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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獨孤紅][ 響馬 ][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09:36:40     標題: [獨孤紅][ 響馬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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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第01章 老龍河岸        第02章 蟄龍出困        第03章 仗義懲凶
第04章 巧誅仇人        第05章 除惡務盡        第06章 妓院風雲
第07章 賭場鋤奸        第08章 豪傑胸懷        第09章 欲擒故縱
第10章 自願上鉤        第11章 俏慧丫環        第12章 九夫人 
第13章 冤家路狹        第14章 莫辨忠奸        第15章 相府竊案
第16章 首建奇功        第17章 運籌帷幄        第18章 除逆誅仇
第19章 痛失良朋        第20章 理直氣壯        第21章 情絲暗系
第22章 什剎海之夜        第23章 正邪勾結        第24章 違命被逐
第25章 殲匪救美        第26章 一片苦心        第27章 頭等賞賜
第28章 豪氣干雲        第29章 柔情似水        第30章 計殲教匪
第31章 巧探消息        第32章 巾幗奇女        第33章 功成身退




引子
  清、仁宗嘉慶三年,夏五月某夜。
  微有月色,是彎上弦鉤月,六騎快馬馳進了「奉天城!」!
  馬,是清一色的「大宛」名種,馬上的騎士是五名佩刀黑衣漢子,五人五騎,另一匹是空馬,是匹潑了墨似的黑馬。
  夜已三更,萬籟俱寂,只有少數幾點燈光還在閃動著。
  五個黑衣人,六匹健騎緩緩馳到了一個大院落後。
  這個大院落後,臨著一片空曠的荒地,這當兒空蕩寂靜,一點聲息都聽不見,一點動的東西都沒有。
  五個黑衣人,六匹健騎剛到這個大院落後,大院落後牆東一片草叢裡站起個人,是個身穿灰衣的中年漢子,他快步走出草叢迎向五名黑衣人,近前一哈腰,賠上滿臉笑,低低說道:「您五位真準時啊!」
  為首一個黑衣人是個白淨小鬍子,他高坐雕鞍冷冷看了灰衣漢子一眼道:「東西好了嗎?」
  灰衣漢子忙道:「好了!好了!您交待的事兒還會錯的了,要沒好我也不敢來了,錯非是我,別人還畫不出這麼好的畫呢!」
  白淨小鬍子道:「那就拿來吧,還等什麼?」
  灰衣漢子臉上堆起了讓人噁心的笑,搓著手道:「這個,這個……」
  白淨小鬍子道:「怎麼?沒帶來?」
  灰衣漢子忙道:「不!不!帶來了,帶來了,這是什麼事兒,誤了您幾位的事兒還得了,就在小的身上,只是,只是……」
  白淨小鬍子倏然一笑,笑的有點兒冷,道:「你放心!一個子兒也不會少你的!」
  一頓,道:「給他。」
  他身後一名黑衣人翻身下馬,一步跨到灰衣漢子面前,探懷取出一包東西遞了過去!
  灰衣漢子兩眼一睜,伸手便要去接,那黑衣人把那一包東西往回一收。
  灰衣漢子忙點頭笑道:「是!是!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誰也不吃虧,誰也不佔便宜!」
  他忙探懷取出一張折疊著的紙,一手遞出,一手去接那個小包。
  那黑衣人一手把小包遞到了灰衣漢子手裡,一手接過了那張折疊著的紙。
  那灰衣漢子打開小包,小包裡包著五大錠銀子,與此同時,那黑衣人也展開了那張紙,那是一張圖,一個大院落的平面圖,上頭還用紅筆標著幾處「*」記號。
  只聽白淨小鬍子道:「怎麼樣?」
  黑衣人點了點頭。
  灰衣漢子只當是問他的,忙點頭說道:「沒錯!沒錯!五十兩,不多不少,不多不少!」
  白淨小鬍子道:「那,你可以走了!」
  他這句話剛出口,那黑衣人突然一指頭點在那灰衣漢子的心窩上!
  那灰衣漢子連叫也沒有叫,兩手一捂心窩,整個人爬了下去,沒再動一動,五錠銀子都掉在了地上!
  那黑衣人俯身拾起五錠銀子藏入懷中,然後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白瓷瓶,打開瓷賽往灰衣漢子身上倒了些白色的粉末。
  白淨小鬍子跟另三個黑衣人翻身下馬,白淨小鬍子自那黑衣人手中接過那張圖,看了看之後,對圍在身邊的四名黑衣人道:「那兒有守衛,那兒是大牢,你們看清楚了麼?」
  那四名黑衣人一齊點頭道:「看清楚了!」
  白淨小鬍子把圖一團,往懷裡一塞,道:「走!」
  一聲「走」,五個人一齊騰起身形,翻牆進了大院落裡。
  這是一間牢房,既悶又熱,牆上幾盞油燈,燈焰連動都不動一下,讓人看得心頭發躁。
  這間牢房不算大,三丈見方,兩邊碗口般粗細的巨木圍成兩排,共六間,兩排牢房之間是條走道,正對著不遠處的一扇門,門不怎麼大,可是門板挺厚,上頭有個小方洞,釘著幾根鐵條。
  門邊放著一張桌子,一個看牢的中年漢子光著膀子坐在那兒,正在那兒蹺腿搓腳,齜牙咧嘴,看樣子挺過癮的。
  這麼一間牢房只囚著一個人,靠左邊最裡頭一間,上頭鋪張草蓆的木板床上,面向裡躺著一個黑衣人,躺在那兒一動不動,牢裡這麼悶熱,真虧他還能躺得住。
  剛說他不動他卻突然動了,他仰起了頭像在聽什麼,就在這時候,那扇門的門閂突然「砰!」地一聲斷了,跟著門也開了,那看牢的一怔站了起來。
  五個黑衣人像一陣風般撲了進來,一名黑衣人手在看牢的脖子前一晃,看牢的摔在了地上,沒再動。
  牢裡那黑衣人霍地翻身坐起,二十多近仨年紀,有一付欣長的身材,唇上、下巴上鬍子老長,斜飛的長眉,深沉的兩眼,挺直的鼻子,眉宇間透著一股子冷肅之氣。
  他翻身坐起,白淨小鬍子帶著三個黑衣人已到了他這間牢房門外,白淨小鬍子伸手抓住了掛在牢門上那個大銅鎖,一擰,「叭!」地一聲,瑣碎了,門開了,白淨小鬍子一步跨了進去。
  牢裡的黑衣客從床上站起,兩眼之中寒芒逼人:「你們是哪條路上的?」
  白淨小鬍子探懷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抬手遞了過去,道:「看過再說。」
  黑衣客臉上掠過一絲詫異之色,伸手接過那封信,撕開封口,抽出信箋,只一眼,他霍地楊臉驚聲說道:「幾位是?」
  白淨小鬍子道:「看完了再說。」
  黑衣客忙把那封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看畢,他抬起了眼,詫異欲絕:「這……這……」
  白淨小鬍子道:「願不願意?」
  黑衣客道:「為什麼會找上我?」
  白淨小鬍子道:「願不願意?」
  黑衣客突然恢復了平靜道:「殺人越獄,我要是這種人,我早走了!」
  白淨小鬍子道:「就因為這,你值得信賴,你的過去我們都查得一清二楚,這件事只有你能辦,只問你願不願意,我們不勉強。」
  黑衣客沒有說話。
  白淨小鬍子道:「你可以考慮,但沒有太多的工夫。」
  黑衣客仍沒說話。
  白淨小鬍子再道:「你為的不是某一個人,你為的是難以數計的人!」
  黑衣客兩道長眉跳動了一下,臉上掠過一種難以言喻的神色,突然點頭說道:「好!我接下了。」
  白淨小鬍子雙眉一楊道:「你聽著,離開這兒之後,你是個殺人越獄的逃犯,沒有人能幫你的忙,一切都要靠你自己,只有一個酬勞,事成之日,免罪之時……」
  黑衣客道:「我並不求……」
  白淨小鬍子沉聲說道:「還有,聽著,萬一你被緝獲,不許提今夜事一個字,萬一你事敗落在他們手裡,我們也決不會承認有今夜的事,懂麼?」
  黑衣客淡然說道:「閣下多此一說。」
  白淨小鬍子一點頭道:「好!後牆外給你準備好了一匹馬,走吧!」他伸手要過那封信,翻身出牢,帶著四個黑衣人脫弩之矢般撲了出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09:38:44

第01章 老龍河岸
  起風了,風刮得鳴鳴的,風沙好大,黃塵蔽天,連「老龍河」的河水都讓風刮起了波浪。
  黃塵跟潑水似的,一片一片地往「老龍河」裡灑,河面上剛灑上一片,隨著波浪一滾就不見了。
  孫瘸子開的這家酒棚,可是個絕佳的避風所在,只因為「老龍河」兩岸百里內只他這麼一座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破茅草房子。
  別看它破,碰上風雨或者是趕上冬天下雪,誰也不會嫌它,不過「老龍河」兩岸幾百里內跟出了旱越似的,乾旱是出了名的,一年到頭很難看見那麼幾滴雨水,誰要是在「老龍河」兩岸一帶種莊稼,誰算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不過還好,從來也沒看見過一個會這麼傻的。
  「老龍河」兩岸少雨水,像這樣的大黃風卻是常有,一刮就好些日子,惱得人恨不得咬誰一口。
  颳風的時候吵得聒耳,風一停,這世界就跟死了一樣,站在「老龍河」兩岸四下望望,眼能看見的地方看不見一點綠的東西,也看不見一點動的東西。
  「老龍河」兩岸這一帶常過馬,有的是馬隊,有的是一兩匹,孫瘸子做的就是騎在馬上這些人的生意。這地方既常有人過,百里內又只這麼一家,所以孫瘸子平常的生意就不錯,一到颳風的日子,生意更好。
  按說,孫瘸子早該發財了,可是他是個怪人,只求三餐得繼,多一個子兒都不求,所以他跟來往這一帶的人混得很熟,凡是往這兒過的人,沒人不知道這一帶有個孫瘸子的。
  孫瘸子還有一宗怪處,他這座破茅草房子裡,只賣稀的不賣干的,也就是說只賣酒,不賣菜,誰要是非得下酒物不可,那也容易,自己帶。
  今兒個又碰上了颳風的日子,孫瘸子這座破茅草房子裡,跟每一個起風的日子一樣,一下子擠滿了人。不但僅有的幾張桌子坐滿了人,甚至於門框上靠的有人,牆根兒下坐的也有人。、孫瘸子坐在屋角幾塊板兒釘成的櫃台裡,翹著二郎腿,壞腿壓著好腿,兩隻手往袖子裡一油,身邊放著一根都發了亮的棗木揚,正在閉著眼養神,瘦削的臉上都有了皺紋,那是飽經風霜留下來的,薄薄的嘴唇上有兩撇小鬍子,臉上沒一點表情,似乎風詞走了他的屋頂他都能無動於衷。
  真正忙的只是滿屋子客人,幾個酒罈子放在後牆下,罈子口掛的有構兒,誰喝誰自己去舀,喝夠了拍拍屁股要走的時候,留下該留的就行了,所以,賣酒的不忙倒是喝酒的一會兒一趟,一會兒一趟的。而這一會兒一趟,一會兒一趟的,也只是那些沒地方坐,靠在門框上,或者是坐在牆根兒下的,真正有地方坐的,卻不怎麼忙。
  孫瘸子這間屋裡,連好帶壞共是五張桌子,五張桌子上共坐了十個人,這十個人似乎酒量都不大,而且也像各懷心事似的都喝著悶酒。
  十個人,三個人獨佔一張桌,另兩張桌上,一張圍坐著三個人,一張圍坐著四個人。
  圍坐著四個人這張桌上,四個人清一色的彪形大漢,天兒還不怎麼涼,四個人頭上戴的是皮帽,上身穿的是皮襖,下身穿的是馬褲,腳上穿的是皮靴,皮襖毛往外翻著,腰間各紮了條寬度帶,神情都夠剽悍的,加上桌上那四把系紅綢的帶鞘大刀,望之凜人,沒人敢正眼看他們一下。
  圍坐著三個人的那張桌上,坐的是三個老頭兒,居中一個長眉細目,長髯五給,穿一襲青袍,挺腰端坐,神情肅穆,隱隱有一種懾人之威。
  他左右兩個老頭兒,一胖一瘦,胖的白胖,穿一件白袍,瘦的黑瘦,穿一件黑袍。
  白胖白袍老頭兒一張臉既白又嫩,可真稱得上吹彈欲破,一雙胖手更白,白得沒有一點兒血色,白得都快透了明,可是他那張胖臉上似乎永遠帶著笑容,誰看見他都會忍不住衝他含笑點個頭。
  黑瘦黑袍老頭兒就不同了,一張臉跟鍋底似的,瘦得皮包骨,眼眶子深陷,鼻樑老高,一雙手跟鬼爪似的,神情冷漠,目光裡更透著寒意,看誰一眼誰能馬上凍僵在那兒。
  獨佔一張桌的這三個人,最外頭一張桌上,坐的是個四十上下的中年人,獨眼,左眼上戴個黑眼罩,一隻有眼裡的光芒冷電也似的,薄薄的嘴唇下微微露著兩顆尖尖虎牙,這個人長得挺白淨,也遠不如那黑瘦黑飽老頭兒、跟那四個剽悍的彪形大漢凜人,可是不知怎麼回事兒,誰看他一眼誰就會頭皮發炸,心裡發毛,機伶伶打個寒顫,絕不敢再看他第二眼。
  靠裡一張桌子,坐的是個一身書卷氣的公子哥兒,深藍色緞子面兒的長袍,團花黑馬褂,一條烏油油的髮辮拖在身後,人長得好俊,臨風玉樹也似的,一張臉白裡透紅,要多嫩有多嫩,配上他那彎彎的兩道眉,黑白分明,眼角兒微翹的一雙眼,懸膽般的鼻子,小巧的嘴,換身行頭難能充個大姑娘。
  這位公子哥兒不但人顯得文弱,個子也比一般昂藏鬚眉小,要跟那四個彪形大漢一比,天爺,那根本不能看,不說別的,單比手吧,公子哥兒那既白又嫩的一雙手加起來也抵不過人家一個毛茸茸的巴掌大。
  都是人生父母養的,為什麼差這麼多,許是公子哥兒讓一肚子書墜的,長不了高大。
  挨公子哥兒這張桌最近的那張桌上,坐的是個有著一身頎長身材的黑衣客,看年紀,他應該沒有多大,可是唇上眼下巴士鬍子老長,似乎是多少天沒刮臉了,斜飛的長眉,深沉的兩眼,挺直的鼻子,方方的嘴。
  臉上沒有表情,可是眉宇間透著一股子冷肅之氣,個頭兒不及那四個彪形大漢大,也不及那四個彪形大漢壯,但他身上隱隱透著一股子讓人難以言喻的勁兒,就這股子難以言喻的勁兒,讓人覺得那四個彪形大漢站在那兒,要是十個人才能推得動的話,想推動這位黑衣客就得來上百個人,四個彪形大漢像四根埋在地下老深的合圍石柱,這黑衣客就像一座山!
  黑衣客似乎應該是個帶著刀劍的人,可是他身上沒有看見刀劍,身上也不像藏著刀劍的樣子,他桌上只有兩樣東西,一根馬鞭,一頂寬沿大帽。
  有人沒地方坐,這三個獨佔一張桌,似乎有點說不過去,可是沒地方坐的這些人,有些是天生不愛往桌上坐的命,有的曾經想過去擠擠,無如他們不敢往那位獨眼客跟那位黑衣客桌邊去,想往公子哥兒那張桌上去,卻又讓獨眼客那只獨眼裡的冷電般光芒給嚇了回去,沒奈何,只有隨便找個地兒湊合了。
  風一陣比一陣強,刮得孫瘸子這座茅屋直搖晃,外頭的馬嘶一聲連一聲,茅屋裡卻是靜得掉根針在地上都聽得見,靜得出奇,靜得讓人不安,也靜得隱隱令人有喘不過氣來之感。
  突然!有人在外頭敲了門,擂鼓也似的。
  在這節骨眼兒抽冷子來這麼幾聲,能嚇得人心一揪,渾身冒汗,可是怪了,除了那位公子哥兒跟那些沒地方坐的人之外,別的人連動也沒動一下,就跟沒聽見似的。
  公子哥兒陡然一驚,那些沒地方坐的都嚇得機伶一顫,尤其是靠在門框上的那兩個,硬讓一口酒嗆住了,嗆得直咳嗽,齜牙咧嘴,臉都漲紅了。
  酒棚是孫瘸子開的,他跟個沒事人兒一樣,別說動了,連眼都沒睜一睜。
  兩個讓酒嗆得直咳嗽的一個,咳嗽著伸手拉開了門閂,兩扇門豁然大開,一陣風捲了進來,滿屋子的黃塵,開門那個首當其衝,眼不敢睜,嘴忘了閉,刮得滿嘴是砂是土,他忙不迭地扭頭就吐。
  隨著這陣風進來個人,他進了屋,轉身就關上了門。他也弄不清是誰給他開的門,衝著站在門邊的就點頭哈腰:「謝謝,謝謝,要不是這扇門開的是時候,兄弟我非讓風刮到『老龍河』裡喂王八去不可,這陣風啊,真他娘的,什麼時候不好刮,偏偏揀這時候刮,這不是害人麼?」隨著話他回過了身,天爺!哪個廟裡剛上金身的神像跑這兒來了,從頭到腳一身黃,黃得連鼻子眼都分不清了,只能看出他猴兒似的瘦臉上上下五個窟窿,最下頭那個大窟窿裡露著兩顆門板也似的大黃牙。
  有桌子坐的像沒看見他,沒地方坐的哄然一聲全笑了。
  誰愛笑誰笑,他不在乎,把肩上背的大口袋往手裡一拿,就用那多出一截的口袋口滿頭滿臉的劈劈拍拍一陣甩,一陣揮。
  有人叫了,一手護著酒忙道:「曖,曖,這位,你輕點兒行不行,您乾淨了,我們的酒可就別喝了。」
  大板牙沖那人一咧嘴,道:「兄弟!在這地方碰上風,誰都夠瞧的,將就點兒吧,這不過是土,是砂,又不是蒙汗藥。」
  這當兒他臉露出來了,四十多歲年紀,瘦小猴兒干的一付身材,還沒那位公子哥兒高,混身上下也沒四兩肉,那張皮包骨的瘦臉上,本來就蠟黃蠟黃的,殘眉耗子眼,外帶一個朝天鼻,再加上那兩顆黃澄澄,金子打的似的大板牙。真夠瞧的。
  地說完了話,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他的話,有桌子坐的像沒聽見,沒桌子坐的可全嚇了一跳,隨聽一人說道:「你地限的胡扯個什麼?孫瘸子在這兒多少年了,開的又不是黑店,酒裡哪兒來的『蒙汗藥』?」
  大板牙伸根手指頭鑽了鑽鼻子,然後往褲子上抹了抹,抬眼咧嘴,笑道:「兄弟!我可沒說是這兒的酒裡有『蒙汗藥』,我說了麼?」
  的確,他是沒有說。
  說話那人怔了一怔,道:「那你這鬼扯什麼談?」
  大板牙指指說話那人道:「兄弟,這你就又不對了,我這可不是扯淡哪,我說的是實情實話,咱們別人不說,單說兄弟你吧,江湖上走腿闖道,固然是路死路理,溝死溝埋,可是誰也不願意白白的把命交給人家,就是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還得想個辦法掙一掙呢?要是有這麼兩杯酒,放在兄弟你跟前,一杯裡頭有『蒙汗藥』,一杯裡頭不過有些土踉砂,試問兄弟你喝哪一杯?」
  那人怔住了,一時硬沒答上話來。
  其實,他讓大板牙耍了,有「蒙汗藥」的酒固然不必喝,可是無緣無故也犯不著喝有上有砂那一杯啊!
  那人腦筋一時硬沒轉過來。
  就在那人怔住,一時無言以對的當兒,大板才放在地上那個大口袋裡,突然有什麼東西跳了一廠,隨聽一個陰陽怪氣的尖尖話聲說道:「喂!你到底是來幹什麼的?怎麼就知道委貧嘴,我都快渴死了!」
  大夥兒聽得一怔,忙把目光投注在大板牙那個大口袋上,便連那有桌子坐的十位,這回都不禁有了動靜,先後把目光投注過來。
  只聽大板牙「哎呀!」一聲道:「對不起!對不起!怎麼把老二你給忘了,該打,真該打。」
  說著,他竟當真抬手在自己臉上抽了兩下,「拍、拍」還挺響的,然後,他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口袋,又小心翼翼的從口袋裡捧出一樣東西來,那赫然是個兩尺多高的小木頭人兒,小腦袋,蠟黃的一張臉,殘眉,耗子眼,朝天鼻子,外帶兩顆大板牙,簡直就是另一個大板牙,連穿的衣裳,穿的鞋都一樣。
  大夥兒看得剛一怔,大板牙已把那木頭人兒放在地上,沖大夥兒賠笑點頭,道:「我踉諸位介紹一下,這是我兄弟……」
  他話還沒說完,那木頭人兒兩片嘴唇居然動了,只聽剛才那陰陽怪氣的尖尖話聲從他嘴裡響了起來,居然還冷冰冰的:「慢著!這一套可以往後挪挪,先給我來碗酒再說,我渴得喉嚨快著火了。」
  大板牙還真聽它的,忙道:「好!好!好!喝酒,喝酒,看來你的酒癮比我還大,早知道當初我就不該慣你喝酒,現在可好,沒事兒你就要喝……」
  說著!他從地上站了起來,一手摸兜兒,就要往後牆下那些酒罈走,突然!他邁出去的腿又收了回來,窘迫一笑,彎下腰去在木頭人兒耳邊低低說了兩句。
  那木頭人兒突然尖聲叫了起來:「怎麼說,沒錢了,我不管,賒你得給我賒一碗,昨兒個還有呢,怎麼今兒個就沒了?准又是讓你輸光了……」
  大板牙忙道:「老二!老二!嘴下留情,嘴下留情,別抖露這個,別抖露這個行不行?」
  「怎麼了?」木頭人幾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三槍扎不透的臉皮,你還怕噪得慌,不讓我說也行,給我賒碗酒去!」
  大板牙忙道:「好!好!賒!賒!我的好老二,我沒說不賒啊!」
  當即直起腰沖櫃台裡孫瘤子咧嘴一笑道:「掌櫃的,人出門在外,誰都有個難時,兄弟我今兒個囊中羞澀,掌櫃的你能不能行行好,賒我一碗酒,下回兄弟我路過這兒,一定加倍奉還,兄弟我要是賴帳不給,管教兄弟我遭天打雷劈,死在糞坑裡頭!」
  孫瘤子八成兒是睡著了,連動都沒動。
  大板牙怪難為情的,抬手抓抓頭,剛要再說。
  旁邊伸過來一隻手,遞過來一碗酒:「別再央他了,這碗酒算我請客了。」
  老天爺,大板牙跟碰見救命恩人似的,忙雙手接過那碗酒來,哈腰賠笑直謝,然後,他把那碗酒送到了木頭人兒面前。
  只聽木頭人兒冷冷說道:「我什麼時候這樣喝過了,一口一口的唯我喝。」
  大板牙還真聽他的,簡直有點怕它,一連應了三聲好,收回碗來就是一大口。
  木頭人兒這當兒又說了話:「別跟往常似的,每一口你都偷嚥下去點兒。」
  大板牙臉一紅,急得「晤!」了一聲,可是嘴裡含口酒,沒辦法說話。
  木頭人兒冷冷說道:「行了,快來吧,再遲一會兒酒全變成唾沫了。」
  大板牙可真有點掛不住了,可是他還是乖乖聽了它的,忙彎下腰湊過臉去嘴對嘴把一口酒喂木頭人兒喝了下去!
  只聽木頭人兒「嗯!」地一聲道:「不賴,這兒的酒不賴,沒攙水,純正的二鍋頭,可比馬寡婦那兒的酒強多了,快!快!再來一口,乾脆你別停,一口氣喂完吧。」
  大板牙當真沒再停,一口連一口地,一轉眼工夫把一大碗二鍋頭全唯光了。
  大夥兒全看得直了眼。
  可是那四個彪形大漢中的一個突然笑了,是冷笑:「這玩藝兒以前我也見過,玩這玩藝兒靠腹語,算不了什麼大稀罕,不過,這玩藝兒能喝酒可就是大稀罕了,只是,這碗酒是這玩藝兒喝了麼?」
  他這一說,大夥兒全明白了,也全笑了,就在笑意剛在大夥兒臉上升起的當兒,那木頭人兒突然嘴一張,一道白光正射在剛才說話那彪形大漢臉上,射得那彪形大漢滿臉開花,濺得哪兒都是,一顆顆晶瑩的水珠子順著他的鬍子往下滴,酒香四溢,隨聽那木頭人幾道:「你看看那碗酒是誰喝了?」
  它會的可真不少,會說話,會喝酒,還會把酒從肚子裡逼出來,逼成一股酒箭射人。
  照這麼看,那碗酒真是這木頭人兒喝了。
  大夥兒臉上剛升起的笑意剎時全凝住了。
  大板牙慌了,可也嚇壞了,一聲:「老二!你是怎麼……」
  轉過臉去就要去賠不是。
  那彪形大漢一拍桌子霍地站了起來:「你少他娘的裝蒜了
  只聽那木頭人兒冰冷說道:「你想幹什麼?乖乖的給我坐下去,我告訴你,我是最愛揭入短,抖人底兒的,別人不知道你是幹什麼的我清楚,我要是把你的底兒抖露出來,在座的可准有人愛聽。」
  那彪形大漢臉色大變,伸手抓住了他跟前的刀,就在這時候,他對面那大漢衝他遞了個眼色,他一聲沒再吭,馬上又坐了下去!
  那木頭人兒冷笑一聲又道:「這才是,識時務者呼為俊傑,知進退的才算高人,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我不管你的水兒,你最好也別惹我,要不然,我讓你挨一頭灰回去,看你怎麼交差,不信你就試試看。」
  大板牙急得臉紅脖子粗,頭上那蹦了青筋,一跺腳吼道:「老二!你少說一句行不行?」
  那木頭人兒哼哼冷笑了兩聲道:「都是一個娘胎裡出來的,我這個做兄弟的胎裡帶來一顆天不怕,他不怕的膽,偏偏你這個做哥哥屁大一點兒事兒都頂不住,好吧!我聽你的,誰叫我是你的兄弟,我要不聽你的,只怕往後就沒酒喝了。」
  大板牙彎腰伸手拉開了那布口袋,道:「少廢話了,進去吧!」
  那木頭人兒道:「怎麼說!讓我進去?不行,讓我不惹事兒可以,讓我進去我不幹,悶了那麼些日子好不容易出來透透氣兒,再說,人家請我喝了一碗酒,我還沒謝人家呢!」
  說完了這話,它突然動了,不是走!是轉,一轉轉向了剛才給碗酒的那漢子,道:「這位!我本來是不願管閒事兒的,可是我喝了你一碗酒,不管怎麼說我得幫你個忙,別看我是個木頭刻的,我這個鼻子比我哥哥的鼻子靈,我聞見這間屋裡有一股子血腥味兒,只怕過不了多久會鬧兇殺事兒,外頭風再大可刮不死人,我看你還是趕快上路吧,要不然讓人誤傷了,那可是最冤不過的。」
  那漢子笑了,天知道他是不是在笑,飛快地往幾張桌上掃了一眼,道:「這個,這個……好吧!我聽你的,我聽你的!」
  彎下腰去把手裡的空碗往地上一放,又往空碗裡丟下幾枚制殘兒,他開門出去了!
  沒有關門,只因為那些沒桌子坐的一個個全放下碗踉出去,倒是大板牙忙跟過去關上了門!
  「真是啊?也不知道順手把門帶上,怕夾著尾巴不成麼?」
  如今孫瘸子這破茅草房子裡,連孫瘤子都算上只剩十二個人了,不!十三個,那木頭人兒也應該算一個。
  孫瘸子還沒醒,不但姿式沒變,便連動也沒動過。
  公子哥兒顯著地有點不安。
  白胖白飽老頭兒臉上仍然掛著笑意,可是那黑瘦黑飽老頭兒的臉色卻更冷峻了。
  那獨眼客一隻獨眼直在大板牙身上轉。
  那黑衣客卻跟個沒事人兒似的,捧著他那個空碗不住的看,翻過來,翻過去,生似那個有三四個缺口的碗,是幾百年前的古董。
  突然!獨眼客笑了,是衝著大板牙笑的:「真不容易啊!我終於想起來了,『風塵八怪』裡的人物居然千里迢迢,不辭勞苦地到這塊荒涼地兒來了,可真是值得大書特書啊!」
  他笑他的,他說他的,大板牙跟沒聽見一樣,一點反應也沒有。
  倒是那四個彪形大漢突然丟下一塊碎銀,抓起桌上的刀,開門走了出去!
  現在大板牙有了反應,他一皺眉道:「又是四個長了尾巴的。」
  他走過去關了門,當他轉過身來的時候,他咧著嘴笑了,這一笑不要緊,那兩顆大板牙連根兒都露出來了。
  「嘿!不賴,我們老二這幾句話真不賴,惜命的全跑了,這下子可有座兒坐了。」
  他一手提起大口袋走了過來,把那塊碎銀往旁邊一推,把大口袋往桌上一放,一屁股坐了下來。
  只聽那木頭人兒哈哈說道:「怎麼?老大Z有地兒坐就不顧我這個兄弟了,別忘了,你這座兒還是我嚇出來的呢?」
  大板牙伸手拍了拍桌子道:「我怎麼會不顧你,沒了你我就沒得混了,你比我行,桌上坐吧。」
  沒見他動,那木頭人兒竟忽然離地飄起,冉冉飄落在桌面上,它落在桌面上之後道:「老大!如今眼前沒有閒人了,咱們談正事兒吧!」
  大板牙道:一怎麼?不再喝點兒了?」
  木頭人兒道:「別人不知道你該清楚,辦正事兒的時候,我什麼時候喝過酒?」
  大板牙微一點頭道:「好吧!我不說過了麼?你比我行,我聽你的,你辦吧,趕了這麼遠一段路,我可真夠乏的,讓我合會眼兒,走的時候叫我一聲。」
  他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兩手往胸前一抱,就要閉眼。
  木頭人兒忽然說道:「曖!曖!老大!慢點兒,這件事兒我一個人辦得了,你可以舒服你的,只是你還沒告訴我,東西究竟在誰身上。」
  大板牙目光一凝,道:「怎麼?這你還要問我?」
  「廢話,」木頭人兒道:「不問你問誰,難不成讓我挨個兒問別人去?」
  大板牙一點頭道:「我可正有這意思,眼前沒幾個人,挨個兒洞問費不了你多少工夫,你要不願費口舌,用鼻子聞聞也行,你鼻子不是挺靈的麼?這件事既然交給了你,你就別再煩我了!」
  他身子往後一仰,閉上了眼,他睡得還真快,剛閉上眼就打起呼兒來了!
  那木頭人兒「嘿嘿」地一聲道:「真行啊,剛合眼兒就睡著了,真是吃得飽,睡得著啊,好吧!誰叫你比我早出來幾年,一個人兒干就一個人兒干吧,讓我先問問,問不出來再拿鼻子聞!」
  說完了這話,它轉了個身,提高了嗓門兒說道:「諸位!醜話說在前頭,我可是只問一聲,東西在誰身上誰就乖乖地掏出來放在桌上,然後站起來走路,我絕不難為他,要不然等我用鼻子聞出來。到那時候再想走可就走不了了!」
  它那木頭刻的,掛在下巴上的下嘴唇兒一動一動的,那陰陽俚氣的尖尖話聲也分明是從它嘴裡傳出來的,大板牙要真是擅「腹語」的,他這「腹語術」真可以說是高明,恐怕普天之下找不出第二個來,木頭人兒說話的時候,他打的呼兒根本連停都沒停一下。
  木頭人兒話說完了,身邊六個活生生的人,沒一個有反應的。
  只有那位公子哥兒,臉色比剛才更白了些。
  獨眼客倏然一笑道:「閣下!找看你這話是白說了,恐怕你閣下還得用鼻子聞上一聞!」
  木頭人兒「嗯!」地一聲道:「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聽人家稱呼我閣下,你這個人不賴,有意思,那就從你先聞起吧!」
  它隨話冉冉飄起,四平八穩地落在了獨眼客佔用的桌子上。
  獨眼客那只獨眼裡閃過了一道冷電,笑道:「只怕你閣下是白費工夫。」
  木頭人幾道:「這話怎麼說?」
  獨眼客道:「你閣下找錯人了!」
  木頭人兒:「嗯!」他一聲道:「不然!我聞見了,你身上有股子味兒?」
  獨眼客「哦!」地一聲,笑道:「是麼!我身上有什麼味兒?」
  木頭人幾道:「賊味兒!」
  獨眼客臉上笑容一凝,微微一怔,旋即他臉上的笑意更濃了,接著他笑出了聲,道:「閣下剛才說我這個人有意思,如今我發現你閣下比我更有意思,我得好好交交你閣下這個朋友,來,近點兒,咱們聊聊。」
  他含笑伸手,抓住了那木頭人兒。
  在他手還沒碰著木頭人兒那一剎那間,他臉上還帶著笑意,可是當他手抓住木頭人兒的那一刑那,他臉色陡然一變,手跟抓在一塊燒紅的烙鐵上似的,忙收了回去,也不知道他怎麼回事兒,手掌心都是血,一雙手掌馬上就發了烏,只見他左手往下一探再翻上來時,左手裡已多了一把雪亮的匕首,一場剁下,鮮血四濺,硬把一隻有掌齊腕剁了下來,接著他把匕著往桌上一插,騰出左手來閉了右胳膊幾處穴道,一句話沒說,站起來開門走了。
  那穿青袍的老頭兒瞼上變了色。
  那白胖白袍老頭兒臉上泛起了驚容。
  那黑瘦黑袍老頭兒眉宇間騰起了一片伯人的煞氣,公子哥兒低下了頭!
  只有那黑衣客仍跟個沒事人兒似的,在翻弄著那個破碗,連眼皮也沒抬一下。
  大板牙忽然睜開了眼,扭頭一看,道:「這可是哪個長了尾巴的,怎麼都這麼好設規矩,真是,想睡會兒都不得安寧。」
  他走過去閂上門回來又睡了,他沒看見獨眼客桌上那只已然烏烏黑的斷手,跟插在桌上的那把雪亮匕首,也沒發覺獨眼客已然不見了。
  那木頭人兒一轉,轉向了三個老頭兒那張桌,道:「現在輪到你們三個了?」
  他冉冉飄起,向著三個老頭幾桌上飛去!
  黑瘦黑相老者鬼爪也似的手指動了動,似乎想要抬手。
  白胖白袍老者看了他一眼。
  黑瘦黑飽老者手指頭不動了,也沒見他抬手!
  那木頭人兒就在這時候輕輕地落在了三個老者的桌面上,左一轉,右一轉之後,忽然尖聲叫了起來:「有了,可讓我聞出來了。」
  黑瘦黑袍老者兩眼之中辜地殺機往外一湧,他就要動。
  只聽那木頭人兒接著說道:「有是有了,但卻不是我要的那件東西,這種東西我並不稀罕,便宜你們三個了。」
  話落!它飄離三個老者桌面,直往公子哥幾桌上飛去
  剎時,黑瘦黑飽老者兩眼中那怕人的殺機消失不見了。
  那木頭人兒落在了公子哥兒桌面上,公子哥兒頭垂得更低了,那木頭人兒道:「姑娘!你還等什麼?」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09:39:00

  敢情是個西貝公子哥兒,怪不得長得那麼嫩。
  活生生的都沒看出來,倒讓截死木頭看出來了,看來人還不如木頭。
  三個老者都一怔,不由地向著那低著頭的公子哥兒投過一瞥。
  只有那黑衣客,他是聽若無聞,視若不見,臉上一點表情沒有,眼珠子也沒動一動。
  只見那公子哥兒文弱矮小的身軀一震,霍地抬起了頭,一雙鳳目之中滿含怨怒,顫聲說道:「我跟你有什麼仇?有什麼怨?」
  那木頭人兒道:「姑娘!你我之間既談不上仇,也談不上怨。」
  那公子哥兒道:「那你為什麼……」
  那木頭人兒截口說道:「姑娘你也算是江湖上的人,應該知道,江湖上有些事情是不必仇怨的,要不然江湖上也不會整天價血風腥雨,那麼多事了!」
  那公子哥兒道:「這麼說江湖上就沒有公理了,你們想殺人就殺人……」
  「姑娘!」那木頭人兒道:「江湖道中本就是這麼一個不講理的地方,你不見江湖上到處是強搶豪奪,到處是……」
  那公子哥兒怨怒冷笑道:「你不用說了,我明白了,恨只恨當初我不該學武,恨只恨當初我不該涉足江湖,我不知道你要的是什麼東西?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找對了人,我身上的東西是絕不會輕易給人的,除非你先要了我的命!」
  那木頭人兒笑了,笑聲冰冷:「看起來姑娘你遠比剛才那一個眼兒的單瞪扎手,這就麻煩了,我一向憐香惜玉,從來不傷害女流的。」
  公子哥兒道:「那你就休想奪我身上的東西。」
  那木頭人兒笑道:「姑娘錯了,我只是一向憐香惜玉,從不傷害女流,並不是我碰見女流就沒了辦法,雖然我一向憐香惜玉,從不傷害女流,可是我對付女流的辦法卻很多,就拿對付姑娘你來說吧,我能讓姑娘你自己解衣寬帶,把衣裳脫得一件不剩,這樣我用不著傷害你就能拿到我所要的東西了。」
  公子哥兒一張玉面陡然間漲得通紅,忿怒說道:「你!你!你!我跟你拼了。」
  她抬起那欺雪賽霜,柔若無骨,根根似玉的手,便待有所行動。
  那一直翻弄著那個破碗的黑衣客,這當兒突然淡然說道:「前車可鑒,別蹈人家的覆轍,動不得的。」
  西貝公子那隻玉手頓了一頓,可是她旋即又把玉手揚了起來。
  黑衣客放下那個破碗,抓起桌上那根馬鞭橫裡一遞,恰好擋住了西貝公子那隻玉手。
  西貝公子霍地轉過臉來,杏目微嗔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黑衣客看也沒看她一眼道:「至少我不會奪你身上的東西……」
  頓了頓道:「軒轅奇,不管你要什麼,找我來要就是。」
  熟睡中的大板牙身軀震動了一下,那木頭人兒「忽!」他一聲飛過來落在他桌面上,道:「你知道我這個老大?」
  黑衣客收回馬鞭,淡然一笑道:「『風塵八怪』之一,『傀儡魔』軒轅奇,我是久仰大名,如雷灌耳,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那木頭人兒道:「關內知道我這個老大的人不能算少,可是關外知道我這個老大的可不多。」
  黑衣客道:「從關裡到關外來的,那就該另當別論,剛才不就有一個麼?」
  那木頭人兒道:「你既然知道我這個老大,應該知道我這個老大的事管不得,我這個老大就跟索命的無常一樣,誰惹了他誰倒霉!」
  黑衣客淡然一笑道:「我倒霉倒了多少年了,這些年來一直走霉運,我並不在乎多倒這麼一次霉的。」
  那木頭人兒道:「這麼說來,這件事你是非伸手不可了?」
  黑衣客道:「這些年來我一直在走霉運,本來別人的事我是一概不過問,可是眼前這件事,我是到這兒來避風的,碰上了,我不得已,這也有可能是天意,天意不可違,做件好事也許能驅驅我的霉運。」
  那木頭人兒冷笑說道:「我不這麼想,我看你是要更倒霉了。」
  黑衣客道:「也許!木過我並不在乎。」
  那木頭人兒冷笑一聲道:「一個人要是想死,是誰也攔不住的,好吧!我成全你!」
  它這句話剛說完,黑衣客馬鞭突遞,那根馬鞭現在已經不是馬鞭了,是一條靈蛇,只見那柔軟的鞭梢兒一直一卷,那木頭人兒立即離桌飛起,直向大板牙面前射去!
  大板牙突然伸了個懶腰,正好伸手接住了木頭人兒,他一怔睜眼道:「咦!老二!你怎麼來了?」
  那木頭人兒冰冷說道:「碰上扎手的了,讓人家一鞭給抽回來了。」
  大板牙一咧嘴,突然笑了:「我就知道這件事兒你一個人辦不了,不瞞你說,我早就看出這兒有兩個扎眼的了,現在一個動了,另一個還沒動呢!」
  三個老者個由轉眼向孫瘸子望了過去,孫瘸子可真能睡,到現在連動都沒動過。
  隨聽大板牙嘿嘿一笑又道:「我看哪,還是你歇會兒,讓我來吧!」
  他把木頭人兒放在了桌上,轉個身面向著黑衣客一咧嘴道:「江湖上知道軒轅奇這個『傀儡魔』的人不少,可是能讓軒轅奇這個傀儡空著手回頭的人可不多,兄弟我眼拙,怎麼稱呼啊?」,黑衣客道:「這幾年我一直在走霉運,倒霉倒得我連自己的姓名都忘了,閣下原諒。」
  大板牙咧著嘴笑道:「看來我軒轅奇的面子不夠,那就算了。」
  頓了頓道:「你能不能收回手去別管這件事?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黑衣客一根指頭繞動著鞭梢兒,兩眼望著自己的手指頭,道:「我不是個虎頭蛇尾,有始無終的人,不管對什麼人,什麼事,只要我手伸了出去,在沒有結果之前絕不會收回來,再說,我也想做件好事,消消自己的霉運。」
  大板牙冷冷一笑道:「以我看你這霉運就是管閒事管來的!」
  黑衣客微一點頭道:「不錯!還真讓你說著了。」
  大板牙道:「那你這不是執迷不悟麼?」
  黑衣客道:「有點!天生的倔脾氣,有什麼辦法,不過我相信從現在起我要轉運了。」
  大板牙微一搖頭道:「我不這麼想,以我看你非毀在你這倔脾氣上不可。」
  他手一抖,正抖在桌上那個空酒碗上,那個空酒碗脫駑之矢般,疾射黑衣客,對準了黑衣客的面門。
  那個空碗的速度是很快,看上去力造也相當猛,只是它到了黑衣客面前四尺處卻突然停住了。
  沒別的,黑衣客手裡那根馬鞭的鞭梢兒,原來是繞在黑衣客左手食指上的,現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繞在了那個勢若奔電,迎面飛來的空酒碗上了。
  「好鞭法!」一聲暴喝從三個老者桌子上響起。
  黑衣客淡然一笑道:「誇獎了!」
  就在這時候,大板牙一揚手,一線白光又電射了過來。
  黑衣客振腕一抖,空碗翻轉,碗口向外,「叮!」地一聲,那線白光投入了碗口裡,黑衣客振腕再抖,那個空碗已四平八穩地落在了大板牙桌上。
  大板牙變色而起,一雙耗子眼暴射驚駭光芒,道:「閣下!你報個名字?」
  黑衣客掌中馬鞭的鞭梢兒,又回到了他左手食指之上,他一雙目光也又落在了他那根手指之上:「沒跟你說麼?忘了。」
  大板牙二話沒說,抓起桌上的木頭人兒往口袋裡一塞,背起口袋來轉身開門走了,快得像一陣風,他也放進來一陣風,一片黃霧。
  白胖白袍老者站起來就要去關門。
  黑衣客開口淡然說道:「不用關了,我看三位還是頂著風走吧,我清楚那幫馬賊,他們還會再來的,再來的時候就不止四個人了。」
  白胖白飽老者聽得一怔。
  清瘦青袍老者離座站起,肅然道:「壯士知道他們是衝著老朽三個來的?」
  黑衣客道:「我只是這麼想,卻不敢斷言,剛才那位獨眼客在座,他四個有所顧忌,所以遲遲沒敢動手,其實那位獨眼客意在這位姑娘,而不在三位,及至『風塵八怪』中這位『傀儡魔』到來,被獨眼客一言道破來歷,他四個才暫時知難而退,不過希望我看錯了,最好他四個意不在三位。」
  清瘦青飽老者一拱手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朽遵命,過就走,不管他四個意在不在老朽,老朽對閣下仍然感激。」
  話落!他轉身要走。
  黑衣客忽然眉鋒微微一皺道:「來不及了!」
  青飽老者一怔回身,訝然說道:「來不及了?」
  白胖白袍老者略一凝神,旋即說道:「徐先生!他們來了,風大,不容易聽見蹄聲。」
  黑瘦黑袍老者眉騰煞氣,霍地站了起來!
  黑衣客攤手一指道:「三位身後垂簾那一間,是此間主人的臥室,三位可以進去暫時避一避,主人諒必不會介意。」
  黑瘦黑飽老者兩道冷電般目光突然逼視過來,冰冷說道:「我二人行走江湖這麼多年,從來不知道什麼叫避。」
  黑衣客看也沒看他一眼,道:「當然,『黑白雙煞』縱橫多年,幾曾怕過誰,可是這幫馬賊個個勇猛剽悍,凶殘毒辣,不起眼的東西他們也看不上,若是這位老先生有什麼失閃,只怕二位擔當不起!」
  黑瘦黑袍老者臉色為之一變。
  白胖白飽老者轉過頭來,一雙銳利目光落在黑衣客臉上,就要說話。
  青飽老者適時開口說道:「這位說的是,老朽的安危還事小,就請二位看老朽薄面,暫時委曲一下吧!」
  他轉身往垂簾的那一小間行去!
  白胖白相老者把到嘴邊的話又嚥了下去,邁步跟了上去,黑瘦黑袍老者狠狠一跺腳也跟了過去!
  這時候已可聽見馬蹄聲了,在風裡頭跟一陣由遠而近的悶雷似的,震得地皮都有點顫動。
  西貝公子哥兒顯得有點不安。
  黑衣客淡然說道:「他們不是衝著姑娘來的,姑娘坐著不要動。」
  西貝公子哥兒看了看他,遲疑了一下道:「你……你能退得了他們麼?」
  黑衣客兩眼仍望著他那繞動著鞭梢兒的手指,道:「不知道,那要看我是不是已經轉運了。」
  就在這時候,那由遠而近的問雷般蹄聲突然停了,聽不見了,西貝公子哥兒訝然說道:「他們怎麼……」
  黑衣客微一搖頭,道:「不要說話,來了!」
  也不知道是風把人刮進來的,還是人帶著一陣風進來的,總之,茅屋裡一下進來了十個人,整整十個,清一色的彪形大漢,裝束打扮都一樣,剽悍的神情也相同,都提著一把系紅綢的帶銷大刀,只有一個沒帶刀。那是個長眉細目白淨淨的漢子,手裡提報銀絲繞的馬鞭,個子長得挺好,人也長得挺俊,只可惜眉宇間洋溢著一股子陰騖之氣。
  剛才那四個彪形大漢也在這群人裡頭,他四個一進門就愣住了。
  那白淨俊漢子兩眼寒芒外射,顧盼之間流露著一股子逼人的驕狂之態,他那一雙目光從黑衣客跟西口公子哥兒臉上掃過,然後冷冷問道:「人呢?」
  對呀!人呢?
  那四個大夢初醒般,倏然走過神來,四張佈滿了亂草般鬍子的大臉上泛起了不安之色,道:「剛才還在這兒……」
  白淨俊漢子一沉臉道:「我問的不是剛才,我問的是現在。」
  現在?要知道不就好了麼?他四個被問的一時沒答上話來。
  白淨俊漢子吩咐道:「鼻子底下有嘴,不會去問問麼?」
  一句話提醒了他四個,對!問問。
  四個彪形大漢轉過身來兩大步便到了黑衣客桌前:「喂!剛才那幾個人呢?」
  居中一個臉上有道刀瘡的開了口,他臉上那道刀疤從左眼角直到嘴角,紅紅的,長相就怕人,說話可也夠和氣的。
  黑衣客沒理他,看也沒看他一眼。
  砰然一聲,刀疤大漢一巴掌拍在了桌上,那個破酒碗一蹦老高,他沉聲說道:「問你話你沒聽見麼?」
  黑衣客仍沒抬眼,淡然說道:「聽見了,我又不聾,怎麼會聽不見。」
  刀疤大漢道:「那你為什麼不吭氣兒?」
  黑衣客道:「剛才這兒的人不少,我怎麼知道你問的是哪一個?」
  刀疤大漢道:「我問的是那帶個木頭人兒的大板牙,跟那張桌上坐的三個老頭兒。」
  黑衣客道:「原來你問的是那大板牙,跟那三個老頭兒啊,走了!」
  刀疤大漢道:「他們上哪兒去了?」
  黑衣客道:「你問的是誰?大板牙還是那三個老頭兒?」
  刀疤大漢道:「都問。」
  黑衣客微一搖頭道:「我都不知道!」
  刀疤大漢勃然變色,兩眼一睜怒聲說道:「媽格巴子,你敢逗我?」
  黑衣客雙眉一揚,兩眼抬起,道:「你罵誰?」
  刀疤大漢道:「罵誰?媽格巴子,我罵你……」
  黑衣客抖手一鞭揮了出去,「叭!」地一聲脆響,刀疤大漢臉上添了血紅一道,高大身軀一晃,往後退了兩步,血馬上順著嘴角流了下來!
  另三個臉色大變,抬手就要拔刀,但是,「叭、叭、叭!」一連三聲脆響,他三個右腕脈上各中一鞭,立即紅腫一道,右手再也抬不起來了。
  那刀疤大漢大叫一聲大刀出鞘,一步跨到,大刀帶著一片刀風,當頭劈下!
  黑衣客坐著沒動,雙手猛一推桌子,那桌子邊正撞在刀疤大漢的小肚子上,他悶哼了一聲彎下了腰,人爬在了桌上,大刀的刀尖從黑衣客眼前劃下,「噗!」地一聲砍在地上,黑衣客卻是連眼皮也沒眨一眨!
  站在門口的那五個抽刀就要過來。
  白淨俊漢子馬鞭一抬攔住了他五個,冷然說道:「你四個閃開。」
  那三個腕子上中了一鞭的立即退向後去!
  那刀疤大漢半天才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拖著大刀從桌子上支撐著挪開,彎著腰退向一邊!
  顯然!黑衣客這一下撞得他不輕。
  白淨俊漢子一雙目光投射過來,緊緊的凝望在黑衣客臉上,突然間,他眉宇間那明鴛之氣大盛,邁步走了過來。
  他在黑衣客桌前停了步,他突然笑了,只是笑得怕人!
  「你的鞭法不錯啊?」
  黑衣客淡然說道:「我從不惹人,別人最好也別惹我。」
  白淨俊漢子道:「你是哪條路上的?」
  黑衣客道:「干一行有一行的規矩,你們過了界,把你這三十匹馬撤走,現在還來得及。」
  白淨俊漢子道:「什麼時候就來不及了?」
  黑衣客道:「你閣下最好不要逼使在下出手,等我出了手之後,你還得走,不過那時候就不大好看了!」
  白淨俊漢子臉上的笑意忽然濃了:「是麼?」
  黑衣客道:「我言盡於此,聽不聽還在你,不過我希望你聽。」
  白淨俊漢子臉上的笑意突然不見了,腿一抬,桌子飛了起來,直撞黑衣客,力道極猛!
  黑衣客左手一伸已抓住了一條桌子腿,他的身軀連晃也沒晃一下,他輕輕地把桌子放在一邊,道:「這年頭兒餬口不易,此間主人本小利輕,半賣半送,別毀人家的東西。」
  白淨俊漢子雙眉一揚,抖手一鞭抽了過來,他抽的是黑衣客的臉。
  黑衣客坐姿不變,一偏頭讓了過去,道:「我讓你三鞭,你最好別出第四鞭。」
  白淨俊漢子臉色變了,怒喝一聲抖手揮出兩鞭,一剎時黑衣客的頭臉全讓鞭影罩住了!
  黑衣客的坐姿仍然沒變,只見他腰軟得跟條蛇似的,只扭了兩扭,白淨俊漢子這兩鞭又落了空。
  白淨俊漢子臉色煞白,白得沒有一點血色。
  黑衣客道:「三鞭已過,要走,現在是最好的時候了!」
  奈何,白淨俊漢子並沒有走,他兩眼之中飛快地掠過一絲狠毒光芒,把手中銀絲纏的馬鞭往後一扔,垂手就要探腰。
  黑蛇一閃,黑衣客的鞭到了,「叭!」地一聲脆響,白淨俊漢子的右腕脈上中了一下,他剛一縮手,黑衣客已一步跨到,他那根馬鞭的鞭把兒已抵在白淨俊漢子的喉嚨上。
  九個馬賊大驚失色,就要拔刀撲過來!
  黑衣客兩眼一睜,冷電暴射,沉聲喝道:「你們不要你們三當家的命了?」
  那九個馬賊立被震住,硬是沒敢再動。
  黑衣客轉望白淨俊漢子,道:「白三當家的,我不知道你們幾兄弟要的是什麼,也不管你們要下手的對象是誰,進出『長白』的皮貨商跟參客已經把你們養得肥肥的了,你們不應該越界這麼遠來作案,今天這是碰上了我,要是換個別人,白三當家的你也許就回不去了,請歸告龍大當家的,從今後莫欺『柳子』以外沒人,請吧!」
  他緩緩垂下了馬鞭。
  白淨俊漢子猛然退向後去!
  八名馬賊立即大刀出鞘,這當兒那刀疤大漢也站直了,九個人手握大刀,躍躍欲試,只等白淨俊漢子說話了。
  明知扎手還想伸手,一方面固然是因為這幫馬賊凶殘剽悍成性,另一方面也因為他們還有幾十個在外頭,人多勢眾。
  黑衣客站在那兒沒動,鎮定得跟座山似的。
  突然!白淨俊漢子扭頭走了出去!
  九名大漢立即跟著退了出去!
  轉眼間,馬蹄聲雷動,隨風遠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09:39:57

第02章 蟄龍出困
  黑衣客淡然說道:「三位可以走了!」
  垂簾一掀,青袍老者當先行了出來,肅然拱手道:「老朽不言謝了,請教壯土……」
  黑衣客截口說道:「閣下不必客氣,我為的是『長白』以外的江湖,並不是為了閣下,這一次要讓他們得手,『長白』以外的江湖上將永無寧日,也不知有多少百姓會在他們鐵蹄下家破人亡!」
  青飽老者悚然動容,道:「壯士好一付俠肝義膽,愧煞了這一帶食朝廷俸祿的地方官吏,老朽再請教……」
  黑衣客又截口說道:「天色不早了,越說風會越大,老龍河兩岸一帶只這麼一個避風處,要是走得快一點,天黑之前還可以趕到『萬家屯』,閣下快清吧。」
  青袍老者道:「多謝壯士!老朽這就走……」
  頓了頓,道:「老朽徐治平,在『遼東』總督衙門供職……」黑衣客微一抱拳道:「失敬。」
  徐治平道:「壯士有這麼一身好武藝,為什麼不效力官家?」黑衣客淡然一笑道:「草莽武夫,薄技僅足防身,何敢奢求官家糧障?」
  徐治平正色說道:「壯士若是有意,老朽願全力推薦。」
  黑衣客道:「閣下的好意我心領,人各有志,方命之處還請原諒。」
  徐治平深深看了黑衣客一眼,道:「既是如此,老朽不敢再邀,今後壯士要是什麼時候路過『奉天』,千萬到老朽那兒坐坐!告辭。」一拱手,邁步往外行去!
  「黑白雙煞」也深深看了黑衣客一眼,邁步跟了上去!
  有頃,外頭蹄聲得得,漸漸遠去!
  黑衣客回身從地上拾起那頂寬沿大帽,彈了彈土,邁步往外行去!
  西貝公了哥兒忙抬皓腕叫道:「你這位……」
  黑衣客腳下沒停,頭也沒回,道:「『老龍河』一帶強梁出沒,不是善地,姑娘也請趕快上路陽,馬快一點追上那三位官府中人,也可以有個伴兒!」
  他出去了,屋外響起一聲龍吟般「馬嘶」,倏而隨風遠去。
  就在這時候,孫瘸子他忽然醒了,伸個懶腰吁了一口氣道:「龍出困了,江湖上要起波浪了!」
  西貝公子哥兒倏然走過神來,道:「掌櫃的……」
  孫瘸子抓起他那根棗木拐,一瘸一瘸的出了櫃台,道:「他說的不錯,『老龍河』一帶強梁出沒不是善地,姑娘還是趕快上路吧,剛才那三個吃糧拿債的往西去了!」
  西貝公子哥兒道:「掌櫃的!我要往東去。」
  孫瘤子一聽,怔了一怔,搖搖頭道:「嗷!那可真不巧。」
  他拄著棗木拐,瘸著往門口行去!
  西貝公子哥兒忙跟了過去,道:「掌櫃的,我向您打聽一下,從這兒往東去,天黑以前能找著個宿食的地方麼?」
  孫瘸子回過身來道:「姑娘要上哪兒去?」西貝公子哥兒遲疑了一下,道:「我要上『奉天』去!」
  孫瘤子目光一凝,道:「奉天?」
  西貝公子哥兒點了點頭。
  孫瘸子道:「姑娘幸虧這是碰上我,我知道到『奉天』的一條近路……」
  抬手往外一指道:「沿著『老龍河』走,馬要快,天黑以前可以趕到『臥虎溝』,那兒有地方住,住一宿再趕路,明兒個晚半晌就能到『奉天』了!」
  西貝公子哥兒忙道:「謝謝掌櫃的。」
  孫瘤子看了她一眼道:「恕我這個殘廢人冒失,我看姑娘不是常在江湖上走動的人?」
  西貝公子哥兒忙搖頭說道:「我不是武林中人。」
  孫瘸子道:「姑娘會武麼?」
  西貝公子哥兒臉上一紅,道:「學過幾天。」
  孫瘸子搖頭說道:「姑娘學的這幾天武藝,不足在這一帶走動,更不足在江湖上走動,姑娘一個人往這種地方跑,走這條路,雖然女扮男裝,易銀而並,可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破,府上的大人可真放心哪!」
  西貝公子哥兒眼圈兒一紅低下頭去,道:「有辦法誰願意往外跑。」
  孫瘸子臉上掠過詫異之色,道:「姑娘有什麼不得已的若衷麼?」
  西貝公子哥兒抬起了頭,她忍了忍,沒讓眼淚掉下來,道:「掌櫃的!我家裡已經沒入了!」
  孫瘸子一怔道:「姑娘!抱歉。」
  西貝公子哥兒勉強笑了笑道:「掌櫃的別客氣。」
  孫瘸子道:「那麼,姑娘到『奉天』去是……投親?」
  西口公子哥兒微一搖頭道:「不!我到『奉天』去找個人。」孫瘸子道:「姑娘找的這個人不是姑娘的親戚?」
  西貝公子哥兒搖頭說道:「不是,是朋友,不!也不能算朋友,我只知道他姓什麼。叫什麼,卻沒見過他本人。」
  孫瘸於道:「姑娘知道他住哪幾麼?」
  西貝公子哥兒點點頭道:「知道!」
  孫瘸子微一點頭道:「那就好找了,要不然『奉天』不是個小地方,單靠打聽找人,可不容易,姑娘請吧,馬快一點,天黑以前準能趕到『臥虎溝』。」
  西貝公子哥兒點點頭,頭一低,邁步要走,可是突然她又停了下來,抬眼說道:「掌櫃的!剛才那個人,你認識麼?」
  孫瘤子道:「姑娘是說剛才那位先退大板牙,後退那幫馬賊的那位?」
  西貝公子哥兒點點頭道:「是的!」
  孫瘤子道:「姑娘問這……」
  西貝公子哥兒道:「我想問問他姓什麼?叫什麼?他幫過我的忙,救過我的命……」
  孫瘸子倏然一笑道:「姑娘!他也幫過別人的忙,救過別人的命,別人問他姓什麼,叫什麼,你有聽他說了麼?」
  西貝公子哥兒道:「我是間掌櫃的。」
  孫瘸子笑道:「姑娘這話說得……我怎麼知道他姓什麼?叫什麼?」
  西貝公子哥兒目光一凝,遲疑了一下道:「如果我沒有看錯,掌櫃的必也是位江湖異人,從掌櫃的剛才那句『這條龍出困了』的話,掌櫃的一定知道他是誰,掌櫃的只是不肯告訴我罷了。」
  孫瘤子呆了一呆,倏然笑道:「多少年來,能看出我是個江湖人的,前前後後恐怕只有兩個人,一個是他,一個是姑娘你,雖然姑娘看出了我是個江湖人,可是我還是不能把他的姓名告訴姑娘,他不願意把姓名示人,當然也不會樂意別人多嘴,我惹不起他……」
  西貝公子哥兒要說話。
  「這樣吧!」孫瘸子接著說道:「我把他的姓氏告訴姑娘,再把他的過去告訴姑娘,然後姑娘找別人打聽他叫什麼去,行不?」
  西貝公子哥兒忙點頭說道:「行!謝謝掌櫃的。」
  孫瘸子道:「他姓費!」
  西貝公子哥兒「哦!」地一聲道:「他也姓費?」
  孫瘸子奇道:「難不成姑娘要找的那個人,也是姓費?」
  西貝公子哥兒「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孫瘤子道:「這倒巧了……」
  頓了頓接道:「這個姓費的,他是個響馬。」
  西貝公子哥兒聽得一怔:「掌櫃的!你怎麼說,他,他是個什麼?」
  孫瘸子道:「響馬!」
  西貝公子哥兒驚叫說道:「響馬?不會吧,這怎麼會?一點也不像!」
  孫瘸子道:「姑娘從哪兒看他不像響馬?」
  西貝公子哥兒道:「這還不夠明顯麼,他要是個響馬,他豈會先幫我的忙退了那個姓軒轅的,後幫那三個老人家的忙,退了那幫馬賊,他要是個響馬,我跟那三位老人家身上的東西,豈不是早到了他手裡了。」
  孫瘸子點了點頭,吁了一口氣,道:「當今世上又多了一個不相信他是響馬的人了,姑娘!他是個響馬,響馬行俠仗義,剛才那獨眼的跟那個大板牙,都是當今江湖上名氣很大的白道上人物,白道上的人物卻攔路截道,強搶豪奪,到頭來他仍是名氣很大的白道上人物,天底下的事兒就是這麼讓人想不透,這個姓費的,當世之中有很多人一口咬定他是個響馬,罵他、恨他、都想殺他,都想除了他,只有少數人不相信他是個響馬。甚至認為即使他是個響馬,也希望這世界上都是這種響馬,像獨眼的跟大板牙那種白道上的人物,越少越好,最好一個也沒有……」
  西貝公子哥兒揚了揚眉,滿腔憤慨之色,道:「掌櫃的!你的話我懂,這簡直太不公平了,江湖上這麼多年,難道就沒有一個敢挺身出來為他說話的麼?」
  孫瘸子道:「以前有,現在沒有了,以前有三個人幫他說過話。這三個人一個是當官的,兩個是江湖黑道上的人物,結果,當官的那個人丟了官,那兩個江湖黑道上的,一個讓人打壞了一條腿,一個讓人灑石灰把兩眼燒瞎了,從那以後,就沒人再為他說話了,從那以後,那三個人就倒定了霉,那個當官的蒙上個當官袒護響馬,有官匪勾結嫌疑,雖保住了身家,但卻落個永不錄用,那兩個黑道上的也讓人指是響馬一夥,不過還好,他兩個本就是黑道上的,再黑一點兒也不要緊,冤的只是那個當官的。」
  西貝公子哥兒道:「有這種事,這還成什麼世界,難道他自己也不為自己辯白?」
  孫瘤子搖頭說道:「他這個人怪得很,你說你的,他干他的,從不計較世情之毀譽褒貶!」
  西貝公子哥兒雙眉一揚,點頭說道:「對!但得仰不愧,俯不朽,何必計較世情之毀譽褒貶,可是,有這麼三個仗義之士為他受害,難道他就不聞不問……」
  孫瘤子聳聳肩,搖頭說道:「他倒不是不聞不問,而是他根本沒有辦法聞問,姑娘剛才沒聽我說麼?這條龍出困了,這一困整整困了他八年,這三個人就是在他被困這八年裡先後受害的,他怎麼會知道?」
  西口公子哥兒道:「掌櫃的!是什麼一困困了他八年?」
  孫瘸子道:「牢獄!」
  西貝公子哥兒一怔說道:「牢獄?」
  孫瘤子道:「八年前,大卅晚上,他從老遠的地方往家趕,為的是回家陪個女人過年,這個女人原是個無家可歸,貧病交迫,眼看就要死在路邊的人,他救了她,他原也沒有家,為了她,他臨時賃了間房子把她安置在了那兒,後來那個女的病好了,感恩圖報,非跟他不可,他不是個施恩望報的人,儘管多少日子的相處,他對那個女的也有了感情,可是也一直沒答應,那個女的也怪,他不答應她也不走,簡直就把他當成了她的丈夫,對他好的不得了,當然!他對她更好,雖然他常在外頭跑,可是逢年過節他一定趕回去陪她,這一天晚上他剛進家門就聽見那個女的在裡頭扯著嗓子喊救命,他一急之下當即就闖了進去,他看見有個男的要害那個女的,男的把那個女的按在床上,那個女的直掙扎,他當即一把就把那個男的揪了起來,他不揪還好,這一揪揪出了禍事了……」 西貝公子哥兒道:「怎麼揪出鍋事了?掌拒的!」
  孫瘸子道:「那個男的正心口處插了把刀,起來就死了。」
  西貝公子哥幾道:「是那個女的……」
  孫瘸子道:「除了她還有誰,巧的是就在這時候外頭闖進來幾個街門裡的捕快,進來就拿住了他,硬指他夜閻民宅,殺人逼好。」
  西貝公子哥兒道:「這不是沒有的事兒麼,家是他的!」
  孫瘸子道:「他也這麼說,奈何那個女的也說他夜闖民宅,殺人道奸,心口上插把刀的那個男人,是她的丈夫,而那把刀卻是他慣用的十二把飛刀中的一把。」
  西貝公子哥兒兩眼猛睜,叫道:「這,這,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好毒好狠的女人,難道就沒有街坊鄰居出面做證……」
  孫瘸子苦笑說道:「誰做證啊,姑娘!那幢房子緊挨著山腳下,附近根本沒有別的人家。」
  西貝公子哥兒道:「他怎麼住在那麼偏僻的一處地方?」
  孫瘸子道:「他是個響馬啊,姑娘!能住到市鎮裡去麼,縱不為自己,他也得為那個女的著想啊!」
  「對了。」西貝公子哥兒道:「把房子賃給他的人,應該知道房子是誰賃的。」
  孫瘸子苦笑一聲道:「話是不錯,姑娘!奈何那個房東卻在頭一天夜裡死了,得了急病死的,死人能做證麼?」
  西貝公子哥兒臉色一變,叫道:「這完全是個圈套嘛……」
  「不錯!姑娘。」孫瘸子道:「這的確是個圈套,你我都明白,他也知道,可是當時的情形,那個女的哭天搶地一口咬定了他,那把刀也是他的,姑娘!你讓他說什麼?又讓他能怎麼說?」
  西貝公子哥兒道:「這個女人好厲害,好狠毒,他太冤了,他簡直太冤了!他就這麼認了?」
  孫瘸子道:「我只知道他一句話沒說,就跟那幾個捕快走了。」西貝公子哥兒道:「他為什麼這麼傻?他為什麼不殺那個女的?他為什麼不反抗?他要是反抗,那幾個捕快豈能拿得住他?」
  孫瘤子道:「說的是啊,姑娘!他太傻了,他該殺了那個女的,他該拒捕,他該反抗,他要是拒捕,他要是反抗,體說那幾個捕快,就是把整營的兵馬調來也奈何他不得,誰知道他竟一句話沒說地跟那幾個捕快走了,而且這一定整整就是八年!」
  「八年?」西貝公子哥幾道:「那區區牢獄能一圍困地八年?」孫瘸子唱歎了一聲,道:「姑娘!牢獄固然困不住他,可是當初他既然毫無反抗地跟他們走了,後來他又豈會破牢越獄?」
  西貝公子哥兒點頭說道:「掌櫃的!你說的是,那一困困了他八年的,不是牢獄,而是他……」
  忽然目光一凝,道「掌櫃的!你說他不會破牢越獄?」
  孫瘸子道:「不會!絕不會!他要是會破牢越獄,不會等到八年後的今天。」
  西貝公子哥兒道:「那麼,掌櫃的!八年後的今天,他是怎麼出來的,他是個響馬,又殺了人,一旦進官,只有死路一條。」
  孫瘸子吁了一口氣道:「姑娘!像他這種人要是就這麼死了,老天爺豈不是太沒眼了?」
  西貝公子哥兒道:「話是不錯,只是掌櫃的,蒼天祐人之說究竟是……」
  孫瘸子道:「姑娘!或許他碰上個清廉好官,只判了他八年!」西貝公子哥兒搖頭說道:「不!掌櫃的,既是清廉好官,就不該讓一個無罪的人在暗無天日的牢獄裡一待八年。」
  孫瘸子搖頭說道:「那我就更想不出來是怎麼回事了。」
  西貝公子哥兒沉默了一下道:「掌櫃的!他是在哪兒被抓進宮裡,在哪兒坐牢的?」
  孫瘸子道:「『奉天府』,怎麼?」
  「『奉天府』?」西貝公子哥兒道:「掌櫃的!我要找的那個姓費的,也是因為殺了人被囚禁在『奉天府』,你說我找的那個姓費徹,跟這個姓費的會不會是一個人?」
  孫瘸子聽得一怔道:「怎麼!姑娘要找的那個姓費的,也是因婦殺了人被囚禁在『奉天府』?」
  西貝公子哥幾點了點頭,道:「不錯!我找了他兩三年了,直用最近才聽說他因為殺了人被囚禁在『奉天府』!」
  孫瘸子目光一凝道:「姑娘要找的這個姓費的叫什麼?」
  西貝公子哥兒道:「他叫費慕書!」
  孫瘸子一頓棗木拐道:「姑娘怎麼不早說?」
  西貝公子哥兒急道:「剛才那個就是費慕書?」
  孫瘸子道:「不是他是誰,他也往西去了,姑娘現在追還來得及。」
  西貝公子哥兒苦笑一聲道:「我找費慕書找了兩三年,費慕書就在眼前卻不知道,幸虧我碰上了掌櫃的,要不然我還得白跑一趟『奉天』呢?掌櫃的,多謝相告,我不敢再耽擱了,就此別過!」
  她一拱手,要走!
  孫腐子輕咳一聲道:「姑娘!」
  西貝公子哥兒道:「掌櫃的還有什麼見教?」
  孫瘤子遲疑了一下道:「我能不能問問,姑娘找他有什麼事?」西貝公子哥兒目光一凝,道:「八年前掌櫃的這條腿是不是好好的?」
  孫瘸子微一點頭道:「不錯!我就是那個曾經為費慕書說話,讓人打壞了一條腿的人,關裡不敢待,跑到這條『老龍河』邊兒上來混日子!」
  西貝公子哥兒道:「那麼!掌櫃的,我就是那位為他丟了官,雖保住了身家,卻永不為朝廷錄用的人的後人!」
  孫瘤子目光一直,道:「姑娘是前『濟南』知府嚴大人的千金?」西貝公子哥兒點頭說道:「不錯!掌櫃的。」
  孫瘸子抱拳道:「失敬,原來是嚴姑娘當面,我有眼無珠,還請姑娘原諒,費慕書病倒客棧被捕,蒙嚴大人清明開釋,是十年前的事,十年後的今天,嚴姑娘千里迢迢跑到『遼東』來找費慕書,這是……」
  嚴姑娘眼圈兒微紅,道:「三年前一天夜晚,我一家十幾口悉數被賊殺害,我姨娘也被賊擄去,當時我不在家,我回來的時候只剩下個老家人還有一口氣,他交給我兩樣東西,叫我找我爹生前唯一的江湖朋友,求他幫忙查出兇手,救回我姨娘,為我全家報仇!」
  孫瘸子道:「就是費爺?」
  嚴姑娘點了點頭。
  孫瘸子道:「沒想到嚴大人這麼一位好官兒……老天爺怎麼就不保佑好人,姑娘!府上那位老人家交給姑娘那兩樣東西,是不是兇手留下來的……」
  嚴姑娘道:「這兩樣東西有一樣是我爹的珍藏,另外一樣是不是兇手留下來的,那我就不知道了!」
  孫瘸於忽然拉過一把椅子肅客道:「姑娘請坐下慢慢說。」
  嚴姑娘搖頭道:「多謝掌櫃的,我不坐了,我還要追……」
  孫瘤子倏然一笑,說道:「姑娘既是前『濟南』知府嚴大人的千金,那就不必再去追費爺了,我知道費爺的去處,我在這兒多特會兒等個朋友,等我那個朋友到了之後,我再陪姑娘去找費爺去,准保姑娘能找到費爺就是!」
  嚴姑娘一喜道:「真的麼?掌櫃的!」
  孫瘤子道:「我怎麼會騙姑娘,又怎麼敢?」
  嚴姑娘道:「掌櫃的那位朋友什麼時候到?」
  孫瘸子道:「不瞞姑娘,我那個朋友就是讓人用石灰燒瞎了兩眼的那個人,當年費爺救過我們倆的命,我們倆為了報思,所以費爺一進宮裡我就到了『遼東』,我專管營救費爺,可是費爺的脾氣我清楚,不能劫獄,只有走別的路,惟恐讓『遼東』一帶的江湖朋友發現,也不敢挨『奉天』太近,只有在『老龍河』邊蓋了這麼一間屋,暗地裡想辦法營救費爺,我那個朋友則專管打聽害自今那個女人的下落,每年風起的時候到這兒來一趟,也順便帶發兒值錢的東西來,我就用這些東西一年一年地保住了費爺的命,他就用這些東西讓費爺在八年後的今天終於出了獄……」
  嚴姑娘為之動容,道:「原來他能八年不死,終於出了獄,完全是二位在暗中營救,二位高義,實在令人敬佩。」
  孫瘸子道:「說什麼高義,我們兩個又怎麼敢當姑娘這兩字敬佩,我們兩個這兩條命是費爺從刀口底下拉回來的,要不是費爺當初伸把手,我們倆早就連骨頭都不見了,江湖上講究的是受人點滴,報以湧泉,何況這是救命大恩,休說是八年,就是八十年也是應該的。」
  嚴姑娘歎道:「看來二位跟他一樣的傻。」
  孫瘸子笑道:「我們倆可不敢跟費爺比,不過只沾了點兒傻邊兒而已。」
  目光一凝,接道:「姑娘剛才說的那兩樣東西,能不能讓我看看。」嚴姑娘一點也沒猶豫,慨然道:「這有什麼不可以的。」
  她探懷摸出一個白布小包遞了過去。
  孫瘸於雙手接過那個白布小包,小心翼翼地打了開來,兩樣東西陳現眼前,一樣是塊圓月形的水晶,一樣是根玉銀,除了那圓月形的水晶上劃著些花紋,那根玉飯顏色是紫的以外,別無什麼奇特之處。
  孫瘤子看了看之後,抬眼說道:「這就是府上那位老人家交給姑娘的?」
  嚴姑娘點了點頭道:「不錯!」
  孫瘤子眉鋒一皺,沉吟說道:「這就是引得那『獨目喪門』跟軒轅奇千里迢迢跑到關外來的兩樣東西!」
  嚴姑娘道:「要的只是這塊水晶,不會是這根紫玉釵!」
  孫瘸子道:「姑娘!區區一塊水晶能值幾何?」
  嚴姑娘搖頭說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這塊水晶是我爹生前的珍藏,原本是有兩塊,既是珍藏,想必有它的珍貴處。」
  孫瘤子點了點頭道:「這麼說,姑娘也不知道它的珍貴處到底在何處了?」
  嚴姑娘道:「我不知道,我沒聽我爹說過,我也從來沒有問過。」孫瘸子道:「那麼!連姑娘都不知道它的珍貴處在何處,那『獨目喪門』跟『傀儡魔』軒轅奇又怎麼會知道?」
  嚴姑娘呆了一呆道:「對啊!這我倒沒想到……」
  孫瘸子目光一凝,道:「姑娘剛才說,這種水晶一共有兩塊?」嚴姑娘道:「不錯!」
  孫瘸子道:「那另一塊呢?」
  嚴姑娘道:「我家那老家入臨死的時候,交給我的是這個白布小包,當時我並不知道裡頭包的是什麼,等後來打開看過之後才知道是這兩樣東西,我並沒有見著另一塊!」
  孫瘸子道:「以姑娘看.那另一塊會不會是讓那兇手拿了去,他所以殺害姑娘的全家,為的就是這兩塊水晶。」
  嚴姑娘道:「這個我不敢說,我家確實被那兇手翻過,不過我爹半生為官,兩袖清風,家裡並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他也沒拿走什麼!」
  孫瘸子道:「事實上那位老家人只交給姑娘這一塊,那一塊不見了?」
  嚴姑娘道:「是的!」
  孫瘸子冷冷一笑道:「若是那兇手為的是這兩塊水晶,而『獨目喪門』跟『傀儡魔』知道這兩塊水晶的珍貴處,又知道這一塊水晶在姑娘身上,這裡頭就大有文章了。」
  嚴姑娘臉色一變道:「掌櫃的是說那『獨目喪門』跟軒轅奇是……」
  孫瘸於忽然站了起來,道:「這個目下我還不敢說,不過『獨目喪門』跟軒轅奇兩個人頗為可疑是實,姑娘!我那個朋友到了,讓我迎迎他。」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09:40:13

  他拄著枴杖一瘸一瘸地到了門邊,手放在嘴裡「吱!」地一聲吹了一聲哨!
  人影一閃,一個灰衣人衝破滿天的黃塵到了門口。
  那是個中年瞎子,年紀跟孫瘸子差不多,比孫瘸子瘦,也比孫瘤子黑點兒,鬍子老長,像多少日子沒有刮了,他手裡拿根棍兒,肩上還背著小包袱,滿身的黃塵,到了門口一凝神道:「瘸子!
  裡頭還有一位……」
  瞎子好敏銳的聽覺。
  孫瘸子道:「不是外人,當年『濟南』知府嚴大人的掌珠。」
  瞎子一怔道:「嚴大人的掌珠,瘸子!這,這是怎麼回事兒?」孫瘸子道:「進來再說吧。」
  瞎子一步跨了進來。
  孫瘤子關上門回過身來道:「姑娘!這就是我那位一年奔波到頭的瞎子朋友,他姓古,姑娘就叫他古瞎子吧。」
  嚴姑娘道:「我年幼,乾脆就叫二位一聲大哥吧,古大哥好。」古瞎子忙一抱拳道:「姑娘!古瞎子不敢當。」
  一頓接道:「瘸子!嚴姑娘怎麼會一個人跑到『遼東』來?」孫瘸子把嚴家的災禍說了一遍,最後說道:「所以嚴姑娘一個人到了『遼東』,她在江湖上找費爺找了兩三年了。」
  靜靜聽畢,古瞎子瞼上變了色,道:「有這種事兒,可知道是哪個心狠手辣的匹夫?」
  孫瘸子道:「目下還不敢說,不過『獨目喪門』跟『傀儡魔』有幾分可疑。」
  古瞎子道:「邢長春跟軒轅奇?怎麼回事兒?」
  孫瘤子又把「獨自喪門」跟「傀儡魔」跑到「老龍河」岸來截嚴姑娘的經過說了一遍。
  古瞎子點點頭道:「嗯!不錯!這兩個邪魔確有幾分可疑,瘤子!你不該放他倆走!」
  孫瘸子道:「我不該放他倆走?多少年的朋友了,我有多少你還不清楚麼?別說我當時不知道有這麼回事兒。別說我不能亂伸手,就算我知道,就算我能伸手,我或許攔得住邢長春,我能攔得住軒轅奇?」
  古瞎子呆了一呆,道:「怎麼!難道他們倆不是你退的?」
  孫瘸子道:「我有多大的道行,能退他倆?」
  古瞎子道:「那是哪位道行深的?」
  孫瘸子突然一陣激動道:「瞎子,咱們倆,我待在這不是人住的鬼地方這麼多年,你滿世界奔波,滿世界跑,為的是誰?」
  「叭!」地一聲,古瞎子手裡的棍兒掉在了地上,他顫聲說道:「瘸子!難不成是他?他出來了?」
  孫瘸子道:「瞎子,你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吧。」
  古瞎子那雙瞎眼裡突然流下兩行淚水,道:「這麼說咱們成了,咱們成了,你也沒白在這兒待,我也沒白滿世界跑,瘸子!瘸子……」他說著說著那表情像要哭,可是突然間他又笑了,先是兩聲輕笑,旋即他仰天大笑,震得屋頂的灰都落了下來。
  孫瘸子彎腰拾起地上那根棍兒交在古瞎子手裡,道:「行了,瞎子!別樂了,嚴姑娘急著要找費爺,這一帶路不好走,風又大,咱們倆護她一程吧!」
  古瞎子笑聲忽落道:「你知道費爺往哪兒去了?」
  孫瘸子道:「往西去了,九成九是往『葫蘆溝』去了。」
  古瞎子道:「『葫蘆溝』?」
  孫瘸子道:「你忘了,費爺在沒出事兒之前,每隔半年非去一起『葫蘆溝』不可,如今多少年沒去了,一出來還不先往『葫蘆溝』麼?」
  古瞎子眉鋒一皺道:「你這一提我倒想起來了,費爺當初每隔半年非去一趟『葫蘆溝』不可,究竟是為了什麼?」
  孫瘸子聳聳肩道:「你這包打聽、萬事通都不知道,我哪兒知道,現在沒工夫琢磨這個了,為等你已經耽擱老半天了,趕快護著嚴姑娘上路吧!」
  古瞎子微一點頭道:「行,走!」
  他轉身就要去開門,忽一凝神道:「瘤子!有馬匹來了,至少有五匹,你聽聽!」
  孫瘸子跟著一凝神道:「不像是那幫馬賊,姑娘請坐下!」
  嚴姑娘當即往後退兩步坐了下去!
  孫瘸子道:「瞎子!你也過來坐下,這座草棚是我開的,我來開門。」
  古瞎子兩眼雖瞎行動可真快,只一轉身便到了一張桌前,拉過板凳來坐了下去,道:「瘸子!近了。」
  孫瘸子「嗯!」了一聲道:「沒錯,是五匹!」
  這時候嚴姑娘也聽見蹄聲,乍聽跟下雹子似的,相當急,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終於到了門外停了下來。
  旋即!砰然一聲,兩扇門豁然大開,那根門閂硬給震斷了,兩半截飛出了老遠,緊接著隨風闖進來五個身穿青衣,腰繫佩刀的中年漢子,為首一個是個小鬍子,太陽穴鼓鼓的,眼神很足。
  他進來兩眼來回一掃,那雙銳利目光最後落在孫瘸子身上,不屑的一瞥,冷然說道:「你大半就是這兒的掌櫃孫瘸子?」
  這五個青衣漢子進來的時候,孫瘸子神情猛然一震,可是他馬上恢復了平靜,這時候他從從容容地微一點頭道:「不錯!幾位有什麼見教?」
  那小鬍子道:「東窗事發了,跟我們走吧!」
  他一揮手,兩個青衣漢子竄過來一人抓住了孫瘸子一隻胳膊,孫瘸子沒動,而且仍很平靜道:「我姓孫的在這兒多少年了,半賣半送,從沒得罪過過路的朋友,幾位是哪條路上的……」
  小鬍子冷笑一聲道:「你瞎了眼,爺們在『奉天府』當差……」孫腐子故作一怔道:「『奉天府』當差?我姓孫的是個安份良民……」
  「好一個安份良民?」小鬍子冷笑說道:「江洋大盜一夥,躲在拉『老龍河』邊透過『奉天』地面上混混兒賄賂知府衙門刑名陰謀營救重犯,使得多少年前一案一拖至今,更夜闖知府衙門殺死牢頭禁子助重犯越獄,如今那些混混兒踉知府衙門的刑名俱已被艄下獄,你還不認罪麼?」
  這番話一剎時間聽愣了三個人,弄了半天費慕書還是破牢越獄出來的。
  小鬍子冷笑一聲道:「你沒話說了吧,帶走!」
  兩個青衣漢子拖著孫瘸子就要走。
  古瞎子快得像一陣風,他抬雙手,十指箕張撲向了小鬍子。
  小鬍子還真不含糊,立時有所驚覺,可是他沒古瞎子快,他驚喝一聲剛要抬手,古瞎子的左手已落在他左肩上,右手也同時落在了他腕脈上,一轉身把小鬍子扯在了身前。
  就在這時候,孫瘸子的兩隻手肘已在抓他胳膊的兩個青衣漢呼肚子上各撞了一下,兩個青衣漢子悶哼一聲鬆手彎下腰去!孫瘤子掄起棗木拐又在兩人脖子後頭各添了一下,兩個青衣漢子爬了下去,不動了。
  古瞎子冷笑一聲道:「差爺!用不著您說話了,我這個瘸子朋次自己動手了,告訴我,費慕書費爺是怎麼出來的?」
  小鬍子道:「你們比我清楚……」
  古瞎子十個指頭微一用力,小鬍子悶哼一聲矮下半截,故牙咧嘴的,臉色都變了。
  古瞎子道:「差爺!我想聽聽您的?」
  小鬍子忙道:「一個牢頭、六個禁子,全讓人砍了,鎖也讓人譽壞了,重犯費慕書不見了,就是這麼回事兒。」
  古瞎子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小鬍子道:「前兒個夜裡!」
  古瞎子抓在小鬍子肩上的手往下一落,貼著小鬍子的脊樑滑下,小鬍子腰一挺,眼一閉,一個人軟得跟面似的滑了下去,古瞎子冷冷一笑道:「就憑這種身手也敢出來抓人!」
  孫瘸子道:「瞎子!這……」
  古瞎子一偏頭道:「走吧!有話路上說去,幾位差爺給咱倆送代步來了,這份好意豈能辜負,你先走!」
  孫瘤子抬眼望向另兩個青衣漢子道:「我們哥兒倆不願傷人,二位最好別自討沒趣,請往邊兒上讓讓!」
  剩下兩個青衣漢子硬沒敢動手,不但沒敢動手,這當兒還真聽話,立即退向一旁。
  孫瘤子道:「公子先請。」
  孫瘸子是個有心眼兒的人,這當兒他叫公子沒叫姑娘,嚴姑娘懂,當即站起來快步走了出去!
  孫瘸子道:「瞎子!咱倆一塊兒走吧!」
  古瞎子抓起他那根棍兒閃身掠了出去,別看他瞎了兩眼,他一點兒也不會碰著東西,更不會撞到門框兒上去!
  嚴姑娘有匹馬拴在外頭,古瞎子跟孫瘸子解下兩匹官馬,三人三騎冒著風,冒著滿天的黃塵往西馳去!
  在風裡不能張嘴,一張嘴就是一口土砂,有一肚子話也只得暫時忍著。
  滿天的黃塵,幾乎對面看不見人,更別說辨方向了,這時走路全憑經驗,全仗著地形熟。
  孫瘸子一馬當先,嚴姑娘跟古瞎子並排跟在後頭,不能離遠了,離遠了非走散不可!
  天還不到黑的時候,可是風大黃塵蔽空,雖不到天黑的時候天色已相當暗了。
  不知道走了多遠,只知道走了一個多時辰之後風突然小了,眼前也出現了一點一點的燈光。
  孫瘤子吁了一口氣造:「『葫蘆溝』到了,真不容易啊!」
  「葫蘆溝」,顧名思義它應是條溝,其實不錯,它是條大山溝,跟個葫蘆似的由北而南,三面是山,風勢被山擋住,減弱了不少。
  進了「葫蘆溝」一看,幾十戶人家散佈在溝裡各處,有的還在三面那高高的山坡上。
  這當兒「葫蘆溝」裡只是比外頭風小,可不是沒有風,風仍是刮得嗚嗚的,休秸難踉麥秸堆都讓風吹散了,一會兒飛起幾根,一會兒飛起幾根,飛得到處都是。
  家家戶戶都緊閉著兩扇門,生怕灌進一點兒風去,只有窗戶上踉門縫兒裡透著燈光,寂靜空蕩冷清清的。
  古瞎子道:「怎麼樣?瘸子!」
  孫瘸子道:「我正在找!」
  古瞎子道:「『葫蘆溝』地兒不算大,可是像這樣找個人,恐怕不大容易。」
  嚴姑娘道:「孫大哥!以前他每隔半年到這兒來一趟,是來幹什麼的?」
  孫瘸子搖頭說道:「這個我們倆就不清楚了。」
  嚴姑娘道:「那麼他是到誰家來了,這兒是不是有他的朋友?」孫瘸子道:「或許,可是我們倆不知道!」
  嚴姑娘道:「能不能找戶人家打聽打聽?」
  孫瘸子遲疑了一下道:「讓我試試!」
  他下了馬,拄著棗木拐一瘸一瘸地到了附近一戶人家門口,敲了半天才敲開了門,嚴姑娘看得清楚,說沒兩句話那開門的人便搖了搖頭又關上了門。
  孫瘤子拄著拐又往前走,一連好幾家都是一樣,最後孫瘸子走了回來,搖頭苦笑說道:「姑娘!看樣子咱們找錯了地兒!」
  嚴姑娘一顆心早就沉了下去,急道:「他沒到這兒來?」
  孫瘸子皺皺眉道:「怪了,我提費爺的名字,他們連認識都不認識。」
  古瞎子冷笑一聲道:「費爺或許有可能沒到這兒來,要說連認識都不認識,那可就透著玄了,費爺是個響馬,八年前吃了人命官司,八年後的今天又殺人越獄,只怕他們是怕費爺連累了他們。」
  孫瘸子一抬眼道:「瞎子!你也相信費爺是越獄出來的?」
  古瞎子道:「我本不信,可是……」
  孫瘸子道:「可是什麼?費爺要是個會越獄的人,『奉天府』的大豐連一會兒也困不住他,又怎麼會一圍困了他八年?」
  古瞎子呆了一呆道:「不錯!那你說費爺是怎麼出來的?」
  孫瘸子道:「這個,或許是咱們……」
  古瞎子道:「別咱們了,『奉天府』吃糧拿俸的咱們都朝過面了,還咱們呢,咱們背著人塞過去,他們背著人收起來,拖拖案子,他們做得到,也敢,至於說救這麼一個重犯,他們絕沒這個膽,咱們也明知道他們不敢!」
  孫瘸子道:「照你這麼說,費爺還是殺人越獄出來的?」
  古瞎子道:「那個吃糧拿俸的話說的很清楚,這也假不了,我以為人總是會變的,關在牢裡八年不見天日,擱誰誰也受不了。」
  孫瘸子一搖頭道:「不!我不信,拿把刀擱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信,這裡頭一定有蹊蹺!」
  古瞎子道:「我說這也不是壞話。」
  孫瘸子道:「我知道你說的不是壞話,不錯!人總會變的,關在牢裡七八年不見天日,換誰誰也受不了,可是費爺他卻是個不會變的人,他不會越獄,更不會殺那種看牢的,除非他們放了他,他要是現在會越獄,當初他就不會進去。」
  古瞎子道:「那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兒?」
  孫瘸子還待再說。
  嚴姑娘那裡已著了急,道:「二位不要再費神了,反正他現在已經脫困了是實,是越獄怎麼樣,不是越獄又怎麼樣……」
  孫瘸子正色說道:「不!姑娘錯了,是不是殺人越獄,在任何人都算不了什麼,可是在費爺卻是一件很重要的事,這話姑娘應該懂。」
  嚴姑娘呆了一呆道:「我沒想到孫大哥這麼相信他,這麼敬重他。」
  孫瘤子道:「姑娘!我讓人打壞了一條腿,待在那不是人住的『老龍河』邊這麼多年,為的是什麼?」
  嚴姑娘沉默了一下道:「不瞞孫大哥說,我爹為他丟官,我還為我爹不值,他連累了我爹丟官,我簡直氣他恨他,甚至覺得他欠我嚴家什麼,所以我才踏遍江湖找他,我認為他該為我嚴家盡心盡力,現在我明白了,我爹做的對,他不欠我嚴家什麼,我不再找他了,嚴家這血海大仇,今後我要自己報,武藝不夠我可以再學,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我一定能找到那兇手,一定能報了嚴家的血海大仇,告辭!」
  一拱手,拉轉馬頭,縱騎往外馳去!
  孫瘸子怔住了,他沒想到嚴姑娘會有這麼一個轉變,他更沒想到他的話對嚴姑娘會發生這麼大的影響,等他走過神來,嚴姑娘已馳到了溝口,他一急就要追。
  古瞎子從馬背上一揮手臂,伸出根棍兒來攔住了他道:「讓她去吧!瘸子!她是對的,什麼事都得靠自己,費爺既不欠她嚴家的,她怎麼能欠費爺的,將來讓她拿什麼還?」
  孫瘸子道:「可是,瞎子!她身手不行,又是個單身女子……」
  古瞎子道:「她不會永遠身手不行的,沒聽她說麼,武藝不夠可以再學,有毅力的人能把鐵橋磨成繡花針,將來咱們再碰見她時,也許咱倆聯手都不是她的對手,江湖固然危險,可是不闖練又哪來的經驗?是不,瘤子?」
  孫瘤子沒說話,可也沒再動。
  古瞎子收回了棍兒道:「走吧,瘸子!施思不必望報,何況咱倆這是報恩,更沒有讓人知道的必要,這些年來在外頭跑,我發現有個地方挺不錯的,咱倆累了這麼多年了,也該找個地方歇歇了!」
  孫瘸子道:「不!瞎子!要歇你去歇,我不能歇,除非現在知道費爺他究竟是不是殺人越獄。」
  古瞎子道:「你是怎麼了,瘸子!咱們這麼些年來這麼幹,為的是報恩,為的是讓他出來,現在他已經出來了,咱們的恩也算報了,是不是殺人越獄,關咱倆什麼事?」
  孫瘸子霍地轉過身來,道:「這叫什麼話?瞎子!當初你可不是這樣的,要只為報恩,只為讓他出來,當初咱倆大可以劫獄,何必苦這麼多年,我並沒有勉強你跟我一塊兒走,要歇你一個人去歇吧,咱倆就此分道揚鑣!」
  棗木拐一頓,人已飛騰而起,脫駑之矢般往溝口掠去,兩個起落人已掠出溝口不見!
  古瞎子苦笑一聲道:「你這是何苦,瘸子?這麼多年的朋友了,難道你還不知道我?這麼多年的朋友了,難道就這麼散了,我並沒有壞意,沒有錯啊!」
  他沒有錯,看樣子孫瘸子也一定不認為自己錯了!
  那麼是誰錯了?古瞎子能苦這麼多年,也已經很夠了,誰都沒有錯,只是兩個人對事情的看法不同而已。
  古瞎子也走了,他騎著一匹馬,手裡還拉著一匹,很快地也消失在溝口那茫茫的夜色裡!
  「葫蘆溝」又恢復了寧靜。
  在「葫蘆溝」那座正對著溝口的山上,一條羊腸小路的盡頭,一片濃密的樹林前,有一座矮矮小小的墳。
  墳前有塊墓碑,夜色太濃,看不清,根本就看不見上頭刻著什麼字兒?山上沒有燈,夜色要比山溝裡濃山上也沒什麼擋頭,風兒也比山溝裡來得大。
  這座矮矮小小的墳前,靜靜地站著兩個人影,一個是高高的黑影,一個是中等身材的灰影!
  兩個人都靜靜的站在墳前,不說一句話,只有強勁的風吹得他倆的衣裳「獵」「獵」作響。
  老半天,高大黑影突然開了口,話聲低沉,充滿了悲痛!
  「進福哥,老人家是什麼時候過世的?」
  灰影低低說道:「就是你出事兒以後沒多久,大初五的就躺下了,一正月裡老吃藥,可是沒用,連十五都沒過,你弄了那麼個女人,老人家本來就夠傷心就夠氣的,更加上這一驚一急,那麼大年紀了,叫他怎麼受得了?」
  黑影道:「他老人家誤會了……」
  灰影道:「不管誤會不誤會,反正你賃了房子跟那個女人住在一塊是實,你又不是不知道,老人家簡直就拿你當他親生的兒子一樣,那一回你往外頭跑,一跑幾年,連個信兒也不往回捎,你回來之後老人家說什麼了,可是這回這件事兒不同,老人家心眼兒裡把你當成女婿,秀姑自己也願意,你偏偏在外頭弄那麼個女人,別說老人家難受生氣,就是我們這些街坊鄰居也沒一個不罵你的……」
  「進福哥。」黑影道:「我不再說什麼了,你告訴我,秀姑是什麼時候走的?」
  灰影道:「我記得那一天是二月二日,溝裡的雪還沒化了呢,誰也留不住她,提起秀姑來真可憐,原來就多少日子臉上沒笑容,可是她還能忍,老人家一死她可就忍不住了,多少日子不吃不喝直哭,到最後連淚都哭干了,人都哭傻了,兩眼發直,看見誰都跟不認識似的,要不是這個照顧,那個照顧,恐怕她也躺下了……」「別說了,進福哥。」黑影道:「可有人知道她上哪兒去了?」灰影道:「不知道,誰間她也不說,其實,她只這麼一個爹,還能上哪兒去,出了『葫蘆溝』,她認識哪一個……」
  頓了頓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黑影道:「我想找找她。」
  灰影道:「你還找她幹什麼?既有現在找她,當初你何必……」倏然住口不言。
  黑影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灰影才道:「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你還是從後山走吧,你既然是越獄跑出來的,最好別讓溝裡的人瞧見你,你知道,有多少人為老人家難受,有多少人代秀姑不平,說不定會跑到衙門裡告密去!」
  黑影道:「我知道,謝謝你帶我到這兒來,你先回去吧,我這就走!」
  灰影遲疑了一下,轉身走了,剛走兩步他忽又回過身去道:「你知道每年到溝裡來賣東西、順便歇歇腳的駱駝隊的,秀姑是跟他們走的。」
  黑影一怔,旋即說道:「謝謝你,進福哥!」
  灰影擺擺手道:「別謝了,快點兒走吧,待會兒讓人看見是大麻煩」
  他轉身走了。
  灰影走得看不見了。
  黑影轉回身衝著那座墳緩緩跪了下去!
  「承德」是個大地方,雖然是在朔漠荒野之區,可是因為是「行宮」的所在地,所以也相當繁華,相當熱鬧。
  「承德」的繁華熱鬧一方面固然是因為是「行宮」的所在地,另一方面也因為皇室的圍場在這一帶。
  這個大圍場在「老哈河」上游,離「承德」三百多里,規模宏大,環植柳條,聯以木柵,場周圍達七百多里,計橫三百里,縱二百里,內又分小圍場六十七所,由京城起,凡四十二里設一站,築以行宮,以為皇上駐曄之所。
  皇上每年到「承德」來避暑,經常到這個大圍場來打獵,帶的人自是不少,「承德」不繁華也得繁華,不熱鬧也得熱鬧。
  「承德」城南大街有個酒館兒叫「十里香」,在「承德」可以算是數得上的,生意好,人頭兒也挺雜!
  這天晌午,正是上座的時候,「十里香」門口到了一人一騎,人是個高高個子的黑衣客,頭上戴頂大帽遮住了半張臉,沒讓大帽遮住的都是鬍子,馬是匹潑了墨似的黑馬,一身的黃塵,似乎跑了一段很遠的路,但仍不失神駿。
  一人一騎到了「十里香」門口,黑衣客翻身下馬,把馬往門口拴馬樁上一拴,提著馬鞭進了「十里香」。
  夥計迎上來了,滿臉賠笑一哈腰,剛要開口。
  黑衣客抬手一攔,道:「我找個人,有位『裕記商行』的駱掌櫃可在這兒?」
  夥計忙點頭說道:「在,在,他老剛來……」
  轉過身去衝著裡頭角落裡就要叫。
  黑衣客道:「不用叫了,我自己過去吧。」
  他攔住夥計邁步走了過去。
  裡頭角落裡有付座頭,坐著個四十來歲近五十的白胖子,人長得很體面,穿著也很講究,長袍馬褂,頭上還帶了頂小帽,帽頂那顆珠子既紅又亮,別說行家,外行也看得出准值不少。
  黑衣客到了桌前,道:「請問,尊駕可是『裕記商行』的駱掌櫃?」白胖子詫異地瞪著黑衣客,微一點頭道:「不錯!在下正是駱某人,尊駕是……」
  黑衣客道:「我姓費,從『遼東』來。」
  駱掌櫃道:「原來是費朋友,請坐。」
  他拉過了一把椅子,舉手肅客。
  黑衣客沒客氣,一聲「打擾」當即坐了下去,摘下大帽放在了桌上。
  駱掌櫃打量了黑衣客一眼,道:「我讓夥計添付杯箸。」
  他揚手要叫。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09:41:06

第03章 仗義懲凶
  黑衣客抬手一攔道:「謝謝!不用了,我跟駱掌櫃打聽件事兒,馬上就走。」
  駱掌櫃也沒堅持,垂下手去凝目說道:「那我就不客氣了,費朋友要打聽什麼事兒?」
  黑衣客道:「據我所知,駱掌櫃行裡有幾匹駱駝,經常在『遼東』、『熱河』這條路上跑。」
  駱掌櫃點頭說道:「不錯!莫非費朋友想湊一份兒,結隊……」
  「不!」黑衣客搖頭說道:「我不是個生意人,我只是想知道六七年前正二月裡,駱掌櫃的駱駝有沒有到『遼東』『葫蘆溝』去過?」
  駱掌櫃道:「什麼時候?六七年前正二月裡?」
  黑衣客道:「不錯。」
  駱掌櫃笑著搖了頭道:「費朋友!我們做生意的雖然破五開市,可是總得到正月十五才正常進貨出貨,哪會在正二月裡往外跑,那時候人手還齊不了呢?回家過年的總得到二月二以後才到齊。」
  黑衣客欠身站起,道:「是我冒失,打擾了,告辭。」抓起帽子來要走!
  駱掌櫃嗯了一聲,道:「費朋友!經常在這條路上跑的駱駝隊有好幾家,我大半都熟,不知道費朋友你打聽這個是……」
  黑衣客遲疑了一下道:「我有個親人在六七年前二月二那一天,從『葫蘆溝』跟著一隊到『葫蘆溝』賣東西的駱駝隊走了,一走六七年沒有音訊……」
  駱掌櫃「哦!」地一聲道:「我明白了,費朋友要找你這位親戚……」
  黑衣客道:「是的!」
  駱掌櫃眉鋒微皺,沉吟說道:「讓我想想,經常在這條路上跑的駱駝隊,『承德』只有這麼三家,據我所知,另兩家他們也不會在正二月裡往外跑,不分時候往外跑,單趕過年前後這段工夫做生意的駱駝隊不是沒有,那是些跑單幫的半路上湊到了一塊兒,在一個地方做做生意,生意做完了,大夥兒也就散了,這種人『張家口』比較多……」
  黑衣客道:「駱掌櫃的意思是說『承德』也有?」
  駱掌櫃的點頭說道:「不錯!有,不過只那麼兩三個人……」
  只見門口奔進個小伙子來,進門略一張望,沖這邊跑了過來,跑得直喘,近前哈個腰道:「東家!何九爺的駱駝隊已經進城了,巴管事讓我來請您回行裡去!」
  駱掌櫃立即站了起來,道:「你先回去!我隨後就到。」
  那小伙子答應一聲,哈個腰轉身又跑了。
  駱掌櫃轉望黑衣客道:「費朋友!這位何九爺是『張家口』來的,在『張家口』人頭很熟,跟他打聽一下說不定能打聽出個眉目來,費朋友願不願屈駕到我行裡坐坐?」
  顯然,這位駱掌櫃生就一付樂於助人的熱心腸。
  黑衣客為之暗暗感動,微一點頭道:「謝謝!只是太打擾了。」
  駱掌櫃的哈哈一笑道:「費朋友別客氣,四海之內皆兄弟,大夥兒一年到頭在江湖上闖,誰不該幫誰個忙?助人就等於自助,費朋友,咱們走吧!」
  他招呼過夥計來記上帳,邁步先往外行去!
  出了「十里香」,黑衣客過去解下了坐騎。
  駱掌櫃目光一凝,喝道:「好馬!怕不是『大宛』名種!」
  黑衣客含笑說道:「誇獎!沒想到駱掌櫃還是位懂馬的行家!」
  「見笑!見笑!」駱掌櫃道:「當不起這行家二字,我『張家口』一帶的朋友多,費朋友知道,『張家口』的馬是出了名的,常跟他們在一塊兒聊,耳濡目染,多少懂點兒!其實,我經營的是皮貨,藥材大宗,經常在外頭跑,不管什麼,多少總得懂點兒!」
  黑衣客牽著坐騎,兩個人並肩往前走。
  駱掌櫃側過頭來看了看黑衣客道:「費朋友在哪兒發財?」
  黑衣客道:「有勞動問,我是個江湖人!」
  駱掌櫃道:「怪不得,我第一眼就瞧出費朋友的氣宇不同一般!」
  黑衣客道:「誇獎了,不過一身的野氣,一身的粗氣罷了。」
  駱掌櫃搖頭說道:「費朋友錯了,一般人總以為江湖道上的人粗野,我見過的江湖道上人物不少,我明白,那是豪氣,也是英雄本色,讓人心折的就是這個,別人想學還學不來呢!」
  黑衣客笑笑說道:「那大半是駱掌櫃的偏愛。」
  駱掌櫃正色說道:「說偏愛我不承認,好交江湖朋友倒是實情,費朋友知道,幹我們這一行的,不就等於半個江湖人,跨出門就是江湖,哪一趟不踉江湖道上的人物打交道?」
  他說的也的確是實情實話,事實上幹他這一行的也等於就是刀裡槍裡來回闖的江湖人,哪一趟都得冒風險,一趟出了門,回不回得來都不敢說。
  黑衣客倏然一笑道:「我要是駱掌櫃,我會打心眼兒裡恨江湖人。」
  駱掌櫃失笑說道:「費朋友真會說笑,我不能不承認有時也會,不過那要看什麼樣的江湖人!」
  黑衣客道:「誰的臉上也沒寫字兒,事到臨頭可就來不及了,駱掌櫃以後再交江湖朋友,最好還是小心點兒。」
  駱掌櫃哈哈一笑,道:「就沖費朋友這句話,費朋友這個朋友,我是非交不可。」一頓,話鋒忽轉道:「還沒請教費朋友的大號?」
  黑衣客道:「不敢!費獨行!」
  駱掌櫃目光一凝,道:「看來費朋友在江湖上一直是獨來獨往?」
  黑衣客費獨行笑了。
  說話間,兩個人已抵「裕記商行」,店面不怎麼大,只有一個櫃台,一張茶几,幾把椅子。
  門口停了一隊駱駝,算算有十幾二十匹,駱駝身上馱滿了東西,都用一個一個的革囊裝著,有幾個漢子靠在牆根下曬太陽,個頭兒都很壯,滿身的江湖氣。
  那小伙子正門口等著,駱掌櫃一到便問:「怎麼,何九爺已經到了?」
  小伙子忙垂手回道:「是的,巴管事正在裡頭招呼著呢。」
  駱掌櫃當即命小伙子接過費獨行的坐騎,他帶著費獨行往後行去!
  「裕記商行」的店面不大,裡頭院子可大得驚人,三面是一整好幾間的庫房,後頭還有個院子,想必那是住家用的,如今院子裡排滿了一條條的長板凳,坐滿了人,地上放的有酒菜、有茶水。十幾二十個粗獷的壯漢吃著喝著,袒胸的袒胸,擄袖的擄袖!
  駱掌櫃的一到,大夥兒紛紛離座打招呼。
  駱掌櫃的一抱拳,含笑說道:「諸位一路辛苦,請隨便吃喝,我不陪諸位了。」
  他帶著費獨行進了東邊一間客廳,客廳不怎麼大,可相當雅致,裡頭坐著兩個人,一個是個穿長袍的五十多歲乾癟瘦老頭兒,一個是穿褲褂兒,利落打扮,腰扎寬帶,下綁褲腿的瘦老頭兒,後者雖然也瘦,可不像前者那麼幹,也遠比前者精神,滿臉的風霜,滿臉的歷練,手裡拿著一根銅鍋兒黑桿兒的旱煙袋!
  兩個人正聊著,一見駱掌櫃的進來,立即雙雙站了起來,費獨行一見穿長袍的乾癟瘦老頭兒,突然一怔,但旋即就恢復了正常。
  駱掌櫃進門立即伸手,一把抓住了穿褲褂兒的瘦老頭兒,帶著笑道:「老九!你可真會整人,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節骨眼兒來!害得我肚子裡的酒蟲直抱怨!」
  何九爺笑道:「我肚子裡的酒蟲抱怨得更厲害,巴老哥偏給我來壺濃茶,我正想找你問罪呢!」
  「得!」駱掌櫃大笑說道:「我這叫打人不成,反挨了一釘耙,怎麼樣,路上還平靜吧?」
  何九爺往他身後看了一眼,道:「待會兒再說,這位是……」
  顯然他是當著外人,有話不便說。
  駱掌櫃一點就透,「哦!」地一聲道:「我來介紹介紹……」
  側轉身一指費獨行道:「這位是『遼東』來的費獨行費朋友……」
  回手一指何九爺道:「費朋友!這位就是我剛才說的何九爺,不但在『張家口』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且從『張家口』到『遼東』這條路上,他最熟了,沒有一個駝隊不爭著請他帶路押隊的。」
  費獨行一抱拳道:「何九爺!」
  何九爺忙答了一禮,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不敢!何九如!」
  駱掌櫃又一指穿長袍的乾癟瘦老頭兒道:「這位是我行裡的管事,姓巴!」
  費獨行又一抱拳道:「巴管事!」
  巴管事一雙無神的老眼正在盯著他帽沿陰影下瞧,聞言忙拱手寒暄了兩句,道:「費朋友剛才是不是到行裡來過?」
  費獨行點頭道:「不錯!我剛才到寶號來找過駱掌櫃!」
  駱掌櫃轉望何九如道:「老九!這位費朋友找我打聽件事兒,我不清楚,正好今兒個你來了,看看你能不能幫他個忙。」
  何九如「哦!」地一聲,凝目問道:「費朋友要打聽什麼事兒?」
  費獨行當即把剛才在「十里香」告訴駱掌櫃的,又說了一遍。
  聽畢,何九如不由微皺眉鋒,沉吟著說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兒,事隔六七年了,不是一天半天,讓我想想……」
  駱掌櫃抬手說道:「坐!坐!坐下想!」
  賓主落了座,巴管事倒了杯茶給費獨行端了過來,他往茶几上放茶的時候,又往費獨行帽沿陰影下看了一眼。
  想了一會兒之後,何九如忽然凝目問道:「費朋友要找的這個人是男的還是女的?多大年紀?」
  費獨行道:「女的,六七年前是十八九歲!」
  何九如輕擊一掌道:「那就對了,這位姑娘可是姓解?」
  費獨行登時精神一振,忙道:「不錯!敢莫九爺知道……」
  何九如點點頭道:「那就更對了,六七年前跑單幫的趙麻子跟丁禿瓢兒(禿頭)從『遼東』回到『張家口』的時候,帶了個十八九的姑娘姓解,據說是家裡沒人了,到『張家口』投親跟著駝隊去的,趙麻子跟丁禿瓢兒的心情為人,『張家口』一帶的人都清楚,當時大夥兒以為那位解姑娘是他倆從『遼東』拐來的,沒一個不罵他們倆缺德的……」
  費獨行道:「九爺說的這兩個人,現在還在『張家口』麼?」
  何九如遲疑了一下道:「在是在,那位解姑娘初到『張家口』的時候是跟他們倆在一起的,以後是不是還在一起我就不清楚了,事隔這麼多年,『張家口』一帶的人也把這件事淡忘了,我只知道六七年後今天,趙麻子跟丁禿瓢兒混整了,兩個人都抖起來了!」
  駱掌櫃「哦!」地一聲道:「發財了?」
  何九如搖搖頭道:「單單是發財,氣焰還不致於那麼高!」
  駱掌櫃笑了,點點頭道:「嗯!那是身後有人伸手撐住他們的腰了?」
  費獨行跟沒聽見似的,道:「九爺!這兩個人到『張家口』一打聽就能打聽出來麼?」
  何九如目光一凝,道:「費朋友……」
  費獨行倏然一笑道:「我不是點不透的人,謝謝九爺跟駱掌櫃的關注!」
  何九如沉默了一下道:「趙麻子跟丁禿瓢兒倆,現在在『張家口』一帶的名氣相當大,我這是在這兒,在『張家口』我得尊稱一聲趙爺、丁爺。」
  費獨行挺腰站起,一抱拳道:「多謝九爺!」轉沖駱掌櫃道:「我會記住『承德』有駱掌櫃這麼一位朋友的,打擾了,告辭。」話落!他轉身要走!
  一名壯漢子飛步奔了進來,差一點沒撞著費獨行,進門便道:「九爺!『快馬』張讓他們留下了!」
  何九如變色而起,怒聲說道:「他們未免也太過份了!」
  駱掌櫃的忙道:「老九!怎麼回事兒,路上出了什麼事兒了?」
  巴管事輕咳一聲,沖費獨行瞟了一眼。
  駱掌櫃確是一點就透,馬上就不吭氣兒了。
  就在這時候,一陣香風醉人,門外進來個紅衣大姑娘,彎彎的眉,大大的眼,美艷動人,她一進來便道:「爹!九叔!出了什麼事兒了?」
  駱掌櫃的一擺手道:「回後頭去,這兒沒你小孩子的事兒!」
  費獨行豈有不明白的道理,淡然一笑,轉身要走。
  駱掌櫃忙道:「費朋友!請別誤會!」
  費獨行回過身來含笑說道:「好說,一家有一家的事兒,本不足與外人道,駱掌櫃言重!再說,『裕記商行』有這位巴管事在,天大的事兒也挑得起來。」
  駱掌櫃為之一怔,道:「費朋友這話……」
  費獨行笑笑說道:「駱掌櫃,『病尉遲』當年可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話落,轉身要走!
  身後突然傳來巴管事冷冷一聲:「費朋友!請留一步。」
  費獨行回過身來道:「巴管事有什麼見教?」
  巴管事道:「恕巴某眼拙……」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好說,巴管事瞧了我半天都沒瞧出來,自然是不在巴管事記憶之中的小角色。」
  巴管事倏然一笑道:「好說!費朋友真是來打聽事兒的麼?」
  費獨行道:「以巴管事看呢?」
  巴管事道:「費朋友來得太巧了些!」
  他這句話剛說完,一聲冷叱,一隻玉手向著費獨行當胸遞到,奇快!襲的也是費獨行胸前要穴。
  費獨行腳下沒動,上身只微微一側,這只柔若無骨,欺雪賽霜的玉手立即落了空,他道:「姑娘找錯人了,外頭又有人來了,還是應付外頭的人吧!」
  真的,又一個壯漢子奔了進來,道:「九爺!他們來了兩個人。」
  何九如臉色又一變,邁步行了出去!
  駱掌櫃踉紅衣大姑娘也忙跟了出去!
  只有巴管事沒出去,他直盯著費獨行。
  費獨行一笑說道:「巴管事要是不放心的話,盡可以挨我近點兒!」他轉身行了出去。
  巴管事緊邁一步跟在他身後。
  這時候院子裡的情形跟剛才完全不一樣,坐那兒吃喝的十幾二十條壯漢全站了起來,是既不吃了,也不喝了,有個小個子手裡捏塊滷牛肉,還沒往嘴裡放!
  何九如、駱掌櫃跟紅衣大姑娘並排站著,斜斜地對著通往前頭的那扇門,那扇門門口,一前一後站著兩個人,兩個黑衣漢子,前頭一個瘦高,陰森森地一張滲青馬臉。後頭一個年輕點兒,一臉凶變剽悍態,抱著胳膊,一雙陰森的目光不住地來回掃動著。
  何九如遙遙一抱拳道:「在下『張家口』何九如,這隊貨就是何某人帶來的,請教?」
  那馬臉漢子看也沒看何九如一眼,冷冷問道:「哪位是『裕記商行』的駱掌櫃?」
  駱掌櫃上前一步道:「在下就是駱某人,尊駕有什麼見教?」
  那馬臉漢子一場手,「篤!」地一聲,一樣東西插在駱掌櫃腳前,那是一把雪亮的飛刀,刀把上鑲著一顆拇指般大小的骷髏頭,馬臉漢子道:「兄弟先請教,駱掌櫃的可認識這個?」
  駱掌櫃臉色一變道:「索命飛刀!」
  何九如臉色也一變。
  馬臉漢子陰陰一笑,道:「難得駱掌櫃認識我這把刀!」
  駱掌櫃道:「莫非馬七爺當面?」
  馬臉漢子微一點頭道:「兄弟正是馬七,兄弟奉我們當家的之命,給駱掌櫃捎來了話,我們兄弟們人多口眾,當家的他養不起,從『張家口』來的這一趟起,每一趟駝隊我們當家的想借個三成,從『承德』往東北去的不在此例,也就是說跟『承德』的各位無關,請駱掌櫃的高抬貴手,賞我們弟兄們一口飯吃。」
  駱掌櫃道:「好說!駱某人在江湖道上行走不是一天了,這規矩駱某人懂,駱某人也認為這是應該的,只是三成嫌多了些……」
  素命飛刀馬七道:「多少那是我們兄弟跟『張家口』來的駝隊之間的事,跟駱掌櫃的你沒關係,我們當家的只是請駱掌櫃的你高抬貴手。」
  駱掌櫃的淡然一笑道:「『張家口』的駝隊從『承德』過,在『承德』歇腳不是一天半天了,以前從沒聽說有哪路朋友出面為難的,三成倒還事小,只怕此例一開,往後連『承德』的這些人都沒飯吃了。」
  「索命飛刀」馬七臉色一沉,道:「這麼說,駱掌櫃的你是不肯賞我們兄弟這碗飯吃了?」
  駱掌櫃道:「馬七爺!江湖上重的是『義』字,我駱某人吃的是外頭跑的飯,不能不要朋友。」
  「索命飛刀」馬七將頭連點,一連說了三聲「好」,沉聲道:「快人快語!快人快語!我們當家的仰慕的就是爽快漢子,駱掌櫃的這個朋友,我們弟兄算是交定了!」
  霍地轉望何九如道:「姓何的!咱們的歸咱們的,你怎麼說?」
  何九如輕咳一聲道:「尊駕,不管幹什麼的,總得有個旗號,清亮亮旗號,還有,貴當家的是哪一位?」
  「索命飛刀」馬七道:「這個你不必問—……」
  何九如道:「當然要問,無論幹哪一行的,一個大規矩總要守,貴當家的在何某人的駝隊未進『承德』城之前擱下了話;進『承德』容易,不留下幾文別想出『承德』。何某人我進了『承德』之後正想找朋友告貸,不想貴當家的卻截下了何某人派出的前路探馬,這不但是違背了大規矩,而且欺人過甚……」
  「索命飛刀」馬七冷笑說道:「好一番大道理,姓何的!你錯了,我們當家的說過,進『承德』容易,不留下幾文出『承德』難,在你沒留下幾文之前,只要是你駝隊裡的人,任何人都別想離開『承德』一步,我們弟兄截下你派出的前路探馬,截錯了麼?」
  何九如還待再說,「索命飛刀」馬七冷然說道:「廢話少說,姓張的人在我們手裡,限你在半個時辰之內把我們當家的開口借的如數送出城去,要不然你就別打算再要姓張的,要想離開『承德』,你也得硬闖!」
  何九如冷冷一笑道:「抓我一個人在手裡跑到這兒來要挾我,算得了什麼英雄好漢,你把姓張的放回來,我何某人闖給你看!」
  索命飛刀馬七目光一凝,陰笑說道:「抓個人在手裡要挾你,誰說的?你以為我們弟兄靠的是這個?靠這個我們弟兄豈能有長遠飯吃?姓何的,別門縫兒裡瞧人,把人給瞧扁了,你可以在你馬七爺身上試試,要是這個院子裡有哪個能把你馬七爺放倒在地,你馬七爺拍胸脯把姓張的給你送回來。」
  何九如兩眼猛地一睜道:「好啊!我何某人就試一試。」
  他把旱煙袋往腰裡一別,就要過去!
  院子裡一個壯漢道:「九爺!讓我試試他有多少斤兩。」
  他奔過去忽地就是兩拳,這兩拳相當快,也頗見勁道,無如索命飛刀馬七腳下連動都沒動便—一躲開了,壯漢子第三招還沒出手,馬七抬手抓住了他的腕子,一擰一抖,那壯漢子大叫一聲蹌踉暴退,左手捂著右肩矮下半截,頭上的汗珠子跟黃豆似的。
  何九如不敢再讓弟兄們試了,上前一步抱拳說道:「馬七爺!何某人領教一二。」跨步挫腰,一掌劈了出去!
  何九如的功夫要比剛才那壯漢子高明多了,「索命飛刀」馬七往後沿步,一側身讓過這一掌,揚掌就劈何九如的腕脈。
  何九如招式倏變,手腕閃電翻起,並食中二指劃向馬七腕脈!
  馬七陰陰一笑道:「好一招『截脈手』!」
  他躲過何九如這一招,單掌翻飛一連向何九如攻出三掌,逼得何九如連連後退,突然間左掌閃電遞出,砰然一聲正拍中何九如右肩。
  何九如悶哼一聲,急忙抽身後退,左手捂著右肩,臉色都白了。
  駱掌櫃的大驚,忙伸手扶住了他道:「老九……」
  何九如微一搖頭道:「不礙事,貼張膏藥就沒事兒了!」
  「索命飛刀」馬七笑了,他陰笑說道:「還有哪位願意再試試?」
  巴管事邁步要過去。
  駱掌櫃抬手一攔,望著馬七道:「我們自認學藝不精,馬七爺請回吧,貴當家所要的,我駱某人負責在半個時辰之內送出城就是!」
  紅衣大姑娘叫道:「爹!」
  駱掌櫃叱道:「小孩子少插嘴。」
  「喲!」馬七看了紅衣大姑娘一眼,笑道:「我還不知道駱掌櫃有這麼一位漂亮的姑娘呢!」
  紅衣大姑娘柳眉高揚,叱道:「你住嘴!」
  馬七陰陰一笑道:「駱姑娘!我這可是好話啊!」
  他沖駱掌櫃一抱拳,轉身要走!
  費獨行突然一聲:「站住!」
  馬七停步回身。
  費獨行邁步走了過去,冷冷道:「閣下把這把刀帶回去!」
  他一腳踢出,那把把鑲骷髏的飛刀離地飛起,一道白光向馬七頭頂射去!
  馬七道:「有勞了。」他抬手就去抄,抄是抄住了,可是飛刀勁兒大,脫手又飛了出去,「篤!」地一聲射進了馬七身後門框上,刀刃全進木頭裡去了,帶得馬七往後一蹌踉!
  馬七這一下子不笑了,臉上變了色,瞪大了眼道:「你是……」
  費獨行道:「何九爺駝隊裡的,看見我手裡這根馬鞭了麼?你要能躲過我三鞭,休說是三成,我把何九爺的駝隊整個兒送出城去,留神,這是頭一鞭。」馬鞭抖手揮了出去!
  馬七還沒來得及說話,「叭!」地一聲,左肩上已中了一鞭,衣裳破了,左肩上血紅一道,火辣辣的疼。
  紅衣大姑娘一雙美目瞪圓了,脫口喝道:「好!打得好。」
  費獨行跟沒聽見似的,望著馬七道:「頭一鞭你沒能躲過,留神第二鞭,我抽你的腿!」
  他可真是說那哪兒抽哪兒,馬七明知道人家要抽他哪兒,他硬沒能躲開,費獨行第二鞭抽出,正中他右大腿,不疼,可是一酸一麻腿一軟他坐了下去!
  何九如忘了肩上疼,叫道:「好鞭法!」
  馬七臉色煞白,抬手就要探腰。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09:41:30

  費獨行第三鞭揮了出去!「叭!」地一聲,正中馬七右腕,馬七右腕上添了血紅一道,大叫一聲,左手抓住右腕,齡牙咧嘴,汗都出來了。
  馬七身後那凶蠻黑衣漢子一聲不響,翻腕亮出一把匕首,挺腕就扎費獨行的後心。
  紅衣大姑娘急忙叫道:「小心!」
  她還是叫遲了,費獨行反手揮鞭,那黑衣漢子大叫一聲丟下匕首捂著臉倒了下去,滿地亂滾。
  費獨行望著馬七笑笑說道:「馬七爺!你不但沒能躲過我三鞭,連一鞭都沒躲過,而且你馬七爺也坐在了地上,駱掌櫃許你的吹了,讓你的人回去告訴你們當家的一聲,半個時辰之內把『快馬』張送回來,要不然他就別想要你馬七,咱們一個換一個,誰要是覺得吃了虧,盡可以找我算,半個時辰之後,我會出城去!」
  馬七挺身要站起。
  費獨行馬鞭一指,道:「你坐著!我沒讓你動。」
  馬七轉過臉去喝道:「還不快回去!」
  那黑衣漢子爬起來跑了,滿臉都是血。
  費獨行突然出鞭閉住了馬七兩個胳膊上的穴道,回過身去道:「駱掌櫃、何九爺,我把馬七交給兩位了,請放心,『快馬』張一定回得來的,到了該走的時候,何九爺帶著駝隊儘管走就是!」他轉身往外行去!
  駱掌櫃跟何九如同時叫道:「費朋友!請等等。」費獨行像沒聽見一樣,依然走他的!
  一陣香風襲人,紅影一閃,紅衣大姑娘已掠過來攔住了他,嬌靨比她那身衣裳還紅,道:「對不起!我剛才魯莽。」
  「好說!」費獨行道:「彼此緣僅初會,我來得也不是時候,難免引人誤會。」邁步要走!
  紅衣大姑娘忙伸玉手一攔,著急地道:「噯!你等等。」
  費獨行道:「姑娘還有什麼見教?」
  紅衣大姑娘道:「我們還沒謝謝你呢!」
  此刻何九如眼駱掌櫃已雙雙趕到,齊聲說道:「費朋友……」
  費獨行道:「二位!不必客氣了,二位天生一付熱心腸,都是樂於助人的人,我欠二位的,總該還一還!」他從紅衣大姑娘身邊走過,往外行去!
  何九如跟駱掌櫃還要攔。
  巴管事輕咳一聲道:「東家!九爺!」
  何九如、駱掌櫃回過身來道:「怎麼了?」
  巴管事沒說話,一直到費獨行看不見了,他才道:「他告訴東家他是從『遼東』來的?」
  駱掌櫃道:「是啊!怎麼?」
  巴管事道:「我知道他是誰了,除了他別人不可能有這麼好的功夫。」
  駱掌櫃、何九如同聲問道:「他是誰?」
  巴管事道:「費慕書!」
  「費慕書?」剎時間大夥兒都叫了起來,紅衣大姑娘叫的聲音最尖、最大,她叫了一聲之後,玉手捂著檀口怔在了那兒!
  「索命飛刀」馬七兩眼直了,臉色更白了。
  定過神來之後,駱掌櫃沉聲道:「大哥,您沒看錯麼?」
  巴管事道:「以您看呢?」
  駱掌櫃道:「他,他是怎麼出來的?」
  顯然,他也認為黑衣客是費慕書,剛才那一問不過是一種下意識。
  何九如道:「自然是到了該出來的時候了。」
  駱掌櫃道:「老九!像他那麼個人,一旦進去了,他們會放他出來麼?」
  何九如道:「這個……那你說他是……」
  駱掌櫃道:「這還用問麼,老九。」
  何九如臉色一變,道:「要是這樣的話,他怎麼敢進『承德』城?」
  駱掌櫃道:「有什麼不敢的,他怕過什麼?又怕過誰?憑他那身工夫,『承德』城裡這幾個衙門裡頭的,哪一個能奈何他?」
  何九如道:「那也不對呀,他要是那麼出來的,『承德』城這幾個衙門頭,怎麼會一點動靜都沒有?」
  駱掌櫃道:「那許是公文還沒到,即便公文已經到了,明知憑這幾個人奈何不了他,官樣的文章,上官不催,下官樂得裝糊塗!」
  何九如搖搖頭道:「這我就又不懂了,像他那麼個人,又怎麼會伸手管咱們這檔子事兒?」
  駱掌櫃還沒有說話,「索命飛刀」馬七突然一聲冷笑道:「只怕他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你們引虎驅狼,這下有樂子瞧了。」
  駱掌櫃臉色一白,一句話沒說,扭頭進了小客廳。
  何九如沉喝一聲:「看好了他。」
  偕同巴管事跟了進去。
  紅衣大姑娘也忙跟了進去!
  進了小客廳,駱掌櫃往下一坐,白著臉一語不發。何九如走過去坐在駱掌櫃身邊,低聲道:「宏探!你看……」
  駱掌櫃道:「我就是想跟你們倆商量一下,要知道,『索命飛刀』馬七這幫人雖然人多,咱們還好應付,費慕書那身功夫剛才咱們可是親眼看見的,他要是有意沖這趟駝隊伸手,咱們恐怕一成也保不住。」
  紅衣大姑娘道:「爹!您聽馬七的,人家怎麼會動這趟駝隊,人家明明是幫咱們的忙。」
  駱掌櫃臉色一沉,叱道:「小孩子家懂什麼?我跑了大半輩子江湖,難道還不如你?」
  紅衣大姑娘道:「人家明明是幫咱們的忙嘛,要不是人家留下馬七,咱們還不知道該怎麼辦呢?不得乖乖的如數給他們送出城去?」
  駱掌櫃臉色一變,就要發作。
  何九如道:「宏探!何必跟孩子這樣兒,正事兒要緊。」
  駱掌櫃被何九如這麼一欄,立即沖紅衣大姑娘擺手說道:「好了,好了!你回後頭去,這兒沒你小孩子家的事兒!」
  紅衣大姑娘道:「我就永遠長不大。」擰身走了出去!
  駱掌櫃氣得臉又一白,指著門外道:「老九!你看看,這哪像話,你還護她。」
  何九如道:「宏琛!不是我說你,孩子大了,眼看就要嫁人的姑娘了,不能還把她當小孩兒似的,不高興就板著臉叱責幾句。」
  駱掌櫃道:「那怎麼辦?難不成讓我衝她作揖遞嘻哈兒?」
  何九如勉強一笑道:「好了,好了!別又跟我來上了,咱們談正經的吧,這件事兒你打算怎麼辦?」
  駱掌櫃轉望巴管事道:「大哥!您有什麼高見?」
  巴管事沉默了一下道:「東家!正如您剛才所說,寧惹『索命飛刀』馬七這班人,不惹一個費慕書,這件事兒關係著咱們以後的禍福,千萬要慎重。」
  駱掌櫃凝目道:「我也知道要慎重,可是您的意思是……」
  巴管事道:「費慕書以往在江湖上的名聲不大好是實,幾年前也聽說他在『遼東』遭人整了,吃上官司入了獄,多少人都以為這回他是吃個秤錘掉進河裡,死定了,哪知道事隔多少年後的今天,他又出來了,要照當日他的名聲,要照他這回離奇的出獄,他伸手管咱們這檔子事,很可能別有用心,我看……」
  駱掌櫃忙道:「這麼說……」
  巴管事一搖頭道:「我話還沒說完呢!」
  駱掌櫃馬上住目不言。
  巴管事接著說道:「要照這一點看,咱們不能不為自己打算,早落子、早提防,可是話又說回來了,萬一他是出自真心幫咱們的忙,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咱們可不能以怨報德,搗這個馬蜂窩!」說了半天,他也只是分析利害,並沒有拿個主意。
  駱掌櫃道:「像他這種人怎麼會幫咱們的忙,殺豬的要發了善心,他就別吃飯了,我看他準是老虎戴素珠,假充善人,『承德』城這麼多常往『遼東』跑的,他怎麼別人不找,單找上了我?再說他來得未免也太巧了點兒,當初他是那麼個名聲,如今又不知道是怎麼從牢裡跑出來的,我現在越琢磨越覺得不對勁兒!」
  何九如看了看巴管事,沒說話。
  他也知這件事事關重大,不敢輕易開口,更不敢亂拿主意。
  巴管事明白河九如的心意,駱掌櫃這個人挺「海」,也天生一付熱心腸,為朋友他能兩肋插刀,可就有一宗短處,剛愎自用,往往自以為是,還相當固執。駱掌櫃叫他一聲大哥,這當地只有他多少還能說上話。
  他看了看駱掌櫃,道:「東家!有一點你想到了沒有?」
  駱掌櫃道:「大哥!哪一點?」
  巴管事道:「他要是別有用心,他還等什麼?」
  駱掌櫃為之一怔,但他旋即說道:「大哥,畢竟邪不勝正,這兒是城裡,又是行宮所在,他多少得有點兒顧忌。」
  巴管事道:「東家!『索命飛刀』馬七這幫人都肆無忌憚,他又有什麼顧忌,他要是有顧忌,他也不會在大街上大搖大擺的了。」
  駱掌櫃搖頭說道:「大哥!『遼東』的公文還沒到『熱河』,只要他不在『承德』城裡鬧事兒,誰會發現他?至於『索命飛刀』馬七這幫人,咱們幹這一行的一對招子都夠亮的,什麼沒見過,難保他們踉這塊地兒上的幾個衙門沒勾結,要不然行宮所在,他們絕不敢這麼明目張膽,要照這麼看的話,胳膊別不過大腿,姓馬的這幫人咱們還真不能得罪!」
  巴管事道:「那麼東家的意思是……」
  駱掌櫃冷笑一聲道:「要防他只有一個辦法,讓他沒工夫衝咱們伸手。」
  巴管事一驚道:「東家!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咱們現在還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有意思衝咱們伸手啊。」
  駱掌櫃道:「大哥!一旦等火燎了眉毛,再找水可就來不及了,姓費的他終是個禍害,縱不為咱們自己,也得為跟咱們吃同一碗飯的想想。」
  巴管事口齒啟動了一下。欲言又止。
  駱掌櫃霍地站了起來道:「我這就去跑一趟!」
  巴管事忙跟著站起,道:「東家!慢著!萬一真像您說的,馬七這幫人跟幾個衙門裡的暗中有來往,馬七留在了咱們這兒,您現在又要去找他們……」
  駱掌櫃的雙眉一揚,轉望何九如道:「老九!我打算這麼辦,以我看馬七這幫人跟他們准暗中有來往,胳膊別不過大腿,咱們不為眼前為以後,頭一回這三成我給,咱們跟馬七先把話擺明白,往後只有駝隊從『承德』過,過來一趟咱們給一趟,希望彼此就此相安無事,咱們夠朋友,他們也得講點義氣,你看怎麼樣?」
  何九如皺了皺眉,苦笑說道:「宏琛!你知道,東西不是我的,我只是個帶路跑腿兒的,這件事我做不了主,我得先踉貨主商量商量!」
  駱掌櫃道:「這有什麼好商量的,誰的命歸誰,他要是不答應,往後讓他找別人帶路押貨去,他要明白,這件事跟我們這些『承德』當地的沒關係,頭一回又不要他拿,我這完全是為朋友,衝著老九你,要不然我還懶得管呢!」
  何九如沉默了一下,才緩緩說道:「這個我知道,只是……」
  巴管事接口說道:「我看不如這樣,東家先去跑一趟,探探他們的口氣,等咱們有幾分把握,確知馬七這幫人跟他們有勾結之後,咱們再踉馬七談。」
  駱掌櫃道:「大哥!以我看準是這麼回事兒,咱們都算得老江湖了,這個還看不出來,要不是這麼回事兒,馬七這幫人絕不敢這麼明目張膽,換個別的地兒還有可能,要知道『承德』是行宮所在,跟在天子腳下的『北京城』差不了多少,即使姓費的他真是發了善心,拔刀相助,他也不過只伸這麼一回手就走了,他不可能永遠待在『承德』,往後還得靠咱們自己,現在咱們既打算撇他,往後更得靠咱們自己,反正只有一條路,不是拼就是和,拼?他們跟幾個衙門裡的暗中有來往,胳膊別不過大腿,一旦惹了官,往後的麻煩更大,兩下裡這麼一夾攻,這條路就別走了,那就得和,既然只有和,何不早和,再說姓費的他擱下了話,半個時辰之內讓他們來換人,半個時辰我能辦什麼事,萬一我還沒回來了,馬七就讓他們換走了,再找他們可就不是現在的情形了!」
  巴管事道:「我不能不承認東家說的是理,可是您要明白,這件事關係太大,一步走錯,後患無窮。」
  駱掌櫃道:「我知道,大哥!我什麼時候辦錯過事兒?」
  何九如一歎道:「宏琛!你怎麼突然變的這麼怕事兒了。」
  駱掌櫃臉色一變道:「老九!你沒說錯,我是怕事,我吃的是這碗飯,走的是這條路,這種事兒又不是頭一回,除非我豁出去不吃這碗飯,不走這條路了,可是眼前這件事兒你要明白,馬七話說的很清楚,跟『承德』當地的沒關係,與其說我為的是這條路上的朋友,不如說我完全為了你,大半輩子,這點名氣掙來不容易,萬一要僵在這兒,『張家口』一帶的貨主就得另請有把握的帶路押貨,你吃什麼?你這張老臉往哪兒放?往後你還混不混了?就算他們還找你,你是不是往這邊兒來一趟,就得在刀裡槍裡走一趟?再說,別人不知道,咱們清楚,『張家口』一帶的貨主每往這邊來一趟,賺的也不在少數,這麼多年下來,哪一個不是有房子有地,家裡三妻四妾,下人成群的,牙縫地裡剔下點地算得了什麼?又不是要你拿出三成,也少不了你的,你還有什麼為難的?」
  何九如聽畢,點頭道:「宏琛!咱們多少年的朋友了,別人我不清楚,你我還不清楚?你為我好我知道,我也很感激,可是不管怎麼說,這件事我非得跟貨主商量一下不可,咱們都是在外頭跑的,不能越這個理。」
  駱掌櫃一點頭道:「好吧!你去找他商量商量,我在這兒等你的話,他要是不答應,我干我的,馬七這檔子事兒讓他應付去!」
  何九如沒說話,站起來走了出去!
  望著何九如走了出去,巴管事愁聚眉鋒,憂心沖忡地道:「東家!我總覺得這件事兒您做得有點兒冒險。」
  駱掌櫃道:「大哥!您說,這件事除了這麼做之外,還能怎麼辦?還有別的路可走麼?」
  巴管事心裡早琢磨過了,他覺得駱掌櫃這麼做的確是冒險,可是他又想不出好主意來!
  先拿對費慕書這件事兒來說,要等弄明白費慕書真是別有用心時,那可當真就來不及了。
  至於眼前「索命飛刀」馬七這幫人,他也覺得他們九成九跟「承德」的幾個衙門暗中有勾結,要不然「承德」行官所在,他們絕不敢這麼明目張膽,馬七他們既跟官府有勾結,吃這碗生意飯的就永遠鬥不過他們,現在不跟他們妥協,往後這幾個衙門裡的會雞蛋裡挑骨頭找麻煩,到那時候生意會更難做,除非今後從「張家口」往「遼東」去的駝隊不走這條路。
  可是話又說回來了,不走這條路往哪兒走?往「承德」西北繞,那兒是圍場所在,官家不許百姓隨便接近那塊地兒,尤其是趕著這麼一大隊駱駝,想偷偷的溜過去都不行。
  那麼走「居庸關」繞道河北,再從「喜峰口」或者是「山海關」出去,老天爺!那得繞多遠,路上多了多少日子,這麼些人畜的吃喝就不止這三成,萬一有點兒耗損,丟的比三成還多,不走這條路又能走哪一條?
  再想想,駱掌櫃他也確是為朋友,「張家口」一帶做這行生意的,這麼多年下來,無論哪一個都吃得飽飽的,牙縫兒裡剔下來些給人家,又算得了什麼?
  萬一要是弄僵了,那對何九如無論怎麼說都沒好處,輕則砸飯碗,失面子,重則連老命都能賠進去!
  何如讓坐享其成的有錢大爺從牙縫兒裡剔下來些,讓這位跑了大半輩子,腳板底兒都磨出了厚繭子的何老九再吃幾年安穩飯!
  巴管事他沒有好主意,有主意也是一樣的冒險,畢竟他不是當家的,這兩件事萬一任何一件出了紕漏,他這兩肩子擔不起!
  所以駱掌櫃這麼一說之後,巴管事他也就沒敢再說話。
  何九如進來了,一點頭道:「宏琛,貨主答應了,不過這頭一回三成讓你給……」
  「行了!」駱掌櫃一擺手道:「話說出去了,總不能讓我再收回來了,主意是我拿的,頭一回這三成該我給,姓駱的我在這一帶也算個有頭有臉的,我不能落人話柄,這碗飯我還得吃下去呢。大哥,麻煩您一趟,把馬七弄進來!」
  巴管事遲疑了一下,站起來走了出去,馬七穴道受制,不能動彈,巴管事把他架了進來,駱掌櫃抬抬手,巴管事把馬七扶到邊兒上一張椅上坐下。
  馬七陰陰一笑道:「駱掌櫃!怎麼回事兒?你前倨而後恭,我馬七可有點受寵若驚啊!」
  駱掌櫃一抱拳,正色說道:「七爺!我跟這趟貨的貨主商量過了,承七爺您看得起我駱某人,一來就表明不動『承德』地面上的,貴當家的賞這碗飯吃,我駱某人在此先致我一份謝意。」
  馬七陰笑說道:「駱掌櫃你也別客氣,有道是:『兔子不吃窩邊草』,咱們人不親土還親呢,是不?」
  駱掌櫃一點頭道:「對!就是沖這一點兒,這趟貨的貨主央駱某人出面跟七爺您打個商量,從這一趟起,往後只要是『張家口』來,從『承德』過的駝隊,一概在進『承德』城之前留下三成,願意跟貴當家的交個朋友,可是往後貴當家手下的弟兄們,只要見著是何老九帶路押貨,也請高抬貴手,別再為難。」
  馬七兩眼掠過一絲異彩,臉上卻掠過一絲狐疑之色,道:「駱掌櫃的怎麼突然想通了?」
  駱掌櫃道:「七爺!駱某人這是代表貨主說話。」
  馬七笑了,笑得好陰:「駱掌櫃是這一帶有頭有臉的人物,也等於是這一帶吃這行飯的瓢把子,有駱掌櫃這種身份的人出面說話,要是再有個不字,那是我們當家的不知道進退,不識抬舉,只是我姓馬的在駱掌櫃這兒栽這個跟頭……」
  駱掌櫃雙眉一揚道:「姓費的只是到我這兒來打聽事兒的,可是不管怎麼說,七爺您總是在我駱某人家裡跟他碰上的,駱某人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人,這一點我駱某人另有安排,七爺看怎麼樣?」
  馬七又笑了,笑得更陰了:「駱掌櫃既有這麼一句,馬七我就是丟了半條命也認了,咱們一句話,從今後我馬七要跟駱掌櫃多親近親近,咱們這叫不打不相識,從現在起,咱們都是朋友,哪位伸伸手幫馬七個忙。」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09:42:18

第04章 巧誅仇人
  駱掌櫃明白他何指,叫了一聲:「大哥!」
  巴管事伸手拍活了馬七被制的穴道。
  馬七站起來伸伸胳膊伸伸腿,道:「我得趕緊回去,我們當家的脾氣不好,姓費的搗的這個漏子不小,我得趕緊回去跟我們當家的說一聲,免得他怨上別人。」
  駱掌櫃站起來,一抱拳道:「那就有勞七爺了,這趟貨的三成,半個時辰之內我派人送出城去,至於『快馬』張……」
  「放心!」馬七道:「我什麼時候回去,姓張的什麼時候回來,也說不定他已經回來了。」
  他一抱拳帶著陰笑走了。
  巴管事跟何九如臉色陰沉沉的都沒說話。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巴管事總覺得心裡不大對勁兒。
  駱掌櫃可沒在意,他道:「大哥!我走了,您張羅張羅,半個時辰之內如數給他們送出城去!」
  他走了,他前腳走,紅衣大姑娘後腳進門:「大爺,我爹上哪兒去了,馬七人呢?」
  巴管事遲疑了一下,對紅衣大姑娘說了個大概。
  大姑娘她一聽臉上就變了色,扭頭又往後去了。
  費獨行就坐在「裕記商行」對街一家茶館兒裡!
  既然伸手管了這檔子事,他就不能虎頭蛇尾,在半道兒一走了之,好歹他得等著馬七那幫人把「快馬」張送回來,儘管他急著趕到「張家口」找秀姑去!
  結果,他還沒見有人從外頭回來進「裕記商行」,卻見馬七跟駱華櫃光後出了「花記商行」,各奔不同方向,飛快的走了。
  他的臉色變了一變,丟下幾文茶資抓起大帽出了茶館兒,在茶館兒旁邊一條胡同裡解下了坐騎,翻身上馬往胡同那頭馳去!
  馬七心裡樂得很,他有他的如意算盤,他有他的惦記,出城門往前走,越想越樂,唇邊都浮現了笑意!
  就在這時候,他身後傳來了一陣得得蹄聲,路上來往的人多,騎馬的也不少,他沒在意!
  蹄聲越來越近,沒一會兒工夫就到了他身後,照速度看,這匹馬馬上就會趕到他前頭去的。
  可是怪了,老半天不見身後那匹馬從他身邊過去,只聽見那蹄聲緊跟在他身後得得響,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不看還好!這一看看得他心膽欲裂,連忙回過頭來,拔腿就想跑!
  可是他沒跑,明知道他跑不出一步去!不但跑不出一步去,還要丟下人,他恨自己為什麼早不回頭看看。
  低沉話聲從身後傳了過來:「馬七!你走你的,帶我見你們當家的去,我不難為你!」
  馬七心裡一哆嗦,腳下沒敢停,也沒敢回頭,走著道:「君子不擋人財路,周瑜打黃蓋,閣下何必一定要管這檔子鬧事不可?」
  身後那低沉話聲道:「我知道,我看見你從『裕記商行』出來,我就料到了八分,駱掌櫃跟何九如並不是完完全全的江湖人,但另外還有響噹噹的真正江湖人物在,不會經不起你的嚇,這裡頭一定另有文章,你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馬七一對眼珠子在眼眶裡轉了一轉,道:「他們知道您是准了,他們懷疑您別有用心,所以不敢再指望您了,既不敢指望您,又惹不起我們這幫人,也就只有認了!」
  那低沉話聲「哦!」地一聲道:「是這樣麼?」
  馬七忙一點頭道:「是這樣!」
  那低沉話聲道:「這倒頗出我意料之外,也難怪,誰叫我是個響馬?誰叫我的名聲太壞?指不指望我,由他們了,不過這種強搶豪奪的事既然讓我碰上,我還是不能不管。」
  馬七一怔,心裡一緊道:「我們當家的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見面分一半……」
  那低沉話聲帶笑說道:「馬七爺!你真高抬我了,我要是有意思要這點東西,只怕任何人也沾不到邊兒了!」
  馬七又復一怔,道:「怎麼?您不是要……」
  那低沉話聲道:「響馬也有發善心的時候,這叫做盜也有道,再說這一點東西我也看不上眼,我只是看不慣你們這上門欺人的蠻橫作風。」
  馬七道:「這麼說,您是純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了?」
  那低沉話聲道:「可以這麼說。」
  馬七道:「姓駱的上幾個衙門密告您去了,您還要拔刀相助麼?」
  那低沉話聲「哦!」地一聲道:「是麼?」
  馬七道:「剛才您走後,姓駱的把姓巴的跟姓何的叫進屋去好商量了一陣,我人在外頭雖然沒聽全,可也聽見了幾句,姓何的沒主意,姓巴的也勸過姓駱的,可是姓駱的不聽。」
  那低沉話聲「嗯!」了一聲道:「你離開『裕記商行』之後,駱掌櫃踉著就出門往北去了,走得很快,我先沒想到,現在經你這麼一提,倒是有幾分可能……」
  馬七心裡一跳,道:「我說的是實話。」
  那低沉的話聲道:「我沒說你說的不是實話,我原是個響馬,如今又是個殺人越獄的重犯,為了地方的安寧,當然誰也不會放過我,我不怪駱掌櫃,因為在他還不知道我是誰以前,他曾經很熱心的幫過我的忙,足證他這個人並不壞,只是有點盲從,不問清楚事就跟人起哄而已!」
  馬七道:「那……這檔子事您還要管麼?」
  那低沉話聲又道:「沒聽我說麼,我不怪他,要怪只能怪我是個響馬,只能怪我自己的名聲太壞了。」
  馬七道:「這……費爺!我剛才說的,可都是實話。」
  敢情他以為費慕書不信。
  那低沉話聲道:「你錯會了我的意思了,我真不怪那位駱掌櫃。」
  馬七道:「怎麼說?您真不怪……」
  那低沉話聲截口說道:「馬七爺!是不是真的,你將來會有明白的一天的,現在你告訴我,這兒離貴當家的坐鎮處,還有多遠?」
  馬七遲疑了一下道:「就在『青龍坡』!」
  那低沉話聲「哦!」地一聲道:「那還有一段不太近的路,你上來讓我快馬加鞭趕一陣吧。」
  話落,那匹馬擦身而過,越向前去。
  馬七怔住了,一時沒敢動。
  只聽那高坐雕鞍,穿黑衣,戴大帽的費慕書道:「馬七爺,我都不怕你,難道你還怕我麼?」
  馬七兩眼飛閃陰騖異彩,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騰身跳上馬,跨在了費慕書身後。
  費慕書道:「馬七爺!你坐穩了。」
  他兩腿一夾馬腹,輕揮一鞭,坐騎撥開四蹄飛馳而去。
  兩人一騎,一口氣跑了十幾里來到一處怪石處處的高高山坡下,費慕書勒韁控馬,道:「馬七爺!我沒找錯地兒吧?」
  馬七道:「上頭有座古廟。」
  費慕書道:「『青龍寺』?」
  馬七道:「現在不叫『青龍寺』了,那塊匾已經換了新的了。」
  費慕書「哦!」他一聲道:「馬七爺你打個招呼吧,別讓埋在上頭的暗樁傷了我坐騎。」
  馬七當即撮口吹了一聲口哨。
  高高的山坡上突然出現了兩個提刀黑衣大漢,只聽一個喝道:「什麼人?」
  馬七高聲道:「我,眼長在你媳婦兒褲襠裡麼?」
  只見那兩個提刀黑衣大漢舉手揮動了兩下。
  費幕書道:「馬七爺!你真行。」
  夾馬抖韁,縱騎弛了上去。
  馳上山坡再看,兩旁那一塊塊的怪石後埋伏著不少弓箭手,另外還有十幾個提刀黑衣漢子。
  山坡上是一大片平地,兩邊臨著兩條山溝,都相當深,只有這正面斜度頗大的山坡是登上這片平地的唯—一條路,這樣的樁卡,生人要想上來還真不容易。
  往前看,一大片樹林,隱隱可以看見裡頭露著一角紅牆綠瓦,樹林裡安的也有樁卡,看樣子這幫人還真不少。
  費慕書視若無睹,放馬馳了過去,穿過樹林來到一座佔地頗大的古剎之前,四周都長滿了野草,古剎門口站著七八個提刀黑衣壯漢。
  馬七突然翻腕亮出一把飛刀抵在了費慕書後心上。
  費慕書笑了,道:「馬七爺?你這是幹什麼?」
  馬七陰陰一笑道:「剛才你神氣,這會兒該你七爺神氣了,少廢話,下馬吧。」
  費慕書笑了笑道:「真沒想到『索命飛刀』馬七是這麼一條漢子,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到了人家的地盤幾里了,還能不聽人家的麼?」
  他抬腿就要離鞍下馬。
  馬七在身後喝道:「慢著!你馬七爺也是老江湖,少跟我來這一套,腿往前頭去。」
  費慕書一笑說道:「馬七爺委實是位老江湖。」 他腿往前伸,從鞍前下了馬。 馬七跟他同時離鞍,同時著地,腳一沾地,馬七喝道:「把馬牽進去,歸我了。」一名黑衣壯漢欠身說道:「是!二當家的。」
  上前牽過費慕書的坐騎走了。
  費慕書「哦!」地一聲道:「原來馬七爺是『青龍坡』的二當家的,失敬,失敬!」
  馬七冰冷說道:「人生在世,尤其是咱們江湖上混的,總得找個大碗飯吃,是不是,論起來我馬七平這一行資歷遠比你淺呢?」
  費慕書道:「這倒是實話,論這一行,馬七爺你可就是後生晚輩了!」
  馬七「哈!」地一聲道:「剛說你胖你就端了,少廢話,進去吧。」
  他掌中飛刀往前一頓,逼著費慕書往古廟裡行去!
  一名提刀黑衣壯漢轉身先奔進了古廟。
  費慕書道:「報信兒的腳下可真快啊?」
  馬七沒說話,一把飛刀的刀尖緊抵在費慕書後心上,不敢挪動分毫。
  費慕書有多少他明白,他自己有多少他更明白,儘管費幕書現在握在他手掌心,他暗裡卻是仍揪著心。
  進了古廟再看,挺大的一個院子,四周都長滿了雜草,要說有半人高,可一點也不誇張。
  大殿裡黑忽忽,乾淨倒是挺乾淨,只是賊味兒很濃很重。
  費慕書邊走邊搖頭,道:「今兒個我可是失算了,棋差一著,全盤受制,這話可是真不錯,只是馬七爺,您手上請放輕點兒,扎破了肉不要緊,我就這麼一百零一件行頭,正後心處破個洞不好看,要是補上一塊更顯眼。」
  馬七冷冷一笑,道:「姓費的!少跟你七爺玩心眼兒了,你也不打聽打聽問一問,自從你七爺在江湖上走腿闖道兒那一天起,凡是落進你七爺手裡的,可有哪一個能從你七爺手指頭縫兒裡漏出去的。」
  大殿裡傳出了一陣步履聲,這陣步履聲很雜亂。
  隨著這陣步履聲,高高的石階上那大殿門口出現了四個人,一前二後,那適才報信兒的提刀壯漢隨在一邊兒。
  一前二後那三個人,後頭兩個是兩個利落打扮的壯漢,穿一身黑衣褲褂,腰裡扎條寬皮帶,手裡沒兵對,紮在腰裡那條寬皮帶上卻各別了把帶鞘的短刀。
  前頭那一個,看年紀比馬七略大兩歲,個頭兒不大,但挺壯,一臉的絡腮鬍,兩眼不住地閃動著精光。
  他也是穿褲褂兒,頭上扣了頂皮帽,手裡托著一對鐵膽,轉得骨碌骨碌直響。
  他站在高高的大殿門口,兩眼精光一掃費慕書,道:「怎麼回事兒,兄弟,這位是哪條路上的朋友?」
  馬七剛要說話。
  費慕書已然說道:「七爺!可否讓我自己說?」
  馬七冷冷說道:「你的口調兒比我的好聽?」
  費慕書道:「那倒不是,我是怕馬七爺您添油加醋,害得我把這條命留在『青龍坡』!」
  馬七冷哼一聲,道:「你還打算活著下『青龍坡』麼?」
  費慕書道:「那是當然,緩蟻尚且偷生,何況我這個人?」
  馬七冷笑一聲道:「好吧!那你就試試吧!」
  費慕書道:「謝謝七爺了……」
  頓了頓道:「是這樣的,大當家的,馬二當家的不是上城裡找財路去了麼,是在下我好管閒事,伸手把馬二當家的放倒在了『裕記商行』。哪知『裕記商行』那位駱掌櫃是個膽小怕事的窩囊廢,他不敢得罪馬二當家的,他不但點頭答應照給三成,還把馬二當家的放了回來,是在下我心有不甘,追上馬二當家的逼著他帶在下到『青龍坡』來顯顯威風,哪知道剛上『青龍坡』反為馬二當家的所制,用一把飛刀抵著在下,把在下帶了進來,就是這麼回事兒,還望大當家的您從輕發落。」
  只聽那絡腮鬍漢子冷冷向馬七問道:「是這樣麼?兄弟!」
  馬七道:「沒錯,大哥!是這樣。」
  絡腮鬍漢子冷笑一聲,道:「看不出你倒是挺老實的。」
  費慕書道:「有馬二當家的在,在下我不老實也得老實用!」
  絡腮鬍漢子突然兩眼一瞪,凶光逼人,道:「媽格巴子!你也不打聽打聽是哪個『柳子』出去的,也不稱稱自己的廳兩,居然敢伸手管爺們兒的閒事,你活得不耐煩了,給我拖出去斃了。」
  馬七陰笑說道:「姓費的!怎麼樣,七爺沒有騙你吧?」
  費慕書道:「說了實話仍是死路一條,看樣子這年頭兒不能說實話。」
  馬七道:「我並沒有給你添油加醋,你怨不得我,走吧。」
  絡腮鬍漢子一伸手道:「漫著!你姓費?」
  費慕書道:「不錯!大當家的,我姓費。」
  絡腮鬍漢子道:「你是哪條路上的?」
  費慕書道:「難說,哪條路上我都跑過,不過我待在『遼東』的時候較多一點兒。」
  絡腮鬍漢子道:「遼東?」
  費慕書道:「不錯!『遼東』。」
  絡腮鬍漢子道:「你姓費,又經常待在『遼東』,使我想起了我當年一個朋友……」
  費慕書道:「大當家的現在只知道我姓費,要是也知道我叫什麼,只怕大當家的就不會提這件事了。」
  絡腮鬍漢子目光一凝,道:「你叫什麼?」
  費慕書抬手摘下了大帽,道:「費慕書問候大當家的。」
  絡腮鬍漢子臉色大變,不由往後退去。
  費慕書笑道:「大當家的,有把刀抵在我後心上,你怕什麼?」
  絡腮鬍漢子突然不退了,厲聲叫道:「斃了,斃了,快拖出去給我斃了。」
  費慕書道:「大當家的看見費慕書,怎麼跟看見條毒蛇似的?」
  絡腮鬍漢子跟沒聽見費慕書的話似的,叫道:「老二!你聽見沒有,快給我斃了他。」
  馬七訝然說道:「大哥!怎麼回事兒,您以前跟他結過樑子?」
  絡腮鬍漢子跟瘋了似的,揮手叫道:「不要問,快給我斃了他,快呀!」
  費慕書淡然一笑道:「看來這檔子事大當家的一直沒跟人提過,也難怪,這種事兒怎麼能跟人提,不過現在既然碰了面,提提大概也不要緊了,大當家的既不願說,我看還是讓我來說吧……」
  頓了顧道:「江湖上人人都知道,費慕書當年讓一男一女串通好給害了,也就是費慕書為個女人殺了個人那檔於事,馬七爺你可聽說過?」
  馬七道:「聽說過,怎麼樣?」
  費慕書道:「如今那個男的就在我眼前。」
  馬七一怔叫道:「姓費的!你是說……」
  費慕書道:「就是你們這位大當家的。」
  絡腮鬍漢子叫道:「老二!你……」
  馬七道:「不忙!大哥,讓我問清楚地再說,反正他這條命一定得留在『青龍坡』就是。」
  頓了頓道:「姓費的,我聽說當年你為個女人殺了個人,也就是說那個人已經死了?」
  費慕書道:「事實如此,那個人的確已經死了,要害插了把刀還能不死了,我也認為他死了,誰知道他竟然到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馬七倏然一笑道:「我明白了,你上了兩重當,誰也別怪,要怪只能怪你自己當初招子不夠亮,冤枉坐了這麼幾年牢……」
  費慕書道:「還差點兒把命都賠了進去。」
  馬七道:「沒想到你的命倒是挺大的,不,應該這麼說,你不該死在別處,你該死在『青龍坡』上。」
  費慕書道:「是這樣麼?」
  馬七道:「事到如今,你還看不出來麼?」
  費慕書微一搖頭道:「聽人說一個人在臨死之前會聞見血腥味兒,到現在為止,我還沒聞見血腥味兒,恐怕一時半會兒我還死不了。」
  馬七陰笑說道:「倒真讓你說著廠……」
  略頓了頓,道:「大哥!兄弟我想替這位費爺求個情?」
  絡腮鬍漢子道:「你怎麼說?老二!」
  馬七道:「兄弟我一時半會兒還不想讓他死。」
  絡腮鬍漢子那緊張驚愕的神色中,突然浮現起一絲奇異的笑意,道:「兄弟!你打算怎麼辦?」
  馬七道:「大哥!不管您以前跟他結過什麼梁子,今兒個人家來了總是客,咱們不能讓人說『青龍坡』不懂待客之道,荒山野地沒什麼別的,我想請這位費爺吃頓『鍋貼地』,然後再來點兒餘興,您看怎麼樣?」
  絡腮鬍漢子臉上那份奇異的笑意更見濃了,道:「好是好!只是怕人家費爺客氣,不賞這個臉,不往桌上坐!」
  馬七道:「那倒不會,以兄弟看,只要咱們的誠意夠,費爺絕不會不賞這個臉。」
  絡腮鬍漢子道:「那!我看這份兒勸客的差事,就交給兄弟你了。」
  馬七陰陰一笑道:「一句話,您放心,包在兄弟我身上。」
  他右手握刀,左手伸出一根手指就要往費慕書腰眼上點。
  就在這時候,費慕書突然開口說了話:「馬七爺,在就座之前,能不能讓我再跟大當家的說句話?」
  馬七手停住了,那根指頭離費慕書的腰眼還不到一寸,道:「費爺是打算客氣一番?」
  費慕書冷冷一笑道:「二位都是那麼誠心誠意,我客氣恐怕是白費,我只是想問問大當家的,那個女人現在在哪兒?」
  絡腮鬍漢子道:「已經到了這步田地了,你還想幹什麼?」
  費慕書道:「誠如大當家的所說,已經到了這步田地了,我還能幹什麼?問問而已,大當家的難道還怕我逃席不成?」
  絡腮鬍漢子要說話。
  馬七突然說道:「等上了桌再說不遲。」
  他那根手指頭凝力點了出去。
  他那根手指頭遞是遞出去了,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他那根手指頭點怕了,不但沒能點著費慕書的穴道,左手腕卻跑進了費慕書的左手裡。
  費慕書左手往旁邊一帶,馬七站不穩整個人蹌踉著衝了過去,接著費慕書右手一遞,馬鞭正敲在馬七的右腕脈上,馬七的右手院像讓烙鐵烙了一下似的,疼得他再也握不住刀了,手一鬆,刀排在了地上。
  費慕書左手鬆了馬七,馬鞭再揮,馬七脖子上中了一鞭,登時就是紅腫老高一條痕,馬七跟著就疼昏了過去。
  絡腮鬍漢子嚇傻了,這一連串的變故快逾閃電,等他走過神想跑的時候,費慕書已然到了他眼前,站在絡腮鬍漢子身後的兩個黑衣壯漢路那提刀黑衣壯漢還沒來得及動,費幕書的左手已落在絡腮鬍漢子的右肩井上,絡腮鬍漢子馬上矮下了半截。
  這當兒三個黑衣壯漢要動了,費慕書一鞭抽出去,提刀的黑衣壯漢刀掉了,跟另兩個黑衣壯漢同時抱著右手腕蹲了下去!
  這一來馬上鎮住了全場,雖然院子裡還有十幾二十個提刀黑衣壯漢,但卻沒一個敢再動的!
  費慕書開了口:「你先告訴我,當年那一刀是怎麼回事?」
  絡腮鬍漢子齜牙咧嘴地道:「因我衣裳裡藏的有東西。」
  費慕書「哦!」地一聲道:「原來如此!那就難怪了。」
  頓了領,沉聲道:「你再告訴我,那個女人現在在哪兒?」
  絡腮鬍漢子沒吭氣兒。
  費慕書五指一用力,絡腮鬍漢子叫了一聲,身子一挺,額頭馬上就見了汗,他急道:「我不知道……我真……」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01:17

  費慕書「嗯!」了一聲。
  絡腮鬍漢子急道:「我真不知道,我只不過是個嘍囉角色回……」
  費慕書道:「別讓我捏碎了你的肩骨,廢了你這條膀子。」
  絡腮鬍漢子道:「你就是殺了我,我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兒?我只知道……」
  倏然住口不言。
  費慕書道:「你只知道什麼?」
  絡腮鬍漢子遲疑了一下才道:「我只知道當年她有個男人,現在在『承德』行宮『侍衛營』裡當差。」
  費慕書「哦!」地一聲道:「這個人姓什麼?叫什麼?」
  絡腮鬍漢子道:「我只知道他姓甘。」
  費慕書道:「你只知道他姓甘?」
  絡腮鬍漢子道:「是這樣的,當年我知道那女人有他這麼個男人,姓甘,也見過一面,可是後來就沒再見著他,三個月前我進了趟城,在一家酒館兒裡碰見了他,看他的裝束打扮是『行宮』『侍衛營』的,當時我怕他認出我來,就匆匆忙忙的避開了。」
  費慕書道:「你沒看錯麼?是那個姓甘的?」
  絡腮鬍漢子道:「錯不了的,他就是燒成了灰,我也認得出他,那個女人已經夠毒了,他比那個女人還要毒。」
  費慕書道:「你為什麼怕他認出你來?」
  絡腮鬍漢子道:「那小子太毒,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我不能不防著他點兒。」
  費慕書道:「姓甘的原就是官家人麼?」
  絡腮鬍漢子道:「不!他原來也是在江湖上混生活的。」
  「姓甘的?」費慕書沉吟說道:「我怎麼沒聽說過江湖上有這麼一號姓甘的人物……」
  絡腮鬍漢子道:「也許是他不大出名。」
  費慕書目光一凝道:「你怎麼知道他姓甘?」
  絡腮鬍漢子道:「我聽那女人叫他小甘、小甘的,不是姓甘是什麼?」
  費慕書道:「這麼說,你跟他們倆並不怎麼熟?」
  絡腮鬍漢子忙道:「是不熟,本來就不熟!」
  費慕書道:「那麼你怎麼會跟他們倆勾到一塊兒去對付我?」
  絡腮鬍漢子遲疑了一下道:「事已到如今,我索性全說了吧,在對付您之前,我認識那女人還沒多久,有一天晚上她去找我,說有件事兒要我幫個忙,許我事成之後給我一千兩金子,再加上她那一套……我把持不住就點了頭,當時我不知道她要對付的是您,連衣裳裡藏東西都是她教我的,她讓我藏在後心,不過我留了個心眼兒把前後都藏上了,等她那一刀紮下去,我才知道我防她沒訪錯,那爛娘兒們婊子養的,既利用我對付您,又想一舉殺我滅口,官家那些人帶您走的時候不是也連她一塊兒帶了去了麼,我就趁那工夫爬起來跑了。」
  費慕書道:「你機靈,所以你怕讓娃甘的碰見。」
  絡腮鬍漢子苦笑了笑,沒說話。
  費慕書道:「你可知道,是他們倆要害我,還是另有別人指使他們倆害我?」
  絡腮鬍漢子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是那個女人找我的。」
  費慕書淡然一笑道:「『索命飛刀』馬七在『遼東』一帶的名氣不小,如今在這『青龍坡』上他卻屈居你之下,可見你比『索命飛刀』馬七還行,要說你是個嘍囉角色,實在令人難信。」
  絡腮鬍漢子忙道:「我的意思是說,在姓甘的踉那個女人跟前,我是個小角色。」
  費幕書道:「那麼在『遼東』一帶呢,報個名號我聽聽。」
  絡腮鬍漢子道:「我原本是『遼東』道兒上的。」
  費慕書「哦!」地一聲道:「怪不得我看你那麼眼生,那麼,你原是哪條路上的?」
  絡腮鬍漢子猶豫了一下道:「我名不見經傳,根本就不入流……」
  費慕書一用力,絡腮鬍漢子叫一聲身子又矮下半截,他齜牙咧嘴地叫道:「我,我是京裡來的,我……」
  費慕書神色為之一動,道:「京裡五城,地方大得很。」
  絡腮鬍漢子道:「費爺!您,您千萬原諒,我不能說。」
  費慕書道:「你不能說?為什麼,怕人聽見麼?不用怕,你看看,你的這些崽子們全跑光了,眼前能聽見你說話的只有我一個人,你有什麼好怕的?」
  絡腮鬍漢子苦笑說道:「費爺!您不知道,這對任何人都不能說。」
  費慕書「哦!」地一聲道:「說了會怎麼樣?」
  絡腮鬍漢子道:「我要是說出我的來處,我難活不過一個月去。」
  費慕書道:「那麼嚴重麼?那就麻煩了,我這個人天生的怪脾氣,要是有人越不想讓我知道什麼,我是想盡辦法也非要知道不可,你說出你的來處可能活不出一個月去,你要是不說出你的來處,你難活過一刻,這兩條路你選一條吧!」
  絡腮鬍漢子忙道:「費爺!您……」
  費慕書道:「我這個人一向說得出,做得到,不管怎麼說,你是當年害我的三個人中的一個,我要是殺了你,應該是殺得心安理得。」
  絡腮鬍漢子忽然一點頭道:「好吧!我告訴費爺,我是『北京城』黑道總瓢把子的手……」
  他餘下的話還沒有出口,費慕書五指已然用了力,絡腮鬍漢子悶哼了一聲,叫道:「費爺!我說了您怎麼還……」
  費慕書道:「我沒想到在這節骨眼兒上,你還敢騙我。」
  絡腮鬍漢子勝發白,汗珠子一顆顆直往下淌,道:「我哪敢騙
  你,我說的是實話。」
  費幕書道:「我看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你
  既然這麼忠心耿耿,好吧,我就成全你。」
  馬鞭向著絡腮鬍漢子的「死穴」點了過去!
  絡腮鬍漢子心膽欲裂,急急叫道:「費爺!我說!我說!」
  費慕書掌中的馬鞭停在他「死穴」前,冷冷說道:「最好不要再讓我把馬鞭往前遞了。」
  絡腮鬍漢子道:「我是和中堂的人。」
  費慕書兩眼奇光一閃道:「我一聽說你是京裡來的,我就料到了八分,是和坤讓你在這兒上馬桂窪的。」
  絡腮鬍漢子忙點了點頭。
  費慕書道:「算算時間,你上馬桂注沒有多久?」
  絡腮鬍漢子道:「我認識那女人的時候,是剛從京裡出來,那時候還沒找著合適的地方,合適的人手。」
  費慕書道:「馬七可知道你是從哪兒來的?」
  絡腮鬍漢子點了點頭道:「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費慕書道:「『承德城』裡還有和坤的人麼?」
  絡腮鬍漢子一點頭道:「有,『行宮』『侍衛營』裡有他的人,那是派在『行宮』等皇上到『行宮』時,探聽皇上的動靜的。」
  費慕書道:「是那姓甘的麼?」
  絡腮鬍漢子搖頭道:「不是他,是個姓畢的,叫畢玉明。」
  費慕書道:「你見過這個姓畢的麼?」
  絡腮鬍漢子道:「見過!可是我們倆不常碰面。」
  費慕書道:「那是!吃你這碗飯的跟個『行宮』『侍衛營』的常碰面,那會出漏子,告訴我,你每回得來的是不是得交到和坤手裡去?」
  絡腮鬍漢子道:「是!可是並不是直接運到京裡去,每三個月有輛車到青龍坡來一趟,我把東西交給來人就行了!」
  費慕書道:「隨便來輛車,來個人,你就把東西交他裝車運走?」
  絡腮鬍漢子道:「不!當然得有憑證。」
  費慕書道:「什麼憑證?」
  絡腮鬍漢子道:「中堂府特製的腰牌。」
  費慕書伸手往他腰間摸去,當費慕書的手從他腰間收回來時,手裡多了個閃閃發亮的銅牌,大小只有半個巴掌的一半,一邊鐫刻著半條龍,還有個「壹」字的一半。
  他道:「就是這個麼?」
  絡腮鬍漢子點了點頭。
  費慕書道:「看樣子這只是半牌?」
  絡腮鬍漢子道:「是的,是半決。」
  費慕書道:「另半塊想必在來人手中,合了這塊銅牌才能把東西裝車運走。」
  絡腮鬍漢子點頭說道:「是這樣。」
  費慕書道:「上頭這半個『壹』字是什麼意思?」
  絡腮鬍漢子道:「是編號。」
  費慕書道:「和坤派在外頭的人身上都有這種腰牌麼?」
  絡腮鬍漢子道:「不!這是專為取貨用的,其他的人身上另有一種腰牌!」
  費慕書道:「你也有麼?」
  絡腮鬍漢子道:「沒有,我只有這半塊銅牌。」
  費慕書淡然一笑,五指一用力,道:「我不信,你自己拿出來。」
  絡腮鬍漢子急道:「費爺!是真……」
  費慕書指頭上的力道又加了一分。
  絡腮鬍漢子一個人都快躺了下去,急道:「好!好!我拿,我拿。」
  費幕書五指鬆了些,絡腮鬍漢子摘下帽子從帽子夾縫裡取出只有那半塊銅牌一半大的一塊銀牌,遞給了費慕書。費慕書接過一看,只見這塊銀牌正面鐫刻著一條龍,背面鐫刻著一個篆體「和」字,他揚了揚眉道:「連腰牌上都刻著龍,和坤他是想造反!」
  頓了頓道:「我本不願意處死你,可是我要是不殺你,很可能會給我自己留下禍根,無奈何,我只有殺你了!」
  絡腮鬍漢子不由心膽欲裂,哀叫道:「費爺!我不會……」
  費慕書微一搖頭道:「你不懂!你一定會。」
  那根挺著的馬鞭往前一送,點在了絡腮鬍漢子的「死穴」上,絡腮鬍漢子眼一閉,一個身軀往下滑去!
  費慕書鬆了絡腮鬍漢子,轉身走下石階來到「索命飛刀」馬七身邊,一腳踢在了馬七的屁股上,道:「馬七爺!別裝死了,起來吧!」
  馬七身子往前一滾,突然騰身揀起往外竄去!
  顯然他是早醒過來了,所以躺著沒敢動,是因為明知逃不過費慕書敏銳的聽覺,想裝死騙過費慕書,如今既經費慕書看穿,他不跑還等什麼?
  他騰身很快,竄掠也很快,奈何他沒能快過費慕書,他的身子剛騰起,費慕書的馬鞭已遞到了他兩處膝彎上,只見他身子往下一栽,砰然一聲摔在了丈餘外。
  費慕書站在原處沒動,道:「告訴我,『快馬』張在什麼地方?」
  馬七嚇得半死地,白著臉,哆嗦著往後指了指道:「在,在後頭。」
  費慕書道:「你帶我到後頭去!」
  馬七可不敢稍慢,忍著痛爬了起來,一瘸一瘸地往後行去!
  費慕書轉身對那兩個猶蹲在大殿門口沒敢動一動的三個黑衣壯漢道:「你們三個走吧,我不難為你們,只記住,別到『承德』去,要不然讓我碰上絕沒有第二次便宜,和坤要造反,你們犯不著為他賣命,到最後落個身首異處。」
  邁步跟著馬七往後行去!
  那三個如逢大赦,站起來發了瘋似的往外奔去!
  大殿後頭有個院子,也長滿了半人高的野草,有幾間禪房也夠殘破的,十幾匹馬拴在牆邊幾棵老樹上,樹皮都快讓馬啃光了,費慕書的坐騎也在裡頭!
  『索命飛刀』馬七一瘸一瘸的到了一間禪房門口,指了指道:「費爺!『快馬』張就在這兒。」
  費慕書道:「開開門。」
  馬七伸出哆噴的手,推開了兩扇禪房門,兩扇門吱吱直響,在這座破廟裡聽起來有點凜人。
  往裡看,這間禪房裡什麼都沒有,靠裡頭牆角地上有一片乾草,上頭爬著個漢子,上身衣袋都破了,全是血,雙手在背後反綁著,爬在那兒一動不動,不知道是死人還是活人!
  費慕書看得雙眉一場,一雙逼人的目光落在「索命飛刀」馬七瞼上。
  馬七讓費慕書看得機伶一顫,忙道:「費爺!不是我,您知道,我剛從城裡回來。」
  費慕書道:「我知道不是你,可是沒你們這兩位當家的授意,你們手下的崽子們也不敢這麼做,進去!」
  馬七一臉哀求色道:「費爺……」
  費慕書道:「『索命飛刀』馬七爺一身骨頭怎麼這麼軟,進去!」
  馬七沒敢再吭一聲,乖乖地進了禪房。
  費慕書邁步跟了過去,他剛到禪房門口,馬七突然一步跨到乾草上漢子身邊,伸手按在了那漢子後心上,道:「姓費的!你站住。」費幕書停步在禪房門口,道:「馬七!你想要幹什麼?」
  馬七臉還白著,可是突然笑了,笑得好陰:「我差點兒忘了,多虧了你,是你非讓我進來不可,是不是?這下可讓我撈著了一塊護身符……」
  他嘿嘿嘿又一陣陰笑。
  費慕書眉宇間騰起一片冷肅然氣,道:「沒想到到現在你居然還敢跟我來這一套。」
  馬七道:「這不能怪我,這塊護身符等於是你扔給我的,是不是?給我往後讓讓吧,你七爺要帶著這塊護身符走了,話說在前頭,你敢近我一步我先斃了他,你七爺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費慕書沒動,冷冷一笑道:「馬七!要是『快馬』張已經死了呢?」
  馬七一怔,忙伸手往那漢子心口摸去,他摸了一手血污,可是他笑了,道:「他命大,你七爺運氣好,他心還跳著呢,你給我往後讓吧。」
  這句話剛說完,地上漢子突然身子一翻,兩腿一收一蹬,兩腳正增在馬七膝蓋上!
  馬七做夢也沒料到會有這麼一個突變,那漢子兩腳正踹在他膝蓋上,他哪還蹲得住,身子一仰往後倒去!
  這可是千載難逢的不世良機,費慕書一步跨到,一腳踹在了馬七心口上,只聽「克嚓」一聲,馬七嘴裡往外湧了一口鮮血,白眼一翻,腳蹬了兩蹬就不動了!
  費慕書扭頭再看那漢子,那漢子卻已昏了過去!
  二十多近卅歲個漢子,長得挺白淨、挺好,可是如今那張臉上全沒有一點兒血色。
  整個胸膛上都是傷,是灼傷,焦黑的,一塊塊,縱橫交錯,外加一條條的鞭傷,這傷還不夠重!
  這麼重的傷,強提一口氣這麼一翻一蹬,當然馬上就虛脫昏了過去!
  費慕書一步跨到那漢子身邊,蹲了下去,運指如飛連點那漢子前胸四處重穴,然後伸手按在了那漢子心口上!
  轉眼工夫之後,那漢子醒了,他睜開了兩眼,偏頭一看,突然笑了:「沒想到我這瞎貓碰死耗子的一腳居然蹬著了!」
  身上帶著這麼重的傷,他居然連哼都沒哼一聲,不但沒哼甚至能笑,足見是條鐵骨硬漢。
  費慕書馬上就對他有了幾分好感,道:「等會兒再說話。」
  那漢子立即住口不言,他沒再說話,可是一雙失神的眼卻不住在費慕書臉上轉。
  半晌過後,費慕書收回了手道:「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謝謝您!費爺!好多了,我現在能爬起來跑。」
  費慕書道:「你聽見我姓費了?」
  那漢子道:「可不,我爬這兒養精神呢。」
  費慕書道:「那也好,省得你再問我再說了,外頭的傷怎麼樣?」
  那漢子道:「小意思!我還挺得住。」
  費慕書伸兩根指頭,捏斷了綁在那漢子雙腕上的那根麻繩,那漢子翻身坐了起來,想必牽動了身上的傷,他眉鋒為之一皺。
  費慕書道:「能走麼?」
  那漢子道:「能。」
  他只手撐地緩緩站了起來,剛站起,身子一晃,他忙伸手扶住了牆。
  費慕書道:「行麼?」
  那漢子咧嘴一笑,笑得有點勉強:「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都餓得慌,我有兩天沒吃沒喝了,不過不要緊,我還撐得住。」
  費慕書道:「能騎馬麼?」
  那漢子遲疑了一下,道:「我試試看。」
  費慕書道:「別勉強。」
  那漢子道:「謝謝您,我知道,我還沒請教?」
  費慕書道:「姓費,你不是已經知道了?」
  那漢子道:「我是問……」
  費慕書岔過話道:「馬匹就在外頭。」
  那漢子道:「您救了我的命……」
  費慕書道:「不是我,是你自己那雙腳。」
  那漢子道:「費爺!江湖上有句話,知恩不報非君子……」
  費慕書道:「我原不是來救你的。」
  那漢子道:「可是您畢竟還是救了我。」
  費慕書淡然一笑道:「你要是非這麼想不可,記住我姓費跟我的長相也就夠了。」
  那漢子道:「您知道我叫『快馬』張,那麼您是不是從城裡來的?」
  費慕書道:「是的!不要再說什麼了,快走吧,我還有事兒。」
  「快馬」張勉強一笑道:「好吧!我聽您的。」
  他一步一步地慢慢走了出去。
  費慕書緊跟在他身側,預備萬一他支持不住時好扶他一把,還好,「快馬」張一直走得很穩,只是走到控馬匹那幾棵老樹前時,頭上都見了汗,他一方面固然是因為身子虛,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傷太疼。
  「快馬」張解下了一匹黑白花色的健騎,道:「還好!我這匹馬倒未曾餓著,費爺!大恩我不言謝了,告辭。」
  他牽著馬往後院門行去!
  費慕書解下自己的坐騎跟了出去!
  出了古廟,「快馬」張道:「費爺!什麼時候您路過『張家口』,千萬請到我那幾盤桓兩天,您問一聲『快馬』張,『張家口』的人十有八九都知道。」費慕書含笑點頭,拍了拍他道:「只要我到『張家口』去,一定會到你那兒擾兩天的,走吧,我陪你走一段。」
  「快馬」張道:「不用,費爺!我不礙事兒,您不還有事兒麼?」
  費慕書道:「我也往『承德』方向去,咱們等快到城門口的時候再分手。」
  「快馬」張口齒啟動了一下,只道了聲:「那就謝謝您了。」
  他踩上鐙兩手抓著馬鞍緩緩上了馬,坐在鞍上身子先顛了兩顛,然後說道:「行!費爺!多虧了您那深厚的內功了。」
  費慕書翻身上了馬,道:「那就走吧,現在別顯你的快馬,慢一點兒。」
  「快馬」張苦笑了笑,道:「現在想顯也顯不出來了。」
  他抖韁磕馬緩緩往前馳去!
  費慕書緊傍在他身側。
  下了「青龍坡」上了平地,遠近看不見一個人。
  馬走得慢自然費工夫,兩人兩騎望見「承德城」時,天色已經暗了,城門樓子上已掛上了燈。
  費慕書停住了馬,道:「咱們就在這幾分手吧。」
  「快馬」張眼望著費慕書,人有點激動道:「費爺!我什麼都不說了,您這份恩我記下了。」
  費慕書道:「你說的還是嫌多了些。」
  「快馬」張赧然而笑,鞍上抱拳道:「費爺!我告辭了。」
  費慕書道:「走吧!進了城好好吃一頓,然後弄點好藥上上,歇個兩三天就不礙事了。」
  「快馬」張感激地看了費慕書一眼,沒再說話,策馬緩緩馳去。
  「快馬」張騎著馬往城門口走,走一段扭頭看看,費慕書已經拉轉馬頭走了,他心裡想:這個姓費的人真不賴,稱得上是位俠肝義膽的奇客,能一個人挑了「青龍坡」上的「柳子」,足見身手也不低,只不知道是哪條路上的,等從「遼東」回來得好好打聽打聽!
  心念轉動間,他已然進了城,他這付模樣馬上招來了不少目光,他可不管那麼多,不慌不忙地直往「裕記商行」馳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02:20

第05章 除惡務盡
  看看已近裕記商行了,門口看駱駝的兩個人看見了他,霍地站了起來,一個轉身奔進了裕記商行,一個竄過來拉住了馬:「你可回來了,九爺差點兒沒急死。」
  快馬張道:「我差點兒沒讓人整死。」他翻身下了馬。
  那人過來就要扶他,快馬張抬手一攔道:「別,能騎馬我還不能走路?你拉馬吧。」他逕自往裡行去。
  進了裕記商行,裡頭一湧迎出來好些個人,是何九如跟駝隊的弟兄,還有裕記商行的巴管事跟那位紅衣大姑娘。
  一見他這付模樣,大夥兒臉上都變了色,何九如上前扶住了他,道:「快馬,你怎麼樣?」
  快馬張笑道:「不礙事,九爺,我還能回來就死不了。」
  巴管事道:「老九,先讓快馬在這兒坐坐。」
  何九如道:「還是裡頭坐去吧,沒聽那兩位要問話麼?」
  快馬張道:「哪兩位?」
  何九如遲疑了一下,轉望巴管事道:「大哥,我看還是您說吧。」
  巴管事老臉上沒什麼表情,把費慕書到裕記商行來伸手管事,駱掌櫃向官家密報,以及跟青龍坡妥協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後說道:「費慕書不是個等閒人物,小衙門頭的怕扎手,把事兒往上報,如今行宮侍衛營裡來了兩個人正這兒問話呢?可巧你回來了,所以那兩位等著問你呢。」
  快馬張靜靜聽畢,倒抽了一口冷氣,道:「天爺,他,他是費慕書……」
  巴管事目光一凝,道:「怎麼?快馬,你也見過他了。」
  快馬張忽然臉色一變,扭頭就往外走。
  巴管事一怔道:「快馬,你幹什麼去?」
  快馬張跟沒聽見似的,仍然往外走。
  何九如追上去拉住了他,道:「快馬,你要上哪兒去?」
  快馬張回過身寒著臉道:「九爺,我不幹了,我這就回張家口去,這踩路打前站的事兒,您就另請高明吧。」
  何九如一時沒明白,呆了一呆道:「這是為什麼?費慕書早就走了。」
  快馬張冷冷一笑道:「九爺,您當我是怕費慕書,您錯會了我的意思了,砍掉腦袋碗大個疤,就是再狠的人也只能拿走我一條命去,我有什麼好怕的。我告訴您吧,不是費慕書,我這條命就擱在青龍坡了,人家挑了青龍坡的柳子救了我,還一路送我到城門口,二話沒說就走了,人家為咱們張家口來的駝隊踩平了這條路,咱們卻把人家和盤托給官家,我心裡難受,沒臉再在江湖上跑了,不回張家口去還等什麼?」
  何九如怔住了,老臉上掠過了幾次抽搐,巴管事的臉色突然間也陰沉了不少。
  快馬張說完了話,扭頭就要走。
  「快馬,你等等。」紅衣大姑娘突然開了口。
  快馬張回過身來道:「駱姑娘你還有什麼事兒?」
  紅衣大姑娘道:「你對,你該走,咱們這些人平日自以為多正派多英雄呢,今天卻幹出這種恩將仇報,以怨報德的事兒來,丟人死了。讓我問你幾句話之後,你走你的,索命飛刀馬七那幫人呢?」
  快馬張道:「死了,讓費慕書一腳踹死了。」他把費慕書端死索命飛刀馬七的經過,也就是費慕書救他的經過說了一篇。
  聽畢之後,紅衣大姑娘緊接著又問道:「費慕書人呢?」
  快馬張道:「走了,人家沒說地兒去處,我也沒便問。」
  紅衣大姑娘冷笑一聲道:「看咱們怎麼還這筆債,快馬,你走吧。」
  說完了這話,她轉身往裡去,快馬張要走。
  巴管事伸手攔住了紅衣大姑娘,同時喝道:「快馬,你不能走。」
  快馬張道:「巴爺,我怎麼不能走?」
  巴管事道:「裡頭那兩個吃公事飯的,知道你回來了。」
  快馬張道:「知道我回來了又怎麼樣,我不想見他們,難道犯法?」
  巴管事道:「快馬,大夥兒都是多少年的朋友,你得為裕記商行想想。」
  快馬張冷笑一聲道:「巴爺,恕快馬張說一句設分寸的話,這年頭交朋友讓人寒心,不衝著裕記商行我還不走呢。」
  他轉身要走,巴管事陡然喝道:「站住。」
  這一聲沉喝震得人耳鼓嗡嗡作響,快馬張腳下不由停住了。
  巴管事冰冷說道:「我也知道駱掌櫃這一步走得不對,可是姓費的他畢竟是個響馬。」
  快馬張霍地轉過了身,道:「響馬?人家哪一點像響馬,人家行的是俠,仗的是義……」
  巴管事道:「那只你一個人碰見了,別人沒碰見,駱掌櫃為的是你們拉的這一趟貨,也為今後不斷北來的張家口駝隊,姓費的他在江湖上的名聲,在咱們沒碰見他之前是怎麼樣的,你我都明白,你能怪駱掌櫃的麼?」
  快馬張嘴張了幾張,卻沒說出話來。
  事實上巴管事說的也是理,固然,恩將仇報,以怨報德是最令人不齒的,可是羊群裡來了個披著狼皮的羊,在沒掀開那張狼皮看清楚之前,誰也不敢不防著點兒。
  巴管事道:「你對駱掌櫃的不滿,我也不能說是你的不是,因為你受過費慕書救命之恩,只是勢成騎虎,在這節骨眼兒你不能一發火兒扭頭就走,好歹你進去應付那兩個吃公事的,就算看我姓巴的這張老臉。」
  快馬張遲疑著沒說話。
  何九如道:「快馬,我不勉強你。」
  快馬張一點頭,道:「好吧!巴爺,我跟您進去一下。」
  巴管事轉眼望著大姑娘,正色說道:「明珠,你爹做的對不對,自有公論,可是你是個做女兒的,你不能在這節骨眼兒上給你爹惹麻煩,你懂不懂?」
  紅衣大姑娘頭一低,沒說話。
  巴管事轉眼一掃,道:「看駱駝的留下,其他的都跟我進去。」轉身先往後行去。
  到了後頭,弟兄們都留在了外頭,巴管事帶著快馬張進了小客廳,何九如跟大姑娘尾隨在後頭。
  駱掌櫃在裡頭陪著兩位客人,兩位客人穿的是清一色的藍緞子長袍,腰裡都鼓鼓的。
  兩個人都是三十歲年紀,一個中等身材,一臉的驕狂色,另一個個子高高的,挺白淨,唇上還留著兩撇小鬍子,臉上老掛著笑意,但讓人覺得他透著陰騖。
  駱掌櫃一見快馬張,霍地站了起來:「快馬……」
  巴管事拿眼色攔住了他,近前一拱手道:「甘爺,趙爺,這就是快馬張。」
  兩個客人四道目光一掃快馬張,小鬍子含笑問道:「你就是快馬張?」
  快馬張臉上沒一點表情,道:「不錯,我就是快馬張。」
  姓甘的小鬍子一抬眼道:「他的傷不輕,哪位拿把椅子讓他坐下。」
  巴管事忙拉過一把椅子放在快馬張身後。
  姓甘的小鬍子抬了抬手道:「你坐,坐下說話。」
  快馬張沒客氣,立即坐了下去。
  姓甘的小鬍子看了他一眼,目光有點異樣,可是臉上笑意不減,道:「你從哪兒回來的?知道他們窩在哪兒麼?」
  「我從青龍坡回來的,他們的柳子就在青龍坡上。」
  姓甘的小鬍子轉望駱掌櫃道:「知道他們的窩在哪兒就好辦了,駱掌櫃的可以放心,這件事我們自會交給有關衙門辦,你是知道的,這種雞毛蒜皮小事,我們侍衛營不管。」
  駱掌櫃忙賠笑說道:「是,是,是。讓您二位費神,勞您二位的大駕了。」
  姓甘的小鬍子道:「這倒也沒什麼,你駱櫃的報了案,說費慕書在承德城裡出現。費慕書是個大響馬,他要是真在承德城裡出現,那就是他越了獄,這不是等閒小事,我們侍衛營不能不管。」
  快馬張道:「費慕書這個大響馬把青龍坡上的柳子挑了,為往來的駝隊踩平了這條路,也讓官家省了事兒。」
  姓甘的小鬍子目光一凝道:「你怎麼知道費慕書……你碰見他了?」
  快馬張道:「要不是費慕書挑了青龍坡的柳子,我還回不來呢!」
  那中等身材漢子目光一凝道:「聽你的口氣,好像費慕書行俠仗義做了件好事兒?」
  快馬張道:「這話我不敢說,不過費慕書為往來的駝隊踩平了這條路,也讓官家省了事是實。」
  中等身材漢子臉色一變,就要發作。
  姓甘的小鬍子一抬手道:「慢著。讓我問清楚,快馬張,你怎麼知道挑青龍坡柳子的是費慕書?」
  快馬張道:「我在青龍坡上聽說他姓費,回來一進門又聽說承德城來個好管閒事的費慕書,挑青龍坡上柳子的,不是費慕書是誰?」
  姓甘的小鬍子點了點頭道:「這麼說他確是費慕書了。」
  中等身材漢子道:「費慕書他往哪兒去了,現在在什麼地方?」
  快馬張道:「瞧您問的,這我怎麼知道。」
  中等身材漢子道:「你不知道誰知道?」
  快馬張頂撞的道:「費慕書他自己知道,您何不問他去?」
  中等身材漢子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叭」地一聲把茶杯震掉了一個,碎了,茶濺得到處都是:「你這是什麼意思?」
  駱掌櫃忙站起來賠笑說道:「趙爺,趙爺,您千萬別在意,他天生一張笨嘴不會說話,您看兄弟我的薄面多擔待。」轉望快馬張,拉下臉來叱道:「快馬,你怎麼跟趙爺這麼說話。」
  快馬張道:「駱掌櫃,我不會說好聽的,我說的是實情實話。」
  駱掌櫃的臉色一變道:「你怎麼還……」
  姓趙的漢子霍地站了起來,冷笑說道:「說什麼天生一張笨嘴,不會說話,分明是費慕書的同黨,駱掌櫃的,這個人我要帶走。」
  駱掌櫃的臉色又一變急道:「趙爺,您……」
  快馬張也站了起來道:「趙爺,這可不是等閒事,您可別亂給人扣帽子。」
  姓趙的漢子厲喝說道:「我就給你扣帽子,你怎麼樣?跟我走。」抬手劈胸抓了過去。
  巴管事一步跨到,橫身一攔道:「趙爺,您先請消消氣……」
  姓趙的漢子怒喝說道:「閃開。」翻腕往巴管事胳膊扒去。
  巴管事雙眉一揚,抬手一擋,姓趙漢子的腕脈正碰在他的手腕子上,整條右臂一麻,立即無力垂了下去。
  姓趙的漢子勃然色變,叫道:「好啊!沒想到裕記商行裡竟有這麼多費慕書的朋友,難怪費慕書越獄之後會跑到承德來,人走了報案,這分明是跟官家耍虛相。」
  姓甘的小鬍子站起來伸手攔住了他,道:「老趙,你怎麼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誰幫響馬說話應該找誰才是,你先消消氣,這件事讓我來辦。」
  他當即轉望駱掌櫃道:「駱掌櫃,費慕書原是個大響馬,如今又是個越獄的逃犯,凡是沾上他的人是什麼罪,駱掌櫃的你一定明白,這件事你看怎麼辦?」
  駱掌櫃憶道:「甘爺,誤會,這全是誤會。」
  姓甘的小鬍子笑笑說道:「最好是誤會,駱掌櫃的你原是安善良民,殷實商人,尤其你有家有業,應該不會沾這個,那太犯不著,是不是?」
  駱掌櫃忙道:「是,是,是。您說的是,我們都是吃辛苦飯的。」
  姓甘的小鬍子道:「別我們我們的,我信得過駱掌櫃你,可信不過這位快馬張,我想請他跟我們到營裡去一趟,駱掌櫃的你諒必不會反對吧?」
  駱掌櫃道:「甘爺,您……」
  姓甘的小鬍子道:「駱掌櫃的,承德是個什麼所在你清楚,城裡要是窩著大響馬的同黨,萬一出點亂子,兄弟我知情不報擔不起這個責任,革職事小,掉腦袋事大……」
  駱掌櫃的忙道:「甘爺,有什麼話咱們坐下慢慢談,好不?」說著,他一手讓座,一手拉著姓甘的小鬍子硬往下拉。
  姓甘的小鬍子道:「駱掌櫃,別的事都可以商量,這種事兄弟我可不敢徇私。」
  說歸這麼說,他畢竟還是坐了下去。
  只坐下去便好辦,駱掌櫃何許人,這還能看不出來,當即沖巴管事一遞眼色道:「大哥,您跟老九先帶著快馬張出去坐會兒,別讓甘爺趙爺看著生氣。」
  巴管事臉上沒半點兒表情,扶著快馬張轉身往外行去,何九如也一頭跟了出去。
  這當兒,這位老江湖心裡是夠難受,夠悲憤的,可是人家是吃糧拿俸的官家人,胳膊別不過大腿,只要還打算在這條路上討生活,就得忍著點兒,所以他只好認了。
  都出去了,大姑娘一個人自然待不下去,沒好氣的一扭身也出去了。
  姓甘的小鬍子倏人一笑道:「老趙,看起來裕記商行的人,對咱們哥兒倆,多少都帶著點兒敵意,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真讓人納悶。」
  姓趙的漢子冷哼一聲,道:「這還用說麼,想想也明白,我看咱們哥兒倆趁早走吧,走遲了說不定會讓人押在這兒。」
  駱掌櫃一邊跟去關門,一邊道:「沒這事兒,沒這事兒……」
  回過來往下一坐,道:「您一位太會說笑了,問遍承德城,誰有這個膽?」
  姓趙的漢子道:「別人還真沒這個膽,駱掌櫃你這裕記商行裡養著不少深藏不露的高手,那可就要另當別論了。」
  駱掌櫃賠著笑道:「趙爺,您別嚇人好不……」
  手往懷裡一掏,手裡多了一樣東西,那是一個薄薄的紅封套。他往姓甘的小鬍子手裡一塞,賠著笑臉道:「這是一張一千兩銀子的銀票,不成敬意,算兄弟一點小意思。」
  姓甘的小鬍子臉色一變,抬手一擋,道:「駱掌櫃,你這是什麼意思,行賄你找錯了對象,侍衛營裡可沒敢拿這個的人。」
  駱掌櫃忙道:「甘爺,您怎麼這麼說,行賄,駱某人哪有這個膽哪,即使我有這個意思,那也得看對誰,是不是?對您二衛,我絕不敢,兄弟我高攀,咱們交個朋友,這就算兄弟我請二位吃喝一頓。」
  姓甘的小鬍子霍地站了起來,望著駱掌櫃道:「你這是承認跟費慕書有關係?」
  駱掌櫃跟著站起,哎喲一聲,道:「甘爺,您怎麼這麼說,兄弟哪是這意思。」
  姓甘的小鬍子冷笑一聲道:「光棍眼裡揉不進一粒砂子,這種事兒我姓甘的見多了,要不是這麼回事,你駱掌櫃不會花一千兩銀子行賄。駱掌櫃,費慕書是個大響馬,又是個越獄的死囚,休說是一千兩,就是一萬兩我也不敢要,這件事兒我絕不敢有一點徇私……」
  駱掌櫃會錯了意,表錯了情,手裡捏著那個紅封套,塞,塞不出去,收,收不回來,好不尷尬。
  只聽姓甘的小鬍子冷笑一聲又道:「駱掌櫃,你可是真人不露相呀,我還一直拿你當安善良民,殷實商人看呢,我走了眼了。不過還好,人總算沒走掉,駱掌櫃,你,還有你裕記商行那位管事跟那個快馬張,都跟我們倆到營裡去一趟吧。」
  駱掌櫃忙道:「甘爺,這可是天大的誤會,天大的冤枉,我只是因為快馬張不會說話,得罪了兩位,一點小意思給二位賠罪……」
  姓甘的小鬍子冷笑一聲道:「事到如今,你也用不著再辯了。我姓甘的江湖跑的日子久,在官家也待了不少日子,這雙招子雪亮。我只有一句話,你們人多,我們人少,要嘛你,就把我們倆放倒在這兒,要不然你三個就乖乖的跟我們倆走。」
  說話到這兒,他飛快地掃了姓趙的漢子一眼。
  姓趙的漢子輕咳一聲道:「老甘,你平平心,靜靜氣,坐下來慢慢說好不?」
  姓甘的小鬍子眼一瞪道:「怎麼?臘月的蘿蔔,你動(凍)了心了?你愛這個,你拿。我不要,我不愛這個。」
  姓趙的漢子沖駱掌櫃一呶嘴,道:「駱掌櫃,咱倆裡間談談去。」他站起來拉著駱掌櫃就要往裡間走。
  北牆上有扇門兒垂著簾兒,原是供客人歇息用的。
  姓甘的小鬍子伸手一攔道:「老趙,你要帶他上哪兒去?」
  姓趙的漢子抬手扒開了他的手道:「放心,走了駱掌櫃你找我要就是。」拉著駱掌櫃往那扇門行去。
  進了裡間,姓趙的漢子拉著駱掌櫃往炕上一坐,低聲說道:「駱掌櫃,不是我說你,你怎麼這麼糊塗跟他來這個,這不等於把事往自己身上攬麼?」
  駱掌櫃苦笑說道:「趙爺,我沒別的意思。」
  姓趙的漢子道:「或許你沒別的意思,可是你不能怪人家不往別處想。駱掌櫃,設使今兒個你跟我們易地而處,你也會這麼想。因為這不是別的事兒,我們倆沒插手便罷,既然插了手,萬一出點兒紕漏,掉腦袋的是我們倆……」
  駱掌櫃道:「這個我知道,可是……」
  姓趙的漢子一抬手道:「你別打岔,聽我說,現在老甘他認定你跟姓費的有關連,這件事很麻煩,要是讓他把你往營裡一帶,你就甭想再出來了,你的家,你的這點基業也就全完了……」
  駱掌櫃雙眉一揚,道:「趙爺,這話就不對了,無論到哪兒總得講個理,不能說因我駱某人表示一點心意,就給我扣上這頂帽子。」
  姓趙的漢子微微一笑道:「錯就錯在不該對他表示這點心意,他根本看不上這個,他現在認定了你跟姓費的有關聯,試問官家是聽你的,還是聽他的,胳膊別不過大腿,為了你駱掌櫃的家,你的基業,何不放聰明點兒忍忍。」
  駱掌櫃道:「我駱某人不是不能忍事的人,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姓趙的漢子道:「事到如今只有一個辦法,話說在前頭,我這可是完全為駱掌櫃你著想,願不願在你,你可別不識好人心……」頓了頓,道:「駱掌櫃,老甘這個人什麼都好,只有一宗短處,其實說起來這也不能叫短處,哪個男人家不喜歡這調調兒,你我都不例外,只不過好的程度有別而已。」
  駱掌櫃目光一凝,道:「趙爺,您是說……」
  姓趙的漢子咧嘴一笑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這跟治病一樣,要對症下藥才能奏效,酒色財氣之中,老甘他獨好那第二樣。」
  駱掌櫃道:「那容易,我馬上讓人去叫兩個去。」
  姓趙的漢子笑道:「駱掌櫃,你是個挺上路的人,怎麼淨說不上路的話,老甘他不貪財,腰裡可並不是沒有這幾文,他要玩兒隨時自己會去,還要你這麼費心為他張羅?」
  駱掌櫃道:「您剛才不是說……」
  姓趙的漢子道:「我說他好那個色字,可不是指堂子裡的那些姑娘,那些破鍋破盆兒他根本看不上眼,你低估了他的眼界了。」
  駱掌櫃道:「那您是指……」
  姓趙的漢子皺皺眉,遲疑了一下道:「本來這話我是不好出口的,可是無功不受祿,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為了駱掌櫃你的家,你的基業,我也就顧不了那麼多了。駱掌櫃,你不有個現成的標緻大閨女麼?」
  駱掌櫃勃然色變,霍地站起,道:「趙爺,您這是什麼話?」
  姓趙的漢子跟著站了起來道:「我話還沒說完呢,瞧你。我沒別的意思,只是要你的閨女在他身上下點功夫,只要你閨女機靈點兒,還會吃什麼大虧?」
  駱掌櫃冷冷一笑道:「謝謝您的好意,這種事我辦不到。」
  姓趙的漢子聳聳肩,一搖頭道:「我原說過,願不願在你,既然你不願意,我也不能勉強,那就只有由你了,不過我仍要說一句,一旦你駱掌櫃進了侍衛營,家毀了,基業也完了,到那時候你的閨女吃的苦,受的難會更大,你自己琢磨琢磨看是不是,小虧可以保長遠的大平安,何樂而不為喲!嗯。」
  說完了話,他轉身要往外去。
  駱掌櫃臉上飛快掠過一絲異色,道:「趙爺,您慢點兒。」
  姓趙的漢子回過了身,可是沒說話。
  駱掌櫃道:「可否給我一晚上工夫讓我考慮考慮,也好讓我問問我的女兒。」
  姓趙的漢子倏然一笑道:「這還有什麼好考慮,什麼好問的?小虧、大虧只這麼兩樣,總得選一樣……」
  駱掌櫃道:「話不是這麼說,女兒雖然是我的,可是這種事兒我也得聽聽她的意思,她願意,那是最好不過,她要是不願意,我也只有忍了,以後的苦,以後的災難也只有讓她去受了。」
  姓趙的漢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奸滑一笑,點頭說道:「好吧!咱們這就出去,什麼都別提,讓他知道恐怕就不靈了,這件事讓一我來安排,明幾個一早我來聽信兒。成,咱們有成的路。不成,咱們有不成的路。走吧,出去吧!」
  他掀簾先走了出去。
  到了外間,姓甘的小鬍子劈頭就道:「老趙,你幹什麼去了?」
  姓趙的漢子一搖頭道:「你不用問,今個兒天已經晚了,好歹讓他們三個在家裡舒舒服服侍一夜,一切明兒個再說。」
  姓甘的小鬍子皺眉道:「一切明兒個再說,那怎麼行?」
  姓趙的漢子一拍胸脯道:「我保他三個,行麼?」
  姓甘的小鬍子臉色一變,道:「你保他三個,你受了他三個多少好處,你不要腦袋,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好了,好了。」姓趙的漢子過去拉住了他,道:「要是走了他三個,你拿我姓趙的抵,行了吧。多少年的老朋友,老兄弟了,我還會坑你害你不成,走吧,走吧。」
  姓甘的小鬍子直掙扎,直嚷嚷,和似乎他沒姓趙的勁兒大,到底讓姓趙的弄走了。
  出了門,往條小胡同裡一拐,姓甘的小鬍子沖姓趙的漢子伸出了手。
  姓趙的漢子伸手把他的手撥開了,道:「少來這一套,你落人,我落財,等把大宗的弄到手,咱們再分不遲。」
  姓甘的小鬍子笑了。
  姓趙的漢子擺了擺手,道:「你回去吧,我在這兒待一會兒,叫幾個來換我,別他娘的讓我在這兒耗到半夜。」
  姓甘的小鬍子沒說話,帶著笑走了。
  巴管事、何九如還有大姑娘進了小客廳。
  駱掌櫃的臉直髮白。
  巴管事進門就問:「這兩個傢伙唱作俱佳,您給了他們多少?」
  駱掌櫃的沒答話,沖大姑娘一擺手道:「明珠,你回後頭去,我跟你大爺、九叔商量點事兒。」
  大姑娘駱明珠道:「什麼事兒,我不能聽麼?」
  駱掌櫃臉色一變,但旋又柔聲說道:「聽話,等我跟你大爺、九叔商量好後再告訴你。」
  駱掌櫃對人一向客氣,可對自己的女兒從沒這麼客氣過,駱明珠有點詫異,可是她畢竟沒再多說一句就出去了。
  駱明珠的步履聲聽不見了,駱掌櫃的一抬手道:「大哥、老九,咱們坐下說。」
  三個人落了座,駱掌櫃目光一凝,望著何九如道:「老九,我不留你了,最好你能帶隊馬上離去。」
  何九如一怔道:「怎麼了,宏琛?」
  駱掌櫃勉強一笑道:「沒什麼,承德城我住膩了,你們走了之後,我也要收拾收拾關了裕記商行趁夜上路。」
  何九如臉色一變道:「你不是已經把他們打發走了麼?」
  駱掌櫃道:「走是走了,可是我擔心花這點兒錢只能消這一陣子災,我不能不為以後著想。」
  何九如道:「這叫什麼話,難道就沒王法了?」
  駱掌櫃道:「王法倒是有,我怕胳膊別不過大腿,不要再說什麼了,趕快帶隊走吧。」
  何九如還沒有說話,巴管事突然說道:「東家,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駱掌櫃微一搖頭道:「不急,大哥,等老九走了再說不遲。」
  何九如揚眉說道:「宏琛,咱們是多年的老朋友,水裡也好,火裡也好,要進咱們一塊兒進,要出咱們一塊兒出,你要是不讓我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兒,我不走。」
  駱掌櫃苦笑道:「老九,你這是何苦,反正咱們都要走……」
  巴管事道:「東家,就是天大的事兒,你也該說個清楚。」
  駱掌櫃道:「大哥,怎麼您也……」
  巴管事道:「老九是咱們多少年的老朋友了,別拿他當外人。」
  駱掌櫃道:「我沒有拿他當外人……」
  何九如道:「那就說。」
  駱掌櫃沉默了一下,一點頭道:「好吧,我說。」
  他把剛才的情形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聽完了他這番話,巴管事跟何九如臉是都變了色,巴管事怒笑一聲,道:「好嘛,主意竟動到了明珠的頭上了,他做夢,我姓巴的倒要看看他們能動哪一個?」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02:38

  駱掌櫃道:「大哥,這口氣我能忍,可是我知道,胳膊別不過大腿,好漢比吃眼前虧,我只有忍了,我打算找個地兒安頓好明珠以後,我再折回來……」
  巴管事一拍座椅扶手,「啪」的一聲,那根座椅扶手硬讓他拍斷了,旋即他目光一凝,道:「東家,不是我說您,這都是您惹來的麻煩,本想圖個平安的,現在好,反而……」
  駱掌櫃道:「大哥,事大如今,您還說這個幹什麼,我知道我走錯了,可是……」
  他歎了口氣,住口不言。
  何九如這時開了口,說道:「宏琛,你真打算走了?」
  駱掌櫃道:「老九,你說,我不走行麼?」
  何九如臉色凝重,道:「我不勸你留下,也不勸你跟他們鬥,好漢不吃眼前虧,雞蛋碰石頭,那是大不智,我勸你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別拉馬套車的,那太顯眼,我去讓它們把貨擠擠,騰出幾匹駱駝來,你去收拾收拾,咱們這就走,離承德遠一點兒再找個安穩地兒打尖歇腳。」
  他站起來就要往外走。
  巴管事伸手一攔道:「慢點兒,老九,你派個出去看看貨,招子往四下多掃動一下,叫他機靈點兒。」
  何九如一怔,駱掌櫃臉色一變,道:「大哥,您是說……」
  巴管事道:「讓老九派個人出去看看再說。」
  何九如定了定神,邁步走了出去。
  駱掌櫃一咬牙,道:「要真是讓您料著了,我就拼了他們。」
  巴管事神色冰冷,沒有說話。
  轉眼工夫之後,何九如一步跨了進來,道:「姓趙的在對街廊簷下。」
  駱掌櫃霍地站了起來,臉煞白,道:「我拼了。」
  巴管事伸手一攔,道:「老九,只有姓趙的一個麼?」
  何九如道:「只看見他一個,就算還有,咱們也不認識。」
  巴管事道:「說的好,咱們就跟他們比比高下,東家,你去找明珠去,別跟她說什麼,點了她穴道交給老九,讓老九把她裝進口袋裡,扛出去往駱駝身上一放拉隊就走,還有快馬張,老九你自己去辦,也要如法炮製,行裡的人跟著駝隊走,等駝隊一動,我跟東家一塊兒出門引開他們,咱們在凌南城外見,只等一天,過了時候誰也不用再等誰。行了,咱們分頭辦事去吧,我去收拾收拾該帶的,一個也不便宜他們。」
  說完了這話,三個人先後出了小客廳。
  承德城是進出關必經的大地方,本就非常繁華熱鬧,再加上是行宮所在地,就更顯得它繁華熱鬧了。
  凡是繁華熱鬧的地兒總少不了招商個棧,酒樓,茶館兒。
  反過來說,如若沒有這些行業,這個地兒上也繁華熱鬧不起來了,只有這些地方才是顯示繁華熱鬧的地方。
  離北城不遠處有個茶館兒,店面挺大,臨街擺著十幾二十張桌子,靠裡還有隔成一間一間的雅座兒。
  外頭這十幾二十張桌子上,下棋聊天的多,靠裡那隔成一間一間的雅座兒就不同了。一陣陣的管弦絲注,一陣陣的大鼓小曲兒,要什麼有什麼,熱鬧極了。
  你瞧,外頭這十幾張桌子上,還有那閉著眼搖頭晃腦,手在桌子上打板的呢。
  有這麼一間裡有這麼三個人,兩個坐著,一個站著。坐著的兩個,靠東邊的一個,是個穿長袍的中年漢子,瘦瘦的高高的身材,凹睛,鷹鼻,薄唇,臉嫌白了些,不是白淨,是白滲滲的,眉宇間透著一股子冷意。
  靠西邊的一個年紀大些,是個頭戴小帽的瘦老頭兒,穿著挺乾淨,左腿上墊著個佈滿垢膩的藍布琴套,琴套上是把胡琴,右受握著弓子,一把胡琴正拉得如火如荼。
  站著的那個,在兩人中間,兩手合在一起搓弄著,是耍手銬上的練子的身段,嘴裡唱的是秦瓊發配,男起解,咬字運腔,氣口吞吐頗見功力。瘦老頭兒的一把胡琴更是襯得嚴絲合縫,滴水不漏。
  一曲既罷,瘦高個兒舌綻春雷,一聲采震得人耳鼓嗡嗡作響,接著就是一陣巴掌。
  秦二爺側轉身沖瘦高個兒拱拱手,笑著說道:「畢爺,見笑,見笑。」
  瘦高個兒這當兒早把胡琴套進了那個藍布套裡,兩手正拿條手巾使勁擦著,他接口說道:「麻子的老生戲越來越見功力了,有道是力巴看熱鬧,行家看門道,外行用不著說,這種功力就是內行裡也不所見,您說是不是,畢爺?」
  這位秦二爺臉上有顆麻子。
  畢爺一點頭,剛要接話。
  珍門簾兒一掀,進來個夥計,手裡拿張紙條兒,進門直奔畢爺面前,欠身、哈腰,雙手把紙條兒送了過去。
  畢爺微微一愕道:「這是幹什麼?」接過紙條兒一看,他眉鋒微微一皺,道:「這個人我不認識啊……」抬眼問道:「人呢?」
  夥計哈腰賠了個笑,道:「回您,就在對面兒。」
  畢爺遲疑了一下站了起來,道:「兩位坐會兒,我去看看。」
  秦二爺跟瘦老頭兒齊一欠身道:「您請便。」
  夥計掀起門簾,畢爺邁步行了出去,夥計緊跨一步到了對面,掀起對面一間的門簾,畢爺昂然走了進去。
  這一間裡只有一個人,是位英挺黑衣客,桌上一壺茶,兩個茶杯,左邊是頂寬沿大帽,右邊是根馬鞭。
  畢爺進門,黑衣客站了起來,道:「可是畢兄當面?」
  畢爺有一雙銳利目光,上下一打量黑衣客道:「不敢。正是畢某人,恕畢某眼拙……」
  黑衣客一抬手道:「坐下談。」
  畢爺沒猶像,走過來在黑衣客對面坐了下來。
  黑衣客拿起茶壺給畢爺倒了一杯,放下茶壺順手把那杯茶推了過去,茶杯到了畢爺面前,茶杯旁邊多了一塊四角方方的小銀牌,上頭鐫著一條龍。
  畢爺一怔,旋即笑了:「原來是一家人,從哪兒來?」
  黑衣客兩手一捏又把那塊銀牌藏回了袖裡,收回手道:「京裡。中堂讓我來看看畢兄,有件事兒順便要畢兄助一臂鼎力。」
  畢爺道:「好說,自己人何必客氣,中堂交待的就是令諭。兄弟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黑衣客一抱拳道:「那我就先謝了,請問畢兄,行宮侍衛營裡可有個姓這個姓的人?」他沾些茶水在桌上寫了個「甘」字。
  畢爺連猶豫都沒有猶豫就點了點頭,道:「有的。」
  黑衣客道:「有幾個?」
  畢爺道:「只一個。」
  黑衣客雙眉一揚道:「那就是他了。」頓了頓道:「京裡得來的密報,行宮侍衛營有個姓甘的,是他的心腹……」他又沾些茶水在桌上寫了兩個字:「蕷琰。」
  畢爺臉色一變,道:「真的?」
  黑衣客道:「他要是在這兒安插這麼個人,用心可知,中堂寧信其真,不信其假,所以派我來把他……」他把那個還沒干的「甘」字一指頭抹了去。
  畢爺眉鋒為之一皺。
  黑衣客道:「畢兄可是有什麼顧忌?」
  畢爺忙道:「不。這有什麼顧忌,中堂的令諭就是自己親兄弟也得照辦,何況是個外人,只是他也在侍衛營當差。」
  黑衣客淡然一笑道:「畢兄也在侍衛營裡當差,要是等他摸清了畢兄的底,他可不會管畢兄在哪兒當差。」
  畢爺臉色倏地一變,道:「那麼?我能幫什麼忙?」
  黑衣客道:「很簡單,畢兄想法子把他引出來,把人指給我,其他的畢兄就不用管了。」
  畢爺道:「我跟他不怎麼熟。」
  黑衣客道:「畢爺總有跟他熟的朋友。」
  畢爺道:「這倒是有,什麼時候要?」
  黑衣客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畢爺道:「咱們什麼地方見?」
  黑衣客道:「這家茶館兒畢兄熟不熟?」
  畢爺道:「熟,熟得很。」
  黑衣客道:「畢兄最好盡量少跟我碰面,什麼時候讓我上哪兒去,畢兄可以把話留在櫃台,從明兒個起,我會常到這家茶館兒來走動。」
  畢爺一點頭道:「那好,就這麼辦,老兄遠道而來,讓兄弟我盡盡地主之誼,咱們……」
  黑衣客一抬手道:「我心領了,畢兄,我剛說過,咱們最好盡量少碰面,等下回我再到承德再擾畢兄一頓吧!」
  畢爺沉默了一下道:「那兄弟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容兄弟請教……」
  黑衣客道:「畢兄別客氣,我姓賈。」
  畢爺站了起來一抱拳道:「賈兄,那兄弟就先告辭了。」
  黑衣客站了起來道:「偏勞畢兄了。」
  畢爺道:「什麼話,這是兄弟份內的事,賈兄請留步。」
  黑衣客一抬手道:「我及門而止就是。」
  畢爺沒再多說,轉身往外行去。剛到門口,他忽然回過身來道:「對了,兄弟忘了問了,秦爺安好?」
  黑衣客淡然一笑道:「畢兄放心,我姓賈,人可假不了。」
  畢爺赧然而笑,掀簾走了出去。
  一腳剛跨出,他忽又停住了,眼望著茶館兒外道:「巧了,賈兄快看,那就是他。」
  黑衣客上一步凝目往外望去。
  一個人從茶館兒門口過,高高的個子,白淨,穿一件藍緞子長袍,唇上還留著兩撇小鬍子,挺瀟灑的。
  黑衣客兩眼閃過一種令人心悸的異彩,道:「中堂洪福,畢兄請吧。」
  畢爺沒說話,邁步往對面走去。
  黑衣客轉身走回桌前,伸手抓起大帽,馬鞭,丟下一塊碎銀又轉身走了出去。
  出茶館兒再看,畢爺說的那個姓甘的已走出了幾丈之外,黑衣客把大帽往頭上一戴,提著馬鞭跟了過去。
  姓甘的走起路來很瀟灑,腳下也很輕快,連頭都沒回一下。
  黑衣客腳下比姓甘的略快一些,他逐漸地接近姓甘的,這當兒承德城的黑胡同多得很,他算準了時間跟距離,恰好在一條黑胡同口趕上了姓甘的,他叫了一聲:「甘爺。」
  姓甘的停步扭頭,黑衣客接著又是一句:「我姓費,甘爺或許早把我忘了。」
  姓甘的小鬍子臉色陡變,他一句話沒說,抬手出拳,藉著那一旋身之力一拳擊向黑衣客小腹。可是他已經慢了,早在他抬手出拳的當兒,黑衣客右手鋼鉤般五指已落在左肩井上,所以他的右拳剛擊出一半便悶哼一聲垂了下去。
  這當兒換誰誰都知道不妙了,姓甘的小鬍子更明白,街上到處有行人,他張嘴就要嚷嚷。
  可是他仍沒能快過黑衣客,黑衣客的左手在他脖子前晃了一下,他嘴是張開了,可是沒能叫出聲來。
  黑衣客含笑說道:「甘爺,多少年不見了,咱們找個地方聊聊吧?」
  他的右手扶在小鬍子姓甘的左肩上,轉身往身邊那條黑胡同裡行去,姓甘的小鬍子一點異議也沒有,跟他一塊兒進了那條黑胡同。
  進了那條黑胡同,往裡走了丈許,黑衣客緊挨著牆根兒停了下來,道:「甘爺剛才上哪兒去了,是喝酒去了,還是喝茶去了?」
  姓甘的小鬍子剛才喉結上挨了一指,沒能喊出聲來,現在能說話了,可是嗓子就啞了:「你,你恐怕認錯人了吧?」
  「不會吧!」黑衣客道:「要是我認錯了人,你怎麼一聽說我姓費,就想給我一拳?」
  姓甘的小鬍子道:「那……是這樣兒的,我聽說費慕書越獄到了承德,剛才一聽說你姓費,我馬上就想到了費慕書。」
  黑衣客道:「你沒有想錯,我是費慕書,你聽誰說費慕書越獄到了承德?」
  姓甘的小鬍子道:「這件事承德城的人都知道了……」
  費慕書微微一笑道:「大半是有人跑到你侍衛營密報的吧?」
  姓甘的小鬍子是個聰明人,這當兒他心裡忽然一動,忙道:「怎麼?您知道了?」
  費慕書道:「不錯,我知道了。」
  姓甘的小鬍子忙道:「您可知道是誰跑到衙門去密告您的?」
  費慕書道:「當然知道,裕記商行的駱掌櫃,對麼?」
  姓甘的小鬍子道:「對,就是他,這娃駱的是個奸商,根本就不是個好東西,您不知道,我們這些吃糧拿俸,身不由己的人,嘴裡跟著嚷嚷拿響馬,其實心眼兒裡沒有一個不仰慕您的……」
  費慕書「哦」地一聲道:「仰慕我會見面就給我拳頭吃麼?」
  姓甘的小鬍子一怔,旋即賠笑說道:「這……您別見怪,這是一種下意識反應。」
  費慕書道:「好一個下意識反應。」
  姓甘的小鬍子勉強一笑道:「真的,費爺,我說的是千真萬確的實話,大夥兒跟著嚷嚷拿響馬,那是不得已,其實大夥兒心眼兒裡沒有一個不仰慕您的,就拿姓駱的密告您這件事兒來說吧,上頭把事情交下來,我們不能不辦,其實骨子裡我們是整姓駱的……」
  費慕書哦地一聲,詫問道:「你們怎麼整姓駱的了?」
  人到了這時候,求生的意念來得比什麼都強烈,人到了這時候也往往會糊塗,姓甘的小鬍子居然開始表功了。他只以為這樣是幫費慕書出氣,會博得費慕書的一點歡心,一點獎賞,眼下只要能保住不死,其他的以後再談。
  姓甘的小鬍子把他的功表了一番,他還有一點明白,他保留了想要人家的閨女,他只說抓住了快馬張一句話,巴管事的出手,駱掌櫃的行賄,要把這三個弄進侍衛營裡去好好整一番,然後再把它們趕出承德去。
  靜靜聽完了這翻表功,費慕書笑了,道:「看來我該好好謝謝你。」
  姓甘的小鬍子忙賠笑說道:「哪兒的話,哪兒的話,只要您知道我的心就行了。」
  費慕書微一點頭,道:「我本不知道,可是經你這一說我就知道了。」
  姓甘的小鬍子忙道:「謝謝您,謝謝你。」
  費慕書微一搖頭,冷笑道:「你不用口頭上謝我,你要真有謝我的意思,就把她現在的所在告訴我。」
  姓甘的小鬍子一怔道:「他,您是指……」
  費慕書道:「那個女人。」
  姓甘的小鬍子臉色一變,道:「哪個女人?」
  費慕書道:「你要是跟我裝糊塗,那就不能算是謝我了。青龍坡上那位大當家的全都告訴我了。」
  姓甘的小鬍子道:「青龍坡上哪個大當家的?您是指……」
  費慕書道:「你們該滅口而沒有滅口的那個人。」
  姓甘的小鬍子瞼色大變,道:「他,他,他怎麼跑到青龍坡去上馬掛注了……」
  費慕書道:「沒想到吧,沒想到我這個判了死刑的人會越了獄,沒想到我為了管閒事碰上了他,沒想到我會從他的嘴裡打聽到你,這可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啊!」
  姓甘的小鬍子臉色連變,道:「費、費爺,我要是告訴您綠雲現在在哪兒,您是不是能放了我,當年那件事兒跟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費慕書微一搖頭道:「我這個人不擅虛言假話,我不這麼想,我認為你是同謀共犯,告訴我綠雲現在在哪兒?」
  姓甘的小鬍子道:「費爺……」
  費慕書道:「你不用再說什麼了,你是同謀共犯,我不能厚一個,薄一個。」
  姓甘的小鬍子臉色大變,一咬牙,一橫心道:「費爺,我總得把綠雲的所在換取個代價。」
  「好吧!」費慕書一點頭道:「只要你受得了,忍得住,你可以不說。」他那鋼鉤般五指當即用了力。
  姓甘的小鬍子悶哼一聲矮下身去,急道:「費爺,我為你整了姓駱的……」
  費慕書冷冷一笑道:「我不領你這個情,你是為你自己,不是為我。」五指的力道又加了三分。
  姓甘的小鬍子是血肉之軀,他不是鐵打的金剛,銅澆的羅漢,他哪受得了這個?他受不了了,腰一挺,就要叫……
  費慕書另一隻手已落在他喉頭,他沒能叫出聲來,費慕書冰冷說道:「告訴我,綠雲現在在哪兒?」
  姓甘的小鬍子一隻手抓在費慕書抓在他肩井上的那隻手上,一隻手抓在費慕書扼在他脖子上的那隻手上,可是他兩隻手沒有一點力道,仰著頭直翻白眼。
  費慕書抓在姓甘的小鬍子脖子上的那隻手鬆了些,但抓在姓甘的小鬍子左肩井上的那隻手卻又加了幾分力。
  只聽姓甘的小鬍子的肩上發出了一陣格格的輕響。
  姓甘的小鬍子滿臉的汗往下淌,臉上沒一點血色,只見他嘴張了幾張才道:「我說,我說。」
  費慕書右手五指微微一鬆道:「我聽著呢。」
  姓甘的小鬍子吁了一口氣,人都軟了,往下滑著,道:「她……他在張家口領了個班子,那兒叫馬蹄胡同,到張家口一問就知道了。」
  費慕書吸了一口氣,道:「我不怕你騙我,就算我白跑了一趟張家口,總有一天我會在別處找到她的,只要她不死。」
  姓甘的小鬍子軟得跟堆爛泥似的,喘著道:「我……我沒有騙你……」
  「那就好。」費慕書道:「打從你們害我那一刻起,我一直想到如今,我實在想不出來我跟你們有什麼仇,什麼怨?」
  姓甘的小鬍子道:「這……這是綠……綠雲的主意……」
  費慕書道:「你們是不是受了誰的指使?」
  姓甘的小鬍子道:「這……這就要問綠雲了。」
  費慕書道:「你不知道?」
  姓甘的小鬍子道:「我要是知道,我還會不告訴你麼?到現在我還有什麼好隱好瞞的?」
  費慕書微一點頭道:「說的是。」
  他把姓甘的小鬍子脖子上的那隻手猛一用力,只聽「叭」地一聲,姓甘的小鬍子兩眼一瞪,不動了。
  他把姓甘的小鬍子的屍身放在了牆根兒,然後轉過身,冷冷道:「畢兄,請出來吧!」
  近胡同口一處暗隅裡閃出了一條瘦高的黑影,帶笑說道:「恭喜賈兄,賀喜賈兄。」
  費慕書淡然一笑道:「畢兄把我跟姓甘的說的話都聽進了耳朵裡,還叫我什麼賈兄。」
  那條瘦高黑影二話沒說,轉身就往胡同外撲。他身子是轉過去了,可是在他要往胡同外撲之前,他後腦勺上挨了一下重擊,眼前一黑跟著就人事不省了。
  費慕書把他抱到了姓甘的小鬍子身邊放下,把他的一隻手放在了姓甘的小鬍子的脖子上,然後從姓甘的小鬍子腰裡摸出一把一匕首,放在了姓甘的小鬍子的右手裡,往前一帶,那把匕首扎進了他的心窩裡……
  最後,費慕書轉過身往胡同外行去。
  姓趙的漢子還站在裕記商行對街的廊簷下,他等得有點不耐煩了,來換他的人該來了,怎麼還不來?他正這兒不耐煩呢,不遠處一條胡同裡轉出個戴著大帽的黑影來,背著手往這邊走了過來。
  姓趙的漢子看見了,可是他沒在意,他正這兒不耐煩,會在意什麼?
  轉眼工夫,戴大帽的黑影到了近前,是個戴大帽的黑衣客,他在姓趙的漢子身邊,低低說道:「是趙爺麼?」
  姓趙的漢子一怔,凝目道:「你是……」
  大帽黑衣客道:「甘爺有點兒要緊事兒,讓我來請您去一趟。」
  姓趙的漢子道:「他在哪兒?」
  大帽黑衣客道:「就在離這兒不遠的一個小茶館兒裡。」
  姓趙的漢子一跺腳道:「老甘他是什麼意思,讓我一個兒囚在這兒,他卻跑進茶館兒裡喝茶去。」
  大帽黑衣客道:「不跟您說麼,他臨時有點兒要緊事兒。」
  姓趙的漢子煩躁地一擺手道:「好吧,好吧,帶路,人溜了可別他娘的怪我。」
  大帽黑衣客道:「您放心,他們不會溜的。」轉身往來路行去。
  姓趙的漢子一步趕了上去,道:「他們不會溜,你知道……」
  大帽黑衣客點頭道:「我當然知道,甘爺全告訴我了。」
  姓趙的漢子道:「你怎麼知道他們不會溜?」
  說話間兩個人已雙雙拐進了那條小黑胡同裡。
  大帽黑衣客道:「您說,狼讓人打死了,放羊的還用趕著羊群換地兒麼?」
  姓趙的漢子為之一怔道:「什麼狼讓人打死?你這話……」
  大帽黑衣客道:「我剛打死了一隻狼,現在剛找著第二隻。」
  姓趙的漢子伸手抓住了他,道:「慢著,你究竟是幹什麼的?」
  大帽黑衣客倏然一笑道:「趙爺,我姓費,叫費慕書。」
  姓趙的漢子臉色大變,他剛抓住費慕書胳膊的那隻手一用力就要扭費慕書的胳膊。
  費慕書先他抬了腿,一膝蓋正頂在姓趙的漢子的小肚子下頭,姓趙的漢子吭都沒吭一聲便爬了下去。
  費慕書伸手接住了他,抱起他來,身形一閃沒入了胡同裡。
  戴大帽的黑衣客騎著馬到了裕記商行門口。裕記商行門口的駱駝都站起來了,一個年輕小伙子扛著一個大羊皮口袋正往駱駝身上放,一眼看見了馬上的大帽黑衣客,兩眼一睜,脫口叫道:「費……」
  大帽黑衣客倏然一笑道:「小兄弟,騎著馬腳底兒一點兒也費不了,別替我瞎操心,告訴駱掌櫃一聲去,房租有人代他付過了,用不著趕著搬家了。」
  手一揚,一片紅光射進了小伙子懷裡,然後抖韁磕馬,飛馳而去。
  小伙子定了定神,捧著個紅封套撒腿跑了進去。
  轉眼工夫,裕記商行裡跑出來一大堆人,巴管事,何九如,駝隊的弟兄,裕記商行的夥計,還有駱掌櫃。
  駱掌櫃手裡拿著那個紅封套,抖得簌簌直響,兩眼裡亮亮的,不知道那是什麼?
  突然,有人叫了一聲:「從今後誰要再說費慕書是個響馬,我操他的祖宗八代。」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04:49

第06章 妓院風雲
  張家口是個標準的塞北荒城。張家口的馬市是出了名兒的,無論關裡關外,誰要是不知道張家口的馬市,誰就是個半死人。
  張家口的馬市,在離大境門外約半里許的馬橋,每年從六月六到九月初十是集會之期。
  外馬來自兆南青新一帶,不止數千里外,誰要是想在這兒挑匹好馬,那不是件難事,只要你腰裡有,要多少匹都有。
  所以,從六月六到九月初十這段日子裡,張家口不但馬多,連人也多,馬嘶噪耳,馬糞馬尿味兒熏人,到處都是黑壓壓的人頭。
  沒別的,江湖上的英雄好漢要為自己挑匹坐騎,甚至可以在這兒碰上多年沒見的朋友,有錢的大老爺們要為自己的家添些氣派,家裡多養幾匹好馬,那比什麼都氣派,做官兒的要挑幾匹好馬孝順上司,巴結差事,這馬屁絕不會拍到馬腿上。
  剩下來的就是看熱鬧,發熱鬧財的了。看熱鬧的什麼人都有,最招人看的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兒,到那兒都帶著香,天兒熱穿的單薄,汗一濕全裹在了身上,瞧吧,要多動人有多動人,誰要是忍不住,從人縫地裡伸手偷摸那麼一把,一聲尖叫之後準是一陣哄堂笑,笑得人頭一低一張粉臉賽過紅布,想不看嘛又捨不得,只有咬牙忍著點兒了。
  那些發熱鬧財的更齊全,吃喝玩樂外帶看,五花八門,應有盡有,還有那扯旗兒的三隻手。這當兒是六月底,馬市正盛,天兒也正熱。
  上燈以後,馬市收了,原在馬市的人全湧進了城裡,張家口各行各業掙錢發財,養家活日,全仗這三個多月工夫。瞧吧,滿街都是人,酒肆、茶館兒、客棧裡也全滿了,到處是笑,到處是叫,聲音上達九霄,都快把張家口鬧翻了。
  最熱鬧的地兒是馬蹄胡同,整條胡同裡都是溫柔鄉、銷金窟,開窯子的這一陣子生意也最旺,儘管來的客人粗點兒,可是肯大把大把掏銀子,這就行了,就是再粗也不要緊。
  這一家兩扇紅門兒,門口張燈結綵,跟辦紅事兒似的,進進出出的人數不清,裡頭亂得跟開了幾十桌酒席似的,有叫的,有笑的,還有唱的。
  門口站著二爺,逢人便躬身哈腰賠笑,似乎他跟每個人都熟,熟絡得很,真難為他,一晚上工夫下來,腰眼非得找人捶捶,嘴非得找人扯扯不可。
  門口兩旁兩條長板凳上頭坐滿了全是擄胳膊捲袖,歪戴帽斜瞪眼的,一看就知道是什麼貨色吃什麼飯的。
  進進出出的全是粗裡粗氣的,不是腰裡寬皮帶上掛著短刀,就是靴筒裡插著匕首,不是一臉的毛鬍子,便是滿身的馬糞馬尿味。
  當然。不能說這裡頭沒白淨的,沒文氣的。有,可都比不上這位,這位邁著瀟灑步剛到。高高的個子,一件黑綢長衫,袖口微卷,露出雪白的兩段,單憑這,數遍如今的張家口,就沒一個比得上。
  一條烏油油的髮辮,膚色略嫌黑了些,但跟眼下張家口這幫人的黑不同,他們黑得粗,這位黑得細,黑得俊,除了俊之外,還該加兩字英挺。
  別的不說,單說那雙眼那對眸子,黑的黑亮,白的雪白,兩眼之中還閃動著一種冷電也似的奇光,他要是看誰一眼,能讓人打心裡一哆嗦。
  就這麼一位黑衣客。
  沖別人躬身、哈腰、陪笑,二爺都站在高高的台階上,這位一到,二爺兩眼一亮,顧不得栽跟頭,三腳並兩步迎了下來,躬身、哈腰、賠笑。
  「爺,您裡邊地請,裡邊兒請。」
  吃這種飯的別的不靈,招子最亮,能一眼看到人兜兒裡去,其實也難怪,這位二爺在這兩扇門前站不少年頭兒了,像這樣的客人,他還是頭一回碰上。
  黑衣客手一抬,一樣東西塞進了二爺手裡,帶著笑道:「給我找個清靜的地兒。」他那口牙要多白有多白。
  二爺腰哈得更低了,臉上的笑意也更濃了。「您頭一回來,這,這怎麼好意思,恭敬不如從命,我敬領了,謝謝您,你請跟我來,我給您帶路。」轉身,小快步登上了台階。
  剛進門,裡頭一聲哈喝,一個瘦小人影迎面奔來,恰好跟二爺撞個滿懷,二爺個頭兒不比人小,可是身子卻沒人紮實,「哎喲!」一聲摔了個四腳朝天,瘦小人影三不管,停都沒停從二爺身上踩過去又往外跑。
  「哎喲!我的媽呀!」二爺叫一聲捂著肚子打了個滾兒。
  黑衣客緊跟在二爺後頭,瘦小人影一傢伙又撞在了他身上,黑衣客跟座山似的,連晃都沒晃一晃,瘦小人影倒退幾步摔了個仰八叉。
  一陣風般追到了三個粗大漢,四隻毛茸茸的大手往下一按,瘦小人影動彈不得了,是個十八九小伙子,不但瘦得跟猴兒似的,長得也跟猴兒似的,就是沒毛,有毛活脫脫的個猴兒。
  另一個一步跨到,兩眼瞪得老圓,道:「媽格巴子,三隻手竟敢往你爺爺身上伸,你活得不耐煩了。」
  抬腿,照小伙子心口一腳踹下。
  來個個兒跟半截鐵塔似的,看樣子一頓得吃一隻整羊,一拳,能打死一隻牛,這一腳要是踹下去,小伙子非爛不可。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當兒,黑衣客一步跨到,腰微彎,手一抄,恰好接住了那大漢的腳,輕輕往前一送,那大漢登登登一連退了三四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砰然一聲,連地皮都為之一顫。
  那大漢兩眼瞪得更大了。「媽格巴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黑衣客淡然說道:「尊駕腳下未免太狠了點兒,他怎麼犯了你了,你非要他的命不可?」
  這話剛說完,按住小伙子那兩個之中霍地站起了一個:「媽格巴子,關你屁事兒,要你多管閒事?」話落,手動,當胸就是一拳。
  黑衣客沒躲沒閃,抬手接住了那個斗般大的拳頭,只一扭,那壯漢轉過了身,他又往前一送,那大漢踉蹌著衝了出去,一傢伙摔了個狗啃泥,一轉身,滿嘴是血,連門牙也不見了。
  「錚」地一聲,按住小伙子那大漢鬆了小伙子,從腰間拔出一把短刀,挺腕就扎。不遠處響起幾聲女子尖叫。黑衣客雙眉一揚道:「張家口是個有王法的地方,如今也臥虎藏龍,別隨便動刀。」
  身子微微一側,左手伸出,五指搭在了大漢持刀腕脈上,右手一個反巴掌揮了出去,「叭」地一聲,清清楚楚,這大漢蹌踉後退,一屁股坐在地上,也震得地皮一顫,而且他也滿嘴是血。
  一轉眼工夫,三個半截鐵塔般大漢倒下了一對半,黑衣客腳下沒移動分毫,乾淨、利落、漂亮。
  小伙子看準了這機會,爬起來就要跑。
  黑衣客淡然說道:「你等會兒。」
  小伙子爬是爬起來了,硬是沒敢動,一雙圓眼眨眨地瞪著黑衣客直瞧。
  黑衣客目光一掃三個大漢,道:「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兒?」
  中間那大漢霍地跳了起來,不是撲黑衣客,他指著小伙子破口罵道:「這小雜種……」
  黑衣客道:「別出口傷人,有話好好說。」
  中間大漢還真聽話,立即改口說道:「他摸走了我一袋銀子。」
  黑衣客轉眼望向小伙子道:「有這回事兒麼?」
  小伙子沒說話,低下了頭。
  黑衣客道:「年輕輕的,怎麼不學好……」
  小伙子突然拍起了頭,兩眼閃過一絲狡黠光芒道:「我爹病了,沒錢請大夫抓藥……」說著,他頭又低了下去。
  黑衣客道:「你要知道,人家也是苦哈哈的血汗錢,把東西還給人家。」
  小伙子遲疑了一下,探懷摸出一個小皮口袋,滿臉捨不得的神色,慢吞吞地遞給了黑衣客。
  黑衣客接過小皮口袋抖手一扔,小皮口袋飛過去落在了中間大漢懷裡,黑衣客道:「打開了點點看,少不少?」
  中間大漢看了黑衣客一眼,道:「不用點了。」
  轉身走了。他一走,另兩個也跟著走了。
  黑衣客翻腕把一錠銀子塞在了小伙子手裡,道:「這個你拿著,只記住,別再胡說八道了。」
  小伙子一怔,旋即一張瘦臉通紅,轉身奔了出去,快得跟一陣風似的。
  黑衣客唇邊浮起了一絲笑意。二爺捂著肚子嘟囔著過來了:「這小兔崽子一身骨頭賊硬賊硬,撞一下就夠人受的了,他還踩了我一腳,差點兒沒要了我的命。」
  黑衣客抬手,一樣東西又塞了過去,道:「喝兩杯酒,活活血了就好了。」
  二爺臉上的表請讓人分不出是哭是笑,望著黑衣客道:「這,這……」
  黑衣客擺了擺手道:「別這了,帶路吧。」
  二爺連忙答應,彎著腰往裡走去。黑衣客邁著瀟灑步跟了上去。多少對目光都跟著他,有驚訝、有羨慕、有佩服、也有……
  一個陰沉臉的中年漢子,收回目光落在一個穿著氣派,講究的細老頭兒臉上。
  瘦老頭兒臉上沒表情,捋著鬍子微微點了點頭。
  二爺帶著黑衣客進了一個小院子,挺清靜個小院子,有花、有草、也有樹,跟外頭的喧嚷吵雜簡直判若天壤。
  小院子裡有間精舍,二爺快兩步到了門口掀起簾子,躬身哈腰賠笑往裡讓。
  黑衣客進精舍四下一看,微微點了點頭道:「真沒想到你們這家兒還有這麼一個地方。」
  二爺忙謙道:「您誇獎,您誇獎,您要還中意,往後請多賞光,常來坐坐,這兒隨時都給您預備著。」
  這兒是真不賴,擺設很考究,也很雅致,棗紅色的桌椅,緞子面大紅色的墊子,看著就讓人心裡舒服。
  兩邊小茶几上各有一盞琉璃宮燈,靠裡還有垂著簾兒的一小間,想必裡頭的擺設更動人。
  二爺恭請黑衣客落座,雙手捧上一杯香茗,然後哈腰賠笑道:「爺,我們這兒姑娘多得很,您是喜歡燕瘦,還是環肥……」
  他拖著尾音,只等黑衣客說話。
  黑衣客沉吟了一下,含笑說道:「二爺,我是慕名而來……」
  二爺忙道:「是,是,您抬舉,您抬舉。」
  黑衣客道:「聽說,你們這兒有位姑娘叫綠雲?」
  二爺一怔,賠笑說道:「您弄錯了吧,我們這兒沒有叫綠雲的姑娘。」
  黑衣客「哦」地一聲道:「我弄錯了,是綠雲班子。」
  二爺看了他一眼道:「八成此您又弄錯了,我們這兒的班子叫芙蓉。」
  黑衣客的眉鋒微微皺了一皺道:「不管什麼班子,既來之則之,道聽途說未必可靠,人家喜歡的我未必看得上眼,就是你芙蓉班子,你去給我挑一個吧,你看的多,眼光自不會差。」
  二爺忙道:「爺,您算是找對人了,您瞧吧,差了您給我三個嘴巴。」
  他轉身出去了。
  二爺走了。
  黑衣客淡然一笑道:「小兄弟,現在這兒只我一人兒,你可以露面了。」
  燈影一閃,輕風微動,桌前多了一個人,正是剛才那猴兒一般的小伙子,他圓睜兩眼望著黑衣客道:「您好敏銳的聽覺。」
  黑衣客笑笑說道:「說穿了不值一文錢,只能說我的眼神兒不錯,我一進來就就看見你伏身瓦面上了。」
  小伙子道:「幸虧我不是來偷東西的,要不然非又失風不可。」
  話落,他神情一肅,矮身拜了下去。
  黑衣客伸手抓住了他,道:「小兄弟,你這是幹什麼?」
  小伙子拜不下去了,急得臉都紅了,道:「你仗義救了我,剛才我沒吭一聲就走了,如今您要是不讓我磕個頭,我師父非剝了我的皮不可。」
  黑衣客笑笑說道:「小兄弟,咱們都非世俗中人,何必來這個,請回去告訴令師,我當不起,受不住。」
  小伙子忙道:「不行,無論如何您也得讓我磕個頭,我還有後話。」
  黑衣客道:「小兄弟還有什麼後話?」
  小伙子道:「您得先讓我磕個頭……」
  黑衣客道:「小兄弟,不是你不磕,是我堅拒不受,令師會知道的。」
  小伙子為之一怔。
  這時,只聽一個低低的蒼勁話聲從夜空裡傳了下來:「就知道逃不過高明耳目,我要再不露頭,那會讓人笑話。」
  一條瘦小黑影穿門而入,燈焰一暗復明,小伙子身旁多了一人,大馬猴般個瘦老頭兒,真是「武大郎玩夜貓子,什麼人玩什麼鳥」,有這樣的師父還能沒這樣的徒弟。
  瘦老頭兒穿得破破爛爛,頭上扣頂破帽子,頭髮都露出來了,但卻乾乾淨淨,連一點兒污星兒都沒有。
  瘦老頭兒的兩眼比小伙子的兩眼還要圓,眼神足得不得了,閃動之間跟兩道冷電似的。他一落地便道:「猴兒,人家不受,那就算了。」
  黑衣客站起來一抱拳,含笑說道:「賢師徒安排好的,是有意碰我,叫我怎麼敢受?」
  瘦老頭兒一怔道:「你早就明白了?」
  黑衣客道:「我是剛明白,令高足有這麼一身好輕功從哪兒不能走,何必一定要往門外跑,往人身上撞?」
  瘦老頭兒定了定神,歎道:「我姓孫的碰見對手了,就憑這份兒高明,足證我姓孫的這雙老眼不花,沒認錯人。」
  黑衣客目光一凝,道:「老人家認識我?」
  瘦老頭兒微一搖頭道:「只能說見過一面,那一面也見得匆忙,你被人陷害進官的時候,我正在遼東,我曾經想救你……」
  黑衣客訝然一笑,道:「老人家大半是認錯人了吧,我幾曾去過遼東,又什麼時候被人陷害過?」
  瘦老頭兒道:「你用不著這樣,我師徒不是官家鷹犬,不是那種不辨是非,顛倒黑白的人。」
  黑衣客笑笑說道:「老人家,看來您真是認錯人了,我剛從江南來。」
  瘦老頭兒道:「江南?你的口音……」
  黑衣客道:「我原是北方人,家搬到江南有好幾年了。」
  瘦老頭兒眨了眨眼道:「是這樣兒麼?」
  黑衣客道:「我怎麼會騙老人家,也沒這個必要啊!」
  瘦老頭兒道:「這麼說你也不是姓費了?」
  「不。」黑衣客道:「我是姓費,這沒錯。」
  瘦老頭兒呆了一呆道:「你是姓費?這倒巧了。」
  黑衣客道:「老人家見過的那個人也姓費?」
  瘦老頭兒微一點頭,道:「不錯,他也姓費,他叫費慕書。」
  黑衣客哦地一聲,失笑說道:「原來又是他呀,這個費慕書可把握害慘了。不瞞老人家說,我從江南一路北來,有不少人把我當成費慕書了。害得我到處碰麻煩,有一回差點連命都沒了,賢師徒該不是也……」
  瘦老頭兒搖頭說道:「這個你放心,我師徒不是來找麻煩的,我剛才說過,我師徒既不是公門鷹犬,也不是那不明是非,顛倒、黑白的人。」
  黑衣客吁了一口氣,笑道:「那我就放心了,要不然我在張家口又不得安寧了。」
  瘦老頭兒目光一凝道:「你真不是費慕書?」
  黑衣客道:「真的不是,老人家。您我萍水相逢,我為什麼要騙您?」
  瘦老頭兒道:「那許是我上了年紀,這雙老眼真不管用了,不過,要是費慕書他不承認他是費慕書,也並不是沒有理由,只是我認為他在我師徒面前沒什麼好瞞的。」
  黑衣客道:「老人家,我聽人家說費慕書是個大響馬?」
  瘦老頭兒道:「人家都這麼說……」
  黑衣客眉鋒一皺道:「那我以後還有數不清的麻煩,早知道這樣,說什麼我也不會出這趟遠門兒了。」一頓,接著問道:「老人家,我長得這麼像費慕書麼?」
  瘦老頭兒那冷電般眼神凝注在他臉上,道:「很像,只不過你比他略黑一點兒。」
  黑衣客苦笑一聲,沒說話。
  瘦老頭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盡可以放心,費慕書在江湖上的仇敵雖然不少,儘管有不少人要得到費慕書而甘心,可是江湖上也有不少費慕書真正的朋友。」
  黑衣客道:「可是,老人家,到現在為止,我似乎只碰見費慕書的兩位朋友。」
  「那就夠了。」瘦老頭兒道:「真正的好朋友不必認識,也不必多,有的人朋友遍天下,到最後他的命能送在這些朋友手裡。」
  黑衣客一抱拳道:「多謝老人家明教,我懂了。」
  瘦老頭兒微一搖頭道:「用不著謝,雖然你不是費慕書,可是我很欣賞你的心性為人,也佩服你這身所學,可以說跟你是一見投緣,交你這麼一個朋友也值得。」
  黑衣客道:「老人家折節,我無限榮寵。」
  瘦老頭兒苦笑了笑道:「說什麼折節,你看看我師徒這身行頭,只比要飯的乾淨點兒,還有我師徒吃的這碗飯……」
  黑衣客道:「老人家,交真正的朋友不在這個。我拿您剛說的費慕書來說吧,他是個大響馬,但是他還有不少真正的朋友,您說是不?」
  「好話。」瘦老頭兒一點頭道:「就衝你這句話,我也非交你這個朋友不可……」
  頓了頓道:「我把你錯當成費慕書,原是有兩件事告訴你的,現在只告訴你一樣也就夠了。」
  黑衣客道:「什麼事?老人家。」
  瘦老頭兒道:「有人想拉你上馬掛注。」
  黑衣客聽得一怔。訝然道。「有人要拉我上馬掛注?誰?」
  瘦老頭兒道:「和坤的爪牙。」
  黑衣客訝然道:「和坤的爪牙?」
  瘦老頭兒道:「就是那位上欺天子,下壓滿朝文武,權勢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握滿朝文武與天下人生殺予奪之大權的和中堂。張家口馬市正盛,他派人來選好馬來了。」
  黑衣客笑道:「既是和中堂的人,老人家怎麼說他們要拉我上馬掛注?」
  瘦老頭兒冷冷一笑,道:「只讓和坤拉了去,跟上馬掛注有什麼兩樣?」
  黑衣客忍不住笑了,道:「那麼老人家又怎麼知道他們有意思拉我?」
  瘦老頭兒道:「剛才你救我這個徒弟的時候,他們就在旁邊,你露那一手讓他們動了心,你是當局者迷,我是旁觀者清,這個人在和坤跟前身份相當高,極富心機,為人也陰狠毒辣,他們要想拉誰,一向不擇手段,你可要留神,多提防。」
  黑衣客道:「多謝老人家,我會小心的,敢問老人家,那另一件事是……」
  瘦老頭兒搖頭說道:「另一件事是關於費慕書的,跟你沒有關係。」
  黑衣客倏然一笑,剛要說話,忽一凝神道:「真不巧,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時候來。」
  瘦老頭兒師徒倆身軀一閃,燈光忽地一暗,等燈光一暗復明之後,瘦老頭兒師徒倆已然不見了蹤影。
  黑衣客笑了笑,坐了下去。
  一陣步履聲由遠而近,隨著這陣步履聲,精舍裡走進了一男一女,精舍裡的燈光立時為之一黯,男的是那位二爺,女的是位清麗若仙的大姑娘。
  她,年可二十上下,略嫌瘦了些,但瘦不露骨,玉骨冰肌一如天仙小謫。
  她,一條烏油油的大辮子,一排整整齊齊的劉海兒,上身是件深藍色滾花邊兒,窄腰寬袖的小褂兒,下身是件深藍色,繡著一朵富貴花的八幅裙,裙腳下露著一雙繡花鞋的鞋尖兒,一個清奇秀絕,不帶人間一絲兒煙火氣。
  張家口馬蹄胡同這種地方,竟然有這種姑娘。
  黑衣客看得為之一呆,他當即站了起來。二爺三腳並兩步到了跟前,一哈腰賠笑說道:「對不起,姑娘梳妝耽誤了會兒工夫,您千萬包涵點兒。」
  黑衣客道:「姑娘們梳妝由來費工夫,不要緊,請坐。」
  二爺連聲稱謝,小心翼翼地招呼姑娘坐下,道:「這位爺是頭一回光顧,好好侍候著。」轉沖黑衣客一哈腰道:「您坐著。」他哈著腰退了出去。
  黑衣客拿起茶壺給姑娘倒了一杯。
  姑娘欠身謝了一聲,含笑道:「謝謝,應該讓我來侍候您。」聲音清脆幽美,煞是好聽。
  黑衣客道:「別客氣,我不習慣讓人侍候。」
  姑娘一雙眼波在黑衣客臉上轉了轉,道:「您客氣,我還沒請教?」
  黑衣客道:「費,費獨行。」
  姑娘道:「原來是費爺,費爺好俊的一身功夫。」
  費獨行道:「姑娘誇獎了,幾手防身的莊稼把式而已。」
  姑娘道:「您是真客氣,您那身功夫要叫莊稼把式的話,世上就沒有武功這個詞兒了。」
  費獨行道:「姑娘也會武?」
  姑娘嫣然一笑,凝眸問道:「您瞧像麼?」
  費獨行道:「真正好功夫的人每每深藏不露,是看不出來的。」
  姑娘道:「這倒是真的,像您剛才要不露那一手,誰也看不出來你有這麼一身功夫。」
  費獨行倏然一笑道:「姑娘會說話。」
  姑娘道:「真的,我不敢求像您這麼一身好功夫,只要會一點兒武,我也不會淪落到這種地方來了。」
  費獨行道:「姑娘,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從古至今,風塵之中出過不少俠女。」
  姑娘深深看了他一眼道:「謝謝您。青樓女子風塵妓,由來都讓人看輕,只您不以風塵見薄,我就很知足了。」
  費獨行道:「我忘了請教?」
  姑娘道:「不敢當,我叫素君,這兩個字俗得很,您別見笑。」
  費獨行道:「好說,姑娘清麗淡雅,這個名字取的再好不過。」
  姑娘素君道:「您見笑了……」頓了頓道:「您從哪兒來,要上哪兒去?」
  費獨行道:「我從江南來,要上京裡去,聽說張家口有馬市,所以投個彎兒來看看熱鬧。」
  姑娘素君道:「馬市您瞧過了沒有,怎麼樣?」
  費獨行道:「夠熱鬧,算是開了眼界了,我原是北方人,當初在北方的時候沒機會到張家口來,沒想到搬到了江南之後卻有機會來了一趟張家口,真沒想到。」
  姑娘素君笑笑說道:「世間事十九如此,有時候想什麼卻偏得不到什麼,不想什麼它卻接踵而來,人生的際遇也總是不定的。就拿我來說吧,我本是好人家的女兒,誰又想得到我會淪落到這種地方來?」
  費獨行剛要接口。
  姑娘素君倏然一笑,笑得有點淒涼,道:「不談這些了,談多了徒亂人意,您這趟到京裡去,那是……」
  費獨行窘迫一笑道:「提起來讓人慚愧,打小喜歡舞刀弄棒,書沒讀多少,也沒個一技之長,老人家老說我沒出息,怕我這樣下去休說光宗耀祖,添彩門楣了,就是養家活口都不容易,老人家堅認為京裡機會多,想讓我憑這兩手莊稼把式找個事做做,少者希望我能攢幾個錢娶房媳婦兒,讓他老人家早一天抱孫子,要多是碰對了地兒,運氣好,說不定有一天能飛黃騰達,來個衣錦還寒家……」
  姑娘素君笑了。
  費獨行道:「讓姑娘見笑了」
  姑娘素君忙道:「不。您別誤會,老人家有老人家的想法,為人父母者哪一個不望子成龍,望女成鳳,這種恨鐵不成鋼的心情是不難體會的。我是為您高興,憑您的人品跟這身所學,飛黃騰達應在意料之中,衣錦還家那是指日可待,只不知道您想找什麼樣的事兒做?」
  費獨行道:「姑娘問這……」
  姑娘素君道:「這兒經常有京裡來玩的客人,我認識的人不少,眼下又正值馬市,京裡來的客人更多。您要是不嫌棄,說不定我可以給您找個事兒,所以我先問問……」
  費獨行道:「姑娘要能給我找個事兒,那我倒要好好謝謝姑娘,姑娘知道,像我這樣,只有人家挑我,我還能挑人家麼?」
  姑娘素君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您真是太客氣了,像您這樣兒的,多少地方求還求不到呢,今兒晚上正好有位京裡來的大人物在這兒,他那兒無時無刻不用人,但用人唯才,要求極嚴,我先去探探他的口氣,您先坐會兒,我去去就來。」
  她站了起來。費獨行跟著站起,抱拳道:「謝謝姑娘了,姑娘多費神。」
  姑娘素君含笑瞟了他一眼,道:「您先別謝,成不成我還不敢說呢。」
  她轉身行了出去。
  她的步履聲聽不見了。
  費獨行沖外一抱拳道:「老人家,在下恭請。」
  一條瘦小人影穿門而入,正是那瘦小老頭兒,他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劈頭便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費獨行道:「老人家何指?」
  瘦小老頭兒道:「我指的你讓她給你找事兒。」
  費獨行訝然說道:「老人家,讓她給我找事兒錯了麼?老人家聽見了,是她願意幫我這個忙的,我並沒有先托她,人家一番好意,一付熱心腸,我怎麼好拒絕,那不是不識抬舉麼?」
  瘦小老頭兒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聽我說,有人要拉你上馬掛注,你才在她面前編那麼一套瞎話說要找事兒的?」
  費獨行道:「不。老人家誤會了,我本就是要上京裡找事兒的,我說的不是瞎話,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我怎麼會聽老人家告訴我有人要拉我,我才在她跟前提找事兒的事兒,我又不知她能幫我找事兒。」
  瘦小老頭兒冷笑一聲道:「我有沒有說錯,你自己心裡明白,你可知道她是個有心人?」
  費獨行道:「她是個有心人?老人家何指?」
  瘦老頭兒哼哼了兩聲道:「看不出你倒挺會裝糊塗的啊,好,我告訴你,她是奉命來探你的來龍去脈的,你懂麼?」
  費獨行道:「老人家,我這就更糊塗了,她是奉誰之命……」
  「不錯,你是挺會裝的。」瘦老頭兒道:「我剛才跟你提過誰?」
  費獨行想了一想,旋即恍然大悟,「哦」了一聲道:「我明白了,您是指和坤……」
  瘦老頭兒道:「您總算明白了,難得啊!」
  費獨行臉上掠過一絲笑意,道:「這倒很出我意料之外,他們來得還真快啊!」
  瘦老頭兒看了他一眼道:「現在你明白了?」
  費獨行一點頭道:「是的,老人家,我明白了。」
  瘦老頭兒一雙冷電般眼神緊緊地瞅著他道:「現在你還讓她給你找事兒麼?」
  費獨行眉鋒微皺,遲疑著苦笑說道:「老人家,您不知道,我都快讓家父把我逼瘋了,這趟北來我是打定了主意,誰給我的錢多我就給誰幹事兒,誰能讓我他日飛黃騰達,衣錦還家,我就給誰賣命,有道是:士為知己者死,在家家父說我沒出息,弄得街坊鄰居也沒一個看的起我的,沒一個人願意跟我說話,見了我就躲得遠遠兒的,有些個孩子們願意跟我玩兒,可是一讓他爹娘瞧見,馬上就扯著嗓子把自己的孩子叫了回去,生似我身上有毒會過到他們孩子身上,您不知道那滋味多讓人難受。現在既然有人欣賞我這兩套,就是把命賣給他們也值得。」
  瘦老頭兒冷笑一聲道:「你要是這麼想,那你可就光不了宗,耀不了祖,添彩不了門楣。」
  費獨行道:「老人家,這個我也知道,可是,至少我能飛黃騰達,衣錦還鄉,這年頭兒人家都認識這個,是不?」
  瘦老頭兒忽然間變得無限柔和,道:「我不管你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我要告訴你,人生在世,不能走錯一步,憑你的人品所學,不愁找不到用你之人,即使你真想飛黃騰達,衣錦還鄉,那也有的是正道,有的是能讓你飛黃騰達,衣錦還鄉的地方,你大可不必……」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06:19

  費獨行道:「老人家,我剛說過,誰給我的錢多我就給誰幹,誰能讓我他日飛黃騰達,衣錦還鄉,我就給誰賣命,要是您老人家給我的錢多,能讓我他日飛黃騰達,衣錦還鄉,我馬上就跟您走。」
  瘦老頭兒臉色一變,道:「我沒那麼大能耐,你明知道我是吃哪碗飯的。」
  費獨行道:「那……」苦笑一聲,住口不言。
  瘦老頭兒目光一凝,冷電般眼神逼人:「你真算糟蹋了你這身所學,愧對你的祖宗,貽羞你的後世,削尖了腦袋非往和坤門裡鑽不可?」
  費獨行沉默了一下,正色說道:「老人家,人各有志,只是這個機會,我是不打算放棄的。」
  瘦老頭兒冷笑一聲道:「我可真是戴了木頭眼鏡,有點瞧不透你,我認為你是費慕書,你堅不承認,現在又來上這麼一手,哼!哼!我告訴你,你先別打如意算盤,他們用人唯才是假,要求極嚴是真,到張家口來的這位極富心機,陰狠奸詐,他找你是一回事兒,你往前湊可又是一回事兒,那姑娘去跟他一回話,他準會馬上動疑,成不成還難說呢?」
  費獨行淡然說道:「老人家,成是我的命,不成也是我的命。」
  瘦老頭兒冰冷說道:「你的命好壞那是你的事兒,別人的命可不能讓你們看得豬狗不如,任意慘害,話我說在前頭,只要你踏進和坤的門一步,你就是衛道之士的生死大敵,隨時隨地都會有人要你的命。」
  費獨行雙眉微揚,道:「老人家要是怕我為和坤所用,何不現在就殺了我?」
  瘦老頭兒勃然色變,一雙老眼中冷電暴射,怒哼說道:「你當我殺不了你?」
  他抬手要動。
  費獨行道:「老人家,除非你一招能殺了我,要不然就來不及了。」
  瘦老頭兒揚了揚手,又放了下去,冰冷說道:「算你命大,可是以後機會多的是,記住我的話,只要你敢跨進和賊的門一步,你就是衛道之士的生死大敵,隨時隨地會有人去你性命。」
  身軀一閃,閃電般射了出去。
  費獨行唇邊泛起一絲笑意,轉身坐了下去。
  他剛坐定,輕盈步履聲由遠而近,姑娘素君帶著一陣香風走了進來,進門便含笑說道:「讓您久等了。」
  費獨行站起來說道:「好說,倒是讓姑娘受累了。」
  姑娘素君一雙美目望著他,嬌靨上滿是歉意,道:「一路往回走,我就一直在不安,我幾乎都不敢回來見您,您這麼說就更讓我不安了。」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怎麼,沒成?」
  「抱歉,費爺,那位客人說,他現在人手夠了,暫時不打算再要人……」
  費獨行倏然笑道:「姑娘說什麼抱歉,這麼一來倒叫我不安了,成不成還難說,姑娘早就說在了前頭,再說這種事誰又能打保票,是不是?姑娘,好在我也不急在這一會兒,京裡地方大,臥虎藏龍,什麼人都有,應該不愁沒有人用我,不管怎麼樣,姑娘這份兒好意我仍然感激,請坐,咱們談別的。」
  兩個人落了座,姑娘素君歉然一笑又道:「實在是不好意思……」
  費獨行笑笑說道:「姑娘,時候還多著呢,能老談這個麼?」
  姑娘素君凝望著他道:「您要是暫時不走的話,讓我給您再留意……」
  費獨行倏然一笑道:「姑娘真是太熱心了,想不到我這趟北來碰見姑娘這麼一位熱心人,卻之不恭,好吧,就麻煩姑娘再給我多方試試吧,不管以後事成不成,我希望跟姑娘從此訂交。」
  姑娘素君臻首半仰道:「您不以風塵見薄,那是我的榮寵。」
  費獨行道:「我看得出,姑娘是位奇女子,能有姑娘這麼一位紅粉知己,我……」
  姑娘素君抬起了頭,凝睇說道:「費爺,您可別太高抬我,要不然以後您會失望的。」
  費獨行道:「姑娘,我自信眼力不差。」
  突然一陣梆拆聲遙遙傳了過來。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過得這麼快,都二更了。」
  素君遲疑了一下,目光一凝,道:「費爺,有件事我不能不先跟您說一聲。」
  費獨行凝目問道:「什麼事?姑娘。」
  姑娘素君道:「您原諒,我當初到這兒來的時候,就跟這兒的大娘說好了的,我可以陪客人坐談終宵,但不賣身。」
  費獨行倏然笑道:「姑娘看錯我了,我也不是一般的客人。」
  姑娘素君低下頭去道:「這話我原不該說,可是我不得已……」
  費獨行道:「你我初次見面,這話原該說,我沒有看錯,姑娘確是位奇女子。」
  姑娘素君抬起了頭道:「那是您高抬,不管怎麼說,我應該謝謝您,我願意陪您坐談終宵。」
  費獨行道:「謝謝姑娘,我還有事兒,坐一會兒就得走。」
  姑娘素君看了他一眼,含笑說道:「怎麼?費爺生氣了?」
  費獨行笑笑說道:「姑娘放心,我不是那種人。」
  姑娘素君道:「那為什麼突然又要走了?」
  費獨行道:「姑娘別誤會,我是真有事兒。」
  姑娘素君瞟了他一眼道:「要是剛才的事兒我給您說成了,您還有事兒麼?」
  費獨行哈哈一笑道:「姑娘太小看我了,有道是: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難不成我非在一棵樹上吊死不可,男子漢,大丈夫,何愁沒個吃飯的地兒,何況費某人並不是個沒用的人。」
  「對,費爺。」姑娘素君一點頭道:「您能這麼想我就放心了,既是您真有事兒,我也不敢再留您……」
  費獨行站了起來,道:「能認識姑娘,總算沒白來張家口,有緣異日再謀後會,告辭了。」
  他隨手丟下一錠銀子,邁步走了出去。出小院子,迎面碰見二爺,二爺一怔,旋即滿臉賠笑道:「喲!您怎麼要走了?」
  費獨行含笑說道:「該走了,改天再來。」他腳下沒停。
  二爺也並沒有跟出來,在他背後高聲說道:「您改天一定來啊,我不送您了。」
  費獨行沒再理他。
  費獨行往外走,一個地方有四隻眼睛在盯著他,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他走出了大門,小院子門口出來了姑娘素君。
  她剛出來,有個人已到了她的身邊,那個陰沉臉瘦高個兒,他一哈腰,低聲問姑娘道:「怎麼樣?」
  素君微一搖頭道:「摸不透。」
  陰沉瘦臉高個兒揚手沖外打了個手勢,原來靠在畫廊一根柱子上一個混混兒打扮的漢子,跨出畫廊快步往外行去。
  他出了大門,費獨行已經走得不見了影兒,馬蹄胡同是從東到西一條,不知道費獨行是往東口去了還是往西口去了。
  那漢子收回目光望向坐在門口長板凳上的幾個混混兒,有一個沖東一呶嘴,那漢子快步走下石階,往東趕去。
  馬蹄胡同雖然是從東往西的一條,可是胡同裡也有不少南北走向的小胡同,那漢子腳下快如風,剛走過第二條小胡同口,背後突然傳來一聲「咳。」有人吐痰,聲音好大,那漢子禁不住扭頭看了一眼,這一看,看得他一怔。
  第二條小胡同口站著個人,不是費獨行是誰。
  他一怔。費獨行衝他一笑:「找我麼?朋友。」
  那漢子一驚,有點窘,旋即臉一沉,道:「我又不認識你,我找你幹什麼?」
  「那最好。」費獨行一笑說道:「我這個人平生最討厭人盯梢,誰要盯我的梢那是找揍。」
  他轉身往胡同裡行去。那漢子雙眉一揚,喝道:「站住。」
  費獨行停步回身,笑哈哈地道:「有什麼見教?」
  那漢子道:「你要揍誰?」
  費獨行道:「誰盯我的梢我揍誰,你又沒盯我的梢,你瞎操的什麼心?」
  那漢子冷冷一笑道:「我看你是瞎了眼了,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是誰的地盤兒?」
  費獨行笑笑說道:「誰的地盤兒都一樣,我仍是那句話,誰盯我的梢兒我揍誰。」
  那漢子臉上變了色,怒笑一聲道:「你看看咱們是誰揍誰?」
  他一個箭步竄過來,一招「黑虎偷心」,當胸就是一拳。
  費獨行冷冷一笑道:「朋友,跟我玩這一套你還差得遠。」
  他一側身,抬手抓住那漢子的右腕,往右一帶,下頭腿一伸,那漢子衝出去幾步爬下了,摔了個狗啃泥,門牙斷了,嘴唇兒破了,滿嘴是血。
  他翻身跳了起來,手往靴筒裡一摸,手裡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費獨行道:「怎麼?動傢伙了,那你更不行。」
  那漢子打喉嚨裡低吼了一聲,衝過來挺胸就扎,一連便是三匕首。
  費獨行腳下沒動,只上身移挪一連躲了三匕首,道:「你這個一人怎麼不懂讓,簡直是讓人忍無可忍。」
  他探出了左手,只一抓,原來握在那漢子右手裡的匕首卻到了他手裡,他右手跟著揚起,「叭。」,那漢子臉上結結實實,清清脆脆挨了個大嘴巴,往後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下。
  費獨行衝著他笑了:「朋友,你看清楚了沒有,咱們是誰揍誰?」
  那漢子挺身站了起來,腳下直往後倒退,指著費獨行道:「有種的你就別溜,你要溜就是閨女養的。」轉身撒腿,一溜湮沒入了黑胡同裡。
  費獨行抬眼望右上方一處屋脊的暗影裡看了一眼,笑著說道:「這一出全武行,滿台開打,過癮吧,老人家?」
  一聲冷哼,一條黑影從那處屋脊暗影裡飄落在他面前,正是那位猴兒一般的瘦老頭兒,他兩眼一翻,冷然說道:「這齣戲倒是挺過癮的,可惜你唱錯了。」
  費獨行訝然說道:「我唱錯了?老人家這話……」
  瘦老頭兒道:「他們是和坤派在張家口的爪牙,跟我告訴你的那個京裡來人是一個窩裡的,你剃頭挑子一頭兒熱,他們本就對你起了凝心,不敢要你了,這麼一來你更別想讓他們要你了。」
  費獨行聽得一怔,道:「真的?」
  瘦老頭兒道:「我沒那閒工夫逗著你玩兒,真不真你自己等著看吧!」
  他冷笑一聲騰身掠起,一閃又沒入了那處屋脊暗隅裡。









第07章 賭場鋤奸
  就在這時候,小胡同裡傳來了一陣急促而雜亂的步履聲,小胡同外也傳來了一陣急促而雜亂的步履聲,顯然是兩邊包抄過來了。
  費獨行笑了笑,腳下沒動一動。
  轉眼工夫之後,兩邊都來了人,兩頭這麼一堵,馬上把費獨行堵在了小胡同裡。
  胡同外頭來了五個,胡同裡轉出來六個,由剛才挨揍那漢子帶著,共是十一個,手裡都拿著傢伙,有匕首,有鐵尺,還有鋼絲鞭,費獨行認得,全是剛才坐在大門口長板凳上那些個。
  只聽一個叫道:「看不出這小子還怪有種的,竟然沒溜。」
  另一個跟著叫道:「少跟他廢話了,竟然在這塊地兒上打咱們的人,他分明活得不耐煩了,砸碎他。」
  有了這句話,十一個混混兒一擁而上,手裡的傢伙驟雨般往費獨行身上落下。
  這十一個混混兒似乎都有武功根基,都會兩下子,出手挺快,手裡的傢伙招呼的也全是費獨行的要害。
  費獨行可沒把這十一個混混兒放在眼裡,黑道上出了名的凶人他都會過,也全在他手底下栽了跟頭,鎩了羽,他會在乎這十一個混混兒?
  他一笑說道:「這麼多人群打一個,算得了什麼英雄好漢,分明是一群毫不懂江湖規矩的地痞無賴。」
  他手裡的匕首隨話揮了出去,幾聲大叫,四個混混兒首當其衝,全掛了彩,傷都在右胳膊上,四個混混兒抱著胳膊往後退,這一退立即擋住了兩邊的攻勢。
  其實不用這四個混混擋,兩邊的攻勢也會頓上一頓,只因為費獨行這一匕首嚇人,馬上就鎮住了這些混混兒。
  費獨行一揚手裡的匕首,笑笑說道:「怎麼樣?諸位,還要打?」
  胡同裡靜默了一下,突然有邊暴起一聲厲喝:「娘的,咱們跟他拼了。」
  剩下七個一揚手裡的傢伙就要再撲。
  就在這當兒,胡同外傳進一聲沉喝:「住手,你們這是幹什麼?」
  隨著這聲沉喝,一個人推開胡同口的幾個混混兒走了進來,瘦高個兒,陰沉臉兒,往費獨行身邊一站,兩眼來回一掃,幾個混混兒手裡的傢伙馬上放了下去。
  只聽他冷然說道:「你們是聾了還是啞了?沒一個吭氣兒的。」
  挨揍的那漢子抱著掛綵的右胳膊上前了兩步,一躬身,囁嚅著說道:「杜爺,這小子剛才在裡頭叫了素君陪……」
  陰沉臉瘦高個兒揚手一個嘴巴抽了過去,「叭」地一聲脆響打得那漢子退了兩三步。
  「你給我住嘴,人家有錢,愛叫誰叫誰,窯子本來就是個誰有錢誰就能來的地兒,你吃的哪門子醋?也不撒泡尿照照去,就衝你這付挨揍相還想沾素君,還不給我滾。」
  那漢子半張臉剛才挨了一下,本來就夠紅的,現在紅上加紅,都快成紫的了,他一點脾氣也沒有,哈著腰應了兩聲轉身跑了。
  他這一跑,那十個悶聲不響一個連一個全溜了,剎時間跑個精光。
  陰沉臉瘦高個兒轉過身來抱起雙拳,臉上也有了笑意:「這是場誤會,他們不睜眼,不自量力,尊駕江湖高人,大人不計小人過,還望看兄弟薄面,這檔子事就此算了。」
  費獨行答了禮道:「好說,也是我一時氣盛,得罪諸位弟兄之處還望閣下海涵。」
  陰沉臉瘦高個兒道:「尊駕這麼說倒教兄弟掛不住了,兄弟也在江湖上跑了多少年了,光棍兒眼裡揉不進一粒砂子,要不是尊駕手下留情,他們一個個今兒晚上就得全躺在這條胡同裡,兄弟還沒有謝過呢。」
  又一抱拳,接著說道:「兄弟姓杜,單名一個毅字,請教?」
  「不敢。」費獨行道:「我姓費,叫費獨行,從貴寶地路過,正趕上馬市,就多耽擱了兩天,沒先拜望,自知失禮……」
  杜毅含笑說道:「費兄誤會了,兄弟也是外地來的,只不過跟他們的瓢把子有點交情而已。」
  費獨行道:「那也一樣,杜兄仗義出面,我也應該說聲謝。」
  杜毅道:「費兄太客氣了,住哪家棧?明兒個兄弟陪他們的瓢把子去給費兄陪罪。」
  費獨行忙道:「杜兄這是打我的臉,叫我怎麼敢當?不瞞杜兄,我今兒晚上就走……」
  杜毅一怔,忙道:「費兄怎麼不多待兩天,馬市正熱鬧……」
  費獨行道:「謝謝杜兄盛意,我有點急事,非走不可。」
  杜毅道:「既是這樣兄弟就不敢多耽誤費兄了,異日再謀後會,告辭。」
  他一抱拳轉身行去,很快地出了胡同拐了彎兒。
  望著杜毅出了胡同拐了彎兒,費獨行突然笑了:「老人家聽見沒有,他們還怪機靈的,居然在我眼前打起馬虎眼來了。」
  背後一個話聲冷冷說道:「我真摸不透你,我既然已經告訴你們是一個窩裡的,你怎麼還一匕首傷了他們四個?」
  費獨行沒轉身,也沒回頭,笑笑說道:「有句話老人家該知道,不打不相識,有些個交情是打出來的。」
  他把那把匕首往袖子裡一藏,邁步往胡同外行去。
  瘦老頭兒愣在了那兒,滿頭霧水,一臉茫然。
  突然,他身後多了個人,是那猴一般的小伙子,低低叫了一聲:「師父。」
  瘦老頭兒道:「我越看他越像費慕書,看他不像想往裡去的樣子,可是偏偏他又……不知道他安的是什麼心,我非摸透他不可,猴兒,走,咱們盯他去。」
  這當兒張家口熱鬧的地方很多,馬蹄胡同固然夠熱鬧,可是,這個地兒的熱鬧也不下於馬蹄胡同。
  這個地兒是個大院子,挺大的個院子。
  院子裡栽著一根根的木樁,每根木樁上掛著兩盞燈,把院子裡照耀得光同白晝,就是掉根針在地上也能找得著。
  燈下亂哄哄的,十幾張圓桌面兒,坐滿了人,坐的一圈兒人後頭站的還有人,坐著的也好,站著的也好,什麼樣的人都有。
  幾張圓桌面兒上的玩意兒真齊全,有牌九、有骰子、還有押寶。呼盧喝雉,虎頭、閉十,一聲聲的嚷,一陣陣哈喝直往夜空裡冒。
  院子兩邊,是兩排廂房前抱著胳膊站著的幾個穿褲褂兒的漢子,一個個腰裡都鼓鼓的。
  這個院子很怪,沒上房,沒堂屋,靠北是一堵牆,牆上有扇門兒,關得緊緊的,牆的那一邊燈光上騰,似乎住的有人,可能那是後院。
  正中間那張圓桌面兒上最熱鬧,坐的一圈人後頭站的人也最多,倒不是因為這張圓桌面兒上有什麼新鮮玩意兒,而是這張圓桌面兒邊兒上坐著兩個堂客,兩個打扮得花枝招展,說多標緻就有多標緻的小姐們。
  這兩位,沒參與賭局,而是坐在後頭瞧的,一個坐在一位大腹便便,白白淨淨,穿著氣派異常的胖老頭兒身後,一個坐在穿褲褂,滿臉絡腮鬍大漢身後。
  坐在胖老頭兒身後的那位,香唇邊,嘴角兒上有顆美人痣,比坐在大漢後頭的那位多了幾分俏,多了幾分媚。
  圍在後頭的一圈,眼往桌面上瞧的時候少,往兩張粉面上瞧的時候多,有的甚至死盯著不放,喉頭上下直動,直嚥唾沫,要沒眼皮擋著,他那對眼珠子非蹦出來不可。
  白淨胖老頭兒那張細皮嫩肉的胖臉上沒一點兒表情,兩眼直盯著手裡的兩張牌,兩張牌疊在一塊兒,一雙胖手捏得緊緊的,恨不得把兩張牌捏出油來,右手大拇指按著上頭一張牌往下拉、往下拉……往下……
  他後頭那長著美人痣的小娘們兒睜著一雙鳳目,也盯著兩張牌不放,小嘴兒半張著,那模樣兒要多迷人就有多迷人。
  就衝著她,白淨胖老頭也該來個「皇上」。
  嗯!不錯,下頭那張牌是個三點兒,有一半兒「皇上」相,奈何,上頭那張牌是個七點兒。白淨胖老頭兒剎時像個洩了氣的皮球,「叭」地一聲把牌扣在了桌上。
  「哎喲!」他身後長美人痣的小娘們兒娥眉一皺叫了起來:「老爺子,您怎麼老抓閉十呀,您要是再抓閉十,可就得把我留在這兒了。」
  「哄」的一聲,站在後頭的人全笑了。
  有一個兩眼盯這金二奶奶,嘴裡卻罵當莊的:「別他媽的胡說八道,金二奶奶的身子何等嬌貴,金老就是把房產都押了,也捨不得把金二奶奶留在這兒讓你們這兒的臭蟲便宜去。」
  哄然一聲,圍在後頭的又笑了。
  金老跟沒聽見這些話似的,兩眼瞧著桌上的兩張牌直發愣。
  金二奶奶卻瞟了說話那人一眼。
  這一瞟,不帶怒、不帶氣、只有三分嗔。
  那人混身熱血兒剛往腦門子上一衝,砰然一聲,絡腮鬍大漢拍了桌子,大笑說道:「奶奶的,咱比金老少了一點兒,當莊的,賠吧。」
  「哎喲!死人。」他身後那小娘們兒皺眉發了矯嗔,一粉拳捶在他肩膀上,嬌聲嚷道:「別那麼樂好不。你一樂就出汗、一出汗就一股子的馬屎馬尿味兒,熏死人了。」
  絡腮鬍大漢扭頭、咧嘴道:「我的小寶貝兒,樂哪能不出汗,樂本來就是個出汗的事兒,你還怕我身上這股子味兒啊,你不早沾上了,不幹這一行我還養不了你呢!」
  又笑了,這回聲音更大。
  小娘們兒粉臉上掠起兩片紅雲,揚起粉拳又是一下:「死人,你狗嘴裡就是長不出象牙來,當著這麼多人,你怎麼……」
  一咬下嘴唇兒,住口不言。
  絡腮鬍大漢仰天大笑。
  金二奶奶皺了皺眉,突然,她那雙鳳目猛然一睜,黑白分明的眸子閃起了兩道光亮的異采。她發現絡腮鬍大漢身後那小娘們兒身後多了個人。
  不知道這個人什麼時候來的,反正剛才她沒看見這個人,現在她看見了,只一眼,她的心猛然跳了一下。
  自從記事兒,她沒見過這麼俊逸,這麼有魅力,這麼吸引人的男人,儘管她打剛解人事時就夢想著這麼一個人。
  她沒碰見夢想中的人,卻碰見了金百萬,張家口的大富豪。
  她爹娘死得早,那狠心的舅舅把她賣到了馬蹄胡同,只賣了百把兩銀子,結果又在賭桌上化為烏有。
  她的命苦,但並不算太苦,老天爺並不是不知道憐恤人,進馬蹄胡同不到三年就碰上這位金百萬。
  金百萬把她贖了出來,她跟了金百萬,做了金百萬的小妾金二奶奶。金二奶奶穿的是綾羅綢緞,吃的是山珍海味,連胭脂粉都是金百萬托人從蘇杭一帶帶來的。
  可是金二奶奶的心裡還有那麼一點兒不滿足,那就是:她一直沒碰見剛解人事時就夢想過的那種男人。而現在,她終於碰見了。那個人就站在那小娘們兒的身後,一剎那間那小娘們兒顯得跟那絡腮鬍大漢那麼不相襯。
  不。他不該站在她身後,她不配,哪一點兒配,狐狸精、賤女人,儘管小娘們兒沒招她,沒惹她,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這當兒她就瞧那小娘們兒那麼不順眼。
  突然,那個人的一雙目光在她臉上掃了一下,跟兩道電似的,掃得她心裡猛一跳,混身上下連臉上都熱烘烘的。金二奶奶心裡撲撲跳,心裡熱熱的,剎那間她顯得那麼不自在,心裡好慌。在馬蹄胡同見過的人多,出了馬蹄胡同,進了金家大院,見過的人也不少,一天到晚有人盯著她看,她就從來沒這樣過。
  「哎喲!」金二奶奶忽然又從心裡叫了一聲,她一顆心頓時跳的更厲害了,要命,那個人竟走過來了。
  金二奶奶想找個縫地鑽到地底下去。可又捨不得,真捨不得,要是這時候金百萬站起來要走,她會恨他一輩子。
  那個人只兩步便到了她身邊,金二奶奶低下了頭,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她好慌、好怕、手心兒都出了汗,用香手絹兒狠命擦,可是沒用,恨死了。
  「看樣子今兒晚上金老的手氣不大順?」那個人竟說了話,話聲好好聽,聽進耳朵裡,混身上下沒一處不舒坦。
  金百萬沒反應,兩眼只望著牌桌上,怎麼聾了,就知道心疼銀子,心疼你就不該來了,哼!豬似的。
  金二奶奶忍不住伸手在他腿上推了一下:「老爺子,人家這位……跟您說話呢。」
  金百萬如大夢初醒,頭一仰,嘴一張:「嗯?啊,是,是,說話,說話。」
  惱死人了,他根本就沒聽見人家說什麼?
  幸好人家沒在意,人家笑笑又說:「一般人都是傍贏家,我這個人跟一般人不同,一向愛傍輸家,說起來也怪得很,也許我有幫人運,輸家經我這麼一傍,往往會變成了贏家,如今我想傍傍金老;金老可有意思再試試?」
  金百萬的一雙胖手直搓,遲疑著說道:「這個,這個……」
  金二奶奶心裡千個百個願意,可是這不是別的事兒,她沒敢吭氣兒,雖然她沒敢吭氣兒,心裡可惱死金百萬了,個頭兒挺肥的,膽兒那麼小,哪像個男人?
  人家看出金百萬的心意來了,又說了話:「這樣好不,金老,您再試試,輸了算我的,贏了咱們二一添作五,您看怎麼樣?」
  金二奶奶一聽這話,她不能不答腔了,一推金百萬道:「老爺子,人家這位看咱們今兒晚上輸得不少,可是一番好意啊,您就再試試吧。」
  「是啊!」剛才吃金二奶奶豆腐那個,這時冷言冷語地說了話:「金老,這年頭兒這種熱心腸的好人可不常見哪,輸了歸他,贏了他跟您二一添作五,這種好事上哪兒找去,二奶奶都瞧出人家的好意來了,您還瞧不出麼?」
  金二奶奶只覺臉上一陣奇熱,心頭別別的亂跳,生怕這句話得罪了人家那位,把個說話的那人恨得牙癢癢的,想起他剛才的輕薄,越想心裡越惱,她真想站起來狠狠罵他一頓。
  人家那位好度量,根本就沒跟那東西計較,淡淡地笑了笑,一口牙齒好白,他一翻腕,把一樣東西放在了桌面上,沖那當莊的道:「請給我估估,這顆珠子值多少?」
  大夥兒剎時都瞧直了眼,那確是顆珠子,拇指般大小,只要是真的,它就夠個八口之家過上半輩子的。
  不含糊,與眾不同的人出手也跟人不一樣。
  金二奶奶也睜大了一雙鳳目,直直地盯著就在她眼前的那顆珠子。
  這麼樣一個人而且「多金」,真是理想上加理想,上哪兒找啊,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第二個。
  當莊的還沒說話,那小姐們兒突然開了口,話聲驚喜之中帶著萬分的「愛」:「好美啊!我長這麼大還沒瞧見過這麼大的珠子,二海。」她推了推絡腮鬍大漢。
  絡腮鬍大漢一搖頭道:「別又算計我,我賣上一千匹牲口也賺不了這麼多,再說人家是押又不是賣。」
  金二奶奶心裡一百個痛快,她想笑。
  本來嘛,人家是幫我們的,你憑什麼看上這顆珠子,你也配,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德性,看看自己是個幹什麼的,不要臉。
  人都是這樣,儘管自己跟人家一樣的出身,可是這當兒她會瞧低人家,忘記了自己……
  當莊的遲疑著,小心翼翼地伸兩個指頭捏起了那顆珠子,放在眼前看了看,然後他抬眼賠上一笑:「這玩藝兒我不懂,我得拿到櫃上找個行家估估。」
  人家那位想必家裡多的是,連猶豫都沒猶豫,一點頭道:「行,你請,我等著。」
  當莊的一抬手,打東廂房前過來一個壯漢子,當莊的把那顆珠子往壯漢子手裡一交,壯漢子轉身快步往後去了,沒錯,那個後院所在,是有人住,那壯漢子到了北牆上那扇門前推開門走了進去,然後又關上了門。
  金二奶奶這當兒站了起來,推了推自己的凳子,看了看那位,紅著臉含笑說道:「您請坐。」
  人家那位知書達禮,態度也從容大方,欠身含笑:「謝謝二奶奶,您坐您的,我站會兒不要緊。」
  瞧人家,多客氣,多懂禮,金二奶奶心裡馬上就又增加了幾分好感,真恨不得馬上就……
  那東西抽冷子又說了話:「二奶奶也真是的,您這麼個嬌貴的身子,人家這位怎能讓您那雙腿受累麼?」
  金二奶奶聽得臉上一熱,憋了半天的火兒也往上衝,想發作,可是當著他她不能,心裡真恨不得抓過那東西來咬下他一塊肉,不!不能,髒死了,噁心,要咬嘛也得找個像他的。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06:40

  心裡這麼想著,一雙鳳目也就不由地望向了他。
  他跟沒聽見似的,真是好胸襟,好度量,他笑笑說道:「二奶奶請坐吧,我站會兒不要緊。」
  金二奶奶也不知道哪來的一股子勇氣,脫口說道:「不,您不坐我也不坐。」說完了這話她覺得臉上一陣熱,忙把頭低了下去。
  好在她這句話說得很輕,聽見的人也不過兩個,他跟她。
  金百萬就在身邊,他也應該聽見了,那不要緊,他一天到晚只知道撥動著算盤子數他的錢財銀子,他不會留意這些的,要會早好了。
  就在這當兒,牆上那扇門開了,剛才那名壯漢子快步走了出來,轉眼工夫便到了近前,把珠子往當莊的手裡一交,道:「胡老說可以押這個數。」他伸出了兩根指頭,大拇指跟食指。
  當莊的轉眼望向那位:「八百兩,您看怎麼樣?」
  人家那位仍然是毫不猶豫,一點頭道:「行,就算八百兩,請把珠子放在金老面前。」
  當莊的伸手把珠子放在了金百萬面前。
  人家那位接著說道:「請擲骰子吧。」
  當莊的伸手抓起了骰子,道:「您下多少?」
  人家那位道:「貴處在賭注上有沒有限制……」
  當莊的道:「限制倒是沒有什麼限制……」
  人家那位道:「那麼我就下這八百兩。」
  好大的手面,當莊的一怔,大夥兒也都為之一怔。
  人家那位道:「怎麼樣,是不是太大了?」
  當莊的定了定神忙道:「不大,不大,隨您下,隨您下。」他揚手就要擲骰子。
  人家那位突然伸手一攔道:「請等會兒,能不能讓我倒一下牌?」
  當莊的擲骰子那隻手停了一停,人似乎也遲疑了一下,旋即說道:「您請。」
  人家那位伸出了手,隨便把牌倒了一倒,然後一抬手道:「請。」
  當莊的唇邊飛快掠過一絲冷冷的笑意,搖搖骰子出了手,在桌上滾了一滾不動了,最大的點兒,十二。
  不知道怎麼回事兒,當莊的臉色為之一變,他抬眼看了人家那位一下,然後緩緩伸出手去發牌。
  牌兩張兩張地亮出來了,幾點兒的都有,還出了一對虎頭,人家那位牌不大,是個三點兒。
  金百萬登時就是一頭汗。
  金二奶奶臉上的笑意也沒了。
  芝麻大個三點兒,輸的機會大,贏的機會小,這顆珠子十有八九要進入家的兜兒,儘管輸了算人家的,金百萬兩口子也難免瞧著心疼。
  絡腮鬍大漢面前兩張牌是八點兒,他一咧嘴道:「看來金老今兒個這運的確不怎麼樣。」
  有的心疼,有的幸災樂禍,珠子是人家那位的,人家那位一點兒也不著急,站在那兒要多穩有多穩,就跟那顆珠子不是他的。
  他兩眼直盯著當莊的,當莊的臉色有點兒不大對。
  當莊的緩緩伸出了手,把兩張牌一翻,剎時一桌子全叫了起來,金百萬直了眼,臉上的肥肉打哆嗦,金二奶奶樂得猛睜鳳眼,小嘴兒櫻桃綻破,笑了,既驚又喜,那模樣兒要多動人有多動人。
  閉十!當莊的八點兒搭個二,閉十一個。
  絡腮鬍大漢樂得直哈哈:「當莊的,你他奶奶的也有抓閉十的時候啊,沒說的,賠吧。」
  當莊的不但照賠,而且還得統賠,把銀子往外推的當兒,他飛快地往旁邊遞了個眼色。
  八百兩銀子,桌面上沒那麼多,當莊的給了張八百兩的銀票,人家那位隨手就遞給了金二奶奶。
  金二奶奶接了過去,一雙眼波緊緊地盯著那張臉:「我們現在沒辦法找給您。」
  人家那位含笑說道:「二奶奶先拿著吧,我什麼時候得空再到府上拿去。」
  金二奶奶一喜道:「那,那也好,我就先收著了。」
  剛才拿珠子到後頭去那漢了走子過來,拍了拍人家那位,含笑說道:「這位,可否借一步說句話?」
  人家那位轉眼過去道:「有什麼事兒麼?」
  那漢子含笑道:「是關於您這顆珠子,我們東家很喜歡……」
  人家那位一點就透,「哦」了兩聲把珠子往袖子裡一袖,沖大夥兒一抱拳,道:「失陪。」
  他跟著那漢子走了,把金二奶奶的一顆心也帶走了,金二奶奶的一雙目光想跟著他走,可是當著這麼多人怎麼好那麼明顯,只有讓一顆心跟他走了。
  人家那位跟著那漢子進了後院,這後院可真夠大的,一眼瞧過去數不出有多少房子多少燈。
  進後院,那漢子問了人家那位一句:「貴姓?」
  人家那位道:「不敢,費。」
  那漢子把姓費的帶進左邊一間屋,這間屋在一條長廊的緊把頭兒,屋子裡只有一盞燈,別的什麼都沒有。
  剛進屋,後頭又跟進來兩三個,都是個頭兒挺壯的漢子,也都是剛才在前院兩邊站著的那些漢子裡的。
  四個人把姓費的圍在中間,靠門站的那個還把門關了起來。
  姓費的似乎看出不對來了,目光來回掃了掃,然後落在對面帶他進後院那漢子臉上,含笑問道:「這是幹什麼?」
  那漢子道:「朋友是哪條路上的?」
  姓費的道:「哪條路上的?這話什麼意思?」
  那漢子道:「別裝蒜了,光棍兒眼裡揉不進一粒砂子,敢到張家口來砸我們的桌子,應該是有萬兒的人物。」
  姓費的「哦」地一聲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兒啊,你們那個當莊的在牌上做暗記,在骰子上玩手法專吃人家姓金的一個,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
  那漢子道:「沒什麼說不過去的,這個院子裡近百口全靠這個吃飯,要不多抓幾個,讓我們大夥兒喝西北風去?」
  姓費的道:「這就對了,我也是靠這個吃飯的,你們吃得太多了,分一點兒我吃吃有什麼不可以的?」
  那漢子冷笑一聲道:「那你也得放亮招子看地方,我們這兒不興這個……」一伸手道:「給我吐出來。」
  姓費的道:「我吃這麼一點兒都得吐出來,那你們吃的呢?」
  那漢子臉色一沉道:「少廢話,你吐不吐?」
  姓費的笑笑道:「你看見了,我把銀票交給金二奶奶了。」
  那漢子道:「不錯,我看見了,可是你手裡還有顆珠子。」
  姓費哈地一聲道:「居然打起我這顆珠子的主意來了。好吧,珠子在我身上,你們自信拿得去,儘管伸手就是。」
  那漢子望著他冷笑起來,笑著笑著突然跨步欺身一拳搗了過來,這一拳取的是正心口。
  姓費的一側身讓過了這一拳,腿一抬,膝蓋正頂在那漢子小肚子上,那漢子悶哼一聲彎下腰去,姓費的揚手一掌砍在他脖子後頭,他爬下了,沒再動一動。
  姓費的笑了:「就憑這種身手也想吃這碗飯,還有哪位要珠子的,來吧?」
  另三個漢子瞼上變了色,探懷的探懷,摸腿的摸腿,一個手裡多把匕首,兩個手裡多把鐵尺。
  拿匕首的那個一聲沒吭,挺腕就扎。
  姓費的讓過匕首抓住了他的腕子,另一隻手同時抓住了他的後腰,趁勢一抖一送,拿匕首的漢子整個人飛了起來直往兩扇門撞去,砰然一聲,兩扇門垮了,拿匕首的漢子跟著兩扇雕花格子糊著高麗紙的門飛了出去,人摔出了廊簷,匕首飛得更遠,他爬在地上也沒再動彈。
  兩個拿鐵尺的臉白了,一步跨到門口往外退去。
  姓費的笑笑說道:「怎麼走了,珠子不要了?」
  嘴裡說著話,腳下跟著逼了過去。
  那兩個退出了屋子,往廊簷外退去,手緊握著鐵尺,兩眼直盯著姓費的,不敢眨一眨,緊張得不得了。
  姓費的兩手背在後頭,跟個沒事人似的,一直逼了過去,他剛跨出廊簷,陡然一聲沉喝傳了過來:「站住。」
  一條人影騰掠而至,落在了那兩個漢子身邊,來人是個瘦高個兒,陰沉臉,森冷目光一掃姓費的,冷然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兒?」
  瘦高個兒陰沉臉一來,兩個拿鐵尺的漢子膽氣為之一壯,一個鐵尺一指姓費的,道:「顧爺,這小子不知是哪條道上的,竟敢跑到咱們這兒來吃咱們。」
  陰沉臉瘦高個兒哦地一聲道:「朋友是哪條道上的,怎麼稱呼?」
  姓費的道:「我姓費,從關外來,你們這兒在牌上坐暗記,在骰子上玩手法,專吃一個,我看不過去伸了伸手,就怎麼回事,這幾位卻把我帶進後院來想把我擱在這兒,你閣下評評理,這是不是太過了點兒?」
  陰沉臉道:「天下的賭場一個樣,尊駕既是道兒上的朋友,就該知道開賭場的指的就是這個。」
  姓費的道:「閣下把我當成外行了,開賭場仗的是真不是假,只要是貨真價實的真功夫,不但沒人會說話,而且還會挑起拇指來說一聲佩服,可是玩假吃人那就讓人看不過去了,我沒在外頭當場揭底,已經算是夠客氣的了。」
  瘦高個兒陰沉臉冷笑一聲。沉聲道:「尊駕說話好衝啊!」
  姓費的道:「我說話一向這樣。」
  瘦高個兒陰沉臉道:「你要放明白點兒,這個地兒不是別的地兒。」
  「的確!」姓費的道:「的確,這是個玩假吃人的地方。」
  瘦高個兒陰沉臉冷冷一笑道:「我倒要稱稱你有多少斤兩。」
  他身軀一閃便到了跟前,抬掌抓向姓費的當胸,五指開合間帶著一陣勁風,頗見造詣。
  姓費的腳下沒動,一抬手向著瘦高個兒腕脈抓了過去。
  瘦高個兒冷笑一聲,突然沉腕變招,一指斜斜往姓費的胸腹之間劃去。別看這是一根指頭,要真讓他劃中,那跟一把刀沒什麼兩樣。
  姓費的一隻手掌跟著落下,奇快如電,他也伸一根指頭,但不是劃,是敲,一指頭正落在瘦高個兒的腕脈上。
  只這麼一下,瘦高個兒腕子上跟讓烙鐵烙了一下似的,疼得發燙,悶哼一聲抱腕暴退。
  姓費的淡然一笑道:「怎麼樣,斤兩不輕吧?」
  瘦高個兒疼得毗牙咧嘴,額上都見了汗,道:「朋友,你……」
  姓費的臉色一沉,道:「我本來想伸伸手就走的,現在你們既然把我請了進來,事情就沒那麼好辦了……」
  忽聽後院深處有人截口說道:「朋友要什麼只管開口就是,我趙某人一向愛交朋友,也從來沒有讓朋友空著手走路過。」
  娃費的抬眼望了過去,道:「那是最好不過,請現身說話。」
  後院深處暗影裡,兩前一後走出三個人來,前頭兩個,一個高大,一個矮胖,都是海青色的綢質褲褂兒,敞領子,扎褲腿。
  高大壯漢濃眉大眼,一臉麻坑兒,手裡托著兩個鐵膽,骨碌骨碌地直轉。
  矮胖的那個唇上留著兩撇小鬍子,空著兩手,頭頂光禿禿的,映著燈光發亮,蒼蠅落上去能滑一跟頭。
  跟在後頭的一個,是個穿長袍的瘦老頭兒,背有點駝,瘦得跟個人乾兒似的,一臉的奸猾色。
  三個人走近,瘦高個兒一躬身,恭聲道:「大爺,這人……」
  高大壯漢一擺手道:「我知道了。」目光一凝,望著姓費的道:「朋友開口吧,趙某人今天多交個朋友。」
  姓費的道:「我打聽個人,只要你告訴我這個人現在在哪兒,我扭頭就走,絕不再來第二回。」
  高大壯漢呆了一呆道:「朋友要找我趙某人打聽個人?誰?」
  姓費的道:「一個姓解的姑娘,解秀姑。」
  高大壯漢跟禿頂小鬍子為之一怔,然後臉色都變了一變,接著高大壯漢搖頭道:「一個姓解的姑娘?叫解秀姑,不認識,也沒聽說過。」
  姓費的道:「你姓趙?」
  高大壯漢一點頭道:「不錯,我姓趙。」
  姓費的一指禿頂小鬍子道:「他姓丁?」
  禿頂小鬍子乾咳一聲道:「朋友認識我們兩個?」
  姓費的道:「你們兩個以前常跟著駝隊在張家口、遼東這條路上跑,是不?」
  禿頂小鬍子道:「沒錯,我們倆以前是跟著駝隊做生意,可是我們並不認識姓解的姑娘。」
  姓費的道:「有一趟你們兩個從遼東葫蘆溝帶走一個叫秀姑的姑娘,有這回事吧?」
  高大壯漢忙道:「朋友是聽誰說的……」
  禿頂小鬍子道:「根本沒這回事兒,這是他娘的誰胡說八道,我們倆都是單身漢,一個姑娘家怎麼會跟我們倆走,再說我們倆照顧自己的生意都還照顧不過來呢,哪能照顧個人。」
  姓費的淡然一笑道:「話我說過,只要我知道這位姑娘現在在哪兒,我扭頭就走,我有息事之心,奈何你們沒有寧人之意,好吧,那就怪不得我了。」他舉步逼了過去。
  禿頂小鬍子忙道:「你要幹什麼?」
  姓費的沒說話,一步一步地逼了過去。
  兩個拿鐵尺的漢子悄無聲息,從他後頭掄起鐵尺就砸。
  姓費的身後像長了眼,身子微蹲,左肘往後一撞,右腳跟著踢出,那兩個撒手丟尺,悶哼聲中爬了下去。
  姓費的又逼了過去,邊走邊道:「誰自信能截得住我,盡可以出手。」
  瘦高個兒剛吃過苦頭,現在他不敢動,而且一隻右手也根本揚不起來,只有瞪著眼往後退的份。
  高大壯漢道:「朋友你……」
  姓費的道:「在這兒殺幾個人,然後放把火,人沒了,賭場也沒了,乾乾淨淨……」
  高大壯漢臉色大變,一抖手,兩顆鐵膽飛了出來,直向姓費的面門射到。
  姓費的雙手一抬,輕易地抄住了兩顆鐵膽,高大壯漢扭頭要跑,他右手一揚,一顆鐵膽先飛了出去:「留神,接住了。」
  高大壯漢沒接,頭都沒回,那顆鐵膽正打在他右腳後跟上,疼得他大叫一聲摔了下去,摔了個狗啃泥,只怕臉都開了花。
  姓費的揚了揚另一顆鐵膽,笑問道:「還有哪位要試試?」
  禿頂小鬍子跟那瘦老頭兒都沒敢動。
  那瘦高個兒這當兒在姓費的背後,他腳下移動,想往前去,姓費的身後真跟長了眼似的,道:「別動,你再敢動一動我打斷你的腿。」
  瘦高個兒一驚,硬是沒敢再動。
  禿頂小鬍子白著臉乾咳一聲道:「這位朋友,我們真不認識您說的這位解姑娘,您是聽誰說的,吃這碗飯難免得罪人,別是有人想害我們倆?」
  「許是,」姓費的淡淡笑了笑,走到高大壯漢身邊一腳踩了下去,正踩在高大壯漢腳脖子上,高大壯漢疼得一挺身張嘴大叫,他道:「丁禿瓢兒說是有人想害你們倆,趙麻子,你怎麼說?」
  高大壯漢張嘴直叫,手在地上直抓,沒說話。
  姓費的腳下又一用力,高大壯漢忙叫道:「我說,我說,您鬆鬆,您鬆鬆。」
  姓費的腳下收了勁兒,微一搖頭道:「我就想不通,有些人為什麼這麼賤骨頭,好好的不行,非得動粗的不可,說吧,我聽著呢。」
  高大壯漢道:「當初在葫蘆溝解姑娘是跟我們倆走的不錯,可是現在卻不知道解姑娘在哪兒。」
  姓費的道:「這話怎麼說?」
  高大壯漢道:「是這樣的,在半路上我們又碰見另一個駝隊,解姑娘就跟那個駝隊走了,哎呀!我,我說的是實話。」顯然,姓費的腳下又用了力。
  姓費的腳是踩在趙麻子腳脖子上,但卻跟踩在丁禿瓢兒的腳脖子上似的,丁禿瓢兒滿頭是汗,趙麻子只一叫他便一哆嗦。
  姓費的緩緩說道:「你說你們在半路上又碰見了另一個駝隊,解姑娘就跟那個駝隊走了?」
  趙麻子忙道:「是的,是這樣。」
  姓費的道:「我知道的跟你說的不一樣,據我所知,解姑娘跟你們到了張家口。」
  趙麻子忙道:「沒這回事兒,哎呀!有,有,解姑娘是跟我們倆到了張家口。」
  姓費的道:「那麼你們倆不該不知道解姑娘在什麼地方?」
  趙麻子的衣裳都讓汗濕透了,剛才把嘴摔破了,如今血和著汗水直往下淌,他顫抖著道:「我們倆真不知道,到了張家口之後沒多久,解姑娘就走了。」
  姓費的道:「既是這樣,你剛才為什麼告訴我說你們在半路上又碰見個駝隊,解姑娘跟那個駝隊走了?」這句話剛說完,他手往後一揚,鐵膽脫手飛了出去,一聲大叫,那瘦高個兒倒了下去,兩手抱著左腿滿地亂滾。
  姓費的沉喝道:「說話,要不然我也先廢你一條腿。」
  趙麻子忙道:「我是這麼想的,反正是走了,什麼時候走不一樣……」
  姓費的冷笑道:「那可不一樣,趙麻子,這是你逼我,可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他腳下猛然加了力。
  趙麻子大叫一聲,忙道:「我說,我說,我們倆把……把解姑娘賣了……」
  丁禿瓢兒突然說道:「麻子,你可別把我也拉進去,那全是你一個人的主意。」
  趙麻子哼哼一聲道:「禿瓢兒,你真是我的好朋友,到了這節骨眼兒你把你自己摘得可真乾淨,我一個人的主意,人是誰送去的?錢誰拿了一半兒?」
  丁禿瓢兒臉色更白了,顫聲說道:「麻子,你可別含血噴人。」
  趙麻子還待再說,姓費的已然開了口,冰冷道:「你們倆待會兒再咬不遲,告訴我,你們把解姑娘賣哪兒去了?」
  趙麻子道:「馬蹄胡同。」
  只聽「克嚓」一聲,趙麻子一聲大叫,不動了。
  姓費的轉過頭望著丁禿瓢兒,冰冷說道:「你告訴我,你們把解姑娘賣到哪個班子裡去了?」
  丁禿瓢兒腿發了軟,身子往下矮,道:「費爺,我,我記得是綠雲班。」
  姓費的抬起一指就要點出去,丁禿瓢兒砰然一聲跪了下去:「費爺,您饒命,這全是……」
  姓費的忽然一怔,手停在了那兒道:「你剛才說你們把解姑娘賣到哪個班子了?」
  丁禿瓢兒道:「是綠雲班。」
  姓費的道:「那麼,這個班子現在還在馬蹄胡同麼?」
  丁禿瓢兒道:「不,不,綠雲班原來在馬蹄胡同探春院,兩年多以前班子就散了。」
  姓費的道:「人都到哪兒去了?」
  丁禿瓢兒道:「不知道,費爺,我是真不知道。」
  姓費的道:「總有個知道的人吧?」
  丁禿瓢兒道:「這個……對了,我想起來了,前頭那個金百萬的填房以前就是綠雲班的,您問問她說不定她知道。」
  姓費的眉宇間突然騰起一片冷肅然氣,冷冷道:「你們把解姑娘賣到那種地方去,解姑娘一定不願意,是不?」
  丁禿瓢兒一哆嗦道:「這個……費爺,這不是我的意思……」
  姓費的道:「解姑娘不願意,當然,這由不得她,你們兩個大男人辦法多得是,不是用強就是用那卑鄙的手段,解姑娘那麼一個姑娘到了那種吃人的地方,就更由不得她了,那種地方什麼手段都使得出,可憐解姑娘離家千里,舉目無親,呼天天不應,呼地地無門,她只有兩條路走,想保全清白就得死,要不然就得乖乖聽人家的,爹死了,家沒了,到頭來落得這麼一個悲慘下場,丁禿瓢兒,你們倆還算人麼?」
  他臉上掠過一絲抽搐,一腳踢了出去。
  丁禿瓢兒兩手一捂肚子,眼一直,「噗」地一口鮮血噴了出去,然後身子起了一陣顫抖,砰然一聲爬了下去,沒再動。
  姓費的轉過身又一腳,趙麻子身子一挺,嘴裡冒出了一攤血,他連吭都沒吭一聲。
  姓費的轉眼望向那讓鐵膽打斷了腿的瘦高個兒。
  瘦高個兒面無人色,兩手撐地直往後蹭,滿臉驚恐神色,抖著說道:「費爺饒命,費爺饒命。」
  姓費的道:「我不殺你,你告訴我,趙麻子跟丁禿瓢兒這些年來昧著良心吃下的都放在哪兒?」
  瘦高個兒忙道:「這我知道,都在他們屋底下的密室裡。」
  姓費的過去一把揪起了他道:「你帶我去。」
  瘦高個兒瘸著一條腿,在姓費的一隻手的架持下,一瘸一瘸的往裡行去,這時候他把疼都忘了。
  沒多大功夫之後,姓費的提著一個包袱回到前院。那張桌上,絡腮鬍大漢兩口子還在,金百萬跟金二奶奶卻沒了影兒,當莊的跟那幾個抱桌腿的一見他出來全怔住了,敢情後院出了事兒,這兒是一點兒也沒聽見。
  姓費的跟沒事人兒似的,笑吟吟地一揚手裡的包袱道:「真不賴,沒想到這兒還真有識貨的人,一顆珠子換這麼多,咦,金老兩口子呢?」
  絡腮鬍大漢道:「走了,剛走沒一會兒,他們兩口子是坐車來的,恐怕攆不上了。」。
  姓費的笑道:「不要緊,我到他家要那四百兩銀子去。」一抱拳,提著包袱走了。
  當莊的一直望著他過了影背牆,才一個眼色往旁邊遞去,一個抱桌腿的轉身往後行去。
  姓費的剛出大門沒幾步,後頭跟上了兩個黑影,兩個人的手搭上了姓費的肩頭:「朋友,有飯大家吃,有錢大家花,分幾個給我們哥兒倆用用。」這當兒還真有那真有那不開眼的。
  天太黑,沒看見姓費的是怎麼動的,只聽見噗通兩聲,那兩個黑影全躺下了。
  姓費的走了,轉眼工夫之後,大院子那大門裡跟大院子裡起了火似的,匆匆忙忙,爭先恐後的奔出了十幾個人來,有一轉眼工夫之後就全消失在夜色裡不見了。
  沒多大工夫,趙麻子跟丁禿瓢兒開的賭場出事兒的消息,傳遍了大半個張家口,張家口可就更熱鬧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08:13

第08章 豪傑胸懷
  金二奶奶這間香閨那可是沒話說,數遍張家口也找不到第二處像這麼豪華,這麼香的。
  沒瞧見金百萬,屋裡只金二奶奶一個。
  瞧瞧,香冷金猊,被翻紅浪,一對發亮的銅鉤鉤著紗帳,床頭兒繡花枕一對,要多動人有多動人,想想每天晚上,可真讓人為這位一朵花兒似的金二奶奶叫屈可惜。
  怎麼著金二奶奶枕畔也不該是那麼一顆腦袋。
  老天爺可真會作弄人。
  真的,連金二奶奶心裡都直抱怨,平日裡還好點兒,今兒晚上這種抱怨就更強烈,就跟塊大石頭丟進了本就不太平靜的湖心似的,那就不能叫漣漪了,浪濤一個比一個高。
  金二奶奶人也累了,坐在妝台前面對著大鏡子,就那麼沒精打采,連抬手拔簪都懶。
  慢慢的抬手摸了摸臉,她打心底歎了口氣。
  命啊!怎麼這麼薄,廿多年了,今兒晚上頭一回碰上,卻只是那麼一會兒,以後不知道還見著見不著了。
  對了,他不是說要來拿四百兩銀子的麼?唉!不會,人家哪看得上這四百兩。
  金二奶奶突然目光一直,一雙鳳目睜得老大。她看見他了,在鏡子裡,一點不錯,真的是他。
  真是啊,心裡想什麼眼前就會現什麼,可知想得有多麼厲害,這樣下去非害相思病不可。
  「二奶奶,恕我打擾。」
  咦?背後怎麼還有話聲,難不成耳朵也……
  金二奶奶霍地轉過了身,天!不是眼花,不是耳錯,真是他,就站在窗前。
  金二奶奶一陣難言的驚喜站了起來,一顆心不用提跳得有多厲害了,她想說話,可是說不出來。
  「二奶奶別見怪。」
  「不。」終於衝口說了一聲,說完了臉好燙,怎麼「不」,這是自己的香閨,怎麼能隨便讓別的男人闖進來?
  她知道不該說,可是她並不後悔,一點也不,這不是老天爺可憐麼,喜都來不及,怎麼會後悔?
  「你,你坐。」二奶奶紅著臉,好不自在地低低說了一句。
  「謝謝二奶奶。」他沒客氣,走過來坐在不遠處一張椅子上。
  「二奶奶也請坐。」
  二奶奶想坐卻沒坐下,她道:「我去給你拿銀子去。」
  他笑了:「二奶奶別誤會,我不是為區區四百兩銀子來的。」
  瞧!沒錯吧,人家哪會把微不足道的這四百兩銀子看在眼裡。
  他不是為四百兩銀子來的,那是為……
  二奶奶的一顆心都要跳出來了。
  他接著說道:「我來跟二奶奶打聽兩個人。」
  金二奶奶聽的一怔,訝然抬眼,道:「你……你要跟我打聽兩個人?」
  他道:「是的,還請二奶奶幫個忙。」
  金二奶奶心裡禁不住有點失望,她沉默了一下道:「你要跟我打聽誰?」
  他道:「二奶奶可知道趙麻子跟丁禿瓢兒?」
  金二奶奶道:「知道啊,你要打聽他們兩個……」
  「不。」他道:「我要打聽的是被他兩個賣到綠雲班的一個姑娘。」
  金二奶奶「哦」地一聲道:「你要打聽的是那被他們倆賣到綠雲班的一個姑娘?是哪一個啊?」
  他目光一凝道:「聽二奶奶的口氣,似乎他們倆經常往綠雲班裡賣人?」
  金二奶奶道:「這個……對了,你怎麼不去問他們倆……」
  他道:「我問過他們倆了,他們倆也已經承認把我要找的這位姑娘賣進了綠雲班,可是後來綠雲班散了,他們倆不知道我要找的這位姑娘現在在什麼地方。」
  金二奶奶道:「那麼你怎麼跑來問我?」
  他道:「他們倆告訴我,二奶奶當日在綠雲班待過。」
  金二奶奶紅著臉低下了頭,低聲羞語的道:「是的,我以前是在綠雲班待過,我是這麼個出身。」
  他道:「二奶奶,看人要看後半截,這種出身並不丟人。」
  金二奶奶猛然抬起了眼道:「真的?你,你不會輕看我?」
  他道:「那怎麼會,俠女輕常出風塵,風塵之中也有奇女子。」
  金二奶奶看了看他道:「謝謝你,你打聽的這位姑娘姓什麼,叫什麼?」
  他道:「姓解、叫秀姑,二奶奶知道麼?」
  金二奶奶鳳目一睜,訝然道:「原來你打聽的是秀姑啊……」
  他忙道:「二奶奶見過她?」
  金二奶奶道:「何止見過,她進了綠雲班後跟我最要好,我們倆跟姐妹似的,你不知道,秀姑好可憐,你不知道,她……」目光忽地一凝,道:「對了,我還沒問你呢,你是她的什麼人,找她幹什麼?」
  他道:「不瞞二奶奶,我是她的鄰居,自小跟她一塊兒長大的,在我們那兒,我是個孤兒,她爹把我看得跟自己的兒子一樣……」
  金二奶奶忽然說道:「你是不是姓費?」
  他一怔道:「不錯,我是姓費,難不成秀姑……」
  金二奶奶嬌靨上的神色忽然變了,變得讓人難以言喻,她緩緩說道:「她跟我提過,她說你是個孤兒,自小受她爹照顧,她爹把你當親生兒子一樣看待,而你卻是個沒良心的人,要不是你,她不會離家,也不會落得這麼一個下場。」
  姓費的臉上飛快地掠過一絲抽搐,道:「二奶奶,這是一個誤會。」
  金二奶奶道:「是麼?秀姑冤枉了你?我從她的話裡,可以聽出她對你的感情,一個女人淪落到那種地方,那是女人之中最悲慘的,要是為個男人淪落那種地方,那更是這世界上最可憐的人,我是個女人,我知道這種感受。」
  姓費的臉上又掠過了一絲抽搐,道:「金二奶奶,我是個孤兒,自小在秀姑的爹照顧下長大,他把我當親生的兒子,我也把他當成生身之父,我們之間的感情就是親父子也比不上。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想把他的家跟他的女兒都交給我,這我不是不明白,可是我不願意一輩子待在葫蘆溝裡種莊稼、打獵,我只有咬著牙離開了他們,我想到外頭闖一闖,過個三年五載等有點成就後再回來奉養老人家。我走的時候,老人家跟秀姑都沒說什麼,我知道他們心裡夠難受,夠失望的,我沒跟秀姑說什麼,秀姑也沒跟我說什麼,我一直把秀姑當成我的妹妹,根本沒留意她對我的感情……」
  金二奶奶道:「就因為這,她說你沒良心。」
  姓費的搖搖頭道:「我在外頭混得不怎麼好,在一般人眼裡,我是個響馬……」
  金二奶奶嚇了一跳,輕叫說道:「響馬?」
  姓費的道:「是的,響馬。江湖上有人要殺我,官府到處捉拿我,我不敢回去,我怕連累了他們,我人沒回去,可是消息會傳回去,葫蘆溝經常有駝隊經過,那些人整天在江湖上跑,跟包打聽似的,什麼都知道,他們自然會談起江湖上出了個大響馬,這是第二樣讓他們傷心失望的……」
  金二奶奶要說話……
  姓費的已然接著說道:「有一年,我救了一個女人,她無家可歸,我把她安置在我住的地方,她感恩圖報,要跟我,我不能為這要她,沒答應。我時常出門,她一直住在我那兒,把她自己當成了我的人。那一年大卅兒晚上我趕回去過年,進門就看見有個人抓著她要污辱她,我趕過去伸手抓起了那個人,那個人心口已插了一把刀,那是我的刀,就在這時候,進來了幾個捕快,人抓在我手裡,心又插著我的刀,試問,我還有什麼話好說……」
  金二奶奶忙插嘴問道:「她……那個女的難道沒說……」
  姓費的淡然笑笑道:「金二奶奶,我是個響馬,人抓在我手裡,心口又插著我的對,即使她告訴那幾個捕快人不是我殺的,誰肯信?何況她根本沒吭氣兒。」
  金二奶奶聽得一怔道:「怎麼說?她沒吭氣兒?」
  姓費的道:「二奶奶,害你的人會幫你說話麼?」
  金二奶奶猛然睜大了一雙鳳目,道:「她害你?這怎麼會,你不是救過她麼?」
  姓費的道:「二奶奶,這是江湖上的仇怨,你不會懂的,這打始至終根本就是個圈套,除了用這種方法,他們根本沒辦法奈何我。我吃了官司,判了死刑,他們滿意了。」
  金二奶奶道:「你跟那幾個捕快走了?」
  姓費的微一點頭道:「不錯,我跟那幾個捕快走了,一句話都沒說。」
  金二奶奶道:「你,你怎麼這麼傻,既然明知道是她設的圈套害你,你為什麼不說話?」
  姓費的淡然一笑道:「二奶奶,人抓在我手裡,那人心口上插的又是我的刀,尤其我是個官府到處緝拿的響馬,誰會相信我,即使那幾個捕快相信我,他們也不會放了我這個響馬是不是?何況她跟那幾個捕快事先已經勾搭好了。」
  金二奶奶道:「她跟那幾個捕快事先已經勾搭好了,你怎麼知道?」
  姓費的道:「要不然官府不會知道我住在哪兒,更不會來得那麼巧,我前腳進門,他們後腳就到了。」
  金二奶奶道:「你既然這麼明白,為什麼還跟那幾個捕快走,你會武,為什麼不反抗?」
  姓費的淡淡地笑了笑道:「二奶奶,有些事一時是說不清楚的。」
  金二奶奶道:「這有什麼說不清楚的?」
  姓費的沒答話,逕自轉移話鋒道:「這消息傳到了葫蘆溝,這是第二件讓他們傷心失望的事。老人家氣得生了病,沒多久就去世了。最傷心的是秀姑,她料理了老人家的後事之後,跟著趙麻子跟丁禿瓢兒的駝隊離開了葫蘆溝。就為這,秀姑說我沒良心。」
  金二奶奶道:「真是這麼樣?」
  姓費的道:「這些話是我說的,信不信還在二奶奶。」
  金二奶奶沉默了一下,看了他一眼道:「真要是這樣的話,秀姑的確是誤會了,這不能怪你。」
  姓費的道:「謝謝二奶奶。」
  金二奶奶道:「那麼你現在找秀姑是……」
  姓費的道:「我欠解家很多,秀姑要是過的很好,我可以不管她,可是現在……我不能不找著她。」
  「對。」金二奶奶點了點頭道:「找著她也可以跟她解釋一下。」
  姓費的微一搖頭道:「我倒沒這個意思,解家之有今天,我也有責任,當初我要不離開葫蘆溝,也就不會有這種事了,無論如何我要找到她,還請二奶奶幫我個忙。」
  金二奶奶道:「我只知道班子散的時候,我跟了我的老爺子,秀姑跟著綠雲走了。」
  姓費的神情一震道:「怎麼說,秀站跟綠雲走了?到哪兒去了?」
  金二奶奶道:「我記得聽綠雲說要到京裡去,是不是真到京裡去了我就不清楚了。」
  姓費的滿臉詫異之色道:「她怎麼會跟綠雲走了,難不成綠雲知道……」
  金二奶奶道:「你說什麼,綠雲知道什麼?」
  姓費的道:「二奶奶,綠雲就是當年害我的那個女人。」
  金二奶奶一怔,差點沒叫出聲來,她詫異欲絕地道:「怎麼說,綠雲就是當年害你的那個女人?這,這怎麼那麼巧,你要跟我打聽的另一個就是綠雲?」
  姓費的點了點頭道:「是的,二奶奶,就是她。」
  金二奶奶怔住了,一時沒再說話。
  姓費的忽然站了起來,一抱拳道:「我要告辭了,謝謝二奶奶,那四百兩銀子就算我謝二奶奶了,雖然在二奶奶眼裡四百兩銀子不夠一局豪賭,跟金老的財產比更是九牛一毛,可是那是我一點心意,等我上京找到秀姑之後,我會再重謝二奶奶。」話落,他轉身往後窗行去。
  就在這時候,金二奶奶定過了神,忽然揚手叫道:「你等等。」
  姓費的停步轉身道:「二奶奶還有什麼事兒麼?」
  金二奶奶嬌靨紅了一紅,遲疑了一下道:「我幫了你的忙,你能不能也幫我一個忙?」
  姓費的臉上掠過一絲訝異之色,道:「二奶奶只管說就是,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效勞。」
  金二奶奶低下了頭,紅暈泛上了雪白的耳根,那模樣兒好動人,她低低說道:「我,我想讓你帶我走。」
  姓費的為之一怔,道:「二奶奶怎麼說?」
  金二奶奶一顆烏雲臻首垂得更低了,話聲也更低了:「我想讓你帶我走。」
  姓費的訝然說道:「二奶奶這是……二奶奶要到哪兒去?」
  金二奶奶道:「你到哪兒去我就到哪兒去,我願意跟著你。」
  姓費的神情震動了一下,詫異欲絕,道:「二奶奶這是為什麼?」
  金二奶奶道:「你不要問,這還用問,我願意跟你,只你不嫌我……」
  姓費的道:「二奶奶,你是個有夫之婦……」
  金二奶奶道:「我知道,可是那只是名義上,你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只知道算他的錢,關心他的財產,有我跟沒我沒什麼兩樣,你看看,到現在他還在他的書房裡撥算盤子兒呢,他想的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樣,每個女人都有自己的打算,都有她的理想,我打十幾歲的時候就憧憬著將來嫁個什麼樣的丈夫,過什麼樣的日子,可是命運弄人,我先淪落風塵,繼而又跟了金百萬,一直到今天才讓我碰見你,我不能再錯過,所以我只有厚顏求你帶我走。」
  姓費的這當兒已趨於平靜,道:「二奶奶,金老家大業大,人稱百萬,你吃好的,穿好的,而我卻是個殺人越獄,官府緝拿,江湖仇人甚多的響馬……」
  金二奶奶道:「我知道,我要愛虛華,貪享受,我不會厚著臉皮求你帶我走,我吃的好,穿的也好,可是這種日子我受不了,我不管你是幹什麼的,我願意,哪怕只讓我跟你一天……」
  姓費的皺了皺眉,旋即正色說道:「二奶奶看得起我,我感激,一個人追求自己的理想也不是罪惡,可是我不能帶二奶奶走……」
  金二奶奶猛然抬起了頭,鳳目圓睜,嬌靨上還帶三分紅暈,道:「你,你不願意……」
  姓費的道:「二奶奶,不是不願意,是不能,這跟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道理一樣,二奶奶,這是你的家,你是金百萬的人,你要是不願意跟他,當初你就不該讓他為你贖身,他那你從火坑裡拉出來,對你有恩,你不能這樣對他,二奶奶你今天有這種念頭,那是你一時的衝動,將來你會後悔,你會愧疚,我不能讓你的良心一輩子不安,二奶奶,心是拿心換來的,只要你拿真心對金百萬,總有一天他會關心你的,二奶奶,你可以冷靜下來照我的話去做做試試。」
  金二奶奶臉色白了,緩緩低下頭去。
  姓費的道:「二奶奶,今天我要帶你走,將來你會恨我,二奶奶你也不能為一時衝動落個愧疚一輩子。二奶奶,你照著我的話去做做試試,將來咱們還會有見面的一天,到那時候你會感激我。」
  只聽一陣沉重的步履聲傳了過來。
  姓費的道:「二奶奶,他來了,男人家有男人家的事,他要不這樣哪來這麼多財產,他一定有他的長處,相信他並不是那種完全冷落嬌妻的人,有時候你也該多諒解他,最好別讓他看見我在這兒,我告辭了。」他從後窗穿了出去,消失在窗外的夜色裡。
  金二奶奶猛然抬起了頭,臉色好蒼白,一雙目光中所包含的令人難以言喻。
  趙麻子跟丁禿瓢兒的那座大宅院坐落在一條胡同裡,在街燈的照耀下,胡同口站著兩個挎著腰刀的衙門差役。
  胡同口對街這一邊站滿了人,一個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有幾個人想過去看看,可是衙門裡兩個差役在胡同口守著,過不去。
  人叢裡站著個長得跟猴兒似的半大小子,他不像別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他站在人叢裡,一雙既圓又大的眼珠子直轉,聽聽這個說的,又聽聽那個說的。
  忽然,他身邊多了個人,一個大馬猴似的瘦老頭兒,他看了瘦老頭兒一眼,瘦老頭兒衝他微微搖了搖頭。
  半大小子沒說話,轉身要走。
  瘦老頭兒伸手攔住了他,一雙銳利目光往半大小子身右瞟了過去。
  半大小子倒轉頭跟著瘦老頭兒的目光望了過去。
  他身右不遠處,站著一位大姑娘,一身大紅的勁裝,外罩黑色風氅,一塊黑紗包著頭,人美得跟朵花兒似的。
  半大小子抬手抓了抓頭,又把目光轉了回來。
  瘦老頭兒臉上沒表情。
  半大小子皺了皺眉,站著沒再動。
  過了一會兒,那美得跟朵花兒似的大姑娘頭一低往外行去。
  瘦老頭兒轉身走出了人叢,半大小子忙跟了出去,低低說道:「師父,一點兒都沒了麼?」
  瘦老頭兒冷冷說道:「有,爛衣裳,破褲子,外帶幾個夜壺,你要麼?」
  半大小子道:「好乾淨,是他麼?」
  瘦老頭兒道:「看手法除了他該沒別人。」
  半大小子道:「他可真懂規矩啊,把人全放倒了不說,還撈得一點兒不剩,也不給別人留點。」
  瘦老頭兒道:「要財不傷命,傷命不要財,這裡頭恐怕有什麼內情,不然不會這樣,可惜咱們跟丟了他,要不然咱們多少能知道點兒。」
  半大小子道:「您看他是不是故意露這麼一手,給那些狗腿子看的?」
  瘦老頭兒搖頭說道:「不會。他沒留名兒,我不在這兒不說,我在這兒,這種事兒居然等鬧出來了才知道,這個人可算丟大了。」
  半大小子一咧嘴道:「您別生氣了,徒弟孝敬您一頓吃喝。」他一翻腕,手裡多了個鼓鼓的皮口袋,看樣子沉甸甸的。
  瘦老頭兒眼一瞪道:「哪兒摸來的?」
  半大小子嘿嘿一笑道:「站在人堆裡光聽人說話有什麼意思?」
  瘦老頭兒哼哼一笑道:「我白跑了一趟,你卻沒空手啊!」劈手一把把那個皮口袋抓了過去,剛要解繩,忽一凝神道:「猴兒,快。」
  他閃身往前撲去,快得像一溜煙。
  半大小子一晃雙肩跟了過去,腳底下也不慢。
  老少倆撲到了一條胡同,只聽胡同裡傳出一個帶笑的說話聲:「姑娘,你就認命吧,你這兩套只能在床上使。」
  瘦老頭兒一巴掌拍在半大小子的後腦勺上,半大小子腳下一個蹌踉,人跌跌撞撞的進了胡同,叫道:「留神,靠邊兒,往裡讓,撞死了不管償命。」
  胡同裡有三條黑影,一個在中間,兩個在兩頭兒,說著說著,砰然一聲,站在這頭兒的這一個讓他撞個正著,「哎喲」一聲爬下了,摔了個狗啃泥,胡同裡太黑,看不清楚,摔得怎麼樣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恐怕不輕,因為那人沒站起來。
  半大小子撞了人還有理,一跺腳道:「看看,叫你留神靠邊兒往裡讓,你偏不聽,撞著了吧!」
  只聽一聲冷哼從胡同外傳了過來。
  半大小子「哎喲」一聲叫道:「我的媽呀,我爹追到了。」撒腿就跑,又叫道:「留神靠邊兒往裡讓,已經撞著一個了。」
  他這人也怪,中間有一個他不撞,卻繞過中間那個往站在那頭那個撞擊,還挺快,砰然一響,悶哼一聲,又撞上了,那人讓他撞了個仰八叉,也沒站起來,他可不管那麼多,從那人身上踩過去一溜煙般沒了影兒。
  中間那位站在那兒怔住了。
  身邊刮起了一陣微風,一個蒼老話聲響了起來:「姑娘可曾看見個半大小子從這兒跑過去?」
  聽話聲,人是上了年紀,人上了年紀眼神兒還挺好,這麼黑的胡同,居然能看出是位姑娘。
  大姑娘一定神,忙搖頭說道:「沒有,沒看見。」
  只聽一聲輕笑從左邊黑忽忽的屋脊上傳了下來:「行了,老爺子,人家姑娘不是沒良心的人。」
  人影一閃,半大小子落在了大姑娘身邊,兩頭指了指道:「老爺子,您吩咐吧,這兩個色膽包天的傢伙怎麼辦?」
  瘦老頭兒道:「往裡去點兒不是有條大陰溝麼?」
  半大小子一咧嘴,笑道:「好主意,讓他倆喝點兒去。」
  一手一個,提著那兩個往裡跑了,不過一轉眼工夫,他又跑了回來,瘦老頭兒道:「猴兒,我忘了交待你一件事兒。」
  半大小子一咧嘴,笑道:「您放心,我沒忘,那倆身上沒什麼油水,只有幾塊銀子,夠咱爺兒倆喝一頓的。」
  瘦老頭兒道:「好小子。」
  半大小子道:「您誇獎,不看看是誰的徒弟。」
  瘦老頭兒「呸」了一聲。
  大姑娘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這時候說了話:「謝謝您二位。」
  瘦老頭兒道:「別『卸』了,我這身老骨頭再『卸』就零散了,剛才在人堆裡我就瞧見他們倆盯上你了,看你一身打扮像是江湖道上的,可沒想到你連他倆都應付不了。」
  大姑娘的嬌靨一定很紅,也一定更美更動人了,只聽她道:「老人家,我只能算半個江湖人。」
  「半個江湖人?」瘦老頭兒道:「新鮮,我還是頭一回聽見,姑娘,這話怎麼說?」
  大姑娘道:「老人家,我家是做生意的。」
  瘦老頭兒道:「那怎麼叫半個江湖人?」
  大姑娘道:「我家做的是皮貨、藥材生意,經常在關外路上跑,經常跟江湖人物接觸。」
  瘦老頭兒「哦」了一聲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兒,張家口做這種生意的數得出來……」
  大姑娘道:「不,老人家,我從承德來。」
  瘦老頭兒又「哦」了一聲道:「承德,我有個朋友也在承德一家商行裡幫人做皮貨、藥材生意,多少年不見了。」
  大姑娘道:「老人家,是哪家商行?」
  瘦老頭兒笑了一聲道:「你這一問倒把我問住了,讓我想想,好像是什麼裕,嗯,對了,裕記商行,姑娘知道這一家麼?」
  大姑娘道:「知道,老人家這位朋友是……」
  瘦老頭兒道:「他姓巴……」
  大姑娘道:「大名兩個字是『去病』,外號病尉遲?」
  瘦老頭兒一怔道:「姑娘認識……」
  大姑娘道:「不瞞老人家說,裕記商行是我家開的,您這位朋友,我叫他一聲大爺。」
  瘦老頭兒哦地一聲道:「姑娘姓駱?」
  大姑娘道:「老人家,我叫駱明珠。」
  瘦老頭兒哦地兩聲道:「那不外,那不外,你那個大爺,他得叫我一聲老哥哥。」
  姑娘駱明珠道:「那麼我也得叫您一聲大爺。」
  瘦老頭兒樂了,笑著說道:「好,好,叫,叫,你不會吃虧。」
  半大小子眨眨眼道:「師父,看樣子我得叫這位一聲姐姐。」
  瘦老頭兒一點頭道:「對,該,你小子機靈,你這是沾你巴叔的光,要不然你小子一輩子也別想有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姐姐。」
  半大小子也樂了,道:「真讓您說著了,跟您這麼多年,我做夢也不敢夢這麼一位姐姐,明兒個我得到廟裡燒燒香,好好兒磕幾個頭去。」
  駱明珠道:「別這麼說,兄弟,我能有你這麼一個兄弟,該我高興。」
  半大小子一咧嘴道:「扯旗兒道兒上的,有我這麼一個兄弟,可光彩不到哪裡去,姐姐往後的麻煩可就大著呢。」
  駱明珠忍不住笑了,道:「別這麼說,兄弟,我知道老人家是位風塵異人。」
  瘦老頭兒道:「孩子,我姓孫,叫孫震天,聽你巴大爺說過麼?」
  駱明珠美目一睜,驚聲說道:「你就是扯旗兒道兒上的頭一位『齊天大聖』……」
  孫震天點頭說道:「對了,那就是我,扯旗兒道兒上的頭一位,我不敢當,不過扯旗兒道兒上我的輩份最高,我那一輩的,我是碩果僅存的一個。」
  半大小子道:「那還是算頭的一位,又不是外人,幹嗎這麼客氣,您就當了吧,您當了我也沾光,我的輩份僅次於您,現在江湖道上的扯旗兒,都得叫我一聲叔叔了。」
  瘦老頭兒一指半大小子道:「孩子,你這個兄弟自小沒爹沒娘,我看他是塊材料,收了他當徒弟,他跟著我姓孫,叫孫繼承,小名猴兒。」
  孫震天轉望駱明珠道:「孩子,你一個人兒到張家口來的?」
  駱明珠點了點頭道:「是的,大爺。」
  孫震天道:「你一個人到張家口來幹什麼,是你爹叫你來的?」
  駱明珠低下頭,低低說道:「不是的。」
  孫震天何等老江湖,一看就看出毛病來了,忙道:「怎麼回事兒,孩子,出了什麼事兒了?」
  駱明珠抬起了頭,揚起了眉,把費慕書在承德現身的經過,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最後說道:「我不滿我爹這種做法,一氣就跑出來了。」
  孫震天聽得也睜大了眼,揚起了眉,道:「有這種事兒?人所共知,費慕書是個大響馬,以我看當今江湖上只有他一個人配稱一個俠字,江湖上說他是個響馬,那是因為他名氣大,是個真英雄,都妒嫉他。你爹糊塗,怎麼你巴大爺也跟著糊塗,將來見著面,我非好好訓他一頓不可……」
  駱明珠道:「您別怪巴大爺,他老人家勸過我爹,攔過我爹,可是我爹不聽……」
  孫震天道:「你爹糊塗還情有可原,他只是半個江湖人,知道費慕書不多。你巴大爺可是個成名多年的老江湖了,他應該知道費慕書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交朋友不是這樣的,只要自己做的對,寧可得罪朋友,眼睜睜的看著朋友往錯路上走,這就是他頭一樣不對。」
  孫繼承道:「您老人家消消氣吧,以後見著巴叔罵他兩句不就行了麼,眼前的事兒是正經,現在咱們知道了,那位費獨行就是費慕書……」
  孫震天截口說道:「那就可以放心,他既然是費慕書就絕不會往賊窩裡鑽,即使他真往賊窩裡鑽,他一定是別有用心。」
  孫繼承道:「您說,他毀了趙麻子跟丁禿瓢子,把他倆的私藏撈的一點兒不剩,這又是為了什麼呀?」
  孫震天道:「傻小子,沒聽你明珠姐說麼,他要找個叫秀姑的姑娘,他在承德裕記商行打聽著了,那個叫秀姑的姑娘當初是跟趙麻子跟丁禿瓢子走的,所以他才找來張家口,以我看準是這兩個東西害了人家姑娘了,要不然費慕書他不會毀這種下九流的小角色,活該!這兩個東西作的孽也夠多了,不作這麼多孽,哪來的今天這排場,我早就想衝他倆下手了。」
  駱明珠道:「大爺,您在這兒見過他了?」
  孫震天道:「何止見過,簡直就讓他耍了。」
  他把跟費慕書朝面的經過,一五一十說了個明白,最後說道:「他到馬蹄胡同去不是找趙麻子跟丁禿瓢子的,是為找當年害他的那個女人的,當年害他的那個女人自從他吃了官司下了獄之後,就跑到張家口來幹起缺德事兒來了,組了個綠雲班跟趙麻子跟丁禿瓢子兩個勾搭,趙麻子跟丁禿瓢子專門拐人家的姑娘,拐來之後就賣到了綠雲班,這個我清楚,我本來想告訴他的,可是他偏不承認他是費慕書。」
  駱明珠道:「大爺,您知道他現在在哪兒麼?」
  孫震天搖搖頭道:「不知道,我要想盯誰,他就是個螞蟻也逃不出我這雙老眼去。獨他,我摸不著他的邊兒,當年那麼些日子,官府到處緝拿他,那些個鷹爪狗腿子就找不著他,明知道他在哪兒,到哪兒就撲了個空,並不是沒有道理,他的確是夠能耐,夠機警的,怎麼?孩子,你要找他?」
  駱明珠嬌靨一紅,好在胡同裡太黑,孫震天看不見,她忙搖頭說道:「不,我只是隨口問問。」
  她自以為掩飾得很得當,孰不知孫震天是成名多年的老江湖,十足的一塊老薑,她不找費慕書,但她明知道費慕書會到張家口來,她也來了張家口,孫震天還能不明日?不明白也不配稱齊天大聖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09:55

  孫震天輕輕咳了一聲道:「孩子,據我所知,當年害費慕書那個女人在散了綠雲班之後就跑到京裡雲了,據我猜想,趙麻子跟丁禿瓢兒既是專幹缺德事兒的,很可能他倆也把那個叫秀姑的姑娘賣進了綠雲班,要找這個叫秀姑的姑娘只有先找著那個女人,能找著這個叫秀姑的姑娘,也算為這個當世吃一配稱俠的人盡了一點心力,所以我打算到京裡去找那個女人去,我不能讓你一個人留在張家口,你是回承德去,還是跟我到京裡跑跑去?」
  駱明珠一搖頭道:「我不回承德去。」
  孫震天一點頭道:「那好!那你就跟我到京裡跑跑雲,咱們過會兒就走。我讓你繼承兄弟找個人往承德給你爹送個信兒去。他再糊塗總是你爹,你不能讓他這麼著急,去,猴兒。」
  孫繼承答應一聲,一溜煙般沒了影兒。
  駱明珠遲疑了一下道:「大爺,您說他會不會也知道那個女人在京裡?」
  孫震天乾咳一聲道:「孩子,你以為我讓你跟我上京裡去,是幹什麼去的?」
  駱明珠嬌靨飛紅,倏然低下頭去。
  夜相當深了,張家口好多地兒都熄了燈,連馬蹄胡同裡的燈都剩沒幾盞了。
  探春院裡只有一個地兒有燈,那是緊靠後的一座小樓,樓上的燈光透紗窗。
  透過紗窗往裡看,小樓上外頭是間精雅小客廳,裡頭是間香夢嘖嘖的臥房,香冷金猊,被翻紅浪,牙床玉鉤,繡花枕,床前地上還有一雙襯飾工絕的繡花鞋。
  姑娘素君一襲晚裝,正在對鏡梳頭。一頭柔而黑的秀髮披散在香肩上,加上那襲雪白的晚裝,她顯得更美,而且高雅拔俗,真像挺立於污泥中的一朵白蓮。
  後窗忽然開了,刮進了一陣輕風,這陣輕風刮進了一個人,是個中等身材,利落打扮的中年漢子,膚色黑黑的,濃眉大眼,透著一股子逼人的英氣。
  他隨著那陣輕風落在了姑娘素君身後,往鏡裡看了一眼道:「小妹,還沒睡?」
  姑娘素君道:「等您嘛,怎麼樣,他有什麼動靜沒有?」
  濃眉大眼漢子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了姑娘素君身邊,道:「只知道他挑了趙麻子跟丁禿瓢子的賭場那他兩個跟他兩個的幾個得力爪牙全放倒了,別的什麼都不知道,也沒瞧見他人影兒。」
  姑娘素君霍地轉過頭去道:「這是為什麼?」
  濃眉大眼漢子道:「他不是跟你打聽過綠雲麼,趙麻子、丁禿瓢兒當初跟綠雲勾搭過,只怕就是為這。」
  姑娘素君皺眉說道:「他找綠雲幹什麼」
  濃眉大眼漢子道:「小妹,當初我就跟你說,綠雲這個女人不簡單……」
  姑娘素君道:「我也知道她不簡單,可是咱們到這兒沒幾天她的班子就散了,我根本沒機會去踩她的來路,甚至也沒打聽出她哪兒去了。」
  濃眉大眼漢子沉吟了一下道:「你看她會不會也是這個窩裡的,她走了,所以他們把你調到這兒來……」
  素君一搖頭道:「不會。這個窩裡都有哪些人,我最清楚不過。他們瞞不了我,也不會瞞我。」
  濃眉大眼漢子道:「希望她不是,要是咱們可得留點兒神。」頓了頓道:「這主兒呢?你看他是不是費慕書?」
  素君道:「九成九是,費慕書在遼東越了獄,張家口來了個身手高絕,機警多智的費獨行,算算日子,夠他從遼東跑到張家口的,不過我還有一點摸不透他,他為什麼想往這個窩裡鑽呢?」
  濃眉大眼漢子道:「不管為什麼,只要他確是費慕書,咱們就絕不能讓他進這個窩裡來。」
  素君點點頭,道:「您說的很對,他要確是費慕書,我說什麼也不能讓他沾上這個邊兒,他會壞咱們的事兒。」
  濃眉大眼漢子道:「那你看怎麼辦,是不是……」
  素君道:「您放心,我自有主意。」
  濃眉大眼漢子道:「小妹,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他武功好,人又機警,是眼下江湖上數得著的人物,想對付他可不容易。」
  素君道:「我知道,我什麼時候辦砸過事兒?」
  濃眉大眼漢子道:「可是,咱們現在不知道他的下落。」
  素君道:「您放心,他要真是費慕書,他們絕不會放過他,他要真有意思往這個窩裡鑽,他也不會遠離的。我先警告他,不成我就毀了他,我不信咱們鬥不過他。」
  濃眉大眼漢子點點頭笑了:「小妹,還是你行,難怪幾位老人家把令符交給你執掌。」
  素君道:「也還得十七位師哥的大力。」
  濃眉大眼漢子看了她一眼笑道:「小妹,你這張嘴可真會說話,那老東西沒來煩你?」
  素君道:「他敢,我在這個窩裡的身份可不比他低到哪兒去。」
  濃眉大眼漢子道:「那最好,別讓我把他的命留在張家口,他什麼時候同去?」
  素君道:「明兒個一早。」
  濃眉大眼漢子道:「事都辦妥了?」
  素君道:「馬匹已經上路了,人明兒個跟他一塊兒走。」
  濃眉大眼漢子道:「這回你又為他們拉了幾個?」
  素君道:「不多,只有五個,可全是黑道兒上狠出了名的。」
  濃眉大眼漢子哼哼兩聲道:「又添了一批爪牙,做吧,做的孽越大越好,你早點兒歇著吧,我走了,明兒個一早我會盯著他們上路。」
  他站起來走向後窗,一翻身便竄了出去,一點兒聲息都沒帶出。
  素君坐著沒動,眼裡看鏡子裡的自己,不知道在想什麼。









第09章 欲擒故縱
  一大早,張家口大部份還在睡夢中,家家戶戶都還沒開門。只有拾糞的背著糞筐,拿著糞叉滿街跑。
  南街一家相當大的客棧前停了一輛單套馬車跟六匹健馬,只有車轅上高坐著一個黑衣漢子,車簾掀著,車裡沒人,六匹健騎也是空鞍。
  轉眼工夫之後,客棧那半掩的兩扇門裡魚貫走出了七個人,最前頭一個是個穿著氣派講究的瘦老頭兒,他身邊是個穿黑衣的陰沉臉瘦高個兒,後頭五個都是中年漢子,高矮胖瘦不等,穿著互不一樣,但有一樣是相同的,五個人眉宇間都有一股子凶殘剽悍色。
  這五個漢子一手提著兵刃,一手提著簡單的行囊,出門逕自在五匹健馬的鞍旁掛。
  那瘦老頭兒則在陰沉臉瘦高個兒的攙扶下登上了馬車,瘦老頭兒上了馬車,陰沉臉瘦高個兒放下車簾,然後翻身跨上車後一匹健馬,一揮手道:「走。」
  車轅上趕車漢子抖韁揮鞭趕動了馬車,那五個漢子也翻身上馬隨著陰沉臉瘦高個兒跟在馬車之後馳去。
  就在這時候,一匹潑了墨般的健騎從一條胡同裡馳出,馬上是個手提馬鞭的大帽黑衣客,他的坐騎剛好截住了馬車,嚇得趕車漢子連忙拉偏套車牲口往一邊躲。
  馬車躲開了,趕車漢子一瞪眼剛要罵。
  只聽大帽黑衣客道:「喲!那不是杜兄麼?」
  陰沉臉瘦高個兒一怔,凝目道:「尊駕哪位?」
  大帽黑衣客一笑說道:「杜兄真是貴人多忘事,怎麼才一夜工夫就不認得我了,我姓費。」
  杜毅又復一怔,「哦」了一聲道:「原來是費兄,費兄一頂大帽遮住了大半張臉,兄弟一時沒看出來,抱歉,抱歉,費兄不是說昨兒晚上走的麼?」
  大帽黑衣客道:「昨兒晚上有點事兒耽誤了,杜兄這是要上哪兒去?」
  杜毅道:「兄弟護送敝上回京裡去。」
  大帽黑衣客「哦」地一聲道:「那真是太巧了,我也要上京裡去,正好跟杜兄做個伴兒,不知道是不是方便?」
  杜毅臉上有了難色,道:「這個……」
  只聽車裡的瘦老頭兒道:「多個朋友多個伴兒,有什麼不方便的,杜毅,就請你這位朋友跟咱們一塊兒走吧!」
  大帽黑衣客沖馬車一抱拳道:「謝謝主人了。」策馬到了杜毅身邊。
  杜毅只好沖大帽黑衣客不自在地笑了笑,喝道:「走。」
  趕車漢子把罵人的辭兒嚥了下去,抖韁揮鞭又趕動了馬車。
  車馬往東去遠了,客棧對門兩扇窄門開了,裡頭走出個人,是個濃眉大眼壯漢子,他飛一般地走了。
  日頭正在頭頂,能烤出人的油來,一點風也沒有,即或偶爾吹過來一陣,也是熱的,那股子炙熱兒幾乎能讓人窒息。
  馬身上有汗,人身上的衣裳都讓汗濕透了。
  曬在大太陽底下的人不好受,坐在車裡的人更是熱上加悶,那滋味兒更讓人難受,把車簾掀開都不行。
  大帽黑衣客頭上有頂大帽遮著還好點兒,杜毅跟那五個漢子沒一個不大把大把的摟汗。
  幸好這條路緊挨著洋河,可以時常歇歇馬,要不然連牲口也受不了。
  大帽黑衣客也熱,可是他還能談笑自若:「天兒真熱啊!」
  杜毅苦著臉道:「可不麼,這條路真不是人走的,連棵樹都沒有。」
  大帽黑衣客道:「朔漠之區,本就如此,咱們已經過了宣化,再往前去辛莊子,有乘涼的地兒可以歇腳。」
  只聽車裡瘦老頭兒道:「快到辛莊子了麼?」
  杜毅忙道:「是的,姚老。」
  車裡瘦老頭兒「嗯」了一聲道:「辛莊子一帶有大片的樹林子,是得歇歇了,再不歇人跟牲口都受不了,咱們趕一陣吧。」
  車轅上趕車漢子揮起了一鞭,車後七個人也都磕了馬。
  一盞熱茶工夫之後,遠遠望見前頭一片蒼翠,這當兒望見一片濃密的樹林子,跟在大沙漠裡望見綠州沒什麼兩樣,別說人了,連牲口都為之精神一振。
  車馬馳進了樹林子,瘦老頭兒頭一個從車裡鑽出來,解開衣裳猛吸了幾口氣,然後矮身坐在了一棵樹下。
  外頭覺得沒風,樹林裡有風,而且是涼風陣陣,要多舒服有多舒服,讓人覺得身子發軟,骨頭都酥了。
  幾個人都下了馬,把坐騎往林裡一撒,全都找棵樹坐了下去,有個一臉絡腮鬍、神色粗暴的大漢更三把兩把把上身脫了個精光,道:「這樹林子裡要有一池水,脫光了在裡頭泡會兒,讓我少活幾年我都干。」
  一個慘白臉,神色比杜毅還陰沉的漢子冷冷說道:「別不知足了,有這麼一片樹林子歇歇腿,已經是天上掉下來的了。」
  只他兩個在說話,別的幾個似乎連張嘴都懶,頭靠在樹幹上。閃著眼,一動不動。
  大帽黑衣客把頭上那頂大帽也拿了下來,抓在手裡當扇子,風還挺不小的。
  慘白臉漢子嘴裡說著話,眼往黑衣客坐處瞟,突然間他那雙目光像落在了烙鐵上,整個人差點沒跳起來,他忙把目光收了回來,臉色都變了。
  黑衣客閉著眼,拿那頂大帽一下一下地扇著,可沒留意那麼多。
  慘白臉的眼珠子在眼眶裡轉了轉,站起來走向了坐在不遠處一棵大樹下的杜毅,往杜毅身邊一坐,低低說道:「杜爺。」
  杜毅沒睜眼,打鼻子裡「嗯」了一聲。
  慘白臉兩眼緊緊盯著幾丈外的黑衣客,不敢眨一眨:「您這位朋友,姓費的,您認識他麼?」
  杜毅道:「他叫費獨行,是個剛出道兒的,一身功夫很俊。」
  慘白臉道:「杜爺,您走眼了,他不叫費獨行,他叫費慕書。」
  杜毅含混地「哦」了一聲道:「是麼?」猛然睜開了兩眼,身子一挺離開了樹幹,霍地轉眼望著慘白臉,慘白臉抬手摀住了他的嘴,道:「杜爺,小聲。」他手放了下來。
  杜毅一點就透,忙朝那邊望了一眼,然後急急說道:「你說他是誰?」
  慘白臉道:「費慕書,當年的大響馬,前些日子在遼東越獄的費慕書,您聽說過麼?」
  杜毅的臉色頓時似乎也有點白,道:「真的,你沒認錯?」
  慘白臉道:「當年我見過他一面,只那一面就夠了,他一個人,一把劍,沒幾個照面,不可一世的燕山七狼全躺下了,他身上連一點兒血腥兒都沒有。我絕不會認錯人,我要是認錯了人,您可以把我的眼珠子掏出來。」
  杜毅兩眼發了直,道:「弄了半天原來是他,那就難怪了,這麼看毀趙麻子跟丁禿瓢兒的一定是他。老紀,你敢不敢去看看他馬鞍旁那個革囊裡有沒有東西。」
  慘白臉有些怯意,道:「這個……」
  杜毅為人機靈,馬上轉移話鋒道:「算了,毀趙麻子跟丁禿瓢兒的是不是他,並不能證明他是不是費慕書,你坐這兒別動,我去稟報師爺一聲去。」
  他站起來跟個沒事人兒似的走向姓姚的瘦老頭兒,到了姓姚的瘦老頭兒身邊,他往下一坐,低低叫道:「師爺,師爺。」
  姓姚的瘦老頭兒沒動靜,敢情已經睡著了。
  也難怪,旅途勞累,在車裡悶了一上午了,碰上這麼涼快地地下車一歇,擱誰誰也困。
  杜毅伸手搖了搖他,又叫了他兩聲。
  瘦老頭兒有動靜了,嘴動了幾動,含混地道:「等會兒再走,咱們又不急。」
  杜毅忙接口道:「不是催您走,我來稟報您一件事兒……」
  瘦老頭兒一皺眉道:「什麼事兒非在這時候說不可?等會兒再說會憋死麼?」
  杜毅道:「師爺,這不是件小事兒。」
  瘦老頭兒兩眼一睜道:「什麼事兒,說?」
  杜毅忙道:「我告訴您之後您可千萬鎮定,要不然咱們這幾條命說不定都得留在這兒。」
  瘦老頭兒目光一凝道:「到底是什麼事兒?」他話聲已經放低了不少。
  杜毅道:「咱們想拉沒拉的那個姓費的,您知道他是誰?」
  瘦老頭兒往黑衣客坐處沒過一瞥道:「他是誰?」
  杜毅道:「他是費慕書。」
  瘦老頭兒臉色猛然一變,睡意全消,剎時間,兩眼瞪得比雞蛋還大,他飛快的向著黑衣客坐處又投過一瞥,伸手抓住了杜毅,手直發抖。道:「你,你怎麼不早說?」
  杜毅道:「我也是才知道,剛聽冷面殃神紀子星告訴我的。」
  瘦老頭兒道:「他又怎麼知道他是費慕書?」
  杜毅道:「紀子星說當年見過他一面。」
  瘦老頭兒道:「當年見過他一面?紀子星他別認錯人?」
  杜毅道:「不會的,紀子星說他要是認錯了人,願意把眼珠子掏出來。」
  瘦老頭兒道:「這麼說他真是費慕書了,在張家口他透出口風想找事兒,現在又盯上了咱們,他,他想幹什麼?」
  杜毅臉色為之一白道:「不會的,師爺,那時候他連名字都是假的,找事兒干又怎麼會真。」
  瘦老頭兒道:「別是他已經摸清了咱們?」
  杜毅忙道:「那怎麼會,張家口混了多少年的都不知道素君姑娘是咱們的人,再說咱們是頭一回來張家口,誰又會認識咱們。」
  天知道他揪不揪心,他這是安慰自己,倒不是安慰瘦老頭兒。
  瘦老頭兒道:「那麼你說,他盯上咱們是怎麼個意思?」
  杜毅道:「這個……對了,師爺,他是個響馬,又是個越獄重犯,如今官家一定在到處緝拿他,跟咱們走在一塊兒准保平安,他上哪兒找您這個護身符去,誰又想得到,費慕書在您這位和中堂府的首席師爺身邊兒呢?」
  瘦老頭兒道:「這麼說他並不是要上京裡去?」
  杜毅道:「那難說,或許他是真要上京裡去,要不跟咱們走在一塊兒,只怕他難進城門。」
  瘦老頭兒「唉」地一聲道:「錯了,錯了,這回辦砸事兒了。早知道他是費慕書,在張家口說什麼我也不會輕易放過他,看來,有時候過份小心也會出錯兒。」
  杜毅一怔道:「怎麼,師爺,您要拉他?」
  瘦老頭兒道:「怎麼不?費慕書只這麼一個,求都求不到,有他一個勝過紀子星這些人千個。」
  杜毅變色道:「師爺,他可是個大響馬,越獄的重犯啊?」
  瘦老頭兒道:「紀子星這些人哪一個不是黑道上的囚徒?咱們要的就是這種人,費慕書的條件比他們都好得多。」。
  杜毅沉吟道:「那……師爺,拉他恐怕不大容易啊。」
  瘦老頭兒唇邊掠過一絲詭異笑意,道:「我知道,我有辦法,這麼多年來,凡是讓我看上的,哪一個逃得出我手掌心去?」
  杜毅道:「那,咱們怎麼下手?」
  「不忙,」瘦老頭兒搖頭說道:「等回到京裡之後再說,到了京裡就算進了咱們的地盤兒,到那時候就算萬一不成,咱們也不怕他了。」
  杜毅又何嘗願意現在下手,忙點頭說道:「您說的是,您說得是。」
  瘦老頭兒道:「咱們這些人當中只你跟他最熟,利用路上這段工夫多跟他套套交情,順便探探他的口氣,到時候也好說話,你去吧,告訴紀子星千萬別露聲色,千萬別再讓多一個人知道。」
  杜毅答應著站起來走了回去。
  他們這邊一直嘀咕,可沒留意黑衣客唇邊掠過一絲笑意。
  又歇了一會兒工夫之後,上路了。
  冷面殃神在黑道上是數一數二的兇徒,他很聽杜毅的話,沒露一點兒聲色,可是他也躲得黑衣客遠遠的。
  杜毅奉有命令任務在身,不得不跟黑衣客接近,他跟黑衣客並轡前馳,沒話找話,儘管嘻嘻哈哈的,可就那麼不自在。
  車馬過了雞鳴驛,杜毅忽然問道:「費兄這趟到京裡去是……」
  費獨行笑道:「我是久仰京城熱鬧繁華,到京裡逛逛去。」
  杜毅道:「好,兄弟我是老北京了,到時候讓兄弟盡盡地主之誼,陪費兄逛個痛快,京裡的吃喝玩樂不但是應有盡有,而且樣樣都是天下之最……」
  忽然壓低話聲道:「費兄,別的不提,單提一樣,北京城裡的八大胡同,可比張家口的馬蹄胡同強不止千百倍啊!」
  費獨行笑了:「我慕名已久,如雷灌耳,這趟非去領教領教不可,不瞞杜兄說,我這趟上京裡去,有一大半是為了這個地兒。」
  「對。」杜毅一點頭道:「兄弟我現在說句話擱著,到時候准保費兄一百個相信,到了京裡不逛八大胡同,那不能說到過北京,不逛八大胡同這輩子也算白活了。」
  費獨行道:「到京裡還差一大段路呢,杜兄這不是逗我麼?」
  杜毅哈哈大笑,絡腮鬍大漢過來插了一句:「杜爺,您可不能厚彼薄此啊,到時候得多捎上我一個。」
  杜毅笑著說道:「當然,當然。一定,一定。到京這個頭一回,我統請。」
  絡腮鬍大漢樂了,怪叫一聲道:「娘的,到時候我可要用這嘴鬍子好好扎扎那細皮嫩肉。」
  他說他的,杜毅沒再理他,望著費獨行道:「費兄這趟打算在京裡待多久?」
  費獨行道:「待不多久,頂多也只是三五天。」
  杜毅一怔道:「三五天,那夠幹什麼的,怎麼不多待些日子?」
  費獨行笑笑說道:「玩兒固然是大樂子,可是我不能勒緊褲腰帶玩兒,遼東有個差事兒等著我呢,那是我今後的飯碗,不能砸了。」
  杜毅目光一凝道:「什麼差事兒?」
  費獨行帶笑說道:「說了讓杜兄笑話,遼東有個財主聘護院……」
  杜毅「唉」地一聲道:「我當是什麼了不得的差事兒呢,敢情是個護院,咱們怎麼能幹那個,太委屈了,太委屈了。別人不知道,兄弟我清楚,憑費兄你這身能耐,哪兒找不到碗飯吃。費兄用不著往遼東去,差事兒包在兄弟我身上,准保比那個護院強上個千百倍。再說在京裡待機會多,出路也大,京裡臥龍藏虎,到處是識貨的行家,就憑費兄你,還怕沒有那長著一雙慧眼的?」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多謝社兄好意,遼東那方面是個朋友介紹的,也等於是去幫朋友的忙,不好推辭。」
  杜毅道:「是這樣麼?」
  費獨行道:「我還能騙杜兄不成?」
  杜毅道:「不是兄弟我愛說話,費兄這位朋友也真是,這麼個差事兒也好往朋友肩上放,這不是大材小用麼?」
  費獨行道:「杜兄高抬我了,我那兩手莊稼把式對付幾個混混兒還可以,但卻不能派大用場。」
  杜毅道:「費兄跟我還客氣?費兄的身手我又不是沒見過。」
  費獨行道:「我剛不說麼?我這兩手莊稼把式,對付混混兒可以。」
  絡腮鬍大漢催馬到了費獨行身邊,道:「你以前是在哪條路上走動的?」
  費獨行道:「哪條路我也沒走過。家裡做生意,我學了幾手把式,既不願意撥那算盤子兒做生意,又不願待在家裡吃閒飯,所以跑到外頭來找飯吃。」
  絡腮鬍大漢唇邊泛起一絲輕蔑笑意,道:「那怪不得我沒瞧過你。」他可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費獨行也不知道是沒留意還是怎麼,根本就沒怎麼樣,杜毅可禁不住有點驚急,他看了絡腮鬍大漢一眼,剛要說話。
  絡腮鬍大漢接著又道:「我要是你,我寧願在家裡待著,你初入江湖道兒不知道,江湖上這碗飯不好吃,你不踏進江湖沒事兒,只一踏進江湖,隨時有人找你的麻煩,江湖生涯刀口舔血,走腿闖道的也一直是路死路埋,溝死溝葬,要是沒本事防身,那就得死在人家的手底下。」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江湖道上真是這樣糟麼?」
  絡腮鬍大漢淡然一笑,道:「眼下這幾個都是走腿闖道多少年的老江湖,你可以隨便拉一個問問看。」
  費獨行道:「我不惹人家不行麼?」
  絡腮鬍大漢哈地一聲道:「要是不惹人就沒事兒的話,江湖上也不會整天死人了,江湖生涯也不會叫刀口舔血了,我告訴你,你不惹人家人家會惹你,你要殺不了人,人就要殺你。」
  費獨行道:「這還成什麼世界,江湖上不是有道義麼?」
  絡腮鬍大漢道:「江湖上本就是這麼一個世界,道義,什麼叫道義,屁,誰的本事大誰就有理,懂麼?」
  費獨行道:「早知道江湖上是這麼一個強欺弱,眾凌寡,沒有道義,沒有公理,充滿了險惡,瀰漫著血腥的世界,我倒不如安份守己在家裡學著做生意呢!」
  絡腮鬍大漢道:「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費獨行道:「等到了京裡再說吧,怎麼說我不能白出來跑這一趟,等到京裡逛逛八大胡同之後我就回去。」
  杜毅本來是既急又氣捏著一把冷汗的,及至聽出費獨行是在逗絡腮鬍大漢,才暗暗鬆了一口氣,心裡不覺有點好笑,可是他並沒有笑出來。
  杜毅是個機靈人,他不敢惹費獨行,可也不願輕易惹這班玩慣了命的黑道兇徒,這班兇徒如今是為一個「利」字,所以才「杜爺」長、「杜爺」短的聽他的,要不為這個「利」字,誰認識他杜毅是誰?惹翻了他們可也不是一件好事。
  費獨行話鋒微頓之後,忽然問了一句:「你閣下能在江湖上闖東闖西這麼久,一定有一身過人的能耐?」
  杜毅心裡猛又一揪。
  絡腮鬍大漢bu知道是聽不出來,還是認為費獨行不敢逗他,兩道粗眉一揚,傲然說道:「那當然,要沒這身本事,我活不到如今。」
  杜毅的一顆心又漸漸鬆了。
  杜毅奉命先探探費獨行的口氣,費獨行沒有長久留在京裡的意思,已經是沒有結果了,再經絡腮鬍大漢這麼一打岔,也就不了了
  日頭下了山,上頭不烤,下頭不蒸了,連風吹起來都是涼的,車馬走起來也就輕快多了。
  紀子星始終沒敢挨近費獨行,他一個人不是落在後頭,就是一馬當先走在前頭。
  瘦老頭兒在車裡下令,鞍上用點乾糧喝點水,趁涼快趕路,等到更是到了居庸關再打尖歇腿。
  二更天望見了居庸關的燈火,等近居庸關已經快三更了,眼看就要進關,趕車漢子突然收韁停住了馬車:「媽的,這是哪個狗入的在路中間埋他爹,想害人不成,幸虧我眼尖,要不然這不就撞上了?」
  他跳下車轅往前走去。
  瘦老頭兒掀開了車簾,問道:「怎麼回事兒?」
  車後的七人騎也趕了過來。
  馬車前近丈處黑忽忽一堆,藉著月光看,那是一堆石頭,上頭還插了一根木棒,木棒頭上還掛著一塊白布,跟面旗兒似的。
  趕車漢子過去伸手就要拔。
  杜毅大喝道:「不要動。」
  趕車漢子嚇了一跳,忙把手收了回來。
  杜毅一馬趕到,抓住趕車漢子把他揪了過來,道:「家裡老婆孩子還等著你呢,你不相活了?」
  趕車漢子踉蹌著往後退去,驚愕問道:「怎麼了?杜爺。」
  杜毅策馬轉了回來,鞍上微一欠身,滿臉凝重神色道:「姚老,是江湖黑道尋仇,您別驚慌。」
  瘦老頭兒臉色一變道:「是江湖黑道尋仇?跟咱們沒關係吧?」
  趕車漢子一聽說是這麼回事兒,馬上嚇白了臉,一聲也沒敢再吭。
  杜毅道:「不知道,讓我問問。」抬眼望向紀子星等,道:「大家都是道兒上混了多少年的,這種事兒應該用不著我多說,是找哪位的最好打個招呼,咱們也好有個準備。」
  幾個人連同費獨行在內,沿一個說話。絡腮鬍大漢突然磕馬馳過去拔起了那根木棒,兩手抓著木棒抬腿一頂,「叭」地一聲木棒斷為兩截。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10:19

  忽聽一個冰冷的話聲從左前方一片樹林裡傳了出來:「相好的,是漢子,朋友們前頭等著你了,咱們關裡見。」
  隨見一條黑影,鷹隼般從樹林裡掠出,撲向了居庸關。
  趕車漢子嚇得直打哆噱。
  絡腮鬍大漢策馬馳了回來,道:「姚老,杜爺,道兒上的朋友是衝著展森來的,這件事自有我展森一個人當,二位儘管放心,他們不會動別人的。」
  杜毅道:「老展你這是什麼話,假如他們早一天找上你,姚老可以不管,現在你是姚老的人了,咱們就是一個門裡的弟兄,你的事兒我們怎麼能不管?」
  展森還待再說。
  杜毅一擺手道:「你不用再說了,今兒個你們跟了這輛馬車,任何人有事都自有我來安排,你只管跟在馬車後頭走你的,老劉快上車去,趕著馬車避開那堆石頭走。」
  趕車漢子戰戰兢兢地爬上了車轅,趕動了馬車。
  馬車避開那一堆石頭緩緩馳向了居庸關。
  杜毅走在車後外側,緊傍著展森,他又讓紀子星跟另外三個成半弧地把展森圍在了中間。
  他沒敢支使費獨行。費獨行也跟個沒事人兒似的,逕自在車旁走他的。
  展森道:「杜爺,您要是這樣護著我,往後我就別混了。」
  杜毅道:「往後我也不打算讓你混了,既然跟了姚老,還混什麼?」
  展森還待再說,紀子星突然冷冷說道:「姓展的你就少說一句吧,不是衝著你已經跟了姚老,你就是衝我幾個磕頭,我幾個還懶得管呢。」
  展森臉色一變道:「姓紀的,我姓展的不是懦種,刀裡槍裡的事兒我見多了,我可沒把這檔子事放在眼裡,我也沒讓你伸手。」
  紀子星探手摸向鞍旁,冷冷道:「姓展的,你懂不懂好歹?」
  展森也探手摸向鞍旁,暴聲說道:「老子不懂,你怎麼樣?」
  杜毅拉馬到了他兩個中間,沉聲說道:「你們這是幹什麼?人家在前頭等著,咱們自己先起內鬨。既然跟了姚老,這種脾氣以後就得改改。」
  只聽那個穿青衣的馬臉漢子冷冷說道:「要進關了,留點神兒吧!」
  杜毅當即又回到展森身旁,望著費獨行道:「費兄,可否麻煩照顧一下敝上。」
  費獨行道:「我這兩套莊稼把式恐怕派不上用場,萬一貴上有點什麼閃失,我也負不起這個責任,我看杜兄還是分出哪一位到車前去吧!」
  紀子星沒等杜毅說話便得:「我去,值當的豁出命去我都干。」
  他夾馬馳向了車前。
  就這麼一會兒工夫,車馬已進了居庸關。進關一條大街,兩旁人家早都上了門,黑漆漆的,在兩旁廊簷下隔不遠便是一個黑影。
  近十丈外街左一戶人家有燈,門敞開著,燈光直照到街上,橫著一條。
  燈光下,街道中央,並肩站著三個人,清一色的黑衣漢子,手裡都握著兵刃。
  馬車來近,杜毅喝令停車,然後一馬馳向車前,到了紀子星身旁,鞍上一抱拳道:「在下杜毅,請教哪一位帶頭當家?」
  居中那個身材瘦削,凹眼高鼻樑,唇上留著兩撤小鬍子,手握一對八齒鋼輪的漢子,舉手答了一禮,冷冷說道:「我,有什麼見教?」
  杜毅道:「尊姓大名,怎麼稱呼?」
  那瘦削小鬍子還沒說話,紀子星已然說道:「這位是山東道上的瓢把子,展森的把兄弟,奪命飛輪官太極。」
  杜毅「哦」地一聲,抱拳說道:「原來是山東道上的奪命飛輪官當家的,久仰,兄弟可真是有眼無珠。」
  奪命飛輪官太極冷冷看了紀子星一眼,道:「恕官某人眼拙?」
  紀子星笑笑說道:「無名小卒,紀子星。」
  官太極臉色一變道:「原來是冷面殃神當面,官某人這雙招子真不靈啊。」
  紀子星冷冷一笑道:「好說,官當家的雄踞一方,勢力遍山東,跺跺腳連泰山都會顫一顫,眼睛裡哪放得下紀子星這個無名小卒。」
  官太極身在那名手提雙刀的矮胖漢子,突然冷冷說道:「紀子星,你少在那兒冷言冷語的,你的名氣大,可是山東地面上聽不見。」
  紀子星目光一凝,含笑說道:「官當家的,你這位兄弟可真會說話啊,紀某人眼拙,不認識,能不能給我介紹介紹,讓我交交這個朋友?」
  那矮胖漢子道:「我叫雷清,聽清楚了麼?」
  紀子星一笑抬手道:「姓的姓夠響亮的,可惜我沒聽見,來,來,來,姓雷的,咱倆一邊地聊聊去。」他拉馬就要走。
  杜毅伸手攔住了他,望著官太極道:「官當家的,正事沒談,別讓小事攪和了,諸位找的可是展森?」
  官太極道:「不錯,叫他過來跟我說話,別縮在車後跟個烏龜似的,要怕剛才就不該露頭拔棒子逞能。」
  展森催馬馳了過來,暴聲叫道:「姓官的,誰是烏龜,展森在這兒,你劃下道兒吧。」
  杜毅伸手攔住了他,喝道:「站住。」
  矮胖漢子雷清冰冷說道:「姓杜的,你這是趟渾水,架樑子?」
  杜毅道:「好說,幹什麼都得有個理由,姓展的他現在已經是敞上的人了,我姓杜的跟他是一個門裡的,不能不問個清楚。」
  官太極道:「問個清楚之後又怎麼樣?」
  杜毅沉聲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只要他姓展的有虧欠朋友的地方,我姓杜的拍胸脯定會給諸位一個公道。」
  官太極道:「姓杜的,這話可是你說的?」
  杜毅一點頭道:「不錯,你放心,姓杜的也是外頭常跑的。」
  官太極一點頭道:「好,我就衝你姓杜的。」抬手一招,喝道:「叫老七過來。」
  亮著燈,敞著門的地兒是個酒館兒,酒館兒裡還有十幾個黑衣漢子,這當兒鐵青著臉,滿臉煞氣的走出個卅剛出頭的白淨漢子來。
  官太極一指杜毅道:「老七,把展森對得起朋友的地方,說給這位杜爺聽。」
  白淨漢子指著杜毅身後的展森,厲聲說道:「姓展的他是我的磕頭五哥,半年前他趁著我不在家的時候糟蹋了我的老婆,這理由夠不夠?」
  紀子星冷冷瞟了展森一眼。
  展森暴叫說道:「放你娘的屁,是你那騷婆娘自己往我懷裡送的。」
  官太極冷笑一聲道:「展森,江湖道上最忌諱的是這個,朋友妻不可戲,何況是你磕頭兄弟的老婆,你的弟媳婦兒,就算她自己願意,你也不應該碰她一指頭,你還有什麼話說?」
  展森道:「當然有話說,我入了那騷婆娘了,你們看著辦吧。」
  「娘的個日,這還算人麼,砍他。」不知道誰叫了一聲。
  街道兩旁廊簷下的,官太極身邊的,一下子都竄了過來。
  官太極兩手一抬攔住了那些人,望著杜毅道:「姓杜的,你可聽見了?」
  杜毅一點頭道:「聽見了。」
  官太極道:「你怎麼說?」
  杜毅吸了一口氣道:「我剛說過,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展森現在是我們這個門裡的人,我們這個門裡自有人治他的罪。」
  雷清怒笑一聲道:「放你娘的屁,大哥,你還跟他們囉嗦什麼?砍哪。」
  圍在周圍的全叫了起來:「對,砍。」「砍,一個也別放過。」
  官太極望著杜毅冷冷一笑道:「姓杜的,你是把我們這幫人當成了三歲小孩兒,既是這樣那就怪不得我官某人了。」
  兩個八齒鋼輪一分,一手抓了一個,不用他再說什麼,圍在周圍的近二十個黑衣漢子立即掄兵刃撲了過來,酒館兒裡那十幾個也竄出來了。
  白淨漢子撲向展森,雷清撲向杜毅,一名持刀黑衣漢子撲向紀子星。
  紀子星一腳踩出,正踢在那漢子心口上,那漢子連吭都沒吭一聲便噴口血倒了下去,紀子星趁勢從鞍旁掣出了長劍。
  人影一閃,官太極撲過來,兩個鋼輪纏上了紀子星。
  這場搏鬥的情勢很明顯,這邊的幾個都是黑道上出了名的兇徒,可是那邊也不乏好手,而且人多勢眾,一轉眼工夫便佔了上風。
  一名黑衣漢子悄無聲息地撲向馬車。
  瘦老頭兒看見了,大叫道:「快來人……」
  這當兒誰分得出身顧他?
  費獨行馬鞭揮了出去,快著一聲沉喝:「回去。」
  這一鞭正抽在那黑衣漢子臉上,那黑衣漢子大叫一聲丟刀捂臉蹌踉後退,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費獨行跟著一聲大喝:「住手。」
  這聲大喝,就像晴天霹靂般,震得人血氣翻騰,耳鼓生疼,也震得幾匹健馬昂首長嘶,猛地一陣亂竄。
  剎時,全場都停住了,目光都投射了過來。
  費獨行翻身下了馬,一步跨到官太極面前,道:「展森在路上告訴我,江湖上強欺弱,眾凌寡,沒有公理,沒有道義,所以,我不問誰是誰非,你們這些人可以一起上,只要能放倒我,展森就是你們的,要不然你們讓讓路,就此回山東去。」
  杜毅跟紀子星睜大了眼。
  展森兩眼睜得更大,叫道:「姓費的,你……」
  費獨行道:「我讓你看看,憑我這兩手能不能吃這碗江湖飯。」沖官太極一揚馬鞭,道:「來吧!」
  雷清帶一聲冷笑撲了過來:「狗的,你也太狂了。」
  費獨行馬鞭揮了出去。「叭、叭」兩聲脆響,雷清大叫一聲,先丟兵刃後捂臉,蹌踉暴退摔在了地上,血從指頭縫裡往外淌。
  費獨行叱道:「以後嘴裡放乾淨點兒,可以少挨一下。」
  雷清是那一邊的好手之一,還沒出手就挨了兩鞭掛了彩,別的人還能打麼?
  官太極臉上變了色,兩個明晃晃的鋼輪一挫,人已軟了過來,兩個鋼輪一上一下攻向了費獨行。
  費獨行一鞭又揮了出去,他這一鞭看上去很慢,取的是官太極那在上的左手飛輪。
  使這類兵刃的人,他那一對兵對刃必然是互為呼應的,官太極自不例外,他左手鋼輪沒動,白光一閃,右手飛輪上揚,電一般地襲向費獨行持鞭的右腕脈。
  只見費獨行一側身,他人已到了官太極身右,官太極的右肋等於全交給了他,可是他沒襲官太極的右肋,手裡的馬鞭往上一場,那鞭梢兒正點在官太極的右腕脈上,官太極右臂一震,右手的鋼輪立即落地。
  而官太極也趁這一剎那,厲喝一聲,霍然旋身,左手鋼輪猛力送向費獨行胸腹之間。
  他這一招快而猛,距離又近,應該是十拿九穩的,但是突然間他悶哼一聲,上身往前一傾,一條左臂跟著垂下。
  只因為費獨行已早他一步在他肚子上用鞭把點了一下。
  費獨行用的力道恰到好處,相當重,但不會受傷,只疼得官太極用不上勁兒。
  官太極捂著肚子退向後去,左手的鋼輪也掉在了地上,兩個黑衣漢子過來扶住了他。
  官太極一退,十幾個黑衣漢子掄刀撲向了費獨行。
  費獨行腳下滑動,身軀電閃,一根馬鞭靈蛇般飛舞,每出一鞭總有一個黑衣漢子大叫躺下,不過一轉眼工夫,地上已躺了七八個。
  那一邊看傻了官太極等。
  這一邊看傻了瘦老頭兒等,尤其展森,他瞪著眼,張著嘴一動不動,跟個木頭人兒似的。
  突然,官太極忍著疼叫了一聲:「住手。」
  剩下的幾個黑衣漢子立即倒縱退後。
  費獨行一句話沒說,轉身走向坐騎。
  官太極白著一張臉,厲喝說道:「站住。」
  費獨行停了步,但沒轉過身,道:「怎麼?你還不服氣?」
  官太極道:「展森犯了江湖大忌,姦淫友妻,禽獸不如……」
  費獨行道:「我知道,江湖上本就是這麼個人吃人的世界,那不能怪他,只怪你們瞎了眼。」邁步走向坐騎。
  官太極氣得發了抖,顫聲說道:「好朋友,你留下個萬兒?」
  費獨行淡然說道:「我姓費,費獨行。」翻身上了馬,一揚馬鞭道:「杜兄,走吧!」
  杜毅直到此刻方如大夢初醒,定定神急喝說道:「老劉,走。」
  趕車漢子急忙揮起一鞭趕動了馬車。
  車馬剛動,那白淨黑衣漢子突然一聲大叫:「展森,我跟你拼了。」
  他騰身而起,拔刀撲向馬上的展森。
  費獨行一馬馳到,馬鞭一抖,白淨漢子丟刀落地,摔了個仰八叉,展森探靴筒摸出一把匕道,揚手就要扔出。
  費獨行抖手又是一鞭,正打在展森的右腕上,匕首落了地,展森大叫一聲抱住了右腕。
  費獨行一鞭又落在展森馬屁股上,展森的坐騎狂嘶一聲撥開四蹄往前衝去,差點沒把展森摔下馬來。
  展森受了,沒敢吭一聲。
  其實何止是展森,撇開已知道費獨行是誰的瘦老頭兒、杜毅、紀子星不談,另外三個黑道兇徒此刻無不對費獨行另眼相看。
  人家只憑一根馬鞭,把山東綠林的瓢把子奪命飛輪官太極跟他的二三十個手下打得落花流水,這,誰辦得到?
  車馬往前走,杜毅拉馬靠過來賠上一臉心驚膽戰的笑:「多虧了費兄了,要不然今兒晚上大夥兒全得留在這兒。」
  費獨行跟個沒事人似的,淡然說道:「好說,誰叫我碰上了。」
  杜毅拿眼角餘光瞟了展森一下,展森猶抱著右手腕,齜牙咧嘴,滿頭都是汗,杜毅道:「老展,還不快過來謝謝費爺。」
  展森這當兒是既不狂也不狠了,他沒敢猶豫一下,忙策馬過來哈個腰賠上一臉笑,比哭還難看:「費爺,謝謝您了。」
  費獨行冷冷說道:「用不著,我護的不是你,我護的是這輛馬車。」
  展森碰了一鼻子灰,尷尬地看了杜毅一眼,沒敢再吭聲。
  車裡的瘦老頭兒受寵若驚,忙探出頭來拱手說道:「謝謝費爺,謝謝費爺。」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姚老也不用客氣,在張家口要不是承您姚老一句話,恐怕我還沒有諸位這些伴兒呢?」
  杜毅道:「費兄這是罵我。」
  費獨行笑了笑,沒說話。
  瘦老頭兒賠笑又道:「費爺請車裡坐怎麼樣?」
  費獨行道:「謝謝姚老的好意,不必了,我騎馬騎習慣了。」
  瘦老頭兒也碰了個軟釘子,可是他涵養好,一點也不在意,笑著點了點頭,又把腦袋縮進了車裡。
  杜毅過來故意找話說道:「看樣子今兒個晚上歇不成了。」
  費獨行道:「趕一陣,趕到南口還可以歇個半宿。」
  杜毅一點頭道:「對,那咱們就趕一陣吧。」他立即大聲招呼趕車漢子道:「老劉,咱們趕一陣,到南口找個地兒歇腳去。」
  趕車的老劉答應一聲,抖韁揮了兩鞭。
  車馬經南口、昌平,過沙河鎮、清河抵達京城。
  到京城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雄偉的城池裡燈光上騰,幾達雲霄,不知道為什麼,城門口佈滿了兵,盤查得很厲害。
  杜毅一馬當先沖個藍翎武官揚了揚手,那名武官馬上吆唱著把人撒向兩旁,他自己也垂手哈腰,恭恭敬敬地站在一邊。
  車馬長驅直入,紀子星、展森等哪受過這個?不得了了,挺著胸脯,揚著腦袋,顧盼之間,眉宇間全是得意驕色,只有費獨行仍跟個沒事人兒似的。
  剛進城門,杜毅轉回馬頭馳到費獨行身邊,笑著指道:「費兄,瞧瞧,這就是北京城,怎麼樣?」
  費獨行點了點頭道:「天子腳下,帝王之都,氣象自是不同一般。」
  杜毅還待再說,費獨行忽轉話鋒道:「杜兄,京城到了,咱們也該分手了。」
  杜毅一怔。道:「這……姚老,費爺要跟咱們分手了。」
  瘦老頭兒忙探出腦袋喝令停在,然後轉過身來道:「怎麼剛進城費爺就要走了?」
  費獨行含笑說道:「時候不早了,幾天下來人也夠累的,我急著找個地方歇下來洗個澡,舒服舒服。」
  瘦老頭兒懇切地道:「費爺,到我那兒去委曲兩天怎麼樣?」
  費獨行道:「謝謝姚老,好意心領,改天再去拜望,諸位請吧,告辭!」他一抖韁,策馬就要走。
  瘦老頭兒忙抬手說道:「費爺等等。」隨即轉望杜毅道:「費爺初到京裡,人生地不熟,你陪費爺找個大客棧,安頓好費爺之後再回去吧。」
  費獨行什道:「姚老,不必了……」
  杜毅伸手拉住了他道:「走吧!費兄,自己人了還客氣,費兄到了京裡,難道叫兄弟我撇下費兄不管?那會讓人指著鼻子罵我。」
  他硬拖著費獨行往前馳去。
  盛情難卻,費獨行只有跟著走了。
  瘦老頭兒臉上泛起了一絲神秘笑意,揚聲說道:「費爺,我不陪了,改天我再來訪。」
  沒見費獨行回身答話,想必他沒聽見。
  杜毅帶路,把費獨行安置在德勝門大街一家名叫京華的客棧裡。
  京華客棧不見得是京城裡首屈一指的大客棧,但卻是一流的,這,任何人都看得出。
  杜毅不愧是個老北京,到處有熟人,到處有朋友,連京華客棧的帳房跟夥計都認識他,而且對他相當的恭敬,從進門那一刻起,一直哈腰賠笑,小心翼翼,似乎是唯恐不周。
  費獨行自然看得清清楚楚,他在一邊說了一句:「看起來杜兄不但在張家口吃得開,在這北京城裡更兜得轉。」
  杜毅偏過頭來低低說道:「要是費兄願意留在京裡,用不了多久,兄弟擔保費兄比兄弟我還吃得開,兜得轉。」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我明白了,貴上,那位姚老,是北京城的一號人物。」
  杜毅笑了笑,笑得神秘,道:「不錯,費兄,可是姚老上頭還有人,那位可就不止是一號人物了。」
  費獨行道:「怪不得姚老前後有這麼多保鏢。」
  杜毅道:「紀子星跟展森他五個都是剛剛跟姚老的,費兄你要有意思,姚老准把你當成左右手,不但比個護院強上千百倍不止。不是兄弟我吹噓誇大,就連京城裡這位九門提督,也沒費兄你神氣。」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敢情姚老是親貴一流人物。」
  杜毅搖頭說道:「姚老不是親貴,可是親貴也不見得比姚老神氣,只因為姚老上頭那位,是當今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姚老跟杜兄原來都是官家人?」
  杜毅道:「費兄是不是也願意在官家待待?」
  費獨行微一搖頭道:「只怕官家容不了我。」
  杜毅聽得心頭一跳,道:「費兄這話……」
  費獨行道:「一言難盡哪,杜兄。」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來到了後院,坐北朝南一間上房,裡頭燈都點上了,夥計正垂手站在門口等著。
  京華客棧的確不小,共是三進後院,單這一進後院裡,就有十幾間客房,當然,費獨行住的這一間是最好的。
  這當兒剛上燈沒多久,院子裡進進出出的人很多。
  杜毅跟上一步道:「究竟怎麼回事兒,費兄?」
  費獨行道:「等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杜毅只當是這當兒說話不方便,也就沒再問。
  進了屋,夥計近乎巴結的哈腰賠笑道:「杜爺,您瞧瞧這間怎麼樣?」
  杜毅哪有心情理他。別說是在這節骨眼兒上,就是在平時他也懶得跟客棧的夥計說話,點頭虛應了兩聲之後道:「行了,去給費爺打點茶水去吧。」
  夥計賠著笑道:「杜爺,這還用您交待?早預備好了。」
  杜毅抬眼一看,可不。牆角架子上一盆洗臉水,桌上剛沏好的一壺茶,他擺了擺手道:「這兒沒你的事兒了,你去吧。」
  支走了夥計,杜毅跟過去掩上了門,回過身便道:「費兄……」
  費獨行道:「讓我洗把臉,喝口茶行不?」
  杜毅賠上窘迫一笑,儘管心裡再急,他也只有忍住了,他找過一把椅子坐在桌邊上,順手倒了一杯茶。他知道姚老錯過張家口那一次機會,心裡是多麼的後悔,他知道能把費慕書拉過來,是多麼大的一樁功勞,費慕書不露口風他都會想辦法,如今費慕書既露了口風,他豈肯輕易放過?
  費獨行慢條斯理地洗了一把臉,把手巾往盆裡一丟,走了過來。
  杜毅有點等不及,忙抬手說道:「喝口茶吧,費兄。」
  費獨行坐了下來,茶也喝了,卻搖搖頭說了這麼一句:「天兒真熱啊!」
  杜毅卻跟沒聽見似的,又道:「費兄,現在可以說了吧?」
  費獨行摸摸下巴道:「鬍子長得好快啊,該刮刮臉了。」
  杜毅賠上一臉苦笑道:「費兄這是何必?」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杜兄,你的好意我明白,可是我不能留在京裡,也不適宜待在官家。」
  杜毅道:「為什麼?費兄,總該有個理由。」
  費獨行口齒啟動了一下,道:「我不跟你說過麼,我不能失信於朋友。」
  杜毅道:「這個我知道,可是你說官家容不了你,你不適宜待在官家……」
  費獨行忽然站了起來,拍了拍杜毅的肩膀道:「杜兄,我知道你有一付熱心腸,可是路上走了這麼些日子,你也夠累的,先回去歇歇,好在我要在京裡待幾天,改天咱們找個地方喝兩杯再詳談,好不?」
  杜毅跟著站起,皺眉說道:「費兄……」
  「好了,杜兄。」費獨行道:「想我要下逐客令了,回去代我謝謝姚老,他這份情我領受了。」
  杜毅沒奈何,只有又忍了。他知道,費慕書既然這當兒不肯說,就是再磨也沒用,儘管他明知道費慕書藏著的是什麼,可是他要讓費慕書自己說出來,那樣他才好採取下一步,如今麼,只有回去把事情往上報,讓上頭去定奪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11:24

第10章 自願上鉤
  杜毅走了,臨走他告訴費獨行,他明天一早就來。望著杜毅的背影,費獨行唇邊泛起了一絲笑意。
  杜毅出了後院門,他把目光左移,落在左邊一排客房廊簷下一個穿褲褂兒的英武中年漢子臉上。那英武中年漢子本在看他,此刻立即把目光轉向一旁,費獨行唇邊又掠過一絲笑意,轉身進了屋,他沒關門,因為轉眼工夫之後,他熄了燈又出來了,他沒換衣裳,仍舊是那付行頭,背著手往外行去。
  他出了後院門,左邊那英武中年漢子沖對面抬了抬手,對面一間客房裡快步走出個精壯漢子,跟在費獨行之後出了後院門。
  費獨行到櫃台上交待了一句,他出去走走,一會就回來,然後他背著手出了京華客棧。
  他出了京華客棧,京華客棧旁邊屋簷下走出個瘦漢子跟在了他身後,這時候恰好精壯漢子從客棧裡出來,他看見了這個瘦漢子,他一怔,馬上放慢了腳步。
  這當兒,北京城有兩個地方最熱鬧,一個是天橋,一個是八大胡同。
  在早先,八大胡同是權勢階級的玩樂地兒,可是後來卻慢慢的變成誰有錢誰就能去的地兒,到如今八大胡同變得跟天橋一樣,也是個臥虎藏龍的地兒了。
  八大胡同的燈是北京城最多、最亮的,進出的人頭是北京城裡最雜的,有車來車去的,也有腿來腿去的,有體體面面的,也有歪戴帽,斜瞪眼的。
  瞧,站在每個門口的那些個混混兒,要比張家口多得多,也要比張家口那些混混兒邪得多。
  費獨行進的這一家叫萬花院,進門就往二爺手裡塞了一樣東西,這是老規矩,給了還得看多少,當然,不給也行,沒人會伸手跟你要。
  客人給的多少,能從二爺的臉上看出來,這位二爺臉上本就帶著笑,如今笑意更濃了,本來往裡哈喝一聲就行了,如今他哈著腰往裡讓,在前帶路了。
  二爺帶著費獨行進了一間屋,單瞧這屋裡的擺設,就比張家口馬蹄胡同強。
  費獨行坐定,一杯香嘖嘖的茶送到了面前。
  二爺哈著腰賠著笑道:「大爺您是初來,要不要我給您……」
  只聽外頭傳來一聲尖尖哈喝:「綠雲見客啦!」
  費獨行為之一怔,旋即兩眼閃過兩道異采,道:「就要這個。」
  二爺為之一怔道:「您是說……」
  費獨行道:「綠雲。」
  二爺又復一怔,馬上賠上笑臉道:「綠雲有客人,我們這兒的姑娘多得很……」
  費獨行翻腕一樣東西放在桌上推了過去,那是一片金葉子。
  二爺直了眼,要沒耳朵擋著,嘴能咧到脖子後頭去,直哈腰道:「這怎麼好,您初來,您等等,我去給您叫去。」
  他從桌上抓起那片金葉子,往袖子裡一藏,快步走了出去。
  費獨行臉上浮起了一種令人難以言喻的奇異表情,道:「不知道是不是她,要是的話,那可真巧了。」
  轉眼工夫之後,二爺帶著一位花枝招展的姑娘走了進來,中等姿色,年可十八九,進來就沖費獨行拋過一個媚眼兒,想必她聽二爺說這位爺出手大方了。
  費獨行臉上掠過一絲失望色,站起來剛要說話,門簾兒忽地一聲掀起,闖進來一個擄袖袒胸的莽大漢,劈胸一把揪住了二爺,一瞪眼罵道:「狗日的帶蓋兒東西,你爺爺沒花錢是麼?」
  二爺馬上嚇白了臉,忙道:「彭爺,您別生氣,我不知道綠雲是您叫的。」
  莽大漢道:「放你娘的屁,平日你受了你爺爺多少好處,今兒個就翻臉不認你爺爺了,今兒個要不教訓教訓你,慣了你的下次。」
  上頭一巴掌,下頭一腳,可憐二爺那受得了這個,滿臉血地捂著肚子爬了下去。
  叫綠雲的姑娘嚇壞了,縮在一旁直哆嗦。
  費獨行道:「這位朋友不要生這麼大氣,綠雲既是你叫的,你帶走就是。」
  「帶走?」莽大漢衝他一瞪眼道:「沒那麼便宜事兒,你想要就拉過來,不要想就塞給了你爺爺,你爺爺不是撿剩兒的人,別仗著你腰裡有,你爺爺今兒個就讓你認識認識你爺爺。」
  一步跨到,隔著桌子搶拳就打。
  費獨行把桌子猛然往前一推,桌沿兒正撞在莽大漢的小肚子上,費獨行出手多重,莽大漢「嗯」地一聲爬在了桌上。
  費獨行伸手抓住他的辮子把他的頭揪了起來,道:「在我跟前逞橫,你瞎了眼,滾。」
  抖手一巴掌打得莽大漢鼻子嘴冒血,踉蹌著後退,砰地一屁股坐在了門口。
  莽大漢夠狠,抬手一抹臉上的血,抬腿從靴筒裡拔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跳起來撲了過來,飛起一腳先踹桌子。
  叫綠雲的姑娘嚇得尖叫了一聲。費獨行按住了桌子,莽大漢一腳硬把桌子腿踢斷了一根,他沒能踢飛桌子,繞過來一匕首便扎向費獨行。
  費獨行哪怕這個,抬手便抓住了莽大漢的右腕,往後一扯,膝蓋一頂,莽大漢小肚子上又挨了一下重的,人爬下了,匕首也脫了手,半天沒爬起來。
  費獨行一錠銀子丟在桌上,邁步就往外走。
  只聽身後莽大漢哼哼著道:「有種的你別走。」
  費獨行回過身來道:「兩個時辰之內我不會離開八大胡同,你儘管找我就是。」
  他掀簾走了出去,外頭已經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他一出來忙都往後退去,遠遠的站著兩個人,一個是瘦漢子,一個是精壯漢子。
  後頭有個人追上他拉住了他,費獨行扭頭一看,只見是滿臉血的二爺,二爺他急急說道:「您快走吧,您惹不起他,他是胡三奶奶家的護院。」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是麼?謝謝,我會躲著他的。」說完了這話,他走了。
  自然,原就盯他的兩個人也跟了出去。
  費獨行跑遍了八大胡同,就是沒打聽出他要找的人。當然,他知道綠雲或許現在已經不叫綠雲了,可是他提過從張家口馬蹄胡同來的綠雲,凡是他問過的地兒,沒人不搖頭。
  他從最後一家出來,剛出門便讓人堵住了,莽大漢,另外還有七八個,莽大漢臉上的血還沒擦乾淨呢。
  莽大漢瞅著他,除了火兒之外還有點詫異:「小子,你可真不怕死啊?」
  費獨行道:「怕死我就不惹你了,別嚇跑了人家的客人,妨礙人家做生意,咱們找個僻靜的地兒去。」轉身順著胡同走去。
  莽大漢帶著人跟了上來,道:「小子,既然讓我找到了你,你就是長了翅膀也飛不走了。」
  費獨行道:「你放心,我要是有走的意思,不會留在這兒讓你找我了,就是這兒吧。」
  他轉身拐進了一條小胡同裡。莽大漢等立即堵住了胡同。
  就在這時候,有人在後頭叫了一聲:「等等。」
  有個瘦漢子扒開莽大漢走了進來,手往莽大漢眼前一晃,道:「我是這個府裡的。」
  也不知道莽大漢瞧見了什麼,只見他臉色一變道:「您……」
  瘦漢子截口說道:「這位是我們師爺的朋友,有什麼事兒我們師爺會跟你三奶說。」
  莽大漢沒一點脾氣了,一連應了幾聲是,哈著腰帶著人退出了小胡同。
  瘦漢子轉沖費獨行一抱拳,賠笑說道:「費爺,京裡的人雜,杜爺怕他們有眼無珠,特地交待小的暗中在您身邊侍候。」
  費獨行一笑道:「這叫我怎麼敢當,請代我謝謝杜爺。」他一抱拳,轉身走了。
  瘦漢子怔了一怔,旋即皺了眉,轉身出了小胡同匆匆往西行去。
  費獨行回到了客棧,這時候客棧裡已然靜了,每間客房都已熄燈了。
  他進了屋,點了燈,燈下壓著一張紙條,上頭還寫的有字兒。
  抽出紙條兒燈下看,沒有稱呼,也沒有署名,只有龍飛鳳舞十個字:「勿近奸佞,否則必遭橫禍。」
  費獨行笑了,兩手一揉,紙條兒粉碎,他和衣躺在了床上。
  杜毅真是個信人,一大早就來了,硬是敲門把費獨行敲醒的,費獨行披著衣裳,睜著惺忪睡眼,頭一句話便道:「杜兄,你可真是個人心腸的人啊。」
  杜毅道:「那要看對誰了,兄弟說過,說今個兒一早……」
  費獨行道:「我不是說今個兒一早,我是說昨兒晚上。」
  杜毅愕然說道:「昨兒晚上怎麼了,盡地主之誼,把朋友先安頓好還不是應該的?」
  費獨行看了他一眼道:「杜兄,你可真會裝糊塗啊,昨兒晚上承蒙派人照顧……」
  杜毅哦地一聲道:「原來是這個啊,你初到京裡來,京裡人雜,兄弟怕他有眼無珠惹了你,還真讓兄弟料著了……」
  費獨行道:「是這樣麼?不是派人監視我的一舉一動?」
  杜毅臉都不紅一下,眼一瞪道:「這叫什麼話,兄弟怎麼會,費兄你又沒犯私,就算犯了私,兄弟我也不敢哪,天地良心,兄弟可是一番好意。」
  「那我謝了。」費獨行拍了拍他道:「坐下,咱們談點兒正經的。」
  杜毅坐了下來,忽然指著費獨行一笑說道:「對了,不提昨兒的我還忘了呢,你可真不夠意思,真急,路上跟我說好你逛八大胡同,我請,怎麼你一聲不吭一個人先跑去了那兒……」
  忽然壓低了話聲道:「怎麼樣?銷魂了沒有,北京城的是不是比張家口的……」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昨兒晚上那位不會對杜兄沒所稟報,現在杜兄這麼問我,那就顯得杜兄你對朋友虛而不實。」
  杜毅這回可紅了臉,道:「怎麼了,費兄,這話問錯了麼?」
  費獨行沉默了一下道:「杜兄,咱們玩笑歸玩笑,正經歸正經,如今我也用不著再瞞杜兄。我來京裡的真正目的是為找個人,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原是張家口馬蹄胡同綠雲班的綠雲。張家口的趙麻子跟丁禿瓢兒有一年從遼東拐了一個姑娘到張家口賣給了綠雲,這位姑娘是從小跟我一塊兒長大的,跟親兄妹沒兩樣,我到張家口找綠雲沒找著,聽說她帶了這位姑娘到了京裡……」
  「慢著。」杜毅一抬手道:「讓兄弟問一句,趙麻子跟丁禿瓢兒是不是費兄毀的?」
  費獨行道:「不錯。」
  「毀得好。」杜毅一點頭道:「這兩個傢伙早就該死了,死三回都不多。」一頓又接問道:「費兄是不是讓兄弟我幫著找這個綠雲?」
  費獨行道:「不錯。我就是這個意思,我初到京裡來,人生地不熟,杜兄是老北京了,交往廣闊人頭熟……」
  「夠了,費兄。」杜毅又一抬手點頭說道:「一句話,這件事兒你別管了,包在兄弟身上,只要這個叫綠雲的女人在京裡,不出半個月,我把她送到費兄面前來,怎麼樣?」
  費獨行拍了拍杜毅的胳膊道:「那還有什麼不好的,我先謝了,杜兄,不過,那個女人現在可能已經不叫綠雲了。」
  杜毅道:「這個我知道,只要她是從張家口馬蹄胡同來的,她就是換十八個名字我也能找著她,只是,費兄……」目光一凝道:「我要是找到了她,你怎麼謝我?」
  費獨行道:「朋友之間還講這個麼?」
  杜毅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你也幫我個忙怎麼樣?」
  費獨行道:「我能幫杜兄什麼忙?」
  杜毅往地下指了指道:「留在京裡,跟兄弟我做個伴兒。」
  費獨行搖搖頭道:「杜兄這是讓我為難,要是這樣的話,我就不敢煩勞杜兄。」
  杜毅哈哈一笑站了起來道:「費兄可真是世上第一等難說話的人,好吧!我幫費兄的忙幫到底,費兄願不願幫我的忙那全在費兄,走吧!穿上衣裳洗把臉,我請費兄外頭吃早飯去,吃完了早飯咱們就開始逛,中午、晚上外頭飯莊子吃,吃完了咱們再逛,一天不夠兩天,兩天不夠就三天,直到把北京城這塊地兒逛遍為止。」
  費獨行要說話。
  杜毅道:「放心,找人的事兒我會交待他們去辦的,洗臉去吧!」
  費獨行笑了笑,沒再說話,轉身洗臉去了。
  洗好了臉,他一邊穿衣裳,一邊道:「胡三奶是何許人?」
  杜毅「喝」地一聲道:「你不提我還忘了告訴你了,說這位坤道可是北京城裡的一號人物,首屈一指的大富豪胡三的遺孀,大紅人兒一個,胡三生前經營的有綢緞莊、錢莊、飯莊,外帶幾家賭場,到了她手裡更是蒸蒸日上,一天比一天旺,這位胡三奶不但人長得美,手腕好,而且有豪氣,為人行事,愧煞鬚眉。她結交的全是權貴,內城裡沒人跟她不熟,連阿哥、格格們都跟她嘻嘻哈哈的,她不但在官家吃得開,兜得轉,連這北京城有數的幾個有字號的響噹噹人物都對她服服貼貼,北京城裡試打聽,誰要是不知道胡三奶,乾脆他一頭碰死得了。」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我還不知道北京城裡有這麼一號坤道呢,這麼看來這位胡三奶該是位雄才大略的奇女子。」
  杜毅忽然壓低了話聲,擠眉弄眼地帶笑說道:「有人說胡三那個老頭兒是讓這位胡三奶折騰死的,這說法不無道理,大凡這種女人那方面都厲害得緊,倆人年紀差那麼一大把,胡三奶正是好時候,胡三糟老頭兒一個,再有三個也非死不可,這位胡三奶本人,我捐薄緣淺沒見過,不過聽見過的人說,不但人長得美,而且有一股子風騷媚勁兒,這京裡內城外城,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她,不知道有多少人拜倒在那石榴裙下,可就從沒一個挨上的,以兄弟我看那是她沒碰上中意的,要是一旦碰上費兄這樣的,怕她不反過來和口水兒吞了。」
  費獨行皺眉而笑道:「別缺德了,多少權貴,多少有字號的響噹噹人物她都看不上,她會看上我這個只有一個人的。」
  杜毅嘿嘿一笑道:「費兄,人家胡三奶要什麼有什麼,缺的就是這個人哪。」
  費獨行一巴掌拍了過去,道:「得了吧,別逗了,走吧。」
  杜毅帶著笑當先走了出去。
  一連三天,杜毅陪著費獨行逛,除了紫禁城跟幾處內廷,禁地之外,哪兒都逛到了,吃喝玩樂一樣也沒少。
  杜毅是個能人兒,吃喝玩樂樣樣精通,就是天底下最難侍候的人,讓他陪著也准保滿意。
  杜毅人也機靈,他絕口不提讓費獨行留在京裡的事兒。
  這三天花的全是杜毅的,他不讓費獨行動一個子兒,而費獨行居然也沒客氣地直受了。
  三天過後,兩個人是熟上加熟,簡直跟多少年的老朋友一樣。
  三天下來,費獨行對北京城的門道也懂了不少。
  三天來,費獨行印象最深刻的,要算天橋。
  天橋有個說大書的樂敬正。說書有大書,小書之分。大書說的是忠義節烈,如三國、精忠岳傳等;小書說的是才子佳人,如西廂記等。
  樂敬正有個標緻閨女,柳眉、杏眼、瑤鼻、檀口,還梳條大辮子。
  大姑娘管倒茶、收錢,她給費獨行倒茶的時候臉會紅,也低著頭,杜毅直說大姑娘對他有意思。
  第四天,杜毅又來了,今兒個不大對,進門猶猶豫豫,說話也吞吞吐吐的,一兩句話不到費獨行就發現了,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今兒個是怎麼了,連說話都不痛快?」
  杜毅不自在地笑了笑,猶豫了一下道:「咱們是很熟的朋友了,有句話我想問問你,你可別見怪才好。」
  費獨行道:「什麼事兒?」
  杜毅道:「你真叫費獨行麼?」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杜毅沉默了一下道:「是這樣的,昨兒晚上我碰見個五城巡捕營的朋友,閒聊的時候,他告訴我有個殺人重犯在遼東越了獄,這個人是個大響馬,前科纍纍,據說這個人往關裡來了,這兩天京城一帶查得很緊,說著他又拿出一張畫像讓我看,敢情他說的是費慕書,而這個費慕書我怎麼看怎麼像你,所以我今兒個特地來問問?」
  費獨行臉色有點不大對,道:「怎麼樣?」
  杜毅道:「沒什麼,我只是問問?」
  費獨行站了起來,緩步走過去關上了門,回過身來目光一凝道:「捉拿費慕書有沒有賞額?」
  杜毅也站了起來道:「費兄……」
  費獨行截口說道:「答我問話。」
  杜毅有點不安,微一點頭道:「有……」
  費獨行道:「多少?」
  杜毅道:「我不清楚,追捕緝拿不是我的事兒,我吃的不是那種糧,拿的不是那種俸。」
  費獨行道:「可是,任何人,只要他能拿著費慕書,或者是告密因而拿著了費慕書,他都可以拿到賞額,是不是?」
  杜毅道:「這個,費兄……」
  費獨行道:「這筆賞額是你的了,你去告密吧,我就是費慕書。」
  杜毅笑了,但笑得很不自在:「費兄這是跟我開玩笑……」
  費獨行緩步逼了過來,道:「我不是跟你開玩笑,你也明知道我就是費慕書。」
  杜毅道:「費兄,即使你真是費慕書,我也不會去告密啊,我姓杜的豈是那種人?」
  費獨行兩眼忽然湧現殺機,道:「是麼?」
  杜毅心裡一緊,忙道:「費兄,你小看杜毅了,杜毅要是那種人,也不會有那麼多朋友了,我也早告密了,還跑來問你幹什麼?」
  費獨行道:「你是怕拿錯了人,領不到賞額。」
  杜毅笑了,笑得心驚膽戰,道:「費兄,你真小看杜毅了。」
  費獨行突然抬手抓住了他的脖子,冰冷說道:「抱歉,我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是費慕書,我要殺了你。」
  杜毅臉為之一白,道:「費兄要殺我也只有任由費兄了,我不是費兄的對手,絕逃不出費兄的手去,能死在費兄手下,也不枉你我朋友一場了。」
  費獨行臉色陡然一變道:「不要拿朋友兩個字動我,那沒有用,費獨行是你的朋友,費慕書沒有朋友。」
  杜毅兩眼一閉道:「既然是這樣,那費兄就請下手吧!」話雖這麼說,他雙臂已凝足了功力,可是在費慕書沒動手之前他絕不出手,因為他還存一絲希望。
  也因為姚老授意他冒險,不到最後絕望關頭絕不要出手,只到最後絕望關頭,只他能叫一聲,埋伏在外頭的人就會衝進來救他,他絕死不了。
  姚老也打定了主意,他要是得不到費慕書,他就要毀了費慕書,他知道,憑人,絕奈何不了費慕書,他從火器營借來了幾根火器。
  費獨行的五指收緊了,很緩慢。
  杜毅的一雙手臂也微微抬起。
  費獨行的五指像把鋼鉤,越來越緊,越來越緊。
  杜毅已經覺得有點透不過氣來了,他雙手剛要翻掌擊出。
  突然,費獨行五指一鬆,跟著離開了他的脖子,杜毅兩眼猛睜。
  費獨行臉色陰沉,冰冷說道:「念在你我朋友一場,我不殺你,你走吧,不許對任何人提起你見過費慕書,要不然你躲到哪兒我也會找到你,你應該相信我有這個能耐,我還要在京裡待些日子,我要找那個女人,等我走了之後你告訴誰都不要緊,你要明白,我並不是怕你官家的鷹犬,我只是不願讓我來京的消息傳到那個女人耳中,你走吧。」
  杜毅站著沒動,他鬆了一口氣,出了一身冷汗。
  費獨行道:「你為什麼不走?等我改變主意?」
  杜毅道:「費兄既然給了我說話的機會,有幾句話我要說一說。」
  費獨行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杜毅道:「兄弟我仍是那句話,請費兄留下跟兄弟做個伴兒?」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你是不是讓我嚇著了?」
  杜毅道:「兄弟讓費兄嚇著了?這話什麼意思?」
  費獨行道:「你要不是讓我嚇著了,怎麼會說這種糊塗話?」
  杜毅「哦!」地一聲道:「兄弟明白了,費兄是說兄弟已經知道費兄的真正身份了,還邀費兄留在京裡跟兄弟做伴兒?」
  費獨行道:「不錯。我就是這意思。」
  杜毅道:「兄弟說句話費兄可別在意,我們要的就是官家所不容的人。」
  費獨行怔了一怔道:「有這種說法?」
  杜毅道:「費兄不信?」
  費獨行道:「我是有點不大相信。」
  杜毅道:「費兄以為展森、紀子星他們是什麼樣的人?」
  費獨行呆了一呆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杜毅笑笑說道:「這是姚老的高明處,他認為不容於官家的人,十之八九是江湖黑道上的人物,既是江湖黑道上的人物,那就不僅為江湖白道所難容,也為黑道中人所嫉很,這種人是四面楚歌,到處是仇敵,一旦有個不愁吃喝,有權有勢,甚至於還可以幫他雪恥洩憤的地方讓他去,他能不去?他能不死心塌地?」
  費獨行點了點頭,談笑道:「看起來姚老確是個高明人物。」
  杜毅得意地一笑說道:「那當然,要不然怎麼能當上首席師爺。」
  費獨行道:「他是誰的首席師爺?」
  杜毅笑笑說道:「那要看費兄願不願意進我們這個門兒,跟兄弟做個伴兒了,只要費兄你點個頭,兄弟馬上把一切都告訴費兄。」
  費獨行道:「你要知道,我的情形眼紀子星他們又不一樣了,他幾個雖是黑道上的凶人,遭同道嫉恨,難容於官家,但官家對他們不過是一眼睜,一眼閉,而我,當年沒入獄以前已經是一個人所共知官家到處緝拿的響馬了,而今我更是個殺人越獄的逃犯,罪上加罪,官家絕不會放過我……」
  杜毅道:「這個兄弟知道,姚老也早想到了,兄弟說句話不知費兄信不信,只要費兄你不承認你是費慕書,即使官家明知道你是費慕書,他們也拿你莫可奈何。」
  費慕書目光一凝道:「真的?」
  杜毅道:「兄弟還敢騙費兄麼,兄弟明知道費兄是何許人,要是沒這個把握,那不是給我們這個門裡找麻煩麼?」
  費獨行沒說話。
  杜毅接著又道:「費兄你的作為遭同道嫉恨,為官家所難容,一天到晚得東飄西蕩,南北躲藏,不敢在一個地方待太久,一天之中說不定得換好幾個地方,別說不能成家了,這麼多年來費兄你又落著了什麼?難道你一點也不膩不煩?這樣混下去有什麼意思?只要費兄你點個頭,不愁吃喝穿住,過的是安安穩穩的日子,有權,也有勢,待些時候找個合適的成個家,生個一男半女,不但是紮了根兒也算接替了你費家的香煙,這種事別人求都求不到,費兄你又何樂而不為?」
  費獨行臉色有點異樣,唇邊也掠過了一絲抽搐。
  杜毅看得清楚楚楚,臉上泛起一絲喜色,道:「費兄……」
  費獨行忽然一凝目光道:「你能保證我今後沒有麻煩?」
  杜毅何等樣人,一聽還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馬上一拍胸脯道:「費兄,兄弟拿這條值不了多少的命擔保,你看怎麼樣?」
  費獨行眉宇間忽視冷肅煞氣道:「這話可是你說的,要是我有一點麻煩,我可唯你是問。」
  杜毅從心時打了個哆嗦,可是他認了,事實上他也的確有把握費慕書不會有任何麻煩,他當即點頭說道:「費兄,咱們是一句話。」
  費獨行道:「那麼現在你告訴我,姚老是誰的首席師爺?」
  杜毅望著他道:「費兄是不是算點頭了?」
  費獨行雙眉一揚道:「總得先讓我知道一下,我是為誰賣力氣賣命。」
  杜毅面有難色,猶豫著道:「這個……」
  費獨行道:「我不勉強,你不願意說那就算了。」
  杜毅皺眉說道:「其實費兄又何必一定要先問什麼,吃喝穿住、有權有勢、愜意而安穩的日子,這還不值麼?」
  費獨行淡然說道:「那是你的看法,我不這麼想,費慕書把整個人交給人家,要值得,只要值,我可以不求一切。」
  杜毅眉鋒又皺深了三分,道:「費兄這是讓兄弟為難。」
  費獨行冷冷說道:「你不必為難,嘴長在你身上,說不說在你。」
  杜毅沉不住氣了,可是他不能不裝模作樣一番,當即一擺手道:「好了,費兄,誰叫咱們倆是稱兄道弟的朋友?和中堂,你看怎麼樣。」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和坤?」
  杜毅臉一白,忙以指壓唇,道:「輕點兒,費兄。」
  費獨行毫不在乎地淡然一笑道:「他確實是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從錦衣衛到如今,他爬得也夠快的。」
  杜毅忙道:「費兄的意思是……」
  費獨行復一搖頭道:「不值。」
  杜毅一怔,臉上跟著變了色,道:「費兄……」
  費獨行接著說道:「不值是不值,不過衝著那不用愁的吃喝穿住,沒有麻煩的安穩日子,我只好認了。」
  杜毅又復一怔,旋即大喜,上前抓住了費獨行的胳膊,激動地道:「費兄,你可真會整人,行了,從現在起,咱們是一家人了,兄弟這就回報姚老去。」
  費獨行道:「怎麼?你這是奉命行事?」
  杜毅臉上一紅,窘迫一笑道:「現在也用不著瞞費兄了,早在張家口姚老就打你的主意了,只不過一直到現在才等著了機會。」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11:50

 他鬆了費獨行,轉身要走。
  費獨行反手一把抓住了他,指了指椅子道:「不忙,你坐下。」
  杜毅疑惑地望著他道:「費兄還有什麼事兒?」
  費獨行道:「你坐下再說。」
  杜毅沒再說話,心裡打著鼓坐了下去。
  費獨行道:「費慕書把整個人交給和坤,我認為不值,可是衝著那不用愁的吃喝穿住,沒有麻煩的安穩日子,我算是認了,認歸認,可是有幾個條件我要獅子大開口的提一提,麻煩代我轉告姚老,願不願意,那還由他。」
  杜毅眨了眨眼道:「怎麼?費兄還有條件?」
  費獨行微一點頭道:「不錯。我這是先小人後君子,這種事也必須周瑜打黃蓋,兩廂情願,姚老要是認為值,他就點頭,要是他認為不值,他也可以不答應,隨他,咱們誰也別勉強。」
  杜毅道:「那…費兄都有些什麼條件?」
  費獨行道:「第一,我是費獨行,不是費慕書,今後不該有任何麻煩……」
  杜毅道:「那是一定,兄弟都敢用這條命擔保,費兄還信不過麼?」
  費獨行道:「他、你,只有兩個人知道我是費慕書,我不希望再有第三個人知道我是費慕書。」
  杜毅遲疑了一下道:「費兄,應該說別再有第四個人知道你是費慕書,紀子星也知道你是費慕書,他在半路上認出你來了。」
  費獨行「哦!」了一聲道:「這,我倒沒想到。好吧!三個就三個吧,不管幾個,從今後我不希望再多一個。」
  杜毅道:「這好辦,我回去稟知姚老,讓姚老曉諭他別提就是。」
  費獨行道:「第二、和坤府裡的人,一定很多,我剛進去職位高不到哪兒去,可是我不是居於人下之人,我只聽姚老─個人的,換個任何人,他別想支使我幹什麼。」
  杜毅笑了,道:「這更好辦,姚老一定愛聽,也一定會答應。」
  費獨行道:「那最好不過,第三、我有我的行動自由,我愛什麼時候出來什麼時候出本,愛什麼時候回去什麼時候回去,誰也不許干涉我。」
  杜毅眉鋒微皺道:「這個……」
  費獨行截口說道:「你不是姚老,即使不行,也讓它從姚老嘴裡說出來。」
  杜毅一點頭道:「對,對。費兄說的是,也許到姚老那兒可以行得通,也許姚老能為費兄破例,輕易就點了頭,即使不行,我又何必做這個惡人。還有什麼,費兄?」
  費獨行道:「還有一樣,你們每個月支俸多少?」
  杜毅道:「兄弟拿二百兩,紀子星他們剛進門,拿一百五十兩。」
  費獨行道:「我要四百兩。」
  杜毅一怔道:「費兄要四百兩?」
  費獨行道:「我仍是那句話,你不是姚老,你知道,姚老也應該明白,費某人這個大響馬,伸根手指頭也不止四百兩。」
  杜毅一點頭道:「說的是,費兄見過多了。好吧,兄弟把費兄的意思一個字兒不漏地分都回稟姚老,怎麼樣答覆,那還在他,不過,兄弟相信姚老一定會給費胸一個滿意的答覆的。」
  他站了起來。費獨行道:「費某人說話向來一言九鼎,我在這兒等你的信兒,你可以把外頭那些人帶走了。」
  杜毅一怔,面漲得通紅,強笑說道:「費兄不愧高明,費兄不愧高明。」
  他走了,隨手也把門帶上了。
  費獨行笑了,轉身和衣躺在炕上。
  突然,門上響起了兩聲剝啄聲。
  算算時間,杜毅應該剛走出客棧大門。
  費獨行眼一閉道:「進來吧,門沒栓。」
  門開了,一前一後進來兩個人。一個是英武中年漢子,一個是中等身材壯漢子,兩個人目光銳利,眼神都夠足的,一進門便有一股逼人的冷肅之氣。
  費獨行茫然無覺,道:「把茶放桌上吧,中午我在店裡吃飯,記著把飯菜給我送進來,另外再給我送一壺酒。」
  英武中年漢子冰冷的說道:「睜開你的眼睛看看再說話。」
  費獨行兩眼一睜,一怔,旋即笑了:「我還當是客棧的夥計呢,二位是……」他仍躺著沒動。
  英武中年漢子冷冷說道:「我們有張紙條給你,你看見了麼?」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原來那張紙條兒是二位放的,看見了,看麼樣?」
  英武中年漢子道:「你可記得那張紙條兒上寫的什麼?」
  費獨行失笑說道:「真是啊!紙條兒是二位放的,上頭的字兒自然也是二位寫的,怎麼二位反來問我?」
  英武中年漢子冷笑一聲道:「你少跟我們反穿皮襖裝羊……」
  中等身材壯漢子冰冷說道:「你好大的架子,起來說話。」
  費獨行跟沒聽見他說話似的,望著英武中年漢子訝然說道:「我反穿皮襖裝羊,閣下這話什麼意思?」
  英武中年漢子道:「我們警告過你,別近奸佞,否則必遭橫禍……」
  費獨行「咦」地一聲,笑道:「閣下這不是記得了麼?」
  中等身材漢子臉色一變,就要上前。
  英武中年漢子伸手一攔,望著費獨行道:「正如你所說,字兒是我寫的,我當然記得,我是問你,記不記得?」
  費獨行道:「記得啊!怎麼?」
  英武中年漢子道:「那麼,你為什麼不聽?」
  費獨行道:「我為什麼不聽?閣下何指?」
  英武中年漢子冷哼一聲道:「我指你跟和坤的爪牙勾搭。」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原來閣下是指這回事兒啊!這就怪了,我為什麼要聽你閣下的?」
  英武中年漢子道:「為了你自己。」
  費獨行道:「這就是你閣下的不是了,我憑這身本事找碗飯吃,有什麼不對,跟你們又有什麼關係?」
  英武中年漢子道:「我問你,和坤是忠是奸?」
  費獨行道:「奸,而且是大大的奸臣,只是我不管這個,只要我要什麼他給什麼,我就為他賣力氣賣命。」
  英武中年漢子冷笑一聲道:「你糟蹋了你這身功夫,你可知道,你這是助紂為虐,為虎作倀,你可知道和坤害過多少忠良,搜刮過多少民脂民膏?」
  費獨行道:「我知道,可是至少我要什麼,他給我什麼,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一個人對我這麼大方過。」
  英武中年漢子道:「你就只顧自己的需求,不顧那難以數計的性命,你可知道和坤給你的這些,上頭染了多少人的血?」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閣下,世上吃人喝血的,不止和坤一個。」
  英武中年漢子道:「可是和坤是最絕的一個。」
  中等身材漢子突然說道:「三師哥,您跟他囉嗦什麼?他費慕書本就是這麼個人。」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誰是費慕書?你閣下認錯人了,我姓費,叫費獨行。」
  中等身材漢子冷笑一聲道:「你少在我們面前耍這一套了,我就住在你隔壁,你跟和坤那狗腿子說的話,我聽得一清二楚,要不是我三師哥還想勸勸你,給你個回頭的機會,我早就下手了。」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隨便你怎麼說吧,我不是費慕書,就不是費慕書,你要是想下手,現在也不遲。」
  中等身材漢子勃然色變,要動。
  英武中年漢子伸手又攔住了他,道:「你承認不承認無關緊要,我們愛惜你這身功夫,也為在朝的忠良,世間億萬百姓,希望你懸崖勒馬,就此回頭。」
  費獨行道:「要我懸崖勒馬,就此回頭不難,可是我要問問,我要的你們是不是能給我?」
  英武中年漢子道:「你要的是什麼?」
  費獨行道:「吃、喝、穿、住,每個月一千兩銀子,美女四名……」
  中等身材漢子怒笑說道:「你也不怕閃了你的舌頭,你也想來個上馬金,下馬銀,美女侍候,你也配?」
  費獨行道:「那咱們就談不攏了,話不投機半句多,只有任憑二位了。」他轉個身,面向裡去了。
  中等身材漢子臉都氣白了。
  英武中年漢子道:「暮鼓晨鐘難驚執迷之人,既是這樣,為了朝廷裡的忠良,為了百姓們的生命財產,我們只有毀了你了。」
  中等身材漢子沉喝一聲道:「三師哥,讓我來毀這冷血匹夫。」
  他跨步欺到,揚掌劈向費獨行後心要害。
  中等身材漢子個子不怎麼樣,可是掌力相當雄渾威猛,費獨行的後心要害要是讓他一掌劈中,那是絕無幸理。
  距離近,中等身材漢子出手又快,單掌一遞便到了費獨行的後心,眼看就要擊中費獨行。
  費獨行突然一個轉身翻了回來,中等身材漢子那一掌擦著他胸前掠過落了空。
  中等身材漢子修為不俗,經驗也夠,是個十足的一流高手,一掌落空,就知不好,一邊抽身後退,一邊揚起左掌五指直豎,向著費獨行心口猛力插下。
  他的確經驗老到,這一著可以逼使費獨行謀取自救,無暇傷他,要是費獨行出手慢一點,也會傷在他這五指之下。
  而,費獨行畢竟是費獨行,他搶先一步出了手,而且快捷無倫,他右臂出時,正撞在中等身材漢子的小肚子上。
  這一下不輕,中年身材漢子悶哼一聲彎下了腰,同時左掌五指也完全失去了勁道,費獨行右手一抬便輕易地扣住他的左腕脈。
  英武中年漢子大驚,就要跨步欺過來救援。
  費獨行挺腰坐起,翻胞一扭,把中等身材漢子胳膊扭到了背後,使得中等身材漢子面向英武中年漢子,然後他笑道:「別動,閣下除非你不想要你這位師弟的命了。」
  這一著還真把英武中年漢子嚇住了,他硬生生收住了撲勢,震聲說道:「姓費的,你要是個英雄,就放了他跟我放手一搏。」
  費獨行搖頭笑道:「我這個人平生什麼都怕,就是不怕激,我不上你這個當。」
  中等身材漢子叫道:「三師哥,別管我……」
  費獨行「哈!」地一笑道:「你夠英雄夠硬的,奈何你這位三師哥他下不了手。」
  中等身材漢子咬牙說道:「姓費的,你為什麼不殺我,你殺了我算了。」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我要殺你只消一指頭,可是殺你這種人會污我雙手……」臉色一沉,喝道:「告訴我,你們是哪門哪派的弟子?」
  中等身材漢子道:「你還不配問。」
  費獨行冷冷一笑道:「是麼?」
  他五指用了力,中等身材漢子疼得發了抖,額上都見了汗珠,但卻沒有哼一聲,身軀也沒有動一動。
  英武中年漢子道:「我告訴你,我們是神州七俠的門下。」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原來是顧大先生幾位的高足,顧大先生幾位怎麼會教出你們這種徒弟,沖顧大先生幾位的面子,我不難為你兩個,歸告顧大先生,眼下該殺的人很多,別淨在費某人一個人身上打主意,那會徒勞無功,將來還會後悔,去吧!」
  他手往前一送,中等身材漢子踉蹌著直往英武中年漢子身上撞擊,但中等身材漢子畢竟是個高手,眼看就要撞上英武中年漢子,他一個旋身已然閃向一旁,同時他從懷裡掣出了一隻金光四射的短劍,作勢欲撲。
  費獨行臉色一寒,兩眼威稜暴射,道:「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老實告訴你,我賣顧大先生的面子,別人可不見得也跟我一樣。」
  英武中年漢子伸手攔住了中等身材漢子,冰冷說道:「姓費的。你不要神氣,我們兩個奈何不了你,可並不意味沒有能奈何你的人了,從現在算起,你只要能活過三天,我這個陸字可以倒寫,你等著吧!」
  他拉著中等身材漢子退了出去。
  費獨行道:「二位走好,恕我不送了。」
  英武中年漢子跟中等身材漢子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拉開門快步行去。
  費獨行搖搖頭,笑了。
  快晌午的時候,杜毅來了,一個人,進門便道:「費兄真是信人。」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好說,客棧裡雖然沒你的人了,可是客棧四周佈滿了,我寸步難行,還能上哪兒去。」
  杜毅臉一紅道:「天地良心,兄弟怎麼敢,再說,已經是一家人了,用得著麼?」
  費獨行談笑道:「我有沒有冤枉你,你自己心裡明白。」
  杜毅臉又一紅,旋即乾咳一聲道:「兄弟是來給貧兄道喜的,恭喜費兄,賀喜費兄,費兄的條件姚老是一句話沒說,全答應了。」
  費獨行臉上並沒有喜意,只輕輕地「哦!」了一聲,淡淡地問了一句:「是麼?」
  「當然是。」杜毅應了一聲,旋即換笑說道:「錯非是費兄,換個人也別想提什麼條件,費兄,兄弟在和中堂府幹了這麼多年了,這可是絕無僅有的事啊!」
  費獨行淡然說道:「你放心。士為知己者死,只要有人拿真心對我,我也會把心交給他的。」
  杜毅道:「那就行了,費死是個明白人,用不著兄弟多說什麼。不過有件事兄弟不能不先小人後君子一番,費兄只要拿出本心來幹,兄弟保費兄你短期內被提拔重用,一步登天,可是費兄要是有什麼二心……」
  費獨行兩眼威稜暴射,直逼杜毅。
  杜毅嚇得一哆噱,忙住口不言,但他旋又改口說道:「費兄,兄弟是不得不說,你剛才沒聽兄弟說麼,咱們先小人後君子……」
  費獨行兩眼威稜倏斂,道:「沒有人怪你,你放心,真要有那麼一天,我會任憑你們處置的,其實,到了那個時候也由不得我了。」
  杜毅道:「例行公事,兄弟是不得不說,其實,兄弟不希望有那一天,兄弟知道,也不會有那一天的。」
  費獨行緩緩說道:「真有那一天是會連累你的,我怎麼能連累朋友。」
  杜毅暗暗一驚,忙賠笑說道:「是啊!費兄鐵錚錚的一條血性漢子,豈會是那種人。」
  費獨行往炕上一坐道:「慚愧得很,我要是血性漢子,也不會吃和坤這碗飯了。」
  杜毅為之一怔,心也往下一沉,費獨行弄得他有點哭笑不得,還有點心驚肉跳。
  費獨行說完了這句話,身子隨著往後一仰,要往炕上躺。
  杜毅忙道:「費兄要幹什麼?」
  費獨行人已躺下去。道:「累了,歇會兒。」
  杜毅忙道:「別歇了,咱們現在要走了,等到了地兒之後,有的是功夫讓你歇的。」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走?上哪兒去?」
  杜毅道:「費兄真是,你現在已經進了這個門兒了,還能讓你在客棧裡住麼?」
  費獨行道:「怎麼?進了這個門兒就不能住客棧了?會扣月俸?」
  杜毅道:「不是。費兄你完全弄擰了,兄弟是說你現在已經進了這個門兒了,再讓費兄你住在客棧裡,那還成什麼話,住處已經給費兄安排好了,可比客棧強上個千百倍。」
  費獨行道:「原來如此,那是好事,走。」他挺身而起,道:「你等會兒,讓我收拾收拾。」
  說收拾也沒什麼好收拾的,行囊簡單得很,原是掛在鞍旁的一個革囊,裡頭放著幾件換洗衣,往肩上一搭,再拿起大帽跟馬鞭,就沒東西了。
  費獨行一邊收拾一邊道:「對了,我托你的事兒怎麼樣了?」
  杜毅道:「費兄放心。兄弟人已經派出去了,他們一刻也沒閒著,只要一有信兒,兄弟會馬上告訴費兄的。」
  費獨行沒再說話。
  兩人兩騎馳到了什剎海南岸,在老柳蔭中一座深宅廣院的兩扇朱門前停下。
  這地方不但清幽,而且高雅。
  遠處人不少,近處靜悄悄的,只有偶爾風過,垂柳拂動,一條條,一絲絲,數都數不清。
  費獨行抬眼打量道:「我還以為和中堂府是在內城呢,真沒想到是在這兒。」
  杜毅道:「不。這兒是中堂的別業,姚老對費兄特別看重,所以才把費兄安置在這兒,別的人想來還不能來呢!」
  費獨行「哦!」地一聲,淡然笑道:「那我真是榮幸之至。」
  杜毅不自在地笑了笑,翻身下馬,走向兩扇朱門旁一個偏門,敲了門,剛敲兩聲門就開了,開門的是個穿褲褂大漢,一見杜毅立即哈腰叫了一聲:「杜爺。」
  杜毅大刺刺的沒有答理,一指費獨行道:「這位就是費爺,把費爺的坐騎接過去。」
  大漢快步走了過來,欠身叫了費獨行一聲,雙手接過費獨行手中的韁繩。
  費獨行可不像杜毅,一聲:「謝謝,有勞了。」跟著前頭帶路的杜毅行進了偏門。
  好大的一個院子,但這不過只是前院,踏著花間青石小徑到了後院再看,後院比前院還大,林木森森,亭、台、樓、榭,一應俱全。
  費獨行看得不禁歎道:「天上神仙府,人間王侯家,當真是一點都不差,別業尚且如此,那中堂府就可想而知了。」
  杜毅道:「費兄就住在這兒,兄弟剛才所說姚老特別看重費兄之言不差吧?」
  杜毅帶著費獨行進了一間精舍,這間精舍,緊挨著水榭,裡頭擺設之氣派豪華自不在話下。
  精舍從中間一分為二,進門處是個小客廳,棗紅色的几椅,大紅緞子面兒的墊子,連一套茶具都是官窯裡燒出來的上好瓷器。
  費獨行看得連聲直道:「真好,真好。這麼多年江湖生涯誤了我,這種地方向往我是連見也沒見過。」
  杜毅唇邊掠過一絲得意笑意,抬了抬手道:「費兄且慢誇讚,再看看裡頭再說。」
  正對著精舍門的那堵牆,有個像凸字頂部的地方,凹進去了一塊,有垂著簾的兩扇門正對著,左邊一間,是個精緻小書房,右邊一間才是臥室。男人的臥室,用不著多華麗,但卻很考究,連床上那床被子都是新的,雪白的細布裡兒,大紅的緞子面兒,看著都讓人舒服,別說蓋了。
  費獨行不住地點頭。
  杜毅在一旁瞅著他笑問道:「中意了,費兄?」
  「中意?」費獨行搖搖頭道:「你也是江湖道兒上出身的,江湖生涯你知道,碰上雨,淋得個混身濕,頂著太陽,曬得個混身汗臭,到最後弄得一身鹽粒子,趕起路來一兩頓不吃是常事兒,到了夜晚歇腳,住客棧那算頭一等的享受,住破廟,露天睡那是家常便飯,幾天下來洗不上一個澡,一身既酸又臭,試問江湖道兒上的哪一個見過這個?要在這種地方長住下去,只怕我會壯志消磨,再也不願到江湖上去了。」
  杜毅笑道:「難不成費兄還打算有一天回到江湖上去?」
  費獨行道:「誰知道這碗飯長遠不長遠,我不能不做最壞的打算,在心裡做個準備。」
  杜毅笑笑道:「這碗飯長遠不長遠只在費兄,費兄要它長遠它就長遠,費兄要是拔腿想走,誰也攔不住費兄。」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你在和中堂府待多久?」
  杜毅道:「七八年了,怎麼?」
  費獨行道:「你曾經有過拔腿想走的念頭麼?」
  杜毅搖頭說道:「沒有。這兒不愁吃喝穿,而且穿得好,吃得好,沒有苦,沒有風險,出得門去連些官兒都得衝我躬身哈腰送嘻哈兒,這就是榮華,這就是富貴,一個江湖道兒上出身的,還求什麼,我會有走的念頭?我又不瘋不傻。」
  「這就是嘛。」費獨行道:「那你也別把我當成瘋子傻子。」
  杜毅道:「那費兄你盡請放心,連兄弟我這種材料都在這兒一待七八年,何況費兄你這當今第一英雄,第一好漢。」
  費獨行沒再說什麼,他走到床前想往床上坐,可是他似乎又捨不得的,沒坐下去。
  看得杜毅唇邊直泛笑意。
  這個開頭兒不賴,人沒有不愛舒服的,放著享受不要,寧願布衣淡蔬的人畢竟不多,而且那種人都帶幾分傻氣,沒有這幾分傻氣,做不到那兩字淡泊。
  看情形,憑眼前的這些個,似乎已能緊緊地拉住了這位大響馬,杜毅暗暗直樂,心裡說:費慕書,你也逃不脫這個啊。
  這話只能在心裡說,卻不能放在嘴上說。
  又待了一會兒,聊了幾句之後,杜毅走了,臨走告訴費獨行,這兒自有人侍候他,要什麼只招呼一聲就行了。
  杜毅走了之後,費獨行唇邊泛起了笑意,他四下看了看,隨即就進了對面的小書房。書桌旁邊就是個書櫥,裡頭的書可真不少,經史子集,應有盡有,費獨行信手拿起一冊。
  就在這時候,他聽見一陣很輕的步履聲進了精舍,他沒動聲色,連頭都沒回,可是他一直在聽,他聽見那陣很輕的步履聲走過外頭的小客廳到了書房門口,隨即門口響起一個清脆悅耳的女子話聲:「費爺,您在哪兒呀?」
  費獨行微微一怔,轉過身去道:「哪位?」
  門簾兒一掀,進來個人兒,是個青衣少女,相當美的一位姑娘。
  姑娘年可十八九,一身合身的褲褂兒,身後是條大辮子,腳下是雙繡花鞋。
  白裡透紅的小臉蛋兒上,大大的眼睛,彎彎的眉,高高的鼻子,小小的嘴,眉毛像柳葉,一雙美目黑白分明,透著聰明伶俐,小瑤鼻粉妝玉琢,那張小嘴兒紅得跟熟透了的櫻桃似的。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13:08

第11章 俏慧丫環
  姑娘看了看費獨行,帶著一陣香風到了跟前,淺淺一禮道:「婢子見過費爺。」
  費獨行抬了抬手道:「不敢當,姑娘少禮,姑娘是……」
  青衣姑娘大眼睛眨動了一下,道:「怎麼?杜爺沒跟您說麼?」
  費獨行道:「他沒跟我說什麼?」
  青衣姑娘道:「杜爺真是,婢子叫慧香,是師爺派在這兒侍候您的。」
  費獨行知道有人侍候,杜毅臨走的時候說過,他可沒想到侍候他的會是這麼一位美姑娘、俏丫頭。他似乎呆了一呆,道:「姚老待我太厚了,我怎麼敢當。」
  慧香看了他一眼,話鋒忽轉:「費爺,您要不要喝茶?」可真是進門就當差啊!
  費獨行忙道:「謝謝。我不渴,要喝的時候我自己倒。」
  慧香道:「那,我給您打盆水,您洗把臉……」
  費獨行忙又說道:「不了,姑娘別麻煩了,待會兒我自己來。」
  慧香看了他一眼道:「您要是什麼都自己來的話,我在這兒幹什麼?」
  她沒再等費獨行多說,擰身走了出去,沒一會兒工夫,她端著一盆水進了書房,盆裡還有條新手巾,往張凳子上一放,道:「費爺,您清洗把臉吧。」
  費獨行只得「謝」了一聲,把手中的書往桌上一放走了過去。
  剛洗好臉,慧香在身後問道:「您在看書呀?」
  費獨行回過身,慧香站在書桌旁,手裡拿著他剛才放在桌上的那本書,一雙美目正望著他。
  費獨行道:「不,我隨手拿起來翻翻。」
  慧香道:「聽杜爺說,您有一身好武藝,沒幾個人是您的對手。」
  費獨行道:「別聽他的,我只是學過幾天武,其實在江湖上行走的誰沒學過兩套。」
  慧香道:「您也是江湖上來的?我還當您是從哪個衙門調來的呢,府裡頭從江湖來的人不少,可是您跟他們都不一樣。」
  費獨行笑笑說道:「怎麼個不一樣法?我比誰多個鼻子多張嘴?」
  慧香忍不住也笑了,瞟了他一眼道:「您真會說笑話,我說的是真的,府裡頭來自江湖的人我都見過,可沒見有一個摸過書的……」
  費獨行道:「我也不過是隨手拿起來翻翻……」
  慧香道:「他們連摸都沒摸過,別說翻了,還有,他們一個個都是粗裡粗氣的,連說話都是橫鼻子豎眼睛的。」
  費獨行笑笑說道:「那或許跟一個人的性情、脾氣有關係。」
  「不。」慧香道:「您見過讀書人哪一個是粗裡粗氣,說話橫鼻子豎眼的?」
  費獨行道:「姑娘,武夫跟文士究竟不同。」
  慧香道:「您這個從江湖上來的,卻帶著斯斯文文的書生氣質,這就是您跟他們不同的地方。」
  費獨行笑道:「姑娘會說話。」
  慧香道:「我說的是實……」忽然「哎喲!」一聲急道:「您怎麼站著說話,您快請坐吧。」她往旁邊讓了讓。
  費獨行站著沒動,道:「站會兒有什麼要緊,江湖人,一天到晚在外頭跑,還怕站。姑娘不也站著麼?」
  慧香道:「您跟我們不同,我們是下人。」
  費獨行笑笑道:「就整個中堂府來說,我也是個下人。」
  慧香道:「可是在這兒我是侍候您的,您快請坐吧。要是讓人看見了,把話傳到師爺耳朵裡去,我可就糟了。」
  費獨行道:「姚老那麼厲害麼?」
  慧香道:「那倒不是,只是這是禮,這是規矩,到哪兒也得守這個。」
  費獨行道:「這兒沒人看見,等有人來的時候我再坐下也不遲。」
  慧香道:「您要不坐,我可要走了。您不知道,府裡的規矩大得很,沒有一個敢不遵守的。」
  費獨行微微一笑道:「好吧!既是這樣,那我就坐下。」他走過去坐在了書桌後。
  慧香過來兩步到了書桌旁道:「這樣我也可以放心多說幾句話,我聽說江湖上的人都有他經常活動的地方,那叫什麼道、路、又像線,您是哪條道兒上的?」
  費獨行笑道:「我沒有一定活動的地方,哪兒都去。可以說我是任何一條道兒上的,也可以說我哪一條道兒上的都不是。」
  慧香眉鋒微皺道:「這我倒是頭一回聽說。」
  費獨行道:「姑娘不是說我跟他們不同麼,索性我來個岔樣兒的。」
  慧香沉吟著道:「那……他們都有個外號,您的外號是……」
  費獨行搖搖頭道:「我也沒有外號。」
  慧香看了他一眼道:「您跟他們可是真不同啊!」
  這位姑娘挺愛說話,不住地問東問西,費獨行也一直跟她聊著,答的都是不疼不癢,而且也絕不問和坤府裡的事。
  這座深宅大院美輪美奐自不在話下,可是這麼一座深宅大院似乎只有慧香跟那守門的大漢兩個人,住在這種地方實在很無聊。
  慧香走了之後,費獨行出去到處逛了逛,地方大得很,亭、台、樓、榭都逛遍了,卻沒看見一個人影。
  吃過了晚飯,費獨行正在書房燈下坐著,慧香又來了,俏丫頭似乎刻意打扮了一番,燈下看,更美更動人,她可真是既慧又香。
  她給費獨行帶了一杯剛沏好的茶進來,把茶往費獨行面前一放,道:「茶飯都是我做的,您覺得怎麼樣?」
  費獨行輕「哦!」一聲道:「太好了,天廚星,女易牙不過如此,長這麼大這是我吃過的最好、最舒服的一頓飯。」
  慧香嬌靨上紅紅的,一雙大眼睛更見水靈:「那是您誇獎,說真的,您可別客氣,我是個侍候您的,不知道您要在這兒住多少日子,菜是淡是鹹您可要說,要不然您不是老吃沒滋味兒的,便是老吃過鹹的。」
  費獨行道:「我知道,姑娘放心,我會說的,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只是姑娘做的菜不鹹不淡,恰好,正合我的口味。」
  慧香眨動了一下美目,道:「真的麼,費爺?」
  費獨行笑道:「我不會跟自己過不去的,是不,姑娘?」
  慧香笑了,她目光一凝,忽然說道:「費爺,您住在這兒難受不難受?」
  「難受?」費獨行「哈!」地一聲道:「住在這麼一個氣派地兒,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安安穩穩,舒舒服服,一無憂,二無慮,寂寞的時候有姑娘這麼一位善解人意的人兒陪著聊聊,拿神仙跟我換,我都不換,這難受二字從何說起?」
  慧香道:「我不信您這個在江湖上一天跑到晚的人,突然這麼歇下來,會待得慣?」
  費獨行搖搖頭道:「姑娘錯了,江湖人最能隨遇而安,最能適應環境,江湖的環境,最為複雜,一個久走江湖造的人,自然而然就練就了這麼一套適應的本領。再說,江湖生涯我也過膩了,換換環境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我怎麼會待不慣?」
  慧香道:「是這樣麼,費爺?」
  費獨行微一點頭道:「不錯。姑娘,是這樣。」
  慧香道:「據我所知,過慣了居無定所,東飄西蕩生涯的人,是過不慣這種日子的。」
  費獨行道:「姑娘不是說我跟一般人不同麼,這也許就是為什麼別人過不慣,我能過得慣的道理所在吧。其實,這種日子也過不了多久的,姚老之所以要我,並不是讓我來享福的,要養大爺哪兒找不到人,幹嗎非找我不可。」
  慧香聽得又笑了。
  就這麼,慧香一次一次地陪費獨行聊,除了做飯、灑掃,她把她的時間全交給了費獨行。當然了,聊的次數越多,彼此間也就越來越熟了。
  慧香隨便多了,但隨便並不是放肆,慧香很知道分寸,她絕不逾越這個分寸。慧香問的話也多了,而費獨行的回答總是不疼不癢,也絕口不提和坤府的事,連芝麻大點事兒都不問。
  費獨行有一雙過人銳利的目光,頭一眼,他看出慧香聰明伶俐,看得次數多了,他發現慧香有著過人的聰慧,靈敏的反應,有些事不懂,那是裝出來的。同時,他也發現慧香的舉手投足,一舉一動,都比一般人輕快利落,這只顯示著一樣,慧香會武。其實,費獨行何許人,早就提防著她了。
  又是一個夜晚,費獨行到什剎海南岸這個深宅大院來,已經三天了。
  這三天來,他所接觸到的,只有慧香那嬌美的臉蛋兒,水靈的大眼睛,那清脆悅耳的話聲,以及那銀鈴的笑聲。杜毅一直沒再來,甚至連那守門的大漢也沒見著。費獨行一直不動聲色,他有耐心,他也相信和坤府裡的人不會讓他「賦閒」過久,正如他告訴慧香的,要養大爺到處是人,不必找他。
  費獨行又在書房燈下,他無意等誰。
  慧香前兩夜都在這時候來,可是今晚上這時候還沒來,許是廚房裡忙了些。
  費獨行沒在意,他壓根兒也沒等她的意思。
  這時候慧香不在廚房裡,也不在這深宅大院裡,她在深宅大院後頭一片柳林裡。
  她撥動著一條條的垂柳往深處走,走著走著眼前多了個人,是個白白淨淨,挺俊個年輕漢子。
  慧香衝他施了一禮,叫了他一聲:「四爺。」
  俊漢子皺著眉,有點兒不耐道:「慧香,你怎麼這時候才出來?」
  慧香道:「婢子知道讓您等了半天,婢子心裡也急,剛侍候他吃過飯。」
  俊漢子冷哼一聲,兩眼精光閃射地向著深宅大院那高牆看了一眼,道:「他倒挺享福的。」
  慧香道:「四爺,婢子也不願意,可是這是姑娘的令諭,您知道,這是為了大局。」
  俊漢子目光一凝,道:「她就會出這種主意,要是你有點什麼我跟她沒完,他有沒有對你怎麼樣了?」
  慧香臉一紅,含嗔地看了俊漢子一眼道:「您想到哪兒去了,他可沒有,一直表現得既斯文又有禮,一點兒也沒個響馬樣。」
  俊漢子冷冷一笑道:「披了羊皮的一條狼,他裝不了多久的。」話聲忽然變得輕柔異常,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剎時間也變得充滿了關懷。「慧香,你可千萬小心,你知道我……」倏地住口不言。
  慧香低下了頭,一雙玉手玩弄著衣角,低低說道:「謝謝您,四爺,我知道您的好意。」
  俊漢子猛吸一口氣,道:「咱們談正事兒吧,這兩天怎麼樣,沒機會?」
  慧香點了點頭,抬起了一顆烏雲臻首,嬌靨上猶帶著三分紅暈,道:「嗯!沒機會,他機警得很,婢子也常拿話試他,他連一點口風都不露。」
  俊漢子皺了皺眉道:「慧香,你知道,事情很急,他們現在也在觀察他,要等這個時候過去讓他取得了他們的信任,搬到裡頭去,再想動他可就不容易了。」
  慧香道:「婢子知道,您今兒晚上來得正好,以婢子看明兒個就是個機會,明兒個老賊那寵愛的九姨太要到什剎海來住兩天,而且打算在對岸飯莊子叫菜,請幾個知名人物的如夫人吃飯,要是趁這機會在菜裡做點手腳……」
  俊漢子道:「不行。那會連累人家飯莊子,人家有家有業,規規矩矩做生意,又沒招誰惹誰。」
  慧香道:「那就這樣,把老賊的九姨太弄了去。他不是正好在這兒麼?他既然進了這個門兒,就有保護九姨太之責,老賊平日把這個九姨太看得跟命一樣,要是能把她弄了去,不但馬上砸他的飯碗,還可以狠狠敲老賊一筆平日搜刮來的民脂民膏。」
  俊漢子兩眼之中泛起了異彩,一點頭道:「嗯。好主意,這倒可以試試,老賊的九姨太明兒個什麼時候來到?」
  慧香道:「這種人不會起早,等她到這兒恐怕要晌午了。」
  俊漢子道:「她都帶些什麼人來,知道麼?」
  慧香道:「還不是那些護衛、丫頭、老媽子,您幾位還會把他們放在眼裡麼?」
  俊漢子道:「那倒不是,我只是要知道她帶多少人來,以便決定咱們來幾個人,人來得太多沒用,反而容易暴露行跡,招人耳目。」
  慧香道:「詳細的人數婢子不清楚,反正連護衛帶丫頭、老媽子總要有個十來個的。」
  俊漢子沉吟了一下道:「好吧!那我走了,還得準備準備呢……」目光一凝道:「慧香,你可千萬小心,別把一條狼看成羊。」
  慧香點了點頭道:「您放心,婢子知道。」
  俊漢子道:「那我走了,你也趕緊進去吧,遲了會招他動疑。」轉身一掠而去。
  慧香望他逝去處看了看,嬌靨上浮現起一絲難以言喻的神色,頭一低,轉身也走了。
  別的屋沒人,用不著點燈,只有精舍裡點著燈。慧香跟費獨行很熟了,人都是這樣,一熟有時候就不拘小節了。
  慧香輕快地走過小客廳,到書房門口沒吭聲地便掀起了簾子,她為之一怔,書房裡燈亮著,桌子上也有本書,費獨行卻不在書房裡。定了定神,她臉色為之一變,扭頭快步出了精舍,四下一看,她看見朱欄小橋旁那八角小亭裡有個人影,她一眼就看出了那是費獨行,她鬆了一口氣,不禁暗暗埋怨自己真粗心,剛才就沒留意亭子裡有個人,嚇了一跳。
  她的確沒留意,亭子裡剛才並沒有人。
  慧香帶著一陣香風走了過去。
  費獨行不愧是個高手,慧香剛近他就發覺了,他扭頭一看,然後帶笑說:「忙完了?」
  「嗯。」慧香到了小亭子裡,皺著眉笑道:「今幾個夠倒霉的,一瓶油讓我碰倒了,瓶子碎了,油灑得哪兒哪兒都是,害得我擦了半天,把手都擦疼了。」
  費獨行道:「我沒猜錯,廚房裡一定有什麼特別的事兒,要不然你不會來這麼晚。」
  「怎麼?」慧香眨眨美目道:「您等著我呢?」
  費獨行笑笑說道:「你每天吃過飯都來陪我聊聊,要是有一天不來,心裡還怪彆扭的。」
  慧香沒接話,轉移話鋒道:「今兒個您怎麼跑這兒坐了?」
  費獨行道:「屋裡悶了一天了,一個人兒也無聊,出來透透氣兒,坐下吧,咱們聊聊。」
  慧香歉然一笑道:「您原諒,今兒個我可不能陪您聊了,今兒個我有事兒,恐怕忙到半夜都忙不完呢。」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什麼事兒忙到半夜都忙不完?」
  慧香道:「您不是外人,告訴您也不要緊,明兒個九夫人要來,我得到處收拾收拾,打掃打掃,九夫人是個最愛乾淨,幾幾乎有潔癖的人,要讓她看見哪兒有一點兒塵,哪兒有一點兒土,回去把總管叫到跟前一罵,那我就糟了。」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九夫人?九夫人是誰?」
  「哎喲!」慧香瞟了他一眼道:「您怎麼連這個都聽不懂呀,九夫人就是咱們中堂的第九個姨太太呀!」
  費獨行怔了一怔道:「怎麼?中堂有九位夫人?」
  慧香道:「可不,怎麼,您不知道呀?」
  費獨行搖搖頭笑道:「這我可是真沒想到,一妻一妾已算是齊人之福,中堂居然有九位夫人,真是好福氣,真讓人羨慕。」
  慧香道:「您羨慕?」
  費獨行道:「你沒聽人說麼,世人有兩樣不怕多,一樣是錢,一樣是老婆。」
  慧香忍不住笑了,皺著眉瞟了費獨行一眼道:「您真會說笑話,這是咱們中堂,換個人誰養得起呀!」
  費獨行微微一怔道:「你這句話倒是提醒了我,咱們中堂月俸幾何?居然能養得活九位夫人?」
  慧香道:「這個我就不清楚了,反正九位夫人除了九夫人之外,其他幾位每位住在一個地兒,每個地兒都是深宅大院,既氣派又豪華,每一位都不愁吃穿過得舒舒服服的。」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分開住開銷更大,每天開開門恐怕就是一大筆,這筆開銷……」搖搖頭,住口不言。
  慧香道:「別的我不大清楚,我只知道就是一個府裡的一頓飯下來,夠尋常小百姓一個人口之家過好幾個月的。」
  費獨行搖頭說道:「這筆龐大的開銷,真難為咱們中堂大人能應付得了啊!」
  慧香道:「那是咱們中堂自己的事兒了,像我們這種做下人當使喚丫頭的,只要有吃穿住的,有零用錢花,管他銀子是哪兒來的呢。」
  費獨行點點頭道:「說的是,說的是,可知道咱們中堂春秋幾何了?」
  慧香想了想道:「不清楚,恐怕有六十多了吧!」
  費獨行道:「難得啊,難得,那可是真難得,六十多了身子骨還那麼硬朗。」
  「怎麼不,」慧香道:「您就不知道咱們中堂吃的多好保養得多好。一天到晚都是人參、雞湯、銀耳、燕窩,沒有一樣不是尋常人家見都沒見過的珍品,我這麼說吧,凡是大內有的,府裡都有,府裡有的,大內可不一定有。」
  費獨行微微一怔道:「府裡有的,大內可不一定有,不會吧?」
  「不會?」慧香道:「我可沒意思幫誰吹,不信您回後就知道了。」
  費獨行道:「照這麼說咱們中堂豈不是比皇上都享福?」
  慧香忙道:「哎喲!您可別這麼說,這話要是傳到大內去,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費獨行道:「瞧你,難不成我還會到處把這事宣揚去麼?」
  慧香道:「那倒不是,您又怎麼會,其實我也是這麼說說,就算這話真傳到大內去也不要緊,太上皇跟咱們中堂明是君臣,私下跟兄弟一樣,好得不得了。凡是大內有的,除了有些沒法給的,太上皇總要賞咱們中堂一份兒,只是這些話能不傳到大內去,還是別傳到大內去的好。」
  費獨行笑道:「有道理,有道理,要緊是不要緊,心裡總會不大舒服,這是人之常情,誰也免不了。」頓了頓道:「其實,咱們中堂有太上皇這麼一個靠山,還用怕誰。」
  慧香道:「怕倒是不怕,只是咱們中堂總是個做臣子的,您說是不是?」
  費獨行點點頭道:「這倒是,國家有國家的體制,國家有國家的法度,做臣下的要是處處明顯地凌駕於君王之上,那就亂了。」
  慧香忽然「啊喲!」一聲,道:「淨顧著跟您聊天兒了,我一大堆事還沒做呢,您一個人坐吧,我得忙去了。」說完了話,她擰身要走。
  費獨行伸手一攔道:「慢著,慧香。」
  慧香眨動了一下美目道:「您還有什麼事兒麼?」
  費獨行道:「沒什麼事兒,我只是問問咱這位九夫人有多大年紀,人長得怎麼樣?」
  慧香美目一睜道:「費爺,您要幹什麼?」
  費獨行道:「瞧你,咱們中堂的九夫人,我還能幹什麼,不跟你說了麼?我只是問問。」
  慧香看了看他道:「我只能這麼說,咱們這位九夫人最得寵,中堂看她跟命似的,其他的您自己去琢磨,到明兒個您自己去看吧!」
  她擰身走了,費獨行站起來道:「我跟你一塊兒去,幫幫你的忙去。」
  慧香忙回過身來道:「哎喲!我的爺,您這不是折我們麼,我們怎麼敢當呀!這兒經常打掃,沒那麼髒,大概收拾收拾就行了。您在這兒坐會兒吧,什麼時候困了就什麼時候睡去,別的您不用操心勞神了。」
  她要走,忽又回過身來道:「對了,費爺,恐怕得委曲您兩天了,九夫人要在這兒住兩天,帶來的人不少,您住在後頭不方便……」
  費獨行一點頭道:「我明白了,說什麼委曲,那是理所當然的,這個禮我還懂,你去給我收拾收拾吧,你把我安置在哪兒,我就睡哪兒,行了吧!」
  慧香道:「謝謝您了,我這就先幫您收拾去。」她走了,留下一陣香風走了。
  費獨行望著她那美而動人的身影,又笑了。
  慧香把費獨行安置在前院西一間屋子裡。這間屋雖不如後院那間精舍,比起一般的住家來,可也算是夠舒服的了。
  快晌午的時候,費獨行正在屋裡躺著,耳聽一陣急促蹄聲由遠而近,他知道,來了,可是他躺著沒動。
  蹄聲馳進了前院東邊,費獨行知道,那邊有個東跨院。
  沒多大工夫,一陣雜亂的步履聲奔進了前院。而且有一陣步履聲直奔院西而來,似乎是往他住的這間屋來的。
  費獨行凝神聽,可是他並沒有動。
  的確,那陣步履聲由遠而近到了了門口,剛到門口,砰然一聲門就開了。
  真和氣!門不敲一下,連招呼也不打一聲,著實把費獨行嚇了一跳。
  一個挎刀黑衣大漢當門而立,濃眉大眼絡腮鬍,一臉的橫肉,一臉的凶狠剽悍色。
  費獨行有點不痛快,冷冷地瞅了他一眼,沒動,也沒說話。
  那黑衣大漢兩眼凶光閃動,掃了他一眼,沉聲說道:「你是幹什麼的,站起來。」
  費獨行躺著沒動道:「我在這兒住著,你說我是幹什麼的?」
  「混蛋。」那黑衣大漢兩眼一瞪,道:「我叫你站起來,你聽見了麼?」
  費獨行一挺腰坐了起來,道:「你罵誰?」
  「罵你,」那黑衣大漢道:「這還是便宜,你再囉嗦我斃了你,站起來答我問話。」
  費獨行站了起來,衝他招招手道:「你進來。」
  那黑衣大漢抬腿一步跨進了屋,瞪著眼道:「幹什麼?」
  費獨行道:「我要讓你知道,以後在罵人之前把招子放亮點兒。」
  抬手一個嘴巴抽了過去,那黑衣大漢硬是沒能躲掉,左臉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立即唇破血出,蹌踉兩步一個跟頭摔了出去。
  那黑衣大漢怔了一怔,挺腰竄了起來,抽出佩刀就要往屋裡撲。
  「秦彪,你幹什麼?慢著。」遙遙傳來一聲沉喝,四五個人飛掠而至,清一色的黑衣勁裝漢子,為首一個是個陰沉臉中年瘦高個兒。
  「怎麼回事兒?」瘦高個兒來到便問。
  黑衣大漢秦彪一手提刀,一手指著屋裡的費獨行,惡狠狠地道:「屬下盤查他,他竟然動手打……」倏地住口不言,想必是覺得不大光彩。
  其實這也用不著他多說,只要不是瞎子,誰都看得出是怎麼回事兒。
  瘦高個兒陰鷙地看了費獨行一眼,冷冷說道:「你出來。」
  費獨行慢吞吞地走了出來,往門口一站,道:「有什麼見教?」
  瘦高個兒道:「你是幹什麼的?」
  費獨行道:「我還是那句話,我能住在這兒,你們說我是幹什麼的?」
  瘦高個地沉聲說道:「我讓你說。」
  費獨行聳聳肩膀,一攤手道:「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我是幹什麼的,杜毅把我安置在這兒,說是姚老的意思……」
  瘦高個兒目光一凝,道:「你就是那個姓費的?」
  費獨行微一點頭道:「不錯。我就是那個姓費的,你既然知道我……」
  瘦高個兒冷冷一笑道:「我們知道你,我們怎麼能不知道你,你是個大人物,高人一等,月支薪俸四百兩,凡事只聽師爺一個人的……」
  費獨行「哦!」地一聲,笑笑說道:「你們知道得真不少,不錯。我月支薪俸四百兩,凡事只聽姚老一個人的,這是我的條件,姚老認為值,所以他答應了,你們也能讓姚老認為值,也可以跟他提這個要求,沒人攔著你們。」
  秦彪指著他叫道:「領班,您聽聽,這小子敢情吃了槍藥了,說話這麼沖,要不教訓教訓他,慣了他的下次……」
  瘦高兒個抬手攔住了秦彪的話頭,陰陰笑道:「我在江湖上算不得什麼大人物,可是自從進了中堂府以來,還沒人敢這麼跟我說話的,今兒個我算是領教了。先告訴我,你為什麼動手打我班裡的弟兄?」
  費獨行道:「別問我為什麼動手打你的弟兄,你該問問你這個弟兄他為什麼挨打。」
  瘦高個兒目閃精光,陰笑說道:「你的確夠沖的,你知道我們是來幹什麼的?九夫人今兒個要來,我們是奉命先到這兒來清除可疑,負責安全的,就你動手打人這一樁,到哪兒我都站在理字上,我這個弟兄說的好,不教訓教訓你,那會慣了你的下次,那會讓你眼裡放不下一個人去。來,大夥兒給我一塊兒上。」
  幾個黑衣漢子問身就要撲。
  只聽一陣輪聲跟一陣蹄聲傳了過來。
  瘦高個兒臉色一變道:「九夫人來了。」狠狠瞪了費獨行一眼道:「姓費的,只要你在這個門裡一天,咱們就沒有完。」帶著幾個黑衣漢子,轉身往大門掠去。
  車馬來勢極速,瘦高個兒幾個人剛走到大門,車馬聲已在大門外停住,瘦高個兒幾個立即就在門裡躬下身去。
  大門外進來了人,先是四名服飾整齊的挎刀戈什哈,戈什哈後頭是四名捧著小盒子、小箱子的老媽子,一個個穿得整齊乾淨,光梳頭淨洗臉的。
  一名穿著頗華麗,儀態萬干的美艷年輕貴婦人,由八名丫頭擁著,緊跟在四名老媽子之後走了進來。
  這位年輕貴婦人一臉的冷意,目不斜視,她就在眾人眼前,但卻令人有她如在半空中之感,想看她一眼非得仰視不可。
  她的美艷是天生的,她的冷意與那份矜持,不知道是天生的,還是後天的這種環境養成的。
  就在這位年輕貴婦人進來那一剎那,費獨行神情猛震,臉色忽變,忍不住脫口叫了一聲:「秀姑。」
  這一聲並不大,可是就在這麼一個院子裡,任何人都能聽得見,那些戈什哈、老媽子、使喚丫頭都聽見了,立即停步轉頭望了過來。
  那年輕貴婦人也停步了望了過來,她看見了費獨行,臉色為之一變,可是一剎那之後她又恢復了平靜跟冷淡,她收回目光把那瘦高個兒叫過去低低說了幾句,然後轉身又往後行去,一行人很快地進了後院。
  費獨行怔住了。
  他脫口叫了一聲「秀姑」,那是因為這位年輕貴婦人、和坤的九姨太,就是他找尋多日沒有一點消息的解秀姑。
  他看著像,認為是,所以他才會神情猛震,臉色忽變地叫了一聲。
  可是,年輕貴婦人並沒有理他,甚至沒有多看他一眼。
  這是為什麼?是他認錯了人,她不是他要找的解秀姑,抑或是解秀姑恨他「不仁不義」,不願意理他?
  他正這兒怔著,正這兒想著,一個挎刀黑衣漢子衝向他遠遠地拍了手,叫道:「姓費的,你過來。」
  費獨行走過了神,他只當是這些人又要找麻煩,他沒答理,也沒動。
  只聽那黑衣漢子沉聲喝道:「姓費的,你聾了麼,九夫人叫你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15:54

  九夫人叫他去,一定是要見他,九夫人要是不認識他,怎麼會一來便指著名兒要見他?足證他沒有認錯人,她正是他正找尋的解秀姑。這些意念在費獨行腦海裡閃電盤旋一匝,費獨行的心頭連連跳動了幾下,定定神逐步走了過去,到了近前,他問道:「可是九夫人要見我?」
  那黑衣漢子冷冷瞅了他一眼道:「去了你就知道了,跟我來吧。」轉身往後行去。
  費獨行跟在那黑衣漢子之後,一邊往後頭走,腦海裡一邊盤旋著解秀姑怎麼會進了和坤府,成了和坤的第九位如夫人這個問題,腦海裡一直想,心裡禁不住有點刺痛。
  不知不覺間已到了後院一間屋子前,門口站著那四名服飾齊全的挎刀戈什哈。
  那黑衣漢子抬手攔住了費獨行,自己逕自跨進畫廊門前一躬身,揚聲說道:「稟九夫人,姓費的帶到。」
  只聽屋裡響起個冷冰冰、脆生生的話聲:「讓他進來。」
  那黑衣漢子回身沖費獨行一招手,冷冷說道:「進去吧!」
  費獨行一心只急著見解秀姑,顧不得跟這些人計較,當即邁步走了過去。
  他踏上畫廊剛要往屋裡邁,那四名挎刀戈什哈突然齊聲沉喝:「哈腰低頭。」
  抽冷子這麼一聲,著實把費獨行嚇了一跳。這是規矩,人家可不知道他跟這位九夫人有什麼關係。
  費獨行沒奈何,只有照規矩行事。哈著腰,低著頭往裡走,費獨行只覺好彆扭,好不習慣,可是他知道,以後像這樣哈腰低頭的機會可能不少,只有趁這機會學學,習慣習慣。
  他別的什麼都看不見,只看得見花磚地,還有兩邊那一雙雙穿著薄底快靴的腳。
  突然──
  「站住。」一個陰惻惻話聲在左前方喝道:「上前一步,下跪磕頭。」
  費獨行所得一怔,他知道,這是規矩,這是禮,一般下人見夫人行這個禮不為過,可是對他來說,這個禮就太大了,這位九夫人豈不是存心整他麼?
  他也知道這位和坤面前最得寵的九夫人,要是恨他「不仁不義」存心整他,便絕不容他有「違抗」的餘地,他要是不跪下去行這一禮,很可能會觸怒她,她也很可能會不問青紅皂白把他赴出去,真要是那樣,他就失掉了進和府的機會,而且是永遠失掉了這個機會,恐怕連那位首席師爺說話都沒有用。
  衝著她是解秀姑,也為了這個別人夢寐難求的不再良機,跪了!
  一念及此,他咬咬牙上前一步跪了下去。
  只聽前頭不遠處響起個帶著冷意的甜美話聲:「江湖人這麼馴服的還真不多見啊,讓他往前跪跪。」
  那陰惻惻話聲又自左前方響起:「往前跪跪。」
  費獨行立即膝行往前兩步。
  那陰惻惻話聲道:「磕頭。」
  「免了。」那帶著冷意的甜美話聲攔阻說道:「你姓費?」
  費獨行低著頭,或許是距離遠了些,他連說話人的那雙鞋尖都看不見,他道:「是的。」
  那帶著冷意的甜美話聲道:「畢竟是隨便慣了的江湖人,連回話都不會,教教他。」
  那陰惻惻話音冷然道:「跟著我說,回九夫人,是的。」
  費獨行明白了,這無關規矩,這位九夫人確是存心整他。忍了!他揚了揚眉道:「回九夫人,是的。」
  那帶著冷意的甜美話聲道:「這才像話,報個名我聽聽。」
  費獨行道:「回九夫人,費獨行。」
  九夫人「嗯」了一聲道:「你是哪兒來的?以前是幹什麼的?」
  費獨行道:「回九夫人,草民以前在關外江湖。」
  九夫人道:「費獨行,你這個關外來的江湖人,膽子不小啊?」
  費獨行道:「草民愚昧,請九夫人明示。」
  九夫人道:「你還跟我裝糊塗,好,聽說你打了我的護衛,有沒有這回事兒?」
  費獨行就知道是這回事兒,當即說道:「回九夫人,確有其事,但曲不在草民。」
  九夫人道:「我不是個不講理的人,只你承認確有其事就行了,你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你打聽打聽問一問,這北京城裡大小的官員都算上,誰敢打我的護衛,來人,給我綁起來。」
  「喳。」地一聲答應,如狼似虎般過來了兩個,一人架一條胳膊把費獨行架了起來,第三個過來拿繩子就要綁。
  費獨行猛然抬頭,現在他看見了,九夫人高坐在上,美艷的嬌靨上布著一層薄薄寒霜,一雙目光正冷冷地望著他,那瘦高個兒就站在她右手邊,他道:「九夫人,草民剛才說過,曲不在草民。」
  九夫人跟沒聽見一樣,道:「給我綁緊了。」
  那瘦高個兒拿眼瞟了費獨行一下,一欠身道:「稟您,奴才有話。」
  九夫人眉梢兒微揚道:「說。」
  那瘦高個兒道:「據奴才所知,這個人是姚師爺找來的,您得顧點兒姚師爺的面子。」
  九夫人冷笑一聲道:「我顧他的面子,誰顧我的面子?今兒個我打了他,我看看哪一個敢吭一聲。」
  就這麼幾句話工夫,那條繩子已給費獨行來個五花大綁,費獨行沒掙扎,也沒說話,只把一雙目光逼視著九夫人。
  而那位九夫人卻是無動於衷,只聽她冷喝說道:「給我打。」
  那瘦高個兒往下首一偏頭,道:「秦彪。」
  他真會找人,秦彪不但個子大,出手也絕輕不了。
  秦彪那裡恭應一聲,走過來揚起蒲扇般大巴掌就打算先給費獨行個嘴巴。
  九夫人道:「不許報復,用你的馬鞭子。」
  不許報復,那麼這叫什麼?
  秦彪不敢不聽,立即從腰間抽出了一根馬鞭,馬鞭插在腰裡,足見是早預備好了。
  秦虎抽鞭在手,照著費獨行胸前「唰」地就是一下。這一下不輕,費獨行的衣裳破了,肌膚腫起一條,都見了血。
  費獨行沒動沒哼,便連眉頭也沒皺一下,他只用一雙目光逼視著坐在對面的九夫人。
  秦彪唰、唰、唰一連幾鞭,費獨行上身衣裳全破了,鞭痕縱橫交錯一條條,整個胸膛上都是血,而費獨行仍然是面不改色,沒動沒哼。
  瘦高個兒陰笑一聲道:「好硬的骨頭,讓我來。」他邁步就要過來。
  九夫人忽然一抬皓腕道:「夠了,把繩子解開,給我摔出去。」
  剛才挨鞭抽,費獨行能面不改色,如今這句話卻聽得費獨行臉上變了色,他道:「九夫人,打已經打了,罰也已經罰了,即使草民有罪,也應該已經抵了,還請九夫人讓草民留下來。」
  瘦高個兒冷喝說道:「大膽……」
  九夫人再抬皓腕攔住了瘦高個兒,一雙冷漠目光望著費獨行道:「你想留下來?」
  費獨行道:「回九夫人,是的。」
  九夫人道:「你為什麼想留下來,貪這份不用愁的吃、穿、用?貪這份人人羨慕、人人畏怕的權勢?」
  費獨行吸了一口氣道:「回九夫人,是的。」
  九夫人深深看了他一眼道:「看不出你倒是挺老實的。好吧!我成全你,不過我要告訴你,和中堂府這個差,可不好當啊。而且,你進門來先惹了我,往後的日子也不會怎麼好過。」
  費獨行道:「謝謝九夫人,草民知道,這是草民自願的,縱然是粉身碎骨,草民也絕不會有半句怨言。」
  九夫人那雙目光忽然間變得像兩把刀:「這話可是你說的?」
  費獨行道:「是的!在場的這些人都可以作證。」
  九夫人望著他點頭說道:「好,好,鬆了他的綁,讓他出去。」
  架著費獨行的兩個黑衣漢子恭應一聲,七手八腳解下了費獨行身上的繩子,繩子上沾滿了血,兩個黑衣漢子似乎是故意的,手上一點也沒放輕,把費獨行胸前的鞭傷都扯破了,而費獨行仍是連後頭也沒皺一下。
  身上的繩子解了去,費獨行行了個跪拜禮道:「謝九夫人恩典。」站起來轉身行了出去,步履跟剛才進來時一樣。
  這個跪拜禮是他自願的,要不是這位九夫人的成全,他就會跟這份「不用愁吃穿用」,這份「人人羨慕、人人畏怕」的權勢絕了緣。
  望著費獨行那頎長而健壯的身影,九夫人那如花嬌靨上飛快掠過一絲令人難以言喻的神色,道:「柳舞陽,今兒晚上的事兒交給你了,我要歇著去了。」
  瘦高個兒躬下身去,恭恭敬敬地「喳。」了一聲。








第12章 九夫人
  費獨行往前院走,他不覺得身上疼,他只覺得心裡疼。迎面來了慧香,她先是一怔,繼而一聲驚呼:「費爺,您,您這是怎麼了?」她臉色都變了,擰身跑了過來。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我惹了九夫人的護衛,她給了我一頓皮鞭子,就這麼回事兒。」
  慧香既急又氣,一跺腳道:「您真是,您怎麼惹她的人,看您被打的。」
  費獨行道:「不要緊,一點皮肉傷。」
  慧香道:「還不要緊?非讓人把您打爛才要緊?快到我房裡去,我給您洗洗上點藥。」她拉著費獨行就要走。
  費獨行忙道:「謝謝你,慧香,不用了,我自己找塊布擦擦就行了。」
  慧香道:「那怎麼行,我本是侍候您的,您還跟我客氣,快走吧!」她沒再容費獨行說話,拉著費獨行就走。
  慧香真奇怪,她奉命殺費獨行,如今卻要為費獨行上藥裹傷,而且真那麼急、那麼氣。
  慧香的住處在後院西一間小屋子,坐落在幾棵大樹下。
  女兒家就是女兒家,連屋裡頭都是香的,費獨行進門就聞見了,他用力聞了幾下道:「嗯,好香啊!」
  慧香急得不得了,沒想那麼多,只顧得讓他坐,只顧得手忙腳亂地找東西了,隨口問了一句:「什麼?」
  「你這屋。」費獨行說。
  慧香臉一紅,扭頭瞪了他一眼道:「讓人打成這樣兒您還……早知道我就不管您了。」
  費獨行笑笑說道:「活該挨打,是不?我說的是實話,明明香嘛。」
  慧香道:「不理您了。」
  她回身抓了兩塊乾淨布,端起洗臉盆走了過來,把洗臉盆往費獨行腳下一放,道:「您坐著別動,我先給您擦乾淨。」
  她嬌靨上猶帶著點兒紅暈,連眼皮都沒敢抬,在盆裡沾濕了兩塊布,翹著小指頭擰了擰,一甩辮子站了起來。
  這當兒她繃起了臉,可讓人一看就知道那是假的:「疼了您可說話。」
  她拿濕布輕輕地沾血,好輕好輕,別說是鞭傷,就算是讓人砍了一刀,這當兒也應該不會疼。
  她一點一點的沾,一塊髒了換一塊,一轉眼工夫盆裡的水都紅了。
  費獨行突然說道:「慧香,我想起了個笑話,你要不要聽?」
  慧香道:「爺,您就老實會兒吧!」
  費獨行道:「以前有個結巴會剃頭,剃完了頭他還要挖耳朵,剃頭的怕挖疼他,跟他說疼了讓他說話。挖著挖著結巴就叫了起來,不是叫疼,是叫好,剃頭的聽樂了,挖得也就更勁兒了。哪知道結巴叫了半天好,最後才叫了一聲疼。」
  慧香的臉繃不住了,「噗嗤」一聲笑了起來,都笑彎了腰,半天才住了笑,臉紅紅的,直喘,白了費獨行一眼,一跺腳道:「您真是,肉長在您身上,您自己怎麼一點兒都不心疼。」
  費獨行笑笑說道:「有人替我心疼就行了。」
  慧香為之一怔,美目都睜圓了,道:「費爺,您今兒個是怎麼了?」
  費獨行道:「不是麼?慧香。」
  慧香臉又一繃道:「費爺,我們雖是侍候人的使喚丫頭……」
  費獨行哈哈一笑道:「說著玩兒的,慧香,別在意,咱們倆這麼熟了,開開無傷大雅的玩笑,應該可以,是不是,慧香?」
  慧香沒說話。費獨行話鋒微頓,接著又道:「說真的,慧香,你不該給我上藥裹傷。」
  慧香不由一驚,道:「我不該給您上藥裹傷?為什麼?」
  費獨行道:「我是挨了九夫人的打,你給我上藥裹傷不等於跟她作對麼?你跟我一樣惹不起她,是不?」
  慧香神情一鬆,道:「話是不錯,可是她打已經打過了,難道還要眼睜睜地看著人死麼?」
  費獨行道:「慧香,謝謝你這份好意,我自進這個門以來,碰見過的人已經不能算少了,只有你一個人不欺生的。」
  慧香道:「我幹嘛欺生啊?誰沒個打頭的時候,再說,我是個侍候人的使喚丫頭,又憑什麼欺生啊?」說著,她又給費獨行輕輕擦起了傷。
  費獨行道:「別一句一個侍候人的使喚丫頭好不?慧香。」
  慧香道:「我說的話是實話。天生的侍候人的命,還能不認麼?」
  費獨行道:「我可沒把你當什麼使喚丫頭看待,誰都是人,誰也不是天生的比誰主貴。我看你也不像個侍候人的,如今跑到中堂府吃這碗飯,必然是有不得已的地方,是不是?」
  慧香輕輕歎了口氣,道:「您不要說了,這一切都是命。」
  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在費獨行的鞭傷上薄薄地抹了一層油,最後找塊乾淨布裹住費獨行的鞭傷,從背後打個結綁住道:「我沒有什麼藥,只能給您抹點兒油裹上,這樣兒布不會沾在傷口上。」
  費獨行道:「這樣就行了,現在比剛才好受多了,剛才胸口一片熟辣辣的……」
  慧香瞟了他一眼道:「還好剛才熟辣辣的,要不然您會更不當回事兒。」
  費獨行笑了笑,掩上衣裳,道:「慧香,我怎麼謝你。」
  慧香道:「用不著,我也不敢當,我本來就是侍候您的。」
  費獨行道:「又來了。」
  慧香道:「本來就是嘛,難道不是?」
  費獨行歎了口氣道:「慧香,你這是幹什麼?」
  慧香微微低下了頭,道:「費爺,您沒把我當下人看待,我很感激,可是我這輩子已經注定了侍候人的命,誰也沒辦法改變。」
  費獨行道:「那不見得。」
  慧香霍地抬起了頭,凝目問道:「那不見得?什麼意思?」
  費獨行整了整臉色,道:「慧香,把話說在前頭,我沒有別的意思,姚老那兒我也許能說上話。要是你願意,我可以把你弄出去。」
  慧香一驚忙道:「不,費爺。」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怎麼,你不願意?」
  慧香幾幾乎不敢接觸費獨行的那雙目光,她忙搖頭說道:「那也不是,我舉目無親,什麼都不會,離開了這兒我能上哪兒去,又指什麼過活?」
  費獨行道:「慧香,我直說一句,就憑你不愁沒有人要,就算找個莊稼漢子,那也比待在這兒強的多。」
  慧香遲疑了一下,未語嬌靨先泛紅雲,道:「不瞞您說,我已經訂了親了,是我自己找的,他也是沒家沒親人的一個人兒,現在在南方做生意,只等有點積蓄之後就來接我走。」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你怎麼不早說,瞞得我這麼苦,害得我為你急了半天,真是,那你還怕什麼,小夫妻倆年輕輕,只要肯干,將來還愁沒有出人頭地的時候。」
  慧香嬌羞欲滴,道:「費爺,瞧您說的,人家還沒成親呢!」
  費獨行笑道:「喲!瞧慧香害臊了。」
  慧香紅泛耳根,垂下了一顆烏雲臻首。
  費獨行道:「謝謝你了,慧香,讓你忙了半天,你歇著吧,我也回屋歇會兒去。反正沒事兒。」
  他要走,慧香忙道:「對了,費爺,有件事兒我忘了告訴您了,今兒晚上九夫人請一些太太們吃飯,進進出出的人很多,您最好在屋裡待著別亂闖,要不然惹了九夫人又是麻煩。」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今兒晚上這兒有飯局,那可熱鬧了。你放心,人家又沒請我,我出來跑個什麼勁兒,謝謝你慧香,你要不告訴我,說不定我又會找一頓抽。」
  他走了,慧香的臉上浮現起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神色。
  晚上,上燈以後,大宅院裡熱鬧了起來。一時間車水馬龍,人聲沸騰,燈影下,到處是醉人的香氣,到處是釵光鬢影,到處飄揚著銀鈴般笑語。
  來的都是大官眷,有皇族親貴的福晉,格格,有王公大臣的夫人太太。
  當然,這些女眷們不會不帶人,就算用不著帶人也得擺擺排場,誰也不願比別人寒愴,這一來大宅院裡幾幾乎滿了。
  菜是什剎海北岸會賢樓飯莊叫的,會賢樓是京裡有名的大飯莊,和中堂的九夫人宴客,那還不抓著這機會討好巴結?
  費獨行真的待在他屋裡沒出來,許是真讓九夫人打怕了。
  大宅院裡足足熱鬧了近兩個時辰,才漸漸地歸於寧靜。
  客人都走了,送走了客人,九夫人回到了房裡,往床上一躺,人顯得是那麼嬌慵無力。
  九夫人會帶人,她多叫了兩桌賞給了下人。這當兒前院一桌,護衛們剛坐下,後院一桌,丫頭老媽子也開始了吃喝。
  九夫人躺在床上,屋裡只她一個人,她眼望著帳頂,不知道在想什麼。
  屋裡好靜好靜,靜得就是掉根針在地上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可是,後窗響了一聲,九夫人卻沒聽見。
  後窗響了一下之後,九夫人床前多了個人,是個用塊黑布蒙著臉的黑衣人。
  九夫人一驚,挺身坐了起來,瞪著美目喝問道:「你是什麼人?」
  那蒙面黑衣人冷冷說道:「告訴你也不要緊,反清復明的志士。」
  九夫人花容顏色一變,道:「反清復明的志士?你想幹什麼?」
  那蒙面黑衣人道:「我來請你跟我到一個地方去一趟。」
  九夫人大驚,道:「你是要……」她張口就要叫。
  蒙面黑衣人一把匕首,已送到了她眼前,冰冷說道:「我們對付的不是你,你最好老實點兒,除非你不想要你這張臉或者是這條命了。」
  九夫人沒叫出聲,驚聲說道:「你們好大膽,這大宅院裡到處都是我的人,你以為你能帶得走我麼?」
  那蒙面黑衣人冷冷一笑道:「要沒這個把握我也就不來了,咱們試試看,我讓你的人知道,看他們是不是攔得住我,站起來走吧!」
  九夫人緩緩地站了起來,那蒙面黑衣人橫跨一步到了她身側,匕首往外一比,道:「我們明人不做暗事,從門出去,出去之後你可以叫你的人。」
  九夫人道:「真的麼?」
  那蒙面黑衣人沉聲道:「自然是真的,我要讓你親眼看看,你帶來的那些酒囊飯桶,是不是能從我手裡救下你。」
  九夫人邁步往外行去。
  那蒙面黑衣人緊跟在她身後,掌中匕首離她的後心要害不到半尺。
  九夫人到了門邊開了門,門開處,她為之一怔,她看見廊簷外站著個人,那個人背著手,安詳而瀟灑,她一眼便認出那個人是她白天下令鞭打過的費獨行。
  當然,那蒙面黑衣人也看見他了,兩眼精光一閃,脫口叫道:「費慕書。」
  費獨行淡然說道:「你認錯人了,我叫費獨行。」
  那蒙面黑衣人冷笑一聲,道:「你就是燒成灰,我也不會認錯,你站在這兒幹什麼,數典忘祖,不忘不孝的東西,只為了貪圖一些人家吃剩下的,竟連祖宗都不要了,今兒個我沒工夫理你,給我滾開。」
  「可以。」費獨行淡然說道:「讓我們九夫人走過來,我放你走。」
  九夫人一雙美目中泛起了異樣神色。
  蒙面黑衣人冷笑說道:「你以為你救得下你主子的這個九姨太,你是做夢。」
  費獨行道:「我是醒著說話,後牆外有一個人,我拿他換我們九夫人。」
  蒙面黑衣人身軀一震,兩眼精芒暴射,厲聲說道:「費慕書你……我不信!」
  東邊一間敞廳門口出現個丫頭,她忽然一聲尖叫。
  這聲尖叫把敞廳裡的丫頭、老媽子都引了出來,幾個人你一聲,我一聲,剎時叫了起來。
  一陣衣袂飄風聲由前而後,七八個護衛由柳舞陽帶著闖進了後院。
  蒙面黑衣人厲喝說道:「站住。你們誰敢近,我就先要她的命。」他把匕首抵住了九夫人的後心要害。
  柳舞陽等嚇住了,馬上就收住了衝撲之勢,停在幾丈外。
  柳舞陽不愧陰狠,他丟個眼色,示意兩個手下從後頭繞行過去,從後窗進入九夫人的臥室救人。
  但那兩個護衛剛動,費獨行立即揚聲說道:「不要輕舉妄動,要是讓他傷了九夫人,你們誰也擔當不起。」
  這句話嚇人,那兩個護衛硬沒敢動。
  柳舞陽叫道:「你多什麼嘴,你能救下九夫人?」
  費獨行冷冷道:「至少我比你們先發覺有人潛了起來。」望著蒙面黑衣人接道:「這兒的事兒已經驚動了前院的護衛,後牆外接應你的人不是聾子,是不是?」
  柳舞陽等都轉眼望向後牆,可卻沒一個敢動的。
  蒙面黑衣人咬牙說道:「費慕書你……我怎麼能相信你。」
  費獨行道:「我這個人別的長處沒有,可是說話向來是說一句算一句。」轉眼望向九夫人,道:「九夫人請下個令,不要讓任何人攔他。」
  九夫人略一猶豫,當即揚聲說道:「柳舞陽,你們聽見了沒有?」
  柳舞陽遙遙躬身道:「回夫人,奴才聽見了。」
  九夫人道:「我要你們聽他的,哪個敢不聽,我要他的腦袋。」
  柳舞陽哪敢說個「不」字?只有恭恭敬敬地答應了一聲。
  費獨行望著蒙面黑衣人道:「你聽見了吧?」
  蒙面黑衣人道:「我怎麼知道我的同伴如今確在後牆外?」
  費獨行道:「那容易。」一頓揚聲說道:「柳舞陽,後牆外有他們一個同伴,你把那個人提起來放在牆頭上讓他看看。」
  柳舞陽臉色一變,遲疑著沒動。
  九夫人怒聲說道:「柳舞陽,你聾了麼?我剛才怎麼說的?」
  柳舞陽一肚子不情願,可卻不敢不聽九夫人的,騰身掠了過去,只見他翻出、後牆外,隨見他從後牆外冒了上來,手裡提著個黑衣人放在了牆頭上,然後又騰身掠了回來。
  後院裡的每一個人都看見了,雖然是大黑夜裡,牆頭上爬個人總能看得見。
  那蒙面黑衣人一句話沒說,騰身拔起,飛身掠了過去,人在半空中卻突一揚手把匕首射向費獨行的後心要害。
  費獨行腦後像長了眼,一笑說道:「跟我玩這個,你還差得遠。」他頭也沒回,抬手便抄住了那把匕首。
  與此同時,那蒙面黑衣人腳落後牆頭,抓起同伴,破空掠去。
  費獨行沖九夫人一欠身道:「九夫人受驚了,請回房歇息去吧!」
  柳舞陽帶著他的人掠了過來,厲聲說道:「姓費的,你這是什麼意思,竟敢放走劫持九夫人的江湖莠民。」
  費獨行看了看他,沒說話。
  九夫人怒聲叱道:「你還有臉責怪人家,要仗著你們這些酒囊飯桶,我連命都沒有了,都給我滾出去。」
  柳舞陽怔了一怔,忙道:「九夫人……」
  九夫人厲聲叱道:「給我滾,聽見沒有?」
  柳舞陽沒再敢吭一聲,恭恭敬敬地躬身答應,帶著他的人退走了。
  費獨行一欠身道:「九夫人,草民告退。」
  九夫人道:「你別走,跟我進來。」轉身往屋裡行去。
  費獨行遲疑了一下,一疑惑目光看了看九夫人那美好動人的背影一眼,邁步跟了進去。
  九夫人的臥室前頭,也有一個小客廳。
  九夫人指了指椅子道:「坐。」
  費獨行微欠身軀道:「謝謝九夫人,草民不敢。」
  九夫人道:「我叫你坐的,坐下,我有話問你。」
  費獨行再欠身軀道:「謝九夫人恩典。」他坐了下去。
  九夫人也在他對面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目光一凝,望著費獨行,道:「剛才的事兒你可以裝作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救我?」
  費獨行道:「草民既進了中堂府,護衛九夫人那就是草民的職責。」
  九夫人道:「我白天才打過你,難道你一點都不記恨?」
  費獨行道:「九夫人責打,自有九夫人的理由,草民焉能記恨?」
  九夫人道:「是不敢還是不會?」
  費獨行道:「是不會。」
  九夫人道:「真的麼?」
  費獨行道:「九夫人,一個人犯了錯,總該有所補償的。」
  九夫人嬌靨上掠過一絲異樣神色,目光落在費獨行的胸前,道:「你身上的鞭傷,還疼麼?」
  費獨行道:「謝九夫人關懷,這點疼抵不過草民犯的錯。」
  九夫人沉默了一下,道:「你要我怎麼謝你?」
  費獨行道:「草民職責所在,進中堂府當的就是這個差,九夫人不必言謝,草民也不敢當,如果九夫人要賞賜什麼的話,草民斗膽,想請九夫人幫草民個忙。」
  九夫人道:「從現在起你改改自稱,我特別准你稱我。」
  費獨行道:「謝謝九夫人。」
  九夫人道:「你要我幫你什麼忙?」
  費獨行道:「我想請九夫人幫我找個人。」
  九夫人嬌靨上並沒有錯愕、詫異神色,道:「你要我幫你找個人?誰?」
  費獨行揚了揚眉,緩緩說道:「九夫人,我是個孤兒,在遼東受一位鄰居老大爺的照顧而長大……」
  「這位老大爺有個女兒,對我也很照顧,我們兩個一塊兒長大,跟親兄妹一樣……」
  「那位老大爺很疼愛我,很喜歡我,很早以前就打算把他的女兒許配給我,把他的家交給我,在那偏僻的小地方種種莊稼,打打獵,安安靜靜,樸樸實實地過一輩子。他那個女兒也有這意思,可是他父女沒有說出口,我也不知道……」
  「長大之後我就離開他們出外闖練去了,我傷了他父女的心,我到了外頭之後就踏入了江湖,我懲貪除惡,劫富濟貧,做的是仰不愧,俯不怍的事,但卻招致官家與江湖同道的嫉恨,他們指我為響馬,千方百計要除去我,甚至聯起手來對付我……」
  「消息傳到那偏僻小地方,他父女真以為我步入歧途,當了響馬,我再一次地傷了他父女的心……」
  「有一回我救了一個女的,她舉目無親,無家可歸,我不但救了她還安置了她,她感恩圖報要跟我,我沒有答應,誰知她也是個江湖上的,她安排好一個圈套,串通了地方官府,讓我為救她殺了人吃了官司,要不是幾位知道我的江湖朋友暗中搭救,我差點被判死刑把命送了……
  費某人為一個女人殺人,這消息傳到那偏僻小地方,我第三次傷了他父女的心,老人家難受加上氣,害了一場病後就去世了。她那個女兒也在極度的傷心之後離開了家……
  這件事在我出獄回到那個偏僻小地方之後才知道,我去老人家的墳上看過了,離開那個偏僻小地方之後,我經由承德、張家口一直找到京裡……」
  九夫人突然問了一句:「我明白了,你是找那位姑娘。」
  費獨行點點頭道:「是的,九夫人。」
  九夫人道:「你找她幹什麼?」
  費獨行道:「九夫人認為我不該找她麼?」
  九夫人道:「那倒不是,我是想問你找她的目的何在?」
  費獨行唇邊掠過一絲抽搐,道:「當初該照顧她的時候,我沒有照顧她。現在我更該照顧她,以彌補我的無心之過,同時我也要讓她知道,我不是傳說中的那種人,也不是他父女想像中的那種人,我……」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16:42

  九夫人道:「她要是對你還不諒解呢?」
  費獨行道:「她要是對我還不諒解,那也只有由她了,我並不在乎她恨我一輩子。只要她現在過得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九夫人道:「她要是已經嫁人了呢?」
  費獨行道:「我剛說過,只讓我知道她過得很好,我就放心了。」
  九夫人道:「你怎麼知道她在京裡?」
  費獨行道:「有件事我沒有想到,恐怕九夫人也想不到,我在那偏僻小地方求鄰居告訴我她的去處,最後才知道她是跟一個經常往來關裡外的駝隊走的,我在承德打聽到當初帶她走的那兩個人住在張家口,我趕到張家口找到了那兩個人,那兩個人被我逼得沒辦法才告訴我,他倆把她賣入了風塵,賣給了綠雲班,而那個綠雲班的綠雲,就是當年陰謀害我的那個女人……」
  九夫人脫口叫道:「真的,有這種事?」
  費獨行道:「我一氣之下殺了那兩個人跑到張家口馬蹄胡同去找綠雲,哪知綠雲已不在馬蹄胡同了。最後好不容易我才從一個當初也在綠雲班的女子嘴裡打聽出綠雲已解散了她的班子,只帶著她一個人來了京裡。」
  九夫人睜大了一雙美目,道:「有這種事,有這麼巧的事。這麼說,你來京裡就是為找那位姑娘的?」
  費獨行道:「可以這麼說。」
  九夫人道:「你找到那個當初害你的那個叫綠雲的女人了麼?」
  費獨行道:「還沒有,不過我遲早會找到她的。」
  九夫人道:「那麼你進中堂府當差,又是怎麼一回事?」
  費獨行道:「我在張家口碰見了姚師爺跟杜毅,大概是姚師爺很欣賞我這身武功,到了京裡之後就透過杜毅把我拉進了中堂府。」
  九夫人道:「你願意在中堂府當差麼?」
  費獨行道:「不瞞你說,這麼多年的江湖生涯,我已經膩了,已經厭煩了,同時又為了能在京裡安安穩穩地找尋她。既蒙姚師爺垂青,有這麼個機會,我怎麼能放過。」
  九夫人道:「你認為中堂府的這份差事適合你麼?」
  費獨行道:「九夫人,我除了會武,懂得技擊,別無所長,只有差事挑我,沒有我挑差事的道理的。」
  九夫人目光一凝道:「你真的願意在中堂府當差?」
  費獨行道:「九夫人,要不是真願意,我也不會來了。」
  九夫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最好你是出自本心,我要告訴你,據我所知,他們每找一個人在事先都會經過長時間的觀察,一直到認為合適可靠,才開始下一步行動,姚師爺既然把你拉了進來,相信他也是經過長時間的觀察,應該不會有錯。不過我要讓你知道,中堂府不比別的地方,假如你不是出於本心為中堂效力,我勸你趁早抽身,現在還來得及,要不然儘管你有一身很好的武功,將來也免不了招殺身之禍。」
  費獨行道:「謝謝九夫人,我知道,並且我也會記住的。」
  九夫人點點頭道:「那就好,你找的那位姑娘姓什麼,叫什麼?告訴我我往後也好幫你留意。」
  費獨行臉上掠過一絲異樣表情道:「她姓解,叫秀姑。」
  九夫人道:「解秀姑?」
  費獨行道:「是的,九夫人。」
  九夫人道:「聽你這一說我倒想起來了,白天我來的時候,聽你叫了一聲秀姑,那是怎麼一回事兒?」
  費獨行道:「那是我把九夫人當成了她。」
  九夫人「咦」地一聲,詫道:「我長得那麼像她麼?」
  費獨行唇邊掠過一絲抽搐,微一點頭道:「是的,九夫人。」
  九夫人倏然一笑,嬌媚自生,道:「沒想到世上真有人長得那麼相像,那就好辦了,我叫他們找個長得跟我一模一樣的解秀姑就是,時候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去吧!」
  費獨行答應一聲站了起來,他望著眼前這位儀態萬千的九夫人,有一股突如其來的衝動,可是畢竟他忍住了,口齒啟動了一下道:「請九夫人曉諭柳舞陽他們,我是費獨行,不是費慕書。」旋即欠個身退了出去。
  九夫人坐著沒動,那如花的嬌靨上浮起一種令人難以言喻的異樣表情,一雙美目之中,也閃漾一種亮亮的東西。
  費獨行回到了前院,他的心情無比的沉重,極度的詫異,他不明白,這位九夫人明明就是秀姑,他也把該說的都說了,她為什麼還不承認,還不認他?她又怎麼會成了和坤的九姨太?
  難道說她真還不諒解他?
  到了住處,推開門,他一怔,慧香赫然在屋裡,把床都給他鋪好了,而且把屋裡收拾得乾乾淨淨的。
  他定了定神走了進去,道:「慧香,你這是幹什麼,你這不是讓我不安麼?」
  慧香連眼皮都沒拍,冷冷說道:「幹嗎不安哪,我本來就是侍候人的。」
  費獨行目光一凝,詫道:「怎麼了,慧香,誰得罪你了?」
  慧香道:「沒人得罪我,我這是瞎操心,瞎代別人難受,挨了人的打還去救人……」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原來是為這檔子事啊,慧香,你不想想,我有什麼辦法,我進中堂府是來當差的,人家所以要我就是衝著我有一身還派得上用場的武藝,那麼今兒晚上這件事我既然知道了,我能不管麼?我若是袖手旁觀,不聞不問,我還想在中堂府待下去麼?」
  慧香道:「您就不會待在屋裡裝不知道?」
  費獨行道:「這……慧香,我怎麼能那樣。就算我能待在屋裡裝不知道,畢竟我人還在這座大宅院裡,只隔一堵牆,後院出了這麼大的事兒我都不知道,那我的耳目豈不是太遲鈍了,人家還要我幹什麼?」
  慧香道:「總之說來說去您都有理。」
  費獨行道:「話不是這麼說,而事實上……」
  慧香道:「您不用再說了,反正挨打的不是我,肉也不是長在我身上,我瞎生的哪門子氣,屋給您收拾好了,床也給您鋪好了,您睡吧!」
  她沒容費獨行再說話,擰身走了出去。
  費獨行抬手要叫,可是他沒叫出口,慧香也走得很快,他搖頭笑笑,走過去關上了門,轉身躺在床上。
  燈是熄了半天了,他就是睡不著,他明白他為什麼睡不著,他想不想,可是沒辦法。
  遠處的梆析都打了三更,他還是瞪著眼。
  突然,他聽見一陣步履聲音,很輕很快的步履聲,向著他這間屋走了過來,一聽就知道這是女子的步履聲。這麼晚了,這是誰?難不成是慧香來……
  心念轉動間,步履聲已經到了門口,隨聽門上輕輕地響了兩聲。
  費獨行問道:「誰?」
  門外響起個低低的女子話聲:「我,快開門。」
  費獨行心頭一陣猛跳,挺身下床過去開了門。
  門開處,一陣香風捲了進來,一個香嘖嘖、軟綿綿的嬌軀撲進了他的懷裡。
  費獨行一驚後退,道:「九……」
  九夫人一雙粉臂緊緊地摟住了他,那低低話聲在他耳邊響起:「關上門,別說話。」
  費獨行伸手過去關上了門,道:「九夫人……」
  九夫人突然在他懷裡哭了起來,失聲痛哭,哭得好傷心。
  費獨行一怔忙道:「九夫人,您這是……」
  九夫人緊緊地偎在他懷裡,只哭不說話。
  費獨行道:「九夫人,您請坐下,讓我點上燈。」
  九夫人突然住了哭,道:「別點燈。」
  費獨行又復一怔道:「那麼您請坐下……」
  九夫人抬手摸著他的胸前道:「還疼麼?」
  費獨行道:「謝謝九夫人,不疼了。」
  九夫人道:「你真的不恨我?」
  費獨行道:「真的!我為什麼要騙九夫人?我要是恨九夫人的話,我就不會救九夫人了。」
  九夫人突然又哭了起來。
  費獨行忙道:「九夫人,請別……」
  九夫人哭著道:「你不知道,我心裡好難受。」
  費獨行一怔,忙道:「九夫人。您有什麼話請慢慢說……」
  九夫人道:「別叫我九夫人,叫我……」
  費獨行道:「秀姑。」
  九夫人道:「你就把我當秀姑吧,我現在需要你的照顧。」
  費獨行道:「秀姑,你為什麼到現在還不承認,難道你真不諒解我?」
  九夫人顫聲說道:「不要再說了,抱緊我。」
  費獨行只當她是承認了,一陣激動,情不自禁擁緊了那個如綿嬌軀。
  九夫人緊緊偎在他懷裡,費獨行感覺得出,九夫人的身子顫抖得很厲害。
  半晌過後,忽聽九夫人低聲說道:「去把門掛好,今兒晚上我要留在這兒。」
  費獨行心頭一震,忙鬆手後退了一步,道:「秀姑,這怎麼可以?」
  九夫人又偎了過來,顫聲說道:「這怎麼不可以,我能把身子給了和坤,為什麼不能給你。」
  費獨行伸手抓住了她一雙粉臂,道:「秀姑,不行,別說你現在已經是有夫之婦,就算你還沒有嫁人,也不能這樣。」
  「有夫之婦?」九夫人道:「和坤最寵愛我是不錯,那是因為我比她們八個年輕,也比她們八個長得好,他喜歡的是我的身子,他從來就沒有真把我當回事兒,再說他就能今天找一個女人,明天我一個女人,我為什麼不能……」
  費獨行心神震動,道:「秀姑,你怎麼說這話,你從前不是這樣的。」
  九夫人道:「人都會變的,是不是?」
  費獨行道:「不錯,人都會變,可是……」
  「可是什麼?」九夫人道:「你找我不是為了要我麼?難道你還不要?」
  費獨行道:「不錯,我找你是為了要你,要是你還沒有嫁人,我會要你,可是現在你已經是個有夫之婦了,只要你過得好……」
  九夫人道:「那有什麼關係,以前我跟著綠雲的時候,誰有錢誰就能得到我,這麼多年來,不知道有多少人得到過我了,現在我跟了和坤,也不過是他的小老婆,供他玩樂的一個……」
  費獨行心中一陣刺痛,道:「秀姑,不要再說了,我害了你,從今後我只有補償,我不能再害你了。」
  九夫人道:「我現在要的就是你的補償,也可以說是我給你的補償,我已經把身子交給了那麼多人,唯獨沒有給你,那豈不是太冤了?」她又要把身子往前偎。
  可是費獨行緊緊地抓著她,使她無法移動分毫。費獨行道:「秀姑,你……」
  九夫人道:「我什麼,和坤府裡的這些人,只要是男人,隨便挑一個,要是我把他叫進我房裡去,或者是我到他房裡去,他一定會受寵若驚,怎麼你……」
  費獨行道:「我不是他們,秀姑。我不敢說我跟別人有什麼不同,至少我知道什麼事應該做,什麼事不該做。」
  九夫人道:「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你既是這麼個人,為什麼到和坤這兒來當差,人人都知道和坤是個怎麼樣的人,人人都恨不得食他之肉,寢他之皮,在他最寵愛的小老婆身上羞辱羞辱他,又有什麼不可以的?」
  費獨行吸了一口氣,道:「秀姑,別人或許不知道,你該知道我的過去,江湖上我已經不能待了,只有到這兒來避一避,放眼天下,也只有這兒要我,真要說起來,和中堂對我有思,我怎麼能以怨報德,恩將仇報這樣對他。」
  九夫人突然笑了:「和坤對你有思,這倒挺新鮮的,我是頭一回聽個人說的和坤對他有恩的,你別是害怕吧?」
  費獨行點了點頭,道:「的確,我還真有點害怕,要是這個地方再不能待,那我可就走投無路了。」
  九夫人道:「那最好,你要明白,姚師爺得聽他主子的,他主子還得聽我的,你能不能在這兒待下去,全在我一句話,現在你告訴我,讓不讓我留在這兒?」
  費獨行道:「秀姑……」
  九夫人道:「別再多說什麼,只告訴我,你讓不讓我留在這兒?」
  費獨行道:「秀姑,你要明白,這座大宅院裡耳目多,而且人人都會武,耳目都相當敏銳,要是讓他們知道了……」
  九夫人道:「這個我知道,說句話你也許不會相信,我帶來的這些人都是我的心腹,他們就是看見也不會說……」
  費獨行道:「這座大宅院裡,可不全都是你帶來的人。」
  九夫人道:「一個看門的傻大個兒,一個侍候人的使喚小丫頭,別說他們不會知道,就是知道,她們也不敢說,再說除了和坤那個大的,上了年紀有心無力之外,哪個不興來時偷吃幾口。他們也見慣了。」
  費獨行道:「秀姑……」
  九夫人道:「不要再多說了,只說一句,你讓不讓我留在這兒?」
  費獨行不禁暗暗作難,暗暗叫苦,往壞處想,秀姑已經變了,變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她很可能會三不管地說個「不」字,那他就別想進和坤的門了。往好處想,秀姑還念舊,那麼她剛才說的很清楚,她毫不留情,毫不畏懼地揭了和坤的底,明明白白地指出這兒不是塊好地兒,那麼她也可能不讓他待在這兒,「為虎作悵」,「助紂為虐」,會想辦法阻攔他進這個門兒?
  他怎麼辦,衡量一下輕重利害,他只有咬牙橫心點了頭:「好吧,秀姑,我答應你。」
  九夫人笑了,笑聲好嬌好媚:「早這樣就沒那麼多事兒了麼,沒想到你把和坤府的這份差事看得這麼重。好吧!你既然順了我的心,稱了我的意,我也會好好提拔提拔你,鬆開我呀,還等什麼?」
  費獨行只好鬆了手。
  九夫人那帶著顫抖的如柳嬌軀又偎了過來,這回她不但嬌軀帶著顫抖,連心跳喘息都加快了。小屋子裡靜得很,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費獨行心如刀割。
  第二天一早,九夫人帶著她的人走了。本來九夫人是要在這兒住兩天的,聽說九夫人人不舒服。費獨行沒有去送行,他一個人躺在他那小屋裡,臉發白,眼都見了血絲。
  枕畔香香的,他聞不見。
  枕畔也有一兩根長頭髮,他也看不見。
  車馬聲遠去了。
  一陣輕快的步履聲近了。這是女人的步履聲。這座大宅院裡已不可能再有別的女人了。
  是慧香,費獨行跟沒聽見似的,他連動都沒有動。
  門上響起了兩聲剝啄:「費爺,是我,慧香。」
  費獨行連眼珠子都沒轉一下,道:「門沒掛。」
  門開了,慧香擰著身子,甩著辮子走了進來,忽地,她一怔,美目瞪得老圓。「喲!費爺,您怎麼了?」
  她快步走過來伸手摸了摸費獨行的額頭,嬌靨上跟著泛起了詫異色:「您沒發熱嘛,我還當您的傷……」
  費獨行道:「沒什麼,慧香,昨兒晚上沒睡好。」
  慧香輕吁了一口氣,道:「嚇了我一跳,您也不早說……」目光一凝道:「昨兒晚上沒睡好?怎麼了?」
  費獨行笑了笑,笑得有點勉強,道:「我也不知道,許是昨兒晚上吃多了,越急越睡不著,越睡不著越急,結果瞪著眼到天亮。」
  慧香看了他一眼道:「是吃多了麼?」
  費獨行道:「許是,肚子直髮脹,要不好好兒怎麼會睡不著?」
  慧香道:「您是個會武的人,熬一夜就這樣麼?」
  費獨行道:「熬一夜不至於這樣,要熬一夜就這樣我豈不成了面兒捏的了。一夜跑了多少趟茅房,你說會不會這樣?」
  慧香「噗嗤」一聲,笑了。
  「那是肚子吃壞了,您也是,幹嘛玩兒命吃呀,現在怎麼樣了,待會兒我給您熬點兒稀飯,喝兩頓稀飯難好。」
  費獨行由衷地道:「謝謝你了,慧香,你真好。」
  慧香道:「您別這麼說了,侍候您是應該的,只您別生我的氣我就知足了。」
  費獨行微愕說道:「我生你的氣?我為什麼生你的氣?」
  慧香道:「昨兒個的事兒……」
  費獨行道:「哎呀!我還當是什麼呢,沒的事兒,你也是為我好,我要是生你的氣,豈不是太不通情理了麼?」
  慧香眨動了一下美目道:「您真沒生我的氣?」
  費獨行道:「騙你幹什麼,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難道還讓我賭咒兒不成?」
  慧香笑了,笑得好美,好甜:「費爺,您真好。」
  費獨行忍不住也笑了:「六月裡的債,還得可真快,剛誇你一句,你就誇起我來了。」
  慧香道:「我說的可是心裡頭的話。」
  費獨行吸了一口氣,往上躺了躺道:「是麼,但願你永遠說我好。」
  慧香眨眨眼道:「那可不一定。您現在好,所以我說您好,等到將來有一天您變壞了,我可就不會說您好了。」
  費獨行笑了,他沒說話。
  慧香目光忽地一凝道:「對了,費爺,她走了,您知道不?」
  費獨行臉上飛快掠過一絲異樣神色,道:「誰,誰走了?」
  「九夫人哪。」慧香說。
  費獨行道:「我知道,一早我就聽見吵了。」
  慧香道:「您怎麼不去送送?您不怕她挑眼兒?」
  「送送?」費獨行道:「我敢麼?我不怕她挑眼兒,我可怕你挑眼兒。」
  慧香嬌靨一紅,道:「喲!您幹嗎這麼得理不饒人哪?」
  慧香在他這小屋子聊了一會兒之後走了,給他熬稀飯去了。
  望著慧香臨走時那天真活潑的姿態,他想起了秀姑。以前的秀姑跟現在的慧香一樣,是那麼天真,那麼純潔。
  可是曾幾何時,秀姑變了,變得令人驚訝、令人害怕、令人難以置信。秀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是因為受了刺激、是受了環境的影響、還是她自甘墮落?
  不管是哪一樣,都在讓費獨行難受,都讓費獨行痛心。
  晌午不到,慧香又來了,進門便道:「費爺,杜爺來了。」
  杜毅來了,多少日子沒見他的人影兒,怎麼今天突然冒出來了。跟慧香前腳後腳,杜毅進來了,帶著一臉的笑:「費兄,聽說你吃壞了,好點兒了沒有?」
  費獨行的目光從慧香臉上掠過,道:「你還聽說了什麼?」
  「多著呢。」杜毅笑著道:「慧香說費兄人很好,很老實……」
  「老實。」費獨行道:「我睡著了老實。」一句話聽得慧香也笑了。
  兩個人落了座,費獨行道:「幾天不見人影,今兒個是什麼風?」
  杜毅笑笑說道:「兄弟是來給費兄道喜來的,也是專程來接費兄到府裡去的。」
  費獨行聽得一怔道:「這是怎麼回事兒?」
  杜毅瞅著他,笑道:「你救了九夫人,有這回事兒吧?」
  費獨行心裡一跳,馬上就明白了幾分,道:「我是趕巧了……」
  杜毅道:「這個巧趕得好,把費兄你的運給趕來了,九夫人跟前多少人巴結還巴結不上呢,九夫人從這兒回去就交待了姚師爺,馬上讓你搬進府裡去,而且進府就賞個大領班。」
  慧香美目閃過一絲讓人難以言喻的光芒,上前一福道:「費爺,婢子這兒給您道喜了。」
  費獨行謝了一聲,當即又轉望杜毅道:「大領班?大領班是個什麼差事兒?」
  杜毅道:「難怪費兄不知道,兄弟還沒告訴過你呢。是這樣,府裡最起碼的是護衛,當然,那些個做飯、洗衣裳、灑掃、看車、餵馬、侍候各處的下人不算、護衛上頭是護衛領班,也就是領班,普通一個班十個人,十個班由一個大領班帶領,府裡連費兄你這位新上任的大領班在內,共有四個大領班……」
  費獨行兩眼一睜道:「那豈不是有四百個護衛?」
  「一點兒不錯。」杜毅點頭說道:「那些個掌文牘的管帳的、親隨、下人、雜七雜八的還不算在內……」
  「老天爺。」費獨行道:「中堂府裡一共養著多少人?」
  杜毅笑笑說道:「這個,留待費兄進府之後自己算吧。」忽然站了起來道:「兄弟今兒個來一為道喜,二為接人,姚老還在府裡等著費兄吃午飯呢,咱們走吧!」
  費獨行跟著杜毅走了,江湖人有個好處,除了一個人,別的沒什麼累贅,說定拿起腿就能走。
  杜毅騎的是中堂府的馬,費獨行騎的是自己的坐騎。雙騎馳離了什剎海南岸這座大宅院,慧香送到了大門外,她似乎有點依依不捨的。
  回到了費獨行住的那間小屋收拾東西的時候,心細的慧香先聞見了起自枕畔的香氣,接著她又發現枕上那一兩根長頭髮,她一雙美目睜得老大,臉色也變了。
  跟杜毅到了坐落在內城裡的中堂府,恰好正晌午。
  費獨行發現,這座中堂府確是個能養幾百人的地方,佔地之大,他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這座中堂府蓋得也很怪,前後左右都有小院子,中堂府的前院眼後院被這些小院子環繞著,中堂府的護衛、親隨、下人都住在這些小院子之中,而這些跨院子,每一個都有什剎海南岸那座大宅院的前院大。
  由杜毅陪著從偏門進入,過了一座跨院、進了前院,幸虧有杜毅陪著,不然費獨行會連門都找不著。
  在跨院裡碰見了九夫人的護衛領班柳舞陽,前後跟兩個人似的,他對費獨行客氣得不得了,客氣得近乎恭敬。
  杜毅帶著費獨行走過幾條走廊,到了一間屋前,屋門掩著。裡頭有人說話,杜毅一到便揚聲說道:「師爺,費爺到了。」
  「快請。」姚師爺在裡頭應了一聲,門開了,姚師爺滿面帶笑拱手,他身邊還有個四十來歲的白胖子,也是滿臉帶笑拱著手。
  費獨行抱拳欠身,道:「師爺。」
  姚師爺忙道:「老弟別客氣,快請,快請,等了你老半天了。」
  屋裡擺著一桌菜,不但菜好,連用的杯盤碗碟都是精緻考究的,當真是美餐美器,相得益彰。
  費獨行道:「師爺這是幹什麼?」
  姚師爺情意甚殷的道:「老弟頭一天進府,這算是我給老弟你接風,略表歡迎之忱,來,來,來,坐,坐。」姚師爺熱絡裡透著真誠,頗讓人感動。
  落座後,姚師爺指著白胖子道:「老弟,這位是府裡的金總管,將來的大小事兒都跟他發生關係,所以我請他來讓你們倆見見。」
  姚師爺說完話,金總管立即端起面前酒杯:「我癡長幾歲托個大,來,老弟,我借花獻佛,這頭一杯我敬老弟,咱們干了。」
  有一就有二,你一杯,我一杯,敬的全是費獨行一個人,要照今兒這席酒來,看費獨行這份差事好當得很。
  席散後,姚師爺、金總管、還有杜毅,陪著費獨行到了院東,一排四間精舍,推開排頭一間的兩扇門,外頭是小客廳,裡頭是臥室對著書房,格式、擺設跟什剎海南岸大宅後院裡那間精舍一模一樣。
  金總管道:「這就是老弟的住處,隔壁三間住的是另三位大領班。」
  姚師爺道:「他們都出去了,等他們回來我再讓他們來見見老弟。」
  臥室裡,床上有疊得整整齊齊的一套穿戴,旁邊放著一張銀票,一塊純銀的腰牌,銀票的面額六百兩。
  費獨行訝然說道:「師爺,這是……」
  姚師爺含笑說道:「這套穿戴平時用不著,府裡的人平時都穿便服,有事才用這套行頭,腰牌是大領班的腰牌,至於這張銀票,是老弟你頭一個月的薪俸,大領班月俸六百兩,夠吧,老弟?」
  費獨行道:「何止夠,太多了。」
  杜毅一旁擠擠眼道:「費兄什麼時候嫌多,可以給我幾個。」
  大夥兒都笑了。
  出了精舍,金總管說他還有事兒,一聲失陪走了,姚師爺跟杜毅陪著費獨行到了東跨院。
  東跨院是他轄下十個班的住處,連弟兄帶領班,整整一百一十個人就住在這個東跨院裡。並不顯擠,兩排整齊像營房的建築坐落在兩旁,中間還有一大塊空地。
  屋裡有人,院子裡也有人,一個個全是黑色的褲褂兒,一個個也都夠剽悍的。
  三個人一進跨院門兒,院子裡的全都恭謹躬身。
  姚師爺吩咐集合弟兄,一轉眼工夫十個班排得整整齊齊,跟訓練有素的軍隊一樣。
  費獨行看得暗暗皺眉,要把這些人派別的用場,這些人一個足可抵十個旗勇。
  姚師爺先讓十個領班過來見過費獨行,費獨行好記性,馬上就把十個領班的姓名記得牢牢的,而且他一眼就認出,十個領班之中有八個是北六省黑道上的大兇徒,論名氣、論凶狠,都在紀子星跟展森幾個之上。
  他不知道這八個兇徒有沒有認出他來,只是八個兇徒臉上都沒有什麼異樣的表情。
  認識過十個領班,姚師爺讓費獨行跟弟兄們說幾句話,這是例行公事,新官上任免不了這一套。
  費獨行明白,他能不能駕馭這些兇徒,今兒個這頭一面很重要,姚師爺似乎也有意思試試他的「能耐」。
  他心裡盤算了一下,往「隊伍」前一站,先用銳利目光從排頭掃到排尾,他馬上發現了毛病,弟兄應該是整整一百個,如今卻只有九十二個,他立即問道:「還有的人哪兒去了?」
  沒人吭氣兒,費獨行雙眉一揚,沉聲道:「少的八個人是那個班裡的?」
  留著絡腮鬍的領班,北六省黑道兇徒之一的巴四海翻了翻眼道:「我那個班裡的。」
  費獨行道:「過來。」
  巴四海沒動,費獨行沉聲說道:「我叫你過來。」
  巴四海慢吞吞地走了過來。
  費獨行道:「剛才你為什麼不說話?」
  巴四海道:「我沒聽見。」
  費獨行拍手一拳打了出去,他打的是巴四海的左胸,傷不了人,巴四海做夢也沒料到這位剛上任的大領班會有這麼一著,結結實實挨了一拳,蹌踉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隊伍裡起了騷動。
  巴四海臉上變了色,絡腮鬍一張,兩眼凶光一閃,竄起來就撲。
  費獨行抖手又一巴掌揮了出去。「叭」地一聲,巴四海臉上又挨了一下,退回去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鮮血順著嘴角流了下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17:58

  巴四海怔了一怔,兩眼凶光暴射,伸手從靴筒裡拔出一把匕首,騰身竄撲,一連就是三下。
  費獨行腳下沒動,上半身移挪閃動,一連躲了三刀。巴四海第四刀還沒遞出,費獨行伸了手。誰也沒看見他那隻手是怎麼伸的,只看見那把匕首已經到了費獨行手裡。費獨行翻腕把匕首往前一遞,匕首尖正抵在巴四海的喉嚨上。巴四海大驚失色,要退。費獨行匕首往上一揚,巴四海仰起了臉,腳下硬沒敢再動。
  姚師爺、杜毅臉上泛起了緊張神色,但都沒動沒說話。
  費獨行銳利目光通視著巴四海,冷冷說道:「你聽見我的話沒有?」
  巴四海沒吭氣地,還逞硬。
  費獨行眉宇間掠過一絲像人的冷肅然氣,手上微一用力,巴四海的脖子上立即見了血。
  姚師爺大驚,忙抬手叫道:「老弟……」
  費獨行頭也沒回,道:「師爺,我要沒有懲治下屬之權,這大領班一職您另請高明。」
  姚師爺硬沒敢再說話。
  費獨行又道:「巴四海,您聽見我的話沒有?」
  巴四海汗珠子順著臉往下淌,忙道:「聽見了,聽見了。」
  費獨行收回了匕首,掉轉頭速向了巴四海。
  巴四海一手摸著脖子,一手接過了匕首,匕首入握,他兩眼又閃起了凶光。
  費獨行一雙銳利目光道視著他,一動沒動。
  突然,巴四海握匕首的手垂了下去。
  費獨行也開了口:「告訴我,你班裡的八個弟兄哪兒去了?」
  巴四海道:「派出去了。」
  費獨行道:「派出去了?派哪兒去了?」
  巴四海剛要開口,姚師爺在後頭乾咳一聲道:「老弟,一班的八個弟兄是我派出去的,派他們幹什麼去了,哪兒去了,容我待會兒奉告。」
  費獨行沖巴四海擺了擺手,巴四海頭一低,退了回去。
  費獨行抬眼一掃,道:「十班弟兄可有名冊?」
  巴四海立即應道:「有。在屬下那兒。」現在他聽見了,也改稱「屬下」了。
  費獨行道:「去拿來。」
  巴四海應聲「是」,飛奔而去,轉眼工夫捧來一本名冊雙手遞上。
  費獨行翻著名冊一一點名,他發現有不少名字上打了紅槓,旁邊又添上了新名字,有的一格裡竟有兩三個名字被打上了紅槓,當然,他明白那是怎麼回事。
  點過了名一抬手,巴四海乖乖地過來接了過去。他現在什麼都懂了。
  費獨行抬眼又一掃,開口說了話:「諸位,我姓費,叫費獨行,從今天起,我跟諸位在一起當差,我這個人不是個很難處的人,只要諸位跟我合作,咱們彼此都會很愉快,只要不耽誤公事,諸位的私事我一概不過問,我話就說到這兒,耽誤諸位的午覺了,請解散歇息去吧。」
  大夥兒散了,靜靜地散了。
  杜毅過來拍了費獨行一下,一揚拇指道:「費兄,你真行,我還沒有見過他們這麼服人的。」
  費獨行沖姚師爺笑笑道:「托姚老之福,這頭一回總算差強人意。」
  姚師爺忙道:「哪兒的話。哪兒的話。」乾咳一聲接道:「我要告訴老弟,有些個地方官不大聽話,我派那八個弟兄警告他們去了。趁這機會我也告訴老弟一聲,老弟轄下這十個班專管對外,府裡的事兒可以一概不管,這老弟明白麼?」
  費獨行心往下一沉……
  府裡的事不用費獨行管,那就清閒多了,下午沒事兒,杜毅邀費獨行去了天橋,杜毅跟他開玩笑,說陪他去看看那位許久不見的樂姑娘去。
  如今身上帶著一塊中堂府的大領班腰牌,誰都得買帳,進出內城不但方便,而且神氣。
  到了天橋,那些棚子裡正熱鬧,說大書的樂敬正的棚子裡都坐滿了,亂哄哄的,場子裡還沒見樂敬正父女的人影兒,桌上的茶壺、驚堂木、扇子等應用物都已經擺好了,樂敬正大半是快出來了。
  兩個人擠到左前方一條板凳上坐下,剛落座,簾兒一掀,裡頭出來了一個清瘦老頭兒跟個標緻大姑娘,正是樂敬正父女倆。
  樂敬正今兒個穿的是件天青色的長袍,捲著袖口,透著幾分灑脫。
  樂姑娘穿的是套白底紫花兒褲褂兒,不大不小,不寬不窄剛合身,烏油油的辮子,一排整齊的劉海兒,柳眉杏眼,瑤鼻檀口,肌膚白得欺雪賽霜。
  白不意味著柔弱,姑娘她就帶著一股江湖女兒的剛健與豪氣。









第13章 冤家路狹
  這父女倆一出來,棚子裡立刻鴉雀無聲,真是掉根針兒都聽得見。
  「喝。」不知道哪個冒失鬼叫了一嗓子。
  「咱們樂姑娘是越來越漂亮了。」
  杜毅用肘兒碰了費獨行一下,一呶嘴道:「瞧,費兄,幾天不見人憔悴了,不知道為誰喲?」
  「別胡扯了。」
  費獨行也看得出,姑娘是比上回清瘦了些,可是杜毅既然這麼說了,他自是不能承認。
  就是這時候,樂姑娘一眼看見了杜毅跟他,先是一怔,繼而美目微睜,嬌靨上飛快掠過一絲驚喜神色,頭一低走向桌旁。
  「瞧見了麼,費兄。」杜毅衝著費獨行眨了眨眼,笑道:「兄弟,我當初沒說錯吧,就是傻子也應該看得出來。」
  費獨行淡然說道:「別忘了,咱倆坐在一塊兒?」
  杜毅道:「別嘴強牙硬了,你自己心裡有數兒,怎麼樣,要兄弟給你拉拉紅線?」
  忽聽砰然一聲響,場子裡樂敬正開始了他那一段開場白。
  費獨行道:「別逗了,人家開場了,聽著吧。」
  閒話表過,書歸正傳。
  樂敬正今兒個說的是三國,接昨兒個的,正說到「長板坡趙子龍救主」,手裡一把折扇就像趙子龍的槍,把個一身是膽的趙子龍勇、忠、義表現得淋漓盡致,似乎活生生的就在眼前。
  棚子裡的聽客一個個都屏息凝神,瞪著眼,張著嘴。幾乎忘卻自己身在天橋,簡直就像時光倒流,自己站在長板坡上觀戰一樣。
  說得好,的確好,沒話說,連費獨行都聽得入了神,暗暗歎賞不已。
  他入了神,他可沒留意人家樂姑娘直拿那雙黑白分明,水汪汪美目瞅他,直能把人給氣死。
  驚堂目一響,一段說完,叫好聲,掌聲沖天響起,差點兒沒把棚頂掀了去。
  樂姑娘提著茶壺兌茶來了,她打左前方開始,給費獨行對茶的時候頭都抬不起來了。
  杜毅瞅著人家低低說道:「樂姑娘,我這位費兄今個兒可是專為看你來的。」
  人家姑娘耳根子都紅了,沒吭氣兒,提著茶壺往一邊兒去了。
  費獨行也覺得怪不好意思的,扯了杜毅一把道:「你這是幹什麼?人家是個姑娘家,可不比咱們老粗。」
  這句話剛說完,耳聽那邊傳來樂姑娘一聲驚呼,旋聽有人大叫了一聲,一個混混兒打扮的漢子站起來直跺腳,鞋襪都濕了,臉色也變了。樂姑娘站在那兒豎著柳眉,圓睜美目,臉通紅。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就是沒掉下來。
  開水燙了人了!
  樂敬正放下折扇走了過來,沖那漢子一拱手,賠上滿臉笑道:「對不起,對不起,這位爺,我這個丫頭太不小心了……」
  那漢子眼一瞪,齜牙咧嘴地道:「對不起?對不起就算了?你知道這壺水有多燙,腳都起泡了,我至少十天半月不能走路。」
  只聽一人冷哼一聲低低說道:「活該!誰叫你下流摸人家的手。」
  這話別人沒聽見,單叫杜毅聽見了,他站起來走了過去,費獨行一見他走了過去,只有站起來跟了過去。
  杜毅來到近前,伸手攔住了樂敬正道:「樂老,且慢賠不是,讓我說句話。」他目光一凝,望著那漢子道:「樂姑娘燙了你了,是不是?」
  那漢子想必不認識杜毅,不知道杜毅是何許人,一瞪眼道:「廢話,鞋都濕了你,瞧不見麼?」
  杜毅笑笑點頭說道:「你這是跟我說話?好,你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那漢子一指樂敬正父女倆道:「讓老的花錢給我治腳,讓小的侍候我十天半月直到我好。」
  「行。一句話,」杜毅一點頭道:「只是,你當著大夥兒說說看,樂姑娘是怎麼燙了你的。」
  那漢子怔了一怔道:「怎麼燙了我的?你什麼意思?開水澆到了我腳面上,就這麼燙了我的,你聽明白了麼?」
  「這就玄了,」杜毅道:「樂姑娘一天到晚提著這把茶壺給客人們兌茶,從來就沒聽說過她燙過誰,怎麼今兒個就單燙了你,你的腳比別的腳高貴?」
  哄然一聲有幾個人笑了。
  那漢子臉色變了,一指杜毅道:「我挨了燙你他娘的還說風涼……」
  杜毅一個嘴巴抽了過去,打得那漢子往後一仰,整個人翻到了板凳那邊去。
  客人中起了騷動,紛紛往旁邊躲去。這下亂了,那漢子還有伴兒,兩三個漢子拔出了匕首。
  費獨行一步跨到杜毅身前道:「別在這兒鬧事兒,人家還要做生意。」
  一名漢子道:「你他娘的算哪頭蒜,做生意?別做了,爺們要砸他的場子。往後這碗飯他別吃了,天橋他也別待了。」嘴說手不閒,一匕首紮了過來。
  客人中響起了幾聲驚叫。
  費獨行一伸手便把那把匕首奪了過來,伸根手指頭一敲,一把百煉精鋼斷成了兩截,他把匕首柄往幾個漢子跟前一扔,冷冷道:「你也這樣來一下再跟我動手不遲。」
  幾個混混兒看直了眼,嚇傻了,一個個腳底下抹油,就要往外溜。
  杜毅冷喝說道:「站住。聽我一句話再走,從今兒個起,誰要敢到樂老的棚子裡來搗亂,我就讓他像這把匕首,滾吧!」
  幾個混混兒跑了,那挨了燙的是瘸著跑的。
  樂敬正賠笑拱手,道:「多謝,二位爺,都是我這個丫頭……」
  杜毅道:「樂老別怪樂姑娘。我看見了,那東西在樂姑娘手上摸了一把,樂姑娘嚇得一躲,壺嘴偏了,沒偏到他臉上去就算便宜。」
  樂敬正臉色一變道:「是這樣啊?我還當……丫頭你怎麼不早說。」
  樂姑娘低著頭,一聲沒吭。
  杜毅道:「樂老也真是,樂姑娘一個姑娘家,這話怎麼好說出口?」
  只聽一聲輕咳從身後傳了過來:「二位,對不起,打擾一下。」
  費獨行跟杜毅轉眼望去,只見眼前一前二後站著三個中年漢子,清一色的天藍褲褂兒,個個太陽穴鼓起,眼神十足。前頭那個白白胖胖的,手裡拿著剛才讓費獨行一指頭敲斷的匕首把,看了費獨行一眼道:「朋友好俊的指上功夫,請教貴姓?」
  費獨行何許人,一眼就看出這三個不懷好意,當即淡然說道:「姓費。」
  那白胖中年漢子目光一凝道:「費慕書?」
  費獨行道:「你認錯人了,費獨行。」
  那白胖中年漢子倏然一笑道:「算了吧!姓費的,奉天府的公文到京裡好些日子,公文裡還夾著一張你的畫像……」
  杜毅道:「你們是哪個衙門的?」
  那白胖中年漢子瞟了他一眼道:「你管不著……」
  杜毅往腰裡一摸,托著腰牌遞了過去,道:「管著管不著?」
  那白胖中年漢子一怔,馬上換上了一張笑臉:「喲!敢情您是中堂府的爺們兒,我有眼無珠,我有眼無珠,我們是巡捕營的。」
  杜毅收回腰牌冷冷說道:「一點兒不假,你可真是有眼無珠,費爺是我們府裡的大領班,你怎麼說他是費慕書?」
  「哎喲!」那白胖中年漢子一點脾氣都沒有了,叫了一聲,忙沖費獨行欠身說道:「該死,該死。原來是費大領班當面,我今兒個是怎麼搞的,這對眼珠子真該挖出來餵狗,大人不計小人過,只求求您二位包涵,千萬多包涵。」賠著笑,哈著腰往後退,退出老遠之後,轉身出了棚子走了。
  杜毅轉望費獨行,唇邊泛起了一絲笑意,轉身再看,樂姑娘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只有樂敬正還在,這時候樂敬正正沖二人一拱手,賠著一臉強笑道:「多謝二位。小老頭還要忙生意,失陪了。」他也走了,掀簾進了後頭一間。
  杜毅道:「這算什麼?」
  費獨行道:「這還不明白麼,人家一聽說咱們倆是和中堂府的,把咱們倆當成了老虎。」
  杜毅雙眉一揚道:「我去問問他去。」
  費獨行伸手拉住了他,道:「你這叫拉紅線麼,你這一問我往後還來不來了?」
  杜毅沒再動了。
  費獨行道:「走吧!咱們到別處逛逛去。」拉著杜毅往外行去。
  棚子後頭是間小屋,屋子是小了點兒,擺設也很簡單,可是,很乾淨,真可以說是點塵不染。樂姑娘坐在床沿兒上,臉色白白的,兩眼紅紅的,臉上還有淚漬。簾子一動,她慌忙抹去了臉上的淚痕。
  樂敬正走了進來,看了她一眼。歎了口氣道:「孩子,誰叫咱們吃的是這碗飯,無論什麼事兒都得忍著點兒。」
  姑娘道:「我知道,我不是為這。」
  樂敬正「哦」地一聲,詫異地看了姑娘一眼,道:「那是為什麼?」
  姑娘道:「沒什麼。」
  樂敬正道:「孩子……」
  姑娘道:「爹,您別問行不行?」
  樂敬正兩眼忽地一睜道:「孩子,難不成你……」
  姑娘擰身一下子站了起來,道:「跟您說別問,您怎麼……」忽又坐下去低下了頭。
  樂敬正臉色趨於凝重,半晌才道:「怪不得你這一陣子老是神不守舍,心不在焉的,只見過那麼一面,你怎麼就……」
  姑娘猛然拍起了頭,叫道:「爹……」
  「聽我說,孩子。」樂敬正正色說道:「咱們樂家當初是個什麼門第你清楚。今天雖然咱們父女逼不得已走上這條路,吃上這碗飯,可是咱們人窮骨頭硬,志也不短,這種人咱們不沾。」
  姑娘又低下了頭,道:「我知道,爹。」
  樂敬正忽然歎了口氣道:「先聖先賢的話當真是一點都不錯,以貌取人大不智,看他一表人材,相貌堂堂,也風聞他是個真英雄,真俠士,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啊?老兄弟。」
  外頭有人接了口,隨著這句話,掀簾進來了三個人,兩男一女,一老二少。
  兩個男的,一老一少,老的是個既瘦又干,大馬猴個般老頭兒,少的是個猴兒一般的半大小子。那個女的,跟他倆走在一起可大不相襯,是位美艷大姑娘。
  樂敬正兩眼一直,叫道:「老哥哥。」
  面泛驚喜,一陣激動,搶步過來抓住了瘦老頭兒,手都發了抖,顫聲說道:「老哥哥,你可沒把我想死,咱們老哥兒倆有多少年沒見了。」
  瘦老頭兒咧咧嘴道:「咱們老哥兒倆臉上添了幾條皺紋,就是幾年沒見了。」
  樂敬正道:「老哥哥,你可不老。」
  瘦老頭兒眨眨眼道:「不老?黃土都到胸口了,我拼了命地往上竄,結果是越竄越往土裡去。倒是你,臉上沒多添一條,可真是養生有術啊!」
  樂敬正道:「說什麼養生有術,後半輩子的勞碌命,整天價得耍嘴皮,沒想到今天會靠這張嘴吃飯。」
  姑娘過來了,盈盈一禮道:「侄女見過大爺。」
  瘦老頭兒目光一凝道:「喲!這是素馨,都這麼大個姑娘了,瞧瞧。出落得跟朵花兒似的,唉!咱們怎麼能不老啊!我還想攀個親呢,這下可好,只見姑娘長,不見猴兒大,猴兒得叫聲姐姐了,傻小子,還不過來叫叔叔。」
  回手一巴掌拍在半個小腦袋瓜上。
  半大小子摸了摸頭,沖樂敬正一躬身道:「叔叔。」
  樂敬正措手說道:「猴兒都長這麼高了,鼻涕也不流了,行了,老哥哥,你有人接衣缽了,你那兩手全傳給他了吧?」
  瘦老頭兒道:「跟著我還能學了別的去。猴兒,叫聲素馨姐。」
  猴兒沖姑娘樂素馨恭恭敬敬一躬身:「素馨姐。」
  樂素馨忙答一禮道:「兄弟別客氣。」
  樂敬正道:「坐,坐。丫頭,你大爺不喝茶,給拿酒來。」
  瘦老頭兒笑道:「難得你還記得我這點兒嗜好。」
  他坐了下去。樂素馨一壺酒已放在面前,他樂得呵呵地,抓起來就是一大口。
  樂敬正看了那位美艷姑娘一眼道:「老哥哥,這位姑娘是你新收的……」
  瘦老頭兒一口酒差點沒給嗆出來,忙咕登嚥了下去,道:「該死,該死,我怎麼把我們姑娘給忘了。」伸手一指美艷姑娘道:「這是我剛收的乾女兒,承德裕記商行駱宏琛的掌珠,就是去病的那位好朋友……」
  樂敬正「哦」了一聲道:「不外,不外。」
  姑娘駱明珠上前見禮:「明珠見過叔叔。」
  樂敬正道:「可不一顆明珠。老哥哥,明珠比素馨大還是比素馨小?」
  齊天大聖孫震天道:「恐怕要比素馨大點兒,素馨該叫聲姐姐合。」
  樂素馨立即親熱地叫了駱明珠一聲:「姐姐。」也許兩位姑娘有緣,一見就惺惺相惜,一聲姐姐,一聲妹妹,馬上就粘在了一起。
  別看孫繼承是個半大小子了,童心還重得很,也跟兩個姐姐湊在一起說這說那的。
  小兒女輩談小兒女輩,兩個老的也聊上了。聊了幾句之後,樂敬正道:「老哥哥,今兒個是什麼風,把你給吹到京裡來了?」
  孫震天喝了一口酒,不慌不忙地道:「說起來是我愛管閒事兒……」
  他把張家口碰見費獨行的經過,以及費獨行在承德幹的事兒本末概略地說了一遍,最後道:「我一為求證他究竟是不是費慕書,二為看看他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再加上我這個乾女兒要找他,就這麼,我們爺兒三個踏上了來京的路。」
  一聽談及費慕書,姑娘素馨馬上就把注意力轉到這邊來了,駱明珠也是一樣,她到京裡來的目的就是為找這個自稱費獨行的人,一聽兩個老的提起他,焉有不注意的道理,只有孫繼承不怎麼熱衷,可是姐弟三個這話就談不起來了。
  靜靜聽畢,姑娘素馨略感震動地以異樣目光向著駱明珠投過幾瞥,駱明珠望著這邊在留心聽兩位老人家說話,可沒發現姑娘素馨的異樣神色。
  樂敬正臉色卻沒露什麼,他淡然說道:「原來老哥哥是來找這個人的,老哥哥來遲了一步,要是早來一步就能在我這兒碰見他。」
  駱明珠為之一陣驚喜,她香唇啟動,欲言又止。
  孫震天則詫聲說道:「老兄弟,你怎麼說,他剛才在你這兒?」
  樂敬正年紀一大把了,什麼話聽不出來,他剛才聽孫震天告訴他費獨行在張家口乾的事,又說駱明珠要找費獨行,雖然孫震天沒怎麼明說,他還能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他把費獨行來這兒聽說書的經過說了一遍,卻把姑娘素馨的事兒暫時瞞下了。
  聽完了樂敬正這番話,孫震天揚了眉,道:「這麼說他現在是和坤府裡的大領班了?」
  樂敬正道:「不錯,我聽得清清楚楚。」
  孫震天道:「這麼說他果然就是費慕書。」
  樂敬正道:「這一點我就不敢確定了,不過聽那巡捕營的說公文之中還帶著畫像,他應該不會隨便錯認人。」
  孫震天帶著幾分酒意,哼哼了兩聲道:「在張家口我幾番攔他沒攔住,到底還是讓他鑽進了這個門兒裡,當初是個大響馬,一朝飛上枝頭卻成了鳳凰。嗯,和坤這個門,倒不失為求飛黃騰達榮華富貴的捷徑,只是,憑他費慕書在江湖上的名氣,憑他那身功夫,只幹那麼一個大領班,他也不怕委曲?」
  樂敬正淡然一笑道:「他如今神氣得不得了,連九門提督轄下,巡捕營裡的人明知道他是誰,不但不敢動他,反而得哈腰賠笑遞嘻哈兒,他怎麼會覺得委曲?」
  孫震天哼哼一笑道:「說的是,看起來世上能不為這四字榮華富貴所誘的畢竟不多,要按他以往的作為,他絕不可能往這個門裡擠……」
  樂敬正道:「而事實上他如今卻是和坤府的一個大領班。」
  孫震天道:「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一個人能做到這一點,可真不容易啊!一旦進入了這個門,他個人的毀譽褒貶那還事小,他自作孽也怨不得別人,可是和坤手上添了一個他,今後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倒霉呢!這我不知道便罷,既然知道了,就絕不能坐視。我這個齊天大聖要鬥鬥他,看看他是只七十一變呢,還是比我這七十二變還多了一變。」
  駱明珠早就急了,可聽這話更忍不住了,忙叫道:「乾爹。」
  孫震天兩眼一翻道:「怎麼?明珠。」
  駱明珠遲疑了一下道:「咱們是不是能多聽聽,多看看。」
  孫震天道:「難道說你樂叔叔聽見的,看見的還不夠麼?」
  駱明珠道:「我不是這意思,只是,您知道,他在承德……」
  孫震天微一點頭道:「不錯。儘管你爹誤會他,甚至於告了官,他在承德仍大義伸手解了裕記商行的危,幫了你爹的忙。可是明珠,他早在八年前的作為勝過他在承德幹的事十倍百倍不止,你知道有多少人罵他?你知道有多少人恨他?他還是干他的,他當年是那麼個人,而今能變成這個樣兒,在承德只伸了伸手,又怎麼能憑這一點判定他是個怎麼樣的人?再說,他在承德伸手是他到張家口去之前,那時候他還沒碰見和坤的人,還沒有聞見榮華富貴的味兒,要是他先去過張家口,承德的事兒他會不會伸手,那就很難說了。」
  孫震天說的句句是理,駱明珠一時無詞以辨,站在那兒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姑娘素馨突然叫了她一聲,把她拉過一邊低低說了一陣。
  駱明珠聽得睜大了美目,道:「真的,妹妹?」
  樂素馨道:「姐姐要是不信,可以問問我爹。」
  孫震天道:「什麼事?素馨。」
  樂敬正萬沒想到姑娘素馨會在這節骨眼兒上把事兒告訴了駱明珠,聽孫震天這麼一問,他只有把話接了過來。
  聽完了他的話,孫震天一雙圓眼睜得更圓了:「有這種事……」
  樂敬正道:「剛才你們來的時候,我跟素馨正在談這件事兒呢。」
  孫震天霍地轉望駱明珠道:「明珠,你聽見了沒有?人要是好,你樂叔叔跟你素馨妹妹會……」
  駱明珠嬌靨有點白,道:「我明白了,乾爹,您照您的意思辦吧。」
  孫震天道:「這才是,明珠,要是一段好姻緣,做長輩的只有撮合的道理,哪會給你們拆,小猴兒……」
  孫繼承答應了一聲。
  孫震天道:「你去通知北京城裡的扯旗兒頭兒,叫他上燈時分到積水潭淨業寺後跟我見面。」
  孫繼承答應一聲走了。
  樂敬正道:「老哥哥,你是要……」
  孫震天道:「老兄弟,現在別問,你看著吧。」
  樂敬正看了看他,沒再說話。
  駱明珠卻突然說道:「乾爹,我……我想回張家口去。」
  孫震天一怔,旋即歎了口氣道:「明珠,我知道你心裡不好過……」
  駱明珠搖頭道:「不是的,乾爹,我是怕我爹著急惦念。」
  孫震天道:「明珠,別孩子氣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18:16

  樂敬正忽然說道:「老哥哥,咱倆外頭溜溜,讓她們姐兒倆在這地聊聊。」他沖孫震天遞了個眼色,孫震天會意,一點頭站了起來,老哥兒倆臨走,樂敬正又衝樂素馨丟了個眼色。
  費獨行跟杜毅兩個人出了樂敬正的棚子,看看這,看看那,到處閒溜躂。
  正溜著,後頭伸來只手在杜毅肩上拍了一下:「朋友,請留一步。」
  費獨行杜毅停步回身,只見眼前站著個混混兒打扮的年輕漢子,兩個人馬上就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
  杜毅兩眼一翻,冷冷說道:「什麼事兒?」
  那年輕漢子翹著大拇指往身後指了指道:「二位可否借一步說話?」
  杜毅道:「想去,沒空。」他轉身要走。
  那年輕漢子伸手拉住了杜毅的胳膊,杜毅可不管這兒熱鬧還是僻靜,冷叱一聲:「你眼睛長你娘褲襠裡去了。」胳膊一抖,隨手一個反巴掌抽了過去。
  杜毅胳膊一抖,那年輕漢子的手往上彈去。他還沒來得及收回來呢,杜毅隨手揮出那一掌已到了,他眼前叭地一聲脆響,臉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馬上見了血,踉蹌倒退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杜毅跟過去要踢,這一腳要是踢上,年輕漢子少說也要斷條胳膊折條腿。
  就在這時候,一聲吆喝傳了過來:「那不是杜爺麼?」
  杜毅一怔抬眼,那一腳沒踢出去。
  四五個混混兒打扮的漢子飛奔而至,為首一個是個胖小鬍子。
  杜毅一指地上年輕漢子,望著胖小鬍子道:「胖子,這小子是你的人?真好,閉著眼三番兩次找我們哥兒倆的麻煩,要不是我們哥兒倆會兩手,今兒個就非得躺在天橋不可。」
  胖小鬍子作揖打拱,滿臉賠笑:「該死,該死。我哪兒知道是杜爺您哪,早知道是您,他們天膽也不敢在您跟前撒野啊!」一腳踹在年輕漢子屁股上,冷峻地叱道:「還不給我爬起來。」
  回身又給身後一名漢子一個嘴巴,費獨行杜毅都認得,這漢子正是在樂敬正棚裡亮相的那幾個裡的一個。
  只聽胖小鬍子叱道:「瞎了眼的東西,你們眼珠子讓狗吃了,連和中堂府的杜爺都認不出,還不過去給杜爺賂罪去。」
  那幾個一聽這話臉上都變了色,模樣兒好不狼狽,怯怯地過來就要見禮。
  杜毅一抬手道:「幹麼呀?胖子,你這不是臊我麼,算了,算了,我們是不打不相識。」
  胖小鬍子忙道:「還不快謝過杜爺。」
  挨打挨揍到頭還得謝人家,這滋味不好受,可是那幾個就吃這一套,乖乖的齊聲稱謝。
  杜毅一指費獨行道:「胖子,見見,這位是我們府裡的大領班,費爺。」
  胖小鬍子忙「哦!」地一聲躬下身去:「費爺,大領班,久仰久仰,兄弟姓周,單名一個濟字,以後還請費爺您多關照。」
  杜毅一旁道:「費兄,這位是胡三奶手下十二員上將之一,玩得一手好飛刀。」
  周濟忙道:「得了,杜爺,您別臊我了。」
  費獨行含笑說道:「原來是胡三奶跟前的弟兄,我跟周兄初見面,對胡三奶可是久仰,前些日子在八大胡同跟幾位弟兄朝過面。」
  周濟怔了一怔道:「哎喲!那天晚上就是您哪,唉!這些人飯也不知道是怎麼吃的,怎麼連大領班……」
  費獨行道:「那時候我初來京裡,還沒進中堂府,弟兄們認不得,倒也難怪。」
  周濟道:「那是您寬宏大量,那是您寬宏大量。」一頓道:「您二位有事麼?要沒事兒咱們找個地方坐坐。」
  費獨行心知周濟是有意套近乎,拉交情,他打算推辭,可是話還沒出口,杜毅已然說道:「好極了,你這話正說進了我心縫兒裡,哥兒倆好久沒在一塊喝兩盅兒了,正想敲你一下呢!」
  「好。」周濟拍了一下巴掌笑道:「今兒個兄弟做東,咱們找個地方好好地喝兩盅兒,來個不醉無歸。走。」
  他可真熱絡,一揮手,幾個人擁著費獨行跟杜毅走了。
  幾個人找了一家飯莊子,進門的時候夥計哈腰賠笑、恭敬、熱絡,還帶著幾分怕,連帳房都迎出來了。
  這當兒正是飯時,樓上樓下都坐滿了,夥計們硬在樓上雅座兒騰出了一張桌子,把原在那張桌上的客人讓下了樓。可見胡三奶在北京城裡的勢力有多麼大。
  幾個人落了座,夥計們獻菜的獻茶,遞手巾把,忙得來回轉。
  周濟忙著點菜。費獨行一眼瞥見不遠處一張桌上三個人六道目光正在瞅他,他看見了那三個人,眉鋒為之一皺。
  那三個人,一個是個長像猥瑣的大板牙,一個是個鄉巴老頭兒,一個是個走方郎中。
  那張桌上放著三樣東西,一個布口袋,一根旱煙袋,一個小藥箱。
  費獨行已認出這三位,是風塵八怪中的人物,傀儡魔軒轅奇,袖手老農申不耕,要命郎中余百治。
  這三個人不知道為什麼到京裡來?
  但彼此既在飯莊裡朝了面,衝著軒轅奇在老龍河畔孫瘸子店裡吃過費獨行的虧這一點,今兒個就絕難善了。
  費獨行心裡在盤算怎麼應付,表面上卻沒動一點兒聲色。
  酒菜上來了,周濟幾個慇勤勸酒,他也吃喝他的,談笑自如,跟個沒事人兒似的。
  正吃喝著,樓上又上來了一個人,是個很瀟灑的文士,頎長的身材,一襲雪白儒衫。左肩掛著個書囊,右肩搭著個筆囊,十足的讀書人,然而他卻長著一張慘白臉,眉宇間一股子陰鷙之氣逼人。
  費獨行看見了,眉鋒又為之一皺。
  這一位也是風塵八怪裡的人物,不弟秀才顏如玉。
  風塵八怪在江湖上可是出了名的大人物,今兒個一下子在京裡同時出現四個,這可不是件小事。
  費獨行正在暗自琢磨四怪的來意,不弟秀才顏如玉已走到軒轅奇三個桌前低低說了幾句話,軒轅奇也衝他低低說了兩句,顏如玉立即轉過身來往這邊看了一眼,然後軒轅奇等三個站了起來,丟下一些碎銀偕同剛上來的顏如玉下樓而去。
  費獨行暗暗眉鋒皺深了三分,心想軒轅奇吃過他的虧,今天冤家路狹朝了面,又是四對一的局面,軒轅奇怎麼也不會善了,而今他四人竟然捨了他這個仇人相偕下樓走了。一定是有什麼比對付他更重要的事,要不然軒轅奇絕不會捨他而去。
  有什麼比對付他更重要的事?
  風塵八怪一個個表面上都是白道上響噹噹的人物,但骨子裡卻都是窮凶極惡,陰狠毒辣的人物,做出來的事兒比黑道上的人物還絕幾分。他們絕不會幹什麼好事兒。
  他不知道便罷,既然知道了豈能不管?今兒個他要是不聞不問,很可能會鑄成大錯,很可能會抱恨終生,負疚一輩子。
  一念及此,他突然放下酒杯含笑說道:「諸位,我失陪片刻,一會兒就回來。」
  他站了起來,大夥兒聽得都一怔,杜毅更一把拉住了他,道:「費兄,你這是……你幹什麼去?」
  費獨行含笑說道:「我要說我去方便一下,時間或許不夠,那也是欺人之談,諸位都是我的好朋友,我用不著瞞什麼,剛剛有幾個當初江湖道上的朋友從這下去,這幾個人的來意費人猜疑,我要跟去看著。」
  周濟霍地站了起來道:「大夥兒跟您一塊兒去。」
  「謝了。」費獨行笑道:「又不是打狼去,用不著那麼多人,這幾個人我清楚,萬一有點什麼,我也應付得了,幾位請這兒坐坐。」
  杜毅站了起來道:「這樣吧,讓胖子他們在這兒坐坐,我跟去。」
  費獨行伸手把他按了下去,道:「別囉嗦了,你這兒代我陪陪他們幾位,我不能再耽誤了,要是讓他們走遠了,找不著他們就麻煩了,我去去就來,萬一我去的工夫太久,諸位別等我了,改天我做東給諸位賠個逃席之罪,失陪了。」
  他沒容杜毅跟周濟再說話,快步往樓梯口行去。
  下了樓,出了飯莊子一看,軒轅奇四個已經走得沒了影兒,恰好門口有幾個夥計正在迎客送客。他一把拉過那個夥計道:「你可看見有個鄉下老頭兒跟個讀書人還有個走方郎中往哪去了?」
  那夥計認得他是周濟的朋友,不敢怠慢忙往西一指道:「往那邊兒去了,剛拐過彎兒。」
  費獨行謝了一聲,放步趕了過去。
  他順著大街往前趕,聽夥計說軒轅奇四個剛拐過彎兒,他到了街口也拐了彎兒。
  剛拐過彎兒他就看見了,軒轅奇四個還在二三十丈外往前走。腳下飛快,他立即拐進了街口旁一條小胡同裡……
  軒轅奇等四個在大街上走,費獨行在胡同裡盯梢,儘管軒轅奇四個不時地扭頭往後看也發現不了他。
  片刻之後,軒轅奇四個停在一座廟前,回身四下看了看後面,很快地閃身進了廟裡。
  這當兒已是上燈時分,這座廟地處偏僻,附近沒什麼燈光,廟裡廟外顯得很暗。
  費獨行沒留意它是座什麼廟,容得軒轅奇四個進了廟,他從暗影中竄出,一個起落便到了廟門口,他沒馬上進去,凝神聽了聽之後,才一步跨進了廟門。
  在外頭看,廟裡廟外都夠暗,進了廟門之後,才覺得廟裡比廟外還要暗,敢情這是座久絕香火的空廟。
  空廟歸空廟,這座廟規模還不小。進門兩條畫廊通兩邊廂房,院子那邊五六丈外才是大殿,如今軒轅奇四個排成一列地站在大殿石階下,像在等什麼人?看樣子都挺恭謹的。
  費獨行身軀閃動,輕捷異常地隱身在左邊畫廊的一根柱子後,心裡暗暗詫異。風塵八怪是什麼樣的人物他清楚,軒轅奇四個這麼恭謹地是在等誰?
  他心念剛動,黑忽忽地大殿門口出現了一個人,一個矮胖身材的黑衣蒙面人,他就站在大殿門口那高高的石階上。
  這矮胖黑衣蒙面人一出現,軒轅奇四人立即躬下身軀,齊聲說道:「見過使者。」
  那矮胖黑衣蒙面人嗓門兒有點沙啞,他「嗯」了一聲道:「你們四個都到齊了,什麼時候到的?」
  軒轅奇恭聲說道:「回使者,我們四個是今天晌午到的。」
  矮胖黑衣人蒙面人道:「路上還好麼?」
  軒轅奇道:「回使者,我們四個是夜裡趕路,白天歇息,沒人發現我們。」
  矮胖黑衣蒙面人微一點頭道:「那很好,通知你們到京裡來的人,可曾告訴你們,為什麼讓你們到京裡來麼?」
  軒轅奇道:「回使者,通知我們的人沒說明,只讓我們今天這時候到這兒來謁見使者。」
  矮胖黑衣蒙面人道:「那通知你們到京裡來的人,不告訴你們為什麼讓你們到京裡來,是怕你們路上遭遇阻攔洩了密,如今你們既已安全抵京,那就不虞再有洩密事情發生了,要你們做的事寫在這張紙上,你們拿去看吧,看完撕碎。」
  只見他衣袖一揚,一片白影飛投軒轅奇懷中,費獨行看得很清楚,那是一張白紙。
  只見軒轅奇拿著那張白紙,跟余百治、申不耕、顏如玉三個共同看了看之後,三把兩把撕了個粉碎。
  那矮胖黑衣蒙面人道:「看清楚了麼?」
  軒轅奇道:「回使者,看清楚了。」
  矮胖黑衣蒙面人道:「可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
  軒轅奇道:「只不知道她為什麼潛來了京裡,還請使者明示。」
  矮胖黑衣蒙面人道:「這還用問麼,自然她是有所發現才到京裡來的,所以這一回無論如何不能再讓她逃出手去。務必在取得所要的東西之後把她放倒,要不然當年所花費的心血就白費了。」
  軒轅奇道:「使者放心,這一回我們四個到齊了,任她長了翅膀也絕難再逃出手去。」
  矮胖黑衣蒙面人道:「那很好,你去吧,事成之後我自會跟你們聯絡。」話落,他轉身要進大殿裡去。
  軒轅奇忙道:「使者。」
  那矮胖黑衣蒙面人回過身來沉聲道:「你還有什麼事麼?」
  軒轅奇道:「我們四個的事,還請使者……」
  那矮胖黑衣蒙面人道:「等事成後之後再說吧,事成之後我自會呈報壇主為你們解除禁制。」轉身隱入黑忽忽的大殿中不見了。
  費獨行聽得怔了一怔,暗道:原來軒轅奇四個身上讓人下有禁制,這是誰能在他四人身上下禁制?矮胖黑衣蒙面人這位使者是什麼使者?他口中的壇主又是何許人?
  根據這壇主與使者的職稱,他明白這件事一定牽涉到一個秘密組織,但這秘密組織究竟是當今江湖上的哪一個,他一時卻無法知道。
  那張白紙上寫的字跡,他沒能看見,不過他已經從雙方的話意中聽出來了,軒轅奇四人是被召到京裡來執行一樁殺人越貨的任務的,他沒有料錯,軒轅奇四個果然不會幹出什麼好事來,他這一趟沒跑錯。
  心念轉動間,軒轅奇四人已帶著一陣風從柱旁掠過出了廟,他沒有進大殿去找那矮胖黑衣蒙面人,因為他相信那矮胖黑衣蒙面人,已經從廟後走了,要是去追矮胖黑衣蒙面人,那很可能會丟了軒轅奇四個,衡量輕重,他只有再跟蹤軒轅奇四個,他認為只要抓住軒轅奇四個,將來就不愁找不到這矮胖黑衣蒙面人。是故,他緊跟在軒轅奇之後出了廟。
  天黑得很快,這時候暮色低垂,比剛才黑多了,有人家的地方已經出現了燈光,低垂的暮色裡,只見軒轅奇四人如飛往西奔去。
  軒轅奇四人都是一流高手,腳程自然快,片刻工夫之後便馳抵了西城根兒,只見荒涼的西城根兒一片雜亂的野草叢中座落著一間小木屋,門跟窗戶都關得緊緊的,裡頭透著微弱的燈光,軒轅奇四人低低說了幾句話之後,立即四散圍住了小木屋。
  費獨行明白,軒轅奇四人奉命要殺的人,就在這座小木屋裡。
  只見軒轅奇從肩上取下那個布口袋,然後從布口袋裡取出他那能說話、能動、還能殺人的「活招牌」,放在了面前地上,隨見那木頭人兒離地飛起,一掠近丈地落在了小木屋之前,馬上用它那陰陽怪氣的尖尖話聲發了話:「大姑娘,老朋友知道你芳心很寂寞,特地遠道兒趕來看你了,開開你的門兒吧?」
  這句話含意雙關,透著下流。
  小木屋裡的燈突然滅了,稍稍過了一會兒之後,兩扇門在吱呀聲中開了,屋裡走出一個身穿粗布衣褲,紮著褲腿,青布包頭的年輕大姑娘。
  大姑娘手裡提把劍,明晃晃的。
  大姑娘穿的雖是一身粗布衣褲,但卻無損她的天香國色,也掩不住她那高雅氣質,大家風範,反而給人一種清新樸實之感。
  費獨行只覺這位大姑娘很是面善,卻就一時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只見大姑娘面布寒霜,冰冷叱道:「軒轅奇,又是你,老龍河畔你吃的苦還不夠麼?」
  大姑娘一句老龍河畔,費獨行猛然想起了她是誰。
  大姑娘當日易釵而弁,如今還我女兒本來,使得費獨行一時不敢認了。
  只聽那木頭人兒嘿嘿笑道:「大姑娘,這回可不只我老大一個人兒,你瞧瞧,我老大邀來了幾個朋友,這回就是老天爺派下天兵天將來也救不了你了。」
  大姑娘聽了這句話左右看了看,這才發現站在屋左的申不耕,站在屋右的余百治,她還沒看見站在屋後的顏如玉,她臉上變了色,叱道:「軒轅奇,你……」
  木頭人兒嘿嘿一笑道:「大姑娘,別嚷嚷,別動氣,瞎嚷嚷沒有用,沒人聽得見,只怪您找了這麼一個僻靜地兒住。動氣會傷身子,那會讓我這個最懂憐香惜玉的人心疼,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有過老龍河邊兒的頭一回,姑娘你也知道我老大幾個是來幹什麼的,你是乖乖的自動把東西拿出來呢?還是等他幾個剝光了你的衣裳搜你的身?」
  大姑娘嬌靨飛紅,既羞又氣,怒叱一聲,揮手出劍辟向木頭人兒。
  那木頭人兒一蹦退後,躲開了大姑娘那頗見快捷的一劍,叫道:「乖乖,怎麼不打個招呼就出手啊?大姑娘,你要放明白點兒,這兒只我一個人兒憐香惜玉,劈了我可就沒人憐香惜你了。」
  忽見不弟秀才顏如玉從大姑娘背後木屋中行出,他帶著淫邪的笑道:「我跟你們三個打個商量,東西到手之後把這妞兒交給我,才子佳人正配一對兒,我把這小木屋權充洞房,你們三個是我的大媒,等花燭過後再談別的,行麼?」
  大姑娘萬沒想到身後還有一個,更沒有想到這個人會到了身後,大吃一驚往前竄去。
  那木頭人兒嘿嘿一笑道:「秀才,別看你是個才子,大姑娘不喜歡你。瞧,人家衝我投懷送抱來了。」
  它突然蹦起,迎著姑娘的酥胸撞去。
  大姑娘又是一驚,揚手劈出一劍,同時嬌軀微擰,往左旋身。
  她躲過了木頭人兒的一拉,事實上是那木頭人兒為躲她那一劍往身後退去,木頭人兒退回原處嘿嘿直笑。
  「嚇壞了吧!大姑娘,嘿嘿!要不要我給你拍拍心口啊?」
  要命郎中余百治突然輕咳一聲道:「別逗了,早下手早完事兒,別忘了還有人等著咱們呢,也別忘了咱們自己的日子不好過。」
  申不耕吸著旱煙,一付悠閒神態道:「老漢我有同感,遲一會下手咱們就多讓人控制一會兒,別這兒黃蓮樹下彈琴了。」
  木頭人兒嘿嘿一笑道:「好吧!聽你們倆的,那就過來吧!」
  只見它一動一動地,往前挪去。
  木頭人兒一動,申不耕跟余百治也同時近了步,三個人成鼎足之勢在木屋前逼了過去。
  大姑娘嬌靨上浮起了一片悲憤之色,一揚手中長劍厲聲叫道:「慢著。」
  木頭人兒怪聲說道:「大姑娘你還有什麼話說?」
  大姑娘道:「三年前一天夜晚,殺我嚴家十幾口,撈去我姨娘的可是你們?」
  木頭人兒道:「不錯,是我們。」
  大姑娘道:「我姨娘呢?」
  木頭人兒道:「她沒福氣,做了我老大的一夜夫人就香消玉殞了。」
  大姑娘機伶暴顫,厲聲叫道:「我嚴家跟你們何仇何怨,只為一塊水晶你們就殺了我的全家,我跟你們拼了。」
  話落,她抖劍就要先撲軒轅奇,因為她最恨的是軒轅奇。
  可是就在她抖劍要撲的那一剎那間,她望著軒轅奇背後忽地一怔。
  跟軒轅奇面對面的顏如玉則臉色一變,張口要叫。
  軒轅奇忽覺一隻手掌抵住了他的後心要害,隨聽背後響起個低沉話聲:「四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女流,算得什麼好漢,軒轅奇,叫他三個往後退。」
  軒轅奇聞聲大驚失色,心膽欲裂,脫口叫道:「又是你。」
  身後低沉話聲道:「不錯,是我,咱們是冤家路窄,你只有自認倒霉了。」
  這當兒申不耕跟余百治也看見了,軒轅奇身後多了個人,那個飯莊子樓上剛見過,聽軒轅奇說在老龍河邊兒讓他栽了跟頭的人,他兩個怔了一怔,臉色變了一變,腳下不由停住了。
  就在這時候,顏如玉閃身要動。
  軒轅奇忽覺後心上有股力道一項,頂得他血氣浮動,胸口一悶,他一驚忙道:「秀才,不行。」
  顏如玉陰陰一笑道:「沒什麼不行的,我三個不能為了你一個,永遠過這種讓人牽著鼻子走的日子,種莊稼的、郎中,你們倆還等什麼?」
  申不耕跟余百治同聲說道:「對啊!還等什麼。」
  三個人齊閃身往大姑娘撲去。
  軒轅奇再也沒想到不第秀才三個在這節骨眼兒不顧他了,剛一怔,背後那低沉話聲響起,「軒轅奇,你真交了幾個好朋友。」
  軒轅奇只覺心口一悶,眼前一黑,接著就什麼也不知道了,他不知道他已離地飛起撞向了左邊的申不耕,他不知道他的活招牌已離地飛起撞向了右邊的余百治,當然他也不知道他身後那人已閃身迎向了正對面的顏如玉。
  費獨行這一著運用得相當高明,等到申不耕避開了軒轅奇,余百治避開了軒轅奇的活招牌,他已把顏如玉一掌震退,到了大姑娘身邊。
  顏如玉、申不耕、余百治一怔之後臉上都變了色。
  申不耕咳了兩聲道:「你的身手不錯啊,報個萬兒聽聽。」
  費獨行道:「當初軒轅奇問過我,我那時候正走霉運,把姓名給忘了,現在我交了好運又想起來了,告訴你們也不要緊,反正你們四個今兒個都得躺在這西城根兒,費慕書,聽說過麼?」
  申不耕、余百治、顏如玉臉色大變,腳下不由往後退了一步,齊聲說道:「原來是你。」
  費獨行道:「不錯,是我。當初在老龍河畔我不知道這位是嚴姑娘,要不然軒轅奇絕走不了,不過當初他走了也好,他要不走不會把你三個全勾來,我不妨告訴你們,嚴姑娘的尊人,前濟南知府嚴大人是我的恩人,那對水晶圖跟那根紫玉釵也是我送給嚴大人的,我沒想到你們會為水晶圖跟紫玉釵殺害了嚴大人一家十幾口,我不殺伯仁,伯仁卻由我而死,這個禍害等於是我為嚴大人惹來的,不殺你們無以慰嚴大人一家十幾口於地下,也難以消除我心中的愧疚,言盡於此,你們納命來吧。」
  伸手向嚴淑嫻道:「姑娘的長劍請借我一用。」
  嚴淑嫻道:「不。你是個怎麼樣的人我十分清楚,你不欠我嚴家什麼,嚴家的血海大仇我要自己報。」
  顏如玉陰陰一笑道:「聽見了麼?人家不願讓你逞強出頭,今晚上是誰躺在這兒還很難說呢!」
  他抬手從筆囊中拔出那根百煉精鋼的巨筆,順手點了過來。
  嚴淑嫻冷叱一聲,揮手出劍迎了過去。
  費獨行劈手一把奪過嚴淑嫻手中的長劍,順勢逆向顏如玉的巨筆。
  同樣一把長劍,到了費獨行手裡威力又自不同,「噹」地一聲,顏如玉的巨筆被震得斜斜向上揚去。
  費獨行跟著又是一劍,「噗!」顏如玉右肩上衣破肉綻掛了彩,嚇得他連忙抽身後退。
  申不耕、余百治站在一分,遲疑著一時沒出手。
  顏如玉鐵青著臉冷笑說道:「你們兩個別忘了,咱三個害的是同一樣的病,要想治好這種病,只有全力一拼。」
  申不耕向著余百治一點頭,道:「郎中,秀才說的是。」
  他向著費獨行送出了旱煙袋,直點費獨行心口,一出手就是辣著。
  要命郎中余百治探手從他藥箱裡摸出採藥用的鋼鏟,帶著一股勁風掃向費獨行下盤。
  費獨行抖劍出腿,劍削申不耕的旱煙袋,腳踢余百治的鋼鏟。
  他一招兩式分攻申不耕跟余百治,顏如玉看準了這機會,陰陰一笑,閃身欺到,巨筆帶著一股銳風點向費獨行右助。
  他點的是地方,費獨行右肋下是個大漏洞。
  他可不知道費獨行早就防著他了,故意露出個破綻引他上鉤。
  只見費獨行身軀一旋,長劍捨了申不耕的旱煙袋,靈蛇也似地帶著逼人的寒意,直捲顏如玉的右肋。
  顏如玉一驚沉筆,費獨行劍尖忽然上揚,直點顏如玉的咽喉。
  顏如玉大驚,仰臉揚筆,點向費獨行腕脈。
  費獨行不閃不躲,冷哼一聲長劍由上劃下,變招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只聽顏如玉慘叫一聲,由胸膛到小腹一裂為二,血雨狂噴,肚腸外流,一晃便爬了下去。
  嚴淑嫻連忙抬手摀住了臉。
  費獨行這一陣幾招一氣呵成,快捷如電。顏如玉劍下斷魂,余百治、申不耕齊為之一驚,就這麼一怔神間,費獨行掌中長劍已自申不耕頷下劃過,又一股血箭狂噴,申不耕連吭都沒吭一聲便倒下去。
  余百治魂飛魄散,抽身暴退,轉身便跑。
  費獨行沒追他,抖手把長劍扔了出去,只見長劍長虹也似的,其快如電,一閃便沒入了余百治的後心。余百治慘叫一聲,身軀前衝,爬了下去。他的身軀並沒有往前滾翻,那是因為他被長劍釘在了地下。
  舉手投足間,風塵八怪去了三個,一半固然因為費獨行武功高絕,另一半也因為他佔了個快字。尤其他出其不意制住了軒轅奇,來了個先聲奪人。
  長劍的劍把兒還在抖。
  費獨行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姑娘,事情過去了。」
  嚴淑嫻緩慢地垂下了玉手,蒼白的嬌靨泛著微紅道:「長這麼大,我還沒見過這麼慘……」
  「姑娘。」費獨行道:「他們殺害姑娘一家十幾口,那情景不比現在強多少。」
  嚴淑嫻陡然揚了臻首道:「謝謝你代我報了仇。」
  費獨行微一搖頭道:「姑娘的仇還沒報,只能說我代姑娘殺了幾個受人指使的兇手。」
  嚴淑嫻聽得一怔道:「你是說……」
  費獨行道:「姑娘沒聽他們說,他們是受了人的控制麼?」於是他把暗中跟蹤四怪的經過說了一遍。
  嚴淑嫻聽直了眼,道:「有這種事,你可知道那個蒙面人是誰?」
  費獨行搖頭說道:「目下我還不知道。」
  嚴淑嫻急了,道:「那,那你為什麼不留個活口問問?」
  費獨行道:「姑娘請跟我來。」逐步行向丈餘外的軒轅奇。
  嚴淑嫻不明白他要幹什麼,遲疑了一下跟了過去。到了軒轅奇身邊,費獨行照著軒轅奇腰眼上就是一腳。軒轅奇身子一翻,人醒了過來,一見費獨行站在眼前,他一驚就要往起竄。
  費獨行比他快,一腳踩在了他的胸口上道:「軒轅奇,你先四下看看。」
  軒轅奇眼珠子四下一轉,臉馬上白了,白得似紙似的,急道:「費慕書,我跟你……」
  費獨行道:「不用多說,說什麼我都聽不進去,告訴我,你四個剛才在那座空廟裡見的那蒙面人是誰?」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19:53

第14章 莫辨忠奸
  軒轅奇一驚道:「你一直跟著我四個?」
  費獨行道:「你看見了我,仇人見面,理應份外眼紅,而你卻沒惹我,足見你四個有比我還重要的事,你四個的名號排列在白道之中,骨子裡卻沒幹一件好事。我清楚你四個的為人,我豈能不聞不問?於是我就跟在你四個之後出了那飯莊子,事實上,這一趟我並沒有跟錯。」
  軒轅奇靜靜聽畢,歎了口氣道:「還是你行,我就怕你會來這一著,所以一邊走一邊往後看,居然沒看見你……」頓了頓道:「我不知道那蒙面人是誰。」
  費獨行腳下微一用力。
  軒轅奇身子一挺忙道:「我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個秘密組織的使者。」
  費獨行道:「你不知道那是個什麼組織?」
  軒轅奇道:「我真不知道,有半句假話叫我遭天打雷劈。」
  費獨行道:「那麼,他們在你四個身上下了什麼禁制?這你總該知道吧?」
  軒轅奇道:「這我知道,那是一種不知名的毒,每隔三十天發作一次,發時,那個罪可不是人能忍受的,非得吃他們一顆藥不可。」
  費獨行道:「你們是什麼時候受他們控制的?」
  軒轅奇神色一黯道:「算算總有三年多了。」
  費獨行道:「那是在你夜入嚴家殺人越貨之前,是不是?」
  軒轅奇道:「是的,我四個也是不得已。」
  費獨行兩眼暴睜,頓時威稜外射,怒叱道:「捨不得自己的命,捨得別人的命,這就是你們這些所謂的白道人物?」
  軒轅奇閉上了眼,沒說話。
  費獨行冷笑一聲道:「你四個以為為他們殺人,為他們越貨,他們就會解除下在你四個身上的禁制,你四個這是做夢。」
  軒轅奇睜開了眼,苦笑說道:「我四個只能信其實,不能信其假,是不?」
  這話倒也是理。
  費獨行吸了一口氣道:「告訴我,你四個是怎麼知道嚴大人藏著一對水晶圖跟一枝紫玉釵的?」
  軒轅奇道:「自然是他們告訴我四個的。」
  費獨行道:「他們又是怎麼知道的?」
  軒轅奇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費獨行道:「真不知道麼?」
  軒轅奇著急道:「這麼多我都說了,我何在乎多說一樣。」
  費獨行道:「話很光棍,但你告訴我的,都是些無關痛癢的。」
  軒轅奇苦笑說道:「我只知道這麼多,又有什麼辦法?——」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你們把嚴夫人擄到哪裡去了,這你總該知道吧?」
  軒轅奇道:「天地良心,那天夜裡我們連看也沒看見嚴夫人。」
  嚴淑嫻叱道:「胡說,你剛才明明說我姨娘讓你逼死了,費爺也聽見了。」
  軒轅奇苦著臉道:「我那是故意逗姑娘的,天地良心,嚴姑娘,我們真沒有看見嚴夫人。」
  嚴淑嫻道:「我不信,我家那老家人明明告訴我,我姨娘讓你們擄去,難道他還會騙我不成?」
  軒轅奇道:「我不敢說府上那老家人是騙姑娘,可是我們的確沒看見嚴夫人,姑娘要是不信,我就莫可奈何了。」
  嚴淑嫻道:「那我姨娘哪兒去了,難道她插翅飛了不成?到了這時候你還想狡賴,我,我恨不得一腳踢死你。」
  畢竟是宦門千金,最重的話也不過如此。
  費獨行道:「姑娘不要動氣,讓我再問問他。」話鋒微頓,轉望軒轅奇,道:「你們真沒看見嚴夫人?」
  軒轅奇道:「我可以賭咒兒……」
  費獨行微一搖頭,道:「賭咒兒沒有用,江湖人不信賭咒這一套,我自有辦法測知你所說之話的真偽。」他腳下用了力。
  軒轅奇兩眼一睜道:「姓費的,你……」
  費獨行腳下加力。
  軒轅奇身子直往上挺,臉上的顏色都變了,兩眼睜得老大,似乎眼珠子隨時會奪眶而出。他急叫道:「你就是踩碎了我,我也是這麼說,我們真沒看見嚴夫人,真沒有……」
  費獨行沒理他。腳下仍舊繼續加力。
  軒轅奇開始掙扎了,兩手在地上亂抓,頭也不住地擺動著。
  突然,他嘴角流出了一股鮮血,他道:「姓費的,我們真沒看見嚴夫人,我們真沒看見嚴夫人……我們……」
  費獨行腳下一鬆。
  軒轅奇一連急喘了幾口氣,臉色也隨之漸漸地恢復了正常。
  費獨行冷冷說道:「我相信你們沒看見嚴夫人,答我問話,你說你四個中了一種不知名的毒,每隔三十天要服一次藥?」
  軒轅奇喘著道:「是的。」
  費獨行道:「那麼你告訴我,下一次你們該在什麼時候吃藥?」
  軒轅奇道:「今天夜裡子時,他們時間算得好好兒的,在沒到京裡來之前,我們服過一次藥,從吃藥的地方到京裡這條路不近,差不多得一個月工夫,害得我們在路上急趕,連多停一會兒都不敢,想到京裡恰好第三十天的上午,當天晚上就得為他們辦事兒。這件事兒要是辦不成,下一回藥我們就別想吃了,也就是說事辦不成我們別想多活一天。」
  「高明。」費獨行道:「他們控制人的手法很高明,那麼你們怎麼跟他們聯絡,在哪兒跟他們見面?」
  軒轅奇道:「你沒聽那使者跟我們說麼,事成之後他自會跟我們聯絡,他們從不讓我們知道他們的行蹤,而我們的一舉一動似乎隨時都在他監視之下……」
  忽然機伶一顫,臉色大變。急道:「姓費的,你害了我了,打從我們中毒那一天起,我們的一舉一動隨時都在他們監視之下,今兒晚上這件事他們不會不派人在暗中監視,他們一定知道我們事沒辦成,他們還會給我藥吃麼?」
  費獨行道:「你還怕死麼?你們殘殺嚴家十幾口,償一條命也是應該的,我不願讓你等到毒性發作受盡折磨再死,我幫你個忙吧。」
  腳下猛一用力,軒轅奇嘴裡湧出一口鮮血,兩手在地上抓了幾抓,兩腿踢彈了幾下就不動了。
  嚴淑嫻把臉轉向一分,道:「你怎麼把他殺了?」
  費獨行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一定的,留他並沒有用,他說的是實話,那個神秘組織會派人暗中監視他們,這是極有可能的,他們知道他四個沒把事情辦成,一定不會再給他四個解藥,耗到今夜子時,軒轅奇仍是死路一條……」
  嚴淑嫻道:「為什麼不把他放了,暗中跟蹤他?」
  費獨行道:「軒轅奇一個人已難成大事,他也沒拿到水晶圖跟紫玉釵,跟他見面有害無益,跟蹤他又有什麼用。」
  嚴淑嫻沉默了片刻道:「我這趟到京裡來,行動極其小心,沒想到還是讓他們知道了。」
  費獨行道:「姑娘所以到京裡來,是不是有了什麼發現?」
  嚴淑嫻道:「我是暗中跟蹤一個人到京裡來的,我在熱河、小奇溝碰見了這個人,他的行動很詭秘,曾經跟另一個人接過頭,而且話裡提過軒轅奇,我覺得他可疑,所以暗中跟蹤他到了京裡,哪知這個人到了京裡之後,拐進一條胡同裡就不見了。」
  費獨行道:「姑娘可記得那是哪一條胡同?」
  嚴淑嫻道:「我打聽過了,那條胡同叫作香串胡同。」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那條胡同近崇文門大街。」
  嚴淑嫻道:「我明知道他躲進哪一家去了,可是我總不能挨家挨戶找去。」
  費獨行道:「姑娘是根據老龍河邊孫瘸子店裡,軒轅奇截過姑娘,從而猜想他跟殺害府上十幾口這件事有關?」
  嚴淑嫻道:「是孫掌櫃指點我的,孫掌櫃說若是殺我家十幾口的兇手為的是水晶圖,而軒轅奇知道水晶圖的珍貴處,又知道我身上有一塊水晶圖,這裡頭就大有文章了。」
  費獨行道:「姑娘身上只有一塊水晶圖?」
  嚴淑嫻道:「是的,那天晚上我不在家,我回去的時候只剩下一個老家人還有一口氣……」
  費獨行道:「嚴義老人家?」
  「是的。」嚴淑嫻道:「他交給我兩樣東西,一樣是一塊水晶圖,一樣是根紫玉釵,他叫我找爹生前唯一的江湖朋友……」
  倏然住口不言。
  費獨行道:「嚴義老人家讓姑娘去找費慕書?」
  嚴淑嫻道:「我起先認為我爹救過你,你該幫我嚴家這個忙……」
  費獨行道:「我身受令尊活命之恩,理應為嚴家十幾口報仇雪恨。」
  嚴淑嫻道:「當我從孫掌櫃口中得知你是個怎麼樣的人時,我認為我爹當初應該救你,你並不欠我嚴家什麼,所以從那時候起我就改變了主意,我要自己為我嚴家報這血海深仇。」
  費獨行道:「孫瘸子已告訴姑娘我是個怎麼樣的人了?」
  嚴淑嫻道:「是的。」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他還沒有忘記我?」
  嚴淑嫻看了他一眼,道:「他何止沒有忘記你,他為你在老龍河邊住了八年,另有位兩眼失明的古老人家,則為你在江湖上奔波了八年。」
  費獨行訝然說道:「孫瘸子為我在老龍河邊住了八年?古瞎子則為我在江湖上奔波了八年?姑娘這話是……」
  嚴淑嫻道:「你可知道你為什麼能八年不死?」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難道是他二人……」
  嚴淑嫻道:「每當風起時,古老人家到老龍河邊去一趟,他把辛苦獲得的珍貴之物交給孫掌櫃,然後由孫掌櫃賄賂奉天府上下,就這麼一年一年地保住了你的命,他們原想劫獄,可是他們知道你的脾氣,他們不敢,只有選了這條路。」
  費獨行兩眼放光,一陣激動,但是一剎那間又恢復了平靜,淡然說道:「沒想到我是這麼樣在獄中活了八年,更沒想到我費某人當年只伸了伸手,結果卻救了自己一條命。」
  嚴淑嫻道:「你好像很冷靜。」
  費獨行道:「一個久走江湖的人,勢必得學會冷靜,要不然他是活不長久的。」
  嚴淑嫻道:「人家為你受苦受累八年,這你也能冷靜麼?」
  「姑娘,」費獨行道:「冷靜並不是冷酷無情,而是不動聲色。」
  嚴淑嫻道:「行走在江湖上勢必得這樣麼?」
  費獨行道:「是的。假如姑娘今後在江湖上行走,勢必先得學會這個,其實也用不著學,日子一久自然而然也就會了,不過我不希望姑娘學會這個,不希望姑娘在江湖上走動,因為江湖不適於姑娘的。」
  嚴淑嫻掃了地上幾具屍體一眼道:「我並不願意在江湖上走動,我是沒辦法,等為我嚴家十幾口報了仇之後,我就會離開江湖的。」
  費獨行道:「姑娘現在也可以離開江湖。」
  嚴淑嫻搖頭說道:「我嚴家的仇還沒有報。」
  費獨行道:「我說句話姑娘別在意,憑姑娘現在這身所學,別說報仇了,恐怕連自衛都不容易。」
  嚴淑嫻道:「我知道,我也早想到了,可是我不會永遠這樣,是麼?」
  費獨行道:「姑娘的意思我懂,可是練武學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也不是一下可成的,要等到姑娘覓得名師把武練好,江湖上的情勢已經有很大的變化了,說不定嚴家的仇人都已經做了鬼了。」
  嚴淑嫻道:「我明白,你是說讓我離開江湖,你替我報仇?」
  費獨行道:「我在江湖上行走的日子比姑娘多得多,而且我能夠活到如今,再說,我已經殺了軒轅奇四個,就是我不找他們,他們也會來找我,姑娘留在江湖上對姑娘有害無益,對跟他們周旋來說,姑娘甚至是個累贅。」
  嚴淑嫻沒說話,沉默了一下才道:「也許你說的對,可是一時間你讓我上哪兒去?」
  費獨行道:「令尊生前有些至交好友……」
  嚴淑嫻微一搖頭道:「人在人情在,這話你總該懂。再說我爹是為什麼丟官的你也清楚,我能投靠誰?誰又敢收留我?」
  費獨行皺了皺眉,沉吟了一下道:「我給姑娘安排個去處,不知道姑娘是不是願意去?」
  嚴淑嫻道:「什麼地方?」
  費獨行道:「和中堂府。」
  嚴淑嫻一怔道:「和中堂府?你怎麼會把我安置在那兒?」
  費獨行道:「不瞞姑娘,我現在在和中堂府當差。」
  嚴淑嫻臉色一變道:「怎麼說?你現在和坤那兒當差?」
  費獨行微一點頭道:「是的。」
  嚴淑嫻冷笑一聲道:「沒想到你現在倒是有了辦法了,居然在和坤府當起差來了,可惜孫掌櫃跟古老人家救錯了人,我就是死在江湖上,也不願踏進權奸的大門一步。」
  她扭頭就走。費獨行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硬把她拉了回來,道:「姑娘……」
  嚴淑嫻臉色大變,厲聲說道:「你這是幹什麼,放開我,別讓你那拿權奸薪俸的手,髒了我的衣裳。」她猛力一掙,卻沒能掙脫。
  費獨行正色說道:「姑娘宦門千金,是個讀過書的人,應該知道通權達變,我越獄潛逃,官府追捕甚緊,我不得不在和中堂府暫時避一避……」
  嚴淑嫻道:「怎麼說?你,你當真是越獄?」
  費獨行道:「是的。姑娘,事非得已……」
  嚴淑嫻氣極冷笑,道:「孫掌櫃又看錯你了,他說你不會越獄,更不會殺那種看牢的,誰知道你竟……」
  費獨行道:「姑娘,關在牢裡七八年,你不知道牢裡的情形,無法體驗那種滋味,任何人也受不了,任何人也會的。」
  嚴淑嫻冷笑道:「既有八年後的越獄,你何必讓人家兩個殘廢人為你受苦受累八年,孫掌櫃以為任何人都會變,只有你不會變,這麼看來你並不是個聖人,你也是個世俗中的凡人,你將傷透他二位的心、讓他二位失望,你憑什麼讓他二位敬佩,你不配。」
  費獨行道:「我做事仰不愧,俯不怍,我不求人敬佩,毀譽褒貶也一任世情。」
  嚴淑嫻道:「你也配說這種話,有人寧餓死不食周粟,有人寧渴死不飲盜泉之水,而你……」
  費獨行道:「誠如姑娘所說,我不是聖賢。」
  嚴淑嫻道:「那你就放開我,我恥於跟你為伍。」
  費獨行道:「姑娘……」
  嚴淑嫻厲聲說道:「放開我。」
  費獨行微一點頭道:「好吧!我放開姑娘,只是嚴家這血海大仇……」
  嚴淑嫻道:「不用你管,我自己會報,就是報不了這血海深仇,我已經盡了心,盡了力,我嚴家十幾口也不會怪我。」
  費獨行道:「人各有志,無法相強,姑娘既是恥於跟我為伍,我也只有讓姑娘走了。不過在姑娘走之前,我要把水晶圖跟紫玉釵的珍貴處告訴姑娘。免得姑娘回後找著另一塊水晶圖後,由於不知道它的珍貴處把它藏諸高閣,而且我建議姑娘現在把這兩樣東西藏在一個地方,這樣姑娘縱遭遇什麼凶險,一時也不會遭到殺身之禍……」
  嚴淑嫻冷笑著道:「你大概以為我嚴家很稀罕你送的這紫玉釵、水晶圖?告訴你,我們不稀罕,不是你說我倒忘了……」另一隻手探懷取出個白色小包,往地上一扔道:「還給你,你自己去稀吧!」
  猛地一掙,掙脫了費獨行的掌握,掉頭飛奔而去。
  費獨行沒動,也沒說話,嚴淑嫻跑得看不見了,他緩緩俯下身去提起了那個白布小包,打開了白布小包。一塊水晶圖,一根紫玉釵呈現眼前,他看了一眼,然後又抬眼望著嚴淑嫻逝去處,臉上浮現起一種難以言喻的神色。
  嚴淑嫻心裡憋著一口氣拚命地往前跑,她沒辨方向,似乎連什麼都忘了。
  跑了一陣之後,她漸漸趨於冷靜了她胸中的氣憤。
  她停了下來,舉袖擦了擦臉上的汗一怔。這一陣狂奔發洩了不少目光所及,她忽然為之一怔。
  她發現置身處四周比西城根兒更荒涼,西城根兒還能看見人家,還能看見燈火,這兒一戶人家也沒有,一點燈光也看不見,濃濃的夜色裡,只能看見一座座墳頭。
  沒想到會跑到這種地方來,她往後倒退了兩步,轉身要走,忽然她又一驚,急忙收回了邁出的腳。眼前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矮胖的黑衣蒙面人,兩道刀光一般的銳利目光正逼視著她。
  人家都欺到了她身後,她居然還茫然不覺,她倒抽一口冷氣往後退去。
  矮胖黑衣蒙面人開了口,嗓門兒有點沙啞:「再退就掉進墳坑裡去了。」
  嚴淑嫻一驚忙又停了步。
  矮胖黑衣蒙面人四下看了看,道:「嗯,這兒遠離人家,夜色又這麼濃,在這兒殺人是最好不過的了。」
  嚴淑嫻驚聲說道:「你可是那個什麼使者?」
  矮胖黑衣蒙面人兩眼精芒暴射,道:「你怎麼知道的?」
  嚴淑嫻道:「有人跟蹤軒轅奇四個到那座廟裡看見你的……」
  矮胖黑衣蒙面人身軀一震道:「就是殺軒轅奇四人,壞我大事的那個人?」
  嚴淑嫻道:「不錯……」
  矮胖黑衣蒙面人冷笑一聲道:「我說他怎以會趕得那麼巧,原來……」
  身軀忽又一震,住口不言。但是一轉眼工夫之後他又冷笑說道:「我多慮了,他並沒有跟來,沒人能救得了你。」他邁步逼向了嚴淑嫻。
  嚴淑嫻忙往後退去,道:「剛才你是不是看見那個人殺軒轅奇他們了?」
  矮胖黑衣蒙面人道:「當然,要不然我怎麼會跟著你到這兒來。」
  嚴淑嫻道:「那你就應該知道東西已經不在我身上了。」
  矮胖黑衣蒙面人道:「我當然知道,可是我也不能讓你活著,你不是要為你嚴家那十幾口報仇麼?讓你活著終是個禍害。」他突然揚掌向嚴淑嫻劈出。
  嚴淑嫻一擰嬌軀躲了開去。她躲是躲開了,可是一腳踩進了墳坑裡,站立不穩摔倒了。
  那矮胖黑衣蒙面人帶著一陣得意獰笑撲到。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當兒,一聲朗喝劃空傳來:「住手。」
  一條黑影鷹隼般撲了過來,一片威猛無倫的勁風襲向矮胖黑衣蒙面人天靈。
  矮胖黑衣蒙面人適才隱身遠處看見了費獨行連斃四怪,他怕的就是費獨行,此刻只以為是費獨行趕到了,嚇得一縮身往後翻去,落地後連看也沒敢多看一眼便騰掠飛遁而去。
  嚴淑嫻身邊落下個人。一個穿黑色勁裝的英武年輕人。
  不遠處暗影裡掠出一條頎長黑影,向著矮胖黑衣蒙面人奔去方向飛掠而去。
  矮胖黑衣蒙面人一口氣奔出了老遠,身軀一轉隱入一棵大樹後,探頭往來路上望去。
  來路上沒有人影。矮胖黑衣蒙面人吁了一口氣,道:「好險。」
  身後突然響起個冰冷話聲:「是麼?」
  他機伶一顫,霍地轉身,眼前站著個人,正是連斃四怪的那個人,他不由心膽欲裂,脫口說道:「果然是你……」
  「你錯了。」費獨行冷冷說道:「剛才救嚴姑娘的不是我。我本想出手救下嚴姑娘再擒你,那位快了我一步,我不願讓那人看見我,所以我又跟你到了這兒,套你一句話,現在誰也救不了你,先取下你的覆面物,然後告訴我……」
  矮胖黑衣蒙面人突然閃身橫掠往城牆撲去……
  費獨行道:「你還跑得了麼?」他騰身追了過去。
  矮胖黑衣蒙面人翻上城牆躍向城外,費獨行也跟著他翻上城牆躍向城外。
  矮胖黑衣蒙面人落地狂奔,不遠處有一條河。費獨行怕矮胖黑衣蒙面人借水遁走,加速身法追了過去。
  兩個人腳下都夠快的,一轉眼工夫,矮胖黑衣蒙面人已奔到河邊,騰身往河裡躍去。
  費獨行飛撲而至,揮掌便抓,他抓住了矮胖黑衣蒙面人的後衣領,「嘶」地一聲把矮胖黑衣蒙面人的衣裳扯下一大塊來。
  「撲通」一聲,矮胖黑衣蒙面人一頭扎進了河裡,水花一濺沒了影兒。
  費獨行懊惱地猛力把那截衣裳扔進了河裡。
  這是一座石屋,這座石屋坐落在一片密林裡。
  白天,從外頭看,看不見這座石屋。
  晚上,即使石屋裡頭點著燈,外頭也一樣看不見。
  石屋裡的擺設很簡陋,有張桌子,幾把椅子,桌子上有套茶具,地上鋪著幾塊獸皮。上頭放著幾把長劍,僅此而已。
  石屋裡站著個穿褲褂的英武中年漢子,抱著胳膊往外看著。
  一個身穿黑色勁裝的英武年輕人一手攙著嚴淑嫻進了石屋。
  英武中年漢子放下手迎上一步道:「老六,這位姑娘怎麼了?」
  英武年輕漢子道:「踩在墳坑裡摔了一下,扭了腳了。」
  英武中年漢子道:「那快扶姑娘坐下。」
  英武年輕漢子把嚴淑嫻扶坐下,英武中年漢子接著問道:「那個人呢?」
  英武年輕漢子道:「跑了,我沒追他。」
  英武中年漢子道:「可知道是哪一路的?」
  英武年輕漢子搖頭說道:「不知道,我只看見他黑衣蒙面。」目光落在嚴淑嫻臉上。
  嚴淑嫻道:「我只知道他是個秘密組織裡的什麼使者。」
  英武年輕漢子輕「哦!」一聲轉望英武中年漢子。
  英武中年漢子望著嚴淑嫻道:「姑娘貴姓,住哪一城,等姑娘稍微歇息一下之後,我讓我這位六師弟送姑娘回去。」
  嚴淑嫻道:「謝謝您的好意,我不是京裡的人,我姓嚴,剛從關外來。」
  英武中年漢子「哦!」了一聲,跟英武年輕漢子交換了一瞥,道:「那麼姑娘就在這兒歇會兒吧,等腳好一點兒之後再走。」一頓道:「老六,給嚴姑娘倒杯茶。」
  英武年輕漢子答應一聲,倒杯茶放在嚴淑鋼面前,道:「涼的,姑娘別介意。」
  嚴淑嫻欠身說道:「好說,謝謝。」
  她本不想喝,卻又怕人家誤會她是嫌涼茶,她端起來喝了一口,遲疑了一下道:「謝謝賢昆仲搭救我,請教……」
  英武年輕漢子看了英武中年漢子一眼。
  英武中年漢子道:「嚴姑娘不必多問,哪有見危不拯,見死不救的,我兄弟不過是舉手之勞。」
  人家不願說,嚴淑嫻冰雪聰明,看眼前的一切,她明白這兩位一定有什麼隱衷,她自不便多問。
  英武年輕漢子突然說道:「嚴姑娘,我剛才聽見姑娘跟那人說的話了,那人是姑娘的仇人?」
  英武中年漢子看了他一眼道:「老六!」
  嚴淑嫻忙道:「不要緊,二位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應該告訴二位,那個不知名的秘密組織殺了我一家十幾口。」
  英武中年漢子濃眉一場道:「好狠毒,姑娘跟他們有什麼深仇大恨?」
  嚴淑嫻道:「先父是朝廷的地方官,跟江湖人物扯不上什麼仇怨,他們只是為奪先父的兩樣珍藏之物。」
  英武中年漢子目光一凝道:「姑娘的令尊是朝廷的地方官?」
  嚴淑嫻道:「是的。」
  英武中年漢子道:「姑娘跟前濟南知府嚴大人可有什麼淵源?」
  嚴淑嫻美目一睜道:「那是先父,您……」
  英武中年漢子肅然抱拳道:「原來是嚴大人的掌珠當面,金大奎兄弟失敬。」
  嚴淑嫻忙欠身答禮道:「恕我眼拙,二位是……」
  金大奎道:「不敢再瞞姑娘,我兄弟是神州七俠門下。」
  嚴淑嫻一陣驚喜,「哦!」他一聲道:「原來二位是顧大先生幾位的高弟,是我失敬。」
  金大奎道:「姑娘好說。」一指英武年輕漢子道:「這是我的六師弟,姓劉名玉卿。」
  劉玉卿一抱拳道:「嚴姑娘。」
  嚴淑婉忙又欠身答了一禮。
  金大奎忽然虎目放光,關切地道:「聽姑娘剛才說,那不知名的秘密組織殺了尊府一家十幾口,難不成大人也……」他沒接著說下去。
  嚴淑嫻點了點頭,道:「是的,先父也被他們殺害了。」
  金大奎道:「嚴姑娘可否把經過詳情說給我兄弟聽聽?」
  嚴淑嫻並沒有隱瞞什麼,把她所知她嚴家被害的經過,以及女扮男裝往關外訪費慕書,在老龍河邊孫瘸子店裡碰見了費慕書而當面錯過,後來她來到京裡的經過,詳說細細說了一遍,一直說到剛才遇險獲救。
  靜靜聽畢,金大奎跟劉玉卿臉上都變了色,劉玉卿年輕幾歲,性情較為激動些,他一拍桌子道:「只為兩塊水晶圖及一枝紫玉釵便下這種毒手,他們還算人麼,這幫該死的賊,只別讓我查出來……」
  金大奎年長幾歲,人比較冷靜些,他望著嚴淑嫻道:「嚴姑娘,我不敢說令尊當年救錯了費慕書。事實上費慕書當年確有點俠名,可是曾幾何時他變了,他削尖了腦袋往權奸門裡鑽這件事我們早就知道了,我師兄弟奉命幾次攔他,卻都沒能攔住他。我不瞞姑娘,我現在想盡辦法剷除他,絕不能讓他為虎作悵,助紂為虐。姑娘知道他的一身所學,要讓他在權奸門中扎根站穩,多少忠良,多少百姓受害更烈是其一,只怕將來誰也奈何不了和坤……」
  嚴淑嫻道:「這個我知道,我原先對他頗有好感,甚至有點敬佩他,可是現在我卻看不起他,恥於跟他為伍。」
  金大奎道:「姑娘寧願冒大風險而不進權奸之門,這一點很讓人敬佩,不過我認為姑娘不該再冒這種風險,嚴家大仇有待姑娘雪報,我兄弟也不能讓姑娘再置身於險境之中,姑娘現在舉目無親,人地生疏,也無處可去。姑娘要是不嫌粗魯,就請暫時委曲委曲,跟我們幾個師兄弟做個伴兒,我們吃什麼,姑娘吃什麼,我們喝什麼姑娘也喝什麼……」
  嚴淑嫻道:「謝謝金三哥的好意,我怎麼好打擾幾位?」
  劉玉卿接口說道:「說什麼打擾,怕只怕委曲姑娘,如姑娘不嫌棄,就請暫時在這兒住下,姑娘的血海深仇,我們師兄弟也可以略盡綿薄,我幾師兄弟行動比姑娘方便,找起那些賊來也比姑娘方便些。」
  嚴淑嫻道:「幾位住在這兒想必有什麼別的事兒,我怎麼好給幾位添麻煩。」
  金大奎道:「姑娘是個深明大義的人,我不瞞姑娘,多少年來神州七俠始終暗中進行反清復明的工作,我們無時無地不在打擊滿虜。但由於滿虜入關已百餘年,根已深,蒂已固,而且他們對各方控制極嚴,我們的工作一直發生不了大效用。如今我們改變了策略,從他們的內部著手,鬆動他們的根基,讓他們自己去崩潰瓦解。我們在他們之中潛伏的有人,我師兄弟幾個則隨時提供支援,這就是我師兄弟住在這種地方所做的事兒。我現在已經告訴姑娘了,我們不怕姑娘給我們添什麼麻煩。」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21:31

  嚴淑嫻站了起來道:「金三哥怎麼好把這種事告訴我?」
  金大奎道:「因為姑娘深明大義,因為姑娘是漢族世胄,也因為令尊雖然在清朝為官,他一刻也未忘記他是先朝遺民。」
  嚴淑嫻一陣驚喜道:「金三哥,你們要我麼?」
  金大變道:「我們不勉強姑娘,願不願意那還在姑娘。」
  嚴淑嫻道:「金三哥,這不是別的事,您幾位就那麼信得過我?」
  金大奎道:「我要信不過姑娘,也不會跟姑娘說這麼多了。」
  嚴淑嫻一陣激動,道:「金三哥,我願意。」
  金大奎虎目放光,道:「從現在起,咱們就是一家人,有句話我要說在前頭,現在咱們要全力對付費慕書,姑娘的血海大仇只能等剷除費慕書之後……」
  嚴淑嫻道:「金三哥,我分得出輕重,這麼多年我都等了,哪在乎多等幾天。」
  劉玉卿又拍了一下桌子,道:「早知道那賊是那個秘密組織的,剛才我絕不會放他走。」
  金大奎望著嚴淑嫻道:「姑娘,軒轅奇四人已死在費慕書之手?」
  嚴淑嫻道:「是的,就是剛才的事。」
  金大奎道:「難得他還沒有忘記報恩,請姑娘把跟蹤那人京裡的經過,再說一遍我聽聽。」
  嚴淑嫻詫異地看了金大奎一眼,但是她沒有問什麼,她又從眼孫瘸子、古瞎子分手之後說起……
  夜色好沉濃,整個北京城裡已經剩沒幾點燈光了。有條矮矮胖胖的黑影,翻過一堵高高的圍牆,落進一座很大很大的大宅院裡。
  倏地一道燈光掃射過來,那矮胖黑影立即被罩在燈光之下。
  那是個矮矮胖胖的中年人,長得挺體面,穿一身黑衣,但那身黑衣濕淋淋的,只聽他喝道:「是我。」
  一名黑衣漢子應聲掠了過來。驚聲說道:「總座,您……」
  矮胖中年人一擺手攔住了黑衣漢子的話頭,快步往後行去。
  後院裡,美輪美免,亭、台、樓、榭,一應俱全,不亞於王侯之家,只見東一條長廊,西一條長廊,交錯縱橫,不知道哪一條通到哪兒。
  東邊一條長廊上,一間屋敞開著門,燈火通明,燈光從屋裡照射在長廊上。
  屋裡,陳設豪華而考究,下鋪著紅氈,上掛著琉璃宮燈,清一色的棗紅几椅,大紅的緞子面兒軟墊。
  一張靠椅上,半躺半坐地靠著個人兒,是位美艷嬌媚還帶著三分俏的年輕婦人。
  說年輕,她也近卅了。可是由於她養生有道,駐顏有術,過得是菜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舒服口子,她看起來才不過廿剛出頭,肌膚仍是那麼嬌嫩,白裡透紅,賽過十七八的大姑娘。
  她穿一身紫,紫底粉花的裙褂兒,腳底下是雙襯飾工絕的繡花鞋。
  小褂兒寬袖窄腰身,蛇也似的,圓圓的,帶一股讓人說不出來的勁兒。
  欺雪賽需、柔若無骨的一雙玉手,十個指甲尖尖的、紅紅的,一隻玉手正在捏葡萄,兩個水蔥般玉指捏著一顆既圓又大的紫葡萄,小指頭彎彎的翹著,雪白的手、鮮紅的指甲、紫紅紫紅的葡萄,顏色配得好,那姿態更動人。
  那一大串、一大串的葡萄就放在靠椅旁,一張漆几上的銀盤裡。
  只見旁邊,靠椅後頭,站著個十七八的俏丫頭,丫頭長得美,也帶著幾分媚,只是她的媚絕比不過靠椅上的那位,她看人一眼能讓人心跳,靠椅上的那位看人一眼,能讓人骨蝕魂銷。
  靠椅前頭,垂著手站著兩個人,一個是中年小鬍子,一個是個濃眉大眼的壯漢子。兩個人垂手站在靠椅前,不說一句話,只不時地拿眼偷看靠椅上的美艷婦人一下。
  屋子裡一共四個大人,但卻寂靜無聲,沒一個人說話,就是掉根針在地上都能聽得見。
  突然間,人影一閃,有個人闖了進來,是那個一身濕淋淋的矮胖中年人。
  胖小鬍子跟濃眉大眼壯漢子臉色一變。
  美艷婦人蛇腰一挺坐了起來,玉手裡還捏著顆紫葡萄,一雙含威帶媚的鳳目,瞪得大大的,道:「你是怎麼了?」
  矮胖中年人苦著臉近前一躬身道:「稟壇主,屬下特來領罪。」
  「領罪?」美艷婦人道:「怎麼了,你把事兒辦砸了?」
  矮胖中年人道:「屬下在約定的地方見過軒轅奇四個之後,把壇主的令諭交了下去,然後就暗中跟上了他們,他們在西城根兒找到了姓嚴的那丫頭,眼看就要得手,哪知半路裡殺出個程咬金救下了那丫頭,把軒轅奇四個全放躺下了。」
  「叭。」地一聲,那顆紫葡萄從美艷婦人的玉手裡掉在地上,美艷婦人挺身站了起來,叫道:「有這種事兒,人呢?」
  「稟您。」矮胖中年人道:「屬下還有後話。」
  美艷婦人冷喝說道:「說,我沒捂著你的嘴。」
  矮胖中年人道:「那人先放倒了余百治三個,獨留一個軒轅奇,跟姓嚴的丫頭兩個人逼問軒轅奇,以屬下看他一定想從軒轅奇嘴裡問出咱們來……」
  「怎麼說?」美艷婦人道:「以你看他一定是想從軒轅奇嘴裡問出咱們來?」
  矮胖中年人道:「屬下沒敢挨太近,沒聽見他們的談話。」
  美艷婦人冷笑一聲道:「你真好,你真行。」
  矮胖中年人低了低頭,接著說道:「想必他們沒能從軒轅奇嘴裡問出什麼,軒轅奇讓那人一腳活生生的踩死了,接著那人就跟姓嚴的丫頭說了一陣,不知道怎麼回事兒,那姓嚴的丫頭從懷裡掏出個白布小包往地上一扔就跑了……」
  「慢著。」美艷婦人抬手攔住了矮胖中年人的話頭,道:「白布小包?是不是咱們要的東西?」
  矮胖中年人一點頭道:「是。」
  「是?」美艷婦人道:「你怎麼知道是?」
  矮胖中年人道:「屬下眼見嚴家丫頭把那白布小包往地上一扔,扭頭就跑之後,曾經暗中跟在嚴家丫頭之後,那丫頭跟瘋了似的,從西城根兒一直跑到了東城根兒亂墳崗才停下來……」
  美艷婦人道:「她這是幹什麼?」
  矮胖中年人道:「屬下不知道,不管是什麼,那總是個下手的好機會,她告訴屬下東西已不在她身上,可是屬下認為她終是個禍害,想要下手把她除掉。哪知眼看她就要死在屬下下手之際,不知道又從哪闖出個冒失鬼來把她救了下去。屬下先只以為是放倒軒轅奇四個那人跟她串通好了,故意用她來引屬下現身,屬下自付不是那人的對手,唯恐落在他手裡洩了密,所以屬下一見有人出聲喝止並現身撲了過來,屬下只有捨了那個丫頭……」
  美艷婦人道:「聽你的口氣,這二次救嚴家丫頭的人,並不是放倒軒轅奇那人?」
  矮胖中年人道:「不是,事實上放倒軒轅奇四個那人一直跟在屬下背後,等屬下離開東城根兒之後。他現身攔住了屬下,屬下情知他要逼屬下說出當年嚴家十幾口被害一事,屬下扭頭就跑。一直跑出城跳進了高梁河裡才脫了身。」
  美艷婦人面罩寒霜,冷笑連聲道:「你真行,你真行。瞧你這個狼狽樣兒,那個人姓什麼叫什麼,是哪一路的?」
  矮胖中年人道:「他沒肯報萬兒,屬下也沒機會問他……」
  美艷婦人臉色一變,剛要說話。
  矮胖中年人接著說道:「不過以屬下看軒轉奇四個像是認識,至少以前跟他朝過面。」
  美艷婦人「哦!」地一聲,那濃眉大眼壯漢子突然說道:「您看會不會是關外老龍河邊,那個姓什麼的瘸子店裡,攔過軒轅奇一回的那小子?」
  美艷婦人還沒說話,矮胖中年人一點頭道:「可能。」
  「屁。」美艷婦人妙目一瞪,煞威懍人,叱道:「淨說這種沒用的話,人家一下放倒了四個,壞了咱們的大事兒,你連人家姓什麼叫什麼都不知道,這麼多年江湖飯你是怎麼吃的,他長得什麼樣兒,你沒瞎,你總看見了吧?」
  矮胖中年人喃喃說道:「他卅歲左右年紀,高高的個子,長得很英武,相貌很俊,穿一件黑緞子面兒的大褂兒……」
  胖小鬍子怔了一怔,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美艷婦人娥眉微皺,道:「這是誰?北京城地面兒上沒見過這麼一個人物……」目光一凝,望著矮胖中年人,道:「他的武功一定錯不了?」
  矮胖中年人道:「您想,能放倒軒轅奇四個,這種身手……」
  美艷婦人道:「這種身手,放眼江湖挑不出幾個,只是,這是那一路的人物?怎麼那麼巧這檔子事就讓他碰上了?」
  矮胖中年人遲疑了一下道:「屬下不敢隱瞞,他好像是暗中盯著軒轅奇四個來的,軒轅奇四個跟屬下在約定的地方碰面的時候,他也隱身左近,把屬下跟軒轅奇四個所說的話全聽了去。」
  美艷婦人妙目一睜道:「有這種事兒,你們都是死人?」
  胖小鬍子脫口叫了一聲:「會不會是他?」
  美艷婦人霍地轉過臉去道:「誰?」
  胖小鬍子忙道:「屬於只是這麼猜想,不知道對不對。」
  美艷婦人道:「你說說看?」
  胖小鬍子道:「屬下剛才不是跟您稟報過今兒個天橋的事兒麼,屬下剛剛告訴您那兩個傢伙是和坤的人,沒告訴您他倆個姓什麼,叫什麼,兩個人之中有一個您知道,姚朋姚老頭兒的保鏢杜毅,另一個不是聽杜毅說是什麼新來的大領班麼,屬下說的就是這個人,我們正在飯莊子吃喝著,這傢伙說看見了什麼江湖道上的朋友,站起來就走了……」轉臉望著矮胖中年人道:「總座,您說的是那四個人當中,是不是有一個長相噁心人的大板牙?」
  矮胖中年人道:「沒錯,那就是傀儡魔軒轅奇了。」
  胖小鬍子「叭」地一聲猛拍一掌道:「那就對了,是他,沒錯,就是他。」
  美艷婦人道:「就是和坤府那個新來的大領班?」
  胖小鬍子激動地道:「對,是他,就是他。」
  美艷婦人道:「他到底是誰?」
  胖小鬍子微微一怔,忙道:「聽杜毅那小子說他姓費……」
  美艷婦人目光一凝道:「他姓什麼?」
  胖小鬍子道:「姓費。」
  美艷婦人道:「這個姓費的多大年輕?長得什麼樣子?」
  胖小鬍子道:「卅上下年紀,高高的個子,長得很英武,很俊,穿件緞子面兒的黑大褂兒……」
  矮胖中年人道:「沒錯,就是他了。」










第15章 相府竊案
  胖小鬍子道:「提起他來屬下想起了件事兒,聽老七說,在天橋樂老頭兒那棚子裡,兩個巡捕營的聽說他姓費,硬指他就是關外那個越了獄的響馬費慕書,後來一聽說他是和坤的人,屁都沒敢再放一個,馬上腳底抹油溜了。」
  矮胖中年人望著美艷婦人道:「稟您,準是姓費的這傢伙沒錯。」
  美婦人嬌靨上的神色有點異樣,道:「軒轅奇在老龍河邊碰見的也是他,真巧啊,難怪他會插手管這檔子事,難怪那丫頭把東西扔給了他……」
  矮胖中年人一欠身道:「稟您……」
  美艷婦人目光一凝,道:「不忙,傳話翠娟,叫她抽工夫來見我。」
  矮胖中年人恭恭敬敬地答應了一聲。
  美艷婦人擺擺手道:「沒事兒了,你們都去吧。」
  矮胖中年人、胖小鬍子、還有濃眉大眼壯漢子,三個人恭應一聲退了出去。
  美艷婦人嬌靨上那異樣神色更濃了……
  費獨行回到了中堂府,夜已經很深了,除了值夜的護衛之外,其他的人都已進了夢鄉。
  費獨行現在是大領班,誰也沒敢攔他。開開了自己屋的門,他正要往裡走,突然他又停了步,凝目望著漆黑的屋裡問道:「哪位在屋裡頭?」
  一聲輕笑,漆黑的屋子裡響起個甜美輕柔的女子話聲:「好敏銳的聽覺,不愧是位大領班,進來點上燈看看。」
  費獨行只覺這話聲有點耳熟,但卻想不起在哪兒聽過,是誰?他遲疑了一下邁步進了屋。
  掩上了門,點上了桌上的燈,他看見了,小客廳裡坐著穿裙褂兒的絕色佳人,赫然竟是張家口馬蹄胡同的姑娘素君。
  費獨行呆了一呆,脫口叫道:「素君姑娘。」
  姑娘素君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笑笑說道:「咱們算得上老朋友了,誰也別客氣,坐。」
  費獨行心裡一邊詫異,一邊琢磨著走了過去。
  望著他落了座,姑娘素君笑道:「想想看,這是怎麼回事兒?」
  費獨行心裡已經明白了幾分,看了看她道:「姑娘也是這個門裡的人?」
  姑娘素君含笑說道:「既是老朋友,又是同一個門兒裡的人,諒必不會責我擅入。」
  費獨行道:「姑娘客氣了,我怎麼敢,姑娘什麼時候到京裡來的?」
  姑娘素君道:「上燈的時候,我是特意來跟你道個喜的,能進這個門兒不容易,一進門兒就幹上了大領班,這更是前所未有的事,恐怕以後也不會有了,恭喜你了,大領班!」
  費獨行道:「我應該先謝謝姑娘。」
  姑娘素君俏媚地瞟了他一眼道:「我可沒那麼大能耐,讓你一進就干大領班哪。」
  費獨行心頭下意識地一跳道:「至少姑娘幫忙讓我進了這個門兒,要沒進這個門兒別說大領班了,就連個起碼的護衛也撈不著。」
  姑娘素君道:「你這麼想麼?」
  費獨行道:「事實如此,施者可以裝糊塗,受施者不可裝糊塗。」
  素君微一搖頭笑道:「我不願意裝糊塗,既是你這麼想,飲水思源,你打算怎麼謝我?」
  費獨行心頭又是一跳,他以為素君是……他道:「我日後自會報答姑娘。」
  素君道:「既有報答之意,何必候請日後,眼前就有機會。」
  費獨行心頭一連跳了兩跳,道:「我不知道姑娘何指?」
  素君道:「把燈熄了你就知道了。」
  費獨行雙眉微微一揚道:「姑娘說笑了……」
  素君道:「你看我帶那說笑的樣兒麼?老實說吧,在張家口我就看上你了,要不然我不會幫你這個忙,你既然知道我幫了你的忙,既然感恩圖報,那你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我不是猶豫,我不是上上人,我只是不願這麼報答姑娘。」
  「怎麼?」素君道:「我的姿色不如人?」
  費獨行道:「姑娘,這不是姿色的問題,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
  素君目光一凝,道:「我進中堂府不少年了,從沒有聽過任何一個人說這種話……」
  費獨行道:「畢竟讓姑娘碰見了一個。」
  素君搖搖頭道:「你這個人讓人摸不透,既進了這個門裡,就不該這麼……」
  費獨行截口說道:「我只是不貪色,我貪的是榮華富貴。」
  素君道:「你真能坐懷不亂?」
  費獨行道:「柳下惠之後沒聽說再有柳下惠,我只是分得清,什麼可為,什麼不可為而已。」
  素君道:「不是嫌我的姿色……」
  費獨行讚道:「姑娘的姿色可以傲誇紅粉班、娥眉隊。」
  素君看了他一眼道:「謝謝誇獎了,我要的是這種謝,你不願意那就算了,咱們談些別的……」頓了頓道:「這麼晚才回來,上哪兒去了?」
  費獨行道:「跟幾個朋友在外頭吃了頓飯,吃過飯後聊得投機就多坐了會兒……」
  素君道:「杜毅告訴我你半途離席追幾個江湖朋友去了,都是誰?怎麼樣了?」
  費獨行呆了一呆道:「杜毅告訴姑娘了?」
  素君道:「他不告訴我,我怎麼會知道?」
  費獨行心想:杜毅的嘴可真快啊……他道:「沒什麼,我認錯人了。」這並不是一定要瞞人,可是他認為沒有告訴素君的必要。
  素君道:「認錯人了?認錯人了怎麼會這麼晚才回來?」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姑娘這是盤問我?」
  素君淡然一笑道:「你該告訴我,我有權聽聽你的報告。」
  她一翻皓腕,玉手掌心裡托著一物,那是塊金牌,大小、形狀跟費獨行那塊大領班的腰牌一樣。
  她笑問道:「知道這是什麼嗎?」
  費獨行搖搖頭道:「不知道。」
  素君道:「這是中堂府護衛總領班的腰牌,也是中堂府護衛總領班的身份證明。」
  費獨行道:「總領班在什麼地方?」
  素君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姑娘就是總領班?」
  素君道:「隔壁房有三個大領班在,你可以叫起他們來問問。」
  這,不由費獨行不信,他怔住了,半晌才道:「我沒有想到,我真沒想到……」
  素君道:「現在知道了吧?」
  費獨行淡淡地笑了笑,沒說話。
  素君看了他一眼道:「以前是以前,現在你已經知道我是你的頂頭上司了,你應該怎麼辦?」
  費獨行站了起來,肅立一欠身道:「費獨行見過總領班。」
  素君點點頭道:「嗯。不錯,衝著咱們是老朋友份兒上,我破個例,特准你在我面前有座。坐下吧!」
  費獨行道:「謝總領班。」他又坐了下去。
  素君看了他一眼道:「記住,我姓白,叫白雲芳,素君只是我在外頭的化名。」
  費獨行道:「是,屬下記住了。」
  白雲芳道:「姚師爺把你的任務告訴你了麼?」
  費獨行道:「姚師爺沒怎麼明說,可是屬下懂得他的意思。」
  白雲芳微一點頭道:「那就好,江湖不比官家,中堂府跟一般府邸又不一樣,一切都有規矩,而且很嚴,在江湖上翻了天,只要自己的能耐大就沒人管得了,中堂府不同,一切都有管束,每一個人也都得服管束,我剛才說過,進這個門兒不容易,進門就幹上了大領班,更是前所未有的事,你要盡忠職守好自為之。中堂府絕不會虧待一個有成績的忠貞的人。」
  費獨行道:「謝謝總領班指示,屬下知道。」
  白雲芳道:「光知道沒有用,也要記住。」
  費獨行道:「是。屬下一定會牢記在心。」
  白雲芳道:「現在把你晚歸的原因以及經過說給我聽聽吧?」
  費獨行道:「屬下跟杜毅、還有杜毅的兩個朋友,聽說是什麼胡三奶的人,正在飯莊子吃飯的時候,碰見了屬下當日在江湖上的幾個仇人,他們沒理屬下就下樓走了,屬下覺得奇怪,仇人見面理應份外眼紅,要沒有更重要的事,他們不會輕易捨了屬下,於是屬下就跟蹤了去,結果發現他們跟一個秘密組織有關係,打算殺害一個隻身的女子,奪取那隻身女子身上的東西,屬下救了那隻身女子,放倒了他們幾個,因而延到現在才回來。」
  白雲芳道:「你那幾個仇人是什麼樣的人?」
  費獨行道:「風塵八怪裡的四個。」
  白雲芳「哦!」地一聲道:「哪四個?」
  費獨行道:「傀儡魔軒轅奇、要命郎中余百治、袖手老農申不耕、不第秀才顏如玉。」
  白雲芳點點頭道:「你能一下放倒了這四個,就憑這,你這大領班的職務一定能勝任愉快……」頓了頓道:「那隻身女子呢?」
  費獨行道:「走了。」
  白雲芳道:「上哪兒去了?」
  費獨行道:「不知道,她沒說,屬下也沒好問。」
  白雲芳道:「他們要奪取她身上的什麼東西,那是什麼貴重東西引得他們不惜下手殺人?」
  費獨行道:「聽說是一塊水晶、一枝玉釵。」
  白雲芳微一搖頭道:「不會。一塊水晶、一枝玉釵能值幾何?她身上一定還有什麼別的貴重東西的。」
  費獨行道:「也許,那屬下就不知道了。」
  白雲芳瞟了費獨行一眼,道:「你真不知道麼?」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看來總領班是信不過屬下,屬下有幾個腦袋敢矇騙總領班?」
  白雲芳笑笑說道:「別人只有一個腦袋,你有幾個我就不知道了。」
  她站了起來,道:「別讓人說我這個總領班不知道體恤人,這麼晚了還一個勁兒的囉嗦,一天下來你也夠累的了,你歇著吧!」
  費獨行跟著站起來,道:「總領班不再坐會兒了?」
  白雲芳目光一凝道:「這是客套還是真的?你真希望我多坐會兒?告訴你,我這個人可是實心眼兒啊!你要再留我,說不定今兒晚上我就不走了。」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總領班要願意留在這兒,是我這個做下屬的榮幸。」
  白雲芳伸根水蔥般玉指在他胸前點了點道:「得了吧我的大領班,當我真是那麼不識趣個人?睡吧,睡著了做個含笑的夢。」
  她走了,姿態美得動人,給費獨行屋裡留下一片醉人的香氣。
  這是費獨行,換個人還真睡不著。
  費獨行緩緩坐了下去,眼望著燈焰直發愣。
  突然,他像聽見了什麼,他凝神聽了一下,挺身站了起來。
  他邁步要往外去。可是剛邁出一步他又停了下來,想了想之後,他抬手熄了燈,上了床。
  第二天一大早,拍門聲把費獨行吵醒了,他睜眼便問:「誰呀?」
  只聽外頭響起個沒聽過的話聲:「費爺,是小的,總領班跟前當差的。」
  費獨行躺著沒動,道:「有什麼事兒麼?」
  門外那話聲道:「總領班命小的來請您馬上去一趟,在庫房。」
  費獨行怔了一怔,旋即「哦!」了一聲道:「你回稟總領班,我隨後就到。」
  門外那人答應一聲快步走了。
  費獨行坐了起來,他眉鋒微皺,想了想之後,披衣下床。洗把臉,穿好了衣裳,他去了庫房。
  進院子他就覺出不對來了。
  三大間庫房,門開著。院子裡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的。
  首席師爺姚朋、金總管、白雲芳都站在庫房前,白雲芳身邊還垂手站著三個人,一胖一瘦兩個老頭兒,還有一個身軀魁偉高大,滿臉絡腮鬍的中年人,三個人神色之間都是一片恭謹。
  姚師爺跟金總管的臉色很凝重,白雲芳那清麗的嬌靨上則布著一層懍人的寒霜。
  費獨行到了近前,先見過姚朋,然後跟金總管打了個招呼,最後向著白雲芳一躬身,道:「總領班。」
  白雲苦冷冷一指胖瘦二老者跟那絡腮鬍大漢,道:「見過麼?還沒見過吧,三位大領班,傅祖義、楚飄雲、蒯靈。」
  其實,這三位費獨行都「久仰」,胖老頭兒傅祖義是白道上的一流好手,拳掌雙絕,尤其有一手好劍術。瘦老頭兒楚飄雲跟絡腮鬍大漢則是黑道上煞神,各有一身讓人喪膽的詭異毒辣武功。
  可是他不能說認識,只有裝作不認識,一抱拳說了聲:「久仰。」
  三個人,傅祖義楚飄雲跟蒯靈雖然也抱了拳,可是神色之間冷漠倨傲得很,連哼都沒哼一聲。
  費獨行一點也不在意,轉望白雲芳道:「總領班見召……」
  白雲芳抬手分往三間庫房一指,道:「庫房裡出事了。」
  費獨行心裡一跳,轉眼往三間庫房望去,三間庫房裡擺滿了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木箱,擺得也都很整齊,一時間難以看出什麼。
  只聽白雲芳道:「看不出什麼,是不?」
  費獨行收回目光道:「是的,屬下一時還看不出什麼?」
  白雲芳一招手,過來了兩名護衛,進中間那間庫房裡拍出了一隻大木箱,扣著,沒鎖,一把大銅鎖放在箱子蓋上。
  白雲芳伸手拿起銅鎖,然後掀開了箱子,箱子裡分成大大小小的七八個方格子,方格裡用紅綾墊底,但每一個方格子裡都是空的。
  白雲芳道:「這只箱子裡放著大小八件名貴的玉器,每一件都價值連城,現在一件也沒了,可是箱子外頭這把銅鎖卻鎖得好好的。」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總領班,箱子外頭這把銅鎖鎖得好好的?」
  白雲秀道:「不錯。還是剛才發現出事,姚師爺來查庫清點,打開這只箱子時才知道這只箱子空了。」
  費獨行早在進來時就看過了,這間庫房蓋得很牢固、很結實,門是兩扇既重又厚的鐵皮門,整個庫房別說窗戶了,連一個透氣兒的縫兒都沒有。
  他當即問道:「賊是從哪兒進來的?」
  白雲芳道:「不知道,妙就妙在這兒。」
  費獨行聽得一怔,想了想,道:「那麼是怎麼發現失竊的?」
  白雲芳轉望金總管,金總管手裡拿著一張紅紙條,馬上雙手遞了過來。
  費獨行接過一看,只見紅紙條上寫著四個大字跟兩行小字,四個大字寫的是:「東西丟了。」兩行小字寫的是:「留神,越丟越大,越丟越多,最後丟的就是一顆顆的腦袋了」。
  他抬眼說道:「這是在哪兒發現的?」
  白雲芳道:「在外頭,在門上貼著,你信麼?」
  費獨行看了看紅紙條兒後頭,一頭果然有撕下了所留痕跡,他皺了皺眉道:「總領班,這個院子的崗是怎麼布的?」
  白雲芳道:「三間庫房周圍有明崗,還有暗哨,日夜不斷人,還有五六隻經過訓練的狗撒開著,你聽明白了麼?」
  費獨行一聽這話,就知道來的是高手。
  庫房重地,周圍不但有明崗,還有暗哨,甚至有五六隻經過訓練的狗撒開著,日夜不斷,怎麼可能會丟東西?怎麼可能會讓人把這張紅紙條貼在大門上。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費慕書憶起昨兒晚上他曾經聽見動靜,他沒管,可是這不能說。
  他道:「昨兒晚上有人聽見動靜麼?」
  白雲芳搖頭說道:「沒有。」
  費獨行道:「守庫房的弟兄裡有出事的麼?」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21:53

 白雲芳又搖了頭,道:「也沒有。」
  這就更不可思議了。
  賊是怎麼進院子的?怎麼進庫房的?又是怎麼在眾目睽睽之下貼這張紅紙條兒的?
  費獨行一時沒說話。
  白雲芳卻冰冷開了口:「出事的情形你聽明白了沒有?」
  費獨行道:「聽明白了。」
  白雲芳柳眉一豎,道:「東西雖價值不菲,但中堂府多的是,算不了什麼,但這個人丟不起,這口氣嚥不下,我限你四個三天之內把東西給我找回來,把人交到我面前來,要不然我唯你四個是問。」
  費獨行拍手把紅紙條兒遞還了金總管,道:「總領班,您請收回成命。」
  白雲芳目光一凝道:「你怎麼說?」
  費獨行道:「屬下記得姚老說過,屬下那十個班是專管對外的,發生在府裡的任何事,屬下可以一概不管,姚老把各人的職責劃分得很清楚,所以……」
  白雲芳霍地轉望姚師爺,道:「姚老,您是這麼告訴他的麼?」
  姚師爺毫不遲疑地點了頭:「不錯,我是這樣告訴費老弟的,事實上四位大領班的職責也一直是這麼劃分的。」
  白雲芳道:「那麼,我是不是可以把他四個的職責改變一下?」
  姚師爺稍稍遲疑了一下,然後點頭說道:「白姑娘身為總領班,自然可以。」
  白雲芳香唇邊泛起了一絲自得笑意,道:「那就行了。」轉過臉來望著費獨行道:「從今後你負責府內,讓他們三個專責對外,你聽見了麼?」
  費獨行微一欠身,道:「屬下是姚老帶進府來的,也是姚老一手提拔起來的,姚老既無異議,屬下理應遵從。」
  白雲芳冷笑一聲道:「諒你也不敢不遵從,聽著,我限你三天。」
  費獨行截口說道:「總領班,這件差事不應該落在屬下頭上。」
  白雲苦臉色一變道:「為什麼不該?」
  費獨行道:「總領班發佈變換職責的令諭是在今天,竊案的發生則是在昨夜,從今後府裡再發生什麼事,一概由屬下負責,但今天以前府裡所發生的事,屬下卻擔當不起。」
  白雲芳一下子圓睜了美目,厲聲說道:「你?我偏要把這件差事交給你,你接不接?」
  費獨行的目光從姚師爺臉上掠過,姚師爺臉上沒有一點表情,他當即說道:「總領班要是認為這不失公允的話,屬下自當接下。」
  白雲芳冷哼一聲道:「這沒有什麼不公允的,我就是要看看你是不是當大領班的材料,告訴你,限你三天,過了三天我要是見不著東西,見不著人,把你這大領班的職位讓出來給別人。」
  她把銅鎖往地上一扔,擰身走了。
  傅祖義、楚飄雲、蒯靈三個跟著也走了,臨走,傅祖義、楚飄雲、蒯靈各以得意、還有點幸災樂禍、甚至輕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費獨行裝作沒看見,忍了忍還是忍下了。
  剎時間,姚師爺的臉色好難看,只聽他道:「費老弟,你別在意。」
  費獨行笑笑說道:「姚老,我沒聽到中堂府的差事這麼難當。」
  姚師爺伸手拍了拍他道:「老弟,我知道這不公平,也知道你受的委曲,你放心幹你的,至少我不會虧待你,這件事你只管去辦,萬一辦不成,中堂面前自有我替你說話。」
  金總管搖頭說道:「護自己的人哪是這麼個護法的,咱們這位白姑娘也太過了,太欺生了,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哪。」
  姚師爺的臉色更難看了,冷哼了一聲道:「我受夠了她的了,別以為她仗著少爺撐腰,就能把誰怎麼樣,咱們走著瞧,看誰倒霉。」他一甩袖子也走了。
  金總管勉強笑著道:「事到如今,也只有讓老弟你費神,讓老弟你偏勞了。」
  聽口氣,金總管跟他很近。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這也沒什麼,我進府來就是當差的,哪能只吃飯不幹事?哪兒也不請大爺呀,您說是不是,只是我不明白總領班為什麼這樣對我,我又沒得罪她……」
  金總管道:「你剛進府會得罪誰?錯只錯在你是姚老帶進來的,是九夫人加恩提拔的,白姑娘仗著有少爺撐腰,根本不把姚老這位首席師爺放在眼裡,壓根兒兩個人就彆扭,少爺是大夫人所生,也一直跟九夫人不和,老弟你夾在中間就有夾縫氣好受了,唉!府裡看似很平靜,其實啊,多了,一時說也說不完,往後你待久了就知道了。」
  費獨行一抱拳道:「我還不知道府裡有這麼多事兒呢,往後還得您多關照。」
  「我?」金總管勉強二,笑道:「使喚丫頭拿鑰匙,當家不主事,我跟姚老私交很好,就沖這,小事情包在我身上,至於大事麼,老弟,我勸你還是找姚老,跟著姚老走準沒錯,姚老是九夫人的人,九夫人為什麼把個大領班賞給了老弟?四個大領班,至少得有一個聽姚老的,明白了沒有?老弟。」
  費獨行又一抱拳道:「謝謝您,您放心,我一定會給排老爭口氣。」
  「對了,老弟,」金總管猛一點頭道:「姚老要的就是這個,只要有這個做盾,姚老說起話來不但理直,而且氣壯,你忙你的吧,我還有事現走一步了。」拱拱手走了。
  中間這庫房裡只剩下費獨行一個人,他唇邊泛起了一絲笑意。
  費獨行知道,要想在中堂府出頭,非扳倒白雲芳這位總領班不可,只要扳倒白雲芳這位總領班,他準能出頭,姚老跟九夫人暗呼痛快、揚眉吐氣之餘,一定會大大地「加恩」於他。
  他有這個自信,只要有九夫人跟姚老這兩個人在後頭撐腰,扳倒這位總領班並不是什麼難事。
  而,眼前這件事或許不足以扳倒白雲芳,但至少可以替九夫人跟姚老爭口氣,也給了她兩個一種很有力量的後盾,正如金總管適才所說,有了這種後盾,姚老今後說起話來不但理直、而且氣壯。
  也說不定,這件事就是白雲芳走下坡的一個開始,他要好好辦這件事,打一個漂漂亮亮的勝仗。他把目光射出去,他不信邪,除非來人會施「五鬼搬運」,要不然既然進庫房偷走了東西,絕不可能找不到進來的地方。
  他的目光從上到下、從左而右,然後又由右而左、從下往上。
  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個地方,大樑上!他騰身拔起上了大梁。
  大樑上布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只有一個地方沒有灰塵,一條指頭般寬窄,也就是說滿佈灰塵的大樑上,有一處繩子的痕印。
  他往下看了看,繩子痕印的正下方,就是那口玉器被竊一空的大木箱的放置處。
  他仰臉再往上看了看,瓦下頭墊的不是木板,是一層鐵皮,也就是說整個屋頂的內部是鐵皮的。
  就在他的正頭頂,有一個圓形的痕印,很輕微一個圓形痕印,錯非現在他是在大樑上,要是在下面根本看不出來。那個圓形痕印不大,只有常人的頭一般大小,他伸手碰了碰,整個的一塊圓鐵皮全動,可就是掉不下來。
  他前後左右看了看,算準了那塊能活動的圓形鐵皮的位置,然後他跳下大梁出了庫房。
  出庫房,往後繞,他停在了庫房後頭。
  庫房後頭不緊挨牆,離牆還有近丈遠近,一排布著四個明崗,都是挎著刀的護衛。
  庫房後頭的圍牆很高,高矮差不多跟庫房的牆齊。
  費獨行看了看之後,騰身上了庫房屋頂。
  站在庫房屋頂四下看了庫房周圍一圈,只有後頭離牆最近,牆外是條既窄又長的黑胡同,是別家的後牆跟後門。
  看了看之後,他轉身走到那塊圓形鐵皮所在的地方,蹲下去用手一摸,三四塊瓦是活動的。
  他輕輕掀去了那三四塊瓦,那塊圓形的鐵皮呈現眼前,兩條布條兒成「十」字形交叉粘在圓形鐵皮上,四頭粘在旁邊的鐵皮上,所以它能活動卻掉不下去。
  現在費獨行明白賊是打哪兒進入庫房的了。
  這個賊一定是個身材瘦小而又會縮骨功的人,要不然只常人腦袋大一個洞,他絕對進不了庫房。
  這是個能手,而且是個老手。
  江湖上身材瘦小的人不少,身材瘦小而又會縮骨功的人不多,而身材瘦小、會縮骨功的行家老手更少。
  費獨行輕輕地蓋上了那幾塊瓦,站起來走向前頭。
  到了前頭往下看,庫房前站的有明崗,那兩扇大門的門頭,就在下頭五六尺處,人在上頭腳勾著瓦沿兒倒掛下去,可以把一張紙條兒貼在大門上,不過行動得非常快,一下一上不能超過一轉眼的功夫。
  他從庫房上跳了下去,找來了一名領班問道:「昨兒晚上這兒的崗都是哪些人站的?」
  那名領班可不敢「欺生」,恭恭敬敬,一五一十說了個清楚。
  費獨行當即命那名領班把那些人叫來。
  很快,片刻工夫一二十個人整整齊齊地排列在他跟前。
  他一一問過,大夥兒只有一句話,昨兒晚上什麼動靜都沒有,只約摸三更剛過的時候,聞見了不知道哪兒飄來的一陣陣烤肉味兒。
  費獨行沒再說什麼,也沒再多問。他只說了一句話,他不明白賊是從哪兒進來的,然後他讓那一二十個護衛散了,最後命那名領班鎖上了庫房,他也走了。
  沒多大工夫之後,幾十個護衛穿著便衣離開中堂府出城去了,不到一個時辰,把座北京城鬧得個人心惶惶、天翻地覆。
  沒見他們抓人,他們真要抓了人去倒好了,因為他們真要抓了人去就不會再騷擾別人了。
  外城天翻地覆,中堂府裡平靜得像根本沒有發生事兒一樣。
  九夫人坐著香車,由她的幾個親信護衛護著上妙峰山許願去了,據說是因為九夫人還沒生,上廟裡許願「栓娃娃」去了。
  九夫人的車出了城沒多遠,道旁停著另一輛車,九夫人下了自己的車換乘了那輛車。
  九夫人坐出來的那輛車空著,由護衛護著又往前去了,如今九夫人坐著的那輛車則又馳進了城。
  車進香車胡同,在兩扇大紅門前停下,兩扇大紅門開了,九夫人下了車,驚鴻一瞥,很快地走了進去。
  兩扇大紅門又關上了,馬車往前馳拐進了一條小胡同裡。那美輪美奐,亭、台、樓、榭一應俱全的後院東長廊上,一間屋敞著門。
  屋裡,陳設豪華而考究,下鋪著紅氈,上掛著琉璃宮燈,清一色的棗紅几椅,大紅的緞子面兒軟墊。
  一張靠椅上,半躺半坐靠著的,就是那位穿一身紫、美艷嬌媚、還帶著三分俏的年輕婦人。
  靠椅後頭站著的,仍是那個十七八的俏丫頭。
  美艷婦人正在閉著眼養神,突然傳來一陣急促步履聲,那矮胖中年人進來了,一躬身道:「稟您,翠娟到了。」
  美艷婦人連眼皮也沒睜,淡然說道:「我聽見車聲了,叫她進來。」
  矮胖中年人恭應一聲退了出去,轉眼工夫之後一陣雜亂步履聲由遠而近,矮胖中年人先走了進來,垂手站在椅旁,九夫人也進來了,陪著她的是那胖小鬍子。
  九夫人進門盈盈下拜,神色之間一片恭謹:「翠娟見過壇主。」
  美艷婦人睜開了一雙妙目,輕抬皓腕道:「坐。」
  九夫人再施禮稱謝,轉身走到一張椅子之前坐了下去。
  美艷婦人往後場了揚玉手道:「倒杯茶給她。」
  俏丫頭答應一聲,倒了杯茶送到了九夫人面前。九夫人欠身說道:「謝謝壇主。」
  美艷婦人道:「回到娘家來了,客氣什麼。」
  妙目流波,上下一打量九夫人,她突然笑了,笑得好嬌、好媚、好動人:「喲,沒多少日子不見,咱們翠娟可是越來越俊了。怪不得和坤迷你迷得跟什麼似的,就連我都恨不得和口水兒把你給吞下去。」
  九夫人道:「那是您的誇獎,不是您,翠娟沒有今天。」
  「得了吧,別棒我了。」美艷婦人擺了擺手道:「我送你進去是讓你去幹什麼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九夫人沒說話。
  美艷如人目光一凝,又道:「知道我叫你來有什麼事兒麼?」
  九夫人道:「翠娟不知道,您明示。」
  美艷婦人道:「和坤那兒是不是新來個姓費的?」
  九夫人微微一怔道:「是的,您怎麼知道?」
  美艷婦人道:「待會兒我再告訴你,這個姓費的叫什麼?」
  九夫人道:「聽說叫費獨行。」
  美艷婦人道:「真叫費獨行麼?」
  九夫人道:「聽他們說是叫費獨行,怎麼?」
  美艷婦人道:「別問我,現在是我問你,告訴我,他是哪兒來的?是怎麼個出身?」
  九夫人道:「這個屬下還不大清楚,您要是想知道,屬下回去後可以問問他們。」
  美艷婦人「嗯」了一聲道:「你回去後給我問問,問清楚了,盡快給我回話。」
  九夫人恭恭敬敬地答應了一聲,香唇啟動,欲言又止……
  美艷婦人抬了抬手道:「有什麼話你們吧?」
  九夫人抬頭道:「謝謝您,您讓屬下打聽這個姓費的是……」
  美艷婦人看了矮胖中年人一眼道:「告訴她。」
  矮胖中年人當即把他的「遭遇」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靜靜聽畢,九夫人面泛詫異色,道:「怎麼知道那個人是他?」
  美艷婦人目注胖小鬍子,胖小鬍子也把他「交朋友」的經過說了一遍。
  九夫人揚了眉,道:「他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跟本教作對。」
  美艷婦人哼了兩聲道:「他要是我懷疑的那個人,那就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了。」
  九夫人道:「您懷疑他是誰?」
  美艷婦人道:「那個命大的費慕書。」
  九夫人陡然一驚,脫口叫道:「費慕書!您?您怎麼會懷疑他是費慕書?」
  美艷婦人道:「沒聽周濟說麼,巡捕營的人指他是費慕書,他硬不承認。他舉著和坤府大領班的招牌,巡捕營的人沒敢動他。」
  九夫人道:「不會吧,他怎麼會是費慕書?」
  美艷婦人道:「你怎麼知道他不是費慕書?」
  九夫人道:「您不是說過,費慕書早年因為殺了人,讓官家逮去下獄關起來了麼?」
  美艷婦人道:「我的姑奶奶,你沒聽說麼,他越了獄了。」
  九夫人道:「那就更不對了,他要是費慕書,又怎麼敢到京裡來?」
  美艷婦人哼了兩聲道:「你可不知道他啊,沒人比我更清楚他了,他有哪一樣不敢的?就拿眼前來說吧,他要真是費慕書,有誰敢碰他一指頭?」
  九夫人搖搖頭說道:「屬下不相信他就是那個響馬費慕書。」
  美艷婦人道:「我也沒有硬指他是費慕書,這不是叫你打聽他的出身來歷麼,他要不是費幕書,這個人可以派大用場,你想法子給我把他拉進來,他要是費慕書,我就要來個先下手為強除了他。」
  九夫人神情微微一震,詫異地看了美艷婦人一眼,道:「這屬下就不懂了,他要真是那費慕書,應該更能派大用場,為什麼您反要除去他?」
  美艷婦人冷笑一聲道:「你懂什麼,他要真是費慕書,九成九是衝著咱們來的,我不先下手除去他,難道還等他找上門來對付咱們不成。」
  九夫人聽罷,嬌靨上詫異之色更濃了,道:「壇主,這屬下就更不懂了,咱們跟費慕書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他衝著咱們來幹什麼?再說,他要真是費慕書,他就是個罪上加罪的越獄逃犯,躲事兒都來不及,又怎麼會……」
  美艷婦人擺手說道:「哎呀!你不懂啊!別羅噱了,叫你怎麼辦你就怎麼辦,叫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就是了。」
  九夫人沒敢再問,只有欠身答應了一聲。
  美艷婦人又一擺手道:「我別的沒事兒,你回去吧,記住,回去後趕快給我打聽,趕快給我回話。還有,叫你怎麼辦你就怎麼辦,絕對不許擅作主張,要是辦砸了這件事,你留神教規。」
  九夫人神色一懍,忙低頭說道:「您放心,屬下不敢。」
  美艷婦人道:「那就好,你走吧!」
  九夫人站起來施禮要走。
  美艷如人忽一抬手道:「對了,和坤府那些狗腿子今兒個跑出來滿城鬧事,是怎麼回事兒?」
  九夫人道:「聽說府裡昨兒晚上鬧賊丟了東西。」
  美艷婦人「哦」地一聲笑道:「這是哪一路的人物這麼大膽哪。要是讓我知道了,我非好好請請他不可,都丟了些什麼東西呀?」
  九夫人道:「聽說只是些玉器。」
  美艷婦人道:「嗯!那也值不少,不過在和坤眼裡應該算不了什麼,只一伸手還怕沒人不乖乖再孝敬,沒事兒了,你走吧。」
  九夫人恭應一聲要走。
  美艷婦人忽又抬手說道:「慢著,我想起來了,這樣兒吧,你找個機會帶那個姓費的出來走走。事先告訴我一聲,我躲在一邊看看就行了,他是不是費慕書,瞞不過我這雙眼,免得你不小心打草驚了蛇。」
  九夫人臉色變了一變,然後低下頭去恭謹答應了一聲。
  一連三天,夠人受的,可是官家的大小衙門連屁也不敢放一個,地面上的黑道人物、混混兒,一個個都乖乖的縮在家裡不敢出大門一步,有的甚至找地方躲了。
  這三天裡,中堂府裡出了一樁怪事,天快黑的時候,兩個護衛抬著一口大木箱子,由姚師爺親自押著進了中間那間庫房,天一亮,姚師爺又帶著兩個人來把那口大木箱抬了出去。
  誰也不知道箱子裡裝的是什麼寶?為什麼這麼抬來抬去?誰也沒敢問。
  第三天晚上,姚師爺押著那口大木箱剛抬進庫房,兩扇庫房門剛落鎖,外頭來了白雲芳,她寒著臉劈頭便問:「姚師爺,費獨行人呢?」
  姚師爺道:「一早就帶著人出去了,還沒回來,姑娘找他幹什麼?」
  「幹什麼?」白雲芳道:「今兒個是第三天了,我找他要東西要人。」
  姚師爺道:「白姑娘,你又不是沒看見,這三天來費老弟在府裡呆過一會兒沒有,他又沒閒著抄著手……」
  白雲芳道:「我眼不瞎,幹嗎看不見,他忙是他的職責,他應該的,我又不是催他,三天期限到了,我是來找他要東西要人的。」
  姚師爺道:「白姑娘,期限到了?還沒有吧,現在天剛黑。」
  白雲芳道:「怎麼還沒有到?我限他三天……」
  姚師爺道:「白姑娘,到今夜子時,才能算到了期限。」
  白雲芳沒話說了,冷哼一聲道:「好吧!子時就子時,在子時以前能把東西跟人交到我這兒來。」轉身走了。
  姚師爺皺了眉,看了兩扇庫房門一眼,臉上泛起了一片凝重神色,站了一下,跟著也走了。
  姚師爺走了,站在庫房門口的一名領班轉身進了庫房對面一間小屋裡。
  轉眼工夫之後,那名領班又從小屋裡出來了,背著手往庫房後行去。
  庫房後有四個明崗,一見是領班來到,各自欠身施禮。
  那名領班道:「今兒晚上大夥兒要特別小心,大領班恐怕很晚才會回來。聽見了麼?」
  四名護衛齊聲答應,一名護衛道:「領班,天黑透了,該放狗了吧?」
  那名領班臉一沉道:「急什麼?等會兒再說,這是有狗,要是沒狗你們就不能看東西了,難不成你們連狗都不如?」
  碰了釘子換了罵,四名護衛設一個再敢吭一聲。
  那名領班冷冷又道:「告訴你們,提高警覺,特別小心,一件事兒還沒了呢,要再來一件,休說大領班要倒霉,就是咱們也要吃不完兜著走。」
  說完了話,他轉身要走,一腳踩在個小石頭子兒上,碰了他一下,好疼,氣得他彎腰抓起那個石頭子兒來隔牆扔了出去。
  四個護衛都想笑,可沒一個敢笑的。
  四個護衛都知道他扔出去的是石頭子兒,卻不知道眼石頭子兒一塊兒飛出去的還有個小紙團兒。
  也難怪。別說想不到,就是想得到,天已經黑透了,誰看得見他扔出去的是什麼?
  牆外是個小黑胡同,兩邊緊挨住家的後門兒,小胡同裡有條陰溝,天一黑耗子成群,嘰嘰喳喳的吵死人。
  突然間牆外小黑胡同裡響起了一聲貓叫,接著又是一聲耗子悲啼。
  那名領班哼地一聲道:「逮住了。」
  話剛說完,從牆根兒底下一個小洞裡倉皇跑進來一隻耗子,一下子便竄到了庫房牆下。
  那名領班忙叫道:「快打,要讓它進了庫房咬了東西不是鬧著玩兒的。」
  四名護衛慌了手腳,一起往庫房牆根兒下那只耗子撲去。
  就在這個時候,一片小黑影從牆頭上掠過來上了庫房頂,是個人,身材瘦小,跟個小孩子似的黑衣人。
  他整個人爬在瓦面上,兩手跺腳尖用力,只見他動了幾動便到了那三四片松瓦邊。
  他小心翼翼地挪開了那四片瓦,撕下布取下了那塊圓形的鐵皮,只見他身子往下一挪便進去了,一點聲息也沒發出。
  他腳沒踩大梁,腳勾在外頭,身子倒懸,從腰裡解下一根繩子掛在了大樑上,他把繩子放了下去,然後兩手抓住繩子身子一縮便滑了下去。
  他兩腳不沾地,人落在一口箱子上,凝神聽一聽,什麼動靜也沒有,他蹲了下去,伸手抓住了旁邊一口箱子的銅鎖。
  突然,一個低沉話聲起自身後:「看不見吧,我來照個亮兒。」
  光亮一閃,一隻手拿著打著的火折子遞了過來。
  黑衣人蒙著面,讓人只看得見他那雙既圓又亮的眼睛,他大吃一驚,機伶一顫,一個飛肘往後撞去。
  他撞著了,可惜手肘撞進了人的手裡。他只覺那隻手五指一緊,他立即半身酸麻,動彈不得。
  那隻手把他拉轉了過去,他眼前站著的是費獨行。
  費獨行含笑低低說道:「小兄弟,什麼時候到京裡來的?多少日子不見了,令師孫老爺子安好,你也好。」
  黑衣人失聲說道:「你?你怎麼知道……」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當今世上只有賢師徒這種能手,才能做出這種漂亮的案子,也只有賢師徒才會仗著藝高人膽大敢再來二回,小兄弟,我沒有得罪賢師徒,幹嗎這樣整我?」
  黑衣人咬牙說道:「你沒有得罪我們,你卻賣身投靠……」
  費獨行微一搖頭截口說道:「小兄弟,有些事你不懂,我只能告訴你,人各有志,你在這兒歇會兒吧,我還有別的事,失陪了。」
  他鬆了黑衣人的手肘,飛快一指點倒了黑衣人。
  他掀開了一口大木箱,就是姚師爺親自押著抬進抬出的那一口,他是從箱子後頭掀蓋,原來箱子後頭,蓋邊上沒有合葉,儘管前頭鎖著,後頭照樣能開。
  費獨行把黑衣人放進了大木箱裡蓋上,滅了火折子,轉眼工夫之後,往屋上看,費獨行已經從屋頂那個洞裡鑽了出來,他沒有動那塊鐵片,只把四片瓦蓋好,他也爬在瓦面往後挪,看看快到邊了,他振腕把手裡的火折子往左扔去。
  火折子落在院子裡,「叭」地一聲,引得庫房後四名護衛跟那名領班一扭頭,他身子平竄而出,往後牆外落去。
  小黑胡同裡站著個黑影,費獨行人在空中便一指點出,他不等黑影倒地便伸手接住了黑影,然後他抱起黑影一閃就不見了。
  片刻工夫之後,費獨行又出現在小黑胡同裡,他長身而起從後牆外翻進了院子。
  四名護衛跟那名領班馬上就發現了他,叱喝聲中佩刀出鞘,就要撲去。
  費獨行及時喝道:「別冒失,是我。」
  那名領班與四名護衛怔住了:「大領班,是您?」那名領班的臉色不對了。
  四名護衛的叱喝把所有的明崗都引過來了,費獨行連說沒事,讓他們各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了。然後他望著那名領班道:「兩個賊我拿住了一個跑了一個,趕快稟報姚師爺,請姚師爺來一趟,快。」
  那名領班恭應一聲,撒腿跑了。
  那名領班走了,費獨行又望著一名護衛道:「你去稟報姚師爺,就說我說的,讓他帶著人來把那四箱子抬走。」
  那名護衛聽得一怔,費獨行一擺手,沉聲又道:「讓你怎麼做你怎麼做就是,快去。」
  那名護衛沒敢再吭氣兒,也撒腿跑了。
  費獨行突然騰身而起,又翻出了後牆外。
  一條黑影在夜色中狂奔,他身後不遠處有條黑影在跟著他,可惜他一點兒也不知道。
  片刻工夫之後,前頭那條黑影到了天橋東一條小胡同裡,停在兩扇小紅門之前,他抬手剛要敲門,後頭那條黑影掠到,一掌劈了下去。前頭那條黑影連哼也沒哼一聲便爬了下去。
  後頭那條黑影抱起他來拐進了旁邊一條小胡同,把他往小胡同那黑牆根兒一放,長身上了牆頭,上一翻便進了院子。
  他落在小院子中間,上房屋裡沒燈,東廂房卻亮著,兩扇門虛掩著,窗戶上有兩個人影。
  這當兒既有燈光也能看清楚人了,站在小院子中間的,是費獨行。
  他輕咳一聲,道:「不速之客夜訪,請主人現身說話。」
  窗戶上的人影一閃,東廂房裡的燈滅了,只聽裡頭傳出個蒼勁話聲:「是哪位朋友蒞臨?」
  費獨行道:「孫老爺子,張家口故人到了。」
  東廂房兩扇門豁然大開,人影一閃,孫震天當門而立,滿臉堆笑一抱拳道:「我當是誰?原來是費老弟,請進,姑娘,點燈。」
  東廂房裡的燈又亮了,孫震天側身一旁,含笑舉手肅客。
  費獨行笑笑一抱拳:「打擾了。」邁步走了進去。
  進東廂房,一位美姑娘圓睜美目,直直地望著他。
  費獨行一怔脫口叫道:「駱姑娘。」
  駱明珠沒答理,頭一低,退向後去。
  孫震天一旁賠笑說道:「你們認識是不?那更好,省得我介紹了,明珠到京裡來是來找個朋友的,哪知她那個朋友得了急病死了,她本來是要回承德去的,後來碰見我讓我留下了,現在成了我的乾女兒了。」哈哈一笑道:「坐,坐,費老弟坐。」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24:31

第16章 首建奇功
  費獨行看了駱明珠一眼,沒說什麼,默默地坐了下去。孫震天跟著坐下,一揚手道:「明珠,倒茶。」
  費獨行道:「老爺子別客氣了,我坐坐就走。」
  他說他的,駱明珠還是倒了杯茶端了過來,從過來到退回去,她始終低著頭,費獨行說了聲「謝謝」,她也沒答理。
  只聽孫震天道:「好些日子不見了,沒想到費老弟到了京裡,怎麼樣?好吧,現在在哪兒得意呀?」
  費獨行含笑說道:「托老爺子的福,剛在和中堂府找到了一份差事。」
  孫震天老眼一睜,「哦!」地一聲道:「好哇!京城裡首屈一指的大府嘛,和中堂更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老弟你算是上了高枝兒了,憑你老弟,飛黃騰達、榮華富貴那是指日可待,我們這些跑江湖混飯吃的苦哈哈朋友,往後還要仰仗老弟你多照顧啊!」
  費獨行笑笑說道:「老爺子這是損我,這份差事不好當,這碗飯也不好吃,剛進去就出了麻煩,所以今兒晚上不揣冒昧跑來請老爺子您伸伸手幫個忙。」
  孫震天兩眼一直道:「剛進去就出了麻煩?出了什麼麻煩,我能幫你老弟什麼忙?」
  費獨行道:「是這樣的,前兩天夜裡有道兒上的朋友進府去借走了些東西,上頭把這件事交給我,限我三天之內把東西要回來。辦不成這件事就砸飯碗,到今兒個已經是第三天了,眼看期限已經到了,我一點線索也沒找著,正在那兒急呢,突然間福至心靈想起了老爺子您……」
  孫震天一指鼻尖道:「我?」
  費獨行道:「您是眼下這條路上輩份最尊的老前輩。只要您肯出面說句話,我相信那位借東西的朋友一定會把東西歸還,您放心,我不是不懂規矩的人,過兩天東來順擺上兩桌酒,我請朋友們喝兩盎。」
  孫震天笑了笑搖頭說道:「你老弟真是高抬我了,不錯。以前我確在扯旗兒道兒上混過,只是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現在這把年紀,這把老骨頭,連手腳都不聽使喚了,還能幹什麼?不瞞你老弟說,我早就破瓦盆兒打水、洗手歇工了,長江後浪推前浪、一輩新人換舊人,現在這條路上跑的年輕小伙子,怕連一個記得我的都沒有了。」
  費獨行道:「那是老爺子您客氣。」
  「我說的是不折不扣的實話。」孫震天搖頭說道:「不是我不願意幫你老弟這個忙,實在是有心無力……」
  費獨行一笑站起,道:「既是老爺子您有為難之處,我不敢勉強,我,只有回去把逮住的那個交上去,讓他們去動刑追贓了,告辭。」
  他一抱拳,要走。
  「慢著。」孫震天伸手一攔,道:「老弟怎麼說,你逮住了一個?」
  費獨行笑笑說道:「不瞞老爺子您,出事的第二天我到庫房看過,我發現那位道兒上的朋友是從屋上進去的,而且他有內應,做得乾淨利落,漂亮極了,不但是個能手,而且是個老手。我當時沒動聲色,也裝作沒發現什麼,他留話說要再來,我料他仗著有內應,仗著藝高膽大也一定會來二回。於是我假裝帶著人到處騷擾,其實我每天晚上都躲在庫房等他,果然我沒料錯,他今天晚上天一黑透就又去了……」
  孫震天臉上變了色,道:「姓費的,你可別跟我來這一套。」
  費獨行臉上卻笑容不減,道:「老爺子,我怎麼敢,要是沒失風,算算工夫,令高足該回來了,是不?」
  孫震天臉色大變,揚手一掌劈了過去。
  費獨行側身讓過,伸手扣住了孫震天的腕脈,道:「老爺子,干本行沒人比得上您,玩這一套您恐怕不如我。」
  駱明珠大驚,喝道:「姓費的,你放手。」她隨話就要欺過來。
  費獨行淡然說道:「駱姑娘,最好別近我,別逼我傷人。」
  駱明珠硬生生剎住了撲勢,神色一淒,悲聲叫道:「我求你……」
  費獨行道:「那倒不必,我拿孫老爺子的高足,還有跟他同去那人換那幾樣東西,只問你幹不幹。」
  孫震天鬚髮俱顫,道:「姓費的,你,你……我孫震天在這條路上走了幾十年,從沒出過錯,沒想到臨末了栽在了你手裡,好吧!我認栽,你把我那兩個人送回來……」
  「不,老爺子。」費獨行道:「我要先見東西。」
  孫震天兩眼一睜,哈哈大笑:「論我的年紀我長你一輩都有餘,沒想到你卻把我當成了三歲小孩子兒。」
  費獨行淡然一笑,說道:「孫老爺子,這您錯了,您落在我的手裡,我要用您威脅,駱姑娘是不是得乖乖的把東西交給我,要不我要是把您帶走,駱姑娘是不是也得乖乖的把東西送到中堂府去呢?」
  孫震天目光一凝道:「你這話……」
  費獨行正色說道:「我只要東西不要人,費某人向來說一句是一句,我帶著東西回到中堂府,馬上放您那兩個人。」
  孫震天威態一斂,顫聲說道:「姓費的,一句話。」
  費獨行道:「老爺子您請放心,費某人不會對不起您。」
  孫震天轉望駱明珠道:「明珠。」
  駱明珠頭一低,轉身到床後頭拿出個小包袱來放在了几上。
  費獨行鬆了孫震天,打開包袱看過之後,又把包袱包好,沖孫震天一抱拳道:「多謝老爺子,臨走奉告一句,人各有志,老爺子不可再生事端,今夜這種事不可能再有第二次了。」他提起包袱掠了出去。
  孫震天一掌拍在几上,把張條幾都拍碎了。
  費獨行一手提著包袱,一手提著那名領班,輕捷異常地進了姚師爺的屋。
  姚師爺屋裡只有姚師爺跟杜毅在,那口大木箱就放在茶几旁。
  一見費獨行進來,姚師爺、杜毅雙雙迎了過來,姚師爺急不可待地道:「怎麼樣,老弟?」
  費獨行把那名領班往地上一扔,把小包袱往幾上一放,道:「托您的福,幸不辱命,您點點件數,看對不對?」
  姚師爺忙打開包袱,一點,沒錯,一樣不多,一樣不少,他算是鬆了一口氣,轉過身來抓住了費獨行,激動的手都發顫,道:「老弟,你真行,你真行。」
  杜毅也滿臉堆笑,拍了費獨行一下道:「兄弟,你真讓人佩服,這差事要是落在我頭上,我連根賊毛也摸不著,咱們打了一個漂亮的勝仗,你給姚老爭了一口氣,找回了面子,沒說的,明兒個東來順,哥兒倆暈暈去。」
  姚師爺忽然冷冷一笑道:「我這就找白雲芳去,看她還有什麼說的。」
  他要走,費獨行伸手攔住了他道:「不忙,姚老,辦完了咱們的事兒再說。」
  姚師爺道:「還有什麼事兒,老弟?」
  費獨行指指眼前那口大木箱,道:「姚老,江湖上重的是個『信』字,我就是舉著這個『信』字把東西要回來的。」
  姚師爺忙道:「行,行,行,老弟,您看著辦,您看著辦。」
  費獨行道:「您先在屋裡等我一會兒。」轉望杜毅道:「老杜,幫個忙。」
  他跟杜毅抬著那口箱子出去了,兩個人到了後牆暗處,費獨行掀開了箱子拍活了黑衣人的穴道。
  黑衣人兩眼一睜,挺身從箱子裡跳了出來。費獨行沒容他站穩,一步跟著抓住了他,道:「小兄弟,走吧!那條小黑胡同裡有你一個朋友,別忘了把他一塊兒帶走。」
  黑衣人怔了一怔,道:「怎麼說,你放我走?」
  費獨行道:「沒錯,要走就快點兒,再過一會兒想走就走不掉了。」
  黑衣人詫異地看了費獨行一眼,沒再說一句話,騰身竄起,一下子翻了出去。
  杜毅忍不住輕喝一聲道:「好身手,怪不得他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費獨行提起了空箱子,道:「別讓姚老久等,咱們走吧!」
  兩個人回到了姚師爺的屋,姚師爺就要去找白雲芳,費獨行又攔住了他道:「姚老,咱們別讓她抓住錯處,我先去,您隨後跟來。」
  姚師爺何等樣人?自然是一點就透,他沒再張羅去了。
  費獨行仍然是一手包袱一手人,大踏步往白雲芳那兒去了。
  白雲芳是位姑娘家,又是位總領班,人不同,身份也不同。她住在後院,後院一進門往左拐,那兒有間小巧玲瓏的精舍,那就是白雲芳的香閨、總領班的住處。
  遠遠望去,屋裡還亮著燈,白雲芳顯然還在等著費獨行回來。
  費獨行到了門口,把手中提的人往地上一放,輕輕敲了敲門。
  只聽裡頭有個脆生生的話聲問道:「誰呀?」
  費獨行聽出不是白雲芳,心想必是總領班身邊的丫頭,他當即應道:「請代為通報,費獨行求見總領班。」
  那脆生生的話聲道:「等著。」
  費獨行聽得見步履聲往裡去了,過了一會兒,步履聲又從裡頭傳了出來到了門邊,門開了,果然,是個十七八的俏丫頭,她一眼瞥見地上躺了個人,嚇了一跳,忙往後退兩步道:「你?你這是幹什麼呀?」
  費獨行剛要說話,忽然白雲芳的話聲從裡頭傳了出來:「沒你的事兒,讓他進來。」
  俏丫頭忙答應道:「你進來吧。」
  費獨行提起人進了門。
  進門看去,好雅致的一個小客廳,較諸他那大領班的住處又漂亮上了一等,小客廳過去是扇門,垂著珠簾,往裡看什麼也看不見。
  悄丫頭怯生生地抬了抬手道:「你坐。」
  費獨行謝了一聲,坐了下去,俏丫頭還給他倒了杯茶。
  茶剛放在費獨行面前,珠簾一掀,小客廳裡頓時為之一亮,白雲芳出來了,頭髮梢兒還有點兒濕,似乎是剛選過澡,一襲晚裝,娥眉淡掃,她本來就美,現在更美、更動人,跟以往的她也有一種絕然不同的風韻。
  費獨行不禁為之呆了一呆,很快地欠身而起,趁勢一躬身道:「見過總領班。」
  白雲芳本來是一臉寒霜的,一見地上那名領班為之一怔,訝然抬眼,惑然地望著還在躬身行禮的費獨行,張口問道:「這?這是什麼意思?」
  費獨行道:「托總領班之福,幸未辱命,特來把人贓呈交總領班。」
  白雲芳一指地上那名領班,道:「你說他……」
  費獨行道:「稟總領班,這件案子是內賊勾結外頭的宵小干的,府裡這個領班就是主犯。」
  白雲芳目光一凝,道:「費獨行,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費獨行道:「總領班可以問他,假如屬下是曲枉塞責,屬下願領重罰。」
  白雲芳邁步走了過來,往椅子上一坐,道:「拍活他的穴道。」
  費獨行彎腰伸手,在那名領班腦後拍了一下。那名領班身軀一震睜開了眼,旋即他臉色大變,轉身要跑。
  費獨行橫跨一步攔住了他。
  只聽白雲芳冰冷叫道:「范富春。」
  那名領班機伶一顫,轉過身來跪倒在地,顫聲道:「總領班,屬下知過,屬下該死,您開恩,您開恩。」
  白雲芳柳眉一剔,抬眼望向費獨行。費獨行回望著她,沒說話。
  忽聽白雲芳一聲冷喝:「來人。」
  那名領班機伶一顫,竄起來撲向白雲芳。
  費獨行後頭伸手一把揪住了他,揚手一掌把他打暈了過去。
  兩名護衛走了進來,剛一躬身,白雲芳揮手喝道:「拉到前頭去給我斃了。」
  兩名護衛一見地上是領班范富春,為之一怔,也遲疑了一下。
  白雲芳一巴掌拍上茶几,喝道:「你們聾了麼?」
  兩名護衛身軀一震忙躬身答應,拖起范富春退了出去。
  白雲芳似乎餘怒未息,酥胸起伏得很厲害,臉色也有點白,她抬眼望向費獨行,沉聲道:「這件事你辦得很好……」
  費獨行微一欠身道:「謝謝總領班誇獎。」
  白雲芳一擺手道:「沒你的事兒了,你回去歇息去吧!」
  費獨行目光落在幾上那個小包袱上,剛要說話。
  一陣急促步履聲傳了過來,姚師爺匆匆忙忙地進來了,進門便道:「聽說賊逮住了,在哪兒,東西找回來了麼?」
  他倒是挺會演戲的,唱功好,做功也不賴。
  他是中堂府的首席師爺,白雲芳不得不站起身來。
  費獨行道:「總領班正要去見您,人讓總領班下令砍了,東西在茶几上,您點點吧。」
  姚師爺忙不迭地走了過來,打開包袱一過目,立即點頭說道:「沒錯,沒錯,一樣也不少。」
  他包好包袱揣進了懷裡,轉身望著費獨行一揚拇指,滿臉驚喜地道:「老弟,你真行,我看巡捕營的人得多跟你學學,我沒為中堂府拉錯人,追回失物有功……」他轉望白雲芳道:「白總領班,是不是該有個獎賞啊?」
  白雲芳眉梢兒跳動了一下,淡然說道:「不勞姚老費心,我自有安排。」
  姚師爺毫不在意,連連點著頭道:「那好,那好。我這就去稟報九夫人去,也好讓九夫人安安心了。」
  他轉身要走,忽又停步說道:「對了,這是哪兒來的賊這麼大膽,敢跑到咱們中堂府來偷東西?」
  費獨行明白姚師爺的用心,要在片刻之前他一定會接話,可是現在看白雲芳這樣,他卻有些不忍,他沒吭氣兒。
  白雲芳卻道:「費獨行,告訴姚師爺。」
  費獨行只得說道:「姚老,是內賊,府裡的領班范富春。」
  姚師爺臉色一變,道:「怎麼說,是范富春?」
  費獨行道:「是的。」
  姚師爺冷笑一聲道:「這倒好啊,府裡居然出了內賊了,這是只丟了幾樣東西,要是割了誰的腦袋去怎麼辦?這幸虧費老弟幹練破了案把人拿住了,要不然哪……那張紙條兒上不寫的很清楚麼,再偷就要偷腦袋了,護衛原是幹什麼的,現在居然當起賊來了。這?這豈不是天大的笑話,張揚出去,怕不讓人笑掉大牙?」
  「說的是,」白雲芳冷冷說道:「我一向都在張家口,府裡這些護衛沒人管就要造反了,說不定范富春還是受難的指使呢!」好厲害的姑娘。
  姚師爺臉色大變,霍地轉過身來道:「白姑娘,你這是什麼意思?」
  白雲芳道:「那要先問問姚老你是什麼意思?」
  姚師爺道:「我說的是實話。」
  白雲芳道:「我說的難道不是實話?」
  姑娘厲害,錯非姚師爺別有用心,話中有話,他不會懷疑人家話中有話,別有用心。他能承認自己話裡有話,別有用心?
  不能,因為姑娘白雲芳說的是實話。她一直在張家口,不在府裡,她並沒有責任,怪不到她頭上去。所以,姚師爺他只有被頂回去吃了啞巴虧了。
  姚師爺未免下不了台。費獨行給了他個台階兒,道:「姚老,玉器不比別的,碰壞一點兒就全完了,還是趕快拿回庫房去吧。」
  姚師爺何等樣人,還能不懂趁機下台,他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姚師爺走了,費獨行也一躬身道:「屬下告退。」
  他要走,白雲芳突然說道:「你等會兒。」
  費獨行道:「總領班還有什麼吩咐?」
  白雲芳冷冷說道:「我自然有話要跟你說。」她坐了下去,目光冷冷一掃費獨行,道:「你好像在兩面兒討好,是不是?」
  費獨行道:「總領班明鑒,屬下並沒有意思要討好誰。」
  白雲芳道:「是這樣麼?」
  費獨行道:「是這樣。」
  白雲芳道:「那麼姚師爺剛才問賊是哪兒來的,你為什麼不說話?」
  費獨行道:「那是因為沒有總領班的指示,屬下不敢貿然開口。」
  白雲芳道:「你就那麼聽我的麼?」
  費獨行道:「總領班是頂頭上司,屬下理應聽總領班的。」
  白雲芳冷冷一笑道:「你會說話,你真會說話。你明白,我也承認。不錯,我是存心整你,我沒能整著你,並不意味我輸了。」一拍茶几道:「告訴你,我不需要人同情,我也不領你這個情。」
  費獨行揚了揚眉道:「總領班話既然說到這兒,屬下斗膽,敢請總領班明示,屬下哪一點不對了,總領班這麼整屬下?」
  白雲芳霍地站起,厲聲道:「你這是質問我?」
  費獨行道:「屬下不敢,屬下只是要明瞭真相。」
  白雲芳一點頭道:「你要明瞭真相?好,我告訴你,我看你不順眼。」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總領班看我不順眼,是麼?我記得在張家口馬蹄胡同時,總領班跟我挺投緣的。」
  白雲芳臉色一白,怒笑說道:「你好大的膽子。」閃身欺到,揚起玉手一個嘴巴子抽了過來。
  費獨行一翻手便抓住了白雲芳的腕脈,冷笑說道:「總領班,別人都打得,只有我打不得。」
  白雲芳猛力一掙,厲聲叱道:「放開我,我打不得你?有人給你撐腰?就衝你這犯上,今天我就非斃了你不可。」
  她掙是掙了,卻沒能掙動分毫。
  費獨行淡然說道:「總領班,我不需要任何人給我撐腰。總領班這麼鬧,對屬下不見得會怎麼樣,對總領班可沒有什麼好處,一旦鬧起來,在這兒待不下去的是總領班你不是我。」
  白雲芳不掙了,一雙美目瞪得老大,道:「你?你這話什麼意思?」
  費獨行眼角餘光看了旁邊嚇呆了的俏丫頭一眼道:「總領班可屏退左右?」
  白雲芳遲疑了一下道:「玉春,你到裡頭去。」
  俏丫頭如大夢初醒。驚應一聲忙往裡去了。
  白雲芳道:「你有什麼話?快說。」
  費獨行道:「我跟姑娘提個人,神州七俠之首顧大先生。」
  白雲芳臉色大變,道:「你,你在說什麼?神州七俠顧大先生怎麼了?」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姑娘顯得小氣。」他鬆開白雲芳的皓腕,轉身要走。
  「站往。」白雲芳一聲輕喝。
  費獨行停了步,但並沒有轉過身。
  白雲芳冰冷說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姑娘。」費獨行背負著雙手,淡然說道:「江湖上的事我知道的不少,姑娘的幾位師兄一再逼我,我都忍讓了,姑娘不應該再逼我。」
  白雲芳嬌軀震動了一下,旋即冷笑說道:「你不要得意,我也知道你的底細。」
  費獨行轉過了身子,笑笑說道:「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可以當著姑娘的面承認我就是費慕書,但中堂府容得了我費慕書,可不見得能容得了神州七俠的傳人?」
  白雲芳道:「中堂府或許容得了你,可是官家容不了你。」
  費獨行道:「姑娘,這你就不聰明了,中堂府既然容得了我,只要我對外不承認我是費慕書,哪一個敢動我?」
  白雲芳冷笑說道:「你別得意,我有個辦法自然讓中堂府容不了你。」
  費獨行道:「姑娘,我很想聽聽你那高明辦法。」
  白雲芳嬌態上浮現起一片輕蔑神色,道:「我羞於啟齒,可是必要時我會在和坤面前全給抖露出來。」
  費獨行心頭一陣猛跳,但他表面上卻是平靜的道:「我不懂姑娘這話什麼意思?」
  白雲芳冷笑道:「你非要讓我說不可,我說透一點給你聽聽,什剎海別業,九夫人,你明白了麼?」
  費獨行心神猛震,他明白了,丫頭慧香是白雲芳的人,他知道慧香負有監視他的任務,可絕沒想到慧香會是白雲芳的人,他表面上力持平靜,道:「什剎海別業,九夫人?我還是不懂姑娘的意思。」
  白雲苦冷冷一笑,然後道:「不懂那就算了,其他的我羞於啟齒,你要是想聽,就等別人來告訴你吧!」
  費獨行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道:「我沒想到顧大先生的傳人還會編造故事,好吧!那我就只好等別人來告訴我吧。」他轉身又要走。
  「站住。」白雲芳再度喝住了他。
  費獨行轉過身來道:「姑娘還有什麼教言?」
  白雲芳道:「我要告訴你,今後,你不犯我,我不犯你。」
  費獨行搖頭說道:「姑娘錯了,我從不犯人,我這純屬自衛,要是我有犯人的意思,說句話,姑娘可別不愛聽,姑娘那幾位師兄早躺下了,姑娘應該相信我做得到。」轉身往外行去。
  白雲芳沒動,也沒說話。容得費獨行出了門,她嬌靨煞白,一巴掌拍在茶几上,茶几裂了。
  費獨行打算回前院去。
  「老弟,老弟。」身有長廊上奔來了姚師爺,他跑得有點喘,但滿臉的喜意,一到踉前便道:「老弟,你的運氣來了,老哥哥我在九夫人面前替你大大地吹噓了一陣,現在九夫人要見你。」
  費獨行心頭一跳,道:「那真是太謝謝姚老了,九夫人現在哪兒?」
  姚師爺道:「老弟,你跟我來吧!」他轉身三腳並兩步地往來路行去。
  拐彎抹角走過了條條的畫廊,走完了畫廊換青石小徑,走完小徑過小橋,穿花坪,最後停在一座精緻的小樓前。
  樓上有燈,樓下的燈更亮。
  九夫人的護衛領班柳舞陽,護衛秦彪,還有幾個丫頭都在樓下,柳舞陽跟秦彪現在對費獨行可是「另眼看待」,一前一後迎了上來,滿臉堆笑,雙雙躬了躬身:「費爺,您好。」
  費獨行含笑點頭:「謝謝,二位也好。」
  姚師爺道:「九夫人呢?」
  柳舞陽往上指了指道:「在上頭候著呢!」
  姚師爺一拉費獨行道:「走,老弟,咱們上去。」
  姚師爺帶著費獨行上了樓,樓上一分為二,靠外是個氣派豪華的小客廳,靠裡有扇門垂著珠簾。
  不必看那三間庫房,單看四個大領班、總領班的住處以及九夫人這個客廳,就可知道和中堂府多麼富有,每天一開戶要多少錢。
  九夫人就在小客廳一張靠椅上坐著,一襲晚裝,儀態萬千,成熟的少婦風韻更醉人。
  姚師爺忙趕前打千,然後哈著腰賠著笑道:「稟您,奴才把費大領班帶來了。」
  看見九夫人,費獨行禁不住心中有種異樣的感受。
  九夫人卻是連看也沒看他,對姚師爺抬了抬手道:「師爺坐。」
  姚師爺受寵苦驚,但想必也坐慣了,他謝了一聲,後退兩步坐在一旁。
  姚師爺坐下了,九夫人這才把一雙目光投向費獨行。許是因為有姚師爺在座,她那雙目光就跟著陌生人一樣。臉上也一點沒有笑意,不過話聲倒是輕柔的:「賊是你拿著的,東西是你追回來的?」
  費獨行道:「托中堂跟九夫人的洪福。」
  九夫人道:「我沒有提拔錯你,剛當了大領班就建了這麼一樁大功。」
  費獨行道:「卑職不敢居功,姚師爺跟杜毅也費了不少心,受了不少累。」
  姚師爺樂了,道:「老弟客氣,我跟杜毅什麼也沒幹……」
  九夫人道:「你們都別客氣了,姚師爺跟杜毅我自有獎賞,至於你,聽說白雲芳處處找你麻煩,是麼?」
  費獨行道:「白總領班大概是過於器重卑職,也求好心切……」
  姚師爺輕咳一聲道:「老弟,白雲芳找你麻煩的事兒,我已經都稟報九夫人了,九夫人只是想多瞭解一下,老弟你不必有什麼顧忌,有話儘管說。」
  費獨行不忍,也不願意這麼做,他只答應了一聲,沒說話。
  九夫人卻把話接了過去,道:「你們誰也不用再說什麼了,白雲芳的驕狂跋扈我清楚,她仗著有大少給她撐腰,連我都沒放在眼裡。我是不願意鬧事給中堂添麻煩,中堂日理萬機已經夠忙夠煩的了,要不然我早就把她換了。你嘛也多忍忍,你的委曲我知道,等到什麼時候她太不像話的時候,我自會把她換掉。」
  費獨行道:「是,謝謝九夫人。」
  九夫人又道:「今後有事多找姚師爺,有姚師爺代我照顧你,諒她也不敢太為難你。」
  費獨行又謝了一聲。
  姚師爺趁機討好,立即接口說道:「您請放心,有奴才在,絕不會讓她再找費老弟的麻煩。」
  九夫人道:「那就偏勞你了。」
  姚師爺哪受得住這個,急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道:「您?您這不是折奴才麼,中堂知遇,九夫人待奴才更恩重如山。奴才就是腦漿塗地也是應該的。」
  九夫人道:「姚師爺你也不用客氣了,找麻煩姚師爺一趟,去叫金總管來一下。」
  姚師爺恭應一聲,站起來打個千,匆匆忙忙的下樓走了。
  九夫人抬眼望向費獨行道:「現在這兒只有咱們兩個人了,坐吧。」
  費獨行遲疑了一下坐了下去。
  九夫人道:「白雲芳的事兒是小事兒,我相信你應付得了,支走姚師爺是有件別的事兒要告訴你,這件事我想過很久,我沒有辦法幫你隱瞞……」
  費獨行道:「什麼事兒?」
  九夫人道:「雖然你明知道我是秀姑,可是當著你的面我不願意承認我是秀姑,可是現在我卻不能不承認了。我不瞞你,我身在一個秘密組織中,我嫁給和坤也是另有目的……」
  費獨行呆了一呆道:「怎麼說,秀姑你……」
  九夫人道:「告訴我,你是不是曾經為救一個女子,殺了風塵八怪裡的四個?」
  費獨行猛然一怔道:「秀姑,你?你就是那個秘密組織裡的?」
  九夫人未置是否,反問道:「你為什麼那麼愛管閒事?」
  費獨行道:「那不是閒事,那位姑娘是前濟南知府嚴大人之女,嚴大人對我有過活命恩,我為報答嚴大人,曾經送給嚴大人一對水晶圖跟一枝紫玉釵,哪知那個秘密組織為這兩樣東西竟驅使軒轅奇他們殺害了嚴大人全家十幾口。現在他們又要殺害這位嚴姑娘,你說我能不管麼?」
  九夫人聽得臉色連變,道:「有這種事,他們殺過人家全家?」
  費獨行道:「怎麼?你不知道?」
  九夫人道:「我只知道他們要奪那位姑娘身上的兩樣東西,他們沒告訴過我曾經殺害那位姑娘全家。」
  費獨行道:「現在你知道了。」
  九夫人道:「我知道不知道這個無關緊要,要緊的是,現在他們要對付你,他們讓我打聽一下你是不是費慕書,要是,他們就要殺你,要不是,他們就要我吸收你。」
  費獨行訝然說道:「他們怎麼會知道我就是費慕書的?」
  九夫人道:「有個叫周濟的人,你認識不認識?」
  費獨行兩眼一睜,道:「胡三奶手下十二將之一?」
  九夫人道:「就是他,他知道巡捕營的人在天橋認出你來了,知道你跟蹤軒轅奇四個離開了飯莊子。」
  費獨行道:「這麼說,周濟也是那個秘密組織裡的一份子?」
  九夫人道:「是的。」
  費獨行道:「胡三奶也是?」
  九夫人道:「她是這個秘密組織北幾省的首腦。」
  費獨行道:「怪不得她在京裡這麼活躍,怪不得她在京裡這麼吃得開,怪不得她能駕御北京城地面上的這些人物,原來她是這麼一位人物。」頓了頓道:「這容易,你告訴他們我是費獨行不就行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24:50

  九夫人道:「沒那麼容易,要那麼容易我還用告訴你麼?胡三奶要我這一兩天找機會帶你出去走走,她要躲在一邊兒看看你,看看你是不是費慕書。」
  費獨行訝然說道:「她要看看我?她認得我?」
  九夫人道:「她說她認識你,而且她說她還最瞭解你。」
  費獨行皺眉說道:「她說她認識我?而且也最瞭解我……」
  他忽然睜眼凝目,道:「秀姑,你是跟綠雲一塊兒到京裡來的,綠雲呢?」
  九夫人道:「胡三奶就是綠雲。」
  費獨行臉色大變,霍地站起道:「怎麼說?秀姑,胡三奶她就是綠雲?」
  九夫人眨動了一下美目,惑然不解的道:「是啊!怎麼了,你?」
  費獨行一陣激動,久久方趨於平靜,他吸了口氣緩緩說道:「綠雲就是那個害我嘗了八年鐵窗風味,差一點要了我的命的那個女人。」
  這回,九夫人霍地站了起來尖聲說道:「怎麼說?綠雲,她,她就是……」
  只聽樓梯響動,有人上樓來了。
  九夫人忙壓低話聲說道:「在沒商量好之前,我不許你去找她,你要不聽我的話,你就等於是殺我,聽見了麼?」
  說著話,她坐了下去。她的神色轉變得很快,就在這一剎那間,她變得跟個沒事人兒一樣。
  姚師爺帶著金總管上來了,金總管搶前兩步打千,然後恭謹問道:「您找奴才?」
  九夫人道:「費大領班拿住了內賊,並且追回了被竊失物,有功,我打算賞他點兒東西,你去給我準備一下。」
  金總管恭應一聲,道:「是,您是打算賞……」
  九夫人道:「照往例如一倍,你看著辦吧。」
  金總管恭應一聲:「喳。」這一「喳」尾音拖得長長的,很好聽。
  九夫人道:「沒你的事兒了,你先下去吧!」
  金總管又恭應了一聲,打個子退著下樓去了。
  九夫人站了起來,道:「你們兩等一等。」
  她轉身往裡去了,掀起珠簾進了那扇門。
  過了一會兒,她出來了,手裡拿著兩個小巧玲瓏的檀木盒子,一個賞給了姚師爺道:「姚師爺,這是給你的,我自己的一點兒意思。」
  姚師爺受寵若驚,千恩萬謝,哈著腰,低著頭,伸雙手恭恭敬敬地接了過去。
  九夫人把另一個檀木盒給了費獨行:「這是給你的,沒事兒了,你們都早點兒歇著吧。」
  姚師爺帶著費獨行告退下樓。
  出了小樓,姚師爺拉著費獨行找了一個有亮兒的地兒,先打開了他那檀木盒,他看直了眼。
  盒裡是一對雞血石,下頭還壓著一張面額一千兩的銀票。姚師爺激動得半天才說出話來,兩手都發了抖,道:「九夫人,這賞賜太重了,九夫人這賞賜太重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盒蓋蓋上,然後道:「老弟,看看你的是什麼珍罕玩藝兒?」
  費獨行生怕九夫人在他那個檀木盒裡放了什麼不願讓第三者見到的東西,有點猶豫,可是姚師爺既然開了口,而且又先開過了他自己的,卻不便不讓他看。沒奈何,只有開了。
  開開盒子一看,費獨行鬆了一口氣,只有一張銀票,面額也是一千兩,別的什麼都沒有。
  姚師爺呆了一呆,道:「這,這是怎麼回事兒?」
  費獨行含笑說道:「姚老是個文人,我是個武夫,九夫人總不能也送我一對雞血石讓我刻印去吧。再說九夫人已經交待過金總管,照往例加一倍。你聽,這還少得了麼?」
  姚師爺搖搖頭道:「這,這就讓我不安了。」
  費獨行道:「姚老別這樣了,一個武夫缺那一樣,九夫人總不能拿把刀劍賞給我,有錢就行,錢比什麼都好,有了這一千兩,我可以好好花花了。走吧!」
  跟姚師爺分了手,費獨行回了自己的住處,點上燈,往燈下一坐,他又打開了那個檀木盒子。
  伸手拿起了那張銀票,銀票上另壓半張香籌,上頭一行絹秀的小字:「三更來我這兒,別讓我苦等到天明。」
  費獨行心頭猛然一陣跳,他皺了眉。他伸手拿起了那半張香箋,伸向了燈。一縷輕煙,香箋化灰。他望著燈焰出神。
  他知道,九夫人叫他去,可能不只單為商量胡三奶的事,他該去麼?
  姑不提這是在中堂府裡,也不提白雲芳已經知道那夜在什剎海別墅的事兒。不管怎麼說她現在是個有夫之婦,他應該這樣跟她繼續「來往」下去麼?
  費慕書他不是那種人,這種事可一不可再,那夜在什剎海別墅是逼於無奈,他知道她恨他,她真有可能讓他進不了中堂府。要是再有二次、三次,甚至繼續這麼下去,他對不起死去的解大爺,也對不起自己的良心。他不能跟她這樣下去。那麼三更之約去是不去呢?不去怎麼跟她商量胡三奶的事兒?
  他為難了,他恨透了那個叫綠雲的女人,不是她他不會在牢裡一囚八年,險些送命。不是她,秀姑不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了她,他恨不得馬上就手刃她。可是秀姑剛剛說的話,從秀姑剛剛說的那句話裡可以聽出,秀姑一定有什麼顧忌,要不然她不會攔他的。
  對秀姑已經有了莫大的歉疚,絕不能因為他自己的仇怨再一次地害了她。
  既是這樣,那就得聽秀姑的,在去找胡三奶之前先找她商量,而她貴為九夫人,平素想見她不容易,除非秀姑「召見」他,要不然今夜就是唯一的機會,他能錯過這個機會麼?
  突然一陣步履聲由遠而近,直奔他的門口。他忙把一千兩的銀票放進了盒子裡,蓋上了盒蓋,放過一邊。門上響起了剝啄,有人在外頭輕輕叫道:「老弟,老弟。」是金總管,他忙起來走過去開了門道:「金總管,請進,請進。」
  金總管兩手捧著一個大包袱,滿臉堆笑地走了進來,道:「老弟,我給你送賞來了。」把包袱往桌上一放。打了開來,穿的用的都有,外帶一個扇扇的盒子,一把柄鑲珠玉的匕首,他笑道:「過來看看,老弟,照規往例都是些穿的用的。你老弟是位江湖高手,跟他們不同,所以我自作主張給你挑了把匕首。老弟,這把匕首來頭大著呢,是福康安福貝勒遠征回疆的時候,從回王宮裡拿回來送給中堂的,中堂不愛這個,看了看就丟在了庫房裡。你瞧瞧……」
  他拿起匕首拔出了鞘,一道森冷光華頓時把燈光壓了下去。
  費獨行心頭一震,伸手接了過來。
  只聽金總管道:「老弟你是個大行家,你看看這把匕首怎麼樣?」
  費獨行當然是個識貨的大行家。他一眼便看出這把匕首不是凡物,他簡直愛不釋手。他當即點頭說道:「好刀,好刀,吹毛斷髮,削鐵如泥。金總管,我謝……」
  金總管一抬手道:「別謝,老弟。自己人,幹嗎客氣?紅粉贈佳人,寶刀贈壯士,我就知道你愛這個,再瞧瞧這個,老弟。」
  他打開了扁盒子,又一張銀票,面額四百兩,他道:「俗是俗了點兒,可是管用。」
  費獨行伸手拿起了那張銀票,往金總管面前一遞,道:「金總管,這是我一點兒小意思,您千萬別給我擋回來。」
  金總管一怔,忙搖頭道:「這怎麼行,這怎麼行,這是九夫人賞你老弟的,我無功,怎麼敢受祿,怎麼敢掠美……」
  費獨行指了指桌上匕首,道:「金總管,這把匕首千金難求,要說謝您,那太俗氣,您要看得起我就請收下。」
  金總管有點猶豫,道:「這,老弟……」
  費獨行不容他再說,硬塞作了他的懷裡。
  金總管眼珠子裡透著喜悅,官兒不打送禮的,誰不愛這個,碰上這麼一個「明理」的人兒,誰又不巴著結交?
  金總管連聲稱謝,連聲不好意思,又坐了一會兒之後走了。
  費獨行燈下把玩匕首,眼望著匕首那森冷的鋒芒與光華,他心裡想起了綠云:胡三奶。
  過了一會兒,他收起了桌上的東西,藏好了匕首,熄燈出了屋。
  他不但出了屋,而且出了中堂府。
  他要讓守門的人看見他出去了。
  屋梆拆聲敲了三更。費獨行上了九夫人的小樓。小樓裡沒有燈,黑忽忽的。小樓裡也沒有聲息,靜悄悄的。他經過了小客廳,故意弄出了些聲響。只聽九夫人屋裡響起了一聲輕咳。他過去掀簾走了進去。珠簾一陣響,九夫人的嬌慵話聲從裡頭響起:「你來了,我在這兒。」
  費獨行道:「為什麼不點燈?」
  九夫人道:「為什麼要點燈?」
  費獨行道:「不點燈我看不見你在什麼地方。」
  九夫人道:「你看不見我,我看得見你,這就夠了,你聽我的,我引著你走過來,往前走。」
  費獨行邁步往前走去。
  九夫人道:「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費獨行聽了她的,一直往前走。
  忽聽九夫人道:「好,停住。」
  費獨行當即停了下來。
  九夫人又道:「現在往右拐走過來。」
  費獨行依言右拐走了過去。
  走了約摸七八步,九夫人的話聲已近在眼前,一聽就知道是躺著說話:「好了停住,彎腰伸手摸摸。」
  費獨行在黑暗的房中待到現在,已能隱約看見東西了,他看得出,眼前是張床,紗帳兩邊掛著。
  他看見了九夫人,躺著,混身上下白白的,同時他也聞見了那曾經聞過的香氣。
  他心裡一陣刺痛,道:「秀姑,別再這麼作踐自己了。」
  九夫人道:「你看得見我了?」
  費獨行道:「是的。」
  九夫人道:「上來,躺下來。」
  費獨行道:「秀姑。」
  九夫人冷冷道:「已經有過一回了,你還怕再有二回?」
  費獨行道:「秀姑,咱們不能一錯再錯,想想已經去世的老人家。」
  九夫人道:「我現在是和中堂的九姨太,我誰都不想,也用不著想,只想你。」
  費獨行道:「秀姑──」
  九夫人道:「不跟你說了麼,我現在是和中堂的九姨太,對你,我握有生殺予奪之大權,我可以讓你留在中堂府,也可以讓你捲鋪蓋走路,你想不想在中堂府待下去了?你聽不聽我的?」
  費獨行道:「秀姑,別忘了,你不只是和中堂的九姨太,你另有別的身份。」
  九夫人道:「你的意思我懂,別拿這嚇唬我,沒用,和坤要是會輕易相信別人的,他就不會讓我住在他這中堂府裡,讓他那幾個太太都搬出去了,要是你跟我都到他面前說話,你想想他會聽誰的?」
  費獨行道:「我有功無過,和中堂正值用人之際,不會讓對他有功的人捲鋪蓋。」
  九夫人道:「你有功無過?誰說的?你三更半夜跑到九夫人房裡來,這是什麼,這難道也是功?和坤在這方面可不願別人效勞啊。」
  費獨行道:「秀姑,是你叫我來的。」
  九夫人道:「是我叫你來的?你是有人證還是有物證?你把那半張信箋留在手裡麼?不會吧。以我看你看完就燒了,江湖上跑了這麼多年,你不會連這點經驗都沒有,你要是把那半張信箋燒了,你就沒有物證了,我要是嚷嚷一聲,只怕你跳進黃河裡也洗不清,你還想再待下去麼?」
  費獨行道:「秀姑,憑我,並不愁沒有吃飯的地方去。」
  「是麼?」九夫人道:「那你何必單挑上這個地兒?得了吧,我的費大領班。你能瞞別人瞞不了我,你要是沒有別的意圖,我可以把這雙眼剜出來。說來說去我只一句話,想在這兒持下去,你就乖乖聽我的,上來躺下吧。」
  九夫人一邊說話,費獨行一邊想,九夫人她確實立於不敗之地,她也的確有可能壞了他的事,事關重大,不能輕易冒險,他決定了,聽她的。
  他歎了一口氣,上床躺了下去。
  他剛躺下,九夫人偎了過來。整個人貼得他緊緊的,費獨行覺得出,九夫人一個身軀顫抖得厲害,他閉上了眼一動不動。
  只聽九夫人顫聲說道:「你的手呢,沒帶來麼,抱住我。」
  費獨行咬牙伸出了手,觸手儘是滑膩的肌膚,他心中起了一陣震顫,但是他極力使它平靜。只聽九夫人在他耳邊輕輕又道:「你沒吃飯麼?怎麼一點勁兒都沒有,抱緊我。」
  費獨行的手臂加了幾分力氣。
  九夫人夢囈似的「嗯」了一聲,夢吧似的開口說道:「對了,別那麼吝嗇,給我一點安慰,你何必,也別忘了,你欠我良多。」
  九夫人的身子整個兒地偎在他懷裡,帶著顫抖,那發燙的嬌靨貼在他臉上,枕畔是那能要人命的陣陣幽香,此情此景……
  費獨行只閉著眼不說話。
  只聽九夫人道:「我恨你,我原巴不得有誰能殺了你,可是當真有人殺你的時候,我卻告訴了你,我這是為什麼,又算什麼?你,你為什麼會讓我這樣兒?」
  她突然在費獨行脖子上咬了一口,不太輕,也不太重,可是疼是一定的。
  費獨行沒有呼痛,甚至連躲都沒躲。
  九夫人卻問他道:「疼麼?」
  費獨行道:「疼的地方不在這兒。」
  九夫人道:「別跟我說這些,多少年了,我已經麻木了。」
  費獨行沒說話。
  九夫人接著又道:「這些年來,我揀好的吃,揀好的穿,揀好的喝,天知道我得到了什麼,你突然出現在我眼前,這是上蒼可憐我,除了你,我一無所有,我不在你這兒找點兒安慰,別的我還能求什麼?」
  費獨行道:「你以為這樣是一種安慰麼?」
  九夫人道:「即使是顆裡了糖的毒藥,至少現在它是甜的,我這些年來夠苦的了,能嘗到這麼一點甜,就是到最後斷了腸,也是值得的了。」
  費獨行難言感受,道:「秀姑……」
  九夫人道:「叫九夫人,你現在是跟和坤的九姨太偷情。」
  費獨行心神俱顫,痛如刀割,道:「秀姑,你這是何苦?」
  九夫人道:「不跟你說了麼,別跟我說這些,良宵苦短,機會不多,你也不能在這兒待太久,現在……」
  她的身子在費獨行懷裡揉了起來。
  費獨行沒動,一動沒動。
  過了一會兒,九夫人突然不動了,她帶著喘道:「你這是怎麼了?」
  費獨行緩緩說道:「秀姑,你不如給我一刀,這樣我還好受點兒。」
  九夫人突然哭了,聲音很低,但很傷心。
  費獨行沒說話,沒動,住她哭。
  片刻之後,九夫人住了聲,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費獨行道:「秀姑,我剛才說過,你跟我都不能一錯再錯。」
  九夫人道:「這樣是錯麼?」
  費獨行道:「至少不是對的,咱們不應該這樣。」
  九夫人咬咬牙道:「那麼離開這兒,帶我走,什麼日子我都能過,什麼苦我都能吃,就是喝涼水也比我現在強。」
  費獨行道:「秀姑,你這番好意我感激,可是眼下我不能走。」
  九夫人道:「是嫌我殘花敗柳破身子,還是為了你的意圖?」
  費獨行道:「我不瞞你,秀姑,為了我的意圖。」
  九夫人道:「你有什麼意圖?」
  費獨行道:「原諒我,秀姑,現在我不能告訴你。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現在,我不問你的意圖,你也別問我的意圖。」
  九夫人道:「我的意圖可以告訴你。」
  費獨行道:「我的意圖卻不能告訴任何人。」
  九夫人道:「你不怕我在和坤面前告密?」
  費獨行道:「我相信你不會。」
  九夫人冷冷道:「那可難說,我現在是和坤的九姨太。」
  費獨行道:「至少你還姓解,而且在我心目中,你永遠是秀姑。」
  九夫人道:「不是了,秀姑已經死了多少年了。」
  費獨行道:「或許,可是她永遠活在我的心裡。」
  九夫人道:「真的?」
  費獨行道:「話是我說的,信不信在你。」
  九夫人道:「以前我很容易相信人,現在我絕不輕易相信人,對任何人都一樣。」
  費獨行道:「我並不勉強你相信,我也不能勉強你相信。」
  九夫人道:「你明白這一點就行了,現在什麼都不談了,已經過去的事再也找不回來了,還沒有到來的究竟是怎麼樣誰也沒辦法預料,現在咱們談正經的,你下去坐吧!」
  費獨行默默地起來,坐在了對面一張椅子上。
  九夫人伸手從床裡拿件衣裳披在身上,也坐了起來,她抬手理了理松亂的頭髮,道:「胡三奶的事兒,你打算怎麼辦?」
  費獨行道:「我不瞞你,我要殺她,而且要徹底毀了她那個秘密組織。」
  九夫人道:「你或許能夠殺她,可是你毀不了那個秘密組織,因為在整個組織來說,她也只是個聽命於人的。」
  費獨行道:「這個組織叫什麼,瓢把子是誰?」
  九夫人搖頭道:「說來你一定不信,我只知道這個秘密組織是個教,卻不知道它是什麼教?別的更一無所知。」
  費獨行道:「胡三奶不讓你知道,你也沒問過?」
  九夫人道:「我不是沒問過,我是不敢問。」
  費獨行道:「你得聽命於她?」
  九夫人道:「我不得不聽命於她,她在我身上下有禁制,我要不聽她的,絕活不過十天去。」
  費獨行的心頭一震,道:「她在你身上下了什麼禁制?」
  九夫人道:「一種不知名的毒,每隔十天要眼一次藥,要不然,十天一過毒性就會發作,我見過毒性發作後的慘狀,我害怕,我並不是怕死,我是不願意死,我要等見著一個人之後再死,現在我已經見著那個人了,隨時可以死……」
  費獨行大驚,忙道:「不。秀姑,你不能……」
  九夫人倏然而笑道:「別那麼緊張,我只是說隨時可以死。因為我已經無牽無掛,沒有心事了,可是他們要是不讓我死,我也還想多活兩天,因為現在那個人還在我眼前,我還看得見他,多少年沒看見他了,我要盡量地多看他兩眼。」
  費獨行聽得好不難受,他沒有即時接話,沉默了一下才道:「你的意思是說,假如那個人一直在你眼前,你就不會……」
  「不。」九夫人道:「也不是這意思,或許那個人願意一直在我眼前,可是我不能讓他一直在我眼前,因為我不配。」
  費獨行混身熱血猛往上一湧,顫聲低叫道:「秀姑,你……」
  九夫人道:「咱們把話扯遠了,談正經的吧,胡三奶要是知道你是費慕書,她一定會殺你,當然,她不一定能殺得了你,可是她讓我這一兩天帶你出去讓她看看,偏偏我現在想盡量多活兩天,不能不聽她的,你說該怎麼辦?」
  費獨行揚了揚眉道:「她既然殺不了我,這件事還不好辦麼?」
  九夫人道:「你是說你願意跟我出去讓她看看?」
  費獨行道:「不錯。」
  九夫人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我,要是我可以不聽她的,你絕不會願意讓她知道你是費慕書,為我就為我吧,反正我是的的確確想多活兩天,不管怎麼說,你既然願意跟我出去讓她看看,這件事就好辦了。」
  費獨行道:「你打算什麼時候帶我出去?」
  九夫人道:「自然是越快越好,可是我怕一旦讓她知道了你是費慕書,她就會對你有所提防,這麼一來你對付她恐怕就不容易。」
  費獨行道:「那也沒什麼不容易的,她瞭解我,我也瞭解她,以我現在的身份,她絕不會面對面的對付我,她一定會暗地裡施奸計剷除我,這樣我也可以不動聲色在暗地裡跟她周旋,誰死誰活,那就要看誰技高一籌警高一等了。」
  九夫人道:「要是她讓我下手,或者是讓我把你逼離中堂府,那怎麼辦?」
  費獨行道:「你放心,這一點我想到了,我自有辦法應付,你不要動聲色,她讓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就是。」
  九夫人道:「你有什麼辦法應付?」
  費獨行道:「我要利用中堂府的力量對付她,這樣不但可以剷除她,我還可以立一樁大功。」
  九夫人驚聲說道:「你這是……這麼一來我……」
  費獨行道:「秀姑,你想我會把你也扯出來麼?」
  九夫人道:「我倒不是怕你扯出我來,當然,就算是扯出我來你也不會讓我受什麼大害,可是一旦扯出我來,我就不能在這兒再待下去了,這麼一來我也就不能整天看見你了。」
  費獨行忍不住一陣激動遭:「秀姑……」
  九夫人道:「我只是想多看看你,沒別的意思,告訴我,你打算怎麼用中堂府的力量對付胡三奶?」
  費獨行道:「你現在不要問,到時候你自然會知道的。」
  九夫人微一點頭道:「好吧!我不問,我要告訴你,凡是我的親信,都是那個秘密組織裡的人,胡三奶把我先弄進中堂府來,然後再讓我把他們一個個地弄進來,胡三奶說的好聽,是為保護我,也好有個幫手,其實我明白,他們也負有監視我的使命,明天一早我就派一個出去給胡三奶送個信兒,明天中午我就帶你出去走走……」
  費獨行道:「明天中午?」
  九夫人道:「怎麼?太急了?」
  費獨行道:「不。早一點也好,這樣你對她也可以有個交待,免得讓她對你不滿意。」
  九夫人道:「那就決定明天中午,時候不早了,你回去吧。」
  費獨行站了起來,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九夫人真眼尖,屋裡這麼黑,居然讓她看見了,道:「跟我說話還用這樣麼?」
  費獨行道:「我只是想知道一下,那個秘密組織把你派到這兒來,究竟為的是什麼?」
  九夫人看了他一眼道:「我還當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讓你難以啟齒呢,原來是這件事啊,我不說了麼,我可以告訴你。」
  費獨行點頭道:「我知道,可是我說過我不問你的事……」
  九夫人詫然道:「既是這樣,那你為什麼現在又問了?」
  費獨行道:「我總要知道他們有什麼陰謀,我才好找什麼借口對付他們。」
  九夫人倏然一笑道:「你會說話。」
  費獨行尷尬地道:「我說的是實話,我知道這不公平……」
  九夫人道:「我沒說你說的不是實話,這世界上的事兒本就沒那麼多公平的,我現在告訴你,你聽仔細了,他們要造反。」
  費獨行心頭猛地一震,道:「造反。」
  九夫人道:「不錯,造反,你要弄清楚,造反跟反清復明舉義是兩回事兒。」
  費獨行道:「那麼她把你弄進中堂府來……」
  九夫人道:「幹什麼都得要錢,和坤的家產無數,每個月弄幾個是看不出來的,再說我拉住了姚師爺跟金總管,就算他們知道我花了錢也不會說話。她利用和坤搜刮來的錢再用到交給那班大員上去,京裡只一有什麼動靜,她不但全知道,而且比誰知道得都早,你說,他們在各地造反還能不節節順利麼?」
  費獨行聽得心神震動道:「原來如此啊,這個女人好不厲害,我明白她當初為什麼害我了,她是怕我知道他們的陰謀後不會坐視,處處壞他們的事,看起來她倒不失為一個真正瞭解我的人。」
  頓了頓,目光一凝,道:「秀姑,和中堂的家產真無數麼?」
  九夫人道:「你問這個幹什麼,怎麼,你惦記他這份家產?」
  費獨行道:「我不過是聽你提起隨便問問,我惦記他這份家產幹什麼?我是那種人麼?」
  九夫人瞟了他一眼道:「你既然問起了,我就說幾樣給你聽聽,你可別嚇著了。這中堂府地方太大,連我都有不少地方沒去過,別說你了,府裡有一座楠木廳房是照大內格局蓋造的,用的是龍柱鳳頂,有一座寶閣,式樣仿照寧壽宮,便是花園也是仿照圓明園裡蓬島瑤台。密室裡收藏著一掛正珠朝珠跟御用衣帽,和坤常在夜深時穿戴起來讓下人們跪拜稱臣。他開的有當鋪七十五家,銀號四十二家,古玩鋪十二家,玉器庫房四間,綢緞庫房兩間,洋貨庫房兩間,皮張庫房一間,磁器庫房一間,錫器庫房一間,珍餚庫房十六間,鐵梨紫檀傢具庫房六間,琉璃器皿庫房一間,藥材庫房一間。別的都不算,單這些值多少你自己去算吧。要知道他家產總數跟詳目,還有他那些個作孽事兒也容易,他密室一幅仇英的真跡後頭有個洞,由機器消息控制著,裡頭放有十本帳冊,他的家產總數跟詳目,還有他那些個作孽事全在這十本帳冊裡,誰有本事把它拿走往大內一送,和坤准活不到第二天去。」
  費獨行聽得心驚肉跳,魂搖魄動,久久說不出話來,他一方面固然驚於和坤的所有,另一方面也驚於九夫人最後那句話。是言者無心,聽者有意,還是……
  只聽九夫人道:「好了。時候不早了,我不留你了,趕快回去吧。」
  費獨行定了定神,銳利目光直逼九夫人,道:「秀姑……」
  九夫人嬌媚一笑道:「是不是不想走了,那正好,我求之不得。」
  費獨行道:「不。秀姑,你……」
  九夫人擺了擺手道:「既然不是那就趕快走,要等我改變了心意,你再想走可就走不了。」
  費獨行倒不是怕九夫人真不讓他走,他明白九夫人的用心,九夫人是根本不讓他再說什麼了。
  九夫人為什麼不讓他再說什麼了,當然不是真怕她自己改變心意,也不會真怕時候不早了,那麼是……
  費獨行心神震顫,深深地看了九夫人一眼,轉身掠了出去。
  九夫人坐著沒動,也沒再說話。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27:50

第17章 運籌帷幄
  費獨行從來路出了中堂府,他繞了一個圈又從前門進了中堂府,他一路都在想,秀姑是怎麼知道他的意圖的,心裡頭有事兒,聽覺自然也就遲鈍了,一直到他推開房門一步跨進了屋,他才驚覺屋裡有人。
  外頭要比屋裡亮,人在門口就等於站在明處,費獨行經驗自然夠,他橫跨一步閃到了暗處,沉聲喝問道:「什麼人?」
  「我。」是個清脆,甜美,而又略帶冷意的話聲。
  費獨行一怔,跟著下意識地心頭一跳,旋即輕「哦」一聲道:「總領班。」
  白雲芳在暗中道:「難為你能聽出是我,晤,還不錯。」
  光亮一閃,燈點上了,燈在桌子上,白雲芳就坐在桌旁。
  費獨行伸手向後掩上了門,微一欠身道:「總領班這麼晚了還沒歇息,降尊纖貴有什麼吩咐?」
  白雲芳冷冷瞟了他一眼,道:「現在怎麼恭謹起來了?」
  費獨行道:「屬下對總領班一直很恭謹。」
  白雲芳道:「幾個時辰之前在我房裡的那是誰?不是你麼?」
  費獨行道:「幾個時辰之前我是跟白姑娘說話,不是面對總領班。」
  白雲芳冷冷一笑道:「你真會說話啊,我在這兒等了你老半天了,告訴我,你上哪兒去了?」
  費獨行道:「總領班,屬下斗膽,屬下應該有點私生活。」
  白雲芳道:「你既進了這個門,當了我的下屬,一天十二個時辰裡你沒有私生活,除非你跟我告假。」
  費獨行道:「既是這樣,屬下只有從實稟報,九夫人恩賜一筆賞金,屬下乘興到外頭玩了玩。」
  白雲芳打破砂鍋問到底道:「上哪兒玩兒去了,總該有個地方?」
  費獨行道:「八大胡同。」
  白雲芳微微一愕,突然笑了,道:「看來你也是個凡人哪。」
  費獨行道:「屬下本來就是個凡人,她們要的是錢,屬下給的是錢,周瑜打黃蓋,誰也不欠誰的,這種事可以做,到哪兒都站得住。」
  白雲芳道:「你做的每件事都是站的住的吧?」
  費獨行道:「那不敢說,但屬下自問仰不愧,俯不怍。」
  白雲芳嬌笑一聲。道:「好。好一個仰不愧,俯不怍……」
  費獨行目光一凝,截口說道:「總領班星夜降臨,就是為盤查屬下的行蹤的麼?」
  白雲芳柳眉一剔,霍地站起來,揚手一個嘴巴子抽了過來。
  費獨行一怔,翻腕揚手抓住了白雲芳的皓腕,道:「總領班這算什麼?」
  白雲芳厲聲說道:「我特意來告訴你,我恨你,只要有機會,我隨時都會殺你。」
  她猛一掙腕,卻沒能掙脫,她厲聲又道:「別忘了,我是你的頂頭上司,而且我是個女人,放開我。」
  費獨行鬆開了她。
  白雲芳的目光突然之間變得輕柔異常,但這只是一剎那間的事,一剎那之後她的目光又是那麼凌厲、冷峻,她一擰身,快步過去拉開門走了。
  費獨行怔住了,同時他的心頭也大大地震動了一下,定了定神,他忙道:「總領班,屬下有要事稟報。」
  沒有回音,想必白雲芳已然走遠了。
  他沒再說話,臉上浮起一片迷茫神色。
  第二天早上,沒事兒,快到晌午的時候,九夫人突然派人來通知,她要出去一下,指著名要費獨行護駕,車馬都準備好了,只等他了。
  費獨行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他去了。
  遠處畫廊上,站著白雲芳,她嬌靨上有一種異樣神色。
  九夫人的香車出中堂府直馳外城。費獨行騎著駿馬,高坐雕鞍,就在車旁護駕。
  車馬出正陽門,在大街上往永定門走。
  一項軟轎迎面來,快近馬車的時候拐進了一條小胡同裡。
  費獨行腦中雪亮,他知道轎子裡坐的是什麼人,他也知道轎子裡的人已把他看了個一清二楚。除了擦肩而過這頂軟軌之外,費獨行還發現了一樣東西。
  這樣東西來自街上每一個行人的目光裡,雖然人有百種樣,但來自每個人目光裡的這樣東西卻相同,那是恨!
  來自每個人目光裡的這份恨,即使是費獨行這種從不知道怕是什麼的人,也不禁為之寒顫。
  車馬沒出永定門,往西繞,在西城轉了一圈又繞了回去,還是經正陽門進了內城。
  一上午過去了,下午休息了一會兒,費獨行背著手出了屋,他打算巡視一下各處的崗哨,也打算趁便把這座中堂府看個完。
  哪知他剛走沒多遠,青石小徑上迎面走來了白雲芳,他怔了一怔迎上去躬身施禮:「總領班。」
  不知道為什麼,白雲芳一雙美目紅紅的,像是沒睡好,她「嗯」了一聲道:「你幹什麼去?」
  費獨行道:「屬下想到處看看各地的崗哨,現在府裡歸屬下負責,責任重大,屬下不敢大意。」
  白雲芳道:「責任心重自然是好事,那你就到處看看吧。」說完了話,她要走。
  費獨行道:「總領班,請等等。」
  白雲芳停步說道:「什麼事?」
  費獨行道:「屬下有件事要稟報總領班一下,昨兒晚上總領班走得匆忙,屬下沒有來得及稟報。」
  白雲芳嬌靨一紅,但剎那間又恢復了她那懍人的冷峻,道:「說吧!我聽著呢。」
  費獨行道:「是關於府裡失竊的事,屬下當時擒獲的人,說是說主犯,其實只能說他是潛伏在府裡的一個內線。」
  白雲芳道:「對了,我正要問你,當時你只擒獲了范富春,其他的人呢?」
  費獨行道:「屬下要跟總領班稟報的,就是關乎這些人。」
  白雲芳遲疑了一下,道:「你待會兒再去巡視各處吧,到我那兒坐坐去。」她沒等費獨行說話,逕自先走了。
  其實上司的話就是令諭,費獨行還能說個「不」字?自然跟著走了。
  這回跟那天絕然不同,白雲芳嬌靨上雖仍帶著冷意,但話聲相當緩和,跟這位下屬也很客氣,讓費獨行坐,又親手給費獨行倒了杯茶,然後往費獨行對面一坐,道:「你說吧。」
  費獨行道:「是這樣的,屬下原以為范富春監守自盜,勾結外人偷竊府裡的珍藏,當時屬下認為擒獲一個范富春就夠了,哪知經過屬下這兩天來暗中偵查的結果,才發現全不是那回事,范富春不是主犯,他不過是外頭潛伏在府裡的一個內線而已。」
  白雲芳道:「你怎麼知道范富春不過是潛伏在府裡的一個內線而已?」
  費獨行道:「屬下擒獲范富春之後,曾經當場逼供。范富春供出進府行竊的是他一個把兄弟,他這個把兄弟姓周,單名一個濟字……」
  白雲芳道:「周濟?」
  費獨行道:「是的,但屬下當時沒來得及稟報總領班……」
  「慢著。」白雲芳抬手道:「我知道一個叫周濟的,不知道跟你說的這個周濟是不是一個人,許是同名,姓?」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總領班知道的這個周濟,是……」
  白雲芳道:「你可知道北京城裡有個鼎鼎大名的坤道胡三奶?」
  費獨行道:「總領班說的這個周濟,可是胡三奶手下那位十二將之一的周濟?」
  白雲芳道:「是啊!你說的那個周濟呢?」
  費獨行道:「屬下說的這個周濟,跟總領班所說的那個周濟恐怕是同一個人,因為屬下昨兒晚上跟蹤周濟,見他進了香車胡同胡府,胡府裡不可能有兩個周濟。」
  白雲芳美目一睜,詫道:「昨兒晚上你跟蹤周濟去了?」
  費獨行道:「是的。」
  白雲芳道:「那你為什麼告訴我,你是去……」倏然住口不言。
  費獨行道:「您原諒,屬下是……」
  白雲芳道:「故意氣氣我,是不?」
  說完了這句話,她才發現這句話有多麼不對,她是個姑娘家,人家一個跟她毫不相關的大男人逛八大胡同氣她什麼?
  白雲芳紅了嬌靨,好窘。
  費獨行焉有聽不出來,看不出來的道理?他心神震動了一下,只說了句「屬下不敢」,別的什麼也沒說。
  白雲芳低下了頭,又抬起了頭,當她抬起頭的時候,她嬌靨上紅暈已退,代之而起的仍是那懍人的冷峻。
  「你看見周濟進了胡府了?」
  費獨行道:「是的,屬下在八大胡同找到了他,然後從八大胡同一直暗中跟著他,親眼看見他進了胡府。」
  白雲芳道:「范富春既然供出了他,你為什麼不找到他馬上就擒下他?」
  費獨行道:「屬下不敢那麼冒失。」
  白雲芳道:「冒失?你怕什麼?」
  費獨行道:「屬下打聽過了,正如總領班剛才所說,胡三奶在北京城裡是個鼎鼎大名的坤道,她不但在地面上兜得轉,而且結交的都是權貴,連步軍統領衙門都得買她三分帳,簡直是個跺跺腳能讓北京城顫動的人物……」
  白雲芳道:「所以你怕她?」
  費獨行道:「總領班應該知道,屬下不是個怕事的人,屬下不能不為中堂府著想。」
  白雲芳道:「你不怕事,難道中堂府怕事?」
  費獨行道:「總領班,有理天下去得,無理寸步難行,中堂府憑什麼拿胡府的周濟?」
  白雲芳道:「咦?你不是說范富春招出他來了麼?」
  費獨行道:「不錯,范富春是招出他來了,可是總領班忘了,現在是死無對證。」
  白雲芳怔了一怔,旋即臉色一變,道:「當時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當時你為什麼不攔我?」
  費獨行道:「當時總領班在盛怒之下,屬下不敢多嘴。」
  的確,這是實情,當時白雲芳也根本不容他多說。
  白雲芳沒說話,費獨行道:「這是屬下不敢輕動周濟的理由之一,另一個理由是屬下在眼見周濟進入胡府的時候,突然醒悟胡府是一個秘密組織的大本營,這個秘密組織在江湖上殺人越貨,無惡不作,擒一個周濟不過去了他們一個爪牙,不但無法整個剷除這個秘密組織,而且會打草驚蛇……」
  白雲芳凝目說道:「你突然醒悟胡府是個秘密組織的大本營?這話怎麼說?」
  費獨行當即把他巧遇軒轅奇四人,跟蹤軒轅奇四人,以及殺軒轅奇四人救下嚴淑嫻的經過,還有嚴淑嫻告訴他曾經跟蹤某人到了香車胡同的事,毫不隱瞞地說了一遍。
  靜聽之餘,白雲芳臉色連變,等到費獨行把話說完,她未暇多想,脫口說道:「原來胡三奶就是那個秘密組織的首領。」
  費獨行目光一凝,反問道:「總領班知道這個秘密組織?」
  白雲芳神情微微一震,「哦!」地一聲道:「我只是聽說過京裡有這麼一個秘密組織,始終沒跟他們朝過面,也不知道他們都是些什麼人,現在我知道了。」
  顯然她也相信了費獨行的話。
  這是費獨行的高明處,他知道當時是誰救走了嚴淑嫻,他知道嚴淑嫻一旦知道救她的都是些什麼人之後,一定會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本末說個清楚,他也知道那些人會很快地把消息送進白雲芳耳裡,所以,他實話實說,毫不隱瞞,這樣兩下裡一對照,白雲芳自是深信不疑。
  只聽白雲芳道:「那麼,你把這件事告訴我的用意是……」
  費獨行道:「倘若范富春只是勾結一兩個官小偷竊府裡的珍藏,如今范富春已死,追究不追究兩可。但如今既知道范富春勾結的是一個龐大的秘密組織,其用心恐怕不只在幾樣玉器,根據竊賊的留言看,也可以證明他們確實有別的陰謀,屬下以為這不容輕忽。」
  白雲芳沉默了一下道:「你說的是,錯只錯在當時我一時小不忍處置了范富春。」
  費獨行道:「總領班並沒有錯,范富春身為領班,中堂待他不薄,總領班也相當信任他,他居然勾結外人竊取府裡的珍藏,換換是屬下,屬下也會馬上處置了他,錯在屬下沒能及時攔住總領班。」
  白雲芳微一搖頭道:「你用不著安慰我了,我知道范富春的生死關係多麼大,我把他殺了,卻等於綁住了自己的手。」
  費獨行道:「不然!總領班想對胡三奶下手,不必一定要在府裡失竊這件事上找證據,只要能證明她的家是個秘密組織的大本營,她是這個秘密組織的首領,單以危害京鎮安全這一條,就能徹底剷除他們,把這位胡三奶繩之以法。」
  白雲芳美目一亮道:「好主意,可是怎麼能證明胡府是這個秘密組織的大本營,又怎麼能證明胡三奶是這個秘密組織的首領。」
  費獨行道:「總領班要是信得過屬下,屬下願討這份差事。」
  白雲芳道:「你能?」
  費獨行毅然點頭:「屬下能。」
  白雲芳道:「你要弄清楚,這件事只宜暗中進行,而且你知道胡三奶是個怎麼樣的人物,萬一事機敗露,弄巧成拙,讓她反咬一口,對中堂可是大大的不利,到那時候我可要指你是未經許可,擅自行動,甚至還可能處置你。」
  費獨行何等樣人?一聽這話就知道白雲芳有她的如意算盤,成,則借他之力除去這個作奸犯科的秘密組織,不成,則抓住這個機會整了他。
  可是他不怕,他也有必成的把握,而且他也要借這個機會更上一層樓,當即,他毅然點頭道:「如果這是總領班的條件的話,屬下願意接受。」
  白雲芳目光一凝,面泛狐疑之色,道:「你願意接受,你?這為的是什麼?」
  費獨行道:「屬下為的是中堂府的今後。」
  白雲芳道:「是麼?」
  費獨行道:「屬下斗膽,信不信全在總領班。」
  白雲芳一雙目光緊緊地凝注在他臉上,看了一陣之後,一點頭道:「我信。我已經開出了條件,你有什麼條件也可以開出來?」
  費獨行道:「屬下不敢談條件,只有兩樣請求,還望總領班俯允。」
  白雲芳道:「你說吧,我的條件,你答應得毫不猶豫,你的條件我當然應該毫不考慮。」
  費獨行道:「謝謝總領班。第一,屬下請總領班秘而勿宣,屬下擔心府裡潛伏得還有他的人。」
  白雲芳臉色一變道:「怎麼說?府裡還有……」
  費獨行道:「屬下只是那麼猜測,並不是確認一定有,這不能不防著點兒,您說是不?」
  白雲芳神色微鬆,一點頭道:「嗯。對,第二個條件呢?」
  費獨行道:「屬下敢請總領班隨時給屬下支援。」
  白雲芳道:「我讓傅祖義他們三個全聽你的,這夠了麼?」
  費獨行道:「謝總領班,只要總領班認為他三位可靠。」
  白雲芳未假思索,立即點頭說道:「這個你放心,我知道他們三個,我保證他三個可靠。」
  費獨行知道了,傅祖義、楚飄雲、蒯靈全是白雲芳的人,雖不一定跟神州七俠有關,但至少都已被白雲芳收在左右。
  他點頭道:「既是總領班擔保,屬下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白雲芳道:「那麼,你準備怎麼下手,什麼時候下手?」
  費獨行道:「屬下斗膽,總領班可否看屬下的?」
  白雲芳深深看了他一眼,站了起來道:「好吧,你忙你的去吧,我這就找傅祖義他們三個去。」
  費獨行道:「請總領班交待他們三位,在沒抓到證據之前,千萬注意口風。」
  白雲芳道:「我知道,要是他們三個之中哪一個洩了密,壞了大事,你只管唯我是問,我會當著你的面處置他們。」
  費獨行沒再多說,一聲:「屬下告退。」欠個身轉身走了出去。
  望著費獨行出了門,聽不見費獨行的步履聲了,白雲芳叫道:「慧香。」
  珠簾掀動,倩影一閃,慧香俏生生地到了身側。這個丫頭不知道什麼時候從什剎海別業回來了。
  白雲芳道:「想辦法通知三爺他們,暫時停止一切行動。」
  慧香恭應一聲,閃身又進了裡頭。
  費獨行沒有到各處巡視去,他離開了白雲芳那兒,繞個圈子到了九夫人的小樓前求見九夫人。
  柳舞陽、秦彪都在樓下,現在對費獨行客氣是很,馬上找了個丫頭上樓去通報。
  轉眼工夫之後,丫頭下來了,九夫人有話,讓費獨行自己上樓見她去。
  費獨行上了樓,九夫人就在小客廳裡,一見面就說:「讓我料著了,她讓我就近伺機下手,要是真不成就把你逼出去。」
  費獨行道:「我明知道她一定會這樣,你想辦法拖它兩天,我利用這兩天工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制住她。」他走到桌前排紙磨墨道:「你來寫幾個字兒。」
  九夫人跟了過來,訝然說道:「寫幾個字兒?寫什麼?」
  費獨行道:「我說你寫。」把一管羊毫遞了過去。
  九夫人疑惑地接筆在手,詫異地坐了下去。道:「你這是……」
  費獨行道:「查,柳舞陽以及秦彪等六人,俱為陰謀造反之叛黨,潛伏於中堂府之內線,凡我府中護衛,人人得格殺之,此令。聽清楚了麼?照這麼寫。」
  九夫人大驚,道:「你是要……」
  費獨行道:「這是為防他們扯出你來,我沒工夫對付他們,我要找別人,沒你這張手諭沒人敢下手,快寫吧。」
  九夫人當然聽他的,忙照著他的所說寫了「令」條,剛寫好,費獨行又道:「你有印章麼?在下頭加蓋一下。」
  九夫人道:「我哪來的印章,倒是和坤有顆章子在我這兒,那是管蓋每天支出的。」
  費獨行道:「也行,你先簽個名然後把章子蓋上,只讓他們知道這確是你的手諭就行了。」
  既然行,九夫人就忙照他的話做了。
  簽好了名,蓋好了章,費獨行拿起那紙手諭吹乾了墨漬,然後折好了,往懷裡一放,道:「我走了,我暫時不動他們,你也別露聲色,以後該怎麼做,我隨時會來告訴你。」
  他走了,九夫人站在那兒直發呆。
  費獨行忙上了,離開九夫人的小樓就找上了杜毅,杜毅在姚師爺屋裡。費獨行一進門便道:「我找的是二位,二位都在這兒,那正好。」
  姚師爺跟杜毅如今對費獨行更客氣,先讓了座,倒了茶,然後姚師爺賠著笑臉問道:「什麼事兒找我們倆?老弟。」
  費獨行先把找白雲芳報備的經過說了一遍,可是他絕口不提范富春,以及府裡失竊那回事。
  聽畢,姚師爺跟杜毅臉上都變了色,四隻眼睛瞪得老大,姚師爺結結巴巴地道:「怎麼說,這位大名人兒胡三奶會是……真的?老弟。」
  費獨行接著又把那天跟杜毅逛天橋後的經過說了一遍,聽完了這番話,杜毅信了,而且幫了腔,這麼一來姚師爺也信了,他頭上都見了汗,頭搖得跟貨郎鼓似地道:「真沒想到,真沒想到這位大名人兒竟是……怪不得她專結交權貴,怪不得她專挑大的交,原來她是想……」
  費獨行道:「中堂當朝一品,位極人臣,所以她先挑中堂府下手。」
  姚師爺機伶一顫道:「真沒想到天子腳下的京城裡還會有……我的老天爺,多虧老弟你查出來了,要不然……」他機伶又一顫,住口不言。
  費獨行道:「姚老用不著這樣,您盡請放心,現在他們已經在我手掌心裡,誰他們也碰不著了。」
  姚師爺白著臉連連點頭道:「我知道,我知道,只是,這種事你不該去找白雲芳……」
  費獨行笑笑說道:「姚老的意思我懂,只是姚老沒懂我的用心,我是借白雲芳之力剷除叛黨,事成之後功勞是我的,她輪不著,我有了功勞,姚老二位還怕沒好處麼,再說到那時候說不定中堂一高興,把這總領班的頭銜賞給了我,白雲芳反成了我的下屬,姚老不也大大地出了一口氣了麼?」
  姚師爺樂了,在心驚肉跳的當兒,臉上透出了喜意,他忙道:「那當然,那當然。咱們是自己人,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彼此難不照應難?我只是怕她壞事。」
  費獨行道:「這個您放心,這不是別的事兒,她還沒這個膽,其實,她要是真壞了事兒,那倒是最好不過,到時候把頂大帽往她頭上一扣,准保她吃不完兜著走。」
  「對。」姚師爺臉上有了笑意,可還有點發白,他用還帶著顫抖的手拍了費獨行一下道:「老弟,還是你行,你真行,你打算什麼時候……」
  費獨行道:「外頭動手是我的事情,您不用操心,您只管等著佳音就是,倒是這府裡有些事得清二位幫個忙。」
  姚師爺一拍胸脯,一臉的夠意思神色,道:「老弟,你只管走你的,府裡的大小事自有我。」
  費獨行倏然一笑,搖頭說道:「姚老,這件事您不行……」
  姚師爺老眼一睜,道:「笑話!哪件事我不行,這麼多年了,府裡的大小事哪一極不是我……」
  費獨行道:「姚老,這件事不比別的事,殺人您行麼?」
  姚師爺聽得一怔,道:「殺人?」
  費獨行「嗯」了一聲。
  姚師爺沒那麼夠意思了,直著眼道:「殺,殺誰?老弟你別是開玩笑吧,在府裡殺什麼人?」
  費獨行斂去笑容,道:「是這樣的,姚老,我已經調查清楚了,府裡還有他們潛伏的內線,這些人我要請老杜幫個忙,到時候一個一個給我拿下斃了。」
  姚師爺的臉上剛有了點紅意,現在一下子又全沒了,他急道:「怎麼說,老弟,府裡還有他們潛伏的內線,都是誰?」
  費獨行道:「就是九夫人的近身護衛,柳舞陽那些人。」
  姚師爺失聲叫道:「九,九夫人的近身護衛,柳舞陽……」
  費獨行道:「姚老,您輕點兒。」
  杜毅畢竟是個會武的,殺人流血的事兒也見的多,他比較鎮定些,他道:「兄弟,你怎麼知道柳舞陽幾個是他們潛伏在府裡的內線?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費獨行道:「你看我像鬧著玩兒的麼?」
  杜毅臉色微變道:「這麼說來是真的,他們怎麼會到了九夫人身邊?」
  費獨行道:「足見他們高明,也足見他們有多可怕,一旦要動,他們會先制九夫人,老杜,你去想那後果吧。」
  姚師爺的舌頭硬了,結結巴巴的道:「老,老,老弟,你,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費獨行道:「當初我沒動聲色,一直在暗中偵查,我發現柳舞陽幾個跟周濟有來往,昨幾晚上柳舞陽幾個不是告假出去了麼,我也暗中跟去了,我看見他幾個進了八大胡同兩扇小窄門兒,我翻牆跟了進去,巧了,周濟也在裡頭,他們一見面就嘀咕上了,我怕讓他們發現打了草、驚了蛇,我沒敢挨太近,所以他們都說了些什麼我一句也沒聽見,其實聽見他們說什麼、沒聽見他們說什九沒什麼要緊,只知道他們是一夥兒也就夠了。」
  姚師爺道:「這……這還得……得了。這還得……得了……」
  杜毅道:「兄弟,別說我也在這個府裡當差,這件事是我的份內事,就是不是我的份內事,兄弟你既然找上了我,我也是義不容辭,只是他們幾個是九夫人的近身護衛,九夫人那兒……」
  費獨行道:「這一點我想到了,你看看這個。」他掏出九夫人那紙手諭遞了過去。
  杜毅接過一看,臉上馬上泛起了笑意,道:「這就行了,不瞞兄弟你說,柳舞陽幾個一向驕狂得很,我早就看他幾個不順眼了,可是由於他們是九夫人身邊的,不得不忍忍這口氣,現在麼,哼,哼!」他哼了兩聲,沒再說下去。
  姚師爺湊過來也看清那紙手諭了,他急道:「老弟,這麼說九夫人已經知道了?」
  「可不。」費獨行道:「九夫人都能鎮定如恆,不動聲色,您一個大男人家又有什麼好怕的?」
  姚師爺乾咳一聲道:「說的是,昂藏七尺軀,鬚眉大丈夫,豈能不如一個女流,咳,咳,我不怕了,我不怕了。」
  杜毅道:「兄弟,什麼時候動手?」
  費獨行道:「府裡這麼多人,我怕消息走漏,在我沒抓著胡三奶的證據之前我不打算動他們,不管什麼時候動,你謹記住幾件事,第一,在動手之前千萬不能動一點聲色,否則打草驚蛇,功虧一簣,咱們誰也負不起這個責任。第二,一旦動手務必要快,迅雷不及掩耳,一下把他們了結,我一旦抓住胡三奶的證據,要他們沒有用,不能讓他們走脫一個。」
  杜毅一拍胸脯道:「兄弟,這個你放心,別的我或許不行,幹這個我可是拿手,九夫人的手諭我接過來了,姓柳的這幾個我負責,要是在動手之前走漏了風聲,到時要讓他們喊一聲,或者是走脫一個,兄弟你唯我是問就是。」
  費獨行何嘗不知道杜毅是個什麼樣的人物,要不然這麼要緊的事兒也不會交給他辦了。
  費獨行所以一再要求快,要求一下子了結,主要是為防柳舞陽幾個扯出九夫人來。
  當然,這一點杜毅不知道,也不會知道。
  費獨行點頭道:「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這是天大的功勞一件,咱們哥兒倆私下裡交情厚,要不然我也不會找你了,還有……」
  目光一掠杜毅跟姚師爺道:「二位都記住,我要借白雲芳之力,我跟她另有一套說辭,我是說我讓范富春當場逼供,范富春招出了周濟,也就是說我是利用了府裡這件竊案,將來一旦談起來,雙方的話可別湊不到一塊兒去。」
  姚師爺道:「老弟你既然交待了,將來談起這件事來,雙方的話就不會湊不到一塊兒去了。」
  杜毅道:「兄弟。這麼說我是等你的招呼動手?」
  費獨行道:「是的。」
  「好,一句話。」杜毅一點頭道:「什麼時候你打了招呼,轉眼工夫之後,我把六顆人頭送到你面前去就是。」
  費獨行拍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老杜,這件事我就交給你了。」
  杜毅道:「錯不了。」
  姚師爺道:「老弟,你為什麼不讓早一點動手?養這麼幾條狼在府裡,萬一他們提早……」
  費獨行道:「我剛才不說了麼,府裡這麼多人,在沒抓著證據之前,我不能讓他們走漏消息。」
  姚師爺道:「我知道,我擔心九夫人……」
  費獨行搖頭說道:「姚老放心,這個我已經有所安排,即使他們提早動,也傷不了九夫人的,不過到了動手的前一刻,還要麻煩您一趟把九夫人調離他們,只說中堂要見九夫人,諒他們不會跟著九夫人見中堂去。」
  姚師爺道:「既是老弟已有安排那就行了,好吧!到時候這件事交給我,我也只能辦這種事了,流血殺人的事兒……」搖搖頭住口不言。
  費獨行笑了,杜毅也笑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31:55

 姚師爺宴眾護衛,為的是拿住了賊,追回了失物,慶功!
  晚上,大院子裡擺上了四五十桌,一盞盞的燈高挑著,把大院子裡照耀得光同白晝,好不熱鬧。
  姚師爺中堂府的首席,面子自然大。菜是大廚房做的,酒都是各地孝敬中堂的,哪兒的名酒都有,儘管成壇的藏在地窖裡,可是平日誰也不能碰,今兒個姚師爺賞下來了,可遇著了,哪能不喝?
  鬧聲震天,豬拳行令聲幾乎達到了內城各處。
  姚師爺、白雲芳、費獨行、傅祖義、楚飄雲、蒯靈,還有金總管幾個坐一桌,這張桌擺在幾十張桌子的正中間,這樣說話敬酒都方便。
  姚師爺起頭,白雲芳等一個個站起來。就在桌邊舉杯向大夥兒敬酒。
  這當兒不分上下高低,護衛們一杯一杯的幹,鬧得厲害,本來嘛,慶功是件喜事,是件樂事,哪能不讓弟兄們盡興?這當兒做上司的也只有「隨和」點兒了。
  姚師爺這張桌上,費獨行最後一個敬酒,破案拿賊,他歸功於大夥兒的合作,他也感謝大夥兒的合作,他新來不久,希望今後大夥兒多幫他的忙。
  話完,酒干,掌聲雷動,大夥兒又乾了一杯。
  費獨行剛坐下,杜毅舉著一杯酒,搖搖晃晃地從一張桌上走了過來,近前一個蹌踉,酒濺得到處都是。
  費獨行站起來扶住了他,含笑說道:「老杜,你這是怎麼了,就這點兒量麼?」
  「笑話。」杜毅胳膊一掙,瞪著微現血絲的兩眼,一根指頭指著鼻子道:「你說我醉了,你可真是門縫兒裡瞧人,把人給瞧扁了,弟兄們裡你打聽打聽問一問,我杜毅沒那麼窩囊,可從來未曾醉過,不錯,我是多喝了兩杯,可是我心裡明白得很,誰是什麼樣的人我都明白。」
  他伸手抓了兩抓,總算抓著了酒壺,給自己斟上,灑的比酒杯裡的還多,然後他放下酒壺一擺手道:「我誰都不敬,單敬費大領班你,只因為你是我老杜拉進來的,沒忘吧,你是我老杜拉進來的,沒有我老杜,你進不了這個門兒,到今天你還在江湖上東飄西蕩,躲躲藏藏……」
  白雲芳聽得一怔。
  費獨行臉色微變道:「老杜,你喝多了?」
  「我喝多了?笑話。」杜毅吃力地瞅了他一眼道:「我還能拿罈子跟你拼,你敢麼?」
  費獨行臉一沉,道:「得了,我看咱們倆還是乾這一杯吧。」
  杜毅本來是舉著杯子來的,可是他現在發了酒瘋,一擺手道:「一杯?一杯還不夠潤喉嚨的呢,不行。咱們拿罈子干。」往外一招手道:「喂,幫個忙,弄兩壇過來。」
  姚師爺站了起來,道:「老杜,算了吧,一杯就一杯吧,中堂賞這麼些酒不容易,大夥兒還要喝呢!」
  哄然一聲,有人笑了。
  杜毅一抬手道:「姚師爺,這檔子事您別管,今兒個您是主人,您還怕人喝酒?您坐下,我非跟他拼一壇不可。」
  費獨行道:「老杜,別拼了,我認輸,行不行?」
  「你認輸?」杜毅冷笑一聲道:「你這哪裡是認輸,分明是瞧不起我姓杜的……」
  費獨行道:「老杜,你這是扯到哪兒去了。」
  杜毅瞪著眼道:「我扯到哪兒去了?你別反穿皮襖裝老羊了,你當我不知道,現在你神了,進府就是個大領班,眼前又立了這麼一樁功勞,你把誰放在眼裡了,拉你進門的是我,當大領班的是你,有功領賞的也是你,現在你瞧不起我了,你他娘的忘恩負義,過河拆橋,你當我不知道你是幹什麼的嗎……」
  白雲芳睜大了美目。
  姚師爺霍地站了起來,沉聲說道:「杜毅,你這是幹什麼?不會喝就少喝。」
  「我不會喝?」杜毅冷笑一聲在胸口拍了一下:「姚師爺,我跟了您多少年了,您知道我會不會喝酒,您不知道,我心裡憋得難受……」
  費獨行道:「老杜,你誤會了……」
  杜毅一揮手怒吼道:「少廢話,只說一句,你喝不喝?」
  費獨行道:「我沒有那麼好的酒量……」
  費獨行話還沒說完,杜毅一聲:「今兒個我非讓你喝不可。」一抖腕,連酒帶酒杯迎面潑了過去。
  費獨行一側身,酒杯帶著酒從他臉前掠過,「叭」地一聲落在附近一張桌上。
  費獨行轉過身來臉上變了色:「杜毅,你這也太過了點兒。」
  「我太過了?」杜毅跺腳罵道:「放你娘的屁,你杜爺……」
  費獨行揚手一個嘴巴抽了過去,杜毅被打得一個蹌踉一屁股坐在地上。費獨行一步跟到,揚手又一掌,杜毅躺下不動了。
  費獨行轉過身來一欠身道:「姚老,總領班,請恕屬下先行告退。」他大步走了。
  幾十桌弟兄們都怔住了,白雲芳美目睜得好大,但她一直坐著沒動沒開口。
  姚師爺定定神,招呼兩個人把杜毅抬走了,這一場慶功宴也就草草結束,不歡而散了。
  柳舞陽跟秦彪互換了個眼色。
  杜毅請吃飯,席設東來順。
  胡三奶拿著一張大紅帖,周濟、矮胖中年人,還有那濃眉大眼壯漢分開在兩旁。
  胡三奶看了看帖子,抬眼望向周濟:「他這是什麼意思,無緣無故,他請你吃的什麼飯?」
  周濟道:「這個屬下就不知道了。」
  矮胖中年人道:「會不會跟昨天鬧的那件事兒有關?」
  胡三奶道:「你是說柳舞陽他們昨兒晚上報回來的那件事兒?」
  矮胖中年人道:「是的,您看……」
  周濟道:「不會的,他找不著我,總不會讓我幫他對付姓費的去。」
  胡三奶神色一動道:「慢著,他讓你幫他對付姓費的,這裡頭……」
  周濟道:「壇主,不會的……」








第18章 除逆誅仇
  胡三奶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你懂什麼?費慕書鬼得很,萬一要是他跟姓杜的串通好了,施了這麼一著苦肉計……」
  周濟道:「苦肉計?他為什麼要用苦肉計?」
  胡三奶道:「他知道咱們了。」
  矮胖中年人臉色一變,旋又搖頭道:「不可能,壇主,要是他知道了咱們,翠娟跟柳舞陽他們可沒有……」
  胡三奶搖頭說道:「你們沒懂我的意思,我是單單指咱們。」
  矮胖中年人道:「他要是單單知道了咱們,以他姓費的身份,他用不著施什麼苦肉計,他早帶著人到咱們門口來了,再說,他要是知道了咱們,要有什麼行動,翠娟跟柳舞陽他們一定會知道,他們一知道還會不馬上報回來麼?」
  胡三奶沉吟著點頭說道:「這倒是,這麼說來是我多心了,那他無緣無故請你吃的什麼飯?」
  周濟道:「許是前些日子屬下請過他,他今個兒回請。」
  胡三奶冷笑一聲道:「和坤手下那些狗腿子是那種人麼?他們不但吃人還喝人的血,他會會回請你?」
  矮胖中年人道:「以屬下看,怕是他想讓咱們幫忙對付姓費的。」
  胡三奶想了想,抬眼望著周濟道:「你只管去你的,不管他跟你提什麼事兒,當面不要答應,等回來稟報我之後再說。」
  周濟一欠身,恭謹答應了一聲。
  晚飯時候,周濟一身深藍色的褲褂兒,手裡拿把折扇,瀟瀟灑灑地到了東來順。
  北京城裡誰不認識胡府的周爺?夥計躬身哈腰賠著笑,跡近巴結的問著安往裡讓。然後帶著周濟上了樓,進了一個雅致的小套間。
  杜毅裡頭喝茶等著呢,半張臉還有點腫,周濟裝看不見,打著哈哈,杜毅把周濟讓上了桌。
  夥計獻茶的獻茶,遞手巾把的遞手巾把客氣,慇勤裡頭透著恭謹。
  等到周濟擦了把臉,杜毅擺手命上菜。夥計恭應著退了出去。
  周濟端起茶喝了一口,含笑說道:「杜爺今幾個怎麼想起賞兄弟杯酒喝了?」
  杜毅道:「待會兒再說,待會兒咱們再詳談。」
  周濟不便再問,心裡可有了幾分譜兒,當即移轉話鋒天南地北的扯了起來。
  扯著扯著菜上來了,只有暫時打住。
  頭一杯酒斟上,杜毅舉起了杯,道:「胖子,這麼多年來我吃的雖是官家飯,可是出得外城來也常承胖子你照顧,來,我先敬你一杯。」
  周濟舉起杯來面泛詫異要說話,杜毅一抬手道:「喝了再說,我還有後話。」
  周濟沒奈何,只得先把這頭杯酒乾了。
  放下了酒杯,杜毅一邊拿壺斟酒,一邊道:「胖子,我現在告訴你吧,這頓酒,一為謝你這麼多年來的照顧,二為跟你辭行。」
  周濟可著實聽得一怔,道:「怎麼說,杜爺,辭行?您這話……」
  杜毅笑了笑,笑得有點勉強,道:「沒什麼,不想再吃這碗官家飯了,這碗飯崩牙。」
  周濟剎時明白了一大半,可是他裝了糊塗:「這碗飯崩牙,您這是怎麼了?杜爺。」
  杜毅搖搖頭道:「沒什麼,你只知道我不想再吃這碗官家飯就行了,來喝酒。」
  他不讓周濟問,直勸酒。顯然,這跟周濟來前幾個人所做的推測是南轅北轍,大相逕庭,這麼一來,周濟自然也就減低了戒心。
  減低了戒心只是減低了戒心,並不是全不存戒心了,是故,半天下來,他喝的少,杜毅喝的多。
  越是心裡有事兒的人越不能喝,舉杯澆愁愁更愁,這話是一點也不錯。
  杜毅先有了酒意,一有了酒意嘴就不聽控制了,他把昨兒晚上慶功宴上的經過全說了出來。
  周濟還裝糊徐,叫道:「有這種事,我看往爺您跟他交情不是不錯麼?」
  杜毅眼裡又現了血絲,道:「那是以前,以前他初進門,的確跟我不錯,可是現在不同了,自從他當上了大領班,就全不是那麼回事兒了,尤其剛立那麼一樁功,邀得了寵信,連走路都抬著頭。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年頭兒人太現實了,過河就把橋拆了,他也不想想他當初是怎麼進這個門兒的,沒我姓杜的他能有今天?奶奶的,越想越不是味兒。」
  他重重地在桌上拍了一下。
  周濟道:「兄弟可沒想到那位費爺是這種人。」
  杜毅道:「你以為他是哪種人?有情有義,懂這四個字兒感恩圖報?屁,他他娘的簡直……我都不知道該怎麼罵他,總之一句話,是什麼人就是什麼人,天生的賊種就是賊種。」
  周濟哈哈一笑道:「杜爺罵的好。」
  杜毅搖頭說道:「我姓杜的不是罵街的潑婦,也不是今天我背地裡罵他,你不知道,他本來就是個賊。」
  周濟道:「黑道出身?」
  杜毅道:「何止黑道出身。他是……胖子,提起來你是知道的,那天在天橋,巡捕營的人不是硬指他是那個殺人越獄的費慕書麼?」
  周濟道:「難不成他真是費慕書?」
  杜毅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道:「讓你說著了,一點兒沒錯,他就是那個響馬費慕書。」
  周濟怔了一怔道:「我說嘛,巡捕營是憑圖認人,怎麼會有錯……」
  兩眼猛地一睜道:「杜爺,您要想對付他,兄弟倒有個主意。」
  杜毅忙道:「你有什麼主意?」
  周濟壓低了嗓門兒,探著身子道:「密告他去。」
  杜毅吁了一口氣,勉強笑著搖了頭:「這法子我想過了,不靈。胖子,他現在是中堂府的紅人兒,以他的身份,他要是不承認,誰敢動他?萬一他要是再反過來咬我一口,胖子,到那時候倒霉的可就是我了。」
  周濟眉鋒微皺道:「也是,那……」
  杜毅一抬手道:「別了,胖子。我知道我惹不起他,我惹不起我總躲得起,我走。我不吃這碗飯,這總行吧!」
  周濟道:「你就這麼認了?」
  杜毅道:「不認又能怎麼辦?胖子,你不知道,只光衝著他,這氣還好受點兒,最讓人受不了的是這年頭兒人太勢利,他現在紅了不是?哈!乖乖,全都轉到他那兒去了,沒一個不護著他的,別人不提單提姚老,你是知道的,我跟了他多少年了,雖然沒為他流過血,可為他流過不少汗,就算沒功勞,也該有苦勞吧!現在好,一筆勾銷,連他都板著臉派我的不是。你說,我還有什麼干頭兒,我寒心了,胖子。」
  他臉越來越白,眼珠越來越紅,沒別的,眼裡的血絲越來越多了。
  周濟「頗有同感,予以無限同情」,歎了口氣,點頭說道:「也是,不說能不能待,這樣幹下去也沒意思了,您已經離開中堂府了?」
  杜毅搖頭說道:「還沒有,今兒晚上恐怕來不及了,明兒一早我就找姚老頭兒,我是吃了秤錘鐵了心,他讓我走我走,他不讓我走我也要走,我是走定了。」
  周濟道:「您既然主意這麼堅,我也不便說什麼,這樣吧,明兒個還是這兒,我給您餞行。」
  杜毅道:「別了,餞什麼行,咱哥兒倆有今兒個這一頓就行了。」
  「不。」周濟正色說道:「說什麼我也得給您餞個行,您要是跟我客氣,那就是咱們的交情不夠了。」
  杜毅道:「沒那一說,交情不夠分兒個我會找你?會跟你說這個麼?你知道,我在京裡認識的人不算少,平日裡哪一個見著我不哈腰賠笑,透著熱絡地叫聲杜爺?可是那不能算朋友,真正夠得上朋友的,也只你胖子一個而已。」
  周濟道:「這就是了,那您還跟我客氣?」
  杜毅道:「我不是跟你客氣,而是咱們哥兒倆今兒個已經聚過了。」
  周濟道:「那也行,今兒個這頓算我給您餞行,明兒個我就不……」
  杜毅道:「那怎麼行,帖子是我下的,倒轉讓你掏腰包?」
  周濟道:「這就是了,明兒個那一頓您不能跑,老地方,老時候怎麼樣?」
  杜毅遲疑了一下,只有一點頭道:「知之不恭,好吧!」
  周濟笑了,舉起杯道:「這才是,來,喝酒。」
  杜毅也舉起了杯。
  周濟回到了胡府,胡三奶等著他呢,周濟一五一十稟報了個清楚,靜靜聽畢,胡三奶點了頭:「原來是這麼回事兒,咱們料錯了他。」
  矮胖中年人道:「壇主,屬下有個淺見。」
  胡三奶道:「說。」
  矮胖中年人道:「要是能趁這機會把這個姓杜的拉進來,他在和坤府待的年數比翠娟還久,他知道的事兒也一定比翠娟多,對咱們可是一大臂助。」
  胡三奶哼了兩聲道:「這恐怕正是他的意思。」
  矮胖中年人微愕說道:「您是說他也想……」
  胡三奶道:「我敢說他打得就是這算盤,要不他幹嘛單跟周濟辭行?偌大個北京城裡,他只周濟這麼一個朋友麼?」
  矮胖中年人呆了一呆道:「要是這樣的話,那不是正好麼?」
  胡三奶道:「好是好,也難保一拍即合,只要到時候周濟透一點口風,他一定馬上點頭。只是,我還是要防著他點兒,好在還有一天工夫,聽聽翠娟他們的回報再說。」
  就在胡三奶幾個商量大計的同時,中堂府裡杜毅帶著酒意找上了姚師爺。
  兩個人就在姚師爺屋裡說了起來,起初兩個人的話聲不大,後來兩個人就扯著嗓子嚷了起來,能任誰都聽得見,杜毅嚷著要走,還說這份氣他受不了。
  接著就聽見姚師爺拍了桌子:「走就走,沒人留你,我要不看你是個老人,今兒個我就砍了你。滾,給我滾。」
  砰然一聲門開了,杜毅大步走了出來,兩眼佈滿了血絲,酒氣熏人。
  又是晚飯時候。
  杜毅跟周濟在東來順樓上碰了頭。上了菜,喝了酒,話多了,周濟敬了杜毅一杯之後問道:「杜爺今後有什麼打算?」
  杜毅道:「擺下飯碗還能有什麼打算?待離京之後再說了,不行嘛,江湖上干老行去。」
  周濟喝了一口酒,吃了一口菜,沉默了一陣才道:「杜爺非要離京不可嘛?」
  杜毅搖搖頭道:「那倒不一定,只是你知道,我要是待在京裡,誰敢要我,誰敢賞我碗飯吃?」
  周濟笑了,是奸笑。一舉杯道:「來,咱們先喝一杯再說。」
  兩個人乾了一杯之後,周濟慢條斯理地道:「有人敢要杜爺您,也有人敢給杜爺您碗飯吃,只不知道杜爺您願不願意吃這碗飯?」
  杜毅兩眼一睜道:「有人敢要我?有人敢賞我碗飯吃?誰?」
  周濟道:「您想,北京城還有哪一個有這麼大膽。」
  杜毅叫道:「三奶奶。」
  周濟一點頭道:「不錯。」
  杜毅忽然搖頭說道:「不,不,不行,我不能給三奶奶惹這個麻煩。」
  周濟雙眉微揚道:「您要這麼說那是笑話,和中堂當朝一品,但到底他上頭還有個人,而三奶奶卻等於是京前地面上的皇上,唯我獨尊,哪一個敢正眼看她一下,尤其三奶奶結交的不是親貴就是大臣,官家要有哪一個想動她,恐怕還得有點顧忌。」
  杜毅目光一凝,道:「胖子,三奶奶真肯要我?」
  周濟道:「杜爺,我說的話您信不過?中堂府沒有伯樂,三奶奶可早就想借重您的長才,只看您願不願意?」
  杜毅霍地站了起來,興奮的道:「固所願也,未敢請耳。」一抱拳道:「胖子,別的我不多說,謝了。」
  周濟站起來答了一禮,道:「您這是幹什麼,只要您點了頭,從現在起,咱們就是一家人,我不瞞您,胡府的副總管虛懸已久,只等著您呢!」
  杜毅一怔叫道:「副總管,這我怎麼受得住?」
  周濟道:「那是您客氣了,三奶奶讓我告訴您,暫時委曲,稍假時日,等您熟悉了府中情形之後,當再把升。」
  杜毅一陣激動道:「三奶奶對我太恩厚了。」
  周濟道:「也用不著這麼說,不過由此您可知道三奶奶對您是多麼看重。」
  杜毅抓起酒杯一仰而干,肅然說道:「我知道,胖子,姓杜的敢不披瀝以報,要是姓杜的將來有負三奶奶這份厚愛,有如此酒。」
  周濟一抱拳道:「杜爺,您言重了,這頓餞行酒改為接風,咱們現在就見三奶奶去,也好讓三奶奶高興高興。」
  杜毅一點頭道:「好,我理應即刻拜見三奶奶。」
  周濟伸手拿起了桌上折扇,道:「咱們說走就走,兄弟帶路了。」拉開椅子邁步往外行去。
  進胡府,周濟帶著杜毅直奔大廳。進大廳一看,胡三奶赫然在座,而且是居中高坐。胡三奶身左後站的是那矮胖中年人,左右手邊,雁翅般排列著二十二個漢子,有十七個漢子穿黑色長衫,另五個漢子則穿黑色褲褂,打扮跟周濟同。
  杜毅看得為之一怔,心裡也不禁為之一震。
  周濟卻跟個沒事人兒似的直走過去,近前恭謹躬身道:「屬下接得杜弟兄到。」
  胡三奶含笑站起。杜毅搶過一步躬下身去道:「杜毅見過三奶奶。」
  胡三奶輕始皓腕,含笑說道:「杜弟兄少禮。」轉望周濟道:「跟杜弟兄談好了麼?」
  周濟道:「回您,談好了。」
  杜毅接口說道:「三奶奶厚愛,杜毅感激。」
  胡三奶淡然一笑道:「杜弟兄,且別忙說這兩字感激……」她忽一擺手,輕喝道:「開壇。」
  她身後兩名青衣美婢轉身後行,一人一邊,各在後牆上按了一下,一堵後牆突然中分為二,向兩邊滑開,牆後竟沒著一個神案,紅燭高燒,供品八樣。但卻不見神在哪裡。
  杜毅看得剛一怔,周濟在他耳邊低低說道:「三奶奶特為杜爺設壇,杜爺的面子不小。」
  杜毅訝然問道:「這是……」
  周濟道:「馬上您就知道了。」他一欠身,退向後去。
  就這兩句話工夫,胡三奶的座椅已然撤開,地上擺了一個黃綾軟墊,胡三奶站在墊前,一雙銳利目光逼視著杜毅,肅然說道:「杜弟兄現在明白麼?」
  杜毅滿臉訝異神色,道:「三奶奶明示?」
  胡三奶道:「好。我告訴你,我這兒是白蓮教一處份壇,我就是壇主。本教本上天慈悲旨意,替天行道,拯難救苦。本教教規極嚴,不勉強人入教,不明底細,沒有誠心者不許入教,一入本教便同手足,兄弟們的事是你的事,你的事也就是弟兄們的事。但倘有叛教之心,殺無赦,你現在明白了,假如不願意進我門來,現在還來得及。」
  杜毅一陣激動,道:「三奶奶,杜毅已經進入了胡府。」
  胡三奶道:「現在你還可以退出去。」
  杜毅道:「杜毅不是那種人。」
  胡三奶道:「這麼說你絕不後悔?」
  杜毅道:「三奶奶,我承認很感意外,但我一點也不後悔。」
  胡三奶那誘人的香唇邊泛起了一絲笑意,微一點頭道:「好,獻血。」
  兩名青衣美婢裊裊行過,兩個人各托著一個紅漆木盤,一個木盤上放著一把尖刀,一個木盤上放著一隻盛著半杯酒的酒杯。
  杜毅明白,神情一肅,抓起尖刀擄起左衣袖劃了下去。左小臂上破了個口,鮮血湧出。另一名青衣美婢遞過木盤來接住了滴下的鮮血,接滿了一酒杯,轉身往神案行去,把酒杯放在了神案上。身旁那名青衣美婢則用一塊白布替杜毅裹上了傷口,然後她也走向神案,把那把尖刀放在了神案上。
  胡三奶接著又道:「上香。」
  一名青衣美婢點著三根香過來交給了杜毅。
  杜毅接過香,胡三奶道:「跪拜磕頭。」
  杜毅上前一步在黃綾軟墊上跪了下去,一拜而起,然後走到神案前插上了香退了回來。
  剛過黃綾軟墊,胡三奶突然一聲沉喝:「跪下。」
  杜毅為之一怔,旋即矮身跪了下去。
  胡三奶接著說道:「領聖酒。」
  一名青衣美婢捧著剛放在神案上那個酒杯走了過來,雙手遞到了杜毅面前。
  胡三奶一雙銳利目光緊緊地盯著他,緩緩說道:「這是開壇儀式中的最後一項,喝下這林聖酒,你就是本教中的一分子了,本教中人該有的你都有,但本教中人該遵守的,你也都得遵守,若有違抗就要受最嚴厲的懲罰,你現在回頭仍然來得及。」
  杜毅連猶豫都沒猶豫,接過那林聖酒,一口喝了下去。
  胡三奶嬌靨上現出了欣慰的笑意,一揮手,高聲說道:「迎新弟兄杜毅。」
  剎時,矮胖中年人、周濟以及那些穿長衫、穿褲褂的漢子都湧過來道賀,把臂的把臂,拉手的拉手,相當熱絡,相當令人感一動。
  道賀完畢,胡三奶望著杜毅道:「從現在起,你是本份壇的一名使者,也是胡府的一名副總管,你先見見總管史辰。」
  胡三奶指了指那矮胖中年人。杜毅立即上前躬身,道:「見過總管。」
  矮胖中年人史辰答了一禮,含笑說道:「兄弟別客氣,從今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接著,胡三奶又為他介紹了那十七個穿黑色長衫的,原來那十七個穿黑色長衫的都是胡府的副總管,也是白蓮教這一處份壇的十七名使者,在白蓮教裡的地位跟史辰同。
  包括周濟在內的那六名穿黑色褲褂的,則是胡三奶手下胡府十二將中的六個,也是白蓮教這一處份壇十二名巡察裡的六個,職位比十八使略低,可是胡三奶並沒有說明十二巡察中那六個到哪裡去了。
  介紹完了,周濟等六名巡察也給杜毅見過禮了,胡三奶吩咐擺宴。
  一聲吩咐,兩名青衣美婢走過去按動機括合上了後牆,廳外跟著走進八九個黑衣壯漢,拍桌子的抬桌子,搬椅子的搬椅子,一轉眼工夫擺好了兩桌。酒菜也上來了,不錯。酒菜挺豐盛,這頓酒一直吃了快一個時辰。
  在酒宴上,一名青衣美婢用漆木盤端來了一方銀牌。胡三奶當眾頒給了杜毅,說那是杜毅在白蓮教裡的身份證明。
  杜毅在掌聲中雙手接過,他看的清楚,銀牌的正面鐫刻著一朵蓮花,背面刻著「北使」兩個字。
  酒足飯飽,胡三奶問杜毅:「你是不是已經離開和坤府了?」
  杜毅道:「是的,今天一早就離開了。」
  胡三奶道:「那麼你的行李衣物呢?統統都帶出來了麼?」
  杜毅說帶出來了,放在永定門大街一家客棧裡,預備待會兒去拿。
  胡三奶又問有沒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杜毅說除了幾件換洗的衣裳外,別的什麼都沒有,言下對幹了這麼些年賣命的事,最後只孑然一身,兩手空空頗為不滿。
  胡三奶安慰了他幾句,然後搖頭說道:「既然沒什麼重要的東西,那就不用去拿了,不要了,明幾個我派人叫個裁縫來給你做新的,全給你換新行頭。」
  三奶奶一番好意,杜毅能說什麼,自然又得稱謝一番。
  席散了,胡三奶走了,史辰跟周濟等也都走了,只留下一名青衣美婢還沒走。
  就在這當兒,一條矯捷人影掠出了胡府的後牆,奈何胡府負責守衛的都跟死人一樣,一點兒也不知道。
  大廳裡,該撤的都撤走了,杜毅正在奇怪怎麼沒人管他,那名青衣美婢衝著他嬌媚一笑道:「爺,您請跟我來吧!」她擰身往外行去。
  杜毅怔了一怔,跟上一步道:「姑娘要帶我上哪兒去?」
  那青衣美婢瞟了他一眼道:「事兒都了了,該歇息了,難道您不睡覺?我奉命帶您到您的住處去的。」
  杜毅暗道:「原來如此……」他接著問道:「姑娘,我住哪兒?」
  青衣美婢道:「到了您就知道了,您放心,不會讓您睡柴房的。」
  杜毅沒再問。
  說話間出了大廳,青衣美婢下台階往後拐去。過了一重門戶,來到了一個大院落裡,只見長廊縱橫,房舍遍佈,燈光多得數都數不清,地方之大雖比不上中堂府,比一般王公大臣的府邸可有過之而無不及。
  青衣美婢帶著杜毅進了一間屋,不知道誰把燈已經點上了,只見窗明几淨,點塵不染,帳子被褥全是新的,可不比他在中堂府的住處差。
  青衣美婢隨手關上了門,先給杜毅倒了杯茶,然後到牆角架子上的洗臉盆裡,擰了個毛巾把,含笑走過來道:「您喝口茶,擦把臉。」
  杜毅接過毛巾把,忙道:「謝謝姑娘,姑娘也夠累的了,請回去歇息吧,我自己來。」
  青衣美婢瞟了他一眼道:「您這是下逐客令?」
  杜毅忙道:「不。我不是這意思,我是……」
  青衣美婢道:「您剛進門不懂規矩,周爺難道沒告訴您?」
  杜毅道:「姑娘是指……姑娘可否指教……」
  青衣美婢道:「您幹嗎這麼客氣呀,您是爺,我們是下人,別什麼姑娘指教的好不?」嬌媚地瞥了杜毅一眼道:「看來周爺是真沒告訴您,讓我來告訴您吧!」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32:54

  扭過頭去「噗」地一聲把燈吹滅了,剎時屋裡一片漆黑。
  杜毅剛一怔,一個溫香軟玉的身子帶著香風偎進了他懷中。
  杜毅一驚後退,忙道:「姑娘這是……」
  只聽青衣美婢低低說道:「這是本教的規矩,本教不禁情慾,您頭一天進門,三奶奶讓我來侍候您。」
  杜毅呆了一呆道:「本教怎麼有這種規矩?」
  青衣美婢帶著嬌笑道:「這規矩有什麼不好麼?這規矩會讓您吃虧麼?」
  那個溫香軟玉帶著香風又偎進了杜毅的懷中,同時一隻柔若無骨的手拉起了杜毅的手……
  杜毅的手接觸到了一團火,杜毅不比費獨行,他剎時也被點燃了……
  第二天一大早,杜毅醒了,枕畔人兒也醒了。杜毅有點難為情,她卻沒一點羞澀態,而且昨夜、今晨她判若兩人,昨夜她像一團火,今早她像一塊冰。掀開被子下了床,慢條斯理地穿上了衣裳,略為整理了一下頭髮,逕自開門走了。
  杜毅看得直發愣,他連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
  想想剛才,再想想昨夜,他簡直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兒,昨夜的一切就像一場春夢,除了枕畔幽香猶存外,去得了無痕跡。
  突然,門上響起了兩聲輕微的剝啄聲。
  杜毅一定神道:「哪位?」
  只聽門外有人應道:「兄弟周濟。」
  杜毅一驚忙道:「請等等。」天知道被窩裡的他現在是個什麼樣子。
  他急急忙忙地穿好了衣裳下了床,先讓自己平靜了一下,然後說道:「沒上閂,請進來吧!」
  門開了,周濟一步跨了進來,杜毅剛平靜過自己,現在臉上又是一熱。
  周濟看了他一眼,含笑說道:「副座對本教的一切還滿意麼?」
  杜毅臉上不只是熱,簡直就燒了起來,他窘得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周濟倏然一笑又道:「副座用不著這樣,凡是本教中人,這一道兒大家都經歷過,兄弟也不例外哩。」
  杜毅一聽這話好受點兒了,輕咳一聲道:「我還不知道本教有這規矩。」
  周濟笑道:「副座現在不能說不知道了,對咱們來說,這規矩再好也沒有了,她想必已經告訴了您。本教跟別的幫派不一樣,本教不願意假道學,根本就不禁情慾,只要兩個人願意,隨時可以行事的。」
  杜毅道:「這麼說,這規矩的確不錯。」
  周濟陪著他笑了笑,然後神情一肅道:「副座既入本教,也已接受了規矩,為防副座害了自己,有件事不能不讓副座知道一下。」
  杜毅微愕忙道:「什麼事?胖子。」
  周濟道:「壇主在副座昨天喝的那杯聖酒裡,下了一種特製的藥物,這種藥物一經陰陽交合便聚集在腎俞穴之中,每隔十天須服一次藥,不然的話這種藥物就能要人的命……」
  杜毅臉色大變道:「胖子,這是……三奶奶信不過我?」
  周濟道:「本教中的人每一個都一樣,兄弟也不例外。」
  杜毅道:「這,這是為什麼?」
  周濟道:「自然是為防教中人叛教。」
  杜毅沒說話,半天才道:「怪不得本教剛進門來有這麼個規矩,原來就是要藉陰陽交合讓那種藥物聚集腎俞穴中。」
  周濟道:「不錯,就是這道理。副座不必擔心,就拿兄弟說吧,入教多少年了,到現在還活得好好兒的,一點事兒也沒有。自然,那是因為兄弟一直忠心耿耿,矢志不二。」
  周濟話裡有話,杜毅一點就透,道:「要是這樣的話,那我也沒什麼好怕的了。」
  周濟道:「原就是這樣,副座收拾收拾吧,三奶奶讓兄弟陪副座到各處走走。」
  杜毅道:「到各處走走去?上哪兒?」
  周濟道:「幾個熟地方,這些地方經常跟咱們有來往,以後,有些事兒得副座您親自去接頭,不先見見面不行。」
  杜毅道:「那好,你坐會兒,我穿好衣裳洗把臉就行了。」
  周濟道:「還早,不急。您慢慢兒收拾吧,我到外頭等去。」他轉身拉開門行了出去。
  周濟走了,杜毅不知道在想什麼,沉吟了一陣然後就忙上了。
  出了香車胡同,周濟帶著杜毅往南走,兩個人邊走邊聊,挺高興的,杜毅似乎忘了體內有禁制的這回事兒。
  拐了幾個彎,香車胡同看不見了,就在這時候,前頭不遠處一條小胡同裡轉出個人來。
  胡同裡本有人進出,出來個人不算什麼。可是這個人是費獨行。
  杜毅先看見了費獨行,腳下一頓忙道:「胖子,麻煩來了。」
  周濟往前一看,也看見了費獨行背著手站在胡同口,樣子挺悠閒的,他臉色一變,腳下不由也為之一頓。
  只聽杜毅冷哼了一聲。道:「我來碰碰他,你幫我個忙。」他邁步要走過去。
  周濟急忙低低說道:「不行,咱們不能惹他,您放心,他神氣不了多久了,咱們繞道走。」身隨話動,當即往左拐去,進了身邊一條胡同。
  杜毅跟上一步道:「胖子,你剛才說他神氣不了多久了……」
  周濟點頭道:「過兩天您就知道了,看看他跟來沒有?」
  杜毅往後扭了一下頭,道:「沒有,看樣子他也不敢惹咱們。」
  周濟剛要說話,一眼瞥見胡同那頭站著個人,赫然又是費獨行。他臉色又一變道:「不對,副座,快。」
  他一閃身便進了旁邊一條岔胡同。
  杜毅帶著一陣風跟了進來,道:「胖子,看樣子他是衝咱們來的。」
  周濟「嗯」了一聲道:「看來咱們得想法子折回去。」
  杜毅叫道:「折回去,為什麼?」
  周濟突然停了步,杜毅轉眼望去,他神情也一震,敢情不知道什麼時候費獨行又站在前頭攔住了去路,這一回很近,就在丈餘外。他雙眉一揚叫道:「姓費的,你這是什麼意思?」
  費獨行倏然一笑道:「得了,老杜,成了。」
  杜毅忽然也笑了:「那就行了,這齣戲到這兒打住了。」
  周濟臉色大變。一聲沒吭,轉身要跑。
  杜毅往後退一步,橫身攔住了他,含笑說道:「胖子,吃人家的嘴短,我們費大領班吃過你一頓,他不會拿你怎麼樣的。」
  周濟兩眼寒芒暴射。厲聲說道:「姓杜的,原來你是……」
  只聽身後有人帶笑說道:「周濟,老杜這齣戲可稱得唱作俱佳吧!」
  話聲近在他腦後,周濟大吃一驚。但他經驗夠,霍地閃身貼在了胡同邊牆上,費獨行就在他眼前。
  杜毅笑道:「那是教戲的師父好,有這樣的名師指點,還能不出高徒?」
  費獨行笑道:「哪裡。我們老杜是生旦淨末丑,什麼都有,而且五場通透,文武不擋。」
  杜毅道:「照您這一說,我成了全才了。」
  費獨行道:「可不,真不含糊。」
  杜毅笑了,周濟厲聲說道:「姓杜的,你,你不怕死?」
  費獨行抬起了手,掌心中托著一個小白瓷瓶道:「他不怕,他有解藥,你怕死是不是?不要緊,只要你跟我合作,我也可以給你幾顆。」
  周濟兩眼一睜道:「你,你有解藥?你哪兒來的解藥?」
  費獨行淡淡一笑道:「昨兒晚上你們正在大廳裡喝酒作樂的時候,我進了胡三奶奶的房,把她密藏的解藥拿了幾顆……」
  周濟冷笑一聲道:「你把我姓周的當成了三歲孩童,我不信。」
  費獨行道:「我總不會拿老杜的性命開玩笑吧?」
  周濟冷笑說道:「三奶奶她也受藥物的控制,她要是藏有解藥,她早就服了……」
  「不錯。」費獨行道:「胡三奶奶她也受藥物的控制,可是有一點你不知道我清楚,控制她的藥物跟控制你們的藥物不一樣,所以雖然她藏有這種解藥,卻救不了她自己,你明白了麼?」
  周濟道:「那也不對。他們給我們服這種藥物,是控制我們使我們不敢叛離的,你人不死他們不會放鬆你,既是這樣,三奶奶又怎麼會藏有解藥?」
  費獨行道:「你想的很對,可是你不懂,這種解藥並不是什麼別的解藥,而是你們每十天吃一顆的那種藥,這種藥每十天吃一顆,聚集在你們體內的藥物不會發作,可也消除不了它,但若是一下吃三顆,就能完全消除控制你們的那種藥物,你們那麼多人,每十天得吃一顆,胡三奶奶她怎麼會沒有這種藥?現在你明白了麼?」
  周濟的神色已經顯著地有了猶豫,他道:「不管你怎麼說,我還是不信。」
  費獨行道:「我已經跟你說明了,你要還不信那我就沒有辦法了。」
  他拔開瓶塞倒出三顆比豆還小的赤紅藥丸,遞向杜毅,道:「我想救人,奈何人家不讓我拉他,老杜,你吃三顆吧!」
  杜毅接過三顆紅藥丸吞了下去。
  周濟突然說道:「你怎麼知道三奶奶受的禁制跟我們不一樣,你又怎麼知道這種藥一下吃三顆就會完全消除禁制?」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我知道的多著呢,我不但知道這個,我還知道你們有幾個人潛伏在中堂府,你們那位胡三奶是個秘密組織在這一帶的首腦人物,你們想造反,所以你們派人進入了中堂府……」
  周濟大驚,道:「這,這你怎麼知道?」
  費獨行道:「這你就不用管了,只問你我所知道的這些對還是不對?」
  周濟一時沒說出話來。
  費獨行忽然轉望杜毅道:「老杜,你可以回去幹你的,別忘了你給我的保證。」
  杜毅一笑說道:「你放心,錯不了的,這是胡三奶陰謀造反的一樣證據,你拿著。」他往費獨行手裡塞了一樣東西,轉身飛步而去。
  杜毅走了,費獨行道:「有件事我不願意讓太多人知道,現在這兒只有你我兩個人,我可以告訴你了,我所知道的那些,都是我們那位九夫人告訴我的……」
  周濟大駭說道:「翠娟……」
  費獨行道:「她不叫翠娟,她原叫秀姑,姓解,她家住葫蘆溝,從小跟我一塊兒長大,這些當初趙麻子跟丁禿瓢兒忘了告訴綠雲,也就是你們那位三奶奶,趙麻子跟丁禿瓢兒這一忘,現在卻幫了我一個大忙。」
  周濟又說不出話來了。
  費獨行道:「我再告訴你一件事,杜毅回中堂府擱柳舞陽、秦彪幾個去了,你怎麼說,是願死還是願活?只在你一句話。」
  周濟道:「你,你讓我幹什麼?」
  費獨行道:「很簡單,我要你作證,指認胡三奶她是一個叛逆集團的首腦,但不許扯出翠娟來,我保你不死,救你一命,就是這樣,如何?」
  周濟道:「我怎麼信得過你?」
  費獨行道:「你也知道我是誰,你應該知道,我向來說一句算一句。」
  周濟沒說話,費獨行道:「白蓮教是個怎麼樣的組織,都幹些什麼事你比我清楚,在這個教裡混下去,你也應該知道會有什麼後果,你有一身不俗的工夫,尤其玩得一手好飛刀,為什麼不用在正途上去?翠娟一個女人家都知道醒悟回頭,難道你連個女人家都不如?」
  周濟臉色變了幾變,猛一點頭道:「好吧!我答應你,可是你……」
  費獨行正色說道:「我也一言九鼎,但你記住,絕不許扯出翠娟來,要不然你別怪我到時候食言背信。」
  周濟道:「你放心,一句話。」
  費獨行道:「那就行了,現在你跟我走。」抬手往胡同裡一指道:「你走前頭,胡同外我有馬車,這樣可以不虞熟人看見你。」
  周濟沒再說話,頭一低,往胡同那一頭行去。
  杜毅是真行,的確行,馬車馳抵中堂府,杜毅已經笑嘻嘻地把六顆血淋淋的人頭送到了費獨行面前。
  費獨行跳下馬車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笑道:「老杜,真有你的,這頭一樁功勞是你的,現在你把周濟帶進去,安置好他就沒你的事了。」
  他把周濟交給了杜毅,匆匆地趕到前廳,傅祖義、楚飄雲、蒯靈三個已帶著四十名挑選出來的好手在那兒待命了。費獨行一到,帶著他們就走。
  為免過於招搖,一行四十四個人分四路到了香車胡同,頂多是前腳後腳,時間算得很準。費獨行吩咐進去了之後見人就宰,見人出來格殺勿論,然後他吩咐傅祖義帶著三十個人圍住胡府。
  看看人都佈置妥當了,他帶著楚飄雲、蒯靈還有十名護衛到了胡府大門口。
  費獨行抬手叩了門環,門環一陣響,裡頭傳來了步履聲,緊接著有人沉聲問道:「誰呀?」
  費獨行道:「我,周濟的朋友。」
  裡頭那人道:「周爺不在家,出去了。」
  費獨行道:「那麼我這兒有點東西,麻煩你交給周濟。」
  門閂響了兩聲,門開了,開門的是個黑衣漢子,他一見門外這麼多人,一怔,還沒來得及開口,費獨行已一腳跨進去,一指頭放倒了他,帶著人闖了進去。
  費獨行要找綠雲,他不能讓別人先找到綠雲,所以一進胡府大門他便跟楚飄雲等人分開了。他大踏步地往裡闖,見一個放倒一個,還沒到裡頭呢,他已二放倒了七八個了,不過放倒的全是些小嘍囉角色的黑衣漢子,還沒有碰見十二將或十八使中人呢。
  剛跨進一個大院落,五名穿褲褂的漢子迎面撞來。費獨行一看他們的裝束打扮,就知道是跟周濟相同的十二將中人。
  杜毅都能一下收拾六個,眼前只有五個,費獨行還能收拾不下?他連停也沒停便迎了過去。
  對面傳來了一聲沉喝:「站住,你是幹什麼的這麼往裡闖?」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白蓮教叛逆陰謀造反,復勾結中堂府敗類意欲行刺中堂大人,該當何罪,還不趕快授首納命。」
  一名壯漢叱道:「這是胡府,你胡說什麼?」
  費獨行道:「我知道這是胡府,可是我也知道這就是你白蓮教叛逆的大本營,胡三奶就是叛逆組織的首腦。」
  五名穿褲褂的漢子臉上變了色,互一邊眼色,一擁撲到。
  費獨行手腳齊飛,拳掌並用,一轉眼工夫,五將全爬在了地上,個個都是傷重得奄奄一息。
  他放倒五將之後,過這個院落闖進了後院,剛進後院門,胡三奶帶著十八使攔住了他的去路。
  一見費獨行,胡三奶臉上變了色,脫口叫了一聲:「是你。」
  仇人見面,份外眼紅,費獨行火冒三丈,埋在心中多年的仇恨剎時湧了上來,可是他忍住了,含笑說道:「幾年不見,你是越過越年輕了,可真是養生有道,駐顏有術啊?」
  胡三奶馬上定過了神,冷喝說道:「你是什麼人敢跑到我這兒來胡言亂語,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費獨行一笑說道:「剛才還認得,怎麼一轉眼工夫就認不得了?你變得可真快啊,說起來你的確善變,當年我救了你,後來你害了我,當年你叫綠雲,如今卻搖身一變成了胡某人的遺孀胡三奶奶來了……」
  胡三奶尖叫說道:「你在這兒胡說些什麼,你究竟是什麼人?」
  費獨行道:「你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啊!也罷。我告訴你,我姓費,叫費慕書,想起來了麼?」
  胡三奶道:「費慕書?我不認識你。」
  費獨行笑道:「看來我只有換一個辦法了,我是和中堂府的大領班,你白蓮教陰謀造反,更派人潛伏中堂府,如今事機敗露,我奉命來清剿你們來了,明白了麼?」
  胡三奶臉色大變,厲聲叱道:「胡說,你說誰是白蓮教?」
  費獨行道:「我說你們這些人都是陰謀造反的白蓮教。」
  胡三奶冷笑說道:「姓費的,你可不要無中生有,血口噴人,和坤的那一套我見得多了,他要想算計我胡三奶的家產,可沒那麼容易,要知道我在官家有不少朋友……」
  費獨行截口說道:「我知道,胡三奶你長袖善舞,手眼通天,結交了不少權貴。可是,胡三奶,那恐怕派不上用場,你派往中堂府潛伏的黨羽已都被擒伏法。為了進一步搜集你作奸犯科的證據,我派杜毅混進你們中間來,如今身上有你給他的身份證明。我還有一個活證人周濟,再加上杜毅告訴我的你大廳裡的白蓮教神壇。胡三奶,你白蓮教這處份壇是完定了。」
  胡三奶臉色慘變,剎時間變得淒厲猙獰,一揮手,嘶聲喝道:「給我殺,殺,殺,剁爛他。」
  十八使撲向了費獨行。
  費獨行哈哈一笑迎向十八使。胡三奶則轉身往後奔去。
  十八使每個人的武功要比周濟那些十二將好,費獨行赤手空拳以一故十八,是稍嫌吃力些了。
  他從一個使者手裡穿過了一根鋼絲鞭,鋼絲鞭入握,他如虎添翼威力大增,兩個照面便躺下了三個。
  費獨行人聰明,經驗也夠,動手之間他發現史辰是十八使之首,無論進退攻守似乎都由史辰暗中發號施令。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他立即抖鋼絲鞭攻向了史辰。
  一根鋼絲鞭到了費獨行手裡,其招式的變化以及威力,就跟握在別人手裡不一樣,再加上史辰親眼看見過費獨行連斃四怪的神威,如今一見費獨行專攻他一個人,心裡不免有點發怯。這一發怯手上自然有點慌亂,被費獨行一連三鞭更攻的忙了手腳,一急、一驚、一失神之下,被費獨行一鞭掃在了右肩之上。
  他一疼之下右手跟著自然地垂了下去,費獨行緊接著一鞭抽在了他脖子之上。
  鋼絲鞭不同於軟柔的皮鞭,皮鞭抽一下頂多傷皮肉,鋼絲鞭卻能傷骨,沒聽史辰吭氣兒便見他倒了下去。
  費獨行沒料錯,史辰果然是十八使之首,他這一倒,另外的使者攻守之間章法上亂,費獨行秋風掃落葉般,一轉眼工夫又放倒了四個。
  剩十個了,應該是還佔絕對的優勢,但那十個卻心虛膽怯,不敢戀戰,一見那四個倒地,撒腿全跑了。
  費獨行一心只惦記著那位胡三奶,沒追他們,可是這時候胡三奶已不見人影了,地方那麼大房子那麼多,費獨行正不知道怎麼找法,忽見左前方一處屋角人影一閃,他立即飛身撲了過去。
  他轉過屋角一伸手,一聲驚駭尖叫響起,一個穿青衣的美丫環被他扯了出來,嚇得花容失色,臉都白了。
  費獨行沉聲問道:「胡三奶呢?」
  那丫頭往後頭一座小樓指了指,顫聲說道:「跑密室去了。」
  費獨行道:「密室在什麼地方?」
  那丫頭道:「在樓梯下。」
  費獨行鬆了她道:「你帶我去。」
  那丫頭哪敢說個「不」字,睜著一雙驚恐的眼,點點頭往小樓行去。
  她進了小樓不等費獨行說話,便伸手轉了樓梯扶手上一球,樓梯緩緩向上升起,樓梯下現出一道通往地下的石階。
  她往下指了指道:「就在這兒。」
  費獨行道:「你可以走了。」
  那丫頭如逢大赦,撒腿跑了出去。
  費獨行彎腰矮身,順石階走了下去。
  石階下是一條大石砌成,很乾淨的通道,費獨行剛走完石階,只覺頂上一暗,樓梯竟然降下來把出口合上了。
  費獨行只以為上當了,一驚踩上石階打算上去。
  哪知他一踩石階,樓梯又往上一升,他明白了,也鬆了一口氣,敢情這些石階有控制門戶開關的作用,他下了石階重又把出口合上。
  出口合上,眼前漆黑,只見通道那頭有燈光傳過來,他當即向著燈光走了過去。
  燈光從兩扇半開的門裡透射出來,兩扇半開的門就在通道盡頭,費獨行輕輕地推開了兩扇半開的門。
  好華麗、好氣派的一間密室,而且占的地兒還真不小。
  左邊是小客廳兼書房,右邊是個典型的溫柔鄉──臥室。
  胡三奶正在那兒背著身急急忙忙的收拾細軟,東抓一樣西抓一樣,直往一口小箱子裡塞。
  費獨行道:「你走不了了。」
  胡三奶機伶一顫,霍地轉了過來,一張嬌媚艷麗的嬌靨上沒一點兒血色,美目睜得老大,目光中充滿了驚恐地叫:「你,你怎麼找到這兒來的?」
  費獨行道:「你不用問。」
  她一雙手背在身後,往褥子下塞了一樣東西。
  費獨行看見了,他淡然一笑道:「我若是找不著你。老天爺豈不是太不睜眼了?」他邁步走了過去。
  胡三奶往後退,頂著床了,沒地兒退,她往一旁挪,顫聲說道:「你,你想幹什麼?」
  費獨行道:「你說我要幹什麼?」
  胡三奶道:「你身為一個大男人家,心胸當真那麼窄?」
  費獨行本來在看她那口裝滿了零亂手飾珍藏的小箱子,聞言霍地轉過臉去道:「怎麼說?我心胸窄,我的命差一點斷送在你手裡,我心胸窄?」
  胡三奶道:「你要知道,當年我是不得已。」
  費獨行道:「有人逼你害我?」
  胡三奶道:「是的,是白蓮教的教主,我受他控制,身不由主……」
  費獨行沉聲道:「我費慕書跟你白蓮教何仇何怨?」
  胡三奶道:「白蓮教要在京裡設立分壇,而你常在北六省定動,他們認為這件事要讓你知道,你一定會伸手阻撓,所以他們要先除掉你。」
  「不錯。」費獨行微一點頭道:「還有個白蓮教沒有拿我當殺人越貨的響馬看待。」
  臉色一沉,冰冷說道:「你把一個舉目無親走投無路的可憐善良的女孩子推下火坑,毀了她的一輩子,難道這也是身不由主?」
  胡三奶道:「你是說……」
  費獨行道:「翠娟。」
  胡三奶道:「翠娟?」
  費獨行緩緩說道:「你恐怕還不知道,翠娟不叫翠娟,她叫秀姑,姓解,家住葫蘆溝,從小跟我一塊兒長大……」
  胡三奶叫道:「你說過的那個秀姑,就是她,我知道她叫秀姑,可是我沒想到……」
  費獨行臉上掠過一絲抽搐,道:「我受過她爹的大恩,她父女待我如親人,她爹原有意把她給我,她也把她自己當成了我的人,可是我太不安份,不願意種一輩子莊稼下一輩子田,我離開她父女出去闖去了,我救了一個女人,後來又為那個女人殺了人,吃上了官司入了獄,引起她父女的誤會,她爹氣得害病死了,她悲痛傷心之餘一個人離開了葫蘆溝,而你卻把她推下了火坑。」
  胡三奶忙道:「是張家口一個姓趙的跟個姓丁的把她賣給我的。」
  費獨行道:「我知道。我去過張家口,找過趙麻子跟丁禿瓢兒,他們已經得到了應得的報應。我還到承德殺過甘德寶,他是你們的人,是不是?他不是死在和坤的人手裡,是死在我手裡。是我放佈疑陣,最後我在張家口找到了一個原是你綠雲班裡的,後來從良跟了一個姓金的姑娘,還是她告訴我你帶著秀姑到京裡來了。」
  胡三奶道:「這麼說,你到京裡來就是為找……」
  費獨行道:「我要找她,也要找你,恩我不能不報,仇我也不能不報,要不然我怎配立於天地之間。」
  胡三奶美目忽地一睜道:「我明白了,翠娟她,她出賣了我?」
  費獨行道:「那不叫出賣,只能說你白蓮教沒能消除她的良知,你白蓮教只能控制她的人,卻無法控制她的心。」
  胡三奶蒼白的嬌靨上掠過一絲狠毒猙獰之色,道:「好翠娟,我待她不薄……」
  費獨行道:「你把她推下火坑,毀了她的一輩子,這能叫待她不薄?你雖然供她吃用,但你只是在利用她,這能叫待她不薄?」
  胡三奶嬌軀泛起了顫抖,咬牙說道:「不錯。我是利用她,可是,不是找她能有今天?搖身一變成為和坤的九姨太,享盡人間榮華富貴,既有權又有勢,連王公大臣都要衝她遞嘻哈兒,她,她,我要看著她死。」
  費獨行道:「事到如今,你的心還是那麼狠,連一點悔意都沒有,你放心,她死不了的,在你們為杜毅在大廳開壇的時候,我從後頭進了你的臥室,拿走了你一些解藥,她吃了三顆,杜毅也吃了三顆,他們倆都會好好活下去的。」
  胡三奶美目圓睜,厲聲說道:「你……」
  她要欺過來,但剛邁出一步就停下了。
  費獨行道:「我怎麼樣?我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害人而不管麼?別說我欠秀姑的,她已經夠可憐的了,就是換一個人,我也不會袖手旁觀,不聞不問,至於杜毅,是我讓他混進來抓你作惡的證據的,我總不能讓他把命賠上。」
  胡三奶忽然斂去恨態道:「你知道,我的年歲不小了,有些事不是我這個年歲所能做的,我不得不找人代替我……」
  費獨行道:「所以你就毀了秀姑……」轉眼把目光投落在床上那口小箱子上,道:「這些年來你頗有收穫,是秀姑給你掙的,還是胡三給你留下的?」他伸手抓起了一把。
  胡三奶不由上前了一步。
  費獨行手一鬆,那一把手飾又掉進了箱子裡。他冷冷道:「你放心,我不會要你的,只是這些東西你也帶不走……」
  胡三奶神色忽然一淒,悲聲說道:「大哥,難道你一點也不念過去的情份?」
  這一聲「大哥」聽得費獨行身軀震動了一下,他吸了一口氣道:「當年你是這樣叫我的,可是聽起來,當年跟如今就大不相同了,當年我那樣對你,你卻那樣對我,你叫我怎麼念當年的情份?」
  胡三奶突然流下了眼淚,道:「大哥。當年我是真心要跟你,我真愛過你。」
  費獨行臉上又掠過一絲抽搐,道:「是麼?當年我也很喜歡你,假如你能再等一年半載,我會要你,可是你沒有等。」
  胡三奶像帶雨的梨花,道:「大哥,我後悔,我知道錯,可是我身不由己……」
  費獨行道:「你後悔?你知道錯?」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34:05

  胡三奶道:「真的,大哥……」
  費獨行道:「你既然後悔,既然知道錯,為什麼現在又讓秀姑暗中害我?」
  胡三奶道:「大哥,不跟你說麼,我是身不由己,我受白蓮教的控制,我不管怎麼說都是我的錯,大哥,只要你饒我這一回,我一定洗面革心,重新做人,我這兒給你跪下了。」
  她當真一矮嬌軀跪了下去,低著頭,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
  費獨行臉上連閃抽搐,道:「不是我要殺你……」
  胡三奶忽然抬起了頭,道:「大哥,我知道錯了,難道你就不能給我一條自新之路麼?」
  費獨行沒說話,他有滿腔的仇恨,但眼前跪著的是個不諳武技的女人,尤其是個他真心愛過的女人,他下得了手麼?
  只聽胡三奶又道:「大哥,當年我雖然害過你,可是我也侍候過你啊,是誰給你燒飯做菜,是誰給你鋪床疊被,是誰給你縫縫補補……」
  一句鋪床疊被提醒了費獨行,他伸手往褥子下摸去,忽然,他臉色一變,手急忙從褥子下抽了出來,他手裡多了一樣東西,是塊水晶圖,他臉色大變,道:「你告訴我,你哪兒來的這塊水晶圖?」
  胡三奶臉更白了,機伶一顫道:「這,這是……」
  費獨行沉聲說道:「哪兒來的?說實話。」
  胡三奶道:「我,我花錢買來的。」
  費獨行道:「是麼?聽嚴姑娘說,那天晚上她全家被害的時候,她的後母跟一塊水晶圖同時失了蹤,可能是遭賊擄去。別是你重施故技,搖身一變又成了嚴大人的填房了吧?」
  胡三奶臉色慘變,爬起來往外跑去。
  會武的人要想從費獨行眼前跑掉都不容易,何況她一個不諳武技的女流,那簡直比登天還難。
  費獨行伸手把她抓了回來,一個嘴巴抽過去,打得胡三奶嬌靨紅腫,香唇流血倒在了床上。
  費獨行指著她咬牙說道:「你要是不跑我還不敢肯定,現在……你好狠好毒的心腸,只為兩塊水晶圖,你就害了嚴大人一家……」
  胡三奶顫聲叫道:「不是我……」
  費獨行道:「那跟是你有什麼兩樣?解家對我有恩,毀在了你手裡,嚴家對我有恩,也毀在了你手裡,他兩家招誰惹誰了,我費慕書又招誰惹誰了……」
  說著,說著,他眼中倏現殺機,道:「不是我要殺你,是你讓我不能不殺你,我不殺你會讓你再去害別人,甚至禍國殃民,那如同造罪,我不殺你難以對秀姑,也愧對嚴家幾十口。」
  他抬腿拔出了金總管給他的那把匕首。
  胡三奶忽然抬手「嘶」地一聲扯破了衣裳,從領口一直扯下來,雪白的肌膚,猩紅的兜肚,她顫聲說道:「大哥,我這個身子本該給你的,我現在可以給你,只求你……」
  費獨行冷笑一聲道:「綠雲,你看錯了人了,我要是那種人,早在當年我就要了你了。」
  胡三奶道:「你看看,大哥,世上的女人不少,可像我這麼有個動人身子的不多,你,你下得了手麼?」
  費獨行唇邊忽然泛起了一絲慘笑道:「綠雲,你又錯了。」
  他一揚手,霍地轉過身去。
  背後胡三奶發出了一聲慘叫,正心口處,插著那把匕首,只剩把兒在外,她兩手抓著匕首把兒,挺起了身子瞪大了眼,叫道:「費,費……大……哥……」
  突然躺下去不動了。
  費獨行身軀泛起了一陣輕顫,緩緩低下了頭,可是旋即他又抬起了頭,抬手滅了燈,大步行了出去。
  出了小樓,他碰見了楚飄雲跟蒯靈。
  楚飄雲道:「費老爺,都清了。」
  費獨行道:「自己人有損失麼?」
  楚飄雲道:「傷了四個,死了兩個,外頭是什麼情形就不知道了。」
  蒯靈道:「老弟,那個小寡婦呢?怎麼樣了?」
  費獨行搖頭道:「沒找著,許是在咱們來之前就跑了。」
  蒯靈道:「那怎麼會?咱們……」
  費獨行道:「怎麼不會?要是她聽見了什麼風聲,不跑等什麼?」
  蒯靈道:「可是這些人都還在啊?」








第19章 痛失良朋
  費獨行笑笑說道:「蒯兄也是老江湖了,怎麼連這點都想不通,白蓮教本是烏合之眾,而且是以利合,事到如今她還會顧別人麼?」
  蒯靈搖頭說道:「這小寡婦真機靈,我早就聽說這小寡婦怎麼媚,怎麼個迷人法,可惜無緣一見,今天想來看看,卻不料……」
  費獨行笑道:「只要有緣,蒯兄將來還怕見不著她麼?」
  楚飄雲哈哈笑道:「說的是,說的是,只要有緣,打都打不散的。」
  蒯靈咧著嘴笑了。
  楚飄雲忽然不安地一笑,望著費獨行道:「費老弟,剛才弟兄們逮著個丫頭片子……」
  費獨行神色一緊道:「是麼?怎麼樣?」
  楚飄雲又賠上不安的一笑道:「老弟你知道這些人……他們把她弄死了。」
  費獨行神色一鬆,雙眉陡揚道:「這是誰幹的?」
  楚飄雲道:「老弟,反正是白蓮教叛逆,交到官家也是死……」
  費獨行道:「話不能這麼說,不錯。他們是白蓮教叛逆,交到官家去也是死,可是那是國法,咱們是來清剿叛逆的,要是咱們把他們殺了那還好,現在這樣,要讓外頭知道了,這像什麼話?」
  楚飄雲道:「老弟,要是咱幾個不說,誰會知道這事?」
  費獨行道:「這件事我不便做主,咱們上頭還有總領班在,回去之後我把這件事據實稟報,讓總領班去定奪吧,現在二位請帶著人跟我出去吧。」
  他沒容楚飄雲再說什麼,大步往外行去。
  楚飄雲跟蒯靈對望了一眼,忙跟了出去。
  到了外頭,費獨行立即叫來傅祖義,問過了外頭的情形之後,他立即說道:「從現在起,查封胡宅,請傅老帶著二十個人暫時在這兒守一會兒,任何人不許進出,就是王公大臣也一樣。誰敢不聽拿下再說,有什麼事自有我擔當。」
  吩咐好了傅祖義,他帶著楚飄雲、蒯靈一干人趕回了中堂府。
  白雲芳、姚師爺、金總管、杜毅,還有一些護衛,都在前廳等著,一見費獨行等回來,忙都站了起來。
  費獨行把情形向白雲芳稟報了個大概,最後他以沒能拿著匪首胡三奶請罪。
  白雲芳還沒說話,姚師爺一旁已然插了嘴:「我一聽說這件事就趕來了,老弟真是,事先也不告訴一聲,這件案子辦得漂亮,而且是大功一樁,縱然跑了個賊頭兒,她又能跑到哪兒去?老弟你何罪之有。」
  出乎意料地,白雲芳竟點頭附和:「姚師爺說的不錯,這件事你有功無罪,我不追究。」
  費獨行呆了一呆,立即躬下身去:「謝總領班。」一句話說完,他轉望姚師爺道:「我已經查封了胡宅,暫時由使大領班帶著人在那兒守著,胡家的家產恐怕要抄查充公,您趕快帶幾個人去清理一下吧。」
  姚師爺何許人,那還不是一點就透,忙答應一聲帶著杜毅匆匆走了。
  白雲芳深深看了費獨行一眼道:「你不錯,這一來功勞更大了,你不但清剿了叛逆,而且為咱們中堂塞滿了幾座庫房。」
  費獨行欠身說道:「屬下不敢居功,事實上這也不是屬下一個人的功勞,總領班領導有方,弟兄們也都有份。」
  白雲芳香唇泛起了一絲笑意,道:「你真會說話,好了,沒你的事兒了,你回屋歇著等著領賞去吧。」
  費獨行欠身說道:「謝總領班,屬下還有一件事稟報。」
  白雲芳道:「什麼事?」
  費獨行把楚飄雲告訴他的告訴了白雲芳,最後說道:「清剿叛逆的事雖是屬下帶領,但當時有楚大領班在,屬下不便處理,還請總領班定奪。」
  白雲芳一聽,臉上就變了色,怫然道:「有這種事?這……」她忽然斂去了威態,望著費獨行道:「以你看這件事該怎麼辦?」
  費獨行毅然說道:「白蓮教雖屬叛逆,但應由國法制裁,他們若有拒捕行為,格殺無可厚非,似這等行徑與盜賊無殊,該殺。」
  白雲芳一點頭道:「對!該殺──楚飄雲。」
  楚飄雲忙趨前躬身:「屬下在。」
  白雲芳冷然說道:「把那幾個人叫來。」
  楚飄雲恭應一聲,轉身奔去,轉眼工夫帶著四名護衛走了進來,展森赫然在這四個人當中。
  費獨行看得登時眉梢兒為之一揚。
  楚飄雲帶著展森等四個近前一躬身,什麼話都沒有說,神色之間很不安。
  白雲芳銳利目光一掃,冰冷說道:「你四個在胡宅幹了什麼事?」
  展森等四個臉色一變,互望一眼,由展森說話道:「總領班,那丫頭是個白蓮教叛逆……」
  「住嘴。」白雲芳厲聲叱道:「楚飄雲,都給我砍了。」
  楚飄雲還真聽話,立時拔出佩劍來就砍翻了一個。
  展森一見不對,撒腿就往外跑。
  費獨行一步跨到,抖手在他後心上拍了一下,展森噴出一口鮮血,踉蹌幾步摔倒,翻過身看了費獨行一眼,頭一軟,不動了。
  費獨行這裡一招斃了展森,那裡楚飄雲跟蒯靈也一人一個,把另外兩個收拾了,大廳裡滿地是血,慘不忍睹。
  白雲芳跟沒看見似的,望著楚飄雲道:「楚飄雲,你身為大領班,當時不加阻止,事後反加包庇,有虧職守,著降一級處份,把你的大領班腰牌交出來。」
  楚飄雲猛抬眼道:「總領班。」
  白雲芳冰冷說道:「你知道我的脾氣,該怎麼樣是怎麼樣,要知道弟兄們犯錯,你在場不加阻止糾正,你等於教唆縱容,我降你一級已是天大的便宜。」
  楚飄雲沒有再說話,他看了費獨行一眼,探手入懷取出了大領班腰牌,雙手呈上。
  費獨行知道楚飄雲恨上了他,也知道從此跟楚飄雲結了仇,可是他不在乎,也裝看不見。
  白雲芳接過腰牌道:「你下去帶人把他四個拖到馬房前示眾一天,並且寫明他四個罪狀貼在馬房牆上,我看看以後誰敢為非作歹。」
  楚飄雲躬身答應退了出去。
  白雲芳目光一掠蒯靈,道:「你找幾個人把這兒沖洗乾淨。」目光最後落在費獨行股上,道:「你跟我來。」她擰身走了出去。
  出了大廳,白雲芳眼望著前面跟費獨行說道:「你看我處理的對麼?」
  費獨行由衷地道:「總領班讓屬下敬佩。」
  白雲芳道:「我不是要你敬佩。」
  費獨行道:「屬下知道,但屬下……」
  「別說了。」白雲芳道:「現在大領班缺了一個,我要馬上補上,你看誰最適合?」
  費獨行道:「這就要看總領班要提拔誰,該提拔誰了。」
  白雲芳道:「我問你就是要你推薦一個。」
  費獨行道:「總領班要讓屬下推薦的話,屬下推薦杜毅。」
  白雲芳微微一愕,轉望費獨行道:「杜毅?你認為他行麼?」
  費獨行道:「屬下不敢說有過之,但無不及,而且杜毅甫建大功,這是最適當的獎賞。」
  白雲芳一點頭道:「好!就是杜毅。」抬手把那塊腰牌遞向費獨行道:「他現在不在,等他回來之後,你把這塊腰牌交給他吧!」
  白雲芳此舉是要讓杜毅知道,他所以能一躍而為大領班,完全得力於費獨行的推薦。
  費獨行何許人,焉有不明白的道理,他深深看了白雲芳一眼,稱謝接過。
  白雲芳一雙美目中忽視異彩,但一剎那間又消失了,她道:「沒你的事了,你歇息去吧!」
  她逕自走了。
  費獨行看見了白雲芳目中的異采,心裡震顫了一下。望著白雲芳那美好的背影,心裡也泛起了一種說不出的感受。
  剛上燈,杜毅帶著笑推門進來了,一進來便道:「恭喜兄弟,賀喜兄弟。」
  費獨行站了起來迎著道:「別忙恭喜我,你看看這個。」他把那塊大領班的腰牌遞了過去。
  杜毅一怔,接了過去道:「這是你的腰牌……」
  費獨行道:「不是我的,楚飄雲的,楚飄雲帶的四個弟兄在胡宅折磨死了一個婢女,總領班一聽說就處置了那四個弟兄,而且認為楚飄雲當時未加阻止,事後反加包庇,有虧職守,降一級處份,所以這塊腰牌就沒立了。」
  杜毅「哦!」地一聲道:「我只知道白姑娘處置了四個弟兄,卻不知道楚飄雲也……你讓我看這個幹什麼?」
  費獨行道:「閣下甫建功勞,總領班認為應該獎贊,現在麼,它是你的了。」
  杜毅不禁兩眼猛睜道:「怎麼說,這,這,這是我的了?」
  費獨行道:「不錯,是你的了。」
  杜毅道:「兄弟,你可別跟我開玩笑……」
  費獨行道:「這種事也能開玩笑麼?」
  杜毅灼灼道:「這,這,這怎麼會,這怎麼會,姑不論白姑娘會不會找上我,就是怎麼輪也輪不到我頭上來啊?」
  費獨行道:「怎麼會輪不到?放眼府中,哪個能建此奇功,閣下太小看自己了。」
  杜毅忽然在大腿上拍了一巴掌叫道:「我明白了,一定是兄弟你跟白姑娘要的……」
  費獨行搖頭說道:「沒有,別這麼說,是總領班信賞必罰。」
  杜毅道:「兄弟,你就別再瞞我了,我到總領班那兒一問還能問不出來。」
  費獨行道:「你怎麼好去問?總領班信賞必罰,你這一問什麼意思?」
  杜毅一陣激動,伸手抓住了費獨行的胳膊,道:「兄弟,我不傻,我心裡明白,我不謝了。」
  費獨行道:「要不是總領班賞罰分明,鐵面無私,她也不會採納我的意見。」
  杜毅道:「我懂,兄弟,我也會感激她的,我不說什麼了,我是來給你送喜信地的,你快『刀尺刀尺』吧,中堂要見你。」
  費獨行聽得一怔,道:「中堂要見我?這是怎麼回事兒?」
  杜毅道:「怎麼回事兒?這你還不明白?姚師爺把胡三奶那些家產全獻給咱們中堂了,咱們中堂高興得不得了,拍著桌子直誇你,而且還要馬上召見你,你明白嗎?」
  費獨行「哦!」地一聲,恍然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兒啊,我明白了,可是老杜,這件事兒大夥兒都有份兒啊!」
  杜毅道:「什麼大夥兒都有份兒?不是你籌劃安排的好,那伙兒叛逆會一網成擒?不是你籌劃安排的好,堵住了胡三奶那些親貴好朋友的嘴,誰又敢輕易動他們?大夥兒都出了力是沒錯,可是論功勞該是你的,別多說了,快『刀尺』吧,中堂那兒等著你呢!」
  費獨行皺皺眉站了起來,旋即他目光一凝道:「老杜,我不去行不行?」
  杜毅道:「開玩笑,那怎麼行?這種事別人求還求不著呢,你是怎麼了?」
  費獨行道:「我覺得有點兒彆扭。」
  「彆扭?」杜毅道:「彆扭什麼,有什麼好彆扭的,這又不是相親,醜媳婦兒還難免見公婆呢!何況你是個俊媳婦兒,別蘑菇了,我的爺,快『刀尺』吧。」
  費獨行遲疑了一下,道:「那……我有什麼好『刀尺』的,再『刀尺』也『刀尺』不出朵花兒來啊,就這樣進去便了,走吧!」
  杜毅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一點頭道:「也行,好在你怎麼穿都比別人好看,我帶路了。」他當先行了出去。
  費獨行熄了燈跟了出去。
  杜毅陪著費獨行,一路說笑著往後走,到了後頭大花園裡,只見四下燈火通明,光同白晝,亭、台、樓、榭照在燈光下,益顯其美,簡直就跟仙境差不多。
  杜毅往水榭指了指道:「中堂就在水榭裡。」
  兩個人往水榭走,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的護衛紛紛躬身為禮。
  杜毅低低笑道:「我這是禿子跟著月亮走,沾了光了。」
  費獨行道:「別忘了,老杜,從明兒個起你也跟我一樣。」
  杜毅一陣興奮,也一陣激動,道:「我知道,兄弟,我什麼都不說了。」
  說話間,兩個人到了水榭外,只見姚師爺已在外頭等了,兩人一到,姚師爺更低低埋怨道:「怎麼這會兒才來,都把我急死了。」
  費獨行道:「我跟老杜交待了件事耽誤了。」
  姚師爺皺眉說道:「什麼大不了的事兒非得這會兒交待不可,真是,等等,我進去通報去。」他轉身要往裡走,忽又轉身來低低說道:「待會兒說話小心點兒,中堂很可能把總領班這一職賞給你,九夫人也在裡頭,她會幫你說話。」轉身走了進去。
  「中堂可能把總領班一職賞給你。」費獨行一聽這話就知道這是姚師爺在中堂面前進的言,他心裡盤算上了。
  一轉眼工夫,姚師爺從裡頭走了出來,沖費獨行招了招手,沒說話。
  杜毅在費獨行身後輕輕一推道:「兄弟,龍套已經上過了,這會兒該你出場了,這台戲全看你一人兒的了,卯上點兒。」
  費獨行道:「別讓人來個倒好我就知足了。」
  他進了水榭,跟在姚師爺之後往裡行去。
  別看姚師爺是中堂府的首席師爺,以和坤的權勢,他比個二三品的官兒都大,平日對內對外神氣得不得了,可是這會兒他卻跟耗子見了貓一樣,大氣兒不敢喘一口,腳步放得好輕,生似他是在雞蛋上走路。
  過了兩重門,一道珠簾,看見中堂大人了。
  好肥、好胖,穿的是便服,長袍、馬褂、五官長得倒很清秀,可惜人跟個肉球似的,看上去走路都困難。
  普通胖的人是雙下巴,他幾乎有三個下巴,腦後一大堆肥肉,在他前頭都能看見。
  可是他很白淨,細皮嫩肉的,生似一碰就破,比十七八的大姑娘都嫩。
  他半躺半坐的塞在一張炕床上,紫檀木,鑲大理石,大紅緞子面的軟墊兒。
  九夫人就偎在他身邊兒,一會兒給他捶這兒,一會兒給他捏那兒,一會兒遞參湯,一會兒遞鼻煙,夠她忙的。
  費獨行第一眼先投向九夫人,第二眼才打量和坤,九夫人的目光跟他的目光接觸了一下,但很快的就挪開了。
  姚師爺上前兩步,垂手躬身,恭謹說道:「稟中堂,費獨行到了。」他的聲音放得很低,生似怕震了和坤的耳朵。
  費獨行跟著上前躬下身去:「卑職費獨行,見過中堂。」
  和坤抬起了眼,從頭到腳,從腳到頭,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他一遍,胖臉上突然浮起了一絲笑意:「長得好,長得好,你就叫費獨行?」
  費獨行道:「回中堂,卑職就是費獨行。」
  和坤道:「多大年紀了?」
  費獨行道:「回中堂,卑職今年整卅。」
  和坤道:「卅而立,卅而立,嗯,好,你成家了沒有?」
  費獨行道:「還沒有。」
  和坤兩眼一睜道:「怎麼?卅還沒有成家,那怎麼行,當差歸當差,家可不能不成,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可不能把兒子耽誤了,趕明兒個我給你……」
  九夫人突然嗔道:「你怎麼老愛逢人就張羅這個,人家成不成家關你什麼事?人家都不急你又急個什麼勁兒,生似怕人家娶不著老婆,趕明幾個你辭了官去當媒婆好了,放著正經事兒不談瞎扯這個幹什麼?真是。」
  和坤笑了,道:「我這是積德啊,難道你不想讓我多子多孫多富貴啊!」
  九夫人道:「你的子孫還不夠?你的富貴還不夠?你還想幹什麼,再來個十姨太?」
  瞧一瞧她,和坤道:「你扯到哪兒去了,好,好,好,我聽你的,不張羅,不張羅,這總行了吧?」
  轉望費獨行,輕輕咳了一聲道:「這回你破除了個叛逆組織,論公論私,功勞都不小,姚師爺說你該居首功,我聽聽他們的稟報,這件事你做的的確漂亮,可以說是面面俱到,簡直就是個有勇有謀的元戎材料,我要好好的賞你一賞……」
  九夫人道:「中堂說把府裡護衛總領班的差事賞給你,或者,是你到中堂身邊來當差,兩樣任你選,你要哪一樣?」
  費獨行心頭猛然跳動了幾下,道:「中堂的恩典,卑職感激,如果卑職選的話,卑職願意到中堂身邊來當差。」
  姚師爺為之一怔。
  九夫人香唇邊浮現了一絲笑意。
  和坤「哦!」地一聲道:「這是為什麼,你不願意當總領班?」
  費獨行道:「卑職倒不是不願意,只是卑職以為這回破除叛逆組織,白總領班領導有方,應居首功,只該獎賞,不宜撤換,而且這種事不是一兩個人能做得了的,弟兄們流血流汗,出的力量最多,更應該獎賞。」
  九夫人道:「你倒是挺會替別人想的。」
  「嗯,好。」和坤摸著鬍子,滿臉讚許之色地一點頭道:「這才是帶人之道,這才是帶人的人,好,好極了……」
  「的確不錯。」九夫人道:「自己不居功,反而處處為別人著想,難得,真是難得。」
  和坤抬眼道:「你也看他好麼?」
  「當然好。」九夫人道:「要人有人,要才有才,既有勇又有謀,而且能跟弟兄有福同享,這種人上哪兒找去,你要的不就是這種人麼?」
  和坤樂得張嘴大笑,笑得混身肥肉打哆嗦,笑得嗆住了,直咳嗽。
  「瞧你。」九夫人忙為他揉心口、捶後背、送參湯,道:「幹嗎這麼高興呀?」
  和坤臉都漲紅了,喘著道:「我身邊有這麼個人才,叫我怎麼能不高興。姚師爺,人是你延聘來的,我要好好賞你。」
  姚師爺忙爬俯在地道:「謝中堂恩典。」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34:22

  和坤擺了擺手,道:「起來吧!起來吧!」抬眼望向九夫人道:「翠娟,你看我這個貼身護衛不比他們別人的貼身護衛差吧?」
  「瞧你說的。」九夫人白了他一眼,道:「你這不是自貶身價麼?別人的護衛能跟咱們這個比,他們也配麼?」
  「對,對,對極了。」和坤一拍炕床轉望費獨行道:「就這樣吧,今兒晚上你就搬到後頭來。我在的時候你跟著我,我不在的時候跟著九夫人,別的事兒你不用管了,愛上哪兒上哪兒,只要別耽誤我的事兒就行了,好好的跟著我,我不會虧待你的,趕明兒我給你張羅……」
  九夫人又道:「又來了,你怎麼改不了,就愛管別人的閒事兒,人家要是有了人怎麼辦,是要自己的還是要你的?」
  和坤道:「那有什麼關係,都要,不聽人說麼,大丈夫三妻四妾。」
  九夫人道:「好嘛,也讓人家跟你一樣,沒學好先學壞。」
  和坤道:「壞,這能叫壞?要不是我這樣,今兒個你能坐在這兒?」
  「喲!」九夫人美目一翻道:「我的中堂大人,您可真不得了啊,我們可真稀罕您這府裡的榮華富貴,您留著自個地享用吧,我就不信除了你我就沒人要了。」
  她一擰身要往起站。
  和坤一把拉住了她,忙賠笑說道:「喲!說著玩兒的幹嗎當真哪……」
  姚師爺沖費獨行遞了個眼色,低頭往外退去。
  費獨行心裡正不是味兒呢!巴不得趕快走,當即轉身行了出去。
  後頭的話他沒聽見,卻聽見九夫人笑了,八成兒雨過天晴,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
  他心裡不是味兒,臉上卻不能帶出來,出水榭杜毅拉著就問,他還得含笑把經過說上一遍。
  杜毅這兒跳腳道喜,姚師爺一旁卻埋怨說道:「老弟,不是我埋怨你,你怎麼糊塗了,放著好好的總領班不幹,要的什麼貼身護衛?」
  費獨行笑笑說道:「姚老,不是我糊塗,是您糊塗,總領班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不了管個幾百個人,貼身護衛可是中堂的心腹親信,往後我說什麼話中堂會不聽?」
  姚師爺呆了一呆道:「可是,貼身護衛沒什麼實權啊!」
  「誰說的?」費獨行道:「中堂對我要是言必聽、計必從,我說句話就等於中堂說話,你說這是什麼?」
  杜毅瞪眼輕叫道:「對呀!姚師爺,這您能說咱們費老弟糊塗麼?」
  姚師爺笑了,點點頭道:「看來還是你行,的的確確是有勇有謀,我這個師爺自歎不如,只是這麼一來白雲芳……」
  費獨行道:「姚老,排除白雲芳不必在這上頭打算盤,也不能操之過急,不管怎麼說,她現在攀著大少爺,大少爺也總是中堂的親骨肉,真要鬧翻了,不見得對咱們有多大的好處,我現在已經到了中堂身邊,排除白雲芳是遲早的事,您急什麼?」
  姚師爺笑道:「行,我算是服了你,我去找金總管給你搬家去。」他說走就走,二話沒說,扭頭走了。
  杜毅一拉費獨行道:「走,兄弟,咱們外頭樂上一番慶賀去。東來順先吃喝一頓,然後八大胡同逛逛去,今兒個我作東。」
  費獨行忙道:「不行,萬一中堂有事兒……」
  「放心。」杜毅道:「今兒晚上絕不會有什麼事兒的……」一擠眼,低聲說道:「在府裡當差這麼些年了,我清楚,今兒晚上中堂有九夫人陪著,天塌下來他也懶得動的。」
  那陣不痛快又襲上了心頭,費獨行一點頭道:「好吧!我跟你走。」
  東來順吃喝了一頓,杜毅今兒個高興,不免開懷暢飲多喝了幾杯,費獨行也喝的不少,可就不知道是不是也因為高興了。
  從東來順出來直奔八大胡同,費獨行酒意雖濃,人倒還清醒。杜毅可就不同了,硬是步履踉蹌,扶著費獨行走的。
  兩個人進了八大胡同最大一家,杜毅是熟客,沒有不認識他的,費獨行雖然面生些,但跟杜毅一塊兒來的,自也差不了。
  老鴇子近乎巴結,找了兩個稱最的陪他倆。杜毅讓一個姑娘攙進了她的屋,進屋之後幹了什麼不清楚。費獨行在這種地方由來沒心情,他也不愛這個,他進屋就上床躺下了,對那位滿臉笑媚的姑娘道:「我借你這兒歇會兒,你忙別的客人去吧,待會兒該多少我照給。」
  那位姑娘愣住了,她從來沒見過這種客人。可是憑良心說她巴不得有這種客人,既免折騰又有銀子拿,何樂而不為,她虛情假意一番之後,帶上門走了。
  費獨行想睡會兒,可是睡不著,過了一會兒剛有點兒困意,後牆外一陣衣袂飄風聲把他的睡意吵沒了。
  他騰身下床,推開後窗望去。後牆擋著,什麼也看不見。
  他遲疑了一下,騰身飛起,掠上牆頭。他看見了,兩條黑影鷹隼般地在十幾丈外往東南奔去。
  這是幹什麼?哪兒來的江湖人物夜行人?
  他想追去看看,想下去告訴杜毅一聲,他卻又明知道這時候不該打擾杜毅,算了,他騰身掠起追了過去。
  他的輕功身法何等快速,沒多大工夫便讓他追近前頭那兩個夜行人了,他看清楚了,前頭那兩個夜行人都是一身黑色勁裝,騰躍之間也都很矯捷,分明都有一付不俗的好身手。
  他追近了,但保持個距離沒挨太近。
  尾隨著兩個黑衣人一陣疾奔,兩個黑衣人,到了城東南一處荒郊曠野,費獨行看得很清楚,荒郊曠野已經有十幾個人站在了那兒,兩個黑衣人,一個灰衣人,面對面地站著,那灰衣人脅下掛著一根枴杖,赫然竟是老龍河旁開店的孫瘸子。
  那兩個黑衣人,費獨行也看出來了,當目跟他朝過面,神州七俠的門下。費獨行看得一怔。孫瘸子什麼時候到了京裡?他是來幹什麼的?他又怎麼跟神州七俠的門下跑到了一處?
  就這一怔神間,前頭那兩個黑衣人已經像飛鳥般射落在兩個神州七俠門下跟孫瘤子身邊。
  費獨行立即收勢停身躲在一棵矮樹後,他要看個究竟,然後再決定露不露面。
  只聽剛到的兩個黑衣人之中,那身材高大的的黑衣人道:「我當是誰,原來是當年黑道上鼎鼎有名的冷面閻羅孫萬川孫爺,孫爺找我們弟兄有什麼見教?」
  敢情是孫瘸子來找他們弟兄的。
  只見孫瘸子一抱拳道:「豈敢,當年的孫萬川早已命喪江湖路。如今站在諸位面前的只是個殘廢人孫瘸子,孫某聽得江湖傳言,有件事特地跑到京裡跟諸位當面請教一下。」頓了頓道:「不知道是不是有這麼回事?」
  費獨行心頭猛地一跳。
  高大黑衣人「哦!」地一聲道:「我當孫爺千里迢迢跑到京裡來,為的是什麼大事呢?原來是這回事啊,不錯,這話確是我們弟兄說的,孫爺查證這件事……」
  孫瘸子道:「不知道諸位說這話有沒有根據?」
  「根據?」一名年輕黑衣人「哈!」地一聲道:「孫爺你把神州七俠的門下當成了什麼,無中生有,造謠生事……」
  只聽高大黑衣人叱道:「老六,你這是跟江湖前輩說話,好沒規矩。」
  那年輕黑衣人立即住口不言。
  孫瘸子沖高大黑衣人一抱拳道:「這位不必如此,孫某頗有自知之明,當年一念之誤陷身黑道,幹了不少讓人不齒的事,今天諸位肯面對面跟孫某說話,孫某已經是很知足了,令弟有什麼話請由他直說無妨。」
  高大黑衣人道:「孫爺放心,孫爺既然千里迢迢找上了我們弟兄,我們弟兄自當給孫爺一個明白,但是孫爺為查證這件事千里迢迢跑來京裡……」
  孫瘸子道:「不瞞諸位說,孫某當年曾蒙費慕書費爺搭救,孫某這條命也是費爺給找回來了,孫某認為費爺是位真正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對他一直很敬重……」
  高大黑衣人「哦!」地一聲道:「我明白了,費慕書救過孫爺,孫爺一直很敬重他,所以不容任何人對他有所誣蔑,是不?」
  孫瘸子一點頭道:「不錯,正是這樣。」
  那年輕黑衣人似乎忍耐不住,冷笑一聲道:「孫爺,你認為費慕書是個頂天立地的真英雄……」
  高大黑衣人道:「老六,你能不能不說話?」
  那年輕黑衣人道:「三師兄,難道您讓我……」
  高大黑衣人道:「你給我站在一邊聽著,該說的我會說。」隨即轉望孫瘸子道:「以孫爺看,費慕書他會不會賣身投靠,做了權好和坤的爪牙?」
  「不會。」孫瘸子話說得斬釘截鐵,道:「就是日出西山,孫某也絕不相信。」
  高大黑衣人沉默了一下,低聲說道:「孫爺,我不敢說孫爺你走眼看錯了人,或許費慕書當年有他值得人敬重的地方,可是現在……我弟兄說的話是鐵一般的事實,孫爺如若不信,請在京裡多待兩天四處打聽打聽,說不定孫爺你還能碰見費慕書本人,孫爺你最好再當面問問他,假如我弟兄所說的有半句不實,我弟兄願意橫劍自絕以謝無中生有、造謠生事之罪,我弟兄還有正事待辦,不克久留,言盡於此,告辭。」
  話落,他帶著另三個黑衣人騰身飛掠而去。
  孫瘸子望空抱拳,揚聲說道:「多謝諸位,勞諸位跑這一趟,容孫某打聽個結果後再來賠罪。」
  四個黑衣人身法極速,轉眼工夫已消失在夜色中。
  孫瘸子緩緩放下了手,仰望夜空,默然不語。
  費獨行看到這兒,他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受,孫瘸子一直很敬重他,要不然孫瘸子不會整整花了八年工夫,想盡了辦法,吃盡了普救他,也不會為這一句話不遠千里跑來京裡查證,如今,孫瘸子不但還了當年欠他的,反過來他還欠了孫瘸子良多。他怎麼能忍心再讓孫瘸子留在京裡受到刺激,甚至聽人冷言冷語受奚落。
  不能,他必得讓孫瘸子趕快離京不可。
  有此一念,他舉步行了出去。
  孫瘸子的聽覺相當敏銳,立即發覺身後有人,霍地轉過了身。
  費獨行怕他淬然發難,忙道:「孫兄,是我,費慕書。」
  孫瘸子兩眼暴睜,枴杖一頓掠了過來,他直落費獨行跟前,忽然一陣激動道:「真是您,費爺,您近來可好?」
  費獨行含笑說道:「老龍河畔一別不覺又是不少日子了,孫兄居然還能認出我來。看起來我並沒有變,托孫兄的福,孫兄近來可好?」
  孫瘸子激動得有點手足無措,忙點頭道:「好,好,謝謝您,謝謝您。費爺,您怎麼這麼巧……」忽然一怔,凝目急道:「剛才的事……」
  費獨行道:「我趕巧了,孫兄,我看見兩個夜行人,尾隨他們到了這兒,不想在這兒碰見了孫兄這位故人不瞞孫兄,剛才的事我都看見了,也都聽見了。」
  孫瘸子道:「那麼神州七俠下說的……」緊接著賠上不安一笑道:「也許我根本不該來查證,可是我不能讓他們這麼污蔑您,當年您受的已經夠多了……」
  費獨行道:「讓我說句話,孫兄。」
  孫瘸子忙道:「您說,您請說……」
  費獨行道:「承蒙孫兄跟古兄整整花費八年工夫守在老龍河畔,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地救我,此恩此德我不敢言謝……」
  孫瘸子征了一怔,忙道:「費爺,這,這您是怎麼知道的?」
  費獨行道:「我碰見嚴姑娘了。」
  孫瘸子「哦!」地一聲道:「原來……其實,費爺您不該說這話。這是應該的,我跟古瞎子只是報答您的救命恩。」
  費獨行道:「當年我不過路過趕巧,舉手之勞,而兩位卻為我整整在老龍河畔守了八年……」
  孫瘸子道:「費爺,您要是只為說這些個,我斗膽,請您別再說了。」
  費獨行淺笑點頭道:「好吧!我不說了,從今後咱們兩不相欠,誰也不必再為誰做什麼了……」猛吸一口氣道:「京裡現在亂得很,孫兄要是沒什麼別的事,我請孫兄即刻離京。」
  孫瘸子為之一怔道:「費爺您……」
  費獨行歉然道:「我是不得已,不然我不會讓孫兄走。」
  孫瘸子遲疑了一下道:「那麼剛才那回事……」
  費獨行道:「孫兄日後自會明白,我這麼說,孫兄能不能即刻離京別再查證?」
  孫瘸子兩眼一直,詫道:「您要我別再查證?難不成……」
  費獨行道:「孫兄,不要問了,請即刻離京吧!」
  孫瘸子兩眼微睜,一搖頭道:「不,我不能讓他們這樣誣蔑您,我……」
  費獨行道:「孫兄,你這是何苦……」
  「不行。」孫瘸子道:「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找神州七俠討取一個公道,他們自命俠義……」
  費獨行豈能讓孫瘸子為他去拚命,他寧可傷孫瘸子的心,也不能傷孫瘸子的命,當即暗一咬牙道:「孫兄,他們並沒有誣蔑我。」
  孫瘸子一怔道:「您怎麼說,費爺?」
  費獨行道:「孫兄,我現在是和中堂府的護衛大領班,這,半點不假。」
  孫瘸子兩眼暴睜,猛一搖頭道:「我不信,我不信,您一定是怕我找他們……」
  費獨行翻腕托起中堂府護衛大領班的腰牌,道:「以孫兄的目力,應該可以看清楚這個。」
  孫瘸子道:「這是……」
  費獨行道:「和中堂府護衛大領班的腰牌。」
  孫瘸子凝目一細看,臉色大變,一連倒退了幾步,道:「費爺,您,您,您真……」
  費獨行道:「孫兄,我有我的苦衷。」
  孫瘸子道:「您有什麼苦衷?」
  費獨行心裡轉了一轉,道:「我要不投靠和中堂府,只怕逃不過官家的緝拿。」
  孫瘸子臉色又一變道:「這麼說你殺人越獄之說也是真的?」
  費獨行吁了一口氣道:「孫兄,八年不是一個短日子,置身鐵窗,不見天日,誰受得了?孫兄,你要為我想想。」
  孫瘸子突然仰天狂笑,大叫說道:「好,好,好,費慕書。我,我,我什麼都不說了,我還有什麼好說的,我瞎了眼,我看錯了人,我,我……」突然一掌拍向自己天靈。
  費獨行絕沒想到他會自絕,大驚失色,心膽欲裂,要出手阻攔,但卻沒來得及,耳聽「噗」地一聲,再見血光一閃,孫瘸子一晃倒了下去。
  費獨行機伶暴顫,一步跨到抱住了孫瘸子,失聲叫道:「孫兄……」
  可憐孫瘸子天靈已碎,已然氣絕,哪還聽得見他的叫聲?
  費獨行只覺心中一陣刀割般疼痛,兩行熱淚在他顫抖中奪眶而出。「孫兄,我欠你的已經夠多了,你何忍讓我又欠你一筆?這,這叫我怎麼償還?」
  英雄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的確,他欠孫瘸子的已經夠多了,如今孫瘸子又為他而死,這叫他怎麼能不傷心,這叫他怎麼能不難受?
  費獨行接著又道:「孫兄,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不能讓你明白……」
  他倏然住口不言,忙舉袖擦去滿面淚漬,只因為他聽見了一陣由遠而近的疾速衣袂飄風聲。
  他沒有聽錯,三條人影劃破夜色如飛掠到。
  三個人,兩個年輕黑衣人,一個清麗黑衣大姑娘。
  兩個年輕黑衣人是神州七俠的門下,適才四個黑衣人中的兩個,那黑衣大姑娘赫然竟是嚴淑嫻。
  費獨行放下了孫瘸子,緩緩站起轉過了身。
  兩個年輕黑衣人跟嚴淑嫻俱都一怔,同時脫口叫道:「是你?」
  費獨行含笑點頭,道:「不錯,是我,嚴姑娘一向可好?」
  忽然間嚴淑嫻臉色大變,一步跨到孫瘸子身側,蹲下去看了看,霍地站起來厲聲說道:「孫掌櫃是怎麼死的,你殺了他麼?」
  費獨行搖頭說道:「姑娘應該看得出,他是自絕而死。」
  嚴淑嫻道:「你說他是自絕,我不信,好端端的,他怎麼會自絕。」
  費獨行道:「他剛才本來是好端端的,可是看見我之後他就不好了。」
  嚴淑嫻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費獨行抬手一指兩個年輕黑衣人,道:「這兩位知道,想必他兩位也已經告訴了姑娘,孫瘸子不遠千里到京裡來是來幹什麼的,剛才他四位走後,我現身跟他見了面,他一見面就逼問我是不是已經賣身投靠,進了和中堂的門,我只有實話實說,我也認為沒有欺瞞任何人的必要,哪知他聽完我的話就舉拿自絕了,就是這麼回事。」
  嚴淑嫻嬌軀泛起一陣輕顫,道:「我相信你,也相信孫掌櫃會自絕,只是,你可知道孫掌櫃為什麼會自絕麼?」
  費獨行道:「我當然知道,他是因為證實了我確已進入和中堂府當差,故而傷心失望,痛不欲生。」
  嚴淑嫻悲怒笑道:「這麼看來你倒是很明白啊?」
  費獨行道:「我這個人本就不糊塗。」
  嚴淑嫻道:「你可知道,他為什麼因為證實你已賣身投靠,進入和坤府當起了爪牙,而傷心失望痛不欲生麼?」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嚴姑娘,人沒有不為自己打算的,同時每個人的志趣與做法也不一定能符合所有的人的意願,這跟掌廚的大師傅做出來的菜,不一定能適合每一個人的口味的道理一樣……」
  只聽一名年輕黑衣人厲喝說道:「姓費的,你給我住口。」
  費獨行看了他一眼,道:「我說的是實情實話。」
  嚴淑嫻悲怒笑道:「看起來你一點悲痛之感、一點愧疚之感都沒有?」
  費獨行道:「我悲痛,因為他曾經救過我,我之所以悲痛也因為他太傻,他是他、我是我,不管我怎麼樣,跟他一點關係沒有,也沒有必要自絕,死得也太不值,但我並不愧疚,我沒有必要愧疚,因為我這是為自己打算,所作所為並沒有錯。」
  嚴淑嫻嬌軀暴顫,悲怒笑道:「不錯。他是傻,他簡直太傻了,他死得也太不值了……」
  只聽一聲厲喝傳了過來:「姓費的,你還是人不是?你的良心讓狗吃了。」
  一名年輕黑衣人閃身撲了過來,雙掌並出,指的都是費獨行的要害大穴。
  費獨行揚手一掌便把他逼了回去。冷冷說道:「聽我一句話再動手不遲。」
  那名年輕黑衣人目齜欲裂,殺機狂熾,道:「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費獨行道:「一旦動起手來,你們最好把我置於死地,別讓我回去,要不然我會找你們那小師妹討取個公道。」
  兩名年輕黑衣人連同嚴淑嫻在內,神情猛震之餘臉上都變了色,動手那名年輕黑衣人驚怒說道:「你說什麼?我不懂。」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看來你們那小師妹還沒有告訴你們,好吧,我現在就讓你們聽個明白,和中堂府的護衛總領班白雲芳白姑娘,是神州七俠顧大先生的唯一女弟子,也就是你們的小師妹,這件事整個中堂府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神州七俠顧大先女弟子進入和中堂府當差,再加上你們在外頭的各種秘密行這種事不尋常,箇中的奧妙也只有我一個人明白,好在你們意在於衛護和中堂,使和中堂的權勢聲威日益加大,對和中堂有益無害,你們那最終的目的跟我也沒關係,所以我也懶得過問,不過我跟你們那位小師妹說好了,咱們是橋歸橋,路歸路,我不管你們的事,你們最好也少惹我,惹翻了我對你們百害而無一利,就是這麼回事,你們聽明白了麼?當然,我並不是要你們真別動我,因為我明知道那不可能,你們最好化明為暗,暗地裡下手,讓我死得糊糊塗塗,那樣就對你們有利而無害了,懂麼?不過我要是你們,我就絕不會動這個姓費的,因為姓費的他既進中堂府當差,端起了這個飯碗,他就不能不為和中堂竭智殫忠,只要沒人危害和中堂,別的事就是鬧翻了天他也不會管的,我這話說得夠清楚吧?」
  他這番話聽證了三個人,也嚇住了三個人,那名年輕黑衣人硬沒敢再動。
  四個人之間靜默了片刻之後,突然那另一名年輕黑衣人開了口:「既然你跟我們那小師妹說好了,我們信守諾言,今天就不再動你,不過我要告訴你……」
  費獨行淡然一笑抬手說道:「不用說,我很明白,不然我也不會讓你們化明為暗,在暗地裡下手了,是不?時候不早了,夜深露重,咱們男人家不怕,姑娘家可不一定受得了,三位還是請回吧。」
  兩名年輕黑衣人轉眼望向嚴淑嫻。嚴淑嫻道:「五哥,六哥,我想把孫掌櫃的遺體帶走。」
  費獨行道:「姑娘問錯人了,該問問我才對。」
  嚴淑嫻冰冷說道:「憑什麼要我問你?你是你,他是他,他跟你有什麼關係?」
  費獨行倏然一笑道:「六月裡的債,姑娘還得可真快用。姑娘說的對,他是他,我是我,他跟我一點關係沒有,誰愛帶走他誰帶走他。」
  嚴淑嫻道:「本來就是,六哥,請過來幫個忙。」
  那名英武的年輕黑衣人跨步過來抱起了孫瘸子的屍體。
  費獨行道:「孫瘸子算得姑娘的朋友,也幫過姑娘的忙,姑娘應該找個好地方厚葬他。」
  嚴淑嫻道:「那是我的事,用不著你管。」騰身飛掠而去。
  那抱著孫瘸子屍體的英武年輕人飛身跟了過去。那適才動手的年輕黑衣人深深看了費獨行一眼道:「姓費的,你不該是個人。」
  費獨行聳肩攤手,含笑說道:「奈何我是跟諸位一樣。」
  那年輕黑衣人臉色一變,但旋即轉身騰掠而去。費獨行的臉上原本有笑意,可是等那名年輕黑衣人轉過身的時候,他臉上的笑意不見了。
  他喃喃地說道:「孫兄,把你交給嚴姑娘,我很放心,人家說人做的事或可瞞過人,但絕瞞不了神鬼,我相信你現在已經明白了,你不會怪我了吧,請安息,將來我會去看你的。」
  話落,他一轉身飛掠而去。
  回到了八大胡同那一家,一過後牆他就聽見了杜毅的話聲,他沒想到杜毅會跑到這間屋來等他,他遲疑了一下還是開開後窗跑了進去。
  杜毅在,那兩個姑娘也在,杜毅一下子站了起來,道:「我的爺,你到底跑那兒去了。」
  費獨行含笑說道:「怎麼?你這麼快就醒了,是不是要回去了?路上我再告訴你。」
  那位姑娘挨了過來,往費獨行懷裡一偎,滿臉委曲地撒上了嬌:「您出去這一趟不要緊,可把我害苦了,杜爺還當我把您吃了呢!」
  「得了吧,我的姑娘。」杜毅一咧嘴道:「你想吃他呀,門兒都沒有,你有那麼大的嘴麼?」
  那位姑娘扭過身來白了杜毅一眼,「啐」了杜毅一聲,「不勝嬌羞」地道:「您的嘴裡從來就長不出象牙來。」
  杜毅毫不在意,咧著嘴道:「八成兒你長過,拔了吧,是該拔掉,要不然誰還敢近你。」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35:19

第20章 理直氣壯
  杜毅身邊那位「噗嗤」一聲笑了。這位不依了,跑過去揚起花手絹兒就打。
  費獨行沒心情看這個,輕咳一聲道:「老杜,時候不早了。」
  杜毅站起來抓住那位姑娘的兩手,道:「行了,我的姑娘,我給你賠個不是。」「嘖」地在那位粉頰上香了一下。
  「好哇,杜爺,」那位姑娘跺腳叫道:「罵了人到頭來您還佔人便宜,我不依。」
  費獨行有了話,杜毅沒多鬧,又逗了兩句之後如數放下兩張銀票偕同費獨行走了。
  一出大門杜毅就埋怨上費獨行,他道:「我說你是怎麼了,兄弟,你是吃齋念佛呀還是壓根兒就看不上這兒的,要是看不上你倒是早說啊?」
  費獨行笑笑沒說話。
  杜毅忍不住又道:「兄弟……」
  費獨行道:「你要不要聽正經的?」
  他一句話就把事情岔開了,杜毅自然要聽,不但要聽還急著聽。
  費獨行早就編好了故事,前半段他實話實說,後半段他把神州七俠的門下說成了胡三奶的一夥,他說聽那幾個的談話,他知道那幾個人是來自北六省,原是來找胡三奶聯絡的,到了胡三奶那兒才知道出了事兒,正打算跑回去報信兒呢,鬼使神差讓他碰上了,全給放倒在了城外。
  這個故事杜毅是千信萬信,不但信,還揚起拇指大嚷佩服。
  兩個人回到了中堂府,中堂府該睡的人都睡了,只有巡夜站班的還睜著兩隻眼。
  兩個人在前院就分了手,費獨行知道自己搬到內院去了,可是他卻不知道他到底搬到內院哪間屋了。
  不過不要緊,只到內院問一問,不愁問不出來。
  果然,進內院一問就問著了,如今知道是知道了,可聽得他一怔。
  內院不算小,房子也很多,但是他住的地方卻在九夫人那座小樓的樓下,他焉得不怔?他不但怔還有點不安。
  樓上有燈光,但很微弱,只能說有點兒亮兒。
  樓下燈卻亮著,亮得很。
  費獨行遲疑著推開了門,剛一步跨進去,從裡間垂著簾兒的屋裡出來個丫頭,衝他施了一禮含笑說道:「費爺您回來了?」
  費獨行一怔道:「聽他們說我搬到了這兒?」
  丫頭伸出根指頭往嘴上一放,「噓」地一聲道:「您輕點兒,中堂跟九夫人已經睡了。」頓了頓道:「您是搬到這兒來了,我們幾個也已經搬出去了,九夫人命我留在這兒等您,讓您看看屋裡的擺設您中意不中意,是不是還要添點兒什麼,您進來看看吧。」
  費獨行忙道:「不用看了,我一定中意,累了姑娘了,姑娘快請歇息去吧!」
  丫頭道:「您這麼客氣我們怎麼敢當,您……」
  費獨行道:「真的,姑娘,真的不用看了,能住到這兒來還有什麼不中意的?」
  丫頭看了看費獨行,道:「那……您請早點兒安歇吧,屋裡洗臉水打好了,茶也沏好了,我睡去了。」淺淺一禮,低頭往外行去。
  費獨行道:「謝謝姑娘,真是太勞累姑娘了。」
  丫頭停了停道:「不敢當,這是我們應該的。」又施一禮,低頭行了出去,還隨手帶上了門。
  費獨行收回目光轉過了身,他望向透著燈光,垂著簾兒的那一間,他邁步走了過去。
  掀開簾兒看,這一間比他原住的地方更舒服,也更考究,更華麗,擺設沒一點讓人挑剔的,恐怕王公大臣的臥室也不過如此。
  牆角銅架上有洗臉水,紫檀木的茶几上放的有茶。
  這地方舒服、華麗,而費獨行卻覺得渾身不自在,不過不自在歸不自在,他卻不能不走進去。
  剛進屋,他聽見樓上有了動靜,那是一陣極其輕微的步履聲,他抬手就把燈熄了。
  那陣極其輕微的步履聲走向樓梯口,下了樓梯,很快地就到了這間屋門口,聽得一聲垂簾響,接著就是九夫人的話聲:「我知道你剛回來,用不著瞞我。」
  費獨行既急又氣,道:「你是想害你自己,還是想害我?」
  九夫人道:「你放心,我在他的參湯裡放了點兒藥,這當兒打雷都打不醒他。」
  原來如此,本來嘛,九夫人豈是個沒心眼兒的人?
  費獨行心頭為之一鬆,一塊大石頭頓時放了下去,他道:「我剛要睡。」
  他鼻孔裡聞見了那熟悉的淡淡幽香,九夫人已到了他跟前。
  的確,九夫人的話聲就在他眼前響起:「臉也不洗,茶也不喝就要睡?」
  費獨行道:「太累,太睏了,不想洗,也不渴。」
  九夫人道:「那豈不是太辜負人家的心意了?」不知道她指的是不是剛才那丫頭。
  費獨行沒說話,沉默了一下才道:「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九夫人道:「我壓根兒就沒睡,你還沒回來。」
  費獨行顧左右而言他:「你坐坐,我點上燈,給你倒杯茶。」
  他要轉身,九夫人已把身子偎過來擋住了他,道:「別,剛熄了燈又點上,讓誰看見誰都會動疑的。」
  九夫人那香嘖嘖的秀髮已經碰到了費獨行的臉。
  費獨行往後退了一步,道:「秀姑,上樓睡去。」
  「不。」九夫人道:「我不睡就是為了等你,我下來就是為了陪你。」
  費獨行道:「秀姑,這種事可一而不可再,甚至連一都不該有,咱們不能再……」
  九夫人道:「為什麼不該,又為什麼不能,難道你就能,就忍心看著我讓他摟在懷裡……」
  費獨行不願意再聽下去,當即說道:「那又有什麼辦法?誰叫你是他的人?」
  九夫人道:「真的麼?那你為什麼不痛快,那你為什麼不高興?」
  費獨行心頭猛地一跳道:「誰說我不痛快了,誰說我不高興了,我又憑什麼不痛快?憑什麼不高興?」
  九夫人道:「算了吧,別嘴硬了,別人看不出我看得出,你瞞不了我的,我的人在他身邊兒,心可全在你身上。」
  九夫人的話像針一樣,一連在費獨行心上紮了好幾下,他道:「秀姑……」
  九夫人突然偎了過來,整個人偎進了費獨行懷裡。費獨行伸手就要去推,他手接觸到的是一層奇薄的輕紗,輕紗裡頭就是帶著輕顫的滑膩肌膚,他心頭一震,忙把手收了回來。
  只聽九夫人顫聲說道:「難道你就不覺得我可憐,難道你就這麼忍心不肯給我一丁點兒慰藉?」
  費獨行道:「秀姑,你聽我說……」
  「我不要聽。」九夫人低喊著道:「帶我走,帶我走得遠遠的,我找著了你,你也找著了我,為什麼你不帶我走?」
  費獨行胸氣激盪,熱血上湧,他暗一咬牙道:「秀姑,我不能,至少現在不能……」
  九夫人道:「為什麼現在不能,為什麼?」
  費獨行道:「秀姑,不要問我,我實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九夫人道:「你有不得已的苦衷?什麼苦衷,究竟是什麼不得已的苦衷?」
  費獨行道:「秀姑,我剛說過,不要問我,我不能告訴你。」
  九夫人突然離開了他道:「我說你到這兒來是有目的的,我沒有看錯你吧?」
  費獨行道:「不錯,我只有一個目的,我要榮華富貴,我要飛黃騰達,過去的日子太苦了,我過怕了。」
  九夫人冷笑一聲道:「你別瞞我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費獨行道:「人總是會變的。」
  九夫人道:「既是這樣你為什麼不能跟我……我給你榮華富貴,我給你飛黃騰達,你要什麼我都有,只要你肯聽我的。」
  費獨行心如刀割,道:「秀姑……」
  九夫人冷然說道:「不要叫我,只答我一句,你願不願聽我的?」
  費獨行忍了忍疼,道:「我願意,可是我不能,只一旦讓人知道,我的榮華富貴跟飛黃騰達就全完了。」
  九夫人道:「不會有人知道的,現在和坤離咱們最近,他會知道麼,他睡得跟豬一樣。」
  費獨行道:「秀姑,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紙是包不住火的,舉頭三尺有神明,若要人不知,除非巴莫為。」
  九夫人冷笑說道:「這些我不懂,要你告訴我,我不管那麼多,你要明白,我有辦法把你調到身邊來,也有辦法把你攆出這座中堂府去。」
  費獨行道:「秀姑,你真要這麼做,你會後悔一輩子。」
  九夫人冷冷道:「我不會,我從不後悔,我現在只為自己著想,不管別人怎麼樣,我犯不著,誰又為我著想了。」
  費獨行道:「秀姑……」
  「不要叫我。」九夫人冰冷說道:「只答我一句,你聽不聽我的?」
  費獨行心碎片片,血脈賁張,一咬牙,一橫心,當即點頭說道:「好吧!我聽你的,過來吧。」
  香風一陣,九夫人那軟綿綿的嬌軀偎進了他的懷裡,只聽她道:「抱緊我。」
  費獨行依言照做,雙臂一圈抱緊了她。
  九夫人道:「抱起我來,把我抱過去。」
  費獨行連遲疑都沒遲疑,立即把她抱了起來。
  九夫人嬌軀忽泛暴顫,突然把頭埋在他懷裡哭了起來,失聲痛哭。
  費獨行沒動,任她哭,也沒說話。
  良久,良久,九夫人收了淚,住了聲,道:「放下我來。」
  費獨行依言把她放了下來。
  九夫人道:「你為什麼不能帶我走?」
  費獨行木然說道:「我說過,我不能。」
  九夫人道:「什麼時候能?」
  費獨行道:「或許將來有一天。」
  九夫人緩緩說道:「好吧!我等到你那一天,在那一天沒到來之前,我絕不再問你到這兒來有什麼目的,也絕不再來跟你糾纏,從明天早上起,我是和坤的九姨太,你是和坤的的貼身護衛,只是現在我還不想上樓去。我怕看見他那種腦滿腸肥的樣子,我厭惡他,看他一眼就會噁心半天,讓我坐下來跟你談談,這總行吧?」
  費獨行道:「行,只要你有把握他一時半會兒不會醒。」
  九夫人道:「我放的藥量夠他睡到明天日上三竿,你不知道,我盡可能的每天晚上給他吃點藥,能逃過一晚上就是一晚上。」
  費獨行心裡又是一陣難受,道:「要不要點燈?」
  九夫人道:「不要,我看得見你,就是我兩眼都瞎了我也看得見你。」
  費獨行一陣激動適:「秀姑……」
  九夫人歎了口氣,道:「你不知道,有時候我真恨蒼天,為什麼把咱們倆做這種安排,要是在以前我還沒有離開家,甚至我還沒有遇見綠雲以前就讓咱們倆見面該多好?可是恨沒有用,殘缺的畢竟殘缺了,這是命,我的命夠薄夠苦的。」
  費獨行心裡更不好受了,他沒有接話,沉默了一下才道:「秀姑,坐下來再說吧。」
  兩個人摸索著坐了下來,坐下來之後,九夫人忽然變了話題,道:「你上哪兒去了,這麼晚才回來?」
  費獨行道:「出去走了走。」
  九夫人道:「跟誰一塊兒去的?」
  費獨行道:「杜毅,他也高昇了,他說要慶賀、慶賀。」
  九夫人道:「中堂府的這些人,誰是個什麼樣的人我都清楚,跟著杜毅一塊兒跑,他不會帶你往好地方去的,他的日子少不了酒色這兩樣,為人也奸滑狡詐,你要多小心他,我倒不是怕他把你帶壞,而是……你應該懂我的意思。」
  費獨行道:「我知道,你放心,我會小心的。」
  「還有,」九夫人道:「和坤這個人腦滿腸肥歸腦滿腸肥,他有他的一套,人也很陰狠毒辣,不然他不可能有今天,現在你是他的貼身護衛,今後你得寸步不離地跟隨著他,對他,你也要多加提防,俗話說得好,明槍好躲,暗箭難防。」
  費獨行道:「謝謝你,秀姑。」
  九夫人道:「用不著謝我,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誰叫咱們……你不知道,自從你到這兒之後,我的心無時無刻不在你身上。」
  費獨行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受,他沉默了一下道:「秀姑。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我不願意再說什麼,說也於事無補,反而徒亂人意,以後我會珍惜的。」
  九夫人突然低聲飲泣起來,她道:「你不知道我等你這句話等多久了,只你有這句話,我死都甘心。」
  費獨行道:「別這麼說,秀姑。過去我欠你良多,也對不起大爺……」
  九夫人道:「都到這時候了,還說這個幹什麼,你不說不提過去了麼?」
  費獨行一點頭道:「好,不提了,現在你告訴我,讓我搬到你樓下住,是誰的主意?」
  九夫人道:「和坤的主意啊,他的意思是他不在的時候你好就近照顧我,怎麼?」
  費獨行道:「你沒說什麼嗎?」
  九夫人道:「我?他有這意思正趁我的心,我高興都來不及,我會說什麼?」
  費獨行道:「以前有沒有護衛在你樓下住過,像柳舞陽、秦彪他們,或是其他人?」
  「沒有。」九夫人道:「和坤這個老東西鬼得很,多得是心眼兒,他不在這兒的時候居多,他也防著我呢,他會讓那些護衛們搬到我的樓下來?」
  費獨行道:「這就對了,那麼這回他為什麼主動的讓我搬到你樓下來?」
  「對。」九夫人突然間驚出一身冷汗來,急道:「老東西莫不是安著什麼心眼兒……」
  費獨行道:「恐怕八九不離十,以我看怕他是要試試我,我要是老老實實,規規矩矩,他就把我當成心腹重用我,如若不然只怕他就要……」
  九夫人「哼!」了一聲道:「好個老東西,明天我就告訴他讓你搬到別處去。」
  「不。」費獨行道:「那倒用不著,我可以將計就計,趁這機會讓他看看清楚,我也要趁這機會邀得他的寵信。」
  九夫人道:「你打算……這樣行麼?」
  費獨行道:「只要照你剛才說的,你是九夫人,我是他的貼身護衛,一定行。」
  九夫人道:「你的意思我懂,你放心,我不會讓他抓到什麼的。」
  費獨行道:「你現在上樓去吧,從現在起,你我都提防身邊每一個人,越是親近越要提防。」
  九夫人站了起來,關切的道:「我知道,你早點兒睡吧。」她連遲疑都沒遲疑就走了。
  費獨行坐著沒動,他在想白雲芳跟杜毅。他懷疑和坤聽到了些什麼,要是這樣,那毛病就出在白雲芳。他也懷疑和坤派人試探他,要有這麼個人,杜毅占的成份最大。
  費獨行躺在床上思潮洶湧,他想了很多,也做了很多的安排。
  他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可是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照上了窗戶,還是被人叫醒的,叫醒他的是個丫頭,就是昨兒晚上那個。
  丫頭很懂事,站在門外叫,沒進來。
  費獨行只當是和坤找他,剛當上貼身護衛頭一天就起在了主人後頭,而且是讓人叫醒的,那可不大好。他驚急之下騰身下床,匆匆忙忙地穿好了衣裳之後讓那丫頭進來了,丫頭一進來他就問:「是不是中堂找我?」
  「不是。」丫頭帶著笑,搖頭道:「中堂跟九夫人還沒起呢,中堂從不會起這麼早的,是姚師爺有事兒找您,請您快到前廳去一趟。」
  敢情和坤還沒起呢,瞎緊張了。
  費獨行心中不由一鬆,暗暗吁了一口氣道:「我還當是……昨兒晚上睡得太晚了,姚師爺找我有什麼事兒麼?」
  那丫頭道:「我們不清楚,姚師爺只說請您快到前廳去一趟。」
  費獨行道:「好,麻煩姑娘去跟來人說一聲,我馬上就到。」
  丫頭走了,他連忙漱洗,一邊漱洗一邊想,姚師爺有什麼十萬火急的事兒一大早派人到內院來找他?
  他想不出姚師爺找他有什麼事兒,匆匆忙忙的漱洗完了之後,就匆匆忙忙地趕去了前廳。
  杜毅離前廳老遠站著,似乎在等他。
  果然不錯,杜毅一看見他就飛步迎了過來,見面便道:「兄弟,有人找上門了,為胡三奶的事兒,是有來頭兒的,大貝勒納蘭,還有訥郡王的格格海容,姚師爺跟總領班裡頭陪著呢,你是正主兒,他們要找你,可得小心應付,絕不能讓他們抓著一點兒。」
  費獨行呆了一呆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兒啊,來得可真快啊,沒想到還真有人敢代她出頭,放心,我應付得了。」他昂然邁步往前廳行去。
  杜毅忙跟了上去道:「兄弟,這兩位都是親貴,咱們中堂對親貴一直很頭疼……」
  費獨行道:「我知道,只要我腳步站得穩,就是皇上也是一樣。」
  說話間已到了前廳門口,門口站著七八個持刀護衛,一看就知道是裡頭那兩位帶來的,杜毅忙道:「兄弟你外頭等等,我進去通報一聲去。」
  他先進去了,一轉眼工夫他又出來了,沖費獨行遞了個眼色,高聲叫道:「貝勒爺有話,費獨行進見。」
  費獨行淡然一笑,邁步進了前廳,繞過那紫檀木鑲玉的屏風,費獨行看見了,偌大一個前廳裡只四個人,靜悄悄的,上首左邊,是位穿裙褂兒的大姑娘,年歲跟白雲芳差不多,帶著嬌弱樣兒,可跟白雲芳那股子剛健絕然不同。
  這位姑娘跟白雲芳雖是絕然不同的兩個典型,可是長得相當美,跟白雲芳不相上下,如果說白雲芳是一朵帶刺兒的嬌艷花,她則是一朵白蓮。
  她柳眉鳳目,脂粉不施,翠綠色的小褂兒,綠色的八幅裙,顯得那麼高雅尊貴。
  她的肌膚白得像凝脂般,尤其是雙手,十指尖尖,根根似玉,說欺雪賽霜,柔若無骨都嫌不夠。
  她有點瘦弱,那是嬌生慣養使然。
  上首右邊,是位典型的公子哥兒,嶄新的長袍馬褂,瘦弱的身子,白皙的肌膚,有些個大姑娘恐怕都比不上。
  他長得長眉細目,膽鼻方口,倒稱得一個俊字,只是滿臉的目中無人驕狂色,似乎他天生的個親貴可不得了了。
  姚師爺垂著手,微哈著腰,一付很恭謹、很不安,唯恐不周的樣子在下首陪著他。
  白雲芳則站在那位嬌貴姑娘下首,她可不像姚師爺那麼「謙卑」。
  費獨行一繞過屏風就引來了目光,那位嬌貴姑娘忽地一怔,嬌靨上馬上浮起了一種驚訝神色。
  那位公子哥兒臉上的寒意卻馬上濃了三分,冰冷地掃了他一眼,充滿了憤怒。
  費獨行跟沒看見似的,走近躬身,揚聲說道:「費獨行見過貝勒跟格格。」
  「好沒規矩。」納蘭喝了一聲,霍地轉望姚師爺道:「姚朋,這就是你們中堂府的人見我的禮數麼,你們沒教過他打千麼?」
  姚師爺平日一張嘴尖刻得很,到了這會兒卻說不出話來了,誠惶誠恐地一直「這個」……「這個」。
  費獨行卻開口說了話:「費獨行來自江湖,江湖人不諳官場禮數,我見我們中堂也是這樣見的,還請貝勒爺原諒。」
  納蘭一拍座椅扶手道:「這叫什麼話,你要知道,你現在身在官家。」
  費獨行道:「我知道,可是剛來不習慣,請容我慢慢改。」
  納蘭還待不依,那位嬌貴的海容格格卻輕輕咳了一聲。
  納蘭顯然地轉了話鋒,望著費獨行道:「你就是費獨行?」
  費獨行道:「回貝勒爺,是的。」
  納蘭道:「帶人抄胡三奶家的就是你?」
  費獨行道:「回貝勒爺,不錯,就是我。」
  納蘭道:「你眼睛裡還有王法麼,這是什麼地方容得你這樣胡來?」
  費獨行道:「貝勒爺,我不是胡來,我這麼做仗恃的是王法,維護的就是京城治安。」
  「胡說。」納蘭一拍座椅扶手道:「你敢跟我頂嘴,好大的膽子,來人,先給我拿下,我再去找你們中堂說話。」
  站在門口那七八個護衛一擁而進,如狼似虎,就要抓費獨行。
  費獨行霍地轉過身去,兩眼一瞪,寒芒暴射,嚇得那七八個虛有其表的護衛硬是沒敢靠近。
  費獨行轉回身來道:「貝勒爺,費獨行無罪。」
  納蘭霍地站了起來,指著費獨行大聲說道:「你還說你沒罪,仗中堂府之勢迫害百姓,殺人家的人,抄人家的家,如今又敢態度蠻橫,傲慢無禮跟我頂嘴……」
  費獨行朗聲道:「貝勒爺,殺人我承認,抄家我也承認,但我對付的不是善良百姓,而是一個叛逆組織,至於跟貝勒爺您頂嘴,我不敢承認,因為我說的是實情實話。」
  納蘭兩眼一瞪道:「你還敢……」
  費獨行道:「貝勒爺為什麼這麼容易動氣?為什麼不能多問問?為什麼不能讓我多說說?我斗膽,請貝勒爺平心靜氣多問問,也讓我有機會多說說,假如到最後貝勒爺還認為我有罪的話,我任貝勒爺帶走就是。」
  海容格格又輕輕咳了一聲。
  納蘭一點頭道:「好,我就多問問,也讓你多說說,我就不信你能……你說你對付的是個叛逆組織?」
  費獨行道:「是的,貝勒爺。」
  納蘭道:「你有什麼證據指胡三奶是叛逆?」
  費獨行道:「我有證據。有道是:捉賊要拿贓,要是沒有證據,地處京畿,胡三奶又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我也不敢輕易動她,中堂府掌握的有一本花名冊,胡宅也有她們留下的一處神壇,不知道貝勒爺認為這兩樣證據夠不夠?」
  納蘭道:「你中堂府掌握有一本花名冊?拿來我看看。」
  費獨行道:「貝勒爺請原諒,這是一樣重要證據,中堂府不敢輕易示人,您要是願意,我可以陪您上胡宅看看那處神壇去。」
  納蘭冷冷一笑道:「我不要看什麼神壇,我要看那本花名冊。」
  費獨行道:「假如貝勒爺一定要看也可以,改天由中堂跟您具名,多請幾位,約個地方,在您那兒在這兒都可以,中堂府一定呈上讓您過目。」
  納蘭臉色一變道:「改天由你們中堂跟我具名多請幾個人,你這話什麼意思?難道還怕我毀了你的證據不成?」
  費獨行道:「您明鑒。這話我不敢說,我是不得已,還要請您原諒,胡三奶的勢力寵大,黨羽眾多,胡宅雖已被抄,誰也不敢說她沒有黨羽潛伏四下伺機報復,萬一出點差錯,失了這個重要證據,我擔不起這個責任,而且再有人質問我為什麼仗官勢迫害百姓,我也會無言以對,我為朝廷,為官家出了力、做了事,並不打算跟誰邀功,可卻也不能自己招禍。」
  白雲芳深深看了他一眼,唇邊微泛笑意,很輕微地點了點頭。
  海容格格突然開口說道:「費獨行,我願意擔保你這樣證據完好無損,你拿出來的時候是什麼樣,我還什麼樣還你,行不行?」
  費獨行微一欠身道:「格格既願擔保,我不敢再行多說。」轉望姚師爺叫道:「姚老。」
  姚師爺向上首道:「容奴才告退。」打個千退了出去。
  沒多大工夫他又進來了,雙手捧著一本黃絹為面的薄冊,哈腰低頭,呈向上首。
  納蘭伸手接了過去,當即就翻開了頭一張,他一張一張地翻著看,越看臉色越不對。他沒看完,合上名冊抬眼就要說話。
  海容格格向他伸出了手。
  納蘭有點遲疑,海容格格道:「拿過來讓我看看。」
  納蘭只好抬手遞了過去。
  海容格格接過那本名冊就遞向了費獨行,她根本沒看。
  費獨行一聲:「謝格格。」上前雙手接了過去。
  納蘭一怔道:「海容,你……」
  海容格格道:「你看過了我就不用再看了,是不是胡三奶他們那些人的名冊呀?」
  納蘭遲疑著道:「上頭有胡三奶的名字是不錯,只是……」
  費獨行道:「頭一頁上寫的很清楚,白蓮教北分壇人員名冊,以次分上下兩部份,上頭是職稱,下頭是人名。」
  海容格格望著納蘭道:「是這樣麼?」
  納蘭道:「就算他們是叛逆吧!可胡三奶總曾是咱們的朋友,他要對付他們也應該稟報咱們一聲。」
  費獨行道:「貝勒爺,我對付的是叛逆組織,我不知道也不敢相信叛逆在親貴中有朋友,即使我知道我也不敢跟您幾位稟報,第一,對付這種叛逆組織行動要機密,要迅速。第二,我不敢為您幾位招禍。」
  海容格格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很會說話,謝謝你。」轉望納蘭道:「聽見了沒有,以後別再到處說胡三奶是咱們的朋友了。」
  納蘭正在氣頭上,他豈會領這個情,他大聲說道:「這有什麼好怕的,我是胡三奶的朋友,我經常到她那兒去。她也經常到我這兒來,這是大家都知道的。誰還敢拿我當叛逆同黨不成。」轉過臉去望向費獨行道:「就算胡三奶是叛逆,就算你事先不告訴我們有充份的理由,京裡有的是維持治安的衙門,你為什麼不讓他們去辦,甚至連知會也不知會他們一聲?」
  費獨行道:「貝勒爺,您應當聽到過這句話,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朝廷的安危,任何人都有一份責任,中堂在朝為官,他有權,也有義務盡他一分心力,我認為這件事沒有必要非讓九門提督衙門、步軍統領衙門去做不可,同時我要鬥膽說一句,這幫教匪都是高來高去的能手,這件事九門提督衙門、步軍統領衙門未必辦得了。」
  納蘭道:「我不信。你這些人又有什麼通天的本領,高人一等的能耐?」
  費獨行道:「這話我不敢說,不過中堂府這些人已經把教匪設在京裡的分壇夷平了,至少在短期內他們不敢再行設壇了。」
  納蘭道:「那有什麼用,別處還有教匪……」
  費獨行道:「貝勒爺,那就不是中堂府這些護衛的事了。」
  納蘭道:「那……你剛才說他們還有黨羽……」
  費獨行道:「我只是這麼猜測,也不能不防,不過剩下的事九門提督衙門、步軍統領衙門也該分攤些了。」
  納蘭挑不出毛病來了,事實上費獨行一步一個坑,腳步站得極穩,他句句駁得納蘭沒話說。
  納蘭轉望海容,有點求助意味。
  海容格格輕描淡寫了一句:「既是這樣,咱們就沒什麼話可說了,回去吧!」
  納蘭找著了個台階兒,忙站了起來,可是忽然他又凝望著費獨行道:「對了,你們既抄了胡三奶的家,她的家產……」
  費獨行不慌不忙地道:「已經送交戶部了,這件事是姚師爺辦的,戶部有案可查,事實上胡三奶是充闊擺排場,除了胡宅的房子之外,她沒有什麼家產,也許胡三遺留下來的全讓她揮霍光了。」
  姚師爺讚佩地看了他一眼。
  納蘭沒再說什麼,事實上他也沒什麼好說的了,點點頭道:「那就好,那就好。」轉望海容格格道:「海容,咱們走吧!」
  海容格格站了起來,一雙美目卻直望著費獨行。
  送客的是姚師爺,沒費獨行什麼事,白雲芳也沒跟出去。貴賓們一出前廳,白雲芳便一抬手嬌笑說道:「鼓足了氣而來,洩盡了氣而歸,我剛才真想大叫幾聲痛快。費獨行,你真行,讓我由衷的佩服。」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37:57

  費獨行微一欠身道:「謝謝總領班誇獎。」
  白雲芳道:「我說的是實話,不是你當初想得周到,就只這胡三奶的家產一事,今天便無詞以對,准出岔子。」
  費獨行道:「那是姚師爺做得高明。」
  白雲芳道:「可卻是你教他的。」
  費獨行道:「不……」
  白雲芳道:「別瞞我了,我都知道。」
  兩個人這兒正說著,姚師爺步履匆匆的進來了,白雲芳忽然壓低話聲道:「待會兒到我那兒去一下,我有要緊事兒。」
  姚師爺來了,白雲芳走了。
  姚師爺折回來就是來誇費獨行,表露他那佩服之意的。
  費獨行應付了幾句,把那本名冊交還給他就走了。
  他去了白雲芳那兒。







第21章 情絲暗系
  白雲芳的手腳真快,就這一會兒工夫她已經換了衣裳,上身是小褂兒,下身是裙子,令人有還我女兒家嬌柔本來之感,費獨行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一向對他並不友善的白雲芳,今天居然含噴地看了他一眼道:「看什麼,不認識了麼?」
  費獨行有點窘,赧然一笑道:「屬下還真有點不認識了。」白雲芳瞟了他一眼道:「你的口才我早就領教過了,今兒個我是主,你是客。別什麼屬下屬下的了,跟我裡頭坐吧。」
  裡頭!白雲芳那垂著簾的香圍對面,那間精雅的小書房裡!一張小方桌,上頭擺著四樣精美小菜,兩付林若,還有一壺酒。
  費獨行看得一怔,訝然說道:「總領班這是……」
  白雲芳含笑說道:「先別問,坐下再說,不是我一大早就讓喝酒,我要不搶個早,待會兒晚一點又找不著你的人,我不讓你多喝,哪怕是一杯都行。」
  她話說得很誠懇,把費獨行讓坐下,她滿斟了兩杯,然後含笑舉杯,望著費獨行道:「來!我敬你一杯,也略表我的謝意。」
  費獨行跟丈二金剛似的,一時摸不著頭腦,他道:「總領班這到底是……」
  白雲芳道:「先喝了這一杯,我自會告訴你,我先乾為敬,也表明我這酒絲毫沒摻假。」
  她當真把一杯酒一仰而干。
  費獨行雙眉一場道:「總領班這是什麼話,能得總領班這般好意,這杯酒就是穿腸毒藥我也要喝了它,算我敬總領班。」他一舉杯也喝個點滴不剩。
  白雲芳沒再斟酒,不知道她有沒有酒量,只是她這一杯酒喝下去,嬌靨上已泛起了配紅,她望著費獨行含笑說道:「一大早,我不勉強你,你要願意喝,你自己再倒,要不願意喝就隨便吃點兒菜,這都是今兒個早上我自己下廚做的,不管好吃不好吃,你總得嘗點兒。」
  費獨行心裡突然泛起一陣莫名的激動,他伸手抓起了筷子,道:「總領班這番好意,不管是什麼我也要吃點兒。」
  他揀了一樣,夾了一筷子。
  那著菜入口,他直了眼,忍不住由衷地道:「我還不知道總領班能燒這麼一手好菜,雖天廚星、女易牙不過如此!」
  的確不假!就在這當兒,他突然發現了白雲芳的另一面。
  白雲苦笑笑說道:「你別臊我了,我們女兒家該會的太多了,像我,自小就在江湖上東奔西跑的,女兒家該會的我都不會,倒是女兒家不該會的我全學會了,不談這些了,今兒個我讓你到我這兒來,一方面為賀你往裡邁了一大步,一方面也為謝你保住了我這個總領班的職位!而且也讓我得到了一份獎賞。」
  原來是這麼回事。
  費獨行忙道:「我當不起總領班這個謝字……」
  白雲芳道:「別總領班、總領班的好麼,今兒個咱倆是朋友,我把你當朋友,你也把我當朋友不好麼?」
  白雲芳今天有點兒怪!
  費獨行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一點頭道:「我敬遵芳諭,我剛才說……〞白雲芳搖頭說道:「用不著解釋什麼,我很清楚,姚師爺有排擠我之心,你也應該希望把我擠出去,可是你沒有,要不是你那一句話,我雖不致於會馬上被擠出去,可是從今後我就得看姚師爺的臉色了,我多年的辛苦也毀於一旦了,所以我該謝謝你,真的!撇開一切都不談,我由衷地感謝你。」
  費獨行聳聳肩道:「你一定要這麼想,那我也沒有辦法,能有這麼一頓吃的,我又為什麼要多解釋。」
  他這話說的夠風趣,白雲苦笑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包含著一種異樣的東西!
  笑了笑之後,她道:「還有!謝謝你昨兒夜裡高抬貴手,放過了我那兩個師兄!」
  費獨行陡然一怔,道:「好快的消息!」
  白雲芳道:「這沒什麼,我一直跟外頭隨時保持聯繫。」
  費獨行道:「這我就要解釋了,你不該謝我,不是我高抬貴手,而是我不得不敢不高抬貴手,因為我有把柄握在你手裡!」
  白雲芳淺淺一笑道:「你這解釋也有點牽強,我也有把柄落在你手裡。」
  費獨行道:「你我曾經約法三章 ……」
  白雲芳微一搖頭道:「我一向很自負,可是我卻覺得我越來越摸不透你,你知道我的身份,也明知道我來此是負有某種任務,你有很多機會可以打擊我,而你卻一個一個都放棄了,不但放棄了,反而在我危急的時候拉了我一把,這究竟是為什麼?」
  費獨行又聳了聳肩道:「你要一定非這麼想不可,我也只有這麼說了,不管你是來幹什麼的,對我個人總不會有什麼害處,我有把柄握在你手裡,我不得不放你一馬,我要是放你一馬,你長遠,我也長遠,要不然我就得跟你來個玉石俱焚,我不幹這種傻事!」
  白雲芳頭一偏,望著他道:「可知道你這解釋也牽強?」
  資獨行道:「怎麼牽強了?」
  白雲芳道:「你有把柄落在我手裡是不錯,可是你不打擊我已經很夠了,你絕不該在我危急時拉我一把,這有點超越常理!按常理,你應該巴不得別人打擊我,對麼?」
  這位姑娘的確是冰雪聰明,也心細如髮。
  費獨行夾了一口菜,藉著吃這口菜的工夫思索,很快地,他吃下了那口菜,他也說了話:「這恐怕跟我的脾氣,跟我這麼多年在江湖上的奔跑有關係,有道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我見不得別人有危難!只要讓我見著了,不管他是誰,我都要拉他一把。」
  白雲芳看了他一眼道:「你得感謝我做的這菜,要不是這口案,恐怕你一時答不出話來。」
  好厲害的姑娘!
  費獨行心頭猛地一震,臉上也不由一熱,咳了一聲,剛要說話!
  白雲芳悠然一笑又道:「別忘了,對敵人是不能慈悲的啊,救了敵人就等於害了自己。」
  費獨行苦笑一聲道:「要不我怎麼會在江湖上待不住!跑到這兒來碰運氣,混飯吃呢?」
  白雲芳搖頭說道:「用不著這麼說,不管你怎麼說,我知道我已經真正多認識了你一層,過去關於你的傳聞,我聽得太多了,現在我才知道那些傳聞不可靠,不正確!」
  費獨行道:「你恐怕錯了,我要真是你所想像的那種人,孫萬川也不會自絕了。」
  白雲芳道:「那是他糊塗,他並不真正瞭解你!他認識你這麼多年,恐怕還不如我見你這幾面,跟你相處這短短的時日看得真切。」
  費獨行道:「你真正瞭解我?」
  白雲芳道:「要不要我舉一輩古人你聽聽?」
  費獨行道:「我洗耳恭聽!」
  白雲芳道:「昔日南宋鄂王麾下有位王佐……」
  資獨行心神震動,一笑說道:「我明白了,這『中堂府』中可有陸文龍在麼?」
  白雲芳道:「我再舉個近的,就拿我來說吧,我現在在『和中堂府』當差,並不能說我甘心賣身投靠,同流合污,也不能說有損師門的名聲。」
  費獨行笑道:「這麼說你認為我也是有為而來?」
  白雲芳道:「我不敢這麼說,因為我現在還沒有發現什麼,不過我絕不相信你跟這『中堂府』裡的其他人一樣。」
  費獨行一笑說道:「沒想到白姑娘把我費某人看得這麼高,我應該敬白姑娘一杯!」
  他拿起酒壺要為白雲芳斟酒。
  白雲芳抬手一擋道:「別讓我喝了,要喝你自己喝吧,我只有一杯的量,有些個話還沒到我該說的時候,我現在極力地強忍著,要是多喝一杯,恐怕我就忍不住了。」
  資獨行呆了一呆道:「你這話……」
  白雲芳微一搖頭道:「我剛不說了麼,現在還沒到我該說的時候!」
  費獨行道:「那……哦就自己喝一杯!略表敬謝之忱!」
  他當真自己倒了一杯,一仰而干。
  喝乾了這一杯,他放杯抬眼要說話!
  白雲芳卻已開口說道:「別忙著想走!我還有話跟你說。」
  資獨行把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下去!
  白雲芳接著說道:「我告訴你兩件事,這兩件事都跟你有關,你要聽清楚了……」
  費獨行道:「清說,我洗耳恭聽。」
  白雲芳道:「頭一樁,我的師兄們昨兒晚上給我送來了信兒,據他幾位得到的可靠的消息,關外的胡匪已經分幾撥進關裡來了,而且是往京裡來!他們為的是找你,因為你在『老龍河』畔伸手壞過他們的事,據說他們是裝扮成各形各色的人進關來的,為的是逃避官家的耳目,也為不讓你先聽到風聲。」
  費獨行雙眉微揚道:「有這種事?他們可真急仇得很啊!」
  白雲芳微一搖頭道:「以我看他們的來意並不那麼單純。」
  費獨行「哦!」一聲道:「他們到京裡來還有什麼別的目的麼?」白雲芳道:「他們恐怕要順便做一票買賣。」
  費獨行道:「在京裡?」
  白雲芳「嗯!」了一聲。
  費獨行道:「膽子不小,什麼買賣?」
  白雲芳道:「這話就要從『老龍河』呼說起了,你可記得當日你在『老龍河』畔伸手壞了他們的事,斷了他們一筆財路,救的是什麼人麼?」
  費獨行悠然一笑道:「姑娘對我的過去,可說打聽得相當清楚。」
  白雲芳笑笑說道:「說穿了不值一文錢,這些都是嚴姑娘告訴我們的。」
  費獨行沉默了一下道:「我救的那個人,是『遼東總督』的幕賓,此人姓徐名治乎沒有錯吧?」
  白雲芳道:「沒錯!這位徐先生是位飽學之士,為人也十分正直耿介,甚得遼東總督的倚重。」
  頓了頓,眼望費獨行道:「你可知道他當日是往哪兒去麼?」
  費獨行道:「應該是到京裡來!」
  白雲勞道:「不錯!他是到京裡來的,你可知道他那趟到京裡來,是來幹什麼的麼?」
  費獨行道。「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不過我知道他身上帶有很貴重的東西,要不然他不會只帶著黑白雙煞護衛,盡量地躲人耳目。」
  知道那是什麼,他是奉遼東總督之命到京裡來送禮的,那是件壽禮,送給鈉郡王的!」
  「鈉郡王?」費獨行詫然遭:「我怎麼覺得那麼耳熟?」
  白雲芳道:「鈉郡王就是今兒個跟論蘭貝勒一塊兒來的那位海容格格的阿瑪,你懂什麼叫阿瑪麼?旗人管自己的父親叫阿瑪。」
  費獨行「哦!」了一聲道:「怪不得我覺得這麼耳熟,杜毅跟我提過。」
  頓了頓道:「照這麼說,他們還想奪那樣東西?」
  白雲苦點頭說道:「你說著了,他們還不死心,要追到京裡來下手,那樣東西一定報名貴,要不然那幫胡匪不可能冒這麼大風險追到京裡來下手,當然了,來找你也是他們的目的之一,可是要不為那樣東西,我不以為他們會冒這麼大的險。」
  費獨行道:「他們要下手,自然是對『鈉郡王府』下手!」
  白雲芳道:「那當然!要不是他們另一個目的是為找你,可以說跟咱們毫無關係。」
  費獨行淡漠地說道:「我的事兒我自己會了斷的,我沒吃別人的飯,沒拿別人的錢,別人的事兒我就懶得管了!」
  白雲若看了他一眼道:「不管也好!本就不關咱們的事,鈉郡王、大學士劉鏡勳、御史廣興、吏科結事中王懷祖,這些人都是咱們中堂的大對頭,咱們樂得看他們落災出事!」
  費獨行目中突然異采飛閃,旋即一點頭道:「你說的是。」
  白雲芳看了他一眼道:「我要告訴你的第二件事,也是對你不利的。」
  資獨行笑道:「對我不利的事何其多!」
  白雲芳道:「我幾位師兄知道你已看破了我的身份,雖然你跟我約法三章 ,但是他們認為這不是長久之計,他們也信不過你,所以他們已經飛函去請我師父以及師叔們了……」
  費獨行道:「你師兄幾位他們的用意何在呢?」
  白雲芳道:「自然是為了對付你!」
  費獨行道:「這麼說,不久的將來,咱們就要正面衝突了?」
  白雲芳搖頭說道:「我不希望你是我的敵人,也不相信你是我的敵人。」
  費獨行道:「這就對了,白姑娘!你我都在這座『中堂府』裡當差,同是為中堂的利益盡心盡力,流血流汗,一點也不衝突,為什麼貴門中人一再地想辦法對付我,這是什麼道理呢?」
  白雲芳道:「道理很簡單!我們怕你危害我們的工作。」
  費獨行道:「既是這樣,姑娘當初為什麼幫姚師爺把我拉進來呢?」
  白雲芳道:「你錯了,把你拉進『中堂府』來是姚師爺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他有所交待,我不能不敷衍敷衍。」
  費獨行道:「那也不對,白姑娘!我現在吃人家的飯,拿人家的錢,不能不為人家盡心盡力,流血流汗,只要你們的所作所為不會對中堂不利,咱們之間就不會有什麼衝突!」
  白雲芳道:「是這樣麼?」
  費獨行點頭說道:「是這樣。」
  白雲芳道:「你可懂我說那句不相信你是我的敵人的真正含意?」
  費獨行道:「我認為白姑娘你比你那幾位師兄明白,認為我在這兒當差,跟你們的工作並沒有衝突。」
  白雲芳搖頭說道:「我不是這意思,我是說咱們倆的目的可能相同,手法卻可能不一樣,目的相同,就不應該是敵人。」
  費獨行道:「我不懂白姑娘你何指。」
  白雲芳微微一笑道:「或許你真不懂,或許你是裝糊塗,現在不談這些了,我幾位師兄都贊成把我師父以及師叔們請來,我這個做小師妹的不便反對,不過等我師父以及師叔們到了之後,我倒可以勸阻他們幾位對你採取行動……」
  費獨行道:「謝謝姑娘!」
  白雲芳搖頭說道:「不用謝我!現在謝也太早了,我不妨告訴你,我只能盡心盡力,卻不敢說幾位老人家一定聽我的,要萬一幾位老人家不聽我的,那只有你自己多小心,也請你多擔待了!」
  費獨行道:「我就不懂!既然彼此間毫無衝突,為什麼要你對付我、我對付你自相殘殺呢?」
  白雲芳道:「我不說了麼,或許因為咱們的手法不同。」
  費獨行道:「手法不同?姑娘以為我為什麼進『中堂府』,江湖上,我犯法殺人越獄,我只有待在這個有權有勢的地方暫避風頭!」
  白雲芳道:「這個我知道,可是我不相信你的目的這麼單純,雖然不相信,我卻又找不出理由來駁你,要不怎麼說我摸不透你?」
  費獨行還待再說!
  白雲芳微一搖頭又道:「好了!不用再在這上頭鬥口了,你守口如瓶,我又摸不透你,怎麼鬥也斗不出結果來的,我們這些人要對付你,我幫不上你什麼忙,可是別人要對付你,我卻可以暗中伸手,對付那幫胡匪,需不需要我幫忙?」
  費獨行道:「白姑娘!你的好意我由衷的感激,等我需要幫忙的時候我再來告訴姑娘!行麼?」
  「行!」白雲芳一點頭道:「我隨時準備幫你的忙,時候不早了,你有你的事兒,我不能讓你老待在我這兒,你走吧!」
  費獨行站了起來道:「謝謝姑娘的款待!」
  白雲芳嫣然一笑,道:「別弄錯了,我這是為謝你的。」
  經過這一番長談,兩個人之間的隔膜似乎沒有了,反之倒似乎近了不少,因之費獨行也沒再說什麼,笑笑轉身行了出去!
  白雲芳也沒送他。
  不送並不表示冷炎,因為白雲芳盯在費獨行背影上的那雙目光是熾熱的。
  可惜的是費獨行沒看見!
  XXX費獨行離開了白雲芳那兒往後走,一邊走,一邊心裡在想。
  他不能不承認白雲芳是位冰雪聰明、目光過人的姑娘,英察敏銳、填思細密兼而有之!難怪「神州七俠」會讓她這麼一個居末的入發號施令,主持大局。
  不用別的理由,從江湖上到和坤這座府哪裡,把認識他多年。
  知他良深的孫瘸子也包括在內,她卻是唯一看出他到中堂府來是別具用心的人!
  只是有一點白雲芳不知道想到沒有,要往遠處看、往深處看,他們倆的目的是相同的,可是往近處看、往淺處看,他們倆的目的卻是絕然不同的。
  突然——「哎呀!我的爺!你上哪兒去了,害得我到處找!都快把我急死了。」
  杜毅的話聲傳了過來,隨著這句話,杜毅已到了跟前!
  費獨行定神抬眼,道:「怎麼,有事兒麼?」
  杜毅道:「怎麼沒事兒,中堂找你當日天了!」
  費獨行道:「正好,我這就要見中堂去!」
  他往內院走,杜毅在後頭跟,道:「兄弟!有什麼事兒麼?」
  費獨行笑笑說道:「當然有,這件事辦成了,咱們可又是大功一樁,」
  杜毅登時精神為之一振,道:「好啊.什麼事兒,兄弟?」
  費獨行搖搖頭道:「現在不能說,等我請准了中堂之後再說不遲。」
  杜毅道:「那你快去吧,我在外頭等你!」
  話落,他停了步,剛停下步,突然又像想起什麼事兒似的忙招手叫道:「兄弟,等等!」
  他叫住了費獨行,一步竄了過去,道:「我差點忘了,姚師爺把那兩位來過的事兒稟報了中堂,中堂認為你那樣對付他們不妥當,也深恐你惹了他們,看樣子很不高興,你可要小心由兒。」
  費獨行可沒在意,可是他不能不應付杜毅,他道:「我知道,謝謝你!老杜!」
  他往內院去了,和坤仍是在水榭見他,九夫人也在,正在一口一口喂和坤吃早點呢,姚師爺則垂手站在一分侍候著。
  費獨行如今是和神的貼身護衛,和神所在的地方,他自然可以隨意進出,是故他沒經通報就進去了。
  姚師爺衝他遞了個眼色!
  九夫人卻是連眼皮都沒抬。
  費獨行到了近前一躬身道:「中堂找我?」
  和坤抬手擋住了九夫人遞過來的一調羹蓮子,望著他冰冷說道:「費獨行,你怎麼剛到我身邊來就給我惹亂子?」
  費獨行道:「您請明示!」
  和坤一拍床道:「你還跟我裝糊塗,油蘭跟海容都是嬌縱慣了的親貴,他們有得是仗恃,有得是撐腰的,你怎麼能那樣對他們,你是得了誰的指示了,你這不是給我惹麻煩麼?」
  資獨行心裡早就明白,和坤好的是權勢,除了皇上之外他絕不容誰的權勢大過他,要是誰能為他「揚眉吐氣」,他高興都來不及,絕不會當真叱責怪罪。
  由於他摸清楚了這一點,所以他毅然開口說道:「您能否消消氣容獨行說幾句話?」
  和神道:「麻煩已經給我惹上了,你還有什麼話好說的?」
  費獨行道:「獨行要說的是,第一、獨行是為中堂府挺身,咱們腳步站得穩,把一個理字全佔了,誰也沒辦法奈何咱們,第二、這些親貴驕縱慣了,一向目中無人,從不知天多高、地多厚,他們不吃軟,吃硬,也根本不懂什麼叫謙恭,什麼叫忍讓!越容他們他們越不得了,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只兩腳四平八穩的踩在個理字上,獨行認為您不必容忍他們,不必假以辭色,第三、倘若這次容讓,那能慣了他們的下次,獨行要讓他們知道,咱們這座中堂府,不是任何人問罪的地方。」
  和坤邊聽邊微微點頭,等到費獨行把話說完,他卻又往床上一拍,沉聲叱道:「胡說,給我惹了麻煩你還有理由,這成什麼話?你頭一天到我身邊來就給我惹這種麻煩,要在我身邊多待些日子,那我還受得了?」
  姚師爺輕咳一聲道:「奴才斗膽,想替費護衛求個情,其實費護衛也是一片護主之心……」
  和神哼了一聲道:「我還不知道他是一片護王之心,要你說。」姚師爺忙道:「是!是!奴才多嘴,奴才多嘴!」
  和啤道:「那麼以你看該怎麼辦?」
  姚師爺道:「奴才不敢說,您先想個罪。」
  和神道:「好了,好了,你們這些人還有什麼不敢說的,都是我平日慣壞了你們,有什麼話快說。」
  姚師爺恭應一聲道:「以奴才看,費護衛一片護主之心,當賞不當罰!」
  和坤兩眼一睜道:「怎麼說?他給我惹了麻煩,還當賞不當罰?這麼說他給我惹這麻煩惹得好,惹得對,我還得謝謝他!」
  九夫人道:「哎呀!下邊兒人的事有姚師爺在,讓姚師爺去辦不就行了麼,你幹嘛事事躬親,什麼都過問哪,說起來也是,朝廷裡像你這樣兒的也只這麼一個,你要是東怕事,西伯事,往後可讓人家怎麼替你當差辦事呀?」
  和印擺著手道:「好了,好了!你們看著辦去吧,你們認為該賞就賞,你們認為該罰就罰,以後這種事兒別再來煩我了,去!去!
  去!都給我出去!我的蓮子湯都涼了。」
  姚師爺恭應一聲要退。
  費獨行印微一欠身道:「您要是能讓獨行在這兒多待會兒,獨行有件事要稟報!」
  和神轉眼望了過來,道:「什麼事兒?」
  費獨行道:「獨行剛獲得的消息,城裡鈉郡王府最近要出事兒。」
  一聽這話,連九夫人也望過來了。
  和啤忙道:「油郡王府要出什麼事兒?」
  費獨行道:「關外的一幫胡匪看上了湘郡王府,過兩天要到京裡來下手。」
  和坤吃了一驚,道:「他們想幹什麼?這是……」
  費獨行道:「您想嘛!胡匪還能幹什麼?」
  和神的臉色馬上變了,道:「他們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到京裡來找堂堂的郡王府下手,難道他們不怕工法了?」
  費獨行道:「他們怕王法?伯王法他們也就不來了,這幫人縱橫關外,出沒無常,人多勢眾,武藝高強,馬隊所經,村落夷平,雞犬不留,殺人放火如同家常便飯,他們那種凶殘粗暴,剽悍勇猛,恐怕誰也比不了,凡是到過關外的人,沒有不知道他們的,也沒有不怕他們的。」
  和神道:「京很重地,禁衛森嚴,有的是兵馬,有的的是勁旅,他們……」
  費獨行道:「中堂!他們並不是騎著馬呼嘯而來的,而是化裝成各行各業、各形各色的人混進來的,只怕京哉一帶的兵馬,五城的步軍會被蒙在鼓裡!一旦等他們動上了手,再對付他們,那還來得及?」
  和坤道:「現在咱們不是知道了麼,現在就準備,現在就知會『步軍統領衙門』、『九門提督衙門』,怎麼會來不及?」
  費獨行微一點頭道:「不錯!現在咱們是知道了,現在就準備,現在就知會『步軍統領衙門』、『九門提督衙門』,自然來得及,只是那就要看您了,您只要派個人出去,只怕那幫胡匪就會白來一趟,休想動油郡王府一指頭,還很可能十九中埋伏死在京裡。」
  和神沒說話,瞇著兩眼望著費獨行,望了一陣之後突然哈哈一陣笑,擺手說道:「你們都有自己的事兒,別在這兒煩這個了,出去吧,出去吧!」
  姚師爺很聽話,又恭應一聲哈著腰要退;費獨行仍然站著沒動,他道:「您恐怕沒懂獨行的意思,獨行明知道您不會管,獨行要真有不讓您管的意思,就不用特意來稟報您了,是不?」
  和啤臉上的笑意突然沒了:「怎麼著?你是讓我派人馬上知會……」
  費獨行道:「不!獨行希望您管,卻不希望讓八衙都知道,也就是說不必讓『步軍統領衙門』、『九門提督衙門』知道。」
  和坤道:「你這話……你簡直把我弄糊徐了,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費獨行道:「獨行的意思您把這件事交給獨行會辦,不要驚動別人,甚至根本不讓別人知道。」
  和呻臉色變了一變,道:「你這是…例才你說過明知道我不會管,你知道不知道我為什麼不管?」
  費獨行道:「這個獨行知道,這位鈉郡王常跟您作對。」
  和神道:「這就是了,剛才你那麼說我還挺高興的,怎麼現在你要幫我的對頭,你是不是糊塗了?」
  費獨行道:「獨行不糊塗.獨行所以要這麼做,是有道理的。」
  和神面泛詫異之色,「哦」了一聲道:「你是我的貼身護衛,是我的親信,吃我中堂府的飯,拿我中堂府的薪他,現在你要幫我的對頭居然還說有道理,你有什麼道理?」
  費獨行微一欠身道:「獨行這就是感中堂知遇之恩,要對中堂有所報答。」
  姚師爺輕咳一聲道:「費護衛……」
 費獨行轉過臉去道:「姚老!中堂是不是酷愛收藏珍寶?」
  姚師爺道:「是啊,怎麼?」
  費獨行道:「我想給中堂的庫房裡增添一樣極其名貴的東西。」
  只聽和神叫道:「費獨行!」
  費獨行轉過臉來欠身恭應。
  和坤道:「你剛才跟我提鈉郡王府的事,怎麼現在又拉扯什麼給我庫房裡增添一樣極其名貴的東西?」
  費獨行笑笑說道:「據獨行所知,銷郡王府藏著一件極其名貴的東西,這樣東西得自遼東總督,關外那幫胡匪就是為這樣東西來的!」
  和神瞪大了一雙老眼道。「竟有這種事,你怎麼知道?」
  費獨行含笑把他當日在「老龍河」畔伸手救人的經過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和神沉吟說道:「嗯,嗯!對,對!那是鈉郡王的五十整壽,我也去了,我在油郡王府也見過這個姓徐的,我本來不知道,還是他郡王特意指給我看的,原來是遼東總督阿桂派他來送禮的,獨行,你知道那是樣什麼東西麼?」
  費獨行搖頭說道:「這個獨行還不清楚,不過胡匪不惜冒大風險追到京裡來下手,足見這樣東西有它的價值!」
  和坤挎著鬍子,一邊點頭說道:「嗯!有道理,有道理……」
  目光一凝,道:「你是想幫他一個忙,讓他把這樣東西貨給你?」費獨行悠然一笑道:「您請想想看,要是您去跟他要這樣東西,他會給您麼?」
  和坤道:「要是換別人,只要我開口,就是要他的命他也不敢不給,只有這個老闆頭,他從不把我放在眼裡。」
  「這就是了,」費獨行道:「您要他都不給,我這個小小的中堂府護衛去要,他又怎麼會給。」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39:31

  和神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道:「那你是怎麼個把他的東西挪到我的庫房裡來?」
  費獨行笑笑說道:「您現在能不能不問,獨行願以項上這顆人頭擔保,一定能把鈉郡王得自遼東總督的那樣東西挪到您庫房裡來,而且還不讓他知道,您看怎麼樣?」
  和神疑惑地看他道:「你有這把握?」
  費獨行道:「到時候獨行要是沒辦法把那樣東西搬到您庫房裡,您可以把獨行項上這顆人頭放在您的庫房裡。」
  和坤道:「你一個人就行了?」
  費獨行道:「兵法雲,兵在精而不在多,將在謀而不在勇。」
  和坤輕拍一掌道:「好一個兵在精而不在多,將在謀而不在勇,好!我就把這件事交給你辦!不過…」
  「您放心!」費獨行道:「獨行要的只是鈉郡王那樣東西,並不是要真幫他的忙,不過獨行貪功,到時候也許把那幫胡匪全留在京裡!給您好好的露露臉。」
  和坤擺手說道:「好了,好了,心別太多,你只要能給我把那些東西弄過來,就算很給我露臉了,我會好好的賞你,你要什麼我給什麼!」
  費獨行微一欠身道:「獨行先謝謝您!在這兒獨行要告個假!」
  「告假?」和坤不由一怔道:「剛當差頭一天就要告假?」
  費獨行笑笑說道:「獨行不是大羅金仙,不會五鬼搬運,您總不能讓獨行在府裡辦這件事吧!」
  和坤也笑了,道:「你這小子,好,好,好!我准你的假,從現在起一直到把東西搬回來為止,你想什麼時候出去什麼時候出去,想什麼時候回來什麼時候回來,行了吧?」
  費獨行微一欠身道:「謝謝您!獨行斗膽,請您記住,別跟任何人提這件事,要不然獨行戲法兒就不靈了。」
  和坤道:「你放心!誰敢給我輕洩一個字,我摘誰的腦袋。」
  費獨行又一欠身道:「獨行告退,您恐怕得兩頓合到一塊兒吃了。」
  他退了出去!
  只聽和神在裡頭哈哈笑道:「這小子!」
  就沖這一句,他已經完全得到了和坤的心。
  費獨行一路思忖著往外走!姚師爺從後頭趕了上來:「老弟老弟!」
  只幾步路,跑得他直喘,一根大拇指豎到了費獨行眼前:「你可真行,中堂從沒有這樣對待下人過……」
  費獨行含笑說道:「我該謝謝您,姚老!這全是您的提拔。」姚師爺兩眼一翻道:「沒那一說,還是你自己行,有道是『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你要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我再伸手也沒用,是不?」
  忽然神秘地拉了費獨行一把,壓低了嗓門地道:「曖!老弟那樣東西究竟是……」
  費獨行道:「姚老!我是真不知道,我要知道敢瞞中堂?」
  姚師爺呆了一呆道:「我還當你是……弄了半天你真不知主啊,那,你打算怎麼……」
  費獨行道:「老杜還在外頭等我呢,剛叩外頭說去好不?」
  姚師爺自然是滿口答應。
  兩個人出了內院,杜毅迎過來劈頭就道:「怎麼回事兒,怎麼一去這麼久?」
  費獨行道:「還說呢,中堂怪罪下來了,我挨了一頓好罵,要不是姚師爺直代我求情,我這差事就雞飛蛋打了。」
  社毅忙道:「姚老,中堂真……」
  姚師爺笑道:「聽他的!他現在是中堂眼裡的大紅人兒,托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伯化了,中堂會真捨得罵他?」杜毅兩眼一瞪,指著費獨行道:「好傢伙,你盡然冤起我來了……」
  姚師爺忙道:「別鬧了!老弟有正經大事兒。」
  杜毅道:「我等在這兒就是要聽他的正經大事兒,怎麼樣,中堂那地請准了沒有了」
  姚師爺道:「當然請准了,憑他中堂還能不准。」
  杜毅喜得兩手一搓,嘿嘿笑道:「太好了,太好了,兄弟,究竟是……」
  費獨行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待會兒讓姚老告訴你,現在你們二位幫我想個法子,有沒有什麼辦法讓我跟鈉郡王府拉上關係。」
  杜毅一怔道:「跟銷郡王府?兄弟,你……」
  姚師爺道:「待會兒我告訴你自會明白。」
  轉望費獨行道:「老弟!你要跟鈉郡王府拉上關係是…」
  費獨行道:「這是一定的,姚老!不先拉上關係就沒法挨近,不能挨近又怎能伸手,是不是?姚老!」
  姚師爺道:「那你是打算……」
  費獨行擺手道:「現在別問,趕快幫我想個法子要緊。」
  姚師爺皺眉一陣沉吟道:「你可真會難為人,匆忙之間……」
  社毅一拍手道:「有了,我有法子了!」
  費獨行忙道:「你有什麼法子了?」
  社毅衝他咧嘴一笑道:「有件事兒不知道你有沒有留意?」
  費獨行道:「什麼事兒不知道我有沒有留意?」
  杜毅道:「今兒個那海容郡王好像很幫你的忙」
  費獨行道:「那位海容郡主好像很幫我的忙?你是指……」
  杜毅道:「你聽見她那幾聲及時而發尿咳嗽沒有?她那幾聲咳嗽都是在鈉蘭跟你為難的時候,而鈉蘭一聽見她的咳嗽,馬上態度,或者是話鋒,馬上就會有所改變,還有,她本不該為鈉蘭做保的,因為她是跟銷一塊兒來興師問罪的,可是她居然主動為鈉蘭做保了,而且當鈉蘭有意思要毀那本名冊時,她卻伸手把那本名冊要了過去,看都沒看便遞給了你,這不是很幫你的忙是什麼?」
  經杜毅這麼一提,姚師爺也點了頭:「嗯!有道理,有道理!
  當時我沒留意,可是現在經你這麼一提,我也覺得有點……」
  杜毅道:「何止有點,她簡直幫了獨行的大忙!固然!獨行在一個理字上站的穩,未必怕他們,可是一旦真弄僵了,他們倆是親貴,獨行未必佔得了便宜!」
  姚師爺點著頭道:「嗯,嗯!這倒是,這倒是。」
  杜毅忽然又一咧嘴道:「她連認識也不認識獨行,今兒個早上是頭一回見面,加以她鈉郡王府跟咱們中堂又是對頭,她豈會平白無故幫獨行的忙?分明她是對獨行有好感,這種好感嘛,用不著我多解釋了,反正只一有好感什麼事兒都好辦,不像我老杜,讓人家一見恨不得連昨兒個吃的飯都給吐出來……」
  費獨行道:「行了,行了,這是什麼事兒,你別瞎扯了行不?」杜毅目光一凝道:「這能叫瞎扯?你自己琢磨琢磨看,她是不是幫了你不少的忙。」
  費獨行早就有所覺察了,如今經杜毅這麼一提,他更認為他沒看錯,可是他總不能承認人家一個嬌貴郡主對他有好感!
  他這裡還沒說話,姚師爺已然輕擊一掌道:「嗯!對!確實有這麼一點兒,老弟!你走運了,這位郡生平日眼珠子可是長在頭上的啊!」
  費獨行眉鋒一皺道:「怎麼您也跟著瞎起哄?」
  姚師爺鄭重地搖搖頭,說道:「這不是瞎起哄!這是正經大事兒,老弟!你不妨照老杜的辦法試試。」
  費獨行道:「您聽見他告訴我什麼法子了麼?」
  杜毅忙道:「有,有,有,現成的,今兒個早上那兩位臨走的時候,我聽見鈉蘭低聲問她,晚上『什剎海』要不要他陪,她給了淑蘭個軟釘子,冷冷地一搖頭說,不要,我什麼時候要人陪過來著?你今兒晚上為什麼不到『什剎海』去碰碰運氣?」
  費獨行道:「『什剎海』?你知道三海有多少好去處……」
  姚師爺搖頭說道:「老弟,這你就不知道了,這位海容郡主跟一般親貴不一樣,怪得很,不愛跟大夥兒往一塊地湊,像內務府列管的這些三山五園內宮禁地,她一個地兒也不愛去!偏愛往平民遊樂的地方去,除了太亂的地方像『天橋』,她不常去之外,像『什剎海』啦,『二閘』啦,『積水潭』啦,『西直門』外『長河』一帶啦,『白雲觀』、『隆福寺』、『護國寺』、『白塔寺』、『善果寺』、『大鐘寺』,其他像『城隍』、『土地』、『藥王』這些廟的廟會啦,總少不了她的足跡,而且每回都是易欽而並,女扮男裝,連護衛也不帶一個,你說要不要人的命,多少回銷郡王府的護衛急得跟熱鍋上螞蟻似的到處找,好不容易找著她了,還不敢露面,只敢來個暗中保護,可別讓她發現,只一發現准罵個狗血淋頭不可,你說,往後誰還敢跟她了……」費獨行點了點頭道:「我沒想到這位海容郡主會是這麼個人!」姚師爺道:「所以說今兒晚上她上『十剎海』去之說,是相當可靠的,你老弟不妨聽老杜的去試試。」
  費獨行微一點頭道:「好吧,我就去試試。」
  杜毅忙道:「我陪你去!」
  「不!」費獨行搖頭說道:「這件事地讓我一個人辦。」
  姚師爺偷偷拉了杜毅一把道:「真是!你去算哪回事兒?」
  杜毅聳聳肩,攤手道:「好吧!你一人兒去就你一人兒去,我還是上『八大胡同』找我的老相好去!」











第22章 什剎海之夜
  「什剎海」跟「天橋」差不多,白天已夠熱鬧的了,到了上燈以後更熱鬧,攤販雲集,百藝雜陳,幽人雅士,紅男綠女,到處都是人!
  邁著閒散步四下逛,興來時往攤兒一坐,吃點兒什麼,或者是喝點兒什麼,那種享受不是身臨其境的人是絕難體會的!
  攤兒上有人、岸邊有人、柳樹下有人、橋上也有人,一眼望過去全是人,有燈的地方有人,沒燈的地方也有人!
  費獨行站在高處——那座「銀錠橋」上——直皺眉,杜毅獻的這妙策可真難住了他,「什剎海」這麼多人,上哪兒找那位海容郡主去!
  她本來與眾不同,不難找,可是現在她裝束打扮跟常人沒兩樣,那還能好找?看了半天沒瞧見一個像的,只有下橋信步走了,走到哪兒算哪兒,碰上就碰上,真碰不上那也沒辦法!
  離開「銀錠橋」有一段路了,還沒瞧見一個像的,費獨行的眉鋒不由皺深了三分!
  吃喝的攤兒上他看過了,說的、唱的、練把式賣藥的攤兒上他也看過了,就是沒有。
  八成兒,那位海容格格今兒個晚上沒到「什剎海」來。
  嗯!可能,說說要來,就不許她改變主意,就不許讓她碰上了什麼事兒不能來了?真是!本來就是來碰運氣的,厭根兒就沒準兒,懊惱個什麼?全當吃飽飯沒事兒出來逛逛了,今兒晚上碰不上,趕明幾個再找機會,總不會永遠沒機會吧。
  正這兒邊走邊想,忽聽一陣吵雜人聲傳了過來,轉眼望去,只見十多丈外那一排排的老柳樹叢裡站著三四個黑影,吵雜聲就是從那兒傳過來的。
  這陣吵雜聲驚動了費獨行,當然也驚動了旁人。
  只見遊人紛紛趕了過去!可是怪得很,那些趕過去的遊人一到了那兒就馬上又回轉身走開了,生似那地方出了吃人的吊眼白額虎。
  費獨行看著奇怪,不由邁步走了過去!
  走近些之後,不但看清楚人了,也聽得見話聲了。
  人,共是四個,三男一女,兩個穿褲褂兒的中年漢子,一個穿長袍馬褂兒,戴頂瓜皮小帽兒的漢子,跟一個穿花布褲褂兒,梳著一根大辮子的大姑娘!
  兩個穿褲褂兒的中年漢子面朝著這邊地,那個大姑娘人縮在一棵椰樹下,穿長袍馬褂兒的那位就站在大姑娘身邊地,瘦瘦小小的身子背朝著這邊兒,雖然看不見臉,可聽得見他說話,一口清脆的京片子,煞是好聽,沒聽見剛才說了什麼,只聽見一句:「……居然敢在這種地方調戲單身婦女,你們眼裡還有王法沒有?」
  有這一句就夠了,這一句聽得費獨行心頭一陣猛跳,可真是「可遇不可求」啊,他加快步履趕了過去!
  只聽兩個中年漢子中的一個道:「你小子眼長在你娘褲襠裡了,也不看看爺們兒是幹什麼的,王法?爺們兒就是王法!」
  另一個冷笑說道:「跟他羅喀什麼,讓他兔崽子爬著回去!」話落,他伸手劈胸就抓。
  「住手!」費獨行帶著一聲沉喝,一個箭步竄到,抬手一格,硬把那漢子震出兩三步去!
  「你們想幹什麼?居然敢在這幾行兇打人,而且是兩個打一個,來,來!跟我比劃比劃?」
  那穿長袍馬褂兒的一怔凝目,年輕,俊俏,還細皮嫩肉的,只聽他脫口叫道:「是你?」
  費獨行也來個一怔:「格格!怎麼會是您哪,您怎麼這身打扮?」那兩個中年漢子臉上變色,被費獨行抬手震退的那個剛拔出一把匕首,聞言不由一怔!
  費獨行轉過臉去,道:「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對鈉郡王府的海容格格行兇!你們還要不要腦袋了?」
  那兩個中年漢子臉色大變,腳下後移,要溜!
  「別動!」費獨行冷然說道:「沒有格格的話,誰敢動我打斷誰的腿!」
  另一個中年漢子忽然笑了:「留神風大閃了你的舌頭,你說他是銷郡王府的海容格格?」
  費獨行道:「難道你們不信?」
  那中年漢子咧著嘴道:「我信!怎麼不信,爺們兒這雙眼不會速公母都分不出來……」
  只聽那拿著匕首的中年漢子冷笑說道:「好兔息子,差點兒讓他蒙了,鈉郡王府的海容格格這時候會往這兒跑,先扎你個洞再收拾這小子。」
  他上前一步,挺腕就扎。
  費獨行冷然一笑道:「瞎了眼的東西,不說別的,天於腳下動刀行兇,單這一樣就能要你的腦袋瓜。」
  他側身讓過匕首,抬手扣住了那漢子的腕脈,五指微一用力,那漢子大叫一聲匕首掉了,費獨行揮起另一隻手給了他一個大嘴巴,打得他半張臉紅腫滿嘴冒血,路踉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只聽地道:「好小子!你敢打我一」
  費獨行道:「打你這是便宜,你再敢動一動我廢了你的爪子!」那漢子一咬牙:「好小子!」
  他騰身躍起就要撲。
  突然一聲沉喝傳了一過來:「住手,幹什麼這是?」
  只見一個留著小鬍子的瘦高漢子帶著四個穿褲褂兒的中年漢子快步走了過來。
  那挨打的漢子得了理了,一指費獨行道:「領班!這個該死的東西打人,分明是江湖莠民……」
  費獨行道:「你再敢罵一句我拔了你的舌頭。」
  「住嘴!」那瘦高小鬍子寒著臉一瞪眼道:「你是幹什麼的?」「我麼?」費獨行道:「你這兩個人在這兒調戲單身女子.這位看不過去挺身說了他們幾句,他們竟要打入.我是個路見不平管閒事的聽清楚了麼?」
  瘦高小鬍子臉上變了色,道:「好傲慢的態度!好大的膽子。
  先給我拿下再說。」
  他身後那四個之中過來兩個,就要抓。
  「住手!」海容格格氣白了嬌靨.一聲怒喝道:「無怪乎這兒的遊人看見你們就跑,沒一個敢管這檔子事的,你們是哪個衙門的?」
  過來抓人的那兩個之中的一個道:「你不配問,滾一邊兒去。」他們倆三不管他仍抓費獨行。
  費獨行道:「格格!我看這件事您別管了,還是讓我來吧。」
  只見他一抬手,那兩個臉上便各中一巴掌退了回去!都摀住了臉!
  海容格格冷笑說道:「好吧!你給我打,打完了我再找他們的頭兒說話。」
  先前那兩個漢子中挨打的那一個道:「好兔崽子,又來蒙人了,領班!您別聽他的……」
  瘦高小鬍子身為領班自不比他們,一抬手攔住了那漢子的話頭,望著費獨行道:「你剛才怎麼說,誰是格格?」
  海容格格冷冷道:「誰也不是格格,費獨行,給我打。」
  費獨行恭應一聲,就要上前;「慢著!」瘦高小鬍子又一抬手道:「你叫費獨行?和中堂府的護衛大領班費獨行費大領班?」
  費獨行道:「沒想到居然有人知道我,看來我還挺出名的。」
  「領班!」那挨打漢子叫道:「這小子蒙人。」
  「住嘴!」瘦高小鬍子厲聲喝住了他,轉回臉來道:「你說這位是……」
  費獨行道:「鈉郡王府的海容格格,沒見過麼?」
  瘦高小鬍子直了眼:「海容格格!」
  費獨行翻腕托出了他那塊還沒換下的腰牌,道:「領班閣下,我這身份總不假吧!」
  這回,那幾個漢子直了眼!瘦高小鬍子勝上變了色,矮身爬伏在地,顫聲說道:「奴才有眼無珠,奴才該死……」
  海容格格冷冷說道:「我不敢當,你的人別滿嘴髒字地罵我就知足了。」
  瘦高小鬍子翻身爬起,掄掌就抽:「混帳東西,瞎了眼的東西,該死的東西,還不跪下。」
  罵過了,打過了,他自己忙又爬伏在地:「格格開恩!格格開恩,奴才實在不知道——」
  剎時間那幾個漢子全爬下了。
  海容格格冷冷一笑道:「不知道什麼,費獨行剛才就告訴他們了,可是你們這些人作威作福慣了,根本就不相信。」
  瘦高小鬍子道:「他們該死,他們該死!奴才回去一定嚴辦。
  一定嚴辦!」
  海容格格道:「告訴我,你們是哪個衙門的?」
  瘦高小鬍子道:「回格格的話,奴才是『五城巡捕營』的。」
  海容格格「哦」地一聲道:「原來是『九門提督』轄下『五城止捕營』的,怪不得這麼橫!好吧,我不跟你們一般見識,我找你們那位『九門提督』說話,你回去跟他說一聲,叫他明兒個到我那兒去一趟!」
  瘦高小鬍子忙磕頭說道:「格格開思,格格開恩!奴才們知過,奴才們該死!奴才們下回絕不敢再胡作非為了。」
  瘦高小鬍子是個明白人,海容格格說不跟他們一般見識,要找「九門提督」說話,只等海容格格找上了「九門提督」,他們幾個的腦袋准搬家!
  海容格格沉著臉道:「你們還要我怎麼開恩?朝廷在『九門提督』轄下設這個『五城巡捕營』,是讓你們維持京城治安,警好察惡,除暴安良的,現在你們居然知法犯法迫害百姓!你們還有良心麼?你們還算人麼?我要是就此算罷,饒了你們,朝廷、百姓我對得起哪一方?」
  海容格格說她的,瘦高小鬍子卻磕頭如搗蒜,直叫開恩!
  海容格格跟沒聽見似的,話一說完,立即轉望費獨行道:「費獨行!咱們走!」
  她可是說走就走!轉身往外行去!費獨行自然是恭應一聲跟了出去!
  瘦高小鬍子爬起來跑著跟了上來,嘴裡嚷著開思,就打算繞過來跪攔。
  海容格格冰冷說道:「資獨行!你給我聽著,誰要是再囉嗦個沒完,就把誰先給我斃在這兒。」
  海容格格這番話嚇人,瘦高小鬍子傻在了那兒,硬沒敢再跟她囉嗦了!
  費獨行道:「橫豎都是死!早死不如晚死,看來多活一會兒都好海容格格道:「我也不想殺人,可是要不殺他們那會慣了他們『五城巡捕』營那些人的下次。」
  費獨行道:「這個我知道,您消消氣吧!我送您回去!」
  海容格格遵:「今兒晚上本來興致很好的,全讓他們給壞了!」
  費獨行道:「敗人遊興!只這一點他們就該死。」
  海容格格道:「別說了,越說我越……」忽然停步凝目:剛才你怎麼說,你要送我回去?」
  費獨行道:「不該麼?格格。」
  海容格格忙搖頭說道:「不行!你不能送我回去,要讓我阿瑪知道……〞費獨行倏然一笑道:「我知道我們中堂跟鈉王爺不大對,沒關係,您放心好了,我不會讓您府裡的人看見我,我不送您到門口。」
  海容格格道:「你不知道,我是怕他們難為你!」
  「謝謝您!」費獨行道:「我知道,對您府裡的人,我不能打,可是我能跑,『北京城』裡能跑得比我快的人還不太多!」
  海容格格突然也笑了,道:「好吧!你送我回去,我不會讓他們近你的。」轉身往前行去!
  兩個人往前走!邊走邊說,漸漸的走遠了,話聲也聽不見了!
  苦的是瘦高小鬍子,他比吃了黃連還苦,進了柳樹叢抓著那兩個部屬一通狠揍,揍完了,苦還沒消,他急得直跺腳口中連聲道;一怎麼辦,這怎麼辦……」
  就在這時候,一陣打竹板兒的聲音傳了過來:「曖!怎麼辦?我說怎麼辦?閉著招子闖了禍,倒霉碰見個蠻格格,作揖磕頭淚漣漣,難把性命拉回還,不回去怕沒飯吃,回去難逃這一關……」瘦高小鬍子等抬眼一看,敢情是個數來寶的,人挺胖一臉的毛鬍子,穿一身破爛,大肚皮露在外頭,髒得都發了亮,只見他打著竹板兒走了過來。
  一名漢子兩眼一瞪道:「臭要飯的!你找死?」
  「曖!」胖要飯的又數上了:「這位爺,別生氣,要飯的說來你聽仔細,要飯的天生窮賤命,這條性命值個屁,要飯的就算伸腿瞪眼嚥了氣,草蓆一裹扔在野地狗不理!奈何要飯的命窮命偏長,不像諸位死到臨頭慘兮兮……」
  「狗X的!」那漢子臉色一變,就要動手!
  要飯的一搖手又數上了:「這位爺,你別罵人,要飯的跟你一樣都是人養的,別看要飯的人窮命賤不值錢,這消災去難救性命,還得我要飯的給諸位出主意!」
  「放你的屁,你……」
  那漢子一擄胳膊真要打。
  瘦高小鬍子抬手攔住了,他望著要飯的道:「要飯的!你能給我們出主意?」
  要飯的不數了,收起竹板兒往腰裡一塞,兩隻銅鈴眼來回一掃,一咧嘴道:「敢請諸位瞧不起我要飯的是不是?」他抬手往旁邊一伸,「噗!」地一聲,五根指頭都進了旁邊那棵椰樹裡!
  瘦高小鬍子幾個看直了眼!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39:51

  要飯的往回一拔,柳樹上五個洞,他笑嘻嘻地道:「諸位看看就憑這,像個出主意的人麼?」瘦高小鬍子怔怔地道:「要飯的!你!你有什麼主意?」
  要飯的咧嘴一笑,打竹板又數了起來:「要飯的平生無大志,專好給人出主意,諸位活成活不成,只看諸位願不願意聽我的。」
  瘦高小鬍子道:「要飯的!你真能……」
  胖要飯的臉色一沉,道:「能不能,靈不靈,一試便知,要命的踉我來。」轉身往來路行去!
  胖要飯的在前頭走,瘦高小鬍子幾個在後頭跟。東彎西拐一口氣走出了百來文,瘦高小鬍子揣惴不安地問了一聲:「尊駕要帶我們幾個上哪兒去?」
  胖要飯的在前頭冷冷說道:「想要命的跟我來,不想要命的我不勉強,現在就可以折回去。」
  瘦高小鬍子趕上一步賠笑說道:「我們幾個都想……只是不知道您要帶我們上哪兒去?」
  胖要飯的冷冷說道:「你放心,既然是要救你們的命,絕不會把你們帶到閻羅殿去!」
  瘦高小鬍子碰了兩個釘子,硬是沒敢再吭氣兒,要擱在平日他那受得了這個?而如今為這條命他也只有受了。又東彎西拐了一陣,走了約摸百丈,一座黑漆漆的廟宇出現在視線內。
  這坐廟宇座落處相當荒涼,前面是一片雜草地,後頭臨著一片稀疏的樹林子,瘦高小鬍子幾個知道,這是座久絕香火的「土地廟」!
  離那座「土地廟」還有二三十丈!突然一聲低低沉喝傳了過來:「哪條路上的朋友?」
  胖要飯的立即應道:「柳子上的朋友!」
  前面不遠處一片暗隅裡閃出兩條高大人影問:「黃胖麼?」
  胖要飯的「嗯」了一聲,轉眼工夫之後走近,看清楚了,兩條高大人影是兩個滿臉凶殘剽悍色的彪形黑衣大漢,各人腰裡插著一把把系紅綢兒的明晃晃匕首,望之凜人。
  四道凶冷目光一掃瘦高小鬍子等,左邊一名道:「黃胖!這幾個是……」
  胖要飯的道:「『五城巡捕營』的朋友!你們倆帶他幾位先到偏殿歇會兒,別慢待了,我去見六爺去!」
  兩名彪形大漢中,剛才說話的那名一咧嘴道:「原來是『五城巡捕營』的朋友,那可真是太失敬了,幾位請跟我們哥兒倆來吧。」
  他轉身也行向了「土地廟」,另一個抱著胳膊站著沒動,直到零高小鬍子幾個跟了上去,他才腳下移動走在最後。
  看看前頭那胖要飯的進了廟,瘦高小鬍子上前一步賠笑道:「對不起!請教一聲,諸位是……」
  那名彪形大漢兩眼一翻道:「黃胖沒告訴你麼?」
  瘦高小鬍子忙道:「沒有!」
  那名彪形大漢一咧嘴道:「那你還是等他來告訴你吧。」
  在遠處沒看出,一近廟全看見了,「土地廟」四周每一處暗影裡站的都有人,清一色的黑衣漢子,個頭兒都夠嚇人的,每人腰裡都別了一把匕首!
  幾個人看得直揪心,可是明擺著的,這當兒已上了老虎背,再想下去恐怕不容易了。
  進了廟,兩名彪形大漢把幾個人帶到偏殿裡,偏殿地上放著一盞風燈,燈焰捻得只有豆般大小,怪不得外頭看不見。外頭看不見,這偏殿裡藉著這點豆般大小的燈光可能看得清清楚楚,瘦高小鬍子幾個嚇了一大跳,地上鋪著乾草獸皮,橫七豎八睡得全是一個個粗壯的黑衣漢子,耳朵裡聽見的有打呼喀聲,鼻子聞見的有汗酸味兒,有腳臭味兒,夠好受的。
  帶路的彪形大漢往地上一指,扯著粗喉嚨道:「你們幾個在這兒先坐坐吧,等黃胖來了,再說。」
  這句話剛說完,從地上霍地坐起個黑衣漢子,一瞪眼罵道:「你他娘的鳥喉嚨不能放輕點兒麼,瞧著人家睡你心裡不舒服?」
  彪形大漢也瞪了眼:「你嚷個鳥你嚷,在這兒睡的又不是你一個,別人都不怕單你怕,你他娘的長得比別人嬌……」
  就在這時候,胖要飯的一步跨進偏殿,沉聲叱道:「媽格巴子,嚷嚷嚷嚷什麼,夜靜有點聲能傳出八里地去!非讓人家聽見才舒服麼,六當家的還沒睡,誰讓他聽見誰倒霉。」
  他來得是時候,這句話還真靈,那漢子一句話沒說又躺了下去,抓起一塊獸皮蒙住了頭。
  胖要飯的轉望瘦高小鬍子,道:「你們幾個跟我到後頭去吧,能救你們命的在後頭。」
  他轉身走了出去!瘦高小鬍子等儘管滿頭霧水,一肚子納悶,可只有跟了去!
  跟著胖要飯的挨著正殿邊上一陣走,進了一扇小窄門兒,算是到了後頭!
  後頭是個荒廢的小院子,連廚房帶柴房帶茅房共是四間屋!那是當初有人住的時候留下來的!
  四間屋有三間塌的,只有那間沒塌的裡頭有一點燈光,也跟顆豆差不多大小!
  門口,抱著胳膊站著兩個黑衣大漢,屋裡,有個人影兒。
  到了門口,胖要飯的往邊上一讓道:「進去吧!」
  瘦高小鬍子遲疑了一下,先走了進去!
  這間屋不大,有個抗,有張三條腿的桌子,燈放在桌上,炕頭上放著一條寬皮帶,上頭插滿了一把把短小奇薄的明晃晃小刀,行家一看就知道,那是飛刀。
  炕前站著個黑衣漢子,瘦得跟猴兒似的,偏偏他攜著袖子,袒著胸,一根根的骨頭都看得清清楚楚,瘦歸瘦,可卻長著一臉大鬍子,凹眼隆鼻,他臉上不帶剽悍凶殘色,但卻一臉明狠相,比剽悍凶殘更壞人。
  胖要飯的跟了進來,沒往前走,堵著門兒,道:「六當家的!就是這幾個。」
  六當家的那雙森冷目光來回一掃,道:「看樣子倒是幾塊材料。」
  目光一凝,望著瘦高小鬍子道:「聽說你們是『五城巡捕營』吃糧拿俸的?」
  瘦高小鬍子忙點頭說道:「是的!您……」
  六當家的截口說道:「報個名兒我聽聽。」
  瘦高小鬍子道:「我姓馬,叫馬光武,六當家的您多照顧。」
  六當家的一點頭道:「嗯!咱倆一個姓,我!關外龍家兄弟裡的馬老六,聽說過沒有?」馬光武大大地吃了一驚,兩眼猛地一睜道:「怎麼?您諸位是六當家的?」陰陽一笑,點了點頭道:「不錯!嚇了一跳,是不?」
  馬光武一抱拳道:「馬光武有眼無珠……」
  「得了!」六當家的一擺手道:「別什麼有限元珠了,這是這會兒,要擱在平時,怕你們早就動手拿我們了!」
  馬光武忙道:「不敢,不敢!馬光武有幾個膽子敢動關外龍家六當家的……」哼哼一笑道:「或許你是真不敢,放眼當今,敢碰我們兄弟的沒幾個,我們弟兄這趟到京裡來,官家有沒有人知道?」
  馬光武忙道:「沒有,沒有,誰也沒想到您幾位會到京裡來,我要不是今夜親眼見著了您諸位,我還不知道您諸位已經到了京裡了呢!」
  六當家的聽得直點頭,連道:「嗯,嗯!好,好!聽說你是個領班?」
  馬光武忙道:「混飯吃,混飯吃!在您眼裡算得了什麼,在您眼裡算得了什麼。」
  六當家的哼哼一笑道:「這年頭兒吃糧拿俸,混上個領班可不是容易的,沾上一點兒官邊兒就夠神氣的了,當上個領班那就更神氣了。」
  馬光武不知是福是禍,心裡一揪,忙道:「六當家的,您這是罵我,我這個領班純是蒙事的混口飯……」
  六當家的跟沒聽見似的,斜著眼看了馬光武一下道:「聽說你們幾個惹了點兒亂子?」
  馬光武忙道:「是的!說起來很丟人……」
  「算不了什麼。」六當家的一搖頭道:「女人本來就最擇跟男人配對兒的,看中哪一個就上!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馬光武賠笑道:「是!是!六當家您說的是,您說得是!」
  他哪敢說個「不」字!關外這幫胡匪凶狠殘暴是出了名兒的,別說在官家當差了,就是關裡關外的百姓也沒有不知道的,馬光武這些人本就是吃軟怕強的貨色,如今到了這幫人面前,自然就更挺不起來了!
  只聽六當家的道:「聽說現在你們進退兩難!擺在眼前的只有死路一條!是麼?」
  馬光武勉強一笑點頭說道:「不敢瞞六當家的您,是這樣!」
  六當家的似笑非笑望著馬光武道:「你們幾個就那麼怕死麼?」
  馬光武有點窘,咳了兩聲道:「六當家的,您知道,人沒有不惜命的。」
  「好!老實話!」六當家的道:「聽黃胖說你們想讓我伸把手救你們,是這樣麼?」
  馬光武道:「這是那位爺說的,他能救我們幾個的命……」
  六當家的道:「這麼說來並不是你們幾個的意思,是他多管閒事兒?」「不!」馬光武忙道:「是我們幾個的意思,我們幾個進退兩難,走投無路,正那兒發急發愁呢,那位爺等於是我們幾個的救星,還望六當家的您伸把手救救我們,我們會感激您一輩子!」
  六當家的「哦」地一聲道:「我要是伸把手救了你們,你們會感激我一輩子!真的麼?」
  馬光武忙道:「六當家的您明鑒!我要有半句假話,管叫我道天打雷劈……」
  「言重了,言重了!」六當家的帶笑的臉色突然一寒,變得一絲兒笑容也沒了,兩道森冷目光直逼馬光武,眉宇間那股子明摯之氣凜人,只聽他冰冷說道:「姓馬的!你清楚,你們這些六扇門裡的人,跟我們這種人之間,打古至今就這麼一股梁子在,吃我們這碗飯的恨不得吃你們的肉,寢你們的皮,一旦犯在我們手裡,留你們個全屍那已是天大的便宜……」
  馬光武嚇白了臉,嚇破了膽!忙道:「六當家的!您……」
  六當家的道:「你緊張個什麼勁兒,我話還沒說完呢。」
  馬光武嚇得一連應了幾聲「是」,硬是沒敢再吭氣兒了。
  六當家的那毛茸茸的唇邊泛起了一絲陰森笑意,道:「既然把你們留個全屍那已是天大的便宜,我還會伸手救你們……」
  馬光武本不敢再吭氣兒,奈何他的舌頭不聽使喚:「六,六當家的……」六當家的冰冷說道:「閉上你的嘴,聽我把話說完,你不吭氣兒我不會拿你當啞巴。」
  馬光武連心裡都在發顫!一連聲道:「是!是!您請說,您請說。」
  六當家的道:「我乾脆直說吧,免得嚇破了你們的苦膽,待會兒給我弄得屎尿遍地,我本來不管你們的事兒的,可是我的人既然已經把話說出去了,也已經把你們帶來了,我不便不管,也不能讓龍家的人在你們面前失信,如今這檔子事我管了,你聽清楚了沒有?」
  馬光武出了一身的冷汗,心裡一鬆身子一虛,差點兒沒摔倒,他如逢大赦一般,忙躬身道:「謝謝六當家的,謝謝六當家的,這是六當家的恩典,我們幾個一輩子感激。」
  六當家的一擺手道:「什麼思典不思典的,別把官場上那一套搬到這兒來用,我聽著刺耳,也別什麼一輩子感激不感激,兩片嘴皮一碰,誰都會,老掛在嘴上沒有用,等到將來再報答我吧,到時候看你們的表現怎麼樣了,既感恩就該圖報,江湖上最恨的就是忘恩負義,只會耍嘴皮的小人,從現在起你們幾個算是龍家的人了,就在這兒住下,這兒少不了你們的吃喝……」
  馬光武怔了一怔,忙道:「怎麼?您讓我們在這兒留下?您是要收留我們?」
  六當家的道:「難不成你們還想回去?也可以!誰不願留下,我絕不勉強。」
  馬光武忙道:「六當家的您別誤會!我不是這意思,只是,只是您說伸把手救我們幾個……」
  六當家的道:「這不就是救你們麼?只要你們在這兒住下,成了龍家的人,誰也奈何不了你們,這麼一來,你們這幾條命不就保住了麼?」
  這是逼上梁山.不由馬光武不點頭,他不是個傻蛋,他知道這時候想抽身會有什麼後果!
  其實,只要能把命保住,有飯吃,哪兒待不是一樣,又有什麼不能幹的?馬光武想通了,也不容他想不通,他將頭連點,連連應是,領班都點了頭,他身後那幾個自是跟著走了。
  馬光武這裡一應是,六當家的馬上就讓門口那兩個大漢帶著他們往前去,給他們安置住處去了。
  這間屋就剩了那位六當家的跟胖要飯的了,胖要飯的走過來道:「六當家的,您怎麼不把他們派用場?」
  「不急!」六當家的一搖頭道:「等大夥兒都到齊了之後再說,這檔子事兒不比別的事兒,大當家的交待下來了,只許成不許敗,這頭一樁事兒要是辦砸了,以後的事兒就不好辦了。」
  「媽相巴子!」胖要飯的突然間一臉狠相,一跺腳道:「就那麼巧,今兒晚上讓我碰見了那小子!可只得眼睜睜地看著他走,當時我真恨不得給他一飛刀。」
  六當家的陰陰一笑道:「不忙!等咱們把東西拿到了手,還怕他沒有飛刀嘗麼?走吧!走吧!我要睡了,真他媽的彆扭,在家裡有人暖被窩,一晚上換一個,跑到京裡來卻一個人地睡冷炕。」
  胖要飯的一咧嘴道:「您要想我這就出去給您弄一個回來。」
  六當家的一擺手道:「給我滾一邊兒去,你想讓大當家的剁我的手?忍著點兒吧,我要一起頭崽子們就亂了,那什麼事兒都別辦了,全得讓人家留在京裡,還站這兒幹什麼?」
  胖要飯的帶著一陣風溜了出去!別看他胖,動起來還真快,真利落!
  離「土地廟」前幾十丈外有不少的小土丘,上頭長滿了雜草,那是片亂墳崗,這時候看上去好逢人,可是偏偏這時候在這片亂墳崗裡有人,沒看見人,不過有人聲,這就夠了。
  只聽一個低沉話聲道:「走吧,老六!那幾個狗腿子不會出來了。」
  隨聽另一話聲道:「怪不得他們敢到京裡來作案,原來狗腿子跟他們有勾結!」
  低沉話聲道:「恐怕不是這麼回事兒,要是的話他們不會進去就不出來了。」
  那另一話聲道:「也許他們還沒有嘀咕完。」
  低沉話聲道:「咱們在這兒等了不少時候了。」
  那另一話聲道:「那……會不會是……要說那幾個狗腿子是讓他們架來的,可又不像,七對一,再怎麼也不會讓那個胖子給架來呀?」
  「不錯!」那低沉話聲道:「這趟子事讓人費解,也不尋常,咱們告訴小師妹一聲去!讓她從裡頭查查,走!」
  一聲「走!」亂墳崗裡有兩條黑影閃了一閃就不見了!
  兩條黑影不見了,亂墳崗裡也聽不見話聲了!
  XxX費獨行踉海容格格談得很投機,兩個人有說有笑的!海容格格居然很隨和,一點架子都沒有,這一點跟納蘭貝勒絕然不同!
  說笑間,海容格格突然轉過臉來,一雙清澈的目光盯在費獨行的臉上,嬌靨上一點地笑容也沒有了!
  「我覺得你不該是和坤的人。」
  費獨行「哦」地一聲笑道:「那麼以您看我該是誰的人?」
  海容格格冷然道:「誰的人都行,就不該是和坤的人!」
  費獨行笑笑說道:「您的意思我懂!只是您不知道我是個怎麼樣的人,我這個人頭頂上長瘡,腳底下流膿,壞透了,江湖容不下我,官府也在後頭緊追不捨,沒奈何,我只有找這麼個地方棲身躲避,也只有這個地方要我這種人,在這種情形下既然有這麼個地方收留我,供我吃穿,還有錢拿,甚至能安安穩穩,舒舒服服的過日子,我能不感恩圖報,竭盡所能?」
  海容格格道:「長這麼大我還沒聽人說過自己壞透了的,你在江湖上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費獨行微一搖頭,笑道:「還是別說的好,說出來您就不敢讓我送您了。」
  「我不怕!」海容格格道:「別看我是個嬌生慣養的女兒家,我的膽比誰都大,說說看?」
  費獨行道:「您一定要聽?」
  海容格格微一點頭,「嗯」了一聲。
  「好吧!」費獨行點了點頭,道:「您聽說過響馬麼?」
  海容格格道:「響馬?」
  費獨行道:「就是強盜,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無所不為?」
  海容格格道:「我懂!你說你是響馬?」
  費獨行道:「嗯!以前是,現在不是,不過論我現在的作為,恐怕比以前還糟。」
  海容格格一雙明眸緊緊盯在他臉上,微一搖頭道:「我不信!」
  費獨行笑笑說道:「格格!響馬的臉上不會寫著字兒。」
  海容格格道:「我不是這意思!我是說你要真是響馬你就不會說了。」
  費獨行道:「為什麼不會?我怕什麼,當初我不怕人知道,現在我更不怕人知道,現在我有這麼一座靠山,只要我不承認,誰也不敢動我,誰也動不了我,就拿前些日子來說吧,『五城巡捕營』裡有人認出了我,要拿我,可是一聽說我是和中堂的護衛大領班時,馬上道歉賠不是,直說他有眼無珠認錯了人,恨不得給我跪下!您說,現在我還怕誰?怕什麼?」
  海容格格道:「你說完了沒有?」
  費獨行道:「說完了。」
  海容格格道:「我還是不信怎麼辦?」
  費獨行道:「您要是願意到『五城巡捕營』,或者是往關外去這條路上打聽打聽問一問,你就會深信不疑了!」
  海容格格道:「那就怪了,每個人都會隱瞞自己不名譽的過去,你為什麼一點兒也不隱瞞?」
  費獨行道:「每個人所以隱瞞自己不名譽的過去,那是因為他怕什麼,而我沒什麼好怕的,而且我以前是這種人,現在是這種人,將來也是這種人,這輩子已經注定是這種人了,我怕什麼,又有什麼好隱瞞的?再說,我的所作所為天已知,地已知,一筆一筆地都給我記了下來,想賴都賴不掉,隱瞞又有什麼用?」
  海容格格道:「你這種論調我倒是頭一回聽到,不能叫自暴自棄,應該叫灑脫。」
  費獨行道:「謝謝您。」
  海容格格沉默了一下道:「我認為有很多別的地方可以讓你伸展所長與抱負。」
  費獨行笑笑,微一搖頭道:「像我這種人,什麼地方願意要我,什麼地方敢要我,權勢稍弱差一點兒的,那是給人家惹麻煩,也是給我自己惹麻煩。」
  海容格格目光一凝道:「費獨行!我是跟你說正經的。」
  費獨行道:「敢情您還是不相信……」
  海容格格道:「我相信不相信並無關緊要,就算你以前……」
  費獨行道:「格格,我剛才說過,論起我現在的作為,恐怕比起以前還要糟。」
  海容格格道:「你明知道糟,為什麼還要讓它糟下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40:52

第23章 正邪勾結
  費獨行道:「我不跟您說過麼,這輩子已經注定是這種人了,好,減少不了多少罪孽!壞,也增多不了我多少罪孽!就是再糟下去,又有什麼關係?」
  海容格格揚起了眉,道:「費獨行,你……」
  費獨行抬手往前一指,道:「格格!那是您河郡王府吧?」
  海容格格立即停了步,轉臉往前一看,可不?「湘郡王府」已在眼前了,宏偉氣派的門頭,高高的石階,一對石獅子,門口幾盞大燈照耀得光同白晝,只是站門的戈什哈跟親兵還沒看見她!
  她轉過來正色說道:「費獨行!我是不忍看明珠暗投,誠心拉作一把……」
  費獨行欠身說道:「謝謝格格!我由衷的感激。」
  海容格格道:「我不要你感激,你……」
  費獨行道:「格格!我何嘗不願意往正路上走,可是我深陷泥淖,無力拔足,恐怕只有侯諸來生了,不過格格這番好意我仍然感激,我會盡可能的找機會為格格做點事來報答格格的。」
  海容格格搖頭說道:「我不是要你為我做什麼,也不是要你對我有所報答,你有一身很好的武藝,有很好的才智,我是……」
  費獨行道:「格格的意思我懂,您府裡的戈什哈來迎您了,我得走了。」
  他一躬身,轉身行去!
  海容格格抬手要叫,可是她只是口齒啟動了一下,並沒有叫出聲,她望著費獨行那頎長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裡,她聽見背後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步履聲,她那美艷的嬌靨上浮現起一種令人難以言喻的異樣表情!
  費獨行本不想回「中堂府」去,可是他在京裡沒有朋友,有的都是對頭,唯一能去的地方是玩樂的「八大胡同」,他不想到那兒去過一宿,結果他還是回到了「中堂府」。
  經過這一番長談,他對海容格格多了一層認識,他認為海容格格是親貴中唯一帶有俠氣的親貴,跟那位納蘭貝勒絕然不同,可以稱得上是位宦門奇女子,難怪她為什麼老一個人往平民能去的地方去!
  「中堂府」的人差不多都睡了,他哪兒也沒耽擱,進門就往後走,從白雲芳的住處邊兒上過,白雲芳的屋裡熄了燈,看樣子也睡了。
  他認為白雲芳睡了,可是就在這時候白雲芳的話聲從屋裡傳了出來:「費獨行!」
  費獨行一證停了步,扭頭望向白雲芳的屋!
  隨又聽白雲芳道:「你過來一下!」
  費獨行遲疑了一下,邁步走了過去。
  白雲芳的屋門本來是關著的,可是費獨行剛到門口門就開了,儘管黑,仍可以看得見,白雲芳穿一襲晚裝,秀髮披肩,當門而立!
  費獨行道:「總領班還沒睡?」
  白雲芳道:「在等你呀,上哪兒去了,這麼晚才回來?」
  費獨行道:「出去走了走。」
  白雲芳道:「進來吧,我有事兒告訴」
  她把費獨行讓了進去,沒點燈,兩個人就在黑暗中對坐,白雲芳問道:「是不是打聽關外那幫人的信兒去了?」
  費獨行道:「可以這樣說,出去走走,看看能不能碰上。」
  白雲芳道:「有什麼收穫麼?」
  費獨行搖搖頭道:「沒有,恐怕還沒到。」
  「錯了!」白雲芳道:「第一撥已經到了,有二三十個,帶領的是馬老六,今兒晚上落腳在西城一座荒廢的『土地廟』軍!明天是不還在那兒就不敢說了。」
  費獨行呆了一呆道:「他們來得好快.總領班消息之靈通令人佩服。」
  白雲芳道:「那是同為我在外頭有耳目,你沒有,他們的主力還沒到,馬老六帶的這一撥就跟問路石似的,要是風聲不對,他們可能馬上回頭,要是城裡沒地方落腳,後來的可能停在城外找落腳處,不過只要風聲沒什麼不對,他們仍會往城裡來的,因為他們找的人、要的東西在城裡頭!」
  費獨行由衷的感激,道:「謝謝總領班隨時給我指點!」
  白雲芳道:「怎麼才半天不見就生份起來了,我要告訴你的不只是這個,我兩位師兄看見他們帶著幾個『五城巡捕營』的進了那座『土地廟』久久不見出來。」
  費獨行雙眉陡地一揚道:「他們一到就見血……」
  白雲芳搖頭說道:「不是這麼回事兒,他們來的目的在你、在『鈉郡王府』那樣東西,現在頭一撥人剛到,八字兒還沒一撇兒呢.他們不會幹這種事兒、惹這種亂子,你說對不對?」
  費獨行呆了一呆道:「這倒是,只是他們那幫人最恨的就是六扇門裡吃公事飯的人,以姑娘看會是……」
  白雲芳道:「我看這件事不簡單,帶那幾個『五城巡捕營』的人到那座『土地廟』去的只是一個人,而且那個人跟布在『土地廟』外的樁卡曾有帶他們去偏殿歇息,善待朋友之語,根本就不像是被他們架去的……」
  費獨行雙眉一揚道:「這麼說,他們跟『五城巡捕營』的人有勾結。」
  白雲芳道:「我原也這麼想,可是據我兩位師哥說又不像,因為那幾個人,自進了那座『土地廟』後就一直沒見出來。」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姑娘兩位師見有沒有看清楚『五城巡捕管』的哪幾個人?要是知道是誰,可以到『五城巡捕營』查一查……」白雲芳道:「一共是七人,有一個瘦瘦高高的,還留著兩撇小鬍子」
  費獨行道:「七個人,人數不少哇,有一個瘦瘦高高的,還留著兩撇小鬍子,既有這麼一個特徵,那就不難查……」
  忽又一凝目光望著白雲芳急道:「七個人,裡頭有個瘦高個兒,還留著兩撇小鬍子,沒錯麼,白姑娘?」
  白雲芳道:「應該不會錯,怎麼了?」
  費獨行本不想把去「什剎海」的事兒告訴白雲芳,可是想想又覺得不應瞞他,沉默了一下道:「今兒晚上我到『什剎海』去了一趟,我在『什剎海』碰見了這麼一件事兒,姑娘聽聽看我碰見的這件事兒跟姑娘說的這件事兒有沒有關聯……」他把「什剎海」的事地概略地說了一遍。
  靜聽之餘,白雲芳美目中異采連閃,等到費獨行把話說完,她修然一笑道:「今兒個怎麼突然到『什剎海』逛去了,而且到那兒就碰上了我們那位嬌格格,有這麼巧的事兒麼?」
  費獨行笑笑說道:「姑娘高明,不敢瞞姑娘,事實上我是知道海容格格今兒晚上要到『什剎海』去,有意跑去碰她的。」
  白雲芳目光一凝道:「這是怎麼回事兒,能說給我聽聽麼?」
  費獨行道:「對姑娘還有什麼不可以的?」他把他想趁這機會奪「鈉郡王府」的那樣東西獻與和坤,以及一石兩鳥趁機把那幫胡匪留在京裡再建一功的打算,毫不保留地又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白雲芳揚起了拇指,道:「高明,這麼一來對頭除去了,而且建一樁赫赫大功,試看中堂府,甚至連整個內城都算上,哪一個比得上,咱們這位中堂怕不把你打個台兒供起來。」
  費獨行道:「姑娘別損我了,這是我的算盤!如不如意還很難說呢!」
  白雲芳道:「打這個算盤的要是別人我不敢說,既是你,就一定如意。」
  費獨行道:「謝謝姑娘這句口彩,要能如意我一定好好謝謝姑娘,要不是姑娘告訴我那幫胡匪要到京裡來,以及他們所以冒險到京裡來的目的,我根本想不到打這個算盤!」
  白雲芳道:「那麼你打算怎麼謝我,說給我聽聽,也好讓我先高興高興?」
  費獨行赧然一笑道:「這個我現在還沒想到!也許到時候我發現姑娘缺什麼,少什麼……」
  白雲芳道:「我缺什麼,少什麼,你能給我什麼?嗯!」
  費獨行道:「我只敢說盡我的所能……」
  白雲芳道:「應變好快啊,不說了,到時候隨你給吧!」頓了頓道:「根據你剛才所說的,我做這麼一個大膽假設,你看有沒有可能,咱們這位嬌格格把話說了出去!那幾個人回去準是死路一條.於是乎他們找上了那幫人,乾脆不回去了,乾脆來個上馬掛注費……」獨行道:「姑娘以為那幫人會要他們?」
  白雲芳道:「至少此時此地他們尚有可供利用的價值。」
  費獨行沉吟了一下道:「那麼他們又是怎麼找上那幫人的.他們怎麼會知道那幫人到京裡來了,而且頭一撥已經進了城。」
  白雲芳道:「可能他們早就有了勾結!您想嘛,要不他們怎麼會知道那幫胡匪的頭一撥已經進了城,而且一找就找上了他們?」
  費獨行沉吟了一下說道:「這倒是不無可能,不管怎麼說,這總是一件值得注意的事,要是『五城巡捕營』的人跟他們有勾結,他們在京城裡活動起來可就方便多了!」
  白雲芳輕拂著雲鬢道:「說的就是啊,這事你打算怎麼辦?」
  費獨行道:「不忙!現在談動還太早,我是以不變應萬變,等他們人到齊了,動起手來再說,有那樣東西在,他們不會先找我的!」
  白雲芳看了他一眼道:「你既這樣打算,一定有你這樣打算的道理,那我就看你的了。」
  費獨行站了起來,含笑說道:「好吧!姑娘就請拭目以待吧,這件事關係我的前途很大,我會全力以赴的,時候不早了,姑娘請安歇吧,謝謝姑娘隨時供給我消息。」
  白雲芳踉著站起,道:「看起來咱倆還是時常見面的好,要不然會越來越生份!」
  費獨行笑了笑,沒說話!
  XXX城門剛開,挑挑兒的、背包袱的、賣菜的、拾糞的、賣柴草的,一擁全過了城!城門口這一陣子最擠,最熱鬧!
  有個背著糞筐,拿著糞叉的措糞的,剛進城就被攔住了,攔他的是個半大小子,瘦得踉個猴兒似的。
  只見他仰著臉咧著嘴對那拾糞的道:「嘿!大個子!我那兒有一大堆糞!你要不要?」
  那拾糞的一臉的毛鬍子,長相好凶,一瞪眼就要說話。
  那半大小子往城門口一指.咧嘴又道:「拾糞的不要糞這是稀罕事兒,當心那些吃糧拿棒的動疑啊。」
  那拾糞的臉色一變,伸手就要抓半大小子!
  那半大小子身子挺滑溜的,一擰身已經退出了尺餘去,拾糞的一抓落了空!那半大小子寒著臉道:「給臉不要!你要是再敢亂伸爪子,我可要嚷嚷了。」
  「你嚷嚷什麼?」
  背後響起了個話聲,伸過來一隻髒兮兮的胖手搭上了那半大小子的左肩,胖嘟嘟的五根指頭一扣,那半大小子身子往下一縮,不吭氣兒了!
  後頭那話聲帶笑對那拾糞的道:「這位大爺別在意,這小兔崽子沒事兒專愛跑出來惹事,我帶回去會好好收拾他,你請往西城去吧,准包你不會白跑一趟!」
  這時候城外又進來一隊趕駱駝的,好長的一支駱駝隊,約摸有幾十匹,趕駱駝的人不多,只有三五個,可是駱駝身上駝的東西可不少,大包小包的,有的是革囊,有的是麻袋,不知道裡頭裝的是什麼?
  也就在這時候,那半大小子說了話:「好吧!你們這樣對我,我找你們掌櫃的去!」
  只見他身子突然往下一縮,居然讓他掙脫了那只胖手,他根本沒回頭看背後是誰,扯著喉嚨嚷嚷著迎向那支駝駱隊:「大叔!你們怎麼這會兒才到,我都在城裡等了你們一天了!」
  這小子的嗓門兒奇尖,尖得透著怪!跟根針兒似的,能扎人,這一嚷嚷馬上引過來不少目光,連城門口那些步軍都望了過來。
  走在頭一匹駱駝旁的是個五短身材壯漢子,他怔了一怔!
  那拾糞的身邊多了個胖要飯的,兩個人臉上都變了色,但卻眼睜睜的望著那半大小子沒敢動。
  那半大小子人滑溜,腳下快,沒兩步便迎上了頭一匹駱駝,抬手照准駱駝身上那個大皮口袋拍了一下!一咧嘴道:「乖乖!這趟運的貨可真不少,我看只跑這一趟夠咱們吃一年的,往後這幾個月好過了,我要在京裡好好玩玩兒再回去!」
  五短勇材壯漢子臉色一變,可是,旋即他笑了,笑得卻有點不大自在:「行!你小子想怎麼玩兒都行,等大叔把貨卸了陪你玩兒個痛快,現在咱們什麼都別提,先跟大叔一塊兒到歇腳地兒去!」
  他拉著駱駝就要往西拐!
  那半大小於印劈手一把搶過駱駝,拉著就往東拐,嘴裡還說:「您記錯了地兒了,歇腳地兒在這邊兒。」
  五短身材壯漢子直了眼,他沒敢伸手去搶,只有跟著那半大小子往東拐去!拐是拐了,可是他眉宇間揀起了一股子凜人的熱氣,那半大小子卻讓駱駝擋著,沒看見。
  胖要飯的跟抬糞的好生驚慌!頭一低,雙雙快步進了東邊一條小胡同裡!
  駝隊往東走沒多遠,來到一片屋後,屋後是一片荒涼,而且擋住了城門口。
  五短身材壯漢子臉色變了,一矮身,繞過駱駝就要去抓那個半大小子,哪知,等地繞過駱駝之後,他就怔住了!
  那半大小子居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沒了影兒!
  他正在發怔,一聲輕笑卻笑自駱駝的那一邊:「大叔!您找我啊,我在這兒呢!」
  五短身材壯漢子勃然色變,一閃身又回到了駱駝這一邊,可不!那半大小子正在眼前,還笑嘻嘻地望著他呢。
  五短身材壯漢子,兩眼殺機暴閃,抬手就要抓。
  那半大小子抬手往前一指,笑著道:「大叔別忙抓我,快瞧你那兩個人。」
  五短身材壯漢子,忍不住轉眼望了過去,這一看又把他看怔住了。
  胖要飯的踉拾糞的都在前頭不遠處坐著,面向這一邊,他兩個中間還坐著個瘦老頭兒,大馬猴般個瘦老頭兒。
  瘦老頭兒坐在他們倆中間,一雙手抽著,他們兩個卻閉著眼坐著,跟入定的老僧似的。
  那半大小子嘿嘿一笑道:「瞧見了麼?你那兩個人在那兒練打坐呢。」
  五短身材壯漢子定過了神,這當地後頭那幾個趕駱駝的都跑到前頭來了,一個個臉上都變了色。
  只聽五短身材壯漢子冷笑一聲道:「相好的!別裝神扮鬼了,光棍兒眼裡揉不進砂子,是什麼意思擺開了說吧?」
  那半大小子一咧嘴道:「進城半天了,這句話倒還像句話,老爺子.人家亮出來了,您也開開金口吧。」
  瘦老頭兒慢條斯理地兩眼一翻,衝著那五短身材壯漢子道:「在關外龍家的那些人裡,你行五,我沒瞧錯吧?」
  五短身材壯漢子一點頭道:「不錯俄就是左老五,我姓左的眼拙……」
  瘦老頭地抬手往頭一匹駱駝上一指,道:「五當家的!這件事你做不了主,還是把你們二當家的放下來,讓我跟他說吧。」
  左老五神情剛一震!只聽頭一匹駱駝身上那個大皮口袋裡傳出個冰冷話聲:「人家招子亮!都瞧穿了咱們了,別讓我這兒爬著難受了,把我放下來吧。」
  左老五往後一偏頭,後頭幾個人一個讓駱駝臥下,兩個伸手把那個大皮口袋放了下來,解開大皮口袋口,裡頭出來個人,四十左右個中年人,瘦瘦高高的身材,長眉細目刀條人臉,他跨步越前,森冷目光直逼瘦老頭兒。
  「別人進城都沒事兒,沒想到我姓雷的一進城就碰上了高人,看來還是我姓雷的福氣大,朋友!你千個萬兒給姓的聽聽?」
  瘦老頭地慢吞吞的道:「我姓孫叫孫震天,雷二當家的聽說過麼?」
  雷老二為之一怔道:「莫非是扯旗幾道地上頭把手『齊天大聖』?」
  那半大小子嘿嘿一笑道:「雷二當家的!你說著了,這位正是扯旗地道兒上的頭一位,濟天大聖孫震天孫老爺子,我是老爺子唯一的心肝兒寶貝兒好徒弟,我叫孫繼承,就是繼承老爺子衣缽的意思,二當家的你聽明白了麼?」
  雷老二神情震動了一下,旋即他臉色一寒道:「我當是誰,原來是扯旗地道兒上的頭一位,我富老二的福氣更大了,只是我雷老二有點糊塗,關外龍家一向沒吃過界,就算這一回到了京裡,咱們喝的水也不是一條河的,你孫大聖這是……」
  孫繼承一旁截口說道:「看來雷二當家的是誤會了,我們老少倆並沒有惡意。」
  雷老二往孫震天那兒掃了一眼,冷笑道:「沒有惡意?」
  孫繼承笑笑說道:「雷二當家敢情是指那兩個啊?二當家的你可以問問他倆,我是奉命來搭個線兒的,哪知二當家的這兩個手下竟衝我動起了手,這能怪我們老爺子請他倆歇會兒麼?」
  雷老二眼珠子在眼眶裡轉了轉,道:「你是奉命來搭線地的,搭什麼線地?」
  孫繼承一指孫震天,道:「我們老爺子想跟二當家的你見見面,有件事地想跟二當家的你商量商量。」
  雷老二道:「什麼事兒?」
  孫繼承聳聳肩沒說話。
  孫震天輕咳一聲道:「咱們都是道兒上混的,上馬桂注跟扯旗兒手法雖不一樣,但目的卻完全相同,照這麼看咱們的祖師爺也該是同一個,咱們是人不親道地親,既是這樣咱們就該打開天窗說亮話,據我所知,你雷二當家的這趟帶著人到京裡來,是衝著那個姓費的來的,對不對?」
  雷老二兩道長眉跳動了一下,道:「沖個姓費的,我不懂你孫大聖何指?」
  孫震天淡然笑笑道:「雷二當家的!是你小家子氣呢?還是我姓孫的剛才話說得不夠清楚?」
  雷老二沉默了一下,然後微一點頭道:「孫大聖!是又怎麼樣?」
  孫震天道:「雷二當家的可知道我師徒到京裡來,是來幹什麼的?」
  雷老二冷漠的道:「我雷老二沒那麼靈通的消息,不清楚!」
  孫震天笑笑道:「在我沒說這話之前二當家說不知道,那是真不知道,如今我說了這話二當家的還說不知道,那就是裝糊塗了,我姓孫的看在咱們人不親道地親份上都能開誠佈公掏心窩子,二當家的你為什麼老是這麼別彆扭扭的?」
  雷老二道:「孫大聖!我雷老二是個急性子,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別在這兒繞圈子了。」
  孫震天點了點頭道:「好吧!既然雷二當家的是個急性子,我也不願婆婆媽媽,光棍不擋人財路,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我們這一老一少也是衝著那個姓費的來的!可是我們這一老一少比你雷二當家的先到了一步,雷二當家你看這件事怎麼辦?」
  雷老二雙眉一揚道:「我明白了,你是要我們弟兄撒手?」
  孫雷天一點頭,道:「不錯!雷二當家的你看怎麼樣?」
  雷老二冷然說道:「辦不到,姓雷的奉了我們大當家的之命,臨來之前在大當家的面前誇下了海口,要不能帶著費慕書的六陽魁首回去,就讓崽子們抬著我們弟兄幾個回去,再說姓費的跟龍家結有大梁子,我們這麼多人從關外冒大風險跑到了京裡來就是為了他,說什麼也不能空著手回去……」
  孫震天聳聳肩道:「那就麻煩了,看樣子咱們倆是將上了,雷二當家的,你衝著姓費的來是為了私仇,我們這老少倆衝著姓費的來則是為了公恨,姓費的棄宗忘祖,賣身投靠,而且投進了權好之門,助紂為虐,為虎作悵……」
  雷老二道:「這個我知道,我們弟兄這趟到京裡來並不是為捧他的場來的。」
  孫震天道:「話是不錯!可是我們老少倆也不能白跑這一趟!」
  孫繼承突然說道:「老爺子!我忽然想起了個主意,這兩方面都是為姓費的來的,這個姓費的又不是什麼珍寶,似乎用木著你爭我奪的,要是咱們這兩方面為這個姓費的先交上了手,那可是正中姓費的下懷,他求之不得,再說姓費的現在有權有勢,咱們這麼一鬧,驚動了他,那不但是打草驚蛇沒第二次機會,而且咱們誰也別想再在京裡待下去了,這麼一來誰都得空著手回去!那是讓江湖上看笑話,以我看咱們也別分什麼公私,反正咱們都是要姓費的伸腿瞪眼嚥氣,乾脆,咱們兩方面拉起手來幹,兩個人比一個人強,四隻手比兩隻手好,人多好辦事,別說打了,壓也把他壓爬在那兒,您看怎麼樣?」
  孫震天靜靜聽畢,微微點頭道:「沒想到你小子能想出這種主意來……」
  雷老二忽然笑了,笑得有點陰:「是啊!這位小兄弟真不愧是你孫大聖的心肝兒寶貝兒好徒弟,你孫大聖的心意全藉他的嘴說出來了,孫大聖!你既有這意思何不早說?」
  孫震天一咧嘴道:「現在說也不遲,走三步退兩步,雷二當家的你看行還是不行?」
  雷老二臉色一寒,道:「姓孫的!你可聽說過,關外龍家的人什麼時候跟人合夥做過生意?」
  孫震天一點頭道:「不錯!關外龍家有的是本錢,向來不跟人合夥做生意,只是這一趟得例外,雷二當家的知道為什麼嗎?」
  孫繼承一咧嘴道:「我知道!老爺子您發起橫來一嚷嚷,這筆生意誰都別想做,是不是這樣兒?」
  孫震天笑道:「你小子真行,真不愧是我的心肝兒、寶貝兒好徒弟。」
  雷老二臉上泛起了一絲陰騖之色,右手緩緩抬到了腰際。
  孫繼承急嚷道:「老爺子留神,雷二當家的要耍飛刀了。」
  孫震天道:「要你小子說,別看你師父入土半截了上年紀了,眼神兒可不比你差!你沒瞧見麼,我連靶子都給雷二當家的打點好了。」
  他抬手指了指胖要飯的跟拾糞的。
  孫繼承笑道:「真是啊,您老人家想得可真周到,恐怕從沒有人給雷二當家的這麼打過下手!」
  雷老二已然抬到腰際的手又放了下來,一臉狠相道:「好吧!姓孫的!算你行,等我們弟兄幾個商量商量看……」
  孫震天道:「二當家的!你們這趟出來掌舵的是哪一個?」
  雷老二道:「那是我姓雷的,可是我們沒想到這件事會節外生枝……」
  孫繼承咧著嘴道:「雷二當家的,想到了也罷!沒想到也罷!我看這件事沒什麼好商量的,你們之間只有這條路可走,要不然這筆生意誰也別想做。」
  雷老二臉上變了色,他剛要說話。
  突一個冰冷話聲從後頭傳了過來:「二哥!這檔子事我代你點頭……」
  隨著這句話,一個白淨俊漢子走了過來,這白淨俊漢子提著一根銀絲纏的馬鞭子,一臉的驕狂陰駕色!
  孫震天目光一凝道:「我當是誰,原來是白三當家的,對!還是白三當家的乾脆!」
  那白淨俊漢子冰冷一笑道:「姓孫的!你少跟我白雲飛來這一套!你姓孫的棋高一著,逼著我們弟兄非往梁山上不可,那也行,不過咱們話說在前頭,你要是壞了我們弟兄的事兒……」
  孫震天冷冷說道:「這個白三當家的你放。乙,我要是想壞你們的事兒,剛才你們就進不了城,西城那座破『土地廟』裡的人也不會那麼安穩睡一夜了,姓費的棄宗忘祖,賣身投靠,尤其他投進權好之門助紂為虐,為虎作悵,江湖上凡是有血性的朋友無不恨他入了骨,這一點也絕假不了,而且眼前這座北京城裡要宰費慕書的人還不在少數!咱們兩方面不拉起手來,恐怕姓費的他就要落進別人手裡了。」
  白雲飛雙眉微微一揚道:「如今這座北京城裡要宰費慕書的還有誰?」
  孫震天道:「有號稱『神州七俠』的顧蒼松兄弟幾個。」
  白雲飛神情一震道:「怎麼說,『神州七俠』也在京裡?」
  孫繼承道:「這是假不了的,日後咱們總會碰得見他們。」
  白雲飛目光從孫繼承臉上掠過,落在了孫震天的臉上,道:「你怎麼知道『神州七俠』也要宰牲費的?」
  孫震天道:「這還用得著問麼,顧蒼松兄弟七個幹的就是這種事兒,近幾十年來白三當家的不妨打頭兒看看,哪一個棄宗忘祖,賣身投靠的逃出過他兄弟七個的手?」
  白雲飛道:「雖然大傢伙都是要軍姓費的,姓費的不管倒在誰手下該部一樣!可是我們弟兄幾個發過誓,非手刃姓費的不可,而且來的時候我們幾個已經在我們大哥面前誇下海口,要不能提著費慕書的六陽魁首回去,我們幾個就提著頭回去……」
  孫震天道:「既是這樣,幾位當家的就更應該踉找師徒聯手!」
  白雲飛道:「好,咱們就這麼一言為定,不過我有一個條件,將來一旦放倒了勝費的,我們弟兄幾個要他的頭。」
  孫震天一點頭道:「一句話!我要他的腦袋幹什麼?我又不缺夜壺。」
  孫繼承一挑拇指道:「老爺子!好話。」
  白雲飛道:「咱們都是江湖上有字號的,天大的事兒也只憑一句話,孫大聖你現在可以放人了吧?」
  孫震天伸出兩隻手各在胖要飯的跟拾糞的腰後擰了一把,切要飯的跟拾糞的雙雙擰身竄起,抬手就要往腰裡探……
  白雲飛冷然說道:「不許動,給我滾過來!」
  白雲飛這句話還真有用,胖要飯的跟措糞的沒敢再動一動,乖乖地走了過去。
  他們倆剛走近,白雲飛突然一聲冷叱:「沒用的東西,我們弟兄幾個的威風都讓你滅淨了。」
  抖手刷刷兩鞭,打得胖要飯的踉抬糞的抱頭躲避,連看也沒敢看他一眼!
  白雲飛抬眼望向孫震天道:「孫大聖!往後咱們怎麼聯絡?」
  孫震天道:「我們這一邊不只我們老少倆,還有幾個人兒呢,幾位當家的今兒晚上在什麼地方歇腳,我帶他們跟幾位當家的,見見面去!」
  白雲飛道:「我們弟兄幾個歇腳的地方還沒一定,你要是想見我們弟兄幾個,起更以後到那座『土地廟』去就行了。」
  孫震天挺身站起來,道:「好吧!咱們就這麼說定了,晚上見。」
  他轉身先走了。
  孫繼承沖雷老二、白雲飛招了招手,快步跟了上去。老少倆一前一後,很快地走遠了!
  雷老二望著那漸去漸遠的背影道:「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似聞名,孫震天號稱『齊天大聖』,他這個徒弟也一臉的猴兒相,這師徒倆都夠奸滑的,咱們已經領教了,往後可得多提防點兒。」
  白雲飛道:「二哥是指……」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41:52

  雷老二道:「以我看出賣咱們倒還不至於,孫震天是扯旗道兒上的頭一把手,是賊裡的賊,他們是一向不輕易伸手的,一旦伸了手也絕不會空著手走,別忘了咱們還有件事兒。」
  白雲飛眉宇間陰騖之氣大盛,兩眼之中也出現了殺機,也冷笑說道:「二哥放心!這一點我早就想到了,打主意打到咱們的頭上來了,我看他是耗子取貓鼻樑骨,活得不耐煩了,他們不是向不空手麼?這回我非讓他們空手不可,不但讓他空手,我還要他偷雞不著倒蝕把米。」
  雷老二沒說話!他臉上也浮現起一片驚人的煞氣!
  XXX初更剛過,「土地廟」前出現了五條人影。
  那是孫震天、孫繼承、駱明珠、樂敬正跟樂素馨。幾個人在十幾大外停了步,孫震天輕咳一聲道:「煩哪位往裡通報一聲!說姓孫的跟朋友們到了!」
  左前方不遠處一處暗隅裡閃出一條黑影,一掠到了近前,是個手提大刀的黑衣壯漢,他一怔,旋即瞪大了眼咧嘴哪牙笑了起來道:「乖乖!沒想到孫大聖還有這麼兩位標緻大姑娘,就衝著這兩位不用通報了,跟我來吧!」他轉身當先行去,邊走還邊回頭!
  孫震天冷冷說道:「留神,前頭有坑。」
  那黑衣壯漢一咧嘴:「就是有口油鍋我也不在乎,能多看一眼死了都值,孫大聖這兩位是……」
  孫震天冷冷說道:「問你們三當家的吧,我會告訴他的。」
  那黑衣壯漢馬上回過頭去,一聲沒敢再吭,也沒敢再回過頭!
  孫震天唇邊泛起了一絲笑意,是冷笑。
  「土地廟」外圍近處明樁暗卡遍佈,黑衣壯漢帶著這五個一通過,一個個明樁瞧直了眼,一個個暗卡也都冒出來了,聽吧,到處是「噴」、「噴」之聲,低低的口哨聲東一聲來西一聲的!
  五個人在黑衣壯漢帶領之下進了「土地廟」,這時候天還早,院子裡都是一個個粗野剽悍的帶刀黑衣壯漢,有的躺在地上,有的三幾個圍在一起在低聲談笑,五個人一進院子,躺著的路讓針紮了一下似的,馬上跳了起來,那些低聲談笑的也不說了,剎時鴉雀無聲靜悄悄的。
  這當兒就是掉根針在地上也聽得見。
  突然!那些粗野剽悍的黑衣壯漢圍了過來,一個個臉上都堆著邪笑,你一句我一句,剎時又是一片亂哄哄的:「乖乖!這是哪兒來的?」
  「哎呀!這麼嬌,這麼嫩,這才叫女人,這一趟咱們是來對了。大狗熊!過去聞聞香木香?」
  「媽格巴子!沒種,滾一邊去,讓我來,準是幾位當家的礁咱們悶得慌,給咱們找來解……」
  說話的是個矮個子,他話還沒說完,孫繼承一根手指頭已碰上了他的喉結,孫繼承笑嘻嘻地道:「朋友!你這張嘴怎麼比毛房還髒!別這樣,忘了麼?你娘也是女人。」
  矮個子臉上變了色,一圈黑衣壯漢都不笑了。矮個子抬手抓上了刀把!
  「對!砍他!把這幾個傢伙砍了,這兩個咱們抬進屋子裡……」
  孫承繼一轉身,五指已扣上了說話那漢子的喉管,道:「怎麼樣?說呀!我聽著呢?」
  那漢子瞪了眼,張了嘴,可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幫胡匪哪受過這個?一剎時刀全出了鞘,眼看他們就要行兇!
  孫震天突然冷笑一聲道:「幾位當家的,夠了,別坐在包廂裡看戲了,這齣戲要是唱成了三本鐵公雞,對咱們兩邊可都沒好處!」
  「住手!」正殿門口傳來了一聲冷喝,白雲飛提著馬鞭冷笑站在那兒:「你們人輩子沒見過女入,別這兒給我丟臉了,都給我滾進去!」
  白雲飛這聲冷喝還真有用,那些個黑衣壯漢一個個都成了耗子,刀歸了鞘,全散了。
  孫震天道:「謝謝三當家的解圍。」
  白雲飛沒理會孫震天,唰的一鞭子抽了下去!那帶路黑衣壯漢抱頭便退!只聽白雲飛道:「我怎麼交待你們的,為什麼不通報,非讓人家瞧見你們這下作相不可麼?」
  孫震天裝沒看見,也裝沒聽見,帶著孫繼承走了過去。
  孫繼承帶笑道:「三當家的!快煮點兒薑糖水泡泡你們這些弟兄的眼珠子吧,他們的眼珠子都著涼了。」
  白雲飛臉色為之一變道:「用不著跟我來這一套,老實說我們不禁這個,他們也都慣了,你們根本不該帶坤道到這兒來,這是有我在這兒,我可不能寸步不離地跟著你們,往後你們自己小心。」
  孫繼承道:「你白三當家的既然有話擱了下來,那就好辦!」
  白雲飛目中兩道厲芒直逼孫繼承:「你這話什麼意思?」
  孫繼承聳聳肩道:「那就要問白三當家的你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不信你們幾位當家的只要交待下來,有人敢不聽,這些人要是連你們幾位當家的的話都不聽的話,那關外龍家在江湖上就別稱字號了,咱們是友非敵,聯手的事兒要不當初就別答應,既然答應了,就不該這麼對我們,再說你們這些弟兄的那點毛病我們不是不知道,我們拿你們當朋友看待,信得過你們,所以才讓兩位姑娘跟著一塊兒來,要不我們幹嗎惹這個麻煩,找這個氣?吃飽飯沒事兒干了?」
  孫繼承人不大,這張嘴可真不含糊,白雲飛吃他一頓搶白,一時硬沒說出話來!
  孫震天乾咳一聲道:「好了,好了!事情已經過去了,咱們是友非敵,用不著計較這些個,正經事兒要緊,咱們裡頭談去吧。」
  白雲飛可真有點掛不住!他冷冷一笑道:「孫大聖!你這位徒弟兩片嘴皮子可真厲害啊!」
  孫震天呵呵一笑道:「白三當家的誇獎了,這小子一向都是策嘴笨舌的,今兒個不知道怎麼回事卻變得伶牙例齒的。」
  白雲飛道:「耍嘴皮子沒有用,嘴皮子耍不倒姓費的!」
  轉身行了進去!
  孫繼承道:「那是實話,要想放倒姓費的,非靠白三當家的這根鞭子不可!」
  不知道他是有意無意,反正這句話揭了白雲飛的瘡疤!觸到了白雲飛的痛處。
  白雲飛霍地轉過身來。
  孫震天揚手一巴掌向著孫繼承抽了過去,道:「小孩子沒規矩,你乳臭還沒干呢,敢跟大人頂嘴,從現在起,你敢再說一句話看我不打爛你的嘴!」
  孫繼承的腦袋上著實挨了一下,「叭!」地一聲還挺脆的!
  孫震天這句話扣人!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子,白雲飛堂堂關外龍家的三當家的,能跟他一般見識,只有把一口冤氣嚥了下去!
  到了裡頭!一盞油燈,豆般大小的燈光,雷老二、左老五、馬老六都在,雷老二跟左老五坐著,馬老六躺著,仍然是捲著袖、袒著胸,這當兒他兩眼一直挺身坐了起來。
  雷老二跟左老五也都為之一怔!雷老二訝然道:「孫大聖!這兩位大姑娘是……」
  孫震天道:「都是我的晚輩!咱們兩方面既然聯了手,我認為應該帶她們來跟你們見見面。」
  馬老六一雙眼直在兩位姑娘那如花嬌靨上轉!他恨不得兩個眼珠子能分開,一個眼珠子看一個,他連連點頭道:「對!對!應該!
  應該!朋友嘛,論起來咱們的關係比朋友還要深一層,坐!坐!」
  他拉過兩張獸皮沖兩位姑娘賠著笑哈著腰擺手。
  可惜!駱明珠踉樂素馨看也沒看他一眼!
  孫震天輕咳一聲道:「不能老站著!坐吧,讓兩位姑娘坐皮上,咱們三個湊合地上坐吧。」
  五個人坐了下去,馬老六本想挨著兩位姑娘坐的,可是孫繼承快了一步,他一腳跨到,挨著駱明珠坐了下去!
  馬老六眉鋒為之一皺,臉色也為之一變,看樣子他想發作,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沒發作,矮身挨著孫繼承坐了下來。
  坐下來他便朝兩位姑娘賠上了笑臉道:「我們這兒沒茶,有酒,兩位是不是要喝點兒?」
  孫繼承把話接了過去,道:「馬六當家的,我們這兩位姑娘欠學,我能喝也想喝,六當家的是不是能賞兩杯!」
  馬老六一聽這話臉色又變了,而就在這時候孫震天開了口,瞪著眼叱道:「胡鬧!屁大點兒個孩子喝什麼酒,沒學會走呢就想學跑,六當家的別理他,咱們談正經的。」
  話聲一頓,馬上接道:「關於咱們對付姓費的的事兒……」
  駱明珠突然含笑說道:「乾爹!這種事兒我們做小輩的插不上嘴,我看還是您跟樂二叔跟幾位當家的談談吧,我跟素馨妹妹到外頭走走去!」
  她拉著樂素馨站了起來。
  孫震天一點頭道:「也好!那你們姐兒倆去吧,咱們一會兒就回去,別走遠了。」
  駱明珠剛答應一聲,馬老六一躍而起,道:「對!人多嘴雜聽誰的好!你們談吧,我陪兩位姑娘各處走走去!」
  孫繼承挺身站了起來,道:「這一帶的夜景大概不錯,我也瞧瞧去!」
  「胡鬧!你給我老老實實的這兒坐著。」孫震天瞪眼叱道:「我還有用得著你的地方。」
  孫繼承道:「老爺子……」
  孫震天道:「我叫你坐下!」
  抬眼望著馬老六道:「六當家的,我把這兩個晚輩交給你了,請多回……」
  馬老六一拍胸脯道:「你只管放心,有我馬老六保駕,只有一點差錯,你唯我馬老六是問。」
  朝兩位姑娘滿臉堆笑一擺手道:「請吧,兩位!」
  駱明珠沒說話,仍然是連看也不看馬老六一眼,拉著樂素馨往外行去!
  到了殿外,駱明珠停步問樂素馨:「妹妹!咱們是往前去還是往後去?」
  樂素馨還沒有說話,馬老六憶道:「後頭好!後頭有個小院子,種的有樹,也有花,很清靜。
  樂素馨望著他問道:「真的麼?」
  姑娘跟他說話了,馬老六受寵若驚,掩不住的一陣興奮,快道:「真的!真的,我還會誆兩位不成?兩位去看看就知道了。」
  樂素馨轉望駱明珠道:「姐姐!那就讓六當家的陪咱們上後頭走走去吧。」
  駱明珠的態度在這片刻之間也有改變了.轉過臉來道:「六當家的,怎麼走法?」
  馬老六忙道:「我帶路.我帶路!請踉我來。請跟我來!」
  他忙行下了石階。」
  駱明珠跟樂素馨跟在馬老六身後,繞過正殿到了後頭,屋裡如今沒點燈,今夜微有月光,月光在這荒廢的小院子裡顯得有種淒迷的美。
  馬老六快道:「二位看,不錯吧!我就住那間屋,二位要不要進去坐坐?」
  樂素馨含笑說道:「謝謝六當家的,不了,我們姐兒倆隨便走走!」
  馬老六抬手一指道:「行,行!請,請!」
  馬老六在關外龍家這幾個人當中,出了名的冷酷陰狠,一向殺人不眨眼,從沒對人這麼客氣過,駱明珠跟樂素馨要是知道的話,實在應該「受寵若驚」!
  兩個人拉著手靠著一塊兒,馬老六一邊陪著,挨得也很近,她兩個不住左顧右盼看這淒迷冷清的夜色,馬老六一雙眸子不住地在她兩個身上轉,由那兩張嬌嫩無比的如花嬌靨往下移,經過酥胸、纖腰……一直到那雙繡花鞋跟那雙蠻靴!馬老六眸子裡的光芒怕人,喉結也不住地在動。
  突然!她們兩個停了步,駱明珠轉過嬌靨,修然一笑!道:「對了!我們姐妹倆還沒請教,六當家的貴姓呢?」
  馬老六賠上一笑,笑得有點不自在:「馬,龍馬的馬。」
  駱明珠輕「哦」一聲道:「馬六當家的,聽我義父說,關外龍家拜把六兄弟,這麼說六當家的是最末一位了?」
  馬老六點頭道:「不錯,不錯!我是最末一個,我是最末一個!」
  駱明珠道:「這趟只來了四位,大當家的跟四當家的沒來?」
  馬老六道:「是,是!我大哥跟我四哥留在柳子上沒來!」
  樂素馨突然說道:「我聽說那個姓費的,有一身很不得了的好武藝,在江湖上從沒有遇見過對手,有這回事兒麼?六當家的!」
  馬老六雙眉一揚道:「沒那回奔兒,那是他運氣好,一直沒碰見過真正的高手,這回我們弟兄幾個來了,讓他再試試。」
  駱明珠道:「我義父就知道幾位縱橫關外,威震江湖黑白二道,連官府衙門也不敢正眼瞧幾位一下,要不然也不會請諸位幫忙廣。」
  馬老六一拍胸脯道:「姑娘放心!這件事包在我們弟兄幾個身上,這回要是再讓姓費的逃出手去!我這個馬字兒倒寫。」
  駱明珠點頭道:「那真是太好了,太謝謝六當家的了!」
  馬老六一搖頭道:「姑娘說這話就見外了,咱們既然聯了手那就是一家人,一家人還用客氣!」
  駱明珠笑笑道:「既是這樣那我就不客氣了。」
  「本來嘛!」樂素馨道:「既然是一家人了,幹嗎還客氣?」
  美目流波,瞟了馬老六一眼道:「六當家的,聽說你們那兒很冷是麼?」
  馬老六道:「不完全是,夏天照樣夠熱的,只是冬天到得比別處早,下雪也下得早,所以一冷起來可真夠礁的……」
  樂素馨道:「長白山不是長年積雪麼?」
  馬老六道:「那只是長白山,別處不是這樣,不過比別處雪下得早,化得遲……」
  樂素馨道:「那太好了,我就喜歡雪,雪白的一片,粉狀玉琢世界,要多美就有多美,趕明地有空非到關外住些日子不可。」
  馬老六兩眼一睜道:「好啊,乾脆!等京裡的事兒辦完,我們回去的時候一塊兒去,我把什麼事兒都擱下陪姑娘到處走走去,『窩集』裡頭打獵、挖參,上『長白』『天池』……」
  樂素馨好生興奮,急道:「真的?」
  馬老六道:「當然是真的,只要姑娘願意去,那是一句話。——
  樂素馨高興得直拍手,道:「那太好了,那真是太好了!幹嗎不願意?我打小就想,要是能住在個長年有雪的地方,拿什麼跟我換我都不換!」
  駱明珠含笑說道:「妹妹先別太高興,這攝到京裡來的不只六當家的一個人,你一個姑娘家,還不知道二當家的、三當家的幾位願不願意帶你呢?」
  興奮的神色馬上在樂素馨的嬌靨上凝住了,她道:「是麼!這一點我倒是忘了,那位白三當家的凶起來好怕人。」
  沒那一說。」馬老六一拍胸脯忙道:「別的事兒我聽他們的,這種事兒誰也做不了我的主!我說帶就是帶走了,姑娘用不著怕,一切有我。」
  樂素馨遲疑著道:「萬一二當家的或是三當家的不答應……」
  「不會的。」馬老六道:「姑娘放心,我剛才不是說了麼,這種事兒誰也做不了我的主,他倆不答應,他倆憑什麼不答應?我帶又不是讓他們帶,再說柳子又不是他們倆的!」
  樂素馨道:「那不大好吧,就為我想上關外去一趟,讓你們把兄弟之間鬥氣……」
  馬老六急得臉都紅了,急道:「姑娘,你放心!我說帶就是帶走了,誰也做不了我的主,誰也攔不了,沒什麼氣好鬥的,要是連這種事他們都攔我,那還叫什麼把兄弟?」
  樂素馨還待再說,駱明珠已然含笑說道:「好了,妹妹別再說了,六當家的已經急成這樣兒了,妹妹要是再說,六當家的非跪在地上賭咒不可。」
  「真的!」馬老六一點頭道:「這話可一點都不假,姑娘要再不相信,我可真要跪在地上賭咒兒了。」
  樂素馨沒再說了,瞟了馬老六一眼,含笑說道:「那我就先謝謝六當家的了。」
  樂素馨人長得美,這微含嬌媚的一眼,換任何人都會醉,何況是馬老六,馬老六為之一陣激動,他嚥了兩口唾沫道:「姑娘說這話又見外了,謝什麼?倒是我只怕求不到。」
  樂素馨又膘了他一眼道:「哎喲!六當家的怎麼這麼說呀,叫我可怎麼敢當啊?六當家的願意帶我到關外去,那是我的福氣,換個別人求還求不到呢!」
  馬老六又是一陣激動,又嚥了兩口唾沫,而且兩眼裡也現出了兩道奇光,他的手動了一動,似乎想要幹什麼……
  只聽駱明珠嬌聲道:「妹妹!咱們再往那邊兒走走吧。」拉著樂素馨又往前行去。
  馬老六的手不動了,忙邁步跟了上去!
  走了幾步之後,駱明珠忽然又停了步,望著樂素馨道:「對了!
  妹妹!你那顆珠子帶來了沒有?六當家的一定是位行家,拿給六當家的看看能值多少錢?」
  樂素馨道:「我沒帶來,出門兒帶那個幹什麼,別提它了,提起來我就煩。」
  駱明珠道:「哎呀!煩什麼呀,別人想還想不著呢,錯非你這麼個大美人兒,誰會一天到晚送你那麼貴重的東西呀?」
  樂素馨白了她一眼道:「好了,姐姐!什麼貴重東西呀,那麼小的珠子,我還看不上眼兒呢,只那麼幾顆珠子就想讓我嫁給他?他是做夢。」
  馬老六一直聽著,聽到最後這一句可忍不住了,忙道:「什麼珠子,誰送的,怎麼回事兒?」
  「別提了!」樂素馨道:「幾顆只比小拇指大一點兒的珠子,我沒見過,稀罕!」
  駱明珠道:「是這樣的,六當家的!我那位叔叔在『天橋』說書樂素馨跺腳道:「姐姐!別說行不行?」
  樂素馨這麼一跺腳嬌態畢露,把馬老六的眼都看值了。
  駱明珠道:「真是,瞧你!六當家的又不是外人,說給他聽聽有什麼要緊。」
  馬老六忙道:「說得是,姑娘快說,姑娘快說!」
  樂素馨目光一凝,一雙靈靈的眸子望著馬老六道:「說給你聽可以,可是不許你告訴別人,連你的把兄弟都不行,要不然別想我以後再理你。」
  「六當家的」變成了「你」,再加上那最後一句,馬老六聽得心跳神搖又是一陣激動,他忙道:「你放心,我要是給你說出去一個字,管教我死在馬蹄下,讓馬蹄踩爛我!」
  樂素馨擰身跺腳道:「哎呀!討厭,賭這麼重的咒幹什麼?」
  馬老六心裡一甜,甜得他七葷八素的。
  駱明珠道:「還不是讓你給逼出來的,現在你倒又怪起人家來了,我現在能說了吧?」
  樂素馨含慎地看了駱明珠一眼道:「說呀!現在又沒人攔你。」
  駱明珠伸手在她嬌靨上輕輕摔了一巴,嬌笑道:一瞧你這小模樣,難怪有人一天到晚送東西,我看了都愛煞。」
  「討厭」
  樂素馨嬌靨一紅,抬手給了駱明珠一巴掌,最後又看了馬老六一眼。
  馬老六心頭沖跳,直嚥唾沫,道:「真的,我馬老六跑過的地方不少,見過的女入也不少,可從沒見過像姑娘這麼美,這麼動人的」
  樂素馨漲紅的嬌靨,瞪大了一雙美目:「哎喲!你!你怎麼敢這麼說?」
  這當地的馬老六完全像變了個人,那股子冷酷狠勁兒全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他兩眼發直,喉頭直動,道:「我說的是掏心窩子的話……」
  樂素馨突然低下頭去道:「算了吧,六當家的,你別損我了,你跑過的地方那麼多,見過的女人那麼多,尤其像你六當家的這樣的人物,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誰不討好你,誰不巴結你……」
  馬老六急了,道:「天地良心……」
  駱明珠突然笑著道:「你們倆這是怎麼了,一個急得臉紅脖子粗,一個羞人答答的!」
  樂素馨一顆烏雲輔首低得見幾乎碰著了酥胸,兩手玩弄著那條大辮子沒說話,可是旋即她又抬起了頭,嬌靨肝雖然還帶著三分紅暈,但卻也帶著幾分陰領,道:「沒什麼!還是說正經的吧。」
  駱明珠看了她一眼道:「好吧.我聽你的……」
  隨即轉望馬老六道:「是這樣的,六當家的,我那位一二叔在『天橋』說書,挺有名氣,有個內城哪個府哪裡的少爺,天天去捧場,他看上我這個妹妹,每回去都送給我這個妹妹好些貴重東西,我這個妹妹死看不上他,可是我那個二叔……我是個晚輩,不該在背地裡說長輩的不是,不管怎麼說他總是為自己的女兒好……」
  「好什麼好?」樂素馨道:「明幾個要是有誰送更貴重的東西,他能馬上又想把我嫁給這個人,你不好說我說,我爹平生就這麼個短處,見不得值錢的東西,只有人把值錢的東西往他眼前一放,說什麼都行……」
  駱明珠拉了她一把道:「妹妹!你這是幹什麼?」
  樂素馨眼圈兒一紅道:「我不是怪他!自己命苦能怪誰?你跟六當家的這兒聊聊吧,我要回前頭去了。」
  話落!她擰身要走!
  駱明珠伸手拉住了她道:「妹妹!你這是何苦,是你讓我說的,說了你又……要走咱倆一塊兒走!」
  她拉著樂素馨就要走!
  馬老六突然伸手一攔,道:「漫著!你們兩位都別走了!我還不知道有這麼回事兒,我要去找姑娘的爹說話去。」
  他也是說走就走!
  樂素馨嚇壞了,伸手抓住了馬老六的胳膊道:「不!你不能,要讓我爹知道我說了不該說的話,他會打死我。」
  馬老六一揚眉,那股子冷酷狠勁兒又出現了,他道:「姑娘不用怕,天塌下來有我馬老六頂著就是。」
  駱明珠道:「六當家的!這你就傻了,再不怎麼著他總是我這個妹妹的生身父啊,我這個妹妹能讓你找他去麼?」
  馬老六道:「那怎麼辦?總不能讓他把姑娘給賣了啊!」
  駱明珠忽然一整嬌靨凝目說道:「六當家的!你這話什麼意思,是純激於義慣為打抱不平,還是有什麼別的意思?」
  樂素馨一跺腳忙道:「姐姐!你是怎麼了,人家六當家的要什麼樣的沒有……」
  駱明珠目不轉瞬,望著馬老六道:「六當家的要是純激於義憤,為打抱不平,我勸六當家的還是別管這件事兒,要是六當家的你有別的意思……」
  馬老六那股子冷酷狠勁兒馬上又無影無蹤了,嚥了一口唾沫忙道:「我有別的意思。」
  樂素馨一怔道·「你……」
  駱明珠抬手攔住了她,望著馬老六道:「你有什麼別的意思?」
  馬老六掛著手,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我想要她。」
  馬老六真是變了個人,關外龍家的馬老六會變成這個樣兒,即使讓前頭那些人親眼看見,只怕他們也不相信這就是他們的六當家的馬老六。
  樂素馨瞪大了一雙美目,驚叫說道:「六當家的,你……」
  駱明珠又攔住了她,道:「六當家的!你可是當真的?」
  馬老六點了點頭道:「當真!當真!」
  駱明珠道:「可是六當家的,你今晚才見著我這個妹妹。」
  馬老六道:「我知道,可是我,我……我一眼就……就……」
  駱明珠道:「不用說了,我知道,我見過不少人跟六當家的你一樣,只是,六當家的,我這個妹妹不是江湖人,她不明白我清楚!你們這種入一向不把人當人,尤其是對女人,所以我不得不光問清楚,你是真心想要我這個妹妹,還是……」
  馬老六道:「我原來只想……只想,可是現在我想要她,真的,是真心,我可以賭咒!」
  駱明珠道:「用不著賭咒,抬頭三尺有神明,你只有這句話就夠了。」
  她隨即轉望樂素馨道:「妹妹!六當家的話你聽見了,現在要聽聽你的了,你怎麼說?」
  樂素馨低下了頭道:「姐姐何必問我,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我願意沒用,我說的話根本不能算數的。」
  駱明珠眉鋒微微皺道:「這倒也是……」
  馬老六忙道:「不要緊!只要你願意,你爹要什麼我給。」
  駱明珠眉鋒立即展開了,道:「這就好辦了,為免夜長夢多.最好京裡這檔子事辦完之後你就帶素馨到關外去!只是你手頭上現在有沒有……」
  她住口不言,沒說下去!
  馬老六遲疑了一下,旋即說道:「我手頭上現在沒有,可是等辦完這檔子多以後我自然會有!」
  駱明珠忙道:「普通的東西可不行,至少得比那個人給的貴重,說句不好聽的,我那個叔叔就等於是賣女兒,誰出的價錢高誰帶走。」
  馬老六一咬牙道:「我知道,你們放心,我有把握,據我所知,目下京表一帶還沒有比這樣東西更貴重的東西。」
  駱明珠「哦!」他一聲,接道:「是什麼東西這麼貴重?」
  馬老六道:「那是一盒珠子,共是七顆……」
  駱明珠道:「怎麼又是珠子,七顆珠子能貴重到哪兒去?」
  馬老六搖頭說道:「你們不知道,這一盒七顆珠子不是普通的珠子!每一顆都價值連城,你們聽說過夜明珠、避水珠、避火珠、避塵珠、避毒珠、移墨珠、定風珠沒有?」
  樂素馨猛然抬頭。
  駱明珠睜圓了美國,急道:「難不成你說的這一盒七顆珠子就是這……」
  馬老六一點頭道:「不錯!就是這七顆。」
  樂素馨道:「我明白了,你們這趟所以冒大風險到京裡來,除了為對付那個姓費的之外,也在這一盒七顆珠子?」
  馬老六臉色一變,旋即點了點頭道:「不錯!就是這樣。」
  哈明珠道:「這七顆珠子現在哪一個大戶手裡,能拿到手麼?」
  馬老六道:「這個你們就不用管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我們幾個這一趟是志在必成,志在必得!」
  樂素馨道:「你們真有把握麼?」
  馬老六道:「有把握.我們已經打點好了,只等一動,東西馬上就會到手。」
  駱明珠輕輕拍了一下手.笑道:「那就好了。那就好了。」
  樂素馨口齒啟動了一下。道:「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的吧?這盒珠子又不是你一個人能做得了主兒的。」
  馬老六道:「這盒珠子雖然我做不了主.可是它不是一顆,是七顆,賣力賣命有我一份.到時候我分它一顆總行。」
  樂素馨道:「萬一你二哥、你三哥他們要是不讓你分呢?」
  馬老六搖頭道:「不會的,關外龍家的事,本就是這麼回事兒,這麼多年也一直是這樣.每一回弄回來的東西都是分成六份,這回珠子共有七顆.我分一顆又沒佔便宜。再說這裡頭本來就有我的一份.誰能不讓我分?」
  駱明珠芙著拉起了樂素馨的手.道:「既是這樣那就行了,妹妹你等著六當家的下聘吧!」
  轉望著馬老六含笑道:「六當家的,到時候可別忘了謝謝我這個大媒啊?」
  馬老六忙道:「不會的,那怎麼會……」
  駱明珠道:「我是說著玩兒的,我還當真會讓你謝我?只要你往後好好待我這個妹妹也就行了……」
  馬老六要說話。
  駱明珠一搖頭又道:「說起來也真怪,沒來的時候我們姐妹倆都怕你們,來了之後更時刻防著你們,沒想到只這麼一面你們竟……這只有委諸緣份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43:47

  忽聽一個話聲傳了過來:「哎呀!天爺,你們怎麼跑這兒來了,可沒讓我找死!」
  駱明珠忙低低說道:「六當家的!剛才的事兒一個字兒也別提。」
  旋即轉過臉去揚聲說道:「這兒就這麼一畝三分地兒,就算都跑遍還能累著你麼?」
  孫繼承快步走了過來,斜著眼看了馬老六一眼道:「什麼地方不好去!你們怎麼偏偏跑到這兒來了?」
  駱明珠一哼道:「這兒有什麼不好,你找我們幹什麼?」
  孫繼承道:「幹什麼?問很好,該談的都談完了,要回去了,明白了麼?」
  「德性!」駱明珠道:「要回去就說要回去了不就結了麼,幹嗎這麼羅羅嘻嘻一大堆廢話,妹妹,咱們走!」
  一拉樂素馨,轉望馬老六道:「六當家的!謝謝你了。」
  擰身往前行去!
  馬老六賠笑說道:「姑娘別客氣。」
  孫繼承看了馬老六一眼,沒說話,轉身跟了上去!
  馬老六走在最後,他想找機會跟樂素馨說句話。可是偏偏孫繼承緊跟在兩位姑娘身後,他找不著一點機會,他暗暗急得不得了。
  在這後頭沒機會,到了前頭就更沒機會,這邊兒雷老二、白雲飛、左老五在,那邊孫震天跟樂敬正在,馬老六隻有眼睜睜地望與姑娘走了c馬老六其變了,他一付失魂落魄模樣,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連他自己也不相信他馬老六會這樣!
  難道這真是緣份?
  恐怕這只有問天了。
  「奶奶的!這兩個妞兒真心賴,要能讓我樓一個睡上一夜,我死都願意。」
  馬老六一巴掌揮廣出去,「叭!」地一聲脆響,口舌輕薄的那個倒了霉,摔在了地上臉腫了,嘴也破了,血順著嘴角滾了下來,他捂著臉怔在了那兒。
  據他所知,馬老六一向是最喜歡這個的。
  馬老六寒著臉道:「從現在起,你們哪個敢再迸一個字兒,我割了他的舌頭。」
  轉身往裡去了。
  雷老二、白雲飛、左老五都怔住了。
  XXX進了堂屋,點上燈,孫震天急不可待,劈頭就問:「怎麼樣,姑娘!套出來沒有?」
  駱明珠道:「瞧您,幹嗎這麼急呀,妹妹勞苦功高,您總得讓她坐下歇歇,喘喘氣兒呀。」
  孫震天道:「丫頭!少跟我耍貧嘴,決說。」
  駱明珠擰身往下一坐道:「好!說,說,您不看看是誰出馬,哪有套不出來的。」
  孫震天大喜,忙道:「是什麼東西,在哪兒?」
  駱明珠把馬老六說的那七顆珠子告訴了他,最後一搖頭道:「在哪兒不知道,馬老六沒說,我不便太深問,怕他起疑!」
  一聽說是這麼七顆珠子,孫震天師徒跟樂敬正都直了眼,樂敬正道:「我是個說書的,這七顆珠子我只在前人的書上看見過,沒想到世上竟真有這麼七顆珠子,而且就在京裡……」
  孫震天心中好生激動,鬚髮皆動,道:「這種稀奇珍貴的東西絕不能落在這些殺人不眨眼的鬍子手裡!這種……」
  駱明珠道:「您恐怕得趕快想想法子,聽馬老六的口氣他們很有把握,生似東西已經抓在了手裡的。」
  孫震天神色一緊,凝目忙道:「丫頭,馬老六是怎麼說的?」
  駱明珠乾脆把經過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樂敬正頭一個笑了起來,搖著頭道:「這倒好,這一來我可是臭名在外了!」
  孫震天沒笑,他皺了眉,而且一雙眉鋒皺得很深,喃喃道:「這麼看來,他們當真是已十拿九穩了,恨只恨咱們沒能套出那幾顆珠子在哪兒,不能早他們一步下手。」
  駱明珠咂娥嘴道:「您又不是不知道馬老六這個人,太露骨了怕他動疑,您不說過麼,要讓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動了疑,這件事就不好辦了。」
  孫震天道:「我知道,沒人怪你,我的意思只是說咱們沒辦法早他們一步下手,只有等他們把東西拿到手之後再想辦法了。」
  樂敬正道:「老哥哥!馬老六不是答應東西到手之後給送來麼?」
  孫震天道:「你沒聽明珠說麼,那只是一顆,這一顆他們肯不肯讓馬老六分還不知道呢,再說馬老六這個人你是知道的,怕只怕他跟咱們耍奸施滑……」
  駱明珠道:「那倒不會,我看他很認真,我敢擔保他已經迷上素馨了。」
  樂素馨一臉鄙夷之色,「呸」地一聲道:「別提他,提起來我就噁心,就憑他那付德性,就是天下男人都死光了也輪不著他,你們不知道,剛才我一邊噁心一邊還得哄著他!可沒整死我,下回你們另請高明吧,我再也不幹這種事兒了,好的差事都輪不到我。」
  樂敬正叱道:「你這叫什麼話,你明珠姐不也跟你一樣麼,偏偏你拿話把馬老六引到你這邊兒來了那有什麼辦法,咱們為的是什麼?為的是除好,為的是不讓這批珍寶落進這些殺人不眨眼的鬍子手裡,你知道麼?你大爺跟我還有你繼承兄弟哪一個不是在冒性命之險,你有什麼好抱怨的?」
  樂素馨瞟了乃父一眼,道:「瞧您,您這是幹嗎呀!這麼說說都不行麼?」
  孫震天一擺手道:「玩笑歸玩笑,正經歸正經,馬老六既是認了真那是最好不過,素馨還得在他那兒下點工夫,能留意他們往哪個方向動,咱們能早他們一步下手更好,要不然的話也一定得留意他們什麼時候得手,絕不能讓他們把東西運出關去,只一出關咱們再想下手可就難了。」
  樂素馨道:「您放心吧,我知道。」
  孫震天看她一眼道:「素馨!大爺知道這是大委曲,可是為了……」
  樂素馨道:「瞧您怎麼也說起這個來了?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兒?
  還能不明白這道理麼,別說這是玩假的,只為了除掉這個棄宗忘祖,賣身投靠的費慕書,只為了不讓這批珍寶落在那幫鬍子手裡,就算是來真的我都願意。」









第24章 違命被逐
  孫震天抬了抬手道:「好,好,好!你明白這道理就行了,你明白這道理就行了,其實大爺不是不知道你是個怎麼樣的姑娘家,而且這的確是大委曲,好了,我不再說什麼了,事到如今也只有讓你受點委曲了,只能除掉費慕書,保住這批珍寶,你是頭一功,這也等於是樁大功德,只是你要千萬小心,這幫鬍子凶殘毒辣,一翻臉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
  樂素馨道:「您的意思我懂,您放心好了,我自有分寸的,馬老六他要真想碰我,那他是做夢,門二都沒有。」
  孫震天道:「那就好,那就好。」
  駱明珠道:「乾爹!對付費慕書的事兒,您跟他們是怎麼說的?」
  孫震天道:「他們說了,他們這趟到京裡來是怎麼個情形咱們清楚,他們只能躲在暗處,不能露面,要不然的話休說讓六扇門裡的人發現,就是讓京城地面上的人發現,他們也別想在京裡多待一天,所以嘛他們讓咱們去把姓費的引出來,然後由他們下手。」
  駱明珠冷冷一笑道:「好好滑的一幫東西!您答應了?」
  孫震天一點頭道:「我當然答應,怎麼不答應?咱們引人,他們動手,算算看還是咱們划得來!手上不沾一點血腥,不傷一個人就把姓費的放倒了,這還不划算麼?」
  駱明珠道:「他們豈是省油的燈,您當心他們耍好滑。」
  孫震天倏然一笑道:「他們不是省油的燈,你乾爹又豈是省油的燈,別的我都怕,我就不怕誰跟我耍好滑,當年我出道的時候他們都還在娘胎裡呢,我過的橋比他們走的路都多,我怕他們耍好滑?好了,時候不早了你們睡去吧,這件事自有我跟繼承去辦,你們用不著操心,只管安心睡去就是。」
  驗明珠沒再說話,跟樂素馨雙雙站了起來。
  一陣異響驚醒了費獨行,這陣異響儘管很輕微,但卻難以瞞過功夫好、人機警的費獨行。
  費獨行醒了,但他躺在床上沒動。
  窗戶上出現了一個無限美好的身影,費獨行一眼便認出那是白雲芳。
  白雲芳這時候跑到這兒來幹什麼?費獨行剛一怔,那無限美好的身影在窗戶上輕輕敲了兩下,然後一閃就不見了。
  這是什麼意思?費獨行只想了一想,馬上就明白了,當即披衣下床開開門走了出去!
  外頭的夜色很寧靜,他沒看見白雲芳,沉吟了一下之後,他帶上門往前行去!
  老遠便見白雲芳屋裡燈亮著,他剛走近,白雲芳在裡頭說了話:「我等著你呢,進來吧!」
  費獨行推門走了進去,白雲芳坐在燈下,幾上還擺著兩杯熱茶,她含笑說道:「吵了你的覺了,不會怪我吧?」
  費獨行走過去坐了下來,道:「敲了敲窗戶就走,姑娘就那麼有把握我准醒?」
  白雲芳笑笑道:「我有自知之明,我的行動絕瞞不過你!我剛到你屋前你就醒了,窗戶前現身,讓你知道是我,然後再敲敲窗戶,這還不夠麼?」
  費獨行道:「錯非我認出了姑娘的身影,我會給姑娘一暗器。」
  白雲芳道:「不會的,我知道你一定認得出是我,事實證明我並沒有料錯,這一點讓我感到很安慰!」
  費獨行目光一凝。
  白雲芳道:「你對我的身影很熟,我還不該感到安慰麼?」
  費獨行道:「說句話姑娘可別在意,倒不是我對姑娘的身影很熟,而是這『中堂府』裡找不出第二個會武的女人。」
  白雲芳眨動了一下美目道:「對你!我從不隱瞞我心裡所想的,你該這樣對我麼?」
  費獨行心頭一震,道:「姑娘!別忘了你是『神州七俠』的傳人,而你也該知道我在『神州七俠』眼裡是個怎麼樣的人。」
  白雲芳道:「我只知道、也只問你在我眼裡是個怎麼樣的人。」
  費獨行道:「事實上我進了『中堂府』以後,有些事情姑娘是清楚的。」
  白雲芳道:「我清楚,我也計較,可是我做不了自己的主怎麼辦?」
  費獨行沉默了,但旋即道:「姑娘深夜不睡,把我找到這兒來就是為了這些麼?」
  白雲芳道:「難道你認為不值?」
  費獨行搖頭道:「那倒不是,只是我覺得來得太突然。」
  白雲芳道:「對你也許是突然了些,可是對我卻已經來了很久了,只不過我一直沒提罷了。」
  費獨行道:「姑娘認為今夜是時候?」
  「不!」它雲芳道:「今夜只是說到這兒了,我順便提一提。」
  費獨行道:「我沒想到……」
  白雲芳道:「難道你心裡一點都沒有?」
  費獨行道:「對於這種事,我已經寒心了,而且我知道我是個怎麼樣的人,將來會是個怎麼樣的情形。」
  白雲芳道:「根據我所知道的,你並沒有對這種事寒心!」
  費獨行道:「姑娘!那不是情,裡頭也沒有情,而且她跟姑娘你不同,對她,我不必負責任。」
  白雲芳道:「要是我能不計較你說的這些呢?」
  資獨行倏然笑道:「姑娘願意把塊肉往我嘴裡送,我又何樂而不受?」白雲芳突然也笑了,她抬皓腕輕理雲鬢,道:「我沒想到今兒晚上我會說那麼多,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是真心真意,你要跟我一樣,那就不用再說什麼,要不然的話你就全當我沒說這些話。」
  費獨行沒說話,沉默了一下道:「姑娘是不是有什麼新的消息要告訴我?」
  白雲芳笑笑說道:「你倒挺有自信的,我告訴你兩件事兒,頭一件,我師爺跟我幾位師叔他們已經到了,第二件,『齊天大聖』孫震天師徒,另外還有一男二女今兒晚上跑到那座土地廟去跟那些人見了面,而且那些人的主力也已經到了!」費獨行聽直了眼,叫道:「怎麼說,孫震天他們跑去跟那些人見了面……」白雲芳道:「世上有些事兒真讓人費解,我兩位師哥還看見那兩個女的陪著馬老六在『土地廟』後一個小院子裡說話,當然!這兩個女的是有用意的,不過孫震天要跟他們聯起手來對付你,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費獨行詫聲說道:「有這種事,那兩個女的是什麼樣……」
  白雲芳道:「聽我兩位師哥說,長得都很美,一個叫駱明珠,一個叫樂素馨。」
  費獨行臉色變了,但是在剎那間他又恢復了正常,他搖搖頭道:「誠如姑娘所說,世上有些事真讓人費清,尤其是一些被稱為俠義的人做的事,看起來孫震天為了對付我,所下的賭注是太大了,周瑜打黃蓋,有人要打,有人願挨,那也只有由他去了。」
  白雲芳道:「你要小心!我師父他們已經到了,關外那些人的主力也已經到了,這兩方面都不會等待太久的!」
  費獨行道:「謝謝姑娘,我自會小心的,在這兒有一點我希望姑娘能做到,姑娘的師門把令符交給姑娘執掌,那表示姑娘的師門對姑娘十分器重,姑娘絕不可辜負自己的師門。」
  白雲芳道:「謝謝你提醒我,我知道我該怎麼做的,我沒有旁的事了……」
  費獨行站了起來,道:「姑娘!我永遠感激。」
  他轉身要走!
  「慢著!」白雲芳道:「還有件事兒,我差點給忘了。」
  費獨行回過了身。
  白雲芳接著說道:「近幾天來另有幾撥江湖人物到了京裡,看上去都陌生,不知道他們來自何處,他們的行動也頗神秘,有幾個曾經去過『香車胡同』,你看他們是不是跟胡三奶有關係?」
  「可能!」費獨行雙眉微微一揚,笑道:「『北京城』本就臥虎藏龍,如今又加上八方風雨齊會,看來今後是要好好熱鬧一陣子了。」
  白雲芳看了他一眼道:「我看你這個眾矢之的,一點也不擔心?」
  費獨行一笑說道:「擔心有什麼用?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就算我給他們磕頭去,他們也饒不了我,是不?我回去了,姑娘不信可以隨時跑到我那兒去看看,我準是一覺到天亮。」
  他走了,白雲芳沒留他,也沒再說什麼。
  白雲芳的師兄們既然隱身左近聽見了馬老六跟駱、樂二女的談話,那麼他們就該知道馬老六他們要的那樣東西是什麼,但卻沒聽見白雲芳告訴費獨行,不知道為什麼。
  費獨行說他能一覺到天亮!其實天知道,這後半夜他根本沒能合眼,他倒不是怕什麼,而是因為白雲芳的那些話!
  聽不見費獨行的步履聲了,白雲芳抬手熄了燈,快步往裡去了!
  轉眼工夫之後,一條無限美好的黑影翻出了後窗,足未沾地,輕盈美妙地掠出了「中堂府」,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裡!
  「北京城」裡夜色寂靜,大街上、小胡同裡,到處都是空蕩蕩的,很難看見一個人影,而且十家有九家都熄了燈,很難得有一兩家還綠著燈的。
  這一家就是那很難得還亮著燈的一兩家中的一家!
  這一家,小小的四合院,上房屋裡燈火通明,院子小,屋子自然也大不到那兒去,上房屋裡坐了那麼多人,顯得有點擠。
  那間燈火通明的上房屋裡共有十幾個人,七個坐著,其他的人都站著。
  坐著的七個人當中有五個是老頭兒,另兩個一個是中年文上打扮的中年人,一個是個長得既像「水灘傳」裡的時遷,又像「三盜九龍杯」的楊香武的中年瘦漢子。那五個老頭兒之中有兩個打扮像教書先生,一個老和尚,一個老道,一個竟是個蓬頭垢面的老叫花!
  兩個打扮像教書先生的老頭兒之一,一個穿青衫,一個穿黑衣,穿青衫的那位長眉鳳目,相貌清瘦,精神單釬,穿黑衣的那位股塗得像鍋底,濃眉大眼像極了黑虎趙玄壇。
  站著的則都是年輕人了,一個個氣宇軒昂,英武逼人,最大的不過三十出頭,最小的也在甘上下。
  一間屋擠那麼多人,但卻鴉雀無聲,寂靜異常,沒一個人說話!
  七個坐著的臉色都異常凝重!
  站著的那些個年輕人則一個個顯得都很不安。
  突然!坐著的七個,兩眼裡都有兩道寒光一閃,那老叫花輕吁了一口氣、開了口:「可來了,真能讓人等啊!」
  一陣帶著蘭席異香的微風飄過,上房屋的燈光一暗復明,再看時,上房屋裡多了個人,一身黑色夜行衣,黑紗包頭,外罩一件黑風憋,逼人的英氣中帶著嫵媚,身材美、人更美。
  是白雲芳,她一矮嬌軀跪了下去!道:「雲勞給師父跟六位叔叔請安。」
  「哎呀!寶貝兒。」老叫花咧嘴帶笑道:「這是哪一套,全讓你師父教膩入了,起來,起來,讓五叔看看是胖了還是瘦了。」
  他手中打狗棒一遞,硬把白雲芳一個嬌軀挑了起來,白雲芳趁勢擰身走了過去!
  老叫花伸手抓住了她,「噴」、「噴」!有聲地道:「曖,曖!你們看看,你們看看,咱們姑娘是越來越標緻,越來越美了,想當年五叔每見面非要親一個不可,如今是個眼看要嫁人的大姑娘了,不能親了……」
  敬陪末座那個長得像「楊香武」的瘦漢子道:「本來就是,也不怕你那蓬滴滿了油汁酒液的髒鬍子紮了人家姑娘的嫩臉蛋兒。」
  坐著的幾位都笑了。
  白雲芳也笑了。
  那黑臉黑衣老者輕咳一聲道:「雲芳!你怎麼到現在才來?」
  白雲芳忙回道:「有點事兒耽擱了,讓您幾位久等了。」
  老叫花沖黑臉黑衣老者一瞪眼道:「你這是什麼意思,見面就問罪,孩子這不是來了麼,你要知道,孩子走路來的,她沒長翅膀不會飛。」
  黑臉黑衣老者抬手一指老叫花,望著坐著的幾位道:「你們聽聽,護哪有這樣護法的,我說什麼了,我只不過是問問。」
  瘦漢子乾咳一聲道:「二哥說得是,剛才我也一肚子不痛快……」
  老叫花霍地轉過臉來道:「老七!你那不痛快在哪兒?」
  瘦漢子一咧嘴道:「沒了,看見姑娘沒了一半兒,另一半讓五哥你這一嚇全嚇跑了。」
  坐著的幾位又笑了。
  老叫花哼了一聲,道:「諒你那不痛快,也不敢不跑。」
  那長眉鳳目,相貌清瘦的青衫老者輕咳一聲道:「雲芳現在的處境不方便,她不能在外頭待太久,咱們還是談正經的吧,雲芳!聽說如今為對付費慕書而趕到京裡來的各路人物不在少數?」
  白雲芳神情一肅道:「是的!師父,都是哪些路上的人物,想必幾位師哥已稟報過了。」
  青衫老者微一點頭道:「外頭的情形,你幾位師哥都已經很詳盡的稟報過了,不過裡頭的情形他們卻不清楚……」
  白雲芳道:「裡頭還是老樣子,並沒什麼太大的變化。」
  黑臉黑衣老者道:「自從費慕書來了之後,那賊可是如虎添了翼,而且爪牙也更利了。」
  白雲芳道:「二叔!那對咱們不是有益無損麼?」
  在座的七位都為之一怔,黑臉黑衣老者詫異地看了白雲芳一眼道:「雲芳!你這話什麼意思?」
  白雲芳道:「二叔!雲芳說的是實情實話,您幾位所以派雲芳混進和神府,為的是助和坤作惡,對內:讓和坤的勢力逐漸擴大,一天天的敗壞朝政,對外,讓和坤的作為變本加厲,以激起民間萬丈怒濤,而費慕書的來到,正如二叔您剛才所說,和坤如虎添翼,爪牙更形銳利,這不是正合咱們的心意麼?這不是對咱們有益無損麼?」
  黑臉黑衣老者聽迷惑了,轉望青衫老者道:「大哥!這……」
  老叫花一點頭道:「對!孩子說的對,說的是理,咱們暫時不該動費慕書!」
  青衫老者望著白雲芳道:「雲芳!恐怕你誤會了我跟你六位叔叔的初衷了。」
  白雲芳道:「雲芳誤會您跟六位叔叔的初衷了?您請明示?」
  青衫老者微一點頭道:「你剛才說得不錯,我跟你六位叔叔讓你混進和坤府去,為的就是假和坤之手扼斷滿虜的命脈,摧毀愛新覺羅氏王朝,但是和賊的動向咱們必須能加以控制,也就是說今天咱們讓他害甲,絕不能讓他害了乙,而費慕書的投靠和神,勢將讓咱們難以控制和坤,所以咱們必須除去他,你明白了麼?」
  老叫花又點了頭,道:「嗯!對,對,對!聽大哥這麼一說,費慕書還是該除,費慕書還是該除的。」
  白雲芳並不苟同,道:「雲芳明白了,無如雲芳還是認為咱們不該動費慕書!」
  老叫花為之一怔!抬眼望向白雲芳。
  育孩老者也為之微微一愕,道:「雲芳!這又為了什麼?」
  白雲芳道:「別人不清楚,也可以說這麼多年來江湖上一直誤會了費慕書,雲芳跟他相處這麼多日子以來,雲芳明白了,雲芳不敢說他是一個真正的俠義英豪,一個頂天立地的奇男子,但雲芳絕不認為他是一個只知殺人越貨的響馬,雲芳雖不清楚他有什麼俠跡,但至少他的作為仰不愧、俯不作,他只默默地做他該做的,從不計較世情之毀譽褒貶……」
  屋裡的每一個人都聽征了,都聽直了眼。
  難怪!誰會想到白雲芳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住口!」突然黑臉黑衣老者拍了座椅扶手,喝道:「雲芳,你是怎麼了?」
  白雲芳毅然說道:「二叔!雲芳沒什麼,雲芳只是把所發現的從實稟知您幾位,以免咱們做錯了事後悔莫及。」
  黑瞼黑衣老者道:「費慕書在江湖上的作為人所共知……」
  「不錯,二叔!」白雲芳道:「有關費慕書在江湖上的作為,雲芳也聽說過不少,不過那只是聽說,咱們之中誰也沒親眼見過。」
  黑臉黑衣老者喚怒道:「簡直是胡說,江湖上這麼多人,誰也跟他沒仇沒怨,難道還會無中生有,血口相噴?」
  白雲芳揚起了一雙柳眉,道:「二叔!江湖上不乏卑鄙險惡小人,只為一已之利害而無中生有,血口噴人的事不是沒有,一句虛育假話多說幾遍,多傳幾個人就能成為真的,眾口可以針金,唇舌可以殺人……」
  黑臉黑衣老者道:「越說越不像話了,江湖上都說……好吧,咱們姑且不提江湖上怎麼說,幾年前他為一個女人殺人,如今又殺人越獄這總是真的。」
  白雲芳道:「二叔!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不錯,費慕書幾年前確的一個女人殺過人,但這只是小疵,不能因為這一點小疵論定他是一個怎麼樣的人,至於殺人越獄,滿虜的作為您不是不知道,他們本就該殺……」
  黑臉黑衣老者猛一拍座椅扶手道:「胡說!你這簡直是強詞奪理。」
  白雲芳道:「二叔!雲芳不敢,設若滿虜不該殺,咱們多少年來的努力又是為了什麼?」
  黑臉黑衣老者勃然色變,霍地站了起來,怒喝說道:「你敢跟我頂嘴。」
  白雲芳不屈的道:「二叔!雲芳不敢,雲芳只是以事論事!」
  青衫老者喝道:「大膽!還不住嘴,長輩們一向器重你,疼愛你,但絕不是嬌寵慣縱讓你目無尊長,還不給你二叔賂罪!」
  白雲芳道:「師父!您老人家在座,雲芳的態度糧口氣何曾有一點不敬……」
  青衫老者雙眉為之一聳。
  老叫花突然站了起來道:「大哥!您先別生氣,讓我來說一句公平話,雲芳說的話跟二哥說的話固然有所衝突,但那卻不能叫頂噴,二哥說的是多年來江湖上的說法,是理,雲芳說的是她自己的所見,也是理,為什麼做長輩的能說理,做晚輩的就不能說理,咱們教徒弟一向是教他們明是非、辨善惡,是直就是直,刀架在脖子上也是直,是曲就是曲,刀架在脖子上還是曲,這是一向咱們教他們的,雲苦又有什麼錯?咱們弟兄幾個所以把今符交由她執掌,就是因為她是個掛帥的材料,難道說如今咱們連這一點都信不過她麼?」
  黑臉黑衣老者兩眼暴睜道:「老五,你……」
  「阿彌陀佛。」那老和尚站了起來,合十說道:「二哥暫息雷霆,五弟說的是理。」
  黑瞼黑衣老者一點頭道:「好吧!他們這一老一少說的是理,那麼讓我來問問雲芳,費慕書既是這麼個人物,但他為什麼投靠和啤?」
  白雲芳道:「二叔!雲芳不也在和坤府當差麼?」
  黑臉黑衣老者道:「他怎麼能跟咱們比,咱們是別有用意,另有所圖。」
  白雲芳道:「焉知費慕書不也是別有用意,另有所圖。」
  黑臉黑衣老者冷笑說道:「要說費幕書也是別有用意,另有所圖,就是日出西山我也不信。」
  白雲芳道:「那是您有偏見了。」
  黑臉黑衣老者一怔叫道:「怎麼說,我有偏見?我跟他費慕書無怨無仇,我對他有什麼偏見。你說我對他有偏見,你倒說說看,費慕書到底做過什麼讓人家翹起拇指說好的?」
  白雲芳道:「二叔!世間默默行善不為人知的大有人在。」
  黑臉黑衣老者道:「不錯!世間默默行善不為人知的的確大有人在,但所謂不為人知並不是真不為人知,至少那些受惠者應該知道,我試問,誰……」
  「二叔!」白雲芳道:「我說不出來,因為我根本不知道費慕書都做過什麼讓人稱道的事,世上並不是沒有默默行善真正不為人知的,就連那些受惠者也不知道,這才是真正的善事。」
  黑臉黑衣老者道:「這麼說你所以認為咱們不該動費慕書,只是憑著你這幾天來的觀察?」
  白雲芳道:「是的,二叔!我認為這已經很夠了,也比江湖上人云亦云的傳說可靠。」
  黑臉黑衣老者冷笑搖頭,道:「你跟費幕書認識才幾天……」
  白雲芳雙眉一揚道:「二叔!他知道我是您七位的傳人,由是他也一定知道我絕不會當真在和神府當差,但是他不動聲色,而且幾次能傷幾位師哥,他都手下留了情,您能不能告訴我,這又為了什麼?」
  此言一出,坐著的幾位全變色站起,青衫老者震聲說道:「怎麼說,雲芳,他已經知道你是我們七個的傳人?」
  白雲芳點頭說道:「是的,師父!」
  青衫老者頭上突然見了汗,道:「蒼天祐我,別讓我們幾個這幾年的心血毀於一旦!」瘦漢子也吃驚叫道:「雲芳!他是怎麼知道你的身份的?」
  白雲芳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也許他多知多曉,閱歷豐富。」
  黑臉黑衣老者突然一聲冷笑道:「這就是了,他既然知道你的身份,所作所為自不敢太以過份,甚至有可能會裝作一番,別的都不提,只沖這一點咱們也不能留著他。」
  白雲苦口齒啟動了一下,旋即轉望青被老者:「師父!您怎麼都?」
  青衫老者神情凝重,沒說話!
  白雲芳突然跪了下去,道:「雲芳斗膽,萬請您老人家……」
  青衫老者突然冰冷說道:「雲芳!別的什麼都可以不提,但這一點……我寧可錯殺一百,負疚一輩子,也絕不能讓這麼多年來的心血白費,使匡復大業毀於一旦。」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45:10

  白雲芳道:「師父!他不會……」
  青衫老者道:「他現在或許不會,可是誰又能預料將來。」
  白雲芳抬起了頭。
  青衫老者一擺手道:「你不用再說什麼了,我心意已決,大小輕重你該分得清。」
  白雲芳嬌靨變了色,低下了頭!道:「既是這樣,請您容雲芳交出令符。」
  白雲芳這句話聽得屋裡這些人臉色都為之一變。
  青衫老者卻為之一怔,顯然他絕沒想到白雲芳會說出這種話來!他道:「你怎麼說,雲芳?」
  白雲芳沒有一丁點遲疑,道:「請您穿雲芳交出令符。」
  青衫老者的臉色也變了。
  老叫花一臉震驚色,忙道:「雲芳!你……」
  瘦漢子道:「雲芳!你怎麼能這樣……」
  黑臉黑衣老者怒笑說道:「好哇!你師父把你從小拉拔大,調教你十幾二十年,甚至把我們幾個的令符都交給了你,沒想到你居然……」
  青衫老者抬手攔住了黑臉黑衣老者的話頭,鬚髮皆動,道:「雲芳!你這意思可是不願領導這次行動?」
  白雲芳道:「雲芳不能也不敢讓您七位老人家做錯事,殺錯人。」
  黑臉黑衣老者激怒說道:「我們七個平日是怎麼教導你的,你怎麼這麼分不出大小輕重?」
  青衫老者道:「你可知道你這是違抗師命?」
  白雲芳道:「雲芳知道。」
  青衫老者一襲青衫無風自動,道:「你可知道違抗師命就是背叛師門。」
  一名英武壯漢子上前一步躬身說道:「大師伯!小師妹只是一時糊塗,您讓我們幾個勸勸她。」
  老叫花道:「大奎說的對,大哥,這樣吧,讓我來勸勸她。」
  白雲芳低著頭道:「五叔!三師哥,謝謝您二位的好意,不是雲芳斗膽抗命,也不是雲芳罔顧幾位老人家撫養調教之思,實在是咱們不該……」
  青衫老者冷然說道:「你不要再說了,我剛才說過,我寧可錯殺一百,也絕不能讓多少年的心血白費,使匡復大業毀於一旦,我心意已決,任何人也改變不了,要我收回成命那辦不到,你要是認為你對,你只管交出令符就是。」
  老叫花忙道:「大哥……」
  他這裡剛一聲大哥,白雲芳那裡已然從懷裡取出一面只有半個巴掌大,黑忽忽的牌子,雙手呈到青衫老者面前。
  老叫花廖自大叫:「雲芳……」
  他叫遲了,青衫老者已伸手把那面牌子接了過去,只見他臉色煞白,只聽他顫聲說道:「從現在起,我把白雲芳逐出本門……」
  老和尚一步上前,震聲說道:「大哥……」
  青衫老者風目猛睜,威稜暴射,厲聲說道:「國有國法,門有門規,你們哪個敢不聽我的?」
  老和尚神情一凜,低頭退後。
  青衫老者接著說道:「白雲芳已為本門所逐,理應追回本門武功。」
  他抬手一指向著白雲芳點了過去。
  老叫花機伶暴顫,大叫說道:「大哥留情!」
  他閃身撲到,右掌揮出硬截青衫老者這一指,左手打狗棒向著白雲芳一挑,暴喝說道:「雲芳!你還不給我滾!」
  白雲芳一個嬌軀應勢翻了出去!直落在了院子裡,她一個滾翻跪倒在地,磕頭說道:「謝您幾位撫養調教之恩。」她騰身又起,破空射去。
  上房屋裡!老叫花跪倒在地,顫聲說道:「大哥!您罰老五吧。」
  青衫老者一跺腳!鋪地花磚碎了好幾塊,只聽他道:「你!你!到了這時候你還護著她。」
  轉身行進了左邊屋裡!老叫花跪著沒動!
  滿屋子人,年輕一輩的個個低頭!老一輩的則人人面無表情。
  屋子裡剎時一片靜寂,靜得隱隱令人窒息!







第25章 殲匪救美
  一輛雙套馬車劃破內城的靜寂,在夜色中飛馳!
  高坐車轅趕車的,是一個親隨打扮的壯漢子,兩旁坐著兩個穿戴齊全、挎著腰刀的戈什哈,帽子都壓得低低的,再加上這麼濃的夜色,幾幾乎讓人看不見他倆的瞼!
  馬車穿過大街、走小胡同,最後停在一座大院落之前!
  這座大院落很宏偉,很氣派,高高的石階,一對石獅子,兩盞大燈把門口照耀得光同白晝!
  沒等馬車停穩,兩名帶刀戈什哈便從車轅上跳了下來,快步登上石階到了兩扇緊閉的大門前,其中一人抬手扣了門環。
  門環剛響兩下,門裡響起個喝問話聲。
  「什麼人?」
  一名戈什哈忙道:「我們是貝勒府來的,有急事求見格格。」
  兩扇大門開了一條縫,站在門裡的也是名穿戴整齊挎刀戈什哈,他上下打量了門外這兩名戈什哈一眼道:「這時候了有什麼要緊事兒?格格早睡了。」
  門外一名戈什哈道:「我們知道,可是我們不得不來,我們貝勒爺得了急病,無論如何,都要請格格去一趟。」
  門裡那戈什哈一怔道:「貝勒爺得了急病?什麼時候?」
  門外那名戈什哈道:「就是剛才,老兄你別耽擱,快給通報一聲吧。」
  貝勒爺得了急病,裡頭那名戈什哈自不敢怠慢,應聲道:「兩位在這兒等等,我這就往裡通報去!」他轉身進去了,一陣急促步履由近而遠!
  門外這兩名戈什哈雙雙退下了石階。
  只聽坐在車轅上那趕車的壯漢道:「你們看她會去麼?」
  一名戈什哈道:「一定會去,有人來請,有車來接,她還能不去!」
  車轅上那趕車壯漢道:「那是最好不過,你們倆小心點兒,說不定待會兒會出來一大堆人。」
  兩名戈什哈沒說話,雙雙抬手又把帽沿往下拉了拉,拉得更低!
  沒多大工夫,裡頭傳來了急促的步履聲。
  趕車壯漢道:「來了!人不多。」
  兩名戈什哈轉身面向大門。
  轉眼工夫,那陣急促步履到了門口,兩扇門開了,裡頭一前二後走出了三個人!
  前頭那位,是海容格格,她穿一套裙褂兒,一頭秀髮有點蓬鬆,嬌靨上也還帶點睡意,顯然是在睡夢中被叫起來的,跟在她身後的、是兩名艾什哈。
  馬車前這兩名戈什哈上前一步打下了千去!
  海容格格停都沒停就走下石階,身後兩名戈什哈要跟下來,她一抬手道:「你們不用跟了,回去吧,有他們呢。」她逕自走下石階,身後兩名戈什哈沒跟下來。
  她到了最後頭一級石階上停了下來,看了車前兩名戈什哈一眼道:「你們爺怎麼了?」
  兩名戈什哈哈著腰、低著頭,左邊一名道:「回格格!爺得了急病,剛才正在書房看書突然暈過去了。」
  海容格格道:「這麼晚了還看什麼書,知道是怎麼了麼?」
  左邊那名戈什哈道:「回格格!奴才不清楚。」
  海容格格道:「八成兒是熬夜累著了,有請大夫了麼?」
  左邊那名戈什哈道:「回格格的話!已經派人去請了。」
  海容格格道:「那咱們趕快走吧,有什麼話路上再說。」她走下石階往馬車行了過去!
  右邊那名戈什哈哈著腰低著頭趕前一步,掀起了車簾。
  海容格格上了車,那名戈什哈放下了車簾跟同伴雙雙飛快登上了車轅。
  趕車壯漢揮起一鞭趕著馬車馳去!
  府裡有急事,趕車壯漢自然把輛馬車趕得飛快!
  剛拐過彎,車轅上站起一名戈什哈,手抓著車轅身子一翻便掀開車簾進了車裡!
  只聽海容格格道:「你這是……」
  隨聽那名戈什哈在車裡帶笑說道:「格格不認識我了麼?」
  海容格格驚聲說道:「是你!」
  「不錯!是我。」那名戈什哈道:「難得格格還認得我,格格您一句話,害得我們幾個不敢回營,把飯碗砸了,差事丟了,幸虧有關外來的好心朋友仗義收留了我們幾個……」
  他話鋒忽然一頓,接著得意地笑道:「想叫麼?來不及了,乖乖的睡個二回覺吧!」
  趕車壯漢突然說道:「別打歪主意!留神我們幾位當家的剁你的手。」
  那名戈什哈從車裡探身,翻身又上了車轅,嘿嘿笑道:「幾位當家的要的人,我怎麼敢?」
  趕車壯漢冷冷說道:「不敢最好,這是一樁大功,只等咱們回到了關外,有你樂的,你放心就是了!」
  有兩名穿戴整齊的戈什哈押車,馬車進出內城自然通行無阻!
  馬車出「正陽門」,順著大街往南疾馳,夜靜更深,驟雨般的馬蹄敲在石板路上,那聲音能傳出老遠!看看已近「天橋」,馬車忽然東拐,沿著一條河溝往東南馳,盞茶工夫之後,馬車馳進了一大片樹林。
  這片樹林佔地可真不算小,裡頭是一大片空地,空地上坐落著一座廟宇,黑忽忽的,沒有一點燈光。
  馬車馳進空地,廟裡一擁出來了十幾個人,為首的兩個是左老五跟馬老六!
  馬車打個轉兒停在廟前,左老五踉馬老六帶著十幾個黑衣壯漢快步迎了過來!左老五道:「得手了麼?」
  兩名戈什哈跳下了車轅!抬手摘下帽子扔在地上,其中一個赫然是馬光武,他賠著滿臉笑道:「您幾位的妙計,還能不得手麼?」
  左老五臉上有了笑意,道:「行!這筆買賣做成,少不了你的功勞,回到關外之後我們弟兄幾個自會好好賞你。」
  馬光武高興地直哈腰:「您幾位的恩典,您幾位的恩典。」
  左老五沒顧得再理他,大步走向馬車,抬手掀開了車簾,突然!他直了眼,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乖乖!沒想到這位嬌格格是這麼個花兒似的人兒,噴,噴!你們瞧瞧!到底是個嬌貴格格,這張小臉蛋兒有多嫩!」他把手伸進了車裡!
  只聽馬老六冷冷說道:「五哥!別伸手,碰壞了可就換不來東西了。」
  左老五縮回手回過了身,瞪著眼道:「我說老六你是怎麼了,摸摸又不會模掉塊肉,這一套你是出了名兒的,怎麼今兒個裝起了聖人!嗅,嗅,我明白了,眼地紅了是不是,那你倒是說啊,小意思,做哥哥讓你拔個頭……」
  馬老六冷笑一聲道:「我看五哥你八成兒忘了二哥是怎麼交待的了。」
  左老五眉鋒一皺道:「好,好,好!別拿二哥壓我,我不摸,行了吧,我抱她出來總行吧?」
  馬老六道:「沒人攔著你。」
  左老五道:「這不就結了麼。」
  轉過身臉上又推起了笑:「寶貝兒,別動啊!讓我抱你下車。」
  他探身進去把海容格格抱了出來,海容格格睡著了,睡得好沉,什麼都不知道。
  「嗯!對。」左老五接著說道:「就是這樣,乖,別讓累著你這兩條嬌嫩腿,我抱你進去。」
  他說著話,兩眼直盯在海容格格那張清麗的嬌靨之上。
  他嚥了兩口唾沫,突然抬起了眼:「老六!這個人兒跟那樣東西,要你選你要哪一樣?」
  馬老六臉上沒有一點表情,道:「我要東西。」
  他說的是不折不扣的實話!
  左老五衝他一例嘴,道:「你老六是聖人,我可不是。」
  低下頭目光又盯在海容格格臉上,道:「寶貝地!咱們裡頭睡去!外頭涼啊!」
  他抱著海容格格往廟裡行去!
  馬老六緊邁一步跟了上去!
  進了廟,大殿裡點著一盞燈,那盞燈放在一張破舊的小方桌上,桌上擺的有筆墨紙硯。
  左老五抱著海容格格進了大殿,卻不把海容格格放下來!
  馬老六道:「五哥!今兒晚上咱們得搶著把事兒辦好啊!」
  左老五霍地抬起了頭道:「老六!你是怎麼了?」
  馬老六冷冷說道:「我急著要東西!等東西拿到手之後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
  「廢話!」左老五道:「東西得拿她換,東西來人去,我還惦記個屁。」
  馬老六道:「你不會到時候動動腦筋再把人截回來麼?就憑他們那些狗腿子,還攔得了你?」
  左老五兩眼一睜,點頭說道:「對!好主意,媽格巴子我怎麼就沒想到。」
  目光一凝,望著馬老六道:「老六!咱倆先把話說好,現在我聽你的,不碰她,可是到時候你得幫我個忙把她截回來!」
  馬老六道:「一句話。」
  左老五把目光落在海容格格臉上,他又笑了:「寶貝兒!你插了翅膀也飛不了了。」
  他讓出一隻手拍活了海容格格的穴道。
  海容格格醒了,兩排長長的睫毛略一翁動睜開了眼,突然,她臉色大變猛地一掙:「放開我,放開我!」
  左老五忙道:「哎喲!留神摔著。」他兩手一緊!海容格格動不了了。
  海容格格還掙,急道:「你們是…放開我,要不然我就……」
  左老五笑著道:「寶貝兒!別掙,別掙,我這就放你下來,我這就放你下來!」
  他當真把海容格格放下了地!
  海容格格臉都白了,一下地便往後急退,圓睜著一雙美目道:「你們都是些什麼人,竟敢……」
  馬光武從外頭擠了進來,帶著好笑道:「格格!這兩位是關外龍家的五當家跟六當家的……」
  海容格格厲聲說道:「你這個該死的東西!你好大的膽子……」
  馬光武臉色一沉道:「這兒不比別處,馬光武也不是官家的人了,你少跟我發官威。」
  左老五伸手搭在了他肩上道:「你怎麼跟我的寶貝兒這麼說……」
  馬光武一驚,馬上又是一瞼賭笑,他道:「五當家的…」
  馬老六突然冷冷說道:「還是讓我來說吧,我們是關外龍家的人,都是上馬掛注的,上馬桂注你懂麼?就是鬍子,鬍子你總該樣吧?我們這趟到京裡來是想跟你鈉郡王府要點兒東西,所以把你先請到這兒來,現在請你寫封信,怎麼寫隨你,你鈉郡王府的人天亮之前把我們要的東西給送來,我們當時就讓來人把你帶回去,如若不然我們就撕票,撕票你懂麼?就是把你殺了,聽明白了麼?這幾筆墨紙現都有,勞您的駕動手吧,別耽誤了,多耽誤一會兒你就多一會兒回不了家。」
  海容格格一邊聽臉色一邊變,等到馬老六把話說完,她卻突然趨於平靜,冷冷說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兒啊!你要跟鈉郡王府要什麼東西?」
  馬老六道:「我們聽說前些日子鈉郡王府做壽,遼東總督派專人送來了一份壽禮,那份壽禮是七顆珠子,挺不賴,我們就想要這七顆珠子,別的一樣也不要。」
  海容格格道:「你們聽誰說遼東總督給我阿瑪送了一份壽禮,是七顆珠子?」
  馬老六笑笑道:「我們打從『遼東』就盯上了那七顆珠子了,半路上讓人伸手橫架沒落著,這回事兒假不了的,要沒有把握我們也不會冒這麼大風險跟到京裡來了。」
  海容格格道:「看來我想不承認也不行了,我要是咬著牙不承認,那對我也沒什麼好處,我這就寫信。」她還是說寫就寫,走到桌邊席地坐下,伸手就拿起了筆。
  左老五忙道:「寶貝兒!別忙,沒墨怎麼寫,我來磨墨。」
  他滿臉堆著邪笑,擄起一隻袖子走了過來。
  海容格格看也沒看他一眼,任他磨!左老五手磨墨限還不老實,一對充滿淫邪的眼珠子直在海容格格那張嬌靨上轉。
  海容格格握筆端坐,冷若冰霜,臉上沒一點表情。
  左老五磨好了墨,把墨一擱,突然仰頭大笑:「行!沒想到咱們這位嬌格格居然挺有膽氣的,我姓左的自上馬掛往以來,頭一回碰上這種好樣的,可正對我的胃口!」
  海容格格跟沒聽見似的,伸筆蘸墨,提筆就寫,頃刻間一揮而就,她把筆往硯台上一擱,道:「你們派人送去吧。」
  海容格格這麼大膽,這麼爽快,大出這幫人意料之外,個個都看直了眼!
  左老五搖搖頭,「噴」了兩聲道:「寶貝兒!你這雙手真行,這筆字兒就是讓我描我也描不這麼好看,讓我瞧瞧你這雙手。」他伸手就要去抓訪客格格的玉手。
  海容格格連動都沒動,冰冷說道:「請你放尊重點兒,要東西可以!要是想侮辱我,到時你們什麼都得不到。」
  友老五笑道:「尊重!我姓左的從來不懂這個,別跟我提什麼東西不東西,現在就是把皇上給我姓左的,我姓左的也不稀罕。」他的手停也沒停地伸了過去!
  馬老六一旁冷冷說道:「五哥!咱們是怎麼說的,你忘了?」
  左老五一仰臉道:「瞧你!又來了,摸摸手有什麼要緊。」
  話雖這麼說,他畢竟還是縮回手站了起來!
  馬老六一指桌上那封信道:「信在這兒,你派人送吧,別耽擱了,咱們耽擱不起。」
  左老五伸手拿起了那封信,看一眼皺皺眉道:「寫的這是什麼?」
  敢情左老五是個目不識丁的大老粗!
  馬光武滿臉堆著笑一步跨了過來:「五當家的,讓我念給您聽聽怎麼樣?」
  左老五抬手把信遞了過去道:「不用念了,看看有沒有毛病就行了。」馬光武接過信賠著笑答應兩聲,忙把目光投向那張寫著黑字的白紙。
  匆匆忙忙地看完了那封信,他忙抬眼道:「沒錯!她讓她那個爹趕快派人帶那七顆珠子跟著送信人到這兒來讀她回去,只是……」
  左老五道:「只是什麼?」
  馬光武道:「她在信末又寫了一句說讓她爹最好能派那個她今兒晚上剛提過的那個人來。」
  左老五擺手道:「管他派誰來呢,派誰來都一樣,只要把東西送來就行!」
  「不,慢著!」馬老六抬手一攔道:「她想跟咱們耍花招,把這一句給她劃掉。」
  馬光武答應一聲走過來就要拿筆。
  海容格格冷冷說道:「我沒有別的意思,你們要明白,那七顆珠子都是無價之寶,我不能不讓府裡派個可靠的人來,要不然讓人半路拐跑了那七顆珠子,不但你們拿不到你們所要的東西,我也有殺身之禍,我跟我阿瑪提的那個人是我府裡一個包衣(下人),這個人很老實,三代都在我府裡當差,也很可靠,可是我一時記不起他叫什麼……」
  馬老六冷冷一笑道:「自己家的下人會想不起他姓什麼,叫什麼?」
  海容格格道:「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每一個王府裡的下人都上百,誰能記得那麼多人名?我們也懶得去記這個,這個人在官家當過差,你問問他是不是這樣?」
  馬老六抬眼望向馬光武。
  馬光武忙賠著笑道:「六當家的,這倒是實情!」
  馬老六森冷一笑點頭說道:「好吧,就算是實情,你在信上再給我加一句,就說我們說的,最好別多驚動人,來贖票的人頂多不許超過三個,要讓我們發現多一個,銷郡王府就別想再見你這個格格了,寫。」
  馬光武忙把那封信放在案桌上。
  海容格格淡然說道:「寫就寫,我根本就沒想那麼多。」
  她拿起筆照馬老六的意思又加了一句。
  馬光武可是真夠仔細,其賣力,他看著海容格格寫完最後一個字,一點頭道:「沒錯!六當家的。」
  馬老六抬眼望向在老五,道:「五哥!你這就派人吧。」
  左老五陰陰地看了馬光武一眼,道:「馬光武,你就再跑一趟吧!」
  馬光武剛拿起信,聞言一征轉身:「我?」
  左老五道:「裡頭的路你熟,換別人去他們連訕郡王府在哪兒都不知道……」
  馬光武道:「我帶來的弟兄知道!」
  左老五一搖頭道:「他們去我不放心,一事不煩二主,也別讓別人分你的功勞,還是你去吧!」
  剛才那一趟是暗的,馬光武自是不怕。
  現在這一趟是明的,不知道會碰上怎麼個情形,馬光武心裡卻有點寒,可是左老五既然說讓他去,那就跟一把刀架在脖子上一樣,他哪敢說個「不」字!他只有咬著牙點頭了。
  他自己清楚,別把這幫殺人不眨眼的野蠻人當傻瓜,救誰的命?收留誰?眼前這件事兒打一開始就是他跟他帶來的弟兄在跑,頭一趟賺人雖然派個趕車的,但那是監視他們倆,不得不派,這些鬍子根本就是不擔一點風險的坐享其成。
  他現在明白了,可是腳已踩進了泥坑兒裡來不及抽腿了。
  他這裡剛咬牙點過頭,忽然心裡一動,心頭跟著一陣猛跳,他打定了個主意,正好,趁這機會脫身,而且把那七顆珠子弄走,跑遠遠的找個地方一躲,逍遙這後半輩子去。
  他這裡心念轉動,忽聽馬老六道:「老黑陪他走一趟。」
  馬光武一怔,心隨即往下一沉,就這麼倒霉?不,來吧,一個不要緊,應付得了!
  他拿著那封信出了大殿,身後緊跟個黑衣壯漢。
  左老五道:「老六!我讓他去是……」
  馬老六冷冷說道:「我知道,你放心他,我不放心他!」
  左老五一怔,旋即他笑了!
  馬光武跟那黑衣壯漢兩騎快馬馳向內城。
  馬光武仍是那身打扮,帽沿兒仍壓得低低的,有他帶著,兩個人照樣通行無阻。
  兩人兩騎一直驗到了湘郡王府前,馬停住了,馬光武還有點猶豫,只聽黑衣壯漢在他身旁冷冷說道:「媽格巴子你怕什麼,有個肉票在咱們手裡,他們還敢動你麼?」
  馬光武一怔,暗暗叫道:「對啊!我他娘的今兒個是怎麼了,連這一點兒都沒想到……」
  他馬上就膽氣壯了,鞍上騰身,直上石階,砰,砰,砰地又扣了門環。
  門環響兩聲,裡頭有人問了:「難呀又是……」
  馬光武道:「快開門吧,開開門就知道了。」
  門開了,開門的仍是那個戈什哈,他「哦」了一聲道:「是你啊,我們格格沒回來麼?」
  馬光武抬手把信遞了過去,道:「格格讓我來給王爺送封信,格格交待,這封信一定要請王爺馬上看。」
  那名戈什哈把那封信接了過去,道:「我這就送進去,二位要不要進來坐坐?」
  馬光武道:「不了,我們倆還趕著回去,就在這兒等王爺的話了。」
  那名戈什哈一點頭道:「那好,兩位就在這兒等會兒吧,我會盡快的給兩位送話來。」
  他拿著那封信匆匆行了進去!
  馬光武在前頭等上了,他一點也不著急,一點也不揪心!
  可是沒多大工夫,有個戈什哈給開開後門出了油郡王府,一出後門,撒腿就跑,跑得好快。
  盞菜工夫之後,油郡王府的這名戈什哈跑到了和中堂府門前,跑得臉發白,氣喘如牛,可是他停也沒停便跑上去敲了門。
  和中堂府不比銷郡王府,雖然馬上有人說話,可大不如收郡王府和氣:「誰呀這是,三更半夜這麼個敲門法?」
  門突然開了,一張股,橫鼻子豎眼!
  鈉郡王府的戈什哈喘著道:「對,對不起,我,我是鈉鈉郡王府……府來的……」
  那人臉色一變,就要關門。
  油郡王府的戈什哈伸手一擋道:「我,我有……有急事要……要見費,費爺!」
  門裡那人不關門了,瞪著眼道:「費爺?你認識費爺?」
  油郡王府戈什哈道:「我…我不認識……」
  門裡那人臉色一沉道:「媽的!三更半夜你開什麼玩笑,不認識你找我們費爺子什麼?」
  他又要關門。
  調郡王府戈什哈忙道:「不,不!你聽我說……」
  「沒什麼好說的。」門裡那人冷笑一聲道:「中堂府不是任人搗亂的地兒,把你的手拿開,要不然我夾斷它。」
  只聽一個帶著冷意的甜美話聲起自門裡:「三更半夜的在這兒吵什麼?什麼事兒?」
  門裡那人一聽見這話聲忙回過身去道:「總座!這小子是鈉郡王府的,半夜三更跑咱們這兒來搗蛋。」
  那帶著冷意的甜美話聲輕「哦」了一聲道:「閃開!我來看看。」
  門裡那人立即恭應一聲往後讓去!
  門裡出現位姑娘!一身黑色勁裝,外罩黑風蹩,一張清麗的嬌靨上罩著一層濃濃的寒霜,臉色有點蒼白,正是白雲芳,她打量了咱郡王府那名戈什哈一眼道:「你是鈉郡王府的?」
  咱郡王府那名戈什哈收回手欠身說道:「是的!」
  白雲芳道:「半夜三更的,你跑到我們這兒來幹什麼?」
  銷郡王府那名戈什哈道:「我奉我們王爺之命來找位費爺!」
  白雲芳微愕說道:「費爺?可是費獨行費爺?」
  油郡王府那名戈什哈忙點頭說道:「對!對!就是費獨行費爺!」
  門裡那人道:「總座!他說他不認識費爺。」
  白雲芳跟沒聽見似的,理也沒理他,望著油郡王府那名戈什哈道:「你奉你們王爺之命來找費爺?有什麼事兒?」
  湖郡王府那名戈什哈遲疑了一下,然後賠著一臉強笑道:「我們王爺有急事兒,您是不是能請費爺……」
  白雲芳冷冷說道:「我知道你們王爺有急事兒,要不然他不會讓你三更半夜的跑到我們中堂府來敲門,可是到底是什麼急事兒你總得讓我知道一下,我是中堂府的護衛總領班,費獨行是我的下屬,我要是不知道是什麼事兒我不會放他出去!」
  鈉郡王府那名戈什哈作難了,也急了,他怕事情張揚出去,可是看眼前的情勢不說又不行,剛下去的汗又上了腦門兒,他只有一咬牙道:「是這樣的,我們格格出了事兒,讓人綁了票。」
  白雲芳臉色一變道:「傳話裡頭,讓人去叫費爺,要快!」
  門裡那人恭應一聲拔腿跑了進去!
  銷郡王府那名戈什哈忙道:「謝謝您,謝謝您!」
  白雲芳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45:49

  鈉郡王府那名戈什哈道:「就是今兒晚上,早先來了一輛馬車,兩個戈什哈打扮的人說是納蘭貝勒府來的,說納蘭貝勒爺得了急病,無論如何請我們格格去一趟!人在內城裡,那兩個人又是戈什哈打扮,我們格格不疑有他,起來就去了,哪知過不一會兒,那兩個龍什哈打扮的人裡的一個又來了,他拿了一封信,是我們格格親筆寫的,說是讓人綁架了,要我們王爺趕快派人贖她去……」
  白雲芳道:「你們怕郡王府那麼多人,你們王爺怎麼會叫你來找我們中堂府的人?」
  油郡王府那名戈什哈道:「這個我就不知道,是我們王爺這麼交待的。」
  白雲芳道:「信上讓你們王爺派人到哪兒贖你們格格去?」
  銷郡王府那名戈什哈道:「不知道!沒聽我們王爺說。」
  白雲芳沉吟了一下道:「好吧!你在這兒等會兒吧。費獨行馬上就出來!」
  她沒容鈉郡王府那名戈什哈說話,轉身就進去了。
  鈉郡王府那名戈什哈忙躬身賠笑道:「謝謝您!謝謝您!」
  他臉上的勉強笑意本來就是擠出來的,話一說完,臉上的勉強笑意馬上就消失了,他急了起來,急得真控手,他急得恨不得進去找去!
  就在這時候,門裡突然響起個低沉話聲:「你就是鈉郡王府的?」
  鈉郡王府那名戈什哈嚇了一跳,抬眼一看,門裡不知道什麼時候站著個人,他忙道:「是的!」
  那人一腳跨了出來道:「我就是費獨行,走吧!」
  他停也沒停,逕自下階快步走去!
  鈉郡王府那名戈什哈呆了一呆,忙跟了下去,道:「您就是費爺?」
  費獨行跟沒聽見似的,道:「聽說你們格格讓人綁了票,是怎麼回事?」
  鈉郡王府那名戈什哈顧不得再問,忙把剛才告訴白雲芳的又說了一遍。
  費獨行一聽馬上就想到了白雲芳所說的那幾個「五城巡捕營的人」,他知道,要不是那幾個人,絕不可能駕著馬車毫無阻攔的進出內城,也不可能弄來那麼齊全的戈什哈穿戴,更不可能知道海容格格常跟貝勒納蘭在一起!
  他沒再問什麼,加快步履往湖郡王府行去!
  看看快到鈉郡王府了,忽聽跟在後頭直跑的那名鈉郡王府戈什哈道:「費爺!請走後門,他們的人還在前頭等著呢。」
  費獨行一句話沒說,跟著那名戈什哈折向湖郡王府後門。
  銷郡王府後門站著個人,一瞧見人影馬上就跑進去了。
  銷郡王府這名戈什哈顧不得累,顧不得喘,帶著費獨行進了後門,連停都沒停就往一座小樓跑!
  只聽有人叫道:「王爺在書房。」
  這名護衛登時又轉身往西邊長廊上一間亮著燈的屋奔去,那間屋門口站著兩名佩刀戈什哈。
  剛到那間屋門口,就聽見裡頭有話傳了出來:「讓他進來!」
  這名戈什哈回身賠笑,剛要說話!費獨行已自他眼前走過,昂然進了那間屋!
  進屋打量看,很精雅一間書店,而且窗明几淨,點塵不染,那張大書桌後頭坐個身材瘦削清瘦的老者,看年紀,在五十上下,穿一件天藍色的長袍,一長眉細目,膽鼻方口,神色有點冷峻,而且自然流露著一種懾人的威嚴!
  費獨行上前躬了躬身,道:「和中堂府護衛費獨行見過王爺。」
  鈉郡王兩道長眉一揚,一雙帶著威嚴的冷峻目光直逼費獨行,道:「你就是費獨行?」
  費獨行昂然對視,道:「是的!」
  鈉郡王道:「聽海容說,你在什剎海救過她。」
  費獨行道:「那是卑職趕巧了。」
  鈉郡王道:「你是和坤的人,用不著跟我稱卑職,你看看這封信。」
  他抬手把桌上的情推了過來。
  費獨行上前一步,伸手拿起,很快地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他道:「王爺……」
  鈉郡王道:「你看完了?」
  費獨行道:「是的!」
  鈉郡王忽然站了起來,道:「或許你知道,我跟和坤一向不對,可是海容信任你,我只有把你找來,請你把她從這幫膽大妄為的胡匪手裡救出來。」
  費獨行道:「我知道,那是我的榮寵,格格這麼看得起我,這麼信任我,我願赴湯蹈火以報。」
  鈉郡王目光一凝道:「你真願意?」
  費獨行道:「您的人在見我的時候已經把事情告訴了我,我要是不願意我就不來了。」
  鈉郡王道:「你要知道,我眼和坤一向不對,你救的是我的女兒。」
  費獨行道:「您的意思我懂,可是我救的不但是您的女兒,還是大清朝的一位和順格格、一位皇族,尤其,士為知已者死,格格看得起我、信任我,我理應赴湯蹈火以報,這一點相信中堂能夠體諒的!」
  鈉郡王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好吧!你去吧,我只這麼個女兒,你要能使她平安脫險,我會永遠感激你,他們的人在前門等著呢。」
  費獨行道:「王爺!那七顆珠子……」
  鈉郡王道:「怎麼!你還要帶著那七顆珠子去?」
  費獨行道:「不只是帶著去,而且要給他們。」
  鈉郡王臉色一變道:「我還當……要是這樣的話任何人都能去!我何必去找你這個和坤的人去?」
  費獨行道:「王爺!任何人都能帶著這七顆珠子去贖格格,可是他們不一定能把格格贖回來。」
  鈉郡王目光一凝道:「任何人都能帶著這七顆珠子去贖我女兒,可是他們不一定能把我的女兒贖回來?你這話什麼意思?」
  費獨行道:「王爺真以為這幫胡匪那麼守信用,拿到了東西就放人?」
  鈉郡王呆了一呆道:「你是說……」
  費獨行道:「王爺!我是在關外長大的,而且我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關外江湖上走動,沒有人比我更瞭解這幫胡匪,他們一個個凶殘冷酷、貪財好色,要是換個別人,他們也許會拿到他們所要的東西之後把人放回來!可是格格,我敢說他們不但是要東西,而且要人。」
  鈉郡王臉色大變,一拍桌子道:「這還得了,這是什麼地方,他們眼裡還有王法沒有?」
  費獨行道:「王爺!他們要怕,也就不敢到京裡來了,他們眼裡要是還有王法,也就不敢劫擄您的女兒了。」
  油郡王又一拍桌子道:「這…『九門提督』、『步軍統領衙門』他們是幹什麼的……」
  費獨行道:「王爺!現在說這個沒有用。」
  油郡王激動得臉色鐵青,道:「你不知道,這七顆珠子……」
  費獨行道:「我知道,王爺!這七顆珠子一定很珍貴,要不然不會引得他們不惜冒大風險到京裡來擄您的女兒,可是,王爺,我認為這七顆珠子再珍貴也不及您愛女性命的萬一。」
  鈉郡王忽然坐了下去,拉開書桌的抽屜取出一個半尺長短麼檀木盒,抬手就要遞出,可是忽然他又遲疑了一下。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王爺!別人不清楚我知道,這七顆珠、是『遼東總督』送給您的壽禮,當日在關外要不是我伸了伸手,它早就落在那幫胡匪手裡了。」
  鈉郡王一怔站起!詫聲說道:「怎麼說?當日在『老龍河』邊一家酒店裡擊退胡匪,救下那位除先生的就是你?」
  費獨行也為之微微一愕道:「您知道這件事?」
  地郡王道:「那位徐先生都告訴我了,他還為你身懷絕藝,流落江湖而惋惜……」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徐先生當日也曾這麼對我說過,所以找來到京裡投身和中堂府!」
  鈉郡王道:「你……我不再多說什麼了,我信得過你,你去吧。」
  費獨行接過那個檀木盒,一句話沒說,轉身行了出去!
  出了書房,直奔前門,幾個鈉郡王府的戈什哈飛步跟了出去!
  費獨行拉開了兩扇大門,馬光武一怔,旋即嚇得退下了兩級石階,脫口叫道:「怎麼會是你!」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我沒猜錯!果然是你,難得你還認得我。」
  馬光武冷笑一聲道:「怪不得這麼久,敢情他們是搬你去了。」
  費獨行像沒聽見似的,抬眼一看,道:「嗯!兩匹馬,三個人,拿下他。」
  突然抖手一掌向著馬光武揮了過去!
  馬光武不防有此!就是早有提防他也躲不開,立即被打倒在石階上,帽子掉了,臉也破了,滿嘴是血,他這兒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兒呢,幾個鈉郡王府的戈什哈已經一擁下來按住了他。
  那猶在馬上的黑衣壯漢臉上變了色,急喝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不要肉票了?」
  馬光武冷笑著道:「姓費的!你辦砸事了。」
  費獨行理也沒理他,望著那黑衣壯漢道:「朋友!他本不是你龍家的人,只能拿到你們所要的東西,少個他諒必你們幾位當家的不會在意,是不?」
  那黑衣壯漢本來是一臉凶相的,一聽這話竟然咧嘴笑了:「沒想到你是這麼個趣人兒,對!有道理,你剮了他也踉我們龍家沒關係,東西帶著了麼?」
  費獨行揚了揚手裡的檀木盒!
  那黑衣壯漢一點頭道:「行了!只有這個,你就是要另幾個我們也能給你,走吧!」
  馬光武嚇破了膽,他張嘴要叫。
  費獨行轉過身一腳踢在他腰眼上,他不叫了,昏過去了,費獨行對那幾個油郡王府的戈什哈道:「這個人原是『五城巡捕營』的一個領班,勾結胡匪,劫擄親貴,該怎麼辦你們押進去請示王爺吧。」
  話落!他轉身下階行向馬光武那匹坐騎,邊走邊笑道:「現在咱們一人一匹,恰好!」
  黑衣壯漢一咧嘴道:「你真行!沒想到官家會有你這種人。」
  費獨行一笑說道:「我這種人官家可真不多見,扳著指頭數來數去恐怕也只這麼一個。」
  他翻身上馬,道:「朋友!怎麼走,帶路吧!」
  黑衣壯漢扭轉馬頭當先馳去!
  費獨行縱騎跟了上去!
  兩匹馬一前一後馳進了大樹林,一直馳到了那座廟前才停住,兩個人先後翻身下了馬,黑衣壯漢道:「我們兩位當家的在裡頭
  費獨行道:「我怕黑!咱們還是外頭換吧!」
  黑衣壯漢遲疑了一下道:「你等等!」他翻身進了廟。
  如今這廟前就剩費獨行一個人了,四下裡寂靜空蕩,再也看不見第二個人。
  可是這種情形只一轉眼的工夫,轉眼工夫之後,費獨行身邊多了七八個人,一個個都是手持大刀的黑衣壯漢。
  費獨行目光略一環掃道:「這是幹什麼,哪位是當家的?」
  對面黑衣壯漢冷笑說道:「憑你也配見我們當家的,把你手上的東西放下來,爺們讓你能走著回去!」
  費獨行道:「不難,我手裡的東西就是拿來給你們的,只是,肉票呢?」
  「肉票?」對面那名黑衣壯漢冷笑道:「我們五當家的看上她了,要來個人貨兩得,你聽明白了麼?」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原來如此,那不行,我來的時候王爺交待過,你們要東西,就把人帶回去,你們要人,就把東西帶回去,你們要是兩樣都要,那辦不到。」
  「辦不到?」對面那黑衣壯漢冷笑一聲道:叫爾看看辦到辦不到!」他掄起掌中刀劈向費獨行。
  費獨行一動沒動,容得那口帶著凜人的刀風劈到,他突然飛起一腳踢中了黑衣壯漢的持刀右腕,刀飛上了半天空,那黑衣壯漢大叫一聲蹌踉後退。
  他左手握著有腕,右手下垂,軟綿綿的,完了,他這只右手今後別想再用了。
  費獨行微微一笑問道:「你看看辦到辦不到?」
  他突然一旋身,恰好兩把刀擦著他身側劈下,他左腿一抬,右拳同時擊出,砰然兩聲,兩個黑衣壯漢丟了刀抱著肚子爬了下去!
  八個黑衣壯漢,一轉眼工夫去了三個。
  費獨行笑笑道:「還有哪位願意再試試?」
  一聲大喝,五把對從五個不同方向劈了過來,森冷的刀光織成了一張網,向著費獨行當頭罩下。
  費獨行沒動,紋風沒動,眼看那張刀光網就要罩落,突然他動了,沒看見他是怎麼動的,只見他身子閃了一閃!
  光網倏斂,五把刀舉在半空,緩緩往下落!往下落!那五個身軀也往下落!往下落!突然!五把刀丟在了地上,五個人跟著也躺了下去!
  費獨行仍站在那兒一動沒動,他右手裡多了一樣東西,那是一根鋼絲鞭!
  費獨行揚聲說道:「還有哪位要試試?」
  沒聽見有人答應,廟裡出來了十幾個人,左老五、馬老六為普,後頭緊跟著兩個黑衣壯漢架著海容格格!
  馬老六一雙銳利目光充滿驚駭盯著費獨行。
  左老五臉色鐵青:「朋友!你好身手。」
  費獨行淡然道:「誇獎!」
  頓了頓道:「格格!您安好。」
  海容格格見了費獨行滿臉驚喜,激動地點了點頭:「不要緊!」
  左老五忽一抬手,一把明晃晃的飛刀架在了海容格格粉頸之上,他冰冷說道i「把東西放下,快滾!」
  費獨行道:「你們怎麼一點不顧江湖道義,一點不懂江湖規矩……」
  左老五厲喝說道:「少廢話!我數到三……」
  費獨行道:「用不著,照這麼看來,海容格格橫豎都是死,我不能讓她死得更冤!」
  他轉身就走!
  馬老六倏地冷喝:「站住!」
  左老五的飛刀脫手飛出!
  海容格格急急驚叫:「小心!」
  費獨行回身場手,「噹!」地一聲,那把飛刀拖著一道光華飛出了丈餘外,費獨行笑道:「關外龍家的飛刀要想傷我,恐怕得從頭練起!」
  左老五臉色大變!
  馬老六道:「放下東西,我們放人!」
  左老五大叫道:「不……」
  馬老六冰冷說道:「五哥!咱們倆怎麼說的,你怎麼老是沉不住氣?」
  左老五猛跺了一腳,沒說話!
  費獨行輕咳一聲道:「當家的!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江湖上講究的是兩字信義,你們要東西可以,得讓我把人毫髮無損的帶回去!」
  馬老六道:「一句話……」
  費獨行道:「我不見兔子不撒鷹。」
  馬老六道:「誰都怕做賠本生意,你既然是個懂規矩的人,就該知道是怎麼個贖法的。」
  費獨行道:「我原知道,可是剛剛讓你們給嚇糊塗了。」
  馬老六道:「那你說咱們該怎麼辦?」
  費獨行略一沉吟,點頭說道:「這倒也是,你不相信我,我不相信你,雙方這麼相持下去,何時算了?我看這樣好了,我把手裡這個盒子扔出一箭之地,東西落地,你們放人,在放人的同時,你們可以派一個人跑過去市東西,這麼一來,兩樣我只能顧一樣,你們可以放心了吧。」
  馬老六想了一想,道:「嗯!這辦法倒行得通!五哥,你看怎麼樣?」
  左老五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行!」
  費獨行抬手往左邊空曠處一指,道:「我把東西往那邊扔,我不妨告訴你們,我不做沒把握的歌兒,要是等東西落地,你們有人跑過去拿東西卻不放人,你們可沒人能快得過我,當然!要是你們守信用放人,我護住人以後再想去搶東西,那也絕趕不到你問前頭,這話你們聽明白了沒有?」
  馬老六道:「聽明白了,先讓我看看盒子裡有沒有東西?」
  費獨行倏然一笑道:「這位當家的可真夠精明!」
  他開了鎖扣,掀開了盒子,盒子裡有緞子襯底,下有棉花,做好的七個珠巢兒,每一個珠巢兒放著一顆拇指般大小的珠子,每一顆珠子的顏色都不一樣,有一顆騰射著光華,在這漆黑夜色裡沙盞燈似的。
  別說那幫胡匪,就連費獨行都看得愛不釋手。
  馬老六顯得有點激動,只聽他道:「五哥!你看對麼?」
  左老五臉上也儘是貪婪之色,一點頭道:「沒錯!只看那顆夜明珠就知道了。」
  馬老六道:「好吧!現在你可以扔了。」
  費獨行當即蓋上盒蓋,扣好了鎖扣,振腕把個檀木盒往左邊草地上扔去!
  盒子在左邊三丈外草地上落了地!
  馬老六閃身欲動。
  費獨行沉聲喝道:「慢著!」
  馬老六忙道:「五哥!放人過去!」
  左老五臉上浮現起一絲異樣神色,抬手一揮。
  那兩名黑衣壯漢放開了海容格格!
  海容格格立即向著費獨行奔了過去!同時!馬老六騰身撲向盒子落地處。
  海容格格撲進了費獨行懷裡!
  女兒家畢竟還是女兒家,任何一個女兒家到了這時候都會這樣!
  接著馬老六拾起了那個盒子,抱在懷裡!
  海容格格道:「咱們走吧!」
  費獨行道:「格格!沒那麼容易的。」
  只聽左老五大喝道:「圍上!」
  他帶著身後十幾個黑衣壯漢掠過來圍上了費獨行跟海容格格,馬老六也騰身揀了過來!
  費獨行笑笑道:「是不是?格格!」
  海容格格忍不住又往費獨行懷裡偎了偎,道:「他們怎麼
  只聽左老五陽笑說道:「朋友!現在我們可沒什麼顧忌了,你是為主盡忠呢?還是顧自己?」
  費獨行一笑說道:「這麼一位格格,你想我會會得撇下她一個人走麼,左老五?」
  左老五冷冷一笑道:「那你就……」
  忽然一怔道:「你知道我是左老五?」
  費獨行笑笑道:「我何止知道你是左老五,眼前這位馬老六,還有那不在這兒的雷老二、白老三,我都知道!」
  左老五道:「看樣子,你不像三代都在鈉郡王府當差?」
  費獨行微微一怔!旋即會過意來,笑了笑道:「你們上了我們這位格格的當了,白老三見過我,可巧他不在這兒,這兒原該有人認識我的,是不是在廟裡沒出來!對了,剛才跟我一塊兒來的那位,沒告訴你們我姓什麼嗎?」
  忽聽一名黑衣壯漢叫道:「五當家的!我想起來了,馬光武叫他姓費的,他姓費!」
  說這話的,正是陪著馬光武去,陪著費獨行來的那名黑衣壯漢。
  左老五聽得臉色陡然一變,道:「你姓費?報個名兒……」
  費獨行笑道:「不用報了,你們這趟來京找的是誰?我就是誰!」
  「費幕書!」
  不知道誰叫了一聲!
  一眾黑衣壯漢往後一退!
  左老五、馬老六雙雙勃然色變,也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左老五厲聲叫道:「好哇!姓費的,原來是你!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我們弟兄幾個正愁找不著你呢……」
  費獨行道:「我知道,不敢讓諸位費心思,受勞累,所以我趕緊自己送上門來。」
  左老五咬牙說道:「那最好!多少年來你一直跟我們弟兄幾個搗蛋,『老龍河』畔要不是你伸了把手,這七顆珠子早落進我們弟不手裡了,我們弟兄何至於再往京裡跑這一趟,姓費的!我恨不得食你之肉,寢你之皮,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辰,大夥兒一塊兒上,剁他!」
  他這裡一擺鋼刀就要撲。
  費獨行那裡笑笑說了話:「左老五!慢點兒,先想法子保住自己再找我姓費的不遲。」
  費獨行這句話剛說完,四下樹林子裡掠出了幾十條人影,馬上圍住了這數丈方圓之地。
  這幾十個人,一色黑衣,有的手裡拿著兵力,有的手裡捧的赫然是火槍,為首的不是別人,是杜毅!
  左老五、馬老六都直了眼!
  只聽社毅說道:「老弟!我沒來遲吧?」
  費獨行道。「沒有,正是時候!」
  左老五大叫說道:「姓費的!你……」
  費獨行淡然說道:「你們弟兄想要我姓費的命,恨不得食我之肉,寢我之皮,我總不能袖著手讓你們拿刀往我身上砍,我總得自衛,是不?這種事本就是這樣,誰棋高一著誰活著,還要請你左老五多多原諒!」
  左老五霍地轉婆身旁一名黑衣壯漢道:「你不是說就他一人兒來的麼?」
  那黑衣壯漢道:「剛才就是他一個人,我在樹上看了半天也沒看見第二個,誰知道……」
  左老五揮手給了那黑衣壯漢一刀背,道:「沒用的東西,你把大夥兒都坑在這兒了!」
  那黑衣壯漢胳臂上挨了一刀背,挨得不輕,可是他連哼都沒哼一聲,一個大轉身,掄著刀往外撲去!
  只聽杜毅一聲大喝:「放倒他!」
  火光電閃,轟然一聲,一管火槍噴了灼熱的鐵砂,那黑衣壯漢一個跟頭栽倒在地,滾了幾滾就不動了!
  左老五、馬老六等瞼色大變!
  費獨行適時沉聲說道:「兵刃鬥不過火槍,你們沒機會的,想要命的丟下兵刃抱著頭走過去!」
  左老五厲笑說道:「姓費的!你把我們當成了三歲小孩兒,像我們這種人落進官家手裡還想活命麼?」
  費獨行冷然道:「那不一定,罪大惡極的只是你們弟兄幾個,別的人官家可以從輕發落,我甚至於可以放他們走!」
  一頓,揚聲說道:「老杜!哪個丟下兵刀就放他出去!」
  杜毅當即答應了一聲。
  一名黑衣壯漢,突然丟下掌中刀,轉身抱頭往外行去。
  左老五急喝道:「站住!」
  那黑衣壯漢腳下只領了一頓,但沒停。
  左老五兩眼暴睜,殺機電閃,抖手一把飛刀擲了出去,左老五的飛刀既快又準,這裡只見刀光一閃,那裡刀身便整個沒入那黑衣壯漢後心之中,那黑衣壯漢只哼一聲便爬下了。
  這麼一來,其餘的黑衣壯漢沒一個敢再動了。
  費獨行雙眉一揚道:「左老五!你確實心狠手辣,罪大惡極,他們一個個都是跟了你們弟兄多少年的,為你們弟兄流過血、賣過命,你們弟兄一個個都肥了,到最後連一個活命的機會你都不給他們,你還算人麼?」
  左老五大喝一聲,揮刀撲向了費獨行!
  費獨行把海容格格往身旁一拉,抖手一鞭揮了出去,「噹」地一聲,鋼絲鞭擊中了刀身,火星四射!
  兩樣都是精鋼打的,但左老五的婉力卻不如費獨行,刀鋒走偏立即往一旁蕩去!
  費獨行出手飛快,跟著又是一鞭掃向左老五的持刀右腕,左老五連躲的念頭都沒來得及轉,右腕便中了一鞭!他大叫一聲丟刀抱腕要退!
  費獨行欺進半步,一鞭橫掃而出,這一鞭取的是友老五的脖子,只用了三分力,可是肉不能跟鋼鐵碰,左老五已經受不了了,大叫一聲抱著脖子倒了下去,滿地亂滾。
  馬老六嚇白了臉!驚破了膽,抬手要摸腰!
  費獨行揚鞭一指,震聲喝道:「馬老六!你敢動!」
  馬老六身軀一震,竟然沒敢再動!」
  費獨行目光略一環掃道:「要走的現在正是機會。」
  此言一出!一眾黑衣壯漢紛紛丟下掌中刀,抱著頭往外行去,利時場子裡就剩了馬老六一個人。
  馬老六一雙眼瞪得老大!道:「姓費的!你想幹什麼?」
  費獨行沒理他,揚聲道:「老杜!過來吧!」
  杜毅騰身掠了過來!
  費獨行把海容格格輕輕推了過去,道:「護送格格回府,帶著這位左五當家的,把人都撤走!」
  杜毅當即叫來四個人架起了左老五!
  海容格格道:「費獨行,你…」
  費獨行道:「我還有別的事,格格清跟杜毅走吧,他會護送格格回府的。」
  海容格格道:「那…你小心……」
  費獨行道:「謝謝格格!我知道,別耽誤了,快走吧!」
  他跟海容格格說話,兩眼卻一直盯著馬老六,一眨不眨。
  海容格格沒再多說,跟著杜毅走了。
  杜毅帶的人來得快,去得也快,像潮水般,一轉眼工夫就都撤走了。
  馬老六的兩眼睜大了!
  費獨行笑笑說道:「六當家的!現在膽氣壯了,是不是?你把手裡的東西放下,我給你個機會。你們弟兄幾個在關外常玩一套把戲,有江湖道上的朋友犯在你們手裡,你們會奪下人家的防身兵刃跟暗器放他跑,然後你們跟打獵似的在後追捕,他跑得快、躲得好,他抬回一條命,要讓你們找到他,他就得自認倒霉,今兒晚上咱們也玩玩這套把戲,我讓你帶著你的兵刃跟拿手的絕活兒飛刀,可是你得把手裡的盒子放下……」
  馬老六突然說道:「姓費的!讓我帶著這盒珠子,咱們賭個大的。」
  費獨行一笑點頭道:「行!我數到十,我開始數你就開始跑!你放心,我不會數太快的,現在咱們就開始,—……」
  馬老六轉身往外奔去,腳底下可真不慢!
  費獨行又笑了,高聲數道:「二……三……四……五……」
  他一邊數,兩眼一邊盯著馬老六那奔馳如飛的身影,儘管這是在夜裡!但今夜微有月色,憑他那超人的目力,看見四五十丈外的風吹草動應該不成問題!
  當他數到八的時候,馬老六已奔離樹林三十丈以外到了另一片不太大的樹林旁,不知道怎麼回事,馬老六突然一跟頭摔了下去,打了一個滾就不動了。
  費獨行一怔,騰身撲了過去!
  他心急腳快,幾個起落便到了馬老六身旁,馬老六面向上躺著,兩眼一翻,一動不動,身於還是溫的,鼻息卻沒了,左「太陽穴」上有一點亮亮的東西,那是根比繡花針還要細小的針,只露著一點點!
  費獨行心頭一震!
  馬老六兩手空空,想必摔倒的時候把盒子摔掉了,可是遍看方圓丈餘內,卻看不見那只檀木盒的蹤影。
  費獨行臉上變了色!
  他原想讓馬老六引著他找到雷老二跟白老三的,沒想到有人埋伏在這兒,不但殺了馬老六,而且搶走了那七顆珠子。
  這是誰?人跑哪兒去了?
  他兩眼寒芒一閃,就要往身旁那片小樹林子裡撲,突然!他聽見一陣雜亂而疾速的衣袂飄風聲由遠而近。
  抬眼看,十幾廿條人影,在二三十支外往這邊疾奔而來,為首兩個人,不是別人,赫然竟是雷老二跟白雲飛!
  他不由為之一怔!
  就在他一怔神間,那十幾二十條人影,已然奔到十幾大內,一聽一聲大喊傳了過來:「二當家的,在那兒!」
  顯然!這時候人家也看見他了。
  一轉眼工夫之後,雷老二、白雲飛帶著人奔到,不用他們倆說話,身後的那些人立即圍上了費獨行。白雲飛兩眼寒芒暴射,道:「費蒙書!果然是你,你果然在這兒。」
  雷老二一聲厲道:「還我們老六的命來!」他揚手一刀劈了過去。
  費獨行一鞭把雷老二劈出的一刀格開了,道:「慢著!白老三,你說我果然在這兒,這話是什麼意思?」
  白雲飛厲笑說道:「有人給我們送信兒,說你又跑到這兒來壞我們的買賣,擋我們的財路,你明白了麼,姓費的!多少年的總帳今兒晚上咱們該算一算了,你納命來吧!」他科手一劍攻了過來!
  關外龍家弟兄幾個中只他一人兒使劍,而且他的劍術要比他拜兄弟幾個的刀法好。
  他這一劍取的是費獨行胸前大穴,劍勢極快,他這裡一出手。那帶著寒意的鋒利劍尖便到了費獨行胸前。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54:28

  同時!兩把刀帶著金刃破風之聲也自費獨行身後襲到,砍的是費獨行左右雙肩。
  費獨行一個旋身往右退去!抖手出鞭先卷白雲飛的長劍,同時左腿踢出,取的是兩把刀中較近的一把。
  白雲飛的長劍躲開了,一把單刀卻飛上了半空!
  白雲飛劍勢一變,靈蛇也似的吞吐,改取費獨行右腕。
  雷老二疾論鋼刀,也自費獨行身左攻到!
  費獨行鞭往回微撤,鞭捎上揚,「噹!」地一聲,正擊中白雲飛的劍身,白雲飛長劍立即走偏,嚇得往後便退!
  費獨行並沒有追襲白雲飛,一個身軀藉著這鞭劍一碰之勢,旋身後仰,讓開了雷老二由側面攻來的一刀,鋼絲鞭跟著揮出,疾襲雷老二兩條腿。
  雷老二一刀落空,再見費獨行旋身後仰,心知不妙!一驚要退,奈何他沒有費獨行的鞭快,那根鋼絲鞭正掃在他兩條小腿上;他登時痛撤心脾,大叫一聲,往後便倒。
  費獨行挺腰而起,鋼絲鞭閃電般向兩把鋼刀迎上!
  雷老二大叫倒地,嚇得眾胡匪心驚膽戰一疏神,只這麼一疏神,費獨行的鋼絲鞭已搭上兩把鋼刀,大叫抖腕,兩把鋼刀飛上了半空,費獨行欺前一步再揮鞭,那失刀的兩個大叫聲中倒了F去,滿地亂滾!
  這一來又使得眾胡匪一陣心涼,而費獨行絕不遲緩,連頓都沒頓一頓,旋身又攻向白雲飛!抖手一連揮出了三鞭!
  這三鞭一鞭比一鞭快,一鞭比一鞭更具威力,一條鋼絲鞭化成了三條,向著白雲飛當頭罩去!逼得白雲飛匆忙出劍,連連後退。
  三把鋼刀從費獨行背後劈到,分三個方向,不容費獨行往任何一處躲閃。
  費獨行身軀一矮,貼地橫竄,撲向別處,鋼絲鞭一抖,又有兩個胡匪倒了地。
  那三把鋼刀落了空,怒喝一聲轉身跟著撲了過來!
  白雲飛適才被逼得連連後退,如今羞惱成怒,後喝聲中也抖劍撲了過來!
  費獨行鋼絲鞭揮出,三把刀剩了兩刀,逼得這邊攻勢一頓,他揮鞭又攻向白雲飛!
  他知道,要想趕快結束這場拚鬥,非先放倒白雲飛不可,樹倒猢猻散,蛇無頭不行,這是一定的道理!是故他一出手便是快。猛而且連綿的攻勢,跟一個連一個的滔天浪濤似的,逼得白雲飛連個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白雲飛這回不但羞惱成怒而且紅了眼,凶性為之大發,人也跟瘋了似的,這一怒一瘋手上自然難免有些雜亂無章,這是武家動手過招時的大忌。
  忽聽費獨行大喝一聲,快捷無倫的一鞭揮出,一道光華沖天射起,白雲飛大叫抱腕蹌踉暴退。
  費獨行如影隨形,跟著欺到,左手前遞,一把森冷的匕首已抵住了白雲飛的喉管。
  白雲飛不動了!眾胡匪也不動了!
  費獨行冰冷說道:「我不為已甚,只要罪魁,你們逃命去吧,是逃往他處還是回去搬你們龍大當家的再來,那隨你們!」
  眾胡匪沒說話,一個個轉身飛奔,剎時跑個精光。
  費獨行冷冷一笑道:「白雲飛!你們弟兄這一趟不但是白來!而且……」
  只聽白雲飛慘笑說道:「我弟兄縱橫關外多少年,想不到如今竟全栽在你一個人手裡,令人好恨,姓費的!咱們二十年後再見高下!」身子往前一傾,一股血箭噴出!噴了費獨行一身。
  白雲飛瞪著眼!身子一晃,砰然倒下。
  費獨行怔住了,他絕沒想到白雲飛會往他那把鋒利無比的匕首上碰。
  背後傳來了一陣輕微的異響。
  費獨行倏然驚覺,雙眉一揚道:「雷老二!為生者,為死者,我都不能留你,別想跑了,跟你的拜弟一塊兒去吧。」
  他左手一揚,匕首化為一道寒光往後電射,身後傳來了一聲慘呼,旋即寂然!
  費獨行緩緩轉過了身!








第26章 一片苦心
  費獨行回到了中堂府,他先找上了杜毅,讓杜毅派人去把三具屍首拉回來,跟還活著的左老五一塊兒交給「九門提督」衙門,然後他去洗了個澡,換了件乾淨衣裳!
  換洗好了,他沒回他住處去,卻行向了白雲芳的屋去!
  白雲芳的屋沒有燈,黑忽忽的,這時候要照晚算,應該說白雲芳已經睡了,要照早算,應該說白雲芳還沒起來!
  費獨行像沒看見白雲芳屋沒點燈似的,他到了門口便敲了門,敲了好幾聲才聽見裡頭響起了一陣輕盈的步履聲,接著有兩個濃濃睡意的話聲在裡頭問道:「難呀?」
  是白雲芳身邊的丫頭。
  費獨行當即應道:「費獨行,我要見總領班!」
  門開了,白雲芳的丫頭在門邊,頭髮蓬鬆著,滿臉的睡意:「是您哪,您怎麼這時候……」
  費獨行截口說道:「我有要緊事兒要稟報總領班,麻煩姑娘告訴總領班一聲。」
  「您請進來坐吧。」
  丫頭遲疑了一下把費獨行讓了進去,點上了燈,讓費獨行坐下,剛要進去叫白雲芳,白雲芳卻一襲晚裝從裡頭出來了,丫頭呆了一呆道:「您起來了?」
  白雲芳道:「這麼吵我還能不起來麼,沒你的事兒了,你去睡吧。」
  白雲芳支走了丫頭走了過來,她臉上也有睡意,不過很輕微,頭髮也有點蓬鬆,她含笑說道:「怎麼回來就吵人,事情辦得怎麼樣了?人救回來了沒有?這下鈉郡王感恩圖報,說不定會把海容格格許配給你呢。」
  她在費獨行對面坐了下來;
  費獨行笑笑道:「托姑娘的福.一切上稱順利,我是特地來致謝的!」
  「謝誰?謝我?」油雲芳微微錯愕了一下,旋即「哦」地一聲笑道:「幹嗎又生份起來了,人家都已經找到門口來了,那種情形他是非見著你不可,這個順水入情我還不會做麼?」
  費獨行道:「姑娘!我不是為這。」
  白雲芳眨動了一下美目,訝然說道:「你不是為這?那你是為了什麼?」
  費獨行道:「姑娘義伸援手,幫我殺了馬老六,而且幫我把那七顆珠子截了下來,我還不該謝謝麼?」
  白雲芳睜大了一雙美目,道:「我幫你殺了馬老六,我幫你把那七顆珠子截了下來?你,你在說什麼呀,我讓人進來叫你之後就回來睡了……」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姑娘!別人或許不知道,可是我清楚,顧大先生那位女弟子擅打『梅花針』!」
  白雲芳微微一怔道:「你知道?」
  費獨行道:「我知道,姑娘屢次幫我的忙,不是姑娘,我連龍家的人來了都不知道,姑娘甚至還略施小計讓雷老二踉白老三送到我面前來!這一切都讓我感激,為此,我並沒有強要那七顆珠子的意思,姑娘要是喜歡那七顆珠子,就算我送給姑娘的好了,吵姑娘的覺了,請姑娘原諒!」
  他站了起來。
  白雲芳道:「你真捨得送給我?」
  費獨行慨然說道:「站在姑娘的立場,姑娘不但對我毫無敵意,而且能這麼樣幫我的忙,這不是那七顆珠子所能報答的!」
  白雲芳道:「我相信你說的是真話,我很感動,你還沒回屋去過吧?」
  費獨行道:「還沒有!」
  白雲芳道:「你要是回過屋你就不會來吵我的覺了,不!我說錯了,你還會來找我,不過那你就是真來謝我的了。」
  費獨行為之一怔,凝望著白雲芳道:「姑娘這是為什麼?」
  白雲芳笑笑說道:「不為什麼,好玩兒!」
  費獨行坐了下去,道:「姑娘!是不是令師幾位也要這七顆珠子?」
  白雲芳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倒挺會想的,要是我師父幾位也想要這七顆珠子,我還會把它放到你屋裡去麼?」
  費獨行道:「我認為姑娘是為了成全我……」
  白雲芳嬌靨上笑意更濃了,道:「你的確會想,你要知道,你我的私誼雖然很好,但總是各有自己的立場,一旦利害衝突的時候,一定是各不相讓的。」
  費獨行一雙目光緊緊地盯著她道:「那麼,姑娘以『梅花針』擊斃馬老六,截去那七顆珠子,然後又把那七顆珠子放在我屋裡,這是什麼意思?」
  白雲芳美目眨動了一下,笑道:「沒跟你說麼,好玩兒。」
  費獨行沉默了一下道:「這麼說,令師幾位並不要這七顆珠子?」
  白雲芳微一點頭道:「他們幾位要你的性命。」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人各有志,我干我的,諸位干諸位的,我能容諸位,諸位為什麼就不能容我,江湖上我不能待,難道我進到官家來覓一棲身之所,混碗飯吃也不行麼?難道說天下之大真沒我性費的個容身之處麼?」
  白雲若沒說話!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姑娘剛才說,咱們的私誼不錯,但各有立場,一旦利害衝突,彼此間是絕不相讓的,那麼我請教,如今姑娘是顧自己的立場呢,還是顧咱們之間的私誼呢?」
  白雲芳笑笑說道:「以你看呢?」
  費獨行道:「我認為姑娘會顧自己的立場,我也認為姑娘該顧自己的立場。」
  白雲芳道:「你既然瞭解這一點,當知我是身不由主,萬一我接奉師命,不得不對你採取行動時,我希望你能原諒,而且我也希望你早作提防。」
  費獨行吸了一口氣道:「謝謝姑娘!」
  白雲芳一雙目光轉望向紗窗,道:「天很快就要亮了。」
  費獨行道:「是啊!折騰了一夜……」
  他忽然一怔,凝目望向白雲芳。
  白雲芳也收回一雙目光望向他。
  費獨行有意無意把目光移了開去,笑道:「我該走了,姑娘還可以再躺會兒。」
  他要轉身。
  白雲芳嫣然一笑道:「你很冷靜,也很深沉,你是個適合做這種工作的人,你能節節順利並不是沒有理由的。」
  費獨行停身笑道:「姑娘應該把姑娘的看法奉知令師幾位。」
  白雲芳道:「沒聽我說麼,你是個適合做這種工作的人。我所以這麼說,一方面固然因為你有一身高絕的武藝,人機警、冷靜,另一方面也因為像我這樣不相信你是個響馬,因而也不相信你會真投靠的人並不多。」
  費獨行眉鋒一皺道:「我原希望姑娘能把姑娘的看法奉知令師幾位,從而消除令師幾位對我的敵意,保住我這條命,看來這個希望也泡了湯了。」
  忽然一凝目光道:「這就不對了,姑娘既作如是看,到時候怎麼好對我採取行動?那豈不是屈殺好人了麼?」
  白雲芳道:「不跟你說麼,到時候我是不得不對你採取行動,師命難違,你不是也希望我不要違背師門的麼?」
  費獨行一點頭笑道:「說得是,不管怎麼說,能讓白姑娘你把我當好人,就是死也值得了。」
  一抱拳道:「姑娘歇著吧,我得趕緊回屋看看那七顆珠子去,而且得趕緊把它獻給中堂去,要不然讓誰到我屋裡順手牽羊把它拿了去,那麻煩可就大了。」
  話落!他要走。
  白雲芳忽然站了起來道:「慢著!」
  費獨行道:「姑娘還有什麼事?」
  白雲芳道:「我的師門這樣對你,你可以採取報復,甚至你可以先下手,把我和盤托將出去。」
  費獨行笑笑道:「姑娘!江湖上沒有背著手挨打的人,還沒到時候,到了時候我自然會把姑娘和盤托出去的!」
  他沒再穿白雲芳說話,轉身走了。
  白雲芳沒說話,嬌靨上浮現一種難以言喻的神色。
  那丫頭從裡頭走了出來,道:「姑娘!你為什麼不告訴他您為了他……」
  白雲芳緩緩坐了下去道:「我不願意告訴他,我不願意讓他有負擔。」
  那丫頭道:「您怎麼能這樣,您這不是苦自己麼,您看他那個樣兒,聽他說的話,一點都不領您的情!」
  「傻丫頭!」白雲芳道:「他根本就不知道,從何領情起?我就是不願意他領我的情,所以我才不讓他知道!」
  那丫頭道:「那您就這麼一直苦自己……」
  白雲芳微一搖頭道:「有些事你還不懂。」
  那丫頭道:「我怎麼不懂,您既然對他……就應該讓他知道您為他做了什麼,他要是知道了,他不就對您……」
  白雲芳搖搖頭道:「說你不懂你就是不懂!要是那樣的話那就不是……我不說廣,說了你也不會懂的。」
  那丫頭道:「也許我真不懂,不過我不能看著您這麼苦自己,您不願意告訴他我告訴他。」
  白雲芳臉色一變道:「不行!我絕不許,你要是敢告訴他我就不要你跟我。」
  那丫頭眼圈兒一紅道:「可是姑娘……」
  白雲芳臉色稍緩,柔聲說道:「別這樣,我不說了麼,有些事你還不懂,我願意這樣,你要是真為我好,就聽我的,就順著我的意思去做。」
  那丫頭柳眉一揚道:「我就是看不慣,您這樣對他,他還東隱西瞞的。」
  白雲芳道:「傻丫頭,那不能怪他,他有他的不得已之處,也就因為他能這樣他才可取,你明白麼?」
  那丫頭沒說話,但旋即又道:「他真是像您看的那樣麼,您沒看錯麼?他要不是像您看的那樣,您為他犧性那麼大那才冤呢。」
  白雲芳道:「你放心!我不會看錯人的,我什麼時候看錯過人?」
  那丫頭還待再說,白雲芳擺手道:「不要再說什麼了,說是天快亮了可還得一陣子,你再去睡會兒吧。」
  那丫頭道:「那您呢?」
  白雲芳道:「我要在這兒坐會兒。」
  那丫頭道:「那我陪您。」
  白雲芳道:「不!我要一個人在這兒坐會兒,你快去吧。」
  那丫頭口齒啟動,欲言又止,旋即頭一低轉身往後行去!
  白雲芳嬌靨上又浮現起那種難以言喻的神色,皓腕抬處,几上的燈應手而滅,剎時一片漆黑……
  費獨行回到屋裡點上燈,那個檀木盒子就在枕畔。
  他走過去捧起那個檀木盒又走了回來,緩緩坐在燈下,目光落在那個檀木盒上,呆呆地!
  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不是傻子!他明白白雲芳對他的情意!
  可是他也明白,白雲芳是個深明大義、冷靜、機警、有魄力,行事不讓鬚眉,能擔當大任的女兒家,典型的一個奇女子!要不然「神州七俠」不會把這麼一付重擔放在她肩上!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人總是人,人是有血有肉有靈性的,動情那是任所難免,可是像白雲芳這麼一位女兒家,公私一定分得很清楚,也就像她自己所說的,各人有各人立場,儘管私誼再深!一旦立場有所衝突,那是絕對各不相讓的,也就是說白雲芳她不可能因私廢公!
  那麼,他擊斃馬老六,截去這七顆珠子,之後又把這七顆珠子放到他屋裡來,究竟是什麼意思?
  難道說她不明白他的用心,真怕馬老六帶著這七顆珠子逃走使得他功虧一簣!
  這似乎不大可能,因為白雲芳知道他,從而也應該知道馬老六絕不可能從他眼皮底下逃脫!
  那麼這究竟是…
  費獨行有著過人的目光眼高度的智慧,可是這件事他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就這麼坐著!一直坐到天亮!
  府裡的下人都起來了,外頭傳來了一陣陣走動聲。
  費獨行吁了一口氣,抬手熄了燈!
  現在還沒有到困意,他只想躺會兒,捧著檀木盒站起來,他打算和衣躺會兒!
  一陣步履聲由遠而近,一直到了他門口,門上輕輕地響起了兩聲剝琢!
  他從那陣步履聲就聽出來了,來人是杜毅,他當即說道:「進來吧,我沒睡。」
  門開了,杜毅滿臉堆笑走進來,老遠就能聞見他帶著一股子酒味兒,他喜孜孜的道:「聽他們說你回來了,我來看看,兄弟!你真行,這件事辦得漂亮極了,鈉郡王爺不但親自接見還賞了我們大夥兒兩桌吃喝,行了,我連早飯都不用吃了……」
  費獨行道:「你怎麼這麼饞?」
  杜毅嘿嘿笑道:「你是知道的,有酒喝我是從不會放過的。」
  抬手往上指了指,道:「中堂跟九夫人還沒起來吧,沒聽見動靜……」
  往前走了兩步,目光落在費獨行手裡那個檀木盒上,堆著笑道:「兄弟!讓我開開眼界,增點見識!」
  費獨行連猶豫都沒猶豫,伸手就把盒子遞了過去。杜毅忙伸手接過,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打開鎖扣掀開了盒蓋,剎時!社毅看直了眼,老半天才聽他驚歎一聲道:「我的天!打古至今只聽過傳說,誰見過這個,我可算開了眼界了,這輩子沒白活,將來對子孫們也有得誇耀的了,別說七顆了,就是給我一顆,讓我死我都干!」
  費獨行笑道:「不能死!死了那顆珠子就不是你的了。」
  杜毅窘迫笑了笑,沒說話!
  費獨行接著說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杜毅道:「剛進門兒,對了,你早點兒準備準備吧,我剛回來的時候聽鈉王爺說待會兒要派人來請你呢,這時候說不定人已經在路上了。」
  費獨行道:「不會的!哪有這麼早的,就算要賞我一頓吃喝吧,也沒有賞早飯的!」
  只聽一聲急促步履聲傳了過來!
  「那難說,瞧吧!保不定人已經到了。」
  說話間步履聲已到門口,社毅沒等來人說話便道:「進來吧!費爺沒睡。」
  當即把盒子蓋上了。
  打外頭於進來一名戈什哈,先給社毅見了個禮,然後又衝費獨行一躬身道:「費爺!鈉王府來人要見您。」
  杜毅道:「怎麼樣?沒錯吧!」
  費獨行望著那名戈什哈道:「你去跟他說一聲,我馬上就出去!」
  那名戈什哈恭應一聲施個禮走了。
  杜毅道:「兄弟!快刀尺吧……」
  費獨行道:「沒什麼好刀尺的,我見咱們中堂也是這個樣兒。」
  他指了指桌上檀木盒道:「老杜!我現在就去一趟,你把這個拿去給姚師爺,麻煩他待會兒呈給中堂。」
  杜毅呆了一呆忙道:「兄弟,這可不是別的東西,你就這麼相信我?」
  費獨行笑笑沒說話,邁步走了出去!
  杜毅直了眼!
  費獨行到了前頭,鈉郡王府的一名戈什哈,就是昨兒夜裡那個,站在門旁,一見費獨行出來急步迎了過來,老遠就躬下了身。
  「費爺!您早,吵您覺了吧!」
  費獨行道:「好說!別客氣,有什麼事兒麼?」
  湖郡王府的戈什哈哈著腰道:「我們王爺命小的來請您去一趟。」
  費獨行道:「這會兒麼?」
  鈉郡王府的戈什哈回道:「是的!費爺您要是有事兒……」
  費獨行道:「我沒事兒,走吧!」
  鈉郡王府的戈什哈躬身擺手道:「是,是!小的給您帶來了一匹坐騎!」
  費獨行微微一愕道:「謝謝!真是太客氣了。」
  兩個人出了中堂府,偏門旁有兩匹健騎,一白一花,白的毛色雪白,從頭到尾沒一根雜毛,神駿異常,而且鞍配異常華貴。
  油郡王府的戈什哈搶先兩步到了那匹白馬旁,道:「費爺!您騎這匹,這是我們格格的坐騎,我們格格特意交待把她的坐騎帶來給您代步!」
  費獨行又復一怔道:「原來是格格的坐騎,怪不得,這叫我怎麼敢當。」
  油郡王府的戈什哈道:「費爺您別客氣了,快清上馬吧!」
  費獨行沒再說話,拉過黃絲級翻身上了馬。
  兩個人騎馳到了「銷郡王府」,那名戈哈接過坐騎往站門的戈什哈手裡一交,哈腰擺手把費獨行讓了進去!
  剛進門,迎面來了海容格格,她已經換了一套衣裳,頭髮梳過了,臉也洗過了,沒施脂粉,只淡淡地描了描眉,永遠是那麼清麗淡雅,她嬌靨上堆滿了甜美笑意造:「聽見馬蹄聲我就知道是你來了!」
  費獨行微一躬身,道:「格格!您這樣叫我怎麼敢當!」
  海容格格爆首微偏,甜美說道:「今兒個你是鈉郡王府的貴賓,我還不該來迎迎你麼?」
  費獨行道:「我殊榮!但卻深感惶恐。」
  海容格格看了他一眼道:「幹嗎呀!今兒個怎麼變得酸溜溜的.哪像昨兒晚上的你呀,進去吧,我阿瑪在裡頭等著你呢。」
  兩個人並肩往裡走,費獨行道:「謝謝您把您的坐騎……」
  「謝?」海容格格道:「要不是你我就回不來了,我又該怎麼謝你?」
  費獨行道:「我是應當的,我雖然在中堂府當差,但吃的總是官糧,拿的總是官俸,您是皇族親貴,您有了難我還不該……」
  「別這麼說。」海容格格道:「你兩次救我,頭一回事先你不知道是我,那還有可說,這一回要站在你的立場來說,你樂得看笑話,可是你沒有,你照樣的趕去救了我,足見……」
  費獨行道:「那不為別的,那是格格換來的。」
  海容格格眨動了一下美目,道:「我換來的?」
  費獨行道:「從上次格格跟那位貝勒爺為胡三奶的事到中堂府查詢一事來看,格格是個公正無私的人,從格格經常易權而棄到平民遊樂的地方去走動一事看,格格樂於親近乎民,完全沒有一點架子,跟一般親責完全不同,就沖這兩點,任何人都樂於為格格效勞!」
  海容格格凝望著他沒說話!
  費獨行道:「格格!我說的都是實話,這也都是實情!」
  海容格格道:「我沒看錯你。」
  費獨行道:「格格這話……」
  海容格格道:「這種話絕不會出自一個殺人越貨、打家劫舍的響馬之口,更不會出自一個在和坤家當差的人之四!」
  費獨行道:「難道昨幾夜裡格格聽的見的還不夠多麼?」
  海容格格搖頭道:「我知道你是費慕書,可是費慕書不一定是個真正的響馬!」
  費獨行笑道:「格格應該到外頭打聽打聽問一問,放眼江湖,誰都知道費慕書是個不折不扣、道道地地的大響馬!」
  海容格格道:「我不信!不管你怎麼說,我就是不信。」
  費獨行搖頭道:「格格要執意不信,那我就沒有辦法了。」
  只聽一個帶著笑話聲傳了過來:「打小到現在,她一直是這樣,有時候連我也拿她沒辦法!」
  眼前已到一間精舍,鈉郡王就站在精舍門口,仍然是昨兒晚上那件衣裳!
  費獨行上前兩步躬下身去:「見過王爺!」
  饑郡王含笑抬手,道:「別客氣了,今天你是我鈉郡王府的貴賓,進來坐吧!」
  他轉身先進了精舍。
  費獨行由海容格格陪著進了精舍,油郡王這時候已落了座,而且舉手讓座。
  按禮、也按理,堂堂一位郡王面前,是絕沒有像費獨行現在這種身份的人的座位的。
  可是費獨行並沒有多說什麼,因為他知道,怎麼著也是白費.所以他乾脆稱謝坐了下去!
  他並沒有覺得不安,老實說,就是個和碩親王也不在他眼裡!
  海容格格坐在他的對面,那雙清澈深邃的美目一直看著他,這卻讓他微感不安!
  只聽鈉郡王含笑說道:「我這麼早派人去找你,吵了你的覺了吧?」
  費獨行微一欠身道:「您這是折我,我根本就沒睡!就算是睡了,您見召,那也是我的無上榮寵!」
  鈉郡王道:「你怎麼跟昨兒晚上成了兩個人?」
  「就是嘛!」海容格格笑著接口道:「我剛才也這麼說……」
  她把她剛才跟費獨行說的話告訴了訕郡王。
  靜靜聽畢,油郡王望著費獨行道:「我不管你以前是幹什麼的,也不管你現在是個幹什麼的,我只知道你兩次救了我的女兒,尤其昨地晚上這件事,你可以不管,甚至樂得看笑話,可是你管了,你把我的女兒平安救了回來!對你個人,我非常感激,打古至今,世人都知道個感恩圖報,我要報答你一番……」
  費獨行道:「王爺……」
  海容格格道:「讓我阿瑪把話說完嘛!」
  費獨行住口不言!
  油郡王道:「不過我這個報答僅限於今天,也只限一次,除非你馬上離開和神家,要不然你只在和神家待一天,替和呻家盡一點心力做一點事,那都是我所深惡痛絕的,我一直把和坤家和每一個人當成我的死敵,我這話你可懂?」
  費獨行微一點頭道:「我懂,王爺!」
  「那就好!」油郡王道:「今天我要報答你,你是我鈉郡王府的上賓,我會讓你吃最好的,喝最好的,我詢郡王府的所有你也盡可以要,只要你說句話,你要什麼我給什麼。」
  費獨行道:「謝謝王爺!我騎過格格的坐騎,到您府之後格格迎我於大門,如今您又賞我這麼一個座位,這都是殊榮,我不但滿足,而且感激……」
  海容格格道:「費獨行!你……」
  費獨行道:「格格!我說的這些不是任何的賞賜能換得的,我還敢要什麼,求什麼?」
  海容格格還待再說。
  鈉郡王忽然站了起來,道:「我要說的都說完了,我要進宮去一趟,讓海容陪你吧,別忘了,你要在我鈉郡王府做一天上賓,吃完了晚飯才能讓你走,不吃白不吃,不喝白不喝,不要白不要!」
  他轉身往外行去。
  費獨行忙跟著站起,道:「王爺……」
  海容格格道:「現在別說什麼了,有什麼話留著待會兒跟我說吧!」
  費獨行道:「我是說那七顆珠子……」
  鈉郡王這時候已走到門口,聞言停步轉身道:「海容把經過都告訴我了,不用再提了,我的女兒能平安回來,我已經很知足了,別的都是身外物,讓他們拿去吧!」
  轉身行出了精舍!
  費獨行望著訕郡王的背影,沒動也沒說話!
  只聽海容格格道:「坐吧!咱們聊聊!」
  費獨行回過身坐了下來,道:「格格!我很歉疚,沒能保住那七顆稀世珍寶……」
  海容格格道:「別這麼說,你能把我救回來,我阿瑪已經很感激很知足了。」
  費獨行還待再說。
  海容格格忽轉話鋒跟他談了些別的,海容格格問了他些江湖上的事,也告訴他一些官家的事,海容格格的話隱隱有些暗示,那就是和坤的所作所為。
  當然,費獨行聽得出,但他只是靜靜的聽,並沒有表示他的意見。
  說著說著!海容格格忽然問道:「你可知道阿瑪為什麼要出去麼?」
  費獨行道:「聽王爺說要進宮去……」
  海容格格搖搖頭道:「我阿瑪要進宮去一趟是沒錯,可是他並沒有什麼事,他只是離開一會兒,讓我跟你說些話……」
  費獨行心頭一跳道:「格格這話……」
  海容格格道:「有些話我阿瑪礙於他的身份不便啟齒,所以特地安排這麼一個機會借我之目跟你說話。」
  資獨行道:「什麼事,格格?」
  海容格格道:「我阿瑪跟我一樣,也愛惜你,認為你的武藝跟你的機智太以少有,要任你在和坤家待下去,那不但可惜而且讓人心疼……」
  費獨行笑道:「王爺踉格格太以看重……」
  海容格格道:「獨行!我們不但為了你,我們也為大清朝以及億萬的百姓……」
  費獨行笑道:「格格說得太嚴重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57:05

  海容格格正色道:「一點也不,多少年來,和坤一直在摧殘大清朝的命脈,迫害那難以數計的善良百姓,你可知道和呻殺害過多少忠良,搜刮過多少民脂民膏麼?」
  費獨行淡然說道:「格格怎麼好跟我說這些?我要是容忍,那是對主不忠不義,我要是不能容嘛……」
  海容格格道:「你可以不要容忍,可是我不能不說,和坤是個禍國殃民的巨好大惡,不能任你步入歧途,為奸人所用,糟蹋了你這個人,且助長了好人的氣焰,讓他多害幾個忠良,多搜刮些民脂民膏。」
  費獨行道:「我以為王爺跟格格今天是要我來做客的?」
  海容格格道:「我父女希望今天找你來這一趟更有意義些。」
  費獨行道:「格格!我告訴您的還不夠多麼?」
  海容格格道:「夠多!可是我父女都希望能拉你一把。」
  費獨行笑笑道:「我知道王爺跟格格是番好意,可是來不及了。」
  海容格格道:「來得及,獨行!」
  費獨行道:「格格!我已經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記得我曾經告訴過格格,我是頭頂上長瘡,腳底下流膿……」
  海容格格道:「我聽你說過,你可知道,七分病有三分是在病人的心裡?也就是說一個人不能失去信心,哀莫大於心死……」
  費獨行道:「我的心已經死了。」
  海容格格道:「獨行!你……」
  費獨行忽然站了起來,含笑說道:「格格不諳待客之道,使我這個客人有如坐針氈之感。」
  海容格格跟著站起,道:「獨行!你要幹什麼?」
  費獨行笑笑道:「我沒辦法在郡王府做一天的客人,只有……」
  海容格格臉色一變道:「獨行!你就不為大清朝以及億萬百姓著想?」
  費獨行吸了一口氣造:「格格!人各有志……」
  海容格格道:「我要問問你,你進和神家當差,為的是什麼?」
  費獨行道:「格格!以往江湖上那種苦日子,我過怕了……」
  海容格格道:「那麼你所求的我給你,行麼?」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格格!您知道和中堂都給了我什麼?」
  海容格格適:「不外兼華富貴,他給你什麼,我給你什麼。」
  費獨行微微一笑道:「格格!有些東西是和中堂府以外的地方所沒有的。」
  海容格格道:「罪惡!這只有和神家有。」
  費獨行一笑點頭道:「格格說著了,我這種人離不開罪惡,就是要生活在罪惡裡!一天沒有罪惡我會覺得淡然無味,格格可知道,有一種魚活在濁水裡,到了清水裡它待不住!」
  海容格格峨眉一剔道:「獨行!你這是自甘……」
  費獨行接口說道:「沒錯,格格!我這是自甘墮落,我這種人只有到和中堂府去,也只有和中堂府要我這種人。」
  海容格格忽然柔聲說道:「獨行!要你的地方很多,不只…」
  費獨行道:「格格!我是一個殺人越獄,罪上加罪的逃犯,誰能使我逍遙於法外,格格這郡王府能麼?」
  海容格格一點頭剛要說話。
  費獨行接著說道:「王爺跟格格或許能使我逍遙於法外,可是我卻不能讓王爺跟格格蒙上一個知法犯法,包庇罪犯的……」
  海容格格道:「為大清朝、為億萬百姓,我們能不惜一切。」
  費獨行搖頭,說道:「站在王爺跟格格的立場,或許可以這麼做,可是站在我的立場,我不能這麼做!」
  海容格格道:「獨行!你有沒有想到,要是你這樣下去,你對不對得起父母?對不對得起傳授你這身武藝的……」
  費獨行雙眉微揚道:「格格!我是個孤兒,從小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甚至不知道自己姓什麼,我這個姓還是收養我的一位老人家隨意在百家姓上給我找的,小時候我過的是別人無法忍受的苦日子,長大以後在江湖上,我雖然不愁吃穿,可是日子並不見得好過多少,因為我一方面要躲官家,另一方面還要提防江湖同道.多少年來從沒人為我想過,所以我也沒有必要為任何人著想,至於我這身還不太差的武藝,說起來格格也許不相信,我這身武藝不是出自任何人的傳授,而是我自己東偷一招,西偷一式就這麼湊起來的,但是我現在這身武藝任何一招一式也不屬於任何一個門派,因為這裡頭還加上了我自己閒著無事時所琢磨出來的,它完全脫出了武學的正規,但卻完完全全的屬於我自己,所以我學武的時候並沒有任何人教我該怎麼做。我只知道土為知己者死,和中堂在我最困苦的時候結了我庇護,給了我所需要的,不管怎麼說,我不能背叛他……」
  海容格格口齒啟動,要說話……
  費獨行已接著說道:「我知道王爺跟格格都是一番好意,可是我有著不能領受的苦衷,承蒙王爺跟格格今天召我來郡王府做一天之客,那是我的殊榮,我永遠感激,可是請總我斗膽!我希望格格別再提這件事,要不然我只有就此告辭!」
  海容格格臉色有點白,香唇邊掠過一絲抽搐,微一點頭道:「好吧!我答應你,從現在起,對這件事我隻字不提……」
  費獨行微一欠身道:「謝謝格格。」
  海容格格倏然一笑,笑得勉強,道:「我阿瑪交待的這一點,我沒能做到,另一點我不能再辱使命,我阿瑪說讓你吃最好的,喝最好的……」
  費獨行笑道:「在您這兒,有得吃,有得喝,即使是粗茶淡飯,那也是我無上的殊榮,我照樣把它當成世上少有的美味。」
  海容格格轉身走到一張紫檀木的茶几旁,茶几上沒放茶具,有一個白瓷瓶還有兩隻小巧玲成的玉杯。
  海容格格抬皓腕,伸玉手拔下了瓶塞,拿起那個白瓷瓶在兩隻玲瓏小巧的玉杯裡各倒了半杯殷紅色的汁液,這種殷紅色的汁液一出瓶口,精舍裡馬上飄散著一種醉人的芳香。
  費獨行忍不住問道:「格格!這是……」
  海容格格回身含笑,一手端著一隻玉杯走了過來:「貢品!『酒泉』的『葡萄酒』!」
  費獨行兩眼一睜道:「葡萄美酒夜光杯,酒是酒泉的葡萄酒,恐怕這杯也是酒泉土玉所琢的夜光杯?」
  海容格格一愕道:「你在別處見過這種『夜光杯』?」
  費獨行道:「格格!我跑過的地方不少。」
  海容格格睜大了美目,道:「你去過酒泉?」
  費獨行點了點頭:「是的,格格!」
  海容格格道:「也喝過『葡萄酒』?」
  費獨行道:「葡萄酒倒是喝過,可是這種貢品哦哪有那麼大的福緣。」
  海容格格抬手遞過了一杯,含笑道:「現在你的福緣來了,嘗嘗看,看看跟你當初在酒泉喝過的一樣不一樣?」
  「謝謝格格!」
  費獨行忙伸手接過玉杯,放在眼前聞了聞,旋即一歎說道:「不用喝,只聞聞這香味,已經是世間罕有的了。」
  一頓接著:「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個回!多美多悲壯的詩句,端著這葡萄美酒夜光杯,使我想起了『金張掖』、『銀武威』以及那布聲駝鈴,雄關險地,那彌延綿渺的萬里長城,那一望無垠的浩瀚黃沙,還有那多少愛國男兒,沙場名將,杜工部詩云:『驅馬天雨雪,策行入高山,逕危抱寒石,指落層冰間,已去談月遠,何時築城還,浮雲幕南征,可望不可攀!』王昌齡詩云:『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徵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騾馬新跨白玉鞍,戰罷沙場月夜寒……城頭鐵鼓聲尤振,匝裡金刀血本干』,還有一首胡曾的詩:『西戌不敢過天山,定遠功成自馬閒,午夜帳中停燭坐,但思生入玉門關!』多少經邊的兒女英雄,淚冷荒漠,血灑關塞,每讀岑參、高適、王昌齡、王之漁的詠邊詩章,慷慨激昂令人熱血沸騰!」
  海容格格瞪大了一雙美目,驚訝地道:「獨行!你不像個江湖人!」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八成兒格格以為江湖人都像那些胡匪,那是格格小看江湖人,江湖上有些飽學之土,胸蘊之豐,翰墨之精,並不亞於在朝的幾位知名大學土。」
  海容格格道:「你……」
  費獨行道:「我不行!皮毛都談不上。」
  海容格格道:「你客氣!」
  費獨行道:「我這是實話。」
  海容格格美目眨動了一下道:「你也敬仰那些愛國的熱血英雄?」
  費獨行倏然一笑道:「格格!在我來說,敬仰是一回事,現實又是一回事!」
  海容格格遵:「是這樣麼?」
  費獨行笑笑轉了話鋒,輕吟道:「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對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這等於是『蘭州城』的絕佳寫照,格格有沒有去過『蘭州』?」
  他是有意躲閃,而且很明顯,任何人都覺得出來!
  海容格格望著他道:「我不認為敬仰跟現實是兩回事!」
  費獨行道:「『蘭州』最著名的古跡為『肅王府』,在城東北隅,府下舊城即蒙恬所築長城舊址,城外瀕臨黃河,當崇份末年,流寇破蘭州,肅王世子被執,其妃顏氏欲投河全節,被阻不果,乃碰肅王書碑而死,其血濺碑上因稱碧血碑!」
  海容格格道:「你用不著顧左右而言他。」
  費獨行道:「格格答應過我不再提的。」
  海容格格遵:「獨行!你真的……」
  費獨行道:「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這兩句話格格可懂?」
  海容格格香唇邊又掠過了一絲抽搐,微一點頭道:「好吧!既是這樣,那我就絕不再提了,從現在起,我要致力於我的另一任務,來,喝酒!」
  她向費獨行舉起了手中玉杯。
  費獨行卻沒有舉杯,笑笑道:「格格!這杯酒我要是喝下去,恐怕王爺踉格格會有大麻煩。」
  海容格格拿著玉杯的那隻玉手忽然振動了一下,旋即笑道:「你放心!今天你是郡王府的上賓,這酒是我給你喝的,又不是你偷喝的……」
  費獨行道:「格格明知道我不是這意思。」
  海容格格眨動了一下美目,詫問道:「那你是什麼意思?」
  費獨行道:「我要是喝下這杯酒,只怕和中堂不會跟王爺善罷甘休!」
  海容格格睜大了美目道:「你這話……你雖是他的人,我們讓你喝杯酒,和坤他還會吃虧不成麼?」
  費獨行笑笑道:「格格!大內有一種特製的毒藥,這種毒藥是雍正年間大內用來對付異己的,這種毒藥可以下在任何一種吃喝裡,看不出一點痕跡,中毒而死的人也跟睡著了一樣,絲毫不露中毒的跡象,所以雍正年間有很多滿漢大臣都死得莫名其妙,就連名醫也看不出他們是中毒死的,就因為這種毒藥這麼好用,所以它打從雍正年間一直傳到如今,格格,剩下的用不著我再說了吧?」
  海容格格嬌靨煞白,身軀泛起了顫抖。
  費獨行斂去了笑容接著說道:「格格!您跟王爺都錯了,這個辦法沒有用,這個辦法只能殺一個費慕書而已,世上像費慕書這種人多得很,今天去了一個費慕書,明天可能來兩個費慕書,王爺跟格格這個辦法豈不是適得其反?在這兒我要奉勸王爺跟格格一句,以後無論做什麼,都應該三思而後行才好!」
  他放下了手中玉杯,轉身往外行去!
  只聽海容格格顫聲喝道:「站住!」
  費獨行停步轉身道:「格格還有什麼事?」
  海容格格顫聲說道:「要沒辦法讓你離開和坤,我們就只有毀了你,要不然……」
  她突然舉起手中玉杯往地上摔去!
  「叭!」地一聲,玉林碎了,殷紅的酒液濺得到處都是!
  林碎聲中,精舍外人影閃動,飛快地撲進兩個人來,是兩個鈉郡王府的戈什哈,兩個人手裡都端一管火槍!
  費獨行神情一震道:「格格這是……」
  海容格格道:「這是你對付那幫胡匪的辦法,你提醒了我,我讓我阿瑪跟『火槍宮』借了兩管,我不希望動用它,可是現在……」
  費獨行道:「格格!我剛才說的話,您大概沒聽清楚……」
  海容格格道:「我聽得很清楚,去你一個,和坤或許會再找兩個來,可是江湖上像你這樣的人卻只有你這麼一個,我們寧可讓和坤有個別的人,卻不能讓他有一個你!」
  費獨行搖搖頭道:「格格太高看我了,格格以為這兩管火槍對對得了我麼?」
  海容格格道:「我知道你有一身好武藝,可是你快不過火槍,你血肉之軀也抵擋不了這種灼熱的鐵砂!」
  費獨行道:「倘若我死在湘郡王府,格格有沒有考慮到後果?」
  海容格格道:「這一點我阿瑪跟我都想過了,我阿瑪進它去了,這間屋裡只有你我兩個人在,還有一瓶酒,編個理由,找個罪名是很容易的。」
  費獨行一歎說道:「我出生入死把格格救了回來,王爺踉格格何忍這樣對我?」
  海容格格嬌軀泛起了一陣輕顫,道:「我們為的是大清朝,為的是更多的人,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費獨行沉默了一下道:「格格打算讓我死在這屋裡麼?」
  海容格格道:「我們郡王府的房子多得很,少這一間算木了什麼,也值得。」
  費獨行道:「要是我們現在說願意聽格格的,恐伯格格是不會相信的了?」
  海容格格道:「不錯!要是你現在說願意聽我的,我會認為你只是想保住你的性命。」
  費獨行道:「既是這樣,那我只有冒犯格格了。」
  他一閃身便到了海容格格身邊,他的身法何等快速?等到兩個油郡王府戈什哈發現要舉槍時已經來不及了。
  費獨行倏然一笑道:「格格!我死不了了,現在您這兩位護衛絕不敢放槍的。」
  海容格格臉色為之一變,但她旋即冰冷說道:「你以為這樣就能保住你的性命?」
  費獨行道:「能不能格格何妨拭目以待,王爺跟格格都說過,今天我是油郡王府的貴賓,現在我想告辭,請格格送我出去!」











第27章 頭等賞賜
  海容格格跟沒聽見似的,一動沒動,望著那兩個戈什哈冰冷說道:「你們兩個誰敢不聽我的我要誰的腦袋,不要管我,放槍!」
  兩個戈什哈一怔大驚,一個也沒敢動!
  海容格格厲聲說道:「我讓你們放槍,你們兩個聾了麼?」
  一名戈什哈道:「格格!奴才們不敢……」
  海容格格一點頭道:「那好!你們兩個給我聽清楚,你們要是聽我的,即使傷著了我,你們是有功無過,可是要讓費獨行活著離開郡王府,你們兩個是死路一條,我非要你們的腦袋不可,你們知道,我一向言出必行,說得出,做得到!」
  兩名戈什哈滿臉驚恐之色地舉起了火槍!
  費獨行暗暗震驚道:「沒想到格格競願意做這麼大的犧牲,費獨行雖死何憾?可惜我現在不能死!」
  他一步躲到海容格格背後,閃身往後窗撲去!砰然一聲硬撞開了後窗,穿窗掠了出去!
  中間有海容格格隔著,兩個戈什哈沒敢放槍,等到聽見海容格格一聲「快追」,跑到窗戶前一看,哪裡還有費獨行的蹤影?,剎時,海容格格的臉色好生凝重,她道:「快去請王爺回來,快去!」
  兩名戈什哈恭應一聲,飛一般地跑了出去!
  海容格格像脫了力,頹然坐了下去!
  費獨行回到了中堂府,進門就碰見了杜毅!
  杜毅一怔停步道:「喲!你回來了,我正要找你去呢。」
  費獨行道:「找我?有事兒麼?」
  杜毅道:「中堂剛從宮裡回來,一進門就嚷著要找你,我說你上訥郡王府去了,中堂非讓我把你找回來不可!」
  費獨行心頭跳動了一下,問道:「可知道是什麼事兒麼?」
  杜毅搖搖頭道:「不清楚!中堂沒說,不過看中堂挺高興的,對了!你走之後沒多久中堂就起來了,姚師爺已經把那七顆珠子呈給中堂了,我看八成兒是為這件事兒,少不得又要重重賞你一筆了。」
  費獨行笑道:「你放心!只要有我的,就少不了你的!」
  杜毅嘿嘿一笑作個揖道:「兄弟你一直是最照顧我的,我這兒先謝了。」
  費獨行道:「走!陪我進去!」
  兩個人並肩往裡走,費獨行道:「中堂在九夫人那兒?」
  杜毅道:「這還用問,不在哪兒在那兒?兄弟,這趟訥郡王府怎麼樣,沒讓你白跑吧?」
  費獨行笑道:「那還錯得了?吃最好的,喝最好的,簡直就把我當成上賓,都快把我捧上天了!」
  杜毅拍了一下手道:「兄弟,沒說的!我對你是五體投地,你這一手可真高,訥郡王那個老倔頭一向跟咱們中堂不對,可是如今他反而請和中堂府的人,把咱們當成了上賓,這一回咱們露的臉不小,他丟的人可也大了。」
  費獨行笑笑道:「從今後他要是再跟咱們中堂過不去,那就等於打自己的嘴,要沒人罵他忘恩負義,你找我。」
  杜毅哈哈大笑,道:「行,行,兄弟你真行,真有你的。」
  他突然住了笑聲摀住了嘴,一伸舌頭道:「乖乖!怎麼到了,要讓中堂聽見……你去吧,我不陪你了,完事兒後找我去,咱們找個地兒好好樂樂去!」
  他一溜煙般跑了。
  費獨行笑了笑,邁步往小樓行去。
  上了小樓,一名丫頭已經到了樓梯口,他對那丫頭道:「請代我通報一聲,我要見中堂。」
  丫頭還沒有答話,九夫人的話聲已經從裡間傳了出來:「是費獨行麼,快進來吧,中堂等了你半天了!」
  費獨行答應一聲走了進去!
  和神踉九夫人都在房裡,和坤一身朝服沒換斜躺在床上,九夫人正在給他捶腿。
  和坤年紀雖然不小了,可是出門不是車就是轎,根本累不著他,至於進一趟宮回來就捶腿,一句話,身子太虧了!
  費獨行往床上看了一眼,旋即低頭躬身道:「您找我?」
  只聽和坤道:「行了,行了,別捶了!」
  旋見他挪動著肥胖的軀體坐了起來,滿臉都是笑意道:「怎麼!聽說你上訥郡王府做客去了?」
  費獨行道:「他們一大早就派人來了,不得不去應付應付!」
  「不,不!」和坤道:「去得好,去得好!沒人不讓你去,沒人不讓你去!那個老倔頭派人請別的府邸裡的人到他那兒去做客,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兒,這可是件大事,獨行!你這件事做得太好了,太漂亮了!我要重重的賞你,你要什麼,說吧?只你開口,我什麼都給你!」
  九夫人瞟了他一眼道:「我看你是樂糊塗了,什麼都給?你真能什麼都給麼?」
  和坤的興致很好,一點頭道:「當然能!只要他開口。」
  九夫人轉望費獨行道:「瞧瞧你們中堂,今兒個進宮去了一趟,凡是見著他的沒一個不捧他,沒一個不誇他的護衛的,他的護衛不得了,救回了訥郡王的格格,一舉擒下了幾個胡匪頭兒,這下臉可露大了,連皇上都直誇他,佔了便宜還出了風頭,他還能不樂?只怕今後再也閉不上嘴了。」
  「那當然!」和坤眉飛色舞,道:「你不知道,你沒看見,當著滿朝文武皇上直誇我,那個老倔頭站在一旁臉上可好看了,簡直就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鑽下去,這回憋了多少年的氣讓我出盡了,稀世珍寶歸了我,我還到處落好,我哪能不高興,我哪能不樂?」
  九夫人看了他一眼道:「別淨顧著自己高興,自己樂了,人家那兒還等著賞呢!」
  和坤道:「我知道,我等著他開口呢!」
  「那行!」九夫人微一點頭,目光投向了費獨行道:「你們中堂有話了,想要什麼你只管開口說吧!」
  費獨行微微一欠身道:「這是中堂洪福,獨行不敢居功。」
  九夫人轉望和神,道:「聽聽!這張嘴多麼會說話啊!」
  和坤樂得呵呵大笑。
  「這樣吧!我那座什剎海的別業讓給你住幾天,你只管去,別的我會讓他們給你準備!」
  九夫人美目微睜道:「你這算什麼賞?」
  和神一擺手道:「你別管,我有我的打算,獨行,你現在就收拾收拾到『什剎海』去吧!」
  費獨行心裡何嘗不暗暗銷悶,當然他不便問,他欠身答應了一聲道:「稟中堂!這件事杜毅踉弟兄們都出了力……」
  和坤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用管了,我對他們另有賞賜,你只管去你的『什剎海』吧!」
  費獨行答應一聲,納悶著下了樓!
  杜毅跟他有約,現在他不能跟杜毅一塊兒去樂了,不能不告訴杜毅一聲,於是他又一路納悶著去了杜毅屋裡。
  杜毅正在屋裡坐著,一見他進來馬上就站了起來,道:「完事兒了,這麼快,咱們中堂是怎麼賞的?」
  費獨行聳聳肩膀道:「我不懂!中堂只讓我到『什剎海』別業去住幾天。」
  杜毅兩眼圓睜,一蹦老高,叫道:「怎麼說?中堂讓你上『什剎海』別業去住幾天?天爺,這是頭一等重賞,乖乖!這一下你可抽著簽王了,太好了,好極了,兄弟!這下可有你享受的了。」
  費獨行詫異地道:「怎麼回事兒?你知道……」
  杜毅目光一凝,詫道:「中堂沒告訴你是怎麼回事兒?」
  「廢話!」費獨行道:「中堂要是告訴了我,我不就知道了麼!」
  「那……」杜毅咧嘴一笑,笑得好生神秘,搖搖頭道:「既然中堂沒告訴你,我也不敢多嘴,你還是等著瞧吧!」
  費獨行道:「老杜……」
  杜毅一抬手道:「別問!反正中堂不會害你就是了,其實……我這麼告訴你吧,你只到『什剎海』別業住上幾天,包管你哪兒都不想去了,就是讓你當皇上你都未必願意幹,行了,我只能說這麼多了,兄弟!你只記住這是頭一等重賞,天大的福氣,別人求還求不到呢,好了!你去領你的頭一等重賞吧,至於咱們約好的那件事兒,只有我一個人去了,我先走一步了。」
  他可是說走就走,生似怕費獨行不讓他走,腳底下飛快,一溜煙出去了。
  費獨行皺了眉!
  頭一等重賞!
  天大的福氣!
  究竟是什麼樣的重賞?什麼樣的福氣?
  如今雷老二兒兄弟已被他悉數留在京裡了,剩下要對付他的還有「神州七俠」跟孫震天那幫人,他本想躲在內城裡不跟這些人碰面,諒這些人還不至於闖進內城來意大亂子,可是如今他勢必得到「什剎海」別業去住幾天,除非不讓這些人知道他的行蹤,要不然他就勢必得跟這些人碰面!
  他也知道,要想不讓這些人知道他的行蹤,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焉得不皺眉。
  晌午剛過,這時候正熱,費獨行頂著太太陽到了「什剎海」。
  和坤在「什剎海」的別業他住過,他認得路。
  一路行來夠熱的,而和坤這座別業坐落在群樹環繞的陰涼中,一踏上門前那條石板路便覺得熱意大消。
  費獨行敲開了門,開門的仍是那黑衣壯漢,如今他對費獨行客氣極了,恭敬極了,躬著身滿臉賠笑道:「費爺,您來了!好久沒見您了,您一向可安好?」
  費獨行含笑點頭道:「好,好!你也好……」
  說著話,他代黑衣壯漢關上了門,趁著關門從門縫兒裡往外看,他看見不遠處柳林裡站著兩個人。
  門上了閂,他回過身,含笑說道:「你專管看守這座別業?」
  黑衣壯漢賠笑欠身道:「是的!我看守這座別業多少年了,能得中堂這麼重賞的,您是第二位。」
  費獨行呆了一呆道:「你知道我要來?」
  黑衣壯漢道:「是的!金總管已經來過了,剛走沒一會兒,您路上沒碰見?」
  「沒有!」費獨行搖搖頭道:「中堂只說讓我到這兒來住幾天,可沒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兒,你能告訴我麼?」
  黑衣壯漢一咧嘴道:「您何妨等到上燈以後自己看看。」
  敢情又碰上一個不肯說的。
  費獨行眉鋒一皺道:「怎麼你們都不肯說?」
  黑衣壯漢忙賠笑道:「那倒不是,只是您現在知道了就沒意思了。」
  費獨行搖搖頭沒再說話,但他突然想起了黑衣壯漢剛才說的那句話,當即又凝目問道:「你說能得中堂這種重賞的,我是第二個?」
  黑衣壯漢道:「是的!以前還有過一位!」
  費獨行道:「是誰?」
  黑衣壯漢道:「姚師爺!」
  費獨行為之一怔,他原以為那頭一個能得和坤這種重賞的必也是個為和坤建過奇功的江湖人物,沒想到竟會是那個糟老頭子姚師爺姚朋。
  可是他轉念一想,姚師爺是和坤的首席智囊,是個頗富心機的人物,就憑姚師爺那份心機,為和坤建樹不下江湖人物憑武藝換來的奇功,應該是可能的事。
  他心念轉動,口中問道:「這倒頗出我意料之外,姚師爺曾經為咱們中堂建過什麼奇功?」
  黑衣壯漢咧嘴笑笑道:「這個我不大清楚,不過聽說姚師爺是為咱們中堂蓋了一間什麼房子,那間房子蓋得很好,中堂心裡一高興,就讓姚師爺到這兒來住了幾天。」
  費獨行想再問,可是他沒再問,黑衣壯漢既是不大清楚,問了也是白問,可是他暗暗琢磨姚朋能為一間房子得到這種跟他同樣的重賞,這間房子必不是一般的房子,說不定是秘室一類的建築。
  他這裡心智轉動,只聽黑衣壯漢道:「費爺!我還有事兒,我不陪您進去了。」
  一躬身,他轉身要走!
  費獨行定定神伸手攔住了他,道:「等等!」
  黑衣壯漢忙道:「您還有什麼吩咐?」
  費獨行道:「自從進府當差以來,我結的仇不少,我在府裡的時候他們沒辦法找我,我這一出來恐怕瞞不了他們,他們很可能會一撥一撥地跑到這兒來找我,所以我要先告訴你一聲,晚上要有什麼動靜,你只管裝不知道,可別往外跑,知道麼?」
  黑衣壯漢笑道:「費爺!您太多慮了,他們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跑到這兒來找您?」
  費獨行道:「江湖上多得是不怕死的,聽我的沒錯,我到這兒來是來享樂的,別讓我帶一份愧疚走!你明白麼?」
  費獨行一臉鄭重神色,黑衣壯漢不再笑了,道:「我知道,我知道,只是費爺,這兒還有別的下人……」
  費獨行道:「我知道!我會告訴他們的,你要是見著誰也幫我關照一聲,好了!沒事兒了,你忙去吧。」
  黑衣壯漢答應一聲匆匆地走了。
  費獨行轉身又往裡行去!
  他並非語出無因,也不是過於小心,事實上他一出內城就發現被人綴上了,兩個,一直綴著他到了「什剎海」,就是剛才他藉著關門打量的那兩個。
  那兩個面目陌生,他沒見過,不過看舉止神情不像是黑道人物,看他們的輕快步履以及敏捷的行動,分明也都具一流的好身手!
  費獨行一邊緩步往後走,一邊抬眼四下打量,他沒有發現什麼奇特的地方,也沒有發現這座別業跟他上次在這兒住的時候有什麼不同,他暗暗好生詫異!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58:01

  正詫異間,只聽一陣銀鈴也似的女子嘻笑聲從後頭傳了過來,聽笑聲人還不少!
  他不由為之一怔,記得上次在這兒住的時候,使喚丫頭也不過那慧香一個,怎麼現在有那麼多個,難道這就是……
  心念轉動間他已然進了後院門,只見那廣大的後院花木之間有四個青衣少女正在那兒互相追逐嬉戲,一個個不但長得好而且都帶著聰明伶俐樣兒。
  就在這時候,那四名青衣少女也發現了他,馬上停止了追逐跑了過來,近前請個安,四對明眸都盯在了費獨行臉上,居左一名道:「您可是費爺?」
  費獨行道:「不敢!我就是費獨行,四位姑娘在這兒是……」
  居左一名青衣少女馬上道:「婢子叫瓊英!」
  往身邊一指,依著次序道:「她叫海紅,她叫鳳仙,她叫桂子,我們是奉總管之命到這兒來侍候您的。」
  費獨行只覺這四名青衣女婢個個陌生,一個也沒見過,忍不住道:「四位姑娘原都在府裡麼?」
  瓊英嫣然一笑道:「您沒見過我們四個,是不?」
  費獨行微一點頭,道:「不錯!我覺得四位都很面生。」
  瓊英道:「我們也沒見過您,因為我們根本都不在中堂府。」
  費獨行訝然說道:「那麼四位姑娘原都在哪兒?」
  瓊英搖搖頭道:「您原諒!我們不能說,您還是等見著總管的時候您問他吧。」
  費獨行還待再說。
  海紅突然帶笑說道:「其實您只知道我們是來侍候您的就行了,您又何必問那麼多?」
  瓊英道:「說得就是嘛,費爺!您哪兒坐,我去看看張媽水燒開了沒有,好給您沏茶。」
  話落,她擰身跑了,大辮子一甩一甩的,配合著她那圓潤纖細的腰肢,煞是好看。
  費獨行沒注意這個,不禁又訝然問道:「張媽?」
  鳳仙道:「您是來這兒住幾天的,不是待一會兒就走。總得吃飯哪,張媽是專管做飯的,您不知道,張媽的手藝好著呢!京裡各大府邸的名廚師都比不上她。」
  費獨行道:「這位張媽又是哪兒來的?」
  鳳仙道:「我們那兒來的呀!」
  費獨行道:「你們那兒?」
  「可不!」鳳仙笑笑道:「我們那兒幹什麼的都有,等您問過了金總管,他要是肯告訴您,您自然就明白了。」
  費獨行暗暗一聲苦笑,心想:「看來我要在五里霧裡過些日子了……」
  只聽桂子道:「費爺!您哪兒坐?」
  費獨行一眼瞥見不遠處的八角涼亭,道:「就到亭子裡坐會兒去吧!」
  海紅道:「好哇!我這就去叫瓊英把茶端到亭子裡來。」
  她也擰身跑了。
  費獨行邁步往小亭行去!
  桂子突然也擰身走了,隻鳳仙一個人陪著費獨行進了小亭。
  涼亭就是涼亭,濃蔭遮日,輕風拂面,再看看四下的玲政樓閣,水村小橋,叫人渾身沒有一處不舒服。
  桂子端著一個銅盆到了,盆裡是清涼的洗臉水,還有一條新的手巾,往張石凳上一放,她帶笑道:「大熱天地的,您先洗把臉吧。」
  費獨行忙道:「多謝姑娘!我怎麼敢當。」
  桂子道:「您可別這麼說,您這麼說,不敢當的是我們,我們本來就是來侍候您的,您快洗臉吧,條快來了。」
  費獨行還真想洗把臉,他沒再說話,當即捲起袖子把臉洗了,清涼的水洗去滿臉黏膩的汗漬,這下可更舒服了。
  他把手巾剛往盆裡一放,桂子端起盆就走了,他忙道:「謝謝姑娘!」
  桂子回眸一笑,居然嬌媚橫生:「喲!費爺,您這是幹嗎呀!」
  桂子走了,費獨行吁了一口氣坐了下去!
  鳳仙落在了他對面,拿眼皮瞟了他一下,道:「能到這兒住些日子的人可不含糊,費爺!您是為什麼能到這兒來的呀,能告訴我們麼?」
  費獨行道:「還不是為中堂做了點事兒,中堂這麼一高興就讓我來了!」
  鳳仙道:「您客氣!據我們所知,凡是能到這兒來住些日子的,都干了驚天動地的大事兒,要不然能到這兒來住些日子的人可就多了。」
  費獨行明知故問,道:「怎麼!到這兒來住過的人不多麼?」
  「可不!」鳳仙道:「扳著指頭算算,連您也不過只有兩位。」費獨行「哦」地一聲道:「那另一位是……」
  鳳仙眨動了一下美目,道:「姚師爺呀,您沒聽說麼?」
  費獨行又「哦」了一聲道:「我想起來了,對了,姚師爺是為中堂蓋了一間密室,中堂很高興,所以才賞他到這兒來住了些日子。」
  鳳仙道:「不錯!是為這,費爺!您進去過那間密室麼?」
  費獨行不說沒有,卻問道:「你進去過?」
  「我?」鳳仙撇撇小嘴兒道:「前輩子又沒燒好香,哪修得這麼好福氣,您別忘了,我們是侍候人的丫頭,連中堂府都進不了,哪能進什麼密室啊,不過……」
  費獨行聽得一句「連『中堂府』都進不了」正想藉機會套鳳仙的話,又聽得鳳仙一句「不過」,他當即改口問道:「不過什麼?」
  鳳仙道:「我們聽姚師爺說過裡頭的情形,說起來倒多虧當時他多喝了幾杯酒,要不然我們連聽聽的福氣都沒有,聽姚師爺說那們密室的圖是他畫的,裡頭什麼都有,中堂最稀奇的玩藝兒都成在裡頭,裡頭也裝的有機關消息,不懂怎麼開的人根本就進不言,而且裡頭的東西還不能亂碰,誤碰了哪一樣,引動了機關消息、門一關上就出不來了。」
  費獨行心想:這大概是秀姑告訴他的那個地方,原聽秀姑說和坤的十本帳冊藏在那兒,如今又聽鳳仙說密室裡到處是機關消息,他可就大大地留了意。
  他沒想到姚師爺還有這麼一手!
  鳳仙話說到這兒,瓊英端著剛砌好的茶來了,海紅跟桂子也一塊兒來了,亭子裡馬上熱鬧了起來,四個大姑娘有說有笑,吱吱喳喳的,費獨行哪受過這個,還真有點窮於應付。
  費獨行本不想把可能發生變故的事兒告訴這四位,他不忍讓這麼四個天真活潑的女孩子受驚嚇,可是他又不能不說,考慮再三,他還是說了。
  這一說不要緊,瓊英四個是既不說了也不笑了,嚇得一個個花容都失了色。
  費獨行好生不忍,當即又道:「你們也用不著害怕,江湖上的人有這麼一宗好處,誰該他們的他們找誰要,也就是所謂的冤有頭、債有主,只要到時候你們躲在屋裡別出來,我保你們都沒事兒。」
  其實他這是「哄」人,他說的是白道上的,真要碰上黑道上的,這四位一個個都是這麼美的大姑娘,那更糟!
  費獨行這句話說完半天,瓊英怯怯地問了一句:「費爺!那您呢?」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我不要緊,這種事我見多了。他們傷不了我的,他們要是傷得了我,我也活不到今天了。」
  他哄是哄過了,奈何四位姑娘都沒有談興了。
  費獨行一看這情形,當即說道:「我看這樣吧,乾脆你們四位都回屋歇息去吧,讓我一個人在這兒坐會兒,有什麼事兒我再叫你們。」
  四位姑娘還真怕,都站了起來,人就是這樣,又覺得屋裡比外頭安全,其實真要有什麼事,屋裡又怎麼樣,屋裡又不是銅牆鐵壁。
  四位姑娘剛要走去,費獨行忽然又道:「這兒還有什麼別的人麼?麻煩你們四位順便告訴他們一聲。」
  瓊英道:「現在這兒只有廚房的張媽眼看門的老黑,不過待會兒還有人來。」
  費獨行道:「待會兒還會有人來?誰?」
  瓊英道:「幾位陪您的姑娘。」
  費獨行馬上就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他為之一怔,道:「我沒想到還有這個,她們現在在哪兒,能不能告訴她們一聲別來了。」
  瓊英道:「行是行,只是……恐怕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只聽一陣車馬聲由遠而近。
  海紅道:「來了!」
  費獨行眉鋒一皺,道:「來了也不要緊,我讓她們回去。」
  他站起來道:「你們四位進屋歇息去吧,我出去看看去。」
  他邁步出亭往外行去!
  瓊英四個馬上跟了上來,瓊英道:「我們侍候您,也得侍候幾位姑娘,要不出去金總管會怪罪我們的。」
  費獨行道:「好吧!好在現在不會有什麼。」
  四個人剛到前頭,只見金總管帶著四個花枝招展的大姑娘正往裡走!
  這四位姑娘年紀都在十八九,容貌身材都很好,居然也都一派大家閨秀風範,她四個都是小腰身的小褂兒八幅裙,只是顏色各不相同。
  金總管一眼瞥見了費獨行,立即加快步履笑著迎了過來:「兄弟!沒想到你來得這麼快,我還沒有張羅好呢,既然你已經來了,我現在就把她們交給你了。」
  四位大姑娘,八道秋波都盯在了費獨行臉上,個個一臉的驚喜。
  難怪她們要驚喜,侍候這種俊朗人物的機會還真不多。
  費獨行拉著金總管到了一邊,金總管詫異地道:「怎麼了?兄弟!臉皮兒嫩麼?」
  費獨行道:「金總管,咱倆打個商量好不,叫她們都回去,讓我一個人在這兒住幾天。」
  金總管一咧嘴道:「兄弟!你不是怕這個吧?」
  費獨行道:「還真有點兒。」
  金總管笑道:「她們又不是老虎,就算她們一個個都是老虎,有兄弟你這位比『景陽崗』打虎的武松還厲害的英雄人物,還怕降不了她們,兄弟!不瞞你說,這是咱們中堂的心血,不惜花大錢南桃北揀來的,外帶丫頭老媽子,什麼樣的都有,專為賞大功鼓勵士氣的,別小看了她們,她們經過專人的教導訓練,什麼都會,尤其是對咱們,更有她們的一套,你姑且試上一天,明兒個一早你要是還讓她們走,我給兄弟你磕三個頭,帶著她們就走,怎麼樣?」
  費獨行道:「金總管!你誤會了,我不是不好這個,我又不吃齋不修行,再說我也不是柳下惠,而是我剛剛來的時候發覺一件事,我不能連累她們,讓她們擔驚害怕。」
  金總管睜大了眼道:「你不能連累她們,讓她們擔驚害怕?你這話……怎麼回事兒?兄弟?」
  費獨行本不想讓金總管知道,他知道,金總管一旦聽說準會「驚師動眾」,而這件事他必得一個人應付,可是事到如今他卻不得不說,他只有把他的顧慮說了一遍。
  金總管一聽臉上就變了色,道:「這還得了,也不看看是誰?這是什麼地方?他們居然敢跑到這兒尋仇?這幫莠民太無法無天了,不要緊,兄弟,你放心享受你的,我這就回去搬人去,把咱們的人搬來個四五十,看他們還敢不敢近這兒。」
  費獨行伯的就是這個,忙道:「不!金總管,我看還是……」
  金總管道:「還是什麼,兄弟,你怎麼這麼傻,我知道,江湖上有江湖規矩,可是你人已不在江湖了,還跟他們講什麼江湖規矩……」
  費獨行道:「話是不錯,金總管!可是我能讓弟兄們在外頭守著,我一個人在裡頭尋樂?那不但說不過去,再說我也樂不下去呀。」
  金總管道:「哪來那麼多顧慮,都是自己人……」
  費獨行道:「就因為是自己人我才不能這麼做,做人哪能這樣兒,您說是不?」
  金總管皺了眉道:「那你說怎麼辦?」
  費獨行道:「以我看您還是聽我的,讓她們回去,誠如您所說,她們是咱們中堂的心血,萬一傷著一個兩個,那不是毀中堂的心血麼?」
  金總管道:「可是……這是中堂交待下來的……有了……」
  突然他笑了,接著說道:「這一下就不用愁了,准保嚇不著咱們這些姑奶奶了,走!兄弟!我帶你到那兒瞧瞧去。」
  他伸手拉著費獨行就往裡拖,同時轉過臉去叫道:「姑娘們,往後去吧。」
  姑娘們先走了,金總管拉著費獨行跟在後頭。
  費獨行道:「金總管!這是……」
  金總管神秘地笑著道:「現在先別問,瞧過你就知道了!」
  到了後頭,金總管拉著費獨行越過姑娘們進了一間敞軒,敞軒裡有間屋鎖著門,金總管掏出鑰匙把門開了,推開門一看,天爺!好大!好豪華的一間臥室。
  臥室豪華不算,床頭鑲面大鏡子,四掛壁的還有畫,那些畫不是出自古今名家手筆的畫,而是一幅幅春畫秘藏,赫然是內廷供奉的外國佬郎世寧的傑作。
  有了這些,床頭那面大鏡子是幹什麼用的就很明顯了。
  費獨行皺了皺眉,覺得好生彆扭!
  而那些姑娘卻「落落大方」,自然安詳。
  金總管咧嘴一笑道:「這是咱們中堂的臥室,平常都是鎖著的。」
  說著話,他走過去推了床頭那堵牆,一推之下,門大一塊牆居然一轉現出了一扇暗門,他抬抬手讓大夥兒跟著他進去!
  進了那扇暗門再看,赫然又是一間臥室,比外頭那間略小點兒,但氣派豪華卻毫不遜色,應該有的東西也沒少一樣。
  金總管笑著道:「瞧瞧!兄弟!有這麼個地方,還有什麼好愁的?你們先用外頭那一間,有什麼就讓姑娘們進裡頭來,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麼?」
  費獨行皺眉道:「金總管!外頭那間不是中堂的臥室麼?」
  金總管一拍胸脯道:「不要緊,包在我身上,別人進都不許進,兄弟你用,中堂準不會說話,難道你不知道你現在是中堂面前前無古人的大紅人兒?」
  他帶著眾人又出來了,關上了暗門之後,他道:「姑娘們!就在這兒了,你們忙你們的吧,告訴廚房一聲,晚飯就在外頭開了,我走了,好好兒侍候費爺,准保有你們的好處。」
  說完了話,他拉著費獨行出來了,到了外頭他從袖子裡摸出個小瓷瓶塞進了費獨行手裡,一臉的神秘笑:「兄弟!我知道你是個鐵打的英雄,可是鐵打的英雄恐怕也抵不過這陣仗,這是雍正年間喇嘛們秘製的阿肌酥九,好用得很,你試試看就知道了,用不完再還給我,我走了,這機會難得,好好的享受吧。」
  他走了,沒再多留一會兒,也沒再多說一句。
  費獨行望著那個小瓷瓶直皺眉。
  正皺著眉,身後來了一陣香風,費獨行忙垂下了手,那位穿墨綠色裙褂兒的姑娘到了身邊,大眼睛盯在他臉上,含笑問道:「您在著什麼?」
  費獨行臉上一熱道:「沒什麼?我還沒請教……」
  那姑娘道:「不敢當!我叫絳雪!您姓費?」
  費獨行道:「是的!姑娘呢廣
  絳雪道:「我姓夏!沒來的時候,聽說您是位了不得的大英雄,我還不信,現在我信了。」
  費獨行笑笑道:「英雄臉上有字兒麼?」
  絳雪道:「我說不出來!可是我覺得出。」
  費獨行微一搖頭道:「我算不得英雄,我不過是做了件讓人高興的事兒而已!」
  絳雪道:「我不是指您能到這兒來。」
  費獨行道:「那姑娘是指什麼?」
  絳雪道:「不跟您說麼,我覺得出來,我頭一眼就覺出您是位英雄,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又一陣香風,還帶著清脆甜美的話聲:「誰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呀?」
  維雪道:「還會有誰,自然是費爺!」
  費獨行身邊多了個人,是那位穿粉紅的。
  絳雪道:「費爺!她叫琬玉!」
  費獨行含笑點頭:「琬玉姑娘!」
  琬玉福了福道:「不敢當,您跟絳雪聊什麼來著,幹嗎都站著?」
  費獨行道:「沒什麼,隨便聊聊。」
  的確是隨便聊聊,他不知道該跟這位談些什麼,他覺得窘,也為這幾位難受!
  誰不是人生父母養的,誰願意幹這種「侍候」人的事兒?而這幾位卻得干,應該不是心甘情願。
  現在這麼客客氣氣的聊著,想想到晚來要做的事兒,偏偏金總管又塞給他這麼一瓶藥,他心裡可真有點難受。
  只聽琬玉道:「費爺!您請這邊兒坐會兒吧。」
  費獨行微一點頭,剛要過去。
  那看門的壯漢來了,縮頭縮腦的進來一欠身道:「費爺!有位客人要見您。」
  費獨行一怔道:「客人?誰?」
  壯漢道:「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費獨行道:「人呢?人在哪兒?」
  壯漢道:「在前頭呢!」
  費獨行暗暗好生詫異,心想這是誰,會這時候跑這兒來找他.他雖不知道是誰?可是聽壯漢的口氣卻知道不會是外人,他當即道:「走吧!我去見見去!」
  他跟琬玉、絳雪打了個招呼,跟著壯漢走了!
  出了敞軒,他忍不住問道:「是誰呀?」
  壯漢道:「總領班!」
  費獨行又為之一怔,暗暗道:這時候她跑這兒來幹什麼?心中念轉,口中卻輕「哦」一聲道:「原來是總領班!」
  到了前頭,壯漢把費獨行領進了一間小屋,裡頭坐著一個黑衣女子,可不正是白雲芳!
  費獨行道:「總領班怎麼到這兒來了?」
  白雲芳淺淺地笑了笑,沒說話!
  費獨行心裡明白,也沒再說話,走過去坐了下來。
  壯漢賠笑欠身:「您兩位坐坐吧。」
  他告個罪出去了。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姑娘……」
  白雲芳瞟了他一眼道:「怎麼,我不能來麼?」
  費獨行道:「姑娘怎麼這麼說,和中堂府的地方姑娘哪兒不能去。」
  白雲芳道:「你明白這一點就行了。」
  費獨行暗暗怔了一怔道:「姑娘這趟到這兒來!應該不是來找我吵架的吧?」
  「喲」!白雲芳道:「我怎麼敢哪!誰不知道費爺您如今是中堂面前的大紅人兒呀?」
  費獨行道:「姑娘!我什麼地方得罪你了麼?」
  白雲芳眼圈兒突然一紅道:「你哪兒會得罪我,是我自作自受。」
  費獨行心頭一震道:「姑娘,你……」
  白雲芳微一搖頭道:「別說了,我來告訴你一聲,你不該到這兒來,你這是給要對付你的人製造機會。」
  費獨行道:「謝謝姑娘!我也不願到這兒來,可是中堂的好意,卻之不恭!」
  白雲芳道:「受之無愧,是不?」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姑娘錯看了費獨行了,姑娘既然知我,就不該說這種話。」
  白雲芳垂下了目光造:「也許這很可笑,這根本……不談這個了……」
  費獨行道:「談談何妨?」
  白雲芳猛然抬起了一雙鳳目,凝望著費獨行,一眨不眨。
  費獨行道:「我總覺得像姑娘這樣不是辦法?」
  白雲芳道:「你認為我該有什麼說什麼?」
  費獨行道:「姑娘自己看呢?」
  白雲芳道:「你既知道,又何必非讓我說不可?」
  費獨行站了起來,走了兩步之後道:「姑娘!我很感激……」
  白雲芳道:「沒人要你感激。」
  費獨行道:「姑娘可知道,在江湖上來說,你我站在兩個完全不同,甚至於敵對的立場上,姑娘是白道俠義『神州七俠』的高弟,而我則是一個黑道中人,而且是一個暫時得保平安的逃獄重犯,將來……」
  白雲芳道:「這些我並不是今天才知道的。」
  費獨行道:「要知道,姑娘上頭還有長輩。」
  白雲苦臉上飛快掠過一絲異樣神色道:「他七位都是明白人,或許有一時的糊塗,但總有明白的一天。」
  費獨行道:「姑娘……」
  白雲芳道:「別再說什麼了,你不認為你說的這些都不是理由麼?」
  費獨行沉默了一下,隨即一點頭道:「的確,我說的這些都不是理由,我不應該再說什麼了!」
  白雲芳忽然低下頭去捂著臉哭了!
  費獨行吸了一口氣道:「費慕書何幸……」
  白雲芳哭著道:「為什麼要說這話?」
  費獨行住口不言。
  白雲芳的哭是一陣出奇的激動所引起的,很快地她就收了淚抬起頭道:「那九夫人!你打算怎麼辦?」
  費獨行微微一怔,臉上掠過了一絲抽搐,道:「她是九夫人。」
  白雲芳沉默了一下道:「我覺得她很可憐。」
  費獨行沒說話。
  白雲芳道:「我覺得你不應該不管她。」
  費獨行道:「我也想管她,可是我不能管。」
  白雲芳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道:一你可知道,今兒晚上這兒有麻煩?」
  費獨行道:「我知道,我看見了兩個,他兩個一直跟著我到這兒,可能是你兩個師兄。」
  白雲芳道:「我來的時候也看見他們倆了,可是他們倆沒看見我。」
  費獨行道:「到了晚上恐怕就不止這兩個了。」
  白雲芳道:「如果我沒有猜錯,幾位老人家恐怕都會來。」
  費獨行道:「除非他七位聯手,要不然就奈何不了我!」
  白雲芳道:「他七位是從不聯手的,但這回一定會聯手。」
  費獨行道:「那我今兒晚上一戰就很艱苦了。」
  向雲芳突然伸手身後,她從身後拿出了一把劍:「這是你的劍,我給你送來了。」
  費獨行呆了一呆,伸手接了過來,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白雲芳道:「我很矛盾,我不願意你傷他七位,也不願他七位傷你,可是偏偏我又攔不住……」
  費獨行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不會傷人。」
  白雲芳道:「可是你……」
  費獨行道:「我也不願意受傷。」
  白雲芳低下了頭,過了一會兒她忽然站了起來:「我該走了!」
  費獨行突然笑了:「你回去吧!今兒晚上放心睡覺就是。」
  白雲芳道:「動兵刃的事我辦不到,其他的我信得過你。」
  她很快地走了出去!
  費獨行跟到屋門口,但沒送白雲芳出去,望著白雲芳出了門,他立即往後去了。
  出去的時候空著手,回來的時候提了把劍,四位姑娘都睜大了美目!
  絳雪道:「費爺!您這是幹什麼啊?」
  費獨行道:「防身!我們這種人不能離開這個。」
  四位姑娘已經從瓊英四個口中,聽說今夜可能發生的事兒了,可是有這麼一間密室可躲,都不怎麼怕。
  絳雪道:「喲!您還防我們麼?」
  費獨行悠然一笑道:「防著點兒總是好的。」
  琬玉道:「我可真願是您這把劍。」
  絳雪瞟了她一眼道:「喲!幹嘛呀,你也不怕我們聽著不是味兒?」
  轉望費獨行道:「費爺!您能帶四把劍麼?」
  費獨行笑道:「姑娘!我只有兩隻手。」
  絳雪道:「不要緊!手裡拿兩把,腰裡掛兩把不就行了麼?」
  「好主意!」琬玉道:「還是絳雪行,我看費爺乾脆把絳雪藏在懷裡吧。」
  絳雪道:「只要費爺願意,那有什麼不行的?懷裡比外頭暖和,是不,費爺?」
  費獨行道:「劍藏在懷裡,紮了自己可不是鬧著玩的。」
  「哎喲!費爺!」琬玉道:「您怎麼這麼說,這把劍既軟又滑,不但不扎人,多少人還巴不得摟得緊緊的呢?」
  那位穿紫的姑娘突然說道:「就是扎一下也心甘情願哪!」
  費獨行聽的不是味兒,有意轉移話鋒,目光一凝道:「這兩位……」
  穿紫的姑娘道:「我叫紅雲。」
  穿翠綠色的那位道:「我叫碧君。」
  費獨行道:「你們四位都是哪兒的人?」
  維雪道:「費爺!您問這個幹什麼?」
  費獨行道:「怎麼,這個不能問麼?」
  締雪微一搖頭道:「那倒不是,您有什麼不能問的,只是……」
  她住口不言,沒說下去!
  費獨行道:「姑娘!要是你們四位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儘管說,我一定盡心盡力。」
  綠雪道:「您這話……」
  費獨行道:「四位都是冰雪聰明,應該知道我意何指。」
  絳雪深深一眼道:「您的意思我們懂,您的好意我們也感激,您不知道,我們都是無家可歸的人,固然這種日子不是我們願意的,可是至少我們在這兒不愁吃也不愁穿,一旦離開這兒我們怎麼活下去?像我們這種人誰又會要,或許有的人願意納我們做小妾,但是那種日子不見得比我們現在這種日子好多少,您說是不?」
  絳雪說的是實情實話,事實上確是這樣,費獨行剛才沒想那麼多,現在他頗有同感,他默然了。
  當然!他要是能給這四位找到歸宿,那自然另當別論,可是他上哪兒給這四位找歸宿去?
  只聽紅雲道:「費爺!您要不要我們,您要我們我們都願意跟您。」
  費獨行搖頭道:「姑娘!我是個江湖人,不適合你們。」
  紅雲道:「您以為什麼人才適合我們,有錢人家的大少爺?威風神氣的官老爺?」
  費獨行道:「那倒不是,至少得讓你們不愁吃穿,拿我來說吧,總有一天我要回江湖去!到那時候我恐怕連自己都養不活,又怎麼能養家?」
  紅雲道:「不要就說不要嘛,幹嗎說這個?照您這麼說,江湖人就都別成家了,就都別生地養女,傳宗接代了?」
  費獨行道:「事實上差不多是這樣,江湖人路死路埋溝死溝埋!有幾個得善終的,還談什麼傳宗接代?」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59:25

  紅雲道:「費爺!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啊!」
  費獨行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孝之始也,江湖人哪一個能做到這一點?」
  紅雲一聳香肩道:「您書讀的多,有學問,我說不過您,反正我們也沒打算從良嫁人。」
  看起來紅雲要比絳雪「油」,說得難聽點兒是自甘墮落。
  費獨行沒說什麼,他還能說什麼,人家沒打算從良嫁人,他也沒辦法給人家找到好歸宿!
  瓊英等四個進來了,瓊英望著費獨行笑吟吟地道:「費爺!開飯吧?」
  費獨行這才發現天都快黑透了,他點頭說了一聲「好」!瓊英等四個人忙起來了,點燈、支桌子、搬椅子,手腳還挺快,一會兒工夫都張羅好了。
  飯菜上了桌,天已經黑透了。
  一壺酒五付杯著,四位姑娘齊動手,硬把費獨行拖上了上座,紅雲抓起壺就滿斟了一杯。
  瓊英四個悄悄地退出去了,還掩上了門。
  紅雲端著酒就往費獨行腿上坐:「費爺!您先請乾這一杯!」
  費獨行一手接過了酒,另一隻手擋住了紅雲的嬌軀,含笑說道:「中堂的好意我很感激,可是我不慣這個,我把四位當朋友,希望四位也把我當朋友,咱們各人坐在各人的位子上,邊吃邊談不是很好麼?」
  紅雲小嘴兒一噘道:「您這是怎麼了,是瞧不上我們?」
  費獨行道:「姑娘錯了,我這是把四位當朋友。」
  紅雲道:「難道說您從不近女包麼?」
  費獨行道:「那倒不是,聖人都說食色性也,要說我從不近女色那是自欺欺人,只是……」
  紅雲道:「我們人多,您怕難為情?」
  費獨行道:「也不是……」
  紅雲道:「那究竟是為什麼?」
  費獨行道:「我說過,我把四位當朋友。」
  絳雪突然說道:「您何不說您把我們當人?」
  「哎喲!絳雪!」紅雲嘟著嘴道:「你幹嗎說這麼難聽呀?」
  絳雪道:「難聽?我倒不覺得,咱們都明白,除了費爺之外,有誰拿咱們當人過,別人不說,單說那位姚師爺那天他對咱們是怎麼一個樣子,他放過咱們哪一個了,咱們學過侍候人的那一套,他那一樣也沒少,一來不就把咱們關進了屋裡?」
  紅雲吃吃笑道:「真的!費爺哪一點都比姚師爺強,可就這一點不如姚師爺,我這麼說吧,打吃飯時候起,他就不讓我們穿衣裳!」
  費獨行暗暗一皺眉鋒道:「姚師爺是姚師爺,費獨行是費獨行,來,我敬四位姑娘一杯!——」
  他要去端杯!
  紅雲伸手按住了杯子,道:「費爺!這可是才開鑼,好戲在後頭,您不後悔?」
  費獨行淡然說道:「姑娘小看我姓費的了。」
  紅雲道:「那我們來這兒是幹什麼的呀,您這不等於是讓我們守活寡麼?」
  絳雪叱道:「紅雲!」
  「喲!」紅雲道:「絳雪!你今幾個是怎麼啦!別忘了,咱們是幹什麼的,吃咱們這碗飯的還能擺正經面孔麼?」
  絳雪口齒啟動,欲言又止,旋即低下了頭!
  費獨行看著不忍,道:「酒別喝了,乾脆咱們吃飯吧。」
  「不行!」紅雲道:「您不喝我喝。」
  她抓起費獨行那杯酒一仰而干,然後望著資獨行吃吃一笑道:「費爺!我忘了告訴您了,我沾不得酒,只沾著一點地渾身就發軟。」
  她可是說軟就軟,酒杯都還沒放呢就往資獨行身上偎去!
  費獨行伸手扶住了她,道:「姑娘……」
  紅雲眉鋒忽然一皺,道:「哎喲,這酒怎麼這麼烈呀,燙得人好難受。」
  她抬手摸上了脖子!
  費獨行只以為她要開扣子,另一隻手抬起抓住了她的皓腕道:「我看姑娘還是進去躺會兒吧。」
  「哎喲!不對。」紅雲忽又一皺眉道:「我怎麼肚子疼?」
  她彎下了腰。
  費獨行淡然道:「姑娘真要進去躺會兒了。」
  他站了起來!
  就在這時候,紅雲臉色變了,彎著腰道:「真的!費爺,我肚子好疼,怎麼了這是?」
  費獨行忽然兩眼精芒暴閃,抬手從紅雲頭上拔下一根銀管,往酒杯裡一放,酒杯底多少還有點地酒,銀管尖兒馬上黑了。
  費獨行臉色也變了,鬆了銀管抬起手,一指點在紅雲腰間,這下紅雲真軟了,跟睡著了似的。
  費獨行望著維雪道:「麻煩三位把她扶進密室去,都不要出來!」
  絳雪三個馬上明白是怎麼回事兒,花容失色,忙站起扶著紅雲往裡去了。
  費獨行抓起長劍行了出去!
  和坤這座別業很大,如今人沒幾個,有燈的地方也不多,顯得到處黑忽忽的。
  費獨行走出敞軒凝神聽了一陣,然後邁步往廚房行去!
  到了廚房,見瓊英等四個跟個光梳頭淨洗臉的中年婦人正圍。著張小圓桌吃飯,他一進廚房五個人都站了起來,一個個都訝異地望著費獨行,鳳仙道:「費爺!您怎麼……」
  費獨行道:「那壺酒是誰打的,在哪兒打的?」
  瓊英道:「是我!費爺!這是地窖裡藏的酒。」
  費獨行道:「地窖在什麼地方?」
  瓊英道:「怎麼了?費爺!」
  費獨行道:「沒什麼,我想去看看。」
  瓊英道:「我帶您去!」
  說著她就要離桌!
  費獨行抬手一攔道:「不用了,告訴我在哪兒就行了,我自己去。」
  瓊英道:「就在後頭。」
  費獨行道:「你們暫時先不要吃飯了,到密室裡去坐會兒吧。」
  瓊英四個臉色變了,瓊英急道:「怎麼了?費爺!難不成……」
  費獨行揮手道:「別問了,快去吧!等我招呼再出來!」
  瓊英等四個誰也沒再說話,偕同那中年婦人匆匆忙忙地出了廚房,費獨行跟出了廚房,一直望著一行五人平安地進了那亮著燈的敞軒,他才轉身往後行去!
  繞過了廚房到了後頭,費獨行一眼便看見了地窖入口,就在廚房跟柴房之間,地上兩扇厚厚的門板,上頭還帶著鐵環。
  費獨行走過去蹲下身,竭盡目力仔細看,他看見了一對男人腳印,很顯然的是薄底快靴留下的。
  他站起來抬眼再看,柴房緊挨著後牆!
  他沒多停留,轉身又回到了院子裡,他沒回敞軒去,進涼亭坐了下來!
  夜色很濃,他穿的是身深色衣裳,乍看不容易看見他,但是他往敞軒方面看,由於敞軒裡有燈光,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沒多大工夫,他聽見了動靜,動靜來自身後,他扭頭望去,兩條矯捷人影翻過後牆落了進來!
  他一眼便看出是白天綴他的那兩個,「神州七俠」門下,白雲芳的兩師兄。
  他矮身掠出小亭,俯身拾起兩顆小石子,抖手打了出去!
  「叭!」「叭!」兩聲,兩條黑影腮幫手上各挨了一下,費獨行出手不輕,這一下恐怕把牙都打出血了,難得他兩個居然連哼都沒哼一聲。
  沒哼是沒哼,可是他兩個馬上竄到一處屋角後躲起來了!
  費獨行邁步行了出去,冷冷道:「挨了再躲就遲了,出來吧!」
  兩條人影竄了出來,帶著一陣風撲向了費獨行!
  費獨行揮起帶鞘長劍掃了過去!
  雖是帶鞘長劍,挨一下也夠人受的,兩條人影立即倒縱後退.是兩個年輕使朗黑衣漢子,兩個人腮幫子都腫起老高一塊。
  左邊那較為白淨的一名怒聲道:「躲在暗處以卑鄙手法傷人.姓費的!你算什麼英雄好漢?」
  費獨行冷然笑道:「我本不是什麼英雄好漢,以卑鄙手法傷人算不了什麼,以白道俠義自居的人用卑鄙手法傷人那才是真卑鄙!」
  古邊那英武的一名厲聲說道:「姓費的!你說誰卑鄙?」
  費獨行道:「誰以那下五門的手法在酒裡下毒,我說的就是誰。」
  那英武漢子道:「對付你這種人還得講究用什麼手法嗎?」
  費獨行道:「那麼對付你們這種人也用不著講究什麼手法。」
  英武漢子怒笑道:「姓費的!用不著賣弄你的口舌,不妨告訴你,今天既然堵著了你,你就別想再活著離開這兒……」
  費獨行道:「留神風大。」
  英武漢子一咬牙道:「留神你的狗命!」
  各自探腰掣出一把軟劍,抖起劍花朵朵撲了過來!
  費獨行帶鞘長劍疾遞,快捷如風,取得是兩人的腕脈,一招便把兩人逼退了。
  那白淨漢子道:「姓費的!你為什麼不拔劍?」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憑你們這兩塊料也配我拔劍麼?」
  兩個人氣白了臉,怒喝聲中又自抖劍欺上!
  費獨行突然側身疾轉,到了白淨漢子左側,一劍掃向白淨漢子膝彎。
  白淨漢子大吃一驚,收腿側身,抖劍點向費獨行心口!
  費獨行上身後仰,腳下疾旋,帶鞘長劍仍掃白淨漢子膝彎,這回白淨漢子沒能躲過,悶哼一聲一條腿跪了下去。
  厲喝聲中,英武漢子撲到,軟劍疾捲費獨行胸腹!










第28章 豪氣干雲
  顯然英武漢子是怕費獨行再出劍傷了他的同門。
  費獨行腳下用力,身軀竄起,揮劍下擊,疾襲英武漢子左肩。
  英武漢子冷笑一聲抖劍上揚,捲向費獨行雙腿。
  費獨行道:「你還差得多,撒手!」
  右腳閃電踢出,正中英武漢子腕脈,一柄軟劍脫手飛起!
  費獨行跟著落地,帶鞘長劍一遞,抵住了英武漢子喉結,道:「你們配我拔劍麼?」
  英武漢子臉色煞白,身軀暴顫,忽地揚掌劈向自己天靈。
  費獨行哼地一聲冷笑:「連輕重都分不清,你也配列『神州七俠』門牆!」
  劍鞘上揚,正掃在英武漢子手肘上,英武漢子悶哼一聲垂了手!
  只聽一個蒼勁話聲劃空傳到。
  「罵得好!」
  十幾條人影如飛落在費獨行身邊,「神州七俠」,還有幾個黑衣漢子。
  顧大先生落地便沉喝道:「給我後站!」
  英武漢子跟白淨漢子滿面羞愧地退向後去!
  費獨行一抱拳道:「可是顧大先生七位當面?」
  顧大先生一點頭道:「不錯!正是顧蒼松兄弟。」
  頓了頓道:「費慕書!你我從沒見過,今夜見你這頭一面,讓我有可惜之感。」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多謝大先生誇獎!」
  「誇獎?」那黑衣大漢威態懼人,怒聲說道:「我兄弟恨不得活劈了你,為了你害得我那侄女兒背叛我們跟我們反了目……」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可是趙二先生?」
  黑衣大漢道:「正是趙空明!」
  費獨行道:「二先生這話—-」
  趙空明道:「你還裝的什麼蒜,我那侄女兒為了你背叛了師門,跟我們鬧翻了,難道你還會不知道?」
  費獨行聽得心神震動,也不由為之一陣激動,他剛要說話……
  只聽顧大先生道:「二弟!不要再說了,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我自己沒有教好她!」
  費獨行雙眉一揚道:「大先生……」
  顧大先生淡然截口道:「費慕書!你也不要再說什麼了,今夜之勢很明顯.為我漢族世胄,先朝遺民,我們兄弟幾個非除去你不可,當然!你要有活命之能那自是另當別論!」
  那老叫花突然插嘴說道:「費慕書!我大哥的話你可聽見了,你要是願意回頭,我查老五拍胸脯,給你個機會!」
  「阿彌陀佛!」那老和尚低誦一聲佛號也道:「費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趙空明叫道:「三弟、五弟,你們別再心疼雲芳了,他要有意思回頭早就回頭了,還會等到如今麼?」
  費獨行這才明白,老和尚跟老叫花這是愛屋及烏,他很感動,可是他不能接受這份好意。
  只聽查老五道:「費慕書!你怎麼說?」
  費獨行一咬牙道:「五先生!人各有志……」
  趙空明暴喝一聲:「費慕書!你是畜生!」
  他騰身撲了過來!
  趙空明人長得威猛,撲擊起來也夠威猛的,帶著一陣勁風,直能把人刮飛了,一對蒲扇般大手一卜一下,簡直把費慕書的全身都罩住了。
  費獨行身軀紋風不動,容得勁風沾衣,他突然一旋身退了三步。
  趙空明帶著勁風擦身撲過。
  費獨行有機會出手襲擊趙空明的背後,但是他沒有出手。
  趙空明卻也不愧是一流好手,一撲落空,身軀疾旋,雙手箕張又向費獨行撲到。
  費獨行這回出了手,帶鞘長劍疾點趙空明咽喉!
  趙空明怒喝一聲,不閃不躲,抬手抓了過去!
  費獨行拿中帶鞘長劍忽然一晃,避開趙空明一抓,貼著趙空明的手臂往前滑去,奇快,一下便遞到了趙空明咽喉!
  就在這時候,費獨行收劍疾退。
  只聽顧大先生喝道:「二弟!回來!」
  趙空明立即停止撲擊,兩眼暴睜,望著費獨行厲喝說道:「費慕書!你為什麼不殺了我?」
  費獨行聽若無聞,沒說話。
  趙空明一聲慘笑又道:「我趙空明學藝十載,成名二十年,想不到竟不是個響馬的對手,費慕書!我這條命交給你了。」
  他居然也場掌拍向自己天靈!
  顧大先生疾若閃電,跨步欺到,抬手一指點在了趙空明的「曲池穴」上!
  趙空明手臂一震垂了下來。
  顧大先生淡然說道:「二弟!你可聽見他剛才是怎麼說老六的?」
  趙空明倏然低下頭去,身軀暴顫,不發一言。
  顧大先生轉望費獨行道:「費慕書!你要明白,死我們一個,你便多一分生機!」
  費獨行道:「大先生!咱們之間並無仇恨可言。」
  顧大先生道:「不錯!你我私人間並無一點仇恨,可是你棄宗忘祖,賣身投靠……」
  「大先生!」費獨行道:「我是一個響馬!如今更是一個越獄重犯,螻蟻尚且偷生,我何能沒有求生的意念,而天下之大只有這個地方可以讓我容身,可以讓我活下去,我不過為這一口氣而已,大先生幾位何必苦苦相逼?」
  顧大先生道:「費慕書!你可懂變節移志、厚顏偷生不如……」
  費獨行道:「大先生!我要懂這個,還會被目為響馬麼?」
  這句話堵得顧大先生一時沒說上話來。
  只聽那白衣文上冷笑一聲道:「費慕書!你不要賣弄你的口舌,不管你怎麼說,今夜你休想逃過一死!」
  查老五道:「費慕書!你現在說句話還來得及。」
  費獨行道:「五先生跟三先生慈悲胸懷,我很感激,然而我卻不能不為我這條命打算……」
  查老五道:「你料準了你離開和珅這兒一準死?」
  費獨行道:「五先生!別的不說,單說我這殺人越獄一樣,官家會放過我麼?」
  白衣文士冰冷道:「為你自己這條命,你就不惜幫和珅害那麼多的人?」
  「六先生!」費獨行道:「令師侄白姑娘也任職和中堂府……」
  白衣文土道:「她沒有幫和珅害過任何一個不該死的人。」
  費獨行道:「六先生!我又何曾幫和中堂害過任何一個不該死的人?」白衣文土一時沒說上話來!查老五呆了一呆點頭說道:「這倒是!據咱們所知,的確沒有。」白衣文士道:「那胡三奶……」
  費獨行道:「胡三奶是個怎麼樣的人,我以為七位應該清楚?」
  白衣文士道:「可是你把她的家產,完全獻給了和珅。」
  費獨行道:「六先生貴我過苛了,七位總不會是為了胡三奶的家產欲置我於死地吧?」
  白衣文士道:「當然不是,你要知道,胡三奶是個反清志士……」
  費獨行倏然一笑道:「六先生!胡三奶反清是不錯,但她為的不是漢族世胄、先朝遺民,她為的是某些個有野心的人士,以他們今日的作為,不配治理天下。」
  白衣文士道:「你以為誰配治理天下,愛新覺羅氏麼?」
  費獨行淡然說道:「六先生過於偏激了,老實說我並不關心這種事,我為的只是我自己,要不然我不會任令師侄白姑娘在和中堂府待下去,我為的是我自己,諸位為的是漢族世胃、先朝遺民,咱們各幹各的,可以說井河不犯,我能容令師侄在和中堂府待下去,諸位又為什麼非置我於死地不可,這未免太不公平了!」
  白衣文士還待再說。
  顧大先生忽然措手攔住了他,望著費獨行道:「費慕書!你不要再說什麼了,任你怎麼說,我們總以為你對我們的工作是個阻礙,對漢族世胄先朝遺民是個威脅,所以無論如何今夜我們非除去你不可……」
  費獨行揚眉一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既是如此我就不再說什麼了,諸位請動手吧,我接下就是。」
  白衣文上冷笑道:「哪怕你不接下。」
  顧大先生神情一肅,道:「費慕書!我兄弟從來不聯手對敵,但為了大局,今夜卻不能不破例聯手了。」
  話落!他閃身退向後去,回到了他剛才所站的那個方位!
  查老五突然說道:「大哥!我不能攔你們動手,可是我自己不願動手,是對是錯我自己承當!」
  他閃身退向後去!
  顧大先生臉色一變。
  趙空明怒喝說道:「五弟……」
  查老五道:「二哥!是對的不說,是錯的我拿這條命補償就是。」
  趙空明還待再說。
  顧大先生抬手攔住了他,目光環掃一匝,道:「還有哪位兄弟不願動手?現在可以退出,我不勉強!」
  老和尚突一欠身道:「阿你陽佛!小弟告罪!」
  他也隨話閃身飄退。
  顧大先生臉色又是一變道:「還有麼?」
  沒人再動了!
  白衣文土道:「大哥不要再問了,對也好!錯也好!我們跟著大哥走了。」
  顧大先生道:「那麼二弟補三弟的方位,六弟照顧你五哥的方位!」
  趙空明往右跨了半步!
  顧大先生神情一肅揚起雙掌。
  其他四個人跟著揚起了手。
  費獨行不敢怠慢,也舉劍當胸,屏息凝神!
  顧大先生突然一聲大喝,跨步欺前,攻出一掌。
  費獨行知道顧大先生這一招是虛,其用意只在引發陣式,只要他一動,凌厲的攻擊立即會從別的方位襲來,是故他視若無睹,抱劍不動。
  而顧大先生手臂忽地暴漲,無聲無息的廠拿當胸印到!
  費獨行當然也知道對方這一招是可虛可實的,他腳下仍未動,猛一吸氣,胸膛往後微微一縮,堪堪避過顧大先生這蘊含暗勁的一掌。
  顧大先生一掌落空,怕費獨行還手,飄身疾退!
  哪知費獨行並沒有還手,而且站在原處沒動一動。
  顧大先生驚異地看了他一眼道:「費慕書!你更讓我覺得可惜了。」
  費獨行道:「多謝大先生!」
  忽然一劍往後揮去!
  白衣文士悄無聲息的從後撲擊!但卻被費獨行連回頭都沒回頭的這一劍逼了回去!
  他勃然變色,剛待再動……
  顧大先生道:「六弟不可浮躁!」
  他凝望著費獨行片刻,突然一聲沉喝,閃身疾撲,雙拿一上一下襲向費獨行。
  費獨行這回動了,忽一旋身,揮劍擊向顧大先生右肩。
  顧大先生騰身前竄!
  趙空明一拳擊向費獨行後心!
  陣式動了,「神州七俠」五個人移方換位,閃電交錯,對費獨行展開了連綿而凌厲的攻勢!
  但見費獨行穿梭般來往於五條人影之間,攻的時候少,守的時候多,一直氣定神閒,從容不迫!
  片刻之後,突聽「外」地一聲,費獨行左臂衣衫破裂一塊!
  他長劍疾速,白衣文士脅下也添了一個洞!
  老和尚跟查老五兩對目光凝望鬥場,一眨不眨,神情都相當凝重。
  砰然一聲,費獨行腳下一個蹌踉!
  趙空明一掌疾襲費獨行後心!
  查者五兩眼暴睜……
  費獨行身軀疾閃但見人影一花,趙空明卻悶哼一聲垂手而退!
  查老五看得一呆!
  事實上他跟老和尚都沒看清費獨行用的是什麼身法?不但能躲過趙空明背後一擊,反而給了偷襲者趙空明一下!
  忽聽顧大先生一聲暴喝,身軀一飛沖天而起!
  另四個也跟著騰身而起,直上半空!
  老和尚跟查老五雙雙臉色大變!
  查老五脫口叫了一聲:「大哥……
  費獨行何等聰明個人,聽查老五叫這麼一聲,立即明白這陣式是殺著,他忙運功護住全身重穴,一條右臂並凝足真力抱劍以待!
  果然!但聽半空中一聲沉喝,顧大先生等五個人忽折而下,各揚雙掌,凌空下擊!
  費獨行覺得一片重若山嶽的勁氣當頭壓下,隱隱令他窒息,而且血氣猛地往上一升,也使他有目眩頭暈之感。
  這陣式的確厲害,費獨行心中為之駭然,他暗一咬牙,大喝一聲抖劍揮起。
  但見五條人影如飛墜下,一落又起,但聽一聲悶哼跟一陣撲撲連響,費獨行身軀晃了一晃,顧大先生等五人四散落於原處。
  費獨行除了臉色有點蒼白之外別的沒什麼!
  而顧大先生等五人,每人的衣衫都有一處破洞!
  查老五跟老和尚各自吁了一口大氣!
  顧大先生的神色異常凝重,只聽他道:「費慕書!我不明白,你明明能殺我們五個,為什麼你沒殺我們五個?!」
  費獨行沒有說話!
  只聽顧大先生又道:「我謝謝你手下留情,不過我要告訴你,今夜錯非我兩個拜弟臨時退出這個陣式,你一定會血濺屍橫,今夜算你運氣,不過這件事還沒有完,我兄弟再來的時候,五個人也一樣能取你性命,要離開和珅身邊,你最好趁早!」
  話落!他一揮手帶著四名拜弟及幾個徒弟騰身掠起,破空射去。
  查老五看了費獨行一眼道:「費慕書!我們兩個只能救你這一回,不可能再有第二回救你,給你這個機會,你可千萬不要錯過!」
  他偕同老和尚也雙雙騰身而起,如飛掠去!
  費獨行突然張嘴噴出了一口鮮血,身軀也猛然一晃,他忙以劍拄地穩住身軀!
  一條無限美好的人影如飛落在他身邊,伸手扶住了他,是白雲芳,她一雙美目望著費獨行,有悲痛、也有感激!
  費獨行呆了一呆道:「你沒回去?」
  白雲芳道:「你想我會回去麼?」
  費獨行道:「你這是何苦?」
  白雲芳道:「我不該留在這兒麼?」
  費獨行道:「我是說你不該為我背叛你的師門。」
  白雲芳道:「你錯了!我並沒有背叛師門,他七位教我明是非、辨曲直,我只是遵照他七位的教誨做事,不能說我背叛師門。」
  費獨行沉默了一下,點頭說道:「也許你是對了,我不能說三先生踉五先生也背叛了他們的把兄弟。」
  白雲芳道:「你又錯了!我三叔跟我五叔的想法又自不同,他們只是因為我不忍傷你,而不是相信你。」
  費獨行道:「不管怎麼說,他二位救了我是實,大先生幾位明白,我也知道,要不是三先生跟五先生臨時退出,今夜我一定橫屍。」
  白雲芳道:「你固然應該感謝我三叔跟五叔,可是你知道不?我師父他五位也同樣應該感謝我三叔跟我五叔!」
  費獨行道:「你這話……
  白雲芳道:「要不是我三叔跟我五叔臨時退出,今夜你勢必傷在他七位手下,你能任由自己傷在他七位手下麼?不能!是不是?那你怎麼辦?你是不是一定會全力一搏?你可知道你全力一搏的後果麼?那必然是同歸於盡,玉石俱焚,你看,我師父他五位不該感謝我三叔跟我五叔麼?」
  費獨行道:「但願大先生五位也會這麼想才好。」
  白雲芳道:「我師父不是糊塗人,跟這件事一樣,他總有明白的一天的,你傷得不輕,我扶你進去吧。」
  她扶著費獨行要往敞軒去!
  費獨行道:「不要緊,我自己能走!」
  話雖這麼說,白雲芳並沒有鬆開他,他也並沒有堅持要自己走。
  往敞軒走著,費獨行道:「大先生幾位雖然過於固執,倒不失光明磊落,但你那兩位師兄,卻令人不敢恭維。」
  白雲芳道:「哪兩位,怎麼了?」
  費獨行道:「我不知道他們行幾,就是最先進來那兩位,你應該看見了。」
  白雲芳「哦」地一聲道:「是我四師兄跟六師兄,我當然看見了,你用石頭打傷了他們倆,我正想說你呢!」
  費獨行道:「你想說我?你可知道我為什麼獨對他們倆下手那麼重?難道你沒聽見我跟他們倆說的話?」
  白雲芳道:「沒有!我怕他七位發覺,我沒敢躲近,所以沒聽見你跟他們倆都說了些什麼?」
  費獨行當即把酒中下毒,死了一個姑娘的事說了一遍。
  白雲芳聽畢臉上變了色,道:「有這種事?他們倆怎麼會……你告訴我師父了麼?」
  費獨行道:「沒有!我要是告訴了大先生,恐怕你這兩個師兄要倒大霉。」
  白雲芳道:「算你說著了,這要讓我師父知道,非廢了他們倆不可,那位姑娘呢,已經斷氣了麼?」
  費獨行道:「現在還沒有,不過跟已經死了沒兩樣,我閉了她的穴道,阻住了毒藥運行,可是她總不能老在昏睡中。」
  白雲芳忙道:「那就不要緊了,她死不了了。」
  費獨行忙道:「怎麼,你有解藥?」
  白雲芳道:「我沒有解藥,我師父幾位從不用這個,我哪來解藥?我去找他們倆要去,毒既是他們倆下的,他們倆該有解藥!」
  說話間兩個人已行進敞軒,白雲芳扶著費獨行要往臥室裡走,費獨行忙停步說道:「你不要進去了。」
  白雲芳道:「怎麼了?我為什麼不能進去,怕我見她們麼?」
  費獨行道:「你想到哪兒去了,這一間原是中堂的臥室,裡頭有不堪入目的東西。」
  白雲芳「哦」地一聲道:「我還當你是怕我見她們呢,好吧!我不進去了,你一個人進去吧,看著你進去之後我再走!」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0:59:43

  費獨行道:「你不能去!」
  白雲芳道:「怎麼了?我怎麼不能去?」
  費獨行道:「大先生幾位認為你是背叛了師門,他幾位不會輕饒你,剛才你還躲他們,現在你怎能……」
  白雲芳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要緊,我不是去找他們幾位,我是去找我四師兄跟我六師兄,這件事不能讓他們幾位知道。要讓他們幾位知道,我四師兄跟六師兄就糟了,好在那位姑娘現在還沒有死……」
  費獨行道:「你要知道,你背叛了師門,你四師兄跟六師兄不會跟你一樣也背叛師門。」
  白雲芳道:「你的意思我懂,我幾位師兄對我都很好,我們幾師兄妹也一直跟兄妹一樣,他們倆不會拿我怎樣的!」
  費獨行搖了搖頭道:「不管你怎麼說,我還是不放心。」
  白雲芳道:「無論如何我是非去不可,這些姑娘們已經夠可憐的了,不能讓她們再受到任何傷害,尤其她們跟這件事一點關係沒有,你要知道,現在這位姑娘還有救,我可以瞞住他們七位,要是這位姑娘死了,說什麼我也不能再瞞他們七位,我這也是為救我那兩個師兄,他們倆不會不明白我的用心的。」
  費獨行沒說話,但他旋即一點頭又道:「好吧!既是這樣那你就去吧,希望他們別為難你,要不然……」
  他兩眼之中閃過兩道寒芒,住口不言。
  白雲芳握了握他的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柔聲道:「別這樣,不會的,救人如救火,我很快去了,你進去歇息吧。」
  費獨行沒再說話,轉身往裡行去!
  白雲芳站在那兒看著他,一直等地進了臥室,她方始轉身撲了出去!
  白雲芳停身在一座宅院外,彎腰從地上拾起一顆閃、石頭,抖手打進了這座宅院內。
  剛聽裡頭一聲輕響,兩條人影鷹隼般翻牆揀了出來!正是那白淨漢子,跟美武漢子兩個人。
  白雲芳道:「四師兄,六師兄,是我!」
  兩個人俱皆一怔,旋即驚喜叫道:「小師妹!你回來了!」
  白雲芳道:「我不是回來了,在幾位老人家沒明白之前我不敢回來,我是來跟四師兄、六師兄你兩位要樣東西的。」
  兩個人又復一怔,白淨漢子訝然道:「小師妹!你找我們倆要什麼東西?」
  白雲芳道:「解藥!」
  白淨漢子臉色一變道:「解藥……」
  英武漢子抬手攔住了白淨漢子,望著白雲芳道:「小師妹!你找我們倆要什麼解藥?」
  白雲芳沉臉道:「四師兄跟六師兄不是在酒裡下了毒麼?」
  英武漢子道:「小師妹!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這是明知故問。
  白雲芳沒在意,道:「自然是聽費慕書說的。」
  英武漢子道:「費慕書中了毒麼?」
  白雲芳道:「他沒有中毒,是一位無辜的姑娘中了毒。」
  英武漢子淡然一笑道:「小師妹!你把你六師兄當成三歲孩童了。」
  白雲芳道:「難道六師兄還信不過我麼?」
  英武漢子道:「我倒不是信不過小師妹你,只是這件事……」
  白雲芳道:「剛才幾位老人家去找費慕書的時候,六師兄也去了吧!」
  英武漢子一點頭道:「不錯!我也去了!」
  白雲芳道:「那麼六師兄該看得出,費慕書有沒有中毒的跡象?」
  英武漢子道:「費慕書的確沒有中毒的跡象,不過像費慕書那樣修為的人,他可以運功暫時把毒逼在一個地方……」
  白雲芳道:「六師兄!你錯了,費慕書真沒有中毒,他根本沒碰那壺酒。」
  英武漢子道:叫、師妹!我直說一句你可別見怪,要在以前,不管是什麼事,小師妹你怎麼說我怎麼信,可是現在……咱們要殺費慕書,這件事關係重大,做師兄的我不敢輕易相信。」
  白雲芳道:「六師兄……」
  英武漢子道:川、師妹!你不要再說什麼了,咱們幾師兄妹一直跟親兄妹一樣,由於你一直執掌幾位老人的令符,我們幾個對你也有一份敬重,可是,現在我這個做師兄的卻不能不說你,你竟為費慕書而背叛了師門……」
  白雲芳道:「六師兄!我不承認我背叛師門……」
  英武漢子道:「你不承認你背叛師門,那你這是什麼,效忠師門?」
  白雲芳道:「幾位老人家教導咱們明是非、辨善惡,我這只是遵照幾位老人家的教誨……」
  英武漢子「哈」地一笑,道:「你這叫遵照幾位老人家的教誨?你為一個響馬出身、棄宗忘祖、賣身投靠的費慕書跟幾位老人家反目,惹幾位老人家傷心悲痛,已經夠大逆不道的了,如今竟又跑回來為費慕書要解藥,你這不等於跟幾位老人家做對麼……」
  「六師兄!」白雲芳道:「有些話我本不願說,可是事到如今我卻不能不說了,我知道幾位老人家要除費慕書,我也知道事關重大,不管幾位老人家做的對不對,至少他幾位一直是光明磊落,我敢說這酒裡下毒的手法,絕不是他幾位的授意,即使明知道用這種手法準能除去費慕書,相信他幾位也不屑為,六師兄你一再責我背叛師門,大逆不道,六師兄你……」
  英武漢子冷然遭:「怎麼樣?」
  白雲芳道:「六師兄!誠如你剛才所說,咱們幾師兄妹一直跟親兄妹一樣,我所以跑來找六師兄你來要解藥,為的也就是這,我是為你跟四師兄好,六師兄你該明白,這件事要是讓幾位老人家知道,你跟四師兄會受到什麼樣的懲罰,現在那位姑娘經費慕書閉住穴道,毒還沒有攻心,還有救,我還可以瞞瞞幾位老人家,要是六師兄不肯給我解藥,耽誤了人家無辜,那我可就不能瞞幾位老人家了,所以……」
  英武漢子冷笑道:「小師妹這是要挾我?」
  白雲芳道:「六師兄應該知道我說的是實話。」
  白淨漢子道:「六師弟!我看……」
  英武漢子道:「四師兄你不用怕,天塌下來我頂了,我殺的是費慕書,對這種人不必講究什麼手法,我做的並沒有錯。」
  白雲芳雙眉陡揚道:「六師兄!你可別逼我見幾位老人家。」
  英武漢子冷笑道:「小師妹!你還有臉見幾位老人家麼?」
  白雲芳道:「我沒有錯,我無疚無愧……」
  忽聽一個冰冷話聲傳了過來:「你沒有錯,誰錯了,難道是我幾位不成?」
  英武漢子跟白淨漢子神情一震,躬下身去:「二師伯!」
  他兩個跟前多了一個人,可不正是「神州七俠」裡行二的黑虎趙玄壇般的趙空明?
  白雲芳淺淺施了一禮,叫道:「二師叔!」
  趙空明冷哼一聲道:「不敢當!我不是你的二師叔,你的膽子也太大了,你居然還敢回來,居然還敢對你兩位師兄說你無愧無疚,算我們白養、白教了你這麼些年。」
  揚掌就要劈出。
  只聽一個低沉話聲傳了過來:「二弟等等!」
  牆裡如飛掠出了四條人影,先後落在了趙空明身邊,是那顧大先生,那老道,白衣文土,還有那「楊香武」般瘦小漢子。
  白雲芳又施一禮,道:「見過師父跟四位師叔!」
  顧大先生目射威稜道:「你還認我是你的師父?」
  白雲芳道:「雲芳永不會不認長輩。」
  顧大先生哼了一聲道:「我從那天起已經沒你這個徒弟了,你還回來幹什麼?」
  白雲芳道:「稟您!雲芳只是從這兒路過。」
  顧大先生臉色一變道:「原來你是從這兒路過,我想過了,我只能不要你這個徒弟,卻不能毀了你這個徒弟,因為我當初答應你的父母把你撫養成人而且好好待你,我沒有你這個徒弟,也不許你對任何人說你是我的徒弟,我言盡於此,你請吧!」
  白雲芳看了她那六師兄一眼,口齒啟動,欲言又止,頭一低,要走!
  那白淨漢子突然說道:「小師妹,你等等!」
  他轉身向著顧大先生跪了下去,道:「稟大師伯!小師妹是來找我跟六師弟的。」
  那英武漢子臉上變了色。
  顧大先生「哦」地一聲,冷冷說道:「她來找你們倆幹什麼?」
  那白淨漢子道:「我跟六師弟在和珅別業地窯藏酒裡下了毒,據小師妹說和珅別業的一位姑娘誤喝了一杯毒酒,幸虧費幕書閉了那位姑娘的穴道,阻住了毒藥的運行,小師妹是來找我跟六師弟要解藥的。」
  顧大先生雙眉一聳道:「有這種事,你們倆怎麼沒告訴我?」
  那白淨漢子道:「我們倆沒見費慕書中毒,所以沒敢讓您知道。」。
  顧大先生道:「是誰叫你們倆這麼做的?」
  那白淨漢子道:「我們倆貪功,因而斗膽自作主張,還請大師伯開恩?」
  顧大先生鬚髮微張,一跺腳道:「糊塗,湖塗!我們幾個的一世英名全讓你們倆斷送了,你們倆怎麼會用這種見不得人的下五門手法……〞
  白衣文士望著英武漢子冷喝道:「還不給你大師伯跪下?」
  英武漢子應聲跪下了,可是他卻望著顧大先生道:「大師伯!我以為對付費慕書這種人,不必講究用什麼手法……」
  「胡說!」顧大先生沉聲叱道:「你師父跟我們幾個在武林中是什麼身份,即使對巨奸大惡也不能有失光明磊落,費慕書對咱們都能明明白白,咱們對他又怎麼能偷偷摸摸,糊塗,糊塗,你們太糊塗了!幸虧那位姑娘還有救,要萬一沒救了呢,你叫我們幾個往後怎麼做人,拿什麼臉見武林同道,還不快把解藥給她?」
  英武漢子道:「大師伯!您的吩咐我不敢不聽,可是您有沒有想到,中毒的也許不是那位姑娘?是……」
  顧大先生目光一凝道:「你這話怎麼說?」
  英武漢子道:「您怎麼知道中毒的不是費慕書?」
  顧大先生道:「胡說!費慕書跟我們幾個動過手,你又不是沒看見……」
  「大師伯!」英武漢子道:「以費慕書那種修為,他暫時把毒逼於一處不使運行是有可能的。」
  顧大先生一呆,當即轉望白雲芳。
  白雲芳毅然說道:「雲芳拿性命擔保,中毒的絕不是費慕書。」
  英武漢子道:「大師伯!您想想,要是中毒的是費慕書,咱們就十拿十穩地能除去他了……」
  「大哥!」白衣文土道:「玉卿說的不錯,咱們的當前要務,唯一心願就是除去費慕書,要是錯過這個機會,往後……」
  白雲芳道:「師父!中毒的絕不是費慕書……」
  顧大先生一擺手道:「不要說了,玉卿!把解藥給她。」
  英武漢子道:「大師伯……」
  白衣文土道:「大哥……」
  顧大先生神色一肅道:「就算中毒的是費慕書,我也要把解藥給他,我不能用這種手法對付他,我要光明磊落的除去他。」
  趙空明道:「六弟!大哥說得對,咱們要用光明磊落的手法除去費慕書,因為咱們一向對任何人都是光明磊落的。」
  白衣文土低下了頭道:「大哥!二哥!我慚愧!」
  英武漢子深懷取出了一個小白瓷瓶,雙手遞給了顧大先生。
  顧大先生伸手接過,隨手扔給了白雲芳道:「拿去吧!要讓我再看見你了!」
  白雲芳伸手接住,滿面敬佩色地望著顧大先生道:「雲芳這就拜別,容雲芳問句話。」
  顧大先生道:「你要問什麼?」
  白雲芳道:「雲芳的三師叔跟五師叔呢?」
  顧大先生臉上掠過一絲抽搐道:「眼前這些人都跟你沒關係了,你不必問了。」
  白雲芳道:「雲芳知道,由於三師叔跟五師叔的臨時退出,使得您幾位苦練多時專為對付費慕書的陣式威力大減,沒能殺了費慕書。」
  顧大先生臉色微微一變道:「那也不關你的事。」
  白雲芳道:「雲芳以為您幾位不但不該怪他二位,反而應該感謝他二位!」
  顧大先生兩眼威稜暴射,道:「我們沒能殺費慕書,我們沒做錯事!」
  白雲芳道:「不!您不知道,雲芳卻明白,費慕書絕不會讓他自己傷在您七位手下,在情急之際,他一定會為求自保全力一搏,真要那樣的話,您幾位一定會跟他落個同歸於盡,請您想想……」
  顧大先生沉聲道:「你以為費慕書也能傷了我們幾個?」
  白雲芳道:「事實上今夜他能傷您幾位,但他並沒有傷您幾位。」
  顧大先生一怔!旋即一襲衣衫無風自動,他一擺手道:「你不要再說什麼了,走吧!」
  白雲芳盈盈拜下,道:「雲芳臨去再求您一件事,求您別怪雲芳的四師兄六師兄,因為他二位也是為除去費慕書。」話落!騰身,向夜色中飛掠而去!
  顧大先生道:「都進去吧!」轉身掠進了宅院裡。
  剩下的人面面相覷,誰也沒說一句話!
  英武漢子望著白雲芳逝去處,臉上浮現起一種令人難以言喻的奇異表情!
  白雲芳在夜色中騰躍飛掠,忽然她覺得身邊好像多了一個人,扭頭一看,可真多了一個人,不是別人,赫然是費獨行!她一怔忙收勢停身,叫道:「是你?你怎麼也來了?」
  費獨行笑笑道:「在那兒悶得慌,出來走走!」
  白雲芳一跺腳道:「你真是,你的傷……」
  費獨行道:「這點傷算什麼,你看,我也沒倒在那兒是不是?」
  白雲芳忽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就把我當小孩兒,是不是?」
  費獨行道:「小孩兒?小孩兒就能懂那個『情』字麼?」
  白雲芳嬌靨一陣熱,嗔道:「貧嘴!還不快跟我回去?」她伸手攙住了費獨行!
  兩個人並肩在夜色中邁步,費獨行道:「顧大先生的胸襟氣度的確讓人敬佩!」
  白雲芳道:「我師父就是這麼個人!」
  費獨行道:「跟他幾位為敵,我實在很難受。」
  白雲芳道:「你真的跟他幾位為敵麼?」
  費獨行道:「這些都是你親眼看到的,假的了?」
  白雲芳道:「你真行,誰要是讓你辦件事,他真可以高枕無憂!」
  費獨行道:「你這話怎麼說?」
  白雲芳道:「一直到現在,你對我還不肯透露一丁點兒。」
  費獨行道:「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你真那麼相信你自己的眼光麼?」
  「當然!」白雲芳道:「我一向相信自己的眼光,我不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誰的眼光?將來自會有事實證明,我慧眼獨具,比當世任何一個人都高明!」
  費獨行道:「那就等將來讓事實來證明吧!」
  白雲芳道:「為什麼現在還不行?」
  費獨行道:「現在我說了,你絕不會相信。」
  白雲芳搖搖頭,道:「我佩服你!可是我也有點傷心!」
  費獨行道:「我早告訴過你你會傷心的。」
  白雲芳道:「我願意傷這個心,你怎麼辦?」
  費獨行聳聳肩道:「姜太公釣魚,周瑜打黃蓋,那有什麼辦法?」
  白雲芳道:「你就不能說點兒好聽的,安慰安慰我麼?」
  費獨行道:「你愛聽好聽的?」
  白雲芳道:「人誰不愛好聽的?雖然明知道好聽的多半虛而不實,可是偏偏愛聽有什麼辦法?」
  費獨行道:「你可知道,古來多少女兒家都毀在這『好聽話』之上?」
  白雲芳白了他一眼道:「你當我不知道,你當我真愛聽好聽的,我要愛聽好聽的還會愛上你?」
  費獨行笑了!
  白雲芳忽轉話鋒道:「你可知道那個嚴淑嫻嚴姑娘如今更恨你了。」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有理由麼?」
  白雲芳道:「當然有,你把我六師兄的嘴都打腫了,她還能不恨你麼?」
  費獨行怔了一怔,道:「原來如此,不要緊,讓她恨吧,她能找到這麼一個好歸宿,我讓她恨恨也是值得的。」
  白雲芳瞟了他一眼,道:「你可知道?你露了破綻了。」
  費獨行微愕說道:「我露了什麼破綻了?」
  白雲芳道:「你怎麼不問問,我怎麼認識這位嚴姑娘?」
  費獨行道:「這就是我露的破綻?」
  白雲芳道:「難道不是?」
  費獨行道:「這沒什麼,當時她被你幾位師兄所救,這件事我知道,既然你幾位師兄救了她,你當然會認識她。」
  白雲芳道:「你怎麼不說是你故意安排讓『神州七俠』門下照顧她的,此時此地你沒辦法照顧她,同時她對你不諒解,也不願意跟你在一起,所以你安排讓『神州七俠』的門下照顧她,她的尊人嚴大人是位清廉好官,也是你的恩人,恩人之女你是不會輕易讓別人代你照顧的,由此足證你信得過『神州七俠』門下,也就是說你信得過『神州七俠』,既然這樣,你怎麼真會跟『神州七俠』為敵?」
  費獨行聽得心頭震動,他不能不佩服白雲芳的聰明,可是表面上他很平靜,他笑道:「這不能說是我露的破綻,只能說你沒有把事情弄清楚。」
  白雲芳道:「什麼事情我沒有弄清楚?」
  費獨行道:「是令師幾位跟我為敵,不是我跟他幾位為敵,我是被逼而自衛,並不是主動攻擊。」
  白雲芳道:「你可知道你本該是主動攻擊的?」
  費獨行道:「我本該是主動攻擊的?為什麼?」
  白雲芳道:「道理很簡單,你是當朝宰相的護衛,而『神州七俠』致力於反清復明的工作……」
  費獨行道:「你又沒有把事情弄清楚。」
  白雲芳道:「你又有什麼理由了?」
  費獨行道:「你要明白,我只是和中堂的護衛,說得難聽點我只是和中堂的家奴,並不是吃官糧、拿皇俸的官家人,我的職責是護衛和中堂跟中堂府,別的就是天塌下來也不關我的事。」
  白雲芳微一點頭道:「你會說話,你的確會說話,我說不過你,我不說了,反正我自己心裡有數,明白就行了。」
  費獨行道:「本該如此,只要你相信你自己的眼光,何必還管別的?」
  白雲芳點頭說道:「說得是!從現在起,我不問了,也不管了!」
  兩個人就這麼邊走邊談返抵了「什剎海」和珅的別業。
  翻牆進入別業,兩個人直奔敞軒,進了敞軒,費獨行道:「你在這等會兒,我去叫她們把人扶出來吧!」他進了臥室,轉眼間把人都帶出來了。
  幾個姑娘臉上都還帶著驚容,入目白雲芳俱皆一怔,絳雪道:「費爺!這位是……」
  費獨行道:「不認識麼?我的頂頭上司,中堂府的護衛總領班。」
  一聽這來頭,姑娘們忙過來見禮。
  白雲芳答了一禮道:「幾位不要客氣了,快讓這位姑娘坐下吧,我這兒有解藥。」
  瓊英等四個人扶著紅雲坐下,白雲芳從那小瓷瓶裡倒出一顆金黃色的藥丸,撥開了紅雲的牙關投進紅雲的嘴裡!
  她在紅雲的喉嚨上輕輕點了一指,確知藥丸下去之後,又伸一隻手抵在了紅雲的心口,片刻之後,她收回手望著費獨行道:「可以拍開她的穴道了,解鈴還得繫鈴人,你自己來吧!」
  費獨行沒有遲疑,運掌如飛拍開了紅雲前胸幾處穴道,紅雲睜開了眼,可也突然張了嘴,「哇」地一聲吐出一攤黑黑的黏液。
  瓊英四個遞水的遞水,拿手巾的拿手巾,好忙了一陣。
  等到紅雲完全清醒過來,四位姑娘卻已是香汗濡濡,嬌喘細細了。
  費獨行道:「行了,幾位扶她到後面歇一會兒就沒事了。」
  瓊英等四位姑娘一齊伸手,扶起了紅雲往臥室行去。
  絳雪卻藉著端面盆落後了一步,對費獨行輕輕說了句:「費爺!謝謝您!」裊裊行了兩步,又回過螓首,投過深深一瞥,這才跟著瓊英等人進入臥室。
  白雲芳望著那美好的背影,笑道:「看來,你的艷福倒是不淺!」
  費獨行一窘,道:「你怎麼開起我的玩笑來了?」
  白雲芳笑道:「這是事實嘛,你沒看到她那臨去秋波?這其中的情意,難道你看不出來?」
  一頓,正容接道:「她如果要跟你,你怎麼辦?」
  費獨行道:「她不知道我有一天會回到江湖去。」
  白雲芳道:「要是她不在乎呢?你可知道,稍微愛惜自己的都巴不得趕快脫離這種日子?即便是再苦,她也認為那種日子甜!」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你是怎麼了?幹嗎為別人這麼張羅?」
  白雲芳道:「我沒怎麼,也不是為別人張羅,我只是讓你知道,這幾位姑娘中有一位已經對你動了情,你要是不願意,等到時候你可別讓人家太難堪,別太傷人家的心,懂麼?」
  費獨行知道白雲芳說的是實情,他也認為絳雪踉其他三個不一樣,而且也覺出絳雪對他有點特別,而且他也知道,這種姑娘十九都很自卑,她要是對某一個人傾訴心意,那一定是下了最大的決心,鼓了最大的勇氣,應付不好那可能會出亂子!
  他沉默了一下,道:「我看我不如現在就回中堂府去。」
  白雲芳道:「你要是不願意,這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費獨行道:「我沒看不起她們的意思,事實上這位姑娘也踉別個不同,我只是不敢拖累她,耽誤她。」
  白雲芳道:「我知道,我還不知道你麼,那麼你先到門口等我,我跟她們說一聲就來。」
  費獨行抓起他的劍,轉身行了出去。
  等到聽不見費獨行的步履聲了,白雲芳揚聲叫道:「哪位姑娘請出來一下好麼?」
  臥室裡出來了一位姑娘,真巧,居然是絳雪,她出來先四下看了看,然後走到白雲芳跟前道:「您有什麼事麼?」
  白雲芳道:「我只是要告訴幾位一聲,費爺的傷需要回府療治,他已經回去了,明天我會讓金總管來送幾位回去!」
  絳雪怔了一怔道:「怎麼?費爺他已經走了?」
  白雲芳道:「是的!現在沒別的事兒了,姑娘歇息吧。」她轉身往外行去!
  只聽絳雪在後頭叫道:「總領班!」
  白雲芳嬌軀微微一震停步轉回了身。
  絳雪口齒啟動了一下,道:「您請走好,恕我不送了。」
  白雲芳何等聰明個人,尤其她也是個女兒家,她想走,可是她狠不起這個心,她一咬牙走了回來,道:「絳雪姑娘!你有什麼話可以儘管對我說,我能幫得上你的忙的我一定盡心盡力。」
  絳雪一雙美目中忽然湧現淚光,但是她嬌靨上堆起了笑,道:「謝謝您!我沒什麼事,您跟費爺都這麼好,我會永遠感激您二位的。」
  白雲芳入目絳雪美目中的淚光,心裡為之一酸,及至她聽完了絳雪的話,又不由為之一怔,道:「費爺怎麼了,難道他也會……」
  絳雪道:「費爺可憐我們,也想幫我們的忙,可是我們都無家可歸,也沒親人,離開這兒又能到哪兒去,至少這兒不愁吃,不愁穿。」
  白雲芳伸手拉住了絳雪的手,把她拉到一邊坐下,絳雪圓睜一雙美目道:「總領班!您這是……」
  白雲芳道:「咱們都是女兒家,該沒什麼不好說的,別滿我,告訴我,你是不是對他動了情?」
  絳雪嬌靨一紅,候地低下頭去,道:「您……您看出來了!」
  白雲芳道:「姑娘別忘了,我也是個女兒家。」
  絳雪道:「我想過了,我不配。」
  白雲芳道:「我知道,可是我要告訴姑娘,他不計較,他不是那種人!」
  絳雪猛然抬頭,嬌靨上還帶著紅暈道:「費爺他也知道我……」
  白雲芳道:「他不知道,男人家都那麼粗心,是我告訴他的,他起先是不相信。」
  綠雪道:「「後來呢,後來他相信了?」
  白雲芳點了點頭!
  絳雪神情一黯,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白雲芳道:「姑娘是看他回去了,是不?」
  絳雪道:「我不怪費爺,我知道自己癡心妄想。」
  白雲芳道:「姑娘誤會了,他告訴了我,他是個江湖人,將來還要回到江湖去,江湖人的生涯苦而險,他不敢拖累姑娘、耽誤姑娘,他並沒有別的意思。」
  絳雪道:「我知道,我想過了,我不配!」
  白雲芳道:「我不告訴姑娘了麼,他不計較。」
  絳雪微一搖頭道:「費爺可以不計較,可是我不能不計較,只怪我自己命苦。」
  白雲芳道:「姑娘……」
  降雪道:「總領班!您這番好意我永遠感激,您要是可憐我就請想法子救我出去,別的事別提了,我已經打消這個念頭了!」
  白雲芳道:「姑娘這是何苦。」
  絳雪道:「真的!總領班,我說的是實話,像我這種殘花敗柳破身子,我有什麼臉侍候費爺,縱然費爺不計較,我也會一輩子羞愧!」
  白雲芳沉默了一下道:「既是這樣那我就想法子幫姑娘離開這兒好了,姑娘請回房歇息去吧,我走了!」
  她走了,絳雪送她到門口,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絳雪的眼淚奪眶而出!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1:01:50

第29章 柔情似水
  白雲芳懷著一顆沉重的心情到了門口。
  費獨行道:「怎麼這麼久?」
  白雲芳見那看門的壯漢在,不便說,道:「走吧!路上再說。」
  出了門,走了一段路,她把剛才她跟絳雪說的話告訴了費獨行。
  聽完了她這番話,費獨行的心情馬上也沉重了起來,他沒說話!
  白雲芳卻問他道:「這件事你打算怎麼辦?我看這位姑娘確跟其他的姑娘不一樣,說不定還有個很好的出身。」
  費獨行道:「我要盡力想辦法讓她離開這兒。」
  白雲芳道:「讓她離開這兒以後呢?」
  費獨行道:「我所以要救他,只是可憐她,同情她,也覺得她跟別的姑娘不同,我跟她沒有感情可言!」
  白雲芳道:「她對你可動了情。」
  費獨行道:「你知道,這種事不是單方面的。」
  白雲芳歎了口氣道:「這件事可真難辦!」
  費獨行道:「我沒想到她會對我……」
  吁了一口氣,住口不言。
  白雲芳道:「在這種姑娘裡,只有愛惜自己、只有還有良知的才會看得出人與人的不同,普通的姑娘是不會管你是個怎麼樣的人的,她們認的只是錢,誰願意花錢,誰花得起錢她們就對誰動情。」
  費獨行道:「我一定要想辦法讓她脫離這個地方,我一定……」
  他突然停了步,而且伸手拉住了白雲芳。
  白雲芳愕然道:「怎麼了?」
  她發現費獨行的目光凝望著前方,她忙轉眼望去,她看見了,不遠處並肩站立著兩個黑影,她一眼就看出來了,那是她三師叔跟她五師叔!
  她脫口叫道:「三叔、五叔!是您二位!」
  只聽查老五冷冷說道:「不行麼?」
  白雲芳道:「五叔!您……」
  費獨行一抱拳道:「我還沒有謝謝二位……」
  「用不著!」查老五道:「我們倆不是救你,我們倆為的是這位侄女兒。」
  白雲芳盈盈一禮道:「雲芳謝謝您二位。」
  查老五輕輕「哼」了一聲道:「費慕書!你聽著,我們倆為了這個侄女兒等於跟那幾個把兄弟拔了香頭,別的不沖,就沖這一點,你可要好好待我們倆這個侄女兒,你要是給她一點委屈受,我們這兩把老骨頭說什麼也要跟你碰一碰,就是拆散了也在所不惜!」
  查老五話說得很輕鬆,但是任何人都知道,他的心情一定相當沉重,所以他這番話聽進白雲芳耳朵裡,心裡跟刀扎一般難受,忍不住熱淚盈眶道:「三叔、五叔,您二位對雲芳太好了,雲芳永輩子不忘!」
  費獨行也為之好生感動,一抱拳肅然說道:「您兩位但請放心,我絕不會讓您兩位失望,雲芳但有一點委曲,您倆請唯我是問。」
  查老五道:「這就行了,為著我們倆這侄女兒,從今後再有誰要動你,他就得先把我們兩個放倒,當然,我們倆還是希望你能馬上帶著雲芳回到江湖去過平淡的安靜日子!」
  這番話難不懂,二老為了白雲芳,不惜挺身護衛費獨行,不過他兩個還是希望費獨行能離開和珅到江湖上去過「平淡安靜」日子去,也就是說不希望費獨行再當響馬了。
  費獨行胸中一陣激動,道:「我答應盡快地帶著雲芳離開京裡,不過在此我也要您二位答應我一件事。」
  查老五道:「什麼事?你說吧,只要你答應盡快帶著雲芳回到江湖上去,我們倆沒什麼不能答應你的。」
  費獨行道:「謝謝您二位,請您二位千萬別伸手管我的事。」
  查老五道:「費慕書!你要知道,我們倆是幾經思考才決定這麼做的,我們倆本不願這麼做,可是為了雲芳……」
  費獨行道:「這個我知道,我說句話您兩位別在意,大先生幾位都傷不了我,放眼當今,還有誰能傷得了我?」
  查老五道:「你小子好大的口氣。」
  「阿彌陀佛!」老和尚道:「你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還比一山高。」
  費獨行道:「三先生!這個我不是不知道,可是我要是抵擋不了的人,您二位自也不是他的對手,您二位要是有點什麼,不是叫我跟雲勞永遠愧疚不安麼?以後的日子還讓我們怎麼過?」
  只聽查老五道:「這倒是!這一點我們倆倒是沒想到,好吧,小子!我們倆答應不管你的事就是了。」
  費獨行忙抱拳道:「謝謝您二位!」
  老和尚道:「費慕書!你打算什麼時候離京?」
  費獨行道:「盡快!」
  老和尚道:「盡快應該有個時候?」
  費獨行道:「您原諒!我只能告訴您盡快。」
  查老五道:「你是不是還有什麼未了之事?」
  費獨行道:「那倒不是,只是我欠和中堂的,多少我也得等還他個差不多的時候再走,您二位應該知道,和中堂的勢力遍及天下,我要是就這麼走了,往後的日子也未必好過!」
  老和尚道:「怕只怕他不知足。」
  費獨行道:「那不要緊!到那時候我不欠他什麼,我就可以放手跟他的人周旋了。」
  查老五道:「這倒也是理,好吧!我們倆就讓你再還和神一點債,只是希望你盡量別傷害到別人才好。」
  費獨行從容道:「不會的!我保證絕不會傷害到別人!」
  查老五一點頭道:「那就行了,好吧!你們倆走你們的吧,我們也要走了!」
  白雲芳忙道:「慢點兒,五叔!」
  查老五道:「丫頭!你還有什麼事?」
  白雲芳忙道:「我剛剛去見過我師父了,當時我沒有見著您二位……」
  查老五詫聲道:「你去見過你師父了,丫頭!你怎麼會……」
  白雲芳把她去找她四師兄跟六師兄的經過概略地說了一遍,最後道:「當時我沒見著您二位。」
  查老五道:「不跟你說了麼,我們倆跟他們拔了香頭!」
  白雲芳道:「是我師父幾位對您二位……」
  「不!」查老五搖頭道:一別冤枉你師父,是我們倆根本就沒回去,回去了少不了吵,所以我們乾脆就不回去了。」
  白雲芳道:「為了我,您二位……」
  查老五截道:「丫頭!跟你三叔、五叔用不著說這個,只要他能對你好,我們倆也就老懷堪慰的了。」
  白雲芳道:「您放心!將來我一定讓他幾位去找您二位去!」
  查老五道:「將來你一定讓他們來找我們倆,丫頭!這話……」
  白雲芳道:「現在您別問,您只管看著好了。」
  查老五道:「你這丫頭真是啊,還跟你三叔、五叔賣關子,好吧,我跟你三叔瞪著眼等著瞧了,時候不早了,你們倆走吧!」
  白雲芳盈盈一禮,費獨行一抱拳!「那麼,我們告辭了。」
  查老五一擺手道:「去吧!我們倆也走了!」
  偕同老和尚騰身飛射而去!
  望著那兩個飛逝的身影,費獨行道:「他倆位真是性情中人。」
  白雲芳珠淚在眼眶裡打轉,道:「他二位何只是性情中人。」
  霍地轉過臉來道:「你真要帶我盡快離京?」
  費獨行道:「當然是真的,我還能騙他二位麼?」
  白雲芳道:「我不知道你欠和珅什麼?」
  費獨行道:「他收留了我,讓我平平安安地過了這麼一段舒服日子,這不就是麼?」
  白雲芳道:「可是你已經給他幹了不少了。」
  費獨行搖頭道:「我總以為還欠點兒。」
  白雲芳道:「你有把握在短期內還他麼?」
  費獨行道:「難說,那要看我有沒有機會了。」
  白雲芳沉吟著道:「機會得自己找,等要等到什麼時候?」
  費獨行點頭道:「我知道,我會試著找的。」
  白雲芳道:「要不要我幫你的忙?——
  費獨行搖頭道:「不用!我欠的債,還是讓我自己來吧,有些事人多了並不見得好辦。」
  白雲芳道:「那要看什麼事了,要是殺人的事,一個人就沒兩個人好辦!」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殺人?誰告訴你我要殺人了,我要殺誰?」
  白雲芳道:「你沒告訴我你要殺人,你當然不會告訴我,可是我猜得出,至於你要殺誰,你自己明白。」
  費獨行微一搖頭道:「你錯了!雲芳!我絕不輕易傷人,除非是有人要殺我,基於自衛,在萬不得已的情形之下我才會傷人,以往如此,現在如此,以後也是如此。」
  白雲芳美目微睜,望著費獨行詫聲道:「那你究竟是要……」
  費獨行道:「你指的是……」
  白雲芳道:「你還跟我裝糊塗,我是說你進和珅府的目的,還有什麼未了的事兒?」
  費獨行道:「我不對你說過麼,和中堂府是個最佳的避風處,所以我進了和中堂府,事實證明我的想法並不錯,儘管有人知道我是殺人越獄的逃犯,卻奈何我不得,甚於連提都不敢提,世上還有哪個地方能讓我這種人過舒服日子,而且還大搖大擺挺神氣的,這些不都是和中堂給與我的麼?這是恩,而且是大恩,我豈能知恩不報?受人點滴,理應報以湧泉,這就是我那未了之事,我認為我為和中堂做的還不夠!」
  白雲芳忽然笑了,笑得格格格的。
  費獨行愕然道:「你笑什麼?」
  白雲芳道:「我覺得挺有意思!」
  費獨行道:「什麼挺有意思?」
  白雲芳道:「我就跟押寶似的,明知道自己押對了,可是莊家賴皮,就是不肯掀寶!」
  費獨行為之一怔,旋即吁了一口氣道:「你這麼說讓我很不安。」
  白雲芳道:「你不安什麼,有什麼好不安的?」
  費獨行道:「我怕你輸了。」
  白雲芳道:「你怕我輸了?」
  費獨行道:「我保證我會好好待你,可是我不敢說你押對了,如果你不想輸的話,在沒掀寶以前撤注還來得及!」
  白雲芳微一搖頭道:「我沒有撤注的打算,連想都沒想過,只要你能好好待我,我夫復何求?一個女人家求的就是個好丈夫,只要是個好丈夫,他是個怎麼樣的人,那就是次要的了。」
  費獨行道:「你這種想法……」
  突然目閃寒芒,抱著白雲芳滾倒在地上!「噗!」「噗!」「噗!」三聲異響掠空而過,有一樣打在附近牆上,「叭」地一聲響,火星為之一閃!
  白雲芳驚聲道:「這是……」
  費獨行忙摀住了她的嘴,抱著她又一滾滾到不遠處一個暗隅裡!
  又是兩聲異響,兩人適才臥倒處密密麻麻地落下了一片黑忽忽像針一樣的東西。
  費獨行在白雲芳耳邊低低說道:「看見了麼?」
  白雲芳暗暗心驚道:「這是誰……」
  費獨行道:「只要不是你的師門就好辦!」
  他抬起半塊磚頭,抖手往身左丈餘外打了過去!
  半塊磚落地發出了聲響,緊接著異響連連,半塊磚落地處又是密密麻麻的一片黑。
  費獨行道:「糟!看樣子咱們被堵在這兒了!」
  白雲芳忽然露齒一笑道:「我倒希望永遠被堵在這兒!」
  如今兩個人靠在暗隅裡,白雲芳她就摟在費獨行懷裡。
  費獨行道:「這是要命的時候。」
  白雲芳道:「我都不怕你怕什麼,能跟你死在一塊兒不很好麼?」
  費獨行笑笑道:「那好!反正我不吃虧,又何樂而不為?」
  白雲芳沒說話,沉默了一下才道:「看見什麼人了麼?」
  費獨行道:「看見人不就好辦了麼,敵暗我明,一動就挨打!」
  白雲芳道:「對你來說這種機會可不多啊?」
  費獨行道:「不見得,我常常處在挨打地位!」
  白雲芳道:「聽得出他們幾個人是麼?」
  費獨行道:「看這些暗器打來的方向,絕不只一個,而且這些暗器都不是憑腕力打出來的,前一種是匣灣,後兩種是裝在筒裡靠彈簧打出來的梅花針一類的東西,還淬過毒,前一種穿透力極強,後兩種見血封喉!分明是想一下把我放倒在這兒。」
  白雲芳道:「不是你,是咱們!」
  費獨行道:「現在咱們兩個不等於是一個人麼?」
  的確!白雲芳挨得他夠緊的。
  白雲芳只覺嬌靨一熱,道:「弄了半天你不是個老實人哪。」
  費獨行道:「老實人還能當響馬?老實人在和中堂府也待不住,是不?」
  一頓接道:「真不死心,挨過來了。」
  白雲芳凝神一聽,她也聽見了,一聲聲極其輕微的異響,從左、前、右三方傳了過來!
  只聽費獨行道:「你身上帶的有暗器麼?」
  白雲芳道:「只有十幾粒鐵彈子。」
  費獨行道:「正合用,給我!」
  白雲芳玉手在腰間摸了一把,然後抬手往費獨行手裡一塞,一把小拇指大小的鐵彈子!
  費獨行道:「你挪挪身,我好出手!」
  白雲芳當然知道這既不是溫存更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她很聽話,當即挪離了費獨行懷中。
  費獨行一側身軀換了個姿式,凝神聽了聽,抖手一顆鐵彈子打了出去,他打的是左前方三丈外一片暗隅。
  那顆鐵彈子化為一道黑光,比電還快地投入三丈外那片暗網中,那片暗隅中響起了一聲大叫,接著像有什麼東西掉在地上似的,「叭!」地一聲,隨聽一陣衣袂飄風聲如飛遠去!
  費獨行出手快如電,在頭一顆鐵彈子打出之後,緊接著抖手又是兩顆打向正前方。
  正前方也是一聲慘叫,接著就是砰然一聲,一陣陣地哼哼聲傳了過來!
  費獨行沒再往右前方打鐵彈子,因為右前方響起了一陣衣袂飄風聲,顯然那人是跑了。
  白雲芳道:「沒想到你打暗器的手法也這麼俊。」
  費獨行凝神聽了聽道:「你在這兒等著,我過去看看,千萬別暴露身形!」
  他沒容白雲芳說話,身軀一閃,滾翻出去!貼地飛掠,直撲正前方!
  這是輕功裡最難練的身法,費獨行施來卻那麼輕靈、那麼從容,不帶一點兒火氣。
  白雲芳都看直了眼。
  費獨行竄進了暗隅裡,他馬上看見了,暗隅裡躺著個黑衣人,兩手捂著臉正哼哼!
  費獨行心知剛才那兩顆鐵彈子打的正是地方,打瞎了這黑衣人的一雙照子!
  他竄過去伸手扣住了那黑衣人的右腕脈,把黑衣人的右手從臉上拉了下來,果然!黑衣人滿臉是血!
  費獨行冷然道:「答我問話,你是哪條路上的?」
  那黑衣人還沒說話,兩三丈外傳來一聲異響,是彈簧響。
  費獨行倏然驚覺,一個滾翻竄向一旁。
  一陣絲絲破空之聲襲到,只聽地上那黑衣人一聲慘叫隨即寂然!
  費獨行明白了,對方並不是真打他的,是「一石兩鳥」,能打中他最好!否則打中黑衣人也就滅了口!
  他抬眼往前望去,只見兩三丈外暗隅中閃出一條黑影,騰掠如飛!他吸一口氣騰身掠起,疾追了過去!
  前面那黑影快,但費獨行比他更快,只兩三個起落,費獨行便已追近兩丈內。
  這當兒一條小河攔住了那黑影的去路,那黑影卻騰身而起往小河中跳去!
  費獨行一急,抖手又是一顆鐵彈子打了出去,那黑影一聲慘叫!一個身子像斷線風箏,砰然一聲掉進了小河裡,水花四濺,人連冒都沒冒就沒了影兒。
  費獨行明知道他要藉河水脫身,在沒有辦法生擒得活口的情形下,只有讓他沉屍河底了。
  凝神聽聽,聽不見有什麼動靜了。
  這些不知來路的人出師不利,連死帶傷共是四個,應該是早跑遠了。
  費獨行轉身掠了回去,白雲芳真的很聽話,果然沒暴露身形。
  可是當費獨行繞過牆角一看,他不由為之一怔,牆角後空空的,白雲芳不知道哪兒去了?
  看來白雲芳還是不夠聽話。
  他走走神忙叫道:「雲芳!雲芳!」
  叫了好幾聲,就是沒反應!
  這就不對了,在這種情形下,白雲芳絕不會一個人走了,沒走就該在左近,既在左近怎會聽不到他叫?
  難不成白雲若讓人擄走了!
  費獨行心頭一震,但轉念一想又覺不對,白雲芳藝出「神州七俠」之首顧大先生,一身所學非比等閒,哪會就這麼一點聲息沒有地讓人擄了去,眼下這座「北京城」裡挑不出幾個能勝過她的人,就連她幾位師兄都不行,那怕把「神州七俠」都算上,也不可能一點聲息沒有地就制住了她。
  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說這些不知來路的人當中,有絕世的高手?
  費獨行正自心念轉動,一眼瞥見腳前有顆破裂的球狀物,拇指那麼大!
  他俯身拾了起來,那是顆破裂的蠟九,裡頭是空的,什麼都沒有!
  這顆破裂的蠟丸是從那兒來的?
  費獨行暗暗好生詫異,忽然他心裡一動,把那顆破裂的蠟丸湊近鼻端聞了聞,蠟丸裡有股子香氣,費獨行何許人也?一聞就聞出來了,那正是薰香的氣味!
  他明白了,當時的情形可能是這樣的,不知道哪兒丟來這麼一顆蠟九,白雲芳一時好奇拾起來捏開了,裡頭的薰香跑了出來!白雲苦來不及閉息吸進了鼻子裡!
  對!準是這樣,要不然白雲芳怎會這麼容易,而且一點聲息也沒有地就讓人擄了去!
  擄去白雲芳的準是適才那些不知來歷的人。
  費獨行好後悔沒擒住一個活口,現在他上哪兒找白雲芳去?
  白雲芳是個姑娘家,長得又那麼美,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可叫他……一念及此,他不由機伶伶打了個寒顫!
  就在這時候!他忽有所覺,霍然轉身,就要揚手!
  只聽一個冰冷話聲傳了過來:「別出手!我是來送信的!」
  費獨行收勢凝目,只見前面暗影中走出一個身材瘦高,面目陰沉的黑衣人來,他冷冷看了費獨行一眼道:「姓費的!你得保住了你那上司的一條命,你要是傷了我,她可也就活不成了。」
  費獨行雙眉一揚道:「你們把她弄哪兒去了?」
  那黑衣人道:「你不用擔心,一個很安全,但很隱秘不愁吃、不愁喝的地方!」
  費獨行道:「下五門的熏香,這手法……」
  那黑衣人道:「我們這些人是只求達到目的,向來不擇手段的,只能達到目的,在我們看來那就是上等手法,其實,對付你們這種狗腿子,還用講究用什麼手法麼?」
  費獨行一步跨到了他面前,揚手就要打。
  黑衣人一驚急道:「你不顧你的上司了?」
  費獨行硬生生沉腕收掌。
  黑衣人暴退數尺,老半天驚魂未定,道:「你算是識時務……」
  費獨行冰冷的道:「答我問話!你們究竟是哪條路上的?」
  黑衣人道:「我會告訴你的,我們沒打算瞞你,這種事也該讓你明白,我跟你提個人你就會知道了……」
  費獨行道:「誰?」
  黑衣人道:「綠雲!胡三奶!」
  費獨行微微一怔道:「原來是她!我始終沒摸清她現在哪條路上。」
  黑衣人道:「你聽說過『四大天王』麼?」
  費獨行兩眼一睜道:「教匪!」
  黑衣人道:「教匪就教匪吧,我們不在乎,也聽慣了,反正你現在得聽我們的。」
  費獨行道:「你們可知道,綠雲她欠我的?」
  黑衣人道:「她欠你的是欠你的,你剁碎了她也不要緊,可是你不該挑了我們創之不易、經營多年、花了多少心血的『北京』分壇!」
  費獨行道:「恐怕你們也欠我的吧?」
  黑衣人道:「我們也欠你的?這話怎麼說?」
  費獨行道:「綠雲她入教恐怕不止一天半天,當初她那麼害我,不是你們的授意麼?」
  黑衣人臉色一變道:「你琢磨出來了?」
  費獨行道:「別把姓費的當傻子、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挑了你們的『北京』分壇就跟要債一樣,是理所當然的事。」
  黑衣人陰陰一笑道:「可是你現在欠的更多,還的也要更多。」
  費獨行道:「當初你們欠我的,如今我要了回來,應該是扯平了!」
  黑衣人微一搖頭道:「可是我們不這麼想,我們只認為是你欠了我們一大筆帳。」
  費獨行道:「這麼說你們是不講理了?」
  黑衣人嘿嘿一笑道:「江湖上是個講理的地方麼?跟你們這種狗腿子還用得著講理?姓費的!你人在矮簷下,還能不低頭麼?」
  費獨行伸出了手道:「你帶的信呢,拿來?」
  黑衣人道:「我帶的是口信!」
  費獨行收回了手,道:「那就說。」
  黑衣人道:「你想不想贖票?」
  費獨行道:「你多此一問!」
  黑衣人道:「想贖票你就得付出些代價。」
  費獨行道:「那容易,你們要多少錢?」
  黑衣人微一搖頭道:「我們不要錢,我們要那根『紫玉釵』跟那對『水晶圖』!」
  費獨行「哦」地一聲,淡然笑道:「對了!這原是你們想了多少年的東西。我到什麼地方去贖票呢?」
  黑衣人道:「明天這時候你到這兒來,自會有人帶你去贖票,聽清楚了,你來!你一個人來,要是讓我們多看見一個人,要別怪我們撕票!」
  費獨行道:「這個你放心,江湖上我走了多少年了,不會不知道利害!」
  黑衣人道:「那就好!」轉身要走!
  費獨行道:「慢著!」
  黑衣人轉了回來道:「你還有什麼事?」
  費獨行道:「你也給我帶句話回去,我要的是活人,而且要毫髮無傷,要不然的話,你們這些來京的人,一個也走不掉。」
  黑衣人倏然一笑道:「怪嚇人的!你放心,一行有一行的規矩,這個我們懂,你再聽我一句,別想跟蹤我,肉票不在我去的地方,你要是不信,或者想逼我們撕票,你可以試試,言盡於此,告辭了!」
  他轉身行去!很快地隱入了暗影裡!
  費獨行沒多停留,轉身也走了!
  夜已深,人已靜,費獨行踏進了「中堂府」,他剛進門,迎面匆匆來了杜毅,他道:「這麼晚了上哪兒去?」
  杜毅一怔抬頭:「喲!怎麼這麼巧,我正要找你去!你怎麼回來了?」
  費獨行道:「我知道你要找我,不敢勞動你的大駕,所以就回來了!」
  杜毅一怔說道:「怎麼說,你知道?」
  費獨行道:「跟你開玩笑的,我又不是大羅金仙,說吧!找我有什麼事?」
  杜毅道:「中堂有事找你!」
  費獨行微微一愕道:「這麼晚了,什麼事兒?」
  杜毅搖頭道:「不清楚!不過一定是要緊的事兒,要不然中堂不會在這時候找你,再說他又不是不知道這時候你在幹什麼?」
  費獨行道:「中堂在哪兒,在小樓上?」
  杜毅道:「不!在書房裡。」
  費獨行說了聲:「走!」兩個人並肩往裡行去!
  杜毅道:「這時候你跑回來幹什麼?這時候你應該是左擁右抱地躺在香嘖嘖、軟綿綿、能淹死人的肉堆裡。」
  費獨行道:「我怕油膩,回來沖碗冰糖水!」
  杜毅忍不住大笑說道:「對!冰糖水刮油膩。」
  費獨行滿臉的笑帶著逗,一句話把杜毅的問話岔了過去,可是他一顆心卻為白雲芳揪得緊緊的。兩個人並肩快步,很快地便到了和珅的書房門口,只見燈光外透,附近市滿了護衛!
  兩個人一到,杜毅便對門口一名護衛道:「稟報中堂一聲,費獨行回來了!」
  那名護衛答應一聲進了書房,隨聽和神在裡頭詫聲說道:「怎麼這麼快?叫他進來!」
  那名護衛出來了,費獨行沒等他說話便逕自行了進去。
  書房裡只和珅一個人,背著手來回踱步,像是有什麼心事。
  費獨行過去一躬身道:「您找我?」
  和神停步望著他道:「怎麼這麼快,杜毅他會飛不成?」
  費獨行含笑道:「可巧我回來有點兒事兒,我是在門口碰見他的。」
  和神道:「我說嘛,過來,我有話問你!」
  他走到書桌後坐下,費獨行跟到了書桌前。
  和珅一抬眼道:「你真叫費獨行?」
  費獨行心頭一震,道:「姚師爺稟報您了?」
  和神微征說道:「姚朋知道?」
  費獨行也一怔,道:「不是姚師爺稟報您的?」
  和珅輕輕一拍桌子道:「混帳東西!他怎麼沒讓我知道一下!」
  當然!這並不是責怪姚朋,「和中堂府」這些護衛出身都有問題,和珅絕不會不知道,姚師爺也絕不敢瞞他。
  費獨行說完了話,心裡正在琢磨這是誰告訴和神的,和珅拉開抽屜取出一張公文,是刑部的公文,往桌上一放,道:一你看看!」
  費獨行沒拿,一看是刑部的公文,他還能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他道:「不敢再瞞中堂!我就是犯案纍纍,殺人越獄的費慕書!」
  和珅道:「我知道這是誰搗的鬼,除了那位自以為了不起的訥郡王就沒別人,要不然,刑部那些人沒這麼大膽!」
  費獨行馬上明白了,道:「我知道我得罪了訥王爺,他讓我離開中堂府,我沒聽他的。」
  和珅道倏然一笑點頭說道:「我就猜著了是這麼回事兒,這不是頭一回了,反正見我這兒有好樣兒的他就不舒服,他是專跟我作對,可惜我的人沒一個聽他的,這一點我感到很安慰!」
  費獨行道:「這件事……」
  和珅道:「你在我這兒幹的不錯,自進府以來也的確給我做了幾件讓我高興的事兒,是不?」
  費獨行道:「中堂待我忠厚,我敢不竭智殫忠,粉身碎骨以報,至於我做的幾件事,那是托中堂洪福,我不敢居功。」
  和珅哈哈笑道:「有人說我在先皇帝面前嘴甜,看起來你的嘴比我還甜,費獨行,在外頭要是有人指你是費慕書,你承認不承認?」
  費獨行道:「當然不承認。」
  和珅道:「這不就結了麼,我能承認我窩藏犯案纍纍,殺人越獄的逃犯?那些言官們還怕抓不著我的把柄呢,我能拿著柄往他們手裡塞麼?」
  費獨行聽的心裡一樂,但表現上卻遲疑著為難的道:「你的恩典,我粉身碎骨難以言報,只是,這是刑部的公文……」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1:03:38

  和珅抓起那張公文三把兩把扯得粉碎,一扔道:「管他什麼地方的公文,我要是說個不字,就是皇上也拿我沒辦法,我還在乎他小小的刑部,讓訥郡王他跟我作對吧,看看將來誰整倒誰?你放心,這件事沒什麼大不了的,自有我給你做主……」
  費獨行一欠身道:「謝中堂思典!」
  和珅擺擺手道:「不用謝!往後你多給我賣點兒力就行了。」
  費獨行肅容說道:「只要是您的事,慕書赴湯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和珅道:「別什麼慕書、慕書的,記住!獨行。」
  費獨行道:「是!獨行記住了!」
  和珅擺擺手道:「我找你為的就是這件事,對了!你突然跑回來幹什麼?」
  費獨行道:「獨行有件事兒,回來給您報個備。」
  和神道:「什麼事兒?」
  費獨行把教匪為了報復他挑了「北京」分壇,擄去白雲芳的經過說了一遍,而且他把別業下毒謀害他的事全扣在了教匪頭上,但他沒說教匪讓他用「紫玉銀」跟「水晶圖」贖票,他得防著和珅要這兩樣東西!
  和珅一聽就瞪大了眼!一拍桌子道:「好大膽的東西!他們在各地謀叛造反已經是罪大惡極,現在居然跑到京裡找我的人,這還了得,這還了得!我這就派人通知步軍統領衙門。」
  費獨行忙道:「中堂!使不得!」
  和珅微微一怔道:「使不得?怎麼使不得?」
  費獨行道:「白總領班還在他們手裡,咱們投鼠忌器!」
  和珅道:「那你說該怎麼辦?我總不能為個白雲芳放他們走啊?」
  費獨行道:「權衡輕重!自然不能為了白總領班就放走他們,其實他們不見費獨行躺下也不會善罷甘休,只是您是知道的,這幫人出身江湖,個個都是高來高去的能手,用步軍對付他們,恐怕收不了什麼效……」
  和珅道:「那你的意思是?」
  費獨行道:「他們要的是我,我已經跟他們約好了,明天夜裡去贖票,請您把這件事交給我辦,我有把握絕不讓他們走脫一個!」
  和神一拍桌子道:「好!你好好給我辦,他們在各地謀叛造反,正如你所說,他們人人能高來高去,官家的兵馬到了,他們跑了,官家的兵馬走了,他們又來了,各地方為之頭疼,連朝廷都傷腦筋,你要是能在京裡剿滅他們一部分,我又露臉了,你好好給我辦,我有重賞。」
  費獨行笑笑道:「賞!獨行不敢要.托中堂您的洪福,還有什麼事辦不成的!」
  和珅好樂,哈哈大笑,指著費獨行道:「瞧瞧你這麼張嘴,瞧瞧你這張嘴。」
  笑著笑著笑聲突然停了,望著費獨行道:「對了!他們要你拿什麼贖票?」
  費獨行道:「不跟您說了麼?他們要的是費獨行這個人,獨行這條命!」
  和珅道:「你真一個人去?」
  費獨行笑笑道:「您想我會這麼傻麼,兩隻手對那麼多人,抓也抓不過來呀!」
  和珅又笑了,又一拍桌子道:。好!你去辦吧,你要什麼我給什麼,府裡的人任你調度,辦好了事兒早點兒讓我知道。」
  費獨行恭應一聲,欠個身出了書房!
  他出了書房,書房裡多了個人,是姚師爺,和珅望著姚師爺笑道:「你都聽見了吧,沒錯吧!這個人可靠,盡可以放心讓他跟在我身邊,他沒聽訥郡王的,現在我又給他恩惠,他不把心給我給誰?」
  姚師爺賠笑說了一句:「您有知人之明,用人之能,套句他們常說的,您高明!」
  和神哈哈大笑!
  費獨行臉上也帶著笑意,不過他臉上這絲笑意看上去,有點兒冷,當然,和珅跟姚師爺都沒看見他臉上有這麼一絲笑意,甚至連想都沒想到!
  小樓上還有燈光,不過很微弱,想必九夫人已經睡了,都這時候了,是該睡了。
  費獨行輕輕推開門進了自己的屋。








第30章 計殲教匪
  點上燈看,不知道是誰給收拾的,整整齊齊,乾乾淨淨!
  費獨行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些聲響,他倒不是怕吵了九夫人的覺,他是怕九夫人知道他回來了,要下來看他!
  他輕輕地躺在床上,拉一角被子蓋上,兩眼直直地望著頂棚,夜很深了,但他沒有睡意,他擔心著白雲芳,也在想明天晚上怎麼對付那幫教匪,怎麼平安地救回白雲芳來!
  他深知道,那幫教匪要的是他跟他身上這根「紫玉權」跟這對「水晶圖」,絕不會對白雲芳怎麼樣!
  但是他仍然祈求上蒼保佑白雲芳平安。
  「紫玉欽」、「水晶圖」,本身值不了幾個錢,但這對「水晶圖」關係著一宗價值難計的藏寶,而只有這根「紫玉鐵」才能使「水晶圖」上顯出藏寶的所在,這兩樣東西豈能落進教匪之手?
  他這裡正想著,樓梯上傳來了極輕的步履聲,他心裡一跳,抬手彈滅了桌上的燈。
  那陣極輕的步履聲從樓梯上走了下來,而且繼續往他的房門走了過來!
  費獨行躺著一動沒動。
  轉眼工夫之後,房門被輕輕推開了,費獨行看見了那熟悉的身影。
  就在這時候,九夫人的低低話聲傳入耳中:「你回來了?」
  費獨行只有坐了起來:「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
  九夫人走過來坐在床邊,費獨行聞見了那熟悉的香氣,只聽九夫人道:「這個門裡的事兒,我什麼不知道?你可真忍心哪,回來了也不告訴我一聲。」
  費獨行道:「你不是知道了麼?」
  九夫人道:「那是和珅告訴我的,他告訴我他有事要找你回來!不是你告訴我的。」
  費獨行道:「我怎麼知道他會找我回來,事先我沒辦法告訴你!」
  九夫人道:「那麼,你進來之後為什麼不上去看看我?」
  費獨行道:「我以為你睡了,再說我也不便隨便往樓上跑!」
  九夫人道:「你沒上去過麼?」
  費獨行道:「秀姑……」
  九夫人道:「我是九夫人。」
  費獨行沉默了一下,道:「你跟我都不能再這麼下去。」
  九夫人道:「為什麼不能,你怕愧對和珅,你不忍給他戴上一項綠帽子,不是為這吧?」
  費獨行道:「不管他是誰,我都不能這麼做,尤其我已經對解大爺有愧了。」
  九夫人道:「爹本來就打算讓我嫁給你的。」
  費獨行道:「可是你現在已經是和珅的人了。」
  九夫人道:「我人是他的,心可一直都是你的,我隨時可以跟你走!」
  費獨行沒說話。
  九夫人道:「怎麼!你不要我?」
  費獨行心裡好難受,道:「秀姑!現在已經不是從前了,我的良心不容許我這麼做。」
  九夫人道:「你的良心不容許你這麼做?你可知道我爹是怎麼死的,我又是怎麼變成這樣兒的,這都是你一手促成的,你知道不?」
  費獨行心如刀割,道:「我知道,我已經錯了,可是我不能再錯。」
  九夫人道:「你不能再錯?你以為帶我走是錯了?我不妨告訴你,沒有人比我再清楚,和珅總有一天會倒下,難道說你就任我留在這兒?任我將來跟他一塊兒倒霉,難道你不該對你以前的錯做個補償?」
  九夫人的每一句話都像刀,扎得費獨行的心,一個窟窿、一個窟窿的,費獨行打心裡忍不住吟了一聲。
  九夫人的話不能算錯,他一手造成了這悲劇,雖說出於無心,可是道義上他不能不負責任,他是該有所補償!他真不能讓九夫人就這麼留在這兒!
  可是他又不能帶九夫人走。不管和珅是個怎麼樣的人,她總已經是和珅的人,他不能這麼做!
  那麼他該怎麼辦?
  他正在暗暗呻吟。
  只聽九夫人又道:「你怎麼不說話?」
  費獨行道:「秀姑!他就在書房裡!」
  九夫人道:「我知道,等聽見他的腳步聲了,我再上樓也來得及。」
  費獨行道:「我不知道該怎麼對你說才好。」
  「我知道!」九夫人冷笑一聲!道:「你有了新人了。」
  費獨行一怔道:「我有了新人了?」
  九夫人冷笑道:「別把我當傻子,我剛才不跟你說麼,這個門裡的什麼事兒我都知道,女人對這種事也最敏感,尤其是我這麼個女人,白雲芳的一舉一動我全清楚,我能看到她心裡去!」
  費獨行心神震動道:「秀姑你……」
  九夫人冰冷道:「她這是做夢,也有點不知死活,她是個黃花閨女,我比不上她,可是她在這個門裡當差,她得聽我的,我要她三更死她活不到五更,話我先說在這兒,從現在起,你少跟她接近,要不然我把你們倆都毀了,要知道那容易得很,我只要一句話,我得不到的誰也別想碰!」
  費獨行心神狂震,熱血上湧,一把抓住了九夫人的粉臂,道:「秀姑,你……」
  九夫人冰冷說道:「我說得出就做得到,我就是這麼個女人,我要不夠狠當初我也不會一個人離開家了,你要是怕毀了你們倆,現在你就殺了我。」
  費獨行咬了咬牙道:「秀姑!你絕不能這麼做,絕不能……」
  九夫人冷冷笑道:「我為什麼不能?你是心疼她還是……」
  費獨行道:「秀姑!白姑娘無辜!」
  九夫人怒笑道:「好一個白姑娘無辜,她無辜,那不是你惦記她,別護著她了,她是個怎麼樣的女人我還不清楚,告訴你,她比我這個賣過的強不到哪兒去,她跟和珅的兒子打得火熱,就只差上床了!」
  費獨行心如箭鑽,火往上一湧,怒聲道:「秀姑,你……」
  他揚手要打,可是突然間他想起瞭解大爺,秀姑的爹,那待他如親生兒子般的可憐老人,由是他覺得秀姑也夠可憐的,他心一軟又把手垂了下去!
  屋裡雖然黑,可是九夫人看見了,她道:「你打呀!你為什麼不打,你打呀,好哇!費慕書,現在為這麼個女人你居然想打我了,你還有良心沒有,你的良心讓狗吃了,你打呀?」
  她突然撲在費獨行身上,又抓又打,還帶著咬!
  費獨行一動沒動,任她抓、任她咬、任她打!
  突然!九夫人哭了,一頭扎進了費獨行懷裡:「大哥!你怎麼忍心這麼對我,打小時候我就把自己當成了你的人,可是現在……我的命還不夠苦麼,你怎麼忍心哪,你……」
  費獨行混身俱顫,他一橫心,一咬牙道:「好吧!秀姑!我帶你走!」
  九夫人馬上不哭了,猛然抬起了頭道:「真的?大哥!」
  費獨行道:「我說話什麼時候不算過?」
  九夫人往上一挺身,粉臂勾住費獨行的脖子,把一張嬌靨貼在費獨行臉上,費獨行覺得出,九夫人的臉滾燙,滿是淚水,只聽九夫人帶著顫抖在他耳邊夢囈般道:「大哥!我等你這句話等了多少年了,天可憐我,讓我又見著了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有多……大哥!我是你的人,永遠是,生生世世都是,抱著我,抱緊我……」
  費獨行手臂伸過去用了力。
  九夫人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
  良久!良久!
  九夫人自動地挪離費獨行懷抱,她的一雙眸子在黑暗中好亮,道:「慕書,你真要帶我走?」
  費獨行道:「自然是真的!」
  九夫人道:「白雲芳呢?她怎麼辦?」
  費獨行心裡一陣刺痛,道:「這你就不用管了。」
  九夫人道:「那你什麼時候帶我走?我巴不得現在就離開這兒!」
  費獨行道:「現在不行,我現在還不能走!」
  九夫人道:「現在還不能走?為什麼?你還有什麼事兒?」
  費獨行道:「不管怎麼說,他待我不錯,我總得再給他幹一陣!」
  九夫人道:「慕書!我知道你,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你,我知道你絕不是真給他賣力賣命來的,有什麼事你告訴我,說不定我能幫你個大忙。」
  費獨行道:「你不要亂猜,我是個犯案纍纍,殺人越獄的逃犯,他收留了我……」
  九夫人道:「幕書!你還信不過我?你還瞞我?我知道有不少人恨和珅已經恨到了骨頭裡,恨不得吃他的肉,寢他的皮,有機會就想殺了他,可是你不是要殺他,你要是想殺他有的是機會,也容易得很,那麼你究竟是……」
  費獨行道:「秀姑!這不是鬧著玩兒的,你能不能不要亂猜?」
  九夫人還待再說,只聽一陣步履聲連連傳了過來,九夫人忙站了起來,道:「他來了,我得走了,以後再說吧。」
  她帶著一陣風走了。
  費獨行沒動,也沒說話,他聽見九夫人上了樓,一會兒工夫之後,他又聽見和珅進來上了樓!
  他身上被九夫人抓過,咬過的地方本該疼,可是他沒覺得疼,因為他整個人都麻木了!
  費獨行一夜沒睡!一大早他就找上了杜毅!
  杜毅還在被窩裡,睜著惺忪睡眼道:「我的爺!你怎麼這麼早?」
  費獨行往床前一坐道:「哪像你這麼好福氣,吃得飽,睡得著。」
  杜毅看見他兩眼紅紅的,一咧嘴道:「我知道你為什麼睡不好,也難怪,都是中堂害人,要是我也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費獨行往被子上拍了一巴掌道:「別逗了!快起來吧。」
  杜毅道:「起來?幹嗎?」
  費獨行道:「有筆穩賺的生意給你做,你做不做,你要不願做我找別人去!」
  杜毅掀被子一骨碌爬了起來,道:「我的爺!別嚇人了,我這不起來了麼?」
  抓過衣裳往身上一技,道:「什麼生意?」
  費獨行沉聲道:「我先告訴你,白總領班讓人弄去了!」
  杜毅兩眼一睜道:「怎麼說?總領班……」
  費獨行道:「小聲點兒!」
  杜毅忙壓低了話聲道:「總領班讓人弄去了,這是誰膽上長了毛,什麼時候的事兒?」
  費獨行道:「教匪!昨兒晚上。」
  杜毅臉色一變,脫口叫了一聲:「教匪!」
  費獨行把昨夜的事兒告訴了杜毅,還帶上別業裡的事兒,而且也全扣在教匪頭上!
  杜毅聽得掉了舌頭:「乖乖!好大的膽子啊,耗子舔貓鼻樑骨,壽星公公上吊,活得不耐煩了,看樣子這趟他們來的人不少!」
  費獨行道:「要少我一個人就對付了,還找你這個幫手,怎麼樣?說句話,願不願幹?」
  「願不願幹?」社毅叫著:「我求都怕求不著,別說上回賺了一筆,就是沒賺我也會跟著你走,我的爺,我不跟你走跟誰走,中堂那兒……」
  費獨行道:「我做事向來穩紮穩打,報過備了,中堂說這件事辦成了,咱們就又給他露臉了,他是重重有賞。」
  杜毅一拍屁股蹦了三尺高,道:「那,我的爺,我怎麼幹?您吩咐吧!」
  費獨行笑笑道:「容易!現在穿好衣裳跟我出去一趟。」
  「行!」杜毅一點頭道:「就是上刀山,我也去!你等等。」
  他匆匆忙忙地穿好了衣裳,胡亂擦了把臉,被子沒疊就跟費獨行走了。
  入夜!
  就是昨夜費獨行跟那黑衣人見面的時候!
  費獨行一個人到了跟那黑衣人見面的地兒。
  沒看見那該來的,卻看見個不該來的!
  那是個挑挑兒的小販,挑兒上有盞豆大的燈,穿身粗布衣褲,一頂破帽壓得低低的,非走近看不清楚他的臉!
  費獨行看了看他,想了想,然後就走了過去道:「這麼晚了還沒回去?」
  那小販連頭都沒始:「做的就是這一晚上的生意,有你這一個主顧就夠了,不希望多。」
  費獨行道:「人在矮簷下,焉能不低頭,我這個人一向很識時務。」
  那小販點頭道:「那你就往西去吧!二十丈外有人等你!」
  費獨行轉身就走,筆直往西!
  那小販還在那兒,沒動。
  到了二十丈外,黑忽忽的一片,什麼也沒看見,卻聽見一個話聲傳了過來道:「你要是姓費,就請這邊兒來!」
  費獨行抬眼一瞥,身左不遠處一片樹林前站著個黑影,他邁步走了過去,到近前看,那是個粗壯黑衣人!
  那粗壯黑衣人上前一打量他道:「你姓費?」
  費獨行道:「我過來了,是不?」
  那粗壯黑衣人一點頭,道:「說得是,東西帶來了麼?」
  費獨行道:「我要把人贖回去,是不?可是我不見兔子不撒鷹。」
  那粗壯黑衣人道:「沒人讓你不見兔子撒鷹,跟我來吧!」
  他轉身進了那片樹林子!
  費獨行連猶豫都沒猶豫就跟了進去!
  他不相信教匪會派這麼一個人對付他。
  再說!像這樣的十個八個他也不在乎。
  那粗壯黑衣人在前帶路,穿過了樹林子,眼前一大片水,是「什剎海」,岸邊停著一艘小船,那粗壯黑衣人一腳跨了上去,道:「上來吧!」
  費獨行跟著上了小船。
  那粗壯黑衣人道:「坐下,坐穩了!」
  抓起槳就劃,直往中間劃去!
  費獨行道:「可惜今兒晚上沒月亮。」
  那粗壯黑衣人道:「月黑風高才是好時候。」
  費獨行道:「你們喜歡月黑風高,我不喜歡,沒有月亮就沒有詩情畫意。」
  那粗壯黑衣人道:「你不像是來贖票的。」
  費獨行道:「你看我像幹什麼來的?」
  那粗壯黑衣人道:「你倒像是來逛什剎海的。」
  費獨行笑笑道:「逛『什剎海』我不會挑這沒有月亮的晚上,我總不能哭喪著瞼吧,哭喪著臉你們也不會分文不要的把人還給我,是不?」
  那粗壯黑衣人點點頭道:「倒也挺有道理的,你會水麼?」
  費獨行道:「湊合!不精,不過這當地要是翻了船,淹死的是你不是我,不信你可以試試。」
  那粗壯黑衣人道:「我倒真想試試,可借上頭沒交待我這麼幹。」
  費獨行道:「是麼?那真是可惜。」
  那粗壯黑衣人沒再說話,他操舟的手法很熟練,完全像個老手,小船很平穩地劃過什剎海中央水面,直往對岸劃去!
  費獨行道:「常言道南船北馬,你不是北六省地面上的吧?」
  那粗壯黑衣人道:「你沒看錯!我是江南人。」
  費獨行道:「倒是南人北相啊?」
  那粗壯黑衣人沒吭氣兒。
  小船挺快的,沒一會兒便到了岸,那粗壯黑衣人抬手一指,道:「一直走過去,自有人接你。」
  費獨行跳上岸往前行去!走沒多遠,他看見一輛馬車,車旁站著個人,一身黑衣戴一頂大帽,帽沿壓得低低的,只聽他道:「姓費的朋友麼?」
  費獨行道:「錯不了的,也只我一個人,你們幹什麼費這麼大事?」
  說話間他已行近馬車。
  那大幅黑衣人當即跳上車轅道:「既然沒錯就請上車吧!」
  費獨行上了馬車,那大帽黑衣人抖韁揮鞭趕動馬車馳去!
  費獨行道:「有船有車,這一趟倒是挺舒服的。」
  只聽那大帽黑衣人道:「費爺不認識我了吧?」
  資獨行聽得一怔,道:「尊駕是……」
  那大帽黑衣人道:「費爺忘了您曾救過的『快馬』張了?」
  費獨行又復一怔道:「怎麼?你是『快馬』張?」
  那大帽黑衣人笑道:「夜色濃,我是戴著大帽,您當然看不出來。」
  資獨行定了定神道:「你不是跟著『張家口』的何九爺……」
  那大帽黑衣人道:「何九爺已經沒了,就是遭了這幫兔息子的毒手,整隊駱駝的貨全讓他們搶了去!我要給九爺報仇,混進了他們裡頭,可是到現在有埋伏,雙拳難敵四手,好漢不敵人多……」
  費獨行道:「這個我清楚,你可知道他們窩票的地方在哪兒?」
  「快馬」張道:「不瞞您說,我不清楚,我在他們裡頭只是起碼的小角色,我只是接您這一段,過去還有別的人。」
  費獨行眉鋒微皺道:「那,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快馬」張道:「費爺!我說句話您別生氣,聽說您現在和珅府當差,衝著這我不願幫您任何忙,不過我這條命是您救的,這個債我得還,您吩咐吧?只要我做得到。」
  費獨行道:「我身後跟的有人,可是這一換船換車,不知道他們跟上跟不上,我給你樣東西你到換船的地方找他們去,只把他們帶到待會兒你停車的地方就行了,行麼?」
  「快馬」張道:「這個我做得到,不過您答應我一件事。」
  費獨行道:「把他們的頭兒給你?」
  「快馬」張道:「不錯!反正您只要那位姑娘!」
  費獨行道:「這樣好不,我讓你斃了他,我要屍首,我要他還有用!」
  「快馬」張道:「那就這樣,我剜走他一顆心,我要用他的心祭九爺去!」
  費獨行一點頭道:「行!就這麼辦。」
  「快馬」張道:「您別再說話了,前頭快到了。」
  費獨行自腰間摸出一樣東西,往「快馬」張腰後一碰道:「這個你拿著。」
  「快馬」張伸過來一隻手接了過去!
  轉眼工夫之後,「快馬」張把馬車停住了,只見車前站著兩個黑衣人,昨兒晚上那瘦高黑衣人也在裡頭。
  費獨行跳下馬車含笑道:「沒想到咱們在這兒碰面了。」
  費獨行跳下車。「快馬」張趕著馬車走了!
  那瘦高黑衣人冷冷打量他一眼道:「你可真是信人啊?」
  費獨行道:「我敢不來麼?」
  那瘦高黑衣人道:「我是說只你一個人!」
  費獨行聳聳肩道:「我帶的有人,只可惜被你們換船換車給甩掉了。」
  那瘦高黑衣人道:「你這份鎮定功夫讓人佩服,別打哈哈了,東西帶來了麼?」
  費獨行道:「都帶來了!你們要兩樣,我帶來了三樣。」
  那瘦高黑衣人微愕道:「三樣?」
  費獨行指指自己道:「還有一個我。」
  那瘦高黑衣人又一怔,旋即陰陰一笑道:「沒想到你還是個趣人兒啊!」
  抬手從腰間取出一塊黑布,道:「委曲你一下。」
  走過來就往費獨行眼上蒙。
  費獨行沒躲,任他蒙上道:「這是幹什麼?」
  那瘦高黑衣人道:「我們還想在京裡待一陣子,這你明白麼?好在你會聽風辨位,不怕我們暗算你。」
  費獨行道:「這我倒不怕,恐怕你們的飄把子也不會讓你們暗算我!他得防著你們把東西給吞沒了。」
  這當兒那瘦高黑衣人已蒙好了費獨行的眼睛,只聽他冷笑一聲道:「你比我們北天王想得還要周到。」
  這話說完,費獨行聽見了緩緩的馬蹄聲,心知又要騎馬了。
  果然!只聽那瘦高黑衣人道:「留神啦!我扶你上馬!」
  他先讓費獨行抓著了緩繩,按著了馬鞍,然後扶著費獨行上了馬。
  費獨行剛坐穩,只聽那瘦高黑衣人又遭:「坐好,要走了!」
  這句話剛說完,坐騎衝了出去!
  費獨行伸手往腰間摸了一把,道:「不能跑慢點兒麼?」
  身後有人說道:「你應該催快點兒才對!」
  不是那瘦高黑衣人的話聲,顯然在費獨行身後的不是那瘦高黑衣人!
  費獨行道:「我也想快,奈何我不比你們,我看不見,萬一碰著什麼摔下來……」
  只聽那瘦高黑衣人在前頭冷冷說道:「你放心!有看得見的帶路,碰不著你的。」
  費獨行道:「最好別讓我摔下馬來,我身上帶著『嘴玉權』跟『水晶圖』,這兩樣都是摔不得的東西。」
  那瘦高黑衣人冷哼一聲,沒說話。
  馬行甚快,費獨行高坐在雕鞍只覺一會兒左彎,一會兒右拐,單憑感受還真難記清路徑!
  足足有一盞茶工夫,坐騎忽然停下來了,費獨行憑他敏銳的聽覺聽出附近有不少人在走動,他心知已經到了地頭,但是他還是問了一句:「到了麼?」
  只聽那瘦高黑衣人道:「到了,你下來吧!」
  費獨行離鞍下馬,腳一沾地,他立又說道:「可以把蒙眼的東西拿下來了麼?」
  那瘦高黑衣人道:「可以了,拿下來吧!」
  費獨行抬手解下了蒙眼黑巾,四下一看,只覺置身處是個谷地,兩旁峰巒高聳,峭壁奇陡如削,谷壁上有不少黑忽忽的洞穴。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1:04:09

  身邊站著十幾二十個黑衣人,有的舉著匣弩,有的舉著一個黑黑的鐵筒,正對面一前四後站著五個黑衣人,前面那黑衣人年紀約在四十上下,矮矮的身材,但挺壯,跟條牛似的,濃眉大眼,獅鼻海口,繞腮一圈長短不齊的鬍子,跟堆亂草似的,滿臉的桀驁凶殘,眉宇間一股子暴戾之氣。
  那瘦高黑衣人原在他身前,如今離得他遠遠的,他身邊只有騎著來的那匹馬。
  這情形很明顯,萬一動起手來,「陪葬」的只是一匹牲口,這種情勢對費獨行自是大不利!
  可是費獨行很平靜,他道:「你們這是幹什麼?」
  對面那中年壯漢冰冷說道:「不幹什麼,只是防著點兒你而已。」
  費獨行道:「我是來贖票的,不是來搏殺的。」
  那中年壯漢冷笑道:「別反穿皮襖裝老羊了,你是個怎麼樣的人我們還不清楚?」
  費獨行聳聳肩道:「這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沒防你們,倒防起我來了。」
  「喇」地一聲,一根短小的羽箭插在腳前,一名黑衣人冷冷說道:「對我們天王說話要客氣點兒。」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原來這位就是天王,失敬、失敬!那真是太失敬了。」
  他沖那中年壯漢一抱拳!
  那中年壯漢冷笑一聲道:「姓費的!咱們少來這一套吧,東西帶來了沒有?」
  費獨行道:「我是來贖票的,豈有不把東西帶來之理!」
  那中年壯漢道:「拿出來我看看。」
  費獨行道:「可以,當然可以!」
  他探懷取出一個小包袱托在手裡!
  那中年壯漢冷冷道:「我這雙招子還沒那麼靈,打開來!」
  費獨行緩緩打開了那個布包,只見布包裡放著兩塊水晶,還有一根紫色的玉權,他道:「我是誠心來贖票的,豈有拿假東西騙人的道理?」
  那中年壯漢兩眼泛起了異采,道:「那是最好不過,東西拿來吧?」
  資獨行笑了,一邊笑一邊包起了東西,道:「天王閣下這不是拿我當三歲孩童麼?在路上我就說過,我不見兔子不撤鷹。」
  他包好東西又揣進了懷裡!
  周圍的黑衣人舉起了強弩鐵簡。
  費獨行視若無睹!
  那中年壯漢一抬手,周圍的黑衣人垂下了手,他道:「你是要先看看肉票?容易,帶他去!」
  只聽那瘦高黑衣人道:「姓費的!跟我來吧。」
  他轉身往一個洞口行去!
  費獨行道:「慢著!為什麼不把人帶出來?」
  那瘦高黑衣人霍地轉過身來,道:「你害怕麼?」
  費獨行聳聳肩,道:「別激我!處在眼下的情勢中,一著之差便會輸了全盤,我不能不步步為營啊!」
  那瘦高黑衣人望向中年壯漢。
  那中年壯漢冷冷道:「把人帶出來也是一樣。」
  瘦高黑衣人轉身行去。
  只見那瘦高黑衣人很快地進了那個黑忽忽的洞穴之中,沒一會兒工夫,他又出來了。後頭跟著兩個黑衣人,架著白雲芳,白雲芳像睡著了,兩腳離地,一顆烏雲螓首往後仰著,身上衣衫整齊,倒看不出有什麼異狀!
  費獨行兩眼寒芒一閃道:「天王閣下!我要聽聽她說話。」
  「容易!」那中年壯漢道:「我不但可以讓她醒過來,而且可以先把她交給你。」
  此言一出!瘦高黑衣人振懷摸出一個小瓶子,湊近白雲芳鼻端晃了晃。
  說來也怪,白雲芳居然馬上醒過來了,她兩腳一沾地就要動。
  費獨行急忙喝道:「雲芳!不可輕舉妄動。」
  白雲芳聞聲凝目,登時一怔!叫道:「你,你怎麼來了?」
  費獨行倏然一笑道:「我是來贖票的,天王已經答應把你先交給我了,過來吧!」
  白雲芳掙脫兩個黑衣人的手奔了過來,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費獨行道:「先別管這是怎麼回事,告訴我,你還好麼?」
  他不便明說,可是白雲芳懂,她道:「我沒事,這幫人……」
  費獨行道:「回去再說,你先上馬吧。」
  只聽那瘦高黑衣人道:「姓費的!我們不管奉送坐騎!」
  費獨行道:「可真小氣啊?你們要的東西買多少匹馬沒有?」
  那中年壯漢道:「好吧!這匹馬送給你了,東西拿來吧。」
  白雲芳道:「什麼東西?」
  費獨行道:「是『紫玉釵』跟『水晶圖』,聽說過吧?」
  白雲苦臉色一變道:「你怎麼能把這兩樣東西給他們?」
  費獨行道:「姑娘!人命無價啊!」
  那中年壯漢道:「說得好,姓費的!人已經交給你了,還不快把東西拿過來?」
  費獨行道:「我這個人一向講信用,除非你們食言,要不然我絕不會背信。」
  他深懷摸出那個小布包扔了過去!
  那中年壯漢一驚,忙伸雙手接住。
  費獨行就要扶白雲芳上馬。
  那瘦高黑衣人突然冷笑一聲道:「姓費的!你還打算走麼?」
  此言一出,強弩、鐵筒齊舉!
  白雲芳勃然色變,怒叱道:「食言背信的無恥東西……」她閃身要動。
  費獨行伸手一把抓住了她道:「你怎麼糊塗了,這時候豈是能動的,這兩樣東西的威力昨兒晚上咱們見識過了,一個穿透力強,一個淬過毒,尤其周圍都是,一旦發射咱們身上就會跟刺蝟一樣!而且見血封喉,咱們總不能跟羅成一樣吧!」
  瘦高黑衣人冷笑道:「姓費的,你不愧識時務。」
  「好說。」費獨行道:「我仍是那句話,人在矮格下,焉能不低頭。」
  白雲芳道:「難道說就任他們把咱們毀在這兒?」
  費獨行一搖頭道:「不會的,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這些個小噗羅食言,那已然闖出字號的瓢把子應該不會背信。」
  他抬眼望那中年壯漢,還沒有說話。
  那中年壯漢已然冷笑說道:「姓費的,不要給我扣這個帽子,沒有用的,我不吃這一套。」
  費獨行微微一怔道:「天王閣下這是什麼意思?」
  那中年壯漢道:「你還不明白麼,你應該明白,是不是?」
  費獨行道:「我不明白,我不欠你們什麼……」
  中年壯漢厲聲道:「你還不欠我們什麼,你挑了我『北京』分壇。」
  費獨行道:「綠雲當初怎麼害我的你們清楚,害我受了八年不白之冤,害我嘗了八年鐵窗之苦,這……」
  中年壯漢道:「那是綠雲一個人的事。」
  費獨行道:「難道她不是你們的人,不是經過你們的授意?」
  中年壯漢道:「那也只怪你是我們的一個威脅,我們要自武林中崛起,我們要在各處舉事,不能不先除去你!」
  費獨行雙肩一聳道:「你要這麼說我就沒辦法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瘦高黑衣人厲叱道:「姓費的,閉上你的嘴,這兒不是你站著說話的地方,你已經沒有說話的機會了。」
  費獨行微一搖頭道:「看起來我是一步走錯,全盤俱輸了,天王閣下,事已至今,我也不願多說什麼了,反正是說什麼也沒有用,不過我最後有一點要求,這位姑娘跟你們無怨無仇,讓她一個人離開……」
  「不,」白雲芳道:「要活咱們倆一塊兒活,要死咱們倆一塊兒死!」
  「那中年壯漢陰陰一笑道:「看起來她除了是你的上司之外,恐怕跟你還多一層關係,倒是挺癡的,很讓我感動,我不能不成全她這份心意!」
  費獨行兩眼暴睜,但旋即又斂去威態道:「雲芳,你這是……」
  白雲芳道:「你不要再說了,我不是那種人,咱們不能坐以待斃,闖闖試試。」
  費獨行做一搖頭道:「姑娘,咱們沒有機會的,眼前的情勢你還看不出來麼?」
  白雲芳道:「你是怎麼了?連這點道理都不懂,連這點勇氣都沒有?閉著眼等死有機會……」
  費獨行道:「雲芳,我是個沒勇氣,連這點道理都不懂的人麼?你聽我的,眼下這情勢要以智取,他們不敢動咱們的。」
  白雲芳聽得一怔道:「他們不敢……」
  只聽那中年壯漢一聲冷笑道:「你看我敢不敢!」
  他抬起了手。
  那些強弩、鐵筒也都隨之舉起。
  資獨行淡然一笑道:「天王閣下,你還沒打開那個市包看過吧?」
  那中年壯漢聞言一怔,忙垂下舉起的那隻手打開了那個小布包。
  布包打開了,只是布包裡不是剛才所見的「紫玉續」跟「水晶圖」,是根樹枝跟兩塊瓦片。
  那中年壯漢勃然色變道:「姓費的,你敢……」
  費獨行笑笑道:「我剛才說過,除非你們食言,要不然我絕不會背信,這不能怪我,是不?」
  他探懷一摸,又摸出個小布包,跟中年壯漢手裡那個小布包用的布一模一樣,道:*天王閣下,『紫玉效』跟『水晶圖』在這兒呢。」
  白雲芳笑了,道:「怪不得你能穩如泰山。」
  那中年壯漢把手裡的東西用力往地上一扔,狩笑道:「姓資的,你打錯算盤了,我殺了你兩個,照樣可以拿到這兩樣東西……」
  費獨行微微一笑道:「天王閣下,恐怕打錯算盤的是你不是我,只要你們誰敢動一動,我馬上毀了這兩樣東西,我們兩個不要命了,可是你們也別想落著東西。」
  那中年壯漢馬上怔住了!過了一會兒才道:「姓費的,你真不要命了?」
  費獨行笑笑道:「我們這兩條命反正是保不住,是不是?」
  那中年壯漢道:「你真打算毀東西?」
  資獨行仍然微笑道:「我總不能讓你們兩樣都得著,是不是?」
  那中年壯漢一雙目光直在費獨行身上轉,沒說話。
  費獨行道:「天王閣下,你要是不信的話,盡可以試試。」
  那中年壯漢臉色鐵青,點頭怒笑:「好,好,好,姓費的,算你狠,只是咱們這樣僵持不下,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費獨行倏然一笑道:「天王閣下,螻蟻尚且偷生,好死不如賴活著,多活一會兒總是好的,不,不止一會兒,至少也有個三兩天,在三兩天之內我們兩個是既餓不死也渴不死的,是不?」
  那中年壯漢道:「那麼到了最後呢?」
  費獨行道:「那就難說了,也許你能落著東西,也許眼現在動手一樣,你什麼都落不著。」
  那中年壯漢一聲獰笑道:「好吧!咱們就這麼耗吧,看你們倆能支持多久?」
  費獨行道:「多活一刻都是好的,說不定老天爺幫忙,能降下奇跡來。」
  那中年壯漢道:「我看你是做夢!」
  費獨行道:「做夢就做夢吧,能做做好夢也不錯,夢境雖不真,但在夢中卻很能安慰人。」
  中年壯漢抬眼望向瘦高黑衣人道:「我把他倆交給你了,你給我看好他們倆!」
  他帶著四個黑衣人轉身行吉,很快地行進適才白雲芳出來那個黑忽忽的洞穴之中!
  白雲芳低低說道:「咱們真這麼耗下去麼?」
  費獨行笑了笑說道:「記住我的話,凡事都不能心急!」
  其實他也夠急的,杜毅帶的人到現在還沒見影。
  白雲芳沒再說話,她低下了頭,但旋即她又抬起頭來道:「都是我連累了你。」
  費獨行道:「這時候說這個幹什麼,真要說起來是我連累了你,他們找的是我,不是你。「
  這句話剛說完,中年壯漢進的那個洞裡忽然傳出轟然一響,緊接著就是一聲慘呼。
  費獨行兩眼寒芒暴閃,道:「奇跡來了。」
  周圍的黑衣人都為之一怔,背向洞口的都急忙轉身望去。
  那個洞口裡出來了一個人,是那中年壯漢。
  中年壯漢身後緊跟著一個人,是杜毅,他一隻手抵在中年壯漢後心上。
  杜毅身後有四個人,都是拿著火器的「中堂府」護衛。
  白雲芳睜大了一雙美目。
  只聽杜毅道:「相好的,現在是你說話的時候了,說吧。」
  中年壯漢沒吭氣兒。一
  杜毅手往前一項,他悶哼一聲開了口:「喀們栽了,大夥兒把傢伙放下吧!」
  有幾個聞言立即放下了手中的傢伙。
  費獨行一拉白雲芳,雙雙快步向社毅走了過去,有些雖然還沒擱下傢伙,但卻沒敢動。
  費獨行跟白雲芳很快地到了社毅身邊。
  杜毅道:「總座受驚了?」
  白雲芳道:「沒什麼,倒是辛苦你們了。」
  杜毅說了聲:「應當的!」立即揚聲發話:「你們已經被圍了,還不快把傢伙放下來。」
  「叭」、「叭」連響又有幾個人摘下了傢伙。
  忽聽一名沒擱傢伙的黑衣人高聲叫道:「兄弟們,咱們落在他們手裡也是死,不如拼了撈他們幾個。」
  此言一出,沒擱傢伙的都始起了手。
  杜毅揚聲大喝:「放。」
  他身邊四根火器首先噴出了火光,接著四下轟然連聲,一剎時慘呼連連,教匪們全躺下了,有的還遍地亂滾,慘不忍睹,空氣中也都是焦燎味兒。
  白雲芳江湖女兒,流血的場面見過不少,但她這當兒也低下了頭。
  費獨行兩眼之中泛起一種奇異的光彩。
  如今只剩下那中年壯漢了,他嚇傻了。
  杜毅道:「兄弟,這個怎麼辦?」
  費獨行兩眼那奇異光彩倏效,道:「『快馬』張來了麼?」
  只聽一聲:「費爺,我在這兒。」
  一個黑衣人掠了過來,是「快馬」張,如今他沒戴大帽,近前單
  膝點地,道:「費爺,我永遠不忘您的大恩!」
  費獨行伸手扶起了他,道:「別這麼說,不是你、我也完了,人在這兒,你動手吧。」
  「快馬」張竄起來劈胸揪住了中年壯漢,兩眼直欲噴火,咬牙說道:「狗娘養的,認識我麼?江湖上有句話,要財不要命,要命不劫財,何九爺跟你有什麼深仇大恨,你劫了他的貨,還要了他一條命!」
  中年壯漢瞪大了眼,顫聲道:「你,你是……」
  「快馬」張厲聲道:「你爺爺『快馬』張,聽說過麼?」
  中年壯漢突然雙膝跪落在地,抓著「快馬」張揪著他衣裳的手顫聲道:「張爺,你,你饒命……求您……」
  「快馬」張冷笑一聲道:「我饒你的命,你饒過誰了?」
  只見他另一隻手往前一送,一把匕首已插進了中年壯漢的心窩。
  中年壯漢腰一挺,眼一直,突然翻手一掌襲向「快馬」張胸口。
  「快馬」張設防著他!臨死還有這一手,沒來得及躲,連費獨行都沒來得及出手,砰然一聲,結結實實挨了一掌,他蹌踉暴退,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費獨行急道:「快馬,張……」
  「快馬」張道:「費爺!我不礙事!」
  撲過來一腳踢翻了那中年壯漢,一手壓著中年壯漢的脖子,一手抓著匕首一拉,中年壯漢大叫一聲不動了,血湧了出來,滿地都是。
  「快馬」張拔出匕首咬在嘴裡,只手探進中年壯漢胸口裡一掏一拽,一顆鮮血淋淋的心應手而出,他沖費獨行單膝再點地,道:「費爺,我告辭了。」
  沒容費獨行說話,騰身飛掠而去。
  杜毅吁了一口氣,道:「乖乖,我好久沒見過這種手法了,這位『快馬』張也真夠硬的。」
  費獨行臉上沒什麼表情,道:「車呢?」
  杜毅道:「在外頭,沒敢靠近。」
  費獨行道:「讓他們把車趕進來,把人抬走。」
  杜毅立即吩咐了下去。
  白雲芳抬眼望向費獨行:「你連車都準備好了?」
  費獨行道:「這幫人燒殺劫掠無所不為,死有餘事,我沒打算讓他們逃出手去,可是我要出一點差錯,這輛車就是用來拉我的了。」
  白雲芳口齒啟動了一下,問道:「他們是胡三奶一夥?」
  費獨行道:「不錯,教匪。」
  白雲芳沒再說話。
  費獨行轉望社毅道:「你們怎麼來這麼晚?」
  杜毅道:「晚?我的爺,我們早到了,可是你跟總座被他們圍在中間,我們哪敢動,幸虧這個什麼天王進洞去,也幸虧那個洞另外有個進出口,要不然我們還沒機會呢,這是夜裡,你一路上灑的那些砂又是黑的,可真不好找。」
  白雲芳抬眼又望向費獨行,但她沒說話。
  費獨行道:「還好你們找著了,要不然你們就得給白總座跟我收屍了,走,咱們先到外頭去!」
  白雲芳巴不得早一點離開這兒,一聽這話,當先往外走去。
  費獨行跟杜毅並肩跟在後頭,杜毅笑笑道:「兄弟,這一下咱們中堂又大大地露臉了。」
  費獨行也笑道:「我要你做的生意,准砸不了的,是不?」
  社毅道:*兄弟,對你我沒話說,我是五體投地又五體投地,從今後我是跟定你了。」
  費獨行道:「世無不散的筵席!有一天我走了,你也跟我走麼?」「走?」杜毅道:「你得了吧,咱們中堂會放你?像你這種高手裡的高手,哪兒找第二個去?」
  費獨行笑了笑,沒說話。
  杜毅忽一凝目光道:「對了,兄弟,你那個小布包裡包的究竟是什麼,怎麼他們……」
  費獨行淡然答道:「一根紫玉釵,一對水晶圖,你看看。」
  他抬手遞了過去。
  杜毅抬手又推了過來道:「我又不是夜眼,現在我哪兒看得見,等回去再看吧。」
  說話間迎面馳來了一輛馬車,車前掛著兩盞風燈。
  杜毅往車轅上招呼了一聲,逕自往外行去。
  三個人到了費獨行來時下車換馬的地方停了下來,說沒幾句話,白雲芳忽然抬手一換頭道:「我怎麼有點暈。」
  杜毅頗有深意地一笑,忙道:「你讓他們弄來一天一夜,人還會好受?讓獨行先送您回去吧,待會兒我押車回去。」
  白雲芳道:「也好,那我們就先回去了。」
  費獨行陪著她先走了,走了一段路後,費獨行道:「怎麼樣,還暈麼?要不要……」
  白雲芳道:「騙杜毅的,我根本就沒暈。」
  費獨行一怔道:「你這是……」
  白雲芳道:「我急著有話要跟你說,不能不想法避開他。」
  費獨行道:「你可嚇了我一大跳,我還當他們做了手腳呢,你要跟我說什麼話?」
  白雲芳道:「『紫玉釵』跟『水晶圖』,你原先沒打算讓杜毅知道吧?」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我明白了,不要緊,我有說辭!」
  白雲芳道:「你有什麼說辭?」
  費獨行道:「我告訴他這兩樣東西都是胡三奶的,如今教匪想要回去,這不就行了麼?」
  白雲芳道:「你別小看了杜毅,我跟他處的久,我知道他的心性為人,他可不是省油的燈,教匪不惜到京裡綁和珅的人要這兩樣東西,這兩樣東西仍然有它的價值,這一點杜毅不會想不到。」
  費獨行道:「你放心,我對社毅的瞭解也不差,他知道教匪主要的還是要我這條命,要這兩樣東西不過是托辭。」
  白雲芳道:「萬一他要是伸手跟你要一樣呢?你給與不給?」
  費獨行道:「給他,單有一樣沒有用,現在我怎麼給他,將來我還能怎麼跟他要回來。」
  白雲芳道:「你這個人,萬一他拿著東西到處一打聽呢?」
  費獨行道:「最好,你告訴你那幾位師兄,找他下手!」
  白雲芳不由一怔道:「讓我那幾個師兄下手?你這話……」
  費獨行笑笑道:「落進『神州七俠』手裡跟在你手裡沒什麼兩樣?在你手裡又跟在我手裡有什麼兩樣?」
  白雲芳道:「是這樣麼?」
  費獨行道:「當然是!」
  白雲芳道:「那兩樣東西關係著一大批藏寶,你放心麼?」
  費獨行笑笑道:「你說呢?」
  白雲芳道:「別開玩笑,這不是鬧著玩兒的,你到底準備怎麼辦?快說!」
  費獨行鄭重點頭道:「不是鬧著玩兒,我真準備這麼辦,杜毅要跟我伸手,我一定給他,他總不會兩樣全要吧?」
  白雲芳道:「萬一他兩樣全要呢?」
  費獨行道:「有這麼不通人情世故的人麼?」
  白雲芳道:「杜毅不會不通人情世故,但他不是盞省油的燈!」
  費獨行道:「那也容易,給他,只你幾個師兄能從他手上把東西奪過去,那批寶藏就不會成為他的。」
  白雲芳皺眉叫道:「你這個人真是,我是跟你說正經的!」
  費獨行正色道:「雲芳!我說的是正經的,我只有這麼一個辦法,要不然我不能不露痕跡,不讓他動一點疑地把他應付過去!」
  白雲芳道:「這不是鬧著玩兒的,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萬一我那幾個師兄一時半會兒沒辦法把東西從杜毅手裡奪過來呢?」
  費獨行道:「那也不要緊,到臨走的時候我自己伸手,再從他手裡把兩樣東西弄回來!」
  白雲芳搖頭說道:「我總覺得這辦法不大妥當?」
  費獨行道:「不會的,你放心!照我的話去做沒有錯,現在且看杜毅他怎麼辦了,他要是不提那就算了,他要是伸手跟我要東西,你再想辦法通知你幾個師兄就行了。」
  白雲芳默然未語沒說話,顯然,她對這事還是有點不放心。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1:06:42

第31章 巧探消息
  兩個人安步當車,踏著夜色回到了中堂府,只見中堂府燈火通明,光同白晝,門口一打聽,杜毅押著車,帶著人已經回來了,兩個人心知「中堂府」今夜有得熱鬧的,並肩往後行去!可是怪了,等到兩人到了後頭,卻只見燈光不見人,兩個人好生詫異,正四下看著,只見姚師爺從一條長廊上下來,快步走了過來,兩個人當即也迎了上去!
  姚師爺老遠便滿面堆笑拱手說道:一恭喜老弟,賀喜老弟,又是大功一樁,中堂已親自帶杜毅他們進宮去了,臨出門特別交待,要老弟你在書房等他,一會兒就回來。」
  費獨行道:「謝謝姚老!我說怎麼在門口聽說老杜他們回來了,進來了卻看不見人影,那我這就到書房去吧!」
  白雲芳道:「你去吧!我不去了,我回屋歇息會兒,等中堂回來我再來見他。」
  她走了!姚師爺則跟著資獨行去了書房,一邊走姚師爺一邊捧費獨行,都快把費獨行捧上了天,而且他還一再表示自己的眼光不錯!
  費獨行何許人?這意思焉能不懂?他除了表示感謝姚師爺的提攜之外也捧了姚師爺一陣。
  姚師爺一再謙虛,可卻樂得直笑!
  進了書房,落了座!姚師爺親身斟上一杯香茗:「老弟辛苦!來!先喝杯茶!」
  費獨行稱謝接過,喝了一口然後道:「今兒晚上這趟事的經過情形,想必老杜都稟報您了吧?」
  姚師爺道:「說了一點兒,不全!我還等老弟你跟我多說點兒,讓我過過癮呢!」
  費獨行除了把那對「水晶圖」跟「紫玉權」的來處稍加變更之外,別的他一點也沒瞞姚師爺,把經過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姚師爺由衷地佩服,他又棒了費獨行一陣!
  容姚師爺把話說完,費獨行遲疑了一下又說了話:「這我也許不該問,可是事關中堂府我卻不能不跟您提一提!姚師爺!咱們中堂府是不是有處藏寶閣?」
  姚師爺一怔道:「有啊!你聽誰說的?」
  費獨行道:「那幫教匪!姚師爺,藏寶閣裡藏的都是咱們中堂珍愛的東西麼?」
  「那當然!」姚師爺道:「我不瞞老弟!咱們中堂府庫房有十幾座,庫房裡藏的東西雖然價值嚇人,可還比不上藏寶閣裡的那些東西,藏寶閣裡的東西都是最名貴的,只是那幫教匪怎麼知道?」
  費獨行道:「您怎麼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當初有那位胡三奶主持他們的『北京』分壇,各大府邸的情形,他們還有什麼不清楚的?」
  姚師爺呆了一呆,一點頭道:「嗯!不錯!我怎麼把這個人給忘了,準是她打聽出來的,只是老弟你突然跟我提起這……」
  費獨行道:「藏寶閣裡裝置的有機關消息吧?」
  姚師爺道:「那是當然!那麼重要的地方還能不裝置機關消息?不瞞老弟說,那些機關消息厲害得很哪,說它是銅牆鐵壁龍潭虎穴都還差點兒!」
  費獨行點了點頭道:「大凡這一類的建築都有很複雜的圖樣,不知這座藏寶閣的機關消息圖現在還有沒有了?」
  姚師爺道:「已經燒掉了,早在藏寶閣落成的時候就燒掉了,怎麼?」
  費獨行微一點頭道:「那就好,只要懂得藏寶閣那些機關消息的人往後多小心,別輕易出門,出門必有人保護,那就不會出亂子了!」
  姚師爺老眼微睜道:「只要懂得藏寶閣那些機關消息的人今後多小心,別輕易出門,出門必帶護衛,那就不會出亂子了!老弟你這幾句話……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費獨行道:「是這樣的,姚老!剛才當著白總領班我沒便提,今兒晚上我跟教匪碰頭的時候,他們曾經要挾我說出藏寶閣的所在,以及內部機關消息的裝置情形,以我推測他們可能要動咱們中堂府這座藏寶閣的腦筋,要不然他們不會問我這個,可是我不知道這些,甚至連咱們中堂府有藏寶閣都不知道,自然沒辦法告訴他們什麼……」
  姚師爺臉色微變,道:「幸虧他們已經全被老弟你撲殺了,要不然這可真是個大麻煩!」
  費獨行道:「姚老!您又糊塗了?教匪何止就這幾個人,他們在各地造反謀叛,聲勢相當浩大,我當日挑的不過是他們一處分壇,今兒晚上撲殺的也只是一小部分到京裡來尋仇的,焉知過一陣子他們不會再有人塔到京裡來?」
  姚師爺搖頭道:「不會的!老弟,他們這一下死這麼多個,已經嚇破了他們的膽,他們哪還敢再游到京裡來?」
  費獨行道:「姚老!他們這幫人要是怕死,當初我挑了他們的『北京』分壇,他們就不該再派人到京裡來,再說他們要是怕死,也根本就不會在各地謀叛造反,您說是麼?」
  姚師爺臉上又變了顏色,道:「老弟!你看他們真會……」
  費獨行道:「我不敢說真會,不過既有這個可能,咱們就該未雨綢緞,防患於未然,免得到時候因一步之差輸了全盤而後悔莫及,您說是不?」
  「嗯!對!」姚師爺點了點頭,道:「要是這樣的話,那可是個大麻煩,這可怎麼辦才好,這可怎麼辦才好?」
  費獨行道:「姚老!提防固然在所必行,緊張害怕卻大可不必,只要府裡懂得藏寶閣機關消息的人行動小心,出入謹慎,不給他們可乘之機,可擊之懈,應該是不會……」
  姚師爺道:「老弟不知道,這個倒好辦!真要說起來!府裡上下沒一個懂藏寶閣機關的人!」
  費獨行為之一怔道:「姚老這話……府裡上下沒一個懂藏寶閣機關消息的人?那要是中堂什麼時候想進藏寶閣去看看……」
  姚師爺道:「老弟!那得全靠那張機關消息裝置圖啊!」
  資獨行又復一怔道:「姚老剛不是說過圖早就燒掉了麼?」
  姚師爺窘迫一笑道:「沒燒掉,哪能燒?要能燒現在還揪什麼心?事關重大,剛才我說話不能不小心,還要請老弟你原諒!」
  費獨行道:「這個怪不得姚老,我要是姚老,我也會這樣,只是姚老這就不對了,那張圖終是個禍害,還留它幹什麼?早該記熟機關消息的裝置把它燒了。」
  姚師爺苦笑道:「話是不錯!我也明白這道理!可是老弟你有所不知,藏寶閣的建築式樣,以及裡頭的機關消息裝置都是我一手設計的……」
  費獨行「哦」一聲地道:「沒想到姚老還精這個,那真是太失敬了。」
  姚師爺一擺手道:「說什麼失敬,這玩藝兒現在可害苦了我了,當初我為了讓這座藏寶閣門戶嚴謹,銀銅牆鐵壁一樣,所以在裝置機關消息的時候加進了不少西洋玩意兒,西洋人這些玩藝兒玄妙得很,照十二個時辰,每個時辰機關消息都有變化,而且都不相同,所以連我這個設計的人進出藏寶閣也非得靠那張圖不可,你說,老弟!那張圖能燒麼?」
  費獨行睜大了眼道:「有這麼稀奇的事兒,機關消息居然照十二個時辰各有不同的變化?要是這樣的話,那張圖可真燒不得!」姚師爺道:「就是說嘛!如今壞就壞在那張圖一直由我保管著……」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怎麼?那張圖在姚老那兒?」
  姚師爺道:「可不是麼,老弟!你看這該怎麼辦才好?」
  費獨行道:「那只有一個辦法,除了對姚老您嚴加保護之外,進一步對您的住處也要一天十二個時辰排上守衛。」
  姚師爺道:「這樣就行了麼?老弟!」
  費獨行道:「姚老還有更好的辦法麼?」
  姚師爺苦笑一聲!搖頭道:「恐怕暫時也只好如此了。」
  費獨行沉吟了一下道:「我認為護東西容易,護個人難!東西可以放在某處不動,人卻不能老待在家裡不出去,萬一姚老您被他們擄了去,他們以姚老您為人質要挾咱們中堂,恐怕咱們中堂在取捨之間很難……」他住口不言!
  姚師爺臉色白了,頭上都見了汗,急道:「老弟!這……」
  只聽一陣雜亂步履聲傳了過來!費獨行站了起來道:「許是中堂回來了。」
  的確是和珅回來了,先進來的是個護衛,進來看看,朝姚師爺見了個禮又退了出去!
  接著和珅進來了,滿面春風都是笑,進來就拍上了費獨行的肩頭,當然免不了又是一番誇讚一番重賞!談了一陣之後,費獨行辭出了書房,杜毅就在外頭,一見他出來就拉住了他,咧著嘴道:「兄弟!這回咱們可露了大臉了,連皇上都有賞,一兩天就派人送到府裡來了。」
  費獨行「哦」他一聲道:「那可真不賴,不知道皇上賞了咱們什麼?」
  杜毅道:「我不清楚!是中堂說的,怎麼?剛才中堂設告訴你麼?」
  費獨行道:「沒有!想必中堂一高興給忘了。」
  杜毅道:「現在忘了不要緊,到時候別少了咱們的就行!走,到我屋裡坐坐去!咱們喝兩盅慶慶功!」不容費獨行說話,拉著費獨行就走!
  到了杜毅的屋,點上了燈,桌上赫然擺著現成的酒菜,費獨行不由為之一怔!
  只聽杜毅笑道:「這個我剛才頭一趟回來就打點好了,只等著你回來就喝的,沒想到中堂興致好,硬讓我馬上跟著進宮去,這麼會兒工夫了,恐怕菜都驚了!」
  伸手一摸,旋又說道:「不賴!還溫著呢,喝吧!今兒晚上咱倆來個不醉無歸!」
  拉著費獨行坐下斟上了酒!
  費獨行忽然適:「慢著!老杜!你怎麼連現成的人情都不會做?」
  杜毅一愕道:「怎麼?兄弟!」
  費獨行道:「這頓酒雖說是慶功,可也能為總領班壓壓驚,是不?」
  杜毅一巴掌拍上大腿,笑道:「對!兄弟!有你的,還是你會做人!」
  費獨行要往起站:「我去請……」
  杜毅伸手按住了他道:「要做嘛!這人情就全讓我做,你坐著,我去!」他站起來出門走了。
  費獨行唇邊泛起了一絲笑意!
  他怕杜毅玩花樣,藉著幾分酒意跟他要東西,所以他把白雲芳叫來讓她看著,就省得再跑去告訴她了!
  沒一會兒功夫,步履聲由遠而近,只聽杜毅在外頭叫道:「兄弟!總座到了!」
  費獨行站了起來,白雲芳走進了屋,杜毅跟在後頭,費獨行笑道:「老杜!你的面子不小!」
  杜毅道:「是你的面子大不是我的面子大!總座本來都要睡了,聽說你也在這兒才來的!」
  白雲芳含笑道:「杜毅有這份心意,我要是不來,豈不是太不通人情世故,太不識始舉?」
  費獨行笑道:「說來說去還是老杜的面子大。」
  三個人在笑聲中落了座,杜毅慇勤斟酒,而且還慇勤勸酒。
  白雲芳說她不能多喝,陪著吃菜就行了,所以每回舉杯都是意思意思!
  杜毅跟費獨行可就不同了,一杯連一杯的幹,一會兒工夫不到,杜毅可就充滿酒意了。
  他聊起了今兒晚上的得意事,越聊越得意,越聊越興奮,說著說著他忽然一凝目光造:「對了!兄弟!你說要給我看的那兩樣東西……」
  「來了!」
  費獨行早等著呢,沒等他把話說完就掏出那個小布包送了過去!
  杜毅接過去打了開來!「水晶圖」跟「紫玉鐵」呈現眼前,他伸手拿起一塊水晶圖看了看道:「這裡頭怎麼還有畫,像是山川形勢……」
  費獨行道:「許是嵌進去的,這樣好看!」
  杜毅看了看,他道:「兄弟!這怕值不少錢吧?」
  費獨行道:「恐怕那幫教匪所以要它,是因為這原是他們的東西!要以我看,一塊水晶還能值多少錢?」
  杜毅道:「既是值不了幾個錢,我就好開口了,我很喜歡這兩塊東西!有愛不釋手之感,兄弟你能不能割愛……」
  費獨行道:「說什麼割愛,喜歡拿去就是!」
  杜毅兩眼一睜道:「沒想到兄弟你這麼爽快,那我就謝了!」
  他伸手要去拿那根「紫玉釵」!
  白雲芳搶先一把把那根「紫玉釵」抓在手裡道:「這是我們女人家的髮飾,色澤既美,做的又精巧,送給我吧!」
  「對!」費獨行道:「「這根『紫玉釵』該送給總領班,寶劍贈英雄,紅粉送佳人,總領班既然喜歡,拿去就是!」
  白雲芳道:「那我也謝謝了。」
  抬手就把那根「紫玉釵」插在了頭髮上,果然!美人玉釵相得益彰!
  杜毅拍手笑道:「好極了!兄弟這根『紫玉釵』送對了人,這麼一來它的身價又自不同了。」
  費獨行由衷地點了點頭道:「的確!要任它在胡三奶那兒,那可真是糟蹋了。」
  杜毅舉起酒杯道:「來!我敬總座一杯!」
  白雲芳也含笑舉起了杯。
  這一頓酒是「賓主盡歡」,天都快亮了才散,散的時候杜毅都快爬在桌上了,費獨行把杜毅扶上了床才走!
  出了杜毅的屋,白雲芳道:「要不要到我那兒去坐會兒?你喝的也不少,我給你砌杯濃茶。」
  費獨行微一搖頭道:「不了,你也夠累的了,該歇著了。」
  白雲芳從頭上拔下「紫玉權」遞向費獨行。
  費獨行沒接,道:「先放你那兒吧,免得以後讓他看見起疑。」
  白雲芳道:「放在我這兒你放心麼?」
  費獨行笑笑道:「我可真有點兒不放心!」
  白雲芳看了他一眼道:「你要不到我那兒去坐,我就趁這會兒天還沒亮出去一趟!」
  資獨行道:「你上哪兒去?」
  白雲芳舉了舉手中的紫玉欽。
  費獨行道:「幹麼這麼急?」
  白雲芳道:「我總覺得早一步比遲一步好!」
  費獨行沉吟了一下,微一點頭道:「也好!那你去吧,你要編上一套說辭,也得教教你那幾個師兄,等動手的時候不能讓人覺得早知道他身上有東西……」
  白雲芳道:「我知道,這還用你教,我走了,你去睡你的吧。」深情地看了資獨行一眼,轉身走了!
  天剛亮沒多久,費獨行睡得正甜,可是他被叫醒了,睜眼一看,床前站著個人,赫然竟是姚師爺,兩眼紅紅的,像一夜沒睡!
  費獨行一怔坐了起來,道:「姚老!您這麼早。」
  姚師爺賠著滿臉的勉強笑意道:「老弟!我知道你昨兒晚上睡得晚,今兒早上不應該來吵你,可是……」
  費獨行道:「您這是幹什麼,自己人說這個不見外麼?」
  他披衣下床,把姚師爺讓坐下,然後道:「您有什麼事兒麼?」
  姚師爺窘迫苦笑道:「就是昨兒晚上咱倆說的那件事兒,我一夜沒合眼,左思右想這件事不妥當,我一個人生死事小,中堂多少年來的珍藏平安與否事大,所以我認為那張圖不能再放在我那兒,應該由老弟你來保管較為恰當……」
  他隨話從袖子裡取出一個四角方方的扁扁絲囊遞向費獨行。
  費獨行為之一怔,腦海裡轉了一轉,馬上抬手攔住了,道:「慢著!姚老,您等等。」
  姚師爺苦著臉道:「老弟!還等什麼,府裡上下再也找不著一個像你這樣的合適人選了。」
  費獨行搖頭說道:「話不是這麼說,姚老!茲事體大……」
  姚師爺道:「老弟!就是因為茲事體大……」
  費獨行抬手攔住了他,道:「姚老!我負不起這個責任,誠如您所說,個人的生死事小,中堂的藏寶……」
  「老弟台!」姚師爺道:「你還怕什麼,誰能從你身上把這張圖奪了去?」
  費獨行搖頭道:「話不能這麼說,姚老!您一定聽過這句話,強中自有強中手,一山還有一山高,江湖上能人多得很!」
  姚師爺道:「可是不管怎麼說你總比我強吧?」
  費獨行道:「我會武,姚老不會,這一點也許我比姚老要強些,可是這張圖放在我這兒,不見得比放在姚老那兒安全。」
  姚師爺站了起來,著急的道:「老弟!這不是別的事兒……」
  費獨行道:「就是因為這不是別的事,所以我才不敢貿然答應。」
  姚師爺道:「老弟!你難道要看著我……」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姚老!希望您能瞭解,您也應該瞭解,我不是對您個人怎麼樣,我這是對事,這件事責任太大,您最好還是稟報中堂……」
  姚師爺道:「老弟!你昨兒晚上辭出之後我就跟中堂說了。」
  費獨行道:「中堂讓您把這張圖交給我?」
  姚師爺道:「中堂要我找個可靠的人……」
  費獨行道:「這就是了,中堂並沒有指定我,姚老怎麼好讓我挑這重擔,負這大責任?」
  姚師爺道:「老弟!因為你是個能者!」
  費獨行道:「姚老!您高抬我了。」
  只聽樓梯上傳下來九夫人的話聲道:「下頭誰在說話?」
  費獨行道:「九夫人!是我!費獨行。」
  九夫人的聲音道:「我知道是你!我是問你在跟誰說話?」
  費獨行道:「跟姚師爺。」
  姚師爺忙道:「姚朋在此!」
  只聽一陣樓梯響,九夫人居然下樓來了。
  費獨行忙穿好了衣裳!
  姚師爺轉身先迎了出去!
  費獨行跟出了屋,九夫人已然來到門口,她一雙目光從費獨行臉上掃過,落在了姚師爺臉上,道:「姚師爺怎麼到這兒來了?」
  姚師爺遲疑了一下,只有據實稟報。
  九夫人聽得睜大了美目,看了費獨行一眼道:「原來是為這件事兒啊,她師爺找的這個人倒很適合。」
  「是嘛!」姚師爺忙道:「可是獨行就是不答應,九夫人您……」
  九夫人望著費獨行道:「既是姚師爺來找你來了,你現在是中堂的貼身護衛,中堂又不會信不過你,我看你就勉為其難接下吧。」
  姚師爺一喜忙道:「對啊!九夫人這才是……」
  費獨行微一欠身道:「非是獨行斗膽抗命,實在是這件事關係太以重大,獨行負不起這個責任,不敢接受,還請您原諒!」
  九夫人嬌靨上掠過一絲詫異神色,道:「獨行!這不是別的事……」
  費獨行道:「就是因為這不是別的事,獨行鑒於自己能力有限才不敢貿然答應!」
  姚師爺急了,一分道:「老弟!連九夫人都……」
  費獨行正色說道:「姚老!赴湯蹈火,您讓我幹什麼都可以,唯獨這件事,您千萬要原諒!」
  姚師爺道:「老弟!你真是……」
  苦笑一聲住口不言。
  九夫人道:「圖呢?」
  姚師爺從袖子裡取出了那個絲囊道:「回您!圖在這兒。」
  九夫人道:「這樣吧!把圖給我,我拿上去交給中堂,看他把它交給誰保管,萬一他把這張圖再交給你們兩個中的一個,我希望你們別再推辭了,你們是中堂府的人,都應該為中堂負起責任來!肩頭不能這麼軟!」
  她伸手從姚師爺手中取過那個絲囊,轉身出房上樓而去!
  姚師爺抬眼望望費獨行,苦笑一聲沒說話!
  費獨行道:「姚老!您這是要我的命。」
  轉身走到一張椅子前坐了下去!
  姚師爺走過來跟著坐下,他忽一跺腳道:「都是這幫該殺的教匪!」
  費獨行剛要說話。
  只聽九夫人在樓上道:「中堂叫你們兩個上來,快上來吧!」費獨行跟姚師爺對望一眼,相繼出屋往樓上行去!
  登上了小樓,進了和珅的臥室,和珅擁被靠在床頭,手裡拿著那隻小絲囊,九夫人就坐在床邊!
  兩個人上前見禮,和珅睜著惺忪睡眼看了兩人一下,道:「聽說這東西你們兩一個是往外推,一個是不敢接,是麼?」
  姚師爺賠上一臉苦笑道:「您是知道的;那些個教匪太猖獗……」
  和珅道:「教匪不是讓獨行給剿了麼.哪兒還有教匪了。」
  姚師爺道:「潛到京裡來的教匪是沒了,可是各地方還有他們的同黨,獨行昨兒晚上告訴我,他說……」
  他把費獨行說的話幾乎是一個字兒不漏地告訴了和珅。
  費獨行一旁說道:「稟中堂!這是實情,獨行不敢不提!」
  和珅皺了眉,沉吟說道:「這些個我也知道,教匪在各地方鬧得很厲害,各地方官也始終難以一網打盡他們,要照這麼看,這東西還是交由獨行保管的好。」
  資獨行忙道:「中堂!獨行是個武夫,賣力拚命的事兒即使是再危險,獨行也絕不敢辭,可是這件事責任太大萬一出點差錯,獨行個人的生死事小!愧對中堂事大,千萬請中堂收回成命!」
  和珅皺了眉道:「你們這個不要,那個不接,那麼你們說怎麼辦,難道讓我來保管這樣東西不成嗎?」
  姚師爺賠笑道:「那倒不是,只是……」
  九夫人突然說道:「瞧你們倆,哪個像個男子漢?乾脆!給我吧,我收著,教匪該絕不會想到我頭上來。」
  她伸手把東西奪了過去!
  費獨行為之一怔,但他沒說話!
  和珅有點遲疑!但他還是點了頭,道:「這樣也好!那就暫時放在你這兒吧,等我找著了合適的人再跟你拿。」
  九夫人跟沒聽見似的,美目一橫道:「你們倆還站在這兒幹什麼,讓人生氣,下去吧!」
  費獨行跟姚師爺答應一聲要走!
  和珅一抬手道:「獨行!你下去打點打點,待會兒跟我出去一趟!」
  費獨行答應一聲躬身而退!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1:07:43

  費獨行跟姚師爺一走,九夫人把東西往枕頭下一塞!立即就侍候和珅穿衣裳,一邊穿,一邊道:「往常你都不帶費獨行的,今兒個怎麼張羅帶他出去了?」
  和珅道:「今兒個情形跟往常不同!」
  九夫人道:「今兒個情形跟往常不同?怎麼個不同法?」
  和珅道:「今兒個是陪太上皇上西郊打獵去!」
  九夫人道:「打獵又怎麼了?」
  和珅道:「你怎麼點都點不透,太上皇上西郊打獵,皇上自然得跟著去!他的侍衛人人弓上弦、刀出鞘,打獵的時候刀槍沒眼,流矢也多,你說我能不防著點兒麼?」
  九夫人聽得心頭一跳,道:「哎呀!你既然知道,幹麼還非往前擠不可?」
  和珅道:「我往前擠?瞧你說的,太上皇打獵,連皇上都得敬陪,我能不去麼?」
  九夫人道:「話是不錯,可是命總是你自己的,你不想買了我還想要呢。」
  和珅回身伸出胖手在九夫人粉頰上輕輕擰了一下道:「有你這句話就夠了,這就是我為什麼要帶獨行去的道理所在……」
  九夫人道:「帶誰去也不如在家裡安穩,你就不會隨便找個辭兒告個假麼?」
  和珅一搖頭道:「不!你不明白我的用心,有獨行跟在身邊我是萬無一失,那我還有什麼好怕的,你又有什麼好擔心的?」獨行的名氣如今是傳遍了京城,可是大家都還沒見過他,我要讓大家見見他,也讓有些人知道,我不是那麼好動的。」
  九夫人一擰嬌軀道:「早知道就不給你穿衣裳了,不行,說什麼我都不能讓你去!」
  和珅央告上了,說好說歹老半天,九夫人總算點了頭,但是她還是不放心,她把費獨行叫了上來道:「費獨行!你可知道中堂要你跟他上哪兒去?」
  費獨行道:「回九夫人!獨行不知道。」
  九夫人道:「中堂讓你跟著他陪太上皇上『西郊』打獵去!」
  費獨行呆了一呆,「哦」了一聲。
  九夫人緊接著問道:「你可知道中堂為什麼今兒個單挑上了你?」
  費獨行道:「回九夫人!獨行愚昧!」
  九夫人當即把和珅剛剛告訴她的告訴了費獨行,最後凝望著費獨行道:「你聽清楚了,我把中堂交給你了,中堂要是受點驚,出點兒差錯什麼的,你也就別回來了,聽清楚了沒有?」
  費獨行雙眉微揚,欠身說道:「您的意思獨行懂!您請放心,中堂但受一點驚,出一點差錯,獨行提頭來見就是。」
  和珅笑道:「聽見了沒有?」
  九夫人冷然道:「聽見了!我知道他本事大,武藝高,可是我不能不提醒他一下。」
  和珅忙道:「好!好!好!謝謝夫人了,別讓人家大夥兒等我一個人,獨行,咱們快走吧!」
  他帶著費獨行走了!
  九夫人深深地看了費獨行一眼,可是費獨行裝沒看見!
  皇帝打獵是件大事,太上皇行獵那就更是件大事兒!照皇室多少年來沿襲下來的「習慣」,「打圍」是在「熱河」圍場,可是偶爾興來活動活動筋骨,那就就近上「西山」這小型的狩獵場了。
  不管「大圍場」也好,小型的狩獵場也好,太上皇行獵總是件大事,淨路清道早幾天就辦好了,如今通西郊的廣敞大道上隔不多遠就布上了禁衛,宮裡的幾個營全出動了,而且打前站的已在「西直門」外約半里外的「倚虹堂」候駕了。
  這「倚虹堂」原為清初所建,有宮門三檻,堂廊數間,乾隆幸西郊各園之際總會在這兒歇息一會兒,記得有一回抵「倚虹堂」,適逢大雪,乾隆乃詠句「白雪當空」四個字,時和珅在側,乃立應以「紅牌當道」對之,「紅牌」者,報捷之意也,那時候乾隆正在川「金」用兵,未半月,果然捷報至,乾隆大喜,乃親為「倚虹堂」題額,而和珅則以逢迎更得寵。
  這是以前的事,如今「倚虹堂」裡到的是打前站的,也就是負責前途警衛的,除了一些貝勒、貝子之外,侍衛內大臣,幾個營的統帶全到了。
  而和珅跟幾位親王、郡王,外帶一些嬌格格,則在宮裡催請起駕,然後陪著太上皇浩浩蕩蕩出城了。
  當然!各位親王、郡王、格格的護衛不少,費獨行別的不認識,可一眼就看見,訥郡王還有海容格格跟納蘭貝勒!
  納蘭緊隨著海容,兩個人看見費獨行都一怔,但旋即海容把臉轉向一旁,納蘭則怒目而視,費獨行卻給他來個裝沒看見。
  這一來納蘭就更火兒了,火兒歸火兒,可是此時此地他也只有乾瞪眼兒的份兒,再給他十個膽也不敢亂來。
  車馬出「西直門」到了「倚虹堂」,照例停下來歇息了一會兒!這一歇息,費獨行又碰見了熟人,是當初帶著人夜入「遼東」大率徵召他效力的那位,那位現在的身份是御前帶刀的大內侍衛。
  他裝不認識費獨行,費獨行也裝沒見過他。
  歇息了一會兒又起駕,到了「海甸」的「圓明園」。
  又歇息,這哪像去打獵?可是誰也沒奈何,皇上講究這個,好在王公大臣們養尊處優慣了,平日走幾步路都喘,自是樂得跟著歇息。
  這「圓明園」的興廢可說是一部清室興衰的編寫,自遼聖祖開泰年間起,歷代皇帝多樂在燕北勝地營建皇宮。清初入關,為安撫人心,無意於大興土木,順治時,僅因明南海子之舊略事修尊。自康熙二十三及二十八年兩次南巡,撞憬於江南的湖山之美,庭園之勝,因命在京師海甸西舟陵畔明武清侯李緯的清華園故址興建「暢春園」,以為避喧聽政之所,後又改「玉泉山」之「澄心園」為「靜明園」,復建「香山」行宮為「靜宜園」,遂與「暢春園」成鼎足之勢,已頗具規模,四十八年又經改築,這才定名為「圓明園」。
  雍正踐柞,復擴建「圓明園」,到了乾隆十六年,復拓水春為「長春園」,雇「意大利」名匠興築「意大利」「勃羅克」式建築及水戲線畫諸法,其中以「遠流現」及「海晏堂」等名聞中外,其後設「圓明園」總管大臣,下並轄「長春」及暢春各園,年耗巨資,其後又擴建「靜明」、「靜宜」二國,因甕山金海之勝,又在此建築了「清漪園」,康、雍、乾三朝正值清朝國勢最盛之際,遂竭全國之富,聊供寡人之歡。
  「圓明園」大都按「江南」名勝繪圖,計建有三十六景,十八門,二十四橋,七十二亭,可以說是中國庭園之大觀。
  到後來咸豐十年「庚子之役」,咸豐為西太后扶逃西北,此一絕世名園乃被「八國聯軍」付之一炬,火燒三晝夜不熄,其中名貴寶物均為聯軍掠擄,有部分散存歐美各博物館中,實為國族之辱,其他清漪、靜明諸園也同遭回祿之厄!
  「圓明園」再起駕,這就直奔「玉泉」狩獵場了。
  一到獵場,人都有了精神,太上皇跟皇上御駕當先,諸王公大臣也都抖擻精神「捨命陪君王」,一時鷹飛狗奔熱鬧極了!
  費獨行自然緊隨和珅身側,「玉泉山」的松林最為茂密、尤勝於
  「萬壽」與「西山」兩處。
  要打獵自然是滿山遍野哪兒都得跑!
  要打獵當然也不能大夥兒都擠在一處!
  費獨行緊隨著和珅,他就是跑遍「玉泉」也跟個沒事兒人一樣,腦滿腸肥的和珅可就不同了,還沒晃多遠,臉紅了,脖子也粗了,汗如雨下,氣喘如牛,看看四下的人都遠了,他一把拉著費獨行拐進了松林裡,道:「別走了!偷個懶歇歇吧!」
  砰然一聲,一大堆肥肉掉在了草叢裡!
  這時候別說髒淨了,他什麼也顧不得了!
  費獨行道:「看來您今後得多活動……」
  和煉一搖頭,喘著道:「不是那麼回事,我自己清楚,這兩天一直沒睡好。」
  為什麼沒睡好,他沒明說,費獨行也不便問,可是費獨行心裡多少有點兒異樣感覺。
  兩個人這麼正歇著,費獨行聽見一陣破風之聲疾襲而至!
  這陣破風之聲指向的不是他,是和珅!
  他連猶豫都沒猶豫,伸手一抄,一枝羽箭已落在手中!
  和珅的臉色馬上白了,挪身就要往樹後躲!
  費獨行道:「中堂不必動,有獨行在此,任何流矢也傷不了您的。」
  和珅支撐著站了起來,道:「你認為這是流矢?」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中堂!流失跟暗箭沒什麼兩樣。」
  和珅抬眼望道:「這一箭是從那邊射過來的,你怎麼不過去揭……」
  費獨行道:「中堂!怕只怕這種流矢不只從一個方向來,也不只這麼一枝,衡量輕重!獨行只有緊隨中堂身側。」
  和珅原是個聰明人,這話還有聽不懂的?他不怪費獨行了,道:「現在你該明白我為什麼單挑你跟著我了,我不能不防,哼!他們也太大膽了,只別讓我知道是誰……」
  目光一凝道:「讓我看看這枝箭。」
  費獨行雙手遞了過去!
  和珅接過一看,卻為之一怔,本來這種樣的打獵,來的全是特殊的人物,用的也都是與眾不同的東西!一來這是一種講究,二來也可以辨別是誰射中的獵物,可是這枝箭如是一枝最普通最普通的羽箭!
  費獨行自然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他道:「以獨行看,這恐怕是一種預謀!」
  和珅白著臉「嗯!」了一聲點頭道:「不錯!連東西都是事先預備好的。」
  費獨行道:「似乎不難明白是誰!」
  和珅道:「話是不錯,可是這不能算物證,加以又沒有人證,我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弄不好反會被人倒打一釘耙!」
  費獨行道:「您把這件事交給我辦!我會查個明白給您找個人證的。」
  和珅忙道:「好!你趕快給我查。」
  費獨行道:「現在不行,現在我不能輕易遠離您一步,得等回去之後。」
  和珅點點頭道:「這我知道,我只是要你快給我查出個明白,我好採取報復。」
  費獨行道:「您放心!一回去我就著手。」
  這一箭不知道真是流矢,還是放暗箭的那位知難已悄然而退,只這麼一箭,往後就沒動靜了。
  人馬在「倚虹堂」、「圓明園」兩次歇息,等抵達「玉泉」已是快晌午了,如今恐怕前前後後誰也沒射出幾箭、天已然晌午了,「鳴金收獵」,「靜明園」中歇息傳膳!
  太上皇跟皇上用膳,各王公大臣也吃飯,和珅是太上皇的寵臣,便有資格跟太上皇、皇上一塊兒吃飯!
  (據說乾隆跟和珅有這麼一段「艷史」,當初乾隆做太子的時候,只因甚得雍正帝跟鈕鑽祿後十分寵愛,所以常把他留在宮裡,那時候乾隆是寶親王,少年風流,東溜西達,什麼把戲都玩得出來,雍正帶有十六個妃嬪,內中最得寵的有四個,一個是舒穆祿氏,一個是伊爾根覺羅氏,一個是馬佳氏,一個是陳佳氏,馬佳氏限陳佳氏都是漢女冒充旗人入宮的,因她倆長得比別人格外白淨細膩,雍正帝也就格外寵愛她倆些。
  寶親王這時候已十七歲,男女之愛正濃厚的時候,便一天到晚跟那些妃嬪宮女調笑無忌,那些妃嬪也因為他甚得帝后的寵愛,誰敢不依順他?再則寶親王人也長得俊俏風流,那些妃嬪宮女也愛跟他逗著玩兒,而只有一個馬佳氏仗著得寵,脾氣也冷僻,就是不肯跟寶親王胡纏,可怪得是寶親王偏看中了她,時常闖進宮去摟馬佳氏要吃她嘴上的胭脂,弄得馬佳氏惱了他才放手。
  有一回合該有事,馬佳氏閒著無事,見自己的雲髻有點兒鬆了,便叫宮女給她梳頭重理,青絲委地,正在梳理的時候,寶親王悄悄的進來了,宮女見了就要聲張,寶親王忙一邊搖手叫那宮女不要聲張,一邊躡手躡腳過去伸手摀住了馬佳氏的眼,馬佳氏嚇了一跳,忙問是誰?寶親王就是不吭氣兒,馬佳氏惱了,摸著一把牙梳往後一掄,這一掄不要緊,不偏不倚正打中寶親王的眉心,皮破血流,寶親王忙放了手,捂著臉跑了,馬佳氏這才知道打壞了太子,心裡是既害怕又羞憤,暗地裡哭了一場。
  哪知道到了第二天,大禍來了,恰好第二天是初一,照規矩皇子皇女都得進宮去請安,寶親王眉心傷讓皇后看見了,大為心疼,拉近仔細一看,馬上知道是被打破的,立即連連追問,寶親王既心慌又羞愧,期期艾艾的說不出話來,皇后一見越發疑心,當即就沉下臉來喝問,寶親王被母后逼得沒辦法了,只有托詞是跟馬佳妃玩兒,妃子失手打傷的,馬佳氏性情冷僻又因雍正帝寵愛她,皇后心裡早就厭惡上了她,如今一聽這話,大為震怒,一口咬定馬佳妃調戲太子,立即傳旨把馬佳妃叫來,不由分說一頓棍棒,然後喝令太監拖出「月華門」去拿繩子勒死!
  寶親王一見皇后生了氣,既不敢勸又不敢走,眼著著太監把馬佳氏橫拖豎拽地拉出官去,心如刀割,好不容易伺候著皇后進去,他轉身急奔「月華門」,到了「月華門」一看,馬桂妃粉頸上勒著繩子,人只剩了一絲氣息,寶親王心裡一慘,悲疚交集,竟然哭了,咬破自己手指滴一滴血在馬佳妃粉頸之上,說今生我害了你,也無法救你,但原跟你來生有緣,認取頸上一點紅痞,我便拿性命報答你也願意,這句話說完,馬佳妃掛著兩點珠淚香消玉殞,寶親王大慟,買通宮女把馬佳氏的貼身小衣脫下來,拿著回去天天摟著懷裡,直到他後來踐祚登了基,才把這件事漸漸忘去。
  後來乾隆在太廟站香回宮,那班御前侍衛跟鑾儀衛人員都散去了,忽然宮裡傳旨,皇上又要出宮,慌得那班鑾儀衛人員七手八腳又把御用儀仗拿出來伺候!可就偏偏找不著那頂黃蓋,乾隆卻已踱出官來升了鑾輿,儀仗人員越發慌了,東奔西跑到處打,乾隆火了,跺腳喝問,這時候有個抬龍輿的官學生跪倒在龍輿之前答了一句「這事,典守者不得辭其責」,乾隆見他年輕,人長得白淨,而且談吐不俗,當即就命他抬頭,這一看把乾隆看得一怔,只覺得這少年十分面善,一時卻想不起在哪兒見過,忽然走下鑾輿,吩咐收儀仗,不出宮了,而且傳旨命那抬龍輿的少年進宮,這下可把那少年嚇傻了,可是聖旨不敢違,只有打著哆嗦進了御書房,乾隆摒退內監問那少年的姓名、年紀、出身,少年爬在地上碰著頭回奏叫和珅,二十四,是滿洲官學生,這時候乾隆忽然想起這和珅的面貌像極了當年賜死的馬佳妃,再屈指一算,打當年到如今,馬佳妃死了剛好二十四年,乾隆一陣驚喜,忙把和珅叫上前讓他解開衣領一看,合該和神發跡,巧了,和珅的脖子上硬是有一顆紅痣,乾隆心裡一酸摟著和珅掉下了眼淚,還說你怎麼投了一個男身呢,和珅可是個機靈人,他聽說過這檔子事,當下就將錯就錯硬流著淚說陛下害得我好苦,這一來乾隆認定了他是馬佳妃轉世,馬上賞他很多貴重的衣物跟古董,第二天就下旨特拔他為掌管儀仗的內務大臣,從此和珅平步青雲,步步高陞,乾隆心裡只有一個和珅,不管大小事,只和珅一句話,乾隆是一定聽,於是乎和珅就成了今天的和珅,王公大臣無不搶著趨奉,送什麼的都有,和珅小人得志,不知道什麼禮法,仗著得寵,貪贓枉法,沒多久就宅策連雲,家財千萬,奴婢成群,美人滿室.不說別的,就是和珅的家奴,許多大員都爭著孝敬,即便御史們時常奏參和珅,可是沒用,他不但沒事反而飛也似的陞官,不到幾年便直升大學士拜了相。)
  這是傳說,真不真誰也不知道,反正和珅有資格限太上皇(乾隆)、皇上(嘉慶)一塊兒用膳是實!
  和珅得寵於太上皇,能跟太上皇、皇上一塊兒用膳,費獨行得寵於和珅,和珅自然會照顧他的吃喝!
  吃完了飯,和珅久久不見出來,費獨行樂得一個人到處溜躂,靜明園是「內務府」列管的「三山」「五園」之一,要不是有這機會,平日還真難進來溜躂。
  費獨行背著手到處逛,「靜明園」的山林泉石看得他連連讚歎不已。
  他這裡剛到「裂帛湖」(三海的重要水源,越垣牆而流至「萬壽山」的「昆明湖」,進皇城則流入三海太液地、什剎海,繞禁城一周後,出「金水橋」達「正陽門」而洩入於「大通河」。)只聽一陣輕捷步履聲傳了過來!
  這時候「靜明園」裡的人多得很,王公大臣人人有護衛,自不乏練家子,他沒在意。
  可是轉眼工夫那陣步履聲到了他身後,隨聽一個冷冷話聲響起:「費獨行!」
  費獨行他一怔轉身,只見面前站個中年漢子,腰間挎刀,看裝束打扮,一眼就能看出是個護衛,他當即點頭:「不錯!你是……」
  那中年漢子道:「我是『貝子府』的,我們貝子爺叫你去一趟!」
  費獨行當即就明白了幾分,可是他裝了糊塗,道:「貝子爺?那位『貝子爺』?」
  那中年漢子冷笑一聲!道:「反穿皮襖,你裝得什麼羊,你認識幾位貝子爺?要真不知道到那兒你自己看吧。」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我用不著裝什麼羊,也用不著自己看,不管是哪位貝子爺,我不想去見他。」
  「大膽!」那中年漢子變色叱道:「貝子爺叫你,你敢不去?」
  費獨行微一搖頭道:「倒不是我膽大,我是我們中堂的貼身護衛,負有保護我們中堂安全之責,我不能遠離我們中堂左右。」
  那中年漢子怒笑道:「好大的膽子,你不過和珅一個家奴……」
  費獨行道:「閣下你呢?」
  那中年漢子大怒,二話沒說,當腦一掌劈了過來!
  費獨行抬手而起,從容而輕易地一把扣住了中年漢子的腕脈,含笑說道:「跟我玩這一套你還差得遠。」
  那中年漢子勃然色變,厲聲道:「你敢——」
  費獨行手上用了三分力,道:「輕點兒,這時候大家都在歇息,別吵了人家。」
  那中年漢子還真聽話,硬是沒敢再嚷嚷,他咬牙冷笑:「費獨行!你闖了禍了,你敢惹『貝子府』的人,可知道這是什麼罪?」
  費獨行微一搖頭道:「我吃這碗飯沒幾天,不清楚,我只知道你的腕子現在握在我手裡!你敢跟我彆扭我就廢了你,不信咱們試試看!」
  那中年漢子臉色白了,連吭都沒敢再吭!
  就在這時候,一陣疾快步履聲傳了過來,來了七八個,打扮裝束跟這中年漢子一樣,後頭還緊跟著貝子納蘭。
  那中年漢子臉色一鬆,神情一喜,就要說話。
  費獨行立時低低說道:「說話小心點兒,我要是在你腕脈上動手腳,一時半會兒可是看不出,我了不起挨上一頓訓,過沒多少日子伸腿瞪眼嚥氣的可是你!」
  那中年漢子機伶一顫,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下去!
  那七八個到了,立即圍上了費獨行,嚷嚷了起來:「這是幹什麼,打人哪!」
  「這還得了,敢打咱們『貝子府』的人。」。
  「叫他放手。」
  「揍他!」
  費獨行聽若無聞,一直面帶微笑!
  納蘭過來怒目而視,厲聲喝道:「費獨行!你敢抓住我的護衛,還不快放手?」
  費獨行含笑道:「貝子爺您誤會了,我跟您這位護衛認識,我們倆這兒把臂言歡呢!」
  納蘭氣白了臉,怒笑一聲過來就要伸手。
  他要是真伸了手,費獨行還真難辦,而且今天也非落下風不可,他總不能跟納蘭這個貝子鬥!
  巧的是就在這時候來了人,大內侍衛,三個,一前兩後,前頭那一個正是費獨行不能說見過的舊識,那位白淨小鬍子,只聽他道:「怎麼回事,怎麼回事?你們在這兒鬧什麼,驚了駕誰擔得起?」
  納蘭收回手轉過了身,道:「金領班!你來得正好,這個人居然敢在這兒鬧事兒打我的人……」
  白淨小鬍子敢情是位大內侍衛領班,只見他微一欠身道:「原來您在這兒,您消消氣,這件事交給卑職來辦吧。」
  他轉眼望向費獨行,道:「你是哪個府裡的?」
  費獨行道:「有勞動問,我是和中堂大人的貼身護衛!」
  白淨小鬍子「哦」一聲地道:「原來是和中堂身邊的人,那麼你跟『貝子府』這位……」
  費獨行含笑道:「貝子誤會了,我跟這位是舊識,我們倆正這兒把臂言歡呢,不信領班可以問問他。」
  納蘭要說話。可是白淨小鬍子沒等納蘭開口就望著那中年漢子問了話:「是這樣麼?」
  那中年漢子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他可真怕費獨行在他腕脈上動那一時看不出的手腳,哪敢說個不字?只有點著頭道:「是!是的!是這樣。」
  納蘭為之一怔。
  白淨小鬍子擺了手,道:「你該早告訴貝子爺,好了,好了!二位別聊了,太上皇跟皇上要起駕回宮了,二位都去忙二位的吧!」
  費獨行還能不懂這個,當即謝一聲鬆了那中年漢子快步行去!
  白淨小鬍子沖納蘭欠個身,帶著兩名大內侍衛也走了。
  納蘭定過了神,望著那中年漢子道:「你是怎麼回事兒?」
  那中年漢子苦著臉道:「奴才的腕脈落在他手裡,不敢不聽他的。」
  納蘭道:「蠢才!我在這兒你還怕什麼?」
  那中年漢子道:「您不知道,他要是在奴才腕脈上動了手腳,一時看不出來!他頂多挨您一頓揍,過些日子,倒大霉的還是奴才!」
  納蘭直了眼,氣得一跺腳轉身走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1:08:38

第32章 巾幗奇女
  中堂不在家,既沒有人管又沒事兒,下人們還能不得瘋且瘋,各人瘋各人的,杜毅一大早就泡在了「八大胡同」,這一泡泡出了禍事!
  杜毅是常客,誰也知道他的身份,儘管是敲門震天價響,把人從睡夢中吵醒給他開門,還得衝他賠笑臉。
  杜毅連招呼都沒打一個,大搖大擺的進了門,過院子,走畫廊,拐個彎兒又過了一重門到了一間屋前!
  推開門進了屋,屋裡香嘖嘖的,紗帳低垂,人還在夢中,但床前地上鞋兩雙,一雙靴子,一雙繡花鞋!
  杜毅臉色不對了,一步跨到床前,伸手撩開了帳子,可不!枕上一對並頭蓮,睡得正香,摟得正緊!
  女的甘多,長得挺不錯,臉上還帶胭脂痕!
  男的卅來歲,挺白淨,呼吸猶有酒味兒!
  社毅冷笑了起來,眼裡迸射出怒火殺機!道:「別睡了,睡死了不知道怎麼回事兒,醒醒吧!」
  女的先睫毛一陣抖動睜開了眼!睜開眼瞼上變了色!尖叫一聲坐了起來!
  這聲尖叫驚醒了那位,他睡眠惺忪,道:「怎麼了,你是……」
  杜毅道:「怎麼了?膽兒小,嚇著了?」
  屋裡怎麼會有第二個男人話聲?那男的睜大了眼,他看見床前站著個漢子!可不是他,他一怔坐了起來,道:「你是……怎麼隨便往人屋裡闖?」
  杜毅臉色不對,但嘴角卻噙著笑,一指那女的道:「我是誰她清楚!問她吧,讓她告訴你。」
  那女的沒等問便白著臉哆嗦著道:「他!他是和中堂府的杜爺!」
  男的臉色馬上也變了,可是臉上馬上堆上了笑,笑得不但不自在,而且還有點兒心驚肉跳:「原來您就是杜爺,我不知道……」
  杜毅一擺手道:「你知道不知道不要緊,吃官家飯的也得講理!她是個賣的窯姐幾,誰有錢就能摟她上床睡一覺,這是天經地義,這沒你的事兒,穿上衣裳你請吧。」
  那男的沒想到杜毅這麼好說話,如逢大赦,嘴裡答應著還千恩萬謝,一骨碌爬起來蹬上褲子,披上衣裳就要腳底下抹油!
  杜毅伸手在他肩頭拍了拍,含笑道:「朋友!往後你招子也得放亮點兒,雖說有錢玩窯姐兒是天經地義的事兒,可是有主兒的最好別碰!天底下好說話的人可不多。」
  男的仍然是滿口答應,千恩萬謝地一溜煙兒沒了影兒。
  孰不知杜毅藉著那一拍之勢,已暗中用了煞手,怕只怕他活不過半個月去!
  那男的跑了,杜毅望著他的背影笑笑轉過了身。
  那女的一臉驚恐色,忙道:「杜爺!這不怪我,是娘逼我的……」
  杜毅慢條斯理的抬一隻腳踩上了床沿地,擺擺手道:「蓮香!你少跟我來這一套!老鴇子那兒我早就打過招呼,也花過錢,再給他三萬六千個膽,她也不敢逼你接客……」
  那女的忙道:「是——」
  杜毅道:「士讓炮打了,你給我省兩句兒吧,蓮香!我杜毅是個講理的人,我先不動火兒,暫時也不動粗,咱倆平心靜氣評評理,不錯!咱倆是露水姻緣,你幹的本是這一行,我不能斷了你的財路,可是你要弄清楚,你是我姓杜的包下來的,你拿了我的,吃喝穿都是我姓杜的給的,你不該背著我來這一套,這跟偷人養漢有什麼兩樣?王八好當氣難受!你把這頂綠帽子往我姓杜的腦袋上一扣!往後,我姓杜的在這北京城裡還混不混了……」
  杜毅心平不平不清楚!瞧也瞧不見,不過他氣和,說話不慌不忙,不帶一絲兒火氣,那女的只當有路走,馬上使出了拿手本事,撲簌簌的淚珠兒掛落兩行,使嚥著道:「我知道我錯了…——
  杜毅馬上道:「你知道錯,知道理曲了,是不是?那就好辦了!,」
  伸手從靴筒裡拔出一把匕首,砰然一聲插在了床上,那女的張口一聲驚叫沒叫出,身子往床裡硬縮!
  杜毅兩個指頭往前一伸,道:「給你兩條路,你既然嫌我,我就不指望什麼了,把我花在你身上的都給吐出來,我杜毅另找爐灶去!要不然咱們今兒個就玩兒個三刀六眼滿堂彩!」
  那女的又哭了起來,這回是嚇哭了,她哭著道:「杜爺!大人不計小人過,我知道錯了,下回您就是殺了我——」
  「下回?」杜毅道:「就這一回都快把我的脖子壓進腔裡去了,再有二回我就得借別人的種,養別人的兒子了!」
  那女的淚如雨下,跟個淚人兒似的,道:「可是,我哪拿得出?您行行好,全當周濟我了。」
  「行好?周濟?」杜毅可沒有一點傳香惜玉心,根本就無動於衷,道:一我姓杜的又不開粥了,施捨。這年頭兒好人做不得!我可是做了好人,卻讓人在腦袋上扣了一頂綠帽子!」
  那女的還待再說。
  杜毅一擺手道:「廢話少說,答我一句,這兩條路你是走哪一條?」
  那女的道:「您請多寬限幾天……」
  杜毅道:「一天都不行!」
  那女的道:「您明知道我拿不出來……」
  杜毅道:「那咱們就玩個三刀六眼滿堂彩!」
  那女的突然住了哭聲,道:「杜爺!不管怎麼說,我總伺候過您些時日,您花在我身上的也總算撈回去不少……」
  「撈回去不少?」杜毅冷笑一聲道:「你可會自抬身價,你又不是金打的,是個什麼樣的貨色你自己還不清楚!」
  那女的道:「可是當初您自己願意……」
  杜毅伸手抓住那女的一隻胳膊,另一隻手拔出了插在床上的匕首,冰冷道:「少廢話了!任何人你都能坑,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把頂帽子往我杜毅頭上扣,你也不看看我杜毅是吃哪碗飯的,你的膽子夠大的,我要瞧瞧你這顆膽子大到什麼程度!」
  那女的一聽這話知道不對了,花容大變,突然放聲尖叫:「殺人了,救命啊,殺……」
  杜毅抓她胳膊的手往下一落,她不叫了,身子一軟躺了下去!
  杜毅伸手掀開了被子!
  那女的混身上下只穿了件兜肚,一具細皮嫩肉的們體幾乎完全呈現在社毅眼前!
  杜毅兩眼之中突然冒出了火一般的光芒,楊匕首就往那女的下體扎去!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當兒,一縷勁風疾襲杜毅腰後大穴。
  杜毅一怔心驚,顧不得再傷人,一偏身子橫竄出去,回身看,屋裡多了兩個人,兩個黑衣人,一個英武,一個白淨,白淨的那個過去拉上了被子!
  英武的那個目中冷芒直逼杜毅,冷笑道:「京城重地,竟敢行兇殺人,而且是用這種手法傷害一個弱女子,你好大的膽子!」
  杜毅道:「你們是……」
  英武黑衣人道:「是誰都一樣!誰也不能容你這樣傷人。」
  社毅道:「在下姓杜!在和中堂府當差!」
  英武黑衣人臉色一變道:「好啊!原來是權好和珅的家奴,你就是沒傷人今兒個也饒不了你。」
  舉步逼了過去!
  杜毅一聽這話情知再說什麼也沒有用了,他後悔亮了底牌,可是現在後悔已經遲了,先下手為強,他挺腕當胸就扎!
  杜毅這一下是十拿九穩,只因為在「中堂府」那麼多護衛之中他是數得著的,可是他沒想眼前這英武黑衣人身手比他還高,只見對方不躲不閃,五指如鉤,硬抓他掌中那把匕首!
  杜毅是個行家,一看就知道這英武黑衣人掌上功夫有獨到之處,他沉腕揚刀,疾劃對方腕脈!
  這一著奏了效,逼得對方偏腕躲閃,變招反拿他的腕脈!
  杜毅冷笑一聲也跟著偏腕,那銳利的匕首尖端仍指對方腕脈!
  杜毅手裡有利刃佔便宜!
  那英武黑衣人卻似乎沒多大顧忌,鋼鉤般五指也不離杜毅的腕脈。
  兩個人就這麼一刀一掌互襲對方腕脈,連換了七八把,英武黑衣人突然沉哼一聲變抓為掌,疾拍過去!
  這一招用的是掌力,不是五指非拿實不可,掌風掃中杜毅的右腕,一把匕首立被震得脫手飛去!
  杜毅已試出對方武功高出他很多,而且此刻匕首離手,情知不妙,翻身便撲後窗。
  只聽那英武黑衣人一聲冷笑道:「畢竟是欺軟怕硬的和收家奴!」
  他一步跟上,伸手抓住杜毅的後領猛力一扯!
  杜毅蹌踉倒退,一屁股坐在地上!
  白淨黑衣人到了,一腳踩在他胸腹之間,杜毅起不來了,那白淨黑衣人卻一聲冷笑:「你身上帶的傢伙還真不少啊?」
  腳尖一約一挑,杜毅的衣裳破了,一個小布包掉在地上!英武黑衣人一步跨到,俯身拾起,打開一看道:「我當是什麼值錢玩藝兒,原來兩塊水晶!」
  那白淨黑衣人一怔道:「兩塊水晶?」
  杜毅趁白淨黑衣人說話分神之際,猛一挺腰,一滾,已掙脫白淨黑衣人腳下,然後身子平竄往外撲去!
  一陣勁風襲到,掃中他的右肩,只聽「叭」他一聲,杜毅大叫,人是竄了出去,但卻一跟頭摔在門外,他顧不得皮破血出摔的疼,落地又起,倉惶飛掠而去!
  兩個黑衣人笑了,對望一眼閃身出屋不見!
  天擦黑時,費獨行護著和珅回到了中堂府,和珅上樓由九夫人侍候著歇息去了!
  九夫人原以為和珅回不來了,沒想到和珅平平安安的回來了,這大出她意料之外!
  無事一身輕,費獨行回到自己的屋剛坐下!姚師爺來了,進門就道:「獨行!老杜在外頭讓人打傷了,胳膊毀了一條。」
  費獨行心頭一震忙道:「怎麼回事兒?姚老!在哪兒讓人打傷的?」
  姚師爺道:「問他他就是不吭一聲,他最服你,我看還是你去問問他吧。」
  費獨行道:「人呢?」
  姚師爺道:「在他屋裡!」
  費獨行一步跨了出去!
  到了杜毅的屋,杜毅一個人坐在屋裡喝悶酒,右胳膊用塊布吊著,臉煞白,兩眼都現了血絲。
  費獨行一進門就道:「怎麼回事兒,老杜!是誰幹的?」
  杜毅一拍桌子道:「別提了!他奶奶的,栽到了家了!」
  費獨行拉過一把椅子坐了下去,道:「老杜……」
  杜毅兩眼一抬道:「別問了行不?這又不是他奶奶的什麼光彩事兒。」
  費獨行臉色一沉道:「你這叫什麼話,你不是尋常百姓普通人,就是尋常百姓普通人讓人整了也得問個明白,你現在是中堂府的護衛大領班!你能認栽,中堂府可不能吃啞巴虧,這檔子事著就此算了,那能慣了他們的下次,中堂怎麼跟別人說話,咱們的人還出去不出去了?你要是還拿我當朋友,就有一句話說一句,要不然我這就走!」
  他站了起來!
  杜毅伸那只左手拉住了他,賠上一臉勉強的笑:「兄弟!幹麼這麼大火兒……」
  費獨行道:「你能怪我發火兒麼?咱們倆是什麼交情?」
  杜毅道:「我知道!兄弟……」
  費獨行道:「既然知道就給我說。」
  杜毅道:「好!好!好!我說,我說!你坐下行不行,其實我不跟你說跟誰說?我還想找你給我報這個仇、雪這個恨呢。」
  費獨行坐了下去!
  杜毅道:「兄弟!是不是姚師爺告訴你的?」
  費獨行道:「姚老也是一番好意……」
  「我知道,我知道!」杜毅招手道:「我又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孩兒,我還能不知道姚老是好意,只是告訴他沒有用,他只會瞎嚷嚷,嚷嚷得八街都知道了,卻幫不上我一點兒忙,所以我沒告訴他,你不同,我當然要告訴你……」
  費獨行道:「那就說,別在這兒廢話連篇。」
  杜毅道:「是這樣的,兄弟……」
  他把經過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費獨行冷笑連連:「你真行,老杜!我還當是為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呢,原來是為這麼個女人,你也太輕看自己了!」
  杜毅還待再說。
  費獨行站了起來,道:「什麼都不用說了,讓我看看你的傷。」
  杜毅一搖頭道:「不用看了,死不了人,可是肩骨碎了,我這只膀子算是完了,我恨的就是這個。」
  費獨行道:「好辣的手法,我這就出去一趟,你找個人傳話弟兄們,我沒回來之前,任何人不許出去!」
  他扭頭走了!
  杜毅跟著站了起來!
  費獨行去了一趟「八大胡同」杜毅栽跟頭的那個地方,可是他沒待多久就走了,這一走就不知道上哪兒去了,一直到半夜都還沒見他回去!
  夜色在中堂府倒是很安靜。
  跨院裡!護衛們住的地兒還亮著燈,牌九推得正熱鬧。
  「冷面殃神」紀子星今兒晚上手氣背,十把牌七把是「閉十」,一個月的他輸得光光的,還得輪值巡夜,夠倒霉的!
  出了屋「咳!」一口痰吐在地上,紀子星緊緊腰帶就往前院走,剛走到跨院門口,不知道怎麼回事,心口一悶,限一黑就人事不省了!
  其實他現在落在一條黑影手裡,這黑影身法矯捷,提著紀子星穿房越脊到了一個院子裡!
  這院子在中堂府的最中間,不大,但很怪!
  院子裡只有一幢房子,呈八角形,有七扇門,十四扇窗戶,房子本身不大,門窗緊閉,沒有一點燈光!
  院子裡種滿了花草,但空蕩寂靜不見一個人影!
  黑影提著紀子星,落在正東那扇門前,他另一隻手裡有樣發亮的東西!只見他左跨三步,往前走一步,然後又右跨一步,旋即筆直走向那扇門!
  他用那發亮的東西插進門縫裡,只聽「卡」地一聲輕響,那兩扇門開了,裡頭漆黑一片!
  黑影提著紀子星,仍然是左右跨步地行了進去!
  他進入那漆黑的屋裡轉眼工夫不到,突然間屋裡鈴聲大作,夜靜時分聽來十分刺耳,而且能傳出老遠!
  黑影像電一般地竄了出來,然後像電一般地沒入夜空不見了。
  小院子裡掠進了十幾條人影,轉眼工夫之後掌燈的到了。
  十幾盞大燈,照耀得小院子光同白晝!
  藉著燈光看,白雲芳、姚師爺,以及幾個大領班全到了。
  姚師爺臉色都白了,匆匆忙忙地提著一盞燈奔了進去,剎時鈴聲不響了,姚師爺又快步行了出來,一邊走,一邊道:「該死的東西,該死的東西!竟然會是他,竟然會是他!」
  白雲芳臉色一變,急道:「姚老!是誰?」
  姚師爺道:「紀子星!」
  白雲芳神色一鬆,道:「紀子星?人呢?」
  姚師爺道:「在裡頭!進去兩個人把他抬出來!」
  兩個護衛奔了進去!
  這當兒院子裡又來了人,是和珅,披著衣裳一個人進了院子!
  大夥兒一見忙躬身的躬身,打千的打千。
  和珅視若無睹,忙問是怎麼回事兒?
  姚師爺據實稟報道:「回您!紀子星在密室入口中了機關……」
  兩個護衛抬出了紀子星,此時的「冷面殃神」跟個刺猖似的,滿身插滿了一根根發黑的針。
  和珅臉色大變,道:「怎麼會是他……」
  白雲芳道:「稟您!自然是他想偷進密室,不小心觸動了機關消息!」
  和珅臉色發了青,咬著牙道:「好個該死的東西,把他剁了,然後扔出去餵狗!」
  兩個護衛格走了紀子星。
  和珅緊接著問道:「當初紀子星是怎麼進府裡來當差的?」
  姚師爺期期艾艾地沒說出話來!
  白雲芳那兒說了話,她代姚師爺稟報了紀子星的來歷,末了卻說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這不能怪姚師爺,費獨行也是姚師爺帶進來的,不挺忠誠挺好麼?姚師爺縱有什麼不是,功也能折罪了。
  姚師爺聽得好生感激!
  和珅沒再追究,卻問道:「不提費獨行我還忘了呢,剛才我就在找他,他跑哪兒去了」
  姚師爺知道費獨行上哪兒去了,據實稟報,從頭到尾說了個清楚!
  和珅靜靜聽畢不但沒怪費獨行,反倒說:「你們真行,他累了一天回來也不讓他歇息歇息,怎麼什麼都得他,別人是幹什麼,除了他就沒能辦事的人了麼?我養著你們是幹什麼的?只讓你們吃飯的麼?」他罵得沒一個人敢抬頭,剛剛罵完,費獨行快步進來了,一怔,急趨前見和珅:「您怎麼也在這兒……」
  和珅截口道:「出了這麼大的事兒,我能不來看看,怎麼樣?杜毅的仇報了沒有?」
  費獨行又復一怔道:「怎麼?您知道了?」
  和珅道:「嗯!我剛在找你,姚師爺告訴我了!」
  費獨行道:「既是您已經知道了,不敢再瞞您,那兩個人恐怕是外來的,怎麼找也找不著。」
  和珅道:「還能讓你找著,就是本地的也早跑了,總不會傻得等你找上門去,我告訴你,你記住了,下回再有什麼事兒讓別人跑跑去,別都攬在身上,要知道你是我的貼身護衛,除去我的安全之外,別的任何事兒你都可以不聞不問。」
  費獨行欠身道:「獨行出去的時候沒稟報您,獨行知過,只是杜毅讓人打壞了一條胳膊,他個人挨打受傷事小,中堂府的榮辱事大,獨行以為不能慣他們的下次,更不能讓人隨便碰咱們『中堂府』的人。」
  和珅微一點頭,道:「這個我知道,我不是怪你,我是怪他們別個只知道吃飯,什麼事兒都讓你一個人去辦!」
  費獨行道:「您錯怪了大夥兒了,這件事起初只有獨行一個人知道,獨行怕再發生意外,臨出門的時候關照過大夥兒,在獨行沒回來之前不讓他們隨便出去!」
  和珅臉色稍為緩和了些,一擺手道:「這件事兒待會兒再談,不管怎麼說,我養的人不只你一個,往後再有什麼事兒也讓他們去辦辦,別淨讓他們待在家裡吃飯睡覺!」
  費獨行欠身道:「獨行記住了。」
  和珅道:「那麼現在你看看眼前這件事兒,紀子星這該死的東西怎麼會想進我密室去!他想幹什麼?」
  姚師爺一分道:「獨行!我問過弟兄們,紀子星今夜把一個月的餉都輸光了。」
  費獨行道:「姚老以為他是身上沒了錢,想進密室偷幾樣東西變賣花用?」
  姚師爺道:「我是這麼想……」
  費獨行微一搖頭道:「剛才我回來的時候碰見兩個弟兄抬紀子星出去,我攔住他們問了問情形,紀子星在府裡不愁吃穿,也用不著養家活口,他用不著花什麼錢,即便真有急用,府裡不是不可以借餉,再不找誰借兩個花花也可以應付過去,犯不著冒殺身之險往密室裡闖,他不會不知道密室內外到處都是機關消息,而且密室裡的任何一樣東西恐怕都夠他吃喝半輩子的,他哪會因一時沒錢往密室裡闖……」
  「嗯!對!」和珅聽得連連點頭,道:「那麼以你看他是……」
  費獨行道:「以獨行看來,這件事恐怕還是跟教匪有關。」
  姚師爺一驚!
  和珅也為之臉色一變,道:「何以見得?」
  費獨行道:「中堂!小賊偷小的,大賊偷大的,獨行剛分析過,要是單為自己,紀子易犯不著冒這殺身之險,甚至犯不著在府裡冒這個險,『北京城』有錢的人家多得很,他要是蒙著面趁夜出去幹一票,誰會想到是咱中堂府的人幹的,不是一點風險也沒有麼?」
  和珅道:「那他為什麼早不……」
  費獨行道:「早先咱們『中堂府』沒動過他們的人,是不?」
  和珅道:「照這麼說紀子星是教匪?」
  費獨行道:「不無可能,『冷面殃神』原就是黑道上的人物。」
  和珅道:「照這麼說他是有意混進來的?」
  費獨行道:「恐怕是!您是知道的,胡三奶那處分壇所以廣交遊,交結大員親貴,進出各大府邸,其目的一方面固然為刺探機密,另一方面也為的是想在京裡扎根!那麼要是有人能潛伏在『中堂府』裡豈不是更好?平日他可以刺探機密,甚至可以吸收教眾,一旦要動,他馬上可以劫持您控制著『中堂府』……」
  姚師爺忙道:「不對!不對!紀子星要是教匪,他該先上我那兒偷那張圖……」
  費獨行道:「姚老!紀子星或許有可能知道密室內外機關消息的安置分佈圖在您那兒,只是您怎麼知道他不是已經到您那兒去過了?」
  姚師爺頭搖得像貨郎鼓,道:「不會,不會!他去過我還能不知道,我還能看不出來?」
  費獨行道:「姚師爺!嶺面殃神不是個等閒人物,他在黑道上混這麼久,手法高明這是一定的,這種人不會翻箱倒櫃,我敢說他就是進過您的屋十趟您也未必看得出來!」
  姚師爺一聽這話不吭氣兒了,因為他不是江湖上的人,江湖上的事他絕不及費獨行清楚,他不但是沒再吭氣兒,反而嚇出了一身冷汗!
  只聽和珅冷哼一聲道:「這幫教匪太猖獗,太無法無天了,居然把手伸到我『中堂府』來了,明兒個我非下令各地方,限期要他們剿滅這幫匪類不可。」
  費獨行道:「這倒是個根本辦法,只剿滅了他們的主力,蛇無頭不行,樹倒猢猻散,他們就用不著再往京裡跑了,就是還有那麼一兩個,也興不起風,作不起浪了,他又為誰興風作浪去?」
  「對!」和珅右手握拳在左掌心猛擊一下,道:「我就是這麼個主意,居然敢捋虎鬚,看看咱們誰狠,誰厲害。」
  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忙道:「獨行!你剛才說紀子星會在府裡吸收徒眾?」
  費獨行微一搖頭道:「您放心!他可能有這意圖,但卻還沒有任何收穫。」
  和肺道:「你怎麼知道他還沒有任何收穫?」
  費獨行道:「這很明顯,假如他已經吸收到徒眾,他還會自己來冒這個殺身之險麼?」
  和珅呆了一呆道:「這倒是,姚師爺!裡頭的機關消息都弄好了麼?怎麼門沒關?」
  姚師爺忙過去關上了那扇門。
  和珅道:「獨行!你看這兒要不要派上人……」
  費獨行道:「那倒不用,有了這些機關消息,這間屋可以說固若金湯,不亞銅牆鐵壁,誰也難越雷池半步,倒是府裡其他地方該加緊防範,免得他們偷雞不著蝕把米之後惱羞成怒在別處騷擾!」和坤點頭道:「嗯!對!對極了,白總領班……」
  白雲芳一欠身道:「這件事您交給屬下就是。」
  和珅目光一凝,望著費獨行道:「獨行!關於杜毅的事……」
  費獨行道:「夜深露重,而且外頭也涼,您請回樓吧,容獨行邊走邊稟報!」
  和珅連聲答應,扭頭走了!
  費獨行望了姚師爺踉白雲芳一眼道:「這兒的事兒辛苦二位了。」
  轉身跟了下去!
  踏著青石小徑一邊往回走,和珅道:「獨行!你沒找到那兩個人?」
  費獨行道:「沒有!您說得對,他們闖了禍之後早跑了。」
  和珅沉吟了一下道:「你看這兩個人會不會是他們的人?我是說……」
  費獨行道:「我知道您何指,不大可能,杜毅的人頭很熟,要是的話他不會不認識。」
  和珅道:「他們也想得到這一點,這兩個有可能是他們臨時雇的人。」
  費獨行笑笑道:「中堂!他們要是其花大錢雇殺手的話,他們對付的不會是杜毅,杜毅也不可能還活著回來!」
  和珅點了點頭:「這倒是,那麼以你看……」
  費獨行道:「以獨行看是江湖上的,而且是外來的,大半是路過京裡到『八大胡同』找樂子碰上杜毅在那兒鬧事兒,管起了閒好.京城地面上的都認識杜毅。」
  和珅道:「那人就不好找了。」
  費獨行道:「我打從西郊回來一直跑到剛才,一點蹤跡也沒找到,連打聽都打聽不出來什麼。」
  和珅「哼」了一聲!道:「杜毅挨打算不了什麼,那是他自己沒用,可是中堂府丟不起這個人,而且我也不能慣了他們的下次,待會兒找金總管到桂榮九門提督那兒去一趟,讓他給我即刻派人抓盡京城地面上的江湖人物……」
  費獨行心頭一震忙道:「票中堂!您明智!千萬請收回成命。」
  和珅道:「怎麼了?」
  費獨行道:「中堂!這跟得民者昌,失民者亡的道理一樣,暗地裡對付一兩個江湖人物,那算不了什麼,可是要是跟整個江湖道為敵那絕不是明智之舉,江湖上都是能高來高去的能人,江湖之大也無奇不有,獨行斗膽說句直話,打古至今沒一個人敢跟整個江湖為敵的,京沒的禁衛實在不足以防禦整個的江湖道,您要是跟整個江湖道為了敵,今後出事的將不止杜毅一個人,『中堂府』也會從此多事。」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1:09:37

  和珅道:「那你要我怎麼辦,厚起我這張老臉吃啞巴虧?」
  「那倒不是。」費獨行道:「就是我也不願意這樣!可是您可以表面上寬懷大度,不追究、不計較,暗地裡派出人去查訪,這樣您不但可以贏得江湖道的敬佩,很可能使得那兩個以為風平浪靜再跑到京裡來!一舉而兩得,您又何樂而不為?」
  和珅聽著聽著突然笑了,點點頭道:「我沒有重用錯你,慎微細密,老謀深算,你佔全了,好!就照你的意思辦。」
  費獨行道:「您誇獎!獨行只不過身在江湖,瞭解江湖人多一點而已。」
  說話間兩個人已抵小樓,樓上亮著燈,想必九夫人也被驚動了,正在等和珅,兩個人剛進小樓便聽夫人在樓上問了一聲:「誰呀?」
  費獨行明白九夫人為什麼問這麼一聲,當即應追。「稟九夫人!是費獨行送中堂回來了!」
  聽九夫人在樓上「哦」了一聲。
  費獨行把和珅送上樓梯便又下了樓回了自己的屋!
  躺下去睡不著,腦子裡一直在想事。
  至於他想的是什麼事,那只有他自己知道。
  夜越來越深,外頭靜得很,什麼也聽不見。
  可是三更剛過,他聽見了一種聲響,聲響來自樓上,是步履聲,很輕很輕的步履聲!
  他的心馬上跳快了。他怕九夫人下樓來!
  和珅在樓上,九夫人要是下樓來,那豈不是……
  有些事是躲不掉的,越怕越躲不掉!步履聲到了樓梯口,而且順著樓梯走了下來!
  費獨行急,也有點氣惱,可是他沒奈何,只有裝睡了!
  步履聲下了樓梯,很快地到了他門口。
  費獨行的房門從不上閂,門被輕輕地推開了,進來個黑影,帶著一陣香氣,不是九夫人是誰?
  她輕輕地到了費獨行床前,擰身往床上一坐,道:「別裝了,我知道你醒著的,就是睡了我下來也瞞不了你!」
  費獨行霍地坐了起來,沉聲道:「你不想活了,我還……」
  九夫人道:「別緊張,我在他蓮子湯裡放了藥,他睡得跟個豬似的,放炮都轟不醒他。」
  怪不得她敢下樓來!
  費獨行心裡一鬆,暗暗吁了一口氣,道:「你這時候跑下來幹什麼?」
  九夫人道:「想你!下來看看你,不行麼?」
  費獨行道:「秀姑!你這是何苦?」
  九夫人道:「我也不知道,反正看不見你就想你,怎麼忍都忍不住,你說怎麼辦?」
  費獨行道:「秀姑!你明知道現在不是時候……」
  九夫人道:「我知道,可是我不剛告訴你麼,我怎麼忍都忍不住。」
  費獨行道:「秀姑……」
  九夫人道:「行了,再急就急出汗來了,著了涼不是鬧著玩兒的,跟你說吧,我是逼你的,寬寬心吧。」
  費獨行哭笑不得,道:「秀姑!你這是……」
  九夫人道:「我是來問問你,剛才闖密室的是不是你?」
  費獨行道:「不錯,是我!」
  九夫人道:「那怎麼死的會是紀子星?」
  費獨行道:「一句話,有個紀子星死在那兒,他們就不會東懷疑,西懷疑了!」
  九夫人道:「原來你是拉紀子星當替死鬼,你的心腸可真好。」
  費獨行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
  九夫人道:「別跟我說這話,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該殺的你怎麼也不會放過,不該殺的你連只螞蟻也不忍踩,恐怕紀子星早就該死了吧?」
  費獨行沒說話。
  九夫人道:「你拉個紀子星當替死鬼,只有你一個人知道,為什麼不先告訴我一聲,我聽姚朋說過,只要有人觸動密室的機關消息,那便絕無活口,你可知道剛才我一聽說密室出了事,有人觸動了機關消息,我揪多大的心,我差一點沒暈過去!」
  費獨行道:「秀姑!你要原諒,我所要做的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九夫人道:「這麼說你是連我也信不過了?」
  費獨行道:「事關重大,我不能輕易相信任何一個人。」
  九夫人道:「你也不怕我傷心難受,你想進密室去究竟為的是什麼?」
  費獨行道:「好奇!想進去看看而已。」
  九夫人道:「算了吧,別哄我了,我知道你想幹什麼,你意不在那些值錢玩藝兒,你不是那種人,就算讓你拿,你一個人也拿不了多少去,以我的推斷,你所以到和珅這兒來為的是要對付他,對付他就該是殺他,可是你有的是殺他的機會你都輕易放過了,就拿今天白天西郊行獵事來說,臨走之前我還點過你,可是和珅還是好好兒的回來了,你甚至救了他一命,照這麼看你又不像是要殺他,說起來我還真有點兒摸不透你,不過從你到這兒來絕不會是真為他效力這一點看,我敢說你還是來對付他的,只是你用的是別種手法而已,還有什麼別的手法能對付和珅的?除了殺他自然就是扳倒他,和珅當朝一品,位極人臣,黨羽多,太上皇面前也是個紅得不能再紅的人兒,怎麼才能扳倒他?自然就是要抓住他貪贓枉法,欺君壓臣的種種不法證據,而這種證據只有一樣最齊全,最方便拿的,那就是和珅的十本帳冊,我以前也告訴過你,他這十本帳冊就藏在那間密室裡,你現在想過密室,十之八九是想拿這十本帳冊,我沒有說錯你吧?」
  費獨行聽得心神連連狂震,伸手抓住九夫人一隻粉臂,道:「秀姑……」
  九夫人道:「別不承認,也別怕我知道了,我從和珅手裡要過那張圖來!為的是什麼,你現在還不明白麼?我認為你早就明白了的,那為什麼你不先找我拿那張圖?」
  費獨行搖頭道:「不!我不能……」
  九夫人怫然道:「為什麼不能?你倒說個理由我聽聽?」
  費獨行道:「一句話!我不能連累你。」
  九夫人道:「你怕連累我?辦完了事之後,你不是要帶我走麼?」
  資獨行一咬牙道:「不錯!要走的時候我是會帶你走,我也親口答應過你,可是……」
  九夫人道:「可是什麼?」
  費獨行道:「我不能不防萬一。」
  九夫人道:「你防什麼萬一,是不是怕萬一不能帶我走?」
  「不!」費獨行道:「只能說怕萬一不能馬上帶你走,只要你不被他們懷疑,我還有機會再回來把你帶出去!」
  九夫人道:「那怎麼辦?要這張圖你怕連累我,不要這張圖你絕進不了那間密室,你說該怎麼辦呢?」
  費獨行又一咬牙,道:「我不信我會進不了那間密室。」
  九夫人道:「別太倔!也別意氣用事,這不是耍倔、意氣用事的事,就像你說的,事關重大,萬一辦不成這件事,你對不起的人太多,別為了一個不值得的女人誤了正經大事,是個英雄就應該拿得起、放得下,別連我這個女人都不如。」
  費獨行沒說話,他知道九夫人說的是理,是至理,可是他又怎麼能不顧到那理之外的情!
  他是個英雄,而且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奇男子,可是現在卻有點英雄氣短!
  九夫人的玉手往懷裡摸了一下,拿出一個科狀物遞給了費獨行,道:「你是救人,而且是救無數的人,拿去吧。」
  費獨行為之機伶暴顫,忙抬手一擋,道:「不!秀姑……」
  九夫人道:「別不了,看清楚是不是那一張。」
  費獨行一怔凝目,可是屋裡太黑,他看不清楚。
  只聽九夫人道:「不會點上燈看麼?」
  費獨行道:「用不著點燈了,這種圖不可能有第二張。」
  九夫人道:「原沒有第二張,可是要照著這張圖臨摹,要多少張都有,是不是?」
  費獨行心頭一震,急道:「秀姑!你……」
  九夫人道:「今此早上你跟著他去了西郊,我花了一上午工夫描畫,把我手都畫酸了。」
  費獨行一陣激動道:「秀姑!你這是……」
  九夫人道:「你為的是百姓,我為的是你,你做的對,我做的也不錯,我不幫你幫誰?能幫多少我就要幫多少。」
  費獨行伸手抓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帶著顫抖,其實如今顫抖的又何止他的手。
  九夫人似乎沒覺出,道:「現在你可以放心的拿去了吧,明天一早我就借今兒晚上出的事為理由把那張圖還給他,這樣我就可以推得一乾二淨了,他怎麼也不會懷疑到我頭上來了,是不?」
  費獨行把那張圖接了過去,激動的道:「秀姑!我感激……」
  九夫人輕笑一聲!道:「就只口頭上對我說聲感激麼?」
  費獨行道:「秀姑……」
  九夫人道:「他要到明天太陽曬著屁股才會醒,讓我留在這兒……」她一歪嬌軀,竟然躺了下去!
  費獨行實在不忍拒絕。
  只聽九夫人道:「你幹麼還坐著?」
  費獨行只有一咬牙也躺了下去!
  九夫人的臉在他臉旁,香氣直往鼻子裡鑽,秀髮碰得他臉直癢癢,而且一個如綿嬌軀緊貼著他。
  此情此景,就是鐵石人兒也心動,然而費獨行的感受,卻只有痛苦!只有難過!
  只聽九夫人在他耳邊低低說道:「手幹麼呢?摟住我,摟緊我!」
  費獨行只有伸出了手!
  隨聽九夫人又道:「我知道你心裡怎麼想,我只想在你懷裡偎一會兒,我只這麼一點兒心,你忍心對我這樣麼?」
  費獨行為之蕩氣迴腸,為之熱血上湧,情難自禁,一緊手臂,把九夫人一個誘人的胴體摟得緊緊的。
  九夫人又在他耳邊說了話,輕輕的,還帶著顫抖:「大哥!你真好……」
  像夢囈似的。
  費獨行又是一陣激動,摟得她更緊,但這激動並不是慾念,而是發自心靈深處的憐愛!










第33章 功成身退
  九夫人偎在他懷裡一動不動,是那麼溫馴,那麼嬌柔!
  良夜寂寂,更漏輕滴。
  梆梗響動,四更已過。
  只聽九夫人道:「我該上去了!」
  費獨行緩緩鬆開了她。
  九夫人輕輕道:「今兒晚上你給我的太多了,我的感受深而強烈,那一回雖然是……可是跟今夜沒辦法比,今夜你對我是發自內心的憐愛,我覺得出,我知足了,現在就是讓我死我都願意!」
  她坐了起來,擰身下了床!
  費獨行跟著坐起,道:「秀姑……」
  九夫人截口道:「你打算什麼時候去?」
  費獨行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九夫人道:「明兒晚上吧,他明兒晚上不在家,要到大的那兒去!」
  費獨行道:「你知道……」
  九夫人道:「他有什麼事兒我不知道的,每個月從明天起大的、二的、一直到八的,每個人那兒住一天,剩下的日子就在我這九姨太這兒住,明兒晚上我收拾好在樓下等你,別把我忘了。」
  她沒容費獨行說話,擰身走了!
  費獨行沒說話,呆呆地坐在那兒,百念齊湧,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
  天亮了!費獨行仍然睜著眼!
  他一夜沒睡!可是起床很遲,一直到聽見樓上有動靜才起床!
  他剛穿好衣裳,就聽見樓上和珅叫他。
  他匆忙擦了把臉上了樓!
  和珅已經下了床!衣裳都穿好了,手裡拿著那個絲囊,一見他就說:「你看看!昨兒個她把這東西要了去,今兒個一早她又非還給我不可。」
  九夫人正坐在妝台前自己梳妝,聞言接口道:「當然我得還給你,誰知道昨兒晚上會出那麼個事兒,嚇都快把人給嚇死了,我不還給人,等到讓人知道這東西在我這兒,讓他們好找上我?你不怕他們害了我?你就不心疼我?」
  和神搖了搖手,道:「好!好!好!我沒理,我沒理,行了吧……」
  費獨行道:「獨行說句公道話,您是該為九夫人的安全著想。」
  和珅道:「那麼我把它交給……」
  九夫人道:「交給誰呀?誰也不用交,你自己藏個穩當地兒不就行了麼,要不就帶在身上,誰也不會想到這東西會在你身上,再說又有獨行老跟著你,你又怕什麼,要連你都怕的話,那人家別人該怎麼辦?」
  九夫人分明是為費獨行推拒。
  費獨行焉有聽不出來的道理,忙道:「中堂!九夫人說的是理!」
  和神沒奈何了,吁了一口氣道:「好吧!放我這兒放我這兒,獨行!你去打點打點,待會兒跟我出去!」
  九夫人霍地轉過身,圓瞪美目道:「不行!我這兒的人不許到那兒去!」
  和神道:「你剛說……」
  九夫人道:「不錯!我剛說過有獨行跟著你,他是你的貼身護衛,自然得跟著你,到哪兒我也都管不著,可是我就是不許他跟你往她們那幾個地方跑。」
  和珅道:「翠娟!你—……」
  九夫人道:「我不許就是不許,你要非帶他去不可也行,他只進了那個門兒,就不許再進我這個門兒,你自己去琢磨怎麼合算吧。」
  霍地又轉過去梳她的妝了。
  九夫人這一著厲害,要照她昨兒晚上的說法,一個月當中另八位夫人那兒,和珅每處得去一天,就是加起來也不過八天,在九夫人這他卻很待上個二十二三天,換句話說也就是費獨行要是在她九夫人這兒,一個月可以有計二十二三天保護他,哪個合算,和坤還能不會算!
  再說這事關一個「醋」字,和珅不但不會不高興,心裡反而會樂,九夫人這一個殺手鑭施得豈不高明?
  費獨行正那兒暗暗點頭!
  只見和珅擺著手道:「瞧你!怎麼跟個小孩子兒似的,我鬥不過你,我不帶獨行去,行了吧?」
  九夫人哼了一聲道:「這還差不多。」
  和珅轉望著費獨行道:「獨行!你去給我找兩個人,叫他們打點打點,我馬上就要出門兒。」
  費獨行答應一聲轉身下樓而去!
  這種事用不著找別人,找白雲芳就行了,她是護衛總領班,自然知道派誰適合。
  白雲芳何等細心,一聽馬上就問:「咦!你是他的貼身護衛,他不讓你跟他去,怎麼找別人跟他去?」
  費獨行笑笑道:「自然有原因!我待會兒再告訴你,他那兒等著要人呢,先把人給他派去吧。」
  白雲芳看了他一眼道:「你現在沒別的事兒吧?」
  費獨行道:「沒有!」
  白雲芳道:「那你先在這地坐坐,我去去就來!」
  她走了!
  費獨行也正想找她聊聊,在她這兒也用不著客氣,所以他自己倒了一杯茶坐了下去!
  白雲芳很快就回來了,進門瞟了他一眼道:「喲!可真跟到了自己家似的啊?」
  費獨行倏然一笑道:「難道不是?」
  「貧嘴?」白雲芳深情地看了他一眼,嗔了一聲,過來往他面前一坐,咬著牙低低說著:「昨兒晚上差點兒沒讓你把魂兒嚇沒了,虧你想得出這好主意,為什麼不先告訴我一聲?」
  費獨行道:「我臨時決定的,沒來得及。」
  白雲芳忽然眉鋒一皺道:「照這麼看,你連藏寶閣都進不了,又怎麼能進密室去抓他的證據?」
  費獨行一怔道:「誰說我要抓什麼證據了?」
  白雲芳道:「到現在你還瞞我,你意不在殺和珅,更不會在那些藏寶,那麼你往密室裡闖為的是什麼?」
  看來一個九夫人,一個白雲芳,這兩位的眼光都高人一等。
  費獨行心頭震動了一下,笑了笑,沒說話!
  白雲芳道:「你還笑,笑得出來?我這兒正替你著急呢?」
  費獨行探手入懷,摸出那張圖遞了過去。
  白雲芳接過一看,陡然一驚急道:「你這是……既有這張圖你怎麼還……」
  費獨行道:「這張圖是在昨兒晚上事過之後才拿到的。」
  白雲芳道:「從哪兒拿到的,從姚朋那兒偷……」
  費獨行道:「別說那麼難聽,是九夫人臨摹下來給我的!」
  「九夫人?」白雲芳一怔,臉色微變道:「原來如此啊!這麼說你以前跟她……」
  費獨行搖頭道:「雲芳!你誤會了,我不是那種人,現在可以告訴你了,我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認識九夫人了……」
  接著他把前因後果,打從小時候說起,離開家後在江湖上的種種遭遇,出獄脫困的情形,出獄後的各種經過,一直說到了昨兒晚上。
  白雲芳聽在了眼,聽得眼圈兒都紅了,好生歉疚地道:「原來如此,這麼說我誤會了,這位解姑娘不但可憐而且可敬,真是造物弄人,紅顏薄命,慕書!不管怎麼說你不能辜負她這番情意,說什麼你也得帶她走!」
  費獨行道:「她跟我說好,今兒晚上動手,她收拾好等我。」
  白雲芳連連點頭道:「對了!你要是不帶她走,你就是天地間第一等負心人,往後你該對她好些,我也要好好兒……」
  嬌靨忽地一紅,低了低頭改口說道:「我沒有看錯你吧,宮裡那位是位英明君主,這種安排也煞費苦心,這麼一來不但巨奸大惡可除,就是你以往被江湖同道的誤會……」
  費獨行道:「我不計較報酬,宮裡對我也不一定有報酬,只仰不愧、俯不怍,何在乎世情之毀譽褒貶!」
  白雲芳忽然一陣激動道:「不管怎麼說是我的眼光為我帶來了福氣,能嫁給你這個天地間唯一的奇男子,上天對我是太仁厚了!」
  費獨行道:「別這麼說,雲芳!」
  白雲芳道:「我說的是實話。」
  費獨行沉默了一下道:「今兒晚上動手,東西到手之後就走,你……」
  白雲芳道:「要不要我幫忙?」
  費獨行道:「那倒不用,你只收拾收拾找個地方等我就行了!」
  白雲芳道:「既然不讓我幫忙,別的你就不用管了,東西到手之後你只管走你的就是,我知道上哪兒找你去。」
  費獨行道:「你知道上哪兒找我去?上哪兒?」
  白雲芳微一搖頭道:「現在不說,你可以看看我的眼光行不行。」
  費獨行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一點頭道:「好吧!就這麼說定了,我還有別的事兒要安排,我走了。」
  他站了起來!
  白雲芳跟著站起,把那張圖遞了過去道:「儘管手裡有這東西也要小心,知道麼?」
  費獨行道:「我知道!」
  他要走!忽又停下來道:「杜毅那兒那兩樣東西到手了?」
  白雲芳道:「沒錯!是我那兩個師哥,你什麼時候要……」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放在我身上沒有用,給神州七俠異日派大用不好麼?」
  白雲芳一怔道:「慕書!你……」
  費獨行道:「這件事交給你去辦了,不過現在別忙,等今天晚上我東西到手之後要走的時候再說。」
  白雲芳一點頭道:「我懂你的意思……」
  費獨行伸手握了握白雲芳的玉手道:「那就行了,什麼都別說了,我走了,晚上見。」
  他走了!
  白雲芳掛落了兩行珠淚!
  一天過得很快!
  天又黑了!
  打從擦黑,經上燈,起更,一直到二更,似乎也沒多大工夫。
  「中堂府」的夜色跟昨兒晚上一樣的寧靜,像昨兒晚上根本沒發生什麼事兒似的。
  白雲芳屋裡沒點燈,也沒動靜!
  小樓上燈光透紗窗,九夫人的身影不住來回走動,似乎在忙什麼?
  可是!她走動已經很久了,卻仍是那件衣裳。
  跨院裡,護衛們賭興正濃,還是一付牌九!
  站班巡夜的都在外頭夜色裡!
  別處沒什麼兩樣!
  中間那個院子裡,卻多了幾條黑影。
  敢情設上禁衛了。
  這不知道是誰的主意?
  二更已過。
  夜色正濃!
  不知道是要變天了還是怎麼,中間這個院子裡忽然起了一陣風,一陣不算怎麼大的風!
  就這麼一陣風,那幾條人影全躺下了,可真是弱不禁風,躺下了以後就跟睡著了似的,沒再動一動!
  風靜後,院子裡多了一條黑影,這黑影站著。
  他的動作很快,一現身便撲那座八角的藏寶閣,東彎西拐地閃了兩閃,他到了閣前,手在旁門一摸,兩扇門開了,他閃身撲了進去,門又關上了!
  「藏寶閣」裡黑得伸手難見五指,突然光亮一閃,一個大拇指般大小的火焰驅走了黑暗,也照亮了一張臉,那是費獨行的臉。
  「藏寶閣」裡自然多寶藏,都是稀奇的古玩玉器,費獨行對這些視若無睹,手抓著身旁一個香爐一轉,對面一座壁櫃緩緩移動,牆上現出一個能供兩個人並肩進出的門戶,他一步便跨了進去!
  進門,一道石梯盤旋著通往下,他隔一級落腳,輕快地往下行去!
  走完石梯,兩扇石門攔住去路,費獨行在石梯最後一級下找到了一個扣子般大小,跟石梯顏色一樣的按鈕,他用腳一頂,石門開了,一道光華射了出來!門後是間相當大的石室,厚厚的紅毯鋪地,有客廳,有臥室,擺設都極其考究奢華,絲慢一重重,五彩繽紛,看得人眼花鏡亂,室頂掛著一顆珠子,是顆夜明珠,閃閃的光華照遍了整個石室!
  費獨行目光轉動,掃視一匝,他記得九夫人告訴他,和珅的十本帳冊藏在一幅仇十洲的仕女圖之後,可是眼前他並沒有看見一幅仇十洲的「仕女圖」。
  莫非是在那重重的絲慢後?
  費獨行邁步走了過去,撩開一重重的絲慢到了裡頭,乖乖!這一看把費獨行看得心頭一跳。
  絲慢後是間「臥室」,說臥室不如說是行樂的地方,一張西洋的大床,床頭鑲的有鏡子,另兩邊牆壁上也鑲的有鏡子!
  床頭兩個櫃子,裡頭放的都是淫邪玩藝兒,有書、有畫,還有些藥物,真可以說是包羅萬象,無奇不有。
  就在床頭的鏡子上方,掛著一幅仇十洲精繪的「仕女圖」。
  費獨行不敢多耽誤,他也知道這張床上有機關消息,不知道的一上去非翻下去不可。
  他過去先抓住床頭欄杆上一個發亮的圓球轉了轉,然後跳上床取下了仇十洲那幅仕女圖!
  他看見了,圖後石壁上嵌口小鐵箱子,一把大銅鎖鎖著。
  他提一口氣,真力貫注右臂,伸手抓住那把大銅鎖一扭,只聽「叭」地一聲,那把大銅鎖硬生生被他扭壞了!
  他把大銅鎖往床上一扔,拉開了那口小鐵箱子的鐵門,一點都沒有錯,整整齊齊十本帳冊擺在裡頭!
  費獨行把十本帳冊掏了出來,往床上一放,跳下來撕下一塊絲幔包好了,往身上一背,停也沒停,閃身撲了出去!
  出石門、走石梯,回到了「藏寶閣」,他吁了一口氣,太容易了,是這麼容易麼?要沒有九夫人那張圖,恐怕大羅金仙也進不了「藏寶閣」下這間密室。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通過多少處機關消息,多少處歹毒霸道的埋伏,那機關消息與埋伏,只錯一步便足以致命。
  他閃身撲了出去!開開門,出了「藏寶閣」,地上躺著的仍在地上躺著,他大搖大擺地往院門走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6 11:09:55

  費獨行進了小樓,登上樓頭,香閨裡,九夫人盛裝坐在燈下,比平常更動人!更美!
  費獨行一進門,她便含笑說道:「得手了?」
  費獨行深深看了她一眼道:「秀姑!多虧了你那張圖,要不然我絕拿不到這十本帳冊,天下億萬百姓是你救的。」
  九夫人煥然一笑道:「算了吧,別捧我了,我只是做了個現成的人情而已!」
  費獨行道:「不管你怎麼說,我心裡明白,我也要讓宮裡明白……」
  「別這樣,」九夫人搖頭道:「那你是害了我。」
  費獨行道:「清宮裡明白怎麼會是害你……」
  九夫人道:「很簡單!我又不想跟你走了。」
  費獨行一怔道:「秀姑!你開玩笑,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咱們得趕快走。」
  九夫人微一搖頭道:「真的!不是跟你開玩笑,我真不想走了,我想了一天半夜了,我覺得我過慣了這種奢華舒服的日子,怕過不了以前那種苦日子,真要那樣的話,到時候咱們彼此都痛苦,你說是不是!」
  費獨行聽直了眼道:「秀姑!你……」
  九夫人道:「我說的都是實話,要走你趕緊走吧,別讓我耽誤了你!」
  費獨行道:「秀姑!你這是—……」
  九夫人道:「我這是為我自己打算,這種日子要什麼有什麼,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有大群丫頭、老媽子侍候著,我幹嗎跟你跑到江湖上吃苦受罪去,想來想去我覺得過不慣那種日子。」
  費獨行道:「秀姑!我不相信你……」
  九夫人截口道:「大哥!你要原諒我,我已經不是從前的秀姑了,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是一定的,我以為並不是我一個人這樣,任何人過慣了這種日子,他都不會願意回過頭去過以往的苦日子的。」
  費獨行道:「秀姑!我不相信你會突然改變了主意,你不會想不到,和珅馬上就完了,你待在這兒不走只會受連累……」
  九夫人忽然笑了,道:「我知道!不管怎麼說,我跟他總算夫妻一場,他待我也不錯,我怎麼能在這時候撇下他一走了之!」
  費獨行詫聲叫道:「秀姑!你是怎麼了?」
  九夫人道:「當初救我出火坑的是他,儘管我到這兒來是別有用心,可是畢竟我是一步登了天,我是個有良心的人,就為這,懂了麼?大哥!你快走吧,別再耽誤了。」
  費獨行邁步過來伸手抓住了九夫人的粉臂,道:「秀姑!」
  九夫人道:「別逼我!要不然你也走不了。」
  費獨行揚眉說道:「我絕不相信你是為這突然改變主意,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九夫人訝然看了他一眼道:「你是怎麼了,難道我非跟你走不可?」
  費獨行道:「秀姑!你……」
  九夫人忽然一沉臉色道:「不妨告訴你,以前我是逗著你玩的,別以為我找過你兩回就非跟你不可,我已經不是以前的秀姑了,你再不走我可要叫人了。」
  費獨行臉色為之一變,吸了一口氣道:「秀姑!你要知道……」
  九夫人轉過臉去就要叫。
  費獨行眼明手快,伸手摀住了她的嘴,道:「秀姑!你是怎麼了?」
  他鬆了手。
  九夫人冰冷道:「一句話!我不想跟你走了。」
  臉色陡然一變,道:「你快走!」
  費獨行馬上就看出她神情有異,道:「秀姑!你怎麼了,那兒不合適麼?」
  九夫人道:「這是幹嗎呀,咒我?我哪兒也沒有不合適。」
  這話說完她臉色又是一變,而且眉鋒也為之一皺。
  費獨行伸手扣住了她腕脈,他臉色也為之一變,急道:「秀姑!張開嘴讓我看看。」
  九夫人一驚,旋即冷笑:「你要幹什麼?」
  費獨行道:「張開嘴讓我看看。」
  九夫人道:「我為什麼要張嘴讓你看?」
  費獨行沒再說話,抬手捏住了九夫人的香腮,九夫人大驚、大急,要掙扎,可是她沒能掙扎,她想緊閉著嘴,奈何她卻不由自主地張開了嘴!
  費獨行凝目往九夫人嘴裡望去!一看之下他神情猛震,臉色大變震聲急道:「秀姑!你!你服了毒?」
  九夫人臉色白了,冰冷說道:「你為什麼非這樣不可?」
  費獨行運指如飛,連點她胸前四處穴道。
  九夫人道:「沒有用,來不及了,這是大內的毒藥,性烈,而且快,我馬上就不行了,你快走吧!」
  費獨行機伶暴顫,目眥欲裂,抓住了九夫人道:「秀姑!你這是為什麼?你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九夫人的臉色越來越白,道:「我當過窯姐兒,也做過和珅的小老婆,身子不知道讓多少人糟蹋過了,我還能跟你麼?」
  費獨行道:「你怎麼……我什麼時候計較過……」
  九夫人道:「我知道你不計較,可是我計較……」
  身子一晃,道:「這種毒藥不會怎麼折磨人,可是我知道我已經不行了,你快走吧。」
  費獨行兩眼暴睜,神色怕人,道:「不!不管怎麼說我也要帶你走。」
  九夫人道:「你要帶個死人……」
  費獨行道:「你死不了,我不會讓你死。」
  抬手一指點出去、九夫人應指昏了過去,費獨行伸手抱起了她,閃身撲了出去!
  訥郡王府的夜色也那麼寧靜。
  大部分的地方都已經熄了燈,只有少數幾個地方還透著燈光!
  想必該睡的都已經睡了!
  突然卜一個話聲劃破了湘郡王府的寂靜夜色:「麻煩哪位通報一聲,費獨行求見訥王爺!」
  這一聲聲音雖不大,但對訥郡王府來說,像響起了晴天霹靂,剎時間幾道強烈燈光射了過來,交叉聚集罩住了一個人,正是費獨行,只他一個人,他的臉色顯得有點蒼白!
  緊接著,五六條人影疾掠而至,落地、散開,圍住了費獨行,是訥郡王府的護衛,個個手握兵刃,只聽一名護衛冷喝道:「姓費的!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夜闖郡王府……」
  費獨行道:「請別誤會!我有急要大事請見訥王爺。」
  那名護衛冷笑道:「你有什麼急要大事要見我們王爺,我們王爺不見你們和中堂府的人,就是和珅來了也一樣。」,
  另一名護衛道:「你還跟他囉嗦什麼,夜入郡王府,非奸即盜,拿下他呈交王爺找和珅說話去就是!」
  當先欺身,一刀掄了過來!
  費獨行道:「你們也太不知好歹了。」
  微一側身,那名護衛掌中刀擦著他身側砍下,他一腳踢出去,正中那名護衛的脫脈,刀飛上了半空,那名護衛大叫一聲抱腕暴退!
  另幾名護衛臉上都變了色,對面那名怒聲叫道:「好啊!姓費的,夜闖郡王府你已是大罪一條,居然還敢在郡王府行兇傷人,你倒霉倒定了。」
  一頓喝道:「一塊兒上!」
  一掄掌中刀,幾名護衛就要聯手撲上!
  只聽一聲嬌喝傳了過來:「慢著!」
  費獨行一聽就知道是誰來了,循聲望去,果然!夜色中走來了海容格格,身後緊隨著兩名護衛。
  費獨行對面那名護衛忙道:「格格別走近,是和珅的狗腿子姓費的。」
  只聽海容格格道:「我知道!」
  隨即在丈餘外停了步,接著目光一凝,冰冷說道:「費獨行!你半夜三更跑到我詢郡王府來想幹什麼?行刺麼?」
  費獨行道:「格格!我要是有意思行刺,那是易如反掌吹灰,也不會先出聲招呼了,我有急要大事要見王爺,還請……」
  海容格格道:「你有什麼事情非在這時候跑來見我阿瑪?」
  費獨行道:「在沒見著王爺之前,我只能告訴格格是急要大事.我已經離開了和珅,而且是剛離開,我等不及明天,所以只有這時候跑來見王爺。」
  海容格格冷笑一聲道:「大半你是奉命而來,和珅那些鬼門道少在訥郡王府使……」
  費獨行道:「格格誤會了,這是……」
  海容格格冷笑道:「我已經看透了你,你不用再說什麼了,說什麼我都不會相信。」
  費獨行雙眉微揚道:「我沒想到格格是這麼個自以為是的人,更沒想到堂堂的訥郡王爺連我這麼個和中堂的護衛角色都不敢見,還憑什麼跟和中堂過不去。」
  「住嘴!」一聲冷喝傳了過來,緊接著不遠處暗隅中傳來訥郡王的話聲:「你不用激我,就是和珅來了他又能把我怎麼樣?」
  訥郡王隨著話聲從暗隅中大步行出,直走過來!
  兩名護衛過去要攔!
  訥郡王一擺手道:「閃開!別給我丟人!」
  兩名護衛沒敢再攔,但卻緊隨他身後走了過來!
  訥郡王到了燈光下冷喝道:「你們都給我閃開,看和珅這個家奴能把我怎麼樣?」
  幾名護衛遲疑沒動!
  訥郡王怒喝道:「你們都聾了麼?」
  幾名護衛這才閃向一旁,但卻沒遠離,幾雙目光齊凝注在費獨行臉上,一眨不眨!看樣子他們是準備隨時撲擊護主
  訥郡王冰冷說道:「費獨行!現在你見著我了,怎麼樣?」
  費獨行微一欠身道:「夤夜驚動王爺,事非得已,先請王爺原諒!」
  訥郡王道:「用不著跟我來這一套,和珅叫你來幹什麼的?說吧。」
  費獨行道:「王爺明鑒!是我自己來見王爺的,事實上和珅根本不知道我到這兒來。」
  訥郡王道:「是麼!那麼你也該有個目的?」
  費獨行抬手解下身後那一包,雙手遞出道:「先請王爺過目!」
  訥郡王目光落在那一包上道:「這是……」
  費獨行道:「王爺看看就知道了。」
  訥郡王一抬手道:「過去一個接過來。」
  他身後一名護衛提刀走了過去,他小心翼翼凝功戒備,但一直到他一隻手接過那一包移步後退,費獨行卻仍然一動沒動!
  到了訥郡王身邊,他躬身呈上那一包,油郡王伸手接過,打開一看,一怔!忙翻了兩張,他瞪大了眼,抬眼望向費獨行,道:「這是……」費獨行道:「我請王爺連夜進宮去,把這個面呈皇上!」訥郡王詫聲道:「費獨行!你……」費獨行道:「王爺!有些事情不到最後是無法明白的。」訥郡王目不轉睛看了他一陣,突然道:「你跟我到書房來!」轉身行去!費獨行邁步跟了上去!海容格格也訝然邁了步。護衛都動了,在兩邊監視著費獨行。訥郡王的書房還亮著燈,顯然費獨行剛才來的時候他還沒睡!進書房,訥郡王轉身抬手:「你坐!」費獨行道:「謝謝王爺!我馬上就要走!」海容格格行了進來,道:「阿瑪……」
  訥郡王道:「把門帶上!」
  海容格格回身關上了門,當她滿面詫異轉回身時,訥郡王把那包東西遞給了她,道:「你自己看吧!」
  海容格格接過一看,臉色倏變,不是自己手捂得快她差點失聲尖叫,她霍地抬眼道:「這,這你是哪兒弄來的?」
  費獨行道:「格格不問我倒忘了,這十本帳冊藏在和珅在內城的府鄰最中間一個院子那座『藏寶閣』下的密室之中,這是靠一張圖才進去的……」
  探懷摸出那張圖,雙手遞出,道:「這張圖也請王爺一併呈交,以便進入密室搜查其他。」
  訥郡王忙伸手接過,道:「這麼說,你進入和珅府是……」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說來話長,王爺……」
  他把經過概略地說了一遍,最後道:「詳情請王爺問問皇上就知道了。」
  海容格格叫道:「獨行!我以往錯怪了你。」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算不了什麼格格,不讓人誤會,不招人恨,我也拿不到這樣東西了。」
  訥郡王道:「和珅的罪行難數,也可怕,有了這十本帳冊他絕活不了了!」
  神情一肅道:「費俠士!為朝廷,為百姓,請受我一拜。」
  話落!他立即拜了下去!
  費獨行慌忙閃身躲避,道:「王爺這是折我,江湖草民……」
  訥郡王一拜而起道:「費俠士已經不是江湖人了,費俠土有大功於朝廷,皇上英明,當有重賞厚賜……」
  費獨行微一搖頭道:「王爺請總我直說一句,我為的是百姓,不是朝廷,所以我不敢居功,不敢受皇上的重賞厚賜,不過我要請王爺代為奏請皇上褒揚我適才說的那位解姑娘,要不是她臨摹了這張圖,任何人也拿不到這十本帳冊!」
  訥郡王慨然道:「那是一定,費俠士請放心,兩位都有大功……」
  費獨行道:「只請褒揚解姑娘於願已足,我的事已了,告辭!」
  他一躬身,要走!
  訥郡王忙攔住了他道:「費俠士!你不能走。」
  費獨行道:「王爺……」
  海容格格道:「我不讓你走,說什麼我也不能讓你走!」
  費獨行的目光觸及了海容格格的目光,突然間他發現海容格格的目光裡包含了太多的東西,他心頭為之一震!忙避了開去。
  只聽訥郡王道:「費俠士!你要是走了,叫我怎麼跟皇上交待?」
  費獨行含笑道:「王爺!當初大內侍衛那位領班跟我說好的,沒有報酬,我也不計報酬,把我從大牢裡放出來,褒揚那位解姑娘,我已經很知足了。」
  一躬身,轉身開門而去。
  看起來,他走得不算快,但訥郡王再攔竟沒攔著,海容格格急叫了一聲,:「獨行!你不能走!」
  費獨行像沒聽見,她急忙追了出去!費獨行卻已經沒了影兒,她怔住了,嬌軀倏顫,兩行晶瑩珠淚掛了下來!
  費獨行抱著九夫人在夜色中疾掠,沒一會兒工夫,他停在了一處!
  這地方很荒涼,到處都是野草,一座孤墳背住一片樹林,墳前沒有墓碑,墳上的野草是剛長出來的,在這大黑夜裡.這地方顯得有點怕人。
  費獨行剛到,樹林裡出來了個人,是白雲芳。
  費獨行一怔!剛要說話。
  白雲芳也一怔!急步跨了過來道:「慕書!解姑娘怎麼了?」
  費獨行把事情告訴了白雲芳。
  白雲芳一聽臉色大變,急急說道:「我知道這種毒藥,閉穴道阻不住……」
  嘴裡急急說著話,手急急伸向九夫人,當她的手碰著九夫人的手的時候,她突然抓住了九夫人的手,機伶暴額,急道:「慕書!解姑娘已經……」
  資獨行緩緩說道:「我知道,從訥郡王府出來的時候我已經發現了,我還是要帶她走,她說過要跟我,我不能把她一個人留在那兒!」
  白雲芳突然低下頭去哭了。
  費獨行也默默地低下了頭,可是轉眼工夫之後,他又抬起了頭,一雙目光投注在那座孤墳上,忽然開口說道:「孫大哥!我特來辭行,我現在就站在你的面前,英靈不遠,你應該知道你救過的人並沒有對不起你,請瞑目吧,過些時候我會再來看你!」
  白雲芳抬起了頭,淚漬滿面。
  費獨行一雙失神目光落在她臉上:「你怎麼知道我會到這兒來?」
  白雲芳帶淚說道:「因為我知道你是個怎麼樣的人,他是這世上少數瞭解你的人之一,他花費了多少年的工夫救你,到最後又為你而死,你在臨走之前怎麼會不來看看他?」
  費獨行失神的兩眼倏現奇光,但這奇光旋即緩緩斂去,他道:「雲芳!你才是這世上唯一真正瞭解我的人,諸事已了,走吧!」
  他轉身要走!
  只聽白雲芳道:「慕書!我已經通知了幾位老人家,恐怕他們很快就會趕來,你不打算見見?」
  費獨行腳下頓了一頓,道:「不了!以後總會有見面的機會的。」
  他邁步行去!
  白雲芳跟了去!
  兩條人影三個人,很快地消失在了夜色裡。
  他該叫費幕書了。
  他來的時候是一個人!
  但他走的時候並不是一個人!
  嘉慶四年,春正月,太上皇駕崩「乾清宮」!
  監察御史廣興,吏部給事中王念孫等聯名奏參和珅,說和神有大逆之罪十,可死之罪十六,一字一刀!
  嘉慶下旨,命成親王、儀親王帶御林軍捉拿和珅,怕路上有人劫奪,又派御前侍衛勇士阿蘭保沿途保護。
  和珅經刑部大堂審問後收進大牢!
  嘉慶派十一王爺查抄和珅的住宅,派二皇子綿寧抄和珅別墅,共查抄了五天五夜!
  十一王爺奏稱:和神家一座楠木廳房照大內格局蓋造,用龍柱鳳頂,一座多寶閣仿照寧壽宮蓋造,花園樣式仿圓明園,和珅的家奴劉全,有家財七百餘萬。
  七駙馬奏稱,和珅密室中藏有一掛正珠朝珠及御用衣帽。
  十一王爺並呈上一張查抄和珅家產的總單,上面寫著共有家產一百零九號,已經估價的廿六號,合算共值銀二萬二千三百八十九萬五千一百六十兩。
  正屋一所,十三進七十二間,東屋一所,七進三十八間,西屋一所,七進三十三間,徽式屋一所,六十二間,花園一所,樓台四十二座,東屋側室一所,五十二間,欽賜花園一所,樓台六十四座,又四角樓更樓十二座,更夫一百二十名,雜房一百二十餘間,古銅鼎廿二座,漢銅鼎十一座,端硯七百餘方,玉鼎十八座,宋硯十一方,玉磐計八架,古劍十柄,大自鳴鐘十九座,小自鳴鐘十九座,洋表一百餘個,大東珠八十餘粒,每粒重十兩半串十八粒,珍珠三百甘六串,數盤珍珠十八盤,大紅寶石一百八十餘塊,小紅寶石九百八十餘塊,大小藍寶石四千七百塊,寶石數珠一千零八盤,珊瑚數珠三百七十三盤,蜜蠟數珠十三盤,寶石珊瑚帽頂二百卅六粒,玉馬一對,高一尺三寸,長四尺,珊蝴樹十株,每株長三尺八寸,白玉觀音一尊,漢玉羅漢十八尊,每尊長一尺二寸,金羅漢十八尊,每尊長一尺八寸,白玉九如意三百八十七柄,批畜大燕碗九十七隻,白玉湯碗一百五十四隻,白玉酒杯一百甘四隻,金碗碟三十二桌,共四千二百八十八件,銀碗碟四千二百八十八件,金鑲玉管五百付,整玉如意一百計柄,金鑲牙筷五百付,白玉大冰盤甘五隻,毗壘大冰盤十八隻,白玉煙壺八百餘個,琳空煙壺三百餘個,瑪牆煙壺一百餘個,漢玉煙壺一百餘個,白玉唾盂二百餘個,金唾益一百餘個,銀唾益六百餘個,金面盆五十三個,銀面盆一百五十個,金腳盆六十四個,銀腳盆八十三個,鑲金八寶屏四十架,按金八寶八屏計三架,鑲金炕屏甘四架,鑲金炕床甘架,老金按絲床帳六頂,四季草夾紗棉皮帳全付,鑲金八寶,床一百甘架,金鑲玻璃,床卅二架,金珠翠寶首飾大小共一十二萬八千件,金元寶一千個,每個重一百兩,赤金五百萬兩,生沙金二百萬兩,銀元寶九百四十萬兩銀圓五萬八千枚,制錢一千五百五十萬串,人參六百八十餘兩,當鋪七十五家,資本銀共七千萬兩,銀號四十二家,資本銀四千萬兩,古玩鋪十二家,資本銀甘萬兩,玉器庫房四間,值銀七十萬兩,綢緞庫房兩間,值銀八十萬兩,洋貨庫房兩間,共計五色大呢八百板,鴛鴦絨一百十板,五色羽緞六百餘板,嘩嘰二百餘板,皮張庫房一間,內存元狐皮十二張,各色狐皮一千五百張,貂皮八百餘張,雜皮五萬六千張,磁器庫房一間,值銀一萬兩,錫器庫房一間,值銀六萬四千一百卅七兩,珍畫庫房十六間,鐵架紫檀傢具庫房六間,共計傢具八千六百餘件,玻璃器皿庫房一間,共八百餘件,貂皮女衣六百十一件,貂皮男衣八百零六件,雜皮女衣四百卅七件,棉夾單紗男衣三千二百零八件,女農二千一百零八件,貂帽五十四頂,貂蟒飽卅七件,貂褂四十八件,貂靴一百甘雙,藥材庫房一間,值銀五千兩,地畝八百餘頃,值銀八百萬兩,外抄家奴劉馬二家宅子,內外大小共一百八十間,金銀古玩估銀三百六十八萬六干兩,農飾器皿估銀一百四十八萬三干兩,洋貨皮張綢緞估銀三萬兩,人參估銀四萬兩,地畝六百餘頃,估銀六十萬兩,當鋪四家,資本銀一百四十萬兩,古玩鋪四家,資本銀四萬兩,市房甘七所,值銀二萬五平兩。(本段無校對)
  現有金銀儲存戶部外庫,以備撫恤川陝楚豫兵災之用,此外未經估價的產業,著將原單交與八王爺,綿五爺,劉相國,會同戶工二部詳細估價,所估銀兩悉數充公。
  這一抄,除古玩珍寶送入大內之外,嘉慶皇帝實在入庫八萬萬六千萬兩銀,這就是所謂,和珅跌倒,嘉慶吃飽。
  沒見大內有關費慕書的功賞發佈,奇女子解秀姑則著實大加褒揚。
  雖沒見有關費慕書功賞的發佈,但這件事沒多久卻已普天之下皆知。
  多少人找費慕書,想瞻仰這位奇人俠士、大英雄的風采,但,沒一個人能找到費慕書。
  費慕書究竟上哪兒去了,這是個謎,恐怕永遠是個謎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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