到了她身後,叫了她一聲。
  芸姑沒回頭,卻開口問道:「您怎麼出來了?」
  賴大爺道:「丫頭你聽見了?」
  芸姑「嗯!」了一聲道:「我全聽見了。」
  賴大爺道:「看見了麼,他那一手兒?」
  芸姑道:「看見了,他的所學不俗,在當世之中又算得一流好手,我沒想到短短的五年中,他會有這種奇遇。」
  賴大爺道:「那是必然的,我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我不說麼,此子根骨絕佳,稟賦上上非池中之物,絕不會久困藏龍溝裡,必有乘風雲直上的一天。」
  微一搖頭接道:「唯一的遺憾就是我原以為他已握手掌心裡,卻不料被行家捷足先登奪了去,實在是讓人……」
  目光一凝道:「丫頭,我覺得他的身法很熟,那手功夫有點像你二叔的小接引。」
  芸姑霍地轉回了身,瞪圓了鳳目,道:「有點,您看像麼?」
  賴大爺一點頭道:「有點可惜我沒見著那瞎老人,唉!一晃多少年了,我跟你二叔他們自那年分散之後,別說誰見了誰了,誰連誰的訊息都沒有,也不知道他們過得怎麼樣,有幾個還活在這世上……」
  芸姑截口說道:「爹,我二叔的兩眼失了明麼?」
  賴大爺搖頭說道:「不,當年分散的時候,你二叔的兩眼還是好好兒的。」
  芸姑道:「這就是了,那他怎麼會是二叔……」
  「難說,丫頭!」賴大爺道:「多少年不見了,誰知道難變成什麼樣了?就拿我來說吧!我如今是藏龍溝沒人瞧得起的下九流偷雞摸狗鼠輩,誰知道我是…要有人把我說出去,誰也不會想到這偷雞摸狗的下九流鼠輩賴大爺,會是當年的……」倏然改口說道:「丫頭,別的都能變,唯有一身所學是變不了,他那手兒功夫,像極了你二叔的『小接引』……」
  芸姑道:「可惜他不知道那瞎老人是誰,姓什麼叫什麼。」
  賴大爺道:「你以為他是真不知道麼?」
  芸姑點頭說道:「我相信他是真不知道。」
  賴大爺沉吟道:「我想他也不會,只是……他不肯說出那瞎老人住在那兒,要不然咱們也可以到那兒去瞧瞧那瞎老人去!」
  芸姑搖頭說道:「那倒不必,您只要在他身上多下點工夫……」
  「不行。」賴大爺忙搖頭說道:「這小子機警得很,萬一我來個畫虎不成,弄巧成拙,讓他瞧破了咱們,那可就……」
  芸姑道:「您也不必急,反正他走的是正路,您又何必管那麼多。」
  賴大爺點頭說道:「你說得是,可是我只是急著找你二叔……」
  芙姑道:「時候還沒到,可要到了時候,您不必去求,定能見著二叔,要是時候還沒到求也沒用。」
  賴大爺道:「話是不錯,只是丫頭你說咱們該怎麼辦?」
  芸姑道:「這附近不是有幾個地方好去麼?您何不伸個手,想個辦法讓他進去試試。」
  賴大爺臉色一整,道:「丫頭,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要做嘛就得有把握,要不然就乾脆別做,你連頭都別動。」
  芸姑剛要再說,賴大爺又截口說道:「這件事別再說了,剛才我跟他說你也聽見了。」
  芸姑臉一紅,微微點頭道:「我聽見了。」
  賴大爺道:「怎麼樣,你有什麼意見?」
  芸姑低低說道:「您做主就是了,我沒有什麼意見。」
  賴大爺道:「真的,丫頭!」
  芸姑道:「真的,爹,我等他,我願意。」
  賴大爺搖頭說道:「丫頭,可沒人勉強你?」
  芸姑道:「我知道,爹,這種事應該用不著我多說,我在『藏龍溝』碰見了他這麼個人,又跟他那麼好,這該是緣份?」
  賴大爺微一搖頭道:「我沒想到……那時候你倆年紀那麼小……也許你說的對,這是緣,這小子真要能風雲直上了,只是,丫頭,我看他對你……」
  芸姑道:「爹,有些事不一定非掛在嘴上,或者行諸於色不可,他是個怎麼樣的人,難道您還不知道麼?」
  賴大爺道:「丫頭,我是誰,你又是誰的女兒,我要是不知道他是個怎麼樣的人,這事兒會輪著他。」
  芸姑道:「這就是了,那您還懷疑什麼?」
  賴大爺目光一凝,忽地笑了:「丫頭,看來對相人一道,我這個爹還不如你…」
  忽一凝神,道:「誰來了……」
  芸姑道:「身手不差,怕是那個好鄰居,好街坊……」
  賴大爺一話沒說,轉身走了回去。
  賴大爺剛到「廳堂」,壯子已經站了起來,望著外面道:「賴大爺,您有客人來了。」
  賴大爺微微一怔道:「有客人?誰?誰會到我這兒來……」
  他凝目往外看,可不是麼,門外來個人已走近幾丈內,那是個身材魁偉高大的老人,這老人看上去有五十多近六十,濃眉虎目,紫膛臉,挺懾人的。
  衣著也夠氣派,藍緞長袍,外罩團花黑馬褂,褲腿紮著,左手裡拿著一根旱煙袋,硬是湘妃竹的。
  賴大爺剛訝然一句,便停住了。
  「這是……」
  那紫膛臉老人在門外停了步,只聽他洪聲問道:「這兒是羅老頭兒家麼?」
  賴大爺返了出來,道:「您這位是……」
  紫膛臉老人目光一凝,道:「這兒是羅老頭兒家麼?」
  賴大爺忙道:「您沒找錯地兒,我就是羅老頭兒……」
  紫膛臉老人深深打量賴大爺一眼,道:「怎麼,你就是羅老頭兒?」
  賴大爺點頭陪笑道:「是的,是的,您這位是……」
  紫膛臉老人道:「我姓秦,天威牧場來的!」
  賴大爺「哦!」地一聲,動容說道:「原來是『天威牧場』來的秦爺,真是有眼無珠,不識泰山多問,失敬失敬,秦爺光臨是……」
  紫膛臉老人道:「好說,我能進去坐坐麼。」
  賴大爺一巴掌拍上後腦勺,窘笑說道:「瞧我,老糊塗了,歡迎都怕來不及,怎麼說不能,您光臨,我這幾間破茅草房子增光不少,請進請進。」
  他往後退了兩步,讓客進門路,哈腰擺身,恭敬讓客。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51:17

第03章
  「天威牧場」是「藏龍溝」,就是整個「熱河」都算上是首屈一指的大牧場,場主專門跟附近幾個蒙族做生意,家大業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在藏龍溝人堆裡,那簡直就是大財主,高不可攀。
  「天威牧場」的人來「藏龍溝」,那是「藏龍溝」的大光彩,更難得是到了這眾所周知,偷雞摸狗下九流人物賴大爺的家。
  這可是作夢也夢不到的事,要是傳揚出去,那怕整個藏龍溝的人不對賴大爺刮目相看馬上巴結。
  難怪賴大爺這麼恭恭敬敬,受寵若驚,唯恐不周了。
  紫膛臉老人微一點頭「嗯」了一聲,龍行虎步,大刺刺地進了屋,賴大爺跟在後頭忙叫道:「丫頭,家裡來了貴客了,再拿雙筷子拿個碗出來,快。」
  芸姑在後面應了一聲,立即拿著筷子、碗走了出來。
  賴大爺招了招手,道:「這位是『天威牧場』來的秦爺,快過來見個禮。」
  芸姑溫順地過來見了一禮。
  紫膛臉老人凝望著芸姑問道:「羅老頭,這是……」
  賴大爺忙道:「我的女兒,您往後多照顧,沒見過世面,您也別見笑。」
  「好說!」紫膛臉老人道:「我可沒想到你還有這麼個好女兒。」
  賴大爺陪上了笑臉,道:「您誇獎,您誇獎,生在我這個家裡……嘿,只怕連您牧場裡的使喚丫頭都不如,您請坐,您請坐!」
  紫膛臉老人沒多說,逕自坐了下去,坐定,他抬眼望向壯子,道:「羅老頭兒,這個是……」
  賴大爺忙道:「他也是藏龍溝的人,自小就沒爹沒娘,小時候常往我這兒跑,前兩年出去混了一陣子,沒混出個名堂,又回來了,剛回來。」
  紫膛臉老人「哦!」地一聲道:「你姓什麼,叫什麼?」
  壯子陪著不安的笑道:「老人家,我叫壯子。」
  紫膛臉老人微微一怔道:「壯子?」
  賴大爺忙插嘴解釋:「這是他的小名兒,這小子小時候能吃能喝,卻壯得跟個牛似的,所以這兒的人都管他叫壯子……」
  紫膛臉老人釋然地點了點頭道:「嗯,不錯,委實長得很結實……」
  收回目光望向了賴大爺,問道:「這麼說,你今天是給客人接風。」
  賴大爺忙道:「跟自己一家人一樣,回來了喝喝酒,那敢叫什麼接風,您可別見笑。」
  「好說!」紫膛臉老人道:「是我打擾了。」
  賴大爺道:「您這是那兒話,只怕求還求不到呢!真的,秦爺,您可不知道給我添多大光彩,從今後有得誇了,來,您喝口劣酒。」
  抓起葫蘆就要往碗裡倒。
  紫膛臉老人抬手一攔,道:「不客氣,我不擅此道,也從來不沾唇。」
  賴大爺拿著葫蘆,有點窘道:「那您可別跟我客氣,我……您是知道的,沒什麼孝敬……」
  紫膛臉老人微一搖頭道:「我說的是實話。」
  賴大爺遲疑了一下,道:「那……我恭敬不如從命了。」
  把酒葫蘆放回了桌上。
  紫膛臉老人適時問道:「羅老頭兒,你今天怎麼沒做生意。」
  賴大爺道:「剛收攤兒,家裡來了客人……」
  紫膛臉老人「哦!」地一聲道:「我說嘛,藏龍溝今天正熱鬧,也正是做生意的時候,你怎麼會關著門兒躲在家裡,讓我找遍了藏龍溝,沒見著你的攤兒。」
  賴大爺呆了一呆,道:「怎麼,秦爺,您找我。」
  紫膛臉老人道:「我要不是找你,會到你這兒來了。」
  賴大爺忙道:「說得是,說得是,我天生的笨嘴,不會說話,人也老糊塗了,您多包涵……您找我是……」
  紫膛臉老人目光一凝,道:「羅老頭兒,我聽說你是個奇人。」
  「旗人?」賴大爺忙搖頭說道:「誰說的,您大半是聽錯了,我不在旗。」
  紫膛臉老人道:「我說的是稀奇的奇。」
  賴大爺啪地一聲道:「原來您說的是……秦爺,那您更聽錯了,像我這麼個鄉巴老頭兒,在這場地兒上混口飯吃,叫什麼奇人,我可不敢當……」
  紫膛臉老人道:「我說你是個奇人,是聽說你有不少治病的偏方。」
  賴大爺哦地一聲道:「原來您是說……我說嘛,像我這麼個人要算得上奇人,那這世界上就找不出奇人了,也能把奇人全氣死……」
  一頓接問道:「您……您是聽誰說的?」
  紫膛臉老人道:「附近幾個蒙族裡,你治好了不少怪病,有這回事兒麼?」
  賴大爺道:「有是有,不過那都是碰好的,我可不敢說是治好的……」
  紫膛臉老人道:「你不用跟我客氣,我是來求偏方的。」
  賴大爺一怔,道:「怎麼,您是來……我看您氣色挺好啊!」
  紫膛臉老人道:「我是很好,害病的根本就不是我。」
  賴大爺「哎喲」一聲道:「冒失,冒失,我真該死,您可別見怪……」
  紫膛臉老人淡然一笑,道:「人吃五穀雜糧,難保百病不生,害個病是常事,難道說病就病了,真要這樣那可成了金口玉言的神仙了,我沒那麼多忌諱。」
  賴大爺忙道:「謝謝您,謝謝您,那是……」
  紫膛臉老人道:「是我們場主的一匹愛馬病了……」
  賴大爺一怔,道:「怎麼,是匹牲口?」
  紫膛臉老人微一點頭道:「不錯,是匹牲口,你可別瞧不起這匹牲口,這匹牲口可不同於一般,提了來頭大得很,身價比個人都高。」
  賴大爺忙道:「這我知道,這我知道,您那牧場裡的牲口都是千中選一,好得不能再好的,當然不同於一般牲口,只是……」
  陪上一笑接道:「說這句話您可別見怪,您那牧場裡行家多得是……」
  「話是不錯。」紫膛臉老人道:「只是牧場裡人要能治好這匹馬的話,我就不會跑到『藏龍溝』來找你了,別人不說,就拿我來說吧!我懂馬,也能相馬,在我手下由奄奄一息而變為活蹦亂跳的馬可說無數,而這回我就束手無束了……」
  賴大爺道:「我知道,您這是抬舉我,只是,秦爺,我根本不懂治病,連人都是碰好的,怎麼敢治馬……」
  紫膛臉老人道:「你的意思是說,治人的手兒不能治馬。」
  賴大爺不安地笑道:「您別見怪,其實,這也是實情……」
  紫膜臉老人道:「以我看,能治人,就能治馬。」
  賴大爺道:「秦爺,這,這不是一回事兒……」
  紫膛臉老人道:「羅老頭兒,別讓我白跑一趟,回去無法向場主回命。」
  賴大爺忙道:「那我怎麼敢?天膽也不敢讓您白跑一趟,只是,只是……〞
  勉強笑了笑道:「您知道,場主的這匹愛馬貴重,身價比個人都高,我又沒什麼把握,萬一沒治好反而治壞了,那……那……』
  紫膛臉老人道:「你的意思,我懂你怕賠不起,可是。」
  賴大爺強笑道:「秦爺,您瞧我這個家,就連我們爺兒倆都賠進去……」
  紫膛臉老人微微一笑,道:「這個你放心,場主說過,不要你賠,你儘管放心大膽去為他的愛馬治病,治好了自當致酬,治不好那是它該死,反正它等於是沒救了。」
  賴大爺道:「真的麼,秦爺。」
  紫膛臉老人道:「對你,難道場主還會說話不算了?」
  賴大爺道:「不敢,不敢,只是,秦爺,您既然來了,那是抬舉我,賞我面子,我不敢不去,不過話我要說在前頭,拿治人的方兒治馬,我可沒把握……」
  紫膛臉老人道:「我知道,你只管盡心盡力就是。」
  賴大爺道:「那是當然,您抬舉我,看得起我,我感激都怕來不及,當然也要您在場主面前能有個交待……」
  一頓接問道:「秦爺,這匹牲口是怎麼了?」
  紫膛臉老人搖頭說道:「也不知道這牲口是怎麼了,打三天前它就不吃不喝,躺在那兒不動,而且還很暴燥,人根本不能近……」
  賴大爺皺著眉頭沉吟說道:「我得去看看,秦爺,我醫過人,沒醫過馬,光這麼聽我也不知道它是害了什麼病,我得去看看。」
  紫膛臉老人道:「那是應該的,還用說麼,不過我不急……」
  拿眼一掃壯子,道:「你有客人在,我可以先走一步,只要你今天晚上能趕到牧場去就行,你知道去牧場怎麼個走法麼?」
  這紫膛臉老人會做人,這麼一來賴大爺還怎好照顧客人。
  果然,賴大爺立即接口說道:「不,秦爺,救命如救火,它雖是個牲口,可也是活生生的一條命,我這就跟您去,壯子也去。」
  紫膛臉老人微愕說道:「怎麼,他也去?」
  賴大爺道:「他跟去好,還可以幫我個忙。」
  紫膜臉老人臉上有了笑意一點道:「那好,我不坐了,咱們說走就走。」
  站起來從袖子裡摸出一錠金子放在桌上。
  賴大爺一怔忙道:「秦爺,您這是幹什麼。」
  紫膛臉老人道:「這是場主的一點意思,您先拿著只要治好了他的愛馬,場主另有重酬,包管夠你吃喝大半輩子的。」
  賴大爺「哎喲!」一聲,雙手連搖道:「這我可不能接受,請您收回去,有道是『無功不受祿』等我治好了那匹馬,再賞給我幾個也不遲……」
  紫膛臉老人笑道:「你就是治不好那匹馬,這錠金子我也不會要回去的。」
  賴大爺道:「這個我知道,只是……」
  紫膛臉老人一擺手道:「別多說了,我既然拿出了手,就絕沒再收回去的道理,別在你這兒讓我破例,你要收拾什麼嗎?」
  賴大爺沒答話,拿眼睛瞅著桌上那錠金子,遲疑著道:「秦爺,這……這是官……」
  那紫膛臉老人微微笑道:「不錯,是官寶,還是京裡榮豐銀樓代鑄的,不過沒關係,你儘管用,也可以隨便找一家錢莊兌現,到時候只要說聲是天威牧場給的就行了。」
  「那……那我只好收下了,您先請外邊兒等等,我收拾收拾,招呼一聲丫頭看家就走。」
  紫膛臉老人沒說話,邁步走了出去。
  眼見紫膛臉老人出了門,壯子立即拉過賴大爺低低說道:「賴大爺,您讓我跟去幹什麼來著?」
  賴大爺兩眼一翻道:「趁機會見見世面,開開眼界不好?小子,你可別不知福,多少人想進去瞧瞧還求不到呢?」
  壯子沒多說,目光落在那錠金子上,道:「無威牧場怎麼用的是官寶。」
  賴大爺不在意地應道:「那誰知道,有八成兒是官家開的,再不就准跟官家有關係,小子,別管他這麼多了,沒聽人說麼,儘管放心大膽用,不會出紕漏的,這一下咱們發財了……」
  「發財了?」壯子道:「您能治好人家的馬麼?」
  賴大爺咧嘴一笑道:「准好,我敢打包票,他算是找對了人,你瞧著吧!」
  一頭鑽進了裡間,再出來時,腰間多了個小布包。
  壯子道:「賴大爺,我怎麼不知道您會……」
  賴大爺翻了他一眼,道:「連拉屎都得讓你知道麼,人家在外頭等咱們呢!讓人等太久那是失禮,跟我走吧!」
  伸手握住了壯子,接著吆喝了一聲。
  「丫頭,我跟壯子出去了,小心看家呀!」
  芸姑在裡頭答應了一聲,沒出來。
  到了外頭,紫膛臉老人一眼,就瞅見賴大爺腰裡塞著的那個小布包,他當即笑問道:「羅老頭兒,這是……」
  賴大爺窘笑說道:「不管法兒靈不靈,總得像回事兒,這是些用的玩藝兒。」
  紫膛臉老人沒再問,笑了笑逕自先走了。
  紫膛臉老人在前,賴大爺和壯子跟在後頭。
  轉眼工夫下了山坡,山坡下停著三匹馬,兩個壯漢,敢情這紫膛臉老人是騎著馬,帶著人來的。
  紫膛臉老人一到,兩名壯漢立即迎前恭謹躬身施禮。
  紫膛臉老人看也沒看他倆一眼,回過頭來問道:「羅老頭兒,你兩個能騎馬麼?」
  賴大爺忙道:「勉強,勉強,年輕時候騎過,只是那些牲口只比狗大一點,可沒這麼高大。」
  紫膛臉老人笑了,轉過去一拍手道:「你兩個騎一匹,騰出一匹來給他兩個代步。」
  一名壯漢答應一聲,立即拉過一匹馬來交給了賴大爺。
  賴大爺沒接,窘笑說道:「麻煩你先拉著點兒。」
  轉過頭來向壯子道:「小子,扶我一把。」
  他一手抓上馬鞍,一腳踩上了橙子,壯子在身後,兩手叉著他的腰,把他扶了上來。
  賴大爺顫巍巍地上了鞍,還心驚肉跳地道:「小子輕點兒,摔下去不是玩兒的,這要是一下栽下去,輕嘛得躺上幾個月,重一點就要命了,你也小心。」
  壯子嘴裡答應著,要往上爬,紫膛臉老人伸手攔住了他道:「你怎麼樣?」
  壯子紅著臉窘迫地道:「沒騎過。」
  紫膛臉老人皺眉說道:「算了,改改辦法吧!別耽誤了趕路。』
  轉向兩名壯漢道:「你兩個先上馬,一個帶一個。」
  話落,他翻身上馬,抖韁先走了。
  後面兩騎一個帶一個,賴大爺在人身後靠得緊緊的,兩隻手圍抱著人的腰,勒得人憋氣,生似怕人跑了。
  壯子究竟年輕些,臉上並沒帶出什麼,可是他兩臂用的勁兒也不小,弄得那兩個壯漢直皺眉。
  壯子回來的時候是晌午,現在日頭已經偏西快下山了。
  饒是如此,藏龍溝裡的熱鬧仍然不減,這一下全瞧見了,賴大爺騎著馬,跟天威牧場的人走了。
  簡直震動藏龍溝,那一雙雙的目光,有多少羨慕,有多少嫉妒,看來賴大爺這位人物要抖,從此要抖起來了。
  天威牧場離藏龍溝沒多遠,就座落在小凌河邊兒上,南邊兒是「喀喇沁左翼旗」,有水有草,這是開牧場的先決條件。
  其實「天威牧場」所在的這塊兒,說起來應該是屬於「喀喇沁左翼旗」的,可是不知為什麼成了「無威牧場」的。
  地不但成了「天威牧場」的,而且居然跟這個蒙旗還井河不犯,相安無事,也許「天威牧場」的場主花了大堆的銀子買下了這塊地,再不就是生意上往來,彼此處得好。
  日頭下山,暮靄初垂的時候,賴大爺跟壯子到了「無威牧場」,一大片無垠的草原上,圍著木柵,木柵蜿蜒曲折,一直延伸到遠處看不見。
  大路上一個高大的木柵門,橫著四個大字:「天威牧場」。
  柵門上兩盞大燈已經點上了,十餘丈方圓內光同白晝。
  從柵門往兩邊看,木柵上隔幾丈便是一盞風燈,由大而漸小,到了遠處成了一點,一圈,卻數不清。
  這時候草原上有不少飛馳健騎,來往成群的牛羊跟馬匹之間,吆喝聲此起彼落,趕著它們向中央集中。
  中央另有一處大圍極,成品字形共有三個,牛,羊,馬到這兒就全被分開了,各進各的。
  三個大圍檻旁邊,座落著黑壓壓一大片房子全是一根根的巨木釘成的,既結實又壯粗。
  這片木屋距柵門還有一大段路,一點點的燈光,也難數清。
  紫膛臉老人一馬當先,直馳柵門口,只聽柵門裡有人叫了一聲:「秦總管回來了,開門。」
  柵門開了,幾名壯漢恭謹施扎,紫膛臉老人看也沒看他們一眼便策馬馳了進去。賴大爺跟壯子被人帶著,隨後進入了牧場,守門的那幾個壯漢見這兩位的害怕樣子,先是一怔,繼而都笑了。
  沒多大工夫,五人三騎到了那片木屋前,看清楚了,四四方方的一圈,跟個四合院兒一樣,進出這一圈木屋,另有一處大門,大門兩旁有兩間向外的木屋,其餘的都面向裡背向外,仔細點點不下二十多間。
  紫膛臉老人下了馬,大門兩旁木屋裡走出幾個身手矯健的漢子,唯恐稍遲地迎前接過了韁繩。
  紫膛臉老人回過身來道:「你兩個在這兒等等,我進去稟報場主一聲去。」
  說完了話,他走進了那大門裡。
  壯子跟賴大爺下了馬,尤其賴大爺,還是有點心驚膽戰地,腳著了地他才吁了一口大氣,抹了抹汗道:「可沒把我嚇死。」
  那名壯漢冷冷說道:「可沒把我憋死。」
  賴大爺一怔,旋即他笑了,沖人直道歉。
  那壯漢道:「算了,也只有這麼一回,下回殺了我,我也不去了,要再有一回,我非被活生生地勒死不可。」拉著馬走開了。
  另外幾個壯漢全笑了,有一個多事的問道:「喂,老頭兒,你們那兒來的。」
  賴大爺忙道:「藏龍溝來的。」
  那人「哦!」地一聲道:「到我們牧場來幹什麼?」
  賴大爺道:「來給你們場主的馬治病的。」
  那人又「哦!」了一聲,笑道:「真瞧不出啊!你還會給馬治病,不含糊,這真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用斗量……」兩眼一掃壯子道:「這小子是你的什麼人?」
  壯子像沒聽見,賴大爺卻道:「他呀!他是我的徒弟。」
  那人道:「哎喲!真是啊,瞧不出你還有這麼挺好的一個徒弟,留神點兒呀!老頭兒,那匹畜生已經傷了好幾個人了,你上了年紀,你這個徒弟才二十多……」
  只聽另一個輕叱道:「閉嘴巴!總管出來了。」
  「總管」兩個字似乎十分懾人,那壯漢連忙閉上了嘴。
  果然,那紫膛臉老人出來了,可是他沒往外走,站在門裡向賴大爺跟壯子招了招手道:「羅老頭兒,你兩個進來吧!」
  賴大爺答應一聲,一招壯子道:「快,小子,秦爺叫咱們。」一前一後走了過去。
  進了這個門再看,中間院子挺大,沒一根草,地上鋪的全是一塊塊平坦的大石板,乾淨得很。
  房子門兩旁向裡各一間,敢情跟外間那兩間是一半一半,兩邊各六間,對面一排三間,面子一大。
  正中大的那間燈火通明,像是廳堂可以看得見,那一件件的擺設都十分考究,十分名貴。
  的確,這位「大威牧場」的場主,是位遠近皆知的大財主。
  紫膛臉老人帶著賴大爺跟壯子剛到院子裡,對面堂屋裡燈光閃動,一前四後地走出五個人來。
  這五個人,走在前面的一個,是個清瘦的老人,長眉細目,一雙目光森寒逼人,步履十分穩健。
  他只穿著一件袍子,看上去很樸素,還不如這紫膛臉老人穿著講究,兩手在後頭背著,氣度卻遠較紫膛臉老人懾人。
  他身後那四個,清一色的中年大漢,穿著全是褲褂。打扮十分輕便俐落,一看就知道全是練家於,而且還不是庸手。
  紫膛臉老人上前微一欠身哈:「場主,羅老頭兒來了。」
  賴大爺沒等招呼便急步上前哈了腰:「小老兒見過場主。」
  清瘦老者一抬手,含笑說道:「不敢當,你是上了年紀的人,別跟我客氣。」
  挺和氣的。隨即,他一雙目光落在壯子臉上,道:「羅老哥,這位年輕人是……」
  賴大爺回身招手道:「壯子,還不快……」
  壯子應聲上前微一欠身道:「壯子給場主見禮。」
  賴大爺在一旁忙道:「場主,這是我的半個女婿,原也是藏龍溝的人,今天剛從外頭回來,出去混了沒混整齊,您別見笑。」
  清瘦老人哦地一聲笑道:「原來是羅老哥未來的乘龍快婿,嗯,不錯,你羅老哥有眼光,你這位未來的姑爺不凡,不凡。」
  賴大爺忙道:「您誇獎,他能到您這牧場來,而且能見著您,這才是他的福氣,要真不凡,大概就在這兒了。」
  清瘦老人微微一笑道:「羅老哥會說話,請過來看看我的馬吧!」
  轉身往後行去……
  繞過了那堂屋左邊那間小屋,有一座馬廄座落在這「四合院」的一角,站在外面,看不見有馬匹,走近些看,就可看見一匹棗紅色的健馬倒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馬廄裡點著燈,可以看得很清楚。
  清瘦老人,指著馬廄裡的那匹棗紅健馬道:「羅老哥請看,就是這匹。」
  賴大爺點了點頭道:「這是匹棗騮!」
  清瘦老人,微一點頭道:「是的,羅老哥好眼力,這兒原來還有兩匹異種良駒,自這匹馬得了病後,我怕它染上別的馬;所以就把馬匹移往別處了。」
  賴大爺道:「場主,您這匹坐騎,是怎麼得病了。」
  清瘦老人,搖頭說道:「不知道,前兩天我騎著它出去了一趟,第二天它就躺在馬廄裡不吃不喝,而且連我都不讓近。」
  賴大爺道:「它暴燥得很麼。」
  清瘦老人道:「不瞞羅大哥說,我這牧場裡的弟兄已經被它傷了好幾個,他們都是馴馬的能手,再劣的馬到了他們手裡也會馴服,唯獨這畜生……」
  搖搖頭,住口不言。
  賴大爺眉鋒微皺,道:「這倒是麻煩……場主,有幾句話我得先向您……」
  清瘦老人含笑截口,道:「羅老哥不用說了,我這位總管已經對我說得很清楚了,羅老哥能醫人,醫馬還是首次,也沒有把握,是不是。」
  賴大爺點點頭說道:「是的,場主,這是實情。」
  清瘦老人微微一笑道:「不要緊,只請羅老哥放心大膽,盡心盡力,真要醫不好它,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我不會見怪的,也不該見怪。」
  賴大爺道:「我先謝謝場主……」
  望了望馬廄裡那匹棗驟道:「場主,我想過去看看。」
  清瘦老人向身後一招手,道:「你四個先進去按住它。」
  他身後那四名大漢,應聲便要進馬廄去。
  賴大爺一招手,道:「別,場主,病中的牲口跟人一樣,最怕驚擾,越多人越糟,最好能讓它昏睡……」
  目光一轉,接問道:「場主,那位身上帶有迷藥……」
  清瘦老人微微一笑,搖頭說道:「羅老哥,開牧場的不是江湖人,不用這種東西。」
  賴大爺眉鋒一皺道:「那就麻煩了,進去幾個人,固然能制住它,可是也會驚嚇了它,這對它的病可不大好……」
  紫膛臉老人突然說道:「場主,牧場裡的弟兄們,也有過去在江湖上待過的,我去問問他們誰還有這種東西。」
  清瘦老人微一點頭道:「也好,別的沒辦法,你去試試看吧!」
  紫膛臉老人施禮而去,有頃,步履響動,他匆匆地走了回來,手裡拿著個小瓷瓶。
  「場主,總管找到了一瓶。」
  清瘦老人兩眼微睜,道:「那兒找來的。」
  紫膛臉老人道:「趙松那兒要來的,我好費了老半天口舌。」
  清瘦老人雙眉微聳,道:「記住,明天轉告弟兄們,身上還藏有這東西的,一律交出來焚燬,如有人藏匿不報,查出來按場規論處。」
  紫膛臉老人應了一聲,雙手遞上那瓶迷藥。
  清瘦老人又接道:「給羅老哥。」
  紫膛臉老人當即轉手遞向賴大爺。
  賴大爺也沒接,搖頭說道:「用這法兒我不行,還是諸位之中那一位來吧!」
  清瘦老人臉上剛掠起一絲講異神色,賴大爺接著說道:「用這法兒非得會武的才行,先想辦法讓它張張嘴,然後把迷藥像打暗器似的打進它的嘴裡去……」
  清瘦老人釋然地點頭笑道:「羅老哥會出主意,除了這辦法,簡直就沒有第二個辦法可行,鐵雲,你進去晃一晃,引它張開嘴。」
  他身後四名大漢中應名走出一名。
  清瘦老人轉向紫膛臉老人又遭:「天祥,你準備好,這事兒交給你了。」
  紫膛臉老人秦天祥答應了一聲,立即拔開瓶塞,倒出兩顆豆般大小,色呈赤紅的藥丸托在掌中。
  適時,那叫鐵雲的大漢已經開了馬廄門行了進去。
  只聽清瘦老人一聲輕喝:「鐵雲,小心!」
  他話聲才落,那匹棗騮忽然翻身站起,昂首一聲長嘶,兩隻前蹄掀起,掌中兩顆藥丸化為赤紅一線,一閃而進入那匹棗騮的嘴裡。
  賴大爺拍手輕歎道:「大爺,好準,秦爺好大的本事。」
  這時候大漢鐵雲已退出馬廄,關上了門走了回來。
  賴大爺又道:「現在只等迷藥化散了。」
  那匹棗騮昂首站在馬廄裡,向著廄外眾人怒目而規,看神態,的確是神駿異常,算得上是罕見的良駒。
  秦天祥道:「只怕用不了一刻工夫,它就要躺下了。」
  說話間那匹棗騮掉頭向裡又臥了下去。
  賴大爺笑道:「差不多了,這個玩藝兒還真管用。」
  又等了片刻,那匹棗騮沒動靜了,賴大爺一聲「行了」,轉過頭去望著身後的壯子道:「走,小子,跟大爺進去打個下手。」
  說完了話,他自己就要往裡走。
  清瘦老人抬手攔住了他,道:「慢點兒,羅老哥。」
  一擺手道:「鐵雲,進去試試去。」
  鐵雲應聲進了馬廄,他身手不凡,可也小心翼翼,步子邁得非常輕緩,準備隨時應變。
  他進了馬廄,那匹棗騮沒見動靜,再近些,它仍躺在那兒一動未動,鐵雲一直走到它身側,它躺在那兒就跟死了一樣,一動沒見動。
  清瘦老人微笑道:「行了,羅老哥,你請進去吧!」
  賴大爺道:「真謝謝場主了,讓這位鐵爺替我冒險……」
  說著,他帶著壯子進了馬廄,到了那匹棗騮身邊,賴大爺往下一蹲,先伸手摸了摸那棗騮一身既密又細的毛,然後扯了扯馬鬃,不由歎道:「好駿的馬,這輩子我還是頭一回見著。」
  抬眼接道:「壯子,過去把它的嘴扳開。」
  壯子應聲走了過去,彎下腰,伸兩手扣住那匹棗騮的上下頦,輕易地把馬嘴扳了開來。
  只聽清瘦老人在馬廄外喝了一聲。
  「好膂力。」
  賴大爺回過頭去笑道:「這小子別的不行,就是身子壯,勁兒大。」
  回過頭去就近馬嘴端詳了一陣,然後點頭說道:「行了,鬆手吧!」
  壯子鬆了手,直了直腰。
  賴大爺又在馬肚上按了按,最後翻開那匹棗騮的兩眼看了看,這才直起了腰,站了起來。
  清瘦老人忙問道:「怎麼樣,羅老哥,是什麼毛病?」
  賴大爺沉默了一下,抬眼說道:「說句話場主您也許不信,以我看您這匹棗騮沒毛病。」
  清瘦老人微微一怔,道:「怎麼說,沒毛病。」
  賴大爺道:「是的,場主,您這匹棗騮沒毛病。」
  清瘦老人兩眼微睜,訝然說道:「那它好好的怎麼會不吃不喝,脾氣那麼暴燥,連我都不讓近呢?」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52:47

  賴大爺微微一笑,轉身走出馬廄,壯子也跟了出來,賴大爺到了清瘦老人面前,一抬眼,笑問道:「場主,您這匹棗騮配過沒有。」
  清瘦老人道:「還沒有,這匹馬是異種,不容易找到合適的牝馬,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找到一匹,卻又讓一位朋友騎走了。」
  頓了頓,接問道:「羅老哥的意思是說毛病出在這兒。」
  賴大爺點頭笑道:「場主,毛病就在這兒了,您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讓您那位朋友把那匹牝馬騎走,別看它是畜生,通靈的畜生跟人一樣,它害了相思病了。」
  清瘦老人失笑說道:「羅老哥真會說笑。」
  賴大爺正色說道:「場主,這不是說笑,是實話。」
  清瘦老人斂去笑容,道:「那麼,以羅老哥看該怎麼辦?」
  賴大爺道:「場主知道,這心病還須心藥醫,別的一點辦法沒有……」
  清瘦老人道:「既然這樣,那我只好找匹牝馬給它配一配了。」
  賴大爺道:「您這牧場裡頭自然是牝馬很多,怕的是隨便找一匹恐怕不行。」
  清瘦老人眉鋒一皺道:「羅老哥的意思是說,非得把那匹找回來不行麼?」
  賴大爺道:「恐怕不行,我說過通靈的畜生跟人一樣,它也不會隨便亂配的,不過您可以在牧場裡找匹牝馬試試看,行了最好,真要不行只有把那一匹找回來了。」
  清瘦老人皺著眉點頭說道:「說得是,也只有這樣了……」
  回身擺手,道:「柳青,你去叫他們選匹牝馬來。」
  四名大漢中,那稍為白淨一點的一名應聲而去。
  沒多大工夫,柳青回來了,身後跟著一名壯漢,手裡牽著一匹通身漆黑髮亮的高頭駿馬。
  柳青近前一哈腰,道:「您看看合意不合意。」
  清瘦老人剛把一雙眼打量上那匹黑馬,那匹黑馬一聲長嘶,驚慌地往後便退,像是看見了什麼。
  那壯漢嚇了一跳,死拉活扯地才好不容易拉住那匹黑馬。
  也許是黑馬的這聲長嘶,馬廄裡那匹棗騮有了動靜,擺擺頭,踢踢腿,不穩地翻身站了起來。
  這一站不要緊,那匹黑馬又一聲長嘶,又驚慌地往後直退。
  這一回那壯漢硬是拉不住它,還是秦天樣過去伸手幫忙,一把扣住那匹黑馬的轡頭才把它制住。
  賴大爺歎道:「看來您這匹棗騮的確不凡,別的牲口都怕它。」
  清瘦老人難掩心中高興,一擺手,喝道:「去兩個幫個忙把它推進去。」
  鐵雲、柳青走了過去,秦天樣跟那壯漢在前頭拉,鐵雲跟柳青在後頭推,好不容易總算把那匹馬弄到了馬廄門口。
  可是到了馬廄門口,那匹黑馬說什麼也不肯再往裡走了,一直踢彈嘶叫,任憑那四個死拉活推,就是沒辦法動它半步。
  清瘦老人雙眉一揚,道:「穆桐、李化,你兩個……」
  「別,場主。」賴大爺一招手,道:「讓壯子幫個忙去……」
  轉過頭去道:「小子,別瞧著不過去,伸把手去。」
  壯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了過去道:「麻煩那位把門開開。」
  那壯漢騰出一隻手拉開了門。
  壯子回頭過去,沖鐵雲跟柳青道:「二位請讓讓。」
  鐵雲跟柳青疑惑地望了望壯子,然後收手退向一旁,那意思似乎是說我兩個都不行,你小子行了。
  壯子沒理會,伸兩手按在馬後,突然一聲輕喝:「放手。」
  他往前一推,那匹黑馬立腳不穩,一下子衝進了馬廄,秦天祥連忙鬆了手,那名壯漢鬆手松得慢一點,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沒被帶進馬廄去。
  清瘦老人兩眼一睜,倏現異采,喝道:「好一身神力,為我生平僅見……」
  他這裡話聲未落,馬廄裡聲勢嚇久,那匹棗騮向著那匹黑馬猛踢狂咬,逼得那匹黑馬沒處躲。
  賴大爺眉鋒一皺道:「場主,看來不行……」
  清瘦老人揮手沉喝道:「開門。」
  那壯漢驚魂甫定,聞言忙拉開了門。
  開門處,那匹黑馬一溜煙般衝了出去,那壯漢生怕那匹棗騮跟出來,忙又把門關上了。
  清瘦老人向著那壯漢一擺手,道:「你去吧!沒你的事了,讓它定定神再把它趕回去。」
  那壯漢應聲飛步而去。
  壯漢走了,清瘦老人皺著眉沉默了。
  賴大爺道:「場主,看來您只有把那一匹找回來了……」
  清瘦老人轉眼望向秦天祥,道:「天祥,拿我信物,找個人到承德去一趟,快去快回!」
  秦天祥恭應一聲走了。
  賴大爺道:「怎麼,場主,您那位朋友上『承德』去了。」
  清瘦老人漫應一聲道:「希望他別再上別處去……」
  目光一凝,道:「羅老哥,謝謝你跑這一趟,請跟我到堂屋坐坐,我有一點小意思……」
  賴大爺忙道:「別,場主,您這匹馬還沒算好,等它好了您再賞我幾個不遲,其實您這匹馬根本就沒毛病……」
  清瘦老人搖頭說道:「話不是這麼說,錯非羅老哥你看出它害的啥病,我這『天威』牧場裡的人,還是救不了它。」
  賴大爺道:「您要這麼說,那就等它的心病好了之後……」
  清瘦老人微一搖頭,含笑說道:「不必,早謝晚謝總是要謝,還不是一樣,請跟我來。」他轉身就走。
  賴大爺忙道:「場主,您請慢一點,我的事兒還沒了。」
  清瘦老人回過身來道:「羅老哥還有什麼事?」
  賴大爺道:「您這匹棗騮要是等那匹馬來了之後,就這麼讓它配,配完之後它的毛病雖然好了,只怕您這匹棗騮也完了。」
  清瘦老人忙道:「怎麼,羅老哥。」
  賴大爺笑笑說道:「場主,您是個明白人,這就跟黃河一樣,一連下了好幾個月的傾盆大雨,只有那地方決了個口……」
  清瘦老人兩眼一睜,道:「我明白了,真的麼,羅老哥。」
  賴大爺道:「您想想看,咱們人不也這樣麼。」
  清瘦老人眉鋒微皺,點頭說道:「不錯,是理,那怎麼辦……」
  賴大爺道:「我既然想到了,這一層,就自然有辦法,我這裡有帖方兒,諸位派個人照方兒抓藥,回來煎好,一天給它灌幾次。」
  清瘦老人神情一鬆,道:「那容易,你請把方兒給我,我這就派人去抓藥……」
  賴大爺道:「場主,可是有一點,我得把壯子留在這兒……」
  壯子聽得一怔,剛要說話。
  那清瘦老人已然笑道:「噢,有事兒麼。」
  賴大爺道:「別人恐怕不行,煎藥得他煎,灌藥得他灌。」
  清瘦老人笑道:「麻煩令婿了,我毋任歡迎,我這兒不怕多個人吃飯,你請放心,我會把你這位未來的乘龍快婿待若上賓的。」
  賴大爺忙道:「謝謝您,您可別太麻煩,也別太照顧他,他在『藏龍溝』待著也是吃閒飯,您只要每天給他飯吃就行了。」
  清瘦老人道:「假如羅老哥願意我可長年管他吃喝穿住。」
  賴大爺目光一凝,道:「您的意思是……」
  清瘦老人道:「我很喜歡你這位未來的乘龍快婿,尤其喜歡他那身神力,要是你那兒用不著他,我想留他在牧場裡練練。」
  賴大爺老眼一睜,驚喜道:「真的麼,場主。」
  清瘦老人含笑說道:「我還會跟羅老哥開玩笑了。」
  賴大爺大喜,忙道:「那真是太好了,那真是太好了,謝謝您,場主,謝謝您,您看得起,抬舉我,也是他的福份,別人求還求不到的事,我怎麼會不願意,場主,我這兒給您磕頭了。」
  他還是說磕就磕,兩腿一曲,就要往下跪。
  清瘦老人伸手架住了他,道:「羅老哥,你是上了年紀的人,我怎麼敢受你這一禮,再說我管他吃喝穿住,他給我幹活兒,賣力氣,彼此扯平,誰也不謝誰,誰也不欠推,羅老哥還謝個什麼。」
  賴大爺激動地道:「那,我恭敬不如從命了。」
  回過頭去一使眼色,道:「肚子,還不快過來謝謝場主。」
  壯子本就像丈二的金剛,瞧他這眼色,不但沒明白,反而更糊塗,但是他還是上前施了一禮,謝了一聲。
  清瘦老人很高興地笑道:「壯子,好好兒干,我不會虧待你的,就這麼說定了,壯子留在這兒,羅老哥請跟我來吧!」他拉著賴大爺要走。
  賴大爺忙道:「場主,您先請一步,我要交待壯子幾句……」
  清瘦老人倏然一笑道:「該,這是人之常情,那麼我先堂屋候駕了。」帶著鐵雲四個走了。
  清瘦老人走了,壯子立即埋怨上了賴大爺:「賴大爺,您這是什麼意思,您明知道我不能留在這兒……」
  「誰說的?」賴大爺咧嘴一笑道:「小子,先別發火兒,慢慢聽你賴大爺說,你賴大爺可是為你好,你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話鋒忽地一轉,道:「小子,聽我說,煎藥,灌藥都不難,對上兩碗水,煎剩一碗藥,一帖煎三回,一天灌三回……」
  壯子道:「我可以在這兒待一兩天,可是我不能……」
  賴大爺老眼一瞪,道:「小子,你聽我把話說完好不。」
  壯子沒奈何,只得說道:「好,好,您說,您說。」
  賴大爺哼了一聲道:「你小子如今是我的半個女婿,還敢不聽我的……」
  壯子眉鋒為之一皺,賴大爺立即說道:「怎麼,你不承認,難道不是。」
  壯子忙道:「我沒說不是。」
  賴大爺道:「那就好,那就得聽我的,人家這牧場有多大,遠近聞名的大牧場,別人巴結還巴結不上呢!你能被人家收用,今後不愁吃喝穿住,難道還不願意。」
  壯子道:「您是知道的,我要出去闖江湖,不願寄人籬下。」
  賴大爺道:「你小子好糊塗,瞧人家,那一個沒有大本事,真功夫,在江湖上的名頭還會小得了,只要你在這『天威牧場』沉穩了,還怕在江湖上出不了名。」
  壯子道:「我不求出名,我只求……總之您不知道,我不能留在這兒。」
  賴大爺道:「小子,你可氣死我,忘了,『天威牧場』裡用的是官寶。」
  壯子心頭一震,但他裝糊塗地,道:「用官寶怎麼,我可不稀罕什麼……」
  賴大爺道:「你不稀罕,你再聽我說,你可知道這匹畜生害的是什麼病麼?」
  壯子道:「您不是說了麼,它害的是心病。」
  「心病。」賴大爺道:「誰說的,小子,告訴你吧!這畜生是中了毒。」
  壯子一怔,道:「怎麼,它……它是中毒了。」
  賴大爺「嗯」了一聲,點頭道:「不錯,這畜生是中了毒,如果我沒猜錯,決不是有人跟這畜生過不去,想要它的命,而是有人想要這場主的命……」
  壯子訝然道:「有人要場主的命,這話怎麼說?」
  「怎麼說。」賴大爺道:「就這麼說,有人想不著痕跡地害這位場主,別處他沒辦法下手,所以腦筋動在這匹馬身上,他給這馬吃一種慢性毒藥,日久之後這馬表面上看不出什麼,內裡卻會發瘋,人往上一騎,你說吧!會有什麼後果。」
  壯子睜大了兩眼道:「真的,賴大爺。」
  賴大爺道:「你賴大爺還會騙你不成。」
  壯子道:「剛才您為什麼不說?」
  賴大爺道:「剛才我為什麼要說,只要把這件事抖開了,『天威牧場』非鬧事兒不可,那位場主能饒得了那人,怕不立即會查個水落石出,這麼一來,我豈不是壞了人的好事,要了人命了麼。」
  壯子道:「這麼說,您是見死不救。」
  賴大爺道:「誰說的,我不是要給這畜生吃解藥麼?」
  壯於一怔,道:「怎麼,您那帖方兒不是讓它……」
  賴大爺搖頭微笑道:「我剛才說的全是信口扯談,反正別人也看不出來,我要救這匹馬,讓你留在天威牧場才是真的。」
  壯子道:「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小子,有什麼關係。」賴大爺咧嘴一笑道:「關係大著哪!我三番二次地讓你顯力氣,就是為引起那位場主的注意,如今他不但注意了,而且主動地要把你留在天威牧場,這在我就成一事兒了,另一事兒……」
  一指那匹棗騮,道:「我要你暗地裡去查這畜生中毒的事兒,看看是誰幹的,馬是場主的愛馬,馬廄又在場主住處後頭,只是那能接近這馬的人,必是場主的親信,我指點你一條上爬的捷徑,查出他是誰,然後用這件事威脅他,跟他來個條件交換,你不把他抖出來,他得幫你往上爬,他既是場主的親信,你小子往上爬就不是難事,平步青雲,飛黃騰達,豈非指日可待,這不比出去闖江湖,冒風險要好得多了。」
  一番話,壯子為之動容,深深一揖,道:「賴大爺,我明白了,可是我志不在此。」
  「小子!」賴大爺一咧嘴道:「別裝了,別傻了,通一個地方有好幾條路,走那一條不一樣,誰不揀那平坦好走而又近的。」
  壯子心頭為之一震,道:「賴大爺,沒想到您這麼多知多懂,秦天祥沒說錯,您確實是位奇人,跟您在一塊兒這麼多年,直到今天才知道……」
  賴大爺截住說道:「你賴大爺在你面前是個奇人,在別人前面就是個下九流的鼠輩,小子,別說知道了,你知道的還多著呢!」
  壯子還想再說,步履響動,秦天樣走了過來。
  賴大爺立即轉移了目標,劈頭便道:「秦爺,您來得正好,請來幫個忙。」
  秦天祥先問道:「場主呢?」
  賴大爺道:「場主上堂屋去了,我這就去。」
  秦天樣道:「你要我幫什麼忙。」
  賴大爺道:「我把壯子留在這兒伺候這匹棗騮煎藥灌藥,為了方便,還請您給這匹棗騮留兩顆藥丸……」
  秦天祥「哦」地一聲道:「那行,你兩個在這兒等著,別走近。」
  他走過去開了馬廄,不料門剛開,那匹棗騷便揚頭踢蹄,作勢欲撲,秦天祥趁勢打出兩顆藥丸退了出來。
  賴大爺回過頭去陪笑說道:「謝謝您啦!秦爺,您把那瓶藥丸給我吧!」
  秦天祥抬目一瞧,道:「羅老先生,您要這瓶迷藥幹什麼?」
  賴大爺道:「我是替壯子要的,讓他帶在身邊,每隔幾個時辰給這匹棗騮吃兩顆,這樣他灌起藥水就方便了。」
  秦天祥欣然地點頭笑道:「說得是,你想的周到。」
  沒猶豫地把那瓶藥丸直接送給了壯子。
  壯於接過那瓶藥丸,那賴大爺又問道:「秦爺,有件事兒我要拜託您……」
  秦天祥道:「別客氣,你說吧!」
  賴大爺道:「場主降恩,好心收留了壯子,這小子除了有幾斤蠻力之外,別的什麼都不懂,以後還望您多照顧……」
  秦天祥「哦」地一聲道:「怎麼,場主要他在牧場裡耽下去。」
  賴大爺點頭說道:「是的,秦爺,就是剛才的事兒。」
  秦天樣道:「那好啊!以後咱們就成了一家人了,一家人那有不照顧一家人的,你只管放心就是,只要我在這兒一天,你這個未來的女婿就受不了委曲。」
  賴大爺連忙致謝,大有感激零涕之慨。
  秦天樣做一搖頭,道:「別客氣,不過我有句話要先說一聲,『天威牧場』不比別家牧場,時常跟官家有生意上的來往,官家的事兒你知道,尤其這地方近『承德』,常有官家的人來巡查,只要多做事,少說話就出不了紕漏。」
  賴大爺連忙答應,又一連的謝了幾聲。
  秦天祥話鋒突轉,一雙虎目深深凝注著賴大爺,道:「羅老先生,場主的這匹棗騮,真是害了心病麼?」
  賴大爺道:「要是我沒看錯的話,它害的確是心病,通靈的畜生簡直跟人一樣,實際上它也沒別的毛病,怎麼,您認為不是。」
  「不。」秦天祥搖頭活道:「這一套我是外行,我只奇怪畜生也會害心病,這是我頭一回碰到這種事兒,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一頓接道:「走吧!我帶你去見楊主去,別讓他久等。」轉身先走了。
  賴大爺向壯子一揚手,道:「你在這兒別亂走,我回家之前會先來知會你一聲的。」
  說完話,跟在秦天祥之後匆匆地走了。












第04章
  賴大爺走了,壯子皺了眉,他在想這位賴大爺實在是個怎麼樣的人物,以往『藏龍溝』的人走眼了,他更是走眼了。
  作夢也沒想到賴大爺會是這麼一個高明人物。
  他像個高深莫測,深藏不露,隱於偏僻鄉隅的奇人,老謀深算,甚富心智的奇人,只不知道他會不會武。
  奇人不一定會武,會武的不一定是奇人。
  壯子也記得他那位兩眼失明的師父,曾給他介紹過不少當今的高手,當世的奇人,然而尋遍記憶,可就找不出像賴大爺這個模樣的奇人。
  想了半天,他毫無所獲,不過有一點他很放心,是賴大爺儘管著破了他,儘管是個來路不明的奇人,對他至少沒有惡意。
  不但沒惡意,而且賴大爺還有助成他的意思,同時,賴大爺還要把自己的獨生女兒許給他。
  想到了這,他想起了芸姑,他想起句俗話:「名師出高徒,強將手下無弱兵。」
  賴大爺既然是位奇人,芸姑就不會是個平凡女子,想到這點,他心裡起了陣蕩漾,那倒不是因為發現芸姑是個不平凡的女子心裡高興,而是種異樣的感覺異樣的激動,真要說起來,他寧願芸姑是個平凡的姑娘。
  相處多年,從十五六到長大成人,這父女兩瞞得人好苦,掩飾得也極其高明,這點讓人不能不佩服。
  想到了這兒,他苦笑搖搖頭。
  就在這時候,步履聲響動,賴大爺懷裡抱個小包袱來了,陪著他的有那位清瘦老人跟秦天祥二人。
  賴大爺一到近前,便舉了舉那小包袱道:「你看看,這是場主賞的,我不要,場主非賞不可。」
  壯子表現得很懂事,向清瘦老人一欠身道:「謝謝場主!」
  清瘦老人擺手笑道:「別客氣,你在這兒給我幹活兒,賣力氣,我就有義務照顧你的家,凡是在我這牧場裡有妻子的弟兄都一樣,我不讓他們有後顧之憂。」
  賴大爺立即接口道:「聽見了麼!壯子,場主待咱們可是恩高義厚,好好兒干,就是賣了命也應該,今後有什麼事兒多找秦爺。」
  壯子道:「我知道,您放心就是。」
  儘管壯子讓他放心,賴大爺似乎還放心不下,又左叮嚀,右囑咐了一陣,這才依依不捨地走了。
  場主表現得很夠意思,著秦天祥親自送了出去。
  當然,壯子也得送送。
  眼看著賴大爺被場主派的兩個弟兄送上了馬,護送著走了,眼看三人三騎消失在牧場大門處的夜色裡,壯子這才收回了目光。
  清瘦老人那裡吩咐上了:「大樣,給壯子安置個住處去,今天晚了,明天帶他到各處走走去。」
  秦天祥剛答應一聲,壯子卻忙道:「不,場主,我還得給那匹棗騮煎藥、灌藥,暫時我就住在馬廄外邊好了。」
  清瘦老人道:「那怎麼行?我怎麼能讓你住在馬廄……」
  壯子道:「場主,等那匹棗騮配過之後,再給我安置住處不遲。」
  清瘦老人沉默了一下,微一點頭道:「也是,那好,這樣吧!我讓人給你在馬廄外頭搭個帳篷,你暫時就在那兒委曲兩天好了。」
  轉向秦天祥道:「天祥,這件事交給你了!」
  秦大樣一欠身道:「您放心,交給我就是。」
  清瘦老人轉望壯子含笑說道:「你跟秦總管去吧!今後有什麼事兒只管找他。」
  說完了話,他轉身走了,走了兩步,他忽然轉回了身:「藥我已經派人去抓了,半夜之前就會回來,你一個人行麼,要不要我找個人給你打打下手?」
  壯於心念一轉,當即說道:「場主,您這匹棗騮,平日是那位負責照顧的?」
  清瘦老人道:「是朱順,我把他調到別的馬廄照顧幾匹馬去了,怎麼?」
  壯子道:「這匹棗騮一直是他照顧麼?您要是打算派個人給我幫忙的話,最好還是找他,因為他比別人瞭解……」
  壯於話還沒說完,清瘦老人便點頭:「說的是,有理,天祥,待會兒你派個人把朱順叫回來,叫他找壯子報到。」
  清瘦老人走了之後,秦天祥立即派人給壯子在馬廄外頭搭上一座帳篷,帳篷不大,但睡兩三個人還綽綽有餘。
  鋪蓋全是新的,另外還給壯子拿來幾套換洗衣服,凡是應該有的,帳篷裡全有了。
  一切就緒之後,夜深了,秦天樣跟壯子說了幾句之後,帶著幾個壯漢走了,都安頓妥了。
  夜深沉,這「天威牧場」裡顯得很靜,除了偶而幾聲馬嘶牛羊叫外,幾幾乎聽不到別的聲響。
  抬頭看看天,晴空一碧如洗,今夜有月,是一彎鉤月。
  越過馬廄往外看,廣大的草原一片幽黑,除了那一圈木柵上一點點的燈光外,也很難看見什麼。
  收回目光再看那匹棗騮,睡得很香甜。
  壯子只覺得很無聊,矮身鑽進帳篷躺了下去。
  他剛躺下,一陣急促的蹄聲由遠而近,夜深人靜,尤其頭靠在地上,聽得很清晰,像擂鼓一樣。
  想必是送賴大爺的人回來了,壯子沒在意。
  可是沒多久,一陣輕盈步履聲傳了過來,由遠而近,而且是直奔這座馬廄,這是誰?這麼晚了還來……
  壯子意念剛動,那輕盈步履聲已到了馬廄外,只聽一個清脆、甜美、悅耳的女子口音,驚聲喝問道:「是誰睡在這兒?」
  壯子連忙翻身爬起,鑽出了帳篷。
  帳篷外,站著個美艷絕倫的大姑娘,她身穿一套大紅勁裝,披了一件大紅披風,腳下是一雙暗藏尖刀的鹿皮蠻鞋,從頭到腳,襯得她像團火。
  她很白,一張嬌靨吹彈欲破,高揚著一雙柳眉圓睜著一雙杏眼,模樣兒帶著幾分嬌美,幾分任性,幾分刁蠻,還有幾分凌人的傲氣,望著壯子問道:「你…你是誰?」
  壯子很平靜,道:「我是來給這匹棗驟煎藥、灌藥的,姑娘是……」
  紅衣姑娘沒答話,問道:「你是來給這匹棗騮治病的?」
  壯子道:「不是我,是我的一位長輩,他老人家回去了,留下我在這兒照顧這匹棗騮,給這匹棗騮煎藥、灌藥。」
  紅衣姑娘上上下下打量了壯子一陣,道:「你是那兒來的?」
  壯子道:「我是『藏龍溝』的人。」
  紅衣姑娘「哦」一聲道:「原來是『藏龍溝』來的……這匹棗騮怎麼了,什麼毛病?」
  壯子道:「聽我那位長輩說,這匹棗騮沒毛病……」
  「沒毛病?」紅衣姑娘不答話完便截了口:「沒毛病它怎麼不吃不喝,脾氣大得嚇人,沒毛病幹什麼給它煎藥,灌藥啊!」
  壯子道:「是這樣的。我那位長輩說,這匹棗騮是思念前些日子那匹牝馬而不吃不喝,脾氣暴燥……」
  紅衣姑娘「哦」地一聲道:「有這種事兒,馬還會思念誰麼?」
  壯子道:「姑娘,通靈的畜生跟人一樣地有靈性,古來靈馬不少,就拿漢壽亭候關雲長那匹馬來說……」
  紅衣大姑娘似乎不耐煩聽那麼多,截口問道:「那匹牝馬?」
  壯子道:「我不知道,聽場主說被位朋友騎到『承德』去了。」
  紅衣姑娘「哦」地一聲道:「是那一匹呀!嗯,不差,那確是一匹讓人愛不釋手的好馬,我本來要留下的,偏偏被他死要活要的要了去……」
  一頓接道:「那怎麼辦哪?」
  壯子道:「場主已經派人上承德要馬去了,只等那匹馬回來,跟這匹棗騮…跟這匹棗騮做個伴兒就好了。」
  紅衣姑娘道:「真的麼?」
  壯子道:「當然是真的,我怎麼會欺騙姑娘!」
  紅衣姑娘道:「那我就放心了,瞧它這兩天……真是急死人了,牧場裡的人看過了,找來的大夫也看過了,都看不出它得了什麼病,急得人要哭……」
  美目忽地一凝,道:「既然等那匹牝馬一到就好了,幹什麼還給它吃藥啊?」
  這讓壯子怎麼說,他能跟個大姑娘家說這種事,也不好打譬喻,他只有這麼說:「這是我那長輩交待的,我可不清楚,姑娘去問問秦總管就知道了。」
  紅衣姑娘道:「不管我問誰,你可別給它吃藥吃壞了……」
  壯子忙道:「姑娘放心,那不會的,吃藥只為它好,怎會讓它吃壞了。」
  紅衣姑娘似乎有點不高興,臉色微沉冷冷說道:「我是這麼說,最好小心點兒,這馬棗騮是罕見的異種龍駒,身價比個人都高。」
  壯於兩眉軒動一下,沒話說。
  紅衣姑娘卻不放鬆地又道:「我說話你聽見了麼?」
  壯子道:「我聽見了,姑娘。」
  紅衣姑娘道:「那你怎麼不說話呀!」
  壯子道:「姑娘放心就是,我會小心的。」
  紅衣姑娘翻了他一眼,道:「這不也是句話麼……」
  擰腰邁步向馬廄走去,到了馬廄前,往馬廄裡看了一眼,然後回過頭來低聲說道:「它睡著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53:52

  壯子道:「姑娘只管大聲說話,吵不醒它的。」
  紅衣姑娘一怔道:「怎麼?」
  壯子道:「它吃了迷藥了。」
  紅衣姑娘有點羞怒,也有點被作弄之感,嬌靨一紅,立即提高了話聲,揚眉瞪眼,發怒說道:「你怎麼不早說?」
  壯子道:「我並不知道姑娘會來看它……」
  「廢話!」紅衣姑娘道:「出去一天了,心裡就惦記著它,一回來就往這兒來,不是來看它是來幹什麼的,還來看你的不成。」
  壯子笑笑,沒說話。
  紅衣姑娘臉又一紅,叱道:「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
  壯子道:「沒什麼,姑娘,姑娘見責,我笑,這有什麼不好,難道姑娘喜歡看人拉長臉不成。」
  「拉長臉?」紅衣姑娘道:「你敢,你在牧場去打聽打聽,誰敢跟我拉長臉?」
  壯子道:「我就是不敢跟姑娘拉長瞼,所以我才說。」
  紅衣姑娘道:「刁嘴滑舌,可惱,你叫什麼?」
  壯幹道:「我叫壯子。」
  紅衣姑娘一怔,道:「你說你叫什麼?」
  壯子道:「我說我叫壯子。」
  紅衣姑娘詫聲說道:「壯子?這叫什麼名字……」
  壯子道:「這是我的小名兒,壯烈的壯。」
  紅衣姑娘翻了他一眼道:「那麼大個人,還叫小名兒,你沒個大名兒麼?」
  壯子道:「有,誰人沒有大名兒!」
  他就是不說出來,非等人問不可。
  紅衣姑娘道:「那麼,你的大名叫什麼?」
  壯於道:「我叫玉翎,玉石的玉,雕翎的翎。」
  紅衣姑娘道:「還不算太俗……」
  肚子道:「姑娘誇獎。」
  紅衣姑娘道:「沒人誇獎你,你姓什麼?」
  壯子道:「我姓李,木子李。」
  紅衣姑娘道:「你讀過書麼?」
  壯子道:「讀過幾年。」
  紅衣姑娘冷笑聲道:「那怪不得你刁嘴滑舌地,原來是個有學問的人。」
  壯子道:「姑娘明知道我不敢。」
  紅衣姑娘臉色一沉道:「我諒你也不敢,告訴你,我這匹棗騮交給你了,它要有個什麼差池,我找上『藏龍溝』拿你抵命。」
  話落,擰身就走。
  壯子緩緩說道:「姑娘不必找上『藏龍溝』,一時半會兒我不會離開『天威牧場』的。」
  這句話使得紅衣姑娘停了步,她霍然轉身過來道:「你說什麼?」
  壯子道:「蒙場主垂青,把我留在了牧場裡……」
  紅衣姑娘尖聲叫道:「我爹會要你這種土裡土氣的……你會什麼?」
  壯子道:「姑娘!『藏龍溝』裡的人本來就是既窮又土的,環境使然,命運使然,這並不丟人,至於後者,我什麼都不會。」
  紅衣姑娘道:「就會刁嘴滑舌要貧嘴。」
  壯子道:「那我不敢,姑娘切勿以這罪名加諸於我。」
  紅衣姑娘冷笑一聲道:「剛說你有學問,你就酸起來了,也不看看,有多麼不襯,我就要說,你怎麼樣?」
  壯子淡淡說道:「姑娘既是場主的千金,我就是姑娘的下人,一個下人敢把姑娘怎麼樣,不過我要說給姑娘聽,姑娘要說的這個襯,世上並不多見,如果讓我選的話,我寧要敗絮其外,金玉其中,而不要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紅衣姑娘柳眉一堅,大聲說道:「你說誰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壯子道:「姑娘知道,我沒說任何人。」
  紅衣姑娘冷哼聲道:「諒你也不敢,我問你,你究竟會什麼?」
  壯子道:「我不說了麼,我什麼都不會。」
  紅衣姑娘道:「那麼我爹把你留在牧場裡幹什麼?吃閒飯?」
  壯於微一搖頭道:「我不知道,這,姑娘最好去問令尊去。」
  紅衣姑娘道:「我就要問你,要你說。」
  壯子兩手一攤,道:「我什麼都不會,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場主為什麼要把我留下來,也許場主看我可憐,有意賞我一碗飯吃。」
  「你可憐?」紅衣姑娘道:「世上的可憐人多著呢!要我看你只有可惡……」
  壯子道:「也許場主的看法跟姑娘不一樣。」
  「胡說。」紅衣姑娘道:「我說是什麼就是什麼,我這就問我爹去,要是你什麼都不會,哼!『天威牧場』可不管吃閒飯的人,也沒那麼多糧食。」
  氣沖沖地轉身就走了,她剛走兩步,迎面來了個人,五短身材,唇上留著小鬍子矮矮胖胖的中年漢子。
  他一見紅衣姑娘來,一怔立即躬下身去。
  「姑娘!您回來了!」
  紅衣姑娘怒叱說道:「幹什麼走路那麼輕,嚇人一跳!」
  矮胖小鬍子又一怔,還待再說,紅衣姑娘已帶起一陣醉人的香風擰身走了,他怔在那兒了。
  好半天他才定過神來,轉身望了壯子一眼,強笑問道:「這位兄弟是壯子麼?」
  壯子微一點頭道:「不錯,我就是壯子,大哥是……」
  矮胖小鬍子道:「我叫朱順,秦總管叫我來找兄弟你報到。」
  肚子輕「哦」一聲道:「原來是朱大哥,報到那是秦總管說的,我不敢當,聽說這匹棗騮一直是朱大哥照顧的,所以我請朱大哥來幫個忙。」
  朱順道:「幫忙什麼話,是匹馬一直是我照顧的,真要說起來,該是兄弟幫我的忙,我嘛只能打打下手,我懂馬,可是治病這一套我外行……」
  壯子道:「朱大哥客氣,朱大哥懂馬,老經驗了,以後還望朱大哥多指點,我出身貧寒,來自」藏龍溝』,什麼都不懂……」
  朱順豪邁地笑道:「兄弟這是什麼話,什麼叫出身貧寒,英雄不談出身低,這世上有幾個是天生富貴的,兄弟,你別跟我客氣,我這個人天生一付直腸子,不會這一套,咱們頭次見面,還不熟,等熟了之後,你就知道這個人了。」
  壯子笑笑說道:「是麼,我現在就知道得差不多了。」
  朱順笑道:「兄弟會說話……」轉望馬廄,微一搖頭道:「這匹棗騮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好好地會害起這種怪病來,真讓人想不通,兄弟,看出它是什麼毛病了麼。」
  壯子搖頭說道:「給它看病,是我一位長輩,我不大清楚,我只管在這兒照顧它,給它煎藥,灌藥的。」
  朱順「哦」地一聲點了點頭。
  壯子接著說道:「朱大哥,請過來坐坐吧!」
  朱順走了過去,毫不猶豫地在帳篷之內坐了下去,坐定他抬眼問道:「兄弟,藥抓回來了?」
  壯子搖頭說道:「還沒有,抓藥的人大半夜才能回來。」
  朱順點了點頭,道:「半夜,那不急,咱們可以腳一聊,兄弟,你剛才說是藏龍溝來的。」
  壯於點頭說道:「是的,朱大哥。」
  朱順微笑說道:「『藏龍溝』這地方我沒去過,可是我常聽這一帶的人提起它。」
  壯於道:「小地方,那值得一提!」
  朱順道:「兄弟又跟我客氣了……」
  一頓凝目接道:「兄弟,剛才是怎麼回事兒?」
  壯子道:「朱大哥是問那位姑娘?」
  朱順點頭說道:「我看她是帶氣走的。」
  壯子笑笑說道:「可不是麼,這位姑娘好大的脾氣。」
  朱順道:「兄弟,你才知道呢!咱們這位姑娘脾氣大著呢!簡直刁蠻任性,她要是一發起橫來,能讓人哭笑不得,連場主都得讓她三分,兄弟,你怎麼得罪她了?」
  壯子道:「我何曾得罪她?是她亂發脾氣,亂生氣……」接著他把剛才的經過說了一遍。
  聽畢,朱順點頭說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兄弟,你的膽子夠大,真讓人替你捏把冷汗,你可不知道她有多刁蠻多任性,這都是嬌慣的,平日裡不但罵人,動不動還拿馬鞭子抽人,你沒挨上她的,可是天大的便宜,要是我,我就太知足了。」
  壯子笑笑說道:「朱大哥,我沒說不知足。」
  朱順搖頭說道:「跟我說沒用,兄弟,她這一往場主那兒跑,怕只怕你這飯碗要破了……」
  壯子道:「真的麼,朱大哥。」
  朱順道:「你不知道,兄弟,咱們這位姑娘啊!天大的事兒,場主也會依她的,只差沒辦法上天給她摘月亮去,你剛來,你要是能待下去,往後你就知道了!」
  壯子道:「那我以後得小心點兒,可不敢再得罪她,招她惹她了。」
  朱順道:「對,兄弟,凡事兒忍忍,在人下,為這碗飯,誰叫咱們天生的這種命,再說,咱們也是個男人家……」
  目光忽地一凝,道:「兄弟,你好像沒當回事兒,全不著急。」
  壯子淡然一笑道:「要是飯碗保得住,用不著急,要是保不住,急也沒用,朱大哥以為這話對麼?」
  「有道理,兄弟。」朱順猛一點頭,一巴掌拍上大腿,道:「看不出兄弟你是這麼豁達的人,簡直跟我一樣,怪不得我見你就覺得投緣……」
  壯子笑道:「我這那裡是豁達,是沒出息,也有點既硬又臭。」
  朱順兩眼一轉,張嘴大笑,但他剛笑一聲就連忙收斂了,轉過頭去凝神聽聽,沒驚動誰,這才轉過頭來道:「兄弟,你這話簡直說到了我心眼裡,我就是這麼個脾氣,牧場裡的弟兄們也常這麼說我,只是,兄弟……」
  目光一轉,壓低了話聲接到:「沒出息、硬、都是不要緊,你可知道,咱們這『天威牧場』,跟別的牧場不同……這麼說吧!跟任何一家都不同!」
  壯子點頭說道:「我知道,『天威牧場』首屈一指,場主家大業大,手底下的弟兄,個個有一身好能耐,好本事……」
  朱順搖頭說道:「我不是說這,我是說……看來你是不知道,就這麼糊里糊塗地進來了,不過總算你說對了一點,場主底下這些兄弟,個個有一身好能耐,好本事,越往上,本事越大,能耐越高,這些人中,算起來首推秦總管,場主本人就更不必說了……」
  微一頓,接問道:「兄弟,場主身後有四個人,寸步不離,你見過麼!」
  壯子道:「見過了,他四位叫鐵雲、穆桐、柳青、李仲……」
  「不錯!」朱順點頭說道:「就是他四個,他四個是咱們場主的護衛,保鏢,本事大著哪!能耐高著吶,每一個都能抵上十來個,那一身功夫都快趕上秦總管了……」
  壯子「哦!」地一聲道:「場主為什麼還要護衛,要保鏢啊!」
  朱順說道:「我不說了麼,咱們這牧場跟別家牧場不同,這一點就跟別家牧場不同,按說一個牧場的場主,是用不著什麼護衛,保鏢的,可是咱們這位場主就有,不但有而且一下子弄了四個……」
  壯子詫異地道:「咱們這牧場跟別人究竟有什麼不同?」
  朱順搖頭說道:「我不能說,兄弟,只要你待得長遠,過不了多久你就會知道的,不管怎麼說,兄弟,我跟你一見投緣,我勸你一句,多做事,少說話,不明白的事放在肚子裡悶著,別問,也別管閒事就對了。」
  壯子道:「謝謝朱大哥,我知道。」
  朱順微一搖頭道:「我不知道咱們場主看中了你那一點,要拿您派什麼用場,可是我要告訴你,你現在還什麼都不明白,不想幹撒腿還來得及,要等你什麼都明白了,不想幹那可不行!」
  壯子道:「那為什麼?」
  朱順道:「不為什麼,我今天話說得太多了,這是對你,要換個別人我一句也不會說,也錯非是我,別人他也不會對你說這些,一句話,兄弟,兄弟,不想幹現在走還來得及,想幹就照我的話干,只管著自己就行了。」
  壯子道:「謝謝朱大哥,不瞞朱大哥說,不愁吃穿住,干我是要干的,可是我會照著朱大哥的話干,這麼就行了。」
  朱順一點頭道:「那就行了,兄弟,話我說得已經夠多了,不再多說,話多了也是這麼回事兒,我看看馬去!」
  一直腰,起身站了起來走向馬廄。
  壯子邁步跟了過去,道:「為了方便灌藥,我向秦總管要了瓶迷藥,隔一會兒給它吃了一顆,這樣就不怕它會醒了。」
  朱順道:「我說嘛,這東西怎會這麼老實……」
  微一搖頭,接道:「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好好地它竟會……這匹馬來頭大,身價高,也的確是罕有的好馬,場主跟姑娘愛它愛得不得了,照顧的也比那些馬好,都周到,卻不料……」
  壯子道:「這匹馬一直是朱大哥照顧的麼?」
  「可不是麼?』朱順道:「洗、刷、喂、溜,全是我,我照顧場主跟姑娘的坐騎也有不少日子了,一天到晚跟它們混在一起,別的大小事一概不用管,可是並不輕鬆,我寧可去幹別的活……」
  壯子道:「怎麼,朱大哥?」
  「怎麼?」朱順道:「兄弟,你以為照顧馬是件輕鬆差事兒,我寧願管十個人,我寧願幹重活兒也不願看這些馬,你可不知道這差事兒有多累人,多煩人,擔的責任又大……」
  壯於道:「累,煩,我懂,這擔大責任……」
  「怎麼不?』味順道:「鐵雲四個是場主的保縹,我就是這幾匹馬的護衛,場主交待過,這幾匹馬除了他跟姑娘之外,任何人不許近,這也是為什麼場主要把馬廄蓋在這兒的原因,事實上確有這必要,都得小心,這些馬,場主跟姑娘每天得騎幾回,萬一這些馬出點什麼亂子,那場主跟姑娘不就……」
  壯子「哦!」地一聲道:「我明白了,的確,朱大哥擔的責任很大……」
  話鋒一轉,接著:「這麼說,這些馬,除了場主,姑娘跟朱大哥外,別人是永遠不能靠近的了。」
  「那也不是!」朱順道:「就拿秦總管來說吧!他沒事兒就常來逗逗它們,有時候場主不知道,有時候場主知道,可是他是個總管,又是場主的親信,咱們能讓他別近?只好睜只眼,閉只眼了,再說場主自己都不說話,咱們犯得著招上惹上的麼?」
  壯子點頭說道:「說得也是,於這差事不容易,擔的責任既大,又不便得罪人,這麼說,偌大一座牧場,能近這些馬的,只有場主、姑娘、秦總管跟朱大哥了。」
  朱順搖頭說道:「是的,兄弟,再也沒別人了。」
  壯子搖搖頭道:「這幾匹馬可真是得天獨厚,比人都重要啊!」
  朱順道:「半點也不差,人命還沒有這些馬的命值錢呢!」
  壯子搖頭笑了笑,沒再說話。
  朱順也似乎把話都說完了,又隨便聊了兩句,兩個人先後鑽進了帳篷,朱順命好福氣大,心裡似乎從不放事兒,躺下沒多久就打了呼嚕。
  壯子心裡有事兒,本就一時難合眼,再加上朱順那悶雷般的呼嚕,就更別想睡了。
  他把兩手枕在腦後,眼望著帳篷頂,微微地皺著一雙濃眉在想,在想賴大爺的指點跟朱順的話。
  賴大爺指點他查出那害馬之人,來個條件交換,作為進身之階,朱順明白地告訴他接近這些馬的只有四個人。
  四個人之中只有兩個人可疑,一個是總管秦天祥,一個是這馬伕朱順,因為場主跟紅衣姑娘父女們不可能害自己。
  可疑的雖只這兩個,可是還得費一番手腳,下一番工夫,那是因為總管跟馬伕都是場主的親信,既是親信又怎會做這種事,再則也可能有別人在暗中行事。
  這「天威牧場」裡的人,身手都不錯,要是暗中進行陰謀,瞞住這個馬伕朱順,諒還不是什麼難事。
  所以,可疑的人雖然已經有了,但是他還不能下斷語,仍得費手腳,下工夫去查,慢慢的查。
  朱順的呼嚕聲雖然吵人,可是也誘人的,想著想著,壯子有了困意,眼皮漸漸地合上了。
  就在這時候,一陣急促蹄聲由遠而近,驚走了他的困意,他睜開眼凝神一聽,馬直馳近。
  這是誰回來了?
  蹄聲歇後,壯子就沒再聽見動靜,好一會兒工夫,壯子才聽見一陣輕快的步履聲傳了過來。這是誰?幹什麼的?」
  壯子心念剛動,兩個打扮俐落的壯漢走近了馬廄,一個捧著一個紙包,另一個端著火爐藥罐。
  敢情是抓藥的回來了,壯子爬起來鑽出了帳篷。
  那兩個壯漢到了近前,捧藥的那名道:「抓藥回來了,火爐藥罐子拿來了,都放在這兒了。」
  他兩個把東西往地上一放,轉身走了,真和氣。








第05章
  壯子呆了一呆,旋即搖了頭,朱順這時候也醒了,他已經睡了一覺了,他睜著惺忪睡眼問道:「是誰呀?兄弟?」
  壯子道:「抓藥的回來了,還送來了火爐藥罐。」
  朱順一雙惺忪睡眼轉向了地上那一堆,「哦!」了一聲,爬起來鑽了出來,一邊打哈欠,揉眼,一邊說道:「咱們把藥煎上吧!煎好了餵它一回再睡。」
  壯子點了點頭,朱順接著又道:「你升火,兄弟,我去打點水來。」
  他轉身往前面去了。
  壯子蹲了下來,他把那包藥跟藥罐從爐子上搬開來,放在地上。
  就在這時候,他一眼瞥見那包藥走了樣,包的雖好但絕不是原來的包紮,像是被人打開過。
  壯子凝目注視了片刻,心中一動,伸手拿起了那包藥,仔細打開了那包藥,各味藥材現在眼前。
  壯子瞧那都是什麼,惹眼那只不過一樣,藥材裡有片指甲般大小,黑黑的東西,這,他不知道是那一味。
  壯子皺了眉,這時候步履聲傳了過來,壯子忙伸手撿起了那片黑黑的東西,把藥隨便地包了起來。
  朱順回來了,提著一桶水,拿著一個碗。
  「兄弟,水來了,怎麼,火還沒升著,讓我來。」
  他放下水桶幫上忙,幫忙升了火,幫忙煎了藥,一直幫忙到給那匹馬兒灌了藥,他倆才睡。
  這一覺是睡不了多久的,天亮之後,牧場裡又熱鬧了起來,人吆喝,馬嘶,牛羊叫,根本就別想再睡。
  壯子跟朱順起來沒多久,清瘦老人帶著秦天樣跟四名保鏢駕到,身後還有個人,是那位紅衣大姑娘。
  大姑娘她已換了衣裳,一件小襖,一件裙子,全是墨綠色的,看上去遠比昨天晚上動人。
  朱順連忙迎了上去。
  「場主、姑娘、秦總管。」
  他都叫到了,只有清瘦老人衝他含笑點了點頭。
  然後,清瘦老人轉望壯子:「昨晚沒睡好吧!」
  壯子忙道:「謝謝您,還好。」
  清瘦老人道:「我知道,折騰了你一夜,夠累了……」
  目光掃向馬廄旁的火爐,藥罐,接問道:「藥灌過了?」
  壯子道:「昨天晚上灌過一回。」
  清瘦老人含笑點頭,說了聲:「好。」然後背著手往馬廄行去,秦天祥沒動,那四名保鏢都立刻跟了上去。
  大姑娘從壯子面前走過,翻了壯子一眼。
  壯子裝沒看見,沒說話。
  秦天祥走了過來,含笑說道:「情形怎麼樣?」
  壯於道:「藥才灌過一回,一時半會兒仍不敢讓它醒!」
  秦天樣點頭說道:「就讓它睡著吧!派往『承德』的人也快回來了。」
  壯子沒說話。
  秦天祥又道:「剛才場主交待過,吃過早飯讓我帶你到各處走走去。」
  壯子道:「謝謝秦爺。」
  清瘦老人突然轉過身來,道:「待會兒先把這兒的事交給朱順,你跟秦總管到各處走走去,跟大夥兒認識認識,也好熟悉一下環境。」
  壯子那裡答應一聲,大姑娘那裡卻哼了一聲。
  清瘦老人目光掃向大姑娘,微微一笑道:「這是我的女兒,見過了麼?」
  壯子忙道:「昨天晚上見過姑娘了。」
  大姑娘冷冷說道:「你該說昨晚氣過我了。」
  壯子淡淡地笑了笑,沒說話。
  清瘦老人含笑說道:「聽她說你讀過書,是麼?」
  壯子道:「是的,其實那不能叫讀過書……」
  清瘦老人含笑搖頭道:「別跟我客氣,我看得出來,你的言談舉止都不俗,尤其有一種不同於一般人的氣度……」
  壯子忙道:「您誇獎。」
  大姑娘輕蔑地哼了一聲。
  壯子裝沒聽見,清瘦老人也裝沒聽見,道:「聽說你姓李,叫李玉翎。」
  壯子道:「是的,那是我的大名兒。」
  清瘦老人微一點頭道:「這個名字好,以後別叫壯子了,就李玉翎好了。」
  壯子答應了一聲。
  大姑娘突然說道:「聽我爹說,你很有一身蠻力。」
  壯子道:「回姑娘,其實那也沒幾斤。」
  大姑娘道:「別跟我客氣,我跟我爹說過了,你既然有一身蠻力,不能讓你沒個用武之地,從今後你在牧場裡幹些別人不能幹的重活兒……」
  壯子明知道大姑娘是整他,可是他這麼說:「聽憑姑娘吩咐。」
  大姑娘柳眉剛一豎,清瘦老人立即接了口:「玉翎,我打算讓你跟著秦總管,幫幫他的忙,你知道他管的事太多,有時候忙不過來……」
  大姑娘忙道:「爹,您怎麼……」
  清瘦老人微一搖頭道:「這是我的事,女孩子家別管……」
  大姑娘睜了美目,道:「不,我要管,我要他去……」
  清瘦老人道:「要知道你這不是用人,而是委曲人才,我這個場主要跟你一樣動不動就鬧脾氣,我還能帶人麼?」
  大姑娘道:「我不管那麼多,我就要他去幹重活兒,他有一身蠻力您不讓他去施,難道這不是委曲人才?」
  清瘦老人淡然一笑,望著李玉翎道:「玉翎,就這麼說定了……」
  李玉翎道:「場主,您的好意我感激,無如我自知所學有限,能力不夠,不敢擔當大任……」
  清瘦老人家微微一笑道:「這憑幾句話,我敢說你準能勝任愉快。」
  李玉翎還待再說,大姑娘突然說道:「爹,人家有自知之明,您幹什麼勉強人家呀1」『
  清瘦老人一雙犀利目光落在她臉上,道:「丫頭,這是我的事。」
  邁步走去,四名保鏢忙跟了上去。
  秦天樣道:「玉翎,待會兒吃過早飯找我去。」
  也跟著走了,剎時間就剩了大姑娘一個人。
  大姑娘既羞又氣,猛一跺腳也走了,但是她剛走了兩步霍然轉過了身,冷然說道:「李玉翎,你聽著,待會兒吃過早飯在這兒等我,那兒都不許去,你要敢不聽我的……你瞧著好了!」轉身氣沖沖地走了。
  李玉翎沒話說,只淡淡地笑了笑。
  朱順是個難得的熱心人,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他替人耿憂,皺著一雙眉,鎖著一段愁道:「要命了,兄弟,你這回可真是招上她,惹上她,碰翻了馬蜂窩了,也真是,根本沒什麼,她怎麼沒完沒了不饒人!」
  李玉翎沒說話。
  朱順又道:「兄弟,說來可又讓人替你高興,你不但飯碗沒砸,場主居然還提拔你讓你跟著秦總管幫忙,可見場主是多麼看重你,多麼賞識你,這回連姑娘的話也不聽了,這可是從來沒有的事兒……」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也許場主見我投緣。」
  「對。」朱順一點頭拍了手掌,道:「兄弟,八成兒是,我可不是捧你奉承你,你讓人見了就有好感……」
  李玉翎道:「可也有人見我沒好感。」
  朱順眉鋒一皺道:「這可也是實話,怎麼她……」
  只聽一陣嗚嗚之聲傳了過來,那聲音有點像號角。
  朱順忙道:「吃飯了,兄弟,咱們這『天威牧場』就有這種好處,無論吃穿用,都比別家牧場要好的多,你吃一回就知道了,走吧!」
  李玉翎笑笑說道:「這也是『天威牧場』跟別家牧場不同的一點。」
  朱順笑呵呵著點了頭:「不錯,不錯,這也是一點,這也是一點,兄弟,看不出你還挺風趣的。」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54:09

  說著話,兩個人就要往前面去,而前面轉過來兩名壯漢,手裡捧著的一看就知道是吃的。
  朱順一怔道:「老錢,這是……」
  一名壯漢道:「場主親自交待,這兒的飯送過來吃。」
  朱順轉過臉來道:「兄弟,瞧吧!場主對你可真是另眼看待。」
  李玉翎走向著那兩名壯漢道:「謝謝二位大哥了。」
  場主面前的紅人兒,誰都另眼看待,更何況這位對人這麼和氣,這麼客氣,那兩名壯漢打心裡透著舒服。
  吃過了早飯,李玉翎表示要找秦天樣去。
  朱順還沒吃完,嘴裡嚼著伸手攔住了他道:「兄弟,你沒聽姑娘怎麼吩咐的?」
  李玉翎道:「朱大哥,你沒聽場主怎麼吩咐的,你說我該聽誰的?」
  朱順搖頭道:「兄弟,這我可不敢給你出主意。」
  李玉翎笑笑說道:「那讓我自己選擇吧!待會兒萬一她真來找我,你就乾脆直說,我找秦總管去了!」
  說完了話,他走了。
  朱順嘴裡含著一嘴飯搖了頭:「這位兄弟的膽可真夠大的,也只有他敢……」
  李玉翎剛到前面院子裡,一眼瞥見那昨晚上送藥的兩名壯漢中的一名,他忙走過去問道:「請問這位大哥,看見了秦總管了麼?」
  那壯漢道:「你找秦總管?正在上房吃飯哪!」
  李玉翎轉眼望了上房一眼,道:「我再請問一聲,昨晚上那包藥是在那兒抓的?」
  那壯漢道:「遠了,這附近都是蒙旗,那名藥師,馬不停蹄地跑了趟『凌源』,怎麼,藥材不好麼?」
  李玉翎搖頭笑道:「不,我還以為是附近小藥鋪裡抓的呢!連藥都不會包。」
  那壯漢兩眼一直道:「誰說的,人家可是『凌源城』首屈一指的大藥鋪,老招牌,老字號了,怎麼會連藥都不會包?準是秦總管……」倏地住口不言。
  李玉翎卻不放鬆,道:「秦總管怎麼了?」
  那壯漢遲疑了一下道:「其實也沒什麼,我兩個昨晚上回來的時候,秦總管等在門口把藥接了去,說是交給他就行了,後來我們兩個剛要睡,他又來了,要我兩個把藥送去,還得找火爐藥罐……」
  李玉翎笑了,道:「真是,當初乾脆讓二位拿來不就行了麼?」
  那壯漢道:「說的是呀!他要這樣有什麼辦法?」
  李玉翎道:「大哥忙去吧!我就在這兒等他好了。」
  那壯漢沒再多說,轉身就走了。
  李玉翎站在那兒等上了秦天祥,他簡直不敢相信,秦天祥這位場主的親信總管會……
  只聽一聲輕咳從身後傳來:「玉翎,吃過了麼?」
  是秦天祥,李玉翎忙轉過身去,可不是,秦天祥正從上房裡走出來,紫膛臉上堆著一片笑意。
  李玉翎忙道:「您也吃過了?剛聽錢大哥說,您在上房吃飯……」
  秦天祥道:「我一向都在上房吃飯,跟場主、姑娘一桌,走吧!」
  帶著李玉翎往外走去,出了院子,他問道:「咱們是步行還是騎馬?」
  李玉翎道:「怎麼,還要騎馬?」
  秦天祥笑道:「你以為這『天威牧場』只有一巴掌大?」
  李玉翎窘迫地笑笑說道:「我知道很大,可是我認為還是步行好,走馬看花看不了什麼。」
  秦天祥仰天一個哈哈,道:「看來你是怕騎馬,步行就步行吧!」
  邁步往左行去,道:「咱們繞著圈子看,只怕看不了多少就要回來吃晌午飯了。」
  他帶著李玉翎往左一直走,踏上了那廣大的草原,東看看,西看看,日頭老高的時候,他倆到了一條河邊。
  這地方一片樹林遮住了半個牧場,已然看不見那一大片木屋了,實際上他倆如今已離那片木屋一里多了。
  秦天祥指著那條河道:「瞧,玉翎,這就是『小凌河』了。」
  李玉翎「哦!」地一聲道:「那麼『大凌河』在那個方向?」
  秦天祥抬手往遠遠的一脈青山一指道:「離這兒沒多遠,就在山那邊。」
  李玉翎抬眼望了望,然後回身說道:「這兒有水有樹,可真涼快。」
  秦天祥笑道:「可不是麼,天氣熱的時候,弟兄們沒事兒就跑來這兒乘涼,其實牧場裡洗馬就在這條河邊上。」
  事實不錯,河邊上留有不少的蹄痕。
  李玉翎點頭說道:「有水有草,水是活水,草更豐盛,這地方委實是開牧場,養牲口的絕佳處所,場主好眼光。」
  秦天祥笑笑說道:「場主何止是眼光好?」
  似乎還有別的,可是他沒往下說。
  李玉翎似乎沒在意,也沒多問,道:「秦爺,歇歇好麼?」
  秦天祥笑笑問道:「怎麼,累了?」
  李玉翎笑笑說道:「倒不是累,而是眼見這個乘涼好處所,捨不得走了。」
  秦天祥笑道:「好一個捨不得走了,我說嘛,身子這麼壯,才走這麼一點路怎會就累了,行,歇歇就歇歇吧!反正不急。」
  兩個人靠著樹幹席地坐了下去。
  坐了片刻,閒聊了幾句之後,李玉翎突然說道:「秦爺,有件事我認為該告訴您一聲……」
  秦天祥凝目問道:「什麼事?」
  李玉翎故意遲疑了一下才道:「關於場主的那匹駿馬,它害的不是什麼心病,而是中了毒……」
  秦天祥為之一驚,一直腰道:「怎麼說,玉翎,那匹駿馬是中了毒?」
  李玉翎點頭說道:「是的,秦爺,其實,與其說它是中毒了,不如說它是被人暗中餵了一種慢性的毒藥……」
  秦大樣道:「真的,玉翎?」
  李玉翎道:「事關重大,難道我還敢無中生有騙您不成?」
  秦天祥道:「這還得了,是誰……」
  李玉翎搖頭說道:「不知道!」
  秦天祥臉色一變,道:「好東西,準是朱順……」
  李玉翎看了他一眼,淡然問道:「怎見得是朱順,秦爺?」
  秦大樣道:「除了他還會有誰,場主跟姑娘的那幾匹坐騎,一直都是他照顧的,別人近也不准近……」
  「話是不錯,秦爺。」李玉翎搖頭說道:「只是我不以為朱順會這麼傻!」
  秦天祥訝然說道:「他傻?」
  「怎麼不?」
  李玉翎道:「秦爺請想,馬一直都是他照顧的,他若是下毒這不等於告訴別人毒是他下的麼,他要是那麼個人,他不會在馬身上打主意了。」
  秦天祥冷笑說道:「也許他就是看準了別人會這麼想,所以……」
  李玉翎搖頭說道:「秦爺,這事非同小可,冤枉人不得。」
  秦天祥虎目一睜,道:「怎麼,你說我冤枉他?」
  李玉翎道:「秦爺,我不是這個意思,也不敢,只是您請想一想,牧場裡的人個個都有身好能耐,在馬槽裡下毒瞞過朱順,是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秦天祥搖頭說道:「我不這麼想,別人根本不敢近馬廄……」
  李玉翎道:「可是許近馬廄的也並不只他一個。」
  秦天祥目光一凝,道:「玉翎,你說還有誰?」
  李玉翎道:「至少場主、姑娘跟場主身後的那四位許近!」
  秦天樣神情微鬆道:「那當然,只是場主跟姑娘總不會在馬糟裡下藥毒自己的愛馬,鐵雲他四個更是場主的心腹親信……」
  李玉翎搖頭笑道:「秦爺,心腹親信並不見得個個可靠,古來,不乏明例,有很多人是死在自己心腹親信手裡。」
  秦天祥兩眼一睜,道:「玉翎,你的意思是說他們四個……」
  李玉翎搖頭說道:「秦爺,我不敢這麼說,沒證沒據我也不能這麼指人。」
  秦天祥威態一斂,道:「那麼是……玉翎,一匹馬跟誰有什麼仇恨……」
  李玉翎道:「怎麼,秦爺你不信?」
  秦天樣一點頭道:「可以這麼說,我不信一匹牲口會跟誰有仇恨……」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秦爺,為什麼非跟馬有仇恨不可?」
  秦天樣目光一凝,道:「玉翎,你的意思是說……」
  李玉翎道:「秦爺,仇恨在人而不在馬。」
  秦天祥臉色一變道:「玉翎,你這話……我不懂。」
  李玉翎談談笑道:「秦爺非同一般人,怎會不懂?這在馬槽下藥之人仇恨在場主,他想讓那匹愛馬摔死場主或者姑娘……」
  秦天祥一驚,猛然點頭:「對,我怎麼就沒想到這一層……」
  目光一凝,道:「玉翎,場主跟我都走眼了,場主跟我只認為你不俗,可沒想到你是個……」
  李玉翎笑笑說道:「假如我再告訴您件事,您會更覺震動!」
  秦天樣忙道:「什麼事?」
  李玉翎一攤手,道:「那個在馬櫓下藥之人,已在我掌握之中。」
  秦天祥「哦!」地一聲忙道:「誰,是誰?」
  李玉翎微一搖頭道:「秦爺先別急知道是誰,先請看看這個。」
  探懷摸出了那片黑黑的東西。
  秦天祥臉色大變,但旋即又恢復了正常,道:「玉翎,這是什麼?」
  李玉翎道:「這是昨晚上那包藥裡找到的,那包藥裡多了這不知名的一味。如果我沒料錯的話,這就是那下在馬槽裡的毒藥。」
  秦大樣失笑道:「玉翎,那也許是藥鋪裡放的藥引子……』」
  李玉翎微一搖頭道:「不,秦爺,這帖藥我熟,不用藥引,再說那包藥在交到我手裡之前,也被人打開過了。」
  秦大樣道:「這麼說是……好大膽的東西,他兩個真敢……」
  李玉翎道:「秦爺,不是兩個,只有一個。」
  秦天祥忙道:「你說,玉翎,是他們兩個中的那一個,我馬上……」
  李玉翎搖頭說道:「秦爺,這個人不在那兩個之中!」
  秦天祥為之一怔,道:「怎麼說,這個人不在他兩個之中?那怎麼會?藥是他兩個去抓的,那包藥既然在半途被人打開過,多放進了一味,自然就是他兩個中的一個……」
  李玉翎搖頭說道:「秦爺,理雖如此,事卻不然。」
  秦大樣道:「理雖如此,事卻不然,那麼……你說是誰?」
  李玉翎目光一凝,淡然笑道:「秦爺,一定要我說麼?」
  秦天祥一點頭道:「當然,事關重大,有人要謀害場主跟姑娘,我不知道使罷,既然知道了,怎麼能不查個水落石出!」
  李玉翎點頭說道:「秦爺說的是,您身為『天威牧場』的總管,查這件事該是您的份內事,那麼您請聽我說……」
  頓了頓,接道:「秦爺,我問過那兩個兄弟了,據他們說,他們抓藥回來的時候,秦總管深夜不寐,站在門口等候……」
  「不錯!」秦天祥很鎮定,點頭說道:「場主的愛馬有了毛病,我身為總管,焉得不……」
  李玉翎道:「他們又說這包藥在秦爺手上轉了一轉。」
  秦天祥道:「這也是實情,本來我預備送到後頭去的,後來一想還得找火爐、藥罐,不如一併交給他倆去辦。」
  李玉翎道:「而就在這一轉手之間,那包藥被人打開過了,藥材裡也多了不知名的一味,秦爺,這怎麼解釋?」
  秦天祥沒說話,一雙虎目緊緊凝注著李玉翎,旋即倏然而笑,沒笑出聲,而且很平靜:「我明白了,玉翎,你是說那下毒的人是我?」
  李玉翎微笑說道:「秦爺現在該明白我為什麼要在這兒歇歇了。」
  秦天祥笑著道:「我明白,這兒有擋頭,那邊看不見,可以坐在這兒無拘無束的腳,只是,玉翎,你要知道,我是『天威牧場』的總管。」
  李玉翎道:「您更是場主的親信。」
  秦大樣點頭說道:「不錯,你明白這一點就夠了。」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秦爺,我剛才不說過麼,古來不乏明例,有很多人是死在自己現為心腹,視為親信的人手裡。」
  秦天祥搖頭說道:「玉翎,你對場主忠心耿耿,我這身為場主親信人的,對你十分感佩,無如事關重大,還希望你……」
  李玉翎淡然一笑,截口說道:「秦爺既然不承認,我只有有一句說一句,實情實在地把這件事稟報場主,請場主去查了。」
  秦天祥搖頭說道:「玉翎,別傻,你初來天威牧場,又是個毫不相干的人,我則是場主的親信,干總管多年,你以為場主會信嗎?」
  李玉翎笑道:「那難說,世上沒有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東西,我打算試試。」
  秦天祥虎目微微一睜,道:「玉翎,你這是自砸飯碗!」
  「不!秦爺。」李玉翎含笑說道:「我不但不認為這是自砸飯碗,反而認為這是一樁大功,就以做為進身之階,藉以登上高枝的大功。」
  秦天祥道:「這麼說你真打算……」
  李玉翎道:「除非秦爺待我以誠。」
  秦天祥微一搖頭,道:「我不能承認!也不敢承認,好吧!你去上報場主吧!」
  突然飛起一掌,劈向李玉翎胸口「華蓋」要穴!
  李玉翎一翻腕,輕易地抓住秦天祥的腕脈。
  秦天祥大吃一驚,睜圓虎目驚聲說道:「玉翎,你,你會……』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功凝十成,力能開碑,秦爺分明想滅口,這豈不比承認更好?」
  秦天祥臉色大變,目光發直,失聲說道:「我看走眼了,原來你會武……」
  李玉翎笑道:「而且還不俗,是麼,秦爺?」
  秦天祥虎目厲芒暴閃,冷哼一聲,有腕猛地向下一沉,左掌挺出,威猛無倫地襲向李玉翎右肋。
  李玉翎笑道:「秦爺,您這兩手我防著呢!」
  右掌直切,向前一迎,砰然一聲,秦大樣一掌正擊在李玉翎的右掌上,李玉翎一動沒動,秦天祥自己則悶哼一聲,立即垂下左掌。
  李玉翎含笑說道:「秦爺,想殺我滅口,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秦天祥臉色大變,色如死灰,悲歎一聲道:「壯志未酬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李玉翎,你毀我一人不要緊,你壞了我的大事卻使……」
  又悲歎一聲接道:「事既敗洩,人既落你手,那是我無能,夫復何言,李玉翎,這確是一個進身之階,你拿我去見場主吧!」
  李玉翎微微一笑,鬆了抓住秦天祥腕脈上的那隻手。
  秦天祥一怔道:「李玉翎,你……」
  李玉翎道:「秦爺,我要有邀功領賞之心,昨天當時我就把實情告訴場主了。」
  秦天祥虎目圓睜,道:「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李玉翎道:「很簡單,我並沒有邀功領賞之心。」
  秦天祥道:「那你為什麼要揭破我?」
  李玉翎道:「我有求於秦爺,想跟秦爺作個條件交換。」
  秦天祥詫聲說道:「你有求於我?求我什麼,要跟我作什麼條件交換?」
  李玉翎道:「一句話,我不把秦爺和盤托給場主,但秦爺得保我步步高陞,很快的成為『天威牧場』的重要人物。」
  秦天祥虎目一睜,道:「你想幹什麼?」
  李玉翎道:「人沒有不想登高枝的,是不,秦爺,鯉魚還知道逆流向上,奪身搶躍龍門,何況我李玉翎堂堂七尺鬚眉。」
  秦大樣道:「你很熱衷名利?」
  李玉翎道:「世人奔忙,所為者何?除上上人,誰能脫出名利之外!」
  秦天祥道:「你要知道,在場主面前我只是個下人,並不一定能說得上話…」
  李玉翎道:「我不勉強,願不願意全在秦爺。」
  秦天祥沉默了,半晌始道:「我保證你登上高枝,你便使我平安無事?」
  李玉翎一點頭道:「不錯,我只有這麼一個條件,別無所求。』
  秦天樣道:「真的麼?」
  李玉翎道:「秦爺這話什麼意思?」
  秦天樣道:「我可以保你登上高枝,可是我怎知道你真會保我平安無事?」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秦爺,大丈夫輕死重一諾,一言重九鼎。」
  秦天祥搖頭說道:「事關重大,我剛才說過,我一人生死事小,可是我一身系無數條性命的存亡,我不得不……」
  李玉翎道:「相信與不相信,也全在秦爺。」
  秦天祥沉默了一下,道:「看來我只有相信你,別無選擇。」
  李玉翎道:「秦爺是位明智高人。」
  「高人?」秦天樣自嘲一笑道:「我要是個高人,就不會……」』
  抬眼凝目,話鋒忽轉,道:「玉翎,我看你所以想登上高枝,並不熱衷名利。」
  李玉翎道:「那麼秦爺以為是什麼?」
  秦天樣道:「像你這種,既進了『無威牧場』,就不可能是為名利而來,你必另有所圖,至於是什麼,彼此應該心照不宣!」
  李玉翎笑笑說道:「是麼,秦爺?」
  秦天樣道:「應該不會錯。」
  李玉翎道:「隨秦爺怎麼看吧!其實秦爺只答應條件交換,又何必管那麼多!」
  秦天祥一點說道:「條件交換我答應,只是我要告訴你,這位場主可不是等閒人,他幾乎有過人的一切,像所學、心智、眼光……」
  「謝謝秦爺。」李玉翎道:「秦爺只管照條件行事,別的是我自己的事……」
  秦天樣道:「你要知道,他已看出你不凡了,要不然他不會那麼看重你……」
  李玉翎道:「那並不見得是福,對麼,秦爺?」
  秦天祥搖頭說道:「那很難說,他有很多過人之處,用人尤其有他高明的一套,打個比喻來說,他明知某人來意不善,可是他有辦法讓那人對他死心塌地,賣力賣命……」
  李玉翎道:「那他這一套的確過人,放眼當今,也很少有人能跟他比擬,無如那也要看某人的意志夠不夠堅定,對麼?」
  秦天祥搖頭說道:「據我所知,經他延攬的英雄豪傑難以數計,而這些難以數計的英雄豪傑,起初都有一腔熱血,一顆赤心。」
  李玉翎笑笑說道:「他要是用對付那些人的一套對我,我倒是求之不得,再加上秦爺的保舉,我何愁不能在短時期內躍過龍門,登上高枝!」
  秦天祥道:「躍龍門,登高枝都不難,難只難在四字始終不變。」
  李玉翎凝目笑問道:「秦爺自己如何?」
  秦天樣道:「不瞞你說,我也有好幾次心裡不忍。」
  李玉翎笑道:「到頭來秦爺畢竟還是咬牙狠了心腸。」
  秦天祥道:「要知道,你比我年輕……」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秦爺小看年輕人了。」
  秦天祥一點頭道:「也許你跟別人不同,好吧,我盡力保舉你就是!」
  李玉翎道:「我先謝謝秦爺了。」
  秦天祥搖頭說道:「條件交換,誰都不必謝誰,只是我闖蕩半生,謹慎幾十年,到頭來竟栽在你這年輕人手裡,未免心有不甘。」
  李玉翎笑笑說道:「秦爺仍然小看年輕人。」
  秦天祥微一搖頭道:「我也看出你不同於常人,可是我沒想到你會武,更沒想到你有這麼一身高絕所學,你這年輕的如此,那老一輩的羅老頭兒,就可想而知了,『藏龍溝』近在咫尺,隱有這等高明異人,『天威牧場』竟茫然無知,看來場主他仍然遜人一籌。」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您錯了,秦爺,我跟那位老人家毫無關係。」
  秦天樣道:「毫無關係?你是他未來的乘龍……」
  李玉翎道:「那是私事,秦爺。」
  秦天樣「哦」地一聲道:「什麼是你的公事?」
  李玉翎道:「跟秦爺一樣。」
  秦天樣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幹什麼的,怎麼個來路?」
  李玉翎道:「我正要請教,我雖然不知道秦爺是怎麼個來路,但至少我明白秦爺這麼做並不是私人仇怨。」
  秦天樣神情一震,道:「你錯了,我是為……」
  李玉翎截口道:「秦爺,容我請教。」
  秦天祥搖頭說道:「你不必多問,也不必管那麼多,這就跟我但知條件交換,而不追問你是幹什麼的,你的來路一樣!」
  李玉翎笑問道:「秦爺的意思是也要我這樣?」
  秦天祥一點頭道:「不錯,你我各幹各的,除了交換條件之外,你是你,我是我,毫不相干,互不相犯,這一點……」
  李玉翎沒等話說完便點頭說道:「使得,秦爺,咱們就這麼說定了。」
  秦天祥點頭說道:「就這麼說定了,以後誰成難敗那是他個人自己的事,我不會伸手助你,你最好也來個不聞不問……」
  李玉翎道:「可以是可以,不過秦爺得答應我,短時期內別再動咱們這位場主……」
  「為什麼?」秦天祥道:「你這是伸手管我的事!」
  李玉翎道:「秦爺,射人射馬,擒賊擒王,這話你懂!」
  「我懂!」秦天祥點頭說道:「但這位場主是當世少有的梟雄,在他們之中,身份異常的高,並不是等閒的人。」
  李玉翎道:「我只希望秦爺別動他,要不然的話,秦爺總會有一天露出破綻的。」
  秦天祥微一搖頭道:「好吧!我聽你的就是……」
  站起來接道:「出來不少時候了,咱們再看幾處之後就該回去了。」
  李玉翎跟著站起,道:「秦爺,場主姓什麼?」
  秦天祥道:「他姓宮,叫宮天鶴,總領『熱河』一帶!」
  轉身要走。
  李玉翎伸手一攔,道:「秦爺何必那麼急?」
  秦天祥轉回身來道:「你還有什麼事?」
  李玉翎道:「正是還有事請教秦爺。」
  秦天祥道:「你問吧!我知無不言就是。」
  李玉翎道:「我先謝謝秦爺,我請教,凡是被宮天鶴延攬的人,都會被送到什麼地方去,派什麼用場?」
  秦天祥道:「送到什麼地方去,這很難說,要看被延攬的人能力如何,好的,自然是被送往京裡去,次一點的就被留在『熱河』。」
  李玉翎道:「宮天鶴這牧場裡?」
  秦天祥道:「不,『承德』或牧場一帶。』」
  李玉翎道:「都會派什麼用場?」
  秦天祥道:「自然不外為他們賣力賣命,成為他們殺害忠義之士的工具。」
  李玉翎道:「就『北京』跟『熱河』兩地麼?」
  秦天祥道:「差不多也就這兩個地方了。」
  李玉翎道:「忠義之士遍天下,並不只限於這兩個地方。」
  秦天祥道:「也許還有派往別處的,那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他的那主兒經常來往於這兩個地方之間,這兩個地方特別重要是顯而易見的。」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點頭說道:「謝謝秦爺了。」
  秦天祥道:「你問這幹麼?」
  李玉翎道:「我想先知道一下,自己將來會被派到那兒去?」
  秦天樣道:「你想被派到那兒去?」
  李玉翎道:「北京、承德,那兒都行。」
  秦天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再多問,道:「咱們可以走了嗎?」
  李玉翎道:「隨時可以走。」
  秦天樣沒再說話,轉身行走。
  李玉翎跟在秦天祥身後,又看了幾個地方,看看天已快晌午了,該吃飯了,遂相偕行了回去。
  進了大院子,秦天樣道:「你歇著去吧!我去向場主稟報一聲去。」
  轉身逕自往上房走去。
  李玉翎在背後說道:「謝謝您了,秦爺。」
  遂也轉個身走向了馬廄。
  帳篷前,朱順正寒著臉坐在那兒,一見李玉翎回來,簡直像瞧見了至寶,站起來迎了過來,劈頭便道:「兄弟,你惹了大禍了!」
  李玉翎微愕說道:「怎麼了,朱大哥?」
  朱順指著自己的臉苦笑說道:「你瞧我這半邊臉?」
  他那半邊臉有點腫,紅紅的一個纖小手印,指痕宛然。
  李玉翎雙眉一揚,道:「朱大哥,這是誰……」
  朱順道:「還會誰?大爺,你可不知道那位姑奶奶發多大脾氣,你走了,我倒大霉了,她怪我為什麼不看住你,天知道她怪得有沒道理……」
  李玉翎道:「她簡直是仗勢欺人……」
  朱順忙以指壓唇,道:「兄弟,算了,用巴掌沒用馬鞭,這已經是天大的便宜了,要是馬鞭我這頓晌午飯就別吃了……」
  李玉翎道:「朱大哥,她在那兒?」
  朱順忙道:「兄弟,你要幹什麼?」
  李玉翎道:「找她去,問問她為什麼打人。」
  朱順道:「哎喲,兄弟,你可千萬別問,千萬別,千萬別,這還得了!打人就打了,還要什麼理由,兄弟,咱們吃人家的飯,不能這麼幹,算我倒霉,我認了……」
  李玉翎道:「朱大哥,事是我招來的,卻讓你代我受……」
  朱順一擺手道:「自己的兄弟,說這個幹什麼,誰挨不是一樣,兄弟,你聽我的,千萬別再惹她了,就算為我,行不?」
  李玉翎沒說話,他心裡可真氣,也很不安。
  朱順見他沒說話,當然不放心,當即又道:「兄弟,你還年輕,年輕人血氣方剛,可是……」
  李玉翎道:「朱大哥,別說了,我聽你的就是。」
  朱順笑了,咧著嘴說道:「這才是我的好兄弟,只是……」
  笑容一斂,遲疑著說道:「兄弟,你還是得到她那兒去一趟。」
  李玉翎凝目問道:「怎麼,朱大哥?」
  朱順道:「她剛才臨走的時候交待過了,要你回來之後到她那兒去一趟,要不然我還要倒霉。」
  李玉翎微微揚了揚眉,道:「正好,我這就見見她去。」轉身就走。
  朱順忙一把拉住了他道:「兄弟,你上那兒去,不是在上房!』
  李玉翎道:「不在上房,那她在哪兒?」
  朱順抬手往後指了指,道:「北邊兒有個小湖,風景美的不得了,姑奶奶沒事兒常到那兒去,她說她在那兒等你……」
  李玉翎「哦!」地一聲道:「有多遠?」
  朱順道:「沒多遠,走路約摸得走半個時辰!」
  李玉翎眉鋒微微一皺,要走。
  朱順及時又道:「兄弟,記住,千萬可別再招她……」
  李玉翎道:「我知道,朱大哥放心就是。」扭頭就走了。
  朱順突然叫了他一聲:「兄弟!」
  李玉停了步,回過身來問道:「什麼事,朱大哥。」
  朱順低低地叮囑了一聲:「兄弟,小心啊!」
  李玉翎暗暗很感動,微一點頭,道:「我知道,朱大哥。」
  朱順擺手說道:「沒別的事兒,你去吧!」
  李玉翎扭頭向外走去,一邊走他一邊在想,朱順在「天威牧場」裡的身份只是個馬伕,可說是夠低賤的。
  但是他有一顆善良的心,是個性情中人,難得的血性好人,這種朋友要交,不容失之交臂,放過去。
  朱順所說的那個小湖,就在「天威牧場」的北邊,不遠。
  李玉翎沿著牧場的木柵往北走。
  他剛繞過了一片樹林子,就看見了那個小湖。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55:09

第06章
  湖邊草地上坐著個人兒,她面對著小湖,只能看見她那剛健、婀娜、無限美好的背影。
  清澈的湖水泛起一陣陣的漣漪,圈兒一個接一個地向四下裡擴大,那是她折一枝樹枝在打水。
  朱順沒說錯,也沒誇張,這小湖的景色的確夠美的。
  湖水清澈可見底,周圍細草如茵,像鋪了一圈氈子,樹林子有幾株老樹彎腰,枝葉拂著了湖面。
  她,那無限美好的身影,那身火一般的大紅衣裳,再為這小湖一片翠綠之中添上了鮮艷動人的一抹。
  李玉翎看見了小湖,看見了她,腳步聲夠大的,她不會沒聽見,可是她坐在湖邊沒動,就像沒聽見一般,皓腕擺動,樹枝兒輕拂,仍在玩她的水。
  李玉翎停了步,而旋即他揚了揚眉又走了過去。
  他走到了她身邊,淡淡地開了口:「聽說姑娘找我。」
  人都到了她身邊,她仍坐著沒動.臉沒轉,眼皮也沒抬一下,要說一個大人到了身邊還不知道,那是假的!
  「聽說?」她眼仍望著湖面那一陣陣的漣漪:「聽誰說的!」
  李玉翎道:「姑娘交待了誰?」
  姑娘道:「是我問你,不是你問我。」
  李玉翎道:「朱順告訴我的,他說姑娘在這兒等我,要我到這兒來見姑娘。」
  「沒錯!」姑娘點了點頭道:「我是這麼交待他的,他還對你說了些什麼?」
  李玉翎道:「別的他沒說什麼,可是我看見了別的。」
  姑娘道:「你看見了別的什麼?」
  李玉翎道:「姑娘生了氣,發了威,打了人。」
  「不錯!」姑娘淡然說道:「我是生了氣,發了威,打了他,怎麼樣?」
  「不怎麼樣。」李玉翎道:「誰又敢把姑娘怎麼樣,不過我要告訴姑娘,朱順雖然是個馬伕,可是他並不是天生的低賤,這個地方幹不了,待不下去,他可以另換個地方……」
  姑娘霍然轉過了臉,抬眼問道:「這話是他說的?」
  李玉翎道:「姑娘聽見了,是我說的。」
  姑娘道:「我問是不是他讓你說的?」
  李玉翎道:「我又不是小孩,說什麼話還要人交待麼!」
  姑娘哼了一聲道:「諒他也沒這個膽。」
  李玉翎眉梢兒微揚,道:「姑娘,他或許沒這個膽,可是世上另有敢說話的人。」
  姑娘道:「我知道你膽大,敢說話又怎麼樣,不錯,我打了朱順,你能把我怎麼樣!」
  李玉翎道:「我不敢把姑娘怎麼樣,但姑娘要明白一件事,姑娘的性情跟作風,姑娘自己應該清楚,牧場裡的人雖然表面上不敢把姑娘怎麼樣,可是心裡都明白姑娘是個怎麼樣的人,那對姑娘又有什麼好處!」
  姑娘道:「我不要什麼好處,我這個人就是這樣,天生的這種脾氣,做事向來只隨自己的高興……」
  李玉翎道:「我對姑娘又多認識了一層。」
  姑娘道:「那最好,又怎麼樣!」
  李玉翎道:「至少對姑娘我不敢恭維。」
  姑娘臉色為之一變,但旋即她又淡然說道:「你可知道,朱順是代人受過。」
  李玉翎道:「我不懂。」
  姑娘道:「假如我在當時碰見了你,挨打的是你不是他。」
  李玉翎道:「我仍不懂,我何罪,姑娘?」
  姑娘道:「你的罪過大了,要不然我怎麼會氣得忍不住打人呀!」
  話鋒微頓,抬了抬皓腕道:「別一來就盡說我的不是,坐下來說好麼?」
  李玉翎卓立不動,道:「姑娘面前那有我的坐處。」
  姑娘道:「這兒不是家裡。」
  李玉翎道:「事實上姑娘在這兒是沒有我坐的。」
  姑娘道:「這兒不必拘禮。」
  李玉翎道:「禮固不必拘,但禮不可越。」
  姑娘目光一凝,道:「你是根本不願意坐下來,還是想給我個難堪?」
  李玉翎道:「姑娘明鑒,後者我不敢……」
  姑娘道:「那麼是前者?」
  李玉翎道:「一個下人跟姑娘坐在一起,那是不成體統的。」
  姑娘道:「你不是說,下人並不是天生的低賤麼?」
  李玉翎道:「下人固然不是天生的低踐,可是從古以來人們都把下人看得很低賤,訂了很多的禮來約束他們,使他們永遠不能跟做主人的混為一談。」
  姑娘深深一眼,道:「你很會說話,也的確讀過書,算了,既然你不願意坐下來,我也不勉強你了……」
  李玉翎道:「謝謝姑娘。」
  姑娘道:「你要知道,我這是破例,『天威牧場』裡,你是第一個不聽我的話的人,而怪的是我居然也容了你,這要在別人,『天威牧場』裡的任何一個人,我今天非讓他坐下不可……」
  一頓,接著:「不過話又說回來,要換別人,我也不會讓人坐下了,尤其是坐在我身邊,我面前。」
  李玉翎又是一聲:「謝謝姑娘。」
  姑娘翻了他一眼道:「你只會說謝謝麼。」
  李玉翎道:「事實上這是姑娘另眼看待,我該謝謝。」
  姑娘道:「好會說話的一張嘴……」
  突然接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對你另眼看待麼?」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那也許是因為我能治好姑娘的愛馬。」
  姑娘道:「世上不乏名醫,能治好我的馬的人並不只你一個。」
  李玉翎道:「事實上這附近只有我……」
  姑娘截口說道:「我可以捨近求遠,再說能治好我的馬的人並不是你,而是你那位長輩。」
  李玉翎呆了一呆道:「那就是因為場主垂青厚愛。」
  姑娘道:「我爹是我爹,我是我,他看重的人我不一定看得上眼,我看得上眼的人,他不一定就會喜歡。」
  李玉翎搖頭說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姑娘凝目問道:「你真不知道麼?」
  李玉翎道:「我是真不知道。」
  姑娘搖頭說道:「像你這麼聰明的人,我不信你會不知道。」
  李玉翎道:「事實上我算不得聰明,更不敢欺瞞姑娘。」
  姑娘嬌靨上掠過一絲異樣表情,道:「真不知道就算了……」
  李玉翎道:「那麼姑娘叫我到這兒來是……」
  姑娘道:「你不打算問問,不想知道麼?」
  李玉翎道:「我正想請教……」
  姑娘搖頭說道:「你準是跟我裝傻,我指的不是這,我是說你不打算問問我所以對你另眼看待的原因……」
  李玉翎遲疑了一下道:「姑娘假如願意賜知,我自當洗耳恭聽。」
  姑娘沉默了一下,搖頭說道:「說來你也許不信,其實我自己也說不上個所以然來。」
  李玉翎皺了皺眉,沒說話。
  姑娘低下了頭,轉過臉去用樹枝拂了一下湖水,然後輕輕地說道:「我總以為你會知道,也該知道……」
  李玉翎道:「姑娘,只怕場主會找我……」
  姑娘霍地轉過臉道:「你別想走,人是我叫出來的,我爹他就不會說什麼,再說現在也沒給你派活兒,找你幹什麼,乖乖地給我在這兒耽著,沒有我的話你別想走。」
  李玉翎又皺了眉,問道:「姑娘叫我到這兒,到底是……」
  姑娘道:「我都不急,你急什麼,急也沒有用,我現在還不想說,等到了我想說的時候,也不用你問……」
  李玉翎道:「姑娘,我是個下人,沒那麼多工夫。」
  姑娘變色說道:「你這話什麼意思,沒那麼多閒工夫,那你走好了,沒人稀罕你……」
  「是,姑娘。」李玉翎一欠身,扭頭就走。
  「站住!你敢走!」姑娘突然嬌喝了一聲。
  李玉翎停了步,回身說道:「是姑娘要我走的,我身為下人,焉敢不遵。」
  姑娘驀地躍了起來,揚了揚手中的樹枝,作勢欲抽,但畢竟她沒有揮出去,抽下去,白著臉道:「你這是存心氣我……」
  眼圈一紅,住口不言。
  李玉翎道:「我不敢,姑娘。」
  姑娘跳腳說道:「你還說不敢,我就從來沒有碰見過像你這麼一個人,跟塊死水頭似的,我認識的人多了,見了,見……我是說那些蒙旗裡的,就算是官家那些帶翎的吧!他們那一個不是對我百般討好,唯恐不周,只有你,只有你敢對我這樣兒……」
  她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李玉翎沒說話,一個字也沒說,只凝視著她,不作一聲。
  姑娘發洩了一陣,似乎氣消了不少,人漸漸地也趨於平靜,可是他沒說話,好半天才聽她低低說道:「你看看這湖,美麼?」
  她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李玉翎呆了一呆道:「美,美極了,在這塊地方能有這麼一個美好的小湖,應該說是難得。」
  姑娘道:「喜歡麼?」
  李玉翎道:「那有不喜歡的道理。」
  李玉翎想起了跟秦天祥到過的那條河。
  姑娘轉向湖面,接著說道:「你沒有說錯,在這地方能有這麼一個小湖,的確是很難得,只要我在牧場裡,我在這小湖邊上的時候居多,我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這兒,玩玩水,看看漣漪,消磨了一天,只有在這兒的時候,我覺得比什麼都舒服,沒有憂,沒有愁,沒有那些討厭的……」
  她閉上檀口,沒再說下去。
  李玉翎靜靜地聽著,沒有接話。
  姑娘忽然轉過身來問道:「我說的話,你聽見了麼?」
  李玉翎微一點頭道:「聽見了。」
  姑娘道:「我說了半大,你都聽進了什麼?」
  李玉翎道:「全聽見了,一字沒漏。」
  姑娘眨動了一下美目道:「我都說了些什麼?」
  李玉翎把她剛才說的話又說了一遍,果然是全聽進去了,確實是一個字也沒有漏,姑娘滿意了,放心了,也笑了,笑得很輕微:「你的記性很好,這證明你是個聰明人,也證明你剛才一直在跟我裝傻。」
  李玉翎沒想到她會「舉一反三」,呆了一呆,沒說話。
  姑娘眨動了一下美目,道:「我說對了你,是不是?」
  姑娘淡然一笑,搖頭說道:「我不跟你爭辯了,我有沒說你對,你明白。你明白,這就夠了,現在我要跟你談正事了……」
  目光一凝,接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叫你到這兒來麼?」
  李玉翎道:「剛才我還在問……」
  姑娘道:「這你或許真不知道,在沒到這兒來之前,你上哪兒去了?」
  李玉翎道:「跟秦總管在一起,場主命秦總管帶我到各處走走,順便跟弟兄大夥兒見個面,認識,認識。」
  姑娘道:「秦大樣都帶你上那兒去了。」
  李玉翎道:「該去的地方都去了。」
  姑娘道:「該去的地方?難道『天威牧場』裡還有不該去的地方嗎?」
  李玉翎道:「我的意思是說所有的地方都走遍了。」
  姑娘道:「我爹這『天威牧場』怎麼樣,你看過之後有什麼感想?」
  李玉翎腦海裡盤旋了一下始說道:「『天威牧場』是罕見的大牧場。」
  姑娘道:「『天威牧場』的每個角落你都走遍了,看了這半天,你就只覺得它是個罕見的大牧場麼?」
  李玉翎又想了想她問這話的可能用意,然後說道:「馬匹、牛羊夠多……」
  姑娘突然笑了,她笑的時候十分動人:「馬匹、牛羊夠多,水草也很豐富,是不?」
  李玉翎點頭說道:「不錯,姑娘。」
  姑娘笑笑問道:「你有沒覺得『天威牧場』,跟別的牧場有什麼不同的地方?」
  李玉翎搖頭說道:「『天威牧場』是我生平所見第一個牧場,在此之前我沒有見過牧場,姑娘這一問我無從作答。」這句話答得很夠技巧。
  姑娘偏了螓首,打量了李玉翎一下,道:「真的麼。」
  李玉翎道:「這有必要說假話麼。」
  姑娘微一點頭道:「那我這一句你的確沒辦法作答……」
  一頓,突然接問道:「秦天祥可曾跟你說過什麼?」
  李玉翎心頭微微一震,道:「姑娘是指……」
  姑娘道:「我是問他都跟你說了些什麼?」
  李玉翎訝然說道:「姑娘問這……」
  姑娘道:「沒什麼,沒話找話,隨便問問。」
  李玉翎當然明白絕不是這麼回事,當即說道:「秦總管每到一處總會把那一處對我詳加介紹一番,要我好好幹,好好跟弟兄們相處,只要勤快賣力,場主不會虧待我的……」
  姑娘道:「就只這些麼?」
  「還有。」李玉翎道:「秦總管還告訴我場主是個大好人,是位大英雄,大豪傑,我看得出來,他對場主敬佩得不得了。」
  姑娘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又問道:「還有麼?」
  李玉翎想了想,然後說道:「秦總管還問過我的家世,別的沒說什麼?」
  姑娘眨動了一下美目,道:「真的沒了麼?」
  李玉翎道:「我怎敢騙姑娘,難道秦總管還會對我……」
  姑娘道:「他可曾說了我什麼?」
  李玉翎明白姑娘只是掩飾,真意不在此,但他卻故作恍悟之態地道:「原來姑娘只是想知道秦總管對姑娘……」
  姑娘點了點頭,「嗯」了一聲道:「我想知道他是怎麼說我的。」
  李玉翎道:「秦總管並沒有說姑娘什麼……」
  姑娘雙眉一揚道:「你騙我,我不信!」
  李玉翎一臉猶豫之色,道:「其實……秦總管只說姑娘脾氣壞了些,只是那是場主對姑娘寵愛過甚,姑娘的人倒是個好人,難得的巾幗奇英。」
  姑娘兩眼微睜,道:「真的麼,他是這麼說我的麼?」
  李玉翎道:「我是句句實話,有一句說一句,姑娘要是不信,盡可以去問秦總管……」
  「廢話!」姑娘白了他~眼,嗔道:「我要能問他還用問你麼!」
  李玉翎呆了一呆,赧然失笑:「說得是,只是我說的都是實話。」
  姑娘搖頭說道:「我不是不相信你,我自己知道,秦天祥背著我決不會說我的好話。」
  李玉翎訝然說道:「姑娘,那為什麼?難道姑娘得罪過他。」
  「正是!」姑娘道:「我常得罪他,我在我爹面前不知道說過多少次,要我爹別用他,誰知道我爹根本就不聽我的,對他信任得不得了……」
  李玉翎道:「姑娘為什麼進言場主,要場主別用秦總管,難道秦總管得罪過姑娘?」
  姑娘搖頭說道:「那倒沒有,他也不敢,其實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我只是覺得他這個人不像什麼正派人……」
  李玉翎詫聲說道:「那怎麼會,我看秦總管人挺好的……」
  姑娘白了他一眼,嗔道:「你懂什麼,看人我看得多了,給了你什麼好處你幫他說話。」
  李玉翎道:「我說的是實話……」
  「知道你說的是實話!」
  姑娘又道:「你根本就不會看人,你讀的書也許不少,可是看人一途你絕比不上我……」
  李玉翎搖頭說道:「不管怎麼說,姑娘這說法我不敢苟同。」
  姑娘道:「你認為他是個好人?」
  李玉翎道:「也許我認識還淺,不過他跟了場主該多年,場主認識他總夠深,場主看人也不會不如姑娘……」
  「那可難說!」姑娘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爹他是個老好人,從來就不留意,從來就不考慮那麼多。」
  天知道,不是姑娘對乃父不夠瞭解,便是做女兒的幫親爹說話,再不就是做女兒的總認為自己的爹是世上最好的好人。
  李玉翎道:「姑娘究竟認為秦總管有什麼地方不夠正派?」
  姑娘搖頭說道:「我也說不上來,我總覺得他一舉一動有點鬼祟……」
  李玉翎心裡明白,一定是秦天祥行事不夠穩健,不夠小心,招得心細如髮的姑娘動了疑,他搖頭說道:「秦總管一天到晚跟著場主,他要是有什麼,場主不會不知道,不會看不出來。」
  「別說了。」姑娘道:「你不知道我爹這個人,我告訴他他都不信,非但不信還罵我多疑,你說氣不氣人?」
  李玉翎心想:氣人?這才是高明人物老江湖,姑娘,你比你那位爹差多了。
  當即說道:「我看場主不是糊塗人,總管一職非同小可,秦總管要不是博得場主的十分信任,場主不會委此重職,把牧場裡的大小事全交給了他。」
  姑娘道:「壞就壞在這兒,希望我是多疑,萬一他真是這麼個人,有什麼居心,這不是怕人的陰事兒麼?」
  李玉翎道:「話是不錯,可是我也覺得……」
  姑娘道:「你覺得他不會是個什麼不正派的人物,是不?」
  李玉翎點頭道:「事實如此,這是我的看法……」
  姑娘道:「他準是給了你什麼好處……」
  李玉翎道:「姑娘,這話可不能隨便說……」
  姑娘道:「他要是沒給你什麼好處,為什麼你老幫他不幫我。」
  李玉翎道:「姑娘,我是以事論事,我進牧場日子還淺,跟誰也沒親沒故,也談不上有什麼交情,我會幫誰不幫誰?」
  姑娘道:「跟誰也談不上交情?」
  李玉翎道:「難道這不是事實?」
  「朱順呢?」姑娘接下又道:「他怎麼說,我打了他一下,你就跑來氣勢洶洶的問罪,瞧你那模樣很不得能一口吃了我……」
  李玉翎道:「姑娘,氣勢洶洶兩字不妥,我是個下人,要說吃誰我更不敢,我只是覺得朱順沒犯什麼該打該罰的過錯。」
  「誰說的?」姑娘道:「他就是犯了我該打的過錯,要不我怎麼會打他!」
  李玉翎揚了揚眉道:「那麼我請教,朱順他究竟犯了什麼?」
  姑娘道:「你把話扯遠了,如今我不跟你談這個,我叫你到這兒來也不是為這,我要你替我做點事,你願意不願意?」
  李玉翎道:「姑娘要我做什麼事?」
  姑娘搖頭說道:「你先別問,只告訴我願意不願意。」
  李玉翎道:「我是個下人,姑娘要有吩咐,我自當盡心盡力,還有什麼願意不願意的,我進『天威牧場』來就是來幹活做事的,場主垂愛,看得起我,給我吃住,我當然該為他做事。」
  姑娘搖頭說道:「這事跟我爹沒關係,跟『天威牧場』也沒關係,這是我個人的事。」
  李玉翎道:「姑娘總是主人。」
  姑娘道:「從現在起,你我之間沒有主下之分,我把你當朋友,當知己,希望你把我也當朋友、當知己。」
  李玉翎道:「姑娘,這越禮,我不敢。」
  姑娘道:「又是禮,你這麼俗麼!」
  李玉翎道:「姑娘,這跟那個俗字無關,這是禮,這是古來無人能改變,無人能廢棄的禮、傳統。」
  姑娘道:「你我之間不談這個。」
  「不行,姑娘。」李玉翎搖頭說道:「人與人之間相處不能沒那個禮字,要不然那就亂,君臣、父子、夫妻、兄弟、朋友之間各有各的禮……」
  「瞧你!」姑娘嗔聲說道:「對我搬出來這一套幹什麼,難道我不懂麼?我的意思只是說你我之間不分主下,不必拘……」
  李玉翎剛要張嘴說話,姑娘已然瞪眼跺了腳:「你就天生的是個下人,天生的那低賤命麼,你就不能把我當朋友,當知己看待麼?」
  「不,姑娘。」李玉翎道:「我讀的是聖賢書,只是不願逾越那個禮字。」
  「那好。」姑娘賭氣地道:「你既然堅欲分主下,我有所吩咐,就是蹈湯赴火,你也得給我去做……」
  李玉翎道:「那不一定,姑娘。」
  姑娘冷冷說道:「為什麼不一定。」
  李玉翎道:「那要看是什麼事。」
  姑娘道:「無論什麼事。」
  李玉翎微一搖頭道:「那不行,正正當當的事,在所不辭,要是作奸犯科…」
  姑娘道:「這就不超禮了麼?」
  李玉翎道:「我不信姑娘不懂禮字的真諦。」
  姑娘白了他一眼道:「你盡可以放心,沒人讓你去作奸犯科。」
  李玉翎道:「那我自當盡心盡力。」
  姑娘道:「我要你接近秦大樣,留意他的一舉一動。」
  李玉翎目光一凝道:「姑娘是要我監視他?」
  姑娘點點頭:「願意麼?」
  李玉翎道:「姑娘,牧場之中不乏精明幹練的……」
  姑娘搖頭說道:「他們沒有一個是我的朋友,我的知己。」
  李玉翎道:「姑娘,我進牧場不過半天一夜……」
  姑娘道:「夠了,認識一人並不一定非一段長日子不可。」
  李玉翎道:「姑娘就那麼相信我?」
  姑娘道:「要不我為什麼把這件事交給你,我覺得你這個人正直、剛強,不亢不卑,唯有這種人才能在我面前直言是非曲直,不偏不倚。」
  這一點她是看對了,李玉翎確確實實是這麼個人,「老爺嶺」上五年,他學的就是這個。
  李玉翎腦海裡盤旋了一下,然後說道:「這件事不能說不正當,我該盡心盡力,只是我有個條件……」
  姑娘呆了一呆道:「怎麼,你還有條件?」
  李玉翎點點頭說道:「不錯,我有個條件。」
  姑娘道:「這又是什麼禮?」
  李玉翎道:「這跟禮無關,常言說得好:『沒有功勞有苦勞』我不敢說必有功勞,但苦勞總是有的,姑娘焉可不一酬我這必有的苦勞?」
  姑娘笑了,笑得很輕微道:「你會說話,這麼說你這條件算是向我索酬。」
  李玉翎道:「向姑娘索酬的是我,但身受這酬的卻是別人。」
  姑娘訝然說道:「是別人?這算什麼。」
  李玉翎道:「很平常,請姑娘把該給我的酬勞轉付給別人就行了。」
  姑娘道:「是誰?你要我把酬勞給誰?」
  李玉翎道:「朱順。」
  姑娘一怔,道:「朱順?」
  李玉翎道:「是的,姑娘。」
  姑娘忽然睜大了美目,道:「我明白了,你這是要我……」
  李玉翎道:「主下有別,尊卑有分,我不敢讓姑娘向他賠罪致歉,只有請姑娘用這法子算是對他的一點撫慰。」
  姑娘一搖頭,道:「這算什麼,簡直……我不能答應。」
  李玉翎道:「我不敢勉強姑娘,那就作罷論。」
  姑娘道:「你的意思是說……」
  李玉翎道:「我願意冒觸怒姑娘之險,落個抗命之名,隨時準備走路。」
  姑娘叫道:「你這是為別人……」
  李玉翎道:「姑娘說的,他代我受過,我心有不安。」
  姑娘道:「那……我給你酬勞,你再把這份酬勞給他……」
  李玉翎道:「要能這樣我就不跟姑娘提了。」
  姑娘道:「為什麼不能這樣?」
  李玉翎道:「打人的是姑娘,不是我。」
  姑娘睜大了美目道:「這麼說你還是要我給他賠不是……」
  李玉翎道:「難道不該?姑娘不必提那件事的,隨便找個借口都行,我已經顧了姑娘的顏面……」
  姑娘叫了起來:「簡直胡鬧,這還叫顧我的顏面。」
  李玉翎道:「事實如此,姑娘,而且有前例可循。」
  姑娘詫聲說道:「有前例可循?有什麼前例可循?」
  李玉翎道:「古來多少為人君者,假如錯罰了臣子他就會用這法子,人君都能這麼做,姑娘為什麼不能。」
  姑娘道:「我就是不能,皇上是皇上,我是我……」
  李玉翎淡然說道:「那麼姑娘原諒,我說過……」
  姑娘嬌喝說道:「李玉翎,你敢!」
  李玉翎道:「我既然準備隨時走路,別的還怕什麼。」
  姑娘道:「你何必為別人跟我過不去……」
  李玉翎道:「姑娘說的,他是代我受過,這過要是他自己的,我可以不聞不問……」
  「說得好。」姑娘道:「恐怕你仍要作不平之鳴。」
  李玉翎倏然笑道:「姑娘說對了,看來姑娘已經很瞭解我這個人了。」
  姑娘沒說話,好半天突然一點頭道:「好吧!我答應你,要知道,這是絕無僅有的一次……」
  李玉翎道:「我知道,我感激。」
  姑娘深深一眼道:「別說那麼好聽,嘴裡說感激,你心裡還不知道把我看成怎麼樣的一個女兒家呢!」
  李玉翎道:「八個字,姑娘,絕代紅粉,巾幗奇英。」
  姑娘道:「真的麼?心裡頭的話?」
  李玉翎道:「句句由衷,字字發自肺腑。」
  姑娘美目中閃耀起異采,道:「謝謝你,玉翎,別人這麼說我那沒什麼,我聽得也夠多,這話從你嘴裡說出來,那就絕然不同,我愛聽,也相信,更知足…」
  李玉翎神情微微震動了一下道:「姑娘要是沒有別的事兒……」
  姑娘道:「誰說的?想走了?不行,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李玉翎道:「姑娘還有什麼話?」
  姑娘道:「多了,三天三夜也聽不完,沒我的話你就別想走,幹什麼這麼急呀!有誰等你了,還是怕我吃了你呀!」
  李玉翎道:「一沒人等我,二也不怕誰吃了我,只是我出來太久……」
  姑娘道:「怕什麼,你是在這兒陪我,是我叫你來的別說就這麼一會兒,就是三天三夜也沒人敢說什麼!」
  李玉翎道:「姑娘,話不是這麼說,場主留下我是要我替牧場幹活兒的,並不是要我陪姑娘談心聊天的。」
  一句話頂了姑娘,傷了姑娘的心,姑娘的臉上變了色,但怪的是她沒發作,頭一偏,悄聲問道:「要是呢?」
  李玉翎淡然說道:「世上不乏富家公子,江湖俊彥,也正如姑娘所說,姑娘認識的貴公子不少,那絕輪不到我。」
  姑娘臉色又一變,但她仍悄聲笑問道:「為什麼輪不到,說個理由我聽聽。」
  李玉翎道:「姑娘知道,李玉翎出身鄉隅,貧寒無立錐之地,從小到處流離,無親無故,是個人人瞧不起的孤兒,至今更了然一身,只能幹些賣力氣的粗活兒,這輩子能有多大出息……」
  「夠了!」姑娘身子發抖,臉發白,顫聲說道:「你,你,你,李玉翎,你就看我是那種人麼?我要是那種人,大可找那些富家公子、貴官、俊彥去,用不著千方百計,厚著臉皮的接近你……」
  李玉翎道:「姑娘錯愛,我只有感激……」
  姑娘淒然搖頭道:「沒人讓你感激……」
  目光忽地一凝,道:「這麼說,你知道我的心意?」
  李玉翎苦笑說道:「姑娘,我並不是塊木頭。」
  姑娘道:「那你為什麼跟我裝傻?」
  李玉翎道:「姑娘應該已經明白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56:39

  姑娘道:「我明白,我明白你只會傷人的心!」
  李玉翎道:「姑娘,事非得已……」
  姑娘道:「有什麼不得已的!」
  李玉翎道:「我一無可取,對姑娘大不相宜。」
  姑娘道:「要怎樣才相宜,你以為非得家大業大,非得江湖上出了名,非得沾上個官家才相宜,我不說了麼,我要是那種人……」
  李玉翎道:「姑娘或許不是那種人,可是我……」
  姑娘道:「你怎麼樣?」
  李玉翎道:「我不敢誤人。」
  姑娘道:「你可知道在我眼裡你是個怎麼樣的人麼?」
  李玉翎道:「姑娘,你我相識日淺……」
  姑娘道:「我剛才怎麼說的,非得十年八年不成麼!」
  李玉翎搖頭說道:「十年八年固然不必,真要十年八年,大好年華已逝,至少也得個長時間……」
  姑娘道:「我認為有一眼已經是夠了,我認識的人不少,也都不是一天兩天,可是我看他們才真正一無可取……」
  李玉翎道:「姑娘,像我這麼個人,又有什麼可取之處?」
  姑娘道:「多了,你的談吐,你的氣質,你的見解,你的為人,你的做事,你的性格……還有,也許我跟你有緣……」她低下了頭。
  李玉翎苦笑一聲,沒說話。
  姑娘低著頭低低說道:「你聽見了麼?」
  李玉翎道:「姑娘,我聽見了。」
  姑娘道:「你怎麼說?」
  李玉翎道:「姑娘日後會懊悔的……」
  姑娘道:「那是我的事,如今你怎麼說?」
  李玉翎道:「也許姑娘還不知道,我已經訂了親……」
  「怎麼?」姑娘一怔,道:「你已經訂了親了,是誰家的姑娘?」
  李玉翎道:「就是那位羅老人家的女兒……」
  姑娘訝然說道:「就是羅老頭兒的女兒……」
  李玉翎點點頭說道:「是的,姑娘。」
  姑娘瞪著美目道:「我不信,你可別騙我。」
  李玉翎強笑說道:「這是什麼事,能隨便說麼!」
  姑娘沉默了,緩緩地低下頭去,半晌才聽她問道:「這是什麼時的事?」
  李玉翎道:「前不久,才二天。」
  「才兩天!」姑娘猛然揚起螓首,道:「玉翎,你沒有騙我?」
  「怎麼會,姑娘。」
  李玉翎道:「姑娘要是不信,盡可以派個人到羅家問問去!」
  姑娘搖頭說道:「我倒不是不信……才兩天,怎麼這麼巧,我只不過遲了兩天,要是早兩天……這麼說你我相見晚了……」
  李玉翎想說些什麼,但他口齒啟動了一下,始終還是沒說話。
  姑娘卻問了他這麼一句:「你說,是不是晚了?」
  李玉翎遲疑了一下道:「該是,姑娘。」
  姑娘眼圈兒一紅,美目中倏現淚光,道:「我的命實在夠苦的。」
  李玉翎心中大感不忍,在這時候,他的心夠軟的,何況他還沒碰見過這等陣仗,他忙道:「姑娘……」
  姑娘搖了頭,道:「有些事你不知道,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天生的命薄、命苦……」
  李玉翎道:「姑娘,這不能就算命苦……」
  「怎麼不能算?」姑娘道:「要怎麼才能算命苦,你別以為我是『天威牧場』場主的女兒,家大業大,嬌生慣養,想要什麼有什麼,日子過得一定很愜意,很舒服。我知道,凡知道我的人,沒一個不這麼看的,其實,我的日子過得並不舒服,並不快樂,我寧願生長在尋常人家,做個平平凡凡的女兒家。」
  李玉翎腦中盤算了一下,道:「姑娘還有什麼不快樂,不如意的事麼?」
  「怎麼沒有!」姑娘道:「我沒有一天快樂,沒有一天如意,像……你不知道,我也不能說,我只能告訴你,自從你來了之後,我才知道什麼叫快樂,說了你也許不信,要是你叫我跟你走,天涯海角我都願意去,過再苦的日子,那怕是喝涼水我都心甘情願,可是誰知道已經遲了……」
  李玉翎暗中好不詫異,心想:難道說她不滿意她爹的作為,還是故意作態哄騙他的,當下他詫聲問道:「姑娘,這是為什麼?』
  姑娘搖頭悲笑道:「你不知道……」
  李玉翎道:「我就是不知道才問!」
  姑娘道:「那當然,要知道你就不問了,可是……」
  淒然一笑接道:「我不能說……」
  李玉翎道:「我記得剛才姑娘曾許我為知己。」
  「不錯!」姑娘點頭說道:「我把你當做我的知己,可是……」
  微一搖頭道:「別問了,就是知己也不能說。」李玉翎還想再試探,再問,可是他還沒張嘴,姑娘已然搖頭說道:「好了,玉翎,你我相見恨晚,這也許是我的命,也許是你我的緣份僅止於此,從今後不再提這件事了,萬般皆天定,半點不由人,就讓我憂愁、鬱悶、命苦一輩子吧!我只恨,恨我為什麼生在官家…」
  李玉翎還想問,姑娘又搖了頭,幽怨地說道:「我求你,玉翎,別問,現在別問,只要你在牧場待久之後你就會知道了,不過也難說,也許你永遠不會明白,希望你還是別明白的好,這些事沒什麼好知道的,不知道心裡還淨些……」
  李玉翎道:「姑娘,我在牧場也待不久的。」
  姑娘訝然說道:「你在這兒也待不久?為什麼!」
  李玉翎揚了揚眉道:「男子漢,大丈夫,志在四方,姑娘以為我能老在牧場裡待下去,居人下,干粗活終一生麼?」
  姑娘美目微睜,凝視著玉翎老半天才道:「我沒有看錯你,有多少人巴不得進『天威牧場』,只能進『天威牧場』,那怕讓他干最下等的活他都願意,只憑你這句話,就知道你跟一般人不同……」
  李玉翎笑笑說道:「姑娘誇獎了,也許我這個人過貪不知足。」
  「不!」姑娘道:「這叫胸懷大志,不能叫貪,不能叫不知足,要是在這方面知足的話,那就成了沒出息了……」
  李玉翎道:「要是過於不知足,那就未免野心太大了。」
  姑娘倏然而笑,笑得很爽朗,很動人:「說得也是,不過我看你不是野心太大的人。」
  李玉翎道:「這見得,姑娘。」
  姑娘搖頭說道:「我說不上來,總之一句話,我不會看錯你的,我也有把握不會看錯任何人。」
  李玉翎道:「但願姑娘看對了……」
  姑娘突然問道:「玉翎,你的宏志在於那一方面,你想幹些什麼?」
  李玉翎道:「我不是讀書人,但我有諸葛武候所說君子之儒深及於當時,名留於後世的宏願……」
  姑娘悚然動容,瞪大了美目道:「好志向,玉翎,我還低估了你,你讓我敬佩……」
  李玉翎赧然一笑道:「也許是磨嘴皮,說說而已,像俗話所說,天橋的把式,只說不練。」
  姑娘笑了,笑得好美,好甜,旋即她斂去笑容,正色地搖頭說道:「不會的,玉翎,我知道不會。」
  李玉翎突然說道:「我這些話姑娘最好別給我說出去!」
  姑娘眨動了一下美目,道:「怎麼?」
  李玉翎道:「像我這麼一個人,說這種話,未免太以不襯,我怕人家會笑我癲狂。」
  「癲狂?」姑娘道:「誰笑你癲狂誰才是真癲狂,昔日韓信三餐不繼,衣難蔽體,落魄如此,一旦風雲起,他還不是直上青雲。」
  李玉翎道:「也幸虧有個識英豪的內蕭何。」
  「不然,玉翎。」姑娘道:「大才不會長久埋沒,明珠不會永遠陷於泥沙之中的。」
  李玉翎道:「謝謝姑娘。」
  姑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問道:「離開『天威牧場』後,你打算上那兒去,幹些什麼?」
  李玉翎道:「上那兒去,我還沒有打算,因為預先的打算並不是一成不變的,那要看屆時的情形,至於我想幹些什麼……」
  淡然一笑,接道:「我讀過幾年書,天賦一身力氣,姑娘看我還能幹什麼?」
  姑娘美目一睜,道:「你想在仕途上求發展,博一個朱紫……」
  李玉翎道:「談仕途,就憑我讀這幾年書也許不夠……」
  姑娘道:「我是問你是不是這意思?」
  李玉翎目光一凝,道:「姑娘可記得班定遠的幾句話?」
  姑娘美目睜得更大,臉色微變,道:「記得,這麼說你果然……」
  李玉翎道:「只求燕然勒銘,名垂青史。」
  姑娘的臉色連續變了好幾變,沉默了良久才緩緩說道:「你的志向要是真在此,我可以幫你個忙,助你一臂之力……」
  李玉翎「哦」地一聲道:「姑娘能幫我什麼忙?」
  姑娘道:「剛說過,我認識的貴戚不少,只要我在他們面前說一句,讓你脫去這身布衣諒還不難。」
  李玉翎微一搖頭,淡然而笑:「謝謝姑娘,姑娘的好意我心領。」
  姑娘道:「怎麼,你不願意?」
  李玉翎道:「我要靠自己,我不願意靠關係。」
  姑娘倏然一笑,美目微轉,道:「看不出你的脾氣還挺硬的呢!」
  李玉翎道:「我有一身既硬又臭的傲骨。」
  姑娘笑笑說道:「既然這樣,我不願意太勉強,凡事靠自己也好,別讓人說你是靠裙帶關係得以飛黃騰達的,你有一身傲骨,你會受不了的。」
  姑娘現在不難受了,不但嬌靨上已看不出那淒楚幽怨的神色,而且居然能笑,完全跟個沒事人兒一般。
  李玉翎暗暗不免有點納悶,可是他心裡又有幾分明白,姑娘之所以如此,似乎是他說的心計生了效。
  當即他道:「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願意靠關係。」
  姑娘微微一笑,突然問了這麼一句:「你是跟我說著玩兒的,還是當真?」
  李玉翎道:「姑娘是指……」
  姑娘道:「指你的志向,指你的打算。」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姑娘以為我是說著玩兒的麼?」
  姑娘道:「是我問你,不是你問我。」
  李玉翎道:「我為什麼要跟姑娘說著玩兒,似乎沒這個必要。」
  姑娘道:「這麼說來,是當真的了?」
  李玉翎道:「自然是當真的。」
  姑娘笑了,笑得不像剛才那麼爽朗,那麼美,那麼甜,看上去讓人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受:「你要知道,一個人有宏志,不一定非在仕途打算不可,在別的途徑上一樣地可以深及當時,名留後世。」
  李玉翎心裡一跳,道:「姑娘是指……」
  姑娘遲疑了一下道:「你知道,那途徑很多……」
  李玉翎道:「我知道,可是我認為別的途徑都不如在仕途容易,我不求聞達,不求顯赫,只求有一番轟轟烈烈的作為……」
  姑娘美目中泛起了一種異彩,道:「那就更不必走上仕途。」
  李玉翎抬頭說道:「姑娘,我的志向是操戈縱騎,馳騁疆場,上效那班定遠、衛青、霍去病,威震邊陲,驚破胡膽,勒銘燕然,名傳千古……」
  姑娘道:「那得會武才行,單憑幾斤蠻力是不夠的。」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姑娘許我為知己,我不瞞姑娘,在回『藏龍溝』之前,我一直在外間飄蕩、浪闖,其間我接觸過各色各樣的人,因之那十八般武藝我也學過幾年……」
  姑娘美目一睜,道:「怎麼,你會武?」
  李玉翎道:「可不是江湖能人那種高來高去,軟硬功夫那種武。」
  姑娘道:「也差不到那兒去,早先怎麼沒聽你說。」
  李玉翎笑笑說道:「沒人問我,我提這個幹什麼,自誇!炫耀!今天要不是姑娘許我為知己,要不是話說到了這兒,我還不會說的。」
  姑娘道:「這麼說你文武雙全。」
  李玉翎道:「書讀過幾年,武也學過幾年,要說文武雙全,我不敢當,較諸當年的班走遠諸位還差得遠。」
  姑娘道:「別跟我客氣。」
  李玉翎道:「我說的是實情,我這個人向來有多少說多少。」
  姑娘道:「不管怎麼說,你文武兼備,那究竟比讀幾年書,憑幾斤蠻力要容易些。」
  李玉翎笑笑說道:「這是姑娘的看法,我要是投軍去,還不知道人家看得上眼,看不上眼呢!」
  姑娘目光一凝,道:「那要看你真有多少了。」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在八旗裡干個『都統』應該是綽綽有餘的。」
  姑娘美目一睜,道:「都統!」
  李玉翎道:「副都統、參領、佐領,我不屑一顧。」
  姑娘叫道:「你很了不得嘛!」
  李玉翎道:「不過一個都統而已。」
  姑娘道:「你還想幹什麼?」
  李玉翎道:「論遠,我願效班、霍、衛,說近,我願意學學故年羹堯大將軍。」
  姑娘道:「好大的口氣……」
  話鋒忽轉,接道:「你想學年羹堯。」
  李玉翎道:「是的,姑娘。」
  姑娘道:「你可知道年羹堯的下場。」
  李玉翎點頭說道:「小時候聽過,老一輩的人總拿年大將軍的事跡當故事說,每一個小孩子都愛聽,而且百聽不厭。」
  姑娘道:「那麼我問你,年羹堯落了個什麼下場?」
  李玉翎道:「年大將軍死在『血滴子』之手,這就是說皇上賜死。」
  姑娘道:「年羹堯貴為大將軍,握重兵,掌典符,顯赫一時,紅極一時,滿朝文武,便連皇上都為之側目,你可知道他後來為什麼落得那個下場麼?」
  李玉翎道:「據說他後來生心反叛……」
  姑娘抬頭說道:「那只是君治要犯的一個借口,主要的原因在於功高震主人君所忌八個字,壞就壞在他握重兵,掌虎符,顯赫一時,紅極一時,滿朝文武,便連皇上都為之側目,年羹堯不解此,宜其殺身之禍,自古忠臣如蕭韓,俱遭走狗之烹,軍法森嚴,令出唯行,原是為將者之得意事,然後專權寄閫,知人無任者,自古明主曾有幾人,況且那位主子天性忌刻,為人臣者自古有鳥盡弓藏之歎,年羹堯未免太不知機了。」
  這一番話聽得李玉翎心頭連霞,容顏連動,姑娘把話說完,他淡然一笑,立刻接口說道:「姑娘說的都是事實,令人無從否認,無從辯解,但若論為人臣者知機一點,少露點鋒芒不就沒事了麼。」
  姑娘抬頭說道:「疆場殺敵,汗馬功勞,被擢升在所必然,到後來也必然顯赫紅極,權勢而言,擁握重兵,掌虎符,也必然會形成功高震主,人君所忌的局面……」
  李玉翎道:「姑娘的說話未免流於偏激,要知道古來重臣人將名傳青史,畫圖凌煙閣的也不乏人。」
  姑娘道:「那畢竟不多。」
  李玉翎道:「好在我並不求聞達,不求顯赫。」
  姑娘抬頭說道:「只怕到時候由不得你。」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那要看人,姑娘。」
  姑娘看他一眼道:「既然這樣,那我就不便多說了,你我的談話到此為止,記住,別忘了我托你的事。」
  李玉翎道:「不敢當,姑娘,那是吩咐,是交待。」
  姑娘微微一笑道:「隨你怎麼說都行,只別忘了就行。」
  李玉翎道:「不會的,姑娘,我自當盡心盡力……」
  微一欠身道:「姑娘,我告退了。」
  姑娘淡然說道:「你走吧!我還要在這兒坐一會兒。」
  李玉翎道:「姑娘,天色不早了……」
  姑娘笑笑說道:「忘了,我只有在這兒的時候才能忘卻一切。」
  李玉翎道:「那我走了,還請姑娘早些回去。」
  姑娘道:「你走吧,爹要問起,你就說我在這兒好了。」
  李玉翎應了一聲,轉身行去,他有點輕鬆,因為他畢竟擺脫了一件該擺脫的,可是他心裡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第07章
  李玉翎回到馬廄前,見著了朱順,朱順自然免不了問,他說了該說的,瞞了該瞞的,朱順好生感激,一個勁兒地謝個沒完。
  天黑了,「天威牧場」裡上了燈,遠看一點一點地,數也數不清,站在近處看「天威牧場」簡直就像華燈初上的小城鎮。
  吃過飯沒事兒,外邊兒涼快,牧場裡的弟兄們,三五成群,數個一堆,坐在一塊兒天南地北的聊天。
  到處是粗擴,豪放,可有點放肆的笑聲。
  場主官天鶴父女倆住的上房裡,燈特別亮,可是聽不見人聲,也聽不見笑語,靜悄悄的。
  總管秦天祥那間屋也亮著燈,但沒上房屋的燈亮,窗板上映著一個人影,在桌前,燈下,秦天祥似乎在看書。
  李玉翎一路含笑點頭打著招呼到了秦天祥所住那間屋門前,抬手輕輕地叩了幾下門。
  院子裡,那一堆堆的弟兄們目光都投向了他,指指點點地似乎在議論李玉翎,李玉翎沒留意。
  房裡響起了秦天祥的問話:「誰呀?」
  李玉翎立刻應道:「秦爺,是我。」
  秦天祥「哦!」地一聲道:「是壯子,等等,我給你開門。」
  窗上的人影把一冊東西放進了抽屜,隨即站了起來。
  門開了,秦天樣當門而立,深深看了李玉翎一眼,道:「進來吧!」
  李玉翎行了進去,秦天祥隨手又拴上了門,投上門後,他過茶几兩邊的椅子上讓客。
  「請坐。」
  李玉翎沒動,目光落在窗下的書桌上,書桌上除了文房四寶跟幾冊書外,別的沒什麼礙眼東西,他道:「怎麼,秦爺在用功。」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活到老,學到老,學無止境,白天忙得不可開交,只有在晚上有這麼一會兒空閒,隨便拿本書翻翻,開卷總是有益的,不管看多少。」
  李玉翎轉過眼道:「這麼說我耽誤了秦爺的寶貴時光。」
  秦天祥笑笑沒說話,走到牆角倒了一杯茶,端過來放在了茶几上,這才說道:「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比較起來,我耽誤這麼一會兒是太以值得的。」
  茶倒來了,李玉翎不得不退後幾步遠離那張書桌,坐在了茶几旁客位上,秦天祥跟著坐了下去。
  坐定,秦天祥一雙目光凝聚在李玉翎臉上,問道:「李爺折節枉顧,絕非無因。」
  李玉翎含笑說道:「不敢,我特來奉知一件事,請教幾件事。』
  秦天祥道:「李爺有什麼要踢知的。」
  李玉翎道:「我跟宮姑娘作過一席長談……」
  秦天祥道:「在小湖邊兒上。」
  李玉翎道:「秦老怎麼知道。」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這『天威牧場』至大,她卻只有那麼一個去處,她在外面的時候多,要一回來只有那小湖邊兒上才能找到她的人。」
  李玉翎道:「看來秦爺很留意她。」
  秦天祥道:「當然,這是我的任務,其實,這麼多年了,誰還不知道誰麼?牧場裡的弟兄們都知道。」
  李玉翎轉了話鋒,道:「在這席長談中,她跟我提起了秦老。」
  秦天祥「哦!」地一聲道:「這倒很出我意料之外,她跟李爺談了我些什麼?」
  李玉翎道:「宮姑娘不是等閒女子,她法眼獨具……」
  秦天祥神情微微一震道:「她看破了我。」
  「那倒沒有。」李玉翎道:「她只是對秦老起了疑。」
  秦天祥神情微鬆,道:「她對我起了疑,我有什麼地方惹她起疑的。」
  李玉翎道:「那只有問秦老自己了。」
  秦天樣道:「我自問夠小心的,這麼多年來連宮天鶴都……」
  李玉翎道:「我不是說過了,宮姑娘法眼獨具。」
  秦天樣沉默了半晌,始道:「李爺,就是這麼還有麼。」
  李玉翎道:「秦老,這還不夠讓人心驚膽戰的麼?」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李爺,你別小看秦天祥,還不至於。」
  李玉翎道:「秦老有一腔俠明,請再聽聽這個,她要我接近秦老,監視秦老。」
  秦天樣神情一震,也一怔,道:「怎麼,她要李爺接近我,監視我。」
  李玉翎道:「秦老敢莫不信。」
  「不。」秦天祥抬頭說道:「她既然對我起了疑,派人監視我,這是必然的,也是在所必行的,只是她派的人不該是李爺,李爺也許還不知道,這牧場裡的人每一個都在牧場裡待過三年以上。」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李爺是說她不該信任我這個剛進牧場的人。」
  秦天祥微一點頭道:「我正是這意思。」
  李玉翎道:「而事實上她畢竟把這件事交給了我,沒交給那些進牧場在三年以上的別的弟兄。」
  秦天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謝謝李爺,也感激。」
  李玉翎道:「那倒不必,我奉知了秦老這件事,同時也要求秦老實話實說地告訴我幾件我想知道的事……」
  秦天祥道:「李爺以誠字對我,我焉敢不以誠字對李爺,請只管問,我知而不言,言無不盡就是。」
  「我先謝謝。」李玉翎微一欠身道:「我請教,就秦老所知,宮天鶴究竟是怎麼樣一個人?」
  秦天樣道:「不知道李爺是指那一方面。」
  李玉翎道:「我貪多,秦老也別怕麻煩。」
  「不敢。」秦天祥道:「據我所知,宮天鶴藝出少林,後涉密宗,身兼兩家之長,功力高不可測,但他深藏不露,我跟他這麼多年,只有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看見他露過一回,只一招,但這一招已使江湖上一位成名多年的人物長臥不起。」
  李玉翎雙眉微聳道:「那是夠驚人的。」
  秦天樣道:「這是他的所學,至於他的心性為人,心狠手辣,狡猾詭詐,心知之高,為我生平所僅見。」
  李玉翎道:「比起他的女兒如何?」
  秦天祥道:「李爺沒聽過一句俗話麼,薑是老的辣,官無雙雖然也冰雪聰明,有顆玲瓏心,怎麼能跟宮天鶴比。」
  李玉翎微一點頭道:「那就對了,秦老越發要提高警覺,步步留神了。」
  秦天祥道:「怎麼,李爺。」
  李玉翎道:「聽宮姑娘說,她幾次提醒乃父留心秦老,乃父不但不在意,反而責她不該多疑,對秦老的信任仍然一成不減,我原以為宮天鶴不會是那麼個糊塗人……」
  秦天祥臉色陡然一變,驚聲說道:「怎麼,宮無雙她曾……」
  李玉翎點了點頭。
  秦天祥肅然說道:「看來這『天威牧場』我待不下去了,再待下去我自己的生死事小,只怕連我那整個……」
  突然站起來,突然躬身道:「多謝李爺,秦天樣跟所有的弟兄們都感激,而且永誌不忘。」
  李玉翎欠身還了一禮,淡然笑道:「秦老言重了,請坐,我還有事請教。」
  秦天樣坐了下去,但已失去了他往日那過人的鎮定,顯得很是不安。
  李玉翎看了他一眼道:「秦老是經過大風浪的人,何必如此。」
  秦天祥抬頭說道:「李爺剛說過,秦天樣自身的安危事小,我雖然接下這任務,進了『天威牧場』我既等於進了龍潭虎穴,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我只怕他暗地裡從我身上找出……」倏地住口不言。
  李玉翎道:「秦……的心裡明白,但請放心,截至目前為止,官天鶴還沒有在秦老身上看出什麼。」
  秦天祥道:「李爺怎麼知道……」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這不很明顯麼,秦老還是好好待在『天威牧場』。」
  秦天祥一怔,旋即說道:「李爺高智,秦天祥不明白,還請李爺明教。」
  李玉翎道:「秦老客氣了,我以為秦老只能處處小心,事事留神,仍可在『天威牧場』待下去,在他沒從秦老身上找出什麼之前,他絕不會動秦老,但必要時秦老不妨稍微給他點好頭嘗嘗,這樣便能長久地跟著他,而且也可有所收穫。」
  秦天祥為之大大地動容,連道:「多謝李爺指點,多謝李爺指點……」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一家人,秦老何必……」
  頓了頓,接道:「接下來我要請教……」
  「不敢。」秦天祥忙道:「李爺請只管問,秦天祥絕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李玉翎道:「就秦老所知,宮姑娘又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宮無雙麼?」秦天樣深深看了李玉翎一眼道:「她有幾分肖乃父……」
  李玉翎道:「秦老是指……」
  秦大樣道:「我是指心智,所學不如乃父遠甚,但也算得一流好手,至於她心性,雖然任性些,但那是嬌生慣養所致,真要說起來,她不失為一個好姑娘,宮天鶴不該有這種女兒……」
  李玉翎點了點頭,心裡盤算上了,道:「對乃父的作為,她似乎有些不滿。」
  「有點。」秦天祥點頭說道:「不然她不會一回來就一個人待在小湖邊,不到宮大鶴派人去三催四清絕不回來,其實這是我的推測,在言談上我倒沒能看出什麼?」
  李玉翎道:「聽她的口氣似乎很憂愁,很煩,很惱怒,頗有命苦命薄之意,秦老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秦天祥兩眼微睜道:「這只說我的推測沒有錯了,李爺請看,父女倆的想法相左,處在一塊兒怎麼會有好日子過?」
  李玉翎點了點頭道:「秦老說她在外邊的時候多。」
  秦天樣點頭說道:「事實如此,她一個月總有甘天是在外頭,很少在家。」
  李玉翎道:「秦老知道她在忙些什麼嗎?」
  秦天祥道:「據我所知,她跟一般顯貴們很熟,經常來往在『北京』與『承德』之間,大概是忙於結交那些權貴吧!」
  李玉翎道:「既然跟乃父意見相左,結交權貴幹什麼?」
  秦天樣道:「也許是迫於父命,事出無奈。」
  「也許。』等玉翎道:「秦老似乎知道得並不太真切。」
  「事實如此。」秦天祥點頭說道:「對『天威牧場』,我敢誇瞭若指掌,可是對宮無雙在外頭的事,我卻知道的不多。」
  李玉翎道:「宮天鶴那兒聽不來麼?」
  秦天祥抬頭說道:「對乃女在外頭的事,宮天鶴向來不聞不問,也向來隻字不提,對我尚是如此,對別人那就更不必說了。」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請秦老告訴我,『天威牧場』究竟是滿虜設在熱河的一個什麼機關。」
  秦天樣道:「一個秘密機關,李爺,它的權勢很大,管的事也不少,譬如說暗殺忠義之土,先朝遺族,收攬意志不堅的敗類,它都管,另外他還負責『承德』行宮跟牧場的安全。」
  李玉翎點了點頭道:「那它所負的任務的確不少,秦爺剛才說暗殺忠義之士,收攬意志不堅的敗類……」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58:43

  秦天祥雙目一揚道:「這麼多年來,只我所知道的,他們暗殺的先明遺烈,忠義之士不止百數,至於他們收攬敗類,那更是威逼利誘,財色兼施,無所不用其極……」
  李玉翎道:「宮天鶴在滿虜之中,究竟是個……」
  秦天祥抬頭說道:「這我還不大清楚,但很難說他是個什麼人物,論權勢,他的權勢比個統兵的總督都大,論財富,單憑這『天威牧場』的收入已經是用不了了,何況還有數不清的官銀任他用。」
  李玉翎皺眉說道:「他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物呢?」
  秦天樣道:「這似乎無關重要,李爺可知道他罪孽夠大就行了。」
  李玉翎雙眉一揚,點頭說道:「秦老說得是……」
  一頓,凝目說道:「秦老跟了他不少年,也容了他不少年。」
  秦天祥苦笑說道:「我如何是他的對手,真要動起手來,只怕我難接下他三招,何況他還有四個堪稱一流好手,寸步不離的保鏢跟在身側,根本不許人近身一步。」
  李玉翎點了點頭道:「那也好,我正要請秦爺暫時別動他。」
  秦天祥凝目說道:「為什麼,李爺有用他之處。」
  李玉翎含笑地點頭說道:「是的,秦老,我還有用他之處,還有宮姑娘,也請秦老暫時高抬貴手……」
  秦天樣道:「宮無雙是位難得的好姑娘,我怎麼會動她?李爺多慮了。」
  李玉翎道:「她對秦老起了疑,我怕秦老為自己安全計……」
  秦天樣道:「李爺放心,我不會為自身的安全而犧牲一個好姑娘的,真要到了必要的時候,我會來個一走了之。」
  李玉翎道:「那就好,我也是不忍這麼一位姑娘受到傷害。」
  秦天祥道:「李爺只管放心就是,要是我傷害了宮姑娘,李爺請唯我是問…」
  李玉翎道:「秦老言重了,對了,我的事怎麼樣了。」
  秦天祥道:「李爺是說上『北京』,進『承德』的事。」
  李玉翎點頭說道:「是的。」
  秦天祥抬頭說道:「我看現在李爺恐怕要靠自己了。」
  李玉翎道:「秦老是怕適得其反?」
  秦天祥點頭說道:「是的,李爺,你想,宮天鶴父女既然對我動了疑,我要是再把您推薦上去,豈不是連累了您麼!」
  李玉翎點頭說道:「那就算了,讓我自己來吧!宮姑娘那兒我也許說得上話…」
  話到這兒,他站了起來,道:「秦爺用功吧!我走了。」
  秦大樣跟著站了起來,道:「為免李爺在這兒待太久,招人起疑,我也不留李爺再坐會兒了,你走好,我不送了。」
  李玉翎應了兩聲,轉身要走,突然他轉身問道:「以秦爺看,秦爺在這兒再呆下去,會有什麼收穫麼?」
  秦天祥抬頭苦笑說道:「恐怕難再有什麼收穫了。」
  李玉翎道:「那我先跟秦老打個招呼,必要的時候我要犧牲秦老,以取得宮無鶴的信任,當然我會負責秦老的安全,秦老可願意。」
  秦天祥遲疑了一下道:「暫時我還不想離開『天威牧場』。」
  李玉翎沒問原因,他知道就是問了秦天祥也未必會說,當下他淡然一笑道:「既然這樣,那再說吧!」開門走了出去。
  秦天樣沒說話,又關上門。
  李玉翎又一路含笑點頭打著招呼往回走,可是他剛走沒幾步,背後有人開了腔,叫道:「喂,小伙子等一等。」
  李玉翎停了步,回身含笑問道:「那位叫我?」
  一堆人中有一個敲著胸的壯漢招了手:「小伙子,我叫你,過來一下」
  李玉翎走了過去,近前含笑問道:「這位大哥有事兒麼?」
  那敲著胸的壯漢咧著嘴豪邁地道:「小伙子,我姓韓,單名一個忠,別那麼客氣,往後就叫我韓忠好了……」
  李玉翎道:「大哥客氣……」
  大漢韓忠目光一凝,大黑臉上神色正經地道:「小伙子,聽說你跟咱們秦爺是親戚。」
  「誰說的。」
  李玉翎愕然說道:「我是進牧場來才認識秦爺的。」
  壯漢韓忠滿臉詫異之色,道:「那就怪了,我怎麼聽說……」
  就聽另一名瘦瘦小小,尖嘴猴腮的漢子道:「還用聽說,看也看得出來,你不瞧,小伙子跟秦爺熟得不得了,比咱們進來都幾年的老牧場還熟,這要不是親戚,會那麼熟麼。」
  李玉翎剛要再說,那尖咀猴腮漢子目光一凝,又道:「小伙子,你可別客氣啊,用不著,大夥兒這麼問問沒惡意,往後去還得央求你小伙子呢!」
  李玉翎愕然說道:「這位大哥這話……」
  尖咀猴腮漢子忽然壓低了話聲道:「小伙子,秦爺是咱們『天威牧場』的總管,除了場主就是秦爺,這你是知道的。」
  李玉翎點頭說道:「這我知道……」
  「還是嘍!」尖咀猴腮漢子道:「你跟秦爺是親戚,大夥兒往後不得不央著點兒的,小伙子,自己弟兄,可要多提拔啊!」
  敢情用意在此,目的在此。
  李玉翎笑了,道:「那是什麼話,往後還得諸位多照顧呢!」
  壯漢韓忠兩眼一翻道:「小伙子,你要說這話可就見外了。」
  李玉翎忙道:「真的,韓大哥,我跟秦爺根本不是親戚……」
  「怎麼。」壯漢韓忠眨了眼,道:「小伙子,不講交情,不賞面子。」
  李玉翎道:「我說的是實話,諸位要是不信,我莫可奈何,好在秦爺的住處就在這兒,諸位也可以當面問問秦爺去。」
  「怎麼,小伙子。」尖咀猴腮漢子一咧嘴,帶著不懷好意的笑道:「拿秦爺壓人哪!小伙子,可別這麼幹哪!大家都是弟兄,往後相處的日子長著哪!牧場裡的事兒你知道,一天到晚跟牲口為伍,要是一個不小心那可能要人的命啊!」敢情他威脅上了。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這位大哥要這麼說,那就沒意思了,正如這位大哥所說,往後相處的日子長著呢!我跟秦爺究竟是不是親戚諸位也都見得著……」
  「小伙子。」壯漢韓忠直楞楞地瞧著李玉翎道:「你跟秦老真不是親戚。」
  李玉翎道:「真不是,諸位要是不信,盡可以往後看。」
  「那……小伙子,你跟秦爺既不是親戚,那你就是拍秦爺的馬屁去了,想往上爬是不是,小伙子,早著呢!別那麼急,大夥兒沒一個不比你資格老,要說往上爬,等大夥兒都輪夠了才輪得著你。」
  原來如此,李玉翎明白了,敢情是自己,往秦天祥的屋裡跑這麼一趟,招人眼紅了,「天威牧場」裡的人的確是夠複雜的,這些人都不怎麼樣,還敢去。
  既然明白了,那就好應付,他淡然一笑道:「我明白了,諸位盡請放心,我到『天威牧場』來只是暫時的,無意在這兒跟誰爭高低,再說我天生的低下命,要想往上爬也不夠格……」
  只聽一人叫道:「這小子損咱們。」說著他就要往起站。
  壯漢韓忠伸手攔住了他,眼望著李玉翎冷笑說道:「真的麼,小伙子。」
  李玉翎道:「我是個剛來的,諸位還不瞭解我,那麼我只有這句話,信不信全憑諸位。」
  「好話。」壯漢韓忠微一點頭,向著尖咀猴腮漢子遞過一個眼色,尖咀猴腮漢子把頭一點。
  壯漢韓忠一下子竄了起來,一手攔腰抱住李玉翎,另一隻手飛快地捂上了李玉翎的嘴,然後在李玉翎耳邊低低冷笑說道:「小子,乖乖的,別掙扎,別叫,待會兒你可以少挨點兒,要不然哪,可有你受的。」
  他說完了話,另幾位全站了起來,圍成一團,把李玉翎擋在中間擁著向外行去。
  別看東一堆,西一堆的那麼多,可就沒一人說話,全跟沒看見似的。
  李玉翎心裡明白,一丘之貉,全一樣,他沒掙扎,沒叫,沒反抗,任他們擁著向外行去。
  他也要看看這些人到底要準備拿他怎麼辦!
  壯漢韓忠等擁著李玉翎出了大院子,出門便推向了東,順著木柵往東走,看看離大院子遠了,而且大院於也被一片小樹林擋住了。
  這才把李玉翎鬆開來,韓忠還趁勢把李玉翎往草地上一堆,李玉翎卻也當真倒了下去,他躺在草地上一動沒動。
  韓忠冷笑一聲道:「這小子還真乖啊!」
  「怎麼不。」尖咀猴腮漢子明笑道:「這叫知機,識趣,怕挨得厲害,人身是肉做的,誰不怕被肉綻疼得慌呀!」
  壯漢韓忠微一抬頭道:「咱們不能叫他皮開肉綻,咱們得讓他裡邊兒疼,外邊兒看不出什麼才行。」
  尖咀猴腮漢子陰陰一笑道:「對,就這麼辦。」
  看來此人陰狠毒辣,他可是說來就來,抬起一腳向李玉翎跺了下去,這一腳力道還不輕。
  李玉翎一側身,尖咀猴腮漢子那一腳落了空,砰然一聲跺在草地上,斷草亂飛四揚,李玉翎道:「諸位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沒人理他,獨那尖咀猴腮漢子陰笑說道:「瞧不出這小子身手還挺俐落的,好啊,你再試試你五哥這一腳。」
  飛起一腳,這回是踢,直取李玉翎的左肚。
  李玉翎雙眉微揚道:「諸位欺人太甚,令人忍無可忍,說不得我只好得罪了。」
  伸手接住了尖咀猴腮漢子那一腳,只一扭一掀,尖咀猴腮漢子整個人離地飛起,砰然一聲摔在丈餘外,倒在地上沒爬起來,扶著腳脖子直叫。
  這一下震住了壯漢韓忠幾個,都瞪大了眼,張大了嘴,只是沒一個說話。
  尖阻猴腮漢子連哼帶叫地道:「老韓,你幾個留神啊!這小子會武,這小子會武。」
  李玉翎翻身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跟草,看了韓忠幾個一眼,道:「誰還要再試試。」
  沒人開口,沒人答腔,一團人兒,仔細數數連丈餘外那尖咀猴腮漢子共是五個漢子,但這兒卻靜悄悄的沒一點聲息。
  李玉翎道:「沒人願試也可以,我不為己甚,今晚上的事兒,也希望你幾個別說出去。」
  說完了話,他邁步要走。
  只聽韓忠一聲大叫:「小臭蛋兒,沒那麼便宜,韓大哥幾個都要試試。」
  其餘的像餓虎撲羊一般,齊向中央的李玉翎挨了過去。
  李玉翎沒說話,身子往下一蹲,直腿飛掃一圈,人似陀螺打轉,四個壯漢倒下了兩對,都是狗啃泥。
  李玉翎站直了身,道:「夠了麼,可要再試試,下九流的腳色也欺人,憑你們這等身手還想往上爬麼,等著吧!」
  掃了那幾個一眼,邁步就走。
  韓忠不死心,當李玉翎要擦著他身邊走過時,他一翻身,一腳直踢,直取李玉翎的下陰。
  這一下惱了李玉翎,他臉色一沉,道:「韓忠,彼此並沒有深仇大根,他也太狠了。」
  左掌往下一掃,正掃在韓忠腳脖上,韓忠大叫一聲又趴了下去,跟尖咀猴腮漢子一樣也抱住了腳,天氣並不熱,到晚上更涼快,韓忠卻滿頭的汗珠子。
  李玉翎道:「記住我的話,大家全是沒事人,要不然別說讓我找他,只等我找上他,我絕不止這樣,記住了。」
  扭頭要走,林子那邊飛一般地轉過來個人,倩影美好,只是烏雲有點蓬鬆,看樣子是要睡了又趕來的。
  是姑娘宮無雙,她經過林子以後就突然停了身,站在一邊兒,一雙鳳目,瞧瞧這個瞧瞧那個,只說不出一句話來。











第08章
  李玉翎眉鋒為之一皺,但他不得不欠身見了禮:「姑娘。」
  姑娘宮無雙如大夢初醒,倏然盯住李玉翎,道:「你……你……你打了他們。」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吃飽了飯沒事兒鬧著玩兒的,幾位大哥讓我。」
  姑娘官無雙的美目睜得更大了些,道:「你回去吧!這件事兒讓我來處理。」李玉翎道:「姑娘,我剛說過,大夥兒閒著沒事兒,鬧著玩兒的……」
  姑娘官無雙道:「我聽見了,你走你的,我不會拿他們怎麼樣的。」
  他疑遲了一下,欠個身走了。
  等李玉翎繞過了樹林子,姑娘宮無雙才開了口:「你幾個都給我起來。」
  韓忠幾個乖乖地爬了起來,跟耗子見了貓一般,只有韓忠跟尖咀猴腮漢子齡牙咧嘴,腳下一拐一拐的。
  姑娘宮無雙皓腕一指道:「站過來,給我站好。」
  韓忠五個一臉可憐像地成一字橫列在姑娘面前站好,姑娘官無雙道:「扶住他兩個。」
  兩名漢子忙伸手扶住了韓忠跟那尖咀猴腮漢子,姑娘宮無雙美目一掃,道:「吃癟挨打的是你幾個,別的我不問,也不追究了,只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兒。」
  五個漢子,兩對半低下了頭,沒一個敢哼聲。
  姑娘宮無雙道:「都聾了,說話呀!」
  五個漢子像五根木樁,仍沒一個開口。
  姑娘宮無雙,柳眉一揚,喝道:「韓忠。」
  韓忠忙應道:「姑娘,屬下在。」
  姑娘官無雙冷然說道:「你告訴我。」
  韓忠遲疑了一下,囁囁說道:「回……回姑娘是屬下幾個見那小子進秦爺的屋,拍秦爺的馬屁,屬下幾個看不順眼,就……誰知道這小子會武,身手還真不含糊……」
  姑娘官無雙冷冷一笑道:「大概是瞧著眼紅了,怕秦總管提拔他,讓他跑在你們前面去,是不。」
  韓忠沒敢哼聲。
  姑娘宮無雙冷笑說道:「憑你們幾個也配,就這等身手還不許人家跑到你們前面去?」
  韓忠囁囁說道:「本來屬下幾個想逗逗算了,那知道這小子光拿話損人。」
  姑娘宮無雙道:「他怎麼說的?」
  韓忠挺了胸,直了腰道:「他說他在咱們牧場裡待不久,別怕他搶到前頭去,他也明知道不配,天生的低下命,不配干粗活兒……」
  姑娘宮無雙淡然一笑道:「是夠損的,可也是干真萬確的實情。」
  韓忠剛挺起的胸膛直起的腰,又縮了回去,彎了下去。
  姑娘宮無雙臉色一沉,道:「告訴我,他用了幾招。」
  韓忠囁囁說道:「回姑娘,他出手三次,都只一招。」
  姑娘宮無雙雙眉一揚道:「馬上給我回去,找郭化每人領十兩銀子,就說是我賞的,只這一回,下回就是罰不是賞了,都給我走。」
  韓忠幾個俱是一怔,那有這種事,本以為是要倒霉的,不倒霉倒也罷了,姑娘她竟然每人賞十兩銀子。
  韓忠幾個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韓忠訝然說道:「姑娘,您,您說……」
  姑娘宮無雙沉聲說道:「沒聽見麼,都給我走!」
  韓忠幾個沒敢再問,反正是福不是禍,何必多問,挨這一下值得,幾個連忙答應,急急忙忙施了一禮,拐著拐著轉眼沒了影兒。
  姑娘宮無雙一個人呆呆地站在那兒,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直發愣,直出神,連背後來了個人都不知道。
  那是個高大的黑影,他在姑娘宮無雙為身後之處停了步,然後輕喲一聲叫道:「姑娘。」
  「誰」
  姑娘宮無雙倏然驚醒,一驚前邁數步,霍地轉過了身。
  那高大人影站在原地沒動,姑娘宮無雙轉過了身,他微微躬下了身,道:「姑娘,是我,秦天祥。」
  可不是總管秦天祥麼,魁梧高大的身軀,蠶眉虎目紫膛臉,暗暗的夜色中看,更是駭人。
  姑娘宮無雙微微一怔:「是你,秦天祥,走路為什麼輕手輕腳的。」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是姑娘在出神,沒察覺,我要不叫姑娘一聲,姑娘還回不過神來呢!」
  姑娘宮無雙臉一紅,有一點氣惱地道:「你來幹什麼?」
  秦天樣道:「四姑娘,我也想來看看熱鬧,飽飽眼福,沒想到跟姑娘一樣,也來遲了一步。」
  姑娘宮無雙道:「您怎麼知道我來遲了一步,也沒趕上。」
  秦天祥道:「這麼說姑娘趕上了,那最好……」
  「不。」姑娘宮無雙抬頭說道:「我來遲了一步,也沒趕上。」
  秦天祥呆了呆,旋即含笑說道:「姑娘知道了,其實趕上沒趕上並無關緊要…」姑娘宮無雙道:「怎麼無關緊要?」
  秦天樣道:「姑娘知道,他會武就夠了。」
  姑娘宮無雙道:「我早就知道他會武了……」
  秦天祥「哦」地一聲道:「姑娘早就知道他會武了?什麼時候。」
  姑娘遲疑了一下道:「我剛才跟他在湖邊兒談了一會兒。」
  秦天祥道:「姑娘是那時候知道的?」
  姑娘宮無雙點了點頭。
  秦天樣道:「姑娘是怎麼知道的,跟他動手了?」
  「不,沒有。」姑娘宮無雙道:「是他告訴我的。」
  秦天樣深深看了姑娘一眼道:「原來是他告訴姑娘的,他怎麼說的。」
  姑娘宮無雙看了他一眼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多問問對姑娘有好處,我既然告訴姑娘來這兒看熱鬧,瞧瞧他顯本領,姑娘就該相信我沒有惡意。」
  姑娘宮無雙遲疑了一下道:「他說他會武,但不是這種武,他會的是馬上那十八般武藝……」
  秦天祥道:「姑娘現在該知道,他會的不但是馬上的十八般武藝了。」
  姑娘宮無雙柳眉微皺,道:「他為什麼要瞞我……」
  秦天祥道:「他為什麼非告訴姑娘不可。」
  「不該麼?」姑娘宮無雙抬眼說道:「他進的是宮家的『天威牧場』?」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或許該,姑娘,只是這無關緊要,我所以通知姑娘,要姑娘趕快到這兒來,目的也不在要姑娘明白他是騙了姑娘,而是要姑娘明白他是個奇人,是個人才,若是任他待在咱們牧場干下等活兒,那未免可惜……」
  姑娘宮無雙點了點頭道:「你說的不錯,我現在明白了,你說我該怎麼辦。」秦天祥道:「該怎麼辦,那要看姑娘是否信得過秦天祥,願不願對秦天祥說心裡的實話了。」
  姑娘宮無雙美目一凝,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秦天祥道:「無他,姑娘,秦天祥追隨場主多年,至今毫無微功,場主待我十分恩厚,我愧無所報,但願以這件事報姑娘,也算對場主的一點心意。」
  姑娘宮無雙神色動了一下,道:「你越說我越糊塗了。」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那不要緊,再說下去姑娘就會明白,請姑娘據實容我一問,必須心裡頭的話,不能有一絲勉強,姑娘覺得他這個人怎麼樣。」
  姑娘宮無雙心裡一跳,裝了糊塗。
  「他,誰。」
  秦天祥道:「姑娘明知,何必故問。」
  姑娘宮無雙只覺臉上一熱,有點怒意地道:「你何不直說。」
  秦天祥道:「我遵命,姑娘,我說的是李玉翎。」
  姑娘宮無雙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秦天樣道:「我自有道理,也還有後話,只請姑娘據實答我。」
  姑娘宮無雙道:「什麼怎樣不怎麼樣?」
  秦天祥道:「恕我斗膽,姑娘要是一味裝糊塗,話就沒辦法說下去了,真要那樣的話,那對姑娘是個損失。」
  姑娘宮無雙掀動了一下美目道:「是麼。」
  秦天祥一點頭道:「是的,姑娘。」
  姑娘宮無雙道:「秦大樣,你究竟要幹什麼,目的何在,為什麼不明說。」
  秦天祥道:「我剛才說的已經夠明白了,像李玉翎這種人,要是任他在咱們牧場干低下的活,那未免可惜,至於我的目的,只是想為姑娘盡些棉薄,效些微勞,替姑娘出個主意,就算是報答姑娘,也算是對場主的一點心意。」
  姑娘宮無雙直對著秦天樣看,好半天才道:「我覺得他這個人很好,夠麼?」秦天樣道:「姑娘明知道不夠。」
  姑娘宮無雙道:「你剛才不是問我覺得他這個人怎麼樣麼。』秦天祥淡然一笑道:「姑娘冰雪聰明,當知秦天祥何指。」
  姑娘宮無雙心頭一陣猛跳,臉上發燙,道:「我還真不知道你何指,你話說得沒頭沒腦……」
  秦天樣道:「姑娘本是位難得的奇女子,一位聰明人,姑娘也該知道秦天祥也不是糊塗人,姑娘一天到晚為什麼愁,為什麼煩,為什麼雙眉難展,落落寡歡,為什麼一回到牧場便待在湖邊,為什麼獨找李玉翎到湖邊作一席長談,姑娘,這情形不尋常……」
  姑娘宮無雙紅透耳根,不覺一顆芳心要衝腔跳出,急喝道:「秦天祥,你在胡說些什麼。」
  秦天祥反問:「我是胡說麼?姑娘。」
  姑娘宮無雙喝道:「秦天祥,你敢……」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姑娘既然信不過秦天祥那就算了,秦天祥也只有將這番心意暫時放下,容秦天樣告退。」
  微一欠身,一扭頭要走。
  只聽姑娘宮無雙嬌喝說道:「秦天祥,你站住。」
  秦大樣停了步,回過身來道:「姑娘還有什麼吩咐。」
  姑娘宮無雙頭一低道:「遲了,秦天祥。」
  秦天祥道:「姑娘什麼遲了,又怎麼遲了。」
  姑娘宮無雙低著頭道:「我跟他……遲了,他已經訂了親。」
  秦天祥倏然笑道:「姑娘說的原來是這,姑娘,這是誰說的。」
  姑娘宮無雙道:「他,他親口告訴我的。」
  秦天祥道:「他可曾告訴是誰家的姑娘。」
  姑娘宮無雙道:「聽他說就是那個羅老頭兒的女兒。」
  秦天祥「哦」地一聲道:「原來是羅老頭兒的女兒,不錯,我知道這回事,場主也知道,羅老頭的那個女兒我見過,長得很清秀,是個會過日子,能吃苦的姑娘家……」
  「怎麼。」姑娘宮無雙道:「你跟我爹都知道,有這回事兒,你還見過羅老頭的那個女兒。」
  秦天樣點點頭說道:「是的,姑娘。」
  姑娘宮無雙道:「怎麼就我不知道,我要是早知道……」
  秦天祥截口問道:「姑娘要是早知道怎麼樣。」
  姑娘宮無雙道:「要是早知道我也不會對他說了……」
  秦天祥抬頭說道:「姑娘對他說的千對萬對,一點也沒錯。」
  姑娘宮無雙訝然說道:「我對他說的千對萬對,一點沒錯。」
  秦天樣道:「我剛才對姑娘說這個人若是任他呆在牧場裡干下等活兒未免可惜,就是像他這麼個人若是輕易放過,失之交臂那會令人扼腕……」
  姑娘宮無雙道:「我知道,可是我剛說過遲了。」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我比姑娘知道得早,要是遲了我就不會告訴姑娘,更不會冒觸怒姑娘之險,毛遂自薦替姑娘出主意了。」
  姑娘宮無雙看著秦天樣道:「你的意思是說沒遲?」
  秦天祥道:「遲不遲全在姑娘,這話姑娘可懂?」
  姑娘宮無雙抬頭道:「我不懂。」
  她是當真的不懂,這麼一句話任誰聽也難聽懂。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姑娘,大丈夫三妻四妾,世上娶兩房或是三房妻室的人比比皆是……」
  姑娘宮無雙美目一睜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做小……」
  「不,姑娘。」秦天祥抬頭說道:「那我不敢,姑娘出身高貴,金枝玉葉,家大業大,怎能屈居羅老頭女兒之側,其實……」
  頓了頓道:「姑娘也該知道,像李玉翎這種人一定不會有這種世俗之見,分什麼正側大小的。」
  姑娘宮無雙道:「我明白,你是說如果我能委曲自己,這件事就不算遲,可是?」
  秦天祥點頭說道:「是的,姑娘,我正是這個意思,能跟李玉翎這種人一生,就算受點委曲也值得,蒙來是為一個情字而自願為側室的大有人在,何況姑娘並不一定會居側做小。」
  姑娘官無雙沉默著沒說話,只為一個情字,她不怕居側做小,只是她得考慮值得不值得。
  秦天祥又道:「姑娘的意思……」
  他沒往下說,等姑娘接話。
  姑娘宮無雙沒立即接話,半晌才揚起頭說道:「秦總管,告訴我,你為什麼要玉成這件事。」
  秦天祥道:「只因為李玉翎是個人才,錯過了可惜。」
  姑娘宮無雙道:「不能用別的法子攬住他麼。」
  秦天祥道:「可以,但那對姑娘來說,是莫大的損失。」
  姑娘宮無雙又沉默了,但又旋即抬頭說道:「秦總管,有些事你不知道……」秦天祥道:「姑娘是指……」
  姑娘宮無雙道:「宮家不比別的人家,我也不比別人的姑娘家。」
  秦天祥愕然笑道:「姑娘這話我不懂。」
  宮無雙道:「你不該不懂,你知道我爹……」
  她沒說下去,微微地低下了頭。
  秦天樣道:「姑娘,場主怎麼樣!」
  宮無雙徽一搖頭道:「就是我願意,他也不會答應的!」
  秦天樣輕哦了一聲道:「不管姑娘怎麼說,以我看那全在姑娘願意不願意。」宮無雙搖搖頭道:「秦總管你不知道……」
  秦天祥道:「我知道,姑娘,只要姑娘願意,我敢說場主一定願意!」
  宮無雙美自一睜道:「你說我爹一定答應。」
  秦天祥點頭道:「怎不,姑娘。」
  宮無雙道:「真的麼,你怎麼知道。」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姑娘,場主就一雙慧眼,李玉翎是個人才,要不然當初場主不會把他留在咱們這『天威牧場』裡。」
  宮無雙搖頭說道:「秦總管,你不知道,我爹把他留在咱們這『天威牧場』裡,是一回事,可是要我……這又是一回事。」
  秦天祥笑道:「以我看真正不知道的是姑娘而不是我,事雖是兩樣,但是場主的用心卻是一個。」
  宮無雙美目一睜道:「我爹用心不會是一個!」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如果我沒有說錯,場主那雙慧眼早就把李玉翎看穿。」宮無雙一怔,急道:「你是說我爹早已經知道……」
  秦天祥道:「應該不會錯,姑娘。」
  宮無雙搖頭說道:「我不信……」
  秦天祥笑笑道:「信不信全在姑娘,可是有一點,我要告訴姑娘,自李玉翎進咱們『天威牧場』之後,姑娘經常藉故跟他接近,這在任何一個人都能看得出來,任何一個人,也不難明白姑娘的用心,場主何等人,他斷然不會不知道,而事實上他並沒有阻攔姑娘,對不。」
  宮無雙呆了一呆,沒說話。
  秦天祥又道:「這是不是該叫默許,姑娘。」
  宮無雙勉強一笑道:「秦總管,也許你說對了,可是你絕不會明白我爹的用心。」
  秦天祥道:「姑娘,場主的用心,應該是顯而易見的。」
  「不,你不知道!」宮無雙搖頭說道:「絕不會知道。」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姑娘,秦天祥不是糊塗人,要不要我說給姑娘聽聽。」宮無雙說道:「你說說看。」
  秦天樣道:「場主的用心是在利用姑娘,那時使百煉鋼的他化為繞指柔了,用柔情去攬住李玉翎的心纏死他的人,至少希望姑娘付之真感情,也不希望姑娘真嫁給李玉翎,可對。」
  宮無雙陡然一驚,道:「這!這你怎麼知道。」
  秦天祥點點頭道:「我不說過了,秦天祥不是糊塗人。」
  官無雙臉色微變,沉聲問道:「秦總管,你究竟是怎麼知道。』「姑娘!」秦大樣道:「秦大樣也有一雙不太遲鈍的眼。」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59:22

 宮無雙道:「你是說你自己看出來的。」
  秦天祥道:「剛認識一個人,可能很不容易,日子久了之後,想躲他還不容易麼!」
  宮無雙道:「我不信,秦天祥,你究竟是……」
  「姑娘!」秦天祥道:「我是『天威牧場』的總管,場主待我恩厚,我當一心向場主。」
  宮無雙沒說話,凝視秦天祥良久歎道:「你既然知道,我爹的用心,那你還…」秦天祥淡然一笑道:「姑娘,將來究竟如何,這在你不在場主,你如能肯助他一臂,李玉翎終非池中物,飛黃騰達指日必定可待,一旦他爬上高枝,那就不是場主能管得了的了!」
  宮無雙美目猛睜,道:「秦天祥,你是要我……」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正如姑娘所說,宮家不比別的人家,姑娘也不比一般女兒家,要達成自己的心願,除此別無他法。」
  宮無雙臉色變了一變,沒有說話。
  秦天祥笑笑又道:「姑娘,我言盡於此,事至姑娘自己,姑娘請三思,天色不早,我還有些事情要料理,容我先行告退。」
  微一欠身,轉身而去。
  宮無雙抬起了手要叫,但是她沒叫出口,很快地那隻玉手也緩緩垂了下去,她站在那兒,直吐著氣,神情呆呆地,嬌靨上沒有任何表情。
  秦天祥的身影很快地被森林擋住,被夜色吞沒,不見了,宮無雙的香肩上,突然落上了一隻手。
  宮無雙大吃一驚,猛一提氣,便要掠身前竄。
  立聽背後起了輕柔話聲:「雙兒,別怕,是我!」
  宮無雙霍然移轉嬌軀,眼前站著的不是別人,是「天威牧場』的場主,她爹宮天鶴,宮無雙脫口叫道:「是你……」
  宮天鶴含笑點頭道:「不錯,是我!」
  宮無雙驚聲說道:「你!你什麼時候來的。」
  宮天鶴道:「我來了半天,真要說起來,比你來得還早。」
  宮無雙失聲叫道:「比我來得還早,這麼說你……」
  宮天鶴道:「我都看見了,也都聽見了。」
  宮無雙一顫道:「你都看見了,也都聽見了。」
  宮天鶴淡然一笑道:「我這一趟沒白來,證明了三件事,第一,李玉翎確是個難得的人才;第二,我有個忠心耿耿的總管;第三,我有個孝順的女兒!」
  宮無雙變色笑道:「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宮天鶴指了指宮無雙的香肩,含笑說道:「乖兒,我說的不是實話,秦天祥沒說錯,我早就看穿了李玉翎,不然我不會把他留在牧場裡,這一個事實證明,我並沒有看錯,至於秦天祥……」
  頓了頓,接道:「他這麼教你也是對的!」
  宮無雙訝然說道:「你說他這麼教我是對的!」
  「怎麼?」宮天鶴道:「他教你替我拉攏人才,一旦拉攏了李玉翎,功勞簿上又將記我一筆,難道這不算對。」
  宮無雙道:「可是他教我……」倏地住口不言。
  宮無鶴道:「他教你假戲真做,付出真感情,是不。」
  宮無雙沒說話。
  宮天鶴道:「這也是對的!」
  宮無雙猛搖頭叫道:「這也是對的?」
  「乖兒。」宮天鶴含笑說道:「我知道,李玉翎不比常人,他不比以往那些人,打從有這片『天威牧場』起,我就沒見過像他這麼的人才,無論人品,藝業,都是以往那些人所難及,為了拉攏他,作某種拉攏犧牲是值得的,再說你要不付出真感情,怕也不容易拉住他!」
  宮無雙沉聲說道:「這麼說你是答應……」
  宮天鶴笑道:「乖兒,這不叫答應叫什麼!」
  宮無雙失態地搖頭說道:「我不信,我不信!」
  「乖兒!」宮天鶴含笑說道:「我還會說假話麼,那還不容易,你儘管去跟他接近,儘管對他付出真感情,看我管不管。」
  宮無雙沒說話,半晌才道:「你要明白,一旦我對李玉翎付出真情真心,以後我可就不會再為你!」
  「這個我知道。」宮天鶴含笑點頭說道:「有一個李玉翎也就夠了,一個李玉翎足抵百個好手,可要好好拉住李玉翎,我馬上救出牢裡那個死囚!」
  宮無雙美自一睜,一絲驚喜遷上嬌靨道:「真的!」
  宮天鶴正色點頭,道:「當然是真的!」
  宮無雙道:「你不是說要我為你拉攏百名高手才肯放我離去。」
  宮天鶴道:「一個李玉翎已足抵百名好手了。」
  宮無雙嬌靨上,又現出一片喜色,忙點頭道道:「那好,我聽你的!」
  「乖兒!」宮天鶴淡然一笑道:「我有一個條件!」
  宮無雙一怔道:「你有一個條件,你有什麼條件?」
  官天鶴道:「你可以現在把心交給他,但暫時不可把人交給他。」
  宮無雙嬌靨猛然一紅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宮天鶴淡然一笑道:「你應該明白了,是不,乖兒。」
  宮無雙道:「我不明白。」
  宮天鶴點頭說道:「你如果在這時候把人交給他,他就會把你看得一文不值,對你不屑一顧,那我就白費心機,再說那時候你也是個大損失,是不!」
  宮無雙嬌靨立時煞白,道:「謝謝你提醒我,我不能幫你拉攏他,不能替你建這樁奇功!」
  宮天鶴道:「為什麼?乖兒。」
  宮無雙冷冷一笑道:「我這殘花敗柳破身子,根本不配。」
  宮天鶴道:「這麼說你是變卦了。」
  宮無雙道:「我不說過了,我根本就不配。」
  宮天鶴淡然一笑道:「我是一番好意,打算讓你父女早一點團圓,既然你不願意,我也不便勉強,那就算了。」
  「怎麼?」宮無雙道:「我不幫你拉攏李玉翎,你就不放我爹。」
  宮天鶴搖頭說道:「那倒也不是,當初對你們說的話,我怎麼能食言背信,可是你必須待湊全百名好手之數,真要那樣的話,你父女團圓又不知道要到那年那月了。」
  宮無雙貝齒微露,道:「官天鶴,你好狠,好厲害!」
  宮天鶴笑笑說道:「當初說好的,怎麼能叫狠,怎麼能叫厲害!」
  宮無雙一點頭道:「好吧!我答應你,像拉以前那些個一樣地拉攏李玉翎就是。」
  「怎麼?」宮天鶴道:「你不打算付出真感情,不打算跟他。」
  宮無雙道:「你明知我不可能跟他,怪不得你故作大方,原來你……宮天鶴,你好狠,你好厲害。」
  宮天鶴皺眉說道:「怎麼又來了,別忘了你我的關係是父女,做女兒的對父親說話可不能太過份。」
  宮無雙嬌軀站起,輕顫,緩緩垂下頭去。
  宮天鶴微微一笑道:「天色不早了,該睡了,陪我回去吧!」
  宮無雙道:「你走你的,我還想在這兒待一會兒。」
  宮天鶴一點頭道:「也好,反正你今天晚上也難以合眼,多在這兒待會兒散散心也好,那我先走了!可別回來太晚。」
  說完了話,他逕自轉身走了。
  這樹林裡,剎那又剩下宮無雙一個人,她站在那兒沒動也沒說話,嬌靨一片煞白,神色冰冷,看上去真是怕人。
  突然,兩串晶瑩淚珠奪眶而出,滑過冰冷的肌膚,簌簌滾落襟前。
  這時候,在樹林深處,有個人輕輕地發出一聲歎息,好輕,好輕,連宮無雙也沒聽見,也沒發覺這樹林裡另外還有個人在……夜色裡,五個人影鷹隼一般地掠進了「藏龍溝」。
  看身法,這五條人影全是一等一的好手,動作快而且輕,快得像閃電,輕得像五縷輕煙。
  這五條人影一進「藏龍溝」,稍一停頓,便立即一前四後地翻身揀上小坡。
  只一個起落,又先後落在賴大爺那座破茅屋前。
  現在看清楚了,那是五個蒙面人,清一色的黑衣蒙面,所不同的是前面那黑衣蒙面人身材修長,而後頭那四個人全是個結實的壯漢。
  這時候,夜深沉,萬籟俱寂。
  藏龍溝裡的風特別大,風從溝口進來,吹得嗚嗚作響。
  賴大爺那座破茅屋裡默然一片,靜得連一點聲息也聽不見,顯然,這時候人早睡了,還點燈幹什麼。
  驀地——前面的那身材修長的黑衣蒙面人抬起了手,他身後那四個閃身而動,分落茅屋四周,恰好把茅屋包圍起來了。
  於是,一聲冷笑劃破寂靜夜色,那身材修長的黑衣蒙面人開了口:「相好的,東窗事發,案子給抖出來了,露個頭見見朋友吧!」
  茅屋裡、漆黑、寂靜,沒有一點反應。
  那修長身材黑衣蒙面人,立即又把話說了一遍。
  外甥打燈籠,照舊。茅屋裡仍然漆黑,寂靜,沒有一點反應。
  突然,茅屋東角那名黑衣蒙面人開了口:「別是這老兒機警,腳底下抹油先溜。」
  他話還沒說完,驀地,茅屋裡響起賴大爺那破鑼般沙啞話聲,還帶著無限的睡意道:「丫頭,醒醒!起來瞧瞧去,什麼人在外頭雞貓亂叫的。」
  隨聽芸姑話聲響起來:「爹,我早聽見了,咱們這『藏龍溝』裡還能跑進什麼來,不是山豹就是野狗,管他呢!反正咱們屋外也沒放吃的東西……」
  「嗯!」賴大爺長長的「嗯」了一聲,咕噥著道:「你可別說,要是豹還好,要是野狗那可麻煩,這些畜牲找不著吃的便在地上鑽個洞進屋裡來,它們在山野墳崗裡吃慣了死人,別讓它們吃了咱們這兩個活人。」
  「你真是!」芸姑不以為是,道:「幾條野畜牲您也怕,好吧!您睡您的,我瞧瞧去。」
  「小心點兒!」賴大爺道:「門後有根棍兒,帶著它,別讓那些畜牲咬了,那些畜生專啃死人,滿嘴是毒,咬活人一下可要命的了。」
  芸姑道:「我知道,您放心睡您的吧!」
  茅屋裡一亮,燈點起來了。
  那身材修長的黑衣蒙面人,哼哼地發出一陣擦人的冷笑聲。
  「老東西,且容你在唇舌上佔些便宜……」
  「丫頭。」賴大爺叫了一聲:「聽,那些畜生直哼哼,別是……」
  茅屋兩扇門呀然而開,燈光一閃而出,芸姑擎著燈揀出,微微蓬鬆的螓首,美目一掠:「喲,爹,不是狗,是人……」
  「是人!」茅屋裡一陣吱呀亂響:「是什麼人,半夜三更地,這是……」
  隨著這話聲,賴大爺也從兩扇門裡探出,瞇著惺忪眼一瞧,老眼猛地一睜,睡意全消:「喲,可真不假,當真是人,怎麼瞧不見臉哪!」
  芸姑道:「人家用塊布蒙著臉呢!」
  賴大爺道:「用塊布蒙著臉,是怎麼回事兒,見不得人了。」
  賴大爺話聲才落,只聽一聲暴喝從屋東響起:「老狗……」
  那站在茅屋前的身材修長黑衣蒙面人,一伸手,那聲暴喝立即霍然而止。
  賴大爺一怔,往外深了探,往東一瞧,道:「喲!老天爺,怎麼屋東角也有一個呀!」
  芸姑道:「您再往西瞧瞧,屋西角還有呢!」
  賴大爺扭頭往西一瞧,立即驚叫說道:「不好,丫頭,快上門,咱們遭了強盜了,快,快進去把咱們那面鑼拿來。」
  話雖這麼說,他身子沒縮回去,門既沒關,芸姑也沒動。
  這時候那身材修長的黑衣蒙面人笑出一聲冷笑道:「羅老兒,你損夠了吧,裝夠了吧!」
  賴大爺一怔,道:「我損,我裝,你這位大王爺這是什麼意思。」
  那身材修長黑衣蒙面人冷笑說道:「羅老兒,真人面前你少來這一套……」
  「真人!」賴大爺若有所悟,「哦」了兩聲,點點頭說道:「原來幾位是那座觀裡的道爺呀!真是,三清弟子怎麼不幹好事兒,半夜三更他赤足當強盜呀!」
  「羅老兒!」那身材修長黑衣蒙面人冷然說道:「閉上你那張老嘴……」
  賴大爺道:「怎麼,我說錯了麼,幾位既不是那座觀望的道爺,那是幹什麼的,那個廟裡的和尚。」
  屋東角那黑衣蒙面壯漢突然說道:「老狗,你聽真了,爺們是官裡的。」
  「棺裡的!」賴大爺又明白了,「哦」了兩聲點頭說道:「原來幾位是棺裡的,唉!不對呀!棺裡的怎麼跑出來了,莫非是……哎呀!丫頭,快上門,鬧殭屍了,咱們遇見鬼了,快,快去把我箱子裡那付鍾馗條拿出來……」
  屋東角那蒙面壯漢道:「您這跟他說著玩兒麼?」
  那身材修長黑衣蒙面人道:「我沒那麼好心情,拿他。」
  屋東角那蒙面壯漢應了一聲,腰身掠起,抓著牆閃電一般掠了過來,直拐茅屋門口。
  「天爺!」賴大爺驚叫一聲:「鬼上門了。」
  跟芸姑往屋裡一縮,砰然一聲關上門。
  那蒙面壯漢恰好摸到,探堂一抓,賴大爺這一關,無巧不巧正壓著他的手,疼得他叫了一聲,縮手便退。
  門開了一條縫,賴大爺露出了半張臉。
  「看,夾著手了吧!怪誰,誰叫你往門縫裡亂伸手。」
  那蒙面壯漢惱羞成怒,怪叫一聲,抖手便是一掌,一股凜人勁氣湧向了破茅屋那兩扇門。
  「哎喲!」賴大爺叫道:「鬼施阻風了。」
  砰然一聲門關上了,適時狂陷的勁氣湧到,又是砰然一聲大震,茅屋晃了一晃,兩扇門安然無恙。
  再看那蒙面壯漢卻被勁氣反震,震退了兩步,他怔住了。
  身材修長黑衣蒙面人跨步而至,問道:「礙事麼?」
  那蒙面壯漢倏然驚醒,叫道:「這老狗扎手。」
  身材修長黑衣蒙面人冷笑說道:「本就不易與,原該是高人。」
  那蒙面壯漢道:「那您看……」
  身材修長蒙面人一擺手道:「回你的地方去。」
  那蒙面壯漢應了一聲,騰身掠回了屋東角。
  身材修長蒙面人向著茅屋叫道:「羅老兒……」
  茅屋兩扇門倏然而開,賴大爺探出了頭:「幹什麼?」
  身材修長蒙面人道:「你真姓羅了。」
  賴大爺道:「那還錯得了,不姓『鑼』姓『鼓』不成。」
  身材修長蒙面人道:「我看你不姓羅。」
  賴大爺道:「那我就勝『鼓』,反正差不到那兒去。」
  身材修長蒙面人冷冷一笑道:「羅老兒,你少跟我裝瘋作傻。」
  賴大爺道:「這叫什麼哩,我明明姓羅,你稱說我不姓羅,到頭來還怪我裝瘋作傻。」
  身材修長蒙面人道:「羅老兒,我可沒那麼好欺負,沒那麼多工夫……」
  賴大爺道:「你可要弄清楚,是你們幾個半夜三更過來鬼叫鬼吵驚人好睡的,不是我畫符把你們召來的!」
  身材修長蒙面人道:「羅老兒,我可要放火了。」
  「那正好。」賴大爺道:「我給你鑼鼓助興,不瞞你說,我原就想拆了它蓋瓦房了,可是既捨不得卻又懶得動手,你等替我放上一把火,省了我不少事兒。」
  「這話可是你說的。」
  當然,賴大爺一點頭道:「丫頭,去把鑼拿來,別誤了替這位大王爺助興!」這回芸姑當真遞過了一面破鑼。
  身材修長蒙面人冷笑點頭:「那好,放火。」
  他這裡話聲方落,屋東角那蒙面壯漢招手迎風一晃,火光倏閃,半夜裡又多了火招子,他毫不猶豫把火招子往屋角就送。
  茅屋容易點火,火又大,這一點著不怕馬上熊熊一片。
  只聽賴大爺大叫道:「好嘛!月黑殺人,風高放火,十足地強盜胚子。」
  手掄鑼鼓,「噹」地就是一聲。
  夜靜風大,這一聲鑼應該是十分響亮,十分刺耳,然而賴大爺手裡拿的那面卻是破鑼,根本鼓不多響!
  響不響那無所謂,那屋東角蒙面壯漢就像被人出手打了一拳,身子一震,肘膊一軟,火招子立即落了地。
  賴大爺馬上為之一怔:「唉,這位莫非中風,怎麼在這節骨眼兒突然抽了筋兒,噢,噢,是了,八成兒是我賴大爺平日心好,做的事也不賴,冥冥中有神鬼保佑我吧!」
  那身材修長蒙面人兩眼奇光暴射,一步微退驚聲說道:「羅老兒,你突然會…我倒要看看你顧那一邊……」
  抖手厲喝:「放火,燒。」
  屋西,南,北火光閃了閃。
  賴大爺又是三聲鑼,火掉了地,還傳來三聲悶哼。
  賴大爺冷冷地一聲道:「這法兒真靈,行了,丫頭,從今往後咱們也有傳家至寶了,瞧,就是咱們這面能召神鬼的寶鑼。」
  「噹」,「噹」,又是二聲鑼響。
  砰然連聲,四處屋角那四個蒙面壯漢倒了地,茅屋前那身材修長蒙面人小肚子像被人打了一拳,悶哼一聲捂著肚子彎下了腰。
  「好啊!」賴大爺又笑又叫:一真是廟後頭有個洞,妙透了,丫頭,給爹搬張凳子來,反正也睡不著了,不如坐在門口敲個痛快,我改行了,耍猴兒了。」
  那身材修長蒙面人身於一抖,首先騰身掠起,直向山坡下竄去。
  賴大爺一怔,叫道:「喲,怎麼走了,閣下絆著石頭。」
  「噹」地一聲鑼,那身材修長蒙面人半空中抽筋,頭栽了下去。
  賴大爺道:「看著,看著,剛說完叫你留神點,你就半空裡栽了頭,咦,怎麼四位也走了,多坐會兒嘛,留神……」
  「噹」,「噹」,「噹」,「噹」,四聲鑼響!
  那四個,一個連一個地栽了下去,只聽山樹下摔然連聲,緊接著噗通連響,想必帶下去不少石頭。
  賴大爺笑了:「龜孫子一個個破頭破腦狼狽而回,這一下夠受的,敢跑來找我,這不是老虎頭上拍蒼蠅嘛!」
  芸姑把兩扇門開大了些,探頭問道:「爹,你看他們是……」
  賴大爺道:「天威牧場,除了他們還有誰,他們四個是宮天鶴的保鏢,另一個我就不知道是誰了。」
  芸姑臉色一變道:「會不會是宮天鶴……」
  「不!」賴大爺搖頭說道:「宮天鶴藝出少林,涉密宗,不會那麼不濟!」
  芸姑道:「那麼另一個是……」
  賴大爺道:「丫頭,那另一個是誰無關緊要,要緊的是那小子出紕漏……」
  芸姑陡然一驚,脫口叫道:「您說壯子……」
  賴大爺道:「不是說他是說誰!」
  芸姑道:「您怎麼知道。」
  賴大爺道:「這還不夠明顯麼,要不是那小於,被人瞧破了,宮天鶴他會派人來找咱們了。」
  芸姑急了,暗道:「爹,那怎麼辦!」
  「不礙事,丫頭!」賴大爺搖頭說道:「以我看那小子雖然出了紕漏,一時半會兒宮天鶴還不會動他!」
  芸姑訝然說道:「宮天鶴一時半會還兒不會動他,宮天鶴他等什麼。」
  賴大爺道:「八成只是那小子,太惹人喜愛了。」
  芸姑道:「爹,怎麼了,不說正經的!」
  「丫頭!』賴大爺正色說道:「宮天鶴打得好算盤,他想把壯子拉過去,像壯子那樣的人才絕無僅有,放眼當今找不到第二個,丟了尤以可惜,不到萬不得已他怎麼會動他。」
  芸姑道:「這您怎麼知道?」
  「傻丫頭!」賴大爺道:「要是宮大鶴有心動他,或是他已經被宮天鶴動了,宮天鶴就不會讓派來的人臉上蒙塊布了。」
  芸姑呆了一呆,一時還沒弄明白。
  賴大爺忽然又道:「宮天鶴不是等閒人物,怕咱們要露像,這兒不能待了,丫頭,進去收拾收拾,咱們換個地方待吧!」
  轉身走了進去。
  芸姑定了定神,忙跟了進去。
  門又關上了,過了一會兒,燈也滅了,茅屋裡又是一片默然,寂靜!
  一陣急促蹄聲劃破原野的寂靜,夜色中五騎快馬飛也似地停在靜穆座落在夜色裡的「天威牧場」。
  這五人五騎在那排木屋前停下,鞍上五人翻身下馬,停也沒停地快步直奔上房。
  上房堂屋亮著燈,燈光下,宮天鶴正在背著手來回走著,五個人進了堂屋,一前四後地排列著。
  那後面四個壯漢正是宮天鶴的四保鏢鐵雲、穆桐、柏青、李化,前面那個身材修長,長肩細目慘白老者,不是秦天祥,不知道是誰?宮天鶴停了步,霜刃般犀利目光落在五個人身上,那五個,衣衫破裂多處,滿身是泥是土,尤其那老者,身上還帶著不少碎草。
  霜刃般犀利目光掃處,那五個羞愧而畏懼地低下了頭。
  「怎麼?」宮天鶴突然淡然開了口:「夜路不好走,還是馬匹不夠馴服。」
  那慘白臉老者道:「屬下請罪!」
  宮天鶴雙眉一軒道:「說!」
  慘白臉老者絲毫不敢隱瞞地把經過說了一遍。
  聽畢,官天鶴臉上變了色。
  「你是說他只用一面鑼便擊退了你幾個。」
  那慘白臉老者道:「是的,場主,說是實情,那老兒功力高不可測!」
  「的確!」宮天鶴一點頭道:「那是『禪門』『降魔杵』凡藝出禪門的高手個個會施,但把『降魔杵』借真氣傳出,傷人於無形的卻不多見!」
  忽然臉色大變,兩眼之中暴射森寒奇光之色。
  「古震天。」
  慘白臉老者猛然抬頭。
  「您怎麼說?」
  宮天鶴臉色剎時恢復正常,冷笑說道:「他是古震天。」
  慘白臉老者道:「您是說『神州八奇』之首的古大先生!」
  宮天鶴道:「當年的八大遺孽之首,古震天。」
  慘白臉老者機伶一顫,沒說話。
  宮天鶴冷然一笑道:「藏龍溝當真藏了龍來,這麼多年了,我竟然一點也不知道,我並沒想到他跟古震天有淵源,真巧!」
  冷然說道:「去一個把秦天祥叫來。」
  鐵雲應聲轉身出屋而去。
  宮天鶴跟著向慘白臉老者一揮手,慘白臉老者如逢大赦,一躬身,道:「謝場主恩典。」
  退步出屋而去。
  他走了沒多久,鐵雲陪著秦天祥進來了,看樣子秦天祥像是從被窩裡叫起來的,臉上還帶著睡意。
  他進屋抖嗦道:「場主叫我。」
  宮天鶴這時候又是一張臉,含笑招手:「天祥,咱們坐下聊。」
  秦天祥謝了一聲,跟宮天鶴一起坐了下去。
  坐定,宮天鶴凝目問道:「天祥,你覺得壯子這孩子怎麼樣?』秦天祥微微一怔:「場主問這……」
  宮天鶴道:「我平日跟他接觸的機會不多,想聽聽你的看法。」
  秦天祥遲疑了一下,也把事情在腦子裡盤旋了一下,然後抬眼說道:「場主,壯子是個人才,難得的人才。」
  宮天鶴「哦」地一聲道:「是麼?」
  秦天祥道:「我剛發現他深藏不露,有一身絕頂的功夫。」
  秦天祥抬頭,他明知道宮天鶴已經看出來了,也明知道宮天鶴知道他也不糊塗,乾脆來個實說。
  宮天鶴淡然說道:「真的麼,這我倒沒想到,我只看出他會武,可沒想到他的功夫能說絕學,你沒有看錯了。」
  秦天祥接道:「不敢瞞您,今天晚上他一個人打倒了韓忠四個。」
  宮天鶴笑道:「韓忠四個算不得好手。」
  秦天祥道:「可是他只用了一招。」
  官天鶴微微一怔:「那就不簡單了!」
  沉吟了一下說道:「天祥,你可知道他的心性怎麼樣?」
  秦天祥裝了糊塗,道:「場主是指……」
  宮天鶴笑道:「這還用問?」
  秦天祥笑笑說道:「我跟他談過,他頗有大志。」
  宮天鶴點了點頭道:「我打算提拔提拔他,你的意思怎麼樣。」
  秦天樣道:「那是場主的恩典。」
  宮天鶴道:「我打算把他送走!」
  秦天祥征道:「場主打算把他送到那兒去?」
  官天鶴道:「承德。」
  秦天祥又復一怔:「承德。」
  宮無鶴點了點頭道:「京城裡去,還嫌早一點。」
  秦天祥目光一掃道:「場主打算怎麼安置他。」
  宮天鶴道:「我自有安排,天祥,我預備讓你送他去。」
  「怎麼。」秦天樣再度一怔:「您要派我送他去。」
  宮天鶴點頭說道:「是的,牧場裡的事兒我已經派人接管,你只管放心走你的!」
  秦大樣道:「您既然這麼吩咐,我自當遵命,只不知道什麼時候走。」
  首天鶴道:「現在就走。」
  秦天祥第四度一怔,簡直想跳起來。
  「現在就走。」
  宮天鶴含笑點點頭說道:「是的,嫌匆忙了點兒。」
  秦天樣道:「不,我只是意外!」
  宮天鶴道:「我這個人就是這樣,只一決定的事馬上就辦,我生平最討厭拖泥帶水,再說打鐵也要趁熱,你說是不是。」
  秦天祥只有連聲唯唯。
  宮無鶴又道:「我這就讓鐵雲跟你兩個,準備一切去,你收拾收拾,然後再把壯子叫起來!」
  秦天祥道:「場主,是不是該給羅老頭兒送個信兒。」
  宮天鶴笑道:「這個不用你操心,我已經派人去了。」
  秦天祥沒再多說,當即站了起來。
  宮天鶴跟著站起,道:「到了之後不必急著往回趕,這多年來你也夠忙了,這一趟『承德』就算我給你幾天假,玩個痛快再回來不遲!」
  秦天祥笑道:「謝謝場主,那我去了。」
  施了個禮,轉身出屋而去。
  宮天鶴立即吩咐鐵雲道:「備兩匹好馬,帶足盤纏,吃用不許少一樣,去!」鐵雲應聲快步而去。
  秦天祥聽見了,他很感激。
  很快地,秦天祥收拾妥當,沒什麼東西,幾件換洗衣裳,一柄長劍,如此而已,不離手的是他那把旱煙袋。
  他去叫了李玉翎,其實李玉翎根本就沒合眼,秦天祥說明了來意,李玉翎大感詫異,問道:「他怎麼會突然……」
  秦天祥一搖頭道:「現在別問.咱們沒那麼多工夫.上路後再說吧!」
  李玉翎也沒再多問,當即收拾了一下,他的東西更少,然後就跟在秦天樣身後出了屋。
  院子裡,宮天鶴率四保鏢已然等在了那兒,一見李玉翎便含笑說道:「詳情秦總管在路上會告訴你,什麼都別說,上路吧!」
  李玉翎答應了兩聲,秦天祥一旁說道:「壯子,這在別人求應求不到,還不謝謝場主恩典。」
  李玉翎立即躬身施禮,謝過了宮天鶴的恩典。
  宮天鶴含笑說道:「不必謝了,跟秦總管走吧!」
  從袖中裡拿出一封信送給秦天祥道:「把這封信交到他們手裡,他們自有安排。」
  秦天祥剛接過信,宮天鶴立即又道:「走,我送你兩個出去。」
  帶著四名保鏢當先往外行去。
  他既然先往外走了,誰想多待一會兒都不行。
  一排木屋前,兩匹蒙古種健騎,鞍上方革囊裝得滿滿的,想必一路上的吃用全在那兩具革囊裡了。
  宮天鶴催促上了馬,然後沒等人說話,在馬後面拍了一掌,眼看著兩匹健騎馳了出去,他臉上才浮起一絲怕人的笑意。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09:59:57

第09章
  一陣風般,兩匹健騎出了「天威牧場」。
  李玉翎忍不住說道:「秦老,如今該說了。」
  秦天祥道:「李爺,這件事兒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宮無雙在她爹面前為您進了言,另一種便是宮天鶴著破了您。」
  李玉翎一怔:「他看破了我?」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李爺定然會這麼想,要是他看破了您,怎麼還會把您往『承德』送可對。」
  李玉翎點頭說道:「不錯,我是這麼想。」
  秦天祥搖頭說道:「李爺對宮天鶴這個人還不夠瞭解,假如是他看破了您,那麼這一趟豈不是提拔您送進了虎口!」
  李玉翎雙眉陡地一揚道:「那他似乎也有點冒險!」
  秦天祥道:「李爺,空手取勝才是高手,當然,最好是我看錯了,不是他看破了您,而是宮無雙為您進了言!」
  李玉翎道:「那也用不著這麼急呀!明天走不行麼?」
  秦天祥點頭說道:「所以我說此事大有蹊蹺,李爺,要不要拐一趟『藏龍溝』看看去。」
  李玉翎兩眼微微一睜道:「秦老的意思是……」
  秦天樣道:「聽宮天鶴說他又派人給羅老人家送信去了,要是他看破了您,那可不是什麼好事。」
  李玉翎神情震動,臉色突變,一聲:「秦老,謝謝您!」撥馬往「藏龍溝」方向馳去。
  到了「藏龍溝」,李玉翎所見到的自然是一座空茅屋,賴大爺父女已然不知去向,李玉翎在茅屋裡找遍了,就沒見到點蛛絲馬跡。
  他悲忿填膺,就要扭頭回去找宮天鶴。
  秦天祥攔住了他,淡然說道:「李爺,這不是智舉。」
  李玉翎道:「秦老,我不該去救賴大爺父女?」
  秦天祥道:「我沒說不該,我只認為這不是智舉。」
  李玉翎道:「怎麼不是智舉。」
  秦天祥抬手一指道:「這座茅屋您都看過了,可有一點零亂的跡象,那表示羅老人家父女毫無抗拒地被他們弄走了,宮天鶴這個人我最清楚,一個年邁老人,一個弱女子,落在他手裡絕不會拖到明天。
  李爺,縱然您想回去殺了宮天鶴又能如何,那也不過殺了一個宮天鶴而已,何況您也不一定殺得了他!
  既然這樣,您何不暫把仇怨放在心中,化悲憤為力量,在『承德』或『北京』鬧他個天翻地覆,除去他們更多個,能這樣羅老人家父女縱然被殺害,也應含笑瞑目了。」
  李玉翎沒說話,半晌才道:「秦老,謝謝你指教,照這麼看,宮天鶴是看破我了,不會有錯,既然這樣,他為什麼還把我送到『承德』去」
  秦天樣道:「我不說過,李爺,照這麼看,那『承德』城已然成了虎口,他是把李爺往虎口裡送。」
  李玉翎道:「他在『天威牧場』裡解決了我,豈不是省事。」
  秦天樣道:「也許他知道自己對付不了您,再不就是他自己不願意染手血腥,這不正好,李爺,殺個『天威牧場』場主能有多大意思,你如把『承德』鬧個天翻地覆……」
  李玉翎神色駭人,高揚著雙眉道:「秦老,我聽你的。」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李爺從無怨言,令人敬佩,李爺,到時候您可得給我留點兒……」
  李玉翎凝目說道:「給秦老留點兒,這話什麼意思?」
  秦天祥笑笑說道:「我現在想通了,宮天鶴要把李爺送進虎口,而偏偏我是送李爺的人,很顯然的,他也瞧破了我,要借這機會把我一塊除去,他不是這麼說的麼,牧場裡的事已派人接替一到了之後別急著回歸,玩個痛快之後再回來,這下好,我要把命玩進去了……」
  李玉翎道:「不會吧!秦老!」
  秦天祥探懷取出那封信,笑道:「沒人比我更瞭解宮天鶴,這封信裡一定寫著要那邊的人怎麼對付咱們倆,李爺若不信,可以把它拆開看看。」
  李玉翎道:「不妥當,秦老。」
  秦天祥笑道:「咱們又不是給朋友帶信,有什麼不好的,李爺放心,我拆過看過之後再把信裝進去封好,包管那邊接信的人看不出來,牧場那裡來往書信我看過的多了,您請等等,我去找點應用東西去!」
  話落,他逕自往後行去。
  他那裡去找應用東西,分明是那一套高明手法怕人學了去,可是李玉翎沒想那麼多,這時候他也沒心情多想。
  轉眼間秦無樣走了出來,只見他滿臉詫異眼發直。
  李玉翎道:「怎麼了,秦老!」
  秦天祥道:「怪了,李爺,您瞧瞧。」
  抬手把一封信箋遞給了李玉翎。
  李玉翎接過一看,也不由得歡喜,直發愣。
  這一張信箋上,寫的滿滿的,宮無鶴一手字寫得不錯,字裡行間全是推崇李玉翎的話,極力推薦要那邊的人予以重用,然後再找機會大力提拔,沒一句怨言,沒一句不利於李玉翎的話。
  李玉翎愕然瞪眼,道:「秦老,這是怎麼回事?」
  秦天樣搖頭苦笑道:「我平日自以為最瞭解宮天鶴,宮天鶴今日卻令我有摸不透之感,要說他看破了您,又怎麼會讓那邊的人重用您!」
  李玉翎冷笑道:「只怕這不是真話!」
  秦天樣道:「事實上咱們看不出假來,李爺看出那一句值得懷疑。」
  李玉翎微一搖頭道:「沒有,秦老。」
  「這就是了。」秦天樣道:「不但沒一句值得懷疑,我原以為他要借這機會一併把我除去的,誰知他沒有提我一個字。」
  李玉翎冷笑一聲道:「無論怎麼說,我不領他這個情。」
  秦天樣道:「那是當然,宮夭鶴這個情固然不必須,可是他到底弄的什麼玄奧,卻令人大大地費解……」
  李玉翎道:「不管怎麼說,咱們時刻提高警覺該不會錯。」
  「說得是,那咱們還是等到『承德』之後再說吧!你把信給我,我封好它之後咱們好上路。」
  李玉翎雙手把信遞了過去,奏天祥接過信箋照樣招好,往信封裡一裝,然後往懷裡一塞,道:「走吧!李爺。」
  沒見他封信,李玉翎也沒在意,他難過地向著茅屋裡的簡陋陳設投過最後一瞥,扭頭出了茅屋,直奔坐騎。
  他想快一點兒離開這兒,多待一會兒,他剛出茅屋,卻聽秦天祥在身後叫道:「慢點兒,李爺。」
  李玉翎停步回身,只是秦天樣快步走向屋東角,彎腰在地上抬起一物又折了回來,近前遞過一個火摺子道:「李爺,你瞧瞧這個。」
  李玉翎伸手接了過去道:「火把子。」
  秦天祥點頭說道:「不錯,你再仔細瞧瞧吧,點過了。」
  李玉翎再一看,的確不錯,火摺子頭上有一點焦黑,的確是點過了,他抬眼說道:「秦老的意思是……」
  秦天祥道:「李爺該看得出,這是江湖人用的,不同於一般火石打火的火摺子,羅老人家該沒有這個……」
  李玉翎道:「秦老是懷疑這是宮天鶴的人的。」
  秦天祥點頭說道:「除了牧場裡的人,不會再有江湖人到羅老人家這兒來,應該是他們身上的。」
  李玉翎道:「你這麼看他們是想放火。」
  秦天祥道:「要不點著火摺子幹什麼,今夜有月也用不著照亮,就是真為照亮也不會跑到屋角去,應該是想放火了……」
  李玉翎道:「事實上這座茅屋裡完好無損。」
  秦天祥道:「這就是又一個讓我想不通,摸不透的地方,要說他們是在離去時點著火摺子放在地上,讓風助火苗自燃茅屋,那不如乾脆把火摺子往茅屋上碰一下,要說不是這樣,為什麼火摺子掉在地上……」
  李玉翎兩眼一睜道:「秦老,會不會是在宮天鶴的人擄了賴大爺父女,當要放火的時候被人所阻……」
  秦天樣雙眉一揚道:「這麼說羅老人家父女也可能被人所救!」
  李玉翎一點頭道:「我也是這意思。」
  秦天樣道:「但願如此,但願如此,但願您料對了。」
  李玉翎腦中忽然掠過一個意念,他想起了他認為賴大爺父女可能是奇人的事,他想告訴秦大樣,可是話到嘴邊他又嚥了下去。
  他認為賴大爺父女可能是深藏不露的奇人,既然是深藏不露,那就是不願讓人知道,既然不願讓人知道,他怎麼告訴秦天祥。
  他沉默了一下道:「希望我料對了,要不然我不殺他們,他們卻因我而死,我這份罪可就大了,上天對他倆善良的父女未免也太殘酷。」
  秦大樣道:「您說的是,好人不會有惡報,說不定您以後還會見著羅老人家父女,走吧!李爺。」
  李玉翎沒再多說,丟下火摺子走向了坐騎。
  如今他的心突然鬆了些,可並沒有完全確實。
  他只希望賴大爺和芸姑父女倆當真是深藏不露的奇人,要真是這樣的話,那就不必希望有個江湖高人救他父女倆。
  兩匹健騎馳出了「藏龍溝」揚起一地黃塵,一陣風般消失在茫茫夜色裡!
  這一天,李玉翎和秦天祥兩人騎馳進了「小寺溝」。
  「小寺溝」位於「平泉」與「承德」之間的一個小地方。
  地方雖小,但因為它處於「承德」,「平泉」這兩個大地方之間,凡是來往兩個大地方必經的地方。
  所以它頗為熱鬧,有酒肆,有茶座,還有客棧。
  看看天色,如果不在「小寺溝」歇下一路往前趕,等到「承德」已然是半夜,「承德」不是個普通的地方,行宮所在,禁衛森嚴,重要不下於「北京城」,憑他們兩個,進城是個麻煩。
  所以兩個人,一經商量後,決定在「小寺溝」歇一夜再走。
  歇腳自然要住店,兩個人就在近「小寺溝」沒多遠的一家客棧前停下,安頓好坐騎進了屋。
  他們剛坐下,一個夥計匆匆地跑了進來,衝著二人一哈腰。問道:「請問二位那一位是李爺。」
  李玉翎詫異地道:「我就是,有什麼事兒。」
  夥計道:「這兒有張字條是給您的。」
  說著,雙手遞過一個捲得很小的紙卷兒。
  李玉翎大感詫異,一邊去接一邊問道:「你沒弄錯麼,是給我的。」
  夥計陪笑說道:「怎麼會錯,那位爺瞧見兩位進了小號,把這紙條交給小的叫小的送交二位的李爺之手。」
  這時候李玉翎已經打開了那紙卷兒,那是張寬約兩指的紙條,紙條上寫的幾行字勁道異常,力透紙背的狂草,寫的是:「小不忍則亂大謀,見機行事,不可輕舉妄動。」沒有上款,署名處畫個鼓。
  李玉翎簡直詫異欲絕,隨手把紙茶送給秦天祥道:「秦老,你看看。」
  秦天樣接過紙條一看,抬眼望向那名夥計道:「小二哥,交給你這紙條之人,是個怎麼樣的人。」
  夥計立即招手一比,道:「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白淨蛋臉兒,眉清目秀,人長得挺俊,以小的看那位爺頂多廿左右。」
  秦天祥搖了搖頭。
  秦天祥又轉望那名夥計道:「可知道那位姓什麼,住那兒。」
  夥計道:「那位爺沒說,小的也沒問。」
  秦天祥眉鋒微微一皺道:「李爺收到,謝謝你了,你忙去吧!」
  夥計答應了聲,欠身走了。
  夥計走了之後,秦天祥掩上了門,轉過身來說道:「李爺,這個人您不認識麼。」
  李玉翎搖頭說道:「除了賴大爺父女之外,我就認識牧場裡的人,還有就是秦老你,除此外一個朋友也沒有。」
  秦天樣道:「那就怪了,這是誰給您送這麼一張紙條來!」
  李玉翎道:「大半是他認錯了人。」
  秦天祥道:「有此可能?李爺。」
  李玉翎道:「那要不你說是怎麼回事兒,我認識的人之中根本沒有這麼一個人!」
  秦天祥道:「您瞧見了沒有,署名處畫了一個鼓。」
  李玉翎點頭說道:「我看見了,我根本不懂是什麼意思。」
  秦大樣道:「以我看,這鼓大半是那人的名號有關。」
  李玉翎道:「江湖上有以鼓為號的麼?」
  秦天樣道:「以鼓為號的我倒沒聽說過,可是這只鼓若不是與那人的名號有關,它又代表什麼?又是什麼意思?」
  李玉翎搖頭道:「秦老,別管它是什麼意思,代表什麼了,如今看著這紙條上所寫的這一句是什麼意思吧!」
  秦天祥道:「李爺,這句話並不難懂。」
  「小不忍則亂大謀這一句,自然是要您凡事多忍耐,別因一時不忍壞了大事…」李玉翎道:「這我懂,那見機行事,不可輕舉妄動又是什麼意思?」
  秦天樣道:「這兩句我不信您不懂。」
  李玉翎道:「我懂,我都懂,但,秦老,您指……」
  秦天祥臉色陡然一變,驚聲說道:「李爺,難不成是……」
  李玉翎道:「秦爺也想到了!」
  秦天祥道:「李爺,這麼說有人知道咱們的心意……」
  「應該是了。」李玉翎點頭說道:「賴大爺父女出了事,咱們懷疑被宮天鶴看被,原預備這趟到『承德』去鬧個天翻地覆,在咱們到『承德』的前夕,卻有人給咱們送來這幾句話,小不忍則亂大謀,見機行事,不可輕舉妄動,分明咱們的心意又被人知悉……」
  秦天樣道:「這是要咱們別動,要咱們見機行事!」
  李玉翎點頭說道:「是這樣,秦老,要說一個人的行動被人監視,他的動向很可能被人料中,要說一個人的心意被人知曉……」
  秦天祥道:「也許咱們談這件事的時候被人聽見了。」
  李玉翎道:「秦老可記得是在什麼地方談這件事的。」
  秦天祥想了想道:「在藏龍溝羅老人家的家裡。」
  李玉翎沒說話。
  秦天祥若有所悟,說道:「李爺,我記得您猜測有江湖高人救了羅老人家父女。」
  李玉翎道:「秦老以為這人就是……」
  秦天樣道:「應該是,李爺,要不是去救羅老人家父女,他怎麼會在那兒聽見了咱們談話,你再看看這幾句話也沒有惡意,這不表示這人跟咱們是友非敵。」
  李玉翎道:「但願秦老說著。」
  秦天祥道:「真要是這樣的話,那羅老人家父女就不礙事了。」
  李玉翎點點頭,沒說話。
  秦天祥眉鋒一皺道:「由這種種跡象看,宮天鶴確實是看破了您是不會錯的了,可是,既然看破了您,又怎會讓『承德』那方面重用您。」
  李玉翎搖頭說道:「那就不得而知了,不過『承德』馬上就要到了,到「承德』之後.宮天鶴他究竟弄什麼玄虛,應該不難知曉。」
  秦天樣道:「說得是。那只有等到『承德』之後再看了。」
  李玉翎道:「那只有這樣了……」』第二天一早,李玉翎和秦天祥兩人兩騎馳出了「小寺溝」,直奔「承德」而去。
  晌午不到,兩個人擋住坐騎緩緩馳進了「承德」城。
  承德這地方可真不含糊,它雖然座落在朔漠荒野之區,可是由於清初在這兒有過規模壯大的避暑山莊,使它的熱鬧與重要不亞於那座京城。
  承德山莊這行宮,建在城北的山丘上,疊石紙垣,上加城碟,周圍有九公里。內部樓台殿閣,寺到庵塔,泉池花樹,無一不備,跟帝都「北京城」比,只有那「頤和園」可以比擬,別的地方則望塵莫及。
  值得一提的,是行宮裡的「萬樹園」,高大的松杉,成群的麋鹿,可以說是清宮勝地,御園中最出色的一個。
  行宮裡還有座喇嘛廟布達拉寺,規模之大是內蒙首屈一指,這是當年康熙六十大壽時,邀請達賴喇嘛晉朝賀獻,特意在「承德山莊」建此氣魄宏大的寺廟,以為懷柔之策。
  這座布達拉寺的全盛時期在雍正時,雍正重用喇嘛那是眾所周知的。
  除了讓出高廣雍王府改成「雍和宮」之外,還把這座「布達拉寺』大加修築,住有喇嘛上千。
  清代嘉慶以前清帝,每年都要按例到「承德山莊」來避暑,可以稱之為清之夏都,冠蓋往來,極一時之盛。
  這座「承德山莊」一直到了清代末葉,西太后等則多在「頤和園」玩賞避暑,很少到熱河來,才逐漸流於荒廢。
  李玉翎跟秦天祥兩個人鐵騎緩馳,順著大街往裡走。
  行走間,李玉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當即問道:「秦老,您知道咱們該到什麼地方報到了。」
  秦天樣道:「怎麼不知道,『承德』我也不是來過一趟了。」
  李玉翎道:「在什麼地方,能說說麼?」
  秦天樣道:「怎麼不能,對您,我也不能不說個清楚,從這兒往前走,到街頭往西拐,沒多遠有一座鼓樓,咱們報到的地方就在鼓樓邊上。」
  李玉翎道:「那是什麼地方。」
  秦天祥道:「武術館,取了個名字叫『承德』。」
  李玉翎道:「武術館。」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那是表面,內中當然全不是那麼回事兒,要進他們那個圈兒,這『武術館』是必經之路,也就是說不進『武術館』的門兒,你休想進他們那個圈兒,總而言之一句話,這『承德武術館』就是他們在『承德』的一個吸收人才的秘密機關,『天威牧場』則是個外圍機關,多少年前這兩個機關互相配合,不知道拉了多少人進去。」
  李玉翎道:「被他們拉進去的人都被派什麼用場,都被派到那些地方去?」
  秦天祥搖搖頭說道:「這個不一定,上上之選,當然是往宮裡送,次一點的嘛,就要在行宮周圍,再次一點的就要被派往外圍去了。」
  李玉翎道:「這麼說只要自己有真才實學,只能進了『承德武術館』這個門兒,就不難……」
  「沒這麼容易,李爺。」秦天樣搖頭說道:「要那麼容易的話什麼人都混進來了,他們有他們的一套,進『武術館』是一件難事,進『武術館』後多則得在館裡待上半年,少則也得三個月,這又是一道難關……」
  李玉翎道:「秦老是說……」
  秦天祥道:「他們管這一段時間叫試用,當然,所謂試用那是試試你的能力,你的所學,最主要的還是……」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
  李玉翎道:「可靠不可靠。」
  秦天祥點了點頭道:「正是,李爺。」
  李玉翎道:「可靠則留用,不可靠嘛打回票給你走路。」
  「走路?」秦天祥哼哼悶聲道:「不錯,那也叫走路,可是那路只有一條,不通別處,只通陰曹地府!」
  李玉翎一怔道:「怎麼,給做了。」
  「不做幹什麼。」秦天樣道:「既然不可靠,留他在外頭成禍害了。」
  李玉翎揚眉說道:「好狠哪,好辣呀!」
  秦天祥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他們就靠這一套不知做了多少有為而來的,也確實消除了不少所謂叛逆,只要他們留下派用場的,全是忠心耿耿,既能出力,又能賣命的死去。」
  李玉翎道:「他們靠什麼能知道人的心。」
  秦天祥道:「他們的陰損方法多著呢!多得簡直不勝枚舉。」
  李玉翎道:「秦者請試舉一個。」
  秦天祥道:「假如說他們偵知那兒有個叛逆,把這除『叛逆』的任務交給了您,您去不去。」
  李玉翎道:「去,當然去。」
  秦天樣道:「還得帶回人馬來呈驗,您帶著回來。」
  李玉翎眉鋒一皺道:「這方法果然陰狠毒辣……」
  秦大樣道:「這只是我知道的方法中的一個,我不知道的,比這還陰狠毒辣的方法多著呢!多則半年,少則三個月,在這半年,三個月中得替他們殺多少人,做多少個,別說有一回不去了,就是一回少殺個人頭都不行。」
  李玉翎道:「那既然他們留用的人,不但是忠心耿耿,既能賣命又能賣力的死士,而且是罪孽深重,滿手血腥。」
  秦天祥道:「那只是對咱們,對他們來說,那又是千錘百煉練出來的好手,也立了不少的功勞。」
  李玉翎搖頭說道:「很麻煩,秦老,也很扎手。」
  秦天祥道:「您是說您……」
  李玉翎點了點頭。
  秦天祥淡然一笑道:「想成大功,您就得狠心咬牙犧牲一部份人,可是,李爺,他們相信你不會是所謂的大叛逆,除了這麼多個大叛逆,就是將來能成大功,那也抵消得差不多了,所以我一直待在他們的外圍,絕不往裡進一步。」
  李玉翎道:「外圍就不用建功了。」
  秦天祥點頭說道:「不用建功,他們會給你這點便宜,至少也得建個那麼一兩樁,還好,我做的全是小角色。」
  李玉翎揚了揚眉道:「秦老果然報得了心腸,下得了手。」
  秦天祥搖頭說道:「那有什麼辦法,誰叫我接了這差事,擔了這任務,不瞞您說,李爺,事後我給他們燃過紙,叩過頭,心裡比什麼都難受,都悲痛,到如今還安不下來,我本來打算做宮天鶴抵債的,誰知讓您給壞了。」
  李玉翎道:「秦老,我抱歉,你知道,我是不得不……」
  秦天祥道:「我還能不知道麼,也只是說說而已,其實,比宮天鶴還大的角色多著呢!他日您能多做幾個那不比做宮天鶴還強,也等於替我抵債了!」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秦老,像宮天鶴那麼一個地位,那麼一個身份,手上血腥定然不少,交給他們的人頭也應不在少數!』秦天樣道:「那當然,這還用問,宮天鶴夠得上四個字罪大惡極,當然,這是對咱們,對他們來說那又是一等好手大功臣!」
  李玉翎道:「秦老,你可知道這麼多年來,經由『天威牧場』跟這家『承德武術館』進入他們那個圈兒裡不知名人士有幾個了。」
  秦天祥道:「多了,那可多了,少說也有二三十個了。」
  李玉翎道:「二三十個確實不少,秦老可知道那些知名之士都是誰麼?」
  秦天祥搖頭說道:「這我就不清楚了,其實就是清楚也沒用。」
  李玉翎道:「怎麼說就是清楚也沒用?」
  秦天樣道:「凡是被他們留用,進了那個圈兒的人,全都得改名換姓,有的甚至於連那張臉都改了樣兒。」
  李玉翎哦地一聲道:「有這種事兒。」
  秦天祥道:「怎麼沒有,我還會騙您麼?我原不知道他們還有這麼一招,是有回鐵雲喝多了酒,酒後失言告訴我的……」
  李玉翎道:「連臉都改了樣兒的易容。」
  秦天祥搖頭說道:「那可不是普通江湖道上的易容術……」
  李玉翎道:「那是什麼別緻的易容術?」
  秦天樣道:「說它別緻可一點也不假,簡直就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聽說那是喇嘛密制的一種藥物,往臉上一抹,要什麼樣兒就能改成什麼樣兒,沒有他們的獨門藥物根本就解不了,也一輩子別想恢復本來面目,您想,李爺,他們有了這一招,就是你有萬般功夫也無能,試想誰還認識你,你說你是某某人誰又相信,這麼一來沒朋友,沒個安身處,你又能撐多久。」
  李玉翎不禁悚然說道:「厲害,厲害,這是誰想出來的高明辦法!」
  秦天祥搖頭說道:「不知道是誰,反正想出這一招的人非絕子絕孫不可。」
  李玉翎微一點頭道:「那是該,秦老……」
  話鋒一頓,接問道:「這麼說,假如誰在他們之中有個朋友,要想前來找找敘敘舊,那是不容易的了。」
  「誰也不容易。」秦天祥道:「簡直就不可能,你找張三,這兒只有李四,李四絕不敢承認他就是張三。讓他們知道那是個大麻煩不說,誰信呀!怎麼,您在他們圈兒裡有朋友?」
  「不。」李玉翎搖頭說道:「我在他們圈兒外的朋友已經夠少了,在他們圈兒裡何來朋友,我要是在他們圈兒裡有朋友,我就不走宮天鶴這條路了,我只是這麼問問。」
  「我說嘛!」秦天祥頗有含意地看了李玉翎一眼道:「像您這麼一個人,怎麼會有朋友在這個圈兒裡,李爺,該拐彎了。」
  可不是麼,說話間不知不覺又到了街頭,李玉翎忙一拉韁繩,把坐騎拉向西。一拐進這條街,李玉翎就看見前面近百丈處矗立著一座宏偉奇古的鼓樓,他抬手指了指道:「秦老,『承德武術館』就在那兒了。」
  秦天祥點頭說道:「不錯,李爺,就在那兒,從現在起,咱們說話可得留點兒神了。」
  李玉翎道:「怎麼,秦老。」
  秦天祥道:「這兒離『承德武術館』不遠,隨時都會碰上他們的人,咱們不認識人家,可是在人家眼裡咱們可算得扎眼。」
  李玉翎一點頭道:「我省得,秦老。」
  話聲方落,前面鼓樓方面起了一陣騷動,只見行人紛紛走避,像是來了什麼禍事,又像是皇上出巡來了開道的。
  秦天祥凝目前望,詫聲說道:「怎麼回事……」
  李玉翎雙眉一揚道:「這是誰大街上放馬疾馳,也不怕傷著人……」
  這時候一陣急促蹄聲才傳了過來。
  秦天祥兩眼一睜,看了李玉翎一眼道:「李爺好敏銳的聽覺。」
  說話間,鼓樓那個門裡風馳電掣也似地一前一後,馳出兩騎快馬,前面一匹是棗騮,混身上下紅得像炭火,後面那匹馬是烏錐,沒一把雜毛,像一塊墨。
  秦天祥忍不住脫口讚道:「好馬。」
  「的確。」李玉翎點頭說道:「我前後見過兩匹棗騮,都是個中選一的良駒,只是這馬上的人未免太……」
  秦天祥臉色陡然一變,急道:「李爺,快讓道兒。」
  他右手抖自己坐騎韁繩,左手一把抓住李玉翎坐騎的轡頭,猛一帶,兩匹馬飛旋向左一起馳向道旁。
  適時,那匹棗騮跟那匹馬烏錐馳近,蹄聲如雷,一陣風般從街中央捲了過去,立時去遠。
  李玉翎看得清楚,前面那匹棗騮上,是位杏眼桃腮,眉目如畫,嬌美無雙的旗裝大姑娘,絕不帶點柔弱女兒態,剛健異常。
  後面那匹烏錐,則是個身穿緊身服,身著長袍的年輕壯漢子,衣著很氣派,很講究,一雙馬靴雪亮。
  他當即說道:「怎麼回事,秦老。」
  「怎麼回事。」秦天祥猶有餘悸地道:「讓得遲一點咱們倆就吃不完兜著走。您也別想再進『承德武術館』了。」
  李玉翎道:「我明白,是親貴。」
  秦天樣道:「除了他們誰敢在『承德』大街上這麼個縱馬法,您知道那兩位是誰?」
  李玉翎道:「是誰?」
  秦天樣道:「前面那位是『怡親王』的妹妹,多倫格格,後頭那位則是內廷的大紅人,七貝子玉擇……」
  李玉翎道:「原來是皇族親貴,那難怪。」
  秦天祥道:「李爺,這兩位皇親可跟別的親貴不一樣的。」
  李玉翎道:「怎麼個不一樣法,叫人得另眼……」
  急促蹄聲又傳了過來,想必那兩位折回了頭。
  秦天樣忙道:「以後您就知道,咱們再往那邊上讓讓吧!」
  說著,他先拉開坐騎。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00:58

第10章
  就在這時候,那匹棗騮跟那匹烏錐已然馳到,突然,棗騮作亂鳴長嘶,猛可裡踢蹄而起,一個飛旋立即釘住,好俊的騎木。
  那匹烏錐則來不及收勢,一下子衝出了幾丈才停了下來。
  棗騮上那位旗裝大姑娘睜著一雙水汪汪,帶著嬌態刁蠻的杏眼盯上了李玉翎。
  李玉翎來個冒然直視,不避不躲。
  秦天祥急了,在身後急急叫道:「李爺,快往後退,快!」
  李玉翎像沒聽見,高坐雕鞍腰兒挺得筆直,像座山。
  烏錐一聲低嘶馳了過來,那年輕俊漢子操著一口流利京腔,叫道:「你是怎麼回事兒,跳著跑著抽冷子停了下來,可沒嚇我一大跳,我還道你的紅兒突然發劣了呢!」
  旗裝大姑娘也像沒聽見,沒答話。
  年輕俊漢子「咦」地一聲道:「你瞧什麼把眼都瞧直了。」
  循旗裝大姑娘所望處望了過來。
  旗裝大姑娘似乎適時回過了神,倏然一笑,如花朵綻放,好美,好動人,天光剎時輕淡三分。
  「沒什麼,我瞧他那匹坐騎……」
  同樣的一口京片子,可較那位說來清脆動聽得多。
  年輕俊漢子猛「哦」一聲,也把目光落在李玉翎的坐騎上看了一眼,立即說道:「嗯,馬倒是蒙古種的馬,只是尋常得很,怎麼能跟你我的紅兒黑兒比,別瞧了,走吧!宮裡還等著咱們呢!別忘了,誰贏誰領那份兒賞。」
  他話聲方落,旗裝大姑娘美目轉向李玉翎,深深一瞥又一笑,突然收韁催馬,只一鞭,那匹棗騮長嘶踢蹄,電也似地馳去。
  年輕俊漢子呆了一呆叫道:「好哇,你施刁。」
  縱騎趕了上去,一前一後又進了鼓樓下那個門裡不見。
  「好險,李爺!」秦大祥策馬越前走:「您讓人替您捏把冷汗。」
  李玉翎淡然說道:「敢情把大街變成了賽馬場。」
  秦天祥道:「那有什麼辦法,如今連這塊地兒都是人家的!」
  李玉翎雙眉一揚道:「總有要回來的一天。」
  「說得是。」秦天祥一點頭道:「我大好河山豈容長淪異族之手,走吧!李爺,咱們往『武術館』去吧!」
  兩個人這才又並騎緩緩向前馳去。
  走了兩步,秦天祥側顧李玉翎會兒說道:「李爺,我白替你捏了把冷汗,以我看您不但是有驚無險,而且說不定還因此而得福。」
  李玉翎道:「秦老這話什麼意思。」
  秦天祥道:「李爺不懂麼,您沒留意剛才多倫格格那一笑。」
  李玉翎道:「秦老開什麼玩笑。」
  秦天祥道:「不,李爺,您要能抓住這格格,那才是大大有所作為。」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秦老是讓我抓住這把裙帶。」
  秦天祥道:「李爺,您知道咱們是來幹什麼的。」
  李玉翎搖頭說道:「秦老,我不屑這麼做,況且也不能。」
  秦天祥道:「李爺,這一點您不該計較。」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秦老沒聽見我那後一句?」
  秦天祥道:「聽見了,我正要問,為什麼不可能。」
  李玉翎道:「一個驕生慣養,任性刁蠻,眼高於頂的皇族親貴」
  「李爺。」秦天祥截口說道:「越是這種人越是見不得像您這樣的人物。」
  李玉翎道:「秦老怕是看小說都看多了。」
  秦天祥道:「這麼說您是不信。」
  李玉翎道:「秦老,武術館快到了。」
  秦天祥一點頭道:「好吧!既然您不願意聽,我就不說了,可是,李爺,萬一有可能,我勸您千萬抓住別放鬆了,這在別人來說是求也求不到的事。」
  李玉翎淡然說道:「等它可能的時候再說吧!」
  秦天祥搖頭笑笑,沒再說話。
  沒多久,武術館到了,李玉翎鞍上看得很清楚。武術館就座落在鼓樓邊兒上,那是個大院子,一圈高高的圍牆,兩扇不算小的門,門口還有幾級石階,門邊上掛著一塊牌子,上頭寫著「承德武術館」五個字。
  一點也不夠氣派,一點也不夠唬人,要不是李玉翎事前知道,任誰走到這兒也不會多看它一眼,任誰也想不到它會是這麼一個厲害的秘密機關。
  坐騎直馳武術館門口,秦天祥道:「到了,李爺,您請下馬吧!」
  他當先抓鞍下馬,兩個人剛下了馬,武術館裡出來一個穿青衣的矮小中年漢子,他站在門口兩眼一翻,道:「兩位是幹什麼的?」
  秦天祥道:「我是『天威牧場』的秦總管,奉場主之命送這位李爺到館裡來。」
  那矮小青衣漢子打量了秦天祥一眼,道:「你是『天威牧場』的秦總管,拿來讓我瞧瞧。」向秦大祥招了招手。
  秦天祥沒遞過什麼,立即他掀了掀衣裳,露了露腰。
  那矮小青衣漢子向著秦大祥腰間投過一瞥,然後讓開進門裡,捂了持手道:「進去吧!館主正在前院兒!」
  秦天祥回頭招呼李玉翎一聲,拉著坐騎走了進去。
  進了武術館,李玉翎道:「這人好凌人的態度!」
  秦天樣淡然說道:「衙門大嘛,這還是客氣的呢!沒聽人家說麼,宰相門奴七品官,就是這麼回事兒。」
  說著,他把坐騎拴在門後一把粗樁上。
  他讓李玉翎也把坐騎拴在那兒,粗樁附近地上都是蹄痕馬糞。想必這兒原是武術館拴馬的地方。
  拴好了坐騎,李玉翎抬眼打量這武術館前院,只見這武術館的院子跟北方一般的院子不同。
  似乎是特意這麼蓋的,圍牆很高,越過牆頭只能瞧見鄰家的屋頂,那灰色的顏色透著陰沉,瞧上去讓人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不舒服。
  左邊兒是片長方形的空地,空地上鋪著一層細砂,靠北邊兒掛著一列兵器架,大十八般兵器,小十八般利刃,外帶石擔,石鎖一類,煞有其事。
  右邊是一排平房,一間一間的小矮屋,算算有十幾間之多,門兒都關得緊緊的,不知道是幹什麼的。
  另外在那邊空地跟這排平房之間的北牆上,有兩扇掩著的門兒,想必那是通往武術館的門兒。
  那道北牆也是老高,把視線擋得死死的,連後院一片屋頂也瞧不見。
  李玉翎正放眼打量間,那矮小青衣漢子走了過來,往李玉翎身邊不遠處一站,抱著胳臂上下打量起了李玉翎,看神態,似乎想從李玉翎身上看出點什麼,又好像寸步不離地在監視著李玉翎。
  李玉翎沒理他,轉過來說道:「秦老,咱們往那兒去?」
  秦天詳還沒答話,那矮小青衣漢子大拇指一翹,往那排平房的最後一間指了一指道:「館主就在那邊兒。」
  秦天祥立即說道:「李爺,咱們上那邊見見館主去。」
  帶著李玉翎沿著空地邊上往後行去。
  那矮小青衣漢子卻搶先一步趕在前頭。
  秦天祥低低說道:「您別在意,這種地方就是這樣兒,待久了,見慣了,您就不以為怪了!」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我知道,我會習慣的。」
  轉眼間到了那最後一間平房前,只聽那矮小青衣漢子站在門口低聲叫道:「稟館主,牧場裡來了人了。」
  最後一間平房那兩扇門倏然而開,有個中年漢子探出頭來往外瞧了瞧,然後一聲「等一下」,頭又縮了回去,門又關上。
  就在門一開一關間,李玉翎又看見那間屋裡坐著十幾個人。
  但由於屋裡光線很暗,看不清那些人的長像,僅能看見那十幾個人都是穿著一件黑色的長袍。
  他向秦天祥投過一瞥,秦天祥搖了搖頭。
  轉眼間,那兩扇門又開了,這回開得很大,剛才探出頭來那漢子當門而立,向外叫道:「館主要見你們,進來吧!」
  門開處,李玉翎看得一怔,這時候屋裡不但不像剛才那麼暗,反而十分明亮,屋裡空空的,那裡還有那十幾個人影?
  就在這轉眼工夫中,那十幾個人又不知道從那兒走了!
  秦天樣帶著李玉翎進了屋,再看,剛才屋裡暗的原因是拉上了窗戶簾兒,如今窗簾全拉開了。
  可是這間屋子除了剛才進來的那個門外別無門戶,那十幾個人是從那兒走的?
  李玉翎馬上明白這間屋裡定然有暗門,有秘密門戶,照這麼看,這「承德」武術館裡也定然有機關消息一類的裝置。
  屋裡北牆下高坐著一個身材瘦削,鷂眼鷹鼻,山羊鬍的瘦高老者,這老者看上去有六十多歲,太陽穴高高鼓起,精神十足,犀利逼人。一看就知道是位內家好手,另外他給人一種感覺,那就是他陰狠奸詐,機智深得怕人。
  秦天祥一進屋,那瘦高老者立即站了起來,「哦」地一聲打著哈哈道:「只聽說牧場裡來了人,我可沒想到會是秦老哥,這是什麼風呀!怎麼秦老哥親自到『承德』來,稀客,稀客。」
  秦天祥也含笑打了招呼:「館主好,我是奉……」
  瘦高老者一擺手道:「別一見面就談公事,整天讓這些公事攪得頭昏眼花,晚上睡都睡不安眠,待會兒再談,老朋友了,先聊天,說點別的,坐,坐,兩位都坐。」很熟絡,叫人感到不生分。
  秦天祥謝了一聲偕同李玉翎在兩邊空椅子上坐下,坐定,瘦高老者抬眼望向恃立門邊那中年漢子道:「去給秦總管跟這位老弟倒兩碗茶來。」
  那中年漢子答應一聲出門而去。
  瘦高老者收回目光投向秦天祥道:「秦老哥,咱們多少日子沒見了。」
  秦天祥含笑說道:「算算怕快一年了!」
  「可不是麼!」瘦高老者道:「你可也快一年沒到『承德』來了,我看你秦老哥一點也不見老。」
  秦天祥道:「快一年不見,館主未見老倒是真的。」
  瘦高老者哈哈笑道:「我還能不老,整天就是這些煩人的事兒,不老也被折磨老了,我自己明白,我是不行了,再過些日子,我預備往上頭說一聲,告老退休了,其實也該歇歇了,多少年了,那能老幹下去,也得讓讓別人呀!你說是不?」
  秦天祥道:「能者多勞,館主自接任以來成績斐然,功勞可以堆成一堆了,只怕上頭不肯放……」
  瘦高老者高興地哈哈大笑道:「秦老哥真會捧人,那是能者多勞,我這是老大無用,混吃等死,怎麼樣,牧場裡還忙?」
  秦天祥道:「館主知道,一天到晚還不是那些兄弟,整天便跟牲口為伍,到那兒去身上都帶著腥膻味兒。」
  瘦高老者哈哈又是一陣大笑,瞧上去很是豪邁,笑過一陣之後,他搖頭說道:「說真的,別人不知道我知道,這些年來宮場主能有秦老哥這麼一個好幫手,確實得力不少,圈兒裡的人那一個不說『大威牧場』處理得井井有條,那一個不逢人翹拇指……」
  秦天祥道:「那是場主雄才大略,善於經營,跟我沒關係,我一點忙也沒能幫上。」
  瘦高老者道:「秦老哥忒謙了,忒謙了。」
  又閒聊了兩句,瘦高老者話鋒一頓,扯上了正題:「怎麼,這回是宮場主讓秦老哥來的。」
  秦天祥點頭說道:「是的,場主要我帶這封信給館主,請館主先過過目。」
  探懷取出那封信遞了過去,真行,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把信封好了。
  瘦高老者輕「哦」一聲欠身接過,那封信,拆開看過一遍之後,立即抬眼望向李玉翎。
  「這位就是李老弟。」
  秦大祥點頭說道:「是的,館主。」
  李玉翎微一欠身道:「李玉翎。」
  「好名字。」瘦高老者上下打量李玉翎,持著幾把山羊鬍頻頻點頭,那模樣像在欣賞什麼。
  「李老弟不但名字好,而且人品也是我生平僅見,像李老弟這樣的人品出去逛一趟,怕不馬上傾倒『承德城』。」
  李玉翎道:「館主誇獎了。」
  瘦高老者道:「李老弟,我姓井,單名一個檜字。」
  李玉翎道:「井館主。」
  瘦高老者井檜搖頭說道:「我這個名字跟宋朝那遺臭萬年的大奸賊秦檜同,我每每引以為恥,引以為恨,可是沒法子,改又改不過來……」
  李玉翎沒說話。
  井檜掃了信箋一眼,接著說道:「李老弟,宮場主寫的信我看過了,宮場主在信上很推崇你老弟,也極力推薦,你放心,我閱人甚多,對這雙眼還有點自信,別說有宮場主這封信,就是沒宮場主這封信,像你老弟這樣難得的人才我也會珍惜,也會……」
  李玉翎一欠身道:「謝謝館主。」
  「別客氣。」井檜一擺手道:「今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還用得著客氣麼,只是有些話我得先說在前頭,你老弟當然明白,這是個做什麼買賣的地方!。」
  李玉翎還沒有說話,秦大祥已然說道:「我在路上跟李爺提了一些。」
  井檜「哦」地一聲接著說道:「那最好不過,李老弟,這種事起先可是苦得很……」
  李玉翎道:「館主,我來自江湖,江湖生涯並不很安穩。」
  「好話。」井檜一點頭道:「起先在館裡只是一名武師,吃穿住用不著李老弟操心,只是這吃穿住都夠簡陋的……」
  李玉翎道:「應該比奔波於江湖,吃無定頓,住無定所的強。」
  井檜望了他一眼點頭說道:「這倒也是實話,不過那也得看怎麼說,有些人就在這兒待不住,因為這兒不比江湖上自由。」
  李玉翎道:「館主的意思我懂,事實上進這個門,吃這碗飯,就不會有那麼自由,也不該有那麼自由。」
  井檜點頭說道:「李老弟既然明白那最好,你老弟也應該知道,進這個門,吃這碗飯是夠險的,說不定什麼時候要賠上性命。」
  「館主。」李玉翎道:「還有比刀口報血的江湖生涯更險的麼!」
  「說得是,說得是。」井檜笑著連連點頭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我拿這句話來告訴老弟,只要能在這兒熬過這一段,往後去的日子那是可想而知的,這,想必不用我再多說……」
  李玉翎道:「我知道,館主。」
  井檜道:「經常每個人都要在這兒待上個半年,你老弟特殊,我破例只留你老弟待三個月……」
  李玉翎欠身說道:「謝謝館主。」
  井檜搖頭說道:「別謝我,要謝,你老弟該謝自己,因為你老弟的條件好,一千個裡頭也挑不出一個來。」他低估了李玉翎。
  李玉翎道:「館主誇獎了。」
  「我說的是實話。」井檜道:「咱們今兒個是頭一回見面,處久了,你老弟就知道了,我這個人向來有一句說一句,生平最實在那才是天知道!
  頓了頓之後,他接著說道:「還有,凡是進了這個門裡的人,都要改名換姓,把那張臉變一變……」
  李玉翎眉鋒為之一皺。
  井檜接著說道:「只是你老弟……我要直說一句,你老弟剛出道,沒什麼名氣,認識的人不多,知道你的人更少,用不著改名換姓,我珍惜你老弟這人品,臉更用不著變。」
  李玉翎雙眉一展,忙道:「謝館主。」
  井檜笑著擺手說道:「別客氣,別客氣,話雖這麼說,主要的還是你老弟讓我一見投緣,我不敢說沒有一點私心……」
  這話讓人聽著心裡多舒服,多受用!
  話鋒一頓,他把目光轉向秦天祥道:「怎麼樣,秦老哥,在『承德』待些日子,玩玩再回去。」
  秦天祥道:「晚上來的時候場主是這麼交待的,這是場主的好意,我卻不敢曠職過久,我預備待一兩天就回去。」
  「那也好。」井檜點頭說道:「牧場裡是少不了你老哥的,晚上就在館裡住了。」
  「不,謝謝館主。」秦大祥道:「我在外頭隨便找個地方湊合兩天得了。」
  井檜道:「那我就不堅邀了,好在秦老哥也知道這是個什麼地方,當不會怪我這個做地主的慢待……」
  秦天祥道:「館主見外了,那怎麼會!」
  井檜站了起來道:「秦老哥,我這個人是急性子,咱們這就陪李老弟看看住處去怎麼樣。」
  秦天樣和李玉翎也跟著站了起來,秦天祥道:「館主既有吩咐,我焉敢不遵。」
  井檜含笑說道:「那麼我前頭領路。」
  他雙手往後一背,當先行了出去。
  李玉翎最後出門,借這機會他打量全屋,卻沒找到那可能有的暗門。
  出了這間屋,井檜帶頭往門口方向走,走到從門口算第十間門口他停了下來,回身笑道:「裡頭已經打掃乾淨了,請進來看看吧!」
  這話剛說完,屋裡走了那矮小青衣漢子跟那去倒茶一去不回的中年漢子,兩個人衝著井檜一彎腰道:「館主,收拾好了!」
  井檜點了點頭,望著李玉翎道:「李老弟有沒有行李,我讓他們去拿來!」
  李玉翎道:「不敢麻煩他二位,只有幾件換洗衣裳!」
  井檜衝著矮小青衣漢子一擺手道:「跑一趟去,小心點兒別弄掉了什麼!」
  矮小青衣漢子答應一聲,飛步而去。
  這裡,井檜把李玉翎跟秦天祥讓進了屋。
  這間屋,乾淨倒是挺乾淨的,稱得上窗明几淨,點塵不染。
  只是屋裡的擺設太簡單,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張床,除了現成的鋪蓋外,別的什麼也沒有。
  井檜笑笑說道:「李老弟,話我剛才說過了!」
  李玉翎淡然說道:「館主,我都聽見了。」
  井檜道:「李老弟就在這兒將就一段日子,只三個月……」
  李王翎道:「館主,我認為這兒挺好。」
  井檜點頭說道:「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今天李老弟剛來,沒什麼事,旅途勞頓也夠累人的,請歇歇吧!」
  轉過臉去對秦天祥道:「走,秦老弟,咱們老哥見面後多聊聊去。」他先行走了出去。
  秦天祥抬眼向李玉翎遞過一個眼色道:「李爺,我走了,一兩天後我就回牧場去了,到時候我不來辭行告別,你在這兒只有三個月,往後有空我會到『承德』來看您。」
  李玉翎道:「謝謝秦老一路照顧,那我也就不送了。」
  秦天祥沒再說什麼,轉身出屋跟井檜走了。
  那中年漢子在外頭沒進來,李玉翎仔細打量這一間房,這時候他只覺得這間屋像個黑牢房,要不是為了任務,他寧可睡馬廄。
  只有一扇小窗戶,屋子裡黑黝黝的,除了井檜跟那兩個漢子外,整個武術館靜悄悄的,他們似乎不願看見別的人,這叫什麼地方,又叫什麼日子。
  正在這麼想著,門口步履響動。那矮小青衣漢子,提著一個小包袱走了進來,手一揚道:「這是你的麼?」
  好客氣,連個稱呼都沒有,李玉翎想想秦天祥的話,也就不以為怪,當即點頭說道:「正是,謝謝。」
  那矮小青衣漢子把手中包袱往桌上一放,道:「放在這兒了,要不要茶水?」
  李玉翎道:「謝謝,不要。」
  李玉翎不要茶水,按說這矮小青衣漢子該走了,誰知他仍站在那兒不動,而且一雙眼緊緊地盯著李玉翎,像是李玉翎臉上有引人注目的花兒。
  李玉翎被他看得既不自在,又不耐煩,揚了揚眉,剛要說話,那矮小青衣漢子突然冒出一句:「你姓李?」
  李玉翎微微一愕道:「是的,怎麼?」
  那矮小青衣漢子跟著又是一句:「真姓李?」
  李玉翎道:「這還能假得了麼,館主說了,不讓我改名換姓那矮小青衣漢子道:「我說嘛,你這張臉怎麼還是老樣子,我見過的人可多了,他們只見過館主之後,原叫張三的改成了李四,一張臉也全走了樣兒,看來你很特殊。」
  李玉翎道:「也許是館主厚愛。」
  那矮小青衣漢子突然提起那把僅有的椅子坐了下去,真不客氣,誰讓他了,他抬眼望著李玉翎道:「你是那兒來的!」
  李玉翎有點不高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進門時我就說了,『天威牧場』來的。」
  那矮小青衣漢子可沒在意,一點頭道:「這我知道,我是問您是那兒的人。」
  李玉翎道:「藏龍溝,聽說過?」
  那矮小青衣漢於一皺眉,搖頭道:「沒聽說過,藏龍溝在那兒?歸那一省管。」
  李玉翎道:「就在『松嶺山』下經『承德』歸一個省管。」
  那矮小青衣漢子「哦」了一聲說道:「就在『松嶺』山下呀!『松嶺山,我就知道,可沒聽說過那幾有個『藏龍溝』……」
  李玉翎道:「本來就是個小地方。」
  那矮小青衣漢子道:「別客氣,我來的那個地方也不大,西河營,歸『察哈爾』管,聽說過?」
  李玉翎搖頭說道:「沒聽說過。」
  矮小青衣漢子倏然說道:「套你一句話,那地方本來就不大。」
  他居然笑了,可真難得。
  頓了頓,他接著說道:「我叫魯金,往後你叫我老魯好了,你呢?」
  李玉翎道:「李玉翎。」
  矮小青衣漢子魯金點頭道:「嗯!這名字好,跟你的人一樣。」
  李玉翎眉頭剛一蹙,魯金又接著說道:「我是這兒的下人,跑腿兒,打雜什麼都歸我,掃個地,擦桌子,送送飯,送送茶水,我魯金也不知道怎麼樣的,前前後後,進進出出我見過不少人,可就覺得跟你投緣,往後有什麼事兒,你只管找我就是。」
  又一個投緣的,大半是館主井檜對李玉翎另眼看待的關係,李玉翎淡淡他說聲:「謝謝!」
  「玉翎老弟!」一下子變得那麼近,他居然叫李玉翎老弟,他望了望李玉翎道:「你剛來,今兒個是頭一天進館,有些事兒你不知道,我是這兒的老人了,屁大一點事我都知道,前三皇,後五帝,我說起來如數家珍,要不要我告訴你點兒。」
  李玉翎本來懶得跟他扯,可是聽他這麼說,心裡為之一動,當下淡淡他說道:「你要願意說,我當然願意聽聽。」
  魯金咧嘴一笑,這一笑笑得有點狡猾,似乎有點看透了李玉翎的意味,使得李玉翎心裡又一跳。
  「咱們頭主姓井,單名一個檜字。」
  李玉翎道:「這我知道,館主告訴我了。」
  魯金道:「館主出身北五省綠林,想當年是北五省的響噹噹人物,有個外號叫『要命郎中』,內外雙修,掌上功夫獨到,尤其那一手小玩意兒更怕人,如今任職行宮『神武營』,這你知道麼,他告訴你了麼?」
  李玉翎道:「這倒沒有。」
  「還是!」,魯金含笑說道:「我知道的畢竟比你多,還是聽我的吧!」
  李玉翎臉上熱了一熱,道:「我沒說不聽。」
  魯金道:「那就好,這兒眼下有十四個人,連你在內共有十五個人,每一個人一間屋,平時很少見面,就是見了面,彼此也是很少說話,你別在意,待久了,就習慣了。」
  李玉翎道:「你說這兩邊隔壁住的都有人。」
  魯金道:「除了最後那間作會客廳用之外,其餘十五間住的滿滿的,再有人來就沒地方住了,怎麼?」
  李玉翎道:「這半天,我怎麼沒聽見有動靜。」
  魯金道:「是聽不見,他們也聽不見咱們說話,你摸牆看看。」
  李玉翎好奇地掠身過去摸摸床邊那堵牆,一摸之下,心頭為之一震,這牆看上去是磚砌抹灰的,其實它確是假的,他閃過身來詫異地望向魯金。
  魯金笑笑說道:「這叫銅牆鐵壁。」
  李玉翎道:「這是為什麼?」
  魯金道:「承德每年都要遭幾回『大蓋風』,就是刮不倒,要不然官家每年得花多少銀子。」
  李玉翎雖知這不是真話,當下又道:「除了屋裡的擺設外,全是鐵的。」
  李玉翎心頭震動,雙眉微揚,一點頭道:「那是夠結實的。」
  魯金道:「這兒跑腿打雜就我一個,剛才那個他不是,他叫樂逵,當年他是個響馬頭兒,一身硬功夫了得,是後院的護院,兼館主的保鏢,三兩個高手近不得他的身,聽說他生具異稟,力大無窮,能舉鼎拔樹!」
  李玉翎道:「這我可真沒看出來。」
  魯金道:「那是你走眼了,人不可貌相,我瞧他長得不起眼,在現下江湖上或是在官家,卻算得一等人物。」
  李玉翎道:「那我的確是走眼了。」
  「留神他。」魯金笑笑說道:「不聽話的歸他整,他整起人來心狠手辣,叫人看了頭就發炸,這小子的心不是肉做的,他那整人的手法誰聽見了,聽都沒聽過,能把人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看過一回,三晚上沒睡過覺,我便沒敢再看第二回。」
  李玉翎道:「有這種事兒,館裡還整人。」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02:17

 「怎麼了。」魯金道:「這還新鮮,根本不是什麼稀罕事兒,你老弟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也不是什麼買賣,半路上自然會有幾個不聽話的,不整行麼!」
  李玉翎想起了秦天祥的話,心裡想這大概就是秦大樣所說的那回事兒了,他道:「據我所知,凡是到這兒來的人,都不算是庸手,既然這樣我不信他們應付不了一個樂逵,任他整得死去活來。」
  魯金道:「我還會騙你不成,要是你應付得了他,他活不到今天了,不信你瞧著好了,你總會碰上一兩回的,對了,你要在這幾待多久。」
  李玉翎道:「館主說要我在這兒待三個月。」
  「三個月。」魯金怔了一怔搖頭說道:「你的確是夠特殊的,凡是到這兒來的人,十個有九個都待上半年,那你可以放心了,館主既然對你另眼看待,這個整字就輪不到你頭上,當然,要是出了大錯,那又當別論。」
  李玉翎本想說我可不怕他整,但仔細一想,又覺不妥,遂又把話嚥了下去,閉著嘴沒說話。
  魯金看了他一眼道:「老弟呀!官家這碗飯可不好吃啊,你知道麼!」
  李玉翎道:「我聽館主說過了。」
  魯金道:「那就好,今天是頭一天,多考慮考慮,現在打退堂鼓還來得及,只待上三天,一等賭咒起誓,沾著血把自己的姓名寫在那張紙上,再想抽身可就難了。」
  李玉翎明白他,淡然說道:「我既然來了,就不只經過三思,也沒打算再走回去。」
  魯金道:「那是最好不過,進了咱們這『武術館』後,平時日子出不去,但是每隔十天有一次假,到那時候鳥兒出了籠,可以盡情的玩個快樂,現在還早,到時候我會指點你這『承德』城幾個玩樂的去處,只管你去一回想二回。」
  李玉翎道:「謝謝,我這個人一向很懶。」
  「懶!」魯金咧嘴一笑道:「關上十天,什麼都沒有,什麼也瞧不見,到那時候你就不懶了,還包管比誰都勤快,我見過很多了,那一個不是三天沒過心就出外頭去了。」
  李玉翎心想這可難不了我,我在「老爺嶺」上待過整整五個年頭,那兒不知道多苦,心裡雖這麼想,可是他嘴裡卻沒說話。
  魯金忽然站了起來。
  「我該走了,要讓人家瞧下去,我吃不完兜著走,我寧可死也不願落進樂逵那小子手裡。」
  說著,他轉身要出去,但剛轉身他又轉了回來。
  「對了,我忘記告訴你那要緊的了,老弟,閒得沒事兒,前院任你走,任你逛,可千萬別冒冒失失地,往後院跑,那怕是一步都別邁,最好連那北牆跟後院門兒都別看一眼。」
  李玉翎心裡一動道:「這是為什麼?」
  魯金道:「就為那後院是館主的私宅,反正我這麼說你這麼牢牢記住就是。」
  李玉翎道:「館主的私宅?館主還有家人麼?」
  魯金道:「聽說有,只是我沒見過,不瞞你說,我進館好幾年了,一向並沒進過後院,整個武術館除了館主跟樂逵那小子外,任何人不許去後院一步。」
  李玉翎心裡大大詫異,大大地動了疑,心想這後院是什麼機密地,這般緊要,心裡這麼想,表面上他點了頭。
  「謝謝,我記住了。」
  「那就好!」魯金點頭說道:「我走了,有事兒招呼我一聲就行了,我隨時都在。」
  說完了話,他走了。
  李玉翎在床沿上坐了下來,眉鋒微皺,腦子裡盤旋著這「承德武術館」,還有魯金適才那番話。
  夜來臨了,天黑了,這「承德武術館」的夜色顯得特別黑,還透著點兒陰沉,李玉翎點了桌上的油燈。
  燈火跟豆那麼大,如今再看,這間屋越發像囚人的牢房。
  突然,一陣雄健步履聲,直奔他門口而來!
  李玉翎剛一凝神,門上響起了說話聲,他走過去開了門,門開處,那叫樂逵的漢於當門而立,抬手遞過一張紙條,臉上沒一點表情,木然說道:「這是館主的手令,也是你進館頭一試。」
  李玉翎望著他,接過來一看,不由心神狂震,臉色大變。
  紙條上寫著一行字,寫的是:「西大街隆福客棧,三進後院北上房秦天祥五更以前斬殺提頭回報。」
  李玉翎猛然抬起了頭,震聲說道:「這是館主的手令。」
  那叫樂逵的漢子冷冷說道:「難道我還會騙你不成。」
  李玉翎道:「我不是這意思,你知道這手令上……」
  那叫樂逵的漢子道:「手令是給你的,不是給我的。」
  李玉翎把那紙條往前一遞道:「你可以看看。」
  那叫樂逵的漢子冷冷的望著他,一動沒動。
  李玉翎一揮紙條道:「手令讓我殺秦總管。」
  那叫樂逵的漢子像個沒事人兒一般,道:「是的。」
  李玉翎道:「你可以看看。」
  那叫樂逵的漢子冷然說道:「我不用看,只要你進了武術館的門兒,只要你想從這兒轉往別處去,就是讓你殺你的爹娘你也得殺。」
  李玉翎臉色陡然一變。
  那叫樂逵的漢子冷然抬手,從袖管裡抽出一把帶鞘的短小匕首,往前一遞,冷然說道:「這是一把淬過毒的匕首,見血封喉,你用他也許能省一點事。」
  李玉翎沒接,道:「據我所知,秦總管是自己人。」
  那叫樂逵的漢子道:「我知道的比你更清楚。」
  李玉翎道:「那為什麼……」
  那叫樂逵的漢子道:「去問館主去,或者跑一趟『天威牧場』問問場主也行。」
  李玉翎明白了,心頭猛然一震,作聲不得。









第11章
  那叫樂逵的漢子冷然把匕首往前一遞。
  李玉翎遲疑了一下,緩緩伸手把匕首接了過來。
  那叫樂逵的漢子唇邊掀話一絲冷酷的笑意,道:「既然進了這個門兒,心裡就得學硬點兒。」
  轉身往外走去,李玉翎及時說道:「你等等。」
  那叫樂逵的漢子轉回了身,冷冷地望著李玉翎!
  李玉翎道:「我能出去麼?」
  那叫樂逵的漢子一笑說道:「你要是會投飛劍,可以不出去。」
  話落,扭頭就走。
  李玉翎為之一怔,等他定過神來,那叫樂逵的漢子早已走得沒了影兒。
  李玉翎一雙目光落在手裡那把淬過毒的帶鞘匕首上,這把匕首,鯊魚皮鞘,做的很精緻,刀鞘兩邊嵌著兩塊玉。
  兩塊玉上刻著不少的橫豎一道一道的,深淺不一,他看得出,這把匕首挺不錯,應是出自名匠之手。
  他心裡想的不是這些,他心裡煩得很,不知在想些什麼,井檜竟然會讓他去殺秦天祥,這叫他如何下得了手。
  井檜這一招不能不算狠,不能不算毒。
  秦天祥假如是宮天鶴的人,他也許不會猶豫,可是他明知道秦天祥也是位熱血的忠義之士,他如何能殺掉一個跟自己站在同一立場,同一陣線上的忠義之士。
  他聽秦天祥說了,當時他也在場,宮天鶴寫給井檜的信上,隻字未提秦天祥,怎麼這會是宮天鶴授意。
  不管怎麼說,這是樁極為辣手的事,殺,他下不了手,這頭一試就別想通過,頭一試就通不過,還想什麼別的?
  李玉翎一按啞簧,緩緩抽出了那把匕首,這匕首兩邊薄如紙,那中間也不過比紙略厚一些。
  藍汪汪的光,映著燈光一閃一閃地,看在眼裡能使人心裡冒寒意!
  的確,的確是把淬過毒的匕首,那藍汪汪的顏色不算淺,由此可知道這把匕首上的毒性夠劇烈的,那叫樂逵的漢於說他能見血封喉,恐怕不假。
  突然,李玉翎揚了眉,手一送,「叭」地一聲插回匕首,然後把匕首往袖管裡一藏,大步出門而去。
  他出了「承德武術館」的大門,在大門口,他遇見了魯金,魯金很熱誠地跟他打招呼,問他這麼晚了上那兒去。
  李玉翎勉強笑笑地笑了笑說:「出去走走。」
  跟著他又問了問:「魯兄,西大街怎麼走法。」
  魯金微微一愕,道:「老弟,你上西大街幹什麼去。」
  李玉翎道:「館主要我到那兒去一趟,有點兒事兒,這『承德城』我是初來,人生地不熟,根本不知道街在那兒。」
  魯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抬手往右一指,道:「瞧見麼,老弟,這是西邊兒,你從這兒出去往西走,找那條最寬大,最熱鬧的一道街就是。」
  李玉翎沒多說,他怕魯金多問,萬一魯金再往下問,他不知道該不該說,他謝了一聲往西而去。
  李玉翎順著『武術館,的那道街一直往西走,走沒多久,一條好寬的大街橫在眼前。
  這條街燈光上騰幾乎觸了雲霄,人聲沸騰,來往的行人車馬多得難以勝數,那清涼陰沉的『承德武術館』跟這條街成了強烈的對比。
  不知怎麼回事兒,『承德武術館」就顯得那麼淒清陰沉,人到了這兒就像從陰曹地府又到了人世一般。
  李玉翎一時還不知道這是不是西大街,有心找個人問問,卻有點猶豫,正自東望西看間,兩字映入眼簾,那兩個字是「隆福」!
  那是一盞大燈,這兩個字隆福就寫在這盞大燈之上,大燈的掛處沒多遠,左拐走過去,也不過幾十丈遠近。
  看見這,李玉翎的心立即往下一沉,下意識地摸了摸藏在袖管中那把淬過毒的匕首。
  旋即他邁了步,拐向右。
  看看已近『隆福客棧」眼前一大堆人擋住去路,這一大堆人圍在那兒不知道在看什麼?
  一個個伸著脖子瞪著眼,聚精匯神地,還聽見人堆裡嘩喇嘩喇直響。
  李玉翎從人堆後頭過,不覺往人堆裡瞧了一眼。
  他看見了,聽清那是個卦攤兒,一個架子上面支著一塊板兒,板兒上鋪著一塊白布,自布上有筆硯,有卦筒,還有個鳥籠。
  那算卦的就坐在攤兒後頭,剛放下卦筒。
  李玉翎可沒心情多看,扭頭要走,突然有人在他腰間摸了一下,緊接著一個瘦小人影往人堆裡鑽。
  「小禿子,你賊性不改,還不給我站住。」
  隨見那算卦的站了起來,向自己招手說道:「這位,嘿,嘿,這位,您請等等。」
  他這一叫,那圍在那兒看算卦的人全扭頭向李玉翎望了過來。
  李玉翎停了步,道:「你可是叫我麼?」
  那算卦的臉上堆著笑,點頭說道:「正是,正是,您請過來一下,您請過來一下。」
  李玉翎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遲疑了一下,邁步走向攤兒前。
  那算卦的一手正提著十五六的半大孩子,那半大孩子一身衣裳東一塊補綻,西一塊補綻,禿頭,那麼大了,鼻子下頭還拖著兩條黃鼻涕,臉上東一塊黑,西一塊灰,脖子黑得是有三個月沒洗臉了,望之好不惡人心。
  那算卦的一見李玉翎走近,立即陪笑說道:「這是我不爭氣的徒弟,我先跟您這位告了罪。」
  李玉翎微愕問道:「跟我告個罪,怎麼回事。」
  那算卦的勉強一笑,很是急迫地道:「您不知道,我這不爭氣的徒弟從小手腳就不乾淨,剛才,咳,咳,剛才我看見他在您腰裡摸了一把……」
  轉眼望著那半大孩子,臉一沉,喝道:「還不快把東西還給這位大叔。」
  那半大孩子低著頭,沒作聲。
  李玉翎明白了,「哦」地一聲笑道:「怕你是弄錯了,我出門的時候什麼都沒帶。」
  那算卦的聞言一怔,愕然說道:「怎麼說,你出門兒的時候什麼都沒帶,那……」
  轉眼望向那半大孩子,喝道:「你這小子手裡握著不放的是什麼,快拿給我看看。」
  的確,那半大孩子左手握得緊緊的,算卦的說他的,那半大孩子像沒聽見。
  那算卦的臉色又一沉,喝道:「聽見了麼,還不快拿出來,你要打。」
  世上的孩子沒一個不怕挨打,那半大孩子一聽這話駭了怕,怯怯地抬起了左手攤了開來。
  手一攤開了,東西也呈現了,算卦的為之一怔,那圍在攤兒前看算卦的人突然起了陣笑。
  那半大孩子左手裡托著的是顆大棗兒。
  算卦的一巴掌落在那半大孩子的禿頭上。
  「鬼東西,你為什麼不早說。」
  這一巴掌把半大孩子手裡那顆棗兒震掉了,半大孩子可捨不得,忙蹲下身去找。
  這幕鬧劇使得李玉翎暫時忘記了使他心情沉重的那樁事兒,看得啞然失笑,扭頭就要往外走,突然……「您這位,請等一等。」
  算卦的又叫住他。
  李玉翎轉了回來,那算卦的一雙眼直瞧在他臉上,繃得緊緊的,一言不發。
  李玉翎忍不住問道:「你還有什麼事兒麼。」
  那算卦的微微地抬了頭,道:「您錯了,不是我有事兒,是您有事兒。」
  李玉翎訝然說道:「我有事兒!」
  算卦的微一點頭道:「算卦的瞧得出,您心裡正有一樁難決的事兒。」
  李玉翎聽得心頭一震,他還沒說話,算卦的緊接著問了一句。
  「可是要算卦的效些微勞,憑這張嘴幫您解決這疑難?」
  李玉翎凝了神,道:「你能幫人解決疑難。」
  「那是什麼話。」那算卦的笑道:「您瞧瞧!」
  伸手往攤兒左一指。
  李玉翎順指望去,只見那兒掛著一塊白布,上頭寫著批八字,算流年,看手相,決疑難,斷吉凶,還有什麼看風水,問行止,卜居,遷徙……全得很,他會的可真不少。
  李玉翎收回目光道:「你知道我心裡有什麼難決的事兒?」
  「那得問我這只黃鳥兒。」算卦的一指攤兒上的鳥籠子,含笑道:「您要是不急著走,就請在我這攤兒坐坐,花工夫不多,花費也不過幾文,包管您滿意地笑著走,要是算卦的沒說准,沒能替你解決疑難,您一文別給,您還可以砸我的。」
  抬手往前一指道:「眼前這麼多位都聽見了,也都瞧著呢:怎麼樣?」
  李玉翎凝目打量上了這算卦的,瘦瘦的個子,年紀三十多近四十,殘眉小眼兒,朝天鼻,外帶兩顆大黃板牙。
  好長像!徒弟不高明,師父也不怎麼樣,真是什麼人說什麼話兒。
  還有那身黑大褂也不知道穿了多少個年頭,洗過多少次了,都褪了色兒,變了白,那雙手又黑又瘦,指甲既是又黑,指甲裡不知道藏了多少濟癲僧能活人的靈藥,比他禿頭徒弟的兩條黃鼻涕還噁心人。
  這麼個人能有這麼大能耐,這麼大神通,真是人不可想像啊!
  李玉翎遲疑了一下,估計離三更還早,自己也正不知道該怎麼辦,瞎聽聽也好,隨即微微一笑,跨過攤兒前那條長板凳坐了下去。
  他坐下了,那算卦的也跟著落了座,拿起二疊紙牌也似的東西往攤兒上一順,一擺,然後打開鳥籠放出了他那只黃鳥。
  黃鳥兒在那一張張的紙牌前東跳跳,西跳跳,用嘴啄出了一張,算卦的順手給它一小塊花生,那只黃鳥自己又跳回籠子裡去。
  算卦的關上鳥籠,拿起了那張紙牌也似的東西,打開來一看,立即抬頭望向李玉翎,搖頭晃腦地哼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還,荊何有志刺秦王而樊於期作了難……」
  一頓接著問道:「這就是您的卦,也就是您心裡為難的事兒,對也不對?」
  這些李玉翎懂,要不是當著這麼多人,他真想客串一下子刺秦王的荊柯,要進秦宮得帶上樊於期那顆白頭,秦天祥不就正像那樊於期麼,真靈,真靈,這算卦的是……李玉翎強忍震驚,凝目問道:「先生,我請教……」
  「不敢。」算卦的眼一瞇,頭一偏,用手指了指攤兒上那幾個字,那幾個字寫的是『文王神課鐵嘴落拓生』。」
  「這就是算卦的招牌。」李玉翎收回目光又問:「先生貴姓。」
  算卦的嘴一笑道:「既知鐵嘴落拓生,又何必問這麼多,只問我這一卦對不對,靈不靈。」
  李玉翎微一點頭道:「先生神卜,請先生指點。」
  「容易。」算卦的一點頭道:「您請邊兒上坐坐,等我做完生意,自當給您個滿意。」
  「等先生做完生意。」李玉翎呆了呆,搖頭說道:「恐怕我不能等……」
  那算卦的道:「不耽誤您太久的,您請給我個時候。」
  李玉翎道:「先生要我等多久……」
  「這樣好不?」算卦的道:「您再等我半個時辰,再有半個時辰也差不多該收攤了,您要是怕坐在這兒無聊悶得慌,先請別處走走,到時候您再到我這攤兒上來……」
  李玉翎默想了一下,微一抬頭,道:「不,我就在先生這兒等等好了,我初來『承德』,人生地不熟,走遠了怕找不著地兒……」
  算卦的道:「那您請坐,小禿子,給這位大叔倒碗茶去。」
  沒人答應,那有那半大孩子人影,敢情這就麼大工夫,那小禿子又跑了。
  只聽算卦的,『咦」地一聲道:「這小子那裡去了,這小子……」
  李玉翎道:「謝謝先生,我不渴。」
  算卦的頭轉了的幾轉,沒找著那小禿子,一跺腳,狠聲說道:「這小兔崽子,回來我非揍他一頓不可。」
  轉臉向李玉翎陪上歉然一笑:「對不起,只有讓您干坐著了。」
  李玉翎說了聲,「別客氣」,獨自坐向一旁,他要坐在這兒看看,算卦的是不是真的都靈,算卦的究竟是什麼樣的一位人物。
  他坐他的,算卦的做算卦的生意,這生意沒個定數。
  算卦的又看了幾個相,批了兩個八字,街上的行人漸漸少了,圍在他攤前的人也漸漸散了。
  看看是不會有人再到攤兒上來了,算卦的輕輕一拍攤兒,道:「行了,收攤兒,今兒個這生意就到此為止了……」
  轉頭望向李玉翎,陪笑說道:「累您久候了。」
  李玉翎忙道:「那兒的話,先生客氣了。」
  算卦的挪了挪凳子,向李玉翎近了些,左手兩個指頭在那兒「叭達」、「叭達」地捻了好一陣。
  突然,他抬頭凝目,問道:「先生知道當年荊柯刺秦王那擋子事兒?」
  李玉翎點頭說道:「我知道。」
  算卦的道:「那時候樊於期的那顆頭,可是樊於期自己割下來的。」
  李玉翎道:「這個我也知道。」
  算卦的道:「你何不也跟樊於期商量商量去。」
  李玉翎道:「先生,我不能這麼做……」。
  算卦的道:「那您就進不了秦廷,既然進不了秦廷,就別想刺秦王。」
  李玉翎心頭震動,道:「先生知道是怎麼回事麼?」
  算卦的微一凝目,倏然一笑道:「您老弟是位江湖上的英雄好漢,對不對。」
  李玉翎微一點頭道:「先生說對了……」
  算卦的笑笑說道:「吃我這行飯的,一年到頭走南闖北,什麼人沒見過,像您老弟這種江湖上的朋友,我見過多了,所以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李玉翎道:「先生好眼力。」
  「過獎,過獎。」算卦的咧著嘴,露著一對大黃板牙,笑道:「其實,吃我這一行飯的,也得有一雙明亮的眼睛,要不然就不夠資格吃這碗飯,不出三天非叫人把攤兒砸了不可。」
  算卦的往別處扯,李玉翎卻只有耐著性子點頭說道:「先生說得是。」
  算卦的話鋒忽轉,道:「那麼您老弟就該是要去對付一個人,卻又下不了手,是不是?」
  李玉翎心頭一震,道:「先生高明。」
  算卦的得意一笑道:「誇獎,為什麼下不了手呢,只因為這個人跟您老弟是朋友,對不對。」
  李玉翎道:「是的,先生。」
  算卦的更得意了,看了李玉翎一眼道:「按說,現在的朋友,不大下得了手,那就看您老弟跟您這位朋友有沒有仇,要是有仇的話,朋友就不成其朋友,也就不會下不了手了,照這麼看……」
  微微笑笑接道:「對付這個人有九成不是你老弟自己的意思,可對。」
  李玉翎點頭說道:「對的,先生。」
  算卦的道:「不是您老弟自己的意思,那就該是別人的意思,既是別人的意思,而您老弟這工作難做,那就是奉命行事,您老弟不得不這麼做,要不然就難以交差,可對?」
  李玉翎暗暗不由歎服,道:「先生分析的極是。」
  算卦的道:「這就是您老弟的難處,一邊兒是奉命不得違背,一邊兒是自己的朋友,下不了手,對不?」
  李玉翎道:「正是這樣,請先生指點。」
  算卦的道:「別客氣,我先問您老弟一聲,要是您老弟沒見過我這個算卦的,您老弟打算怎麼辦?」
  李玉翎道:「不瞞先生,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算卦的抬頭說道:「不知道怎麼辦不是辦法,您老弟總得交差啊!」
  李玉翎苦笑不語。
  算卦的道:「想想看,真要沒辦法,到頭來您老弟是打算抗命呢?還是打算照令行事。」
  李玉翎暗一咬牙道:「真要沒辦法,說不得我只有照令行事了。」
  算卦的笑道:「這不就解決了麼?」
  李玉翎呆了呆,道:「先生這就是給我解決疑難?」
  算卦的道:「您老弟以為不是。」
  李玉翎道:「先生沒有更好的辦法麼?」
  算卦的道:「更好的辦法有是有,只問您老弟做到做不到。」
  李玉翎道:「先生請說說看。」
  算卦的道:「我教您老弟抗命,來個一走了之,您老弟做得到麼?」
  李玉翎呆了呆,道:「先生我做不到……」
  「這就是嘍。」算卦的笑道:「老弟是個明白人,要知道這件事只有兩條路可走,一嘛是遵命,一嘛就是抗命,你老弟既不能抗命,那只有遵命了,是不是?」
  李玉翎苦笑不語。
  算卦的站了起來,道:「耽誤了您老弟這麼久……」
  李玉翎跟著站了起來,暗暗一聲苦笑,道:「先生別客氣。」
  他知道他該走了,微一擺手,獨自轉身而去。
  他忘了給卦錢,他算卦的也忘了要,不但忘了要,而是望著他那背影直笑。
  說了半天,只得了這麼一個法子,實際上這個法子是明擺著的,誰都知道,只有兩條路,一條路行不通就只有走另一條,這還用人教麼?
  李玉翎心裡好不煩惱,本來就夠煩的,這時候他更煩了。
  心裡煩,心情沉重,他不願往「隆福客棧」走,怕去,但腳上卻不由自主地越走越近那「隆福客棧」的門。
  終於,他到了「隆福客棧」門口,他停了步,站在「隆福客棧」
  棧門口那燈光下,他又猶豫上了。
  來往的行人都直看他,他沒留意,根本也就沒察覺「隆福客棧」裡出來個夥計,衝著他哈腰陪笑道:「這位爺要住店,您裡邊兒請,小店有乾淨上房,不是小的吹,你可以打聽打聽問問,小店在這『承德』是首屈一指的……」
  夥計說他的,李玉翎根本就沒聽見。
  夥計怔了一怔,遲疑了一下,扭頭就要進去。
  李玉翎突然開了口:「夥計。」
  夥計忙回身答應。
  李玉翎道:「你們這兒可有姓秦的客人。」
  夥計道:「我們這兒有好幾位姓秦的客人,您找那一位?」
  李玉翎當即將秦天祥的像貌描述了一番。
  那夥計立即說道:「您說的怕是住在三進後院北上房的那位李玉翎猛然想起那紙手令上不是明明白白地寫著三進後院北上房麼,真是多此一問。
  當即對他謝了一聲,邁步進了「隆福客棧」。
  進了「隆福客棧」往後走,一進,一進,又一進。
  這「隆福客棧」怕真是「承德城」首屈一指的大客棧,每一進院子都夠大的,還種的有花木,相當寧靜,相當高雅。
  進了二進後院再看客房不下十間,有的客房亮著燈,有的客房黑漆漆,不知是熄了燈,還是沒人住。
  往北看,北上房燈光透出窗外,門關著,顯然秦天祥還沒睡,卻不知道禍己臨頭,李玉翎心裡好不難受,邁著沉重的步履走了過去。
  站在門口好半天,他才鼓起了勇氣問了一聲。
  「秦老在屋裡麼?」
  屋裡靜悄悄的,沒人答應,也沒聽見動靜。
  李玉翎抬手叩了門,剛一叩,門呀然而開,根本沒拴,倒是叫李玉翎一怔,又推開了些。
  桌上點著燈,秦天祥是在屋裡,可是他躺在炕上,面向裡,身上還蓋著被子。
  敢情他睡著了,忘了拴門,也忘了熄燈。
  李玉翎輕輕的走了進去,隨手帶上了門,門吱吱作響,卻沒驚醒炕上的秦大祥,這不是個練家子應有的,尤其秦大祥這種高手。
  李玉翎的步子夠重的,剛才還在門口叫了一聲,如今門又吱吱響,怎麼都沒驚醒秦天祥呢!
  李玉翎有點詫異,可是他仍站在炕前輕輕叫了一聲。
  「秦老。」
  秦天祥一動沒動。
  李玉翎沉不住氣了,伸手抓住了秦天祥的胳膊往外一扳,秦天祥轉了過來,閉著眼睡得仍很熟,只是鼻間沒有氣息。
  李玉翎明白了,剎時怔在了當地。
  秦天樣怎麼會死了,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死了,是怎麼死的?這是一連串的疑問。
  定過神來,李玉翎震驚地一把扯開了秦天祥身上的被子,被子掀處,一張白紙飛了起來。
  李五翎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那張紙,打開來一看,他身形倏顫,啞聲叫了一聲。
  「秦老……」
  那自紙上,寫著:殺身成仁,捨身取義,但有仁義,死何足懼。
  敢情秦天祥是早知道……這,讓李玉翎更難受,更悲傷,這難受,這悲傷,比他親手殺了秦天祥尤甚。
  秦天祥此舉感動天地,驚鬼位神,是可媲美那位前輩古人樊於期。
  李玉翎自紙上移下目光,他看見秦天祥一手指落在心坎上,他明白秦大祥是自點心脈而亡。
  李玉翎雙掌一分,把那白紙揉得粉碎,然後他又把被子拉上,望著秦天祥的屍身啞聲說道:「秦老英靈不遠,我當發重誓,李玉翎絕不會讓你白白犧牲,假如我做不到,有如此燈。」
  回身揚手,桌上孤燈倏然而熄,剎時,這北上房裡漆黑一片。
  轉眼問,李玉翎從漆黑的北上房裡走了出來,直向東面行走,他手裡多樣東西,那是個圓圓的小包袱。
  李玉翎出了『隆福客棧』特意地往那擺卦攤兒處看了看,那地方空空的,卦攤兒已然收了,那算卦的也早沒了影兒。
  李玉翎走了,對街一個小閣樓上有一對目光跟著他,李玉翎走的越遠,這對目光跟的越遠,忽聽小閣樓上響起一個話聲。
  「行了,妹子,扭了眼珠。」
  另一個話聲隨即而起,清脆動人,也帶著笑:「大哥就是這麼貧嘴討厭人。」
  那先前話聲笑道:「妹子別嫌我這嘴貧,我這嘴可救過不少人。」
  那清脆話聲笑道:「可也殺過不少人。」
  那先前話聲窘笑道:「妹子這張嘴也夠損的。」
  沒聽見那清脆話聲,卻聽見一陣低低的嬌笑。
  「不管怎麼說……」那先前話聲又道:「妹子總算瞧見了他,相思債也該了了,這相思病也該了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03:56

 那清脆話聲「嘿。」地一聲,嗅道:「大哥真是口沒遮攔,當著小一輩的怎好……」
  那先前話聲道:「這小子懂什麼,只知道吃足了睡,睡足了吃,有精神嘛就走進人堆裡東摸一把,西伸一下去…只聽另一話聲道:「那可是您的主意,不是禿子先生的三隻手。」
  又是一陣嬌笑。
  那先前話聲道:「好小子,你敢……」
  只聽那清脆話聲低低說道:「大哥,別說了,那一個又來了。」
  話聲倏地止住,這時候,一個穿青衣的中年漢子步履匆匆進了「隆福客棧」,沒看見他是從那個方向來的,只見他走得很快。
  那先前話聲低低喝說道:「小子,瞧瞧去。」
  轉眼問,那閣樓下一家店面似的兩扇門訝然而開,從裡頭走出了個半大孩子,正是算卦的那個禿子徒弟。
  他托著一雙破袖子,一搖一晃地,可是腳下挺好,一陣風般迸「隆福客棧」。
  他剛進去沒多久,那穿青衣的中年漢子先走出來,臉上的神色很難看,轉眼便出來十幾丈,走的時候比來的時候還快。」
  緊接著,「隆福客棧」裡響起一聲吆喝,隨見小禿子踉踉蹌蹌地退了出來,一屁股坐在了大街上。
  「隆福各棧」門口站著個胖子,指著小禿子罵道:「你再敢往裡走,只叫我碰上,我打斷你的狗腿。」
  哼了一聲,轉身進去了。
  小禿子拍拍屁股站了起來,望望手裡,手裡有個小布包,再望著那胖漢於的背影一笑說道:「胖子,看咱們誰狠……只聽那先前話聲從閣樓上傳了下來。
  「小子,見者有份,還不快扔上來。」
  小禿子沒回頭道:「您這是坐收其成,不勞而獲。」
  「小子。」那先前話聲道:「你要是再不扔上來,我可要嚷嚷了。」
  小禿子一抬頭道:「算你厲害,誰叫您是我師父。」
  手往後一揚,那拳頭般大小布包直射閣樓,閣樓只伸出一隻鬼爪也似的手,一把抓住那小布包又縮了進去,隨聽那先前話聲道:「小子,給你師祖送個信兒去,回來有賞。」
  小禿子一皺眉道:「拿我得來的賞,便宜全給你佔了。」
  話落,甩著一隻破袖子往東行去,腳下好快。
  小禿子走了,那清脆話聲又笑了起來。
  「你們這師徒倆真是少見。」
  那先前話聲道:「別忘了,他叫你一聲姑姑,你也有一份。」
  那清脆話聲道:「沾上了這個邊兒,算我倒楣。」
  笑聲響起,不只是那嬌笑……李玉翎一路悲痛地回到了「承德武術館」,魯金還在門口,一見他回來,立即迎了過來,含笑說道:「老弟,回來了?」
  李玉翎這時候臉上不能帶出心裡的感受,強笑點點頭說道:「回來了,還沒睡著?」
  「睡著?」魯金笑笑說道:「我要是睡著了,還能叫下人麼,老弟,世界沒這麼好的事兒,尤其在咱們『承德武術館,裡。」
  李玉翎沒說話,這句話他不便接。
  魯金問道:「怎麼樣,事兒辦妥了麼?」
  李玉翎微一點頭,道:「還算順利。」
  魯金一眼掃上李玉翎手裡那小包袱上,道:「老弟,這是什麼?」
  李玉翎一揚小包袱道:「人頭。」
  「人頭。」魯金一怔道:「誰的。」
  李玉翎道:「秦天祥的。」
  魯金神情陡然一震,失聲叫道:「秦……秦天祥的!」
  李玉翎點了點頭。
  魯金瞪大了眼道:「是館主……」
  李玉翎忍著悲痛點了點頭。
  魯金眨動了一下眼,倏然笑道:「老弟,你可別騙我。」
  顯然他是不信,難怪他不信,李玉翎從熱河來還是秦天祥送他來的。
  李玉翎淡淡說道:「魯兄可要拿去看看。」
  提包袱的手往前一送,魯金沒接,又瞪大了眼,道:「老弟,這怎麼說,真是……」
  李玉翎道:「魯兄,這是什麼事。」
  魯金叫道:「老弟,這……這是怎麼會……」
  李玉翎微一抬頭道:「我不知道,反正是館主的手令。」
  魯金叫道:「怎麼連自己的人也……老弟,你已得了手。」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畢竟他的人頭提在我手裡……」
  魯金臉色為之一變。
  李玉翎淡淡然接著說道:「我剛出門的時候,樂逵對我說過一句話,既然進了這個門兒,又還想從這兒往別處去,以後就得狠一點。」
  魯金瞪大了眼,沒說話。
  李玉翎微微一笑,又道:「魯兄,時候不早了,我得交差去了。」
  話落,獨自往裡而去。
  魯金震然轉望李玉翎的背影,兩眼中閃射一種光亮的異采,這異采,令人難以言傳,難以意會。
  李玉翎提著那小包袱往裡走,到自己住那間屋門口他便停了步,望著那兩扇關著的房門淡然喝道:「誰在裡頭。」
  只聽樂逵的話聲從裡頭傳了出來。
  「我,姓樂的。」
  李玉翎沒再多問,也沒怎麼在意,反正他的東西很簡單,也沒什麼怕人看的,他推門進了屋。
  迸屋眼前一亮,燈點著,樂逵正靠在桌邊,淡淡地道:「這麼快就回來了。」
  目光卻瞧在李玉翎手裡那小包袱上。
  李玉翎道:「回來早了麼!」
  樂逵道:「還不到五更。」
  李玉翎道:「殺一個人那用得一夜工夫。」
  樂逵揚了揚眉,問道:「事兒辦妥了。」
  李玉翎把包袱往桌上一放道:「人頭在這兒,請驗收……」
  樂逵沒動手,看了包袱一眼,然後移注李玉翎臉上,目光炯炯,道:「我忘了告訴你,人頭要完好無損的。」
  敢情他是怕李玉翎找個別人來,把別人的腦袋毀了掰來冒充秦天祥的。
  李玉翎當然懂,淡然說道:「你請打開來看看。」
  樂逵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解開包袱一揮,一顆人頭滾滾在桌上,是秦天祥的,斷口處還有血,李玉翎心裡又一陣刺痛。
  樂逵當然看得出真假,他一怔,猛地抬眼望向李玉翎,一對眼睛瞪得老大,臉上神色充滿了驚訝。
  李玉翎裝作沒看見,淡然問道:「可以交差麼,這頭一試算得通過麼?」
  剎時間樂逵神色轉趨平靜,冷冷說道:「人頭我收下,這頭一試能不能算得通過,那還得看館主。」
  話落,包起人頭拾在手裡就要走。
  李玉翎伸手一攔道:「你請等等。」
  樂逵翻眼看著他,等著他的下文。
  李玉翎道:「館主現在在那兒?」
  樂逵道:「你想見館主。」
  李玉翎道:「不該麼,既然交了差,我總得聽館主一句話。」
  樂逵道:「館主在後院,你自己找他去。」
  伸手撥開了李玉翎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李玉翎雙眉一揚抬起了手,但是他又重放了手,他忍下了,小不忍則亂大謀,他只有忍下了。
  他轉身坐在炕上,剛坐下,樂逵又進來了,手往李玉翎眼前一伸,沒說話。
  李玉翎道:「你還要什麼!」
  樂逵只得開了口,道:「那枝匕首,我得交還館主。」
  李玉翎從袖管裡取出那把匕首遞了過去。
  樂逵接過匕首抽了出來,放在鼻子前聞了聞,翻眼望向李玉翎,道:「你沒用它。」
  李玉翎道:「當然,你不是說它省事麼!」
  樂逵嘴唇抖動了一下,算是笑,道:「好用麼?」
  李玉翎道:「奇快無比,一下子脖子斷了。」
  樂逵道:「怎麼,你不是用它放倒他的。」
  李玉翎道:「那還用不著,有我這一雙肉掌就夠了。」
  樂逵深深看了他一眼,倏然一笑道:「你的身手可真不錯。」
  轉身走了。
  李玉翎連站都沒往起站,抬手熄了桌上的燈,翻身和衣躺在了炕上。
  往後的幾天,李玉翎沒再出去,他沒見著井檜,也沒見著樂逵,只有魯金給他送茶端飯,可是魯金也沒說什麼,他沒再提秦天祥的事,隻字沒提。
  第三天一早,李玉翎還在睡夢中,一陣敲門聲把他吵醒了,他仰起身子問道:「誰呀」
  只聽有人在門外應道:「李老弟,是我。」
  是館主井檜。
  李玉翎一怔,一聲「請等等」披上衣服,翻身下炕走過去開了門,門開處,井檜一臉笑,他身後還跟著樂逵,樂逵的臉上也找不著那慣見的冰冷神色了。
  井檜道:「對不起,李老弟,吵醒你了。」
  李玉翎道:「館主客氣,我怎麼敢當,請坐。」
  順手拿過那僅有的椅子。
  井檜老實不客氣地坐了下來,他含笑抬手,道:「李老弟也坐,李老弟也坐。」
  李玉翎坐在了炕沿上,他連正眼也沒看樂逵一眼,樂逵卻找他說話。
  「玉翎老弟,你這頭一試已經通過了。」
  李玉翎抬眼望向井檜,道:「真的麼,館主。」
  「當然。」井檜捻著鬍子笑道:「你老弟這是大功一件,這能通不過麼,我今天來一為報功二為……」
  李玉翎道:「有功我不敢當,我只是應試,也是遵館主之命行事……」
  井檜抬頭說道:「你老弟可不知道,秦天祥這個人來路不簡單,要不然多年的老朋友了說什麼我也不會動他呀!」
  李玉翎「嗯。」一聲道:「他來路不簡單,館主是指……」
  井檜狡猾地笑笑說道:「老弟一點兒也不知道麼?」
  李玉翎心裡一跳,道:「我不知道館主何指。」
  井檜道:「我指的是他的來路。」
  李玉翎道:「秦天祥出身黑道?」
  「不,不,不。」井檜抬頭道:「不是,不是,要是出身黑道那就簡單多了,他的出身不但不是黑道的,而且還叫人挑拇指。」
  李玉翎「噢」地一聲道:「怎的還叫人挑拇指?那是……」
  井檜一雙陰沉目光凝望著他,含笑問道:「老弟當真不知道麼?」
  李玉翎心裡一動,抬頭說道:「我不知道還有那條路比白道還叫人挑拇指的。」
  井檜道:「老弟可知道那兩字叛逆。」
  李玉翎「噢。」地一聲,驚聲說道:「怎麼,館主,秦天祥是叛逆井檜點頭說道:「他是叛逆一夥。」
  李玉翎道:「館主,不會吧!宮場主視他為左右手,委以總管重職……」
  井檜倏然一笑道:「老弟,不瞞你說,他早就在宮場主手掌心裡了。」
  李玉翎驚疑地道:「有這種事,這麼說他到『天威牧場』是井檜笑道:「自然不會是賣力賣命去的。」
  李玉翎目光一凝,道:「館主,這就不對了。」
  井檜道:「怎麼不對了。」
  李玉翎道:「難道館主認為這叛逆比白道人物還叫人挑拇指的。」
  井檜道:「老弟厲害,這不是我認為,在我看來這叛逆比那下五門的毛賊還不如,而是百姓們都這麼想。」
  李玉翎「噢。」地一聲,抬頭說道:「我沒想到叛逆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會這麼高。」
  井檜臉色微變,乾笑說道:「其實那也沒什麼,他們都是一個鼻孔出氣的一丘之貉,老弟,不談這些了,我今兒個來是為了向老弟你道喜的。」
  李玉翎道:「館主,我何喜之有?」
  井檜嘿嘿笑道:「有句俗話說逮耗子的貓不叫,你老弟就應了這句話,你老弟也就是那只會逮耗子而不叫的貓。」
  李玉翎愕然說道:「館主這話……」
  井檜道:「老弟怎麼還跟我裝糊塗。」
  李玉翎道:「我真不知道館主何指。」
  井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老弟在裡頭有人,怎麼不早告訴我一聲。」
  李玉翎一怔,道:「館主這話……我在那裡頭有人。」
  井檜一掠鬍子,斂去笑容道:「老弟可是真裝糊塗了。」
  李玉翎正色抬頭,道:「館主,我真不知道您何指。」
  井檜臉上浮現著疑色,道:「老弟真不知道?」
  李玉翎道:「我真不知道。」
  並檜道:「宮裡。」
  李玉翎一怔道:「宮裡?」
  井檜微一點頭道:「不錯,宮裡。」
  李玉翎道:「館主,到底是怎麼回事?」
  樂逵突然說道:「我來代館主說吧!昨晚上宮裡來了人,指著名兒要你老弟……」
  李玉翎又復一怔,道:「真的,館主。」
  井檜點了點頭。
  樂逵則道:「這是什麼事兒,還能騙你不成。」
  李玉翎道:「沒有錯麼?館主!」
  井檜道:「老弟是指……」
  李玉翎道:「館主會不會聽錯,來人會不會傳錯話,這兒會不會另有個李玉翎的人……」
  井檜倏然一笑道:「老弟請看看這個,這是宮裡下的條子。」
  從袖管裡取出一張便條寬大的信箋遞了過去。
  李玉翎忙伸手接了過來,一看之下,他呆了呆,旋即他皺了眉,那便條寬大信箋上是這麼寫的:「著即調李玉翎進宮聽差,此令。」
  下面即沒加印也沒有署名,只用筆畫了個記號。
  他納悶了,憑良心說,他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這是誰?
  誰知道他李玉翎,除了秦天祥該只有宮無雙,秦天祥不會,也沒那麼大神通!
  宮無雙要能使他直接進人行宮,就不會叫乃父把他送到這人間地獄般「承德武術館」來了。
  這是誰,他心裡暗暗連問。










第12章
  只聽井檜說道:「老弟,不假也不錯吧!」
  李玉翎定了定神道:「館主這兒沒有跟我同名同姓的人?」
  井檜抬頭說道:「這武術館姓這個姓,叫這個名,只有老弟一個。」
  李玉翎訝然說道:「這是誰……」
  並檜道:「我正問老弟,你怎麼反倒問起我來了?」
  李玉翎道:「館主,我在宮裡沒有人,真要說起來,知道我李玉翎的人也沒有幾個。」
  井檜道:「真的,老弟。」
  李玉翎道:「館主,要有,我該巴不得承認,再說要是我在宮裡有人,我也不會到這『承德武術館,來了。」
  井檜呆了呆,微一點頭道:「老弟這話倒是不錯,你老弟要是宮裡有人,還進得什麼『承德武術館』,那這是怎麼回事兒。」
  李玉翎苦笑抬頭道:「館主都不知道,我又怎麼知道。」
  井檜道:「那這事兒就怪了……」
  李玉翎道:「館主,宮裡那來人還在館裡麼?」
  井檜抬頭說道:「走了,早走了,條子送到就走了,小廟裡容不下大神,宮裡來人還會在我這武術館裡多呆。」
  李玉翎道:「問問他也許知道這是誰下的條子。」
  井檜道:「這條子我知道是誰下的,行宮『神武營』的那位統帶,這是他的表記,任何來往公文他都是寫這麼記號,咱們這統帶叫榮富,出身正黃旗,老弟認識麼?」
  李玉翎抬頭說道:「不認識,我那有這麼大的造化認識『神武營』的統帶。」
  井檜皺眉說道:「那這件事兒真怪了……」
  樂逵在他身後說道:「不管怎麼說,統帶下條子要調咱們李玉翎老弟進宮聽差去,是鐵一般的事實。」
  井檜點頭道:「說的是,這既假不了,也錯不了,這麼辦吧!老弟收拾,我叫樂逵送你去……」
  李玉翎道:「怎麼,這麼急。」
  並檜道:「統帶親筆下的條子那是開玩笑的,我有幾個腦袋敢耽誤,老弟不看那兩字『著即』麼?按說一大早我該叫你老弟進宮去的。」
  李玉翎還待再說。
  井檜已然擺手又道:「別耽誤了,老弟,再耽誤是給你這老哥哥找麻煩,樂逵幫老弟收拾收拾去。」
  倏然一變而為老哥哥,距離一下拉近了好多,還要樂逵幫李玉翎收拾,要在前一天樂逵那冰冷神色就夠瞧的!
  現在就不同了,樂逵願意的很,答應一聲走了過去。
  李玉翎忙伸手一攔,道:「不敢勞駕,我自己來吧!好在只有幾件換洗衣裳,其他的都是武術館的。」
  說完了話,他轉過身去收拾衣裳,樂逵可沒閒著,站在一邊兒打下手,遞這遞那的,挺慇勤的。
  井檜在一旁說道:「老弟,這一魚躍龍門,可別忘了你待過的這『承德武術館』啊!有空常想著來坐坐。」
  李玉翎道:「那是一定,館主幾位的這份情我也忘不了。」
  井檜道:「你老弟是個有心的朋友,我在這武術館主事也不是一天了,像你老弟這種人還是頭一回遇上,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了,算我沒看錯人,沒交錯朋友,今後我幾個都得仰賴你老弟。」
  李玉翎道:「這是什麼話,怎麼說館主總是我的上司,這是永遠變不了的。」
  井檜道:「我可只拿你老弟當朋友看待。」
  李玉翎道:「這個我知道。」
  樂逵很勤快,說話間他已為李玉翎打好了包袱,來的時候是這樣,走的時候還是這麼一個包袱。
  井檜在一邊說道:「您老弟是在武術館待的天數最少的一個,要叫他們知道,怕不要羨慕死。」
  步履響動,魯金提著一隻大茶壺走了進來,他進門一怔,道:「喲,怎麼館主也在這兒……」
  他一眼瞥見床上的包袱「噢」地一聲接問道:「老弟這是幹什麼?」
  李玉翎還沒答話,井檜已然說道:「你昏了頭,誰是你的老弟,沒規矩!」
  樂逵也拍手說道:「這兒沒你的事,也用不著提水倒茶了。」
  魯金有點尷尬,沒作聲。
  李玉翎忙道:「館主,我打進館頭一天起就跟魯金稱兄道弟,人家都是朋友,這樣顯得近一點。」
  魯金好不感激,向李玉翎投過一瞥。
  李玉翎接著說道:「魯兄,我要走了,剛預備跟你告辭去。」
  「怎麼?」魯金一怔忙道:「老弟要走了,上哪兒去?」
  井檜接了口,態度和氣了不少,道:「李老弟要進宮聽差去了,統帶親自下條子指名要李老弟……」
  魯金「啊呀」一聲,瞪大了眼把大水壺往地上一放,跨前一步抓住了李玉翎的手,激動地道:「那真是太好了,那真是太好了,恭喜老弟,賀喜老弟,我早就說老弟有這麼飛黃騰達的一天,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早……」
  樂逵道:「這有什麼稀奇,李老弟本來就是個能人,能人不會被冷落。」
  井檜持著鬍子點頭說道:「說得是,說得是,我有同感,樂逵這話正說到我心裡頭去……」
  魯金有點窘,望了李玉翎一眼,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道:「老弟,別在意,我這個人天生的笨嘴……」
  「那裡話。」李玉翎道:「這是實話,交朋友講究的就是兩字實在,我也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其實我根本就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魯金道:「這還能是怎麼回事,準是老弟的才能讓宮裡知道了,再不就是館主把老弟的能耐報了上去……」
  井檜樂了道:「這我可不敢居功,常說幾句好話倒是有的。」
  李玉翎那有不明白的,嘴邊兒上的話還不會說,趁勢一句:「謝謝館主,我不會忘的。」
  井檜道:「老弟別這麼說,往後常來坐坐,心裡有老哥哥這個朋友就知足了。」
  魯金把話接了過去:「真的,往後老弟沒事辦的時候可常來坐坐。」
  李玉翎道:「那是一定,一個人怎能忘本,飲水總要思源的。」
  井檜點點頭說道:「老弟真是個朋友,老弟真是個朋友。」
  樂逵一旁說道:「館主,時候不早了。」
  魯金伸手抓起床上的包袱,道:「走,老弟,我也送送你。」
  李玉翎道:「這怎麼敢當,我自己來。」伸手就要去撿包袱。
  魯金提包袱手往後一縮,道:「老弟還跟我客氣,能給老弟提提包袱,這是我的造化,別人想提都提不到呢!我先出去了。」
  話落,轉身往外就走。
  井檜向外一擺手道:「老弟,請吧,說真的,我還真有點捨不得呢!不過這是老弟往上爬的機運,也是沒奈何的事。」
  李玉翎道:「館主愛護,我以後經常來看館主的。」邁步走了出去。
  出了屋,魯金提著包袱在前,井檜跟李玉翎走個並肩,樂逵大踏步跟在後頭,李玉翎看得清楚,那一間間的矮屋子裡,老有一對目光透過門縫在看他。
  井檜送李玉翎送到大門,樂逵向魯金一把撿過包袱,道:「交給我吧!我送李老弟去。」
  魯金沒管那麼多,任樂逵搶去包袱,他卻衝著李玉翎道:「現在都在一個城裡,老弟千萬常來坐。」
  李玉翎滿嘴的答應著道:「魯兄放心,那是一定,那是一定。」
  井檜一旁煞有其事地道:「臨別我奉贈老弟兩句話,這事兒不比別的事兒,為人處事要千萬小心,老弟要好好的幹,就憑老弟這身能耐,不會沒有更上一層的一天,這一天也不會太遠的。」
  李玉翎道:「多謝館主,金玉良言,我自然會長記心中,館主,我走了。」
  一抱拳,轉身要走。
  井檜突然叫住了他道:「老弟,請等等。」
  李玉翎回過身來道:「館主還有什麼吩咐。」
  井檜道::「這是什麼話,我那裡敢當呀!臨別我沒有別的奉贈,只有這個以壯老弟行色,將來老弟也定然用得著它。」
  自袖管裡拔出一枚帶鞘的匕首遞向了李玉翎。
  李玉翎接過一看,他立即認出這一枚匕首就是樂逵日前交給他,用來刺殺秦天祥那枚匕首。
  李玉翎睹物思人,心裡又是一陣刺痛,他道:「謝謝館主,館主自己怎不留……」
  井檜道:「我留也沒用,老弟會用得著它,寶劍贈英雄,名馬贈烈士,我沒有劍,只有拿這枚匕首意思意思。」
  李玉翎道:「無論怎麼說,我都得謝謝館主……」
  樂逵道:「時候不早了,咱們走吧!去晚了,到遲了,頭一個倒楣的是我。」
  井檜道:「第二個就會是我,老弟別耽擱了,走吧!」
  「那麼我就告辭了。」李玉翎向著井檜一抱拳,又向魯金打了個招呼,偕同樂逵步下石階而去。
  井檜跟魯金站在門口目送,井檜臉上沒表情,魯金唇邊卻含著一絲笑意。
  行宮在「承德」城北,所以樂逵跟李玉翎一離開武術館便折向了北,順著大街往行宮方向行去。
  剛走完一條街,離「武術館」還沒多遠,突然從對街跑過來一個人,那是個穿涼褂的年輕人,長像挺英武,袖口捲起,很俐落,也透著一身勁兒,他來到跟前攔住了李玉翎,他臉上沒有表情,話說得卻是挺和氣!
  「請問一聲,尊駕可是姓李。」
  李玉翎一點頭道:「不錯,我是姓李。」
  那年輕人緊跟著又是一句:「李玉翎李爺。」
  李玉翎道:「不敢,我就是李玉翎,閣下認得我。」
  那年輕人笑了,笑得有點勉強,道:「認得,在那兒我都認得,您有空不妨請借一步說話。」
  李玉翎道:「閣下是……」
  樂逵老實不客氣地突然說道:「你是幹什麼的,李爺現在沒空,改天再說吧!」
  李玉翎跟著說道:「我有要事待辦……」
  年輕人忙道:「李爺不敢多耽擱您,只一下工夫,我知道您有要事待辦,可是這件事也很要緊?」
  李玉翎道:「什麼事,能叫我知道一下麼?」
  那年輕人道:「您有兩位朋友等著要見您。」
  李玉翎訝然說道:「我有兩個朋友,是……」
  神色忽然一動,急道:「是不是父女兩人。」
  他以為是賴大爺跟芸姑。
  那年輕人一點頭道:「對了,正是父女兩人,他兩位說跟您是朋友。」
  李玉翎心裡一陣跳動,轉過臉去望著樂逵道:「那父女兩人確是我的友人,也可能是久尋未獲的親人,我想過去一下……」
  樂逵眉鋒一皺,道:「老弟,咱們不能再耽擱了……」
  那年輕人道:「只一下子工夫,那兩位說要跟李爺見一面,說幾句就行了。」
  樂逵還沒說話,李玉翎己然問那年輕人道:「在那兒?」
  那年輕人往對街一指道:「就在對面兒,你瞧見了麼,對面兒有家茶館兒……」
  李玉翎抬眼一看,不錯,對街是有家茶館,挑的招牌是「玉壺香」。
  茶館兒裡人不少,一時看不見賴大爺父女在那個座兒上,他當即點頭說道:「呵,我跟你過去一下。」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04:15

  那年輕人一喜,道:「我前頭帶路了。」
  說完話,扭頭就先走了。
  李玉翎急不可待地邁步跟了上去。
  樂逵緊跟一步道:「老弟,可別耽擱太久。」
  李玉翎只望著對街,這是大白天裡,要不然他能騰撲過去,他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不會耽擱太久的。」
  其實李玉翎用不著急,這條街沒多寬,就這兩句說話工夫已然過了街來到「玉壺香」門前。
  那年輕人先進了門,進門便高叫說道:「李爺來了,還不看座。」
  這時候再看,這「玉壺香」茶館兒沒幾個人,只坐著四個身穿黑色褲褂,打扮跟這年輕人一樣的中年壯漢子。
  這四個中年壯漢子個頭兒壯壯的,眉宇間都透著一股逼人的英武之氣,還有一種江湖好漢那種豪邁勁兒,眼神都很足,一望可知是身手不弱的練家子。
  年輕人這一喊,那四個壯漢子立即站了起來。
  最後頭那個濃眉大眼看上去年紀較為大一點的壯漢子,伸手向別座抬過一把椅子,望著李玉翎,目光炯炯,一轉手,道:「李爺請坐。」
  李玉翎道:「謝謝,我不坐了,我賴……」
  那年輕人截口道:「李爺既然來了,坐坐有什麼要緊,只不耽擱太久不就行了麼。」
  李玉翎一想,當即點了點頭,又說了聲「謝謝」,抬過椅子坐了下去。
  那四個壯漢也落了座,那年輕人卻站在李玉翎跟樂逵背後,緊挨著李玉翎,樂逵沒坐,站在李玉翎背後。
  那濃眉大眼壯漢子望了樂逵一眼道:「老四拿把椅子來,讓這位朋友也坐坐。」
  那名白淨臉年紀較輕的壯漢子站了起來,從別座抬過一把椅子,望著樂逵道:「請坐!」
  樂逵微一搖頭道:「我不坐了。」
  他連個謝字都沒有,其實這是當著李玉翎,看在李玉翎的面子上,要不然他會連正眼都不瞧人一下。
  他不坐,那白淨臉漢子也沒多讓,陡又坐了回去。
  那白淨臉壯漢子剛坐下,那濃眉大眼壯漢子又開了口:「老四,給李爺跟這位朋友倒兩碗茶來。」
  那白淨漢子應聲站起來走向櫃台,櫃台裡放著不少細瓷茶杯,還有一把直冒熱氣的大茶壺。
  怪的是既不見掌櫃,也不見夥計!
  李玉翎心裡只惦記著賴大爺父女倆,可沒留神這麼多,他忙道:「謝謝,別麻煩了……」
  那白淨臉壯漢子像沒聽見,逕自拿茶杯,抓茶葉沏他的茶李玉翎沒再攔他,又道:「請問,我賴大爺父女倆在……」
  他問的是那濃眉大眼壯漢子,年輕人卻在他身後接了口:「在裡頭,一會兒就出來了。」
  那濃眉大眼壯漢子這才說道:「我剛才瞧見二位過街就派人到裡頭去請了,快出來了。」
  李玉翎心定了些,說了聲:「謝謝。」
  那濃眉大眼壯漢子拿眼上下打量了李玉翎一眼道:「閣下就是李玉翎李爺,不會錯吧!」
  李玉翎道:「不會錯的,我就是李玉翎,等我賴大爺出來閣下就知道了。」
  那濃眉大眼壯漢子微一點頭道:「說得是……」
  抬眼望向李玉翎身後,道:「這位朋友是……」
  樂逵道:「跟李爺一塊兒的。」
  濃眉大眼壯漢子道:「那該一併招待,貴姓。」
  樂逵道:「姓樂,能不能再找個人進去催催,李爺還有要緊事兒,不能多耽擱。」
  那濃眉大眼壯漢子淡然一笑道:「樂朋友怎麼比李爺還急。」
  樂逵雙目一轉,方待再說。
  那白淨漢子已然端著兩杯剛沏的茶走了過來,茶剛砌好,那該有多燙,可是白淨臉壯漢子一手一杯,走得四平八穩,跟個沒事人一般,這手工夫不常見。
  李玉翎沒在意,一方面是因為他心裡惦記著賴大爺跟芸姑,另一方面也因為這投不進他眼裡去。
  樂逵也沒在意,因為他直心裡著急。
  白淨臉壯漢子把兩杯茶往桌上一放,道:「李爺,樂朋友,二位請喝茶。」
  樂逵沒說話,李玉翎則欠了欠身,道了聲謝。
  那濃眉大眼壯漢子望著李玉翎道:「李爺請喝茶,我有事請教。」
  李玉翎道:「閣下有話只管……」
  那濃眉大眼壯漢截口說道:「不忙,等李爺喝了茶再說。」
  李玉翎不願多耽擱,微微一笑,伸手就要去拿茶杯。
  樂逵站在他身後,突然伸手一攔,道:「老弟,急什麼,涼涼再喝不遲。」
  那濃眉大眼壯漢子突然笑了,道:「樂朋友夠仔細,李爺要喜歡喝不燙的,請換我這一杯。」
  說罷,他抓過自己面前那杯,就要去拿李玉翎面前那杯。
  李玉翎明白了,淡然一笑道:「不,我喜歡喝燙的!」
  拿起面前那杯,揭開蓋兒,吹了吹茶葉,一口氣把沏好的一杯茶給喝乾了。
  對面四個壯漢子,八隻眼睜得老大,只聽那濃眉大眼壯漢子喝了一聲道:「李爺好功夫。」
  李玉翎齦然一笑道:「我無意炫露……」
  那濃眉大眼壯漢子道:「我知道,李爺讓人敬佩,李爺賞臉給了面子,我也謝謝李爺。」
  樂逵在李玉翎身後提醒李玉翎道:「老弟,時候不早了。」
  李玉翎還沒有說話。
  那濃眉大眼壯漢又看了樂逵一眼,淡然笑道:「樂朋友可真是急性子,好,咱們現在就言歸正傳……」
  轉眼望向李玉翎,笑音一斂,道:「我提個人李爺應該認識。」
  李玉翎道:「誰?」
  那濃眉大眼壯漢子道:「此人曾在『天威牧場』任總管……」
  李玉翎一怔,只聽得樂逵冷笑說道:「我早就知道不對,可沒料到還是秦天祥一夥的。」
  他要動,那年輕人也要動。
  那濃眉大眼漢子喝住了年輕人,望著樂逵冷冷說道:「樂朋友待會兒有你施展的時候,現在我還有話跟李爺說。」
  樂逵也不愧是條硬漢子,一點頭道:「好,我等你。」
  那濃眉大眼漢子轉眼望向李玉翎:「李爺你認識這個人了。」
  李玉翎已然定過了神,他一邊盤算著怎麼應付,一邊點頭說道:「認識,我沒想到幾位拿我的朋友作餌……」
  那年輕人在他身後冷冷說道:「你錯了,所謂父女倆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我樂得將計就計,我所說的幾位朋友是指你面前的這四位。」
  敢情是這麼回事兒,李玉翎心裡不免有點失望,可是心裡也著實鬆了不少,賴大爺父女沒在他們手裡,這事就好辦多了。
  那濃眉大眼漢子抬手一指李玉翎身後,道:「讓我先給李爺介紹個人,這是秦天祥的親侄子,秦天祥的兄嫂去世早,他是秦大祥帶大的,等於是秦天祥的兒子。」
  李玉翔的心情為之沉重了一分,他知道,越跟秦天祥關係近的人越難應付,那仇恨也越大。
  只聽那年輕人在他身後說道:「姓李的,我叔叔……」
  那濃眉大眼漢子眼一睜道:「小林,君子絕交絕不出惡言,別那麼沒規矩,等我說完了話,有你說話的時候。」
  那年輕人很聽話,恭敬地應了一聲,道:「是,二叔。」
  那濃眉大眼漢於回手一指另三個壯漢子,道:「我四個是秦天祥的兄弟,李爺聽見了,剛才小林叫我二叔,我們四個並沒跟秦天祥燒過香,磕過頭,可是彼此處得跟親兄弟一樣,李爺現在明白我們跟秦天祥的關係了吧!」
  李玉翎微一點頭道:「是的,我知道了。」
  那濃眉大眼漢子道:「容我再請教,我聽說李爺是跟秦天祥一道兒從『天威牧場』來的,不知道有沒有這回事。」
  李玉翎點頭說道:「不錯,確有這回事兒。」
  那濃眉大眼漢子道:「後來秦天祥住進了『隆福客棧』,李爺則一個人進了『承德武術館』,是麼?」
  李玉翎道:「也不錯。」
  樂逵不耐煩地突然說道:「有什麼話你不直截了當的說,幹什麼這麼婆婆媽媽,拐彎抹角兒的。」
  「怎麼?」那濃眉大眼漢子抬眼說道:「樂朋友不耐煩了?」
  樂逵道:「我是有點不耐煩了。」
  那濃眉大眼漢子臉色一沉道:「這由不得你,你只有耐住性子聽著。」
  樂逵臉上變了色,冷冷一笑道:「看看由得了咱們誰!」
  他剛要動,那年輕人翻腕一柄解腕尖刀抵在了他背心上,冷冷說道:「姓樂的,你最好老實點兒。」
  樂逵倏然而笑,他沒把這柄尖刀放在眼裡,剛要再動,只聽那濃眉大眼漢子冷然說道:「樂朋友,他那柄刀淬過毒,見血封喉。」
  這就不同了,樂逵神情一震,便沒敢再動,可是他嘴上不甘示弱,道:「我看你們是要造反了。」
  那白淨臉壯漢子砰然一聲拍了桌子,怒聲說道:「姓樂的,你少神氣,你要放明白點,現在你是落在我們幾個手裡,造反那是便宜,我們幾個要殺了你們這些為虎作倀,助紂為虐,棄宗背祖的狗腿子,鷹爪牙,你又能拿我們幾個怎麼樣!」
  樂逵的臉色好不難看,道:「這話可是你說的。」
  那白淨臉壯漢子尚待再說。
  那濃眉大眼漢子一抬手,冷然叱道:「老四,你那來那麼好的心情?」
  那自淨壯漢子沒再說話,惡狠狠在瞪了樂逵一眼,兩眼直欲噴出火來。
  那濃眉大眼漢子喝住白淨臉壯漢子後,轉望李玉翎,跟個沒事人兒似的道:「聽說昨晚上李爺到『隆福客棧』去過一趟,有這回事麼?」
  李玉翎道:「閣下是聽誰說的。」
  那濃眉大眼漢子道:「『隆福客棧』的夥計見過你。」
  這由不得李玉翎不承認,其實他也沒有否認的意思,他只是想聽聽他們說的,當即一點頭道:「確有這回事,昨晚上我確實到『隆福客棧』去了一趟。」
  那濃眉大眼漢子道:「李爺去幹什麼的?看秦天祥。」
  李玉翎道:「不,我是去殺秦天祥的。」
  那三個壯漢子臉色一變,那年輕人叫了一聲:「二叔。」
  那濃眉大眼漢子冷靜地一抬手,望著李玉翎道:「李爺叫人佩服,那麼李爺是不是殺了秦天祥。」
  李玉翎一咬牙,一狠心,道:「我去『隆福客棧』的目的便是去殺他的,我當然不會空手而回。」
  「好話!」那濃眉大眼漢子一點頭道:「秦大祥的腦袋不見了,李爺可知道……」
  李玉翎道:「我割走了。」
  那年輕人怒叫一聲:「二叔!」
  那濃眉大眼漢子仍很冷靜,道:「這麼說沒人冤枉李爺。」
  李玉翎道:「秦天祥確實是我殺的,沒人冤枉我。」
  那濃眉大眼漢子道:「你請回答我最後一問,秦天祥跟你無怨無仇……」
  李玉翎道:「不殺他我不能躍過龍門,這話閣下懂麼?」
  那濃眉大眼漢子一仰頭,哈哈大笑,聲音宏亮,中氣十足,震得這間茶館直晃,只聽他道:「我懂,我懂,敢情你是拿秦天祥的腦袋當了墊腳石,李玉翎,我要看看你的心是什麼做的。」
  他兩手一按桌沿兒,就要掀。
  李玉翎比他快,伸手按在了桌子上。
  那濃眉大眼壯漢子一掀沒能掀動,卻「砰」地一聲把桌子掀掉了一塊,勁力之大確也驚人。
  他驚訝地望了李玉翎一眼,道:「好功夫。」
  跟著另三個壯漢子虎地站起。
  那年輕人站在李玉翎背後一見動了手,就打算從樂逵背後收回刀子轉對付李玉翎,可是李玉翎比他快,右手往後一揮,快捷如電,只聽那年輕人悶哼一聲,刀已到了李玉翎手裡,嚇得那年輕人驚叫一聲,往後便退。
  樂逵獰笑一聲轉身就要捉那年輕人。
  李玉翎站起身子攔住了樂逵,道:「樂兄,咱們沒那麼多工夫轉眼望著那濃眉大眼壯漢子,道:「要真打算替秦大祥報仇,回去換幾個來。」
  把那柄解腕尖刀往桌上一扔,轉身就往外走。
  樂逵一見李玉翎要走,他也只有跟上,而那年輕人橫跨一步,攔住了門,悲憤的道:「姓李的,你今天還想活著出這個門兒麼!」
  李玉翎道:「你看看我能不能。」
  閃電探掌而出,劈胸一把揪住那年輕人,曲腕往後一帶,那年輕人踉蹌退去,正好攔住了那要趕過來的四壯漢。
  李玉翎腳下沒停,一步跨出茶館兒,樂逵大步跟了出去。
  李玉翎聽見那濃眉大眼壯漢子在茶館兒裡叫了一聲:「小林回來,咱們不行。」
  李玉翎頭也沒回,直向對街走去。
  樂逵緊跨一步,激動地道:「老弟好俊好高的身手,今兒個我才是開了眼界,怪不得秦天樣,老弟說沒用那柄刀就收拾了秦天祥,我還不信呢!如今我是千信萬信了。」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樂兄誇獎了,我佔了個快字,也取了點巧。」
  樂逵道:「老弟,你可別這麼說,我可不是睜眼瞎子,我也算得上個行家,像老弟你這樣的身手,這樣工夫,我可還沒見過。」
  李玉翎笑了笑,沒說話。
  樂逵又道:「就憑老弟你這工夫,這身手,那還愁不出人頭地,飛黃騰達,老弟,以後還望多照顧。」
  李玉翎道:「樂兄客氣了,請放心,我不會忘記樂兄的。」
  樂逵忙道:「那真謝謝老弟了,那真謝謝老弟……」
  遲疑了一下,道:「不然,老弟,以我看有你這麼一個高手,再加上我這還算不賴的身手,收拾那幾個應該是易如反掌,為什麼老弟不……」
  李玉翎截口說道:「樂兄是問我為什麼不把他五個收拾下來。」
  樂逵不安地道:「不錯,老弟,我正是這意思,你可別在意。」
  「那怎麼會。」李玉翎笑笑說道:「我請教,樂兄可知道他們是什麼來路。」
  樂逵道:「自然是秦天祥一夥兒……」
  李玉翎道:「秦天祥既是叛黨,跟他一夥的自然也該是叛黨了,是麼?」
  樂逵道:「那當然……」
  李玉翎道:「那麼樂兄收拾了這幾個就知足了麼。」
  樂逵呆了一呆道:「我明白老弟的意思了,你用心,我怎麼就沒想到,我怎麼就……老弟,你以為他們還敢再來麼?」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樂兄以為他們會就此罷手麼?」
  樂逵又呆了一呆,點頭說道:「對,他們跟秦天祥的關係很夠,秦天祥的仇沒報,他們怎麼會就此甘休罷手,還是老弟行,還是老弟行……」
  李玉翎笑笑說道:「放長線,釣大魚,我正想把長線放出去,還愁那大魚不上釣,不吞餌麼!」
  樂逵笑了,笑聲裡包含著佩服,也包含著不安與慚愧。
  說話間,不知道北城已到,樂逵抬手往前面高處一指,道:「瞧,老弟,那就是行宮。」
  李玉翎抬眼一看,只見那行宮築在山丘之上,壘石鐐繞,周圍老大一圈,一眼望去看不見邊兒,的確很宏偉,的確很寬大。
  他當即問道:「樂兄,咱們能進行宮裡去嘛?」
  樂逵道:「當然唆,『神武營』在行宮裡。」
  李玉翎望了望那南面的三座宮門,遙見門口禁軍四布,禁衛森嚴,五步一崗,十步一哨,道:「就憑咱們這樣,能進去嘛?」
  樂逵笑道:「瞧我的,我們有辦法,既是武術館的人,進不了行宮那還行。」
  說話間已踏上了那條蜿蜒上升的石板路。
  這條蜿蜒上升的石板路,兩邊都是樹,都是些參天的古木,濃蔭夾道,一點日頭都沒有。
  別說往上去,剛踏上石板路就覺得一陣陰涼襲人,端的是個避暑勝地,怪不得皇上每年都要臨幸承德。
  這時候從路旁一株合圍大樹後閃出個人來,那是個穿綢質褲褂的中年漢子,眼神很足,腰裡頭鼓鼓的。
  他往這兒中間一站,攔住了路,樂逵一見這,一拉李玉翎停了步,低低說道:「瞧,老弟,這就是『神武營』的……」
  那穿褲褂的漢子袖口捲著,露出雪白的一段,打扮像個光棍兒似的,冷冷打量了二人一眼,大刺刺地道:「這兒是什麼地方知道麼?」
  樂逵忙一抱拳,陪笑說道:「這位,我是『武術館』來的。」
  那身穿褲褂的漢子「哦!」地一聲:「原來是自己人,上行宮來幹什麼?」
  樂逵一指李玉翎道:「這位老弟姓李,昨兒個統帶親筆下條子派專人到館裡去,要這位李老弟今兒個進宮來見見他!」
  那穿褲褂的漢子又「哦」了一聲道:「有這回事兒麼?」
  樂逵忙道:「這是什麼事兒,我還敢騙您麼!不信你上去問問那穿褲褂的漢子打量了李玉翎一眼,道:「有名字麼?」
  樂逵忙道:「這位老弟叫李玉翎。」
  那穿褲褂的漢子冷冷看了樂逵一眼道:「我問他。」
  樂逵有點窘,忙陪笑應了聲道:「是,是。」
  那穿褲褂的漢子緊又問李玉翎。
  李玉翎也瞪著他,沒吭氣兒。
  那穿褲褂的漢子冷然說道:「你不會說話麼?」
  李玉翎勉強陪上一笑道:「我以為剛才說過了……」
  那穿褲褂的漢子道:「我要你說,他說的不算數。」
  李玉翎沒跟他計較,當即說道:「李玉翎。」
  那穿褲褂的漢子存心囉嗦,道:「怎麼個寫法。」
  李玉翎道:「十八子李,金玉的玉,雕翎的翎。」
  那穿褲褂的漢子道:「什麼調零的零。」
  樂逵插嘴解釋道:「就是頂子上那花翎的翎。」
  那穿褲褂的漢子雙眉一聳,道:「你可真愛說話。」
  樂逵一張臉漲得通紅,沒作聲。
  他怎麼能不難為情,剛誇過了,如今能受這個。
  李玉翎有點看不過去,可是他忍住沒說話。
  那穿褲褂的漢子轉頭又問了道:「那兒的人?」
  李玉翎道:「藏龍溝。」
  那穿褲褂的漢子道:「『藏龍溝』在那兒?」
  李玉翎道:「就在『熱河』。」
  那穿褲褂的漢子眼一瞪道:「我知道『熱河』,我問你在『熱河』那兒?」
  李玉翎道:「松嶺山裡。」
  那穿褲褂的漢子倏然一笑道:「原來在山窩子裡,你從那兒李玉翎道:「『天威牧場』。」
  那穿褲褂的漢子道:「沒在『天威牧場』以前在幹什麼的。」
  李玉翎道:「什麼都沒幹,在家吃閒飯。」
  那穿褲褂的漢子臉色一變道:「我可是跟你說正經的。」
  李玉翎道:「我也沒有跟你開玩笑。」
  那穿褲褂的漢子臉色又變了一變,可是他沒發作,道:「統帶今兒個不在營裡,你兩個明天再跑一趟吧!」
  樂逵知道他是有心找麻煩,一急剛要說話。
  李玉翎那裡又開了口,道:「統帶不在,這話可是你說的。」
  那穿褲褂的漢子一點頭,道:「不錯,是我說的,怎麼樣。」
  李玉翎轉首望向樂逵道:「樂兄,既然今個兒統帶不在,咱們明兒個再來吧!好在咱們來過了,這也怪不了咱們,走吧!」
  說完了話,他就要轉身。
  那穿褲褂的漢子突然叫道:「站住。」
  李玉翎沒動,道:「你還有什麼事兒?」
  他也夠氣人的,表現得一付把人不放在眼裡的神態。
  那穿褲褂的漢子冷笑說道:「這是什麼地方,能任人隨便來去,行宮重地,一如北京大內,你知道擅闖行宮是什麼罪麼?」
  樂逵忙道:「這位,我們兩個是『武術館』來的……」
  那穿褲褂的漢子道:「我怎麼知道你是『武術館』來的。」
  樂逵道:「你要不信,可以去問一問……」
  那穿褲褂的漢子道:「我上那兒問去呀!有那工夫。」
  樂逵道:「是統帶親筆下條子……」
  那穿褲褂的漢子手一伸,冷然說道:「拿來。」
  樂逵一怔,道:「這……我沒帶來,在館主那兒……」
  那穿褲褂的漢子冷笑一聲道:「會說話,你怎麼不說的再遠點兒,這麼說你兩個什麼憑據都沒有。」
  樂逵道:「這位,您……」
  那穿褲褂的漢子冷笑一聲道:「那就別怪我拿你兩個當亂闖行宮治罪了。」
  往前一步,揮掌當胸抓向樂逵!
  別看樂逵在武術館裡狠得跟什麼似的,在這兒他可沒敢動,眼看他就要被劈胸揪住。
  李玉翎伸手一擋,食指遙遙指向那穿褲褂的漢子腕脈,道:「有話好說,幹什麼動手動腳的。」
  這一招看似平淡無奇,其實行家一看就知道,只要那穿褲褂的漢子腕脈被李玉翎這一指點上,他那條胳膊非廢不可。那穿褲褂的漢子一驚忙沉腕縮手,道:「原來你有兩下子,怪不得你敢陡然一聲厲喝:「你敢拒捕?」
  李玉翎倏然一笑道:「好大的一頂帽子,叫吧,再多叫幾個來。」
  那穿褲褂的漢子一探腰,「錚!」地一聲一柄軟劍已掣在手中!
  李玉翎「喲!」地一聲道:「怎麼,動傢伙了。」
  樂逵大急,忙叫道:「老弟,你可別……這位,您……」
  一時也不知道顧那頭好。
  那穿褲褂的漢子軟劍一抖,往前一遞,嚇得樂逵連忙後退,那穿褲褂的漢子冷冷一笑,道:「敢再動我就先傷了你。」
  話罷再振腕,抖劍欺向李玉翎,軟劍鋒尖直刺李玉翎心窩要害,既狠又辣,李玉翎雙眉一揚,道:「咱們有什麼深仇大恨。」
  腳下一滑,一側身,軟劍擦身而過,他跟著抬腕出掌,其快如風,五指直扣穿褲褂的漢子腕脈。
  那穿褲褂的漢子能在行宮「神武官」裡當差,自然不是庸手,他冷笑一聲右腕忽沉,劍尖上撩,反指李玉翎腕脈。
  李玉翎微一點頭道:「不差,這一劍除稍慢些外,簡直無懈可擊。」
  手掌一圈,避開那條利的鋒尖,搭向那穿褲褂的漢子左肩。
  那穿褲褂的漢子軟劍鋒尖一偏,跟著李玉翎的腕脈劃了過去。
  李玉翎笑了一道:「抓緊你的劍!」
  左腳飛起,正中那穿褲褂的漢子持劍的右腕,他這一招本是誘敵,可惜那穿褲褂的漢子根本就沒懂。
  那穿褲褂的漢子那還能握得住劍,「哎喲」一聲,軟劍脫手飛起,「砰」一聲掉在道旁樹林裡。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05:37

第13章
  那穿褲褂的漢子大驚失色的抱腕而退,叫道:「好,好,你敢他話還沒說完,從上頭快步走來兩個打扮跟他一樣的中年漢子,其中一個老遠便叫道:「老劉,你在這兒嚷嚷什麼?」
  那姓劉的漢子精神一振,立即扭過頭去叫道:「你兩個快來,這叛逆亂闖行宮還拒捕……」
  叛逆,闖行宮,拒捕,罪名可不小,也大得滔天。
  那兩個漢子一聽這話,老遠地便從腰間掣出軟劍,嘴裡叱喝著。
  樂逵怕了,臉都白了,望著李玉翎道:「老弟,咱們……」
  一陣急促蹄聲驟雨一般地傳了過來。
  這陣蹄聲來得好快,剛傳入耳中,兩匹健騎已一陣風般到了廿丈內,那是一紅一黑兩匹馬。
  那姓劉的漢子一見這兩匹馬,臉色一變,一臉的驚慌神色,急急向著李玉翎、樂逵三人揮手喝道:「讓路,快讓路。」
  嘴裡喝著,也不管李玉翎跟樂逵二人讓路了沒有,就立在道旁躬身下了身軀。
  那兩個漢子也退向了道旁,提著劍躬下了身。
  就這一句話工夫,那兩匹健騎己紅前黑後馳到。
  快似流星趕月,眼看就要疾掠而過,忽聽一聲輕「咦」,那前面紅馬作長嘶踢蹄而起,然後猛然勒住,好俊的騎術。
  這一下出人意料,那後面黑馬沒能及時剎住,但聽一聲驚呼,黑馬衝勢一偏,擦著道旁直擦上去,嚇得那三個「神武營」的急忙後退躲避。
  那黑馬衝上去幾丈才停住,只聽黑馬上騎士憤怒說道:「你怎麼老不打招呼就勒馬!」
  李玉翎看清楚了,這一匹紅馬,一匹黑馬,是一匹棗騮,一匹烏錐,正是那天跟秦天祥在鼓樓大街路見的那兩位,那位旗裝大姑娘跟那位年輕俊漢子。
  不過今天那位大姑娘已經換了行頭,一身合身的勁裝,外罩披風,大辮子拖在腦後,比那天更嬌艷,更動人,也比那天多了幾分剛健的英氣。
  大姑娘像是沒聽見年輕俊漢子的話,她瞪了眼瞅著那兩個提劍漢子道:「這是什麼呀!在這兒動刀動劍的。」
  那三個「神武營」的人定過神來,還沒有答話,那裡那年輕俊漢子已然叱道:「說話呀!是聾了還是啞了!」
  那姓劉的漢子這時候一點脾氣也沒有,連忙惶恐地哈腰道:「回格格的話,這兩個叛逆亂闖行宮還拒捕……」
  又是這罪名,那年輕俊漢子一聽這話揚了眉,道:「這還得了,還站在那兒發什麼楞,還不快拿下了。」
  有他這句話,那姓劉的漢子又如狼似虎起來,「喳!」地一聲,一揮手,領著那另兩個就要上。
  李玉翎適時淡然一笑道:「我們兩個要是叛逆的話,這位格格還能穩坐雕鞍麼?」
  那美艷大姑娘微微一楞,馬鞭一伸,嬌聲說道:「慢點兒。」
  有了她這一句,那三個立即停身沒敢再動。
  美艷大姑娘目光在李玉翎臉上一轉,道:「你這個人好面熟,我好像在那兒見過你。」
  李玉翎含笑說道:「您好記性,前幾天在鼓樓大街……」
  美艷大姑娘美目一睜,滿臉驚疑色,道:「對了,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人,跟個老頭兒在一塊兒,挺神氣的……」
  只聽那俊美年輕人冷冷說道:「好沒規矩,跟格格是這麼說話的麼!」
  李玉翎沒說話,用不著他說話,美艷大姑娘那裡已然開了口,帶點咳怪地對俊美年輕人道:「玉鐸,你這是幹什麼呀!人家又不是咱們的什麼人……」
  那俊美年輕人道:「是誰也一樣。」
  美艷大姑娘美目一瞪,揚了眉。
  那俊美年輕人忙道:「好,好,好,算我多嘴,我不管,我不管,行了吧!」
  美艷大姑娘咳道:「沒人讓你管……」
  轉望李玉翎,立即斂去咳態,道:「你到行宮來幹什麼呀?」
  李玉翎道:「是這樣的,我本來在『承德武術館』,是『神武營』的統帶昨晚上下條子要我今天進行宮來見他……」
  美艷大姑娘「哦」地一聲道:「是榮富下條子叫你來的。」
  李玉翎道:「是的。」
  美艷大姑娘道:「榮富叫你來行宮幹什麼呀!」
  李玉翎道:「條子上說要我調進宮當差。」
  美艷大姑娘道:「這麼說是榮富提著名兒要你。」
  李玉翎笑笑說道:「統帶的恩典提拔。」
  美艷大姑娘眨動了一下美目道:「瞧不出你還挺會說話的,據我所知榮富的眼光高得很,多少人托關係,找門路想進『神武營』當差他還不要呢!現在竟指著名兒要你,你靠的是什麼關係呀!」
  李玉翎雙眉微揚,淡然一笑道:「回格格,我出身貧寒,落拓江湖,無親無故,在官家更沒有一個朋友。」
  美艷大姑娘道:「那他為什麼指著名兒要你呀?」
  李玉翎道:「您最好還是去問統帶。」
  那俊美年輕人突然說道:「好沒規矩,格格就要問你。」
  美艷大姑娘嗅怪地看了俊美年輕人一眼,道:「誰要你多嘴。」
  李玉翎沒理會這些,淡然一笑道:「您不明白,不是我不說,實在是我不便說。」
  「我明白了。」美艷大姑娘嫣然一笑道:「你是有什麼大本事,大得能叫榮富賞識你,是不。」
  李玉翎道:「您明白,我不敢這麼說。」
  美艷大姑娘美目一凝,道:「你好神氣,也夠傲的。」
  李玉翎道:「那我不敢,這也就是我為什麼不便說的道理所在。」
  美艷大姑娘深深一眼,微一點頭道:「你的確很會說話,那為什麼他們說你是叛逆,亂闖行宮還拒捕呀?」
  李玉翎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您最好問他。」
  美艷大姑娘轉眼過去望著姓劉的漢子道:「劉文秀,你說,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呀?」
  那姓劉的漢子低著頭躡嚅說道:「回格格,奴才,奴才……」
  美艷大姑娘眉鋒一皺,道:「你倒是往下說呀!…那姓劉的漢子道:「回您的話,奴才告訴他兩個統帶不在美艷大姑娘道:「他兩個硬要往裡闖,是麼?」
  「不,不是。」那姓劉的漢子可沒敢騙這位格格,一搖頭忙道:「是他兩個要走……」
  美艷大姑娘說道:「那不就對了麼!榮富既然不在,他進去找誰呀?這能叫亂闖行宮麼!」
  那姓劉的漢子道:「是奴才覺得他兩個可疑,問他兩個要憑據,他兩個什麼憑據都沒有,奴才職責所在,不敢輕忽大意,當時奴才就要拿人,他……他竟敢拒捕……」
  美艷大姑娘笑了,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呀!說什麼叛逆亂闖行宮,怪嚇人的,下次可不許亂給人扣帽子胡說八道了,知道不。」
  那姓劉的漢子忙道:「是,格格,奴才記住了。」
  美艷大姑娘道:「榮富在營裡麼?」
  那姓劉的漢子道:「回格格,在。」
  美艷大姑娘轉望向李玉翎,笑問道:「你知道榮富在不在?」
  李玉翎道:「他說統帶不在,我自然信以為真。」
  美艷大姑娘嫣然一笑道:「別跟我耍心眼兒,我明白了,他們一向對人是什麼樣我知道,八成兒是他不夠客氣,偏你又不肯低頭,他就告訴你說榮富不在,你有心整他,來個扭頭就走,他急了,也愕了,這才向你要什麼憑據,對不對。」
  李玉翎笑笑說道:「格格高明。」
  那俊美的年輕人突然說道:「多倫,時候不早了。」
  美艷大姑娘美目一翻,道:「要那麼急,你不會先走麼!」
  俊美年輕人碰了個釘子,心理好不是味兒,臉上也帶了出,可是他沒再說話。
  美艷大姑娘收回目光望向李玉翎,道:「瞧你挺老實的,卻沒想到你會一肚子的鬼……」
  李玉翎道:「您明鑒,那得看對誰。」
  「好話。」美艷大姑娘眨動了一下美目,道:「你姓什麼,叫什麼呀?」
  李玉翎道:「回您,我姓李,雙名玉翎。」
  美艷大姑娘輕輕說道:「李玉翎……」
  李玉翎道:「是的,格格。」
  美艷大姑娘道:「金玉的玉,那後一個字兒是……」
  李玉翎道:「雕翎的翎。」
  「好!」美艷大姑娘一點頭道:「好名字……」
  那俊美年輕人輕輕地哼了一聲。
  巧了,美艷大姑娘聽見了,眼一抬,道:「玉鐸,你哼什麼?」
  那俊美年輕人道:「誰哼了。」
  美艷大姑娘沒跟他多纏,收回目光道:「你那兒來的呀?」
  李玉翎道:「回您,我從『天威牧場』來。」
  美艷大姑娘「哦!」地一聲道:「『天威牧場』呀!『天威牧場』裡有位姑娘,你知道麼?」
  李玉翎道:「您大概是說場主的千金宮姑娘。」
  美艷大姑娘微一點頭道:「是的,就是她,宮無雙,是個出了名的大美人。」
  李玉翎沒說話,這讓他怎麼接下去!
  美艷大姑娘卻跟著又是一句:「是不是?」
  李玉翎不得不說了,他這麼說:「宮姑娘是場主的千金,我不敢置評。」
  美艷大姑娘倏然一笑道:「宮無雙這三個字兒可是大大地有名啊!這兒的人可沒有不知道她的。」
  李玉翎道:「是麼,這我不大清楚。」
  美艷大姑娘道:「往後多待些日子你就清楚了,若沒有事兒,不多談了,以後有空找我玩兒去,問榮富,他知道我住那兒。」
  李玉翎道:「謝謝格格,明兒個我一定進府請安去。」
  美艷大姑娘轉臉望向姓劉的漢子,道:「別胡搞了,帶他去見榮富,聽見了麼?」
  那姓劉的漢子連忙答應,沒敢說半個不字。
  美艷大姑娘又望向李玉翎道:「我走了,記住,以後有空找我去。」
  兩腳一磕馬腹,揮了一鞭,策馬衝了上去。
  那俊美年輕人忙跟了上去,臨走還看了李玉翎一眼,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李玉翎沒在意,眼望著那兩人兩騎被山上的樹林遮住後,轉眼望向姓劉的漢子,他仍促狹,一句話不說。
  那姓劉的漢子好不是滋味,道:「你兩個跟我來吧!」
  走到道旁拾起軟劍,一邊往腰裡塞,一邊往上走去。
  李玉翎望了望樂逵道:「樂兄,走吧!」
  樂逵遲疑了一下,跟著說道:「現在到了地頭了,你一個人能進去,我就不進去了!」
  李玉翎道:「怎麼,樂兄不進去了。」
  樂逵勉強笑笑說道:「我得回去給館主回個話去。」
  他已經沒面子了,還進去幹什麼。
  李玉翎心裡明白,他沒強邀,當下微一點頭道:「那好,樂兄就請回了,我謝了,改天有空我會到館裡看樂兄去。」
  樂逵招手遞過了包袱,道:「得麻煩老弟自己提包袱了。」
  李玉翎伸手接過包袱,道:「應該的,自己的東西嘛!」
  樂逵沒多話,說聲:「老弟保重,有空常來館裡坐坐。」
  一抱拳,轉身走了。
  樂逵走了,李玉翎也轉身往上去了。
  李玉翎跟著那姓劉漢子一路左彎右拐,沿途濃蔭就沒斷過,越走越陰涼,稍微穿得單薄一點還會有點涼嗖的冷意。
  沒多久,行宮到了,圍牆既高又厚,矮堞一個個,數都數不清,朝南宮門三座,一般地宏偉高大。
  禁衛宮門的是禁軍,一個個跨刀持劍,精神異常,另外還有幾個穿褲褂的便服漢子,不用說,那是「神武營」的。
  姓劉的漢子前頭走,到了宮門口,跟那些「神武營」的低低說了幾句話,逕自從左邊那個門裡走了進去。
  李玉翎到了門口沒人攔他,那幾「神武營」的可都拿眼瞅著他,似乎都透著點敵意。
  李玉翎明白,這是那姓劉的漢子幫他的忙,他沒在意,看也沒看那幾個一眼,便進了左邊那宮門。
  進了宮門再看,石板路一條條,高高低低,數不清的亭台樓閣。
  還有一座「喇嘛廟」,李玉翎知道,那最大的一座是「布達拉寺」,廟裡差不多有上千喇嘛。
  李玉翎看見那姓劉的漢子往左邊一個大院子行去,那大院子像個大宅院,李玉翎明白,那就是行宮「神武營」所在。
  「行宮」「神武營」,雖然沒有宮裡「侍衛營」那麼神氣,可是說起來也算得侍衛,一個個也是四五品,也都能在御前跨刀。
  門口站著兩個人,一頂上尖下圓,跟個漏斗也似的帽子,長袍、馬褂,腰裡跨著刀,站在那兒一動不動,挺神氣的。
  李玉翎知道,這才是「神武營」的「制服」,往後怕自己也要穿戴那麼一套。
  姓劉的漢子又跟那兩個低低說了幾句,在門口停了步,沒再往裡走,一直等李玉翎走到了,他才說道:「這就是神武營,你在這兒等著,我通報去。」
  說完了話逕自扭頭行了進去。
  李玉翎沒跟他說一句客氣話,站在門口等著了。
  那兩個站門的直拿眼瞅他,可沒跟他說一句話。
  沒一會兒,姓劉的漢子帶著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兒行了出來,那老頭兒瘦瘦的,長眉細目,唇上留著兩撇小鬍子,一身長袍馬褂,舉止挺有派頭。
  姓劉的漢子出門後向那老頭兒哈了腰走了。
  那老頭兒站在石階上拿眼上下一打量李玉翎,然後持著鬍子開口說道:「你就是武術館來的李玉翎麼?」
  李玉翎道:「是的,您就是……」
  那老頭兒道:「我姓宋,是『神武營』的文牘。」
  李玉翎一抱拳道:「原來是宋老,失敬……」
  那老頭兒臉上有了笑意,一點頭道:「統帶在裡頭等著你呢!跟我進來吧!」
  轉身走了進去。
  李玉翎跟在他身後進了「神武營」。
  進門再看,好大的一個院子,院子裡種著不少樹。
  兩排營房整整齊齊,怕不能住下一兩百人,兩排營房之間是一條既寬又平的石板路,直通到後頭那樹蔭深處。
  一邊走,那老頭兒開口問道:「怎麼現在才來。」
  李玉翎道:「井館主今天上午才告訴我。」
  那老頭兒眉鋒一皺道:「井檜可真會辦事兒,統帶急著要見你,這怎麼能耽誤,只怕少不了一頓排頭……」
  「宋老。」李玉翎是個聰明人,他問了這麼一句:「萬一統帶待會兒跟您一樣,也這麼問,您看我怎麼說合適。」
  那老頭兒瞅他一眼,咧嘴一笑道:「你老弟會做人,怎麼說你老弟是打『武術館』來的,是不。」
  這話還不懂,李玉翎一點就透,道:「是的,宋老,飲水還要思源,過橋豈能拆橋。」
  「不錯,不錯。」那老頭兒呵呵笑道:「就憑你老弟這一句,我擔保你今後在這神武營,裡極得人緣,絕錯不了,聽說你老弟是打『天威牧場』來的。」
  李玉翎道:「是的,宋老,宮場主愛護,提拔。」
  「那是一定的。」那老頭兒道:「別的不說,就憑你老弟這人品,那怕不人見人愛,其實我那天鶴老弟有一雙過人的眼光,凡是他賞識的人,那就準錯不了,打從『天威牧場』進『神武營』來的可不只你老弟一個,多少年來那一個不是出類拔萃的翹楚,到那兒都是好樣兒的,到那兒都教人挑拇指……」
  李玉翎心裡一動,道:「宋老,以前打從『天威牧場』進『神武營』來的人很多麼?」
  「可不少,那可不少啊!」
  老頭兒道:「每年總有十來個了,如今他們分散在各處為朝廷效力,沒有一個不是極得上眷的,老弟,我那天鶴老弟好麼?」
  這位「神武營」的文案也不知道是為人機警還是怎麼,他對這件事似乎不願多談。
  他既不願多談,李玉翎也不傻,遂也沒再多問,只要人進了「神武營」,以後還怕沒機會打聽出想知道的。
  李玉翎當即點頭說道:「宮場主安好,年紀那麼大了,身子比年輕人都硬朗,精神尤其好,一天忙到晚,從沒見他臉上有一點倦色。」
  「那當然,那當然。」那老頭兒欣慰地呵呵笑道:「我那大鶴老弟是何等樣人,一身功夫數遍這個圈兒裡也是數一數二的,少林高徒,更兼『密宗』,一身絕學,這種人才可不多啊!」
  李玉翎附和地道:「正是,正是,聽說宮場主向不輕露,有一回只用了一招便打倒了一名高手。」
  那老頭兒道:「不錯,不錯,一點也不錯,你老弟是聽誰說的?」
  李玉翎道:「牧場裡的人誰不知道,能有這麼一位場主,提起來沒有一個不引以為榮呢!」
  那老頭兒目光一凝,笑哈哈地道:「你老弟這身所學怕也很扎實,不常見吧!」
  李玉翎謙笑說道:「我這幾手莊稼把式只怕拿不出去,宋老該知學武要經名師,我從小到現在換了五六個師父,這個這兒學幾招,那個那兒學幾式,他們沒一個是名師,我學的也沒一招是絕學……」
  那老頭兒笑道:「你老弟過謙,你老弟過謙,莊稼把式能毫不費事地解決那種一流好手的『天威牧場』總管秦天祥麼!」
  李玉翎一怔,心裡也一陣刺痛,道:「怎麼,宋老知道……」
  那老頭兒笑道:「哪有不知道的道理,我管『神武營』的文犢,這種事兒他們得行文往上報,來往都經我的手,你老弟不就為這件事得統帶賞識的麼!」
  李玉翎道:「不瞞宋老說,起初我還真有點不瞭解,您知道秦天祥是『天威牧場』的總管,宮場主的親信……」
  「親信?」那老頭兒呵地一笑道:「我那天鶴老弟看透這位親信可有不少年了……」
  「怎麼,宋老。」李玉翎裝了糊塗,另一方面他也想多從這老頭兒嘴裡打聽些,他瞪著眼道:「難道秦天祥不是……」
  那老頭兒微微一笑道:「別再往下問了,老弟,我只能說這麼多,你老弟也最好就知道這麼多,其實,你在營裡待久之後就會知道的」
  李玉翎應了兩聲,沒再問。
  那老頭兒話鋒忽轉,道「對了,我還沒請教你老弟府上是李玉翎故作窘迫笑道:「小地方,在小窩子裡,恐怕宋老不知道,在『松嶺山』下有個『藏龍溝』……」
  那老頭兒就一張會說話,會捧人的嘴,立即說道:「溝裡『藏龍」那兒出來的人還會錯得了,有朝一日風雲起,怕不飛騰上青雲……」
  李玉翎也是不含糊的,微笑著說道:「謝宋老,倘有這麼一天,必不忘宋老這句口彩。」
  那老頭兒哈哈大笑道:「你老弟真會說話,你老弟真會說話,不知怎麼回事兒,咱們雖然剛見面,交談也不過幾句話,我竟覺得跟你老弟有一見如故,就十分投緣的感覺……」
  李玉翎道:「那是宋老重看厚愛,以後還望宋老多照顧。」
  「那還有什麼說的。」那老頭兒喜形於色,煞有其事地一挺胸脯道:「誰叫我跟你老弟一見如故,這麼投緣,其實……喲……」
  他赦然一笑停了步,道:「盡顧著跟你老弟聊,頭都快碰著門了,還不知道呢!」
  李玉翎抬頭一看,可不是麼,兩個人停身在一間精舍前,這間精舍有點像書房,門緊閉,窗半關,座落在濃蔭深處。
  陣陣輕風吹襲,讓人覺得有點涼意,難怪皇上每年率領親信大臣來「承德山莊」避暑,這「承德山莊」確實是個避暑納涼的所在。
  連「神武營」都如此,那行宮深處就可想而知。
  正答問,只聽那老頭兒道:「這是統帶的書房,也是統帶處理機要的所在,統帶很難得在這兒見客,你老弟面子不小……李玉翎道:「統帶厚愛,讓人感激。」
  那老頭兒咧嘴一笑道:「你老弟等等,待我報個進……」
  輕咳一聲,揚聲說道:「稟統帶:武術館,來人到。」
  話聲方落,只聽書房裡傳出了操流利的京片子,中氣十足,還帶著點懾人威嚴的話聲:「是天行麼,進來吧!」
  敢情這老頭兒叫宋天行,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嗯,不差。
  那老頭兒宋天行應了一聲,扭頭一句:「老弟請跟我進來吧,別緊張,統帶為人很隨和。」
  還用他交待,李玉翎生就一顆什麼膽,見什麼場面,見什麼人會緊張,會膽怯?
  李玉翎跟在哈腰低頭的宋天行身後進了書房,這間書房很寬敞,很氣派,擺設也很講究。
  左邊牆上懸掛著字兒,有一幅便是御筆親書,寫的是『神武』兩個字。
  右邊牆上掛著一口長劍,還有一套鮮明的穿戴,那是一套官服,頂子上居然還有個單眼花翎,他這個統帶比幾品大員還神氣。
  正中,對著門,一張大書桌後,靠椅上坐著個穿便服的中年人,他有點「福態」。
  白白胖胖的,帶著點兒養尊處優的樣兒,一雙長眉,一對細目,鼻子很直很高,唇上也留著兩撮小鬍子,像極了那家生活優裕的有錢大爺。
  可是那一雙眼的眼神卻更威武,而且犀利無比,炯炯懾人,李玉翎一眼就看出此人不簡單,有一身很好的內功,只怕手上功夫也不含糊。
  其實那當然,差點能當行宮「神武營」的統帶麼?
  只聽宋天行道:「稟統帶「武術館』來人到。」
  那位「神武營」的統帶榮富,上下打量了李玉翎一眼,從鼻子裡輕輕地「嗯」了一聲。
  李玉翎上前一欠身,道:「李玉翎見過統帶。」
  按禮他該打千,而李玉翎只欠個身。
  這位「神武營」的統帶大概真的為人很隨和,他沒在意,也沒計較,順手拿起桌上一張看上去像公文的紙張,道:「你就是李玉翎?」
  李玉翎道:「回統帶,是的。」
  榮富又問道:「『天威牧場』來的。」
  李玉翎道:「回統帶,是的。」
  榮富道:「松嶺山『藏龍溝』的人。」
  李玉翎心知那張像公文的紙張上,必然寫著自己的來龍去脈,身家底細,他當下又是了一聲;「回統帶,是的。」
  榮富道:「出身是……」
  李玉翎道:「回統帶,我出身貧寒農家,幼年失恃……」
  「這我知道。」榮富揚了揚手裡那張公文道:「大威牧場宮天鶴,跟『承德武術館』的井檜報得很清楚,很詳細,可是他們沒報你的出身門派,你的師承。」
  李玉翎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在腦海裡飛快的一轉,道:「回統帶,我十五歲那年趕上『藏龍溝』各族集會……」
  榮富道:「別那麼囉嗦,直說。」
  「是,統帶。」李玉翎應了一聲道:「藏龍溝裡來了走方郎中榮富目光一凝道:「走方郎中算卦的。他姓什麼,叫什麼,有個什麼樣的號兒?」
  李玉翎道:「回統帶,我整整跟他三年,他只告訴我他叫『神手華佗賽君平』我也只知道這麼多。」
  榮富深深看了他一眼,輕「哦」一聲道:「看來這是個江湖異人,在這江湖上的奇人異士都是這樣兒,你這身武藝就是他傳授的。」
  李玉翎道:「回統帶,是的。」
  榮富道:「不知道他姓什麼,叫什麼,也不知道他是那一門,那一派的。」
  李玉翎道:「不敢欺蒙統帶,我知道他號稱『神手華佗賽君平』……」
  榮富把那張公文往桌上一丟站了起來,背著手繞過來往李玉翎眼前一站,道:「我要試試你,你儘管放手施為,別有一點拘束,也別有一點顧忌。」
  話落,出手,像老朋友見面似的,那只白白胖胖,而且寬,又細嫩的手掌搭向李玉翎左肩。
  他這一手看上去很慢,指的也是李玉翎的左肩。
  其實,李玉翎看得清楚。
  這位「神武營」統帶的這一手,發則快極無比,而且威力控制了他整個上半身。
  的確,這位「神武營」的統帶不簡單。
  李玉翎沒在意,身立未動,容得榮富五指即將沾上那一剎那,他左肩往下一塌,左掌跟著翻起,直向榮富手肘抓去。
  榮富笑了,笑得很輕淡:「應變不差,只是這是很俗的一招。」
  他右手五指變掌,往下一落,閃電一般往李玉翎腕脈截去,看他用的勁兒,要是這一下被截上,李玉翎這只左掌非廢不可。
  李玉翎微微一笑,沒躲沒動。
  「叭!」地一聲,榮富那一掌正截在他手腕上,李玉翎那只左腕像一根橫在半空裡的鐵條銅柱,一動沒動。
  榮富一隻右掌卻被震起半尺來高,跟著,李玉翎翻起左掌,如影附形追上榮富那只被震起的左掌,閃電一般抓向腕脈!
  就在眼看要抓上榮富腕脈那一剎那,李玉翎突然沉腕垂手,道:「謝統帶指點。」
  榮富兩眼猛地一睜,眼光為之一閃,他緩緩垂下了右掌,兩眼緊緊地盯住李玉翎,半晌才道:「他們說你輕易地解決了秦天祥,我覺得有點誇張,有點渲染,如今我信了,只是……」
  眉鋒一皺,接道:「你這是那一門,那一派的路子?」
  李玉翎沒說話,他知道,這時候以不說話來應付榮富這一句是上策。
  榮富也沒有多說多問,忽然抬手一擺,道:「你坐。」
  李玉翎為之一怔,旋即欠身就道:「統帶面前,我怎敢……」
  榮富道:「別客氣,也別講這些俗禮,凡『神武營』的弟兄,到我這兒來都有個座兒,我這個人一向很隨和。」
  李玉翎這才謝了一聲坐在最邊上的一張椅子上。
  榮富也落了座,坐定,他抬手也讓宋天行。
  「天行,你也坐。」
  宋天行大概是常在這兒坐,立即應了一聲,走過去坐在榮富下首。
  等宋天行落了座,榮富轉眼望向李玉翎,道:「你認識多倫格格。」
  李玉翎又復一怔道:「您說……」
  榮富道:「多倫格格,怡親王的妹妹。」
  李玉翎知道榮富指的是誰了,「哦」了一聲道:「我不敢說認識,事情是這樣子的……」
  他就把那天跟秦天祥進城時,以及剛才在那山陰道上發生的經過,詳詳細細他說了一遍。
  聽畢,榮富微微點了點頭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兒,我說嘛。
  你剛來不久,以前又是在江湖上,怎麼會認識多倫格格……」
  頓了一頓,接道:「我可以告訴你,剛才多倫格格跟七貝子來過了,多倫格格把剛才你在宮外的事告訴了我,而且要我多照顧你……」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07:20

  李玉翎沒想到那位美格格會先來一趟,更沒想到會讓榮富多照顧自己,樂了一樂道:「這……我謝謝格格跟統帶。」
  榮富微微一笑道:「別謝我,還早,我可以告訴你,我這個人跟別人不一樣,我生平最討厭的就是找關係,走門路,你是不是能讓我特別照顧,別人怎麼說,無論是誰,那都沒用,還得看你自己,這話你懂麼!」
  這話李玉翎當然懂,他當即說道:「我懂,我相信統帶會特別照顧我的。」他這話說得也含蓄。
  榮富何等樣人,自然也懂,他微微一笑道:「那最好不過,只要你在我這兒好好兒干,我絕不會虧待你的,你可以打聽打聽,其實你日後就會知道了,現在在各處得意的那些人,有幾個不是從我這『神武營』出去。」
  李玉翎道:「這個我剛才聽宋老說了,宋老也讓我好好幹,宋老說統帶樂於提拔人,受統帶提拔之恩的人也不在少數。」
  榮富點了點頭道:「你明白就好,你明白就好,從現在起,你就是這行宮『神武營』的一份子,這行宮『神武營』都幹些什麼事兒,你知道麼?」
  李玉翎道:「應該是禁衛行宮,職責跟宮裡的『侍衛營』同。」
  榮富微一搖頭道:「宮裡禁軍分十四營,總稱『禁軍八旗』,這十四營是『駐軍營,、『前鋒營』、『驍騎營』、『步軍營』、『護軍營』、『火器營,、『健銳營』『內府三旗護軍營』,『虎槍營』、『內府三旗前鋒營,、『頤和園護軍』、『南苑守軍』、『五城巡捕營』。『神機營』,這十四營裡以『神機營』最為精銳,可以告訴你,那也是我一手訓練出來的。
  「侍衛營』不在這十四營之內,可是它的地位比任何一個營都高,專為護駕跟禁衛大內。
  至於巡捕緝拿,那『九門提督』轄下『五城巡捕營』的事,而我這『神武營』就不同了,這兒是『行宮』,不比京裡,沒有那麼多營。
  實際上皇上每年只到這兒來一次,來一次也住不了多久,用不著設那麼多營:所以我這『神武營』除了皇上來的時候護駕,跟禁衛行宮之外,還司掌巡捕緝拿,舉凡叛逆、盜賊,甚至於熱河境內各大小官員有貪贓枉法,不規矩的,只要是證據足夠,『神武營』就有權直接處置,不必上奏,也就是這『行宮』『神武營』負有警奸除暴,並監視大小官員的任務,你明白了麼?」
  李玉翎道:「我明白了,這麼說『神武營』的職權還較京裡『侍衛營』為大。」
  「不錯。」榮富微一點頭道:「這也只是在行宮,當然,論地位這行宮『神武營』還是比不上京裡的『侍衛營』,所以『神武營』裡的好手常被『侍衛營』調去,弄得我也只好經由『天威牧場』跟『承德武術館』這兩處機關不斷吸收新人,補充員額。」
  李玉翎道:「待您這麼一說,我全明白了。」
  榮富點頭說道:「那就好,我再告訴你,這行宮『神武營』分東西二營,東營十班,每班連領班共是十名,西營十班,弟兄也是一百個,東西二營各有一個大領班,其他各領班跟二領班。
  這跟前明『錦衣衛』裡的『大檔頭』、『二檔頭』一樣,待會兒我讓天行帶你去見見兩個大領班,至於你,我預備把你安插在東營裡,東營一班有個二領班剛調走,我打算先委曲你一陣子,再說你也剛來……」
  李玉翎一怔忙道:「統帶,這恐怕不妥當……」
  榮富道:「怎麼不妥當?」
  李玉翎道:「正如你所說,我剛進營,無論從那一方面說,我都是個生手,而且沒有一點表現……」
  榮富道:「那你的意思是……」
  李玉翎道:「按情按理,應該在一班裡論功擢拔,我願意從最下層幹起……」
  「難得。」榮富倏然一笑道:「這二領班一職出缺,有多少人求還求不到呢!假如我說一句在營裡擢選,他們能打破頭,你竟然推拒不受……」
  李玉翎道:「我不敢,統帶,我剛說過,我願意從最下層幹起,您知道,無論在那兒,只要帶人,除了德威之外,還得論年資跟表現,否則便難以服眾。」
  「說得好,說得好。」榮富點頭笑道:「有多少人懂這道理,他們只認為我比別人行,就要往人上頭站,其實帶人那有那麼容易啊!就拿我這個統帶來說吧!我一不靠關係,二不靠門路,所以能爬上今天這個位子,所以能頭頂單眼花翎,那完全靠我的表現!
  我有東西拿出來給人看,『禁衛八旗』以『神機營』最為精銳,那是我榮富一手訓練出來的,至於你……」
  搖搖頭又道:「不必擔心這個,論表現,單一指解決秦天祥就夠了,秦天祥是內外雙修的一流好手,試問他們那一個能扳倒他,就算能,誰又能這麼容易,別說這二十個二領班,就是兩個大領班也未必做得到……」
  李玉翎道:「統帶,您愛護,您誇獎,不過我仍請您收回成命。
  榮富一搖頭道:「我這個人決定一件事必經三思,只要決定了一件事很少有改變的,可以說根本沒有。」
  李玉翎還待再說。
  榮富突然一聲沉喝道:「來人。」
  只聽書房外有人答應一聲:「屬下在。」
  榮富喝道:「叫東營一班劉玉典進來見我。」
  只聽書房外那人「喳」地一聲,輕盈步履聲如飛而去。
  宋天行望著李玉翎笑說道:「玉翎老弟,咱們統帶記性過人,無論看什麼,看過後便能不忘,東西兩營弟兄兩百人,連大廚房的伙夫,跑腿灑掃的營卒,咱們統帶都叫得出每個人的名字,對他們的性情,脾氣,甚至於嗜好都瞭若指掌。」
  李玉翎聽得心頭一震,道:「統帶令人佩服。」
  榮富笑笑道:「帶人嘛!有什麼法子,吃飽了飯什麼事不管,不用腦筋那還行,也唯有這樣才能用人,才能服人。」
  的確,這位統帶是不簡單。
  步履聲由遠而近,飛快,轉眼間已到書房外,仍是適才那人在外頭恭聲稟道:「稟統帶,東營一班劉玉典到。」
  榮富當即喝道:「叫他進來。」
  外頭那人「喳」地一聲,隨見一人低著頭走了進來,一見這人,李玉翎為之一怔,不就是山蔭道上刁難自己那姓劉的漢子。(不是劉文秀?)他這裡心念剛轉,那姓劉的漢子趨前打下千去。
  「屬下劉玉典見過統帶。」
  榮富「嗯」了一聲,擺了擺手。
  那劉玉典立即垂手退立一旁。










第14章
  榮富抬手指了指李玉翎道:「我叫你來見這個人,這個人你見過麼?」
  劉玉典也挺機靈的,臉色立即為之一變,道:「回統帶,剛才在宮外見過。」
  榮富道:「剛才在宮外還見著誰了?」
  劉玉典道:「回統帶,七貝子跟多倫格格剛回宮。」
  榮富道:「你可知道七貝子跟多倫格格剛才到這裡來過。」
  劉玉典道:「回統帶,屬下不知道。」
  榮富道:「住口!你知道我為什麼叫你來了。」
  劉玉典頭一低,沒說話。
  榮富冷哼一聲道:「你的膽子不小,我下條子要的人,你居然敢橫施刁難,還敢說我不在……」
  劉玉典怯怯地道:「稟統帶,屬下起先不知道……」
  榮富道:「你要知道那還得了,天行,帶他下去,交龔桐按營規處置,先揍五十棍,然後禁閉一月。」
  宋天行答應一盧站了起來,飛快向李玉翎遞過一個眼色,其實,李玉翎沒等他使眼色便站了起來,他向著榮富道:「統帶,可容我說句話。」
  榮富道:「你要打算替他講情最好別開口,你可以到東西兩營打聽打聽,只要事情到了我這兒,誰也不許講情。」
  李玉翎道:「統帶,我不是替誰講情,你剛才把東營一班領班職位給了我,而且絕不會有所更改了,是不。」
  榮富一點頭道:「不錯,我的脾氣就是這樣,做事也向來如此。」
  李玉翎道:「這位劉玉典是東營一班的弟兄,是不是。」
  榮富道:「是啊,怎麼?」
  李玉翎道:「那麼我請問統帶,我是東營一班的領班,他是東營一班的弟兄,我班裡的弟兄犯了什麼過鍺,是不是該由我這個領班來處置。」
  榮富道:「不錯,是這樣,怎麼,你要處置他。」
  李玉翎道:「是的,當然,那還得得到統帶的首肯。」
  榮富道:「這合情合理,我當然照准。」
  李玉翎笑笑說道:「那麼我不計較,我認為這位弟兄犯的錯沒什麼大不了的……」
  榮富一拍座倚扶手道:「胡鬧,這簡直是……」
  李玉翎道:「統帶,我要是連這一點權都沒有的話,請你收回成命。」
  榮富眼一瞪道:「你這簡直是,簡直是……」
  轉眼衝著劉玉典一擺手道:「下去,下去,天行,叫他下去。」
  劉玉典沒等宋天行說話,如逢大赦一般,打了個千,飛快地退出去了。
  榮富吁了一口氣,突然笑了:「行了,你還怕不能帶這班弟兄麼?沖這件事兒你就行,只有一個劉玉典你夠了。」
  李玉翎一欠身道:「我還沒謝謝統帶。」
  榮富目光一凝,道:「怎麼,你知道……」
  李玉翎笑笑說道:「統帶告訴劉玉典說多倫格格先來過的,那就是告訴劉玉典告他狀的不是我,然後又給我機會對劉玉典施恩,我要是不知道,怎麼敢拿推拒領班一職,來換取統帶的點頭。」
  榮富為之動容,深深一怔,道:「你是個聰明人,的確不凡,從『天威牧場』經由『承德武術館』進『神武營』的人不少,可是論身手,論聰明,你應該是第一個……」
  李玉翎道:「謝謝統帶誇獎。」
  榮富一擺手道:「我開始喜歡你了,別說什麼謝不謝,這領班一職你怎麼說?」
  李玉翎道:「統帶這麼愛護我,我豈敢不受,我再要說個不字,那就是我太不知好歹了,太不識抬舉……」
  「行了。」榮富又一擺手道:「別跟我耍貧嘴了,天行,陪他去見見龔桐去。」
  宋天行答應一聲,轉眼望向李玉翎。
  李玉翎衝著一欠身,就要走。
  榮富突然一抬手道:「慢,先接下這個,你就跑不掉了……」
  站起來走到書桌後,拉開抽屜取出一物遞向李玉翎,道:「接下這個之後你要再說個不字,我就能拿營規來處置你了,擅離職守,說得重一點我能摘你的腦袋,不過你要是跑的話,恐怕我們拿你沒辦法。」
  那是一面四四方方,擦得發亮的銅牌,上面雕刻著「神武」兩個字,別的什麼也沒有。
  李玉翎沒接,道:「統帶,這是……」
  宋天行在一旁開口說道:「這是行宮『神武營』二領班的腰牌,也是二領班的身份證明,『神武營』的腰牌分金、銀、銅、鐵四種,也就是分四等。
  統帶的腰牌是純金打造的,大領班的腰牌是純銀打造的,二領班的腰牌是銅的,弟兄們的腰牌是鐵的,你老弟今後憑這面腰牌,行宮裡到處去得,十個地兒有九個地兒通行無阻,誰也不敢攔你。」
  李玉翎道:「宋老,十個地兒有九個地兒去得,這話怎麼說?」
  宋天行笑笑道:「皇上的寢宮去不得。」
  李玉翎也笑了,伸雙手接過那個銅質的腰牌,衝著榮富說道:「統帶,只接過這面銅牌,我就是你『神武營』的人了,從今後我不會再說個不字。」
  榮富抬頭笑道:「那也別,老說是那成了應聲蟲,我生平最討厭這個,那也最倒人胃口,有的時候不妨頂兩句,只不亢不卑就行,我喜歡這個。」
  李玉翎笑笑說道:「我怕你摘我腦袋。」
  榮富道:「情節不重我捨不得的。」
  說完,他自己先笑了,宋天行也笑了,他笑著說道:「我看玉翎老弟一身傲骨,今後頂你的時候怕不會少。」
  榮富單眼一瞅李玉翎道:「你看他這話怎麼樣?」
  李玉翎道:「您要聽真的還是聽假的。」
  「廢話!」榮富道:「當然要聽真的,有你這麼問的麼!」
  李玉翎笑笑說道:「我看宋老是說對了。」
  榮富哈哈大笑,一巴掌拍上李玉翎肩膀,道:「我更喜歡你了,你沒說錯,我是會對你特別照顧。」
  宋天行向著李玉翎一笑說道:「老弟,咱們走吧!」
  李玉翎向著榮富一欠身道:「統帶,我告退。」
  榮富擺手說道:「去吧!去吧!回頭見過龔桐之後再讓天行陪你到班裡去看看你的住處,不合意說聲,讓天行另給你安置。」
  李玉翎道:「謝謝統帶,我這個人好湊和。」
  榮富道:「那去吧!看看再說。」
  李玉翎偕同宋天行走了。
  容得李玉翎跟宋天行出了書房,榮富一個人搖了頭:「宮天鶴沒說錯,危險人物,的確是個危險人物,比任何一個都強,這種人要能把他的心收攏過來……」
  點了點頭,轉身走向書桌後……宋天行陪著李玉翎,出了書房往前頭走,然後順著石板路折向了右,右邊那排營房正在東邊。
  走著,宋天行一臉讚佩色地道:「老弟,你可真行,我跟統帶不少年了,可從沒見他對人這樣過,也從沒見他像今兒個這麼高興過,讓統帶說聲喜歡那更不容易,進『神武營』的人不在少數,我就沒見過統帶給他們好臉色看,有這麼個好開頭,今後你還愁沒出頭的日子麼。」
  李玉翎道:「統帶厚愛,也還得宋老多照顧。」
  「那還有說的麼。」宋天行一臉義不容辭挺胸點頭道:「像你老弟這樣的人誰不樂意捧呀!其實捧人也得看材料,是材料的一捧就紅,要不是材料,你就是爬梯子頂著他的屁股他也上不了天好話,敢情這是捧戲子,捧角兒。
  宋天行想必也覺用得不妥,他在「神武營」掌管的是文牘,管文牘這一門非得讀書人不行,讀書人說這種話豈不有失身份,辱沒了孔老夫子,當即他窘迫一笑道:「老弟,別見笑,我說話……其實你老弟也不是外人……」
  李玉翎笑在肚子裡,嘴上說道:「那怎麼會,那怎麼會。」
  宋天行話鋒微頓之後,臉色一整,接著說道:「其實統帶就是這麼個人,你老弟這是頭一天進營,往後日子待久了,你就會知道了,統帶為人一向是恩威並用,公正嚴明,他為人耿介,正直,也最喜歡提拔人才,是人才他絕不放過,是庸才他不屑看一眼。
  可偏偏統帶就生就一雙慧眼,就跟識千里馬的伯樂一樣有道是:『世有伯樂,然後才有千里馬』,那也就是說有千里馬而沒有伯樂沒人識得也不行!
  統帶這人更隨和、風趣,他能跟營裡的弟兄一塊兒吃喝玩兒,待他們跟親兄弟一樣,你老弟可不知道,當年統帶離京的則候,『神武營』的弟兄哭著送行,統帶的待人認這兒可見一斑他喘了口氣接著說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你能好好兒干,要不好好兒干就沒那一說,統帶辦起人來鐵面無私,一點都不留情,平日大夥兒跟兄弟一樣,一旦犯了錯,誰講情也不行!
  有一回統帶辦個弟兄,可巧有親王來到營裡來,那親王是心軟不忍,聽說也跟這位弟兄認識,想開口講個情。
  你猜怎麼著,統帶臉一抬硬把那親王說的話給擋了回去,這要換別人誰敢呀!誰有這麼大的膽子,不要脖子,不要腦袋了?
  可是統帶他就敢,他天生一顆虎膽,那親王可也就拿他沒辦法!
  當然,那也因為統帶他是個人才,有大功於朝廷,這也並不是說他博功颯狂,而是上頭看重他,宮裡倚他為左右手,這可一點也不為過,統帶在『神武營』這麼多年,行宮一帶甚至遠到疆場,就沒出過一點漏子,一點事兒!」
  只不知統帶榮富給這位管文犢的宋先生月俸多少。
  當然,李玉翎也知道這位「神武營」的統帶不是個簡單人物,只是那也用不著這位宋先生在他面前這麼宣揚呀!
  李玉翎忍不住插了一句嘴:「這我知道,我聽井館主說過。」
  「看,是不是。」
  宋天行眼一瞪,脖子一直,道:「這不是有口皆碑,任誰都挑拇指麼……」
  李玉翎道:「能跟著統帶,這是我的福氣。」
  宋天行咧嘴一笑道:「老弟,我要直說一句,只怕這真是你老弟的福氣,凡是跟了統帶的人,只要你有真才實學,只要你行,只要你肯干,不愁沒個出頭的日子。」
  李玉翎道:「謝謝宋老指教,我會的!」
  宋天行還待再說,李玉翎在他說話之前又開了口:「宋老,這位龔桐是……」
  宋天行「哦」地一聲道:「龔老是東營的大領班。」
  李玉翎試探著問道:「這位龔大領班也是由『天威牧場』來的?」
  「不!」宋天行搖頭笑道:「這位龔老是統帶從家裡『神機營』帶過來的,西營大領班黃和黃老也是,不瞞你老弟說,我也是統帶『神機營』帶過來的,我三個跟統帶都有了不少年了……」
  李玉翎道:「原來龔老、黃老跟宋老都是統帶的老人。」
  宋天行道:「老部屬,老部屬,老弟該知道,帶人這種事不屬的不要緊,上屬的用新人是不好辦事的。」
  李玉翎點頭說道:「那是,想必龔老跟黃老都出身江湖。」
  「那當然。」宋天行一點頭道:「龔老出身北六省綠林,不瞞老弟說,當年他是個響馬頭,鬍子王,生平無他好,唯愛杯中物,三杯下肚,你聽他吧!英雄當年滔滔不絕,我是最愛聽他說了,一聽就是大半夜,讓我不睡都行,其實也沒一點困意,越聽越有精神,不過那得掏腰包請他喝兩杯,沒酒他是一個字兒也不吐的……」
  他自己笑了,李玉翎也為之忍俊不住。
  笑了笑之後,宋天行接著說道:「黃老這個人就不同了,他跟龔老的性情脾氣完全相反,連長像也是個黑敬德,一個瘦秦瓊,龔老這個人為人豪爽,可是脾氣剛烈暴燥,而且也狠一點兒。
  黃老不是這樣兒,黃老這個人性情平和,為人誠實穩重,一步一個腳印兒,他出身南七省武林,你老弟可不知道,他當年還是『金陵鏢局』的總鏢頭呢!跟龔老一樣,都是江湖上縱橫半生,叱吒一時的響噹噹人物……」
  「那是!」李玉翎道:「差一點的又豈能讓統帶倚為左右手,只是,宋老,以他二位的出身,可以說都是有一手的人物,也都稱雄一方,為什麼投身官家……」
  宋天行兩眼一翻道:「投身官家有什麼不對,官家是個用人的地方,也求才若渴,唯有投身官家,效力朝廷才有飛黃騰達的日子,才能光宗耀祖,也才英雄有用武之地,光在江湖上混,就算混一輩子又能有多少出息,到頭來又能落著什麼?
  你老弟又為什麼投身官家,不也是看中了這一點,不也為不辜負一身所學,找個能一展才能的地方麼?」
  李玉翎道:「是,是,是,多謝宋老指教,多謝宋老指教,宋老說的一點不錯,我就是怕在江湖上混不出個名堂來,縱然成為頭一號的人物,江湖上響噹噹的大英雄,誠如宋老所說,那又有多大出息,到頭來又能落著什麼……」
  宋天行道:「這不就是了麼!」
  李玉翎話鋒忽地一轉,道:「他二位在這兒都有家吧!」
  「不!」宋天行搖頭說道:「我三個都是老光棍兒,至今仍是一個人兒,他二位因為一身功夫,沒辦法成家,我則是一心向公,也一直高不成,低不就給耽誤了,這一耽誤了,這一耽誤不要緊,別說孫子了,連兒子也沒指望了,只怕我宋家……唉,不孝有三,大後為大,我……」
  搖搖頭,住口不言。
  老光棍兒的心裡話,老光棍兒的歎息。
  李玉翎想找一句適當的話說說,剛要開口,只聽一個話聲從前面傳了過來:「宋老,今兒個怎麼有空到營房裡來,這是什麼風啊!」
  宋天行立即轉眼向前衝著那人道:「我有事兒,我有事兒,龔老在營裡麼?」
  李玉翎看得清楚,說話那人就在眼前,眼前也到了東營房,說話這人就站在東營房把頭間門口。
  這個人卅多歲,穿一件袍子,身材瘦瘦的,膚色有點黝黑,深眼眶,高鼻樑,眼神挺足,一望可知是一位富心機,具心智人物,而且功夫也不弱。
  這瘦高中年漢子一邊說,在一邊拿眼打量李玉翎道:「這位是……」
  宋天行道:「剛來的李老弟,進營統帶就把一班的領班交給了他……」
  那瘦高中年漢子「哦」地一聲,又多打量了李玉翎兩眼,道:「原來是剛到任的新領班,幸會。」
  看神態,聽這話,大有輕視不服意味。
  宋天行是個幹什麼的,那有聽不出來,看不出來的道理,當即微微一笑道:「這位李老弟一身好功夫,很得統帶賞識……」
  他的意思是暗示那漢子,李玉翎是統帶面前的紅人,惹不得,少來這一套。
  誰知他不說這話才好,一說這話適得其反,那瘦高中年漢子兩眼一瞇,點頭說道:「那是當然,那是當然,我看得出,我看得出!」
  宋天行自不便再說什麼,他乾咳一聲一指那瘦高中年漢子道:「老弟,認識認識,這位是二班沈復雨沈領班。」
  李玉翎含笑點頭,說了聲:「沈兄,幸會。」
  沒等那瘦高中年漢子沈復雨說話,宋天行便招著李玉翎進了頭一間屋,一邊還高聲叫道:「龔老在麼!小弟來了。」
  那位二班領班眼望著李玉翎的背影,唇邊浮起一絲輕蔑冷笑,轉身而去。
  適時一個洪鐘般蒼勁話聲從那頭一間裡傳了出來:「是宋老麼?請進,請進。」
  這話聲震得人耳鼓嗡嗡作響,李玉翎不由為之動容,雙眉也為之一掀。
  隨著這話聲,裡頭邁著雄健步履大步迎出半截鐵塔,說他像半截鐵塔子毫不誇張,瞧,雄偉高大的身軀,頭大肩膀寬厚,胳膊更粗,足有碗口粗細,那雙毛茸茸的大手,一巴掌足能拍死一隻牛。
  一張紫膛臉,濃眉,大眼,獅鼻,海口,臉上有一撮鋼刺也似的絡胡,目光如炬,威武逼人。
  宋天行沒說錯,此人十足地北方大漢,的確像個響馬頭,鬍子頭。
  此人一見宋天行,立即說道:「宋老光臨,有失遠迎,當面恕罪。」
    宋大行又咳嗽了幾聲,然後搖頭說道:「乖乖,你這一巴掌勁兒可真不小,我這雞肋一般的身子那堪這一下,再有一下非翻眼嚥氣不可……」
  一指李玉翎道:「統帶讓我帶這位老弟來見見你,這位是李玉翎李老弟,很得統帶的賞識,所以一進營統帶就把你這營的一班交給了他。」
  龔桐「哦」地一聲,轉眼望向李玉翎,上下一打量,濃眉陡地一軒,道:「小伙子,這麼說你是新任一班領班。」
  李玉翎含笑欠身道:「是的,龔老多栽培。」
  龔桐道:「小伙子,你走的是什麼關係,那條門路。」
  李玉翎雙眉微揚,淡然一笑道:「剛才我聽宋老說,龔老是跟統帶跟了多年的老人。」
  龔桐一點頭道:「不錯,小伙子,當統帶還在京裡的時候,我就跟了他了,那時候統帶剛調到『神機營』去,『神機營』你可知道,『禁軍八旗』十四營裡最精銳的一營。」
  李玉翎道:「那麼龔老就該知道,統帶不是個可以找關係,走門路的人。」
  這話聽得宋天行一點頭。
  莖桐巨目一睜道:「好話,那麼,小伙子,你到底憑的是什麼?」
  李玉翎道:「那只問龔老,『神武營』裡需要什麼!」
  龔桐濃眉又自一聳,道:「小伙子,你會說話,可是『神武營』不是耍嘴皮的地方,我接見剛到任的下屬另有一套,一不用打千,二不用施禮,咱們握個手。」
  話畢,沖李玉翎伸出了那只毛茸茸蒲扇般大手。
  李玉翎連猶豫都沒猶豫一下,淡然一笑把手伸了過去。
  他這裡手剛伸過,龔桐一抓往了他的手,輕哼一聲,猛一用勁,沈腕往下一帶,他就要摔李玉翎。
  李玉翎笑了:「看來龔老對蒙古摔角造詣不淺。」
  他沒動,龔桐那高大的身軀卻突然往前一傾。
  李玉翎及時又道:「多謝龔老手下留情。」
  龔桐瞪大了一雙眼,半晌才道:「小伙子,你是鐵打的,在地上生了根……」
  李玉翎道:「不,是龔老手下留情。」
  「胡說。」龔桐大叫一聲道:「我又不是他娘的傻鳥,你用了五分勁兒,要是勁兒加一分,我今兒個非摔觔斗不可。」
  宋天行為之一怔,道:「龔老,真的?」
  龔桐一擺手道:「書獃子,你懂什麼,每天只知道抱著書本子啃,一腦子的顏如玉啦!黃金屋啦!千鐘粟啦!這一套你還差帽遠。」
  反手一巴掌拍上李玉翎肩膀,道:「小伙子,你這個屬下我收了,誰搶我跟誰玩命兒,你等等,我集合全營兄弟,讓他們見見你說著,他就要往外走。
  李玉翎忙攔住了他道:「龔老,別……」
  「怎麼別?」龔桐回身一瞪眼道:「這不是應該的麼?」
  宋天行乾咳一聲開口說道:「龔老,另找日子,統帶只是讓我帶李老弟來見見你,待會兒還得到西營去見黃老呢!」
  龔桐道:「我東營的人見他幹什麼……」
  宋大行道:「這是禮,龔老,也是統帶的交待。」
  龔桐似乎很服榮富,當即遲疑了一下道:「那也不能馬上就走啊!總得坐坐兒聊聊。」
  宋天行道:「那不耽誤事兒。」
  龔桐道:「耽誤事兒就耽誤了,怕個鳥,見老黃又不是見皇上,還得有準時候不成,沒那一說,只管在我這兒坐會兒,天大的事我頂了,來,小伙子,咱們坐下聊!」
  他招呼李玉翎坐至西牆下,李玉翎這才看清楚,這是一大問,由中二分,前面這一半似乎是龔桐的「辦公室」。
  靠東牆一張大桌子,上面什麼也沒擺,靠西牆擺著一張茶几,後面那一半則是龔桐的「臥室」,被子凌亂,疊都沒疊,床頭掛著一口寬背刀,這兵刃也只有龔桐這種人,他要用劍那會顯得不親。
  坐定,龔桐衝著宋天行一擺手道:「宋老,我不招呼你了,你自己拿椅子坐吧:我這兒沒茶,酒你又不喝,干坐著好了。」
  剛才龔桐連正眼也不瞧李玉翎一下,如今李玉翎成了上客,宋天行一下就被貶了下去了!
  說完了話,龔桐轉過臉來望著李玉翎道:小伙子,我吃這碗官家飯已經有不少年頭,就連我在『神機營』的時候都算上,從沒遇見過像你這種身手的,你年紀輕輕的,究竟是怎麼學的。」
  李玉翎含笑說道:「其實這完全是龔老手下……」
  龔桐兩眼一瞪道:「小伙子,你要還這麼說我可要不高興了,我這個人生就一付不會拐彎兒的直腸子,肚子裡有什麼說什麼,我生平最討厭的就是玩虛弄假……」
  李玉翎道:「那麼我承認,行不。」 天行舉手就是一指,道:「豈敢,咱家來得魯莽,龔老海涵。」
  「行。」龔桐哈哈大笑,一巴掌拍上宋天行,拍得宋天行一個勁直哎喲:「老宋,咱們老哥倆將來不愁沒飯吃,真沒轍的時候咱們老哥兒倆就唱戲去,就憑剛才那兩手,還怕不紅透半邊天麼?」
  宋天行也沒說錯,此人當真豪邁得可以。
  宋天行直咳嗽,說不出話來。
  龔桐接著說道:「老宋,今兒個是什麼風呀?」
  他連正眼也沒瞧李玉翎一下。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08:37

  「這才是。」龔桐一拍座椅扶手,笑了:「小伙子,你是那一門那一派的,幾個大門派的高手我都以為他們不怎麼樣,了不起能勝我一招半式,那少說也得在百招之後,可是你這一手上來就差點沒讓我栽觔斗,你究竟是……」
  李玉翎道:「龔老,實說,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那一門那一派的……」
  他這本來就是東吳大將賈化(假話),龔桐一聽又要瞪眼,宋天行那裡輕咳一聲開口:「龔老,別又瞪眼,李老弟這是不折不扣的實話,剛才對統帶他也是這麼說的……」
  接著他把聽李玉翎告訴榮富的全告訴了龔桐。
  靜靜聽畢,龔桐皺了一雙濃眉,偏著頭道:「這位是誰,『神手華佗賽君平」我怎麼沒聽說過,照你這麼說,這位倒有幾分像那位『落拓生』,可是『落拓生』沒那麼大年紀呀……」
  李玉翎心裡突然一動,道:「龔老說誰?」
  龔桐道:「『落拓生』啊,你沒聽說過麼,此人算得上是個江湖異人,長年一付算卦的模樣在江湖上閒遊,長像讓人不敢恭維,殘眉小眼兒朝天鼻,更生來就一付黃板牙,老穿一件黑布大褂,要多噁心有多噁心!
  可是你別看他不起眼,那身功夫卻是出神人化,黑道人物拿他當煞神,聞風破膽,連尿尿都能嚇出來……」
  李玉翎想起了「隆福客棧」門口那位「鐵嘴落拓生」,可不就是個尋常算卦先生,可沒想到他竟是位異人,想著想著他,心裡起了一陣翻騰。
  聽龔桐問道:「這位人物你沒聽說過麼!」
  李玉翎腦海裡一轉,道:「聽倒是聽過,只是沒見過。」
  龔桐道:「以我看他不會是你那位師父……」
  「不是!」李玉翎搖頭說道:「像貌根本就不同。」
  龔桐詫聲說道:「那這位人物究竟是誰?想當年我什麼人物沒見過,又什麼人物不知道,怎麼……小伙子,不瞞你說,我當年是北六省的黑道人物,十足的響馬頭兒,領著一般白山黑水之間胡作非為,壞事做盡了,也做絕了,北六省的黑白二道沒一個不怕我龔鬍子的……」人都諱言像這種的過去,而龔桐卻說來毫不在乎,而且沒人問他,是他自己說的,此人不但豪爽,胸襟卻也過人。
  李玉翎道:「宋老剛才告訴我了。」
  龔桐「哦」地一聲道:「是麼,小伙子,我可不怕你見笑,其實我不認為我的過去有什麼丟人的事兒,有道是:聲色晚景從良,一世之煙花無礙,節婦皓髮失守,半生之清苦皆非,看人嘛要看後半截。
  我龔桐當年雖然是個響馬,鬍子王,壞事做絕也做盡了,可是我從沒碰過女人,就連我手下的弟兄我也不許他們沾這個字,誰敢沾我揍誰……」
  李玉翎剛要說話,只聽一陣嚷嚷聲從外面傳了進來,宋天行當即問道:「什麼事兒……」
  龔桐陡然沉喝道:「外頭有人麼,給我進來一個。」
  只聽一聲答應,從外頭飛步進來一個神武營的弟兄,進門便躬下身去。
  龔桐沒等他開口便問道:「外邊什麼事這麼窮嚷嚷的。」
  那「神武營」弟兄遲疑了一下道:「回大領班,是二班沈領班在揍一班的劉玉典。」
  龔桐「哦」地一聲道:「沈復雨在揍人,為什麼?」
  那神武營弟兄掃了李玉翎一眼躡嚅道:「劉玉典在一班裡誇這位新來的領班,讓沈領班聽見了,沈領班不讓他說,他不服……」
  龔桐砰然一聲拍了茶几,道:「混帳,把沈復雨給我叫來。」
  那「神武營」弟兄應了一聲,就要走。
  李玉翎一招手道:「這位,慢一點兒。」
  那神武營弟兄停身沒動,李玉翎隨即轉望龔桐道:「龔老,要是您不反對,我想看看去。」
  龔桐道:「別,這還用得著你去嗎?讓我把他叫來給他兩個耳括子……」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龔老,這樣不妥,任何地方都有欺生的事兒這固然難免,可是我不能坐視我班裡的弟兄挨揍,我身為一班領班,自該問個清楚,能嘛我就替我班裡的弟兄要回來,這道理龔老該明白,諒也不會不准。」
  龔桐咧嘴一笑道:「我明白了,我跟去看看熱鬧,飽飽眼福去。」
  他一按椅子站了起來。
  李玉翎道::「您去是可以,不過待會兒您最好別說話。」
  龔桐一點頭道:「你的意思我懂,使得。」
  李玉翎轉望那神武營弟兄,道:「我剛來,人生地不熟,麻煩帶個路。」
  龔桐一擺手道:「說什麼麻煩,前頭帶路,走慢一點兒我打你的腿。」
  那「神武營」弟兄可真不敢慢,轉身一溜煙跑了出去。
  龔桐按住了要往起站的宋天行,道:「你是個讀書人,沒你的事兒,你在這兒坐著,要不待會兒會嚇著你。」
  跟李玉翎並肩行了出去。
  一班營房就在龔桐這間『辦公房』的邊兒上,沒跟龔桐這間「辦公房」連在一起,可是兩下裡只距離十幾步,轉眼就到了。








第15章
  這一班營房中間是走道,兩排通鋪,九個舖位,把頭近門口處另隔了一小間,想必那是領班住的。
  這時一班裡住滿了人,劉玉典倒在地上,鼻子裡直冒血,那位二領班沈復雨就站在劉玉典面前。
  也許是剛才那神武營的弟兄報了信兒,這些人連沈復雨在內都垂手站著,鴉雀無聲。
  龔桐進門拿眼一掃,在場的『神武著』弟兄都低下了頭。
  沈復雨顯得很不安,跨前兩步一躬身道:「見過大領班。」
  龔桐從鼻子裡「嗯!」了一聲,一句話沒說。
  李玉翎往裡走了兩步,望著地上的劉玉典道:「劉玉典,你站起來!」
  劉玉典從地上爬了起來,衝著李玉翎一哈腰,窘迫不安地還帶著點委屈地叫了聲:「領班。」
  李玉翎抬手把自己的手巾遞了過去:「把臉上的血擦擦。」
  劉玉典沒接道:「謝謝領班,我這兒有!」他伸手就要掏腰。
  李玉翎一揚手道:「拿去!」
  劉玉典遲疑了一下,這才接了過去,他在那裡在擦臉上的血,李玉翎轉向沈復雨開口:「沈兄,我聽說這是你出的手。」
  沈復雨挺傲,一點頭道:「不錯,是我。」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謝謝沈兄替我管教弟兄,弟兄犯了錯就該罰,大錯大罰,小錯小罰,可是那總該有個理由,我請教,劉玉典他犯了什麼錯?」
  沈復雨雙眉一揚,冷然說道:「很簡單,他頂撞領班,目無上司!」
  李玉翎一點頭道:「那該揍,帶人最忌諱的就是這個……」
  轉望劉玉典道:「劉玉典,你為什麼頂撞沈領班,說給我聽聽!」
  沈復雨道:「這還用他說麼,頂撞領班就是頂撞領班……」
  「沈兄!」李玉翎道:「我是剛到任的一班領班,他是我班裡的弟兄,我認為我該問問,要是他犯的錯可以原諒,那就算了,要不然的話連我也要處罰他!」
  望著劉玉典道:「劉玉典,說你的。」
  劉玉典這時候已擦去了臉上的血,可是鼻子裡還在往外冒血,可見他挨的揍不輕,他一邊擦一邊說道:「稟領班,是這樣的,剛才我從統帶那兒出來,回到班裡正在說您是個漢子,是個英雄,可是沈領班來了,他不讓我說,我不服,就頂撞了沈領班幾句,沈領班就……就……就……」
  李玉翎轉過臉去問沈復雨道:「沈兄,是這樣麼?」
  沈復雨臉色有點難看,一點頭道:「不錯,是這樣,老實對你說好了,東西兩營這麼多弟兄,那一個不是在營裡待了多少年的,你憑什麼一進營就當領班,你有什麼驚人的能耐,我姓沈的不服氣,就這麼回事兒!」
  李玉翎靜靜聽完,淡然一笑道:「沈兄說完了嗎?」
  沈復雨道:「說完了!」
  李玉翎笑笑說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兒,那好辦,現在再看,劉玉典並沒犯什麼錯,既然沒犯什麼錯,我這剛到任的領班便不能坐視班裡的弟兄挨揍,要是誰高興就隨便找我班裡的弟兄揍個一頓,那還得了,還要我這個領班幹什麼,今後我班裡的弟兄成了受氣包,在營裡別想抬頭了!
  再說沈兄知道一班已派我這個領班在先,天大的事也該知會我這個一班領班一聲,你這樣找到我班裡來打人,這不是沒把我這個一班領班放在眼裡麼?
  當然,沈兄剛才說了,不服氣,也根本看不起我這個新手,那好辦,現在我露幾手驚人的能耐讓沈兄見識見識,也讓沈兄服貼服貼,順便我也好把劉玉典挨這頓揍找回來,班裡地小,咱們到外頭去,怎麼樣?」
  沈復雨臉色大變,抬頭望向龔桐。
  龔桐一摸鬍子,冷冷說道:「別看我,我不管,你兩個只管外頭比劃去,誰挨揍誰認倒楣。」轉身行了出去。
  沈復雨得了這一句話,雙眉陡地一揚,衝著李玉翎一聲冷笑道:「好,姓李的,你有種,我領教領教你的驚人能耐,跟我出來。」
  一撩袍子,大步當先行了出去。
  李玉翎邁步也要走,劉玉典跨一步到了他跟前,道:「領班李玉翎道:「別說了,一句話,我班裡的弟兄不能讓人家這麼欺負,我要連自己班裡的弟兄都護不住,我還當什麼領班。」
  他口口聲聲是為自己班裡的弟兄,這話聽進那些一班弟兄的耳朵裡,他們心裡會作何感想,又有什麼感受。
  就算李玉翎他被沈復雨揍了一頓,今後也不愁帶不了這班弟兄。
  說完了話,他出了一班營房,那些原在一班裡的弟兄一擁跟了出去。
  到了營房外,沈復雨早脫了袍子等在那兒了,李玉翎可沒脫衣裳,他往沈復雨面前一站,淡然說道:「沈領班,你動手吧!」
  沈復雨道:「你是新來的,你讓你先動手。」
  「怪了!」李玉翎笑道:「在這一點上你倒不欺生,我說句話你可別生氣,在江湖上無論跟誰,我從沒先動手過,而且從來禮讓三招。」
  他叫沈復雨別生氣,可是這句話卻難倒了沈復雨,這位沈領班臉色陡然一變,目中寒芒暴閃,冷哼一聲道:「姓李的,你夠狂的,那我就不客氣了。」
  一挫腰,腳下滑步,閃電一般欺到李玉翎面前,左掌上撩一引李玉翎眼神,右拳跟著搗出,直取李玉翎心坎。
  李玉翎沒動,容得沈復雨右拳即將沾衣,滑步側身,沈復雨一拳擦著他胸前搗過去落了空。
  「沈領班,這是頭一招。」
  沈復雨冷哼一聲,沒收步撤身,一記「飛肘」向著李玉翎左肩撞了過去。
  難怪他也是一名領班,他的身手的確不弱,放諸江湖也應稱一流,單這變招之快就非一般庸手所能做得到。
  他夠快,可是李玉翎比他還快,前跨一步,一個旋身,沈復雨這一時又落了空,只聽邊上有人喝道:「好!」
  李玉翎剛想說這是「第二招」,話還沒出口,沈復雨一聲厲叱,雙腕猛抖,十指曲如鉤,「琵琶手」疾襲李玉翎胸前重穴,同時揚起一膝向李玉翎「下陰」撞去。
  這一招兩式看得邊上的人臉上都變了色,這一招兩式李玉翎無論中上那一式,馬上就沒命,這就不是較量了,而是拚命了。
  李玉翎讓他三招,他竟以這種陰毒招式對人,邊上的人都不滿沈復雨這種打法,尤其龔桐,他濃眉一揚,嚏目便要喝止。
  可是他沒李玉翎快,李玉翎大喝:「沈領班,你我可沒什麼深仇大恨,我說過讓你三招,你我第四招上再見真章。」
  只見他身形一閃,又輕易地躲了過去,龔桐到了嘴邊的一聲沉喝硬又嚥了回去。
  三招已過,連人家的衣裳角也沒挨著一下,沈復雨心裡自然是羞怒交集不是味兒。
  只聽他大喝一聲,跨步欺身,單掌一搖,向著李玉翎拍了過去。
  不知道誰驚叫了一聲:「鐵砂掌!」
  剛才那一招兩式陰損,如今這一招更狠毒,「鐵砂掌」中者無救,而且掌力一透內腑專傷內經,非等內臟爛透死不了卻能把人折磨個夠。
  李玉翎淡然一笑,沖剛才驚叫那位一聲:「謝謝,我會小心一頓接道:「沈領班,這是第四招,三招已過,我要還手了,你也請小心。」
  只見他右掌一翻,連龔桐在內,沒一個瞧清楚他是怎麼出手,怎麼發招的,他已攫住沈復雨的右腕。
  只聽沈復雨悶哼一聲整個人已離地而起,忽地一聲飛出丈餘外,「叭達!」一聲摔在地上摔個結實,一時竟沒能爬起來。
  李玉翎卓立未動,含笑抱拳:「沈領班,承讓了。」
  前後共四招,可是李玉翎只一招便摔了沈復雨,這種身手問遍「神武營」那一個見過。
  邊上「神武營」的弟兄個個瞪眼張口,沒一個作聲,就是想叫出聲的,礙得沈復雨是個領班也不便叫。
  龔桐可不同,他定過神便似晴空裡響霹靂一聲好,接著他邁大步,揚起一雙蒜頭般大小拇指:「行,玉翎,有你的,我鬍子龔桐算是開了眼界,飽了眼福,到今天才知道什麼是武學,我得找統帶去,這領班怕不委屈死你。」
  李玉翎那裡衝著他含笑便要說話,只聽邊上又是一聲驚叫,李玉翎抬手往後一招,手裡多了柄藍汪汪,其薄如紙的柳葉飛刀。
  龔桐臉色陡變,霍然轉注,揚目大喝:「沈復雨你給我爬過來。」
  沈復雨那裡一手支地仰起半身子,臉色慘變,聞言爬了起來,一聲沒哼,一拐一拐地走了過來。
  他剛到近前,龔桐一聲怒喝:「狗娘養的,你這算什麼,還能叫漢子,我龔鬍子打從東北玩命起一直到如今也沒見過像你這種卑鄙的人,我劈了你。」
  舉起蒲扇般大巴掌當頭劈了過去。
  別看沈復雨狠,在龔桐面前他硬沒敢動。
  李玉翎抬手扣往了龔桐那碗口般粗細一段鐵腕道:「算了,龔老,又沒傷著我。」
  別看龔桐個子大,手腕粗,他硬劈不下去。
  龔桐叫道:「你放手,我今兒個……」
  李玉翎道:「龔老,你說過不管的,您身為大領班,說過的話豈能不算。」
  龔桐氣得冷哼跺腳,一甩手,扭頭往他「辦公房」走去。
  這裡,李玉翎把那柄默然淬過毒的柳葉飛刀遞向了沈復雨,他什麼也沒說。
  沈復雨那還有臉接那柄飛刀,他連頭都沒動,轉身走了。
  李玉翎沒在意,拿著那柄飛刀轉身往龔桐那「辦公房」走去,只聽身後有人叫道:「領班!」
  李玉翎回身一看,是劉玉典,他身後還跟著八個弟兄,他滿臉感激之色地道:「領班!謝謝您,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李玉翎笑道:「那好辦,什麼都別說。」
  劉玉典勉強笑了笑道:「班裡的弟兄都在這兒……」
  李玉翎「哦」地一聲道:「這幾位都是一班的弟兄。」
  劉玉典道:「是的,他們都是一班的弟兄!」
  那八個沖李玉翎一躬身,恭恭敬敬地叫了聲:「領班。」
  李玉翎含笑點頭道:「大夥兒好,我現在有事兒,待會兒我再來看大夥兒。」
  一名弟兄忙道:「領班今兒晚上是不是要住在營裡?」
  李玉翎點頭說道:「是的,從今天起我就跟大夥兒生活在一起。」
  那名弟兄樂了,一抬手道:「走,咱們去給領班收拾房子去。」
  有他這句話,大夥兒一哄擁進了一班營房。
  李玉翎放心,而且欣慰地笑了。
  他轉身走向龔桐的「辦公房」。
  進了龔桐的「辦公房」,在座多個人,那是個五十多歲的瘦削老者,長得挺請瘤,長鳳眉目,眼神十足,比龔桐還犀利,他那神態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個穩健人物。
  李玉翎頭一眼看見這老者心裡這可能就是西營那位大領班黃和,果然不錯,龔桐一見他進來,就叫道:「玉翎,來,這就是西營大領班黃老,在這兒見見就行了!」
  李玉翎跨步上前躬下身去:「李玉翎見過黃老。」
  那位西營大領班黃和欠身站了起來,含笑說道:「李老弟的身手剛才我瞻仰過了,我趕得湊巧,沒錯過眼福,我今年五十多了,像李老弟這種身手可以說是生平首見。」
  此老的確穩健,他連捧人都有分寸,既沒不及,也未太過。
  李玉翎謙笑說道:「黃老誇獎了,莊稼的把式,您別見笑。」
  黃和笑道:「像李老弟這種身手還說是莊稼把式的話,那我們這一夥就沒飯吃了。」
  輕描淡寫,一句哈哈。
  黃和在龔桐這「辦公房」裡沒坐多久,也就像龔桐似的,問長問短,問這問那,他問的時候多,說的時候少。
  這麼一個人,使得李玉翎對他留了意,說起話來也特別小心。
  不管怎麼說,黃和表現得很熟絡,臨走還讓李玉翎沒事常到西營去坐坐,言下之意他沒把李玉翎當屬下看,完全把李玉翎當成了忘年之交。
  龔桐為歡迎這位新下屬,他這位東營的生力軍,非來兩盅不可!
  其實這個人不會玩假弄虛,而他也著實打心眼裡欽佩這位新下屬,喜歡這位俊美的年輕小伙子。
  李玉翎設辭婉拒,那等於沒說,宋天行沾光做陪,三個人就在龔桐這「辦公房」裡喝起來。
  酒是白幹兒,雖沒什麼大魚大肉,可是龔桐命營裡廚房燒了一個湯,四樣酒菜,一班的弟兄出去切的酒菜肉另外一湯,這比整桌的酒席都讓人舒服,吃喝不在酒菜豐否,只在情義。
  暮色初垂時,宋天行帶著幾分酒意走了,散席時拉著李玉翎不肯放,無奈何,李玉翎又坐了一會兒,直到上燈才好不容易地辭出了「辦公房」。
  出了「辦公房」,李玉翎拐個彎兒就進了一班營房,哈,一班營房裡除了一盞大馬燈之外,還點了兩根兒臂也似的紅燭,就在那走道上擺了一張長桌子,說穿了那是條長板凳架著一塊板兒。
  桌子上擺滿了六七樣菜,兩大壺酒,九個弟兄分兩邊,都默默地坐著。
  李玉翎一進門,九個弟兄站起了四對半,一一躬身,已是恭恭敬敬的一聲:「領班!」
  李玉翎心裡明白,嘴裡卻自然地問道:「你們這是幹什麼?」
  沒別的,弟兄的一點心意,為領班接風。
  就沖這,今後還怕帶不好這班弟兄。
  李玉翎不但放心,而且感動,沒說話。
  可是一頓吃喝,席間,從劉玉典起每個兒地報名。
  這九個弟兄是:劉玉典、衛漢江、韓東揚、嚴武陵,彭詡、賽子亮、潘魯、韋仲、袁上雲。
  這九條大漢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他九個年紀都在卅以上,而且沒有一個不是出身黑道。
  年紀在卅以上,可以作這種解釋,「神武營」用人不用毛頭小伙子,所選用的人至少在江湖上混過一陣子。
  而且都有相當的經驗,能混一陣子,混出相當的經驗而沒倒下去,這種人在功夫方面就含有相當的火候,這是一定的。
  沒一個不是出身黑道,可以這麼解釋,他們在江湖上待不住了,為白道所逼,不能容身,這才到了官家來。
  而且黑道人物個個心狠手辣,為過非,作過歹,殺過人,放過火,一旦辦起事來,絕不會猶豫,更不會有心軟下不了手一說。
  再一則,官家所謂的「叛逆」,「萎民」,十之八九是白道中人物,再不就是前朝遺臣,有熱血的忠義之士,這種人痛恨黑道人物,不遺餘力地不容黑道人物在江湖上存身。
  這麼一來「神武營」的這些弟兄,一旦辦起事來,奉命下手這些「叛逆」,「萎民」,那就跟報私仇一樣,可有官家為後盾,那個不奮勇爭先。
  這是官家的如意算盤。
  無論如何,如今李玉翎跟這些人處得相當融洽,江湖上無論黑白二道:「那個不崇拜英雄?」
  李玉翎露那一手讓他們心服,讓他們認為這位年輕的新領班是漢子,夠朋友。
  瞧吧!九條大漢輪上了,這個敬酒,那個敬酒,當然,憑李玉翎那身武學,再有九十人敬酒他也不會醉。
  一頓相當歡愉,相當融洽的吃喝之後,剛放下杯著,統帶榮富派人給李玉翎送來了東西。
  那是一套「神武營」的制服,外帶一柄黃魚皮鞘,捲成一圈的軟劍,一柄腰刀。
  李玉翎明白,軟劍是穿便服秘密行動時候用的,那柄腰刀則是穿「制服」時配帶的。
  不管怎麼說,「神武營」辦事之快讓人不能不點頭。
  大色不早夜已深,營區巡夜的敲出了二更,別的營房都熄了燈,在九條大漢的推擁下。李上翎進了他那間領班單一住的小間。
  劉玉典先進去點上了燈,哈,窗明几淨,一塵不染,被子,褥於全是剛換洗過的。
  九條大漢又熱絡了一陣之後,一個跟一個地出去了。
  李玉翎和衣躺在了床上,外頭兩排通鋪上都響起了鼾聲,他還沒合眼。
  事情一件連一件地在腦海裡轉,打從他下「老爺嶺」起一直到如今,老人家花無數心血,費四十五個年頭,調教出九個徒弟,自己是最後一個。
  那八位,他的八位師兄個個生了惑心背叛了老人家,他們定心不夠,一下「老爺嶺」就迷失在「老爺嶺」下的世界裡。
  他奉命清理門戶,剷除叛徒,另外還負有一樁重大的使命,剷除叛徒一方面固然為清理門戶,一方面也為了使滿虜得不到八個助手。
  李玉翎明白,老人家調教出來的弟子,個個都是一流高手。
  假如讓他們把心把力交給滿虜,那對於這於這一方面來說,無異是一重威脅,其威脅猶勝過滿虜專於秘密工作的幾個營。
  而且如今,他經由「天威牧場」進入了「神武營」,可以算是跨進了滿虜的大門,說登堂人室固然還差一截,可是既然進了大門,這院子裡的一草一木他便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再往下去也容易得多。
  大門是跨進了,只是,那八個在那裡?不知道!
  那八個姓什麼?叫什麼,又都是誰?不知道長像如何,年紀多大,有什麼特徵,全都不知道。
  沒別的,老人家壓根兒就沒告訴他,沒給他有關這八個的一點指示,這叫他怎麼找,又從何找起。
  一句話,今後他得憑他的一雙眼,他的智慧。
  接著,他可想起了賴大爺父女,賴大爺父女究竟是不是奇人,他還不敢肯定,賴大爺父女如今究竟怎麼樣了,他完全不知道。
  他懷念這位雖貧賤但善良,而且一肚子好主意的老人,同時他也懷念芸姑,想起芸姑,他心裡就是一陣跳動,更不能安寧了。
  之後,宮無雙的倩影也自他腦海浮起,不過宮無雙的情影在他腦海裡停沒多久。
  怪的是那位滿虜女兒多倫格格的嬌靨也在他腦海裡現了一現,想到了她,他皺了眉,他不明白這位嬌格格何以會跑到「神武營」來交待榮富對他特別關照。
  最後,他想起了秦天祥,壯烈悲壯的秦天祥。
  殺身成仁,捨生取義,但有仁義,死何足懼。
  這十六個字又在他眼前跳動。
  秦天祥的那具屍身,那顆頭顱……他心裡一陣刺痛,他不再想,他閉上了眼。
  儘管他閉上了眼,可是他心裡明白,秦天祥的事是不會有當無了的,因為他已經看見了那個「仇」字。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08:55

  秦天祥那四個兄弟跟秦天祥那個侄兒的十道目光包含的仇恨大多,可是他只有挺胸迎著,無從躲避,也不能躲避。
  這一件件事,太多了,太多了,壓得他透不過氣來……第二天。
  李玉翎從睡夢中被人叫醒,叫醒他的是劉玉典,劉玉典站在他床上,臉上堆著笑:「領班,該起來了!」
  李玉翎睜了睜惺忪睡眼,道:「怎麼,這麼早。」
  劉玉典道:「不早了,領班,營裡都吃過早飯了,我剛才進來過一趟了,見您睡得香甜,沒敢叫您……」
  李玉翎齦然說道:「新到一個地方,不習慣,睡不著。」
  劉玉典道:「那是難免的,我知道您昨晚上沒睡好……」
  頓了頓,接道:「領班,大領班找您。」
  李玉翎挺身坐了起來,道:「怎麼,有事兒。」
  劉玉典道:「大領班沒說,只說讓您到『辦公房』去一趟,我說您還沒起來,他又回『辦公房』了,交待等您起來過去一趟。」
  李玉翎騰身下了床道:「頭一天便耽誤事,真不好意思。」
  他匆忙登下了鞋,劉玉典在一旁說道:「洗臉水給您打好了,早飯也給您留下了……」
  李玉翎道:「謝謝,吃不急,先擦把臉到大領班那兒去一趟再說。」
  他匆匆地擰了把毛巾,擦了把臉出營房直奔龔桐的『辦公房」。
  「辦公房」裡,龔桐正坐在那兒,一雙大手不住地抓座椅,既閒得無聊,還帶著點焦,一見他進門,立即站了起來,含笑招呼說道:「玉翎,早啊!」
  李玉翎窘迫地笑笑說道:「新到個地方,不習慣,昨晚上前半夜翻來覆去就睡不著……」
  龔桐咧著大嘴笑道:「跟我一樣,我才離東北的時候也是這樣兒,鼻子裡聞不見那股大馬臭味幾就他娘的彆扭。」
  李玉翎道:「頭一天就耽誤事兒真不好意思,您也別見怪,聽說您找我。」
  龔桐點頭「嗯」了一聲,一擺手道:「你坐,你坐。」
  他讓李玉翎坐下後,走到他那張桌子前自桌子上拿起一張信箋走了回來,順手遞給了李玉翎道:「你看看這個,就是這回事兒。」
  李玉翎接了過來,一看他心裡就是一跳,那張信箋上,字裡是榮富的親筆,下面還蓋有統帶的大印。
  他抬眼問道:「這是統帶的手令。」
  龔桐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李玉翎道:「承德,一地近日來發現幾撥萎民,行動詭秘,至為可疑,似有圖謀不軌之嫌,派東營一班偵緝捕之,龔老,這萎民龔桐笑笑說道:「官家眼裡的江湖人,官家認為江湖人不務正業,終日只會廝殺鬥毆,惹是生非,所以稱之為萎民。」
  李玉翎道:「幾撥,看來為數不少。」
  龔桐搖頭笑道:「這你就不懂了,上面交待下來的事兒,要不有幾分誇大,誰會拿它當回事兒,在官家看,一個人就是一撥,幾個人就是幾撥。」
  李玉翎也笑了,道:「只怕『承德』的江湖人不在少數,難不成叫我逢人就抓。」
  龔桐搖頭說道:「不是這麼回事,要這樣抓的話,非逼得整個江湖群起造反不可,這件事兒,我清楚,『承德武術館』派密報遞到了統帶手裡,他們說秦天祥的黨羽在『承德』露了面兒……」
  李玉翎心頭一震,道:「秦天祥的黨羽……」
  龔桐道:「據他們說昨天你來的時候跟他們碰過頭,朝過面兒。」
  好厲害,李玉翎忙點頭說道:「不錯,是有這回事兒,不過我沒在意。」
  龔桐笑笑道:「你殺了秦天祥,秦天祥的黨羽找你尋仇,憑你這付身手自然沒把他們放在眼裡,可是『承德武術館』跟咱們這『神武營』不能不把這回事兒當事兒,『承德武術館』昨天送你來的那個人,回去的時候在半路上讓人截了,廢了一條胳膊,還算他跑得快,要不然怕連命都沒了。」
  李玉翎心頭又是一震,道:「你是說樂逵。」
  龔桐道:「誰知道他叫什麼,反正是昨天送你來的那一位。」
  李玉翎道:「他就叫樂逵,我沒想到他們會……」
  龔桐笑道:「怎麼不會,他們還會便宜誰,別以為他們是冤有頭,債有主,他們可是壞透了,咱們吃這碗飯的,除了找正主兒之外,能多找一個是一個。」
  李玉翎道::『東西兩營這麼多班,統帶怎麼單挑上我這一班。」
  龔桐道:「怎麼不對,你是正主兒,幹起來才有勁兒,再說這也是統帶著重咱們東營,其實,玉翎……」
  龔桐笑笑說道:「我老實告訴你好了,統帶這麼做不外是想讓你露一手了,功勞簿上多給你記幾筆,將來有機會提拔你,誰還能說話。」
  龔桐只這麼一提,李玉翎可不是糊塗人,他可明白榮富是怎麼個心意,當下,他站了起來道:「龔老,是不是得馬上行動。」
  龔桐笑道:「玉翎,這是你,要換個別人,統帶的手令一大早就到了,人至今還在營裡,統帶非發脾氣不可。」
  李玉翎道:「那我就去,統帶愛護我,我不能讓統帶將來對別人不好說話。」
  欠個身出了龔桐的「辦公房」。
  回到了一班,劉玉典還在等著他,早飯給他擺得好好兒的,見李玉翎一進門便道:「領班,您先吃點兒吧!」
  奎玉翎搖頭說道:「謝謝,玉典,我來不及吃了,這就要出去。」
  劉玉典道:「這就要出去?什麼事兒這麼急。」
  李玉翎道:「統帶下了手令,要咱們一班偵查幾撥莠民去。」
  劉玉典精神一振道:「好啊!有差事了,正愁悶得發慌呢!一大到晚站崗,把人都快燥死了,看來跟您的人都有福,我這就叫他們去。」
  說著,他就往外跑。
  李玉翎一把揪住了他道:「不忙,現在還不是動手拿人的時候,帶那麼多人去幹什麼,咱們浩浩蕩蕩的去太扎眼,打草驚蛇反而不好,我先去查查看,看準了他們有幾個人,都住在那兒,然後再下手,這樣才可以一網打盡。」
  劉玉典呆了一呆道:「您說得是,我沒想到。」
  李玉翎道:「記住,別聲張,也先別讓弟兄們知道,免得他們待在營裡不安寧。」
  交待過劉玉典後,一個人出了「神武營」,直往行宮外面去,他沒帶一個人,便連他那柄軟劍也沒帶。
  他絕沒想到秦天祥那幾個好朋友會向樂逵下手,更沒想到陰狠奸滑的井檜會把這件事報到「神武營」裡去。這件事,不但難以交差,失面子,而且榮富也會失望。
  要是狠心把那幾個拿了,一個秦天祥已使他悲痛愧疚,他怎麼能再下手這班江湖上有熱血的忠義豪雄。
  他走的路,自「神武營」算起,一步一步地思忖,可是沒有用,他得不到要領,再多的步子也難以幫他下手,難以幫他作抉擇。
  沒多久,他停步了,他停步的地方,是「鼓樓大街」,「承德武術館」的門口,抬眼看看,「承德武術館」仍是老樣子。
  真是,他才離開一大,這還能有多大改變。
  人嘛,都是這樣,不管離開一個地方多久,當他再來時,總會有舊地重遊之感,不由地會看看那熟悉的一切有沒有什麼改變,還依舊否。
  邁步再往前走時,門口出來了魯金,他一怔,旋即「喲!」地一聲:「是兄弟你呀!我聽見有人,沒想到會是兄弟你……」
  他驚喜地快步迎了過來,近前熱絡地握著李玉翎:「兄弟,一天不見,讓人有隔三秋之感,今兒怎麼有空,我知道兄弟你不是忘舊的人,可沒想到兄弟隔了一天就來了,走,走,裡頭坐去。」
  他把李玉翎拉進了「承德武術館」,一邊走,他一邊問道:「兄弟,怎麼樣,情形怎麼樣。」
  李玉翎道:「魯兄是問我營內的情形?」
  「是啊!」魯金道:「當然是問你營內的情形。」
  李玉翎把情形概略他說了一遍。
  聽畢,魯金拇指一揚,一臉驚喜色他說了話:「瞧,是不是,我早就知道兄弟你一踏進『神武營』那個門,就非被賞識,非被重用不可,現在怎麼樣,就憑兄弟你這一表人才,這付身手,那還錯得了,足證我這雙眼還不賴。
  對了,兄弟,『神武營』的那些爺們,我聽說過的不少,帶他們就得這樣兒,兄弟,你做得也沒錯,他們欺生不是,狗眼看人低,就他娘的先結他來個下馬威,別慣了他的下次,別讓他老狗眼裡放不進人去……」
  話鋒一轉,接問道:「兄弟,那兒跟咱們這兒不一樣,那兒是官家,是軍營,上頭有統帶,中間有營規,不比咱們這兒這麼隨便,怎麼樣,還習慣不。」
  李玉翎笑道:「還好,就是躺在床上睡不著覺。」
  這一句,聽得魯金也笑了,接著,他又問這問那,問長問短地問了一陣之後,他一轉話鋒:「兄弟,聽說你昨兒個往行宮去的時候,在路上碰見了秦天祥的一夥兒朋友。」
  李玉翎道:「是的,魯兄也知道了。」
  「怎麼不知道!」
  魯金道:「亂子鬧大了,兄弟你恐怕還不知道,樂大個兒昨兒個不是送你去的麼,回來的時候落單,在半路上被他們截住了,讓他們把條胳膊打斷了,還算樂大個兒挺得住,逃得快,要不然怕連命都沒了……」
  李玉翎道:「不瞞魯兄說,我今兒個就是為這件事來的。」
  魯金一怔:「怎麼,兄弟你是……營裡已經知道了!」
  李玉翎道:「大概是井館主報上去了,統帶下手令讓我來查查這件事……」
  魯金「哦」地一聲道:「那好極了,這件事只由兄弟你辦,那還不是手到擒來,一網打盡,樂大個兒這條胳膊不會白斷了,不瞞你說,兄弟,館主一聽就火兒了,當即派出幾個人去,你猜怎麼著,連他們的影子也沒找著,以我看呢!兔崽子們,早跑了。」
  李玉翎心裡一跳,暗道:「但願如此……」他道:「怎麼?館主也派了人了。」
  魯金道:「門口招牌掛著是『承德武術館』,還怕沒人麼,還能派不出幾個拿刀動棍的人麼?館主是這麼說的,這就當成他們的頭一試,誰能殺倒他們一個,這頭一試就算合格,就算通過了,可是就找不著兔崽子們的人影,誰也沒法子……」
  頓了頓,接道:「兄弟,你該知道,館主派人跟兄弟你查這件事又不同了,館主派人是江湖鬥毆廝殺,儘管『承德武術館』骨子裡是官家的,可是地處『承德,不能不顧忌點兒,兄弟你是吃糧拿俸的官差,是奉命拿人,這叫辦案,盡可以放手去做,這一來有忌的該是他們了……」
  李玉翎道:「魯兄說的是,樂逵的傷勢怎麼樣,礙事麼?」
  魯金道:「你瞧瞧去吧!一條胳膊吊著,今後怕別想再動彈再用它了,樂大個兒用他那隻手不知道整過多少人,這一回讓人整了,這也許就是……」
  就是什麼,他沒說出來,話鋒一轉,接著說道:「樂大個兒在後院調養呢!這是館主的好意,讓他臨時先到後院去住,好照顧,我得站在後院門口喊一聲去。」
  說話間已到了那間不讓人輕易進入的後院門口,魯金站在那兒就是一嗓子:「館主,宮裡來人了!」
  魯金的嗓門兒挺大,這一聲怕站在後牆外都能聽見了,沒多久,忽聽步履響動,迎頭出來了井檜。
  他一見魯金身邊站著李玉翎,先是一怔,旋即一聲:「喲!老弟來了……」
  繼而望著魯金道:「宮裡的來人呢?」
  魯金一指李玉翎道:「這不就是了!」
  井檜又復一怔,跟著一巴掌拍上自己的後腦,笑道:「瞧我多糊塗,我還把老弟當成館裡的人呢!真是,老弟已經進了『神武營』,再到館裡來不就是宮裡來的人麼!糊塗,糊塗……」
  他迎出後門望著李玉翎笑哈哈地道:「老弟,今兒個是什麼風呀……」
  李玉翎微一欠身,叫了他一聲。
  井檜心裡直樂,表面上可一付受不住的表情連稱折煞不敢當。
  魯金在一旁說道:「館主,統帶下了手令,要李老弟來查那件事的!」
  井檜「哦」地一聲道:「真的麼?那真是太好了,那真是太好了,老弟剛進去就接案子,足見老弟是多麼地受賞識了……」
  魯金道:「怎麼不?就憑李老弟這一表人才跟那付身手,這還錯得了,館主不知道,李老弟一進『神武營』就蒙統帶賞了個領班。」
  「啊」井檜眼一睜,才來抓住李玉翎的一雙手,驚喜地道:「那真是大好了,那真是太好了,恭喜老弟,賀喜老弟,我原說老弟不是池中物,有朝一日一定會乘風雲直上九霄的,瞧!我不會看錯他,老哥哥我閱人良多,年紀也不小了,可是這雙招子還不算昏花,老弟,可別忘了老哥哥啊!
  當然,我知道老弟不會的,老弟根本就不是那種人,來,咱們前頭坐去,老魯,給我這位老弟沏壺茶去。」
  他拉著李玉翎要往前頭走。
  李玉翎沒動,道:「館主,我想看看樂兄的傷勢。」
  井檜道:「不急,不急,咱們先聊聊再說,待會兒我叫他出來李玉翎截口說道:「館主,我奉命而來,統帶限期緝捕這些莠民,我除了看看樂兄的傷勢外,還想當面問問他。」
  井檜遲疑了一下,笑得有點勉強,道:「那……咱們後頭坐去,怎麼樣?」
  李玉翎含笑問道:「館主,方便麼?」
  「什麼話!」井檜道:「老弟又不是外人,我這後院不許別人輕進,難道還不准老弟進去,我歡迎都來不及,走,走,咱們後頭坐去。」
  招呼李玉翎進了後院,李玉翎臨進後院扭過頭來對魯金說了一句:「魯兄,我待會兒再來看你。」
  進了後院,一邊走,井檜一邊不住地問長問短,問東問西。
  李玉翎一邊答話,一邊仔細地打量這「承德武術館」的後院,看看井檜到底為什麼把它列為禁地,不許任何人輕進。
  這「承德武術館」的後院沒多大,差不多只有前院一半大,屋子也沒幾間,而且都夠陳舊的。
  只是後院裡種的樹挺多,濃蔭蔽天,到處陰森森的。
  如今腳下走的,是一條石板小路,小路兩邊種著花。
  走完了小路拐個彎兒,幾間屋子呈現在眼前,屋子座落在蔽大的濃蔭裡,仔細算算共有五六間。
  看這幾間房子座落的地方,不難看出這是上房,那是廂房。
  後牆就在濃蔭裡,一扇小窗門,如今這扇小窗門兒是虛掩著的,露著一條縫,井檜既把這後院列為禁地,後門不關不拴,似乎是有點與常情常理不對頭。
  李玉翎只看了那扇後門一眼,只差沒多想。
  人到了幾間屋子前,整座後院卻仍是靜悄悄的,沒一點動靜,也瞧不見一個人影兒。
  李玉翎心裡有點詫異,嘴上便試探著問道:「館主一個人住在這後院裡麼?」
  「是啊!」井檜含笑說道:「不是一個人兒還能有幾個。」
  李玉翎道:「館主沒家眷?」
  「家眷?」井檜笑道:「我那來的家眷,老弟,你知道咱們江湖人有幾個成家的,又有幾個能成家,敢成家的,我就是讓這江湖兩字耽誤了,至今仍是光溜溜的一個人兒,年輕的時候沒落著一個人,到了這把年紀就更別想了,你說,老弟,誰願意嫁給我這個出身江湖,無恆產,沒積蓄,只會打殺的糟老頭子!」
  李玉翎笑了,表面笑,心裡就覺得更不對了。
  井檜既然沒家眷,沒避諱,一個人住在這後院裡,為什麼還把這後院列為禁地,不許任何人輕進?
  李玉翎一時想不出,猜不透原因何在,但卻知道這必有原因,而且怕還是不尋常的原因。
  他想弄個清楚,非弄個清楚不可。
  心裡這麼想,嘴裡卻說道:「我還以為館主有家眷呢!」
  井檜笑道:「我那來的家眷,除非你遇見合適的給我撮合撮合,說句不好聽的,老弟你也別見笑,我是飢不擇食,連寡婦我都要,其實,像我又那敢講究,那敢挑剔,年輕的姑娘,黃花大閨女,那是寡婦死了兒子,這輩子沒指望了。」
  李玉翎道:「館主客氣!」
  「客氣!」井檜道:「老弟明知道這是如假包換,不折不扣的實話……」
  說話間已到了那間上房門口,只聽他提著嗓子喊了一聲:「樂逵呀!李老弟來看你來了!」
  那間上房裡迎出了樂逵,李玉翎看得清楚,他是人影橫閃,從上房左邊那一小間裡出來的,按說,井檜跟李玉翎一路談笑著往裡走,嗓門更是不小,他早該聽見了,為什麼不叫不出來!
  這,李玉翎又在心裡打了個疑問。
  樂逵,仍是那身打扮,臉色也沒什麼改變,只是一條右胳膊用條寬布條吊在脖子上,胳膊上包紮得寬寬一層,幾乎比他那條左胳膊粗了一倍。
  他一見李玉翎便瞪了眼:「聽說宮裡來了人,我還當是誰呢!原來是老弟你……」
  有點勉強,也有點虛假。
  這李玉翎看得出來。
  把李玉翎迎進了上房屋裡,一陣必經的寒暄跟問話之後,李玉翎話轉上了正題,望著樂逵那條胳膊道:「看來樂兄這條胳膊傷得不輕。」
  「可不是麼!」樂逵道:「我這輩子是別想再用它了,他娘的,終日打雁沒想到這回讓雁啄了眼珠子去,好拳難敵四手,好漢不敵人多,要不是他們人多,我……」
  一搖頭道:「算了,不說了,挨揍了,胳膊也廢了,一句話,要不是我見機早,不吃眼前虧跑得快,怕連命都沒了,今兒個老弟你來,我就沒法子陪你了。」
  李玉翎道:「樂兄放心,這筆帳包在我身上,我負責替樂兄要回來就是,樂兄這條胳膊是誰廢的,我讓他連本帶利一起還樂逵道:「也只有全仗你老弟了!」
  李玉翎道:「我沒想到他們竟這麼大膽,吃了虧還沒完沒了。」
  樂逵道:「膽大,怎麼不,他們還這麼說呢!叫那姓李的留神點兒,遲早非剝他的皮,抽他的筋不可,老弟,你聽聽,昨兒個你要聽我的,當時把他們全殺倒在那兒,不就什麼事也沒了……」
  李玉翎道:「是我不好,我沒想到他們會……我認為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他們也就知難而退了,誰知讓樂兄遭了池魚之災,樂兄放心就是,這件事因我而起,說什麼……」
  樂逵道:「老弟可別誤會我的意思,老弟要這麼說那也是見外,什麼叫這件事因你而起,這件事是公事,咱們都是吃公家飯的,誰也脫不了關係,真要說起來,我該怪館主,誰叫他下手令要老弟你去殺秦天祥,要是不殺秦天祥不就沒這件事兒了麼!只是我能怪館主麼?我剛才說過,這是公事,像秦天祥這班叛逆,這班萎民遲早也非剷除不可,再說咱們都是江湖上混過的,江湖生涯刀口砥血,只斷一條胳臂又算得了什麼?」
  李玉翎道:「話雖這麼說,到底殺秦天祥的是我而不是樂兄這句話樂逵似乎不愛聽,他剛要再說,李玉翎已然有意不讓他張口,也不願多囉嗦地問道:「樂兄,當時是怎麼個情形。」
  樂逵道:「昨兒個我不是一個人回來了麼,憑良心說我也沒想到他們還敢在『承德城』裡耽,那知道我剛拐迸鼓樓大街便被他們截住了,儘管我落了單,鼓樓大街是『承德城』最熱鬧的一條街,來往的人有多少,他們究竟有點顧忌,還不敢在大街上公然拔刀子鬧事情的。
  就那小子,秦天祥的那個侄子,他邀我到南城根去談談去,也是我好強好勝,一時沒多考慮,我不但點了頭,而且還走在前頭。
  到了南城根兒他們一句話沒說就動上了手,一小四大五個人,我一個,老弟,你想圍著一個人能耐再大也只有一對拳一雙手。
  十幾招剛過我一不留神就被他們掠倒了,一個在我胳臂上跺了一腳,另一個要跺我的心窩,我躲得快,翻個身,打個滾兒避開了,那小子拔刀子,我一見情形不對,爬起來就跑了,他們一直追到大街見人多才停了步……」
  李玉翎道:「可知道他們還在不在『承德城』裡。」
  樂逵道:「那誰知道,館主一見我抱著胳臂跑了回來,再一問情形,馬上就火兒了,派出七八個人,整整找了一天,連他娘的鬼影子也沒瞧見一個,以我看八成兒腳底下抹了油,全溜回他娘的窩裡去了。」
  井檜這時候抬頭插了一句嘴,道:「我不這麼看,我認為他們還耽在『承德城,裡。」
  樂逵道:「怎見得。」
  井檜道:「你這一條胳臂就能抵秦天祥一條命麼?」
  樂逵道:「說得是!」
  李玉翎不由地點頭說道:「有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他們絕不會善罷甘休的,我這正主兒一天不償命,他們便一天不會罷手。」
  樂逵道:「那咱們派人找了一整天……」
  並檜道:「他們不傻,明知道咱們會報復,豈會仍在大街上逛來逛去。」
  樂逵道:「咱們可只差沒翻地皮了。」
  井檜道:「咱們掛的是『武術館』招牌,又不是吃公事飯的官差,能家家戶戶搜人麼!事實上咱們根本沒辦法找遍整座『承德城』。」
  李玉翎點頭說道:「館主說得是,他們必然還在城裡那一個地方……」
  樂逵道:「老弟,你如今的身份不同,你是『神武營』的人,又是奉命拿人,應該可以一家一戶搜他個遍……」
  並檜道:「只怕老弟不會那麼做。」
  樂逵道:「怎麼不會?」
  井檜道:「那豈不是打草驚蛇,敲著鑼告訴他們來抓你們了。」
  樂逵道:「那……要不您說該怎麼個找他們法兒?」
  井檜微一抬頭說道:「不用找。」
  樂逵為之一怔:「不用找?您這話……」
  井檜道:「要換個別人想找他們那還真不容易,要是老弟那就不用找!」
  李玉翎倏然一笑道:「館主說的是,我只要在大街逛逛,還怕他們不主動的來找我,我謝謝館主指教。」
  樂逵明白了,趨勢捧了井檜一句:「還是館主行。」
  井檜淡淡地笑了笑,沒說話。
  李玉翎又坐了一會兒,看看沒什麼話好說了,再說下去就是大南地北的閒扯,再不井、樂二人就是對他奉承、捧,而且對這後院的事他不便直問。
  於是李玉翎就站起身來告辭了。
  井、樂二人大概是因為他公事在身,也沒留他,兩個人一直送到了大門口,因之李玉翎也沒能跟魯金道別,其實他跟魯金也沒什麼好說的。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09:33

第16章
  出了「承德武術館」便是「承德城」熱鬧的鼓樓大街,井檜說的一點不錯,只要他在大街上多逛逛,不愁那幾個不來找他。
  李玉翎由衷地同意井檜這說法,所以他一出「德武術館」,便背著手順著鼓樓大街逛了起來。
  大街上來往的有行人,有車有馬,那車聲跟馬聲,敲擊在整條的石板路上,得得地響,格格有聲。偶而,還可以看見一兩隊駱駝,駱駝隊過處,駝鈴響動,那趕駱駝的人,那付滿頭滿臉的黃塵砂子,使人明白的感覺到置身於荒野之區,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熱河是「暗烏達」及「桌索圖」兩個蒙旗的所在地,偶而也可以看見這兩個蒙旗裡的人在街上,他們的穿著打扮跟漢、回兩族的人有很大的差別,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得出,尤其是在「藏龍溝」
  裡長大的李玉翎,對他們更是熟悉。
  看見了這兩個蒙旗的人,李玉翎腦海裡想起了」藏龍溝」那每年幾度的盛會,同時他也想起了賴大爺跟芸姑。
  走完「鼓樓大街」,剛拐進另一條街,一個矮子的身影擦著他跟前從他眼前走了過去。
  李玉翎只覺這矮小的身影快得像一陣旋風,凝神一看,一顆禿頭,兩條黃鼻涕,他認識,是那算卦的「鐵嘴落拓生」的小徒弟小禿子。
  他心裡一動,忙叫道:「喂,小兄弟。」
  小禿子沒聽見,李玉翎又叫了他兩聲,話才傳進他耳朵裡,他停了步,扭頭一看,他咧了嘴:「喲,是您這位大叔啊!」
  李玉翎到了他跟前笑問道:「還認得我。」
  「怎麼不認得。」小禿子笑笑說道:「跟我師父跑遍了南七北六,可就沒見過像您這麼俊的人,怎麼會不認得。」
  小禿子會說話,怕這也是實話。
  李玉翎笑了,小禿子跟著又是一句:「大叔,您叫住我有事兒麼?」
  李玉翎道:「你師父呢,還在『承德』麼?」
  「瞧您問的。」小禿子兩眼一翻,道:「徒弟沒走,師父還能不在,您可別瞧我師父老罵我,高興不高興照我這禿頭上就是一巴掌,要說撇下我走,他還真捨不得呢……」
  李玉翎忍不住笑道:「那怎麼會,師徒跟父子一樣,再說你又這麼討人喜歡。」
  小禿子眨了眨眼道:「大叔喜歡我麼?沒一個人不討厭我這付窩囊像,一個禿頭,兩條黃鼻涕,誰見了我就會躲得遠遠的,就跟瞧見鬼一樣,我又不是掃帚星……」
  李玉翎忍住笑道:「我不會,我瞧你挺討人喜歡的,你要不信咱們交個朋友……」
  「交朋友。」小禿子搖了頭道:「那不行,沒大沒小的,要讓我師父知道,我這顆禿頭准又倒楣,還不知道會挨幾下呢!」
  李玉翎忍不住了,笑了笑說道:「不會的,咱們各交各的,其實,就算你叫我一聲大叔,咱們也不能算是朋友,你說是不,走,小兄弟,帶我去找你師父去。」
  小禿子站著沒動,道:「小兄弟叫得彆扭,你不如叫我一聲小禿子,習慣了,這三個字兒聽著舒服……」
  李玉翎一點頭道:「好,小禿子就小禿子……」
  小禿子臉上浮起了喜色,道:「您找我師父幹什麼,又要算卦。」
  李玉翎點頭說道:「不錯,我又碰上了疑難事兒,想找他問問去。」
  小禿子猛地一收勁,「忽!」地一聲,兩條黃鼻涕剎時沒了影兒,道:「走,我帶您去。」扭頭往前走去。
  李玉翎緊跨一步趕了過去道:「小禿子,你師父還在西大街麼?」
  「不,換地兒了!」小禿子扭過頭來笑笑說道:「就在前頭,不遠,轉眼工夫就到了。」
  李玉翎沒再問,他懷疑這位「鐵嘴落拓生」就是龔桐嘴裡的那位江湖異人落拓生,他本想試探著問問小禿子,可是一見小禿子這付機靈像,他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他知道那是白問,要是這位落拓生真是那那位落拓生,要是他不願讓人知道,小禿子絕不會透一點口風。
  他沒說話,走了幾步之後,小禿子卻扭過頭來衝他咧了咧嘴,笑問道:「大叔,您知道我師父那卦攤兒為什麼老換地兒麼?」
  李玉翎道:「我不知道,為什麼。」
  小禿子眨了眨眼道:「我告訴您,您可別告訴我師父,要不然我非被他打爛不可……」
  李玉翎道:「那怎麼會,你看我是個搬弄是非,愛告狀的人麼?」
  小禿子道:我看您不是,所以才敢告訴您……」
  一頓,壓低了嗓門兒道:「大叔,我告訴您,我師父那一套全是蒙人的……」
  李玉翎聽得一怔,對別人揭他師父的底,你說他是機靈還是傻,這小子八成兒缺心眼兒。他那卦攤兒不老換地兒不行,要不讓人家碰上扭著,非砸他的卦攤兒不可,那這碗飯別吃了,沒飯吃怎麼辦,師徒倆靠誰去!
  小禿子說得煞有其事,李玉翎明白,小禿子人小鬼大,逗上他了,當即他淡淡說道:「真的麼?小禿子。」
  「可不真的。」小禿子道:「這還假得了,我是他的徒弟,還有人比我清楚,有一回在京裡走了霉運,讓個被蒙過的碰上了,人家要扭他進衙門去,嚇得他撤腿就跑,徒弟顧不得了,卦攤兒也不要了,害得我背著那麼多東西在後頭一個勁兒地追,直追出半里路去才追上他,那是他不動了,要不他還跑呢:坐在道旁直喘,臉發白,一點血色也沒了……」
  李玉翎眉鋒一皺道:「那就怪了……」
  小禿子道:「大叔,怎麼了?」
  李玉翎道:「前兩天他給我算那一卦倒是挺準挺靈驗的。」
  小禿子為之一怔:「真的麼!大叔。」
  李玉翎道:「當然是真的,我騙你幹什麼!」
  小禿子忽一咧嘴道:「只怕他是蒙對了,打從吃這碗蒙人的飯起,他只蒙對了這一回……」
  李玉翎搖頭說道:「不,我信他,我服他,要不然我就不會再來找他二回了。」
  小禿子笑笑說道:「大叔,你要知道,不會再有第二回的。」
  李玉翎道:「小禿子,我看世界上找不出第二個像你這樣的徒弟。」
  小禿於臉一紅,在這種情形下他硬能讓臉發紅,這可不容易。
  小禿子不安地笑道:「我是瞧您是個好人,您喜歡我,我也喜歡您,我不忍見您受蒙,也不忍見您白花銀子。」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小禿子,你要真看我是個好人,真喜歡我,你就不應該對我說這些話,明白麼?」
  小禿子直了眼,突然,他眨眨眼笑:「大叔,您真行。」
  李玉翎笑笑說道:「只記住一句話,別把老實人當傻子。」
  小禿子一伸舌頭,道:「就這一次,下回我可不敢了,今兒個這斤鬥我栽大了!」
  往前走沒多遠,小禿子抬手往前一指,道:「您瞧,大叔,那不是我師父的卦攤兒麼?」
  李玉翎循指前望,可不是麼,前廿多丈處街左有家藥鋪,那卦攤兒就擺在藥鋪門口。
  小禿子接著說道:「大叔,您知道我師父的卦攤兒為什麼擺在人家藥鋪門口麼,告訴您,那是預備讓人掀了卦攤兒,挨了揍,好買膏藥貼,轉個身兒就是藥鋪,不用往別處跑了。」
  李玉翎笑笑說道:「行,小禿子,待會兒到了卦攤兒前,我頭一句話就把你告訴我的告訴你師父。」
  小禿子咧了嘴:「大叔,您行行好,轉來一定能給小禿子找個既標緻,人又好的大嬸兒。」
  小禿子他好油好貧的一張嘴。李玉翎笑笑,沒理他。
  說話間已到藥鋪門口,小禿子拋下了李玉翎,一轉身,像溜煙般撞進了人叢裡,李玉翎聽得清楚,小禿子在人堆裡直嚷嚷:「師父,大叔來了,老主顧的銀子給您送到了門口,人是帶來了,說什麼,您今兒也得賞我幾個。」
  「叭!」地一聲,小禿子「哎喲!」一聲,想必是那顆禿頭上又挨了巴掌,接著,人堆裡冒起個腦袋,瞧那猥瑣像,落拓生的活招牌,他吐著一嘴黃牙遞過了笑:「這位,您請邊兒坐坐……」
  李玉翎忙道:「我不急,我不急。」
  落拓生一縮脖子點點頭,算是道歉,然後腦袋往下一落,就瞧不見人了。
  好半天之後,人散了九成,落拓生那顆腦袋又冒了起來,衝著李玉翎一招手,又吐了那一嘴讓人噁心的黃牙:「這位,該您了,請過來吧!」
  李玉翎走了過去,圍在攤兒前的有數幾個瞧熱鬧的往兩邊讓了讓,李玉翎走過去跨腿坐在了攤兒前那條板凳上,小禿子這時候垂手站在落拓生身後,一臉可憐像,兩道黃鼻涕又出來了。
  李玉翎這裡往板凳上一坐,落拓生那裡開了口,沒說話先笑,兩眼緊緊地瞅著李玉翎,似乎要瞧進李玉翎的心裡去:「您這位,今兒個是……」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跟上回一樣,求先生提點迷津。」
  落拓生兩眼一睜,道:「怎麼,又要……」
  「不!」李玉翎搖頭說道:「這回不是,先生也明知道不是。」
  落拓生呆了一呆,一臉的錯愕道:「您這話……我明知道不是?」
  李玉翎笑了笑,沒說話。
  小禿子在落拓生身後冒了這一句:「師父,大叔剛才在路上告訴我一句話,大叔說,別把老實人當傻子。」
  落拓生回身一巴掌又拍上禿頭,打得小禿於脖子一縮,落拓生那裡瞪眼罵上了:「多嘴,你那兒吃草去,給我站遠點兒。」
  小禿子一臉委曲像,站在那兒沒動,落拓生扭過頭來陪上了一臉笑:「這位,您直截了當,怎麼,今兒個究竟是……」
  李玉翎道:「請先生指點迷津,我找幾個人。」
  落拓生「哦!」地一聲道:「弄了半天您是找幾個人哪,那容易,幾個!」
  李玉翎道:「五個,四大一小。」
  落拓生閉上眼,頭一搖,腦一晃,道:「五個!四大一小……嗯,嗯,是男是女!」
  李玉翎道:「全是男的。」
  落拓生兩眼一睜,道:「男的屬陽,有他們的生辰八字兒麼?」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先生明知道我沒有!」
  落拓生「嗯!」地一聲他閉眼搖了頭:「沒有他們的生辰八字兒,那就難了,沒他們的生辰八字兒,沒生辰八字兒,這可怎麼辦,叫我這一卦從那兒算起,叫我這一卦從那兒算起……?」
  小禿子他又插了嘴,沒記性,打都打不怕:「師父,聽聽長像不也一樣麼?」
  落拓生這回沒打他,兩眼一睜,望著李玉翎道:「對,您找這四大一小的長像說出來讓算卦的聽聽。」
  李玉翎明知道這是個圈子,索性也耐著性子賠上了,想了想之後,就那五個的長像大概地描述了一番。
  聽畢,落拓生頭直點頭,沉吟了會兒,嘴裡還道:「小禿子,瞧見過這麼幾個麼?」
  這能叫算卦?小禿子看了李玉翎一眼,道:「您該先問問這位大叔找這五個幹什麼,要是不好事兒,這一卦您不能算,小禿子也不能說。」
  落拓生望著李玉翎一吐牙,道:「您聽見了麼!有時候我得聽我這個徒弟的。」
  李玉翎笑笑說道:「這五個傷了我一個朋友……」
  落拓生含笑截口笑道:「大個子,跟半截鐵塔似的,對不?」
  李玉翎一點頭道:「沒錯!」
  落拓生道:「胳膊讓人砸斷一條,是不?」
  李玉翎道:「也沒錯!」
  「也沒錯。」落拓生齜齜黃牙道:「全錯了,想當年周公瑾大破曹營,黃公覆還真挨了軍棍,今兒個這著苦肉計卻是連汗毛也沒碰著……」
  李玉翎著實地一怔,道:「先生這話……」
  落拓生哈哈笑地道:「您見過您這位朋友了麼?」
  李玉翎道:「見過了!」
  落拓生道:「您那位朋友的那條胳膊用布條裹著,吊在脖子上,哭喪著臉,只差沒哼哼了,是不。」
  李玉翎道:「先生說著了,先生有一雙神眼。」
  「您誇獎!」落拓生道:「我這雙眼是凡眼,我這雙凡眼能瞧見別人瞧不見的東西,我瞧您朋友的那條胳膊沒斷,更連汗毛也沒丟一根……」
  李玉翎凝目說道:「先生這話……」
  落拓生道:「您沒搖搖試試,摸摸看看,是不!當然了,誰會這麼做,有的人就瞧準了這一點……」
  李玉翎揚了眉道:「這是為什麼?」
  落拓生瞧著他笑問道:「您想知道為什麼,行,讓我告訴您手往後一伸,道:「小禿子,拿來。」
  小禿子一怔,瞪著眼道:「拿來!師父,您要什麼?」
  落拓生道:「你小子少裝蒜,你師父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都多,跟你師父玩兒這一套,你小子還差遠著呢!摸來的,快拿出來,別等我的巴掌又飛到你頭上去。」
  小禿子一臉不樂意地嘟嚷上了:「您真行,連一點兒私都不讓人藏……」
  嘴裡嘟囔著,手往懷裡掏著,摸了半天,摸出了一樣東西,黃澄澄,明晃晃,赫然是一個金元寶。
  落拓生劈手抓了過來,放在嘴裡一咬,然後兩個指頭在金元寶上一捏,捏下黃黃的一片來。
  李玉翎一怔,道:「假的!」
  落拓生笑了笑道:「包金的,裡頭是錫塊!」
  李玉翎道:「先生拿這給我看是……」
  落拓生道:「幾個包金的元寶,能要您的命了,您信不信?」
  李玉翎呆了一呆道:「先生這話我不懂,怎麼幾個包了金的元寶能要我的命……」
  落拓生咧嘴一笑道:「小禿子,這包了金的元寶,你是從那兒摸來的?」
  小禿子道:「『承德武術館』後院上房屋裡。」
  李玉翎心頭一震,道:「『承德武術館』後院上房屋……」
  小禿子道:「上房屋床底下有一個小箱子,裡頭整整裝了十個金元寶,我摸來了一個。」
  李玉翎道:「先生,請直說。」
  落拓生笑了,道:「您可真是個急性子,我這麼說吧!有這麼五個人送給『承德武術館』兩個八十兩金元寶,買的是您一條命,這,您懂了麼?」
  李玉翎心頭猛地一沉,道:「不會吧!先生……」
  落拓生道:「您可以回『承德武術館』,闖後院,進上房在床底下搜一搜,要沒有一個小箱子,九個包了金的元寶,你折回來砸我的卦攤兒!」
  李玉翎霍然站了起來,落拓生抬手一攔,道:「您請坐,算卦的還有幾句話要說……」
  李玉翎坐了下去道:「先生請說。」
  落拓生目光一凝,在李玉翎臉上打量了一陣,然後笑問道:「您祿星高照,官運來了,只不知道您願不願把握這機會,只要您願意,包管您平步青雲,一步登天。」
  李玉翎道:「先生明教!」
  落拓生把那個包了金的元寶往李玉翎面前一推,笑道:「您的官運就應在這個包了金的元寶上!」
  李玉翎心中一動,目中異采飛揚,道:「多謝先生指教,只有那一天,定不忘先生今日指點……」
  落拓生笑道:「何以謝算卦的。」
  李玉翎道:「恩大不敢言謝。」
  「言重了。」落拓生笑道:「算卦的這種小百姓就怕官,只要您往後多照顧,給算卦的一席之地,讓算卦的擺穩這卦攤幾,有一碗飯能吃長遠,算卦的他就知足了!」
  李玉翎沒說話,就往起站。
  落拓生伸手又攔住了他道:「怎麼,不找那四大一小了?」
  李玉翎道:「先生該知道,我很為難。」
  落拓生微一搖頭,道:「不必為難,只管找上門去,到時候自有人勸架排解,這麼一來您既可以交差,那五個也沒事兒,豈不是兩全其美?」
  李玉翎揚了眉:「先生請指點。」
  落拓生笑笑說道:「您先聽我兩句話,一、您雖然祿星當頭,可也有煞星入犯,主有人行刺這一路上您要小心,二、您印堂泛紅,運主桃花,這兩天有陰人前來找您……」
  李玉翎忍不住問道:「先生,是誰……」
  落拓生道:「前者您只管小心提防就是!」
  李玉翎道:「那麼這陰人……」
  小禿子道:「哎喲,這您都不懂麼!陰人就是女人。」
  落拓生轉眼又罵上了:「多嘴,您那兒吃草去。」
  小禿於翻翻眼,沒說話。
  落拓生轉過臉來道:「您明白了麼?」
  李玉翎道:「我不知道先生這陰人二字指的是……」
  落拓生道:「南城根兒有座『藥王廟』!」簡直答非所問!
  李玉翎又問了一句:「先生,這陰人二字……」
  落拓生仍是答非所問:「南城根兒,有座『藥王廟』!」
  李玉翎皺了皺眉,道:「先生,我有個朋友,姓龔,也告訴我有位江湖異人也叫落拓生,而且像貌打扮也跟先生一樣……」
  落拓生一咧嘴道:「我號『鐵嘴落拓生』,那位江湖異人也號『鐵嘴』?」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先生既不願說,我也不便追根就底小禿子道:「對了,大叔,砂鍋打破就沒飯吃了。」
  李玉翎望著小禿子笑笑,然後又道:「先生,我還有一點不明白的地方……」
  落拓生往「招牌」上一指,道:「瞧,說疑難,算卦的掛的是這招牌,吃的是這種飯,只有疑難,您儘管問,算卦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希望先生能說一句算一句,請先生告訴我,你我素昧平生,緣鏗一面,先生為什麼三番兩次賜以援手,不吝指點。」
  落拓生咧咧嘴兒,道:「我剛說過,我掛的是這種招牌,吃的是這種飯,您出銀子我出嘴,就是這麼回事兒,您明白了麼!」
  李玉翎道:「先生剛說過,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落拓生道:「是呀!我掛的是這種招牌,吃的是這種飯,您出銀子我出嘴,您能說我這不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李玉翎心知眼前這位「鐵嘴落拓生」,必是龔桐龔大鬍子所說的那位江湖異人「落拓生」,也知道他想知道的人家不肯說,再問也是白問,於是他笑笑站了起來,道:「先生,卦資多少?」
  落拓生伸出兩根指頭,道:「您是老主顧,算卦的特別客氣,您給兩個制錢吧!」
  李玉翎呆了一呆道:「先生,我身上沒帶制錢兒。」
  落拓生道:「那麼賒著,下回一塊兒給。」
  李玉翎目光一凝,道:「先生!還有下回麼?」
  落拓生一咧嘴,笑道:「那要看怎麼說了,您往後要是還有疑難,還找我,那就有下回,要不然那就沒下回,不過人誰也不敢說一輩子不碰上幾回疑難的,您說是不?」
  李玉翎微一點頭道:「先生說得不錯……」
  心裡忽然一動,他又坐了下去,凝目望著落拓生道:「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兒,索性麻煩先生神課一併指點了吧!」
  落拓生「哦!」地一聲道:「您突然想起了什麼事兒?」
  李玉翎道:「我問的吉凶……」
  落拓生笑道:「算卦的剛說過,您祿星當頭,儘管有煞星佞犯,那只是小災難,總能逢凶化吉,轉危為安……」
  「不,先生!」李玉翎道:「我問別人的吉凶,一老一少父女倆,他兩位乃是我的親人……」
  落拓生道:「怎麼回事兒,您這兩位親人多年沒見了?」
  李玉翎搖頭說道:「只能說不久前失散了……」
  「失散了?」落拓生訝然說道:「近年來一無刀兵,二無災禍,可以說風調雨順,四境平安,您怎麼會跟自己的親人失散了?」
  李玉翎道:「先生,江湖中未曾一日斷過刀兵,斷過災禍!」
  落拓生「哦」地一聲道:「原來您是指……請告訴我,您跟您這位親人,是在什麼地方失散的?」
  李玉翎道:「『松嶺山』下有個地方叫『藏龍溝』!」
  落拓生道:「住在『藏龍溝』裡。」
  李玉翎點了點頭道:「是的。」
  落拓生道:「您有他兩位的生辰八字兒麼?」
  李玉翎道:「這個……沒有,先生不是可以不用生辰八字麼?」
  落拓生搖頭說道:「那是近處,近一點兒的勉強湊和,遠就不行了,誰知道您這兩位親人是在什麼地方,是在幾百里外?」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先生,我懇請指點,不惜卦資……」
  落拓生搖頭說道:「您不該說這話,算卦的要是個貪財的人,剛才幫您解決大疑難,我就不會只要您兩個制錢兒了!」
  「這話不錯!」
  李玉翎道:「是我失言,還請先生……」
  落拓生截口說道:「您言重,要是沒有他兩位的生辰八字,這一卦我沒辦法算,這個忙我也幫不上,愛莫能助!」
  「既然這樣,那就謝了!」李玉翎站了起來,探懷摸出一張銀票,往卦攤兒上一放,道:「這是官家的銀票,隨便那個錢莊都能兌現銀,多了的寄放在先生這兒,等我下回來求先生的時候再一塊兒算好了!」
  說完了話,他跨過長板凳,轉身而去。
  落拓生沒追沒喚,也沒不要那張銀票,他只望著那頎長背影含笑點了頭:「不錯,我還當你把親人忘了呢!」
  李玉翎沒聽見,他已走出了老遠。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10:39

第17章
  李玉翎離開落拓生的卦攤兒之後,他便直奔了南城根兒。
  這南城根兒跟在城西北的「承德武術館」正好成了大掉角兒,城西北是行宮所在,特別熱鬧,這一來也就顯得這南城一帶特別冷清,尤其這南城根兒,因為冷清日子一久,也成了一片偏僻所在。
  李玉翎站在幾十丈外望南城根兒,一片荒郊曠野樹林到處,野草有半人高,這是天大的日兒,要是在夜裡,這地方還真怕人。
  緊挨著城牆下那一片野草之中,座落著一座殘破不堪的小廟,說它小,那也只是比一般大廟小一點,實際上看外表這座廟住上一二十個人是不成問題的。
  李玉翎眼神兒好,站在幾十丈外他能看得清清楚楚,那殘破不堪,沒了一扇的廟門了,油漆剝落的橫匾一塊,上寫著「藥王廟」三個大字,王字上頭那一橫沒了,都成了「藥土廟」。
  就是這地方了,事實上李玉翎沒再看見第二座廟。
  認準了地兒之後,他邁步走了過去,用不著躲躲藏藏,既然人家是用包了金的錫塊買他的一條命,自然不怕他找上門來。
  果然,他一路走一路放眼打量廟四周,沒見有人倉惶逃遁,甚至於連一點兒動靜都沒。
  轉眼間,他到了廟門口,站在外頭往裡看,一眼可以看到天井裡,天井裡,遍地是瓦礫、鳥毛、狼藉一片,髒亂不堪,可是空空蕩蕩的,就沒看見一個人影兒。
  李玉翎對落拓生有十分相信,只要是落拓生指點的,他認為就絕不會有錯,因之儘管他沒瞧見人影,他還是邁步走了進去。
  剛跨進廟門,他聽見頭頂「吱!」地一聲輕響,李玉翎夠機警的,他腳下一用勁兒,像箭一般地竄了進去。
  腳下剛沾天井地面,轟隆,嘩啦!「藥王廟」的大門塌了,塵土飛揚,瓦礫四飛,好險,差半步就非被活埋了不可,別說話埋,砸一下也不輕。
  李玉翎連回頭都沒回頭,淡然一笑揚了眉:「這算什麼英雄好漢……」
  驀地一聲冷叱:「這兒還有傷人的暗箭,你接著!」
  「噗」地一聲,勁風破空,一物直奔後心打到。
  李玉翎沒接,一扭身,那東西擦身而過,「叭」地一聲打在身前石板台階上,那是一根袖箭,顏色發烏,分明是淬了毒的,見血封喉的玩意兒,這不是要他的命嗎?
  李玉翎兩眼剛睜,「噗!」「噗!」兩聲,又是兩根袖箭破空打到,一奔後心,一襲前心,前後夾攻。
  李玉翎仍沒接,往左便閃,剛躲過這兩根袖箭,「噗!」,「噗!」
  之聲大作,袖箭連珠般從四面八方打到,滿天花雨,齊集李玉翎一身,指的居然全是大穴。
  李玉翎揚了眉,扯下腰間寬布帶,一揮一掃,滿天袖箭全落了地,有的全被掃的四下激射,「篤!」「篤!」有的射在大殿門上,有的射在兩邊斷牆上。
  他提著那條寬布帶開了口:「還有麼?」
  「別神氣!」一個冰冷話聲接了口:「你躲過了這兩招兒,並不一定能活著回去。」
  李玉翎道:「我既然來了,就沒打算全身出廟,要是好漢為什麼縮著頭說話。」
  「姓李的,我打爛你那張狗嘴。」
  一條人影從大殿裡掠了出來,適時一聲沉喝起自東邊斷牆後:「小林,站住!」
  從大殿裡撲出來那條人影硬生生剎住身形,站在那高高的台階上,瞪眼望著李玉翎,兩眼欲噴火,是那年輕人,秦天祥的親侄子。
  跟著,東邊那堵斷牆後閃出一人,正是那濃眉大眼壯漢子,秦天祥的拜把二弟,西邊一間破屋裡也站出來一個,是那白淨臉壯漢子。
  李玉翎沒回頭就知道身後也站著另兩個,剛才弄塌大門就是他兩個幹的好事。
  如今,五個人站四邊,恰好把李玉翎圍在天井裡,李玉翎可不在乎,淡然一笑道:「全在這兒,正好,省得我到處跑了……」
  那濃眉大眼壯漢冷冷說道:「姓李的,你找我們爺兒們?」
  李玉翎道:「我奉命清除莠民,捉拿叛逆……」
  那年輕人怒叱道:「鷹爪孫,狗腿子,閉上你那張臭嘴,我們正愁你不來,今兒個這『藥王廟』就是你挺屍的地方……」
  李玉翎冷冷掃了那濃眉大眼壯漢一眼,道:「我那姓樂的朋友可是你們傷的?」
  濃眉大眼壯漢子冷然說道:「不錯,他命大,只斷了他一條胳膊,算是天大的便宜,姓李的,老實說那是找你的,那姓樂的替你受了,你躲過了那一遭兒,脫不過這一遭兒……」
  李玉翎道:「咱們誰倒楣還很難說……」
  濃眉大眼壯漢子道:「你看著吧!收拾他。」
  「剁!」身後也響起了一聲。
  李玉翎眼見身前,左右撲來三個,也覺得身後勁風響起,直奔後心跟腰眼,全是致命煞手。
  李玉翎道:「好啊!敢情是圍毆,五個打一個……」
  「對你這種鷹爪孫,狗腿子還講究這個,今兒個要你的命,你認了吧!」這話是身後傳來的。
  李玉翎淡然一笑,手裡寬布帶一抖一揮,立即逼退了兩對半,趁著那五個退勢,他手裡寬布帶一抖橫掃正中那年輕人小腿,只聽「砰!」地一聲,那年輕人四腳朝天摔了個結實,那年輕人翻身爬起,往台階上便退。
  李玉翎笑了:「就憑這,你五個行麼?」
  「你再試試!」
  濃眉大眼壯漢於說了這一句,剎時五個人全亮了兵刃,對面年輕人是把匕首,東邊濃眉大眼壯漢子是根軟鋼鞭,西邊白淨臉壯漢子是根烏黑的短鐵棍,身後是兩把鐵尺,無論那一樣,都是要命的傢伙。
  李玉翎看在眼裡,淡然一笑:「我就用這條寬布帶陪你五個玩玩吧!」
  他這裡話剛出口,那五個已然撲了上來,棍棒齊遞,全指大穴,大有一下就讓李玉翎躺下之意。
  李玉翎何等身手,豈怕這個,手裡寬布條一掄,以一對五展開了一場生死搏鬥。
  那五個身手不弱,換個別人就讓他五個放倒了,可惜他五個碰上的是李玉翎,五招剛過,那年輕人一柄匕首先脫了手,李玉翎一布帶掃在他腕於上,疼得年輕人抽身後退。
  「躺下!」李玉翎布帶一遞,正纏在年輕人小腿上,一抖,年輕人還真聽話,馬上躺了下去。
  那四個只怕李玉翎傷了年輕人,大喝一聲,攻勢猛然一緊,立轉凌厲。
  李玉翎笑道:「我要傷他再有十個他也跑不了!」
  寬布帶一卷,驚呼一聲,白淨臉壯漢子手中鐵棍飛上了半空,「叭!」地一聲落在大殿屋面上,砸碎了一塊瓦。
  濃眉大眼壯漢子臉上變了色,驚喝說道:「老二、老三,退!」
  三個人剎時退了一對半,李玉翎沒有追襲,他一收寬布帶剛要說話,濃眉大眼壯漢子把軟鋼鞭往左手一交叉開了口,臉上的神色怕人。
  「換玩藝兒招呼他。」
  他往腰裡一摸,戴上了一隻鹿皮手套。
  跟著,那年輕人跟那白淨臉壯漢子全自腰裡摸出一鹿皮手套戴上右手。
  不用說,換的準是毒玩藝兒。
  李玉翎揚了眉,道:「你五個最好別逼我……」
  「逼你!」那濃眉大眼壯漢子笑了:「咱們這是死約會,不躺下一邊兒不散,我五個要的是你一條命,你手下最好也別留情!」
  話落,他往腰裡又摸了一把。
  李玉翎一雙眉也揚高了三分。
  就在這時候,大殿裡突然傳出一聲乾咳,一個嗓子裡像是堵著痰的怪聲怪氣話聲傳了出來:「藥王爺呀!您也不睜睜眼,他們吵了我的覺不說,他們在這兒玩命,您也不管麼?真是!」
  李玉翎心裡一跳,心知是落拓生的靈卦應驗了。
  那五個則同時一怔,齊往大殿裡望去,不約而同地震聲喝問道:「誰?」
  「誰?」那怪聲怪氣的話聲道:「我,窮要飯的,你這位爺好心施捨幾個麼?」
  一陣叭達叭達聲,空蕩蕩的大殿裡緩慢著走出個人,既瘦又小,既髒又黑,卅多歲,一件百結袍衣,腳下是雙露腳指頭,露腳跟兒的破鞋,頭上是一堆亂草般還長短不齊的頭髮,臉上是東一塊,西一塊的髒,還有油泥,讓人看不清他的小眼,看不出他的長像,一雙手像鬼爪,左手裡是個破碗,右手裡是個棍兒,真的,十足的窮要飯的。
  要飯的出來後,往台階兒上一坐,碗跟棍兒往身邊一放,張嘴打了個呵欠,然後睡眼一翻,道:「你們這些人也真是,玩命兒也不挑個好地兒,什麼地方不好玩兒命,偏偏挑上這座『藥王廟』,窮要飯的路上走,看街的會趕,上門要飯又怕狗咬,好不容易找個清靜地兒想睡一覺,誰知道又碰上你們這些人在這兒你殺我砍的玩兒命,我說你們啊!行行好?好不,別處斗去,讓我窮要飯的安安心心睡個二回覺!」
  李玉翎凝視著這窮要飯的沒說話。
  那五個你看我,我看你也沒作聲,想必,他五個心裡這麼想:「在『藥王廟』裡待這麼久,分明只有他五個人,這窮要飯的那兒冒出來的!」
  窮要飯的一見沒人說話,他又開了口:「行不行你們倒是說話呀!」
  江湖漢子心裡都雪亮,那濃眉大眼壯漢子衝著窮要飯的一抱拳,道:「尊駕是……」
  「哎喲喲!」窮要飯的一下站了起來,一下沒站穩,身子往前一衝,差點兒沒栽下台階兒,他衝著濃眉大眼壯漢子作了一揖:「這位爺幹什麼衝著窮要飯的來這個呀!我可不敢當!」
  李玉翎想笑,但是他沒笑出來!
  濃眉大眼壯漢子有點窘,濃眉一揚,道:「吵了尊駕的覺我幾個很感不安,我幾個要借這座『藥王廟』跟這位朋友了斷一段過節,還請尊駕……」
  窮要飯的一抬頭,道:「窮要飯的長這麼大,從沒人對窮要飯的這麼說話過,今兒個您這位爺竟對窮要飯的這麼客氣,大概是窮要飯的要轉運了,我窮要飯的要是有一天能不要飯,不過這種挨餓受氣的苦日子,定要好好謝謝您這位爺……」
  濃眉大眼壯漢子軒了軒濃眉道:「光棍眼裡揉不進一顆砂子,我請尊駕一避,還回大殿裡頭去,待會兒事了我幾個定當道謝。」
  「怎麼?」窮要飯的瞪了眼,道:「要我窮要飯的避一避,你們還要在這兒玩兒命呀!那不行,這座『藥王廟』是我先找的,我窮要飯的在這兒住了兩三年了,先入者為主,這座『藥王廟』就跟我的家一樣,窮要飯的好不容易有這麼個家,怎麼能讓人在自己家裡玩命兒,無論死了那一個都是滿地血腥的大凶事兒,這個家我還能住麼?又怎麼敢住呀!半夜裡非鬧鬼不可,你們都是江湖上的英雄好漢,難道連這點情理都不懂麼?」
  這敢情好,濃眉大眼壯漢子反讓他數說了一頓。
  年輕人氣盛,眼一瞪要發作。
  濃眉大眼壯漢子拿眼色止住了他,望著窮要飯的道:「那依尊駕之見?」
  窮要飯的道:「你們玩命也可以,到外頭去,外頭地兒可比這『藥王廟』裡大得多,就是到外頭也得離『藥王廟』遠點些,我也不能讓誰死在我的家門口!」
  濃眉大眼壯漢子道:「這麼說尊駕是有心來架樑子的!」
  窮要飯的搖頭說道:「窮要飯的不懂什麼架樑子不架樑子,有誰要在這座『藥工廟』裡玩兒命就是不行,離開這座『藥王廟』百丈外就是掀了天我也不管,要不然我是管定了,誰要不聽就有好瞧的!」
  濃眉大眼壯漢子冷冷一笑道:「我沒想到鷹爪孫,狗腿子還有這種要飯的朋友……」
  李玉翎要說話,窮要飯的已瞪了眼,衝著濃眉大眼壯漢子大聲說道:「怎麼,瞧不起我窮要飯的,告訴你,我窮要飯的人窮骨頭硬,也不比誰矮半截,你惹了我是不是,好,我窮要飯的說不行就是不行,你們那個敢先動一動,我就敲他的手,到時候疼得捂著手叫可別怪我窮要飯的事先沒打招呼!」
  氣呼呼地往台階上一坐,順手撈起了那把棍兒。
  濃眉大眼壯漢子臉上變了色,他還要說話。
  那年輕人突然一聲冷笑道:「我就不信一個要飯的能攔這段過節。」
  那只戴著鹿皮手套的右手一抬就要往腰裡摸。
  濃眉大眼壯漢子一驚就要攔,可是他太慢了,窮要飯的冷冷一笑道:「乳臭未乾,嘴上無毛,你見過什麼?」
  只見他手上那根棍兒一抬,他身子連動都沒動,那年輕人大叫一聲抱著那只戴鹿皮手套的右手倒下去!
  好高絕的一手,簡直不比李玉翎差,李玉翎看得兩眼為之一睜,異采暴動。
  濃眉大眼壯漢子幾個大驚失色,起身過去扶起了那年輕人,那年輕人疼得臉色都變了,腕子上一道紅紅的,腫起老高,可是他還咬著牙搖了頭:「二叔,不礙事,這隻手還廢不了!」
  濃眉大眼壯漢子幾個都是行家,也看得出窮要飯的這一棍兒只傷皮肉沒傷筋骨,力道拿得恰到好處。
  既然沒傷筋骨那就不要緊,濃眉大眼壯漢子鬆了年輕人的手,抬眼望向台階上窮要飯的,窮要飯的先開了口:「怎麼樣,我窮要飯的不比誰矮吧!話我說在前頭,你幾個可別怪我事先沒打招呼!」
  濃眉大眼壯漢子道:「尊駕既然事先打過招呼,我幾個不敢怪尊駕,只是我要問一聲,尊駕可是這個姓李的朋友。」
  窮要飯的兩眼一翻,冷冷掃了李玉翎一眼,道:「誰認識這小子是什麼人?」
  說話不客氣,李玉翎一怔。
  濃眉大眼壯漢子也一怔,道:「真的?」
  「什麼意思?」窮要飯的瞪上了他道:「窮要飯的說的話你信不過?」
  濃眉大眼壯漢子道:「那麼我再請教,尊駕可知道他是個幹什麼的?」
  窮要飯的冷冷說道:「你不是叫他鷹爪孫,狗腿子,鷹爪孫,狗腿子還能是幹什麼的!」
  李玉翎看了他一眼,窮要飯的看見了,一瞪眼道:「你衝我瞪什麼眼,這六個字是他們叫的又不是我叫的。」
  李玉翎沒作聲,他料準了這窮要飯的必跟落拓生有關係,若如此那他就是來排解的,來免他作難的,他怎好說什麼。
  窮要飯的可不罷休,冷冷一笑道:「看你小子剛才怪橫的,怎麼一轉眼工夫就成了軟骨頭的閉嘴蟲!」
  李玉翎仍沒說話,他聽了,受了!
  窮要飯的一怔,道:「咦!你小子真好的涵養啊!」
  濃眉大眼壯漢子看了李玉翎一眼,冷冷說道:「鷹爪孫,狗腿子,那一個不是欺軟怕強的?」
  李玉翎兩眼一睜,威稜暴射,道:「你要敢再有半個髒字,我打爛你的嘴!」
  濃眉大眼壯漢子臉色一變,怒笑說道:「好啊!你試試。」他就要往李玉翎跟前走!
  窮要飯的抬棍兒一攔,道:「怎麼,你也想玩一棍兒!」
  這窮要飯的到底是幫誰的,濃眉大眼壯漢子一怔停了步,望著窮要飯的道:「尊駕……」
  窮要飯的道:「別叫我尊駕,我是個窮要飯的,當不起,也怕折了陽壽,你們鬥嘴我不管,誰罵翻了誰的祖宗八代都可以,就是不能動手,誰先動手我敲誰,誰要自信脫得了窮要飯的這一棍兒,儘管動手!」
  濃眉大眼壯漢子沒再動,顯然他是不敢輕易嘗試,他望著窮要飯的道:「我不妨告訴尊駕,我幾個全是滿虜眼裡的叛逆,這姓李的賣身投靠,殺了我幾個磕頭大哥做墊腳石這等血淋淋的債,我幾個能不要麼?」
  窮要飯的兩眼一翻道:「誰說不要?誰又叫你們不要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一定的……」
  濃眉大眼壯漢子道:「那麼尊駕為什麼……」
  窮要飯的道:「你還問我為什麼,這敢情好,你們要債儘管別處要去啊!跑到我窮要飯的家裡來要個什麼勁兒,我剛不是說了麼?你們要殺要砍,別處去,外頭去,只離開這座『藥王廟』百丈外白淨臉壯漢子突然說道:「尊駕這不是有心難人麼!百丈以外全是民家……」
  「是嘍!」窮要飯的道:「百丈以外全是民家不方便,那麼在我窮要飯的家裡殺人就方便了!」
  白淨臉壯漢子一怔,一時為之答不上話來。
  濃眉大眼壯漢子道:「我話說得夠清楚了,難道尊駕還……」
  「還什麼?」窮要飯的道:「我沒說麼!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兒,沒人管,也沒人攔你們,可是血就不能灑在這塊地兒上,難道說這還不夠明白?」
  濃眉大眼壯漢子道:「尊駕既不是這姓李的朋友,也跟他扯不上什麼淵源,為什麼?」
  窮要飯的道:「為什麼伸手架這段樑子,為什麼幫他,是不?」
  濃眉大眼壯漢子傲然點頭道:「不錯!」
  窮要飯的道:「你以為窮要飯的是幫他?」
  濃眉大眼壯漢子道:「尊駕硬伸手架這段樑子,難道說還是幫我幾個不成?」
  窮要飯的冷冷一笑道:「只怕你說著了,你以為就憑你幾個要得回來這等債!你以為就憑你幾個那腰裡的玩藝兒就能放倒他,告訴你,我窮要飯的也不怕你不愛聽,那是做夢,你信不信,只要你幾個一出手,躺下的是你幾個而不是他……」
  濃眉大眼壯漢子臉色微變道:「尊駕知道我幾個腰裡是什麼玩藝兒?」
  窮要飯的道:「要命的玩藝兒,可要不了他的命,要想他的命那還差一截子,淬了毒的鐵砂,對不對?」
  濃眉大眼壯漢子臉色又是一變,道:「尊駕高明,不過我以為只要我幾個腰裡的玩藝兒一出手,這姓李的馬上就得躺下!」
  窮要飯的先是哼哼,繼而一陣大笑,道:「你把你幾個腰裡的那玩藝兒看得太高了,我窮要飯的這麼說,你幾個腰裡的那玩藝兒只能打中他一粒,我窮要飯的這顆腦袋摘下來給你當夜壺,你信不信!」
  濃眉大眼壯漢子一揚眉道:「我還真有點不信!」
  窮要飯的道:「不信你回去問問那一條腿的老榮去,我說的話他准信!」
  濃眉大眼壯漢子神情猛震,腳底下退了一步,驚聲說道:「尊駕認得……」
  窮要飯的截口說道:「老朋友了,你只說聲窮要飯的就夠了。」
  濃眉大眼壯漢子道:「我們老爺子沒交待過,我在這兒請教窮要飯的兩眼一翻道:「紀,紀老八,聽說過麼?」
  濃眉大眼壯漢子大驚失色,慌忙躬下身去,道:「原來是您,我幾個有眼無珠……」
  窮要飯的一擺手道:「別跟我來這一套,只問我紀老八的話你信不信?」
  濃眉大眼壯漢子忙道:「信,信,您的話我幾個焉敢不信!」
  窮要飯的道:「那麼這『藥上廟』是我窮要飯的家,我要下逐客令了!」
  濃眉大眼壯漢子道:「是,是,我幾個就走,我幾個這就走!」
  他站直身子就要招呼同伴。
  「慢著!」窮要飯的突然一聲輕喝,道:「我紀老八無意攔誰,也無意袒護誰,冤有頭,債有主,這筆帳我紀老八日後自然給你幾個公道,聽見了麼?」
  濃眉大眼壯漢子忙道:「聽見了,我幾個聽見了!」
  窮要飯的道:「那麼你幾個請吧!他敢攔你,我自會敲他。」
  濃眉大眼壯漢子答應一聲,謝也沒謝一句,帶著幾同伴匆忙縱身而去,轉眼間出了「藥王廟」。
  李玉翎別說攔了,他站在那兒動都沒動,拿眼直瞧著窮要飯的。
  窮要飯的兩眼一翻,冷冷說道:「你小子看我個什麼勁兒,不服氣麼?」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豈敢,我該謝謝閣下!」
  窮要飯的道:「你小子挺懂事的,看來我沒白伸手!」
  「那當然!」李玉翎道:「您不看幫誰?」
  窮要飯的道:「幫誰?你以為我幫了你?」
  李玉翎道:「落拓生是這麼告訴我的,事實上也是這樣?」
  「落拓生?」窮要飯的道:「落拓生是誰,誰又是落拓生?」
  李玉翎笑了:「閣下何必呢?」
  窮要飯的道:「你以為落拓生是我的朋友?」
  李玉翎道:「難道不是?」
  窮要飯的哼了一聲道:「那小子比我低一輩兒,他得尊稱我一聲!」
  李玉翎呆了一呆道:「落拓生比閣下低一輩份,我沒想到窮要飯的道:「他是一個老頭兒的徒弟,而那個老頭兒是我的大爺!」
  李玉翎道:「閣下行八?」
  窮要飯的目光一凝,詫異地道:「你小子怎麼知道我行八?」
  李玉翎倏然笑道:「閣下剛才不是告訴那幾個閣下是紀老八麼?」
  窮要飯的一聽失笑說道:「敢情是我自己說的……」
  李玉翎笑容微斂,忽然問道:「閣下認得我麼?」
  窮要飯的呆了一呆,道:「就今兒個這一面,以前誰認識你小子是誰?」
  李玉翎道:「那麼閣下為什麼跑到這兒來幫我?」
  窮要飯的道:「問得好,我要不是衝著落拓生……」
  李玉翎道:「我以前也不認識落拓生,連他也不該無緣無故的幫我!」
  窮要飯的眼一瞪,詫聲說道:「小子,幫你還不好麼,難道幫你也幫出錯來了?」
  「那倒不是!」李玉翎道:「閣下跟落拓生這麼幫我,我只有感激,只是,正如那幾個所說,我是個鷹爪,要無緣無故,沒人會幫鷹爪的,是不?」
  窮要飯的笑了:「兜了半天圈於,敢情正題目在這兒呢!我還以為你是個老實人呢!原來你小子也長了一付拐彎抹角兒的腸子……」
  頓了頓,接道:「話是不錯,無緣無故,沒人願意幫鷹爪,只是,你是鷹爪麼?」
  李玉翎心頭一震,道:「閣下知道,我來自『大威牧場』,如今供職行宮『神武營』?」
  窮要飯的道:「我知道,可是我更知道你小子掛的是羊頭,賣的卻是狗肉!」
  李玉翎又是一驚,道:「閣下……」
  「閣下」兩字出口,他雙臂凝了真力。
  窮要飯的看了他一眼,道:「小子,你要以怨報德,恩將仇報?」要飯的好厲害的眼光。
  李玉翎心頭震動,臉上一熱,散去雙臂真力,道:「閣下怎麼知道?」
  窮要飯的哼哼笑道:「看來我今後說話要小心點兒,要不然弄不好便會招來殺身之禍……」
  李玉翎好窘,他裝沒聽見,道:「我問閣下是怎麼知道的?」
  窮要飯的道:「問得好,要不然落拓生怎麼會幫你?」
  李玉翎道:「落拓生又怎麼知道的?」
  窮要飯的道:「這你別問我,問他去!」
  李玉翎雙眉微揚,道:「閣下……」
  窮要飯的道:「怎麼,我非說不可?」
  李玉翎道:「閣下原諒,以我的身份,我的立場有人知道了我的隱密,我不得不……」
  窮要飯的接口說道:「不得不殺之滅口,是不是?」
  李玉翎沒說話。
  「這倒好!」窮要飯的冷哼一聲道:「我們幫了你,你要殺我們滅口,我們要有別的心意早就把你的底抖出來了,又何必三番兩次的幫你,早知道這樣不如讓剛才那幾個留在這兒跟你玩命,看你怎麼?」
  李玉翎道:「閣下跟落拓生究竟是……」
  窮要飯的截口問道:「我跟落拓生究竟是什麼來路,想知道麼?」
  李玉翎道:「我問的就是這個!」
  「哈!」窮要飯的道:「你小子還挺橫的,別看你小子學了一身的本事,在他們眼裡沒對手,沒勁敵,我這根打狗棒一伸,就能摔你小於個大觔斗你信不信?」
  李玉翎道:「要不是你閣下幫了我,我倒有意思試試。」
  「好硬的小子!」窮要飯的兩眼一瞪,叫道:「別,別,別,你全當我沒幫你,再不然就幫你的這回事兒暫時放在一邊兒,你且試試!」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11:31

  李玉翎道:「閣下真要我試?」
  窮要飯的道:「我不怕你小子不服?」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這話何妨待會兒再說?」
  窮要飯的兩眼暴睜,叫道:「小子,你站穩了,我紀老八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這一個激字!」
  那根棍兒一抖,直往李玉翎下盤掃到!
  怪不得他坐著沒動,那麼老遠一下可能掃在那年輕人腕子上,李玉翎看清楚了,窮要飯的這根棍兒居然跟孫悟空的金箍棒一樣,見風就長!
  當然,見風就長沒那一說,窮要飯的也沒那神通,那只是棍風、拳風、指風一樣,由此可知窮要飯的的確有一身嚇人的修為。
  李玉翎沒動,容得棍風掃到,他左掌往下去截,右手一指飛點而出,直襲窮要飯的手裡那根棍兒。
  窮要飯的這一棍沒能掃上李玉翎的下盤,反見他那根棍猛然往下一落,窮要飯的他瞪了眼,瞪得老大!
  李玉翎笑了:「怎麼樣,閣下,我沒摔觔斗吧!」
  窮要飯的滿頭亂髮猛然一張,根根豎立,望之嚇人,他叫道:「小子,你,你,你究竟多大歲數,學了多少年藝……」
  「不多!」李玉翎道:「整整五年!」
  「五年」窮要飯的叫道:「胡說,小子,你想瞞窮要飯的,你就算從娘胎裡就……也不對,小子,要截我窮要飯的這一棍,非得有五十年修為不可,你小子今年才多大?」
  李玉翎想起了「老爺嶺」上那一幕,心裡不由為之一陣刺痛,他道:「我今年廿剛出頭,也許我有五十年修為!」
  「放……」窮要飯的下一個字沒出口,威態忽然一頓,抬手搖了搖,道:「過來,小子,聽我說我跟落拓生的來路!」
  李玉翎站著沒動,道:「你請說,我站在這兒聽得見!」
  窮要飯的道:「敢情你小子還怕我……也好,由你了,聽著,小子……」
  話鋒一頓,接道:「當年……說當年不如說是崇幀爺在位的時候,那時候有七個磕頭兄弟,他們是橫行南七北六,大江南北的頭一號人物,他們自稱為大盜,正邪二道,黑白兩道聽見他們的名兒能打哆嗦,這可是實情,一點也不誇張,更不是吹噓,可惜你小子晚生了幾年,要不然你就會相信……」
  李玉翎道:「閣下,我沒說不信,江湖上確有這種怕人的人物!」
  窮要飯的翻了他一眼,道:「你信,那就好……有一回這七個碰上了一個不怕他們,也沒把他們放在眼裡的人物,那就是崇幀爺駕下,統率雄兵百萬的大將軍,這位大將軍沒把他七個放在眼裡,他七個也看大將軍不順眼,那位大將軍沒架子,性情為人有江湖豪俠風,所以當那七個找上門去的時候,他脫下盔甲,換上便裝,捲起袖子跟那七個大打了一架,你猜怎麼著……」
  李玉翎道:「那七個不敵,不打不相識……」
  窮要飯的「叭!」地拍了一掌,道:「一點不錯,挑個兒鬥,那七個除了那位大哥跟大將軍扳成平手外,其他六個不是躺下就是趴下了,不打不相識,這一打打出了交情,於是高香又重燒一回,那位大將軍成了他們之中的老二……」
  李玉翎道:「那位大將軍確實有江湖豪俠風,豪邁得可愛也可敬!」
  「一點不錯!」窮要飯的一點頭道:「他就是這麼個人兒,頂天立地的漢子一條,沒多久……」
  他神色一黯:「崇幀爺煤山殉國歸天,明亡,那位大將軍焚戰袍朝北陵之後,孤劍單騎投入了江湖,於是在江湖上出現了八兄弟,人家叫他們『神州八異』……」
  李玉翎道:「閣下就是『神州八異』中的那位老八!」
  「沒錯!」窮要飯的道:「我就是,我這個老八也最沒出息,你瞧我這一身打扮……」
  李玉翎道:「異人異行,這不算什麼?」
  「捧得好!」窮要飯的道:「事實上你也沒說錯,我就是這麼個人,有那麼一回,我們那位老二,就是那位大將軍,明白了,他突然躲了起來,害得我七個怎麼找也找不著他,也不知道他到那兒去,從那時候起,也就沒了消息,沒了音訊……」
  李玉翎道:「無緣無故地就這麼失蹤了!」
  「可不是麼?」窮要飯的道:「不,也不能說無緣無故,是這樣的,那一天老二他對大夥兒說,要大夥兒起來滅清,別老在江湖上混,那沒多大出息,可是那時候我七個不知道被什麼迷了心竅,居然沒答應,沒聽他的,於是他一氣就走了……」
  李玉翎道:「走得好!」
  窮要飯的眼一瞪道:「怎麼說,你小子怎麼說?」
  李玉翎道:「我說他走得好。」
  窮要飯的臉色一變,道:「小子,你……」
  倏地一歎搖頭說道:「其實,你小子說得對了,走得好,的確走得好,這幾個把兄弟還要他們幹什麼,沒拔香頭兒就夠給面子的了,我們老二這一走把我幾個走明白過來了,由我們老大帶頭兒,好哭天搶地了一陣子,可是有什麼用,走的已經走了,哭也哭不回來啊!我們這幾個,你埋怨我,我埋怨你,差點兒沒瞪眼翻臉打起來,可是我幾個自己打自己,一百個耳刮子,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李玉翎忍不住笑了,道:「打得好!」
  窮要飯的兩眼一翻,道:「小子,你怎麼說?」
  李玉翎道:「我說打得好,理由跟剛才那句走得好一樣。」
  「行,小子,我受了。」窮要飯的一點頭道:「打得好,打得好,我們幾弟兄每人打了自己一百耳刮子之後,個個垂頭喪氣一聲不響,可惜那時候沒人瞧見我幾個那付德性,要有人瞧見非笑掉大牙不可,一個個眼腫得跟豬猴兒屁股似的……」
  李玉翎笑道:「好譬喻!」
  窮要飯的:「本來就不好看,說那麼好聽幹什麼?我這個人向來不會說好聽的,後來,還是我們老大說話了,我們老大說這樣沒用,哭瞎了眼,打爛了臉也招不回老二來,老二為什麼走的,咱們就幹點兒什麼,總有一天老二會軟了心腸來找咱們的,於是乎,『神州八異』剩了七個,這七個若干年後的今天,成了滿虜鷹犬到處緝拿的眼中釘,背上芒,我幾個是干了老二要干的,可是若干年後的今天,我幾個沒再見著老二一面,連一點點音信兒都沒有,聽清楚了麼,聽明白了麼,這就是我跟落拓生的來路。」
  李玉翎微一點頭道:「我明白了,前輩讓人肅然起敬。」
  「小子!」窮要飯的一瞪眼道:「你前居後恭,怎麼又前輩了?」
  李玉翎道:「後恭是實,前倨不確,我剛才一直表現的不亢不卑,至於為什麼尊稱您一聲前輩,那是因為您成名在先出道早,更何況您的作為讓人肅然起敬……」
  窮要飯的點頭笑道:「說得好,說得好,你說我成名在先出道早,這是實情實話,我不反對,也當之無愧,至於你說我的作為讓人肅然起敬……」
  搖搖頭接道:「這我窮要飯的可不敢當,記得我們老二當年說過這麼一句:『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滿虜入關,竊我河山,神州易主,生靈塗炭,凡我漢族世胄,先朝遺民,人人有收復之責,這是我應該干的,同時也有一點贖罪的心意,你明白了麼?」
  李玉翎道:「我明白了,只是我不敢苟同……」
  窮要飯的一擺手道:「同不同意那在你,我窮要飯的那幾個就是這麼想,小子,你問過我了,現在讓我問問你,你這身工夫,究竟是跟誰學的?能說麼?」
  李玉翎道:「前輩問這是……」
  窮要飯的道:「我要看看是誰能教出這麼好的徒弟?」
  李玉翎道:「謝謝前輩誇獎,那麼讓我告訴前輩,家師自號『無名老人』……」
  窮要飯的道:「無名老人,照你這麼說,你那師父沒名沒姓?」
  李玉翎道:「應該有,但他老人家自號『無名老人』,也從沒告訴過我。」
  窮要飯的深深看了李玉翎一眼,沉吟了一陣,然後望著李玉翎道:「小子,我聽說你會『小接引』,是麼?」
  奎玉翎呆了一呆,道:「『小接引』,前輩這話……」
  窮要飯的道:「怎麼,你不知道?」
  李玉翎茫然地搖頭說道:「我不知道前輩何指?」
  窮要飯的一臉詫異色,道:「看來你小子不像說假話,只是怎麼你會不知道……」
  李玉翎道:「前輩是聽誰說我會『小接引』的?」
  窮要飯的道:「這你就不用管了,小子,你瞧著,這就是『小接引』……」
  他兩手往膝上一按,兩眼前望,那已然塌了的大門頭牆上,突然騰起一片瓦向他冉冉飛了過來……李玉翎看得神情一震,道:「前輩,您這是……」
  那片瓦突然落了地「叭!」地一聲摔得粉碎,窮要飯的轉眼望向李玉翎,目光炯炯,一眨不眨,道:「小子,這就是神功『小接引』。」
  李玉翎道:「這就是神功『小接引』?」
  窮要飯的微一點頭,道:「不錯,這就是神功『小接引』,你會麼?」
  李玉翎點頭說道:「不瞞前輩說,我會,只是這不叫『小接引』!」
  窮要飯的道:「這不叫『小接引』?那麼,小子,你說他叫什麼?」
  李玉翎道:「前輩,這叫『大搬運』?」
  「大搬運?」窮要飯的接道:「這是誰告訴你的,它叫『大搬運』?」
  李玉翎道:「自然是家師!」
  窮要飯的微一搖頭道:「不對,小子,據我所知它叫『小接引』,因為它是我們老二獨步武林,傲誇字內的獨門神功。」
  李玉翎呆了一呆道:「怎麼說,前輩,這是那位前輩獨步武林,做誇字內的獨門武功?」
  「不錯。」窮要飯的點了點頭道:「小子,你該知道何謂獨門?」
  李玉翎兩眼一睜,道:「我明白了,前輩是懷疑家師就是「你說著了,小子!」窮要飯的道:「只是我不是懷疑,我確認你的師父就是我們老二,因為『小接引』獨門神功,當世之中還找不出第二個人!」
  李玉翎道:「恐怕是前輩弄錯了吧!家師告訴我那是『大搬運』!」
  窮要飯的搖頭說道:「不,小子,那是『小接引』!」
  李玉翎道:「前輩,我是家師的衣缽傳人,這還會有錯麼?」
  窮要飯的道:「小於,我是我們老二的把兄弟,這也錯不了。」
  李玉翎還待再說,窮要飯的抬手攔住了他道:「小子,咱們倆之間別爭別辯,你只答我一句,我剛才施的那叫小接引,跟你那師門『神功』『大搬運』一樣不一樣?」
  李玉翎點頭說道:「我不能否認,前輩剛才所演的小接引,跟我那師門神功『大搬運』完全一樣。」
  窮要飯的道:「真氣聚於中,發於無形!」
  李玉翎點頭說道:「不錯,前輩,真氣聚於中,發於無形,就是這九字口訣,家師頭一次就是這麼告訴我的。」
  「小子,沒錯了。」窮要飯的兩眼一睜,道:「你那師門神功『大搬運』,就是我們老二那獨門神功『小接引』,你那授業恩師也就是我們老二!」
  李玉翎要說話。
  窮要飯的目光一凝,道:「小子,那麼說,要是你那師門神功『大搬運』,不是我們老二的獨門神功『小接引』,為什麼會沒有一點不同之處?」
  李玉翎呆了一呆,道:「這……前輩,那為什麼家師告訴我它叫『大搬運』?」
  窮要飯的神情一黯,道:「那只有一種可能,我們老二對我幾個還不能釋然,他不願意讓我幾個知道你是他的衣缽傳人!」
  李玉翎沒說話。
  窮要飯的又道:「小子,聽你那師父是個瞎老人?」
  李玉翎心頭一震,道:「前輩這又是聽誰說的?」
  窮要飯的笑道:「小子,想想看,你對誰說過?」
  李玉翎道:「『藏龍溝』裡有位賴大爺,他老人家把我當一家人,我把他老人家也當自己的親人,這話我只對他老人家說過,我那師門神功『大搬運』也只在他老人家面前施過……」
  窮要飯的含笑說道:「小子,我不瞞你了,你也遲早有一天會知道,讓我告訴你,你那位賴大爺,就是我們老大,『神州八異』之首,古大先生……」
  李玉翎一怔,叫道:「怎麼說,前輩,賴大爺就是……」
  窮要飯的道:「要不他為什麼把你弄進『大威牧場』去,把那宮大鶴唬的一楞一楞?」
  李玉翎怔住了,半晌才定過神來,喃喃說道:「原來賴大爺就是……怪不得,怪不得,我沒看錯,他老人家是位異人,老人家確是位異人……」
  目光一凝,道:「前輩,這麼說那落拓生就是他老人家的……」
  窮要飯的笑道:「要不落拓生那小子怎麼會處處幫你?怎麼會告訴你要找的人平安?」
  李玉翎明白了,他完全明白了,原來是這麼回事,怔神之中,他突然兩眼一睜,道:「前輩,那秦天祥是……」
  窮要飯的道:「秦天祥是『大刀會』的高手,在『大刀會』裡是數一數二的人物。」
  李玉翎道:「前輩,我不是問這,我是問秦天樣的自絕,是不是落拓生預先告訴他…」
  窮要飯的目光一凝,道:「小子,你真要問?」
  李玉翎道:「前輩有什麼不便之處麼?」
  窮要飯的搖頭說道:「我倒沒什麼不便之處,只是秦天祥人已死了,而你又認為他成了仁,取了義,我只想讓你永遠敬重他是個熱血的英雄,永遠敬重他可歌可泣的慷慨義行!」
  李玉翎愕然說道:「前輩這話……?難道秦天祥……」
  窮要飯的道:「告訴你,小子,你是不是真要問?」
  李玉翎一點頭道:「是的,前輩,我想知道一下。」
  窮要飯的沉默了一下道:「好吧!我告訴你,秦天祥不是自絕的,他是死在落拓生的指下,連那十六個字都是落拓生寫的。」
  李玉翎一怔道:「怎麼說?前輩,秦大祥是死在落拓生指下,連那十六個字都是落拓生寫的?」
  窮要飯的點頭說道:「是的,這是實情!」
  李玉翎雙眉一揚道:「前輩,落拓生為什麼要這樣做?」
  窮要飯的道:「很簡單,小子,落拓生預先進客棧告訴了他,要他學學古人樊於期成全你,他不但不聽反而以武相向,落拓生不得已所以就這一指點了他的死穴!」
  李玉翎道:「前輩,您這位侄兒不該這麼做!」
  「不該?」窮要飯的道:「要讓你去殺秦天祥,下得了手麼?」
  李玉翎道:「這……」
  「這是什麼?」窮要飯的道:「你能不殺他麼?人家要人頭回報,你交得了差麼,交不了差又憑什麼得到他們的信任,又怎麼往上爬,往裡去,別說得不到信任,別說往上爬,往裡去了。
  告訴你吧!小子,宮天鶴對你起了懷疑,可是他捨不得你這個人才,他還想千方百計地招攏你,所以他才把你送來了『承德』而後把我幹掉,可是他又有點不放心,所以才用上了這辦法,一則為試試你,二來也讓你跟這些忠義之士結個仇,讓你沒辦法離開他們往外頭走,你明白了麼?」
  李玉翎道:「前輩,我明白了,只是秦天祥是『大刀會』的人,也是個忠義之上……」
  窮要飯的搖搖頭,笑道:「小子,這你就不知道,『大刀會』打的是反清復明旗號,走的大路也跟咱們是一條,可是他們還另有一條小路,也就是他們別有用心……」
  李玉翎道:「他們別有用心?他們別有什麼用心……」
  窮要飯的道:「小子,你知道『大刀會』的人都是什麼出身麼?告訴你,他們沒一個是白道上的人物,不是綠林的響馬,就是黑道上的強梁,連秦天祥都一樣,他們反的不是清,復的也不是明,那野心比獨霸江湖還大,他們『大刀會』想坐江山,他們『大刀會』想當皇帝,就是現在是大明朝當政,他們也照樣造反,你說,這種人能讓他們成了事,天下豈不大亂,那不是百姓才出了狼嘴又落進了虎口?」
  李玉翎道:「前輩,『大刀會』真是這麼一個組織麼?」
  窮要飯的道:「現在告訴你也許你不會相信,那不要緊,往後你什麼時候碰見一個手使厚背大刀,刀把上還綁著塊紅綢的,你別動聲色,看看他是個怎麼樣的人,都幹些什麼樣的事兒,到那時候你要能說他一個好字,我把這長著亂髮的腦袋摘給你,你拿他當夜壺我都不會有一句怨言。」
  李玉翎沒說話,但旋即他又問道:「前輩,『大刀會』的人都用大刀麼?」
  窮要飯的道:「當然,要不然怎麼會叫『大刀會』?」
  李玉翎道:「剛才那幾個也是『大刀會』的麼?」
  窮要飯的道:「剛才那幾個是秦天祥的把兄弟,也都是『大刀會』裡的人!」
  李玉翎道:「怎麼沒見他們用大刀?」
  窮要飯的道:「問得好,那是怕讓你知道,要讓你這鷹爪知道他幾個是『大刀會』的那還得了!」
  李玉翎道:「前輩是說『大刀會』不容成事,『大刀會』的人死幾個也不要緊?」
  窮要飯的道:「不錯,這話是我說的,說不定有一天我們這幾兄弟還要挑他『大刀會』呢!」
  李玉翎道:「那我就不懂了,為什麼我來找他們,前輩還來排解?」
  窮要飯的「哈!」地一聲道:「你小子倒會質問人啊!其實,小子,這不是我的主意,我是奉我們老大之命這麼做的,我們老大對『大刀會』還抱著一點希望,希望憑這張嘴能讓他們明白過來,能讓他們一個個放棄私心,要真能成,這不是又是一夥兒幫手麼,所以暫時你還不能對他們下手,懂了麼?再一說我沒告訴你這些之前,你也不知道他們是幹什麼的,只當他們是秦大祥的一路人而不肯真下手,可是他們非殺你這個鷹爪不可,人無傷虎心,虎有傷人意;你說,在這種情形下,我們老大能不叫我來排解麼?」
  李玉翎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只是,前輩,賴大爺……不,古大先生這番心意能成麼……」
  窮要飯的道:「那誰也不敢說,『大刀會』的這些人可不是省油的燈,他們一個個那一個肯聽別人的,那還得看我們老大見過他們的頭兒之後再說,希望能成,他們真要是連我們幾個也不放在眼裡,那就只有掀桌子翻臉了,到那時候你就可以放手對付他們,邀邀滿虜的歡心了。」
  李玉翎道:「大先生什麼時候跟他們碰頭會面?」
  窮要飯的道:「這個我們老大說,反正就是最近的事兒了,你不用急,成不成都會給你送個信兒去的。」
  李玉翎道:「我倒不是急……」
  一頓,轉了話鋒,道:「前輩,時候不早了,我……」
  「怎麼?」窮要飯的兩眼一翻,道:「惦記著『神武營』,想回去了。」
  李玉翎道:「前輩要是沒別的事兒……」
  窮要飯的道:「誰告訴你我沒別的事兒,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聽窮要飯的這麼一說,李玉翎還真不好再說要走,他只有撩了撩性子道:「那麼前輩請說。」
  窮要飯的翻了他一眼道:「小子,別老是前輩前輩的,你那師父要是我的老二,你小子還得叫我這窮要飯的一聲八叔呢!」
  李玉翎道:「只要他老人家是,那是理所當然的。」
  窮要飯的道:「我看準是,這聲八叔是跑不掉了,這樣好不,小子,我不說是,你也別說不是,把你師父的所在地告訴我,讓我幾個去看看他,一看不就知道是不是了麼?」
  李玉翎道:「前輩這主意倒好,只是我不能從命。」
  窮要飯的瞪大了眼,道:「你是說你不能把你師父所在地告訴我,為什麼?」
  李玉翎道:「他老人家一再嚴諭,絕不可把他老人家的清修處告訴任何人。」
  窮要飯的呆了一呆道:「這是為什麼?」
  李玉翎道:「我不知道,大概是老人家怕人打擾……」
  「打擾?」窮要飯的道:「小子,這是我們兄弟會面……」
  李玉翎道:「我也很願意讓前輩幾弟兄重逢,只是這是他老人家的令諭,我這做徒弟的不敢違背,還請前輩原諒!」
  窮要飯的一擺手道:「別說什麼原諒不原諒,小子,你真……小子,你告訴我們老大說,你那師父是個瞎了眼的老人!」
  李玉翎道:「是的,前輩,這是實情實話!」
  窮要飯的眉鋒一皺,道:「就這一點不對,我們老二當年一氣拂袖的時候兩眼好好的,怎麼會……難道是後來……」
  抬頭凝注,問道:「小子,你那師父多大歲數了?」
  李玉翎道:「他老人家沒告訴過我,我也沒問,不過以我看他老人家怕有七十多歲了。」
  「七十多歲?」窮要飯的道:「我們老二當年一氣拂袖的時候是整三十,我還記得那一天我們幾兄弟買酒的買酒,買菜的買菜,大夥兒還著實熱鬧了一陣呢!如今四十多個年頭不見了,可不正是七十多了……」
  李玉翎突然凝目問道:「前輩高壽?」
  窮要飯的一咧嘴道:「說出來能嚇你小子一跳,你看我只有卅多歲是不是、告訴你,我今年六十多快七十了,別以為我駐顏有術不顯老,也別以為我功夫深能返老還童,告訴你,我臉上的皺紋讓這一臉油泥遮住了。」
  李玉翎仔細看看,可不是麼,窮要飯的臉上皺紋還真不少,要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他當即說道:「那我該改稱一聲老前輩了!」
  「別!」窮要飯的一抬手道:「前輩好,還是前輩吧!別以為我愛聽這個老字,我聽來覺得那跟咒我早死沒什麼兩樣,你還是把我當成卅多歲的人兒吧!」
  李玉翎想笑,但他沒笑出來,道:「前輩還有別的事兒麼?」
  窮要飯的道:「怎麼,又想回去了,『神武營』那麼好麼?」
  李玉翎道:「前輩明知道不是……」
  窮要飯的一擺手道:「好吧!好吧!你小子既不肯把你師父的所在地告訴我,那我就沒別的事兒了,你去吧!記住落拓生那小子的話,一路上多小心,多留點兒神。」
  李玉翎道:「多謝前輩提醒,我告辭了。」
  一抱拳,轉身往「藥王廟」外行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12:16

第18章
  李玉翎出了「藥王廟」,這時候大殿裡又走出兩個人來,可惜李玉翎沒看見,這兩個人一個是賴大爺,一個是芸姑。
  窮要飯的站了起來,嘻態全斂,一臉恭謹神色,一欠身,叫了賴大爺一聲:「大哥!」
  賴大爺跟芙姑兩雙眼直瞅著李玉翎那漸漸遠去的頎長背影,尤其芸姑,那兩眼之中還含著點什麼。
  賴大爺道:「這孩子口風好緊,他還是不肯說。」
  窮要飯的道:「大哥看怎麼辦?」
  賴大爺道:「現在咱們弄清楚了,他那師門神功就是你二哥的『小接引』,咱們已經有九成把握他那師父就是你二哥了,剩下的一成就差見面再看看了。」
  窮要飯的道:「可是您聽見了,他不肯說,二哥真會這麼交待麼?」
  賴大爺歎了日氣道:「只怕你說對了,你二哥對咱們幾個至今還不……」
  芸姑突然說道:「我說讓我試試,你偏不許!」
  賴大爺兩道所眉一聳,道:「正在緊要關頭,我不許你讓他分心。」
  芸姑臉一紅道:「宮天鶴的那個女兒怎麼就能找他?」
  賴大爺搖頭說道:「你跟她不同,她是宮天鶴的女兒,他對她多少總會有幾分提防,什麼事也不會當真,你別說了,我不許就是不許!」
  芸姑沒再說話,賴大爺一臉嚴肅,誰敢再說什麼。
  窮要飯的這時候說道:「大哥,您看二哥的眼……」
  賴大爺神情一黯,道:「誰知道,別在這兒多耽擱了,你去告訴樂天一聲去,叫他擋擋那一個,別讓玉翎多耽擱,好讓他趕快把正事兒辦了,我跟芸姑這就去找榮奇去。」
  窮要飯的道:「大哥,您一人兒去……」
  賴大爺淡說道:「這種事人去多了反而不好,難道說你還怕榮奇他能吃了我麼,我走了,你也趕快去吧!」
  話落,他伸手拉住芸姑,父女倆穿出大殿破空飛射而去。
  窮要飯的也騰身而起,往李玉翎剛才走的方向射去。
  「藥王廟」裡,剎時一片空蕩寂靜……
  李玉翎順著大街走著,剛走到一家客棧門口,人影一閃,從客棧裡撲出個人來,大叫一聲:「姓李的,你償命吧!」
  一陣金刃破風聲向著李玉翎當頭落下。
  早在這條人影撲出客棧時李玉翎就有所驚覺了,他往後微退一步就要出手,只聽一聲尖叫:「爹呀!你饒了我吧,我下回不敢了。」
  一陣風般捲過來一條矮小人影,直往客棧裡撞去。
  只聽一聲「砰」,接著又是一聲『」哎喲」,「喳!」地一聲,客棧門口掉下一口刀。
  凝目再看,小禿子壓在一個人身上,嘴裡還直嚷嚷,像要往起爬,但一時爬不起來。
  李玉翎當即就是一怔,再一看被小禿子壓在身下的那個人,李玉翎又是一怔,脫口說道:「朱大哥!」
  可不是麼!這人正是「天威牧場」的朱順,他什麼時候也跑到「承德」來了?
  朱順閉著眼沒答理,倒不是他不答理,而是被小禿子那一腦袋撞暈了過去。
  李玉翎彎腰就要去招小禿子,只聽耳邊傳來一聲輕咳,有人叫了他一聲:「老弟台!」
  李玉翎抬眼一望,身邊沒見人,身邊雖然沒見人,可是他那眼角餘光掃見對街站著個熟悉人影。
  他凝目一看,竟然是落拓生,落拓生正衝他滿臉堆笑。
  他這裡才凝目,耳邊又傳來個話聲,這回他聽清楚了,是落拓生在說話:「老弟台,別在這耽擱了,趕快去辦正事吧!大功一樁等著你呢!只立下這樁大功,何愁不躍龍門,快回去吧,要是遲了小禿子這一頭就白撞了。」
  李玉翎剎時明白了,深深一眼,他也傳喜說道:「我不謝了,請替我問候大先生跟芸姑。」
  邁步走了,耳邊適時又傳來落拓生帶笑話聲:「請放心,這話我一定帶到!」
  李玉翎沒再說話,加快步履往前走去。
  盞茶工夫之後,李玉翎回到了「神武營」。
  他一進門便碰見劉玉典,劉玉典沒顧得施禮,劈頭便道:「領班,您怎麼一去這麼久,這時候才回來……」
  李玉翎只當劉玉典是不放心,笑笑說道:「找人是那麼容易的麼?整座『承德城』我都跑遍了!」
  劉玉典忙道:「找到他們沒有?」
  李玉翎道:「走,我要見大領班去,咱們邊走邊談!」
  說著,他就要往裡走!劉玉典伸手一攔道:「領班,有人找您!」
  李玉翎一聽這話停了步,惑然說道:「有人找我?誰?」
  劉玉典沒說話先笑,笑得還挺神秘的:「是『天威牧場』來的,您想想看!」
  李玉翎一聽是「天威牧場」來的,他只當劉玉典說的是朱順,但轉念一想,要是朱順的話,劉玉典不會笑得這麼神秘,突然,他想起了落拓生所說的陰人,心裡為之一跳,道:「是不是宮姑娘?」
  劉玉典咧了嘴,笑道:「您真行,一猜就猜著了!」
  落拓生好靈卦。
  李玉翎眉鋒微微一皺,道:「她人在那兒?」
  劉玉典道:「您知道,凡是『天威牧場』來的,那就是自己人,何況宮姑娘是場主千金,宮姑娘一來就找統帶,統帶嘛也當然要親自接見……」
  李玉翎道:「這麼說她人在統帶那兒。」
  劉玉典道:「她在統帶書房裡坐了老半天了,統帶交待過,您一回來就讓您先到書房去。」
  李玉翎道:「不,我先不能到書房去,我得先見大領班,我有急要的事!」
  劉玉典道:「您有什麼急要的事?」
  李玉翎道:「待會兒你就知道了,跟我先見大領班去!」
  李玉翎往裡去,劉玉典忙跟了上去!
  在龔桐那辦公房裡,李玉翎見到了龔桐,李玉翎出去了一整天,這時候天都快黑,「辦公房」裡已經上了燈。
  龔桐正袒露著胸膛坐在燈下,手裡拿把蒲扇,扇得「噗達』「噗達」直響,他一見李玉翎進門,把蒲扇往桌上一丟,霍地站了起來,道:「老天爺,你可回來了,可沒把我急死……」
  李玉翎含笑見了一禮,道:「龔老,讓您耽心了!」
  龔桐邁步走了過來,道:「回來就行了,回來我就放心了
  進前拍了拍李玉翎,道:「坐下,玉翎,先坐下歇歇再說!」
  李玉翎道:「謝謝您,龔老,我不坐了,我回來有急要大事向您稟報,請您定奪一下做個主!」
  龔桐目光一凝,道:「什麼事,玉翎!」
  李玉翎道:「讓我先向您稟報,人我是找到了,他們躲在南城根兒一座『藥王廟』裡……」
  龔桐「哦!」地一聲道:「怎麼樣7」
  李玉翎道:「不瞞您說,我差一點兒拿住他們,也差一點兒把命丟在『藥王廟』裡……」
  龔桐突然咧著毛茸茸的大嘴笑了,一拍李玉翎道:「沒拿著人怕沒法交差是不是,誰出去能十拿九穩?能把他們嚇跑就很不錯了,不要緊,統帶那兒我去說去!」
  「不,龔老,您誤會了。」李玉翎道:「也謝謝您的好意,我沒拿著人,不能交差,這件事我希望公事公辦,因為您帶的不只是我一個人,這一回您要循私講情,今後您不好對別人……」
  龔桐濃眉一掀,道:「這怎麼能叫循私講情,就算是循私講情,我看看誰個把我怎麼樣,誰個把我怎麼樣,誰敢放一個屁。」
  李玉翎道:「您聽我說,龔老,我還有後話!」
  龔老瞪著眼道:「你說你的!」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神武營』是個不講私情的衙門,對的,我也希望您公正無私,鐵面鐵腕,其實您本來就是這麼個人,是不,龔老?」
  龔桐威態斂去了一些,道:「玉翎,這就是你的後話!」
  「不,龔老!」李玉翎道:「我的後話在這裡。」探懷摸出了那錠包了金的元寶遞了過去!
  龔桐一怔,瞪大了眼,道:「玉翎,這是……」
  李玉翎道:「您接過去看看!」
  龔桐滿臉詫異之色地接了過去。
  李玉翎接著說道:「您用兩個指頭捏捏,能捏下黃澄澄的一片來!」
  龔桐兩眼一睜,道:「假的,包了金的?」
  李玉翎一點頭道:「您說著了,裡頭是錫。」
  龔桐道:「你拿這包了會的假元寶給我看,這是什麼意思?」
  李玉翎笑笑說道:「龔老,有人用十兩重的包金假元寶十個,裝成一小箱送給『承德武術館』的兩個人,要買我一條命!」
  龔桐一怔,道:「怎麼說,玉翎?」
  李玉翎道:「這您不明白麼,十個十兩重的金元寶出自那班莠民之手,現在藏在『承德武術館』後院上房床底下,還有,那樂逵的兩條胳膊好好的,吊是吊起來一條,但根本就沒斷,這,您明白了麼?」
  龔桐明白了,這他還能不明白,兩眼暴睜,虯髯賁張,鋼牙一挫,道:「好兔崽子,該剮,玉翎帶上你的一班兄弟,咱們……」
  李玉翎道:「龔老,是不是該稟報統帶一聲去!」
  龔桐道:「我等不及了,那有那麼好的耐性……」
  李玉翎道:「龔老,您的頂頭上司,統帶是您的頂頭上司,假如這件事我不回來先稟報您一聲就在外頭自作主張把它辦了,不管我做得對不對,您的心裡怎麼想?」
  龔桐道:「只要你做得對,我不但不怪反而會……」
  李玉翎道:「那是您,龔老,人之不同,各如其面!」
  龔桐沒說話,旋即一點頭又道:「好吧!我聽你的,先叫你班裡的弟兄準備好……」
  李玉翎向身後一擺手,道:「玉典,你去,記住,不許聲張!」
  劉玉典恭應一聲,轉身如飛出門而去。
  龔桐看了看手裡的包金元寶,一咬牙道:「好兔崽子,吃裡扒外,私通莠民,收受賂賄,形同叛逆,罪該萬死,殺無赦!」
  「赦」字出口,他那毛茸茸的大巴掌一握,就要用勁兒。
  李玉翎伸手一攔,道:「龔老,別毀了物證!」
  龔桐一怔,手握了一下便停下了,道:「玉翎,咱們見統帶去,走!」
  轉身大步行了出去。
  龔桐跟李玉翎來到統帶書房,書房門掩著,門口站著個「神武營」的弟兄,一見龔桐跟李玉翎到,他一躬身叫了聲:「龔老,李領班!」
  龔桐一擺手道:「給我通報一聲,我要見統帶!」
  那「神武營」弟兄恭應一聲還沒直起腰,書房裡已傳出統帶榮富的話聲:「是龔桐麼?進來吧!」
  龔桐高應一聲帶著李玉翎走了過去,推開門,書房裡那靠牆茶几兩邊,一邊坐著統帶榮富,一邊坐著宮無雙。
  宮無雙仍是一身大紅衣裳,風氅放在身邊,低著頭。
  榮富一見龔桐身後還跟著李玉翎,他微微一愕,「哦!」了一聲道:「玉翎也回來了,宮姑娘等了你老半天了!」
  入耳兩字「玉翎」,宮無雙像被針紮了一下,身子一震猛可裡抬起了頭,兩眼直望李玉翎,那雙目光,令人難以言諭。
  李玉翎上前先給榮富見了個禮,道:「我有急要公事,先回營去見大領班了,所以沒先到書房來,您原諒!」
  轉臉去望宮無雙叫了聲:「宮姑娘!」
  宮無雙含笑開日說道:「聽說你一進『神武營』,就當了二領班,恭喜你啊!」
  李玉翎道:「謝謝姑娘,這是統帶跟場主的提拔,恩典!」
  榮富那裡望著龔桐道:「有什麼事麼?」
  龔桐寒著臉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向榮富稟報了一遍。
  榮富可不像龔桐那麼激動,他顯得很平靜,一直到龔桐把話說完,他才微微皺了皺眉鋒,道:「有這種事,井檜有這麼大的膽子麼?」
  龔桐手往前一伸,遞出了那錠包了金的元寶,道:「這是五領帶回來的物證,您看看。」
  榮富伸手把那錠包金假元寶接了過去,看了看,然後抬眼凝望著李玉翎道:「這,你是從那兒弄來的?」
  榮富畢竟是位統帶,他比龔桐更冷靜得多。
  李玉翎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問,也早預備好了話,只是他原以為頭一個問這話的會是龔桐。
  不管是誰,這話拿到這兒來也用得上,他當即說道:「話,我是從那幾個莠民嘴裡得來的,折回來的時候我拐了一趟『承德武術館』,我從後牆翻了進去,可巧後院沒有人,我進上房在床底下一翻,床底下果然藏著一隻小箱子,十個包金的假元寶一個不少,我只帶回來一個!」
  榮富沉著聲說道:「別讓人栽贓誣害了井檜……」
  龔桐道:「那容易,只看看那姓樂的胳膊有沒斷,不就知道真假了麼?」
  榮富沒立即說話,沉默了一下之後才微一點頭,望著龔桐說道:「那好,你帶幾個人去看看,先看看樂逵的胳膊有沒有斷再說。」
  龔桐道:「那姓樂的胳膊要是沒斷了?」
  榮富雙眉一揚道:「井檜,樂逵就地砍了,『承德武術館』我另派人去接事!」
  龔桐答應一聲就要走。
  榮富道:「慢看,要是樂逵的胳膊真斷了,別動聲色給我回來,我要詳查之後再作道理!」
  龔桐答應一聲,轉身往外行去。
  李玉翎欠身一禮也要走,榮富招招手開口說道:「你不用去了,宮姑娘老遠跑來看你,你留在營裡陪陪宮姑娘吧!」
  李玉翎道:「統帶,這是公事,我不願讓私事耽誤了公事!」
  榮富道:「難道我還不知道這是公事?」
  宮無雙含笑開了口:「統帶,李領班說的對,別因為私事耽誤了公事,我在營裡等他好了!」
  榮富擺了擺手道:「宮姑娘既這麼說,那你就去吧!你怎麼不懂我的意思,我是為你著想,怕你不好做人……」
  李玉翎雙眉微揚道:「統帶,公跟私有衝突的時候,我只有把私拋開!」
  榮富皺著眉笑了,擺手說道:「好,好,好,你去,快去吧!」
  李玉翎向榮富欠了個身,也沒跟宮無雙打招呼,轉身出了榮富的書房。
  龔桐在外頭等著他,一見他出來便問道:「怎麼回事?」
  李玉翎告訴了他,龔桐聽得一點頭道:「對,什麼事應該把這個公事放在前頭,還怕什麼不好做人,統帶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婆媽媽了,還說什麼栽髒誣害,難道『承德武術館』裡都是死人,讓人翻進去在上房床底下藏只箱子都不知道,要依我……哼!」
  李玉翎笑笑,沒說話。
  兩個人帶著一班九個弟兄出了「神武營」的時候,天已全黑了,「承德山莊」裡到處是燈。
  沿途負責禁衛的弟兄一見這麼出宮,心卻必有什麼大事,都想問問,可是再一見帶頭的是大領班龔桐,誰也沒敢吭一聲,只有躬身哈腰施禮的份兒。
  他們到了「承德武術館」,龔桐老遠地便停了步,把八名一班弟兄分成兩批,一批守在「承德武術館」後頭,一批把在「承德武術館」前頭,把整個「承德武術館」全圍了起來,然後他偕同李玉翎帶著劉玉典往「承德武術館」行去。
  「承德武術館」一向是早上門的,劉玉典敲開了門,開門的是魯金,他一見李玉翎滿臉堆笑就要打招呼,龔桐抬手扒開了他,大步闖了進去。
  李玉翎在後笑對魯金低低說道:「魯兄別在意,這位是龔大領班,就是這脾氣!」
  魯金愣愣地直點頭!
  這時候「承德武術館」前院看不見人影,龔桐可不管有人沒人他帶著人直闖後院,進了後院地吩咐劉玉典道:「給我嚷嚷一聲!」
  劉上典立即揚聲說道:「裡頭有人麼!宮裡來人了!」
  話聲方落,那亮著燈的土房裡飛步搶出兩個人,是井檜跟樂逵,他兩個出上房先是一怔,繼而井檜叫了一聲:「龔老……」
  飛一般地奔了過來,進前哈腰陪笑:「今兒個是什麼風,把您老的大駕給吹了來,您屋裡請,屋裡請!」
  龔桐寒著臉冷冷說道:「不坐了!」
  井檜直起腰一臉憤色地道:「魯金這東西真該死,也不進來告訴我一聲,我也好趕到大門口恭迎去……」
  龔桐道:「是我沒讓他進來!」
  井檜忙道:「是,是,是,您老大駕蒞臨是……」
  龔桐抬眼望向樂逵,道:「你就是樂逵麼?」
  樂逵戰戰兢兢上前施了一禮:「小的見過大領班。」
  龔桐冷冷地說道:「你的胳膊好點兒了麼?」
  樂逵忙道:「謝謝大領班,好多了!」
  龔桐道:「是麼,把布拿下來讓我看看。」
  樂逵一怔還沒說話,井檜臉上的神色已然不對了,強笑說道:「斷條胳膊算得了什麼,還讓您老操心,您老好久沒到館裡來了,屬下也一直沒能給您老請安去,您進去坐坐,屬下讓樂逵給您沏壺好茶去,屬下也還有一壇藏酒……」
  向著樂逵一擺手道:「還不快去!」
  樂逵一定神,答應一聲就要走。
  龔桐沉喝說道:「站住,沒有我的話誰也不許動,把布拿下來讓我看看你的胳膊!」
  樂逵沒敢動,井檜忙道:「您老這是何必……」
  龔桐望著樂逵瞪眼喝道:「沒聽見麼?」
  樂連道:「這……」
  龔桐道:「這什麼,這看不得,是不是?」
  井檜忙道:「您老這是那兒的話……」
  龔桐看也沒看他,冷然說道:「你給我站在一邊兒少開口,待會兒我還有話要問你……」
  一頓,喝道:「劉玉典,把他胳膊上的布給我扯下來。」
  劉玉典應聲大步上前。
  樂逵一驚要退,井檜連忙上前:「您老這是……」
  「媽相巴子,你聽不聽我的?」龔桐抬手一巴掌抽了過去。
  井檜倒也機靈躲得快,他躲開了臉沒能躲開肩頭,肩頭上挨了一下結實的,立足不穩一退好幾個踉蹌。
  這裡龔桐一巴掌打退井檜,那裡劉玉典已抓住了樂逵。
  倒不是劉玉典身手比樂逵高多少,樂逵也不是庸手,可是他怕,不敢出手,這麼一來自然就吃了大虧。
  劉玉典抓住樂逵那只好胳膊,另一隻手跟著遞出,抓住吊胳膊的那一塊布一扯,布被扯了下來!
  樂逵這才要掙,壞胳膊一抬,他勁兒大,硬被他掙脫了劉玉典的手,可是這一來也顯露他的那條胳膊沒斷沒毛病了。
  龔桐一聲冷笑:「斷胳膊勁兒還挺大的,行了!」
  劉玉典聽得了這一句,立即退了回來。
  龔桐翻腕脫出那錠包金元寶轉望井檜!
  井檜一怔,旋即臉色大變,他算是「神武營」的人,知道「神武營」平日是怎麼對付人的,一句話沒敢說,也沒招呼樂逵,騰身拔起夜空,直往上房瓦面竄去!
  龔桐怒笑說道:「你的膽子不小,在我面前還敢跑!」
  他要追,李玉翎那裡開了口:「有事屬下服其勞,還用得著您出手?」
  他一提氣閃電竄起,一把抓住井檜的小腿,沉腕往下一抖,井檜立即摔了下來,龔桐上前一步,一腳踩在井檜胸口上。
  樂逵一看情形不對,轉身騰起,直撲後牆,劉玉典騰身追了過去,兩個人一前一後流星趕月般翻出後牆投入牆外夜色中。
  龔桐沒動,李玉翎也沒動,何用他倆動,再有一個樂逵也跑不了。
  龔桐望著腳下的井檜道:「媽相巴子,你敢私通莠民,收受賄賂要自己人的命,你有幾顆腦袋!」
  井檜白著臉叫道:「龔老,冤枉,龔老,冤枉,屬下毫不知情。」
  眼珠子一轉望向李玉翎道:「老弟……」
  「媽格巴子!你還有臉叫他老弟?」龔桐道:「你憑什麼叫他老弟?」
  這一句話問得好,井檜硬沒能答上話來。
  龔桐道:「媽相巴子!你白糟蹋糧,白糟蹋俸了!」
  猛往下一踩,井檜嘴一張,一股血箭噴起老高,連眼珠子都憋得凸了出來,頭一歪,立即完了。
  井檜這裡了帳,後牆外頭適時也傳來一聲慘叫,劉玉典跟著翻了進來,衣裳上還沾著血!
  龔桐沒問他,其實又何用多問,他一擺手道:「去把那口箱子拿出來帶走!」
  劉玉典應聲走向上房,轉眼間從上房裡捧出了一口小箱子,硬是口檀木箱子。
  龔桐殺了個人跟沒事人兒似的,一聲:「走吧!」
  轉身往外行去!
  回到了「神武營」,已然是初更了,龔桐跟李玉翎雙雙來到書房向榮富稟報了經過交了差。
  榮富直點頭,沒說話,一直等到龔桐告退了,他才站起來望著李玉翎含笑說道:「我代你陪宮姑娘這麼久,你何以謝我?」
  李玉翎笑笑說道:「拿這件事當謝禮,不知恰當不恰當?」
  榮富伸手拍了拍他,微笑說道:「你替我除了內好,可是卻也放走了莠民,將功抵過,功勞簿上的這一筆,我不能往上報……」
  李玉翎含笑說道:「統帶,我不求功。」
  榮富道:「那就行了,現在我把宮姑娘交給你了,宮姑娘老遠地跑來看你,怎麼說你都該盡盡地主之誼,我給你兩天假,好好陪著宮姑娘到處逛逛!」
  李玉翎一聽這話皺了眉,道:「統帶,這……」
  榮富一擺手,道:「走吧!這是我處理機要的所在,不能讓你們倆在這兒談,再說我還有一大堆公文未閱,也別耽誤我的公事了。」
  宮無雙站了起來,望著李玉翎,她只等李玉翎說話了。
  沒奈何,李玉翎只得欠個身道:「卑職告退!」轉身先走了出去。
  宮無雙也向著榮富淺淺一禮,跟了出去。
  在書房外頭,宮無雙站在李玉翎跟前,直盯著李玉翎,就不說話。
  李玉翎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姑娘,營裡不好待客……」
  宮無雙道:「我知道,那咱們到外頭去,好麼?」
  也只得到外頭去了,人家是找他的,他也只得陪著人家。
  兩個人踏著石板路往宮外走,李玉翎沒說話,宮無雙也沉默著。
  一直到出了「承德山莊」,李才望著那滿城燈火,眼前的茫茫夜色開了口:「夜這麼深了,上那兒去?」
  宮無雙道:「我來的時候在西城一家客棧訂了一間上房,到那家客棧聊聊去好麼?」
  李玉翎不想去,可是他不得不去,皺著眉勉強點了點頭!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13:53

第19章
  李玉翎跟宮無雙兩個人順著大街往西城去,好沉默的一對兒。
  拐進了西大街,宮無雙帶著李玉翎住一家客棧走,李玉翎看得清清楚楚,那家客棧掛的招牌是:「隆福客棧」!
  他怔了一怔道:「姑娘住的就是這家客棧?」
  宮無雙「嗯!」了一聲,望著李玉翎點了點頭說道:「就是這家『隆福客棧』,怎麼?」
  李玉翎搖頭說道:「沒什麼,我隨便問問!」
  他沒多說,宮無雙也沒多問。
  進了「隆福客棧」,宮無雙前頭帶路往後進走,一進後院,二進後院,三進後院,進了三進後院宮無雙帶著李玉翎往北上房走。
  有這麼巧的事兒麼?當日他殺秦天祥,找的是「隆福客棧」三進後院北上房,事隔多日後的今天,宮無雙訂的也是「隆福客棧』三進後院的北上房。
  李玉翎心裡起了疙瘩,可是他沒說話。
  進了北上房,點上了燈。
  李玉翎第一眼便望向炕上,那天晚上秦天祥就是躺在這炕上,他也就是在這炕上割了秦大樣的頭。
  「你坐啊!」宮無雙笑吟吟的一聲,聲音像銀鈴。
  李玉翎忙走了定神,稱謝坐了下去,他坐在桌前的椅子上,宮無雙也挪身坐在了炕沿兒上。
  李玉翎剛坐下,突然想起秦天祥是宮天鶴授意殺的,宮無雙是官天鶴的女兒,殺秦天祥的事她絕不會不知道。
  還有,他殺秦無樣的事,已經傳到了「天威牧場」!
  要不然朱順不會到「承德」來,既然朱順都知道了,堂堂場主千金的宮無雙又怎會不知道!
  他一念及此,立即說道:「秦天樣死了,姑娘可知道?」
  宮無雙點了點頭道:「知道啊!我怎麼會不知道?」
  果然不出李玉翎所料!
  李玉翎道:「秦天祥是我殺的,姑娘也知道?」
  宮無雙含笑說道:「你一到『承德』來便立了大功,我還沒給你道賀呢!」
  顯然,這她也知道。
  李玉翎一指炕,道:「姑娘可知道,秦無樣當夜住的就是「隆福客棧」三進後院這間北上房,他就是死在這炕上!」
  宮無雙她又含笑點了點頭道:「這我也知道,要不然我就不會特意訂這間北上房了!」
  李玉翎怔了一怔,也揚了揚眉,道:「姑娘這是什麼意思?」
  宮無雙凝目反問道:「你指的是……」
  李玉翎道:「姑娘明知道秦天祥是死在這間北上房裡的,為什麼還特意訂這間北上房?」
  宮無雙展顏一笑道:「你想知道,是麼?」
  李玉翎道:「姑娘要不願意說,我也不敢勉強!」
  「不!我願意說!』宮無雙搖頭說道:「我會告訴你的,待會兒,好麼?」
  李玉翎淡淡說道:「那當然隨姑娘的便!」
  宮無雙抬手摸上了粉頰,道:「你有沒有看出來我瘦了?」
  經宮無雙這麼一提,燈下細看,果然,宮無雙是瘦了不少,他點了點頭道:「姑娘是比以前瘦了點兒!」
  宮無雙淡然一笑,還帶點淒然:「非關病酒,不是悲秋,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李玉翎心頭一震,他搖了頭:「我不知道!」
  宮無雙道:「我記得你說過,你讀過書。」
  李玉翎道:「我是讀過書,但不多!」
  宮無雙道:「跟我還客氣麼?」
  李玉翎道:「我怎麼會跟姑娘客氣?」
  宮無雙要說話,李玉翎搶在她前頭開了口:「姑娘那麼老遠從牧場到『承德』來,是……」
  宮無雙道:「我是來看看你,看你在這兒怎麼樣……」
  李玉翎道:「謝謝姑娘,我很好。」
  宮無雙道:「同時我是來追朱順的,他已經來了『承德』……」
  李玉翎道:「我知道,我已經見過他了。」
  宮無雙兩眼一睜,道:「怎麼說?你已經見過他了?」
  李玉翎點了點頭道:「是的。」
  宮無雙道:「你殺了他?」
  李玉翎道:「他跟我無怨無根,記得在牧場裡的時候,我跟他最談得來,他也處處照顧我,我怎麼會殺他!」
  宮無雙道:「你真沒殺他?」
  李玉翎道:「我怎麼會騙姑娘,又怎麼敢。」
  宮無雙突然笑了,笑得很甜,很美,很動人,她凝目說道:「你知道他到『承德』來,是來幹什麼的?」
  李玉翎道:「姑娘,他拿刀砍我,我躲開了。」
  宮無雙道:「你知道他為什麼拿刀砍你麼?」
  李玉翎道:「秦天祥待他不錯,應該是為秦天祥報仇!」
  「對了!」宮無雙點頭說道:「他就是來給秦天樣報仇的,我從牧場趕來也就是為來攔他的……」
  李玉翎道:「謝謝姑娘!」
  宮無雙搖頭說道:「你用不著謝我,其實,我明知道他傷不了你。」
  李玉翎道:「那姑娘為什麼還趕來攔他?」
  宮無雙道:「這我也會告訴你的,也待會兒,行麼?」
  李玉翎揚了揚眉道:「我不懂姑娘的意思?」
  宮無雙眨動了一下美目,道:「讓我先問你一句,當日我跟你在凌河邊兒上說的那些話,你還沒有答覆我,現在你怎麼說?」
  李玉翎心頭一震,他搖了頭道:「我不知道何指,日子隔得太久,我忘了當時姑娘都跟我說了些什麼了。」
  宮無雙道:「真的忘了麼?」
  李玉翎道:「我為什麼要騙姑娘……」
  「那麼!」宮無雙微一點頭道:「讓我這麼說,我不打算回去了,我要跟你,你要不要我。」
  她來個單刀直入,李玉翎作夢也沒想到她會這麼說,這麼問,呆了一呆,一時沒能答上話來。
  宮無雙催促了一句:「說話呀!」
  李玉翎定了定神道:「我沒想到姑娘這趟到『承德』來,是為這……」
  宮無雙道:「現在我告訴你了!」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姑娘,我不能,也不敢,場主待我恩厚,我這麼做對不起場主!」
  宮無雙「哦」地一聲道:「你真是怕對不起我爹麼?」
  李玉翎道:「當然是真的,場主待我恩厚……」
  宮無雙道:「你真以為我爹待你恩厚?」
  李玉翎反問了一句:「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姑娘不以為場主待我恩厚?」
  宮無雙道:「別問我,是我問你。」
  李玉翎道:「我當然以為場主待我恩厚,事實上場主也的確待我恩厚。」
  宮無雙微一點頭道:「好吧!就算他待你恩厚,就這一點理由麼?」
  李玉翎道:「是的,姑娘,很夠了。」
  「你錯了!」宮無雙搖頭說道:「他待你恩厚,你收留他的女兒,這不正對麼……」
  李玉翎道:「姑娘這說法悖情悖理,我不敢苟同。」
  宮無雙道:「這麼說你是真不要我?」
  李玉翎道:「我不敢,也不能。」
  宮無雙微一搖頭道:「為了你,我認為你還是要我的好,我無意威脅你,其實你是個聰明人……」
  李玉翎道:「我不懂姑娘這話什麼意思?」
  宮無雙道:「別管我這話什麼意思,只問你要不要我?」
  李玉翎道:「我說過了,我不敢,也不能。」
  宮無雙目光一凝,道:「我為你寢難安枕,我為你食不知味,我為你消瘦,我為你跑這麼遠的路,你忍心?」
  李玉翎還真有點不忍,他沉默了一下,柔聲說道:「姑娘,記得當日在凌河邊我說過……」
  宮無雙道:「你不是不記得凌河邊兒的事了麼?」
  李玉翎道:「姑娘,別計較這個,請聽我說,姑娘的好意我感激,可是我已經訂過了親……」
  宮無雙道:「我知道,我聽你說過。」
  李玉翎道:「所以我不能,也不敢。」
  宮無雙道:「有道是:寸丈夫三妻四妾』,你只娶兩房妻室有什麼要緊?」
  李玉翎搖頭說道:「話不能這麼說……」
  宮無雙道:「那你說該怎麼說?」
  李玉翎道:「不管怎麼說,姑娘的好意我感激,也只有心領。」
  宮無雙道:「你真不要我?」
  李玉翎道:「姑娘,我說過……」
  宮無雙道:「不敢,也不能,是不是?」
  李玉翎道:「是的,姑娘,事實如此!」
  宮無雙微微一笑道:「你真是因為這些理由不要我麼?」
  李玉翎道:「是的,姑娘。」
  宮無雙道:「恐怕不是吧,你大概還有別的理由?」
  李玉翎心裡跳了一下,道:「別的理由?我還有什麼別的理由,姑娘以為我還有什麼別的理由?」
  宮無雙搖了搖頭道:「別提了,我也不管那麼多,好在我並不是真要跟你,就算你願意要我,我也不能跟你,也不敢。」
  李玉翎訝然說道:「那姑娘剛才……」
  宮無雙道:「我不妨告訴你,這是我爹的意思……」
  李玉翎一怔,道:「怎麼,這是場主的意思?」
  宮無雙點了點頭道:「不錯,這是我爹的意思,我爹讓我用柔情困住你,收攬你的心,必要的時候不惜用色相……」
  李玉翎心頭一震,站了起來,道:「姑娘怎麼好說這種話,場主英雄半生,威名蓋世,怎麼會是這種人……」
  宮無雙道:「你不信,是麼?」
  李玉翎摸不透宮無雙為什麼這麼說,所以他搖頭說道:「我不敢信!」
  宮無雙微微一笑道:「以我看你不是不信,而是摸不透我的用意,不知道我是真是詐,是不是!」
  李玉翎驚得臉上變了色,道:「姑娘……」
  宮無雙眨動了一下美目,道:「你坐下來,聽我說!」
  李玉翎站在那兒沒動,道:「我站在這兒聽也聽得見,只是姑娘要再說些讓人莫名其妙的話,恕我不敢再奉陪只有失禮告辭了。」
  宮無雙道:「走?你要上那兒去?」
  李玉翎道:「自然是回營裡去。」
  宮無雙搖頭說道:「有些人真是怪,喜歡聽假話,不喜歡聽真話,告訴他假的他信,告訴他真的他不信,真讓人不懂……」
  話鋒一頓,抬皓腕,伸玉手,理了理微亂的雲鬢,道:「你真要走,我不留你,你前腳回『神武營』,我後腳到,我要到統帶面前告你一狀去。」
  李玉翎雙眉微揚道:「姑娘告我什麼?」
  宮無雙道:「你有一樁大罪,論起來還不只會摘腦袋,你不知道麼?」
  李玉翎冷冷一笑道:「笑話,我李玉翎奉公守法,盡忠職守,只有功而無罪,我怕誰告我的狀,姑娘假如要告狀的話儘管請,我告辭了。」
  轉身就要走!
  宮無雙適時一句:「別人不知道我清楚,你瞞得了別人也瞞不了我,你所說的功,就是我所說那不只會搞腦袋的罪。」
  李玉翎心頭猛地一震,霍地轉了回來,目光直逼宮無雙。
  宮無雙視若無睹,鎮定得很,她談談笑道:「現在我告訴你,我為什麼明知秦天祥死在這兒而訂這間北上房,明知朱順傷不了你而跑來攔他,你還願意聽麼?」
  李玉翎冷冷說道:「姑娘請說,我洗耳恭聽!」
  宮無雙微一抬頭道:「別跟我這麼客氣,我不敢當……」
  頓了頓,接道:「我所以明知朱順傷不了你,而老遠地跑來攔他,那是因為我認為他找錯了人……」
  李玉翎道:「他找錯了人?姑娘這話什麼意思?」
  宮無雙道:「我的意思是說秦天祥不是你殺的。」
  李玉翎陡然一驚,旋即笑道:「秦天祥不是我殺的,我明白了,敢情姑娘是想壞我的功勞……」
  宮無雙搖頭說道:「你建你的功,跟我風馬牛,我犯不著壞你的功,再說這真要是你的功的話,任誰也壞不了它。」
  李玉翎笑了笑,道:「問遍『神武營』,那一個不知道秦天祥是死在我李玉翎手下。」
  宮無雙看了他一眼道:「你可別把『神武營』的人都當糊塗人!」
  李玉翎心裡一跳道:「當然,『神武營』的人個個精明,不然他也進不了『神武營』。」
  宮無雙道:「你這話說得很對,『神武營』裡論精明首推統帶,不然他也不會當上行宮『神武營』的統帶。」
  李玉翎道:「姑娘既然明知統帶精明,當知……」
  宮無雙道:「我知道的只比你多,不比你少,統帶跟我一樣,也知道秦天祥不是你殺的,這你知道不知道?」
  李玉翎心中驚跳,臉上卻冷笑說道:「姑娘也是官家的人,我不知道姑娘這是何居心?」
  宮無雙道:「你以為我是何居心?」
  李玉翎道:「恐怕是意在挑撥煽動。」
  宮無雙笑了,笑得很甜,很美,很動人,笑了笑之後她道:「只要不是太傻的人他都知道,只要稍具頭腦的人,他稍微用點腦筋想一想,他也會明白,我不妨告訴你,連『天威牧場』的那位宮場主都知道秦天祥不是你殺!」
  李玉翎呆了一呆道:「怎麼,場主也知道?」
  宮無雙道:「你把他當成了什麼人,他也是個精明人物,心智之深恐怕不稍遜這位『神武營』的統帶。」
  李玉翎明知道宮無雙這話說得不錯,雙眉一揚道:「姑娘憑什麼說秦無樣不是我殺的?」
  宮無雙道:「很簡單,因為你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李玉翎道:「姑娘這話……秦天祥是『天威牧場』的總管,難道他還有什麼別的身份?」
  宮無雙搖頭說道:「你不用再跟我裝了,讓我全告訴你吧!當你在牧場為那匹棗騮看過病後,你知道它並不是病起相思,而是被人暗中在草料裡下了毒,你也知道下毒的目的不外是要宮場主跟我。
  經過你一番暗查,你知道那毒是秦天祥下的,於是你也就知道秦天樣他並非
  場主的心腹。另有真正身份,他任職『天威牧場』也另有目的。
  記得麼!在凌河邊你曾跟他在那兒談過一陣,那必然是逼他吐實,脅迫他多照顧你,這一次你該殺他而沒殺他!
  當然,你所以沒殺他並不是因為他照顧過你,而是你的身份跟他一樣,兩個人同是一路人!
  要不你只揭發秦天祥,照樣能得到場主的器重與提拔,你如願以償的來到了『承德』,很順利地進了『神武營』,那麼,既有你沒殺他那一回,又怎會有你殺他第二回,我就是憑這說秦天祥不是你殺的,夠麼?」
  這一番話,聽得李玉翎混身冒冷汗,宮無雙把話說完,他定了定神道:「姑娘!你這是只憑猜測……」
  「猜測?」宮無雙道:「秦天祥早就把你的真正身份告訴了我,你信不信?」
  李玉翎笑了,道:「姑娘,這是死無對證的事,你不必對我施詐?」
  「你認為我是施詐,難道我說了這麼多,你還……」
  李玉翎說道:「不管怎麼說,秦天祥畢竟已經死了,他的人頭如今還在『神武營』裡!」
  宮無雙道:「這個我知道,可是我敢說秦天祥絕不是你殺的。」
  李玉翎道:「那麼姑娘以為秦天祥是誰殺的?」
  宮無雙搖頭說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我曾懷疑是那位羅老人家父女幫了你的忙,因為他父女是奇人,也是唯一跟你有關係的人,可是後來我一想又覺不對,既然是跟你有關的人,又怎麼會下手殺秦天祥,除非他父女不知道秦天祥的真正身份,只是那種可能不大……」
  顯然,她還不知道秦天祥是「大刀會」的人。
  李玉翎沉默了,他想,自己已赤裸裸的擺在人家眼前,還有再隱瞞,再裝的必要麼,為今之計只有……
  他陡揚雙眉,道:「姑娘真要揭發我麼?」
  宮無雙道:「除非你要我,你要讓我跟了你,你就是我的丈夫,我也就是你的人了,世上那有告發自己夫婿的道理了」
  李玉翎冷笑了一聲,道:「姑娘既然知道我的真正身份,當知我有什麼理由不能要你……」
  他暗暗把真力聚集在一條右臂上。
  宮無雙似乎茫然無覺,道:「你要是不要我的話,那你就殺我滅口,不然……」
  李玉翎道:「姑娘說著了,我正有這意思!」他緩緩抬起了右掌。
  宮無雙掃了一眼他那緩緩抬起的右掌,道:「我是一個女人,你會殺一個女人麼,我不敢說我傾國傾城,也不敢誇國色天香,但至少我長得還不算太醜,你下得了手麼?」
  李玉翎道:「我本不願為難姑娘,奈何姑娘知道的太多了,為顧全大局,我也只有橫心咬牙了,姑娘原諒!」
  他右掌已抬至腰,掌心要吐。
  就在他掌心欲吐末吐之際,宮無雙倏然一笑道:「我要是真打算告發你的話,剛才我在榮富的書房裡,榮富就在我眼前,沒有第三者在場,那應該是個好機會,是不?」
  李玉翎一怔,欲吐的掌心沒再吐,道:「姑娘這話……」
  宮無雙道:「我無意告發你,我要有意告發你,不必往『神武營』再跑二趟,更不會冒滅口之險地告訴你,我所以告訴你這些,只是要你明白,我知道你的真正身份而已!」
  李玉翎道:「姑娘知道了真正身份又如何?」
  「別怕。」宮無雙微微一笑道:「我不會再賴著跟你的,我剛才說過,就是你願意要我,我也不能跟你。」
  李玉翎臉上一熱,道:「姑娘老遠地從『牧場』到『承德』來,用意該不只讓我明白姑娘知道我的真正身份?」
  宮無雙微一點頭道:「你記著了,我的用意並不只在這一點,我要有求於你……」
  李玉翎微愕說道:「姑娘要有求於我,什麼事?」
  宮無雙道:「現在你該不急著走了,是不?那麼別老站著,我一個人坐著老半天了,坐下來聽我說好麼?」
  李玉翎只覺臉上熱熱的,沒說話,坐了下去。
  他坐定,宮無雙的臉色突然轉淒黯,沉默了一下才道:「我先告訴你,我不姓宮,也不是宮天鶴的女兒……」
  李玉翎聽得一怔,道:「怎麼說?姑娘不姓宮,也不是宮天鶴的女兒?」
  宮無雙微微點了點頭道:「我姓嚴,我叫嚴玉華……」
  李玉翎叫道:「姑娘勝嚴,叫……姑娘既不姓宮,也不是宮天鶴的女兒,那為什麼……」
  宮無雙道:「那為什麼我姓宮,又跟宮天鶴父女相稱,是不?」
  李玉翎道:「是的,姑娘,我問的就是這個!」
  宮無雙歎了一口氣道:「說來話長了,家父嚴重威,本是吳三掛帳下一員副將,吳三桂為愛妾陳圓圓,借兵引虜人關,棄宗忘祖,賣國求榮,家父聯絡忠義之士謀制吳三桂未成,被滿虜逮捕,囚禁天牢,家父被囚後,家母也因悲痛過度,旋即去世,就在這時候宮天鶴跑到我家來,他告訴我他能救家父出天牢,也有權釋放家父……」
  李玉翎道:「姑娘信了?」
  宮無雙道:「他那時任職『侍衛營』,而且身份地位還不低,不容我不信。」
  李玉翎道:「怎麼,宮天鶴原是『侍衛營』的?」
  宮無雙點了點頭道:「他說他能救家父,也有權釋放家父,不過他有一個條件,我必須替官家挽絡人才百名……」
  李玉翎「哦」了一聲。
  宮無雙淒然一笑道:「我一個女孩子家憑什麼能攏絡人才,自然是憑我這還不算惡的姿色了,這一點我很清楚……」
  李玉翎道:「姑娘答應了?」
  宮無雙道:「我要是沒答應,如今怎麼會叫宮無雙,怎麼會成了他宮天鶴的女兒?」
  李玉翎揚了眉,沒說話。
  宮無雙道:「身為女人,我還能怎麼辦?只要能救出家父,使他老人家免於牢獄之災,我就是犧牲得再多一點又算什麼?那也是值得的。」
  李玉翎道:「姑娘可算得是一位孝女!」
  宮無雙像沒聽見,道:「於是我就跟宮天鶴到了『天威牧場』,到了『天威牧場』的第一夜,宮天鶴他就用藥物奪去了我的清白。」
  李玉翎陡一揚眉,但他沒說話。
  「我痛不欲生,但為了保全家父也只有忍辱偷生,更得強顏裝歡,之後,我為他攏絡了不少來自江湖的好手,也失身於每一個我攏絡的江湖好手,同時我還得忍受宮天鶴對我的躁躪,到如今我為他攏絡已不只百名好手,算算也有不少年了,而家父卻仍被囚禁在天牢裡,生死不明……」
  李玉翎臉上變了色,道:「這麼說姑娘是受了宮天鶴的騙?」
  「怎麼不是?」宮無雙悲淒一笑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我毀了自己的身子,犧牲了自己的清白,結果得到了什麼,我還能叫孝女麼?」
  李玉翎道:「那麼姑娘是要我……」
  宮無雙道:「你的機會比我多,事實上我也只有求助於你,假如你能上京裡去,請你找個機會一探天牢,要是家父還在人世,請幫我把家父救出天牢,萬一他老人家受不了長年牢獄折磨已不在人世,也請告訴我一聲……」
  李玉翎道:「姑娘,這個請放心,只要我能上京裡去,我是義不容辭……」
  宮無雙美目一睜,道:「這麼說你願意……」
  李玉翎道:「姑娘,我說過,我義不容辭……」
  宮無雙道:「我不言謝了……」
  美目一閉,兩串晶瑩淚珠撲簌簌落了下來。
  李玉翎道:「姑娘,探天牢固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在我來說,也不算太難,只是怕只怕令尊不是被囚禁在天牢裡……」
  宮無雙淚眼一睜,道:「怎麼?何以見得?」
  李玉翎道:「令尊被囚禁天牢一事,姑娘是怎麼知道的?」
  宮無雙道:「是宮天鶴告訴我的。」
  李玉翎道:「這就是了,假如令尊真被囚禁在無牢裡,他又怎會輕易讓人知道?再說,據我所知,天牢裡囚禁的不是皇族親貴便是文武大員,令尊等於是先朝降將,又怎會被囚禁在天牢裡。」
  他原想說:「滿虜絕不可能佔一座牢獄之地囚禁一名無足輕重的降將的,只怕令尊早就被殺了。」
  可是這話他不能說,也不敢說。
  宮無雙點了點頭道:「這話也有道理,那麼就請先打聽一下家父是被囚在什麼地方,然後再做打算吧!」
  李玉翎道:「姑娘剛才說宮無鶴跟榮富都知道我的真正身份,也知道秦天祥不是我殺的……」
  宮無雙道:「這是實情實話,他兩個都是心智深沉的人物,只知道你的真正身份,便不難測出秦天祥不是你殺的!」
  李玉翎道:「宮大鶴他既然知道我的真正身份,為什麼還要把我送到『承德』來,榮富既然知道我沒殺秦天樣,他為什麼不動一點聲色?」
  宮無雙道:「這就是他兩個的心智深沉處,他兩個都還存著一點希望,希望能把你的人,跟你的心收攬過來。」
  李玉翎冷笑一聲道:「只怕他們這是癡人說夢!」
  宮無雙搖頭說道:「你可不能這麼說,你要是讓他們這一點希望破滅了,那對你可極為不利,他們隨時能殺了你!」
  李玉翎道:「他們要殺我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宮無雙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們不跟你拚鬥,就算是要跟你拚鬥,『承德』沒有人能制你,京裡可不乏高手,你的飲食起居,時刻都得小心提防的。」
  李玉翎沒話說了、的確,宮無雙說的沒錯,論拚鬥,就是更高的高手那也好防,真不行大不了,到時候一跑了之。
  可是在飲食起居,一大十二個時辰裡,那就可以暗箭頻施,難躲難防了,不說別的,單說這一天三頓飯,你知道他在那個菜裡下毒?
  宮無雙一見他沒說話,當即又道:「你也不用愁,辦法總是有的。」
  李玉翎道:「姑娘有什麼辦法?」
  宮無雙道:「宮天鶴讓我到『承德』來一趟看看情形,要我順便對你施施柔情,布布色相,這就是對付他們的辦法!」
  李玉翎道:「姑娘,我不懂你的話?」
  宮無雙微微低了低頭,道:「只要你今晚上別回營裡去,榮富對你的戒心就會少一點,而且這消息會很快地傳到『天威牧場』去!」
  李玉翎明白了,臉上一熱,道:「姑娘,這怎麼好……」
  宮無雙道:「我知道你這個人,你是不會被色相所動的,而我也不敢以這殘花敗柳破身子親近你,咱們倆或是你睡炕上,我坐在椅子上,我睡炕上,你坐在椅於上,這樣不就行了麼?」
  李玉翎道:「那何不如讓我陪姑娘暢談終宵?」
  宮無雙道:「我也這樣想,無如這間北上房裡非熄燈不可,榮富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人,這話你懂麼?」
  李玉翎雙眉一揚道:「姑娘是說他會派人來窺探?」
  宮無雙道:「這是免不了的!」
  李玉翎冷冷一笑道:「不管怎麼說,他們還不完全瞭解我。」
  宮無雙道:「那當然,他們要是完全瞭解你,也就不會存那一點希望了。」
  李玉翎心頭一震,沒說話。
  宮無雙看了他一眼,又道:「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剛才你跟龔桐走了之後,榮富當即就告訴我你除去他一個得力助手,可是拿井檜跟你一比,他寧可犧牲井檜而要你!」
  李玉翎心頭又一震,道:「這麼說他知道……」
  宮無雙道:「別忘了,榮富是個心智深沉的人物……」
  李玉翎沒說話,他漸漸覺得滿虜之中並非個個庸碌好對付,旋即他又抬眼說道:「宮天鶴對於姑娘的信任如何?」
  宮無雙道:「你的意思我懂,他雖然不怎麼相信我,但至少要比對你好一點,再說家父還在他掌握之中,他也不以為我敢背叛他。」
  李玉翎又沉默了,沉默中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落拓生告訴他紅光滿面,運生桃花,這兩天內有陰人來訪,既然落拓生這麼說,宮無雙到了『承德』他就不會不知道,那麼目跟宮無雙來到「隆福客棧」,再來個夜宿北上房,只怕也瞞不了他,而落拓生他是賴大爺的徒弟,也就是芸姑的師兄弟,這……這……
  一念及此,李玉翎打了個冷顫霍地站了起來,道:「姑娘,這不行……」
  宮無雙嚇了一跳,道:「你說什麼不行?」
  李玉翎道:「我說夜不回營……」
  宮無雙倏然一笑道:「我明白了,你是怕那位羅姑娘起了誤會是不?」
  李玉翎紅了瞼,點頭說道:「是的,姑娘,事實如此!」
  宮無雙道:「這一點我早想過了,羅老人家父女是異人,異人異行,相信他二位不會不明白的,再一說羅老人家既然肯把女兒許給你,羅姑娘既然願意委身於你,那應該是對你有相當的瞭解。
  知道你是個滿腔熱血,一身俠骨的頂天立地奇男子,知道他可以嫁女,可以委身,既然這樣,別說你跟我同在這北上房裡待一宵,就是跟我同眠共枕,也知道你能不動不亂,你認為我說的對麼?」
  李玉翎道:「姑娘,話雖這麼說,萬—……」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15:46

  宮無雙臉色一莊,揚起黛眉,道:「萬一又如何,只為全大計,就是愛侶情斷,失去伊人,不娶這一房嬌妻又何足惜?再說是非曲直自在,只要你仰不愧,俯不怍,還怕她沒有明白的一天麼?」
  李玉翎一怔,旋即肅容說道:「多謝姑娘指教!」當又坐了下去。
  宮無雙臉色稍緩,柔聲說道:「時候不早了,你這一天也夠累了。」
  李玉翎道:「我還想跟姑娘打聽一件事。」
  宮無雙道:「什麼事,你問吧,我知無不言。」
  李玉翎道:「多謝姑娘……」
  他本想跟宮無雙打聽他那八位師兄的,可是他突然想到他對那八位師兄的姓名,像貌一無所知,根本無從打聽起,他怎麼跟宮無雙開口!於是他只得苦笑說道:「其實也沒什麼,算了,我不問了!」
  宮無雙詫異地看f他一眼,道:「怎麼,是怕我知道什麼?」
  李玉翎忙道:「姑娘誤會了,姑娘掏心對我,又不惜犧牲自己的名節幫助我,我還有什麼怕姑娘知道的,是這樣的,我想跟姑娘打聽幾個人,可是我對這幾個人的姓名,像貌一無所知……」
  宮無雙訝然說道:「怎麼會有這種事?」
  李玉翎遲疑了一下道:「不瞞姑娘說,我所要找的人是我的八位師兄,家師費五年時間教成一人,然後交與匡復重任,家師整整費了四十年心血教成他八個,誰知他八個一離開家師便由於意志不堅,一個個地斷了消息,沒了下落。
  家師又費了第九個五年光陰教成了我,一方面交付我匡復重責大任,一方面要我找尋他八個,而他老人家卻沒告訴我他八個的姓名,像貌……」
  宮無雙道:「那你何不想個辦法問問令師……」
  李玉翎神色一黯,苦笑說道:「姑娘不知道,家師已經去世了。」
  宮無雙「哦」地一聲,沒說話。
  李玉翎接著說道:「他老人家對我恩重如山,我認為他老人家永遠活在我的心目中,所以對人我仍稱家師而不言一個先字!」
  宮無雙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不忘師恩,讓人敬佩。」
  頓了頓接問道:「你為什麼單跟我打聽呢?『神武營』裡那麼多人……」
  李玉翎道:「姑娘不是說曾為宮天鶴收攬過不只百名江湖好手麼?我認為這不只百名的高手之中,可能有……」
  宮無雙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這不只百名的每一個江湖好手我都記得,可是你對你那八位師兄的姓名,像貌一無所知,叫我怎麼告訴你法?」
  李玉翎苦笑說道:「所以說我根本無從打聽起!」
  宮無雙皺眉道:「也真是,你為什麼不趁著令師健在的時候問個清楚……」
  李玉翎道:「姑娘那裡知道,家師唯恐我這五年所學不敵我那八位師兄,遂將幾十年修為全部輸給了我,所以他老人家話也沒說完便去世了……」
  宮無雙為之動容,道:「原來如此,那令師對你的恩的確如山似海。」
  話鋒一轉,道:「這麼說只怕你永遠無法找到你那八位師兄了,因爺就是你跟你那八位師兄見了面,你也無法認出他們來。」
  李玉翎道:「姑娘說得是,無如我非找到他們不可,要不然我無以對家師,也無從對億萬我漢族世胄,先朝遺民。」
  宮無雙道:「那……你怎麼去找呢?」
  李玉翎道:「皇天不負苦心人,辦法總會有的。」
  宮無雙沉默了一下道:「但願你能如願以償,一個一個地找到他們。」
  李玉翎道:「謝謝姑娘。」
  宮無雙抬眼向桌上望了一下,跟著遲疑了一下道:「熄燈吧!」
  李玉翎沒說話,揚自抬手熄去了桌L孤燈,這間北上房裡,剎時一片黝黑……
  就在這時候,坐在這間北上房牆外的兩個人之中的一個笑了,那是落拓生,他露著一對黃板牙對另一個人道:「沒得聽了,人家吹燈了!」
  那另一個是窮要飯的紀老八,他沒說話。
  落拓生又道:「你瞧怎麼樣,我那小師妹的眼光不錯吧!」
  紀老八臉上沒有表情,道:「這個姓嚴的丫頭也不差!」
  落拓生道:「何止不差,簡直既可憐又可敬!」
  紀老八微一點頭道:「不錯,既可憐又可敬。」
  落拓生一咧嘴道:「八叔,您瞧怎麼樣,有意思麼?」
  紀老八道:「什麼怎麼樣,有什麼意思?」
  落拓生輕咳了一聲道:「我是說您這麼大年紀了,到現在還沒個傳人,找個徒弟孝順孝順您不好麼?」
  紀老八兩眼一睜,道:「好話,你小子是怕你八叔把這一身的功夫帶到棺材裡去麼……」
  落拓生一伸舌頭忙道:「您明鑒,這我可不敢!」
  紀老八道:「那你替兩下里拉攏個什麼勁兒?」
  落拓生道:「剛才我不是說了麼,找個徒弟孝順孝順您不挺好麼?您瞧我師父,有我這麼一個孝順好徒弟,那一天不是樂哈哈的……」
  紀老八「呸」地一聲道:「不害臊,沒你這個孝順徒弟還好,有你這個孝順徒弟,怕你師父得少活幾年……」
  落拓生道:「八叔,這話可是您說的,什麼時候我師父回來,我告訴他老人家一聲。」
  紀老八一怔,道:「我可不敢咒你師父,你這個小子要敢搬弄是非,瞧我不擰爛你的嘴!」
  「擰嘴?」落拓生笑道:「八叔什麼時候也學了娘兒們了?」
  紀老八臉色一整,道:「小子,說正經的,我也挺中意這丫頭的,只是這不是一廂情願的事……」
  「怎麼說。」落拓生輕叫說道:「拜在八叔您的門下,我就不信誰會不願意。」
  紀老八抬頭說道:「我不是這意思,我是說這丫頭只怕不是紅塵中人!」
  落拓生一怔,道:「您是說將來她會……」
  紀老八道:「你想想看,現在她還掛念著她爹,一旦這掛念沒了,這紅塵中她還待得下去麼?」
  落拓生沒說話。
  紀老八道:「別說這些不著邊兒的事了,等你師父回來我得告訴他一聲,我原先一直希望這小子的師父就是二哥,現在我寧願他不是,怪不得這小子不肯說,原來他那師父已經……」
  神色一黯,住口不言。
  落拓生道:「八叔,您也別這樣,生老病死,人誰能免。」
  紀老八道:「話是不錯,可是你二叔他不該那麼早死,該早死的是我七個……」
  落拓生有意地移轉話題,道:「八叔,我看那宮天鶴跟這榮富倒挺厲害的。」
  紀老八道:「那當然,你以為那些鷹爪,狗腿都是酒囊飯桶麼,真要那樣早就好辦事了,這兩個不差,更厲害的還在那塊地兒上呢!」
  落拓生道:「看來咱們得想想法子鬥鬥他們,看看究竟是他們行,還是咱們行。」
  紀老八道:「這還免得了,你還愁沒機會麼?」
  落拓生道:「那倒不是,只是我恨不得現在就……」
  紀老八道:「那不行,說什麼也得等大哥回來之後。」
  落拓生道:「您就會拿我師父壓我。」
  紀老八道:「怎麼,你小子覺得委曲麼,你看不見麼,沒你師父的話,我幾個那一個敢動,那一個敢擅做主張?」
  落拓生一咧嘴道:「這是實話,您幾位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怕我師父!」
  紀老八道:「那你小子還覺得委曲個什麼勁兒?」
  落拓生道:「八叔,這委曲兩個字可是您說的,我沒說。」
  紀老八道:「你也得敢,你敢說一個字瞧我不剝你的皮,小子,說正經的,你是出了名的鬼靈精,關於那小子要找他那八個好師哥的事,你看該怎麼辦?」
  落拓生道:「那是他李大爺的事兒,您問我幹什麼?」
  紀老八眼一瞪道:「小子,你是找打?」
  落拓生笑笑說道:「那我可不敢,這麼好麼,八叔,也等我師父回來再說,這件事不是小事,我得向我師父請示請示。」
  紀老八微一點頭道:「好吧!別在這兒耗了,咱們走吧!」
  他站了起來!
  落拓生道:「說得是,沒戲好瞧了,還耗在這兒幹什麼?」
  他跟著站了起來,老少倆騰空掠起,飛射不見。
  李玉翎就在這北上房裡跟宮無雙待了一夜,這一夜他坐在椅子上連眼都沒合,那倒不是坐著不舒服,睡不著,而是他滿腦子事,想東想西根本沒睡意!
  宮無雙倒是一會兒就睡著了,睡得還挺香甜的。
  東方發白,曙色透窗簾,李玉翎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這一夜坐得他頭昏腦脹,好不難受。
  他起來伸了個懶腰,再看宮無雙仍在熟睡中,烏雲微蓬,嬌靨微紅,這位姑娘長得的確很美很動人,尤其是如今在睡中,任何人一見就會怦然心動,就連李玉翎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在牧場的時候,李玉翎曾經把她當成了一個嬌慣任性,刁蠻潑辣的姑娘。
  誰知道她那是裝出來的,把那柔婉的本性深深地隱藏了起來,而且她還有著一段淒慘的血淚史,讓人同情的身世。
  想到這兒,李玉翎心裡禁不住一陣惻然,他不忍再看,也不忍驚醒她,轉過身想出門出去走走。
  剛到門邊,還沒有去拉門栓,他從門縫裡看見有個人步履匆匆地出了三進後院往前頭走去。
  這個人他看得很清楚,居然是「承德武術館」那看門打雜的魯金。
  他到這兒來幹什麼?難道是「承德武術館」出了事兒,他沒辦法再待下去了,所以住了客棧?
  不對呀!「承德武術館」裡出事的是井檜跟樂逵,跟他魯金毫無關連,他怎麼會沒法待下去了。
  記得榮富曾經說過,他要派人接替井檜的職務,難道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魯金他捲鋪蓋了……
  他在這裡揣測,只聽身後響起了宮無雙那甜美,還帶點嬌慵的話聲:「你醒了?」
  李玉翎嚇了一跳,轉過身一看,可不是麼,宮無雙一雙美目正望著他,他當即也道:「姑娘也醒了?」
  宮無雙支撐著坐了起來,赧然一笑道:「昨兒晚上本打算我睡上半夜,然後換你到炕上睡下半夜的,誰知道一睡這麼沉,讓你一夜沒睡好……」
  沒睡好?李玉翎何曾合過眼。
  當然,李玉翎不好這麼說,他笑了笑道:「不,我睡得挺好!」
  宮無雙看了他一眼道:「別騙我了,我還看不出來麼……」
  頓了頓接問道:「你在看什麼?」
  李玉翎道:「我看見一個熟人,剛從這兒出去!」
  宮無雙眨動了一下美自,道:「熟人?誰?」
  李玉翎道:「魯金,『承德武術館』的下人!」
  「下人?」宮無雙突然笑了:「你準知道他是個下人麼?」
  李玉翎道:「怎麼不是,他在『承德武術館』看門,打雜,倒茶,送水……」
  「可真委屈了他!」宮無雙說道:「據我所知的,他是榮富的心腹,貼身四個護衛之一!」
  李玉翎一怔:「怎麼,他是榮富貼身四護衛之一?我怎麼不知道……」
  宮無雙白了他一眼道:「這種事會讓你知道麼?恐怕連井檜都蒙在鼓裡!」
  李玉翎道:「可是我從來沒見過他那另外三個護衛……」
  宮無雙道:「你進『神武營』才幾天?再說他那貼身四護衛名雖貼身,實際上都不在身邊,都派到別處去了。」
  李玉翎明白了,他沒說話。
  宮無雙從炕上下了地,從枕邊一個小行囊裡摸出了一把梳子,一邊梳理她那微蓬的烏雲,一邊說道:「我昨兒晚上就告訴你,榮富會派人到這兒來監視咱們的,我沒說錯吧?」
  李玉翎仍然沒說話。
  宮無雙霍地轉過嬌軀,望著李玉翎道:「榮富不是給了你兩天假麼,聽我的,索性這兩天你就別踏進『神武營』一步,陪我到處逛逛去……」
  李玉翎忙道:「姑娘,這……」
  宮無雙道:「『承德』一帶有不少名勝古跡可看,遠一點的恐怕兩天趕不回來,咱們就在這附近到處逛逛,好麼?」
  宮無雙說話的神情喜孜孜地,顯得她的興致很高,使得李玉翎不忍拒絕,他遲疑了一下道:「姑娘既然有這麼濃的遊興,我奉陪就是。」
  宮無雙翻了他一眼道:「我有這麼濃的遊興你奉陪,誰知道我這是為了誰,以我看榮富給你兩天假,你最好到三天頭上再回去,這話你明白麼?」
  李玉翎當然明白,他沒說話。
  宮無雙手裡的梳子往桌上一指道:「你坐那兒瞧我梳頭,別老站著瞧得人心慌,等會兒夥計送來茶水,咱們洗把臉就走,早飯外頭吃去……」
  李玉翎聽了她的,走過去坐了下去。
  宮無雙一邊梳頭,一邊望著他道:「你看過女人家梳頭麼?」
  李玉翎搖搖頭說道:「沒有。」這是不折不扣的實話。
  宮無雙道:「我不信,你沒看過羅姑娘梳頭?」
  李玉翎知道她指的是芸姑,可是他並不知道芙姑姓芸,聽紀老八說賴大爺是古大先生,那麼芸姑是他的女兒,又怎會姓羅?
  他也沒多理會,又一搖頭道:「沒有,姑娘不知道,我回『藏龍溝』見過她一面之後就進了『天威牧場』……」
  宮無雙道:「你是說沒機會,是不?」
  李玉翎道:「可以這麼說!」
  宮無雙道:「你是什麼時候跟羅姑娘訂的親,是在你離開『藏龍溝』投師學藝之前呢?還是你藝成回到『藏龍溝』之後?」
  李玉翎道:「那是我回到『藏龍溝』以後的事了。」
  宮無雙道:「那就難怪你沒機會了,有人說看女人梳妝是人生一大樂事,你就坐在那兒看著吧!」
  她說話隨便了不少,顯然這一夜相處把他兩個間的距離拉近了不少,至少宮無雙她有這種感覺!
  李玉翔沒說話,也沒盯著看她梳妝,不管他心裡想不想,他總不便盯著看,要是宮無雙沒那一說那還好一點。
  沒多久,客棧夥計送來了茶水,李玉翎跟宮無雙洗把臉後就相偕出了門,出門的時候,宮無雙表現得很親暱,也帶著點乏力而柔弱的嬌情,這,使得李玉翎很不自在。
  可是宮無雙在他耳邊低低說了一句:「今天你要不回營,榮富派出的人也就不會只監視咱們昨兒晚上一夜,不信你留點兒意,在今後兩天之後,你隨時可以發現離咱們不遠處有可疑的人!」
  李玉翎沒說話,他相信這話並不假,並不是有意「嚇唬」他!









第20章
  「張家口」是「察哈爾」的省會所在,也是控制長城的一個要隘,無論古今當朝之用兵,都以張家口為基據地。
  「張家口」一詞,原指出入長城之關門而言,「張家口」屬「萬全縣」管,簡稱「張垣」,是個標準的塞北荒城。
  「張家口」最著名的是馬市,距「大境門」外半里許有「馬橋』者,每年從六月起到九月初十是集會之期。
  外馬,來自洮南青新一帶,不止幾千里外,馬市之盛為漠北之冠,北平一帶吃的羊肉也都來自「張家口」,所謂「口外羊,嫩而肥。」
  這一天正趕上馬市「大境門」外的馬橋一帶,萬頭鑽動,人聲沸騰,馬嘶喧天,老遠地便能聞見馬身上那股子特有的味兒。
  瞧,東一圈,西一圈,每個圈裡都圍著近百匹好馬,旁邊圍滿了從各處來的人,一個個在場外品頭論足,有的不遠千里,慕名而來,想不惜代價挑選一匹好馬,有的則是純為看熱鬧來的!
  在那熙往攘來,幾乎水洩不通的人群中,擠著這麼兩個人,一個是皮帽、皮襖、皮褲,鬍子一把,挺有精神的瘦老頭兒,一個則是位白淨臉兒,長得細皮嫩肉,打扮乾淨的年輕人。
  真是,這是什麼天兒,日頭能曬出人的油來,這老頭兒還一身寒冬的打扮,也不怕燜熟了。
  其實他也有他的道理,在這朔漠一帶白無固然熱得人流油,可是到晚來卻能凍得人混身打哆嘯。
  上了幾歲年紀的人,他是寧可白天熱一點兒,也不願晚上挨凍。
  這位老大爺是李玉翎的賴大爺,也就是「神州八異」之首的古大先生,當然,那位細皮嫩肉的年輕人,也就是女扮男裝的芸姑。
  在這種地方,老頭兒帶個年輕大姑娘,那礙眼,也惹麻煩,所以芸姑只有喬裝改扮了一番。
  爺兒倆在人堆裡擠來擠去,好不容易地擠到了一片場子之前。
  場子前自有馬販那一幫人,一個打扮粗擴豪放的年輕漢子上下打量了賴大爺兒倆開了口:「這位老大爺,挑一匹吧!那邊兒是一撥兒,一撥兒喊價賣的,我們這兒倒是一匹匹零賣的,您瞧瞧,全是上好的蒙古種,那一匹都是干中一選的,那一匹都能讓人中意!」
  賴大爺微一搖頭道:「可買不起,是我們這位少爺想挑一匹。」
  那位少爺是比這位老頭兒氣派得多,那年輕壯漢子立即轉了目標,「哦」地一聲道:「原來這位是您家少爺,小的有眼無珠,失敬,失敬,您貴姓,那兒來?」
  芸姑掃了他一眼道:「古,『承德』來的……」
  轉過頭去道:「老人家給我挑一匹!」
  賴大爺在成群的馬匹裡東看看,西看看,突然抬手一指道:「少爺,還是那匹吧!那匹烏錐像雄偉,骨骼奇,身長蹄大,是匹難得的好馬……」
  賴大爺話剛說完,那年輕壯漢子面泛驚容,一陣抽搐道:「老大爺好眼力,沒想到老大爺是位相馬的好手,沒錯,這匹烏雄是我們這場子頂尖兒的一匹!」
  芸姑轉過臉去道:「什麼價錢?」
  那年輕壯漢子咧嘴一笑道:「您剛才聽這位老大爺說了,這匹烏錐是匹難得的好馬,好馬自該有好價,可是您頭一回光顧,做這回生意還望有個二回,我不敢多要,您也別少給,這樣吧!您給這個數兒?」
  他伸出右手攤開五指。
  賴大爺可沒問他這是五百兩還是五十兩,老眼一翻道:「你漫天要價,我就地還價,我出這個數兒。」
  他右手大拇指扣中指,直伸另三根指頭在那年輕壯漢子眼前晃了一晃。
  那年輕壯漢子一怔,臉色也為之一變,道:「老大爺,千里馬可難求啊!」
  賴大爺道:「我知道!」
  那年輕壯漢子道:「二位有誠意!」
  賴大爺道:「不然我們就不會這麼遠地跑到『張家口』來了,『張家口』的馬市雖然出名,可是論馬市也不只這『張家口』一處,你說是不是?」
  那年輕壯漢子深深地看了賴大爺一眼,道:「老大爺說得有道理,只是這宗買賣我不能做主,麻煩您二位在這兒等一下,我去跟我們大哥商量一下!」
  賴大爺抬手往左邊一指,道:「這兒人多,不方便,那兒有家茶館兒,我們倆茶館兒裡坐坐,徹一壺好茶邊喝邊等去。」
  他一拉芸姑,轉身往左行去。
  那年輕壯漢子兩眼直盯著賴大爺跟芸姑老少倆的背影,站在場邊兒沒動,這時候從場子裡鑽出個人來。
  那是個子挺壯的中年漢子,濃眉大眼,一臉的絡腮鬍,他望著賴大爺跟芸姑的背影,道:「幹什麼,老七。」
  那年輕壯漢子道:「他們要見飄把子!」
  那絡腮鬍中年漢子「哦!」地一聲道:「是誰?」
  那年輕壯漢子搖頭說道:「不清楚。」
  絡腮鬍漢子道:「那條線兒上的?」
  那年輕壯漢子道:「沒瞧出來。」
  絡腮鬍壯漢子收回目光,望向那年輕壯漢子,道:「這可好,敢情全不知道,你沒問,他倆也沒說?」
  那年輕壯漢子道:「那年輕的說勝古,『承德』來的,那老的打了個手勢。」
  絡腮鬍漢子兩眼一睜,奇光外射,道:「老子,秦爺在『承德』讓人做了,林哥兒他們也剛從承德回來,你可別把狗腿子帶進了門。」
  那年輕壯漢子道:「不會吧!我瞧不像,狗腿子怎會打那手勢?」
  絡腮鬍漢子冷哼一聲道:「讓我瞧瞧去。」
  那年輕壯漢子伸手一攔,道:「別,三哥,這件事兒該會知會常爺一聲去,看他怎麼辦,咱們聽他的,擅做主張鬧出事兒來不是玩兒的!」
  絡腮鬍漢子沒說話,搖頭往來行去,那年輕壯漢子忙跟了上去。
  這兒是有家茶館兒,這家茶館兒就在馬市邊兒上,兩開座打適當座面,挺大,近三十付座頭,幾乎賣個滿座。
  裡頭什麼樣的人都有,茶味兒,煙味兒,還帶著牲口身上那股腥味。
  賴大爺跟芸姑撿了一付靠裡的座頭,爺兒倆面對坐著,芸姑面向裡,賴大爺面向外,門口來往的人他可以盡收眼裡,進進出出這家茶館兒也瞞不了他。
  賴大爺要了一壺香片,夥計躬身哈腰走了,芸姑開口問道:「您看他們會……」
  賴大爺遞一眼色道:「你把這兒當成了什麼地方?」
  芸姑冰雪聰明,一點就透,沒再說話沒再問。
  一會兒工夫,茶來了,熱騰騰的一壺,夥計端著一壺茶兩個茶盅往這桌上走,就在這時候,門口進來了三個人,一前二後。
  賴大爺沖那剛放下茶的夥計一擺手道:「勞駕再拿回茶盅來。」
  兩個人要三個茶盅,那夥計一怔,賴大爺接著又說道:「我還有個朋友,已經跟到了!」
  那夥計這才答應一聲,轉身便走了。
  進來的這三個,後頭兩個那絡腮鬍漢子跟那年輕壯漢子,前頭那一個是個高高個子的中年漢子,長眉細目白淨臉,唇上留著兩撇小鬍子,穿著挺講究,也挺氣派,一件紫緞長袍,袖口捲著,露出雪白的兩股村褂袖,手裡還拿著一柄招扇,扇骨烏黑烏黑的。
  此人一進茶館兒,茶館兒的夥計忙了,放下別的事兒全迎了過去,躬身哈腰陪上滿臉笑,你一句,我一句,既恭敬又周到。
  連櫃台裡的掌櫃都迎出了櫃台,而且在座茶客之中十個有九個都起身離座打招呼,都帶著三分小心,由此可知此人之來頭。
  賴大爺低低說了聲:「是個人物,丫頭,你只管坐你的,別動。」
  那三個目不斜視,也沒回聲,逕自直奔賴大爺跟芸姑這付座頭,到了座頭前往那兒一站。
  小鬍子拿眼一掃開了口:「二位就是『承德』來的朋友。」
  那年輕壯漢子在小鬍子身後說道:「老大爺,這是我們常爺,專管接待各處來的朋友!」
  賴大爺道:「原來是迎賓六爺,請坐!」他抬手讓坐。
  那姓常的小鬍子沒客氣,一拉椅子坐在賴大爺跟芸姑之間,那絡腮鬍漢子跟那年輕壯漢子跨一步雙雙到了他身後。
  姓常的小鬍子眼一掃道:「老哥沒說錯,我職司迎賓,行六,認識我的朋友都叫我常老六,請教。」
  賴大爺道:「不敢,我姓古……」
  一指芸姑道:「這是我的閨女?」
  絡腮鬍漢子跟那年輕壯漢子一怔,姓常的小鬍子也一愕,旋即笑道:「原來是令嬡,老哥不說我還真瞧不出是位姑娘。」
  賴大爺淡然一笑道:「趕上馬市人雜,改份改扮兒免礙眼。」
  姓常的小鬍子長眉一場道:「這個老哥放心,只要是朋友,『張家口』到處是弟兄,有那敢找事兒,常某要他留下一雙手。」
  賴大爺道:「謝謝六爺。」
  姓常的小鬍子道:「既然是朋友,老哥就別客氣,我還沒弄清楚老哥的來意,匆忙之間兩個兄弟也沒來得及告訴我……」
  賴大爺道:「我想見榮當家的,煩請六爺引進。」
  姓常的小鬍子道:「那不敢,不過在沒弄清楚之前,無論那兒來的朋友,我不敢輕易往門裡帶,再一說老哥你他不好意思讓我為難是不?」
  賴大爺淡然一笑道:「常六爺,讓我先說一聲,常六爺剛才指的那兩回事兒我都清楚,常六爺指的可是秦天祥……」
  絡腮鬍漢子臉色一變,冷哼聲中伸手就往下摸。
  芸姑淡然一笑道:「閣下,別魯莽。」
  翻手一指飛點而出,正點在那絡腮鬍漢子的手脈上,那絡腮鬍子悶哼一聲往後退了一步。
  姓常的小鬍子就在芸姑身邊,芸姑快得能讓他來不及阻攔,他的臉上泛起驚容,瞪大了眼。
  女兒如此,乃父可知。
  賴大爺抱起了拳說道:「我這個閨女無狀,失禮冒犯之處,我在這裡向常六爺請罪了!」
  姓常的小鬍子臉色剎時恢復正常,抱拳回禮,道:「好說,是他魯莽,令嬡教訓得是,常某人倒該向令嬡致謝。」
  說著抱拳的雙手轉向芸姑。
  芸姑沒說話。
  賴大爺也好像沒看見,接著說道:「至於後者,我可以告訴常六爺,常六爺的幾位兄弟是碰見了我的紀八弟……」
  姓常的小鬍子陡然一驚,道:「這麼說,您……您是大先生!」
  賴大爺含笑說道:「不敢,古震天拜望榮當家的。」
  姓常的小鬍子變色站起,道:「怪不得,原來是大先生跟……常六有眼無珠,白長了這一對招子,大先生千萬別見怪。」
  轉臉科手,喝道:「小七,備馬去,我送大先生跟古姑娘山裡去。」
  那年輕壯漢子應聲飛步奔了出去。
  賴大爺道:「有勞常六爺了!」
  姓常的小鬍子回過身來說道:「大先生這是折煞常六,您八位前輩異人,威名震衰宇,放眼江湖,那一個不以見過您八位引為畢生傲事,『大刀會』裡常六真福緣深厚造化大。」
  賴大爺笑笑說道:「六爺這一說給古震天這張老臉上抹了不少粉!」
  說話間蹄聲響動,那年輕壯漢子已拉著三匹鞍配齊全的高頭駿馬,出現在茶館兒門口了。
  常六當即欠身擺手,道:「大先生跟姑娘請!」
  芸姑要付茶資,常六伸手一攔道:「姑娘,您這是打『大刀會』的臉。」
  賴大爺道:「那就別跟六爺客氣了。」
  爺兒倆站起來走了出去。
  轉眼間三騎一前二後馳出了馬市,筆直地往西馳去。
  塞外風沙大,加以三匹健騎快,沒辦法說話,一張嘴就是一嘴砂。
  三匹健騎鐵蹄翻飛,沒多久就到了「張家口」西的「錫兒山』下,前面的常六沒停馬,在前帶路磕馬竄上望山道。
  賴大爺跟芸姑也當即抖韁跟了上去。
  山路蜿蜒,但不難走,三匹健騎仍可奔馳如飛。
  沿途有不少明樁暗卡,一色黑衣壯漢,背插大刀,刀把上一塊紅綢布隨風飛揚。
  那些樁卡大漢個個精壯結實,人人一臉驟悍色,一望可知是猛勇善鬥的能手,有常六帶路,一路通行無阻。
  盞茶工夫之後,一座宏大莊嚴的廟宇呈現眼前。
  廟前橫匾四個大字,寫的是:雲泉古剎!
  常六翻身離鞍,下地抱拳,道:「大刀會』總舵已到,大先生跟姑娘請下馬。」
  賴大爺跟芸姑當即停馬離鞍,剛下地,從「雲泉古剎」裡奔出兩個年輕黑衣漢子,近前躬身道:「六爺!」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17:04

  常六一擺手道:「把馬匹接過去,然後進去通報,就說『神州八異』古大先生到,請瓢把子親出迎接?」
  那兩個年輕漢子還沒有答應,賴大爺已然抬手說道:「六爺,請收回成命,千萬不可,古震天登門拜望,來此是客,假如方便,麻煩六爺帶我們爺兒倆進去……」
  常六不依,賴大爺不肯,一陣推讓之後,還是依了賴大爺,馬匹交給了那兩個年輕黑衣漢子。
  賴大爺跟芸姑爺兒倆跟著常六直往「雲泉古剎」走去。
  賴大爺跟常六邊走邊說話,芸姑跟在後面則趁機打量這座「雲泉古剎」,只見這座「雲泉古剎」規模十分宏大莊嚴,雖然沒進到裡頭去,但估計一下這座古剎的殿底至少也有幾十楹。
  看樣子這座古剎年代很久了,可是還沒有殘破兒缺的跡象。
  進大門一個大天井,正面是大殿,兩邊是兩排神房,屋頂綠瓦,風水牆一色紅磚,雕樑畫棟,飛簷狼牙,算得上是個大禪林。
  禪林是禪林,可就不見和尚,遊目所及,全是清一色的黑衣勁長壯漢。
  要按這「雲泉古剎」的佔地看,這大殿後頭還該有殿宇禪房,甚至還該有片後院。
  果然,常六在這大天井裡停也沒停,帶著賴大爺跟芸姑爺兒倆,從大殿側一直往後行去。
  剛繞過大殿,迎面走來兩個也穿紫緞長袍,打扮跟常六相同的中年漢子。
  一高一矮,高的瘦高,矮的矮胖,年紀都在四十以上,步履之間也都穩健,一看就知道不是庸閒之人。
  常六立即對那兩個道:「四哥,五哥,進去跟瓢把子說一聲,就說『神州八異』之首古大先生到。」
  那兩上下打量了賴大爺跟芸姑,轉身走了來路,等那兩個過了第二座殿宇,賴大爺問道:「這兩個是……」
  常六道:「是常六的黃旗四哥跟黑旗五哥。」
  賴大爺道:「原來是貴會的四、五二位堂主,剛才應該拜識拜識。」
  常六道:「好說,大先生抬舉我兄弟了。」
  說話間也跨過了第二座殿宇,剛跨過第二座殿宇,腳下的石板小路忽彎,直通一座月形門。
  果然,月形門裡是個佔地幾跟前院同的後院,曲徑禪房,林石几片,花草到處,清幽已極,佛門淨地的確不同於一般。
  進了月形門迎面走出來兩個人,一個是滿臉絡腮鬍,長得威猛的黑大漢,一個白淨臉兒,文質彬彬,很秀氣的中年俊漢子,黑大漢一襲黑袍,俊漢子一件白衣。
  常六老遠地便沖這兩位躬下了身,恭謹異常地道:「見過二爺,三爺。」
  黑衣漢跟俊漢子則一起沖賴大爺抱起拳,黑大漢道:「我大哥一條腿不好走路,趙大海,柳青琪特代大哥在這兒恭迎佳賓,還望大先生見諒。」
  賴大爺抱拳答了一禮,道:「豈敢,古震天來得魯莽,還望二位海涵。」
  常六在一旁說道:「大先生,這兩位是我們瓢把子的拜弟。」
  賴大爺道:「原來是二當家跟三當家的,失敬。」
  趙大海說了聲:「不敢。」
  那柳青琪則衝著常六一擺手道:「老六迎得貴客來,辛苦了,前頭歇著去吧!」
  常六恭應一聲,躬身退出了後院。
  柳青琪的目光從芸姑臉上掠過,道:「我大哥在裡頭候駕,二位請。」
  趙大海道:「容我兄弟前頭帶路。」跟柳青琪轉身往裡行去。
  芸姑揚眉輕哼了一聲:「這榮奇好大的架子。」
  賴大爺則淡淡一笑,沒說話。
  趙大海跟柳青琪前頭帶路,踏著那條石板小路一陣拐彎,最後停在一間禪房前!
  這間禪房可不比「靈泉古剎」裡別的禪房,特大,也特別精緻氣派,門口還站著兩個中年黑衣壯漢。
  趙大海跟柳青琪停了步,兩邊一分,一起揮手說道:「大先生請。」
  請字方落,從這間禪房裡走出一人,那是個身材瘦小的中年漢子,年紀也在四十以上,獨腿,左臂下一根鐵拐柱地,那張清瘦臉上,膚色黑,虯鬚如蝟,圓眼,一對招子精光四射,閃閃逼人。
  這就是「大刀會」的總瓢把子獨眼榮奇,聞名不如見面,見了面不免讓人失望。
  要說失望,那是招子不夠亮的人,其實行家一看就知道!
  這位「大刀會」的總瓢把子是位內外雙修的一流好手,一身修為怕不在當今幾個大門派的掌門之下。
  賴大爺當即就是一抱拳:「怎敢榮大當家……」
  一句話還沒說完,榮奇已然說道:「古老這是怪榮奇沒有出外恭迎!」
  賴大爺淡然一笑道:「大當家的要這麼說,古震天就不敢再說什麼了?」
  榮奇讓開門路,右手一擺手:「古老請……」
  抬眼擺手道:「三弟咐咐備一桌去。」
  柳青琪等應一聲轉身而去。
  趙大海跟賴大爺爺兒倆進了禪房。
  進禪房再看,這間禪房裡的擺設沒有一件不名貴,沒有一件不精緻,較諸那個王府,或那個大戶人家的擺設毫不遜色。
  賴大爺不免多看了兩眼,榮奇卻在一旁笑道:「不瞞古老,應不怕古老見笑,這兒的一桌一椅全是我從那些滿虜官兒的家裡搶來的。」
  敢情是不花銀子的那就難怪了。
  迎面牆上掛了張漢壽亭侯像,一手「春秋」,一手持髯,周倉把刀,關平捧印侍立身後。
  賴大爺是老江湖,這能不懂,跨步上前恭恭敬敬的就是一躬身。
  榮奇在邊上陪了一禮,然後擺手讓坐。
  坐定,榮奇凝目望向姜姑:「古老,這位是……」
  賴大爺道:「小女古芸。」
  芸姑那能不懂江湖禮數,欠個身道:「古芸見過大當家的!」
  榮奇「哎喲!」一聲抬手說道:「榮奇這對招於閱人無數,今兒個可是走眼了,沒想到是古老令嬡古姑娘當面,不敢當,不敢當。」
  轉眼望向賴大爺,笑容稍斂,道:「古老,咱們都是江湖上長跑了多年的,客氣話不必多說,恕我開門見山,請教一聲古老的來意?」
  賴大爺淡然一笑道:「大當家的快人快語!乾脆,爽快,更兼豪邁,讓人敬佩,既然大當家的有了吩咐,我也就不再多作廢話。」
  目光一凝,接道:「我是為查貴會秦爺,跟秦爺的幾位把兄弟而來。」
  趙大海臉色為之一變!
  榮奇則神色如常,道:「古老說的是秦天祥?」
  賴大爺道:「正是。」
  榮奇道:「古老請明說。」
  賴大爺道:「大當家的當已知道貴會這位秦爺已經折在了「承德』?」
  榮奇道:「這個我早就知道了,秦天祥在『大刀會』裡算得一名好手,是我一條得力臂膀,折了他讓人心疼。」
  賴大爺是何許人,還能不明白榮奇這話是說給他聽的麼?
  他點點頭道:「折了一條得力臂膀,的確是讓人心疼,只是,大當家的可知道他是折在何人之手麼?」
  榮奇道:「他是我手下的一名弟兄,折在誰手裡該都一樣。」
  他這是堵賴大爺的嘴。
  賴大爺豈是好鬥的,淡然一笑道:「大當家的要這麼說,古震天這後話可就不便出口了?」
  榮奇倏然一笑道:「是榮奇失禮失態,古老請說。」
  賴大爺道:「據大當家的所知,貴會這位秦爺是傷在一個滿虜鷹犬手裡,此人姓李,也出現『天威牧場』,可是?」
  榮奇道:「不錯,正是這樣。」
  賴大爺道:「大當家的可知道殺貴會這位秦爺,是誰的主意麼?」
  榮奇道:「這個還要請古老指教。」
  「好說。」賴大爺道:「據我所知,這是『大威牧場』場主宮天鶴的主意。」
  榮奇「哦!」地一聲道:「怎麼,會是宮無鶴麼?這麼說是秦天祥露了底?」
  賴大爺道:「正是,大當家的,宮天鶴早看破了貴會這位秦爺的身份,但此人心智深沉,他不沾血腥,卻假手他人除去了貴會這位秦爺。」
  榮奇淡然一笑道:「而那個姓李的則得著秦天祥的脊樑背爬上了高枝。」
  賴大爺一點頭道:「可以這麼說?」
  榮奇道:「不管怎麼說,這個姓李的在『天威牧場』跟秦大樣共過事,他到『承德』去也是秦天樣送他去的,他竟忘思負義殺了秦天祥,這實在讓人難以忍受。」
  賴大爺道:「大當家的說的不錯,接江湖規矩,此人該剝皮剜心。」
  榮奇一怔,道:「古老怎麼說?」
  賴大爺含笑說道:「難道大當家的沒聽清楚?」
  榮奇道:「我還當古老是為那姓李的做說客解梁來的。」
  賴大爺淡然一笑道:「大當家的想必是根據秦爺那幾位把兄弟的回報這麼說的!」
  榮奇一點頭道:「不錯,秦天樣那幾個把兄弟說,古老那位八弟紀老伸手攪下了這件事,『神州八異』威名震衰宇,榮奇這個『大刀會』惹不起,心裡正在作難。」
  好尖銳的詞鋒。
  賴大爺含笑說道:「大當家的不必作難,古震天此來一為賠罪,二來就是向大當家的當面有所解釋。」
  賴大爺接著又道:「我來說明,古震天那位八弟只是伸手攔這件事,可不是伸手攪這件事。」
  榮奇道:「這攪與攔兩個字有什麼不同,還望古老教我?」
  賴大爺道:「豈敢,大當家的當知道,攪事就是架樑,至於這個攔字,都可以解稱為勸架……」
  榮奇「哦」地一聲道:「莫非那姓李的跟古老幾位有甚淵源。」
  這是罵人不帶髒字兒。
  賴大爺淡然一笑道:「大當家的明鑒,古震天幾兄弟的朋友弟子,可沒有一個棄祖忘祖,賣身投靠甘心當鷹爪狗腿的。」
  榮奇臉一紅道:「那我就不懂紀老為什麼伸手攔這件事了!」
  賴大爺道:「我說這句話不知道大當家的信不信。」
  榮奇道:「古老的話榮奇豈敢不信,請說就是。」
  賴大爺道:「謝謝大當家的,我說我那位八弟伸手攔這件事,是為貴會好。」
  榮奇「哦」地一聲道:「紀老所以伸手攔這件事『大刀會』好,榮奇愚昧,還望古老明教。」
  「豈敢。」賴大爺道:「大當家的,可知道這宮天鶴為什麼要假手這姓李的,除去貴會這位秦爺麼?」
  榮奇道:「我剛聽古老說,宮天鶴心智深沉,手不沾腥……」
  賴大爺道:「不錯,我是這麼說的,只是這只是原因之一,也不是主要的原因,主要的原因是這姓李的甚得宮天鶴鍾愛,有意假他之手除去貴會這位秦爺,讓他立下這樁大功,如大當家的適才所說,讓他踩著貴會這位秦爺的脊樑背爬上高枝。」
  榮奇「哦」地一聲凝目問道:「是這樣麼,古老?」
  賴大爺淡然一笑道:「據我所知宮大鶴把這姓李的看做未來的東床佳婿,如果大當家的不信,可以派人到『承德』去看一看,宮天鶴的那位獨生女現在正在「承德』那姓李的那兒呢!」
  榮奇聳了聳眉道:「占老既這麼說,榮奇不敢不信,只是這姓李的是宮天鶴的未來女婿又如何7」
  賴大爺道:「恕我直言一句,大當家的這『大刀會』可能跟宮天鶴的『天威牧場』一拚?」
  榮奇笑了,笑得有點冷,道:「敢情古老幾位是怕榮奇鬥不過宮大鶴,榮奇真要當面謝謝古老了……」
  賴大爺道:「大當家的請別動肝火,這不是鬧意氣的事,姑不論宮大鶴本人跟他那『天威牧場』的實力如何,他左有『承德』、『神武營』為助,右有北京城『禁旅八旗』為援,一旦鬥起來,試問大當家的這『大刀會』是強得過『神武營』呢?還是敵得過『禁旅八旗』?」
  榮奇臉色變了一變,一時沒能說上話來。
  賴大爺跟著又是一句:「我還得提醒大當家的一句『神武營』是『禁旅八旗』裡最精銳的一營,那火器不是血肉之軀所能抵擋的。」
  榮奇陡揚雙眉,道:「多謝古老一再明教,只是照古老這麼說,秦天祥豈不是要白死了……」
  賴大爺道:「大當家的恕我直言,小不忍則亂大謀,若跟整個『大刀會』比起來,貴會這位秦爺只是小犧牲。」
  榮奇兩眼暴瞪,虯鬚責張,威態嚇人,趙大海砰然一聲拍了桌於,榮奇轉眼過去喝道:「放肆,還不快給古老賠罪。」
  趙大海可真聽榮奇的,怒色一斂站起來沖賴大爺一抱拳,榮奇坐在一邊沒再說話。
  賴大爺還能不明白,榮奇這一手是明白的表現不高興,也是存心給他難堪,賴大爺沒在意,笑笑也沒說話。
  榮奇目光一凝,道:「古老大駕蒞臨,為的就是這點事麼?」
  賴大爺道:「本來還有別的事,我如今倒不便出口了。」
  榮奇道:「以古老的身份,應該有容人雅量。」
  賴大爺笑道:「大當家的這句話讓我難言感受,休說二當家的只是一時激動,拍拍桌子,就是把唾沫吐在古震天的臉上,古震天也能讓它自干,只是大當家的跟二當家的如今正在氣頭上,加之大當家的剛才分明有逐客之意,古震天焉敢不識趣地坐著不走,喋喋不休呢!」
  榮奇一臉黑臉漲得通紅,道:「榮奇知過,還望古老雅量寬宏,高賜明教。」
  「不敢。」賴大爺道:「大當家的既有吩咐,古震天敢不從命,大當家的是位豪爽人物,古震天不敢再繞著圈子說話,古震天這主要的來意,是要請大當家的領導『大刀會』群雄致力匡復,為我漢族世胄,先朝遺民盡一點心意!」
  榮奇突然笑了,道:「古老以為榮奇這『大刀會』是幹什麼的?」
  賴大爺道:「我不敢說大當家的這『大刀會』不是為對付滿虜而創,但大當家的這『大刀會』是不是致力於醫復,為的是不是漢族世胄,先朝遺民,還請大當家的自問。」
  榮奇揚了揚眉,道:「古老,滿虜奪我神州,我欲驅滿虜出關,還我神州,這有什麼不對,榮奇這『大刀會』的弟兄,無一不是漢族世胄,先朝遺民,怎說我不是為漢族世胄,先朝遺民盡心盡力?」
  賴大爺道:「這麼說大當家的這『大刀會』確是為了漢族世胄。」
  趙大海突然說道:「古老何不乾脆說是要『大刀會』跟著別人走,為別人去流血流汗,賣力賣命。」
  賴大爺目光一轉,望著趙大海道:「這麼說,『大刀會』一面是干自己的,為自己流血流汗,賣力賣命了?」
  趙大海一點頭道:「不錯。」
  榮奇沒說話,顯然他是默許了。
  賴大爺道:「二當家的錯了,也誤會了我的意思,我輩致力於匡復大業,至於說跟著誰走,我輩為的是我大好神州,為的是我億萬漢族世胄,先朝遺民,二當家的又怎麼說是為別人流血流汗,賣力賣命,剛才曾聽得大當家的說過,『大刀會』的弟兄無一不是漢族世胄,先朝遺民,『大刀會』這流血流汗,賣力賣命,能說是為別人麼?」
  趙大海濃眉連連軒動,道:「那麼趙某請教,一旦盡逐滿虜出關,神州還我,天下誰為主?」
  賴大爺道:「二當家的問得好,先朝宗室猶在,朱家子孫未絕。」
  趙大海道:「好一個先朝室猶在,朱家子孫未絕,趙某人請教,為什麼有先朝宗室,朱家子孫才能為主天下。」
  賴大爺正色說道:「二當家的,這是正統。」
  趙大海仰頭哈哈大笑,道:「好一個正統,以趙某人看,那張龍椅可不是他朱家的傳家寶,如今天下無主,群雄逐鹿中原,誰行將來誰就是天下之主,想當初劉邦跟項羽爭的是什麼?『大刀會』為的是自己,不成那就沒有話說,成了『大刀會』的總瓢把子就是天下之王。」
  榮奇神色微動,道:「二弟,你太激動了,坐下來,坐下來。」
  趙大海乖乖坐了下去。
  容他坐定,賴大爺始淡然一笑道:「二當家的這話,似乎不是大當家的意思。」
  榮奇道:「古老,志不同,道不合,又豈能義給金蘭,上效桃園!」
  賴大爺道:「這麼說二當家的意思,也就是大當家的意思!」
  榮奇道:「事實如此,榮奇不願否認,也沒有否認的必要。」
  賴大爺笑笑說道:「大當家的當代奇豪,英明半生,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榮奇道:「我這種想法有什麼不對,又有什麼不好,昔後漢天下三分,魏、蜀、吳爭漢鼎,十八家諸侯。」
  賴大爺道:「大當家的,那曹瞞被後世稱為漢賊。」
  榮奇道:「古老,那劉備是正統的,而後來稱主為君的卻是司馬氏,可見這天下更不是注定是那一個人的。」
  賴大爺笑道:「沒想到大當家的有這麼好,這麼高明的辯才。」
  榮奇道:「古老,這是先例,無關辯才。」
  賴大爺還待再說。趙大海那裡又站了起來,望著榮奇道:「大哥,古老不遠千里而來,咱們若一口拒絕,未免不近人情,也讓古老失望……」
  榮奇翻了翻兩眼道:「那麼以二弟之見呢?」
  趙大海轉望賴大爺道:「請古老拿出點什麼,只能讓人口服心服,『大刀會』就聽古老的,如若不然那就委曲『神州八異』跟著『大刀會』走!」
  榮奇一拍桌子道:「你瘋了,敢跟古老這麼說話。」
  趙大海道:「大哥,這是江湖規矩,也是唯一可行的辦法。」
  「不。」榮奇搖頭說道:「還有更好的辦法,古老蒞臨我未能親近,稍待卻要以一杯水酒恭送古老下山,古老是江湖前輩,也是咱們『大刀會』的朋友,不可傷了彼此的和氣。」
  趙大海冷冷一笑:「大哥,除非咱們聽別人的,要不然只怕這和氣非傷不可,要是『大刀會』不聽古老的,以我看今後『大刀會』頭一個要應付的,就是古老跟古老那幾位兄弟。」
  榮奇轉眼望向賴大爺,道:「是這樣麼?古老?不會吧。」
  賴大爺焉能聽不出榮奇跟趙大海二人一搭一擋,非逼自己拿出點什麼,而又不願落個失禮之名。
  他當即淡然一笑道:「大當家的,跟二當家的都夠高明的,事實如此,古震天不願否認,事關匡復,非友即敵。」
  榮奇微一搖頭道:「這麼說來,我只有聽我這位二弟的了。」
  趙大海一聽這話,當即揚眉就是一聲沉喝:「來人。」
  門外一名黑衣壯漢應聲走了進來。
  趙大海一揮手道:「備油鍋。」
  那黑衣壯漢應聲出門而去。
  賴大爺臉色如常,老臉上仍掛著一絲笑意。
  芸姑的臉色卻變了一變。
  榮奇更皺眉說道:「二弟,你怎麼跟古老較這玩藝兒?」
  趙大海道:「大哥,拿刀動杖的有傷和氣,拳來腳往也夠膩人。」
  榮奇搖搖頭,沒再說話。
  沒一會兒工夫,步履響動,只聽門外有人恭聲說道:「稟瓢把子,油鍋到。」
  趙大海喝道:「抬過來。」
  答應聲中,兩個黑衣壯漢抬著一大鍋油走了進來,剛進門就顯然熱氣逼人,望之讓人膽戰心驚。
  兩個黑衣壯漢抬著那鍋油直到榮奇座前才停了步。
  趙大海跨前一步,眼望賴大爺一招手道:「古老只敢把手伸進油鍋裡再抽出來,『大刀會』從今後就聽古老的。」
  那有這一說,讓人家放一下心。
  賴大爺站了起來,含笑說道:「二當家的,古震天明白,這一鍋沸油就是鐵打的金剛,銅羅漢也禁受不住,何況古震天一個血肉之軀,古震天活了這麼一把年紀,什麼功夫都練過,可是對這一鍋沸油我自知沒辦法。」
  趙大海笑了,道:「那麼我陪古老玩玩……」
  抬左手伸進了油鍋裡,只聽「滋……」地一聲,青煙冒起,芸姑連忙把臉別向一旁,趙大海這裡已把手抽了出來。
  那只左手全焦了,趙大海卻是面不改色,望著賴大爺道:「古老要能照樣來一下,『大刀會』也聽你古老的?」
  賴大爺長眉聳起,為之動容,兩眼奇光暴射,直逼趙大海。
  趙大海站在油鋼邊,一動未動,兩眼也望著賴大爺,一眨不眨。
  賴大爺開了口:「二當家的,古震天要能照樣來一下,『大刀會』從此就聽古震天的,這話可是二當家的你說的。」
  趙大海一點頭道:「不錯,是我說的。」
  賴大爺霍地轉過臉去,望著榮奇道:「我要聽大當家的一句話。」
  榮奇鐵拐一柱,霍地站了起來,道:「榮奇二弟的一句話還不夠麼?」
  賴大爺道:「我不妨告訴大當家的,能使天下齊心,同襄義舉,休說是一隻手,就是一條命古震天也捨得,只是我要千金一諾,而且要大當家的交出『大刀會』的令符。」
  榮奇跟趙大海臉色雙雙一變,趙大海道:「那辦不到!」
  賴大爺望著榮奇道:「大當家的怎麼說?」
  榮奇道:「榮奇二弟的話跟榮奇的話沒什麼兩樣。」
  賴大爺望著榮奇道:「大當家的怎麼說?」
  榮奇道:「榮奇二弟的話跟榮奇的話沒什麼兩樣。」
  賴大爺笑了,道:「那麼古震天甘拜下風,二當家的也只有白白廢一隻手了,告辭。」
  一抱拳,左手一拉芸姑,右手已扣上趙大海右腕脈道:「還得麻煩二當家的送我們爺兒倆一路。」
  榮奇臉色大變,暴喝道:「古震天,你這是……」
  趙大海厲聲叫道:「大哥,別管我。」
  榮奇虯鬚暴張,兩眼奇光如火,直逼賴大爺。
  賴大爺淡然問道:「大當家的,您怎麼說?」
  榮奇威態倏致,一揮手道:「傳話下去,放行。」
  賴大爺笑了,一扯趙大海道:「二當家的,走吧,勞您駕了。」
  左手拉著芸姑,右手扣著趙大海,大步往外走去。
  賴大爺右手有個趙大海,再加上榮奇有話傳下,那自然是一路通行無阻。
  從「雲泉古剎」的後院到前院,再從「雲泉古剎」的前院到「錫兒山」下,沿途佈滿了「大刀會」的高手,一個個手持大刀,紅綢飄揚,卻沒有一個敢動。
  趙大海眼睜睜地望著賴大爺跟芸姑騎著他「大刀會」的兩匹健馬馳離了「錫兒山」下,轉眼間只見黃塵不見了人。
  趙大海恨得跺了腳,一塊山石應腳而崩。
  這時候「叮!」一聲鐵拐聲,人影橫空,榮奇一起落十餘丈地趕到,往趙大海身邊一落,道:「二弟,走了?」
  趙大海一口牙挫得格格作響?
  「便宜了這老匹夫,這老匹大好不狡猾,我想壞他一隻手,誰知道他竟……」
  榮奇道:「他要不讓我交出令符,我也就點頭了。」
  趙大海道:「要不我怎說這老匹夫狡猾,他要是拿著令符,咱們想不聽他的都不行,這老匹夫八成兒看破了我的心意。」
  榮奇道:「二弟你倒反白白地毀了一隻手。」
  趙大海濃眉一揚道:「為了大哥他日那張龍椅,壞了一隻手又算什麼,那太值得了……」
  榮奇望著賴大爺跟芸姑兩個人兩騎逃去,道:「二弟這隻手不會白毀的,我擔保……」
  兩天過去了,兩天假也完了。
  在這兩天裡,李玉翎跟宮無雙是雙宿雙飛,形影不離,儷影,足跡,幾遍「承德」附近的所有名勝古跡。
  經過這兩天的相處,李玉翎算是確確實實,完完全全認識了宮無雙。
  這位姑娘的胸蘊非常的好,更難得她柔婉溫順,由此,李玉翎也越發覺得她可憐,越發覺得她命薄!
  第二天晚上,兩個人又雙雙進了西大街的「隆福客棧」。
  第三天上午兩個人才從「隆福客棧」出來,就在「隆福客棧」前分了手。
  分手的時候,宮無雙紅了眼圈兒,李玉翎竟然也有點依依不捨之感。
  李玉翎在那回營的路上,他只覺得心裡像堵了塊什麼東西,堵得他難受。
  回到了「神武營」一進營門,門口站崗禁衛的弟兄便對他說了話:「領班,統帶交待過,您一回營就讓您先去見他。」
  李玉翎心裡有點明白,二話沒說就直奔了榮富書房。
  他在榮富書房告了聲進,榮富在書房裡冰冷一聲「進來」不大和善,一聽就知道不對勁兒。
  果然,李玉翎跨進書房,還沒見禮榮富就拍了桌子道:「你還回來幹什麼,我給你兩天假,這是破例,也是天大的恩典……」
  李玉翎道:「統帶,我知道。」
  榮富道:「知道你為什麼逾假不歸,你眼裡還有『神武營』麼?還有我這個統帶麼?要知道你吃的是官糧,拿的是官俸,你不是百姓,想什麼時候回家就什麼時候回家,就是老百姓家裡也有個家法,你叫我怎麼對全營弟兄,你說!」
  李玉翎道:「統帶我知道,我是來銷假的,也是來領罰的。」
  榮富道:「你以為我會饒得了你,宮姑娘老遠地跑來看你,不管你跟她是什麼關係,孤男寡女地在一塊兒兩天三夜這總不像話,事要是傳到『天威牧場』,你讓人家宮姑娘怎麼做人,讓宮天鶴那張老臉往那兒放,你又怎麼對得起宮天鶴,也讓我怎麼向宮天鶴交待呢……」
  李玉翎道:「不瞞統帶說,我跟宮姑娘已論及婚嫁,我有意思娶她,她也願意跟我……」
  榮富聽得怔了一怔,道:「怎麼說,你跟宮姑娘已經論及了婚嫁?」
  李玉翎微一點頭道:「是的,統帶。」
  榮富道:「這!宮天鶴知道不知道?」
  李玉翎道:「她這趟回去會跟宮場主提的。」
  「那……」榮富怒氣消斂一點兒,道:「你的私事我可以不管,可是這公事,你觸犯營規我不能不問。」
  李玉翎道:「我願意領罰。」
  榮富道:「還怕你不願意,我撤你的職……」
  榮富又道:「撤你的職還算便宜,你去兄弟間問問看,自我接掌『神武營』以來,那一個觸犯營規有這麼便宜的,『神武營』容不了你了,多倫格格跟七貝子明天要起啟回京,我派你一路護送,她二位要有一點差池我唯你是問,到京後即刻向『親軍營』報到,這是你的公文,拿去。」
  一抖手,一紙公文丟進了李玉翎懷中,他拂袖站了起來,逕自往後行去。
  這那裡是撤職處罰,正分明是恩賞擢升。
  李玉翎一怔,欠身一聲:「謝統帶提拔,玉翎永誌不忘。」
  然後,他藏起公文,轉身要走。
  突然,榮富開了口:「多倫格格明天一早起程動身,指定你護送,你收拾收拾,天黑以前,就到宮裡報到,記住,多倫格格住在萬樹園裡?」
  李玉翎答應一聲,又謝了一句,懷著一顆跳動的心出了榮富的書房。
  他明白,與其說這是榮富提拔他,不如說這是宮無雙促成的,想到了宮無雙,他心裡泛起了一種異樣感受,那是為什麼,他說不上來。
  他把這消息告訴了龔桐,龔桐當真捨不得,可也著實為他高興,天黑之前他要到宮裡報到去,所以中午這一頓,大夥兒為他熱鬧上了。
  龔桐起的頭兒,一班九名弟兄齊張羅,請來了黃和跟宋天行,這一席錢行酒一直吃到日頭偏西。
  霞光滿天,李玉翎提著一具簡單的行囊出了「神武營」,龔桐、黃和、宋天行還有一班九名弟兄送到了「神武營」大門口,獨不見榮富出來。
  黃和跟宋大行臉上看不出什麼,而龔桐跟一班九名弟兄卻是滿臉別緒。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17:54

第21章
  出了大殿由右邊繞向後頭,柳青琪在前帶路,李玉翎在後頭緊緊跟隨,剛到側殿,李玉翎倏覺一股極其輕微的破風聲起自身後丈餘外那禪房屋面上,飛快而至。
  李玉翎有點明白,閃電抬手一抄,又是一個小紙團入握,走在前頭的柳青琪淡然無覺,李玉翎也沒機會看。
  柳青琪帶著李玉翎往殿後過一處檀門進入後院,後院林木處處,花草遍植,顯得異常清幽。
  靠東一排三間禪房,中間那間禪房燈光外透,外頭站著兩個拔刀黑衣壯漢。
  柳青琪隔著老遠便停了步,指著那間燈光外透的禪房笑道:「李領班請看,那位七貝子就在那間禪房裡。」
  李玉翎道:「不能走近些嗎?」
  柳青淇道:「李領班要是想跟那位七貝子交談的話,這裡距離應該可以聽得見了。」
  李玉翎道:「我想走近些……」
  柳青琪微微一笑道:「不瞞李領班說,李領班就是制住我柳青琪也救不了這位七貝子,這間禪房裡裝有炸藥,引信就在剛才那座大殿裡,李領班不見我二哥沒得來麼?那引信現在正由地控制著,只要你李領班一有異動……」
  他笑笑住口不言。
  李玉翎聽得半信半疑,他微微一笑道:「還是三當家的高明,這種事我只有信其真,不能信其假……」
  柳青琪笑道:「要是李領班不再貪戀那榮華富貴,不打算再回去的話,盡可以試試。」
  李玉翎微一搖頭道:「不,我不願輕易嘗試,就站在這兒說吧。」
  陡然揚聲說道:「玉爺,卑職到了。」
  只聽那間撣房裡傳出七貝子玉鐸驚喜話聲。
  「誰,李玉翎?」
  李玉翎道:「回玉爺,正是卑職。」
  七貝子玉鐸忙道:「李玉翎,你怎麼來了?」
  李玉翎道:「回玉爺,卑職是來接玉爺的。」
  七貝子玉擇道:「是來接我的,那還不趕快把我接出去。」
  李玉翎道:「您別急,卑職既然來了,好歹總會接您出去的,卑職要先知道一下,您可安好?」
  玉鋒道:「我好,我很好。」
  李玉翎轉望柳青琪道:「三當家的,可不可以讓我看看七貝子?」
  柳青琪搖頭笑道:「這個抱歉,李領班要是想走近的話……」
  李玉翎道:「不用走近,我就站在這兒看看就行。」
  柳青淇道:「難道李領班跟那位貝子爺說話還不夠麼?」
  李玉翎淡然說道:「三當家的要知道,我是拿一條命來換人的,這代價不算小,我不能不慎重。」
  柳青琪遲疑了一下,含笑點頭說道:「的確,我也認為李領班付出的代價不小,好吧!既然李領班這麼說,我就讓李領班看看他吧!」
  當即吩咐那看守七貝子玉鐸的兩名黑衣漢子打開了那中間禪房的兩扇窗戶,七貝子玉鐸就站在窗前,他望見李玉翎立即拍手叫道:「李玉翎,你還不快接我出去。」
  李玉翎道:「玉爺請稍安勿燥,卑職定然會接您出去的,不過『大刀會』兩位當家的這兒,卑職還得費一番口舌。」
  七貝子玉鐸人頗聰明,這話他自然聽得懂,沉默了一下望著李玉翎開口說道:「我在這兒的事,多倫知道麼?她要是還不知道的話,最好別讓她知道,免得她著急耽心。」
  「玉爺。」李玉翎道:「這件事格格已經知道了,您先動的身,格格就是怕您路上出差錯,跟著就上了路,一路上還一直打聽您,等到了『古北口』才知道您出了事!」
  七貝子玉鐸道:「怎麼說,她知道了,要命,這一下子怕不要急慌了她,唉!真是,怎麼會讓她知道了。」
  李玉翎道:「『大刀會』留了一名弟兄在『古北口』,為的就是等格格的事,馬車抵達『大刀會』的那名弟兄送信兒的時候格格也在場。」
  七貝子玉鐸悔恨地道:「都是我不好,不該告訴他們多倫的馬車隨後就到。」
  李玉翎道:「事到如今還說什麼怪誰,您也不必過於自責。其實您要不告訴他們格格的馬車隨後就到,格格還不知道您出了事兒呢!要是等到了京裡再發現,那麻煩就更大了。」
  七貝子玉鐸道:「是多倫派你來的?」
  李玉翎道:「他們指名要卑職接您回去。」
  七貝子玉鋒道:「他們指名要你來接我回去,為什麼指名要你,他們認識你麼?」
  李玉翎道:「卑職殺了『大刀會』一名高手,秦天祥。」
  七貝子玉鐸道:「這麼說你跟他們有仇,他們所以把我劫到這兒來,就是為了把你找到這兒來,是不是。」
  李玉翎道:「是的,玉爺,正是這樣。」
  七貝於玉鐸道:「那麼,既然他們指名要你來接我回去,現在你已經到了,他們為什麼還不放我出去,還等什麼?」
  說他聰明,這時候他卻糊塗得可以。
  李玉翎道:「他們所以指名要卑職前來,是為了向卑職尋仇,並不是真讓卑職接您回去……」
  七貝子玉鐸臉上變了色,道:「這麼說他們不打算放我?」
  李玉翎道:「那也不是,他們開出了條件,只要卑職點頭,他們就會放玉爺!」
  七貝子玉鐸忙道:「他們開出了條件,我答應他們就是。」
  皇親國戚富貴樣,當真借命。
  李玉翎道:「他們要卑職把命留下。」
  七貝子玉鐸臉色大變,一時沒能說上話來。
  李玉翎道:「玉爺請放寬心,卑職明知他們的用意在此,既然來了,定會想辦法接您回去的。」
  七貝子玉鐸道:「可是他們要你……」
  李玉翎道:「主要還是卑職信不過他們,要不然的話,卑職拿一條命換取玉爺您的安全,那是卑職應該的!」
  七貝子玉鐸還待再說,柳青琪突然一抬手,兩名黑衣壯漢院呼一聲,關起了窗戶,急得七貝子玉鐸在裡頭大叫李玉翎。
  李玉翎道:「玉爺別急,請耐心坐下來等卑職就是。」
  這句話並沒有起多大效用,七貝子玉鐸還在裡頭一直叫,柳青琪望著李玉翎笑了笑說道:「這位貝子爺的頭銜比你李領班大得多,可是那顆膽子比起你李領班來可就差多了。」
  李玉翎淡然說道:「那也難怪,貝子爺出身富貴,那兒見過這個,受過這個,自是難跟咱們過慣了刀口流血生涯的江湖人相比!」
  話鋒一轉,接道:「三當家的,七貝子爺我見過了……」
  柳青攝含笑招手道:「李領班,有話你應到大殿去談,有些事我不能做主,還得找二哥,再說我二哥也還在大殿裡恭候大駕呢!」
  李玉翎住口不言,轉身向前行去。
  回到了大殿裡,趙大海一個人正在左擁右抱作樂,一見二人到,他連站也沒站起來,以一手摟著一個望著柳青琪笑道:「對不起啊!三弟,我搶了你的了!」
  柳青琪淡然笑道:「這是什麼話,自己兄弟,放著也是放著,二哥要是有意思,儘管享樂就是,我理應相讓。」
  趙大海哈哈大笑,笑聲中他轉望李玉翎道:「怎麼樣,李領班,人見著了吧!」
  李玉翎微一抱拳道:「多謝二當家的,見著了。」
  趙大海道:「人是否好好兒的,我兄弟沒騙你吧!」
  李玉翎又一抱拳道:「再謝謝二當家的!」
  趙大海笑容一斂道:「李領班不必客氣,剛才一個弟兄來報,香案已經擺好了,秦天樣那四個結拜兄弟跟他那侄兒也等著呢!李領班怎麼說,只等你一句話了。」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不敢讓他幾位久候,也不敢讓他幾位失望,只讓李玉翎目送七貝子平安離去,李玉翎立即自縛雙手就是。」
  趙大海冷冷一笑道:「李領班不愧是位高明人物,你李領班信不過我兄弟,我兄弟可未必就信得過你李領班。」
  李玉翎道:「這麼說,二當家的又是不肯了。」
  趙大海冷然說道:「不錯,一句話,那辦不到。」
  李玉翎道:「那事情可就難辦了!」
  柳青琪笑笑說道:「以我看事情一點也不難辦,既然咱們雙方間話不投機談不攏,那只有就此作罷,秦天樣的這筆債,『大刀會』不要了,這位貝子爺也只有委屈他在『大刀會』多待一個時期。李領班要是仍不願意,咱們就是走一步算一步,人在後頭那間彈房裡,李領班只管放手去救,我兄弟願意看著李領班大展神威。」
  這態度跟口氣卻夠強硬的,可是李玉翎不敢這麼做,他倒不是怕別的,而是「大刀會」傷了七貝子玉鐸。
  江湖上個個亡命徒,他清楚這班人,「大刀會」既然挑明了跟朝廷作對,他們就更沒把那一家「官」當回事兒。
  一個七貝子玉鐸,在大內是紅人,在官家是皇族親貴,在「大刀會」這般人眼裡,那可是輕得連雞狗都不如。真惹了他們,他們可毫不猶豫地會一刀落下,真要這樣李玉翎他就別想再回到那圈子裡頭去了。
  可是話又說回來了,他固然不能讓「大刀會」傷了七貝子玉鐸,他更不能為一個七貝子玉鐸把自己這有用之身葬送在這兒,偏偏「大刀會」的這兩個狡猾詭詐,尤以這柳青琪為甚,他怎麼辦,該怎麼辦,能怎麼辦?
  正自作難之間,他突然想到了那先後投來的兩個紙團,小禿子既然露了面,現了身,先後投給他兩個紙團,必然有用意,對他可能也必然有所幫助,何不看看那兩個紙團上寫的是什麼,事到如今似乎也不必再顧慮什麼了。
  一念及此,他先展開了手裡握著的那個紙團兒,這張寬約兩指的小紙條,上面寫著六個字:「二弟,三弟,放人。」下面畫了一根鐵拐。
  這是什麼意思,小禿子怎會投給他這麼一張紙條。
  他這裡剛一怔神,只聽趙大海話聲問道:「李領班,你手裡是……」
  李玉翎忙一定神,含笑說道:「錦囊妙計!」
  抬手從腰間取出了另一個小紙團,展開一看,又是一張寬約兩指的指條,上頭寫著似真似非的兩句話,李玉翎張開一看:「為防調虎離山計,算命先生奔那頭,自管放心大膽赴約,即有提報。」沒署名,畫了顆光頭。
  李玉翎恍然大悟,一顆心立即定了下來,把這張小紙條一團一揉,立即粉碎,然後他含笑抬眼道:「二位可願意知道我看的是什麼?」
  趙大海尚未說話,柳青琪已然含笑說道:「說不說那還在你李領班。」顯然他是故示大方。
  李玉翎道:「記得剛才二位告訴我,貴會大當家的帶著一批貴會的高手去做另一筆生意去了,可是?」
  趙大海點頭道:「不錯,怎麼樣。」
  李玉翎道:「那麼現在我告訴二位,貴會那位大當家的這筆生意不但做垮了,而且連老本都貽了進去,二位可信。」
  趙大海哈哈大笑道:「三弟,你信不信?」
  「我信。」柳青琪一點頭道:「二哥別忘了,官家有的是好手,倘若把護衛營幾百鐵騎沖街傾巢調了出來,大哥非糟不可。」
  趙大海哈哈大笑道:「說得是,說得是,我怎麼忘了,北京城裡還養著一窩鷹犬,大哥糟,大哥糟,這可怎麼辦。」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我不敢勉強二位,其實這也勉強不得,二位請看看這個。」
  抬手把後一張紙團遞了出去。
  柳青琪面帶笑容伸手把那張紙條接了過去,只一眼,他臉上的笑容立刻雲消霧散,沒了蹤影,轉眼望向李玉翎。
  「李領班這是那兒來的?」
  李玉翎道:「這三當家的就不用管了,只問這紙條上的字跡,是不是貴會大當家的親筆。」
  趙大海一怔愕然說道:「大哥寫的……三弟,讓我看看。」
  伸手向柳青琪要那張紙條兒。
  柳青琪抬手把那張紙條遞了過去。
  趙大海接過一看,臉色倏變,立即鬆開那兩個姑娘,騰身躍了起來,兩眼圓睜,望著李玉翎厲聲說道:「姓李的,你竟敢跟我兄弟耍這一套。」
  李玉翎道:「這一套有什麼不好,雙方對敵,無所不用其極。貴會如此這般對我,我如此這般對貴會。貴會投我紅桃,我以李還貴會,這有什麼不可以的。」
  趙大海道:「我不信你們那班鷹犬能……」
  李玉翎道:「信不信還在二位,只問這紙條兒上的字跡,是不是貴會那位大當家的親筆,不是自不必說,要是的話我以為這件事就毋庸置疑。」
  趙大海還待再說,柳青琪抬手攔住了他,一雙銳利目光逼視著李玉翎緩緩說道:「李領班既然高明,有道是:『棋差一著,全盤受制』,我兄弟甘拜下風,我承認這紙條上的字跡是我大哥的親筆,可是我要請教,這紙條李領班是那兒弄來的?」
  李玉翎道:「紙條上的字跡既是貴會那位大當家的親筆,三當家的以為我是從那兒弄來這張紙條兒的。」
  柳青琪道:「這麼說,這張紙條兒李領班是從我大哥手裡弄來的?」
  李玉翎笑笑沒說話。
  「放屁!」趙大海道:「姓李的他是神仙不成。」
  柳青琪抬手攔住了趙大海,兩眼望著李玉翎,一眨不眨。
  「這我就不明白了,算算時候你李領班動身到這兒來的時候,我大哥才帶著人往『密雲』那方面去,李領班是什麼時候見著我大哥的?」
  李玉翎笑了笑,仍沒說話。
  柳青琪接著說道:「再說,李領班既然身上帶著這張紙條兒,為什麼不早拿出來呢?」
  李玉翎道:「三當家的,我現在拿出來也不遲。」
  柳青棋道:「李領班慷慨丈夫,別讓人說你一聲小家子氣。」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這麼說吧!我是能不用它便不用它,要是不用它而能接走七貝子,我豈不白白落下個貴會大當家的。」
  柳青琪道:「這不是理由,李領班明知道要想毫無代價地接走那位貝子爺是不可能的。」
  李玉翎道:「那麼我不再作任何解釋。」
  柳青琪微微一笑道:「明擺著的事,也用不著李領班解釋,我剛才說過,棋差一著,全盤受制,這一局我兄弟是輸了,你李領班看該怎麼辦吧!」
  李玉翎道:「我不敢說讓二位聽我的,我只敢說讓二位聽聽貴會那位大當家的話。」
  柳青琪倏然一笑道:「李領班是要我兄弟放人。」
  李玉翎道:「二位知道,這話不是我說的。」
  柳青琪道:「大哥的手令,我兄弟不敢不遵,奈何我大哥的這紙手令,你李領班拿出來的太遲了。」
  李玉翎微微一怔,雙眉陡揚,道:「三當家的,這話怎麼說。」
  柳青琪淡淡說道:「那位七貝子已經不在這座廟裡了。」
  李玉翎心情一鬆,冷冷吁了一口氣,道:「原來如此,真的了,三當家的。」
  柳青琪道:「早在李領班剛才看過他回轉到這大殿來之後,我兄弟手下的兩個弟兄已經從後門把他帶離了這座廟……」
  李玉翎道:「帶走人的是二位手下的弟兄,那麼由二位下個令再把人帶回廟裡來,應該不是難事。」
  柳青琪微微一笑道:「我不妨告訴李領班,我說人現在已經帶走了,就是他還在這裡,我也不會把他交給你李領班。」
  李玉翎道:「這麼說三當家的是不聽貴會那位……」
  柳青琪道:「李領班應該知道這句話,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李玉翎道:「三當家的能不為貴會那位大當家的安危著想。」
  柳青琪笑笑說道:「我所以遲不殺人,就是為我大哥的安危著想。」
  李玉翎道:「我明白了,三當家的是想用這位七貝子換貴會那位大當家的。」
  柳青琪笑道:「李領班果然是位明白人。」
  話聲方落,立聽神案後傳出一聲異喝。
  這聲異喝極其輕微,但趙大海跟柳青琪卻不是庸手,自然瞞不過他倆那敏銳聽覺,兩個人駭然轉後,厲聲喝道:「什麼人!」
  就在這當兒,一點白光從殿外射過,直奔李玉翎腦後,其勢若電,李玉翎倏然驚覺,猛有所悟,閃電抬手向後一把抓住了,那點白光,那又是個小紙團,他飛快展汗那小紙團一看,臉上立時浮現了笑意,當即一翻腦把那紙條操成一團藏在手裡,輕咳一聲。
  「二位……」
  趙大海跟柳青琪沒答話,立聽趙大海冷笑道:「既然已到這兒來,又何必縮頭縮尾,躲躲藏藏。」
  神案後當然無聲,一點反應也沒有。
  李玉翎道:「只怕是野鼠編幅一類。」
  趙大海閃身撲向了神案後,轉眼間他又從神案後閃了出來,向著柳青琪投過一瞥,顯然他無所見。
  柳青琪眉鋒徽皺,目光一緊轉過身來道:「李領班確認是野鼠騙幅一類之物了。」
  李玉翎道:「那座廟中沒有野鼠,蝙幅一類。」
  柳青琪淡然一笑道:「就算是野鼠,蝙幅一類之物吧!野鼠,蝙幅一類之物何必放在心上,來,咱們坐,談咱們的正經事。」
  李玉翎道:「謝謝三當家的,既然三當家的要用七貝子換貴會那位大當家的,這件事就已成定局,還有什麼好談的,我不坐了。」
  柳青琪道:「莫非李領班要走。」
  李玉翎道:「正是。」
  柳青填道:「既然李領班要走,我不便堅邀,也好,咱們另約時地換人吧!二哥,走,咱們送李領班出去。」
  趙大海沒說話。
  李玉翎道:「三當家的,不必客氣了,好意心領……」
  柳青琪道:「李領班來此是客,我迎你入門,理應送你出廟,請吧!」
  李玉翎沒再多說什麼,一抱拳道:「既如此,容我在此先告個辭。」
  轉身往大殿外行去。
  趙大海,柳青琪雙雙送客送到了大門口,一路毫無異動,到了廟門外柳青琪更揚聲傳令,任何人不能犯客。
  李玉翎抱拳說謝,臨走他道:「李玉翎在此有個不情之請。」
  「好說。」柳青琪道:「李領班有什麼話儘管吩咐就是。」
  李玉翎道:「不敢,『大刀會』是個極有份量的組織,二位在江湖上也都是名重一時的人物……」
  趙大海冷冷說道:「李領班有什麼話請直說了吧!別繞圈子了。」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請二位高抬貴手,放了那兩位姑娘。」
  趙大海濃眉一聳,還沒有說話。
  柳青琪陡然一聲輕喝:「來人!」
  一名拔刀壯漢應聲走了過來。
  柳青琪一科手道:「找兩個弟兄送那兩位姑娘回去,讓她們一個人帶一百兩銀子回去。」
  那拔刀漢子應聲進了廟。
  李玉翎衝著柳青琪一抱拳道:「多謝三當家的。」轉背離去。
  趙大海跨前一步,似乎要動。
  柳青琪抬手攔住了他,望著夜色中李玉翎那條頎長背影,張嘴髯嗡著一絲令人難以意會的笑意低低說道:「二哥,別急,他跟咱們有緣,待會兒還會再見面的。」
  趙大海望了一望。
  李玉翎離開那座廟十幾丈後,立即施展輕功身法折向東,夜色中他像脫弩之箭,一個起落便是十幾丈地往東縱掠而去。
  李玉翎的輕功造詣高絕,沒一刻工夫他已走了一里多路,一片黑黝黝的樹林橫在眼前。
  李玉翎停身收勢,只一打量眼前這片樹林,隨又閃身挨了進去,他視力超人,雖然在墨黑的樹林裡也能清晰地看見事物,進林不到十丈,他已看見一棵合圍的大樹下靜靜地,頭倚手坐地靠著個人,這個人是七貝子玉鐸。
  他上前一指落在七貝子玉鋒的左乳上,七貝子玉擇一震而醒,他的眼力可遠不如李玉翎,睜眼只見眼前站著黑影可看不清是誰,他忙驚聲問道:「誰?」
  李玉翎道:「玉爺受驚了,卑職在此。」
  七貝子玉鐸叫了一聲:「是你……」
  挺身站了起來,就近李玉翎一看,一雙眼睜得老大:「真是你,李玉翎,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在這兒。」
  李玉翎道:「玉爺,這兒不是說話處所,這片樹林距『大刀會』那班人盤據的那座廟不過里許,以卑職看咱們還是趕快離開這兒吧!您脫難的經過容卑職路上稟告。」
  七貝子玉鐸的膽子可不怎麼大,聞言忙點點頭道:「好,好,那咱們趕快走吧!」
  李玉翎一欠身道:「容卑職前頭帶路。」
  他轉身就要往林外走,只聽林外傳來一聲冷笑:「三弟,我算是服了你。」
  李玉翎一震停步,七貝子玉鐸驚聲說道:「李玉翎,他,他們趕來了。」
  光亮一閃,四面八方卻透進了燈光,李玉翎眉鋒一皺,七貝子玉鐸在他身後驚慌地道:「糟了,糟了,咱們讓他們圍上了。」
  李玉翎道:「您別著急,只有卑職在,絕不會讓他們得逞的。」
  七貝子玉鐸道:「可是他們人多……」
  李玉翎道:「您放心,卑職就是拚了這條命,也要平安護送您回京。」
  只聽林外響起柳青琪話聲:「李領班,你應該看得見,這片樹林已經被包圍了,既然走不了,既然不能避免再見面,就請出來吧!」
  李玉翎道:「玉爺請跟隨卑職身後。」他邁步就要往外走。
  七貝子玉鐸忙道:「慢著,怎麼能出去,咱們躲在這樹林裡不出去,敵明我暗,他們是不敢冒然行動,再說萬一他們投箭或者用什麼暗器,咱們也有個躲處。」
  李玉翎道:「玉爺,區區一片樹林裡不是什麼安全處所,以卑職看待在這樹林裡倒不如站在外頭。」
  只聽趙大海冷然叫道:「姓李的,你要再縮著腦袋不出來,我兄弟可要放火燒樹林子去了。」
  李玉翎道:「玉爺,您聽見了。」
  七貝子玉鐸白了臉,道:「這還得了,這還得了,他們眼裡還有朝廷,還有王法麼?這不簡直是要造反麼?」
  李玉翎道:「在他們眼裡根本就沒有朝廷跟王法,他們本來就是要造反。」
  只聽林外趙大海喝道:「放火,燒他媽的龜孫。」
  李玉翎沉聲喝道:「慢點兒,誰敢放火可別怪我出手傷人,我這就出來。」
  頓了頓道:「玉爺……」
  七貝子玉鐸催促地道:「咱們快出去吧!快出去吧!快……」
  李玉翎沒再說話,邁步當先向樹林外行去。
  七貝子玉鐸如今把李玉翎視為靠山,視為護身符,自是不敢遠離,忙緊一步跟了上去。
  李玉翎出林便停了步,把七貝子玉鐸擋在了身後,抬眼一掃林前依背站著趙大海跟柳青琪,趙大海提著一具既寬又厚,看上去相當重的革囊,柳青琪倒提著一把帶鞘的長劍,鯊魚皮鞘,切嵌玉珠,看上去不同凡響。
  在他兩個身後,排列著一圈背插大刀的黑衣壯漢,每幾個人便是一盞馬燈,彎彎曲曲地從兩邊伸向樹林後頭。
  打量過後,他轉回目光說道:「二位當家的,我李某人出來了。」
  柳青琪笑道:「我看見了,一個活生生的大人站在眼前,我還能看不見麼?李領班,咱們又碰頭了,可見咱們是多麼地有緣。」
  李玉翎看了他一眼道:「三當家的怎麼知道……」
  柳青棋微微一笑道:「李領班,柳青棋不是糊塗人,你明白這一點也就夠了,別的我懶得多說,此時此地不宜多說這些。」
  頓了頓,接道:「咱們畢竟又碰頭了,現在李領班怎麼說?」
  李玉翎道:「三當家的要問我怎麼說,那很簡單,我一定要護送七貝子回京,而貴會卻是絕不輕易的放行。」
  柳青琪冷冷一笑道:「李領班的確是位明白人,這位皇族親貴對本會有大用,李領班只說聲一個人走,我馬上撤人放行。」
  李玉翎道:「我剛才說的話三當家的該聽見了,我一定要平安護送七貝子回京。」
  柳青琪笑問道:「這是大功一樁,是不是?」
  李玉翎道:「李某人不求功,職責所在。」
  柳青琪笑容一斂,寒著臉冷笑說道:「好一個職責所在不求功,姓李的。你賣身投靠,賣力賣命,忘了祖宗是誰了。」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當著七貝子敢說這種話,柳三當家的,你的膽子不小。」
  趙大海冷然說道:「這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兄弟連你們的主子都敢罵。」
  李玉翎道:「罵不得,趙二當家的,那是大罪一條,按律家滅九族。」
  趙大海哈哈一笑道:「姓李的,用不著你替趙二爺操心,你趙二爺只這麼一個人,生死命一條,誰有本領誰拿去。」
  一揮手,喝道:「弟兄們,上!」
  眼前那一排黑衣壯漢,除了那提馬燈的之外,全都邁步逼了過來,一個個步履沉重異常,行家一看就知道他們已凝足了勁兒,只一動便是雷霆萬鈞,猛不可當之勢。
  七貝子玉鐸白了臉,嚇得往後便退。
  李玉翎道:「玉爺,退不得,樹林現在是進不去了,後面的已經進了樹林,請緊隨卑職身後,卑職也好護衛……」
  七貝子玉擇扭頭一看,李玉翎沒說錯,樹林裡燈光閃動,步伐聲沙沙,原在樹林後頭的那些「大刀會」的人,果然都已進了樹林,從樹林裡逼了過來,他嚇得一哆嗦,忙靠近了李玉翎。
  李玉翎緩緩抬手,不慌不忙地從腰裡掣出了一柄軟劍,他這柄軟到跟一般常見的軟劍不同,寬窄只有一指多一點,但長度卻比一般常見的軟劍長出半尺。
  劍身白裡泛青,光芒森寒,身前幾尺處就覺得寒意通人,他順手一抖,軟劍筆直,森寒光芒暴長尺餘。
  這一手震得那數不清的眾黑衣壯漢進勢頓了一頓,但只是一頓,一頓之後馬上就又邁步逼了過來。
  李玉翎道:「玉爺身上可有防身兵刃?」
  七貝子玉鐸說話卻發了抖,道:「原有一把匕首,讓他們搜走了。」
  李玉翎道:「那您只好緊隨卑職身後,刀劍無眼,眼前這般人都不是庸手,半步遠離不得。」
  七貝子玉鐸道:「我知道,能衝出去最好趕快衝出去。」
  李玉翎道:「這個卑職曉得。」
  說話間眼前眾黑衣壯漢已然逼近,只聽柳青琪道:「李領班,縱然是吃虧,最有勢的人也得交幾個江湖朋友,你現在點個頭說一聲一個人走還來得及。」
  李玉翎:「柳三當家的,這就是我的答覆。」
  軟劍一抖,帶起了一片森寒光芒,直向眼前幾個黑衣壯漢當胸掃去。
  那幾個黑衣壯漢大喝一聲,像是一條線串的一樣,一起舉刀封架,他們想用那既寬又厚更沉重的大刀,震飛李玉翎掌中這極軟兵刃。
  李玉翎不硬碰,一覺腕一抖,軟劍二次遞出,這一劍遠較前一劍為快,快似電光石火,根本令人無從封架。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19:26

  眼前那幾個黑衣壯漢來不及撤刀,只聽黑衣壯漢「噗」「噗』連聲,胸前如刮了一片片子,都見了肉,那幾個黑衣壯漢一驚暴退。
  李玉翎疾劍說道:「這只是表示警告,各位若再逼近,刀槍無眼,下一劍很可能就是要害了。」
  只聽七貝子玉鐸一聲驚叫:「李玉翎,後頭!」
  李玉翎雙眉一揚,旋身出劍,一陣「噹」,「噹」連響,驚叫四起,五柄大刀掉在了地,五個黑衣壯漢抱腕踉蹌而退。
  這兩劍阻住了進勢,震得那些黑衣壯漢沒人敢再逼近,那前進之勢立時為之一頓。
  李玉翎道:「二位當家的,我也要說一句,現在下令撤人還來得及,我只求早早離此,不願傷人。」
  趙大海怒喝說道:「你可是癡人說夢,沒用的東西,都給我閃開。」
  眾黑衣壯漢立即潮水一般地往後退去。
  趙大海一抖手中革囊,寒光暴現,手裡已多了一把大刀,他這把大刀,跟眼前這些黑衣壯漢用的又是不同。
  寬背、薄刃、刀頭微微向上翹著,刀背上還多了七個銅環,刀一動叮噹亂響,那刀柄長近一尺,柄端繫著一塊紅綢迎風飄動,「波」「波」有聲。
  只見他一掄大刀,虎虎生風,就要上前。
  柳青琪橫劍一攔道:「有事兄弟服其勞,殺雞何用宰牛刀,二哥,還是讓我來吧!」
  趙大海冷然一搖頭道:「三弟,你給我押陣。」大步逼了過去。
  李玉翎知道趙大海這種人難有一身橫練功夫,擅長於力鬥硬擠,一動起來勇猛不可當,他不敢輕忽大意,一緊軟劍,功凝右臂站在那兒等上了。
  兩下裡距離本就沒多遠,趙大海幾大步便已逼到,一橫掌中大刀,兩眼暴睜望著李玉翎道:「姓李的,你二爺掌中這刀宰鷹著刀,不知幾凡,今天晚上你二爺,拿你試試銳鋒。」
  話落,出刀,飛快,攔腰掃到,身子往後一凹,掌中軟劍一問遞出,森寒光芒靈蛇般直捲趙大海右手臂。
  趙大海居然不躲不閃,冷哼一聲左手突出,飛向那劍身捲出。
  李玉翎睹狀一愕,只當他練有「鷹爪功」,「鐵砂掌」一類功夫,但自己掌中這柄軟劍行家一看就知道不是凡鐵,即使是「鷹爪功」,「鐵砂掌」一類功夫也不敢輕攬銳鋒,趙大海可說是大行家,怎麼會這般糊塗。
  就在這微一怔神間,趙大海左手已然搭上劍身,只聽「叮」地一聲,金鐵交鳴之聲,李玉翎恍然大悟,趙大海左手不是血肉真手,而是裝了「鐵手」一類之物。
  果然不錯,趙大海那只左手黑黝黝的,順那一搭之勢,滑過劍身直向李玉翎執劍右碗襲去。
  李玉翎一驚沉腕撤招,但仍嫌稍遲了些,「嘶」地一聲袖口讓趙大海那隻鐵手劃破了一塊,再差分毫就傷及了腕脈。
  柳青琪笑了:「還是二哥行。」
  趙大海這一手得手在出敵不意,李玉翎這一下吃虧在那一怔神沒想到趙大海那隻手不是血肉真手。
  李玉翎不敢大意了,提氣,出劍,抖起劍花朵朵。唰,唰,唰,一連三劍把趙大海逼退了數尺之遠。
  趙大海剛得手馬上又被逼退,不免有點羞怒,怒喝一聲大刀掄起一片寒光,鋼環叮噹,雷霆萬鈞,威力無匹一連也是三刀。
  李玉翎聚精會神,未敢一絲大意,又揮出三劍他躲了趙大海狂風急浪般三刀,第四劍跟著揮出,一氣呵成,劍夾起一片光華閃電般點向趙大海右肘。
  他這第四劍出手極快,畢直點出,快得讓人無法閃躲。
  趙大海一口氣劈出三刀,就要換氣變招,李玉翎第四劍已然點到,眼看他就要傷在李玉翎這第四劍之下,匆忙間只見他那高大身軀陡然橫移,同時蠻力一封,「噹」地一聲,火星四射,恰好封住了李玉翎這一劍,不但封住了李玉翎這一劍,而且把李玉翎的短劍震得向外盪開了半尺,他趁勢後撤退了回去。
  李玉翎不知是沒想到趙大海能躲過他這一劍,還是驚於趙大海能躲開這一劍,當場站在那兒呆呆地,既沒進襲也沒再發第二劍。
  趙大海大概是劍下逃生,驚魂未定,站在丈餘外也在那兒發愣。
  柳青琪閃身掠了過來,道:「二哥,怎麼樣,傷著了麼?」
  趙大海倏然而醒,微一搖頭:「沒事,他傷不了我的。」
  李玉翎兩眼忽射奇光,凝望著趙大海震聲說道:「趙二當家的,你適才封我那一劍所用的招式是什麼招式,看上去大異武學常規,但卻恰到好處」
  趙大海道:「這你就別管了,我會的還能都告訴你麼!」
  李玉翎道:「你不必都告訴我,雙方敵對問人家的招式也沒這個道理,只請二當家的把這一招告訴我就夠了。」
  趙大海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李玉翎道:「趙二當家的自然沒有義務非告訴我不可,我只是覺得這一招奇奧博大,高絕異常,幾乎能封住任何方位攻來的一招。」
  趙大海道:「你既然知道我那一招這般奇奧博大高絕,就該知道我更不會輕易告訴別人了。」
  李玉翎道:「趙二當家的既然不肯說,我無法勉強,那麼眼前這敵對之勢……」
  趙大海道:「一句話,『大刀會』就是拚到最後一人,這個人也是非留下不可。」
  李玉翎雙眉一揚,道:「我本來是只求早早離開,不願傷人的,如今趙二當家的既然這麼說,說不得我只好全力一拚了,躲我者生,擋我者死……」
  沉喝聲中,他剛要抖劍。
  驀地裡,遠處裡一片光華直衝夜空,到了夜空裡突然化為一蓬激射然後冉冉飄落不見。
  趙大海跟柳青琪雙雙一怔,齊聲叫道:「大哥!」
  二人互祝一眼,趙大海揮手一聲:「走!」
  偕同柳青琪,帶著那一眾黑衣壯漢,往那煙火狀物射起處縱探而去,只見燈光點點,漸去漸遠,轉眼不見。
  七貝子玉鐸詫聲說道:「他們怎麼突然走了?」
  李玉翎定了定神道:「卑職也不清楚。」
  嘴裡雖然這麼說,心裡卻忍不住暗暗詫異,看小秀子送來的紙條,分明「大刀會」那位總瓢把子已然失陷被擒,剛才聽趙大海、柳青琪一聲「大哥」,分明那煙火般物又是「大刀會」那位總瓢把子放的,難道說紙條上那字跡是小禿子弄的鬼。
  他這裡正自心念轉動,遠處夜色裡突然傳來一個猶帶童音的話聲:「笨鳥兒飛了,咱們還等什麼,腳底下抹油,快走吧!」
  七貝子玉鐸道:「這是誰在說話?」
  李玉翎聽出那是小禿子的話聲,當然他不能說,他道:「大概是過路的江湖人,王爺,這兒不能待,您也請起駕吧!」
  七貝子玉鐸巴不得插翅離這塊地兒,聽李玉翎這麼說他也沒多問,匆忙地點頭答應了一聲。








第22章
  黑夜難不倒李玉翎,雖然從「古北口」到這兒來的時候他是坐在馬車裡沒看見路,但他能就星斗辨別方向。
  李玉翎前行帶路,護著這位七貝子玉鐸,整整費了一整天工夫才到了「燕雲」附近那處驛站。
  到了驛站再看,站裡面好好的,根本沒有一點發生過事的跡象,李玉翎明白了,那紙條是小禿子弄的鬼沒錯。
  七貝子玉鐸受了驚嚇,靠兩條腿走了一整天的路也夠累了,到了驛站便被那些拍馬屁的官兒擁了進去,把這個救駕有功的李玉翎拋在外頭,沒人過問,連看也沒人看他一眼。
  李玉翎站在那兒,心裡好不是味兒,他也不是鐵打的金剛。銅鑄的羅漢,雖然不會比處尊優慣的七貝子窩囊,可也夠累的,加上那一身的風塵,他那付模樣也夠瞧的。
  七貝子玉鐸一定是沐浴更衣,好好歇歇,在那些官兒們奴歡婢膝的相慰下壓壓驚。
  突然,一個清脆話聲起自身後:「回來了!」
  李玉翎扭頭一看,只見是多倫格格身邊那美丫頭,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到了他身後,他忙笑說道:「是的,格格安好!」
  大姑娘眨動了一下大眼睛道:「格格在您走後的當天晚上,就起駕回京了,這兒的人多事討好,派快馬上京報了信兒,京裡派了人到這兒來接的,格格本來不肯走的,可是經不起這個催,那個勸,格格臨上車的時候交待我留下來等您,告訴您一聲。」
  李玉翎這時有一種悵然若失之感,「哦」地一聲道:「格格是該先走的,雖然在驛站裡也不見得平安,我的意思原先是請格格先回京的。」
  大姑娘道:「您太辛苦了!」
  李玉翎道:「謝謝姑娘,也沒什麼,倒是玉爺……」
  大姑娘截口說道:「我沒想到您會這麼快回來,現在天晚了,您請歇息一夜,咱們明天一早就走,格格臨走交待我好好侍候您,您要不要先……換換衣裳?」
  大姑娘的意思是問李玉翎要不要先洗個澡,可是一個大姑娘面對一個大男人,這洗澡二字不便出口。
  李玉翎忙道:「謝謝姑娘,我怎麼敢當……」
  大姑娘嫣然一笑道,笑得神秘,道:「有什麼不敢當,格格說侍候您就跟侍候她一樣!」
  李玉翎心頭一震,沉默了一下後點頭說道:「格格待人好。」
  大姑娘道:「格格待人是好,可是待您更好!」
  李玉翎一時說不上話來,半晌才道:「我感激格格的德意。」
  大姑娘道:「格格可沒讓您感激,您請跟我來吧!」
  轉身走了。
  李玉翎邁步要跟,突然一個意念掠上心頭,他忙道:「姑娘。」
  大姑娘停步回身,含笑說道:「李爺,我叫德玉,您叫我阿玉好了,格格都是這麼叫我的。」
  李玉翎道:「德玉姑娘……」
  大姑娘德玉睜著一雙明眸,一眨不眨地望著李玉翎。
  李玉翎有點不安,遲疑了一下道:「我有件事想請姑娘幫個忙……」
  德玉道:「您這麼說我怎麼敢當,有什麼事您儘管吩咐就是。」
  李玉翎道:「姑娘這麼說我就更不敢當了,是這樣的,我臨時有一點小事要辦,得遲一兩天才到京裡去,麻煩姑娘代我向格格稟報一聲。」
  「怎麼?」德玉圓睜一雙明眸道:「您不跟我一塊兒走?」
  李玉翎道:「我恐怕得遲一兩天才能到京裡去。」
  德玉嬌靨上浮現了一絲難色,道:「那……我一個人怎麼走啊!格格讓我留下來等您,就是要我跟您一塊兒走的。」
  李玉翎道:「這個我想過了,要不然我不敢讓姑娘先走,我看七貝子在這兒待不了多久的,姑娘可以跟七貝子一塊兒走。」
  德玉哼了一聲道:「讓我跟他一塊兒走,我寧願一個人走也不願意跟他一塊兒走,我瞧見他就討厭。」
  這就麻煩了,李玉翎皺了眉。
  他這裡眉鋒才皺起,德玉那裡又開了口:「衝著您了,衝著您也只有委曲我自己一點兒了,您什麼時候到京裡去,有個准日子麼?」
  李玉翎道:「我不會遲過三天動身。」
  德玉道:「路上走兩天足夠了,那麼我跟格格說五天,您看怎麼樣?」
  李玉翎道:「麻煩姑娘,我很不安,姑娘本來是等我的,我卻不能跟姑娘一塊兒走,心裡覺得十分抱歉……」
  「哎呀!」德玉皺了眉,瞧模樣兒她恨不得堵耳朵,道:「瞧您,您怎麼這樣說話呀!您這不是折我麼?我沒拿您當外人,您幹嘛跟我這麼客氣呀!」
  頓了頓,接道:「別在這兒站了,您趕快換換衣裳歇息吧!」
  說完了話,她要轉身。
  李玉翎忙道:「別麻煩了,姑娘,我這就走。」
  德玉圓睜美目道:「您這就走麼?上那兒去呀?」
  李玉翎道:「我剛才不是跟姑娘說了麼,我有點私事。」
  德玉道:「您要去辦事沒人攔您,總得換換衣裳,歇歇再去呀!什麼事兒您這麼急。」
  李玉翎笑笑說道:「謝謝姑娘,姑娘別照顧我了。」
  「那怎麼行!」德玉道:「格格交待要我侍候您的,您累了半天回來,連衣裳也沒換,要讓格格知道了,我會挨罵的。」
  李玉翎道:「格格跟姑娘的好意我心領了,這件事很急,去遲了怕耽誤,姑娘請忙吧!我走了。」
  他是怕德玉侍候他,說走就走,轉身往外行去。
  德玉急了,在後頭直叫,李玉翎扭頭打了個招呼,腳下卻連停也沒停,德玉沒奈何地跺了腳。
  「真是,怎麼是這麼個人……」
  李玉翎出了驛站踏上往「古北口」的大路,他走得很快。
  天都黑了,路上沒行人,只見夜色一片。
  可是剛走沒幾步,身旁突然傳來一聲叫喚:「大叔。」
  李玉翎聞聲一怔,扭頭左看,路旁一棵合圍大樹後閃出一個人來,一顆光頭,兩道黃鼻涕,衝著他直傻笑。
  李玉翎道:「小秀子,是你。」
  小禿子擠了擠眼道:「您當是誰,驛站裡那位美裡又帶三分俏的丫頭。」
  李玉翎道:「小禿子,你真好眼力。」
  小禿子抬眼往上看了看,一咧嘴道:「我不是千里眼,全是這棵大樹下幫忙。」
  李玉翎道:「小禿子,天都黑了,你一個人躲在這兒幹什麼?」
  小秀子道:「等您哪!」
  李玉翎道:「等我,有事兒麼?」
  小秀子道:「討賞呀!」
  李玉翎道:「對了,小禿子,我還沒謝謝你。」
  小禿子走了過來,笑著說道:「說著玩兒的,我那敢當真向您討賞,要讓我那算命的師父知道,不打爛我這雙手才怪,大叔,我是來給您送信兒的。」
  李玉翎道:「給我送信兒的,送什麼信兒?」
  小禿子道:「我師爺爺交待了我師父,我師父讓我告訴您。」
  李玉翎心裡一跳,忙道:「賴大爺。」
  小禿子道:「您可以這麼叫,我可不能這麼叫,我師爺爺!」
  李玉翎道:「乾脆說你師祖不就成了麼,幹什麼繞這麼大圈兒。」
  「是,大叔。」小禿子一咧嘴道:「我師爺爺說:『大刀會』裡沒一個好東西,往後再碰上你儘管放手去做。」
  小禿子道:「是我師爺爺說的。」
  李玉翎道:「這我知道,我是問他老人家是聽誰說……」
  小禿子道:「幹嗎聽誰呀!這您就不知道了,前些日子我師爺爺跟我師姑跑了一趟『大刀會』,我師爺爺的原意嘛,彼此既然全是一條路上的,就應該大夥兒攜手起來,誰知道『大刀會』那個一條腿的一口拒絕了!」
  李玉翎道:「有這種事,他們不是……」
  小秀子一搖頭道:「您不知道,那個一條腿掛的是羊頭,賣的卻是狗肉,那老小子想當皇上,想一個人席捲天下,我師爺爺說更壞的是他那兩個拜把兄弟,一個險,一個狠,這兩個您見過了,那個姓趙的夠狠,您瞧見他那隻手麼?就是前些日子跟我師爺爺斗硬,在油鍋裡廢了,我師爺爺吃了多少年飯了,可沒上他的當。」
  李玉翎忙道:「怎麼回事兒,小禿子?」
  小禿子把古大先生跟古芸「大刀會」之行,概要地說了一遍,聽畢,李玉翎點了點頭道:「原來趙大海的那只左手是……此人果然夠狠的!」
  小禿子道:「那姓柳的更險,您可別瞧他臉上老掛著笑容,那小子一肚子壞水,殺人不見血。」
  李玉翎微一點頭道:「這我看得出。」
  小禿子道:「大叔,您想,要是正正經經的忠義豪雄,會搶人家的閨女麼?」
  李玉翎道:「說得是,小禿子……」
  小禿子道:「我師爺爺說,再碰上您就別客氣,要您先除去獨腿榮奇的那兩個把兄弟,那兩個東西是最壞不過的了。」
  李玉翎道:「小禿於,謝謝你跑這一趟。」
  小禿子道:「您幹嗎還跟我客氣,您這不是折我了,聽我師父說,您保不定還是我的師叔呢!我想起這話心裡就樂。」
  李玉翎道:「現在你不就叫我大叔麼?」
  小禿子搖頭道:「那不一樣,您要真是我的師叔的話,那咱們的關係就更深一層了。」
  李玉翎道:「我看咱們現在的關係也不淺。」
  小禿子還待再說。
  李玉翎話鋒忽轉,道:「小禿子,你師祖如今在……」
  小禿子搖頭說道:「我不知道,我師爺爺這個人很怪,很少跟小輩在一塊兒,沒事兒的時候我都找不著他,有事兒的時候不找自來,怎麼,您有事兒。」
  李玉翎忙道:「沒事兒,我隨便問問。」
  小禿子看了李玉翎一眼,嘴一咧道:「大叔,我看您不是惦記我師爺爺,大半是惦記我那位師姑吧!」
  李玉翎臉上一陣奇熱,他絕沒想到小禿子會冒出這麼一句,窘了半天他才說了這麼一句:「小禿子,好規矩,跟長輩開玩笑,這是你師父教的麼?下回碰上,我得當面問問他。」
  小禿子一伸舌頭道:「老天爺,好厲害,您明知道我最怕這個,大叔,您饒我這一回,下回再敢您打爛我的禿頭。」
  李玉翎沒說話。
  小禿子忙又說道:「大叔,大人不記小人過,宰相肚裡能撐船,您好胸襟,好氣度!」
  李玉翎突然說道:「小禿子,告訴我,那張紙條是不是你搞的鬼。」
  小禿子樂了,忙道:「謝謝您,大叔,我那有那麼大的本事,那是我那位算命的師父的傑作,您可不知道,我那位算命的師父有一手獨步當今,傲誇天下的絕活兒,無論誰的筆跡,他只要看一服,拿起筆就能學,而且學得惟妙惟肖,就是本人也看不出來。」
  李玉翎動容說道:「我還真不知道你師父有這種才智。」
  小禿子道:「這就叫人不可貌相。」
  「好話。」李玉翎道:「這我得告訴你師父去。」
  小禿子伸伸舌頭,咧嘴笑了笑,沒說話。
  李玉翎道:「這麼說,你師父根本就沒跟『大刀會』的那位瓢把子碰過面。」
  「那也不是。」小禿子道:「那獨腳榮奇當真是帶著他那五堂高手趁虛到這兒來了,要不然我躲在馬車底下辛苦這一趟豈不多餘,可是那一條腿的還沒到驛站就被我師父攔上了,好一場龍爭虎鬥,我師父卻掛了彩。」
  李玉翎神情一緊,忙道:「傷著那兒了,礙事麼?」
  小禿子搖頭說道:「謝謝您,大叔,不礙事,只不過是一點皮肉傷,在大胯上讓那獨腿的一根哭喪棒劃了一下。」
  李玉翎道:「想不到那獨腿榮奇有這麼好的身手。」
  小禿子「哈」地一聲道:「您可別小看這個一條腿的,江湖上響噹噹的,黑白二道提起獨腿榮奇來沒一個不怕的,要不然他那『大刀會』會那麼安穩,別說那一條腿的,就是那兩把兄弟也都有一身不含糊的好功夫,好能耐,我是沒領教過,聽我師父說他那兩個兄弟,一個是鬍子出身,一個是南七省綠林中頂尖兒人物,全都是當今的一流好手,尤其那姓柳的小子,不知道有多少白道人物傷在他那口喪門劍下呢!」
  李玉翎揚了揚眉道:「小禿子,你可知道他兄弟三個現在何處?」
  小禿子眨了眨眼道:「您要幹什麼?」
  李玉翎道:「我要找他三個。」
  小禿子道:「是聽了我師爺爺的話要下手,還是要替我師父找回來麼?」
  李玉翎道:「你看該不該。」
  小禿子道:「我師爺爺的意思是說下回碰上,可沒讓您現在找上門去,至於後者,那您更要讓我師父知道是我多嘴,好傢伙,我吃不完兜著走,一對三,『大刀會』還有不少高手,萬一您再出點差錯,大叔,您是要小禿子這條小命。」
  李玉翎笑了,道:「小禿子,有這麼嚴重麼?」
  「怎麼不。」小禿子道:「我們那幾口子一天到晚嘴上掛著您,連做夢都能夢見您,不說別人,單說我那位八叔爺,他就老闆著臉這麼說,你們都給我聽著,那小子不是等閒人物,干的不是等閒事兒,說不定還有咱們這一窩的,誰要讓他出點差錯,誰就乾脆死在外頭別回來,您聽聽這話,說句話您別不高興,好像我們這幾口子專是為您而去,為您而活似的。」
  李玉翎著實的很感動,道:「小禿子,他這幾位的心意讓我感激,不管我是不是他幾位的師侄,這份情,我會永遠記住,這份交情,也會永遠存在的,而且比一個門裡的還深厚。」
  微一抬頭道:「小禿子,你放心,我找那弟兄三個不是為的這兩件事,我自己有點私事要找他三個弄個明白。」
  小禿子道:「什麼私事,大叔,能說給小禿子聽聽麼?」
  李玉翎道:「小禿子,這是我的私事。」
  小禿子道:「您是讓我別問,是麼?」
  李玉翎笑笑,沒說話。
  小禿子道:「大叔,信息我送到了,我該回去交差了。」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小秀子,你好厲害,我不說,你也不說,是麼?」
  小禿子臉一紅道:「大叔,那我可不敢,您想,我那來那麼大膽子呀!」
  李玉翎道:「小禿子,難道你信不過我。」
  小禿子道:「沒有呀!大叔,我也不敢。」
  李玉翎道:「小禿子,難道我會害你?」
  小禿於道:「瞧您說的,那怎麼會。」
  李玉翎道:「那就告訴我榮奇弟兄三個現在何處。」
  小禿子面有難色,遲疑了一下道:「大叔,您告訴我,您找那獨腿的弟兄三個,用不著挑鬥。」
  李玉翎道:「那很難說,也許不必,不過照目前的敵對情勢看,只怕拚鬥在所難免。」
  小禿子道:「這就是了,我剛說過,您以一對三,『大刀會』還有別的好手,『大刀會』分日藍黃黑青五堂,五個堂主個個了得,這樣您已成了以一對八,有道是:『雙掌難敵四手,好漢不敵人多』,萬一您出點差錯……」
  李玉翎道:「小禿子,說不說在你,你要知道,你告訴我他們在何處,我只是找起來容易一些快一點,遲早我總會找到他三個的,在這一帶,我只要亮出李玉翎這三個字,我不信他三個會不自己送到我面前來。」
  小禿子目光一轉道:「聽您的口氣,是勢必要找到他三個不可!」
  李玉翎微一點頭道:「不錯,正是這樣。」
  小禿子道:「既然這樣,告訴您我也愁心,不告訴您我也愁心,大叔,他三個還沒回張家集?」
  李玉翎道:「張家集?」
  小禿子道:「『大刀會』的總舵,他三個的窩在『張家集』的『錫兒山』上。」
  李玉翎道:「那麼他三個現在在……」
  小禿子道:「從這兒往西南走,十里路,那兒有個小林子叫『李家集』。」
  李玉翎道:「謝謝你了,小禿子,天不早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小禿子嘴張了幾張才道:「那些賊佔了個林子,有些事是可以想像得到的,能別管閒事您最好別管閒事。」
  李玉翎雙眉一場,還沒有說話。
  小禿子欠身施禮,騰身縱起,快得像一溜煙般,轉眼間消失在夜色裡……
  李玉翎照小禿子的說法,往西南走了十里,十里過後,天已經快二更了,夜色裡不遠處黑壓壓一片,燈光幾點,他心知這準是小秀子所說的「李家集」。
  城鎮外的人睡得早,這時候這「李家集」已然是寂靜一片了。
  邊走邊打量,這「李家集」不算大,也不算小,近百戶人家,全是平房,只有近村處有幾間茅舍。
  夜這麼深了,「李家集」的人早就入了夢鄉,榮奇三兄弟究竟住在那一家,那一個角落。
  他這裡心念正自轉動,突然身前不遠處響起了一陣犬吠,緊接著一處草堆後竄出一條大黑狗攔在路中央,望著他翹著尾巴直吠。
  鄉村裡就怕這個,只一隻狗吠,馬上就會驚動全村的狗,果然不錯,「李家集」每個角落馬上響起了狗吠。
  一陣一陣的,此起彼落,把原有的寧靜吵得一絲兒不剩。
  李玉翎不耽心驚動人,他也沒把這長尾巴的畜牲放在眼裡,邁著步往裡走他的。
  他往裡走,那條黑狗往裡退,狗就是這樣,你不怕它怕你,走著走著,突然一聲咆哮,另一條狗從村口暗陽裡竄了出來,直奔李玉翎小腿。
  李玉翎一抬腿,那條狗撲了個空,腿往下一落,那條狗飛出了丈餘,夾著尾巴帶著一陣低吠轉眼沒了影兒。
  驀地,村口裡起了人聲。
  「朋友好身手,可以停步了。」
  隨著話聲從村口裡閃出一個背插大刀的黑衣壯漢來,李玉翎眼力好,一眼就認出這黑衣壯漢正是「古北口」送信兒那個人,當下他道:「閣下別來無恙。」
  那黑衣壯漢一怔,愕然問道:「朋友是……」
  李玉翎帶笑說道:「分別不到兩天,閣下就不認識我了麼了」
  那黑衣壯漢往前探身子,凝目一細看,旋即「哦」,地一聲道:「原來是你,姓李的,我們三位當家的正愁找你不著。」
  李玉翎道:「我這不是送上門來了麼?」
  那黑衣壯漢又一怔,道:「你怎麼說!」
  李玉翎道:「我送上門來了。」
  那黑衣壯漢道:「姓李的,你知道我們三位當家的找你。」
  李玉翎淡淡說道:「接走了七貝子,他三位要找我那是一定的。」
  那黑衣壯漢疑惑地看了看李玉翎道:「姓李的,你真是……」
  李玉翎道:「我不正站在閣下眼前了!」
  那黑衣壯漢道:「你怎麼知道我們三位當家的在這兒。」
  李玉翎道:「不知道我會找到李家集來麼?」
  那黑衣壯漢道:「我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我非告訴你不可麼?」
  那黑衣壯漢往李玉翎身後,村外夜色中望去。
  李玉翎道:「不用找,只我一個人。」
  「好。」那黑衣壯漢一點頭道:「你等著。」
  他伸兩個指頭往嘴裡一放,就要吹。
  李玉翎抬手一攔道:「慢著,別跟我來通報那一套,你們當家的那兄弟住在那一家住宅裡,你帶我去就是。」
  那黑衣壯漢冷笑一聲道:「這是『大刀會』的規矩,別說你『神武營』一個小小的領班,是你們少主要見我們瓢把子,也非等通報不可。」
  他手指頭往嘴裡一放,又要吹。
  李玉翎道:「我不信。」
  一停步已到了那黑衣壯漢眼前,出手如風,一把抓住了那黑衣壯漢放在嘴裡那隻手的腕脈,沉腕往下一扯,然後五指一用力,道:「沒有你我也可以找到他三個,你信不信。」
  那黑衣壯漢臉色大變,道:「姓李的,你要幹什麼?」
  李玉翎淡然說道:「不幹什麼,找他三個談談,給我帶路。」
  一抖腕,那黑衣壯漢踉蹌衝出好幾步去,他剛站穩,李玉翎冷然又是一句:「你敢有一點異動,我就先毀了你。」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20:10

  那黑衣壯漢一句話沒說,轉身往裡行去。
  走了沒多久,那黑衣壯漢停在一戶住宅之前,回過身來冷冷說道:「就是這一家,你叫門吧!」
  李玉翎看得很清楚,這一戶住宅瓦房五六間,那氣勢一看就知道是這小小『李家集』的大戶。
  他問了一句:「沒錯麼?」
  那黑衣壯漢冷冷說道:「錯不了的,我在你眼前,錯了你找我就是。」
  李玉翎道:「現在你可以為我通報了。」
  那黑衣壯漢呆了一呆道:「姓李的,你這是什麼意思?」
  李玉翎道:「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明白麼!」
  那黑衣壯漢盯了李玉翎一眼,轉過頭去邁步就要往那戶宅門口走,李玉翎突然說道:「用不著你了,裡頭已經有人來開門了。」
  話聲方落,「砰」然一聲,那住宅兩扇門大開,趙大海當門而立,衣裳都還沒穿,他寒著臉,瞪著眼道:「我一聽就知道是你。」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趙二當家的好敏銳的聽覺。」
  那黑衣壯漢一欠身道:「稟二當家的……」
  趙大海轉臉怒喝說道:「沒用的東西,再帶你就把他帶到我房裡去了,給我滾一邊去。
  那黑衣壯漢一句話沒說,頭一伸退向後去。
  李玉翎笑笑說道:「趙二當家的好不威風。」
  趙大海轉過臉來冷然說道:「姓李的,你少廢話,深夜找到『李家集』來,你的神通不小,有什麼事,說吧!」
  李玉翎緩緩說道:「聽說三位正愁找不著我。」
  趙大海濃眉一聳,道:「不錯,正愁要踏破鐵鞋,不想來得全不費工夫!」
  李玉翎道:「那麼趙二當家的就不該再問我有什麼事,是麼?」
  趙大海一怔道:「這麼說你是自己送上門來的。」
  李玉翎道:「事實上並沒有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
  趙大海陰森森的一笑,點點頭說道:「好吧,我接下了!」
  轉眼向那黑衣壯漢喝道:「你還站在這兒幹什麼,還不進去取我兵刃去。」
  那黑衣壯漢忙答應一聲邁步就往住宅走,趙大海卻堵在門口,那黑衣壯漢遲疑了一下又停了步。
  趙大海冷哼一聲,抬腿邁了出來。
  那黑衣壯漢一溜煙般奔了進去。
  李玉翎笑笑說道:「二當家的,有道是:『仇人見面,份外眼紅』,你我既然見了面,拚鬥那是在所難免,不過在你我還沒動手之前,我想請教二當家的一件事,還望二當家的據實相告。」
  趙大海一翻眼,冷然說道:「什麼事?」
  李玉翎道:「二當家的還記得樹林前那一場拚鬥麼?」
  趙大海道:「忘不了的。」
  李玉翎道:「那最好不過,請問二當家的。二當家的那高絕的一招刀法,是那兒學來的,是那位高人教的。」
  趙大海一怔道:「你問這個?」
  李玉翎道:「是的,二當家的。」
  趙大海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李玉翎道:「自然有我的道理。」
  趙大海道:「你有什麼道理,我記得那天你也問過我,現在你又問我,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李玉翎遲疑了一下道:「不瞞二當家的說,二當家的所施那招刀法,跟我一個朋友的師門絕藝極為神似,我懷疑二當家的跟我那位朋友是同師習武,藝出一門。」
  趙大海哈哈大笑道:「姓李的,你別想套交情吧!你儘管放心,咱們套不上交情,我那招刀法是無師自通。」
  李玉翎道:「二當家的,我無意跟誰套什麼交情,我只是……」
  步履響動,那黑衣壯漢捧著趙大海那口大刀走了出來。
  趙大海劈手奪了過來,把革囊一褪一拋,然後把大刀往身前一橫,望著李玉翎冷然說道:「姓李的,弄鬼施詐只有那麼一次,絕不會再有第二次了,今晚上你要能走出『李家集』,趙某人從此江湖除名,亮你的兵刃吧!」
  李玉翎道:「趙二當家的,你我之間並沒山仇海恨。」
  「誰說的。」趙大海冷笑說道:「你棄祖忘宗,賣身投靠,咱們之間仇比山高,恨比海深,姓李的,廢話少說,你亮兵刃吧!」
  李玉翎揚了揚眉,從腰間解下了他那柄軟劍,道:「趙二當家的,在動手之前我再問一句,二當家的所施那招刀法,是……」
  趙大海暗暗一笑道:「你只能把劍抵在我的喉嚨上,還怕我不說麼!」
  掌中大刀掄起一個大刀花,由上而下。當頭劈了下來,刀還沒到,那森寒勁道的刀風已然通人。
  李玉翎跟趙大海動過手,知道這位「大刀會」的二當家在他這口刀上確有不凡的造詣。
  李玉翎他未敢輕忽大意,凝神、提氣、滑步、側身、出劍,一氣呵成,軟劍靈蛇般指向趙大海右肩。
  趙大海冷哼一聲刀鋒走偏,帶著一片勁風反削李玉翎持劍右臂,應變之快令人咋舌。
  別看他這刀上去極其笨重,可是在趙大海手裡卻施得上下翻飛,刀光閃閃,輕若無物。
  高手過招,如捷如電,轉眼又是十招過去。
  趙大海突然大喝一聲大刀飛舞,但見刀光閃閃,森寒逼人不見人,一團雪亮的刀光直向李玉翎罩去。
  乍看之下他這一刀沒什麼出奇處,但李玉翎卻覺得這一刀施得勢如驚濤駭浪,排山倒海,那刀風明陰令人有窒息之感,確有攝魂奪魄之力。
  李玉翎猛提一口真氣,右臂功凝十成,軟劍毒蛇出洞,閃電一般往那迎面而來的刀光中點去。
  趙大海刀法特異,造詣不淺,但他內功修為究竟比一身集幾十年修為的李玉翎差了一大截。
  只聽「噹」地一聲,那圈刀光頓時不見,趙大海一柄大刀被震斜斜飛起,人也踉蹌退了幾步。
  李玉翎得理不讓人,如影附形,跨步欺到,軟劍一抖,三朵劍花飛向趙大海胸前三處重穴。
  趙大海陡然一驚,他體大人不靈,猛提一口真氣,一式「雪裡翻身」飛快向後翻了出去。
  李玉翎沉腕變招,「翻雲覆雨」,軟劍飛遞,「唉」地一聲血光崩現,趙大海左大腿添了一道口子,血絲立即順腿流下,他立足不穩,高大身軀一晃,往後便倒,只見他大刀往後一插,刀尖柱地硬把那高大身軀撐住。
  撐住了身軀是撐住了身軀,然而李玉翎一柄軟劍閃電遞到,那鋒利劍尖正抵在趙大海那咽喉上。
  那黑衣壯漢大驚失色,閃身就要動。
  李玉翎冷然說道:「你不要他的命了。」
  那黑衣壯漢被這句話震住,硬沒敢動。
  趙大海肩頭一晃,提起了大刀,但那柄大刀離地還不到半尺卻又落了下去,他眼一閉,半句話沒說。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二當家的,我遵囑把劍抵在了二當家的咽喉上,請告訴我那招刀法的出處。」
  趙大海聽若無聞,閉著眼沒說話。
  李玉翎冷笑一聲道:「趙二當家的不愧是條硬漢子,我要看看趙二當家的究竟硬到什麼程度。」
  軟劍一翻,往趙大海左耳削去。
  驀地一聲霹靂大喝劃破夜空。
  「閣下,手下留情。」
  忽地一道黑光從那住宅敞開的兩扇門中射出,勢若閃電,帶著一股勁風襲向李玉翎石肋。
  這道黑光攻人所必救,來勢既快又猛,李玉翎若不回劍封架,右肋非傷在這道黑光下不可。
  沒奈何,李玉翎回劍一格「噹」地一聲,火星四射,李玉翎只覺虎口一震軟劍立時向上蕩起。
  趙大海趁人之危,抬手出刀,大刀由下而上捺向李玉翎「下陰」。
  這一招十分狠毒,出人不意,攻人無備,趁人之危,李玉翎被這一刀捺中,非被劈成兩半不可。
  而匆忙間李玉翎確實來不及躲閃,重回劍格封架,那是絕對來不及的,沒奈何之時,他暗暗一橫心,一咬牙就要走險出腿去踢。
  一條人影從那民室敞開的兩扇門中射出,一把抓住李玉翎格飛的那道黑光,沉腕一橫,「噹」地一聲,火星四射,趙大海哼了一聲,刀尖頓時落空。
  李玉翎根據這一霎良機,抽身飄退,一下縱出了近丈,躲是躲開了,卻出了一身冷汗。
  定神凝目再看,趙大海身邊多了個人,耳目銅髯,魁偉高大·一條獨腿,右手一根鐵拐正壓在趙入海的大刀上。
  李玉翎忙道:「莫非榮大當家的當面。」
  榮奇一點頭道:「不錯,正是萊奇」
  李玉翎重劍一抱拳道:「多謝大當家的。」
  榮奇道:「閣下不必客氣,我也該謝謝閣下手下留情。」
  李玉翎道:「大當家的這話讓我汗顏。」
  榮奇道:「閣下就是那位『神武營』的李領班麼?」
  李玉翎道:「李玉翎特來探望大當家的。」
  「好說。」榮奇深深一眼,道:「難道秦天祥命喪『承德』,連腦袋都丟了,今夜你我初會,榮奇頓感榮幸。」
  李玉翎沒說話,榮奇已接著說道:「聽說李領班憑腔中一顆鐵膽,掌中一柄軟劍,單槍會榮某人兩位兄弟於古廟之中,接走了那位皇族親貴,榮某人未能趕上這場盛會,也見識此班的絕世身手,也深覺遺憾。」
  李玉翎道:「大當家的的當知道,李玉翎是取了巧。」
  趙大海冷哼一聲道:「你怎麼不說你卑鄙施詐。」
  榮奇道:「二弟還能走麼?」
  趙大海道:「一點皮肉傷算得了什麼,別說走,就是跑又何妨。」
  榮奇道:「那麼別等我讓他們攙扶你,進去歇息吧!」
  趙大海道:「大哥,我剛說過,一點皮肉傷,算不了什麼。」
  榮奇濃眉一聳,道:「來人,扶二當家的進去。」
  那黑衣壯漢恭應了一聲過來。
  趙大海道:「我自己能走,用不著人扶。」
  轉身就往住宅走去,他走得還算平穩,但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是強撐的,這趙大海的確硬得可以。
  等趙大海那高大身影陷入住宅敞開的兩扇門裡不見,萊奇望著李玉翎緩緩開口說道:「趙二弟學藝不精,閣下不必耿耿於懷。」
  李玉翎道:「我一時失手,這在拚鬥中在所難免,還望大當家的包涵。」
  「好說。」榮奇話鋒忽轉道:「閣下一再追問我趙二弟的刀法來處,不知是何緣故。」
  李玉翎道:「我剛才對二當家的說過,我有位朋友……」
  榮奇截口說道:「閣下這話我聽見了,但不知閣下這話是否屬實。」
  李玉翎道:「我沒有必要欺瞞幾位。」
  榮奇一點頭道:「那就好,看閣下也不是那擅長謊言欺人的人物。」
  李玉翎只覺臉上一熱。
  榮奇道:「閣下那幾位朋友今在何處?」
  李玉翎道:「大當家的問這……」
  榮奇道:「既然是閣下的朋友,必然也是位不凡的人物,有道是:『英雄惜英雄』,榮奇那有不想認識的道理。」
  李玉翎道:「他跟我一樣,也是個讓諸位痛恨的人。」
  榮奇「哦」地一聲道:「這麼說閣下那位朋友,也是個吃官糧,拿官俸的人。」
  李玉翎道:「不錯。」
  榮奇道:「人各有志,相強不得,閣下怎麼說痛恨,閣下那位朋友,如今是在『承德』,還是在那『北京』城裡?」
  李玉翎道:「他跟我一樣,原供職『承德』『神武營』,前不久奉調京裡……」
  榮奇道:「這麼說閣下那位朋友如今是在那『北京』城裡了?』
  李玉翎道:「正是。」
  榮奇道:「京去禁旅八旗,但不知閣下那位朋友奉調那一營。」
  李玉翎道:「聽說是『親軍營』。」
  榮奇道:「聽說。」
  李玉翎道:「大當家的該知道,這一類的事列為機密。」
  「說得是。」榮奇一點頭道:「閣下那位朋友的師爺是……」
  李玉翎腦中電旋,微一搖頭道:「這個我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從關外來。」
  榮奇目光一凝,道:「關外。」
  李玉翎道:「東北。」
  榮責臉色陡然一變,很快時間又恢復平靜,淡然一笑道:「那麼我可以告訴閣下,閣下弄錯了,我那趙二弟出身大西南一帶。」
  李玉翎道:「大當家的,我聽說趙二當家的出身東北,在東北一帶是位叱吒縱橫一時的人物。」
  榮奇兩眼一睜道:「閣下是聽誰說的。」
  李玉翎道:「大當家的不必問我是聽誰說,只請大當家的告訴我,我聽說的正確不正確。」
  榮奇道:「閣下要知道,趙大海是我的兄弟,他是什麼出身,該不會有人比我清楚。」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說得是,我看大當家的也不是屬於謊言欺人的人物。」
  不知道榮奇是世故,老練,還是他說的是實情,他神色如常,看不出一點異狀。
  李玉翎話鋒一轉,道:「這麼說,趙二當家的師爺也在西南了。」
  榮奇微一點頭道:「不錯,確是如此。」
  李玉翎道:「大當家的,世上有這麼相似的兩種武學麼?」
  榮奇道:「只怕是閣下看走了眼。」
  李玉翎道:「我可以告訴大當家的,我心裡明白。」
  榮奇道:「閣下既然這麼說,我就不便再說什麼了,只是,閣下,那又如何?」
  李玉翎道:「大當家的問得好,我既然有位來自東北的朋友,假如趙二當家的跟我那位朋友是同師學武,藝出同門的話,趙二當家的豈非也是我的朋友。」
  榮奇倏然一笑道:「閣下這話說得更好,只是閣下該知道,我兄弟沒有吃官糧,拿官俸的朋友,即便是同門又如何,再說一個門裡出來的人,也不可能走兩條路的。」
  李玉翎道:「那可不一定,正如大當家的所說,人各有志。」
  榮奇哈哈大笑道:「閣下這話說得好,說得好,不錯,人各有忐,相強不得。」
  李玉翎道:「一母能生九子,何況一個同門裡出來的人。」
  榮奇再度哈哈大笑道:「閣下這話深刻我心,簡直跟我的想法一樣。」
  話落忽然一頓,凝目問道:「夜深霧重,閣下可願進去坐坐。』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大當家的顯然是把我當成了朋友。」
  榮奇道:「閣下跟『大刀會』之間是教是友,現在還難下斷,要等閣下進去坐坐,跟榮某人作一席會談之後才能肯定。」
  李玉翎道:「大當家的這話令人難懂,我吃的是官糧,拿的是官俸,尤其是我放倒大當家的一位得力臂膀。」
  榮奇道:「這可以暫擱一邊,只要閣下點個頭,這些都可以撤過不提。」
  李玉翎道:「只要我點個頭,大當家的明教。」
  榮奇道:「我既然暫時把閣下當朋友看待,便不敢失禮。」
  李玉翎道:「大當家的不必客氣,凡事都要退一步想,作退一步的打算與其萬一話不投機談不攏,讓大當家的幾位把我趕出來,倒不如就站在這兒別動,大當家的以為然否。」
  榮奇濃眉一聳,哈哈大笑道:「閣下是個趣人,想得也真夠周到,既如此,我不便強邀。」
  頓了頓,臉色一變,接著說道:「『大刀會』求才若渴,榮某人更愛才如命,凡我輩有志書,有血性的忠義豪雄,『大刀會』一概歡迎,絕不怕多,榮某人一片誠懇,請閣下留下共圖大事,榮某人願在總舵之上多添一把椅子,他日倘有所成,仰與閣下同學共嘗。」
  李玉翎絕沒想到榮奇會有這種打算,會有這麼一句,呆了一呆,旋即抱拳說道:「大當家的看重,讓我感動也感激,只是……」
  榮奇道:「閣下,我要直說一句,是教是友全在閣下一句,倘若閣下跟『大刀會』是敵非友,只怕今夜閣下走不出這『李家集』。」
  李玉翎道:「大當家的剛才說得好,人之有志,相強不得。
  榮奇道:「我毫不勉強,是敵是友,全在閣下抉擇,『大刀會』雖然愛才,求才,但那也要兩廂情願。」
  李玉翎道:「大當家的好意……」
  榮奇道:「好意我不敢說,本一片誠懇,絲毫不假,只有閣下的答覆如何了,我無意脅迫閣下,但『大刀會』從今後絕不放過一個是敵非友的人。」
  一頓鐵拐,四周住宅後立即閃出無數人影,一個個全是背插大刀的黑衣壯漢,柳青琪為首,團團地圍個水洩不通。
  李玉翎倏然一笑道:「我說怎麼遲遲未見三當家的出來,原來三當家的另有任務。」
  榮奇道:「事關閣下,閣下幸勿玩笑視之。」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我可以告訴大當家的,在找到『李家集』來的當初我就定了心意,『大刀會』三個當家的只有一個在,我絕不離開『李家集』。」
  榮奇臉色陡然一變,仰頭哈哈大笑,裂帛穿雲,震天懾人,他似乎有意炫他那驚人的內功修為。
  「好,好,好,閣下快人快語,算得上乾脆二字,令我榮某輕佩服佩服,我倒要看看是你閣下躺在這『李家集』,還是榮某人三兄弟躺在這『李家集』。」
  鐵拐一揮,喝道:「大夥兒跟這位李領班親熱親熱。」
  叱喝聲中,柳青琪跟五個壯漢正閃身揀了過來,離李玉翎一丈一起落了地,十二道銳利目光密集一點,虎視眈眈,躍躍欲動。
  李玉翎抬眼一掃那五個漢子道:「想必這就是大當家的五位堂主。」
  榮奇冷然說道:「閣下知道得不少,榮某人愛才、惜才,在此再給閣下一個……」
  李玉翎截口說道:「李玉翎倘若棄明投暗,放著官兒不干向投身所在叛逆一夥,豈非世上一等愚人,大當家的不必再……」
  柳青淇陰陰一笑道:「好話,李玉翎,你到陰間地府當官兒去吧!」
  他首先發難,掌中長劍一抖,跨步欺到,長劍斜指李玉翎小腹,上手就是狠招辣著。
  李玉翎揮出一劍格開了柳青琪的長劍,道:「六對一,這在江湖上倒是少見。」
  柳青琪陰笑道:「對於鷹爪狗腿子,『大刀會』向來是深痛惡絕,殺之務盡,還講什麼江湖道義,江湖規矩。」
  挺碗一劍刺了過來。
  他這第二劍一發,那五個漢子也閃身而動,兩柄長劍,三把大刀,一起從四下裡向李玉翎要害招呼。
  李玉翎一見這情勢,心知『大刀會』今夜是非把他留在這『李家集』不可,眼前七位高手當面,他若不全力一拚,只怕真難出這『李家集』。
  心中念轉,一提氣,正要發招出劍。
  忽聽幾縷破風之聲帶著輕微異哨向鬥場打到。
  這幾縷破風之聲來勢極快極猛,李玉翎剛自驚覺,一陣「噹」,「噹」連響,柳青琪跟那五個漢子的掌中兵刃全被擊中,震得一斜一蕩,與此同時,幾個黑忽忽之物掉在地上,今夜微有月色,可以看得很清楚,那是六個麥穗。
  以麥穗當暗器,這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稀奇事。
  六個小小的麥穗竟能震斜六名高手的掌中兵刃,那發暗器之人的心眼,手法,腕力內力嚇人,更令人咋舌。
  李玉翎這裡心神震動,適時榮奇跟柳青琪也都看清楚了散落在地上的「暗器」,也都震驚得不可言狀,只聽柳青琪厲聲喝問道:「那位高人架這段樑子,趟這場渾水。」
  只聽一聲冷笑,夜空中傳下一個話聲:「大膽叛逆,竟敢糾眾行兇,殺害官差,還不給我縛手就擒,聽候發落。」
  李玉翎聽覺敏銳,略一辨別,立即聽出這話聲是來自附近一處民住宅上,而且聽這口氣,也居然一派「官腔」,這是誰。
  他這裡心念轉動,暗暗詫異,柳青琪霍然轉過臉來望向了他,冷笑說道:「姓李的,你真是個漢子。」
  李玉翎心中一動,道:「對你們這種莠民、叛逆,就更沒有以江湖道義的必要了,柳三當家的,你說是不是。」
  榮奇怒喝一聲,獨腿跳動,掄拐劃向李玉翎。
  李玉翎橫劍一封,「噹」地一聲,拐劍拍出,榮奇的鐵拐向上盪開李玉翎的虎口一震,熱辣辣的,掌中軟劍險些把握不住,李玉翎心中不禁暗暗震驚,小禿子沒說錯,這獨腿榮高不愧是一方霸主,他的一身修為較諸趙大海跟柳青琪又不知高出多少,「大刀會」能這麼安穩,果然有它的道理。
  只聽榮奇喝道:「三弟對付屋上那個,這個我來收拾。」
  話落他剛要再撲,適時那住宅屋上傳下適才那話聲:「榮奇,你怎麼不往上看看。」
  榮奇沒有回頭,卻聽柳青琪驚聲說道:「大哥,糟了,二哥……」
  榮奇一聽柳青琪這聲二哥,身軀一震,震然轉了過去,一看之下,他怔住了,也傻了眼。
  趙大海直挺挺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一看就知道是讓人制了穴道。
  李玉翎不禁暗暗驚異!這是誰?竟然這般輕易制住趙大海,是了,以他剛才所露那手麥穗震兵刃的驚人功力,制一個趙大海自是輕而易舉。
  榮奇一頓鐵拐,大喝聲中騰身而起,直上夜空。
  柳青琪大驚失色,他要攔可惜為時已晚。
  隱身在住宅那人冷喝道:「榮奇,你是要你這把兄弟的命了。」
  榮奇聽若無聞,人似行空天馬,鐵拐挾千鈞之威直向那住宅撲了過去。
  只聽一聲冷哼,震得人耳鼓嗡嗡作響:「不知死活的東西,你不要他的命我還要呢!下去。」
  挺立不動的趙大海身後突然閃出一人,雙掌一翻猛向榮奇劈去,榮奇的一身修為李玉翎剛才試過了,可是如今的榮奇當然抵不住那人雙掌排空的一擊,悶哼一聲一個滾翻摔了下來,果覺他身手不弱,半空裡一個「鷂子翻身」四平八穩地落了地上。
  榮奇腿站實地,鬚髮賁張,望之嚇人,一頓鐵拐,就要二次騰撲,柳青琪如飛掠到,一把抓住了他:「大哥,冷靜點,使不得。」
  榮奇如遭電殛,機伶一顫,威態倏斂,面如死灰,木然不語。
  只聽屋面上那人冷哼說道:「就憑你這點道行也想造反,簡直是癡心妄想,不自量力。」
  李玉翎凝目打量現身那人,李玉翎的站立處離那座宅屋正稍微遠了些,而且那人的站立處恰好背著偏斜的目光,不容易看清楚。
  縱然李玉翎有上好的目光,也只能隱隱約約看出那人是個身穿黑衣,年紀大約五十多歲的瘦老頭兒。
  他這裡站在低處打量那瘦老頭兒,適時那站在高處的瘦老頭兒一雙精光四射的銳利目光也望向了他。
  「老弟台就是來自行宮『神武營』的李領班麼?」
  李玉翎揚聲說道:「不錯,我就是李玉翎,尊駕是……」
  那瘦老頭幾道:「老朽從職『犢策營』,奉格格之命特來迎接。」
  李玉翎「哦」地一聲道:「原來尊駕是『犢策營』的,格格平安抵京了。」
  那瘦老頭兒道:「格格早就抵京了,老朽等前來『密雲』迎接格格,護送格格到了『北苑』就奉格格之命回了頭。」
  李玉翎一抱拳道:「有勞尊駕了。」
  那瘦老頭兒道:「往後還要共事,老弟台不必客氣,老弟台如果方便的話,請往我立身這民宅下站一站。」
  李玉翎不知道瘦老頭兒為什麼讓他站過去,卻明白瘦老頭兒必有用意,答應一聲邁步走了過去。
  一名施劍漢子一橫長劍想攔他,李玉翎抖手一劍把那名施劍漢子逼退了幾尺。
  他到了那民宅下,只聽上面瘦老頭兒沉聲道:「榮奇,你們還不縛手就擒麼!」
  「匹夫住口。」榮奇怒叱說道:「我姓榮的從不懂得這四個字,要我姓榮的縛手就擒,你那是癡人說夢。」
  瘦老頭兒冷笑一聲道:「我看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流淚,孩子們,站出來讓他們看看。」
  話聲方落,四下裡幾處民宅屋面現出幾個黑衣人來,算算共是四個,每個人手裡拿著一根黑忽忽的棒狀物,不知是何物。
  榮奇冷笑一聲道:「老匹夫,你就憑這四個人麼?」
  瘦老頭兒冷冷說道:「我帶的人不多,可是他們個個能以一當十,你可知道他們手裡拿著那是什麼?」
  榮奇冷笑說道:「無非是什麼歹毒的兵刃……」
  瘦老頭兒冷然說道:「兵刃兩字不要,歹毒兩字你算是用對了,說出來也好讓你見識見識,站穩了,別讓我嚇癱你,這是我臨出京的時候,向『火槍營』借來的火器,只要我一聲令下,你這『大刀會』的人轉眼就要躺一地,你要自信是鐵打金剛,銅燒的羅漢就強硬到底。」
  李玉翎聽得心神一震,心想:敢情這就是那歹毒霸道,當眾披靡,捍衛京畿令人不敢輕越雷池一步的火器。
  忍不住向四個黑衣人手上多看了兩眼,看來看去仍只見是一根黑色的棒狀物,看不出有什麼奇特之處。
  榮奇沒說話,想必他也震懾於火器之威。
  只聽柳青琪高聲說道:「老人家怎麼說好。」
  那瘦老頭兒冷然說道:「老夫的姓名你還不配問,對你這姓柳的老夫是久仰,『大刀會』三大叛逆之中,論狡猾詭詐數你為最,你少在老夫面前弄鬼,老夫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都多。」
  柳青琪毫不在意,居然還含笑點頭。
  「那是,看老人家的年紀跟剛才顯露那一手絕世功力,可知老人家定然是位成名多年的武林前輩。」
  瘦老頭兒冷哼一聲道:「你算是說對了。」
  柳青琪道:「老人家既然是位成名多年的武林前輩,怎麼跟我們這些少不經事的年輕後輩一般見識。」
  「好話。」瘦老頭兒冷笑一聲道:「你果然是夠狡猾詭詐的,你少在老夫面前,玩心眼兒,老夫不妨告訴你,老夫若如今身在武林,那是連看也懶得看你們一眼,如今老夫身在官家,吃官糧,拿官俸那就另當別論,如今老夫軟硬都不吃,你明白麼!」
  柳青琪臉色變了變,輕笑一聲道:「聽老人家這話,就可知老人家是位何等英雄的人物。」
  只聽一聲冷笑,正東屋面上那黑衣人開口說道:「姓柳的,你祖上開過帽子鋪麼?」
  這話夠粗薄的,然而柳青琪當沒在意,道:「柳某人說的是實情實話,並不是給誰戴高帽子,在柳某人的眼裡,軟硬都不吃的才是真正的英雄人物。」
  瘦老頭兒冷冷一笑道:「謝了,老夫懶得多說,你也可以少廢話了,老夫任職『親軍營』多年,對你們這些莠民,叛逆是向不容情的,你可以四下裡打聽打聽問一問,凡是被朝廷裡列為莠民、叛逆的,那一個不恨老夫,又那一個不怕老夫,今夜你這『大刀會』的精銳都在這兒,老頭兒正好來個一網打盡,孩子們……」
  他那余話尚未出口,柳青琪抖起「喪門劍」,一揮,厲聲喝道:「弟兄們,衝出去,走!」
  有他這一聲厲喝,「大刀會」的五個堂主與那些黑衣壯漢立即縱身騰掠,從四下裡往「李家集」衝去。
  榮奇眼見趙大海受制,似乎不願捨了這位把兄弟,柳青琪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道:「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難道你要讓「大刀會」的精銳全毀在這兒。」
  榮奇鬚髮賁張,一頓鐵拐厲聲叫道:「榮某人那二弟暫時交給你們了,他要是少一根汗毛,榮某誓必殺盡你們這些『狗腿子』。」
  一掄鐵拐獨腿,直躍外衝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20:45

第23章
  只聽那瘦老頭兒大喝說道:「休要放走了叛逆,孩子們,進!」
  這一聲「進」是凝足了內功真力而發,震得人心跳耳鳴,四下屋面上那些黑衣人當然聽見了,他四個人也人人一陣叱喝吶,然而,聽見歸聽見,吶喊歸吶喊,卻都站在多處民宅屋面上沒動一動。
  李玉翎看在眼裡,正覺納悶,只聽那瘦老頭兒哈哈一笑道:「兔崽子們走遠了,孩子們,過來見見李領班吧!」
  瘦老頭兒伸手挾起趙大海,躍落李玉翎身邊,別看他挾著個身材魁偉高大的趙大海,落在地上仍跟四兩棉花一樣,半塵未染,這瘦老頭兒的一身輕功造詣!
  四個黑衣人相繼縱落李玉翎身前。
  李玉翎跨前一步衝著瘦老頭兒欠欠身說道:「卑職李玉翎,見過……」
  瘦老頭兒骨架子頗足,「嗯」了一聲援手說邊:「老弟少禮。」
  最左一名黑衣人「哈哈」地兩聲道:「你老人家也不怕折了他。」
  瘦老頭兒一怔瞪眼說道:「我還沒說呢!你倒先洩了底,好快的嘴。」
  李玉翎一聽這話不由呆了一呆,他詫異地轉望著最左那名黑衣人,最左那名黑衣人伸手拉下了覆面物,嘴一例道:「大爺,不認得算卦的了麼?」
  可不是麼,猥瑣的長像,殘眉小眼,大黃板牙朝天鼻,不是那位算卦先生,鐵嘴落拓生是誰?
  李玉翎猛然就是一怔。
  落拓生又一咧嘴開了口道:「行了,大夥兒把臉上的『尿片子』拿下來透透氣兒吧!」
  那另三個黑衣人相繼取下覆面物,這三個,在李玉翎眼裡都很陌生,年紀都在三十以上,落拓生身邊那個大光頭,圓胖臉兒,長眉細目,臉上似乎永遠堆著笑意。
  再過去那個長得很壯,黑黑的臉,濃眉大眼,可只有一隻眼睛,另一隻眼瞎了,只見他那只獨眼之內精光閃爍,異常懾人。
  最右邊一個長得好看點兒,白淨臉兒,鼻正口方,頗為英武,眉心裡有一顆豆大的黑痣。
  「李大領班,您發的哪門子楞呀!」落拓生開了口。
  李玉翎定了定神道:「原來是諸位……」
  「你當真是『親軍營』的爺兒們不成?」落拓生笑道:「京裡離這兒不遠,可也不能算近,遠水救不了近火,從那兒派人往這兒來,那兒趕得及呀!再說誰又知道你單槍匹馬獨個兒來斗『大刀會』來了。」
  李玉翎有點啼笑皆非,一抱拳道:「多謝諸位伸手。」
  「別謝了。」落拓生道:「您在我們這一夥兒人裡可是大紅人兒一個,我幾個能伸手幫幫您,那是我幾個的造化。」
  瘦老頭兒突然輕輕地咳了一聲。
  落拓生一咧嘴道:「瞧,我三師叔等得不耐煩了,上前見個禮吧!」
  敢情是「八異」中的三先生,怪不得他一身功力這麼高絕深厚。
  李玉翎「哦」地一聲道:「原來是『神州八異』中的第三位前輩。」
  躬身施了一禮。
  瘦老頭兒一雙老眼精光閃耀,上下直打量李玉翎。
  「你這一禮我受得,小伙子,他們都說你是我們趙二的徒弟,我特來看看你。」
  李玉翎道:「不敢當,晚輩學藝五年,不知道家師的名諱,所以無法肯定家師究竟是不是『八異』中人。」
  瘦老頭兒深深看了李玉翎一眼道:「以我看去有點像,只有你才配列入我們老二門下了,也只有我們老二才配收你這種徒弟。」
  李玉翎道:「謝謝前輩誇獎,不管我是不是八異中二先生的傳人,我都把諸位當成我的師門長輩。」
  瘦老頭兒一點點頭道:「我說是這一趟,小伙子這話聽得我心裡舒服,別說是這一趟,就是再跑個幾趟我也心甘情願。」
  「好嘛!」落拓生笑道:「我三師叔的一顆心又讓你弄去了,閣下,你可得留心我們這幾個晚一輩的捻酸吃醋啊!」
  李玉翎道:「諸位前輩抬舉我,諸位連對我施援手,讓我感激,尤其閣下更為我攔截榮奇而受了傷,更讓我不安……」
  落拓生笑道:「我比三叔還要舒服,混身三萬六千個毛孔大張,連骨節兒都酥了,謝謝閣下,皮肉破了點兒,在刀口甜血的江湖生涯裡,算得了什麼?」
  李玉翎道:「大先生安好。」
  「謝謝。」落拓生神色一肅,道:「他老人家安好。」
  話落,一咧嘴,又道:「我那位妹子更好。」
  李玉翎臉一紅,直覺臉上好燙好燙。
  瘦老頭兒輕咳一聲道:「小伙子,我姓董,兩個字無忌。」
  李玉翎忙道:「懂三先生。」
  董無忌道:「你倒不如叫我一聲前輩。」
  李玉翎道:「是,三前輩。」
  童無忌一指那圓胖臉漢子道:「這是我的徒弟,姓黃,叫百川,比你大幾歲。」
  李玉翎一抱拳道:「黃大哥。」
  黃百川忙抱拳答了一禮道:「不敢當。」
  落拓生道:「他有個渾號叫『胖子』,你不如叫他一聲胖哥。」
  董無忌接著為李玉翎介紹另兩個,那黑眼濃眉獨眼大漢叫龍飛,是「八異」老四的傳人,那白淨臉年輕漢子叫岳填,是「八異」老五的徒弟。
  李玉翎—一見過之後道:「三前輩見過那位多倫格格麼?」
  董無忌搖頭道:「沒有。」
  李玉翎道:「那麼前輩說那格格早安抵京……」
  董無忌道:「我是聽小禿子那小鼻涕鬼兒叫的。」
  李玉翎四下看了看道:「小禿子沒來呀!」
  只聽不遠處夜色中有人接口說道:「小禿子在這兒呢!我師父交待過,不許我往大人跟前湊。」
  「好嘛!」落拓生笑道:「敢情給我抖出來,還真不耐跟你說話,你大叔是自己人,不要緊給我滾過來吧!」
  「滾?」遠處夜色中小禿子道:「你沒教過我。」
  落拓生道:「你小子要不怕挨打就再說一句。」
  小禿子道:「我這怯木匠,就那麼一句(鋸),第二句殺了我都不敢再說了。」
  矮小人影一閃,小禿子已笑嘻嘻地到了跟前。
  李玉翎道:「小禿子,謝謝你。」
  「您別謝。」小禿子道:「就仗著這點功才敢跟我師父耍了句貧嘴,罪已抵功,您用不著再謝了。」
  落拓生眼一瞪道:「鬼臉,給我往後站,鼻涕鬼兒似的,瞧著就討厭。」
  小禿子兩眼又一瞪,揚手就往禿頭上拍。
  小禿於機靈,禿腦袋一縮人已到了董無忌身後:「三叔祖,您可最疼小禿子的?」
  董無忌輕笑一聲道:「別鬧了,談正經事要緊。」
  目光一凝,注著李玉翎道:「小伙子找『大刀會』這三個,究竟為了什麼?」
  李玉翎遲疑了一下道:「不敢瞞您,這趙大海幾招刀法像是從家師絕學裡演化出來的!」
  童無忌「哦」地一聲道:「你師父除了你之外,還另收的有徒弟麼?」
  李玉翎道:「我上頭還有八位師兄,家師花了四十年心血造就了他們,只希望他們兼師門絕藝能為我漢胄盡點心力,誰知他們八個一離開家師就全沒了音訊,全迷失在滿虜的名利誘惑之下,家師命我出來找他們,替他老人家清理門戶。」
  董無忌為之動容,點頭說道:「原來如此,四十年心血非同小可,師恩深厚,一離師門便全部忘了,斷了志,白白糟蹋你師父四十年心血,這種人還留著他幹什麼?」
  一腳把趙大海踢了過來。
  落拓生突然說道:「兄弟,這趙大海是個鬍子出身,沒錯麼?」
  李玉翎道:「他那幾招刀法瞞不了我,我會問個清楚的。」
  揚掌就要去拍趙大海的穴道。
  「慢著。」量無忌伸手一攔道:「小伙子,還用問麼?難道你不知道你那八個不肖的師兄姓什麼,叫什麼?」
  李玉翎苦笑說道:「正是,前輩,家師沒有交待,也許是家師認為他們已改名換姓。」
  董無忌呆了一呆道:「這倒是,他們那裡還敢用真名實姓,天底下也沒有這麼傻的人,小伙子,那就問他吧!」
  李玉翎答應一聲拍開了趙大海的受制穴道。
  趙大海兩眼一睜,震地站了起來,這猛一站牽動大腿上的創傷,疼得他悶哼一聲,身軀也為之一晃。
  李玉翎道:「趙二當家的……」
  趙大海兩眼一環掃,立即叫道:「這麼多個問我姓趙的一個。」
  李玉翎道:「你盡可以放心,找你說話的只我一個。」
  趙大海道:「剛才我姓趙的穴道可是那一個制的?」
  董無忌冷冷說道:「老夫。」
  趙大海破著腿轉身一看,道:「您老兒是……」
  董無忌道:「老夫供職『親軍營』!」
  李玉翎聽得一怔,但轉念一想,這位董三先生到如今還冒充『親軍營』的人必然有他的用意。
  只聽趙大海道:「好啊!連營裡的都出來了。」
  「姓趙的,你給我住嘴!」龍飛冷喝一聲,掌中那黑布包著的「火器」掄起,當頭抽了下去。
  龍飛這一抽非招式,可是相當快,趙大海沒能躲過關,肩頭上硬生生的挨了一下,悶哼起處,身軀一晃倒了下去,趙大海挨了一下沒說話,可是地瞪著龍飛的那一雙目光怕人。
  龍飛冷然說道:「看什麼,不認識了麼!留神我挖出你一對眼珠兒來當炮踩,告訴你,我們老爺子專整你們這些人,犯在我們老爺子手裡就沒好受的,李領班現在要問你話,問你一句你最好實說一句,要不然我會整得你死去活來。」
  趙大海咬牙說道:「沒想到我姓趙的今兒栽在你們這些鷹爪孫子手裡。」
  龍飛道:「你他媽的還狠。」掄起那一根又要抽。
  落拓生一伸手,道:「死了他李領班就沒辦法問話了。」
  龍飛收手冷哼:「便宜這狗養的。」
  這是個渾人,當著長輩嘴裡還帶這個。
  落拓生望向李玉翎道:「李領班,您請吧!」
  李玉翎望著趙大海道:「趙二當家的,我還是那句話,你那招刀法的出處。」
  趙大海倏然而笑道:「這倒好,又是那一句,敢情你非打破砂鍋問到底不可,我不想說,你拿我怎麼樣!」
  龍飛怒喝說道:「我他姐娘摘了你的瓢兒。」
  掄起那一根向著趙大海當頭抽下。
  他這一下好猛,要真讓他抽著腦袋非開花不可,趙大海可不敢讓他抽著,身子一翻往在躲去。
  龍飛可不是庸手,也冷笑說道:「摘了你的飄兒李領班就沒法子問話了,我讓你吃點苦頭。」
  掌中那一根走偏,一下碰在趙大海的左胳膊上,趙大海一條左胳膊硬生生地被碰斷了,大叫一聲昏了過去。
  龍飛道:「少跟我裝死。」
  起手又一下敲在趙大海的腳脖子上,趙大海又大叫了一聲醒了起來,他望著龍飛惡狠狠地道:「狗娘養的狗腿子,你就別死在趙二爺手裡,有一天你要死在趙二爺手裡,你家趙二爺要十倍償還。」
  龍飛道:「你他娘的投機會了,連你那兩個把兄弟都把你撇下跑了,你還有什麼機會。」
  趙大海道:「你們哥們就別放你家趙二爺。」
  「放你?」龍飛「哈哈」地笑了道:「做你娘的清秋大夢,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我們會放你,你等著吧!你不是罵了我一句麼?行,我再砸斷你一條膀子,再有第二句就小心你的狗腿子。」
  說著,揚起那一根當真又要砸下去。
  趙大海怕?不,他還真怕,左胳膊已經完了,要是右胳膊再毀在龍飛手下,這輩子他就是廢人一個。
  趙大海就算能僥倖保住一命也沒用了,還想報仇,還想幹別的,當即他忙道:「你打吧!打死了我還想問話,屁你都別想聞一個。」
  龍飛道:「我手下有分寸,你死不了的。」
  掌中那一根連頓都沒頓地落了下去。
  落拓生突然伸手了,他手裡的那一根,「膨」地一聲架住了龍飛手裡那一根,別看花飛勁大力猛,他手裡那一根便被落拓生手裡那一根震了上去。
  李玉翎入耳那一聲「嗡」,為之一怔。
  落拓生一咧嘴道:「木棍四根拿來充充殼子,沒想到還真管用,會嚇得魂飛魄散只恨爹娘少去兩條腿。」
  李玉翎聽了這話又是一怔。
  落拓生隨即轉眼望趙大海道:「不想挨打那麼就自己說。」
  趙大海道:「說了怎麼樣,能救我麼?」
  落拓生道:「那可難說,李領班心裡一高興,說不定他會殺了你。」
  趙大海一咬牙,一點頭道:「好吧!我認栽了,那幾招刀法是我那位把兄教的,我大哥說那幾招刀法用來救命,萬無一失。」
  落拓生道:「一條腿的榮奇他沒說錯,那幾招刀法真管用,連李領班問的話
  都擋了回去,榮奇的師承!」
  趙大海道:「不知道,你何不當面問他去。」
  落拓生道:「實話。」
  趙大海道:「我說都說了,還留個什麼?」
  落拓生一點頭道:「說得是,好吧!我聽你的,讓李領班留著問那一條腿的榮奇了吧!」
  話落棍落,一棍又閉了趙大海的穴道,然後,他抬眼望著李玉翎道:「兄弟,聽見了麼?」
  李玉翎點了點頭道:「沒想到他那幾招刀法是榮奇教的,早知道我剛才當面問榮奇多好。」
  董無忌說道:「用不著問了,以我看那獨腿榮奇準是你那八個不肖的同門師兄裡的一個。」
  李玉翎眉鋒微皺,沒說話。
  「兄弟。」落拓生道:「您愁沒機會碰見榮奇麼,我教你個法子,准讓榮奇自己找上門來。」
  李玉翎抬眼望向落拓生,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落拓生道:「兄弟,我這個姓怪一點,姓池,兩個字樂無,是偷那白居易的。」
  李玉翎道:「池兄明教。」
  「好說。」落拓生道:「兄弟要這麼說就見外了,兄弟你押著這個叛逆黨魁往京裡去邀功領賞去,以我看這樁功不小,再加上那位美格格替你說上一兩句話,包管他們會在那功勞簿上大大記你一筆,你只管帶了你的,用不著張揚喧嚷一通,這『李家集』准有人馬上盯住你。」
  李玉翎抬眼向四下望去,道:「多謝池兄指點!」
  落拓生道:「不用看,兄弟,榮奇跟那柳老三是跑遠了,可是干他們這一行的有個習慣,尤其趙大海落在咱們手裡,他們一定會留個人躲在暗處看個究竟,你只管走你的,在你到京之前榮奇不自己送上門來,你砸我的卦攤兒。」
  李玉翎看了地上趙大海一眼道:「他兄讓我扛著他走麼?」
  落拓生笑道:「那怎麼行,瞧他這個頭兒,扛著他走不了幾里路準能累趴那兒,怎麼說也得弄輛馬車。」
  李玉翎道:「這時候,這地方上那兒僱車去。」
  落拓生笑笑說道:「我有,兄弟,這用不著你操心。」
  轉過臉去道:「小禿子,辦你的事兒去。」
  小禿子答應一聲轉身如飛而去,一閃沒入了夜色中,沒多久,蹄聲響動車聲起,小秀子趕著一輛車套高蓬馬車笑嘻嘻地到了。
  李玉翎由衷的佩服,道:「多謝池兄。」
  落拓生一擺手道:「兄弟,你怎麼老見外,說不定咱們還是一家人呢!」
  小秀子跳下馬車接口說道:「瞧你說的,現在不就是一家人麼!」
  落拓生道:「小禿子,你跟師父我當了這麼多年徒弟,只有今兒個這句話讓我聽得很舒服。」
  小禿子樂了,咧著嘴直笑。
  落拓生轉望董無忌,道:「三叔,您還有什麼事兒麼?」
  董無忌道:「我想的都讓你說了,我還有什麼事兒,讓他走吧!」
  落拓生一咧嘴,轉回來望著李玉翎道:「兄弟,我們不能送你了,你知道我幾個手裡是黑布包著的木棍,榮奇可以拿它當火器,要是有我幾個送你,榮奇他連近都不敢近,別說來找你了。」
  李玉翎道:「我知道,大先生處還請代我問候。」
  落拓生道:「你放心,這個好,我一定帶到,還有我那位妹子,要不要我順便問一聲!」
  李玉翎又臉紅了。
  只聽董無忌道:「人家的臉皮可沒你那麼厚,少逗了,把人弄上車吧!」
  落拓生答應了一聲,動手的是龍飛,他俯身抓起趙大海碰然一聲硬摔在了車裡,這位勁大得驚人。
  只聽落拓生帶笑說道:「大個子,輕點兒,摔死了可就沒人要了。」
  向著李玉翎一抬手道:「請吧!兄弟。」
  李玉翎向著董無忌欠身施了一禮,又跟黃百川,龍飛,岳琪三個打了個招呼隨即登上了車轅。
  李玉翎這裡抽鞭控韁,下頭落拓生笑問道:「兄弟,趕車行麼?」
  李玉翎笑道:「山窩子裡長大的,怎麼不行。」
  左手抖緩,右手揮起一鞭抽了下去,馬車箭一般地衝破夜色馳出了「李家集」。
  剛出「李家集」,李玉翎就想起了一件事。
  現在他又落單了,他可得一個人對付榮奇,柳青琪,還有「大刀會」那五位堂主共是七名一流好手。
  董無忌率落拓生等幾個趕來「李家集」,怕的就是李玉翎雙拳難敵四手,好漢不敵人多吃了虧,怎麼如今卻叫他一個人落單,難到現在就不怕他吃虧了。
  但轉念一想,董無忌等不會那麼糊塗,絕不會!
  落拓生頭一個就不是糊塗人,他所以讓自己一個人趕車上路,必然有他的道理,必然有他的打算。
  李玉翎想到這裡,心裡也就松坦了,定神收心趕著馬車順大路往前馳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21:33

第24章
  半夜折騰天已過四更,幾里過後東方天邊已現魚肚,晨間微有薄霧,但這薄霧要比那黝黑的夜色好。
  黝黑的夜色裡,像李玉翎這麼好的目力,也只能看出個十丈遠近,而在這種薄霧裡,李玉翎卻能看出幾十丈去。
  走著,走著,他看見幾十丈外路中間有一樣東西在隨風飄動,紅紅的一塊,一時還看不清楚那是什麼東西。
  又進了十丈,看清楚了,那是一柄大刀硬生生地讓人插在路中央,隨風飄動的是刀柄上那塊紅綢。
  這時候李玉翎更是佩服落拓生料事如神了,該來的已經近在眼前,刀插在路中央,怎麼個過法?
  就是打從上繞過去都不行,「大刀會」的大刀既然出現在眼前,附近就絕不會沒有人在。
  事實上李玉翎沒料錯,馬車剛進大刀插處十丈內,從那大刀插處路邊上抬合圍大樹後閃出一個人。
  是個黑衣壯漢,背後沒刀,兩手也空空,只見他老遠地一抱拳高聲說道:「李爺請停車。」挺客氣的。
  李玉翎沒理他,趕著馬車直馳到大刀插處三丈內他才開始收韁,馬車恰好到大刀前停住,沒多一尺,也沒少一尺。
  李玉翎目光一凝,望著車前黑衣壯漢道:「閣下是……」
  那黑衣壯漢含笑說道:「李爺何必明知故問。」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閣下人刀攔路,這是什麼意思。」
  那黑衣壯漢一抱拳道:「奉敝會總瓢把子之命,特來請李爺駕到一會。」
  李玉翎道:「貴會大當家的要見我。」
  那黑衣壯漢道:「正是。」
  李玉翎道:「貴會怎麼知道我走這條路。」
  那黑衣壯漢抬手往車後一指道:「不瞞李爺說,李爺一出『李家集』敝會就有弟兄盯在車後了。」
  李玉翎扭頭一看,只見車後十丈外站著個身背大刀的黑衣壯漢,他回過頭來微微一笑道:「貴會高明。」
  其實高明的是落拓生。
  那黑衣壯漢道:「事非得已,還請李爺海涵。」
  李玉翎道:「閣下不必客氣了,貴會大當家的現在何處。」
  那黑衣壯漢道:「就在這邊不遠處,容我帶路。」
  一抱拳,拔起地上那柄大刀往腰後一插,轉身馳離大路,往來路那一片荒郊曠野中馳去。
  李玉翎沒遲疑,抖韁揮鞭趕著馬車跟了過去。
  馬車跟在那黑衣壯漢之後馳動,李玉翎抬眼打量眼前這片荒郊曠野,只見這片荒郊曠野頗為空曠。
  除了遠近幾片樹林之外就是一望無垠的半人高野草,根本看不見人煙,他心想,大概榮奇等藏身在那片樹林裡……
  他這心念轉動,果然,前面奔馳中的那黑衣壯漢已然掉轉方向,往最近處一片樹林奔去。
  這片樹林立在五十丈外,轉眼工夫已然馳到,而那黑衣壯漢並沒進入這片樹林,卻從這片樹林邊上繞過去往樹林後奔去。
  李玉翎心中詫異卻沒開口問,轉眼間繞過這片樹林,他立即明白了,敢情這片樹林後座落著一座殘破不堪的土地廟,這片樹林恰好把它擋的死死的,站在大路上往這邊看,是絕對看不見這座殘破土地廟的。
  只見這片殘破土地廟四周,隔十步一個,站了一圈身背大刀的黑衣壯漢,卻不見榮奇,柳青琪跟「大刀會」那五位堂主的人影兒,想必是在土地廟裡。
  果然不錯,馬車剛馳到,「土地廟」裡首先快步走出了柳青琪。
  柳青琪很快地向著馬車一瞥,然後沖李玉翎一笑抱拳:「李領班請稍候,我大哥馬上出來迎接。」
  李玉翎暗暗一怔,心想,這柳青琪怎麼這麼客氣。
  心中念轉,當即也抱拳答了一禮,道:「不敢。」
  說話間,「土地廟」裡柱著鐵拐走出了獨腿榮奇,他身後還跟著「大刀會」的五個堂主。
  榮奇出廟門抱起雙拳:「李領班,榮某人迎接來遲。」
  李玉翎高立車轅答了一禮,道:「豈敢,總瓢把子言重了。」
  榮奇道:「這地方不是談話處所,李領班請廟裡坐坐如何。」
  李玉翎心中思忖,這座土地廟不大,馬車進不去,自己若是進廟裡去豈不得把馬車跟趙大海留在外頭,那就等於把趙大海交在榮奇兄弟手裡了。
  一念及此,他當即說道:「我要事在身,不敢過於打擾,大當家的有什麼教言,在這兒賜告也一樣。」
  萊奇微微一笑道:「李領班太客氣了,既然這樣榮某人不便相強,三弟。」
  柳青琪答應一聲喝道:「拿過來。」
  一聲答應「土地廟」裡步出兩名黑衣壯漢,兩個人拉著一捆毛氈出廟,把那個毛氈打開了鋪在廟門口。
  榮奇向著車轅上一抬手道:「李領班請下來坐坐吧!」
  李玉看看距離,鋪氈處離馬車不過丈餘遠近,萬一「大刀會』有什麼行動,自己騰起阻攔絕對來得及,當即他一抱拳道:「多謝大當家的。」
  雙方在那張毛氈對面坐下,榮奇跟柳青琪依肩而坐,那五個堂主站立在榮奇身後。
  坐定,萊奇遲疑了一下,抬眼凝目開了口:「李領班,你我都是明白人,看你們兩個的年歲,榮某人我叫李領班你一聲師弟應該沒有錯。」
  李玉翎心中猛然一跳,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榮奇會開門見山,單刀直入的說這麼一句,他心中念轉,久久未能答話。
  只聽榮奇又道:「李領班可是藝歸老爺嶺那位老人家。」
  李玉翎心中又一陣猛跳,他笑了笑:「不錯。」
  萊奇道:「趙二弟大概已經告訴李領班了他那幾招刀法是我教的。」
  李玉翎道:「不錯。」
  榮奇道:「那麼我叫你一聲師弟就沒有錯了,當師弟你問趙二弟之當初,我就懷疑咱們是同門,後來你一再追問,我更斷定咱們是藝歸一門了,老人家安好。」
  李玉翎神色一肅道:「老人家安好。」
  榮奇道:「師弟是什麼時候下山的?」
  李玉翎道:「有不少日子了,算算該有半年多了。」
  榮奇輕輕一歎道:「我拜別老人家已經二十多年了,這二十多年來,老人家的慈顏,以及『老爺嶺』上的一草一木無不時刻在我眼前,老人家的教誨我一刻也未敢或忘,只是這二十多年來一事無成,深感有負師恩對老人家五年心血栽培,如今見著師弟,對老人家及『老爺嶺』上的一草一木也倍增思念。」
  李玉翎不由暗暗詫異,榮奇怎麼會說這種話,是真是假,看來他得小心應付。
  有此一念,他立即提高了警覺,道:「師兄創立『大刀會』,打的是反清復明旗號,怎麼說一事無成。」
  「不錯。」榮奇微一點頭道:「『大刀會』是我手創的,我也花了不少年心血,而且賠上了一條腿,可是到現在我做了些什麼了?有什麼成就,『大刀會』仍是『大刀會』,我也只不過是『大刀會』的總瓢把子而已。」
  李玉翎道:「匡復大業並不是一天可就的。」
  榮奇強笑搖頭道:「那是師弟你安慰我,只有我自己知道這二十多年來我都做了些什麼?究竟有些什麼成就。」
  李玉翎沒說話。
  只聽榮奇又道:「師弟,我是老人家第四個徒弟,你呢?」
  李玉翎道:「我是老人家第九個徒弟,也是老人家的關門弟子。」
  榮奇道:「做爹娘的最疼麼兒,做師父的也是一樣,據我所知,老人家授徒只授十之七八,想必對師弟你,是一身絕學傾囊相授吧!」
  李玉翎道:「慚愧得很,我天資有限,也只學了老人家十之八九。」
  榮奇道:「師弟客氣了,以我看怎麼著師弟也比我幾個要強。」
  李玉翎突然問道:「四師兄可知道大師兄他們七位現在何處麼?」
  榮奇道:「老人家沒有告訴師弟麼?」
  李玉翎道:「八位師兄自拜別老人家之後就全沒了音訊,老人家怎麼知道八位師兄的所在。」
  榮奇道:「師弟是奉老人家之命,找尋我八個麼?」
  李玉翎道:「不敢瞞師兄,正是。」
  榮奇道:「老人家的意思,是讓師弟代他老人家清理門戶的吧!」
  李玉翎道:「並不盡然,那也得看八位師兄的作為怎麼樣。」
  榮奇道:「不瞞師弟,大師兄、二師兄跟三師兄三位一下『老爺嶺』就迷失在滿虜的名利誘惑之下,我下山的時候,老人家也接我大責重任,要我代師行誅,可是二十多年來我一直沒能找著三位,甚至於連他三位的一點音訊也沒有,到現在為止,我只碰上了九師弟你一人。」
  李玉翎道:「老人家可曾把大師兄三位的姓名面貌告訴四師兄。」
  榮奇搖頭說道:「沒有,就是告訴我也沒用,他們不會再用真實姓名的,老人家想必也知道這一點。」
  李玉翎道:「四師兄這兩字姓名是真是假。」
  榮奇倏然一笑道:「四師兄我一來不為名利所誘,二來不做愧對師門之事,為什麼要改名換姓,師弟你呢?」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我是老人家最後一個關門弟子,無論作為如何都用不著改名換姓,我並不怕再有人代師行誅。」
  榮奇哈哈一笑道:「說得是,說得是,沒想到九師弟你是頗為風趣之人。」
  李玉翎道:「四師兄,我說的是實情實話。」
  榮奇沉默了一下,話鋒忽轉,問道:「師弟可知道我為什麼跟師弟你開誠相見麼?」
  李玉翎道:「請四師兄明示。」
  榮奇道:「九師弟客氣了,那一來是為表示我所行無愧,二來為免得咱們師兄之間同室操戈,同時也為便於向九師弟你進言幾句逆耳忠言。」
  李玉翎道:「四師兄對我有什麼指示。」
  榮奇道:「好說,師弟言重了,師弟該知道,師弟你是奉命代師行誅,清理不肖,而四師兄我除了奉帥命找尋三位師兄外,對師弟們不肖的也該有權處置。」
  李玉翎道:「四師兄說得是。」
  榮奇輕咳了一聲道:「所以我要勸勸九師弟你……」
  李玉翎心裡一跳,道:「我明白了,四師兄是指我的身份。」
  榮奇微一點頭道:「不錯。」
  李玉翎道:「四師兄是要我……」
  榮奇說道:「我要九師弟你跟你四師兄並肩站在一處。」
  李玉翎道:「我若是不聽四師兄的,不答應,四師兄就要不念同門之誼,代師行誅?」
  榮奇濃眉雙揚,猛一點頭道:「事實如此,四師兄我不願否認,就是這個意思。」
  這倒好,敢情他搖身一變,反賓為主了。
  李玉翎心裡暗暗冷笑,他沒說話,就他所見所聞,不說別的,單這強奪民女一事就知道「大刀會」不是什麼正派幫派。
  也足見榮奇這是對他的弟兄有縱容之罪,要不然趙大海跟柳青琪絕不敢明目張膽,胡作非為。
  由這一點,也足證「大刀會」掛的是羊頭,賣的卻是狗肉,八異的說法並不是無中生有,血口相噴。
  現在榮奇雖然反賓為主這麼一招,足證他是受了高明指點,在玩心眼兒,而且顯然是有什麼意圖。
  好在李玉翎早就把警覺提得高高地,腸子裡盤旋了一陣之後,他道:「四師兄的好意我很感激……」
  柳青琪突然站了起來。
  榮奇仍坐著沒動,緩緩說道:「九師弟,記得在『李家集』我對你說過,我愛才、惜才,如今咱們之間更多了一層同門之誼……」
  李玉翎道:「我記得,四師兄,只是四師兄也應該記得,我是這麼答覆四師兄的,人各有志。」
  榮奇微一揮手,含笑說道:「那是在『李家集』時你給我答覆,如今我並不要你即刻作答,四師兄我願意給你一個長時間考慮,把我趙二弟留下,你可以就此上京裡去,我等你一個月!」
  李玉翎道:「多謝四師兄寬容,只是把趙大海留下一事,我不能答應。」
  榮奇道:「九師弟,我是你的四師兄,而趙大海是我的把兄弟。」
  李玉翎道:「這個我清楚。」
  榮奇道:「那麼九師弟就該把我趙兄弟留下。」
  李玉翎道:「四師兄原諒,我不能從命。」
  榮奇道:「九師弟,你四師兄的把兄弟,也是你的兄弟。」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四師兄,有道是:「君子不擋人財路』。」
  榮奇道:「九師弟是說四師兄我擋你的財路。」
  李玉翎道:「四師兄要知道,我若帶趙大海進京,把他往上一送,可是我的大功一樁。」
  榮奇道:「難道九師弟要踩著自己兄長的背脊往上爬。」
  李玉翎道:「四師兄,人各有志,我既然選中了這條路,我就顧不得別的了,常言說得好,人不自私天誅地滅,我不得不為自己打算。」
  榮奇臉色不變,微一點頭道:「那麼好吧!九師弟既然這麼說,我只有任憑九師弟了。」
  李玉翎也站了起來,柳青琪突然含笑伸手一攔,道:「李領班可願聽我說幾句話。」
  李玉翎道:「三當家的只管說,我洗耳恭聽。」
  柳青琪淡然一笑道:「言重了,李領班你既然這麼絕情,可就不能怪我這位把兄無義了。」
  李玉翎道:「三當家的這話……」
  柳青琪含笑說道:「記得我這位把兄弟剛才說過,李領班是個明白人,而我這位身為『大刀會』總瓢把子的把兄也不是糊塗人,李領班你要是不肯留下我趙二哥,『大刀會』隨便派個人把你李領班的底往『北京城』裡一送,到那時候恐怕你李領班不但無功,反而會……」
  嘿嘿一笑,接道:「我不說李領班你諒必知道那不堪設想的後果。」
  李玉翎道:「三當家的這話我不懂。」
  柳青琪笑了笑道:「不管李領班是不是真懂,我願意為李領班作一番解說,我這麼說吧!有人說『大刀會』掛的是羊頭,賣的是狗肉,我卻說李領班你掛的是狗頭,賣的是羊肉。」
  李玉翎道:「我仍不明白三當家的何指。」
  柳青琪哈哈一笑道:「李領班,你太客氣了,李領班你表面上吃的是官糧,拿的是官俸,當的是讓漢族世胄,先朝遺民切齒痛恨的差,暗地裡幹的事卻跟『大刀會』一樣,這,李領班明白了吧!」
  李玉翎心神震動,道:「我明白了,只問三當家的把握是……」
  柳青滇道:「這個你李領班就不必管了。」
  李玉翎道:「三當家的該知道,凡事都要個證據。」
  柳青琪抬頭說道:「李領班你做的高明,『大刀會』拿不出證據,但這證據就讓官家去找去。」
  李玉翎道:「三當家的,真金不怕火。」
  「那是。」柳青琪點點頭道:「怕火的不是真金。」
  李玉翎說道:「三當家的,我立得穩,站得穩,並不怕誰來惡意中傷,血口誣害。」
  柳青琪道:「我是不是惡意中傷,血口誣害,李領班你自己心裡明白,李領班要是不怕的話,那是最好不過。」
  李玉翎道:「有一件事恐怕三當家的還不知道。」
  柳青填道:「什麼事?」
  李玉翎道:「我不但不受恐嚇、威脅,不吃這一套地把趙大海留下,我反而要把大當家跟你三當家的兩位一併帶走。」
  柳青琪「哦」地一聲道:「是麼?」
  李玉翎道:「是真是假,三當家的可以證諸稍時。」
  柳青琪道:「這不是滅了呢?」
  李玉翎道:「隨三當家的怎麼說都可以,不過我要把『大刀會』的三魁首帶到『北京城』裡去,這是一樁天大的功勞是可想而知的,我平步青雲,飛黃騰達,也該是意想中的事。」
  柳青琪道:「算起來我三個都是你的兄長。」
  李玉翎道:「我剛才說過,人不自私,天誅地滅,我既然擒得一個,自然也就捨不得三個。」
  柳青琪哼地一笑道:「我常以為自己是夠高明的,沒想到李領班你比我還高明,這才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話鋒頓了一頓,接著又問道:「只是,就憑你李領班一個人麼?」
  李玉翎道:「應該足夠的,不過為防萬一我還是把『李家集』那幾位不速之客也帶來了。」
  柳青棋神情一震,連忙抬眼四下搜索,施即他笑著道:「沒想到李領班也會玩這嚇人的一套,現買現賣,李領班可真快啊!李領班可知道我大哥為什麼挑在這兒跟李領班你會面麼?那是這兒地方空曠,視野遼闊。」
  「不錯。」李玉翎道:「任何人都比不過此處的視線。」
  柳青琪道:「這就是了,這『土地廟』周圍遍佈樹林,四面空曠,視野遼闊,任何人想近這座『土地廟』都瞞不過他們那一雙眼,而到現在為止,我還沒見有那一個?」
  趁柳青琪說話工夫,李玉翎也目光掃射四下裡看了一遍,的確,他也沒發現一個不屬於『大刀會』的人,他暗暗地皺了眉。
  就在這時候,榮奇忽然拉著一雙鐵拐站了起來,道:「我看九師弟還是把我那位趙二弟留下吧!免傷咱們同門之誼。」
  李玉翎道:「四師兄,咱們這同門之誼是非傷不可的,因為我要把四師兄跟柳青琪一齊帶走。」
  榮奇濃眉一軒道:「既然這樣,九師弟你就別怪我這做師兄的翻臉無情了。」
  掌中鐵拐一頓,柳青琪欺身而至,「喪門劍」出鞘,靈蛇般當胸捲到。
  李玉翎未摘銳鋒,閃身往馬車邊上退去,就在這時候兩名黑衣壯漢撲向了馬車,這也許是『大刀會』的安排,柳青琪出手纏住李玉翎,讓李玉翎無法分身兼顧,然後再以兩個黑衣壯漢上車救人。
  可是李玉翎趕了個巧,正好比兩個黑衣壯漢早一步地退到馬車邊上,連腰抖腕,直劍遞出,匹練般襲向兩名黑衣壯漢。
  兩個黑衣壯漢那裡提防,李玉翎這裡閃身出劍,迎個正著,兩個黑衣壯漢就像是往劍尖上碰一樣,被李玉翎一劍一個點倒了。
  柳青琪冷叱一聲,「喪門劍」抖起朵朵劍花,連人帶劍橫了過來。
  柳青琪在劍上造詣本不凡,他這一含怒出手更見威力,劍花朵朵滿天花雨般向李玉翎當頭灑下。
  無奈他究竟比不上李玉翎一身集幾十年內力真力,李玉翎軟劍輕揮,只一震便逼退了柳青琪。
  榮奇火了,鬚髮賁張,一頓鐵拐領著五個堂主撲到,剎時間一柄喪門劍,一對鐵拐,五柄紅綢飄揚的大刀圍住了馬車。
  李玉翎倒沒把柳青琪那柄「喪門劍」跟五柄大刀放在眼裡,讓他耽心的只有榮奇那對鐵拐。
  在「李家集」,李玉翎試過榮奇這對鐵拐的威力,榮奇天生神力,一雙鐵拐在他手裡有泰山壓頂之勢,可以說是李玉翎自出道以來的唯一勁敵。
  當然,這並不是說榮奇功力最高,而是在跟李玉翎動過手的人當中,該以榮奇一身功力為最。
  單刀獨鬥,他絕不會在乎榮奇,可是如今除了榮奇,一雙鐵拐之外,只聽榮奇說過還有一柄「喪門劍」跟著大刀。
  「九師弟,畢竟咱們是同門,我最後再勸你一句。」
  李玉翎暗一咬牙道:「我仍是那句話。」
  榮奇臉色一變,怒頓鐵拐。
  鐵拐頓處,攻勢發動,榮音一雙鐵拐跟柳青琪一柄「喪門劍』招呼李玉翎,那五個「大刀會」堂主則照顧了馬車。
  多了榮奇這雙鐵拐,威力又自不同,一招攻出使得李玉翎立即無法兼顧身後的馬車。
  眼看著那五個「大刀會」堂主就要登上馬車,就在這個時候,兩聲悶哼傳來,噗通連響!
  「大刀會」的五個堂主,不知受到了什麼襲擊,突然躺下一對了。
  這一來,榮奇、柳青琪,跟「大刀會」的另三個堂主立即被震住,也就在這時候,李玉翎身後那輛馬車底下人影一閃鑽出個中年身材的黑衣人,只聽他道:「李領班,弟兄都到了,休教叛逆走脫一個。」
  李玉翎一聽就聽出是落拓生池樂天,心裡一鬆道:「那當然,這是我的天大功勞呢!」
  人影連閃,「土地廟」競相繼竄出三個黑衣人來!
  李玉翎一怔之後立即明白是黃百川,龍飛、岳琪到了,但他一時沒法想通這三位怎麼會從「土地廟」裡出來。
  事實上情勢也不容他多想,榮奇鬚髮賁張,霹靂般一聲大喝。
  「姓李的,我姓榮的跟你拚了!」
  掄動鐵拐,當頭砸下。
  人影一閃,上空天馬般來了龍飛,只聽他叫道:「李領班,把這個使劍的三賊頭讓給我了。」
  他照顧了柳青琪,黃百川跟岳琪剛掠向落拓生。
  李玉翎終於有機會跟榮奇單打獨鬥了,閃身避開那威力千鈞的當頭一擊,抖手一劍遞了出去。
  落拓生、黃百川、岳琪對付「大刀會」的三個堂主,那是輕而易舉,轉眼工夫三招不到,「大刀會」的三個堂主躺下了一對。
  那些黑衣壯漢一個個都是機伶人,樹要倒時,自然得趕快散,一個個腳底下抹油落荒逃去。
  偌大一個實力雄厚,讓江湖側目的「大刀會」就在這片刻工夫中只剩下榮奇跟柳青琪兩個。
  柳青琪一柄喪門劍造詣不凡,可惜他碰上的是臂力驚人,手使單腳銅人,「八異」四先生的傳人龍飛。
  十招剛過,柳青琪掌中喪門劍被龍飛那重有幾百斤的獨腳銅人磕飛,化成一道青光飛上了半天。
  龍飛跨步欺近掄起鋼人就要砸下,誰吃得住這一個,就是泰山也有崩手不及。
  落拓生及時一聲。
  「別讓李領班的功勞毀在你手裡。」
  龍飛冷哼一聲道:「便宜了他。」
  掌中銅人走偏,一下落在柳青淇的左膀上,龍飛這一下有分寸,柳青棋左肩粉碎,別處無傷,也絕要不了命,大叫一聲倒了下去。
  這一來慌的是榮奇,他沒忘了柳青琪那句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二十招大喝出手,猛力攻出一拐,逼得李玉翎腳下退一退,他轉身騰起。
  無奈龍飛就在左近,他冷哼一聲道:「今兒個要是走得了你,我姓龍的就銅人擊項,目擊天靈。」
  大步奔至,掄起鋼人橫掃千軍。
  榮奇沉哼一聲遞出鐵拐,「噹」地一聲大響,震得在場幾人無不心跳耳鳴,力對力,硬碰硬,豈非小可。
  榮奇畢竟力比龍飛雄渾,他不過身軀落地。
  龍飛卻踉蹌暴退,掌中銅人脫手欲飛,榮奇他得理不饒人,右掌鐵拐一遞直往龍飛當胸點去。
  龍飛身在退中無法躲閃,銅人高高揚起,也無法四手招架,眼看就要傷在榮奇這把鐵拐之下。
  李玉翎人劍合一,如飛而至,直取榮奇左肋。
  榮奇果不等閒,獨腳立地,左拐橫出硬截李玉翎手中軟劍。
  李玉翎不跟他硬纏,一沉腕,手中軟劍閃電劃下,正點在榮奇那條獨腿上,立即皮開肉綻,血流如注。
  萊奇只這麼一條腿,吃這麼一劍擊中如何還站得住,身軀一晃,推金山,倒玉柱,碎然一聲倒了下去。
  他右掌鐵拐僅差毫髮便點中龍飛胸口重穴,好險,龍飛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適時,李玉翎掌中軟劍已抵在榮奇咽喉上。
  榮奇兩眼一閉,沒動,也沒說話。
  龍飛定過神來陡然一喝道:「讓我砸斷他那條獨腿。」掄銅人欺上。
  落拓生閃身而至,抬手一攔道:「人不是你的,往後站。」
  龍飛聽落拓生的,乖乖地收住銅人往後退去。
  落拓生轉望李玉翎道:「行了,李領班,即刻解他們上京吧!」
  李玉翎還沒說話。
  榮奇突然睜開了兩眼,道:「九師弟,我榮奇也只是讓兩個把兄弟說動了心,實際上我的所作所為仍然是對付滿虜。」
  李玉翎一怔,一時沒說上話來。
  的確,榮苛沒說錯,不管他是不是私心太重,自己想登上九王,當當皇帝,他的作為的確仍沒離對付滿虜。
  要照這麼看,他罪不該死。
  只聽榮奇又道:「九師弟,我可以告訴你大師兄跟二師兄的所在,這是不是可以抵我一點過錯。」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22:36

  李玉翎心裡一跳道:「你說吧!」
  榮奇道:「榮奇並不怕死,可是我罪不該死,我要聽九師弟你一句。」
  李玉翎道:「我留你一命就是。」
  榮奇吁了一口氣,道:「多謝九師弟,榮奇永誌不忘。」
  頓了頓接道:「九師弟,大師兄跟二師兄你都見過。」
  李玉翎「哦」他一聲忙道:「怎麼說,大師兄跟二師兄我都見過。」
  榮奇道:「是的。」
  李玉翎急道:「他兩個是……」
  榮奇道:「他兩個現在都在熱河。」
  李玉翎遍尋記憶,他想不出在熱河見過的人裡,那一個是他的大師兄,那一個又是他的二師兄。
  李玉翎道:「想不出來。」
  榮奇道:「我這麼說九師弟就明白了,大師兄在『天威牧場』,二師兄現任職承德行宮『神武營』。」
  「無威牧場」,「神武營」,那是……」
  「天威牧場」是他的出身處,「神武營」是他「紅」的地方,這兩個地方他都待過不少日子,居然當面錯過,失之交臂。
  李玉翎心裡一陣猛跳。
  李玉翎道:「但不知在『天威牧場』的是誰,在『承德』行宮『神武營』裡的又是誰?」
  榮奇道:「在『無威牧場』的是大師兄呂良滄,在『承德』行宮『神武營』裡的是二師兄師九洲。」
  李玉翎呆了一呆道:「『天威牧場』跟『神武營』裡,我沒聽說過這兩人。」
  榮奇道:「九師弟忘了,他們不會用真名實姓。」
  李玉翎道:「那麼他們所化用的姓名是……」
  榮奇道:「九師弟,呂良滄就是那『天威牧場』的場主宮天鶴,師九洲就是那『神武營』裡的兩大領班黃和。」
  李玉翎猛然一怔,道:「這麼說,宮天鶴跟黃和就是大師兄跟二師兄。」
  榮奇道:「是的,九師弟。」
  李玉翎道:「據我所知,宮天鶴出身少林蘇海宗,那黃和則原是『金陵鏢局』的總鏢頭。」
  榮奇道:「他們不這麼說怎麼說,難道說是藝出『老爺嶺』不成?」
  李玉翎道:「沒有錯麼?」
  榮奇道:「不會錯的,九師弟遲早總會找上他們的,只有動手逼一逼,試一試,立即就知道真假,要是我所言不實,九師弟隨時找我就是。」
  李玉翎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榮奇道:「老人家收徒為求速成,找的都是已然在江湖上成名了的人物,既然都是成了名的人物,誰都還不認識誰了。」
  李玉翎沒說話,半晌之後他說了聲:「謝謝四師兄。」
  突然一指點了下去,榮奇兩眼一閉,寂然不動。
  落拓生一旁抬了頭,道:「沒想到『天威牧場』的場主宮天鶴.「神武營』的兩營大領班黃和,竟是兄弟你的兩個師兄,怪不得他兩個一個能位居『神武營』的兩營大領班,一個能掌『天威牧場』。」
  李玉翎道:「我當面錯過失之交臂,要是就此折回『熱河』去。只怕會誤了上京報到的日期。」
  落拓生咧嘴一笑道:「兄弟,要不要算卦的代你想個主意。」
  李玉翎忙道:「請池兄指教。」
  落拓生微微一笑道:「兄弟你不必折回熱河去,且帶著這三個上京邀功去,只要你在京裡得了勢,一紙下去還怕他兩個不乖乖地到你跟前來。」
  李玉翎呆了一呆,旋即抱拳說道:「多謝他兄指點。」
  落拓生道:「兄弟你這是見外,『大刀會』至此已經完全瓦解了,樹倒猢猻散,他們的徒眾也完全跑得沒了影兒,據我所知在那『錫兒山』上的『大刀會』總舵裡還有一部份殘餘在,那就不用兄弟你操心費神了,時候不早了,別誤了上京報到,我幾個幫忙抬人,兄弟你上車吧!」
  李玉翎遲疑了一下道:「池兄,要帶我預備帶趙大海跟柳青琪兩個。」
  落拓生道:「這個一條腿的呢?當地廢了他?」
  李玉翎道:「以他的所作所為,罪不該死,同時我剛才也答應了他將功抵過,留他一命。」
  落拓生道:「那麼兄弟打算把他怎麼辦?」
  李玉翎道:「池兄已經知道我藝出『老爺嶺』了,是麼!」
  落拓生一咧嘴道:「不差,我剛才躲在馬車底下就已經都聽見了,兄弟你瞞得人好苦呢!」
  李玉翎道:「事非得已,還要請諸位兄長原諒!」
  頓了頓接道:「如果我沒有料錯的話,幾位已經知道我藝出老爺嶺,必然會遠赴老爺嶺去探個究竟,看看家師究竟是不是八異中的那位二先生,是不。」
  落拓生笑道:「兄弟料事如神,那是一定要去的,兄弟莫非有意把榮奇寄托給我幾個押到老爺嶺去?」李玉翎點頭說道:「是的,他罪不該死,我不敢擅做主張,只有請家師明判作裁了。」
  落拓生點了點頭說道:「這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兄弟,你的事那是一句話,別說是順便,就是專程給你跑趟腿也義不容辭。」
  李玉翎一抱拳道:「那就偏勞諸位兄長了。」
  落拓生道:「兄弟怎麼老是這麼客氣。」
  向著龍飛一擺手道:「兄弟,伸個手把姓柳的弄上車去。」
  龍飛答應一聲,縱身大步走向柳青琪。
  李玉翎忙道:「這點小事怎麼好麻煩龍兄,我自己來。」
  他就要趕過去。
  落拓生伸手攔住了他道:「自己弟兄客氣什麼!瞧他那個頭兒,弄個人上車還能累著他,我還有話要跟你說。」
  李玉翎道:「他兄請吩咐,我洗耳恭聽。」
  落拓生看了他一眼道:「怎麼了,兄弟,老這麼見外。」
  李玉翎赧然笑了笑,沒說話。
  落拓生神色一肅道:「老人家要我轉告兄弟。」
  李玉翎心裡一跳,忙也一肅神色道:「老人家有什麼吩咐?」
  落拓生道:「別以他老人家跟芸妹為念,好好兒干,這裡事要想有所作為,非爬上高技掌握重權不可……」
  李玉翎臉上為之一熱,他心裡明白,賴大爺別以他為念是假,別以芸姑為念是真,也就要他別以念兒女私情誤了正經大事,他紅著臉道:「謝謝地兄,我知道,也會記住。」
  落拓生道:「老人家說,兄弟只管放心幹你的,我們這幾個,連同七位老人家在內,隨時為你的後盾,隨時聽從兄弟你的差遣調度。」
  李玉翎道:「池兄,這我不敢當。」
  落拓生正色道:「兄弟,這不是客氣的事。」
  李玉翎道:「那麼請代我謝謝老人家。」
  落拓生道:「這才是,我幾個要走了,兄弟也請上車吧!兄弟多保重。」
  李玉翎謝了一聲,跟龍飛、黃百川、岳琪三個告個別之後登上車轅,抖韁把鞭趕車而去。
  他趕著車走了,落拓生幾個也沒停留,帶著榮奇隨後也走了。
  好快,李玉翎趕著馬車在第三天日暮時分已然馳抵了「北京城」外。
  這時候的「北京城」已然上了燈了,望著那雄厚的地池,望著那滿城的燈火,李玉翎心裡有一種異樣的感受。
  「北京城」他聽說過不少次,可是他卻是頭一遭兒到「北京城」來,可以說是人生地不熟。
  不過他是到「親軍營」來報到的,而且身上帶的有「神武營」調職的公文,他不愁找不到地方。
  守城的是步軍統領轄下的步軍,另外還有兩個穿著長袍的漢子跟守城的步軍站在一起,李玉翎何等服力,一看就知道那兩個便服漢子是身手不俗的練家子。
  馬車剛抵城門口,兩名穿長袍的漢子低低說了幾句,然後雙雙走了過來,往馬車前一攔,一名漢子開了口。
  「尊駕可是姓李。」
  李玉翎忙道:「不錯,二位是……」
  那名漢子道:「『承德』行宮『神武營』的李領班。」
  李玉翎道:「正是李玉翎。」
  兩名漢子雙雙跳上車轅,那跟李玉翎說話的漢子伸手要過韁繩跟皮鞭,道:「我兩個是奉命來接李領班的,咱們這就進城吧!」
  拉韁揮鞭,趕著馬車往城裡馳去。
  李玉翎道:「恕我眼拙。」
  那趕車的漢子道:「我在七貝子跟前當差,在『萬樹園』裡見過您,這位是『親軍營』的。」
  李玉翎「哦」地一聲忙轉過臉去問道:「貴姓?」
  那漢子臉上堆著笑,道:「姓趙。」
  李玉翎道:「我初到京裡來,人生地不熟,往後不論營裡營外還望趙兄多照顧。」
  那姓趙漢子道:「好說,對李領班您,我是久仰了,您人還沒到大名已然傳遍了『親軍營』。」
  那趕車漢子也接上捧了李玉翎幾句。
  車轅上說著話,馬車已經馳抵了「正陽門」。
  忽聽有人叫道:「李領班。」
  一名身穿長袍的漢子從城門邊跑過來攔住了馬車,李玉輕記得,是多倫格格身邊的一名親隨。
  只聽他道:「小的奉格格之命等在這兒接您.小的在這兒等了好幾天了。」
  「不敢當。」李玉翎道:「讓你受累了,請歸稟格格,我到『親軍營』報了到之後馬上就去看格格。」
  那漢子站在車邊在望望,右望望道:「兩位是……」
  李玉翎道:「這兩位一位是玉爺身邊的,一位是『親軍營』的。」
  那漢子道:「格格有說,讓您先見過格格後再去『親軍營』報到。」
  那趕車漢子道:「這怎麼行,眼看就要到『親軍營』了,報到的手續很快,報到過再去見格格不也一樣麼!」
  那漢子道:「格格是這麼交待的,你要是讓李領班先去『親軍營』報到,你去跟格格說一聲去。」
  那趕車的漢子道:「老兄,報到是公事,誤了報到不是鬧著玩兒的。」
  那漢子道:「我知道,當了這麼多年的差.找還能不知道報到是公事,只是格格讓李領班先去見她,要有什麼事自然是格格把待。」
  那趕車漢子還待再說,李玉翎已然開了口:「請歸稟格格,我一報到定馬上就來,萬一格格要有什麼責怪,有我擔待就是。」
  只聽趕車漢子冷笑說道:「這不就是了麼,你老兄請吧!」
  猛然一鞭趕馬車馳進了「正陽門」。
  李玉翎一見那趕車漢於沒客套說話便趕車硬跑了,他心裡開始有點不安,可是他也沒好說。馬車進「正陽門」左拐,在那平坦乾淨的石板路上一陣疾馳之後,沒多久到了一處,李玉翎抬眼一看,只見一個宏偉高大的門頭座落在眼前,兩扇巨大鐵門大開著,守著的是四名服飾鮮明,腰裡掛佩刀的親軍。
  門口兩盞大燈好亮,照耀得門前十丈方圓裡纖細景況,裡頭一根旗桿高可摩天,頂端也挑著一盞燈,在夜空裡直搖晃。
  這地方車馬進進出出大概是常事,大門旁邊另有一處敞門供車馬進出,那趕車漢子說了一句:
  「李領班,這就是『親軍營』。」
  趕著馬車從那處敞門裡弛了進去。
  馬車馳進一個空曠的大院子,大院子裡停放著不少馬車,還有幾十匹健馬,馬車停穩後,那姓趙漢子跳下車轅道:「走吧!李領班,我帶你報到去。」
  李玉翎道:「我車裡還有……」
  那趕車漢子截口說道:「李領班,您只管放心報到去,車裡無論有什麼,在這兒絕丟不了的。」
  李玉翎道:「車裡是我在任上緝獲的兩個叛逆。」
  那趕車漢子忙揭開車蓬一看,回過頭來就揚了拇指。
  「真有您的,帶著功勞報到,這只一報上去怕不馬上就是大功一樁,您只管報到去,我在這兒給您看看。」
  李玉翎不便再說什麼,一聲「有勞」跳下車轅跟那姓趙的漢子走了。








第25章
  這個院院子似乎是專用來停放馬車的,姓趙的漢子帶著李玉翎過了一扇半掩著的門來到另一個院子裡。
  這個院子更大,像個大廣場似的,到處是燈光,卻很難得看見幾個人,那姓趙的漢子帶路,東彎西拐地走了好一陣之後到了一間小矮屋前,這間小矮屋門是開著的,黑黑的兩扇,看上去給人一種沉重的感覺。
  姓趙的漢子把李玉翎讓了進去,點上燈。
  這間小矮屋佈置得很簡單,可是挺乾淨的,一張小茶几,兩把椅子,那盞燈就放在小茶几上。
  李玉翎正打量這間屋,姓趙的漢子滿臉堆笑開了口。
  「李領班先請這兒坐會,我去往上報一聲去。」
  李玉翎忙道:「有勞了。」
  那姓趙的漢幹道:「李領班到了『親軍營』,往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何用客氣,請坐坐。」
  扭頭往外行去,剛出小矮屋,他一個轉身砰然一聲關上了兩扇門,緊接著外頭「卡」地一聲像是上了鎖。
  李玉翎一怔,一個箭步到了門邊,道:「趙兄這是什麼意思。」
  「卡」他又一聲,那兩扇門上開了一個半尺寬窄的小洞,李玉翎只能看見那姓趙的漢子的一張臉。
  只聽那姓趙的漢子在外頭說道:「對不起,別怨我,我這是奉命行事,你在這兒等候吧!待會兒自有人來告訴你個明白。」
  「卡!」地一聲那扇小門關了,隨聽一陣步履由近而遠。
  李玉翎怔在了那兒,定過神來之後,他抬手推那兩扇門,很沉重,一動也沒動,同時他發現這兩扇門是鑌鐵的。
  回身再四顧看看,這間小屋連扇窗戶都沒有。
  這間屋未必出得住他,可是他不能莫名其妙,糊里糊塗地亂動手,他明白,只他一衝出這間屋,那罪名可就大了。
  他倒不怕誰判他什麼罪,至少他不能在「北京城」再待下去了,同時也更別談什麼爬高位,掌重權了。
  他退向後坐了下去.他開始想這是怎麼一回事。
  怪不得七貝子玉鐸身邊的人會同「親軍營」的人在城門口接他,怪不得不讓他去見多倫格格,敢情是連哄帶騙地把他弄進「親軍營」來關了起未。
  這是誰的主意,難道是毛病出在七貝子玉鐸身上。
  不該,自己冒殺身之險救過他,他怎麼會以怨報德,恩將仇報。
  先把他騙到這兒來關在這間小矮屋裡,而不派人埋伏著拿他,大概是知道他有一身不俗的能耐,怕他反抗,怕他拒捕.更怕他跑了。
  正思忖間,忽聽雜亂步履響動,由遠而近,他忙站了起來,轉眼間那雜亂步履已到門口,來的似乎遠不只一人二
  「卡!」地一聲.那扇小門又開了,姓趙的漢子一張臉堵住了那扇小門。
  「李領班,我們領班來看你來了。」
  他退向一旁,李玉翎看見門外遠遠地有張臉,那是個中年人,長眉細目,唇上還留著兩撇小鬍子。
  只聽那中年小鬍子輕咳一聲,哈哈地開了口。
  「你就是『承德』行宮『神武營』來的李玉翎麼?」
  李玉翎應道:「是的。」
  那中年小鬍子道:「你知道你為什麼一進『親軍營』就被扣了起來麼?」
  李玉翎道:「我不知道,還請領班明示。」
  那中年小鬍子微微點了點頭道:「我自然會給你明白,聽清楚了,有人告你在來京報到途中勾結莠民,私通匪類,你明白麼!」
  李玉翎呆了一呆,訝然說道:「我在來京途中勾結莠民,私通匪類,這是誰……」
  那中年小鬍子道:「你別管告你的是誰,我只問你有沒有這回事?」
  李玉翎道:「領班要這麼問我的話,我只能說沒有。」
  那中年小鬍子道:「冤枉麼?」
  李玉翎道:「可以這麼說。」
  那中年小鬍子冷笑一聲,道:「你嘴還挺硬的。」
  李玉翎道:「領班,我說的是實情實話,無關嘴軟嘴硬。」
  那中年小鬍子沉聲說道:「你敢跟我頂嘴。」
  李玉翎道:「我不敢,只是我無罪。」
  那中年小鬍子道:「這兒是京裡『親軍營』,不是『承德』行宮『神武營』,你要放明白點兒。」
  李玉翎道:「領班,只要我無罪,在那兒該都一樣。」
  那中年小鬍子怒聲說道:「你沒罪,難道是人家誣告你不成。」
  李玉翎道:「誣告我不敢說,只是領班要知道,凡事得有個證據。」
  「證據?」那中年小鬍子冷笑一聲道:「有人親眼看見你跟個什麼『大刀會』的莠民在一起。」
  李玉翎一怔,道:「領班提的是大刀會。」
  那中年小鬍子道:「不錯。」
  李玉翎倏然一笑道:「那就好辦了,七貝子遭『大刀會』人劫擄,我冒殺身之險把七貝子要了回來,領班只要去問問七貝子。」
  「問七貝子。」那中年小鬍子冷笑道:「那告你的人就是七貝子跟前的親隨,他告你勾結莠民,私通匪類,劫擄七貝子,你知道,說起罪來這是要殺頭的。」
  李玉翎呆了一呆道:「怎麼說,告我的是七貝子的親隨。」
  那中年小鬍子道:「不錯,就是剛才在城門口接你的那個。」
  李玉翎又復一怔道:「原來是他。」
  那中年小鬍子道:「你認識他麼?」
  李玉翎道:「不認識,他說他在『承德』行宮『萬樹園』裡見過我,可是我不記得什麼時候見過他。」
  那中年小鬍子道:「他認識也就夠了,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說。」
  李玉翎道:「七貝子知道這件事麼?」
  那中年小鬍子道:「這個我不清楚,我也不管那麼多,我只問你認罪不認罪。」
  李玉翎道:「領班,我是趕著一輛馬車來的,那輛馬車停放在那邊院子裡,馬車裡有兩個人,是我在路上緝獲帶到京裡來交到上頭法辦的,這兩個人一個是『大刀會』二當家,一個是『大刀會』的三當家的,我要是勾結『大刀會』劫擄七貝子的話,斷無把他倆帶到京裡來的道理。」
  那中年小鬍子「哦」地一聲道:「真的麼?」
  李玉翎道:「領班派個人到那邊院子去看看就知道了。」
  只見那中年小鬍子股轉向一旁,說道:「去一個。」
  「喳」他一聲答應,一人飛步而去。
  從這間小矮屋前到那個大院子並不遠,只一會兒工夫,去的那個人就飛步奔了回來,李玉翎人在小矮屋裡,外頭的話聲他聽得清清楚楚。
  「稟領班,馬車倒是有一輛,只是沒見車裡有人。」
  那中年小鬍子一雙細目裡暴射兩道厲芒喝道:「李玉翎,馬車近在咫尺你竟然還敢騙我?」
  李玉翎剎時已明白了幾分,他暗暗咬了咬牙道:「領班,有位趙兄也知道這件事。」
  以聽中年小鬍子又喝問道:「趙龍標,你看見過那兩個人了麼?」
  陡然那姓趙的漢子恭聲應道:「四領班,屬下聽李領班說車裡有兩個人,可是屬下並沒有掀開車蓬往裡看看。」
  這是不折不扣的實情實話。
  中年小鬍子道:「李玉翎這就是你的人證。」
  李玉翎道:「但不知七貝子那位親隨是不是還在馬車上?」
  只聽一人說道:「在,還在那兒。」
  那中年小鬍子冷笑一聲說道:「既然馬車裡沒有人,你還有什麼好說的,我想也不必了。」
  只聽一陣步履聲如飛而至,陡見有一個人附在那中年小鬍子耳朵邊上低低地說了幾句話。
  那中年小鬍子臉色一變,掉頭走去。
  隨即「卡」地一聲,那扇小門又關上了。
  李玉翎聽得清清楚楚,步履聲由近而走遠了。
  怎麼那中年小鬍子突然臉上變色,匆匆忙忙地走了。
  李玉翎知道那是附在那中年小鬍子耳朵邊上報信那人報的信使然,至於那個人報的究竟是什麼信,他不清楚。
  可是有一點李玉翎他清楚,他是鑽進了一個預設的圈套裡,被扣得死死的,想掙都掙不開。
  他沒有請求中年小鬍子讓他出去,讓他自己到那院子裡看看去,因為他明知那中年小鬍子絕不會放他出去。
  就算那中年小鬍子點頭答應,放他出去,讓他自己去看看,在開門之前,可以派個人去移走趙大海跟柳青琪,那是很容易的一件事。當然,也有可能那趙大海跟柳青琪早就被人移走了,那院子裡放著的只是一輛空馬車。
  這是誰設的圈套,李玉翎心裡明白,一個親隨沒那麼大膽.這種事也不會出在親隨的頭上。
  這樣七貝子未免太陰、太狠、太卑鄙了。
  李玉翎在腦海裡正在尋思著,只聽又是一陣雜亂步履聲由遠而近的走了過來,他聽得出,這回來的人比剛才還要多。
  在這陣步履聲之中,他隱隱約約地聽見一個熟悉的話聲,這熟悉的話聲使得他精神為之一振!
  沒一會兒,步履聲已到了門口。
  只聽那熟悉的話聲在外頭冷冷說道:「把門打開。」
  緊接著是中年小鬍子帶著遲疑的話聲:「稟格格,這人是個重犯。」
  「我知道。」多倫格倫冰冷地說道:「只要跑了他李玉翎,你拿我多倫格格抵罪就是。」
  多倫格格為他,大黑夜裡來到了「親軍營」,李玉翎心裡一陣感動。
  沒聽到中年小鬍子再說話,卻聽見門上「卡」地一聲,兩扇門立時打開了。
  多倫格格身上披著一件斗篷大氅就站在門外,嬌靨上籠罩著一層寒霜。她身後.緊貼著剛才攔車的那漢子。
  李玉翎邁步行出矮屋,躬身禮道:「叩見格格。」
  多倫格格嬌靨上的寒霜沒見消散,可是話聲立轉輕柔:「他們有沒有怎麼樣?」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謝謝您,卑職剛到,這位領班對卑職也十分客氣。」
  多倫格格目光掃向中年小鬍子,中年小鬍子立即低下了頭。
  李玉翎這回看清楚了他,高高的個子,穿一件袍子,頗有一股瀟灑勁兒,也帶著點兒官味。
  多倫格格隨即收回目光,指著身邊一個頭戴帽子,服飾齊全的中年官兒道:「這位是『親軍營』的統帶,上前見見。」
  李玉翎早就看清楚了他,中等身材,胖胖的,一眼就能看穿他,論那一樣他也比那位「神武營」的統帶高得多。
  聽多倫格格這麼一說,李玉翎立即上前躬下身去。
  「卑職李玉翎,見過統帶。」
  也許是礙於多倫格格的面子,那位胖統帶含笑招了招手,可是笑得有點勉強。
  李玉翎見過胖統帶之後,多倫格格望著他開口說道:「有人告你勾結莠民,私通匪類,劫擄七貝子,你知道麼?」
  李玉翎道:「回格格,卑職知道,這位領班已經告訴卑職了。」
  多倫格格道:「你知道是誰告你的麼?」
  李玉翎道:「聽這位領班說,是七貝子跟前的一名親隨。」
  多倫格格道:「你怎麼說,有什麼辯解麼?」
  李玉翎道:「回格格,卑職冤枉呀!」
  多倫格格道:「這個我清楚,你獨自一個深入龍潭虎穴把七貝子救了出來,可是別人以怨報德,恩將仇報硬要誣告你,陷害你。」
  李玉翎道:「謝謝格格。」
  多倫格格道:「我這個人生平就看不慣這種事,也最痛恨最不齒,你放心好了,這場官司自有我給你做主,把這件官司打到底,到時候看看是誰倒霉。」
  轉望那統帶道:「哈善。」
  那位胖統帶哈善一欠身忙道:「格格。」
  多倫格格道:「咱們公事公辦,我不要你這個人,可是我想把他保出去,我負完全責任,要是跑了李玉翎,你拿我抵罪,可以麼?」
  胖統帶哈善忙道:「您要保他有什麼不行的,卑職遵命就是。」
  多倫格格道:「那好,就憑這一句話了,在這件官司還沒定之前,你可以先停他的職,他就住在我那兒,有什麼事要傳他李玉翎,你只管派個人到我那裡去,我包管他會隨傳隨到。」
  胖統帶哈善微一欠身道:「稟格格,這件案子可以說已經定了。」
  多倫格格道:「誰說的,你不能只聽一面之辭,不讓被告有個說話的機會,這麼多年的『親軍營』統帶,你就是這麼當的麼?」
  胖統帶哈善低著頭道:「是,是,格格。」
  多倫格格道:「這件官司原告是七貝子府的親隨,如今被告方面我代李玉翎做主,這件官司就不能擱在『親軍營』自己辦,你把這件案子呈到『宗人府』去,李玉翎是我的人,我該可這麼辦。」
  胖統帶哈善忙道:「稟格格,李玉翎是個江湖人出身,這件案子不合呈交『宗人府』。」
  多倫格格道:「我不是說了,李玉翎是我的人。」
  胖統帶哈善道:「稟格格,李玉翎身讓帶有調職公文,是從『承德』行官『神武營』到京裡『親軍營』來報到的。」
  多倫格格道:「可是榮富也交待他護送我來京,他算是我的人。」
  胖統帶哈善道:「您已經平安抵京,而且李玉翎他已經調了『親軍營』。」
  的確,這是實情實話,胖統帶哈善他能站得住腳,這件官司是不合呈交「宗人府」,無論怎麼說都該由他「親軍營」自行審判,自行處理
  多倫格格冷笑一聲道:「好啊!哈善.怪不得你們死拉活扯地把他弄進了『親軍營』來.城門口派專人迎接,你『親軍營』對那一個這麼周到過.我問你,你到底受了人多少好處。」
  胖統帶哈吳道:「格格明鑒,這個卑職不敢,卑職更不敢跟您作對,這件官司卑職是秉公處理。」
  多倫格格道:「這麼說你是非把這件案子留在『親軍營』處理不可了。」
  胖統帶哈善退:「回格格.卑職是秉公處理,再說這件案子要不在『親軍營』處理.卑職恐怕將無以服眾。」
  看不出這位胖統帶哈善膽子挺大,也挺會說話的。
  「那好。」多倫格格嬌靨發白,微一點頭道:「你秉公處理,我也公事公辦,這件案子就依你留在『親軍營』處理,不過我話說在前頭,將來你要有點徇私,我可頭一個不依的!」
  胖統帶哈善混身肥肉抖了一抖,道:「卑職不敢。」
  多倫格格冷笑一聲道:「敢不敢那是你的事,別以為你有靠山,我就動不了你,你秉公處理,我沒法子,你要是有一點徇私,這件事就是鬧到宮裡去我也要鬧到底。」
  胖統帶哈善那一身肥肉又科動了一下。
  「還有。」多倫格格接著說道:「這件案子到現在為止還不能算是定了,你既然是秉公處理,就該給被告一個辯解的機會,不應該只聽一面之辭。」
  胖統帶哈善道:「格格的意思是……」
  多倫格格道:「給他些時日,讓他替自己洗刷不白。」
  胖統帶哈善道:「卑職遵命,格格要多少時日。」
  多倫格格道:「我要多少時日,別問了,你是『親軍營』的統帶。」
  胖統帶哈善適:「那麼卑職給他十天。」
  多倫格格轉眼望向李玉翎。
  李玉翎向著哈善一欠身道:「謝統帶。」
  這意思就是告訴多倫格格,十天夠了。
  多倫格格轉過頭道:「那麼人我帶走了!」
  胖統帶哈善上前一步道:「格格,假如十天期到,李玉翎他仍無詞辯解,提不出有力證據證明他無辜。」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23:42

  李玉翎雙眉一揚道:「卑職願憑統帶處置。」
  多倫格格凝注著哈善道:「行了麼?」
  胖統帶哈善道:「卑職不得已,格格恕罪。」
  多倫格格冷哼一聲道:「玉翎,咱們走。」
  抽身向外行去。
  李玉翎邁步跟了上去。
  胖統帶哈善焉敢不動,連忙送了出去,臨走,他看了那位小鬍子領班一眼,小鬍子唰地一耳括子打得趙龍標半邊臉立時腫起老高。
  「媽的,你真會辦事。」
  趙龍標腳下一個踉蹌,忙俯下頭去,連吭一聲也沒敢。
  李玉翎帶著多倫格格,來到了那大院子裡。
  的確,他那輛馬車空空的,別說趙大海跟柳青琪,就連七貝於玉鐸的那名親隨也不見了。
  李玉翎一句話沒說,隨即跟著多倫格格出了「親軍營」。
  多倫格格的那輛豪華馬車停放在「親軍營」大門外,多倫格格連理都沒理胖統帶哈善便上了車。
  這回地沒讓李玉翎扶,也許人正在氣頭上,忘了。
  李玉翎跟著多倫格格帶來的那名親隨要上車轅,多倫格格在車裡叫住了他,讓他上車裡去。
  這怎麼行,李玉翎不肯。
  多倫格格很堅持,而且說:「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沒奈何,李玉翎只得進了車裡,多倫格格這輛馬車可跟李玉翎趕來的那輛馬車大不相同。
  車裡兩個軟座並著,車裡寬窄也只能容兩個人並肩,李玉翎往那兒一坐,多倫格格的粉臂緊挾著他的膀子,他好彆扭,連讓都沒有地方讓。
  多倫格格倒是落落大方,車行中,她那輕柔的頭一句便是:「玉翎,你辛苦了。」
  李玉翎忙道:「謝謝格格,江湖人個個跑慣了江湖,算不了什麼。」
  多倫格格道:「都是他們一再地催促,要不然我不會先回京裡來的。」
  李玉翎道:「卑職聽德玉姑娘說了,江湖風險大,格格是應該先回京裡來的。」
  多倫格格道:「我留下德玉就是要她跟你一起到京裡來的,誰知道她跟玉鐸一起回來了,可沒把我急死,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麼事兒呢!後來聽德玉一說,我急是不急,可又掛起心來了,你也真是,還折回去接他們幹什麼?」
  李玉翎道:「格格對卑職那麼愛護,卑職不能讓格格臉上沒光彩,同時卑職也認為該肅清這股莠民。」
  多倫格格一張嬌靨嬌艷欲滴,白了李玉翎一眼,含嗔地道:「地方上的事自有地方官去管,要你這麼多事幹什麼呀!」
  李玉翎笑了笑,沒說話。
  可巧多倫格格也沉默著沒說話,一時間這輛既小又窄的馬車裡,靜得令人不安。
  李玉翎不敢讓這靜默再持續下去,他道:「為卑職的事讓您親自這麼跑,卑職很是不安。」
  「別這麼說。」多倫格格微一搖頭道:「怎麼說你跟過我一段路,從『承德』到京裡,你很辛苦,也冒了大風險,你的事我不管誰管,再說我這個人也最看不慣這種事,而且我最痛恨這種事,最不齒這種事。」
  李玉翎笑笑說道:「卑職沒想到玉爺身邊的人會這樣對我。」
  多倫格格道:「你以為是玉鐸身邊的人誣告你麼?」
  李玉翎道:「格格,別的卑職不敢說。」
  多倫格格道:「當著我你有什麼不敢說的。」
  李玉翎道:「畢競尊卑有別,卑職不敢逾越。」
  多倫格格道:「你這個人太懂禮,也太厚道了。」
  李玉翎道:「那是格格誇獎。」
  多倫格格道:「我沒想到玉鐸會是這麼個人,以怨報德,恩將仇報,這還叫做人麼?」
  遲疑了一下接問道:「你知道他為什麼陷害你麼?」
  李玉翎心頭跳動了一下道:「卑職也曾想過。可是卑職想不出什麼原因。」
  多倫格格看了他一眼道:「你真的不知道麼?」
  李玉翎不敢正視那雙目光道:「是的,格格。」
  多倫格格道:「你不好說我代你說,那是因為我!」
  李玉翎心頭一震,沒敢接口。
  多倫格格接著說道:「我很喜歡你,他不高興,他嫉恨,這我看得出來,他憑什麼嫉恨、嫉恨得著麼?」
  李玉翎道:「玉爺大概是誤會了。」
  多倫格格道:「誤會,他誤會什麼?」
  李玉翎道:「格格對卑職只是關愛,只是器重……」
  「不!」多倫格格搖了搖頭,只說了這麼一個字。
  就這麼一個字,已使李玉翎心頭猛然跳了一跳。
  只聽多倫格格道:「你真把『大刀會』的兩個首領抓來了。」
  她有意轉移話題。
  李玉翎也暗暗鬆了一口氣道:「是的.格格。」
  多倫格格道:「你一定跟他們拚鬥好了一陣.是麼?」
  李玉翎道:「格格,那是難免的,」
  多倫格格道:「你以為那兩個『大刀會』的首腦是誰移走的,」
  李玉翎道:「除了玉爺的那個親隨,該沒有別人。」
  多倫格格道:「那麼我這就去找他要去。」
  李玉翎道:「他不會承認的。」
  多倫格格道:「怕他不承認,其實我倒不怕他不承認.我只怕他殺了他們兩個。」
  李玉翎道:「如果玉爺真要害卑職的話.他應該殺了那兩個。」
  多倫格格訝然說道:「那是為什麼?」
  李玉翎道:「留下他兩個一命,教唆他們兩個到時候反咬卑職一口,卑職就百辭莫辯了。」
  多倫格格吃了一驚,著了急,忙道:「玉翎,那怎麼辦?真要這樣那可怎麼辦,哼玉鐸真要敢這樣的話,我就進宮見老佛爺去。」
  李玉翎道:「這個主意是誰都會想得到的,要是打算害人,也一定會這麼做,那兩個大刀會的匪首正恨著卑職,要是玉爺願意饒地兩個不死,要他兩個到時候反咬我一口,他兩個一定願意,只是恐怕玉爺辦不到。」
  多倫格格道:「他辦不到?為什麼。」
  李玉翎笑笑說道:「那兩個匪首的穴道被制住,制他兩個穴道的手法,是卑職的獨門手法,別人恐怕解它不開。」
  多倫格格道:「穴道不解開,便不能動彈,不能說話是麼?」
  李玉翎道:「是的,格格。」
  多倫格格神色微鬆,吁了一口氣抬玉手撫上心口,道:「可沒把我急死。」
  忽然揚聲說道:「先拐到七貝子那兒去一趟。」
  只聽車轅上那名親隨答應了一聲。
  李玉翎道:「格格真要到玉爺那兒去。」
  多倫格格理直氣壯地道:「為什麼不去,找他要人去。」
  李玉翎道:「格格,玉爺或許會裝作根本不知道這回事兒。」
  多倫格格道:「那不要緊,誰告你我找誰,我要玉鐸當面聽聽,看他怎麼說。」
  李玉翎道:「格格,卑職怕萬一弄僵了……」
  「怕什麼?」多倫格格柳眉一揚道:「弄僵了更好,大家一扯破臉,往後就更好說話了。」
  石板路平坦,馬車走起來輕快異常,沒多大會兒,馬車停在『七貝子府』前,李玉翎要下車,多倫格格按住了他。
  多倫格格自己掀開了車簾,『七貝子府』門口那高高的石階上飛奔下兩名親隨,雙雙跑到車前來。
  多倫格格道:「告訴你們爺一聲,就說我來了,讓他出來接我。」
  一名親隨哈腰陰笑道:「回格格,我們爺出京去了。」
  多倫格格一怔:「怎麼說,你們爺出京去了……」
  那名親隨道:「是的,格格。」
  多倫格格問道:「你們爺他上那兒去了?」
  那名親隨道:「回格格,我們爺他上『山東』去了。」
  多倫格格道:「他上『山東』去幹什麼去了。」
  那名親隨道:「回格格,奴才不知道。」
  多倫格格道:「他什麼時候去的。」
  那名親隨道:「回格格,是回京的第二天。」
  回京的第二天,多倫格格道:「王爺的壽辰不是快到了麼,怎麼他剛回來又上山東去了。」
  那名親隨道:「回格格,奴才不清楚。」
  多倫格格沉默了一下道:「柴榮呢?叫他出來一下,我要找他說話。」
  那名親隨道:「回格格,柴榮不在府裡,一大早就出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這兩天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麼,每天天一亮就出門了,不到夜深人靜不回來。」
  多倫格格楊了揚眉道:「真巧。找誰誰不在,告訴柴榮一聲,讓他有空的時候到我那兒去一趟。」
  她放下了車簾,用不著吩咐了,馬車立即馳動了。
  多倫格格輕皺柳眉轉望李玉翎道:「找誰誰不在,你看怎麼辦?」
  李玉翎道:「以卑職看,玉爺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的。」
  多倫格格眨動了美目道:「你怎麼知道?」
  李玉翎道:「格格以為玉爺他上山東去幹什麼去I。」
  多倫格格道:「瞧你問的,他府裡的人都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
  李玉翎笑了笑道:「格格,王爺壽辰在即,玉爺如今到山東去,怎麼也趕不回來的,卑職記得玉爺所以從『承德』急著往回趕,就是為了趕回來給王爺拜壽。」
  多倫格格道:「對啊.那麼你以為……」
  李玉翎道:「格格,玉爺不知道受了那位高明指點。」
  多倫格格兩眼一睜道:「你是說他……」
  李玉翎道:「您想看是不是。」
  多倫格格根本就沒想,猛一點頭道:「對,我剛才怎麼沒想到,與其待在『北京城』裡不好說話,不如乾脆裝不知道躲出去,這麼一來他那親隨就告定了你,好狠啊!」
  李玉翎沒說話。
  多倫格格道:「看來他是非置你於死地不可了。」
  李玉翎道:「卑職沒想到玉爺的心胸這麼狹窄,堂堂一位貝子,對卑職這麼一個人,何至於如此。」
  多倫格格道:「你太看輕你自己了。」
  李玉翎道:「事實上卑職身份卑下,是不敢跟玉爺相比的。」
  多倫格格道:「在我眼裡你的人格可比玉鐸他高得多。」
  李玉翎道:「卑職不敢當。」
  多倫格格沉默了一下道:「不說這個了,玉鐸這麼狠,在京裡你也鬥不過他,為今之計只有我往宮裡跑一趟。」
  李玉翎道:「格格,這件事您交給卑職自己辦可好。」
  多倫格格目光一凝道:「你要自己辦。」
  李玉翎道:「您該知道,您不宜出面。」
  多倫格格神色一黯,搖頭說:「我也知道我這樣是皇律跟家法所不允許,所難容的,別的不說,『宗人府』那些人就要頭一個說話,可是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為惡勢力陷害,連個還手之力都沒有。」
  李玉翎道:「只要格格肯聽卑職的,卑職是敢於為自己伸冤的。」
  多倫格格兩眼猛地一睜道:「你要跟他鬥。」
  李玉翎道:「卑職不敢言鬥,但是卑職不甘於蒙此不白之冤。」
  多倫格格道:「那麼,你要我怎麼做。」
  李玉翎道:「卑職只請格格站在卑職的背後,在必要時為卑職說幾句話。」
  多倫格格道:「這樣就行了麼?」
  李玉翎道:「卑職認為已經很夠了。」
  多倫格格沉吟了一下,微一點頭道:「好吧,我聽你的,你要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
  李玉翎道:「卑職認為第一要務得把『大刀會』的那兩個匪首找出來,只要把他兩個找回來,卑職就掌握了強而有力的證據,證明自己無辜了,只是……」
  多倫格格道:「只是什麼?」
  李玉翎道:「玉爺的那名親隨若是把那兩個藏在玉爺府裡,卑職恐怕就只有望牆興歎無能為力了。」
  多倫格格道:「怎麼?」
  李玉翎道:「擅入七貝子府,非奸即盜,卑職又是一行大罪。」
  多倫格格微一皺眉道:「這就是,我沒想到,除非有皇上的旨意,要不然誰也不敢擅闖七貝於府翻那兩個人去,尤其玉鐸是宮裡的紅人。」
  李玉翎道:「那兩個是不是被藏在七貝於府,現在還不敢斷言,如若那兩個果真被藏在貝子府,一下能把那兩個翻出來,那還好,要是那兩個不是被藏在貝子府,一下撲了個空,卑職的罪可就大了。」
  多倫格格道:「那怎麼辦,總該有個辦法啊!」
  李玉翎道:「這個卑職會想出辦法來的,那兩個勢必要找回來,那兩個不但可以證明卑職無辜,也關係著卑職的一場功勞。」
  多倫格格道:「你能想出什麼辦法來,你根本就不能進貝子府。」
  李玉翎道:「格格,天無絕人之路。」
  多倫格格玉齒一咬道:「玉擇這個人好可惡。」
  李玉翎話鋒忽轉道:「格格可知道玉爺身邊都有那些高明人物麼?」
  多倫格格道:「你是指江湖人。」
  李玉翎道:「不一定是江湖人,卑職要知道玉爺是受了那位高明指點,有時候一個高人遠比一個武夫來得可怕。」
  多倫格格想了一想道:「據我所知,玉鋒身邊的人都夠壞的,尤其他那府裡那個總管吳德明,壞點子更多,可以說是一肚子壞水。」
  李玉翎道:「吳德明,聽起來像是漢人。」
  多倫格格道:「誰知道他是什麼人,我根本就懶得問,反正他就是個狡猾奸詐的傢伙。」
  李玉翎沉吟道:「玉爺可能就是受了這位高明指點。」
  頓了一頓接問道:「您府裡有跟吳德明熟的人麼?」
  多倫格格道:「你要幹什麼?」
  李玉翎道:「我想先在他身上下些功夫。」
  多倫格格搖頭道:「我從不准我的人跟這種人來往,別說沒有,就是有恐怕也難以奏效。」
  李玉翎道:「怎麼?」
  多倫格格道:「吳德明這個人是狡猾得很!」
  李玉翎道:「卑職倒不怕他狡猾,卑職自信有治狡猾的法子。」
  多倫格格突然說道:「我府裡倒有一個人跟吳德明熟一點。」
  李玉翎道:「是那一位?」
  多倫格格道:「他叫隆泰,是我府裡的總管,也許因為都是總管,他兩個較為熟一點。」
  李玉翎道:「格格,您這位隆總管,可靠麼?」
  多倫格格道:「他在我家多少年了,二十多歲的時候就在我家當差了,我哥哥對他非常倚重,所以把府裡大大小小的事兒全交給了他。」
  李玉翎道:「那是老人了,卑職是怕他口氣不夠緊,萬一讓那個吳德明知道了。」
  多倫格格道:「那倒不至於,只要交待過他,就絕不會出差錯。」
  李玉翎道:「稍待到了府裡之後,請格格給卑耿介紹一下。」
  多倫格格道:「就是你不說我也會讓你見見他的。」
  沒多久之後,馬車突然停住,只聽急促步履響動,隨即有人揭開了車簾,車前站著兩名親隨,哈著腰,低著頭。
  李玉翎先下車,車裡多倫格格伸出了皓腕,李玉翎只得伸手把她扶下了車。
  李玉翎抬眼,只見眼前一座府邸,門頭宏偉,圍牆丈高,兩扇大鐵門,門環一對,黑得發亮。
  石階高高的,石階下一對巨大的石獅子,兩盞大燈照耀得十丈方圓裡纖細畢現,門上橫匾黑底金字「怡親三府」。
  李玉翎明白,多倫格格是怡親王的妹妹,也就是一位郡主!
  進了「恰親王府」,多倫格格立即吩咐跟在後頭的兩名親隨道:「去告訴隆總管一聲去,書房裡見我。」
  一名親隨應聲而去。
  多倫格格帶著李玉翎直往後走。










第26章
  經前院進入了內院,李玉翎他記不清楚穿過多少幢房子,走過多少條畫廊,他遊目四顧。
  但見這「怡親玉府」裡面,富麗堂煌,美輪美奐,夜景美得醉人,亭、台、樓、榭一應俱全。
  天上神仙府,人間王侯家,真是一點也不錯!
  任何一家的內院也不容外人擅進,就別說堂堂的親王府了,如今這位美格格竟帶著李玉翎直入內院,可見多倫格格她對李玉翎是多麼地看重,她根本就沒有把李玉翎當做外人看待。
  多倫格格的書房,就設在水榭那一泓碧水之旁,過了那朱欄小橋,多倫格格吩咐了另一名親隨。
  「告訴德玉泡壺茶去。」
  另一名親隨答應一聲走了。
  進了書房一看,多倫格格這間書房佈置得雅致已極,而且窗明几淨,一塵不染。
  一柄長劍掛在東牆上,西牆上的字畫沒一幅不是出自格格的手筆。
  一張小茶几上放著一具玉質古琴,那張紫檀木的書架上,經、詩、子、集,無一不俱備。
  顯然,這位美格格漢學不但好,而且詩、詞、曲、賦、琴、棋、書、畫,樣樣皆精.不但是宦海花英,而巨還是位才女。
  李玉翎他正看得兩眼發直,只聽多倫格格在他耳邊說了聲:「怎麼了,看什麼看得這麼出神?」
  李玉翎定了定神道:「格格應是紅粉班中博士,蛾眉隊裡狀元。」
  多倫格格的嬌靨上有一份喜色,可是她眼兒含嗔地看了李玉翔一眼:「你這是損我還是捧我?」
  李玉翎道:「卑職這是由衷的敬佩。」
  多倫格格道:「你,我知道,我,我自己更清楚,我承認我的漢學在這個圈子裡稱得上鳳毛麟角,出類拔萃。可是比起你來,我差得多。」
  李玉翎道:「那是格格過謙。」
  多倫格格搖頭說道:「你弄錯了,我這個人一向最自負不過了,內城裡的這些人誰都說我微,以一個『謙』字說我的,你是頭一個。」
  只聽外頭有人高聲說道:「稟格格,奴才晉見。」
  多倫格格道:「隆泰來了。」
  隨即轉臉向外道:「進來吧!」
  門外那人恭應一聲,在門口行了個禮,哈著腰走了進來,然後垂著手站在門邊。
  多倫格格道:「這位是「『德』行宮『神武營』來的李領班、過來見見。」
  太凡做總管的人都夠精明,也都夠機靈,否則的話他就做不到總管了,格格帶著這位李領班進內院來到書房。
  可見這位李領班在格格心目中的份量就不輕了,隆泰連抬頭看都沒抬頭看,立即上一步行個禮道:「見過李爺。」
  李玉翎慌了,忙答一禮上前相扶。
  「隆總管這是折我,我怎麼當得起,受得住!」
  隆泰抬起了頭,四十多歲的人,唇上兩撇鬍子,兩眼有神,透著一臉精明相,他沒說話先陪笑。
  「李爺一路上辛苦了,常聽格格說起您來……」
  李玉翎道:「對隆總管我也久仰,剛才在路上格格還跟我提起隆總管。」
  隆泰道:「您不知道,格格一向愛誇自己人。」
  多倫格格笑了。
  李玉翎道:「總有值得誇的地方。」
  「可不。」隆泰道:「自己人怎麼看都比別人強,那怕是個癲痢頭瞧著都是很順眼的。」
  隆泰是個很風趣的人。
  多倫格格笑得更甜,更美了。
  李玉翎也難以忍俊。
  只聽多倫格格道:「咱們都坐下,我有話說。」
  格格有了話,李玉翎跟隆泰都坐了下來,按說這是不允許的,可是隆泰在「怡親王府」當了二十多年差了,是看著多倫格格長大的,等於是「怡親王府」的元老了,有些時候,有些地方他是該被寬容些。
  坐定了,多倫格格道:「隆泰,最近有沒有跟吳德明來往過?」
  隆泰道:「奴才好久沒見他了,您不是不許……」
  多倫格格道:「從今天起,我特派你跟吳德明來往,而且要你多跟他來往。」
  隆泰征了一怔,道:「您這是……」
  多倫格格轉望李玉翎道:「玉翎,你告訴他吧。」
  李玉翎還沒有說話,一陣香風襲人,書房裡進來了美丫頭德玉,德玉一雙手裡捧著剛泡好的一壺茶,進門便叫道:「李爺,您來了。」
  李玉翎站了起來道:「幾天不見了,姑娘好。」
  德玉忙道:「您這不是折我麼,快請坐,快請坐,我給您倒茶,這是宮裡拿來的貢品,您嘗嘗。」
  她忙著倒茶去了。
  多倫格格道:「給隆總管也倒一杯。」
  隆泰忙站起來說道:「奴才不敢。」
  他說他的,德玉還是給他倒了一杯,貢品的確是不同凡響,三杯清香滿室。
  德玉奉上三杯茶後,多倫格格道:「有什麼話待會兒再說,我們這兒談正事兒,別打岔。」
  知婢莫若主,可讓多倫格格說著了,德玉正預備問東問西的。
  李玉翎跟隆泰落了座,德玉靜靜地站在多倫格格身後,李玉翎把該說的全部告訴了隆泰。
  隆泰一聽馬上說道:「李爺,您可不知道,吳德明這個人頭頂上長瘡,腳底下流膿,是壞透了。」
  李玉翎笑了。
  多倫格格也笑了。
  隆泰接著說道:「這個人一肚子壞水,要說玉爺是受了他的指點,我頭一個相信,您說要我怎麼效勞,只要能派得上用場,您請只管吩咐。」
  李玉翎道:「倒不需要隆總管幫別的忙,我只希望隆總管讓我對吳德明這個人多知道一點。」
  隆泰說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李爺,您想知道什麼?您問就是,我知無不言。」
  李玉翎道:「謝謝隆總管。」
  沉吟了一下道:「假如我想見這個人的話,除了七貝子府之外,別的還在什麼地方可以見到他?」
  隆泰眉鋒鎖了一下,遲疑了一下道:「李爺,我不便出口。」
  多倫格格道:「說你的。」
  隆泰勉強笑笑說道:「李爺,他這個人有點不正經。」
  李玉翎明白了,立即截口說道:「吳德明這個人多大年紀,長得怎麼樣?」
  隆泰道:「五十多歲了,糟老頭子一個。」
  李玉翎道:「總管能不能說明白點兒,他有什麼特徵?譬如說是高是矮?臉上有麻子……」
  隆泰道:「李爺,他有個外號叫吳單瞪。」
  李玉翎道:「吳單瞪。」
  多倫格格道:「一隻眼睛。」
  李玉翎「哦」地一聲笑了。
  隆泰道:「您聽說過吧,瘸毒瞎狠,吳德明就是這麼個人,長得鷂眼鷹鼻,耳後見腮,瘦得皮包骨,像個病死鬼似的,有人這麼說吳德明準不得好死,總有一天他會死在……」住口不言。
  李玉翎心裡明白,道:「隆總管,他經常往外跑麼?」
  隆泰道:「可不,一個月總得往外頭跑個七八趟。」
  李玉翎道:「隆總管可知道他在外頭的交往麼?」
  隆泰搖頭說道:「沒聽說他外頭有什麼朋友,這種人不會在外頭交朋友的,外頭的人他沒一個瞧上眼的。知道他的人也懶得理他,就別說跟他交朋友了。」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隆總管可知道他的出身?」
  隆泰搖搖頭說道:「這個我就不怎麼清楚了,以我看,他這種人也不會有什麼好出身的!」
  李玉翎道:「行了,謝謝隆總管。」
  隆泰道:「怎麼,這些就夠了。」
  李玉翎道:「夠了。」
  隆泰站了起來,他還沒說話,多倫格格又開口道:「李領班暫時住在府裡,你給他安置一個住處。」
  隆泰道:「把水榭邊上那一間收拾收拾,您看怎麼樣?」
  李玉翎道:「請隆總管在前院隨便給我找個地方。」
  多倫格格望著隆泰道:「就是那一間吧.你帶李領班看看去。」
  隆泰一哈腰,衝著李玉翎陪笑說道:「李爺,您請吧!」
  李玉翎望著多倫格格道:「格格……」
  多倫格格站了起來道:「你跟隆泰去吧!有什麼事只管找他,時候不早了,我要歇息去了。」
  帶著德玉往外去。
  李玉翎還待再說,隆泰一邊低低說道:「李爺,格格的脾氣您不知道,您怎麼好拂格格這番心意。」
  多倫格格已然帶著德玉走出了書房。
  李玉翎道:「這怎麼行,王府所在.內院禁地。」
  隆泰道:「李爺,格格沒把您當作外人。」
  李玉翎直皺眉,沒再說話。
  跟隆泰出了書房,隆泰帶著他直往水榭另一方走去。
  那兒座落著一開精舍,進了精舍,隆泰點上了燈,然後望著李玉翎道:「李爺,您瞧瞧,怎麼樣?」
  李玉翎還能有什麼挑剔,擺設考究,佈置雅致,立身處是個小廳堂。左首垂簾一間,雖然看不見裡頭,那考究雅致也在預料中,堂堂的王府.那一處會差,就是柴房怕也比一般人家的住處豪華。
  李玉翎還沒說話,隆泰接著又是一道。
  「您到裡頭看看。」說著他就要往那一間裡讓。
  李玉翎忙道:「不必了,隆總管,我只覺得不安!」
  隆泰道:「您別這麼客氣,你既然到了這兒,往後就是一家人,大家相處在一塊兒,太客氣那就顯得見外了。」
  李玉翎笑了笑,沒說話,沉默了一下之後,他道:「隆總管,剛才你沒說,我也不便問,什麼地方可以見著那個姓吳的。」
  隆泰道:「八大胡同。李爺,他年紀一大把了,還這麼不正經,整天裡尋花問柳,總有一天他會挺屍在窯子裡。」
  李玉翎道:「他經常去的地方是……」
  「沒一定。」隆泰道:「八大胡同裡那些門兒多得很,他那兒都去。」
  李玉翎道:「這麼說只有碰了。」
  隆泰道:「這老不死快倒霉了,要是讓您碰上了,他那付德性我剛才告訴您了,只要您碰見他,一眼就能認出是他來。」
  李玉翎道:「隆總管,我想出去一下。」
  隆泰道:「怎麼!您現在就要出去?」
  李玉翎道:「這時候不正是時候了。」
  隆泰笑了笑說道:「您說的是,只是您初到京裡來,人生地不熟的,我找他們給您帶路。」
  李玉翎道:「隆總管,謝謝,不用了,您只要告訴我怎麼個走法,我總可以自己找得到。」
  隆泰道:「李爺,您太客氣,他們都閒著沒事兒,給您帶路這是應該的。」
  李玉翎道:「隆總管,吳德明並不認得我,可是必定認得『怡親王府』裡的人。」
  隆泰呆了一呆道:「您說得是,我沒想到,那……您這麼走。」
  他把去八大胡同的路告訴了李玉翎。
  聽畢,李玉翎道:「京裡可有宵禁。」
  隆泰道:「有是有,不過很遲,您帶著這個可通行無阻,也好進正陽門。」
  說著,他自腰間解下一物遞給李玉翎。
  那是一面「怡親王府」的腰牌,李玉翎稱謝接過道:「府裡什麼時候關門。」
  隆泰道:「不要緊,您只管去辦您的事兒,我讓他們給您等門,其實門裡有人守夜,您叫一聲就行了。」
  李玉翎道:「我預備走後門。」
  隆泰道:「您幹嘛走後門。」
  李玉翎道:「『親軍營』跟七貝子府很可能派有人在這一帶守著,我不願意讓他們知道我的行動。」
  隆泰臉色一變,道:「這還得了,我去派人把他們攆走!」
  「不,隆總管。」李玉翎伸手一攔道:「這樣不好。」
  隆泰遲疑了一下道:「要是讓王爺跟格格知道,恐……」
  李玉翎道:「隆總管,我只敢這麼臆測,知道的也只有你跟我,真要讓王爺跟格格自己發現了,那是他們倒霉。」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24:02

  隆泰笑了,道:「好吧!我聽您的,您去吧!走後門也行,回來時您只管叫門,我叫巡夜的多聽著點兒後門就是了。」
  李玉翎走了,隆泰送他出了後門。
  不到半個時辰,李玉翎照著隆泰告訴他的路線順刊地找到了八大胡同。這地方,使人一進八大胡同就覺得胡同裡跟胡同外的情景大不同。
  來往的人不少,耳朵裡聽進的儘是絲竹管弦之聲,有輕歌.有小調,其音靡靡,全是一些不堪入耳的黃色之調。
  滿眼的五彩燈籠,那朱門一扇扇,送出迎進,忙得很。
  李玉翎站在那兒正在觀望,突然……
  「李領班!」一個深沉的話聲起自身後。
  李玉翎本能地一驚,忙轉身後望,眼前站個人。
  他藉著燈光一看,那是個中年人,中等身材,濃眉大眼,兩撇小鬍子,穿一身短褲褂,褲腿搖著,袖口捲著,衣領敞開,右手裡托著一對鐵球,不住的轉著,五個指頭撥弄,骨碌碌作響,歪著腦袋堆著笑,笑得有點不懷好意。
  李玉翎盯著那漢子道:「尊駕是……」
  那中年漢子咧嘴一笑道:「怎麼?吃了官糧,做了官.就不認識朋友了!」
  李玉翎道:「恕我眼拙。」
  那漢子笑道:「您往這兒跑,也不怕傳到姓古的耳朵裡去麼?」
  李玉翎心頭一跳道:「原來是……咱們沒見過。」
  那漢子道:「不錯,今兒晚上是頭一遭。」
  李玉翎道:「閣下是那一位。」
  那漢子道:「家師行六。」
  李玉翎道:「原來是六先生門下的兄弟,請教。」
  「不敢。」那漢子一咧嘴道:「姓鐵,單名一個字,奎。」
  李玉翎道:「鐵兄。」
  鐵奎道:「別見笑,北京城混字行裡算得上個人物,坐的還是頭一把椅子。」
  李玉翎一抱拳道:「失敬了。」
  「行了,兄弟。」鐵奎一笑走了過來:「別損我了。」
  熱情而豪邁地一巴掌拍在李玉翎肩頭上:「接大師兄傳令說你要來,我手下那些小弟兄也看著你進了城,可就沒跟你搭腔,正怕你一進去就不出來了,大師兄交待,要我聽候差遣,兄弟就算報到了。」
  讓人覺得心裡暖洋洋的,可不是?他那隻手就帶著熱流,剎時間遍入全身。
  李玉翎道:「我怎麼敢當。」
  「算了,兄弟。」鐵奎道:「一家人還客氣個什麼勁兒,就算不是一個門裡的,憑兄弟你幹的這事兒,水裡火裡我也要先跑上一趟。」
  頓了頓道:「閒話少說,言歸正傳,你怎麼一出來就往這兒跑。」
  李玉翎道:「我有事兒。」
  鐵奎道:「你有什麼事兒?」
  李玉翎道:「我找個人。」
  鐵奎道:「找個人,誰?」
  李玉翎道:「七貝子府的總管吳德明。」
  鐵奎道:「吳單瞪?」
  李玉翎道:「鐵兄認識?」
  鐵奎如果連吳單瞪也不認識,怎能稱得上混字號中的大爺。
  鐵奎笑道:「不敢說認識,人家貴為七貝子府的總管,我老鐵只不過是『北京城』的一個混混兒,那來那麼大造化,只能說我知道這個人,『北京城』裡的人,我很少有不知道的。」
  李玉翎道:「鐵兄可知道今兒晚上那兒能找到他麼?」
  鐵奎未答反問:「據我所知,吳單瞪這個人不怎麼樣,兄弟你找他幹什麼?」
  「我有點私事。」
  接著,他把事情全告訴了鐵奎。
  聽畢,鐵奎一咧嘴叫了起來:「好啊,今兒見這個就害這個,明兒見那個就害那個,害來害去竟害到我兄弟頭上來了,我得好好兒整整他,走,兄弟,咱們找他去。」邁步往裡走去。
  走沒多遠,兩個人停在兩扇朱門門口,一塊橫匾,兩盞大燈籠,上面各寫斗大的三個字兒:「迎春院。」
  在那「迎春院」門口,抱著胳膊站著幾個人,年紀不等,有二十多的,也有三十多的,一個個混家手人物打扮,個頭兒都很壯。
  鐵奎一到「迎春院」門口,那幾個漢子馬上快步迎了上來,一個個躬身哈腰,恭謹異常。
  「大爺。」
  鐵奎一指李玉翎道:「見見,『親軍營』的李爺,我一個門兒裡的弟兄。」
  那幾個馬上轉過來躬下身去。
  「李大爺。」
  李玉翎怔著道:「不敢當。」
  鐵奎一旁說道:「兄弟,這是我手下幾個弟兄,只要在這京畿一帶,要找我隨便找一個吩咐他們一聲就行了,有什麼事也只管找他們,那一個敢慢一點兒,你找我說話。」
  轉過臉去道:「你們的四下挨門給我問,我找吳單瞪,知道他在那兒回來告訴我一聲,別驚動他。」
  那幾個一應而散。
  鐵奎笑道:「瞧,兄弟,神氣不,『紫禁城』裡有他那麼一個皇上,這兒有這麼一個皇上,真要說起來他要跟我換我都不換。」
  李玉翎點頭說道:「『北京城』臥虎藏龍,能在他們之中稱尊,的確不容易。」
  鐵奎道:「多少年了,全是打出來的,換來的。」
  「迎春院」裡快步走出個人來,那德性一看就知道是個嘴吃軟飯的,背頂軟蓋兒的,近前一哈腰,陪上滿臉唯恐不周的笑,「鐵爺,今兒個是什麼風。」
  鐵奎道:「嚇我一跳,我當是誰呢!原來是老王,你好嗎?」
  那老王忙道:「好,好,謝謝鐵爺,托鐵爺的福,您請裡邊兒坐坐,喝杯茶。」
  鐵奎搖頭笑道:「我不敢進去,我怕那些姑娘揪著我不放,上回碰見了荷花,她那股熱情勁兒我受不了。」
  老王輕笑說道:「您不賞臉?」
  鐵奎左手一擺道:「忙你的去吧!今兒晚上我有事兒,明兒個我再來叨擾你一杯。」
  那老王答應著道:「您這是那兒話,能請到您,那是我們的造化,我們的光彩,鐵爺,明兒個一定請您賞臉。」他退著走了。
  鐵奎望著那老王進了「迎春院」道:「『迎春院』的王八,姓尤,大夥兒都叫他尤老王,人還不錯。」
  那幾個回來了,近前欠身,一個中年漢於道:「大爺,那老小於軋上了小桂花,在『萬花院』邊賃了一間房子。」
  鐵奎道:「小桂花,小桂花不是老七的人麼?」
  那漢子道:「是的,鐵爺。」
  鐵奎道:「既是老七的人怎麼會姘上了吳單瞪。」
  那漢子道:「不知道。」
  鐵奎濃眉一揚道:「吳單瞪人呢!」
  那漢子道:「在那裡。」
  鐵奎道:「老七呢?」
  那漢子道:「不知道,有些日子沒見他了。」
  鐵奎:「找他去,讓他馬上來見我。」
  那幾個答應一聲,轉身又走了。
  鐵奎轉過臉來道:「行了,兄弟,他惹上咱們了,咱們抓他的理了。」
  李玉翎道:「鐵兄預備……」
  鐵全道:「借這機會好好整他一頓。」
  李玉翎道:「方便麼,鐵兄。」
  鐵奎倏然一笑道:「兄弟.我鐵奎叮不怕官家的人物。」
  李玉翎道:「跟他們斗怕是個麻煩。」
  鐵奎道:「把我姓鐵的抬了出去,看他們那個敢正眼瞧我一下,兄弟放心,這種事,他們有個不成文的規矩,誰要是在這種事上鬧出事來,誰自己倒霉,我包管姓吳的那老小子連屁都不敢放一個,他只有哆嗦的份兒,就算他敢怎麼樣也不敢明著來,明來的有他的虧吃的。」
  兩個人聊了沒幾句,那幾個回來了,另外帶著個年輕的,那年輕漢子白淨臉,長得挺不錯,很俊,也很秀氣,只是帶著臉的酒意,鬍子都長了。
  他上前叫了鐵奎一聲。
  鐵奎兩眼一掃道:「在那兒找著他的。」
  那中年漢於道:「王老順那兒。」
  鐵奎哼了一聲望著眼前那年輕人道:「好些日子沒見著你了,你這一陣子跑到那兒去了。」
  那年輕漢子道:「沒上那兒,我一直待在王老順那兒。」
  鐵奎道:「好出息,你怎麼沒把自己淹死在酒罈子裡。」
  鐵奎又道:「小桂花另外找主兒了,你可知道?」
  那年輕漢子微微點了點頭道:「我知道,大爺。」
  「好嘛!」鐵奎道:「你知道也不生氣。」
  那年輕漢子道:「小桂花讓我替她贖身,我拿不出那麼多。」
  鐵奎道:「多少?」
  「五個數兒。」
  鐵奎道:「她又不是個金打的,值得那麼多,你怎麼沒告訴我。」
  那年輕漢子道:「這種事我沒敢讓大爺知道。」
  鐵奎道:「那麼你就縮著腦袋把她拱手讓了人了。」
  那年輕漢子低著頭沒說話。
  鐵奎道:「那麼你就整天喝黃湯。」
  那年輕漢子道:「大爺,我……我心裡悶得慌。」說著說著他先哭了。
  鐵奎濃眉一掀,喝道:「不許哭,哭個什麼勁,為個娘兒你掉淚,值麼?老七,你好窩囊,好大的出息。」
  那年輕漢子硬沒敢再開口。
  鐵奎吁了一口氣道:「我問你,你還要她麼?」
  那年輕漢子囁嚅說道:「大爺,我拿不出那麼多。」
  「呸!」鐵奎一吐唾沫道:「風塵裡沒幾個有情有義的,你跟她泡泡我不管,你要打算要她我不許,你這年輕急什麼,給我找個正經的,到時候你只管跟我說一聲,我給你張羅,聽見了麼?噢!對了,三姑娘那邊的小紅是個好姑娘,看你們不是也蠻談得攏的嗎?」
  那年輕漢子低與頭道:「是,大爺。」
  鐵奎道:「把眼淚擦擦抬起頭來聽我說話。」
  那年輕漢子舉袖擦了擦淚,怯怯地抬起了頭。
  鐵奎喝道:「像個漢子點兒。瞧瞧弟兄們,那一個像你這麼窩囊!」
  年輕漢子臉上飛紅立即挺起了胸脯。
  鐵奎道:「這還像點樣兒。」
  頓了頓,道:「小桂花現在住在那兒,你知道嗎?」
  年輕漢子點頭說道:「我知道,就在『萬花院』邊兒上。」
  鐵奎道:「出出氣去,別讓悶壞了你,吳單瞪那老小子,嚇唬嚇唬他,可別傷他,我來收拾。」
  年輕漢子道:「大爺,他是……」
  鐵奎道:「他是誰我清楚,他就是天皇老子也一樣。」
  年輕漢子道:「您讓我現在去。」
  鐵奎道:「問得好,難道等他走了再去。」
  年輕漢子雙眉一揚,轉身而去。
  那幾個轉身跟了去。
  鐵奎轉眼望向李玉翎道:「走,兄弟,瞧熱鬧,看好戲去,我要把那吳單瞪當狗耍,非把他的尿屎都要出來不可。」
  李玉翎忍不住笑了。
  那是兩扇小窄門兒,就在「萬花院」邊兒上那條小胡同裡,門口沒路燈,黑黝黝的。
  年輕漢子有人給壯膽,也帶著幾分酒意,他如今站得很挺,抬手拍了門。
  門開了,開門的是一臉麻子臉的老太婆,老太婆腦袋剛探出,猛然就是一驚!
  「老七!是你!」
  年輕漢子冷冷說道:「不錯,是你窮七爺,來跟桂花聊聊,怎麼?」
  老太婆道:「剛出去。」
  年輕漢子兩眼一瞪道:「怎麼說。」
  老太婆忙道:「剛回來,睡了。」
  年輕漢子哼了一聲道:「她還真快,那不要緊,老相好了,跟她被窩裡聊去。」抬腿進I門。
  老太婆一驚要攔,老七一招胳膊把她碰得踉踉蹌蹌退出了老遠,老太婆要呼,後頭響起個低沉話聲:「胡二喜,弟兄們全到了,你還想活長點兒不?」
  老太婆一哆咳,硬沒敢吭聲。
  幾條大漢闖了進去,一個小院於,上房屋裡無燈,黑漆漆的,老七肝火冒三丈,一腳就把門踢開了。
  「哎喲!誰呀!」房裡傳出一聲嬌嬌滴滴的驚叫。
  老七隻不管地闖了進去,驚叫由裡向外,房間裡燈一亮,老七手裡揪著一個,只穿著一片紅肚兜,老七「呸」地一聲道:「霉氣。」
  順手抓起一件長衫走過去。
  那娘兒們忙不迭地披上長衫,長得不賴,只是花容變色,粉面沒一點血色兒。
  「老七,是你……」敢情她現在才看清楚來人。
  裡頭屋又闖出一個,是個男的,糟老頭子,瞧他是那吳德明沒別人,他往那兒一站,眼一瞪道:「你們是幹什麼的。」
  老七道:「玩命的。」
  吳德明獨眼睜得老大:「好大的膽子,天子腳下,京畿所在。」
  老七刷地一聲手抽了過去:「閉上你他娘的臭嘴,少跟你七爺來這一套。」
  吳德明往後退了幾步,一下子倚在牆上,手捂半邊臉,叫道:「你,你敢打人……」
  老七道:「打人那叫便宜,七爺,我今兒晚上還要動這個。」
  抬腿抽出一柄匕首,砰然一聲插在桌上。
  明晃晃地,配著老七那滿臉的怒氣,嚇人。
  吳德明反了臉,連那被打紅的耳邊臉都紅了,要叫。
  老七抬手一揚道:「你敢出一聲我先宰了你。」
  吳德明一哆嗦,硬沒敢張嘴,他畢竟奸滑,也畢竟見過幾天世面,強笑一聲道:「這位,咱們恐怕是一場誤會。」
  老七道:「放你娘的屁,捉姦成雙我這叫誤會。」
  「捉姦?」吳德明笑了:「這位,小掛花是我花銀子贖出來的。」
  老七道:「你贖出來的,你知道她是你七爺的什麼人!」
  吳德明道:「這我不知道。」
  老七道:「那你就給我站在一邊少開口,我先宰了這臭貨咱們再算帳。」
  那娘兒們砰然一聲跪了下來:「老七,可不是我不跟你,是胡二喜她要銀子。」
  老七道:「去她娘的,我老七天生的窮命……」猛一把抽起了桌上的匕首。
  那娘兒們瘋了道:「老七,看在過去那段情份,你饒了我吧!我跟你,我馬上跟你走。」
  她要抱老七的腿,老七一腳踢得她滾出老遠。
  吳德明膽子不小,上前伸手一攔,忙點了頭,笑得心驚膽戰:「這位,有話好說,鬧出人命是要賠的。」
  「滾你一邊去涼快!」又是一巴掌,打得吳德明滿嘴冒血,退出老遠。
  「你七爺怕吃官司也就不來了。」邁步向那娘兒們走了過去。
  就在這時候,院子裡鐵奎喝了一聲:「老七,站住。」
  老七停了步,鐵奎一個人進了屋,李玉翎站在暗處,他看得見人,人看不見他。
  鐵奎進了上房屋,眼一盯吳德明道:「七貝子府的吳總管,可是?」
  「不敢。」吳德明忙道:「正是吳德明。」
  鐵奎一抬手道:「請坐。」
  吳德明有點失措.忙應一聲道:「請教,您這位是……」
  鐵奎道:「鐵奎。」
  吳德明「哦」地一聲道:「原來是北京城裡頭一號人物鐵大爺.老弟仰名已久,不想今晚上在這八大胡同裡幸遇,榮幸之至,榮幸之至。」
  說著,他沖鐵奎拱了拱手。
  鐵奎淡然道:「好說,你老請坐。」
  吳德明似沒動,望了老七一眼道:「這位是鐵大爺的弟兄?」
  鐵奎道:「正是。」
  吳德明道:「久仰鐵大爺仁義過天……」
  鐵奎淡然一笑道:「吳老放心,鐵奎自會給吳老一個公道。」
  吳德明一拱手道:「老朽感激不盡。」
  這才走過來坐了下去。
  鐵奎搬過一把椅子在他對面坐下,道:「吳老……」
  吳德明忙一拱手道:「鐵大爺有話只管說,老朽洗耳恭聽。」
  鐵奎道:「吳老言重了……」
  輕輕咳了一聲道:「吳老在七貝子府供職,對鐵奎弟兄也有個耳聞,那是鐵奎的造化,至於眼前這件事……」
  吳德明道:「這是一場誤會,老朽純然不知道小桂花是鐵大爺這位弟兄的人!」
  鐵奎道:「相信吳老是不知道,否則以吳老的為人,斷不會不給鐵奎面子。」
  吳德明順水推舟,忙道:「那是,那是,老朽這個人生平最喜歡交朋友,雖然沒在江湖耽過,交的江湖上朋友可也不少,老朽受了江湖朋友的熏陶,也漸知一個義字,要知道小桂花是鐵大爺弟兄的人別說給她贖身,連近也不會近她。」
  鐵奎道:「事到如今,吳老也不要解釋什麼了,吳老的為人代清楚不過,我這裡有兩條路任吳老選一條。」
  吳德明道:「鐵大爺請說。」
  鐵奎道:「我們這些人一向是玩命慣了,生就一顆天不怕、地不怕的天膽,吳老請想,連命都不要了,他還怕什麼……」
  吳德明強笑了笑,沒說話。
  鐵奎道:「還有,我們這種人很少有是非的觀念,一言不合,一事不對就動刀子,白進紅出,這是家常便飯。」
  吳德明道:「鐵大爺客氣了,據老朽所知,諸位都是『北京城』的英雄好漢。」
  鐵奎抬手攔住了他話頭,道:「這頭一條路,我把吳老留下,『北京城』有的是埋人的地方,我把吳老掘個坑一埋,誰也不知道。」
  吳德明哈哈強笑道:「鐵大爺玩笑了,像諸位這種人物,怎麼會對老朽一個已然入土一半還多的糟老頭子下這種毒手。」
  鐵奎道:「我們這種人向來是睚眥必報,對誰都是一樣。」
  吳德明陪上兩聲乾笑,沒說話。
  鐵奎道:「這是第二條路,我請吳老幫個忙……」
  「幫忙。」吳德明道:「只要是老朽能效勞之處,鐵大爺只管吩咐就是,老朽說過,生平最喜歡交朋友,尤其是江湖上的朋友。」
  鐵奎道:「這麼說吳老是選第二條路。」
  吳德明呵呵笑道:「任何一條路都比那條死路強,鐵大爺逼著老朽往這條路上走,老朽焉敢不急急從命。」
  鐵奎倏然一笑道:「吳老不愧是個明白人。」
  吳德明道:「好說,老朽為人做事還能不糊塗而已。」
  鐵奎道:「那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吳老,我要個人。」
  吳德明一怔,道:「鐵大爺要的人是誰?」
  鐵奎道:「這個人剛到京裡來,跟鐵奎兄弟有點過節,可是他深居內城裡,鐵奎兄弟拿他沒辦法。」
  吳德明道:「鐵大爺還沒告訴老朽,這個人是誰?」
  鐵奎道:「他是從『承德』來的。」
  吳德明怔了一怔,眉鋒一皺道:「『承德』來的,這是誰?」
  鐵奎道:「此人姓李,原供「承德』『神武營』,剛被調到京裡「親軍營』來。」
  吳德明道:「有這麼個人,老朽不知道。」
  鐵奎道:「吳老回去打聽打聽就知道了,以吳老的身份。在內城裡打聽一個人,應該不是難事。」
  吳德明道:「容老朽回去派個人打聽打聽,應該可以問得出來。」
  鐵奎道:「吳老肯幫這個忙,我這裡先謝了。」
  吳德明道:「老朽是一定盡心盡力,只是老朽還沒摸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鐵奎轉臉向裡道:「老七,把她弄出去。」
  老七答應一聲,拖著小桂花走了出去。
  鐵奎轉過臉來道:「這件事我本來不願意說,可是……我這麼說吧,這姓李的在『承德』害了我一個把兄弟,我那位把兄弟原是吃江湖飯的,讓那姓李的做公函私割了腦袋領賞邀功去了。」
  吳德明獨眼一睜道:「原來如此,這姓李的好狠。」
  鐵奎道:「他是夠狠的。」
  吳德明道:「鐵大爺怎麼知道他到京裡來了。」
  鐵奎道:「鐵奎在『承德』有朋友,那姓李的一舉一動無不全在鐵奎那些朋友耳目之中。」
  吳德明道:「鐵大爺既然知道他到京裡來了,為什麼不在半路截他,卻等他進了京,進了內城再費事。」
  鐵奎道:「不瞞吳老說,這姓李的一身好功夫,鐵奎弟兄不是他的對手,不敢輕易動他。」
  吳德明道:「那麼鐵大爺現在向老朽要這個人……」
  鐵奎道:「我是向吳老要這個人,這句話吳老該明白。」
  吳德明獨眼一睜道:「鐵大爺是要老朽先殺了他。」
  鐵奎道:「也行,要是吳老殺了他,我要他一顆腦袋,要是吳老將他弄得人事不醒交給我,那更好。」
  吳德明看了鐵奎一眼笑道:「鐵大爺這是難為老朽,那姓李的現在是『親軍營』的人,老朽焉敢動他。」
  鐵奎淡然一笑道:「吳老太客氣了。」
  吳德明道:「鐵大爺……」
  鐵奎一擺手道:「吳老貴為七貝子府總管,是七貝子面前的紅人,吳老所至也就等於七貝子親臨,對付小小一個『親軍營』的人,以我看不該是什麼難事。」
  吳德明搖頭說道:「鐵大爺不知道,這種事七貝子如何肯聽老朽的……」
  鐵奎道:「他要是看重吳老的話,他該聽吳老的,事實上吳老也非自己想辦法不可。」
  吳德明皺了皺眉道:「鐵大爺,老朽一定盡心盡力,行麼?」
  鐵奎搖頭說道:「吳老,我志在必得,我若不先下手,等他知道我那慘死的把兄在京裡有我這麼一個拜弟的時候,我鐵奎遲早會步上我把兄之後死在他手裡。」
  吳德明吁了一口氣道:「老朽忘了,老朽只有這一條路是生路,條條是死路,螻蟻尚且偷生,何況老朽這個血肉之軀的人,好吧!老朽點頭就是。」
  鐵奎道:「我先謝了。」
  吳德明獨眼一轉,笑道:「容老朽大膽直問一句,鐵大爺是不是早就盯上了老朽。」
  鐵奎道:「事非得已,還請吳老原諒。」
  吳德明笑呵呵道:「這一下鐵大爺算是抓住老朽了。」
  鐵奎道:「事實上吳老也給了人可乘之機。」
  吳德明大笑說道:「不錯,不錯,誰叫老朽老來風流……」
  話鋒一頓,接問道:「鐵大爺,這個忙老朽若是幫成了呢?」
  鐵奎道:「從今後小掛花就是吳老的人了,『北京城』裡有誰敢哼一聲,吳老儘管找鐵奎說話。」
  吳德明道:「鐵大爺這謝不嫌太輕了麼?」
  鐵奎道:「吳老一條命,加上一個小掛花,我看不輕。」
  吳德明臉色一變,站了起來,強笑說道:「鐵大爺說得是,那麼老朽這就回去打聽打聽……」
  鐵奎伸手一攔道:「吳老慢著。」
  吳德明道:「鐵大爺還有什麼吩咐?」
  「好說。」鐵奎道:「」我若放吳老回去,他日何處再找吳老。」
  吳德明道:「鐵大爺,事一辦妥,老朽會立即出城相見。」
  鐵奎道:「吳老若是永遠不再出城,鐵奎豈不是偷雞下著蝕把米了,再找吳老恐怕那要比登天還難。」
  吳德明道:「鐵大爺玩笑了,小桂花還在這兒。」
  鐵奎道:「小桂花在吳老的心目中份量固然不輕.可是她不比吳老自己的性命來得重。」
  吳德明強笑說道:「沒想到鐵大爺這麼不相信老朽。」
  鐵奎說道:「記得我說過,吳老的為人我清楚不過。」
  吳德明苦笑說道:「鐵大爺要是不放老朽回去,老朽如何幫鐵大爺這個忙,如何為鐵大爺辦事。」
  鐵奎道:「放你自然是要放的.不過先請吳老吃我一顆藥丸。」
  左手翻起,兩指捏著一顆豆大紅藥丸。
  吳德明道:「鐵大爺這是……」
  鐵奎道:「這是我當年行走江湖時所用的獨門藥物,給它取了個名兒『搜魂丹』,它是一種慢性毒藥,一個對時發作,除了我自己的解藥外,還沒有別的藥物能解它。」
  吳德明臉上變色,沒說話。
  鐵奎道:「吳老要是不願意吃我這顆『搜魂丹』也可以,請吳老親筆寫封信,我找人帶著見七貝子去。」
  吳德明道:「鐵大爺的弟兄進不了內城的。」
  鐵奎淡然一笑道:「有吳老的腰牌,何以進不了內城。」
  吳德明臉色為之一變,沒說話。
  鐵奎道:「吳老怎麼說。」
  吳德明遲疑良久方道:「信上說不明白,這件事還得老朽自己走一趟……」
  鐵奎道:「那最好不過,吳老請張開嘴。」
  站起來把手伸了過去。
  吳德明只有張開了嘴。
  鐵奎曲指一彈把那顆赤紅藥丸彈了進去,隨手飛快一指點在吳德明的喉結上,只聽「咕」地一聲,嚥了。
  鐵奎收手說道:「我把該說的再說一遍,藥稱獨門非我解藥不能解,吳老若是不信盡可等毒性微發時再辦事,吳老也可以試著遍服解藥,只請吳老記住,一個對時毒發,肝腸寸斷,七竅冒血,明天晚上這時候我在這兒等吳老,我怕吳老派人來圍住這地方通我拿出解藥來,我會防著的,言盡於此,吳老請吧!」
  吳德明沒多說,白著臉一拱手出了上房。
  鐵奎淡然喝道:「去一個送吳老出去。」
  一名漢子應聲跟了出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24:53

第27章
  送走了吳德明,鐵奎在院子裡跟李玉翎碰了頭。
  鐵奎道:「兄弟,你瞧怎麼樣?」
  李玉翎道:「鐵兄以為……」
  鐵奎道:「這種人最為惜命不過,等他遍服解藥無效時,他自會乖乖地替咱們辦事,只要他一提,他們馬上就會連想到秦天祥,只一連想到秦天祥,他們就會把我當成『大刀會』的人,接下來就會是一場出出精彩的連台好戲,兄弟且等著瞧吧!」
  李玉翎道:「讓鐵兄費心了。」
  鐵奎道:「這叫什麼話,兄弟再要這樣說,我可要不高興了。」
  李玉翎笑了笑道:「那麼,鐵兄,我該怎麼辦。」
  「回去。」鐵奎道:「每晚上出來一趟聽消息,現在這件事我握著,還沒到兄弟你出面的時候,等過一兩天兄弟可以出面,我再把它交到兄弟手裡。」
  李玉翎道:「我道命。」
  鐵奎笑了,一巴掌拍上李玉翎肩頭。
  李玉翎回到了「怡親王府」夜色已經很深了,整個內院裡都熄了燈,可是他住的那間精舍裡卻還透著燈光。
  李玉翎一看就知道裡頭有人,果然進了精舍一看,多倫格格正拿著一本書坐在燈光下看。
  他看了一看,還沒說話,多倫格格已然抬起了頭:「回來了,這麼晚,上那兒去了?」
  李玉翎道:「您怎麼還沒安歇?」
  多倫格格點頭說道:「沒有,睡不著,躺下了又起來坐坐。」
  李玉翎欠身告罪,坐了下來。
  多倫格格看了他一眼道:「你在我這裡不是一天兩天,別這麼拘謹,別這麼多禮,要是一天到晚是這麼拘謹,那會讓我麻煩,要老是這麼多禮,等你搬出去的時候恐怕就直不起腰來了。」
  李玉翎笑了笑,目光盯在多倫格格手裡那本書上,道:「您在看什麼?」
  多倫格格把書一合道:「維止錄。」
  李玉翎一怔,也吃了一驚,道:「格格,這是禁書。」
  多倫格格道:「你知道!」
  李玉翎道:「這是呂留良的著作,呂留良浙江石門人,字任生,又名光綸,字用晦,號晚村,八歲能詣善文,旋通程朱之學,明亡削髮為僧,更名耐可,字不昧,號何求山人,能醫,故又號醫山人,著書立說,多具民族正氣,尤以『維止錄』一書對大清朝尤多諷刺,卒後為曾靜文字獄所連毀屍骸,所著有『晚村』文集等,獄發後起均被燒了。」
  「不錯!」多倫格格徽一點頭道:「可是我留下了這一本『維止錄』。」
  李玉翎道:「卑職大膽,您怎麼看禁書?」
  多倫格格道:「看看有什麼關係,難道我還會受它影響不成?」
  李玉翎道:「那倒不是,可是萬一讓人知道……」
  多倫格格道:「讓你知道有什麼關係,你還會去告發我麼?」
  李玉翎道:「卑職不敢,也不會。」
  多倫格格道:「這不就是了麼。」
  揚了揚手裡那本「維止錄」,道:「呂留良不愧是明末一位大儒,這本「維止錄」對於清朝雖然極為諷刺,可並不是無的放矢,曾靜文字獄連累了他,破墓屍骸,朝廷不依法未免過份了些,我看這樣不但不能收到震懾之效,反而更引人反感,增人仇恨,你說是嗎?」
  李玉翎心中念轉,欠了欠身道:「卑職不敢置喙。」
  多倫格格道:「跟我說有什麼關係?」
  李玉翎道:「卑職不敢。」
  多倫格格微有嗔意,看了他一眼道:「我都不怕你,難道你還怕我。」
  李玉翎道:「那倒不是,格格對卑職恩厚,那怎麼會,可是卑職身在官家……」
  多倫格格道:「別忘了,我是個『黃帶子』。」
  李玉翎遲疑了一下道:「如果格格一定要問,卑職只有這麼說,呂晚村身為前民遺民,遭亡國之痛,他說些什麼那也是人之常情,不該怪他。」
  多倫格格看了他一眼,說道:「這不就是了麼,我還會辦你不成?你的看法跟我的想法很相近,當然了,任何一個人當同,都不容有反叛存在,罰,無可厚非,可是破人墓.戮人屍,就顯得太過了,我擔心朝廷這種做法會適得其反,激起更多人的反叛。」
  李玉翎道:「事實上朝廷這種做法,已然加深了百姓的仇恨。」
  多倫格格「哦」地一聲道:「有所見麼?」
  李玉翎道:「那倒不是,百姓將那仇恨兩字深藏於心中,這就夠可怕的了,只有江湖上那些人才會付諸於行動。」
  多倫格格道:「江湖上那些武夫造反,可比那些讀書人秘密行動來得可怕。」
  李玉翎搖頭說道:「書生謀反,難成大事,曾靜、程熊就是個很明顯的例子。」
  多倫格格看了他一眼道:「看來你對這些事知道得很清楚。」
  李玉翎心頭一震道:「卑職身在官家,職有專責,對這種事豈能不弄個清楚。」
  多倫格格把手中「維止錄」往桌上一放,道:「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
  李玉翎道:「格格是問我……」
  「多好的記性。」多倫格格含情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問你上那兒去了,這麼晚才回來,我在這兒等了你半天。」
  李玉翎道:「格格等卑職有事麼?」
  多倫格格道:「難道非有事才能來找你麼?」
  李玉翎窘迫得低下頭來說道:「那倒不是。」
  多倫格格道:「別什麼是不是,答我問話吧!」
  李玉翎道:「卑職出去了一趟。」
  多倫格格道:「說得好,難道我還不知道你出去了一趟了,我問你上那兒去了?」
  李玉翎道:「卑職找吳德明去了。」
  多倫格格「哦」地一聲道:「你上那兒去找他去了,你知道他在那兒?」
  李玉翎遲疑了一下道:「卑職不便說。」
  多倫格格淡然說道:「八大胡同?」
  李玉翎一怔,道:「是的。」
  多倫格格道:「怪不得隆泰說他不正經,是隆泰告訴你他在那兒?」
  李玉翎道:「是的。」
  多倫格格道:「找著他了?」
  李玉翎道:「找著了。」
  多倫格格瞟了他一眼道:「別等我問一句你答一句,怎麼個情形,說給我聽聽。」
  李玉翎沒奈何,只得把經過告訴了多倫格格,關於鐵奎那一部份,他想隱瞞,可是他沒法瞞。
  他初來京裡,人生地不熟,不借重外人他沒辦法對付吳德明,他只得告訴多倫,說鐵奎是他江湖上的朋友。
  說畢,多倫笑了道:「整得好,吳德明這種人就怕這個。」
  她沒多問鐵奎那一部份。
  話鋒一頓,她又說道:「有效麼?」
  李玉翎道:「卑職以為應該有效,除非吳德明他不怕死,不惜命。」
  多倫格格道:「人那有不惜命的,尤其吳德明那種人,你那個朋友要你每晚出去一趟聽信兒?」
  李玉翎道:「是的!」
  多倫格格道:「他可靠麼?」
  李玉翎道:「卑職跟他是多年的朋友了。」
  多倫格格道:「那你就每晚上出去一趟吧!」
  這一夜多倫格格在李玉翎房裡待得很晚,幾乎待了一整夜,因為她是聽見外城傳來了雞啼才走的。
  臨走她交待李玉翎,明天沒事兒,他可以多睡一會兒,她不讓任何人來打擾他。
  她走了,李玉翎也躺下了,可沒能睡著。
  第二天。
  李玉翎上燈時分就出去了。
  找鐵奎容易,一進八大胡同了就碰上一個人追上了他,是老七,他老遠便向李玉翎哈了腰:「李二哥您來了。」
  李玉翎含笑打了招呼道:「鐵大哥在裡頭麼?」
  「在。」老七道:「大哥候著您呢!」
  他陪著李玉翎往八大胡同裡走。
  李玉翎問道:「有消息麼?」
  老七搖頭說道:「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以我看不會那麼快。」
  李玉翎道:「怎麼?」
  老七道:「那老小子不吃遍解藥,求遍名醫,不會死心的。」
  「說得是。」李玉翎點頭說道:「照這麼看,今兒晚上是不會有什麼消息了。」
  說話間他們兩個人已然來到「迎春院」門口,只見鐵奎笑著從「迎春院」門口迎了過來。
  「兄弟,來了。」
  李玉翎也笑著說道:「鐵大哥的將令,我豈敢誤卯!」
  鐵奎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李玉翎肩頭上,望著老七道:「老七在這兒等消息,有消息『王老順』那兒等我去。」
  一推李玉翎道:「走,兄弟,咱倆上王老順那兒喝兩盅去。」
  李玉翎忙道:「鐵大哥,我吃過了。」
  鐵奎道:「我知道你吃過了,什麼時候,喝兩盅又不是當飯吃,走,走,兄弟你可不是硬推著李玉翎走了。
  「王老順」酒館兒,就座落在「八大胡同」口兒上,店面不大,可卻是老招牌,老字號,十幾付座頭,也挺乾淨。
  這時候坐了七成座兒,生意不錯。
  鐵奎大跨步一進門兒,掌櫃的親自出來招呼上了。
  「鐵爺,您已經許久沒來了,什麼事纏身哪,八成兒又是三姑娘吧?」
  「別瞎扯。」鐵奎笑著一揮手道:「我好久沒上她那兒去了,是胖了還是瘦了我都不知道,我姓鐵為人就跟這姓一樣,誰也纏不了我,給我來一斤白乾兒,隨便湊幾樣菜,看清楚了麼,我身邊還有一位,兩付杯子。」
  掌櫃的哈著腰忙笑說道:「這位沒見過,是……」
  鐵奎道:「『親軍營』的李爺,我的兄弟,見見,一回生,兩回熟,往後就是朋友了。」
  鐵奎跟「親軍營」出來的人,一樣的受人巴結,掌櫃的忙不迭地見禮奉承。
  鐵奎在角落揀了一付座頭,酒菜上得快,剛坐下就來了,當然,那得看是誰叫的。
  掌櫃親自到桌上來:「李爺是頭一回光臨,有不周的地方,您多包容。」
  「沒說的。」鐵奎道:「你這兒不賴,要賴我也不會帶著我這位兄弟到這兒來了。」
  「那是您二位賞臉。」掌櫃的道:「您二位要什麼,請隨時招呼。」
  掌櫃的走了,鐵奎一捲袖子抓起了酒壺,道:「兄弟,王老順自家釀的酒,北京城裡翹起拇指頭一個,不說別的,單這醬肉就別比別家好,你嘗嘗。」
  酒是一杯一杯的喝,話是不斷的說,鐵奎的酒量,半斤下了肚,面不改色。
  突然李玉翎問了這麼一句:「鐵大哥,掌櫃說的三姑娘是……」
  鐵奎一擺手道:「他扯談,沒那回事兒。」
  李玉翎笑問道:「是麼?」
  鐵奎臉一紅道:「兄弟,不瞞你,那是個小窄門兒裡的人兒,可是為人很好,對我也是一顆真心,讓我沒話說。」
  李玉翎道:「這就行了,咱們要的就是一顆真心。」
  鐵奎一搖頭道:「可是我不能要她,你知道,干咱們這一行的,不能有後顧之憂,我怎麼能抱這麼一個累贅,再說我也不能讓人家過沒幾天就守寡呀!」
  李玉翎笑著說道:「鐵大哥言之過重了。」
  「一點也不。」鐵奎道:「兄弟你明知我不是誇大其辭。」
  老七來了,在門口,張望一會,立即走了過來。
  鐵奎精神一震,道:「有消息了,我沒想到會這麼快。」
  說話間,老七已到了桌前,鐵奎一抬手說道:「有話待會再說,先坐下來喝一杯。」
  鐵奎能在「北京城」混字號人物裡稱「最」,兄弟們願意跟他,願意為他流血,願意為他賣命,是有其道理的。
  老七坐了下來,鐵奎把面前酒杯推了過去,道:「先喝一杯,潤潤嗓子。」
  老七沒動,望著鐵奎道:「大哥,不是吳單瞪那邊來了消息。」
  鐵奎一怔,道:「那是什麼?」
  老七遲疑了一下道:「你可別動火兒。」
  鐵奎臉色一變,道:「又是那兔崽子來磨了?」
  老七道:「剛才小紅來送信兒了。」
  「他媽的。」鐵奎一拍桌子,狠聲說道:「惹火兒了我,我可不管他是誰,這窩囊氣我受夠了。」
  李玉翎愕然說道:「鐵大哥,怎麼回事兒?」
  「沒事兒,兄弟。」鐵奎道:「讓老七陪你這兒坐坐,我上去就來。」
  霍地站了起來。
  李玉翎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道:「鐵大哥,你把我當做外人。」
  鐵奎忙道:「沒那回事,兄弟……」
  李玉翎道:「那就坐了下來,告訴我個大概再走。」
  鐵奎道:「兄弟,這是我自己的事。」
  李玉翎道:「你叫我一聲兄弟,是麼?」
  鐵奎沉默一下,坐了不來,抓起一杯酒,一仰而干,剛才他沒酒意,可是現在兩眼都泛了血絲。
  「兄弟,『北京城』裡臥虎藏龍,什麼人都有,除我這一幫外還有一個『斧頭會』龍頭有個親兄弟,這小子一天到晚跑到三姑娘那兒去纏,全不把我放在眼裡,我為了顧全大局也忍了不少日子,就這麼回事。」
  李玉翎道:「鐵大哥不是不打算要人家麼?既然這樣,幹嗎動這麼大的火兒呀!」
  鐵奎強笑道:「行了,兄弟別損我了。」
  李玉翎轉望老七道:「老七,三姑娘住那兒?」
  老七道:「就在胡同西頭兒。」
  李玉翎道:「帶我去一趟。」
  鐵奎忙道:「兄弟,你要幹什麼?」
  李玉翎轉過臉去道:「我的事鐵大哥管,鐵大哥的事兒我管,挺公平的,是麼?」
  鐵奎道:「不行,兄弟,這是我自己的事兒。」
  李玉翎道:「那麼找吳單瞪又是誰的事兒?」
  鐵奎道:「兄弟,那不同……」
  李玉翎道:「沒什麼兩樣,鐵大哥不讓我管這件事可以,我馬上回內城去。」
  說罷,他站了起來。
  鐵奎苦著臉道:「兄弟,你犯不著。」
  李玉翎道:「誰犯得著,你要拿我當兄弟,就少說一句。」
  鐵奎苦笑一聲道:「好吧,兄弟,咱們走。」
  李玉翎微一搖頭道:「沒你的事兒,你坐在這兒喝你的酒。」
  鐵奎道:「怎麼!不讓我去!」
  李玉翎沒理他,望著老七道:「老七,咱們走。」
  老七答應一聲站起來往外行去。
  李玉翎回望鐵奎一笑說道:「酒給我留點兒,別都喝光了。」
  轉身跟了出去。
  出了「王老順」,老七帶路拐進了「八大胡同」筆直往西,走得很快,李玉翎跟他走個並肩,道:「老七,這位三姑娘是幹什麼的?」
  老七道:「原也是那個門兒裡的,自遇見大哥後就不幹了,人挺好,待兄弟們就跟自己的兄弟一樣,對大哥那更沒話說,一腔鮮血全噴在大哥身上了,可是大哥不知道怎麼回事,老這麼拖著不肯說點痛快話,人家是為了大哥不干的,至今還是個清白人兒,單借大哥說句話,正了名份,也就沒那麼多事了,我不知勸過大哥多少次,可是大哥老含含混混的。」
  李玉翎心裡明白,遂說道:「鐵大哥有他的打算,『斧頭會』的那位呢?」
  「您問那小子!」老七道:「別提有多討人厭了,仗著一張小白臉,以為人家都迷他,每次到三姑娘那兒去都賴著不肯走,弟兄們多少次要放倒他,可是都讓大哥攔了,大哥說大局為重,犯不著鷂蚌相爭,讓他人坐收漁人之利,日子一久那小子就以為大哥怕他,咱們這幫人好欺負,仗著身後有『斧頭會』撐腰,就更了不得了。」
  李玉翎道:「『斧頭會』有多少人?」
  老七道:「恐怕有好幾百。」
  李玉翎道:「經常鬧事?」
  「可不經常鬧事。」老七道:「誰要是惹了他們,當天就沒了影兒,過幾天找著,曝屍荒郊,半個腦袋沒了,狠一點兒的,手腳都被砍了,以往他們還不敢到西城來,自從大哥一忍之後,他們就把地盤兒擴展到西城來了。」
  李玉翎道:「他們的地盤兒是在……」
  老七道:「東城,以『承定門』大街為界,可是他們早就過界了。」
  李玉翎道:「他們這樣動不動殺人,官家沒人過問麼?」
  老七一怔道:「對了,您不提我倒沒留意,人命沒了十幾條了,可就沒見那個露過面,那個說句話,八成兒是他們手眼通天,跟官家有來往,要不就是苦主不敢報官。」
  李玉翎道:「簡直是無法無天,跟官家有來往,他們的龍頭。」
  老七道:「不知道呀!誰也沒見過。」
  他突然停了步,道:「二哥,門口有人。」
  李玉翎抬眼往前一看,只見前面不遠處兩扇朱紅窄門之前,抱著胳膊站著兩個穿褲褂中年漢子,個頭兒挺壯,藉著胡同的燈光看,兩個人腰裡鼓鼓的,想必是藏著鈍鋼利斧。
  李玉翎道:「那兒就是三姑娘的住處?」
  老七「嗯」了一聲道:「這兩個八成兒是那小子帶來的。」
  李玉翎道:「要想進去,恐怕非闖過他兩個這一關不可。」
  老七道:「那麼您看……」
  李玉翎道:「咱們過去,你別插手。」
  帶著老七走了過去。
  在十幾步外,那兩個就盯上李玉翎跟老七了,可是李玉翎沒看他們一眼,到了跟前就要敲門。
  「朋友,慢點兒。」一名漢子上來攔住了李玉翎,瞅著李玉翎道:「你要幹什麼?」
  李玉翎道:「找三姑娘,不行麼?」
  那漢子道:「你是幹什麼的?」
  李玉翎道:「西城混飯吃的,怎麼啦?」
  那漢子道:「沒什麼,三姑娘有客,你從那兒來回那兒去吧!」
  李玉翎道:「你兩個要攔我?」
  那漢子道:「不錯。」
  李玉翎道:「三姑娘是我們鐵大哥的人,你兩個憑什麼攔我?」
  另一個漢子移步走了過來道:「攔你這是客氣,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惱了我兩個就讓你爬了回去。」
  李玉翎「哦」地一聲笑道:「你倒挺和氣的,我試試看。」
  抬手就要去敲門
  後一名漢子冷哼一聲,揮掌便抓李玉翎的胳膊,李玉翎沒留情,反手一掌直拍在他嘴上,嘴破血流,踉蹌後退,差點兒便坐在地上。
  前一名漢子一怔,臉色大變,抬手就要探腰。
  李玉翎比他快,飛起一腳正踢在他小肚子上,他「哎喲」一聲,抱著肚子叫,李玉翎一掌又拍在他脖子上,他沒吭一聲,趴下來了。
  適時,那滿嘴是血的另一名,手揮利斧撲到,雪亮的鋼斧,黑柄,挺亮的。
  李玉翎閃身讓開了一斧頭,五指已留在那漢子手碗上,微一用力,淡然喝道:「撒手!」
  那漢子還真聽話,「砰」地一聲斧頭落了地,李玉翎左手一抬,「叭」地一聲,滿口開花往後躺了下去。
  李玉翎沒看他一眼,抬手拍了門。
  老七在身後說道:「二爺,乾淨,俐落,我長這麼大,頭一回兒見這麼好的身手。」
  李玉翎笑了笑,沒說話。
  門開了,一個十八九的俏姑娘探出了頭,看到了老七她先笑。
  老七道:「小紅,這是李二爺,大家一個門兒裡的。」
  俏姑娘一看門外情景,馬上就明白了,兩扇門一開,她往裡讓去。
  李玉翎帶著老七進了門,老七道:「姑娘呢?」
  小紅道:「在裡頭,陪著那小子喝酒呢!」
  老七雙眉一揚,道:「好小子,今兒碰上有你好受的。」邁步就要往裡闖。
  李玉翎一把拉住了他道:「老七,跟在我後頭。」邁步往裡去。
  小四合院兒,堂屋裡亮著燈,看得清清楚楚,上首坐著個年輕人,白淨臉兒,挺俊,可又透著邪氣,長跑馬褂,挺講究,也夠氣派。
  右邊兒坐著位姑娘,二十多,很標緻,瓜子臉,一排劉海兒,彎彎的兩道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懸膽鼻,櫻桃小口,麗質天生,脂未施,美出於自然。
  上身是件翠綠小襖,下身是件八幅羅裙,難怪上首坐的那位不肯走。
  李玉翎、老七、小紅三個一進院子,上首坐的那位震動了一下,可是他坐著沒動,很快地就恢復了平靜。
  小紅人在院子裡先叫了一聲:「姑娘,七爺來了。」
  那位姑娘站了起來,老七快步上前,頭一個進門,欠了身道:「大嫂。」
  那位姑娘毫無忸怩之態,含笑說道:「來了,你大哥呢?」
  老七道:「大哥有事兒,我跟二哥來看看你。」
  姑娘一雙美目轉向李玉翎。
  李玉翎微欠了欠身道:「三姑娘。」
  三姑娘還了一禮,落落大方,一派大家風範。
  「不敢當,以前沒見過您。」
  老七道:「二哥剛到這裡來,跟大哥親兄弟一樣。」
  三姑娘道:「那就不是外人,二弟請坐。」
  李玉翎沒客氣坐了下去。
  三姑娘請著老七道:「老七你也坐。」
  老七應了一聲,可沒動。
  三姑娘落了座,望著李玉翎道:「兄弟貴姓啊?」
  「李,木子李。」
  三姑娘道:「兄弟以前在……」
  李玉翎道:「我剛從承德來,以前在行宮『神武營』當差,奉調到京裡『親軍營』來。」
  三姑娘道:「這麼說兄弟現在『親軍營』當差?」
  李玉翎道:「是的。」
  那年輕漢子忽然站了起身,道:「你們聊聊吧!我改天再來。」
  李玉翎沒看他,一抬手道:「慢著。」
  年輕漢子臉上堆著笑道:「閣下有什麼事?」
  李玉翎道:「你坐著,沒我的話不許走。」
  年輕漢子臉上仍堆著笑道:「不許!為什麼?」
  李玉翎道:「三姑娘這兒不是任人要來便來,要走便走的。」
  年輕漢幹道:「閣下,這個門兒我進過不少次了。」
  李玉翎道:「那是以前,現在不行了!」
  年輕漢子道:「這是你的意思,還是鐵奎的意思?」
  李玉翎道:「都一樣。」
  年輕漢子道:「鐵奎什麼時候學硬了。」
  李玉翎抬手一揚道:「我告訴你,說話留神點兒,要不然,我讓你跟門口那兩個一樣趴在地上。」
  年輕漢子臉色一變,笑道:「朋友,我比門口那兩個要硬些。」
  李玉翎道:「你試試。」
  桌底下出腿,一腳端在年輕漢子的膝蓋上,年輕漢子如何受得住這一腳,砰然一聲,連人帶椅翻了下去。
  李玉翎冷笑一聲道:「你不比門口那兩個硬多少嘛!」
  年輕漢子支撐著站了起來,臉色鐵青道:「莫非你是來替鐵奎爭面子的。」
  李玉翎道:「你要知道姓鐵的他怕誰,那你就錯了,姓鐵的是為了顧全大局,奈何你不知道,欺人太甚。」
  年輕漢子道:「鐵奎呢?」
  李玉翎道:「他沒空,有事找我說也是一樣。」
  年輕漢子哈哈笑道:「他沒種。」
  李玉翎一揮手,一隻酒杯飛了過去,正打在年輕漢子的嘴上,「叭」地一聲,杯子碎了,年輕漢子的嘴也破了。
  年輕漢子抬手一摸,滿手是血,道:「好身手,好功夫。」
  李玉翎道:「誇獎了,我還有,你要不要再試試?」
  年輕漢子道:「只要你是鐵奎的人,那就好辦。」
  李玉翎道:「你只管來就是,鐵奎的人隨時恭候。」
  年輕漢子一點頭:「好,姓李的,就衝著你這句話了。」
  腳下一動,就要走。
  李玉翎道:「要走可以,把腰間的斧頭留下。」
  年輕漢子兩眼一睜道:「姓李的,你可別……」
  李玉翎道:「可別什麼?你要不留下斧頭,我讓你拖著一條腿爬回去,在我那是舉手之勞,不信你試試。」
  年輕漢子臉色由青轉白,他沒試,從腰間抽出斧頭,砰然一聲扔在了桌上,差點就砸碎杯盤,然後他肢著一拐一拐地走了出去。
  老七道:「您好走,不送了。」
  年輕漢子裝沒聽見,也不敢回頭看一眼。
  年輕漢子走了,老七道:「二哥,痛快。」
  三姑娘站起來福了一福道:「李爺,謝謝您!」
  李玉翎忙答一禮道:「三姑娘,我不敢當。」
  老七道:「大嫂,二哥真跟大哥是一個門兒裡的。」
  三姑娘凝目望著李玉翎道:「真的!」
  李玉翎道:「是的,三姑娘。」
  三姑娘道:「我還當是……」
  她坐了下去,目光一凝,道:「兄弟可知道,他們身後有個強有力的靠山。」
  老七道:「大嫂,是誰?」
  三姑娘道:「九門提督。」
  老七臉色一變,叫道:「九門提督!大嫂怎麼知道?」
  三姑娘道:「我聽他說過,可不知道他是唬人還是真個。」
  老七皺了眉道:「要是真的,那可就糟了。」
  李玉翎淡然說道:「不要緊,我能應付。」
  老七怔了一怔道:「怎麼了!二哥,您能應付?」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26:04

 李玉翎道:「三姑娘放心就是,我包管『九門提督』不敢說一句話。」
  老七倏然一笑道:「對了,我忘了二哥在『親軍營』當差的。」
  他可不知道「親軍營」裡當差的人,也碰不過權勢顯赫的「九門提督」。
  李玉翎站了起來,道:「三姑娘,我走了。」
  三姑娘頓道:「兄弟頭一回來,多坐會兒嘛!」
  李玉翎道:「不坐了,鐵大哥還在『王老順』等著我。」
  「怎麼!」三姑娘道:「還有事兒?」
  李玉翎道:「是的,我有點事兒。」
  一聽李玉翎有公事,三姑娘不便再留了,一邊往外送,一邊叮嚀常來玩兒。
  送到了院子裡,李玉翎擋了駕,帶著老七走了。
  出了門再看,三個「斧頭會」的,全沒了影兒。
  「二哥。」老七咧著嘴笑道:「什麼叫痛快,今兒這才痛快,總算出了一口氣?」
  李玉翎笑笑,沒說話。
  到了「王老順」,鐵奎一斤白乾兒喝完了,又叫了一斤,他一半兒下了肚,仍沒見他有酒意,好海量。
  李玉翎跟老七落了座,沒等李玉翎開口,老七就搶著把經過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聽畢,鐵奎哈哈大笑,道:「行了,兄弟,從今後咱們得留神挨斧頭了,砍著別的地方那還不礙事,要是欲著腦袋,今後就別想坐在這兒喝白幹了。」轉過臉去望老七,道:「老七,記住也告訴弟兄們一聲,隨時自己留神。」
  老七答應了一聲。
  鐵奎忽然窘迫一笑道:「兄弟,見著了吧!怎麼樣?不賴吧!」
  李玉翎道:「我只有兩字難得,同時也告訴鐵大哥,這世上沒有第二個三姑娘,不該讓人家久候。」
  鐵奎赧然笑笑說道:「兄弟你在那邊兒拿人出氣,我在這兒拿白乾兒出氣,斤半白乾兒下了肚,我想通了,等跟『斧頭會』這件事兒平息了之後再說吧!」
  李玉翎笑了,道:「我這一趟沒白跑,鐵大哥這斤半白乾兒也沒白喝。」
  鐵奎拍了他一巴掌,道:「行了,兄弟,別損我了。」
  又坐了一會兒,看看時候不早了,不可能有什麼消息了,李玉翎推杯而起,要走。
  鐵奎道:「時候不早了,我不留你,明兒咱們再聚。」
  李玉翎走了,臨走還關照鐵奎別忘了在三姑娘那兒作一番佈署。
  跟鐵奎分手,離開「王老順」沒走多遠,李玉翎瞥見前面夜色裡站著兩個穿褲褂的漢子,由於夜色太黑,看不清面貌,可是李玉翎只一想便知道是「斧頭會」的截上了自己了。
  藝高人膽大,他不在乎,別說兩個,再來幾個他也不放在眼裡,他停步都沒停地筆直往前走。
  看看來近,一名漢子突然衝著他抱著拳,道:「尊駕可是『親軍營』的李爺?」
  李玉翎停步說道:「不錯,正是李某人,二位有何見教?」
  那漢子道:「候駕多時,在下兄弟是『斧頭會』的。」
  李玉翎道:「我看出來了。」
  那漢子道:「李爺要是方便的話,請借一步說話。」
  李玉翎道:「什麼地方?」
  那漢子道:「東城。」
  李玉翎道:「夜太深了,我不能耽誤太久。」
  那漢子倏然一笑道:「李爺要是不方便的話,也可以不去,在下兄弟不敢勉強。」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二位帶路就是。」
  那漢子兩眼一睜道:「李爺是位爽快的人,佩服。」
  一抱拳,偕同同伴轉身前行而去。
  李玉翎毫不猶豫,邁步跟了上去。
  那兩個漢子在前帶路,大街小巷一陣拐彎,越走越偏僻,越走離市區越遠。
  李玉翎看看四周已知來到城郊,可是他不知道眼前是什麼地方,但他也明白,兩個「斧頭會」的漢子帶他到這裡來,用心不善,可是他一點沒在意。
  突然,前面夜色中傳來一聲沉喝:「什麼人,站住。」
  前行兩漢子中一個立即停步答道:「斧頭,報龍頭一聲,客人到了。」
  龍頭,敢情「斧頭會」的龍頭在這兒。
  隨朝前向夜色中那人喝道:「叫他候等。」
  好大的架子,李玉翎沒在意,抬眼打量,立見前面二三十丈外是一片樹林,緊靠城牆兒,矮樹旁裡透著幾點燈光,由於矮樹叢擋著,無法看見裡頭的情形。
  正打量間,前面話傳過來了:「龍頭有請。」
  兩名漢子答應一聲,立即又邁步了。
  剛進矮樹叢,李玉翎看清楚了,前面幾丈外有一座殘破的「八角亭」,小亭前懸著一隻燈籠,亭裡坐著幾個人,是個女的,看上去挺年輕,一身墨綠色衣裙,臉上卻蒙著塊黑紗,讓人無法看見她的廬山真面目。
  那三姑娘家挨揍的年輕漢子,就站在她身邊兒。
  亭子外邊兒,緊挨著亭子,一邊兒各地站著六個四十多歲的漢子,高矮胖瘦不等,穿的卻是一式黑色褲褂。
  另外,離亭子的地方,也就是六名中年漢子之前,雁翅也似排列著十名年紀不等的壯漢子,個個抱著胳膊,人人腰裡露著一段黑色的斧柄,最外邊兩個手裡還各提著一隻燈籠,人不少,但鴉雀無聲,這陣仗挺懾人。
  李玉翎沒把這陣仗看在眼裡,可是對那亭子裡的女子卻留了意,心中訝然暗道:原來這「斧頭會」的龍頭是個女的,一個女的能號令群雄,領導這麼一幫動輒玩命兒的兇徒,足見不簡單,此女若不是心智過人,便是所學出眾,她有那一套。
  心念能動間,前面兩漢子又行近小亭,深深一躬身,恭聲說道:「稟龍頭,客人到了。」
  亭中女子,一揮手,兩名漢了躬身退往兩旁,只聽她道:「沒想到你這麼年輕,還這麼俊,我還當你是三頭六臂的凶神呢!」
  接著是一陣銀鈴般哆笑,清脆甜美,煞是好聽。
  李玉翎昂然卓立亭前,沒說話。
  隨聽那亭中女子問道:「尊駕就是在『親軍營』裡當差,那個姓李的。」
  李玉翎道:「不錯,我就是李某人。」
  那亭中女子道:「我身邊這個人,你認識了。」
  李玉翎道:「剛在西城握別,怎麼會不認識。」
  那亭中女子道:「你那一腳踢得不輕啊!差點兒便廢他一條腿。」
  「好說。」李玉翎道:「我要是有意毀他一條腿的話,他現在不會站在那兒了。」
  那亭中女子「哦」地一聲道:「這麼說你腳下留了情。」
  李玉翎道:「事實如此。」
  那亭中女幹道:「好說,事實如此,這麼說我還得謝謝你。」
  李玉翎道:「姑娘在江湖,該知道江湖規矩,像令弟這種行為,要走撞在別人手裡,絕沒這麼便宜。」
  「好說。」亭中女子嬌笑一聲道:「那我就好好謝謝你。」
  話聲方落,雁翅般排列著的十名漢子齊動,團團地把李玉翎圍了起來,個個手裡握著一柄利斧。
  李玉翎連眉頭都沒皺一皺,淡然說道:「這就是姑娘派人把我帶到這荒郊曠野來的真正目的麼!」
  亭中女子道:「以你看呢?」
  李玉翎道:「我既然敢來,我就沒把這陣仗放在眼裡。」
  亭中女子道:「讓我來試試你的身手。」
  她那裡話落,十柄利斧同時砍落,齊集中間李玉翎一身,然而,十柄利斧落了空,李玉翎不知何時已脫出包圍,站在了小亭前,仍然而對亭中女子站著。
  亭前那六名四十多歲漢子大吃一驚,立即排成一字擋住了李玉翎,顯然他們怕李玉翎挨進小亭。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六位,我要進去早就進去了。」
  亭中女子黑紗覆面,讓人看不見她有什麼表情,只聽她道:「他說的是實情,你們讓開。」
  那六名中年漢子一齊閃向兩旁。
  適時,兩柄利斧悄無聲息地從李玉翎身後遞到,一襲李玉翎後腦,一挨李玉翎右肩,都是狠毒殺著。
  李玉翎像背後長了眼,一個旋身,一拳一腳飛起而出,兩聲悶哼,利斧垂了兩柄,人躺下了兩個。
  剩下那八名漢子揮斧就要再挨。
  亭中女子抬起了手,那隻手欺霜賽雪,根根似玉。
  「行了,你們退回去。」
  八名漢子抽身而退,地上那兩個也支撐著爬起來退了回去。
  李玉翎這才緩緩轉過了身。
  亭中女子開了口:「長這麼大,我還是頭一回看見這麼好的身手,大名是……」
  李玉翎道:「豈敢,玉翎。」
  亭中女子道:「那兩個字兒。」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玉石的玉,雕翎的翎。」
  亭中女子微一點頭道:「李玉翎,好名字,人長得這麼俊,難怪要佔個玉宇,你剛到京裡來的。」
  李玉翎道:「不錯。」
  爭中女子道:「以前在那兒得意呀!」
  李玉翎道:「『承德』行宮,『神武營』。」
  亭中女子身軀一震,道:「你是從『承德』來的。」
  李玉翎道:「不錯。」
  亭中女子道:「我聽說,『大刀會』讓『承德』行宮『神武營』一個姓李的挑了,難不成那個姓李的就是你!」
  李玉翎道:「貴會的消息很靈通。」
  亭中女子道:「真是你。」
  李玉翎道:「不錯,是我。」
  亭中女子沒說話,沉默了良久始道:「難怪你敢一個人來赴我的約,藝高人膽大,是不,可是我要告訴你,『斧頭會』不比『大刀』。」
  李玉翎道:「我看不出貴會跟『大刀會』有什麼兩樣。」
  亭中女子微一點頭道:「你錯了,往後你就知道了!」
  李玉翎道:「希望如此,姑娘要沒有別的事,我要告辭了。」
  「別忙。」亭中女子抬起了玉手,道:「你請亭裡坐坐,我跟你打個商量,好不?」
  李玉翎道:「我一直都是站在這兒,現在我站在這兒說話也是一樣」
  亭中女子笑笑說道:「你有單挑『大刀會』,獨闖『斧頭會』的萬丈豪氣,如今難道怕我一個弱女子吃了你不成?」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姑娘,這一著算是用對了,我生平最怕激。」
  邁步走了過去。
  進小亭跟那蒙面女子對面坐下,那站在蒙面女子身邊的年輕人,惡狠狠的直盯著李玉翎,李玉翎裝沒看見。
  剛才在亭外,站得遠,倒不覺得什麼,如今跟這位蒙面女子對面而坐,近在咫尺,李玉翎只覺得一陣陣蘭庸異香從鼻子裡鑽,同時,他也看得清楚,對面這位姑娘冰肌玉骨,十分動人。
  雖然她蒙著面,讓人無法看見她的廬山真面目,可是從她那美好的身材,以及凝脂般肌膚看,這位姑娘應是位神仙中人。
  他這裡正自心念轉動,只聽蒙面姑娘輕笑開口說道:「你的膽子比別人大點兒,你我的立場雖屬敵對,可是我現在競有心折之感了。」
  李玉翎淡然說道:「謝謝姑娘,姑娘有什麼話,還是早說吧!」
  蒙面姑娘道:「你這麼急著回去了?」
  李玉翎道:「身在官家,總不能那麼隨便。」
  蒙面姑娘微一點頭道:「說得也是,好吧!讓我自己再試過你。」
  輕抬皓腕,緩伸玉手,隔著桌子向李玉翎抓了過去。
  乍看,這絕不像出招制敵,而像情侶亭中對坐,她情不自禁要握情郎的手。
  實際上,行家一看便知,蒙面姑娘這一隻玉手已然攻向了李玉翎前身十二處大穴,威力無匹。
  李玉翎心頭暗暗一震,道:「我沒想到姑娘有這麼好的一身所學。」
  他也抬起了左掌,五指微曲,欲迎還拒,隱隱向蒙面姑娘一段欺雪賽霜,晶瑩如玉的皓腕揮去。
  蒙面姑娘嬌軀一震,道:「好功夫,你再試試。」
  玉手往回一收,水蔥般一扣食指伸出,手停在胸前,尖尖玉指徑徑指著李玉翎的胸口,一動不動。
  李玉翎淡然一笑,也收回了手,往面前石桌上一放,兩眼凝注蒙面姑娘那尖尖玉指,嶽峙淵停,跟尊石像一般。
  行家眼裡,一動一靜,蒙面姑娘著勁待發,在找遍李玉翎的空隙,隨時可作閃電一擊。
  而李玉翎處在防守地位,右手放在石桌上,準備隨時拒敵。
  一時之間這荒郊曠野中好靜,那些「斧頭會」的人個個瞪大了眼注視著亭中的變化,那站在蒙面姑娘身邊的年輕漢子,更是連氣也不敢喘一口。
  半晌過去,蒙面姑娘那根尖尖王指泛起了輕微顫抖,像是玉指上挑著千斤重物,不勝負荷。
  李玉翎仍然像尊石像般,凝望著那根玉指,兩眼不眨一眨。
  又片刻過去,蒙面姑娘那水蔥般玉指顫抖得越發厲害,就在這時候,李玉翎放在石桌上的那只右掌,也微微動了一下。
  突然,蒙面姑娘皓腕前探,直直前伸的那根五指閃電點出,李玉翎抬起了右掌,直立,恰好封住蒙面姑娘這一指。
  眼看這一指一掌就要碰上,蒙面姑娘皓腕倏沉,又飛快地把手收了回去,李玉翎那只右掌也跟著落在石桌上。
  李玉翎說:「多謝姑娘手下留情。」
  蒙面姑娘沒說話,半晌之後才開口,說話有氣無力:「你為什麼不趁虛跟進,在這種情形下,你只要輕輕一掌便可置我於死地。」
  李玉翎緩緩說道:「我跟姑娘無怨無仇。」
  蒙面姑娘搖頭道:「你錯過機會,你不知道:「斧頭會」的人向來是睚眥必報的,不到你躺下,絕不甘休。
  李玉翎道:「那任憑姑娘了。」
  蒙面姑娘沉默了一下,搖頭說道:「因小故樹強敵,那是大不智,我不願意跟你為敵!」
  李玉翎道:「多謝姑娘。」
  蒙面姑娘道:「我還有後話,我不跟你為敵,可是我有條件,二者任你選一。」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姑娘,你沒有提條件的權利。」
  蒙面姑娘聽若無聞,道:「第一,你加盟『斧頭會』,但可以不離開官家,『斧頭會』總堂之上,我讓你坐在我的下首;第二,你放手別管鐵奎的事,這樣你我可以化干戈為玉帛。」
  李玉翎道:「謝謝姑娘好意,這兩個條件我都不能接受。」
  蒙面姑娘道:「有理由麼?」
  李玉翎道:「本不需任何理由,可是我仍願意說說,前者,我身在官家,吃的是官糧,拿的是官俸,不容私自參加民間幫派,後者,鐵奎是我的朋友,這件事我雖然插了手,便不能虎頭蛇尾,有始有終,而且我更不能背棄朋友。」
  蒙面姑娘道:「你讓我對鐵奎有點嫉妒,為什麼你是他的朋友,而不是我。」
  李玉翎道:「謝謝姑娘。」
  蒙面女子道:「你要知道,今天是咱們初會,而且是我邀你來的,我不便為己太甚,錯過今日,你我就是生死大敵,我會不惜一切,也會不擇手段,非置你於死地不可『斧頭會』不容有威脅存在。」
  李玉翎雙眉微揚,淡然一笑道:「我仍是那句話,任憑姑娘了。」
  他站了起來。
  蒙面姑娘跟著站起來,道:「你為什麼也非跟我為敵不可。」
  李玉翎道:「並不是我非跟姑娘為敵不可,而是姑娘要跟我為敵,姑娘請想想看,三姑娘本是鐵奎的人,兩個人心許情悅,已論婚嫁,令弟不但超越了地盤,犯了江湖大忌,而且纏住三姑娘不放,假如反過來令弟是鐵奎,令弟又會怎麼樣,會像鐵奎這樣一忍再忍麼?姑娘居長,不思管束令弟,反而助令弟尋釁,這不等於助長令弟的氣焰,鼓厲他去尋釁欺人麼?
  姑娘非世俗女子,這一點應該明白,也應能思及後果利害,為貴我雙方都好,還請姑娘三思而後行,告辭。」
  一抱拳,轉身出亭而去。
  那六名中年漢子與十名持斧壯漢,行動如風,立即圍上來攔住了李玉翎的去路。
  李玉翎停了步,卓立不動。
  只聽亭中女子道:「讓路,送客。」
  一十六名「斧頭會」人馬上閃向兩旁,李玉翎邁步行去,兩名壯漢提燈跟在他身後。
  蒙面女子站在小亭中,一動不動,隔著那層蒙面紗直望著李玉翎出了那片矮樹叢,這時候那年輕漢子開了口,口氣一派不滿意。
  蒙面女子霍地轉過身子冷冷說道:「不放他走怎麼辦,是你能把他留下,還是我能?」
  年輕漢子揚著眉道:「別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就不信偌大一個『斧頭會』對付不了一個人。」
  蒙面女子冰冷冷說道:「你有辦法你去,我管不了,都是你惹出來的,你還……告訴你,在這個姓李的沒除去之前,我不許你再到那女人那兒去,你要不聽我的你可會吃大虧,跟我回去。」









第28章
  李玉翎回到「怡親王府」,天已經很晚了,比昨晚上還要晚。
  可是一進後院李玉翎便為之一怔。
  他住的那間精舍裡,跟昨晚上一樣。
  又亮著燈,在這黝黑一片的後院,覺得特別顯眼。
  這是誰?
  難不成又是……推門進去看,可不,又是多倫格格。
  她,一身晚裝,正坐在燈下,俯在桌上寫字兒,滿桌是素箋。
  只不知道她在寫什麼?
  李玉翎心中一陣不安,道:「格格,您怎麼還沒睡?」
  多倫格格放下筆,含笑說道:「等你呀,白天我忙,難得跟你見一面,見了面也說不了幾句話,想晚上跟你聊聊,偏你一去就這麼晚回來。」
  李玉翎更不安了,搓著手道:「這怎麼好,每晚上都讓格格等這麼晚。」
  多倫格格嫣然一笑道:「跟我還客氣?這是我自己願意的,又沒人強迫我。」
  頓了頓道:「反正也睡不著,坐啊!」
  李玉翎落了座,目光落在書桌上道:「格格在寫什麼?」
  多倫格格淺淺一笑道:「夜深人靜,獨坐燈下,該是找尋詩料最好的時候,偏偏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一句,只有寫寫李易安的佳句聊以排遣了。」
  李玉翎看的清楚,多倫格格也沒加掩蓋。
  她寫的是李清照的「一剪梅」與「酥花陰」。
  李清照這兩闕詞都是情有所寄,備陳相思的,李玉翎心中正覺得有點震動,只聽多倫格格道:「我對這兩闕有偏愛,尤其這兩句『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又上心頭,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李玉翎心頭又是猛地一震,他沒說話。
  多倫格格道:「你怎麼不說話呀?」
  李玉翎忙道:「是,格格,這兩句是好。」
  多倫格格淺淺一笑道:「李清照這兩闕詞是情有所寄,備道相思的,讀之真會泣然淚下,為之銷魂。」
  李玉翎又沒說話。
  多倫格格話鋒忽轉,道:「怎麼樣,今兒晚上這一趟,有消息麼?」
  李玉翎強笑搖頭道:「今兒晚上白跑了一趟,還惹了禍了。」
  多倫格格神色一緊,道:「怎麼了,惹了什麼禍了?」
  李玉翎遂把經過說了一遍。
  聽畢,多倫格格吁了一口氣,美目微瞟,儘是少女嫵媚,動人已極。
  「瞧你,嚇我一跳,我當是什麼事呢!你可真愛管閒事啊。」
  李玉翎道:「有道是:「為朋友兩脅插刀』,人家對卑職的事這麼盡心,他有了事,卑職怎的能不管。」
  多倫格格含笑問道:「那位『斧頭會』的女龍頭,美嗎?」
  李玉翎心頭一跳道:「她蒙著面,卑職沒看見。」
  多倫格格道:「你沒看見她,她可看見你了,放心,這件事鬧不起來。」
  李玉翎道:「怎麼?格格!」
  多倫格格道:「那位『斧頭會』的女龍頭,縱不衝著別人也得衝著你呀!」
  李玉翎臉上一熱,道:「格格開卑職的玩笑了,卑職怎麼會……」
  多倫格格道:「你或許不會,可是你怎麼知道人家也不會?」
  李玉翎勉強笑笑說道:「彼此敵對,『斧頭會』恨不得置卑職於死地。」
  多倫格格道:「他們敢動你一指頭,我非把他們都抓起來不可,其實,我很放心,他們那動得了你呀!」
  李玉翎道:「您誇獎了。」
  多倫格格目光一凝,道:「說正經的,這件事把個『九門提督』都牽連了進去,你打算怎麼辦?」
  李玉翎笑笑說道:「卑職有格格這麼一個靠山,難道還怕個『九門提督』不成。」
  「好哇!」多倫格格笑道:「你可真會找靠山呀!誰告訴你我要替你撐腰了。」
  李玉翎道:「這還用誰告訴我呀!格格一向是愛護卑職的。」
  多倫格格道:「你也知道?」
  李玉翎心頭一震,道:「格格對卑職恩厚,卑職永銘五內。」
  多倫格格道:「那倒不必,只要你知道就行了。」
  李玉翎沒說話,他怎麼說。
  多倫格格眉鋒忽地一皺,道:「我怎麼不知道京裡何時出了個『斧頭會』。」
  李玉翎道:「格格尊貴,平日深居內城,怎麼會知道這種事,再說他們也不敢讓這種事傳到內城裡來。」
  多倫格格道:「桂榮跟他們必然有來往,堂堂一個『九門提督』,哼,我倒要問問他這個『九門提督』是怎麼當的,玉翎。」
  李玉翎道:「您請吩咐。」
  多倫格格道:「明兒個你帶著我的信到桂榮那兒去一趟。來個先發制人,看他怎麼說。」
  李玉翎道:「妥當麼?格格。」
  多倫格格道:「沒什麼不妥當的,你只管去你的,信我今兒晚上寫好。」
  不知道她要幹什麼,她突然站了起來。
  剛站起,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她「哎喲」一聲,嬌軀忽然一晃。
  李玉翎嚇了一跳,連忙站起扶住了她,就在這一剎那間,兩個人離得好近,多倫格格等於整個人投進了李玉翎的懷裡,兩張臉近在咫尺間,四目交投,那一剎那……兩個人都沒動,一動沒動。
  格格叫了他一聲。
  「玉翎……」聲音很低,還帶著顫抖。
  李玉翎一震而醒,忙挪開了些,道:「您……您怎麼了?」
  「沒什麼,坐得腿都麻了,你歇著吧!我回去寫信去。」
  頭一低,轉身往外行去。
  李玉翎沒動,也沒說話,他說不出什麼感受,良久,他緩緩地坐了下去。
  呆呆地。
  不知道多倫格格怎麼樣,李玉翎一晚上沒睡,他睡不看。
  第二天,送信的來了,是德玉,不是多倫格格自己。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26:20

  德玉把信交往了李玉翎手裡,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有沒有發覺,格格這兩天瘦了不少,您知道格格是怎麼了麼?」
  李玉翎心裡一陣跳動道:「我沒發覺,不清楚,怕是太累了吧!」
  德玉眨動了一下美目道:「李爺,這句話我不該說,可是我不得不說,連大內都來人為格格跟玉爺撮合,可是格格沒答應,你可別辜負了格格這番心意!」
  頭一低,轉身走了。
  李玉翎只覺得猛然被人打了一拳頭,心弦震顫,怔在那兒。
  良久,良久,他才定過神來,皺皺眉,緩緩坐了下去,兩眼直視,不知是在想些什麼。
  「九門提督」衙門頭夠威嚴,夠氣派的高高的石階,一對巨大石獅子,兩扇既厚又重的大門,門前旗竿老高,都快摩著天了。
  那石階上,兩邊各四,站著八名穿戴整齊,跨著腰刀的親兵,還有一個頭戴綠頂的武官帶著。
  「九門提督」掌管內城九門鑰匙,負責京畿治安,權勢兩重,難怪這麼大的氣派。
  李玉翎到了門前,把信往上一遞,道:「我是『怡親王府』來的,麻煩把這封信送進去。」
  那武官一聽李玉翎是「怡親王府」來的,可不敢擺他那身架子,哈著腰雙手把信接了過去。
  李玉翎跟著他進了門房,那武官問清了李玉翎姓名之後,捧著那封信急急忙忙地往裡去了。
  信是寫給「九門提督」桂榮的,而且寫這封信的是多倫格格,誰有那個膽,敢代拆。
  沒一會兒,那名武官出來了,一欠身道:「大人有請,請跟我來。」
  帶著李玉翎出門房往後行去。
  「九門提督」桂榮在前廳接見了李玉翎。
  顯然「恰親王府」的來人,他這個「九門提督」也不敢待慢。
  桂榮穿一身便服,是個五十多歲的瘦老兒,高高的個子,長眉細目直鼻樑,挺有威儀的
  桂榮身後站著個人,三十多近四十年紀,頎長的身材,白淨臉,唇上還留著兩撮小鬍子,算得上是個少見的英挺人物,看他那一雙眼神,一眼就可看出是個好手,在這時候能站立在桂榮身後,分明也是「九門提督」的親信護衛之流。
  按規矩要打個進兒,李玉翎只欠了身:「見過大人。」
  桂榮沒怎麼樣,不給他留面子,也得仰看多倫格格,他盯了李玉翎一眼,捋著鬍子慢條斯理地道:「你就是格格的護衛李玉翎?」
  李玉翎道:「回大人,是的。」
  桂榮道:「聽說你以前在榮富那兒當差?」
  李玉翎道:「承統帶提拔,卑職剛由『神武營』調到京裡來。」
  桂榮道:「你的案子還沒有結,是不是?」
  李玉翎道:「卑職不知大人何指。」
  桂榮道:「七貝子府有個下人告了你,說你勾結莠民,劫擄七貝子,有這回事麼?」
  李玉翎道:「回大人,那是誣告。」
  桂榮「嗯」了一聲道:「案子在『親軍營』,是非曲直,我這個『九門提督』不願意斷,不過你到了京裡之後就不該再惹是生非。」
  李玉翎道:「大人明示。」
  桂榮一揚手裡那封信道:「格格在這封信上說得很清楚,你在外招惹了一般江湖莠民……」
  「大人。」李玉翎截口說道:「天子腳下,京畿重地,是不容有江湖莠民存在的,肅清莠民,人人有責,大人怎說招惹?」
  桂榮臉色一沉道:「你這是教訓我。」
  李玉翎道:「卑職不敢,卑職奉命送信,格格在信上寫了些什麼,卑職全然不曉,大人如果認為卑職無端在外惹是生非的話,請大人親自向格格問話。」
  桂榮怎麼敢,除非他不想戴這頂帽子。
  只見他臉上一陣紅,一陣青,最後轉白,道:「我身為『九門提督』,職身京畿治安,固然不容莠民猖獗,也由不得內城王府的人在外惹是生非。」
  李玉翎道:「卑職回去之後,定把大人的意思轉稟格格。」
  桂榮的臉色更白了,道:「其實,外城有『斧頭會』這麼一個莠民組織,我並不知道。」
  李玉翎道:「那麼請大人查明見教。」
  桂榮道:「你回去稟知格格一聲,我馬上派人去查,只要屬實,緝獲之後一定嚴辦,他們居然敢找官家人的麻煩,也太以無法無天了。」
  顯然,他口氣已經轉變了。
  李玉翎道:「謝大人。」
  桂榮抬手向後一招,他身後那中年小鬍子跨步而出,兩錠銀子遞到了李玉翎面前。
  李玉翎微微一愕道:「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那中年小鬍子淡然一笑道:「這是大人賞你的,拿著買酒喝。」
  李玉翎這才明白了,忽而一笑道:「多謝大人恩賜,卑職不敢收受。」
  桂榮道:「為什麼?」
  李玉翎道:「大人不知道,格格一再嚴諭府裡下人等不許在外擅自收受饋贈,所以卑職不敢領受大人的賞賜。」
  桂榮道:「這是我給的,跟一般饋贈不同,拿著吧!」
  李玉翎道:「卑職不敢,卑職心領就是。」
  桂榮好不尷尬,輕咳了聲道:「既然這樣,我就不便勉強了,子儀,代我送李護衛。」
  那中年小鬍子答應了一聲,往外一擺手道:「請。」
  李玉翎一聲:「卑職告辭。」
  向桂榮欠了欠身,往外行去。
  出了前廳,那中年小鬍子緊跨一步,含笑說道:「李兄在『承德』獨挑『大刀會』,神威遠震,小弟仰慕已久,不想今日才得拜識。」
  「好說。」李玉翎道:「兄台誇獎了,請教。」
  那中年小鬍子道:「不敢,小弟姓萬,草字子儀,也是江湖出身,蒙大人賞識收在身邊充任護衛領班,以後還要請李兄多照顧。」
  李玉翎一抱拳道:「原來是萬領班,失敬了,以後還要請萬領班多照顧倒是真的。」
  萬子儀笑道:「小弟這小衙門領班,可不敢跟親王府的護衛比。」
  說話間已到大門,萬子儀忽然壓低了話聲道:「李兄,提督大人心直口快,常得罪人,李兄可別介意啊!」
  李玉翎有何不明白,淡然一笑道:「豈敢,我有幾個腦袋,敢把提督大人的話往心裡放。」
  萬子儀笑笑說道:「李兄,咱們是一見如故,有什麼話小弟就直說了,格格面前,還要請李兄保留一點兒。」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衝著萬領班,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只是提督大人最好能趕快把這件事查明,要不然的話,格格面前不是我能擋得住的。」
  萬子儀忙道:「自然,自然,李兄放心,我馬上就催下人去查,小弟會親自跑一趟,不出三天,準有回話。」
  李玉翎道:「那我就好說了,就這麼辦了,我靜候萬領班的佳音了。」
  微一抱拳,告辭而去。
  他一邊下台階,心裡一邊暗笑。
  可是他沒看見。
  高站在台階上的萬子儀也在笑,那是泛在唇邊的一抹冷笑。
  李玉翎走得不見了,萬子儀轉身走了進去,在前廳門口,他向桂榮回了話:「大人,人走了。」
  桂榮忙問道:「怎麼樣。」
  萬子儀含笑說道:「您不看是誰辦的事,還會錯得了麼?」
  桂榮神色一鬆道:「跟我進來。」
  背著手轉身進了前廳,他落了座,萬子儀居然坐在他下首,坐定之後,桂榮望著他道:「子儀,這件事你知道不知道。」
  萬子儀道:「大人是指……」
  桂榮道:「『斧頭會』啊!」
  萬子儀沉吟了一下道:「關於這個『斧頭會』,卑職倒是曾有耳聞……」
  桂榮兩眼一瞪道:「怎麼,真有這麼一個莠民組織。」
  萬子儀道:「北京城裡臥虎藏龍,什麼沒有。」
  桂榮道:「我怎麼沒聽你提過。」
  萬子儀道:「您貴為『九門提督』,他們只是些江湖莠民。這些瑣碎小事值得跟您提,真要天天跟您提這些事的話,您會不勝其煩,再說『斧頭會』一向也很安份,要沒人去惹他們,他們是不會鬧事的。」
  桂榮道:「這麼說還是那個姓李的惹了他們。」
  「恐怕是。」萬子儀道:「他仗著多倫格格,跟您都敢那麼說話,眼裡還會有別人麼?在外頭胡作非為,作威作福,那是顯而易見的。」
  桂榮的臉色有點難看,道:「誰叫他是皇族親貴的人,不管怎麼說,天子腳下,京畿重地,我身為『九門提督』,也不能任這種江湖莠民滋事。」
  萬子儀徽一搖頭道:「大人,以卑職看,這件事能不管最好別管。」
  桂榮微愕說道:「為什麼?」
  萬子儀搖頭說道:「大人不知道,卑職很清楚。這些江湖上的人個個是亡命之徒,凶殘毒辣,一無家室之累,二無後顧之憂,而且他們個個是高來高去的能手,尤其徒眾甚多,拿不勝拿,抓不勝抓。要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來個一網打盡。要不然走脫一個就是大麻煩,但一網打盡談何容易。大人身為『九門提督』,何等尊貴,祿位日正中天,前途未可限量,家大小也十分美滿,犯不著跟這些江湖亡命之徒鬥。」
  他頓了頓又說:「大人睿智,卑職這話大人該懂。」
  桂榮皺皺眉,半晌才道:「他們不惹事,我可以降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聞不問,可是他們招惹上了格格之人,而且格格也把這件事交下來了,我怎麼能不辦?」
  萬子儀道:「容易,大人,只要大人肯聽卑職的。」
  桂榮目光一凝道:「你有什麼好主意?」
  萬子儀緩緩說道:「只不知道大人肯不肯聽卑職的。」
  桂榮道:「對你,我那一回不是言必聽,計必從。你是我的心腹,我怎麼會不聽,快說啊!」
  萬子儀微微一笑道:「大人只有一條路可走。」
  桂榮道:「那一條路。」
  萬子儀道:「往七貝子府走走。」
  桂榮道:「往七貝子府走走,什麼意思?」
  萬子儀道:「卑職請問,那個姓李的是誰的人?」
  桂榮道:「多倫格格的人,怎麼?」
  萬子儀道:「那麼,告那個姓李的勾結反叛,劫擄七貝子的,又是誰的人?」
  桂榮道:「七貝子的親隨啊!你問這個……」
  萬子儀笑笑說道:「這不就是麼,七貝子的人告多倫格格的人,那麼七貝子跟多倫格格交惡這是一定的,眾所周知七貝子是大紅人,您只要能得著七貝子的庇護,還怕多倫格格能拿您怎麼辦?」
  桂榮靜靜聽畢,微微點頭道:「話是不錯,主意也是好主意,只是這兩位都是皇族親貴,大內方面總不會任他們這麼交惡下去。」
  他猶豫了一下,又道:「一旦出面斡旋,使得他兩家言歸於好。」
  萬子儀笑道:「到了那時候,您更不必擔心多倫格格會拿您怎麼樣,您想想看,對不?」
  桂榮兩道細眉往起一軒,旋即又皺皺眉。
  「子儀,你是知道的,我從來不喜歡參與這些是非……」
  「卑職知道。」萬子儀道:「跟了您這麼多年了,您的為人卑職還不清楚,只是,現在由不得您了。」
  桂榮眉條深了三分,沒說話。
  上燈時候,李玉翎又去了「八大胡同」,剛到「八大胡同」,老七便急步迎了上來。
  「二哥,你怎麼現在才來,都快把人給急死了。」
  李玉翎道:「怎麼,有消息了。」
  老七道:「可不,大哥等了您老半天了,快走。」
  轉身快步進了「八大胡同」。
  在「迎春院」門口,李玉翎見了鐵奎,鐵奎劈頭便道:「兄弟,你可來了。」
  李玉翎道:「鐵大哥,消息怎麼樣?」
  鐵奎道:「想必是吳單瞪求遍了名醫,吃遍了解藥沒用,天一黑就來了,他沒把你交給我,他還沒那神通,不過他有個辦法整你,能把你送上斷頭台去。」
  李玉翎道:「是那回事?」
  鐵奎點了點頭道:「不過,他說了,但有兩個『大刀會』的人在他那兒,人讓你制了穴道,解不開,讓我帶個信給那兩個,只要解了那兩個的穴道,兄弟,你就死定了。」
  李玉翎心頭跳動,雙眉一軒道:「等的是這個,鐵大哥,他要你上他那兒替那兩個解穴?」
  鐵奎道:「一個時辰之後,在『南下窪』,『陶然亭』裡見。」
  李玉翎一沉吟道:「一個時辰之後,時間足夠了,鐵大哥,我回去搬人去,準時趕約,只要在那兩個腦後力旋之間,各點一指,穴道自解。」
  鐵奎道:「怎麼,兄弟,真解他們的穴。」
  李玉翎道:「腦後一指,只能讓他們說話而已,鐵大哥明白我的用意?」
  鐵奎兩眼一睜,道:「我明白了,好主意,兄弟,咱們就這麼辦,你快回去吧!待會兒咱們『陶然亭』裡見。」
  李玉翎唯恐耽誤,答應一聲轉身走了。
  「陶然亭」在「右安門」內的「南下窪」,原址為遼金傳代的「慈悲庵」,康熙乙亥郎中江薄在此設亭,探樂天句:「更待菊黃家釀熟,分君一釀一陶然」,而命名為「陶然亭」。
  「陶然亭」很高,木木明瑟,與『黑窯台』相對。
  亭下數畝均為沼澤之地,遍植蘆葦,為京裡平素消暑大好去處。
  鐵奎帶著老七老五,準時赴約,他到了「陶然亭」,吳德明帶著兩名親隨駕著一輛馬車也到了。
  馬車車蓬遮得密密的,沒一點縫隙,顯然吳德明是在極其神秘的情形下來的。馬車直馳到鐵奎跟前,鐵奎攔住馬車一抱拳道:「吳老真是個信人。」
  吳德明自車轅上跳下道:「那當然,老朽並不是江湖豪客,可也懂一帶千金,尤其是跟鐵大哥您約好了,豈敢稍遲。」
  鐵奎抬首一看道:「人帶來了?」
  吳德明道:「就在車裡,鐵大哥是進車裡動手還是……」
  鐵奎道:「車裡嫌小,吳兄,能抬出來還是把他們抬出來吧!」
  吳德明立即招呼兩個親隨把人抬了出來,人抬出了兩個,鐵奎並沒見過趙大海跟柳青琪,可是照李玉翎的描述仔細打量,並沒有錯。
  只聽吳德明道:「鐵大兄,您快動手吧!」
  鐵奎咧嘴一笑道:「動手是可以,鐵奎既然來了,自然是要動手的,不過咱們先小人後君子,我要看一看吳老有沒有帶著人來。」
  衝著老五,老七一擺手,老五,老七立即向兩邊夜色中縱去。
  吳德明道:「鐵大哥,您可把老朽瞧扁了,老朽一條命還握在鐵大哥手裡,敢跟鐵大哥您耍花招兒麼?老朽可是誠心誠意找錢大哥你合作。」
  鐵奎道:「對了,提起這回事兒,我想起來了,吳老現在那兒疼的,那兒不舒服?」
  吳德明強笑道:「鐵大哥別提了,您告訴我那毒一個對時發一回,昨兒晚上我正在屋裡想對付那姓李的辦法,只覺頭猛然一暈,就不省人事,直到今兒個晌午才醒了過來」醒了之後跟常人一樣。」
  鐵奎道:「我這毒妙就妙在這兒,頭三天只暈要不了命,到了第四個對時就不是那麼回事兒了,肚子疼,想吐吐不出來,片刻之後,腸子斷,七竅冒血,那就沒救了,吳老,您可冒了大險了!」
  吳德明臉一紅,頭上見了汗,道:「昨兒晚上老朽是要出來了,可是人事不醒怎麼個出來法。」
  老五,老七如飛折回,各向鐵奎遞了個眼色。
  鐵奎笑了。
  吳德明趁勢說道:「怎麼樣,鐵大哥,老朽木是那種人吧!您可以把解藥給了我了吧?」
  鐵奎微微一笑,一探手,掌心裡抓著一粒黑色藥丸道:「看在吳老重諾守信份上。」
  吳德明不愧老好巨滑,他沒接,兩眼瞅著鐵奎掌心那粒黑色藥丸,道:「鐵大哥,這是解藥麼?」
  鐵奎倏然一笑道:「吳老,我鐵奎是個怎麼樣的人,連你吳老都那麼重守信諾,我鐵奎豈會食言背信?」
  吳德明猶豫著接過那粒藥丸,看了鐵奎好幾眼,才猶豫著放進了嘴裡。
  鐵奎笑了,搖頭說道:「吳老真是個小心人。」
  吳德明老臉為之一變,乾笑說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老朽是不得不小心。」
  鐵奎道:「吳老畢竟還是把藥吃了下去。」
  吳德明一怔一驚,旋即笑了,笑得有點心驚膽戰道:「可不是麼,不過老朽相信鐵大哥是個英雄。」
  鐵奎沒再多說,伸手在趙大海跟柳青琪腦後各點了一指,趙大海跟柳青琪倏然而醒,醒是醒了,由於不少日子沒進滴水粒米,顯得很虛弱,連眼都沒神,兩個人嘴張了幾張卻沒能說出話來。
  吳德明道:「鐵大哥,就這麼一指頭就行了?」
  鐵奎道:「吳老沒看見麼,人已經醒過來了。」
  吳德明臉上那神色,大有「早知道那麼容易何必求他之概」,他望了望趙柳二人道:「他兩個怎麼不說話呀?」
  鐵奎道:「一頓不吃還餓得慌呢!何況他兩個有好幾日沒吃沒喝了。」
  吳德明道:「那怎麼辦,先讓他兩個修養兩天。」
  鐵奎道:「不忙,那要等地兩個答應幫忙之後再說,他們兩個要是不答應幫忙。乾脆就地把這兩個扔進這一片沼澤裡,要那樣也就用不著養了,我現在用真氣幫他們兩個一下,吳老最好把話說在前頭,讓他們兩個聽明白了。」
  把趙大海扶著坐起,一掌抵在趙大海後心上,道:「吳老把該說的告訴他們吧!」
  轉眼之間趙大海有了精神,他卻先開了口:「這是怎麼回事?」
  吳德明忙道:「這位壯士,是這樣的,老朽是七貝子的人,兩位不是被那個姓李的送進京裡來的麼!是老朽施計把二位從那姓李的手裡搶過來的,我們七貝子對那個姓李的深惡痛絕,想安個罪名把他給整了,可是沒人證,想讓二位做個人證,不知二位願意不願意。」
  趙大海翻了翻兩隻凶眼道:「你讓我兩個做什麼人證?」
  吳德明道:「我們七貝子想給那姓李的扣個私通叛逆,劫擄親貴的罪名,只要二位咬住那姓李的不就行了!」
  趙大海面泛狐疑之色,道:「真的麼?」
  吳德明道:「要不為這,二位這兩條命留不到今天。」
  趙大海兩眼一睜道:「我兩個跟那姓李的恨比山高,仇比海深,當然願意幫這個忙,而且是求之不得,不過我要弄清楚,我兩個幫了你們七貝子這個忙後,你們七貝子拿我兩個怎麼辦?」
  吳德明拍了胸脯,道:「一句話,老朽作主,馬上放二位走,事實上二位也將功抵罪了。」
  趙大海面泛煞氣,咬牙點頭:「好吧!咱們一言為定。」
  鐵奎手掌一收,趙大海像個洩了氣的皮球,馬上萎作一堆,鐵奎站起來道:「行了,吳老,功德圓滿,您請回吧!」
  吳德明道:「鐵大哥,這兩位怎麼還不能動。」
  鐵奎施了個眼色,笑道:「吳老要的是嘴,手腳急什麼?」
  吳德明何等聰明,一點就透,一拱手道:「多謝鐵大哥了,鐵大哥,八大胡同裡靜候佳音吧!」
  轉過身就要吩咐兩名親隨抬人,突然,他一怔。
  兩名親隨之後,那輛馬車邊兒上不知何時多了個人,是個很英挺,很英挺的年輕人。
  吳德明定了定神,忙道:「鐵大哥,這位是……」
  鐵奎道:「吳老不認識麼?李玉翎李爺。」
  吳德明大吃一驚:「怎麼,他……他是李玉翎。」
  李玉翎點頭說道:「不錯,吳老,我就是李玉翎。」
  吳德明後退了幾步叫道:「鐵大哥,這……這是怎麼回事?!」
  鐵奎笑笑說道:「吳老今兒個冤這個,明兒個冤那個,總該讓別人冤一回才公平。」
  吳德明臉色如土,拔腿要跑。
  鐵奎一把抓住他道:「吳老,在我們眼皮底下,你還想跑麼?怕你就是多長兩條腿也不行。」
  話落垂手兩指閉上了趙、柳二人的穴道。
  吳德明叫道:「好啊,李玉翎,這回你總是勾結莠民。」
  李玉翎截口說道:「是非曲直,自有格格跟統帶下判。」
  夜色中走過來三個人,前面是身披風毫的多倫格格,後頭是「親軍營」的胖統帶哈善,哈善身邊還帶著那便衣領班寧世春。
  吳德明頓時面無人色,機伶一顫垂下頭去。
  鐵奎道:「二弟,我見不得官,我先走一步了。」
  把吳德明往前一推,帶著老五老七飛躍而去。
  轉眼間多倫格格等三人到了跟前,多倫格格道:「他怎麼走了?」
  李玉翎笑笑說道:「他怕見官。」
  多倫格格笑笑說道:「這個人真是……」
  轉望吳德明,馬上沉下臉道:「吳德明,你可知罪?」
  吳德明爬俯在地上,混身發顫道:「格格開恩,奴才該死。」
  多倫格格道:「你幫著玉鐸今兒個冤這個,明兒個冤那個,冤來冤去,居然冤到我的頭上來了,按說我可以就地把你斃了,可是咱們公事公辦,你們狀紙遞到『親軍營』,我就把你們交給哈善辦,至於玉鐸,我會在『宗人府』找他說話。」
  轉過臉去望著胖統帶哈善道:「哈善,這兩個就是玉翎押到京裡來的『大刀會』叛逆,我沒騙你吧!你還認為玉翎他勾結叛逆,劫擄親貴嗎?」
  到了這時候,哈善只有連聲唯唯,哈著腰道:「卑職糊塗,卑職糊塗。」
  多倫格格冷笑一聲道:「我要擰斷你的頸子,不為過吧!」
  哈善混身一哆嗦,兩腿軟了,就要往下跪:「格格開恩……」
  多倫格格冷然說道:「起來,你告訴我.吳德明你預備怎麼辦?」
  哈善遲疑著道:「回格格,他是七貝子的人……」
  「算了?」多倫格格道:「我的人剛進京你就把他扣起來,玉鐸的人就不敢扣?」
  哈善忙道:「卑職這就把他帶走,卑職這就把他帶走。」抬眼望向寧世春,喝道:「把他抓起來!」
  寧世春「喳」地一聲伸手揪起吳德明,可憐吳德明這時候再想叫也叫不出來了。
  多倫格格道:「這兩個人怎麼辦?我把他們交給你,可是你得給我打個字據,以往我很相信你,現在我不敢相信你了。」
  哈善苦著臉道:「卑職沒帶紙筆,可否……」
  多倫格格道:「不要緊,我帶著呢!玉翎,給他。」
  李玉翎當即從袖裡取出一管筆,一張紙遞給了哈善,沒奈何,哈善只得寫了,寫好了一張字據,畫了個花押,恭恭敬敬地雙手遞給了多倫格格。
  多倫格格接過來看了看,往風氅裡一藏道:「玉翎,咱們走。」
  她還沒邁步,驀地——
  夜色中有人喊吳德明。
  多倫格格停了步,道:「這是誰!」
  只見夜色中奔來一人影,剛近十丈,一怔停步,忽然又轉身奔了回去。
  李玉翎眼力好,已然認出是那天接他進城,偷走趙柳二人,七貝子府那名親隨,他可不容他跑了,一個起落已追上了他,將他給揪了回來了。
  到了近前,多倫格格立即叫道:「是柴榮,你來幹什麼?你剛到這兒怎麼又跑回去?」
  柴榮嚇得面無人免,抖著說道:「回格格,奴才來叫吳老回去,奴才……奴才怕……」
  多倫格格冷笑一聲道:「你也知道怕?你叫吳德明回去幹什麼,說!」
  柴榮道:「吳老出來太久了,奴才怕出事!」
  多倫格格道:「胡說,你還不說實話麼?你要不說實話,我馬上就斃了你。」
  柴榮突然跪了下道:「格格開恩,奴才說,奴才這就說……」頓了頓,接道:「府裡知道這是個圈套,讓奴才來告訴吳老一聲,沒想到仍是遲了一步。」
  多倫格格「哦」地一聲道:「你們知道這是個圈套,怎麼知道的?」
  柴榮道:「桂提督剛才來見玉爺,奴才在旁邊侍候,聽了個大概。」
  多倫格格微微一怔道:「玉鐸不是出京去了麼?」
  柴榮猛覺說漏了嘴,可是再遮已經來不及了,說道:「爺!剛,剛回來。」
  多倫格格冷哼一聲道:「恐怕是根本就一直躲在家裡吧!好一個玉鐸,你說下去。」
  柴榮道:「奴才聽桂大人說,您府裡這位李爺,今兒個拿了一封信去見他,說外城有個『斧頭會』莠民組織滋事,讓他趕快查明究辦,可是他認為那幫莠民不好辦,又怕沒辦法向您回話,所以求庇護。」
  多倫格格氣得臉色發白,咬著銀牙道:「好一個桂榮……」
  李玉翎突然說道:「這跟知道圈套有什麼關係?」
  榮桂看了李玉翎一眼道:「桂大人身邊帶著個人,聽說是桂大人的護衛領班,他說您是為西城另一幫莠民頭兒,爺一聽這話,馬上明白您跟西城那幫人有關係,所以,所以……」
  李玉翎一擺手道:「我明白,你不用說了。」
  轉眼望向多倫格格道:「格格,時候不早了,您請回去安歇吧!」
  多倫格格望著柴榮道:「柴榮,你告訴我,當初偷走兩個『大刀會』叛逆的,是不是你?」
  柴榮道:「格格開恩,奴才是奉命……」
  多倫格格霍地望向胖統帶哈善道:「你聽見了?」
  哈善忙道:「卑職聽見了。」
  多倫格格道:「我把柴榮跟吳德明一塊交給你了。」轉身往外走去。
  李玉翎緊邊一步跟了上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28:33

第29章
  在幾丈外一片蘆葦叢後,李玉翎扶著多倫格格上了馬車,馬車很狹小,多倫格格整個人等於偎在李玉翎懷裡,李玉翎想挪離些,可是沒地方挪。
  多倫格格道:「玉翎,咱們到桂榮那兒去一趟。」
  李玉翎道:「您這是何必,看他怎麼辦不挺好麼?」
  多倫格格沉默了一下道:「氣死我了……」
  回到府裡,已經近三更了,多倫格格沒往後走,隨李玉翎一塊兒進了李玉翎住的那間精舍,她坐在書桌前,往書桌上一靠,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李玉翎道:「您累了。」
  多倫格格微微搖了搖頭:「心裡悶得慌……」一仰臉又問道:「餓不?」
  李玉翎道:「卑職不餓,您餓了?卑職去讓廚房給您弄點兒吃的……」
  「別!」多倫格格皓腕一揚道:「你告訴德玉一聲,去讓她辦,弄點酒菜,咱們也好慶慶功。」
  李玉翎答應一聲出去了。
  過不一會,他回來了,多倫格格道:「德玉回來了?」
  李玉翎道:「正等著您呢!」
  多倫格格道:「你坐啊!」
  李玉翎坐了下來,多倫格格餘怒未息,哼了一聲道:「桂榮這東西,我非整他不可。」
  李玉翎道:「以卑職看,錯不在桂大人」
  多倫格格道:「不在他,在誰?」
  李玉翎道:「以卑職推斷,桂大人那位護衛領班大有問題,他怎麼會知道卑職是代西城那幫人出頭,當然是『斧頭會』那幫人告訴他的,顯然他跟『斧頭會』那幫人有關連了。」
  多倫格格道:「可是桂榮他不該找玉鐸去啊!」
  李玉翎道:「桂大人曾經告訴過卑職,外城有『斧頭會』這麼一個組織,他一點兒也不知道,現在連這個組織都不知道,何來不好對付之語,必然是他那個護衛領班的高明指點,因為他既然跟『斧頭會』有關連,斷不會讓官家查辦這個組織。」
  多倫格格道:「他那個護衛領班你見過,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你應該看得出來。」
  李玉翎道:「高手,而且是個高明的人物。」
  多倫格格冷笑一聲道:「他的護衛領班勾結江湖莠民,有這麼一個罪名該夠他受的。」
  德玉進來了,把酒菜放在了桌子上。
  多倫格格道:「你去睡吧!別等我了。」
  德玉答應一聲走了。
  德玉走了,多倫格格跟李玉翎小桌對坐,多倫格格親自斟上了兩杯酒,一舉杯,含笑說道:「玉翎,這頭一杯算咱們慶功。」
  頭一杯算是慶功,第二杯多倫格格敬李玉翎,第三杯李玉翎回敬多倫格格。
  一連乾了三杯,多倫格格嬌靨上泛起了酡紅,燈下看,益顯得艷麗動人,嬌艷欲滴。
  放下空杯兒多倫格格噓了一口氣,旋即一笑道:「原想借酒消消這口氣,誰知道適得其反,心裡悶得慌,借酒澆愁愁更愁,看來這句話不錯。」
  李玉翎道:「那您就少喝點兒……」
  「誰說的?」多倫格格美目一睜道:「你沒聽人說,一醉解千愁,今兒晚上我就要嘗嘗醉滋味,看看它能不能解千種愁,你得陪我喝個酩酊。」
  她又斟滿了兩杯,一舉杯兒道:「來,喝!」
  李玉翎皺皺眉道:「格格……」
  「喝啊!」多倫格格道:「難道你這個男子漢,還不如我這個女兒家嗎?」
  她先干了,李玉翎豈能不喝。
  多倫格格一張嬌靨越來越紅,酒意盎然含笑。李玉翎也覺得頭暈暈的。
  三更過了,夜更深,人更靜了。桌上酒沒剩一滴,菜也殘了,多倫格格醉態可掬,一推空杯兒,道:「行了,玉翎,我不能再喝了,咱們聊聊……」
  一頓,接道:「你還記得李清照那兩句佳句麼?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又上心頭。還有,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李玉翎緩緩地點了點頭道:「卑職記得。」
  多倫格格玉手摸上秀頰,哼地一笑道:「我只覺瘦了不少,非因病酒,不是悲秋,誰知道為什麼?你知道麼?你知道麼?」
  李玉翎心頭一震道:「格格……」
  「你聽聽這句。」多倫格格凝睇含笑道:「奴面不如花面好,雲鬢斜簪,徒要叫郎比並看。」
  李玉翎心頭又是一顫道:「格格,你醉了!」
  多倫格格嬌笑一聲道:「我醉了?人家說人醉心不醉,不錯,我心裡也明白得很,玉翎,你告訴我,為什麼我會生為皇族,生為親貴,使我不能說出我想說的話,做我想做的事呢?」
  李玉翎道:「格格尊貴……」
  多倫格格道:「我討厭這兩字尊貴,甚至痛恨它,我有什麼尊貴的,得人先蔭而已,尊貴有什麼用,心裡想說的不能說,心裡想做的不能做,我寧可是個平凡的民間女子。」
  李玉翎道:「格格,人生際遇不同,格格的身份,也是天下人民欽慕的,夢寐以求不可得,恨不生在官宦家。」
  多倫格格哼地一笑道:「誰要有這種想法,誰就是天下第一等愚人。」
  李玉翎道:「格格,話不能這麼說,人總是難以滿足的……」
  多倫格格道:「你說呢?你說你的現在滿足麼?」
  李玉翎道:「卑職不求聞達。」
  多倫格格道:「好一個不求聞達,那你圖的是什麼?」
  李玉翎道:「卑職無所圖。」
  「無所圖?」多倫格格抬手一指道:「試問這些身在官家的,不惜逢迎,不惜鑽營,那一個不求飛黃騰達,榮華富貴心?」
  李玉翎道:「卑職一不求飛黃騰達,二不求榮華富貴……」
  多倫格格道:「那你求的是什麼?一輩子就這麼下去?」
  李玉翎道:「做得頭頂天,腳立地,又何求其他。」
  「好。」多倫格格一拍桌子道:「好一個做得頭頂天,腳立地,又何求其他,該浮一大白……」
  拿起酒壺就倒,倒不出點滴。
  「咦!」多倫格格笑了:「酒沒了……」
  一丟手中酒壺,搖晃著站了起來道:「我已不勝酒力,玉翎扶我一把。」
  李玉翎忙起來伸手,可是他也頭暈目眩,腳下踉蹌。
  兩個人倒下了一對,相擁著倒在床上。
  剎時間,兩個人都靜默了……
  突然,多倫格格顫抖著一聲:「玉翎……」
  李玉翎本在震顫,這顫抖一聲,他無法控制自己,只因為那害人的酒……
  桌上,燈焰搖動著,一伸一縮的……
  外頭,似是那麼黑那麼靜……
  人定後,酒醒了,多倫格格嬌靨酡紅已退,如今是蒼白的一大片,淚說無聲地滑落那繡花枕濕了一大片:「玉翎,怎麼辦,咱們怎麼辦?」
  李玉翎手顫、心顫,渾身俱顫。
  「卑職該死……」
  多倫格格道:「這句話無補於事,只要讓別人知道,家法難容,我就是死路一條……」
  李玉翎雙眉突揚,道:「格格,卑職……」揚手抓向自己天靈。
  多倫格格不知那兒來的快捷,不知那兒來的神力,伸手一把抓住了李玉翎的手:「生在皇家已經夠可憐的,你還要我更可憐麼?」
  李玉翎道:「可是格格……」
  多倫格格道:「到了這時候,你還格格,卑職的麼?」
  李玉翎沒說話。
  多倫格格道:「告訴你,我自己取了個名字,連我哥哥都不知道,叫雁霜,可是不許當著人叫我……」
  李玉翎道:「是,格格。」
  多倫格格眼圈兒一紅,道:「玉翎,你要是心裡沒我,你就不該…」
  淚珠兒成串地落了下來。
  李玉翎忙道:「雁霜……」
  多倫格格嬌軀一歪,一顆蓬鬆的烏雲玉首埋進了李玉翎的懷裡,道:「玉翎,我剛才說過,咱們倆間的事,為家法所不容,萬一要讓人知道了,擺在我面前的,就只有死路一條,你說咱們該怎麼辦?」
  李玉翎兩眼發紅,緩緩說道:「我絕不會辜負你……」
  多倫格格道:「這是不夠的,玉翎,帶我走,天涯海角,那兒我都跟你去,什麼苦我都能吃,只要能跟你長相廝守,雖苦也甜,帶我走,玉翎,咱們馬上走。」
  李玉翎沒說話。
  多倫格格猛然抬頭道:「你怎麼不說話呀?你不要我麼?」
  李玉翎搖搖頭說道:「不是的,格格,既使是我心裡沒你,事情發生了,我也應負起責任,何況我心裡也有你。」
  多倫格格道:「那你就帶我走呀!你知道,咱們不能再在京裡待下去……」
  李玉翎點點頭說道:「我知道,可是我暫時不能走。」
  多倫格格道:「你暫時不能走,為什麼?」
  李玉翎正感難以作答,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來,便道:「你知道『天威牧場』宮天鶴的女兒?」
  多倫格格道:「你是說宮無雙,我知道,怎麼?」
  李玉翎道:「她對我不錯,我曾經答應一旦進京,要替她辦一件事。」
  多倫格格眨動了一下美目道:「你答應替她辦什麼事?」
  李玉翎道:「營救她的父親。」
  多倫格格怔了一怔道:「營救她的父親?怎麼回事?宮天鶴怎麼了?」
  李玉翎搖頭說道:「她不是宮天鶴的女兒?宮天鶴也不是她的生身父親。」
  多倫格格訝然說道:「怎麼說,她不是宮天鶴的女兒,那麼她是……」
  李玉翎道:「她的身世夠悲慘,也夠可憐,她本姓嚴,叫玉華,父親原是吳三桂麾下的一員副將,因不願隨吳三桂降清被執,囚在京裡某處,就在這時候宮天鶴找上了她,告訴她說他可以救她的父親,但是,必須以她的姿色為朝廷延攬人才上百人,否則他也有權殺死她的父親。
  她是個孝女,為救自己的父親犧牲了自己,先失身於宮天鶴,後又跟宮天鶴扮做父女,赴『天威牧場』為朝廷延攬江湖上可用之才,到現在為止,她為朝廷招攬的人才也不止百名了,可是宮天鶴仍不放她父親……」
  多倫格格聽紅了眼,怒聲說道:「這宮天鶴簡直該死!」
  李玉翎道:「宮天鶴是該死,可是官家之中有那一個肯替一個罪犯之女說話,又有誰敢為一個罪犯之女主持正義?」
  多倫格格道:「我。」
  李玉翎說道:「也只有你了,也只有你肯、你敢、你能!」
  多倫格格恨聲說道:「我非殺了宮天鶴不可,他原屬『侍衛營』的,明天我叫他們調他回京……」
  李玉翎搖了一下頭,說道:「雁霜,他個人的作為,那只是他個人的作為,對朝廷,他有大功,你要動他,恐怕不容易,以我看,目前不是動他的時候,真要說起來,你也不該動他。」
  多倫格格道:「你的意思我懂,可是難道就任他欺凌一個弱女子不成?」
  李玉翎道:「難得你有這份正義之心,可是,雁霜,在這宦海之中,並不是事事都行得通的,你只要幫忙救出她的父親來,也就夠了。」
  多倫格格沉默了一下道:「她的父親叫什麼名字,囚在那兒?」
  李玉翎道:「她的父親叫嚴重威,囚在那兒就不知道了,據她聽宮天鶴說是囚在天牢,以我看不可能,她父親只是吳三桂麾下的一員副將。」
  「不錯。」多倫格格點頭說道:「這種人多半是囚在一些秘密處所,像『九門提督』轅下的『五城巡捕營』,或是『侍衛營』、『親軍營』……」
  李玉翎道:「能不能幫忙打聽一下?」
  多倫格格道:「她這個忙我是要幫的,明天我就去問。」
  李玉翎道:「事隔不少年了,怕只怕她父親已不在了。」
  多倫格格一怔道:「真要那樣,怎麼辦?」
  李玉翎歎了一口氣,才道:「也只好實話實說了,讓她早一天掙脫宮天鶴的脅迫也是好的。」
  多倫格格道:「嚴姑娘真是太可憐了,玉翎,你心裡也有她麼?」
  李玉翎道:「這個?…雁霜,這是不可能的。」
  多倫格格道:「她心裡有你,這一點我看得出,也早就多多少少的聽說過一點兒,只要你心裡有她,這有什麼不可能的。」
  李玉翎道:「我剛才說過,她先失身於宮天鶴……」
  多倫格格道:「別說了,我知道,就為這你不願意。」
  李玉翎道:「雁霜,你知我不是那種人。」
  多倫格格道:「是她自覺羞慚,不願跟你?」
  李玉翎點點頭。
  多倫格格揚了揚眉道:「一個女兒家愛一個人,卻因某種原因不能跟他結合,不能跟他長相廝守,這是最斷人腸的……」
  她緩緩地低下了頭,旋即又揚起了頭,道:「玉翎,嚴姑娘的父親還在,就救他出來,要不在,就把消息原原本本的送給嚴姑娘,然後咱們就能走了是不是?」
  李玉翎暗一咬牙道:「是的。」
  多倫格格道:「那我明天就去辦,玉翎,你知道,我怕……」
  李玉翎唇邊掠過一絲抽搐,道:「我知道……雁霜。」
  多倫格格輕輕地「嗯」了一聲道:「怎麼?」
  李玉翎道:「有件事我得告訴你,你知道我是『藏龍溝』的人。」
  多倫格格道:「我那兒都願意去,只要能跟你廝守在一起……」
  李玉翎道:「雁霜,我不是這意思。」
  多倫格格眨動了一下美目,道:「你不是這意思,那你是什麼意思?」
  李玉翎道:「我是孤兒,『藏龍溝』的人沒人瞧得起我,只有一個賴大爺,他視我為己出,待我跟一家人一樣……」
  多倫格格道:「這位老人家是個好人。」
  李玉翎道:「他有個女兒,叫芸姑,從小跟我一起長大……」
  多倫格格道:「我明白了,你心裡有她,是不是?」
  李玉翎道:「賴大爺當面跟我提過親,我答應了,這門親事就憑一句話定了,我不能不讓你知道一下。」
  多倫格格仰著嬌靨道:「現在我知道了,怎麼樣?」
  李玉翎道:「雁霜,我是說……我是說……」
  「你不用再說了!」多倫格格道:「你的意思我懂,誰叫她在我之先,我願意居小就是了。」
  李玉翎搖頭道:「我不是這意思,芸姑也不是那種人,我只是擔心你不願意?」
  多倫格格道:「事到如今,不願意又有什麼法子。」
  李玉翎雙眉一揚道:「雁霜……」
  多倫格格白了他一眼,嚏道:「偏你在這時候傻,逗著你玩兒的……」
  李玉翎神色一鬆道:「雁霜,謝謝你……」
  多倫格格微微低下了頭道:「你放心,只要她能容我,我會和她處得很好的。」
  李玉翎道:「這你放心,雁霜,芸姑不是世俗女兒。」
  多倫格格道:「我呢?我就是麼,這時候就偏心麼?」
  望著那嬌態,再想想剛才情景,李玉翎心頭怦然,情不自禁伸手握住了多倫。
  這時候的多倫更溫順,緊緊的偎在李玉翎懷裡。
  良久,良久,多倫輕輕地挪離了嬌軀,仰臉說道:「玉翎,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再不回去怕德玉……」
  臉一紅,閉上了小口。
  李玉翎神情一震,忙收回了手。
  多倫格格紅著臉站了起來,理理秀髮,整整衣衫,道:「我走了,別忘了,人前不許叫我雁霜。」
  李玉翎站了起來,道:「是,格格。」
  多倫格格含嗅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要走,突然一皺眉,輕輕地哎喲了一聲。
  李玉翎忙一步道:「怎麼了?」
  多倫格格嬌靨飛紅,害羞地望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李玉翎一怔,心弦為之震顫。
  就在他發怔的時候,多倫格格輕輕開了門走出去。
  天亮了,李玉翎還在睡夢中。
  昨兒晚上他睡得很遲,一直睡不著,後來也不知道是怎麼睡著的。
  敲門聲驚醒了他,睜眼一問,門外是德玉,他連忙披衣下床開了門。
  德玉進來了,看樣子她是早就起來了,渾身上下乾乾淨淨的,她一進門就拿眼盯上了李玉翎。
  李玉翎「做賊心虛」,心裡剛泛起一絲不安。
  德玉那裡已矮身請了安,這是下人對主人的禮,這一禮施得李玉翎心又一跳。
  德玉開了口:「爺,格格在前廳裡,九門提督府來了人,請您走一趟。」
  連「李」字都免去了,這還不明白麼?李玉翎心頭猛一陣跳道:「謝謝你,我馬上就來。」
  德玉走了,李玉翎忙著漱洗,他腦子沒想是誰來了,幹什麼來了,只想德玉剛才那神情,那一禮,那一聲稱呼。
  進了前廳,「九門提督」桂榮赫然在座。
  多倫格格賞他個座兒,面子不小。
  李玉翎上前先給多倫格格見了一禮,多倫格格受了,接著一抬皓腕說道:「見過桂提督。」
  李玉翎轉身就是一禮,桂榮連忙離座站起,連稱不敢當,一付誠惶誠恐,禁受不住的模樣。
  容得李玉翎往邊上一站,多倫格格開了口:「玉翎,桂提督是來請罪的,你說咱們怎麼當得起呀?」
  桂榮那裡哈下了腰:「卑職該死,格格開恩!」
  李玉翎向著多倫格格遞了個眼色。
  多倫格格輕抬皓腕,淡然說道:「你坐。」
  桂榮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坐了下去。
  多倫格格又開了口:「桂榮,過去的事我不再提了……」
  有這一句話,桂榮如逢大赦,忙又站起哈腰:「謝格格開恩,謝格格開恩!」
  多倫格格道:「你坐。」
  桂榮又是恭恭敬敬一聲坐了下去,不過轉眼工夫,他已是三起三落了。
  桂榮剛坐定,多倫格格那裡開了口:「桂榮,我托你件事兒。」
  桂榮忙欠身說道:「卑職不敢當,格格吩咐。」
  多倫格格道:「你幫我查一查,你轄下的那個『五城巡捕營』裡,可有囚著個叫嚴重威的人。」
  桂榮道:「是,卑職回去後馬上查,只不知格格查這個人是……」
  多倫格格道:「這你就不用管了,查明之後給我回話就是。」
  桂榮又應了聲:「是。」
  多倫格格道:「真難為你起得這麼早,時候不早了,你回去吧!」
  桂榮離座而起,行了個大禮就要退。
  李玉翎開了口:「大人,我直說一句,還望大人見諒。」
  桂榮忙道:「李護衛有話只管說。」
  李玉翎道:「西城那幫人,都是我的朋友,這回辦案也替格格出了不少的力,還請大人嚴飭所屬,別再讓他們縱容『斧頭會』侵犯了人家的地盤兒,要不然的話,格格可不便不管。」
  桂榮也不知道這是衝著多倫格格,還是衝著李玉翎,忙一哈腰,連聲應道:「是,是……」
  李玉翎道:「多謝大人了,我送大人出去。」
  李玉翎代多倫格格送出了桂榮從前廳到大門這段路上,桂榮揀好聽的說,極力巴結,十分熱絡的邀李玉翎常到他那兒去坐。
  李玉翎含笑稱謝,然後說道:「大人既然今兒個到格格這兒來了一趟,今後就是一家人了,往後大人要有什麼事,只管親自來見格格,或者對我說一聲都行。」
  桂榮樂了,感激得不得了,連聲稱謝。
  出了大門,門外就是一頂四抬軟轎,兩名武官抬轎槓,那護衛班領萬子儀就負手站在軟轎前。
  李玉翎偕桂榮一出去,萬子儀連忙迎上來含笑問好。
  寒暄幾句之後,桂榮上轎走了。
  當著萬子儀,李玉翎什麼話都沒說,可是有他在前廳裡對桂榮說那句話就夠了。
  桂榮走了,李玉翎轉身進了門。
  一白天李玉翎都沒出門一步,整天陪著多倫格格,下下棋,作作畫,儼然燕爾新婚,畫眉之樂。
  上燈時候,李玉翎出了「怡親王府」,多倫格格說得好,人家幫幫忙,不能不謝謝人家的。
  在那八大胡同裡,李玉翎輕易地找到了鐵奎,李玉翎見面便謝,鐵奎瞪了眼,一巴掌落在李玉翎肩上。
  「這是幹什麼?自己哥們兒還來這一套。」
  接著鐵奎問了情形,李玉翎概略他說了一遍。
  閒聊了幾句之後,李玉翎道:「鐵大哥,有地兒麼?咱們喝兩杯兒去。」
  「好啊!」鐵奎道:「『王老順』不就是現成的地兒麼?」
  李玉翎搖頭道:「那地方嫌小了些。」
  鐵奎目光一凝道:「那地方嫌小了些,兄弟,你想幹什麼?」
  李玉翎道:「弟兄們我不一定每個都見過,我邀大夥兒喝兩杯,借這機會彼此也好見見面。」
  鐵奎一咧嘴,道:「兄弟,會說話,自己哥兒們,咱們可別來這一套,要嘛咱們哥兒倆去王老順喝一杯兒……」
  李玉翎笑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弟兄們跟著你上過刀山,下過油鍋,現在有酒有肉,你怎麼的一個兒獨享?」
  鐵奎笑了,道:「吃獨食會長毒瘡。」
  話雖這麼說,他仍是不肯。
  他不肯他的,李玉翎是非請不可,鐵奎拗不過李玉翎,最後他只得點了點。
  地方決定在老七相愛的小紅姑娘那兒,小紅原是跟三姑娘使喚的。這陣子鐵爺點了頭,三姑娘歡歡喜喜的回鄉下去,要陪老媽媽住些日子再回來。三姑娘原住的那兒地兒大些,在自己人家裡也可以盡情熱鬧熱鬧,酒菜在「王老順」叫。
  決定了,鐵奎偕李玉翎先到小紅姑娘那兒,沒多大工夫,酒菜送來了,弟兄們也到齊了,把李玉翎跟鐵奎往上座一按,大夥兒擄胳膊捲袖吃喝了起來。
  酒過三巡,老七紅著臉到了鐵奎跟前,囁嚅著道:「大哥,小紅她要嫁我,我想請大哥說幾句話。」
  看小紅姑娘,忸怩的站在一邊兒,低著頭直捏衣角兒,不勝嬌羞。
  鐵奎眉鋒為之一皺,還沒說話。
  那裡李玉翎輕咳了一聲,道:「好哇!今兒個不正是機會麼,兄弟們都在,乾脆,今兒個這一頓就算大夥兒叨擾你兩個一杯喜酒了!」
  鐵奎看了李玉翎一眼,李玉翎直笑:「拆散人婚姻,是會打入阿鼻地獄的,既是五百年前注定事,你又何必,我是願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
  鐵奎道:「是前生注定事,莫錯過好姻緣。」
  李玉翎一把拿起面前碗道:「鐵大哥,我敬你一碗。」
  一碗仰頭干了,鐵奎轉過臉去,對老七正色道:「今後你是個有家的人了,少惹事,聽見麼?」
  老七馬上雙膝跪地,小紅她伶俐乖巧,走過來也跪下了,兩個人齊聲說道:「謝大哥成全。」
  鐵奎道:「別謝我,謝大媒。」
  兩個人站起來要謝李玉翎,讓李玉翎及時攔住了。
  這一頓吃喝變成了喜宴,大夥兒舉杯稱賀,正熱鬧間,門口來了人,席前一欠身道:「大哥,東城有人下帖子來了。」
  鐵奎一怔道:「下帖子,這是幹什麼?讓他進來。」
  那弟兄應聲而去,轉眼工夫帶著四十多歲的壯漢子來到席前,那壯漢子衝上座一抱拳,道:「鐵大哥,恕兄弟鬧席。」
  鐵奎站起答禮,道:「好說,有勞兄弟跑這一趟,坐下來喝一杯。」
  那壯漢子道:「多謝鐵大哥仁義,敝令主還等著兄弟回話。」
  探懷取出兩張大紅帖雙手遞上,道:「有一張是李爺的,還請鐵大哥轉交……」
  鐵奎接過兩張帖子道:「李爺人在這兒。」
  李玉翎含笑說道:「咱們沒見過。」
  那壯漢子「哦」地一聲,立即轉沖李玉翎抱卷欠身:「恕兄弟眼拙,上回沒能瞻仰李爺的風采。」
  鐵奎打開帖子一看,皺眉說道:「就是今兒個嘛!」
  「正是。」那漢子道:「敝令主請二位一定賞光。」
  鐵奎把李玉翎的帖子遞給了李玉翎,李玉翎一看,可不就是今兒個了,他抬眼凝目,剛要說話。
  鐵奎那裡開了口:「蒙貴瓢把子寵邀,那是看得起鐵奎兄弟,鐵奎兄弟不敢不識抬舉,請兄弟先行一步,鐵奎兄弟隨後就到。」
  那壯漢子一抱拳道:「敝令主的馬車現在胡同口兒,專為接二位的。」
  鐵奎道:「貴瓢把子太看得起鐵奎兄弟了,請門外稍候片刻,鐵奎兄弟馬上就去。」
  那壯漢子很通江湖禮數,衝上座施一禮,然後又衝大夥兒一抱拳,轉身走了。
  另一桌站起了老五,道:「大哥真要去?」
  鐵奎道:「我點了頭還能當玩笑麼?」
  老五道:「大哥,會無好會,宴無好宴,要去咱們都去……」
  鐵奎道:「胡鬧,你們熱鬧你們的,我跟李二哥去去就來,聽著,不管我們倆什麼時候回來,不許有人踏進人家的地盤兒一步,今幾個是老七的好日子,別招我動火兒。」
  轉身離了桌。
  一名兄弟伸手遞過來一把叉子。
  鐵奎伸手擋了回去,道:「用不著。」
  偕同李玉翎雙雙行了出去。
  一出門便看見了,果然,胡同口兒,那燈光下,停著一輛雙套黑馬車,鐵奎道:我這輩子還沒坐過馬車呢!過過癮去。」
  哥兒倆大步行了過去。
  下帖那壯漢子迎了上來,把兩人護進馬車,自己跳上車轅,那另一名趕車漢子「叭」地一聲脆響揮起了鞭。
  車轅上坐的有人,哥兒倆也沒話好說。
  車抵東城,在一座大宅院前停下,丈高的圍牆,朱紅的大門一對石獅子,一對大燈,四個站門壯漢。
  鐵奎一下車便道:「比我那破瓦房氣派多了。」
  那下帖壯漢子,一聲客氣往裡讓客,隨即高聲喊道:「西城貴客到。」
  震天的吆喝,一聲聲傳了進去。
  李玉翎跟鐵奎在下帖壯漢子前導下直往裡去。
  李玉翎耽過「承德」行宮,住過親王府,還沒覺得怎麼樣,鐵奎卻只覺得這「斧頭會」所在,簡直是一等一的大戶。
  轉眼間到了大廳,大廳前那位「斧頭會」的令主,站在石階上等著呢!從頭到腳一身墨綠,今兒個她沒蒙面,柳眉杏眼,櫻口桃腮,一雙大眼睛好不水靈。
  剛健中帶著婀娜,美艷中還帶著幾分俏意,看年紀不過二十多,李玉翎沒怎麼樣,鐵奎卻猛覺得眼前一亮。
  她身後除了她那位兄弟外沒別人。
  她含著笑,笑得美而且甜,她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然後輕輕地開了口說:「恕我沒遠迎。」
  「好說。」鐵奎一抱拳道:「令主派車往接,鐵奎兄弟已經受不起。」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30:19

  她凝睇望向鐵奎道:「鐵大哥,今兒晚上咱們是初會。」
  鐵奎道:「鐵奎仰名已久。」
  她道:「我只恨無緣拜識。」
  那一雙清澈深邃目光停在李玉翎臉上:「二位請!」
  進大廳看,席僅一桌,俱銀杯銀著,極是氣派。
  高懸四盞琉璃燈,四壁儘是名家字畫,琳琅滿目,美不勝收,李玉翎暗暗歎道:「不想她是這麼一位姑娘……」
  鐵奎顯然也有同感,兩眼四下觀望,微微為了動容。
  主人是她,陪客等於是她那胞弟,一桌四個人,再沒第五個,不,一邊兒還站著專門侍候的壯漢子。
  入席坐定,她皓腕輕抬,尖尖玉指拿起眼前銀杯,微微含笑說道:「水酒粗餚,不敢言請,也不成敬意,只是想借這個機會向李爺賠個罪,一方面也好拜識鐵大哥,還請二位盡量。」
  鐵奎道:「我是美酒只嫌少,佳餚不怕多,鐵奎借花獻佛,先敬主人一杯。」
  銀杯、銀著,不怕做什麼手腳。
  人家也為表示坦誠,杯奢交錯之間,賓主頗為融洽。
  幾杯酒之後,她嬌靨微酡益顯嬌艷,含笑說道:「鐵大哥在城西,我據東城,一向井河不犯,相安無事,都是我這個不聽話的兄弟惹事,但願能借這一杯酒盡釋前嫌。」
  鐵奎道:「好說,鐵奎也有不是之處,今後如何,自然全憑令主一句話。」
  她道:「那我就謝謝了,願貴我雙方今後能成一家人,沒什麼東西城之分……」
  一名壯漢子行了進來,席前一欠身道:「稟姑娘,爺來了!」
  她眉鋒一皺,望著二人道:「容我失陪片刻……」
  轉望乃弟道:「你陪李爺跟鐵大哥喝兩杯。」
  站起來往廳外行去。
  她那裡出了廳,這裡年輕漢子舉起了杯:「李爺跟鐵大哥,請!」
  喝了一杯,鐵奎望著年輕漢子道:「鐵奎還沒有請教……」
  年輕漢子道:「不敢,我姐弟姓查,我叫查玉文。」
  鐵奎道:「原來是查兄弟,府上原就在京裡?」
  「不。」查玉文道:「我姐弟是『遼東』人氏。」
  鐵奎目光一凝道:「遼東姓查的不多,我提個人兄弟可認識?」
  查玉文道:「鐵大哥提那一位?」
  鐵奎凝注著他道:「昔日遼東『長山島』上,有個『天地幫』,幫主『四海龍王』查老爺子……」
  查玉文神情一黯,強笑說道:「我姐弟聽說過遼東『長山島,上,有這麼一位雄霸四海的老英雄,可是沒見過,也不認識。」
  鐵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哦」了一聲,旋即歎口氣道:「兄弟說的不錯,查老爺子的確雄霸四海,他所率領的『天地幫』儘是高手能人,能戰之士,擁有戰船百艘,快艇無數,自查老爺子在『長山島』高掛起『天地幫』的旗幟之後,休說四海寧靜,海盜絕跡,就是遼東陸路上的綠林宵小,也為之聞風膽落,斂跡遠揚,無如樹大招風,勢大招忌,曾幾何時『天地幫』讓江湖宵小勾結……」
  一頓接道:「總而言之一句話,『天地幫』是毀了,『長山島』上,查老爺子那創之不易的基業成一堆廢墟,那上百艘戰船,無數的快艇都沉人了海底,幫毀人亡,那些江湖豪雄,忠義之士全都……」
  歎了口氣,住口不言。
  查玉文臉色發白,舉杯強笑,道:「鐵大哥何必為他人之事傷感,來,咱們干。」
  鐵奎舉起了面前杯,道:「兄弟可知道江湖上多少人為『天地幫』扼腕,多少人為『大地幫』悲憤填膺,多少人……
  查玉文舉杯的手發顫,道:「鐵大哥……」
  有人進了廳,前頭是她,後頭是那位『九門提督』桂榮的護衛班領萬子儀。查玉文酒杯往桌上一放,低低說道:「鐵大哥別再提『天地幫』事……」他站起來迎上去,叫了萬子儀一聲大哥。
  鐵奎跟李玉翎互望一眼也站了起來。
  剛站起,萬子儀笑著走了過來:「我還當『斧頭會』今兒晚上宴請那兩位貴賓呢?原來是李兄跟鐵兄,小弟來遲,應該罰酒,自罰三杯陪酒。」
  說什麼來遲,分明她沒邀他,也是趕巧了碰上的。
  萬子儀走過來逕自喝了三杯。
  李玉翎為他介紹鐵奎,萬子儀表現得相當熱絡,熱絡得感人。
  他手搭在她香肩上,望著兩人含笑說道:「李兄,鐵兄,這是小弟的未婚妻,她這兒以後還望二位多照顧。」
  李玉翎暗道:「原來如此,那就難怪他這麼照顧『斧頭會』了,這位姑娘倒是找對了主兒……」
  鐵奎呆了一呆,抱拳說道:「原來姑娘是……鐵奎失敬,鐵奎失敬!」
  她淺淺一笑,笑得有點勉強,什麼都沒說。
  重新入席,多了一個人。
  萬子儀談笑風生,神采飛揚。
  她反倒靜默,只在說笑的時候陪著笑笑。
  這一席酒,直吃到初更,才終席。
  鐵奎跟李玉翎便起身告辭,鐵奎說家裡還有事。
  又是那輛馬車送回了他們兩個,回到小紅姑娘那兒,弟兄們猶在興頭上,正熱鬧著呢!坐下來又熱鬧了一陣子,李玉翎走了。
  這一頓吃喝雖算喜酒,但仍歸他請客。
  李玉翎一走,鐵奎說話了,他要大夥兒散。
  大夥兒在鬧笑戲謔之中散了。
  鐵奎帶了幾分酒意去小紅姑娘家,陪著他的只有老五,老五海量,喝了近二十碗,丁點事兒都沒有。
  正走著,蹄聲得得車聲轆轆,那剛才送回他們已折了回去的
  馬車又來了。
  鐵奎一怔,跟老五停了步。
  轉眼間馬車馳到,車裡探出個人來,赫然是她。
  「我正要找鐵大哥,沒想到在這兒碰見了鐵大哥。」
  鐵奎上前一步道:「姑娘有什麼事麼?」
  她道:「鐵大哥有空嗎?」
  鐵奎道:「我隨時都有空。」
  她道:「我有件事兒想跟鐵大哥談談,請上車來吧!」
  鐵奎遲疑了一下,他讓老五先回去,然後上了車。
  馬車馳動了起來。
  剛才他跟李玉翎同坐,沒覺得什麼,如今跟她坐在這輛馬車裡,心裡好不自在。
  她,落落大方,一路上都沒說話。
  沒多久,車停了,鐵奎有點急不可待地下了車,下車一看,他也一怔,在「北京城」裡,鐵奎沒有不熟的地方,他一眼就瞧出眼前是南城根兒。
  荒涼的一片,有座小亭子,夜色迷濛而靜寂。
  她往小亭子裡走,鐵奎一肚子納悶也跟在身後。
  進了小亭子,坐定了之後,她從袖底取出一柄解腕尖刀,往石几上面一投,刀光藍汪汪的。
  鐵奎又復一怔道:「姑娘這是……」
  她淺淺一笑開了口:「鐵大哥,我孤注一擲,賭賭自己的運氣指了指石几上的解腕尖刀,道:「這把刀淬過毒的,見血封喉。」
  鐵奎道:「我看得出。」
  她道:「我賭贏了,這把刀就收起來不用,我要是輸了,鐵大哥,咱們之中將有一個出不了這亭子。」
  鐵奎笑了:「這陣仗倒是鐵奎生平首見,姑娘亮牌吧!」
  她道:「鐵大哥,我姓查……」
  鐵奎道:「令弟告訴我了。」
  她道:「我叫查韞玉。」
  鐵奎道:「這令弟沒說。」
  查韞玉說:「今兒晚上鐵大哥跟我三弟提起過『遼東』『長山島,上的『天地幫』。」
  鐵奎點頭說道:「不錯,我是提過。」
  查韞玉道:「鐵大哥認識查老爺子?」
  鐵奎搖頭說道:「不認識,但久仰。」
  查韞玉道:「鐵大哥見過查老爺子麼?」
  鐵奎搖頭說道:「也沒見過,我連『遼東』都沒到過。」
  查溫玉道:「鐵大哥知道『天地幫』是怎麼毀的麼?」
  鐵奎道:「我知道,可以說很清楚。」
  查韞玉道:「鐵大哥是怎麼知道的?」
  鐵奎道:「聽家師說的。」
  查韞玉道:「令師是……」
  鐵奎道:「等見個輸贏再說不遲。」
  查韞玉微微一笑道:「鐵大哥可以說說看,『天地幫』是怎麼毀的麼?」
  鐵奎道:「樹大招風,勢大招忌,『天地幫』是毀在江湖宵小勾結虜賊鷹犬血腥手掌之下。」
  查韞玉目光一凝道:「虜賊鷹犬?」
  鐵奎點點頭道:「不錯,虜賊鷹犬。」
  查韞玉道:「鐵大哥不怕招災惹禍?」
  鐵奎倏然笑道:「那麼我改一改……」
  查韞玉道:「改什麼?」
  鐵奎道:「改成狗腿子。」
  查韞玉臉色一整,道:「鐵大哥,『天地幫,全毀了,除了查老爺子的一子一女之外,什麼都沒留。」
  鐵奎道:「姑娘跟令弟能夠逃出來,那是不幸中的大幸。」
  查韞玉道:「只怕鐵大哥在席間已經明白了。」
  鐵奎道:「令弟年輕,不擅掩飾。」
  查韞玉目光一凝,道:「鐵大哥如今總該知道,我找上萬子儀那麼一個護身,是別有所圖。」
  鐵奎道:「姑娘的犧牲太大了。」
  查韞玉一搖頭道:「不,至今我沒讓他碰過我一指頭。」
  鐵奎一怔道:「姑娘原諒,我冒失。」
  查韞玉道:「不敢,誰都會這麼想的。」
  鐵奎道:「姑娘是要找那些當年去過『長山島』的那些狗腿子?」
  查韞玉道:「江湖上的我都找到了,只有他們,鐵大哥知道,那不容易……恐怕鐵大哥也跟我一樣,對麼?」
  鐵奎道:「姑娘是指……」
  查韞玉道:「那位供職『親軍營』的李爺。」
  鐵奎笑笑,沒說話。
  查韞玉臉色一整,話鋒忽轉,道:「我有萬丈雄心,畢竟是個女流,有很多地方力不從心,我想請鐵大哥賜我一臂之力。」
  鐵奎道:「姑娘先把這把刀收起來吧!藍汪汪的,讓人瞧著彆扭。」
  查韞玉道:「我遵命,鐵大哥。」
  伸玉手拿起那把淬毒解腕刀,又藏進袖子裡。
  鐵奎道:「姑娘找對,也可以說姑娘找錯了人。」
  查韞玉訝然說道:「鐵大哥這話……」
  鐵奎道:「姑娘,我只是個搖旗吶喊的馬前小卒。」
  查韞玉道:「鐵大哥客氣!」
  鐵奎道:「這不是別的事,姑娘,這種事只有當仁不讓,而沒有客氣一說。」
  查韞玉道:「那麼那掛帥的是……」
  鐵奎道:「虎帳之中運籌帷幄,掌帥印的是我那位兄弟。」
  查韞玉道:「鐵大哥的兄弟,鐵大哥指的是那一位?」
  鐵奎正色說道:「就是那位剛從『承德』行宮『神武營』調來京裡『親軍營』的那位李爺。」
  查韞玉猛然一怔道:「是他……」
  鐵奎道:「是的,姑娘,他才是正主兒,他的一身所學姑娘見過了,只有他才配掌帥印做正主兒。」
  查韞玉道:「我沒想到,真沒想到……」
  目光一凝,望著鐵奎道:「鐵大哥跟他是……」
  鐵奎道:「師兄弟,他是我二師伯的衣缽傳人,得意高足。」
  查韞玉呆了一呆道:「原來鐵大哥跟李爺是藝出一門。」
  鐵奎道:「我們倆藝出『神州八異」姑娘聽說過麼?」
  查韞玉美目一睜道:「原來是那八位老神仙,我只聽說過,家父在世的時候就常提起幾位老神仙,看來對鐵大哥跟李爺,我是大大的失敬了。」
  鐵奎道:「我這個八異傳人不怎麼樣,我二師伯這位高足那可了不得,一身所學不但在我們小一輩裡稱雄,就是幾位老人家恐怕也不是對手。」
  查韞玉遲疑了一下道:「鐵大哥,這我就不懂了,李爺既然是八位老神仙的傳人,怎麼挑了『大刀會』……」
  鐵奎道:「姑娘,『大刀會』掛的是羊頭,賣的是狗肉。」
  查韞玉點頭道:「那就難怪了。」
  鐵奎忽然凝目問道:「姑娘對那萬子儀知道多少?」
  查韞玉道:「鐵大哥問這……」
  鐵奎道:「以我看這個人不是庸手,而且狡猾詭詐,極具心智,姑娘跟他交往,可要小心一二。」
  查韞玉感激地看了鐵奎一眼道:「謝謝鐵大哥,我會小心的,據我所知,他是經由『熱河』『天威牧場』到京裡來,藝出『老爺嶺』一個不知名的瞎老人。」
  鐵奎神情一震道:「怎麼說,姑娘,萬子儀他藝出『老爺嶺』瞎老人?」
  查韞玉道:「是的,怎麼,鐵大哥你知道這位瞎老人麼?」
  鐵奎沒答,問道:「姑娘怎麼知道萬子儀他藝出『老爺嶺』瞎老人?」
  查韞玉道:「他自己說的,有一回我誇他所學高絕,他藉著幾分酒意告訴我他藝出『老爺嶺』瞎老人。」
  鐵奎雙眉高揚,點點頭道:「好,又找著一個了。」
  查韞玉道:「怎麼回事?鐵大哥。」
  鐵奎道:「姑娘不知道,『老爺嶺』上那位瞎老人,就是我那二師伯了……」
  查韞玉一怔道:「這麼說,他跟李爺還是師兄弟……」
  鐵奎道:「他不配,他是我二師伯的不肖叛徒。」
  他把事情沒隱瞞地告訴了查韞玉。
  聽完了鐵奎的說明,查韞玉明白了,道:「怪不得他一身所學高絕,原來他也是『八異傳人』……」
  目光一凝道:「這麼說李爺非殺他不可了?」
  鐵奎搖頭說道:「那倒不一定。」
  查韞玉道:「怎麼說?」
  鐵奎道:「要看他陷得有多深……」
  查韞玉道:「據我所知,他在沒任『九門提督』護衛班領之前,供職於『五城巡捕營』,在他手底下,有不少江湖忠義之士罹了難,都是受不了他的折磨死的。」
  鐵奎揚了揚眉道:「那麼,姑娘的這一句話就是他的催命符。」
  查韞玉道:「鐵大哥,萬子儀這個人不是好對付的。」
  鐵奎道:「我知道,剛才我還提醒過姑娘。」
  查韞玉道:「我是指『五城巡捕營』那些人,他在『五城巡捕營』待過,也帶過他們,儘管他現在已不在『五城巡捕營』,畢竟『五城巡捕營』仍在『九門提督』轄下,他是桂榮面前的紅人,仍可調用『五城巡捕營』的人手。」
  鐵奎道:「這個我知道,姑娘放心,我有辦法對付他,管教那『九門提督』桂榮都救不了他。」
  手一伸,又道:「姑娘可有當年踩過『長山島』那班狗腿子的名單,請給我一份。」
  查韞玉笑道:「有,我早預備好了,沒來的時候,我有八分把握賭贏,另兩分因鐵大哥有李爺那麼一個朋友,我不敢確定。」
  說著,便從袖裡取出一張素箋遞給了鐵奎。
  鐵奎攤開素箋一看,怔了一怔道:「十個?」
  查韞玉點點頭道:「而且在他們之中都是一等的好手。」
  鐵奎道:「這是必然的,要不然他們也不敢踩『長山島』。」
  把素箋一招,揣進了懷裡道:「明天我就把它交給我那兄弟。」
  查韞玉站了起來道:「我這兒先謝謝鐵大哥了!」
  說著就要施禮。
  鐵奎伸手就攔,恰好碰著人家姑娘的玉手,鐵奎連忙收回了手,紅著臉兒道:「鐵奎冒失。」
  查韞玉頭一低,輕輕說道:「沒關係。」
  鐵奎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道:「時候不早了,姑娘請回吧,有什麼我會通知姑娘。」
  查韞玉抬起了頭,嬌靨上猶帶著三分嬌羞,煞是動人,那雙眸子顯得更水靈,看了鐵奎一眼:「我送鐵大哥回去。」
  鐵奎不敢正視那雙目光,道:「謝謝姑娘,不用了。」
  查韞玉道:「不……」
  鐵奎道:「我不是不讓姑娘送,我認為姑娘少跑一趟西城,對姑娘會多一分好處。」
  查韞玉懂了,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轉身裊裊行出了小亭。
  鐵奎望著她出亭,望著她登車,臉上浮現起一種難以言喻的異樣表情。









第30章
  第二天一早,桂榮輕車簡從又進了「抬親王府」。
  多倫格格照例在前廳接見,當然,李玉翎也在。
  見過禮後,桂榮便道:「卑職給格格回話來了!」
  「辛苦你了。」多倫格格臉色比昨天好得多,語氣也柔和得多。
  「你坐下說。」多倫格格又加了句。
  桂榮稱謝落了座,道:「卑職昨天從您這兒轉回去後,馬上就開始查,一直到昨兒晚上才查出來。」
  多倫格格忙道:「怎麼樣,在『五城巡捕營』麼?」
  桂榮道:「回格格,嚴重威這個人是前明『山海關』的一員副將,當日『平西王』吳歸降,他不肯。」
  多倫格格道:「這些我都知道。」
  桂榮話鋒一轉,馬上說道:「這個人原在『五城巡捕營』。」
  多倫格格道:「現在呢?」
  桂榮道:「一年多以前讓『侍衛營』提走了,卑職馬上又進『侍衛營』打聽了一下。」
  多倫格格道:「怎麼樣?」
  桂榮道:「回格格,這個人早在一年多以前,也就是『侍衛營』提過去之後就解決掉了。」
  多倫格格陡然一怔,她轉過頭去看了看李玉翎,李玉翎的一雙眉鋒已經皺了起來,而且皺得老深。
  嚴重威已被處決,他為宮無雙感到難過。
  同時,他也擔心,當多倫格格再度催他帶她走的時候,他拿什麼理由對她。
  送走了桂榮,李玉翎折回前廳,多倫格格在前廳裡等著他,兩個人之間有著一段短暫的靜默,然後多倫開了口。
  「玉翎,給嚴姑娘的信,是你寫還是我寫。」
  李玉翎道:「信由誰寫都無關緊要,要緊的是怎麼把信交到嚴姑娘手裡去。」
  多倫格格點點頭道:「這確是個難題,還有一點你要注意,嚴姑娘知道了這噩耗之後,在沒有顧慮的情形下,她一定會不顧一切的刺殺宮天鶴。」
  李玉翎道:「這一點我想到了,最好的辦法是我自己去一趟,可是這兒我又離不開。」
  多倫格格道:「怎麼離不開,不正好麼,反正咱們是要走的。」
  要來的終於來了,李玉翎心裡一跳道:「格格……」
  多倫格格哄道:「這兒是人前麼?」
  李玉翎道:「雁霜,一時半會兒恐怕我還不能走。」
  多倫格格微微一怔道:「一時半會兒你還不能走,為什麼?」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雁霜,你要知道,要是咱們就這麼一走了之,官家既不會放過我,也不會放過你的,那種逃難的日子不好過,我不能讓你一天到晚東躲西藏的,沒個安定日子過。」
  多倫格格道:「我不在乎,我願意。」
  李玉翎道:「別孩子氣,雁霜,那種日子不是你所能想像的。」
  多倫格格道:「你信不信,我早想過了。」
  李玉翎道:「雁霜……」
  多倫格格截口說道:「你不知道我的想法,你也該替我想想,萬一我有了身孕,那是怎麼也隱瞞不了的,真要到那時候,玉鐸第一個就不會放過我,即或沒有,你不能在這兒久待,馬上就要到『親軍營』去了,朝又不能見面,你讓我備嘗相思之苦。」
  李玉翎道:「雁霜,我會常來的。」
  「你來幹什麼?」多倫格格道:「來了招人生疑,招人說閒話去,玉翎,你總該為我想想。」
  李玉翎心如刀割,好不痛苦,道:「雁霜,我不是不為你著想,只是我……我……」
  一咬牙道:「我不能走。」
  多倫格格訝然說道:「你不能走,為了什麼?」
  李玉翎道:「這樣好不,雁霜,要是你真要走,我有個辦法……」
  多倫格格忙道:「什麼辦法?」
  李玉翎道:「我托鐵大哥護送你先到一個地方去,你在那兒等我。」
  多倫格格道:「讓我先到那兒去?」
  李玉翎道:「你先別問,到時候你就知道。」
  多倫格格道:「為什麼你不能跟我一塊兒走?」
  李玉翎苦笑道:「雁霜,我要能跟你一塊走,不就跟你一塊兒走了麼!」
  多倫格格道:「話是不錯,可是我要知道為什麼,為什麼你不跟我一塊兒走?」
  李玉翎口齒啟動了一下,沒說話。
  多倫格格道:「玉翎,你有什麼事情在瞞著我?我的人都是你的了,你還有什麼怕我知道的。」
  李玉翎道:「雁霜,我無意瞞著你,只是……我不願意讓你知道這種血腥事,多擔一份心。」
  多倫格格站起來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道:「玉翎,我如今已經是你的妻子了,你是我的丈夫,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別怕我擔心,那是人之常情在所難免,無論什麼事,讓我為你分擔些。」
  李玉翎暗暗很感動,道:「謝謝你,雁霜,你既是一定要問,那我就告訴你,我要找幾個人……」
  多倫格格道:「你要找幾個人?」
  李玉翎道:「也就是說,我要殺幾個人。」
  多倫格格吃了一驚,怔道:「你要殺誰?」
  李玉翎道:「我的師兄,他們是我師門的叛徒。」
  多倫格格詫聲說道:「究竟怎麼回事?玉翎。」
  李玉翎道:「雁霜,你知道我要殺的是我幾個師兄,他們是我師門的叛徒也就夠了。」
  多倫格格道:「那……他們都在什麼地方。」
  李玉翎道:「我一共有八個師兄,我已經找到了三個,還有五個我還在找。」
  多倫格格道:「還在找?那你怎麼知道他們一定在這兒。」
  李玉翎道:「我不敢說他們都在這兒,但至少該有一兩個。」
  多倫格格道:「他們姓什麼叫說什麼,都是些幹什麼的?」
  李玉翎搖頭說道:「說了你也不相信,我根本不知道他們姓什麼,叫什麼!」
  多倫格格叫道:「什麼?你根本不知道他們姓什麼,叫什麼,這怎麼會,他們是你的師兄啊!」
  李玉翎道:「是這樣的,雁霜,他們幾個藝成下山時,我還沒有列入先師門牆,等我藝成下山時,先師已然不久人世,沒來得及告訴我,所以我根本不知道他們幾個姓什麼,叫什麼,甚至連長得什麼樣都不知道。」
  多倫格格有點啼笑皆非,道:「這才是稀罕事兒呢!那你怎麼找他們去。」
  李玉翎道:「我可以從他們所學上看出來。」
  多倫格格道:「那難呀!要找到什麼時候?」
  李玉翎道:「難是難了些,可是畢竟讓我找著了三個,雁霜,先師的遺命,就是找到死,我也要找到他們!」
  多倫格格道:「話是不錯,可是咱們怎麼辦?」
  李玉翎道:「雁霜,你是個不平凡的奇女子,你該有所體諒。」
  多倫格格道:「玉翎,別說一年兩年,就是一輩子我也能等,只怕我……」
  她住口不言,緩緩低下頭去。
  李玉翎道:「那就這樣,我請鐵大哥先送你走。」
  「不。」多倫格格微微搖頭,道:「我要伴著你,我是你的妻子,無論什麼事,我都要替你分擔,我受不了那份擔心,也受不了那相思的折磨。」
  李玉翎道:「雁霜,萬一你有了身孕……」
  多倫格格道:「到那時候再說吧!反正一兩個月還看不出來,希望在這未來的一兩個月內,你能找齊他們。」
  李玉翎歎了口氣道:「但願如此了,雁霜,謝謝你!」
  伸手握住了她的玉手……
  「王老順」晚上的賣座都不差,今兒晚上又上了八成。
  李玉翎跟鐵奎坐在角落裡,桌上一壺酒,幾樣小菜。
  鐵奎把查韞玉的事告訴了李玉翎,並且把查韞玉給他的那張名單交給李玉翎。
  李玉翎一看就皺了眉道:「怎麼,十個?」
  鐵奎道:「兄弟你想,『天地幫』實力何等龐大,人少時能對付得了麼?」
  李玉翎道:「沒想到頭一個竟會是寧世春。」
  鐵奎道:「兄弟知道這個人。」
  李玉翎點點頭道:「『親軍營』的便衣領班。」
  「天爺!」鐵奎道:「來頭不小嘛!」
  李玉翎道:「我知道的幾個,沒一個來頭小的,沈復西是『承德』『神武營』東營二班的領班,井檜是『承德武術館』的館主,樂逵是井檜的左右手,龔桐是『神武營』東營大領班,其中井檜跟樂逵已經沒在了。」
  鐵奎道:「那就只剩八個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31:01

  李玉翎道:「知道的三個之中,有兩個遠在『承德,……」
  鐵奎道:「寧世春,都在這個圓圈兒裡,乾脆先把這幾個收拾了再說。」
  李玉翎沉吟了一下道:「怎麼下手,鐵大哥有腹案?」
  鐵奎咧嘴笑笑道:「兄弟,我教你個一石兩鳥的法子怎麼樣?」
  李玉翎道:「鐵大哥指教,我洗耳恭聽。」
  鐵奎道:「內城我是難以進去,這幾個由你一個個地把他們弄出來,交給我下手,到時候往『斧頭會』身上一栽,瞧著吧!好戲上場了。」
  李玉翎笑道:「這麼一來,萬子儀他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可不。」鐵奎咧咧嘴道:「誰叫那小子當著你的面說過『斧頭會』的瓢把子是他的未婚嬌妻呀!」
  李玉翎笑著舉杯,道:「來,鐵大哥,咱們浮一大白。」
  一杯仰干,點滴沒剩。
  放下酒杯,李玉翎話鋒忽轉道:「鐵大哥,我打聽件事。」
  鐵奎道:「什麼事?兄弟。」
  李玉翎道:「古老人家跟芸姑……」
  鐵奎笑道:「怎麼,兄弟,想了?」
  李玉翎臉上一熱道:「那倒不是,我只是問問。」
  鐵奎哈哈大笑道:「算了,兄弟,自己哥兒,幹嘛隱隱瞞瞞的,上回聽說他老人家帶頭上『老爺嶺』去了,最近沒有消息,不知道回來沒有。」
  李玉翎皺了皺眉,輕輕地「哦」了一聲。
  鐵奎瞅著他笑問道:「要送個信兒催催嗎?」
  李玉翎忙道:「那倒不用,有封信我確要托大哥派個弟兄送一送,可不是送給芸姑。」
  鐵奎「哦」地一聲道:「那是……」
  李玉翎道:「『天威牧場』場主宮天鶴的女兒宮無雙……」
  接著他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剛說完,鐵奎砰然一聲拍了桌子:「該殺的東西!」
  這一聲引得滿座酒客注目,一看是鐵奎,馬上又把目光收了回去。
  李玉翎掏出一封信,跟一面腰牌遞了過去道:「信是我寫的,腰牌是『怡親王府』護衛的腰牌,憑著這個可以輕易進入『天威牧場』,不過怎麼交信那還要送信的弟兄自己拿主意,告訴送信的弟兄一句,千萬別讓嚴姑娘輕舉妄動。」
  鐵奎接過東西往腰裡一揣道:「放心交給我就是,絕錯不了,嚴姑娘要有半點差錯,你唯我是問。」
  「不錯,我現在就要唯你是問。」
  身後突然有人接了口,接著鋼鉤般五指落在肩上。
  鐵奎一驚回頭,一怔叫道:「大師兄……」
  身後不知何時站個人,連李玉翎都沒有留意,不是那算卦先生落拓生是誰?
  李玉翎霍然站了起來。
  落拓生伸手把他按了下去,拉過一把椅子坐在旁邊,含笑招呼道:「你兩個什麼都別說,先把這兒的情形給我報告報告。」
  鐵奎告訴他了個大概,落拓生笑了:「來,二位,你兩個干的有聲有色,我代表老人家敬你兩個一杯。」
  三個乾了一杯之後,沒容二人開口,落拓生又說話,一隻手伸到鐵奎面前,道:「把那封信跟東西交給我,我找人送去。」
  鐵奎毫不猶豫地把信跟那腰牌掏出來交給落拓生,落拓生
  收下信,把腰牌推還給李玉翎道:「小禿子用不著這個,穿上龍袍他也不像皇帝,冒充『恰親王府』的護衛,那不是出他洋相,到那兒非露底不可。」
  他把信揣進了懷裡。
  鐵奎這才找機會說了話:「大師兄,老人家都回來了。」
  落拓生道:「不錯,都回來了,可是進城的只有我一個,他們幾位都過於礙眼,全住在『六里屯』。」
  李玉翎要往起站,可是動了動,他又坐了下去。
  鐵奎嘴一嘟道:「咱們這位元戎正在惦念呢!這一下好了,相思之苦可以消除了。」
  落拓生轉望李玉翎笑問道:「兄弟想與她見見面?」
  李玉翎臉上發熱,一咬牙道:「是的。」
  「麻煩,兄弟。」落拓生搖了一搖頭道:「老人家怕你分心,現在不打算讓你兩個碰頭。」
  李玉翎道:「我有要緊事,非見芸姑不可。」
  落拓生眉鋒一皺道:「兄弟,什麼事兒這麼要緊,能說說麼?』
  李玉翎正感難以作答,鐵奎那裡笑了,道:「大師兄真是,這種事何足為外人道呢!要能跟咱們說,還用得著見她麼?」
  李玉翎暗暗鬆了一口氣。
  落拓生沉吟了一下道:「好吧!兄弟待會兒跟我跑一趟『六里屯』好了。」
  李玉翎道:「謝謝池兄。」
  鐵奎一咧嘴。
  李玉翎臉上發燙。
  落拓生望了望李玉翎道:「兄弟,該改改口了,你得叫我一聲大師兄。」
  鐵奎忙道:怎麼,大師兄,『老爺嶺上那位……」
  落拓生道:「從山上的和尚們那兒證實的,那位確是二老人家。」
  鐵奎樂了,一把抓住了李玉翎道:「兄弟,怎麼樣,沒錯吧!咱們現在是一家人定了……」
  李玉翎勉強笑笑道:「大師兄,老人家安葬了麼?」
  落拓生神情一黯,點點頭道:「安葬了,和尚們把老人家葬在那座小亭下,正對著這方向,老人家望的是蒙塵河山,崇幀爺殉國處,還是盼望你……」
  李玉翎兩眼微濕,道:「我連能回去磕個頭都不能……」
  落拓生道:「有這份心就行了,兄弟,把你這份孝心放在大業上不也一樣麼?」
  李玉翎道:「謝謝大師兄明教。」
  落拓生抬手拍了拍他道:「如今咱們是一家人了,我要站在大師兄的立場告誡你兩句,在咱們這一輩中,你雖然排行最後,可是對大業來說,掛帥的是你,任重而道遠,你要好好兒干,別辜負老人家一番心意。」
  李玉翎揚了揚眉道:「多謝大師兄明教恩高比天,我雖粉身碎骨不足言報。」
  落拓生點了點頭道:「兄弟,我知道你是個怎麼樣的人,差一點老人家不會把幾十年所學全給了你,幾位老人家也就不會讓你掛帥了。」
  他站了起來道:「走吧!咱們現在就跑趟『六里屯,去。」
  鐵奎也站了起來道:「我也去給我幾位老人家請個安去。」
  「六里屯」在「北京城」北,顧名思義,它離「北京城」沒多遠。
  以這三位的腳程,沒多大工夫已然望見了「六里屯」那一片閃動著的燈光。
  李玉翎只覺自己一顆心跳得很厲害。
  「六里屯」是個小村落,全村不過百十戶人家,九成乃是以農為生的莊稼人,全是清一色的瓦房,找不著一個像樣的大宅門兒。
  離「六里屯」越近,李玉翎的心跳得越厲害。
  進了村,東拐,落拓生在一座小廟前停下。
  鐵奎忍不住說道:「幾位老人家怎麼在這兒落腳?」
  落拓生笑道:「能讓他幾位去打擾人家麼?他幾位才不幹呢!」
  一個瘦小人影竄了出來,是小禿子,他是先一怔,隨而大叫道:「大叔,咦!怎麼六叔也來了?」
  鐵奎笑道::『不行麼?小禿子人長大了,怎麼那兩條鼻涕還小禿子兩眼一翻道:「六叔真行,一見面就揭人的短。」
  他到了李玉翎的面前恭恭敬敬一禮。
  鐵奎道:「我呢?」
  小禿子道:「您揭我的短,跟這一禮抵消了。」
  鐵奎眼一瞪,小禿子閃身撲進了廟裡,飛快。
  鐵奎笑了。
  落拓生道:「走吧!快嘴的進去報信兒去了。」他帶頭進了小廟。
  小廟那正殿裡,點著幾根蠟燭,神案上流灑了蠟淚。
  古大先生、董三先生跟紀八先生高坐在正殿地上,芸姑就站在古震天身後,瞧上去消瘦了不少。
  迎出來的是黃百川,龍飛跟岳琪,哥兒幾個見面,親熱得不得了。
  見三位老一輩的時候,李玉翎顯然地有點不安。芸姑倒落落大方,沒一點忸怩態,可是那一雙美目直在李玉翎身上打量。
  古震天看了落拓生一眼。落拓生笑了笑道:「你別看我,是他自己要來的,我可不願做歹人。」
  古震天皺皺眉,笑了,望著李玉翎道:「壯子,咱爺倆可有好久不見了。」
  這一聲「壯子」顯得特別親切,李玉翎難言感受,齦然笑笑說道:「在『藏龍溝』裡,我想到您老人家就是……」
  老八紀明接口笑著道:「要讓你想到了還行,沒你大師怕你能有今天,多磕兩個頭都不為過。」
  古震天道:「近來好吧?」
  李玉翎道:「謝謝您。」
  古震天道:「『老爺嶺』上的事,樂天告訴你了吧?」
  李玉翎道:「是的,大師兄已對我說過了。」
  古震天點點頭道:「那件事不提了,好在現在已經確實是一家人了,把近來的情況說說。」
  李玉翎答應了一聲,把來京後的情形說了個大概。
  靜靜聽畢,紀老八豎起拇指直叫好,董無忌也含笑點頭,獨古震天沒什麼反應,是既沒褒也沒貶。
  容得紀老八聽完了話,古震天點點頭說道:「對付萬子儀,跟幫那位查姑娘,就照阿奎的辦法去做,這一著很不錯。」
  紀明一咧嘴道:「阿奎,你大師伯是難得誇人的,還不快謝過。」
  鐵奎連忙上前謝過。
  古震天跟鐵奎說了幾句之後,突然站起身來道:「走,壯子,跟我到外頭去,我有幾句話要跟你談談。」
  他放步先向外行去。
  李玉翎向三、四二老告了個罪,瞅了芸姑一眼,跟著行了出去。
  小廟外夜色迷漾而寂靜,爺兒倆找塊乾淨地兒一坐。
  古震天一雙銳利目光盯在了李玉翎臉上,好半天他神動一動開了口:「玉翎,告訴我,你什麼時候破了身?」
  李玉翎心頭猛地一震,道:「大師伯,您……」
  古震天道:「我一眼就看出來了,所以叫你到外頭來說話,告訴我,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李玉翎不敢隱瞞,他也沒打算隱瞞,頭一低道:「前兩天。」
  古震天道:「是誰?」
  李玉翎道:「多倫。」
  古震天道:「那個格格?」
  李玉翎點點頭。
  古震天臉上變了色道:「玉翎,怎麼回事兒?」
  李玉翎原原本本地把經過說了一遍。
  聽畢,古震天已恢復了平靜,道:「所以你要來見芸姑?」
  李玉翎道:「我認為我該把這件事告訴芸姑。」
  「好,很好。」古震天點點頭說道:「待會兒我叫她出來,你自己跟她說,玉翎,『情愛』兩個字人所難免,我也不會怪你的,但是有一樣你一定要做到才行,別讓她影響了你。」
  李玉翎道:「謝謝大師伯,我知道。」
  古震天道:「多倫這個姑娘我聽說過,是個很不錯的姑娘,稱得上是宦海中的奇女子,她既然願意跟你走,足見她不平凡,足見她對你用情之深,也是一片真心,為一個情字,她捨棄了爵位,捨棄了榮華富貴,可以說她的選擇是對的。不過對一個自幼生長宦海的女兒家,也至為難得,你要好好待人家。」
  李玉翎道:「謝謝大師伯,我知道,只是她還不知道我……」
  古震天道:「你擔心這個?」
  李玉翎點了點頭。
  古震天道:「玉翎,你要明白,她知道之後即使她不肯再跟你,那也無可厚非,不能怪人家,可是她若是願跟你,你就更應該好好待人家,因為那不容易。」
  李玉翎道:「大師伯,萬一她不肯……」
  古震大神色凝重道:「要真這樣,那也只有你自己拿定主意了,大師伯我不便多說什麼,更不便教你怎麼做。」
  李玉翎沒說話,他沉默了一下之後拾眼說道:「大師伯,還有芸姑……」
  古震天搖頭說道:「這你不用擔心,芸姑是怎麼一個女兒家我清楚。她不會計較,也能容人,不過話我不能不說在前頭,萬一她計較了,我這個做爹的可也不便勉強她,你明白麼?」
  李玉翎牙關暗咬,微一點頭道:「大師伯,我明白。」
  古震天沒再多說什麼,拍了拍他站起來轉身往小廟行去,李玉翎跟著站了起來,心跳得好厲害。
  他可以說是個久經大敵的人物,也從沒怕過什麼,可是,這一剎那間的緊張是從未有過的。
  小廟門口,古震天的身影進去了,不過轉眼工夫,芸姑那婀娜的身影出現在廟門口,微一停頓,就向這邊行了過來。
  李玉翎只覺兩個手掌心都滲出了汗。
  芸姑近了,停身在幾步外,美目一凝,望著他輕聲說道:「聽爹說你有話跟我說?」
  李玉翎咬咬牙,點點頭,他只覺嘴唇抖了抖,他弄不清楚那是不是笑,他「嗯」了一聲。
  芸姑道:「坐下來說吧!」
  李玉翎又點點頭,他覺得在這時候想說一句話,居然難得很。
  兩個人坐定了,芸姑就坐在剛才乃父坐的那位置,一雙美目緊緊盯在李玉翎的臉上,連眨都不眨。
  李玉翎好生不安,他不敢接觸到那一雙目光,靜默了老半天,才憋足了勁兒噓了一聲:「芸姑……」
  芸姑輕輕地「嗯」了一聲,柔得很,在這時候,每一個女孩子都會這麼柔的。
  李玉翎在衣裳上擦了擦兩個手心的汗,道:「有件事我不能不告訴你一聲。」
  芸姑細聲細氣地道:「什麼事?」
  李玉翎一咬牙,一橫心,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說了出來,在這時候他沒考慮後果,可是把話說完之後,他的心情馬上跟個罪犯在等候宣判一樣。
  芸姑沒說話,臉上也沒看出什麼表情,老半天她才輕輕說了這麼一句:「我頭一眼就看出來了。」
  李玉翎心頭猛然一跳,沒敢答腔。
  芸姑沉默了一下,接著說道:「我只當是宮無雙,沒想到原來是位尊貴的嬌格格。」
  這話像帶點刺兒。
  李玉翎更不敢說話了。
  芸姑目光一凝,問道:「你告訴我這個幹什麼?」
  李玉翎不得不說話了,他道:「我認為應該讓你知道。」
  芸姑道:「為什麼你認為應該讓我知道?」
  李玉翎道:「老人家做的主,咱們倆是未婚夫妻。」
  芸姑搖了搖頭,說道:「這個你不用擔心,你要是願意,這口頭上的婚姻隨時隨地可以取消。」
  李玉翎出了一身汗,忙道:「芸姑,我不是這個意思。」
  芸姑道:「那你是什麼意思?」
  李玉翎道:「我希望你能原諒我,而且容她。」
  芸姑臉一仰,嬌靨上剎時罩上一層寒霜,道:「事情到了這地步,我不得不說幾句話,你可知道你是個訂了親的人?」
  李玉翎道:「我知道……」
  芸姑道:「那你怎麼還能作他想?」
  李玉翎道:「芸姑,我……」
  「你什麼?」芸姑道:「我知道,人非草木,朝夕相處,耳鬢廝磨,日子一久難免生情,何況對方又是那麼個嬌滴滴的美格格,可是話又說回來了,你是個怎麼樣的人,你是個幹什麼的,要是連這種事都把持不住,你還能幹什麼?」
  好厲害,這一頓訓得李玉翎紅雲滿面,羞愧難當,啞口無言。
  「還有。」芸姑道:「她是個旗人家的姑娘,對大業,在咱們這些人中你掛帥,你這樣兒跟陣前招親有什麼兩樣,元戎都這樣,你何以對別人,要是人人都像你這樣,咱們這仗還打不打了?」
  李玉翎低下了頭,一句話沒說。
  芸姑也沒說話,半晌之後才聽她開了口,語氣已顯著柔和了不少:「她願意跟著你麼?」
  似乎多此一問。
  李玉翎低著頭道:「願意。」
  芸姑道:「把頭抬起來,男子漢大丈夫,敢做就敢當,幹什麼這麼畏畏縮縮的?」
  李玉翎只覺一股熱血往上一衝,猛然抬頭。
  芸姑道:「還不如小時候呢!小時候你做錯了事,眼一瞪,胸脯一挺,蠻像回事兒的,怎麼越來越窩囊!」
  李玉翎毅然說道:「你錯了,芸姑,我並不是怕什麼,我只是愧……」
  芸姑像沒聽見,道:「你願意要她麼?」
  李玉翎道:「我原不敢接受她這份情意,無如事到如今,我不能不負起責任。」
  芸姑道:「她知道你真正身份麼?」
  李玉翎道:「不知道,我還沒告訴她。」
  芸姑道:「萬一她知道了你的真正身份之後,她不再跟你了,
  而且把你給出賣了,你怎麼辦?」
  李玉翎道:「她或許會不跟我,但絕不會出賣我。」
  芸姑道:「那可是很難說的啊!可別忘了,人家是皇族的親貴呀!胳膊肘兒還有往外彎的麼?」
  李玉翎道:「不會的,她絕不會出賣我。」
  芸姑看了他一眼,道:「你挺有把握的,要是她不跟你了,你怎麼辦?」
  「那也不要緊。」李玉翎道:「等我事畢之後,我自會對她有所報償。」
  「說得好。」芸姑道:「我怎麼辦啊!還要不要?」
  李玉翎一怔,剎時無言以對,儘管無言以對,他心裡可踏實了一大半,這種口氣只要不是一等傻子誰都聽得出來。
  芸姑道:「你要報償她也可以,先把咱們倆的婚約解除了。」
  李玉翎苦笑一聲道:「芸姑,那麼你說我該怎麼辦?」
  芸姑看了他一眼,道:「我能教你怎麼辦呀!禍是你自己惹出來的,當然還得你自己拿主意。」
  突然之間,李玉翎福至心靈,他道:「芸姑,事情已到了這地步,好歹咱們倆總是未婚夫妻,你總該教我個法子。」
  芸姑冷笑一聲道:「什麼時候你變得機靈起來,你倒會說話啊!你心裡要是還有我,就不該背著我惹這麻煩。」
  李玉翎苦笑一聲道:「芸姑,你這是何苦,你又不是不知道當時的情形。」
  芸姑道:「就是因為知道當時的情形,我才不計較了呢!要不然哪!哼!看我還理你……」
  頓了一頓,冷笑一聲接道:「這才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笑話呢!你背我惹上這種麻煩,我還得面授機宜,教你法子消災解禍……」
  李玉翎苦笑一聲,沒說話。
  芸姑目光一凝道:「你跪過人麼?」
  李玉翎怔了一怔道:「你問這……」
  芸姑道:「別管我問什麼,你只告訴我,你跪過人沒有?」
  李玉翎道:「跪過老人家。」
  芸姑道:「那不算,別人呢?」
  李玉翎道:「沒有。」
  芸姑道:「那好,到時候就跪一回試試。」
  李玉翎一怔皺眉,道:「芸姑,你這是……」
  芸姑道:「怎麼,不肯?男兒膝下有黃金?」
  李玉翎道:「那倒不是,只是……」
  「只是什麼?」芸姑道:「人家讓你欺負了,到時候你還能跟人挺不成,為今之計只有這麼一個法子,人家一旦知道了你的真正身份有個難處這是必然的,原也無可厚非,你既然欺負了人家,就應該對人家作軟求,人心是肉做的,人都給了你,還有什麼好爭的,只你一軟求,她一定不忍會點頭,我只有這麼一個法子,聽不聽還在你,你要是不聽我的,兩下裡弄僵了,這輩子的內疚夠你受的。」
  站起來就要走。
  李玉翎忙伸手抓住了芸姑的皓腕,叫道:「芸姑。」
  芸姑回過身,嬌靨酡紅,嗔道:「放手,讓人家看見成什麼樣子!」
  李玉翎心頭一震,忙鬆了手。
  芸姑嬌靨上酡紅未退道:「往後別跟人動手動腳的,還沒到耳鬢廝磨那時候呢!」
  這話,帶著不少酸味兒。
  李玉翎聽得出,他那有聽不出的道理,他沒敢說話。
  芸姑道:「你攔住我,不讓我走,還有什麼事呀?」
  李玉翎遲疑了一下,道:「芸姑,咱們是一塊兒長大的,這情感應比跟任何人來得深厚,咱們倆多少日子不見了……」
  芸姑道:「怎麼樣?」
  李玉翎道:「難道見面就為談這件事嗎?」
  芸姑倏地一聲道:「這才是稀奇事兒呢!你不是要告訴我這件事麼?」
  李玉翎道:「不錯,我是要告訴你這件事,可是總該還有別的話。」
  芸姑道:「我沒別的什麼話。」
  李玉翎道:「芸姑,你這是何苦?」
  芸姑道:「別以為我跟你賭氣,我犯不著,我說的是實話。」
  李玉翎雙眉突地一揚道:「那就算了。」
  芸姑美目一睜道:「怎麼說?你再說一句。」
  李玉翎淡然說道:「事實上是這樣,你沒什麼話說,我也無法勉強。」
  芸姑一跺腳道:「你還硬,好嘛!咱們一輩子就別說話。」扭身就走。
  李玉翎騰身而起,一閃擋在芸姑前面,正好,芸姑一下子撞在人家懷裡,芸姑猛然一驚,哎喲一聲往後就走。
  李玉翎多快,手早已落在了她腕上,芸姑一掙叱道:「放手,別再理我,一輩子別再跟我說話。」
  李玉翎沒說話,就是不放手。
  芸姑似乎惱了,眉頭兒一揚,另一隻手出指就點,那水蔥般玉手直點心口。
  李玉翎不閃不躲,一動沒動。
  眼看就要點上,芸姑突然收手,寒著臉道:「我剛才怎麼跟你說的,還不放開手。」
  李玉翎道:「不管你怎麼說,我不放手就是不放手。」
  芸姑道:「你怎麼那麼死皮賴臉,沒羞沒臊。」
  李玉翎道:「那也沒什麼,從小就是這樣。」
  芸姑忽然往李玉翎身後一凝,急道:「快放手,八叔出來了!」
  李玉翎當成了真,連忙鬆手。
  芸姑往後一退,「葉嗤」笑了,好美好動人。
  李玉翎也笑了。笑著,笑著,兩個人收斂了笑容,四目互相凝視著,沒一個動,沒一個眨眼。
  突然,一朵紅雲掠上了芸姑嬌靨,她慎道:「不害臊,誰跟你笑了。」
  李玉翎道:「沒人跟我笑,可有人跟我說話了。」
  芸姑跺腳叱道:「哎喲,你……你什麼時候學會這麼貧嘴!」
  李玉翎道:「忘了,小時候不就這樣麼?」
  芸姑道:「你那時候才不是這樣呢!你小時候要是這樣,我才不會喜歡……」
  嬌靨猛然一紅。
  李玉翎笑了。
  「死壯子。」芸姑紅著臉跺了腳道:「都是你害的,你還敢笑!」
  李玉翎收斂了笑容,緩緩說道:「芸姑,時候不早了,我在『六里屯』來的時候不多,彼此都惦念著,見面也不容易,好好說說話不好麼?」
  芸姑看了他一眼,低下了頭,輕輕說道:「說什麼?」
  李玉翎道:「你說你想說的,我說我想說的,相信你我都想聽,也愛聽。」
  芸姑猛然抬頭道:「怪不得那個格格那麼迷你……」
  應該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李玉翎裝沒聽見,道:「芸姑,你瘦了!」
  芸姑眼圈兒一紅道:「誰知道我是為了什麼,自己折磨自己。」
  李玉翎上前一步抓住了玉手,這回芸姑沒躲也沒掙,溫順地低下了頭,淚珠直落。
  李玉翎叫道:「芸姑……」
  芸姑低著頭道:「可知道我耽心死了。」
  李玉翎手緊了緊道:「芸姑,我不是傻子,你也知道,我不是那般粗心的人。」
  芸姑道:「我恨不能在你身邊,你知道,爹不許,爹怕會讓你分心,老人家為的是大局,是一番好意,我能說什麼,只有放在心裡折磨自己了,你不知道,我這麼想,任何人跟在你身邊都不比我自己能讓我放心。」
  李玉翎一陣激動道:「我知道,芸姑,謝謝你。」
  芸姑道:「我不要你謝,只要你心裡有我就行了!」
  李玉翎道:「芸姑,你知道我……」
  芸姑道:「那件事……別因為我冷落了人家,能早一天把人家接出來,就早一天把人家接出來,你知道,這種事他們的家法所難容,萬一掩飾不了,你就害了人家。」
  李玉翎道:「我知道,她也這麼說過,可是……」
  芸姑道:「爹讓我跟你說,不妨告訴她實情實話,這種事總是瞞不住的,你自己說出來總比讓她看破好些,剛才讓你跪求那是假的,可是你也得對人家說些好聽的,再怎麼人家是女人家,人都給你了,以我看她不會爭什麼的。」
  李玉翎剛要說話,驀地一聲輕咳傳了過來:「大哥有話,時候不早了,玉翎回去了。」
  芸姑忙收回手道:「八叔最討厭了……』望著李玉翎道:「聽我的,多保重,凡事也多小心,別讓我老掛著心。」
  李玉翎感動地點頭:「我知道,你也善視自己的身子。」
  芸姑道:「我會的,你走吧!」她先走了。
  兩個人剛到廟門口,鐵奎出來了,道:「兄弟,大師伯不讓你進去了,沒什麼事了,進去辭行那多耽誤時間,咱們走吧!」
  李玉翎心裡明白,賴大爺是個有心人,怕他進去受窘,當即點點頭,沒說話。
  鐵奎轉望芸姑,咧嘴道:「小妹,他交給我了,我會照顧他的,如有些微差錯,唯你六哥是問就是。」
  芸姑「啐」地一聲,擰身進了廟。
  鐵奎哈哈一笑,一招李玉翎道:「來日方長,小別而已,走吧!兄弟。」
  兩個人腳下飛快離開了小廟。
  廟門口那暗影裡,一雙含霧的眸子直送那頎長的身影遠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35:17

第31章
  回到了「怡親王府」,天色已然三更。
  「怡親王府」中到處一片黑暗,只有李玉翎那住處還亮著燈,不過燈焰挑得很小,跟個豆似的。
  不用說,多情的多倫格格燈下等他呢!
  果然,進了屋,多倫一襲晚妝從書桌前站了起來,手中書往桌上一放道:「怎麼這麼晚?上那兒去了?令人掛心死了。」又一個掛心。
  李玉翎歉然一笑道:「雁霜,你幹嘛等我!」
  多倫道:「你不回來我沒辦法安枕。這是在這兒,將來你出門去了,沒回來之前我還能不等你麼?」
  李玉翎走過去拉著多倫坐下,多倫望著他道:「跟鐵大哥都聊些什麼?」
  李玉翎道:「我跟鐵大哥到『六里屯』去了一趟……」
  多倫一怔道:「你到『六里屯』去了,大黑夜裡到『六里屯』去幹什麼?」
  李玉翎道:「師門幾位長輩來,我去看看。」
  多倫「哦」地一聲道:「幾位老人家既然到了京裡,為什麼不進城?」
  李玉翎道:「這不方便,你知道,幾位老人家都是江湖中人。黑夜裡往城裡走,怕人動疑。」
  多倫道:「那我什麼時候見見幾位老人家?」
  李玉翎沒說。
  「對了!」多倫又道:「咱們的事,你告訴老人家了麼?」
  李玉翎點了點頭。
  多倫臉一紅,道:「也真是,怎麼好意思說!」
  李玉翎道:「遲早要幾位老人家做主,不說怎麼行!」
  多倫有點擔心地問道:「幾位老人家怎麼說?」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雁霜,我打算讓你先走。」
  多倫怔了一怔,道:「這是幾位老人家的意思。」
  李玉翎道:「是幾位老人家的意思,也是芸姑的意思。」
  多倫又復一怔道:「芸姑,你什麼時候見著芸姑了?」
  李玉翎道:「剛才,賴大爺就是我的大師伯,在『藏龍溝』的時候,我並不知道,一直到今兒晚上才證實。」
  多倫道:「芸姑也在『六里屯』麼?」
  李玉翎點頭。
  多倫一下子變得很緊張,道:「芸姑她……她怎麼說?」
  李玉翎道:「她讓我先接你出去,這你還不明白麼?」
  多倫神情鬆了,接著一陣激動道:「這位姐姐有容人之量,應是人間奇女子,讓人感激……」
  目光一凝道:「很順利麼?」
  李玉翎笑了笑道:「她嚇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多倫也笑了,道:「該。」
  頭一低,嬌靨一紅道:「我怎麼見她呀!羞死人!」
  李玉翎道:「雁霜,總是要見面的。」多倫道:「那……那我什麼時候走,非得先走不可麼?」
  李玉翎道:「雁霜。光別問我什麼時候走,我告訴你一件事。」
  多倫凝目問道:「什麼事?」
  李玉翎道:「我的真正身份。」
  多倫訝然說道:「你的真正身份,什麼意思?」
  李玉翎道:「我師父跟現在『六里屯』的幾位老人家,是把兄弟,一共八位,武林人稱『神州八異』,他們都是以先明遺民自居的忠義之士,尤其師父,他老人家更是先明崇幀皇帝駕下的一位大將軍,崇幀皇帝煤山殉國歸天,他老人家焚戰袍,北轉之後孤劍單騎投入了江湖,雁霜,你明白麼?」
  多倫睜大了一雙美目,臉色發白,道:「玉翎,這麼說,你……你是……」
  李玉翎道:「官家眼中的叛逆。」
  多倫道:「你,你進『天威牧場』,又從『天威牧場』進『承德』行宮『神武營』,最後又到了京裡,這一切都是……」
  李玉翎道:「我是為匡復大業。」
  多倫道:「你所說的幾個師門叛逆是……」
  李玉翎道:「他們經不起色利之誘,變了節,移了志。」
  多倫道:「那你為什麼在『承德』殺秦天祥,滅『大刀會』。」
  李玉翎道:「你們只想席捲天下,為的不是漢族世胄,先朝遺民跟蒙塵的神州。」
  他說的義正詞嚴。
  多倫臉色煞白,混身顫抖,久久方道:「玉鐸看對了你,我看錯了你,玉翎,你,你害苦了我,你為什麼不早說,你為什麼不早說……」
  頭一低,傷心的哭了,哭得好傷心。
  李玉翎道:「雁霜,你要原諒我。」
  多倫猛然抬頭道:「我不怪你,這件事的發生錯不在你,要不是我自己動情在先,這種事絕不會發生,事既然發生了,反正我對你是一片真心,是一片癡情,跟了你也就行了,誰知道你竟是……我怎麼辦?叫我怎麼辦……」
  話說到這兒,她又低下頭傷心的哭了。
  「雁霜。」李玉翎揚了揚眉,道:「事已至今,我不願勉強你什麼,你要還願意跟我,我就先把你接出去,否則的話……」
  多倫猛抬頭道:「怎麼樣?」
  李玉翎道:「李玉翎不是無情無義的人,等我任務完成事畢之後,我自會對你有所報償。」
  多倫淚如泉湧,道:「玉翎,你,你,不管你參與什麼江湖恩怨,我可以不管,可是現在你……不管怎麼說,我總是滿旗的女兒,總是皇族,我怎麼能……我怎麼辦,叫我怎麼辦呢?」
  李玉翎道:「雁霜,你可以告發我,我絕不怨你,因為各人有各人的立場。」
  多倫道:「玉翎,事到如今,你還說這話,你忍心麼?」
  李玉翎唇邊閃過一絲抽搐,歎道:「雁霜,我知道你的難處,可是我也是不得已。」
  多倫忽然一抹淚,道:「別再提了,讓我冷靜想想,想想我該怎麼辦?」
  站起來她要走。
  李玉翎跟著站起,道:「雁霜。」
  多倫淚往外一湧道:「你還要說什麼?」
  李玉翎道:「我只有一句話,恨只恨你我為什麼生在兩個不同的……」
  多倫道:「我也這麼想,我的命已經夠苦了,現在……」
  頭一低,轉身要走。
  李玉翎忙伸手一攔道:「雁霜……」
  多倫含淚說道:「讓我冷靜冷靜多想想不好麼?」
  李玉翎沒說話,緩緩把手垂了下去。
  多倫香唇啟動,欲言又止,轉頭行了出去。
  李玉翎就呆呆地站在門口。
  一連三天,多倫沒動靜。
  德玉也沒見來。
  李玉翎也沒去。
  他沒防多倫告發他,他固然不怕,可是他一點也沒防。
  第三天夜裡,李玉翎無限愁苦,燈下獨坐。
  一陣輕盈步履聲由遠而近,李玉翎身軀為之一震步履聲停在門口,門口響起了輕微的剝落聲。
  李玉翎忙問道:「那一位?」
  「玉翎,是我。」
  話聲雖沙啞無力,可一聽就知道是多倫。
  李玉翎只覺淚兒輕輕一湧,站起來開了門。
  門開了,多倫走了進來,前後不過三天,她已經不成樣兒了,臉蒼白,沒有一點血色,眼紅腫,跟兩個杏似的,瘦了不少,也憔悴了不少,像害著大病,走起路來搖搖欲墜。
  李玉翎心如刀割,連忙扶住了她。
  多倫嬌軀一歪,倒進了李玉翎懷裡,痛哭:「玉翎,我想你,三天如三年,我好想你,我要你,我不能沒有你……」
  李玉翎鬆了一口氣,三天來他心裡像有塊金鉛,憋得他透不過氣來,他摟得多倫緊緊的,很激動:「雁霜,謝謝你,我好感動。」
  他任多倫在懷裡哭,哭個夠。
  半晌之後,多倫住了聲,道:「三天來,我試著想咬牙,可是我很不放心,我捨不得,玉翎,我是你的人了,不但這輩子是,也願生生世世都是,玉翎,帶我走,現在就帶我走吧!」
  情,使她忘卻了尊貴,忘卻了矜持。
  情,也使她捨棄了一切。
  李玉翎道:「雁霜,你先坐下歇歇。」
  他把多倫扶坐在床沿兒,然後說:「雁霜,現在就走?」
  多倫道:「現在就走,我要馬上離開這兒,看不見我心裡會好受些。」
  李玉翎道:「你的身子……」
  多倫搖頭說道:「不要緊,德玉會照顧我。」
  李玉翎道:「怎麼,德玉也走?」
  多倫道:「她願意跟著我,捨不得離開我。」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雁霜,你現在不能走。」
  多倫道:「不,我要現在走。」
  李玉翎道:「雁霜,你等我到『親軍營』報了到之後。」
  多倫呆了一呆道:「這我倒沒想到,你打算什麼時候去報到?」
  李玉翎道:「那件案子已經了了,我隨時可以去報到,只是你沒說話,哈善也不敢要我,我現在去跟鐵大哥聯絡明天一早上『親軍營』報到,明早你就帶著德玉出城,我讓鐵大哥在外頭等你,好麼?」
  多倫點了點頭道:「那你就走吧,快回來,我等你。」
  李玉翎匆匆的去了,不到半個時辰他又匆匆地趕了回來,他回來的時候,多倫正倒在床上歇息,一見他回來就坐了起來。
  李玉翎趕一步到了床邊,又把她按了下去道:「躺著,雁霜,多歇會兒。」
  多倫溫順地聽了他的,接著道:「怎麼樣,跟鐵大哥說好了麼?」
  李玉翎道:「說好了,明兒晚上他在『正陽門,前等著。」
  多倫眼圈兒一紅道:「玉翎,我又不想走了,我捨不得你。」
  李玉翎兩手捧著粉頰,道:「來日方長,雁霜,這只是小別。」
  多倫道:「小別已經夠人受的了,能不離開不更好嗎?」
  李玉翎道:「你可以暫時不走,也許能跟我一塊兒走,可是離開了也對。」
  多倫沒說話,半晌之後才道「玉翎,京裡不乏能人,常言說得好,明槍好躲,暗箭難防,你可千萬小心。」
  李玉翎道:「我知道。」
  伊人情重千叮嚀,萬囑咐,似是嫌少。
  看看夜已深,人已靜。
  李玉翎道:「雁霜,時候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不!」多倫道:「今兒晚上我要在這兒呆一夜。」
  李玉翎忙道:「那怎麼好?」
  多倫道:「有什麼不好的,反正咱倆已經是夫妻了,這後院裡只有德玉一個人,有什麼關係。」
  李玉翎道:「可是……」
  「可是什麼?」多倫道:「明兒個我就走了,分離在即,我要多跟你在一起耽會兒,你忍心讓我走麼?捨得讓我走麼?」
  李玉翎道:「雁霜,你身子已經夠虛弱了,再一夜不睡……」
  「誰說我不睡了?」多倫咳道:「傻子,還讓我怎麼玩?」
  李玉翎明白了,他為之一怔,心裡一陣激盪。
  多倫推了推他道:「燈刺我眼難受,熄了它吧!」
  李玉翎遲疑了一下,抬起手。
  剎時,房裡一片黝黑……
  多倫走了。
  是由鐵奎親自護的車。
  好在去處是「六里坪」,鐵奎一個來回,有半夜工夫就夠了。
  多倫輕車簡從,只帶著德玉一個人兒又是在黑夜裡,所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就出了「正陽門」。
  多倫的走,是在李玉翎到「親軍營」報到之後,將來讓人發現多倫失了蹤,他可以不負任何責任。
  就在李玉翎到『親軍營』報到的當夜,也就是鐵奎護車送走了多倫之後,「親軍營」裡就出了事兒——
  李玉翎到『親軍營』報了到,由於大夥兒都知道李玉翎是多倫格格的人,有多倫格格這麼個面子,所以「親軍營」的那位胖統帶哈善對李玉翎特別客氣,一進「親軍營」他就賞給了李玉翎一個「便衣領班」跟寧世春在一個營裡。
  到了晚上,李玉翎剛安置好,寧世春到他屋裡來了,進門四下一打量,打著哈哈說道:「怎麼樣,老弟,都安置好了?」
  李玉翎兩手一攤道:「沒什麼好整的,我就這麼一個人兒,幾件換洗的衣裳,別的什麼也沒有……」
  寧世春挪身坐好了下來,撥撥燈蕊,帶笑說道:「老弟呀,我看這個『便衣領班』是委屈你了。」
  李玉翎知道他是個怎麼樣的人,心裡早就防著他了,聞言看了他一眼,笑道:「寧兄這是抬舉我,剛進『親軍營』,統帶馬上就賞了個領班,我已經很知足了,還能幹什麼,當統帶不成?」
  寧世春道:「老弟當初在『神武營』不也是個領班麼,到親軍營,來還是個領班,這是遞調,可沒護擢升。」
  李玉翎道:「『神武營』跟『親軍營』不同,神武營在外,親軍營』在內,能從『神武營』內調京畿,已經算是爬了一級了。」
  寧世春笑笑說道:「老弟你是個老實人,挺知足的。」
  李玉翎道:「沒聽人說麼,知足常樂。」
  寧世春笑了笑,沒說話。
  李玉翎看了他一眼,道:「寧兄今兒晚上怎麼有空到我這兒來坐了。」
  寧世春道:「來瞧瞧,老弟你剛進營,一切都還生疏,怎麼說我是老『親軍』了,對老弟,總該照顧照顧,老弟有什麼需要我伸個手的,儘管說,我這個人別無長處,只有一付熱心腸。」
  李玉翎道:「謝謝寧兄了,這年頭兒有熱心的人不多,寧兄能有這麼一付心腸,那可是極為難得的。」
  寧世春微一點頭道:「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我見過的多了,可是我就是這麼個人,改不了。」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在這個年頭兒能有這麼一付熱心腸,是極為難能可貴的,何必要改。」
  寧世春沒說話,沉默了一下忽然笑著說道:「怎麼樣,老弟,一切都收拾就緒了,不出去逛逛麼?」
  李玉翎心裡動了一下,搖頭道:「不了,沒地方好去,等睡覺了。」
  寧世春笑道:「沒處去?」
  李玉翎道:「是呀……」
  寧世春道:「老弟,『北京城』的好去處多著呢!」
  李玉翎道:我明白寧兄的意思,只是那個調調兒我沒興趣。」
  「那調調兒沒興趣?」寧世春瞅著他邪笑說道:「你這才叫老虎帶掌珠,假充善人呢!老弟呀!別在我面前頭裝老實了,都是單身的光棍兒誰還不知道誰麼!尋花、問柳,風流一番那也算不了什麼?」
  李玉翎笑笑,沒說話。
  寧世春目光一凝,道「老弟,聽說八大胡同你很熟,不假吧?」
  李玉翎心裡一跳,道:「寧兄聽誰說的?」
  寧世春道:「你常往八大胡同裡跑,沒這回事麼?」
  「行了!」李玉翎笑著道:「還好我還沒成家,要不然就衝著寧兄你這一句,我就非吃不完兜著走不可。」
  他往床上一坐,抬腿就要脫鞋。
  寧世春道:「怎麼,老弟,真要等睡覺了?」
  李玉翎道:「這還假得了麼?也用不著假呀!」
  寧世春道:「算了吧!老弟,你別整我了。」
  李玉翎抬眼道:「整你?這話從何說起?」
  寧世春走了過來,往他身邊一坐,先涎臉一笑,然後低低說道:「老弟,八大胡同兒裡你熟,那個院子裡有好貨色,你明白。」
  李玉翎道:「怎麼樣?」
  寧世春道:「給介紹一個怎麼樣?」
  李玉翎看了他一眼道:「寧兄就這麼一付熱心腸麼?」
  寧世春嘿嘿直笑道:「老弟,我生平無他好,就好這調調兒。」
  李玉翎微一搖頭道:「八大胡同裡我不熟。」
  寧世春急了,忙說道:「老弟,這又何必,行行好嘛!有道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李玉翎「哦」地一聲道:「這麼嚴重,不去會死麼?」
  寧世春搖頭晃腦地道:「老弟,你不知道,我愛美成癮,隔兩天要不去一趟,可是坐立不安,食不甘味,寢不安枕。」
  李玉翎道:「還不至於死,是不?」
  寧世春道:「一旦犯了痛,那跟死差不多了!」
  李玉翎道:「這倒是頭一回聽說。」
  寧世春道:「老弟,千萬幫個忙……」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你何以謝我?」
  寧世春精神來了,一瞪眼,一拍胸脯,急道:「那天咱們『順來樓』吃它一頓去,怎麼樣?」
  李玉翎微一搖頭道:「吃喝我沒多大興趣。」
  寧世春道:「那老弟你自個兒說吧!」
  李玉翎道:「我初來,一切生疏,今後你多照顧!」
  寧世春忙道:「一句話,自己兄弟,這還有什麼話說。」
  李玉翎道:「可別到了時候冷眼旁觀瞧著啊!」
  「瞧你說的。」寧世春道:「要這麼說我成了什麼人了,老弟,咱們剛認識,我這個人怎麼樣你還不清楚,等日子久了,你就知道我是個熱心的人了。」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東城倒有個大宅院兒……」
  寧世春道:「東城?」
  李玉翎搖頭說道:「八大胡同裡的姑娘雖然標緻的不少,可是那算不得好貨色,人人都去得,那也不稀罕,是不?」
  「是,是,是。」寧世春急急他說道:「老弟說的是,八大胡同裡的姑娘雖然標緻的不少,可是那算不得好貨色,人人都去得,那也不稀罕,這就跟一鍋粥一樣,你也喝,他也喝,到最後就成了剩粥了。」
  李玉翎點點頭。
  寧世春又道:「老弟,東城那大宅院兒是……」
  李玉翎道:「人家兒其實也就是人家兒,姑娘嘛是好人家的姑娘,人家這是暗的,知道麼?」
  「明白,明白……」寧世春忙點頭說道:「只有這種貨色才夠味兒,老弟,在東城那兒?」
  李玉翎搖頭說道:「告訴你也沒用,那地方不是熟人兒,或者沒熟人兒帶著,絕進不了那兩扇門兒。」
  寧世春道:「那麼老弟,咱們一塊兒去,我請客。」
  李玉翎道:「那倒不必,只是,寧兄,那地方可不比八大胡同,貴得很哪!去一趟恐怕你這一個月的官俸……」
  寧世春毫不在乎的急道:「使得,就是把兩個月的官俸都花進去也值得,想玩麼還怕花錢,真是。」
  李玉翎一點頭道::『行,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我就陪你去一趟吧!話說在前頭,可只這一回……」
  「下不為例,下不為例!」寧世春忙陪笑說道:「其實,老弟,只有這一回,下回再去,我是熟人兒了。」
  李玉翎倏然而笑道:「說得是。」
  寧世春霍地站了起來道:「走吧!」
  李玉翎微一搖頭,慢條斯理地道:「讓我先問你一句……」
  寧世春一怔,道:「什麼?」
  李玉翎道:「你到這兒來可有人知道?」
  寧世春道:「沒人知道啊!怎麼?」
  「怎麼?」李玉翎道:「要是有人知道我就不去了,萬一讓統帶知道了,好傢伙,剛進『親軍營』就勾著人往窯子裡跑,今後我還想往上爬不?」
  寧世春笑了,道:「老弟放心,絕沒人知道,你想嘛!我上那兒去還得跟班裡的弟兄報個信兒不成?」
  李玉翎似乎放下心來了,抬手熄了燈,道:「你先走,在外頭那株大樹下等我,我隨後就到。」
  寧世春應聲就走,臨走還不放心地道:「老弟,你可別冤我啊!」
  李玉翎心想:絕不會的,我恨不得馬上送你到東城去……
  讓寧世春在『親軍營』外頭那株大檜樹下等了一盞茶工夫,
  李玉翎到了,寧世春劈頭就道:「老弟,怎麼這麼久?」
  李玉翎道:『我不願意讓人瞧見咱們是一塊兒去的,才等一會兒就不耐煩了麼?以我看就是等上三天三夜也值得。」
  寧世春忙陪笑臉道:「別在這兒站了,老弟,這兒來往的人多,萬一讓人瞧見,今兒晚上我這樂子就泡湯了,走吧!」
  李玉翎笑了,邁了步。
  兩個人從「朝陽門」出去,到了東城。
  李玉翎帶路,直達查韞玉那大宅院門前。
  寧世春抬眼一打量,道:「就是這兒麼?」
  李玉翎道:「瞧瞧怎麼樣,不是有熟人帶路,試問誰敢往這門兒裡闖?」
  寧世春道:「乖乖,好高的門頭兒,論氣派可不比內城裡那些府幫差,上去敲門吧!老弟。」
  李玉翎倏然一笑,上台階敲了門。
  寧世春跟在身後,低低說道:「老弟,我怎麼心直跳?」
  李玉翎道:「初來,再來就不會這樣兒了。」
  門裡步履響動,緊接著一個低沉的聲音問道:「誰呀?」
  李玉翎道:「姓李的,西城來的。」
  一聽西城來的,兩扇朱門豁然而開,開門的是個黑衣壯漢,衝著李玉翎一欠身,道:「李爺今兒個怎麼有空?」
  李玉翎道:「來看看,姑娘在麼?」
  那黑衣壯漢忙道:「在,在裡頭!」
  看了寧世春一眼,道:「這位是……沒見過。」
  「朋友。」李玉翎道:「帶這位朋友來跟姑娘認識認識。」
  黑衣壯漢沒再多說,一擺手道:「您二位請!」
  把李玉翎跟寧世春讓迸門,一聲:「我進去通報一聲去。」
  步履飛快地走了。
  寧世春道:「老弟,怎麼這兒還有練家子?」
  李玉翎道:「寧兄好眼力,『北京城,裡臥虎藏龍,什麼人都有,人家要不養兩個練家子行麼?」
  寧世春一點頭道:「說得是,要讓什麼人都往裡闖,那還行?」
  說話間,已進了院子。
  查韞玉已然迎出來了,薄施脂粉,美艷動人。
  寧世春一見,就瞧直了眼。
  一陣香風拂面,查韞玉已到了近前,微微含笑說道:「您今兒個怎麼有空兒?」
  李玉翎笑笑道:「給姑娘帶了位朋友來,這位是『親軍營』的便衣領班,寧世春寧爺。」
  查韞玉兩眼猛地一睜,旋即嬌笑說道:「原來是『親軍營』的寧領班,久仰了,請屋裡坐吧!」
  她擰身先往堂屋行去。
  李玉翎低低說道:「寧兄,怎麼樣?」
  寧世春兩眼死命地盯在查韞玉那腰肢上,兩眼要噴火,差點沒垂涎,直道:「沒話說,沒話說……」
  進了堂屋,落了座,寧世春兩眼仍不離查韞玉那張吹彈得破的嬌靨,查韞玉看了他一眼,含笑先開了口:「寧爺今兒個怎麼有空哪!」
  寧世春定了定神,忙道:「聽李老弟說,這兒地熟,對姑娘,我是仰慕已久,只恨一向福薄緣淺……」
  李玉翎輕咳聲道:「寧兄現在可不能說福薄緣淺了。」
  寧世春忙道:「是,是,是,現在我是福厚緣深,福厚緣深。」
  李玉翎笑笑說道:「姑娘是知道寧兄了,寧兄還不知道姑娘,是麼?現在讓我來給寧兄介紹介紹,姑娘姓查……」
  寧世春忙道:「查姑娘。」
  李玉翎道:「提起查姑娘的身世,那可是威名顯赫,大有來頭的……」
  寧世春連道:「當然,當然,我瞧得出!」
  李玉翎道:「寧兄可知道『遼東』有個『長山島』?」
  寧世春一怔道:「『長山島』?」
  「不錯!」李玉翎點頭說道:「當年『長山島』上有個天地幫主『四海龍王』查老爺子,這位『天地幫』的幫主查老爺子,就是查姑娘的令尊。」
  寧世春臉色刷地一變,但他旋即又恢復了平靜,若無其事地「哦」了一聲,笑著抱拳說道:「原來姑娘是當年『長山島』『天地幫』查老爺子的掌珠,寧世春失敬,對查老爺子我是久仰……」
  李玉翎道:「寧兄見過查老爺子麼?」
  寧世春忙搖頭說道:「福薄緣淺,福薄緣淺!」
  查韞玉笑道:「寧爺太客氣了!」
  「真的!」寧世春忙道:「當年我久仰查老爺子的威名,想見見,可是一直沒機會見著老爺子。」
  李玉翎道:「那太可惜了!」
  「可不是麼?」寧世春道:「一直沒有機會見著,我也一直恨自己福薄緣淺!」
  查韞玉道:「寧爺客氣。」
  李玉翎道:「寧兄沒去過『長山島』?」
  寧世春道:「李老弟你說的,我要是去過『長山島』,不就見著了查老爺子麼?」
  「說的是。」李玉翎點了點頭,忽地一皺眉道:「只是,怎麼有人說在『長山島』見過寧兄?」
  寧世春一怔忙道:「老弟你這是開玩笑!」
  「不。」李玉翎搖頭說道:「我說的是實話,查姑娘在座,寧兄要是不信,盡可以當面問問查姑娘。」
  查韞玉含笑點頭道:「真的,李爺說的是實話,確實有人在『長山島』見過寧爺,而且是寧爺您兩手血腥。」
  寧世春坐不住了,霍地站了起來,冷笑說道:「好哇!李玉翎,你把我引到這賊窩兒裡來了,不錯,當年剿滅『天地幫』,有我寧世春一份兒,怎麼樣?」
  李玉翎淡笑道:「寧兄這是幹什麼,不嫌煞風景麼?」
  寧世春冷笑說道:「姓李的,你別裝蒜了,沒錯,姓寧的現在是進了這個門兒了,京畿重地,你們能拿我怎麼樣?」
  「喲!」查韞玉道:「瞧寧爺您跟個凶神似的,我們是升斗小民,誰敢把您這位『親軍營』當差的爺們怎麼樣呀?我們不過是想跟寧爺您聊聊當年……」
  寧世春冷笑一聲道:「聊聊?寧爺沒那心情,也沒那工夫,要聊你們倆聊吧!寧爺我要告辭了。」
  邁步就要走。
  查韞玉一個嬌軀離座平起,正落在堂屋門口兒,望著寧世春笑哈哈地道:「寧爺幹嗎這麼急呀?椅子還沒坐熱呢!」
  寧世春雙眉一揚道:「怎麼,要留你寧爺?」
  查韞玉嫣然一笑道:「那我們可不敢,只是走了寧爺您,這北京城,今後我們還怎麼呆呀?」
  寧世春臉色一變,道:「好嘛!行,你寧爺今兒個就陪你玩玩兒……」
  查韞玉的臉色一寒道:「寧世春,死到臨頭還敢輕薄……」
  「輕薄?」寧世春冷笑一聲道:「你寧爺沒真刀真槍就算是便宜,要你寧爺留下也可以,陪寧爺玩玩,然後你寧爺自縛雙手任你。」
  查韞玉跨步而至,抖手一掌拍了過來。
  寧世春冷笑道:「丫頭,你還差點兒。」
  舉手一掌,砰然把查韞玉震了回去。
  寧世春得意的又笑了,道:「丫頭,玩別兒的也許你比我強些,可是玩這個,你得重拜師學幾年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36:38

 李玉翎站起來道:「不錯,查姑娘歇歇吧!」
  他跨步欺到了查韞玉身邊。
  寧世春道:「怎麼?李玉翎,你也要動手?」
  李玉翎道:「查姑娘得重拜名師,那麼我試試。」
  寧世春道:「姓李的,你是『天地幫』當年漏網的那一個?」
  李玉翎搖了搖頭,淡淡地說道:「你錯了,我不是『天地幫』的人,我是『神州八異』的門下。」
  寧世春一怔,恨恨的道:「好,姓李的,今兒個你寧爺只出了這個門兒,咱們走著瞧了!」
  李玉翎道:「那麼今兒個絕出不了這個門兒。」
  寧世春冷笑道:「你寧爺不信。」
  抖手一掌攻了過去。
  李玉翎挺立沒動,容得寧世春掌力沾衣,突然一側身,寧世春招式用老,身子一傾,往前衝去,他知道不妙了,就要收勢變招,李玉翎一隻鐵掌已按在脖子後頭,只覺眼一黑,氣一閉,接著什麼也不知道。
  「來人。」查韞玉一聲嬌喝。
  兩個黑衣大漢應聲跑了進來。
  查韞玉一指趴在門裡的寧世春道:「先把他拖出去。」
  兩名黑衣壯漢應聲抬起了寧世春,李玉翎垂手在寧世春腰眼上點了一指,道:「查姑娘放心,他絕跑不了。」
  查韞玉望著他道:「我不知該怎麼謝您?」
  李玉翎道:「都是一條路上的,查姑娘何必客氣。」
  查韞玉道:「李爺,你是怎麼把他哄來的?」
  李玉翎遲疑了一下道:「此人有斷袖之癖。」
  查韞玉嬌靨猛地一紅。
  李玉翎道:「姑娘原諒!」
  查韞玉臉上紅暈未退,忙道:「您千萬別這麼說,無論如何您是為了我……」
  李玉翎道:「姑娘,當年十個之中,有兩個已然伏誅,有兩個遠在承德,如今這兒可能還有五個,容我慢慢的找,一個一個的來!」
  查韞玉感激的說道:「多少年來我都等了,不急在這一時半刻,只是偏勞您了,我也不言謝了。」
  李玉翎道:「姑娘別客氣,時候不早,我該回去了!」
  查韞玉忙道:「您不多坐會兒。」
  李玉翎道:「不了,我初到親軍營,報到,回去遲了不大好。」
  查韞玉道:「你哄他出來的時候,有人瞧見麼?」
  李玉翎微搖頭道:「姑娘放心,這點我會小心的。」
  他轉身要往外走,這時大門口傳來了敲門聲。
  查韞玉訝然道:「這又是誰?」
  只聽門聲響動,一個清朗的話聲傳了過來:「會主在麼?」
  查韞玉美目一睜道:「是鐵大哥!」
  李玉翎看了她一眼道:「姑娘好聽覺,是他。」
  說著院子裡大步走進一個人,正是鐵奎,他一眼便瞧見站在堂屋裡的李玉翎,一怔說道:「兄弟,你在這兒?」
  李玉翎笑笑道:「我是來公幹的。」
  鐵奎進了屋,道:「人給你送到了,你何以謝我?」
  李玉翎笑笑道:「她還好麼?我是說……」
  「你別說!」鐵奎一抬手,道:「我明白,芸姑跟她熱絡得跟什麼似的,沒一會兒工夫,兩個人就揉成一團了,跟蜜糖似的。」
  李玉翎心裡踏實了,道:「你坐坐吧!我要走了!」
  鐵奎一怔道:「怎麼要走?我來了你要走,這叫什麼話?」
  查韞玉一旁把李玉翎的來意經過說了一遍。
  聽畢,鐵奎樂了,直叫好:「敢情是他自己送上門來的,人呢?」
  李玉翎道:「查姑娘命弟兄們抬出去了。」
  鐵奎道:「那好,你回去吧!我不留你了,雁霜讓我給你帶封信……」
  從懷裡掏出了信封遞過去,道:「雁霜說萬一有什麼難應付的事兒,讓你上『西直門』裡找『恭親王』去,恭王是她的乾爹,她跟紀榮提過你,詳情都在這裡頭,你自己看吧,在路上幾次我想拆開來瞧瞧,可是我沒敢看,怕害眼。」
  李玉翎赦然而笑,把信揣進懷裡。
  查韞玉一旁也笑了。
  李玉翎目光從查韞玉臉上掃過,道:「鐵大哥,現在由你,可是有一天,你得留神我以牙還牙。」
  不知怎地,查韞玉嬌靨突然一紅。
  鐵奎則怔了一怔,旋即赦然而笑。








第32章
  李玉翎和衣趟在床上,眼前是鐵奎帶回來的那封信,那封信滿紙都是情意,滿紙都是千叮嚀萬囑咐。
  李玉翎心裡的感受,可以從他臉上的神色看得出來,很清晰。
  這一夜,就這麼過去了。
  那封信始終在他手裡,在他胸前。
  第二天一早,便衣營便出事了,領班寧世春一夜沒回營,這還得了,胖統帶哈善好發了一頓脾氣。
  這頓脾氣很快地就過去了。
  當然並不是沒事了,而是等寧世春回來領罰。
  天知道寧世春會不會再回來了?
  當天下午,「九門提督」衙門送過來消息,「東便門」「一閘」水裡發現了一具屍體,百姓報的案,經過驗屍背心有傷,似是什麼利器砍的,致命就這一下。屍體的臉讓血腋嚙啃了,難以分辨出面目,可是屍體的腰裡有張腰牌,是「親軍營」有的。
  胖統帶哈善又發了脾氣,這一回不同於上一回,上一回衝的是寧世春,這一回是衝著兇手,大大的震怒。
  本來是,京畿重地,鬧出這種人命,而且被害的是「親軍營』的領班,這還得了。
  按說,這種案子應該由「九門提督」轄下的「五城巡捕營」偵辦,可是李玉翎一手把案子要了過來。
  只因為寧世春是「親軍營」的人,也是李玉翎的同僚。
  這,於情於理都說得過。
  於是,這件案子就落在李玉翎身上了。
  李玉翎上午接下這件案子,下午「怡親王府」就來了人,說「怡親王」要見李玉翎。
  李玉翎一聽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怎麼對付,他心裡早有了譜兒。
  「怡親王」長得挺體面,也很年輕,看樣子不過卅剛出頭。
  對李玉翎也很客氣,直把李玉翎叫到了他的書房裡,還賞了李玉翎個座兒,只見他眉鋒輕鎖,面帶輕愁。
  李玉翎坐定,怡親王望著他道:「你就是李玉翎?」
  李玉翎道:「回王爺,是的,卑職就是李玉翎。」
  跟大舅子見面得這樣,這是從何說起。
  怡親王道:「我常聽多倫提你,可是我一直公忙,沒工夫見你。」
  李玉翎道:「卑職不敢當,王爺跟格格看重。」
  抬親王沉默了一下道:「今兒個我找你來,是想問你一件……」
  李玉翎道:「王爺只管垂詢,卑職知無不言。」
  怡親王皺著眉頭道:「格格昨兒晚上帶著德玉出去,到現在還沒見回來,你知道她上那兒去了麼?」
  李玉翎一怔道:「怎麼?王爺,格格昨兒晚上出去,到現在還沒回來?」
  怡親王點點頭道:「你不知道麼?」
  李玉翎道:「卑職昨天一早離別格格到『親軍營』報到去了,卑職走的時候沒聽格格說要出去。」
  怡親王道:「這就怪了!」
  「王爺!」李玉翎道:「是那位跟格格出去的?」
  怡親王道:「德玉。」
  李玉翎道:「卑職的意思是說護衛……」
  怡親王歎了口氣說道:「我知道只有德玉一個,別的沒帶人,她就是這個脾氣,從來不帶人。」
  李玉翎道:「王爺,京畿一帶,格格可有什麼去處?」
  怡親王搖頭說道:「據我所知是沒有,她經常往『熱河』去,不過每回她都是告訴過我才去的,這回沒聽她說。」
  李玉翎道:「以卑職看,格格不會到『熱河』去,她剛從『熱河』回來。」
  怡親王道:「是啊!我也這麼想……」
  頓了頓道:「其實她就是出去玩兩天也不要緊,我就是怕她出了什麼差錯,聽說這兩天京裡不太安寧。」
  「是的。」李玉翎道:「『親軍營』一個便衣領班剛被人害了,浮屍在『東便門,外『一閘』水裡。」
  怡親王道:「竟敢向官家人下手,這些人也真是太膽大了。」
  李玉翎道:「江湖萎民個個亡命徒,他們是從不把官家放在眼裡的。」
  怡親王道:「有線索麼?」
  李玉翎道:「卑職剛把案子接了過來,還沒著手偵察。」
  怡親王遲疑了一下道:「你看格格會不會出什麼差錯?」
  李玉翎道:「這個卑職不敢說。」
  怡親王愁聚眉鋒道:「可千萬別讓這些人擄了去。」
  李玉翎道:「卑職不敢說沒有可能,不過卑職得查查,您放心,卑職一定盡心盡力,把找格格的事放在前頭。」
  怡親王道:「也只有這樣了,希望她已在回來的路上了。」
  頓了頓道:「我只有這件事目前還不能讓『宗人府』知道,麻煩你了,但願她不是出了什麼差錯,要不然麻煩可就大了,你回去吧!有什麼難辦的事儘管來找我。」
  李玉翎答應了一聲,心裡可是很不安,可是他絕不能把真相告訴怡親王,那樣事情也許會比現在更糟。
  他起身告辭回去了。
  回到「親軍營」,李玉翎立即著手這件命案,他把多倫格格失蹤的事放在了後頭,因為那那件事用不著偵查。
  所謂著手偵查命案,李玉翎也是虛應故事,接二連三地把人派了出去,他就在「親軍營」等回報。
  一連三天,命案接二連三的發生,繼寧世春之後又有五個傢伙倒了霉,這些全是官家的要人兒。
  其中有「五城巡捕營」的領班,也有「火槍營」的槍手,京裡人心惶惶,鬧翻了天,上頭說話了,限期破案,要不然就摘腦袋。
  這一天,胖統帶哈善把李玉翎叫進了「辦公房」,見面便鐵青著臉拍桌子。
  「你是怎麼搞的,不是你的事兒你偏要搶……」哈善不滿的怒聲喝道:「如今可好,不但沒見一點賊影兒,反而接二連三又鬧了人命,上頭說話了,再破不了案要摘我的頂子,你知道麼?」
  李玉翎一點也沒在意,容得哈善把脾氣發完,他才緩緩談道:「稟統帶,卑職已掌握了一條極有力的線索,只待行動了!」
  哈善兩眼一睜忙道:「什麼線索快說?」
  李玉翎道:「根據卑職幾天來的驗屍,發現被害人的致命傷完全是一種利器所傷,也就是說行兇的是同一個人,而這種傷口卑職看得出,是斧頭劈的……」
  「斧頭?」哈善怔了一怔。
  「是的。」李玉翎道:「卑職知道在東城有一個『斧頭會』的組織,他們的人唯一武器就是一柄利斧……」
  哈善一聽,猛拍桌子說道:「你既然知道了為什麼還不緝兇,難道要等砍掉了脖子再拿人不成?」
  李玉翎忙道:「卑職怎麼敢,統帶待卑職厚恩,卑職又怎麼會,只是……只是卑職有所顧慮……」
  哈善急急道:「你有顧慮?有什麼顧慮?」
  李玉翎上前一步,低低說道:「統帶可知道,多倫格格也失蹤了?」
  哈善一怔道:「怎麼?多倫格格也失蹤了?」
  李玉翎道:「是這樣的,四天前多倫格格帶著丫環晚上出了城,到現在沒見回來,統帶還記得前兩天怡親王召見卑職的事,就是為了這件事。」
  哈善大大地吃了一驚,坐在那兒兩眼發直,道:「這……這……這怎麼會,格格怎麼會……以你看是……」
  李玉翎低低說道:「卑職懷疑格格是讓他們擄了去。」
  哈善「啊!」地一聲驚叫,差點沒閉過氣去,擦了擦頭上的汗,道:「這……這非同小可,你可別胡說八道!」
  李玉翎忙急聲道:「卑職不敢,卑職也只是當著統帶,卑職所以敢這麼說,是有所根據的。」
  哈善道:「你有什麼把握?」
  李玉翎道:「一連幾天,六件命案,被害的可以說全是官家要員,您說是不?」
  哈善一點頭道:「不錯!」
  李玉翎道:「這不就夠麼!多倫格格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失了蹤,要是您,您會怎麼想呢?」
  哈善臉色如土,汗直流,道:「這麼說,格格也讓他們……」
  李玉翎道:「這個恐怕還沒有,因為到現在為止,還沒發現女屍。」
  哈善機伶一顫,道:「這……這……這可不得了,萬一格格有什麼差錯,這……這要腦袋的事,玉翎,不管怎麼說,你先得把格格找回來。」
  李玉翎道:「這就是卑職所以已經掌握線索,而遲遲未動的道理,卑職投鼠忌器,怕萬一逼急他們,他們會對格格下毒手。」
  哈善道:「那…。那你說該怎麼辦?總得先把格格找回來啊!」
  李玉翎道:「這個統帶放心,卑職已有腹案,不過這做法可行不可行,還得統帶下個令,因為卑職還有一層顧慮。」
  哈善急道:「你有什麼腹案,又有什麼顧慮,快說!快說!」
  李玉翎道:「統帶,那個「斧頭會』組織的瓢把子是個女的,她是官家一個人的未婚妻。」
  哈善一怔道:「怎麼說,那女賊頭是官家一個人的未婚妻,誰?」
  李玉翎道:「『九門提督』的護衛領班萬子儀。」
  哈善大吃一驚道:「『九門提督』的護衛領班?」
  李玉翎道:「是的,統帶。」
  哈善道:「你怎麼知道的?」
  李玉翎道:「卑職親耳聽他說的,當然,那是以前,現在恐怕他不會承認了。」
  哈善道:「現在他為什麼不承認了?」
  李玉翎道:「統帶請想,他是『斧頭會』那瓢把子的未婚夫,『斧頭會』的所作所為,他焉有不知之理,既然知道,您想,他敢承認麼?」
  哈善一拍桌子道:「這…這……這還得了,『九門提督』護衛領班,竟然敢跟匪類為伍……」
  李玉翎道:「只要先扣住萬子儀,『斧頭會』即斷不敢加害多倫格格,只能先保住格格,卑職就敢放心大膽下手了。」
  哈善忙搖頭說道:「不行,不行,這件事要從長計議,這不是鬧著玩兒的,那姓萬的是『九門提督』的護衛領班。」
  李玉翎道:「即使他是『九門提督』,卑職也認為可行。」
  哈善道:「怎麼?」
  李玉翎道:「卑職要請教統帶,是『九門提督』大,那是和碩格格大,再說統帶有怡親王跟恭王爺這兩個靠山,又何懼一個『九門提督』?」
  哈善道:「恭王爺是怎麼回事?」
  李玉翎道:「統帶不知道麼?恭王爺是多倫格格的乾爹。」
  哈善道:「真的麼?」
  李玉翎道:「卑職有幾個膽子,敢欺蒙統帶!」
  哈善沉吟說道:「要真有怡親王跟恭王爺這兩個靠山……」
  李玉翎馬上截口道:「對統帶來說,卑職認為這是一件大功,只要能把這件事辦成了,別的不敢說,一件黃馬褂是跑不了的。」
  哈善道:「可是到時候他來個矢口否認……」
  李玉翎道:「這個統帶放心,卑職自有一步高棋,不怕他狡賴。」
  哈善道:「你有什麼高棋?」
  李玉翎道:「第一、卑職就是一個人證,卑職先扣住他,然後再去抓個『斧頭會』的人來,兩張嘴還抵不過一張麼?」
  哈善兩眼一睜,旋又搖頭說道:「不行,那姓萬的既是女賊頭兒的未婚夫,那『斧頭會』的人,焉有當面指證他的道理?」
  李玉翎笑笑道:「理應如此,然而,統帶運用之妙,還在咱們方寸之中。」
  哈善細眉一揚道:「你真有把握?」
  李玉翎道:「卑職有十分把握。」
  哈善猛一點頭道:「好,你去辦,只要給我把這件事辦成了,這『便衣營』的大領班就是你的。」
  李玉翎忙恭聲說道:「多謝統帶恩典,請統帶下個手令,卑職馬上就前去拿那個姓萬的。」
  哈善一句話也沒多說,馬上提筆濡墨,一張手令一揮而就,再加上官印,順手遞給了李玉翎。
  李玉翎雙手接過,道:「統帶,多倫格格失蹤的事,怡親王囑暫勿聲張。」
  哈善點頭道:「當然,這我知道。」
  李玉翎告退,出了「辦公房」,把那張手令往懷裡一揣,逕自往外行去。
  片刻之後,他到了「八大胡同」,找鐵奎沒找著,卻找到了老七,一問老七,老七說鐵奎到東城去了。
  李玉翎笑了,馬上又折向了東城。
  到東城敲開了門兒,那開門的壯漢一怔:「李爺,是您?」
  李玉翎含笑點頭道:「鐵爺在這兒麼?」
  那壯漢忙道:「在,在,我給您通報去!」
  轉身往裡奔去。
  剛進了院子,鐵奎與查韞玉已然雙雙從堂屋裡迎了出來,李玉翎便道:「查姑娘,大門口門檻斷了。」
  查韞玉愕然說道:「門檻斷了,怎麼回事兒?」
  李玉翎道:「讓鐵大哥踢斷的。」
  查韞玉明白了,嬌靨一紅道:「李爺真是……」
  鐵奎搖頭失笑道:「兄弟,你真行!」
  李玉翎道:「看來我這個大媒等不了多久了。」
  鐵奎上前一把拉住了他,道:「兄弟,別開玩笑了,裡頭坐吧!」
  堂屋裡坐定。
  鐵奎問道:「兄弟上西城去過了?」
  李玉翎道:「是啊!早知道我就直奔這兒來了。」
  鐵奎笑了,道:「行了,兄弟,能放手時,便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找我有什麼事兒麼?」
  李玉翎道:「本來是想讓你來告訴查姑娘一聲的,現在你在這兒,我就當面跟查姑娘說了。」
  查韞玉道:「什麼事兒?李爺。」
  李玉翎遲疑了一下道:「讓我先問問,姑娘跟萬子儀,關係究竟怎麼樣?」
  查韞玉道:「你突然問這……」
  李玉翎道:「我有我的道理。」
  查韞玉道:「你是知道的,像我這麼個人,在京城裡不找個依靠不行。」
  李玉翎道:「只止於依靠麼?」
  查韞玉道:「是的,李爺,我跟他沒別的關係。」
  李玉翎道:「那麼未婚夫妻之說是怎麼回事?」
  查韞玉道:「我可以告訴李爺,萬子儀不是個正經人,一來他就纏我,可是為著依靠,我不能不稍假辭色,卻始終沒答應他的要求,我告訴他我雖然是個江湖女子,可也出身大家,他要是打算要我,一定得明媒正娶,我這麼一句話,他就自命是我未婚夫,李爺,我到現在仍是清清白白的女兒家……」
  李玉翎忙說道:「查姑娘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姑娘跟鐵大哥的感情我已經看出來了,都是自己人,也不應有什麼隱瞞避諱,鐵大哥是個怎麼樣的人,姑娘清楚,即使姑娘真跟萬子儀有什麼,他也不會計較的,我所以這麼問,只是想知道姑娘跟鐵大哥有什麼打算?」
  查韞玉低下了頭,旋即又抬頭道:「誠如李兄所說,都是自己人,不必隱瞞避諱,我可以告訴李爺,我要嫁給鐵大哥,誰也改變不了我。」
  鐵奎一陣激動,道:「韞玉,謝謝你。」
  李玉翎道:「有姑娘這麼一句話就夠了,我也好下手。」
  鐵奎兩眼一睜道:「怎麼,兄弟,難道……」
  李玉翎探懷取出那張手令遞了過去。
  鐵奎接過一看,兩眼暴睜道:「什麼時候?兄弟。」
  李玉翎道:「出不了今天。」
  鐵奎道:「用得著麼?」
  李玉翎道:「不用,有我一個人就夠了!」
  查韞玉望著鐵奎道:「大哥,是……」
  鐵奎道:「兄弟要除萬子儀。」
  查韞玉馬上轉望李玉翎,道:「李爺,我感激。」
  李玉翎搖頭說道:「姑娘誤會了,我不是為姑娘,我為的是自己。」
  查韞玉道:「不管怎麼說,李爺總是幫了我的忙。」
  李玉翎道:「真要說起來,我還得求姑娘幫個忙。」
  查韞玉道:「怎麼回事兒?李爺,你儘管吩咐,赴湯蹈火我在所不辭。」
  李玉翎道:「姑娘言重了,要除萬子儀,我必須要有個人證才行,證明萬子儀是『斧頭會』瓢把子的未婚夫,要不然我恐怕動不了他,姑娘知道的,萬子儀是『九門提督,護衛領班。」
  查韞玉道:「李爺是要我……」
  「不必姑娘。」李玉翎道:「只要是『斧頭會』的人,那一個都行。」
  查韞玉道:「那麼請李爺隨便找一個,『斧頭會』的弟兄人人都忠於我……」
  李玉翎搖頭說道:「姑娘派誰,那得姑娘自己決定,不過我可以告訴姑娘,無論是誰,我現在把他帶走,過兩天我還會把他送回來。」
  「姑娘,我去。」隨著這話聲,堂屋門外轉進個虯鬚大漢,濃眉大眼,甚是威猛,進屋一躬身道:「姑娘,我去,能不能回來都不要緊。」
  查韞玉淡然道:「你去把二爺叫來。」
  那虯髯大漢道:「不行,姑娘,你不能讓二爺去。」
  查韞玉道:「沒什麼不行的,他也是人。」
  那虯髯大漢道:「姑娘,二爺去不得,要是萬子儀說一聲二爺是您的兄弟,李爺要送他回來可就難了。」
  李玉翎一點頭道:「不錯,這位說的有理。」
  查韞玉沉默了一下,忽然站了起來道:「趙龍,我謝謝你了!』
  淺淺施了一禮。
  虯髯大漢忙單膝點地道:「姑娘,您這是折我,您待弟兄們恩厚,弟兄們就是赴湯蹈火也不足報。」
  站起來望著李玉翎道:「李爺,咱們什麼時候走?」
  李玉翎道:「這就走,不過,趙大哥這樣走是不行的。」
  趙龍把雙手往前一伸,道:「李爺,請!」
  李玉翎站了起來道:「趙大哥,委屈你一會兒了。」
  他解下趙龍腰上的寬帶子,綁上了趙龍的雙手,是背著綁的,綁得相當緊。
  綁好後,他摸摸趙龍腰間,道:「趙大哥沒帶傢伙麼?」
  趙龍道:「在家裡沒帶,怎麼,要麼?」
  李玉翎道:「最好帶上一柄。」
  查韞玉道:「我這兒有。」
  她進屋拿出了一柄利斧交給李玉翎。
  李玉翎把那利斧往腰裡一插,道:「趙大哥,咱們走吧!」
  趙龍當先行了出去。
  李玉翎望著查韞玉道:「姑娘該換個地兒了!」
  查韞玉點點頭說道:「謝謝您,我馬上走,我要到『承德』去。」
  李玉翎掃了鐵奎一眼道:「鐵大哥恐怕得跟去一趟。」
  鐵奎道:「我是要走,幾位老人家那兒,我已經說好了。」
  「只記住,別驚了黃和。」李玉翎道。
  鐵奎點頭道:「這我知道,還用你交待?」
  李玉翎道:「我走了,你們坐吧!」
  李玉翎帶著趙龍走了。
  走在路上,為免讓人瞧見議論,他拿衣裳蓋住了趙龍的兩手,兩人一路上交談著,輕易地瞞過了路上百姓。
  回到了「親軍營」,他直進了哈善的辦公房。哈善正低頭批閱公文,一見李玉翎進來,立即抬眼道:「玉翎,有什麼事麼?」
  李玉翎含笑說道:「統帶交待下來的事已經完成一半兒了,這個就是『斧頭會』的弟兄……」
  隨即一聲沉喝道:「跪下。」
  一腿掃向趙龍的膝彎,趙龍順勢就跪下了。
  哈善臉色一變道:「在那兒拿到的?」
  李玉翎道:「東城,卑職是手到擒來,沒費上一點兒工夫,也沒驚動他們的任何一個人。」
  哈善一點頭道:「辦得好。」
  轉望趙龍喝道:「大膽莠民,這幾天來這幾件人命是不是你門干的?說!」
  趙龍抗聲說道:「是爺們幹的,又怎樣?殺不盡的狗……」
  李玉翎手落在趙龍肩頭上,趙龍悶哼一聲,立即住了嘴。
  哈善那裡怒喝道:「好大的膽子,給我打,打死算了……」
  李玉翎遞過一個眼色道:「統帶請暫息怒,卑職問問他。」
  哈善一點就透,擺擺手道:「你問吧!要他實話實說,說好的。」
  李玉翎一把把趙龍拉了起來,往邊上一張椅子上一按,道:「這位,你請坐,咱們好好兒談!」
  趙龍瞪著眼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我們統帶寬大仁厚,向來對犯人和氣。」
  趙龍「哦」了一聲。
  李玉翎接口說道:「不過這和氣是有限度的,也就是說還得犯人跟統帶合作,光統帶一個人和氣是沒有用的,我這話你明白麼?」
  趙龍冷冷說道:「我不傻,有什麼話說你的吧!」
  李玉翎笑了一笑,道:「閣下是個聰明人,就衝著這一點,我們統帶一定會對你很客氣的……」
  頓了頓,接問道:「我打聽個人!」
  趙龍道:「誰?」
  李玉翎道:「有個姓萬的,『九門提督』護衛領班,你認識麼?』
  趙龍冷冷一笑道:「不認識,我怎麼會認識這種人?」眼一橫,又說道:「我沒那麼大造化。」
  哈善看了李玉翎一眼。
  李玉翎笑笑道:「統帶放心,這位會說實話的……」轉望趙龍:「我還沒有請教閣下真姓大名,怎麼稱呼?」
  趙龍道:「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我姓趙,叫趙龍。」
  李玉翎道:「原來是趙大哥。」
  趙龍冷冷道:「我受不住。」
  李玉翎像沒聽見,道:「趙大哥,你知道,殺害官家的人,是什麼罪麼?」
  趙龍道:「大不了砍頭,十八年後還是英雄一條。」
  李玉翎道:「趙大哥這份豪氣令人欽佩,不錯,是砍頭,不過那還在我們統帶,說不定他會來個割,來個剮……」
  趙龍臉龍一變道:「你們這麼狠麼?」
  李玉翎道:「這能叫狠麼?趙大哥,這要能叫狠的話,那一連傷了六條人命,該又叫什麼?」
  趙龍眼睛一瞪,冷冷地道:「要殺要砍任憑你們,只是你們要敢耍狠,我做鬼也要找你們。」
  李玉翎笑道:「趙大哥,我們統帶殺過不少人了,他不會怕鬼的。」
  趙龍濃眉一揚,大聲道:「有什麼話直說吧!別拐彎抹角兒了。」
  李玉翎笑笑道:「這才是,趙大哥,你幫我個忙,我幫你個忙
  趙龍道:「我幫你什麼忙?你又幫我什麼忙?」
  李玉翎道:「我幫你不少一根汗毛地回到江湖去,你幫我當面指證那姓萬的是你們瓢把子的未婚夫。」
  趙龍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李玉翎道:「一句話,開脫你,擒賊要擒王,我知道趙大哥你無辜。」
  趙龍道:「我怎麼能攀扯他,這我辦不到。」
  哈善細眉一揚,就要發作。
  李玉翎忙遞眼色道:「統帶別急,這位趙大哥會答應的。」
  哈善為著那件黃馬褂,立即又忍了下去。
  李玉翎轉望趙龍,笑笑說道:「趙大哥你是個忠義漢子,有血性,只讓人佩服,但是你太傻了。」
  趙龍道:「你認為我傻麼?」
  李玉翎道:「趙大哥,俗說話得好,『人不自私,天誅地滅』。人沒有不替自己想的,那姓萬的是人生父母養的,趙大哥,你也是人生父母養的,他主使殺,為什麼要你來背這口黑鍋呢,想想看,現在你落網了,眼看著就要喪命了,他卻仍在逍遙,這太不公平了,是不是?」
  趙龍道:「世界上的事本來就是這麼不公平,就拿你們來說吧!你們在這兒流血流汗,你們那主子卻在京裡享福……」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38:02

  李玉翎笑道:「趙大哥會說話,只是,你還有老婆孩子,是不?」
  趙龍臉色一變,低下了頭。
  李玉翎道:「趙大哥,人沒有不為自己打算的,或許忠義過人,不為自己打算還罷了,可是你不能不為你那老婆孩子著想。」
  趙龍猛抬頭道:「你能開脫我?」
  李玉翎道:「我不能,我們統帶能。」
  趙龍抬眼望向哈善。
  李玉翎一旁忙遞眼色。
  哈善咳嗽一聲,官味十足地道:「只要你到時候實話實說,我開脫你就是。」
  李玉翎道:「趙大哥聽見了麼?」
  趙龍道:「一句話。」
  李玉翎點點頭道:「一句話。我們統帶身為『親軍營』的統帶,豈會對你一個江湖人失信。」
  趙龍一咬牙,道:「好吧!我答應。」
  李玉翎笑了,轉望哈善道:「統帶,打鐵趁熱,事不宜遲,卑職這就到『九門提督』衙門走一趟去。」
  哈善道:「營裡的人任你帶。」
  李玉翎搖頭說道:「不用,人多了反而不好辦事,有卑職一個就夠了!」
  站起身來,拍拍趙龍肩頭,含笑說道:「趙大哥,先委屈委屈,我就去帶那姓萬的去,走吧!」
  李玉翎帶著趙龍辭出了「辦公房」,把趙龍往別人手裡一交,吩咐一聲:「善待。」逕自走了。








第33章
  李玉翎來到了「九門提督」衙門,按說桂榮是該在「簽押房」見他的,可是經過通報之後,桂榮直把他讓進內衙。
  在書房裡見著了桂榮,一見面桂榮就挺熱絡的笑著道:「老弟台今兒個怎麼有空光臨我這兒?」
  宰相門人七品官,桂榮他會做官。
  李玉翎道:「大人,您這種叫法,這話我怎麼敢當?」
  落了座,桂榮命人獻過茶。
  李玉翎問道:「怎麼,子儀不在?」
  桂榮道:「在,在衙理我沒讓他跟在身邊,怎麼,找他麼?」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旋即道:「大人,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什麼話,我可要直說了!」
  桂榮忙道:「應該,應該,老弟有什麼話只管說,只管直說。」
  李玉翎道:「這幾天鬧的命案,大人可有個耳聞?」
  桂榮道:「豈止有個耳聞,要不是『親軍營』把案子要了過去,我早就責令他們辦了,這是什麼地方,容得他們這般猖獗。」
  李玉翎道:「大人,這件案子已經有眉目了……」
  桂榮忙道:「是……」
  李玉翎道:「是『斧頭會』干的。」
  桂榮大吃一驚,叫道:「『斧頭會』?」
  李玉翎忙道:「大人輕聲!」
  桂榮忙低了話聲道:「老弟怎知道,拿住人了麼?」
  李玉翎點了點頭,一付欲言又止的道:「我剛拿住一個,沒驚動別的,因為我還有別的顧忌。」
  桂榮道:「老弟還有別的顧忌,是……」
  李玉翎道:「大人恐怕還不知道,多倫格格失蹤了,五六天沒有回府,我懷疑也是他們幹的。」
  桂榮倒抽了一口冷氣,大驚失色道:「格格失蹤了,他……他們竟敢對格格下手……這……這……」
  李玉翎道:「可以放心的是到現在為止,還沒發現一具女屍。」
  桂榮道:「是,是,是……」定了定神道:「那麼老弟到我這兒來是……」
  李玉翎道:「大人該知道萬子儀跟『斧頭會』的關係。」
  桂榮臉色又大變道:「我明白了,老弟是來……」
  李玉翎道:「我打算拿他換回多倫格格,我知道他是大人的親信,別的事我可以裝聾作啞,然而事關多倫格格,怡王爺要我無論如何得把格格找回來,您想,這麼重大的事,我不得不動他,只有先來跟大人報個備。」
  桂榮忙道:「應該,應該,還報什麼備,拿下他就是,我這就叫人……」
  李玉翎忙抬手一攔道:「大人打草驚蛇不得,您這兒的人恐怕應付不了他,萬一走了他,那就糟了!」
  桂榮道:「那怎麼辦?」
  李玉翎道:「我自有辦法,大人命人傳話要他來一趟。」
  桂榮忙答應,把話傳了出去。
  外頭的人答應一聲走了,桂榮轉過臉來便道:「老弟,這怎麼辦,他是我這兒的人,萬一讓上頭知道,我這個頂子豈不……」
  李玉翎淡淡一笑道:「這件事關鍵還在怡王爺,大人只管放心,怡王爺那兒我自會代大人說的。」
  桂榮道:「那就全仗老弟了……」
  李玉翎道:「自己人大人還客氣,就是大人不說,我也會代大人說話的,本來就事不關大人。」
  桂榮一跺腳道:「這都是我太縱容他了。」
  只聽一陣輕捷步履聲傳了過來。
  李玉翎立即說道:「大人千萬請鎮定,別動聲色,只要擒住了萬子儀,大人也可將功抵過。」
  為了這頂子,桂榮連忙定定神正襟危坐,就在這時候,萬子儀進了書房,他沒告進,可見他在桂榮面前是如何得寵。
  李玉翎立即站了起來,抱拳說道:「子儀兄,好久不見了!」
  萬子儀看見李玉翎,不由一怔道:「怎麼李兄在這兒……」旋即答禮說道:「真是稀客稀客。」
  李玉翎含笑說道:「我是來拜望大人的,大人知道咱們倆交情不錯,所以把子儀兄叫來見見面。」
  萬子儀「哦」地一聲道:「我還當大人要出去呢!」
  轉向桂榮施大禮去。
  就在這時候,李玉翎如電一指點在他那腰眼上,萬子儀機伶一顫,霍地轉頭,道:「李玉翎,你……」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萬子儀,事出無奈,我不得不廢去你一身所學。」
  萬子儀勃然色變,揚掌就劈。
  李玉翎右掌一揮,輕易地扣在他的腕脈之上,道:「子儀兄,你現在受不住我一個手指頭,還請別輕舉妄動。」
  萬子儀神色嚇人,叫道:「李玉翎,你給我個明白。」
  李玉翎道:「子儀兄,這幾天來的命案……」
  萬子儀機伶暴顫道:「那不是我。」
  李玉翎冷冷地道:「我當然知道不是你幹的,至少你是『斧頭會』那位瓢把子的未婚夫。」
  萬子儀道:「誰說的?」
  李玉翎道:「子儀兄你親口告訴我的。」
  萬子儀忽地一聲獰笑道:「對了,你跟『斧頭會』也有來往。」
  李玉翎道:「這話等到了『親軍營』之後再說!」
  「到『親軍營』去?」萬子儀冷笑一聲道:「我是堂堂『九門提督』護衛領班,憑什麼讓我跟你到『親軍營』去?」
  李玉翎道:「我就憑這個。」
  探懷取出了哈善的那張手令。
  萬子儀道:「這是什麼?」
  李玉翎道:「統帶的手令。」
  萬子儀冷冷說道:「我是『九門提督』的護衛領班,一個小小的親軍營統帶無權拿我。」
  李玉翎道:「現在不是你說這話的時候,不妨告訴你,我已經請准大人了!」
  萬子儀霍地轉望桂榮道:「大人……」
  桂榮冷冷說道:「你自作自受,我已經懶得管了。」
  萬子儀臉色大變,哀求著道:「大人,卑職跟隨您這麼多年,縱沒有功勞,也該有個苦勞。」
  桂榮道:「這個我知道,可是你私通匪類,知法犯法,我不能袒護你。」
  萬子儀往下一跪,道:「大人,請看在卑職跟隨您這麼多年份上,無論如何您得替卑職作個主。」
  桂榮拂袖而起,道:「用不著這樣,這樣我也救不了你,你給我惹的麻煩還不夠麼,我還要擔責任呢!李領班,把他帶走吧!」
  萬子儀涼了,想想自己功力被廢,連個反抗之力都沒有,此去又準死活未卜,不由萬念俱灰,頭一低,便要嚼舌。
  李玉翎眼明手快,跨步而至,出手如電地在他兩耳下捏了一下,萬子儀一個下巴登時脫落,他霍地轉望李玉翎,兩眼直欲噴火。
  李玉翎淡然說道:「子儀兄,你不該怪任何人,要怪只能怪自己,大人還有機要公事待決,咱們別耽誤大人的時間了,走吧!」
  伸手抬起了萬子儀。
  桂榮馬上又是一付神色,陪著強笑道:「老弟台,怡王爺那兒還要請老弟去……」
  李玉翎道:「大人放心就是,包在我身上了。」
  說著,他挾著萬子儀出了書房。
  桂榮相當客氣,親自送到了外衙。李玉翎就這麼輕易地帶走了萬子儀。
  片刻之後,他回到了「親軍營」,把萬子儀往哈善那「辦公房」一帶,進門就把萬子儀推倒在地上。
  哈善望著李玉翎道:「他就是萬子儀?」
  李玉翎道:「回統帶,是的。」
  哈善一拍桌子喝道:「大膽萬子儀,你竟敢勾結匪類劫擄格格,殺害官差,你,你該當何罪!」
  萬子儀只張著嘴不說話。
  哈善道:「說話呀!」
  李玉翎道:「統帶,他不能說話,卑職卸下了他的下巴。」
  哈善一怔道:「你卸下了他的下巴,為什麼?」
  李玉翎看了萬子儀一眼,道:「剛才他在桂大人那兒,意圖嚼舌自絕,要死了他,咱們就沒有人質了。」
  哈善眉鋒一皺道:「那怎麼辦,他不能說話如何對質法?」
  李玉翎道:「卑職認為只要當面指認他也就夠了,用不著再對什麼質。」
  哈善道:「不對質怎麼定案呢?」
  李玉翎道:「統帶,只要有人當面指認,一樣是可以定案的,事關格格安危,還請統帶三思。」
  哈善作難了,沉吟一下道:「把那個姓趙的帶進來。」
  李玉翎立即傳話下去,轉眼工夫兩個『親軍營』的弟兄押著趙龍走進來。
  趙龍進門一怔,忙道:「爺,您這是……」
  身後兩個「親軍營」的弟兄猛力一推,喝道:「跪下!」
  趙龍一個踉蹌,跪了下去,望著萬子儀道:「爺,您怎麼也在這兒?」
  萬子儀臉色煞白,只不能說一句話。
  哈善冷冷問道:「趙龍,你認識這個人?」
  趙龍一點頭道:「認識。」
  哈善道:「他是『九門提督』衙門的護衛領班。」
  趙龍道:「這個我知道,可是他也是我們的爺,我們瓢把子的未婚夫。」
  哈善還待再問。
  李玉翎一欠身道:「統帶,這已經夠了!」
  哈善很聽李玉翎的,一擺手道:「兩個都押下去。」
  兩個「親軍營」的弟兄答應一聲,走過來一個抓一個。李玉翎忙道:「把萬子儀押下去,把這個姓趙的押在外頭等著,我還有事。」
  那兩個雙雙答應了一聲,扶起萬子儀跟趙龍轉身而去。
  李玉翎上前一步道:「統帶答應開脫那姓趙的。」
  哈善道:「那是賺供的法子,你怎麼認了真?」
  李玉翎道:「不是卑職認真,卑職是為了統帶。」
  哈善道:「為了我?什麼意思?」
  李玉翎道:「統帶你不答應開脫他還則罷了,既然答應了開脫,卑職認為應該履行諾言,一為今後再辦案套供容易,二為統帶今後的安全。」
  哈善道:「為我什麼安全?」
  李玉翎道:「統帶請想,姓趙的是個江湖亡命徒,物以類聚,他也必有不少江湖亡命的朋友,這種人動輒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動不動就玩命兒,萬一他們知道統帶答應開脫趙龍,到後來食了言,他們一定會伺機報復,這麼一來,統帶的安全豈不大受威脅。」
  哈善道:「我堂堂一個『親軍營』的統帶,還怕這個麼?」
  李玉翎道:「話不是這麼說,趙龍在『斧頭會』中,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多他一個沒什麼大用,少他一個也不會怎樣,統帶已拿了萬子儀這個主犯,有他一個已足以換回格格跟追緝兇手,有他一個也足以使統帶邀聖眷,獲賜黃馬褂,犯不著為一個不足輕重的小角色冒風險,您說是不?」
  哈善沒說話,過了一會才點頭道:「對,你說的對……」
  李玉翎道:「那麼請統帶下個條子,卑職這就送他出營。」
  哈善道:「下條子,下什麼條子?」
  李玉翎笑道:「他是個什麼身份,沒您的手諭出得了城麼?」
  哈善失笑,微一點頭道:「說得是。」
  提筆就寫,把一張便條交給了李玉翎。
  李玉翎接過了條子辭出「辦公房」,那兩個「親軍營」的弟兄押著趙龍,還站在「辦公房」右邊一株樹下。
  李玉翎走過去道:「把他交給我好了,你們走吧!」那兩個「親軍營」的弟兄,答應一聲,雙雙施禮而去。
  李玉翎低低說道:「趙大哥走吧!」
  趙龍道:「多謝您了。」
  李玉翎鬆了他的綁,帶著他往「親軍營」外行去。出了「親軍營」,看看有了一段距離,李玉翎把條子交給了趙龍,道:「趙大哥,我不送了,憑這張條子你可以從容地出城門去,見著查姑娘,請代我問個好。」
  趙龍又謝了一聲,施個禮走了。
  看看趙龍走遠了,李玉翎折回「親軍營」。
  剛進門,一個「親軍營」的弟兄匆匆迎了上來,近前說道:「領班,糟了,那姓萬的碰牆碰死了!」
  李玉翎一怔,一句話沒說,邁步就走,到了哈善的「辦公房」,哈善急得臉都青了,李玉翎進門便問:「統帶,怎麼回事?」
  哈善跺腳道:「都是這班該死的混帳東西,一點用沒有,看個人都看不住。」
  李玉翎忙道:「還有救麼?」
  「救個屁。」哈善道:「也不知道他那來那麼大勁兒,一顆腦袋懂得稀爛。」
  李玉翎道:「那糟了,拿什麼換格格去?」
  的確,再也沒人質去換那位多倫格格了。李玉翎明白,萬子儀一直所以想自絕,並不是他怕死,而是他的一身功力被廢了,這比殺了他都難受。
  曲指算算,八個師兄已去了兩個了,有兩個已經知道下落,還有四個至今還不知道在那兒。
  只聽哈善道:「是啊!玉翎,這可怎麼辦?你說這可怎麼辦啊?」
  李玉翎苦笑道:「事到如今,卑職……卑職所以卸下他的下巴,就是怕他嚼舌自絕,白忙一陣,最後落個空,誰知道還是讓他……現在只有慢慢再想辦法了!」
  哈善道:「慢慢想辦法,不行啊!格格還在他們手裡。」
  李玉翎道:「就是因為格格還在他們手裡,不能逼得他們太急……」
  哈善兩眼一睜道:「對了,趕快追那姓趙的去。」
  李玉翎道:「來不及了,統帶。」
  哈善道:「那麼派人圍剿『斧頭會』。」
  李玉翎道:「能這麼做麼?統帶。」
  哈善一怔道:「那……那怎麼辦?」
  李玉翎道:「卑職不敢說格格一定在他們手裡,原以為可以問問萬子儀,誰知道……您說,卑職現在怎麼敢冒這個險。」
  哈善跺腳道:「也忘了問那個姓趙的了,就算現在能派人去圍剿,恐怕也來不及了,那姓趙的一回去,『斧頭會』焉有不立做鳥獸散的道理。」
  李玉翎目光一凝,道:「統帶,卑職以為他們不會走。」
  哈善道:「他們不會走,怎麼見得?」
  李玉翎道:「萬子儀還在我們手裡。」
  哈善道:「你怎麼那麼糊塗,萬於儀已經死了啊!」
  李玉翎道:「卑職並不糊塗,萬子儀死了,咱們知道,他們並不知道,是不?」
  哈善一怔,猛然點頭道:「對,玉翎,趕快傳令下去,犯人碰壁自絕的事,任何人不准輕洩。」
  李玉翎答應一聲,高聲說道:「來人!」門外高應一聲,一名「親軍營」弟兄哈著腰走進來。
  李玉翎道:「吩咐下去,統帶有令,犯人碰壁自絕的事情,任何人不准輕洩,違者營規議處。」
  那名「親軍營」弟兄「喳」地一聲,低頭而退。
  傳令的走了,李玉翎噓了一口氣,道:「總算在沒有辦法的窘境中想出了辦法……」
  哈善道:「玉翎,下一步怎麼辦?」
  李玉翎沉吟了一下,道:「這下一步棋很重要,下對了,咱們就贏了這一局,要不然恐怕就要全盤俱墨了……」頓了一頓,又道:「統帶,接著下來就是找個人出面跟他們接洽換人了。」
  哈善怒聲說道:「找人出面?個個都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酒囊飯袋,乾脆還是你去吧!」
  李玉翎點點頭道:「統帶既然這麼慎重,卑職自當遭命,只是萬一多倫格格不在他們手裡……」
  哈善道:「那容易,一試不就知道了麼?」
  李玉翎道:「不,統帶,他們也會施詐的,即使多倫格格不在他們的手裡,他們也一定會承認多倫格格在他們手裡。」
  哈善點了點頭,皺眉道:「不錯,這麼說,咱們一時還沒辦法摸清多倫格格是不是在他們手裡。」
  李玉翎道:「是這樣……」
  哈善道:「萬一格格不在他們手裡……」
  李玉翎道:「那更好,真要這樣,咱們就可以放心圍剿了。」
  哈善搖頭說道:「可是難就難在咱們不能確定格格是不是在他們手裡,讓咱們動都不敢動他一下……」
  「砰」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京畿重地,我堂堂一個『親軍營』統帶,竟連幾個江湖莠民都不敢動一下,你說,這叫什麼?」
  李玉翎道:「統帶,情勢迫人而已。」
  哈善道:「悔不當初接這個案子。」
  李玉翎目光一凝道:「怎麼,統帶這案子不想辦了?」
  哈善道:「你不是不知道有多扎手。」
  李玉翎道:「統帶要真是不想辦這個案子,那也容易……」
  哈善「哦」地一聲道:「玉翎,你有什麼法子?」
  李玉翎道:「把案子移到『九門提督』衙門去,只消說一聲上頭讓他將功抵過,准保他乖乖地把案子接過去。」
  「對啊!」哈善兩眼圓睜,一拍桌子道:「好主意,玉翎,你真是我的智囊,咱們就這麼辦!」
  李玉翎道:「別忙,統帶,卑職還有一句話……」
  哈善道:「還有什麼話,你說!」
  李玉翎道:「把案子往『九門提督』衙門一推,統帶固然肩上重任輕鬆了,可是那件黃馬褂也無望了。」
  哈善呆了一呆,旋即道:「算了,這件案子這麼扎手,辦好的希望不多,比起我這頂子來,我寧可不要那件黃馬褂,算了,我把那件馬褂拱手讓賢了!」
  李玉翎笑笑道:「統帶是個明白人。」
  哈善窘迫地一笑道:「玉翎,還得你跑一趟了!」
  李玉翎搖搖頭道:「統帶,這件事非同小可,還得您親自跑一趟,卑職不過是『親軍營』一個領班,那夠份量交案子去。」
  哈善一皺眉道:「那……這麼說我得自己跑一趟了。」
  李玉翎道:「統帶,該這樣,要讓卑職去交,將來上頭知道,統帶豈不落個太不重視這件案子之名,要知道這件案子關係著一位和碩格格。」
  哈善臉色一變,點點頭說道:「對,我是該自己去一趟,我這就去,營裡你照顧一下,傳話下去,讓他們給我備騎。」
  李玉翎答應一聲出去了。
  胖統帶哈善簡從去了「九門提督」衙門,把「親軍營」的大小事交給了李玉翎。
  天快黑的時候,哈善回來了,從他那輕鬆神色,一看就知道是把案子交了,一問之下,果然沒錯,案子的確交到了「九門提督」衙門,而且交得很順利,今後怎麼辦案,那就要看桂榮這位「九門提督」了。
  哈善輕鬆了,李玉翎也鬆了一口氣,接下來的事就是怎麼想法子應付怡親王,跟怎麼找那四個師兄了。
  三天過了,「怡親王」府那邊沒動靜,沒見有人催促,也沒見「怡親王」派人叫他去見面。
  不管怎麼說,這三天算是應付過去了。
  第四天晚上,他悶得發慌,想到「八大胡同」走走去,聽聽消息去。
  到了老七那兒,紅姑娘下廚做菜,老七老五,還有老三,三個人正在喝酒,一見李玉翎到,馬上把李玉翎按在了上座兒。李玉翎有心推拒,但盛情難卻,既然碰上了,也只有叨擾一杯了。
  三個人敬了李玉翎一杯,老七道:「二爺今兒個怎麼有空出來了?」
  李玉翎道:「多少天沒出城了,我來瞧瞧,大哥回來了麼?」
  老七搖頭說道:「還沒有,連個信兒都沒有,怎麼,您有事兒?」
  李玉翎道:「事兒倒沒有,我只是不放心……」
  老五道:「這您放心,大哥辦事絕錯不了,多少年來,從沒出過漏子。」
  李玉翎想說這件事跟以往不同,可是轉念一想,說了也是白說,擔心更是白擔心,自己也不能趕到「承德」去。
  當即移轉話鋒說道:「這幾天,外頭有什麼熱鬧麼?」
  「哈!」老三一拍桌子道:「您不提我倒忘了,這些日子外頭熱鬧著呢,『五城巡捕營』的全出來了,東城挨戶搜,鬧得雞飛狗跳的。」
  李玉翎道:「搜著了麼?」
  老三道:「搜著個屁,連影兒也沒摸著一個。」
  李玉翎笑笑道:「且看桂榮他怎麼交差了,他的膽子比哈善大,居然敢冒這個險,挨戶搜人。」
  老三道:「我看他是豁出去了!」
  老五道:「豁出去沒有用,將來能交差才是能手兒。」
  李玉翎笑道:「不錯……」目光一掃道:「『六里屯』有什麼消息麼?」
  「對了!」老七突然想起了道:「您不提我還忘了呢!二哥,有人找您,前兩天『六里屯』送來了信兒,讓等您出來的時候告訴您一聲,讓您到前門大街上的『六福客棧』去一趟。」
  李玉翎「哦」地一聲道:「誰找我?」
  老七咧嘴一笑道:「送信的人說,您去了就知道了。」
  「瞧你說的。」李玉翎皺皺眉,接著又道:「我連誰都不知道,到了『六福客棧』,我找誰呀?」
  老七道:「那容易,您到了『六福客棧』一進門,只要到櫃台上說一聲我姓李,來找人的……」
  李玉翎道:「這就行了麼?」
  老七道:「可不,准行。」
  李玉翎看了老七一眼道:「好吧!我這就去一趟……」
  他站了起來,這時候正好紅姑娘端著菜出來了,一怔:「怎麼,二哥也來了,您什麼時候來的?」
  李玉翎道:「剛來,聽說你在廚房忙著……」
  紅姑娘不好意思地道:「他們要聚聚,我又不會做菜,剛學,您可別見笑,好歹喝兩杯。」
  老七道:「二哥要走了!」
  紅姑娘忙道:「那怎麼行,剛來就走?」
  老二道:「二哥有事兒,別留他了。」
  紅姑娘道:「二哥,那您改天再來,改天我給您做幾個剛學的菜,讓他們幾個陪您喝兩杯?」
  「行。」李玉翎道:「改天我再來叨擾。」
  他走了,沒讓老三幾個送。
  李玉翎來到前門大街「六福客棧」。他聽了老七的話,進門往櫃台前一站,道:「我姓李,來找個朋友……」
  掌櫃霍地站了起來,道:「您是『親軍營』的李爺?」
  李玉翎微一點頭道:「不錯。」
  掌櫃的忙一哈腰,鼻子差點兒沒碰著櫃台。「您裡邊兒請,您裡邊兒請!」一邊說著,一邊兒從櫃台裡迎出來往裡讓。
  把李玉翎請進了後院裡,在上房門上輕輕一敲門,屋裡傳出個清脆甜美的話聲問:「是誰呀?」
  李玉翎心裡猛一跳,這不是……
  只聽掌櫃的說道:「我,姑娘,您等的『親軍營』李爺到了。」
  屋裡一陣風,兩扇門豁然而開,當門而立的是姑娘宮無雙,以往的一身紅換了一身白,連秀髮上都束了條白帶子,李玉翎一看就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宮無雙圓睜著一雙美目,清瘦的嬌靨上帶著驚喜與激動,看樣子要不是因為客棧掌櫃的在,她能一頭撲進李玉翎懷裡哭個痛快。
  掌櫃的識趣,哈了個腰就走了。
  李玉翎忙道:「謝謝你了,掌櫃的。」
  掌櫃的人到了院子裡,嘴裡忙道:「不敢,不敢,您好說!」
  屋裡,宮無雙輕輕的道:「進來吧!」
  李玉翎進了屋,桌上只放個小包袱,別的什麼也沒有,宮天雙關上門,頭一低,快步走回炕邊兒痛哭失聲。
  李玉翎知道她為什麼哭,為什麼傷心,走過去輕輕勸慰說道:「姑娘,人死不能復生,令尊求仁得仁,求義得義,姑娘也不必太難過了。」
  宮無雙搖頭說道:「我是一半兒悲,一半兒喜……」
  當然,這喜是因為她見著了李玉翎。
  李玉翎道:「我也希望能把這消息傳送給姑娘,無如……」
  「我知道……」宮無雙點了點頭,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你已經盡了全力了,我感激。」
  李玉翎道:「說什麼感激,姑娘也幫過我不少忙……」他有意移轉話鋒道:「姑娘什麼時候來的?」
  宮無雙擦擦淚道:「我來了幾天了,小禿子哥把信給我送去之後,我就離開『天威牧場』了,你知道,我不能再在這兒呆下去了,以我的意思當時就跟宮天鶴把命拼了,可是小禿子哥不許,他說那划不來……」
  李玉翎道:「這是我的意思,我讓小禿子無論如何要攔住姑娘。」
  宮無雙道:「可是我也不能這樣就算了呵!」
  李玉翎道:「姑娘不必急,宮天鶴有一天會授首的,這一天也不太遠了」
  宮無雙搖頭說道:「我不能處處靠著別人……」
  李玉翎道:「姑娘跟我不必分什麼彼此了。」
  宮無雙猛一抬頭,旋即低下了頭,道:「你的好意,我不配。」
  李玉翎道:「姑娘,人生際遇不定,在這濁世之中能保持一顆潔淨的心,那才是最難得的。」
  宮無雙一聽這話又哭了。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姑娘出來,宮天鶴知道麼?」
  宮元雙哭著搖搖頭說道:「我出來的時候沒讓他知道,可是明擺的,這瞞不了他多久的。」
  李玉翎道:「等他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宮無雙道:「不,只要他發現我走了,他就准知道我上京裡來了,因為他知道你在京裡。」
  李玉翎心頭一震道:「真要這樣的話,宮天鶴恐怕已經到了。」
  宮無雙猛抬頭,臉色煞白,道:「讓他來好了,我在這兒跟他拼……」
  李玉翎忙道:「姑娘,這不是鬧意氣的事。」
  官元雙微微搖頭道:「我不是鬧意氣,我說的是實話。」
  李玉翎揚了揚眉道:「即使他追到京裡,我也不會讓姑娘跟他見面的。」
  宮無雙淚眼相望道:「你這麼在乎我的生死?」
  李玉翎微一點頭道:「可以這麼說,姑娘。」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39:01

  宮無雙驀地站起,一頭撲進李玉翎懷裡,痛哭失聲道:「玉翎,太遲了,太遲了,為什麼不讓我頭一個碰見的是你,為什麼啊!玉翎……」
  李玉翎手撫香肩,心中感慨萬千,道:「玉華,先別哭,住住聲,收收淚……聽我說……」
  李玉翎扶著她在炕邊兒輕輕坐下,道:「玉華,你知道我是個怎麼樣的人。」
  宮無雙點頭道:「我知道,就因為我知道,所以你不在乎,我在乎。」
  李玉翎凝注著她道:「玉華,別的什麼也不用說了,我只問你一句話,我現在求婚,你答不答應?」
  宮無雙怔了一怔,道:「這……玉翎,你什麼時候決定的?」
  李玉翎道:「早在『承德』我就決定了。」
  宮無雙道:「你不是有個芸姑麼?」
  李玉翎點點頭道:「是的,我不但有了個芸姑,而且還有個多倫,可是她們都已經知道了。」
  「多倫?」宮無雙輕叫道:「多倫格格?」
  李玉翎道:「是的,玉華。」
  宮無雙道:「她知道你的身份?」
  李玉翎道:「我告訴她了。」
  宮無雙帶淚美目圓睜:「難得啊!多難得的一個多倫格格。」
  李玉翎道:「她的確是個不平凡的女兒家,宦海中的奇英。」
  宮無雙頭一低道:「玉翎,我……我自慚形穢……」
  李玉翎道:「玉華,芸姑跟多倫知道你的身世,她們都同情你敬佩你。」
  「敬佩?」宮無雙仰臉自嘲悲笑:「我那一點值得人敬佩?」
  李玉翎道:「一個孝字,還有一個義字。」
  宮無雙道:「你也這麼想麼?玉翎!」
  李玉翎道:「前者我知道,後者我曾經身受。」
  宮無雙道:「玉翎,你是可憐我,還是真對我有情?」
  李玉翎道:「玉華,同情跟那個情字不能混為一談,咱們不是頭一天見面,在『承德』的那段日子,難道你還體會不出來?那時候咱倆朝夕相隨,形影不離,完全跟夫妻一樣,為什麼咱們不能讓那美好的時光再度出現,讓那段假的變成真的。」
  宮無雙微微搖了搖頭,歎口氣才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在做給人家看的時候,我可以把什麼都給你,也渴望著有一天會變成真的,可是一旦它要變成真的時候,我反倒有些猶豫了。」
  李玉翎道:「玉華,我求你別再猶豫了好麼?但願你能像做給人看的那時候一般地對待我。」
  宮無雙道:「我願意,玉翎,我巴不得有這一天,可是我這殘花敗柳破身子……」
  「玉華。」李玉翎道:「你有一顆聖潔的心,這是別人所沒有的,你也不能這麼輕視自己,我聽了心疼。」
  宮無雙道:「玉翎,你,你讓我說好麼……」
  李玉翎道:「我只要聽你一句話。」
  宮無雙道:「這句話是答應也好,不答應也好,我都很難出口,玉翎,能讓我考慮幾天麼?」
  李玉翎道:「玉華,打從我認識你到現在,你已考慮的夠多了!」
  宮無雙道:「你是要我現在非說不可。」
  李玉翎道:「我現在就要聽你的答覆。」
  宮無雙道:「玉翎,讓我問你一句,我答應怎麼樣?不答應又怎麼樣?」
  李玉翎道:「玉華,兩者都可以想像……」
  宮無雙道:「我要聽你的話。」
  李玉翎正色地道:「玉華,你答應,我會高興得掉淚,你不答應,我也會掉淚,但那不是高興。」
  宮無雙道:「你這麼個人,也會哭麼?」
  李玉翎道:「只要性情中人,他都有眼淚。」
  宮無雙道:「我不忍傷你的心……」
  李玉翎目光一凝,道:「這麼說,你是答應了!」
  宮無雙一雙美目含著無限柔情,微微地點點頭。
  李玉翎一陣激動,上前握住了宮無雙一雙玉手,道:「玉華,謝謝你!」他兩眼之中當真閃動著淚光。
  宮無雙站了起來,柔順地偎進了他的懷裡,顫聲說道:「不,玉翎,是我該謝謝你,我感激。」
  李玉翎感覺得出,如綿嬌軀顫得厲害,李玉翎心弦顫動,只是他沒有一點雜念,照映在地上的那兩個人影貼得緊緊的。
  宮無雙夢囈似的說道:「玉翎,我盼望著有這一天,也渴求著有這一天,你不知道我心裡有多高興,我真想大哭一場,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李玉翎沒說話,一任宮無雙那顫抖而輕柔的話聲在他耳邊低訴,這是銷魂蝕骨,迴腸蕩氣的一刻。
  良久,良久,宮無雙從他懷中緩緩移開,白了他一眼,輕歎說道:「你怎麼真掉淚了,我不許,我會心疼。」
  拿羅帕輕輕地為李玉翎擦去臉上的淚痕。
  那一陣幽香,輕輕地鑽進了李玉翎鼻中,他心裡又為之一抖,一雙目光落在宮無雙那張清瘦的嬌靨上,一眨不眨。
  宮無雙人一顫,低下頭道:「玉翎,不要這樣看我……」
  李玉翎猛吸一口氣,定了定神道:「玉華,你瘦了!」
  宮無雙抬玉手摸上粉頰,道:「是麼?我自己倒不覺得。」
  李玉翎道:「真的麼?玉華。」
  宮無雙嬌咳地白了他一眼道:「還讓我怎麼說,非讓我說那相思之苦難堪不成。」
  李玉翎一陣激動,輕輕叫道:「玉華……」
  梆聲傳了進來……
  宮無雙道:「玉翎,時候不早了,你是不是還要回營裡去?」
  李玉翎道:「初進『親軍營』,我不好夜不歸營。」
  宮無雙道:「我不想讓你走,可是我又不能不讓你走,好在離短會長,明天還能再見面,你走吧!明天再來。」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玉華,你換個地兒住住好麼?」
  宮無雙道:「換個地兒住,為什麼?」
  李玉翎道:「這塊地上什麼人都有,你單身一個住在客棧裡不方便,再說宮天鶴已經到京裡來的話,換個地兒住比較安全些。」
  宮無雙道:「讓我換那兒住?你有地兒讓我住麼?」
  李玉翎道:「我有個朋友家在西城……」
  宮無雙道:「鐵大哥他們?」
  李玉翎道:「你知道鐵大哥?」
  宮無雙道:「知道,只是我沒見過鐵大哥,怎麼好前去打擾。」
  李玉翎道:「沒什麼不好的,都是自己人,你到那兒去住,我比較放心些。」
  宮無雙道:「什麼時候去?」
  李玉翎道:「要去自然現在就去。」
  宮無雙點點頭道:「好吧!我聽你的。」
  她伸手拿起了桌上的小包袱。李玉翎抬手熄了桌上的燈。
  李玉翎把宮無雙安置在老七家,老七夫婦倆自然是歡迎,而且他們那兒有的是地方住。李玉翎把宮無雙交給了老七夫婦,又交待了老七幾句之後,他心裡較踏實地走了。
  三姑娘跟宮無雙送他到院子裡,當著外人,兩個人不便怎麼顯露情意,其實只看宮元雙那雙美目也就夠了。
  老七送李玉翎到大門口,臨出門的時候,又交待了幾句。









第34章
  回到了「親軍營」,營裡早已熄燈了,只有幾個地方的燈還亮著,包括哈善的「辦公房」在內。
  這時候,哈善還沒睡,在忙些什麼,李玉翎想過去看看,順便也讓哈善知道一下,他回來了。到了哈善「辦公房」的門虛掩著,從裡面傳出來的話聲清晰可聞,哈善像在跟什麼人說話。
  就在這時候,房裡的話聲突然沉寂了,緊接著傳出了哈善的話聲道:「誰在外頭?」
  李玉翎立即應道:「是卑職李玉翎。」
  只聽一聲勁力十足的朗笑傳了出來:「玉翎老弟,終於讓我等著你了,可真是不容易啊!」
  李玉翎一聽這話,立即一怔。
  「辦公房」門開了,燈光外瀉,一個頎長的身影當門而立,又是一聲朗笑道:「玉翎老弟,別來無恙。」
  李玉翎心裡飛快地轉動了一下,舉步走過去……
  近前,他微欠身軀,淺淺一禮:「李玉翎見過場主。」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天威牧場」的場主宮天鶴。宮元雙沒有說錯,他果然追到京裡來了。
  宮大鶴帶笑迎了上來,出雙手抓住了李玉翎的雙手,熱絡得很:「玉翎老弟,幹嗎一見面就來這一套,老哥哥我可受不住啊!你現在是『親軍營』的領班,可不比當日。」
  李玉翎含笑道:「場主這是那兒話,怎麼說我是『天威牧場』出來的,要不是場主您的提拔,李玉翎斷不會有今天,李玉翎就是爬的再高,場主也永遠是我的場主。」
  你虛我假,對付宮天鶴就得來這一套。
  不知宮天鶴是裝假還是當了真,只見他仰臉哈哈大笑:「玉翎老弟是個念舊的人,老懷堪慰,我就是知道我沒有看錯人,瞧!怎麼樣,現在是『親軍營』的領班了,豈同小可,再假以時日,前途將未可限量,玉翎老弟,牧場一別,咱們可是許久未曾見面了,怎麼樣,好麼?」
  李玉翎道:「托場主的福……」
  只聽哈善在裡頭叫道:「有話進來說吧!站在外頭幹什麼?」
  「說得是,說得是。」宮天鶴笑道:「見著玉翎老弟,我這麼一高興,就什麼都忘了,走,咱們進去好好談談去!」
  他拉著李玉翎進了哈善的「辦公房」,總之,打從見著李玉翎那一刻起,他那爽朗的笑聲就沒停過。
  哈善一襲便裝,幾上一壺好茶。
  宮天鶴拉著李玉翎沖哈善笑道:「統帶,您瞧瞧,這是我的玉翎老弟,『天威牧場』出來的,人品、所學、辦公事,那一樣不是一流中的一流。」
  哈善道:「那當然,『天威牧場』的場主那兒來的,當然是一流中的一流,差一點兒的也進不了,凡是『天威牧場』出來的,那一個不是好樣兒的。」
  宮天鶴樂得再度哈哈大笑,拉著李玉翎坐下,讓李玉翎緊挨著他身邊兒。
  坐定之後,宮大鶴又笑著說道:「玉翎老弟,自『天威牧場』一別之後,老哥哥想煞了你……」
  李玉翎道:「場主關注,玉翎感激!」
  宮天鶴一搖頭道:「老弟,你說這話就見外了,也顯生份,你是我『天威牧場』出來的,怎麼說咱們是自己人……」
  哈善看了他一眼道:「瞧你那熱絡勁兒,也不怕我捻酸吃醋?」
  宮天鶴哈哈大笑道:「妙哉!統帶什麼時候也這麼風趣了,我這位玉翎老弟又不是女的,你捻什麼酸,又吃那門子醋?」
  哈善道:「幸虧他不是女的,不然咱倆早就打破頭了!」
  宮天鶴哈哈又是一陣大笑,笑過之後,他望著李玉翎道:「玉翎老弟遠一點的我知道,近一點的統帶剛才告訴我了,殺秦天祥,破『大刀會』,救七貝子,殺萬子儀,對付『斧頭會』,漂亮極了,飛黃騰達,指日可待,連我這張老臉都大有光彩,不過最讓人欣慰的,還是你老弟不忘舊。」
  哈善笑著道:「你可別都攬走了,分一半兒給我,要知道玉翎現在是在我這『親軍營』當差。」
  宮天鶴笑道:「幸虧玉翎不是個女的,要不然你我非當真打破頭不可,行,行,別爭著搶,分你一半兒就是。」
  哈善樂了。
  李玉翎道:「場主,牧場裡大夥兒都好吧!」
  「好,好,好!」宮天鶴道:「我代他們謝謝你,大夥兒還讓我代他們問你好呢!大夥兒跟我一樣,沒一個不想你的。」
  李玉翎道:「我在牧場待沒多久,沒想到大夥兒竟對我這麼好。」
  宮天鶴道:「這也難怪,都是你換來的。」
  李玉翎道:「場主是什麼時候到京的?」
  宮天鶴道:「來了半天了。」
  哈善道:「可不,宮場主等了你老半天了。」
  李玉翎道:「真抱歉,我不知道場主來了,要是知道說什麼我也會趕回營來。」
  宮天鶴笑哈哈地道:「玉翎老弟,你那兒去了?」
  李玉翎笑笑道:「看個朋友,多聊了會兒。」
  宮天鶴道:「別是找相好朋友去了吧?」
  李玉翎臉上一熱,道:「場主開我的玩笑了。」
  官天鶴哈哈大笑道:「在座都是男的,有什麼要緊,這麼多日子不見了,怎麼臉皮嫩得跟個大姑娘似的,要知道當這個差,吃這個飯,臉皮兒太嫩是不行的。」
  李玉翎笑笑,沒說話。
  哈善道:「你放心,玉翎可不像你,老來還沒正經。」
  宮天鶴也笑了,挺得意的。
  李玉翎道:「場主這趟到京裡來是……」
  宮天鶴道:「來看看老弟你啊!聽說你在京裡很得意。心裡這一高興,挪動腿就來了,恐怕還要你破費破費。」
  哈善道:「這還用你說,怎麼說玉翎也該盡盡地主之誼,明兒個這一天是玉翎的,後兒個是我的,想怎麼吃,怎麼玩,任你挑,任你選,滿意麼?」
  宮天鶴笑道:「滿意,滿意,任挑任選那還能不滿意,再不滿意就顯得我太不知足了,也有點敲詐……」笑容微斂,話鋒忽轉地道:「說真格的,吃喝玩樂都不要緊,卻可以往後放放,我順便要來辦件私事兒,這才是真的,這件事我不能不放在前頭,因為這件事一半兒私一半兒公。」
  李玉翎心裡打了個轉兒,道:「什麼事兒?場主。」
  宮天鶴微一搖頭,歎道:「說起來讓人氣煞、羞煞,不是老弟你是自己人,我還真難以啟齒,我那不肖女兒跑了……」
  李玉翎目光一凝道:「場主怎麼說,官姑娘跑了?」
  「可不?」宮天鶴道:「她不但跑了,而且還帶走了我幾樣機要公文,女兒不肖,我可以不要,機要公文事關重大,我不能不找回來,老弟,你說是不?」
  哈善道:「你這位姑娘也太不懂事了,自己跑了已經夠瞧的了,怎麼還順手帶走了機要公文,這不是要人命麼?」
  李玉翎心裡琢磨上了,他跟官無雙在一起老半天了,沒聽宮無雙提過一個有關機要公文的字,要有宮無雙絕不會不告訴他。
  他這麼一琢磨就明白了,宮天鶴是故意把事態搞大,不但造成了不追緝到宮無雙不能罷手的局面,而且還讓人不能收留宮元雙,這一著高,而且狠。
  他心念及此,凝目問道:「場主,宮姑娘是為什麼走的,跟您鬧意氣麼?」
  宮天鶴歎聲道:「誰知道啊!別說是鬧意氣了,前兩天一直是好好的,我連說她一句也沒有。」
  哈善道:「兒女大了,翅膀都長硬了,如有一點不如意就會飛。」
  宮天鶴道:「她那有一點不如意的,不缺她吃,不缺她喝,她要什麼我給什麼?她還有什麼不如意的,單說玩兒,她還不是要上那兒去就上那兒去,愛去幾天就是幾天,我從沒攔過她,也從沒說過她一句……」
  哈善道:「只怕你慣縱壞了,讓她自由壞了。」
  宮天鶴道:「這我承認,我一向縱慣她,她也一向任性。」
  「場主。」李玉翎道:「宮姑娘是什麼時候離開牧場的?」
  宮天鶴道:「有好幾天了。」
  李玉翎道:「場主怎麼知道宮姑娘不是出去玩兒了,記得我在牧場的時候,宮姑娘就常出去。」
  宮天鶴道:「原先,我還以為她是出去玩兒了,可是她沒出去過這麼久,而且幾件機要公文也不見了……」
  李玉翎道:「怎見得是宮姑娘拿去的?」
  宮天鶴道:「牧場裡別人都在,只她不在,別人也不知道我那機要公文的藏處,她走了,那幾件機要公文也不見了,老弟,你說,不是她是誰?」
  李玉翎道:「這麼說場主是到京裡來找宮姑娘的?」
  宮天鶴道:「是啊!老弟你想,她帶走了幾件機要公文,這不是鬧著玩兒的,那幾件機要公文一旦洩漏出去,上頭追究起來,倒霉的是我,事關身家性命,我怎不著急。」
  李玉翎道:「怎見得宮姑娘是到京裡來了?」
  宮大鶴道:「這老弟你就不知道了,她在京裡熟人多,而且聽說她在京裡有個情人,我料她一定是到京裡來了。」
  李玉翎聽得心裡轉了幾轉,宮天鶴不是糊塗蛋,所謂情人,九成九指的是自己,當即他微微搖頭道:「場主,我不這麼想。」
  宮天鶴微愕說道:「怎麼,老弟不這麼想。」
  李玉翎道:「場主明知道宮姑娘京裡熟人多,而且還有個知心朋友,我要是宮姑娘,既然存心要出走,我就不會到京裡來。」
  宮天鶴搖頭說道:「老弟你不知道,知女莫若父,我還不知道麼,老弟,她可是個有心眼的人哪!她這是瞧準了這點,認為我不會到京裡來,所以才跑到京裡來的。」
  李玉翎道:「場主說得好,知女莫若父,場主跟姑娘是骨肉至親,這一點我不敢爭辯,不過另一件事我不得不跟您場主抬抬槓。」
  宮天鶴「哦」地一聲道:「老弟說的是那一件事?」
  李玉翎道:「就是宮姑娘帶走場主幾件機要公文這件事。」
  宮天鶴訝然說道:「這件事老弟跟我有什麼槓好抬的?」
  「自然有。」李玉翎微微一點頭,道:「場主確認宮姑娘帶走了場主的幾件機要公文麼?」
  宮天鶴點點頭道:「我認為是她,事實上不會有別人。」
  李玉翎一搖頭道:「不可能,場主。」
  宮天鶴道:「怎麼不可能?」
  李玉翎道:「是的,場主,不可能。」
  宮天鶴看了李玉翎一眼,道:「我倒要聽聽老弟這不可能的理由。」
  李玉翎道:「讓我先問問場主,場主以為宮姑娘帶走了那幾件機要的公文,是幹什麼用的?」
  宮天鶴道:「這我不敢說,誰知道她是什麼用心?」
  他老奸巨猾,絕不讓人在話上抓著一點把柄。
  李玉翎心裡明白得很,一點也不放鬆,道:「場主,這很明顯,要真是宮姑娘拿走了場主那幾件機要公文,其用意不外二者,一是把機要公文洩漏出去,一是陷害場主,這二者是有關連,只有她把那幾件機要公文洩漏出去才能陷害場主,否則她是無法陷害場主的,是不是?」
  宮天鶴沒說話。
  李玉翎又問道:「場主以為我分析的對麼?」
  宮天鶴不得不答話了,輕咳一聲道:「應該是這樣。」
  李玉翎道:「場主,事實上這二者都不可能。」
  宮天鶴一怔道:「老弟這話,怎麼話全讓老弟說了,說她是這種意圖的是老弟你,說這兩種意圖不可能的,也是老弟你……」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場主,這就跟辦案一樣,要大膽假設,然後再加以求證。」
  宮天鶴道:「說她有那兩種意圖,是老弟你的大膽假設。」
  李玉翎道:「不錯,事實上,只要宮姑娘是存心出走,場主那幾件機要公文是宮姑娘拿的,她只有這兩種意圖。」
  哈善微微點頭,但沒說話。
  宮天鶴道:「那麼,這兩種意圖都不可能,是老弟你加以細心求證後的結果?」
  李玉翎道:「不錯,場主,我有理由這麼說,這理由到那兒都說過去得,站得穩。」
  宮天鶴深深一眼,道「我聽聽老弟這幾乎放諸四海而皆准的理由。」
  李玉翎道:「這很簡單,場主,您跟宮姑娘是骨肉至親,她是您的愛女,您是她的生身之父,就衝著這一點,敢說這兩種意圖都不可能,也就是說宮姑娘絕沒有拿您那幾件機要公文。」
  這一步棋高,宮天鵬為之一怔,臉色為之變了變,一時沒說出話。
  哈善那裡點了頭:「對,玉翎這話說得有理,而且的確到那兒都說得過去,站得穩,那有親身女兒害生身父的,天鶴兄,看來是你錯了,你冤枉了你的女兒。」
  顯然他不知道內情,可憐宮天鶴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他苦笑一聲道:「是我錯了麼?是我冤枉了她麼……」頓了頓道:「俗話說得好,有了媳婦兒不要娘,有了情郎不照樣的也可以不要爹……」
  李玉翎道:「不要歸不要,即或不要,也斷無害父害母的道理,而且世上不要爹娘的事畢竟不多,更何況場主對宮姑娘一向寵愛一如掌上之明珠,這是『天威牧場』的弟兄都看得見的,宮姑娘斷無不要場主這麼一位好父親之理。」
  「對,對,對。」哈善擺手說道:「玉翎說的對極,天鶴,現在讓我說句公平話,姑娘出走即許屬實,你那幾件機要公文斷不是她拿的,以我看你還是趕緊回牧場另找線索,箭頭別那指向她。姑娘施施小性子,過了幾天她自會回去的,在家千般好,出門事事難,玩膩了,氣消了,倦鳥知返,都會想家的,這種事我見的多了,找姑娘的事包在我身上,只要她確實在京裡,過兩天我找著她給你送回去,行了吧!」
  宮天鶴連聲苦笑道:「你們都這麼說,我也只好如此了……」他忽然站了起來,道:「事不宜遲,我這就走,玉翎老弟送我出去。」
  李玉翎跟哈善都站了起來,哈善道:「你這就是,幹什麼這麼急,現在什麼時候了,好歹在京裹住一宿再走。」
  宮天鶴苦笑道:「機要公文事關重大,我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飛回牧場去,那還在這兒待下去,我是幹什麼的,還怕天黑不成,走吧!送我出去。」
  他說走就走,話落舉步向外行去,李玉翎只得跟出去。
  哈善道:「玉翎送你,那我就不出去了!」
  宮天鶴道:「老朋友了,幹嗎還這麼客氣。」
  出了「親軍營」,宮天鶴道:「玉翎,走,咱們到外城找個地兒聊聊去。」
  李玉翎道:「場主不馬上走麼?」
  宮天鶴道:「不急,多少日子了,咱們總得聊聊,再說我還有事需要跟你聊聊。」
  李玉翎道:「這麼晚了,恐怕外城都上門了。」
  宮天鶴道:「這不要緊,咱們不一定非坐著聊不可,其實,只要是清靜點的地兒,那兒不能聊。」
  李玉翎沒說話,可是心裡已盤算上了。
  的確,外城差不多的人家都上了門了,到處黑黝黝的,宮天鶴是從京裡出去的,對京裡自然很熟。
  他帶路,一陣東彎西拐,到了一處僻靜地兒,李玉翎看得出,眼前是南城牆腳,一片荒野地,只有幾株白楊樹,遠離人家,確實是個僻靜地兒。
  宮天鶴四下打量了一下道:「這兒好,咱們就在這兒聊聊吧!不愁有人打擾,地上怕有露水,咱們就站著聊吧!」
  李玉翎笑笑道:「場主說怎麼辦,咱們就怎麼辦。」
  宮天鶴目光一凝,道:「老弟,咱們不外,有什麼話我就直說了……」
  李玉翎道:「應該的,場主有什麼請直說就是。」
  宮天鶴道:「我知道老弟是個爽快人……」頓了頓道:「老弟可知道,我剛才當著哈善說的,無雙在京裡有個情人,我指的是誰麼?」
  李玉翎道:「我知道,十之八九場主指的是我。」
  宮天鶴笑了,點了點頭道:「老弟,你的確是個爽快的人,老弟,無雙到京裡來過了麼?」
  李玉翎道:「來過。」
  宮天鶴道:「老弟見過她麼?」
  李玉翎道:「見過。」
  宮天鶴道:「她現在還在京裡麼?」
  李玉翎道:「是的,她現在在京裡。」
  宮天鶴道:「老弟你真是個爽快人,她現在在什麼地方?」
  李玉翎道:「場主可否容許我作一個請求?」
  宮天鶴道:「當然可以,你說,老弟,你儘管說,你既然這麼爽快,我豈能小家子氣,有什麼話你說吧!」
  李玉翎道:「請場主答應我跟無雙的婚事?」
  「怎麼?」宮天鶴一怔道:「你們倆這麼好了?」
  李玉翎道:「是的。」
  宮天鶴道:「分不開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40:06

  李玉翎點點頭道:「可以這麼說,不瞞場主說,我跟無雙已然私訂終身,只等場主點個頭了。」
  宮天鶴兩眼之中飛閃異采,道「我沒想到你們已經這麼好了,無雙是我的獨生愛女,我對她的寵愛,你是知道的。至於你,論人品有人品,論所學有所學,又是個堂堂的『親軍營』領班,簡直是要什麼就有什麼,我還有什麼不答應的呢!只是,玉翎……」他笑了笑,一頓又道:「可沒這樣的事兒,女兒出走避著不肯見面,讓男方出面跟我來提婚事,這於理、於禮都是說不通,對不?」
  李玉翎道:「這個我也知道,只是無雙告訴過我,在我們倆沒成親之前,她不敢跟您見面……」
  宮天鶴訝異的道:「為什麼?」
  李玉翎道:「她說您絕對不會答應……」
  宮天鶴笑了,道:「這孩子也真是,你聽見了,我不是答應了麼?」
  李玉翎道:「她怕場主把她逼回去。」
  宮天鶴道:「我把她逼到那兒去,真是,我既然答應了,怎麼還會……」
  李玉翎道:「我知道場主不會,這是什麼事,以場主的身份斷不會出爾反爾……」
  「說的就是啊!」宮天鶴道:「玉翎,你是個明白人,不像無雙那麼糊塗,那麼任性,告訴我她現在在那兒,她本該回牧場一趟,你不能上牧場去娶麼?難道說就這麼成親不成麼!」
  李玉翎道:「場主說的句句是理,我本該把無雙的住處告訴場主,無如,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宮天鶴道:「你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
  李玉翎道:「無雙不讓我說。」
  宮天鶴「唉」地一聲道:「我還當是什麼苦衷呢?原來是…玉翎,還沒成親呢!你就這麼聽媳婦的話。」
  李玉翎窘迫地笑笑,沒說話。
  宮天鶴道:「玉翎,聽媳婦兒的話固然好,世上凡是聽媳婦話的人,沒有一個不發大財的,只是你現在應該先聽聽我的話,等你們成了親之後再聽她的還不遲,你想想看,做女兒的不跟爹見面,也不回家,就這麼成了親,有這種理麼?再說女方的主婚人是我啊!她不跟我見面行麼?」
  李玉翎道:「我知道您說的是理,也是禮,無如無雙曾這麼說過,她說在成親前我要讓您知道她在那兒,她就一頭撞死,您想。我怎麼敢說?」
  宮天鶴眉鋒一皺道:「這孩子怎麼……這是大喜之事,怎麼死呀死的,那……玉翎,你說怎麼辦?」
  李玉翎道:「元雙是您的獨生愛女,您總不願意她當真碰死吧?」
  宮天鶴道:「別死呀死的,我這不是問你該怎麼辦麼?」
  李玉翎道:「我說出來您可別生氣,我愛無雙,我不能讓她做這種讓我遺恨終身的傻事,以我看,您不如依她。」
  宮天鶴目光一凝道:「玉翎,是不是你們倆商量好的?」
  李玉翎道:「您明鑒,我不敢,我還勸過無雙,她不聽。」
  宮天鶴沉默了,臉上的笑容也不見了,有點陰沉,看上去怕人,半晌之後,他笑了,笑得勉強。
  宮天鶴搖搖頭道:「她贏了,我輸了,玉翎,有件事,以前我不便說,可是現在你們倆都要成親了,這話我不能不說在前頭,免得日後你怪我瞞你……」
  李玉翎道:「什麼事?場主。」
  宮天鶴沉默了一下道:「無雙她有段不大好的過去。」
  李玉翎「哦」地一聲道:「無雙有段不大好的過去?」
  「不錯。」宮天鶴微一點頭:「我認為我該告訴你,該讓你知道一下。」
  李玉翎道:「什麼事?場主,怎麼個不大好法?」
  宮天鶴道:「過去她有過很多交往……」
  李玉翎倏然而笑道:「江湖女兒,那少得了交往。」
  宮天鶴搖頭道:「她那些交往,個個是她的知心朋友。」
  李玉翎道:「是麼?場主。」
  宮天鶴強笑道:「玉翎,無雙是我的獨生愛女。」
  李玉翎沉默了,旋即他又搖了頭道:「場主,江湖兒女有幾個知心朋友,這也算不了什麼?」
  宮天鶴道:「玉翎,你好胸襟,好氣度,很是難得,只是你知道無雙跟那些人好到什麼程度麼?」
  李玉翎道:「無雙跟那些人好到什麼程度?」
  宮天鶴道:「我只能這麼說,無雙行為放蕩,很不檢點,她跟那些人,每一個人的關係都不尋常……」
  李玉翎雙眉一場道:「場主可是不願讓無雙嫁給我?」
  宮天鶴道:「玉翎,你這話……我怎麼會不願意,剛才我不是已經答應了麼?」
  李玉翎道:「場主別忘了,無雙是你的獨生愛女。」
  宮天鶴苦笑一聲道:「玉翎,你誤會了,再怎麼著我也會重視自己的女兒,我只怕你日後反侮,怕你日後怪我,不能不把醜話放在前頭。」
  李玉翎道:「多謝場主,我不計較,也不會後悔,更不會怪誰,場主要是沒什麼別的事,我要回去了。」
  他轉身就要走。
  宮天鶴伸手攔住了他,道:「慢著,玉翎。」
  李玉翎回身說道:「場主還有什麼事?」
  宮天鶴含笑說道:「你要的是我的女兒,我算是你的長輩,你怎麼能跟我動氣?」
  李玉翎道:「那我不敢,我只是讓場主明白,無論無雙以前怎麼樣,那只是以前,以前的已成過去,我都不計較。」
  宮天鶴淡然一笑道:「你的胸襟,你的氣度,倒是我生平首見……」頓了頓道:「我再告訴你一件事,看看你計較不計較。」
  李玉翎一聽這話,來個轉身就走。
  宮天鶴橫身攔住了他道:「玉翎,沒聽我把話說清楚之前,你不能走。」
  李玉翎雙眉一揚道:「場主,你是無雙的父親,所以我一忍再忍……」
  宮天鶴微一搖頭道:「我正要告訴你,我不是她父親,她也不是我女兒。」
  李玉翎一怔,道:「場主怎麼說?」
  宮天鶴凝目道:「事到如今,我也不願再瞞你,她是我宮天鶴的人,她原是個叛逆之女,為求贖她父親的罪而嫁給了我,我曾經利用她為朝廷拉攏了不少人才,你聽清楚了麼?玉翎。」
  李玉翎道:「我聽清楚了,怎麼樣?」
  宮天鶴道:「你還要她麼?」
  李玉翎道:「為什麼不要,我剛說過,無論什麼事,那是以前,我都不計較。」
  宮天鶴笑笑道:「看來我說的你是不信。」
  李玉翎道:「場主錯了,我信。」
  宮天鶴一怔道:「怎麼,你信?」
  李玉翎道:「不錯,我信。」
  宮天鶴道:「你還是不計較?」
  李玉翎道:「只要是已成過去,無論什麼,我一概不計較。」
  宮天鶴搖了頭,道:「宮天鶴活了這麼大把年紀,像你這種人,倒是頭一次遇見,你不計較;我計較,這話你懂麼?」
  李玉翎道:「我不懂。」
  宮天鶴道:「她是我的人,這你懂吧?」
  李玉翎道:「我懂,怎麼樣?」
  宮天鶴道:「很簡單,我的人是不容他人染指的,你知道這叫什麼,誘拐人妻,私通,我姓宮的不能戴這綠頭巾。」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宮場主,你跟無雙的結合,是誰的大媒?」
  「沒有大媒。」宮天鶴搖頭說道:「這種事還用得著大媒?她願意,我願意,也就行了。」
  李玉翎道:「那麼宮無雙不能算是你的妻子,只能說被你逼害,被你蹂躪的一個可憐弱女。」
  宮天鶴笑了,道:「好一個可憐的弱女,你要弄清楚,不信你也可以問問她,這是她自己願意的。」
  李玉翎道:「即使當初是她自己願意的,她為了救她父親,可是她現在不願意再受你的蹂躪了,若之奈何,我認為我該拉她一把。」
  宮天鶴道:「這一把拉得好,你要知道,她父親還掌握在我手裡。」
  李玉翎道:「她都不怕,我又怕什麼,或許她不想要她父親了。」
  宮天鶴道:「李玉翎,她是個叛逆之女。」
  李玉翎冷冷地道:「這個我知道,這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你都能要她,我為什麼不能要她?」
  宮天鶴道:「李玉翎,任何一個人也不甘心老婆被辱的,姓宮的不是戴綠巾的人。」
  李玉翎道:「宮場主,她不是你妻子。」
  宮天鶴道:「畢竟她跟過我,這,她明白,我明白。」
  李玉翎道:「我也明白,我可以告訴你,對無雙,這一把我是拉定了,你看著辦就是了。」
  宮天鶴道:「李玉翎,世上黃花大閨女多的是,憑你的人兒,不愁找不到一個好姑娘,為什麼你……」
  李玉翎道:「很簡單,一個情字使然,她對我有情,對你沒有情。」
  宮天鶴陰陰一笑道:「李玉翎,別忘了,你只是『親軍營』的一個領班,我要說句話,馬上撤你的職,要你的腦袋。」
  李玉翎漠然而笑道:「你不必恐嚇我,我不吃你這一套,你有什麼手段施出來就是,即使你能撤我的職,要我的腦袋,我在所不惜,也認為值得。」
  宮天鶴陰笑更濃,道:「這倒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是可忍,孰不可忍,李玉翎,你讓我戴綠頭巾是不是,我就要你的命。」
  說著,抬掌欲擊。
  李玉翎卓立未動,道:「你自信殺得了我,儘管出手。」
  宮天鶴道:「那要試試看才知道。」
  右掌閃電擊出,直取李玉翎胸前要害,李玉翎挺掌迎了上去,砰然一聲大震,兩人身形都晃了一晃。
  宮天鶴猛然一怔道:「不賴嘛!我知道你所學不錯,可沒料到你的修為這麼高。」
  李玉翎道:「聽說你藝出少林,兼涉密宗,功力高不可測,從不輕易出手,只一次一招便傷一個成名高手,是這樣麼?」
  宮天鶴點點頭道:「不錯……」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不過如此,我比那位高手略強些,你要想一招傷我於掌下,那恐怕辦不到。」
  宮天鶴微一點頭:「不錯,這倒是實情實話,我也知道一招傷不了你,我這個人有個怪脾氣,要是一招無法致勝,我絕不再發第二招……」
  李玉翎道:「你打算罷手麼?」
  宮天鶴搖頭道:「你搶我的老婆,硬把一頂綠頭巾扣在我頭上,你們不躺下一對,我是不會輕易罷手的,除非你現在回心轉意把她交還我……」
  李玉翎道:「辦不到。」
  宮天鶴道:「那也行,你們兩個就別落在我的手裡,一旦落在我的手裡,我會把你們兩個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玉翎笑笑道:「有什麼本事,你儘管施出來就是。」
  宮天鶴陰陰一笑道:「就衝著你這句話,咱們倆就非死一個不可,宮無雙就任你享用幾天吧!過幾天我自會把她要回去。」轉身行去。
  李玉翎站在那兒沒動,也沒說話。
  宮天鶴走遠了,身影隱人茫茫夜色中不見了,李玉翎把一雙目光投注在宮天鶴適才站立之處,那塊地平平的。
  他皺起了眉鋒,臉色漸趨凝重,旋即他也轉身走了,他站立之處,有一雙腳印,很淺很淺,若有若無的腳印。
  他的身影剛消逝不見,夜色中一條人影疾掠而至,落在李玉翎適才站立處尺餘外,是宮天鶴。
  他一雙目光落在李玉翎所留的那對腳印,很快地嘴角泛起一絲笑意,怕人。
  而旋即,他的臉色突然一變,冰冷的說道:「哼!你把宮天鶴當成了三歲孩童。」轉身飛掠而去。
  適時,李玉翎適才逝去處那一片茫茫夜色中,傳來一個低低話聲:「還好我沒毀去那對腳印。」
  的確——
  對擊一掌之後,宮天鶴站立之處平平的,李玉翎站立之處卻留下一雙若有若無極淺的腳印。這表示李玉翎的修為要較宮天鶴差一點,他怕宮天鶴折回來察看,為不讓宮天鶴知道他在修為上略差一些,他曾打算毀去那腳印。
  可是轉念一想,他沒有毀,把那雙腳印留在那兒。
  這一留,留對了。










第35章
  李玉翎帶著一顆沉重的心情回到了「親軍營」。
  老人家將幾十年的功力貫注他一身,沒想到他的修為仍比這位大師兄略差一點,這位大師兄的修為可想而知。
  今後要對付這位大師兄,是艱苦的。
  宮天鶴的功力高不可測,也是個極具心智的人物。
  今後要對付宮天鶴,無論是力是智,都夠艱苦的。
  留下腳印那一著,只是欺瞞宮天鶴一時,不能欺瞞宮天鶴到底,憑宮天鶴的心智,他很快就會明白的。
  突然之間,他想起應該把那雙腳印毀去,那樣或許能欺瞞宮天鶴久一點。
  哈善的「辦公房」裡,燈仍亮著。
  夜這麼深了,怎麼哈善還沒歇息?
  到他的住處,勢必要經過哈善的「辦公房」,他有心進去看看,打個招呼,轉念一想,夜這麼深了,哈善既還沒歇息,想必在趕什麼機要公文,不見也罷。
  李玉翎剛走到哈善的「辦公房」門口,「辦公房」裡突然傳出哈善的聲音:「是玉翎麼?進來一下。」
  李玉翎一怔,旋即答應一聲走進去。
  進「辦公房」一看,桌子上只有一本書,不是在趕什麼機要麼文,那為什麼夜這麼深還沒歇息?
  只聽哈善道:「回來了?」
  李玉翎定了定神忙道:「統帶還沒有歇息?」
  哈善笑笑道:「我在等你啊!你坐,咱們聊聊。」坐定,哈善凝目問道:「宮天鶴他走了麼?」
  李玉翎心念一轉,道:「走了,我送他出城的。」
  哈善一搖頭道:「不對,玉翎,宮天鶴絕不會走的,不是你讓他給瞞了,就是你瞞了我。」
  李玉翎怔了一怔道:「統帶這話……」
  哈善道:「宮天鶴這個人跟我共事多年,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他,他這個人冷酷無情,絕不會念舊從熱河跑到這兒來看你,他是來找他的女兒,卻彎到這兒來找你,不會無因,他不是說過他那女兒在京裡有個知心朋友麼?他所指的也就是你,既然這樣,他怎麼會輕易的回熱河去?」
  以往都以為這位統帶是個腦滿腸肥的庸俗人物,沒想到他也有這麼高的心智,真是人不可貌相。
  李玉翎心神連連震動,道:「我不得不佩服統帶高明。」
  哈善笑了,道:「別小看我,恐怕他還跟你談判了一陣子,對不?」
  李玉翎道:「您就像看見了一般。」
  哈善道:「那也沒什麼,我太瞭解他了,我瞭解他甚於瞭解我自己,說句話你也許不相信,他眼神一動我就知道他要幹什麼……」
  頓了頓,接道:「先告訴我,他有沒有找錯你?」
  李玉翎道:「不敢欺瞞統帶,沒有。」
  哈善道:「宮無雙來找你了?」
  李玉翎道:「是的,統帶。」
  哈善道:「現在呢,她還在京裡麼?」
  李玉翎道:「是的,她要走,我沒讓她走。」
  哈善道:「她要走,她明知道宮天鶴會來找她,是不?」
  李玉翎道:「是的,她明知道宮天鶴不會放過她。」
  哈善道:「那麼你為什麼不讓她走,你不怕宮天鶴?」
  李玉翎道:「我不怕宮天鶴,不瞞統帶說,我跟無雙已然訂了終身了。」
  哈善道:「這麼說,你打算跟宮天鶴鬥鬥了?」
  李玉翎道:「是的,統帶。」
  哈善道:「你可知道,宮天鶴並不單單只是『天威牧場』的場主,他另有身份,遠比你為高。」
  李玉翎道:「這個我看得出。」
  哈善道:「宮天鶴的一身修為高不可測,在官家的好手之中,他是數一數二,幾乎無人能敵。」
  李玉翎道:「不瞞統帶說,剛才在城外,我曾跟他對過一掌。」
  哈善一怔睜大了眼,急道:「怎麼樣,結果呢?」
  李玉翎道:「統帶,我這不是回來了麼?」
  哈善道:「我知道你回來了,總該有個高下之分,是不?」
  李玉翎道:「統帶,要是他比我高,我就回不來了。」
  哈善一點頭道:「不錯,這是實情,宮天鶴就是這麼個人,只要他識出他比別人高,他就絕不會放過那個人的……」目光一凝道:「這麼說,你的一身所學比他還高?」
  李玉翎道:「不,統帶,我不敢這麼說,事實上只是平分秋色。」
  哈善神色一鬆,噓了一口氣道:「行了,這樣就可以跟他鬥一斗了。」
  李玉翎一怔道:「統帶這話……」
  哈善道:「我這麼說自有我這麼說的道理,你先別問,待會兒我自會告訴你,你已經有理由跟他鬥,也能跟他鬥了,現在且讓咱們看看,你值不值得跟他鬥……」頓了頓道:「你知道宮無雙的出身?」
  李玉翎道:「知道,宮天鶴告訴我了。」
  哈善點點頭道:「你知道宮元雙的過去?」
  李玉翎道:「宮天鶴也告訴我了。」
  哈善道:「他就是這麼個人,冷酷、陰狠、卑鄙,你知道宮天鶴跟宮無雙的關係?」
  李玉翎道:「統帶既然瞭解他,就該知道他不會放過這一點。」
  哈善道:「你不計較?」
  李玉翎道:「統帶,我若計較,就不會和宮天鶴對這一掌了。」
  哈善一點頭道:「說得好,這麼說你決心要宮無雙了,決心跟宮天鶴鬥到底了。」
  李玉翎點頭道:「事實如此,統帶。」
  哈善道:「你認為值得,也不後悔?」
  李玉翎道:「統帶,那一掌已夠說明一切了。」
  哈善沒有說話,沉默了片刻,方始說道:「玉翎,你知道我為什麼要一樣一樣的盤問你麼?」
  李玉翎道:「我愚昧,統帶指示。」
  哈善道:「那是因為我支持你跟他鬥,可是必須要在你自己願意的情形下,也就是說,將來你贏了,那是你的事,萬一你輸了,那也是你的事,你明白麼?」
  李玉翎道:「統帶的意思我懂,統帶只在背後支持我,萬一將來我輸了,絕不能把統帶牽連進去。」
  哈善點頭道:「我正是這個意思,不過你放心,只有我支持你,你便操十之八九的勝券,因為我瞭解他,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李玉翎道:「謝謝統帶。」
  哈善微一搖頭道:「你不必謝我,我所以支持你有一件事是為了自己,可是我不敢正面跟他鬥,因為我是『新軍營』的統帶,他是『侍衛營』的大領班,同任要職,宮裡絕不會私鬥,所以我只有找個人替我跟他鬥,多少年,到今天我才找到了你。」
  李玉翎道:「統帶跟他有私怨麼?」
  哈善道:「你我既然合作,就該以誠相待,我不瞞你,天威牧場是個大肥缺,那兒也山高皇帝遠,大小事都可以自己做主,多少人想爭取這個位子,那『天威牧場』場主一職,原是我的,你明白了麼?」
  李玉翎暗道:原來如此……當即點頭道:「我明白了。」
  哈善點頭說道:「那就行了,別的我也不用多說,現在咱們既然合作了,接下來就該商討對策,我知道他的致命弱點在那裡,他這個人冷酷無情,這四字冷酷無情是他的長處,也是他的短處。當日他成名在這四個字上,將來他敗也敗在這四個字上,當這個差,幹這種事,是要冷酷無情,可是就因為他冷酷無情,他得罪過不少人,我就是其中一個,你知道,國法還不外人情,可是他這個人就不講這一點。對他最為深惡痛絕的有三個人,一個是我,因為他奪去了本該是我的『天威牧場』場主一職,另一個是『侍衛營』統帶高祿,他怕他有一天奪他的統帶職位,最後一個是『九門提督』桂榮,因為當年他當著諸大臣讓桂榮難堪過;你只要聯絡這三個人,你能輕易置宮天鶴於死地。」
  李玉翎道:「您是我的頂頭上司,您支持我了,『九門提督』是熟人,也好辦,唯獨這位『侍衛營』統帶我沒一面之緣。」
  哈善道:「沒關係,明天你去聯絡『九門提督』,我去找高祿去,包管馬到成功,一拍即合。」
  李玉翎道:「多謝統帶,只是怎麼對付宮天鶴……」
  哈善笑笑道:「我已成竹在胸,『九門提督』不是正在辦多倫格格失蹤的案子麼,可巧宮天鶴這時候在京裡,只要能讓他跟『斧頭會』扯上關係,高祿到時候再燒上幾句,宮天鶴他就是死路一條。」
  李玉翎心裡跳動了一下道:「統帶,他二位肯麼?」
  哈善道:「一定肯。」
  李玉翎道:「宮天鶴到京裡來是找宮無雙的。」
  哈善道:「據我所知,他這趟回京是秘密的,除了你我之外沒第三者知道,這他就吃了虧,找他女兒的話他說不出口,上面一旦追究下來,他更是罪加一等,不管他有什麼理由,只他這偷偷進京他已背了重嫌,他無法自圓其說,到時候也由不得他。」
  李玉翎道:「只是,怎麼讓他跟『斧頭會』扯上關係……」
  哈善道:「這就看你跟『九門提督』的了,辦真的不容易,辦假的還不容易麼,只要到時候沒破綻就好了。」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那就這樣了,明天一早我找『九門提督』去……」
  哈善道:「明天我也找高祿去,就這麼辦,時候不早了,你歇息去吧!」
  李玉翎站起來欠身說道:「謝謝統帶。」
  哈善一擺手道:「別謝我,我不說了麼?這件事一半是為自己。」
  李玉翎辭出了哈善的「辦公房」,一路走,一路想,他做夢也沒想到會得到哈善這麼一個助力。
  有哈善為助,再加上「九門提督」桂榮、「侍衛營」統帶的高祿,對付宮天鶴自然就容易得多了。
  只是,哈善可信不可信?
  萬一他跟宮天鶴串通好了,是反過來整自己的又該怎麼辦?
  想想之後,他認為他不怕這一著,多倫已經走了,官家再也沒什麼心事,到時候大不了一走了之。
  有此一念,他那剛掀起的心又放鬆了。
  一切等明天了。
  李玉翎起了個早,收拾完畢之後,他出了「親軍營」直奔,『九門提督』。
  桂榮也有早起的習慣,客廳裡見李玉翎,一壺好茶,倒卻也是個享受。
  寒暄了幾句之後,李玉翎直問多倫格格失蹤的案子,多倫格格雖然已經失蹤了,可是還有回來的時候。
  再說,李玉翎背後還有怡親王這麼一個靠山,桂榮不敢慢待,慚愧地搖了搖頭,一聲苦笑道:「到現在還沒有線索,看來這件事還得老弟你幫個忙。」
  李玉翎忙道:「不瞞您說,我就是為這件事而來的,不然,我怎麼敢一大早就跑來打擾您?」
  桂榮忙問所以。
  李玉翎笑笑道:「多倫格格是皇族親貴,案子懸在這兒總不太好,宮裡即或不追究,怡親王也一定會問,到時候不但您臉上不好看,也麻煩,是不?」
  桂榮道:「當然,當然,你老弟說的是理。」
  李玉翎道:「有鑒於此,我想了一個落案的辦法,只不知道您願不願意,是否放得開手?」
  桂榮急急問道:「什麼辦法?老弟,老弟既有高明的辦法,那是幫我的忙,我那有不願意的。」
  李玉翎不提哈善,單把哈善獻的計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桂榮皺起了眉,沉吟著說道:「老弟呀!這宮天鶴是『侍衛營』的一個大領班……」
  李玉翎道:「我知道,這也是您幫我個忙,當然,願不願意,那還在您……」
  桂榮忙道:「老弟客氣,單說這麼辦對老弟你有好處,也可幫了我一個大忙,我怎麼會不願意呢!這個案子就這麼懸著,萬一上頭要追究下來,我還真吃不消,只是,這個贓怎麼栽法……」
  李玉翎道:「那就要看您的了!」
  桂榮沉吟說道:「辦起來倒不難,可是總不能這麼空口指人,要是能逮個『斧頭會』的人來就好了……」
  李玉翎道:「這不難,只是您得答應,到時候得把他放了!」
  桂榮道:「把他放了?」
  李玉翎道:「您想想,要不給他點好處,他肯攀宮天鶴,對他來說,最大的好處莫過於放了他……」
  「那行。」桂榮一點頭道:「只要他肯把宮天鶴攀上,我一准放他就是。」
  李玉翎道:「我先謝謝您。」
  桂榮道:「這叫什麼話,上回萬子儀的事不是您老弟幫忙,我就慘了,老弟這個恩我還沒報答呢!」
  果然是一拍即合,只是桂榮也是夠狡猾的,他只說該報恩,卻沒有提他跟宮天鶴也有私怨。
  從桂榮那兒出來,李玉翎就出了城,他直奔「八大胡同」,想辦法找個「斧頭會」的人去了。
  一進「八大胡同」,他就覺氣氛不對。
  這種地方早上是冷清些,可是李玉翎覺得它太過於冷清,就像剛遭洗劫的城鎮一樣,還帶點淒涼。
  他心裡嘀咕著到了老七夫婦門口,到了那小窗門兒前他便一怔,門開著,門斷了,有半截掉在地上,裡頭靜悄悄的,聽不見一點動靜。
  他定了定神,閃身撲了進去,進院子,沒聽見一點動靜,沒看見一個人。
  站在院子裡就能看見堂屋,堂屋裡桌倒椅歪,一片狼藉不堪,地上還有紫黑紫黑的一灘血。
  他明白了,出事了,可是出了什麼事,他還不知道,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只覺全身血脈奮張,人像要爆炸一樣。
  怔了半天才恢復了平靜,他轉身便走,打算到左鄰右舍去問一問,老七這兒究竟出了什麼事兒。
  他剛進門,迎面走來一個賣燒雞的漢子,一頂草帽壓得很低,近前便問道:「是李爺麼?」
  李玉翎心裡一跳道:「不錯,閣下是……」
  那賣燒雞漢子道:「鐵大哥那兒來的,請跟我來。」
  說完這話,他扭頭便走。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41:24

  李玉翎心頭猛跳,邁一步跟了上去,他想問,可是他知道要能說這賣燒雞的早告訴了,當即他又忍了下去。
  那賣燒雞的步履飛快,在胡同裡東彎西拐,走了好一陣才停在兩扇矮門前,扭轉頭來道:「鐵大哥在這兒,您敲門進去吧!我不陪您了!」扭頭又走了。
  李玉翎想謝一聲,轉念一想,既是自己人就不必客氣,他急不可待敲了門。
  一陣砰砰響動之後,裡頭響起了步履聲,緊接著有人喝問道:「誰呀?」
  李玉翎忙應道:「李玉翎。」
  兩扇門豁然而開,開門的是老五,老五兩眼佈滿了血絲,跟喝醉了酒一樣,一見李玉翎便道:「二哥,您可來了,大哥正盼著您呢!快請進吧!」
  李玉翎一腳跨進了門,道:「老五,出了什麼事?」
  老五道:「您見著大哥就知道,大哥在裡頭。」
  李玉翎沒再問,邁步往裡走去。
  也是個小院子,形式跟老七夫婦那兒一樣,不過比老七夫婦那兒略大些,一進院子,老三跟老四就迎了出來。
  「二哥,你可來了!」
  李玉翎道:「鐵大哥呢?」
  「我在這兒,兄弟。」堂屋裡大步走出鐵奎,左胳臂吊著,臉色蒼白,他笑著道:「兄弟,你可來了,差點把我盼死。」
  李玉翎道:「鐵大哥,出了什麼事?」
  鐵奎道:「咱哥兒倆屋裡坐去。」
  拉著李玉翎進了堂屋。
  落坐定,李玉翎急不可待地又要問。
  鐵奎笑著道:「兄弟,也不問問我什麼時候回來的?」
  李玉翎勉強笑笑道:「我正要問。」
  鐵奎道:「昨兒晚上到家的,乖乖,這一趟真夠險的,要不是咱們那位師兄幫忙,我就非留在『承德』不可。」
  李玉翎怔了一怔道:「咱們那位師兄?」
  鐵奎道:「忘了?『神武營』西營那位大領班莫和呀!他就是當年『金陵鏢局』的總鏢頭師九洲,要不是他不但除不了該除的,連我這去幫忙的也要留在『承德』。」
  李玉翎忙道:「他會幫這個忙?」
  鐵奎道:「我還會騙你不成?事後他跟我說的很清楚,他跟兄弟你一樣,是披上狼皮,待機而動,兄弟,咱們差點誤會了他。」
  李玉翎點點頭道:「畢竟還沒有忘師訓,沒負師恩的,老人家英靈有知,也該瞑目了,現在曲指算算,只剩下五個了。」
  「可不麼?」鐵奎道:「宮天鶴遠在熱河,其餘的慢慢找吧!」
  李玉翎道:「查姑娘……」
  鐵奎道:「從熱河轉往『長山島』去了,她說在『長山島』等我,誰知道一回來,就碰見事兒,差點讓她白等了。」
  李玉翎道:「鐵大哥,出了什麼事?」
  鐵奎道:「我回來了,兄弟們要給我接風洗塵,一直熱鬧到半夜,剛靜下,禍事來了,憑空掉下來一群煞星,不由分說,見人就砍,連我都擋不住,瞧,折了一條胳臂,挨了一掌,我一見情勢不對,帶著弟兄們就跑了,幸虧是我回來碰上了,要不然更慘!」
  李玉翎道:「鐵大哥,是誰?認識麼?」
  鐵奎搖頭道:「不知道是那個窩裡出來的,一個也沒見過。」
  李玉翎道:「會不會是『承德』跟下來的?」
  鐵奎搖頭道:「不會,不會,就憑他們能綴上我,我不信。」
  李玉翎皺眉道:「這會是誰?除了鐵大哥這傷,別的……」
  鐵奎搖頭笑道:「沒了,傷我一人還不夠慘的麼?告訴你,兄弟,鐵奎在這地面上多少年了,從沒栽過跟頭……」
  李玉翎目光一掃道:「老七夫婦呢?」
  鐵奎忙道:「避到他岳家去了,是我讓他去的,他不同,他有了家,他媳婦兒也已經有了喜……」
  老三老四突然低下了頭。
  李玉翎看見了,道:「怎麼了……」
  鐵奎道:「沒什麼,老七的岳家遠,這一別不知道那年那月才能再見面,大夥兒都捨不得。」
  只聽老三低著頭道:「二哥坐坐,後頭還有事兒。」
  說著,他跟老四轉身要走。
  李玉翎直覺地感到不對,站起來一攔道:「慢著。」
  鐵奎跟著站了起來道:「兄弟,他倆後頭還有事兒呢!廚房沒人這中飯就別吃了,你坐你的,咱們聊聊。」
  李玉翎沒聽鐵奎的,望著老三老四道:「你們倆抬起頭讓我看看。」
  鐵奎道:「兄弟你這是怎麼了,相親不成……」
  李玉翎伸手抓住了老三,道:「什麼事?說!」
  老三猛抬頭,淚水滿臉,眼也紅了,道:「二哥,你這是何苦……」
  李玉翎血脈莫名其妙的一漲道:「說啊!」
  老三張了張嘴,似要說話。
  鐵奎那裡開了口:「兄弟,我說!」
  李玉翎轉臉望向鐵奎。
  鐵奎道:「老七夫婦倆,兩口子三條命,都沒了。」
  李玉翎機伶一顫,喝道:「人呢?」
  老三悲聲道:「東廂房……」
  李玉翎叫了一聲:「鐵大哥,這你也瞞我?」一陣風撲了出去。
  東廂房裡,門板兩塊,一對白燭,還點著香,老七夫婦靜靜的躺在那兒,臉色焦黃身上都蓋著東西。
  老五守在那兒,李玉翎撲向東廂房帶著一陣風,一對白燭晃動。
  老五一驚而起,叫道:「二哥……」
  李玉翎楞楞地道:「老七、紅姑娘……」
  鐵奎進來了,伸手一攔道:「兄弟,咱們堂屋裡坐去吧!」
  李玉翎沒動,道:「鐵大哥,你沒留下他們一個?」
  鐵奎面泛愧色,低下了頭道:「慚愧,兄弟,我要不跑,只怕如今躺在這兒不只老七他夫婦倆。」
  李玉翎道:「連話也沒說一句麼?」
  鐵奎道:「我不說了麼,他們一落地見人就砍,那有工夫說話。」
  李玉翎道:「人總該看清楚了吧?」
  鐵奎道:「跟我鬥的那個,是個長眉細目清瘦老頭兒;老兔崽子好高的身手,其餘的全是壯漢子,都穿褲褂。」
  李玉翎道:「長眉細目清瘦老頭兒……」神色忽然一動,忙問道:「鐵大哥,無雙人呢?」
  「不知道。」鐵奎道:「剛才我沒敢告訴你,現在我想起來了,無雙似乎認識那老頭兒,說了聲是你,翻牆就跑了,那老頭兒要追無雙可是我沒讓他脫身……」
  李玉翎神色劇變,從牙逢裡迸出三個字:「宮天鶴……」
  鐵奎一怔道:「宮天鶴?」
  李玉翎道:「就是這該死的老賊……」
  鐵奎訝然說道:「宮天鶴不是在熱河麼,什麼時候到京裡來?」
  李玉翎道:「他昨晚剛到……」接著把經過說了一遍,最後說道:「我正打算對付他,沒想到竟讓他搶先一步,老七夫婦死得好冤……」
  鐵奎道:「兄弟,老七夫婦不是傷在宮天鶴手下。」
  李玉翎道:「人是他帶來的,有什麼兩樣,跟他過不去的是我,老七夫婦何辜,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鐵奎兩眼一睜道:「兄弟,你這叫什麼話,吃這種江湖飯的刀口舐血,什麼時候不能死……」
  李玉翎搖搖頭說道:「話不能這麼說,要不是我,老七馬上就有後了,一家三口過得好好的,如今……」
  牙直咬,一縷鮮血從唇邊流了下來。
  鐵奎急了,一把抓住他道:「兄弟,你這是……你冷靜冷靜好不好?」
  李玉翎神色怕人,望著門板上的那一對道:「老七,紅姑娘,你夫妻泉下有知,這筆債我一定要回來,會讓那宮天鶴十倍償還
  鐵奎道:「老三、老四,把你們二哥請到堂屋裡去。」
  老三、老四過來,雙雙架住了李玉翎,硬把他架出了廂房。
  堂屋裡坐定,李玉翎神色依然怕人。
  鐵奎不住的勸他。
  老半天,李玉翎才開了口:「宮天鶴怎知道這兒?」
  鐵奎一怔道:「對啊!宮天鶴怎麼知道這兒,兄弟你不會告訴,他連邊兒都摸不著,當然也無法打聽……」
  李玉翎道:「事實上他找到了這兒,這表示他知道……」
  鐵奎道:「兄弟,有誰知道你這兒有朋友?」
  李玉翎道:「雁霜,萬子儀。」
  鐵奎道:「雁霜不可能,萬子儀已死了。」
  李五翎道:「那就沒人知道了。」
  「慢著,兄弟!」鐵奎兩眼微睜。一抬手道:「我想起來了,還有人知道。」
  李玉翎道:「誰?」
  鐵奎道:「吳單瞪吳德明,跟那個叫柴榮的傢伙。」
  李玉翎微微一點頭道:「對,經鐵大哥這麼一提,我也想起來了,除了雁霜跟萬子儀之外,還有吳單瞪跟柴榮二人知道我在西城有朋友,而且他兩個還見過鐵大哥,只是他兩個因案在押……」
  鐵奎道:「那只是因案在押,他兩個並沒有死,只要有人探監,吳德明頭一個就會把你在西城有朋友這回事說出去。」
  李玉翎道:「那探監的也只有七貝子府的人。」
  鐵奎道:「這就足夠了,兄弟,這還不夠麼?那七貝子玉鐸忘恩負義,巴不得趕快整死你。」
  李玉翎道:「這麼說宮天鶴是投玉鐸去了!」
  鐵奎道:「他既然在武學上沒把握勝過你,就只有在心志上跟你決一高下,既要鬥智,他就必得找個靠山撐腰,玉鐸就是最適當人選。」
  李玉翎冷冷一笑道:「這麼多日以來,我冷落了玉鐸。」
  鐵奎搖頭道:「這個人決不會就此算了的,他隨時隨地在等機會,他也決不會放過每一個機會,宮天鶴找上他,那還不是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李玉翎道:「照這麼看,我得趕快採取行動了,只是查姑娘已經回『長山島』了,我上那兒去找『斧頭會』的人?」
  鐵奎道:「容易,兄弟。」
  李玉翎道:「容易?鐵大哥有法子麼?」
  鐵奎道:「當然有,『斧頭會』的人臉上沒有寫字,是不?」
  李玉翎一怔道:「鐵大哥是打算找個人冒充?」
  鐵奎一點頭道:「你說對了,兄弟,我正是這意思,這件事你就別管了,交給我就是,只問兄弟你什麼時候要人?」
  李玉翎道:「鐵大哥打算找誰冒充?」
  鐵奎道:「這你就不用管了,不管是誰,反正得宮天鶴沒見過的人,是麼?」
  李玉翎道:「不錯,只是……」
  鐵奎一擺手道:「別只是了,你只管什麼時候要人就是。」
  李玉翎道:「當然是越快越好。」
  鐵奎道:「那行,你先坐會兒,老三……」
  老三應聲進了堂屋。
  鐵奎道:「去把老九給我找來!」
  老三還沒答應,李玉翎忙道:「慢著,鐵大哥,這怎麼行……」
  鐵奎道:「還有什麼不行,咱們是人,人家『斧頭會』的就不是人麼,再說兄弟你跟桂榮事先也說好了,到時候一定放人,那還礙什麼事,老三,你去你的,要快。」
  老三答應一聲走了。
  李玉翎皺著眉,沒說話。
  鐵奎道:「兄弟,別這樣,只要能為老七報仇,只要能整倒宮天鶴,冒再大的險也是值得的。」
  不到盞茶工夫,老三帶著人到了,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那賣燒雞的漢子,他進堂屋衝著鐵奎跟李玉翎分別見了一禮。
  鐵奎道:「兄弟,這就是老九。」
  李玉翎道:「以前沒見過。」
  鐵奎道:「他老在外面跑,你來的時候他沒有來,他來的時候你又沒有來,所以你們一直沒碰過面…」
  轉眼望向老九,把叫他來的用意說了一遍。
  老九聽完便道:「這還有什麼說的,就是上刀山,下油鍋我也跟二哥走走。」
  李玉翎微一欠身道:「好兄弟,我這裡先謝了!」
  老九道:「二哥,您說這話就見外了,自己人的事,難道不該麼?」
  鐵奎道:「說得是,老三,進屋把我那斧頭拿來。」老三進屋去拿了一把『斧頭會』的鋼斧。
  鐵奎接道:「這是韞玉臨走時送給我的,我一直沒敢帶在身上,沒想到這回派上了用場了……」
  把鋼斧順手遞給了老九,又道:「別在腰裡。」
  老九把鋼斧往腰裡一別,道:「二哥,現在就走麼?」
  李玉翎點頭道:「是的,兄弟,現在就走!」
  老九轉望老三,道:「三哥,盒子裡頭還有兩隻燒雞,待會兒你拿進來分吃了吧!壞了可惜。」
  李玉翎站起來道:「鐵大哥,我走了。」
  鐵奎也站了起來道:「兄弟,我等你的信兒,好走,我不送了,出胡同的時候瞧清楚,保不定外頭有狗。」
  李玉翎道:「我知道,我自會小心,誰要敢盯我,我就拿他當要劫犯人的賊辦,一個也不讓他跑了。」
  鐵奎拍拍他肩頭,強笑道:「好辦法。」
  李玉翎道:「鐵大哥,關於無雙……」
  鐵奎道:「你放心辦你的事就是,無雙我會替你找,只她沒落進宮天鶴手裡,我就能把她找回來。」
  李玉翎帶著老九走了。













第36章
  李玉翎押著老九進了「九門提督」衙門,一路上沒見一個可疑的人。
  這時候晌午已過,桂榮剛吃過午飯,一聽到李玉翎,馬上就迎了出來。
  一見面,李玉翎便道:「大人,我把這『斧頭會』的交給您了!」
  桂榮一見老九腰裡那把利斧,神情一緊,不由往後退了一步。
  李玉翎當即說道:「大人放心,我跟他一切都談好了,他一定老實,我保證他不會跑,也不會傷人,大人派個人先把他帶下去吧!」
  桂榮立即叫來幾名親兵,把老九押走了。
  桂榮陪著李玉翎進了書房,書房裡坐定,李玉翎便道:「大人盡可以放心,那『斧頭會』的,我已制住了他的一處穴道,他只敢有一點異動,馬上就會七竅流血而死,不過,大人得曉諭下人對他客氣點兒,咱們得講究兩字『信諾』,要不然他是不會照咱們的意思來說話的。」
  桂榮忙道:「這個老弟你儘管放心,要是有人苛待他,我就把他交到營裡去。」
  李玉翎道:「早上拜別大人,我就出城去了,在外城轉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著這麼一個,聽他說『斧頭會』的人都撤走了,只留他一個人在這兒看看動靜,探聽探聽萬子儀的消息。再找『斧頭會』的人可就難了,大人千萬善待,這件案子要落不了,怡王爺那兒可就難以交待。」
  桂榮急急答應道:「我明白,我明白,老弟儘管放心就是。」
  李玉翎道:「大人,眼下有個突發的扎手事,我不得不先向大人稟報一聲……」
  桂榮道:「什麼事?老弟。」
  李玉翎道:「聽說宮天鶴已投向七貝子。」
  桂榮一怔道:「真的麼?老弟。」
  李玉翎道:「我只是這麼聽說。」
  桂榮道:「老弟在那兒聽說的?」
  李玉翎道:「外城。」
  桂榮道:「那……恐怕不可靠吧?」
  李玉翎道:「但願如此。」
  桂榮眉鋒微皺,拿起鼻煙聞了兩下,道:「不過宮天鶴真要投向了七貝子,這件事辦起來可就麻煩了,老弟請想,辦宮天鶴不就是跟七貝子過不去嗎?」
  李玉翎點了點頭道:「大人說的是,只是,恭王爺,怡王爺跟七貝子這兩頭兒,總會跟一頭兒過不去的。」
  桂榮臉色為之一變道:「對了,老弟,你說這又怎麼辦?」
  李玉翎淡然說道:「事關重大,我不敢擅代大人拿主張,總要得罪一頭兒,那還要大人明智抉擇。」
  桂榮沒說話,半晌才苦笑說道:「老弟,這不是明擺著的麼!我寧可能得罪七貝子,也不能得罪怡王爺跟恭王爺呀!」
  李玉翎道:「大人明智。」
  桂榮道:「老弟,還有麻煩事兒,宮天鶴既然投向了七貝子,他要是縮在七貝子府不出來。我總不能派人從七貝子府拿他呀!只有一個辦法,會同宗人府,可是這一會同『宗人府』,事情就鬧大了。」
  李玉翎道:「用不著大人去拿他,也用不著大人會同『宗人府』,這件事我自有主意,只大人派個人持大人名帖把『侍衛營』、『親軍營』兩位統帶請來就行了。」
  桂榮道:「把他兩個請來,是……」
  李玉翎道:「到時候大人就會明白了。」
  桂榮一點頭道:「好,我這就派人請他兩個去,來人!」一名親隨低頭走了進來,桂榮吩咐說道:「叫多明拿我名帖去請『侍衛營』、『親軍營』兩位統帶到這兒來一趟,就說我有急事,快!」
  那名親隨應聲而去。
  不到半個時辰,親隨進來通報,高祿跟哈善到了,桂榮帶著李玉翎迎了出去。
  李玉翎是頭一回見著這位「侍衛營」的統帶,只見他身材瘦高,兩眼炯炯有神,臉上微帶冷意,很難見一點笑容,頂子、黃馬褂,服飾齊全。
  「侍衛營」的統帶,派頭就跟哈善不同,哈善沒帶人,高祿卻帶著四名護衛。
  見禮中,高祿對李玉翎相當客氣,或者他已經聽哈善說過了,李玉翎是多倫格格的人,跟恭親王、怡王都有關係。
  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因為李玉翎要出面對付宮天鶴。
  書房裡落座,「九門提督」畢竟大些,桂榮他坐了個上位。
  坐定,哈善先開了口:「卑職正在『侍衛營』,聽說大人見召,馬上就偕同高祿兄趕來,不知大人有什麼差遣?」
  桂榮看了看李玉翎道:「老弟啊!我看還是你說吧!」
  這沒什麼好客氣的,李玉翎當即就把宮天鶴可能投向七貝子玉鐸的事說了一遍。這話一說完,哈善跟高祿都皺了眉。
  哈善道:「沒想到這傢伙竟然攀上了七貝子。」
  高祿道:「七貝子可是大內的紅人啊!」
  李玉翎道:「兩位的意思是……」
  哈善搖頭說道:「玉翎,這件事現在難辦了。」
  李玉翎搖頭說道:「我的看法跟兩位統帶不同。」
  哈善道:「你有什麼看法?」
  李玉翎道:「事關多倫格格的失蹤,一旦有人指認宮天鶴,我以為即便是大內,也不會對七貝子有所寬容,何況這件事針對的是宮天鶴,而不是七貝子,倘若有人指認宮天鶴,七貝子敢庇護宮天鶴麼?即使七貝子敢,咱們有恭王爺跟怡王爺兩位撐腰,七貝子又敢拿咱們怎麼樣?」
  哈善嗯了一聲道:「你這話也不無道理,咱們要是就此罷手,知難而退,大人辦的這件案子便無法落案,要是這件案子無法落案,大人又怎麼向恭王爺跟怡王爺交侍,一旦追究起來,恐怕咱們多少都得受點呵責。」
  高祿突然一拍桌子道:「沒想這混帳東西竟會這一手。」
  李玉翎道:「宮天鶴這人極具心智,誠如你剛才所說,七貝子是大內紅人,若此人不除,任他攀上七貝子,只怕今後他會更加驕狂,眼裡一個人也放不下。」
  高祿像被蛇咬了一下,剎時臉上變色。
  的確,宮天鶴只跟他直接發生關係,李玉翎這一針扎得好,正中高祿的心病。
  哈善那裡頻頻點頭:「有理,有理,這時候的宮天鶴已經是夠瞧的了,要是他攀上七貝子,哼!那就沒別人活的了,這是個心腹大患,就像長瘡一樣,若不及早拔膿去毒治好它,一旦蔓延,是能要命的。」
  「除他。」高祿一拍桌子,冷然道:「我豁出去了,我這就派人拘他去。」
  李玉翎忙道:「使不得,統帶。」
  高祿道:「怎麼使不得?」
  桂榮道:「別忘了,他是在七貝子府,不是在別處。」
  高祿道:「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宮天鶴他總是我『侍衛營』的人,他犯了法就是避到大內,我照樣可以拿他。」
  李玉翎道:「統帶,宮天鶴是不是在七貝子府,現在還不敢斷。」
  高祿道:「你不是說他投了七貝子麼?」
  李玉翎道:「那只是道聽途說,一旦碰到正事,是不足以採信的,你派的人闖進七貝子府要是拿著宮天鶴,七貝子不會說什麼,也不敢說什麼,萬一您派出的人到那兒撲個空,七貝子可就抓住這話柄說話了……」
  高祿一皺眉道:「那……你說該怎麼辦?」
  李玉翎道:「我認為頭一步必須先確定宮天鶴是不是在七貝子府?」
  高祿道:「怎麼個確定法,誰能跑到七貝子府瞧瞧去。」
  李玉翎道:「這個您只管交給我就是,我有辦法。」
  高祿道:「你有什麼辦法,你能進七貝子府?」
  李玉翎道:「不必進去,我自有辦法引出宮天鶴……」轉向哈善道:「統帶,吳德明還押在營裡麼?」
  哈善道:「還在營裡,怎麼?」
  李玉翎道:「待會兒,咱們回營之後再說……」回望高祿道:「請統帶多派『侍衛營』的好手,最好找幾個火槍手,您自己率領著,從今天起埋伏在『總筠庵』的四周,以便拿人。」
  高祿道:「『總筠庵』?那兒去拿人,怎麼回事兒?」
  李玉翎道:「我自有辦法把宮天鶴誘到『總筠庵』去。」
  高祿道:「你能把宮天鶴誘到『總筠庵』去?」
  李玉翎道:「是的,統帶。」
  高祿道:「你知道他現在在那兒?」
  李玉翎道:「不敢確定。」
  高祿道:「這就是了,你怎麼引他?」
  李玉翎道:「這個統帶就不要管了,統帶只管多派高手,另派幾個火槍手就是,最好由統帶親自率領,因為宮天鶴是個大領班,換個人恐怕鎮不住他。」
  高祿道:「為什麼要帶火槍?」
  李玉翎道:「宮天鶴那一身所學,您是拿不住他,這一回要走了他的,再想拿他可就難了,這回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高祿點點頭道:「好吧!我聽你的,什麼時候派人埋伏去?」
  李玉翎道:「這件事待會兒您回營之後再辦,請記住,連您在內都要穿便衣,盡量別驚動『總筠庵』一帶的百姓,宮天鶴工心智,極狡猾,有一點異狀他都不會上鉤。」
  高祿點點頭,望著桂榮道:「桂公還有什麼事麼?」
  桂榮道:「我為的就是這件事。」
  高祿道:「那好,我這就告辭回營去辦事了!」施了一札,要走。
  李玉翎站起來一攔道:「慢著,統帶,還有一件事。」
  高祿道:「什麼事?」
  李玉翎道:「『侍衛營』裡,誰是宮天鶴的人,誰是您的心腹,您應該分得清楚,還有最要緊的是宮天鶴進了『總筠庵』再採取行動,別急燥,別輕舉妄動,我剛才說過,這一回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高祿點頭道:「我知道了,還有什麼事麼?」
  李玉翎道:「最後我要聲明一點,這話我不得不說在前頭,這法子必得他在七貝子府才能奏效,否則的話恐怕引他不來,您可別怪我勞神動眾。」
  高祿道:「這是大夥兒的事,誰會怪你,本來就不能確定宮天鶴是不是在七貝子府,要能確定,也就用不著這法子了。」轉身行了出去。
  高祿一走,李玉翎轉向哈善道:「統帶,咱們也該回營了,這件事必得幾方面的配合,任何一方面不能有一步之遲,否則就拿不住宮天鶴。」
  「行。」哈善一點頭道:「咱們這就走。」衝著桂榮施禮告辭。
  李玉翎偕同哈善回到了「親軍營」,日頭已然偏了西。
  在路上李玉翎就教好了他,該怎麼做,哈善明白。
  往辦公房一坐,哈善當即就下令提吳德明。
  沒一會兒工夫,步履聲由遠而近,只聽外頭有人高聲說道:「稟統帶,吳德明帶到。」
  哈善道:「叫他進來。」
  外頭一聲答應,吳德明低著頭走了進來。
  吳德明本來就夠瘦的,如今只剩下皮包骨。
  哈善沒理他,望著李玉翎笑道:「玉翎,你也真是,那兒不好辦事,為什麼偏偏挑上『總筠庵』,那兒能擺上幾桌酒席,在營裡熱鬧熱鬧不好麼?」
  李玉翎笑笑道:「謝謝統帶的好意,我不打算多驚動人,除了幾個朋友外,我沒請什麼人,再說我也不打算讓她在京裹住,成過親,請過客後我就送她走。」
  哈善點點頭道:「說來也都是宮天鶴,多好的一門親事,要不是他不是挺熱鬧的麼!好,好吧!就依你吧!我在這兒給你道個喜,到時候我就不去了,她一個人住在『總筠庵』麼?」
  李玉翎道:「是的。」
  哈善道:「那好,你忙你的去吧!沒事的時候多去看看,讓人家一個姑娘住在『總筠庵』總不大好。」
  李玉翎道:「謝謝統帶,我告退了!」
  哈善道:「你忙你的吧!我還有事兒,也沒工夫跟你多聊了。」
  李玉翎答應一聲,欠個身出了辦公房。
  李玉翎一走,哈善轉望吳德明,立即沉下臉:「吳德明。」
  吳德明忙一哈腰道:「統帶。」
  哈善道:「這一陣子在『親軍營』,好受麼?」
  吳德明沒說話。
  哈善道:「說話呀!是什麼就說什麼?」
  吳德明忙道:「回統帶,不好受。」
  哈善道:「那以後就少出歪主意傷人,這是你一個教訓,可要記住了。」
  吳德明自然是連聲應諾。
  哈善一擺手說道:「你的日子滿了,可以回去了,記住,下回再犯到我手裡,可沒這麼便宜。」
  吳德明不但連聲應諾,而且千恩萬謝,哈著腰,退出了哈善辦公房。
  天黑了,北京城處處都上了燈。
  「總筠庵」的燈比較暗了些。
  「總筠庵」座落在「達智橋」,「潮度庵」對面,不算小,土壁上寫著「楊仲山先生故宅」。
  楊先生是一代快男兒楊忠先生。
  楊先生因為得罪了權好嚴嵩,被執下獄,嚴乃得手,欲置於死地而後己,並暗中令獄卒施酷刑,肉破骨碎,慘不忍睹。
  楊先生的朋友暗中送以「冉蛇之膽」,吃了可以免除用刑時受苦,楊先生,拒之曰:「撮山自有膽,何用冉蛇哉。」其豪氣倔強,有如此者,後來從容就義於菜市口。
  有絕命詩云:「浩氣還太虛,丹心昭千古,生存未報恩,留作忠魂補。」
  他的夫人張氏長於文學,有上世宗:「代夫乞命疏」,文名一時。
  這座「總筠庵」主要分正殿、後殿、秘堂三部份。
  正殿檻有:「經雲殺身以成仁,奕奕丹心早褫權奸之魄;分曰浩氣還太虛,巍巍廟貌常留忠烈之魂。」
  「總筠庵」裡的那點昏暗燈光,不在正殿,也不在祀堂,而在入口處高懸橫匾:「正氣鋤奸」四個大字的後殿。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42:31

  後殿裡,那昏暗的燈光下,坐著一個人,是李玉翎,他一身俐落打扮,腰佩長劍。李玉翎絕少帶兵刃,如今為對付宮天鶴,他佩了長劍,足見他的慎重,也足見官天鶴不好對付。
  初更,燈影一閃,後殿裡多了個人,是鐵奎。
  李玉翎站起來道:「鐵大哥請坐。」
  鐵奎道:「不坐了,兄弟,我來報頭一趟信,宮天鶴確在玉鐸府。」
  李玉翎神情一變化,道:「那我等他上鉤了!」
  鐵奎道:「兄弟要小心。」
  李玉翎道:「外面的埋伏如何?」
  鐵奎道:「我看過了,相當隱密,不是自己人絕難發覺,我跟幾個人槍手在一起,一有異動我會馬上帶他們闖進來。」
  李玉翎道:「讓鐵大哥受累!」
  鐵奎道:「這是什麼話?」一閃不見。
  李玉翎又坐了下去,時間不好過,也難於打發。
  在這個時候,等更漏的滋味實在是難受,四下裡靜悄悄的,是什麼時候,全憑鐘鼓樓上的鐘鼓。
  二更了!
  沒動靜,夜越深,四下裡越靜。
  李玉翎那撫劍柄的手濕濕的,那是汗。
  大風浪他經過,大陣仗,他也見過,以往,他都能夠從容,也都能夠灑脫,唯獨這次,他自覺顯得緊張。
  突然間,他想起了楊先生那干雲豪氣,那驚天地,泣鬼神的忠烈,熱血不由往上一湧,人也跟著站了起來。
  來回地踱著,他只能聽見他的步履聲,就這麼挨過了一個更次。
  三更了!
  人影疾閃,鐵奎又進了後殿,他臉色凝重,有點陰沉,說道:「兄弟,宮天鶴不會來了。」
  李玉翎道:「鐵大哥,現在不過才三更。」
  鐵奎道:「兄弟,我是來報信兒的。」
  李玉翎一怔,這才發覺鐵奎神色不對,道:「鐵大哥,怎麼了?」
  鐵奎道:「釣魚的香餌讓魚吃了。」
  李玉翎臉色一變,跨步到了鐵奎身前:「鐵大哥,無雙她……」
  鐵奎道:「兄弟,你冷靜,聽我說,是老五看見了,剛才宮天鶴來了,可是半路上突然殺出了嚴姑娘,是她迎向宮天鶴的,只說了兩句話就跟宮天鶴走了,老五沒敢攔,也沒敢吭氣兒……」
  李玉翎兩眼發直道:「無雙她,這是什麼意思?」
  鐵奎道:「只怕她要犧牲自己,跟老賊拚個同歸於盡。」
  李玉翎機伶一顫道:「老五可看見他們往那兒去了?」
  鐵奎道:「老五說他們往內城去了。」
  李玉翎雙眉一揚道:「鐵大哥,我先趕去了,請通知高祿,隨後趕到。」身形閃處,燈焰疾晃,後殿裡已只剩鐵奎一個。
  鐵奎不敢怠慢,跟著撲出了後殿。
  李玉翎心急如焚,一路上騰躍飛馳,昏暗的月光下看,他捷如一縷青煙。
  他一陣子急趕,沒一刻工夫便馳抵了「七貝子府」。儘管他急,畢竟他還冷靜,他沒冒失的闖進去,夜闖「七貝子府」,這個罪名他擔不起。
  他扣了門環,砰然一陣響動之後,裡面有了動靜:「誰呀!這般敲門法。」
  李玉翎沒答應,直敲著門。裡頭那人火了,破口大罵道:「想死了,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隆隆響動,兩扇門開了半扇,這就夠了,李玉翎提腿跨了進去,進門便道:「我找『天威牧場』的宮場主,在麼?」
  開門的是名親隨,他認得李玉翎,突然一驚,道:「是你呀!」
  李玉翎道:「不錯,是我,宮天鶴在那兒?」
  那親隨道:「誰是宮天鶴呀?」
  李玉翎冷笑一聲:「不必裝了,我不妨告訴你,宮天鶴私通莠民劫擄多倫格格案發了,我是奉命來拿他的,快說吧!他在那兒?」
  那親隨聽得剛一怔,裡頭又出來了人,是吳德明。
  他一見是李玉翎,先是一怔一驚,繼而說道:「是李大領班哪!什麼事呀?」
  那親隨把話一說,吳德明馬上就沉下了臉:「李大領班,你可要弄清楚這是什麼地方,拿人拿到這兒來了,你聽誰說『天威牧場』的宮天鶴在這兒?」
  李玉翎冷笑了一下道:「吳德明,你少跟我來這一套,告訴你,『侍衛營』的人馬上就到……」
  話剛說到這兒,高祿帶著人趕到了,他把手一揮,帶來的「侍衛營」高手立即圍住了七貝子府,然後他帶著四名護衛進了門。
  吳德明知道事態重大了,臉上變了色,道:「你們這是幹什麼?造反麼?我稟報王爺去……」他扭頭要走。
  李玉翎一把揪住了他,冰冷的說道:「吳德明,你一案剛了,又想吃官司,要知道這場官司可不比前一場,說,宮天鶴在那兒?」
  吳德明就像那老鷹爪下的小雞,絲毫動彈不得,叫道:「李玉翎,你,你竟敢跑到這兒來撒野,你,你不要命了!」
  李玉翎冷笑一聲道:「且看咱們倆誰不要命了。」「錚」然一聲長劍出鞘,往吳德明脖子下就擱。
  吳德明臉色大變,道:「李玉翎,你,你真敢殺人!」
  李玉翎道:「窩藏匪類與匪類同罪,還有什麼不能殺的?」
  這話剛說完,吳德明扯著喉嚨就叫:「殺人了,殺人了,快來呀!」
  剛喊了這幾聲,一聲冷喝傳了過來:「大膽李玉翎,還不住手。」
  玉鐸出來了,身後是八名護衛。
  玉鐸出來了,抓吳德明還有什麼用,李玉翎當即就鬆了手。
  吳德明跟條狗一般夾著尾巴狼狽奔向玉鐸,抖著嗓門兒說了一陣,玉鐸寒著臉走了過來,望著高祿冰冷的說道:「高祿,你好大的膽子,是誰叫你來的?是大內還是『宗人府』的?」
  禍既然惹了,再想抽身也來不及了,高祿頭皮一硬道:「七爺,我的人犯了法,不必經由大內跟『宗人府』,我有權拿人。」
  玉鐸厲聲道:「大膽!」
  高祿道:「七爺您別生氣,不是高祿大膽,我的人串通江湖莠民擄走了多倫格格,上頭追究起來,連我也要掉腦袋,為此我不得不拿宮天鶴。」
  玉鐸道:「你聽誰說宮天鶴擄走了多倫,又聽誰說宮天鶴藏在我這兒?」
  高祿道:「回七爺,有人看見他進了您這貝子府。」
  玉鐸道:「誰看見了?」
  李玉翎震聲道:「卑職李玉翎。」
  「放屁!」玉鐸怒喝一聲,揚掌就摑。
  李玉翎抬手一格,硬把玉鐸震退了好幾步,他冷冷說道:「玉爺,卑職是奉恭王爺跟怡王爺之命行事。」
  一聽這兩位,玉鐸含糊了,道:「恭王爺跟怡王爺,那好,我找他們二位理論去。」他要往外闖。
  李玉翎伸手一攔道:「玉爺,等卑職拿著宮天鶴之後再去不遲。」
  玉鐸臉色鐵青,咬牙說道:「李玉翎,你別忘了,我是皇族。」
  李玉翎道:「卑職知道,只是窩藏匪類,就是皇子也跟百姓同罪。」
  玉鐸叫道:「李玉翎,你敢害我?」
  李玉翎道:「這話請您在卑職拿不著宮天鶴之後再說不遲。」
  玉鐸道:「我不讓你們往裡去,看看誰能把我怎麼樣?」
  李玉翎道:「事關多倫格格安危,這恐怕由不得玉爺您,您固然是皇族,但卑職也是奉有恭王爺跟怡王爺之命拿賊,真要讓宮天鶴連累了您,一個包庇劫擄皇族匪類的罪名落在頭上那是划不來的。」
  玉鐸不知是氣還是怎麼,身子發了抖,連嘴唇都起了哆嗦,道:「你聽誰說宮天鶴勾結江湖莠民劫擄了多倫格格,你有什麼證據?」
  李玉翎道:「等卑職拿著宮天鶴後,自有證據面呈玉爺。」
  玉鐸道:「不行,我現在就要證據。」
  李玉翎道:「我可以告訴玉爺,是一名『斧頭會』江湖莠民指認宮天鶴。」
  玉鐸道:「那『斧頭會』江湖莠民呢?把他帶來。」
  李玉翎搖頭說道:「玉爺原諒,卑職不能冒滅口之險。」
  玉鐸冷笑一聲道:「空口無憑,我豈會相信你,在我沒見著那江湖莠民之前,任何人別想拿宮天鶴。」
  李玉翎道:「事關多倫格格的安危,卑職身負王命,萬一走了宮天鶴,這個責任負不起,事出無奈,還請玉爺原諒……」
  一揮手,喝道:「咱們搜!」帶著人就往裡闖。
  「慢著。」玉鐸厲喝一聲道:「李玉翎,你真要搜?」
  李玉翎道:「事關重大,豈有兒戲。」
  「好。」玉鐸怒極而笑,一點頭道:「我讓你們搜,搜著了宮天鶴,我讓你們把他帶走,要是搜不著宮天鶴怎麼說?」
  李玉翎道:「卑職認個冒犯皇族之罪,任憑你議處就是。」
  「好。」玉鐸猛一撇身,幾乎是喊:「你搜。」
  李玉翎帶著人撲進去,剛到前院,驀地裡後院方面傳來轟然一聲火槍聲,還夾雜著幾聲震盪夜空的叱喝。
  李玉翎立即就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兒了,大叫說道:「統帶,跟我來!」帶著高祿往後撲去。
  天上神仙府,人間王侯家,這七貝子府庭院深深,院落重重,穿過了好幾重門才抵達了亭、台、樓、榭一應俱全的後院。
  後院裡樹海森森,黝黑一片,沒一處燈火,在那昏暗的目光下,只能看見左近雲廊縷回,樹海中偶露幾角飛旋狼牙,到那裡去找宮天鶴。
  忽然間,後院牆翻上一人,是一名侍衛營好手,只聽他大聲叫道:「稟統帶,宮天鶴已然中槍受傷,屬下看見他又折回了這院子……」
  話聲未落,倏地一聲慘叫翻了下去。
  高祿兩眼冒火,大叫說道:「宮天鶴,你死到臨頭還敢傷人?」
  後院靜悄悄,只有高祿的聲音震得四下裡迴響,別的那有半點動靜。
  李玉翎冷笑一聲道:「統帶不必跟他多費唇舌了,圍住了那座小樓就是。」他抬劍指向樹海中一座小樓,人也撲了過去。
  高祿帶著四名護衛跟了過去,抬眼望望門窗緊閉,毫無半點燈火的小樓,道:「你看見了麼!他躲在這兒?」
  李玉翎道:「沒錯,統帶,適才貴屬中暗算翻下牆頭的時候,我曾見小樓上一點光亮疾閃。」
  高祿冷笑一聲,望著樓頭道:「宮天鶴,有我在此,你還不趕快下來認罪麼?」
  小樓上靜悄悄的,似沒反應。
  高祿火了,道:「宮天鶴,難道你要等我上去請你不成?」小樓仍是靜悄悄的。
  高祿大叫說道:「火槍手進來兩個。」
  打後牆外翻進了兩名火槍手。
  高祿抬手往上一指,怒喝說道:「給我轟他兩下,看他下來不下來。」
  兩名火槍手一聲答應,舉起了槍……
  李玉翎拾手一攔,高聲說道:「宮天鶴,男子漢大丈夫,敢做要敢當,你縮在樓上不肯下來還則罷了,連話都不敢說一句,算得什麼英雄好漢。」
  驀地一聲冷笑自樓頭響起:「好吧!算我怕激,卑職無罪。」
  高祿道:「站出來跟我說話。」
  樓上一扇窗戶呀然而開,宮天鶴露出半截身子,就站在窗前,只聽他道:「統帶,卑職在這兒。」
  高祿道:「你給我下來說話。」
  宮天鶴搖頭說道:「統帶原諒,在話沒說清楚之前,卑職不能下去。」
  高祿道:「罪證確實,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宮天鶴道:「統帶,卑職我有什麼罪?」
  高祿道:「你有什麼罪,你自己清楚,不必問我。」
  宮天鶴道:「在卑職看來,卑職一未作奸,二未犯科,一點罪也沒有。」
  高祿怒聲說道:「勾結江湖莠民劫擄皇族親貴,這不是罪是什麼?」
  宮天鶴道:「統帶說卑職勾結江湖莠民,劫擄皇族親貴?」
  高祿道:「不錯,難道冤枉你麼?」
  宮天鶴道:「且莫說冤枉不冤枉,卑職要問問,是那一個告卑職的?」
  高祿道:「沒人告你,是一個犯人招出來的口供。」
  宮天鶴道:「犯人,那兒來的犯人?」
  高祿道:「『親軍營』拿獲的『斧頭會』江湖莠民。」
  宮天鶴道:「這『斧頭會』的江湖莠民,是『親軍營』那一個拿獲的?」
  李玉翎道:「我拿獲的。」
  宮天鶴笑了,道:「李玉翎,別人拿獲的,我認罪,唯獨你拿獲的我不能認罪,這話你我心照不宣,是不?」
  李玉翎冷冷笑道:「任何人緝獲的叛逆,只要他指認你,你都得認罪。」
  宮天鶴道:「統帶,你可知道那犯人為什麼指認卑職劫擄皇族親貴麼?」
  高祿道:「我怎麼不知道,那是因為你劫擄了皇族親貴。」
  宮天鶴道:「不是這麼一回事,統帶,是因為卑職跟李玉翎之間有私怨,他要陷害卑職。」
  高祿道:「你跟『親軍營』李領班之間有什麼私怨?」
  宮天鶴道:「他想要卑職的女兒,卑職沒答應,所以他要陷害卑職。」
  高祿道:「簡直狗屁不通,他要你的女兒,你不答應,他就要害你,這種事聽也沒聽過,再說他想要你的女兒,足證他跟你那女兒情投意合,既然這樣,他怎麼會陷害自己情人的父親,簡直狗屁不通。」
  宮天鶴道:「統帶,卑職說的句句是實情。」
  高祿道:「那麼我問你,你那女兒今在何處?」
  宮天鶴道:「這個……您就要問李玉翎了。」
  李玉翎冷冷一笑道:「要我說麼?她就在你掌握之中,在這座小樓之上。」
  高祿道:「宮天鶴,聽你的口氣,只是『親軍營』李領班想要你的女兒,你的女兒並不願意。」
  宮天鶴道:「卑職的女兒本來就不願意。」
  高祿道:「那好辦,把你的女兒叫出來,讓我當面問問她願意不願意,她要是不願意,有可能是『親軍營』李領班陷害你,她要是願意,那就是你滿嘴裡放狗屁,快把你女兒叫出來吧!」
  宮天鶴道:「回統帶,卑職的女兒並沒有跟卑職在一起,要知道她現在那兒,恐怕你只有問李玉翎。」
  李玉翎道:「據我所知,你那女兒就在這小樓之上。」
  宮天鶴道:「統帶,你可不能聽他的,卑職跟了您這麼多年,卑職是個怎麼樣的人,別人不清楚,您還不清楚麼?」
  高祿冷笑道:「我清楚,我太清楚了,你不是不承認劫擄了皇族親貴?那也該到『親軍營』去跟那犯人對質。」
  宮天鶴搖頭說道:「卑職不能到『親軍營』去,卑職一去就活不成了。」
  高祿冷笑一聲道:「你這不是自知有罪麼?」
  宮天鶴搖頭說道:「統帶誤會了,卑職倒不是自知有罪,卑職是明知這是設好的圈套,只等卑職往裡鑽呢!卑職可以告訴統帶,那個犯人事先他們已買通好了。」
  高祿道:「誰事先買通了犯人?」
  宮天鶴道:「自然是如今站在統帶身邊的李玉翎。」
  高祿冷笑一聲道:「李玉翎不過是一名領班,即或他能買通犯人,『親軍營』還有統帶在……」
  宮天鶴道:「你不提『親軍營』的那位統帶還好,提起來卑職就更不敢去了!」
  高祿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指他們上下串通不成?」
  宮大鶴道:「卑職不敢這麼說,卑職只敢說自己人沒有不護自己人的,『親軍營』的統帶,當然是護著他『親軍營』的人,難道還會護卑職這個『恃衛營』的人不成?這是顯而易見的,即或沒有袒護誰之心,他的下屬知法犯法,一旦揭露對他也不大好,他一定裝作不知情……」
  李玉翎冷笑一聲道:「身犯重罪居然還敢誣蔑我們統帶,人所共知,我們統帶一向公正無私……」
  宮天鶴笑道:「他若公正無私,也不會給你出這個高明主意,讓你出來陷害我了。」
  李玉翎神情一震,厲聲道:「你說我們統帶……」
  宮大鶴道:「即或這高明主意不是他出的,至少他曾經認可,要不然單憑你一個人絕害不了我,李玉翎,你瞞得了別人,瞞不了我,分明是你把多倫格格弄走了……」
  李玉翎心頭震動,忙道:「你怎麼知道是多倫格格?」
  宮天鶴冷冷一笑道:「多倫格格失蹤,這是件大事,誰不知道,我既來到京裡,豈有不知道的道理,事實上只有多倫格格一個人失了蹤,你說的那皇族親貴不是多倫格格還會有誰?」
  李玉翎冷聲道:「你倒反咬我來了啊!」
  高祿突然道:「宮天鶴,你說你是冤枉?」
  宮天鶴道:「回統帶,卑職本就冤枉。」
  高祿道:「你說李領班陷害你?」
  宮天鶴道:「回統帶,這是實情。」
  「那好。」高祿一點頭道:「不管怎麼說,你總是我『侍衛營』的人,是跟了我多年的部屬,我不能任人陷害你,只要你有一絲冤枉,我自會代你作主,你下來吧!只管跟他們到『親軍營』對質去。」
  宮天鶴突然笑了:「統帶怎麼把卑職當三歲小孩兒?」
  高祿兩眼一睜道:「你這什麼意思?」
  宮天鶴道:「卑職追隨統帶多年,別人不知道,統帶該知道卑職是個怎麼樣的人,卑職還不至於那麼傻,傻得連都是誰要害卑職都不知道。」
  高祿笑了,紅著臉笑了,笑得有點羞,也有點怒:「憑這一點,你有罪沒罪,我已經很清楚了,我最後問你一句,你下來不下
  宮天鶴道:「七爺這座小樓,不是長久安居之地,卑職當然要下來,只是下面都是要命的人,卑職不敢下去。」
  高祿冷笑一聲道:「看來你是非等我轟你下來不可了。」
  宮天鶴道:「卑職很放心,統帶不會這麼做的,至少李玉翎不會眼睜睜讓統帶往樓上放火槍。」
  李玉翎衝著高祿低低說了幾句。
  高祿冷笑道:「因為你女兒在樓上,是不是?」
  宮天鶴笑道:「看來卑職不想承認是不行了。」
  高祿道:「你女兒如果不願意跟李領班,李領班不會有什麼顧慮的,是不是,照這麼看你那女兒願意,你那女兒既然願意,李領班就不會無端的陷害你。」
  宮天鶴道:「統帶不必多說什麼了,情勢對我大不利,我不認罪也得認罪,乾脆,我認了,統帶看著辦吧!」
  高祿雙眉一揚道:「你認了,那就好辦……」
  一招手,喝道:「轟他。」
  兩名火槍手舉起了火槍。
  李玉翎忙道:「慢著,統帶,卑職願意上去拿他下來。」
  高祿道:「你是他的對手麼?」
  李玉翎道:「他受了傷,要不然他可以以宮姑娘為要挾,早就跑了,一個受傷的人,功力會打折扣的……」
  只聽宮天鶴笑道:「不錯,要不是我受了傷,我早就走了,豈會囚在這小樓上任你們包圍,只是,李玉翎,你敢上來麼?」
  李玉翎神情一震,剛邁出的腳又收了回來,道:「宮天鶴,你拿無雙要挾我?」
  宮天鶴笑道:「那是當然,現成的人質,豈有不利用的道理,你只要敢登這小樓一步,我就殺了她。」
  高祿道:「宮天鶴,你要殺自己的女兒?」
  宮天鶴道:「統帶明知道她不是我女兒。」
  高祿怔了一怔,冷笑說道:「不錯,我知道了,我是今天才知道的,宮天鶴,就沖這一樁你就死有餘辜。」
  宮天鶴哈哈笑道:「統帶太認真,一個叛逆的女兒值得麼?」
  高祿道:「你少廢話了,眼前你只有一條路,你下不下來都是一死……」
  宮天鶴笑道:「統帶,只怕未必……」
  高祿冷笑道:「宮無雙在你手裡,李領班有顧忌,我可沒有,轟他。」
  他是真要轟。
  李玉翎忙道:「統帶且慢!」
  高祿道:「李領班,宮天鶴是我『侍衛營』的人,他犯了死罪就該死,誰有顧慮這麼耗著,我可沒那閒工夫。」
  李玉翎道:「卑職以為只要在這兒多困他幾天,他沒吃沒喝……」
  宮天鶴哈哈大笑了起來,道:「李玉翎,你別打那麼好的算盤,這座小樓上可不缺吃喝,有酒有肉,一旦酒足飯飽興來,我說不定還要跟宮無雙在這小樓上痛痛快快的樂上一番呢……」
  李玉翎一揚眉道:「宮天鶴,你敢?」
  宮大鶴笑道:「還有什麼不敢的,統帶說得好,眼前只有死路一條,不樂是死,樂也是死,既然這樣,我為什麼不做個風流鬼。」
  李玉翎怒叱一聲,閃身欲動。
  宮天鶴立即喝道:「別動,李玉翎,先看看這是誰,你敢動一動,我就拍碎這顆烏雲玉首。」
  李玉翎目光所及,不由心頭猛震,立即收住了撲勢。
  窗戶上出現一個烏雲蓬鬆,衣衫不整的女人,一看就知道是那苦命的嚴玉華。
  她整個人靠在宮天鶴身上,嬌軀軟綿綿的,分明是讓宮天鶴閉住了穴道。
  這可怎麼辦?高祿一心只想殺宮天鶴,他沒有什麼顧慮,要是他真再下令轟擊,恐怕還真攔不住他。
  偏偏嚴玉華落在宮天鶴手裡,自己又不敢冒然上去。
  這怎麼辦?
  只聽宮天鶴哈哈一笑道:「李玉翎,你看清楚了,我現在就要跟她樂樂了。」
  抬手一扯,「嘶」地一聲,宮無雙那本已零亂的衣衫被扯破了,任誰都可以看得見,宮無雙全身已然裸露了。
  李玉翎兩眼直欲噴火,可就不敢冒然上去。
  突然一聲傳了過來:「兄弟,過來一下。」
  李玉翎轉眼一看,只見鐵奎站在樹叢暗影裡向他招手,他當即縱了過去。
  鐵奎道:「兄弟,現在是你拿定主意的時候了。」
  李玉翎道:「無雙在他手裡……」
  鐵奎道:「我知道,要讓高祿下令轟擊,無雙也是死路一條,要讓官天鶴污辱了她,那就更是生不如死,要除宮天鶴只有眼前這機會,這回要除不了宮天鶴,那禍患之大是可想而知的,兄弟,你要拿得起放得下,怎麼說大局為重。」
  宮天鶴一聲得意長笑從小樓響起。
  李玉翎雙眉突揚道:「我若上樓去,不等於親手殺了無雙麼?」
  鐵奎道:「你要不上去,那就任宮天鶴污辱無雙,你的感受又如何,無雙又怎樣,還能活麼?」
  李玉翎唇邊滲出了鮮血,他兩眼都紅了,一點頭顫聲道:「好吧!我上去。」
  這句話是施盡了他的力氣。
  鐵奎道「你從前頭上去,我從後頭上去。」
  李玉翎道:「不,讓我一個人上去,你帶著傷……」
  鐵奎道:「那老賊的傷很重,我瞧見了,火槍打著他兩條腿,我一條胳膊對付得了他,快去吧!」
  轉身往後樓撲去。
  李玉翎一咬牙,跺腳拔起,直撲小樓,半空中他舌綻春雷,一聲霹靂般震天大喝:「宮天鶴,我上來了!」
  喝聲中,他連人帶劍撞進了小樓。
  驀然一聲大震,一扇門硬生生的被他撞得粉碎。
  他進了小樓,看見宮天鶴跟宮無雙,可是他怔住了!
  宮無雙仰臥在床上,上身赤裸著,宮天鶴就躺在她身邊,兩隻褲腿都焦了,胸前插著一柄匕首,刀刃全沒人胸膛,僅留刀柄在外。
  他望著李玉翎,嘴角帶著一絲笑意,道:「李玉翎,你來遲了一步,我不會讓你殺我的。」
  適時鐵奎也進來了,入目眼前情景,一怔叫道:「兄弟,這是……」
  宮天鶴笑道:「噢!你也來了,咱們是熟人了,是不是,胳膊上的傷好了麼?」
  鐵奎沒理他,道:「兄弟,給無雙蓋上去。」
  李玉翎驀然驚醒,走過去拉開一床被子蓋在宮無雙那赤裸的身上。
  宮天鶴道:「李玉翎,我沒想到你真的敢上來,算你運氣,我本來是想殺了她的,可是轉念一想,臨死之前做件好事吧!所以我把她留給了你,從現在起,她是你的人了,抱她走吧!」
  李玉翎道:「我自會抱她走,不過在你臨死之前,我要給你個明白,你不叫宮天鶴,你叫呂滄良,是不是?」
  宮天鶴猛然一怔道:「你怎麼知道?」
  李玉翎吸了口氣,道:「我藝出『老爺嶺』,你明白了麼?」
  宮天鶴突然臉色一變,繼而目閃異采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目光一凝,看著鐵奎道:「你呢?」
  鐵奎道:「我是『神州八異』六先生門下,『老爺嶺』上的那位,是『神州八異』中的二先生,你明白了麼?」
  宮天鶴突然笑了,道:「我全明白了,我全明白了,原來是這麼回事,只是你們怎麼找到我的?」
  李玉翎道:「『大刀會』獨臂黃奇,你可知道?」
  宮天鶴道:「原來是他,這才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呢!好吧!我認了,李玉翎,老爺嶺門下,你行幾?」
  李玉翎道:「我行九,是老人家最後一個弟子。」
  宮天鶴道:「原來是九師弟,老人家可好?」
  李玉翎道:「你心裡還有老人家麼?」
  宮天鶴淒然一笑道:「九師弟,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打從我兩腿受了槍傷,那時候起,我就後悔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九師弟,大師兄我已經是不行了,你要好好的幹,千萬別學我……」
  李玉翎道:「八位師兄,我找到了四位,還有四位……」
  宮天鶴道:「我可以告訴你,我殺了四個叛師門的人,可是殺了他們四個之後,我也變了,主要是因為我定力不夠,意志不堅,竟受了他們各種誘惑,九師弟,今後你也要小心,他們是無所不用其極的……」
  話聲一頓,臉上起了一陣抽搐,旋即也淒然的一笑道:「九師弟,我眼看著就要不行了,我自知愧對師門,罪孽深重,我死了之後,這具臭皮囊任憑九師弟怎麼辦了,九師弟,我,我……」
  抬手一陣亂抓,兩眼一直,頭突然歪了,那隻手也跟著垂下。
  樓梯一陣響動,高祿上來了,一怔睜大眼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李玉翎道:「統帶,他自殺了!」
  高祿冷哼一聲,上前拔出佩劍,要砍。
  李玉翎畢竟仁厚,伸手一攔道:「統帶,人已死,何必多這一劍!」
  高祿惡狠狠的一句:「便宜了他。」
  提著劍,轉身行了出去。
  鐵奎道:「兄弟,咱們也走吧!」
  李玉翎道:「他的屍體……」
  鐵奎道:「咱們不能埋他,讓他們去料理吧!」
  李玉翎沒說話,上前抱起宮無雙轉身出了房。
  等他兩個下了樓,高祿帶著他的人撤走了,去得還真快,等都不等。
  巨大一座七貝子府如今空無一人,想必玉鐸畏罪跑到宮裡求救去了。
  鐵奎道:「兄弟,你回那兒去,該留的留,該除的也除了,那四個死在宮天鶴之手,你的事暫時算告一段落了,我看你到我那兒去吧!到我那兒解開無雙的穴道,歇息一會也該離開這兒了!」
  李玉翎噓了一口氣,有如釋重負之感道:「鐵大哥說的是到了鐵奎那兒,把宮無雙抱進了上房屋,頭一件事就是解開她的穴道。
  一掌拍下去,宮元雙應掌而醒,李玉翎剛要叫她,宮無雙張口狂噴一口鮮血,嬌軀一陣抽搐,不動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45:07

  讓人想救都來不及,也讓人不知從何救起。
  李玉翎心膽欲裂,大叫道:「無雙,無雙……」
  任憑他怎麼叫,宮無雙就是不動了,血,順著她的嘴角還往外流,兩片香唇逐漸變了色,發紫。
  李玉翎做夢也沒想到會這樣,他驚飛了魂,也手足無措,鐵奎在一旁嚇呆了。
  老半天,李玉翎才直著眼,顫聲道:「鐵大哥,這是……」
  鐵奎說話有氣無力,道:「兄弟,無雙是中了毒,你不看她嘴角都紫了。」
  李玉翎道:「這是誰……」
  鐵奎道:「或許是她找宮天鶴的時候就服了毒,她原想找宮天鶴拚個同歸於盡的,誰知宮天鶴閉了她的穴道,而今穴道一解,毒性也因壓制過久,猛然發作了。」
  李玉翎流了淚,顫聲說道:「無雙,你這是何苦?」
  一陣砰砰敲門聲傳了進來。
  鐵奎一怔道:「這是誰……」
  老三和老四從東廂房竄了出來,鐵奎道:「小心點兒,問清楚是誰再開口。」
  老三、老四雙雙答應一聲,開門去了,轉眼工夫他倆帶進一個人來,是老九,李玉翎一怔道:「我怎麼把老九給忘了?」
  老九進堂屋,見香消玉殞的宮無雙,突然一驚便要問。
  鐵奎忙遞個眼色,道:「老九,你怎麼自己回來了?」
  老九強自平靜了一下道:「桂榮聽說宮天鶴已經死了,就把我放了回來……」
  轉望李玉翎道:「二哥,他還請你去一趟。」
  李玉翎道:「有什麼事麼?」
  老九道:「他沒說,我也沒問。」
  李玉翎目光從宮無雙臉上掠過,道:「鐵大哥,不管怎麼說,桂榮幫了我的忙,我該去一趟,無雙還請鐵大哥照顧一下,我去去就回來。」
  鐵奎道:「兄弟只管去就是。」
  李玉翎轉身要走。
  鐵奎突然伸手一攔道:「慢著,兄弟。」
  望著老九道:「桂榮怎麼知道你二哥在這兒?」
  老九怔了一怔,旋即說道:「那誰知道,想必他是讓我碰見二哥順便說一聲……」
  鐵奎道:「別忘了,你是冒充『斧頭會』的人。」
  老九又復一怔,道:「這……這我就不知道了……」
  鐵奎收回目光道:「兄弟,你慢點兒走,等我想想再去。」
  李玉翎沒多想,這時候他也沒心情多想,鐵奎讓他慢點兒走,他就站在那裡一動也沒有動。
  鐵奎沉吟說道:「難不成桂榮看穿老九不是『斧頭會』的人
  目光一凝,望著李玉翎說道:「兄弟,你告訴桂榮,老九是『斧頭會』的人,是不?」
  李玉翎道:「我是這麼說的」
  鐵奎道:「那他不該知道老九是西城我這兒的人。」
  李玉翎道:「鐵大哥以為……」
  鐵奎搖頭道:「我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總覺得事有蹊蹺。」
  一頓抬眼向外,道:「老三,外頭瞧瞧去,有沒有人盯老九的梢?」
  老三應聲而去。
  老九道:「大哥,我臨近門時,還四下瞧瞧,沒人。」
  鐵奎道:「慎重些總是好的。」
  李玉翎道:「鐵大哥,桂榮沒理由這麼做。」
  鐵奎搖了搖頭,道:「我也這麼想,可是……」
  老二進來了,道:「大哥,我四下裡都看過了,沒什麼動靜。」
  李玉翎道:「鐵大哥似乎是多慮了!」
  鐵奎皺眉沉吟了一下,出堂屋拔起,正上堂屋屋脊,他站在堂屋屋脊上,居高臨下,四下看望,天都快要亮了,在這黎明前,天色顯得更暗更黑,遠近空蕩寂靜,沒一點兒動靜,他跳下屋脊進堂屋道:「兄弟,你去吧!從哈善那兒出來,別到這兒來了,咱們『六里屯』見。」
  李玉翎道:「怎麼,鐵大哥要走?」
  鐵奎道:「不管情形怎麼樣,只要玉鐸在一天,他就不會放過西城這般朋友,我看這兒是呆不下去了。」
  李玉翎點了一下頭道:「也好,咱們『六里屯』見吧!」
  目光移向無雙的屍體,心裡猛又一酸。
  只聽鐵奎道:「兄弟放心,我會把無雙跟老七夫婦一塊兒帶走,他們都是咱們的人,我得找一塊靜地埋他們。」
  李玉翎道:「無雙等我回來之後再安葬。」
  鐵奎道:「那當然,兄弟放心去就是。」
  李玉翎沒再說什麼,這裡的氣氛悲淒,讓他傷心,讓他斷腸,他也不願意多留,轉身要走。
  鐵奎突然伸手攔住了他,道:「兄弟,天亮之後你要不回六里屯,我可會同大師兄他們去找你去。」
  李玉翎道:「鐵大哥,用不著……」
  鐵奎道:「兄弟,凡事小心點總是好的。」
  李玉翎遲疑了一下,點頭說道:「好吧!」
  轉身出門而去。









第37章
  大街上冷清清的,靜悄悄的,李玉翎一個人進了城,進了「九門提督」的衙門。
  書房裡見著了桂榮,桂榮一夜沒睡,卻沒一點倦意,精神很好。
  一見面他便笑道:「恭喜老弟,賀喜老弟!」
  李玉翎強笑道:「謝謝大人,全仗大人義賜鼎力……」
  「沒那一說,沒那一說!」桂榮搖手說道:「高祿、哈善,我,沒一個不是為了自己,我更是連一點忙都沒幫上,想想我們挺不好意思的?」
  李玉翎不好說什麼。
  落了座,桂榮含笑說道:「老弟,我聽哈善說過了,你跟那位嚴姑娘挺要好,如今宮天鶴授首了,什麼時候叨擾你老弟一杯啊!」
  李玉翎只覺心裡一陣刺痛,有心告訴桂榮宮元雙已經死了,可是轉念一想,又覺得沒必要讓桂榮知道,當即他強笑道:「這個大人放心,到時候我會來恭請大人。」
  「不敢當,不敢當。」桂榮鋝著鬍子哈哈笑道:「其實就是老弟不請我,我也是一定禮到人到。」
  李玉翎極不願意再說這些,當即話鋒一轉道:「大人找我來有什麼事?」
  桂榮「哦」地一聲道:「先前我還擔心那『斧頭會』的人碰不見老弟呢!沒想到他竟碰見了老弟,是這樣的……」
  眉鋒微微一皺道:「老弟,宮天鶴死了,可是多倫格格失蹤的這件事不能落案,你看怎麼辦?」
  李玉翎道:「不能落案,為什麼?」
  桂榮遲疑了一下,不安地笑笑說道:「我說了老弟你可別生氣,在『七貝子府』宮天鶴曾反咬你一口,有沒有這回事?」
  李玉翎點點頭道:「不錯,確有此事,莫非……」
  桂榮道:「這話讓高祿聽見了,當然宮天鶴是死到臨頭,情急亂咬人,可是當時還有『七貝子』的人在,這話聽進他們耳朵裡,可就不是那麼回事,七貝子往宮裡一報,宮裡馬上就派人找上了我。
  固然,當時那『斧頭會』的人還在,我可以拉他出來指認宮天鶴,可是我不敢,萬一他們把人要了去,叫我怎麼跟老弟你交待,我只有偷偷把那『斧頭會』的人放了,叫他趕快找來你老弟商量個對策,你看看咱們怎麼辦?」
  李玉翎道:「宮裡來的人還在您這兒麼?」
  「早就走了。」桂榮道:「他們不會待在這兒的,只交待一聲,讓我速速查明,往上稟報就行了!」
  李玉翎沉吟了一下道:「唯一的辦法是找恭王爺跟怡王爺替我說句話……」
  桂榮道:「這倒不失為一個法子,其實只要你老弟能再拿個『斧頭會』的人來,讓他堂上一指宮天鶴,那就更好辦了。」
  李玉翎搖了搖頭,道:「大人,這我恐怕辦不到,我拿住的那個,是『斧頭會』僅留的一個,留下來打聽萬子儀等消息的,這一放他豈有不連夜逃出京去之理,上那兒再找他去呢!」
  「也是!」桂榮皺著眉頭,沉思著道:「那說不得老弟只有找找恭王爺跟怡王爺了…」
  忽然舉起茶杯,道:「老弟,來,咱們喝口茶再聊。」
  李玉翎欠個身道:「大人請!」
  桂榮喝了口茶,剛放下茶杯,一個隨從在門外告進,進來之後,沖桂榮身一躬,道:「稟大人,營裡顧總領班有急事謁見。」
  桂榮「哦」地一聲道:「這時候……他人呢?」
  那親隨道:「稟大人,顧總領班在前頭候著呢!」
  桂榮遲疑了一下,沖李玉翎一笑道:「老弟,我失陪片刻,去去就來。」
  李玉翎站起來說道:「大人要沒別的事,我也要走了。」
  桂榮忙一攔道:「別,別,老弟再坐一會兒,我還有別的事兒,請候我片刻,我去去就來。」
  聽桂榮這麼說,李玉翎只得又坐了下去。
  桂榮剛走,他剛坐下,就聽見一陣雜亂而極輕微的步履聲由遠而近,就像有人銜枚疾走一樣。
  起初,李玉翎沒在意,只當是發生了什麼急要大事,剛才那親隨不說了麼,「五城巡捕營」的顧總領班有急要大事求見,若非是急要大事,那位顧總領班斷不會在這個時候求見桂榮。
  可是後來他聽聽不對,這些雜亂而極輕微的步履聲,到了書房外就停止了,而且四周都有,並不是從一個方向傳來的。
  他心中動了疑,站起來想看看,他剛站起,外頭響起了話聲:「李玉翎,東窗事發了,你快快束手就逮吧!」
  是哈善的聲音。
  李玉翎心頭一震,拉開了書房門,一看之下,他心頭猛地又是一震。
  哈善正對著書房門站著,兩旁的「親軍營」好手,還有「五城巡捕營」的巡捕。
  這還好,最使李玉翎心驚的是他一眼就看見四名火槍手。
  剎時,他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怪不得桂榮找他來,怪不得鐵奎認為事有蹊蹺,在鐵奎那兒,他沒心情多想,現在想一想,鐵奎的懷疑並沒有錯,他當時也覺出事有蹊蹺,可惜他當時沒心情多想。
  他定了定神道:「統帶這是什麼意思?」
  哈善道:「什麼意思?東窗事發了,你還不明白麼?」
  李玉翎道:「卑職不明白,統帶明示。」
  哈善道:「桂大人剛才沒告訴你麼?宮天鶴指你勾結江湖莠民劫擄多倫格格。」
  李玉翎心裡跳動了一下。
  「統帶,連桂大人都知道那是宮天鶴臨死之前急亂咬人。」
  一陣嘿嘿冷笑。
  哈善接著又道:「我也知道,可是七貝子一狀告到宮裡,宮裡不相信是宮天鶴臨死之前情急亂咬人,我只是一個小小的『親軍營』統帶,怎麼敢跟宮裡抗辯,宮裡叫我拿人,我只好拿人了!」
  李玉翎道:「統帶,關於這件事,卑職剛才跟桂大人說過,卑職預備找恭王爺跟怡王爺去……」
  哈善搖頭道:「你用不著跑這一趟了,我可以告訴你,不管你怎麼說,恭王爺跟怡王爺都不會相信你的,因為上頭已經掌握了證據,證明你確是勾結江湖莠民……」
  李玉翎道:「上頭有什麼證據?」
  哈善笑笑道:「你一向挺聰明的,怎麼這回這麼糊塗,你不是拿著個『斧頭會』的人麼,桂大人故意把他放走了,而且叫他找你到桂大人這兒來一趟,你要沒勾結江湖莠民,他絕對找不到你。可是,他把話帶到,你也來了,這是有意試試你,料不到我只用這麼一點小智,你就不打自招了,這證據還不夠嗎?」
  李玉翎聽得心頭連震,道:「統帶……」
  「還有!」哈善道:「我這叫計中計,桂大人放走的那『斧頭會』的人,不但試出了你勾結江湖莠民,把你引了來,而且還揭出了那伙江湖莠民的藏身處。我可以告訴你,『侍衛營』統帶早就帶著人包圍那地方了,只等你一離開,馬上就下令圍剿,憑高統帶帶去的那些人,相信準能一網打盡他們,待會兒等高統帶帶著那伙江湖莠民回來,你就無從狡賴了。」
  李玉翎聽得心頭狂震,一聲「統帶」,邁步就要出去。
  一名火槍手喝道:「退回去。」
  李玉翎不敢造次,連宮天鶴那種身手都傷在火槍之下,可見是無法跟這些火器硬碰的,於是他忙退了回去。
  只聽哈善又說道:「別說了,李玉翎,再怎麼說也沒人相信你的,當初殺宮天鶴我是為了自己,現在拿你,我也是為了自己,要走了你,我這頂子就沒了,現在想想宮天鶴死得好冤枉。」
  李玉翎明知哈善說的不錯,老九一時不察,中計直找到鐵奎那兒,自己一時不察,糊里糊塗的送上門來。
  這完全是不打自招,還有什麼好說的。
  他沉吟了一下道:「卑職說句話,不知道統帶信不信?」
  哈善道:「什麼話?」
  李玉翎道:「卑職拿的那個人,不是『斧頭會』的人,自萬子儀案發,『斧頭會』的人早就跑光了,為了宮天鶴,卑職不得不找個朋友冒充……」
  哈善一點頭道:「這,我信,可是上頭不信,我也知道那一夥兒是你的朋友,可是上頭把他們當成江湖莠民,我有什麼辦法。」
  李玉翎道:「統帶總該給卑職申辯的機會。」
  哈善道:「打從你開門至今,你申辯的還不夠麼?你要再申辯也可以,讓我拿住你交到宮裡,到那時你再申辯也不遲。」
  李玉翎知道自己絕不能讓他拿著,只這一讓他拿著,那就全完了。
  他心念轉動,遲遲沒說話。
  哈善那裡又開了口:「李玉翎,我不妨告訴你,上頭要我拿你可是死活不說,火槍的威力你是知道的……」
  李玉翎道:「統帶,卑職無罪……」
  哈善倏然而笑,笑得奸滑,道:「你還嘴硬麼?我不妨再告訴你一點,我已經打聽清楚了,你是『神州八異』的門下,藝出『老爺嶺』,這絕不錯吧!」
  李玉翎機伶震顫,道:「統帶聽誰說卑職是……」
  哈善道:「你親口說的,不是麼?」
  李玉翎道:「卑職親口說?」
  哈善道:「在『七貝子府』那座小樓上,你忘了?」
  李玉翎心神狂震:「誰聽見卑職……」
  哈善道:「自然是有人聽見,要不然我怎麼會知道?」
  李玉翎怔住了,心想:他說這話的時候,只有鐵奎、宮無雙、宮天鶴在場,鐵奎不必考慮,官無雙跟宮天鶴都已經死了,死人不會告狀,這是誰聽見的?
  難不成是高祿?不可能,當時高祿在樓下,絕聽不見樓上的談話。
  那麼是另有別人隱在樓上?更不可能,憑自己跟鐵奎的聽覺,別說樓上另有別人,就是有人靠近小樓,也絕瞞不過自己跟鐵奎的耳朵。
  那是誰?
  是哈善施詐?
  不會,施詐那有詐得那麼巧的,時間、地點、說的話完全對,就跟哈善他自己當時也在場一樣。
  現在「罪證」已然確切,就是舌頭能把天翻過來也沒用了。
  怎麼辦?
  留也不能留,沖也不能沖。
  他既是這麼個「叛逆」,留是死路一條。
  他是個血肉之軀,絕受不了那火槍灼熱的鐵砂。
  怎麼辦?為今之計只有退進「辦公房」死守,等候鐵奎援後到來,自己有一柄長劍在手,抵擋「新軍營」跟「五城巡捕營」的這些高手絕無問題,至於火槍雖然威力大,不讓那些槍手靠近,諒無大礙。
  有此一念,他立即退進「辦公房」關上了門。
  只聽哈善在外頭叫道:「李玉翎,你這是打什麼主意,要知道你今天是逃不了的,還不快快束手就擒,聽候發落麼?」
  李玉翎沒答話。
  只聽哈善又在外頭叫道:「李玉翎,你莫非等我下令火槍轟你麼?出來吧!李玉翎,只要你肯乖乖出來束手就逮,念在你跟我這一陣子的情份上,我會請求上頭對你從寬議處的……」
  李玉翎暗暗一聲冷笑:玩心眼兒玩到我頭上來了,你不過一個「親軍營」小小統帶,有什麼資格說話?
  心念甫至此,突然驚覺有人靠近。
  絕不能讓任何人靠近,只讓後窗伸進一管手槍,自己便算交給他們了。
  身上苦無暗器,當即伸手從桌上抓起一支筆打了出去。
  一支狼毫到了他手裡何異一柄飛刀,「颼」地一聲那支筆射出後窗,後窗響起一聲慘叫,砰然一聲有人倒地。
  突聽後窗外響起大叫:「叛逆傷人了,叛逆傷人了!」
  前頭哈善一聲驚叱怒道:「好大膽的叛逆,死到臨頭還敢拒捕傷人,給我沖。」
  李玉翎只聽得衣袂飄風從前頭響起,他心知有人撲了過來,聽聽那衣袂飄風聲,撲過來的還不只一個。
  當即他一緊手中長劍,退一步關閉了後窗。
  他是怕背腹受敵。
  他的顧慮沒有錯,當前門被撞開,衝進四個「五城巡捕營」高手之際,後窗「轟」然一聲響,一看後窗被火槍轟炸得粉碎,一蓬灼熱的鐵砂打了進來,正好迎著撲進來的那四個人。
  前頭的兩個慘叫聲中倒了下去,後頭那兩個有前頭那兩個為盾牌沒挨著,魂飛魄散地急急退了出去。
  看看倒在門口的那兩個,面目全非,一身都焦了。
  這能怪誰,要怪只能怪帶著拿人的哈善前後沒協調好。
  只聽哈善在前頭厲喝罵上了:「飯桶,飯桶,你們這是幹什麼?難道我找你們來打自己人的不成,也不看看是怎麼回事就亂放槍,下次沒我的命令,誰要是敢再亂放槍,我就馬上摘誰的腦袋。」
  有哈善這一句,任誰也不敢亂放槍了,無形中倒幫了李玉翎不少忙。
  他沒想到,如今後窗明開,只一管火槍伸進「辦公房」去,馬上就能制住辦公房每一個角落,這是拿叛逆的最佳時機。
  只聽哈善話鋒頓了頓,接著喝道:「再給我衝!」
  沖吧!一聲答應又是四個「巡捕營」的好手撲到。
  李玉翎一揮長劍撲了過去,劍氣寒光,飛捲而出。
  同是兵刃,兵刃在他手裡威力又自不同,只見劍花朵朵分襲四巡捕持刀腕脈。
  大叫迭起,四柄腰刀落了地,四巡捕抱腕暴退,個個從指縫裡往外滲血。
  哈善急忙喝道:「放槍!」
  轟然一聲,他身旁一名火槍手放了槍,李玉翎早已避開前門一蓬灼熱的鐵砂落了空,從後窗打了出去,後窗外那些人,個個驚呼,紛紛走避。
  哈善惱羞成怒,跺腳直罵:「都是飯桶,所有的火槍都給我對著『辦公房』轟,索性轟垮了它,看他還往那兒躲?」
  李玉翎心頭剛一震,轟然兩聲,前後火槍齊放兩聲,打得「辦公房」桌倒椅飛,聲勢驚人。
  有一小部份,鐵砂激盪斜飛,直襲向李玉翎的雙腿,要不是李玉翎躲得快,兩腿非被打中不可。
  李玉翎一顆心當即沉了下去,他明白,哈善這一著惱,火槍要是再這麼轟下去,這辦公房就待不住了。
  真要那樣,只有一條路,那就是衝出去,找放槍的空隙衝出去。
  他知道,這種火槍雖然威力強大,但一槍放過之後,得裝藥、填鐵砂,等老半天才能放第二槍,只看準這一間隙衝出,運氣好或許不會傷在灼熱的鐵砂下。只不要傷在鐵砂下,那兩個營的好手並不足慮。
  心念至此,他當即一緊長劍,就預備找那放槍的間隙衝出去。
  就在這時候,突然「九門提督」桂榮的聲音傳了過來:「停手,停手,別再放了!」
  話聲來自辦公房左,究竟桂榮為什麼下令停手,李玉翎看不見,不得而知。
  可是他看得見哈善,清清楚楚的看見哈善的臉色一變。
  緊接著,一個勁道話聲從適才桂榮話聲傳來方向傳了過來,冰冷:「統帶爺,桂大人倒霉落在我手裡,你不聽我的也得聽桂大人的,叫你的人往後撤吧!」
  鐵奎!
  李玉翎的心猛然一鬆,噓了口氣。
  他聽見了,是哈善的怒叱:「大膽叛逆,豈敢……」
  「統帶爺,閉上你的嘴巴!」鐵奎冷冷道:「願不願意後撤隨你,不勉強。」
  只聽桂榮「哎喲」一聲,即驚聲說道:「哈善,你還不快退,退呀!」
  李玉翎看見了,哈善一跺腳,帶著人往後退去。
  鐵奎的話聲傳了進來:「兄弟,你可以出來了!」
  李玉翎提著長劍行了出去,往左一看,他心頭一震,鐵奎混身是血,傷痕處處,一把長劍架在桂榮脖子上,桂榮臉色如上,直哆嗦。
  李玉翎立即縱了過去,道:「鐵大哥,你這是……」
  鐵奎一搖頭道:「兄弟,離開這兒之後再說吧!你先走,讓桂榮陪我斷後。」
  李玉翎伸手抓住了桂榮,道:「不,鐵大哥先走,我來斷後。」
  鐵奎道:「兄弟,你……」
  「鐵大哥,以往我聽你的,這回你何妨聽我一次。」
  鐵奎想再爭,眼前的情勢也不容耽擱,他微一點頭道:「好吧!兄弟,我就聽你一次,帶著他不便穿屋越脊,咱們走出去,門口正好有輛馬車是『親軍營』這位統帶的。」
  鬆了桂榮,大步往外行去。
  李玉翎倒提長劍,拉了桂榮就要走。
  只聽哈善道:「李玉翎,你敢……」
  李玉翎冷冷地說道:「你放心,我還嫌他不夠份量呢!到了該放他的時候,我自然會放他的。」
  桂榮白著臉,顫聲說道:「老弟,你可憐可憐我,這不是我的主意……」
  「桂大人。」李玉翎道:「統帶這稱兄道弟,我不配,你放心,我不會為難你的,你不過是個小小看門官,走吧!」
  拖著桂榮往外行去。
  果然,大門外停放著一輛雙套馬車,挺氣派的,鐵奎早就登上了車轅拉起了韁。
  他一見李玉翎出來,便道:「快上車吧!兄弟,有他做伴兒,出城是不成問題的。」
  李玉翎把桂榮往車上一推,道:「鐵大哥陪他在車裡坐,我來趕車。」躍身登上了車轅。
  鐵奎還待再說。
  李玉翎一把奪過韁繩道:「鐵大哥,多聽我一次又何妨!」
  鐵奎沒奈何,把鞭往李玉翎手裡一交,轉身鑽進車裡,可憐車裡桂榮已嚇軟了。
  李玉翎揮起一鞭趕動了馬車。
  這時候天已亮了,趕車的是李玉翎,裡頭發生變故,京城的步軍還不知道,誰都認識李玉翎是「親軍營」的李領班,當然是開城放行。
  出了內城,要按李玉翎的意思,就要放桂榮。
  可是鐵奎道:「兄弟,讓他多陪咱們一段路,等出了『永定門』再說吧!」
  李玉翎沒多說,揮起一鞭馬車停也沒停地直出了「永定門」。
  離城半里,馬車停下,鐵奎把桂榮推下車,道:「對不起,桂大人,馬車我兄弟要用,只有勞動您桂大人的玉趾回去,我輩素重信諾,沒動你你就該知足了,請吧!桂大人,來日方長,咱們後會有期了!」
  李玉翎揮鞭抖綴,馬車順官道如飛馳去。
  桂榮站在官道中央,還在白臉哆嗦,他是知足,死神手裡,刀口下撿回一條命,那有不知足的。
  車行十丈,李玉翎道:「鐵大哥,咱們上那兒去?」
  鐵奎的話聲突然變得有氣無力,道:「兄弟,你只管往前走就是。」
  鐵奎道:「不礙事,死不了的,兄弟。」
  李玉翎道:「我聽哈善說,高祿帶著人埋伏在你那兒四周
  鐵奎道:「我就是那時候受的傷,你剛走,高祿就圍上來,他帶的人不少,儘是『侍衛營』好手,弟兄們全留在那兒了,只有我帶著無雙衝出重圍……」
  李玉翎臉色一變道:「鐵大哥,老三、老四、老五和老九全留在那兒了?」
  「可不!」鐵奎道:「弟兄們死得好慘,硬是讓亂刃剁死的,要沒他們東擋西擋,我也出不來。也幸虧高祿沒帶火槍。」
  李玉翎心中一陣酸痛,道:「老七夫婦呢?」
  鐵奎道:「活人都出不來,何況是死人,再說一個人也帶不了那麼多,只有把無雙帶了出來。」
  鐵奎這種血性朋友上那兒去找,捨棄了自己親手足一般的患難兄弟,卻把朋友的人,拚死帶了出來。
  李玉翎心中又是一陣絞痛,道:「鐵大哥,我只能說聲感激
  鐵奎道:「自己兄弟,還說這個幹什麼?」
  頓了頓又道:「兄弟,前頭有座廟,瞧見了麼?」
  李玉翎早就看見了,前頭是有座廟,座落在半里之外,廟後是一片樹林,挺密。
  他當即道:「看見了,咱們在廟前停車麼?」
  鐵奎道:「不錯,雁霜、芸姑,還有小禿子,都在那兒等著咱們呢!幾位老人家跟大師兄他們有事他去了,不然我不會一個人闖進內城找你去,本來該讓雁霜跟幾位老人家一塊兒走的,可是雁霜要等你,說什麼也不肯走。」半里距離不遠,說話間已然近那座廟。
  李玉翎看得清楚,那座廟不怎麼大,也夠殘破的,想是年久失修,久絕香火。
  只見一人從廟裡竄了出來,是小禿子,他老遠便看見了高坐車轅的李玉翎,立即嚷了起來。
  小禿子這一嚷,廟裡又出來兩個人,是芸姑跟多倫,兩個人的眼睛都是紅紅的,想必是哭過。
  適時馬車已到了廟前,李玉翎跳下了車轅來,道:「小禿子,快幫忙把你六叔給扶進去。」
  小禿子還沒答應,鐵奎已自車上跳了下來,道:「幹嗎呀!我走不動了?放心,兄弟,鐵奎九條命,絕死不了的。」
  話雖這麼說,他臉色白得怕人,腳下也一個踉蹌。
  芸姑跟多倫忙走過去扶住了他。
  「瞧!」鐵奎笑道:「我這倆弟媳婦兒多好。」
  別人可沒笑,芸姑跟多倫臉都沒紅一紅,有的只是一臉優,一臉愁。
  鐵奎笑著一擺手道:「小禿子,把馬車趕進廟後樹林裡去,掩避好。」
  小禿子答應一聲,跳上車轅趕車就走。
  小禿子是趕車能手,車飛快,卻四平八穩。
  幾個人進了廟,芸姑跟多倫把鐵奎扶到一堆乾草旁坐下,李玉翎抬手先閉住了鐵奎幾處穴道,抬眼說道:「有金創藥麼?」
  芸姑點點頭道:「有,剛才我就要給六哥敷傷,可是六哥不肯,放下無雙就去找你去了。」
  李玉翎抬眼一掃,沒見宮無雙的屍體,道:「無雙呢?」
  芸姑道:「在後殿裡。」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46:28

  李玉翎明白,所以把宮無雙的屍體放在後殿,是怕他看見了難過,他沉默了一下道:「你給鐵大哥敷上藥吧!」
  芸姑這兒為鐵奎敷傷,多倫那兒問道:「玉翎,內城情形怎麼樣?」
  李玉翎當即說了個大概,最後苦笑說道:「都怪我,沒聽鐵大哥的,要不然什麼事也沒有了!」
  鐵奎道:「事情已經過去了,還說這個幹什麼,不經一事,不長一智,這就是經驗,這就是歷練。」
  李玉翎強笑道:「經驗、歷練是有了,可是幾個好兄弟沒了。」
  鐵奎唇邊掠過一陣抽搐,道:「江湖上的有幾個長命百歲的,
  這血債總有一天咱們要討回來。」
  李玉翎沒說話。
  鐵奎道:「兄弟,哈善怎麼知道你對宮天鶴說了什麼?」
  「誰知道!」李玉翎苦笑搖頭道:「我怎麼想也想不通。」
  「保不定那老兔崽子沒死!」
  小禿子說了話,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進來了。
  李玉翎沒接話,這是不可能的事,他眼見宮天鶴一柄匕首插進了胸膛裡,眼見官天鶴氣絕的。
  鐵奎皺眉沉吟了一下道:「兄弟,宮天鶴此人可是狡猾得很。」
  李玉翎道:「鐵大哥,你我都曾眼見他氣絕。」
  鐵奎道:「不,兄弟,你我只是眼見他不動,並沒有眼見他氣絕。」
  李玉翎道:「那有什麼兩樣?」
  鐵奎道:「大不同,兄弟,氣絕是真死,不動卻有可能是詐死,咱們並沒探過他的鼻息,摸過他的脈,是不?」
  李玉翎道:「話是不錯,只是……」
  鐵奎道:「兄弟,除了宮天鶴,當時樓上沒別人,高祿在樓下,聽不見咱們的談話,樓上要是躲的有別人,絕錯不過咱們的兩對耳朵,可是小禿子無心說中了,我懷疑當時他只是詐死,等咱們走後,在臨死之前把咱們抖露出來。」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也許……」
  驀地裡,外頭傳進個話聲:「李領班在這兒麼?」
  鐵奎一驚道:「這是……」
  小禿子閃身就要往外撲。
  李玉翎伸手一把拉住了他,轉臉向外,沉聲道:「是那位,請進來說話!」
  廟門口人影一閃,大步進來一個人,李玉翎一見此人臉色就是一變,此人他認得,是高祿那四個護衛中的一個。
  李玉翎把小禿子往後一拉,跨前一步擋在幾人身前,道:「你們的本事不小啊!居然能找到這兒來。」
  那人道:「李領班跟這位鐵爺只顧著跑,把留在地上的車輪印給忘了。」
  不錯,當時李玉翎跟鐵奎誰也沒想到這點。
  李玉翎道:「既然你們找到這兒來了,那就什麼也不用說了,你們只管進來就是,我不惜殊死一拼。」
  那人笑道:「李領班大半是誤會了,其實也難怪李領班誤會,在這個時候有我這個人躡蹤而至,的確讓人誤會……」
  頓了頓,又道:「李領班,我是一個人來的,李領班要是不信,可以派那一位出去四下看看去。」
  李玉翎一怔道:「你是一個人來的……」
  小禿子閃身竄出去,轉眼間他又竄了回來,道:「沒錯,二叔,他真是一個人來的。」
  李玉翎疑惑地望著那人道:「你是什麼意思?」
  那人道:「李領班是問我的來意?」
  李玉翎道:「不錯。」
  那人道:「我叫趙龍標,是高統帶的貼身護衛……」
  李玉翎道:「這個我知道,我見過你。」
  趙龍標道:「我是奉高統帶和哈統帶二位之命而來……」
  李玉翎道:「怎麼樣?」
  趙龍標道:「兩位統帶讓我給李領班送個信兒來,不過他二位有個條件……」
  李玉翎道:「是什麼要緊的信兒,我還不清楚?」
  趙龍標道:「宮天鶴沒有死。」
  李玉翎一怔。
  鐵奎霍地站了起來道:「宮天鶴果然沒死?」
  「看!」小禿子得意了,歪著禿頭:「我沒說錯!明兒個我也能擺卦攤兒了!」
  趙龍標面泛詫異之色,道:「怎麼,諸位,諸位已知道了?」
  鐵奎道:「我幾個只是這麼猜,可沒確定,我幾個猜當時他也許還剩下一口氣……」
  趙龍標道:「宮天鶴根本就是好好的,連一點傷都沒有。」
  鐵奎訝然說道:「這話……我明明看見一把匕首插在……」
  趙龍標笑笑道:「那是他打馬虎眼,那是一把斷刀,他早就把鋒刃弄斷了,只剩下一個把兒往胸前衣襟上一夾,乍看上去就真跟一把刀插在胸口一樣。」
  鐵奎不由為之動容道:「好狡猾的兔崽子……」
  李玉翎道:「高祿跟哈善讓你把這信兒送來,是什麼意思?」
  趙龍標道:「您二位不是要殺宮天鶴麼?兩位統帶知道,宮天鶴是您二位師門的叛徒,您二位非殺他不可,怕您二位被他瞞過,所以……」
  李玉翎道:「他二位有什麼條件?」
  趙龍標道:「兩位統帶說,您二位儘管進城殺宮天鶴去,他們絕對不聞不問,不過您二位殺了宮天鶴之後,不能在京畿一帶再停留,馬上得走……」
  李玉翎道:「他們兩個說的是不錯,我們非殺宮天鶴不可,或許宮天鶴能瞞過我兩個一時,但瞞不了我們一輩子的,只要我們知道宮天鶴他沒有死,無論如何也要找到他置他於死地……」
  趙龍標道:「您的意思是……」
  李玉翎道「不必他們告訴我,我遲早會知道的」
  「您錯了,李領班。」趙龍標笑笑說道:「固然,官天鶴詐死只能瞞人一時,不能瞞人一輩子,可是在您來說,早除宮天鶴應該比晚除宮天鶴好。再說,宮天鶴兩條腿傷仍重,現在也正好處在窮途末路的劣境,這時候除他應是易如反掌,如若一旦他兩腿傷好,等他掌握大權,到那時候,即使幾位發現他是詐死,除他可比現在難得多。」
  鐵奎道:「閣下這話有理,是不是我們不答應這條件,就除不了宮天鶴?」
  趙龍標搖頭說道:「我不敢這麼說,當然了,兩位若是不答應這條件,兩位統帶是不會讓兩位恣意進去內城殺害宮天鶴的,不過憑兩位的身手,要攔二位也不是易事,可是二位不知道宮天鶴藏身何處,內城地方不小,找起來……」
  鐵奎道:「一天找不著還有第二天!」
  趙龍標道:「那當然,可是兩位統帶若是在宮天鶴的住處布上幾支火槍,那可比他二位不聞不問難多了。」
  鐵奎道:「設若我二人擒下你,逼出宮天鶴的藏處呢?」
  趙龍標笑了,談淡地道:鐵爺,我們統帶待我不錯,土為知己者死,為友兩脅可以插刀,我既然來了,就沒打算再回去,再說,我明知道像二位這種頂尖兒的人物,是不屑為此的。」
  鐵奎道:「你是個人物,也挺會給人戴高帽子。」
  趙龍標道:「其實我不妨實告二位,兩位統帶已經在宮天鶴的住處四周布上了防衛,雖不敢說銅牆鐵壁,固若金湯,可是火槍的威力也夠瞧的,我要是不帶滿意的答覆回去,他二位是不會撤人的。」
  鐵奎道:「照這麼說,我兄弟只有答應這一條件了!」
  多倫突然開口說道:「高祿跟哈善這是什麼意思,聽口氣好像他們倆也不願讓宮天鶴活著?」
  趙龍標微一欠身道:「回格格,這您問李領班就明白了。」
  多倫一震道:「你認識我?」
  趙龍標道:「小的見過格格。」
  多倫不安地望向李玉翎。
  李玉翎雙眉微揚道:「高祿跟哈善的條件我答應!」
  趙龍標道:「那我的任務便算達成了,至於格格的事,您放心,不管怎麼說,我也是江湖上來的,事不關我,我不會多嘴的。」
  李玉翎道:「宮天鶴躲在那兒?」
  趙龍標道:「景山有座『萬福閣』……」
  李玉翎道:「宮天鶴躲在『萬福閣,裡?」
  趙龍標道:「正是,景山是大內之鎮,他自信躲在那兒安全。」
  鐵奎道:「我問一句,誘李領班進內城,高祿帶著『侍衛營』好手包圍西城,可是宮天鶴出的主意?」
  趙龍標道:「鐵爺,您料對了!」
  鐵奎道:「我能提出條件麼?」
  趙龍標道:「您請說,只要能答應的,我隨時隨地可以作主!」
  鐵奎道:「我要向你們統帶要幾具屍體。」
  趙龍標截口說道:「我明白了,行,一句話,我可以代他二位作主,那幾位也在原處,您儘管去抬……」
  鐵奎搖頭說道:「這輛馬車我還要派別的用場,再說我一個百姓提那麼多具屍體出城也不方便,我看不如這樣,為表示兩位統帶的誠意,麻煩那位給我送到這兒來,我們哥兒倆等到屍體送到,再進城上景山去找宮天鶴。」
  趙龍標一點頭道:「也行,我回去之後,馬上就命他們給鐵爺送來。」
  鐵奎道:「那就先謝謝了,最後一句話,還望閣下帶回去給兩位統帶,雙方既屬互惠,就該以誠相待,最好別施詐玩花招,要嘛最好一下把兄弟留下,我兄弟只走脫一個,這筆帳總要算的。」
  趙龍標道:「這個您放心,趙某人願以這條還不太賤的命擔保。」
  李玉翎道:「那麼閣下請回吧!我兄弟只等幾個罹難的弟兄送到,馬上就進城去。」
  趙龍標沒再多說,一抱拳,轉身大步出廟而去。
  鐵奎一嘟嘴,小禿子靈巧地跟了出去。
  多倫道:「沒想到,他們也會勾心鬥角。」
  芸姑道:「那兒都一樣,官場中尤然,表面上看不出什麼,背地裡爭權奪利的厲害,只有利害而沒有道義,別看他們是自己人,一旦自相殘殺起來,比對外人還厲害。」
  多倫道:「高祿跟哈善,能相信麼?」
  鐵奎道:「不怕一萬,只怕萬一,防不能不防,我怕他們施的是一石兩鳥之計,借咱們之手除去宮天鶴,然後就近埋伏對付咱們,其實,倒不怕他們的人,怕的是他們的火器,那東西可真霸道……」
  芸姑道:「以宮天鶴引咱們入毅,心腹大患除了,咱們也上了當,這倒是一著很好的計,狠而且毒。」
  多倫道:「那別去,等機會再來,反正已經知道宮天鶴沒有死,他這個人是不會離開京城的。」
  李玉翎突然說道:「鐵大哥,待會兒他們把老三幾個送來之後,車有兩輛,你護著芸姑跟雁霜,帶著小禿子先走。」
  鐵奎道:「你一個人進去?」
  李玉翎道:「不錯,總不能全待在這兒等他們包抄去。」
  鐵奎道:「話是正理,主意也不錯,只是不行,要去,咱們倆一塊兒去。」
  李玉翎道:「鐵大哥,要知道你幫不了我的忙,而且很可能成為我一個累贅。」
  鐵奎道:「你怎麼說我都不在乎,我是去定了,非去不可。」
  人影一閃,小禿子進來了,道:「上那兒去,我也去。」
  鐵奎道:「偷東西去。」
  「好啊!」小禿子叫道:「那是我的本行,我最拿手,上那兒偷,偷什麼?」
  芸姑寒著臉道:「別胡扯了,人呢?」
  小禿子道:「走了,真走了,我跟了他老遠,沒錯,只他一個人。」
  鐵奎道:「看來高祿跟哈善倒挺有誠意的。」
  芸姑道:「當然有,等著你上鉤呢!還能沒誠意麼?」
  多倫道:「明知道為什麼還要去?」
  李玉翎道:「雁霜,這險是值得冒的。」
  鐵奎道:「玉翎說的不錯,宮天鶴是師門叛徒中一個巨孽,對整個武林來說,他是個梟雄,留不得。」
  多倫道:「可是您的傷這麼重,他一個人……」
  鐵奎道:「誰說他一個人去了?」
  李玉翎目光一凝,望著鐵奎道:「大哥真要去?」
  鐵奎道:「這還假得了麼?」
  李玉翎道:「你帶著傷連番折騰,元氣未復怎麼能跟我一塊去?要去也可以,等我助你運運功恢復元氣再說。」
  鐵奎道:「那好辦,來吧!」
  猛地上一坐,盤膝閉上了眼。
  李玉翎走過去一指點出,鐵奎倏覺指風所點的部位不對,兩眼猛一睜,就要說話,可是已經遲了,李玉翎一指點實,他眼前一黑便躺在草堆上。
  芸姑道:「玉翎,你這是……」
  李玉翎道:「我不能讓他跟我一起去,不這樣沒法子攔他,他要是好好兒的,我也不會攔他,待會他醒來後,讓小禿子駕車,另一頭拴在後頭,等出了二十里再解開他的穴道。」
  只聽一陣轆轆車聲跟得得蹄聲傳了過來。
  小禿子道:「別是他們來了?」
  閃身撲了出去,隨聽他在廟外叫道:「二叔,沒錯,他們來了!」
  李玉翎舉步行了出去。
  出廟一看,只見一個黑衣漢子趕著一輛單套馬車疾馳而來,那趕車漢子一看就知道是「侍衛營」的人。
  李玉翎道:「小禿子,提防車裡藏著活人,進廟去。」
  小禿子還真聽話,轉身進了廟。
  那輛單套馬車疾馳而至,廟門口停穩,那黑衣漢子跳下車轅一抱拳道:「李領班,趙龍標趙爺命我送人來……」
  李玉翎走到車旁掀開車蓬一看,唇邊閃過一絲抽搐,隨即放下車蓬道:「謝謝您了,還得麻煩您先回去。」
  那黑衣漢子道:「不要緊,趙爺本是這麼交待的,李領班要是沒別的事,我回去了!」
  李玉翎道:「你請吧,見了趙爺請告訴他一聲,我馬上進城去。」
  那黑衣漢子答應一聲,抱拳一禮,轉身而去。
  李玉翎喊道:「小禿子。」
  小禿子一陣風般到了跟前。
  李玉翎道:「把樹林裡那輛車趕出來。」
  小禿子應聲如飛而去。
  小禿子去趕車了,廟裡走出芸姑跟多倫,她兩個架著鐵奎。
  小禿子趕來了馬車,芸姑跟多倫把鐵奎扶上了車,然後芸姑又轉身進廟把宮無雙抱了出來。
  李玉翎心中一慘,把臉轉向一旁。
  一切都妥當了,小禿子把拉屍的那輛車拴在坐了人的這輛車後,隨即跳上了車轅,道:「兩位姑娘請上車吧!」
  芸姑望著李玉翎道:「讓雁霜先走,我跟你去。」
  李玉翎道:「你?」
  芸姑雙眉一聳道:「不行麼,我可不比你差多少?」
  李玉翎搖頭道:「芸姑,這不是你的事。」
  芸姑睜大美目道:「那你說是誰的事?」
  李玉翎道:「我的事,你跟雁霜等著做少奶奶吧!」
  芸姑一怔,紅了臉,旋即低下了頭,當她要抬起時,李玉翎一指點在她「睡甜穴」上,她應指而倒,李玉翎扶著她,把她扶上馬車,道:「小禿子,不過二十里不許解穴,聽見了麼?」
  小禿子忙道:「二叔,我知道。」
  李玉翎轉過身來道:「雁霜,你也上車吧!」
  多倫流了淚,道:「玉翎,你……」
  李玉翎伸手扶了扶香肩,道:「放心,雁霜,我不會出什麼差錯的,上車吧!」
  連扶帶拉的把多倫扶上了車。
  多倫車裡探出螓首,滿臉是淚,道:「玉翎,我幫不了你的忙,你可千萬小心。」
  李玉翎一邊點頭,一邊示意小禿子趕車。
  小禿子一聲強笑道:「二叔,您可快來,別讓大夥兒為您牽腸掛肚。」
  揮起一鞭,趕著馬車馳去。
  李玉翎的神色,跟著那如飛馳去的馬車,漸漸的陰沉,陰沉,就好像他的歡樂被馬車帶走了,越帶越遠的離開他一樣……








第38章
  大街上冷清清的,靜悄悄的,李玉翎一個人進了城,進了「九門提督」的衙門。
  書房裡見著了桂榮,桂榮一夜沒睡,卻沒一點倦意,精神很好。
  一見面他便笑道:「恭喜老弟,賀喜老弟!」
  李玉翎強笑道:「謝謝大人,全仗大人義賜鼎力……」
  「沒那一說,沒那一說!」桂榮搖手說道:「高祿、哈善,我,沒一個不是為了自己,我更是連一點忙都沒幫上,想想我們挺不好意思的?」
  李玉翎不好說什麼。
  落了座,桂榮含笑說道:「老弟,我聽哈善說過了,你跟那位嚴姑娘挺要好,如今宮天鶴授首了,什麼時候叨擾你老弟一杯啊!」
  李玉翎只覺心裡一陣刺痛,有心告訴桂榮宮元雙已經死了,可是轉念一想,又覺得沒必要讓桂榮知道,當即他強笑道:「這個大人放心,到時候我會來恭請大人。」
  「不敢當,不敢當。」桂榮鋝著鬍子哈哈笑道:「其實就是老弟不請我,我也是一定禮到人到。」
  李玉翎極不願意再說這些,當即話鋒一轉道:「大人找我來有什麼事?」
  桂榮「哦」地一聲道:「先前我還擔心那『斧頭會』的人碰不見老弟呢!沒想到他竟碰見了老弟,是這樣的……」
  眉鋒微微一皺道:「老弟,宮天鶴死了,可是多倫格格失蹤的這件事不能落案,你看怎麼辦?」
  李玉翎道:「不能落案,為什麼?」
  桂榮遲疑了一下,不安地笑笑說道:「我說了老弟你可別生氣,在『七貝子府』宮天鶴曾反咬你一口,有沒有這回事?」
  李玉翎點點頭道:「不錯,確有此事,莫非……」
  桂榮道:「這話讓高祿聽見了,當然宮天鶴是死到臨頭,情急亂咬人,可是當時還有『七貝子』的人在,這話聽進他們耳朵裡,可就不是那麼回事,七貝子往宮裡一報,宮裡馬上就派人找上了我。
  固然,當時那『斧頭會』的人還在,我可以拉他出來指認宮天鶴,可是我不敢,萬一他們把人要了去,叫我怎麼跟老弟你交待,我只有偷偷把那『斧頭會』的人放了,叫他趕快找來你老弟商量個對策,你看看咱們怎麼辦?」
  李玉翎道:「宮裡來的人還在您這兒麼?」
  「早就走了。」桂榮道:「他們不會待在這兒的,只交待一聲,讓我速速查明,往上稟報就行了!」
  李玉翎沉吟了一下道:「唯一的辦法是找恭王爺跟怡王爺替我說句話……」
  桂榮道:「這倒不失為一個法子,其實只要你老弟能再拿個『斧頭會』的人來,讓他堂上一指宮天鶴,那就更好辦了。」
  李玉翎搖了搖頭,道:「大人,這我恐怕辦不到,我拿住的那個,是『斧頭會』僅留的一個,留下來打聽萬子儀等消息的,這一放他豈有不連夜逃出京去之理,上那兒再找他去呢!」
  「也是!」桂榮皺著眉頭,沉思著道:「那說不得老弟只有找找恭王爺跟怡王爺了…」
  忽然舉起茶杯,道:「老弟,來,咱們喝口茶再聊。」
  李玉翎欠個身道:「大人請!」
  桂榮喝了口茶,剛放下茶杯,一個隨從在門外告進,進來之後,沖桂榮身一躬,道:「稟大人,營裡顧總領班有急事謁見。」
  桂榮「哦」地一聲道:「這時候……他人呢?」
  那親隨道:「稟大人,顧總領班在前頭候著呢!」
  桂榮遲疑了一下,沖李玉翎一笑道:「老弟,我失陪片刻,去去就來。」
  李玉翎站起來說道:「大人要沒別的事,我也要走了。」
  桂榮忙一攔道:「別,別,老弟再坐一會兒,我還有別的事兒,請候我片刻,我去去就來。」
  聽桂榮這麼說,李玉翎只得又坐了下去。
  桂榮剛走,他剛坐下,就聽見一陣雜亂而極輕微的步履聲由遠而近,就像有人銜枚疾走一樣。
  起初,李玉翎沒在意,只當是發生了什麼急要大事,剛才那親隨不說了麼,「五城巡捕營」的顧總領班有急要大事求見,若非是急要大事,那位顧總領班斷不會在這個時候求見桂榮。
  可是後來他聽聽不對,這些雜亂而極輕微的步履聲,到了書房外就停止了,而且四周都有,並不是從一個方向傳來的。
  他心中動了疑,站起來想看看,他剛站起,外頭響起了話聲:「李玉翎,東窗事發了,你快快束手就逮吧!」
  是哈善的聲音。
  李玉翎心頭一震,拉開了書房門,一看之下,他心頭猛地又是一震。
  哈善正對著書房門站著,兩旁的「親軍營」好手,還有「五城巡捕營」的巡捕。
  這還好,最使李玉翎心驚的是他一眼就看見四名火槍手。
  剎時,他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怪不得桂榮找他來,怪不得鐵奎認為事有蹊蹺,在鐵奎那兒,他沒心情多想,現在想一想,鐵奎的懷疑並沒有錯,他當時也覺出事有蹊蹺,可惜他當時沒心情多想。
  他定了定神道:「統帶這是什麼意思?」
  哈善道:「什麼意思?東窗事發了,你還不明白麼?」
  李玉翎道:「卑職不明白,統帶明示。」
  哈善道:「桂大人剛才沒告訴你麼?宮天鶴指你勾結江湖莠民劫擄多倫格格。」
  李玉翎心裡跳動了一下。
  「統帶,連桂大人都知道那是宮天鶴臨死之前急亂咬人。」
  一陣嘿嘿冷笑。
  哈善接著又道:「我也知道,可是七貝子一狀告到宮裡,宮裡不相信是宮天鶴臨死之前情急亂咬人,我只是一個小小的『親軍營』統帶,怎麼敢跟宮裡抗辯,宮裡叫我拿人,我只好拿人了!」
  李玉翎道:「統帶,關於這件事,卑職剛才跟桂大人說過,卑職預備找恭王爺跟怡王爺去……」
  哈善搖頭道:「你用不著跑這一趟了,我可以告訴你,不管你怎麼說,恭王爺跟怡王爺都不會相信你的,因為上頭已經掌握了證據,證明你確是勾結江湖莠民……」
  李玉翎道:「上頭有什麼證據?」
  哈善笑笑道:「你一向挺聰明的,怎麼這回這麼糊塗,你不是拿著個『斧頭會』的人麼,桂大人故意把他放走了,而且叫他找你到桂大人這兒來一趟,你要沒勾結江湖莠民,他絕對找不到你。可是,他把話帶到,你也來了,這是有意試試你,料不到我只用這麼一點小智,你就不打自招了,這證據還不夠嗎?」
  李玉翎聽得心頭連震,道:「統帶……」
  「還有!」哈善道:「我這叫計中計,桂大人放走的那『斧頭會』的人,不但試出了你勾結江湖莠民,把你引了來,而且還揭出了那伙江湖莠民的藏身處。我可以告訴你,『侍衛營』統帶早就帶著人包圍那地方了,只等你一離開,馬上就下令圍剿,憑高統帶帶去的那些人,相信準能一網打盡他們,待會兒等高統帶帶著那伙江湖莠民回來,你就無從狡賴了。」
  李玉翎聽得心頭狂震,一聲「統帶」,邁步就要出去。
  一名火槍手喝道:「退回去。」
  李玉翎不敢造次,連宮天鶴那種身手都傷在火槍之下,可見是無法跟這些火器硬碰的,於是他忙退了回去。
  只聽哈善又說道:「別說了,李玉翎,再怎麼說也沒人相信你的,當初殺宮天鶴我是為了自己,現在拿你,我也是為了自己,要走了你,我這頂子就沒了,現在想想宮天鶴死得好冤枉。」
  李玉翎明知哈善說的不錯,老九一時不察,中計直找到鐵奎那兒,自己一時不察,糊里糊塗的送上門來。
  這完全是不打自招,還有什麼好說的。
  他沉吟了一下道:「卑職說句話,不知道統帶信不信?」
  哈善道:「什麼話?」
  李玉翎道:「卑職拿的那個人,不是『斧頭會』的人,自萬子儀案發,『斧頭會』的人早就跑光了,為了宮天鶴,卑職不得不找個朋友冒充……」
  哈善一點頭道:「這,我信,可是上頭不信,我也知道那一夥兒是你的朋友,可是上頭把他們當成江湖莠民,我有什麼辦法。」
  李玉翎道:「統帶總該給卑職申辯的機會。」
  哈善道:「打從你開門至今,你申辯的還不夠麼?你要再申辯也可以,讓我拿住你交到宮裡,到那時你再申辯也不遲。」
  李玉翎知道自己絕不能讓他拿著,只這一讓他拿著,那就全完了。
  他心念轉動,遲遲沒說話。
  哈善那裡又開了口:「李玉翎,我不妨告訴你,上頭要我拿你可是死活不說,火槍的威力你是知道的……」
  李玉翎道:「統帶,卑職無罪……」
  哈善倏然而笑,笑得奸滑,道:「你還嘴硬麼?我不妨再告訴你一點,我已經打聽清楚了,你是『神州八異』的門下,藝出『老爺嶺』,這絕不錯吧!」
  李玉翎機伶震顫,道:「統帶聽誰說卑職是……」
  哈善道:「你親口說的,不是麼?」
  李玉翎道:「卑職親口說?」
  哈善道:「在『七貝子府』那座小樓上,你忘了?」
  李玉翎心神狂震:「誰聽見卑職……」
  哈善道:「自然是有人聽見,要不然我怎麼會知道?」
  李玉翎怔住了,心想:他說這話的時候,只有鐵奎、宮無雙、宮天鶴在場,鐵奎不必考慮,官無雙跟宮天鶴都已經死了,死人不會告狀,這是誰聽見的?
  難不成是高祿?不可能,當時高祿在樓下,絕聽不見樓上的談話。
  那麼是另有別人隱在樓上?更不可能,憑自己跟鐵奎的聽覺,別說樓上另有別人,就是有人靠近小樓,也絕瞞不過自己跟鐵奎的耳朵。
  那是誰?
  是哈善施詐?
  不會,施詐那有詐得那麼巧的,時間、地點、說的話完全對,就跟哈善他自己當時也在場一樣。
  現在「罪證」已然確切,就是舌頭能把天翻過來也沒用了。
  怎麼辦?
  留也不能留,沖也不能沖。
  他既是這麼個「叛逆」,留是死路一條。
  他是個血肉之軀,絕受不了那火槍灼熱的鐵砂。
  怎麼辦?為今之計只有退進「辦公房」死守,等候鐵奎援後到來,自己有一柄長劍在手,抵擋「新軍營」跟「五城巡捕營」的這些高手絕無問題,至於火槍雖然威力大,不讓那些槍手靠近,諒無大礙。
  有此一念,他立即退進「辦公房」關上了門。
  只聽哈善在外頭叫道:「李玉翎,你這是打什麼主意,要知道你今天是逃不了的,還不快快束手就擒,聽候發落麼?」
  李玉翎沒答話。
  只聽哈善又在外頭叫道:「李玉翎,你莫非等我下令火槍轟你麼?出來吧!李玉翎,只要你肯乖乖出來束手就逮,念在你跟我這一陣子的情份上,我會請求上頭對你從寬議處的……」
  李玉翎暗暗一聲冷笑:玩心眼兒玩到我頭上來了,你不過一個「親軍營」小小統帶,有什麼資格說話?
  心念甫至此,突然驚覺有人靠近。
  絕不能讓任何人靠近,只讓後窗伸進一管手槍,自己便算交給他們了。
  身上苦無暗器,當即伸手從桌上抓起一支筆打了出去。
  一支狼毫到了他手裡何異一柄飛刀,「颼」地一聲那支筆射出後窗,後窗響起一聲慘叫,砰然一聲有人倒地。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47:07

  突聽後窗外響起大叫:「叛逆傷人了,叛逆傷人了!」
  前頭哈善一聲驚叱怒道:「好大膽的叛逆,死到臨頭還敢拒捕傷人,給我沖。」
  李玉翎只聽得衣袂飄風從前頭響起,他心知有人撲了過來,聽聽那衣袂飄風聲,撲過來的還不只一個。
  當即他一緊手中長劍,退一步關閉了後窗。
  他是怕背腹受敵。
  他的顧慮沒有錯,當前門被撞開,衝進四個「五城巡捕營」高手之際,後窗「轟」然一聲響,一看後窗被火槍轟炸得粉碎,一蓬灼熱的鐵砂打了進來,正好迎著撲進來的那四個人。
  前頭的兩個慘叫聲中倒了下去,後頭那兩個有前頭那兩個為盾牌沒挨著,魂飛魄散地急急退了出去。
  看看倒在門口的那兩個,面目全非,一身都焦了。
  這能怪誰,要怪只能怪帶著拿人的哈善前後沒協調好。
  只聽哈善在前頭厲喝罵上了:「飯桶,飯桶,你們這是幹什麼?難道我找你們來打自己人的不成,也不看看是怎麼回事就亂放槍,下次沒我的命令,誰要是敢再亂放槍,我就馬上摘誰的腦袋。」
  有哈善這一句,任誰也不敢亂放槍了,無形中倒幫了李玉翎不少忙。
  他沒想到,如今後窗明開,只一管火槍伸進「辦公房」去,馬上就能制住辦公房每一個角落,這是拿叛逆的最佳時機。
  只聽哈善話鋒頓了頓,接著喝道:「再給我衝!」
  沖吧!一聲答應又是四個「巡捕營」的好手撲到。
  李玉翎一揮長劍撲了過去,劍氣寒光,飛捲而出。
  同是兵刃,兵刃在他手裡威力又自不同,只見劍花朵朵分襲四巡捕持刀腕脈。
  大叫迭起,四柄腰刀落了地,四巡捕抱腕暴退,個個從指縫裡往外滲血。
  哈善急忙喝道:「放槍!」
  轟然一聲,他身旁一名火槍手放了槍,李玉翎早已避開前門一蓬灼熱的鐵砂落了空,從後窗打了出去,後窗外那些人,個個驚呼,紛紛走避。
  哈善惱羞成怒,跺腳直罵:「都是飯桶,所有的火槍都給我對著『辦公房』轟,索性轟垮了它,看他還往那兒躲?」
  李玉翎心頭剛一震,轟然兩聲,前後火槍齊放兩聲,打得「辦公房」桌倒椅飛,聲勢驚人。
  有一小部份,鐵砂激盪斜飛,直襲向李玉翎的雙腿,要不是李玉翎躲得快,兩腿非被打中不可。
  李玉翎一顆心當即沉了下去,他明白,哈善這一著惱,火槍要是再這麼轟下去,這辦公房就待不住了。
  真要那樣,只有一條路,那就是衝出去,找放槍的空隙衝出去。
  他知道,這種火槍雖然威力強大,但一槍放過之後,得裝藥、填鐵砂,等老半天才能放第二槍,只看準這一間隙衝出,運氣好或許不會傷在灼熱的鐵砂下。只不要傷在鐵砂下,那兩個營的好手並不足慮。
  心念至此,他當即一緊長劍,就預備找那放槍的間隙衝出去。
  就在這時候,突然「九門提督」桂榮的聲音傳了過來:「停手,停手,別再放了!」
  話聲來自辦公房左,究竟桂榮為什麼下令停手,李玉翎看不見,不得而知。
  可是他看得見哈善,清清楚楚的看見哈善的臉色一變。
  緊接著,一個勁道話聲從適才桂榮話聲傳來方向傳了過來,冰冷:「統帶爺,桂大人倒霉落在我手裡,你不聽我的也得聽桂大人的,叫你的人往後撤吧!」
  鐵奎!
  李玉翎的心猛然一鬆,噓了口氣。
  他聽見了,是哈善的怒叱:「大膽叛逆,豈敢……」
  「統帶爺,閉上你的嘴巴!」鐵奎冷冷道:「願不願意後撤隨你,不勉強。」
  只聽桂榮「哎喲」一聲,即驚聲說道:「哈善,你還不快退,退呀!」
  李玉翎看見了,哈善一跺腳,帶著人往後退去。
  鐵奎的話聲傳了進來:「兄弟,你可以出來了!」
  李玉翎提著長劍行了出去,往左一看,他心頭一震,鐵奎混身是血,傷痕處處,一把長劍架在桂榮脖子上,桂榮臉色如上,直哆嗦。
  李玉翎立即縱了過去,道:「鐵大哥,你這是……」
  鐵奎一搖頭道:「兄弟,離開這兒之後再說吧!你先走,讓桂榮陪我斷後。」
  李玉翎伸手抓住了桂榮,道:「不,鐵大哥先走,我來斷後。」
  鐵奎道:「兄弟,你……」
  「鐵大哥,以往我聽你的,這回你何妨聽我一次。」
  鐵奎想再爭,眼前的情勢也不容耽擱,他微一點頭道:「好吧!兄弟,我就聽你一次,帶著他不便穿屋越脊,咱們走出去,門口正好有輛馬車是『親軍營』這位統帶的。」
  鬆了桂榮,大步往外行去。
  李玉翎倒提長劍,拉了桂榮就要走。
  只聽哈善道:「李玉翎,你敢……」
  李玉翎冷冷地說道:「你放心,我還嫌他不夠份量呢!到了該放他的時候,我自然會放他的。」
  桂榮白著臉,顫聲說道:「老弟,你可憐可憐我,這不是我的主意……」
  「桂大人。」李玉翎道:「統帶這稱兄道弟,我不配,你放心,我不會為難你的,你不過是個小小看門官,走吧!」
  拖著桂榮往外行去。
  果然,大門外停放著一輛雙套馬車,挺氣派的,鐵奎早就登上了車轅拉起了韁。
  他一見李玉翎出來,便道:「快上車吧!兄弟,有他做伴兒,出城是不成問題的。」
  李玉翎把桂榮往車上一推,道:「鐵大哥陪他在車裡坐,我來趕車。」躍身登上了車轅。
  鐵奎還待再說。
  李玉翎一把奪過韁繩道:「鐵大哥,多聽我一次又何妨!」
  鐵奎沒奈何,把鞭往李玉翎手裡一交,轉身鑽進車裡,可憐車裡桂榮已嚇軟了。
  李玉翎揮起一鞭趕動了馬車。
  這時候天已亮了,趕車的是李玉翎,裡頭發生變故,京城的步軍還不知道,誰都認識李玉翎是「親軍營」的李領班,當然是開城放行。
  出了內城,要按李玉翎的意思,就要放桂榮。
  可是鐵奎道:「兄弟,讓他多陪咱們一段路,等出了『永定門』再說吧!」
  李玉翎沒多說,揮起一鞭馬車停也沒停地直出了「永定門」。
  離城半里,馬車停下,鐵奎把桂榮推下車,道:「對不起,桂大人,馬車我兄弟要用,只有勞動您桂大人的玉趾回去,我輩素重信諾,沒動你你就該知足了,請吧!桂大人,來日方長,咱們後會有期了!」
  李玉翎揮鞭抖綴,馬車順官道如飛馳去。
  桂榮站在官道中央,還在白臉哆嗦,他是知足,死神手裡,刀口下撿回一條命,那有不知足的。
  車行十丈,李玉翎道:「鐵大哥,咱們上那兒去?」
  鐵奎的話聲突然變得有氣無力,道:「兄弟,你只管往前走就是。」
  鐵奎道:「不礙事,死不了的,兄弟。」
  李玉翎道:「我聽哈善說,高祿帶著人埋伏在你那兒四周
  鐵奎道:「我就是那時候受的傷,你剛走,高祿就圍上來,他帶的人不少,儘是『侍衛營』好手,弟兄們全留在那兒了,只有我帶著無雙衝出重圍……」
  李玉翎臉色一變道:「鐵大哥,老三、老四、老五和老九全留在那兒了?」
  「可不!」鐵奎道:「弟兄們死得好慘,硬是讓亂刃剁死的,要沒他們東擋西擋,我也出不來。也幸虧高祿沒帶火槍。」
  李玉翎心中一陣酸痛,道:「老七夫婦呢?」
  鐵奎道:「活人都出不來,何況是死人,再說一個人也帶不了那麼多,只有把無雙帶了出來。」
  鐵奎這種血性朋友上那兒去找,捨棄了自己親手足一般的患難兄弟,卻把朋友的人,拚死帶了出來。
  李玉翎心中又是一陣絞痛,道:「鐵大哥,我只能說聲感激
  鐵奎道:「自己兄弟,還說這個幹什麼?」
  頓了頓又道:「兄弟,前頭有座廟,瞧見了麼?」
  李玉翎早就看見了,前頭是有座廟,座落在半里之外,廟後是一片樹林,挺密。
  他當即道:「看見了,咱們在廟前停車麼?」
  鐵奎道:「不錯,雁霜、芸姑,還有小禿子,都在那兒等著咱們呢!幾位老人家跟大師兄他們有事他去了,不然我不會一個人闖進內城找你去,本來該讓雁霜跟幾位老人家一塊兒走的,可是雁霜要等你,說什麼也不肯走。」半里距離不遠,說話間已然近那座廟。
  李玉翎看得清楚,那座廟不怎麼大,也夠殘破的,想是年久失修,久絕香火。
  只見一人從廟裡竄了出來,是小禿子,他老遠便看見了高坐車轅的李玉翎,立即嚷了起來。
  小禿子這一嚷,廟裡又出來兩個人,是芸姑跟多倫,兩個人的眼睛都是紅紅的,想必是哭過。
  適時馬車已到了廟前,李玉翎跳下了車轅來,道:「小禿子,快幫忙把你六叔給扶進去。」
  小禿子還沒答應,鐵奎已自車上跳了下來,道:「幹嗎呀!我走不動了?放心,兄弟,鐵奎九條命,絕死不了的。」
  話雖這麼說,他臉色白得怕人,腳下也一個踉蹌。
  芸姑跟多倫忙走過去扶住了他。
  「瞧!」鐵奎笑道:「我這倆弟媳婦兒多好。」
  別人可沒笑,芸姑跟多倫臉都沒紅一紅,有的只是一臉優,一臉愁。
  鐵奎笑著一擺手道:「小禿子,把馬車趕進廟後樹林裡去,掩避好。」
  小禿子答應一聲,跳上車轅趕車就走。
  小禿子是趕車能手,車飛快,卻四平八穩。
  幾個人進了廟,芸姑跟多倫把鐵奎扶到一堆乾草旁坐下,李玉翎抬手先閉住了鐵奎幾處穴道,抬眼說道:「有金創藥麼?」
  芸姑點點頭道:「有,剛才我就要給六哥敷傷,可是六哥不肯,放下無雙就去找你去了。」
  李玉翎抬眼一掃,沒見宮無雙的屍體,道:「無雙呢?」
  芸姑道:「在後殿裡。」
  李玉翎明白,所以把宮無雙的屍體放在後殿,是怕他看見了難過,他沉默了一下道:「你給鐵大哥敷上藥吧!」
  芸姑這兒為鐵奎敷傷,多倫那兒問道:「玉翎,內城情形怎麼樣?」
  李玉翎當即說了個大概,最後苦笑說道:「都怪我,沒聽鐵大哥的,要不然什麼事也沒有了!」
  鐵奎道:「事情已經過去了,還說這個幹什麼,不經一事,不長一智,這就是經驗,這就是歷練。」
  李玉翎強笑道:「經驗、歷練是有了,可是幾個好兄弟沒了。」
  鐵奎唇邊掠過一陣抽搐,道:「江湖上的有幾個長命百歲的,
  這血債總有一天咱們要討回來。」
  李玉翎沒說話。
  鐵奎道:「兄弟,哈善怎麼知道你對宮天鶴說了什麼?」
  「誰知道!」李玉翎苦笑搖頭道:「我怎麼想也想不通。」
  「保不定那老兔崽子沒死!」
  小禿子說了話,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進來了。
  李玉翎沒接話,這是不可能的事,他眼見宮天鶴一柄匕首插進了胸膛裡,眼見官天鶴氣絕的。
  鐵奎皺眉沉吟了一下道:「兄弟,宮天鶴此人可是狡猾得很。」
  李玉翎道:「鐵大哥,你我都曾眼見他氣絕。」
  鐵奎道:「不,兄弟,你我只是眼見他不動,並沒有眼見他氣絕。」
  李玉翎道:「那有什麼兩樣?」
  鐵奎道:「大不同,兄弟,氣絕是真死,不動卻有可能是詐死,咱們並沒探過他的鼻息,摸過他的脈,是不?」
  李玉翎道:「話是不錯,只是……」
  鐵奎道:「兄弟,除了宮天鶴,當時樓上沒別人,高祿在樓下,聽不見咱們的談話,樓上要是躲的有別人,絕錯不過咱們的兩對耳朵,可是小禿子無心說中了,我懷疑當時他只是詐死,等咱們走後,在臨死之前把咱們抖露出來。」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也許……」
  驀地裡,外頭傳進個話聲:「李領班在這兒麼?」
  鐵奎一驚道:「這是……」
  小禿子閃身就要往外撲。
  李玉翎伸手一把拉住了他,轉臉向外,沉聲道:「是那位,請進來說話!」
  廟門口人影一閃,大步進來一個人,李玉翎一見此人臉色就是一變,此人他認得,是高祿那四個護衛中的一個。
  李玉翎把小禿子往後一拉,跨前一步擋在幾人身前,道:「你們的本事不小啊!居然能找到這兒來。」
  那人道:「李領班跟這位鐵爺只顧著跑,把留在地上的車輪印給忘了。」
  不錯,當時李玉翎跟鐵奎誰也沒想到這點。
  李玉翎道:「既然你們找到這兒來了,那就什麼也不用說了,你們只管進來就是,我不惜殊死一拼。」
  那人笑道:「李領班大半是誤會了,其實也難怪李領班誤會,在這個時候有我這個人躡蹤而至,的確讓人誤會……」
  頓了頓,又道:「李領班,我是一個人來的,李領班要是不信,可以派那一位出去四下看看去。」
  李玉翎一怔道:「你是一個人來的……」
  小禿子閃身竄出去,轉眼間他又竄了回來,道:「沒錯,二叔,他真是一個人來的。」
  李玉翎疑惑地望著那人道:「你是什麼意思?」
  那人道:「李領班是問我的來意?」
  李玉翎道:「不錯。」
  那人道:「我叫趙龍標,是高統帶的貼身護衛……」
  李玉翎道:「這個我知道,我見過你。」
  趙龍標道:「我是奉高統帶和哈統帶二位之命而來……」
  李玉翎道:「怎麼樣?」
  趙龍標道:「兩位統帶讓我給李領班送個信兒來,不過他二位有個條件……」
  李玉翎道:「是什麼要緊的信兒,我還不清楚?」
  趙龍標道:「宮天鶴沒有死。」
  李玉翎一怔。
  鐵奎霍地站了起來道:「宮天鶴果然沒死?」
  「看!」小禿子得意了,歪著禿頭:「我沒說錯!明兒個我也能擺卦攤兒了!」
  趙龍標面泛詫異之色,道:「怎麼,諸位,諸位已知道了?」
  鐵奎道:「我幾個只是這麼猜,可沒確定,我幾個猜當時他也許還剩下一口氣……」
  趙龍標道:「宮天鶴根本就是好好的,連一點傷都沒有。」
  鐵奎訝然說道:「這話……我明明看見一把匕首插在……」
  趙龍標笑笑道:「那是他打馬虎眼,那是一把斷刀,他早就把鋒刃弄斷了,只剩下一個把兒往胸前衣襟上一夾,乍看上去就真跟一把刀插在胸口一樣。」
  鐵奎不由為之動容道:「好狡猾的兔崽子……」
  李玉翎道:「高祿跟哈善讓你把這信兒送來,是什麼意思?」
  趙龍標道:「您二位不是要殺宮天鶴麼?兩位統帶知道,宮天鶴是您二位師門的叛徒,您二位非殺他不可,怕您二位被他瞞過,所以……」
  李玉翎道:「他二位有什麼條件?」
  趙龍標道:「兩位統帶說,您二位儘管進城殺宮天鶴去,他們絕對不聞不問,不過您二位殺了宮天鶴之後,不能在京畿一帶再停留,馬上得走……」
  李玉翎道:「他們兩個說的是不錯,我們非殺宮天鶴不可,或許宮天鶴能瞞過我兩個一時,但瞞不了我們一輩子的,只要我們知道宮天鶴他沒有死,無論如何也要找到他置他於死地……」
  趙龍標道:「您的意思是……」
  李玉翎道「不必他們告訴我,我遲早會知道的」
  「您錯了,李領班。」趙龍標笑笑說道:「固然,官天鶴詐死只能瞞人一時,不能瞞人一輩子,可是在您來說,早除宮天鶴應該比晚除宮天鶴好。再說,宮天鶴兩條腿傷仍重,現在也正好處在窮途末路的劣境,這時候除他應是易如反掌,如若一旦他兩腿傷好,等他掌握大權,到那時候,即使幾位發現他是詐死,除他可比現在難得多。」
  鐵奎道:「閣下這話有理,是不是我們不答應這條件,就除不了宮天鶴?」
  趙龍標搖頭說道:「我不敢這麼說,當然了,兩位若是不答應這條件,兩位統帶是不會讓兩位恣意進去內城殺害宮天鶴的,不過憑兩位的身手,要攔二位也不是易事,可是二位不知道宮天鶴藏身何處,內城地方不小,找起來……」
  鐵奎道:「一天找不著還有第二天!」
  趙龍標道:「那當然,可是兩位統帶若是在宮天鶴的住處布上幾支火槍,那可比他二位不聞不問難多了。」
  鐵奎道:「設若我二人擒下你,逼出宮天鶴的藏處呢?」
  趙龍標笑了,談淡地道:鐵爺,我們統帶待我不錯,土為知己者死,為友兩脅可以插刀,我既然來了,就沒打算再回去,再說,我明知道像二位這種頂尖兒的人物,是不屑為此的。」
  鐵奎道:「你是個人物,也挺會給人戴高帽子。」
  趙龍標道:「其實我不妨實告二位,兩位統帶已經在宮天鶴的住處四周布上了防衛,雖不敢說銅牆鐵壁,固若金湯,可是火槍的威力也夠瞧的,我要是不帶滿意的答覆回去,他二位是不會撤人的。」
  鐵奎道:「照這麼說,我兄弟只有答應這一條件了!」
  多倫突然開口說道:「高祿跟哈善這是什麼意思,聽口氣好像他們倆也不願讓宮天鶴活著?」
  趙龍標微一欠身道:「回格格,這您問李領班就明白了。」
  多倫一震道:「你認識我?」
  趙龍標道:「小的見過格格。」
  多倫不安地望向李玉翎。
  李玉翎雙眉微揚道:「高祿跟哈善的條件我答應!」
  趙龍標道:「那我的任務便算達成了,至於格格的事,您放心,不管怎麼說,我也是江湖上來的,事不關我,我不會多嘴的。」
  李玉翎道:「宮天鶴躲在那兒?」
  趙龍標道:「景山有座『萬福閣』……」
  李玉翎道:「宮天鶴躲在『萬福閣,裡?」
  趙龍標道:「正是,景山是大內之鎮,他自信躲在那兒安全。」
  鐵奎道:「我問一句,誘李領班進內城,高祿帶著『侍衛營』好手包圍西城,可是宮天鶴出的主意?」
  趙龍標道:「鐵爺,您料對了!」
  鐵奎道:「我能提出條件麼?」
  趙龍標道:「您請說,只要能答應的,我隨時隨地可以作主!」
  鐵奎道:「我要向你們統帶要幾具屍體。」
  趙龍標截口說道:「我明白了,行,一句話,我可以代他二位作主,那幾位也在原處,您儘管去抬……」
  鐵奎搖頭說道:「這輛馬車我還要派別的用場,再說我一個百姓提那麼多具屍體出城也不方便,我看不如這樣,為表示兩位統帶的誠意,麻煩那位給我送到這兒來,我們哥兒倆等到屍體送到,再進城上景山去找宮天鶴。」
  趙龍標一點頭道:「也行,我回去之後,馬上就命他們給鐵爺送來。」
  鐵奎道:「那就先謝謝了,最後一句話,還望閣下帶回去給兩位統帶,雙方既屬互惠,就該以誠相待,最好別施詐玩花招,要嘛最好一下把兄弟留下,我兄弟只走脫一個,這筆帳總要算的。」
  趙龍標道:「這個您放心,趙某人願以這條還不太賤的命擔保。」
  李玉翎道:「那麼閣下請回吧!我兄弟只等幾個罹難的弟兄送到,馬上就進城去。」
  趙龍標沒再多說,一抱拳,轉身大步出廟而去。
  鐵奎一嘟嘴,小禿子靈巧地跟了出去。
  多倫道:「沒想到,他們也會勾心鬥角。」
  芸姑道:「那兒都一樣,官場中尤然,表面上看不出什麼,背地裡爭權奪利的厲害,只有利害而沒有道義,別看他們是自己人,一旦自相殘殺起來,比對外人還厲害。」
  多倫道:「高祿跟哈善,能相信麼?」
  鐵奎道:「不怕一萬,只怕萬一,防不能不防,我怕他們施的是一石兩鳥之計,借咱們之手除去宮天鶴,然後就近埋伏對付咱們,其實,倒不怕他們的人,怕的是他們的火器,那東西可真霸道……」
  芸姑道:「以宮天鶴引咱們入毅,心腹大患除了,咱們也上了當,這倒是一著很好的計,狠而且毒。」
  多倫道:「那別去,等機會再來,反正已經知道宮天鶴沒有死,他這個人是不會離開京城的。」
  李玉翎突然說道:「鐵大哥,待會兒他們把老三幾個送來之後,車有兩輛,你護著芸姑跟雁霜,帶著小禿子先走。」
  鐵奎道:「你一個人進去?」
  李玉翎道:「不錯,總不能全待在這兒等他們包抄去。」
  鐵奎道:「話是正理,主意也不錯,只是不行,要去,咱們倆一塊兒去。」
  李玉翎道:「鐵大哥,要知道你幫不了我的忙,而且很可能成為我一個累贅。」
  鐵奎道:「你怎麼說我都不在乎,我是去定了,非去不可。」
  人影一閃,小禿子進來了,道:「上那兒去,我也去。」
  鐵奎道:「偷東西去。」
  「好啊!」小禿子叫道:「那是我的本行,我最拿手,上那兒偷,偷什麼?」
  芸姑寒著臉道:「別胡扯了,人呢?」
  小禿子道:「走了,真走了,我跟了他老遠,沒錯,只他一個人。」
  鐵奎道:「看來高祿跟哈善倒挺有誠意的。」
  芸姑道:「當然有,等著你上鉤呢!還能沒誠意麼?」
  多倫道:「明知道為什麼還要去?」
  李玉翎道:「雁霜,這險是值得冒的。」
  鐵奎道:「玉翎說的不錯,宮天鶴是師門叛徒中一個巨孽,對整個武林來說,他是個梟雄,留不得。」
  多倫道:「可是您的傷這麼重,他一個人……」
  鐵奎道:「誰說他一個人去了?」
  李玉翎目光一凝,望著鐵奎道:「大哥真要去?」
  鐵奎道:「這還假得了麼?」
  李玉翎道:「你帶著傷連番折騰,元氣未復怎麼能跟我一塊去?要去也可以,等我助你運運功恢復元氣再說。」
  鐵奎道:「那好辦,來吧!」
  猛地上一坐,盤膝閉上了眼。
  李玉翎走過去一指點出,鐵奎倏覺指風所點的部位不對,兩眼猛一睜,就要說話,可是已經遲了,李玉翎一指點實,他眼前一黑便躺在草堆上。
  芸姑道:「玉翎,你這是……」
  李玉翎道:「我不能讓他跟我一起去,不這樣沒法子攔他,他要是好好兒的,我也不會攔他,待會他醒來後,讓小禿子駕車,另一頭拴在後頭,等出了二十里再解開他的穴道。」
  只聽一陣轆轆車聲跟得得蹄聲傳了過來。
  小禿子道:「別是他們來了?」
  閃身撲了出去,隨聽他在廟外叫道:「二叔,沒錯,他們來了!」
  李玉翎舉步行了出去。
  出廟一看,只見一個黑衣漢子趕著一輛單套馬車疾馳而來,那趕車漢子一看就知道是「侍衛營」的人。
  李玉翎道:「小禿子,提防車裡藏著活人,進廟去。」
  小禿子還真聽話,轉身進了廟。
  那輛單套馬車疾馳而至,廟門口停穩,那黑衣漢子跳下車轅一抱拳道:「李領班,趙龍標趙爺命我送人來……」
  李玉翎走到車旁掀開車蓬一看,唇邊閃過一絲抽搐,隨即放下車蓬道:「謝謝您了,還得麻煩您先回去。」
  那黑衣漢子道:「不要緊,趙爺本是這麼交待的,李領班要是沒別的事,我回去了!」
  李玉翎道:「你請吧,見了趙爺請告訴他一聲,我馬上進城去。」
  那黑衣漢子答應一聲,抱拳一禮,轉身而去。
  李玉翎喊道:「小禿子。」
  小禿子一陣風般到了跟前。
  李玉翎道:「把樹林裡那輛車趕出來。」
  小禿子應聲如飛而去。
  小禿子去趕車了,廟裡走出芸姑跟多倫,她兩個架著鐵奎。
  小禿子趕來了馬車,芸姑跟多倫把鐵奎扶上了車,然後芸姑又轉身進廟把宮無雙抱了出來。
  李玉翎心中一慘,把臉轉向一旁。
  一切都妥當了,小禿子把拉屍的那輛車拴在坐了人的這輛車後,隨即跳上了車轅,道:「兩位姑娘請上車吧!」
  芸姑望著李玉翎道:「讓雁霜先走,我跟你去。」
  李玉翎道:「你?」
  芸姑雙眉一聳道:「不行麼,我可不比你差多少?」
  李玉翎搖頭道:「芸姑,這不是你的事。」
  芸姑睜大美目道:「那你說是誰的事?」
  李玉翎道:「我的事,你跟雁霜等著做少奶奶吧!」
  芸姑一怔,紅了臉,旋即低下了頭,當她要抬起時,李玉翎一指點在她「睡甜穴」上,她應指而倒,李玉翎扶著她,把她扶上馬車,道:「小禿子,不過二十里不許解穴,聽見了麼?」
  小禿子忙道:「二叔,我知道。」
  李玉翎轉過身來道:「雁霜,你也上車吧!」
  多倫流了淚,道:「玉翎,你……」
  李玉翎伸手扶了扶香肩,道:「放心,雁霜,我不會出什麼差錯的,上車吧!」
  連扶帶拉的把多倫扶上了車。
  多倫車裡探出螓首,滿臉是淚,道:「玉翎,我幫不了你的忙,你可千萬小心。」
  李玉翎一邊點頭,一邊示意小禿子趕車。
  小禿子一聲強笑道:「二叔,您可快來,別讓大夥兒為您牽腸掛肚。」
  揮起一鞭,趕著馬車馳去。
  李玉翎的神色,跟著那如飛馳去的馬車,漸漸的陰沉,陰沉,就好像他的歡樂被馬車帶走了,越帶越遠的離開他一樣……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5 10:47:47

第39章
  天黑了,夜空如雲,碎星閃爍。
  今夜月升的較遲,在月亮還沒有升上來之前,大地上就跟潑了墨一般,黑漆漆的。
  「景山」黑黝黝的一堆,座落在夜空裡,靜悄悄的,聽不到一點聲音,就連蟲走蟻鬧之聲都聽不見。
  「景山」在「神武門」北,距宮城不過百步之遙,又稱煤山,因崇禎皇帝吊死在煤山而家喻戶曉。
  後山上廣植樹木,殿台閣榭,無一不備。
  山上之正門,叫「北上門」,門內有倚望閣之勝。
  山後之東,叫「山左裡門」,西叫「山右裡門」,中南向著,是「壽皇殿」、「觀德閣」、「倚望閣」跟「萬福閣」,地處左右裡門之間,廣九間。
  如今,在這黝黑的「景山」之上,只有「萬福閣」透著一點燈光,燈光不算明亮,由於這一帶樓閣廣九間,四周又遍植樹木,燈光也不虞外洩。
  在那「萬福閣」裡,有一個黑袍老者,兩腿裹著布,脅下一雙枴杖,正在燈下練習走路,一步一步的,走得很慢,看上去相當艱難。
  他每走一步便皺一下眉頭,看樣子兩條腿很痛。
  一雙枴杖落地有聲,卜卜地直響。
  走著走著,另一個小小的聲音起自「萬福閣」外,跟他這枴杖落地聲相吻合,他每走一步,閣外那聲音也是小小兩響。
  起先,閣外這卜卜聲音為枴杖柱地聲所遮,黑袍老者一直沒注意,可是走沒幾步之後,他聽見了,馬上停了步,凝神傾聽。
  就在他聽的時候,那閣外卜卜之聲也停止了,靜悄悄的,什麼也聽不見,就跟他枴杖柱地的回音一樣,不走,那閣外之聲也隨之寂然。
  他聽了一陣,旋即神色微鬆,搖頭笑了,笑得有點淒涼,也有點悲慘:「人到困時,便連自己走路聲聽來都有草木皆兵之感,得意多少年,以往何嘗如此,看來人不能有困時,否則不如早死了好。」
  「好」字方落,閣外突然傳進一個冰冷話聲:「不錯,你算是看破了看透了!」
  黑袍老者突然一驚,衝口喝問道:「什麼人?」
  閣外那冰冷話聲道:「老爺嶺上的同門。」
  黑衣老者機伶一顫,臉色大變,他想熄燈,由於停身處距燈太遠,他無法如願,匆忙間揚手將一把枴杖擲出,電一般的射向桌上孤燈。
  就在這時候,一陣勁風從門縫裡吹進,正迎著那把直奔桌上孤燈的枴杖,「叭」地一聲,枴杖中斷倏飛,落在數尺以外。
  黑袍老者機伶再顫,失聲說道:「小接引?」
  「不錯!」閣外那冰冷的話聲說道:「你畢竟還認得師門神功。」
  黑袍老者趁閣外那人說話分神,揚左手便要擲左拐。
  閣外冰冷的話聲適時又道:「沒用的宮天鶴,就是你把燈熄了;我也看得見你,何況你不能再擲左拐……」
  黑袍老者身軀搖晃,連忙以拐柱地,穩往身軀。
  那兩扇門的門閂,「叭」地一聲斷了,兩扇門跟著開了,李玉翎緩步走進來。
  宮天鶴倒抽一口冷氣,不由往後退了一步。
  李玉翎道:「宮天鶴,你已經無路可退了!」
  神情一鬆,倏然而笑道:「不錯,我已經無路可退了,索性站挺點吧……」頓了頓,接問道:「你怎麼找到這兒的?」
  李玉翎冷冷說道:「告訴你也無妨,是高祿跟哈善告訴我的。」
  宮天鶴笑道:「我沒料錯,果然是他們倆告訴你的,他們倆竟出賣了我,這倒是我始料未及了,孰可忍,孰不可忍,這筆帳我要好好跟他們算算。」
  李玉翎道:「你還有機會麼?」
  宮天鶴道:「我這個人向來是不死心的,除非我嚥下最後一口氣,要不然我絕不相信我會死。」
  李玉翎道:「這回我不容許你再施詐了。」
  宮天鶴哈哈笑道:「我那一著不錯吧!把一柄斷刀往前襟一夾,看起來就跟真沒胸及柄一樣,按理我應該先殺嚴玉華再自絕的,可是我沒有,我怕我殺了嚴玉華招你悲痛憤恨補我一下,那樣我就死定了,果然我沒殺嚴玉華,你也沒補我一下,而且還攔住了高祿,你不該不讓高祿砍我一刀的。」
  李玉翎道:「你錯了,我慶幸沒讓高祿砍你一刀。」
  宮天鶴哦地一聲道:「那是為什麼?」
  李玉翎道:「我要讓高祿砍你那一刀,今夜我就沒辦法手刃你了。」
  宮天鶴先是一怔,繼而哈哈笑道:「說得是,說得是,要是讓高祿砍我那一刀,我早就死了……」
  目光一凝,接道:「九師弟……」
  李玉翎道:「你不配!」
  宮天鶴道:「好吧!我不配,那麼我叫你一聲李玉翎,李玉翎,你一定要殺我麼?」
  李玉翎道:「師令不敢違,師恩不能辜負。」
  宮天鶴道:「今夜你非殺我不可?」
  李玉翎道:「那是當然,不然我早就走了!」
  宮天鶴道:「為什麼,怕我一旦傷勢痊癒,奪得大權,到那時再殺我就不容易了?」
  李玉翎道:「可以這麼說。」
  宮天鶴笑道:「你這個心跟高祿、哈善兩個,倒是不謀而合,好吧!既然今夜我是死定了,我就不必囉嗦什麼了,讓我告訴你一件事,嚴玉華死了麼?」
  李玉翎雙眉一揚道:「你問這是什麼意思?」
  宮天鶴笑笑說道:「你帶走了嚴玉華之後,一定會急不可待地解她的穴道,那知穴道不解還好,穴道一解,嚴玉華立即就口噴鮮血,香消玉殞了,是不是?」
  李玉翎兩目之中射出威稜,道:「這麼說,是你……」
  宮天鶴笑道:「傻子,我是個什麼人,我得不到的豈容落人別人懷抱?沒殺她,那是借她解我一次危厄,我絕不會讓她逃出我手中。」
  李玉翎機伶暴顫,目射威稜:「宮天鶴,這是真的?」
  宮天鶴笑笑道:「這還假得了麼?還是因為今夜你一定要置我於死地,要不然我是不會說的,我既然要死了,總該讓你明白我是個怎麼樣的人,下輩子要再碰上,你最好別再動我的禁臠。」
  李玉翎神色怕人,道:「宮天鶴,我希望你有十條命。」
  宮天鶴笑道:「可惜我只有一條,只能死一次,其實,我現在是兩腿帶傷,行動不便,否則鹿死誰手還很難說呢!」
  李玉翎道:「那是你惡貫滿盈,報應當頭。」
  宮天鶴道:「惡貫滿盈也好,報應當頭也好,反正總是一個死,好死是死,壞死也是死,隨你怎麼說吧!」
  李玉翎吸了一口氣道:「該說的,我已經說完了。」
  宮天鶴道:「你要動手了?」
  李玉翎一點頭道:「不錯!」
  宮天鶴道:「不能容我再說幾句麼?」
  李玉翎道:「難道你還有什麼遺言不成?」
  宮天鶴道:「那倒不是,我一無子嗣,二無親朋,還要留什麼遺言,又留遺言給誰?我只是告訴你,李玉翎,我死並不寂寞,雖然你是來殺我的,可是這『萬福閣』中將要埋屍兩具……」
  李玉翎道:「你打算背水一戰,殊死一拼?」
  宮天鶴道:「我確有此心,但卻無能為力,我要有此力,這『萬福閣』中的埋屍就不止兩具了,你可知道高祿跟哈善為什麼要假你的手殺我麼?」
  李玉翎道:「你死在我之手,跟他們無干。」
  宮天鶴道:「這固然是一個原因,但主要的原因並不在這兒,你可願意知道那主要原因在那兒麼?」
  李玉翎道:「我知道,用不著你說。」
  宮天鶴似是不信,訝然道:「你知道麼?」
  李玉翎道:「不錯,我知道。」
  宮天鶴道:「能說說看麼?」
  李玉翎道:「你不信?」
  宮天鶴搖頭說道:「那倒不是,我只怕你弄錯了……」
  李玉翎冷笑道:「我要是弄錯,那不正遂你的心,合你的意麼?」
  宮天鶴道:「話說得是不錯,可是在臨死之前我得拖上幾個墊背的,我已經不能殺他們兩個了,但是我又不願放過他們,任他們活在人世逍遙,所以我只希望借你之手殺了他們倆。」
  李玉翎道:「原來你有這麼一個打算,好吧!讓我告訴你,高祿跟哈善一計未成,又告二計,這一著叫一石兩鳥……」
  宮天鶴一呆道:「你真的知道?」
  李玉翎道:「我還不算太糊塗。」
  宮天鶴道:「你既然知道你還來?要知道那火槍的威力不是血肉之軀可以抵擋的,只你進了這『萬福閣』,你就必死無疑。」
  李玉翎點頭道:「我知道這一趟相當險惡,能活著下『景山』的機會只有十比一,可是你我不能不除,只要達成恩師所交付的使命,我認為冒這個險值得……」
  宮天鶴道:「要知道,你這一趟不只是冒險,簡直是送死。」
  李玉翎道:「眼前這京畿一帶,只剩我一個,其餘的人都撤走了,我不惜死,只能達成恩師交付的使命,雖死也值。」
  宮天鶴睜大了眼道:「我沒想到你竟……」
  忽然一歎,接道:「從這些話裡,也可以看出你殺我的決心,你有這個膽,有這份豪氣,為達成使命,上報恩師不惜殺身,同門師兄弟九人,應該以你為最,死在你這個人手裡,雖死何憾……」
  李玉翎道:「你應該往東面兩拜……」
  宮天鶴道:「我應該往東面兩拜?為什麼?」
  李玉翎道:「先皇帝自絕在『景山』東麓殉國,這頭一拜……」
  宮天鶴哦地一聲叫道:「我明白了,只是我不能作這一拜。」
  李玉翎道:「那麼,第二拜你總該……」
  宮天鶴道:「這第二拜是……」
  李玉翎道:「恩師花五年心血造就你……」
  宮天鶴笑道:「這第二拜我也不能拜,我已經不是老爺嶺門下了,不必拜,也無顏拜,我要是你的大師兄,你也就不必殺我了,是不是?」
  李玉翎微一點頭道:「說得有理,那麼準備吧!我給你個放手一拼的機會。」他緩緩拔出了長劍。
  宮天鶴搖頭笑道:「我現在跟個殘廢人沒有什麼兩樣,還談什麼放手一拼,算了我放棄了,你動手吧!」
  李玉翎道:「這是你自願放棄的,怪不得我。」
  長劍平舉,緩步逼了過去。
  宮天鶴站立處本離李玉翎沒多遠,李玉翎不過邁了五步便逼到宮天鶴身前。
  宮天鶴突然說道:「李玉翎,你會殺一個不還手,而且帶著傷的人麼?」
  李玉翎道:「我本不願意在這時候殺你,可是我不能不殺你。」
  宮天鶴道:「不能給我個自新的機會麼?」
  李玉翎道:「你要有自新之心,你就不會把我和盤托給高祿他們,也不會獻計把我誘進內城,殘殺我那些熱血的好兄弟了。」
  宮天鶴倏然一笑道:「看來不能有一次謊詐……」
  話聲突然顫抖,道:「好吧!李玉翎,希望你能留給我一個全屍。」
  跟著闔上了兩眼。
  李玉翎長劍平舉,緩緩遞出,道:「以你的所作所為,雖碎屍萬段,挫骨傷灰也不為過,還求什麼全屍?」
  宮天鶴沒睜眼,臉色卻突一變,道:「李玉翎,你太狠了,反正都是死,你何不留我個全屍。」
  李玉翎道:「我只遞一劍,絕不遞第二劍就是,想想慘死的嚴玉華跟多少忠義之士,你應該知足了。」
  宮天鶴唇邊浮起一絲笑意道:「說的也是。」
  說話間,李玉翎手中長劍劍尖已遞進宮天鶴咽喉。
  宮大鶴突然睜開眼,道:「李玉翎,你可能把劍收回幾寸,聽我說一句話。」
  李王翎道:「你說吧!」當即把劍往回一收。
  就在他掌中長劍往後一退的當兒,宮天鶴突然瞑目大喝,舉起那僅剩的一根枴杖,猛然點出,直戮李玉翎心窩。
  李玉翎雙眉一揚道:「宮天鶴,我早就防著你了!」
  身形微退半步,長劍猛然遞出。
  宮天鶴獰笑一聲,身軀往前一傾,化戮為掃,枴杖攔腰橫掃,力道千鈞,快捷無倫。
  李玉翎之所以往後微退半步,就是為怕宮天鶴點中,可是他沒想到他掌中長劍往前猛遞的情形下,宮天鶴會來個身軀前傾。
  他想躲,可是在時間上已經不容他躲,只聽「噗」,「砰」兩聲,李玉翎一個身軀踉蹌左衝,噴了一口鮮血,坐在地上。
  再看宮天鶴,他咽喉上一個血洞直通後腦,血往外噴,人挺立不動,兩眼似睜得老大,臉色猙獰可怕。
  李玉翎一咬牙關,以劍撐地緩緩站起,可是剛站一半卻身軀一晃,砰然又坐了下去,他點了點頭道:「宮天鶴,我明白你的用心,能同歸於盡則同歸於盡,不能同歸於盡,則傷得我重一點,不讓我逃出高祿跟哈善之手去……」
  宮天鶴唇邊泛起一絲笑意,兩眼一閉,砰然倒了下去。
  就在這時候,「萬福閣」外傳來了一個冷冷的話聲道:「李玉翎,宮天鶴已經死了,是不?」
  李玉翎雙眉揚起,猛揮一劍,劍氣所及,桌上孤燈倏然而滅。
  只聽那冰冷的話聲又說道:「沒有別的,李玉翎,你的命就跟那盞燈一樣,馬上就要熄滅了。」
  李玉翎咬緊了牙關,支撐著站起來,站穩了身形之後,他勉強提氣說道:「是高祿麼?」
  外面那冰冷的話聲道:「不錯,是本統帶。」
  李玉翎道:「哈善也來了麼?」
  只聽哈善的聲音在「萬福閣」外響起:「當然來了,我怎麼能不來?」
  李玉翎道:「你兩個言而無信。」
  高祿道:「誰說的?我只說不聞不問,讓你進來殺宮天鶴,可沒說宮天鶴死了之後還放了你。」
  李玉翎道:「這麼說我上當了?」
  哈善道:「恐怕你早已料到。」
  李玉翎道:「畢竟你有心智。」
  哈善道:「既然你早就料到了,那就不能說什麼上當,說言而無情了,足見你是自願的,既然是自願的何能怪誰?」
  李玉翎道:「我不能怪誰,因為你們不能容我,就跟不能容宮天鶴一樣……」
  哈善道:「你能明白這個道理就行了,姑不論你是不是叛逆,景山之上殺人,要是讓你下了景山,我兩個的腦袋就沒了。」
  李玉翎道:「你們確信宮天鶴已死了麼?」
  高祿道:「那當然,你跟宮天鶴人影映窗,我看得清清楚楚,你兩個只鬥了一招,你先倒下,宮天鶴也倒了下去,你還能說話,宮天鶴寂然無聲,我敢說宮天鶴是死了,而你也受了傷,傷的恐怕還不輕,要不然你不會先倒下去,更不會剛站起又倒下去。」
  李玉翎只聽得心神震顫。
  只聽哈善的話聲跟著響起:「其實,就是宮天鶴還沒有死也不要緊,我們倆一舉殺了兩個,不也一樣麼?」
  李玉翎道:「你們自信殺得了我麼?」
  哈善道:「一個帶著重傷的人還能有什麼大勁兒,施展什麼身手,這不正是跟你對付宮天鶴一樣麼?」
  李玉翎咬了咬牙道:「好吧!那麼你們倆就派人進來吧!」
  高祿道:「不必派人進來,只消放把火,或者轟上幾槍,你就是死路一條。」
  李玉翎道:「這個我很放心,景山之上放火動槍,諒你們還沒那個膽。」
  一點不錯,別說是一個「侍衛營」統帶高祿,就是來一個和碩親王,他也不敢在景山之上放火。
  高祿道:「你看看我敢不敢?」
  李玉翎道:「敢你儘管放就是,高處不勝寒,我正想有點火取取暖。」
  高祿哼了一聲,沒聽他再說話,也沒有什麼動靜,顯然,他只是說說而已。
  半晌之後,才聽哈善話聲響起:「李玉翎,咱們都明白,我們倆要是不派人進去,是沒有辦法拿著你的。」
  李玉翎道:「這才是明白人。」
  哈善道:「可是我倆不打算派人進去。」
  李玉翎道:「那你就沒辦法拿我……」
  哈善道:「你錯了,到頭來你仍然會落在我們兩個的手中,我們兩個只消帶著火槍手圍住這『萬福閣』,一天、二天、三天這麼耗下去,你身受重傷,又沒吃沒喝,想想看,是誰倒霉。」
  李玉翎心頭一震,他知道自己傷的不輕,要不趕快治療,恐怕難挨一個對時。
  他道:「你兩個真打算這麼做麼?」
  哈善道:「當然了,這是上策,是不,不發一兵不卒,兵不刃血就能讓你乖乖就擒,何樂而不為?」
  李玉翎道:「好吧!那也只有由你們倆了,咱們耗吧!我跟宮天鶴一樣,不到黃河心不死。」
  哈善道:「行,我們倆跟你耗定了。」
  話聲落後,沒聽他們再說話。李玉翎知道,這回不是說說而已,高祿、哈善當真是跟他耗定了。
  同時也明白,只這麼耗下去,對他是大不利。
  他更知道,就是不耗,恐怕他也是死路一條,好人都逃不過火槍一轟,更何況自己已受了這麼重的傷。
  鐵奎他們都已遠在百里之外,如今別再指望人來救他了。
  其實,他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著的,既然早就料到會有這一著,還硬往景山上闖,那是因為他認為只要殺了宮天鶴,便是死也值得,既然如此還擔什麼心?
  有此一念,心中不由也就泰然了。
  他閉上眼靜靜地歇著。
  傷處痛得厲害,右肋一帶跟火燒一般。
  那痛一絲一絲地往裡滲,就跟活的東西,會往裡鑽一樣。
  他知道傷勢在逐漸惡化。
  要任它這樣惡化下去,別說是一個對時,就是半天恐怕都挨不過,不到明天正午就非躺下不可。
  他抬手閉住了兩處穴道。
  痛是好了點兒,可是由於血脈不能流動,右半身麻木,已經難提劍了。
  望望眼前橫臥地上的宮天鶴,再想想自己。
  宮天鶴已經不屬於這個世界了。
  自己呢?不也走了一半了麼?
  宮天鶴在武學上苦練,在名利上鑽營幾十年,到頭來是這麼個下場。
  自己呢?不也是即將面臨這一下場麼?
  剎那間,他又想起了芸姑、多倫,還有可憐的嚴玉華,拿這三個比一比,他覺得自己跟嚴玉華比較有緣。
  不是麼?他現在不是離芸姑跟多倫越來越遠,離嚴玉華越來越近麼?
  他是不怕死,可是他不諱言有點捨不得。
  想到這兒,他唇邊浮起一絲淒凜苦笑。
  突然,哈善的聲音打斷他的思潮:「李玉翎,你還活著麼?」
  他強提一口氣道:「你放心,我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
  哈善道:「你在幹什麼?」
  李玉翎道:「靜坐想過去。」
  哈善道:「過去的已成過去,有什麼好想的。」
  李玉翎道:「再不想就沒有機會了!」
  哈善道:「過去的值得留戀,是不?」
  李玉翎道:「我並不諱言……」
  哈善道:「那何不出來就擒,你立過功,也許可以贖些罪。」
  李玉翎道:「我並不是很留戀過去的人。」
  哈善道:「李玉翎,縷蟻尚且偷生,要知道,只能不死,就還能回憶過去,見著自己想見的人,可是……」
  「哈善!」李玉翎道:「我比你清楚,反正你們拿我是死活不論,你為什麼那麼關心我的死活?」
  哈善道:「我是為你著想……」
  李玉翎道:「恐怕是拿個活的,功勞可大一點吧!」
  哈善道:「你錯了,對我來說,你死活都是一樣。」
  李玉翎道:「那你就不必再說什麼了。」
  哈善道:「好吧!我聽你的。」
  又是一片寂靜。
  這「萬福閣」裡更靜,李玉翎只覺得這座「萬福閣」像死了,沒有一點聲息。
  他緩緩閉上了眼,就在這時候,一絲異響傳進了李玉翎耳中,他聽得出,那是極其輕捷的步履聲,來自那扇門。
  也就是說有人進了那扇門,要進「萬福閣」。
  李玉翎暗暗一聲冷笑,立即劍交左手,單臂凝力。
  他看見一條人影如同鬼魅般滑進了門,他也舉起了長劍。
  突然,那人影開了口,聲音極其輕微:「李爺,可別動手,是我。」
  李玉翎聽得一怔:「是你?你進來幹什麼,你比別人膽大?」
  那人影道:「李爺誤會了,曾記得我說過這句話,我願以性命擔保高、哈兩位統帶不會施詐?」
  李玉翎道:「不錯,你說過,怎麼樣?」
  那人影道:「江湖上輕死重一諾,我來履行自己的諾言。」
  李玉翎道:「你來讓我殺你?」
  那人影道:「不,我來救你出去。」
  李玉翎道:「你有辦法救我出去?」
  那人影道:「只有一個辦法,你跟我換換衣裳。」
  李玉翎心頭一震道:「不行,這事我不能幹。」
  那人影道:「李爺,要知道,眼下您只有死路一條,您還有大作為,為什麼要把這有用之身留在這?值得麼?」
  李玉翎道:「固然不值,我不能……」
  那人影道:「李爺,您我有多少工夫,您要不答應,為履行我的諾言我只好死在這兒……」
  李玉翎道:「我總不能讓你替死!」
  那人影道:「我並不一定會死,是不,我是個好人,而您受了這麼重的傷,您沒有機會,或許我能闖得出去。」
  李玉翎道:「那只是或許……」
  那人影道:「您要是不答應,我連個機會或許都沒有。」
  李玉翎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那人影道:「一方面為履行我的諾言,另一方面,我畢竟是個漢人。」
  李玉翎道:「您讓人敬佩,可是……」
  那人影道:「李爺大局為重,我這麼做值得,難道您為一時小不忍,而置大局不顧麼?」
  李玉翎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那人影把衣裳脫下來丟了過去,道:「李爺,我不過去,請把您的衣裳丟給我吧!」
  顯然,他是怕李玉翎不相信他。
  李玉翎暗一咬牙道:「閣下,我感激……」
  「你別感激了。」那人影道:「只要您把我當成朋友,我就感激了!」
  李玉翎道:「閣下是位烈士。」
  「謝謝李爺。」那人影道:「您快脫衣服吧!遲恐有變。」
  李玉翎將心一橫,脫下自己的衣裳遞過去。
  那人影穿好了李玉翎的衣裳,道:「李爺,你要看準機會,把握機會!」轉身行了出去。
  李玉翎顫聲說道:「閣下,李玉翎有生之年……」
  外面響起了一聲震天霹靂大喝。
  外頭,一條人影衝出了「萬福閣」,凌空橫渡,直往山下撲去。
  哈善驚叫:「李玉翎,放槍,快……」
  火槍震響,滿天鐵砂,那人一頭往山下栽去。
  「追!」一聲追,高祿、哈善帶著人就往山下追去。
  很快地,追到了,那人靜靜地趟在山坡下,臉上帶著笑意,混身上下,沒一處不焦。
  哈善猛然一怔。
  高祿跟著大叫:「趙龍標……」
  官道上,一黑衣人影神情樵淬,臉色蒼白,頻頻回顧「北京城」,他,掛著淚兩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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