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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獨孤紅] [紫風釵][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08:12     標題: [獨孤紅] [紫風釵][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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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萬里江湖一人歸         第二章 疑是深閨夢裡人         第三章 煙雲往事一夢中
第四章 舊夢方回又驚魂         第五章 舊情難忘走單騎         第六章 腥風血雨芳蹤渺
第七章 北邙鬼域地下宮         第八章 八方風雨會中州         第九章 反目不認枕邊人
第十章 原是昔年一故人         第十一章 回疆驚變動帝都         第十二章 為義千里送玉人
第十三章 難得世間奇女子         第十四章 撫慰重臣夜相探         第十五章 風吹芳心起漣漪
第十六章 宦海奇英入江湖         第十七章 突來怪人獻毒計         第十八章 虎將良才對談兵
第十九章 疑雲重重武林帖         第二十章 玉女傷情奇峰起         第二十一章 明爭暗鬥顯心機
第二十二章 驚睹可憐薄命人         第二十三章 為名利你爭我奪         第二十四章 戰鼓雷鳴動天地
第二十五章 恩怨情愛一夢中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09:35

第一章 萬里江湖一人歸
  晚秋的天氣,一片肅殺蕭條景象。
  金黃色的枯葉,片片自樹梢跌落,有的飄然遠揚,有的輕輕地落在地上,悄悄地不帶一絲聲息。
  西風裡,一抹血紅的夕陽,灑照在這條古道上。
  古道上渺無人跡寂然無聲,只有夕陽、西風:肅殺、蕭條、枯葉片片。還有那遠近十餘株枝椏光禿,在西風裡掙扎,色呈慘白的白楊。此情此景,委實能令一個感情豐富的人抒歎感傷,傷,心酸而潸然淚下。
  然而更令人難忍熱淚的,是一聲突如其來,隨西風飄過的長歎,這聲長歎極其輕微,但卻包含了無限令人無法捉摸的東西,沒有人能說出那是什麼,只是,聞之倍覺心酸……
  驀地,西風又飄過來一陣緩慢輕微的得得蹄聲。
  隨著這陣劃破寂靜的蹄聲,古道遠方幕色中,漸漸地出現了一人一騎。
  西風,又飄送過來一陣吟哦:
  「枯籐、老樹、昏鴉。
  小橋、流水、人家。
  古道、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吟聲輕微斷續,也許是藉那陣陣西風,才能傳得很遠、很遠,字字清晰。
  但悲愴、淒涼,較那聲長歎包含得更多。
  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這一人一騎,在暮色西風裡緩緩地行著。
  近了。
  那是一匹瘦馬,皮包骨,白毛稀疏脫落,而且泥濘斑斑:垂著頭,一步一步地向前邁進,狀如不勝負荷,令人不忍卒睹。
  馬上的人則是一位面色焦黃的中年文士,神色頹廢,雙目無神,恍似大病初癒。
  一襲原本雪白的儒衫,如今也已色呈灰黃,好像經年未洗,滿頭滿瞼俱是塵土。
  馬後,搖晃著一個書篋。書篋裡,一管通體雪白晶瑩的玉簫,只露出了幾寸。
  顯然,這一人一騎是飽經風塵,長途跋涉至此,才顯得那麼憔悴,那麼疲乏不堪。
  突然,瘦馬略一跳動,停下了四蹄。
  一聲輕若游絲的喃喃細語,隨之飄蕩在暮色裡:
  「滿身風塵,滿心憔……
  猛抬頭,舊地重到。
  殘陽西風裡,瘦馬行古道。
  人斷腸,景蕭條。
  刻骨深情一夢裡,對此如何不淚拋。」
  傷心辭句,斷腸人,一聲長歎,雨點般的熱淚隨著西風遠逝。
  蹄聲又起,一人一騎向著坐落於遠方暮色中,那宏偉肅穆的城池緩緩行去。
  方行不出十丈,突然,這一人一騎適才出現的方向塵頭大起,蹄聲大做,十餘匹高頭健馬快如閃電飄風疾馳而來。
  那中年文士卻是頭也未回,緩緩地將馬兒馳向道旁,讓出路來。
  轉瞬之間,十餘匹健馬已追上了這一人一騎,鐵蹄捲起了陣陣塵土,風馳電掣般自這一人一騎身旁掠過。
  任它灰塵彌空,任由滿路的塵土飛拂一身,那中年文士仍是低著頭,策馬緩行,生似他不屬於這個世界。
  就在雙方交錯而過的剎那間,那十餘匹健馬群中突然傳出一聲輕咦,一陣馬嘶起處,那十餘匹健馬一齊飛旋,突然停下,好精湛的騎術!
  原來,這十餘匹健馬上,全是腰懸長劍的大漢,一個個都是衣著講究、氣宇昂然、雙目放光、威猛絕倫。
  尤其是為首的一匹火炭般的赤馬上,那位環目虯髯的錦袍大漢,眉宇間更流露著一種懾人威嚴,氣質非凡,直令人不敢仰視。
  那華貴裝配,人如虎,馬如龍,一比之下,更顯得中年文士的寒傖、柔弱。
  但是中年文士對橫於道中的十餘匹鐵騎竟然視若無睹,仍然策動他那匹瘦得可憐的坐騎,低著頭緩緩地行進。
  那為首的錦袍大漢,望了望這一人一騎,啞然一笑,微一搖頭,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數年遍尋天下,毫無所獲,不意今日竟在這兒遇上。朋友,我想打擾片刻。」
  那中年文士呆了一呆,突然勒住馬韁,緩緩地抬起頭來,看了對方一眼,滿面惑然道:「這位,可是喚我麼?」
  那銀袍大漢一笑說道:「這條路上我們尚未看見第二個人!」
  那中年文士「哦!」了一聲,道:「在下與足下素不相識,不知……」
  錦袍大漢一笑說道:「相逢何必曾相識,我有件事兒想和閣下商量一下!」
  那中年文土呆了一呆,道:「閣下請講。」
  那錦施大漢望了對方那馬後書篋一眼,道:「拙荊性喜音律,愛簫成癡,我不惜重金遍尋海內,但所獲均屬凡品,無一能令拙荊滿意。今見閣下書篋中這管玉簫頗為不凡,不避唐突,想請閣下割愛,我不惜千金,不知……」
  那中年文士接口道:「閣下目力如神,我這管玉簫確非凡品,然此乃祖傳,恕我難以從命!」說罷,策動瘦馬,就要行進。
  那錦袍大漢忙一搖手,道:「閣下慢行。」
  中年文士又勒住馬韁,蹙眉說道:「在下說過,恕難從命!」
  那銀袍大漢頗為窘迫地一笑說道:「閣下雅人,以金易寶那是褻瀆,這樣行不,閣下若肯割愛,我願以一件家傳至寶奉贈如何?」
  中年文士深注對方一眼,道:「閣下愛妻情深,委實令人感動,在下文武兩無所成,身無長技,更無大志,但是生平亦唯愛音律,此簫又系祖傳,故敝帚自珍,愛逾性命,便是傾天下之所有,在下也不能割愛。」
  錦袍大漢尚未開口,身旁一名勁裝大漢突然沉聲說道:「好大的口氣,區區一管簫兒能值幾何?我家主人只是看你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故才好言相商,你最好不要太不識相!」
  中年文土霍然色變,凝注那勁裝大漢,方待發話,那錦袍大漢已忙將哪大漢斥退,馬上拱手,歉然一笑,說道:「下人粗魯,失禮冒犯,先生雅人,必能容之,我這裡謹代謝過……」
  話鋒微頓,略做沉吟,毅然又接道:「正如閣下所說,我愛妻情深,遠勝於愛我自己的性命,強搶掠奪,我不屑為!不過閣下若是執意不肯割愛,我為了愛妻,也就不得不強行購取了,還望閣下三思。」
  中年文士聞言臉色又變,冷冷一笑,道:「視閣下不似一般俗人,怎地也做此語?豈不聞君子各有所愛,不奪人所愛,百無一用是書生,但書生尚能不屈於威武,閣下苦是不顧身份,自信下得了手,那麼,請!玉簫在此,伸手可得。」雙目緊緊地凝注對方,神色冷漠,不言不動。
  錦袍大漢大感窘迫,以他的身份,豈肯動手強奪人家手中之物,但自己的愛妻又是愛簫成癡,此簫更是舉世難尋其二,如若錯過,豈不遺憾終生?為難之下沉吟不語。
  驀地裡,一聲粗獷大笑:「爺,您還猶豫怎地?」
  一名大漢揮舞著長鞭,鞭梢恍若靈蛇,閃電般飛鄭向半露在書篋外的那管玉蕭。
  中年文上冷冷一笑:「強取豪奪,何異草寇?北京城原來是這麼一種地方,怎不令人失……」
  「望」字未出,錦袍大漢突然嗔目一聲大喝:「住手!」
  揮掌遙拂,「啪」地一聲,長鞭應手而斷,那名大漢竟也被震得身形連晃,險些墜下馬來。
  接著深注中年文上一眼,喟然一歎,道:「君子有成人之美,閣下……唉!」滿面懊喪,一揮手,率眾疾馳而去,鐵蹄動地,捲起千丈黃塵,轉瞬不見。
  中年文士一直望著哪十餘健騎消失,始搖頭一歎,說道:「算你見機得早。」突然又神色一變,無限的惆悵、黯然,目光呆視著前方,喃喃自語道:「我這是何苦?他說得不錯,君子有成人之美,他是為了愛妻,我又為了誰?自己抑或是她?……」
  「真巧,他那愛妻也是個性喜音律,愛簫成癡的人兒。可是我哪愛簫的人兒卻已投入別人的懷抱,怪誰呢?天?她?我?……」一聲自嘲苦笑,策動了瘦馬緩緩向前馳去,漸漸地消失在低垂的暮色中。
  一彎上弦月,從一片淡雲中露出了金鉤。
  夜空中群星閃爍,淡雲朵朵,晚風輕拂,夜涼如水。
  北京城內早已萬家燈火,明滅掩映,街道上更是熙來攘往,熱鬧非凡。
  八大胡同,是走馬王孫折柳章台的好去處。
  天橋,則是龍蛇雜居,無奇不有的好所在。
  這是帝都城開不夜最熱鬧的一方。
  然而,在靠近紫禁城一帶,卻又是這帝都寧靜冷清的另一面。
  ***
  這是一座遠離喧囂,很大,又宏偉的院落。兩扇朱漆大門緊閉著,鐵環映月生光,青石石階十二級,左右對峙著兩尊巨大的石獅子。神態威猛,栩栩如生。
  兩個瓜形巨燈分懸大門兩側,照得大門口光同白晝,毫髮可見。
  藉著燈光,老遠地便可看見門頭橫匾上那四個鐵畫銀鉤的朱紅大字:
  「神力侯府」
  侯門一人深似海!一點也不差,這片院落便不知深有幾許。稠密的林木中,但見燈光閃爍,在微明的月光下,也可以從陣陣夜風掀開的樹海中,看到幾角飛簷廊牙。
  顯然,那樹叢中,蜿蜓曲折的小徑漫回處,青石小橋所指處,必然是亭、台、樓、榭,一應俱全。
  天上神仙府,人間王侯家、裡然不錯,這庭院建築得幽深宏偉、美輪美奐,煙農漣漪,恍若仙境。
  後花園中的一座精雅小樓上,燈光猶亮,蓋過了那柳梢的一彎冷月。
  由半掩的輕紗中內望,小樓內,香冷金猊,被翻紅浪,牙床玉鉤,錦帳低垂。
  臨窗一張亮漆桌上滿是書冊,筆硯之旁還放置著一本雪白薛濤箋。
  榻頭粉壁上,懸掛著一柄斑斕古劍,古劍之下一張漆几上,卻放著一支通體雪白的古玉笙。
  房內金猊中輕煙裊裊,蘭麝幽香飄傳夜空。
  顯得那麼美,那麼寧靜。
  房外,朱欄上,正憑倚著一位身著雪白輕紗晚裝的人兒,那是一位風華絕代的少婦。
  月色映著燈光,照在她那白皙晶瑩的肌膚上,隱隱地有一種惑人的光采。
  她有著一對清澈而深邃的眸子,一雙遠山般黛眉,瑤鼻櫻唇,一笑就會露出一口貝齒。
  秋水為神,玉骨冰肌,清麗出塵,她美得令人幾疑天仙小謫塵寰,尤其是在這畫般的仙境裡。
  夜色美、夜景美、人兒美,唯一美中不足的,該是那白衣少婦一對望月發愣的眸子裡像是蒙上了一層薄霧,而且黛眉深蹙,眉宇間充滿難解的憂愁,嬌靨上也是那麼冷得如同冰霜。
  夜涼,而靜,她也獨自憑欄,愣愣地望著那一鉤新月,不言不動,這片美景整個兒地凝結在靜中。
  夜色似水,景麗如畫,人美如仙。
  驀地一聲輕歎劃破寧靜的一切,一個銀鈴般無限甜美悅耳的低吟,自那白衣少婦的櫻口裊裊而出:
  「櫻桃落盡春歸去,
  蝶翻輕粉雙飛,
  子規啼月小樓西。
  玉鉤羅幕惆悵暮煙垂。
  ……望殘煙草低迷,
  ……空持羅帶,回首恨依依。
  ……何時重聽玉驄嘶,撲簾飛絮,依約夢迴時。
  閒尋舊曲玉笙悲,關山干裡恨,雲漢月重規……」兩排長長的睫毛一陣翕動,兩串晶瑩珠淚滑過玉面,無聲墜落。
  好傷心的辭句,看來她是個斷腸的人兒。
  聽——
  「多少淚,斷頰復橫頤。心事莫將和淚說,鳳筆休向月明吹,腸斷更無疑。」
  吟聲方了,舉袖就待拭淚,突然背後響起一個輕柔話聲:「梅霞,又在獨自憑欄,望月垂淚了,不怕我心碎麼?」
  白衣少婦嬌軀微震,忙自拭淚回身,整衣襝衽:「侯爺,您回來了,恕妾身……」
  「梅霞,你又忘了。」一個強而有力的大手,無限憐惜地將她挽起,將她攬過,替她輕輕地拭去嬌靨上的淚漬。
  她激動地:「侯爺,您……」
  「你聽我說,梅霞。」月光下現出一個魁梧的影子,緩緩地擁著她走向朱欄:「我不知說過有多少次了,我們是結髮夫妻,為什麼不能像一般人那麼隨便?那麼親近?梅霞,你是我的愛妻,應該深知我的性情,我耿直、純厚,有時粗魯的令我自己討厭,但我不喜歡那些什麼侯爺、夫人的稱謂,你為什麼不像我叫你梅霞一般地叫我小天?這多親切、多動聽!難道你不願意?我怕聽那顯得生疏的侯爺,我寧可不要這個頭銜。」
  「妾身……」
  「不,你。」
  「是!我不是不願意,而是……」
  「沒那麼多理由,梅霞,既然願意,那麼叫,叫吧!我在靜靜地等著聽。」
  「小,小天。」聲音微帶顫抖,一抹飛紅掠上她那如花嬌靨,不由自主地將一顆烏雲螓首埋向那寬大強壯的胸膛。
  「嗯!」那高大的人影也自微微的一顫,那強而有力的手臂將她攬得更緊了。有點兒像自言自語:「梅霞,梅霞,你知道我等了多久?五年來,你知道我多麼渴望你能這麼叫我?五年來這是第一次。梅霞,今後永遠這麼叫我,行不?我們是夫妻,不必那麼拘束,要像一般夫妻一樣,知不?……」
  「我知道,小天,我會的,永遠都會,但只能在人後,像現在一樣。」
  那高大人影豁然大笑,聲震夜空:「當然,傻孩子,當然是在人後,就像現在一樣,唉!我真討厭見那些嘴瞼,我們永遠像現在一樣該多好。生生世世為夫婦,只羨鴛鴦不羨仙。梅霞,你記著,有一天我會帶著你,就只我們兩個,什麼都不帶,遠遠地離開這兒,另外找個地方清清靜靜地過一輩子……」
  她有點嬌嗔:「什麼都不帶?只有我們兩人?」
  他沉醉在甜蜜中,顯然還沒有發覺:「嗯!就只我們兩人,什麼都不帶。」
  她突然仰起螓首,嬌笑說道:「我們的兩個孩子呢?」
  「噢!」他失笑了,一邊用他那蒲扇般大巴掌拍著頭,一邊道:「該死,該死!還有我們的憶卿、小霞,對不?我們兩人的心頭之肉當然永遠和我們在一起。」
  她滿意了,嬌媚地望了他一眼,就要緩緩垂下螓首。
  突然,他伸手托住她的粉頷,道:「梅霞,剛才為什麼哭?是不是又在想夏……」
  「小天!」她如遭蛇嚙,一聲尖呼,花容倏變,掙脫他的手臂,疾退幾步,一雙玉手掩住嬌靨,顫聲說道:「小天,不要提他,不要提他,你忘了我不准你在我面前提起他……」顯然,她是被觸動了心中的創傷,無限悲痛,嬌射一陣輕顫,終於低聲飲泣起來。
  他無限歉然,無限愛憐,走過去又輕輕地將她攬入懷中,輕撫著她那滿頭秀髮,默然不語。
  半晌,方始一聲低喟:「原諒我,梅霞,我無意刺傷你,我只是不明白,這麼多年你怎麼一宣忘不了他,難道說我對你的愛不夠?仍不夠使你忘了他?梅霞,看看我,我現在是你的丈夫,我不能讓你這麼痛苦,梅霞,你是因為他的去世而嫁給了我,我感激你,若非如此,我也不敢……」
  她突然失聲悲呼:「小天,別說了,別說下去了!我知道,該感激的是我,我更慚愧……以前的不提,現在薛梅霞是你傅小天的妻子,她卻仍然難忘那死去的夏夢卿,她自己覺得可恥,小天,因為她對你不貞……」
  「梅霞!」他突然一聲沉喝,將她哪雙粉臂抓得緊緊地:「你冷靜點,梅霞,更不准卻說,你知道這會令我難受!海霞,別提以往了,那是過眼雲煙,讓它過去吧!我雖未見過他,但卻久仰玉簫神劍閃電手之名,更知道他是宇內第一奇才,強過我許多:但是,梅霞,只要我們能幸福地過活,他那在天英靈也會瞑目的……」
  「不,小天,你才是天下最不平凡的奇男子,你知道我過去的一切,卻仍是這麼愛我,我慚愧,永遠歉……」
  「梅霞,瞧你,又來了?我們不談這些了,讓我們談些別的,我剛想起適才在城外碰見的一件事,那個窮酸倔強得令人佩眼,確是少見……」
  那白衣少婦蹙眉接道:「讀書人多半很文弱,但每個讀書人卻都有一股書獃子硬脾氣,看來你又去惹人家了,對不?」
  那高大人影此刻已完全露在燈光與月光下,正是那環目虯髯、威猛絕倫的錦袍大漢。此刻,他已換上了一襲綢質青衫,袖口微卷,筋肉突起,豪壯中顯出幾分瀟灑意味。但見他微一點頭,環目炯炯,凝注在白衣少婦那一張吹彈欲破的清麗臉龐上,笑道:「你說得不錯,我是惹了他,但誰叫你愛簫成癡?誰又叫他有一管舉世難尋的上好玉簫?」
  白衣少婦神色間突然掠過一片難言的喜悅,道:「真的?舉世難尋,你不覺過於……」
  「過於誇大其辭,是不?」神力威侯傅小天一笑道:「一點也不,這許多年來受了你的熏陶,我自信品簫的眼力已是不差。他那管玉簫通體晶瑩雪白,不帶半點瑕疵,我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出自名匠之手,而且是琢造自一塊千年寒玉:因為這等炎熱的天氣,他那匹瘦馬又經過長途跋涉,竟然一絲汗跡也沒有。」
  白衣少婦喜道:「如果你看得不差,那果真是舉世難覓其二,因為千年寒玉簫舉世只有一支……」
  驀地,她神情大變,嬌軀猛震,急急接道:「小天,他是個讀書人?沒錯麼?什麼樣兒?」
  傅小天呆了一呆,突然縱聲大笑:「霞,我看你是永遠忘不了他……」
  她一陣輕顫,嬌靨上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表情,緩緩地垂下螓首。
  傅小天呆了一呆,目光中一片愛憐,神色中無限歉疚,摟在她腰間的哪只手臂緊了緊,道:「霞,別生氣,開玩笑的,人死焉能復生?其實你也太癡了……」輕喟一聲,接道:「聽我說,霞,他是個一身雪白儒衫的中年文士……」
  她嬌軀又是猛地一震,飛快地抬起螓首。

  傅小天又道:「只是那張立該俊美絕倫的臉兒卻又黃又醜,我覺得很不相襯。」
  一絲黯然之色掠上那張清麗如仙的嬌靨,她大為失望,難過得想放聲痛哭,然而在失望之餘卻免不了感到安心,一顆猛跳的芳心,漸漸地又恢復了正常。
  她現在簡直生活在矛盾裡,極希望住一大奇跡出現,他會突然站在自己面前,甚至風聞他再規武林。但奇跡總是微渺得可憐,而且就以這件事情來說,更是荒謬得可笑,因為早在六年前,武林中已遍傳他的死訊,這些年來,怕不俠骨早隨草木同朽了。
  但是她也不希望再看到他,因為,無論怎麼說,她到底還是負了他,不但沒有自絕殉情,追隨他於地下,而且並未能為他守身如玉,終於嫁給了這位權極一時、富可敵國的神力威侯傅小天。她這位候門丈夫,無論在哪兒,即是在御前,也仍是不減他那豪壯的俠風。對她,更是百依百順,情深似海,愛逾自己的性命,使她永遠難忘,也最使她感動的,是他那句:「霞,我寧可什麼都不要,就是不能失去你。」雖然,她時常因懷念那死去的他,而極為痛苦,但她卻絕不能否認正生活在無比的幸福中,得夫如此,尚復何求?
  對死去的那位武林第一奇才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夢卿,如今,她的愧疚比愛更多,設若他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她又有何面目見他?
  她自己也知道,她癡得可笑,也癡得可憐,但現在卻有一點使她難以釋然,想起來,她的心就會一陣猛跳,那就是:千年寒玉簫舉世只有一支,怎會落在他人之手?莫非……
  不可能,人死絕不能復生,更何況那中年文上形相差得太多。
  可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如果那真是一支千年寒玉簫,定可由此人口中得到一些她想要知道的事情。
  她又陷入矛盾,她希望自己的丈夫是看錯了。
  然而,她又希望那真是那管千年寒玉簫。
  一時間腦中閃電飛旋,百念恍如浪濤,洶湧澎湃,此落彼起!
  為此她沉默了,只把那雙蒙著一層薄霧般的眸子,呆呆地凝注茫茫夜色出神!
  過了半晌,她突然輕輕地叫了一聲:「小天。」
  傅小天無限溫柔地:「嗯,怎麼?」
  她暗地一咬銀牙:「我想見見哪讀書人,你能不能答應?」
  傅小天呆了一呆,走前一步伸手扶上她的香肩,微一蹙眉:「霞,你懷疑……」
  她轉過嬌軀,伸出一雙晶瑩雪白的玉手,淒婉一笑:「不是懷疑,而是一種潛在的希望。無論如何,小天,你放心,我已是你的妻子,而且,我們也有了孩子。」
  傅小天不禁赧然,苦笑一聲,道:「霞,你別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相信你……」
  一絲愧疚襲上心頭,她忙自接道:「告訴我,你答應不?」
  他略一沉吟,毅然點頭:「行,不過……」
  「你擔心找不到他?」
  傅小天道:「是的,你不覺得北京城大了些?」
  嬌靨上的神色,已難掩心中的激動,她微微一笑,道:「北京城確是不小,但要問你是否真的願意讓我見他?」
  傅小天坦然說道:「你應該知道我不是這種表裡不一、心胸狹窄的人。」
  她柔婉的一笑,道:「那就容易極了,就任你神力威候四個字,我認為可以在北京城裡找到一根失落的針。」
  傅小天不禁失笑:「梅霞,你太看得起這四個字了,告訴我,你想在什麼時候見他?」
  她略做沉吟,道:「找人不容易,我不急。」
  傅小天微微一笑道:「我傾這神力侯府之力,再找紀澤幫個忙,明天我就想把他交給你。」
  她微一蹙眉,道:「我覺得這點小事,不值得驚動九門提督。」
  傅小天翻腕反抓兩隻柔荑,緊了一緊:「是的,霞,但你要知道這是為了你,為了你我就是驚動聖駕也不為過。」
  她顯然為這一句樸實無華,但卻包含海般深情的話兒所感動,嬌軀一陣輕微抖動,仰起嬌靨,妙目凝睇,淚光盈然,顫聲說道:「小天,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你叫我如何報答……」
  緩緩地,一個如綿嬌軀偎向哪既寬又闊、強而有力的懷抱中。
  他伸出大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滿頭秀髮,虎目呆呆地凝注樓外那茫茫夜色,喃喃地說道:「霞,這是我應該做的,我不要你報答,只要你生生世世永遠這麼喚著我。」
  她嬌軀又是一陣輕顫,沒有說話,但卻偎得更緊,無言勝有言,這已勝過千言萬語。
  他滿足了,虯髯滿佈的黑臉上浮起了一絲甜蜜、安慰的微笑。
  兩個長長的人影,由樓上映射到樓下院中一池綠水中,旁邊是那水底一鉤新月。
  一陣晚風過處,平靜的池水起了一陣漣漪,月影晃動,人影跟著漸漸模糊……
  ***
  天方破曉,北京城依然很寂靜,人們仍然在酣睡中,光線薄弱,微微有些亮光的大街上,顯得異常空蕩,空蕩得看不到一絲人影。
  有的只是幾片紙屑,被清涼的晨風吹拂得時東時西,滿地飄岑。
  空然一陣隆隆之聲,劃破了寂靜的晨空。
  神力侯府後面的兩扇鐵門緩緩地向內打開,數十健騎馱著數十精壯的黑衣大漢,一陣風般疾衝而出。
  剎那間,得得蹄聲響徹了半個北京城,那晨間的一份寧靜頓時蕩然無存。
  那數十鐵騎一出侯府後門,立刻散為十餘路,分別馳入不同的街道。
  又是一陣隆隆之聲,兩扇鐵門又自緩緩關上,這裡重歸寂靜,但北京城各個角落,卻響起了蹄聲。
  北京城西,一家名喚悅來的客棧內,靠後院東北角那間客房裡。
  一個面色焦黃的中年文士正自擁被平坐,手裡把玩著一支通體晶瑩雪白的玉簫,不住的撫摸,呆呆地出神。
  兩隻眸子有點微紅,看來他似是徹夜未眠,因為几上的一隻白燭已只剩下寸許一段,猶自亮著,蠟淚流滿幾面。
  他雙眉蹙得很緊,突然之間,眉梢卻微微地揚了一下,但只一凝神,隨即又恢復了剎那前的神態。
  片刻之後,一陣急促的蹄聲由輕微而漸清晰,由遠而近,轉瞬間自客棧門前疾掠而過,漸漸地又漸去漸遠……
  顯然,這一陣蹄聲驚醒了客棧中猶自酣睡的人們,別的客房裡,接二連三發出了聲響。
  中年文上似乎深覺這陣蹄聲不該打斷了他的沉思,但他卻無可奈何,低歎了一聲,翻身吹熄了幾上殘燭,隨手將玉簫置於枕下,準備躺下。
  但一陣急促的步履聲卻於此時響起,直奔後院而來。
  緊接著,院中響起了店主的吆喝:「各位,請起了,查店的官爺馬上就到了。」
  「各位,請起了……」
  又吆喝了兩遍,中年文士似是極為不耐,一聲長歎,狼狽地一掀棉被翻身下床。
  腳方著地,那步履聲已到了他的門前,他方一蹙眉,門上已自響起了一陣輕微的剝啄聲:「相公,您起來了麼!」
  中年文士蹙眉側首,向著門外說道:「有你這麼幾聲吆喝,足可震動整個帝都,我焉能不起?」
  門外那人乾笑一聲,道:「真對不起,驚醒您的好夢,我可否進來說話?」
  中年文士雙眉一聳:「請進。」
  門外那人應聲推門而入,一進門便是連連打拱做揖,無限歉然地賠笑說道:「相公您多包涵!驚醒各位好夢,情非得已,實在是因為查店的官爺們馬上就到了。」
  中年文士冷冷說道:「這個我知道,但設若天天如此,日後誰還敢來北京投店?」
  那人賠笑說道:「相公說得是,設若天天如此,北京城這些客棧就非關門大吉不可,但好在十餘年來從未有過,這還是頭一遭。」
  中年文士神色中露出了詫異,「哦!」了一聲,說道:「原來這只是頭一次,你知道為什麼這般興師動眾麼?」
  那人微一搖頭,道:「這的確是前所未有的,神力侯府與九門提督府的差爺們全都出動了,而且還是挨家挨戶,以我看,大概是要拿人。」
  「拿人?」中年文士一笑說道:「北京城那些小衙門是幹什麼的?何勞神力侯府與九門提督府健騎盡出?豈不有點小題大做?」
  那人忙一搖手,道:「相公,相公您雖然是飽讀詩書,滿腹經綸,這一方您可是門外漢!北京城臥虎藏龍,能人輩出,形色極雜,若是來個江洋大盜,小衙門別說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敢哼一聲。」
  中年文士又「哦!」了一聲,揚眉笑道:「這兩個大衙門不但敢哼,而且敢拿人,足見他們行嘍?」
  「這一點也不假。」那人極其嚴肅地點頭說道:「相公有所不知,不要說傅侯與紀大人各是一身神鬼莫測的武功,馬上馬下萬人難敵,就是這兩個府中的差爺們,又哪一個不是驍勇善戰、以一當百?尋常武林人物根本不敢輕捋虎鬚,個把江洋大盜那必然是手到擒來。」
  中年文士又「噢!」了一聲,微笑不語。
  那人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中年文士突然一笑說道:「店主東,你看我可像江洋大盜?」
  那人聞言一驚,呆了一呆,忙道:「相公,您莫要開玩笑,相公文質彬彬,一派斯文,只怕難有縛雞之力,怎會是……」
  中年文士微笑接道:「百無一用是書生!店主東,你既已看透了我,那麼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11:33

  那人聞言大窘,搓手連連,不知所措。
  原來,他委實對這中年文士有點不放心,因為這位中年文士是外地人,他老覺得這位中年文士和一般讀書人有點不同,但究竟哪兒不同他卻又說不上來。
  而且北京城裡藏龍臥虎,他暮迎南北,朝送東西,接觸過的武林人物也不在少數,更知道越是不起眼的人越厲害,尤其是書生、婦女。
  半晌,他方始漲紅著一張臉,窘迫萬般地躡嚅說道:「相公,您真會開玩笑,我豈敢,我眼雖老卻未花,像相公這般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
  就在這時,前院突然傳來一陣呼喝。
  那人神情一驚,忙道:「相公,可能是差爺們來了,我出去看看。」
  中年文士一聲請便尚未出口,那人已然步履如飛地,急急忙忙出房奔往前院,看得中年文士忍不住搖頭啞然失笑。
  他這裡剛剛坐下,忽聽一陣腳步聲又向這邊奔來,心知是神力侯府與九門提督府的人走進來了。
  抬眼望去,只見店主面色如土地陪著兩個黑衣大漢走進後院,而且,直奔自已房門。
  他呆了一呆,微一蹙眉,緩緩站起。
  他上前擋在門口,冷冷地看了兩個黑衣大漢一眼:「兩位有何見教?」
  店主搶前一步,兩條腿直打抖,驚駭地望著他,顫聲說道:「相公,這兩位是神力侯府的差爺,他兩位一進門便說要找像相公……」一眼瞥見兩名黑衣大漢犀利目光正緊緊地盯住自己,禁不住一個寒噤,倏地住口不言。
  中年文士暗暗一聲冷哼,忖道:人言畏官如虎果然不差,可悲、可憐……
  但聞居左那名黑衣大漢道:「像麼?」
  居右那名黑衣大漢應道:「分毫不差,準錯不了。」
  此言一出,那店主面色更形慘變,更哆嗦得厲害。
  中年文士呆了一呆,念頭尚未及轉,那居左黑衣大漢已然向他發話道:「朋友,我家侯爺想見見你,請你立刻收拾一下,跟我二人往侯府一行。」
  中年文士為之大訝,但表面上仍是不動聲色,道:「兩位可知道我是誰,姓什麼、叫什麼?」
  那居左黑衣大漢一怔說道:「不知道。」
  「就是了。」中年文士淡淡一笑說道:「兩位不知我姓什名難,我無此殊榮,與你家侯爺更是素昧平生,二位可叫我如何奉召往謁?」
  這讀書人果然不同於一般讀書人,單這膽量已非一般讀書人可及。
  那居左黑衣大漢頓即為之怔住,一時不知所云。
  那居右黑衣大漢卻微微一笑,道:「先生不必多疑,我家侯爺完全是一番好意……」
  中年文士淡淡一笑,揮手說道:「好意心領,傅侯世代纓簪,名權兩重:乃當朝顯赫,我只是一介寒儒,道不同不相為謀,恕不敢高攀,不能奉召。」
  那居右黑衣大漢眉頭微掀,尚未說話。
  那居左黑衣大漢卻已突然變色叱道:「不錯,你很明白,我家侯爺名權雙重當朝,要見你,這是求也求不到的事,你可不要不識抬舉!」
  那中年文士臉色一沉,雙眉陡挑,冷冷一笑,道:「和你們這種俗人,我沒有什麼好說的。不過我願意告訴你們一句,休要說那區區一個神力威侯,就是當今皇帝他要見我也得看我是否高興!」
  居左黑衣大漢聞言既驚又怒,一聲暴喝:「好大膽的狂生……」
  卻突然吃那居右黑衣大漢止住,居右黑衣大漢微微一笑,向中年文士道:「先生既執意不去,我們不能相強,不過我願意奉告一點,神力侯府並非龍潭虎穴,先生不必害怕……」
  一拉居左黑衣大漢說道:「侯爺神威曾使群臣喪膽,何況一個文弱書生?走吧!」
  那居左大漢一怔,還要說話,卻又給他用眼色止住,只得大惑不解地跟在後面轉身離去。
  中年文士冷冷一笑,一聲輕喝:「兩位站住。」
  兩大漢同時駐足轉身,那居右黑衣大漢微笑說道:「有何指教?」
  中年文士淡淡一笑,說道:「你比他聰明得多:神力侯府就是龍潭虎穴,今天我這百無一用的書生也要闖上一闖,等我一下。」轉身走回房內。
  居左黑衣大漢這才恍然大悟,既佩服又羞愧,「啪」地一掌拍在同伴肩頭上,拇指高挑:「老吳,有你的……」
  「走吧!」一聲輕笑,中年文土背插玉簫,飄然出門,當先向棧外行去。
  兩名黑衣大漢相視一笑,暗吁口氣,急步跟上。
  只有那驚魂未定的店主,仍然愣得地站在哪兒,雙目直視,口中喃喃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第二章 疑是深閨夢裡人
  神力侯府那美輪美奐、華麗高雅的大廳中,神力威侯傅小天一襲青衫,負手昂立。
  廳外急步走進了一名黑衣大漢,見了他垂手躬身道:「啟稟侯爺,那讀書人帶到了。」
  博小天雙眉微聳,微笑點頭:「很快,你們辦事能力不差,快把他叫到這兒來,通知九門提督府說人已找到了,改日我再去謝他們。」
  黑衣大漢躬身應聲而去。
  傅小天卻面帶一絲微笑,緩緩地轉過身子,面對那御筆書的一幅中堂站定。
  不久,大廳外響起了一陣步履聲,及門而止。
  「稟侯爺,客人到。」
  博小天頭也未回,道:「請客人進來,傳話內院,請夫人。」
  廳外兩個黑衣大漢應諾一聲,向著同來的中年文士略一拱手:「先生您請,無侯爺令諭,我等不敢擅入。」大步轉往內院。
  中年文士已可看到那位一襲青衫、負手而立的傅侯,暗暗一聲冷笑,好大的官架子。有心轉身離去,但轉念一想,既已來此,何不索性弄清楚對方為什麼一定要見自己?同時,他也想見識一下這位名震朝野的神力威侯傅小天,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心意一決,乾咳一聲,大步走入廳門。
  傅小天恍若未覺,依然面內而立。
  中年文士暗哼一聲,於一丈外駐步,冷冷說道:「寒儒商辛仁見過傅侯。」
  傅小天向後微一擺手:「先生請坐。」卻是仍未回頭。
  中年文士陡然挑眉,但旋即又淡淡一笑:「久仰傅侯禮賢下士,卻不料如此待客,好叫在下失望。」
  傅小天頭仍未回,道:「你口舌很犀利,可是我要告訴你,這兒不是賣弄口才的地方。」
  商辛仁一笑說道:「我看不出這兒有什麼特殊。」
  「你不要忘了這兒是神力侯府。」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承先人餘蔭,不見得怎麼高明。再說,我尚未將神力威侯四字放在心上。」
  傅小天冷哼一聲道:「你的膽子不小,我要殺你容易得很。」
  商辛仁掀眉失笑道:「過獎!士可殺不可辱,我不會屈於威武,若是怕死,我也不來了。」
  傅小天悚然動容,道:「你委實狂得可以,更有些自以為了不起。」
  商辛仁聳肩笑道:「彼此,彼此,我有同感!不過我這狂傲、了不起,一向是因人而異。」
  小天平日自詡口才,今日始知遜人多多,道:「我說過你口才很好,但我請你來,不是要你來和我過不去的。」
  商辛仁道:「豈敢,你我素昧平生,無半面之緣,我不知為何能獲如此榮寵?」
  「榮寵?你為何不說是討厭?」傅小天突然轉過身子,笑道:「你我何止半面之緣?」
  商辛仁頓時愣住,半響,方始說道:「看來我是有眼不識泰山了,原來閣下就是傅威侯,閣下不惜勞師動眾把我找來,莫非是要我為昨日城外之事賠罪?」
  「老弟!」傅小天縱聲大笑,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握住他那骨瘦如柴的雙手,無限誠懇地道:「從現在起,你是商辛仁,我是傅小天,在我們之間沒有什麼神力威侯,好在你也未將它放在心上,你是我平生僅見的一位出奇人物,你的膽識、傲氣、談吐、氣度令我心折,我要好好的結交結交你這位百無一用的書生……」
  商辛仁突然蹙眉輕呼:「侯爺,雞筋不堪虎腕。」
  傅小天呆了一呆,鬆手縱聲大笑:「老弟,你到底是讀書人,文弱得可憐。」
  商辛仁一邊揉著雙手,一邊蹙眉苦笑道:「不然何以區別武夫、書生?侯爺,你這般不恥折節,令我有點受寵若驚。」
  「夠了麼?老弟。」傅小天赧然笑道:「你是讀書人,讀書人應知謙讓之道,路要讓一步,味須減三分,別得理不饒人。你適才說得好,我不過仗著先人遺蔭,沒有什麼了不起,能交上你這個朋友,應該是我的榮幸!不多說了,我生性放蕩不羈,你也別拘束了……」
  商辛仁一笑接道:「唯大英雄能本色,我和你侯爺差不多,也好不到哪兒去。」
  傅小天哈哈大笑:「好個唯大英雄能本色,哪裡是差不多,分明是臭味相投!哈哈,來,咱們坐著談談。」
  落座定,商辛仁略做沉吟,道:「我還有些瑣碎事,不克久留,侯爺是否……」
  「怎麼?要走?」傅威侯突然瞪眼大呼:「不行!天大的事有我替你包辦,今後我這小小侯府便是你的家。」
  商辛仁神色間難掩心中激動,他故意一聲苦笑:「侯爺,你尚未說出何事見召?」
  「見召?」傅小天道:「你是有意損我?……不是我,是拙荊,她想見見你。」
  商辛仁呆了一呆,道:「侯爺,我不懂。」
  傅小天微微一笑,指著他背後那管玉蕭:「你忘了,她性喜音律,愛簫成癡?」
  商辛仁「哦!」了一聲,尚未開口。
  屏風後突然轉出一個青衣美婢,微一襝衽,道:「侯爺,夫人到。」
  傅小天大笑道:「說曹操曹操就到,有請。」
  已聞佩環脆響由遠而近。
  商辛仁連忙斂神收態,將身站起,整衣相待。
  一陣沁人香風撲鼻,屏風後,裊裊轉出了風華絕代、清麗若仙的白衣少婦。傅侯夫人,一品命婦薛梅霞。
  商辛仁知書達禮,早已低頭垂目,故未能看見這位雍容高貴的一品夫人。
  但薛梅霞那雙清徹深邃美目,第一瞥便投向了他,猛然覺得這身形對她極為熟悉,卻又不能確認,心頭一震,倏然停步,柔聲說道:「薛梅霞不敢當,先生請坐。」一雙眸子卻等著他仰臉。
  商辛仁聞聲身形一震,猛然抬頭,雙目瞥處,兩道冷芒般異采一閃即隱。緊接著,身形一陣顫抖,搖搖欲墮,但是,他很快有意無意地扶住了漆幾一角,躬身道:「多謝夫人,商辛仁告座。」
  他掩飾得天衣無縫,任誰也未看出他神情有異,包括那一直注意著他的薛梅霞在內。
  薛梅霞入目他那焦黃的一張面孔,嬌靨上掠過一片失望神色,目光一黯,輕移蓮步走了過來,方自就坐,入耳那三字「商辛仁」,不由又是一怔,深注了他一眼,道:「恕我失禮,先生大名是……」
  商辛仁「哦!」地一聲,忙道:「殷商之商,茹苦含辛之辛,仁義之仁。」
  薛梅霞微頷螓首,道:「日昨聽威侯言及,曾於城外冒犯先生之事,得知先生有一管祖傳玉簫,我性喜音律,愛簫成癡,今日所以邀奉,一來賠罪,二來想見識一下先生那祖傳仙品……」
  商辛仁忙自接口道:「在下冒犯威侯虎威,未加降罪已屬萬幸,何敢當這賠罪二字?玉蕭雖屬傳家之物,但不過區區俗物,只怕有瀆夫人清眼。」取下玉簫,雙手遞給傅小天。
  傅小天接過玉蕭,一笑說道:「老弟,休忘了你自己那句『唯大英雄能本色』,我還是喜歡你那狂傲不羈、豪情萬丈的形態,幹什麼這般咬字嚼文,酸得令人難耐。」隨手將玉蕭遞給愛妻。
  商辛仁淡淡一笑,默然未語。
  玉簫入手一陣清涼,薛梅霞只略一注目,心中立刻百味齊湧,激動如怒潮澎湃,一陣暈眩險些栽倒,她認出這管玉簫正是昔日自己時常把玩、愛不忍釋之物,也即是自己昔日情人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夢卿長年不離身之兵刃。一剎那間,她腦際又浮起當年那形影相隨、簫笙和鳴的甜蜜情景,然而,如今……
  她強忍心中如割悲痛與欲墜熱淚,強自一笑,道:「如我看得不錯,這該是一管舉世難覓其二的千年寒玉簫,對麼?先生。」
  商辛仁神情一震,只得點頭:「夫人目力如神,委實高明,這確是一管千年寒玉簫。」薛梅霞一雙妙目緊緊地盯住他,微一點頭,淡笑說道:「恕我冒昧,它真是先生祖傳之物麼?」
  商辛仁大為窘迫地道:「這,這……」
  薛梅霞淡淡一笑,又道:「千年寒玉簫是真非假,先生姓商,那麼我敢斷言,先生這祖傳之語是假非真,因為我知道這千年寒玉簫舉世只有一管,而我也認識此蕭之主人,他是宇內第一奇才,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夢卿,先生以為對麼?」
  一番話聽得商辛仁心神連連狂震,事實如此,他無從否認,更不敢接觸對方那雙緊緊盯住他的眸子,暗一咬牙,垂目說道:「面對高明,我不敢再行隱瞞,此簫確非商辛仁祖傳,而是……」
  薛梅霞突然說道:「夠啦!」嬌軀一陣輕顫,花容亦已慘變,略一沉吟,倏地轉向傅小天,顫聲道:「小天,我想……」
  傅小天「哦!」了一聲,將身子站起,笑道:「老弟,你且坐著,我還有件公事未辦,容允暫時告退片刻。」
  薛梅霞說不出對自己丈夫有多少感激,因為他未等自己要求,即自行迴避,兩眶晶瑩淚水,在那一雙清徹而深邃的大眼睛中徘徊,突然無聲地墜落襟前,她只喃喃地叫了聲:「小天……」
  傅小天那高大魁梧的身形卻已然消失在屏風之後。
  商辛仁那焦黃的臉龐上也自驟起一陣極其輕微的抽搐,一雙眸子愣愣地望著屏風,默然不語。
  顯然,他也深深地為這情景所感動,同時對這位蓋世奇男的威侯,由衷地湧起無限欽敬。
  半晌,薛梅霞一聲輕呼,打破了廳中寂靜得令人窒息的空氣:「先生!」
  商辛仁倏然驚醒,忙地站起,施禮說道:「既是侯爺公務在身,商辛仁想改天再來拜謁。」
  薛梅霞雙目緊緊地盯住他,淡淡說道:「先生不必有所顧忌,請坐。」
  商辛仁仍自猶豫,薛梅霞黛眉微揚,淡淡又道:「我以為先生應該知道,傅侯之所以托辭離去,乃是因為我有幾句不願讓人知道的話兒,要向先生請教。」
  商辛仁神情微震,忙道:「夫人原諒,我沒有想到。」
  薛梅霞淡淡說道:「先生何不說,根本怕見我,根本就不願和我多說話。」
  商辛仁忙地再拜:「夫人言重,商辛仁一介草民,怎敢……」
  薛梅霞強自傲笑道:「先生這是罵我?」
  商辛仁倏然垂首,他好像是深懾於這位傅侯夫人的威嚴。
  薛梅霞淡淡一笑,道:「薛梅霞有事請教,不敢怠慢,先生還請坐下。」
  商辛仁無可奈何地道:「遵命!依言坐下。」
  薛梅霞深注商辛仁一眼,美目突放異采,道:「恕我直言,我覺得先生很善於裝扮……」
  商辛仁身形一震,忙道:「我很愚昧,夫人這話……」
  「既然此簫為別人所贈,先生為何騙說乃是家傳之寶?」薛梅霞軒眉接問。
  商辛仁暗吁一口大氣,「哦!」了一聲,苦笑說道:「夫人原諒,商辛仁自有萬不得已之苦衷。」
  「我願意聽聽先生這萬不得已之苦衷。」薛梅霞緊緊進逼。
  商辛仁道:「因為我答應過那贈簫人的托付與叮囑。」
  薛梅霞道:「既然如此,我不懂先生為什麼又不遵守自己的諾言,先生這麼做,豈不有點愧對那贈簫之人。」
  「夫人所責極是。」商辛仁赧然苦笑,道:「但我覺得我並沒有錯。」
  薛梅霞黛眉微揚,道:「為什麼?」
  商辛仁略一沉吟道:「因為我自知難逃高明法眼……」
  薛梅霞螓首微垂,淒惋一笑接道:「先生該說乃是因為知道傅侯夫人便是薛梅霞。」
  商辛仁神情一震,垂首說道:「是的,夫人,這也是一個原因。」他說得很低,低得幾乎使第二個人無法聽到,而且聲音有點顫抖。
  薛梅霞一聲苦笑,道:「我很懷疑,而且敢斷言,這不是原因之一,而是唯一的原因。我原想請教先生為什麼不說出這唯一的原因,而反要另托他辭,但我知道,這個問題可能將使先生難以答覆,所以,我改變了主意,以另一問題請教,請問先生,先生早已知道我與那贈簫人之關係,對不?」
  在她意料中,眼前這位中年文士必然不能不點頭,殊不料大謬不然,對方竟然微一搖頭道:「不,我不知道,但從現在起,我開始有點明白了。」他這幾句話答得很妙,妙得使這位誥命一品的傅侯夫人,所採一步緊迫一步,剝繭抽絲的詢問方式受到阻礙,徒勞無功,而不得不另覓途徑。
  薛梅霞淡淡一笑,道:「是早知抑或是現在方始有點明白,只怕只有先生一人清楚,我不願也不敢多說,如今再請問先生,那贈簫人該是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夢卿,不會錯吧?」
  這一句,他答得也妙,他說:「我只知道他確是姓夏,但卻不知他是否即是夫人所云之夏夢卿,更不知他是否是玉簫神劍閃電手,因為我是個讀書人,讀書人不願多知恩怨糾結、動輒血腥的武林中事。」
  薛梅霞淡淡一笑,極為平靜地道:「先生既知他姓夏,想必是他親口告訴先生的,那麼,他另外還對先生說了些什麼?」
  商辛仁略一沉吟,道:「他要我憑此一管玉蕭找遍天下,尋訪一位絕代巾幗,一位曾與他有過嚙臂之盟的奇女子,薛……」有點激動,深注薛梅霞一眼,畏然住口不言。
  但薛梅霞竟然顯得異常平靜,淡淡一笑,道:「我來為先生接下去,薛梅霞,可是?先生!那麼,找到了她又將如何?」
  商辛仁淡淡說道:「告訴她,不必為他苦守,另找終身寄托。」薛梅霞嬌軀一陣輕顫,唯神情間依然很平靜:「這一點,她早已做到了,而且,是在沒有得到先生傳話的五年前。但是,她不懂,她不懂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先生傳話,而不自己對她說?」
  「很簡單。」商辛仁唇邊飛快地閃過一陣輕微抽搐,道:「他不能自己來,他更有不得已的苦衷,設非如此,誰不願見自己心愛之人一面……」
  薛梅霞心中一陣酸痛,最後她到底又忍住了,仍是那麼平靜地淡淡說道:「我願意聽聽他那不得已之苦衷。」
  商辛仁喃喃說道:「因為他身負重傷,命在旦夕,而且在他說完那些話後,就帶悲含恨而歿了。」
  薛梅霞想哭,但她卻逼出了淒慘一笑,笑得令人心酸斷腸:「什麼時候?」
  商辛仁道:「就在不久以前。」
  「不久以前?五年前?」薛梅霞嬌軀又起顫抖。
  「不!不是五年前,這不久以前只能說是一個月以前。」
  「你胡說!」薛梅霞一雙柔荑緊扣漆椅扶手,突然失聲。
  「夫人!在下不敢!」商辛仁此刻已能保持平靜,淡淡說道:「他的死期,沒有人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了。」
  這話說得絲毫不差,薛梅霞無法不信,因為商辛仁是唯一在夏夢卿臨死前,見過夏夢卿的人。
  她,緩緩地垂下了螓首,默然不語。
  她的內心裡,卻是愧疚、痛苦更甚,良心無情地在譴責著她,在夏夢卿死後背誓忘盟他嫁,已然使她愧疚不安;五年來每每思及莫不羞愧難當,更何況那夏夢卿的死才只是一個多月前的事。也就是說,夏夢卿未死,她已做了傅侯夫人,臂上齒痕宛然猶新,這叫她如何不愧恨痛苦欲絕?
  唯一使她能支持軀殼,苟活至今,只有一個原因,但是這個原因只有她一人知道,她只準備告訴夏夢卿,然而如今,她只有讓它永埋心底,因為夏夢卿確已撒手塵寰了。
  她垂首默然。
  商辛仁這時卻將—雙異采閃爍的眸子愉愉地、緊緊地看著她,目光中包含的意思無人能領會,除了薛梅霞,可惜,她一點也不知道他在看著她。
  他這麼凝注著她,直到她抬起螓首,方始飛快地將目光挪開。
  她突然抬起螓首,妙目中射出兩道冷電般光芒,蒼白的臉龐上充滿殺機,道:「你說他身負極重的內傷,顯然這是奪去他生命的唯一原因,請告訴我,他是怎麼負傷的?」
  商辛仁遲疑片刻,搖頭說道:「夫人,很抱歉,這一點,我無以奉告。」
  薛梅霞黛眉微挑,道:「怎麼?」
  商辛仁道:「他根本就沒有將因何負傷之事告訴我,更不許我多問。」
  薛梅霞突然站起:「我認為這絕不可能,我要為他復仇,希望先生據實相告。」
  商辛仁突然很平靜,他看了她一眼,淡淡說道:「夫人能為他復仇,我自愧無力之餘,只有感佩!只是,夫人,他的性情夫人應該瞭解得比我清楚,他不願因自己的事連累他人,也從來不肯讓自己的事假手他人,縱然是關係最親密的人。」
  「不錯!他確是這般倔強。」薛梅霞微頷螓首,妙目如兩把利刃,緊緊地盯住商辛仁,道:「看來先生瞭解他的程度並不下於我,我不明白雙方相處沒有幾天,先生怎能瞭解他這般清楚?」
  商辛仁神情一震,說道:「夫人,這個並不奇怪,這是他親口對我說的,他早已料到夫人必會替他復仇,而他又不願誤了夫人一生,所以他對致死原因始終未吐隻字。」
  他幾次答話,均無懈可擊,薛梅霞只有默然,只有在心裡暗喑決定,踏遍天涯海角也要查明擊傷夏夢卿之人是誰!這不難,因為放眼宇內可能勝過這位已歿奇才者,寥寥無幾,不過三數人而已,她要為他報仇雪恨,以減少一點對他的愧疚,良心的自責。
  但是,她至此對她那近乎不可能的想法,仍抱著一線希望,她始終懷疑眼前這位中年文士,因為在這片刻交談中,她發覺對方除了面貌輪廓外,舉動、談吐,也有點與她那心上人夏夢卿相似。
  除此,她還發覺對方似乎有意躲避著自己的目光,透著一點怕意,尤其,偶爾在快得幾近閃電般,她曾瞥見他那一雙眸子中隱含著一種光采,這光采曾令她夢魂縈繞,深墜情網,不克自拔;她極熟悉,因為她曾和它朝夕相對,默默傳遞心曲。五年來,她一直夢寐難忘。然而,這光采卻一露於這自稱商辛仁的落魄文士一雙眸子中。
  有好幾次,她幾乎忍不住心中的激動,想大膽地一訴,但每到那一剎那間,她又極力忍住了。因為,她沒有絕對把握,她不能這般冒昧唐突,她是個已婚少婦,而且是誥命一品的傅侯夫人,她雖不是世俗兒女、庸脂俗粉,但她卻不能不顧著禮教的尊嚴、夫婿的顏面。
  是故,她只有耐著性子等候,等候對方露出破綻。然而,對方始終應對得合情合理,而且天衣無縫,毫無矛盾可尋。
  所以,她仍須多方設法套問,找尋對方那百密一疏的漏洞,面對著這位似乎充滿機智的中年文士,她不知能否如願以償,但她要耐著性子試,絕不放鬆、更不放棄。
  她,薛梅霞美目緊緊地盯住中年文士,道:「先生,除了這管千年寒玉簫外,我認為他另外還該托付先生交給我一件更重要的東西,一支紫鳳釵,我和他的訂情之物。」
  「紫鳳釵?」商辛仁喃喃一會兒,點頭道:「不錯,夫人!他曾經提起過,但他並未將它交給我。」
  「是麼?」薛梅霞道:「先生,這就有點不對了,他既肯托付傳家之寶的寒玉簫,似乎沒有不把紫鳳釵托付先生之理。」
  商辛仁仍然很平靜,道:「是的,夫人,我知道,我也曾這麼想。不過,這也許因為他把紫鳳釵視為他唯一愛物,不肯輕易交給別人,而要帶著它長眠地下,永不分離吧。」
  這些話,商辛仁似乎言出無心,薛梅霞聽來卻似字字如利刃,直透芳心,鮮血斑斑,但她絲毫沒有怪他的意思,因為她覺得自己不只該受冷嘲熱諷,甚至希望有人當面罵她背盟忘誓,—刀一刀地劈死她,這些諷刺的話兒只有使她減少一點心內的羞愧、內疚。
  是故她仍是淡淡一笑,道:「我也希望他能這麼做,紫鳳釵本是一對,我這裡也有一管。可憐釵兒的命運與人同樣悲慘,釵分人離,而且那—管更代替了我和孩子,那尚未見過他一面的可憐的孩子……」她聲音顫抖、語不成聲、餘下的話兒化為串串晶瑩斷腸珠淚,緩緩地,她垂下螓首,唯她那跟角餘光卻未放鬆坐在對面的商辛仁!
  商辛仁神情猛地一震,身形一顫,就要站起。剎那間,他又坐定,變得很平靜,喃喃地道:「孩子?他還有孩子,是的,這孩子是夠可憐……」
  望著薛梅霞一聲苦笑,接道:「夫人,我該死,我不該引得夫人更傷心,不過,人死不能復生,還望夫人節哀,勿以泉下人為念,善自珍重,細心撫養兩位這點骨血,那麼他那泉下英靈也就含笑瞑目了。」
  他開始時的有失鎮定,都已落在薛梅霞眼內,她淒慘一笑,道:「是的,先生,我該謝謝你的提醒,我雖然身為人婦,卻把那孩子取名憶卿。只是,他未見孩子一面便與世長辭,實在叫人傷心……」
  商辛仁身形倏起一陣顫抖,緩緩地垂下頭去。
  薛梅霞心中一陣激動,她幾乎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但是她仍不敢造次,美目盛射異采,道:「怎麼?先生敢莫是不舒服麼?」
  商辛仁神情又是一震,「啊!」了一聲,猛然抬頭,雙眼已微現紅意,忙道:「沒有什麼,夫人,不是,夫人,我只是覺得有點頭昏,這是老毛病了。」顯得有點語無倫次。
  薛梅霞深注著他,蹙眉說道:「想必是先生長途跋涉,過於勞累了,來人。」
  屏風後,應聲走出一名青衣美婢,襝衽垂首,聽候吩咐,薛梅霞吩咐道:「收拾聽風軒,請商先生早些休息。」
  商辛仁忙地站起,急急說道:「夫人,這萬萬不可,我立刻就要告辭。」
  薛梅霞淡笑說道:「先生一人出門在外,客棧之中,多有不便,千里奔波,為的是找薛梅霞,薛梅霞若不留先生盤桓兩天,豈不要被人批評不通人情,不知禮數?」
  商辛仁顯得更急,道:「夫人好意,商辛仁心領。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能為夫人效勞,那是我無上榮幸,我看我還是回客棧的好,明日一早,我還有要事,急須離京,萬請夫人……」
  薛梅霞淡笑接道:「先生,無論你怎麼說,我留你是留定了;晚上,我還有事要向先生請教,而且我覺得該讓憶卿見見你這位伯伯……」
  商辛仁神情又是一震,方一遲疑,薛梅霞已揮手向青衣美婢道:「你去吧!請侯爺。」
  深注手足無措的商辛仁一眼:「先生請坐。」
  商辛仁萬般無奈,只得重又坐下,顯得有點心神不寧、坐立難安。
  薛梅霞看在眼內,腦中電旋,淡淡一笑,道:「先生成家了麼?」
  商辛仁呆了一呆,神魂不定地道:「謝夫人關懷,我父母棄世甚早,仕途失意,落魄終年,至今孑然一身,到處為家。」
  薛梅霞微一點頭道:「世上有幾人能夠得意,得意又能幾日?先生不必掛懷,傅侯公忙,我,胸無點墨,長子憶卿,次女小霞,久疏教導,先生既無家室之累,我擬聘先生為長年西席,如此傅氏後代既得蒙化育,先生又可免風霜之苦,一舉兩得,先生萬勿推辭。」
  商辛仁忙地站起,急急說道:「夫人,我不學無術,只怕會貽誤金玉,同時,我又流浪慣了,不習慣久居一處,這萬萬不敢從命……」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13:00

  一陣豪邁大笑,屏風後轉出了神力威侯傅小天,道:「老弟,你又來了,什麼事萬萬不敢從命?」
  商辛仁施禮相迎,叫了一聲:「侯爺。」
  薛梅霞微笑說道:「商先生學飽才高,我想為憶卿、小霞聘他為長年西席,不知侯爺的意思……」
  傅小天驚喜大笑道:「這還用問我?你聘定的準是奇才。」
  薛梅霞道:「先別那麼高興,還要看你的面子如何呢?」
  傅小天呆了一呆,道:「怎麼?」
  薛梅霞眨動了一下大眼睛,道:「你不是聽到他說什麼萬萬不能從命麼?」
  傅小天「哦!」了一聲,轉向商辛仁,尚未開口。
  商辛仁又自急急說道:「商辛仁不學無術,不敢賂誤金玉,況且也流浪慣了,萬請侯爺成全。」
  傅小天莊容說道:「老弟,我是個粗人武夫,不會說話,也懂得太少,只知道坦誠對人、肝膽相照。老弟,我誠心交你這個朋友,神力威侯你莫去想他,你若看得起傅小天,那麼,你就不要推辭。」斬釘截鐵,不失豪邁男兒英雄本色。
  商辛仁聽得暗自點頭,但也更為著急,更加為難,略一沉吟,暗一咬牙,方待再行婉拒。
  薛梅霞卻已淡笑接道:「先生,這件事你不必急於答覆,好在你要在這兒盤桓幾天,過幾天,略做考慮後再行答覆不遲,我以為先生該不會令傅侯失望。」
  商辛仁方自一聲:「這……」
  「這什麼?老弟。」傅小天仰首大笑道:「粗人自有粗辦法,聽風軒已為你準備好啦,走,咱們瞧瞧去。」一把拉起商辛仁手腕,往後便拖。
  商辛仁臂如雞肋,似乎弱不禁風,有掙扎之心,苦無掙扎之力,只好任由金剛般的神力威侯拖向屏風之後。
  薛梅霞望著兩人背影消失,嬌靨上露出一絲微笑,但剎那間,這絲微笑又被一片幽怨、淒楚、痛苦、激動的神色所掩。
  雪白晶瑩的玉手,顫抖著拿起几上的玉蕭,只那麼一瞥兩串珠淚雨般墜落襟前。
  她淚眼對簫,喃喃道:「我不信我會看錯,更不信你能再隱瞞下去,今晚我帶了孩子來見你,孩子總是你的骨肉,你該不會不認……」
  她緩緩地行向屏風後面,手捧玉簫失神落魄,那楚楚可憐的神態,令人不忍卒睹。
  那美好雪白的身影已消失在屏風後。
  那淒惻氣氛卻依然滯留在這大廳中。
  口  口  口
  —鉤上弦月又爬上蔚藍的夜空。
  無言地伴著閃爍的群星。
  星月又再次地映入小樓下,那泓清澈的池水裡。
  但!星月之旁卻失去了昨夜那對相依偎的人影。
  只有一個孤零零的雪白人影,憑欄對月,吹出一縷如泣如訴的裊裊簫聲。
  簫聲隨夜風蕩漾飄揚,在今夜如此星月,這般情景,倍覺淒涼、動人。
  和簫聲一塊兒隨夜風飄逝的,是那顆顆晶瑩的清淚。
  淚珠湧自那雙滿含幽怨、煙霧濛濛的美目,滑過那雪白冰涼如玉的面頰,自腮邊滴落。
  這簫聲、這情淚,心碎片片、寸斷柔腸。
  傷心簫聲,斷腸人。
  都只為了古往今來,無人能解的一個「情」字。
  神力侯府盛宴方罷。
  神力威侯傅小天酩酊大醉,小樓中酣睡不醒。
  聽風軒中,燭影搖紅,對燈獨坐著那白衣文士商辛仁。
  他聽到了簫聲,身形顫抖,淚如泉湧。
  唉!他也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兒。
  讀書人都有著一份傻氣。
  是耶?非耶?只有他自己知道。
  再看那廣大的庭院中,亭、台、樓、榭之旁,林木花叢之中,人影憧憧,儘是些一色黑衣勁裝的威猛大漢,戒備森嚴,如臨大敵。
  為什麼?難道怕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跑掉不成。
  這也只有他們自己心裡明白。
  簫聲越來越低,如一縷游絲,輕輕地滑過夜空。
  終於停在吹簫人兒的唇邊。
  一剎那間,萬籟俱寂,星月默然。
  只有輕微的聲響來自樹間,那是夜風拂動了枝葉。
  哪憑欄吹簫的雪白人影輕輕地飄回小樓,又輕輕地飄了出來。
  懷中多了一個粉裝玉琢,酣睡未醒的幼童。
  大眼睛、長長的睫毛、蘋果般的小臉蛋,像極了那雪白人影之人。
  但那雙入鬢劍眉,懸膽小鼻及那張充滿倔強、高傲的小嘴兒,卻不像神力威侯傅小天!
  雪白人影有如一縷淡煙,極其輕盈靈妙地越過那排朱欄,落向小樓之下,又滑過漫回雕廊,消失在彼端盡頭。
  轉瞬間,又出現在聽風軒的一排朱欄之內。
  軒內燈火搖曳,寂然無聲。
  一隻雪白晶瑩的柔荑,帶著輕微的顫抖,推開了聽風軒那兩扇未拴的長門。
  突然,她愣住了。
  房內只有燭影空白搖曳,人,她想要見的人,白衣文土已不知去向。
  她急急地奔向桌前,以顫抖的心情、顫抖的雙手,拿起了一張墨漬未乾的親筆信和一支栩栩如生的紫鳳釵。
  信上是龍飛鳳舞、鐵畫銀鉤的數行狂草:
  「紫鳳有歸,莫為情苦,人生百年。春夢一場,須看得開,看得破。來去無痕,人簫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旁邊還有數行小字:
  「得夫如此,尚復何憾?傅侯人中英傑,勝過夏夢卿百倍,望善撫一點骨血,莫使泉下人長恨九幽。玉簫不祥之物,未敢留此,我已取去,謹以紫鳳枉留奉,望雙鳳合壁,祝相偕白首。
  商辛仁百拜」
  她心更碎,腸更斷,呆立燈前,手抖、心顫、淚流。
  一陣喃喃語聲滑自她那雙失色的香唇:「商辛仁?傷心人?他是傷心人,我早該想到了,但你可知我更斷腸。從此天涯永相覓,務使紫鳳飛成雙……」
  那雪白美好的人影又輕輕地滑出聽風軒,穿過雕廊,消失在夜色裡。
  聽風軒中一切如舊,只少了那支紫鳳釵,那張令人心碎、腸斷的薛濤箋。










第三章 煙雲往事一夢中
  時屆三更,萬籟俱寂。只有清冷的銀輝灑照,與那輕掠枝頭的夜風輕嘯。
  萬壽山整個地沉浸於銀輝夜風中。遠遠地看去,恍似一隻沉睡中的巨獸,黑壓壓地一片。
  由萬壽山俯眺,雖置身於松柏間,仍然可以望見紫禁城燈火二三,在輕曳枝椏中明滅搖晃。
  除此而外,整個北京城一片死寂。
  誰也沒有料到,在這夜深人靜、萬籟俱寂的當兒,卻有一個落魄斷腸的人,在這冷清的萬壽山頂,皺眉、望月,間或地發出一兩聲令人心酸的輕歎。
  輕歎剛一發出,便即隨著陣陣微寒夜風飄逝、散失,也只有發歎的人自己聽得到。
  這位落魄斷腸的人兒,在月光下看來只是一團白影,如果不是那一兩聲令人心酸的長歎,誰也不會發覺那是一個人——一個腸斷的傷心人。
  那團白影是坐在一方青石旁,斜斜地倚靠在石後一株枝葉茂密的盤蓋老松上。看不清他的面目,但卻有兩道冷電般的光芒不住閃爍,時而投向夜空中的皎潔明月,時而又投向紫禁城那明滅不定的二三燈火。
  在他身旁,更有一物映月生光,發出雪白的冷輝。
  驀地又是一聲令人心酸的輕歎過處,一陣低吟隨著夜風飄起:
  「往事只堪哀,對景難排。
  秋風庭院蘚侵階,一行珠簾閒不卷,終日誰來?
  金劍已沉埋,壯氣篙萊。
  晚涼天靜月華開,想得玉樓瑤殿影,空照……」
  顯然這位傷心的斷腸人兒,是在對月抒懷,回憶那不堪回首的當年往事。
  要不然怎言「往事只堪哀」?
  又是一聲輕歎,兩道冷電光芒突然斂去。月華似乎越來越絢爛,越來越模糊……
  一陣夜風,將那回憶中的往事吹得越飄越遠,但卻越來越清晰。
  那是八年前,也是這麼一個月明之夜。
  唯一的不同,那是在峨媚金頂;他又豈能料到,就那麼一件事、一樁善舉,竟給他帶來半生危厄?使他一直在情孽、殺孽中浮沉,使他永淪錐心刺骨、心碎腸斷的痛苦深淵中……腥風血雨,釵光鬢影。
  是甜?是苦?想到甜蜜之處,使他那高傲、倔強的嘴角,浮起一絲難見的幸福微笑。
  但是苦絕非肉體上的苦,而是心靈上的創傷;那創傷使得這位頂天立地的蓋世奇男,潸然淚下,心碎腸斷,幾乎一僕不起。
  八年前,在這麼—個明月之夜,為了爭取天下武林夢寐以求,不計犧牲千方百計搜尋的宇內「三聖」遺物,正邪兩道絕世高手,—起冒死登上了峨嵋。
  所謂宇內三聖,即凡凡大師、大木真人、東郭先生——僧,道、儒三聖。
  凡凡大師並不是出身少林,大木真人也非出身武當,東郭先生更不知師承何人。
  然而,凡凡、大木卻顯然與少林、武當有著極深之淵源,因為這僧、道二聖,分別身懷佛門至寶貝葉金刀、道家異珍玄玄寶鉤,東郭先生則持有一支蟠龍玉杖。
  這三位功參造化,技比天人,幾乎都已練成金剛不壞之身。
  可是風聞在一次較技中,三聖竟一起西歸,從此宇內僅存名號,再不見斯人。
  三聖的遺物:貝葉金刀、玄玄寶鉤、蟠龍玉杖,與一本集三聖武學大全的萬流歸宗也一齊不見蹤跡。
  這四樣不世至寶,得之者不但可號令少林、武當,一身修為更可睥睨宇內,無敵天下。試問天下武林、正邪兩道,誰能抵得住這種誘惑?
  是故不惜頭斷血流,粉身碎骨,武林正邪絕頂高手,來往萬里,窮搜天下。
  三載的徒勞無功,正值大家灰心失望之際,不知是誰放出了空氣,說是三聖遺物深藏於峨嵋一座古洞之內。
  於是,這清淨的佛門聖地,立即被一片腥風血雨的無邊陰霾所籠罩。
  月色淒迷,夜深更靜。峨媚峰腰西側,在一處幾為盤虯古松枝葉所封的古洞前,一塊大有幾畝的懸崖上,站立著十餘個憧憧黑影。
  在月光下可以看得很清楚,左邊是幾位寶相莊嚴、合十肅立的老僧,與七位黑髮長鬚、身背竹劍的全真。
  右邊是幾個長像猙獰的俗裝老者,在這幾個俗裝老者的背後,又一字排立著十二個長髮披散、面目慘白陰森、服飾怪異的中年人。
  雙方均是目射精光地互相凝視著,誰也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而且,誰也沒敢向那陰森深邃的古洞口靠近一步。雙方就這麼靜靜地對峙著,一個個有似一尊尊的石像。
  只有那長髯、披髮、劍穗,在夜風裡飛拂。其他一切都是靜的,靜得令人隱隱有窒息之感。
  終於,驀地一聲陰森、冰冷的輕笑劃破夜空,刺耳難聽,聞之令人不寒而慄:「巧得很,前腳後腳,今夕何夕,適逢這多高人,老夫何幸如之。看來少林、武當消息之靈通,腳程之快,委實不在老夫羅剎一教之下,其實,兩派又何必這般勞師動眾,盡出高手?嗯!少林掌教,諸堂主持,四大護法,武當七劍,哈!老夫簡直是越想越感榮幸,老和尚,看來你們是志在必得了?」
  發話的人是俗裝老者中最前面的一個;此人一身錦袍,身材中等,鬚髮皆灰,細眉、鷹目、鉤鼻、闊口,神色間一片陰狠凶煞。雙手爪長數寸,鷹目中光如冷電,正是那宇內聞風喪膽的羅剎教主公孫忌。
  自然,他背後那幾個長相猙獰的俗裝老者及十二披髮怪人,便是羅剎五君十二侍。
  他說完,一雙鷹目冷芒閃爍,緊緊盯住少林、武當群中為首的—名老僧。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震撼人心,老僧年逾七旬,慈眉善目,寶相莊嚴,正是少林當今掌教,大悲禪師。
  「出家人與世無爭,何言志在必得?出家人旨在使三聖遺寶不淪魔劫,天下武林不起紛爭而已。」
  「哈!悲天憫人,胸懷坦蕩,到底是佛門得道高僧,老和尚,你何不說怕?」
  大悲禪師淡淡說道:「貧衲不知老施主這怕字何指?」
  羅剎教主公孫忌嘿嘿笑道:「在老夫面前老和尚你最好少裝傻,你們少林、武當一向自負不凡,當不會在乎別人得去那本集佛、道、儒三家武術精髓之萬流歸宗,而是怕別人以那柄貝葉金刀、玄玄寶鉤使你們少林、武當……」
  「阿彌陀佛!」公孫忌話猶未完,大悲禪師便又自佛號高宣,肅然說道:「多謝老施主指點,貧衲懂了,但設若金刀寶鉤落入正人俠士之手,少林、武當並不懼怕,任憑驅策。」
  此言一出,公孫忌雙目精光暴射,凝注大悲禪師,陰險一笑,道:「老和尚好犀利的口才,公孫忌不在乎什麼正人俠士黑道邪魔,行事但憑所喜,不願欺世盜名假冒偽善,憑你這一句,老夫今後便該好好與你們少林武當親親熱熱,老和尚,月影西移時光無多,三聖遺物老夫今宵是志在必得,你有何打算?」
  這羅剎教主公孫忌本是昔年羅剎帝君公孫唯我之子,但公孫唯我一生未聞有過妻室,更是不喜女色,如此何來兒子?這是一樁疑案,無人能打破也無人敢過問。
  公孫忌聰穎異常,稟賦超人,不但武學盡得羅剎老魔真傳,且能將一個羅剎教治理得井井有條,極得羅剎老魔鍾愛。
  二十年前,羅剎老魔因練功不慎,軀體盡僵,風聞已死。公孫忌克紹箕裘,更青出於藍,羅剎教在他手中二十年來聲勢大振,威名之盛幾凌駕於諸大門派之上。羅剎拘魂令到,三日索命,所向屍伏,無人能夠倖免,將一個平靜的武林鬧得天翻地覆,各地同道莫不為之惶然,戰戰兢兢,生怕那羅剎拘魂令有朝一日會落在自己頭上。
  三聖在時曾有除惡之心,無奈這公孫忌狡猾至極,聞風便自遠揚,只落得幾個二流教徒替他一死。三聖這一西歸,公孫忌更是肆無忌憚,更形活躍;按說他該已滿足,但一個「貪」字害人,他卻憧憬天下第一人的寶座,率眾登上峨媚,垂涎三聖遺物,且志在必得。
  以他那驕狂性情何曾將少林、武當放在眼內,那一番話也不過是蓄意調侃而已。
  大悲禪師焉能聽不出來?同時他知道這魔頭一身修為與自己互為伯仲,說不定自己還要略遜半籌,身後五君十二侍,人人各具詭異功力,名列宇內頂尖好手,一旦動手,自己身後雖有四大護法、諸堂主持,威鎮武林的武當七劍,但鹿死誰手,不敢預卜。
  勝敗猶屬小事,三聖遺物如淪入魔手,不但佛、道二門從此禍劫無窮,武林更將再無平靜,同時他也不願為這千百年來的佛門聖地,峨嵋金頂,帶來腥風血雨,空前浩劫。
  小不忍則亂大謀,大悲是佛門得道高僧,自然深知,當下低誦一聲佛號,合十說道:「老施主名震宇內,功參造化,當知佛家戒絕一個『貪』字,貧衲斗膽,敢請……」
  公孫忌縱聲大笑:「老和尚,道魔不兩立,我不懂佛理,莫拿這些說我。佛門戒貪,那是你們佛門之事;其實何謂貪,學無止境,我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應該沒有錯,我不相信你老和尚若蒙佛祖慈悲,會對那易筋、洗髓二經視若敝屣,無動於衷。」
  這話說得不錯,千百年來少林寺借誰不想研習那易筋、洗髓二經?只是自恨緣淺福薄罷了。
  一番話直使大悲禪師窘迫萬端,頓時怔住,半晌方始說道:「多謝老施主教我,老施主一代英豪,何忍為這峨嵋勝境平添殺劫?」
  大悲禪師不愧為一派掌教,得道高僧,不但毫無慍意,更進一步圖謀苦口婆心地打動老魔。
  「何謂殺劫?」公孫忌大笑說道:「其實這殺劫也是你老和尚帶來的,設若你老和尚不聞不問又何殺劫之有?」
  大悲禪師呆了一呆,心知這老魔心智過人,口舌犀利,此事也絕非言語所能解決,雙眉微挑,目射精光,肅然說道:「事已至此,老衲多言無益,還請老施主三思。」
  公孫忌笑道:「老夫做事何止三思?老和尚不必多言。」
  「如是,少林、武當不惜派毀人亡,決心護寶,就請老施主慈悲吧!」
  這幾句話聽來平淡已極,其實大悲禪師不知費了多大的力氣,下了多大的決心,他知道一場空前殺劫就要開始了。
  「這怪不得老夫,只怪老和尚管老夫閒事。老和尚!不論今日之事結果如何,少林武當自此多事了,你打點著吧!」公孫忌臉色倏沉,一聲輕喝:「莫洪。」
  身後一個面目陰沉的老者應聲而出。
  「罡風已過,良機轉瞬即逝,與我擋一陣,只准成不准敗,可記得教規?」
  語氣冰冷,陰森*人,東君莫洪身形微震,立即躬身:「教主放心,莫洪等誓死效忠。」
  公孫忌嘴角泛起一絲殘忍笑意,微一點頭,飛身直向洞口撲去。
  大悲禪師沒有想到公孫忌避敵就寶,且說動就動,不由大急,雙眉一桃,沉聲暴喝:「站住!」袍袖微揮,羅漢堂主持大智禪師,藏經堂主持大慧禪師聯袂飛身上前,直撲公孫忌背後,擒龍手閃電遞出。
  他們快,人家也不慢,一聲冰冷陰笑:「和尚找死!」
  東君莫洪,西君單能,已似鬼魅般飄身而起,橫截大智、大慧。
  兩方尚未接手,公孫忌已近洞門,要攔截已然不及,大悲禪師急怒交加,方待揮眾撲上,奇事突起。
  倏聞一聲輕叱:「匹夫,滾回去。」
  一聲悶哼,洞口古松枝葉未動,公孫忌只差一步便將入洞的身形卻突然踉蹌倒退。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立時震動全場,四條已在半空的人影疾射而下,莫洪、單能及其他三君一起向公孫忌疾掠過去,十二侍則仍毫無表情地不言不動,監視著少林、武當諸人。
  公孫忌震怒已極,他做夢也未料到這罡風遍佈,逕入必僵的古洞中,竟還預藏著人,這人更且能不帶勁氣地一掌將他擊退。
  一張原本陰沉猙獰的醜臉上,神色更加兇惡怕人,陣青陣白,回首盯了大悲禪師一眼,陰險地道:「老和尚,高明至極,領教了,但讓你枉費心機了,老夫今宵仍然志在必得……」
  大悲禪師和他一樣地震驚,聞言一怔,方待說話,公孫忌卻已轉過頭去又是一聲沉喝:「何方鼠輩,膽敢暗算老夫,還不滾出來領死!」他料定此言一出,洞中的人必然有所舉動,早已雙臂蓄功暗地戒備,身後五君也是十道陰狠的目光凝注洞口,眨也不眨。
  哪知事實大謬不然,他話落半響,那月光斜照、松影半掩的深邃古洞中竟然一寂若死,半點動靜也沒有。
  長夜寂寂,四周靜悄悄地,加上這件奇事,公孫忌心中不由一陣寒慄,他說不上為什麼自己會這樣,往日什麼場面沒見過?雙目凶光一閃,冷哼一聲:「莫洪,為我入洞擒此鼠輩。」
  莫洪應聲,疾若閃電直撲洞口。勇如羅剎教主者尚且被人一掌擊回,莫洪自然不敢大意,距離洞口尚有一丈,便即飄身落地,雙目凶光暴射地向洞中望去。
  但見洞中黝黑一片,憑他一身修為也僅能看清洞口五尺情景,五尺以外便黑不可見,那目光可及的五尺以內,洞壁平削,毫無可資藏身之處,除松影不住拂動外別無他物,他心知洞中人必然藏身洞底深處,望著深邃陰森的古洞,不由生出寒意。然而教規森嚴,違命者死,不容他有退縮的打算,暗一咬牙,心念動處功聚雙臂,護住了週身大穴,閃身撲進洞中,進洞數尺竟然毫無動靜,莫洪不愧奸詐狡猾,越發地不敢大意,屏息凝神,目光如炬,一步步地向內挨進。
  洞外羅剎教主公孫忌諸魔,眼見莫洪入洞竟安然無恙,心中方自升起一絲訝異。
  驀地一聲清朗輕笑起於洞內:「笨蠢匹夫,殺你污我雙手,滾!」
  話聲方落,只聽洞中莫洪一聲悶哼,群魔大驚,身形方動,洞口枝葉一陣拂晃,一團黑影直如斷線風箏,疾飛而出,「叭達」一聲,摔落地上。月光下但見東君莫洪面色如紙,僵伏如死。
  這一變化的發生不過剎那間功夫,快似閃電,快得連諸魔念頭都來不及轉。
  羅剎諸魔心神大震,公孫忌神色更形猙獰,目光微掃,看莫洪身無半點傷痕,知是遭人點了穴道,心中略寬,遙空一掌拍向莫洪身上。
  按理說,以公孫忌一身武學,莫洪必能應掌而起,哪知大謬不然,莫洪身形一陣輕顫,竟然仍舊是昏迷不醒。
  公孫忌老臉一熱,凶目一注大悲禪師,冷哼狠聲說道:「老和尚,我不相信少林、武當有如此高明的人物,但你們少林、武當卻絕脫不了關聯,辱我座下侍衛,少林、武當合該覆滅。」
  大悲禪師入目老魔那狠毒目光,心中為之一顫,知道少林、武當從此將永淪魔劫,低誦一聲佛號,肅然合十:「阿彌陀佛,老施主萬勿誤會,便是老衲也不知洞中是那位高人。」
  口中如此說,心中也在裰怛:三聖當無後人之理,洞中之人的功力能挫羅剎老魔及其座下首衛,簡直駭人聽聞,這究竟是誰?
  公孫忌怒聲說道:「老和尚你敢巧言……」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貧衲願以少林信譽擔保,施主自也沒有辦法。」
  公孫忌聞言一時默然,心頭卻是更驚更怒,本來對三聖遺物他是不惜任何犧牲,志在必得的,而且他也未將少林、武當的高手放在眼內,但如今他卻變得毫無把握了。雖有心放棄,但三聖遺物實在誘惑人,且良機轉瞬即過,一旦洞中罡風再起,便得再等一年。如若冒險再試,他自己知道,洞中人功力之高為自己生平僅見,休說那深奧玄奇的點穴手法自己不識,單論自己身受的那一掌,自己便望塵難及,正自猶豫不決,進退兩難。
  驀地一個冰冷輕微,但極清晰的話聲傳出洞來:「公孫忌,你給我聽著,三聖遺物天地至寶,有我在此絕不容邪魔覬覦,適才兩次出手,不過略示薄懲,為貪者戒,我若非事先得高人指示,此刻你與莫洪只怕早已橫屍洞外,你自以為聰明,卻不知算錯了罡風起息時刻,如今罡風已起,就是我不阻你,憑你那身功力也難進入洞內一丈,若不怕屍陳峨嵋不妨明年再來,莫洪受制之穴,一個時辰不藥自解,言盡於此,不要等我下手逐客了。」
  一字一句震得諸魔耳中做鳴,心血微翻,公孫忌凜然心驚,再一細聽,隆隆之聲由微而明,洞中果然罡風已起,他再是凶狠,也不願冒那粉骨之險,情知今年奪寶已成泡影,又得苦等三百多天,懊喪之餘,對洞中人更是恨之入骨,雙目凶光一閃,雙眉挑處,沉聲說道:「朋友,公孫忌知難而退,但絕不死心,明年必當再來,你何妨報個姓名。」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13:25

  洞中人一聲朗笑說道:「公孫忌,憑你還不配問我姓名,不過你我江湖上定有再見之日,屆時你即可知道,我再勸你一句,你最好打消騷擾少林武當的念頭,否則那是你自取滅亡,請吧!」
  —番話直氣得公孫忌險些昏厥,咬牙切齒目射凶光地掃了洞口及大悲禪師諸人—眼,抄起地上莫洪,一跺腳,率眾而去。
  大悲禪師諸人目送諸魔身影消失不見,轉身深注古洞,尚未說活。
  「諸位,他們走了,各位也可以返駕了。」話聲竟然突變柔和。
  大悲禪師呆了一呆,合十道:「阿彌陀佛,高人有諭,貧衲等不敢不遵,不過貧衲有幾項疑問,高人可否指教?」
  洞中人略做沉默,笑道:「指教不敢當,我有問必答就是了。」
  「貧衲多謝了,那麼先請教尊姓大名?」
  「大和尚,有此必要麼?」
  「大力相助,貧衲豈能不問。」
  「大和尚,你這麼說,我倒不好報名道姓了,其實大和尚你誤會了,我是奉命護寶,並非特意為你們少林、武當出頭。」
  大悲禪師呆了一呆,隨即又問道:「施主莫非是三聖……」
  「哈!」洞中人一笑說道:「大和尚你又錯了,不過我承認和三聖極有淵源。」
  大悲禪師聞言心頭一震,心想:難怪連那羅剎教主也栽在他手中,果然……略做思忖,又問:「施主可是長年隱住在此?」
  「不,只在每年罡風靜止時來,其他時間浪跡江湖,萍飄不定。」
  「洞中罡風乃發自地底的寒氣,無堅不摧,施主能置身其中而安然無恙,莫非已成金剛不壞……」
  「大和尚,你問得太多了,我另有要事,不克在此久留,三聖遺物每年有我在此,當不致出什差池,諸位但請放心,請便吧!」
  大悲禪師不愧是少林掌教,聞言竟能神色依舊,涵養工夫委實令人敬佩,但他心中還有一項疑問,非弄清楚不可,一時卻又不便啟口,正做難,倏聞洞中人一聲輕笑,說道:「大和尚不必心存疑惑,我若是存有私念,三聖遺物就在身旁,而且還勉強可以在各位面前來去自如,不過這也難怪你,那麼,大和尚,接住這個。」
  一縷烏光穿洞而出,映著月光閃電射向大悲禪師。
  大悲禪師唯恐有詐,眼見來物勁力奇強,心中暗凜,禪功提聚右掌,伸出兩指,迎著來物鉗去。
  哪知來物入手竟然是輕飄無力,方自一怔,低頭一看,心神大震,連忙面色一整,肅然合十:「阿彌陀佛,施主請恕貧衲不知之罪,貧衲這就告辭。」率眾轉身大步而去。
  洞中人一笑說道:「各位走好,恕我不能遠送……」
  「送」字尚未出口,突然變為一聲沉喝:「匹夫大膽,還不與我住手。」
  大悲諸人聞聲大驚四顧,入目一條白影由洞中疾射而出,快似閃電,一閃不見。
  他們不明所以,正自面面互覷。突然間,一聲淒厲慘嗥驟起峰下夜色中。空山迴響,歷久不散,倍覺刺耳。
  緊接著,一道白影又自峰下衝天拔起,星殞斗瀉般疾射而來,諸人剛覺眼前一花,面前已自飄然卓立著一位一身雪白儒服的年輕書生。
  這白衣書生俊美已極,劍眉入鬢,風目重瞳,神清氣朗,直若臨風之玉樹,更難得是他那飄逸瀟灑的不凡氣度,令人一見便不由心折。
  此際但見他劍眉輕蹙,雙手捧著一個昏迷不醒的灰衣老者,中等的身材,頗顯清瘦,一縷鮮血沁自口角,一隻右眼已只剩下一個血窟窿,鮮血淋漓,慘不忍睹。
  大悲禪師心知面前這位書生便是那武學曠古絕今的洞中人,只未想到對方竟是這麼年輕,既已知書生來歷,當即跨前—步,肅然合十:「老衲得睹施主絕世風範,深感榮幸,不知這位老施主……」
  白衣書生劍眉微挑,淡淡一笑接道:「多謝大和尚誇獎,此人今宵此時登臨峨嵋,其用心不問可知,只是與一干武林人士一樣地懼於少林、武當及羅剎教的威名,未敢貿然登上峰頂,卻不料羅剎教兇徒臨去含恨,遷怒逞兇,我遲到一步,致使此人身受重傷,更失一目,但那羅剎教十二侍者之首古檜匹夫也留下一臂,此人曾陷身黑道,尚幸生平並無大惡,我必須及早救之,大和尚已知我來歷,還請為我暫時保密,此間事情已了,諸位可速即返山準備一切,少則三月,多則半載,羅剎教必至貴派尋仇,屆時也有人前往稍盡綿薄,後會有期,告辭了。」話聲方落,人便又似一道白光,沖天拔起,疾射而逝。
  大悲禪師挽阻不及,不由悵然,心忖白衣書生斷不會無端示警,羅剎教挾仇含怨,後果確是堪憂。當下,喟然一歎,懷著沉重無比的心情,率眾飛身下峰,漸漸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秀麗的峨嵋山,剎那間又歸於一片寧靜。
  月色迷濛,古樹參天,怪石嵯峨……
  一陣急風過處,捲起地上沙土,天地為之—暗,一片烏雲掩住了月色,也吞噬了大地上的一切……
  山雨欲來,魔劫已起。
  口  口  口
  這一日,時方正午,驕陽高懸,炙熱迫人。
  川陝道上,八蹄翻飛,由南至北,緩緩地馳來兩匹高頭駿馬。
  這兩匹高頭駿馬一色漆黑,毛澤光亮,昂首翻蹄,益發顯得神駿。
  馬上的人兒,是兩位英氣*人的中年漢子,居左一位看來年紀比較大些,身軀魁偉、環目虯髯,顧盼之間,雙目精光閃射,神態至為威猛。勁裝、大氅、由頭至腳一色墨黑,人黑馬黑,極為扎眼。
  居右一個,年紀最多不過三十,劍眉星目,英挺俊拔,他卻是由頭至腳一身雪白,人馬相映分外的明顯。
  兩人俱是腰懸一柄長劍,淡黃絲穗,迎風飄拂,人是英豪馬如龍,引得二三過往行人為之側目。
  兩騎來至大巴山下,行人絕跡,叢林夾道,路面陡險崎嶇。
  馬上兩人卻仍是豪性畢露,一路談笑地控轡緩馳。
  「二弟,這一趟咱們總算沒有白跑,爹的壽禮,小妹的嫁妝全都有了,似咱們這般不急不徐地行進,大後天日落前便可趕回到家裡,嘿!快一個月了,想起小妹那一手熏雞,我肚裡的饞蟲都要造反了,哈!哈!」
  那白衣中年漢子聞言蹙眉一笑說道:「大哥,不知你這嗜酒貪吃的脾氣什麼時候可以改掉,再這樣下去,我真擔心我永遠不會有大嫂了。」
  「哈!」黑衣大漢仰首大笑:「唯大英雄能本色,你大哥這便是英雄本色,大丈夫何患無妻?那些庸脂俗粉固然看不上我,而我對她們也不屑一顧,二弟,你放心,大哥今年不過三十五,急個怎地?總有一天會給我碰上一個獨具慧眼的巾幗英雄,也才夠資格做你的大嫂。」
  白衣漢子搖頭一笑,默然不語。
  黑衣大漢話鋒微頓,看了同伴一眼,一笑又道:「二弟,別盡擔心你大哥,自已也馬前無兒,我找不著老婆尚有可說,像二弟這般英俊挺拔的俠少,要是也和大哥我……那可就辜負了造物老一番心意了。」
  那白衣漢子面上一紅,赧然笑道:「大哥你又拿我取笑了,須知身體容貌不過是一具臭皮囊,有何可取?萬般皆緣,人品也很重要,就拿龍表弟來說吧,雖然早已與小妹指腹定親,人又長得翩翩英俊,可是小妹卻就是不喜歡他……」
  此言一出,黑衣大漢那黝黑的大臉上突然掠上一片陰影,濃眉深蹙,無限憂慮地一歎說道:「『情』之一字,委實玄奧得令人難懂,其實休說小妹,就是我這個粗人也都瞧他不順眼,我總覺得他不像個正人君子,油頭粉面,不學無術,小妹一個女兒家能不為自己終身打算?誰知媽卻偏偏視他如心頭之肉,不管小妹意思如何,一味……唉!說來說去,都只怪當初不該貿然指腹為婚。」
  那白衣漢子苦笑一聲道:「事已至此,怪有何用?龍表弟心機甚深,我只怕小妹過去……」
  「他敢!」黑衣大漢突然須張如戟,環目圓睜,精光暴射,怒聲說道:「他若敢給小妹受一絲委屈,我就找姨丈理論,惹得我性起,我乾脆劈了他……」
  話聲至此,前面百丈外一片密林中突然鳥雀大噪,一群鳥雀沖天急飛而起。
  黑衣大漢神情一變,倏然住口,一聲輕喝:「二弟。」
  兩人同時控轡,駿馬兩聲輕嘶停了下來。
  黑衣大漢冷冷一笑,道:「二弟,你看如何?」
  白衣漢子劍眉微挑談談一笑:「看來事出尋常,這是官道,我們走得別人也走得,其實大有可疑。」
  黑衣大漢咧嘴大笑道:「英雄所見略同,敢攔你我者,膽量值得大書特書!二弟,依你之見?」
  「薛家弟兄豈是畏事之輩?幾曾膽怯過?」
  黑衣大漢濃眉一挑,縱聲大笑:「好兄弟,走!」抖轡磕馬,當先疾馳。
  白衣漢子豪氣萬丈,馬鞭一揮,飛騎趕上。
  兩人憑經驗,顯然已知前途有警,隱身林內之人不是尋仇便是劫寶,但他們兄弟倆名震西南,英雄蓋世,天生傲骨從未怕過事,是故毫不在意地反而迎上前去,有心會會暗中的大膽人物。
  馬似風馳電掣,百丈距離轉瞬已至,密林中多為白楊,佔地不下數畝,左為一片亂墳荒塚,右為半堵山壁,林內陰森深遂,二十丈外黑黝不可見。確是剪徑的好所在。
  馬至林前倏然住蹄,但見四下寂靜如死,哪有一絲人影?更無半點風吹草動。
  憑他兩人閱歷,所料當不致有錯,兩人互覷一跟,不由暗暗訝異。
  黑衣大漢猶以為自己兄弟過於多疑,搖頭一笑,正待示意乃弟繼續趕路,突然一絲冷笑透林而出。
  冷笑恍若發自冰窟,陰森低沉,卻清晰可聞,光天化日之下竟聽得兩人不由得機伶伶打了個寒噤。
  兩人方自一愣,林內又起一聲低微但極尖銳的破空異響,—縷烏光電射而出,「噗」地一聲落向馬前,烏光斂處,一柄黑色三角小旗迎風招展,旗柄數寸,映著日光烏漆發亮,旗面上繡著七隻栩栩如生的毒物,張牙舞齒猙獰可怖。
  兩人入目這柄小旗,霍然色變,白衣漢子更是禁不住脫口一聲:「南荒七毒。」
  黑衣大漢神色一變即復,眉宇間仍難掩心中憂慮,南荒七毒武功怪異,陰狠毒辣,下手便無活口,且手法殘忍已極,出道不及三年便使天下武林震動,萬事可以不懼,但遇上這班煞星,何異碰到拘魂閻羅?
  黑衣大漢心知今日凶多吉少,深注林內一眼低聲說道:「二弟,稍時不行,大哥為你斷後,七毒來意叵測,爹的壽禮,小妹的陪嫁之物絕不可失……」
  林內突然一聲冰冷陰笑:「匹夫,你何異癡人說夢,我兄弟們千里迢迢趕來此間,為的就是那兩樣東西,若想苟活,放下那兩樣東西,滾!」
  話聲不大,極盡陰森,直能令人毛髮悚然,且字字如重錘,震得二人血氣一陣翻騰。
  知難倖免,反倒泰然,黑衣大漢豪情又現,聽若未聞,目注乃弟,一聲低喝:「二弟,聽到麼?」
  白衣漢子劍眉緊皺,似在猶豫,黑衣大漢環目精光暴射,沉聲叱道:「長兄如父,你敢不聽?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爹妹為重,二弟,點頭。」
  威嚴懾人,白衣漢子哪敢再說,只得滿臉悲憤地點了點頭。
  一絲微笑自那虯髯滿佈的嘴角邊浮起,黑衣大漢倏然仰臉前視,揚聲發話:「七位來意既明,薛某不願多做贅言,久仰七位大名,只恨無緣識荊,如今薛某兄弟林外候教。」
  此人不愧鐵錚錚的一條漢子,面對陰殘毒辣的南荒七毒,竟敢昂然挑戰,豪情膽識,委實令人心折。
  白衣漢子目光中升起一片驕傲欽敬之色,無言地望了乃兄一眼。
  一陣桀桀怪笑起處:「久聞薛家雙龍一風,男英雄,女巾幗,果然不錯!只可惜撞在我兄弟手中,匹夫休要在我兄弟面前逞能,趁我心意未改之前,放下東西快滾!」
  黑衣大漢濃眉一挑,突然縱聲大笑:「南荒七毒大發慈悲,留人活口,這倒是前所未有之事,只可惜薛某兄弟並非畏死之輩,薛某不領這個情,兩物就在薛某身上,拿得去儘管拿去,但薛某奉告七位一句,那除非薛某兄弟血灑屍橫。」
  林中人似也為黑衣大漢這份干雲豪氣所懾,一時未再出聲。
  但未幾即有另一個陰森冰冷的話聲揚起:「老大,猶豫什麼,任你破例放生,人家可不領你這份情,我可沒你這份好耐性,走!兄弟們,瞧瞧這匹夫有多大能耐。」
  話聲方落,一聲刺耳難聽的尖銳異嘯隨起,七條黑影疾若鬼魅,自那密林深處出現,足不沾地,竟似隨風蕩漾,冉冉地向二人馬前飄來。
  入目對方這詭異身法,從來不知怕為何物的薛家雙龍,也止不住一絲寒意傳遍全身,下意識地齊齊探手按上劍柄。
  又是一聲刺耳陰笑,七條黑影疾閃,馬前已自一字排列著七個怪人,形狀之兇惡,令人毛髮悚然,不寒而慄。
  同樣的身材瘦削,黑袍長髮,慘白陰森的臉龐上不帶一絲生人氣息,眼睛深陷,碧芒閃爍,一個個垂手而立,若非光天化日,真令人懷疑是幽靈殭屍,單是這副長相便能令人驚魂喪膽。
  兩匹駿馬似受驚嚇,一陣長嘶,連連倒退。
  居左第二名黑袍怪人雙目碧芒驟盛,深注地上三角小旗一眼,白慘慘的醜臉上湧起一絲殘忍的冷笑:「我沒有我們老大哪副慈悲的心腸,七毒令出向無活口,你竟然敢藐視七毒令,抗我老大令諭,那只有死得更慘,匹夫,呈上東西免我動手!」好陰狠,好囂狂!
  馬上的黑衣大漢環目圓睜,濃眉倒挑,一陣震天長笑聲中,探懷取出一物:那是一個小巧玲瓏的紫檀木盒,單掌平舉,冷然說道:「各位,綠玉佛、紫鳳釵悉數在此,你們哪個有膽,請過來拿,奇珍異寶唯有德者方能居之,南荒七毒邪魔魍魑,憑什麼?二弟,接住。」手腕微震,那只紫檀木盒閃電般射向那白衣漢子。
  就在這剎那間,第二名黑袍怪人突然一聲陰森冷笑:「匹夫找死。」鬼爪般的雙手,左手一掌擊向黑衣大漢,右手五指微曲,遙空疾探,抓向半空中那只紫檀木盒,身形卻是紋風未動。
  黑衣大漢只覺一陣冰冷刺骨的陰勁*壓而至,心中一震,一聲暴喝:「二弟,速接。」魁偉身形沖天拔起,半空中振袍,拔劍一個飛旋,劍挽三朵劍花,直撲第二黑袍怪人,突然駿馬一聲悲嗚,倒地不起,驚怒之下盡出全力,凌空下擊。
  白衣漢子應聲長笑,右掌疾探:「大哥放心,我……」
  話未說完,那只紫檀木盒突然轉頭倒飛,向第二黑袍怪人右掌落去。
  心中大駭,一聲怒喝離鞍飛起,直撲紫檀木盒。
  哪知第三黑袍怪人突做陰笑,身形如鬼魅閃電迎上。一聲悶哼,白衣漢子抱臂飛退,衣衫破碎,一縷鮮血,順臂而下。
  此際,第二黑袍怪人木盒已然入手,身形閃退。
  黑衣大漢自忖傾全力擊出的一招,連對方一絲衣角也未沾上,入目乃弟負傷,寶盒已失,一時懊喪欲絕,悲怒之餘,環目盡赤,一聲慘笑,振劍大呼:「薛家雙龍縱橫武林,料不到今日栽的這麼慘!二弟,寶物既失,尚有什麼顧忌,拼了!」
  兩柄長劍有如靈蛇,劍花朵朵,白虹飛舞,人卻如兩隻瘋虎,猛撲過去。
  第二黑袍怪人一聲陰狠冷笑:「適才我們不過投鼠忌器,如今,哼。」
  幾聲厲嘯,黑影連閃,六個怪人齊下煞手。
  眼看兩位縱橫西南的鐵錚漢子,就要喪生在那十二隻鬼爪之下,突然,第一黑袍怪人揚聲厲喝:「住手。」身形電閃,袍袖雙展,砰然兩聲,薛家雙龍身形暴退,六個黑袍怪人也自同時收手。
  薛家雙龍悲憤填膺,方待再撲。
  「站住!」第一黑袍怪人陰陰一聲輕喝,聲音不大,但卻震得兩人心神搖撼,身不由主,齊齊站住。
  第一黑袍怪人雙目碧芒暴射,冷冷一笑:「憑你兩人這點門道,取你們性命易如反掌吹灰,不消一個指頭,只是我話既出口,絕不願落人話柄,今日破例放生,對你們,對我,都是萬分幸僥,前所未有,你們已該知足,錯過今日,若想死,南荒是埋骨佳所,隨時歡迎……兄弟們,走!」
  七怪人方待轉身,薛家雙龍正欲振劍進撲。
  「慢著!」七毒身後突然有人接口:「南荒路遠,人家不願去也不屑去,為之奈何。」
  聽聲音不出五丈,七個黑袍怪人聞聲大驚,數聲厲喝,齊齊旋身,十四道歹毒掌力怒卷而出。
  但身後空蕩蕩地,哪有一絲人影?正自詫異,身後話聲又起:「各位,蝕骨屍毒寒冰掌無福消受,我在這兒呢!」七毒聞聲更驚,倏又轉回身子,抬眼望處,同時心底升起一絲寒意。
  原來,薛家雙龍身側,不知何時已赫然多了一個俊美絕倫、氣度懾人的白衣書生,而且正自笑吟吟地注視他們七人。
  單憑人家這等身法,就足使他們七毒心寒。
  為首的黑袍怪人愣了一愣,冷冷說道:「閣下何人?」
  書生一聲輕笑,道:「南荒七毒稱人『閣下』,聽起來倍覺新鮮悅耳,何幸如之?有勞動問,我便是我。」
  為首黑袍怪人雙目碧芒一閃,倏又隱去,強忍怒氣又道:「難道你無名無姓?」
  「天下人人有名有姓,小可何能例外?只是小可有點不敢說。」
  「羞於示人麼?」
  「不!為七位著想,怕七位腿軟站不住。」
  為首黑袍怪人殺機立起:「你可是找死。」
  書生淡淡一笑:「正是,只是南荒太遠我懶得走路,現在卻又不知各位是否幫得上忙。」
  「你何不試試?」
  「當然,否則我也不來了。」
  末尾黑袍怪人突然桀桀怪笑:「好個不知死活的狂窮酸,我就試試你到底有多大氣候。」
  話落人到,右爪疾探,直襲書生胸腹。
  書生目中冷芒電閃,挑眉微笑:「豈敢!稍有薄技而已,只不過對付你等綽綽有餘,你幫不上忙,回去。」
  也不知他用的什麼手法,但見右掌一翻,便即攫上黑衣怪人的右腕,信手一拋,黑衣怪人凌空飛起,不偏不差,恰好落在原來站立之處。南荒七毒立時怔住。
  白衣書生卻又一聲朗笑說道:「就憑這個,夠麼?七位,看來今天我是又死不成了。」
  技不如人只有任人調侃,為首黑袍怪人深注白衣書生一眼,道:「閣下與薛家雙龍有何淵源?」
  顯然他有了另一步打算。
  「毫無淵源,只不討看不慣你們這種攔路剪徑的宵小行為而已。」
  「那麼?你……」
  「我也學你們一句,交出東西,拔回這支所謂七毒令,滾!」
  聽話意,書生是早就來了,可是憑七毒的功力,竟然毫無所覺,七顆心同時往下沉。十餘年來,誰敢對南荒七毒說個「滾」字,現在有了,但七毒卻只有聽著。白衣書生說完,為首黑袍怪人一時竟答不上話。
  正自遲疑,身旁第二黑袍怪人突然冷笑道:「千辛萬苦得來的東西,豈有這般交出之理,老大,咱們拼,憑咱們七人之力……」
  白衣書生一陣震人心弦的長笑,道:「陰煌,在我面前你最好少耍鬼門道,我不願傷人,你們可不要*我。」
  為首黑袍怪人心頭驚懍,仍未開口,那名喚陰煌的第二黑袍怪人卻又冷冷一笑,道:「閣下雖然身懷驚人之學,但南荒七毒也非任人宰割之輩……」
  書生面色一沉,雙目冷芒暴射:「匹夫大膽,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跪下!」
  未見書生有何動作,陰煌倏覺腿彎一麻,身不由主砰然雙膝著地,同時右臂曲池穴上如遭蛇嚙,奇疼刺骨,隨著一震之後,那紫檀木盒已然脫手向書生飛去,這一連串變化發生於剎那之間,出入意料,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七毒還沒想到搶救,只一怔神,紫檀木盒已然安安穩穩地托在書生手中,陰煌也恰好站起身形。
  兩次領教曠絕功力,七毒猛然想起一人,如被電殛,同時身形劇顫,就打算抱頭鼠竄。
  突然,書生沉聲發話:「沒有我的話,你們哪個敢動。」
  話聲不大,但七毒聽來卻字字如悶雷,氣血一陣狂翻,誰還敢動?
  「陰昌,聽著,以你等所為,那是死而有餘,若非我得高人告誡,你等早已橫屍當地了,奇珍異寶唯有德者居之,你等邪魔魍魑豈能指染?妄圖據奪,何異癡人說夢?也只有徒招殺身之禍,適才不過略示薄懲,再次撞入我手,休怪我下手無情,現在可以走了。」
  七毒如逢大赦,他們自己知道,倘若書生果是料想中那人,縱合七人之力,也難擋人家一擊,陰昌凶焰盡斂,略作遲疑,道:「陰昌兄弟這就走,唯有一件事必須請教,接引神功宇內僅四人擅使,其中三位業已作古,閣下莫非……」
  書生突然微笑接口:「你很淵博,但也很孤陋寡聞,人上有人,無外有天,接引神功何止僅四人會得。休要以井蛙之見胡亂猜度,至於我是否你料想中那人,你自己慢慢去想吧!」
  七毒心裡有數,再不答話,連地上那支七毒令也顧不得再取,一齊轉身如飛而去。
  書生淡談一笑,轉身將紫檀木盒遞向黑衣大漢。
  直到此刻,薛家雙龍方如大夢初醒,黑衣大漢面色肅然,雙手接過紫檀木盒,環目放光,激動地道:「大恩不敢言謝,請少俠賜示名號,在下兄弟終身不志。」
  書生淡淡一笑,道:「百無一用是書生,書生何來名號?二位是武林英豪,當知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乃武林人本分,兩位更不必耿耿於懷。綠玉佛、紫鳳釵,人間奇珍,兩位宜慎藏之,勿使再淪魔手。」
  薛家雙龍早將書生視為神人,感激之餘,稱謝受教,並再次請教書生姓名。
  書生無奈,只得說出,但僅稱姓「夏」,再問便微笑不答,兩人只有將這一個「夏」牢記心中,準備日後請示乃父,憑乃父胸羅見識,必能推測出書生為何許人。
  書生目注白衣漢子臂傷,微一蹙眉,道:「陰家七魔武功詭異,爪蘊奇毒,薛二兄不慎中爪,毒已深入,奉贈丸藥一顆,速即服用,三日後毒當自怯。」
  言畢探懷取出—只雪白玉瓶,倒出一粒赤紅藥丸遞過,放回玉瓶,微微一笑,騰身而去。
  薛家雙龍身受人家二重大恩,不由敬愧交加激動異常,微一怔神間,書生已自不知去向。
  兄弟兩人相對扼腕,無限感歎,卻只得飛身上馬,兩人一騎,絕塵馳去。
  密林前,又恢復一片寂靜,只有那點點血跡,和一面迎風招展的三角小黑旗。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14:44

第四章 舊夢方回又驚魂
這是一個小鎮,離西嶽華山不遠。鎮雖小,但少說也有百十家住戶。
  鎮南是客棧聚集之處。所謂聚集,也不過二三家而已,由於來往客旅打尖歇急,這一處可說是這個小鎮較為熱鬧的一塊地方。
  日落時分,露光萬丈。—個白衣書生,步履踉蹌,踏著暮色撞進這個小鎮。
  俊美的臉龐上失去了應有的光澤,陰黯焦黃,恍似身罹大病,雙目渙散失神,雪白的儒衫上帶著幾點血跡、已色呈探紫,因為時日已久,不留心絕看不出是血。
  他蹣跚而行,入鬢劍眉緊蹙,身形搖搖欲倒,顯然不勝痛苦,而在極力地支持著、強忍著。
  —進小鎮,他便直向鎮南一家悅來客棧走去,沉重的步履,搖晃的背影,緩緩地消失在悅來客棧內。
  未及半盞茶功夫,一名店伙裝束的漢子,步履飛快地走出悅來客棧,左手拿著一張白紙,另一手握著一錠銀子,嘴裡喃喃不住說道:「這位讀書的相公真怪,有病不早看,卻偏偏跑到這兒才買藥,骨頭硬得真可以,要是我呀,怕不早趴下了……」
  「用不完的給我。人怪,出手也大方,嘿,嘿。」
  一聲歡悅竊笑,向大街上飛奔而去。
  頓飯功夫不到,那名店伙裝束的漢子,提著一個紙包滿頭大汗,停也未停地直奔店中。
  轉瞬間,店內靠西一間雅房傳出一個有氣無力的話聲:「辛苦你了,小二哥,勞你駕,再給我找個藥鍋炭爐來。」
  「相公,您歇著,用不著您相公操心,這些都是現成的,我這就去拿。」
  突然一聲驚喝:「慢著,小二哥,這藥怎麼少了一味?」
  「啊!相公,您不提我倒險些忘了,該死,該死。相公,本鎮既小又偏僻,藥材不全,這幾味藥還是小的跑遍全鎮,好不容易才……」
  「啊!」一聲充滿失望、震驚、黯然、淒涼的輕呼打斷了這人的話聲,半晌那有氣無力的話聲又起,更顯得衰弱了:「小二哥,麻煩你了,你去吧!藥鍋炭爐不必再拿。」
  「相公,您這是……」
  一聲苦笑:「藥少一味等於廢物,對我這病毫無用處,我命該如此,也是沒有辦法,明天再說吧……噢!對了,小二哥,最後再麻煩你一次,萬一我捱不過今夜,那麼一張草蓆草草就埋了我算了,這裡是銀子,用不完的全送你了……」
  「相公,您這是說什麼?像相公這樣的好人怎會……唉!真要命,偏偏這小鎮連個大夫也沒有……」
  「小二哥,何必怨天尤人,我這病只有我自己能醫,就是有大夫也沒用。這是命,懂麼?……」
  一陣急遽的馬蹄聲由遠而近,至客棧門口而止,緊接著門外揚起一陣招呼聲。
  「又有客人上門了,小二哥,你去吧!辛苦你大半天我很不安。」
  「相公,您這是什麼話,侍候客人是小的分內之事,何況你相公這等好人,小的就是跑斷腿也心甘情願,相公,您歇著吧!有事請隨時叫我。」
  房門開處,那店伙裝束的漢子跨了出來,隨手又將房門輕輕關上,輕歎一聲,一搖頭,低頭離去。
  入夜,滿店漆黑,只有那書生住著的雅房內燈火熒熒,而且傳出陣陣的呻吟聲,雖很低微,但在這夜深人靜之時卻顯得特別清晰。
  呻吟聲越來越大,顯然這病人是越來越痛苦,病是越來越沉重了。
  臥病異鄉,輾轉呻吟,這種淒涼滋味絕非第二人所能體會萬一。
  萬一不幸,在這偏僻小鎮的客棧裡,一無朋友,二無親戚,孑然一身,那又是何等的悲慘。
  突然靠東一間的客房裡亮起了燈火,緊接著傳出一陣的輕微聲響。
  與此同時,屋廊盡頭一陣步履聲,黑暗中走出了那名店伙,睡眼惺忪的,雙手猶正扣著衣扣,眉宇間鎖著一片憂鬱,急步向書生房前走去。
  也就在這個時候,方自然燈的那間客房的房門突然打開,燈光將一個高大人影映照在門外地上。
  那店伙顯然嚇了一跳,看清房中之人後,神情又是一震,忙自強笑說道:「大爺,您還沒睡?」
  房中人不答反問,顯得有點不耐煩:「那邊房中住著什麼人?有病麼?」
  店伙神色一緊,忙自賠笑:「該死,該死,大爺,驚擾您了,那是位讀書的相公,傍晚住店時就帶著病,怪可憐的,大爺,您……」
  「可知道什麼病?
  「這個小的不知,只知道病得不輕,而且那位相公說,這病只有他自己能醫……」
  「噢?這倒怪了,既然如此,怎地有病不治?這般擾人安睡,二弟,走!咱們看看去。」人影晃動,高大身影當先出房疾行。
  「大爺,您……」店伙急步跟上,聲音打顫。
  「怎麼?我還會吃了他,少廢話,帶路。」高大身影沉聲輕叱,聲音粗得怕人。
  店伙似甚畏懼,不敢再說,只得急步前行帶路,心裡卻為那病書生擔心不已。
  背後又是一陣步履聲響,顯然房中的另一人也自跟上。
  行抵雅房,店伙搶前輕扣房門,那扣門的手微微發抖。
  剝啄之聲響處,呻吟倏止,房內傳出一聲有氣無力的問話:「哪一位?」
  店伙忙自應道:「相公,是我,小的前來看您,還有……」
  瞥見身旁一雙炯炯目光,心中一凜,倏然住口。
  「多謝小二哥,房門未扣,請進來吧!」
  店伙緩緩推開房門。房裡房外同時揚起急聲驚呼:「夏少俠!」
  「啊!啊!竟是二位……」
  房外二人急步搶入,店伙卻被撞得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入日屋中情景,頓時怔住忘了呼痛。
  燈光下,只見薛家雙龍神情恭謹、焦急,躬身為禮。
  榻上,白衣書生忙自擺手:「兩位不可多禮,不敢當,重病在身,無法還禮,二位海涵。」一張俊面焦黃中更顯蒼白,幾無血色,一句話一抬手,竟也顯得那麼吃力,哪裡還像大巴道上,談笑輕退七毒的白衣書生?委實是英雄只怕病來磨。
  薛家雙龍不顧客套,急急說道:「拜別不過三數日,少俠又是功力通玄,怎地一病若此……」
  病書生蒼白面頰上浮起一絲苦笑,臥身榻上,搖頭說道:「我這並非什麼病症,乃是日昨斬除一條毒蟒時,不慎為之嚙傷所致,這毒蟒毒性特烈,腿上僅吃毒牙掃中即不克支持,設非我及時自閉幾處大穴,以真力迫住毒液,只怕早已埋骨荒山,與蟒同葬了。」
  「少俠自備靈丹,功能祛除百毒,怎不……」
  黑衣大漢話未說完,病書生便自苦笑接道:「實不相瞞,奉贈二兄的那顆大還丹乃屬最後僅有。」
  薛家雙龍心內一陣激動,道:「為兄弟二人糟蹋少俠僅存之一顆靈丹,誤了少俠自己,愚兄弟罪孽深重,至為不安。」他二人卻不知大還丹乃屬稀世靈藥,武林中人夢寐難求,功效又何上祛除百毒而已。
  病書生淡淡一笑道:「賢昆仲這麼說反倒令我大為不安了,我倒以為我命中注定該有此劫,大還丹共有三顆,三年前自服一顆,第二顆不久之前贈與一位垂危老人;靈丹方罄,便遭此禍,強捱來此本圖煎藥自診,卻不料又因此地鎮小,藥材不齊,缺少一味,故只有任它了……」
  說到此處,病書生不禁無可奈何地搖頭苦笑,黑衣大漢卻突然轉向那猶自呆立門邊的店伙道:「藥可是你去買的?」
  店伙霍然驚醒,入目黑衣大漢雙目利光如刃,心中一凜,忙自答道:「正是小的。」
  「混帳東西,你怎不早說?」黑衣大漢環目圓睜,沉聲叱責。
  店伙一怔暗忖:這是從何說起?我怎知你們雙方認識?一點也不錯,他做夢也料想不到威名赫赫的薛家雙龍會認識這麼一位文弱書生,而且必恭必敬,執禮有加。感訝之下,不知所以。
  他如今已不必擔心這病書生的安危了,但卻開始為自己的安危擔上了心;他知道,一個應付不當,休說自己這條命,就是這座客棧也要保不住。
  病書生睹狀,微一擺手,道:「大兄莫要錯怪了小二哥,倒多虧他好心為我奔波。」
  黑衣大漢看了店伙一眼,隨即轉過頭來。
  店伙如逢大赦,滿懷感激地望了書生一眼,暗吁一口大氣,通體卻早已冷汗涔涔。
  那黑衣大漢望了望榻前藥包,心中一動,突然說道:「少俠適言此地缺藥,但不知缺少哪一味?」
  病書生呆了一呆,道:「蠍殼。」
  黑衣大漢神情一鬆,大笑躍起:「少俠,不妨事了,家父頗諳岐黃,寒舍此物正多,二弟留此侍候少俠,我這就去取,快馬加鞭,一個更次定可趕回。」轉身就待離去。
  病書生喜色微露,尚未說話,那白衣漢子突然伸手將乃兄拉住,笑道:「大哥,你真是喜糊塗了,此地怎是養病之所?何不請少俠移駕家中,也好隨時侍候。」
  病書生呆了一呆,方欲婉拒,黑衣大漢朝自己頭上「叭!」地就是一掌,咧嘴笑道:「該死,該死,這等好主意我怎竟未想到,何況侍奉湯藥,周到細心,男不如女。二弟,有你的。」轉向呆立門旁的店伙急喝道:「快!去找輛馬車來,要上好的,快去。」隨手拋過一錠銀子。
  那店伙如奉聖旨,忙不迭地接住銀錠,飛奔而去。
  病書生大為感動卻又不禁大急,掙扎著要起床:「二位薛兄這萬萬不可,薛大兄百里取藥我已感不安,怎敢再至府上打擾?何況我這病弱之軀……」
  黑衣大漢肅然接道:「少俠何出此言?休說愚兄弟身受少俠活命大恩,點滴未報,此處又不宜養病,即使是一素不相識之人臥病於此,愚兄弟不知便罷,知道了也斷無坐視之理,少俠如再不肯,便是視愚兄弟草莽魯夫恥於下交,也即是認為愚兄弟誠意不夠。」
  病書生心知這等鐵錚錚的血性漢子、武林英豪,平生輕死重義點恩必報,而且生性耿直言出必行,再說人家一片誠懇也不便過分堅拒,只好點頭道:「賢昆仲這等好意我再堅持便是嬌情,只得打擾了。不過,我有個要求,從此三人兄弟相稱,長兄序弟,莫再提那少俠二字,否則我只有違命。」萬分感激,心中已決定另圖後報。
  薛家雙龍聞言固然大喜,卻又大為做難,非不願而是不敢,休論活命贈藥之恩,便是人家那一身曠古絕今的通玄武學,絕世風標,薛家雙龍這四個字也不夠資格攀交。但情勢所迫又不得不答應,正感難於做答之際,書生又道:「賢昆仲英豪蓋世,怎也如此優柔寡斷?」
  黑衣大漢吃這兩句話兒激得豪情大發,暗一咬牙,硬著頭皮肅然說道:「我最怕激,兄弟,我兩個高攀啦。」聲音激動得有點顫抖。
  「這才是英雄本色。」病書生也自無限歡愉,開懷暢笑,但才笑出聲便即一聲悶哼,強自忍住。
  正在此際,馬車已至,薛家雙龍小心翼翼的架扶著病書生上車躺下。
  一聲清脆鞭響劃破夜空,蹄鞭齊動,馬車如飛出鎮北馳。
  薛家雙龍一左一右護衛著這輛高篷馬車,在整個大西南,這是前所未有的。
  雙騎一車轉瞬間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但那蹄鞭之聲卻是半晌後方趨寂然。
  一喙一飲,莫非前定,薛家雙龍做夢也沒有想到這一念報恩,竟為自己帶來了無邊的風波禍患,慘痛悲淒的家破人亡,也為病書生帶來了心碎腸斷的情天鑄恨,遺恨終生。這是冥冥中注定的,既是冥冥中注定的事,人當然無從知道;縱然知道,似他們這般鐵錚的血性漢子也斷無畏縮之理。
  總之,這是劫數!
  口  口  口
  這是一座大莊院,房舍連片,亭、台、樓、榭,一應俱全,由外貌看來,頗為宏偉。
  丈高圍牆,一色青石砌就,圍牆內林木青蔥繁茂,枝葉間飛簷隱約,狼牙微露。
  這莊院坐落於華山南側,緊靠山腳下,靜謐中帶著幾分神秘。
  晨曦微透,一陣轆轤車聲與急促的蹄聲,打破華山晨間的一片寧靜,一輛高蓬馬車,兩匹駿馬由遠而近,直奔山腳下這座莊院。
  馬車距莊院尚有百丈,一騎駿馬突然搶先飛馳,轉瞬抵達莊前,馬上黑衣大漢翻身下馬,匆匆進入門內。沒有多久,那黑衣大漢已偕同一位衣衫樸素,面目慈祥的老婦人重現門首。這老婦人鬚髮俱白,卻精神奕奕,毫無龍鐘之態,且步履穩健,恍若四十許人。
  此際,另外一騎已伴著馬車馳至,黑衣大漢偕同老婦人快步迎上。
  馬上白衣漢子飛身飄落,喜孜孜地叫了一聲:「媽!」
  老婦人目光慈祥,深注愛子一眼,微笑答應一聲道:「快,快與你大哥扶持夏少俠下車。」
  薛家雙龍應聲趨至車前:「兄弟,到家了,下車吧!」
  病書生一下車,便在薛家雙龍扶持下,向老婦人躬身為禮:「小侄不能大禮拜見,尚祈伯母諒宥。」
  老婦人忙自還禮,雙目凝注病書生,莊容說道:「少俠多禮,沙五娘愧不敢當,小兒輩身受少俠活命大恩,澤及薛氏一門,老身尚未謝過,拙夫載病外歸,正自臥床,未克恭迎,還望少俠海涵。」
  病書生忙道:「伯母言重,折煞小侄,倒是小侄既蒙令郎沿途照顧,又以病軀打擾府上,衷心至感不安。」
  老婦人沙五娘肅然說道:「少俠何出此言,得接俠架蓬蓽生輝,一門榮幸。」
  轉向薛家雙龍又道:「山風甚大,速扶少俠至西樓歇息,我隨後就來。」
  病書生一聲告罪,由薛家雙龍扶持著直奔西樓。
  西樓之上,被褥全新,窗明几淨,點塵不染,病書生看在眼內,口雖不言,心中卻是感激異常,入歇未及頓飯,沙五娘便即親捧湯藥而至,示意雙龍扶起病書生,欲待親侍進藥,病書生不敢領受,沙五娘執意效勞,無可奈何之下,只得滿懷激動地將藥喝下。
  沙五娘放心一笑,臨走還滿面誠懇,再三叮嚀:「少俠如不嫌棄,寒舍便是少俠自己家,藥已服過,還請靜養,如需什麼只管吩咐,沙五娘率同兒輩隨時侍候,少俠萬勿見外。」說罷率同二子告退而去。
  病書生感極然言、母子三人背影不見,他星目一合,兩串熱淚順眼角流下。
  呆呆出神片刻,隨即拭淚坐起,盤膝運功,助藥發散。
  他內功精湛宇內難有其匹,未及盞茶通體熱汗涔涔,蟒毒悉由毛孔排出,一身痛苦倏失,又片刻已復昔日神采。他知書達禮,換過衣衫,信步下樓,便欲往前廳致謝。
  晨風拂面,滿園花葉清香,撲鼻沁心,立時胸中悶氣盡出,頭腦為之一醒,不由暗忖道:久聞薛家雙龍一鳳之名,唯其尊親卻不知為何許人,由這庭院佈置,及老夫人的一身修為看來,想必也都是武林英豪無疑,自己卻怎地不知……沉思間,不覺已轉過畫廊,大廳在望,突聞一聲恍若銀鈴的甜美嬌笑自廳中傳出:「區區幾個南荒跳梁小鬼二位也應付不了,真是替薛家雙龍一鳳丟臉,我就未把那七個毒物放在心上,更不相信那夏姓書生就像兩位所說的那般功力蓋世,技比天人,等他好了,我非要試試不可。」
  病書生搖頭一笑,不由駐足,他並非有意竊聽人家談話,乃是一時好奇,想聽聽薛家雙龍究竟把自己描述得如何神奇。
  只聽老大薛勇粗聲粗氣地道:「你不信我也無可奈何,不過我很贊成你能夠試試,不然你永遠會那麼坐井觀天,不知天高地厚。」
  病書生方自劍眉一整,又聞老二薛蟠笑道:「小妹,我和大哥意見不同,我趁議你最好別試,否則你又要氣上三天,閉門不出,茶飯不進,媽可又要心疼了。」
  薛家雙龍一陣豪邁大笑,病書生也不禁莞爾,那甜美話聲卻突然佯嗔撒嬌:「媽,您看,他們兩個一個鼻孔出氣,合著欺悔我一人,您也不幫幫我。」
  只聽沙五娘笑罵說道:「霞兒,別胡鬧了,你不知天高地厚,為娘豈能也和你一樣?為娘老眼不花,休說是你,就是這全家五口聯手齊上,也難在人家手下走完三招。」
  沙五娘究竟見多識廣,不過她仍然估錯了,就是當今諸大門派掌教聯手,怕也難在這位書生手下走完三招。
  廳中方自響起一聲滿含不服的嬌哼,忽聞那沙五娘又道:「丫頭,別再鬧了。為娘要過去看看夏少俠了。」一陣步履聲響起,病書生心內—驚,忙地急步走向廳前,步履之間並故意弄出些聲響。
  「誰?」大廳之中閃出薛家雙龍。
  「是小弟前來叩謝伯母。」他含笑迎上。
  薛家雙龍入目病書生竟然痊癒下樓,不由頓時怔住,大廳之中跟著急步走出沙五娘與一位風華絕代的白衣少女。
  「少俠怎得下樓來了,莫非……」沙五娘驚詫莫名。
  「多謝伯母。靈藥所至,邪毒盡除,小侄業已無礙,特來叩謝。」跨前一步,恭謹拜下。
  沙五娘大驚,閃身扶起了他:「少俠,薛門大恩未報,這豈不是折煞老身。」深注書生一眼,一歎又道:「少俠一身修為怕不已至通玄境界,身中蟒毒,縱是一流高手也得躺上個三天五日,少俠服藥前後不過頓飯光景,竟然完全康復,委實令老身歎為觀止,敬佩無已。」
  他淡淡一笑,道:「伯母誇獎了,小侄內力淺薄,錯非伯母靈藥……」
  沙五娘肅然接道:「少俠莫要自謙,老身亦略諳岐黃,幾味草藥功不過排汗,若要逼毒復原,則非內力通玄莫辦。」
  他心知瞞不過人家,只好淡淡一笑,不再言語。
  那白衣少女自出廳以來,一雙美目便緊緊地盯著他,一霎也未霎過,漸漸地目光中更透出—絲異采,這絲異采落在他的眼中,使他心頭怦然面上發熱,忙地轉向薛勇笑道:「大哥,這位想必就是小妹了?」
  薛勇「哦」了一聲,擊掌笑道:「你瞧,我又忘了!來,小妹,見過大哥二哥的救命恩人。」
  白衣少女落落大方,美目深注,襝衽為禮:「小妹薛梅霞見過夏大哥。」
  他忙地閃身,連稱不敢。
  老二薛蟠目注乃妹,一笑說道:「小妹,人你是見過了,要試可正是時候。」
  薛梅霞嬌面立時飛紅,跺足嬌嗔:「二哥,你敢再說。」
  病書生難得糊塗,呆了一呆,故做茫然:「怎麼?二哥?」
  薛蟠—伸舌頭,苦笑說道:「我家這位女俠客厲害得緊,我不敢說,你最好問她。」
  薛梅霞美目圓睜,蓮足猛跺,急急說道:「夏大哥,休要聽他滿口胡扯,他……」
  沙五娘一笑接道:「好了,好了,少俠貴體方愈,豈可久站,還不快請少俠裡面坐。」說罷,舉手肅客。他不再客套,告罪入廳,方剛落座,薛梅霞已雙手奉上香茗。
  談笑間,薛家母子四人雖然甚為歡愉,但眉宇之間卻始終隱含著一絲淡憂。他心中瞭然,略一思忖,毅然問道:「聽伯母說,伯父貴體欠適,不知所患何恙?」
  此言一出,薛家四人神情立時一黯,沙五娘更面現難色,欲言又止。
  他察言觀色,猜知人家有難言之隱,不由大為不安,歉然說道:「小侄冒昧魯莽,還請伯母勿怪。」
  沙五娘忙地搖頭,滿面悲傷地道:「少俠萬勿誤會,薛門並無難言之隱,實在是拙夫所身受著至為悲慘……」
  雙眉微皺,又接道:「少俠是薛門恩人,不敢相瞞,拙夫並非患病,乃是月前被人以重手法擊傷內外,若非適時蒙高人援手,當時便得葬身異地,如今外傷已成殘廢,內傷仍在調養中。」
  一番話聽得他劍眉雙挑,繼而深蹙,略做沉吟,毅然說道:「伯父現在何處調養?不知可否容小侄前往探視,小侄或可稍盡綿薄。」
  薛家四人精神為之一振,沙五娘也雙眉立展,忙道:「拙夫現居後廳只是不便行走,反勞少俠前往,萬分失禮。」
  他方自謙遜站起,廳後一聲輕咳,一個蒼老聲音說道:「老婆子又在胡說八道,誰說我不便行走?我偏要走路你們看看,有客蒞臨,怎不告訴我一聲?真是糊塗。」緊接著一陣步履聲傳了出來。
  薛家四人聞聲大驚,同時站起,雙龍一鳳更急忙奔入廳後相迎。
  只聽薛家兄妹在廳後說道:「爹,您怎麼起來了?」
  「怎麼?不行麼?你們怎麼跟你娘一般地大驚小怪?別扶我,我自己會走,快去招呼客人,休要替我失禮。」
  沙五娘苦笑說道:「少俠請勿見怪,拙夫就是這麼個怪脾氣。」
  他微微一笑,忙道豈敢,心中卻不由暗忖:此老性情之怪確是少見。同時也對這位尚未見面的老人一身傲骨,一腔豪邁深感心折。
  步履聲越來越近,接著由廳後轉出一位灰衣老人,雙龍一鳳神色焦急卻又無可奈何地緊隨老人身後。
  他甫一入目這位灰衣老人,不禁大吃一驚。
  這位灰衣老人面色白中帶黃,血色少得可憐,左目失神,右目已眇,步履蹣跚,不住微喘,顯見身體虛弱異常。而這位灰衣老人一眼看到跟前這位美書生,更是神情大震,立時愣住。
  沙五娘上前來扶,吃他愣愣地一手擋開。
  薛勇抬頭一笑:「兄弟,這位便是家父。」
  他忙自上前施禮。灰衣老人沒有看見,正轉向薛勇喝問:「勇兒,你適才稱呼這位相公什麼?」
  薛勇呆了一呆,道:「爹,稱呼兄弟,難道……」
  灰衣老人突然嗔目大喝:「畜生大膽,還不隨我跪下。這位相公便是為父的救命恩人,宇內奇俠,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夢卿夏大俠。」
  廳內突然響起數聲驚呼,薛氏一家齊齊拜倒。但,誰也未能拜得下去。只見他儒袖輕拂,氣牆橫空。
  入目的是薛梅霞微仰的嬌靨,乍喜乍驚的微笑;就這嬌靨,就這微笑,使他深陷情海不克自拔,更使他夢魂縈繞,畢生難忘。這是令人沉醉亦復令人斷腸的往事。
  因為有了這番遇合,以致他歷盡九死一生,嘗盡人間滋味,這能叫他不望月抒懷,對景悲歎嗎?
  英雄有淚不輕彈,然而,此際,他已是淚漬滿面了。
  他緩緩由天際,月旁,收回兩道失神的目光,方欲長吁一口氣,以一舒心中沉重的鬱結。
  驀地,遠處一陣衣袂飄風之聲劃空傳來。
  聲音雖極其低微,但在他這位宇內第一奇才,玉簫神劍閃電手耳中,何異霹靂當空。
  倏然回顧,月色下十丈外,赫然已佇立著一個黑衣蒙面人,目射冷電,緊緊盯住自己,直如幽靈。
  欺近身側十丈,自己方自發覺,其人功力可知。
  夏夢卿瞿然—驚,霍地站起,尚未發話。
  那黑衣蒙面人已自突然冷冷說道:「姓夏的,老夫只道你已隨草木同朽了,卻不料你竟還未死……」
  夏夢卿雙目冷芒電閃,雙眉微剔,道:「閣下莫非認錯了人?在下商辛仁。」
  黑衣蒙面人突做桀桀長笑:「好個斷腸傷心人,你那傷心不過為的是情斷,老夫傷心又向誰說?這三字商辛仁只能哄騙別人,至於老夫,你就是屍碎骨腐,也休想逃過老夫雙目。」
  夏夢卿挑眉冷笑:「再好不過,我重入江湖,再現武林,怕的就是無人認得出我,恕我眼拙,閣下何人?」
  顯然,他一時也未能想出眼前這功力頗高的黑衣蒙面人,究系何人。
  黑衣蒙面人陰陰說道:「你何致如此健忘,老夫乃峨嵋舊識。」
  夏夢卿呆了一呆,腦中電閃,突然神情一震,目射冷芒:「匹夫,是你?」
  「不錯,是我。」黑衣蒙面人森冷目光暴射,無限冷酷狠毒地道:「南荒古森林中承蒙重賜,幸保不死,如今,特來致謝。」
  夏夢卿哂然一笑:「那單、衛兩個匹夫呢?」
  「他們和老夫一樣,活得很好,而且就在附近。」
  「那很好!」夏夢卿星目電掃四周,挑眉沉聲:「匹夫,你敢欺我?」
  黑衣蒙面人縱聲狂笑:「老夫只道你幸逃一死之後,必有驚人進境,卻不料你竟這般麻木遲鈍,你搜察不出,怨得哪個?」
  夏夢卿默然不語,一雙星目緊緊凝注黑衣蒙面人,突然仰首長笑。
  黑衣蒙面人似乎茫然:「姓夏的,你笑什麼?」
  夏夢卿笑聲倏斂,指著黑衣蒙面人哂然搖頭:「莫洪,你也太健忘,更幼稚得可憐,我覺得你那狡詐詭譎的心智,遠不如往日,你且想想看,枯木禪功之下,何物可以遁形匿跡?」
  黑衣蒙面人只覺臉上一熱:「你休要自做聰明。老夫視百里如咫尺,你若不信,老夫只須一聲召喚,他二人即刻可以到來。」
  「這倒不失為一句老實話。」夏夢卿笑道:「不過,我以為你最好莫要亂發鬼嘯。」
  黑衣蒙面人冷然說道:「怎麼,你莫非有了怯意?」
  夏夢卿挑眉朗笑:「莫洪,由你這句話,我更覺得你不該再躋身武林,夏夢卿七尺鬚眉鐵膽傲骨,可曾怕過誰來?你自比那公孫忌如何?公孫忌尚難逃出我掌下三招,這是你親目所睹的事實,南荒古森林中你三人雖是漏網亡魂,那只是我在三聖遺物無恙,元兇伏誅之餘,上體天心網開一面,並非你等命大。」
  雖然已事隔數年,這黑衣蒙面人似乎仍是驚魂未定嚇破了膽,憶及前情,不由機伶伶地打了個寒噤,但目光卻益顯狠毒。
  夏夢卿視若無睹,淡淡一笑,接道:「也即因三聖遺物無恙,元兇伏誅,我才不願太為已甚,對你等多事追究;如今我已非昔年性情,你最好不要召喚他二人前來,否則我也樂得省番手腳……」
  回首側顧萬壽山下那寧靜的一片夜色:「再說,如此美好的月圓之夕,我也不願你大煞風景,擾人好夢,你懂麼?」
  黑衣蒙面人靜聆之餘,雙目凶光不住閃爍。夏夢卿話聲方落,他便又自一陣桀桀怪笑地說道:「你難道不覺得這話說得太輕鬆了麼?這麼說來,老夫等三人倒要深謝你的一念仁善了……」
  夏夢卿淡笑接道:「那倒不必。」
  「姓夏的,你給我閉嘴!」黑衣蒙面人一聲冷喝,狠聲說:「昔年峨嵋奪寶之際,教主座下十二侍懲治宵小,與你何干?你竟無端出手,斷古檜一臂;我教再懲武當,又干你何事。你竟仗恃師門珠符令,遣霍、岑二鬼馳援武當,殺我十二侍之四,更為我教已得三聖遺物,遠下南荒,傷我教主,殺我教徒!似這般破教之仇,人亡之恨,你不願追究,老夫等卻未敢就此做罷。」
  夏夢卿揚眉笑道:「那麼依你之見?」
  「老夫等恨不得啖你之肉,寢你之皮,剜你之心,抽你之筋。」黑衣蒙面人切齒恨聲,做如是語。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16:06

  夏夢卿搖頭笑道:「看來你是凶殘不改,至死不悟,迫我再開殺戒……」
  目射寒芒,突然沉聲:「匹夫,你好一張利口。峨嵋奪寶,已瀆神物;恣意逞兇,更當誅除,古檜僅斷一臂,已是我上體天心,手下留情;公孫忌不但不知悔悟,反乘我作客薛家,明犯武當,暗竊遺寶,我雖遣霍、岑兩人馳援,但若非另有高人施以援手,武當一派豈不早遭血劫,淪滅多年?我忍無可忍,隻身遠下南荒,本擬追回三聖遺物,施爾薄懲便即罷手,不想你羅剎一教竟自恃人多,暗施卑鄙伎倆,將我誘入死谷,橫施火毒,使我身負重傷,險些喪生蠻荒,也害得我情天生變,愛侶嫁人,心碎腸斷,痛苦一生!似這般深仇大恨,我且委詣天意,不願再加追究;你等卻猶不死心,凶殘不改,找我尋釁,若非我已厭倦廝殺,此刻便把你誅斃掌下!匹夫,趁我心意未轉之際,還不給我快滾!」
  話聲一落,儒袖輕揮,威震寰宇的接引神功隨袖飛捲而出。
  黑衣蒙面人雖然一直聲色俱厲,但早在數年前便已被夏夢卿一身神絕功力嚇破了膽,而且他是別有用心,否則,他望風喪膽猶不及,焉敢自動找上門來。
  睹狀心中一懍,閃電飄身,斜掠五丈,強忍驚恐地嘿嘿笑道:「姓夏的,且慢動手,聽我一言。」
  夏夢卿冷然收手,挑眉沉聲:「莫洪,你最好不要逼我。」
  黑衣蒙面人狡黠目光一閃,陰笑連聲:「姓夏的,你難道不願—聽老夫冒死見你之意?」
  夏夢卿聞言不由呆了一呆:「我煩得很,也沒有那份閒情逸致,為了你自己,我希望你說得越簡單越好。」
  「老夫用不著長篇大論。」黑衣蒙面人陰陰一笑,一字一句地沉聲說道:「北京城不是你久留之地,奉傅侯之命,請你及早離此。」
  夏夢卿只道他再次使詐,方自挑眉,黑衣蒙面人突然探懷取出一物,執在手中,陰陰說道:「你且看看這是何物。」
  月色下,看得很清楚,那是神力侯府貼身護衛的腰牌,白銀鑄就,大有半個巴掌,上刻神力侯府四個朱紅篆字。
  夏夢卿心中一怔,雙眉微剔脫口說道:「何勞傅侯傳諭,我本……」突然神情微變,雙目神光暴射,沉聲接道:「莫洪,你如今是傅侯貼身護衛?」
  黑衣蒙面人頗為得意,傲然點頭:「姓夏的,你似乎多此一問。」
  夏夢卿沉聲又問:「你何時潛入神力侯府?」
  黑衣蒙面人陰陰笑道:「何謂潛入?老夫憑技入選,與你那心上人兒,幾乎同日進入神力侯府,只不過性質不同罷了。」
  「這倒是巧得很。」夏夢卿冷冷說道:「傅侯為何要我離開此地?」
  黑衣蒙面人道:「傅侯權極當朝,驅逐一個草民,老夫以為無須理由。」
  夏夢卿雙目冷芒電閃,挑眉沉聲,方自一句:「莫洪,你敢……」
  黑衣蒙面人為之一凜,忙自冷笑:「你若堅問理由,老夫以為你自己應該明白。」
  這句話觸中了他心中創痛,他自然聽的懂,面上—熱,厲聲叱道:「莫洪,傅侯乃蓋世英傑,頂天立地,豈能容你誣蔑?」
  「那麼,抱歉。」黑衣蒙面人陰陰笑道:「老夫再也想不出比這更有力的理由,不過……」目注夏夢卿一眼,陰笑接道:「老夫以為,一個人縱然再是超脫拓拔,不管如何英豪蓋世,也絕不能忍受自己那如花美眷……」
  「住口!」夏夢卿突然一聲厲喝,雙眉倒剔,目中神光暴射:「莫洪,你是逼我殺你……」方欲揚掌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兩道森冷犀利目光逼視黑衣蒙面人,淡淡說道:「莫洪,要我離開此地,真是傅侯之意麼?」
  黑衣蒙面人幾乎不敢正對那兩道目光:「老夫只是奉命傳諭,信與不信那是你的事。」
  夏夢卿傲然挑眉:「傅小天他無權干涉,此地雖是帝都,但夏夢卿要來便來,要去就去,我倒要看看誰能把我趕出北京城去。」
  「京畿重地不是武林人物逞威之處,老夫勸你最好三思。」
  「不錯,拿來。」夏夢卿微一點頭,冷然伸手。
  「什麼?」
  「傅小天的令諭。」
  黑衣蒙面人不由一怔:「老夫憑口傳令,你難道覺得不夠?」
  夏夢卿突然縱聲狂笑,目注黑衣蒙面人冷冷說道:「莫洪,你很高明,只可惜遇上了我。」
  黑衣蒙面人方自一怔,夏夢卿冷然又道:「莫洪你怎不說,要我早日離開此地的是你。」
  黑衣蒙面人神情一震,尚未發話。
  「莫洪,你大概還不知道,我本來打算即刻離開這傷心之地吧?」
  「……」
  「你擔心我不走,對你是一大威脅,如芒在背,所以你便假傳傅侯之諭,可是?」
  「……」
  「只可惜你我敵對數年,對我瞭解得還不夠,而我與傅侯相識不過半日,我對他卻瞭解得十分透澈。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在這方面,莫洪,你已輸了一著。」
  黑衣蒙面人何止震撼,簡直顫慄。
  夏夢卿目光輕注,冷冷一笑,又道:「莫洪,你用心良苦,我覺得你早該動手了。」
  黑衣蒙面人突然一聲冷哼:「傅侯一身所學,怕不會比你差到哪裡。」
  「這個我第一眼就看出了,不過,我覺得你也不錯,這不是你唯一的理由,另外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那該是你終於等到了雙釵合璧,對麼?」
  面對高明,黑衣蒙面人只得點頭,雙目凶芒閃爍,狠聲發話:「不錯,老夫做事向來如此!數年來,老夫一直耐心等著,終於等到了今天,雙釵合壁……」
  「卻未想到我竟未死。」夏夢卿揚眉談笑:「你很聰明,紫鳳釵、綠玉佛,兩者所載,較諸集三聖畢生心血的萬流歸宗曠絕博大又不知幾許,只可惜,壯志未酬身先死,多年心血付東流,莫洪,你只怕要淚流滿襟了。」
  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顫,但旋即狡黠的目光一轉,陰笑說道:「老夫做事向來十拿九穩,多年心血也不會付諸東流,我若真的壯志未酬而身先死,那又當別論;可惜的是,你未必敢殺我。」
  夏夢卿淡淡笑道:「我生平不知什麼叫敢不敢,而且,我想不出不敢殺你的理由。」一隻右掌已自暗凝枯禪掌力,緩緩抬起。
  「很簡單。」黑衣蒙面人竟然視若無睹,—笑說道:「老夫來時已布下後著,黎明時分若尚未回轉,自然有人將一樁絕大隱秘,面陳傅侯。」
  夏夢卿淡淡笑道:「誰的隱秘?」手掌已緩緩抬至腰際。
  「自然是你的。」
  夏夢卿縱聲大笑道:「書有未曾為我讀,事無不可對人言!夏夢卿磊落一生,尚無隱秘懼人知者。」右掌已提至胸前,只消掌力微吐,枯禪掌力威震宇內,所向必然伏屍。
  豈料黑衣蒙面人依然處之泰然,且神色越發得意,雙目凝注夏夢卿,冷冷一笑,陰惻惻地道:「據老夫所知,那長公子憶卿,一半像極你那心上人兒,另一半卻不像傅侯。」
  此言一出,夏夢卿如遭電殛,身形劇顫,心頭大震,昔年薛宅西樓訂情,一夕繾綣,嚙臂贈釵之事,及今日神力侯府大廳中,薛梅霞心碎斷腸之言,立刻浮現腦際,耳中轟然一聲,那蘊蓄無比威力,欲吐未吐的右掌,不由為之一窒。
  黑衣蒙面人悉收眼底,更形得意地哼了一聲,接道:「是誰的孽種,你該比老夫明白,傅侯縱然英豪蓋世,鐵錚奇男,怕也難以忍受這等奇恥大辱,老夫很為你那心上人兒擔心……」
  「住口!」夏夢卿突然嗔目大喝,聲音顯得顫抖,一隻右掌更已無力垂下,緊接著又身形一陣輕顫,默然不語。
  黑衣蒙面人狡黠目光一轉,陰陰又道:「這便是老夫以為你未必敢殺老夫的理由,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你那心上人兒及你那親生骨肉著想……」
  「莫洪,你敢……」夏夢卿雙目微赤,切齒恨聲。
  「這很難說。」黑衣蒙面人獰笑說道:「路須退一步,味要減三分,你最好莫逼我。」
  夏夢卿縱然殺機狂熾,怒火填膺,卻也無可奈何。
  黑衣蒙面人的話兒不錯,他縱不為自己想,也得為薛梅霞及自己的親生骨肉著想。
  黑衣蒙面人陰陰一笑,又道:「不過你儘管安心,只要你肯與老夫合做,老夫自然會為你守此隱秘,你若不願離開北京也可以,但你必須少管閒事,帝都名勝古跡甚多,你大可袖手遊覽,以散心中鬱結;為此,昔年仇怨,老夫願意一筆勾銷,言盡於此,事諧與否全憑閣下,告辭。」
  深注夏夢卿一眼,再揚得意陰笑,轉身而去。方走兩步,倏然轉身回顧:「老夫再行奉告一句,老夫雖然托身神力侯府,了然侯府之中一動一靜,但卻絕難見到老夫蹤影,我勸你少費心機,否則休怪老夫不守諾言,翻臉無情。」轉身揮袖,身形直如鬼魅,飄隨風行,轉瞬沒入茫茫夜色中。
  夏夢卿似乎不知蒙面人已離去,獨自雙日凝注那黑衣人站立之處,呆呆地站著不動。
  腦中百念翻湧,胸中五味俱陳,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清冷月色,將他那頎長身形映在地上,長長的,顯得無限淒清、孤獨。
  他覺得心中亂得很,煩得很、但卻又似乎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有……
  驀地裡,一陣冷颯夜風吹過,使他神智為之一醒,回憶適才黑衣蒙面人那狠毒陰損的話兒,禁不住一絲寒意倏遍全身,機伶伶地一陣劇顫。
  這位泰山崩前,糜鹿驚側而能顏色不變,從不知怕為何物,鐵膽傲骨的蓋世奇俠,如今心中升起一絲悸懼,這是因為擔心那與他有嚙臂之盟的薛梅霞,及他那親生的一點骨血。
  黑衣蒙面人說的不錯,神力威侯傅小天縱然英豪蓋世,鐵錚奇男,超拔奇特,也斷不能忍受這等奇恥大辱,推人及己,自己能忍麼?
  薛梅霞家破人亡,孑然一身,護著自己一點骨血,方自嘗到人間的溫暖幸福,已夠可憐;而自己那一點骨血,稚齡幼兒,更屬無辜,豈能為他母子招災引禍?
  但昔日羅剎教漏網餘孽,潛伏神力侯府多年,陰謀奪取紫鳳釵、綠玉佛。釵、佛人間至寶,罕世奇珍,更蘊藏著一篇至高無上的內家心法。他又怎能袖手旁觀,坐視不顧地任那釵佛淪入魔手,奇珍遭劫,神物蒙塵?更為宇內武林帶來無邊殺機,招致血腥劫運?
  「不,不能!絕不能!」夏夢卿突然切齒恨聲,一絲鮮血已順著唇角緩緩流下。
  然而一想到薛梅霞母子,他又忍不住發出一聲痛苦呻吟。
  愛並非罪惡,但他不明白,愛為何使他永淪痛苦深淵,在苦海中掙扎浮沉,望不見岸緣?又為什麼使他一再遭受折磨,忍受人所不能忍。
  這難道是孽非愛?這便是他一念善心,所得到的後果。
  有道是:「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這句話兒,豈非……
  這些,只有問天!也許冥冥中知道。
  夏夢卿抬眼仰望一碧夜空,皎潔冷月,將口數張,終而無言……
  驀地,一聲雞啼傳來。
  夏夢卿身形一顫,由天際收回兩道失神目光,凝注那黎明前萬壽山下,迷濛中的帝都片刻。
  目光中突然射出迫人冷芒,然後,儒袖微揮,身化長虹,疾射而去,消失在那片迷濛薄霧中。
  天色雖越來越亮,但萬壽山上的晨霧卻越來越濃,漸漸地封鎖了整個山嶺……









第五章 舊情難忘走單騎
  整個北京城雖然方自沉睡中漸漸甦醒,但在那神力侯府小樓暖閣中,卻是燭影搖曳.蠟淚未乾。
  几上,兩枝粗若兒臂的紅燭已只剩下寸許一段,蠟汨灑滿了那深紅色的光滑幾面。
  對燭而坐的是神力威侯傅小天,與那誥命一品的威侯夫人薛梅霞。
  傅小天宿酒已醒,仍是一襲青袍,濃眉輕鎖,對著搖紅燭火出神。
  薛梅霞則是螓首低垂,不勝淒楚。
  小樓中,-片寧靜,可以聽到室角一張八寶軟榻上,-對粉妝五琢的幼童酣睡的均勻呼吸。
  但,小樓中的氣氛,卻不大諧和。
  也許就因為傅小天濃眉輕鎖,呆呆出神;薛梅霞螓首低垂,不勝淒楚。
  良久良久,傅小天方自緩緩將目光由燭火上,移注愛妻:「霞,你真的決定這麼做麼?」
  聲音很低.卻很平靜。
  薛梅霞微微地點了點頭:「我覺得只有這麼做,方能減少我心裡一份內疚,小天,你知道良心的譴責最令人痛苦。」
  傅小天淡談一笑:「我不覺得你欠他什麼。」
  薛梅霞淒惋苦笑:「小天,你不是我,若將你心換我心,當知我痛苦之深,我覺得負他太多了。」
  傅小天濃眉微蹙,搖頭說道:「霞,別這麼自責,也別這麼自苦,你沒有負他……」
  薛梅霞街一搖頭,黯然接口:「小天,別再安慰我了,我自己的心自己還不明白?你是世間少有的好丈夫,我本不該這麼做,但是假設我不這麼做,我勢將負疚痛苦一生,與其如此我不如找到他,向他解釋清楚,然後,心中毫無鬱結地伴你……」一顆螓首又自緩續垂下。
  傅小天深注愛妻一眼,道:「霞,你應該比我更瞭解他,我和他雖然緣只兩面,相識不過半日,但不知為了什麼,我由衷地佩服他,想接近他,結交他。你知道,傅小天生平何曾服過人?但玉簫神劍閃電手他例外,我自詡奇男蓋世,在他面前我竟有渺小之感,他那絕世風標、鐵膽傲骨,是我生平所僅見!由是我敢說,他不會怪你,絕不會,我這雙眼睛不會看錯人。」
  薛梅霞禁不住嬌軀-陣輕顫,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只覺熱淚已自盈眶,一絲淒惋苦笑浮上唇邊,她徽搖螓旨,道:「小天,你沒看錯,我確也瞭解的更多,當初他之所以能令我-見傾心,不可自拔,不是他絕世風標,也非他那一身曠絕寰宇的武學,而就是因為他卓然超群,有一種令人自然心儀的氣質,雖然我明知他不會怪我負心背盟,卻不能不得到他一句話兒……」
  一聲無限痛苦的淒楚輕歎:「我很矛盾,我希望他不會怪我卻又希望他恨我,恨得越深越好。小天,我說不上理由,也許這樣可以減少我心中一份愧疚。」雙眼中晶瑩珠淚突然無聲墜下。
  博小天濃眉一蹙,那虯鬚滿佈的唇邊,筷地起了--陣輕微抽搐,默然不語,緩緩垂下頭去。突然,他又抬頭一笑,炯炯環目深注薛梅霞;「霞,別這樣了,我的心都快碎了,我答應你,何時動身?」,
  薛梅霞嬌軀突起劇顫,美目中無限感激地凝注傅小天,珠淚如泉湧出,櫻口數張,良久方自顫聲一句:「小天,你,你太好了,卻叫我如何報答……」
  傅小天淡淡--笑,輕輕地為愛妻拭去滿面淚漬:「又來了,記得麼?我不要你談什麼報答,只要你能快樂無憂地伴我一生。」
  一絲羞愧掠上心頭,薛梅蔑緩緩垂下螓首,突然暗咬貝齒,猛一抬頭道:「小天,我不去了!」
  博小天禁不住呆了一呆,但旋即濃眉雙軒地微笑說道:「霞,別孩子氣.也別擔心我,我不會在乎這些的。告訴我,什麼時候動身?」
  薛梅霞默然良久,才低低說道:「我想一會兒就走,遲廠怕來不及。」:
  「好,就這麼說。」傅小天輕拍薛梅霞香肩,點頭說道:「我撥出四個貼身護衛,一輛四馬套車,侍婢隨你帶,夠麼?」「太多了,小天。」薛梅霞搖頭說道:「我只要一輛套車,兩名婢女。」
  傅小天搖頭一笑:「江湖險惡,人心叵測,神力威侯權重當朝,但對武林中事卻鞭長莫及,你忍心讓我寢食難安,擔心終日?」
  薛梅霞嬌軀又是一陣輕顫:「我覺得太勞師動眾了。」
  傅小天又搖頭道:「為你我覺得傾侯府人馬還少了點兒,最好能由我親率帝都鐵騎。」
  薛梅霞難忍熱淚,櫻口顫動,方待再說。
  傅小天已一笑站起:「霞,別說了,我去要他們馬上準備。
  「慢點,小天。」薛梅霞突伸柔荑,-把將他拉住,抬眼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半晌終於說道:「我想,我想帶憶卿一起去。」
  傅小天微微一愕,談笑搖頭:「原諒我!你去,我已夠擔心了,孩子太小,我何忍讓他飽受風霜,備嘗旅途之苦?」薛梅霞默然不語,許久,突然桃眉說道:「小天,有一件事找瞞你很久,現在我不得不告訴你……」
  博小天正色搖頭:「霞,你用不著說,傅小天不是人間賤丈夫,憶卿,我視同已出,愛過小霞,我絕不能讓他也去經歷江湖風險,否則,我對不起你,更對不起夏夢卿。」說畢,轉身便欲下樓,倏地,他停下腳步,環目中迫人光芒直射窗外,挑眉沉聲:「什麼人在此鬼鬼祟祟?」
  薛梅霞神情為之一震。只聽樓下庭院中,一人應聲回盾:「稟侯爺,趙吾平在此侍候。」
  傅小天威態-斂,笑道:「唔,那正好,傳話下去,備我套車,十六黑衣衛中派出四人,打點行李,隨時聽命。」樓下那人應了一聲,隨即寂然。
  傅小天負手走回,方走兩步,看了呆坐中的薛梅霞一眼,忽又笑道:「霞,你坐著,還是我自己跑-趟,這些人辦事我不放心。」轉身大步下樓而去。步履聲逐漸遠去,漸至不聞。薛梅霞再也難忍滿腔激動,伏幾失聲痛哭。是感激?是羞愧?是別緒?是離情?只有她自己知道。
  半晌,哭聲漸成飲泣,薛梅霞抬起螓首,美目已微顯紅腫,目光呆滯地投向八寶軟榻上,一雙甜睡中的兒女,緩緩起身,又緩緩地行了過去。
  口口口
  神力侯府的大廳之前,停放著一輛四輪馬車,四匹配套健馬,一色雪白,昂首彈蹄,極為雄駿。
  也許是不願顯眼扎目,這輛馬車看-亡去和一般馬車,沒有什麼兩樣。
  四名黑衣護衛神情恭謹,垂手肅立一旁。
  這四名黑衣衛中,除最左一名是個面透陰沉的灰髯老者外,其餘三名均是神態威猛的中年大漢。
  毫無疑問的,這四名黑衣衛必是神力威侯十六名貼身黑衣護衛中之佼佼者,功力、膽識、機智,均屬十六黑衣鐵衛之冠。
  神力鹹侯傅小天,正自負手邁步,甚為仔細地察看這輛四馬套車。
  繞車一周,傅小天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屬即踱向黑衣四衛。
  環目中神光不怒而威,輕掃四人,微笑頷首:「好,好,你們辦事很好,我根滿意,你四人京中可有什麼牽掛麼?」
  居左灰髯老者肅然躬身:「稟侯爺,屬下等沒有牽掛,謝侯爺垂注。」
  傅小天點了點頭:「那就好,這次夫人出京,不一定什麼時候回來,你四人身為護衛,跟我多年,當知責任之重大!你四人亦均為武林中人,武林中人當知武林中事,夫人的安危,我交給你們了,有任何差錯,我唯你四人是問。」
  傅侯虎威懍然懾人,幾句話兒雖然平淡,卻令人聽來隱隱有窒息之感。
  黑衣四衛身形一顫,齊齊躬身。
  傅小天微微一笑,揮手說道:「記住,有什麼不能解決的事兒,交當地快馬報我」。
  語畢,又看了馬車一眼,面帶微笑,轉身走開。片刻不到,那輛四馬套車馳出了神力侯府大門。
  傅小天微服簡從,親自送至城外。車簾內,薛梅霞熱淚盈眶,玉手揮揚。
  而傅小天卻神色泰然,豪邁地笑聲連連,一直望著那四馬套車變成小黑點,隱入滾滾塵霧中,方自策馬回府。但在回府途中,他眉宇間卻難掩心中依依惆悵之情。
  就在這輛馬車馳出城去的同時--
  緊靠城門的一家屋簷下,一名衣衫檻樓,蓬頭垢面,鬍鬚如捐的中年化於,突然睜開一雙睡意惺忪、滿佈血絲的眼睛,懶洋洋地拾起橫在腿旁的打狗棒,緩緩站起,拍拍屁股,托著破碗,步履蹣跚地,向城外行去。
  這名中年化於的兩條腿,似乎已耐不住經常的飢餓,與這晨間本有的涼意,一邊吃力面緩慢地向前邁著,一邊打著哆嗦。而他卻毫不在意。依然托著破碗,一步步地向前挨進。
  好不容易捱到了城門口,蹄聲得得,傅小天青衫白馬,帶著兩名隨從由城外折返。、
  人馬交錯,傅小天看了中年化子一眼,不勝同情,微蹙濃眉,左袖徽展,一錠黃澄整的赤金,立落化於破碗中,竟然一絲聲息也未發出。赤金一錠.少說也有十兩,足夠一個數口之家,渡過半生。
  而這中年化子竟看也未看一眼,只在馬側躬了躬身,又帶動著不靈活的雙腿,向前挨去。
  這僅是習慣性的道謝,顯然他絕未料到,手中那只破碗裡,是錠赤金,而非那常見的一文小錢。
  傅小天啞然失笑,搖了搖頭,策馬續行。
  中年化於依然緩緩地前行著,直到走出城門五十丈外,方始停下腳步。
  兩隻血虹眸子望了望破碗中那錠赤金,突然咧嘴一笑。
  再舉目略一環顧,剎那間竟如同換了個人兒,身如脫弩之矢般,一掠數丈地馳高官道。
  晨間行人稀少,誰也沒有看見。這名中年化子一離官道,便沿著護城河向西疾馳。
  距城西數里之遇,是一片荒野。荒野之中,雜草遍地,古木叢生。在一片佔地不大的白楊林前,坐落著一座年久失修、殘破不堪的古廟。
  中年化子進入荒野,逕直奔向哪座破廟。
  方抵廟前,兩扇破門倏然而開,一名小叫化垂手肅立,恭謹躬身。
  那中年化子卻是連眼皮也未抬-下便匆匆進入廟內。
  正在此時,一個清朗話聲帶笑由內傳出:「郝舵主回來了?一夜辛苦……」
  隨著話聲,一位俊美絕倫、挺秀脫拔的白衣文士,由內拱手迎出:「夏夢卿至感不安。」
  中年化于飛步迎上,肅然說道:「夏少俠何出此言?珠符令出.天下俯首,能為少俠效勞,何止郝元甲天大榮幸,即是丐幫也倍搗光彩。」
  這白衣文士竟是那夏夢卿!只見他淡淡一笑,道:「郝舵主,貴幫與敝師門淵源非淺,恕我也不再行客套,那神力侯府可有動靜?」
  中年化於原是丐幫北京分舵主,火眼狻猊郝元甲,他神色忽轉凝重,猛一點頭。
  夏夢卿劍眉倏挑:「莫洪匹夫好大的膽子,他得手了麼?」郝元甲心知夏夢卿會錯了意,連忙搖頭,道:「少俠弄錯了,神力侯府方面弟子,自昨夜至今,尚未有過回報,我倒為少俠發現了另外一樁事兒。」
  夏夢烽鬆了口氣,失笑說道:「我原料莫洪一時不敢輕舉妄動,郝舵主另外發現了一件什麼事兒?」
  郝元甲看了夏夢卿一眼,道:「傅侯夫人適才乘車出城,傅侯輕裝簡從親自送到城外。」
  夏夢卿神情一震,「哦!」了一聲,默然未浯。
  郝元甲又道:「我雖不知傅侯夫人將往何處去,但我卻斷定她此次必系遠行。」
  夏夢卿蹙眉說道:「何以見得?」
  郝元甲微笑說遭:「少俠當知要飯化子,兩眼最尖。」
  夏夢卿微微一笑,道:「郝舵主又怎知車中必是哪傅侯夫人?」
  郝元甲笑道:「套車非任何人可乘,十六黑衣護衛,隨行者四,又是傅侯親自相送,車中除傅侯夫人外還會是誰?」
  夏夢卿一雙劍眉蹙得更深,良久方黯然一歎,道:「看來,是我一句『人簫從此逝,江海寄餘生,累她奔波……唉,其實你又何苦?此中原因傅小天不會不知,他令我敬佩,令我慚愧……」
  郝元甲看了他一眼,道;「事已至此,少俠何須自責?少俠是否要……」
  「不!」夏夢卿微微搖頭,接著:「我-時還不想離開此地,莫、單、衛三個羅剎餘孽,潛伏數年,有為而來,陰謀當非小可,我要留此為傅小天做點事兒,傅侯夫人這方面,只有煩勞貴幫。」
  「何言煩勞。」郝元甲翻腕自破袖中拿出那錠赤金,肅然說道:「縱不談少俠差遣,單憑傅小天鐵錚奇男,俠骨仁心這八個字,郝元甲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請少俠吩咐。」
  一番話聽得夏夢卿大為心折,暗自欽佩不已。略一沉,道:「傅侯十六黑衣護衛,雖然派出四名精銳,但對險惡詭譎的武林來說,似乎仍嫌薄弱了點,我想煩貴幫沿途多加照顧,而且,隨時將行蹤告訴我。」
  夏夢卿這番話說來平淡,聽在這位丐幫分舵主火眼駿猊郝元甲耳中,卻字字無殊令諭,他-直神情恭謹地聽著,夏夢卿話聲-落,他便立即躬身應聲,隨又轉向旁立小叫化低低交代了幾句。
  小叫化欣然領命,轉身如飛而去。身法之高明,竟不在一般好手之下。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17:25

  夏夢卿看在眼內,忍不住點頭讚歎:「有道是:名師出高徒,令高足一身功力足可擠身一流!」
  郝元甲赧然笑道:「少俠謬獎,郝元甲太以汗顏,這孩干一身稟賦不差,我常有誤人之感,若能蒙少俠不吝金玉,指點-二,倒是他天大福分。」
  夏夢卿淡笑不語,心中卻已有所決定。
  郝元甲何等老練,察言觀色,心頭自然雪亮,不由暗暗狂喜不已。
  話鋒微頓,又道:「如今事情已有變化,神力侯府方面的安排,少俠是否有何高見?」
  夏夢卿略做沉吟,道:「傅侯一身所學甚高,但我覺得這種事,似乎不宜讓他出手,黑衣護衛既已派出四個精銳,府內力量必然大打折扣,我正考慮有沒有增強其防衛的必要。」
  郝元甲聞言搖頭笑遭:「少俠顧慮得雖然極是,但少俠卻不知那十六黑衣護衛都是當年一些縱橫武林的人物,不是我妄自菲薄,挑量弱的,郝元甲也難為十招之敵。」
  夏夢卿竟似不信,淡笑不語。
  郝元甲看了他一眼,一笑又道:「少俠已是數年未現俠蹤,難怪少俠不知不信,少俠可曾聽說過當年威名極著的冀中-劍?」
  夏夢卿微笑點頭:·久仰此人,惜未識荊。」
  郝元甲道:「他便是十六黑衣護衛中最弱的一環,以他一身所學尚稱最弱,其他十五人可想而知。」
  冀中一劍雖然當年威名極盛,然在這位宇內第一奇才眼中卻是微不足道,渺小的可憐。
  夏夢向只是頗覺意外,「哦!」了一聲,搖頭笑道:「世間事白雲蒼狗,我僅數年未出,料不到競有這多出人意料的事兒,以冀中一劍那等人物,尚列十六之末,那十六之首,想必甚是驚人。」
  「那倒未必。」郝元甲道:「所謂驚人只能對者一般武林同道,若在少俠面前,實在算不得什麼,趙君平是昔年黑道巨擘,冷面狠心活閻羅,少俠可知?」
  夏夢卿聽得雙眉微蹙,道:「傅侯府中何容此人…」
  突然神情-震,急聲道:「既稱四精銳,趙君子必是其中之一。」
  郝元甲呆了一呆,訝然點頭:「不錯,我親眼看到他隨侍車左,怎麼?」
  夏夢卿神色立轉疑重,道:「郝舵主既知此人,當知此人陰狠毒辣、詭譎狡猾,昔年與羅剎教五君之一的宮寅,交稱莫逆,臭味相投。」
  郝元甲也神情倏震,遭:「少俠莫非懷疑……」
  「不錯。」夏夢卿點頭接道:「我正是懷疑,他與莫洪、單能、衛中三匹夫同時都在京中,此中不無關聯,更何況他身列神力侯府十六黑衣護衛之首。」
  「對!」郝元甲重拍一掌,切齒咬牙。
  夏夢卿惶然沉思說道:「難怪莫洪匹夫說,神力侯府絕難見他蹤影,而府中一動一靜,卻悉在他□掌之內,看來,他那身為傅侯貼身護衛之言並非全詐,趙君平潛伏神力侯府與他何異……」
  說至此,神情更形凝重,道:「她出京旨在找我,必然身攜紫風釵,倘若……郝舵主。」
  「少俠吩咐。」郝元甲躬身應聲。
  「不敢!」夏夢卿忙自還禮,道:「事出無奈,我只有趕去,此間尚煩郝舵主小心應付,一有警訊,但保侯府安全,其他可以不管,這種事九門提督也莫可奈何,莫洪等匹夫,等我回來再說,煩勞之處,容後面謝,告辭。」
  話落拱手,儒衫飄處,人化長虹,疾射而去。
  他這番話無非是為丐幫著想,莫洪、單能、衛中,為羅剎教五君之三,當年便已威懾武林,不僅各具一身莫測詭譎的功力,而且個個陰險狡猾、心狠手辣、極富心機。
  這三人中,任何一人已足令丐幫窮於應付,何況他三人均在此間。更何況此間不過是丐幫一處分舵,高手有限。因此,他不能.也不願檀丐幫為他遭到損害。
  郝元甲自然聽得出他話中隱意,對這位宇內第一奇俠,更加敬佩不已,只是尚未寒得及答話,人已杳如黃鶴。這種罕世功力,曠絕身法,看得他不由呆住,半確方始無限感慨地-聲輕歎,閃身出廟而去。
  這是第二天的夜晚,雖然仍是滿月,但卻為一片烏雲遮住,加上北京城萬家燈火已熄,所以更顯得一片黯黑。雖是萬家已熄燈火,卻仍有一處燈火未熄,而且很亮,那是神力侯府,後院小樓上,巨燭搖紅,燭光透窗而出。』紗窗上,映現著一個高大人影,很寂靜.不聞一絲聲息。小樓內,蓋代英豪,神力威侯傅小天對燭旁幾托頤獨坐。濃眉輕鎖,一雙環目望著搖紅燭花呆呆出神。
  身後那張八寶軟榻之上,卻不見了他那一對愛過性命的兒女,想是為免更傷情懷,已移寢別室了。
  驀地一聲輕歎劃破這小樓中的寂靜,傅小天站起身子,負手背後,來回地走著。
  半響.他修地搖頭一聲苦笑,低低喃喃自語:「少年不識愁滋味,而今識得愁滋味,這第一度『愁』滋味可真了得。又何只詩人騷客多愁善感?這個『愁』字,我是領教了。」
  語罷,又是莫可奈何地聳肩自嘲一笑,走向几旁。
  這位蓋代英豪,鐵錚奇男,盡極人臣,權重當朝,如今竟領略了「愁」的滋味,怎不令人慨然興歎。
  他方要坐下忽又緩緩轉向窗外,橇笑道:「夜深露重,我正感寂寞無聊,閣下何不進來坐坐?」
  話聲方落,只聽窗外一個陰側側的話聲說道:「威侯見召,無上榮寵,職不從命。」
  微風颯然,燭影晃動,一個黑袍老者,幽靈般飄進小樓,點塵未驚。
  傅小天神色泰然,哈哈一笑,揚眉說道:「豈敢,傅小天這個官兒不同一般,唯恐怠慢,何敢當得上召見二字?閣下怎麼稱呼?夤夜蒞臨,必然有以教我,請坐。」舉手肅客。
  「神力侯府哪有我的座位』」黑袍老者陰森的白臉上不帶絲感情,深注博小天一眼,冷冷說道:「久仰傅侯英豪蓋代,今宵一見,果然不虛,好不令人欽敬。」
  傅小天微蹙雙眉,淡淡地笑道:「傅小天只道閣下夤夜蒞臨,必然有以教我,卻不料閣下這般令我失望,我再請教。」
  「威侯好犀利的詞鋒。」黑袍老者陰陰一笑,道:「老朽姓莫,單名一個洪字。」
  傅小天呆了一呆,道:「看來我是失敬了,原來閣下便是昔年羅剎五君之首,博小天身在軒冕,卻心儀武林,久仰東君大名,今夕何夕,竟使我逢此高人?有何見教?」
  入耳羅剎五君,莫洪倏覺老臉一熱,冷冷說道:「羅剎覆滅,東君之名已不復存在,身列黑道,更不敢當高人,威侯謬獎令我倍覺汗顏,今宵所以冒死拜謁驚動侯駕,只是想請威侯賞賜一宗小小物品。」
  傅小天「哦!」了一聲,失笑說道:「原來閣下是有為而來,那麼請講,傅小天生平重義輕財,府中所有,任憑選擇。」
  他這幾句話暗含譏諷,莫洪老奸巨滑,哪會聽不懂,老臉又是一熱,深注傅小天一跟,陰陰笑道:「威侯誤會了,莫洪雖然身列黑道,但對威侯府中所有尚能不屑一顧……」
  傅小天淡淡笑道:」看來我是唐突高人了。」
  莫洪雙目冷芒一閃,遭:「夤夜入人府宅,這本難怪。」話鋒微轉,接道:「莫洪要請威侯賞賜,非他,乃威侯珍藏的那尊『綠玉佛像。」
  傅小天神色微變,隨即搖頭笑道:「這很抱歉,『綠玉佛像』乃拙荊所有,傅小天焉敢隨意贈人,違命之處,只有請閣下原諒了。」
  莫洪陰陰說道;「威侯怎不說捨不得?」
  「我覺得這沒什麼兩樣。」傅小天道:『總而言之一句話,我不願給。」
  「還是這句爽快,只是……」莫洪雙目寒光連閃,獰笑說道:「只怕由不得威侯。」
  傅小天「哦!」了一聲,濃眉雙揚地笑道:「我倒要看看是怎樣地由不得我,我有這份自信,要是我不願給,憑閣下還拿不走。」
  莫洪冷冷笑道:「威侯莫非就憑身邊十六黑衣護衛。」
  傅小天縱聲大笑:「那是閣下看得起他們,我倒覺得他們個個是酒囊飯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而且,對閣下這等高人,若要他們出手,似乎……」
  莫洪神色突變,方自一聲冷哼。
  傅小天突然挑眉輕喝;「樓下什麼人?」
  只聽樓外有人應聲接口:「屬下任燕飛,聽候差遣。」
  傅小天揚聲笑道:「我有貴客在,別來擾我清興,惹人討厭,去吧,沒有事。」
  樓下那人遲遲方自應了一聲是,隨即寂然。
  傅小天看了莫洪一眼,尚未說話。
  莫洪突然冷冷笑遭:「屋頂尚有一人,威侯何不一併支使開去?」
  傅小天微笑搖頭:「抱歉之至,屋頂那位不是府中之人,傅小天管不了。」
  莫洪神色倏變,道:「威侯高明,莫洪不勝……」-
  「你誤會了。」傅小天又看了他一眼,道:「我聽覺雖然不差,但尚未高明到如此地步,府中人非有我的令諭,不敢檀登此樓屋頂……」突又一笑接道:「此人已去,看來我又失禮了。」
  莫洪自然也聽出屋頂那人業已寓去,而且更聽出那人功力不高,根本就未放在心上。
  傅小天話聲一落,他便又雙目一翻。冷冷說道:「威侯休要顧左右而言他,莫洪討取之物,關係威侯甚大,還請莫要自誤。」
  傅小天道:「我不懂。」
  莫洪雙目寒芒電射,一聲獰笑說道:「那是自然,說出來威侯也未必肯信,莫洪只請教一句,在威侯心目中,夫人與綠玉佛像,哪一個重要?」
  「誰不知傅小天伉儷情深?我以為閣下多此一問。」
  「那麼,夫人與綠玉佛像,請威侯任選其一」
  「我想兼得。」
  「恕莫洪放肆,那不可能。」
  「在我面前,閣下最好不要威迫使詐。」
  「不敢,」莫洪陰陰笑道:「這是鐵般事實,夫人此刻只怕早巳遇險。」
  傅小天深注莫洪一眼,突然縱聲大笑:「閣下既為武林中人,當知昔年趙君平威名,我不信……」
  「威侯過於相信那趙君平了。」莫洪冷接道:「趙君平雖然身列十六黑衣護衛之首,待遇甚豐,但我卻以為他未必真的聽命於威侯。」
  「怎見得?」
  莫洪目射寒芒,冷然說道:「威候既知趙君平昔年威名,當也知他與羅剎五君交稱刎頸。」
  傅小天神情方自微震,莫洪冷然又道:「只可惜威侯不察任他進府,且擢為貼身護衛之首,此次更委以重任,莫洪不早不晚偏於今宵拜謁虎駕,威侯似乎應該已知莫洪是有恃無恐,否則莫洪何獨具天膽?」
  傅小天靜聆之下,神色剎那數變,但莫洪話聲一落,他卻又神色一轉泰然地,蹙眉搖頭笑道:「我現在知道了,似乎已太晚了點兒,這件事委實驚人,也委實出人意外,難道那另外三人是死人不成?」
  莫洪冷冷笑道;「只怕十六黑衣護衛中,真正赤膽忠心者,少的可憐。」
  「這是我用人疏忽,謝謝閣下提醒。」傅小天看了莫洪一眼,蹙眉說道:「看來,我只有將綠玉佛像雙手奉送一途了?」
  莫洪得意獰笑:「莫洪不敢多嘴,但憑威侯卓裁。」
  「那是閣下客氣!」傅小天笑道:「倘若我仍然不願呢?」
  「威侯不愧當朝柱石,鎮定功夫委實令人欽佩。」莫洪雙目寒芒暴射,朋陰說道:「黑道邪魔,凶殘淫毒,莫洪很替夫人擔心。」
  傅小天濃眉怒剔,環目中逼人神光直射莫洪。
  饒是這位昔年羅剎東君如何桀驁凶殘,入日傅侯虎威,兩道利刃般目光,也不禁為之一懍,機伶伶地打了個寒噤,身不由主,退了一步,方自暗暗凝功戒備。
  傅小天威態一斂,驀地縱聲大笑:「傅小天別的沒有,只是一身鐵膽傲骨向不屈人,綠五佛像,恕難從命.拙荊乃人間奇女,縱然遇難,也必知該怎麼做,所以我並不擔心!言至於此,閣下請吧。」
  莫洪做夢也未料到這位鐵錚奇男竟硬到這般地步,心中雖然驚怒欲絕,然懾於這位蓋世英豪一身莫測高深的功力,凶心卻也不敢發做,更不敢動手撞硬。呆了一呆,只得強壓怒火地獰笑狠聲道:「威侯既然這麼說,莫洪只有識趣告退,不過,事態重大,莫洪不忍見威侯抱恨終生,臨行再請三思。」
  「不必了。」傅小天揮手笑道:「我心意已決,且出言向無更改,一切閣下看著辦好了。」
  莫洪獰笑一聲,還待再說。
  傅小天雙目再射神光,挑眉沉聲道:「怎麼,閣下莫非等我逐客?」
  莫洪心中又是一懍,雙目陰毒暴露,狠狠盯了博小天一眼,轉身飛掠出樓。
  傅小天望著樓外夜空中莫洪哪幽靈般背影,突揚大笑:「深夜客來茶當酒,我沒有備茶,權以粒火送客,聊表寸心,小心。」
  話聲方落,巨燭火焰暴漲,似有物操縱,倏地一折,疾射窗外,一閃而逝。
  莫洪一身黑袍立即著火,驚呼一聲,飛遁而去。
  傅小天一聲大笑尚未出口,突聞兩聲輕喝劃空響起,兩條人影捷如鷹隼,白院牆外撲入,疾撲半空中的莫洪。
  只聽莫洪-聲厲笑:「憑你等也配,若非今夜老夫……滾。」
  飛撲的人影似遭重擊,兩聲悶哼,直如殂石,飛墮而下。
  傅小天看得方自雙眉陡挑,轉瞬間,莫洪已拖著一團火光,消失在院牆外。
  只得坐下,略一沉吟,突然提起幾頭狼毫,展筆振腕疾書。須臾,擲筆而起,一聲輕喝:「樓下何人值夜?」
  只聽樓下遙遙有人接口:「屬下任燕飛在。」
  「上來。」
  樓下應聲跑上一名黑衣護衛,向傅小天微一躬身,垂手肅立。
  傅小天看了他一眼,隨手將幾頭那封書信遞過:「明日一早.派人將此信送往紀大人府中,記住,要面交紀大人,現在下去傳命,備我墨龍。」
  黑衣護衛雙手接過書信,似乎還要請示。
  傅小天含笑揮手:「不要多問。該做的事兒,紀大人自會告訴你們。」
  黑衣護衛未敢多言,躬身而退。
  片刻之後,小樓上燭火倏然熄滅。轉瞬間,一陣得得蹄聲,劃破了寂靜夜空。









第六章 腥風血雨芳蹤渺
天色方曉,晨曦微透。迷濛薄霧裡,一輛黑色馬車靜靜地停在荒野中一片密林之旁。
車前的馬兒已不知去向,只有車篷上的兩三條破裂布條隨著清涼的晨風飄拂做響。
這輛馬車,看上去不似一般尋常馬車,只是它那不同之處在哪裡,卻又令人一時難以指出。
馬車似乎空著,四面車簾卻遮的密密的。
漸漸地,薄霧稀散,陽光照上了這輛馬車。
片刻之後,馬車周圍瀰漫了一種令人難以言喻的氣息,隨著晨風,逐漸飄散開去。
一隻蒼鷹由高空向著這輛馬車盤旋下降,似乎有所驚覺,在距離這輛馬車尚有十丈高低之處,突又展翅飛去。
就在此際,遠處-團淡白輕煙,向著這輛馬車疾飄而來。
這團淡白輕煙的飄起處,是荒原的盡頭,距離這輛馬車,少說也有里許之遙,然而轉瞬間它已飄至近前。
哪裡是什麼淡白輕煙,分明是一位面色焦黃的中年文士。
正是那經過易容的宇內第一奇俠;五簫神劍閃電子夏夢卿。夏夢卿入目眼前這片景象,頓時呆住,良久良久,方始喃喃地說出一句話兒來:「果然不出我所料,趙君平這匹夫……」
一陣晨風過處,車簾微掀一角,一股讓人欲嘔的血腥惡臭由乍中飄出。
夏夢卿神情一震,倏然住口,飄身近前,伸手扯下車簾。車簾啟處,血腥惡臭更濃,但夏夢卿卻殺機狂熾,目眥欲裂,星目噴火地呆立車前,任那陣陣血腥惡臭撲鼻沁心。
車中,牲整齊齊地靠篷環坐著七名男女。那是神力侯府的兩名黑衣護衛、四名青衣侍婢,另外一名.卻是衣衫襤樓、蓬頭垢面的中年化子。
這七名男女每人的胸口近玄機穴處,都有一個拇指般的血洞,直透後背,血流滿了車廂,但都已色呈紫黑,且已凝固;顯然這七名男文已身死多日,否則何來屍臭陣陣?內中略單少廠那位誥命一晶的傅侯夫人薛梅霞,與那昔年冷面狠心活閻羅,今日神力侯府十六名黑衣護衛之首的趙君平,及另外一名黑衣護衛。
這是夏夢卿在驚怒之餘,心中唯一感到稍安之處,但與其說他心中稍安,毋寧說他是五內欲焚、殺機枉熾。
因為,薛梅霞雖然未遭毒手,但很顯然地,她已淪入趙君干的魔掌。
而薛梅霞身邊必然攜帶著紫鳳釵。另一件使他心中難過,探感歉疚的是為了他,丐幫損失了一名弟子。
這名丐幫弟子顯然是受命沿途跟蹤,暗中保護薛梅霞的丐幫弟子之一,但負有這種使命的丐幫弟子絕不只一個,那其他丐幫弟子卻又到那裡去了呢?這星一樁疑問,而這樁疑問在夏夢卿腦中停留的時刻不過是一剎那間。。
因為他無心再去多思考這些,目前應想的,該是那趙君平將薛梅霞擄往何處去了。
他目注車中,呆呆地陷人苦思,突然一聲輕若游絲的低咋,傳自密林深處。
聲音雖然極其低微,但在他這位宇內第一奇才耳中,卻不肯是一聲悶雷。』夏夢卿瞿然一驚,閃身撲向五丈外密林。
甫進密林,一幕幾疑置身人間地獄,羅剎屠場的悲慘血腥景象,使得夏夢卿殺機更熾、目眥欲裂。
林中,一片狼藉,那樹木野草間,赫然倒臥著十餘名丐幫弟子。腦漿進裂,腿斷臂折,肚腸外流……其狀之慘,直令人不忍卒睹。一絲鮮血由夏夢卿唇邊滲出,星目也漸轉血紅……
倏地,也雙日一閉,兩串熱淚滑過面頰,滴落在襟前。英雄方淚不輕彈,只因末到傷心處。如鉍訕了他,丐幫竟損失這多精英,這叫他如何不愧疚良深,痛心欲絕?
就在他閉目灑淚的剎那,一聲低低的呻吟又傳入耳中。夏夢卿神情猛震,暗道一聲該死,睜目循聲望去,發現哪橫七豎八的屍身中,有一具雙腿齊膝斷去、趴伏在地上的戶身.一隻手竟然微微地動了一下。
顯然的,這名丐幫弟子尚未斷氣。
夏夢卿急忙飄身過去,小心翼翼地將他翻轉過來。只見這名丐幫弟子甚是年輕,眉目長得十分俊秀,但如今囤失血過多,面色顯得蒼白怕人。
夏夢卿伸手一探鼻息,果然尚未氣絕,只是命已細若游絲亡在旦夕,他身為當今宇內第一奇才,自然知道此人已屆燈盡汕枯的地步,所以尚未氣絕,乃是因為強用深厚的內力,保住胸頭一口真氣;萬萬不能再以真氣助之,否則徒然加速其死,故只有靜靜蹲在一旁,耐心地等待著。
過了片刻,這丐幫弟子氣息越來越微弱,仍是僵躺著,不見絲毫動靜。
夏夢輝儘管焦急萬分,卻也無可奈何,只得懷著一腔失望,歎了一口氣,站起身子準備離去。
哪知就在此際,地上那名丐幫弟子,原本緊閉著的雙日,竟然一陣眨動,緩緩地睜了開來。夏夢卿心頭猛地一跳,忙又蹲下身來。那名丐幫弟子吃力地拍起眼皮,看了夏夢卿一眼,雙目突然閃過一絲極微弱的異采,蒼白的嘴膳一陣抖動,張了數張,方始低低地說出一句話來:「閣……下……可是夏……少.....」話聲很低,夏夢卿卻聽得清楚,急急接道:「我正是夏夢唧,閣下……」那名丐幫弟子墮上浮現一絲苦笑.斷斷續續地又道:「丐幫……無……能……有辱……」
夏夢卿心中一陣絞痛,忙自接道:「為我一己之私,連累貴幫損失這多精英,夏夢卿只有悲痛萬分、愧疚良深。事已至此,閣下當知時機緊要,萬勿再多言客套,請告訴我傅侯夫人下落。」
丐幫弟子無力地道:「燕……小……飛遵……命-…」嘴唇驟起一陣抽搐,話聲頓斷。夏夢卿大急,卻又明知不能妄動,正自焦慮萬分束手無策,那丐幫弟子將口一張.用盡力氣又吐出兩個字來:「蘆……溝……」
唇邊又是一陣抽搐,雙目一翻,已告氣絕。
夏夢卿入耳這兩個字兒,方自一怔,目睹此情,心頭禁不住又是一陣絞痛,他自然知道,此人之所以強保一口真氣,無非是為提供這條線索。兩串熱淚奪眶而出,順頰流下,滴落在那丐幫弟子胸前,伸出兩指,輕輕地為丐幫弟子合上雙目,緩緩地站起身來。
星目一掃地上十餘名丐幫弟子屍身,喃喃說道:」各位請瞑目,夏夢卿誓為各位報此血仇……」懦袖輕揮,一閃出林,飛射而去。
時已黃昏,名傳遐邇的蘆溝橋頭,飄然走來-位身穿雪聞儒服的中年文士。
落霞孤鶩,水天相接,蘆溝橋橫跨永定,雄踞中流,黃昏州的景色美得尤其動人。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18:09

但這位中年文士,卻是負手橋頭,東望一脈青山,呆呆出神。任那晚來微有涼意的輕風,拂動著他那雪白衣袂,措獵飛舞,他就如一尊石像般,不言不動。
頎長背影,映在晚霞裡.顯得十分蕭灑,也透著一分冷漠、一分古怪。就因為這樣,使得蘆溝橋上那來來往往的稀少行人,都禁不住地,向他投過詫異的一瞥。
突然,由蘆溝橋的彼端走來一個黑衣漢子,-頂寬沿大帽壓的低低的,幾乎將他的面目完全遮住。這黑衣漢子看上去和常人無異,只是步履之間較常人為快,而且較常人穩健。
他老遠地看見了這負手橋頭、呆呆出神的白衣文士,也禁不住像別人一般地投過詫異的一瞥。但是,他這詫異的-瞥恍若是投在一塊燒紅了的烙鐵上,燙得他控個身形為之-顫。
身形一顫之後,隨即停下腳步,似在猶豫,猶豫片刻之後,終又邁動腳步,行子過來。不過,他的頭卻低下去了。
而且,步履之間也失去丁原先的穩健,顯得既匆忙又不靈活。然而白衣文士依熊背負雙手,望著遠方呆呆出神,生似自始至終,根本就不知道有人從他背後走過一般。
其實,蘆溝橋交通要道,來往所必經,人人走得,有行人走過,又哪裡值得轉身回顧?
黑衣漢於走得越近,一顆頭也垂得越低,那寬大帽沿,幾乎觸到了胸前,雖然他似乎極力地保持著平靜,而那以隱在一片暗影后的炯炯眼睛,卻不時地望向白衣文士背影,目光中已不似是詫異,而是有點驚駭畏懼、心驚膽顫的意味。
終於他相隔丈餘地越過了那白衣文士的背後。偷眼回顧,白衣文士面向遠方,依然山神。就像九死一生,逃過了鬼門關,黑衣漢子如釋重負,急急前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刻一身冷汗已濕透了重衫。
黑衣漢子一過橋頭,便加快了腳步,沿著永定河如飛向畫行去。
永定河邊蘆葦叢生,長有人高,雁拖秋色,鴉背夕陽,加上那欺雪賽霜的皤白蘆花,千里暮雲,蘆溝橋的暮靄,分外動人然而,這黑衣漢子卻絕無心情去欣賞這西風衰草,殘柳斜陽,兼有蘆花點染的美景,他沿著那綿綿不斷的人高蘆葦,低著頭,疾步行進,一直等蘆葦遮住整座蘆溝橋,他力方始停下腳步,暗吁一大口氣。
舉起衣袖,拭了拭滿頭冷汗,轉頭望著蘆溝橋的方向,餘悸猶存地搖了搖頭,低低地說聲:「好險,僥倖。」
轉回頭去,方待舉步,入目一幕景象,卻看得他大驚失色、魂飛魄散,連退數步,險些呼出聲來。
眼前不過五尺之處,冷熱負手佇立著一個人兒,赫然竟是那蘆溝橋頭的白衣文士。
而且目射迫人寒芒,注視著自己。好半晌黑衣漢子方才回過神來,驚魂甫定.
腦中電轉,強笑拱手:「彼此素不相識,閣下柯故攔我去路?」白衣文士深注著他,突然一笑,冷冷說道:「你不認得我我對你卻不陌生,而且,我深為你這兩條想跑,卻又不爭氣的腿惋惜。」
黑衣漢子神情猛震,擾圖狡飾,又自拱手含笑,但甚為勉強:「朋友說笑了,你我從無一面之緣,何言不陌生?天色昏暗,朋友莫非看錯……」
白衣文士淡笑接口道:「我對自己的一雙眼睛,深具自信,我以為,你也相信我沒有看錯,蘆溝橋地方不小,我正愁無處找尋,卻不料鬼使神差,讓我碰上閣下,這豈非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說來我也實在應該感謝你,若非你做賊心虛,鬼鬼祟祟的,也不致引起我的注意,也許在那蘆溝橋上,你見我沒有回頭,便認為我不曾發現你,其實在你停而復行的剎那,我便注意工你了,只是當時另有行人,我不願動手罷下……」
黑衣漢干靜聆至此,不由大為懊悔自己不該心虛膽怯地露了痕跡,否則豈不輕易地就能躲過大難。
驚駭之下,正自暗暗思忖對策,忽聞白衣文士冷冷一笑,又接道:「閣下既能身列神力侯府十六黑衣護衛精銳,功力、機智,想必高人一等,當可自知在我玉簫神劍閃電手的掌下能搏得幾招!有道是:識時務者為傻傑,知進退者方算高人。對你我懶得動手,你也該明白我想知道些什麼,說吧!」
黑衣漢子頓時僖住,他不得不承認人家說的對極,因為他自知確實難在人家手下走完一招,但是,他卻又不願就此束手就縛,就此說出對方所要知道的事……當下他強自一笑,揚眉說道:「閣下眼力甚是高明,看來我不承認也是枉然.只是,閣下這話是否太狂太滿了些?」
白衣文士縱聲大笑:「是麼?何妨試試?不過我話說在前面.你若是心存僥倖妄想動手,那是自取速死。」黑衣漢子厲聲說道:「夏夢卿,你休要仗技欺人,沉燕月縱橫武林數十年.尚不是畏死之輩。」
夏夢孵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笑道:「這個我知道,你若畏死也不致被武林同道公送美號笑面人屠,更不致這般膽大包天地劫持威侯夫人,並連傷數十條性命,但是,假若我讓你嘗嘗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一指搜魂滋味呢?」
黑衣漢子聞言,禁不住機伶伶地打下個寒噤,一絲寒氣由心底冒起,倏遍全身垂首不語。一指搜魂曠古絕學,縱是鐵打金剛,銅澆羅漢也經受不住,更何況他是個血肉之軀的人。夏夢卿淡淡一笑:「看來閣下也深知一指搜魂的厲害,那麼……」
驀地雙目寒芒電閃,抬手一指飛點黑衣漢子腮下。但聞「叭!」地一聲輕響,黑衣漢子一個下巴應指脫臼,神色慘變。
夏夢卿冷冷笑道:「看不出閣下倒還剛烈的可以,只可惜你沒有打聽清楚,在我眼前你想嚼舌自絕,可不是一件容易的割我再奉勸--句,若想死的痛快,最好安靜點。說!」
右腕一翻,「叭」地一聲,黑衣大漢一個下巴又復合亡,他無限怨毒地深注夏夢卿,突然一聲厲吼:「夏夢卿,我與你拼了。」五指如鉤疾襲而出,直取夏夢卿胸腹要穴,詭譎毒辣已極,他也明知如此出手近乎病人說夢,只是他另有打算。
夏夢卿曬然冷笑:「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我就給你-點厲害。」身形紋風未動,右掌閃電遞出,不愧玉蕭神劍閃電手之名,降龍八手曠絕宇內,只一翻腕就扣上黑衣漢子的腕脈,方待用力。
黑衣大漢突然一聲淒厲慘笑,左掌猛抖,一蓮似煙如霧之物,疾灑而至。饒是夏夢卿功力絕世,也不敢輕櫻其鋒,更何況他沒有料到黑衣漢子一心玉石俱焚,暗藏如此歹毒的殺著。他心神一震,鬆手飛退。
就在他松掌飛退的剎那間,黑衣漢子再次淒厲慘笑,突然拍手,一掌向自己的天靈蓋擊下。夏夢卿睹狀大急,雙眉桃處,一聲斷喝:「匹夫敢爾。」
儒袖拂處,右掌斜揮,枯禪掌力如潮怒卷。但聞一聲慘嗥,血雨飛濺,黑衣漢子一條右臂已自齊肩斷下,直射丈外蘆葦中。人也砰然倒地,昏死過去。夏夢卿一指再點,血流立止,隨又翻腕一掌拍下。
黑衣漢於悶哼一聲幽幽醒轉,似欲站起,但方一挪動,牽動了傷處,痛得又是一聲悶哼。深秋天氣晚來更涼,但他卻是一頭汗珠滾滾而下,雙目怨毒光芒暴射.盯住夏夢卿,咬牙切齒地獰聲道:「夏夢卿,沉燕月技不如人,雖死無憾,但你……」
夏夢卿冷冷一笑;「傅侯待你不薄,你反恩將仇報,你那兩個同伴、四名侍婢、及丐幫弟子何事?對你這種人,我已不必再生惻隱,你可是非要嘗一指搜魂?」
黑衣漢子機伶一顫,凶態忽斂,半響,看了夏夢卿一眼:「夏夢卿,你我素無仇怨,不過各為其友,你不覺你的手段太毒辣了麼?」
夏夢卿縱聲大笑:「我的手段如稱毒辣,那麼你與人合謀,害死兩個同伴、四名侍婢、十敷丐幫弟子又當何說?」
此言一出,黑衣漢於立時默然,過半晌突一咬牙,道:「夏夢卿,沉燕月成全你吧,由此西去二十里在飛雲堡中;不過我還願告訴你一句,莫洪威迫傅侯未成,已含怒出京,去遲了只怕……」
夏夢卿心神大震,哪還容他說完,一指點中他的死穴,身形閃處飛射而去。
飛雲堡威震燕趙,名傳遐邇,為當年武林中一谷三堡之一,夏夢卿自是知道,但飛雲堡乾麵神君皇甫嵩世稱俠義,怎會與羅剎餘孽沆瀣一氣,暗中勾結?這確使夏夢卿百思不解,大感詫訝。
但莫洪已含怒出京,事急燃眉,已不容他餘暇多想只得懷著一種既焦虐又復迷惑的心情向前疾馳。夏夢卿天尤身法冠絕宇內,未出盞茶工夫,那威名俱重的飛雲堡已自呈現眼前。飛雲堡佔地百畝,緊靠山腳,氣勢極為雄偉。
平日裡,明樁暗卡,戒備森嚴等閒之人休說接近,便是進入周圍三里之內,亦是不易。即使武林同道,亦均視之為龍潭虎穴,輕易不敢涉足。而今日此時,夏夢卿居然毫無阻攔地直抵堡前,這不能不令人詫異,然而,他-心只懸念著薛梅霞的安危,根本未曾考慮到這可疑之處。」舉目望去,但見「飛雲堡」兩扇巨大鐵門緊閉.顯得寂靜異常。
不僅那往日守衛門首的一十六名抱刀大漢已不知去向,而且整個飛雲堡也不聞一絲人聲。由那丈高深灰色圍牆上內望,只能看見堡內濃密林木問,隱約微透廓牙飛檀,幾點燈火,別的再也難看到什麼。整個飛雲堡一寂若死,靜靜地沉浸在暮色裡,透著無比的神秘陰森,令人有莫測高探不寒而粟之感。
此情此最,看得夏夢卿不覺怦然心跳,打心底升起一絲不安。儘管極為疑訝.但健卻已無暇深思,略一沉吟,立即提氣揚聲:「門上哪位在,煩請通報,夏夢卿求見皇甫神君。」
有道是:樹影人名。玉蕭神劍閃電手威震宇內,武林第一,而且他幫暗蘊天龍行的話聲,宇字鏗鏘,足可穿雲裂石,空山已自回音,按說飛雲堡內必然為之震動,大開堡門。豈料大謬不然,「飛雲堡」內不但沒被震動,大開堡門,便是連一絲回應也沒有。
夏夢卿神情激動,雙眉挑處,二次揚聲:「末學後進,夏夢卿求見皇甫神君,還請代為速速通報!」「........」整個飛雲堡恍若死了一般,依然-無反應。夏夢卿心頭暗震,陡生一絲不祥之感,對空三次揚聲:「夏夢卿急事在身,萬般無奈,只有逾越,還請皇甫神君海涵。」
話聲一落,身形飄起,疾射上丈高的牆頭。他居高臨下,星目輕掃,不由為之一怔--迷茫的暮色中,但見亭、台、樓、榭,一應俱全,美輪美奐,不亞王侯之家,而偌大一個飛雲堡內除了幾點燈火外,竟然空稿苗地,看不到-絲人影。
只是,暮色雖濃,夏夢卿依然能看到堡內那一色青石鋪就的地面上,處處染有血跡,枷過處,且有一股腥臭異味。夏夢卿情知有異,卻已無心再去細察,閃身直撲大廳。
這座大廳坐落於堡門內數十丈之處,石階高築,飛簷沉丹,建築宏偉陳設極具氣振,數盞巨型宮燈,高懸雕樑之間,四壁更是分懸名人字畫,琳琅滿目,美不勝收。
置身石階上,便可將廳內一覽無遺。但見廳內花磚鋪就的地面上,也有幾捧腥臭撲鼻半干的血跡,此外,仍是看不見-絲人影。然而,有一點奇異之處,卻使夏夢卿深為不解,狐疑叢生。
那便是懸於摩梁之間的四盞巨型宮燈中,有兩盞已然熄滅,而那猶自亮著的兩盞燭火搖曳,光亮亦甚微弱,想是燈中蠟燭已將燃盡。難道說偌大一個飛雲堡內竟已無人照顧?此刻夏夢卿何止是焦急,簡直可說心弦震動。
略做思忖,繞過大廳,向廳後林木間的重重樓閣撲去。穿過一條迴廊,路分為五,青石小徑,各指一處樓閣。
五處樓閣中,有四處是門窗緊閉,黑壓壓地隱在林內,只有正東那座樓閣,兩扇長門虛掩著,而且隱隱透出燈光。
夏夢卿略一猶豫,便向哪座隱透燈光、大門虛掩著的小樓奔去。距門兩丈,倏住身形揚聲說道:「裡面有人麼?」
四下靜得出奇,不要說樓內依然沒有半點動靜,便是那林梢的夜風也似乎突然歇止。
夏夢卿不再喊問,也不貿然撲進,因為今晚所見已使他暗暗提高了警覺,雙眉一挑輕輕--指,遙空向虛掩著的兩扇長門點去。「呀」地一聲輕響,在這寂靜暮色中,聽來有點怕人。
兩扇長門倏然而開,室內燈火為之一陣搖晃。夏夢卿舉目望處,一幕奇慘的景象赫然呈現在眼前,饒他功力絕世,膽識過人,也不禁為之毛髮悚然,心膽欲裂,頓時怔住。
室內陳設極為華麗考究,宮燈高懸,紅氈鋪地。一張檀木圓桌上,杯盤狼藉,恍似盛宴正酣。圍著桌子坐著五個人,不,那是五具無首屍體。
五具屍體的頭顱並非不見,而是整整齊齊不偏不倚地在圓桌上排成環形,分別擺在五具屍體的前面。就各屍衣著,及五顆頭顱的狀貌,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出,面門而坐的兩人,一個正是威震燕趙、名揚遐邇的飛雲堡主,世稱俠義的千面神君皇甫嵩。
另一個則是他急於找尋,劫持傅侯夫人的十六黑衣護衛之首,趙君平。其餘三人,兩個面目陌生,一個則因背向門外,無法看清哪顆頭顱而不知是何許人。但其中絕無那昔門曾與他有嚙臂之盟,今則貴為傅侯夫人的薛梅霞。
良久,良久,夏夢卿方回定下神來,飄身進屋,將那五具屍體,仔細地復察一遍。毫無蛛絲馬跡可尋.
只有幾點透著奇怪,令他百思莫解,震驚不已。那便是,這五人頸斷處一千如削,非神兵利器,無法辦到.而且五顆頭顱之上及頸腔處,絕無一點血跡!
就各頭顱的死相來看,也無半絲痛苦神色。-看便知,這五人身死至少在三五日之前,事隔多日,屍體,竟然毫無腐臭之跡象,而且-直端坐不倒。姑不論冷面狼心活閻羅趙君平功力如何,即是飛雲堡主幹面神君皇甫嵩一身修為也高深驚人,否則一谷、三堡,何能揚威宇內?
然而卻就如此這般地同遭毒手,那行兇之人,其功力之高,可想而知了。飛雲堡臥虎藏龍,高手如雲,這些人又到哪裡去了呢?薛梅霞芳蹤又在哪裡呢?莫非是莫洪已捷足先登?
憑莫洪的功力,尚不至如此,而且他不會這麼做。那麼,是否「紫風釵」雙釵合璧的消息,不脛而走,引起其他邪魔巨擘覬覦,又將薛梅霞劫去?這幾樁疑問,在他腦中不住盤旋,結果他認為最後這種揣測近於可能。然而以這等功力之人,舉世屈指可數,他理遍記憶.絞盡腦汁,卻想不出這麼-個人來。
夏夢卿心急如焚憂愁欲絕,一時卻也莫可奈何。他深蹙雙眉晴暗一歎,飄身出屋,方待離去。一眼瞥見哪另外四處門窗緊閉,暗無燈火的樓閣,不由心中一動,閃身撲了過去,連搜四處,可說已尋遍整個飛雲堡,只差未翻開每一寸地皮了,薛梅霞依然芳蹤杏然。
至此,他有點肯定了最後一個揣測,只是怎麼也想不出那施毒手的人是誰。伊人未遭毒手,心中雖說稍安,但又淪魔掌卻使他更形焦慮,懷著一顆欲焚的心,衝破夜空,疾射而去。
就在夏夢卿身形方逝的剎那間,那透著燈火,幾似羅剎屠場的小樓外,如幽靈般又悄然射落一個黑袍的蒙面人。顯然,這人也為屋中那幕悲慘景象所震,但他在一震之後,隨即閃電撲進屋中,朝桌上殘餚剩酒略做法視,忽然目射陰森寒芒,冷哼一聲狠聲說道:「無影之毒竟然再現武林,殺我之人,敗我之事,你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舉手-指,宮燈倏然而滅,屋中頓時一片漆黑…-一條黑影飛射出屋,投入夜空之中。
黃河,滾滾東流。
這一日,時方正午。雖然已屆楓葉遍紅,丹桂飄香的季節,但白日裡,高懸的艷陽依然灼熱逼人。
傍依黃河的一條大道上,塵土足有寸厚,偶然一陣風過,捲起彌天黃霧。加上這正午艷陽,這條大道上,已是行人絕跡,就是那來往黃河兩岸的船隻也稀少的可憐。
滾滾黃河,塵土厚積的空蕩大道……構成了一幅靜的畫面。驀地-個來自遙遠的聲音,劃破了這寂靜的-切」那是一個嘹亮、悲愴、雄渾豪壯的歌聲,高亢激昂,直迫長空。「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隨著歌聲,大道東端,出現了一個黑點,緩緩地移動而來。那是一人一騎,全黑的一人一騎。馬是一匹通體墨黑,毫無一根雜毛的高頭駿馬,一望便知是一匹罕見的異種神駒。馬兒固然神駿,馬上騎士更是氣宇軒昂、卓絕不凡。一身俱墨,即連那腰懸長劍上的劍穗也是黑的。頭上戴著一頂寬沿大盤黑帽,壓得低低的,幾乎逮住了半個臉,但未遮去那滿臉的虯髯。那魁偉的身軀挺得直直的,端坐馬上紋風不動,一任坐騎緩緩馳行!
人馬身上,佈滿了一層黃土,顯見這一人一騎是經過長途跋涉而來。儘管如此,人馬俱未稍失精神。人是英豪,馬如龍,那氣勢足能懾人心神。
這時歌聲已至最後一句;」五花馬,干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聲繞長空,歷久不絕。歌聲一歇,馬上騎士微微控韁,鐵蹄跳動,馬兒倏然停住!
黑衣騎士伸出右手.無限愛憐地拍了拍那高仰的馬首,微微一歎,輕輕說道:「小龍兒.這幾天來累苦了你,現在你歇一會兒,讓我看看這滾滾東逝的水,行麼?」
馬兒一聲輕嘶,低下頭去.伸出前蹄,不住躇著道旁黃土。黑衣騎士長吁了一口氣,緩緩將目光投向那滾滾的濁流突然他一聲輕歎.又拍廠拍坐騎:」走吧!小龍兒,我不看了,看了徒亂人心,記住!別走得太快,否則,後面的兩位朋友要跟不上了。」
說著微抖韁繩,馬兒一聲輕嘶,賴在原地不動。黑衣騎士呆了一呆,霍然失笑:「我明白了,想看打架是麼』大概你是跟它們學壞了,這架豈是打著玩兒的』壞東西,走吧!今夜打架的機會多著呢」
馬兒昂首連聲輕嘶,仍是住蹄不前黑衣騎士縱聲大笑,搖廠搖頭:「對她,對你,我是一樣地沒辦法,行!聽你的,可是稍時你可得給我少惹事,而且萬一咱們要是打不過人家,你可要跑快點兒!知道麼?」馬兒鐵蹄踢動,又是一聲長嘶。
就在此際,適才這一人一騎出現的方向,塵頭大起,一陣急促的蹄聲傳了過來。黑衣騎士看也未回頭看一眼,拍了拍坐騎笑道:「小龍兒』聽見了麼?人家來了。你知道我的脾氣,不惹事便罷,要惹刪惹個痛快。這樣不行,咱們還須向前走兩步。」
話聲方落,馬兒將頭一擺,竟然緩緩向前馳行。後面,蹄聲越來越清晰,兩人雙馳,帶著彌天黃霧,滾滾剮來,轉瞬間便來至五十丈內。那是兩名身披青色大氅的勁裝中年大漢,分別腰懸長劍,眉宇問充滿剩悍之氣,胯下坐騎雖也頗為神駿,但一看便知俱是凡種,絕難和前行黑衣騎士那罕世異種的神駒相比擬。
兩下裡距離已不過二十餘丈,兩青衣大漢想是極為得意,互覷一眼,猛踢馬腹,兩聲長嘶,雙馬如脫弩之矢,加速向前衝刺。
剎那間,雙方距離已已剩下兩丈不到,眼看後面兩騎就要趕過前騎。就在這個當兒,前行黑馬突龍吟長嘶,前蹄一掀,筆直立起,-個飛旋,轉了過來。
兩青衣大漢做夢也未料到前騎竟會有此一著,而且馬上人騎術這般精湛,自己馳行疾速,距離又近,勒韁控馬已是不及,方自大駭,胯下兩匹坐騎已自受驚,一陣急嘶,突然掀起前蹄。兩青衣大漢若非騎術也很不錯,必然雙雙墜馬,嘗盡黃土滋味,饒是如此,也都面色大變狼狽不堪。
黑衣騎士似是難以忍俊,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雪白鋼牙道:「兩位好俊的馬上功夫,簡直令人有歎為觀止之感,我這匹馬兒暴劣的很.兩位受驚了,多原諒。」
兩青衣大漢一向暴躁狂傲,一路之上,自己馬兒不爭氣,被人家拋得遠遠地,心裡本就又急又恨,此刻再聽到這明捧暗損的風涼話兒,更是怒不可言;神色一沉,就待出言辱罵,但當他兩人目光一觸及黑衣騎士那豪壯卓傲的氣度時,卻禁不住打心底裡升起一絲懍意,只神色和緩地揚眉說道:「朋友,你可懂得規矩嗎?」
黑衣騎士知道對方此言何指,淡淡一笑,搖頭說道:「規矩?二位,事不關我,我不是說過麼?是我這匹坐騎太以暴劣,我已經向二位致過歉意了。」若按這兩青衣大漢干日做為,早就挾怒動手,只是今日連他們自己也不明白為何不敢輕舉妄動,而且一聽此話,竟然一時訥訥不知所對。
黑衣騎士雙肩微聳,一聲輕笑:「二位不必這般吞吞吐吐,也用不著借題發揮,我-入豫境,二位便跟蹤在後,直至此地。有什麼事兒,說吧?」
兩青衣大漢間盲,不由再次色變,默然片刻,居左那青衣大漢方始雙目精光炯炯地凝注黑衣騎士,沉聲說道;「閣下目力如神,令人佩廄,既經閣下識破,我們若再否認,那未免太小家子氣了!我有幾個問題,請閣下回答,事非小可,閣下萬勿等閒視之。」
黑衣騎士略一沉釁,洪聲笑道:「有此必要麼?」那居左青衣大漢雙眉一挑,倏又斂態,說道:「我說過,事非小可,為免造成彼此誤會,閣下最好坦誠答我問話。」
黑衣騎士突然一笑說道:「你是第一個這樣對我說話的人,今天我也是第一次如此好脾氣。閣下,請問吧,我有問必答,知無不言。」
居左青衣大漢似乎頗為不悅,兩遭刀眉微傲一軒,卻仍未敢發做,只是深探地看了黑衣騎士一眼道:「我看閣下不似本地人氏?」
黑衣騎士淡淡笑道:「這是閣下第一問?」居左青衣大漢傲一點頭。:黑衣騎士道:「閣下眼力也不差,我來自北方。
居左青衣大漢道:「北方地方不小.朋友可否說明白點?」黑衣騎士那雙半遮於帽沿下的環目中,突然暴射出兩道逼人神光。
兩青衣大漢為之一懍,本能地伸於撫上劍柄。黑衣騎士雙日神光倏又隱去,淡淡笑道:」我說過有問必答,知無不言,但閣下使我險些控制不住,我來自北京,這樣閣下滿意丁麼?」
居左青衣大漢聞言神情不向一震,道:「朋友將往何處去?」
黑衣騎士道:「我這個人性喜遊蕩.行蹤不定,想上哪兒便上哪兒,隨興而動。譬如說,我現在想去汴梁,也許片刻之後我又會改變主意奔向洛陽,所以閣下此問我不能肯定答覆!」
居右青衣大漢,又問道:「朋友此次南來,不知有何貴幹?」
黑衣騎士大笑說道:「閣下像在審犯問案,行,索性成全你們,我說過,我性喜遊蕩,想上哪兒便上哪兒,興之所至,今東明西,難道非有目的不可麼?」
「不必,不必!」青衣大漢冷冷笑道:「朋友這話若是移時移地而言,自無不可,但今天在這中州地界,性喜遊蕩,今東明西,卻令人起疑。」,
黑衣騎士呆廠一呆,惑然說道:「怎麼?」
居左青衣大漢冷冷說道:「朋友當知汴梁威遠鏢局在河北地界失鏢之事吧?」
黑衣騎士「哦」了一聲,微笑說道:·這麼說來,兩位是為了此事而來的了?」
「不錯!」青衣大漢點了點頭。
「兩位是威遠鏢局中……」
「朋友錯了!」居左青衣大漢傲然搖頭:「我二人來自巡撫府!」
黑衣騎士微笑點頭:「原來是二位差爺,失敬、失敬,,」話鋒微頓,面現惑然不解之色,又遒:「這我就不明白了,鏢局失鏢乃屬民間之事,自有他們局中鏢師處理,何勞巡撫府驚師動眾?」
居左青衣大漢冷冷一笑,楊眉說道:「閣下應當知道,這趟鏢保的乃是致送直隸總督的壽禮,巡撫府焉能不聞不問?更何況那些鏢師儘是酒囊飯袋。」
黑衣騎士若有所悟地「噢!」下一聲,點頭說道:「我明白丁,兩位之所以一路跟蹤我,大概便是田為覺得我有可疑之處,那麼我很安心,因為我一入河南,兩位便一直綴著我了
話猶未完,那居右青衣大漢突然冷哼一聲,接道:「話是不錯,只可惜失鏢地點正是朋友你來時所走路徑,而且據威遠鏢局唯-生還的趟子手口述,那劫鏢之人,與朋友這身裝束極為相似。」
黑衣騎士縱聲大笑,道:「兩位認定此事是我所為?」
居右青衣大漢冷冷說道:「豈敢,不過根據描述不能不查究而已。」
黑衣騎士再次縱聲大笑:「兩位,普天之下相似之人極多,像你們這般緝兇拿賊的手法,倒是我生平首見。兩位,我素性放蕩不羈、好友輕財,兩位若是囊中羞澀,我這裡黃白之物多得很,只消一句話,傾囊奉贈又有何妨?何必如此捏造罪名,拿官府唬人……」
話聲末落,那兩青衣大漢神色劇變,各自探囊取出一物,齊聲喝道:「朋友,你看清此物再說。」
黑衣騎士入目青衣大漢手中物,倏然住口,呆了一呆,喃喃說道:「巡撫府腰牌假造不得,看來二位確是供職官府……」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18:30

深注兩青衣大漢一眼,又笑道:「兩位,我不喜歡囉嗦,要我怎麼做說吧!」
居左青衣大漢收起腰脾,冷然說道:「朋友乃武林高人.我二人不敢得罪,只想請朋友隨我二人往巡撫衙門一行。」
「承閣廠看得起,我有點受寵若驚!」黑衣騎士淡談笑道:「只可惜我福薄膽小,最怕見那些做威做福的官兒,二位看怎麼辦?」
青衣大漢齊齊色變:「朋友,我們敬你為武林高人,你可最好不要敬酒不屹吃罰酒,出言辱官,罪可不輕……」
「辱官?」黑衣騎土豁然大笑,接道:「我卻覺得對你們那巡撫大人已是天大客氣,我這人生來一副怪脾氣,就是不識抬舉.二位看著辦好了!我要走了!」
說著帶過馬頭,就待離去。
居右青衣大漢突然一聲冷笑:「朋友,此時只怕已由不得你了!」
聲落人起,飛撲向黑衣騎士,空中探掌,五指箕張如鉤,直指肩井!身手矯健利落,招式詭異迅速,堪稱一流高手。
黑衣騎土卻是視若無睹,容得對方五指近身,突然一笑:「閣下性子也太躁了點兒了,小心!」未見他出招,青衣大漢唉地一聲悶呻,身形暴退,落日鞍上,左手撫著右腕,臉上陣青陣白,雙目瞪得大大的,望著黑衣騎士,說不出是驚、是怒、是羞、是痛。
另一青衣大漢睹狀心神大震,眉宇問剽悍神色盡掃,「錚」地一聲.翻腕掣出長劍,沉聲說道:「朋友,你竟敢拒捕?」飛身離鞍,振腕三朵劍花,疾襲黑衣騎上身左三處要穴,與此同時,那居右青衣大漢一聲厲喝,也白長劍出鞘,二次飛身斜劈黑衣騎士右臂。
一時間,黑衣騎士兩面受敵,然而他卻瀟灑的一笑,慢條斯理地指點著說道:「劍上功夫倒還差強人意,二位握緊兵刃,小心!」劍化長虹。右掌戟指向哪兩柄犀利無比的長劍尖端,分別一點,然後左掌虛空微揮。只聽錚、錚兩聲龍吟清響,白虹映日生輝,兩柄長劍沖天飛起,直墜入滾滾黃河之中。
兩青衣大漢兩聲悶哼,直如斷線風箏,飛出上外,砰然墜地,激起一片黃塵,跌得滿臉皆土,半晌爬不起來,黑衣騎士縱聲大笑:「小材大用,那位糊塗官兒太看重兩位了!」拉轉馬頭,轉身揚手:「兩位,恕我先行一步,汴梁城中再見。」
話落,再次揚聲豪邁大笑,坐騎有似行字天馬,絕塵而去及至兩青衣大漢狼狽爬起,黑衣騎士早已只剩天邊塵霧中的一個小黑點。
心知上絕世高人;但也益發地認為劫鏢之事即是這黑衣騎士所為,苦著臉互覷一眼,連滿身黃土也未及拂去,便自飛身上馬,躡後急迫下去。
日落時分,汴粱城中緩緩馳進了一騎俱黑的人馬。這騎人馬一進東門,馬上騎士便自翻身下馬,拉著馬兒走向道旁屋簷下。屋簷下,幾個衣衫檻樓、蓬頭垢面的要飯化子.正自靠著牆根垂頭假寐,聞得步履蹄聲,霍然驚醒。
騎士面帶微笑地向居中一個,俯身問道;「我初來此城,人地兩生,請問,巡撫府怎麼走法?」
那居中要飯化子呆了一呆,深深地看了騎士一眼,播了搖頭,啞著嗓子,道:「不知道。」
黑衣騎士淡談一笑,道:·各位不必有所顧忌.我向各位提個人,火眼狻猊郝元甲!」
幾個要飯化子神情一震,霍然站起,居中那人雙目炯炯地,急問道:「朋友莫非……』』黑衣騎士微笑接道;「我和郝舵主交稱莫逆,來自北京。」
幾個要飯化子更是一驚,一致肅然,居中那名壓低了聲音:「閣下莫非姓傅?」
這次輪到黑衣騎士震動了,他呆了呆,毅然點頭:「貴幫好靈通的消息,我不願人知,還請各位暫勿輕洩。」
居中那名恭謹說道:「草民等不敢。」
黑衣騎士蹙眉笑道:「各位,我和郝獅於是朋友,別提這些令人難耐的字眼,行麼?」
幾名要飯化子眉宇間.飛快地掠過一片欽敬之色,居中那名道:「久仰閣下英豪蓋世,果然不虛,今日得親虎駕,足慰平生。」
轉向身旁一年輕化子一揮手,沉聲道:「老五,為威侯帶路。」
那年輕化子應了一聲,黑衣騎士卻笑著婉拒:「不敢當,告訴我怎麼走就行,我有很多不便之處。」
居中那名化子略一猶豫,只好說出巡撫府所在,說得十分詳細。黑衣騎士微笑謝過,探懷取出一錠黃金,道:「別說我俗,也別拒受,這是我一點心意,否則,各位便是不屑交我這個朋友了。」硬行塞過,飛身上馬,輕馳而去。
居中那名要飯化子欲拒無從,握著那錠黃金,呆呆發愣。
黑衣騎士縱馬向南,未片刻,巡撫府已經在望,舉目看去,只見門前石階高築,一對巨大石獅,雄峙左右,兩隻瓜形大燈,照得附近光同白晝。兩扇朱漆大門猶自開著,大門兩邊石階上,分站著兩名黑衣壯漢,垂手而立,神情肅然。
黑衣騎士直馳階前,道:「為我通報一聲,我姓傅,北京來的,求見巡撫大人。」
巡撫府前縱馬,只差沒有馳上石階,這還得了。那兩名差人模樣的漢子早已變了臉色,剛要叱喝,入耳叫聲「北京」來的,已到唇邊的話兒,忙又強行嚥下,再一細看來人那懾人氣度,儼然京城大員,更是不敢發威。
分出一人,二步人內通報。後廳內,那位三撮長髯垂胸,面貌清瘦的巡撫大人,-身官服方由丫環們服侍著卸下,靠在一張檀木太師椅聲,抱著水煙袋吞雲吐霧,舒泰身心。抬眼瞥見有人步屈匆忙跑了進來,臉色一沉,就待呵責。
那名差人連忙施禮說道:「稟大人,外面有個姓傅的求見,說是來自京城。」
這位巡撫大人入耳京城兩字,立即神情為之一震,喃喃說道:「姓傅的,來自京城?」急急迫問那名差人:「來人什麼模樣?』,那差人呆了一呆,隨即將黑衣騎士模樣描述一遍。描述未完,巡撫大人已自神色劇變,霍地站起,丟下煙袋.連官服都顧不得再行穿戴,便匆匆跑了出來。他步履如飛,跌跌撞撞地奔至門口,入目那已然下馬,負手廣立階前的黑衣騎士,惶然驚呼出聲:「啊!果然是……」他急步搶步下台階,面色如土地顫著聲音,就要跪倒:「卑職不知……」
黑衣騎士微微一笑,伸手將他扶住:「劉大人,不必多禮,我來得突兀,咱們府中談去。」
一手拉馬,一手拉著那姓劉的巡撫大大,逕自登上石階,向府內行去。可憐那劉巡撫,一時還不知是福是禍,不敢說話,更不敢掙扎,只是打著哆嗦,任憑黑衣騎士拉著向內走來。一直到了正廳黑衣騎士方始鬆開了他,也鬆開了牽在手上的坐騎;彈了彈身上塵土,脫下帽子,自行在椅子上坐下。
劉巡撫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站立一旁,戰戰兢兢地看了黑衣騎士一眼,猶豫著說道:「侯爺此次出,是……」
博小天揮了揮手,示意他坐下說話。
劉巡撫卻連連躬身說道:「侯爺在此,哪有卑職的座位。」
傅小天微蹙濃眉道:「這裡是巡撫府,你是主,我是客,我不喜歡這套章法,你不必太以多禮。」
別看那劉巡撫官至巡撫,平日做威做福,今日在這位神力威侯面前卻是膽小得可憐,猶待再稱不敢。
傅小天已自不耐,臉色微微一沉。
那位劉巡撫委實善於察言觀色,他明白,惹翻了這位侯爺,休說他那點小小前程,即連頸上人頭只怕也難以保得住,心裡一哆嗦,連忙施禮賠笑:「恭敬不如從命,卑職告罪了。」拉過一張太師椅,坐於下首,但卻失去了平日的鎮定,簡直如坐針氈,一雙手就不知該往哪兒放好。
傅小天看在眼內,不由暗暗蹙眉,心想:這種人居然也能官至巡撫.朝廷不知怎麼擢用人才的……輕咳一聲道:「劉大人!」
劉巡撫慌地站起,躬身應道:「卑職在。」「你坐著!」
傅小天禁不住再次搖頭。劉巡撫如奉綸旨,稱罪坐下。
「那威遠鎳局失悸之事,可曾查出是何等樣人所為?」
劉巡撫又一哆嗦,立即漲紅廠股,嘴嚅脫道:『『卑職無能,卑職該死,到目前為止,尚未查出一點頭緒。」
「巡撫府偵騎四出,到處拿人,就末抓到一個嫌犯麼?」
劉巡撫臉上更變了色,顫聲說道:「卑職該死。」
「這不關你的事,武林之中儘是些奇人異士,休說區區幾個酒囊飯袋的捕頭,便是傾河南兵馬也無濟於事,我勸你還是撤回你那下屬.叫他們安分點兒,別不分皂白,到處抓人!今日若非我的馬快,只怕連找也要被貴屬下抓進巡撫府了。」
劉巡撫正自唯唯諾諾,聽到最後兩句,不由心膽欲裂,魂飛魄落,「噗」地一聲,跪伏在地,全身劇顫,浯不成聲:「卑職該死,卑職該死,侯爺開恩」只差沒有叩頭如搗蒜,涕淚泗流。
傅小天-雙濃眉蹙得更深.頗不耐煩地揮手說道:「你起來,起來,我說過這不關你的事,把他們撤回來就行了。」
劉巡撫如逢大赦,暗吁-口氣,謝恩爬起.站在-旁連那額頭上的冷汗也不敢抬手去拭。
傅小天又看了他一眼,道:「事情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到底是怎麼一個情形?」
劉巡撫驚魂甫定,忙一躬身道:「稟侯爺,事情發生在三日前,情形是這樣的……」接著將威遠鏢局失鏢經過概略說了一遍。原來三日前,威遠鏢局保了-趟鏢,由開封前往河北,這-躺鏢非同小可,保的是致送直隸總督的壽禮,全是些價值連城的古玩奇珍。這種重鏢,威遠鏢局自然不敢疏忽,表面上是大批人頭由水路東下,其實是暗派兩個鏢頭帶了一名趟於手,悄悄地攜鏢由陸路直奔河北。按說,這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足可掩盡天下入耳目,豈料不知是走漏風聲抑或是劫鏢人料事如神,高人一著,陸路的暗鏢在河南地界倒也平安無事,一直到進入河北,在大名府附近卻突然出了紕漏,在一家客棧內,兩位少鏢頭吃過晚飯後,竟然一睡不起,保的重鏢也不翼而飛,只有那名趟子手平安無事地逃了回來。1這威遠鏢局的兩位少鏢頭,藝出名師,一身所學足列武林一流高手,卻不知怎地在神不知鬼不覺下慘遭毒手,被人殺害,而且屍身上休說找不到一點致命傷痕,便是髮膚之傷也沒有!同時也不似被人以陰柔掌力一類功夫震碎內腑致死。威遠鏢局的老鏢頭趙振秋,武林人稱鐵背蒼龍,早年以掌中-柄金刀享譽宇內,威震武林,剛在-年前封川退隱,不問局務。如今卻在悲痛萬分之餘,毀誓復出,-方面誓緝兇匪,另一方面卻變賣家產,準備賠鏢。」
傅小天聽完了這番敘述,沉吟丁半響,蹙眉說道:「這倒是一件甚為離奇的案子,劉大人......」傅小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這獻寶祝壽的可是你麼?」
劉巡撫身形一陣哆嗦,囁嚅顫聲說道:「侯爺明鑒,正是卑職略表心意。」
「何止略表心意?簡直是厚重已極!」傅小天淡淡一笑道:「劉大人,你一個巡撫奉祿能有幾何?」
劉巡撫兩腳一軟,又自跪下。傅小天臉色-沉,輕輕地拍子拍太師椅扶手,道:「我記得暢仲夫做了十年的巡撫,至今猶是兩袖清風,而劉大人你在河南不過三載……」劉巡撫叩頭如搗蒜,語不成聲。
傅小天怒態稍緩,淡淡笑道:「我不罪你,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那就是不准接受威遠鏢局的賠鏢,人家已是夠可憐的門這趟鏢算在我身上,能追回來,還給你,迫不回來,我賠你,如何?」
劉巡撫哪裡還敢說個「不」字,如逢大赦,顫著聲,連連叩頭:「謝侯爺不罪之恩,卑職遵命,卑職不敢。」
傅小天微微一笑,站起身來。「天色已晚,今夜我想在你這巡撫府裡打擾一宵,不必張羅,能睡覺就行,去吧!」
劉巡撫又叩了一個頭,謝恩站起,額頭上已是腫起老高一塊,幾乎皮破血流,顫抖著兩條腿,緩緩轉身。
「回來!」傅小天一抬手,道:「我不欲人知,記住了。」
劉巡撫躬身一句:「卑職省得!」
轉身匆勿向廳外走去。
就在此時,一陣急促步履聲傳了過來。兩個青衣大漢倉皇向廳中奔入,幾乎與急步出廳的劉巡撫撞個滿懷。劉巡撫正無處出氣,臉色-沉,就要叱責。
兩青衣大漢已自齊齊施禮:「稟大人,午間……」
一眼瞥見廳中負手含笑而立的傅小天,神情一震,倏然住口,四道目光滿含詫異地盯住傅小天。
劉巡撫猛然憶起傅小天適才所言,心中一緊,變色叱道:「貴客在此,你們還不與我滾出去。」
兩青衣大漢呆了一呆,道:「回大人,這人……」
劉巡撫大急,低低說道:「瞎了眼的東西,這位是京中神力威……」
兩青衣大漢聞言俱皆駭然,若非手掩得快,-聲驚呼險些衝口而出。
「還不快滾!」
兩青衣大漢也顧不得再行施禮,轉身狼狽退去。劉巡撫狼狽地盯了兩青衣大漢背影一眼,也自匆匆走向;迴廊彼端。
第二天一早,傅小天又復隻身單騎離開了巡撫府。他-走出巡撫府,就策馬向東門方向緩緩馳去。
來至東門,遙遙望見昨夕那屋槽下,站著那名曾命人為他帶路的化子。那名化子向他微微揚了揚手,突然轉身往街道轉角處走去。
傅小天睹狀心知有異,策馬跟了過去。轉過屋角,只見那名化子已停身在一株緊靠城牆的大樹下相等,這地方遠離城門街道,頗為僻靜。
他馳至近前,飄身離鞍笑道:「閣下何事見召?」
那化於不似昨夕那般拘謹,看了傅小天-眼,微笑說道:「侯爺不正是前來相尋麼?」
「好厲害!」傅小天大笑說道:「我正是特地前來求助。你如果再這般稱呼我,我便掉頭而去,你也該有名有姓,對不?」
那化子齜牙一笑說道:「倘若您真的掉頭而去,那批鏢只怕永遠也追不回來了,我叫李俊,侯爺。」
「倒有點像水滸裡的混江龍。」傅小天笑道:「閣下居然敢夜探巡撫府,膽子大得令人佩服。」
「您老誇獎!」那名喚李俊的化子聳肩笑道:「正如您所說的,那批人不過是些酒囊飯袋,我雖然不濟,卻尚未將他們放在眼內,昨夜得見您老那副虎威,內心不但佩服,而且暗暗大呼痛快。」看了傅小天一眼,話鋒一轉:「侯爺,關於失鏢的事您真要插手?」
傅小天點頭說道;「我只是好奇,而且我深為同情那戚遠鏢局的趙振秋,其實我正忙著自己的事。」
「那麼您到底管不管?」
傅小天揚眉點頭:「我管定了,而且管到底。」
「侯爺,大思不敢言謝,我謹代威遠鏢局向您致意!」李俊正色說道:「不敢相瞞,我和威遠鏢局兩位少鏢頭交稱莫逆,而且老鐔頭對我們開封分舵也很照顧,只是這件事我不敢牽動本幫,未奉令喻,我也不敢檀離職守。這兩天我正為此發愁,幾乎寢食難安,天幸您老虎駕降臨。」
傅小天軒眉說道:「為朋友兩肋插刀,你怎不早說?」
李俊肅然說道:「侯爺,我知道您鐵膽俠腸,義薄雲天,您不以乞丐見薄,已使我探為感激,我怎能再把這話說在前頭?」
一番話聽得傅小天暗自點頭,大為心折,笑道:「如今我管定了,你也知道我為何面來,那麼,把已知的告訴我吧!」
李俊深注傅小天一眼,神色突轉凝重,道:「侯爺可曾聽說過無影之毒這樣東西?」
傅小天神情微震,道:「可是百年前那毒魔西門豹善施之物?」
「不錯!」李儀微一點頭,髓即又詫然問遭:「侯爺貴為朝廷重臣,平素絕少涉及武林中事,怎地也知道這無影之毒出諸百年前毒魔酉門豹?」
傅小天笑道:「我雖身在朝廷,卻素來仰慕朱、郭之風,我所知的武林中事只怕不稍遜於武林中人,閣下何用詫異?」
李俊何等老練,察言觀色也知道這位神力威侯必有難言之隱;隱衷既稱難言,當然不便多問,於是徽一點頭,說道:「侯爺既然知道,那就更好。據我所知,那威遠鏢局的兩位少鏢頭,便是喪生在這已失傳百年的無影之毒之下。」
傅小天揚眉說道:「何以見得?」孿俊遭:「侯爺請想,那兩位少鏢頭家學淵源,一身藝業深得乃父鐵背蒼龍的真傳,既無外傷又無內創,卻神不知鬼不覺地死於非命,一睡不起.除無影之毒井.我想不出再有他物能以致此。」
傅小天雙眉深蹙,默然不語。事響,方自沉吟著說道:「無影之毒失傳已近百年,怎會突然又出現宇內?……」
李俊方待接話,忽見城門街道轉角處,一名年輕化子神色倉皇地飛奔而來。奔近近前,看了傅小天一眼,欲言又止。
李俊瞪了他一眼,道:「侯爺不是外人,有話只管說。」那名年輕化子應聲道:「稟舵主,適接總舵飛鴿傳書,無影之毒再現江湖,飛雲堡已悉遭毒手,囑各分舵嚴加防範,一有異動,立報總舵。」
博小天聞言不由心頭一震。
李俊卻蹙眉揮手:「知道了,沒有大事別來擾我。」那名年輕化於向兩人世一躬身,飛步離去。
孿俊神情更形疑重,轉注博小天道:「侯爺,如何?飛雲堡名列宇內一谷三堡,聲威不下諸大門派,尚且不免,何況……」
傅小天突然揚眉一笑:「閣下,你所要告訴我的,就是有關無影之毒這些麼?」
李俊眉宇間倏地掠過一絲愧色,道:「侯爺,我想請您往洛陽一行,也許有所收穫,只是我卻……」
傅小天縱聲大笑,在李俊肩頭上輕拍一掌,挑眉說道:「老弟,謝謝你,但你用不著為我擔心,區區無影之毒尚嚇不倒我,傅小天生幹不信邪,對此天下至毒常有晚生百年之恨,如今它再現宇內可不正好一償夙願?有道是:聖天子,百靈護佑。我這官兒不算小,怎見得就無百靈護佑?放心,老弟,傅小天福分兩大,死不了,懂麼?」
說罷飛身上馬,和事傻一揮手,又笑道:「告辭了,久聞洛陽北向黃河,南襟伊洛,東製成皋,酉控餚阪,四塞險固,為古來兵家必爭之地,我身為朝廷重臣,該去走走。老弟,能得相逢便是緣,江湖行將再相見,否則上北京找我去。」雙腿一蹋馬腹,一聲輕喝:「小龍兒,走。」墨龍一聲長嘶,鐵蹄飛騰,馬似天馬,人似神龍,疾馳而去。
李俊呆呆地望著哪雄偉高大的背影,臉上閃耀著一片欽敬神色,半晌方始一歎,肅然喃哺道:「人言傅侯英豪蓋世,鐵錚奇男,果然絲毫不差,這塵世委屈了他。」
緩緩舉步走回原處。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20:10

第七章 北邙鬼域地下宮
北邙山坐落於洛陽之北,又名邙山,亦稱芒山、北山、郟山。
東漢建武十一年,恭王祉葬於北邙,其後王侯公卿多葬於此。
王建詩:北邙山頭少閒士,儘是洛陽人舊墓,舊墓人家歸葬多,堆著黃金無置處。
又:朝朝車馬送葬回,還起大宅與高台。張籍也有詩云:洛陽北門北邙道,喪車轔轔入秋草。
又:人居朝市未解愁,請君暫向北邙游。由這幾句詩,可知北邙之概矣。
白日裡,淒迷荒草中,到處可見亂墳荒塚,有的墳頭猶新,有的則已殘破不堪,被狐兔據為洞穴;朽棺曝露白骨遍地,一陣山風吹過,冥紙灰燼滿天飛舞,一片淒涼景象。
黃昏,尤其是黑夜,北邙山更籠罩於無限的陰森中。那叢叢林木,嵯峨怪石,有如張牙舞爪的鬼影憧憧。亂墳荒塚之間,磷火飛舞,鬼氣森森,夜風穿過樹梢,呼嘯之聲有如啾啾鬼啼。這情景,更使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
白日的北邙山固已令人望而怯步,黑夜裡人們卻是連望也不敢望它-眼。
這是一個晴朗的夜。如鉤的上弦月,照在這素稱鬼域的北邙山上。
那昏暗的月光雖然微微驅散了一些恐怖的黑暗,卻為這北邙山更抹上了一層神秘色彩。
中元普渡留下來的招魂幡.隨風飄拂,藉著昏暗的月光,到處可見,益增陰森鬼氣。
時屆初更,在這北邙山人遴難至的一處山坳裡,突然升起一點慘綠色的光芒,這點慘綠光芒升自一座巨塚之後,而巨塚之後,卻又是一片陰森黑黝的白楊密林。這點慘綠光芒並不像那飄蕩在夜空的磷火一般地時東時
西,而是冉冉地飄向山口。由於它是雜于飛舞在夜空的無數點磷火之間,乍看上去,和磷火也沒有多大區別。但在有上好眼力之人細加注視之下,卻不難發現那慘綠光芒的後面,還隨風飄蕩著兩個黑影。
挨得近一點,更可看出那兩個飄蕩的黑影.赫然竟是兩個有如殭屍幽靈般的人,而那點慘綠光芒也只是一隻瓜形小燈。
那兩個人身穿黑袍,長髮飛散,袍袖低垂,色呈慘白的臉上不帶半點感情,毫無一絲活人氣息,而且是雙足不動,離地盈寸地隨風飄蕩前行。
這般黑夜,如此北邙,突然出現丁這麼兩個黑袍怪人,誰 能不疑為鬼魅陰魂?但是,那畢竟是兩個活生生的人,只不過身透鬼氣,生而如死罷了。
這兩個掌著一盞綠光慘淡,瓜形小燈的黑袍怪人,轉瞬間便隨風飄至山口。至山口倏然停下,分向兩邊掠開,一左一右遙遙相對而立,誰也不出一絲聲息,就那般一動不動地站著。
夜風悲號,啾啾鬼聲,無數磷火飄蕩在夜空,兩個黑袍怪人卻是視若無睹,聽如不聞,生似根本不屬於這個人世一般。
初更過去,二更將屆。那兩個黑袍怪人依然一動不動地遙遙對立著,休說未發出一點聲息,便是那慘白陰森的臉上肌肉也未見牽動一下。
就在二更剛屆的當兒,居右黑袍怪人手中那盞綠光慘淡的瓜形小燈,突然一滅復亮。
而就在那盞小燈一滅再亮的剎那之後,兩個黑袍怪人之間,已自冷然站定一個身材頎長的青袍人。
藉著昏暗的月光,隱約可見這青袍人頗為年輕;劍眉星目,長得也頗英俊,只是那一張臉卻較諸兩個黑袍怪人更為慘自,沒有一絲血色,且隱透一層層濛濛綠光;眉宇間洋溢著無限冷酷凶殘,兩隻眸子光芒犀利而陰鷙,比那兩個黑袍怪人更陰森、更懾人。
兩個黑袍怪人對這青袍人,似乎甚為懍懼,青袍人一現身,他們便自同時躬了躬身,但臉上神色,依然冰冷木然。青袍人犀利的目光一掃兩人,薄薄的唇邊修然掠過一絲極為冷酷的笑意,一揮手,喝道:「開道!」這兩個字簡直不似出自活人之口,其冰冷陰森直能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
兩黑袍怪人一句話也未說,又一躬腰,隨即轉身向來處那黑黝的山坳中行去。足下依然離地盈寸,有如隨風飄行。而那青袍人卻是足下離地足有半尺,輕擺雙袖,隨後跟進。
這三人飄行看似極為緩慢,其實快捷異常,轉瞬間便已抵達那座巨塚之後。
這座巨塚面對著山口,背後是一片黑黝陰森的白楊密林,距離那滿山遍野的亂墳荒塚甚遠,地勢十分突出,
巨塚系由一色的灰磚砌成,足有丈高,墓碑也似以整塊大理石鑿就,既高又大。藉著月色,隱約可見上面字跡行行。而且塚前塚後,似乎經常有人清掃,既無積塵,又無雜草。
就在主人行抵巨幕後之際,奇事頓然發生。那巨塚前端的磚壁,竟似暗中有人操縱,突地陷下一塊
一個人高的洞穴,赫然呈現在眼前。緊接著一陣陰風撲面而出,吹得那瓜型小燈的綠火乍明
乍滅,不住閃爍,顯見得這洞穴頗為深邃。兩黑袍怪人掌燈前導,引著青袍人向那黑黝、陰森的墓洞走入。
洞口隨即又行緩緩合上,恢復原狀,看不出-絲痕跡。
洞口之內,是一條盤旋而下的甬道,四壁全由大理石砌成,雖然深陷地底,卻不顯得潮濕窒悶。甬遭兩旁,每隔十丈懸掛著一盞綠光慘淡的小燈,照得甬道內一片慘綠。前行百丈,甬道突然左折,似乎已至盡頭。轉過拐角,一座地下宮殿驟然入目。這座宮殿氣勢宏偉而壯麗,形式奇古。絕不類現下建築。
一入宮殿,兩個黑袍怪人逕自掌燈向殿左行去,轉瞬不見,卻由殿後一扇月門內,裊裊轉出兩個髻雲高簇的白衣少女。這兩個少女鳳目柳眉,瓊鼻檀口,堪稱艷絕,只是那本該嬌艷如花的兩張粉面,卻白得怕人,而且神情舉止也顯得呆滯。兩個白衣少女蓮步輕盈,行至青袍人面前,同時檢衽為禮,神色木然,投有開口說-句話兒。
青袍人神色更顯冷漠,陰鷙而殘酷的犀利目光一掃兩女,道:「她醒了麼?」
居左的白衣少女,微微點了點頭,仍未出聲。青袍人雙眉突然一軒,舉步向月門中走入。穿過月門,綠光倏斂,一道蜿蜒曲折的畫廊直通殿後另一座偏殿。偏殿中,重重錦帳低垂及地,一片淡談的紅光隱隱透出,而且暗香浮動,那裡還有一絲前殿那種陰森森的鬼氣。
青袍人行至偏殿門前倏然駐足,望著那低垂的重重錦幔,雙目異采突現,在那張色呈慘白的俊面上,飛快地起了一陣輕微抽搐,神情顯得極為激動,似在猶豫不決。半晌,這才舉手輕輕在兩扇敞開著的朱漆長門邊敲了兩下。
剝啄聲方起,錦幔之後,修地傳出一聲輕微悅耳、恍似銀鈴般的驚呼:「誰?」
呼聲入耳,青袍人身形又自微微一震,隨即發話,竟然帶著微笑,但卻有點顫抖:「此地主人,也是你的昔年舊識。」
錦幔後的女子似是對這舊識兩字頗感詫異,寂然片刻,方始說道:「既是昔年舊識,那麼請進來。」
青袍人跨門而入,伸手掀開錦幔。
幔後房中,陳設極為華麗,紅氈鋪地,宮燈高懸,白玉幾頭香冷金猊,八寶榻上紅被重疊,隱隱還散佈著一絲淡淡的蘭麝異香,有勝王妃寢宮。
此際,那八寶軟榻旁,正坐著一位氣質高雅、風華絕代、清麗若仙的白衣少婦,白衣少婦一看掀幔而入的青袍人,神色遽
變,霍然站起.訝然欲絕地退了一步驚呼:「是你?」
青袍人微笑點頭:「不錯,是我。難得小妹還認得我,算得上昔年舊識麼?」
白衣少婦就在剎那間已自恢復鎮定,微頷臻首,道:「不錯,你算得上是我昔年舊識。」
青袍人陰鷙目光一閃笑道:「多謝小妹還記得昔年往事。」
白衣少婦黛眉微揚,淡淡說道;「往事如過眼煙雲,提起來徒亂人意,我早忘了。
青袍人深注白衣少婦一眼,揚眉笑道:「是麼?」
白衣少婦神色泰然,道:「信不信由你!」
青袍人微微一笑,道:「既是舊識,久別重逢,小妹,你怎地還是當年那種令人無可奈何的脾氣?夏夢卿可好?」
白衣少婦嬌饜看上一絲黯然神色,一閃即逝,淡淡笑道:「你想錯了,我並沒有嫁給他,只是知道他還活著,而且活的很好。」
青袍人神情微愕,「噢!」了一聲,道:「這倒是出人意外,小妹對他一見傾心,深陷情海,不克自拔,甚至於為他捨棄了指腹為婚的未婚夫婿,到頭來卻井未與他一修雙好,共偕白首,這是為何?」 .
白衣少婦唇邊徽起一陣抽搐,似乎強忍心中如絞痛苦,淡淡說道:「我說過了,昔年舊事我早忘了,而且我也不願再提,那原因,恕我難以奉告。」
青袍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唇邊浮起一絲令人難以意會的微笑,道;「小妹,我看得出你很痛苦,是因為未能與夏夢卿締結鴛盟,還是如今所適非人?」
白衣少婦黛眉微挑,冷冷說道:「你休要自做聰明,未能與夏夢卿結為連理,我深感慶幸,因為我已嫁得一位好丈夫。他英豪蓋世,權傾當朝,較夏夢卿……只有過之……」
青袍人淡淡笑道:「看來我真是自做聰明了。小妹,這麼說來我根放心,我能知道他是誰麼?」
白衣少婦嬌顏上浮現無限驕傲神色,挑眉說道:「我覺得沒有這個必要,不過如果你一定要問,我也可以告訴你,神力威侯傅小天,你應讀知道。」
青袍人顯然大感意外,神情一震,連連點頭:「蓋世英豪,鐵錚奇男。我久仰了,而且心儀得很,只恨福薄緣淺,未能一睹這位朝廷柱石的風采神儀,小妹皓命一品,光耀門楣,我這個表兄也深以能沾得一份光采而感到無上榮耀。」
這位白衣少婦,正是那夏夢卿、傅小天兩人正自五內欲焚、踏破鐵鞋,尋遭人海,卻不得芳蹤的薛梅霞,她自然聽得出對方這番話裡暗含譏諷。淡淡一笑,道:「薛梅霞不是人間賤女子,若單憑他那神力威侯四字,對那誥命一品的頭銜,我尚能不屑一顧。傅小天也不是俗人庸官,論文不稍遜那滿腹珠璣的夏夢卿;論武也足可和玉簫神劍閃電手並稱一時瑜亮,而且,如你所知,他是蓋世英豪、鐵錚奇男。」
一番話,聽得青袍人臉色剎那數變,薛梅霞話聲方落,他便雙目陰鷙之光連閃,冷冷笑道:「自然,自然.這個我當能深深地體會到,無論是夏夢卿抑或是傅小天,都比我這個既是表兄,又曾是指腹為婚卻遭捨棄的未婚夫婿,強過百倍。」
薛梅霞嬌靨上倏凝寒霜,雙眉一挑,終又默然未語。
片刻後,方始神情稍緩地淡淡說道:「誠如你所說,昔年舊識難得重逢,再說這次也算是你拯我於難,我不願鬧得彼此不快,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
青袍人似在猶豫,最後揚眉一笑,道:「我覺得沒有這個必要。不過,小妹既然要知道,我自當告訴你,這裡是恭王陵墓,建於東漢建武十一年,深藏北邙山地底,直入幽冥,隔絕人世!」他這幾句話顯然是有意和薛梅霞適才哪番話兒針鋒相對,而神色間之得意,卻較薛梅霞猶有過之。
薛梅霞聽得嬌軀微震,旋即淡淡笑道;」你該知道我的膽子不比你小,何必以此神鬼之事欺我?」
青袍人微笑說道:「小妹如果願意,不妨止出這寢宮看看。」
薛梅霞蘭心惠質,冰雪聰明,聞言立即廠然青袍入之言不虛,神情又是一震;看了青袍人一眼,冷冷說道:「看來你這幾年十分得意,也很有成就。士別三日,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青袍人自然也聽得出她這話兒中暗含譏諷,但他毫不在意,微笑說道:「小妹誇獎,我不過稍微不同弓:昔年而已,談不上得意,更不敢白詡有所成就;要有,哪也得感謝小抹的激勵和姑父母,以及兩位表兄血仇的驅使。」
薛梅霞冷冷看了他一眼:「你還記得我父母及兩位哥哥的血仇?」
青袍人道:「朝夕縈繞於心,不敢或忘。」
薛梅霞道:「你查出了那行兇之人是誰麼?』』
青袍人愧然搖頭:「小妹,你難道不知道我埋首深山,數年未出江湖,如今才是開始……」
薛梅霞冷笑接道:「你何不說想重振你雷家聲威,圖爭霸業?」
青袍人呆了一呆,突然縱聲大笑,狂態畢露地道:「小妹何異我之鮑叔?慧眼當前不敢隱瞞,重振家聲,那倒未必;圖爭霸業,卻正有此意。」
薛梅霞聽了不由皺了皺眉,冷冷說道:「依我看來,夏夢卿、傅小天只要有一人在就絕難容你,何況兩人都好好地活著。」
青袍人雙目凶光一閃傲然笑道:「傅小天未曾領教過,夏夢卿又待如何?雷驚龍已非昔日吳下阿蒙,鹿死誰手如今很難預卜。」
薛梅霞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覺得你有點大言不慚,近乎癡人說夢。」
「是麼?小妹!」青袍人挑眉笑道;「狠如冷面狼心活閻羅趙君平者,我尚能殺之於神鬼不知之間;昔年威震宇內,武林聞風喪膽的南荒七毒如今也都俯首聽命,供我驅策,小妹,你自己想吧!」
薛梅霞知其言不虛,心中暗震,口中卻仍淡淡說道:「不錯!我原該想到你與那南荒七毒本是一丘之貉……」
「小妹!」青袍人突然色變,一聲輕喝,雙目暴射逼人凶芒:「雷驚龍已非同昔日,奉勸小妹說話最好三思。」
「用不著!」薛梅霞冷然挑眉:「在我眼中,你和昔日沒有什麼多大差別.而狂妄無知,陰狠凶殘卻較當年猶勝,我自知是你階下囚,要殺聽便,何必威迫於我。」
青袍人臉色更形慘白,綠光大盛,方一挑眉,旋又神態一緩,笑道:「小妹,你何言之重?怎麼說我們也是表兄妹,我豈能……」
「謝謝你!」薛梅霞冷然接道;「只是我卻不敢以表妹自居,家父母在日,就已斷絕這門親戚關係,你若是顧念半點親戚之
情,當年也不致做出那種滅絕人性、禽獸不如的事了。」 I
青袍人聽得雙目凶光又自一閃,淡淡笑道:「我知道小妹 是指我酒中下藥,竊取釵佛之事……」
入耳「紫鳳釵」.薛梅霞心神羹然大震,忙地伸手向懷中摸
去,及發現紫風釵仍在懷中,這才心中稍安,暗吁一口大氣,
青袍人視若無睹,接著說道:「這也難怪小妹耿耿於懷,至今難忘。但小妹當也知道我是出於萬般無奈,當時我全家身中奇毒,生死存亡操諸七毒之手,而七毒卻以此逼我竊取釵佛,小妹,若你是我,你又將如何?」
薛梅霞絲毫不為所動,道:「那夏夢卿與此又有何干?你竟也欲暗下毒手,將他置諸死地。」
青袍人笑容一斂,目光中流露出無限的怨毒,道:」為你,他使我嫉妒,甚且恨之入骨,而且當時他是竊取釵佛一大阻礙。」
薛梅霞被他那目光看得不由心頭一懍道:「要恨,你該恨我,夏夢卿完全處於被動。」 。
青袍人凶態倏收,一歎說道;「是的,小妹,你說得不錯,要恨我該恨你移情別戀。不,這樣說實在不妥。你何曾對我生過情愫?厭惡猶恐未及,但是,連我自己也不明白,我為什麼不 恨你。其實,我又何嘗沒有恨過你?只是我對你的愛比恨多。有時候,我差恨交加,簡直就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常常痛苦地想自求解脫,我敢說你一點都不知道,因為你不但不同情我,反而處處和夏夢卿表示親呢來刺激我,小妹,對我這個未婚夫婿,你居心何忍……?」
青袍人越說越激動,頭上青筋崩現,面上綠光更盛,雙手緊握,一口牙齒咬得格格做響,神態極為怕人,說到最後竟然語不成聲,說不下去。薛梅霞也覺側然,緩緩垂下蜂首。
這重重錦幔低垂,暗香隱隱浮動的偏殿內,剎那間陷入一片寂靜,空氣也十分沉重。
半響,青袍人方始漸漸趨於平靜,滿含歉意地望了薛梅霞一眼,苦笑說道:「小妹,原諒我一時的激動,情難自禁……」
薛梅霞倏抬螓首,微一搖頭,遭:「不要這麼說,我對你也有一份愧疚。只是我覺得夏夢卿看在家父母面上,不為已甚,對那次之事並未加以追究,你就該深知悔改,永不復出,怎地卻又捲土重來,圖謀霸業?」
此言一出,青袍人神情又復激動,雙目凶光閃爍地咬牙說道:「小妹投入別人懷抱,雷驚龍落得痛苦一生,悔改又有何用?夏夢卿逼我走上極端,我只有圖謀霸業,與夏夢卿互較一日之短長。」
薛梅霞心頭一震,方欲張口。
青袍人卻又挑眉搖頭:「小妹不必相勸,我心意早決,否則我也不會埋首深山,捲土重來。這陷我-生於痛苦的奪妻之恨,我誓必要報,己不如人之恥,我誓必要雪。」
薛梅霞聽得心神俱顫,強持說道:「你仗恃著些什麼?」
青袍人縱聲狂笑,「何言仗恃?憑我和座下七毒已是太多
薛梅霞淡淡又道:「你這麼有把握?」
青袍人劍眉雙軒地道:「小妹,對你我不願相瞞,七年前,我就在此無意中巧得百年前毒魔西門豹畢其一生心血所著之毒經,小妹身為武林兒女,當知百年前西門豹曾以無影之毒陴睨宇內,縱橫天下,既稱無影其毒可知,這些我巳悉得真傳,挾之南荒,七毒首降伏,再出武林,趙君平首先橫屍,飛雲堡舉手淪滅;雖然事為小妹,卻也不無先聲奪人,震懾江湖之意。大名府七毒劫鏢,我雖未親出,已使兩省江湖為之沸騰,這不過微露鋒芒,小妹,你看夠麼?」
這一番話,薛梅霞是人間奇女,也自聽得心驚膽戰,不寒而粟,不由暗為夏夢卿擔心,腦中電旋,睹一思忖道:「人海茫茫,宇內遼闊,夏夢卿又是萍飄四晦,行蹤不定,你到何處去找他?」
青袍人看了薛梅霞一眼,陰陰笑道:「小妹不用擔心,我自有辦法找到他。」
「倘若他不與你一般見識,有意躲避呢?」
青袍人獰笑說道:「小妹替他想的好辦法,只可惜這辦法對他行不通,小妹當知夏夢卿為人,他一身傲骨,稱奇天下,豈肯效哪龜縮之輩?我自有辦法讓他自動找上門來,投我掌握。」
薛梅霞深知他極富心機,陰險狡詐,所說必然不虛,不由心小更是一緊,脫口說道:「我很想聽聽你的辦法。」
青袍人陰鷙目光深注著她,道:「小妹莫非想騙我?」
薛梅霞只覺嬌靨-熱,默然不語。
青袍人劍眉雙軒,笑道:「其實,說與小妹知道又有何妨,小妹智慧超人,這些本該早已想到,何須問我?夏夢卿這人激不得,只消我派人揚言武林,約他一決雌雄.何愁他不自動投來?他會躲著不出麼?這個小妹應當下解得比我更清楚。再則,我一計不成,還有二計,小妹人釵俱落我手,我只要透露一點消息,還怕他不星夜趕來馳救?」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看來這青袍人已深探地了 解了夏夢卿,後果委實令人擔憂。
薛梅霞心神暗懍,揚聲說道:「你休想以我為餌,須知我必要時會……」
青袍人一笑接道:「這個我很放心,也早已想到,小妹不必以此要挾於我。我早在救你來此當日,就在你經脈之中下了毒手了。」
薛梅霞似乎不信,方自挑眉。
青袍人又笑道:「小妹如若不信,何妨運氣試試。」
薛梅霞暗中運氣,一連之後.卻並未覺出有絲毫異處,稍稍安心,看了青袍人一眼,冷冷笑道:「你這手法未免太幼稚了些……」
猛覺腦中一昏,四肢頓時無力,心巾大駭.倏然住口。
青袍人卻又揚眉笑道:「小妹,如何?我從來不敢欺騙你,你在運氣之時並未覺出有任何不適,那是因為……」
「住口!」薛梅置一聲怒叱,美目圓睜,黛眉倒剔:「雷驚龍,你竟對我暗下毒手,你…」只氣得嬌軀輕顫,說不出話來。
青袍人陰陰一笑,道;「小妹別生氣.我怎敢?怎麼說你我也是表兄妹,更何況曾為未婚夫婦,只要你不心存他念,妄動真氣,自然無礙,否則我怎對得起姑父母泉下英靈。夏夢卿伏誅之後,我自會為你解去此毒,如今卻只有委屈你了,事出無奈,小妹千萬原諒。」
薛梅霞嬌靨堆霜,瞪眼不語。
青袍人又自一笑說道:「小妹受苦多日,理應多加調養,我不再打擾了.有事請隨時召喚,自有婢女侍候,雖不如侯府安適,卻也差強人意,告辭了!」合手一拱,轉身退出。
方走兩步,倏又轉身詭笑說道:「小妹,紫鳳釵請代為保管數日,用時我自會來取!」又復轉身向外行去。
薛梅霞忍無可忍,為夏夢卿,為她自己以及天下武林,銀牙暗咬,纖手抬處,一指飛點青袍人身後命門要穴。青袍人恍
若不覺,前行如故。
薛梅霞正自暗喜,誰知一指點實,如中敗革,竟然還有一股陰柔反彈之力,震得她玉指生痛,身不由主,倒退數步。
方自大駭,青袍人又復回轉身來,笑道:「小妹何其忍心? 我一身是毒,只怕又要委屈你那纖纖玉手數日了!」帶著得意狂笑,飄然逝去。
薛梅霞呆呆怔立著,心中說不出:是驚、是怒、是羞、是恨、 是憂…… 其實,應該都是。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21:05

第八章 八方風雨會中州
  這是一張極為平常的請柬。
  這張請柬,色呈大紅,格式大小與尋常請柬一般無二,看上去毫無奇特之處,只是一色燙金邊框頗為考究。
  但是,就這麼一張紅紙折成,長闊不過數寸的大紅請柬,其份量之重,卻大得無法形容,就像天崩一角,傾墮人海一般。
  宇內為之震盪,江湖為之沸騰。
  武林中,各大門派,一谷,除飛雲堡外的二堡、五莊、四寨、各大幫派……以及各地有頭有臉的人物,無不先後收到了這張大紅請柬,無不在被邀請之列。
  每個被邀請的人,在收到了這張請柬時,略一注目,都會神色劇變,心神狂震,彷彿見到魔鬼。人人的表情、感觸,雖因身份地位而不一致,但心中的震撼卻完全一樣。
  就這麼樣,這區區一張毫無奇特之處的大紅請柬,未出半月,就震動了天下武林,整個宇內。
  委實稱得上驚天動地,驚神泣鬼。
  這張大紅請柬之所以驚心,既不在它的外形,那麼就該在它的內容了。
  請柬的外面,寫的是被邀請者的姓名,姑且不淪,也不值一提。
  請柬裡面的字兒呢?
  也並非是什麼錦繡文章,字字珠璣。
  只是每一句、每一字,都具有不可思議的無形力量,足以震撼人心,撕裂人膽。
  這張請柬發出的目的,是在邀請那些被邀請之人,參加一個所謂千毒門的開派大典,註明敬備百毒大宴接待。
  武林中,開派大典異常隆重,究屬常事,不足為怪。怪就怪在這一向不聞於世,聽起來十分陌生,但卻令人訝異的三字千毒門名稱上,何況,又有百毒大宴這種字眼。
  這已經夠震撼人心了,然而更驚人的還在後面:大典後舉行賽寶大會,凡被邀請的同道,人人均可攜帶一件奇珍赴會,能以奇珍冠絕全倫,奪得魁首者,主人將以一宗稀世至寶奉贈,而那宗稀世至寶,赫然竟是天下武林人夢以難求的紫風釵。
  日期是八月十五日,月圓之夜!
  地點是在北邙幽冥谷!
  而署名的,卻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物:千毒門主。
  這張請柬,可說充滿了神秘、恐怖、陰險、詭譎的色彩。
  真能令人戰慄不安,望而怯步。
  可是,就因為它充滿廠神秘、恐怖、詭譎,卻更激起了天下武林人物的好奇之心。
  也許是紫鳳釵的誘惑力太大了。
  這一宗稀世至寶的誘惑力蓋過了一切,也淹沒了請柬上一切令人不安的字眼。
  於是,八方風雨會中州!  
  誰也不考慮那請柬之後隱藏了什麼。 
  誰也不考慮自身的吉凶禍福。  
  一時宇內征塵蔽天,車馬動地。  
  通往洛陽的官道上鐵騎頻繁,行人不絕。  
  洛陽城內家家客棧客滿,處處酒樓座無虛席。  
  小小的洛陽城,突然間成了風雲聚會、臥虎藏龍之地。
  這是八月十三的夜晚。 
  距那千毒門的開派大典,賽寶大會之期,只剩下一天。 
  洛陽城中,一家名喚中州第一樓的酒樓中,燈火輝煌人聲沸騰。  
  門前車水馬龍,川流不息。  
  樓上,猜拳行令之聲與那陣陣絲竹之聲,悅耳動聽的曼妙歌聲,匯合成一片無限熱鬧的氣象。  
  這座中州第一樓,不愧有第一樓之稱,建築豪華,擺設雅致,招待親切不說,便是那醇酒美人,也是洛陽城中其他酒樓所望塵難及。 
  此刻華燈初上,座中早無虛席,空氣中瀰漫著逗人發饞的菜味酒香。  
  堂倌們往來奔走於酒客之間,汗流浹背,卻笑逐顏開。 
  一眼望去,滿樓酒客中,幾乎九成清一色的是武林人物,是故那喧囂之聲及那陣陣震耳大笑,也較干日來得特別狂放豪邁。  
  這是武林人物的本色,也是扛湖豪傑與一般人的不同處。
  不過,其中卻也有少數人顯得比較安靜,悶聲不響地靜坐著,輕品淺嘗。
  與四下三、五成群,據桌大嚼,鬥酒塊肉的豪放人群,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那是五個灰衣老者和幾位年輕人。
  那五個灰衣老者雖然也是聚坐一桌,舉止神態卻很斯文,而且人人眉宇間都有一種凝重端肅之氣,對身邊猜拳行令的熱烈場面,與悅耳的絲竹歌聲,直似聽若無聞。視若無睹。
  而那幾個年輕人,有的也是共據一桌,有的則獨佔一席。
  共據一桌的是四個勁裝青年,眉宇間英氣逼人,身披風氅,腰懸長劍,益顯氣宇不凡,飄逸曬脫。
  那各佔一席的一個是面色焦黃的白衣文士,一個是英挺秀拔的青衫書生。
  白衣文士沒有什麼奇特之處,而那俊美英挺的青衫書生,雙目開合之間,精光異露,手執一把玉骨描金扇,倒是甚為扎眼。
  還有便是那靠近東邊角落一副座頭上的黑衣大漢,此人身軀魁偉,頭戴一頂寬沿大帽,壓得低低的,令人無法看清面貌,但由他頷下一把如蝟虯髯看來,可知其相貌必然威猛懾人。
  酒酣耳熱之際,猜拳行令之聲更形囂張,竟將那陣陣絲竹之聲壓下去不少。
  有些人,已自袒開了胸膛,叢叢胸毛,在燈下照耀生輝。
  突然,樂聲轉急,一個曼妙甜美,恍若銀鈴般的悅耳歌聲裊裊而起。
  「潯陽江頭夜送客,
  楓葉荻花秋瑟瑟。
  曲罷曾教善才伏,
  妝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爭纏頭,  
  曲紅綃不知數。
  ……
  血色羅裙翻酒污。
  ……
  座中泣下誰最多,
  江洲司馬青衫濕。」
  唱的竟是白居易的「琵琶行」。
  此詩本就傷感,加上唱歌人兒的一副賺淚歌喉,幾乎將整個感情揉注其中,入耳直能令人蕩氣迴腸,為之神傷。
  好在滿座均是武林豪傑,否則必然都要淚灑滿衣襟了。
  饒是如此,在一陣轟雷般掌聲過後,仍自有人揚聲叫道:「我等酒興正濃,怎麼大煞風景?換個應景的如何?話聲方落,滿樓一陣騷動,同聲附和。
  那面色焦黃的白衣文士依然低頭獨酌。
  角落裡那黑衣大漢搖了搖頭。
  五個灰衣老者眉頭微微皺起。
  而那神采飛揚的青衫書生,卻是一雙入鬢眉陡剔,玉面上倏地浮現-絲輕蔑神色。
  只是,他尚未開口說話,樓左那低垂簾幕之後已自又傳出絲竹聲,緊接著歌聲復起,這回卻換了杜牧的「秋夕」。
  「銀燭秋光冷畫屏,
  輕羅小扇撲流螢。
  天階夜色涼如水,
  坐看牽牛織女星。」
  歌聲始息,如雷的掌聲又復暴起,但適才發話那人卻又揚聲豪叫道:「小娘子。我等不比那些詩人墨客,這些酸溜文縐的詩兒,聽起來不大對胄口。再請換首通俗豪放的如何」
  絲竹之聲剛動,那青衫書生卻突以手巾描金扇,指著發話那人輕笑說道:「閣下,夠了,難怪有人說我們武林中人粗魯莽夫,不解風流情趣,就憑閣下這-句,已足證人家所言不虛,閣下若喜通俗豪放,那麼請!回到你來的地方去。」
  此言一出,坐於東邊角落座頭上的那黑衣大漢啞然一笑,帽沿陰影下兩道逼人寒芒飛快地向那青衫書生投過一瞥。
  那面色焦黃的白衣文士,聽若無聞,依然低著頭,獨飲獨酌。
  五個灰衣老者及那四名腰懸長劍、氣宇不凡的年輕人,則禁不住微笑點頭,齊齊向那青衫書生望去。
  只略一注目,突然神情微震,似乎頗為忌憚,隨即收回目光,舉杯做狀掩飾。
  滿樓酒客也頓時為之一靜,上百道目光同時投向那發聲嚎叫之人。
  發聲嚎叫之人乃是酒樓正中,猜拳行令,囂張不羈,肆無忌憚的一副座頭上的五個錦袍大漢之一。
  此人本就流露著滿臉剽悍桀騖之氣,哪能聽得下青衫書生這幾句話兒。聞言,神色微變,霍地站起,雙目精光一注青衫書生,就待發做,結果又似為那青衫書生目中逼人的冷芒,及挺拔灑脫氣度所懾;雙目凶光微斂,冷冷說道:「閣下怎麼稱呼?」
  青衫書生手中描金扇輕擊左掌,目光凝注,笑道:「閣下既為武林人,當知武林禮數,我認為閣下應該先行通名報姓。」
  錦袍大漢神色又是一變,終又強行忍住,道;「多謝指教,我兄弟人稱江南五通。」
  一聽江南五通四字,滿座酒客頓時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
  角落裡,黑衣大漢帽沿暗影下兩道冷芒閃射,面色焦黃的,白衣文士依舊一無表情。五灰衣老者與那身披風氅的四年輕人,卻由神色中現出輕蔑不屑之色。
  青衫書生呆了一呆,星目寒芒電閃,突然揚聲朗笑道;「原來是江南五通,久仰,久仰!五位素檀偷香竊玉,理應深識那風流情趣,妙歌稚詞,怎地竟做是語,此次大駕北上,莫非已厭倦那南國紅粉……」
  「住口!」錦袍大漢一聲輕喝。寒著臉,冷冷挑眉道:「閣下休要賣弄犀利口舌,還不報出名號?」
  青衫書生玉扇輕旋,淡淡笑道:「區區端木少華,閣下莫非不服?」
  「端木少華」四字出口,全樓寂然,悚然動容。
  連那角落裡的黑衣大漢也不禁目光疑注,微微點頭。
  唯獨那白衣文士依然如故,生似他不是置身在這中州第一樓之上。
  錦袍大漢神情微震,凶態倏斂,一拱手,強笑說道:「原來是不歸谷,端木少谷主,秦大空不知,多有得罪。」
  青衫書生神采飛揚,雙眉連軒,一笑說道:「豈敢,端木少華仰仗父蔭,算不得什麼,怎敢當這少谷主稱呼?一谷、三堡雖說頗有聲名,但在江南五通面前,卻渺小得可憐,這『得罪』-字,應該由端木少華……」
  他這幾句話明捧暗損,江南五通豈能聽之不出。是以話猶未完,秦大空身旁另一錦袍大漢便突然站起,凝注著青衫書生,冷冷說道:「端木少華,你何必仗恃一谷之名,須知江南五通不是畏事之輩,也並未將你們區區一谷放在眼內。」
  五通之中唯有秦大空一人深知這位不歸谷少谷主的一身功力高不可測,而一谷之名威震武林,絕非偶然,攔阻不及,不由大急,狼狽地瞪了身旁同伴一眼,一雙手正待再次拱起。
  青衫書生端木少華已然仰首長笑,聲如龍吟鶴唳直逼夜空,手中描金扇一指那對責的錦袍大漢,道:「到底還是這位乾脆,乾脆得令我心折。不錯!扛南五通不是畏事之輩,否則怎敢長年在那風光媚人的江南地帶蹂躪婦女,大展淫威?可是,閣下,不歸谷更不見得就怕了誰,既然閣下也未將不歸谷放在眼裡,我倒想領教一下江南五通到底有何驚人之處,能使整個江南武林敢怒而不敢言,怎麼樣?」
事已鬧僵,勢成騎虎。至此,身為江南五通之首的秦大空,當然不甘再行示弱,但他也不願就此樹下強敵,只是微挑雙眉冷冷說道:「少谷主,有道是:路須讓一步,味要減三分。江南五通不想無端樹敵,閣下又何必如此逼人?」
  他這樣說已無殊低聲下氣,委屈求和,江南五通素來不可一世,任性恣意,何曾如此。
  眾酒客雖極卑視,但都只放在心裡,表面上並未顯露。
  那五位灰衣老者及那四個身披風氅的青年,卻禁不住冷眼相向,嗤之以鼻。
  端木少華更是縱聲狂笑。道:「江南五通竟也說出這話,端木少華何幸如之。五位,不歸谷,向不輕易犯人,只是今天幸逢江南五通,不歸谷若就此收手,豈不令天下同道失望?不是我端木少華逼人太甚,實在五位所做所為令人髮指,端木少華今日欲借這中州名樓一角之地,當著天下群豪,為江南婦女一伸冤怨,五位,請準備,」
  端木少華這番話雖說得咄咄逼人,但因師出有名,而且極為堂皇,是以樓中群豪,俱皆睹暗點頭,大為心折。
另外三錦袍大漢也霍地站起,怒目相向,劍拔弩張,人有一觸即發之勢。 
  就在這個當兒,突然由那樓左低垂的簾幕之後,傳出那適才唱歌的人兒,嬌滴滴、軟綿綿的悅耳聲音道:「呦!縱情詩酒,名士風流。各位都是三山五嶽、四海八荒的俊彥豪傑;來此中州名樓,理當品飲美酒,欣賞歌舞,若是動起刀光劍影,血肉橫飛,豈不大煞風景?奉勸諸位暫息胸頭怒火,把酒聆歌,共謀-醉。」
  話聲方落,樂聲已起。
  端木少華呆了一呆,突然縱聲朗笑道:「今夕伺夕,逢此可人?端木少華生性憐香,惜玉成癖,不敢唐突,看在姑娘金面,暫寄五通一命,今宵且就縱情詩酒,做個風流名士。」
  舉杯環顧,揚聲又笑道:「且飲美酒聆清歌,莫負今宵一樓春,今宵酒醉、人美、歌佳、辭妙,人生難得幾回?來,來,大家共浮一大白!」傾杯一飲而下。
  佳人一語解嫌,眾酒客暗舒一口大氣。
  春風解凍,和氣消冰,中州第一樓上,剎那間又是一片熱鬧歡騰,一場即起的風波,頓化為烏有。
  角落的黑衣大漢似頗欣賞,看了端木少華一眼,點頭微笑。
  白衣文士依然一動末動,埋首樽前。
  江南五通樂得乘機下台,互覷一眼,默默坐下。
  陣陣絲竹聲中,嬌滴滴的甜美聲音又起道:「久仰端木少谷主貌比子都,文武雙絕,傲誇群倫,今夕一見,果然不虛,更難得名士風流,承蒙美贊薄藝,敢不竭盡所學,一酬知音。」
  端木少華雙眉軒動,神采飛揚,顧盼之間,方待發話。
  只見簾幕掀動,唱歌的人兒竟然裊娜行出。
  燈光為之一黯,滿樓鴉雀無聲,上百道目光齊集中凝注,
  目光至處,不覺為之心撼神搖。
  但見唱歌的人兒,髫簇高挽,那如花嬌屑堪稱絕艷,那似水雙眸中卻又隱射愁怨。
  玲瓏的胴體上裹著一襲蟬翼般淡黃輕紗,曲線宛然,若隱若現,凝脂般肌膚,柔軟滑膩,燦爛生光她妙目流波,略一輕掃,隨即輕抬皓腕,整整雲鬢,風情萬種地展顏一笑,嬌聲說道:「各位,請添酒,我這裡輕歌曼舞,為各位助興!」兩排長長的睫毛一陣翕動,百媚橫生,嬌艷已極。
  酒客群中,發出數聲驚歎。
  角落裡的黑衣大漢狀若未見,舉杯淺飲。
  白衣文士依然低著頭。
  五個灰衣老者及那身披風氅的四名年輕人,也似未為所動。
  而那端木少華卻神采越見煥發,滿臉難言的驚喜,凝注著唱歌的人兒,失聲一歎,揚聲笑吟: 
  一寶髻鬆鬆挽就,鉛華淡淡妝成。  
  紅煙翠霧罩輕盈,飛絮游絲無定。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  
  中州第一樓何來月裡嫦娥,廣寒仙子?端木少華遍歷神州幾曾見過如此國色天香?敢以一杯水酒敬謝歌舞,聊表心曲。」
  舉起桌上酒杯,一仰而盡。
  唱歌的人兒妙目深注,無限嬌媚地一笑說道:「少谷主謬獎,聶小倩不敢自比司馬君筆下佳人,況彼此不過初逢……」
  端木少華臉一紅,揚眉笑道:「姑娘,端木少華也覺唐突,但驚艷之餘,情不自禁,姑娘萬莫以輕薄見責。」
  唱歌的人兒萬種風情地,柔婉笑道:「聶小倩不過是一樓一名歌妓,少谷主不以風塵見鄙,只有受寵若驚,焉敢不識抬舉,嗔怪輕薄?相識遭天下知音有幾人,少谷主請坐,聶小倩願竭盡所能報效知音。」
  端木少華色授魂與微一點頭:「端木少華敬遵芳諭,洗耳拭目以待姑娘絕藝。」描金扇倏合,極其瀟灑地欣然就坐。
  唱歌的人兒嫣然一笑,輕抬皓腕,向後微招,悅耳的樂聲透簾傳出。
  接著檀口張處,一縷恍若銀鈴般的柔美嬌音,裊裊而起:
  「玉樓深鎖多情種,清夜悠悠誰共?
  羞見枕衾鴛鳳,悶則和衣擁。
  窗外月華霜重,聽徹梅花弄。」
  歌聲縈繞,久久不絕。
  唱的竟是那秦少游的詞,秦少游詞稱香艷綺,由這麼一位干嬌百媚的人兒唱出,倍覺動人。
  掌聲如春雷乍動,方自楊起,聶小倩又無限嬌媚地,含笑一檢衽,香抽揮處,蘭麝浮動,嬌軀一轉,翩翩起舞。身段靈妙,舞步輕盈,一時間,但見滿樓釵光鬢影,翠袖翻飛,直令人眼花撩亂目迷神移。
  整個酒樓鴉雀無聲,一片寂然。只有那上百道目光隨著哪美妙的身影,時東時西不住轉動。
  聶小倩舞影翩翩,在那滿樓座頭空隙間穿來插去,緩緩地向廳中央轉來,兩隻水袖偶爾拂及人面,立即會引起一兩輕微的驚呼。
  端木少華那冠五般俊面上,異采閃爍,傲笑挑眉地站起,他以為聶小倩必然是情有獨鍾,為他而來。  
  似乎不錯,聶小倩旋舞之間,一雙勾魂妙目中,隱含萬種深情,不時向他投注。  
  但在距離他坐處尚有兩副座頭之際。 
  卻蛇腰款擺微折地,突然向那位一直低頭獨酌的白衣文士舞了過去。
  不知為何,角落裡那位身材魁偉的黑衣大漢,這時雙目陡射兩道寒芒,一閃即隱,微微地抬了一下身子。  
  端木少華大為失望,滿臉嫉妒,兩道劍眉方自挑起。
  入目那唱歌的人兒,又自送來嬌媚的-瞥,心中一點不悅這才立刻雲消霧散,頓化烏有,並星目微瞇地報以輕薄的一笑。 
  也許是身處歌妓生涯,聶小倩對他這極盡輕薄的一笑竟表現得毫不在意,且還心領神會地微頷螓首。
  似因頷首致意失了神,右邊那只水袖無巧不巧,正好拂到白衣文士的桌面上。
  只聽「嘩啦」一聲,杯倒壺翻,酒香四溢,白衣文士一襲白儒衫前襟,被濺得酒漬斑斑。
  妙舞頓停,聶小情呆了一呆,嬌靨上浮起一片飛紅,有點驚慌失措。 滿樓酒客轟然一陣大笑,有人揚聲狂叫道:「這酸丁好福氣,香袖情傳,我求還求不到呢!」此言一出,笑聲更形如雷。
  讀書人都有一份好涵養,白衣文士竟是連眼皮也未抬一下,彈了彈酒漬,扶起杯壺,搖了搖,尚有餘酒,斟滿一杯,就待就唇。眾酒客觀狀又是--陣大笑,不知是誰,叫了這麼一句:「好男不與女鬥,酸丁要得。」五位灰衣老者頻頻點頭,似表讚許。
  聶小倩那乍驚乍羞的嬌靨卜,一絲異采微閃而逝。
  角落裡,那黑衣大漢雙目神光又盛,有意無意地,右手中指微曲,對準白衣文士手中酒杯。
  白衣文上舉杯近唇,略-思索,突又停杯不飲,緩緩站起身子,抬起焦黃的臉孔,冷冷地看了聶小倩一眼,木然說道:「姑娘人美、才高、歌佳、舞妙,容我借用那位少谷主一句話:敢以一杯水酒,敬謝歌舞,聊表心曲」言畢,雙目凝注,竟將手中酒杯緩緩遞了過去。
  滿樓笑聲四起,有人怪聲大呼:「人言讀書人木訥癡呆,看來全屬於虛,各位看,這酸丁不是很解風情,深懂情趣的麼?」方自歇止的笑聲,又復揚起。
  角落裡的黑衣大漢,搖搖頭,似乎暗暗吁了口氣。
  端木少華神色微變,頗為不屑地看了白衣文士一眼。
  聶小倩臉上微現驚容,盈盈襝衽,嫵媚笑道:「大意失手,唐突相公,聶小倩正感驚恐不安,怎敢再當相公這一個『敬』字?相公且請自飲,這杯酒只算聶小倩敬相公,聊表心中歉疚之情。」眾人料那白衣文士,必定會欣然舉杯飲乾了。
  誰知他竟是一副倔強固執的脾氣,不但沒有舉杯飲乾,而且連一句話也不說,依然面色木然地一隻手端著酒杯伸在那裡。 
  聶小倩大窘,強做嬌笑,檀口一張,正待再行婉拒。
這邊端木少華已毅然護花,突然揚眉笑道:「這位讀書的朋友,聶姑娘的話已說得十分委婉,也表示過歉童,賣歌生涯全仗一副玉喉金嗓,如何能進此烈酒?朋友這話豈不是強人所難?讀書入應有雅量,閣下看我薄面,算了,行嗎?」 
  有這位名震武林的不歸谷少谷主出面解圍,天大之事也當迎刃而解了。 
  聶小倩嬌媚一笑,飛快地投過感激的一瞥。 
  偏偏這白衣文士卻固執得可以,也膽大得可憂,他根本就不理這套,不賣這個面子,竟似聽若無聞,連看也未看端木少華一跟,仍然冷冷地舉著那只酒杯。  
  有人想笑,但礙著端木少華,卻不敢笑出聲來。
  端木少華玉面通紅,劍眉雖挑,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又面對佳人,他如何能嚥下這口難堪之氣?  
  但他自恃身份,不願輕易對一個讀書人出手,看了聶小倩一眼,強笑說道:「聶姑娘請回樓休息,這裡自有端木少華擔待。」 
  話剛說完。突聞有人一笑接口道;「年輕氣盛,戒之鋒芒太露,閣下,你這是自找苦吃。」
  語聲低若蚊蚋。細如游絲,滿樓酒客均茫然不黨,他卻字字清晰入耳,心頭一震,神色微變,暗搜默察,卻不知發話人何在。再看白衣文士,毫無扎眼之處。只道是有人故做驚人之語,一時也未放在心上。 
  聶小倩目射萬種柔情,對他深深一福,轉身高去。 
  「慢一點!」白衣文士突開金口,語氣冰冷逼人。 』
  聶小倩嬌軀一震,不由自主地當即站住。
  端木少華雙眉方自一挑,白衣文士已突然轉過頭來,凝注他冷冷說道:「閣下既出面護花,可有意代她飲我這杯敬酒?」
  端木少華傲然點頭道:「不錯,端木少華正有此意。」 
  白衣文士冷冷說道:「此酒烈性強過他酒百倍,我擔心閣下承受不了。
  端木少華目射神光,縱聲狂笑:「端木少華雖非杜康之流,但自信尚有十斗不醉之量,休說區區一杯水酒,便是穿腸毒藥,端木少華也不在乎,拿來!」有手伸出。
  聶小倩眼珠轉動,嬌靨顯得有點蒼白。
  白衣文士望著端木少華,冷笑道:「你很有點骨氣,只可惜是為了一個女人,憐錯了香,惜錯了玉,我為你不值。」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21:28

  話聲一落,持杯右手突然一翻,酒液直如一串銀線直瀉地面,青煙起處,一陣叭叭連響。
  聶小倩花容失色,嬌軀一晃,疾射出樓,一閃沒入茫茫夜空中。
  端木少華心頭狂震,神色劇變,做聲不得。 
  滿樓群豪,也都目瞪口呆,怔在當場。
  白衣文士深注端木少華一眼,冷冷又道:「閣下怎麼樣?這穿腸毒酒你敢喝下一點嗎?幸虧我這讀書人還有一點見識,否則豈不肝腸痛斷,一命嗚呼?」
  端木少華憶及前情,一絲寒意倏遍全身。 
  白衣文士神色稍緩,道:「福禍只為多開口,是非只因強出頭,雖然人不風流枉少年,但我奉勸閣下以後千萬小心,莫要毀了不歸谷數十年的威名。」 一派呵責口氣,毫不留情。
  端木少華羞愧交加,一張俊面紅似八月丹楓,卻是俯首無言。 
  白衣文士點點頭,淡淡一笑,目光突然投向角落裡那名黑衣大漢,道:「多謝關注。沒料到閣下也會趕來,事情包在我的身上,閣下應該信得過我,你還不走麼?」 
  隨著群豪投注的訝異眼光,黑衣大漢微笑起身道:「我就知道逃不過你一雙眼睛,我信得過你,只是你知道我的性情,在家裡閒得發慌,所以也出來走走,你先走吧!這兒剩下的事兒,有我替你辦,咱們後天晚上再見。」      
  白衣文士雖目中異采閃爍,向黑衣大漢投過難以言喻的-瞥,雙手微拱,道:「那麼,有勞了!」丟下一錠銀子,飄然下樓而去。
  他兩人這一問一答,直聽得群豪莫名其妙,訝然欲絕,端木少華入耳黑衣大漢的話聲,卻不由的心神一震,他已聽出黑衣大漢正是適才向他耳邊傳話警戒之人,禁不住抬眼向黑衣大漢望去。
  他目光方自投過去,耳邊便倏又聞得一聲輕笑:「閣下看我怎地?莫非是嫌我多嘴?還是想知道他是誰?前者我可以解釋。我的話並沒有說錯,尚幸你沒惹翻了他,否則,傾你不歸谷之力,也擔受不起!後者,恕我難以奉告,只能提醒你幾句,你我所見的,不是他的真面目,如果他拿下那副面其,便是俊美風流如閣下者,也將退避三舍,自慚形穢,餘下的,你自己去想吧!」
  端木少華入耳此言,腦際靈光電閃,猛地想起一人,心頭方自狂震,但旋即又覺得近乎無稽,正自狐疑不定,一聲輕笑,耳際又響起那蚊蚋般話聲:「閣下,別胡思亂想了,目下一樁大事,刻不容緩,我想麻煩閣下代我出面辦一下。千毒門陰險狡詐,詭譎毒辣,存心一網打盡天下英雄,約期未至,已是雙管齊下色毒兼俱,唱歌的人兒艷麗無雙,歌舞兩絕,只是香袖飄處,劇烈之毒已悉入眾英雄耳鼻,就連你也未能倖免,放眼全樓未受其害者,僅適才文士與我而已,可笑你等惑於聲色,不知死之將至,我這裡有藥丸一粒,散於酒中,飲之立解。後天夜裡,該門宴開鴻門,居心叵測,其手法當猶過今宵,也請代囑咐眾英雄多加小心,摒絕六賊,莫為所趁。事兒已了,我也要走了,煩勞之處,容後再謝。」
  端木少華聽了方自悚然動容,黑衣大漢已然含笑離座,有意無意的右手揮起,一線極淡的紅光一閃而至,飛投入他的懷中,卻是衣衫未震,絲毫勁力也無。
  這等功力何止強過自己百倍。
  他滿含敬佩,目送黑衣大漢下樓之後,探懷取出那顆色呈赤紅的藥丸,和酒與眾分飲完畢,也匆匆下樓而去。  
  端木少華的背影在茫茫夜色中消失不久,街道暗隅,又轉出那莫測的黑衣大漢。
  黑衣大漢望著端木少華背影搖頭一笑,魁偉的身形突然騰射而起,如長虹劃空疾射中州第一樓後。 
  樓後是幾間精舍,悉皆籠罩於一片黑暗中,唯獨居東一間室內,燈火通明,直透窗外。 
  映著燈光。紗窗上閃動著一個無限美妙的苗條身影。
  黑衣大漢直似一片柳絮,飄然射落紗窗之前,望了紗窗上那苗條的身影一眼,低低一笑道:「不速之客造訪香閨,唐突之處,尚祈芳駕海涵。」 
  話聲初起,紗窗上的人影翩似驚鴻一內而沒,燈火倏滅。
  話聲落後,階前昏暗月色下,已然卓立一位雲鬢高挽的絕色嬌娃,赫然就是那第一樓頭,以歌舞惑眾的聶小倩。
  她神色微顯驚詫,妙目深注,長長的睫毛一陣翻動,悄聲發問:「閣下是……」 
  黑衣大漢微笑接道:「先動問姓名,不問為何而來,足見高明。我姓傅,第一樓頭得觀絕代風華,私心甚是仰慕,故不揣冒昧,特來造訪。」  『
  聶小倩神色微震,嬌媚一笑,秋波微橫道:「多謝傅大俠不以風塵見薄,聶小倩蒙寵何以,傅大俠既然知我,何不明言來意?」
  聶小倩「哦!」了一聲,揚眉笑道:「鐵石心腸傲展禽,世間幾人能似君,傅大俠上上高人,聶小倩妄度君子,好不羞愧那麼,再請教來意?」 
  黑衣大漢淡笑說道:「姑娘容顏如花,傅某何敢傲誇柳下惠,不過尚知潔身自愛而已,姑娘既然真的不知傅某來意,恕傅某只有直言。傅某別無惡意,只是想煩請姑娘接引,一謁貴門之主。」
  聶小倩神情一震,嬌笑說道;「歌妓生涯,風塵托身,何來門主,傅大俠此言……」
  「第一樓頭已然瞻仰高明,姑娘何必欺我?」
  聶小倩妙目深注,嫣然笑道:「傅大俠神目高人一等,看來聶小倩已難遁形。」
  「豈敢!」黑衣大漢道:「還是聶姑娘心智膽識兩過常人,捨遠就近,猶敢逗留此間,深得兵家虛實之妙,誠使鬚眉自愧不如。」
  聶小情道;「博大俠好說,聶小情縱然高過他人一等,難逃傅大俠雙目一掌,也是枉然。」
  黑衣大漢正色道;「傅某此來一片誠意,姑娘幸勿玩笑視之。」
  聶小倩略一沉吟,遭:「傅大俠因何欲見敝門門主?」
  黑衣大漢揚眉微笑,輕吐兩字:「獻寶。」
  聶小情嬌笑說道:「敝門主藏寶之多,舉世無雙,只怕世上再沒有使他發生興趣的東西了。」
  黑衣大漢揚眉笑道:「姑娘何必欺我?淺見以為貴門主一無所有,求寶若渴,否則又何須挖空心思,煞費心機的開什麼賽寶大會?屆時只怕賽寶大會要變成獻寶大會,既然是寶在必獻,我又何不及早自動獻出?對麼?姑娘?」
  一語道破奸謀,聶小倩神色遽變,妙目中異采連閃,久久方始說道:「傅大俠明察秋毫,令人歎服,只是敝門主曾有令諭,大典之前不見任何外客,門規森嚴,聶小倩不敢輕違,恕難從命!」
  黑衣大漢濃眉微皺,道:「這麼說來,我只有自歎緣淺福薄了。」
  聶小倩道:「傅大俠言之太重,妾以為傅大俠不妨候至後日會期。」 
  黑衣大漢淡淡笑道:「我本有此心,但如今卻深怕寶未獻出已成屍體一具,空留餘恨。」
  他這話分明暗暗譏諷千毒門在約期之前會使什麼卑鄙的手法。
  聶小倩自然聽得出,嬌靨一紅,方待答話。 
  黑衣大漢又自淡淡笑道:「只可惜貴門主不知我欲獻何寶,否則斷不會拒我於千里之外。」 
  聶小倩呆了一呆,笑道:「傅大俠所藏,想必是宗世間奇珍,價值連城。」
  「豈止!」黑衣大漢笑道:「應該說是宇內武林人人夢寐以求。」
   聶小情勾魂妙目中異采一閃,「哦」了一聲嬌笑說道:「聶小倩孤陋寡聞,尚想不出有何等寶物這般珍貴,能令武林中人,個個覬艦,夢寐以求。」
  黑衣大漢環目深注,微笑說道:「姑娘想得出與否。彼此心照不宣,『綠佛影單,紫鳳雙飛』,貴門主以紫鳳為餌,所欲誘釣之物,不想可知。」
  聶小倩神情猛震,卻似猶有未信,忍著滿腔激動,嫣然笑道:「多謝傅大俠提示,唯聶小倩以為歌謠傳誦百年,紫風釵雖然實有,綠玉佛恐屬於虛,即或真有,既稱人人覬覦,夢寐以求,聶小倩不敢相信傅大俠既懷有此寶,竟會輕易示人?」
  黑衣大漢環目中異采閃動,凝注聶小倩良久,倏地霍然大笑道:「聶姑娘不愧高明,綠玉佛雖然人人覬覦,夢寐難求,但那是指傅某人以外之人;煲龍烹風,放箸時,與果蔬無異。懸金佩玉,成灰處,於瓦礫何殊?傅某人尚視之如糞土,棄之若敝履,聶姑娘如若不信,請看此物。」
話落掌現,那端立在手掌上的,可不正是一尊高有數寸,綠光晶瑩,栩栩如生的玉佛像?
  儘管夜色暗黑,憑她也能清晰入日,何況尚有那晶綠的冷輝。
  聶小倩心神劇震,驚喜欲狂,然她究竟富於心機,城府甚深,表面上卻只淡淡一笑,揚眉說道:「看來聶小倩是走眼了,料不到傅大俠果然身懷這稀世奇珍……」
  黑衣大漢微笑接口;「姑娘不必顧左右而言他,傅某如今但問,就憑此物可以見得貴門主麼?」
  聶小倩嬌笑說道:「傅大俠果然一片誠意,聶小倩只有冒死違諭了。」
  黑衣大漢環目疑注,笑道:「姑娘何不說貴門主求寶若渴,目的正是這尊綠玉佛像?」
  聶小倩妙目輕轉,微微-笑,突然說道:「彼此心照不宣,侯爺不也是有為而來麼?」 
  黑衣人漢一聽對方叫破了自己身份,霍然大笑,道:「看來傅小天遇上勁敵了,能有紅粉勁敵如姑娘者,雖輸何憾,足慰平生!姑娘既已知是我,那麼我請問一句,她可好?」
  聶小倩勾魂妙目橫一閃動,嬌笑說道:「足見侯爺伉儷情深,令人羨煞。侯爺放心,敝門主待夫人如上賓。」
  傅小天頗感詫異地「哦」了一聲,笑道:「這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如此我見著貴門主可要好好致謝了。」
聶小倩揚眉說道:「敢情侯爺還不知道夫人與敝門主乃是昔年舊識,我以為致謝大可不必太早,因為這要看屆時……」
  傅小天淡淡接遭:「姑娘只管放心,傅小天這次但求拙荊平安,別無他意。」
  聶小倩蛾眉雙揚,嬌笑說道:「豈只令人羨煞,簡直令人難信。」
  抬眼微觀天色,一笑又道:「天時不早,侯爺既然欲見敝門主,就請馬上動身,稍遲只恐……」
  傅小天注目道:「那麼有勞姑娘帶路。」
  聶小倩嬌笑說道:「理所當然,這是聶小情畢生莫大榮幸。」
  話落,嬌軀飄起,投向夜空。傅小天一聲言重。突然側顧十丈外屋隅黑暗中,目射冷電地輕笑說道:「閣下,尚幸聶小倩武功不過稍強二流,歸告夏夢卿,就說投鼠忌器,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再看聶小倩,已成夜空中一點淡影,忙自揚眉一笑,轉身而起,躡後疾射而去。
  十丈外那屋隅黑暗中,有人發出一聲驚歎,隨見-條黑影,飛閃而沒。

  傅小天功力不凡,何消轉瞬,便已追至聶小倩身後一丈之內。
  夜風中,淡淡幽香飄送而來,傅小天忍不住皺了皺眉頭,繼而微微一笑,最後深深地吸了口氣。
  聶小倩聞聲回顧,妙目瞥處,見傅小天負手邁步,有若行雲流水,瀟灑從容,心頭不由暗暗一震,嬌笑說道:「人言侯爺威猛善戰,萬軍中取上將首級易如探囊取物,我只道那是馬上工夫,如今一見始覺言者見淺,侯爺絕學更是曠世。」
  傅小天縱聲大笑:「姑娘竟把博小天與桓侯相比了,傅小天一介武夫,不學無術,何敢冒瀆桓侯?井非傅小天絕學曠世,實乃姑娘蓮步留情。」
  聶小倩嬌笑不語,內心裡卻是雪亮,她原以為似傅小天這等人只宜智取,不可力敵,想不到這位蓋世英豪竟是智慧超人,高深得可怕,使人根本測不透他那魁偉的身軀裡,到底蘊藏著多少東西。
  她不得不為千毒一門深深擔憂,甚至暗暗寒懍了,她本將千毒門主視為天人,而如今,這位蓋代英豪卻使她對千毒門主減弱了信心。
  這心理上的變化前後不過剎那間功夫,何等之快。
  其實,這也難怪她,換了任何人都會像她一樣。
  聶小倩領著傅小天翻越城牆,向著北邙方向疾馳。
  銀白冷輝下,一前一後兩條人影,疾如兩縷輕煙。
  聶小倩憂心忡忡,已無心思多說話,
  傅小天默察路徑,也自閉口不言。
  兩人功力都不弱,未出一盞熱茶工夫,黑暗、恐怖、陰森的北邙山已近在跟前。
  此時,玉兔已斜,斗轉星移,在微呈昏暗的冷輝照耀下,北邙山寂靜雄峙在身前,猙獰得宛如一隻噬人的惡獸。
  夜風中樹影婆娑隨風晃動直似憧憧鬼影,這已夠令人心頭膽寒的了,而北邙山特有的陰森鬼氣,更是令人不寒而慄毛髮皆豎。
  藉著月色,遊目所及,滿山遍野儘是起伏墳塚,看得傅小天不禁蹙眉感歎:「北邙山頭少閒土,儘是洛陽人舊愁,人居朝市未解愁,請君暫向北邙游。」這兩句詩說的委實不差,好可怕的所在。」
  聶小情飛馳中,聞聲回過螓首,嬌笑說道:「侯爺何多感慨?生老病死,人生本就難免,英豪虎威所在,鬼物當自遠揚,又何可怕之有?」
  傅小天突然縱聲笑道:「傅小天年近三十,十年馳騁沙揚,手揮處血流成河伏屍盈野,幾曾懂得一個『怕』字』其所以感歎,只是想到人生春夢一場,到頭來不過是黃土三尺,白骨-堆,爭奪為何來,名利權貴,剎那烏有,又將如何?而我之所以說可怕,則是指責門選地怪異。昔天之下,盡多名山大澤,何處不可開派,哪裡不能設宴?卻偏偏選上這塊甚少閒土之地,其用心豈不令人寒慄?」
  聶小倩心中暗驚,表面上卻嬌媚一笑蕩意橫生,探懷取出一物,皓腕輕抖,-道紫色光華沖天而起,疾射夜空,至數十丈高處,「波」然輕響,倏化紫光一蓬,一閃即滅。
  然後蛇腰微折,轉向東南,向一處山坳撲去。
  傅小天淡淡一笑,身如天馬行空,疾射跟上。
  未幾即抵山坳口,冷輝散灑下,但見這山坳深邃、黯黑,陰風慘慘拂面生寒,縱有上好目力也難以望十丈外事物。
  聶小倩微斂媚態,輕注身旁傅小天一眼,低低說道:「侯爺請稍候,接引之人轉瞬即至。」
  吐氣如蘭,幽香微送,傅小天輕皺濃眉,含笑點頭。
他這裡方自點頭,哪深邃、黯黑、陰森的山坳內,突然浮現兩點綠光,似隨風飄動,冉冉而來。
  傅小天神目如電,就在那兩點綠光甫行飄起之際,他即已看出那是兩個手執兩盞綠光慘淡、瓜型小燈的黑袍怪人,但卻未看清這兩個長髮披散,面目慘白冷森,滿身鬼氣的黑袍怪人,是自山拗內何處出現。
  目光再凝。他更看出,那兩盞綠光慘淡的瓜型小燈之上,還各以硃筆篆寫了兩個血紅字跡,左為「招魂」,右為「拘魄」。
  而且這兩個黑袍怪人,身形似幽靈,竟然足不沾地,離地數寸地隨風飄茁而來,分明各具一身高深莫測的詭異功力。
  門下如此,可知其主,傅小天儘管自負,見情也不禁微現緊張。
  聶小倩冷眼旁觀,嬌笑一聲,說道:「這是敝門主座前左右兩燈使,一名招魂一名拘魄,在敝門中權位極重,向不輕出,令宵居然同出接引,足見……」
  傅小天楊眉一笑,接道:「這是傅小天的榮幸。」
  聶小倩媚笑搖頭道:「侯爺誤會了,能接虎駕,千毒門固然蓬蓽生輝,上下俱感無上榮寵。兩燈使更將引傲終生,但聶小倩的意思只是說,敝門主恐怕已知道來了貴賓了。」
  傅小天環目深注,淡淡笑道:「如此更證明貴門主具有經天緯地之才、神鬼莫測之機,令人敬佩,也令人觳觫!」
  聶小倩蛾眉雙挑,方待再說什麼,陰風颯然,寒意襲人,兩黑袍怪人已至跟前,神情木然地向聶小倩微一躬身。
  聶小倩那如花嬌靨笑意一轉冷峻,皓腕輕抬:「別讓貴賓見笑,見過神力戚侯傅爺。」
  兩黑袍怪人四目寒芒電射,探注傅小天一眼,齊齊躬身。
  博小天立即覺出,兩股無形陰柔的寒氣迎面襲到,而且分指兩處大穴,當下只做不知,淡淡一笑,抱拳當胸道:「如今傅小天身在武林,而且是特來拜訪,怎敢當兩位燈使大禮。」
  話聲方落,綠光一滅復明,兩黑袍怪人長髮飄拂,衣袂飛揚,足下幾乎站立不穩。
  兩張醜臉更形慘白,四目寒芒伸縮,同時一聲冷哼。
  聶小倩妙目蘊有無限狠毒,冷冷說道:「螢光皓月,螳臂撼山,忒也不知進退?傅侯寬宏大量,出手不過二三,否則爾等如今豈有命在,還不速速帶路。」話聲陰森、冷酷、刻毒,字字逼人。
  兩黑袍怪人似乎甚為畏懼,凶態一斂,懍然俯首。
  傅小天察言觀色,胸中雪亮,既知聶小倩身份之高不下於兩黑袍怪入,更知她暗恨兩燈使多此一舉,未能首挫敵鋒,反弱了干毒門名聲銳氣,心中不由暗暗失笑,未予理會。
  聶小倩一注兩黑袍怪人。冷冷又道:「你們聾了麼?」
  兩黑袍怪人身形微顫,望著聶小倩,怯怯說道:「門規森嚴,屬下不敢……」
  聶小倩突揚格格嬌笑,口氣更顯得冰冷道:「難得你們還記得這個,此事自有我做主,用不著你們來多操心。」
  兩黑袍怪人再一次躬身,聶小倩卻已轉注傅小天,剎那間滿臉皆春地嫣然一笑:「聶小倩有個不情之請,事關門規,不敬之處,尚望侯爺雅量寬容。」
  傅小天心知必有花樣,看了她一眼,道:「請只管說,傅小天當不致令姑娘為難。」
  「多謝侯爺成全!」聶小倩目射冶蕩,嬌笑說道:「那麼,恕聶小情就直言了……」
   一指山坳,接道:「由此向內去,非我千毒門的人,一律得以黑紗蒙住雙眼,不過侯爺貴人,若也如此,似嫌太冒瀆……」
  傅小天一笑接道:「傅小天既非貴門中人,不敢妄求例外!來,來,來,請姑娘依規例行事!」雙手向背後一負,靜待聶小倩為他蒙住雙眼。
  聶小倩睹狀笑得更媚,輕搖臻首,道:「聶小倩獨缺天膽,倒有個權通辦法在此,侯爺英豪蓋代,鐵錚奇男,天下人相信得過,聶小倩自然也相信得過。黑紗應免,請侯爺自閉雙目,該睜眼時,聶小倩再行奉告。」
  傅小天環目探注,縱聲大笑:「能得姑娘見信誠乃殊榮,姑娘,你深得奉承三昧,傅小天干金一諾,就這麼辦,請!」
  一句話兒說得聶小倩面泛紅霞,更顯嬌靨欲滴,轉注兩黑袍怪人,輕揮柔荑。
  綠光飄動,兩黑袍怪人已執燈前導,聶小倩傍著傅小天,蓮步輕盈,裊裊而行,也是虛浮數寸,足不沾地。
而傅小天卻是足踏實地,步履從容,緊閉雙目,負手邁進。
  他目不能視物,只有憑感覺、聽覺來暗作戒備,默察路徑。
  片刻之後,他突覺腳下一虛,一隻濕潤滑膩、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握上左臂,緊接著耳邊吐氣如蘭,軟語沁心:「侯爺小心,再向前是逐級而下。」傅小天暗暗一笑,道:「多謝姑娘,傅小天省得。」
  轉瞬間,石階走完,又半盞茶工夫的一路婉蜒曲折之後,突聽聶小倩一聲嬌笑:「侯爺,委屈了,請睜開眼來吧!」
  傅小天微微一笑,隨即睜開雙目,只覺眼前一亮,入 目一片綠光……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22:23

第九章 反目不認枕邊人
  綠光瀰漫下,赫然竟是一座形式奇古的宮殿。雕樑畫棟,蟠龍巨柱,巍然龐大氣勢宏偉,一望而知絕非近代建築,而且殿中擺設,也是古意盎然,世所罕見;只是仰首不見天光,瀰漫綠光不知來自何處,置身殿中,令人感到無限陰森。
  那大殿正中央,十餘級石階之上的一座巨龍盤繞的石椅上,正自端坐著一個面目英俊、身著青袍的中年人。   
  眉宇間一片倨傲狠毒之色,一雙星目開合之間,森冷光芒如電,不住閃動,大有英雄唯我,不可一世之概。
  石椅兩邊一分站四名雪白宮裝少女,容貌絕艷,但神態木然、冰冷,加上那慘白的面色,看上去幾不類活人。
  傅小天看在眼內,不由皺眉暗道:氣派好大,只是有點不像人世……
  聶小情眉目間媚態盡斂,裊裊行前數步,深深襝衽,嬌聲說道:「聶小倩有虧職守,未能達成任務特來請罪,門主慈悲。」
  青袍人雙目冷芒電射,一掃聶小倩,突然展顏一笑:「敗在聶小倩人目青袍人那兩道森冷目光,方自忍不住一個寒高人手下,何罪之有?此事我已盡知,洛陽城中已無須再去,你且退下。」
  粟,聞言如逢大敖,忙地又一襝衽:「謝門主不罪之恩,但這位  
    ……
  青袍人冷然揮手,聶小倩懍然噤口,看了博小天一眼,似乎萬般無奈地,緩緩行向偏殿。
  一直到聶小倩那無限婀娜的背影消失於偏殿月形門之後,座上青袍人方始突又冷冷開口道:「你便是傅小天?」
  傅小天立刻回道:「你便是千毒門主?」
  青袍人雙目冷芒一陣閃動,「你這豈不是多此一問。」
  「是麼?」傅小天濃眉雙揚,淡淡笑道:「博小天深有同感。」
  「閣下看清楚點,此處非比朝廷。」
  傅小天冷然相對道:「閣下也請弄明白,傅小天不比一般武林中人。」 
  「我眼中沒這神力威侯四字。」
  「那算不得什麼,千毒門也未必在我心上。」
  青袍人神色更變:「好膽識,你既為朝臣,當知晉見之禮。」
  傅小天淡笑道:「那當然,只是傅小天拜的是萬邦之尊,倘若以彼移此,我擔心閣下消受不起。」
  青袍人雙眉微剔,道:「你可知如今置身何處?」
  傅小天道:「先朝帝王陵墓,今日狐兔竊為巢穴。」
  青袍人似乎甚為震怒,霍地站起,但旋即又復坐下,目注傅小天,冷笑說道:「出言輕慢,可知該當何罪?你大概還不知我千毒門的厲害。」
  傅小天傲然笑道:「我只知世有國法,未聞此外尚有什麼規律。至於千毒門手段,我已領教過了,令人失望得很,沒有什麼出色之處,與一般宵小沒有兩樣。」
  那是你孤陋寡聞,見薄識淺,第一樓頭我無意傷人,否則任何人也不會那麼便宜。而如今我只消舉手之勞,你這神力威侯只怕傅小天縱聲大笑道:「大不了一個死字,北邙山上無閒土,陰魂正多,添我傅小天一人還不至太擠,再說博小天戎馬十餘年,敗敵無算,也正愁無人能對我下手,閣下如有自信,只管請,我很想瞻仰閣下這舉手之下有何威力。」
  青袍人的目的似乎只在顯威,這時見對方不為所懾,只得也自縱聲大笑道:「久仰傅侯神威蓋代,英雄虎膽,今日一見,突然站起,飛步走下石階,伸手握向傅小天虎腕。
  傅小天唯恐有詐,自然地暗凝功力,但觸手卻覺對方一絲勁力末使,方自面上一熱,青袍人已自滿臉誠懇地笑道:「為試虛實,冒犯虎威之處,侯爺海涵。」傅小天呆了一呆,青袍人又已回身輕喝:「看座。」
  傅小天一笑說道:「門主之側,沒有我傅小天的座位,我看青袍人赧然道:「朝廷之上,重臣雁列,侯爺位排首座,何況我這小小的千毒宮?」
  傅小天濃眉雙揚,方待再拒。
  青袍人又自無限誠懇地正色說道:「雅量應能客人,侯爺,我是甘冒輕賤,赤心高攀,侯爺乃血性中人,當不致吝於下交傅小天英雄本色,豪邁成性,自不會拒人誠意,聞言大笑  說道:「言重,謝座了。」
  青袍人欣喜之情充溢眉宇,攜著傅小天那蒲扇般的大手行上石階。
  推讓再三,始分賓主落座,傅小夭念妻心切,第一句話便自問道:「門主,拙荊可好?」
  青袍人雙目倏射異采,詭笑說道:「侯爺伉儷情深,好不令人欽羨,請看。」
  話落,信手微揮。
  他這裡只微一揮手,一陣隆隆輕響,那大殿左邊石壁,竟然中裂為二,緩緩向兩邊移開一道隙縫,寬可容兩人並肩進出。
  由石壁裂縫內望,但見偏殿內燈光明亮,一層蟬翼般的紗幔之後,一位白衣少婦正和衣斜倚繡榻,榛首半挽,狀若不勝孤寂!但如此已足證她果然被待若上賓,可不正是自己恩愛嬌妻.枕邊伊人?
  愛妻安然無恙,且近在目前,雖說咫尺無殊天涯,傅小天心中已放落一塊大石,暗舒一口大氣,難掩激動地說道:「多謝……閣下……」
  言未了,青袍人信手再揮,隆隆之聲又復響起,石壁又自緩緩合上,天衣無縫,不留一絲痕跡。
  「雖然只是一瞥,應已足慰相思,侯爺安心吧!」青袍人意味難測地看了傅小天一眼,道:「不敢當侯爺致謝,保護夫人原
  是我應該的,大概侯爺尚不知夫人是我昔年舊識,也是我的表妹,更是我的未婚妻子。」
  傅小天呆廠一呆,道:「這倒很出乎我意料之外,梅霞從未提及。」
  青袍人強顏笑道:「這是我身為表兄又是未婚夫婿的自己不爭氣.不能怪她,好在世事白雲蒼狗,這些已成過眼煙雲.侯爺涼必不至介意。」
  傅小天濃眉微劇,淡淡笑道:「傅小天從不汁較一個人的過去,何況這有什麼值得介意的?」
  青袍人目射詭譎之光,凝注傅小天陰陰笑道:「有道是:宰相腹內能行舟。那是侯爺雅量,我卻以為女人家應以名節為重,講求三從四德……」
  傅小天環目寒芒突射,哈哈笑道:「門主可是指她已訂婚約,不該復戀夏夢卿,再嫁傅小天?」
  入目傅小天環目神光,青袍人禁不住心中微懍,-時未能做答。
  傅小天又是-笑,挑眉沉聲:「門上適才英雄豪邁,氣吞河岳,如今怎又做此忸怩女兒態?豈不聞婚姻終身大事,勉強不得!『情』之一字,更屬微妙,見才生情,擇良而嫁,理所當然;不滿指腹婚姻,未婚夫婿不足依靠終身,因而另有所屬,情理所容;而屬意之人訛傳死汛,因而再嫁,看何不可?門主倘若拿傅小天當朋友看待,就請勿再輕辱傅小天愛妻。」
  這一番話只聽得青袍入神色剎那數變,目中異采不住閃動,傅小天話聲落後許久,他才尷尬地賠笑說道:「我無此天膽,侯爺何必如此認真,此事擱下不提,敢問侯爺今日蒞臨之意。」
  傅小天神色稍緩,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門主高智如山,神目似海,何用傅小天多做說明。」
  青袍人不得不以笑掩窘:「綠玉佛曠世奇珍,侯爺就這麼輕易決定割愛……」
  傅小天淡笑接道:「紫鳳釵已落入門主之手,綠玉佛又有何用?何況傅小天生性淡泊,並沒有席捲武林,稱霸天下的打算,留之徒然委屈寶物,不如成全門主一片苦詣,萬丈雄心,傳佳話於千古。」青袍人陰鷙目光凝注,詭笑說道:「如此我探謝侯爺成全大德,不過我以為夫人落入我手,侯爺縱無成全之意,當也不至吝於擲贈。」
  傅小天縱聲大笑道:「閣下可謂知我。不錯!我對這些所謂奇珍異寶,得失之心固然很淡,而對我那人間奇女,賢慧愛妻,卻更不能夠放棄;豈不聞重寶易得,賢妻難求?傅小天拼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青袍人狂笑連連,軒眉說道:「侯爺護妻之情,天下少見,薛梅霞得夫如此,尚復何憾?蓋世英豪,絕代紅粉,真是得天獨厚。侯爺既有成全之心,我豈敢設有做美之意。侯爺請!
  我大開正門,恭送賢伉儷離此。」話落,就待站起。
  傅小天突然擺手:「不忙,門主。已別多日,不急於一時,傅小天尚有幾樁事兒請教。」青袍人神情微愕,道:「侯爺一言一行不脫英雄本色,令人欽佩,尚有何事煩勞下問?」
  傅小天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小事不足掛齒。請問門主,那開封城府威遠鏢局失鏢一事,可是貴門所為?」
  青袍人毫不猶豫,淡笑點頭:「不錯:正如侯爺所言,小事不足掛齒。」
  傅小小天挑眉說道:「門主大概不會忘記.還有兩條性命。」
  青袍人雙日凶芒-閃,笑得極是猙獰:「區區兩條性命也值得殺敵無算的神力威侯重視?不敢相瞞,千毒門規,順我者生,逆我者死;異日征騎所指,當更不止此數。」
  傅小天淡笑說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門主不愧千毒之首,但我以為門主這異日二字不如改為後日來得恰當。」
  青袍人神情微震,突然仰首狂笑,聲如鬼哭狼嗥,刺耳已極:「侯爺此語,使我頓覺天下英雄唯侯爺與區區耳。」
  傅小天看了他一眼,淡談說道:「門主也許不遜曹盂德,傅小天卻不願自比劉豫州。威遠鏢局與我小有淵源,此事我已攬下,鏢貨暫寄門主處,後日宴罷會散,傅小天當來取回。」
  青袍人森冷目光一閃.陰笑說道:「敬遵令諭,侯爺若自信拿得回去,儘管隨時來拿。」
  傅小天毫不在意,揚眉笑道:「拿得回去與否,此時斷言尚嫌過早,好在後日轉瞬即至,屆時再看看吧!」緩緩站起,探懷取出綠玉佛,道:「綠玉佛在此,請門主交出拙荊!」伸手遞了過去。入目傅小天掌上那尊栩栩如生的綠玉佛像,青袍人難掩心中激動,陰鷙目光中一絲異采一閃而隱,跟著站起,搖頭笑道:「不忙,待侯爺見著夫人時,再行擲下不遲。」傅小天,心知他是故示大方,且自己也井非真欲即時交他,當下淡淡一笑,點了點頭。
  青袍人看了他一眼,略做沉吟,蹙眉又道:「夫人自來此間,-直末出偏殿一步,不管我如何地待若上賓,仍是難消她心中敵意,我若前去相請,只恐難以取信於她,可否煩勞侯爺親自走一趟?」傅小天環目深注,淡淡笑道:「門主不陪我去?」
  青袍人一笑說道:「小別勝新婚.其甜蜜情景,我豈敢……」
  傅小天心頭瞭然,搖頭說道:「不妨,彼此均非世俗男女,何況門土與拙荊又是至親,若淪小別勝新婚,天下之大,何處不可親熱繾綣?」青袍人竟然欣然點頭,笑道:「既是如此,恭敬不如從命,容我前面帶路。」
  言畢,又揚眉一笑,爽然舉步,一點也不顯得勉強。
  雖然明知置身龍潭虎穴,傅小天卻無所畏懼,豪情勃勃地大步跟上。
  出得正殿,轉過漫回雕廊,兩人一路談笑風生,儼然知己,哪裡像是勾心鬥角的生死大敵。
  來至偏殿門前,青袍人倏然止步,舉手輕輕敲門。
  剝啄之聲方起,只聽哪重重錦幔之後,隱隱傳出薛梅霞銀鈴般的聲音:「誰?」
  傅小天禁不住心頭激動,脫口說道:「梅霞,是我來了,小天。」
  此言一出,偏殿內頓時回復-片寂然,久久未聞回音。
  傅小天心中不禁升起一絲疑惑,青袍人看了他一眼,突然揚聲笑道:「小妹! 你想必是疑為夢中,過於興奮了吧?且請安坐,我這就陪侯爺進夾。」目注傅小天微微-笑,掀開錦幔,首先走了進去。
  進入殿內,只見薛梅霞身著白衣,蛾眉淡掃,美目失神,呆呆地坐在軟榻之旁。
  傅小天再也忍不住,疾步搶了過去,低低地叫了一聲:「霞!」
  這位叱吒風雲,氣吞河岳的蓋代英豪,此時聲音竟然有點發顫。
  然而,薛梅霞卻視若無睹,聽若未聞,依然呆呆地坐在那裡,連看也沒有看他一眼。
  傅小天大感詫異,以為自己的愛妻驚喜過度,神智受了震盪,忍不住無限憐惜地柔聲叫道:「霞!是我,小天!你冷靜一點……」並伸手掌按問薛梅霞背心,準備為她活血醒神,哪知觸手竟是一片冰涼,真氣末發,心中遽震.驀地收手回顧。青袍人仍在-側,而且面帶微笑,負手而立,狀至悠閒;只是笑得十分詭譎,笑得十分得意、猙獰、狠毒、險惡……傅小天心知有異,方待有所行動。
  驀地一縷指風襲至背後。
  傅小天做夢也末料到,自己的愛妻竟會反愛為恨,助敵襲擊自己;只覺後腰眼上一麻,緊接著掌中綠玉佛被人伸手奪去,眼前一黑,推金山,倒玉柱般砰然倒在那鋪地的厚厚紅氈。
  紅氈上,蓋代英豪傅小天昏迷不醒。薛梅霞那欺霜賽雪的纖纖玉手中,執著綠玉佛像,依舊端坐不動,而那雙失神的目光,則呆呆地凝注著昏倒在地上的傅小天身上,嬌靨神色木然,一無表情.生似地上的人與她素昧平生,毫不相識一般。
  此時青袍人卻面帶得意的奸笑,縱步走了過來,伸手接過薛梅霞手中的綠玉佛,笑道:「小妹,你做得很好,我很滿意,希望你再能為我這麼做一次,那該是夏夢卿了,懂麼?」薛梅霞默然不語,只是木然地微頷了一下榛首氣,得那麼呆滯,那麼不自然。青袍人看了看木然端坐著的薛梅霞,又看了看地上昏迷中的傅小天,突然揚起了一陣聲似鬼哭狼嗥的得意狂笑。笑聲中,轉過身子飄然出殿而去。

  轉瞬間,兩天過去,夜已來臨。
  這是八月十五,月圓之夜。
  月到中秋分外明.但今夜的月色卻並不如往年中秋月那般的皎潔。
  群星閃爍的夜空中,滯留著幾片烏雲,井有濛濛霧意。
  這使那本該皎潔的月色,顯得有點艨朧。
  北邙山靜靜地沐浴在冷輝裡,沉寂、陰森、恐怖。
  今夜迥異往昔,在那深邃、陰沉,不知深有幾許的斷魂谷,兩面陡勢天生,直若惡獸之吻的山壁上,高高地分懸著兩隻瓜型巨燈。
  巨燈上,血紅的朱字,左書「招魂」,右書「拘魄」。綠光慘淡,迎風晃動。
  四周不聞一絲聲息,也沒有一絲的人影,靜得直使人毛髮悚然,不寒而慄,是那麼神秘莫測、那麼陰森懾人。從遙遙里許以外,便能望見那碧綠的兩點燈光,恍如猙獰惡獸的灼灼雙目。
  時屆初更,山風更疾,隱隱似鬼哭狼嚎,冤魂泣月。
  驀地裡,一條人影疾如飛矢,輕若淡煙地馳向斷魂谷口,距谷口三丈左右倏然停身,那是一位儀態飄逸、神采飛揚、俊美挺拔的青衫書生。他望著那兩隻高懸的巨燈,劍眉微挑,一聲冷笑:「好大的口氣,這豈是開派之禮,迎賓之道……」
  話未落,突然一個冰冷陰森,細若游絲的話聲,隨風飄至:「千毒門候駕多時,貴客留名。」
  話聲蕩漾飄忽,竟不知發自何處。
  青衫書生劍眉微蹙,運功默察,卻仍查不出那發話人的所在,心頭暗震,只得冷冷揚聲:「不歸谷端木少華,代父出席大禮。」陰陰冷笑,話聲又起:「武林一谷,名聲不凡,登上鬼籍,請。」
  這話語傲慢、冷淡、狂妄,聽得端木少華心中冒火,目射奇光:「千毒門原來是這麼一個地方,令人失望……」嗯嘿的冷笑,暗中人接口道:「本門做風向來如此,就是皇帝老兒駕到也無人出迎,以燈接引,已屬破例,區區一谷,應已知足。」
  暗中人話聲方落,端木少華立即一聲怒笑,聲震夜空:「端木少華就毀去這兩盞鬼燈,看看有沒有人出來迎賓。」曲指一彈,兩縷凌厲的指風分襲向高懸谷口的兩盞綠燈。
  他這裡指風剛出,暗中人突揚冷哼,不知由何處吹來一陣陰森冷風,竟使得他那兩縷足可洞石穿金的凌厲指風,如石沉大海,消於無形。
  不知是心頭暗粟抑或是冷風上身.端木少華突然機伶伶地打了個寒噤,身不由主地退了一步。
  一步退定,暗中人的話聲又起,益顯得冰冷陰森:「奉勸少谷主,千毒門不是炫露武學的地方,若是誠意前來參加本門大典,幸勿再事輕舉妄動。」
  端木少華縱然震懾,不歸谷豈可弱名,劍眉怒剔,正待發話。
  一聲怪笑,百丈外人影如電,微風颯然,谷口綠光下飄然射落一個蓬頭垢面、鶉衣百衲的老年化於,面貌清懼,銀髮蝟髯,雙目精光閃爍地看了端木少華一眼,道:「娃兒,何必與這些見不得入的邪魔魎魑一般見識?不要發愣了,走吧!」
  端木少華入目來人,眉宇間神色一轉恭謹,躬身為禮,尚未開口。
  夜空裡,又自飄起暗中人的吃吃陰笑:「老要飯的莫非想使慣技,乘機來打秋風不成?須知本門從來不發善心,沒有剩粥殘飯佈施……」
  老化子白眉軒動,沉聲說道:「陰煌你少在老要飯的面前裝神扮鬼,你那點鬼門道瞞得了別人,卻瞞不過我老要飯的。老要飯的是代替蒼老大前來,且睜開你那雙狗眼看看你們千毒門這張報喪的玩意兒。」
  破袖揮處,一片紅影疾射向左方崖頂,那上書「招魂」二子的巨燈後面暗影中。
  紅影方沒入暗影內,暗中人便陰笑揚聲道:「薑是老的辣,蒼老五要比那少不更事的娃兒高明多了,好,丐幫老五之末,九指迫魂蒼寅,已登上鬼籍,請入谷。
  」這老化子正是名震武林的丐幫五老之末的九指追魂蒼寅,他目注崖頂,白眉雙軒道:「老要飯的行將就木,也確想將這把老骨頭丟在北邙山窮谷之中,只是就憑你姓陰的七兄弟,只怕……哼,哼……」暗中人一聲陰笑,飛快接口:「如今言之過早,到時候再看「說得是,老要飯的隨時領教!」蒼寅縱聲大笑,綠色燈光為之一黯。
  回首轉注端木少華:「娃兒,年輕人不宜多惹事,但也不能弱了端木長風英名,跟著老要飯的.走!」
  邁開大步,當先行入斷魂谷。端木少華家學淵源,由老化子與暗中人適才那幾句對話中,已聽出那暗中人乃是昔年凶名四播的南荒七毒中,排行第二的陰煌,心頭暗晴震驚,不由自主地看了左方崖頂一眼,舉步跟了進去。
  老少兩人身形方自消失於那深邃、陰森、神秘的斷魂谷  內。谷口外,人影晃動,又有幾批宇內高手馳到。
  那是以少林為首的諸大門派代表,以及三堡中的豫西朝天堡,魯東天龍堡的人物。
  這些人進入斷魂谷不久,接著五莊、四寨,正邪雙方、黑白二道,三山五嶽,四海八荒的宇內群豪又陸續來了不少。
  不過半個更次工夫,斷魂谷口已恢復空蕩寂靜,再不見一絲人影。
  這表示被邀的人都已經到齊了。
  只是單單未見那位宇內第一奇才,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夢卿的蹤跡。
  突然,高懸於斷魂谷口兩邊峭壁上的兩盞巨燈,一閃而滅
  斷魂谷內,寸草不生,一片砂石略呈葫蘆狀,方圓五十餘丈的地面上,整整齊齊地擺著數十張圓桌,桌面上鋪著一色的白布,牙箸銀杯,甚是氣派。
  這數十張圓桌,是朝著右方山壁上一座人高的巖洞而排列,洞口緊挨地面,深邃、陰森、黝黑、深不見底。
  除門口據席而坐的天下群橐外,看不見千毒門一個接待之人。
  在座群豪,每個人的神色中均難掩心頭的沉重,誰都明白
  這百毒宴宴比鴻門,千毒門用心叵測,由斷魂谷內這陰森、神秘、詭譎的氣氛看來,再加上千毒門主那發柬邀宴的奇突方式,使得每個人的心頭都提高了一份警惕,蒙著一層孤疑不安的陰影……
  谷中雖坐滿了天下群豪,但卻聽不到一絲聲息。
  偶爾一兩聲輕咳,聽來也分外刺耳。
  四下山壁上,分懸十餘盞綠光慘淡的瓜型小燈,照映得十餘丈方圓內毫髮可見,但也使這斷魂谷內越顯陰森、神秘、恐怖、詭譎。
  北邙鬼域已夠懾人,何況這鬼域中斷魂谷內高深莫測的千毒門根本之地。是以在座的儘管均是當世一流高手,人人眉宇間卻都難掩忐忑不安,而且,這種不安的情緒更隨時間的延續而明顯。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
  月影,一寸一寸地高移。
  斷魂谷中仍是一片死寂,也依然未見千毒門任何一人出現。
  突然一聲輕咳劃破這如死的寂靜,不知是誰沉不住氣發話:「這算哪門子開派大典?什麼待客之道?老朽活了這大把年紀,還從未見過今宵這等……」
  接著有人怪笑接口道:「說得是,人言北邙鬼多,我卻連鬼影子也末瞧見一個,別說人啦。』』
  一個蒼老的話聲冷冷說道:「那是你們少見多怪,既來之則安之,嚷個什麼?」
  群豪聞言,俱皆默默點頭,先前發話的兩個人似乎也已聽出此人是誰,當下不敢多說,緘口默然。
  於是,陰森、神秘的斷魂谷內,又自陷入一片死寂。
  但是這沉寂很快就又被打破,那是由前方那深邃黝黑的  山洞中,透出的一個陰森、冰冷的話聲:「要飯的化子吃遍十方,到底見識高人一等,不過我不相信你蒼老五又能耐得住多久……」
  坐於群豪中的九指追魂蒼寅,聞言只覺老臉一熱,白眉挑處,就待反唇相譏,山洞中那陰森、冰冷話聲卻又嘿嘿笑道:「老化子,且莫妄動肝火,小心中風,月至中天時,本門大典時刻已屆,請各位貴賓稍安毋躁。」
  蒼寅雙眉連軒,冷哼一聲,卻未再說什麼。
  就在他冷哼落後不久。
  驀地一陣陰風拂過,吹礙山壁間的十餘盞瓜型小燈不住晃搖,緊接著斷魂谷中啾啾鬼聲由遠而近,恍似置身地幽冥府,直能令人心腔收縮,頭皮發麻。
  一聲刺耳難聽的高昂怪嘯起處,啾啾鬼聲剎那寂止,那深邃、黝黑的巖洞口外,綠光閃晃,不知何時已自鬼魅般佇立著五個人,五個不帶絲毫活人氣息的人。
  為首的是兩個長髮披散、面色慘白、神情木然的黑袍怪人;各掌綠光閃爍,分書招魂、拘魄的瓜型小燈,分立左右。
  立於二黑袍怪人中間的,是一個身材頎長面覆黑紗的青袍人,此人雖然面覆黑紗,難見廬山真面目,但隱隱地卻透著一種令人難以抗拒的懾人威力。
  那露在紗孔外的兩隻透著陰鷙狠毒的眸子,顧盼之間傲氣四溢,儼然有不可一世的梟雄之概。
  青袍人身後緊隨著兩個裝束怪異,身材瘦小的老者,望之不似中原人物;鷂眼鷹鼻,膚色黝黑,目眶深陷,開合之間碧芒吞吐,一派剽悍,神色木然,絕無一絲感情,直如兩具活殭屍;尤其扎眼之處,是他們四隻細小的手腕之上,各戴著一隻金光燦爛的環狀物體,似金非金,不知為何物打造。
  就這麼五個人,一現身,未盲末動,便立即震懾全場。
  在座群豪無一不是當世一方之雄,但卻沒有一人看清這五個人是怎麼出來的。暗道慚愧之餘心頭上那片陰影也隨之越見濃重,既然都是當世之雄,自然不難看得出左右執燈兩黑袍怪人一身功力已稱一流,青袍人的功力更是高深莫測,而那兩個裝束怪異活殭屍般的瘦小老者,只怕功力猶在青袍人之上。
  平靜百年的武林中,突然出現了這麼一個神秘、詭異的千毒門,而且擁有眾多罕見的好手,怎不令在座群豪心情沉重,難卜禍福?
  是以每個人都自心念百轉,一時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驀地狂笑震天,青袍人揚聲發話,聲似狼嚎:「高軒枉駕群英畢集,斷魂谷寸上生輝,千毒門何幸如之?本門開派,驚動了諸位千里迢迢不遠而來,我這裡先致謝意。」
  舉手環拱,又道:「今宵為本門開派大典,面對先進,不敢鋪張一切從簡,只要諸位知道今後武林中有區區一個千毒門即可,請諸位莫笑簡陋莫責輕慢。奉邀之意,請柬上載之頗詳,我不擬再多做贅言,現在,且容我介紹奉門兩位護法與諸位見面,日後江湖相逢,還望諸位照顧一二……」
  一指左後方老者,接道:「這位是本門左護法哈連堂。」再指右後方老者:「這位是本門右護法桑元努。」
  聽姓氏,果然不是中原人物,而且群豪之中,誰也沒有聽說過,各人剛於心底升起一絲狐疑。
  青袍人神態驕狂地又陰陰笑道:「這兩個名字諸位也許未曾耳聞,但如果我改稱西域雙殘,諒必諸位就不致太過陌生了……
  「西域雙殘」四字入耳,群豪不由齊齊震動,霍然色變,黑壓壓的人叢中,倏地揚起數聲情難自禁的驚呼。
  這本難怪,西域雙殘生來天閹,身具異稟,不悉師承何人,一身功力卻高深難測,連昔年羅剎教主公孫忌對之都畏懼三分;生性殘酷毒辣,下手向無活口,且喜生啖人腦人心,稱尊西域,威震中原。但中原武林僅知雙殘之號而不知姓名;上二十多年前.宇內三聖連袂前往誅除,竟能頡頏百招,仍為遁去,自此深匿唐努烏拉山,不敢再出,如今卻不知怎地竟為這千毒門主網羅而來。由此可見,這千毒門主確有其超人之處。
  也許是西域雙殘天生聾啞,儘管群豪神色連變,數起驚呼,雙殘臉上依然死寂陰沉,不現一絲喜怒,更不曾做出任何表示,那樣子,望之令人心寒。
  青袍人目射冷電,得意陰笑道:「本門開派大典,到此即算禮成,謹以粗餚薄酒,略表謝忱。」
  說罷,倏揚輕喝:「擺宴。」
  喝聲方落斷魂谷內啾啾鬼聲又起,憧憧黑影自谷底暗影中出現.如鬼魅似幽靈,冉冉隨風飄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22:42

  明月冷輝與那慘淡綠光下,但見數十個面色森白、神情木然的黑袍怪人,手捧巨盤穿梭來往於座席之間,個個俱是腳下虛浮高地盈寸,只看得天下群豪心神俱震,做聲不得。下人的功力都已如此,其主修為當必不虛。
  轉瞬間盛宴擺好,那數十個黑袍怪人又自悄然隱入谷底無限陰森的暗影中,這段時間內,群雄竟然誰也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每張圓桌上,成梅花狀排放著五個上好精細的白磁盤,儘管上覆盤蓋,但仍難免熱香四溢引人垂涎,卻不知內盛何等山珍海味,美餚佳饈。
  青袍人與西域雙殘共據一席,這一席距離那巖洞口最近,執燈的兩個黑袍怪人則分侍左右垂手而立。
  青袍人提起銀壺,斟滿一杯,然後,舉杯揚笑:「下人們手腳粗魯,有恐怠慢貴賓礙眼惹厭,我已悉予摒退,只有煩勞各位自己把盞了,淡餚水酒,不成敬意,請!」
  主人既做此語,客人自也無話可說,於是各席自行把盞倒酒,可是酒剛出壺,群豪卻不禁心神震動.相顧皺眉。
  原來銀杯中酒色赤紅,較常酒為稠,而且腥膻撲鼻,哪裡是什麼美酒,分明是杯杯的鮮血。
  青袍人看在眼內,劍眉一軒,倏又揚聲大笑:「抱歉!我忘了奉告諸位了,此酒乃雪蟒血釀。雪蟒奇珍,舉世難求,我遣人遍尋冰原,歷時半載,方始捕得一條,取血釀酒饗客。諸位均是宇內高人,雪蟒血之功用,諒必無不瞭然,今宵百毒宴中也唯有此物無毒,諸位大可放心一嘗。」話落,舉杯飲盡,含笑落座。
  群豪正自面面相覷,大有難色,突然一聲怪笑,九指追魂  蒼寅舉杯站起,肅然揚聲道:「主人盛情,千里取蟒,休說今宵百毒宴中唯右此物無毒,即使此物毒可穿腸,咱們也要喝個點滴不剩,否則何以對得起主人?老要飯的為表謝意,首先干了
  此杯。」豪邁無限地傾杯一飲而盡。
  「壯哉!」另一席上,端木少華桃眉朗笑,擎杯起身,神采飛揚地目注青袍人,道:「多謝主人邀宴盛情,不歸谷端木少華,願步蒼老前輩後塵,飲此一杯。」
  難怪不歸谷名震遐邇,端木少華不愧為少年英雄,膽勇過人,競也將一杯腥膻撲鼻的雪蟒血釀喝了個點滴不剩。
  群豪點頭心折,莫不睹感慚愧,陸續起身,紛紛舉杯。
  除了少林羅漢堂的主持大智撣師,武當真武殿主持無非道長,垂目肅然端坐不動以外,其餘群豪俱皆飲盡一杯雪蟒血釀。
  九指追魂剛才那番豪情畢露的話兒,本來就是暗示天下群豪不要對「酒」生怯,示弱於人,青袍人焉有不知之理。但他生性陰沉,極具城府,卻故做淡然地目注蒼寅,挑眉輕笑:「多謝蒼大俠維護薄面,現在就請諸位動箸,嘗嘗這些別出心裁的粗餚尚堪入口與否。」
  盤蓋啟處熱氣蒸騰芳香逗人,然而,當群豪滿懷好奇的目光投向盤中時,卻更禁不住心神狂震,臉色遭變,毛髮驚然,寒意倏遍全身……
  原來,那做梅花般排列的五隻精細白磁盤內,所盛根本不是什麼山珍海味,佳看珍饈,而是幾種奇毒無比,形相猙獰兇惡的毒物:清燉蜥蜴、白煮赤鏈蛇、紅燒天蜈、涼拌金尾蠍。
  最後一盤更是駭人聽聞,竟是一顆口鼻宛然的美人蟒首望之如成形嬰兒頭覷,直能令人毛髮皆豎,心膽俱寒。
  儘管那陣陣熱氣芳香撲鼻,引人垂涎;儘管在座的均是稱雄當世的武林豪客,但此刻每個人卻都遲疑猶豫地.不敢動箸。
  只因這些毒物中的任何一種,均足使人沾之無救,田斃當場。
  休說這些毒物細咀爛嚼地吞入腹中,便是多看一眼也要令人頭皮發麻。
  青袍人雙目冷芒輕掃,將群豪駭容驚態悉收眼底,忽發得意輕笑,站了起來:「諸位何必猶豫呢?在座都是鐵打金剛,銅澆羅漢般的絕世高人,高人豈懼區區幾種毒物?別看它們形相兇惡內蘊奇毒,卻無-不是滋味絕美,香嫩可口,而且無一不是我窮搜深山,遍尋大澤,歷盡艱苦所獲,我誠意以之待客,諸位又豈可拒人千里?來,來,來,請諸位大膽品嚐,開懷暢飲,共謀一醉!」話畢又自坐下,與那西域雙殘據席大嚼,吃得津津有味。
  只看得天下群豪遍體生寒倒抽冷氣.面面相覷下連連變色,仍是無人敢動箸輕嘗點滴。
  片刻不到,青袍人與西域雙殘已將面前那五盤兇惡毒物,風掃殘雲地吃得盤底朝天點滴不剩,尤其那西域雙殘竟似意猶未盡,四日碧芒,不住向群豪席上掃視。
  青袍人再次緩緩站起,陰茸目光滿含輕蔑.環掃-周.陰陰笑道:「如此佳餚,這般珍饈,諸位竟然不肯賞光,為之奈何  ……
  雙目冷芒一陣閃動,話聲突轉陰狠:「實告諸位,盤中佳餚其毒無比,拈唇必僵,人口斷腸,尚幸諸位不肯賞光,否則……」
  九指追魂蒼寅一聲大笑,霍地站起,鬚髮並張,目射奇光:「閣下不必相激,老要飯的今宵縱然是魂斷鬼域屍橫北邙.也要吃它個盤底朝天。」
  伸手端起一隻磁盤,就要向嘴中倒去。
  群豪神情激動,暗感慚愧,千百道難以言喻的目光齊集蒼寅……
  這是九指追魂為了保全丐幫聲威,半生英名,不惜拼著老命以身試毒,誰也未便阻攔。
  就在蒼寅手中磁盤即將沾唇的一剎那--
  「阿彌陀佛!」突然一聲清越佛號震撼夜空,隔席的少林羅漢堂主持大智禪師袍袖疾出,把蒼寅手中磁盤捲上半天,「啪」地一聲,跌碎五丈以外,熱湯四濺,砂土為之盡黑。
  蒼寅霍然色變,嗔目挑眉喝道:「老和尚,你……」
  大智禪師合十含笑道:「貧衲唐突,大丈夫能屈能伸,老檀越何獨不能小忍?」
  蒼寅怒態依然,猶欲責問。
  大智禪師神色轉肅然軒眉沉聲:「名利紛華到頭成空,大千世界死後僅佔寸土,何必與人爭一時之氣?老檀越若為保全英名而以身試毒,試問將天下英雄置於何地?」
  金聲玉震字字撼人,九指追魂怒態盡斂,深注大智撣師一眼,道:「老和尚,多謝當頭棒喝!」頹然坐下。
  大智禪師乃佛門得道高僧,他這番話兒不啻點明:你蒼寅如為保全英名以身試毒,天下英雄不甘示弱必然群起從之,設若真的如此,斷魂谷中豈不埋盡天下高手,正中青袍人狠毒用心?
  群豪暗暗震動,默默地望著這位寶相莊嚴的佛門高僧,口雖不言而感激敬佩之情卻已流露無遺。
  青袍人似乎毫不在意,凝注大智禪師,微笑說道:「我適才說過,這些毒物都是我窮搜探山,尋遍大澤,歷盡艱苦得來,誠意敬告,珍物或可再求,磁盤更不足惜,只是大師袍袖一揮當席辱人,叫我這做主人的情何以堪?」
  大智禪師緩緩站起,雙掌合十,談淡笑道:「貧衲豈敢,施主也未免言之太重,身在佛門,本心頭一念慈悲,不忍見眾生為了小不忍,而同淪浩劫,施主難道不能諒解?」
  青袍人雙目星采一陣閃動,揚眉笑道:」大師悲天憫人不愧為得道高僧,好不令人欽敬,那麼我再請問,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大師先前因何不存先入地獄之念,而卻袖手旁觀靜坐不動,直待蒼大俠準備以身試毒時方始出手阻攔呢?」
  「阿彌陀佛!」廣大智撣師低誦佛號合十當胸說道:「多謝施主教我,出家人不沾葷腥;一時更未能肯定施主果然用心叵測地以毒饗客,豈敢預先無端出手,貿然阻攔。」
  大智禪師詞鋒甚利,所言也句句是理,青袍人無從反駁,只好啞口不言。
  就在這時,人叢中一個白髮皤皤精神矍鑠手持龍頭拐的
  錦袍老者大笑站起,長髯飄拂,目射冷電,凝注青袍人,洪聲道:「老朽有樁事兒要向門主請教,河北飛雲堡堡主千面神君皇甫嵩,與座下百十高手,悉數喪生無影之毒之下,閣下門稱千毒,想必知道此事是何人所為吧?」
  此言一出,群豪立即屏息疑神,目注青袍人,靜待答覆。
  「閣下怎樣稱呼?」
  「老朽魯東天龍堡齊振天。」
  青袍人目射異采,雙眉連軒,淡笑點頭道:「原來是皓首神龍。不錯!我知道!此事正是區區在下所為,有何指教?」
  群豪一陣騷動,皓首神龍齊振天霍然色變,白眉倒剔地沉聲說道:「老朽願詳聞閣下與飛雲堡何仇何怨?」
  「何必曰仇怨?」青袍人一聲輕笑,淡淡說道:「順我者生,逆我者死,乃是本門鐵律。」
  齊振天那微顯佝僂的身形,一陣劇顫,雙目冷電暴射,冷冷說道:「很妤!三堡情同手足誼似海深,老朽就趁此月明之夜,當著天下群豪向閣下討取一點公道。」
  青袍人閉口不言,陰鷙雙目凝注齊振天片刻,突然仰首夜空,縱聲狂笑,聲似鬼哭狼嚎,刺耳已極:「有道是:捨命全交,義不能存。既然齊堡主有此心童,區區焉能不欣然從命?只是盛宴未終,區區忝為主人,未敢失禮,容待賽寶大會後,如何?」
  皓首神龍齊振天自是不便過分勉強,略做沉吟,也就默然坐下。
  青袍人挑眉傲笑,正待另有所說。
  「無量壽佛!」武當無非道長突也站起身來,微微稽首,肅然說道;「施主創業未成之前,先滅飛雲堡,開派大典之時,又復以毒饗客,貧道愚昧,敢問施主用心何在?」
  話聲雖極平和,敵意卻甚明顯,青袍人竟未將這武當大派的代表放在眼內,不加思索,談淡笑道:「道長若責覆滅飛雲堡之事,我適才已有說明,不擬再行重複。至於我何以邀宴天下群雄,以毒宴客;請柬上也寫得很詳盡,道長若是健忘,不妨取出請柬再看一遍。」
  語氣傲慢,令人難以忍受,何況武當名門大派?但是,無非道長究竟修為不凡,涵養超人,不但神色絲毫不變,反而又微笑稽首:「誠是貧道愚昧,施主恕宥,不過……貧道斗膽,卻以為施主用意並不如請柬上所寫的那般單純。」
  語驚四座,群雄震動,青袍人目射異采,霍然大笑:「道長法眼獨具,區區難以遁形。事實確如道長所言,只是……也請容待賽寶大會結束,再行奉告,如何?」
  無非道長淡笑點頭,稽首坐下。
  群雄此時雖然已被無非遭長的話兒引起重重狐疑,但也只有暫時忍住。
  如此一來,每個人的心情都越形沉重了。
  青袍人縱目四顧,揚聲笑道:「百毒宴上菜五道,諸位竟皆興趣索然,毫無胃口,其餘諸餚我也不必再送上來了。而經過幾次意外紛擾,各位似乎更顯鬱悶,且待我獻上一個輕鬆新鮮的節目,俾助酒興,並聊博諸位一笑……」
  他雙目中飛快地閃過一絲令人難測的狠毒色采,回顧那
  深邃、陰森、黝黑的洞口內,沉聲輕喝:「抬上來。」 
  洞內應聲走出五個黑袍怪人,這五個黑袍怪人,由四個合力抬著一具十字狀的木架,十字狀的木架之上.成十字形捆綁著一個以白綢覆蓋著的物體,這物體由形相上看來,分明是個雙手雙足被捆縛,身材魁偉高大的人。
  跟在最後的一個,雙手捧著一隻覆以紅綢的漆盤,直趨青袍人身側。
  群豪看在眼內,正自面面相覷暗感詫異;四個黑袍怪人已自在洞口附近豎起了那具木架,分退兩旁垂手肅立。
  青袍人目中狠毒的光芒閃爍地傲瞥架上人,獰笑連連地揚聲說道:「諸位,為免誤會指責,我就先行略做說明。此人系滿族顯要,威名赫赫,權重當朝;其妻漢人,嫁後悔恨,乃托區區代為將此人擒來此間,準備藉本門開派大典時機,當著天下群豪,大義誅除,以雪公仇私恨,在座均為先朝遺民,諒必都願共襄此舉,同聲稱快……」
  公仇私恨,誰不切齒?群豪雖然心中頗感懷疑,卻無一人出聲發問,最後,還是九指追魂蒼寅朗聲說道:「老要飯的想知道此人是誰,閣下可否……」
  話猶未完,青袍人已自陰笑點頭:「自無不可,此人便是神力威侯傅小天。」
  蒼寅心神一震,旋即縱聲大笑:「傅威侯當代奇男,蓋世英豪,馬上馬下萬人難敵,老要飯的不相信憑你千毒門能奈何得?
  「信不信全憑閣下,莫忘了無影之毒所向披靡!」青袍人冷冷回答。
  蒼寅成名多年,胸羅極博,見多識廣,自然深知百年前毒魔西門豹仗恃無影之毒,睥睨武林,縱橫天下,人人聞風喪膽,談毒色變的事,聞言心中又是一震,啞口無言。
  傅小天雖然出身滿族,任職當朝,但他英豪蓋世,鐵錚血漢,為人更是俠骨柔腸,劍膽琴心,深得天下武林敬佩。有道是:「英雄惜英雄」。群豪豈能坐視這般一位人物身陷危難,命懸頃刻,任人宰割而不顧?
  無奈青袍人先聲奪人,誰敢落個因私忘公的罪名?
  群豪正自強忍滿腔的惱恨,垂首扼腕,少林大智撣師耳邊突然傳來一個輕若蚊蚋般的話聲:「見怪不怪其怪自敗,煩勞大師促請眾英雄稍安毋躁,旁觀靜待。」
  大智禪師心神震動,忙自默運禪功,傳音相問:「檀越那位高人?」
  耳邊一聲輕笑,那傳音之人道:「大師不必多問,且思昔年峨嵋金頂事,當知我是何人。」
  大智禪師心神再次震動。肅然合十傳音:「貧衲明白了,敬遵令諭,並多謝指點盛情。」
  傳音人又是一聲輕笑.隨即寂然。
  大智禪師不敢怠慢,默運佛門獅子吼,陡然揚聲:「諸位但請稍安毋躁,見怪不怪其怪自敗,我等暫且靜觀變化。」
  聲震夜空,字字撼人,群豪只覺心神一震,立即肅然靜坐。
  青袍人雙目星采連閃,狂笑說道:「佛門高憎,究竟修為超人一等。」  。
  轉注二燈使,沉聲又道:「請傅夫人。」
  二黑袍怪人神情木然,飄身入洞。
  片刻之後,那深遂、陰森、黝黑的巖洞中,佩環輕響,兩黑
  袍怪人領著一個玉骨冰肌、風華絕代的白衣少婦緩緩行了出
  來。
  那白衣少婦雲髻高簇雅麗若仙,只是本該輕盈的步履略
  顯遲鈍,原應流波的美目呆滯失神,嬌靨上神色,更是木然死板,不帶絲毫生氣,望人直如木雕美人,正是那誥命一品的傅侯夫人-薛梅霞。
  兩黑袍怪人領著她直趨席前,然後又自分侍左右。
  白衣少婦薛梅霞對那坐滿四座的天下群豪視若無睹,雙
  袖低垂,呆呆而立。青袍人目中異采閃動,看了薛梅霞一眼,轉向群豪揚聲說道:「這位便是一品命婦,傅小天的妻子,如今,且看她當著諸位,大義滅親。」
  話鋒微頓,伸手掀開身側黑袍怪人雙手捧定的漆盤上的紅綢。
  紅綢起處,一片森寒光芒自盤中暴射而出,盤中赫然干放著十柄其薄如紙,藍芒晃顫,長短只有敷寸的柳葉飛刀。 
  在座無一不是明眼人,自然看得出這十柄小巧玲瑰的柳葉飛刀,柄柄淬有劇毒,而且刀鋒之犀利足可斬金截鐵,吹毛立斷,見血封喉,中人無救,方自禁不住神色大變暗暗驚震。
  青袍人已自目射狠毒,揚聲獰笑地指著盤中飛刀,道:「我為這十柄刀兒取了個不太雅的名字,叫做修羅刀,是我窮天下劇毒,淬練幾年始成的唯一暗器,共是十八柄,我只命人取出十柄備用;其實,只消一柄已足使這架上人斷魂落魄,屍骨盡蝕,毛髮不存。正因它們過於歹毒霸道,故我從未輕用,今天用這架上人的鮮血祭刀,時值本門開派,意義也頗重大;天色不早,不敢多耽誤諸位寶貴時光,這就請諸位欣賞傅夫人飛刀索命,報仇雪恨。」
  此人委實冷酷狠毒得少見,這番令人心神震顫,寒意倏生,毛髮悚然的話兒,他說來竟然輕鬆從容已極。
  他說完話,隨即轉向呆呆愣立的薛梅霞微微躬身,揮手輕笑:「傅夫人,請!」負手退立一旁。
  薛梅霞嬌靨上毫無表情,接過黑衣怪人手中漆盤,緩緩行出五丈然後轉身,遙遙面對架上人,毫不猶豫,伸出柔荑拈起了一柄森寒四射的修羅刀。
  斷魂谷中,空氣沉悶得令人窒息,一抹烏雲遮住了月色,陰風更疾,冥冥中似乎也知道一幕慘絕人寰的悲劇即將發生。
  群豪雖然悲憤填膺,為之髮指,但礙於大智禪師早做棒喝,只有強忍滿腔激動地緩緩垂下頭去。
  九指追魂蒼寅卻再難忍耐,雙眉別處,就待躍起。
  驀地一聲佛號傳來,耳邊響起大智禪師平靜的話聲:「蒼老檀越不可妄動,貧衲已得高人指示,事情透著奇異,尚請老檀越再忍。」
  蒼寅大訝,飛快地向隔席投過一瞥,入目的是大智撣師湛湛目光、莊嚴寶相,無奈之下,也只得強自捺下胸腦中怒火靜坐觀變。
  就在這轉瞬間,薛梅霞已自玉手輕揚,一道寒光疾射架上
  之人。
  記得傅小天離開汴粱時曾經說過,他貴為王侯,當朝重
  臣,未必不會有百靈暗中護佑。如真的有百靈護佑,此時便應該奇跡頓生,使這犀利的修羅刀射向偏斜。
  誰知不但百靈失佑,奇跡末生,刀尖未斜,而且慘劇立即鑄成,修羅刀筆直地篤然一聲,正中他咽喉部位,鋒刃透穿而入,僅留刀柄在外。
  一片鮮血紅透腳前白綢,他卻是連哼也未哼出一聲,想是被人預先點了穴道,或是被以毒物迷失了神智。
  修羅刀既稱見血封喉中人無救,如今血灑滿襟,他自是已經魂歸幽冥,含恨而歿了。
  群豪相顧黯然,而傅小天那同床共枕的結髮嬌妻薛梅霞,卻竟仍然毫無任何表情地又拈起了第二把修羅刀。
  第二刀,刺的是傅小天心窩部位,分毫不差。
  群豪中突然有人輕歎說道;「天下最毒婦人心.這話一點不錯。」
  青袍人目射狠毒之光,凝注那發話之人,陰險笑道:「是麼?事關公仇私恨,她忍辱多年,你能怪她麼?」
  「既是如此,何必當初』」那人抗聲相辯。
  「當初又如何?」青袍人大笑說道:「羊遇猛虎,閣下又焉知她當初出於情願?」  
  他這話根本是強詞奪理,但不知內情的人卻無從反駁,發話那人立時啞口默然。
  就在這兩句話工夫中,寒光連閃,盤中修羅刀巳盡,十柄歹毒霸道的淬毒利刃,悉皆探深地釘在白綢覆裹著的架上人身上,除適才咽喉、心窩各中一刀外,雙腕、雙目、雙乳、小腹等部位也自各中了一刀,十柄修羅刀俱是深陷肉中,僅露出刀柄。
  薛梅霞就像絲毫不知自己一手造成了慘劇似的,目光呆滯,手捧漆盤,神色死板木然地緩緩行至青袍人身側。
  青袍人接過漆盤,雙目異采閃動,深注薛梅霞一眼,然後,回顧垂手肅立的四個黑袍怪人:「血液未凝,屍體未僵,還可派點用場,丟入獸牢。」
  四黑袍怪人身形微躬,就待動手。
  驀地裡,九指追魂蒼寅鬚髮俱張,目射冷電,揚聲大呼:「好個殘忍毒辣的東西,人死百了,屍身何辜?老和尚,老要飯的忍不住了!」飛躍而起,疾若鷹隼,閃電般撲向青袍人。
  群豪睹狀群情騷動,大智禪師臉色劇變,袍袖疾揮躡後飛掠而出。
  大智禪師應變不謂不快,無奈仍是晚了一步。九指追魂位列丐幫五老之一,一身修為豈同凡響。就在這轉瞬工夫,他已撲近青袍人,九指箕張,疾點青袍人胸前五處大穴。
  按說蒼寅號稱九指追魂,指上功夫自有超人造詣,青袍人縱然不飄身閃避,也必出手反擊。
  豈料大謬不然,他既未飄身躲閃也未出手反擊,竟然背負雙手,視若無睹地傲然而立,聽憑蒼寅那足可粉金碎石的九指點到。
  剎那間,蒼寅指尖點實奇事頓生,青袍人安然無傷,更且揚聲狂笑;九指追魂卻如遭電殛,厲喝一聲,如飛暴退,雙臂低垂,目齜欲裂,身形輕顫搖搖欲墜。
  群豪大驚失色齊齊站了起來,只是誰也未看清他是怎樣受傷的。大智禪師如飛掠至,伸手就待扶持。
  青袍人突然冷然說遭:「大師不可妄動,他身中劇毒,沾之無救。」
  大智禪師心頭一震連忙縮手,長眉雙軒勃然大怒說道:「施主身為一門之主,出手因何如此狠毒?」顯然那「身中劇毒,沾之無救」八個字,已使這位佛門得道高憎也動了無名嗔念。
  青袍人大笑說道:「大師可曾見到我出過手麼?連少林高僧都這般黑白不分,是非不明,好不令我遺憾。」
  這話不錯,別說大智禪師沒有見他出過手,就是滿座群豪
  也沒有一人見他出過手,而事實上,他也的確沒有出手,大智禪師只覺臉上一熱,默然無語。
  青袍人陰陰一笑,話聲突轉冰冷:「我身為千毒門主全身
  皆蘊奇毒乃屬當然,蒼寅自恃功力自找苦吃罪有應得,我一念不忍,僅只略施薄懲;否則,且不論二護法衛主出手,便是我毒加三分,他也早已魂斷北邙陳屍當地。今日本門開派,我不願冒犯嘉賓留人話柄,姑念他成名不易,年老昏聵,解藥在此,服之三刻可愈,煩勞大師了!」袍袖微展,月色下,一點白光脫袖疾射而出。
  大智禪師唯恐有詐,暗運禪功,伸手攫向來物,白光斂處,入握竟是一隻寸許高的雪白五瓶,事關生死非同小可,在此情形下,似乎已不能因保全九指追魂聲名顏面而置其痛苦,甚或性命於不顧。
  大智禪師腦中百轉,暗誦佛號:阿彌陀佛!事非得已,老膻越恕我!遙空一指,點了蒼寅穴道。
  蒼寅應指而倒,大智禪師不再怠慢,將昏迷中的蒼寅平置於地,伸出兩指捏開他的牙關,把解藥悉數倒入他的口中,然後將之抄起,飄身掠回。
  經此一來,青袍人威勢立刻更形震懾全場,群豪心情也越加沉重,那原本為紫鳳釵勾起的雄心,頓時灰死冰消,無影無蹤,甚至連那參觀賽寶大會的興致也雲悄霧散,化為烏有。
  無他,只因為目睹千毒門手段毒辣,神秘詭譎,高深莫測。
  西域雙殘無人能敵,較寶奪魁已經渺茫,獨獲武林至寶的念頭,更不啻癡人說夢,既然如此不如知機早退。
  天龍堡主皓首神龍齊振天,首先一順龍頭拐緩緩站起,舉手微拱,道:「月影西移,天時不早,老朽另有要事,不擬留觀賽寶大會了,容先告退。」
  顯然,他連那為飛雲堡復仇雪恨之事,也暫時放棄不顧了.拄著龍頭拐逕自向谷口行去。
  天龍堡威震武林,齊振天尚且甘願自損聲名地抽身退走,別人還有什麼猶豫顧慮的?
  因此齊振天一走,群豪立即紛紛推座站起,道聲告辭跟著離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23:36

第十章 原是昔年一故人
  轉瞬之間四座俱空,除了少林大智禪師懷抱昏迷的九指追魂蒼寅端坐不動,武當無非道長、不歸谷端木少華仍然在座以外,天下群豪俱已退席離座,成長龍向斷魂谷口走去。
  自天龍堡主齊振天首先言去離座起,至席間只剩大智禪師等四人為止,青袍人一直是陰鷙目光連閃地默然不語,視若無睹地任憑群豪告辭退席,行向斷魂谷口。
  但,就在那為首的天龍堡主齊振天行至距離斷魂谷口尚有二十餘丈距離之際,怪事忽又發生。
  那長龍般的行列中倏起數聲悶哼,竟無緣無故地砰然連倒下三四人。
  而且個個如同酣睡,昏迷不醒。
  群豪一陣嘩然,齊齊住足。
  也就在這當兒,青袍人突然仰首夜空,縱聲狂笑,笑聲刺耳難聽,久久不絕。
  大智禪師、無非道長恍若末聞閉目端坐不動,那端木少華卻聽得劍眉雙桃,霍然站起身,冷冷問道:「閣下笑個怎地?」
  青袍人笑聲倏斂,雙目寒芒閃射,深注端木少華一眼,陰陰說道:「自然不會無因,我笑他們不如三位知機識趣,在我面前豈是這般容易地要走就走的」
  端木少華神情微震,道:「閣下此言……」
  「很簡單!」青袍人道:「我不點頭,今宵誰也別想走出斷魂谷去。」
  端木少華情知對方不是故做驚人之語,但仍不肯相信,他不相信千毒門能在這多當世武林高手面前,神不知鬼不覺地做了什麼手腳,雙眉連軒,冷冷說道:「閣下不覺得這話說得太狂太滿了麼?」
  青袍人淡淡笑道:「信不信全憑閣下,閣下不信何妨一旁拭目靜觀!」
  說話間悶哼頻傳,砰然連震,群豪中又自無端倒下三四個,—般地恍如酣睡,昏迷不醒。
  青袍人狀頗得意地凝注端木少華,輕笑不浯。
  事實如此,焉能不信高明?端木少華心神狂震悲憤填膺。
  他目射奇光劍眉倒剔方待發話。
  大智禪師突然睜目說道:「毒稱無影,今宵入谷之人無—得能倖免,少谷主不必多說了。」
  看來這位佛門高僧是早有所覺了,他這話兒不啻說明,連他與武當無非道長也已身中無影之毒了。
  端木少華極具穎悟,焉能聽不出大智禪師話中之意。運氣默察,大吃一驚閉口不言,連忙飄身退回座上,運功抗拒,將體內毒性逼聚一處,暫時不使發做。
  就這轉瞬工夫,那四個黑袍怪人已抬起木架上人的屍體.隨同薛梅霞進入巖洞之中。
  青袍人陰鷙目光閃動,輪掃大智禪師三人,充滿得意猙獰之色,不時嘿嘿冷笑。
  驀地人影閃動,怒叱四起,天龍堡主皓首神龍齊振天領著群豪,如潮水般湧了回來。
  距離哪青袍人三丈相繼駐足,天龍堡主齊振天鬚髮狂拂,白眉怒軒,目射奇光,一頓龍頭拐,沉聲說道:「閣下柬邀我等觀禮飲宴,卻暗中使此卑鄙伎倆,不知是何居心?」
  青袍人雙眉微挑,陰陰笑遭:「何謂卑鄙?兵家致勝,向來不擇手段。閣下問我居心,賽寶大會反正已然取消,不妨奉告,聽著!」
  話聲微頓,陰鷙目光一陣回掃,突然一笑,又道:「其實說來也根簡單,只有一點。此番我滿懷雄心出而逐鹿武林,擬與諸位互較一日之短長,誰知道今日一會,卻使我心意改變了。
  齊振天舉手連擺,目注青袍人,冷冷說道:「聽閣下之言,敢是想以毒威迫我等點頭?」
  「閣下言重!」青袍人淡淡笑道:「目的未達,事出無奈,別無良策。」
  齊振天冷冷說道;「服人首須服心,馭眾更須示德。妄使卑劣的手法,憑仗區區毒物,只怕難使天下英雄俯首聽命。」
  青袍人雙肩徽聳,負手笑道:「那悉聽諸位尊便,只可惜諸位除此而外難以活著走出這斷魂谷半步,螻蟻尚且貪生,難道諸位都願意與性命做對?」
  一聲怒叱起處,有人厲聲說道:「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你若想憑這種卑劣手法,區區毒物迫使天下英雄束手歸服俯首聽命,簡直是癡人說夢。」
  青袍人雙目冷芒電射發言人,冷然說道:「閣下豪氣令人佩服,那麼請,我很想看看你這位不怕死的英雄硬漢,是怎麼地走出這斷魂谷去。」
  話聲方落,驀聞大笑震天,月色下,人叢中,一條矯健的人影衝霄拔起,如飛般向斷魂谷口掠去。
  青袍人雙目異采閃爍,袖手不言不動。
  但那條人影還沒掠出十丈,突然一聲慘嗥,如飛星隕石砰然墜地,七孔流血,面呈紫黑,身形一陣抽搐,旋即寂然不動。
  青袍人陰陰一笑:「並非我故做驚人之語,真氣妄動不得,哪位若是有興,不妨也試試。」
  群豪目睹慘狀,耳聞是言,心神俱顫目眥欲裂,但儘管悲憤填膺卻是發做不得。
  大智撣師等三人卻仍閉目靜坐,對眼前的事恍若未聞未見。
  齊振天突然冷冷說道:「閣下休要得意,老朽離堡時曾做交代,若是我逾時不歸,自會有人代發武林帖,遍邀天下,同來聲討,屆時高手雲集,強敵壓境,閣下若與整個武林為敵,老朽很擔心千毒門尚能保全。」
  這番話委實極具威力,卻是未能稍動這陰狠狡詐的青袍人分毫,他目注齊振天,淡淡笑道:「是麼?我很高興,也很惋惜,高興的是他們也將步諸位後塵,和諸位一般地受制於我,增添我不少實力。惋惜的是武林一統,天下唯我獨尊,再無抗爭的對手,那樣未免有點孤獨寂寞,寡然無味。」
  一番話,只聽得群豪毛髮悚然,寒意倏遍全身.為之默然。
  皓月冷輝下,是一片無限悲憤的靜……
  百十位叱吒風雲,縱橫武林的英雄豪傑,競個個面色慘淡,垂首不言,有如任人宰剝的羔羊一般。
  青袍人那覆面黑紗後唇角方自浮起一絲冷酷殘忍的笑意
  驀地一聲悲嘯劃破死寂,一名嘴角滲血、雙目盡赤的黑衣大漢飛身掠出,雙掌揮舞狀如瘋狂,疾如閃電地向青袍人撲去。
  群豪震動,齊振天大吃一驚,尚未來得及出聲喝阻,那一直殭屍般端坐不動的西域雙殘中的哈連堂,突然一聲陰森冷笑,鬼爪般右掌疾探微抬:「冒犯門主,罪該凌遲。」
  遲字落口,猶隔丈餘,黑衣大漢卻一聲淒厲慘呼,血雨激濺身形飛退,「叭」地墜落地面。
  四肢橫伸破腹開瞠,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那哈連堂卻將一個血淋淋之物,舉手納入口中,一陣大嚼,喀喀有聲。
  只看得群豪心膽欲裂,一陣黯然緩緩垂下了頭。
  而這時大智禪師、無非道長與端木少華三人,卻恍如置身另—個世界裡,依然閉目打坐,動也不動。  .
  月色下,斷魂谷中又竟歸於一片如死沉寂……
  沒有多久,連聲砰然,功力稍淺的人又自倒下不少。
  突然,青袍人冷酷陰惻的聲音又起:「天時不早,我等待著諸位的答覆……」
  皓首神龍齊振天倏發悲傖長笑道:「不必再等了,我等心意早決,百歲英名才半紀,數十年心血付東流,令人好恨啊!諸位,老朽先行一步了。」花起龍頭拐反手就向自己天靈砸下。
  此老不愧剛烈,可敬可佩。
  群豪睹狀色變,無奈已阻攔不及不忍正視,齊齊閉上雙目。
  饒是青袍人殘忍毒辣,也自看得心頭猛震驚然動容,他豈能容人在他面前自絕。雙目異采電閃,就要出手。
  也許是蒼天有限,冥冥中尚存公道,或者是齊振天命不該絕。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剎那間。
  驀地一聲轟然大響,地動山搖星月無光,碎石激揚漫天狂舞,群豪對面那堅逾鋼鐵的石壁數十丈高處,突然進裂洞開。
  緊接著大笑震耳,月光下,一條高大的人影挾著一宗白色物體飛掠而出沖天拔起,然後回空倒瀉,有似天神下降,疾撲地上青袍人。
  神功駭世聲威懾人,青袍人幾乎為主破膽,哪敢硬接。但此人身法敏捷,剎那間已至頭頂,勁氣排空罡風窒人,卻又不容他不出手相抗。暗咬鋼牙,倏揚厲喝,雙袖閃電一揮,迎襲下搏之人。
  砰然一聲大震,人影疾射,青袍人倒飄兩丈,身形一陣搖晃,髮絲披散,右有手撫胸,雙目凶芒暴射,狀如厲鬼,猙獰已極。
  高大人影掠出一丈,環目凝光,濃眉雙剔,威態懾人;赫然竟是那蓋世英豪、當朝重臣的神力威侯傅小天,肋中挾著的則是適才當眾表演飛刀索命,大義誅夫的薛梅霞。
  青袍人看清楚來人,簡直不信自己的跟睛,身形猛震,退後一步,難掩心中驚駭地指著傅小天顫聲急呼道:「怎麼會是……你……?」
  傅小天冷然點頭:「不錯!是我。傅小天福厚命大,憑你還奈何不了我。」
  青袍人心神震顫,道,「那那架上之人呢?」
  傅小天挑眉說道:「貴屬替死,傅小天心中至為不安。」
  安字末落,西域雙殘同發厲笑,雙雙離座飛射,四隻鬼爪疾揮、勁氣倒誨,罡風排山,凌厲絕倫,疾撲面來。
  傅小天身懷絕藝.高深莫測,西域雙殘縱然是功力絕頂威震域外,但他並不放在眼裡,不過他抱著昏迷中的愛妻卻也多了一層顧慮,是以雙殘掌力末至,他已閃電飛身避開一丈。
  西域雙殘掌下向不二發,從沒有人能夠躲過,更何況今宵雙殘破例聯手。可是傅小天卻偏偏就這麼輕描淡寫地一閃,便避了開去。
  一招落空,雙殘羞怒交集凶性更加大發,四目碧芒暴射厲笑連連,如影附形地追襲而至。
  傅小天見狀環目噴火,濃眉挑煞,決心放手一搏,再不躲閃,容得雙殘身形撲近,右掌電出,五指直立,微劃半弧,一揮即收。
  他這般信手微揮,看來輕鬆從容已極。
  西域雙殘兩個閃電撲來,鬼魅般身形,卻恍若驟遭千鈞重擊,同聲厲嘯連翻暴退直退出兩丈以外方始站定。
  對西域雙殘來說,剛自一招即行鎩羽後退,實是平生僅遇,絕無僅有,而若按雙殘凶殘暴戾的生性,受挫之後,應該是暴跳如雷地狂撲再上,不把對手生啖活剝絕不甘休。
  豈料不然,一向睥睨域外、威傲中原的西域雙殘,此刻竟似有絕大顧忌一般,醜臉上神色陰暗不定,雙目中碧芒閃爍地凝注傅小天,久久不言不動。
  片刻之後,哈連堂方始突然打破寂靜,陰陰說道:「須彌神功,普天之下僅一人會得,閣下莫非是新疆……」
  傅小天倏地一笑接道:「坐井觀天,以管窺豹,須彌神功何止一人精檀?你不要自做聰明地妄自猜度了。」
  哈連堂一時默然,但旋即,他陡發厲喝,身形電射,五指如鉤,疾遞而出:「你再接老夫這招拘魂爪試試。」
  傅小天微笑不語,突出一指遙遇點向哈連堂掌心。
  哈連堂神色劇變,如遭蛇嚙,飛身掠向谷口,半空中揚聲大呼:「震天指是真不假,此人乃海老人門下,老二還猶豫怎地?」
  桑元努身形一顫,揚起一聲厲嘯,緊躡哈連堂身後飛射而去。
  依為靠山,不可一世的西域雙殘就這般抱頭飛遁。
  青袍人入耳海老人三字,面紗後神情劇震,連左右燈使也顧不得招呼便悄無聲息地,身形猛然向山壁巖洞內疾射,他立身之處距離洞口不過丈餘,眼看著他就要逃入洞內。
  傅小天攔阻不及,方自頓足。
  夜空中突來一聲輕笑:「閣下還想走麼?」
  一條白影起自崖頂,疾若閃電,恍似長虹飛瀉而下,正好攔住洞口。
  未見白影有任何動做,卻聽青袍人一聲悶哼,撫胸飛退,寸步不差地落回原來立身之處。
  白影斂處,只見一個背插玉簫、俊美絕倫的白衣書生,劍眉挑煞,風目含威地卓然站立在石洞之前。
  正是那宇內第一奇才:玉簫閃電手夏夢卿。
  入目來人,傅小天微吁一口大氣,眉宇間洋溢出一片難言驚喜。
  而青袍人看清來人時卻是身形一震.目中凶芒暴射地突然揚起一陣聲如鬼哭狼嚎,滿含悲憤的長笑,道:「我道是誰身懷如此絕世功力,能一掌將我震退負傷,原來竟是閣下這位昔年故人,我半年來絞盡腦汁,煞費苦心的一番佈置,為的就是你,也正愁你不敢上鉤,卻不料你自動送上門來,這是再好不過了,來!來!來!你我放手一搏,分個死活,了卻昔年舊債!」口中這麼說,腳下卻未動寸步。
  夏夢卿呆了一呆,頗為詫異地道:「閣下這話何指.誰是你昔年故人?又是什麼昔年舊債?」
  青袍人抬手扯下覆面黑紗,雙目仇火欲噴,一言不發。  
  入目青袍人容貌,夏夢卿神情微變,「哦」了一聲,道:「原來是你……」。
  「不錯!站在你面前的正是昔年遭你橫刀奪愛,連番羞辱的薛家表親雷驚龍。」青袍人咬牙切齒狠聲說道:「只是今日的雷驚龍,已非昔日可比,他歷盡艱苦,捲土重來,正是要找你夏夢卿一雪羞辱之恥,奪妻之恨。」
  剎那間,夏夢卿恢復了他那超人的平靜、冷然點頭,沉聲答話:「不錯!我很感意外,我未料到凶殘毒辣的千毒門主竟會是你。其實,你先擄薛梅霞,復奪紫鳳釵,我早該有所會悟了;只是我怎麼也沒有想到你雷驚龍竟還有臉捲土復出,一意找我,你還有臉提起昔年往事?捫心自問,你對得起誰?我承認是奪愛,但那談不到橫刀,因為雖然指腹訂婚,薛梅霞對你卻毫無情感可言,她根本不同意,你不要以已度人,血口亂噴。」夏夢卿雙眉陡挑、但旋即又極為平靜地冷冷說道:「即使我根本不曾做客薛家,也根本無緣認識梅霞,梅霞也是會矢志不嫁.獨守終生。」
  「你胡說!你怎知小妹的心意?」青袍人怒聲叱問。
  夏夢卿忍了忍,才冷然說道:「梅霞曾私下親口對我這樣說過,我曾勸過她;只是她心堅鐵石,寧死不屈,反責我對你缺乏瞭解。梅霞現在就在這裡,你可以問問她……」
  青袍人想必也知此事屬實,瞪目挑眉,閉口不言。
  「你身為薛家表親,又是梅霞未婚夫婿,親上你竟泯昧天良,處心積慮欲圖竊取佛釵二寶,最後更不擇手段,酒中下毒。若非我及時發覺,二寶固淪魔劫,薛門一家五口亦將盡死你手。也是我為了梅霞,一念不忍,略施薄懲後即任你逃去;設若當時我將你擒交梅霞,你如今焉有命在?我那樣做並非施恩也不望報,不意你卻認為這是羞辱,我真不知你心裡是怎麼想的。」
  青袍人凶態漸斂,面上驟起輕微抽搐,默然不語,緩緩垂下了頭。
  夏夢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神色中突然浮現一片黯然,接道:「梅霞家破人亡,父母兄長悉遭毒手.我無意責你,因為我難辭其咎,也該負一部份責任。如今難一使我深感安慰的,是她有了歸宿,得夫人中英傑。蓋世奇男傅威侯,生活幸福而且美滿;心愛之人得能如此,我以為你我都不應該再去打擾她,應該讓她安安靜靜地,以幸福餘年彌補過去的創傷。如果你承認還愛她,那麼你就不應該使她再受到任何的折磨……她……她過去實在夠可憐的了……」
  英雄有淚不輕彈,但是這位宇內第一奇才: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夢卿,隨著話兒,卻無聲地落下了多情的熱淚……
  月光下,那冠五般的俊面上,看上去是晶瑩的兩行。
  青袍人,頭垂得更低,敢情他心中也有著什麼感觸。
  博小天懷抱愛妻立身丈外,那虯輯滿佈的黑臉上,神色是一片肅穆。凝注在夏夢卿俊臉上的目光中,包含了太多複雜的東西,令人難懂。但其中有一種卻是毫無疑問可以確定的,那是無限的敬佩,無限的感動。
  天下至情本來感人,連那些豪氣萬丈,滿腔鐵血的武林群豪也都為之淒然垂首,鴉雀無聲。
  默然片刻,夏夢卿望了望地上那黑衣大漢的屍身,突然一聲輕歎,又道:「我因另有他事,離開不過片刻.斷魂谷中你竟又鑄慘劇,雖說此人生平惡跡頗多,卻尚不足慘死,你的手段較堵昔年更有過之了,若依我性情為人,應該不再容你,但看在彼此究屬舊識分上,姑且再放過一次。天外有天,人外有 人,宇內甚多衛道之士,如果你仍然不知洗面革心,就是我夏夢卿袖手不管,別人也容你不得,人不可無大志,爭雄闖萬,無可厚非,若想席捲天下,那就未免野心太大,古往今來以暴力創業者有幾人能夠如願?前車之鑒,勸你三思。我不再多說了,相信你已體會了我的意思。最後的要求,一月之內將梅霞送往京城,把眾英雄所中之毒的解藥及佛釵二寶留下,你走吧!」
  一番話,仁盡義至,大忍大恕,只聽得青袍人一個身子倏起顫抖,仍然垂首不語。
  但懷抱昏迷的愛妻的傅小天,入耳夏夢卿那句「一月內將梅霞送往京城」之語,卻不禁呆了一呆,滿腹詫異地看了夏夢卿一眼,正待開口說話。
  驀地,青袍人猛然抬起頭來,雙目赤紅,劍眉倒剔,厲聲大喝道:「不行!我歷盡艱辛,備受萬苦,數年埋首深山,此次捲土重來,為得就是找你夏夢卿報仇雪恨,一決雌雄。今宵相逢,若是就如此這般毫無所獲地一走了之,實在難以甘心。」
  群豪變色,傅小天陡揚雙眉,但夏夢卿卻似已預知,毫不在意地談淡說道:「依你之見?」
  青袍人目中赤芒連閃,咬牙切齒狠聲說道:「頭頂皓月,面對群豪,藉這斷魂谷丈圓之地,我要與你放手一搏,若是我雷驚龍仍然功遜一籌,技難匹敵,一切皆了,死也瞑目,你的話兒我也完全做到。」
  夏夢卿眉鋒一挑,目射神光,微微點頭:「也好,為了使你死心,我只有接受。我也正想看看數年不見,你從西門豹所遺那本毒經之上,究竟學到了些什麼;我接你三掌,你既視我為深仇死敵,那麼只管全力施為,不要留情。
  話落,威震宇內的大靜神功隨念運起,遍佈全身,負手含笑卓然而立。
  青袍人被激的凶心勃起,殺機狂熾,鋼牙猛挫,目眥俱裂,暗提八成歹毒霸道的詭奇功力,袍袖揚處遙空一掌擊了過來。不帶勁氣,未見罡風,但所具力道卻足可搖山撼岳,石破天驚。
  掌力打實,砰然微震,夏夢卿神色泰然,恍若無事。那力道千鈞,足可開山裂石的一掌,竟未能揚起他一絲衣角。
  青袍人心神震顫暗暗生懍,陰陰一獎,陡提十二成功力,遙空又擊出了第二掌。
  雖然收了點效,這第二掌也只震得夏夢卿那雪白的衣袂,如遇疾風;—陣飄拂,卻仍未能改變他那飄逸卓立的蕭灑姿態分毫。
  呆了呆,青袍人厲笑一聲又擊出第三掌.這一掌迥異於先前兩掌,竟是一勝令人難見的淡淡罡氣,而且佛釵二寶.一隻
  玉瓶,隨掌拂出,掌力方吐,突然人化做長虹,疾射夜空。
  夏夢卿微笑著正待發話,猛然神色劇變,劍眉雙桃目射奇光,沉聲輕喝:「狼子野心,凶性難移,我容不得你了。」左掌電出接住佛釵、玉瓶,右掌疾抬以接引神功攫向半空中的青袍人。
  青袍人懊發悶哼,似遇莫大吸力,身形飛墜落地,罡氣受拒,反震折回,青袍人自食惡果,一聲淒厲慘嚎,雙手捂面滿地亂滾,絲絲鮮血由指縫間緩緩滲出,其狀慘不忍睹。
  夏夢卿三物入握,怒溢眉宇,右掌再揚枯禪掌就待擊出,如目青袍人的慘狀,玉面上忽然浮現一絲不忍神色,殺機盡斂緩緩垂下右手。
  良久方始無力地一歎說道:「我本想殺你!看在梅霞分上,我仍然放過你這一次,事不過三,你不要想再有第四次了,掌力暗滲毒砂,用心狠毒,惡果自嘗。如再不知悔改,慘痛報應必更勝今宵百倍,傷勢你當能自療,諒必用不著我多費手腳,莫忘一月限期之約,否則天涯海角我也要找你,你走吧!」
  青袍人再不說話,一聲悲慘長笑,騰身飛射而去。
  夏夢卿雙目失神,呆呆地望著青袍人逝去方向,唇邊驟起一陣陣輕微抽搐,臉上一片黯然久久不語。
  皓首神龍齊振天,望了他一眼,向他走來,輕輕地咳了一聲,神情至為激動地拱手說道:「老朽等久儀俠名,只恨福薄緣淺,未能識荊,今宵得見絕世風範,復蒙大德援手,感激之餘,猶感榮幸。」
  夏夢卿如夢初醒,「哦」了一聲,忙自還禮說道:「齊堡主言重,衛道除魔,人人有責。夏夢卿忝為武林一介,豈敢袖手,只恨晚來一步,致使諸位身中奇毒,私心甚覺不安……,』
  驀地裡,大笑震天,傅小天大步行了過來:「老弟,客氣完了麼?中州第一樓上神龍一現,今夜再次相逢,你怎可冷落我?」
  豪放中滿含至性,夏夢卿暗感心折,忙道:「侯爺受驚了。」
  傅小天哈哈大笑,揚眉說道:「老弟!你又來了,哪裡是什麼受驚?我倒覺得如同睡了一場好覺,今宵我是第一次瞻仰絕世身手,見識真才實學,好不佩服哇!」
  夏夢卿赧然道:「侯爺這是罵我,海前輩親傳,傅威侯神威,只有令……」
  「夠了,老弟!」傅小天蹙眉笑道:「談點正經的,恕我直言,我覺得你小弟有點莫名其妙。」
  夏夢卿呆了一呆,旋即瞭然,雙眉微揚,淡笑說道:「侯爺是指我縱走了雷驚龍,還是指我那句一月之內將夫人送往京城?」
  博小天毅然點頭:「兩者都是,不過我對你那大仁大恕的做法並不反對。」
  夏夢卿微微笑道:「多謝曲諒,其實雷驚龍不過是一個被人驅使,形同傀儡的可憐角色面已,殺他何用?西域雙殘雖然名為護法,若論重要性,只怕猶在雷驚龍之上。我倒覺得侯爺虎威驚退了雙殘,有點令人扼腕……」
  傅小天呆了一呆,滿面詫異,方待再問。
  夏夢卿似不願做進一步說明,淡淡一笑,飛快接道:「至於後者……那是侯爺至今仍不知懷中人並非尊夫人。」
  語出驚人,連旁立的齊振天也為之震動。
  傅小天更是大感困惑,雖然他明知夏夢卿不會虛言,卻仍然有點難信,因為他覺得沒有人比他對薛梅霞知道的更清楚了,蹙眉說道:「者弟,你這是……」
  「我很清醒,侯爺!」夏夢卿一笑接道:「侯爺可還記得那中州第一樓頭人,侯爺若是不信不妨再仔細看看……」
  侯爺忽有所悟,心神猛震,伸手在白衣人兒耳根下一摸撕下一層薄薄的人皮面具,入目眉目如畫,昏迷嬋娟,懷中哪裡是枕邊人,分明是那中洲第一樓頭,巧扮歌妓,暗中施毒的聶小倩。
  傅小天腦中轟地一響,又失望、又懊喪,濃眉挑處,揚掌就待劈下。
  夏夢卿掌出如電,輕輕托住鐵腕:「侯爺且慢,我還有用她之處。」
  傅小天頹然收手,半晌,方始神色黯然地放下聶小倩,蹙眉說道:「老弟,這事委實令我糊塗,你怎知……,』
  夏夢卿淡笑說道:「侯爺:你太看輕那雷驚龍了,他絞盡了腦汁,挖空心思的一番佈置,主要為的是我,他知道我必然會來,而且目的首在救回尊夫人。既然如此,他隱藏尊夫人猶恐不及,怎會再毫無顧忌地讓尊夫人出現於天下群豪之前。」
  傅小天面對高明,只有佩服,一歎說道:「誰說百無一用是書生?老弟,看來我差你太多了。」
  話鋒微頓,目注夏夢卿又道:「你大概也早已看出那木架上的人並不是我。」
  夏夢卿不欲過分逞能,談淡一笑,含糊地道:「侯爺貴人應有百靈護佑,再說,海前輩得意高足,衣缽傳人.區區千毒門焉能奈何得了?」
  傅小天愁眉雙展,縱聲大笑道:「老弟!你很會捧人,只可惜聽來令人做嘔……」
  夏夢卿微笑不語,傅小天卻又笑容微斂,復皺雙眉道:「你夏夢卿略做沉吟,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尊夫人應該早已遠離北邙山了。」
  傅小天心懸愛妻安危,禁不住豪氣盡斂,憂心忡忡道:「你相信那雷驚龍會如期送回梅霞麼?」
  夏夢卿微一蹙眉,淡淡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侯爺相信麼?」 
  傅小天聞言方自一楞,夏夢卿卻忽然微微一笑,又道:「侯爺,容我先為各位英雄解去所中之毒後再談,好嗎?」
  傅小無入目夏夢卿的目光。心中有所會悟,微笑點了點頭,但旋即又惑然問道:「你既知雷驚龍陰狠狡詐,本性難移,怎知這解藥的真假?」
  夏夢卿指著地上昏迷中的聶小倩,笑道:「這就是我未讓侯爺殺死她的原因所在。」
  傅小天苦笑搖頭,夏夢卿俯身在聶小倩的後腦點了一指,聶小倩嬌軀微震,應指甦醒,入目眼前的情況,花容立即變色,難得她還能鎮定;站起身子,美目輕掃,尚未說話。
  夏夢卿已自含笑說道:「聶姑娘受驚了。」
  聶小倩詫異地看了夏夢卿一眼.轉向傅小天問道:「侯爺,這位是……?」
  夏夢卿一笑接道;「中州第一樓頭幸蒙獨垂青睞,聶姑娘怎地如此健忘?」
  聶小倩立即恍然,眼前這位飄逸的美書生,正是她自己素袖下毒之人,心中一震,垂首不浯。
  夏夢卿淡淡一笑,又道:「聶姑娘,我能容貴門主掌下逃生,當也不會為難你,只是我有個請求。」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24:59

  翻腕將雷驚龍所留玉瓶現於掌上:「請姑娘告訴我,解眾英雄所中之毒,此藥是真是假?」
  聶小倩美目一片迷濛之色,道:「相公就那麼相信聶小倩麼?」
  夏夢卿微笑說道:「姑娘蕙質蘭心,玉潔冰清,而且滿面正氣,我深信姑娘不至騙我。」
  聶小倩嬌軀微抖,美目中異采陡現,凝注夏夢卿,顫聲說道:「相公謬獎,聶小情羞愧欲絕.面對相公,聶小倩不敢相欺,此藥是真,請放心使用。」
  「多謝姑娘,夏夢卿感同身受,永誌不忘!」轉身將藥遞交齊振天道:「大智禪師等三位早已昏迷,也煩齊堡主一併代勞。」
  齊振天難掩心中的激動,神色肅然,雙手接過藥瓶:「大恩不敢言謝,老朽等這就告辭,日後若有差遣,但憑一紙相召。」
  躬身退至席旁,倒出了瓶中藥丸,泡水分與眾人飲服完畢,相率告辭而去。」 
  夏夢卿望著群豪背影消逝,忽然低頭做沉思狀,傳音向聶小倩道:「姑娘此間諸事已了,也請回駕。臨行奉贈一言,姑娘不似魔道中人,尚請急流勇退,潔身自保;並請轉告貴主人。
  本朝氣數未盡,謀動尚早。況且他也非能成大事之人,懸崖勒馬,為時未晚,否則勢將懊悔莫及,言盡於此,姑娘請吧!」
  聶小倩美目中異采一陣閃爍,櫻唇翕動,欲言又止,深深地看了夏夢卿一眼,突然縱身而去。
  傅小天望著那美好、透著淒涼的背影.微微一笑,說道:「此姝十分可人,臨去的一瞥所包含的東西更多,我只恐……」
  夏夢卿突然接道:「侯爺!莫忘尊夫人至今下落不明,夏夢卿此心已死,今生不再沾兒女情債了。」
  傅小天回過身來,笑道:「老弟,正因如此,所以我為你擔心……說吧!」
  夏夢卿道:「如果我沒有想錯,尊夫人如今應在藏邊布達拉宮中。」
  博小天神情一震,道:」你怎麼知道?」
  夏夢卿道:「西域雙殘與那些番僧暗中勾結,臭味相投,布達拉宮雲集密宗高手,不啻龍潭虎穴,除此而外,我想不出第二個地方,」
  傅小天濃眉深蹙,傲微點頭不語,半響,突然說道:「這些喇嘛膽子不小,可惜他們並非與宮中幾位護衛一脈……依你之見?」
  「我早想去西藏一行,如今正好見識見識密宗玄奧。」
  傅小天猛擊一掌,挑眉說道:「就這麼辦,老弟,走!」不脫豪邁男兒本色,拉著夏夢卿就待騰身。  .
  「慢點,侯爺!」夏夢卿微一搖頭道:「這事我去得,侯爺你去不得。」
  傅小天鬆開手,瞪目說道:「怎麼?莫非你又想……」
  夏夢卿微笑接道:「京城偵騎四出,正在到處尋找侯爺,身為朝廷重臣,不假外出,只怕回去免不了一頓小小訓斥。侯爺!皇命難違,你只有委屈一點了。」
  「你胡說!」傅小天瞪目叫道:「我臨出京之前,曾要紀澤為我……」
  「那是短假,誰想到你侯爺會一去旬月不回?九門提督有幾個腦袋?也許另有急事,不相信請看。」
  探懷取出一封函件,道:「傳信人供職九門提督府,適才也就是為了他,使我離開此間片刻,我已讓他回去,侯爺你自己看吧!」將信遞過。
  此信火漆封口,顯示重要異常,傅小天接在手中,雙眉蹙的更深,但他卻未拆開,沉吟良久,始抬頭說道:「既然這樣,我只有即刻趕回去了,布達拉宮之行,只有……」
  夏夢卿揚眉接道:「侯爺放心,尊夫人若有差池,唯夏夢卿是問。」
  傅小天一陣激動,伸手拉住他,道:「老弟!你別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有你幫忙,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只是密宗非同小可,為我的事,讓你一人去……」
  夏夢卿目射奇光,傲然挑眉:「密宗非同小可,夏夢卿卻尚未把它放在眼內,若說什麼難安,那是你侯爺見外,侯爺若再不走,我可要走了。」
  傅小天忙地鬆手笑道:「走,走,走,我這就走,老弟,別生氣,成不?」
  「侯爺.恕我不能遠送。」
  傅小天無可奈何地搖頭苦笑,騰身飛射而去。
  夏夢卿望著那漸漸遠去的魁偉背影,臉上強裝的鎮定逐漸消退,代之而起的是一片黯然……










第十一章 回疆驚變動帝都
  夜色初垂,蔚藍的天空只能隱約地看到幾顆閃爍的星斗。
  帝都北京城內萬家燈火。
  茫茫夜色裡,一騎快馬踏破紫禁城的寂靜,蹄聲得得緩緩馳向那宏偉莊嚴的神力侯府。
  神力威侯傅小天深蹙濃眉,悶悶不樂地登上後院小樓,第一件事便是傳諭下人飛騎九門提督府,接回憶卿、小霞,他急著要看看自己的一雙兒女。
  他長劍未卸,征塵未拂,剛剛想要坐下。
  樓梯上,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步履聲,黑衣護衛任燕飛疾步跑進了小樓,躬身說道:「稟侯爺,有客求見。」
  傅小天只當是朝中王公大臣來訪,他討厭那些嘴臉,同時也沒有心情,揮了揮手,不耐煩地道:」告訴他,今天我不見客。」
  任燕飛立刻面現難色,躬身囁嚅說道:「屬下說過了,只是他非見不可,而且,屬下攔他不住.他已經進了大廳了。」
  傅小天霍然色變,濃眉陡地挑起:「來人是准?」
  任燕飛漲紅了臉:「稟侯爺,來人一身便服,屬下不認識……」
  傅小天一掌拍上了桌子:「登門求見,怎不先通姓名?」
  任燕飛身形一顫,連忙低頭:「稟侯爺,他姓胡。」
  傅小天神情猛震:「哦!」地-聲,喃喃說道:「是……他,天都黑了,他怎能隨便出……」下面一個字未出口,突然沉聲揮手:「準備侍候。」急步下樓出迎。
  望著那神威逼人的魁偉身形,任燕飛暗吁大氣,苦笑搖頭,飛身下了小樓。
  侯府大廳中燈火輝煌,一個身材頎長的青袍人正自背負著雙手,站在那裡凝視著那幅出自博侯夫人手筆的「慷慨悲歌」頻頻點頭,狀頗欣賞地不忍他顧。
  他的背影,隱透著一種雍容高貴的氣質,一望而知不是常人。
  步履聲由遠而近,傅小天一身征塵未除,疾步闖進大廳,看了青袍人-眼,神情微震,倏然住足,垂手肅立丈外。
  青袍人對那陣步履聲恍若未聞,對已經進大廳,佇立身後的神力威侯傅小天,也恍若不知未加理會,仍然面對壁亡的字畫,背著身子呆呆出神;
  而這位威懾群臣、權傾本朝的神力威侯博小天,競似有所顧忌,不敢驚動地站在那兒沒有開口。
  大廳中的空氣顯得很沉重,使得那些奉命前來侍候的婢女們,棒著香茗到了門邊,又趑趄不前。
  良久,良久,青袍人才興盡地緩緩轉過身子。
  他是個年約五旬的老者,相貌英武,入鬢長眉下那雙重瞳鳳目中,隱射逼人光采不怒而威,幾乎令人不敢仰視,一種雍  容、不凡的氣度尤為懾人。
  不經意地望了望傅小天,說道:「聽說你今天不見客,是嗎?」
  傅小天頗為尷尬地赧然一笑道:「小天不知是您……」
  青袍老者背負著手,來回走動著。「你很討厭那些王公大臣,是不?」
  事實上如此,傅小天只有點頭。「小天的脾氣您知道,我不喜歡他們那些嘴臉,尤其近來我的心情不大好。」
  青袍老者點了點頭:「我早聽紀澤說過了……梅霞她不是平凡女子,而且生就富貴之相,你用不著擔心急壞下身子,那是給我添麻煩,至於那些王公大臣們,我又何嘗喜歡看見他們?只是我身為皇上,有什麼辦法……」
  原來這青袍老者竟是當今皇上聖駕降臨,難怪傅小天只有垂手肅立,看來,這位皇上倒是隨便得很,而且由這幾句談話中,也可看出這君臣兩人之間交情很好,傅小天在他面前似乎隨便慣了,否則他焉敢見君不跪,口稱「你我」?
  青袍老者這兒句話兒,對這位英豪蓋世的朝廷柱石,關懷之情洋溢,說來雖然很平淡,但樸實無華才顯誠摯,句句由衷出自肺腑,頓使他這位視同左右手的重臣虎將,神情為之激動,環目進射稜光。
  話鋒微頓,青袍老者皺了皺眉,接道:「我還不知道江湖人物竟是這樣地無法無天,膽子也太大了點兒,難道各地方的官員都是只拿俸祿,不做事的麼?」
  傅小天濃眉微微地桃了挑,笑道:」不怕您生氣,這些人大 部份是百無一用的庸才,出去這一趟,我瞭解得更多,我想問問吏部,是怎麼擢用人才的……」
  「沒有用的。」青袍老者頗為感慨地插了播頭;「吏部那位也是夠糊塗的,比那些地方官強不到哪兒去。」
  「那麼,小天以為這種朝廷大臣應該……」
  青袍老者揮了揮手,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我有什麼辦法?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靠山……」
  傅小天濃眉一揚,肅然接道:「您這種想法,小天不敢苟同。小天斗膽以為,身為皇上者,做事應該講求魄力,假如連您都對惡勢力有所顧忌,做臣子的還敢放膽為您去做事麼?您要是不管,明天我就去找他……」
  「好,好,好,我管,我管,成了麼?」青袍老者停下了腳步,望傅小天蹙眉苦笑:「瞧你,就是這種令人頭痛的倔脾氣,我又沒說不管。滿朝文武,我說一句話。代一件事,誰敢說個『不』字?只有你,動不動就跟我拌嘴,還敢當面數說我。其實,你也該替我想想,皇帝不是好當的,我哪裡是沒有魄力,實在有些事不能不稍微裝點糊塗,要是每件事都太認真,不出三天我準會發瘋不可……」
  一句話聽得這位神力威侯又發了直性子、臭脾氣,兩道濃眉一挑而起。
  「瞧,你又來了。」青袍老者雖然貴為人君,身操天下人生殺予奪之權,對這位心愛重臣,蓋世虎將卻是無可奈何,皺著眉,連忙說道:「明天我就宣他,當著你把他臭罵一頓,成不?可是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傅小天軒了軒眉,突然接道:「您宣他進宮責罵,那是您身為皇上,為百姓著想,應該的!可不是為了給我出氣,您應該知道小天心中從來有公無私。」
  青袍老者微微皺著雙眉,凝注博小天,一句話不說,半晌,他方始突然一笑搖頭:「我對你實在沒辦法,成!不是為你,行了吧?」
  傅小天也覺過分,赧然一笑,沒有再說什麼。
  青袍老者又來回地走了幾步,看了傅小天一眼,道:「這些煩心的事兒,咱們不談了。我再問你,是誰准了你的假?你私自離京,一去旬月不回;既然回來了,為什麼不立即去見我?」
  傅小天明知自己理虧,未經皇上許可,私自離京,又是旬月不回,罪足丟官罷職,收禁天牢。可是他不在乎,也知道皇上不會拿他怎樣,所以,他有點撒嬌也有點無賴地笑了笑,解釋說道:「我離京前夕,曾經寫了封信給紀澤,請他代為向您稟報,因為您一向寵愛小天,所以我相信您一定會准……」
  青袍老者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你很會說話.也很有自信。對你,我的確特別寵愛;你的事,我沒有不答應的,只是,我現在開始懊悔我寵壞了你。」
  傅小天頗為窘迫地笑了笑,繼續解釋:「至於您怪我回來沒有先去向您請安,我的理由也很充分,衣冠不整,不敢面君,我怎能穿著這身征塵未除的便服夜闖大內?……」
  青袍老者有意刁難,眨了眨眼,笑道:「你既然知道我很寵愛你,你又怕什麼?在我面前,你幾時這麼顧忌過?」
  傅小天立刻紅下臉,搓著手,無言以對。
  青袍老者又望著傅小天笑了笑,逕自走向一把太師椅坐下,似乎是在決定一樁事兒,雙眉輕蹙,沉吟不語。
  這時,傅小天才向廳門口的婢女們揮了揮手,示意她們進來。
  兩個青衣小婢低著頭走進廳內,將盤中兩盞香茗放在几上,又低著頭退了出去,始終沒敢抬頭看座上人一眼。
  傅小天直待兩個青衣小婢走遠,方始又笑向青袍老者皺了皺濃眉。
  「我覺得您不該在夜晚一個人遠離大內,儘管未出紫禁城,也應該隨身帶兩個人。北京城,這些日子不大寧靜,九門提督府照顧不了那麼多,若是萬一……」
  青袍老者沒有答話,只搖搖手,命傅小天坐在身側。
  傅小天雖已感到情形有異,卻沒立即發問,當下走了過去,和青袍老者隔幾坐下。
  許久之後,肯袍老者仍是淺皺雙眉,默然不語。
  傅小天可是忍耐不住了:「您下旨找我回來,到底有什麼事?」
  青袍老者看了他一眼,不答反問:「做皇帝的,難道非要有事才能下旨找人麼?」
  傅小天揚眉笑道:「紀澤在信中只說您要見我,並沒有說明是因為什麼,可是我猜得出,沒有十萬火急的大事,您不會召我,因為您幾乎比我還要關心梅霞,您知道我是急性子……
  話未說完,青袍老者突然失笑;「你很會奉承,還好我的確是有非你莫辦的火急大事,否則我這張臉豈不要掛不住?」
  傅小天面上一紅,頗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再開口。
  青袍老者臉上的笑容還未褪盡,突然神色一轉凝重道:
  「我要派你出去一趟,回疆和西藏一帶有點亂子……」
  「您怎麼知道的?是有人上奏的麼?」
  「喇嘛們密奏的。可笑駐外的那些庸才們還蒙在鼓裡。」
  「是大內領班呼圖克?」
  青袍老者點了點頭。
  傅小天道:「您認為不可靠麼?」
  青袍老者沉吟說道:「呼圖克雖然長年住在大內,可是他和外面經常保持聯繫,消息十分靈通,我認為應該不會有誤,而且他也沒那個膽子敢騙我……」
  誰有天膽欺君?傅小天亦覺他所說不錯,微微地點了點頭,沉吟未語。
  「他們的組織,聽說非常龐大,行動也很秘密,並不像一般兵馬作亂……」
  傅小天突然抬頭說道;「您一定要我去嗎?」
  「我覺得沒有人再比你更能勝任此事。」青袍老者頷首說道:「這些人有一半以上是密宗高手,其他的也都是高來高去的江湖人物,碰上這些人,就是百萬雄師也無用武之地,如果派那些帶兵官去,只怕連人家的回沒見著,命就沒了。」
  傅小天猛然想起夏夢卿在北邙斷魂谷所言,推測兩件事可能彼此有著關聯,心中微微一震,立即揚眉笑道:「那是您看得起小天,小天遵旨領命就是。」
  」哪怕你不遵。」青袍老者看了他一眼,笑道:「需要什麼現在可以面奏,我傾大內之力,宮中喇嘛隨你調度,另外我還準備派德容兄妹陪你走一趟。」
  傅小天濃眉一皺,搖頭道:「我不需要什麼。既有這種事,我認為他們可能已有人潛來北京,大內更需要人手,我建議您最好由紀澤那兒調些人入宮;呼圖克那班人是自以為了不起,一旦到了緊要關頭,我擔心他們的能力有限,不能克盡職守的保護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這些人我一個不要,至於德貝勒兄妹,我不想要也不敢要,您又何必給我找麻煩?」
  青袍老者鳳目凝注微笑,說道:「你也不怕我不高興,你是想只憑你這侯府中一些侍衛?」
  傅小天毅然點頭:「我認為已經綽綽有餘。」
  「我看你才是自以為了不起,奸吧!誰叫我偏偏寵信你呢?准奏!」青袍老者顯然很欣賞自己這位股肱重臣的鐵膽傲氣,看了他一眼,點頭笑道:「你還是那麼怕德容的妹妹?難道你這個天不怕地不怕,連我皇上都不放在眼內的人……」
  小天苦笑接道:「不是怕,是頭痛。」  ,
  青袍老者不禁失笑搖頭,輕輕在他肩頭拍了一下:「別說我偏心,你不能怪她,只怪她所接觸的那些人中挑不出一個像你這樣頂天立地的蓋世奇男子,連我都喜歡你,何況是她?」
  傅小天一張臉立刻紅似八月丹楓,濃眉方自挑起,青袍老者已又自接著笑道:「曾幾何時,你那使群臣膽懾的威風氣概哪裡去了?我知道你自有了梅霞以後,心中已不再作他想。
  這也難怪,梅霞委實是個罕見的奇女子,凡是她具有的,可以說都是世上最罕見的,只有你才能配得上她,也只有她才能配得上你,這叫做英雄美人,相得益彰……這樣好不?德容兄妹你還是讓他們去,我要德容對她多管束些,好嗎?」
  皇上既然這麼說,傅小天只有蹙眉點頭:「您不准奏,小天不敢過分堅持巳見,但是小天的脾氣您是知道的,這等於統軍,若是德貝勒兄妹自恃宗室,不聽指揮調度,小天可是軍法森嚴,鐵面無情,先在您這兒報個備,免得到時候……」
  青袍老者大笑離座,笑得有點勉強,指著傅小天,道:「我們君臣二人厲害的是你,這既出於我的主意,我還有什麼話說?行!依你,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全權處理,萬一有那種事自有我為你撐腰。可是……你也別太過認真,不要以為有我撐腰便……」
  傅小天跟著站起,正色說道:「那小天辦不到,寧可現在斗膽違旨,您還是另派別人。」
  這句話使青袍老者臉上變了色,風目中威稜外射,不快之色溢於眉宇,可是他終於沒有發作,默然片刻突然搖頭笑道:「自作自受,誰叫我寵壞了你,你放心大膽去做吧,我拚著領受家法,就是了……」
  獨獲天寵,偏愛若此,傅小天尚有何話好說,一陣激動,實行大禮:「謝萬歲」一拜而起。
  青袍老者淡笑揮手:「我這般遷就你,那是因為我喜歡你,不過主要的原因還是你值得我器重,你可不要讓我在那些大臣面前說不出話來……」
  傅小天陡然挑眉:「您放心,事不成,小天提頭來見。」
  袍老者面上浮起一絲安慰的笑容,再次揮手淡笑:「沒那麼嚴重,沒那麼嚴重……。」
  話鋒微頓,又凝注傅小天:「我想聽聽你對那些人的看法。」
  顯然,他是想考考自己這位肱骨虎將。
  傅小天心中瞭然,神色一片冷靜,淡淡說道:「說得嚴重些,您會以為我誇大其辭,說得輕鬆點,您會以為我太驕狂:說難,猶勝千軍萬馬,對壘交鋒,說容易,不過些土雞瓦狗,舉手可滅,您一定要我下個斷語。那麼,小天以為大海微波,不足為患。但憑身邊鐵騎,已足蕩平此!」
  青袍老者暗暗點頭,含笑擺手:「夠了!有你這麼-句話,我就放心了,這件事也不太忙,准你在家多休息兩天,我走了,明天德容兄妹會來看你,該走的時候再命人通知。」
  說完又擺了擺手,就要轉身離去。
  傅小天趕上一步,道:「我陪您入宮。」
  青袍老者停下身來看了他一眼。笑道:「用不著,你早些安歇吧!我一身所學不見得比你差多少,昔年整個江南還不是我-人兒去闖的?何況身在紫禁城內!」轉身行了出去。
  傅小無心知這位皇上頗以一身不凡的武學自負,根本不把-般的武林人物放在眼內。但他身為京畿大員,朝廷重臣,卻不能就這樣讓皇上深夜一個人返宮,口中雖不再說話,腳底下卻未敢怠慢地跟了出去。
  青袍老者聞聲轉身,皺眉說道:「小天,你怎麼如此……」
  「恕罪。」傅小天笑道:「我剛才說過,那些人可能已潛來北京,武林中人輕視不得,小天以為還是伴駕隨侍的好,否則不能放心。」
  青袍老者雖然眉頭皺得更深,但他那浮起的笑容,卻難抑心中的欣悅,探注傅小天一眼,尚未說話。
  突然一陣急促的蹄聲劃破寂靜冷夜傳送過來,至神力侯府門口,倏然止住。
  青袍老者一笑說道:「聽到沒有?大內鐵騎巳然出動接駕,這你總可放心了吧?」
  向垂手侍立廳外的一名侯府黑衣護衛,揮了揮手:「去,告訴他們,我這就出去,用不著進來了。」
  那名黑衣護衛應聲一跪,如飛而去。
  他卻又轉回身來向著傅小天說道:「你這一再囉嗦倒又使我想起一樁事兒。聽說你新結識個什麼玉簫神劍閃電手,有這麼回事麼?」
  傅小天點了點頭:「若說我認識他,那是高攀,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們的事能瞞得過我也並不多。」青袍老者得意地揚眉笑道:「高攀?你難得謙虛,我認為這世上不會再有人比我們的小天更……」
  傅小天微笑搖頭:」對別人,我從不稍讓,獨對他,我自覺渺小的可憐,他是我生平僅見的一個非凡人物。」
  青袍老者大顯詫異,「哦」了一聲,笑道:「他們也是這麼說,只是我認為未免有點過於渲染誇大,現在聽你這麼一說我 倒有點相信了,據說他世稱奇才第一,是嗎?」
  傅小天肅然點頭:「這也許還委屈了他,我只覺得他似乎不該屬於這個塵世。論文,他才高十斗,滿腹珠璣,絕不讓大學土紀筠分毫;談武,他神功蓋世,技比天人,就是小天也難擋掌下三招。身似玉樹,貌比謫仙,劍膽琴心,俠骨柔腸,他確是這麼一位不世奇才。」
  朝廷柱石的推崇那還有錯,青袍老者立即動容:「怎麼樣?我想見見他,你看行麼?」
  傅小天頓時面現難色,皺眉說道:「你知道,他不同於一般人,說句大膽的話,他也許未將你這皇上放在眼內,而且他人現不在京畿,只怕不容易……」
  青袍老者微微色變,雙眉揚起沉著臉說道:「他敢不奉召?」
  傅小天淡淡接道:「你要是這樣,更是永遠見不著他。」
  青袍老者倏然斂態,強笑說道:「這不是我不能容物,是他的膽子太大了點兒。」
  傅小天揚眉說道:「他要是和一般俗人模樣,只怕你也不會想見他了。小天以為,這正是他的不凡之處。」
  「你永遠都跟我作對。」青袍老者大笑說道:「看在你的分上,免召免宣,和朋友一樣,讓他來看看我,這樣總可以吧?」
  「小天只敢說試試,成不成卻沒有把握。」
  青袍老者再次色變,但他終究忍住了,冷冷地看了傅小天一眼:「捧人要適可而止,你知道我要見他做什麼?我想為朝廷延攬人才……」
  傅小天果然虎膽,他一點也不怕觸怒皇上,搖了搖頭,淡淡接道:「小天勸你最好別打他的主意,他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青袍老者大為光火,羞怒之餘,厲聲說道:「我不管這麼多,衝著你,我已經做了最大讓步,要知道我是皇上,你和他都別不知好歹,免召免宣已經是天大的面子,你還要我怎麼樣?告訴你,一個月內見不著他唯你是問!」
  言畢,怒氣沖沖地拂抽而去。
  傅小天並未在意,望著青袍老者那頎長的背影,無可奈何地聳肩一笑,跟著行了出去。
  神力侯府門前那對峙著兩尊石獅子的石階下,垂手肅立看二人三騎。
  人是御前帶刀侍衛,魁偉勇猛的兩個紅衣喇嘛,站立門左的正是大內侍衛領班,大喇嘛呼圖克。
  馬,一白二黑,俱是異種龍駒,鞍配名貴,氣派異常。
  青袍老者飄身上鞍,連侍衛們施行大禮也恍若末見,疾揮一鞭,飛馳而去。
  呼圖克呆了一呆,抬眼看向博小天。
  傅威侯淡笑揮手:「沒事,小心護駕。」轉身走回府中。
  小樓上紅燭高燒,傅小天卸裝沐浴,洗去一身征塵,舒舒服服地臥身榻上。
  但這一夜,他卻沒熊安睡,輾轉反側,始終無法成眠。
  倒不是因觸怒了皇上而耿耿於懷。實在是伉儷情深,念妻心切,他懷念著隅落西藏布達拉宮中的愛妻薛梅霞的安危。想著緣雖數面,卻已交稱刎頸的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夢卿的隻身涉險。
  不達拉宮為西藏少數規模宏大的喇嘛寺之一,喇嘛近千,半數以上是密宗一流高手,中原武林向不敢輕易涉組,無殊人間絕地,龍潭虎穴。
  夏夢卿縱然神功蓋世枝比天人,宇內第-傲誇武林;但在那以一當百,密宗高手的聯手圍攻之下,安危委實堪憂。
  這使他深深地懊悔、愧疚、自責,他本該和這位新交益友合力攜手,並肩仗劍,闖闖那素稱神秘詭譎的凶險之地,一試那密宗高手的銳鋒的,無如皇命難違,身為重臣,為之奈何。
  今晚皇上所指,究竟是否和布達拉宮有所關聯?
  這事目前尚待證實,如果真的有所關聯,那女那麼一舉兩得,自己親率鐵騎,倒是正好馳救。但是夏夢卿天龍身法冠絕宇內,又在心懸薛梅霞安危的情形下,日夜急馳,只怕自己縱然關山萬里渡若飛,也來不及了。
  腦海中突然浮現出最壞的想法……萬一自己愛妻、益友雙遭不幸,自己即使傾出本朝兵馬,也要將布達拉宮夷為平地。
  接著他又深具信心。這位宇內第一奇才與自己那絕世巾幗的愛妻,必然會雙雙安然返來。
  就這麼一樁事兒,終宵縈繞腦海,反反覆覆,揮之不去,使得這位蓋世英豪,憂心忡忡心急如焚地-夜未能合眼。因為思潮澎湃,一合眼愛妻那柔婉多情、充滿幽怨甜美的嬌靨,立刻湧現。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25:39

 他彷彿能夠看到,薛梅霞被囚石室,憔悴淒楚盼望救援,令人斷腸心碎的情景。
  他也能看到,夏夢卿揮簫仗劍浴血奮戰,隻身獨搏千百密宗高手的悲壯場面。
  試問,想到這些,這位俠骨柔腸的血性奇男,如何還能安枕酣眠?
  一聲遙遙傳來的雞啼,劃破黎明前的片刻寧靜,驅走了小樓上的漫漫長夜。
  露盡清曉,東方微翻金霞。
  傅小天推被而起,望著掛滿蠟淚的殘燭搖頭,一聲苦笑,披著夾氅周下小樓,信步向庭院中走去。
  庭院中朝露迷濛,亭、台、樓、榭,恍若籠罩於輕紗中。
  茸茸細草上,露珠兒晶瑩,輕柔的晨風拂過,一陣顫抖,黯然墜落。
  這晨間的景色,清新、寧靜、美得出奇,可惜,傅小天卻是毫無欣賞的閒情逸致,他環目微紅,濃眉輕蹙,踏碎顆顆露珠,濕透是下權靴,負手徘徊於迷濛薄霧之中。
  人的憂鬱,使這仙境般晨間美景,也感染上無限淒清。
  那輕柔清新的拂面晨風,雖然使他心中鬱結稍解,卻未能掃盡那一腔的愁悶,而且見景思人,觸目情傷,反而更加重一分情思、惆悵……
  意欲解愁,不想愁更愁。傅小天一聲輕歎,就想轉身返目小樓。
  驀地寧靜綻開,一陣急促的蹄聲由遠而近,直抵府門之前,在這紫禁城的清晨,昕來份外響亮震耳。
  侯府門前,縱騎直闖,來人身份可想而知。
  傅小天剛一愕神,黑衣護衛任燕飛已是身形如電,疾掠而至,丈外駐足,施禮揚聲道:「稟侯爺,德貝勒……」
  他話猶未完,走廊盡頭已自響起步履之聲,緊接著一個恍若銀鈴般,悅耳甜美嬌笑傳來:「任燕飛就是這麼討厭,咱們又不是生客,還通個什麼報嘛!」
  「妹妹!」另-清朗話聲冷冷接口:「收斂點兒,惹翻了他,這趟熱鬧你就去不成了。皇上還怕他三分,你我最好老實些。」
  一聲含著嬌嗔的輕哼,話聲頓寂,只聞步履聲。
  傅小天皺了皺眉,向著任燕飛微一揮手。
  任燕飛想也怕見來人,身形躬處,疾掠而退。
  雕廊上倩影晃動香風襲人。一個身著大紅勁裝,蓮步輕邁如風吹楊柳般的美艷少女,和一個神采飛揚的錦服少年並肩行來。
  紅衣美艷少女那晶瑩、白皙、修長的五指之上.繞著尺長馬鞭,情態無限嬌媚。
  錦服俊美少年,則是背負雙手,舉止不勝瀟灑。
  一眼瞥見庭院中負手卓立的傅小天,錦服少年首先大笑揚聲:「小天,你倒真會享福,外面都翻了天啦,你卻躲在府裡清靜……」
  傅小天拒客不及,這時只有蹙著眉頭含笑迎上。
  「我道是誰大清早驚人好夢,原來是貝勒爺賢兄妹駕臨,二位有何見教?」
  錦服少年正是滿室宗親德容貝勒,紅衣少女不用說就是那深使傅小天頭痛的德勒之妹,德怡郡主。
  傅小天話聲方落,德怡更自流波妙目雙翻,無限嬌媚地笑道:「聽見沒?哥哥,人家怪咱們不識趣,一大早就跑來驚他好夢呢!」
  一轉妙目,凝注博小天,秀眉雙揚,吐氣如蘭:「怎麼?傅侯爺,難道非有事才能進你這神力侯府麼?我正想問你呢,回來了為什麼不差人告訴我一聲?」
  入目她那萬種風情,傅小天只有蹙眉,淡淡-笑逭:「那豈敢,德怡邵主在那深宮大內且要來便來,要去便去,何況我這小小的神力侯府。至於我回來沒有告訴郡主……我想請教,有此必要麼?」
  德怡自幼生長權門,養尊嬌縱,誰敢對她這樣說話?
  可是事情就那麼怪,德怡面對傅小天這位蓋世英豪、鐵錚奇男,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一點也發不出脾氣來,她嬌顏微紅,白了博小天一眼,一跺玉足,貝齒輕咬地恨聲說道:「你是存心氣我,人家心念那位如花似玉,世稱奇女子的夫人安危,可是一番好意……」
  傅小天淡笑接口:「好意心領,我承認唐突就是了。」
  德怡猶待再說,德貝勒突然一聲朗笑:「好啦,好啦。你們兩個怎麼就像冤家對頭,一見面就頂嘴?說句公道話,小天,你忍心麼?自她聽說你單騎出京之後,茶飯不思寢食俱廢,就沒安穩過-天!」
  德怡那張吹彈欲破的嬌靨上,英風盡掃,紅雲驟起,不勝嬌羞,頓足嗔道:「哥哥,你再說!」
  「不說,不說,你也聽著……」德貝勒大笑道:「你是知道的,小天伉儷情深,他這兩天心情不好,你又怎好見面就撩他。」
  德怡一雙妙目隱射深情,滿含幽怨,飛快地投向傅小天-瞥,緩緩垂下螓首。
  這足可溶鋼的日光,這女兒家罕見的嬌態,看得傅小天心頭微震,只做未見,看著德貝勒訕訕強笑:「傅小天不敢如此待客,兩位可否請入廳……」
  德容接道:「難得欣賞庭院晨景,就在這兒談談不也很好麼?我兄妹奉旨聽候差遣,特來請教,一會兒就走.咱們準備何時動身?」
  傅小天道:「我未奉旨意,末敢擅自做主,不過.我認為這次遠行的成分並不太大」
  德貝勒呆歌一呆,訝然說道:「怎麼?」
  傅小天淡淡一笑道:「對方尚未至稱兵作亂的程度,是回疆相西藏-帶武林的密宗高手,受人指使,進行某種陰謀,對付這些人。要比組軍作戰。對壘交鋒,難上百倍。不過這種爭鬥包有一宗容易處,他們的目的不在占城奪地,而旨在皇上一 人;所以,我認為他們早已分途潛來北京,也許已經到了,也許尚在途中。就憑我們這些人,若是遠赴邊陲和他們追逐博殺,那很難奏功,設若等候他們全到齊了,就帝都一地,傾全城鐵騎圍而殲之,也許要更有效得多……」
  「高明!高明!」德貝勒悚然動容,由衷地擊掌讚美。
  「這真是聽君一席語,勝讀十年書!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閣下於談笑間便已掌握先機,制敵三分了,實在佩服!」
  神色一轉凝重,蹙眉接著道:「這麼說來,京城豈不戰雲密佈,危機四伏?皇上他知道麼?」
  傅小天淡笑道:」他若是知道,當不會命我率眾遠行,不過……我們這位皇上智慧如海,實在難說;他也許已經想到了,否則事急燃眉,他下會叫我多休息兩天,候旨動身。」
  德容聞言沉吟不語,德怡卻顯似不太關心這征伐之事,清澈深邃的美目,深深地凝注傅小天,揚眉笑道:「怎麼樣?你那位夫人,她現在安好麼?」
  博小天顯得很冷淡:「多謝關懷,她還好。」
  看來,他並不願讓這位熱情、刁蠻、美艷的德怡郡主知道他那愛妻陷身布達拉宮之事。
  可是,這位德怡郡主也夠厲害,並不容易對付.她看著傅小天微微一笑:「雖然我一直羨慕她、妒嫉她,但我卻也十分關心她,可以讓我看看她,問候問候她麼?」
  傅小天神色微變,淡淡一笑道:「垂注之情,傅小天感同身受,謹代拙荊謝過,問候不敢,她人不舒服,正臥病在床。改天我再陪她過府拜望吧!」
  他自覺這話說得天衣無縫,然而德怡仍然不肯放鬆,嫣然一笑,道:」是麼?那我越發地應該去看看她了,客知主病,豈有不探望之理?你說是麼?」說著竟已扭動腰肢,輕邁玉趾,走向小樓。
  「回來!」傅小天並未阻攔,只是陡挑濃眉,淡淡一聲輕喝。
  德怡不由自主的住步回身,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這般怕他。流波妙目中,閃動著難以言喻的光芒,凝注傅小天,默然不語。
  傅小天有心煞煞這位刁蠻郡主任性的脾氣,但一觸及那雙包含太多感情的目光,心中又覺不忍,暗暗一歎,淡淡道:「面對高明,看來我很難瞞得過你。」
  德怡黛眉雙揚,報以微笑:「不敢當,我覺得你不該瞞我。其實,你什麼事又能瞞得住我。」
  傅小天不由訝然,但他表面上仍很平錚:「這事你怎麼知道的?」
  德怡頗為得意,嫣熱一笑道:「莫洪,你應該認識,他是我的護衛,也參加了斷魂谷百毒大宴。」
  傅小天心中暗震,一雙濃眉蹙得更深,他未料到昔年羅剎五君中的東君莫洪,果然心智深沉,高人一籌,竟能潛入貝勒府,井躋身郡主護衛之列;而且能混於天下群豪之中瞞過了他和夏夢卿,此人委實神秘狡詐的可怕。
  但當他想到自己也曾乘人不察地擢用了昔年宇內凶人,黑道巨擘,冷面狼心活閻羅趙君平時,也就不覺得奇怪。這些人,每人都有一身神出鬼沒的伎倆,他們本來就心懷陰謀,為的是那宇內武林夢寐以求、人人覬覦的紫風釵、綠玉佛兩件稀世至寶。
  想到這裡,心中立又坦然,淡淡一笑,道:「我很意外,沒有想到你有這麼一位好護衛,嗯!難怪他那麼大膽,有你這麼一位王室宗親為他撐腰,他還怕個什麼?只是,我想請教,你知道莫洪是何等樣的來歷嗎?」
  德怡揚眉笑道:「世間事本就如此,他對我很忠心,別的我又何必去計較?要說撐腰,神力侯府的護衛們只怕氣焰高過這京都中任何一人……」
  傅小天冷然點頭:「說的是,我也覺得你不會計較莫洪的以往,但倘若你一旦知道他即是昔年江湖上羅剎教主公孫忌座下五君之一的話,應該又當別論!」
  德怡得意笑容還未盡斂,聞言花容修變,嬌軀一震,驚駭的說不出話來。
  德貝勒滿頭霧水,這時再也忍不住心中詫異,突然揚聲接口:「你們兩個究竟在說些什麼?小天,梅霞她究竟怎麼了?」看來這位貝勒爺終日只知逐鷹驅犬,對其他的事一點也不關心。
  傅小天暗暗搖頭,指著德怡淡淡一笑道:「這你問她,令妹只怕知道的比我還多些!」
  德貝勒呆了一呆,隨即將那雙探詢的目光投向德怡。
  美艷俏郡主德恰如夢初醒,看了傅小天一眼,蹙眉說道:「你沒有騙我?」她顯得神不守舍,末答德容的話。
  傅小天有點啼笑皆非:「羅剎五君,東君為首,莫洪二字響澈宇內江湖,天下武林莫不盡知而望風喪膽,你最好再去打聽一下。」
  德怡神情再震,旋即嬌靨布霜,秀眉籠煞,-揮手中馬鞭,轉身便要向外走去。
  「站住!」傅小天一聲輕喝,鐵腕倏伸,一把將她拉住:「這不是發你那郡主睥氣的時候,莫洪位列東君,一身功力可知,憑你這點不算太俗的武學根本難抵他掌下一招;而且他也不會等你發覺,只怕早已離開貝勒府了,奉勸暫息嗔怒,為我回答令兄問話。」
  德怕心裡明白,三天前莫洪已不知去向,她要找他也不過是一時的衝動,她也明知莫洪既是當年江湖上的羅剎東君,自己不啻以卵擊石:只是她自幼只知一個「氣」字,從不知「怕」為何物,尤其她也和一般女兒家一樣,絕不願傾心之人處處高她一著,她希望在那種並非出自本願的較量中,步步佔在上風,無如事實反而顯得她自己天真、幼稚,傅小天總是樣樣比她高明。
  這本就是傅小天使她芳心傾慕,不可自拔的地方,偏偏她的表現又如此矛盾,女兒家的心思委實令人太難捉摸。
  望著傅小天那豪放中微帶驕傲意味的淡笑,她不禁恨得牙癢癢地,女兒家的自尊使她圓睜美目,微挑秀眉似真似假地想要掙脫那只溫馨大手,皓腕揮處,鐵腕頓松,竟巳輕而易舉地脫出廠那並非真要掙脫的掌握。偷眼再看,入目仍是傅小天那令她發恨的笑容,貝齒輕咬,跺足走向一旁。
  難得糊塗的德貝勒,毫不識相,愣愣地走過來,問道:「妹妹,梅霞她到底是怎麼啦?我都被你們憋得悶死了,快說行不?」
  德怡怨氣正是無處發洩,霍然轉身,人發嬌嗔:「人家伉儷情深,身為丈夫的都不急,你急個什麼?好。告訴你,她此刻在千里之外,身陷布達拉宮中,夠了麼?」又自霍然轉過嬌軀。
  德容顧不得理會乃妹,「啊」地一聲驚騎輕呼,突然執住傅小天雙手,焦急憂慮之情溢於言表地沉聲說道:「小天,我不敢責怪你,但梅霞身陷危厄你不該瞞我,事急燃眉,刻不容緩,我這就去奏明皇上,咱們即時動身。」轉身就要離去。
  博小天頗為感動,對德貝勒也有點慚愧.鐵腕一翻,飛快反握住對方雙手,搖頭淡笑說道:「多謝關懷。德容,也別怪我相瞞,事已至個,急也無用,即是我能插翅,遲下今天也來不及了。況且,傅小天不願因私廢公,縱然我伉儷情深,我卻不能為了夫妻之情而置朝廷安危於不顧,你應該深知我的性情,也該知道目下我不能離開京畿。放心,我比你清楚,敢以性命擔保,梅霞……絕不會有任何差池……」
  德怡回過身來,冷冷地看了傅小天一眼,突然接口:「這不是兒戲的事,你大概是太信任你那百無一用的書生朋友了!」
  「百無一用?」傅小天大笑挑眉:「豈止信任,對他,我簡直視若神人,他是當今世上唯一能從布達拉宮千百密宗高手之中,安然救出梅霞的人。博小天自詡奇男蓋世.傲誇宇內,但在他面前我只有自慚渺小,而且渺小的可憐,莫洪大概沒有對你說到這些;嗯!那自然,昔年他揮簫仗劍,遠下南荒.羅剎教灰飛煙滅,公孫忌授首伏誅,莫洪等漏網亡命,他怎會說出來?」
  德怡聽得方自動容,但剎那間嬌靨又是一片平靜,美目深注,揚眉淡笑接口:「奉勸少費心機,你休要我把視同三歲孩童,你那書生朋友也許一身所學還不大俗,但卻未必如你口中描述的這般驚人,更不可能強過蓋世英豪傅小天,你願意聽聽莫洪是怎麼說的麼?聽來你會氣煞。在他口中,你那書生朋友難抵他掌下三招,所以我勸你少費心機,我不會崇拜這種英雄,更不會傾心如此奇男。」
  傅小天不做辯護,突然縱聲大笑,聲震長空,久久不絕。
  德怡冷然凝注,挑眉問道;「你笑什麼?」
  「我笑你平日自誇慧眼獨具。」傅小天淡淡說道:「如今看來,怕和一般紅粉沒有什麼兩樣,我不敢怪你對武林中事茫然無知,因為你貴為郡主,生長權門,本就不是武林兒女,所以,你不知玉蕭神劍閃電手七字,並不足為奇。」
  誠如傅小天所說,德怡貴為郡主出身權門,雖然千金之軀,嬌生慣養,但卻不同於一般探染權貴習氣的庸俗脂粉,她素慕朱郭之風,一身武學也頗不俗,猶勝乃兄德容。但心高氣傲,最怕的就是有人譏她絲毫不諳武林之事,其實別人也不敢,只有這位神力威侯。
  所以博小天這番話直氣得她嬌靨微紅,立發嬌嗔:「誰說
  我不知玉蕭神劍閃電手七字,只是我不相信他什麼都勝得過你,也不服你把他捧得太高。」
  「這等於茫然無知。」傅小天笑遭:「他不久當會護送梅霞返來,我希望有機會你能看見他。」
  「有什麼好看的,大不了一個草莽人物。」
  傅小天淡笑揚眉:「這個草莽人物與眾不同,屆時你會相信他比傅小天強過百倍。」
  德怡盡斂嗔態,妙目一轉微偏螓首,嬌態畢露:「相信又待如何?你要想避免麻煩,沒有這麼容易,到時候如果他真如你所言,我自會轉移方向,不用你操心。」
  難怪傅小天對她頭痛,誰又受得了這位熱情、大膽的美艷郡主這種刁蠻嬌態。
  傅小天天不怕地不怕卻怕定了德怡;對她,他束手無策,
  暗暗-聲苦笑默然不語。
  但旋即他神色一轉鄭重,環目凝注德怡,無限柔和地說道:「德怡,你不必這樣。當著令兄,我要勸你幾句。傅小天人非草木,不是無情,你的心意我很明白,只是恕我不能接受;我愛梅霞甚於我的生命,她已經佔據了我的……一切,我愛之至深,心堅鐵石,任何人無法動搖。梅霞不是世俗兒女,她可以容你,但傅小天卻非人間丈夫.此生已不再作他想。為免陷你痛苦,令我負疚,我奉勸你懸崖勒馬,及早回頭。夏夢卿人中英傑,奇才第一,強過傅小天多多,為使珠聯璧合,我願意……」
  「不要再說了……」德怡花容慘變嬌軀猛顫,突然出聲嘶呼。那雙清澈深邃的大眼睛由,滿孕萬種幽怨,淚光閃爍,心碎斷腸,淒楚欲絕。只是,這位好強的郡主並未讓淚水成串兒地滴下,凝注傅小天不言不動。
  傅小天心中一震,倏然住口。
  德貝勒睹情見狀,神色微變雙眉深蹙走近兩步,嘴唇微動,欲有所言。
  德怡那慘白的嬌靨上,倏地現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那微微抽搐的失色香唇邊,接著浮起一絲望之令人心酸的淒惋苦笑,輕輕地揮了揮手。
  「用不著安慰我,他說得對,做得也對。我不該那麼癡心,為免我痛苦,他負疚,我確該懸崖勒馬,及早回頭,免得自誤誤人。可是我傾心頂天立地的蓋世奇男,這該沒確錯;心高於天,命薄如紙,我還有什麼好說的?」
  德貝勒心弦震動,只覺鼻端一酸,禁不住一聲輕呼,聲音有點顫抖。
  「妹妹,小天他不同凡人,他確有不得已的苦衷……」
  話猶未完,德怡輕點螓首。
  「我知道,這也就是他令我深深傾心,不可自拔之處。」
  目光緩緩地轉向了傅小天,幽怨盡除,反向他淡淡微笑,只是笑得更加令人心碎斷腸。
  「你那位書生朋友,即使真的強過你百倍,但感情的事不能勉強,也得有緣,並不是隨便可以李代桃僵,你不必再說了。」兩排長長睫毛微一翕動,晶瑩垛淚無聲墜下。
  傅小天血氣翻動,頗感歉然,但事情總有攤牌的-天,早 點說開了,可免對方受到更深痛苦,一念及此心中反倒稍安。
  看了德怡一眼,道:「誠如你所說,『情』之一字,勉強不得,那麼,德怡,別怪我,更別怪自己,要怪只能怪那造物弄人,你我相見太晚……」
  德怡輕移螓首,淡淡笑道:「我從不怨天尤人,我作繭自縛,癡效春蠶,只能怪自己。」
  傅小天聽得濃眉一蹙,有心再勸她幾句,但想到這時也許是終止這段淡話的最佳時機,於是勉強地笑了笑,也就沒有再說什麼。-時間,庭院中變得寂靜,也很沉悶。
  葛地一陣篤篤木魚聲隔牆傳了過來。
  這木魚聲起白神力侯府大門外,聲音不大,聽來卻震人心弦。
  傅小天悚然動容,只足仍然站在那裡,不言不動。
  德容與德怡俱是滿面詫異,互覷一眼之後隨即將目光齊集傅小天。
  傅小天不得已,濃眉微楊,笑道:「沒有什麼,一個化緣僧人,任燕飛他們會應付。」
  德貝勒未做表示,德怡卻突然冷冷接口。
  「恐怕不如閣下所料的那般單純,要知道這是紫禁城中神力侯府,閒雜人等別說進不了紫禁城,更沒那個膽子直闖神力侯府化緣,這情形絕無僅有。」
  傅小天環目異采電閃,笑道:「那麼聽聽高見。」
  「淺薄得很。」德怡仍是那麼冷淡地:「傅侯爺不恥下問,榮幸得很。我斗膽妄測,這僧人不是來自少林,也非下自峨嵋,必是遠方不速之客,布達拉宮的喇嘛。」
  話聲方落,傅小天豁然大笑:「英雄所見略同,郡主不愧高明!」
  門口突然傳來幾聲叱喝,這叱喝聲並非單純的發怒,而傅小天微微揮手:「這兒沒你的事了,進去調理傷勢。」
  任燕飛目光中難掩滿心感激,望著傅小天那行下石階的魁偉背影,躬身退上階頂,但井未進入門內。
  傅小天在第二級石階上駐足站定,望著地上那環目、獅鼻、闊嘴、滿臉橫肉的黃衣喇嘛,負手卓立,不言不動。
  黃衣喇嘛對他的來到竟也茫然不覺,依然閉目垂首,屹然盤坐,神色木然地敲著面前木魚。
  片刻過去,雙方仍然如此默默對峙著。
  負手高高傲立於石階頂上的德貝勒已感不耐,陡然挑眉揚聲:「小天,你這是……」
  身邊德怡突然冷冷接口:「嚷個什麼?狂傲、浮躁,難怪你永遠達不到較高成就,你難道看不出這是最上乘的一個『靜』字功夫麼?」
  德容意猶不信,掃目細看,傅小天嶽峙淵停,直有泰山崩於前面色不變之概。
  那黃衣喇嘛雖然閉目盤坐依然,但面上肌肉卻已起了陣陣輕微蠕動,神色微顯不安,得得木魚之聲,也已有點紊亂,不似先前那般穩定、有力。德容心中一陣羞愧,垂首不語。
  就在這時候,石階下的黃衣喇嘛突然睜開雙目,逼人的冷芒暴射,仰首大笑聲震長空:「久聞傅威侯人中英傑,蓋世奇男,今日一會果然絲毫不虛,嶽峙淵停,臨危不驚,靜定功夫宇內罕見,這第一陣貧僧已遜一籌,何敢再言其他?貧僧服矣。」竟然說的一口流利漢話。
  容得黃衣喇嘛話落,傅小天淡笑揚眉:「禪師過獎,出家人  四大皆空,修的是恬淡虛無,面對高明,傅小天那敢談什麼靜定功夫。若說佔先,那是承讓,請教法號?」
  黃衣喇嘛微微動容,環目凝注傅小天。「不敢當威侯請教二字,化外番僧烏扎克。」
  傅小天雙眉一皺,微微頷首:「久仰,再請教來意?」
  黃衣喇嘛烏扎克笑容盡斂,冷冷笑說:「出家人行腳萬里,沿門托缽,特來化緣。」
  「禪師欺我,出家人怎打誑語?」傅小天淡淡笑道;「紫禁城中,侯府門前。化緣之事絕無僅有,黃衣四尊者不遠千里自西藏布達拉宮而來,找上傅小天,難道就只為了化緣?」
  黃衣喇嘛正是布達拉宮黃衣四尊者之一,大力尊者烏扎克,聞言霍然色變。
  「傅威侯好高明的眼力,不錯,貧僧確是來自布達拉宮,不遠千里,長途跋涉,也的確是要向威侯化緣。」
  傅小天「哦」地一聲,揚眉笑道:「那麼請講!禪師想要我佈施些什麼?我立刻命下人雙手奉上。」
  大力尊者烏扎克聞言立即哈哈大笑。
  「傅戚侯重義輕財樂善好旋,令人敬佩!」笑容倏斂,皺起雙眉:「只是……貧僧所要求佈施之物,恐怕威侯會大感為難,不捨割愛。」傅小天立即心頭雪亮,但他故作茫然。
  「那是撣師看輕了傅小天,只要禪師拿得走,傅小天就是盡傾所有,也不致稍皺眉頭。」
  「誠是貧僧失言唐突。」烏扎克盤坐微傲躬身,笑道:「貧僧斗膽,敢請威侯言重一諾。」
  傅小天濃眉雙揚,縱聲大笑:「禪師既然跋涉千里而來,應當已知傅小天生平為人,已做千金諾,拋頭灑血又何惜?黃衣四尊者威震邊陲,密宗高人,禪師怎地竟作此語?」豪情畢露,神威懾人。
  烏扎克面上一熱,雙目冷芒閃爍,連連陰笑:「那麼恕貧僧直言了……」活鋒微頓,神色一轉肅穆:「本教布達拉宮神器至寶,百年前淪落魔劫,散失武林,阿旺藏塔法上秉承呼景勒罕遺訓,遍搜宇內不遺餘力凡數十年。前月有人入藏,傳言本教失落百年之久的神器至寶,出現於帝都神力侯府中,法王驚喜之餘立傳法牒,命貧憎等兼程入京晉謁威侯懇請擲還……」
  靜聽至此,傅小天暗暗失笑,佯然皺眉接口。
  「竟有這等事?若非禪師明告,傅小天猶自茫然不知,既然傅小天家藏貴教神器,理應奉還,只是敝府古物甚多,不知禪師所指為何?」
  烏兒克雙目異采閃動,飛快接口:「奉教神物至主乃是紫風釵與綠玉佛兩件」
  傅小天故作恍悟地「哦」了一聲,連連點頭:「原來是紫鳳釵與綠玉佛這兩件寶物。不錯!此兩件稀世至寶,現均在敝府後宅庫中,只是……」
  神色一轉詫異,環目炯炯凝注。
  「據傅小天淺薄所知,這兩件稀世至寶傳自三百年前佛、道兩位前輩奇人,元元大師、聖心庵主。佛是大師鎮紙,釵為庵主髮飾。這兩位前輩奇人本是一對神仙愛侶,因些微誤會失和,毅然斬斷情絲,了絕塵緣,遁入空門。飛昇之前,個忍神喜愛,想以釵、佛二寶權作交換,不知禪師能否俯允?」
  按說,區區一隻木魚能值幾何?傅小天竟以那武林夢寐以求,人人覬覦的紫鳳釵、綠玉佛兩件稀世奇珍,交換一隻木魚,近乎癡呆。而那烏扎克必然是大出意外,欣喜若狂地立刻點頭,滿口答應了。
  豈料大謬不然,烏扎克聞言卻霍然色變,片刻之後才又恢復常態,面有難色地強笑說:「威侯是說笑了,區區一隻木魚能值幾何?貧憎焉敢以此酬答盛情?這樣吧!貧僧隨身帶有法王賞賜的八寶玉牒一隻,權就以之奉贈,聊表謝忱吧!」說著探手摸向懷中。
  八寶玉碟賜自法王本就珍貴,而且玉碟本身更是功能驅除百毒,傅小天不會不知;按理,他也應該點頭了。哪知偏偏又怪,他竟突然淡笑揮手道:「撣師且慢。八寶玉碟賜自法王如同欽賜,禪師豈能輕易贈人?萬萬不敢接受,傅小天是單單只看中了禪師這只木魚,還望撣師勿吝。」
  德貝勒略有所悟,轉向美艷郡主德怡低低笑道:「看來此中果有文章,小天他不會呆到這種地步,妹妹的確高明,只是我不明白……」
  美艷郡主德怡微笑接口。「別捧我,我所知也少得可憐。我只知道喇嘛們的木魚賜自法王,每人一生只有一隻,按身份而有各種形式,等於身份憑證,也就同官印一樣。任何情形下不能遺失;它在人在,它失人亡,沒有木魚回不得布達拉宮。同時也失去教中身份,不但被視為叛教,而且要進而殺之,所以德貝勒恍然大悟,禁不住皺眉失笑:「小天也太促狹,不給就是不給,幹什麼繞這麼大的圈子,虧他竟有這份閒情逸致,與一個喇嘛囉嗦怎地?要依我,乾脆把他拿下交給紀澤辦了。」
  這位貝勒是三句不離本行,處處難脫官家習氣。德怡皺了皺黛眉,未於作答,目光投向石階下。
  石階下黃衣喇嘛大力尊者烏扎克正自滿面難色,他猶不知傅小天是有意促狹,而且事關布達拉秘密,他又不敢說明,沉吟良久方始蹙眉肅然搖頭道:「至感抱歉,威侯這種交換條件,恕貧憎難以從命,事非得已更有苦衷,威侯千萬諒宥。」
  傅小天表現得毫不在意,捧手聳肩,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道:「傅小天不敢強人所難,既是禪師不同意這項交換條件,吝於割愛,這件事只有作罷。」
  說罷,作勢轉身登階。
  「威侯且慢!」烏扎克突然揚聲沉喝,環目冷芒連閃。「威侯之意,莫非貧僧不以木魚交換,威侯便一定不能擲還釵、佛二寶?」
  傅小天鄭重說道:「傅小天不敢,只望禪師三思。」
  「威侯當真堅持要貧惜這只木魚。」  .
  「我以為禪師不該再有此問。」
  烏扎克勃然變色,目射凶芒,桃眉厲喝:「你是有意刁難……」神色突然又一轉平和,蹙眉柔聲說道:「貧僧自有不得已之苦衷,威侯又何必苦苦相逼?這八寶玉碟……」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26:56

  禪師何獨吝之?傅小天詫異之餘,甚感遺憾……」話鋒微頓,冷然又道:「言盡於此,傅小天不願為己太甚,也不願恃官欺人,闖我侯門,傷我屬下,我不追究,禪師請吧廣轉身行上石階。
  身後,烏扎克突然一躍而起,神色猙獰,大笑說道:「有道是:既入寶山,豈可空手而回。貧僧以為這件事恐怕由不得威侯。」
  「是麼?」傅小天倏然回身,談笑揚眉。「奉勸禪師,休要惹動傅小天肝火,禪師私闖紫禁城,侯門取鬧尋釁,罪已不輕;送交九門提督足可論斬,再說,黃衣四尊者縱然威震邊陲,但那只是邊陲,若想在傅小天面前逞邊陲之威,只怕還要差了一點。」
  烏扎克目射狠毒,陰陰笑道:「私闖紫禁城化緣侯府,其罪確實不輕,只是化外番憎不在乎這些,也未將這區區紫禁城放在眼內,威侯萬勿以此相脅。若論傅小天神功貧僧自知難敵,
  不過威侯何不想想,貧憎既敢昂然而來,自必有所恃,斗膽以為,威侯尚不敢奈何貧僧分毫。」
  傅小天談談笑道:「不勞撣師提醒,我早已想到了,何必故做神秘?撣師之所以有恃無恐,只因為拙荊現在布達拉宮中,可是?」
  一語中的,烏扎克心神大震,臉色劇變,頓時怔住,半晌方始又目射凶光,獰笑說道:「威侯既然已經知道那就更好。貧僧斗膽,就請威侯於本教二寶及傅夫人之間,做一選擇。」
  傅小天環目深注,冷芒逼人,突然仰天縱聲大笑:「釵佛二寶遺自三百年前元元、聖心二聖。知者雖少,傅小天幸為其一,怎稱貴教遺寶?撣師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誑語,更當知戒在一個貪字,奇珍異寶唯有德者方能居之,因何竟高手四出,不遠千里來此威迫使詐?至於拙荊,傅小天借用禪師一句話,萬勿以此相脅!」 
  烏扎克羞紅了臉,也氣炸了肺,神色益見怕人,獰笑說道:「那麼,威侯是只重釵佛,視夫人安危於罔顧了?」
  傅小天一斂威態,搖頭說道:「傅小天伉儷情深,怎能置拙荊安危於不顧?不過與撣師一般地有恃無恐罷了。」
  烏扎克神色散顯詫異,道:「貧僧不懂。」
  傅小天淡笑反問:「撣師是何時離開布達拉宮的?」
  烏扎克呆了一呆,陰笑說道:「有奉告之必要麼?」
  博小天笑道;「答與不答,悉聽尊便。不過我有下文,事關布達拉宮安危,禪師似乎應該聽聽。」
  烏扎克神情傲震,旋即哂然。
  「是麼?那麼貧僧確該聽聽。貧僧於一個月前離開布達拉宮。」
  略一推算,敵蹤早現京城,傅小天不得不為對方的行事隱秘而暗感震動,揚眉笑道:「那麼我深為禪師遺憾,禪師若是動身稍稍遲後半月,必可碰上一場熱鬧。」
  烏扎克哪裡肯信,凝注傅小天陰陰一笑道:「設若威侯之言果然屬實,貧僧倒是真的遺憾終生了。」
  「信與不信,全憑禪師。」傅小天淡淡說道:「我可以奉告, 敝友已經兼程趕往布達拉宮,營救拙荊去了,如果我算的不錯,他該在禪師離藏後的二十天內到達。」
  烏扎克雙目凶芒一閃,道:「貧僧忘了提醒威侯,布達拉宮密宗高手近千,無殊龍潭虎穴,從來無人敢於輕涉半步。」
  「我久仰厲害,不過……」傅小天揚眉笑道:「那得因人而異,我傅小天尚能視之如竹扎紙糊,在敝友眼中只怕猶不及此……」
  烏扎克濃眉倒挑,目射凶芒,突然縱聲狂笑:「威侯豪語驚人,貧僧很想知道貴友是哪位高人?」
  傅小天道:「撣師站穩了!敝友武林人稱玉蕭神劍閃電手……」
  烏扎克神情狂震,面色遽變,禁不住倒退一步,失聲駭呼。
  「什麼?是那夏……」神色突轉平靜,仰天大笑:「威侯好高明的詐術,夏夢卿昔年葬身南荒,只怕屍骨早與草木同朽……」
  傅小天嗤之以鼻,哂然笑道:「布達拉宮耳目遲鈍很令人失望,我提議禪師不妨與貴教做次聯絡。」
  烏扎克神情再震,臉色再變,雙目凶光暴射凝注傅小天一語不發,俯身就要取地上木魚。
  石階上,德貝勒突然撬眉冷笑:「紫禁城中,神力侯府前豈是這般任人自由來去的?我可沒有威侯那等容人雅量。」飛身掠下,單掌遙探,閃電般攫向地上木魚。
  德怡郡主睹狀大駭,但卻已然攔阻不及。烏扎克那橫肉遍佈的丑腔,飛快地掠過一絲狠毒猙獰笑意,竟突然飄身後  眼看德見勒就要抓上木魚。驀地裡,輕喝震耳:「動不得。」
  傅小天閃電探手,飛攫德貝勒右腕,硬生生地將他那飛射而下的身形拉回,注目笑道:「閣下,你大概不想活了,這豈是凡木,那是久浸劇毒,沾之無救,讓我代勞吧〔·
  話落,也未見他有任何動作,地上那只木魚巳突然騰空飛起,向十餘丈外一株大樹上撞射而去。
  這下要是撞上,木魚必然碎裂片片。烏扎克大驚失色,一聲厲喝,騰身而起,閃電般攫向半空中的木魚。就在木魚僅差一發便要觸及樹身剎那,他堪堪一把將之抓住,但已是嚇出一身冷汗,方自暗吁一口大氣。身後響起了博小天的震天大笑:
  「請歸告來京同伴,今夜三更,傅小天親率本府護衛,萬壽山巔恭候大駕。」烏扎克哪敢再留,足未沾地身形再起,有如黃虹劃空倉皇遁去。









第十二章 為義千里送玉人
  傅小天環目炯炯,望著烏扎克背影消失,臉上突然浮現一抹陰影,濃眉微皺默默不語。
  德貝勒如夢初醒,入目傅小天的神情,呆了一呆,道:「小天,你這是……」
  傅小天搖搖頭,歎氣接道:「帝都陰雲密佈,危機四伏,我探為擔憂……」
  德貝勒大不以為然,挑眉笑道:「閣下縱橫疆場十餘年,一向叱吒風雲,氣吞河岳,難不成今天竟然為區區一個番僧驚了虎膽?我以為這件事不足為慮,大內侍衛,侯府精英,再加上紀澤一眾手下,傾帝都各方之力,我不相信……」
  傅小天聽得連連蹙眉,接道:「這批人若是那麼易與,烏扎克今日也不會在紫禁城中出現了,如我料得不錯,此刻潛入帝都之密宗高手,絕不只黃衣四尊者少數人,布達拉宮雖不致傾其全力來擾,但所遣來者定為主力。皇上安危重於一切,大內侍衛必須坐守大內,我不能調用他們;至於九門提督府,所屬的所謂帝都鐵騎,對付一般叛亂自屬可恃,對付這些武林高手,卻是派不上用場。目下可用者,僅我手下十二護衛,而相比之下力量實在薄弱得可憐,茲事體大,一個應付不好,後果不堪設想,你能怪我擔心麼?」
  傅小天那隱透懾人威嚴的魁偉背影,良久方始突然轉移話題,有心找茬地憋出一句道:「閣下,我覺得你不該輕易放走那個番和尚。」
  傅小天又復回身,笑道:「你別不服氣的故意找碴!我沒有做錯,擒賊擒王,射人射馬,留下一個烏扎克於事何補?我不相信這樣便能使他們全部束手就縛,甚至退出帝都。烏扎克不過是一個打探虛實的嘍囉角色,留著既然無補幹事,何不索性大方一點,縱他回去?你若認為我放得不對,那麼請,他此刻尚未出得紫禁城,你盡可再把他抓回來。」回身負手,大步走入府內。
  德貝勒再次碰了一鼻子灰,俊面煞白,怔立著作聲不得。
  美郡主德怡幸災樂禍掩口竊笑,朝他扮了個鬼臉,扭動腰肢,跟在傅小天身後,裊裊登階走進府門。
  任燕飛不敢驚動,悄悄拍開兩個黑衣大漢受制的穴道,也自進入府中。
  石階下,只剩下垂手怔立的德貝勒……
  夜色深沉,紫禁城中萬籟俱寂。
  -鉤冷月,靜靜地懸掛枝頭。
  神力侯府沐浴在一片略顯昏暗的月色裡。
  今夜的神力侯府中,似乎有異於往日,顯得特別靜,靜得出奇。
  四下聽不到一絲聲息,有的只是樹叢中輕柔夜風拂動細枝,所發出的簌簌聲響。
  整個神力侯府內也看不到一條人影,但如果仔細地看,花樹叢中,亭、台、樓、榭的暗影內,卻到處都是憧憧人影,潛伏著許多威猛的黑衣大漢。
  這些,顯示出戒備森嚴。
  後院小樓中,紅燭高燒,珠簾低垂,由外內望,無法窺見樓內有何動靜。
  其實小樓內,神力威侯傅小天憑幾端坐,左手捋髯,右手執書,似乎正全神貫注於一部「春秋」中。
  神態肅穆中適著悠閒。
  唯一和往日不同的該是他勁裝未卸,與幾頭橫放一柄斑斕長劍。
  夜涼如水,時間在寂靜中悄悄地遭過……
  驀地,梆柝聲劃破夜空,更鼓敲出了二更。
  就在這時候,庭院中霍然響起一暴喝:「什麼人?膽敢夜闖侯府。」
  暴喝過後,隨即又復歸於寂然。
  傅小天像一尊石像,連動也沒有動一下。
  片刻後,小樓下有人恭謹揚聲道:「稟侯爺……」
  余話猶未出口,博小天已然放下手中「春秋」,急急道:「請客人上來。」站起身子。
  樓下恭應了一聲是.隨即,橙梯上響起步履之聲,緊接著小樓內走進一個蓬頭垢面、衣衫檻樓、鬍鬚如蝟的中年化子,睜著一雙滿佈血絲的眼睛,向著傅小天微微躬身為禮。
  來的赫然竟是那丐幫北京分舵主火眼狻猊郝元甲。
  博小天含笑迎了過去,執起郝元甲雙手:「閣下,辛苦你了。」
  郝元甲神情恭謹,微挑雙眉:「不敢,能蒙侯爺差遣,丐幫深感榮寵。」
  「差遣?」傅小天濃眉微皺:「郝獅子,你這豈不是罵我,像這樣,以後找還敢勞動大駕麼?咱們相交已非一日,對我,你應該瞭解得很清楚,你是我朋友,朋友用不著來這-套,丐幫眼中不會有神力威侯這四字頭銜,我能勞動你,憑的是傅小天這三個字,說得更明白點,是靠著夏夢卿的面子,因此感到榮幸的應該是我。來,放輕鬆點,咱們坐下談。」拉著郝元甲向几旁走來。
  威侯鐵腕,容不得郝元甲推拒,他望著傅小天那豪邁隨和的神色,頗為窘迫地赧笑說道:「侯爺,我謝座了,我覺得你有點言之過重,雖然我聽侯爺差遣並不是因為當朝的神力威侯。
  卻的確是敬佩侯爺你英豪蓋世,作風超人,可絕非看在你和夏大俠交稱莫逆分上,這一點,我不得不說明。」
  傅小天濃眉微軒,一笑說道:「好啦,有完沒完,郝獅子?不管你衝著誰,總之丐幫對我大義伸手,鼎力相助,這個你總不能否認,是吧?」
  郝元甲濃眉一挑,還待再說,傅小天卻已輕輕一掌拍上他的肩頭,微笑說道:「閣下,你忙了一天,晚上跑到我這兒來,應該不是為了和我抬槓的吧?」
  郝元甲不便再說,只好赧然一笑,道:「侯爺,我這就向你稟報……」
  隨即皺起雙眉:「未出你所料,這次潛來帝都的,雖不能說是已傾布達拉宮所有高手,但為數的確不少……」
  傅小天點點頭,微笑接口:「除了號稱黃衣四尊者的那幾個,還有些什麼人?」
  郝元甲神色越顯凝重,道:「八大喇嘛、十二殿、三十六壇各出其半,連同黃衣四尊者一共是三十二名番僧,而黃衣四尊者還只是這三十二名番僧中身份最低者,由此可知,其他各僧的功力一定比他們更高。」
  傅小天笑容擻斂,蹙眉點點頭道:「以我日間觀察所得,似乎還不只此數。」
  「侯爺高明!」郝元甲道:「千毒門已現燈使,據此推斷,斷不會就這兩人,另外,布達拉宮二流喇嘛尚未計算在內。」布達拉宮高手已出其半,再加上神秘詭譎、殘忍毒辣的千毒門,以及那難以數計的二流喇嘛,布達拉宮何異已傾巢來犯?
  問明這種情勢,縱然傅小天鐵膽傲骨,英豪蓋世,身具莫測功力,也不禁心神震動,大為動容。他默然不語,沉吟良久方始恢復他那超人鎮定,淡淡一笑,道:「都來了也好,本未出我所料,可笑皇上和那些大員們猶在夢中而不知大禍之將至……這麼看來,今夜委實不宜力敵,只有採取我那非不得已,不肯輕易採取以備萬一的下策了。」
  話鋒微頓,揚眉又問道:「看見莫洪他們幾個麼?」
  郝元甲呆了一呆,惑然道;「怎麼?侯爺以為……」
  「不!」傅小天搖頭說道:「羅剎諸君心高氣傲,絕不會就此俯首認命供人驅使,也不會受人延攬,我擔心他們會趁火打 
  郝元甲道:「聽說莫、單、衛三魔早離北京。」
  傅小天道:「焉知這不是故佈疑陣,聲東擊西?我寧願證實他們現在北京,這些人俱都心智深沉,陰狠狡詐得可怕,對付他們三個,只怕要和對付那些布達拉宮的數十密宗高手,付出同樣的精力和代價。」
  面對高明,郝元甲只有為之心折,深為歎服,肅然點頭,道:「侯爺高見,郝元甲現在請令,若是莫洪等三魔屆時突現,並果然有所圖謀,可否由我負責應付?」
  傅小天環目中異采閃動,難掩心中激動,對於誠懇好意,他只有點頭:「郝獅子,傅小天生平從不欠人人情債,除了夏夢卿,你是第二個,我不敢言謝,你也不會喜歡聽,就這麼辦。不過,我希望你別和他們正面衝突,只須設法把他們引開去,越遠越好,待我料理好這邊,再去招呼他們。」
  郝元甲自然聽得出傅小天是不願因己累人,使丐幫遭到任何損傷。而事實上,他也清楚,就是煩出丐幫北京分舵全部實力,也未必能與昔日羅剎三君對抗,滿含感激地望了傅小天-眼,咧嘴笑道:「侯爺,郝元甲敬遵令諭。」
  傅小天揚眉笑道:「別開玩笑了,現在,我想聽聽對方的佈署情形。」
  「他們談不上什麼佈署,侯爺。」郝元甲道:「他們只準備分出一部份人,赴侯爺今夜三更萬壽山巔之約,另一部份,則按兵不動,似有所待。」
  傅小天濃眉突皺,沉吟說道:「你可知道赴約的是哪些誠,手撫郝元甲肩頭,淡淡一笑道:「老弟,用不著瞞我,傅小天雖屬滿人,任職當朝,卻不是人間賤丈夫,們你我縱是朋友,立場畢竟有點不同。我適才說過,事關滿朝,你沒有伸手出力的義務,甚至可以站在他們那一方;不過老弟,有一點我必須告訴你,事情不如表面的那麼單純,這次興風作浪的不是發於民間,而是另有異族心懷叵測,誘惑一些野心人物,從中加以利用,意圖坐收漁人之利。」
  郝元甲心弦震動,血氣翻湧,久久未能答話。
  傅小天環目輕注,一笑又道:「好啦,老弟,這種討厭的話兒就此打住,天時已經不早.三更將屆,你請回吧!深夜客來.
  我連茶都沒有準備,委實太以怠慢。」收回那隻大手,緩緩站起身子。
  郝元甲隨著起身,神色已趨平靜,滿佈血絲的雙目凝注傅小天,惑然問道:「侯爺,你真的就這般地只身前去赴約?」
  傅小天淡淡一笑道:「約由我訂,大丈夫豈可失信於人?」
  「那麼大內……」
  傅小天大笑接口道:「老弟不用擔心,我早已有佈置,九門提督府人手已全部調入大內,加上大內侍衛,諒來可保一時無虞。」
  郝元甲還想再說什麼,幾次欲言又止,終於微微躬身。
  「那麼,我告辭了。」轉身走向樓前窗邊。
  傅小天送至窗邊,揮手笑道:「老弟好走,恕我不遠送了。,』
  郝元甲道:「不敢當,侯爺留步。」身形拔起,電射而去。
  望著郝元甲背影遠去,傅小天臉上強持的鎮定漸漸消失,代之而起的,是無限凝重:「禍起兩端,顧此失彼,我分身乏術,這該怎麼辦,這……」  。
  突然.他濃眉挑煞,環目暴射寒芒:「我原想息事寧人,不願意看到血濺帝都,如今你們既然這樣逼迫我……」
  剎那問,神色忽又一轉肅穆。砰然一聲,面西跪下下:「小天身為人臣,情非得已,恩師恕宥。」
  一躍而起,回身抄起幾上長劍,大步下樓而去,
  朔風呼號,塵沙蔽天。
  這是關外大漠習見的景象。
  這天傍晚時分,風沙特別猛烈。
  驀地,如泣的風聲中,傳來一陣轆轆車聲,緊接著,便見如霧黃塵內,由一座土崗轉角處,緩緩出現了一輛雙馬篷車與一人一騎。
  那輛馬車,厚厚油布製成的車簾低垂,遮掩得密不透風,在高低不平的黃土路上,不住地顛簸晃動,車蓬上滿積的黃塵。隨風飄逝,但隨即又布正了新的一層。
  車轅上,趕車的車把式,是個身形略顯拘樓的瘦削者者,衣領翻起,一頂風帽拉得低低的,幾乎遮住了整個臉孔,只能看到頷下一部銀髯.而那本該銀白的美髯,也圍染滿塵沙而變成了黃色。
  另外的一人一騎,緊靠馬車之旁,是一匹毛色白裡帶黃的健馬,卻似因經不起長途跋涉,千里奔馳,顯得有點疲憊不堪, 失去了應有的神駿。
  馬鞍兒的人,是位俊美絕倫的文士,一襲白色儒服不僅好像多日未經換洗,佈滿塵垢,而且多處殘破,血跡斑斑,血跡已早黑紫,顯然為時已久。
  他入鬢劍眉緊鎖,星目黠然無光,俊美的臉龐清瘦憔悴,一片慘白,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白得可怕。
  本來讀書人體質贏弱,怎經得起長途勞頓,千里風霜?
  他和車轅上那駝背老車把式一樣,也緊閉著嘴,默默地策馬趕路。
  也許是風沙太大,一開口便滿嘴黃沙。
  夜幕,垂得更低,風,終於有點轉弱了。
  黃塵漸漸靜歇,衣袂也不再拂動,可是,這老少兩人仍然沒有-人開口。
  這荒涼、遼闊的原野裡,一時顯得十分寂靜,自然,那車輪聲,馬蹄之聲也就越發清晰,可以傳出很遠。
  但不久之後,驀地,一個無限甜美的聲音突然劃破了寂靜,為這荒涼、遼闊的原野,平添一分生氣;這甜美的聲音,輕柔地透過厚厚低垂的車簾,傳自車內:「夏大哥,風停了麼?」
  馬上白衣文士聞聲抬頭,隨即淡淡答道:「是的,夫人。」他似乎不願多說。
  車內一陣寂然,未幾又柔聲發問:「到了哪兒啦?天黑了吧?」
  白衣文士雙目呆呆前視,依然談淡答道:「天是黑了,夫人,前面就是呂梁山了。」
  車中人「啊」地一聲輕呼,好像透著驚喜,去又似難掩一點惆悵,低低說道:「好快,這麼說我們已脫離險地,再過幾天就到了?」
  「是的,夫人。」白衣文士微微地皺了皺入鬢劍眉:「再過幾天就可以回到北京了,只是,在我未把夫人送抵達侯府之前,我不敢輕言已脫離險境,而且我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飛往北京……」
  「夏大哥。」車中人又一聲輕呼,生音有一點激動:「你能否像以前一樣,叫我小妹或梅霞?」
  白衣文士神情微震,身形一陣輕顫,而話聲更為冷淡:「事過境遷,夫人何必再提往事?如今,夏夢卿所護送的,乃是夏夢卿極為欽佩的神力威侯傅小天的夫人。」
  車中忽歸寂然,過了一會兒,車中人又微帶哽咽地說到:「夏大哥,可以掀開車簾讓我透透氣麼?」
  白衣文士面有難色似乎有所顧忌,但終於轉過頭去向那車轅上駝背車把式道「老爹,偏勞一下。」
  老車把式沒有說話,神色卻極為恭謹,伸手掀開車簾。
  車簾啟處,車中人一身白衣,花容憔悴,烏髮蓬鬆,臻首半探,淡淡地歎了一口氣,噙淚的美目略做環顧,最後停留在白衣文士身上。
  正是那傅小天夫人薛梅霞。
  那白衣文士,薛梅霞口中的夏大哥,也自然就是宇內第一奇才,玉蕭神劍閃電手夏夢卿。
  入目他那一身為她所負的傷勢,為她所濺的血跡,清瘦的嬌靨上,像不久以前地,湧現一片憐惜、感激、歉疚之色,以及一些複雜難解的束西,顫抖著失色香唇,無限柔婉地輕聲說道:「夏大哥,你……可覺得好些了麼?」
  夏夢卿沒有看她:「多謝夫人關注,我現在很好,傷勢已無大礙。」
  「夏大哥,你何必瞞我?」她聽得出他那勉持平淡的聲調,也深知夏夢卿傷勢不輕,短期內絕對無法痊癒;強忍心中如絞悲痛,卻忍不住垂下早已孕滿眼眶的淚水:「你該記得,受先父母的熏陶,我也頗懂一點醫道,你的外傷也許已無大礙,內傷卻斷非短期內可以復原,普天之下,誰能使你負傷如此?這是第二次了,又是為了我,上次也許值得,這次你實在不該來的。
  夏大哥,你知道我有多……」
  「夫人!」夏夢卿突然側首輕喝,聲音有點顫抖:「天時不早請早些安歇,路程尚有數日,再下去,夫人會支持不住。」
  「不!」薛梅霞連搖螓首,聲音低得像喃喃自語:「肉體上的任何痛苦,我自信能忍受得了,也支持得住,唯-使我受不了的,是你這令人心碎的稱呼,我求你改一改,我求求你。」
  夏夢卿身形驟起一陣極其輕微的抖顫,對她這幾句話恍若未聞,也沒有說話。
  薛梅霞那失色香唇,一陣劇烈的抽搐。為免徒亂心意,她只有轉移話題:「夏大哥,我可以聽聽你如此急著趕抵北京的理由麼?」
  夏夢卿早已恢復平靜,點頭淡笑道:「很簡單,這次我們得能脫險,可說十分僥倖,因為布達拉宮大部份的密宗高手均已 外出他往,否則後果實難想相。而那些密宗高手外出他往的目的當是北京,他們的用心很明顯,傅小天雖然英豪蓋世、神功莫測,但一個人的能力到底有限,我擔心他不能兼顧;再說護送夫人,肩負重大,布達拉宮不會就此甘休,沿途難免再有驚險,能早一日把夫人安然送同侯府,我的責任才算完了,不然……」
  薛梅霞突然接口,竟然出奇的平靜:「夏大哥怎不說想早一點擺脫我,免得『觸人』傷情?」
  夏夢卿神情一震,鎮定地道:「夫人,你想錯了,夏夢卿早已心如止水,再難揚波,我說過,我送的只是傅侯夫人,對朋友之妻,我無須有此顧慮。」
  他答得很高明,可是薛梅霞卻仍不放鬆,說得也毫不遜色:「是麼?我以為一個人的身份可以改變,但我究竟還是薛梅霞,這個應該永遠也變不了。」
  夏夢卿皺眉強笑:「夫人探具辯才,我自認不如,不過夫人如今是傅侯夫人,當不會有錯,這也是永遠變不了的……」
  話聲方落,強持的笑容未歇,突然目射逼人寒芒,眉挑重煞,怒聲冷哼:「不到黃河心不死,我不相信殺不盡你們。」
  話聲微頓,威態一斂,輕喝道:「夫人請坐好,老爹,垂簾。」
  夏夢卿人雖受傷,功力猶在,薛梅霞心知他必有所見,立把螓首縮回車內。
  車轅上,佝僂的年老車把式從容放下車簾,繼續趕著馬車馳進,竟然一絲驚慌之色也沒有。
  轉瞬間,遠處蹄聲急遽塵頭大起,暮色中,十餘匹高頭大馬,疾如風馳電掣一般飛捲而來。
  馬,是清一色的蒙古種罕見神駒,鞍上,則俱是身軀高大、剽悍兇猛的黃衣喇嘛。
  容得喇嘛們迫近十丈,夏夢卿突然桃眉揚聲:「老爹,護住馬車,我沒有工夫和他們多說廢話。」
  話落,人起,身形倒射,有如銀虹劃空,直撲逼進車後的十餘來騎。
  只見白影飛閃,連聲砰然,十二個黃衣喇嘛已有十個墜鞍落地,一陣滾翻寂然不動。
  十匹空鞍座馬,昂首長嘶,鐵蹄飛騰激起滿天黃塵,向茫茫暮色中四散奔去。
  另外兩個喇嘛幸保性命,卻仍不逃走,一左一右,撥馬衝近馬車,同發獰笑,就待揚掌。
  驀地忽聞豪笑震天,車轅上那身形佝樓、老態龍鐘的車把式,長鞭怒卷,疾如靈蛇,分點二喇嘛胸前大穴。
  出手之快,認穴之準,堪稱當世罕見。
  兩個喇嘛怎料得到區區一個老弱的車把式竟是深藏不露的絕世高人。兩聲悶哼,應鞭落鞍,又是兩匹空鞍健馬狂奔著消逝於暮色中。
  佝僂老者斃殺兩人恍若無事,剛剛收鞭,夏夢卿也已折身落回馬上,右掌撫胸,一陣急喘,面色更形蒼白,身形搖搖欲墜。
  他內傷未癒,哪堪再動真力?尤其是像如此般足不沾地的凌空搏敵。為了護衛薛梅霞的安全,他不得不拚死出手,枯禪掌威力無倫,天龍身法冠絕宇內,但這兩種神功也最耗內力,雖然斃殺十個喇嘛於剎那間,可是如此一來,他那本就極重的內傷,又加重了一分。
  車轅上,那佝樓的老車把式目睹夏夢卿的傷情,難掩心中重憂,目射關切之光,輕歎說道:「夏大俠你的傷勢……」
  夏夢卿強忍痛楚,連忙揮手向他示意。
  無奈為時已晚,車簾掀處,薛梅霞已探出螓首,珠淚如泉,香唇劇顫悲聲說道:「夏大哥,你,你叫我如何心安……」
  夏夢卿神情一震,大為不忍,改了稱呼,強笑安慰道:「小妹,別這樣,我很好,一點傷勢,別擔心,沒有什麼……」
  雖然改了稱呼,卻並未能使薛梅霞感到絲毫慰藉,反之,那有氣無力的微弱話聲,已使她心碎片片、柔腸寸斷。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27:35

  玉簫神劍閃電手宇內第一,叱吒風雲睥睨武林,豪情萬丈氣吞河岳,除了八年前南荒一次會戰,蹈陷負傷之外,何曾遭到過任何挫折?但如今他心靈與肉體兩方面,卻同時受到無形有形的兩重巨創,這都是為了她,為了古往今來,無人能解的一個「情」字,面在「情」字上,她又給了他什麼?一時羞愧難當,芳心中百味俱陳,再也按撩不住,突然埋首車欄,失聲痛哭起來。
  夏夢卿身形一陣微顫,不知是肉體上的傷痛,抑或是那心靈受到撞擊,忍不住地發出一聲悶哼,卻仍強露笑容,笑得令人心酸:「小妹別這樣好麼?這樣於我傷勢無補,反更令我難受。」
  薛梅霞聽若末聞,依然埋首痛哭不已。
  夏夢卿慘白的臉龐上,浮起一片難以形容的神色,緩緩地轉過頭去,失神落魄地,呆呆地望著前方。
  車轅上,那掌車老駝子,對眼前情形不聞不問,生似置身於另一世界,佝僂著瘦削的身子,默默地趕著馬車。
  這荒涼、遼闊的原野上驟歸沉寂,也更淒涼,只有那陣陣令人斷腸的哭聲隨著夜風遠揚。
  漸漸地,薛梅霞哭聲越來越低,變成了低聲飲泣,似乎已是欲哭無淚。
  胸中積壓已久的鬱結,也似乎隨淚水發洩廠不少,終於,她緩緩地抬起了螓首,烏雲更形蓬鬆,美目業已微紅,長長的睫毛上猶掛著淚珠,幾分嬌弱,無限淒楚,令他觸目魂銷:「夏大哥萬勿生氣,我無意惹你心煩,實在是情難自禁。」
  夏夢卿緩緩轉過目光,停留在那梨花帶雨的憔悴臉龐上,目光中好似有物閃閃發光,一笑說道:「小妹別這麼說,我什麼時候怪過你?永遠不會,我剛才沒有再勸你,那是因為我也想讓你趁此機會盡情發洩一下,這些日子來,你受的委屈太多了,悶在心裡反而不好。掃興的事兒,咱們永勿再提,帶著淚水,眼睛紅紅地回去見傅侯,這樣我擔待不起,時已不早,原野風大露重,早點休息吧!」
  最後幾句話兒,近乎詼諧,笑得也很開朗,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笑得多麼勉強。
  薛梅霞似乎還想說什麼,可是夏夢卿這時已收回目光又轉向前方,她那失色雙唇微微地翕動了幾下,欲言又止,終於退回車簾內。
  功力雖減,目力猶健,何況還有那昏暗的星月之光。
  入目堪憐,薛梅霞已似受不了長途行車勞累,再加適才哭得聲嘶力竭,在車身顛簸搖晃中,不知何時已然昏昏入睡。
  秀眉輕鎖,憔悴嬌靨上淚漬猶存,似乎睡夢中又淒惋哀絕地流過傷心之淚。
  婉約嬌軀微微曲蜷,顯然是因為衣衫單薄,不耐秋夜寒涼。
  夏夢卿輕輕一歎,探身拉過車內一襲風氅,小心翼翼地為她蓋上,凝注那張嬌靨良久,才緩緩放下車簾,馳了開去。
  就在這個當兒,他突然又有發現,轉向車轅上老駝子,星目寒芒連閃,挑眉冷笑:「老爹……」
  「我聽見了。」車轅上老駝子點頭接口,話聲中難掩心頭重憂地接著說道:「猶在里許之外,是不是還很難說,夏大俠不宜再動真力,老駝子不自量力,拚命效命。」
  夏夢卿略作沉吟,微笑點頭:「好多年未睹大漠駝叟無影神鞭之威,適才那一手太快,我正在遺憾未能盡飽眼福。」
  車轅上老駝子咧了咧嘴,銀髯顫動:「無影神鞭,威震大漠,但那只是大漠,比諸中原武林,那地方實在太小,假如再當著夏大俠之面……老駝子這條鞭就更要變成提不起的爛草繩了。」 
  入耳這輕鬆詼諧的話兒,夏夢卿禁不住啞然失笑。
  老駝子話聲方落,突然抖色一變,目射奇光,凝注前面遠方:「老駝子業已聽出來人只有兩個,功力俱都不弱,猶在老駝子之上。」
  夏夢卿雙目突現異采,挑眉笑道:「老爹好俊的聽覺,這兩人所用身法我聽來頗為熟悉,只怕老爹的無影神鞭不能大展神威,我也飽不成眼福了……」
  話未說完,遠方那茫茫夜色中,已現出兩條淡淡人影,昏暗月色下看去,直如隨風飄來的兩縷輕煙,身法之快世所罕見,也錯非是宇內第-的夏夢卿與那毫不起眼的風塵異人無影神鞭大漠駝叟,換了別人,縱然竭盡目力也難有所見。
  夏夢卿注目遠方來人,淡笑發話招呼道:「佛門禪功,道家心法,來人莫非霍、岑二弟。」
  話聲不大,相隔也足有半里,但遠方那兩條人影卻似已有所聞,同發龍吟長嘯,身形如疾,直如劃空長虹,一閃已至近前。
  車馬倏停,夏夢卿含笑離鞍,馬車之前微風颯然,一個衣黑、人黑,全身俱墨的精壯少年和一個身著青衫的俊美書生聯袂射落。
  足方沾地,黑衣少年便大步奔過去,一把抓住夏夢卿雙手,萬般激動,無限歡欣地叫道:「夏大哥,多年不見,差點沒把我和小岑想死,設非適才夏大哥神功傳話……」
  青衫書生閃身上前,沉聲喝道:「小霍,放手!你難道沒有看出夏大哥身負極重的內傷?」
  黑衣少年這才注意到夏夢卿那色呈慘白憔悴不堪的瞼龐,與那殘破儒衫上的斑斑血漬。倏地收手,霍然變色,垂首說道:「夏大哥,原諒我無心,並恕我兩人接應來遲。」
  夏夢卿目注青衫書生,皺了皺眉,笑道:「小岑,你怎麼們然難改你那多嘴的脾氣?」
  話鋒微頓,伸手反握住黑衣少年雙腕,含笑道;「小霍,別難過,我們交非泛泛,誼同手足,你不該這麼說。身在武林,難免搏鬥,哪有不負傷的?夏大哥又豈會在意這區區傷勢。若說接應來遲,那該怪我沒有事先通知……」
  黑衣少年突然抬頭,目射奇光濃眉挑煞:「夏大哥神功舉世無匹,我不相信那些番和尚能傷得了你,有機會,我必要……」
  「你也想鬥鬥密宗高手,是麼?小霍和小岑一樣,你也末改火爆性子。」夏夢卿含笑說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小霍,不可坐井觀天把我捧得太高,須知捧得高、掉得重,密宗我見識過了,果然不凡,能全身而回,已屬萬分僥倖,不過,小霍也不要難過,我身中三記大羅印,布達拉宮卻賠上了十大高手和許多二流喇嘛,應該很划得來了。」
  大羅印密宗秘技絕學,掌力陰柔歹毒中者無救,夏夢卿幸好有大靜神功護體,但身中三掌,也難免受了內傷,而且受傷的程度,頗為嚴重。
  青衫書生神情大震,急形於色,突然接口道:「夏大哥,大羅印非同小可,你怎能……」 
  「小岑!」夏夢卿一聲輕笑,道:「何必這麼大驚小怪的,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麼?你們放心,夏夢卿若是死在大羅印下,豈不辜負了那宇內第一的頭銜?來,讓我替你們引見一位前輩。」
  向站在車旁的老駝子微一舉手:「這位就是大漠駝叟無影有什麼顧慮,有話快說!」
  霍玄黑臉飛紅,頗為窘迫,摸著一雙大手,赧然笑道:「我口齒笨拙,辭難達意,夏大哥還是問小岑吧!」
  夏夢卿探深地看了他一眼,劍眉微揚,轉注青衫書生,含笑不語。
  岑參略一遲疑,目注低垂的車簾,沒有說話。
  夏夢卿睹狀瞭然,點頭笑道:「小岑,你很機警,車內是神力威侯傅小天夫人,薛梅霞,說來你應該知道她……」
  岑參仍然面有難色,示意夏夢卿離開車旁找地方談話。
  夏夢卿淡淡笑道:「昔年我不能分身馳援武當,便是因為作客薛家,彼此交稱知己,她不是一般世俗兒女,對她對我,不必有什麼兩樣,說吧!」
  岑參領悟絕世,一點就透,不再猶豫,立刻探懷取出一封函帖,雙手遞了過去。
  夏夢卿接在手中,略一注目笑容盡斂,神色驟轉靛重,目光投向岑參,蹙眉問道:「這,你接自何人之手?」
  岑參俊面微紅,赧然說道:「不認識,一個黑衣人送來就走了。」
  夏夢卿皺了皺眉:「什麼時候接到的?」
  「半月之前。」
  夏夢卿沉吟著說道:「時間不差,該是我離開斷魂谷以後,到達布達拉宮之前,他們行動很快,有點令我佩服,我想聽聽你對這件事的意見。」
  岑參很鄭重說道:「武林帖非同小可,這件事更是關係重 侯,我只是敬他為人中英傑,雖然惺惺相惜,但彼此立場畢竟不同,更不會因為他而有所顧忌。我要你們置身事外,回去閉門讀書,自然有我的道理在,否則我期待多年,怎會放棄這大好時機?但這道理,目前我還不願說明,而且也沒有告訴你們的必要,我只要你們聽話。小霍,他暴躁而容易衝動,你比他冷靜得多,我以為你應該瞭解我的苦心……」
  後面的話,說得有點激動,也因此牽動了傷勢,一陣微微輕喘,住口不言。
  霍玄的頭,垂得更低。
  岑參卻滿面愧歉不安地毅然答話:「夏大哥頂天立地,奇男第一,我不該有那種瀆冒不敬的想法,不敢再問理由,我和
  小霍聽話就是。」 
  夏夢卿蒼白憔悴的臉龐上,浮現一絲談淡笑意,笑得很安慰,目射友愛,微微點頭:「那麼,這帖子放在我這兒,你們走吧!」
  岑參星目凝注,關懷之情溢於言表:「夏大哥,我和小霍這就遵命告辭,只是你傷勢嚴重,我和小霍實在放心不下……」
  夏夢卿突然朗笑揮手:「鬚眉漢子丈夫氣.哪裡學來的婆婆媽媽女兒態?再不走我可下手趕了。」
  岑參、霍玄四目深注這位一身傲骨的夏大哥,淚光閃爍,終於同時揚聲:「夏大哥多多保重.莫使我兩人終日掛懷,寢食難安,恨會短離長,願早日見召。」躬身一拜,相率飛馳而去。
  夏夢卿再也難忍滿眼熱淚,向著夜空頻頻揮手。
  望著岑,霍兩小身形消逝不見,那憔悴的俊臉上.突然浮 差別,而且差別很大。如今置身此處,遙望那靜峙於晨曦下的太原城,在意識上,令人覺得已歸自異域,返回故土,輕柔的晨
  風中,似乎還微送帶土的芳香。
  夏夢卿仰首晨空,深探地吸了一口清氣,再呼出時,那心頭鬱結與大漠風沙,多日勞累,似已隨之盡消,那嚴重的內傷也好像減輕了不少,精神為之一振。
  獨孤奇聞聲側顧,雙眉微軒,彈丁彈滿身黃塵,也自心情一朗,笑道;「夏大俠,是否在太原略事歇息後再過太行山?」
  夏夢卿一時沉吟未語,旋即微微搖頭:「一日不到北京,我心中一日難安,請老爹繞過太原,逕渡太行吧!」
  獨孤奇聽得雙眉一皺,道:「由怔北京,至少還有數日路程,夏大俠不宜強持傷重之軀……」
  夏夢卿仍自搖頭道:「我心靈的負擔,遠較傷勢為重,也正為我傷勢很重,短時期內不能妄動真力出手,所以才急著盡早趕抵北京。能把傅夫人安然送回侯府,在我來說實比傷勢痊癒還要使我覺得輕鬆,否則,傅夫人萬一再有任何失閃,我便對不起傅小天。」  英雄肝膽,令人敬佩,不世至情,更是感人。
  獨孤奇悚然動容,銀髯皆顫:「夏大俠,能為你稍盡綿薄我已深感榮幸,如今卻更覺這趟千里駕車,再入中原沒有冤枉。這多天來,我領悟了不少,懂的事更多,看來跟在你這位宇內第一奇才身邊能得無窮好處,老駝子敬遵令諭,這就改道。」抖韁輕喝,一帶馬頭,避開官道,問著另一條岔路上馳去。
  這條岔路橫跨太行,原是晉冀兩省間的捷徑,可是天下 事,有時往往令人意想不到,夏夢卿如果聽從獨孤奇的話兒,在太原略事歇息再走,便可免去一場麻煩,這一改道緊趕,競反而欲速不達地遇上事端,耽擱了行程。
  就在轉入這條岔路不久,忽見遠遠地迎面走來了一名灰衣芒鞋的行腳僧人。
  行腳僧人足跡遍天下,化緣十方,這條路上雖然難見人跡.可也不足為怪。
  夏夢卿奇才第一。獨孤奇見識多廣,對此自然毫未在意。
  然而,當雙方的距離漸漸接近,行腳僧人容貌清晰入日之後,夏夢卿卻禁不住呆了一呆,「咦」了一聲,喃哺說道:「少林藏經堂住持怎地輕下江朋,莫非……」
  少林絕學掌執武林牛耳,藏經堂住持更是身份極尊,獨孤奇聞言神情一震.不由也凝神向前望去。
  但見百丈外那位行腳僧人,雖然年事頗高,卻健步如飛,銀輯飄拂,寶相莊嚴,隱隱有種懾人威力。
  收回目光,轉注夏夢卿,軒眉說道:「如果老駝子料得不差,這位少林藏經堂住持輕下江湖,必也與岑、霍兩位所接獲的武林帖有關。」
  夏夢卿輕蹙劍眉,點頭未語。
  說話間,雙方相距已只有二十丈,行腳僧人此刻亦有所發現,神色問突然難言驚喜,倏然住足,合十退立道旁。
  獨孤奇咧嘴一笑,道:「看來老駝沒有料錯,麻煩來了。」
  車馬馳行甚速,話落時,已至那行腳憎人附近,行腳僧人突宣一聲佛號:「阿彌陀佛,施主請稍留俠駕。」
  末等夏夢卿指示,獨孤奇已徑行勒韁控馬停車。
  馬停車止,夏夢卿就鞍上拱手含笑道:「荒郊野徑,得遇佛門故人,欣喜何似,大和尚別來無恙?」提真氣,飄身高鞍,牽動傷處,胸口一陣抽痛,他不禁微微皺了皺劍眉。
  行腳僧人正是那少林藏經堂住持大慧禪師,聞言肅然躬身道:「峨嵋金頂拜別迄今,數易寒暑,施主猶能記得貧衲,貧衲好不榮寵,峨嵋初瞻神儀,今日再睹風采,此生可以無撼了。」
  夏夢卿輕笑接口:「大和尚太謙,彼此既屬故識,何須如此?容我請教,大和尚喝令停住馬車,似乎非為招呼把晤,莫非有何見教麼?」
  「貧衲不敢!」大慧禪師再次躬身,莊容說道:「貧衲所以斗膽請施主暫留俠駕,實是有所稟告。」
  夏夢卿立即心中瞭然,微微一笑道:「那麼,大和尚是有意相尋,並非逆旅不期巧遇了?」
  大慧禪師神情微震,毅然點頭:「施丰神目,貧衲怎敢妄言.如今找尋施主者,豈只貧衲一人?諸大門派,天下群豪莫不踏遍四誨、窮搜八荒。」 
  夏夢卿「哦!」了一聲,挑眉笑道:「這樣看來,事非小可,但我不明白諸同道因何為區區一人而勞師動眾,大和尚可否告?」
  大慧又一躬身,肅然說道:「施主請恕貧衲斗膽,此事關係重大,貧衲不敢擅自進稟,容貧衲請敝掌門人趕來面陳。」
  夏夢卿呆了一呆,隨即恍悟:「貴教掌門人莫非就在左 近?」
  大慧禪師點頭道:「施主高明,敝掌門人與各派掌門人,以及天下群豪,此刻大部份均在太原。」
  夏夢卿雖然急著趕路,但卻不是不明事理之人,當下只有答允等候,淡淡一笑,道:「那麼,大和尚請!」
  大慧禪師不再說話,突然仰首發出一聲長嘯。
  少林絕學,佛門禪功,果然不凡,聲似龍吟直透雲霄歷久不散。
  嘯聲未落,太原城方向立即也劃空傳來一聲長嘯,聽聲音,功力竟與這位少林藏經堂住持互為伯仲,不相上下。
  劃空傳來的嘯聲猶白縈耳,遠遠地便見太原城頭之上,一連騰起數十條人影。
  飛掠縱躍,有如飛蝗快捷如電,轉瞬間,已來至百丈之內。
  夏夢卿目力如神,早已清楚地看出,這數十人中,為首一憎年事甚高眉須俱白,身披一襲大紅袈裟,步履之間穩穩從容,正是那當今少林掌門,大悲撣師,緊隨大悲禪師之後的是童顏鶴髮,得道全真,武當掌教無為道長,與其他各門派掌門至尊。
  再後面,是少林四大護法,各堂住持,武當七劍以及各門派輩分最高的-流高手。
  其中竟然還有不歸谷的端木少華、天龍堡的齊振天與另外五莊四寨之主。
  全是領袖一方的人物,聲名卓著的絕頂高手,可以說,當今武林精英,已盡數薈萃。武林帖果然已傳遍宇內,震動天下,夏夢卿不由心頭暗震,深蹙劍眉。
  一丈外,群雄相繼住足,大悲禪師顧不得理會道旁合十躬身相迎的藏經堂住持大慧禪師,大步趨前,肅然合十,向著夏夢卿微微躬身為禮,道:「再睹風采,足慰平生,施主別來可好?」
  夏夢卿雖然武林輩分極尊,較諸大悲禪師猶高一輩,但人家究竟是一派掌教身份,而且他也索性謙恕,自是不會托大,當下忙自還禮說道:「托掌教洪福,夏夢卿尚稱粗健。」
  大悲禪師躬身合十再拜:「峨嵋金頂,施主仗義維護,神龍一現,貧衲末及言謝,忐忑迄今。月前北邙斷魂谷中,大智師弟又蒙解救,貧衲感同身受,謹此一併謝過。」
  「掌教言重,夏夢卿愧不敢當!」夏夢卿淡笑說道:「峨嵋我只為護寶,北邙也不過適逢其會,若說言謝,只有使我汗顏,掌教萬勿耿耿於懷。」
  他這裡話聲方落,群豪中又走出那位高年全真,武當掌教無為道長,肅然稽首:「八年前,施主頒下珠符令,差人馳救武當,逐退羅剎諸凶,挽敝派於浩劫,隆情高義,貧道亦補致謝忱。」 
  顯然,這位武當掌教所說的,乃是指昔年羅剎教為了遮天下人耳日,便於潛往峨嵋盜取三聖遺寶,大舉侵犯武當,霍玄、岑參受命珠符令,聯袂馳援武當之事。
  夏夢卿忙自還禮,淡淡一笑道:「事隔多年已屬陳跡,掌教何必還要提起?且盡綿薄者另有其人,我不過從中傳話而已,怎敢當掌教一個謝字?」
  無為道長白眉微軒,目光疑注,滿含感佩道:「施主不必謙遜,岑施主道聖高足,由於乃師與敝教的一點怨隙,對敝教仇視猶恐不及,若非施主頒以珠符令,岑施主絕不會暫置積怨,義施援手;而設非岑施主駕臨武當,挽敝教一劫,道聖一脈與敝教之間的積怨也永無化解之日,如此大恩大德,敝教世代感戴,貧道終身難忘。」又一稽首,飄然退回。
  看來,無為老道對昔年岑參被迫馳援武當之事,頗為自知,他的話說得不錯,岑參為三聖中大木真人傳人,昔年大木真人被武當拒於教外,一怒下山,曾誓言終生不入武當,徒承師怨,若非礙於珠符令,岑參斷不會對武當施予握手,而若非岑參暫置積怨,義施握手,也不會使武當五老愧疚俯首,盡釋前嫌,論因說果,功德自應歸夏夢卿一人。
  無為道長方退,接二連三地又有少林羅漢堂住持大智禪師、不歸谷少谷主端木少華、天龍堡主齊振天等人,越眾而出懇摯致意。
  為的是北邙斷魂谷內得以保全聲名,脫險生還。
  夏夢卿不是施恩望報之人,而且他也不認為那些舉手之勞的事便是施恩,不過人家施然感恩圖報,誠懇致謝,他也只有一一還禮遜辭,應付過去。
  待得諸人都退回大悲撣師身後,他方始暗暗透了一口氣,目注那似為群龍之首的少林掌門人大悲禪師道:「禪師以一派掌教之尊下江湖,偕天下群豪遍搜宇內,相尋於我,想必定有見教,如今是否可以示下了?」
  大悲禪師神色一轉肅穆,目光輕掃車轅上的獨孤奇及車簾低垂的車廂一眼,壽眉微皺,說道:「貧衲斗膽,可否請施主借一步說話?」
  顯然這位少林掌教有著與昨夜岑、霍二小相同的顧忌。
  夏夢卿心中瞭然,淡笑搖頭:「掌教不必有所顧忌;我忘了奉告,駕車的這位前輩,掌教不會陌生,大漠駝叟無影神鞭……」
  人名樹影,大悲禪師聞言驚然動容,立即合十致歉道:「原來是獨孤大俠,貧衲眼拙,多有得罪。」
  獨孤奇車上拱手,咧嘴笑道:「掌教大和尚不必客氣。」
  夏夢卿一指車簾低垂的車門,道:「車內,乃是神力威侯傅小天的夫人……」
  大悲禪師神情一呆,霍然變色。
  夏夢卿視若無睹,接道:「她本武林兒女,昔年薛家雙龍一鳳,掌教想必也該有個耳聞,若是信得過我,也請不必有所顧慮。」
  大悲禪師仍然面有難色,猶豫難決。  』
  夏夢卿劍眉一挑,笑道:「掌教既然信不過我,何必相尋?……」 
  大悲禪師忙自合十,道:「施主言重,貧衲焉敢信不過施主?實在此書關係太以重大,車中人雖然也是武林兒女,但她如今究竟已是滿……」
  一觸夏夢卿那已透不悅的逼人寒芒,任他身為少林掌門人,佛門得道高憎,名重宇內,也不禁心頭微懍,倏然住口。
  夏夢卿星目凝注,淡淡一笑道:「緣慳一面,身份特殊,我不敢怪掌教對她有所顧忌,然而,我卻以為掌教不該信不過我。掌教若執意不願明示,我絕不會強人所難……其實,諸位來意,我已略知大概.掌教因她而有所顧忌之事,當是為了一張遍傳宇內的武林帖……」
  大悲禪師心神驟然一震,滿面詫異之色地望了他半響,毅然點頭說道:「施主既然已經知道了,那是再好不過……」
  猛有所觸,目注低垂的車簾,變色接道:「貧衲斗膽請教,傅夫人,她也知道麼?」
  夏夢卿含笑點頭:「我所知道的事,從不瞞她……」
  大悲禪師大吃一驚,兩道白眉方自拽起。
  夏夢卿一笑又道:「她雖然身為滿族皇室貴眷,卻曾勸我參與帖中所倡之事,共襄盛舉,這應該可以證明她仍是我漢家熱血兒女,與眾不同。」
  大悲禪師暗吁一口大氣,慈目凝注,似乎信疑參半,默然不語。
  他年老事故深,對夏夢卿這話自然不肯就此採信,但當著這位宇內第一奇才卻又不便說出口,故而乾脆來個閉口不言,這種做法委實高明。
  夏夢卿既稱宇內第一奇才,對此豈會看不出來,淡淡一笑,道:「話是我說的,信不信全憑掌教。」
  大悲禪師面上一熱,忙道:「施主又言重了,貧衲豈敢……」
  夏夢卿揮手接口道:「我時間不多,也覺得爭論此事,不是正題,我想知道掌教等為什麼要找我?」
  大悲禪師神色立轉肅然,合十躬身道:「施主奇才第一,身懷珠符令,這等大事,非施主參與難期有成.故此貧衲邀約同道,遍尋宇內,想請施主出面領導我等,與發帖首倡者互相策應,共襄盛舉,事關公仇私恨,漢家榮辱,施主幸勿見拒。」
  一話直聽得夏夢卿心頭連震,卻劍眉深皺,道:「那是掌教獨垂青睞,過於看重,我卻自認後學末進,德能兩薄,不足擔當大任,再說眾英雄中不乏俊彥,掌教更是德高望重……」
  「施主!」大悲禪師肅然合十,懇摯陳情道:「貧衲適才說過,事關公仇私恨、漢家榮辱,非同小可,再說論才,施主稱絕宇內;論輩分,天下武林,無人比施主再高。珠符令出,四海服膺,施主是我等唯一領導人選,貧衲斗膽以為施主對此沒有理由遜辭。」
  「掌教誤會了。」夏夢卿搖搖頭,淡淡一笑道:「我不是遜辭,也非懼於責任重大,而是另有我不能從命的原因在,我不但不能從命出面,而且還要奉勸諸位與我一樣地置身事外。」
  大悲禪師萬萬料不到他會如此說法,呆了一呆,詫異欲絕地道:「貧衲愚昧,不懂施主此語何意。」
  夏夢卿淡淡說道:「我知道各位一定會感到很詫異,我也很想做進一步地說明,只是如今言之未免過早,掌教若是信得過我言出有因,那麼就請偕眾英雄各回來處,莫再過問此事。」
  大悲禪師白眉雙挑,微微變色:「貧衲早想到施主所言必然有因.否則以宇內奇才如施主者,斷然不會做如是語,不過此次接到武林帖的非只貧衲一人,也非少林一派,貧衲斗膽以為,施主若不把那原因明示出來,不但天下英雄俱感失望,而且也難令天下英雄心服。」
  這話不錯,天下群豪滿懷熱血而來,旨在請他出面領導共襄盛舉,報雪公仇私恨,重振漢家聲威,豈是幾句寓意不明的話所能打發得了的?
  夏夢卿似乎無可奈何,略作沉吟,突然說道:「既然掌教這麼說,我不敢不讓各位有個明白。請問掌教,這件事系由何人發動?那武林帖上署名者為誰?」
  大悲禪師呆了一呆,道:「千毒門主。」
  夏夢卿點點頭,笑道:「那麼這原因就簡單了,月前北邱斷魂谷中的種種遭遇,各位想必記憶猶新,以千毒門主那種人物,用心叵測,是否能成得了大事,各位應該比我瞭解得更為清楚。」
  凶狠毒辣,觸目驚心,無影之毒,餘悸仍存,大悲禪師不得不點頭:「施主所言極是,天下英雄莫不有此同感,只是……他這次遍傳武林帖之舉,卻極為神聖、光明正大,我等身為漢族世胄,先朝遺民,為了公仇,只有暫置私怨。」夏夢卿淡淡-笑,冷冷說道:「掌教這活本來不錯,只可惜掌教不知千毒門主也是一個受人操縱利用的可憐角色。」大悲禪師呆了一呆,一時無語。
  「無量壽佛。」武當掌教無為道長突然越眾而出,神情肅然地,微一稽首道:「施主請恕貧道斗膽,有幾件事兒.想請施主釋疑。」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29:06

  夏夢卿星目深注,還禮說道:「掌教請講,我有問必答。」
  無為道長雙目神光湛然,淡淡發問道;「施主想必也接獲一份武林帖吧?」
  夏夢卿搖頭淡笑:「掌教想差了,千毒門主豈有這個膽子將那看來神聖,實則包藏禍心的武林帖送到我的手中。」
  無為道長白眉微軒,道:「那麼,施主怎知貧道等來意?」
  「很簡單。」夏夢卿微笑說道:「因為昨夜已有兩人以此事徵詢於我。」
  無為道長呆了一呆,道:「施主可否示那兩人是准?」
  「我說過有問必答,自當奉告!」夏夢卿笑道:「這兩人掌教認得,便是昔年聯袂武當,為貴教稍盡綿薄的霍玄、岑參。」
  無為道長似乎頗覺意外地「哦」的一聲,道:「原來是霍、岑兩位施主……」
  深注夏夢卿-眼,接道:「旋主也是以今日之言,應付他們兩位麼?」
  「不錯!」夏夢卿聽出對方話中有話,星目寒芒一閃,揚眉笑答道:「只是,我昨夜措辭與今日稍有不同,我說他們輕舉妄動,要他們立刻回到住處,閉門讀書。」
  無為道長老臉一紅,稽首說道:「施主莫要誤會,貧道不敢存有那個意思。」
  夏夢卿淡談揚眉:「掌教言重,夏夢卿也不敢妄自度人。」
  無為道長頗為窘迫,但旋即又白眉雙揚,肅然說道:「那麼貧道愚昧,施主乃智蒙神僧高足,神僧赤膽忠心,每以無力驅逐敵寇為恨,貧道實在莫明施主何以竟阻攔此一盛舉?」
  一句話直聽得夏夢卿劍眉連軒,目射奇光,但想到對方的失態也是因為急於公仇,發乎忠誠,只不過有點審事不明,卻又不忍發作。當下暗暗一歎,倏斂威態,說道:「誠如掌教所言,家師赤膽忠心,一生時以無力驅逐敵寇為恨,耳提面命也每以大仇大恥誨我,我夏夢卿又豈是掌教所責的那種大逆背師之人?不過我不敢怨怪掌教有這種想法,易地而處我也會有這種想法,我和諸位一樣,也是漢族世胄大明遺民,說句唐突一點的話,我的仇恨也許比諸位更探,光復神州驅逐敵寇的心志也比諸位更!我之所以不願對這次所謂盛舉加以贊助,反加阻攔,那是因為我比諸位多知道一點,千毒門主受惑於西藏布達拉宮,而布達拉宮之後更有操縱之人,其目的在造成中原鷸蚌相爭之局,而坐收漁人之利,我等如若不察,誤中奸謀,一旦陰謀者侵據華夏,所蒙恥辱,所受災難將較今日猶甚百倍,各位均為一時明智之士.請問,似這等引虎驅狼,開門揖盜之舉,能夠附和麼?言盡於此,還請各位各返來處,伺機再動,屆時我必當有所交代。」
  聽了這番話,群豪俱皆怵然動容,默然不語。
  無為道長微一稽首,就要退回。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震耳撼心,大悲禪師突又跨前一步,肅然合十道:「貧衲斗膽,請施主再示那幕後陰謀之人?」
  夏夢卿淡淡說道:「掌教胸羅淵博,當知白衣大食此名。」
  大悲禪師呆了一呆,意猶難倍,慈目疑注,道:「施主怎知……」
  夏夢卿劍眉倒剔,星目寒芒電射,突然沉聲接口:「大和尚,你這是逼我?」
  探懷取出一物,冷冷通過。
  那是一塊玉珮,正面左右兩邊,各鐫-龍,翻騰雲中,首尾相對,栩栩如生,二龍之間,刻有幾個隸字:「忠孝傳家,世代慎藏」。
  大悲禪師入目這瑰玉珮,神情狂震、臉色劇變,突然下拜:「出家草民,有眼如盲,懵懂無知……施主恕罪。」
  大悲禪師德高望重,領袖武林,他這一拜下,誰敢怠慢,一時紛紛下拜鴉雀無聲,夏夢卿閃身避禮,激動說道:「今非昔比,夏夢卿蒙羞在身,不敢受各位重禮,還請……」
  群豪一拜而起,大悲禪師恭聲答話:「草民等緬懷先朝,思念故君孺慕若渴每感無依,今日得知施主身份,驚喜之餘,豈有不拜之理?更當謝天謝地。草民等這就遵諭各返來處,靜候施主復興之召,草民等告辭。」
  躬身再拜,領著群豪悄然退去。
  夏夢卿星目微濕,拱手揚聲:「諸位走好,恕不能遠送。」
  望著群豪漸去漸遠,唇邊突起一陣輕微抽搐,臉上一片難以言喻之色,呆呆凝注,默然不語,良久方始一歎回身。
  他剛轉過身來,面前如飛飄落大漠駝叟無影神鞭獨孤奇,神情肅穆,無限激動地道:「夏大俠,你瞞得老駝子好苦……」納頭便要拜下。
  夏夢卿出手如電,托住對方兩肘,皺眉苦笑:「老爹,別再令我難受了好麼?動身吧!」
  夏夢卿雖然身負重傷,獨孤奇卻仍然使盡力氣也無法拜下分毫,明知差人太多,只有一歎作罷,懇求道:「夏大俠,老駝子以前不知,情猶可原,如今既然已經知道了,這『老爹』兩字請……」
  夏夢卿沉聲接口道:「老爹,你還要不要我這個朋友了?」
  獨孤奇哪敢再說,老眼凝注,顫聲道:「恭敬不如從命了,老駝子生受了。」轉身就待登上車轅。  』
  車簾掀動,薛梅霞突然探出螓首:「夏大哥,他們都走了麼?」
  夏夢卿呆了一呆,道:「小妹何時醒來的?」
  薛梅霞柔婉一笑,道:「我早就醒了,人家既然有所顧忌,加上我衣衫不整,多日來未曾梳洗,怎好出來?」
  「那麼,適才之事,小妹想必都已聽到了?」
  薛梅霞又柔婉一笑,微頷蜂首。
  夏夢卿心中微震,默然未語,翻身上馬。












第十三章 難得世間奇女子
  車馬又繼續向前馳進。
  由於北京不日可到,薛梅霞滿腹心事,一直沒有開口。
  其實,真正心事重重的還是夏夢卿,自適才薛梅霞坦率承認已在車內聽到了一切之後,他的心情就沒有一刻平靜過。
  他並不是怕她洩漏什麼,而是另有一份不安,而也就因為這份說不出所以然的不安,使他也盡量地避免和薛梅霞有所交談。
  然而,奇怪得很,儘管他有心避免和薛梅霞談話,薛梅霞的沉默.卻使他心裡的不安更甚。
  他希望薛梅霞能打破沉默,對他有所發問,可是,薛梅霞偏偏不再開口,坐在車門外的車欄上,美目望著遠方,一動不動。
  最後,他終於忍不住了,輕輕地咳了一聲,道:「小妹……」
  薛梅霞收回日光,半轉螓首,凝注在他的臉上,秀眉微揚,打瑤鼻裡輕輕地「唔」了一聲,等待他的下文。她有了反應,他反而猶豫了,張口再三,才顯為吃力地道:「小妹適才……」
  薛梅霞突然柔婉一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可是想聽聽我的看法?」
  夏夢卿心頭暗暗一震,事實如此,他只有點頭,赧然一笑道:「小妹高明,我不敢隱瞞,我除下想聽聽小妹的看法以外,  還想解釋……」
  「夏大哥!」薛梅霞秀眉輕佻,微笑接口道:「我且先問你一句,在你心目中薛梅霞是個怎麼樣的女人?」
  夏夢卿呆了一呆,道:「我覺得小妹不應有此一問。」
  「那麼……」薛梅霞笑道:「既是這樣,夏大哥那『解釋』二字豈不也嫌多餘?」
  夏夢卿又復一呆,紅著臉笑道:「小妹,原諒我,我收回!」
  薛梅霞微搖螓首,嫣然一笑道:「來不及了……夏大哥,我想知道為什麼一定要阻止他們?」
  夏夢卿道:「小妹不都是聽到了麼?」
  薛梅霞美目緊緊地凝注著他,似欲看透他的肺腑:「不!我要知道的是真正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夏夢卿一震說道:「小妹,除了你聽到的以外,沒有其他的原因了。」
  薛梅霞眨動了一下大眼睛,微笑說道:「是麼?」
  夏夢卿劍眉微挑,道:「小妹,你素知我不善謊言,更不會瞞你。」
  「不見得!」薛梅霞淒然搖了搖頭,說道:「以前我一直是這麼以為,可是現在起我卻不敢再這麼想了……自適才聽到車外的一切開始……」
  夏夢卿領悟絕頂,立刻恍悟,面上一紅,苦笑說道:「小妹是怪我一直隱瞞著自己的身份,是麼?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小妹請想,身為先朝宗室,眼見山河易主,社稷沉淪而回天無  力,隱忍圖強猶恐末及,怎能再將這羞辱之身示人?再說,滿室搜尋先朝遺族,不遺餘力,我也一直在秘密進行著光復大計,更不能輕洩身份,雖說……」
  薛梅霞嬌靨上神色一轉幽怨,微頷螓首。
  「我自能瞭解你這種不得已的苦衷!可是這麼多年,你瞞得我好苦啊……你既說正在進行光復大計,就該明白獨木難撐大局,多方聯絡有志之士;而你卻連我也瞞住,是認為我是一個弱女子不足共圖大計,不能為我中華盡點心力麼?」
  夏夢卿微皺劍眉,苦笑說道:「小妹,我怎敢有此想法?像小妹這等絕代巾幗,我爭取猶恐不及,只因,只因未至時機……唉!事情已經過去了,小妹還提它做甚?」
  薛梅霞黯然一歎,道:「這件事,就算過去,我不再追究,但夏大哥卻又要誤我了……」
  夏夢卿為之一怔,道:「小妹此話……」
  薛梅霞正色接道:「因為夏大哥的措施又有欠當之處,不該阻攔群豪義舉,我奉勸夏大哥立刻調轉馬頭,追上他們……現在還來得及……」
  夏夢卿聽得心神連震大為激動,一時答不上話。
  薛梅霞接道:「我不但這樣勸你,回去後還要勸小天,我有把握……他身為滿人,要他助成此事也許不可能,要他辭官歸隱想來並不太難。」
  夏夢卿目射奇光,肅然說道:「謝謝你,小妹,你從來做事愧煞鬚眉,令人敬佩。只是……小妹,你不能這樣做,萬萬不能這樣做,原因你都聽到了,諒必不用我再做說明。」    
  薛梅霞微一搖頭,道:「我根本不認為那是真正的理由。」
  夏夢卿劍眉一蹙,苦笑說道:「小妹,別人都信得過我,難道你反信不過我?」
  薛梅霞淡淡一笑道:「夏大哥,你錯了。剛才我說的只是一時的氣話,事實上我相信你勝過相信我自己,任何事情都是這樣,但唯獨這件事例外。」
  夏夢卿苦笑說道:「我不懂。」
  薛梅霞道:「也許你真的不懂,也許是故作糊塗,不過我仍然願意告訴你,這件事如果沒有我介於你和小天之間,我就會毫不猶豫的相信你了。」
  夏夢卿神色一黯,強笑說道:「你以為我是為了你……」
  薛梅霞未置是否,淡淡一笑道:「現在夏大哥應該明白,我為什麼也要勸說小天了。」
  「不錯!」夏夢卿笑容一斂,劍眉微挑目射奇光,肅然點頭:
  「我明白,可是你誤會了,雖然……但我絕不是為了這個,我是為了大局。」
  薛梅霞自然難信,方自微笑搖頭,夏夢卿肅然又道:「別人這麼想,我不會怪他們,因為他們對我認識不清,你為什麼也有這種想法?」
  薛梅霞芳心微震,突然抬起螓首,嬌靨上微現羞愧之色,美目淚光閃動,輕輕說道:「夏大哥,原諒我,我實在是不願為了我而耽誤了你的光復大計,也使我陷於不義,成為千古一大罪人!不過,我仍不相信我想錯了,永遠也不相信,我敢說這世上沒有人再比我更瞭解你……」
  夏夢卿雙目異采斂去,似在強抑心中激動,默然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才淡淡一笑道:「不論如何,別再提了,由此至京,還有三兩天路程,你應該好好休息休息,快進車內去吧!」
  薛梅霞揮袖拭淚,微點螓首:「我這就進去。」
  口中這麼說,嬌軀卻依然坐著不動。
  夏夢卿道:「小妹還有事麼?」
  薛梅霞美目深注,隱射萬種柔情,輕輕說道:「夏大哥為我車勞經月,而且身負內傷,不宜再強自支撐,車內足可容下兩人……」
  夏夢卿心弦一震,連忙避開那雙令人心碎的目光,一笑說道:「多謝好意,車子是為女兒家造的,我一個大男人要坐什麼車?再說,這點傷勢也根本算不了什麼,何必辜負了馬兒健蹄,別為我擔心,快進去吧!」轉過頭,一抖韁繩,加快前馳。
  望著那頎長瀟灑滿的背影,薛梅霞美目忽然又模糊起來,她搖頭一歎,方始櫻唇抽搐,嬌軀輕顫地掀簾進入車廂內。
  夏夢卿放馬奔馳,劍眉緊皺,俊面煞白……這是肉體的創傷,還是心底的裂痕?
  日昇,日落……
  轉眼兩天過去,夜色又復降臨。
  北京城內閃爍明滅的萬家燈火,已然遙遙在望。
  夏夢卿、薛梅霞、獨孤奇三個人默默地望著前方,誰也沒開口說話,神情間卻有著顯然的不同。
  夏夢卿跟著騰身離鞍,就待向京城方面掠去。
  突然一聲淒呼,薛梅霞跳下馬車向他撲來,惶然叫道:「夏大哥……」
  夏夢卿聞聲收步,轉過身子,惑然說道:「小妹,怎麼?……」
  薛梅霞熱淚盈睫,啞聲說道:「我……我要跟你一起去……」
  夏夢卿愣了一愣,強笑說道:「小妹,別說傻話了,傅侯正在萬壽山面對強敵,你做妻子的豈可……而且孩子還在府中,你趕快回去吧!」
  薛梅霞嬌軀劇顫,痛哭出聲,仍然不肯離去。
  夏夢卿鼻頭微酸,搖搖頭,說道:「至於我的傷勢,你放心……你看。」揮手一掌,把路旁一塊斗大石瑰擊成粉碎,一咬牙,轉身不顧而去。
  他為了使薛梅霞安心,這一掌用足了功力,因而又牽動了傷勢,上路後,已是面如白紙,額上亦沁出冷汗,雙手捂胸,似乎已不克支持。
  昏暗冷輝,灑照在萬壽山巔。
  在山巔一處松柏成林,山石嵯峨,背依峭壁,前臨懸崖的空地上,這時正對峙而立著十餘條人影。
  雖然月色昏暗,但仍能很清楚地看出,左邊是神力威侯傅小天、德貝勒兄妹與神力威侯府中的四個黑衣護衛。
  右邊是四個長相猙獰,滿臉橫肉的高大喇嘛,正是布達拉  宮的黃衣四尊者。個個目射精光,面現詭異神色。
  但是,傅小天環目中冷電爍爍,氣勢上猶勝對方幾分。
  論人數,布達拉官方面還少丁三個,這似乎有違他們纏住傅小天,放手猛攻大內的既定計劃,其實不然,因為事先他們只知道這是傅小天隻身赴約,卻沒有料到德貝勒兄妹會率同四個黑衣侍衛隨後趕到。
  突然,夜空中響起龍行尊者烏扎克的得意狂笑:「威侯果然信人,僅率有數高手前來應約,膽勇更是天下少見,貧僧等好不欽佩。」
  傅小天心懸大內安危,哪有心情和他囉嗦,濃眉一桃,冷冷說道:「博小天向不失信於人,何況約由我訂,閣下不必說這些廢話……」
  「正巧是!」龍行尊者烏扎克哈哈大笑道:「貧僧正要請教威侯,你我雙方今天是怎樣的一個鬥法?」
  傅小天道:「悉聽尊便,我只求越快越好。」
  龍行尊者烏扎克又是-聲狂笑,笑的得意已極:「威侯可是想馳救大內?只怕貧憎等不太容易打發,其實威侯大可不必著急,著急又有何用?貧僧索性奉告,大內那些酒囊飯袋早已被千毒門的人做了手腳,本宮高手此去,不過是收拾殘局而已。」
  「已」字尚未出口,驀地霹靂震耳奇光耀眼,傅小天已是長
  劍出鞘,怒龍般飛捲而至。
  龍行尊者烏扎克哪敢輕攫銳鋒,何況傅小天這一劍是急怒出手,威力特強。心中一懍,飄身後退:「久仰威侯神劍,今宵有幸領教,足慰生平。」翻腕掣出戒刀,閃身迎上。
  他們這邊剛一接上手,那邊德容德怡帶著四名黑衣護衛,亦以二搏一之勢,飛撲另外三個黃衣尊者。
  剎那間,這夜色宜人的萬壽山巔上,展開了一場劇烈無比的殊死搏鬥。
  幾個來回過去.傅小天以一對一,游刃有餘,烏扎克捉襟見肘,力不從心。
  而那以二搏一的德貝勒兄妹等六人,卻是只能勉強撐持,保持-時不敗。
  又幾個照面過後,烏扎克悶哼一聲,脫手拋刀,砰然坐倒地上,面色鐵青,左手緊握右腕,右手虎口進裂,鮮血由指縫中汩汩流出,鷹目中凶光暴射,惡狠狠地瞪著傅小天:「威侯神劍果然高明……」  
  傅小天仗劍卓立丈外,冷然接口:「豈敢,我若非臨時不忍,該進反退,力減三分,只怕閣下那條手臂……」
  龍行尊者烏扎克一躍而起,縱聲狂笑:「這麼說來.貧僧倒要感謝威侯劍下留情了。」
  儘管明知功力太以懸殊,但他生性桀騖凶殘,哪肯就此服輸,何況今宵所負的使命就是全力纏住傅小天,不讓他分身馳救大內。這點傷摘雖然使他震驚,卻也更加激發了他的凶性,話落,忽地竟然揮動一雙肉掌,向傅小天直撲過來。
  入目這雙肉掌,傅小天反倒顯得神色凝重,閃電翻腕,長劍歸鞘,濃眉雙揚,一笑說道:「密宗大羅印我是如雷貫耳,今宵正好一償多年夙願。閣下,請放手施為。」
  大羅印密宗絕學,震古鑠今,他不敢有絲毫怠慢,暗凝八成須彌禪功,單掌立胸,撼山的罡風勁氣方待吐出。
  慘呼忽起,兩名黑衣護衛身形騰空,直如斷線風箏,飛出丈外,「啪答!」兩聲,墜地不動。
  傅小天鬚髮俱張,環目暴射寒芒,一聲不響,收掌閃身,撲向掌傷兩個護衛的虎目尊者索別真。
  無奈獰笑刺耳,龍行尊者烏扎克如影隨形,緊纏不捨:「貧憎正要領教閣下掌上功夫,威侯怎可厚彼薄此?」
  兩縷陰柔指力,疾射傅小天身後鳳眼、精促兩處大穴,陰狠毒辣已極。
  傅小天急怒交加,顧不得再襲丈外的虎目尊者索別真,扭步閃身暗凝須彌神功,單掌疾出,迎擊龍行尊者烏扎克來指。
  龍行尊者烏扎克目的不在硬拚,根本也不敢實接,陰笑一聲,高大身形突然左折,走半弧,避開了罡風,雙掌齊舉,又復撲來。
  其問不過剎那工夫.傅小天待出掌相迎,丈外虎目尊者索
  別真一聲大笑,也自飛撲而至。
  如此一來,傅小天成兩面受敵,以一搏二之勢,再看德貝勒兄妹與另外兩個護衛,已是敗相畢現,險處環生,只有招架之力,毫無還手之功。傅小天心中不由更形焦灼,濃眉倒挑環目圓睜,一聲大喝長劍再次出鞘,匹鏈劃空,分襲兩個黃衣尊者。
  這一劍快如疾電,令人目不暇接,龍行尊者烏扎克知道厲害,目睹寒芒,連忙抽身,而那飛撲而來的虎目尊者索別真卻正當銳鋒所指,閃避無從,一聲慘呼,血雨激戮,左臂齊肘飛去,墜落丈外草中,高大身軀一陣搖晃,砰然倒地。
  傅小天稟性淳厚,並未乘人之危,一招得手,隨即搬劍轉身,撲向龍行尊者烏扎克。
  身後虎目尊者索別真咬牙站起,突發淒厲長笑,右臂揮處一蓬淡淡黃光,罩向傅小天後背。
  傅小天入耳笑聲有異,回頭一望,不由心神大震,他再也沒有料到虎目尊者索別真在重傷之下,猶能出此一著,情知此
  物歹毒霸道,忙自猛提真氣,騰身拔起。
  他應變不謂不快,無如虎目尊者索別真狠毒用心,容得他身形拔起空中,脫手又是一蓬黃光。
  照理,身在半空,上下無從著力,對這種迅快突襲,萬難躲閃,不過,傅小天豪勇蓋代,功力通玄,應該又當別論。慢說運出護身罡氣,潑水難侵,就是使用身法,亦可避之從容。但見
  他下慌不忙,就在那蓬黃光堪堪要襲上身之際,突然身形一擺,橫移尺餘,避了開去。
  然而,壞也就壞在他功力太高,末將這蓬突襲而來的黃光放在眼裡,僅以普通身法閃避,而不運發罡氣抗拒;以致雖然避開了,卻被那黃光邊緣撒氣成霧的微點沾在左膝,那黃光乃是一種劇性毒液,逢孔即入,厲害無比,雖只沾上一點微粒,也自經受不起。
  傅小天左腿一麻,猛然警覺,但為時已晚,真氣頓洩,身形砰然墜地。
  他心中大駭連忙提氣騰身,卻是力不從心,又見龍行尊者  烏扎克飛撲過來,欲振無力;只有暗暗-聲長歎,拋劍待斃。
  德貝勒兄妹親情之下,心膽懼裂,雙雙厲喝:「番和尚,你敢殺朝廷……」
  烏扎克聽若無聞,揚掌劈下。
  眼看一位蓋世英豪,當朝柱石的神力威侯傅小天就要喪命於布達拉宮區區-名番僧之手。
  驀地人影橫空,長笑震天:「番禿大膽!」一道烏光有如靈蛇卷處,「叭」地一聲脆響,烏扎克再呼一聲,抱腕飛退。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立刻震懾了全場,所有目光齊集一點,只見傅小天身旁多了一個手執長鞭的駝背老人,正是那大漠駝叟無影神鞭獨孤奇及時趕到。
  德貝勒兄妹顧不得再鬥番憎,同時掠身過來,各執一臂地把傅小天扶起,焦急關懷之情充溢眉宇,不約而同,促聲發問:「小天,你覺得怎麼佯?」
  傅小天微笑搖頭,掙脫了兩人的扶持,轉注獨孤奇,拱手說道:「前輩怎麼稱呼?傅小天身受活命大恩……」
  獨孤奇咧嘴-笑,接口道:「侯爺言重了,老駝子久慕傅威侯英名,今宵能得稍盡綿薄,只有感到榮幸,哪裡談到什麼『恩』字?更何況老駝子是奉夏大俠差遣而來,侯爺只管安心調息,詳情待老駝子料理子這幾個番禿後再行細稟。」
  傅小天入耳「夏大俠」三字,不由精神陡振,驚喜地道:「夏大俠?他……現在何處?莫非……」
  「小天!」百丈外,突然傳來一聲嬌呼,一條無限美好的雪白人影,劃破夜色飛射而來。
  這聲音對傅小天來說,簡直太熱悉了,他為此夢魂縈繞相思欲絕已有月餘,是以聞聲神情劇震,倏然注目,環目神光暴射,顫聲急應:「梅霞!」忘記了腿傷,張臂迎上前去。
  那雪白人影如一隻受驚的小鳥,飛快的投入他那健壯溫馨的懷抱,緊緊地貼在那寬闊的胸膛上……
  這是一幕感人至深的情景,幾乎使一天戰雲為之消散。
  德貝勒定過神來,就要上前慰問,德怡郡主一把將他拉住,嬌靨上神色難以言喻,微微地搖了搖頭。
  德容恍然省悟,啞然一笑,立刻停身。
  突然,兩條合而為一的人影乍分,薛梅霞憔悴的臉龐上洋溢著安慰的微笑,也帶著一抹嬌羞,向場中微投一瞥,垂下螓首。
  傅小天滿臉的笑容,突然斂去,急急問道:「他呢?」
  薛梅震嬌軀一震啞聲說道:「他……夏大哥他趕往大內去了,他內傷極重,我真擔心……」
  傅小天無比激動地脫口道:「我怎能讓他拖著重傷之軀,獨戰眾多的喇嘛高手!」說罷,就待轉身。
  前面獨孤奇突然笑說道:「侯爺,大內用不著你去,你也去不得,莫忘了你那腿上……」
  傅小天這才又想起腿上傷勢,一陣酸麻又復襲上身來,濃眉一皺搖搖欲倒。
  薛梅霞大驚失色,伸手將他扶住,急急說道:「小天,你怎麼丁?」
  傅小天拍拍她的香肩,搖頭笑道:「不要緊,我一時大意,中了番僧暗算,腿上受了一點微傷。」
  薛梅霞方待再問,突聞獨孤奇縱聲大笑道:「和尚們,想動什麼歪腦筋麼?在我老駝子眼皮底下你們最好少來這一套。」
  兩人聞聲注目,發現黃衣四尊者已會合一處.神色凝重,並肩而立,分明正企圖聯手出擊。
  傅小天拍了拍扶在猿臂上的一雙玉手,柔聲說道:「咱們等會兒再談,讓人家單獨對敵怎好意思?過去瞧瞧!」
  薛悔霞秀眉深蹙,不勝憂慮,微傾螓首,扶著夫婿緩緩向前走去。
  只見烏扎克雙目凶芒閃爍,冷冷問道:「老鬼何人?」
  獨孤奇長鞭遙指,大笑說道:「無知的番禿,大漠西藏近在咫尺,你竟連我老駝子也不認識,氣煞人也!睜開拘眼,瞧瞧老駝子手中長鞭,背上駝峰。」
  傅小天聞言,驚然動容,「哦」了一聲,搖頭說道:「該死!我怎麼也糊塗起來,此老不是那大漠駝叟無影神鞭獨孤奇麼?」
  但見虎目尊者索別真在烏扎克耳邊幾哩咕嚕了一陣,烏扎克立即變色,目注獨孤奇獰笑說道:「若非貧僧三師兄提示,險些不識高人,閣下原來就是橫行大漠的獨孤奇,失敬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32:44

 「好說!」獨孤奇半睜老眼,笑道:「他那雙狗眼總算比你明亮得多。」
  這刻毒謾罵入耳,烏扎克竟然毫不在童,凶眼一翻,冷冷說道:「老鬼一向龜縮大漠,怎地突然在此出現,莫非是被當地武林同道趕出來了?」
  獨孤奇哈哈大笑道:「老駝子定居大漠數十年.尚無人敢輕動一根汗毛,若問老駝於今宵為何出現此處,說來話長,你也未必喜歡聽……」
  烏扎克陰陰一笑,正待接口,身旁索別真忽又用藏語向他幾哩咕嚕地說了幾句。
  烏扎克聽罷剛一點頭.獨孤奇已自突然大笑說道:「西藏番語瞞得了別人,卻瞞不過我老駝子,借你之口,告訴你那三位師兄,不必妄費心機地再出什麼鬼花樣了,在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大俠神功絕學施展之下,你們布達拉宮那些所謂高手,只怕早已悉皆血濺當場,橫屍多時了。」
  烏扎克神色一變,旋即恢復常態,縱聲狂笑:「老鬼:你休要以那夏夢卿嚇人,本教八大喇嘛,十二殿,三十六壇各出其半,高手二十八名.貧僧擔心那夏夢卿飛蛾撲火.自取殺身之禍……」
  「是麼?」獨孤奇咧了咧嘴,大笑道:「老駝子卻擔心你們那些所謂高手,不過土雞瓦狗,難擋夏大俠簫劍三招。」
  烏扎克詭笑說道:「老鬼何必盡為那姓夏的吹噓?誰強誰弱,稍時自有明判……」
  「說得是!」獨孤奇點頭接口道:「老駝子忘了提醒你一件事了,你們留守在布達拉宮的高手應該更強、更多,夏大俠還不是輕而易舉,不費吹灰之力地便救回了傅侯夫人?……」
  烏扎克神色不由又是一變。
  獨孤奇咧嘴一笑又遭:「老駝子索性再說詳細些,站穩了,你們布達拉宮不但獻還了傅侯夫人,而且更賠上了十大高手烏扎克身子機伶伶一顫,厲聲喝道:「老鬼,你敢胡說八道……「
  「這是事實!」獨孤奇揚眉笑道:「老駝子向來報喪不報喜,不信何妨快馬加鞭,趕回去看看?」
  烏扎克雙目凶光閃動,狠狠地瞪了獨孤奇一眼,轉身向另外三尊者幾哩咕嚕地不知說了些什麼。
  聽了他的話,三尊者都臉色一變,六道狠毒目光一齊向獨孤奇射來。
  獨孤奇毫不在乎,嘿嘿一笑道:「要打就打,盡瞪著老駝子發狠怎地?」
  烏扎克獰笑一聲,厲聲說道:「誰還怕你,貧僧兄弟只是急著要趕去大內找那姓夏的……今宵算你老鬼命大,權寄一顆頭顱……」
  「慢!慢來!」獨孤奇連連搖手道:「這個情老駝子不敢領教,你們哪裡是大發慈悲地暫饒我老駝子一命,更不是有膽去找夏大俠,分明是眼見情勢不對,想藉詞開溜……」
  烏扎克臉上一紅,怒聲說道:「老鬼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黃衣四尊者豈是懼事之輩?」
  獨孤奇哈哈一笑說道:「也罷,既然你們都已心虛膽怯,我老駝子也不願為己過甚,強人所難,這樣吧!老駝子這回破例不與你們計較,但卻有個交換條件:留下解藥,讓你們走路。」
  烏扎克雙眉一挑,陰陰笑道:「解藥自然有,只怕你老鬼沒有本事來拿。」
  獨孤奇臉色一沉,雙目暴射寒芒:「你可是還沒有嘗夠老駝子這皮鞭的滋味?」
  回憶前情烏扎克不由心中一寒,俯看右腕,一圈紫肉已腫起老高,抬眼望處,傅小天冷然卓立丈外,神色自若,毫無毒性蔓延的跡象,顯然已然自閉穴道,將毒力逼於一處,儘管功力受了限制,卻似仍能出手,估量之下,以一敵二,必然綽綽有餘,而獨孤奇雙拳對四手,也能秋色干分,尤其還有那德貝勒兄妹嚴陣一旁,虎視眈眈……
  他腦中電旋,鋼牙微挫,終於探懷取出一隻寸高白磁瓶,振腕甩出:「老鬼,接住!佛爺難得像今天這麼客氣。」
  獨狐奇哈哈一笑,長鞭卷處,把山瓷瓶取到手中。
  黃衣四尊者再不說話,八道目光充滿狠毒,深注獨狐奇一眼,轉身向崖下掠去。
  誰知.就在他們騰身掠下峰頂的剎那,左邊山壁下樹叢中,突然呼地飛出一物,疾射烏扎克那顆光禿後腦。烏扎克沒有想到樹叢中藏著有入,聞得破風之聲,有心躲閃,無奈出手者心眼手法均屬上乘,既快又準,根本不容他有閃避餘地。
  「叭」地一聲輕響,後腦袋頓時被打個正著,他只道夏夢卿已盡逐本教高手趕到,頭顱未爆腦漿未裂,已屬僥倖,嚇出一身冷汗,哪裡還敢停留,腳下加快,如飛遁去。
  獨孤奇見狀一愣隨即恍惜,目注林中哈哈人笑道:「小要飯的,有你一手,硬是要得!還不出來?」
  樹叢中一聲輕笑,一條瘦小人影疾如鷹隼,飛射場中,正是那適才攔路報警的小叫化。
  小叫化站定身形,恭謹異常地向博小天躬身施禮,道:「侯爺……」
  傅小天微笑頷首道:「令師那方面可有動靜?」
  小叫化再次躬身:「稟侯爺,家師那邊適才一無動靜,只是我離開後的情形就不得而知了。」
  這話答得異常適切穩當,傅小天探為讚許,含笑點頭。
  「辛苦了,能接引得夏大俠和獨孤大俠,論功勞你算第-。」
  小叫化滿佈油污的小臉上一紅,道:「謝侯爺誇獎……」
  突然轉注獨孤奇,眨動著一雙大眼,欲語還休。
  獨孤奇道:「怎麼?小要飯的有話快說,別婆婆媽媽的。」
  小叫化小臉兒更紅,囁嗜說道:」老人家,你的馬車……」
  「丟啦?沒關係!」獨孤奇咧嘴大笑道:「我老人家又不是靠趕車吃飯,而且這也叫怎麼來怎麼去,那輛馬車也是我老人家在西藏順手牽羊弄來的,應該丟。」
  他說話一向詼諧.神情尤其滑稽,傅小天伉儷、德見勒兄妹不禁相顧失笑,小叫化童心未泯,更加為之破顏。
  只有垂手肅立的兩名黑衣護衛沒有笑,那是因為當著傅
  威侯的面,不敢隨便。
  待得眾人笑容斂止,獨孤奇目注傅小天,雙手遞過那只白磁瓶道:「侯爺負傷,夫人勞累,就請回府安歇,老駝子還要趕往大內看看。」
  傅小天情知他是不放心夏夢卿隻身帶傷對敵,心中不禁一陣黯然,自己腿中劇毒,衷面上強持鎮定,實際上根本無法  提聚真氣,竟只有眼看著別人為自己奔波,為自己拚命。當下滿懷感激地點點頭,接過磁瓶,摘下胸前那塊欽賜玉珮,雙手遞出道:「盛情不敢言謝,獨孤大俠請帶著此物,以免發生誤會,並請與夏大俠早些回來休息。」
  獨孤奇自然知道大內禁宮非比尋常,今宵必更是戒備森嚴,自己或可勉強進出,但為免不必要的麻煩多耽擱時間,還是持有信物的好,於是稍謝收下玉珮,向傅小天伉儷及德貝勒兄妹微一拱手.如飛掠去。
  獨孤奇一走,小叫化跟著告辭,傅小天目送這一老一少先後離去之後,神色突然無限悲痛,吩咐旁立兩個黑衣護衛將殉職的兩名黑衣護衛的屍體帶回侯府,妥予安葬,這才偕同劫後歸來的愛妻及德貝勒兄妹緩緩走向峰下,一行六人漸漸消失於茫茫夜色中。
  萬壽山巔又回復了原來的空蕩、寂靜,只多了兩攤鮮血,一隻斷臂……
  夏夢卿將他那冠絕宇內的天龍身法施展至極限,月光下.
  直如一道劃空長虹,不到片刻,便自進入紫禁城內。此刻的紫禁城內警衛林立,戒備較往日何止森嚴百倍,但卻未有一人發覺他的形跡。
  飛馳間,夏夢卿遙遙前望,但見整個內苑黝黑一片,只有雍和宮燈火輝煌,一片通明。
  月光燈火交映下,更可望見禁宮各處屋頂上都有人影閃動,加上那隨風飄送過來,不絕於耳的叱喝之聲,顯示出此刻大內已是紛亂異常。
  同時也顯示出大內侍衛與九門提督府調來的精銳鐵衛,並不足以抵擋布達拉宮的密宗高手,已被對方深入。尚幸這些來自西藏的密宗高手還沒有縱火,否則局面必然更不堪設想。
  夏夢卿身形如電適時趕到,正想在那高有數丈的宮牆上落足,突然一條矯捷的人影由屋槽下一處暗影中飛掠而起,悄無聲息地向他疾撲過來。
  他神目如電,一眼便看清來的是一個大內侍衛的紅衣喇嘛,當下不暇多想,半空中單掌一揮,喝道:「你也未免太魯莽了,回去!」
  紅衣喇嘛的疾撲之勢,頓然一窒,倒射而回,落入暗影之中。
  夏夢卿一掌震退這紅衣喇嘛,身形停也未停地,又向雍和宮頂那一對正自拚死惡鬥的人影撲去。
  這一對人影,正是大內侍衛領班呼圖克與一個身材矮胖的黃衣喇嘛。
  由裝束以及功力上看,夏夢卿判定這矮胖黃衣喇嘛必是布達拉宮的八大喇嘛之一。
  在這位布達拉宮一等高手的矮胖黃衣喇嘛密宗絕學施展之下,大內侍衛領班呼圖克已是相形見絀,漸呈不支。
  夏夢卿人如神龍,降龍八手疾襲而出快如閃電,直取矮胖喇嘛後頸。
  閃電手下從無虛著,他振腕一甩,矮胖喇嘛便身似肉球飛射數丈之外,跌落屋面,下白了臉也驚破了膽,頓時呆住。
  夏夢卿身形連閃,又有三個大喇嘛飛上半空。
  這一來,立刻震懾全場,上百道驚詫目光一齊向他投射過大內侍衛領班呼圖克定了定神,飛身近前,目射神光,肅然發問:「多謝閣下握手,請教尊姓大名。」
  夏夢卿淡淡搖頭:「大領班誤會了,我只是看不慣他們無知的囂張,並不是特意來為你們朝廷……」
  徒聞一聲厲笑,那矮胖的黃衣大喇嘛突然如飛撲至。
  夏夢卿雙目寒芒一閃,陡然挑眉:「你未免太不知進退了,滾!」暗提枯木神功,儒抽輕輕一揮。
  矮胖黃衣大喇嘛如遭千鈞重擊,身形猛頓,狂噴一口鮮血,踉蹌跌退,險些翻落雍和宮屋簷之下。
  呼圖克大駭之餘忽有所悟,單掌立胸,肅然又問:「閣下莫非人稱……」
  夏夢卿一笑接口:「大領班且慢動問這些,容我擊退了密宗來人再說。」
  呼圖克唯唯退至一旁,夏夢卿目射寒芒,電掃一眾黃衣喇
  嘛:「我不願多做贅言,只有一語勸告,今宵之事既然我已趕到,你們便無從如願,莫如就此退去,也免枉費時間,惹動我的肝火,請吧!」    。
  他出語咄咄逼人,矮胖喇嘛聞言色變,但卻發作不得,雙手撫胸,嘴角血跡宛然,凝注夏夢卿冷冷說道:「閣下可先否報  夏夢卿視若無睹,淡笑又道:「大喇嘛既已知道我去過布達拉宮就該相信我不虛此行,發現了貴教一宗天大的陰謀。」
  耶多克神情微變,強笑說道:「閣下說話應有分寸,本教正圖義舉,何來陰謀?」
  夏夢卿一笑說道:「大喇嘛好辯才,這原也不失義舉,但背後有人操縱,卻就只能稱之為陰謀了。」
  耶多克身形一震,道:「貧僧尚不信有任何人能操縱布達拉宮。」
  夏夢卿目射神光,談笑說道:「中原武林也許不能,白衣大食似應例外。」
  耶多克雙目凶光暴射,臉色煞白,厲聲說道:「閣下不要為飾己非而無中生有,血口噴人。」
  夏夢卿雙目微揚,道:「何謂為飾己非?夏夢卿自信沒有做錯什麼,是否無中生有,大喇嘛自己心裡明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奸不久隱,紙難包火,普天之下有識之士,絕不會盲目附和,迎虎驅狼,招致更鉅災禍,夏夢卿但有一口氣在,便絕不容這種陰謀得逞,事雖至此勇退未遲,願大喇嘛三思。」
  這話說得很明白,耶多克不會聽不懂,他神色連變冷冷道:「多謝閣下指點,貧僧等深有自知之明,已料定今宵徒勞無功,無奈身領法王旨意,不能自主……」
  夏夢卿突然淡笑接口:「這很筒單,大喇嘛何必巧言?請歸告貴教法王,就說夏夢卿出面阻攔……」
  耶多克冷冷接口道:「閣下當知空口無憑。」
  夏夢卿劍眉陡挑目射寒芒,但旋即盡斂威態緩緩說道:「大喇嘛你的話我聽得懂,須知我只因顧及你們受人驅使,迫於無奈,出發點也還純正,才一念不忍,好言開導;如若你們然冥頑不悟,不肯死心,那就索性不惜多造殺孽了,布達拉宮那麼多貴教高手,我尚能視若無物,進出自如,你們這區區十個人,又豈有僥倖的可能?」
  耶多克早巳心虛,入耳這番話兒,不禁更是膽寒。人家沒有說錯,這次隨同自己入京的同門雖有數十之眾,實力雄厚足可擾動整個武林,但若比之留守宮中的眾多高手,仍然只是一個少數。
  人家不但能安然進出布達拉宮重地,而且還連斃密宗十大高手,目前自己這幾十個人委實不在人家眼內,不堪人家一擊。
  耶多克低頭不語,猶豫難決,夏夢卿冷眼旁觀,一時也沒有開口。
  驀地耶多克似乎有了決定,猛然抬頭目射異采揮眾後退。
  夏夢卿只當他已然知機,星目凝注,面含微笑道:「大喇嘛慢走,請歸告貴教法王……」
  誰知話未說完,四周屋脊上數十黃衣喇嘛突然同發獰笑,雙手齊揮各施暗襲,月色下但見黃光滿天,蓋罩而至。
  夏夢卿殺機陡熾,縱聲大笑:「你們當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區區幾根針兒豈奈我何?」
  大靜神功護體,接引神功倏發。
  滿天黃光似遇反震之力,突然四下崩散,倒射而回。
  眾喇嘛大驚失色,各擊一掌,震落倒射黃光,倉皇飛遁。
  夏夢卿一聲龍嶺清嘯沖天拔起,身化長虹回空疾閃。
  慘呼連片,枯禪掌下,五個黃衣喇嘛心脈盡碎,震飛半空,隕石般下墜。
  屍身尚未著地,夏夢卿已電射掠回雍和宮頂,殺機盡斂面透黯然。
  他飛身、出掌、折回,一氣呵成.完成於剎那之間,五個不可一世的密宗高手即就魂飛屍陳,這等威勢,直看得大內侍衛領班呼圖克心膽俱顫,不寒而慄,暗忖:此人幸好不是密宗一路,否則今宵……
  他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忙自飄身上時,尚未說話。
  雍和宮下暗影中,突然有人揚聲高呼:「皇上有旨,夏夢卿密室晉見。」
  呼圖克面容一整,肅然說道:「夏大俠請……」
  夏夢卿陡然挑眉大笑:「獨獲天眷,夏夢卿受寵若驚,無奈骨賤福薄,不敢奉召,還請轉告皇上,多多恕罪。」
  說罷,身形疾射,投入夜空之中。
  呼圖克大驚失色,挽留不及,正自擔心皇上責怪……
  突然數十丈外響起一聲沉喝:「什麼人膽敢夜闖禁宮?」
  呼圖克聞聲方自一愣,又聞一聲怪笑傳來:「閣下,別這麼緊張好嗎。我若是密宗一路,只怕你出不了聲啦,且看這個。」
  「啊!……」先前發話者一聲驚呼,隨即恭聲說道:「原來是……老爺子請隨我來。」
  話落不久,便見夜空中飛起兩條人影,向雍和宮這邊疾掠而來。
  藉著月色,呼圖克已可清楚地看出,兩條人影中一個是屬下侍衛,另一個則是身材瘦削的駝背老者。
  這兩人身法都夠快速,轉瞬間已至近前,那名大內侍衛站穩身形,剛一躬身,呼圖克突然臉色一寒,沉聲說道:「你的膽子不小,竟敢不經傳報,即擅自放人進入大內,你有幾個腦袋?」
  官腔十足,那名侍衛身形一顫,忙又躬身:「稟領班,這位是……」
  「住口!」呼圖克厲聲大喝,目光冷冷地一掃駝背老者,道:
  「閣下何人?夜闖禁宮,該當何罪?」
  駝背老者正是那大漠駝叟無影神鞭獨孤奇,他哪吃這一套!老眼一翻,咧嘴笑道:「原來和尚就是大內侍衛領班,怪不得這般盛氣凌人!閣下,睜開拘眼看清楚點兒,你這一套唬唬別人可以,對我老駝子最好……」
  呼圖克身為大內侍衛領班,官同三品,平日驕狂跋患目中無人,休說屬下侍衛,便是一般官兒也怕他三分,何曾聽過這種話兒?當時勃然大怒,突揚厲喝:「狂民大膽!」蒲扇般大巴掌倏然疾伸五指箕張,向獨孤奇當胸抓去,出手如風,功力確實不凡。
  獨孤奇根本就未將他放在眼內,老眼寒芒一閃,怪笑說道:「看來你是狗仗人勢,欺人欺慣了,老駝子今宵倒要改改你這惡習氣。」身形紋風不動,突出一指,向呼圖克掌心飛點過去。
  呼圖克能為大內侍衛領班,一身功力自非泛泛,冷哼一聲,手腕倏沉變掌為抓疾扣肩井。
  他應變不謂不快,無奈今天碰上了釘子貨,獨孤奇咧嘴一笑,道:「和尚,瞧不出你還真有兩下,老駝子這身老骨頭消受不起……」仍未躲閃,右腕一沉疾劃。
  只聽呼圖克悶哼一聲,右臂倏垂,身形暴退,雙目寒芒閃動,一張臉已經變成了豬肝色。
  獨孤奇一招得手,口不饒人,嘿嘿一笑,道:「怎麼樣?和尚,老駝子這一手可還差強人意?滋味兒不錯吧?要不要再試試?」
  呼圖克險些氣炸了肺,當著屬下遭挫受譏,這口氣如何嚥得下?濃眉陡挑,殺氣盈面,凝足功力,袍袖猛揮,厲聲叱道:「狂民找死!還不與我滾下去?」
  「該滾的也許不是者駝子!」獨孤奇右掌疾出,虛空微揚。
  沒有勁氣,未見罡風.強弱立判。
  獨孤奇鬚髮雖飄,衣袂雖揚,身形並未晃動。
  呼圖克卻已低低一哼,踉蹌倒退一步。
  技不如人尚復何言?呼圖克臉色慘變,一片煞白,目注獨孤奇緩緩說道:「閣下怎麼稱呼?」
  獨孤奇怪笑一聲,道:「難得和尚客氣,也幸而體有此改變,你要是再不知進退妄自出手,惹動老駝於肝火!……哼!哼!今宵准有你好受的,聽著,老駝子是來找人的,不是來打架的,不必動問老駝子姓名,你且告訴我,那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大俠哪裡去了?」
  顯然,他入目一片冷靜,不但未見一個布達拉宮的黃衣喇嘛,連夏夢卿也自蹤跡木見,想起夏夢卿那嚴重的內傷,心理有點慌了,不然以他的脾氣,呼圖克不會這麼女便宜。
  呼圖克呆了一呆,道:「閣下與夏大俠有何……」
  獨孤奇怪笑接口:「和尚,你太囉嗦了,老駝子跟他是忘年之交,夠麼?」
  呼圖克心頭微震,道:「閣下原來是夏大俠的朋友,失敬了。」
  順手向前一指道:「夏大俠適才往那邊去了。」
  「謝了!」獨孤奇微一點頭,怪笑又道;「和尚,我再問你一句,那些布達拉宮的喇嘛們呢?」
  他這話問得十分技巧,眼前情景雖然已經說明一切,但他到底還是不放心帶著內傷的夏夢卿。
  呼圖克不明究竟,滿面惑然地看了他一眼,道:「夏大俠及時降臨,神威大展,盡逐叛……」
  「夠了!」獨孤奇放下心頭大石,一笑又道:「和尚,現在可以給你看看這個了。」探懷取出那方玉珮,在呼圖克眼前一晃,飛快藏回懷中,然後向呼圖克一咧嘴,身形拔起,飛射而去。
  雖然只那麼一晃,而呼田克已然清晰入目,那是一方上書「乾隆玉珮,如朕親臨!」八字的欽賜玉珮,這種欽賜五佩,舉朝只有一人擁有,那便是皇上猶讓三分,群臣見之喪膽的神力威侯傅小天。
  呼圖克只覺腦中轟然一震,冷汗涔涔而下,半晌說不出話來。
  惹翻了傅威侯那還得了,儘管他身為大內侍衛領班,可也只有一個腦袋。
  突然,他轉向身旁那名屬下,挑眉瞪目疾聲怒喝:「蠢才,你怎不早說!」一掌摑出,「啪」地一聲脆響,那名侍衛臉上指痕宛然,眼前直冒金星,猛一哆嗦,連忙跪下。
  他一肚子的委屈,卻不敢申辯一句。
  呼圖克越想越怕,越看越恨,又是一聲厲喝:「沒用的東西,還不快給我滾。」
  那名大內侍衛如逢大赦,還暗道僥倖,如飛掠下瓦面。
  望望獨孤奇適才逝去的方向,再看看雍和宮簷下夜色中那名侍衛的背影,呼圖克恨得鋼牙連挫,猛一頓腳,飛身掠向宮前。
  整個大內之內,空蕩寂靜,看不到一絲經過廝殺的跡象。
  唯一和往日不同的,是雍和宮頂上碎了一塊琉璃瓦。
  夜色中,一條雪白的人影直撲紫禁城外。這人影飛馳如電,只是微微有點搖晃,顯得腳下不穩。
  出了紫禁城,這條雪白人影馳行的速度漸漸地慢了下來.身形也越加搖晃得厲害。
  最後簡直像個步履蹣跚的醉漢。頎長的身影拖在地上,也隨著人體不住晃動。
  他每舉一步,都好像用盡力氣。兩條腿,狀如不勝負荷.搖晃中還帶著踉蹌。就這麼一步一步地向前挨。
  終於,他停在城郊荒野中的一株大樹下,扶著樹幹,不住地喘息。
  人停,影住,月色下可以看得很清楚,他是個白衣文士。
  這片荒野在紫禁城西,野草叢生土丘起伏觸目一片蒼涼,
  白日裡人跡罕至,其實閒人也不准進入這塊地方,在月色昏暗、萬籟俱寂的深夜裡,這地方更顯得有點恐怖。
  突然,白衣文士身形一陣劇烈顫抖,「哇」地一聲,狂噴一口鮮血,襟前、地上,殷紅一片。
  他臉色白得怕人,雙目暗淡無光,噙著血水的唇邊忽起一陣輕微抽搐,似乎再也支持不住,手扶著樹幹,身子脫力地慢慢向下沉……是那麼淒涼,那麼孤單。
  就在他靠著樹幹,快要萎頓及地的剎那間,突然,他又掙扎著站起,雙肩傲聳,目中陡現逼人寒芒,凝注十餘丈外一堆土丘,淡淡揚聲喝道:「什麼人隱身在此?」
  一聲刺耳難聽的桀桀怪笑,十餘丈外那堆土丘後緩緩冒出三個黑影,狀如鬼魅形似幽靈,恐怖駭人,冷聲發話:「有勞動問,本是故人,老夫莫洪、單能、衛中,在此恭候多時了。」
  話落身起,三條人影並肩疾射,悄無聲息地落在白衣文士一丈之外。
  白衣文士臉上飛快地掠過一絲震驚之色,目注三人,談淡一笑道:「冤家路窄,巧不至此,看來三位是早巳料定我會到這兒來的。」
  羅剎三君面色陰森,獰笑不語。
  白衣文士搖頭一歎,笑道:「羅剎三君果然老謀深算,處處超人一等,夏夢卿今日方知不如……」
  居中莫洪突然仲天狂笑,聲似夜梟:「奇才第一,傲誇宇內的玉蕭神劍閃電手今天居然客氣起來,莫洪等探感意外,也倍覺榮寵,過獎!殊不敢當老謀探算,處處超人一等之譽,只是比那些來自布達拉宮的蠢才,頭腦稍微清楚一點而已。」
  白衣文士正是那強持傷軀,獨退西藏番僧,甫離大內的夏夢卿,他聞言淡演說道:「你的意思可是說早就看出我內傷嚴重,已不能妄動真力了?」
  「不錯!」莫洪頗為得意地陰笑道:「你外強中乾,勉力支撐的情形只能瞞過那些蠢才,卻瞞不過老夫三人,設若那耶多克膽子再大一點,多留一些時刻,或者下決心孤注一擲,不惜死拼,你就非得露出馬腳.橫屍大內……」
  夏夢卿飛快接口道:「可惜他不如你。」
  「實足慶幸!」莫洪陰笑說道:「如果他心智及得上老夫,或高過老夫一等,老夫三人豈不要跺足興歎,抱憾終生?」
  夏夢卿一笑道:「說得是,那耶多克若是及得上你,成功地把我斃於密宗絕學之下,你三人委實要抱憾終生……」
  莫洪搖頭說道:「其實這種情形也不會發生,如果番禿們看出你的秘密,與你硬拚,老夫三人也必會及時出手救你,總之一句話,你絕不致死在他們手下。」
  夏夢卿一笑道:「這麼說來,我倒要謝天謝地了,幸虧沒有發生那種情形,否則我豈不比被你們殺了還要難受?其實,我早就了無生趣,希望藉他人之手求得解脫,只可惜每次碰到的  都是些令我失望的酒囊飯袋,如今狹路相逢.正好了此心願。」
  他如此淡漠生死地侃侃而談,直激得莫洪鋼牙咬破,雙眉連軒,獰笑說道:「若是你有此心願,只怕你會更加失望……」
  夏夢卿一笑接口:「怎麼?莫非你竟自認不如那些笨拙不堪的酒囊飯袋?」
  莫洪雙目凶光一閃道:「對將死之人老夫懶得計較,隨你怎麼說老夫都不在乎,老夫只想奉告一點,那就是,落在老夫三人手中,你就休想求得舒適解脫,痛快一死。」
  夏夢卿「哦,」了一聲,揚眉笑道:「這麼說,我倒是非聽聽你們準備如何地擺佈於我不可了。」
  莫洪尚未張口,居左單能突然冷冷說道:「老大,別忘了我們在此多待不得,哪來這好閒情逸致與他囉嗦?」
  莫洪目注夏夢卿陰陰一笑道:「聽見麼?不是老夫不肯答應你這臨死前一點要求,讓你死得瞑目,實在是老夫這位單二弟不耐久等,為之奈何?」
  夏夢卿看了單能一眼,搖頭一歎道:「人言:龍困沙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真是絲毫不差。單能,你以前敢對我這般無禮麼?唉,怪只怪在我此刻身負重傷,只有任你得意一次了。」
  單能聞言臉色一紅,想起歷次所受的折辱,所吃的苦頭,不禁勃然暴怒,雙目凶光一閃:「姓夏的,這是你自找速死!」右掌揚起。
  莫洪舉臂一擋,陰笑道:「老二,休要激動,小心中了他的計兒。」
  單能一怔收手,夏夢卿目注莫洪微笑說道:「莫洪到底還是你行,難怪你高居羅剎五君之首,激將不成,夫復何言?夏
  夢卿人還在此,你要怎麼辦都可以!」意態安詳,負手而立。
  莫洪並未立即動手,那狡黠目光凝注地嘿嘿獰笑道:「夏夢卿你不必故示鎮靜,這一套唬不倒老夫,因為老夫深知人之將死,心中反無畏懼。」
  夏夢卿一笑說道:「莫洪,你怎麼說出這話?夏夢卿幾時懂過一個『怕』字?人生自古誰無死,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再說能死在你三人之手,也是我多年心願,你們動手吧!不要再耽擱時間了。」
  莫洪仍無動手之意,陰陰一笑,說道:「夏夢卿你也休要故弄玄虛,據老夫觀察所得,你如今已是五臟移位,手無縛雞之力,老夫若要殺你,可說易如反掌吹灰。」
  這莫洪不愧老奸巨猾,他實在是仍然畏懼於夏夢卿一身的奇絕功力,雖然明知夏夢卿身負內傷,又經過大內一戰之後,傷勢必然更形嚴重,但卻不敢肯定,故而遲遲未敢貿然動手,僅以言語試探虛實。
  夏夢卿心頭雪亮,也不禁暗暗驚震,索性來個高探莫測:「你果然目明如電,料事如神,如今我何止手無縛雞之力,簡直已如同一個廢人,你還有什麼顧忌的?」
  一言點破心事,莫洪醜臉微熱,乾笑說道:「隨你怎麼說,老夫向來不做沒有十分把握的事!」卻已決心一試,突然遙空一掌擊了過來。
  他這一掌迅捷如電,雖只提聚五成功曲,勁道也頗雄渾。
  夏夢卿空有反擊之心,卻無回手之力,心中微震,表面上不動聲色,強忍痛楚側身避過。
  莫洪微微一怔,獰笑說道:「夏夢卿,你怎麼避而不接?玉蕭神劍閃電手難道就這般地怕了老夫這五成功力的一掌麼?」
  夏夢卿微笑搖頭:「莫洪,少在我面前耍你那套淺薄的鬼心機,我適才不是說過了,如今我已如同一個廢人廢人怎能動武?」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34:15

  這一來.果然使得莫洪難辨虛實,莫測高探,雙目凶光閃爍地凝注夏夢卿,久久不語。
  夏夢卿卻又哂然說道:「怎麼?羅剎東君就這般地怕了一個廢人麼?」
  入耳這句有意模仿的話兒,莫洪臉上又是一陣臊熱,雙眉微挑,尚未說話。
  北君衛中一聲不響地突然欺進,身法詭譎如鬼魅、似幽靈,右爪疾遵直襲夏夢卿面門。
  他這一著冒了極大的危險.如果夏夢卿仍能出手,他就休想全身退回了。
  莫洪萬沒料到衛中會以身試險,阻攔不及又急又驚,為防不測率同單能雙雙飄身跟進。
  夏夢卿更未料到一直悶聲不響的衛中會突然出此高招,心中大震,晴一咬牙就要強提真氣,以接引神功卻敵。
  意念方動,猛覺胸腹間一陣撕裂般劇痛,再也強持不住,血氣翻騰,「哇」地又狂噴一口鮮血,身形往後便倒。
  這一倒,無巧不巧地堪堪躲過衛中試探性的一爪,但結果卻比沒有躲過這一爪更糟。
  衛中一招落空,並未沉腕下擊.反而倏發得意獰笑,抽身後退。
  莫洪睹狀更是喜得縱聲狂笑,一拉單能,硬生生地雙雙剎住身形,目光中一片狠毒,戟指地上不住喘息的夏夢卿:「幸虧有衛四弟這冒險一試,要不然老夫真還舉棋難定,閻王注定你三更死,不會留人到五更,如今老夫已有了十成把握,夏夢卿,你還有何話可說?」
  夏夢卿星目一閉,報之以相應不理。
  莫洪看在眼內,得意在心頭,嘿嘿一笑,又遭:「夏夢卿,人之將死遺言必多,你難道就沒有一句話兒要老夫轉告你那心上人薛梅霞與你那親生骨肉麼?」
  一言艘中創傷隱痛,夏夢卿禁不住身形一陣顫抖,腦中飛快掠過薛梅霞那柔婉多情的笑靨與輕盈嬌弱的情影,心頭一慘熱淚險些奪眶,可是他到底還是忍住了,一身傲骨使他不願意在任何人面前示弱,何況這三個昔日掌下亡魂,目中跳樑小丑。他緩緩睜開眼,淡淡一笑,道:「你如真要我說,我就說幾句給你聽聽,壯士窮途,英雄末路,往日羅剎剋星,今日俎上之肉,天數如此,任剝任剁,無尤無怨!」幾句話說得既淒慘又沉痛,聞之令人心酸。
  無奈這三個魔頭,一個個均是心腸毒辣,暴戾凶殘,冷酷無情。
  莫洪突又仰天狂笑,猙獰畢露:「想不到宇內的第一奇才,竟然沮喪若此,也有今天這等下場,夏夢卿你昔年執簫仗劍,遠下南荒的那種威風煞氣而今何在?你既已看破一切,無話可說.老夫也就不再耽誤了!聽著,為報公孫教主與老夫樊三弟、宮五弟慘死之仇,為雪峨嵋奪寶事敗之恥,為洩南荒毀教之恨,老夫先讓你嘗嘗五陰截脈手滋味……」
  揚手一指,便待截下。
  「莫洪,你敢!」夏夢卿雙目突射寒芒,桃眉大喝。
  功力盡失,餘威猶在,莫洪觸目心驚不由收手,為掩心怯忙自一笑,笑得很不自然:「這還有什麼敢不敢的?夏夢卿,莫要忘了,你我仇比山高,恨比海深……」
  夏夢卿冷然接道:「不錯!你我仇比山高,恨比海深,落入你們之手我根本不求僥倖!可是,莫洪,夏夢卿頂天立地,生為人傑,死為英魂,町殺而不可辱,倘若你敢折磨於我……」
  「夠了!」衛中突然冷冷接口,轉注莫洪木然說道:「老大,往日我殺人不眨眼,不知怎地,今宵忽然心腸軟如棉,看這酸一副悲慘下場,心中竟然感到不忍,看我面上,給他一個痛快,留他一個全屍算了。」
  莫洪呆了一呆,目光斜瞥,仰首哈哈大笑:「奇聞,奇聞,這真是天大奇聞,衛四弟今宵居然也動了慈悲心腸,簡直令人有置身夢中之感,看來……」
  凶狠目光一注夏夢卿,陰側側接道:「夏夢卿,這是你的天大造化……」
  命在頃刻.還能如何?夏夢卿自嘲一笑接口道:「我深有同感……衛中,難得的慈悲尤為可貴,夏夢卿向你致謝了。」
  衛中面無絲毫表情,死板板地道:「那倒不必,有道是:一念慈悲足添無窮後福。我也是為我異日下場著想。」
  夏夢卿突然縱聲大笑:「好,好,好,衛中臨死贈言,許你勾當世梟雄!二十年後,我當仍然把你列為對手。」望了莫洪一眼,閉上星目,不再言語。
  莫洪也未再說話,雙目陡現殺機,唇邊掠過一絲冷酷笑意,突出一指,閃電點下。
  誰知世間事,往往奇突得令人難信。
  莫洪這飛快點下的一指,才到半途,突然一頓而止,面亡倏現一片從未有過的驚恐神色,如遭電殛,身形猛地一抖,駭然失聲:「快走!無影之毒。」步履踉跑,如飛遁去。
  單能、衛中聞言一震,猶自不信,暗一運氣心膽俱裂,不敢再作剎那停留,緊隨莫洪身後倉皇逃去。
  夏夢卿瞑目待斃,聽得莫洪驚呼,雖也深感意外,可是並未為此而感慶幸,因為他心裡明白,千毒門與羅剎餘孽並無二致,落在誰手裡都是一樣。
  緩緩睜開雙目,眼前,羅剎三君已蹤跡不見,逃得不知去向,原先羅剎三君站立的位置,卻換上了一個面覆青紗的頎長身影。
  正是自己三縱饒命的那位北邙斷魂谷千毒門主雷驚龍,只見他,仍然身穿那襲透著陰森的青袍。
  夏夢卿撐手坐直身子,淡淡說道:「閣下一別月餘,不想今宵又復相逢,這世界似乎太小了一點。」
  雷驚龍冷然答話,不帶一絲感情:「你竟不謝我救了你麼?」
  「我以為那是多此一舉!」夏夢卿淡淡一笑道:「甫離狼吻,又落虎口,我想不出有什麼兩樣,說不定結果更慘。」
  雷驚龍未置可否,冷冷說道:「聽說你這趟去西藏大展神威,出盡了風頭?」
  夏夢卿道:「何言聽說?我以為你應該知道的比誰都清楚!當不起大展神威,也談不上出盡風頭,密宗絕學驚人,你可以看得到,我現在情形如何。」
  雷驚龍依然冷意逼人:「你的命很大,身中三掌大羅印居然能保不死。」
  「也差不多了,如今與死又有什麼兩樣?」夏夢卿淡淡一笑,又道:「你們也不弱,僅憑布達拉宮小半高手,與你的一些門徒,居然就敢侵犯京師,進襲大內。」
  雷驚龍道:「那沒有什麼,若非你橫加阻撓,如今只怕已神州易主,山河換幟。」
  「未必!」夏夢卿搖頭說道:「縱然我坐視不管,傅小天也是你們的一大阻力,他一身所學,萬人難敵。」
  雷驚龍冷哼一聲,道:」傅小天粗魯武夫,驕狂自負,拘泥不化,雖然功力驚人,並不足為慮.只要稍使手段,就能使他頃刻歸陰。」
  「那你何不試試?」
  「我不能不為小妹著想。」
  「難得!」夏夢輝一笑說道:「這麼說來,你是認為唯有我足以破壞你們的大事了?」
  雷驚龍冷冷回答:「那是自然。」
  夏夢卿道:「既然如此,你就趁早下手吧!」
  雷驚龍道;「我都不急,你急什麼?」
  「說得是!」夏夢卿失笑說道:「你既然不急,我就藉這難得的機會奉勸你幾句,速速打消念頭,莫要為人利用,否則你會後悔莫及。」
  雷驚龍道;「謝謝你,我自己知道該怎麼做,同時也知道你今宵出手馳援大內,並不是完全出於『未來者勢將更虐』的顧慮,更不是礙於薛梅霞的兒女之情,傅小天的朋友之義,而是有著某種特殊的目的。最後,我不妨告訴你,我也只是打算委屈一時,所以,目前我與他們究竟是誰利用誰,實在難說。」
  夏夢卿聽得心頭猛震,凝注雷驚龍好半晌,才搖頭一歎道:「好志向,這倒頗出我意料之外……唉,如今一切都不談了……」
  雷驚龍似乎不耐久談此事,突然接口問道:「小妹好嗎?」
  夏夢卿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她已回到傅小天身邊,自然很好。」
  「我看未必!」雷驚龍冷笑說道:「她對你藕斷絲連,你對她也舊情難忘……」
  「住口!」夏夢卿突然一聲輕喝,慘白臉龐上,微現紅意,這聲輕喝也又復牽動了傷勢,雙眉深蹙,手捂胸口,不住喘息。
  雷驚龍陰鷙日光一閃,道:「事實如此,狡辯顯得多餘,你可以欺騙任何人,卻不能欺騙你自己,你敢說對她已毫無情愛可言了麼?」
  夏夢卿漸漸恢復平靜,默然不語,他無法否認,同時在這  臨死之前,他也不想再強行克制心底一點真情了。
  雷驚龍似乎看透了他的肺腑,冷哼一聲,繼續說道:「這也許就是你的超人之處,我卻和你不同,如果我是你,我會不顧一切,不擇手段,因為真正的愛,一生只有一次,珍貴無比,可惜我不是你,小妹對我根本毫無感情可言。」
  句句似利刃,直透心靈深處,夏夢卿難忍一腔激動,滿懷痛楚,連忙岔開道:「你今宵找我,就是為了說這些麼?」
  雷驚龍雙目寒芒暴射,厲聲說道:「還有……多得很……」
  伸手扯下面紗,那昔日俊容如今已是黑疤點點醜陋無比,目眥欲裂地咬牙接道:「奪妻之仇,折辱之恥,再加上這毀容之恨,只消一樁你已百死有餘,何況你又無端壞我大事……」
  夏夢卿入目雷驚龍那斑痕纍纍的醜臉,心頭猛震,禁不住一陣惻然、一陣歉然,雷驚龍容貌雖說是自食惡果,但畢竟是毀於自己手下,再說雷驚龍今日之所以走上極端,完全由於情場失意,受刺激所致,自己也難免要負一部份責任。所以聽了
  雷驚龍的話,他很想說幾句,但張了幾次口,結果還是忍住了,人已將死,多言何益。
  雷驚龍激動神態漸漸趨於平靜:「只是,我欠你幾次縱命之情,今宵我絕不殺你,錯過今宵,再次相逢,我誓必將你斃於掌下。」
  夏夢卿一身傲骨,哪肯如此受人施捨?雙眉一挑,冷冷說:「不必錯過今宵,候諸他日,適才你驚走三君,留我性命片刻,巳足還清舊債,大可即時動手。」
  霄驚龍雙目寒芒再現:「你是英雄第一.雷驚龍也不願做英雄第二!雷驚龍豈是乘人危厄之輩?……來日方長,待你傷勢痊癒,功力盡復,我再找你做生死一搏,且看英雄翹楚究竟誰屬!好,今宵我目的已達,告辭!」
  話聲未落,騰身而起,向那茫茫夜空疾射而去。
  夏夢卿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望著雷驚龍消逝方向,慘白的臉上連連抽搐,似要放聲痛哭,卻又欲哭無淚……










第十四章 撫慰重臣夜相探
  傅小天左手按劍,右手虛擁愛妻纖腰,踏著昏暗月色,緩緩走回神力侯府。
  夜色涼如水,秋色更蕭瑟,薛梅霞一襲雪白衣裙,顯然不勝單薄,輕輕偎在夫婿的臂彎裡,嬌靨上的憔悴之色,已減退不少,代之洋溢的是無比溫馨和無限的安慰,另外,還有些嬌慵。
  如今,她已如一株久經風暴的柔弱小草,又回到了往日避風的大樹之下。
  輕柔的夜風,吹拂著她絲絲雲鬢,衣袂微揚,風姿綽約,楚楚動人,委實是清麗若仙,高雅聖潔,有如畫中人。
  只可惜,一雙遠山黛眉依然微鎖輕顰,兩排長長的睫毛下,清澈深邃的眸子裡,仍隱隱籠罩著薄霧般迷惘,檀口緊閉,默默不語。
  傅小天環目炯炯,虯髯如蝟的黑臉上,神色十分複雜;有喜悅。也有輕愁,而且也緊緊地閉著嘴。
  今夜的紫禁城,似是靜得出奇,美得可愛。月色下,只有傅小天馬靴踏地所發出的「咯咯」之聲,和在地面上緩移的一對相偎相擁的儷影。
  這般良夜,如此佳景,正是無言勝似有言的溫存時刻,如若是儷影成雙而滿懷愁苦,那豈不是煞足了風景。
  而實際上,這—對夫婦的確是各懷心事,誰也沒有心情去欣賞那月下美景,也根本沒注意到面前地上那拖得長長的,羨煞天人的相偎影兒。劫後重聚,小別團圓的感受已被一種不安與哀怨混合的心情化為烏有,深深地埋藏在心之深處,毫無疑問,他們夫婦是戀念著帶傷馳援大內的夏夢卿。
  傅小天往萬壽山赴約的時候,是騎著馬的,而如今,馬被兩個護衛帶著先走了。
  這是薛梅霞的意思,她要陪伴夫婿如此靜靜地踏著月色走回家去。
  其實,這也是他們伉儷的共同心意,只是傅小天憐惜愛妻旅途勞頓,飽經風霜,沒有主動開口罷了。
  身為朝廷大員,雖然是夫婦,像這般毫無顧忌地相偎相擁著走路,難免會招致言官們的議淪,可是傅小天卻不在乎這些,薛梅霞更非世俗兒女,何況此刻又是萬籟俱寂的深夜時分,真正能看到他們這種情形的,只有那碧空一鉤冷月及銀漢閃爍的群星。
  兩個人就這麼默默地向前走著,從下了萬壽山,和德貝勒兄妹道別後,誰也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萬壽山至神力侯府,路途不近,他們都希望能突然發現夏夢卿出現在他們面前,可是,結果他們失望了,神力侯府已然在望,不但夏夢卿未見蹤影,就連那後來趕去接應的獨孤奇也沒有再見露面。
  這使他們夫婦更加疑慮叢生,深為擔心。
  遠遠望著神力侯府高聳的屋脊,他們伉儷心裡都有著同樣的感覺,那就是這段路似乎太近了。
  侯府門前高高的石階之上,黑衣護衛之一的任燕飛垂手肅立著等候接駕。
  —見威侯偕夫人來到,立即奔下石階迎了過來。
  心情的沉重,使這位一向隨和的神力威侯有點失常,揮了揮手,沒有說話。
  但任燕飛並沒有應命回身帶路,卻又一躬身:「稟侯爺,客人久候多時了。」
  「客人?……,」傅小天雙眉陡展,急急問道:「是什麼樣的客人?」
  顯然,他是以為夏夢卿與獨孤奇已順利地盡退來敵,先到了一步。
  薛梅霞更不禁面露喜色,注目等著回答。
  任燕飛恭聲答道:「稟侯爺,還是上次那位胡……」他至今仍然不知道上次那位青袍人乃是皇上聖駕。
  「啊!」傅小天難掩心中震驚,一聲輕呼,訝然欲絕地道:
  「怎麼會是……他?他怎麼又在這時候,唉!……」搖頭一陣苦笑,接道:「這位膽子也真大,也真會給人添麻煩。」
  緊緊握在薛梅霞粉臂上的那隻大手,笑道:「走,梅霞,跟我去見見他去。」拉著薛梅霞大步向府前走去。
  薛梅霞冰雪聰明,察言觀色,已然知道來客是誰,止不住心頭一陣失望,同時和傅小天一樣地大感意外,想不到這位客人竟會於此風聲鶴唳,危機四伏之際,深夜一個人跑出大內,而且更猜不透他的來意為何來至侯府門前,傅小天解下腰間長劍交給任燕飛,拉著薛梅霞就要步上石階,忽然停步轉注薛梅霞微笑說道:「霞,先回後院換件衣服,這樣怎好見他。」
  薛梅霞亦有所覺,失笑頷首,方待轉身。
  忽聞笑聲震耳,門內已緩步走出了那位訪客,他仍然身穿
  那襲青袍,大笑說道:「沒那麼多規矩,梅霞,別聽他的,咱們多日不見,來,讓我看看。」停身階頂,向薛梅霞微笑招手。
  薛梅霞迴避不及,只有見禮,卻已羞得嬌靨酡紅,低垂螓首:「您,老爺子,衣衫不整,蓬頭垢面,薛梅霞怎敢……」
  「難不成你還要披戴起來再來?」青袍人皺眉帶笑接口道:「我說過這兒不是大內,沒那麼多規矩.小天,快扶梅霞進來說話。」說罷逕自轉身返回門內,傅小天雖覺惶恐卻只有從命,扶起愛妻相偕登階進入府內。
  至此,任燕飛才恍然大悟這位奇怪的客人是誰,回憶兩次懵懂接駕,不禁暗捏一把冷汗。
  大廳內,青袍人早巳居中高坐,一見傅小天伉儷進來,立即含笑揮手示意兩人分兩旁坐下。
  兩人坐定後,傅小天濃眉微皺剛要張口,青袍人已然看著他微笑說道:」你要說的我全知道了,等會兒再數說我不遲,須知我是聽說梅霞脫險歸來,特意來看她的,不是來找氣受的。」
  這話說得十分詼諧,傅小天暗暗失笑,也只有將一肚子的話暫時忍住。
  青袍人收回目光,轉注薛梅霞,面帶慈祥無限關切地含笑說道:「梅霞,你受驚了,我比不上小天那超人的鎮定,這些日子我一直沒法安心。」
  這話要是由別人口中說出,倒還沒有什麼,如今出於當今皇上之口,其份量就完全不同了。而這位皇上於此帝都陰雲密佈,危機四伏的當兒,便裝簡從,冒險輕出,竟只為了來看看一個脫險歸來的大臣之妻,這更是絕無僅有的事,由此可見這
  位皇上對自己這位柱石重臣是如何的寵愛了。
  薛梅霞難掩心中的激動,美目滿含感激,離座盈盈下拜,脆聲說道:「老爺子,您實在不該在這時候輕出大內,如此垂愛.梅霞怎當受得起,萬一……」
  青袍人長眉微皺,含笑擺手:「起來,起來,你莫非不想讓我多坐會兒,這麼動不動就宋這些規矩,我受不了。梅霞,你真該跟小天學學,不管那些言官們怎麼說的,我偏偏就是喜歡他那有點兒目中無人,近乎驕狂的直性子,有時候,連我也會被他這種牛脾氣弄得下不了台,恨得牙癢癢的,但最後還都是依了他……」說到這裡,又捋鬚大笑起來。
  這也難怪他會如此,他乎日所見到的,有幾個不是可憐叩頭蟲呢?
  薛梅霞對此當然不能表示些什麼,只有依言起身,緩緩歸座。
  青袍人對薛梅霞的特殊垂愛,傅小天感同身受,他環目深注,正色說道:「不是小天不知好歹,這時候您怎能一個人不帶地跑了出來,您自己不在乎,我們做臣子的能不擔心嗎?」
  「聽見了麼?梅霞?」青袍人掀眉大笑說道:「說著,說著,他這牛脾氣又來了,對付他,我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裝作沒聽見,給他個相應不理,來,咱們來談咱們的……」
  薛梅霞深知夫婿的苦衷,同時也知道他這幾天為此擔了很大的風險,柔婉一笑,說道:「您……不能怪他……」
  「怪他?」青袍人皺眉笑道:「我要是忍心怪他,早就好啦,正因為我從不忍心怪他,這才把他給寵壞了!梅霞,你也不必多說了,我知道這些日子來苦了他,不該再惹他操心,這樣好麼?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轉注傅小天做出無可奈何之狀接道:「行了麼?侯爺?」
  真正令人無可奈何的,該是青袍人他自己,傅小天既好氣又好笑,暗暗搖頭,沒有再開口。
  青袍人似乎看透了這位虎將的心,揚眉一笑,立即轉過話題道:「小天,這個咱們不談了,今夜我到你這兒來,一共有三件事。主要的是要看看梅霞,其次……是想替呼圖克求個情……」
  傅小天呆了一呆,道:「您這話是……」
  青袍人微微一笑道:「你把那方欽賜玉珮交給一個駝背老頭子,而那老駝子又偏偏喜歡促狹,先上來不肯出示,一直等到呼圖克逞強出手吃了苦頭之後,才把它亮出來,呼圖克唯恐惹翻了你,只好入宮向我懇求……」
  傅小天赧然一笑道:「這點小事呼圖克竟然驚動到您,也未免太以小題大作了。」
  「小題大作?」青袍人探注傅小天一眼,笑道:「呼圖克有幾 個腦袋?他招惹了別的大臣也許會不當回事兒,至於對你這位神力威侯……」
  「職責所在,這怎能怪得了他?要怪也只能怪我那位朋友太會捉弄人。呼圖克他要是不聞不問地就把我那位朋友放進大內,我也許反會要他的腦袋呢!」
  青袍老人大為欣賞,望著傅小天一笑道:「有了你這句話,呼圖克今後就可安心睡覺了。行,小天,我明天再叫他來給你賠個罪……」
  傅小天搖搖頭說道:「用不著,這根本不是他的錯。」
  青袍老人點了點頭,笑道:「好,也聽你的,這第二件事總算也辦成了;最後一件事,該要你替我辦了。你那位朋友,夏夢卿,我見過了……」
  薛梅霞神情微震,傅小天急急說道:「怎?……」
  「別急,聽我說。」青袍人揮下揮手,笑道:「我這所謂『見過』,只能說是驚鴻一瞥,遺憾得很沒有看仔細。你說的不錯,他的確不凡,今夜多虧有他,否則大內……哼!哼!那些侍衛果然一個個都是酒囊飯袋,別說防衛禁城,只怕連我皇上這顆腦袋都保不住……」
  看了傅小天一眼,臉上的神色有點尷尬:「事後,我要見他,他竟然傲慢得令人惱火;跟你對我說過的一樣,根本不把我放在眼內,掉頭不顧而去,你說,我這做皇上的臉還往哪裡放?……
  薛梅霞突然間顯得很是失望.但她暗暗放落一顆懸慮的心,因為這證明了夏夢卿的千安無恙。傅小天也有同感,望了望青袍人,說道:「這麼說來,您仍然是沒有見著他?」
  青袍人苦笑道:「要是見著了,我也用不著再麻煩你了。」
  傅小天暗暗失笑,揚了揚濃眉:「您,仍想見他?」
  為了身為皇上的尊嚴,青袍人立刻更正道:「不是我想見他,是要他來見我。」
  傅小天皺了皺眉頭,說道:「您這是何苦?何必一定非見他不可。」
  青袍人道:「我說過,我有我的用意,而且我要爭回這口氣,挽回我身為皇上的面子。」
  傅小天濃眉微揚,淡淡一笑道:「容我說句大膽的話。您應該知道,他並投有義務管我們大清朝廷的事,甚至樂得隔岸觀火看熱鬧,再說得那個一點,他更可以站在他們那一方。」
  青袍人顯得有點不快,可是他忍住了,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他是因為有你這個朋友。」
  「我不是這個意思。」傅小天笑了笑,道:「朋友歸朋友,立場歸立場,這要是不能分割,他不會交我這個朋友。……不管怎麼說,他能不顧自己的致命內傷,出手馳援大內,挽救我大清朝廷於危難,我以為我們已應該深深感謝他,也應該感到滿足了。」
  青袍人微微變色,笑了笑,笑得很勉強:「你的意思是說,他已給了我面子,我這做皇上的已應該知足,他對我的宣召掉頭不顧,也並沒有錯,是麼?」
  傅小天不愧鐵膽,竟毅然點頭:「事實如此,小天不願否認。」
  「砰」地一聲,青袍人一掌拍在桌子上,目射威稜怒聲說道:「我看你是越來越放肆了。」
  傅小天面色不改,安然端坐。
  青袍人的怒氣似乎僅止於此,立刻轉移了目標,寒著臉氣虎虎地轉向薛梅霞遭:「梅霞,你看看,這還像話麼?他淨是幫著外人說話,再這樣下去,我這皇上豈不要威嚴掃地下?」
  薛梅霞究竟身為臣子之妻,雖然明知自己夫婿說的不錯,卻不便表示什麼,只好又離座拜下道:「您別生氣,小天的脾氣您知道,他不會說話。」
  青袍人臉色稍霽,連忙揮了揮手:「起來,起來,這是他存心氣我,不關你的事。」
  薛梅霞謝恩歸座,青袍人又轉向傅小天,臉色義寒了些,不過那不是真怒:「我的用意你不必過問,我要見他是見定了,你必須設法替我把他找來。告訴你,還是那句話,一個月內見不著他唯你是問,我就偏偏不信,他越是自以為了不起,我就越是非要他見我不可,以前他不在京畿,找起來也許不容易,現在他既然已經來了,你就沒有理由再搪塞,我走了,這件事你務必給我辦到,知道麼?」
  說罷離座站起,沒有理會傅小天有沒有點頭,他知道不能等傅小天答覆,否則將更下不了台,他轉向薛梅霞時,立刻又有了笑容:「旅途辛苦,好奸在家休息兩天,太后也念著你,過些日子我再叫他們來接你進宮。」
  他站起來了,誰還能坐著不動,薛梅霞聞言,再拜謝恩,他含笑揮了揮手,仍不看傅小天一眼,大步向廳外走了出去。
  送走了青袍人,傅小天頓感一身輕鬆了不少,偕著愛妻踏著花間幽徑,緩步走向後園小樓,一邊走,一邊藥頭苦笑道:
  「我們這位皇上也實在夠人瞧的,該關心的他不關心,不必操心的,他卻不顧一切地任性而為。」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35:24

  薛梅霞螓首平轉,美目微注,道:「你是說……」
  傅小天淡淡一笑道:「他來看你,這是天大榮寵,我很感激;想見夏夢卿,那是他求才若渴,也不為過。可是現在是什麼時候,我覺得他更該關心今夜這件大事才對。」
  薛梅霞柔聲說道:「那些喇嘛們不是退走了麼?」
  「不錯,是退走了,而且已走得一個不剩。」傅小天微笑說道:「不過這只能說是目前,是暫時的,我不以為他們籌劃多年,微遭挫敗便就此罷手。」
  薛梅霞神情微震,道;「你擔心他們不會死心,捲土重來?」
  傅小天點頭說道:「不死心,應該不用置疑;捲土重來,那倒未必,作亂的方法很多,不一定非潛入帝都謀刺皇上不可,固然這是上策,但經過這次挫敗以後,他們已經知道這條路走不通,因而那一計不成之後的二計、三計……勢將連綿施展,接踵而來。」
  薛梅霞微頷螓首,頗有同感,略作沉吟,蹙眉說道:「我也這麼想,不過……也許皇上他有他自己的想法,身為皇上,眼常有過人之處,我們所顧慮的,他必然早已顧慮到了。」
  傅小天淡淡一笑,道:「但願如此……可惜的是……霞,你不覺得我們這位皇上有時候所作所為有點令人心驚麼?」
  這話說得有事實根據,薛梅霞不能不點頭,嫣然一笑,含 蓄地答道:「這個,我不便過分表示什麼,你的話固然不錯,但我總覺得人非聖賢,誰也不敢說永遠不會做出錯事,再聰明的人,也有糊塗一時的時候……」
  傅小天想豁然大笑,卻似乎怕驚破這既靜又美的夜色,終於忍住了。環目深注,微笑說道:「到底還是你會說話,霞,你也會替他辯護,只可惜你這種態度對他無益,反而有害。」
  薛梅霞呆了一呆,道:「怎麼?」
  傅小天笑道:「你該知道.對於皇上,捧不得,更不能讓他盡聽順耳之言。」
  這道理薛梅霞自然懂得.笑了笑沒有再開口。

  兩人默默地走了片刻,踏上婉蜒迴廊,薛梅霞似乎有意地緩下蓮步,望了望身旁夫婿,輕輕說道:「小天,若設事情果然如你所料,那怎麼辦?」
  傅小天豪笑說道:「那沒什麼了不起,水來土掩,兵來將擋,大不了我親率鐵騎遠征邊陲,和他們拚個生死,決一雌雄。」
  薛梅霞嫣然一笑道:「豪壯得很,難道你就一點什麼顧慮也沒有麼?」
  傅小天那只輕攬在香肩上的大手,拍了拍愛妻的粉臂,笑道:「霞,我知道,每一個做妻子的都不願身受那『萬里長徵人未還』的……」
  薛梅霞嬌靨一熱,嗔聲說道:「那用不著你擔心,我不是世 俗兒女,還不致於如此,設若我會有那『悔教夫婿覓封侯』之心,當初也不會答應嫁給你這已經封侯,而仍難免征戰的人了……」
  傅小天一笑道:「對不起,霞,我失言了,那麼你的意思是……」
  薛梅霞淡淡接口道:「我是問你,對付他們,你是否真有把握?」
  傅小天「噢!」了一聲,說道:「這問題,應分為兩層來答覆,單憑他們,我以為只是一些土雞瓦狗不足為患,假如加上夏夢卿,那我就不敢言戰了……」
  知己知彼,坦然直率,不愧英雄。薛梅霞暗暗點頭,笑道:「我覺得你前面那個答覆還好,後面的答覆卻教人難懂。」
  「一點也不難懂!」傅小天苦笑說道:「我後面的那個答覆,自然有它的道理,在這次千毒門避傳武林帖,與布達拉宮合力突襲京師,大清朝廷終能幸保平安,得完全歸功於夏夢卿洞燭陰謀,阻止群豪參與,並帶傷馳援,……但世事是很難逆料的,難保他將來不會改變心意。」
  這一番話直聽得薛梅霞心神連震,美目深注,強笑說道:「千毒門遍傳武林帖之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傅小天軒眉微笑,笑得很得意,也很神秘:「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我不是秀才可也不是聾子,說穿了,一文不值。霞,你忘了府中護衛都是昔年武林中人麼?他們竟然膽大包天地也給了任燕飛一份邀帖,結果任燕飛卻全告訴我了。」
  薛梅霞默然末語,傅小天話鋒微頓,繼續說下去,這次笑 容盡斂顯得很凝重:「當然,我現在僅是如此猜測,如此憂慮,但事實上,以夏夢卿那樣的人物,也確實沒有長此雌伏不動的理由,只是時間早晚而已。這,彼此的立場不同,我不能怪他,也沒有資格怪他,說不定到時候我也只有撇開這朋友兩字,和他一較長短,放手一搏了。真要那樣,霞,你得原諒我,我身為人臣,逼不得已。」
  薛梅霞芳心如絞,望了望夫婿,聲音微顯顫抖地道:「小天你知道,我的心裡十分矛盾,總之,我不希望你們兩個之間……」
  「我又何嘗希望如此?」傅小天苦笑接口道:「也不知道為了什麼,或許是由於惺惺相惜吧!雖然緣僅數面,我卻視他為生死之交,若是失去了這個朋友,我這一輩子也就生趣索然了。可是,萬—有那麼一天到來,我為了朝廷,也只有……」
  一聲輕歎,倏然住口。
  這一聲輕歎包含的東西太多,薛梅霞完全能體會得出,芳心盡碎。她幼讀詩書,天生蕙質.當然不會昧於國家民族的大義,然而命運之神卻偏偏把她安排到絕境之中,身受傅小天活命葬親大恩,受容療傷之德,無以為報只好以身相委;七年夫妻,傅小天更對她百依百順,憐愛備至,此情此誼,她又哪能驟爾抹煞,驟爾背棄?不但不能,眼見夫婿神情沉重,連原先準備勸說他退出朝廷,歸隱林泉的話也說不出口了,只是默默地祈禱著,希望時間能夠倒流,至少也能暫時停頓……
  但祈禱歸祈禱,現實還是現實,未來的事冥冥中早巳注定,又豈會因祈禱而稍有改變。
  走完迴廊,再走過一條青石小徑,便是那座幽雅小樓了薛梅霞似乎特別留戀今夜月色,突然螓首半轉,說道:「小天,別忙著回樓,陪我去亭中坐坐,好嗎?」
  話聲柔婉半帶懇求,傅小天雖然憐惜愛妻旅途勞頓,卻不忍稍予違拂;點頭微笑,攬著她走入草地,踢碎干百露珠,直向
  那假山之前,花叢之中的朱欄小亭中走去。」
  ……夜色迷濛,柔風輕拂.芬芳暗送,整個庭院靜靜地沐浴在月色下,一片清幽。
  傅小天斜倚朱欄,坐在一條青石凳上,薛梅霞嬌軀輕偎,靠在夫婿那堅壯有力,無限溫馨的臂彎裡。
  一雙相依相偎的人影,倒映在亭下一泓清澈的池水中。
  水底金鉤,涼亭倒影,再加上那亭中、水底兩雙相假的儷影,這情景委實能羨煞天上,添色人間。
  驀地,薛梅霹玉手微抬,擲出一顆小石子,「咚』』地一聲,擊開水底長天,金鉤玉碎人影幻滅,水面激起圈圈漣漪……
  傅小天呆了一呆,皺眉笑道:「霞,怎地大煞風景?」
  薛梅霞輕舉皓腕,緩掠雲鬟,淡淡—笑道:「世事幻化,血肉之軀,且歸泡影,又何況這影外之影,身外之身?」
  傅小天心頭震動,濃眉不由皺得更深:「梅霞,你……」
  薛梅霞靜靜接口道:「想起來徒亂人意,小天,別問了,我們談點別的好麼?」
  傅小天當然知道愛妻因何突然憂傷,環目探注無限歉然。
  薛梅霞長吸一口氣,展顏說道:「小天,皇上臨走交代的事,你準備怎麼辦?」
  博小天道:「你是指皇上要見夏夢卿的事麼?」
  薛梅霞微微點了點頭。
  傅小天苦笑說道:「這是他第二次交代了,我覺得這件事比對付布達拉宮那些喇嘛還要扎手。」
  薛梅霞黛眉微顰,道:「你不存希望麼?……」
  「我豈止不存希望,事實上也根本沒有可能。」傅小天皺眉說道:「霞,對他,你應該比我瞭解得更清楚,這可能麼?獨獲天眷,在別人來說,乃是大大的榮寵,可是在他,卻不啻是一種侮辱。他以先朝遺民自視,並是當今宇內第一奇才,武林中的當然領袖,他會自甘屈辱地去見大清皇上麼?偏偏皇上限期一月,非見他不可,你想想看,這不是故意找我麻煩麼?」
  事實如此,薛梅霞只有點頭,說道:「小天,看來你對他瞭解的程度並不比我稍遜,不過……如果你真的去找他,事情也並非毫無希望。」
  傅小天精神一振,喜道:「怎麼,你以為……」
  薛梅霞淡淡地道:「我沒有一定的把握.但這件事既然勢在必辦,我不妨試一試,看在你我分上,他也許會遷就一次。」
  「但願如此。」傅小天微笑點頭,旋又皺眉:「他的脾氣你我深知,他若拒絕一定會說得十分委婉,這在我來說,已等於碰了一鼻子灰,夠難堪的……」
  「這你就不用顧慮了。」薛梅霞道:「皇上把這件事交代給你,現在你就算把這件事交給我好了,由我出面求他,行了吧?」
  傅小天大喜過望,緊攬手臂,目射感激:「多謝夫人,一月之內,我靜候佳音……」
  「別忙高興!」薛梅霞嗔笑說道:「他現在俠蹤不見,要是見不著他的面,別說一月,就是十年我也交不了差,達不成使命。」
  「這個好辦,包在我身上。」傅小天拍了拍胸膛,笑道:「我傾出帝都兵馬,甚至不惜動員天下,踏遍四海,窮搜八荒,不愁找不到他。」
  「約需多久,能不能說個時間?」薛梅霞輕輕發問。
  傅小天呆了一呆,道:「時間,這我不敢一定……」
  薛梅霞飛快接口道:「別忘了皇上限期只有一個月,遲了我可就沒有辦法了。」
  「霞,有你的,別淨拿皇上來壓我,說穿了我一大半還是為了你。」傅小天環目深註:「對於你,我已經夠自私了,我不會再介意別的……請放心,事在人為,我不相信找不到他,由明天起,五日之內,如何?」
  看來傅小天並不是糊塗人,對愛妻的心思瞭若指掌,薛梅霞難掩羞愧,倏垂螓首。她終究舊情難忘,雖然明知一切均成定局無從更變,且自己也確實深愛著夫婿,然而不知不覺中,
  她總是希望能看到她那位夏大哥。
  事實如此,而且非常明顯,她也不遑否認了。
  傅小天望著嬌羞不勝的愛妻,笑了,笑得毫不虛假,毫不勉強,這份胸襟常人難及,令人敬佩。
  半響之後,傅小天始突然打破沉默,輕輕說道:「霞,有件事兒,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薛梅霞抬頭,美日輕注,道:「什麼事兒?」
  傅小天微皺濃眉,似乎有點難以出口:「德怡,你知道……她……我想……」
  這句話,就不知道他是在說什麼,薛梅霞自以為懂了,但卻會錯了意,嫣然一笑,接口道:「你一向豪爽,怎地突然吞吞吐吐起來?這,沒和我商量的必要,我不是一般世俗女子。」
  傅小天立刻漲紅了臉,窘笑道:「你誤會了,我豈是那種人,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去巫山不是雲,任它弱水三千,我也只取一瓢飲。」
  薛梅霞嬌笑說:「德怡郡主蕙質天生,才貌雙絕,紅粉班中博士,娥眉隊裡狀元,我就不信你對她真的毫不動心。」
  傅小天黑臉更紅,額暴青筋,神情一整,方待再說。
  薛梅霞心有不忍,連忙嫣然一笑,道:「好啦,瞧你急成這個樣兒?說著玩兒的,傅小天奇男蓋世,我怎會信不過……究竟為了什麼,現在說吧!」
  傅小天長吁一口大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道:「我算是服了你,我想把德怡介紹給夏夢卿,你的意思……」
  薛梅霞花容一變,旋即笑了,笑得好不自然:「德怡她知道了嗎?」
  傅小天沒有注意愛妻的神情,點點頭,道:「我約略向她提過,並且在她面前力捧夏夢卿,其實,你知道,那不會誇張,只恐不足……」
  「她怎麼表示?」薛梅霞淡談問話,似乎根本沒有聽到傅小天後面幾句話兒。
  傅小天道:「她並未表示拒絕……」
  「那當然!」薛梅霞此刻已經平靜下來:「你大概還不知道她已經傷透了心。」
  傅小天亦有所感,不禁一歎道:「也許,不過……」
  「別跟我辯,小天。」薛梅霞淡笑接口道:「你該知道,只有女人最瞭解女人,尤其事關一個『情』字。」
  這話不錯,傅小天不得不承認,點了點頭,苦笑說道:「你說的有理,我委實做得太魯莽了點兒,可是,你知道,我沒有辦法不這麼做,正如你所說,事關一個『情』字,情能生人亦能死人,為免她日後痛苦更甚,只有斷然使她絕念。」
  這話自然也不錯,薛梅霞微傾螓首,道:「你這用心不能說不對,但自做主張地把她介紹給……他就未免顯得多餘了,我不相信她在驟遭打擊,傷心欲絕之餘會那麼容易地移情於他,她的心只怕已碎了。」
  傅小天皺了皺眉,道:「也別說得那麼嚴重,我以為德怡對我只是出於一種英雄崇拜,並非純粹的兒女情愛,而若論英雄,我比之夏夢卿只有自慚渺小……」
  「那你又錯了。」薛梅霞突然接口道:「就算她對你的感情中雜有一些崇拜因素,但女孩兒家第一次用情卻是最為認真的,這在她心中仍然難以磨滅。再說,縱然她肯,你有沒有把握他也會接受呢?這不是一廂情願的事。」
  傅小天顯得很窘,黑臉又是一紅,囁嚅說道:「你剛才還說過,德怡蕙質天生,才貌兩絕,我以為夏夢卿……」
  「小天。」薛梅霞笑了:「你今天是怎麼啦?你這麼一說,豈不是把他視作好色之徒了麼?你能面對嬌娃絕色而毫不動心,對你這位宇內第一奇才的朋友,難道就沒有這點信心麼?須知他也……唉……」
  芳心一陣絞痛,倏然住口。
  傅小天羞愧無地,默然垂首,許久,方始抬頭皺眉說道:
  「可是,霞,那怎麼辦呢?我已經向德怡提起過了,總不能……」
  「這容易得很!」薛梅霞靜靜接口道:「小天,你敢情是急令智昏了,德怡與他,將來總有見面的機會,在禮貌上,我們勢必為他們介見,那麼,何不在不著痕跡,不動聲色的情形下,任其自然發展呢?」
  傅小天呆了一呆,突然縱聲大笑,聲震夜空,拇指一挑,道:「霞,你豈止是我賢妻?更且是我諸葛軍師,好,就這麼辦!」

  梆柝之聲又起,更鼓敲出了四更。
  威侯伉儷同時一震抬眼望天,鉤月已經西沉,群星亦已黯淡,禁不住四目交投,相覷失笑,傅小天憐惜地道:「霞,旅途已夠勞累,又復半宵傷神,再加上這夜冷露重,你怎麼受得了?都是我不好,走吧!快回樓安歇去吧I」
  說罷也不等薛梅霞答話,雙手將她扶起,步下小亭。
  薛梅霞猶自黯然未釋默默無言,任由夫婿輕輕攬著,緩步向小樓走去。
  小樓上,暗無燭火,一片漆黑。
  本來嘛,人不在,點燈做甚?
  伉儷兩人對此均末在意,仍然一路走了過來。
  這是博小天一時疏忽,他忘了赴約萬壽山臨行之時,並未隨手熄去燭火,那麼,這小樓重地,是誰擅自登入代勞?
  推開兩扇樓門,傅小天還是滿臉笑意:「霞,你等等,我來點燈。」
  及至「燈」字出口,始突然有所警覺,橫身遮住愛妻,環目神光電掃,沉聲說道:「你先別進來,待我看看是誰這麼大膽!」
  傅小天功力通玄,目力如電,儘管屋中一片漆黑,他照樣能察視秋毫。
  薛梅霞雖明知兩個孩子已被夫婿送往紀澤府中,聞言仍不由芳心暗震,方待發問,突然眼前一亮,傅小天已然入室點起幾上燭火。
  燭光下,但見室內一片零亂,衣櫃、書籍……被翻得亂七八糟,狼藉滿地。
  難道是哪個樑上君子,競膽大包天地光顧到這禁衛森嚴,門深如海的神力侯府來?
  薛梅霞定了定神,急步入室準備查看失物,入目傅小天站在几旁滿腔煞氣,神威懾人,見了她,搖頭一陣苦笑,將手中一張薛濤箋,向她遞來,她接至手中略一注目,不禁大驚失色,當時怔住。
  箋上,寫著幾行狂草:「覷虎駕赴約,趁千載良機。釵佛二寶藏之極密,尋來煞費周章,得來不易。然而擲贈之情仍屬可感,不得不留字致謝。莫洪率單衛二弟百拜。」
  旁邊還有一行小字:「夙願得償,早已遠走高飛,奉勸不必白費心機,妄圖追尋,他年學有所成,自必再來拜謁。」
  薛濤箋無聲無息地自薛梅霞柔潤如玉的纖手中滑落,她失神落魄地喃喃說道:「『綠佛影單,紫鳳雙飛』,看來,這兩件東西果然是不祥之物,只是……」
  突然一挑黛眉,滿臉怒色.接口說道:「綠玉佛或可不要,紫鳳釵卻絕不能輕棄,這些護衛是幹什麼的,我去把任燕飛叫來問問。」說著,就要轉身下樓。
  傅小天倏伸鐵腕,把她拉住,搖了搖頭,淡淡一笑道:「不用問了,他們要是知道,早來稟報了,只怕他們至今猶被蒙在鼓中。其實,這也怪不得他們,他們並不是有虧職守,而是能力不及……東西既已丟了,何必再讓他們不安……」
  薛梅霞並非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一時氣昏了,聞言搖頭一歎,只有作罷。
  相對默然片刻,傅小天突然一笑說道:「這羅剎三君委實兇惡得可以,一朝纏上身,便無了無休,不達目的不止,我現在倒有點佩服他們起來……」
  口氣說得輕鬆,實足顯示其內心之沉重與憤怒。
  薛梅霞於苦思中抬起螓首,憂心地道:「小天,你說,這該怎麼辦?」
  「很簡單。」傅小天揚眉笑答道:「把東西統統追回來。……我不贊同你那『綠玉佛或可不要,紫風釵卻絕不能輕棄』的說法,這兩件奇珍中各藏絕學,關係重大,任何一件都足以使天下武林淪於浩劫,我雖不寄跡武林之中,然身受恩師海老人傳藝之恩,卻不能成為武林罪人,寶物由我手中失落,必須由我把它們追回來。」
  薛梅霞微頷螓首,道:「話雖這麼說,可是他們說得很明白,早已遠走高飛了,天下之大,你一時又何從迫尋……」
  傅小天濃眉陡挑,目射奇光:「除非他們會登天遁地,否則我就非找到他們不可。」
  字宇如斬釘截鐵,聞之驚心。
  薛梅霞見丈夫憤怒若此,不忍再說,螓首微垂,默然不語。
  傅小天向她看了一眼,以為她猶在為失寶之事憂心,忙安慰道:「你放心,憑他們,還逃不出我的平掌心,相信我,我一定會把這兩件東西追回來交還給你。」
  薛梅霞心中一陣感動,抬起螓首,柔光凝注,道:「小天,你想錯了。雖然紫鳳釵是我和夏大哥的訂情之物,值得留作紀念,如今既然丟了,也並沒有非追回來不可的必要。問題仍在如你所說,這兩件寶物關係今後武林命運至大,不容淪落魔掌……可是,小天,目前帝都情勢至為緊張,隨時都有發生事故的可能,你能輕易走開嗎?」
  傅小天聞言如遭棒喝,不錯,身為當朝重臣,肩負皇室安危重任,值此京城風雲瞬變之秋,豈能不顧而去?
  然而,偏偏追尋失寶之事又勢在必行,為了爭取時機,且  這一下,左右為難,可把個豪勇蓋世,從不知難為何物的傅小天給難住了。
  他連連擊額,不得主意,一時直急得雙拳緊握,團團亂轉。
  夫婿遭遇到困難,做妻子的感同身受,薛梅霞眼見傅小天滿面焦灼之情,芳心如割,走過去,輕扶鐵臂,柔聲說道:「小天,別這樣.急壞了也沒有用,不如冷靜下來,慢慢想法子。」
  傅小天連連搖頭,苦笑說道:「這……這有什麼辦法可想?」
  薛梅霞欲慰無從,只有默然垂首,突然,她又霍然抬頭:
  「小天,我想起來了,這件事我們何不仍請夏大哥再幫次忙?」
  傅小天搖頭截口道:「這怎麼行?我們已虧欠他很多,怎好意思再……」
  「不!小天!」薛梅霞激動地道:「這個你倒不必過分顧虐,你知道,他不比一般人,他勞碌一生,還不都是為了別人?再說這件事既然關係今後武林禍福,他若是知道,即使你不找他幫忙,他也絕不會袖手不管的。」
  話鋒微頓,黛眉微蹙,垂首說道:「至於他的內傷……反正皇上限期一月,必須找到他,你正直急速將他尋到,讓他來此多住幾天,奸好養息……」
  她言之成理,而且也只有這條路可走,傅小天猶豫再三,終於點頭道:「好,就聽你的。」
  轉頭向窗外看了一眼,又道:「霞,天已亮了,你安歇吧,今天別下樓了。……事不宜遲,我這就去找紀澤商量辦法,即刻開始尋找。」
  說罷,又凝注愛妻片刻,轉身緩步下樓而去。
  目送夫婿背影消失,薛梅霞似乎突然不勝嬌弱,頹然倒入几旁軟椅之中。
  是的,她太累了,近月的旅途勞頓,加上多重的精神負擔,她實在承受不起了……
  帝都偵騎四出,足跡幾乎遍及北京城每一個角落。
  一連三天,徒勞無功,那位帶著極重內傷的宇內第一奇才,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夢卿,到底去了哪裡,競無一點蛛絲馬跡可尋。
  不但找不到夏夢卿,而且也未發現那後來趕往大內接應的大漠駝叟無影神鞭獨孤奇的一絲蹤影。
  問遍帝都武林,沒有人知道這兩個人的下落,即連那眼線極廣,素稱消息靈通的丐幫分舵也不例外。
  這一來,可把兩個人急壞了。
  傅小天那雙濃眉,鎖得越來越緊,英風盡掃,豪氣無存。
  薛梅霞更是可憐,鎮日圍坐愁城,寢食俱廢,原已消瘦臉龐愈增憔悴。
  因為,她關心太甚,盡向壞處設想。

  這是第四天的夜晚,天際依然高懸著一鉤冷月。
  (此處缺一頁)
  萬壽山之東,五泉山靜靜地屹立著。
  五泉山,以多山泉聞名,康熙帝因勢修建靜明園,常偕帝后遊興於此。
  雍正、乾隆以降,更成了皇族們講山玩水、探幽攬勝的好去處。
  遊山玩水、探幽攬勝,那該在白日。
  就算雅興賞月,也該等到月滿。
  可是,偏偏就在今天這月色淒迷昏暗之夜,有人深宵登臨,站在那山巔邊緣,呆呆地望著一鉤冷月出神。
  毫無疑問,這人必是當朝皇族中人,否則怎能入此禁區,留連不返?
  昏暗月色下,更可看出這人乃是一位身著黑衣的少女,一位絕色的少女。
  稱她絕色毫不誇張,因為那張俊俏的嬌靨,足以閉月,足以羞花。
  夜涼令人有衣衫不勝單薄之感,而她,卻是一任夜風飄蕩衣袂,拂亂雲鬟,一動也不動,有如一尊玉女雕像。
  那雙清澈深邃的美目中,好像籠罩著一層薄霧,顯得那麼的迷述濛濛。
  彎彎的黛眉微蹙,似乎心中充滿著難解的愁怨,嬌靨凝霜,比夜色還要冷上三分。
  那露在月色的肌膚,白哲晶瑩如玉,隱隱具有一種惑人的威力。
  人兒、夜色、山景,組合成一幅靜的圖畫……一切,一切,都凝結在一片靜寂之中。
  驀地,寧靜綻開,一縷低吟的清音自她那失色香唇間裊裊透出:
  「尋尋覓覓,冷冬清清,淒淒慘慘慼慼。
  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35:43

  三杯兩盞度酒,
  怎敵他,晚來風息?
  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
  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
  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細雨,
  到黃昏、點點滴滴。
  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一聲輕歎,聞之令人心酸,兩排長長的睫毛一陣眨動,兩顆淚珠兒,隨著夜風飄逝……
  敢情,她是一個對月抒懷的斷腸人兒。
  吟的,是李易安的「聲聲慢」。
  她清音微頓,正待二次張口。
  突然間,一縷蕭聲嗚咽而起,直透長空。
  這蕭聲,來自她腳下峰崖間百丈處一片樹海中,莫辨確實所在。
  但有一點卻是母庸置疑的,那就是蕭聲中蘊含著大多的東西,悲傷、憂鬱、淒涼、失意……
  (此處缺一頁)
  顯然這吹簫的人兒,也正藉著一管洞蕭,吐露著傷心的往事。
  黑衣人兒神情微震,連忙將那已到唇邊的詞句嚥了回去,美目投註腳下簫聲飄起處,微顯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絲訝異.緊接著又轉變為一片黯然,身形一陣輕顫,睫毛翕處,淚珠兒又撲簌簌灑落滿襟。
  她訝異的是,吹簫人似乎身懷武學,而且功力絕高;黯然的是,此時此地居然還有比她更傷心失意的人,她出身皇族,當然可以在這禁區之內對月抒懷,那麼這吹簫人莫非也……
  美目突睜,竟然寒芒暴射,嬌靨上神色剎那間變得更冷,舉袖一拭淚漬,飛身下掠,姿式輕盈靈妙,閃動般向半山腰那片樹海撲去。
  她想會一會那位比她更失意的吹簫人兒,是男人,她要探個究竟;如果和她一般地是個女兒家,倒可以月下對坐,互訴衷腸。
  下掠不遠,她找到了簫聲的來源。
  遠遠地,只見五、六十丈外一處危崖上,盤膝獨坐著一個白衣人兒,正自對月弄蕭。
  她目力本就不差,何況還有那不太暗的月光,她已可以看得很靖楚,那是一個文士裝束的男人。
  那白衣文士面對山下,正好背向著她,所以她無法看到他的面目,不過根據身形。應該有張俊俏的臉兒。
  窮搜記憶,她想不出當朝皇族中有這麼的一個人,她對這文上完全陌生,那麼這文士不是皇族的人,膽子倒大得可以。
  她黛眉雙挑,如飛般撲了過去,轉眼便至近前。
  按說,對方白衣文士既然身懷武學,而且功力極高,似她這般毫無忌憚地飛身逼近,萬無不被驚動之理。
  可是,事情大謬不然,竟是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白衣文士對她的撲近竟是渾無所覺,依然對月弄簫如故。
  已經近得不能再近了,相隔兩丈她只有住足,而就在她黛眉一揚,方待張口發話的剎那,簫聲陡地一瀉干丈,戛然止此,
  那白衣文士一聲輕笑,已自先發話道:「姑娘無端擾人清興,難道不覺得唐突麼?」
  他就像背後長了眼睛,不僅早巳發現了她,且一言便道破她是個女兒身,黑衣人兒不禁暗吃一驚,呆了一呆,旋即冷冷答道:「該覺唐突的恐怕不是我,我正想責問你哩!」
  白衣文士大笑站起,憤然回身,竟然是面色焦黃,一臉病容,哪裡是什麼俊俏面孔。雙目冷芒如電,微注黑衣人兒:「是麼?我以已度人,斗膽妄測,姑娘想必也是個傷心斷腸人吧?」
  黑衣人兒入目對方那冷電般的兩道目光,禁不住心神一懍,強持鎮定,美目深注,冷然說道:「何以見得?」
  「很筒單,姑娘何必故作矜持。」白衣文士微微一笑,笑得很瀟灑:「玉泉空寂,夜靜更探,我這簫聲何以沒有驚動別人,單單驚動了姑娘?這說明在這夜深露寒,冷寂淒清的玉泉山上,除了我這傷心斷腸人外還有姑娘,如此,便足證姑娘心中也有傷心斷腸之事,否則斷不會於此月色昏暗之夜,留連在這不足留連的玉泉山頂,遲遲不歸。」
  這解釋很俏皮,也很不俗,黑衣人兒深深驚服於白衣文士的口齒,可是一向任性倔強的她,卻不願近乎示弱地流露出來,嬌靨上的神色,仍是那麼冷冰冰地,好像籠罩了一層寒霜:
  「這也很簡單,你休要自作聰明,靜明園為當朝親貴遊樂之所,只要是當朝皇族中人,縱然在此住上幾天也不足為怪,何況我難得來此,對此間景物未免特別喜愛。」
  白衣文士「哦」了一聲,笑道:「這麼說來,唐突的果然是我,我孤陋寡聞少見多怪,那麼……」目光微轉,揚眉輕笑:」姑娘怎會臉上淚漬未乾?我以為賞覽夜景還不至於……」
  黑衣人兒疾抬皓腕,一抹粉頰,是羞也有些薄怒,漲紅了臉,一時說不出話來。
  白衣文士似乎不忍使她過分難堪,有意轉移話題,目光深注,淡淡一笑說道:「當朝親貴中,我很榮幸地也認識幾位,姑娘芳名……」
  剎那間,黑衣人兒已恢復下原先的泰然、冷漠,黛眉微挑冷然道:「我認為彼此素昧乎生,沒有通名報姓的必要。」
  「誠是區區冒失。」白衣文士朗笑說道:「既是這樣,我不敢多做攀談,姑娘請吧!」灑脫舉手,竟然下令逐客。
  黑衣人兒朱唇徽綻,咯咯脆笑,笑得很冷,美目凝注,寒光逼人:「閣下反客為主,豈不有點神智不明,事理欠通?請教這是什麼所在?」
  白衣文士答得甚妙,他道:「玉泉山,姑娘豈不也多此一問?」
  黑衣人兒臉色更沉,語氣更冷,道:「你很會說話,也很機 譬,怎不說這是靜明園?靜明園為本朝親貴遊樂之地,近百年來,一直列為禁區,你可知道擅入皇族禁區者該當何罪?我還沒有按律降罰,你反倒先……憑什麼?……」
  白衣文士突然仰首大笑,聲震夜空:「我不憑什麼,也不相信誰又能拿我怎麼樣。姑娘,別用皇族親貴來壓我,這四個字我還沒有把它們放在心上,我只知道『林泉孰賓主,風月無古今』,天下之地,天下人去得,若真要論起賓主來,這莽莽神州該是漢家基業,貴朝強行竊據,恐怕連個賓字都談不上,又何來什麼禁區?」
  這番話聽得黑衣人兒芳心連震,花容巨變,美目圓瞪,滿射驚怒,怔了好半晌,才貝齒緊咬地憋出一句話:「你是什麼人?快說!竟然這般大膽,難道不怕……」
  「我這個人從來就不知怕為何物。」白衣文士淡笑接口道:
  「姑娘這『什麼人』三字指的是身份,還是姓名?」
  黑衣人兒氣得嬌軀微顫,脫口說道:「兩者都是!」
  白衣文士卻沒有一絲火氣,攤攤手,笑道:「身份,我可以奉告:漢族世胄,先朝遺民,武林一介落魄書生。至於姓名,很抱歉,彼此素昧平生,沒有通名報姓的必要。」
  他後面半段話兒顯然是針對黑衣人兒適才那句話而發這對出身滿室親貴的她,委實刺激太大,她既羞且怒,簡直就不明白眼前這白衣文士何來偌大天膽。
  美目圓睜噴火,黛眉倒挑含煞,頓時發了那任性慣了的皇族千金脾氣,這脾氣使她忘了適才由簫聲中聽出對方身懷武學,而且功力絕高,暗一咬牙就想出手,但就在她纖纖玉手抬 起一半的剎那,一眼瞥見白衣文士手中那管雪白的玉蕭,立有所覺,腦中靈光電閃,芳心一跳,玉手掩上了檀口,有點不知所措地說道:「你,你可是人稱玉蕭神劍閃電手的夏……」話出口,忽然覺得這樣問法太過「客氣」,臉色又沉,飛快改口道:「……可是那個自命不凡的夏夢卿?」
  白衣文士先是神情微震,繼而望著她笑了,笑得她粉臉上一陣臊熱:「姑娘認識那夏夢卿麼?」
  黑衣人兒冷然說道:「我沒有那份榮幸,答我問話。」
  自衣文士雙眉微挑,笑容可掬:「想來夏夢卿也會感到遺憾,姑娘一定要我回答,自當告訴姑娘,普天之下愛簫之人很多,我不是姑娘想像中的人。」
  此言一出,黑衣人兒似乎微失平靜,美目中射出一絲異樣光采,嬌靨上浮現一絲失望之色,但只是略現即隱,呆了一呆,訝然地望著白文衣文士,談淡地說道:「這次算我唐突,那麼你是……」猛覺失言.連忙住口。
  可惜已經晚了。
  自衣文士微笑接口道:「沒有關係……我能奉告的都已經奉告過了,姑娘如果仍不滿意,一定要追問姓名,那麼我就再奉告三個字:「傷心人。」
  語氣充滿戲謔意味,令她頓生被戲弄的羞怒,花容再變,冷冷說道:「你可是要我召來守衛?」
  守衛又奈得他何?但他似乎有所顧忌,皺了皺長眉,笑道:「同是傷心斷腸人,姑娘又何忍逼我太甚?」
  黑衣人兒冷笑說道:「也許你是斷腸人,我卻沒有傷心事,不要跟我嬉皮笑臉的,若不想要我召來守衛,你就……」 
  白衣文士突然挑眉一笑道:「姑娘不必以此要挾我,須知我在這裡坐坐並未過分,體說這區區什麼靜明園,便是深宮大內我也是要來就來,要去便去,沒人攔得住我。我之所以不願姑娘召來守衛,只是生怕俗人擾了我的清興,姑娘若是看我不順眼,只管站遠些便了。」
  黑衣人兒美目凝注異采閃動沒有開口,那是因為她面對這位心智口才兩稱高明的文士,又氣又惱,一時感到計窮,好半晌,她才突然一跺足,黛眉倒剔,狠聲說道:「我就不信拿你沒辦法。」皓腕修揚,一掌拍子過來。
  她忍無可忍之下,這一掌暗凝真力,挾怒出擊,勁道非同小可,而且快疾如電,尋常一點的高手,休想躲過。
  偏偏這白衣文士並非尋常高手,他不但避過了,而且避得從容瀟灑已極。
  「姑娘無端出手傷人,似乎有失皇族風……」
  「度」字尚未出口,黑衣人兒玉手疾出如風,纖纖五指,閃電般點向他肩井要穴。
  她自信這一招不慢,而且極具威力,殊料招至途中,眼前人影微花,白衣文士突然蹤跡不見,方一愣神,身後已響起一聲朗笑:「姑娘,凡事都須留點餘地,你這是……」
  她芳心劇震,霍然轉身,一語不發,加提十成真力,遙空一掌又擊了過來。
  這一掌,白衣文士仍然未接,也未還手,只是雙眉已高高挑起,目射寒芒閃身飄退,沉聲說道:「姑娘,事不過三,我念你是個女流,不願為已太甚,倘若你……」
  黑衣人兒一向嬌生慣養,任性已慣,幾曾受過這等怨氣,不容白衣文士說完,朱唇泛白,厲聲怒叱:「狂徒住口,你擅入禁區,已犯大罪,猶敢口出狂言,你不必有所顧慮,有本領儘管使出來好了。」
  話落身閃,一雙柔荑狂揮,不顧一切地猛撲上來。
  她的用心並不在置對方於死地,因為她知道那無異是癡人說夢,她只是恨透了對方那份比她還甚的傲氣,傷了她的自尊,令她難堪,故拚死也要把對方微挫掌下,爭回一口氣,挽回一點面子。
  雖說她未存殺機.但出手威勢也極驚人,凝足了內家真力,玉手揮舞間,罡風憨卷.有如狂飆。
  白衣文士似乎生俱鐵石心腸,對如此可人的負氣進撲竟然毫不容情,目射神光,容得黑衣人兒欺進五尺,突然揚聲冷笑:「姑娘,小心。」右掌玉簫微點即收。
  他雖只輕描淡寫微傲一點,黑衣人兒卻已承受不起。
  別說招架,連躲閃都來不及,只聽「嗤」地一聲輕響,滿頭烏雲蓬散披落,方自一驚,緊接著兩隻玉手掌心,又似被蟲嚙針紮了一下.微微一痛,雙臂勁力頓失萎然垂下。
  她大驚失色飄身疾退丈外,嬌靨一片蒼白,美目中射出難以言喻的光采,羞怒攻心僵在當場。
  白衣文士並未追擊,目注丈外黑衣人兒,似覺不忍,淡淡一笑,道:「請原諒,姑娘,我無意出手,實在是被你逼得無可何。」
  黑衣人幾哪裡聽得進去,只當他是說風涼話,嬌軀劇抖,失色雙唇輕顫:「技不如人,教我好恨,更可惡的是你這自命不凡的傲氣太以凌人,我現在不妨告訴你,這口氣我非爭回來不可,你可有膽子在這兒等我半天?」
  白衣文士入耳她這未泯天真的話兒,不禁有點啼笑皆非,望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道:「姑娘可是要回去調撥人手,找我報仇洩恨?」
  黑衣人兒蒼白的臉龐上湧現一片紅暈,微點螓首.道:「談不上仇,恨卻非洩不可,我有生以來還沒有受過這等挫辱。」
  白衣文士雙眉微皺,笑道:「既然學武,就難免廝殺搏鬥,廝殺搏鬥總會分出勝負,姑娘氣量也未免太小了點,如果我這只為自衛的一簫對姑娘有那麼大刺激的話,我深為後悔,不過……唉……」
  黑衣人兒氣得險些流淚,貝齒緊咬,美目緊注,道:「你不要恃技驕狂,得意賣乖,我這就回去,再來那是必然,只問你敢不敢等我?」
  白衣文士搖頭笑道:「很抱歉,這我不敢肯定答覆,因為我這個人一向飄泊慣了,不耐在一個地方久待,你如果回來的早,我也許還在這兒,若是回來得晚了,那……」
  「你可是有點膽怯害怕了?」黑衣人兒冷冷接口。
  白衣文士想要縱聲大笑,但終於忍住,目光深注,淡淡說道:「站娘,你不必出言激我,在我心裡,還沒有膽怯害怕這種字眼,我只是深知自己的習癖,不得不預做說明,免得姑娘徒勞往返,說我怕事。」
  「那就好。」黑衣人兒抓住他前半段話兒冷笑說道:「你既是武林中人,當知武林中人言重一諾,過於性命,我不會讓你久等不耐的,不過,我仍得提醒一句,假如你自貶身價,畏事逃走,天涯海角我也非找到你不可。」話落身起,向玉泉山下茫茫
  夜色中疾射而去。
  白衣文士似乎攔阻不及,望著那無限美好的纖小身影,禁不住搖頭一陣苦笑,哺喃說道:「我真是自找麻煩,我這是何苦?……」
  突然回顧身後,輕笑呼道:「聶姑娘,她走遠了,請出來吧!」
  身後那片茂密的樹林中,隨著話聲,裊裊行出一位容貌清麗的白衣女子,雲髻高簇,環珮低垂,楚楚動人,儀態萬千,赫然竟是那寄身千毒門中,曾於洛陽第一樓以歌舞惑眾的俏佳人,聶小倩。
  她停步林邊,微微檢衽,目注白衣文士,嫣然一笑道:「相公手法令人擊節,把那滿族親貴的嬌娃大加折辱而退,聶小倩隱身暗處,險些出聲大呼痛快。」
  白衣文士皺眉一笑遭:「哪裡是痛快,分明是自惹麻煩,聶姑娘,我這就要走了,相救療傷之情,容圖後報。」
  聶小情嬌靨上飛快掠過一絲黯然之色,垂首說道:「相公何言之太重,若論相救療傷微勞,則洛陽第一樓頭寬容不究,北邙斷魂谷內兩次縱放又該當何說?聶小倩能為相公稍盡綿薄.正是畢生榮幸,也自覺稍減一分罪孽……」
  妙目微紅,不勝淒惋,幽幽一歎,住口不言。
  白衣文土也覺慼然,忙自展眉一笑道:「聶姑娘冰情玉潔慧質蘭心,出污泥而不染,只有令人敬佩.又何罪之有?……」
  聶小情芳心竊慰,柔婉說道:「多謝相公不以陷身邪教見薄……」
  話蜂微頓,美目深注,欲言又止……最後說道:「相公真要自毀諾盲,就這麼一走了之麼?」
  白衣文士有意無竟避開她那雙惑人的目光,笑道:「聶姑娘,你聽見了,我何曾答應過她留此不走?她身為滿族郡主,一向嬌縱任性,既自認羞辱,必不干休,我料她除了她哥哥和傅小天外,不會找別人,我瞞過了她,卻絕瞞不過傅小天伉儷,所以我不得不走。」
  聶小倩神情更黯,美目隱射無限關切,道:「相公的傷勢雖已無礙,但尚未痊癒,怎好……」
  「多謝姑娘關注。」白衣文士淡笑道:「我這所謂走,僅是另覓隱密之處繼續療傷,不與人動手,不妄動真氣,諒無大礙,否則若是等他們尋來,勢必多生麻煩,耽誤時日,來不及應付未來的事變。」
  聶小倩道:「戚侯府中養傷不也很好麼?相公何必一定……」
  白衣文士臉上驟起一陣輕微抽搐,強笑說道,「侯府難免應酬,不宜療傷。」
  聶小倩垂首不語,白衣文士又道:「我走後,姑娘也不必在此多事停留,可仍返千毒門暗觀動靜,必要時再設法離開。以免不測,今宵暫別後會有期,告辭了。」微一拱手,就待騰身。
  聶小倩突然抬頭,美目微紅,無限淒婉地,急急說道:「相公請慢,我還有一樁大事險些忘了奉告。」
  白衣文士呆了一呆,道:「聶姑娘有話請說。」
  聶小倩猶豫再三,終於一咬牙,毅然說道:「布達拉宮方面已請得能人,近期內必然再動,還請相公多……」
  「姑娘可知是什麼人麼?』
  聶小情微微搖頭:「這個聶小倩尚還不知。」
  白衣文士雙眉微皺,略一沉吟,再次拱手:「多謝姑娘示警,我省得了。」
  人化長虹,騰身飛射而去。
  聶小倩呆呆羹注白衣文士消逝之處,嬌眉上浮現一片難以言喻的表情,雙唇一陣抖動;突然灑落兩串晶瑩淚珠,良久方始幽幽一歎,轉身裊裊行向樹林之內……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37:04

第十五章 風吹芳心起漣漪
  聶小倩那無限美好的身影,剛剛消失在那片濃密樹林之中。
  她適才站立之處,突然又出現了兩個人影。
  這兩個人不知由何處飄落,身法之輕捷恍如幽靈,甫一現身,立刻為這月色昏暗的崖頭帶來了一片陰森鬼氣,神秘詭譎已極。
  這兩個人一個身材頎長,身著青袍,面覆黑紗;另一個體形瘦小,身著黑袍,長髮披肩,面色慘白,陰森怕人。
  仔細一看……
  那青袍蒙面人,赫然竟是千毒門門主雷驚龍,他目光森寒,凝注聶小倩身形消失處,不言不動。
  那黑袍怪人,則是雷驚龍座下二燈使之一的陰煌,雙目狠毒光芒閃爍,向林中望了一眼,轉對雷驚龍陰聲說道:「門主,至今你該相信我並沒有看錯吧!」
  雷驚龍雙目冷芒暴射,隨又斂去,頭也未回,冷然答話:「陰煌,你這是向我邀功麼?」
  黑袍怪人嘿嘿一笑,答得很狡猾:「屬下怎敢?既為門主麾下,就應忠心耿耿,不能坐視門人反叛而隱之不言。」
  雷驚龍仍然沒有看他,語氣也仍是那麼冷:「看來你果然 是我的心腹人,我決定記你一功。」
  「多謝門主恩典。」黑袍怪人躬身說道:「其實,這原是屬下份內事。」
  站直身子,目中凶芒閃射,飛快向林中投了一瞥,狠聲又道:「門主,這賤婢該當何罪?」
  雷驚龍淡淡說道:「那要看是從哪方面說了,或許與你一樣,我還應該記她一功才是。」
  黑袍怪人一怔.訝然凝注雷驚龍:「屬下愚昧,不知門主此言何意?」
  雷驚龍斜瞥了他一眼,道:「這不難懂,因她助夏夢卿療傷,使夏夢卿得以早日康復,要不然我豈不要多等一些時日?」
  黑袍怪人呆了一呆,隨即詭笑說道:「門主不愧是英雄,屬下無限敬佩。……」
  面色一寒,陰陰又接道:「不過,門主莫忘了當初手創千毒門時所訂的規條,聶小倩無意中助門主早遂心願固然有功,但她生心叛變卻仍……」
  雷驚龍突然一笑.笑得好不陰森:「這不用你操心,我賞罰分明絕不徇私,聶小倩促成我早遂心願,論功必須行賞;她心生叛逆,也難免身受修羅穿心之罰。」
  話聲未落,黑袍怪人忙自躬身,飛快搔道:「請門主頒下令諭,屬下立即前去生擒賤婢。」
  雷驚龍雙目冷芒輕掃,嚇得黑袍怪人那剛自直起的身形,微微一顫,又復俯下:「我都不急,你急什麼?告訴你,在我面前你最好別打那假公濟私的主意。」
  黑袍怪人身形劇震,俯首乾笑說遭:「門主誤會了,屬下怎敢,屬下一片赤心,為的是怕那賤婢聞風遠遁。」
  雷驚龍雙目閃過一絲詭異的光芒,冷冷說道:「是麼?此事只有你知我知,根本無庸擔心她會聞風遠遁;再說,叛我之人,縱然逃到天涯海角,誰能倖免一死?」
  黑袍怪人禁不住毛髮悚然,自己這位門主說的絲毫不差,以往所有叛逆之人,莫不在那無影之毒下斷魂絕命,無一能得倖免,連忙躬身諂笑:「門主神威,那麼……」
  雷驚龍微一揮手:「我自有主張,你應該已聽到適才夏夢卿臨走之時,交代她的話兒。」
  黑袍怪人也是一個深富心機,狡詐陰狠的人,聞言也才猛然憬悟,小巫面對大巫,他頓有不如之感;無論心智、凶狠,自己都較這位門主差得太遠!他望著面前那卓然而立隱透陰森的身形,不由打心底裡冒起一絲寒意,惶恐得不知所以。
  雷驚龍視若無睹,淡淡一笑,又道:「這件事且不去管它,夏夢卿那些人也可暫時置之不顧,為我傳諭,自即刻起全力追查羅剎三君的行蹤,一有所見,立刻來報我,去吧!」
  黑袍怪人如逢大赦,恭應一聲:「屬下遵諭。」身形陡化長虹,向崖下飛射而去。
  望著黑袍怪人那飛射而去的身形,雷驚龍覆面黑紗後那薄薄唇邊,浮現一絲殘忍的笑意;笑得詭異難測,袍袖輕揮,一閃不見。
  神力侯府後院那座小樓的紗窗上,猶透著燈光。
  如此夤夜,燈火未熄,這顯示著博侯伉儷猶未入寢。
  事實上,的確如此。
  小樓內,紅燭高燒,蠟淚淋漓,傅小天與薛梅霞正自隔幾對坐。
  兩個人一般地愁眉不展,低著頭,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也難怪他們如此憂心傷神,四天已經過去,京城四郊亦已搜遍,竟然徒勞無功,根本沒有找到夏夢卿一絲蹤跡。
  這實在是一件絕頂離奇,而又令人深探擔憂的事。
  倘若夏夢卿功力情況好好的倒也罷了,偏偏他目前正身負極重內傷,不宜過分妄動真力,在此帝都危機未除,布達拉宮密宗高手,千毒門狠毒徒眾,羅剎三君環伺之時,他可以說無時無刻不處在極端危險之中,沒有人能相信這些人一旦發現了他的弱點會放過他。
  他只要落在任何一萬面人的手中,那後果就不堪設想。再說,皇上的限期不過一個月,紫鳳釵、綠玉佛兩件稀世至寶又落入羅剎三君的魔手……
  這一切、一切,怎不令傅小天夫婦心急如焚,憂愁欲絕?
  傅小天幾天沒有合眼,薛梅霞也陪著他數夜未眠,寢食懼廢,肉體上的折磨也許還能忍受,再加上精神上的焦灼、憂慮,那就便人難以負荷了。就是,鐵鑄金剛,銅澆羅漢般的神力威侯博小天也日見消瘦了。
  他失去了往日的英風豪氣.顯得那麼地委靡不振。
  環目中滿佈血絲,黯淡失神,那部威猛懾人的虯髯;也變得凌亂不堪。
  傅小天尚且如此,薛梅霞自是更不必說了,因為她身受的要比傅小天更多、更重。
  其實,像傅小天這種豪邁奇男,人中英傑,再怎麼樣也不致一蹶若是,他一向堅強得仿若擎天巨柱,東嶽岱宗,任何風暴也不能撼之分毫。
  主要的,還是他愛妻情深.一半兒以上是由於眼見薛梅霞的日益憔悴,以致在愁苦之餘又另添一份憂慮。
  他瞭解愛妻的心情,薛梅霞也瞭解夫婿愁苦的原因,可是,夫婦之間,卻誰也沒辦法安慰誰。
  因為,除非能立刻把夏夢卿尋到,一切安慰都屬徒然。
  但是,已經一再試過了,多日的搜尋,所得到的只是失望的打擊。
  所以,伉儷兩人只有枯坐相對無語。
  夜色很寧靜,小樓裡的空氣,更透著無限沉重,沉重得使人有點透不過氣來。
  驀地,一陣急促的蹄聲由遠而近。
  在這萬賴俱寂的深夜,聽來特別清晰,聲聲有如重錘,敲在人的心坎上。
  這蹄聲,至神力侯府門口倏然而止,傅小天皺下皺濃眉,微徽地抬了抬頭,但卻仍沒有說話。
  薛梅霞,則就像沒有聽見一般,依然低垂著頭。
  四下剛剛恢復了寂靜,樓下隨又響起了一陣輕微的步履聲,緊接著,值夜的黑衣護衛怯怯地試探著開口通報:「稟侯爺……」
  傅小天滿臉煩躁地沉聲喝問:「什麼事?說!」
  幾天來,傅小天那顯得極為暴躁易怒的脾氣,早使屬下護衛們嚇寒了膽,這時他出聲一喝,樓下這名護衛更加起了畏懼的猶豫,支吾了半響,竟沒有答出所以然來。
  傅小天挑眉瞪目,厲聲又問:「什麼事,快說啊!」
  樓下護衛如遭霹靂當頭,身子一哆嗦,倏然揚聲:「唔!……稟侯爺,德郡主求見。」他到底說上來了。
  傅小天勃然大怒,砰地一掌拍在茶几上,霍地站起,環目暴射寒芒,鬚髮俱張。
  這懾人威態要是被樓下的護衛看到了,怕不立刻嚇昏。
  傅小天剛要發作,薛梅霞一隻玉手搭上他的鐵臂,話聲無限柔婉:「小天,別跟人家過不去,人家職責所在,有客來訪,能不通報麼』」
  一句話頓使傅小天威態盡斂,望著薛梅霞歉然一笑,轉向樓外揮了揮手.干和地道:「告訴她,我睡了,不見客。」
  樓下黑衣護衛應了一聲是.快步離去。
  薛梅霞連忙一搖頭,道:「小天,怎可這樣,德怡必然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否則她不會這個時候跑來找你。」
  傅小天略一沉吟,終於又揚聲沉喝:「回來。」
  那名黑衣護衛遠遠地又應了一聲是,立刻跑了回來。
  傅小天道:「把客人讓進大廳,我馬上就來。」
  「是,侯爺,屬下遵命。」想必這名護衛也深為畏懼德怡郡主的雄威,這回好交差了,當時一聲響諾拔步奔去。
  護衛寓去後,傅小天望著薛梅霞-聲苦笑,道:「霞,走吧!我們一塊兒去瞧瞧她到底有何貴幹。」
  看看自己身上,薛梅霞不禁有點猶豫:「還是你一個人去吧,我這身……」
  傅小天微笑接口道:「對她沒那麼多顧忌,這時候見客已是她天大面子,走吧!」
  薛梅霞蹙眉一笑道:「好,依你。」向來講究修飾的她,若在平時,說什麼也不肯這樣兒出去見客,尤其對方也是有體面的人,但今天她為了順著夫婿一點兒,不再多事,話落,便當先行了出去。大廳上,已燃起燈火,美郡主一張嬌靨綢得緊緊的,
  正雙手玩弄著馬鞭.焦急地來回走著,一見傅小天伉儷來到,立刻迎了上來。
  傅小天未容她開口,便自頗為不耐地望著她,蹙眉說道:
  「郡主閣下,有什麼天大的事兒,叫你非這時候跑來擾人安眠不可?」
  美郡主德怡不愧厲害,也蠻得可以,柳眉一挑,道:「也許,我來得不是時候,不過,閣下,你真的已經睡了麼?」
  傅小天本就不耐煩,這一來更加惱火,濃眉陡剔,冷冷說道:「郡主閣下芳駕蒞臨.睡與不睡又有什麼兩樣?」
  美郡主唯獨對這位鐵錚奇男沒有辦法,美目輕注蹙眉笑道:「過訪是客,主人豈能以這副顏色相待?別這麼凶行麼?我是來求你幫忙的。」
  傅小天呆了一呆,剛要說話,薛梅霞一旁微笑說道:「我猜得沒錯,這時候你來找小天,定是有什麼要緊之事,來,咱們坐下來談……」舉手讓客。
  美郡主對薛梅霞素來敬重,視之若大姊,同時,也有著一份羞慚,望了薛梅霞一眼,笑道:「霞姐,別跟我客氣,我不能多耽擱,馬上就要走。」
  她既這麼說,薛梅霞不便多事堅請,「哦!」了一聲,笑道:「那麼,有什麼事你對他說吧!」
  美郡主略作猶豫,終於鼓足了勇氣,嬌靨微酡,望了傅小天一眼,囁嚅著說道:「我想找他幫忙打架去!」
  傅小天為之哭笑不得,吁了一口氣,苦笑說道:「閣下,你也真是……我還以為你是為了什麼了不起的大事,敢情是吃了人家的虧,找我去為你出氣,對麼?只是,我實在想不出這帝都之內有誰竟敢對你這位大郡主無禮?」
  入耳吃虧兩字,美郡主嬌靨更紅,也勾起了心中的氣憤,差一點掉淚,可是她生性倔強,絕不願在任何人面前示弱,終究忍住了,柳眉一挑,氣虎虎地道;「他豈止無禮,簡直是欺人太甚,而且竟膽大得敢擅自闖進靜明園。」
  私入玉泉禁地果然非同小可,敢對郡主無禮,更是此罪不輕,這人委實膽大得可以。
  傅小天似乎被引起了一點興趣,也頗覺得事態嚴重地皺了皺眉道:「那個人是什麼樣的人?」
  美郡主想起來就恨,道:「一個不知死活,自命為讀書人的武林狂生。」
  薛梅霞神情一震,立刻留上了心,傅小天卻毫未在意,沉吟了一下,說道:「他知道你是誰嗎?」
  美郡主道:「他問了,我沒有告訴他,不過他既知玉泉山是皇族禁地,應該不會不知道我的身份。」
  「那這人的膽子的確是夠大了些。」傅小天揚眉說道:「你以為他還會在那兒等你麼?」
  「武林中人素重干金一諾,我看他自命不凡,諒必不至於就此逃去。」
  「說得是。」傅小天蹙眉點頭:「既然這樣,你就該找九門提督派人前去拿人,何必一定要找我?」
  看來傅小天仍然懶得管這種閒事。
  說了半天,枉費口舌,得來這麼一句話兒,美郡主不由得氣得連連跺腳,梆眉雙挑,美目圓睜,又急又氣:「你這人……是有意裝糊塗?他們要是有辦法,我會深夜跑來求你麼?你去不去?不去就算了,我可丟不起這個人。……」說著,一甩馬鞭,就要轉身高去。
  薛梅霞倏伸皓腕,曲意留客,笑道:「別生氣,妹妹,他不去我去,但到底是怎麼同事兒?你也得說說清楚呀。」
  美郡主正好乘機站住,滿懷感激地望了薛梅霞一眼,含羞帶恨地從頭說起,當然,為什麼一個人深夜流連玉泉山頂,對月抒懷,她會另方托辭,當她說到入耳那種乎其技功力高絕的簫聲之時,薛梅霞更忍不住嬌軀一顫,倏轉螓首,驚喜欲絕地道:「小天,聽到了麼?……」
  傅小天亦已觸動靈機,精神大振,縱聲狂笑,聲震屋宇,對 美郡主德怡道:「抱歉,閣下,你這虧吃定了,人也丟定了,我無能為力,根本接不下人家手下三招,你另請高明吧!」話落又復仰首哈哈大笑,笑聲中,數天來的憂慮焦急全數盡掃,顏開眉展,前後判若兩人。
  美郡主猶以為他是托辭推委,不禁大發嬌嗔,跺足戟指:「你胡說,我不信你打不過他。……」
  入耳傅小天伉儷那笑吟吟的歡愉神態,她忽有所悟,呆了一呆,接著道:「怎麼?莫非他果然是那個玉蕭神劍閃電手夏……」
  傅小天淡淡一笑道:「閣下,還記得我上次對你說過的麼?我那百無一用的書生朋友,現在你是領教過了,怎麼樣?」
  德怡愣住了,她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兒,總之,她覺得不大好受,臉上雖然熱辣辣的,可是她還嘴硬,擻了擻小嘴,揚眉說道:「聞名不如見面,沒什麼了不起,只不過在武學方面稍有成就,其餘毫無驚人之處。」
  「這是你空負慧眼。」傅小天微笑說道;「他驚人之處多著呢,現在我敢說,他不但早已知道了你是當朝貴族,只怕連你閣下是誰他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那麼,請問,他居然敢動手打你這位嬌貴郡主,這份膽子夠大了吧?而他那連皇上都不放在眼內的傲氣,也不在你那小視滿朝文武的傲氣之下吧?還有,他那絕俗的談吐、氣度,與不羈豪情……」
  每一個字,都深深擊在德怡的心坎上,在心裡,他已完全承認了;因而,她更恨哪個自命不凡的白衣文士,不過這「恨」字無限微妙,已經變質了,已不再是因為他敢羞辱於她,那麼還為什麼呢?她說不上來,也許是他的傲氣深深地傷了她的自尊吧?……
  在她心目中,敢對她頤指氣使的只有一個傅小天,而如今,百無一用的書生似乎比傅小天還要膽大。
  她現在有點覺得,自己那份使滿朝文武俱皆側目的尊貴,在這兩個人面前,似乎報本不值一笑。
  傅小天的每一句話,都使她的心弦為之震動,但是,天生好強的她,豈肯就此軟口低頭,她不等傅小天把話說完,便表現得毫不在意地冷冷說道:「夠了,閣下為朋友的熱誠,我很欽佩,可是我奉勸不用再枉費唇舌,你的好意我只能心領,別的不談,單憑他那副尊容就叫人不敢領教。」
  「不敢領教』」傅小天縱聲狂笑道:「閣下,以貌取人最為不智!我願意再奉告一句,你所見到的,不是他的廬山真面目,如果他拿下那剖面具,便是自命俊逸風流如令兄者,也將自慚形穢,不敢仰首!我懶得多說,最佳人證在此,你大可問問。」
  大笑著向廳外行去。
  原來如此。……
  她,又愣住了。
  薛梅霞望著她,微微地牽動了一下唇角,似笑而笑,然後,將目光轉投向大步出廳的夫婿:「小天,你要做什麼?」
  博小天停步回身,笑道:「上玉泉山,這回總算找到了他,我這就去命他們備馬。」說罷又要轉身。
  「不用了。」薛梅霞嬌嗔含笑,笑得很慘然:「他不會在那兒了。」
  傅小天聞言一怔,惑然道:「怎麼?霞……」
  「沒什麼。」薛梅霞黯然道:「我是說他現在已經不在玉泉山了。」
  傅小天情知她必然言出有因,瞪目未語。
  德怡卻猶有不信,美目凝注道:「不會吧?……他答應過在那兒等我的,以他的自負……」
  薛梅霞微搖螓首,淡淡一笑道:「我對他瞭解得十分清楚,他這個人不同於一般武林人物,他雖然珍惜名聲,重於信守,但卻不是為這種事,他重的是真正的千金之諾,他的本意並不在非把你怎麼樣,當然沒有等你的必要了……」
  德怡一時沒再開口,轉頭望向傅小天。
  傅小天仍自濃眉徽蹙,沉吟不語。
  「小天,用不著猶豫了,他能和德郡主動手,表示他傷勢已然痊癒,至少已無大礙。那麼,他要來早就該來了,還用得著你去找嗎?這麼多天來,他一直不肯露面,那是他根本不願再見你我,既然這樣,他明明知道德怡郡主會來找你,那怎麼還會在那兒等著呢?……」
  薛梅霞果然料事如神,由此也可見她對夏夢卿瞭解得是多麼深刻、多麼的透澈。
  傅小天相信了,同時也明白了原因何在,他瞭解愛妻此際的心情,望了薛梅霞一眼,目光中湧現無限憐惜,眉鋒緊皺,半響方始說出一句:「他也太……」
  太什麼,他沒有說出口,而薛梅霞已完全意會,心中一陣羞慚,連忙抬起頭,強作微笑。
  德怡帶來的本是個令人驚喜振奮的訊息,結果卻變成了憂傷的種子。
  入目這對伉儷的神情,又聽了他們的對話,冰雪聰明的她,立刻有了某種模糊的印象,不禁為之默然了片刻,抬眼環望,正想要說些什麼。
  蔫地,由大內方向傳來一陣急促的鐘聲。
  這鐘聲聽在他們耳中,分外震耳。薛梅霞與德怡同是一怔,傅小天更是霍然色變,急急說道:「大內有驚,霞,在家等我。」話落,魁偉的身形已然掠出廳。
  德怡大聲道:「我也去看看。」緊隨傅小天身後疾撲了出去。
  薛梅霞定過神來,本想跟去,轉念一想,自己雖然也身懷武學,到底是個王侯之妻,多有不便,只得按下不安的心情,回轉小樓,靜待夫婿歸來……

  傅小天一出侯府,便即將身法施展至絕頂,昏暗月色下,直似一道輕煙.如飛般向大內方向撲去。
  遠遠望見大內通明燈火,人聲沸騰,他不由更是心急如焚,也直覺地意會到事態十分嚴重。
  若非事態嚴重到令數百內家高手的侍衛們束手無策,大內絕不會鳴鐘示警,以調集帝都鐵騎馳援。
  由此看來,今夜來敵實力之強大,可想而知了。
  傅小天初步判斷,那不可能是布達拉宮密宗高手捲土重來,因為密宗高手還不至於令大內數百侍衛如此倉皇失措。
  那麼,這又是哪方面的人呢?……
  他加速飛馳。近了,更發現整個內苑除了寢宮以外,一片混亂,火光亮如白晝,照耀得各宮各殿纖毫畢現。
  難以數計的禁軍,高舉火把,層層重疊,把太和殿圍了個水洩不通,盔甲鮮明,槍戟林立,箭上弦、刀出鞘,有如面對千軍萬馬。
  太和殿週遭各宮殿的屋面上,成環狀排立著近百名大內侍衛,其中一半以上是身形高大的紅衣喇嘛。
  一個個屏息凝神,虎視眈眈,森寒目光帶著畏懼、震懾、驚駭,凝注著-點。
  那一點,卻只是太和殿琉璃瓦面上,迎風卓立的一個黑衣蒙面人。
  他身材頎長,顯得超拔不群,雖然腔蒙著一塊黑紗,看不見他的表情,可是由他那泰然安詳的神態,微帶不屑意味的哂然目光,顯見得,他並沒有把團團圍繞在四面屋上的近百名內家高手,屋下難以數計的禁軍放在心上。
  看現在的局面,似乎是經過一場劇烈搏鬥後的暫時僵持。
  因為太和殿瓦面上,黑衣蒙面人腳下,已經靜靜地躺者幾個大內侍衛,這幾個不知是死是活的大內侍衛中,紅衣喇嘛佔了多數。
  很明顯.這瞬間的平靜,將會帶來更劇烈的風暴。
  黑衣蒙面人安閒昂立,不言不動,雖沒有走的意思,也沒那週遭屋面上近百名大內侍衛,雖然都是怒目橫眉地躍躍欲動,但那怒焰欲噴的目光中,卻都流露出畏懼驚駭的色彩,沒有一個敢真正的上前一步。
  雙方就這麼靜靜地對峙著,空氣凝結如死,令人窒息。
  驀地,左邊屋面上有人怒聲大喝:「蠢才、飯桶,你們就這麼死麼?告訴你們,這叛逆盜取了兩件御藏重物,放走了他,你們一個也別想保全腦袋。」
  發話的人正是那大內侍衛領班呼圖克,他遙遙站在左邊屋面上,指揮擒敵。
  近百名侍衛聽若無聞,設一個響應。
  那黑衣蒙面人卻突然一聲輕笑,冷冷說道:「大喇嘛何必發威,矮蟻尚且偷生,何況你手下這些酒囊飯袋?你若怪他們不忠職守,畏死惜命,何不自己過來試試?」
  語含譏諷,不但一眾侍衛感到羞愧,大喇嘛呼圖克也陡覺面上一陣火熱,雙目寒芒暴射,厲聲說道:「大膽叛逆,休要徒逞口舌之利,本領班沒工夫與你鬥口,你若不放下御藏重物,
  束手就縛,今夜就休想生出大內一步!」
  「是麼?」黑衣蒙面人淡笑說道:「大領班,不是我存心氣你,就憑你與這些手下,根本不是我的對手,我不過是目的在物,不願傷人,且念在你們食人俸祿,職守所在,心中有所作難,否則,你們早已橫屍多時了……」
  這話雖說得盛氣凌人,卻不容呼圖克不服,因為他那此刻
  正躺在人家腳下寂然不動的幾個手下,功力均已臻於一流,而 適才竟在人家一招之下便一齊倒地不起,連人家是怎麼出手的都未看清,委實是神乎其神,恍如兒戲,不費吹灰之力。
  原先,他還以為那幾個手下人早已魂歸地府,命喪黃泉了,如今才知道人家手下留了情,只是被制了穴道,
  適才也正因為目睹對方這等絕世身手,他心生畏怯,才沒有率眾繼續攻撲,形成現在這種對峙之局。
  然而,儘管心中畏懼,身為領班卻不能當著這多人面前就此示弱;尤其職責所在,縱然屍橫就地,血濺當場,也不敢放走來人,拚死也要把來人擒下。因此,未容對方把話說完,他便冷冷接口遭:「叛逆,話不可說得太狂……」
  「呼圖克。」黑衣蒙面人突然一聲厲喝,目射冷電,神威懾人:「對我,你趕緊改改你那稱呼,否則,第一個橫屍濺血的就是你。」
  呼圖克一觸對方那逼人目光,禁不住心頭一懍,不由自主地連忙住口。
  黑衣蒙面人威態一斂,淡淡說道:「至於我是否說得太狂了,稍時你即可知道,不過我仍奉勸你們最好不要逼我太甚。」
  語氣平和,呼圖克聽在耳內,卻格外地害怕,心念電旋,忽然改變了主意,面色一正,道:「朋友,我願意跟你談談條件,這是破例……」
  「至感榮幸。」黑衣蒙面人笑道:「你且說來聽聽。」
  事到如今,呼圖克再也顧不了許多,看了四周屬下一眼,說道:「你知道,守護大內乃是我的職責,彼此既無遠仇,又無近怨,閣下何必一定要跟我為難?雖然閣下身懷絕世武學,但在此重重圍困之下,卻也未必能闖得出去;莫不如放下盜取之物,隨我面聖,我呼圖克願以性命擔保皇上免你死罪,並且……」
  黑衣蒙面人突然縱聲狂笑,聲震夜空。
  「大領班,這就是你的條件麼?威迫又兼利誘,雖然十分動聽,可惜遺憾得很,我軟硬都不吃,為之奈何?」
  呼圖克聞言方自變色,黑衣蒙面人淡淡一笑,又自發話,語氣更加平和:「大領班,我說過我今夜此來,目的在物不在人,東西既已到手,就無須再為難你們,而且誠如閣下所說,彼此遠無仇近無怨,我也實在沒有為難你們的必要。我之所以遲遲未走,也正因為不願手沾血腥,閣下如果知機識相,就趕緊叫他們讓路,否則,我就只有大開殺戒了。言盡於此,和與戰,全在閣下。」
  言語態度都很懇切,但卻等於白說,呼圖克縱有讓路之心,卻無放縱之膽,當時一橫心,神色一轉猙獰,突然振臂瞪目大呼道:「你們都聽著,放走了叛逆,同罪論斬,株連家屬,橫豎都是死,不如一拼擒賊,上啊!」
  此言一出,果然收效,厲叱起處,蔭個紅衣喇嘛與四名俗裝侍衛同時閃身拔起,疾若鷹隼般,向黑衣蒙面人飛撲而至。
  黑衣蒙面人也知無法善了,雙目暴射懾人寒芒,縱聲怒笑:「呼圖克,這可是你逼我的,我不信殺不盡你們這些不怕死的東西。」
  信手一揮,慘呼隨起,六個撲出的侍衛中立有四個如斷線風箏,飛出丈外,墜落瓦面。
  另兩個紅衣喇嘛雖然功力較高,躲過致命一指,卻仍然難逃厄運;黑衣蒙面人倏揚冷哼,遙空兩次出掌,兩個紅衣喇嘛心脈寸斷,五內俱碎,一聲也未哼出,便即狂噴鮮直,倒死就地。
  這等絕世武功,委實令人魂飛膽落,屋上屋下頓時大嘩,亂成一片。
  紛亂中,黑衣蒙面人突發一聲龍吟清嘯,沖天拔起,身化長虹,向夜空中疾射而去。
  呼圖克鬚眉俱顫,一聲厲喝,點足騰身,飛離屋間,躡蹤疾撲。
  黑衣蒙面人一陣震天長笑:「念你平生尚無大惡,饒你一命,滾!」
  頭也未回,袍袖微拂,大喇嘛呼圖克便如遭重擊,身形一窒,一聲悶哼,倒翻下墜,如此高空,距地面少說也有十餘丈,雖說黑衣蒙面人掌下留情,未施煞手,這一跌下去,也要磋個腦漿進裂。
  不知是誰突於此時揚聲大呼:「不可放走叛逆,放箭!」
  屋下那難以數計的禁軍,隨即個個矢簇向空,眼看就要箭如飛蝗,如雨而出。
  薯地裡,數十丈外響起一聲震耳霹靂:「住手!」
  一條魁偉人影劃空射至,先伸手接住呼圖克,雙臂微振,把呼圖克高大的身軀向那驚慌失措的侍衛群中拋去。
  接著身形一掉,撲向黑衣蒙面人,遙空探掌,向黑衣蒙面人印去。
  來人恍若神龍,功力高絕,身法如電,救人、攻敵於同一剎那,立刻震懾全場。
  巨靈般大手,轉眼欺至黑衣蒙面人背心。
  黑衣蒙面人一聲輕笑:「傅侯神威,誰敢輕攫銳鋒?」
  突然回身,舉掌相迎。
  砰然一聲大震,黑衣蒙面人身形微頓,落回瓦面,來的人魁偉身形卻被震得斜飛敷尺,滿含驚異的輕「噫!」一聲,身形復起.迎面疾撲,兩次出掌,掌風如潮.顯然這次他又加提了幾成真力。
  入目威勢,黑衣蒙面人似乎有所顧忌,沒再硬接,身形側滑半尺,輕而易舉,堪堪避過,說道:「螢火之光自知難比中天皓月,侯爺可否暫時高抬貴手?」
  或許是因為他能一連躲過來人舉世無匹、向無虛著高絕兩招,也可能是因為他話語中帶有懇求意味,來人果然未再追擊,但卻毫未放鬆地跟著射落太和殿頂。
  人影斂處,月色下,但見來人環目虯髯,威猛有若天神,昂然卓立,正是那聞驚馳授的神力威侯傅小天。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42:16

  傅侯神威,朝野俱知,屋上屋下立時暴起轟雷般歡呼。
  「威侯來了,賊人准跑不掉了!」
  七嘴八舌,異口同聲,又是一陣大亂。
  傅小天神色凝重,對四下的震耳歡呼未予一顧,虎腕微抬,屋上屋下一齊躬身,剎那間恢復寂靜。
  他環目如電,緊緊凝注黑衣蒙面人,須臾,神色驟晨,濃眉一軒,突揚豪笑:「是我糊塗,我雖不敢狂妄自誇,普天之下能接我兩招且能佔盡上風者,還真找不出第二個人,閣下,我很感意外。」
  顯然,他至此已看出面前黑衣蒙面人是誰。但不知怎地,他笑聲很高,話聲卻是很低。
  黑衣蒙面人雙目電芒一陣閃動,笑得有點尷尬:「過獎,那是我一時僥倖,也是你手下留情,我也沒想到會驚動侯爺。」
  傅小天微微一笑,突然皺起濃眉;「閣下這回你的禍可闖得不小,對你談這些我知道那是白費……」
  一指屋下,接道:「可是你不該在這兒殺人,他們職責所在……」
  「侯爺。」黑衣蒙面人飛快接口:「我本不願傷人,實在是逼不得已,既然驚動了侯爺虎駕,我聽憑處置就是。」雙手一垂,不再言語。
  傅小天環目中異采閃漾,凝注黑衣蒙面人,淡淡說道:「閣下,你不該說這種話,傅小天豈是人間賤丈夫?我只想告訴你兩件事,你避不見面,她很傷心……」
  黑衣蒙面人身形驟起一陣輕顫,傅小天接著說道:「還有,羅剎三君乘虛盜走了佛、釵兩寶,京城危機未除,我不克分身……」
  黑衣蒙面人聞言方自神情一震,傅小天突然回身揮手,沉聲喝道;「來人放行,任何人不得阻攔,違者論斬。」
  威侯有諭,誰敢不遵?屋上屋下一致俯首。
  黑衣蒙面人雙目神光暴射:「侯爺……」聲音有點艱澀。
  傅小天微笑擺手:「別多說了,一切我自能擔待。」
  黑衣蒙面人遲疑片刻,終於肅然說道:「侯爺,你這份情我領了。」一拱手,騰射而去。
  這話聽來既簡單又平淡,但卻內蘊極多,其實像他這種人,也無須說得太多。
  傅小天呆呆晨注黑衣蒙面人消逝方向,神情木然,不言不動。
  夜入大內盜物,罪同叛逆,非同小可,准也不敢加以縱放。
  神力威侯雖然權重當朝,股肱柱石,炙手可熱,這樣做,也難逃死罪。
  可是,傅小天他居然這麼做了,而且當時面無難色,毫不猶豫,事後也沒有一點悔意。
  單憑這份膽識豪氣,就足以驚天地、泣鬼神。
  夜空中風聲颯動,一條無限美好的纖巧人影飛掠而至,身法輕盈靈妙,正是那美郡主德怡隨後趕到。
  她入目眼前情景,一時怔住:「小天,怎麼回事?難道……」
  傅小天回過身來,淡淡一笑道:「沒什麼,不必大驚小怪,你回去吧!我要進宮一趟。」
  德怡道:「見官家?」
  傅小天點了點頭。
  德怡道:「走,我也去。」
  她處處顯得不脫天真,傅小天不由蹙眉,搖頭道:「不,你 替我料理這兒的事,大內侍衛毀了六個.呼圖克也傷得不輕……」
  德怡驚得花容失色:「是誰這麼大膽,敢……」
  傅小天淡淡一笑,道:「百無一用的書生,他是逼不得已,他根本不懂什麼叫敢不敢。」
  德怡神情劇震,訝然欲絕地.瞪大一雙杏眼:「是他?他……人呢?」
  傅小天答得很輕鬆:「我讓他走了。」
  德怡聞言啊了一聲,立時怔住,傅小天望著她微微一笑,身形拔起,向太和宮後面掠去。
  德怡定過神來,機伶伶地打了個寒噤,忙也飛身掠向後宮傅小天這趟入宮,足足待了一更次,直到四更過後方始退出,踏著黎明前的黑暗,走回神力侯府。
  他既然能走入大內,安然返回侯府,足證皇上沒拿他怎樣。
  但他此時神色卻十分難看,臉上似乎籠罩著一層陰霾,一雙濃眉也蹙得很深,一進府門,便直奔後院小樓。
  小樓中,巨燭只剩下寸許一段,蠟淚流滿幾面;薛梅霞徹夜未眠,雙目顯得有點紅腫,一眼看見夫婿神情有異地走上樓來,心中一緊懂忙起身相迎,目光凝注蹙眉輕聲問道:「怎麼樣?事態很嚴重嗎?」
  傅小天點點頭,沒有立即答話,落了座,方始抬頭面對愛妻:「霞,有人進入大內盜取御藏重物,你可知道是誰?」
  他問得奇突,薛梅霞當然猜不到,惑然道;「誰?」
  傅小天看了薛梅霞一眼,用足了力氣,低沉地說出三個字:「夏夢卿。」
  薛梅霞只覺腦中轟地一聲險些昏厥,嬌軀搖了一搖,連忙扶住椅背:「怎麼?是他?這……」
  傅小天勉強一笑,拍拍她扶在椅背上的那隻玉手,柔聲說道:「霞,別緊張,沒什麼大不了的。」
  薛梅霞竭力地要保持鎮定,可是終屬枉然,她根本沒有辦法捺下此刻那震駭激動的心情,聲音有點顫抖地道:「結果……情形怎麼樣?」
  「還好!」傅小天吁了一口氣,緩緩說道:「他手下留了情,大內侍衛只毀了六個,呼圖克肋骨斷了兩根,幸保不死,幸虧我及時趕到,否則後果難以想像。」
  薛梅霞霍地站起,嬌屑煞白,失聲說道:「後來又怎樣……」
  「沒有怎樣。」傅小天伸出大手,輕輕地把她扶回椅子上:「說來,我不該趕去,他改了裝,蒙了面,為的就是怕牽連到我,結果……唉!」
  薛梅霞芳心劇震,急聲問道:「結果怎麼樣?他人呢?」
  傅小天深深瞭解愛妻的心情,淡談一笑,道:「霞,你該知道我會怎麼做。」
  薛梅霞駭然失聲:「小天,你,你,你放走了他?」
  愛妻知心,傅小天愁與苦之餘,暗感安慰,微微一笑,沒有開口。
  薛梅霞嬌軀輕顫,淚珠兒無聲墜下,她想說什麼,一時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只覺得心中思潮激盪洶湧,幾乎使她爆炸,對自己這位蓋世奇男的夫婿,她有說不出的敬與愛,幾乎忍不住撲到夫婿懷中,大哭一場,但結果終於忍住了,她怔想好半晌,突然顫聲說出一句話:「小天,你,你怎能這麼做?」
  傅小天聽得出,愛妻只是為他擔心,並不是怪他,淡淡地笑了笑,仍末置答。
  是的,他無話可說,朝廷對他高俸厚祿,世代纓簪;皇上更視他為朝廷柱石,股肱重臣關愛備至,寵信有加!他這樣做,豈不形同忘恩負義,欺君叛國?
  然而,夏夢卿血性男兒,絕世奇才,目光深遠,胸襟如海,嚴辭勸阻中原群雄妄動,負傷解救大內危難,所行所為,超拔無倫,不可方物,且與他神交至深,他又怎能為了闖禁盜物之事而加以留難?
  究竟是對是錯,他自己一時也無法肯定,所以只有默然了。
  薛梅霞漸漸地趨於平靜,神色木然地,看了傅小天一眼,淡談說道:「你見過皇上了?他要我們怎麼做?小天,你知道,我不會把生死放在心上,只是我還不願讓別人動手。」
  入耳愛妻此言,傅小天禁不住展眉失笑:「霞,沒那麼嚴重,不過確也夠令人捏把冷汗的了,我當時這麼做也沒有把死字放在心上,只是擔心連累了你……」
  話鋒微頓,搖頭一聲苦笑,接道:「霞,你知道他拿走的那兩件御藏重物是什麼東西嗎?」
  薛梅霞見他口氣有異,神情微震,瞪目問道:「是什麼?」
  傅小天一聳雙肩,蹙眉笑道:「一部兵書與一本前明忠義臣民名冊。這兩件東西;都是本朝聖祖時搜羅入宮的,替詔慎藏,關係本朝安危至大……」
  薛梅霞聽得芳心暗震,插口問道:「那本前明忠義臣民名冊或許十分要緊,但一部兵書又有什麼值得重視的呢?」
  博小天搖頭笑道:「我和你一樣,以前也一直有這種想法,兵書,自吳孫子、齊孫子以下共有五十三家,知名的不外孫吳兵法、太公六韜、黃石三略三種;而這些,凡為將相者莫不深諳,委實值不得如何重視。直到今天我才知道.這部兵書雖不在以上諸家之內,卻具有很多特點,價值猶凌駕諸家之上,其中除了攻守交陣的策略外,還載有練兵興國的方案;因此它的失去,直接威脅到大清朝廷的安危存亡,無怪皇上要那般震怒了……」
  薛梅霞心裡有數,低頭不語。
  傅小天濃眉微蹙,輕吁一口氣,接道:「皇上的意思是說,東西丟了,那是侍衛們無能,不能怪我。但我不該既已趕到,卻不率眾人拿人,反而把夏夢卿放走,這就罪該萬死,無可寬宥;事實如此,我還有什麼話說。多虧德怡,她不惜觸怒皇上,極力保奏,否則,今夜我就回不來了。」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薛梅霞也禁不住花容變色,暗捏香汗,對那位美郡主,平生無限感激,望了傅小天一眼,說道:「事情恐怕不會就這麼算了吧?」
  「當然,事關大清朝廷安危,怎會這麼簡單地算了?皇上 他說什麼也不甘讓這兩件東西長此落在別人手中。」傅小天點頭回答。
  「他要怎麼樣?下令緝拿?追回那兩件東西?」薛梅霞難掩緊張地急忙發問。
  傅小天伸手撫上薛梅霞香肩,柔聲答遭:「正是,他已連夜頒下聖旨,詔令天下,限期緝拿夏夢卿,不過,你知道,這等於白費心力,徒然勞師動眾,毫無用處……」
  薛梅霞微搖螓首:「我不擔心這個,我以為他絕不會讓你閒著。」
  傅小天環目深注,嘴角浮現一絲笑意:「我不會瞞你,也瞞不了你,待會把府中料理一下後,天一亮,咱們就要遠下扛湖了;他准我長假,要我將功折罪……」
  這變化實在大出薛梅霞意料之外,她經受不住心頭的震撼,惶然急呼一聲:「小天……」
  「這樣不是很好麼?如此一來,我們已無須再為那一月的限期煩心了,而且正好可趁此機會,到各處走走……」傅小天大手輕拍香肩,深情款敦,無限溫柔,接著說道;「至於我如何將功折罪,你也不必擔心,夏夢卿盜取那部兵書,意圖雖然甚為明顯,但事情不會來得很快,沒有個三年五年的佈署準備,他是無法舉事的……」
  薛梅霞靜靜聽著,突然抬頭插口道:「你是說,你不準備立即追索那兩件東西?」  
  傅小天緩緩點頭:「正是,我不準備做那種出爾反爾的事,我只準備以死盡忠,但這也必須到某個時候,在夏夢卿投有採取顯著舉動之前,我與他在任何方面都還是好朋友。」
  薛梅霞大為激動,嬌軀一倒,一頭撲入傅小天懷中,珠淚急湧,哽咽著道:「小天,你太好了,都是我連累了你……」
  傅小天雙臂輕攬,虯輯佈滿的黑臉偎在薛梅霞的粉頰,環目噙淚,笑道:「別這麼說!對你,我覺得任何犧牲都是值得的,何況我的性情本來如此,率性而為,並沒有勉強。」
  一大一小兩個身子緊緊相擁著,兩顆心一起陶醉在無限溫馨的沉默中,暫時忘記廠一切煩惱……
  許久許久,薛梅霞始突然掙脫傅小天懷抱,不勝羞赧地低著螓首,說道:「既是這樣,你就該趕緊派人把憶卿、小霞接回來呀!」
  傅小天蒲扇般大手一拍後頸,笑道:「該死,我怎麼忘記了他們兩個……」接著濃眉一皺,作難地道:「江湖凶險,旅途風霜,帶著他們行麼?不如仍讓他兄妹倆留在紀澤那兒住一段時期,到時候再來接他們,你看如何?」
  薛梅霞也覺有理,沉吟半晌,低低說道:「依你,只是……只是我捨不得,也不放心。」
  傅小天笑道:「我又何嘗捨得!這只是暫別,而且紀澤也絕不會讓他們受到絲毫委屈……」
  薛梅霞方自點頭,突又抬頭蹙眉說道:「小天,還有……倘若你對那兩件東西只是抱著消極態度,德怡又將怎麼向皇上交代?連累了人家怎好意思?」
  傅小天一笑說遭:「不要緊,她有她父親為她頂著,而且……我們走了,你以為她還會那麼安份地留在京城麼?」
  薛梅霞微微一怔,惑然說道:「這話怎麼說?」
  傅小天淡淡一笑道:」她這個人,你早該知道得很清楚了,表面上,她態度強硬,煞有其事地找夏夢卿出氣;其實,夏夢卿這三個字只怕早已深深刻在她的心版上,永遠也抹之不去了。」
  薛梅霞神情微震,輕蹙黛眉:「有這麼快麼?」
  傅小天揚眉一笑道:「應該差不多了,我不會猜錯,不信你不妨拭目以待,我敢擔保,咱們前腳走,她準會後腳跟著出城。」
  薛梅霞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她本巾幗奇女,胸襟氣度均過常人,這時候竟然也微傲有一絲妒意,這一絲妒意,使她興致全消,連日的疲勞又復襲上身來,螓首微俯,不再言語。
  傅小天環目深注,無限憐惜,柔聲說道:「天快亮了,你又是一夜未眠,快休息一會吧,餘下的事兒,天亮後再說吧!」
  小樓中,燭火已殘,稀薄的晨曦已透上紗窗。
  四下裡一片寧靜……












第十六章 宦海奇英入江湖
  這是第二天的破曉時分。
  整個的北京城猶在熟睡之中,紫禁城內更是一片靜寂,空蕩蕩的不見一個人影。
  神力侯府那兩扇厚重朱漆大門,在稀薄的晨曦裡緩緩地打開。
  傅小天、薛梅霞伉儷兩人,各自牽著一匹神駿的馬,步下了石階。
  傅小天牽著的是他那匹心愛的墨龍。
  薛梅霞牽著的是一匹神種玉鳳。
  傅小天仍是前次出京的那裝束,腰懸長劍,一襲黑袍,全身墨黑。
  薛梅霞則內著勁裝,外披風氅,一身雪白。
  一位當朝柱石,股肱重臣,一位誥命一品的貴夫人,就這麼輕騎簡囊地,準備離這世居的帝都府邸,投向莽莽江湖了。
  今後,他們將與榮華尊貴的生活暫別,面臨兇殺風險,飽嘗雨露風霜。
  誰也不知道這一去要多久才能回來。
  薛梅霞,女兒家心腸較軟,回顧家門,不勝依依。
  傅小天,豪邁男兒,昂首闊步,面不改色。
  開門恭送的,是黑衣護衛任燕飛,他一直望著傅侯伉儷雙雙飄身上鞍,馳出了視線,才神色黯然地回身關上府門。
  傅小天與薛梅霞,並轡縱騎一路談笑,踏著晨曦馳過兩旁家家戶戶猶自緊閉著門兒的空蕩街道,緩緩地馳出了城門。
  得得的馬蹄聲,把城門口附近一個夜宿街頭的叫化子的好夢驚醒,那叫化子抬起頭,睜開惺忪睡眼,望了望已馳出城外的雙騎背影,搖了搖頭歎了口氣,翻廠個身重又躺下。
  敢情他人窮命也苦,剛躺下不久,急驟的蹄聲又起。
  這次蹄聲來得快,去得也快,等他抬起頭時,一人一騎已一陣風般地衝出城門。
  只能看見這一人一騎的背影,馬是蒙古種罕見龍駒;鞍上坐的,是個身材纖小的黑衣人兒,直覺告訴他,那是個女子。
  這先後馳過的三人三騎,澈底打消了他的睡意,他收回目光,望著街心被飛馳的馬蹄帶起空中,猶在飛旋的紙屑出了一會神,突然翻身站起,彎腰撿起打狗棒和那只每夜充當枕頭的破碗,沿著城牆,緩步向西行去。
  城西郊區一處荒野中,丐幫分舵所在地,那座殘破不堪的古廟裡,一支殘燭昏光下,此時對坐著一位俊美絕倫的白衣文士與一位中年化子。
  正是那宇內第一奇才,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夢卿與丐幫北京分舵分舵主火眼狡猊郝元甲。
  旁邊,垂手侍立著郝元甲那位得意高足,機靈頑皮的小叫化。
  夏夢卿劍眉徽鎖.面露輕愁,憂鬱的目光望著木桌上的燈火出神。
  郝元甲也像滿懷心事,低著那顆亂髮如蝟的蓬頭,沉吟不語。
  突然,郝元甲抬頭望了夏夢卿一眼,道:「少俠現在應該用不著再為傅侯擔心了,他既能安然走出大內.那就表示弘歷並沒有拿他怎樣……」
  夏夢卿劍眉微挑,點頭接口道:「不錯,也虧得這樣,否則,弘歷他那顆腦袋就別想再要了。儘管如此,我仍以為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傅小天縱是柱石重臣,極得弘歷器重,但這兩樣東西實在是太重要,關係滿清朝廷安危至大,弘歷表面上雖沒把傅小天怎麼樣,難保暗下裡沒有花樣。」
  郝元甲微微點頭,說道:「少俠所慮極是,弘歷確是這麼一個人,古來能登上皇帝寶座的人,都不含糊。好在我已派出多名於練的弟子,事情若有變化.當逃不過他們的耳目。」
  夏夢卿點頭不語,他知道,丐幫雖然消息靈通,耳目極雜,對這件事恐怕也幫不了忙,縱有消息回報,也不過只是大內的一動一靜,根本無法探悉乾隆皇帝的秘密用心。
  郝元甲默然片刻,抬眼望了望夏夢卿,欲言又止。
  夏夢孵看在眼中,劍眉微軒,道:「彼此關係非淺,郝舵主有話儘管直言。」
  郝元甲垢臉一紅,笑道:「沒別的,我是想請教……」
  夏夢卿淡笑接口道:「郝舵主敢情是想知道夏夢卿為何不惜一切,夜闖大內,盜此兩物?」
  郝元甲赧然點點頭。
  夏夢卿略作沉吟,隨即說道:「這雖然不是什麼不可告人的機密,不過,我仍希望郝舵主萬勿輕易洩漏……」
  郝元甲懍然點點頭,夏夢卿接著說道:「所謂盜,那是滿清朝廷的說法,其實我是取回自己的東西,兵書為先朝兵部尚書,大將軍袁崇煥手著,名冊為何求仙人呂晚村先生所慎錄。」
  郝元甲悚然動容,道:「原來如此!若非少俠見告,郝元甲猶自茫然,袁大將軍一生為國赤膽忠心.當年督師薊遼,會清兵入龍井關大安口,行兵入衛,反被誣通敵,磔死,天下同哭;晚村先生忠貞遺老,著書多民族感歎,仙逝之後又為曾靜文字獄所株連,毀墓戮屍,著作也悉被搜出焚燬,此兩事遺恨至今,千古難平。」
  他滿面悲慨,神情激動,說到最後更是滿頭青筋暴突,蝟發直立。
  夏夢卿微微一歎,劍眉深蹙,愀然搖頭:「提起來令人切齒,痛不欲生……」
  長吁一口氣,稍釋胸中悲憤,接著道:「晚村先生那本先朝忠義臣民名冊的重要性,郝舵主諒必無須我多做贅言;若任它
  長久淪於滿室之手,先朝忠義臣民的遺族勢將無一倖免。至於袁大將軍那部兵書,關係更大,決定我大漢民族光復大業之成敗,所以我不惜一切要把它取回來……」
  郝元甲點頭說道;「少俠近謀遠慮,智勇雙絕,令人肅然起敬。」
  突然眉頭一皺,囁嚅又道:「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尚有一事不明,擬向少俠請教。」
  夏夢卿呆了一呆,道:「豈敢,夏夢卿知無不言就是。」
  郝元甲略-遲疑,毅然說道:「郝元甲愚昧,不解少俠因何-定要阻撓布達拉宮舉事,並出手弛援大內?」
  「很簡單。」夏夢卿淡淡一笑,揚眉說道:「我之所以出手馳援大內,乃是因為兵書、名冊這兩件東西固然不能久淪滿朝掌握,同樣地也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若問我因何根本抵制布達拉宮舉事,理由也很淺顯,因為他們的門的並不是為了光復大神州,解除我大漢民族的枷鎖。」
  郝元甲一怔說道:「少俠這話何所……」
  夏夢卿截口道:「難道傅小天沒有對你提起過?」
  郝元甲道:「傅侯只告訴我一個大概,我仍然不甚瞭解……」
  夏夢卿星目深注,冷笑說道:「好,那麼就請郝舵主先回答我一個問題,郝舵主對先朝大將軍吳三掛的看法如伺?」
  郝元甲陡挑雙眉,目射冷電:「痛哭六軍俱縞韋,衝冠一怒為紅顏!易幟之罪,雖不完全在他,但設非他借兵入關,引狼入室,大好山河當不致瞬間變色,我對他的看法只有兩個字:該殺!」
  夏夢卿大笑說道:「恰當不過,只恐尚不足解恨,如今布達拉宮為的雖非紅顏,但那受人利誘,供人驅策的情形卻與引狼入室毫無二致,面且勢將引起的災禍必然更甚。吳三桂前車可鑒,痛定思痛,夏夢卿怎能不想盡辦法以防上悲劇重演?」
  郝元甲心神震動,無限羞慚,滿含歉然地望了夏夢卿一眼,點頭說道:「多謝少俠指點,如今我已明白了,少俠可否再賜示那陰謀操縱布達拉宮之人是誰?」
  夏夢卿淡淡說道:「郝舵主應該聽說過白衣大食之名,引虎驅狼,何異賣國?遺臭萬年事小,生靈徐炭事大,郝舵主諒不至再加責難吧?」
  ……」
  夏夢卿微微一笑,正待跟著站起,突然轉向旁立小叫化.
  笑道:「有人來了,快去開門。」
  夏夢卿的聽覺還會有錯?小叫化應聲轉身出門而去。
  稍時,破門兒復啟,小叫化領著一人走了進來。
  這人正是適才睡在城門附近屋槽下的那名年輕叫化,他向著郝元甲與夏夢卿躬身覆命,將適才所見說了一遍。
  夏夢卿聽罷沉嶺不語,郝元甲卻望著他惑然說道:「少俠以為傅侯伉儷是……」
  夏夢卿微一搖頭,蹙眉說道:「很難說,我一時還想不出這是怎麼回事,不過,依情理判斷,他兩人於此時輕騎簡囊地雙雙出緘,極不尋常,我想很有可能就此遠下江湖了。」
  「遠下江湖?」郝元甲疑訝說道:「值此帝都危機未除,布達拉宮密宗高手隨時都會捲土重來之際,傅侯肩負重任,這可能麼?」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43:33

  夏夢卿淡淡一笑道:「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了,弘歷他絕不敢讓這兩件東西就此失落,而除了傅小天以外,他又認為別人無法奈何我,只有命博小天帶罪立功,把我連同那兩樣東西一起追回去。」
  郝元甲道:「傅侯會這樣做嗎?……」
  「很難說。」夏夢卿笑道:「他雖慷慨重義,有心全交,但聖旨難違,卻也由不得他自主。……唉,不論如何,只要他暫時沒有問題我也就放心了。」
  郝元甲沉吟著說道:「但願如少俠所料,只是那後來跟著出城的黑衣女子又會是誰呢?」
  夏夢卿笑道:「郝舵主難道忘了我適才所說玉泉山頂的事了?如果傅小天夫婦果然真的就此遠下江湖,那後面的一人一騎必然就是那刁蠻的郡主德怡。」
  郝元甲道:「她跟出江湖做什麼?」
  夏夢卿道:「這就非你我所知了,也許……」
  突然劍眉雙挑,目射冷電:「郝舵主,你先後派出幾名弟子?」
  郝元甲不明所以,一怔說道:「共是三名,怎麼?」
  夏夢卿威態一斂,淡淡一笑道:「那麼,他們找上門來了,廟外來了六個。」
  郝元甲霍然色變,轉身就要撲出。
  夏夢卿倏仲鐵腕,一把將他拉住,笑道:「郝舵主,先禮後兵,非不得已萬勿出手,我自有主張。」  .
  郝元甲心知夏夢卿是不願為他們丐幫惹來麻煩,可是他卻認為值得,為這位宇內第一奇才竭盡綿薄,那是丐幫的榮耀,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領著兩名弟子大步迎了出去。
  一出廟門,便見五六丈外並肩站著三僧三俗。僧,是三個身材高大的紅衣喇嘛;俗,是三個瘦小的黑衣老者。他看得出,六個人都是內外雙修的一流高手,大內一等侍衛。
  這六名大內侍衛既然來了,卻遠遠地站在五六丈外,這顯示著,夏夢卿隔晚夜闖大內的餘威尚在,他們餘悸猶存。
  郝元甲及門而上,站在門前石階上,目射寒芒,冷冷一掃六名來人,揚聲發話。
  「看來今天我們這化子窩蓬蓽生輝,無上榮寵,什麼風把六位侍衛爺給吹來了?六位是要找我郝元甲麼?」
  居中一名環目虯鬚、滿面橫肉的紅衣喇嘛,似是六名侍衛之首,冷冷逼視著郝元甲,道:「你就是丐幫北京分舵分舵主,人稱火眼狻猊的郝元甲麼?」
  郝元甲冷然點頭:「不錯,正是我郝某人。怎麼?莫非我們丐幫在帝都討飯,也犯了王法不成?」
  那紅衣喇嘛臉色一變,剛要發作,但卻又似有所顧忌,怒視郝元甲一眼,沉聲說道:「好說!要飯化子遍吃四方,你們丐幫在帝都討飯並不犯法……」
  郝元甲飛快接口道:「那麼何勞六位大駕蒞臨?」
  那紅衣喇嘛聽若無聞,接著說道:「但倘若窩藏叛逆,那該又當別論。」
  郝元甲也來個聽若無聞,淡淡說道:「大喇嘛怎麼稱呼?」
  紅衣喇嘛冷冷說道:「貧僧鐵別真。」
  郝元甲哦了一聲,笑道:「原來是雍和宮領班鐵別真大喇 嘛……」面色一沉,接道:「閣下把話說清楚點,誰是叛逆?我這分舵又窩藏了什麼叛逆?」
  鐵別真雙目寒芒暴射,強忍怒氣道:「本領班沒那麼多工夫與你們鬥口,你們丐幫北京分舵若想在此安扎,就乖乖地與我把叛逆交出……」
  一句話激怒了郝元甲。他突然仰天縱聲大笑,雙眉倒挑,目射冷電:「大喇嘛,別跟我郝元甲來這一套,丐幫並不畏事,我沒有叛逆可交、大喇嘛若是自信能挑得了我這分舵,就不妨試試。」
  鐵別真勃然大怒,頓忘所以,暴喝一聲:「狂民大膽廠就要閃身撲過來。
  身旁一名身材較矮的紅衣喇嘛突然伸手將他攔住,目注郝元甲陰陰說道:「閣下身為一幫分舵之主,當知此事之利害,我們只要你自己說一句,你背後那破廟之中有沒有窩藏著昨夜闖入大內、盜寶傷人的叛逆。」
  這紅衣喇嘛較鐵別真高明得多,他探知武林人物素重名聲,只要逼得對方正面答覆,就不怕對方謊言騙人。
  他高明,郝元甲也不比他遜色,答得很妙,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抱歉,這話我懶得答覆,我這化子窩有沒有窩藏所謂叛逆,各位最好自己進來看看,請。」
  說罷,向門邊讓出一步,冷視而立。
  他話雖這麼說,豈就容人隨便進廟搜查?六名大內侍衛頓時大感為難,面面相覷,一時作聲不得。
  郝元甲看在跟內.笑在心頭,雙眉一揚,方要再次發話。
  鐵別真面色一青,突然大喝:「好,咱們就進去瞧瞧。」他竟真的不怕死,當先向廟門逼近。
  這麼一來,那另外五人也只有硬著頭皮,膽顫心驚地相繼跟了上來。
  由神色上看,顯然地,他們每個人都暗暗凝足了功力……
  郝元甲冷冷一笑,閃身又讓出一步。
  就在六名大內侍衛距離廟門不到一丈之際。
  驀地裡,一聲輕笑,背後響起一個清朗的話聲:「各位,丐幫分舵重地向來是不容外人亂闖,你們知道麼?」
  笑聲雖然低微,卻震得六名大內侍衛耳鳴心跳,血氣翻騰;一驚之下,同時住腳,霍然轉身,十二道駭然目光注處,面前一丈內,赫然負手站立著一位白衣文士。
  這位白衣文士,面色焦黃,一臉病容,正笑吟吟地看著他們六人。
  六名大內侍衛無一不是能察聞十丈內飛花落葉,蟲行蟻鬧的內家一流高手,而今被人家逼近身後一丈之內卻都懵然無覺,這身功力可想而知,人家若是出手暗襲……
  心中驚懍,都禁不住倒抽-口冷氣,鐵別真定了定神,犀利目光嚴密打量,冷冷說道:「閣下何人?與丐幫有何關係?」
  白衣文士當然就是當今宇內第一奇才,玉簫神劍閃電手
  夏夢卿,他微微一笑,說道:「我是過路的,和丐幫小有淵源,六位又怎麼稱呼?」
  夏夢卿如此答話具有深意,他雖知道丐幫還不至於那麼怕事,而且為了他玉蕭神劍閃電手甚至能不惜一切;可是站在他的立場上,他卻不堪為了他自己而為丐幫,尤其是丐幫北京分舵招來麻煩。對方來人既有此間,可見還沒有認出自己的身份,所以他就乾脆來個避實就虛,含糊其詞。
  鐵別真果然還投看出眼前這位白衣文士,就是夜闖大內、盜物傷人的叛逆,同時也真的把夏夢卿當做了一個愛管閒事的過路人,立刻亮出了大招牌;「貧憎鐵別真,雍和宮侍衛領班。」
  夏夢卿故作震動,「哦!」了一聲說道:「原來六位是任職大內的侍衛老爺,多有失敬。大內侍衛一向深居禁宮,今日忽然聯袂輕出,蒞臨人家丐幫一個小小分舵,不知有何貴幹?」
  鐵別真剛要答話,身旁那名身材較矮的紅衣喇嘛突然搶著發話,語氣冷峻面急躁:「閣下何人?」
  夏夢卿毫不在意:「過路人,閣下剛才沒有聽見?」
  那紅衣喇嘛雙目精光一閃,道:「我等奉旨緝拿叛逆,閣下既是過路人,最好少管閒事,以免為自己惹上麻煩。」管這種事,按滿清皇律那是與叛逆同罪,他這麼說可謂極為唬人,只可惜他有眼無珠,碰上了非常之人。
  夏夢卿對他那逼人語氣,仍然毫不在意,點點頭,微笑道:「說得是,只是我不明白,丐幫弟子乃安份良民,討討飯應該不犯王法,當然更談不上叛逆。」
  那名紅衣喇嘛臉色一變,冷笑說道:「這個我也承認,然而窩藏叛逆就又另當別論了。」
  夏夢卿故作愣然,「哦!」了一聲,轉首遙注郝元甲含笑問道:「郝舵主,有這回事麼?」
  郝元甲心知夏夢卿用意,暗暗一笑,當即冷笑說道:「有沒有都是一樣,莫須有的罪名,爭辯根本多餘,我正要請這六位自己進廟搜查呢!」
  夏夢卿收回目光,淡淡一笑,說道:「各位,想必都已聽見了,你們有什麼證據指稱丐幫北京分舵窩藏叛逆呢?」
  那名紅衣喇嘛粗眉一挑,冷笑說道:「事實如此,何須證據?」
  夏夢卿面色一沉,道:「捉賊捉贓,無證無據憑什麼誣陷人家?」
  一句話問得那名紅衣喇嘛漲紅了臉,咬牙切齒,卻是作聲不得。
  本來嘛,窩藏叛逆罪大滔天,無證無據,豈能隨便無中生有,捕風捉影?
  屬下受窘,鐵別真也面上無光,但是夏夢卿犀利的奪人先聲已使他有所忌諱,一時尚不敢發作。目射冷電,凝注夏夢卿,沉聲說道:「大內這麼做,自然是有大內的道理。話剛才已經說過了,這不關閣下的事,閣下最好少管……」
  夏夢卿突然一笑截口:「天下事天下人管得,何況這種誣良為盜的不平之事?這件事我是管定了,領班閣下你看著辦好了。」 
  鐵別真勃然大怒,雙眉連軒,道:「我擔心閣下管不了。」
  「何妨試試看!」夏夢卿淡淡一笑道:「告訴你,別以為你忙是大內侍衛,只要你們膽敢踏進廟門一步,我朋樣打斷你們十二條狗腿。」
  好大的膽子,這還得了!鐵別真再也桉撩不住,一張臉氣成了鐵青色,厲喝一聲:「大膽狂民,你這是不知好歹,惹火燒身。」
  一揮手,就要率眾人拿人。
  「大喇嘛,且慢!」那三名俗裝黑衣老者之中,忽有一人突發驚呼,直眼望著夏夢卿微露數寸的玉蕭,腳下緩緩後退,神情緊張,顫聲問道:「閣下可就是那玉蕭神劍閃電手……」
  夏夢卿縱聲大笑,指著這黑衣老者說道:「還是閣下眼尖,不像他們有眼無珠,叛逆站在眼前還愚蠢無知地找丐幫要人……哼:我真不知你們這些大內侍衛是幹什麼用的。」
  鐵別真等五人猛然醒悟,這才注意到夏夢卿肩頭微露著-截玉簫,心神劇震,驚出一身冷汗,顧不得顏面,連忙躍退,閃動身形,成環狀把夏夢卿圍在核心。
  陣勢站定,鐵別真始膽子稍壯,厲聲說道:「原來你就是夜闖大內、盔物傷人大膽的夏夢卿,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朝廷已經通令天下,到處畫圖懸賞緝拿,那夜礙於傅侯令諭,容你逃脫,今日你就休想再圖僥倖了……」
  廈夢卿哪把他們這區區六人放在眼裡,聞言淡笑說道:「我覺得你有點大言不慚,今日你們就有自信能奈何得了我麼?」
  鐵別真怒極而笑,笑得好不凶狠:「你先別仗恃功力,自鳴得意,本領班且讓你看這些東西……」突然嘬口發出一聲輕嘯。
  嘯聲起處,週遭數十丈外那排高有半人的草叢中,立時冒 出近百名黑衣勁裝大漢,個個手持一具噴筒狀的物件,緩緩圍攏過來。
  夏夢卿未料到鐵別真會預設埋伏,劍眉陡挑,目射奇光,傲然笑道:「高明,高明!想不到你們還有這麼一招高棋,看來大內侍衛也並不容輕視;只是,鐵別真,你若想憑著這些不成氣候的小玩意兒用住我夏夢卿,那未免……」
  那名身材較矮的紅衣喇嘛,這時突又嘿嘿陰笑說道:「姓夏的,你想聽聽這近百名禁軍手中所持的噴筒是什麼東西麼?你號稱宇內第一奇才,該當聽說過飛雨流星神鬼愁這個名兒,既然聽說過這個名兒,那這些噴筒內所貯何物,也用不著我多做說明了!我六人自知不是你的對手,不得不煞費心機地借重這種神鬼皆愁的玩意兒,而聖旨亦早有指示,緝拿叛逆,不計生死,你不妨自己衡量衡量,有沒有把握圖得萬一僥倖,闖出重圍……」
  他說得不錯,夏夢卿身為宇內第一奇才,胸羅萬有,對眼前近百名禁軍手中所持之物歹毒威力,自然瞭解得十分清楚。飛雨流星鬼見愁出自百年前北漠一位異人之手,這位異人就是武林史中,赫赫有名的「巧手魯班」公輸度。
  公精度稱得上一代巧匠,不但設計各類暗器心裁別出,精巧絕倫,便是其他製作亦莫不舉世無匹,神鬼難測。
  這種噴髮式的飛雨流星神鬼愁,正是他在暗器方面的三大得意傑作之一。
  筒內貯有兩種劇毒之物,一是細如牛毛,狀如金絲般的蝕骨毒芒;一是無色無嗅,不知其名的毒液。
  蝕骨毒芒專破內家護身罡氣、外門橫練功夫,一經射入體內,立刻循血液運行,一個對時之後,骨朽血涸。
  那種不知名的毒液則無論衣膚,只要沾上點滴,馬上開始腐爛,不出三天皮肉俱化毛髮不存。
  一按機括,這兩種劇毒之物便由那噴筒前端十餘小孔中激射而出,毒芒如流星,毒液似驟雨,籠罩十丈方圓,無從閃避,絕難倖免,委實當得上神鬼愁三字。
  也就因為這東西威力特強,過於歹毒霸道,有傷天和,故公輸度製成之後,即嚴戒後世子弟勿輕用。
  尤其隨著公輸度的故世,這東西也早就絕跡江湖了。
  不知是何原因,這絕世凶物,在湮沒近百年之後,竟突然再現於這滿朝侍衛手中,委實令人憂慮,而傳揚出去,也勢將震動整個宇內。
  夏夢卿神色不動,笑容依然,未予理會。
  他雖也不免暗暗心驚,但他成竹在胸,智珠在握,故而毫不慌亂。
  站在廟門口靜觀他戲弄六名大內侍衛的郝元甲卻臉色驟變,難忍心頭震撼,剛待有所行動,耳邊突然傳來夏夢卿的平靜話聲:「郝舵主,凶物當前,不可輕舉妄動,免招無謂損害,我自有退敵計策。」
  郝元甲訝然地向他望去,只見他負手卓立圈中,氣定神閒,鎮定如山,忙也傳音答道:「郝元甲敬遵令諭。」
  夏夢卿的一時沉默,竟使那名紅衣喇嘛會錯了意,他極為得意地陰陰一笑,接道:「閣下,如何?我知道你當然不會畏 死,可是我卻相信你不會願意落得這麼一個死法;你若願合作,我等也絕不為已太甚,只要你放下盜自大內的那兩樣東西,領班也一樣地可以放你一馬。」
  這是他在懾於夏夢卿積威之下,不敢過份進逼,僅只威迫利誘地徐緩圖之。
  夏夢卿沒有理會他,望著鐵別真揚眉問道:「大領班,他的話是否算數?」
  鐵別真略作遲疑,冷然點頭:「自然算數。」
  夏夢卿淡淡一笑道:「縱放叛逆,罪該論斬,你可得想想清楚。」
  鐵別真呆了-呆,道:「這是我的事,用不著閣下操心.只要能追回大內失物,當可將功折罪。」
  「這怎麼行?」夏夢卿皺眉搖頭道:「你煞費心機,絞盡腦汁,不辭勞苦地冒著生命之險跑來哉我,為的是討好主子,求得功賞,我豈忍心讓你白忙一場,失去這種天大功勞?……」
  鐵別真陡覺面上一熱,倏又一沉,正要發話,那名紅衣喇嘛又自陰笑說道:「也行!既然你肯為我們著想,那我們就狠下心,收回失物,同時也留F你的狗命好了。」
  「這才對!」夏夢卿一笑說道:「但是,你閣下怎知那兩樣東西如今仍然在我身上?殺了我這唯一知道藏處之人,只怕你們求功不成,還要招來大禍呢!」
  紅衣喇嘛心頭一震,立時啞口。
  夏夢卿抬手一指那外圍持筒而立的百名禁軍,接著說道:「再說,死物無眼,站在這圈內的又非我一個人,他們若貿然出手,六位勢必要做了我的陪葬,功勞未成身先死,豈非太不划算?」
  一聽這話,六名侍衛身形猛顫,慌不迭地疾射飛退。
  剎時間,兩道包圍圈合而為一,中央只剩下夏夢卿一人。
  顯然,這是夏夢卿根本無意出手阻止,否則憑他們六人,一個也休想輕易退開。
  鐵別真暗吁一口大氣,立又獰笑揚聲:「狡猾叛逆,現在你還有何話可說?」
  「多得是!」夏夢卿微笑說道:「說出來只怕你們會心驚肉跳,站立不住……」
  鐵別真嘿嘿而笑道:「休要再賣弄你那狡猾勁兒,須知你時間已經不多,本領班要殺你是舉手之勞,易如反掌,你最好珍惜時間做一明智抉擇。」
  夏夢卿聽若無聞,繼續說道:「殺了我,找不回東西這姑且不說,而你帶來的這些禁軍是不是會聽你指揮,也很使我替你擔心呢!」
  鐵別真獰笑不語,轉頭目注身旁一名高大黑衣大漢。
  那名黑衣大漢頗也聰悟,立即揚聲說道:「本隊一切聽憑領班指揮調度……」
  鐵別真又轉向夏夢卿,滿面笑容,笑得得意已極。
  夏夢卿也笑了,笑得平淡、神秘:「你得意未免太早了一點,且讓我來問問他。」
  話倏微頓,隨即轉注那名發話的黑衣大漢道:「既然是禁軍,必然都是忠於滿清的八旗子弟,閣下能統率百名之眾,更當是禁軍中出類拔萃的佼佼者。你且答我一句,要是你們皇上如今也在這兒,你要聽誰的?」
  這問題不但容易回答,而且毋庸置疑,黑衣大漢立即肅然答道:「皇命所至,誰敢不遵。」
  「我料你也沒有那個膽!」夏夢卿點頭微笑,揮了揮手,道:
  「那麼,聽著,我現在命你馬上帶著你的人撤離此地……」
  「住剛」那黑衣大漢怒聲喝道:「叛逆大膽,你憑什麼……」
  「就憑這個!」夏夢卿翻腕現出一物,淡淡說道:「夠麼?」手中現出的,赫然竟是傅小天與獨孤奇的那方欽賜玉珮。
  「乾隆玉珮,如朕親臨」,這八字在前,憑那黑衣大漢這芝麻大的一個禁軍小統領,敢說一個不字。
  不但那黑衣大漢驚破了膽,面無人色,連忙率眾拜倒,直打哆嗦,不敢仰視,就是鐵別真等六名大內侍衛也都傻了眼,只覺腿軟,才支撐著沒有跪下。
  郝元甲看得哈哈大笑.連呼痛快,那小叫化更樂,他瞪大了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蹦老高。
  夏夢卿對這些前倨後恭的叩頭可憐蟲,只有皺眉搖頭,道:「閣下,如今你是聽我的還是聽他的?」
  黑衣大漢叩頭如搗蒜,連聲音都變了,抖得語不成聲:「死……罪!死罪!遵命!遵命!」抖抖顫顫地爬起身,領著百名禁軍抱頭遁去。
  夏夢卿看了鐵別真一跟,笑道:「大領班,我擔心得不錯吧!再試試看,他們還聽你指揮?」
  鐵別真等六人面面相覷,作聲不得,他們怎麼也弄不明白,一個皇命緝拿的叛徒,竟然會身懷此物。
  依仗既失,焉敢再留?六人定了定神,就待拔腿開溜。
  「站住!」夏夢卿突然輕喝:「沒有我的話,你們哪個敢走?」
  夏夢卿冷峻的神色,使他們又勾起了那夜大內的餘悸!
  禁不住同時機伶伶地一顫,十二條腿立時都像生了根,鐵別真面如死灰,廢然一歎說道:「一著之差。全盤皆黑!算你幸運,要宰要剮,任憑你了。」
  他沒有孤注一擲出手拚命的打算,因為他知道,那根本沒有一絲希望,只有死得更慘。
  「大領班!」夏夢卿淡談一笑道:「真正幸運的是你而不是我,我之所以縱容你們多時,乃是因為我要你們知道,無論鬥力鬥智你們都不是我的對手,而且差得很遠,希望這次的教訓能使你們有所警惕。以後別在江湖上到處找我,自討苦吃,須知我再不會像今天這樣好心了……念你們職責所在,上命難違,我今天絕不為難你們,我希望你們能據實回答我幾句話。」
  鐵別真等六人臉上的恐懼之色逐漸消褪,已不似先前那麼緊張,不過,這種殺之由人、縱之由人的感受也夠難受的,鐵
  別真神情更為沮喪,勉強扯動一下嘴角,說道:「閣下問吧,我知無不言!」有氣無力,低得令人難以聽到。
  夏夢卿雙眉檄微一挑,沉聲說道:「告訴我,傅小天夫婦聯袂出京,可是奉旨追回失物?」
  鐵別真木然點頭:「不錯!」
  夏夢卿目光如兩把利刃,凝注鐵別真,又問:「我以為你們那位皇上不會太放心傅小天,對麼?」
  鐵別真臉上驟起一陣輕微抽搐,夏夢卿冷電般目光直欲透視他的肺腑令他無從抗拒,終於點了點頭,道:「閣下說得不錯,自這件事發生以後,皇上對傅侯的信任已大不如前了。」
  夏夢卿聽了這話,打心底裡升起一絲歉疚,雙眉略一軒動,道:「另外又派了一些人出京,一面追緝失物,一面暗中又負有監督傅小天的使命,對麼?」
  鐵別真暗暗一歎,點頭不語。
  夏夢卿淡淡一笑,道:「除了大內侍衛,你們那位皇上派不出別人,而且也不能沒有個帶頭的人,呼圖克內傷未癒,不克擔任這份責任,那麼那人是誰?」
  一切俱在人家料中,鐵別真還有什麼可顧慮的,當下咬了咬牙,道:「皇上日前召四川提督岳鐘琪入京……」
  夏夢卿聽得雙眉一皺,道:「夠了,你們那位皇上眼力不差,除了一個岳鐘琪,他也沒有人堪以起用的了……」
  突然面色一寒目射冷電,逼視那三名俗裝老者沉聲說道:「你們三個偌大年紀,應該深識民族大義,身為漢家世胄,不思雪恥復國,反而甘心做人鷹犬,供人驅策;像你們這種喪心病狂,為虎作倀主人,留之何用?本當立誅掌下,無奈我話已出口,下次再讓我碰上休怪我下手絕情。」
  三個黑衣老者被他這大義懍然的話兒罵得老臉通紅,垂下頭去。
  夏夢卿冷哼一聲,又轉向鐵別真一笑揮手:「沒事了,各位請吧!最後請記住,冤有頭債有主,要找我夏夢卿,倘敢亂來,絕不輕饒。」
  鐵別真默然不語,領著同伴轉身如飛而去。
  望著六名大內侍衛漸去漸遠的身影,夏夢卿臉上突然浮現了一片憂慮之色,雙眉也跟著皺起,呆呆出神,不言不動。
  一片戰雲頃刻間化為烏有,郝元甲好不興奮,大步向夏夢卿走來,一邊走一邊大笑著叫道:「痛快!痛快,這真是大快人心,夏少俠又為我們出了口怨氣,郝元甲委實是敬佩得五體投地……」
  突然發現夏夢卿那異樣的神情,微微一怔,笑容盡斂,訝然說道:「怎麼?夏少俠莫非……」
  夏夢卿淡淡一笑,道:「沒什麼,我覺得根對不起傅小天,也有點替他擔心。」
  郝元甲知道他為什麼歉疚,卻想不出他為什麼擔心,愣了一愣,正要發問。
  夏夢卿已接著說道:「郝舵主適才難道沒有聽到那喇嘛的活?弘歷忽於此召岳鐘琪入京,用意很明顯,就是要委以秘密使命,一方面對付我,一方面暗中監視傅小天。岳鐘琪在康熙年間,隨年羹堯平川藏有功,擢為四川提督,雍正時征准噶爾,拜寧遠大將軍,後來坐事丟職,至弘歷登基後始又獲啟用;此人文武全才,足智多謀,渾身是膽,稱得上是傅小天的一個勁敵……」
  郝元甲蹙眉點頭:「這個人我久仰了,不過,我料他不敢對傅侯……」
  夏夢卿搖搖頭說道:「在弘歷眼中,傅小天已是大不如前,岳鐘琪奉旨行事,不見得會有什麼顧忌,何況傅小天世代纓簪,赤膽忠心,性情剛強,寧可含冤殺身,也不願落個不忠之名。」
  夏夢卿可謂知心,傅侯確實是這麼一位頂天立地的蓋世奇男,這一番話直聽得郝元甲也不禁眉頭緊皺,暗暗擔起心來。望著受了感染的郝元甲,夏夢卿突又一笑說道:「傅小天既能冒死全交,為我夏夢卿受屈,夏夢卿又何獨不能捨生相報,為他洗刷清白?郝舵主且請放心,夏夢卿決心助他一臂之力,成就他百歲勳業,告辭了!」微一拱手,身形突然飄起,向西南方疾掠而去。
  身法迅疾如電,郝元甲連念頭都末及轉,便失去他的蹤影,只有望著他逝去的方向啞然苦笑,笑容未褪,突然挑眉瞪目,猛擊一掌,道:「夏少俠俠骨柔腸,劍膽輩心,丐幫豈敢不亦步亦趨略盡綿薄?對!就這麼辦。」
  回首目注愛徒小叫化,沉聲發令:「傳書各處分舵,就說珠符令有諭,沿途暗中護衛傅侯伉儷安全,快去!快去!」
  小叫化應了一聲是,拔步奔回破廟。

  夏夢卿離開了北京,取道太行,逕奔南荒。
  因為他在揣測,莫洪等羅剎三君在盜得釵、佛兩寶之後,必不敢在中原地帶稍作停留;為了安心鑽研釵、佛兩寶上所鐫刻的絕世武功,除潛返昔年老巢藏匿外,沒有別的地方可去。這樣,他還可沿途打聽傅小天伉儷的行蹤,暗中予以照顧。
  同時他又認為釵、佛兩寶所載武學,曠古絕今,玄奧無比,憑莫洪等羅剎三君的桌賦,短時期內絕難窺及門徑,所以,時間十分充裕,無須著急,他大可順便做些別的事兒。
  儘管他沒有全力趕路,天龍身法冠絕宇內,他的腳程仍比尋常武林人物快了兩倍有餘。
  這一天,他到了太原。
  太原府轄陽曲、太谷、太原、榆次、嵐、興、文水、交城、徐溝、祁等十縣及苛嵐州。
  為往來甘陝冀晉一帶的要衝之地,車馬穿梭,客商雲集,既繁華又熱鬧,人色品流極雜。
  夏夢卿足跡遍宇內,太原城他已來過多次,對他來說,舊地重遊,熟悉之至。
  他一八城便折南而行,準備先到城南那家聞名青陝的醉仙樓去坐坐:
  醉仙樓在晉陝是首屈一指的大酒樓,經常是上下客滿,座無虛席;在那兒,他也許能獲悉一些他所要知道的事情。
  正行走間,忽聞背後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之聲。
  在這行人攘往熙來的大街上縱馬飛馳,似乎有點……
  他念頭還沒轉完,兩匹高大的健騎已然從他身邊擦過,一陣風般向前飛馳而去。
  路邊,響起行人的數聲驚呼,夏夢卿劍眉微挑,抬眼望去。
  馬上是兩個黑衣老者,他只能望見背影看不見這兩人的 面貌,兩匹健騎已經馳至街道盡頭向西轉去,那正是通往醉仙樓的一條大街。
  就這一瞥,夏夢卿便已看出那兩個黑衣老者是來自帝都的大內侍衛,因為他們身上所穿的雖然也是一襲長袍,但那種長袍的式樣卻與一般人所穿略有不同。
  這就難怪了,大內侍衛大街馳馬,撞死個把草民又算得了什麼?小小太原府諒也不敢過問。
  大內侍衛輕易不出大內,恰於此時在太原城出現,不用說,當然就是隨同岳鐘琪出京執行密令的助手了。
  夏夢卿要找他們,如今有此發現,當然不會放過;當下冷笑一聲,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轉過街頭拐角,醉仙樓高聳的建築立即遙遙在望,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兩名大內侍衛的坐騎,正雜在一大群馬匹中,拴在醉仙樓外的繫馬樁上。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43:54

  就在他快要抵達醉仙樓門前之際,蹄聲得得,又有一人一騎從他身旁越過……
  醉仙樓前車水馬龍,再來一人一騎,並不足為怪,可是這一人一騎卻使他心頭微微一震。
  鞍上的人兒有著一副無限美好的身形,乃是一個黑衣女子。
  這黑衣女子越過夏夢卿一馬距離之後,突然回頭向他看了一眼,隨即又娥眉輕皺,滿面失望地,轉回頭去。
  當她看到夏夢卿時,夏夢卿正好也將目光投向她,就在這四目交投的剎那,夏夢卿感到心頭微震一下。
  那倒並不是因為馬上人兒長得容貌如花艷絕人寰,而是他驟然發覺這黑衣女子赫然竟是當朝親貴中,那位刁蠻的美郡主德怡。 
  德怡那回首一顧後的表情,已說明她未能認出夏夢卿便是玉泉山上所見那位對月弄簫,使她恨得說不出理由的白衣文士。
  雖然她已聽傅小天說過,夏夢卿的廬山真面能使她那自命俊逸、瀟灑的哥哥德貝勒自慚形穢,不敢仰首;然而天下美男子不只是夏夢卿一個,她縱使懷疑,卻也不敢隨便相認。
  她這次跟在傅小天夫婦之後出京進了江湖,主要的原因是為了不辭天涯海角地尋夏夢卿出氣,挽同她那被夏夢卿摧毀得不可收拾的尊貴,雖然有時她自己也認為如此未免小題大作,可是,她卻說不出為什麼偏要這麼做。
  如今,當面不識,失之交臂,她若知道了,一定會氣得半死。
  為了探明兩名大內侍衛的究竟,夏夢卿本是急於要進入醉仙樓的,現在由於德怡也進入樓中,他不禁倒有點躊躇起來了,猶豫再三,才舉步走了進去。
  樓下滿座酒客中,沒有那兩名大內侍衛在內,於是直上二樓。
  甫上二樓,一眼便看見那兩名大內侍衛正共據一席,坐在東邊角落裡。
  美郡主德恰則無巧不巧地坐在附近的一副座頭上。
  而更巧的是,除了德怡左側空著一張桌子外,整個三樓已是座無虛席。
  他劍眉微皺,暗暗-陣苦笑,只有硬著頭皮向那空座走了過去。
  德怡這時也已發現了他,似乎微微一怔,訝然的目光,一直把他送到座位上。
  這雙目光,使得夏夢卿微感不安,他故作未見。入座後,立即轉臉望向窗外,不過他始終沒有放過那兩名大內侍衛的動態。
  未幾酒萊送了上來,他開始低頭淺飲獨酌,儘管是低著頭,憑他那一身絕世功力仍然可以監視全場,他已漸漸發覺德怡不但頻頻偷瞥,注意著他,而且竟似乎也很留意那兩名大內侍衛的談話。
  難不成她也和自己一樣?早巳洞悉內情? 
  很顯然地,那兩名大內侍衛沒有認出夏夢卿。更未認出德怡,他們萬萬沒有想到,那皇命緝拿的人,此時正坐在他們身旁,並且還在注意著他們。
  這兩名大內侍衛似乎根機警,起先都是相對默默地吃著悶酒,即或有所交談,也只是些不關痛癢的私人瑣事,天南地北、東拉西扯,不著邊際。
  然而,在三杯黃湯下肚,酒酣耳熱之後,他們便漸漸地忘了所以,失了謹慎。 
  只聽那居左的一名黑衣老者道:「吳老,快點吧,別耽誤了正事。」 
  居右黑衣老者冷哼一聲,翻了翻微帶醉意的老眼,寒著臉道:「急什麼?時間還早,約期未至,皇上不差餓兵,天大的事也得填飽肚子再說。」
  幾句話顯示他正有著滿腹牢騷,那居左的黑衣老者似乎頗有同感,放下杯子,皺起眉頭:「說得是,同樣地當差,那些紅衣喇嘛可比咱們神氣得多,他們吃得痛快,幹得舒服!就拿這趟出京辦事兒來說吧,通風報信、跑腳的事兒是咱們的;坐在那兒大吃大喝,睡舒服覺的是他們,不想還好,想起來就惱人,咱們這幾天可曾好好地吃喝過?好不容易撈上一頓,又得趕急趕忙地好像搶寶似的。」
  那居右黑衣老者似是拿酒出氣,猛乾了一杯,恨聲道:「說這些做什麼,要怪怪自己,怪不得別人,誰教咱們當初投錯了胎?誰教咱們貪圖什麼狗屁榮華富貴?瞎了眼睛糊里糊塗地混了這份差事?帶刀侍衛,官同四品,多好聽!說穿了還不是供人驅策,看人臉色行事的鷹犬,我要不是顧慮江湖上沒處安身,如今聲名更臭,早就撒腿了!」砰地一聲放下杯子,提起酒壺又自斟了一杯。
  那居左黑衣老者歎了口氣,擺了擺手,道:「算了吧,吳老,別提了,披上了這層虎皮,一輩子就別想再脫掉了!這碗飯命中注定,吃定了,牢騷歸牢騷,做事歸做事,岳鐘琪這個人不太好惹。」
  居右黑衣老者冷哼一聲,接口遭:「傅侯英豪蓋世,功勳彪炳,雖然身在軒冕,宇內武林卻沒有一個不欽佩敬仰的,如非一道聖旨壓在頭上,王八蛋才做這種差事,岳鐘琪他有什麼了不起?我就不相信他敢把傅侯怎麼樣。」
  居左黑衣老者近乎自嘲地笑了笑,道;「吳老,別忘了,他如今是奉密旨行事,傅侯到時候也不能不低頭,縱然他不敢對傅侯如何,處置咱們老哥兒倆卻是如同殺雞宰猴啊!」
  這幾句話頓使居右黑衣老者機伶一顫,立刻酒醒三分,臉色微變,哼了一聲,沒再開口。
  他不再說話,那居左黑衣老者也就跟著默然。
  過了一捨兒,這兩名大內侍衛似乎已酒足飯飽,抹了抹嘴,丟了錠銀子,匆匆下樓而去。
  他們一走,美郡主德怡也忙自會了酒錢,跟了出去,臨走時還向夏夢卿投了懷疑的一瞥。
  夏夢卿聽了半天,仍然沒有聽出個所以然,不過,根據這兩名大內侍衛的談話,可知岳鐘琪正在某處地方等候他們報告消息,而他們所要報告的也必是有關傅小天伉儷的事,那麼,只要跟住他們,就不愁得不到消息。
  夏夢卿微笑點點頭,隔窗望著德怡遙遙跟在那兩個大內侍衛身後策馬緩馳,已經轉入另一條街道,忙也站起身子,準備結帳下樓。
  哪知剛丟了銀子,忽見一名堂倌快步疾奔過來,滿臉堆笑地:「相公;剛才一位客官已經代相公付過酒錢了。」
  夏夢卿呆了一呆,訝然說道:「付過了?是不是你弄錯了?在這兒我沒有認識的人啊……」
  「不劊不會!」那堂倌肯定地道:「相公;這錯不了,剛才那位客官曾對小的指明了座頭,相公可是貴姓夏?」
  夏夢卿又復一怔,道:「不錯,我是姓夏……」
  「這就更沒有錯!」堂倌笑道:「剛才那位客官走時付了兩份酒錢,指明座頭說是替夏相公付的。還說是相公多年的好朋友……」
  夏夢卿生平第一次遇上這種事一時之間被弄糊塗了,那兩大內侍衛與美郡主德怡先後下樓離去時,自己目光始終就沒有離開過他們一下,這斷然不是他們所為。那麼到底會是誰呢?莫非是某個認識自己的武林人物?但也不會不打招呼的啊?……
  夏夢卿深感詫異,正自沉吟,那名堂倌突然抬手在自己腦後拍了一下道:「該死,該死!小的怎麼竟然忘了,相公那位朋友臨走還留下一張紙條要小的交給柑公……」 
  探懷摸出一張折了幾折的寸寬紙條,雙手遞了過來。
  夏夢卿接過打開,略一注視,劍眉更加緊緊皺起。
  紙條上,數行狂革,龍飛鳳舞,勁道異常,寫的是:「閣下暗兩跟個大內鷹犬至此,目的必在傅小天伉儷的行蹤,今夜三更,請駕臨城眾城隍廟當能獲知一切。 酒資已經代付,不敢曰敬,聊表寸心耳。 知名不具」
  既說知名不具,應該是個一見字條便知是誰的人。
  可是任憑夏夢卿搜盡牯腸,也想不出這字條出於何人之手。  
  不用說,他-舉一動已完全落在此人眼中,要不然此人怎會知道他跟蹤大內侍衛進入醉仙樓的目的?
  此人是友還好,是敵那就未免有點令人可怕,看來,他今後可得多加一份警惕了。
  夏夢卿沉吟半響,只得向那名堂倌展顏一笑,道:「我朋友很多,一時實在想不起是誰,你還記不記得是個什麼樣兒的人了?」  堂倌想了想,道:「抱歉得很.進出的客人太多,小的已記不清了。」
  夏夢卿情知多問無益,搖頭一笑,道了聲謝,舉步走出醉仙樓。
  他直覺地意會到這不是一件尋常的事兒,腦中依然在苦苦思索著,無奈想來想去終屬徒然!只有搖搖頭,暫時將之拋開。
  看看天色,已是薄暮時分,他決定按照紙條所約,於今夜三更去城東城醒廟一觀究竟,看看那位替他付酒錢並留字的人,到底是什麼人物。  
  暮色漸濃,距離三更時分依然還早,他不能就這樣閒蕩著苦等下去,總得先找個地方歇下腳來。
  丐幫在太原有分舵,只是他除非萬不得已,不願去打擾人家。
  略作思忖,便信步向前面不遠處一家客棧行去。
  客棧前面,兩名夥計正在那裡躬身哈腰,滿臉堆笑地迎接客人,一見夏夢卿走近,同是一怔,連忙迎了上來,雙雙賠笑說道:「房間已為相公預備好了,既幽雅又清靜,包您滿意,相公請。」
  話中顯然有毛病,不過生意人都有一張會說話的嘴,能使客人有如歸之感,所以夏夢卿並未在意,笑了笑,隨即跟一名夥計向棧內走入。 
  不久被帶入一間房間,掃目看去,果然幽雅潔淨異常,而且空氣流暢,十分理想。 
  夏夢卿頗為滿意,不禁微微點子點頭,生意人無不善於察言觀色,那名夥計立刻諂笑說道:「相公,不是小的賣瓜說瓜甜,太原府範圍雖大,要找小店這種幽雅潔淨的房間可還真不容易,剛才一連來了好幾個客人,若非相公那位朋友替相公付過訂金,早就被他們搶去了。」
  夏夢卿聞言這才心頭一震,劍眉雙揚,但旋即點頭笑道:「說得是,寶號的確不差!……我那位朋友是什麼時候來的?」
  夥計笑逐顏開,連忙笑答道:「就是剛剛不久,走了還不到盞茶工夫。」
  時間不差,該是那人在離開酒樓後為他在此訂了這個房間的,可是,那人怎知他一定會住客棧,而且一定會找上這家客棧呢? 
  說穿了,不值一文,夏夢卿無論找上哪家客棧都會遇上這種情形,只因為暗中那人已在太原城每家客棧為他訂了一個房間,而且都已預先有了交代。
  這種高妙手法,夏夢卿一時當然想像不到,他略一沉吟,又問道:「他是一個人來的麼?」
  夥計點點頭回答道:「一個人,是一個人!……」嘻嘻一笑,又接道:「相公那位朋友氣派真大,一出手就是十兩,吃住除外綽綽有餘,餘下的……嘻嘻,相公那位朋友說全賞給小的,小的還沒有向他致謝呢!相公那位朋友……」
  他那裡自說自話,越說越起勁,夏夢卿一雙劍眉卻蹙得更深,望了他一眼,又問道:「這次與我一起採到貴地的朋友有五六位,不知道是哪一位來訂的房間……」 
  這名夥計倒是很乖巧,立即接口道,「相公那位朋友沒有留下姓名,不過小的還依稀記得他的面貌長相;瘦瘦的、中等身材、四十左右、臉白白的、穿者一身黑衣……就是那位。」
  夏夢卿依然迷茫,卻只有故作恍然地,「哦!」了一聲說道:「我想起來,想起來了。」
  夥計哈腰賠笑道:「相公還有別的事麼?請只管盼咐。」
  夏夢卿心煩意亂,揮了揮手,道:「沒事了!你去吧……為我送壺茶泉好了。」 
  夥計躬身稱是:「小店有上等龍井,小的這就去泡,馬上給相公送來!」說罷,哈腰退了出去。
  夏夢卿低頭沉思,緩步走向几旁坐下。
  一次已夠惱人,如今又有了第二次,自然更加非弄個明白不可了。
  儘管已從夥計口中聽到了一些描述,但由於都不是顯著的特徵,他依然想不出暗中之人是誰,這麼做的用意何在。
  門外步履聲響,那名夥計端著茶盤走了進來,放好茶盤,為夏夢卿斟了一杯,隨又笑著退了出去,並隨手帶上了房門。
  夏夢卿百思真解;只有暫時作罷,伸手端起茶杯,剛待就唇。
  驀地又是一樁怪事兒使得他心神猛震,霍然變色。
  茶盤中那原來放置茶杯之處,這時多了一張折疊得很小的紙條。 
  紙條向上的一面,寫著八個蠅頭小宇,字雖小,卻字字令人觸目驚心,直冒冷汗,那是: 
  「香茗解渴,點滴斷腸。」
  這說明茶中麓有劇毒。
  夏夢卿冷哼一聲,劍眉雙挑,目射冷電,砰然放下茶杯,就要高座站起.突然心中一動,又伸手把那小紙條取至手中。
  展開折疊,又有數行小字入目,這回更看得他羞愧交雙,哭笑不得。 
  這幾行小字語氣充滿戲謔意味,寫得是:「尚未飲,莫動氣,已入口,莫緊張!我若存心殺你,醉仙樓早巳成了你絕命之地……兩次驚動,只在奉告。取閣下性命易如反掌,非不能實不為也。  知名不具」
  旁邊遠有-行小字:「此茶無毒,請放心飲用。」 
  望著手中紙條,夏夢卿那冠玉般的俊面上竟漸漸地浮起了一絲笑容,他一身傲骨,向不服人,想必心中已經有了什麼計較了。 
  突然,他劍眉微揚,團起手中紙條,信手向窗外拋去。
  不!那不是拋,拋出之物,應該輕飄無力,且走弧線,而此刻小紙團卻是破空疾射,有如一道自光,比電還快。
  白光方斂,一聲悶哼起於對面屋脊。緊接著一聲厲嘯由近而遠。
  夏夢卿聽若未聞,仿如無事,淡淡一笑,離座起身,走至床 邊,和衣躺下閉目假寐起來……
  夜色更濃,轉眼二更即至。 
  客棧中.所有房間裡的燈火已先後熄去。除了棧門口尚有-兩盞門燈外,後院已是黝黑一片。
  夏夢卿靜靜地躺了一會,隨即翻身下床,輕輕推開兩扇紗窗,一躍而出,點塵未驚。 
  他早巳默察過四周,百丈內沒有醒著的人。
  儒袖微拂,身形拔起,向東方夜空中疾射而去。
  夜深入靜,沒人看見,即或有人看見也只是-道白光,一閃即沒。
  片刻不到,夏夢卿已經馳抵了目的地。
  二更雖已過去,距離三更還有一段時刻。
  他隱身於一株枝葉繁密的大樹上,屏息凝神靜靜等待。
  今夜有點月色,其實在他來說,星月無光與白日當空並無兩樣。 
  他由那枝葉縫隙中掃目外望。
  面前,是太原城東郊外的一片荒地,雜草叢生,亂墳荒塚散佈其中,高高的城牆矗立於百丈以外,那座年久失修、殘破不堪的城隍廟則就在左前方二十丈不到之處。
  這等荒郊,別說夜晚,就是白天裡,也不會有人到來。
  月影漸漸高移,時間隨之消逝。
  三更甫屆,十餘條矯捷人影,分由不同方向,疾馳而至。
  夏夢卿目力如電,這些人影一進入五十丈內,他便察視如同當面,來的是八個紅衣喇嘛,六名俗裝黑衣老者,及四名黑衣大漢,日間所見到的郡兩名黑衣老者亦在其中,他暗覺奇怪,沒想到是這些人來此聚會。
  與此同時,他又發覺有人悄悄掩進了他隱身的這片樹林之內,並隱身在他左邊五丈左右處的一株大樹上。
  這人的功力頗為不凡,他知道,這是美郡主德怡來了,禁不住暗暗一笑搖了搖頭。 
  那八名紅衣喇嘛,六名黑衣老者與四名黑衣大漢,先後馳抵那座破廟之前,誰也沒有開口說話,也未進廟,只在廟前不遠處做半圓形靜靜站立著。
  時刻既到,與會的人該已到齊,那麼,他們等待的,當然就是群龍之首的四川提督岳鐘琪了。
  果然就在這時,破廟中人影一閃,門口石階上,突然出現了一位身材顧長的中年漢子。
  但見這位中年漢子,一襲黑袍,年約四十左右,白面無鬚,
  眉宇間略帶煞氣,眼眶深陷,目光犀利,顯示著心智深沉,不怒而威,十分懾人。
  儘管如此,仍不失為一位俊秀人物。
  夏夢卿從沒見過岳鐘琪其人,但由此人氣度威儀上,卻已有十分把握,推斷此人必然就是那位身負密旨,奉命對付他,並監視傅小天的岳鐘琪無疑。
  聞名不如見面,夏夢卿也不禁為之暗暗點頭。
  此人藏身破廟,居然未被自己發覺,一身功力也委實稱得上非凡二字了。
  十八名大內侍衛一見此人出現,立即急步趨前,躬身為禮,同聲說道:「見過提督。」 
  平日裡,大內侍衛根本不會把一個提督放在眼內,可是如今不同,岳鐘琪奉有密旨在身,無殊欽差大臣,見官大-級,有權調用天下兵馬,誰敢不禮敬有加,俯首聽命?
  岳鐘琪似乎沒有因此擺架子,只見他微笑抬手:「不敢當,各位請隨便席地坐下別拘束,能和各位在一起辦事,這是我無上榮幸。」
  恭敬不如從命,十八名大內侍衛依言盤膝坐下。
  岳鐘琪目光輕掃,又道:「自出京以來,與各位這-隊,還是第一次見面,為免日後有所差錯,誤了各位,有些話兒我不得不說在前面……」頓了頓,又接下去;「我們這次出京,所負的任務,諒必各位不用我再多做說明,艱困危險那是在所必然,傅候是個怎麼樣的人,各位任職大內;經常接觸,想來也瞭解得比我更清楚,傅侯英豪蓋世,功在朝廷,國之柱石!一念之差,縱放叛逆,驟失皇上寵信。自是難免令人為他叫屈;不過,我們既然奉旨行事,就該撇開個人主觀成見,因此,我對各位唯一的要求,就是務必做到公私分明……」
  犀利目光回掃十八名大內侍衛,淡淡一笑,又接道:「我知道各位都很敬仰傅侯的為人,但各位恐怕還不知道我更是身受傅侯眷顧重恩。聖祖在位時,我隨一等公平川藏,世宗坐事免職,年前得蒙重新啟用完全由於傅侯的大為推舉;但是,儘管傅侯對我恩比天高,這是私人的事,我們決不能因私而廢公,身受國恩,食君俸祿,只有犧牲個人恩怨,顧全大局!我以身作則,希望各位也跟著我這麼做,否則便等於聖旨,各 位得原諒我鐵面無情……」
  最後兩句,聲音雖仍保持著平淡,但卻十分懾人,十八名大內侍衛個個垂首,尤其在日間醉仙樓借酒壯膽,大發牢騷的那兩名黑衣老者,更是機伶一顫,變了臉色。
  岳鐘琪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又接道:「我要說的已經說了,馬上還要趕往他處,現在,我想聽聽各位這幾天偵察的情形。」
  話落不久,侍衛群中突然站起一名紅衣喇嘛,神情恭謹地施了一禮,道:「啟稟提督……」
  岳鐘琪擺了擺手,笑道:「我們避免官場繁禮,請說吧!」
  紅衣喇嘛應了一聲是,接著說道:「卑職等連日來已經暗中訪遍晉陝各地,仍然未能查獲叛逆下落,因此卑職判斷,那叛逆可能已聞得風聲,逃往他處了。」
  夏夢卿當然知道這叛逆二字指的是他,不由劍眉微挑,暗暗冷哼一聲。
  「請坐!」但見岳鐘琪抬手笑道:「我久聞玉簫神劍閃電手之名,此人奇才宇內第一,他不會把任何人放在眼裡,憑我們幾個人還不夠資格令他聞風遠遁;我以為大喇嘛這種判斷錯誤……」
  那紅衣喇嘛似欲有所抗辯;想了想,剛要張口。
  岳鐘琪一笑又道:「我知道大喇嘛想說什麼,大喇嘛請想,此人行蹤恍若神龍,非僅是現在,就是以往,武林中也很少見他現跡,查訪他的下落,豈是一件容易的事?再說武林中人最忌諱的就是我們這些六扇門中的人物,別說他們不知道,即使 知道,也很難從他們口中獲得線索。」
  一番話說得十分老到,見解獨具。
  紅衣喇嘛立時啞口無言,頗為窘迫地施了一禮,坐了下去。  
  岳鐘琪果然不凡,浮沉宦海,對武林中事,竟然瞭解得如此透徹,的確不是常人所能企及,隱身樹林間的夏夢卿更不禁暗暗心折。
  岳鐘琪回掃一眼,又道:「還有哪位……」
  話未說完,一名黑衣老者應聲站起,正是在醉仙樓上發牢騷的二人之一。 
  只見他向岳鐘琪施了一禮,道:「卑職已探得傅侯行蹤,特來稟報……」
  夏夢卿聞言心頭一震,暗忖那暗中傳遞紙條的人果然沒有騙人,看來不但自己行藏全都落入他的眼中,就是這些大內侍衛的一舉一動他也無不瞭若指掌,此人委實不客輕視……
  只聽岳鐘琪「哦!」了一聲,說道:「傅侯伉儷現在何處?」
  那黑衣老者方待張口。
  驀地裡岳鐘琪冷哼一聲,目射懾人寒芒,凝注廟左十丈處一株大樹,揚笑說道:「是哪位隱身在此,窺人隱密。」 
  夏夢卿心中廠緊,他早已聽到是美郡主德怡不小心弄出了些微聲響。眼見十八名侍衛同時勃然變色。作勢欲撲,方道要糟,突然一眼瞥見德怡身後不遠處,橫枝上停著一隻夜鳥,情急生智,連忙抬手一指遙點過去。 
  一聲刺耳難聽的淒厲長鳴劃破夜空,夜鳥破林飛去。
  時間配合得恰到好處,正是岳鐘琪話落,十八名大內侍衛作勢欲撲的剎那之間。 
  當然,美郡主德怡絕想不到這是夏夢卿幫了她一次大忙,而她根本還不知夏夢卿就隱身在她左近,只道出於巧合,暗呼僥倖。
  儘管如此,卻也已被那突如其來的夜梟鳴聲嚇出了一身香汗。  
  只見岳鐘琪雙目寒芒倏斂,揮了揮手,笑道:「一場虛驚,談咱們的……你老往下說吧!」 
  眾侍衛暗吁大氣,重又坐下。 
  那名黑衣老者應了一聲是,說道:「稟總督,傅侯伉儷日前曾經在嵩山出現,隨喜參禪,瞻仰少林古剎。」 
  夏夢卿聽得禁不住搖頭暗笑:他夫婦到是大好閒情逸致,難得清閒,遊山玩水,探幽攬勝……
  只聽岳鐘琪「哦!」了一聲,問道:「可靠麼?」
  那黑在老者道:「這是昨日卑職在晉原一家酒館中,由幾名武林人物閒談中聽來的,可靠不可靠,卑職不敢斷言。」
  岳鐘琪略作沉吟,說道:「這麼說來,諒必不至有錯……」
  他似已有所決定,目光一掃眾侍衛,毅然接口道:「好!事不宜遲,請各位連夜趕往河南,我隨後就到,各位請吧!」
  眾侍衛一齊站起身形,同施一禮,分做幾路,疾馳而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45:02

第十七章 突來怪人獻毒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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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全岳鐘琪。」他這話說得可說十分含蓄。
  但夏夢卿卻答得更加高明,他攤手一笑,說道:「那很難說,假如提督認為我夏夢卿能為提督換得滿朝高官顯爵,博得龐碩大功,夏夢卿自當倒負雙手,任憑提督解往北京覆命。」
  夏夢卿出語尖刻,隱隱含有諷刺對方賣投靠,只求衣錦,忘記根本之意。 
  岳鐘琪當然聽得懂,頓時臉色一片鐵青,雙眉倒挑,目射冷電,狠狠地盯住夏夢卿,作勢欲撲。
  夏夢卿視若無睹,面掛淡笑,不言不動。
  忽然間岳鐘琪又羞又惱之態盡斂,輕吁一口氣,軒了軒眉,道:「我不做辯護,總之,我可以告訴閣下,如此對付漢人,這是我生平首次……」
  「這個我知道!」夏夢卿突然開口,冷冷地:「我也希望這最好是最後一次。」 
  岳鐘琪淡淡一笑道:「如此說來,閣下是可以不計較這一次了。」 
  「那也未必!」夏夢卿笑道:「這應該由提督自己決定。」
  岳鐘琪神情微愕,看了夏夢卿一眼,道:「閣下出語玄奧,教人難懂。」 
  夏夢卿笑丁笑,神色微整,道:「我此來是要奉勸提督莫再過問此事,請提督就此回京,叫朝廷另派高明……」
  岳鐘琪「哦!」了-聲,笑道:「我明白了,閣下不斷然懲戒岳某人這一次,乃是看在岳某人同是大漢世胄的份上對麼?」
  夏夢卿點頭淡笑:「提督明白就好。」 
  岳鐘琪目光微轉,道:「倘若我不能從命呢?」
  夏夢卿星目電一閃,道:「很簡單,夏夢卿就一點面子也不給了。」 
  岳鐘琪心中暗暗一震,表上笑得很鎮定:「閣下既然顧念同族情份,為何不能索性擲還所盜之物,曲意成全岳鐘琪到底呢?」 
  夏夢卿劍眉一挑,淡淡說道:「非不能,實不敢,提督諒必也知我所取何物。」  
  岳鐘琪點頭說道:「皇上告訴了我,那是-部兵書與一本前明忠義臣民名冊。」 
  夏夢卿道:「提督既然已知是這兩樣東西,就該知道這兩樣東西倘若長此淪落滿清朝廷手中,將會產生怎樣的結果。」
  岳鐘琪微微垂首,沒有答話。 
  夏夢卿一肅.目射奇光,挑肩沉聲接著又道:「兵書姑且不說,那本大明忠義臣民名冊,為呂晚村先生密錄,提督究為大漢後裔,難道忍心讓滿清朝廷按冊捕人,把先朝忠義臣民遺族殘殺殆盡麼?」
  在大義凜然的言詞之下,岳鐘琪頭垂得更低,但他旋即抬頭,唇邊輕輕抖動,啞著聲音道:「岳鐘琪早已身陷不義,尚復何言?彼此立場不同,我已顧不了那麼多了,今宵你我就算沒有見面,錯過今夜,縱然粉身碎骨,我也誓必奪回二物,達成皇命,閣下請吧!」
  幾句話激起了夏夢卿無限殺機,他劍眉倒挑,雙目噴火,突然提起右掌。
  岳鐘琪心頭暗懍,但他不愧富於心機,知道夏夢卿不會就此殺死他,當下雙目一閉平靜異常地淡淡一笑,道:「岳鐘琪自知技不如你,閣下如自信下得了手,那就請下手吧!」
  夏夢卿冷笑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像你這種賣身投靠,忘祖求榮之人,夏夢卿沒有什麼下不了手的。」枯禪掌力隨話逼出一分。
  岳鐘琪只覺一片無形柔勁襲上身來,壓得他微微有點窒息之感,不由心頭大駭,再圖抵抗為時已晚,他知道此時不能妄動,只有在表面上更持鎮定,做出視死如歸之狀,淡淡一笑,說道:「閣下只管放心下手,岳鐘琪這樣死法,也算得是殉職殉國,死得其所。只要大清朝一日不亡,我的忠名便一日不朽。」
  他可真厲害,夏夢卿委實不願在此情形下就此取他性命,聞言不禁呆了一呆,殺機雖然頓減,手下卻加重了一分勁力,冷笑說道:「就算你也是盡忠報國,但百歲勳名未半紀,壯志末酬身先死,你不覺得遺憾嗎?」
  岳鐘琪撤身後退,只是退不得;漸漸地有點呼吸困難,強提一口氣,淡談說道;「沒什麼可遺憾的,權勢炙手,聲名渲赫如傅侯者尚且難免,何況我這小小的提督?」
  這話說得有點勉強,目的在暗示夏夢卿,他若被殺,勢必牽連搏小天。  
  夏夢卿果然心頭一震,笑道:「謝謝你提醒了我,為免牽連傅小天,我確實不能殺你,殺一個不還手的人也不好意思……」枯撣掌力一撤,垂下手來。
  岳鐘琪只覺胸前一鬆,壓力頓除,不由暗吁一口大氣。
  夏夢卿望著他一笑接著說道:「其實,我不妨告訴你,你那些鬼話都不足構成我不殺你的原因!你跟過年羹蕘,弘歷啟用你,完全是傅小天的面子,你死了,滿清朝廷不會看得太重,更談不上是成仁取義,至於你拿殺你會連累傅小天來威脅我,那更幼稚得可笑!別說殺你不會連累傅小天,即使會,弘歷他不會為了傅小天而不要自己的腦袋,你應該知道,憑我夏夢卿,要想割下弘歷的人頭並不是一件太難的事,因此唯一的理由,那還是因為你頗具才幹,我不忍心殺你,懂嗎?」
  岳鐘琪靜聆之餘,禁不住心頭連震,臉色剎那數變,說不出什麼滋味。 
  夏夢卿淡淡一笑,又接道:「今後,你有什麼本領不妨盡量使出來,無論鬥智、鬥力,我直夢卿一概奉陪,只要你能使我口服心服,不愁奪不回那兩樣東西;不過,我得聲明一點,那就是要找,你找我夏夢卿;別的人我勸你少動、尤其傅小天,你最好別惹他。有多少報多少,他對你有恩,雖然不能因私廢公,你也該拿出良心做事,否則別怪我夏夢卿再不留情,言盡於此,你好好想想吧,告辭了!」
  話落身起,疾閃出廟。破空飛去。
  岳鐘琪呆呆愣立當場,那挺秀的臉龐上驟起一陣輕微抽搐,漸漸地,又蒙上一片陰影……
  馳騁疆場,叱吒風雲十餘年,何曾受過這等挫辱?
  出師不利,初挫銳鋒,怎不使他心情沉重,欲哭無淚?
  如今,他覺得壓在肩頭上的重任陡然間加重了千鈞,使得他有不勝負荷之感。他更覺得,見面勝似聞名,玉蕭神劍閃電手果然不愧是奇才宇內第一,夏夢卿之難對付,勝似撼山。
  他寧願去試著推倒東嶽,可是,皇命難違。
  自問希望有多少?可憐!根本一絲也沒有。
  但不淪如何,他卻仍然只有挺身向前,因為揣在懷裡的那道密旨絕不容許他有絲毫畏懼退縮。
  良久,他無限淒涼地自嘲一笑,轉身舉步入廟。驀地,他又有所覺,連忙擻身後躍。
  前面不到三丈之處,不知何時赫然又出現了一個身材頎長的黑袍蒙面人,兩隻眸子寒芒閃爍,一動不動,直如幽靈。
  岳鐘琪縱橫多年抄場,殺人無數,並不怕鬼,可是此時此地,這幽靈般黑衣蒙面人卻使他惶恐不安。  
  定了定神,才注目問道:「閣下何人?」
  那黑袍蒙面人突然開口,語氣冷冰砭人:「十殿閻羅座前拘魂無常!」
  聽來令人毛髮驚然。岳鐘琪入耳話聲。機伶一顫,忙凝功力戒備。
  黑衣蒙面人突然縱聲大笑,比適才那夜梟悲啼還要難聽:「岳鐘琪縱橫沙場,虎勇鐵膽,難不成也怕鬼物麼?……」
  笑聲倏斂,話聲又轉冰冷陰森:「我的來意與夏夢卿不同,請即散去功力,以便坦誠-談。」 
  今夜盡逢高人,看來岳鐘琪時運不濟,既然瞞不了人,何不索性大方點。
  當下散去功力,雙目疑注,再次發問,道:「閣下怎麼稱呼?
  彼此素昧平生。怎地相戲?」 
  黑衣蒙面人一笑說道:「前者恕難奉告,至於後者……我實在沒有惡意,尚祈提督海涵。」
  岳鐘琪有點哭笑不得,如今他已沒有了脾氣,沉默了一
下,道:「閣下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因何連姓名也吝手賜告?
  如此這般,彼此怎能坦誠一談。」
  黑衣蒙面人嘿嘿一笑,道:「那自然有我的理由,不過提督敬請放心,我仍然是那句話,此來沒有惡意。再說,比起我的來意,面目、姓名兩者均屬次要,提督豪爽男兒,又何必斤斤計較這些?」
  看來,又碰上個口齒犀利的人,岳鐘琪知道,再問也是徒然,只有作罷,而對方後面幾句話也使他心中為之一動,暗暗一歎,道:「那麼閣下有何教言,請說吧!」
  黑衣蒙面人陰陰地道:「還好提督大量能容,否則,那就太以令人惋惜了……」
  目光微轉,一笑接道:「若問我的來意,只問提督此刻因何事發愁?」
  言出有因,話中有話,聽得岳鐘琪心中一跳,平靜地看了黑衣蒙面人一眼,道:「這麼說來,閣下此來是有以教我的了?」
  「豈敢!」黑衣蒙面人嘿嘿一笑道:「只是不忍坐視提督束手,斯人橫行而已,不以獻醜見笑已屬萬幸。」
  岳鐘琪工於心計,城府甚深,他豈肯輕易相信一個突如其來,幽靈殷的怪人?緊緊看著黑衣蒙面人,雙眉微皺,淡淡說道:「多謝雅意,只是緣慳一面,紊昧平生,我怎能相信閣下?」
  黑衣蒙面人聞言縱聲大笑,目注岳鐘琪,道:「說得是!彼此緣慳一面,素昧平生,我委實難於取信提督,不過……提督若是看看這個,對我諒必就可深信不疑了!」袍袖輕揮,如飛拋出-物。
  岳鐘琪步步小心,惟恐有詐,暗提功力,疾伸二指,鉗住來物。
  岳鐘琪立刻皺起眉鋒,沉吟良久,才又凝注黑衣蒙面人,道:「雖不足使我深信,至少已可使我確定閣下並無惡意,有何高招請說吧!」
  黑衣蒙面人陰陰一笑,道:「法不傳六耳,為防萬一,恕我不做口頭說明,提督請再看這個!」袍袖再揮,一道白光疾射而出。
  看似勁疾,入目卻是輕飄無力,原來只是一張素箋。
  岳鐘琪藉著昏暗月色,持箋略一注目,立刻心神猛震,臉色劇變。抬眼凝注黑衣蒙面人,道:「閣下莫非與夏夢卿有仇?」
  黑衣蒙面人道:「無仇。」  
  「有恨?」
  「也談不上恨。」 
  岳鐘琪頗為疑惑地道:「既然閣下與他無仇無恨,為何出此狠毒之計?……」
  黑衣蒙面人突然仰天狂笑,笑得猙獰可怖道:「提督怎做如是語,豈不聞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對敵人慈悲便是對自己殘酷,設若提督無法達成君命,按椎論斬,落個含冤負屈則又當何論?」 
  這話說得不錯,假如他不夠心狠手辣,應付不了夏夢卿無法圓滿達成使命,將來倒楣的還是他。 
  岳鐘琪聽得心頭連震,默然不語。
  黑衣蒙面人陰陰異常地看了他一眼,嘿嘿笑道:「如何?
  我只管獻計,採用不採用那全在提督,不過我願意提醒提督一句,要想達成任務,除此別無良策,為提督自己,望提督明智斟酌!」帶著一陣陰陰笑聲,飄然而逝。來如睹靈,去似鬼魅。這人稱得上神秘莫測。
  荒野中,破廟前,只剩下岳鐘琪拿著那張素箋呆呆地帶立著。 
  過了-會兒,他又舉起了拿著素箋的那只右手,目光緩緩地移上那令人觸目驚心的行行字跡。……
  忽然,一絲冷酷狠毒之色掠上眉宇,一跺足閃身掠人廟內,再出廟時手中多了個包袱,追躡夏夢卿適才逝去方向飛射而去。

  









  嵩山,古曰外方,又名嵩高,為五嶽中之中岳,山有三尖峰,中曰峻極,東曰太室;西曰少室。 
  少林古剎,坐落在少室北麓,宏偉莊嚴,僧捨連綿,佔地不下百畝,為少林派之根本重地。
  平日裡,鐘罄聲充塞空谷,傳遍群山,梵囀悠揚長空,縈繞諸峰,淨滌胸塵,聞之令人俗念全消,為這靈山勝地帶來了無限肅穆的氣氛。  
  這一日,暮色剛垂,少林晚參方罷,嵩山三峰浸沉在-片寧靜中。
  驀地裡,蹄聲輕傳,一騎高頭健馬緩緩地馳上了婉蜒的登山道。
  鞍上是令身披風氅、腰懸長劍的黑衣女子。 
  她明艷照人,天香國色,櫻口緊閉,柳眉微挑,氣質尊貴,神色間一片冰冷高傲。
  對這佛門聖地,寧靜肅穆,美得出塵,絲毫不帶人間煙火味的嵩山,她似乎意不在雅興登臨,目不斜視地策動坐騎,直向半山馳去。
  但是,當她登山尚不足十丈之際,忽地一聲清越佛號響澈夜空:「阿彌陀佛,女施主請留步。」 
  隨著這聲佛號,山道轉角處,並肩出現兩名中年僧人,合十肅立,攔在馬前。
  黑衣人兒勒馬控韁,駿馬四蹄略一跳動,停下來,她美目輕注,淡淡發問:「二位何故攔我坐騎?」
  居左一名濃眉大眼的僧人微微躬身,道:「貧僧正要請教,女施主何故此時登我少林?」
  黑衣人兒眉稍微挑,道:「二位和尚是……」 
  那濃眉大眼的僧人接口道:「有勞動問,貧僧等智圓、智廣,今晚值勤山門,職責所在,還望女施主諄宥。」 
  黑衣人兒微頷螓首,道:「大和尚好說,我來自北京,是來找人的。」
  濃眉大眼的智圓和尚神情微震,深注黑衣人兒一眼,道:「原來女施主是遠道來自北京的貴客,貧僧失敬了……但不知女施主要找何人?」
  黑衣人兒微微牽動了一下香唇,笑得高貴,道:「我是傅小天的朋友,聽說他前幾天曾來這兒瞻仰古剎,隨喜參禪……」
  兩名僧人悚然動容,智圓和尚連忙躬身,道:「原來女施主是來找傅威侯的,貧憎更屬失敬……」
  站直身形,接道:「女施主來得不湊巧,傅侯伉儷當天便下山去了。」
  黑衣人兒似乎早在煮料,神色不變,點了點頭,道:「那不要緊,我料想會晚來一步,大和尚可知道他夫婦往何處去了麼?」 
  智圓和尚搖了搖頭,道:「傅侯伉儷那天一早蒞臨,當即由敝掌教陪同贍仰聖跡,午間用過齋飯後即行離去,臨行並未明示將往何方。」 
  一絲失望之色掠上嬌靨,黑衣人兒沉吟不語,半響才抬起螓首,微蹙柳眉,望著智圓和尚,問道:「難道貴派沒有一人兒知道他往何處去了麼?」
  智圓和尚道:「想必如此,傅侯未曾明示,敝派自是不便動問。」
  黑衣人兒輕吁一口氣,點頭不西,無限失望地拉轉坐騎,有點失神落魄地策動馬兒緩緩馳下山去。
  智圓智廣目光訝然探深地看了黑衣人兒背影一眼,才要轉身,這時黑衣人兒馳出兩丈突然拉轉坐騎,揚聲說道:「大和尚慢走一步!」
  一蹬馬腹,又馳了回來。
  智圃和尚只有站住呆了一呆,道:「女施主還有何教言?」
  黑衣人兒道:「不敢當,我想見見貴掌教,也許他知道傅小天往哪兒去了。」
  智圓又復一怔,旋即笑道:「女施主不必勞神了,敝掌教也不知……」  
  黑衣人兒柳眉微挑,接道:「那日貴掌教接待傅小天之時,大和尚也在旁邊麼?」
  智圓和尚道:「女施主說笑了,傅侯當朝重臣,蓋代英豪,負責接待的只有敝掌教與敝派大字輩幾位師伯、師叔,貧僧二代晚輩,哪有這等榮幸。」
  「是嘍!」黑衣人兒淡淡一笑,說道:「既然大和尚未曾參與其事,怎知傅威侯沒有對貴掌教透露他今後行蹤呢?」
  智圓和尚委實沒想到面前這位美姑娘有這等犀利口舌,立即漲紅了臉,囁嚅半天才強笑說道:「女施主所責極是,貧僧只是推測,卻未敢斷言……」
  黑衣人兒微笑接道:「那麼,是否可以勞動大駕,代我通報一聲?」 
  智圓面有難色,頗為窘迫,欲言又止。
  黑衣人兒看得柳眉雙劇,道:「怎麼?大租尚莫非有為難之處麼?」
  智圓尚未答話,身旁智廣和尚突然雙目一翻,冷冷說道:
  「女施主說對了,蔽掌教這幾日另有貴客在座,已經傳下令喻,不再接見任何外客。」
  黑衣人兒神色一變,旋即淡淡笑道:」這麼說來,傅小天還沒有離開少林了。」
  智圓和尚連忙搖手說道:「女施主且莫誤會,傅侯伉儷早已離開嵩山。……」 
  黑衣人兒美目凝注,接道:「是麼?那我要向大和尚請教一句,這位大和尚口中的另有貴客指的是哪一個個?」
  智圓神色微變,還未來得及答話,智廣和尚忽又冷冷插嘴,道:「這是敝派私事,貧惜以為沒有告訴女施主的必要。」
  這和尚說話好不沖人。
  黑衣人兒剎時面布寒霜,利刃般目光凝注智廣,冷然說道:「大和尚,對我說話,你要放客氣點,今日我是為了找傅小天,迫不得已才上你少林打聽,否則就是請也不-定能把我請來,難不成你們那位貴客見不得人麼?」
  智廣和尚霍然色變,雙目精光一閃,方要說話,智圓和尚連連搖手搶著說道:「女施主萬勿動氣,出家人不打誑語,傅侯伉儷確實是已經早離少林,至於敝掌教那位貴客……乃是敝掌教多年未見,來自遠方的一位故友,貧僧師兄弟不知他尊姓大名,故而無以奉告,家師弟不會說話,貧惜這裡代為向女施主賠罪!」說著,雙掌合十,微微躬身。
  「不敢當!」黑衣人兒鞍上欠身,臉色稍霽,淡淡說道:「這位大和尚哪裡是不會說話,分明是有意找岔兒,大和尚應當聽得出他話兒說得咄咄逼人,奉勸多加教導,莫要毀了貴派數百年清譽。」
  黑衣人兒小嘴兒不饒人,這話說得夠尖刻。
  雖然智圓已經遞過眼色,無如這話令人忍無可忍,智廣和尚勃然大怒,臉色鐵青,雙目暴射精光,沉聲說道:「女施主休要得理不讓人,須知少林不是容人撒野的地方,再若出口不遜,休怪貧憎不顧一切,出手得罪了。」
  一句話又激起了黑衣人兒剛要平息的怒氣,嬌靨上的寒霜比適才還要厚,她剛要大發雄威,智圓和尚突揚沉喝:「師弟莫非忘了掌教令喻!還不與我退後。」
  不知是做師兄的威嚴,抑或是掌教令諭懾人,智廣身形一顫,慌忙合十躬身退後,臨低頭時還狠狠地盯了黑衣人兒一跟。
  人家師兄既然出聲喝止,黑衣人兒似乎也不願為已太甚,她未再說話。
  智圓雖然喝退智廣,可是臉色也變得很難看,向著黑衣人兒勉強一笑,遭:「家師弟性情暴躁,多有得罪,貧憎私心甚感不安,為免彼此再生誤會,女施主請回駕吧!」顯然,他也認為黑衣人兒適才那句話兒說得太重,已微生不悅,還能忍住沒發作,也許是他涵養好一點。
  話兒雖然已盡量委婉,無奈很明顯的這是逐客令,黑衣人兒聽得老大不舒服,揚眉說道:「謝謝大和尚,可是……常言說得好既入寶山,豈可空手而回,我沒有見著貴掌教,尚未打聽出傅侯去向,我怎麼能就此一走了之呢?」
  智圓和尚笑得更勉強,道:「貧僧適才已經說過,令喻在身,不敢擅自做主,女施主豈非有意讓貧僧為難?」
  「那好辦!」黑衣人兒有點刁蠻,道:「大和尚既然奉有令喻不敢代我通報,那麼我也不便強人所難,這樣吧,請讓讓路,我自己上去這總該可以了吧!」
  智圓呆了一呆,啼笑皆非地道:「這一點請恕貧憎們礙難從命,貧憎師兄弟職司山門守護,豈敢明知故犯地容女施主進入少林重地。」
  黑衣人兒柳眉雙揚,偏仰首,問得俏皮:「這麼說來,無論如何,今天我是見不成貴掌教了?」
  智圓說道:「職責所在,萬請女施主原諒。」
  黑衣人兒微微點頭說道:「這就難辦了,這一趟又不能空跑……大和尚,假如我今天非見不可呢?」
  智圓濃眉微軒,道:「貧僧為遵行掌教令諭,說不得要出手阻攔了;不過,彼此既無仇怨,為免傷了和氣,還請女施主三思。」
  黑衣人兒突然咯咯嬌笑說道;「乍聽起來,大和尚的意思,是怕傷了我。其實……可能是為了貴派那位貴客見不得人吧!」
  智圓腔色一變,但他隨又強笑說道:「女施主請勿再做是語,少林與世無爭,委實是在盡量避免惹是生非。」
  「是麼?」黑衣人兒展顏微笑,笑得很神秘,道:「那也許是我誤會了,剛才大和尚向貴師弟暗遞眼色,我還以為大和尚是因為少林正在進行什麼不願人知的秘密事兒,而有所顧忌呢!」 
  智圓和尚神色大變,目閃神光,沉聲說道:「女施主不可無中生有,胡亂猜疑,少林派大門名,行事一向光明磊落……」 
  黑衣人兒嬌笑接道:「大和尚.我說過了這是誤會,無中生有、胡亂猜疑,大和尚何其言重?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大和尚,你不嫌得有點過分緊張麼?」
  聽了前半段話兒,智圓驚怒之色稍斂,剛剛暗吁一口大氣,入耳那後半段兒,顏色再變,而且驚怒之態較前更甚:「女施主,貧僧已容忍再三,奉勸莫再相逼,少林不願多事可並非懼事,女施主若再在此胡言亂語,莫怪貧僧為少林清譽,要出手得罪了。」
  少林武學百年來一直執林牛耳,誰不尊仰?無如這位性情高傲刁蠻的美姑娘,她就偏偏像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初生之犢,更像有意找茬兒。
  她不但沒動氣,反而笑了,笑得滿不在乎,皓腕輕抬,伸出那水蔥般一根纖纖玉指,指著智圓說道:「大和尚,你是想動蠻,還是想滅口?告訴你,這兩種念頭你最好別動。否則你們這小小少林就別想再要了,你知道殺了我這個郡主是什麼罪麼?閃開點兒,今天我要見你們那掌教和尚是見定了,他能迎接傅小天,就該能迎接我,」話落,磕馬,她倔性一發,就要硬闖少林。
  智皿和尚神情猛震,出手如風.一把扣上了轡頭,濃眉倒剔,目中暴射精光,高宣一聲佛號,沉聲說道:「女施主,你貴為郡主,那只是在北京,少林佛門聖地,化外淨土,卻不是女施主逞威顯能的地方,最後忠告,請女施主及早回頭。」
  顯然,這位冷艷、高傲、刁蠻的黑衣人兒,正是那美郡主德怡。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45:43

  更顯然地,她那並非出自本願地拿滿室親貴壓人並未能收到效果,反而更激怒了這位少林和尚。
  人家只那麼輕扣轡頭,她那蒙古種的高頭駿騎已是踢彈嘶叫,寸步難行,美郡主羞紅了臉,也氣得柳眉倒豎,嬌喝一聲:「和尚,放手!」
  手中馬鞭疾掃,「唰!」地一聲,直襲智圓扣在轡頭上的那只右手。
  智圓還真沒料到這位嬌貴的郡主竟身懷真才實學,不是他想像中的花拳繡腿。
  來勢如電,勁力先射,如不鬆手,這只右掌非折不可,心中一驚,撒手沉腕,冷哼說道:「女施主果然不凡,難怪一再尋釁,請也接貧僧一招試試!」突然抬腕,五指箕張,飛攫德怡掌中馬鞭。
  美郡主的確身手不凡,是比她那位貝勒哥哥高明得多,抖韁磕馬,馬揚長嘶,騰身猛竄,她就勢馬鞭再揮,飛點智圓肩井。
  智圓不由動容,霍然旋身,避過一鞭,疾襲而上。
  轉瞬之間,德怡揮出八鞭,智圓招換七次,卻仍然是秋色平分,難分軒輊。
  旁立智廣和尚看得性起,突揚佛號:「阿彌陀佛,走了此女,少林危矣,師兄恕我!」袍抽雙揮,疾掠而來,飛撲鞍上德怡。
  少林僧人竟然不顧一切,以二對一,聯手對付一個年輕大姑娘,說出去應該是令人難信。
  美德怡立時兩面受敵,激得她柳眉雙剔,杏眼圓睜,鞭換左手,右手拔劍,「錚!」地一聲龍吟處,長劍出鞘;左鞭智廣,右襲智圓,雌威大展,威風八面。
  按說,少林二憎聯手攻敵,應該是佔盡上風,搶儘先機,無如德怡左鞭右劍,利器在手,少林二僧一時竟然也奈何她不得。
  在這種情況下猶不能擒下來敵,傳揚出去,少林聲名縱不掃地也夠難堪了。
  少林二僧自然是又急、又怒,一時頗難得手,這是不容否認的事實。
  高手過招最忌諱的是精神不一,心神浮燥,「叭!」地一聲,
  智廣和尚右手背上挨了一鞭,鞭痕頓時腫起了老高,傷雖僅只皮肉,聲名要緊,他氣得眉騰凶煞,目閃怒光,厲聲呼道:「師兄,此女……」
  驀地,佛號蒼勁如悶雷,十丈外傳來一個低沉話聲:「你還有臉在此呼叫,還不與為師退下。」
  智廣、智圓聞聲齊驚,忙不迭地飛掠暴退,山道旁並肩合十躬身。
  美郡主也被這聲突如其來的佛號,震得血氣微翻,心頭撼動,不由一驚收手。美目注處,只見十丈外山道上垂手站立著一名高年僧人,灰衣芒鞋,髯白如雪,神情肅穆,不怒而威,一雙風目精芒閃爍,看了她一眼,隨即轉向二僧沉聲問道:「你二人竟敢不顧派譽,聯手對付這位女施主,究竟為了什麼,說!」
  這者和尚果然懾人,二僧身形一顫,頭垂得更低,智圓和尚連忙將適才事,低低稟告了一番。
  老和尚聽完稟報神色稍變,深注德怡一眼,大步走了過來,雙掌合十,微微躬身,道:「原來是京都德郡主芳駕蒞臨,兩個劣徒斗膽瀆冒,老衲這裡謹代賠罪。」
  美郡主馬上欠身還禮,淡淡笑道:「豈敢,令高足說得好,德怡貴為郡主,但那只是在北京,現在也是個尋常武林人,論起來我該尊稱大和尚一輩,怎敢當大和尚這賠罪二字?敢問大和尚上下?」
  老和尚肅然答道:「有勞郡主動問,者衲大空,職司少林迎賓。」
  太空禪師為少林大字輩有數高僧之一,德怡素幕朱郭,嚮往武林,聽來頗不陌生,她「哦」了一聲,道:「原來是大空禪師,德怡久仰大和尚少林高僧,佛學武學兩稱高深,今日一見,果然不虛。」
  大空禪師謙遜說道:」郡主誇獎,者衲愧不敢當。」
  德怡微微笑道:「大和尚不必客套。……」
  望了望山道旁猶自躬身,不敢仰首的智圓、智廣二僧一眼,接道:「剛才的事兒,令高足諒必已有詳稟,大和尚既然職司少林迎賓,對傅侯行蹤,應該可以給我一個答覆。」
  大空禪師道:「老衲那日確曾參與接待傅侯伉儷,只是傅侯離開少林時,並未示今後行蹤。」
  看來這回應該不假了,一經證實,美郡主頓感大失所望,沒打聽出傅小天的行蹤,別的事她也懶得問了,眉鋒微蹙,笑了笑,道:「既然連大和尚都不知傅侯行蹤,看來我這趟少林是白跑了……和令高足間的誤會,我該負一半責任,望大和尚勿再加苛責,打擾之處,容我日後再來謝罪……」
  大空禪師連忙躬身,接道:「郡主未加降罪,兩個劣徒已屬萬幸,少林何再敢當郡主謝罪二字?所喻老衲定當遵命,恕老衲未克遠送。」
  人家尚未言去,他卻已有意逐客。
  德怡奉就準備走了,也未在意,長劍歸鞘,抖動韁繩,就要拉轉坐騎,舉目之間-眼瞥見兩個高大淡黃人影自少林古剎方向如飛掠下少室,飛閃不見,雖然兩下相去足有百丈遠近,她仍可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兩個身材高大的黃衣喇嘛。
  布達拉宮的黃衣喇嘛上了少林!來做什麼?……
  德怡忽然想起了那來自遠方的少林貴客,心頭暗暗一震,腦中電旋,立刻鬆了韁繩,目注大空撣師,笑道:「大和尚,我突然想起了-件事……聽說貴掌教今日不見外客,可以告訴我是什麼原因麼』」
  大空禪師呆了一呆,立即躬身,道:「郡主恕罪,老衲掌教師兄今早召集派中長老,各堂主持共議大事,至今尚未……」
  顯然美郡主是故意試探,她要聽聽大空禪師所說的和他兩個高足是否符合,這一試試出了出入,也試出前言難搭後語的矛盾。
  德怡心中瞭然,一顆心也揪得更緊,談淡一笑,飛快接口,道:「共議機密大事,那就難怪了……大和尚佛門得道高僧,諒必不會欺我,應該不是為了那兩位來自遠方的少林貴客。」
  大空禪師立即明白了一切,但是他因為背向少林古剎,還不知美郡主已有所見,有點不自在,道:「郡主萬勿誤會,兩個劣徒……」
  德怡柳眉雙揚,微笑接道:「我沒有誤會,令高足倒是未打誑語,大和尚未免太會隱瞞,剛才我已經看到了那兩位少林貴客,我正奇怪他們為什麼不走正道,偏偏要從山麓掠下少室。」
  美郡主天真可愛,她沒有料到這句話會為她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她仍然難脫她那嬌貴脾氣,她認為昔天之下,除了傅
  小天和夏夢卿以外,沒人敢對她怎麼樣,她不該忘了片刻前的那場搏鬥。
  她還想聽聽大空禪師怎麼回答,怎麼解釋。
  話聲方落,大空禪師神情猛震,臉色劇變,沒答話也未解釋,閃身疾掠,抬手一指飛點美郡主昏穴。
  美郡主花容倏變,她來不及躲閃;再說,她那身不凡武學較諸這位少林高憎也相去太遠,太空禪師出手快捷如電,根本不容她躲閃。
  眼看這位當朝親貴的美郡主,就要被點落馬,為囚少林。
  眼看大空禪師這一指,就要為少林帶來巨大禍患。
  驀地,輕笑震耳數十丈外,突然傳來一個清朗話聲:「大和尚,不可造次!」一條白影電射而至。
  再看時,一位俊美絕倫的白衣文士面帶瀟灑,微笑卓立於馬前,左手輕輕地托住大空禪師那只右腕。
  大空禪師大吃一驚,急忙撤腕抽身,暴退丈外。
  這位白衣文士對美郡主來說,並不怎麼陌生,雖然暮色低垂,她仍可看得清楚,這人是她在太原醉仙樓前曾經一度邂逅。
  她還真沒想到這位白衣文士身懷這等高絕功力,驚魂甫定,不由一雙美目深深地看了他兩眼。
  白衣文士則目注大空禪師,笑了笑,道:「大和尚是佛門得道高僧,怎好這麼大火氣?也未免過於冒失,大和尚可知冒犯當朝郡主該當何罪麼?可知你這一指要為少林帶來多少禍患麼?」
  大空禪師已經深深震懾於白衣文士那身高絕功力,對這一連串的問話,他無從回答,神情一肅,合十反問,道:「恕老衲眼拙,施主哪位高人?」
  「高人不敢當!」白衣文士笑道:「看情形,大和尚可能沒有參與昔年蛾嵋護寶行列,對麼?」
  大空禪師猛有所憶,大驚失色,急忙躬身,恭謹說道:「原來施主便是昔年……」
  白衣文士一擺手,飛快接口道:「大和尚知道就好了,請轉告貴掌教,就說我特采拜謁,隨後就到,此事我自會向貴掌教有所交代。」
  大空禪師目注德恰郡主略一猶豫,隨又躬身說道:「貧衲遵命!」
  領著智圓、智廣轉身奔向少林。
  他沒有再以掌教不見外客之詞拒人千里。
  白衣文士一笑轉身,看了德怡一眼,蹙眉說道:「郡主閣下,你的膽子未免太大了點兒,也很會給人添麻煩,岳鐘琪也許不敢拿你怎麼樣,可是這莽莽江湖卻沒把你那德怡郡主四字放在眼內,你怎可跑上少林惹是非?假如我遲到一步.你閣下豈非要成人階下之囚?好了,言盡於此,既然我碰上了這件事讓我來替你料理吧,沒事最好回北京去,懂嗎?」
  這讀書人也夠大膽,他竟敢當面數說郡主!
  可是也怪,德怡竟然一點脾氣也沒有任他數說,眨動了一下大眼睛,道:「閣下說完了麼?醉仙樓前幸遇,太原城東承你暗中幫忙,現在又蒙你援手,看來我欠你良多,你閣下也神氣得令我不得不謝謝你,閣下高姓大名?」
  白衣文士似乎有點無可奈何,望著她搖搖頭,笑道:「郡主說我神氣,就算我神氣吧!……謝倒是不必,倘若閣下知道我就是玉泉山上吹蕭人,恐怕郡主還會賞我一馬鞭呢!」
  德怡神情猛震,不知怎地,自覺一顆心突然跣得很厲害,臉上也有點發燙,馬鞭戟指,挑眉瞪目,尖聲說道:「你,你就是那自命不凡的夏夢卿,好呀!那天晚上你竟敢不顧身份,自毀諾言,偷偷溜掉,害得我跑來江湖到處找你……」
  夏夢卿啼笑皆非,皺眉接道:「閣下難道非要挽回面子不可。……」
  「當然!」德怡繃著臉說道:「我說過,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
  夏夢卿苦笑說道:「閣下這是何苦,豈非有點小題大作?
  我兩次略盡綿薄,難道還消不了閣下這口氣麼?」
  德怡在鞍上跺足,道:「誰要你大俠客幫忙?我可沒求你,瞧見你我就有氣,你憑什麼一見面就數說我,你知道我為什麼 跑上少林?你知道我為什麼跟他們打架,兩個布達拉番僧成了少林掌教的座上嘉賓,你知道麼?……」
  夏夢卿笑容頓斂,變色說道:「你這話可是真的?」
  德怡氣虎虎地道:「誰有工夫跟你說著玩兒?我親眼看見兩個黃衣番僧鬼鬼祟祟地由山麓掠下少室,現在你該知道我為什麼跟他們打架了吧?他們想殺我滅口!」
  夏夢卿劍眉蹙得很深,略一沉嶺,突然說道:「這件事由我來處理,傅侯伉儷現在潼關,郡主請即刻趕往相尋,並請告訴他太原所見……」
  按說,德怡遠上少林,為的就是要探聽傅小天行蹤,告訴他在北京便已洞悉的朝廷密旨,現在既然乍聞傅小天下落,應該喜形於色地立刻動身才是,哪知大謬不然,她竟嬌靨徽酡地搖了搖頭,道:「不行,我身為宗室.怎能袖手不管,讓你一人兒處理這件事,我要……」
  夏夢卿以為她不知天高地厚,急得皺眉,接口道:「閣下這件事你幫不上忙,莫要忘了你們朝廷的做法,傅侯至今還蒙在鼓中。」
  德怡也懂得這道理,無如她自己也不知是為什麼,此時反覺得傅小天那方面已是次要,螓首微搖,仍然不肯走。
  夏夢卿出手如電,飛快拉轉馬頭.「啪!」地一掌擊上馬後。
  這一掌拿得十分穩准,夠痛得要命,卻不至有任何創傷。
  高頭駿馬昂首一聲長嘶,撒開四蹄,一陣風般瘋狂奔下山去。
  德怡嬌喝無效,也控不住韁,只有任它伸頭豎尾,流星趕月般馳離少林,跑出老遠,仍可以聽到德恰那又急又氣的聲聲叱喝。
  夏夢卿望著鞍上手足無措的美妙背影,啞然失笑,隨又皺起眉鋒,轉身射向少林古剎。

  坐騎是蒙古種罕見神駒,腳程何等快速?何況又經夏夢卿那不輕不重的一掌,打得負痛狂奔。
  它負痛,美郡主負氣,鞍上回首,嵩山已遠遠被拋在身後。
  股痛漸消,馬兒漸漸緩了下來,看山跑死馬,德怡估量一下路程,少說也已離少林十里,她可以再折回去,不過那種莫名其妙的氣,不但使她沒那麼做,反而使她在馬股上那掌痛剛消之處,狠狠地又加了一鞭。
  馬兒再揚長嘶,轉眼間又如脫弩之矢。
  由嵩山至潼關,路程不算近,可是在德怡星夜加鞭縱騎之下,第三天早上潼關那宏偉高大的城門,便已近在眼前。
  潼關地當黃河之曲,據崤、函之固,扼秦、晉、豫三省之沖,關城雄踞山腰,下臨黃河,素稱險要,為古來兵家必爭之地。
  傅小天當世虎將,不往別處,偏偏挑上潼關,應該是具有深意。
  德怡蘭心蕙質,冰雪聰明,她瞭解傅小天的用心,所以一進潼關,也沒往別處,問明了路徑,便策馬直馳統領府。
  統領是帶兵官,官不算大,或許是因為這位駐守潼關的統領沾了這塊險要之地的光,潼關統領府要比其他地方的統領府修蓋得氣派得多。
  老遠,便可望見那不知深有幾許,丈高圍牆合拱的兩扇高高朱漆大門。
  那一雙黑漆門環,高築石階,那對對峙著的巨大石獅,益增官府之莊嚴肅穆的氣氛。
  再加上門口高階上,那分立兩旁的四名帶刀旗勇,氣派竟不下帝都王侯府邸。
  德怡看得挑起了眉梢,二十丈外抖韁磕馬,如飛衝了過去。
  官府門前馳馬,等於藐視朝廷,按大清皇律那是重罪一條。
  自然,官大一級那是例外,站門的旗勇並不知這位放馬直闖的俏妞兒是來自京都的大員;論官,那不知要比這位統領大上多少級。
  平素仗慣了官勢,一聲大喝,橫鼻子豎眼地跑下了兩個,分左右各出一掌,就要去抓馬兒轡頭。
  德怡本就看這座繞領府不順眼,如今更是存心讓他們吃點苦頭,顯顯她郡主的威風,看著兩名如狼似虎的旗勇接近,突揚冷冷嬌叱!
  「瞎了眼的混帳東西,還不與我滾開!」
  玉手輕抬,馬鞭疾揮,「叭」、「叭」』連聲,兩名旗勇殺豬般大叫,抱腕飛退,痛得臉上變色。
  官府門前打人,那更不得了,這兩名旗勇想大發雷霆,無奈兩隻不爭氣的右手鞭痕腫起老高,別說抽刀捕人了,就是動一動都要痛澈心脾。
  留在石階上的兩名旗勇,既驚又怒,雙雙飛奔而下,就要抽出腰刀。
  美郡主寒著臉舉鞭遙指,冷然叱道:「你們的膽子真不小,還想動刀?誰的刀先出鞘我就先要誰的腦袋,給我滾進去,傳話鮑永,我要找傅小天,叫他出來接我。」
  這兩名旗勇不算太糊塗,猛地剎住腳步,手按在刀柄上,抽也不是,放也不是,愣在那兒。
  德怡看得火起,揚揚手中馬鞭,挑眉喝道:「混帳東西,你們聾了麼?」
  先聲奪人,官威十足,兩名旗勇入目馬鞭,心神一懍,腦袋要緊,寧可信其真,不可信其假,才要拔腿。
  驀地,豪笑干雲,統頓府內傳出了傅小天洪鐘般話聲:「不用傳話了,我,還有鮑永這不都出來迎迓郡主芳駕了麼?」
  隨著這陣笑話聲,統領府大門內轉出了神力威侯傅小天,右邊是勁裝裹身、清麗如仙的薛梅霞,左邊是個年約四旬,服飾整齊的清懼武官,正是那位統領鮑永。
  鮑永是個旗人官兒,他深知這位德邢主的厲害,得罪了她,別說他那小小前程,就是頸上這顆腦袋恐怕也很難保住,一出門就低下了頭,急步槍下石階,趨前單膝著地請罪。
  傅小天則停身階上,遙指那四個趴俯在地,渾身發顫的旗勇,笑道:「你們也真是有眼無珠,德郡主是好惹的麼?在我出來之前,能保住腦袋已經是你們的天大造化,以後凡事小心點,起來吧!」
  四名旗勇如逢大赦,戰戰兢兢地爬了起來,低頭垂手,退立旁,挨了一馬鞭的那個更是嚇出一身冷汗,心想:還好是那根馬鞭,要是她腰懸的那口長劍……一哆嗦,沒敢再往下想。
  傅小天這句話明裡是輕責四名旗勇,實際上是調侃這位發足了雌威的美郡主德怡。
  德怡注意力早就集中在傅小天身上,她沒看馬前的鮑永一眼,聽了這句話,她覺得臉上有點熱;她沒介意,介意也沒用。嬌靨上寒霜盡掃,花朵綻開,喜孜孜地策馬趨前,帶笑呼道:「小天,你們兩個找得我好苦!」翻身下馬,跑上石階。
  石階上,早已迎下了薛梅霞,剎那間四隻欺雪賽霜的柔荑,緊緊握在一起,兩雙美目互相凝注,一切盡在那令人目眩神搖的甜甜笑容中。
  薛梅霞先開了口:「德怡,沒想到你會找到這兒來,有事麼?」德怡還沒來得及答話,一旁傅小天突然笑道:「我就知道她不甘寂寞,沒錯吧!你沒聽她剛才那句話兒?沒事兒她不會找到這兒來,走,咱們裡面談去。」
  回頭望著那猶自單膝著地,不敢抬頭的鮑永,高聲說道:「沒事了,小鮑,起來吧!」轉身當先進入統領府。
  在統領府那寬敞的大廳之內,傅小天與德怡居中高坐,左邊陪坐著薛梅霞,鮑永敬陪末座,遠遠地坐在下首。
  坐定,傅小天第一句話便道:「閣下,找我有什麼事,說吧,不會又是要我幫你打架吧?」
  德怡顧忌著這件事對傅小天的打擊,無奈,事實上又不容她不說,猶豫再三才下了決心,滿懷擔憂地望著博小天,道:「你知道和坤這東西,他在皇上面前進讒,偏偏皇上耳朵軟,聽子他的……」
  薛梅霞神情微緊,傅小天卻皺眉笑道:「閣下,別繞圈子行麼?這樣我很難聽懂,像你平常一樣,乾脆點。」
  德怡微微皺了皺眉,望了薛梅霞一眼,收回目光道:「皇上暗中又派了人,名為幫助你緝拿夏夢卿,實際上,他們有暗中監督你的責任。」
  薛梅霞霍然變色,一按扶手,站了起來。
  博小天神色泰然,向著薛梅霞擺了擺手,示意她坐下,然後轉向德怡,一笑道:「和坤他敢讒我,的確很大膽。德怡,這消息確實嗎?」
  德恰軒了軒柳眉,道:「這不是鬧著玩兒的事,事不確實我不會到處找你,我知道你認為自己很得皇上的信任和器重,很難相信這件事,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親耳聽到他下的密旨。」
  薛梅霞的嬌靨雪白,聲音嘶啞而傲帶顫抖忍不住喚了聲:「小天……」
  傅小天目射安慰,淡淡一笑,道;「別這樣,沒什麼大不了的。」收回目光,揚眉笑道:「閣下,你知道另外派的是哪些麼?」
  德怡道:「大內侍衛。」
  衛字方落,傅小天神情猛震,一掌拍上扶手,濃眉深蹙,叫道:「皇上他怎麼這麼糊塗?他怎麼能在這時候派出大內侍衛,削減大內實力?大內實力本就薄弱得可憐,我增之猶恐未及,他怎麼……」
  一聲輕歎,滿面愁容,接道:「德怡,你瞧瞧,咱們這位皇上是否有時做事太令人擔心?他就偏偏不把它當回事兒,假如布達拉宮聞訊乘隙捲土重來,再犯大內,你說怎麼辦?唉!真讓人沒辦法……」
  傅小天果然不愧為英雄蓋世,單是這赤膽忠心常人已難及萬一,大內的安危,使他忘了自身的遭逢;在這時候他還念念不忘皇上,身在武林,心在朝堂,委實難得。
  德怡聽得暗暗一陣激動,目光盡射欽敬之色,只說了這麼一句:「小天,你真了不起……」
  余話不知被什麼堵在喉頭,沒說出口,不過,這二字了不起,應該已經包括了所有她要說的。
  望了眼濃眉深蹙,默然未語的博小天,她接著說道:「小天,大內的安危,用不著你擔心,皇上他已經另有安排.雖不能說萬無一失,也可以相信布達拉宮那些番僧絕不會那麼容易得手,現在最重要的還是你這件事,你預備怎麼辦?」
  傅小天就像沒聽到這句問話,沉吟說道:「呼圖克他傷勢頗重,一時還好不了,出來也沒什麼大用,大內侍衛不能沒人領導,皇上他用了誰?」
  德怡道:「可能很出你意料,就是你一再提拔,力奏擢用的四川提督岳鐘琪。」
  「是他?」傅小天的確很感意外,呆了一呆,展眉笑道:「岳鐘琪的確是個人才,我很高興,當初我沒看錯人,這回皇上也沒用錯人。」連連點頭,頗表欣慰。
  對這件事,薛梅霞、德怡都為他擔憂,而他竟表現的漠不關心,生似和坤進讒的不是他,如今被朝廷派人監視的也不是他。
  德怡沉不住氣了,焦慮地望著他,又問道;「小天,你預備怎麼辦,說出來大家好想個法子對付。」
  傅小天淡淡地笑了笑,道:「我不預備怎麼樣,各本職責做事,我干我的,他們干他們的,沒有絲毫衝突。」
  德怡大急,道:「小天,你要小心,岳鐘琪他懷有密旨……」
  傅小天平靜得出奇,微笑接道:「沒什麼可小心的,我本著良心做事,只要皇上認為我做錯了,我立即俯首認罪。」
  薛梅霞心神一震,突然顫聲說道:「小天,你……」
  傅小天濃眉一挑,正色說道:「霞,你應該比誰都瞭解我,傅小天世代赤忠,屢沐皇恩,我不能讓這些小事影響我,別說皇上待我不薄,縱然他不加垂顧,我做臣子的也絕無任何怨言。再說.我問心無愧,憂個怎地?縱了夏夢卿,那是我全了朋友交情,實在說,我對朝廷無時無刻不愧疚在心,這等於背叛了朝廷,皇上他當然會對我起疑心,他要仍像以前那樣地縱寵我,那才是他私心太重,過於糊塗,他如今這種大公無私的做法,我只有敬佩。霞,什麼都別說,只記住一句,傅小天乃頂天立地大丈夫,他不會介意這些。」真誠畢露毫無一點虛偽成份。
  薛梅霞唇邊掠過一陣輕微抽搐,默默無言地緩緩垂下螓首。
  聽了傅小天這番忠義溢於言表的話,她說不出有什麼感受,也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只是覺得得夫如此,死而無憾。
  她以能委身這蓋世奇男,嫁給傅小天.引為畢生驕傲。
  德怡也自默然,對她這老遠跑來報信兒,吃力不討好,絲毫沒有怨言,心中沒有一點不悅感覺,她只覺得如今對這位原本傾心的鬚眉奇豪更加敬佩。同時,她也漸漸醒悟,原先對他付出的並非兒女情愛,而是幾近崇拜的欽敬,那令她恨得莫名其妙的宇內第一奇才夏夢卿,才是真正令她心靈顫抖的人。
  好半天,她才抬起頭來憋出-句:「小天,你知道麼?岳鐘琪他根本沒把你放在眼內,神氣得可惡,簡直是以怨報德,恩將……」
  傅小天豁然大笑,說道:「閣下,你是怎麼下?這種話也是你說的?他身為人臣,奉旨行事,我能怪他麼?反之,我更覺得沒看錯人,他沒辜負我力奏擢用之情,他只比我官兒小了點,除此我有什麼理由要他把我放在眼內?公私分明,他做得很對,要不然我也許會摘了他的頂子。」
  德怡頗不以為然,挑了挑眉,道:「閣下,你也別太過於自信,也許這是你唯一看錯人的一次,我倒覺得岳鐘琪有點小人得勢,一朝權在手,恩情抹煞,六親不認。」
  傅小天聳肩一笑說道:「德怡別生氣,累得你奔波江湖,關懷之情,我仍然感激。咱們談點別的,你怎麼知道我和梅霞在這兒?」
  不知為什麼,美郡主竟覺臉上一熱,有點羞怯地望了傅小天一眼,道:「是閣下那位書生朋友告訴我的。」
  提起夏夢卿,薛梅霞精神大振,愁眉頓展,傅小天也是喜上眉梢,不自覺地俯過身子,急急說道:「怎麼,你見著他了?」
  德怡好像很怕這緊射過來的四道目光,有意無意地把臉偏向一旁,點了點頭,「嗯!」了一聲,隨即由醉仙樓前巧遇夏夢卿,相逢而不相識說起,概略地一直敘述到她馳下少林。
  凝神靜聆之餘,薛梅霞乍喜又驚,更是心酸腸斷,喜的是她那朝思夕念夢魂縈繞的夏夢卿,再現俠蹤有了下落;驚的是,布達拉宮密宗高手突現少林,顯見是有所圖謀而來,很可能是想遊說以少林為首的武林諸大門派。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46:05

  有她夏大哥趕去阻止或許少林等諸大門派不會為布達拉宮所動,但是這種事現已被德怡發現又告訴了傅小天,傳到朝廷總不是件好事,倘若朝廷震驚,再對諸大門派採取行動,那後果更不堪設想。
  更令她心酸腸斷的是,她夏大哥既然知道她與傅小天現在潼關,自己不來反讓德怡相尋,分明是仍然有意地躲避她,這怎不令她更是心酸腸斷?在這種情形下,唯一能使她自我安慰而不至悲痛太甚的,是也許她夏大哥為著趕去勸阻諸大門派,謀求亡羊補牢,不克分身。
  不管怎麼說,這已經夠使她難受的了,當著傅小天,還有德怡、鮑永兩個外人,她只有讓那痛苦暗暗嚙噬自己的心,讓那熱辣辣的淚水往肚內流,除此,她還能怎麼做。
  德怡沒有注意到薛梅霞的神情變化,其實,薛梅霞表面上平靜得很。德怡她特別重視少林所見,敘述完後,望著濃眉微蹙的傅小天,道:「小天,這事態很嚴重,假如少林等諸大門派再為他們所動,後果糟得很,你身為朝廷重臣,總該謀取個對策。」
  而傅小天沒有像預料中那樣震驚,平靜得一如這是他意料中事。望了望她,淡淡一笑,揚眉問道:「你說該怎麼辦?我想先聽聽你的高見。」
  德怡挑了挑眉梢,道:「說高見那是你看得起我,我認為應該趕快派人暗中監視諸大門派。」
  傅小天道:「假如不幸言中呢?」
  德怡柳眉再撓,道:「沒有異動則已,一有異動,務求防患未然先發制人,要朝廷立刻派兵圍剿。」
  傅小天霍然笑道:「諸大門派合起來,武林高手何止上千?個個能來去無蹤,以一當百,你有自信咱們那養尊處優,久未征戰的八旗、綠營能應付得了嗎?一旦應付不了,激起眾怒,乘勢打上京畿,又將如何?我擔心咱們那些平日裡耀武揚威的帶兵官只有丟盔棄甲抱著腦袋逃命的份兒!」
  德怡呆了一呆,頓時啞口,傅小天果然不愧為柱石大將,這話說得絲毫不差,諸大門派的這些武林高手,斷非軍隊所能應付,一個不好,後果更糟,不但收不到預期圍剿的效果,更可能招來一場莫大禍害。
  但是,她仍有點不服氣,近乎撤嬌也顯得刁蠻,瑤鼻一皺,道:「我不相信八旗、綠營真如閣下所說得那樣不堪大用,我也知道你是能征慣戰,智勇兼備的當世虎將,既有高見為什麼偏要我獻醜?說吧,閣下,我洗耳恭聽就是。」
  看著她這副蠻不講理的嬌模樣,傅小天難以忍俊,搖了搖頭笑道:「我的見解淺薄得很,恐怕有瀆尊耳……」
  神色趨轉鄭重,接道:「我以為問題的根本癥結不在以少林為首的諸大門派,而在於受大食人暗中操縱指使的藏邊布達拉宮,更可以說在那想坐收漁人之利的大食人。
  以少林為首的諸大門派,既有夏夢卿趕往勸阻,那便沒有大礙,所以,直接打擊布達拉宮,把大食人的暗中勢力驅出疆土,這種治本的辦法才是當前唯-要務,閣下意思以為如何?」
  德怡未置可否,只是紅著臉,微帶嗔意地道:「別問我,我是個只知吃喝玩樂的嬌貴大姑娘,不懂朝廷大事;我說過,你是能征慣戰、智勇兼備的當世虎將,你神氣。」
  傅小天大笑而起,指著德怡,說道:「好了,閣下,別生氣了,小心氣壞了你那嬌貴的身子!閣下奔波江湖,備嘗未嘗過的辛苦,為的是傅小天,我不願讓人說我不近人情,不通世故。
  後面歇歇去,小鮑的府邸很不錯,晚上咱們乘涼快動身。」
  德怡呆了一呆,道:「上哪兒去?」
  「辦事啊!」傅小天笑道:「你沒聽見我剛才說過的當前要務麼。現在我除了找夏夢卿追回朝廷失物外,又多了一項重任,懂嗎?」
  德怡皺了皺眉,有點吃驚,道:「就憑我們這三個人?」
  傅小天道:「我不敢輕視他們,當然不夠,我會就近調些人去。」
  德怡訝然說道:「找誰調人?」
  傅小天道:「誰靠西藏最近找誰。」
  德怡略一沉吟,突然叫了起來:「你是說找岳鐘琪?」
  「別大驚小怪好麼?」博小天淡淡笑道:「他戌守四川,統轄全省水陸兵馬,靠西藏最近;再說,除了他,我還想不出第二個人。」
  德怡愣了半天才說:「我覺得你近乎與虎謀皮。」
  傅小天濃眉微挑,道:「這個人很明白,他分得清利害,萬一他仗恃密旨,這是大事,為著朝廷我顧不了那麼多,一樣可以摘他的腦袋。」
  德怡道:「你不是說八旗、綠營養尊處憂久未征戰,不堪大用麼?」
  「不錯!」傅小天點頭說道:「但那是指的別處,四川應該例外,岳鐘琪是個將才,別忘了他早年跟過年羹堯,要是差一點兒,年羹堯也不會用他。」
  德怡沒話說了,縱然她仍不服氣,但她也找不出理由駁倒傅小天。
  薛梅霞終於忍耐不住深蹙眉鋒。美目凝注,盡射焦慮,道:「小天,你真要……」
  傅小天目射安慰,溫柔笑道:「別擔心,朝廷對我如何,我不管。我身為人臣,明知當前要務,自然盡力以赴。如今,夏夢卿那件事只有暫時置後,只要他雌伏不動,我和他仍是刎頸至交,否則我為了大清朝廷,只有撇開朋友立場。這要看情形再決定了,不過,我不希望把他視為敵手。」
  薛梅霞心中一陣激盪,默然未語……

  這一天,大巴道上緩緩地馳來了三人三騎。
  馬是一黑、一白、一青,俱是昂頭豎耳,神駿異常的罕見龍種。
  鞍上是神力威侯傅小天、誥命一品的傅侯夫人薛梅霞、美郡主德怡。 
  這三位,一路指點談笑,觀望大巴山色,狀至悠閒。
  尤其是傅小天,他豪情畢露興致橫飛,馬鞭遙指近點;不住楊起陣陣聲震空山的豪邁大笑。 
  如果稍加注意,立即可以發覺薛梅霞和德怡兩個人只是隨著傅小天的指點頻頻頷首,偶爾也會隨著傅小天發出一兩聲清脆悅耳甜美的銀鈴嬌笑,不過那笑聲沒有傅小天自然,也不似傅小天是發自心靈深處,而有點勉勉強強的隨聲附和意味。
  更明顯的是,薛梅霞那清麗出塵的嬌靨上,籠罩著一片薄薄陰影;德怡的眉宇間,則是淡淡地鎖著一股輕愁,而且,有點神不守舍心不在焉。
  傅小天恰恰相反,他正指著大巴絕嶺那條仿欲乘風飛的不舒捲雲帶談笑。突然間他猛地揮馬鞭,不勝惋惜地說道:「哎呀!真是,咱們走錯路了。」
  薛梅霞與德怡正自點頭附和發笑,聞言不由俱是一怔,德怡忍不住詫聲問道:「怎麼?恐怕是你閣下面對大巴山色嵐影喜糊塗了吧?現在咱們走的這條路明明是……」
  傅小天倏地回首笑道:「閣下,你知道我指的什麼?」
  德恰呆了一呆,道:「你不是說走錯了路麼?」
  傅小天笑道:「以後凡事我勸你先弄清楚再責人,我是觸目大巴絕峰那條舒捲雲帶而偶有所感;除卻巫山不是雲,閣下,我是指咱們該跑道巫山。蘇轍『巫山賦』裡說得好:『峰連 屬以卜二,其九可見而三不知』,十二峰望霞、翠屏、朝雲、松巒、集仙、聚鶴、淨壇、上升、起雲、飛鳳、登龍、聚泉,纖麗秀拔盡集神女。閣下,我再背段『水經江水注』,你聽聽:『江水東徑巫峽,杜宇所鑿,以通江水,其間首尾百六十里,每晴初霜日,林寒澗肅,常有高猿長嘯,聲極淒厲,故漁者歇曰:巴東三峽巫峽長,猿嗚三聲淚沾裳。』還有白香山的那句詩兒:『狼過巫陽始斷腸。』閣下,你難道不觸景生情,想三騎並轡,一遊巫山麼?……」
  他這裡雅興橫飛,極為神往,德怡那裡卻柳眉雙剔,冷冷說道:「我未曾曾經滄海難為水,也不認為除卻巫山不是雲!閣下,我沒有你那般登臨雅興,請問咱們出來幹什麼的?」
  傅小天聽得皺眉苦笑,道:「澆人冷水,閣下何其太煞風景?……」
  薛梅霞看不過他那近乎瘋狂的神態,突然插嘴,卻說得十分柔婉,道:「小天,別這樣了,行不?我跟德怡都快煩死了,虧你好意思一副滿不在乎,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大內那些侍衛正在到處找你,為什麼像我們這樣有意現跡想找他們,反而兩三天沒見他們-個人影兒?……」
  傅小天望了望薛梅霞,禁不住微微失笑:「誰說沒見他們一個人影兒,那是你們兩位大意疏忽,雍和宮的領班鐵別真,早在昨天就盯上咱們了。」
  薛梅霞、德怡俱都心神一震,她倆聽得出傅小天話說得留情、得體,嬌靨一熱,下意識地連忙回顧,身後空山寂寂,哪有半絲人影兒?再說,來處一片空曠也無處可資隱身。
  四目交投,互換探詢的一譬,然後望著博小天,猶自難信地方要發問。
  傅小天突然咧嘴笑道:「怎麼樣?不信麼?要不要我叫他出來讓二位看看?」
  察看末獲,薛梅霞與德怡才猛然醒悟。傅威侯神威懾人,群臣喪膽,那些大內侍衛平素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傅小天一個人,縱然發現了傅小天行蹤,也只有遠遠綴著,絕不敢盯的太近,她兩人當然無從發現……
  傅小天環目如神,似乎是看透了愛妻與德怡的心意,目注二人淡淡一笑,忽地仰臉揚聲輕喝:「鐵別真,要等我請你麼?」
  薛梅霞與德怡剛剛一愕,旋即恍然大悟,互視一眼,啞然失笑。
  身後一片空曠,固然無處可賢掩隱身形,身左傍依山道,那仰望入雲的大巴峰巒之上,卻是綴人盯梢的絕佳藏身所在。
  這回她兩人沒有料錯,隨著傅小天的話聲,頭頂十丈高空,大巴山腰一片蒼蒼樹海中如飛掠下一團紅影,恍若流星隕石,一瀉數十丈地直落山道之上。
  紅影斂處,雍和宮侍衛領班,大喇嘛鐵別真身形微顫,趴俯博小天馬前,不敢仰視。
  「侯爺,卑職奉命行事,身不由主,侯爺開恩…….」
  傅小天微笑擺手道:「我沒有怪你,起來說話。」
  鐵別真仍然恭恭敬敬地叩了一個頭:「謝侯爺不罪之恩!」剛要爬起。
  驀地裡,德怡面布寒霜陡揚嬌喝:「鐵別真,你好大的膽子,你眼裡還有我們這些人麼?」
  德郡主不見得比傅威侯好惹,她發起火來不管你奉旨不奉旨,照樣要你腦袋。
  鐵別真剛抬起一條腿,高大身軀一哆嗦倏又趴下,道:「郡主開恩,卑職怎敢,卑職奉命行事.實在是萬不得已……」
  德怡冷冷一笑,截住話頭道:「告訴你,別拿奉命行事來搪塞,岳鐘琪小人得勢,他神氣什麼?別看他身懷密旨,惹火了我先摘了他的腦袋再去見皇上,皇上不講理我再去見太后,大清朝廷總該有個講理的人吧!」
  德郡主是太后面前的大紅人兒,有了這靠山,皇上她也未必放在眼內,她若發起脾氣,可是真敢這麼做。
  鐵別真又一哆嗦,趴俯得更低,一張臉幾乎貼著了地上那寸餘厚的黃土。
  傅小天俠骨柔腸,於心不忍,望著德怡皺眉笑道:「閣下,我傅小天替他求個情,行麼?」
  德恰似乎餘怒未息,冷哼一聲,道:「今天若不是傅侯替你說話,你就得在這兒給我跪著。起來聽候問話。」
  鐵別真如逢大赦,又叩了一個頭,顫抖著爬了起來,低著頭退出三步,垂手肅立道邊。
  官威十足,看得傅小天暗暗搖頭,望著鐵別真談淡一笑,說道:「沒別的事,告訴我,岳鐘琪他人現在哪兒?」
  鐵別真恭謹答道:「稟侯爺,岳提督已經渡過漢水,隨後就到。」
  傅小天濃眉一揚,道:「你消息傳遞得很快……」
  鐵別真身形一震,躬下身去。
  傅小天接著說道:「我沒工夫在這兒等他,叫他到襄陽來見我。」
  鐵別真躬著身子說道:「卑職遵命。」
  傅小天揮手說道:「沒事了,你去吧!」
  鐵別真暗吁一口氣,剛要告退。
  「慢點!」德怡突然一聲冷喝。
  鐵別真一驚停住,哈著腰說道:「請郡主吩咐!」
  德怡柳眉微剔,道:「我只有一句話,下次再這麼鬼鬼祟祟的讓我碰見,小心你的腦袋。」
  鐵別真機伶一顫,道:「卑職不敢。」
  「諒你也不敢!」德怡冷哼一聲,道:「去吧。」
  鐵別真如奉懿旨,應了一聲,轉身狼狽奔去。
  望著鐵別真那倉皇背影,德怡咯咯嬌笑說道:「痛快,痛快!總算出了一口怨氣,我要看看下一個該誰倒楣。」
  傅小天濃眉微蹙,道:「閣下這種作風,我不敢苟同。他是奉命行事,絲毫沒錯,你何必跟他過不去呢?」
  「跟他過不去?」德怡猛地虛揮一鞭,嬌靨繃得緊緊地,憤然說道:「要不是看在閣下份上,我還想就地把他斃了呢!這些東西天生軟骨頭,不給他點兒顏色看看,豈不慣了他的下次。」聽起來還真理直氣壯。
  傅小天連連皺眉,環目探注,柔聲說道:「德怡,我懂得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是想替我出氣,這種好意我卻之不恭,受之難受。你要真愛護我,我勸你下次別這樣,我不願讓他們這些奉旨行事的人為難。」
  德怡立時氣白了臉,半天說不出話來。
  本來,她這一頓官威無非是想替他出口氣,一番好意反落個不是,換誰誰也會有氣!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他這種超人的氣度、胸襟,這份赤膽忠心,這剛直大丈夫的作風又何嘗不是令她深深欽敬之處。
  想到這一層,氣也就漸漸消了,香肩微聳,自嘲一笑,說道:「看來,我這番好心是白費了。」
  薛梅霞瞭解這正是夫婿為什麼能贏得朝野一致敬佩之處,絲毫沒有怪他的意思。不過站在她的立場,她不能不對德怡表示歉意,柔婉笑道:「德怡,別理他,他就是這樣不通人情。」
  傅小天明白愛妻的用心,淡淡一笑,故作未聞。
  薛梅霞話聲一落,立即又轉向了他:」小天,你不是說要入川麼?怎麼現在又要去襄陽?」
  傅小天那虯髯如蝟的唇邊泛起一絲笑意,笑得很神秘,道:「我臨時又改變了主章,還有很多事沒做呢!」
  德怡望著他那神秘的笑容有點心虛,心頭一跳,忍不住疑惑發問,表面上她裝得很平靜道:「閣下,平亂如救火,別忘了你那當前要務,我不以為有什麼事比這件事還重要。」
  「說得好!」傅小天環目放光,凝注著她微笑說道:「閣下,你何須緊張?別那麼故作輕鬆,平亂事我自有主張,兵家事虛虛實實,懂麼?我折回襄陽當然具有深意,這是天機,恕我現在還不能洩露。」
  他這一句話回答了兩個人,薛梅霞有點明白,默然未語,美郡主卻仍是茫然,只覺傅小天笑得不懷好意,令她心慌,一時也找不出適當的話兒。
  三人三騎沿武當越荊山,這一天到了襄陽。
  襄陽城當漢水之曲,上通秦隴,下控荊楚,形勢扼要。
  一進襄陽城,傅小天偕同薛梅霞與德怡便直趨襄陽知府府邸。
  襄陽知府那遇春是個旗人,此人為官清明,頗有政聲;傅小天對他很客氣,沒有讓他行那跪叩大禮。
  恭敬不如從命,那知府受寵若驚,立刻就要傳話後院,備盛宴為威侯接風洗塵,傅小天堅持不可,並表示要在他這知府府邸住上兩天,希望他盡量避免繁禮,否則他住不下去。再說,他清風兩袖,倘若日日盛宴,豈不要他典當負債?
  威侯好意,那遇春感激涕零,只好作罷。聽說威侯伉儷與德郡主要在他這陳設簡陋、四壁蕭條的小小知府官邸住上兩天,這是他有生以來的天大殊榮,何異接麒麟,棒鳳凰?那遇春連忙吩咐家人騰出兩間上房,灑掃刷洗,以便威侯伉儷與郡主歇駕,一向平靜的知府邸,著實由上至下地忙亂了一陣。
  安置好了薛梅霞、德怡,趁著她倆梳洗征塵之際,傅小天一個人悄悄地溜出了知府官邸。
  看樣子,他不像雅興閒逛,要不,襄陽他是虎駕初臨,人生地疏,他不會不帶一個人兒。起碼他也會叫個人來問問路徑。
  說他不是雅興閒逛,卻又有點像,瞧他那負手邁步的悠閒神態,誰能說他另有目的,為了一樁別的大事兒?
  不對,逛街找的應該是熱鬧所在,他怎麼老是哪兒人少往哪兒走,盡找僻靜之處?
  只見他東逛挺,西走走,沒多久便轉入了一條行人稀少的僻靜街道。
  驀地,他駐步轉身,目射奇光,軒眉揚笑:「朋友出來吧!
  這兒人少,咱們可以無拘無束的把臂暢談了。」
  隨著話聲,適才他轉彎的街道拐角處,跟著出現一名面目黝黑的中年叫化,一張臉漲成丁紫紅色,急步趨前,抱拳施禮.窘笑說道:「見過侯爺。」
  「侯爺?」傅小天訝然揚眉,道:「閣下認識傅小天?」
  那中年叫化臉上紫紅稍褪,目注傅小天,恭謹說道:「久仰侯爺是位頂天立地大丈夫、蓋世英豪,只恨福薄緣淺,未能識荊,不過……侯爺尚離襄陽二十里,本幫分舵已然獲悉。」
  傅小天點頭笑道:「貴幫消息靈通得令人佩服,這麼說來,那天綴著鐵別真的就是閣下了。」
  那中年叫化微一搖頭,道:「不.那人屬於本幫潼關分舵,一進襄陽地界,他的任務便算完了,在侯爺距離襄陽二十里處他就折回潼關了。」
  傅小天點了點頭,微笑說道:「貴幫沿途派人跟蹤傅小天,剛才我一出知府府邸,閣下又盯上了我,有事麼?」
  「我自知難逃侯爺神目!」中年叫化的黑臉上又是一紅,道:「北京分舵飛鴿傳書,侯爺虎駕所到之處,全力護衛。」
  傅小天環目異采一陣閃爍,鬚髮皆動,恢斂笑道:「傅小天何德何能,敢勞貴幫垂顧如此?」
  中年叫化肅然答道:「侯爺言重了,本幫敬重的是大英雄大豪傑,理應竭盡綿薄,更感無上榮寵。」
  傅小天環目欲濕,倏伸鐵腕,一把抓住中年叫化那粘滿污泥的雙手,激動說道:「閣下,你才是言重了,傅小天只是一介庸碌滿官、平凡武夫,不管論公論私,貴幫似都不必……」
  中年叫化有點自慚形穢,恐污鐵掌,想抽回雙手,無奈力不從心,截口說道:「侯爺,我不會說話,別的不談,我只知道本幫上下,莫不以得親虎駕,能盡綿薄引為天大榮寵,畢生傲事……」
  傅小天突松雙掌,鬚髮俱張,忽地縱聲大笑,笑得微帶顫抖,揚聲大呼,道:「能得丐幫群英錯愛如此,傅小天今生何憾,雖死含笑,這天大榮寵、畢生傲事,應該皆歸傅小天。」
  真情畢露,豪邁折人,看得中年化子無限感佩。
  傅小天激動之態漸斂,神情也漸趨平靜,望著中年叫化,微笑說道:「我還沒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中年化子,定了定神,連忙躬身回答,道:「侯爺,有勞垂問……」
  「我該稱你一聲老弟!」傅小天立即顯出了豪邁英雄本色,笑道:「老弟,我還有事請求幫忙,你再這樣稱呼我,我不敢賒欠這筆人情債,只有掉頭而去。」
  中年叫化面上倏現難色,道:「侯爺,這……」
  傅小天正色說道:「老弟,我請問,承蒙看得起的是神力威侯還是傅小天?你交不交我這個朋友?」
  中年化子神情一陣激動,半響,才赧笑說:「侯……我叫呼延灼。」
  傅小天長吁一口氣,笑道:「這不挺好麼?……老弟,我說過,有事請求幫忙,帶我見見分舵主,行麼?」
  傅小天的放蕩不羈,使得中年化子呼延灼已不像剛才那麼拘謹,他咧嘴一笑,道:「呼延灼在此,聽候吩咐。」
  傅小天呆了一呆,大笑說道:「老弟,我有跟不識泰山,失敬了。」話鋒微頓.目注呼延灼,又道;「沒別的,小事,我自己抽不出身,請老弟幫我注意一個人.只要他一現武當,請立刻派個人告訴我,我住在那遇春那兒,一兩天內不會離開。」
  呼廷灼道:「我遵命照辦,這人是誰?」
  傅小天道:「老弟準不會陌生,玉蕭神劍閃電手,認識嗎?」
  呼延灼點頭笑道:「原來是夏少俠,何止我認識,只怕普天之下,無人不知……」
  突有所感,神情一震,倏然住口,滿面疑惑,目光炯炯凝注傅小天不語。
  傅小天立即醒悟,大笑說道:「老弟,你或許不知我和他交稱刎頸,但你不該不知傅小天的為人。」
  一言道破心思,呼延灼一張黑臉立即漲得通紅,大窘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傅小天伸手拍了拍他那滿是補釘的肩頭,淡淡笑道:「老弟,我擔保對他有百益而無一害,你若信得過傅小天……」
  呼延灼大急,脫口說道:「侯爺,我怎敢,您別誤會,只要夏少俠准去武當,我絕不辱命。」
  傅小天笑道:「那麼,我靜候消息,到時候只找我,懂麼?
  我回去了,容我後謝,老弟!」又拍子拍呼延灼,轉身離去。
  了卻了一樁心事,傅小天踏著輕鬆的步履走回知府邸。
  府門內,薛梅霞與德怡早已雙雙候駕,而且正準備派人去找他。
  剛進門,薛梅霞倒未說話,美郡主卻忍不住嗔聲發問,道,「你閣下上哪兒去了?也不交代一聲,害得那遇春急得團團轉。」
  其實,更急得是薛梅霞和她。
  傅小天只有認了,淡淡笑道:「聽說襄陽很熱鬧,我出去逛了逛!怎麼,有什麼事麼?」
  德怡白了他一眼,沒說話。薛梅霞輕輕說道:「岳鐘琪已經來了。」
  傅小天「哦!」地一聲,說道:「好快!他人在哪兒?』
  這回德怡搶著說道:「他正在大廳候駕呢,閣下。」
  傅小天笑道:「閣下沒給他一頓官腔麼?」
  德怡嬌靨一紅,冷冷說道:「閣下已經有了話,我怎敢?」
  傅小天沒有說話,望著她笑了笑,轉身走了進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47:41

第十八章 虎將良才對談兵
  大廳內,岳鐘琪正在候駕,沒敢坐著。
  提督都站在那兒,那遇春這個知府也只有苦了兩條腿,而且陪著提督,他還得站得肅穆、站得恭謹。
  一見傅小天偕同夫人、郡主來到,那遇春立刻大禮迎接。
  岳鐘琪則肅立不拜,只是抱拳俯首,道:「卑職聖旨在身,不敢大禮下拜,請侯爺、夫人、郡主恕罪。」
  想來,他也明白博小天等三人早已知道他懷有聖旨,故而坦然說出,未再隱瞞。
  傅小天伉儷都沒有在意,擺了擺手,要他坐下。
  德恰卻微微色變地冷哼了一聲,正眼也沒看他一下,直行過去坐下。
  岳鐘琪只裝沒有聽見,躬身謝坐,恭謹地坐在下首,襄陽知府那遇春仍然敬陪末座,正襟危坐,日不斜視。
  岳鐘琪雙手置於膝上也坐得筆直,禮貌上,他應該先請示召見之意,是以一坐定,立即恭聲說道:「奉侯爺寵召,卑職馬不敢停蹄,兼程趕來襄陽,卑職不知侯爺有何吩咐?」
  在他以為,傅威侯關心的應該是他岳鐘琪所負的使命。
  誰知,很出他意料,傅小天淡淡一笑,道:「岳提督,你奉旨戍守四川,距西藏近在咫尺,布達拉宮受大食人操縱,勾結一干武林莠民,陰謀叛亂,前些日子還膽大妄為地侵襲大內。這件事,你知道麼?」
  身為四川提督,奉旨戌守邊陲,讓人家假道而過,潛人中原,更侵大內,他四川提督干的什麼事?論罪就該是一行大的,岳鐘琪臉上變了色,他究竟不同於一般庸官,還能沉得住氣道:「這個……卑職在事後才知道,有虧職守……」
  傅小天一笑擺手,道:「我找你來,不是找你來問罪的,嚴格地說,這也怪不了你……」
  岳鐘琪飛快應聲謝恩,道:「謝侯爺。」
  德怡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提督大人,我只知道你是個良將,卻不知道你為人也很圓滑。」
  岳鐘琪臉上一紅,垂下頭去。
  傅小天濃眉微皺,這時候當著下臣,他不便說德怡什麼。
  其實,他自己也有這種感覺,只是,他胸襟超人,不計較罷了!
  望著岳鐘琪笑了笑,道:「岳提督,誠如德郡主所說,你是個智勇兼備,不可多得的將才;對這件事,你有什麼看法?我找你來,就是想聽聽你的高見。」
  當著別人,他也許會旁若無人地侃侃陳策,唯獨面對這位當世虎將,他自覺渺小淺薄不敢班門弄斧,狂談管見,忙道:「侯爺駕前,卑職怎敢妄言……」
  傅小天皺眉揮手,接道:「在我面前別來這一套,我只問你有沒有意見。」
  岳鐘琪沒有天膽,仍然自慚,道:」卑職不敢……」
  傅小天已感不耐,環目神光電閃,拍了拍扶手,說道:「岳提督,當初我所以力奏擢用,是因為我覺得像你這種良才埋沒了可惜,如今看起來你和他們沒什麼兩樣,我很失望,也覺得有點愧對朝廷……」
  就這幾句話.已經壓得岳鐘琪透不過氣來,通體冷汗涔涔,既羞且愧,個敢仰首。
  薛梅霞立刻打了圓場,微微笑道:「岳提督,如果你拿對一般人員的態度對傅侯,那你錯了。你能傅得博侯的賞識,不是因為對人謙恭,而是你的將才;為將者,最起碼的條件要具備膽識,見上官都觳觫畏縮,還能面對百萬敵師。臨陣十懼,臨危不亂麼?侯深通將胸蘊甲兵,按說,運籌幃幄,他無須垂問任何人,今天他找來了岳提督,自然有他的道理,提督胸有策略而顧忌不陳,何異於無?不報知遇,無補朝廷,傅侯他怎不失望?言至於此,提督有高見,只管直陳,莫因小失大,貽誤公私。」
  這番話,羞煞男兒,愧煞鬚眉,岳鐘琪兒幾乎無地自容,也因而壯了他的膽子,肅然一句:「多謝夫人指示。」立即怯態盡掃,慷慨陳詞,道:「侯爺,恕卑職大膽,竊以為,朝廷盡用京都鐵騎,只將密宗高手堵於京畿以外,謀收片刻安寧,那是失策……」
  傅小天面色稍霽,濃眉雙軒,微笑頷首,道:「這才像話,依閣下之見?」
  岳鐘琪慨然接道:「卑職以為拒敵宜遠不宜近,而拒敵又不如攻敵,根本上策在於直搗黃龍,奪師騫旗,掃穴犁庭,殲敵於根本之地。」
  傅小天哈哈笑道:「好個根本上策,請問,何處兵馬可用?」
  岳鐘琪狂傲之態畢露,道:「恕卑職死罪,竊以為對付這般武林高手難於對壘交鋒,除四川一地外,舉國無可用之兵。」
  傅小天雙手猛按扶手,仰面縱聲大笑,如天龍長吟,聲震屋宇:「英雄所見略同,傅小天眼力不差,這才不枉我冒觸怒皇上之險,力奏擢用……」笑聲突斂,環日神光炯炯,凝注岳鐘琪,沉聲接道:「岳提督.你狂得叮以,四川有幾員可用之將,多少堪戰之兵?」
  岳鐘琪神色不變,答道:「卑職不願妄自菲薄,四川將將可用,兵兵堪戰,皆桓桓矯矯,如虎如豹。」
  傅小天揚眉笑道:「不嫌誇張麼?」
  岳鐘琪挑眉瞪目,毅然說道:「卑職願為威侯一演軍威。」
  傅小天再次大笑,捋鬚說道:「看來四川皆是黃驄白馬,紫髯黃須,飛將銳將熊虎將,鴉軍雷軍雁子軍,我不用擔心無以擊敵了。」話鋒微頓,目注岳鐘琪又道:「岳提督,過幾天我要去趟西藏,我想借你兵符,調用你四川八員上將,三干雄兵,如何?」
  岳鐘琪立即醒悟,神情猛震,道:「侯爺令諭,卑職敢不遵從。」
  傅小天一笑握手,道:「別勉強,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況我這小小神力威侯?兵權在你手中,願不願由你。」
  岳鐘琪神情一肅,尚未說話,美郡主抓住機會不饒人,突然冷冷說道:「莫忘了你的任務,難道你不怕傅侯借了你四川驍勇將、虎豹師用來造反麼?」
  岳鐘琪大慚窘極,俊臉漲得通紅,張口訥訥,一時說不出話來。
  傅小天濃眉微軒,看了德怡一眼,收回目光,淡淡笑道:「你用不著這樣。你奉旨行事,任何人怪你不得。一句話,你只管放心大膽幹你的差事,但能奉公不許徇私,只要你認為可疑之處,盡可報回朝廷;不過,我要告訴你,夏夢卿這個人,你最好少去招惹他,否則是大清朝廷自找沒趣,總之,這是我的事情你們少管。至於借調兵馬之事,好在現在不急,你可以考慮考慮再回答我……」
  岳鐘琪霍然站起,肅然躬身,朗聲說道:「卑職敬遵令諭,絕不敢有絲毫不敬之心,請侯爺示下出兵時刻……」
  傅小天笑了笑道:「沒那麼嚴重。這樣吧,半個月後,讓他們在峨嵋等我。」
  岳鐘琪恭謹應聲,道:「卑職遵命,侯爺還有什麼吩咐?」
  傅小天揮了揮手,笑道:「沒事兒了,你走吧。記住,你幹你的,絕不許有絲毫徇私情事,否則別怪我反客為主,鐵面無情。」
  岳鐘琪剛剛肅然起敬,聞得最後一句,禁不住機伶猛顫,倏然俯首:「卑職不敢,卑職告退了。」低著頭退出十餘步,然後站直轉身行出大廳。
  提督告退,那遇春這個知府哪敢再坐著?他剛站起,傅小天已然笑道:「那知府,麻煩一趟,替我送送客。」
  那遇春躬身應是,跟著退了出去。
  這兩個人一退,傅小天立即轉向德怡,軒眉笑道:「怎麼樣?閣下,我料他不會不借,沒錯罷?」
  德怡撇了撤小嘴兒,冷冷說道:「借兵的是你這位神威懾人,使群臣喪膽的神力威侯,我要是岳鐘琪我也不敢不借,有什麼比自己這顆腦袋更重要的?」
  傅小天大笑,指著德怡說道:「閣下,別由門縫兒裡看人這世上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多得是,若能重於泰山,何惜一死?閣下讀過文山的正氣歌麼?……」
  德怡掩耳跺腳,刁蠻撒嬌,嗔聲急道:「好啦,我沒你設閣下讀的書多,行了麼?誰比得了你呀?文可安邦,武可定國,當朝柱石重臣,我是婦人之見,不懂那麼多大道理,別跟我談什麼文山的正氣歌,若論正氣歌中那多位忠義之士,憑他岳鐘琪也配?我就死看他不順眼。」
  這話,不但傅小天皺眉失笑,連薛梅霞也忍俊不住,最後,德怡自己也笑了,不過,還帶些兒氣。
  笑聲歇止,傅小天日掃薛梅霞與德怡,道:「說真的,二位覺得岳鐘琪這個人怎麼樣?」
  德怡冷哼一聲,搶著說道;「不怎麼樣,我仍是那句話。得勢的小人,我只覺此人頗具城府,心智深沉,陰險得很,不可不防。」
  自然,岳鐘琪不能說毫無是處可言,德怡她只是故做偏激,不肯承認而已。
  傅小天聽得連連皺眉,轉望愛妻,道:「霞,你呢?站在超然立場,做個公平的判語吧。」
  薛梅霞笑了笑,緩緩說道:「很簡單,你賞識他,是因為你 只看到了他的一面,德怡看他不順眼,那是因為她看到了他另一面,這兩面加起來,就是我站在超然立場的公平判語。對公,無須顧慮;為私,不可不防。」
  傅小天附掌大笑,道:「此真慧眼也!霞,你可以當史官,德怡她不行,主觀太重了。」
  德怡柳眉雙桃,才要發話,傅小天一笑而起,指著她說道:「閣下,別強詞奪理,沒理辯三分,我說的對不對,你閣下自己想想吧!」
  德怡既羞且氣,無如她一時無詞答辯,急得跺腳。
  傅小天卻視若無睹,帶笑出廳而去。
  轉眼三天,平平靜靜地過去,平靜的如一泓不起漣漪的池水。
  當然,那些大內侍衛不敢再撞入傅小天眼底,縱然他們遍佈在襄陽城的每一個角落,那也只是在暗中偷窺傅小天、薛梅霞與德怡的動靜,絕不敢靠近知府府邸週遭百丈以內,何況岳鐘琪根本已經把他們調離襄陽,去進行另一樁更艱巨、更秘密的任務。
  同時,丐幫襄陽分舵主呼延灼,甚至他手下那些要飯化子也未見蹤影。
  這說明,夏夢卿俠蹤尚未現於武當。
  這三天中,傅小天寸步未出知府府邸,整天陪著薛梅霞與
  德怡下棋、聊天,甚至遍涉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天南地北,地理天文,無所不讀。
  德怡究竟天真未泯,少經世故,由早上歡笑到夜晚,她沒有發覺什麼;事實亡,她也絕想不到。
  然而,心細如髮的薛梅霞卻起了懷疑。過了第二天,她就覺得情形不對,傅小天神秘的可疑,她還能忍住沒問,而且更
  進一步的暗中默察,冷眼旁觀。
  其實,她是按常理推測:襄陽,傅小天他沒有留住的必要,若說他有意遊覽襄陽的古跡名勝,他兩天來卻未曾跨出知府府邸入門半步。
  雖然一天到晚陪著她與德怡閒聊談笑,但是卻有點勉強,也有點心神不定、坐立難安,而這種現象也只有多年夫妻的她,難以形容的心靈感應才能體會得出來,換個人,也會和德怡-樣地茫然。
  過了第二天,她這種感覺更清晰,她簡直可以斷言傅小天心裡必然隱藏著很大的心事。
  夫妻本是同林鳥,做妻子的她有義務分但夫婿的隱憂,她想試探著問問,幾次盾到嘴邊,終於又嚥了下去,仍然沒有問。
  只因為她堅決相信自己的夫婿不會瞞她,任何事都是如此,結縭數載也一向如此,幾天來的感覺那也許是一種錯覺。
  可是,到了第四天,更濃厚的疑念,粉碎了她這種想法。
  傅小天那種心神不定的現象,流露無遺,明顯得連德怡都發現了,而且德怡還忍不住問了幾次,傅小天總是托辭笑著支吾過去。
  別的不說,傅小天的棋力足可當之大國手而無愧,和德怡對弈,那是形同兒戲,而他卻連戰皆北,盤盤俱墨。
  她現在開始確認,傅小天的的確確是有心事、有隱憂;這心事、這隱憂,瞞得身為妻子的她苦苦的。
  她仍然沒有問,那倒並非傷心、賭氣,而是她深深地瞭解自己的夫婿,相信他這樣做必有他的道理,也許他藏於心中的這件事,她不應該知道。
  她沒有絲毫不快,敢是跟見夫婿有隱憂,做妻子的不能分擔而暗感羞愧、悲痛。
  第四天又過去了。
  入夜,薛梅霞早已安眠,傅小天仍然獨坐燈下.憑幾看書。
  薛梅霞要陪他,他婉言拒絕,他的理由是:一個人睡不著何必勞累兩個人?再說,這樣也令他難安。
  薛梅霞柔婉點頭,轉身先行入帳。無奈,她也難以成眠,倒不是想窺伺夫婿的隱密,而是憐惜夫婿,她心焦。
  驀地,梆聲響動,更鼓敲出了三更。
  傅小天目光移注幾上殘燭,濃眉深蹙,喟然輕歎,就待推書站起。
  忽地雙眉陡展目閃奇光,面上陰雲盡掃喜色頓現,才要猛然站起,一眼瞥見那低垂紗帳中面內側臥的薛梅霞,神情微震,輕輕呼道:「霞,睡著了麼?」
  薛椿霞沒有回答,也沒有動,她不願造成尷尬局面,
  傅小天吁了口氣,輕輕地站起,走出房門,站在院中望了望那萬籟俱寂、冷輝昏暗的夜色,突然沖天拔起,飛射向數丈外的一處屋脊。
  那屋脊上,站著一個黑影,那是個正在四下張望的中年化子,有人已經到了他的身後,他竟猶茫然無覺。
  傅小天伸手輕拍中年化子肩頭,笑道:「老弟辛苦了。」
  中年化子顯然大吃一驚,身形猛挫,疾竄丈外,猛然轉身。
  正是那襄陽分舵主呼延灼,他先是一呆,繼而飛掠過來,赧然說道:「侯爺,你差點嚇破了我的苦膽。」
  事隔數日,他又忘了改稱呼,傅小天皺了皺眉,道:「老弟,累你親自跑一趟,我很不安,有消息了麼?」
  呼延灼點頭說道:「消息倒有,只是夏少俠並未到武當去
  傅小天「哦!」地一聲,說道:「那麼,他現在何處?」
  呼延灼道:「我還不知道目前夏少俠俠蹤何處,不過他日前曾遍傳武林帖,邀約各大門派,一谷、二堡、五莊、四寨等領袖人物到巫山神女峰下葫蘆谷內聚會,侯爺如要找他,屆時何妨也走一趟。」
  傅小天神情一震,道:「好好地他遍傳武林帖做什麼?」
  呼延灼搖頭說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武林帖向不輕傳,
  夏少俠想必有什麼重要大事急待共商,否則……」
  傅小天神色突轉疑重,蹙眉說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呼延灼道:「本幫幫主接到了一份,已經決定由五老出席。」
  傅小天點頭說道:「九指追魂蒼五老,我和他有過一面之緣……」略一沉,問道:「武林帖上約的是哪一天?什麼時候?」
  「糊塗。」呼延灼「叭」地一掌拍上自己後腦,赧笑說道:「不是侯爺提起,我險些給忘了,是十天之後,七月十五夜初更時分。」
  傅小天沉吟說道:「七月十五夜,初更,巫山神女峰下葫蘆谷,他這是要做什麼?……」抬眼望了望呼延灼,頗為勉強地一笑說道:「老弟,恕我不能招待,也沒法請你下去坐坐,偏勞之處,容我後謝。」
  呼延灼笑道:「侯爺說哪裡話來,能為侯爺跑腿,那是丐幫的無上榮寵,以後如有差遣請隨時吩咐,侯爺,我告辭了。」一抱拳,如飛掠入夜色中。
  傅小天招了招於,又無力地放下,面上神色更形凝重,濃眉深蹙,環目呆呆地望著茫茫的夜色出神,虯臀顫動,口中喃喃:「我早料你不會長此雌伏,卻沒有料到你會動得那麼快……」
  「我不怪你,老弟,換成是我,我也是會早早謀動的;也許,我比你動得還早、還快……」
  「我負疚自請出京,為得就是找你要回那兩樣東西,可是我沒有這麼做,只因為我敬你、惜你,我已經愧對朝廷了,只要你長此不動,咱們交情還能維持下去,而如今,唉……」
  「老弟,我現在也有既生瑜、何生亮的感覺,那倒不是嫉才,而是悲憤恨天!為什麼蒼天偏偏要把你我都降生在這個時代?為什麼不一早一晚?又為什麼你我那麼偶然地認識了,不認識不很好麼?那樣你我都可以放手去做了,還有,可憐的梅霞,她介於你我之間,已經夠可憐的了,現在她怎麼辦?你讓她偏袒哪一方?……造物作弄人,天!你何其忍心?……」
  這些都是他的心聲,他埋藏已久的心聲,天知道他多麼懼怕這一天的到來;然而,事實是冷酷的,他認為這一天終於來到。
  這難道就是天意?冥冥中早定的天意。
  薛梅霞,這脆弱的可憐人兒,她的一生遭遇真的那麼悲慘麼?
  兩虎相鬥,必有一傷!試問,這兩位蓋代奇男倒下其中任何一個,她還會偷生麼?活下去又有什麼意思?
  這,能不令人心碎腸斷,放聲悲哭,一掬同情之淚麼?
  縱然鐵石人兒也會垂淚,何況那有血有肉的天下有情兒女?
  這是誰的過錯?……
  恐怕只有天知道。……
  傅小天全身顫抖,環目赤紅,嘴角滲血,鬚髮俱張.神情怕人。
  他想狂笑,笑不出一聲。
  他想痛哭,哭不出一滴眼淚。
  他腦中一片空白,也一片紛亂,他只知道他自己快要爆炸了。
  難怪,天人交戰,痛苦難當,誰在這時候不感覺血脈賁張,五內欲焚?
  他還考慮著下屋後,今晚,或者明早甚至於後天,怎麼對薛梅霞啟口?他不敢說,事實上,又不能不說,她知道這件事終究瞞不了她。撼山推岳不會覺得太難,唯獨這件事,他覺得難得無法應付。
  驀地,他濃眉倒豎,環目暴張,雙道烈火般的亦芒電射而出:「老弟,原諒我,傅小天我身為人臣,不能不忠不孝。從此反友為仇,水火難容,不是你倒下去,便是我躺在你腳下,最好你我同歸於盡;否則我愧對朝廷,無顏見地下祖宗,天下唾棄,貽羞妻兒,你也會看不起我。」
  他盡量地使自己心情趨於平靜,然後才躍下屋去,緩緩地走回屋中。
  屋中,薛梅霞依舊假裝酣睡,連轉個側都未曾。
  望著酣睡中的愛妻,傅小天強抑平靜的心情突然起了變化,猛然湧起無比的悲痛、無限的愛憐;這悲痛、愛憐剎那間化為英雄淚湧上環目,險些奪眶。
  過了一會兒,他又把這些強抑下去,暗暗一歎,輕輕說道:「霞,聽我說,我知道你沒睡,起來陪我談談好麼?」
  傅小天果然不是糊塗人,他竟知道薛梅霞也難成眠。
  既然已經被夫婿識破,薛梅霞怎好再裝下去,嬌靨緋紅。
  帶著一絲既柔婉又窘迫的笑意,緩緩地轉過身,坐了起來,望了望面色陰沉、眉鎖憂鬱的傅小天,道:「小天,原諒我,我無意讓你為難。」說著,掀開紗帳,坐到床邊。
  傅小天微微抖動的唇邊,勉強擠出一絲笑意,笑得令人心酸腸斷,道:「謝謝你,本來這件事我是打算暫時瞞住你……現在事情有了變化,我不能不讓你知道。」
  薛梅霞望著夫婿的臉色,忍不住心驚肉跳,心底突然冒起一絲不祥的念頭,她好像有預感,極大的置運就要降臨在她的身上,她知道這噩運是無可避免的,總有一天會來。表面上她依然很平靜,微笑說道:「小天,別勉強,我不會計較這些。」
  傅小天似是沒有聽到她這句話,有點呆癡地緩緩說道:「原先,我是想暗中幫幫他的忙,而現在……我要跟他正面為敵了。」
  薛梅霞這才意會到了是怎麼回事,再也無法強裝平靜,嬌靨上神色霍變,一震站起,聲音顫抖地急急說道:「小天,你,你是說我夏大哥,他,他,他怎麼了?」
  傅小天答得有氣無力,道:「他很好,只是……霞,我認為他要謀動了。」
  霹靂當頭,薛梅霞只覺腦際轟然一聲大震,震得她險些失聲驚叫:「我不相信,他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
  傅小天淡淡接道;「我知道他不是乘人危厄的人。可是,你要知道,這不是武林事,這不能算乘人危厄,而是把握最佳時機。……」
  「不!不,不,」薛梅霞幾近發狂地連連搖頭,道:「我說不上理由,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他,他絕不會在現在。……」
  「你是說因為他顧念著傅小天這個朋友?更因為你是我的妻子。」傅小天慘笑接道:「論私,他會為你我不惜犧牲-切;為公,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斬斷一切。他要是個公私不分的人,怎值得你當初深自傾心如今舊情難忘,又怎值得我傅小天無比敬服,捨命全交。」
  薛梅霞道:「當然,我夏大哥他絕不是個公私不分的人,不過,……總之,我敢以性命擔保,他現在絕不會舉事。」
  愛妻說得這麼堅決,他還能說些什麼?傅小天欲言又止,終於忍住。
  漸漸地,薛梅霞變得很平靜,然而平靜得不正常,她雙目木呆,設有望傅小天,不知在看什麼,道:「小天,你是怎麼知道的?」
  她口中堅決,心裡卻禁不住暗暗狂呼:那不會是真的……
  那不會是真的,天!誰能告訴我,這不會是真的……
  傅小天入目愛妻的神色,心如刀割,他不忍再看,目光移注幾上蠟淚成堆的殘燭,道:「丐幫襄陽分舵的人告訴我的,我托他們打聽夏夢卿的行蹤,原想在必要時幫幫他的忙,誰知……」
  薛梅霞接口道:「他怎麼說的?」
  傅小天道:「夏夢卿遍傳武林帖,邀約武林群雄,七月十五夜在巫山神女峰下共商大事,這大事還能是什麼?」
  武林帖遍傳扛湖,這件事無從無中生有,薛梅霞默然了,她想哭,可是欲哭無淚,也哭不出聲。
  驀地,她腦際靈光電閃,心中猛然一跳,連忙說道:「小天,你怎知他不是和你同出一檄,也要對付布達拉宮……」
  傅小天神情一震,道:「是啊!我怎知他……」倏又搖頭一歎,道:「霞,他沒有義務替大清朝廷流血流汗,這種希望渺小得很,甚至根本不可能有……」
  薛梅霞道:「誰說他為的是大清朝廷?我夏大哥為的是整個華夏,為的是不願大漢民族再忍受刀兵之苦,他始終不贊成這引虎驅狼之舉,他認為那不是解除桎梏,反而會變本加厲,加重災害。」
  在這個時候,這種心情下,她說話忘記了顧忌,忘了自己夫婿也是旗人,是滿朝重臣大艮;其實,她本來也沒把傅小天視為旗人。
  傅小天沒在意,他根本也不會在意,他現在覺得薛梅霞的話是有道理,夏夢卿他如要舉事何必等到如今?那夜當布達拉密宗高手群起來犯之際,他謀刺皇上應該易如反掌吹灰,他不但沒那麼做,反而帶傷盡連布達拉密宗高手。這表示,他短時間內還未打算謀動,當然他那次那麼做不會是為了大清朝廷,那一定是為了整個華夏,整個大漢民族,免再受刀兵之苦,免甫出狼喙又落虎吻。
  傅小天的想法沒有錯,可是他不知道夏夢卿更是為了怕那部兵書與那奉前明忠義臣民名冊淪入大食人之手。
  想歸想,事實歸事實。
  在想法上,他覺得薛梅霞的話是有道理,內心不無稍寬。
  事實上,事關重大,在未得確切真相之前,他還是不能就此放心。
  不過,他由衷地希望,甚至暗暗默禱上蒼,是他料錯了,薛梅霞說對了。
  究竟夏夢卿意圖如何,除薛梅霞外,誰也不敢下斷語。
  傅小天他國之干城當朝柱石,赤膽忠心!儘管薛梅霞曾言敢以性命擔保她夏大哥短時間內不會謀動,無如為了大清朝廷他仍然不敢十分相信。
  那倒不是他不相信愛妻,他可以不相信自己也不會不相信自己這位絕代紅粉、巾幗奇英的愛妻。
  而是,這件事關係朝廷安危,太以重大,使他在未得確實真相以前,不敢置信仟何一個人,甚至薛梅霞和他自己。
  沉吟了良久,他才說出這麼一句:「霞,到時候我想去看看。」
  薛梅霞知道夫婿的用心,絲毫沒有責怪他的意思,緩緩地點了點螓首,道:「好吧,我也要去。」
  傅小天聽得心頭猛震,道:「霞,你你,可以不去麼?在襄陽等我。……」
  顯然他是有很大的顧慮,到時候,萬一不幸被他自己料中,他怕薛梅霞會受不了那種他跟夏夢卿勢成水火、龍爭虎鬥的敵對局面。同時,她跟著去多少也會影響他和夏夢卿的意志。不過,他也知道要想攔阻薛梅霞,讓她留在襄陽,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果然,他話還未說完,薛梅霞搖頭接口,嬌靨上的神情是一片木然:「小天,我知道你的用意,但別勸我,那沒有用,無論如何我都要去。如果我說對了,那自然沒有什麼;如果不幸你料對了,我也可以支持得住!天意如此,造物弄人,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它不來,不必躲,它既然要來,躲有什麼用?
  這是命。小天,到時我知道我該怎麼做的,我不會讓你跟夏大哥有一點為難的感覺。……」
  這話說得很平靜,但天知道內蘊多少淒涼、沉痛、悲傷、憤恨。
  傅小天聽得心碎腸斷,五內欲焚,目眥俱裂,兩隻鐵掌緊扣椅柄,十指深陷而不自知。
  他想再勸阻又不忍心再說;他想大哭,他想大叫,他想發瘋、發狂,他想毀滅自己,也想毀滅整個世界,他想……
  那又有什麼用?
  就在這轉瞬之間,他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神情顯得淒厲、可怖。
  薛梅霹她好像設有看到夫婿的怕人神態,雙日呆呆前視,
  嬌軀陣陣顫抖,沒有說話。
  屋中,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空氣沉悶得令人隱隱有窒息的感覺。
  就像雷電交加,暴風雨前的片刻沉寂一般。
  良久,良久,傅小天那怕人的神情才漸漸斂去,睜著一雙佈滿血絲的失神環目,望了望薛梅霞,像大病初癒,有氣無力地道:「好吧,我答應你。」聲音低得像游絲,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得到。
  突然間,薛梅霞那色呈慘白的木然神色中,掠上了一絲笑意:「小天,謝謝你。」
  望著這絲笑意,傅小天如蝟虯髯一陣抖動,毅然垂下頭去,緊接著魁偉的身形泛起了陣陣輕顫……
  這位蓋世英豪、鐵錚奇男的神力威侯,終於再難忍住那抑制已久的如泉淚水,他哭了。
  無聲的哭泣要比放聲痛哭悲痛得多,也最傷人。
  天色破曉,知府府邸中,傅威侯伉儷起得最早,其實他倆幾曾合過眼。
  往日,美郡主一大早就會跑來敲門,不是催促傅小天再繼昨日殘局,便是纏著薛梅震陪她晨間庭院中散步,呼吸那暗送
  花草芳香的清新空氣。
  可是,今早德怡沒來。
  他倆想,也許德怡昨夜睡得晚一點,今早遲遲末起。
  念頭剛落,迴廊盡頭晌起了一陣急促的步履聲,不是走,是在奔跑,而腳步又放得很輕,生怕擾了他夫婦安眠。
  步履聲,由遠而近,近一點,變成了急促小步,至門外而止。
  門外那人,似乎是在猶豫.過丁一會兒,門上才響起了幾下輕微的剝啄聲。接著,是輕輕悄問:「侯爺起身了麼?」
  聽聲音,傅小天明知是誰,惡劣的心情卻使他不耐煩地沉聲發問:「誰?」
  門外那人恭謹應聲,道:「卑職那遇春求見。」
  傅小天道:「什麼事一大早跑來見我?」
  門外那遇春道:「卑職該死,驚擾侯爺安眠……」
  傅小天濃眉一挑,沉聲接道:「少說廢話,什麼事,說。」
  那遇春應聲急道:「稟侯爺,德郡主走了。」
  「什麼?」薛梅霞神情一震,傅小天已然霍地站起,伸手拉開門栓。
  門外,襄陽知府那遇春衣飾不整,惶恐而立;一見傅小天開門,立刻搶前數步,躬身俯首,雙手呈過一封信件。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49:15

  傅小滅接過那封信,拆開一看,臉色微變,轉注那遇春道:「這封估是德郡主親手交給你的麼?」
  那遇春連忙答道:「卑職不知德郡主何時走的,卑職今早內急入廁時,見郡主房門大開……」
  傅小天揮手說道:「夠了,你去吧!有事我會找你,否則別來擾我。」轉身走進屋內,砰然一聲關上了門。
  憑做官的直覺,那遇春知道傅侯今早情形不對,可是他哪敢問?立即躬身應是,低著頭退了回去。
  薛梅霞早就站了起來,傅小天沒等她發問,便默默地遞過他已經過了目的那封信。
  薛梅霞抽出信箋一看,也立刻嬌靨變色,頓時怔住。
  信箋上,只有寥寥二十餘字,寫得很潦草。
  「二位:恕我不辭而別,先行一步,七月十五夜,巫山神女峰下再見。  德怡」
  顯然,美郡主已經聽到了一切。
  半晌,薛梅霞才定過神來,無限焦慮地望著垂首默坐的傅小天,道:「小天,這怎麼辦?」
  傅小天抬起頭來望了望薛梅霞,歎了口氣,又垂下頭去。
  他方寸早亂,如今他能有什麼法子』
  薛梅霞手裡拿著信箋,心中六神無主,焦急之色溢於眉宇,默默地坐了下去。
  她剛坐下,傅小天突然再次抬頭,道:「霞,咱們也走。」
  「走?」薛梅霞道:「現在?距離巫山之約還有十天,咱們上哪兒去?」
  傅小天淡淡說道:「走到哪兒算哪兒,到時候再趕去。」
  事到如今,薛梅霞只有點頭,道:「好吧。小天,聽你的。」
  以她現在的心情,她對什麼都失去了興趣,甚至連說話都懶得多開口,她自己覺得靈魂像是出了竅,人,好像麻木了。
 











第十九章 疑雲重重武林帖
  七月十五,稱中元,俗曰鬼節。
  月起東方,銀輝輕灑。
  巫山十二峰,隱約輕紗般雲霧之中,益顯纖麗秀拔,幽探神秘。
  神女峰挺拔高聳,入雲接天,在這萬籟俱寂的當兒,只有夜風陣陣拂過枝頭.流水淙淙劃破寂靜,除此,聽不到一絲聲息……
  神女峰的景色,美在秀麗,美在清幽;古來的神話,更為它抹上一片神秘的色彩。
  在這明月冷輝之下,夜色濃厚之際,它幽靜得出奇,美得更迷人。
  仿若神女出自月下,身披蟬翼,玉骨冰肌,迎風卓立。
  就在那輪皓月剛上梢頭之際,驀地,一陣蒼勁談笑聲劃破巫山空寂,神女峰下飄來了兩個人影。
  月到圓時分外明,今夜的月光照得巫山纖細可見。
  藉著這皎潔月光,可以看得很清楚。
  左邊是蓬頭垢面、鶉衣百結的老叫化,面貌清懼,銀髮蝟髯,正是丐幫五老九指追魂蒼寅。
  走在右邊的,是個鬚髮如雪,精神矍爍,手持一根龍頭拐的錦袍老者,正是那天龍堡主齊振天。
  這二老步履輕健,一路談笑地走向神女峰。
  只見那九指追魂蒼寅搖頭笑道:「我老要飯的怎麼也想不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一天不好挑?我們這位宇內第一奇才的夏少俠,怎麼偏偏挑上這個閻王爺放鬼的日子?大白天裡倒還奸,又是在夜裡,弄得我要飯的真有點毛髮怵然之感,老要飯的平生殺人無箅,等會兒我可要找少林者和尚替我唸唸經,免得讓那些冤鬼纏上身來。」
  皓首神龍齊振天老眼狠注,望著蒼寅笑罵說道:「有道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你這老化子頭大概生平做了太多虧心事,要不然怎麼那麼害怕?像你蒼老五這把即將入土的年紀,就算讓那些冤鬼拘了魂兒去,也不算夭折,何必再欠少林者和尚的人情債?其實.你老化子頭可放心,今夜那些孤魂野鬼到處有東西吃,何必單找你這搾碎了骨頭也難見油水的要飯化子?」
  蒼寅哈哈大笑,聲震夜空:「齊老兒,有你的,看不出你那雙乾癟的老嘴皮還真損得呵以,衝著你這番話兒,我老要飯的也應該放點心。不過,齊老兒,稍時要是冤鬼找上我老要飯的,你可不能來個拔腿開溜,見死不救啊!」
  齊振天一笑說道:「蒼老五,別盡打哈哈了,快走吧,說不定少林老和尚他們早到了。」
  蒼寅搖頭笑道:「那是齊老兒你太以孤陋寡聞,中元鬼節,和尚道士們正在忙著超渡那些孤魂野鬼,老要飯的認為他們絕趕不到咱們前頭。」
  齊振天「哈!」地一聲,說道:「看來我真是老糊塗了,怎麼忘了這回事兒……」
  話鋒微頓,神色忽轉莊重,接道:「老化子,你素稱老靈精,以你看夏少俠今夜召我們至此,是為的什麼?」
  蒼寅笑道:「齊老兒,這已經到了地頭兒了,你猴急個什麼?為著什麼稍時自當揭曉,還怕到時候夏少俠不說麼?」
  齊振天老眼一翻,佯怒說道:「臭化子,叫你少打哈哈你聽見了麼?我問你,你到底是知也不知?」
  蒼寅攤手聳肩,一笑說道:「齊老兒,你問我,我又問哪一個去?跟你齊老兒一樣,我老要飯的也是滿頭霧水,莫明土地堂。」
  齊振天情知不假,皺眉沉葉不語,過了一會,忽又抬眼說道:「臭要飯的,你看會不會是跟上回千毒門所傳武林帖同出一轍……」
  蒼寅白眉雙軒,目射精光,「呸」地一聲,怒罵說道:「齊老兒,老要飯的看你是快要伸腿、瞪眼兒了!千毒門那小王八羔子是個什麼東西,憑他也配跟夏少俠比,他要是能夠得上夏少俠一半兒,我老要飯的早跟他跑了……」
  齊振天老眼一瞪,反唇罵道:「臭要飯的,你吼什麼?準要你比來著?我只問你夏少俠是否……」
  話未說完,蒼寅已然戟指大笑,說道:「齊老兒,要飯的說你快要伸腿瞪眼兒了,一點沒錯!你就根本不用你那顆者壽頭想想,夏少俠當初不准天下群雄參與千毒門那陰謀勾當,理由是咱們不能引虎驅狼,招來更大災禍,既然這樣,他還會  ……」 
  齊振天以牙還牙,突然也「呸」地一聲,怒罵道:「臭要飯的,我看你才是不用你那顆刺蝟頭呢!請問,你怎知夏少俠他不是籌劃成熟,要領袖群倫,憑我大漢民族之力,光我神州,復我華夏,盡逐滿清,報仇雪恥呢?」
  一番話聽得九指追魂蒼寅瞪目張門作聲不得,良久,方連連搖頭說道:「厲害!齊老兒,我領教了,者要飯的沒想到你還藏此絕招兒,倒打我一釘耙……」
  略一沉吟,接道:「有可能,雖未敢斷言,但希望如此,設若果然如你齊老兒所言,老要飯的要休浴焚香,對老天爺叩上三百個響頭。」
  說話間已至神女峰下,兩個人停下腳步,看了看路徑,才要舉步。
  只聽那神女峰腰有人引吭朗聲高吟,其聲清越,裊裊直上,由遠而近。
  「妾在巫山之陽,
  高丘之陰。
  旦為朝雲。
  暮為行雨。
  朝朝暮暮,陽台之下。
  ……」
  齊振天聽吟微愕。
  蒼寅聞聲知人,道:「沒別人,準是那不歸谷端木長風那不爭氣的寶貝兒子,老子荒唐兒風流,這方面那小子算是接了衣缽……」 
  話聲末落,神女峰腰一條婉蜒山道上飄然轉出一位玉面朱唇的青衫書生,容比潘安,貌賽子都,手中玉骨描金扇輕揮搖動,足下四方步行雲流水,昂首搖晃神采飛揚,委實不愧是風流俊俏美少年。
  正是那位不歸谷少谷主端木少華。
  他想必是一眼望見了月光下並肩佇立,四目投射的兩位武林奇客,呆了一呆,吟聲倏止,身形平射,飛掠而來,老遠便施禮說道:「兩位前輩,別來無恙?」
  一谷聲名遠在三堡之上,齊振天不便怠慢,連忙還禮說道:「托公子的福,老朽尚稱粗健。」
  蒼寅則翻了翻老眼,愛理不理地粗聲粗氣反問,道:「怎麼?小子,你那老子又派了你代他出席?莫非躲在不歸谷依紅偎翠,貪戀溫柔,不肯出來麼?」
  端木少畢生性狂傲,目空一切,他甚至連諸大門派掌教都未放在眼內,唯獨對這神鬼皆愁,令人頭大的風塵異人敬禮有加,不敢放肆,俊面一紅,賠笑說道:「前輩說笑了,家父坐關未滿,不能親自赴夏大俠寵召,特命晚輩再次代為出席,一則聽候差遣,二來也可多領諸位前輩教益。」
  「好伶俐的甜嘴。」蒼寅冷冷說道:「端木長風有兒如你小子,老懷堪慰了!小子,你是什麼時候到的?」
  端木少華道:「晚輩中午就到了,來得太早,所以到處走了逛。」
  蒼寅道:「都逛了哪些好地方?」
  端木少華面上又是一紅,赧然笑道:「其實,晚輩只去了巫  山之陽與神女祠兩處地方。」               
  蒼寅「哼」地一聲,道:「廢話,前言不搭後語,小子,你在巫山之陽與神女祠流連了這大半天,你想幹什麼?也想做做高唐夢。這倒好,人家是在高唐做夢,你卻跑來巫山移樽就教。」  
  老化子毫不留情,端水少華紅透耳根,大慚俯首。     
  齊振天看不過去,有意解圍,望了望九指追魂,皺起白眉, 道:「臭要飯的,你有完沒有,天色不早了.你敢讓夏少俠久等?別在這兒嚼舌了。」         蒼寅看都沒看他一眼,意猶未盡地凝注端木少畢,繼續發他那「長者之威」,冷然說道:「小子,『真是名士始風流』,等到有朝一日你成了真名士之後,再風流不遲!如今,老要飯的勸你改改你那自命風流的性子,要不然總有一天你會跟你老子一樣,差點做了牡丹花下冤死鬼。聽著,回去時告訴你老子,就說蒼老五說的,叫他出來曬曬太陽,再憋下去就要發霉了,前面帶路。」                       
  端木少華如逢大赦,暗暗鬆了一口氣,連忙應聲稱是,轉身大步行去。 
  走了不到三步,他突然轉過頭來說道:「二位前輩,日間我去過葫蘆谷一趟,名副其實,果然像只葫蘆,四面峭壁陡勢天生,一平如削,只有谷口一處可供出入,夏少俠怎麼選上這個地方……」
  齊振天尚未來得及說話,蒼寅已然老眼雙瞪,沒好氣地截住話頭,道:「你小子這不是廢話嗎?葫蘆谷不像葫蘆,它難道 會像個夜壺不成?只有一個出入口還不夠?怎麼?你擔心夏
  少俠到時會堵住谷口,坑了你?」
  賣力不討好,一句話換來個硬釘子,看來還是三緘其口,少說為妙。
  碰上這要飯化子頭,端木少華只有自認倒楣,一點脾氣也沒,連忙掉過頭去,放步疾奔。
  葫蘆谷在神女峰西,這老少三人一放開步履,不消片刻便已到達葫蘆谷外。
  蒼寅與齊振天站在谷口藉著月光只一打量葫蘆谷形勢,立即心神震動,面面相覷。
  端木少華說得不錯,這葫蘆谷形勢果然極為險惡,險惡得令人覺得秀麗絕倫的神女峰下似乎不應該有著這麼一塊地方。
  完完全全的谷呈葫蘆狀,由谷口內望,谷內佔地不大,地面上到處黃土碎石枯草成片,與神女峰清蔥蒼翠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成弧形的峭壁,高有百丈,奇陡如削,石色深褐,青苔滿佈,應是滑不留手。
  委實是只有谷口一處可供出入,而這谷口的寬窄也不過數尺,只能容兩個人並肩進出。
  倘若人在谷中,封死谷口,那的確是猿猱難攀.飛鳥難渡,要想生離此谷,那是癡人說夢。
  誠如端木少華所惑然不解,天下靈山勝地到處皆是,夏夢卿他怎麼會選上這個地方,柬邀武林群雄,作為約會之地?
  也誠如蒼寅所莫名其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個日子不好,夏夢卿他怎麼偏偏挑上七月十五這個鬼氣陰森的月圓之夜? 
  這是個疑團,但是武林帖具名的是「夏夢卿」這三個字,這疑團根本就不成其為疑團了。 
  蒼寅、齊振天對笑搖頭,並肩行入谷內。 
  這老少三人,是到得最早的一對半。 
  谷內空蕩寂靜,還看不到一絲人影。  
  地是黃土碎石,不足沾污衣服,當然鶉衣百結的要飯比子倉寅更不會在乎髒不髒,與齊振天就在谷中盤膝坐下,靜等其他赴會的一干群豪到來。
  也許是怕弄髒了那襲青衫,或者是怕有損灑脫的風度,再不然就是當著長者面前,端木少華依然負手站立一旁,一雙冷芒閃爍的犀利目光,不住打絲著谷中險惡形勢,頻頻皺眉,閉口不言。 
  老的一對,卻是甫坐下便打開了話匣子。
  只聽蒼寅豪聲說道:「齊老兒,你不覺得此時此地,咱們面前缺少了點什麼嗎?」 
  齊振天呆了一呆,道:「缺少什麼?」
  蒼寅抹抹嘴,嚥了口唾沫,道:「酒!齊老兒看你頗似風雅之士,怎麼跟塊死木頭般點不透?人生難得幾回醉,莫使金樽空對月,你怎麼連這個都不懂?此時此地若來上一壺美酒,三五小菜,舉杯當頭遨明月,或慷慨悲歌,或低聲吟哦,這豈非人生一大快事?」
  望著那副饞相,齊振天不禁捋髯失笑,道:「臭要飯的什麼時候也學會了詩人墨客風雅事,看你這副髒猴兒相,披上龍袍也不像皇帝,你若文縐縐、酸溜溜地來上那麼兩句,準會笑掉人大牙,哪裡是觸景生情,分明是又在發饞。別急,說不定夏少俠早備豐盛的酒宴等著你呢!」
  蒼寅雙目一瞪,戟指怒罵說道:「齊老兒,你這是狗眼看人低,怎麼?我老要飯的難不成生就窮賤粗俗命?你別看老要飯衣衫破爛,長相不好……」
  指了指端木少華,接道:「這小子長得又標緻,穿得又體面,他肚子裡的玩意兒不見得會比我要飯的多。」
  向著端木少華一仰臉,道:「對麼?小子?」
  端木少華拍馬猶恐未及,哪裡敢說個不字,連忙賠笑說遭:「當然,當然!老前輩上通天文,下識地理,遍及諸於百家,旁涉三教九流,無所不精,無所不通,晚輩不及萬一,怎敢比擬。」
  蒼寅冷冷回顧齊振天,有點洋洋自得,傲然說道:「聽見麼?齊老兒?」
  這下馬屁拍響了,端木少華卻憋了一肚子悶氣,
  齊振天笑道:「聽到了,你臭要飯的滿腹狗雜碎,委實令常
  人難及萬一,不敢比擬了。」
  端木少華聽得暗呼痛快。
  蒼寅一瞪老眼,方要佯怒反罵。
  驀地.佛號震耳.葫蘆谷口人影閃動,飄然走進數人。
  「阿彌陀佛,貧衲以為早到一步,卻不料仍落人後著,兩位老檀越、少谷主別來無恙?」
  好快的身法,二十餘丈距離,話落人到,正是那以少林掌教大悲禪師為首的諸大門派掌教到來。
  齊振天連忙站起.偕同端木少華雙雙趨前見禮,互做寒暄。
  蒼寅卻慢吞吞地站起身形,拍了拍屁股,目注大悲禪師說道:「老和尚,真虧你還能趕來,老要飯的替你惋惜,錯過盂蘭法會超渡孤魂野鬼,你老和尚少了一場功德。」
  大悲禪師笑容一斂,鄭重合十,道:「阿彌陀佛,老檀越何做如是語?夏少俠德孚眾望.宇內共欽,只他一紙,便是天大之事,貧衲也要立即放下,耽誤正果也在所不計,何惜區區一場功德?」
  蒼寅驚然動容,大笑說道:「老和尚,有你的!老要飯的我簡直肅然起敬,自愧不如。」轉過身去分別與武當、崑崙、峨嵋……諸派掌教-一打招呼。
  寒暄已畢,諸人圍成一圈,席地坐下。
  蒼寅道:「老和尚,你是得道高僧,應具無邊佛法,你猜猜看夏少俠突然遭傳武林帖,召來咱們,究竟為了哪樁事?」
  大悲禪師低誦佛號,道:「阿彌陀佛,夏少俠奇才宇內第一,此舉自然蘊有深意,恕貧衲不敢妄加猜測,不過……」抬眼輕掃圍坐諸人,接道:「貧衲有一事頗為費解,夏少俠日前曾經蒞臨少林,並未提及他要遍傳武林帖柬邀我等來此赴會,而在夏少俠離開少林兩日後,貧衲才突然接到這張武林帖……」
  蒼寅接口說道:「這不難解釋,你老和尚說過,夏少俠這麼做,自然蘊有深意。」
  大悲禪師微微點頭不語,蒼寅望丁他-眼,再次說道:「老和尚,夏少俠不會無故蒞臨少林吧』」
  大悲撣師那張清懼的老臉上,突然閃過一絲輕微抽動,眉宇問微溢黯然羞愧之色,合十說道:「蒼檀越神目如電,明察秋毫,夏少俠的確不是無故蒞臨少林,出家人不打誑語,夏少俠山的是勸阻少林加入布達拉宮舉事之盟。」
  諸人俱為震動、蒼寅霍地躍起,瞪目挑眉,沉聲急道:「老和尚,你能不能說得清楚些?」
  大悲禪師平靜道:「日前,布達拉宮曾派兩位大喇嘛遊說大下,首登少林……」
  諸人瞿然驚動,蒼寅鬚髮俱張,嗔目怪叫,說道:「好厲害,竟效那巧舌蘇秦,恐怕他們設有那麼好的口才。老和尚,說下去。」
  大悲禪師淡淡的接口說道:「他們曉貧衲以大義,說貧衲以公仇,婉言苦勸貧衲加入布達拉宮舉義之盟 ……」
  「老和尚!」蒼寅沉聲說道:「你沒以夏少俠之言斥之?」
  大悲禪師道:「貧衲也曾以他們受白衣大食操縱,引虎驅狼,旨不在復國,形同賣國,欲陷百姓於水火之言駁之,但是他們表示……」
  蒼寅急道:「他們說什麼?」
  大悲禪師尚未說話,齊振天突然插口說道:「臭要飯的別老打岔行不?坐下來靜靜的聽不好麼?」
  蒼寅狼狽的盯了他一眼,憤然坐下道:「老和尚,你說你的。」
  大悲禪師道;「他們堅決否認操縱之說,但承認大食人供以火器,從旁協助,真正舉事的仍是我黃帝子孫……」
  蒼寅忍不住又道;「老和尚,你怎麼說?」
  大悲禪師低誦佛號,道:「阿彌陀佛,公仇私恨,莫敢或忘,誰不想早日盡逐滿清,復我河山?貧衲當時確實心動,只是未曾當面答應加盟,請他們容少林考慮三日再做答……」
  蒼寅倏伸鐵掌,一把扣上大悲撣師腕脈,大叫說道:「老和尚,三日之後你是如何答覆的?」
  大悲祥師神色泰然,任他攫住左腕,道:「前腳後腳,那兩位大喇嘛甫離嵩山,夏少俠已如神龍突降少林。」
  蒼寅威態稍斂,吁了一口氣,鬆了鐵掌,雙目仍緊盯大悲不放,道:「老和尚,你有什麼臉再見夏少俠?他怎麼說?」
  大悲禪師慈目突然暴射神光,倏又斂去,道:「蒼檀越,只要布達拉宮所出確屬義師,大食人真的只是從旁協助,貧衲以為公仇私恨,少林理應率先加入,不敢落入稍後,這應該不是羞恥之事。」
  這話不錯,倘若果如那兩名黃衣喇嘛之言,少林率先加盟,那不但不是羞恥,反是無上光采。
  只是,大悲禪師他忽略了夏夢卿以前的告誡,夏夢卿他身為先明宗室,雪恥復國,光復神州之心,應該比任何人都要殷切;若無確實根據,若非事不可舉,他領導唯恐稍遲,怎會反過來加以告誡阻止?
  再說,憑他那威震宇內的玉簫神劍閃電手七字名號,他也斷斷不會無中生有,謊言騙人,果真如是,他還配稱那宇內第一的一個奇字麼?
  乍聽是理,蒼寅為之語塞,一時沒能答上話。
  大悲禪師又道:「夏少俠沒表示什麼,他只要貧衲代為傳言武林各門各派的領袖人物,半個月後在峨嵋和他會面……」
  「這不結了麼?」蒼寅突然冷冷道:「你老和尚還有什麼費解的?夏少俠他想提早約期,改變地點,所以才突然遍傳武林帖。」
  這分析也頗合理,聽得諸人頻頻頷首,皆表同意。
  說話間,葫蘆谷口陸續地又走進了好幾個人,那是五莊四寨的五位莊主、四位寨主及豫西朝天堡主先後來到。
  看看人數,該來的全到齊了。
  看看天色,轉瞬即是初更。
  按理說,傳出武林帖遍邀天下的人,應該先到等候。
  可是,到了這個時候,片刻之後約期便屆,夏夢卿卻仍未現俠蹤。
  儘管如此,誰也未有絲毫怨言。
  時間悄悄過去。
  月影漸漸高移。
  初更已屆。
  驀地,狂笑驚人劃破夜空,在那百丈高低的葫蘆谷頂,危崖之上冒起了一個黑衣人。
  群雄聞聲抬頭驚顧,禁不住面面相覷,互相探詢。
  在場都是當今武林一等一的絕世高手,縱然距離近百丈,在那輪皓月冷輝照耀下誰都能清晰地看到。
  那不是傳帖人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夢卿。
  而是白面無鬚,極其陌生的中年人。
  就在群雄滿腹疑雲,難知所以之際,笑聲倏止,崖頂黑衣人向谷底揚聲發話:「夏夢卿果然是極孚眾望的絕世奇才,單憑一紙相邀,竟能驚動天下,使這多位當世高人不遠千里,趕來葫蘆谷赴約,委實是令人羨煞,也令人妒煞,可惜,『夏夢卿』三字害了諸位。」
  群雄訝然欲絕,大悲禪師腦際靈光一閃,心神猛震。暗湧佛號,仰首發問,道:「施主何人?怎知貧衲等是夏少俠柬邀崖上,黑衣人突然仰天一笑,又接口,道:「有勞老禪師動問,我是四川提督岳鐘琪……」
  這突如其來的驚人變故立刻震住群雄。崖頂岳鐘琪還打更驚人之語,輕笑接道:「至於我怎知這件武林事,那很簡單,我借用了夏夢卿三個字……」
  群雄做夢也想不到武林帖是他冒名傳下,誆人來此絕地,其心可知!未等他話落,大悲禪師突然日射神光,回首沉喝:「諸位,速速出谷,再遲的……」
  群雄猛然醒悟,身形未動,岳鐘琪已然狂笑連連,得意沖天地再次說道:「現在已來下及了,何待再遲?還是老禪師心智機警,反應神速,無奈,仍是稍稍慢我半步,諸位,請看看谷口。」
  群雄才要回顧,大悲禪師已自面色疑重的頹然一歎說道:「諸位,不用看了,谷口已經封死了。」
  情道不假,何須再看?群雄聞言心頭狂震,頓時呆住。
  端木少華究竟年事太輕,倒並非不信,而是忍不住好奇,斜眼榆瞥,一看之下,立即作聲不得。
  誠如大悲撣師之言,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寬窄只有數尺的谷口已經被人封死。
  在這多絕世高手面前,竟然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對方的功力、手法可想而知。
  唯一的出入口已被堵死,豈不只有束手就縛,任人宰割,坐以待斃。
  谷內,剎那間一片如死沉寂……
  猛然,佛號高宣暗滲禪門神功獅子吼,聲如暮鼓晨鐘,震耳撼心,群雄為之瞿然驚醒靈台頓朗,心神一片平靜,大悲禪師目注崖頂,肅然發話:「施主將貧衲等誘困此谷,不知是何用心?」
  岳鐘琪道:「老禪師不必著急,稍時等夏夢卿到來,一切自當揭曉。」
  話聲方落,九指追魂蒼寅銀髮根根倒豎,嗔目厲聲罵道:「岳鐘琪,你身為大漢後裔,賣身投靠,不顧公仇私恨,甘為滿朝鷹犬,已屬喪心病狂,禽獸不如,如今又卑鄙無恥地將各派領袖誘困此谷,居心叵測,小心你兔崽子日後天雷擊頂,遭了報應,殃及子孫……」
  「大膽無知狂民,還不與我住口。」岳鐘琪想必惱羞成怒,陡揚厲喝,但他旋即又輕笑說道:「要飯的,我勸你還是省省力 氣,何謂卑鄙無駐?兵不厭詐,用兵之道本就虛虛實實,諸位未涉孫吳,懵懂無知怪得誰來?若說我天雷擊頂,遭了報應,正如你所說,那是日後!現在諸位命都在我手,還談什麼日後?我只消一聲令下,諸位就要烈火焚身,屍骨無存,信不信?」
  蒼寅白眉雙挑,就待再罵,齊振天倏地冷冷說道:「臭要飯的,我也勸你省省力氣,哪來的好心情跟這狼心殉肺的東西鬥嘴?我還自詡身份呢,你喊破了喉嚨罵破了嘴有用?」
  一盆冷水澆頭,蒼寅心火全消,悻悻然收回目光。再看看大悲禪師那平靜臉色,肅穆神情,不由暗道慚愧,自歎不如。
  大悲禪師淡淡一笑,道:「齊檀越說得對,蒼檀越何須急怒?我輩修為講究一個定字,臨危不懼、不驚、不亂才是上乘;做不到這點,那便無補於事,反蔽靈台。蒼檀越當知儒家五字:定、靜、安、慮、得,如此,何妨大家仍然坐下,平心靜氣,依然固我,仿若無事地共思出谷之策。」
  大悲禪師果然不愧是領袖武林的少林掌教,委實是位佛門得道高僧,別的不論,單看這份面臨生死邊緣的鎮定功夫已是常人難及萬一,即連其他諸門派掌教也自愧不如。
  群雄依言各歸舊位,盤膝坐下,鴉雀無聲。
  顯然,都在竭盡心智,埋首苦思,搜尋那出谷之策。
  修為有深淺,的確是絲毫勉強不得。
  大悲撣師等幾位當今各門派掌教,俱是面帶安詳笑意,垂目打坐。
  蒼寅、端木少華與齊振天等,也即閉目膝盤,恍若入睡。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49:54

  唯那五莊、四寨之主雖然也是閉目盤膝.臉上的神色卻是顯得急躁不安,絕難與前者相比。
  其實,這也難怪,誰讓他們面臨生死邊緣,絕無選擇餘地?
  誰讓他們身陷葫蘆「死」谷,插翅難飛,欲渡無從。
  崖上,岳鐘琪目射陰毒下望,負手傲立,嘿嘿冷笑不已。
  就在他笑聲歇止,張口欲言之際。
  背後忽然傳來一個比他那冷笑還要冷上十分的話聲:「閣下,你遍遣手下鷹犬,約我到此何干?」
  岳鐘琪心弦震動,霍然轉身。
  夏夢卿不知何時已然面色冰冷,卓立身後兩丈以外,目光冷峻,氣度懾人。
  還好人家沒有出手暗襲,否則他縱有十條命也早已跌落葫蘆谷底粉身碎骨,變為血肉一攤。
  饒他岳鐘琪良將虎膽,如何地陰狠毒辣,也不禁倒抽口冷氣,機伶寒噤,暗捏一把冷汗。
  定了定神,目光傲轉,剎那間驚駭之態盡斂,緩緩走前數步,揚眉笑道:「我沒想到你真會來……」
  「少廢話!」夏夢卿劍眉微挑,冷然接口,道:「夏夢卿沒有不敢趕的約會,告訴我,有何貴幹?」
  顯熱,他還沒有發現谷底被困群雄。
  岳鐘琪又向前走了兩步,笑道:「沒別的,想跟閣下商量點事兒。」
  夏夢卿遭:「什麼事,說!」
  岳鐘琪毫不以為忤,其實他也未必敢,道:「閣下明知,何必故問?」
  「要那兩樣東西?」夏夢卿冷冷笑道:「你膽大的令我驚奇,記得我對你說過,只要你認為有把握,隨時可找我夏夢卿,現在你自認有了十分把握麼?」
  「當然!」岳鐘琪微微笑遭:「若不仗恃著點什麼,岳鐘琪豈敢輕捋虎鬚,冒殺身之睦約你來此?我生平從不打沒把握的仗,雖不敢說有十分,倒也該有十九分九。」
  夏夢卿星目凝注,淡淡說道:「我懷疑你那仗恃是否足以使你立於不敗之地。」
  岳鐘琪揚眉微笑,笑得狡黠,道:「是與否閣下稍時自當知道,如今,我不想多做無謂口舌之爭。」
  有道是藝高人膽大。夏夢卿雖然明知岳鐘琪必有仗恃,否則他絕不敢故弄玄虛地約自己來此談判,但他怕過什麼?
  眉梢微挑,道:「那好,你說吧!」
  岳鐘琪陰險的目光輕輕地看了夏夢卿一眼,道:「我拿武林各門各派領袖人物的性命,交換你竊自大內的兩樣東西。」
  夏夢卿自然還不知此刻群雄正圍崖下,他想縱聲大笑,終於忍住,輕蔑笑道:「就憑你岳鐘琪和幾個酒囊飯袋,庸碌蠢才的大內鷹犬,想找他們麻煩?我勸你趁早別動這念頭。」
  岳鐘琪道:「我認為那已經很夠了,我無須尋上門去找他們麻煩,我可以把他們調往一處於以囚禁,來個集體屠殺。」
  夏夢卿忍不住笑道:「你太看得起你那岳鐘琪三字了,我覺得你有點癡人說夢。」
  岳鐘琪陰陰說道:「岳鐘琪三字的號召力自然不夠,但如換上夏夢卿三個字應該又當別論。」
  夏夢卿心神微震,霍然色變,目射冷電,沉聲喝遭:「你敢!」
  入目那懾人威態,岳鐘琪禁不住心中一懍,身不由主的倒退一步,枯禪掌下幸逃一死,到如今餘悸猶存,他不得不預做防備,否則,謀人未成身先死,那才冤枉!表面上,他仍然自持鎮定,道:「這個膽我還有,我已經這麼做了,若之奈何?」探懷取出一張武林帖彈指射過。
  夏夢卿輕伸兩指,鉗住那張武林帖,只略一注視,立即心頭狂震,神色大變,身形電閃,逼近一丈,厲聲問道:「他們呢?」
  岳鐘琪唇角微揚,側身讓路,指了指崖下。
  夏夢卿身形再閃,撲近危崖,谷底情狀一目瞭然,不由他不暗暗心驚,頓時怔住。
  身後,岳鐘琪得意揚笑:「閣下,怎麼樣?憑這些人質值得一談麼?」
  夏夢卿緩緩轉過身形,星目暴射冷芒,語氣冰冷,一字一句地道:「岳鐘琪,你敢動他們毫髮,我會把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岳鐘琪微微笑道:「一命換天下武林精英,岳鐘琪死的值得!閣下如不忍心看他們盡埋此谷,那麼交出那兩樣東西,我保證他們毫髮無損地各回來處。」
  夏夢卿道:「岳鐘琪,倘若我不答應呢?」
  岳鐘琪目光一轉,笑指對崖說道:「看到對崖嗎?憑閣下目力,應該不難發現,在那林木山石之後,我預伏了多名大內侍衛,只消我一舉手,他們便會把準備好的硫磺、柴捆等物引著火一起丟向谷中,葫蘆谷谷口已封,形勢險惡.飛鳥難渡猱猿難攀,餘下的,閣下自己想吧!」
  夏夢卿神目如電,他看得出,對崖佈置果如岳鐘琪之言,山石後、林木間,更是堆滿了引火之物,那些大內侍衛中,為首的紅衣喇嘛正是雍和官侍衛領班大喇嘛鐵別真。
  夏夢卿不禁駭然,耳邊卻又傳來岳鐘琪那深深得意的話聲:「我再奉告一句,我已經告訴過他們,假如他們在對崖看見我有什麼不測,或者為你所制,不准管我。那時,我仍可有這多位武林高人陪葬,死得應該很值得。」
  夏夢卿收回目光,淡談說道:「看來,你已立於不敗之地,一著受制,全盤皆墨,我是精定了。」
  表面上,他平靜異常,其實,眼前的情勢令他有突墜冰窟之感。他知道,急怒解決不了事,而且顯得多餘。
  他不得不承認輸了,因為岳鐘琪這一著太以高明,高明得令他毫無還手之力。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嘗到怕的滋味,那是為別人,為這谷底天下武林精英,各門各派的領袖人物。
  假如為他自己,他仍能視若無睹,談笑自若,絲毫不放在心上。
  也是他生平第一次嘗到輸的滋味,他睥睨宇內,叱吒武林,多少年來,何曾遭遇到像今夜這種只能處於挨打地位的挫敗?這輸的滋味令他很不好受。
  兵書與那本前明忠義臣民名冊固屬重要,是他反清復明,不可或缺的東西;而這谷底數十名武林領袖人物的性命,應該比這兩樣東西更為重要。
  獨木難撐大局,一人不足以復興,假如他為了保有這兩樣東西,犧牲了谷底群雄,那是不智之舉。到那時,他縱然有了這復興寶典,憑他一個人又能做些什麼?
  況且,在道義上也太以說不過去。
  雖然,為了民族復興大計,可以在某些方面做任何犧牲,但是他究竟不是那種鐵石心腸的人,他有血有肉、有感情,俠骨柔腸,劍膽琴心。再說,這種犧牲是最不智的,不但無補大局而且對大局影響甚巨,他沒有必要做這種無謂而愚蠢的犧牲。
  那兩樣不可或缺的東西,失去可以再找回來;倘若犧牲了這多位武林精英的性命,人死不能復生,他不是大羅金仙,沒有生死人而肉白骨的無邊道行,那就永遠也找不回來了,數十年內還談什麼復興大計。
  衡量之下,孰輕孰重,立即瞭然。
  他受人挾持,萬般無奈之下,暗暗一歎,剛要點頭認栽。
  岳鐘琪不知道,他只當夏夢辯正在猶豫難決,思索對策。
  突然聲揚獰笑,望著對崖高聲叫道:「鐵別真!給點顏色,讓他看看。」
  對崖,鐵別真右臂微抖,三縷火光飛墜葫蘆谷裡,火煙起處,谷底枯草立刻燃著大片,山風助長了火勢,立刻濃煙四起,火焰直冒。
  夏夢卿又驚又怒,目眥俱裂,直欲噴火,劍眉倒挑,厲聲喝道:「岳鐘琪!叫他們住手!夏夢卿認輸就是!」
  當然,岳鐘琪他只是在示威,見好還能不收?向著對崖叫了一聲:「鐵別真,先停手,聽候令諭。」
  然後,轉過頭來望著夏夢卿嘿嘿笑道:「閣下咱們君子風度,拿來吧!」緩緩伸出右手。
  谷底的火,並未能驚動閉目盤坐中的群雄,谷頂夏夢卿那聲厲喝.卻使得群雄如遭電殛,霍然躍起,大悲祥師首先揚聲說道:「貧衲大悲,夏少俠已經來了麼?」
  夏夢卿沒有理會岳鐘琪,卓立崖頂,目注谷底大悲禪師及天下群雄說道:「夏夢卿在此,因我…人連累諸位身陷谷底,中人奸謀,夏夢卿愧疚良深,至感不安。」
  大悲禪師高宣佛號,合十說道:「夏少俠怎出此言?是貧衲等懵懂無知,一點不察,反連累了夏大俠倒是真的……」
  話還沒說完,九指追魂蒼寅突然振臂大呼:「夏少俠,昕蒼老五一言,老要飯的不知這兔崽子用意何在,可是明知他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不管那兔崽子要幹什麼,夏少俠可千萬別因為我們這些臭皮囊,中了他的計,遂了他的心,否則老要飯的我今夜寧可一頭碰死巫山。」
  話聲方落,天龍堡主皓首神龍齊振天也自揚呼說道:「臭要飯的說得對。夏少俠莫使我等死不瞑目,為鬼含羞。」
  「無量壽佛……」
  一時谷底儘是激昂慷慨陳詞聲,充塞夜空,震撼巫山,驚天地而泣鬼神,風雲為之色變,草木為之含悲。
  夏夢卿全身熱血沸騰,胸氣激盪,星目欲濕,立身崖頂,久久不能答話。
  岳鐘琪懾於浩然正氣,毛髮悚然,心驚肉跳,嘿嘿說道:「閣下,你是聰明人,更是血性奇男,人家有情,你豈能無義?
  要知道良心……」
  夏夢卿霍然轉身,面色鐵青,雙自微赤,挑眉大喝:「岳鐘琪,你與我住口!」
  人雖在挾持之中,神威猶在,岳鐘琪一懍住口,身不由主,退了一步。
  夏夢卿不屑多看他一眼,轉過身去,向著谷底群雄強笑說道:「諸位請放心,也請稍安毋躁,此事夏夢卿自有主張。」
  谷底頓時一片寂然。
  無可諱言地,岳鐘琪適才那句話,確曾深深地擊在夏夢卿的心坎之上。
  那話不錯。人家有情,他豈能無義?如果谷底群雄儘是些貧生怕死,不識大體之輩,他可以改變主意棄之不顧;但是,他們全是凜然忠義慷慨之士,寧可殺身成仁,捨生取義,絕不願羞愧苟活,他怎能棄之不顧?
  而現在的情形,又令他十分為難。這些俠義之士,如果發現一點他夏夢卿因他們而無奈俯首的跡象,他們說得出,做得到,真會集體自絕谷底,來個悼慨赴死,從容就義,這樣豈不更令他負咎終生,遺恨千古?
  想了又想,只有咬牙橫心,當下向岳鐘琪冷冷說道:「我心意已決,現在的情勢,除了我以兩樣東西換取天下群雄之外,別無選擇的餘地,我答應丈出那兩樣東西。可是我告訴你,假如我給了你東西之後,你敢有一點不履行諾言,打開谷口,放出群雄,除了你們個個陪葬之外,我還要你們皇上那顆腦袋,你瞻著辦吧!」
  說著,就要探手入懷。
  岳鐘琪的神情顯得既緊張、又興奮、更得意,面帶詭笑,再度伸出右手。
  驀地,佛號震撼夜空,谷底,大悲禪師顫聲發話,道:「阿彌陀佛,崖頂之言,貧衲已悉入耳中.夏少俠真欲陷貧衲等於不義麼?」。
  夏夢卿心神一震,那只本要探入懷中的右手停在胸口,他沒料到大悲禪師會不惜耗費真力動用那禪門至高無上的神功,天耳通,搔聽崖頂他與岳鐘琪的對話。
  現在,他更為難了,他知道:目前除了不說話,或者和岳鐘琪雙雙走出一里之外,否則就別想逃過這位佛門高僧的雙耳,而這兩個辦法都行不通。
  他不在近前,鐵別真等那些大內鷹犬,萬一陰損狠毒地毀了諾言,燒死群雄,這姑且不論。就是他們守信打開了谷口.群雄仍是死路一條,因為打開了谷口,就表示夏夢卿他低了頭,答應了條件,遂了岳鐘琪心願,這些忠義之士,必然會立即自絕當場。
  這怎麼辦?
  答應不行,不答應也不行。
  面對如此情勢,這位宇內第一奇才,頓感束手,五內欲焚,沒了主意。
  岳鐘琪,奸不緊張,連忙嘿嘿笑道:「閣下,我時間無多,你也應該不會願意谷底這些人,久做我階下之囚。」
  他是唯恐夏夢卿會不顧一切地改變了主意,是以不得不催促夏夢卿快一點。
  夏夢卿目光呆滯,根本就像沒聽到,良久才面色木然,唇邊閃過陣陣抽搐,近乎自言自語地說道:「天不助我,橫豎都是一死.我為什麼不讓他們死得瞑日,死得壯烈,成仁取義,庶幾無愧?……」
  他說來平淡,岳鐘琪可差點驚破了膽;表面上,他不能不強裝鎮定,聳肩攤手,一笑說道;「閣下怎麼也有這種想法?有道是:螻蟻尚且貪生。我不以為他們這些有血有肉的人會……」
  「閉嘴!匹夫!」夏夢卿突然嗔目大喝,激動得失了常態:「岳鐘琪,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的廉恥喪盡,貪生怕死嗎?
  面對這麼多位忠義之土,你應該羞煞愧死,身為漢族後裔,你竟然喪心病狂,滅絕人性的迫害同類,留你何用?你只要敢,你就支使那些大內鷹犬動手吧!我讓你遭報應。」右掌緩緩提起。
  岳鐘琪沒想到原來十拿九穩的辦法,會在這轉瞬之間,起了那麼大的變化,一連退了兩步,目光難掩心中恐懼,嘿嘿揚笑,笑得顫抖且極為勉強:「夏夢卿,你,你,我不以為你會這般貿然輕舉妄動,你真的不顧谷底那批人的性命了麼?」
  夏夢卿星目噴火,咬牙說道:「岳鐘琪,你少說廢話,也莫再以此要挾我!谷底都是大漢民族碧血赤心的忠義之士,為 民族大義,為復國大計,他們願意死,能死,他們死得重於泰山,死得轟轟烈烈,名傳千古,永難不朽。不像你這民族的叛賊死得令人不齒、令人唾罵,知道這兩句麼?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你,我要你學學秦檜、萬俟萵那兩個奸賊,也跪在這葫蘆谷底!神女峰何其有幸;而你,岳鐘琪,卻玷辱糟蹋了一塊白鐵……」
  岳鐘琪豈止臉上變了色,簡直心膽欲裂.連連倒退,駭然說道:「夏夢卿,你真敢這麼做,你可不要懊悔……」
  「住口!匹夫!」夏夢卿陡揚輕喝,掌提全胸,已凝足了枯禪掌力,恨得咬騰出血:「正邪自古同炭冰,奸佞由來難得頭,你死了這條心吧!」
  岳鐘琪魂飛魄散,就要揮手張口傳令。
  夏夢卿陡挑劍眉,揚掌待發。
  干鈞一發.驚心動魄。
  驀地,神女峰後響起一聲震天懾人的靂霹大喝:「岳鐘琪,你敢!」
  一條魁偉的黑影與一條無限美好的纖小雪白的人影劃空疾射而至。
  夏夢卿修然驚顧,一見那雙人影,面上表情難喻,頓時怔住。
  岳鐘琪目力也不差,身形一顫,連忙俯首躬身:「卑職該死!卑職不知侯爺與夫人也在此地……」
  黑白人影先後射落崖頭,正是那神力威侯傅小天與薛梅霞。
  博小天沒理躬身恭迎的岳鐘琪,第一眼就看夏夢卿,環目神光閃爍,咧嘴笑道:「老弟,你好。」
  夏夢卿此刻威態盡斂,俊面還帶點煞白,微微一笑,道:「托侯爺洪福,夏夢卿尚稱粗健。」
  立即轉過頭望著站在傅小天身旁的薛梅霞,唇邊卻是微抖地強笑說道:「小妹,你好。」
  薛梅霞打從一現身,美日就始終緊緊地盯住了他,聞言.那原本就在目中徘徊的閃爍淚光,毅然往外一湧,但她到底沒讓它墜落胸前,牽動了一下香唇,笑了!笑得令夏夢卿心碎腸斷,她沒答夏夢卿問話,道:「夏大哥,我終於還是找到你了,真是不容易啊!」
  夏夢卿一襲儒衫無風自動,玉面上飛快地掠過一絲痛苦的抽搐,笑了笑,沒有說話。
  而薛梅霞卻沒有放過他,無阻柔婉地輕輕說道:「夏大哥,你的傷勢,全好了麼?」她根本沒顧慮到夫婿就在身旁,這種問話的神態、語氣,能令每一個做丈夫的嫉妒。
  傅小天,他始終面帶微笑地看著他們兩個,絲毫沒有介意。
  夏夢卿有意無意地避開了那雙令他心悸的口光,淡淡笑道:「謝謝你,小妹,我的傷勢早就好了。」他似乎不願多說一句。
  薛梅霞應該是滿腹的話兒,可是她如今就不知該從何處說起。
  一時,空氣靜得很尷尬。
  傅小天是有心人,望著夏夢卿一笑,打破沉默,說道:「老弟,咱們待會兒再談,容我先把事情解決一下。」
  轉過頭來,立刻沉下了檢。「站好了,聽我說話。」
  岳鐘琪這才敢抬起頭來,站直身子,恭謹答話,說得戰戰兢兢:「卑職.卑職洗耳恭聽。」
  傅小天揚了揚濃眉,道:「岳提督,我這次出京,你知道是為了什麼嗎?」
  岳鐘琪想使狡猾,可是當著這位神力威侯,他不敢,只得答道:「卑職知道。」
  傅小天環目威稜一閃,沉聲說道:「那麼?你敢搶我的差事,誰給你的膽子?是因為你身懷密旨,我不敢拿你怎麼樣,是麼?」
  岳鐘琪嚇得機伶一顫,連忙躬身俯首:「卑職天膽也不敢冒犯侯爺。不過,卑職斗膽以為維護大清朝廷的安寧,這也是卑職的責任。」
  好利的一張口,傅小天神色一變,倏又淡淡笑道:「算你有理,現在我告訴你,我自請出京,為得就是找回那兩件御藏重物,這件事,我會做,用不著你們幫忙。」
  岳鐘琪道:「卑職省得。」
  「那就好。」傅小天淡淡說道:「我來了大半天了,剛才的事,我已經瞭然,你這種手法太卑鄙,也嫌得太陰毒!現在你傳令,讓他們撤去埋伏,打開谷口。」
  岳鐘琪低著頭沒動,也沒答話。
  夏夢卿星目異采一陣閃動,難掩激動地忍不住插口說道:「侯爺,夏夢卿已領受良多,你怎好……」
  傅小天轉過臉來一笑接口,道:「老弟,你別搭腔兒,這是咱們兩個的事,我不願意別人插手涉足,要知道我也不會放過你,不過我不會用今夜這種辦法。」
  夏夢卿微微挑了挑劍眉,笑了笑道:「既然這樣,我只有再領-次情了,錯過今夜,我隨時恭候。」
  傅小天濃眉一剔,大笑說道:「老弟,你知道我為什麼趕來嗎?老實說,我目的不是替你解圍,而是我揣測你閣下要藉雷雨做龍騰之動,好在完全不是那回事,否則今夜你我便勢成水火,那將不是像現在這樣談笑言歡了,所以,你大可不必領什麼情。」
  夏夢卿心中微微一震,面泛淡笑,沒再說話。
  傅小天也望著他笑了笑,隨即轉向岳鐘琪,沉下臉,問道:「岳提督,我的話你聽見了麼?」
  「卑職聽見了。」岳鐘琪低著頭做如是語。
  傅小天神色微變,目射威稜,沉聲說道:「岳鐘琪,你敢不聽?」
  「卑職不敢。」岳鐘琪身形一顫,頭垂得更低,道:「只是,卑職奉旨行事,身不由主,請侯爺恕罪。」
  傅小天聽得一句奉旨行事,面色稍霽,想了一想,道:「看在你奉旨行事的份上,我饒你這次……那麼要怎麼樣你才肯撤伏開谷,說吧!」
  岳鐘琪倒真有點膽子,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冒了多大風險。聞言,暗捏冷汗,吁了一口大氣,道:「謝侯爺不罪之恩,除非夏夢卿立即交出那兩樣御藏重物。」
  傅小天勃然大怒,神色剛變,倏又變為一片平和,淡淡說道:「看來你是非搶我的差事不可了。」
  岳鐘琪身形又是一顫,答得很狡猾:」卑職不敢。不過,卑職知道侯爺赤膽忠心,諒必不至叫卑職違抗聖旨。」
  傅小天突然縱聲大笑,聲似龍吟.裂石穿雲。
  「好口才……」笑聲一斂,忽做驚人之語,道:「那麼,你下令放火吧!我可以告訴你,德郡主也在谷底,你只要認為自己能負得起這個責任,你就燒吧!」雙手往背後一負,不再言語。
  這話的確像個晴空霹靂,不但岳鐘琪心神震動,就是夏夢卿也大感意外。
  夏夢卿情知傅小天蓋代奇豪,不屑謊言,不會使詐,不由暗暗一歎,心想:看來,自己又欠了她一筆人情債……
  岳鐘琪卻意猶不信,連忙轉身抬頭,向著谷底竭力察看,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只覺腦中轟然一聲,險些昏厥。
  可不是麼?一個身材纖小的黑衣人兒,不知由何處走出,更不知由哪兒入谷,正自緩步走向群雄,一點兒也不差,正是那刁蠻、嬌貴的美郡主德怡。
  這一來,岳鐘琪可坐了蠟,紮了手!他奉旨行事,甚至可以不聽傅小天的,可是,他有幾個腦袋,敢連同這位當朝親貴的大郡主也一起葬身火窟?聖旨沒叫他這麼做。
  岳鐘琪呆呆愣立,作聲不得,傅小天卻淡淡發話說道:「我不妨告訴你,德郡主早已洞悉一切,她比這些被圍谷底的武林群豪來得還早,只是一直隱身谷底中,沒露面罷了。」
  如今,岳鐘琪他尚有何活可說,暗喑一歎,就要傳話對崖撤伏開谷。
  更驚人的事,突然發生。
  忽然,數縷火光拖著長長的芒尾,由對崖飛投谷底,引得谷底原已將熄的枯草立即又燃燒了起來。 
  這突如其來的事故,看得夏夢卿、傅小大與薛梅霞二人不由一愣。
  莫非是鐵別真不聽指揮,自做主張?
  夏夢卿與薛梅霞暗感驚訝,傅小天卻是激怒,岳鐘琪更是嚇得臉上變了色,目注黝黑一片的對崖,揚聲喝道:「鐵別真,你敢不聽令行事……」
  話猶未完,神女峰後突然傳來一個陰惻側的話聲,道:「他,只有一個腦袋,只是不能聽閣下指揮罷了。」
  夏夢卿與薛梅霞,無須回顧,便已聞聲知人,心中一震,不由皺眉互覷。
  傅小天只覺得話聲極為熟悉,卻一時想不起是誰,驚訝之餘與岳鐘琪同時回顧。
  四目注處,只見數十丈外神女峰近峰巔處的一株虯枝巨松之上,如幽靈般站著一個黑袍蒙面人,目射陰鷙,嘿嘿陰笑,不言不動。
  岳鐘琪立即看出,那便是向他進言獻計之神秘黑衣人。
  而傅小天一眼便認出,那赫然竟是干毒門主雷驚龍。
  岳鐘琪當下揚聲問道:「閣下,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雷驚龍嘿嘿笑道:「身為良將的岳提督竟然問出這句話兒來,豈不令人可笑?閣下,聽明白點,這叫做螳螂捕蟬又叫鷸蚌相爭,我就是那在後黃雀、得利漁翁,懂嗎?
  提督大人?」
  岳鐘琪頓時恍悟他只是被人利用了的工具,真正墜入圈套的是他自己,只覺羞、怒、怕一時俱來,戟指雷驚龍厲聲說道:「原來你竟……」
  「那當然。」雷驚龍桀桀笑道;「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東西要讓給你拿了去,我還有混的麼?」
  夏夢卿與傅小天、薛梅霞三人這才恍悟完全是雷驚龍一人搞的鬼。
  本來嘛,岳鐘琪哪有這麼高明。
  傅小天頗為驚怒,驚得是雷驚龍這人委實陰狠狡詐的可怕,怒的是朝廷邊隆重臣卻被人戲弄於手掌之上,這對大清朝廷來說,實在是件丟人的事。
  薛梅霞只感悲痛羞慚,因為怎麼說雷驚龍總是她薛家表親,更是她以前的未婚夫婿,如今雷驚龍成了武林惡魔,她的面上也不光采。
  只有夏夢卿摒除了一切雜念,在皺眉沉思對策,他知道,雷驚龍不比岳鐘琪,稱得上是他一大勁敵,較諸羅剎三君、布達拉宮喇嘛還難鬥。
  岳鐘琪佔了這種優勢,下了這步棋都令他束手無策,自認落敗,如今雷驚龍掌握了全局,那就更不必說了。
  岳鐘琪他還有顧忌,他不敢把德怡也陷害在內。
  雷驚龍他有什麼顧忌?不但沒有顧忌,而且簡直是他求之不得的大好良機。
  稍時只要他一聲令下,那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夏夢卿他不得不暫時摒絕一切雜念,運用他那超人的智慧思索對策。
  驀地,岳鐘琪一聲怒叱,就待撲過去,卻被傅小天修伸鐵腕,默默地一把將他拉回。
  岳鐘琪儘管如何急怒,昏了頭、紅了眼,也不敢有絲毫掙扎,就敢掙扎也是如同兒臂撼山,他面色死白,目眥滲血,急怒攻心,他恨不得與雷驚龍來個同歸於盡。
  雷驚龍得意還要賣乖,陰險一笑,道:「對了,還是傅侯知機,現下的情勢,豈是你岳鐘琪能輕舉妄動的麼?蠢材!」
  入目傅小天環目中那雙懾人寒芒,不由心中一懍,立刻轉了方向,一笑又道:「小妹,很久沒見,想念得很,近來好麼?」
  薛梅霞不想理他,卻又不願顯得小氣,頭也沒回,淡淡說道:「謝謝,托表兄的福,我很好。」
  雷驚龍目中陰芒一閃,狂笑說道:「小妹,還認我這個表兄,難得,難得。」
  這回,薛梅霞沒有理他。
  雷驚龍嘿嘿一笑,又轉了方向:「夏夢卿,你怎麼不說話?
  莫非在運用你那超人智慧,想辦法對付雷驚龍麼?……」
  夏夢卿未於答話。
  雷驚龍嘿嘿獰笑又道:「姓夏的,我勸你少費心機,雷驚龍做事向來無破綻可尋。北京城外我拯你於羅剎三君之手,大度饒你不死,我覺得你就該雄心盡死知機早退,含羞帶愧地找個地方靜靜地過過餘年算了,怎麼還好意思在江湖中與人爭長論短,互較雌雄?縱然你偷生苟活,厚顏再出,也應該學聰明點兒,別老逃不出雷驚龍掌握;豈料你仍是那麼愚笨糊塗,又墜入雷驚龍網中,這樣下去我實在提不起興趣再跟你爭論天下英雄誰屬了,因為你太以令人失望。」
  這番話盡極譏諷,連傅小天都聽得微劇濃眉;尤其是薛梅霞,她花容色變,黛眉倒豎,美目圓睜,險些忍耐不住。她認為她夏大哥絕不能容人輕辱,如果有人侮辱她夏大哥那比侮辱她自己還令她難以忍受。
  而夏夢卿仍是聽若無聞,任他輕謾。
  雷驚龍毫不破松,繼續冷嘲熱諷,口氣更是尖刻。
  「夏夢卿,事到如今,我不妨告訴你,打從你一離開北京到現在為止,你沒有一荊能逃出我的雙目,說起來你還欠我一筆小小的人情債,記得嗎?酒樓代你付資,為你預訂客棧,又指引你大內鷹犬的聚會時地。好在,那是我讓你一步步步入陷阱的手法,對你有害無利,所以你不必耿耿於懷,思圖償還;你可以想想看,無影之毒所向屍橫.我那時如要殺你,應該是舉手之勞,用不著我一個手指,恐怕你早就是一具白骨,死得神不知,鬼不覺,今夜還能站在這兒跟我為敵麼?」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51:06

  話聲至此微頓,夏夢卿毫無反應,他桀桀一笑,接道:「不過,正如我給你的那張紙條上所說,你到底是宇內公認的第一奇才,不應該死得無聲無色,那麼可憐;再說,那樣殺你,也勝之不武,徒污我手。我要正大光明地鬥殺你,讓天下武林看看英雄翹楚究竟誰屬!雖然你令我失望,但我仍初衷不改,饒你數次不死,當著小妹我已還清舊債,剩下來的只有我向你索清奪妻之仇、折辱之恥、毀容之恨了,你我生死一搏約鬥之日不遠,你好好準備吧。」
  薛梅霞靜聽之餘,也不禁機憐連顫,為自己這位昔日情人夏大哥暗捏一把冷汗:她知道雷驚龍所說屬實,在那種情形下,他耍殺夏夢卿委實易如反掌,夏夢卿在毫無防備之下,的確會不知不覺地中了他的道兒。雖然他曾經數次放過殺害夏夢卿的機會,在薛梅霞心中毫無感謝之意反而更加深了她的痛恨、不齒。
  雷驚龍話聲一落,她才要開口,夏夢卿突然淡淡說道:「小妹,哪來的那麼多工夫跟他囉唆。」
  薛梅霞對夏夢卿的話一向聽從,立刻閉上檀口。雷驚龍不放過任何-個機會,目閃妒火,嘿嘿笑道:「料不到小妹還是那麼聽他的話,看來情之一字,當真是……」
  薛梅霞嬌靨一熱,夏夢卿霍然轉身,星目暴射寒芒,冷冷說道:「雷驚龍,你說完了麼?」
  雷驚龍心中暗暗一懍,笑道:「說完了,還有最後一句,你應該記得我在北京城郊對你說的那句話,那句話曾蒙你謬獎,現在就是我證明的機會,乖乖地把那兩樣東西交給我吧!」
  那句話是:「我也只是打算委屈一時,目前我與他們究竟是誰利用誰,現下實在難說。」
  這句話曾令夏夢卿心神震撼,他當然記得,點頭說道:「那句話曾經改變了我對你的看法,我不會忘記,只要你出發點嚴正,是為天下蒼生著想,誰舉事都是一樣,我可以把那兩樣東西給你……」
  雷驚龍縱聲狂笑,道:「閣下不愧是識時務的俊傑,知進退的高人。」  
  笑聲猛地一斂,陰側側地道:「我這人素來多疑,我認為事情不會那麼簡單,你是想到了對策,抑或是還有下文?」
  夏夢卿淡淡說道:「兩者都是!你多疑,我也不會輕易相信人,你如何取信於我?發誓?賭咒?」 
  雷驚龍笑道:「那有什麼用?我自知甚明,今生是沒有別法取信於你的了。」 
  「這不就是麼?」夏夢卿道:「你不能讓我相信你的出發點和我一樣,我怎敢以大好神州,百姓苦樂冒險,你想讓我交出那兩樣東西的想法,豈不是癡人說夢,近乎妄想麼?」 
  「也許是。」雷驚龍陰陰笑道:「不過,像今夜這種情勢,我認為要你交出那兩樣東西,似乎是很簡單,你如果心存僥倖之念,那才真是癡人說夢,近乎妄想,當然,你若不顧谷底那些人的性命.那又另做別論。」
  夏夢卿道:「你那麼有把握麼?」
  雷驚龍道:「我向來不做沒把握的事。」 
  夏夢卿冷笑說道:「話別說得太滿,須知生機往往會在絕望的時候出現,世間事很難預料。」 
  雷驚龍狂笑說道:「天下哪有那麼多奇跡?岳鐘琪他不敢火葬滿室親貴,我可不在乎!更何況像這種滅除異己的機會難得。我本想看看你那絕處所逢生機,無奈我沒工夫,夏夢卿你聽著,我比岳鐘琪更狠,我可以毒、火兼施,點不點頭在你。」
  夏夢卿淡淡笑道;「雷驚龍,別拿這些威脅我,武林群雄,他們個個深明大義,願意死得壯烈,至於那位滿室親貴……你知道,我跟你一樣地不會在意。」
  雷驚龍陰鷙目光一閃,笑道:「看來我計窮了,既然群雄願死得壯烈,那位德郡主生死你又不在乎,那你還有什麼可顧慮的?夏夢卿,別故作鎮定,在我眼前,你最好少來這一套,你若沒有顧慮,雷驚龍還能安安穩穩地站在這兒?你點不點頭?」
  事迫眉睫夏夢卿不得不下決心,故做沉吟,默然未語,暗中卻傳音傅小天、薛梅霞、岳鐘琪三人。
  「對崖儘是布達拉宮密宗高手,他們不介意雷驚龍的生死,所以要想擒雷驚龍迫他們就範,那沒有用,除冒險一搏,殲敵救人之外,別無良策。稍時我一有行動,請侯爺對付雷驚龍,小妹與岳提督想辦法打開谷口放人,那兒可能也有埋伏,務請小……」
  心字猶未出口,雷驚龍突然仰天一聲厲嘯。
  嘯聲方起,月光下,對崖倏然現出一個黃衣喇嘛,袍袖齊展,紅光一閃,十餘團火球飛墜谷底,立時熊熊一片,焰煙直冒,觸目驚心。
  谷底,隨即傳上九指追魂蒼寅大叫罵聲。
  「兔崽子們,你們有多少火就放吧,要燒就全把我們燒死,可別讓老要飯的活著出谷,那就非以牙還牙,一把火把你們那小窩燒個精光不可……」
  想必被煙熏得嗆住,一陣咳嗽,不聞聲息。
  一聲清越佛號,恍如暮鼓晨鐘,只聽大悲禪師沉聲說道:「命當絕時,逃躲無用;命不當絕,何須逃躲?諸位請速靜坐閉息,不可驚慌奔跑。」
  大悲禪師不愧為少林掌教高僧,他知道在這時候必須要保持靈台明靜,力持鎮定,否則洩了真氣,被煙熏嗆窒息,那便只有死路一條。
  危機已迫,何敢怠慢?
  夏夢卿陡揚曠絕神功天龍吟,龍吟長嘯裂石穿雲,震盪殘空。
  嘯聲裡,人似長虹沖天拔起,半空中倏演冠絕宇內的天龍身法閃電疾撲對崖。
  他一動,傅小天、薛梅霞、岳鐘琪跟著而起。
  傅小天揚聲震天大笑,天馬行空,人如巨靈平飛疾射,撲向峰巔巨松卜的雷驚龍。
  薛梅霞與岳鐘琪則悄無聲息地雙雙掠向葫蘆谷口。
  兩崖之間,距離足有五十丈以上,夏夢卿一飛過四十餘丈處,身形已成墜瀉之勢,剛準備換氣騰身,驀地,對崖一聲沉喝,數團巨大的火球如飛射了過來。
  布達拉宮密宗高手稱得上陰損狠毒,詭譎毒辣,看準了夏夢卿第一口真氣不足,第二口真氣未提之剎那間淬施襲擊,令人防不勝防,躲不能躲。
  那數團火球來勢兇猛又准,齊射一點,火球未近,炙熱之風已近。
  這下夏夢卿如被擊中,必然是衣衫盡焚,髮膚俱傷,直墜谷底;高空近百丈,夏夢卿縱然神功蓋世,也絕無生理。
  但是,夏夢卿若真的就如此這般地被擊中,還稱得上什麼宇內第一奇才?
  心念動處,大靜神功倏遍全身,臨危不亂,儒袖猛揮,身形借勢上升五尺,輕而易舉的避過,火球由足下掠過,個個落空。
  他不能讓火球墜入谷底,助長火勢,同時一提真氣,反身揮掌,一弛一抓,那幾個已然落空掠過的火球應掌倒射而回,流星趕月般反射對崖,去勢比來勢還疾、還猛。
  轉瞬之間,崖上布達拉宮黃衣喇嘛二次偷襲,打出的火球無巧不巧的堪堪枝那幾個倒射而回的火球撞上。
  只聽波波幾聲,奇景頓生,火星成雨,赤芒萬點,飛罩崖頂。
  一時星月失色,冷輝黯然,慘呼四起,紛亂一片,布達拉宮密宗高手魂飛魄散,撲空飛退。
  就在此時,夏夢卿人似神龍凌空撲至,玉面煞白,星目噴
  火,枯禪掌、降龍手左右齊發,銳不可當,威力無匹。
  一干密宗高手甫遭火攻,已成驚弓之鳥,哪敢再櫻銳鋒?
  退得慢的首當其衝,在慘叫聲中,屍體被震激飛;退得快的,猶圖做困獸之鬥,紛紛暴喝揚掌,打出滿天歹毒暗,疾襲夏夢卿。
  密宗暗器,中原罕見,至為霸道,要在平時夏夢卿或許不願太以大意。
  但是今夜他殺機早起,盛怒已久,橫了心,紅了眼,護身大靜神功至高無上,何在乎這些區區暗器?
  劍眉雙剔,一聲厲叱:「殺不盡的番禿,我倒要看看你們能頑強到幾時?」
  雙掌虛空微揮,滿天暗器無故自落,枯禪掌再發,布達拉宮密宗高手又自鮮血狂噴,飛屍五人。
  剩下的黃衣喇嘛心膽俱裂,哪裡還有半絲鬥志?驚恐倉皇地向著崖下月色中,四外飛遁而去。
  威脅已除,夏夢卿不再窮追,更顧不得那些穴道被制,傅臥林木山石間的一干大內侍衛,轉身向葫蘆谷口。
  頗出人意料之外,葫蘆谷口竟然毫無埋伏,薛梅霞與岳鐘琪已然會合群雄移開了那些封堵谷口之物,除了功力稍差的五莊四寨九位莊寨主略中火毒外,其他群雄總算安然渡過危厄。
  大悲禪師諸人正在谷口附近就地救治傷者,一見夏夢卿趕到,紛紛起身見禮。
  夏夢卿還禮不迭,謙遜說道:「夏夢卿姓名累人,好在只是虛驚一場,否則夏夢卿豈不百死莫贖?我正感不安,諸位……」
  一眼瞥見薛梅霞拉著德怡,面帶神秘的笑容裊裊行了過來,美郡主螓首微俯,似乎有點忸怩。
  心中一震,連忙向著大悲撣師低低說道:「掌教勿忘峨媚之約。」
  沒有等大悲撣師答話,他便即大步迎向薛梅霞與德怡,先向美郡主一拱雙手,道:「多謝姑娘冒險施握手,夏夢卿日後必有所報。」然後立即轉向薛梅霞道:「小妹,麻煩你在這兒照顧一下,我要去看看傅侯。」
  不容她兩個任何一人有開口的機會,身形閃電拔起,如飛掠向神女峰。









第二十章 玉女傷情奇峰起
  夏夢卿才抵神女峰側.便遙見傅小天迎面如飛馳來,見著他劈頭便問道:「老弟,哪兒去?」 
  夏夢卿道:「來看看侯爺,侯爺縱了他?」 
  傅小天蹙眉一歎,說道:「怎麼說他總是梅霞的表哥,我怎好太為難他。」  
  夏夢卿點頭不語,旋即又道:「夫人與德郡主都在谷口,群雄中有幾位中了火毒,煩勞您駕去照顧一下……」
  傅小天截口說道:「你呢?老弟。」
  夏夢卿接道:「我還有點瑣碎事兒要辦,馬上會趕回來。」
  不等傅小天再說什麼,雙手微拱,筆直掠上峰頂。  
  傅小天望著夏夢卿逝去的背影搖了搖頭,縱身剛要下峰。
  「小天。」一聲嬌呼,月色下,薛梅霞慌慌張張地急掠而來。
  傅小天以為谷口又出了什麼事,心中一緊,飛步迎上前去,道:「怎麼?霞。」 
  薛梅霞不答反問,急急說道:「他人呢?」
  傅小天當然知道愛妻指的是夏夢卿,「哦」地一聲,笑道:「我還以為又出亂子了呢。……他說要去辦點事兒,馬上趕回來。」
  薛梅霞突然如墜冰窟,花容倏變,嬌軀-陣輕顫,兩串晶瑩珠淚奪眶而出,無言垂落襟前。
  傅小天臉上未褪的笑容立刻凝住,倏伸鐵腕,一把握住薛悔霞粉臂,急道:「怎麼了?霞。」
  薛梅霞失色的香唇傲微抖動,良久方楚楚可憐地幽幽說道:「你以為他真的是去辦事,真的還會趕回來嗎?」
  傅小天猛有所悟,頓時呆住,半晌,才無限憐惜地緊緊握住薛梅霞粉臂,歉然說道:「我糊塗!也很抱歉,我沒有想到他會……」
  薛梅霞微搖頭,淒惋笑道:「小天,別這麼說,這怎能怪你?他要走誰也留他不住……」
  傅小天心中一陣絞痛,忍不住憤然說道:「他這人也真是……」
  「別說了.小天。」剎那間,薛梅霞轉變得極為平靜,截住了傅小天話頭,淡淡笑道:「走了也好,既是他不願意跟我們朝夕見面在一起,何必勉強。他凡事順乎自然比較好,這樣也可免彼此痛苦,咱們下去吧!小天。」
  傅小天心如刀割,他知道愛妻此際的感受,其痛苦程度難以言喻,他倒希望薛梅霞能放聲大哭一場,別把悲傷鬱結悶在心裡;而實際上他又不能這麼說,一時也找不出適當的安慰話兒,只有默默頓首,扶著她緩步下峰。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了美郡主,忙道:「德怡呢?她怎麼沒跟你在-塊幾?」
  薛梅霞輕輕說道:「她說有點事,先走了一步。」說話竟然有氣無力。
  傅小天心中一震,暗道:看來德怡比我跟梅霞都聰明。笑道:「你以為她也是有事麼?」
  「不!」薛梅霞搖頭回答,答得甚是平淡。又道:「我不以為她有別的事,我知道她為了什麼。」 
  博小天意識地感到一陣無比歉疚,勉強地笑了笑,道:「你早知道了?」 
  「不!」薛梅霞再次搖頭,說道:「我也是剛想起,夏大哥的不辭而別,觸動了我的靈機。」 
  傅小天聳肩說道:「看來事情差不多了.比我頂料中的快得多。」
  薛梅霞微微地牽動了一下香唇,笑得很勉強,淡淡說:「我的看法不同,我以為德怡轉變得再快,傾心再深,但是這不是一廂情願的事;不過,我真誠的希望蒼天莫負有情人。」
  這話是否由衷,只有她自己知道,但是有一點是毫無疑問地,那就是這話說得自艾自怨,沉痛巳極。她對她的夏大哥瞭若指掌,仍充滿了信心。
  傅小天沒再說話,默默地扶著她踏著月色,走下神女峰。
  誠如薛梅霞所料,夏夢卿是有意地逃避她。
  也就因為他對薛梅霞舊情難忘,摯愛永存,他不願跟她朝夕相對,彼此都感痛苦。
  還有,他覺得薛梅霞跟了那位人中英傑,宦海奇英傅小天,要比跟著他幸福得多,他敬重傅小天的為人,所以他更不願打擾人家夫妻間的寧靜。
  為了愛,他寧願讓那無邊的痛苦,嚙噬自己的心靈終生,他只希望一個人走得遠遠地,咀嚼現在的痛苦,回味以前的甜蜜;笑也好,哭也好.除了他自己,絕不讓第二個人看到。
  有一度,他曾經極力地想淡忘過去,但是形同白費力氣,反而更糟!那儷影成雙,簫笙合鳴的醉人情景,深深地鐫刻在他心靈深處,永遠成為不可磨滅的痕跡;丟不掉,剪不斷,夢魂縈繞,刻骨難忘。
  最後,他下了決心,不再那麼徒勞無功地勉強自己。雖然造物弄人,定局巳成,往昔的一切絕不可能重演,但是他要為他多乖的今生,保留一段美麗甜蜜的回憶,以備他年暮老時,回憶夢境戚捋髯微笑,或放聲悲哭。
  在傅小天與薛梅霞都以為他已經走得很遠之時,他仍舊隱身神女峰巔,井未離去。
  冷輝之下,那張冠五般俊面有點慘白,他的痛苦感受,比薛梅霞猶勝幾分,星目微濕,面上掠過陣陣抽搐,險些站立不穩,弄出聲響。·-直望著這對伉儷相依偎步下神女峰,緩緩消失於峰下茫茫夜色中,他方始舉袖拭淚,失神落魄地帶著無限孤獨與淒涼,轉身方待離去。
  他想盡速的離開這再逢伊人的傷心斷腸地,可是天不從人願。
  驀地,他忽有所覺,目射寒芒,凝注十丈外一塊巨大山石後,沉聲發問:「哪位隱身在此?」
  石後沒人答話,卻隨著他的話聲裊裊現出了一個美艷無雙,既嬌又悄的黑衣人兒,那赫然竟是美郡主德怡。
  德怡役有說話,嬌靨上也看不出什麼表情,只是將一雙美目直楞地望著他.緩緩的行了過來。
  夏夢卿大出意外,心頭一震,連忙拱手笑道:「原來是郡主在此,郡主怎沒跟傅侯伉儷在一起?」
  他身受人家冒險解圍之情,當然對人家在態度上要客氣點。
  德怡一直行到他面前數步之處,才停身答話,臉上仍然沒有衷情,道:「你呢?」
  夏夢卿心頭又是一震,只覺面上一熱,赧然強笑,說道:「我有點事要辦,不得不先走一步。」
  德怡道:「我跟你一樣,不過我沒像你生似逃避什麼似的,不辭而別。」
  夏夢卿大窘,面對著這位美郡主,他竟有口舌笨拙之感,老半天才憋出一句:「那麼……郡主在這兒等我,有事麼?」
  這好不容易憋出的一句,也大不恰當,德怡突然揚眉笑道:「誰告訴你我是在這兒等你的?」
  夏夢卿哭笑不得,這個軟釘子碰得不輕,當下一拱手,道:「郡主既然不是有事等我,那麼我這就告辭了。」說罷,就要轉身高去。
  「慢點!」德怡忽地一聲輕喝。
  夏夢卿揚眉說道:「怎麼?」
  「不怎麼。」德怡一張臉轉瞬之間又繃得緊緊地,冷然說道:「告訴你好了,我是在等你。」
  夏夢卿呆了一呆,有點啼笑皆非,望著她皺眉笑道:「既然如此,郡主何必相戲?有什麼事兒請快說吧!我還有急事待辦……」
  「我都不急,你急什麼?」德怡刁蠻地偏著頭說道:「你如要問我跑到這兒等你有什麼事……簡單不過,你應該記得我在玉泉山告訴過你的那句話:天涯海角我也非找到你不可。」原來仍是為了玉泉山上那件事……
  看來,她仍然耿耿難釋。
  夏夢卿不禁暗暗搖頭,想說些什麼,一時沒說出口。
  德怡卻一副不講理的神態,眨動著一雙大眼睛再次發話,咄咄逼人:「說!你為什麼不顧身份,自毀諾言,偷偷溜掉?害得我跑遍江湖,歷盡風霜,飽嘗辛苦地到處找你。說呀!」
  夏夢卿無可奈何地聳肩一笑,說道:「郡主閣下,你也應該記得,我沒有肯定地答應你在那兒久等,我不是說了麼?我這個人一向漂泊慣了,從不耐在一個地方久待。郡主一定要認為我答應了,那我有什麼辦法。」
  「那我不管。」德怡搖了搖頭,繃著臉兒,道:「現在你總算讓我等著了,玉泉羞辱之恥,再加上害得我千里奔波,今東明西,我要連本帶利一起跟你算。」
  說起來,她委實有點小題大作,夏夢卿當然不知道,就連德怡自己也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麼做。淡淡一笑,說道:「郡主閣下,難道我數次略盡綿薄真的還不夠令你消氣麼?就算沒有功勞也該有苦勞……」
  「別跟我嬉皮笑臉。」德怡冷冷說道:「我說過我不稀罕你幫我忙,我也沒求你幫忙!假如你一定認為幫過我的忙,那好辦,今夜我冒生命之險替你解圍之情,應該抵得過你幾次故施恩惠了吧。」
  夏夢卿呆了一呆,才要發話。
  德怡已然斬釘截鐵,表示得很堅決,道:「我勸你少費口舌,你怎麼說都沒用,今夜我非出這口氣不可。」
  她的確是天真、刁蠻得可以.她就不想想自己那身頗為不俗的武學,能否接得下人家掌下一招。
  夏夢卿有秀才遇著兵之感,對這位郡主,他覺得技窮,無從應付,劍眉微微一桃,道:「閣下,你當真非爭回這口氣不可?」
  德怡柳眉雙挑,一仰嬌靨,答得乾脆:「當然。」
  夏夢卿神態一斂,搖頭苦笑,道;「你這是何苦?早知如此,我真懊悔當初為什麼多此一舉……」
  雙手往背後一負,望著德怡,淡笑接口。
  「閣下既然執意非洗雪所謂恥恨不可,我只有讓閣下大快怒懷子,只要閣下認為打我一掌,刺我一劍能使你消氣平忿,夏夢卿何樂而不為。請動手吧!」雙目一閉,不再言語。
  這下,德怡反倒愣住了,她做夢也未料到這位令她恨得牙癢癢,自命不凡的狂書生會出此一著,瞪大了一雙杏眼,似明白又似不懂地愕然說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夏夢卿睜開雙眼,笑道:「你不是要消氣麼?我只要能讓你消氣不就成了麼?」
  「不!」德怡猛一搖頭,道:「我非要你說個明白不可。」
  夏夢卿無奈,只有強忍笑意,道:「好吧!你請聽著,真動手,閣下不但消不了氣,恐怕還要氣上加氣;假動手嘛,沒意思!所以,不如我站在這兒毫不還手的讓你閣下打個痛快。」
  夏夢卿這人就是不會轉彎兒,這一來豈不更糟。
  美郡主霍然色變,柳眉倒剔,杏眼圓睜,氣得發抖地戟指顫聲說道:「你,你,你還能忍心說出這種話……」
  夏夢卿沒料到又出了紕漏,大為不忍,尚未來得及開口。
  德怡嬌靨又是一變,美目微紅,貝齒緊咬,狠聲接道:「夏夢卿,你妤狠的一顆心,到這時候還拿話來刺激我,你以為這樣我就下不了手麼,你錯了!」
  話落,身閃,疾掠而來,揚起五手一掌摑向夏夢卿那張冠玉般俊面。身形如電,出手如風,夠快。
  這下要被摑中,夏夢卿那張臉上就非添上五道鮮紅纖纖指痕不可!要躲,他可以躲的很容易,但是他沒打算躲,他願意挨上一下,讓她從此消氣。
  星目一閃,含笑而立,任憑美郡主那只欺雪賽霜,溫軟滑膩的柔荑如風摑到。
  眼看夏夢卿就要挨上。
  怪事倏生,就在德怡那隻手僅差分毫便要摑上夏夢卿的剎那間,她突然收掌跺足,「哇」地一聲,淚如泉湧,雙手捂臉,如飛掠下神女峰。
  那無限美好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茫茫的夜色裡,那恍如巫峽猿啼,春山泣鵑的哭聲,獨自縈繞在神女峰巔夜空中……
  夏夢卿大感意外,睜開星目望著德怡逝去處,滿面驚訝,呆呆發怔。
  他原以為這下是挨定了,卻不料她竟突然收手,而且痛哭飛馳而去。
  漸漸的,他似乎有點懂了,也好像仍不明白,因為他那俊面上驚訝神色己褪,代之而起的是一片薄霧般的迷濛。
  半響,他方始收回目光,搖頭一聲苦笑,疾射不見。
  第二天傍晚,夏夢卿出現在湖北宜昌。
  他打算由水路下洞庭,登君山找那情同手足的二小。三聖中,僧道二聖凡凡大師、大木憎人的得意高足霍玄、岑參共議大事,邀他倆先往峨嵋會合武林群雄,然後再赴藏邊對布達拉宮及大食人採取行動,井將交付岑參一個更艱巨的任務。
  看看天色已晚,夜航的船隻早巳收帆,只有等明天一早再說了。
  當晚,就隨便在近碼頭處找了一家客棧歇息下來,這家客棧不大,倒還潔淨。
  夏夢卿生性隨和,他認為能找到這種客棧,已經很不錯了。
  為了趕船,第二天還要起個大早,所以他預備早些安歇。
  哪裡知道,人卻不能平靜下來,一靜下來便會不由自主地東想西想,思潮便連綿不斷洶湧而來,驅不散,拂不開。
  上了床,剛閉上眼,第一個浮上腦際的,便是那薛梅霞悲淒欲絕、楚楚可憐、望之令他心碎腸斷的情影。他可以看見那雙滿含幽怨的目光,那成串兒的晶瑩情淚……
  這些,不住的在他眼前晃動,伸出顫抖的手想輕輕撫摸,所觸到的,是一片心酸的空虛。
  刻骨深情如春夢,對此如何不淚拋。
  英雄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想著,想著,夏夢卿面上泛起了陣陣輕微的抽動,兩顆巨大淚珠,由閉著的雙目眼角滑落耳邊,濕了枕頭。
  大部份的時間,他很平靜,有的時候,他會突然幾近瘋狂,神態變得很怕人,那是因為他想得太多,一時不克自制。
  天下絕色盡多,但是他沒有對任何絕色女子動過心,自從第一眼看到了薛梅霞,情形立刻改變。
  因為他第一眼所接觸到的,是令他心靈顫抖的一雙清徹、深邃的眼神,一張乍驚還喜又羞的如仙清麗嬌屑,就這些,令他深陷情海,不克自拔。
  就這些,給他帶來了曇花一現般短暫的甜蜜與半生厄運,使他一直在情孽、殺孽中浮沉,使他永淪錐心刺骨、心碎腸斷的痛苦探淵。
  這豈非是命?
  第二個闖進他腦海裡的,赫然竟會是那美郡主德怡。
  對她,他只覺得她天真、任性,雖然她處處難脫嬌貴的習氣,但不失為一位巾幅奇英、清風傲梅的女兒家。
  儘管他有點明白德怡那深藏不露的用心,可是他情已枯、心已死,他願意把她視為紅粉知己,絕無法涉及兒女情愛。或許,他這樣做會很傷她的心,但是他已顧不了這許多了。
  想想德怡那令他窮於應付、哭笑不得的刁蠻不講理嬌模樣兒,夏夢卿的再邊又禁不住掠起一絲笑意。
  就這麼想著、想著,不知何時竟昏昏睡去。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那還是被一陣輕微的剝啄聲驚醒,要不然不知要睡到幾時。
  看著照在紙窗上的日光,不禁暗責自己糊塗、貪睡.他卻不知自己是直到近五更天才渾然入睡。
  坐起身子,皺眉問道:「是哪位?」
  門外立即有人應聲說道:「夏相公醒了麼?是小的。」
  夏夢卿聽得出那是店中夥計,遂又問道:「有事麼?」
  門外店伙應道:「相公一位朋友命小的送封信來。」
  這會是誰?夏夢卿略一沉吟,猛有所憶,心頭一震,連忙披衣下床。
  房門開處,店伙滿臉堆笑,躬身哈腰,雙手遞過一封密封著口的信件。
  信封上只有寥寥七個字。
  「夏相公親啟,內詳。」
  龍飛鳳舞,勁道異常,字跡很熟悉。
  夏夢卿立即知道了這是誰,拆開信封,暗運神功護身,輕輕抽出信箋,寫信人陰狠狡詐,店夥無恙,那證明信封上沒動手腳,可是他還是不能不提防信箋上施毒。
  略一展視信箋,先是大感窘迫,繼而心頭猛震,最後竟不由點頭讚歎,暗表心折。
  信箋上,仍然是狂草數行,寫的是:「閣下:葫蘆谷,你很僥倖,我只有目認棋差一著,當然,在未徹底擊敗你之前,我、永不會死心。
  如今,敢二次邀鬥。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52:12

  羅剎三君正匿藏梵淨山鷹愁澗中,自見信日起,我候駕七日,第八日以釵佛二寶為彩,羅剎三君為鵠,公平共逐,且看鹿死誰手。
  請及早啟程,勿錯過良機,過時不候,倘遲到一步,則羅剎屍橫,二寶鴻飛,莫怪我捷足先登。
  千毒門主雷驚龍」
  這回署了名,更冠了銜。
  夏夢卿久久未語,半晌方收回目光,轉往面前垂手而立的店伙,道:「這人,是什麼時候來的?」
  店伙連忙笑道:「一早來的,放下這封信就走了,小的當時本想叫醒相公,可是相公那位朋友說沒別的事,要小的只把這封信面呈相公就行了。」  。
  夏夢卿道:「那麼……謝謝了。」
  店伙陪笑說道:「好說,這是小的份內事。」躬身哈腰告退。
  夏夢卿隨手又關上了房門,立刻皺起眉峰,緩步走向床邊坐下,低頭沉思……
  看來,雷驚龍仍然未離開他左近,他一舉一動仍在雷驚龍眼中,雷驚龍的確是個罕見的厲害對手。
  以雷驚龍的心性,到了口邊的肥肉他會分人一口,將羅剎三君的行蹤相告,這委實是令人難以相信的事。
  釵、佛二寶得之者,只要能鑽研窺透其上所刻口訣,便足可稱尊天下,是以人人覬覦,夢寐以求。雷驚龍他既然已知羅剎三君藏匿之處,莫、單、衛三魔便絕難在無影之毒下倖免,這種垂手可得,易如探囊之事,竟會輕易地寫信通知他?那不問可知,此中必有陰謀,而且此陰謀必定至為歹毒陰狠,要不然那就是有詐。
  是陰謀也好,有詐也好,二寶絕不能任它再淪入雷驚龍之手,否則立為武林帶來浩劫。以雷驚龍的稟賦,窺透那篇曠絕至奧的吐納口訣,應該要比莫洪等羅剎三君容易些,他只要習得那篇至高無上的武學,天下從此便無敵手,夏夢卿他也難與其匹敵。
  如虎添翼,助長凶性,宇內豈不是天翻地覆,直雨腥風,難有□類?
  尤其那紫風釵,更是他與薛梅霞訂情之物。
  是故,為宇內蒼生,為天下武林,無論如何,他也要把釵、佛二寶奪回來。保全神物,挽回血劫。
  雷驚龍似乎是看透了他,抓住了這一點。夏夢卿他只能信其有,不敢信其無。縱然是刀山油鍋,龍潭虎穴,他也要毅然趕會。
  假如其事果真,而確如雷驚龍自己所言,此番是公平共逐,且看鹿死誰手,動機只是單純的要搏倒他夏夢卿,以這既寫信通知又復候駕七日的胸襟來說,雷驚龍不愧是蓋世梟雄,他夏夢卿的唯一勁敵。
  期限七日,以那曠古絕今的天龍身法速度,應該是很充裕了。
  可是,也不能大意怠慢,遲到一步,信箋上說得很明白……
  想到這裡,夏夢卿已經有了決定,穿好衣服,收起那封信,喚來店伙,要了紙筆,伏案振筆疾書。
  須臾,寫好一信,會過店錢,飄然出門。
  在一處僻靜街道拐角處屋簷下,找到一個正在那兒低頭捫虱的要飯化子。
  他尚未表明身份,要飯化子眼神都尖,一眼瞥見了他那斜插背後,露出數寸的雪白玉簫,霍地躍起,肅然垂手,恭謹發問。
  夏夢卿帶笑謙遜,取出了寫妤的信件,請他丐幫宜昌分舵代為送往洞庭君山,務必面交岑參,越快越好,請托完畢,在化子敬遵令諭,絕不辱命聲中,飄然上路,直奔梵淨山而去。

  梵淨山亦名九龍山、月鏡山,即古之三山谷,山勢峻偉,貴州第一。
  這是第七日的傍晚。
  夏夢卿一襲儒衫,背插玉蕭,負手卓立梵淨山口,仰望接天峰巒,不禁頻頻皺眉。
  暮色裡,山勢險惡的梵淨山恍若一尊靜峙的巨獸,猙獰可怖;山口,就像獸吻張開著,狀欲噬人。
  滿山的參天古木,迎風拂動,直如鬼影惶憧,亂舞群魔,張牙舞爪,兇惡已極。
  在這寂靜的黃昏時分,益增其深邃、陰森、神秘之感。
  膽小一點的人,委實能望而怯步,觸目驚心。
  這,當然嚇不倒玉簫神劍閃電手,他除了覺得梵淨山險惡懾人以外,其餘的絲毫未放在跟內。
  不過,梵淨山險惡、猙獰、深邃、陰森、神秘,再加上桀騖的千毒門主雷驚龍的這場居心叵測的激鬥,使得他不得不提高了幾分警惕之心。
  他始終沒有輕視過雷驚龍這位蓋世梟雄,這次,他知道更不能大意。
  夏夢卿站在山口,默察了片刻山勢,然後背負著手,信步向山口行去。
  雖然,雷驚龍在那信箋之上,曾言明候他七日,第八日一早各憑本領公平逐鹿,但這第八日一早究竟什麼時刻開始卻未曾說明。
  雷驚龍探富心智,狡猾得很,他若在時間上討了便宜,捷足先登,吃啞巴虧事小,二寶甫出狼喙又入虎吻事大,夏夢卿他只得由現在起守到第八日天亮。
  偌大一座梵淨山他無論在何處守候,都難免顧此失彼,只有峰頂一處可以俯覽全山,監視雷驚龍的動靜。
  憑他的耳目,任何風吹草動也難瞞過,黑夜無殊白晝,何況今夜還微有月色。
  所以,他打算在山口內略做觀察,便由山口左邊一條登山羊腸小道直上峰頂。
  但是,甫進山口,第一眼所見到的一樁事兒,卻使他險些改變主意,回轉山下客棧,
  山口內,一片黃砂,怪石嵯峨林立,在那最外面、最顯眼的一塊丈高怪石上,他發覺被人用金剛指一類的指力寫了幾行字跡,仍是龍飛風舞的狂草,入石三分,宛若刀刻,寫的是:
  「閣下:你來得過早,第八日卯時再來不遲,鷹愁澗在此山之西,閣下可往察看地勢,但萬勿打草驚蛇,羅剎三君之機警狡猾,聞下當比我瞭解得清楚,一有異動,必然遠揚,再覓不易,悔之晚也。
  知名不具」
  又是個知名不具,不過這回夏夢卿是已經知名了,當然可以不具。
  就這麼數行狂草,看得夏夢卿心頭微震,不由搖頭,敵暗我明,更提高了警惕。
  雷驚龍的留字,說明了兩點。
  第一,雷驚龍比夏夢卿來得還早,自入梵淨山起,他夏夢卿便無時無刻不在人家暗中監視中。
  第二,雷驚龍如今並不在梵淨山中,怪石上的留字,那只是雷驚龍對夏夢卿瞭若指掌。以釵、佛二寶為彩,他便料定夏夢卿來得只會早,不會晚,所以預先在山口內這塊最外面、最顯眼的怪石上留了話。
  無論怎麼說.雷驚龍的知己知彼,處處讓夏夢卿落於被動地位,不能不使夏夢卿既震驚又佩服更加深了戒心。
  夏夢卿的智慧,比雷驚龍只高不低,否則他不會被宇內共
  尊奇才第一,他只略加判斷,便在雷驚龍所留那幾行字跡之中,找出了幾點毛病,那也是雷驚龍百密一疏,千慮一失之處。
  第一點,他判斷這些字跡,不是雷驚龍片刻之前所留,至少也要隔了兩日以上。
  假如那字跡是雷驚龍片刻之前,甚至於白天所留,他可以說,明日卯時,習慣上他絕不會用第八日卯時。
  雖然有了這項發現,他仍不敢斷定雷驚龍如今不在梵淨山中,或者役有隱身左近,暗中監視他,因為數日前留字,與他現在是否在梵淨山中是毫不相干的。
  第二點,雷驚龍故示大方,告訴了他鷹愁澗之所在,這或許不假,但那萬勿打草驚蛇,免得羅剎三君驚動遠逃之說卻幼稚得可笑。
  他不相信雷驚龍既然發現了羅剎三君藏身之處,在未採取行動之前,會不派人暗中加以監視,他料定鷹愁澗周圍早已佈滿了千毒門徒眾,而且說不定還在各處動了手腳,布了毒。
  還有,那便是他寧可落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不敢相信雷驚龍那第八日卯時再來不遲之語。
  凡事不怕一萬,只怕萬一,還是防著點兒較好。
  所以,夏夢卿站在山口內那塊怪石之前,略做沉思之後,仍然儒衫飄拂地由左邊那條蜿蜒的登山羊腸小道,直向峰頂行去。
  天色越來越黑,暮色終於整個吞噬了這座峻偉、險惡、深邃、神秘、陰森的梵淨山。
  看起來,它是更形猙獰可怖了。
  黝黑,難不倒這位宇內第一奇才的夏夢卿,他神目如電,明察秋毫,將那兩旁古木林立、野草叢生的羊腸小徑,視為康莊大道;行雲流水,瀟灑舉步。
  表面上,夏夢卿就像一個探幽攬勝的風雅之士,神態極為悠閒的飄然行進。
  實際上,他暗暗地默運神功,不住的在搜察週遭百丈以內的任何動靜。
  他所能看到的與聽到的,是風吹草動,蟲獸出沒,山泉淙淙,葉落簌簌,卻絕沒有絲毫人跡。
  這證明,在他週遭百丈以內,並未埋伏著雷驚龍那批千毒門徒眾,也不會有任何危機可言。
  當然這危機二字對夏夢卿來說,似乎嫌得多餘,無如千毒門詭譎神秘,雷驚龍更是一個絕不容忽視的唯一勁敵,他那無所不用其極,令人防不勝防的奇特手法,陰毒的伎倆,卻不可不嚴加提防。
  說起來,這也是夏夢卿行事謹慎之處,這也是他多年來始終能稱尊宇內、獨冠群倫的理由所在。
  他雖然一身所學奇奧博大,武林難有匹敵,可是他卻不是目空一切,恃技驕狂的人,從來不驕不餒,鋒芒隱而不露,滿而不溢。
  有傲骨,沒傲氣,行事始終抱著戰戰兢兢的態度,對人一本謙恭,虛懷若谷。
  半山不到,他突然又發現了一樁事物;這樁事物,使他覺得步步落人後著,處處在人算中。
  身左一株合圍巨木上,數行字跡又赫然在目,那株巨木被刮去一塊尺許寬闊的樹皮,刮去樹皮的那塊尺許寬闊處,雷驚龍又留了話兒,寫的是:
  「閣下:何奈以已之心度人之腹?看來,我很難取信於閣下,既不放心,不便再行動駕,就請直上峰巔,天風強勁,森寒刺骨,古剎內特備薄酒取暖,不成敬意,聊表寸心。
  知名不具」
  看字跡,指痕已舊,絕非一日內所留。
  這豈非又說明,雷驚龍早料到夏夢卿他不會相信那第八日卯時之語,必然流連不去,登上峰巔以監視全山嗎?
  這話未留在山下而留在半山,也有深意,夏夢卿他既然到了半山,走的又是唯一的登山小徑,他不是有意登峰巔是什麼?
  像這種步步落人後著,處處在人算中的事兒,夏夢卿他生平倒是首次碰上。
  他沒有害怕,只有佩服,他更知道雷驚龍這故弄玄虛的手法,無非是要末正式較量先挫他銳氣,先在心理上給予他打擊,藉以增加其本身之神秘、高明,俾收取先折敵三分之效。
  換了別人,雷驚龍這種詭譎神秘的手法,委實能收些震懾之效。
  可惜,他的對手是宇內奇才第一的夏夢卿。
  夏夢卿見怪不怪,望著樹幹上的行行字跡搖頭一笑,繼續行了上去。








第二十一章 明爭暗鬥顯心機
  夏夢卿又向峰巔行去。
  高處有不勝寒之感,越近峰巔,天風越強,空氣也越見冷意。秋夜,本就一涼如水,這梵淨山頂的氣候,竟似乎更比山下晚了一個季節。
  夏夢卿功力曠絕,寒暑不侵,一身修為幾至松柏不凋,金剛不壞境界,昔年峨嵋護寶,對那古洞罡風他都能如沐春風,這些微寒冷,他當然更不會在乎。
  才近山頂,怪事又生。
  在那道左一塊矗立如削的丈高山石上,突然綠光一閃,現出四個斗大字跡:「恭迎佳賓」。
  碧光瑩瑩,迎風明滅,良久才消失於無形。
  這是一種下五門人物擅用的磷火,沒什麼稀罕。
  夏夢卿哂然一笑,腳步連停都未停。
  下五門的玩意兒,在他宇內第一奇才眼中,那自然是微不足道,不值一笑,可是,眼前的情形不同。
  夏夢卿越走越納悶,劍眉也漸漸皺起,終於停步。
  這種玩意兒,迎風即著,過一會兒,也迎風自化,根本沒辦法預置,必須要在當時打出。
  那麼,剛才這附近隱藏有人。
  一般尋常高手,振腕拋物,最多只能打出廿丈遠近,千毒門這些人,不能算尋常高手,姑且加到五十丈。
  但是,夏夢卿始終在運功默察,他就未發現百丈內藏有人跡,磷火無奇,這打出磷火的手法可就稀罕了。
  夏夢卿的功力毋甫置疑,萬無一失,不會有錯。
  那麼,百丈以內的確沒人。
  磷火字跡做何解釋?
  難道說那隱身五十丈內之人,功力高得連夏夢卿都無從發覺?這應該是樁絕不可能的事。
  難不成那人能振腕拋物,打出百丈以外?
  別說此物甚輕,縱然是塊石頭,夏夢卿自忖功力,他也辦不到,五十丈距離,或可勉力為之。
  這可真玄了。
  饒他是奇才第一,短時間內卻也難解其中其奧妙。
  想不透乾脆不想。
  夏夢卿自嘲地笑了笑,繼續向上行去。
  這時,驀地一聲淒厲鬼哭起自遠方,「呼」地掠過頭頂,劃空而過,拖著刺耳的長長尾音,消失在夜空中。
  這聲鬼哭由發出、掠過,至消失,不過剎那之間,好快。算算距離,由起至落,也足有百丈。
  夏夢卿心頭一震,不由駐足。
  拍頭觀望,憑他那明察秋毫的目力,竟然毫無所見。
  這更玄了。
  當真是鬼物?抑或是此人功力已至絕跡地步。
  夏夢卿先是劍眉深蹙,既驚且詫,繼而恍然大悟,眉鋒頓展,暗笑自己糊塗,也著實佩服雷驚龍心思巧妙。
  他不但悟出了這回事,靈機觸動,舉二反三他也同時瞭解了那看來玄奧離奇,令人費解的磷火之謎。
  昔日南荒七毒陰家兄弟,已被雷驚龍收服座下。
  想起南荒七毒,這堪稱古怪的兩件事,便不值一文錢了。
  七毒久居南荒,自然瞭若指掌。
  南荒事,包括南荒的地理形勢,風土人情……
  苗族,有一種既可傳遞消息,又可擾人耳目的玩意。
  這玩意兒,苗語做姑拉,姑拉者,鬼也。
  也許是苗人看這玩意兒製作精巧,匠心獨具,在他們眼中,神奇的不得了,所以取了個他們敬畏的名兒:「鬼」。
  再不然,就是這東西打出後,所發出那真如淒厲鬼哭般聲響,苗人無以命名,因聲取名。
  其實叫它姑拉,是最恰當不過。
  這玩意兒真鬼,也真嚇人。
  姑拉,井非出自苗人,也不知傳自哪位高明人物。
  但傳說,是前明黔寧王沐英,世鎮雲南時,感於該地山高澗深,瘴毒處處,傳遞不便,制以贈苗人。
  至於可靠與否,那有待考證。
  這東西,由竹子製成,長有半尺,內裝機括,打出後,劃空迎風,發出鳴鳴之聲,難聽若鬼哭。
  姑拉能一飛百丈,卻並非全靠人力,而是一半靠人,一半靠它本身,說起來,令人不得不佩服那首創製作人。
  一流的內家高手,能以真力擲物近五十丈。
  尋常一些的高手,就要打個對折。
  面那不諳武技,未開化的野蠻苗人,充其量也只能將姑拉擲出個十丈,這已是很不錯的了。
  其實,這還是茹毛欽血,長年漁獵,日與獸爭,竄高爬低長於臂力的苗人,如是平地漢人,就更不行了。
  姑拉,它就能彌補人力之不足。
  這也是當初製作人的用意所在。
  它在被振腕擲出一段距離之後,而能靠本身巧奪天工的機括製作,憑藉空氣,自動向前推進。
  人力搏得遠,它飛得也遠。
  反之,它就飛得近。
  那就是說,姑拉的機括能力有一定限度,人力則無。
  在腕力強的人手中,姑拉要比在腕力弱的人手中飛得遠,這要看各人腕力的強弱來決定了。
  也就是說,在千毒門那些武林高手手中,與在野蠻苗人手中,姑拉飛出的遠近,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剛才那聲鬼哭,便是姑拉,當然看不到夜空人影。
  山石上磷火也是因為利用了姑拉。
  在千毒門手中,姑拉足可被打出百丈以外,那麼,夏夢卿他在百丈以內,搜察不出人跡,那便投什麼稀奇了。
  不稀奇,自然就不驚人,同時,也用不著詫異了。
  不過,雷驚龍能想到利用姑拉,這心智已是常人難及。
  錯非是見多識廣、胸羅淵博的夏夢卿,換了別人,還真會被他這種神鬼莫測的詭譎手法所震懾。
  梵淨山的絕頂,地方不大,一平如削,遍地砂石,樹木只有由峰側伸上來的幾株老松。
  在這絕頂砂石地的中央,果如霄驚龍所言,有一座小小古剎,看上去斷壁危垣,殘破不堪。
  此時此地,給人的感覺,是無限的淒涼。
  站在這絕頂之上,俯覽山下,整個梵淨山盡收眼底。
  夏夢卿發現,梵淨山遠較他在山下所見為險峻。
  整個山區,幾乎全被古森林所遮蓋,當然,偶爾他也可看到幾處飛瀑懸崖,峭壁絕澗,幽谷深淵。
  在峰西,夏夢卿看見一條黝黑、深邃、蜿蜒之物。
  這條發黑、深邃的婉蜒之物,介於兩片黑壓壓的古森林之間,長短足有里許,緊傍峰腳。
  一經判斷,夏夢卿立刻認定那就是鷹愁澗。
  果然是極險惡、極隱密的地方。
  要不是雷驚龍故示大方,沒有人能想到羅剎三君會隱藏此處.就是遍翻宇內每一寸地皮,也難找到羅剎三君的蹤跡。
  也真虧莫、單、衛三魔能找到這麼一塊絕佳的藏身地。
  現在,得來全不費功夫,正應了那句人算不如天算,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的警世語。
  看了一會兒之後,夏夢卿才舉步走向那座殘破的古剎。
  他背負著雙手,神態既安詳又從容,生似要進入這座危機四伏、陰森淒涼古剎的不是他。
  才踏進那沒有門的大門,一群蝙蝠驚飛撲出,拂落幾點灰塵,轉瞬消失在寒冷的夜空中。
  古剎內,當然要比峰頂黝黑得多,幾令人有伸手難見五指之感,不過,那難不倒夏夢卿。
  更何況那塌了半邊的屋頂,還大透天光。
  入目一片不堪入目的景象。
  神案上,泥塑木雕的岳神,早已不知去向,有的只是鳥翎蝠糞,塵土厚積。
  由於屋頂塌了半邊,屋粱斜斜地垂下一頭,天風過處搖搖欲墜,隨時都有倒塌的可能。
  在那正中神案前,缺了一條腿的腐朽供桌上,果然置放著讓夏夢卿飲以取暖的美酒。
  不過那不是壺,而是一隻葫蘆。
  葫蘆下面還壓了一張素箋,黑桌子、紅葫蘆、雪白的素箋,異常醒目顯眼,一眼便可望見。
  夏夢卿微微一笑,走了過去,沒拿葫蘆,抽起素箋。
  雪白的素箋上,仍是那熟悉的龍飛風舞狂草。
  「閣下,此處蟲蟻之類頗多,恕我不能預備下酒之物,否則,閣下未至,彼等巳大快朵頤,豈非大不敬。
  古剎內,別無長物,我也只能為閣下準備柔軟乾草一堆,以便閣下調息休整。
  但,此剎年久未修,芨芨可危,閣下如不放心,盡可移鋪剎外.也可免葬身瓦礫,令我扼腕。
  雖水酒,性甚烈,淺酌豪仗,請度量行之,莫貪飲誤事,一醉不醒,約期至,缺了對手,令我乏味。
  約期前一刻,我當來拜請,後時再謀把臂可也。
  知名不具」
  屋危、酒烈……盡多戲謔之詞。
  夏夢卿劍眉微挑,丟了素箋順手拿起葫蘆,突然揚聲笑道:「陰煌,做事要懂適可而止,見好就收。告訴你那主子去,就說夏夢卿一謝美酒,再謝乾草,剎內過夜,點滴不剩。」
  話落,古剎外有人陰陰接口應聲:「好耳目,說明一點,老夫非有意窺伺,乃奉命看守葫蘆,如今任務已了,自當回去履命。」
  話鋒微頓,話聲突轉狠毒,又道:「記住,明日無論你勝負如何,老夫兄弟都將討還昔年兩次壞我大事之債,你要打點了……」
  夏夢卿頭也未回,朗笑接道:「匹夫,跟了雷驚龍,你兄弟膽子比昔年大多了,真是士別三日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我隨時奉陪。」
  剎外,傳來了一聲冷哼,隨即寂然。
  夏夢卿淡然再笑,提著葫蘆向暗隅那堆乾草行去。
  到了草堆前,他未忙坐下,先看了片刻,然後才坐了下去,不,不是坐而是躺了下去。
  一如雷驚龍箋上之言,身下乾草很柔軟。
  宇內,從未有人聽說過夏夢卿善飲,但他卻有千杯不醉之量,無他,至高功力使然而已。
  他知道這葫蘆中酒無毒,其實,即或毒能穿腸,又豈能奈何這位玉簫神劍閃電手?
  豪興勃勃地帶著笑,拔開了葫蘆塞。
  夜已盡,天微明。夏夢卿負手面東站立絕峰之上。
  在這時候,他猶不肯放棄那日出奇景,雅興、瀟灑。
  天風振衣;拂面生寒,夏夢卿儒衫飄飄,似欲乘風飛去,人似玉樹,臨風而立,益顯超拔不群。
  寅時甫屆,峰腰人影如電,疾射而上,雷驚龍果然如言到來,他,仍是那襲黑袍、蒙面。
  夏夢卿毫無敵意,含笑相迎。
  雷驚龍在一丈外停下,卻目射森寒光芒,一閃斂去:「昨夜睡得可好?」
  夏夢卿點點頭,沒答話。
  雷驚龍道:「委屈了。」
  夏夢卿笑道:「好說。此時此地古剎近天,軟草身下,聽天籟,弄行雲,意境勝似畫棟雕粱,錦榻繡帳,人生能得幾回?更何況還有閣下所贈美酒相伴?我頗不寂寞,更未感委屈。」
  雷驚龍唇邊微一牽動,道:「雅人,豪興。」
  夏夢卿淡淡笑道:「都談不上,我只是過膩了你爭我奪的血腥江湖生涯。」
  他弦外有音,雷驚龍並不糊塗,道:「世上有些事,一經沾上便永遠也甩它不掉。」
  夏夢卿立刻對了一句:「豈止是事?有些人也復如是。」
  雷驚龍陰鷙目光一閃,道:「不錯,可是別忘了人是因事。」
  夏夢卿搖頭笑道:「那不然,對事情,各人的看法不同;有人把好事看成壞事,也有人把壞事看成好事。」
  雷驚龍冷冷說道:「見仁見智,這勉強不得。」
  夏夢卿道:「也許你對,我總認為世上該有公理,公理自在人心。」
  雷驚龍笑了,笑得有點猙獰。
  「勝者王侯敗者寇,什麼是公理?」
  夏夢卿點不透他。
  他也表示不到黃河心不死。
  夏夢卿情知他和雷驚龍之間的所謂仇恨,絕非口舌所能化解,不到有一個躺下,也絕無休止,淡淡一笑,不再做無謂之爭。
  雷驚龍也是明白人,他改了話題,道:「酒,喝完了?」
  夏夢卿道:「就是搾了葫蘆也難再搾出一滴。」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52:53

 雷驚龍目光深注,道:「相識多年,我還不知閣下具如此海量。」
  夏夢卿笑道:「當不起海量,倒能千杯不醉,再有十葫蘆我照樣面不改色,以往不為人知,那是我不敢太露鋒芒。」
  雷驚龍道:「恐怕那只是在一個酒字之上。」
  夏夢卿道:「在任何方面我都如此,何止一個酒字?不過
  ……各人的看法不同,正如你所說,見仁見智,勉強不得。」
  雷驚龍沉默了片刻,然後突然說道:「閣下知道那是什麼酒?」
  夏夢卿毫不思索,道:「花彫。」
  雷驚龍揚眉微笑,道:「我又多瞭解一分,原來閣下是酒中老手大行家……」
  笑容一斂,陰陰接道:「醇麼?」
  夏夢卿搖頭說道:「不太醇,閣下摻了東西。」
  雷驚龍面紗後臉色一變,道:「閣下知道我摻了什麼?」
  夏夢卿道:「不算毒,但出不了西門豹的毒經。」
  雷驚龍面紗後神色又是一變,笑道:「好厲害,毒經所載均毒,既然不是毒,閣下怎知它也是載於毒經?」
  夏夢卿淡淡說道:「我沒見過毒經,我卻知道那最後一篇所載非毒。」
  雷驚龍目光難掩心中驚駭,道:「那麼,你知道我酒中摻放的是何物了?」
  夏夢卿坦然說道:「我說不出名稱,但知道那東西的作用。」
  雷驚龍笑得陰險,揚眉說道:「是麼,此物載之毒經,除西門豹與我之外,放眼天下……」
  「那是你太過相信西門豹與你自己。」夏夢卿微笑說道:「夏夢卿還不至於孤陋寡聞到那種地步。」
  「是麼?」雷驚龍目光陰暗不定,笑道:「你何妨說說看。」
  夏夢卿情知他正信疑參半,心驚肉跳,笑道:「何必要我多說,你拭目以待不更好麼?」
  雷驚龍凝注著夏夢卿,沒答話,似欲看透他的肺腑。
  夏夢卿一笑又道:「我可以告訴你;枯木禪功所向無敵,無物可敵,西門豹那本毒經對別人,稱得上秘學,卻瞞不了我。」
  雷驚龍忽地笑道:「看來我又失算了,那樣東西對你失了效。我怎麼處處弄巧成拙,落你下風?難道我此生注定打不倒你?」
  「那是閣下誇獎。」夏夢卿淡淡笑道:「我把閣下列為生平唯一勁敵。」
  「雷驚龍何其榮幸。」雷驚龍桀桀大笑,說道:「可惜我不敢往自己臉上抹粉……」笑聲斂住,接道:「閣下,天色不早,卯時將屆,咱們可以談正事兒了,今天,你我約法三章,絕口不談昔年事,暫時撒開一切恩怨,如何?」
  夏夢卿笑道:「閣下不必問我,事實逼我不得不時時提防暗算。」
  顯然,夏夢卿是指他那酒中手腳。
  雷驚龍面紗後醜臉上一紅,只有裝作沒聽見,道:「這只是今天,錯過今天……」
  夏夢卿飛快接道:「錯過今天,夏夢卿隨時恭候。」
  「好!」雷驚龍雙目寒芒連閃,猛一點頭,道:「你我一言為定。」
  一指峰下那兩旁崖頂古木連片的鷹愁澗,又道:「卯時一到,你我分由兩端進入鷹愁澗,立即展開逐鹿,各憑奉領奪取釵、佛二寶,咱們各幹各的,不得有任何妨礙他人的行動……」
  「這一點我很樂於從命。」
  夏夢卿點頭笑道:「不過,我要請問一句,羅剎三君當真藏身此澗?」
  雷驚龍冷冷說道:「夏夢卿……」
  夏夢卿一揮手,截口說道:「你誤會了,我若信不過你,我就不來了。」
  雷驚龍道:「閣下這話令我難懂。」
  夏夢卿淡笑說道:「我以為你應該很明白,鷹愁澗長短足有里許,而且羅剎三君的藏處必定隱密,找他們,那很不容易。
  你閣下率眾來此多日,我不認為你不會不預先費一番工夫看好地方,這樣一來,對我這後來地疏之人.豈非太不公平?」
  這話不錯,面對高明,雷驚龍取巧不得,只有點頭,乾笑說道:「閣下確乎高明,好吧!聽著,鷹愁澗靠西峭壁之上,有三個人高洞口,羅剎三君就在那居中……」
  「夠了!」夏夢卿道:」我再請教,我由南端還是山北端入澗」
  雷驚龍道:「南端。」
  夏夢卿微微點頭,說道:「峭壁上的洞口靠近哪一端?」
  雷驚龍神情一震,隨即大窘,可是,不由他不說,強笑說道:「閣下果然心細如髮,我是一點便宜也佔不到了……洞口靠近北端,你若怕我捷足先登,咱們可以換換……」
  「雷驚龍,別激我。」夏夢卿輕笑說道:「無須換.你走北端,我仍走南端。」
  頓了頓話鋒,星目暴射寒芒,齪注雷驚龍,又道:「最後請問一句,希望你如實答我,莫要自誤……」
  饒他雷驚龍如何桀騖凶殘,被夏夢卿那冷電般懾人目光,看得也禁不住心中一懍,道:「你說吧!」
  夏夢卿緊盯住他不放,道:「逐鹿二寶是單單你我兩個,還是另有他人?」  。
  雷驚龍突然大笑說道:「宇內第一的玉簫神劍閃電手怎地也做如此間話,豈非有點過於謹慎……」
  他諷刺夏夢卿膽小,夏夢卿聽若無聞,冷然說道:「雷驚龍,這不是玩笑的時候,答我問話。」
  雷驚龍笑聲倏住,也冷冷說道:「閣下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日連鹿釵、佛二寶的,當然只有你我兩個,難不成……」
  夏夢卿一笑接道:「我寧做真小人,不做偽君子!我這人做事向來講究光明磊落,只要你事先說明,就是你動員千毒門所有,夏夢卿也毫不猶豫欣然接受;現在你既然說千毒門只你一人參與逐鹿,那最好不過.稍時我只要發現再有第三者介入,莫怪夏夢卿下手絕情。」
  雷驚龍身形微震,久久方冷笑說道:「何止是你,連我也不容有他人介入,等會兒你只要發現有第三者意圖奪寶,請只管下手就是。」
  夏夢卿面泛微笑,點頭說道:「有了你這句話,我就不怕落不是了。如今卯時已至,約期來臨,我等閣下頒開始之令。」
  雷驚龍微一搖頭,道:「慢一點,你我約法三章事項還有一樁。」
  夏夢卿呆了一呆,笑道:「請說。」
  雷驚龍目閃狡黠光芒,一笑說道:「那就是,無論釵、佛二寶今日為你我何人所得,另一方只有自認枝不如人,三日之內不得向得彩人下手……
  「我明白了。」夏夢卿微笑接口,道:「你的意思是說,只要你得了釵、佛二寶,我便得自認倒楣,三日之內,不能向你下手,可是?」
  雷驚龍坦率承認,點頭說道:「不錯,我正是此意。」
  夏夢卿劍眉傲揚,淡淡說道:「好吧!我絕對遵守約章……你就那麼有把握嗎?」
  雷驚龍說得好。
  「我要是沒有自信,我大可不必自找落敗地通知你,這約章約束的是彼此雙方,井非單單針對你夏夢卿一人。其實,你只要答應遵守約章就行,有沒有把握,那是我的事,你無須過問。」
  「說得是。」夏夢卿笑道:「在我面前,你最好少賣弄心智,什麼叫做約束的是彼此雙方?我卻以為你這條約法是單單針對我夏夢卿……」
  雷驚龍沉聲說道:「閣下,說話可要……」
  「你不承認麼?」夏夢卿朗笑截口說道:「寶為我得,我不在乎你下手槍奪;寶落你手,你卻害怕我出手奪回,因為你自忖功力,保它不住。這麼看來,約法豈非單單針對我夏夢卿麼?」
  一言道破狡計,雷驚龍面紗後醜臉大紅,雙目中陰鷙光芒一陣閃爍,凝注夏夢卿,良久才憋出一句:「你若認為有欠公允,這條可以取消……」
  夏夢卿想縱聲大笑,但又怕驚動鷹愁澗中的羅剎三君,終於忍住,星目寒芒如兩把利刃,逼視著雷驚龍,道:「雷驚龍,我這個人最怕激,不必取消,我遵守約法,容你三天。只要寶落……」
  你手,那是你功力、心智兩稱高明,三天之內,我絕不向你下手。不過,你要小心,三天之後,我隨時會衛道奪寶,不怕你挾寶逃往天涯海角,夏夢卿也要找到你。」
  雷驚龍雖暗睹大喜,但禁不住寒懍。陰陰笑道:「世事瞬間萬變,何況三天,也許過了三天,你今生就休想再找到我,你不妨考慮一下,現在還來得及……」
  夏夢卿挑眉微笑接口,道:「夏夢卿向來言出如山,絕無反悔,不過……雷驚龍,我奉勸一句,你最好以正當手段取勝,否則別怪我言而無信,說不定當時我就會奪回二寶。」
  一句話說得雷驚龍遍體生寒,仰面怪笑一聲,說道:「好!
  你我二人就此一言為定,請。」
  「請」字一落,閃身掠下絕峰,如電而逝。
  他快,夏夢卿也不慢,猛展天龍身法飛掠而下。
  夏夢卿一下絕峰,便直撲鷹愁澗南端入口。
  鷹愁瀾果然澗如其名,連那善飛之鷹也要發愁。
  澗深百尋,波濤洶湧,激流澎湃,勢若萬馬奔騰,聲似雷鳴陣陣,驚險駭人,震耳欲聾。
  澗中,水氣氤氳,沾衣欲濕,霧氣迷濛,茫茫一片,令人難以窺遠,縱有上好目力,最多也只能看出十丈。
  兩旁峭壁奇陡如削,佈滿了水漬,也長滿了色呈褐紫的多年青苔,滑不留手,難以著足,別說是人,即是善攀猿猱也將望崖興歎,欲渡不能。
  峭壁上,偶爾有一兩處凸出石塊,可是那也摸不得,顯然的其利如刃,觸之皮開肉綻血流。
  兩旁峭壁,是絕無可資攀援之處,再看澗底。
  湍急若箭的激流之中,相隔數丈地偶爾有幾塊砥柱中流,露出水面的石頭,那也是離水寸許,若隱若現。
  這很不容易認準它的所在,希望只有百分之一,一個認腳不准,那後果可就不堪想像了。
  即或是能認準所在,能落了腳,石頭既滑又利,能否站得穩,能否保住不傷腳,那又是一個問題。
  除非是一等一的高手,也得冒喪生之險。
  這樣看來,任何陸地生物,只要墜入這鷹愁澗中,要想再活著出去,那實在是癡人說夢。
  羅剎三君不但找到這樣一個絕佳藏身所在,而且能安安穩穩的進入其中,足證這三人是很不簡單。
  鷹愁澗的北端入口不知如何,它的南端入口卻是怪石林立,奇形怪狀的荊棘植物遍佈。
  險勢天生,令人有寸步難行,欲入無計之感。
  這難不倒夏夢卿,他毫不猶豫,提氣掠上怪石,但當他微一打量澗中景象之後,不由他不立即皺起劍眉。
  憑他的目力,也只能看出個廿餘丈,再過去,便是白茫茫的一片,什麼也看不到了。
  而且,他剛一掠上怪石,尚未站穩,一股挾帶著無數細小水珠的強勁陰森洞風,便迎面飛捲而至。
  所幸他功力高絕,應變神速,忙用大靜神功,身形倏如不倒金剛;饒是如此,也連晃了幾晃,好險。
  兩旁峭壁之上既無可資攀援之處,那只有借重那些微微露出水面的石頭了,這,他有自信。
  雖說有自信,也不敢過於大意,看準了十餘丈外一塊石頭,飛身掠了過去,滴水未驚。
  立身這一塊之上,再找目力所及內的下一塊。
  就這麼一連地起落疾掠,沒出多久,果然看見前面廿餘丈左右,右邊那峭壁上,離澗底五六十丈高低之處,有三個成品字形排列的人高洞穴。
  雷驚龍沒騙他。
  當下看準了一塊石頭,身形飄起平飛掠了過去。
  足未沾實,水霧中人影閃動,雷驚龍已然相距丈餘地站在另一塊石頭上,神情頗為狼狽。
  和夏夢卿一樣,衣衫微濕,但那是由於水霧氰氳誰也免不了,而他那兩隻小腿齊膝以下完全濕透,夏夢卿不過僅濕鞋底,這表示在功力上,他究竟遜人多多,難望這位玉蕭神劍閃電手項背。
  夏夢卿先看見他,適時,他也望見了夏夢卿。
  他沒有想到,在他佔了大半段便宜的情形下,夏夢卿仍能和他同時趕到,微微一愣,目中飛閃詭異之色,笑道:「閣下好快!」
  他沒有提聚真力,水聲如雷中,話聲顯得很低微,而且含混不清,夏夢卿卻聽得很清楚,淡淡一笑,道:「好說。仍落後閣下半步。」
  雷驚龍一擺手,道:「洞口已到,閣下還等什麼?」
  夏夢卿道:「我在等你先上。」
  雷驚龍又復一怔,道;「怎麼?」
  夏夢卿道:「閣下早到我半步,理應閣下先上。」
  「閣下!」雷驚龍嘿嘿笑道:「半步之差便足決定勝負……」
  夏夢卿微笑接道:「只要光明磊落,輸又何妨?況且也未必定會輸。」
  雷驚龍道:「你我當初並未規定什麼先到者先上,你如能由百丈外沖天拔起,掠上洞口,那是你功力超人,所以,你大可不必……」
  「謝謝你的提醒。」夏夢卿道:「澗中水霧瀰漫,我沒有那麼好的眼力,我贏要贏的正當,輸要輸的光采,閣下無須再多說,請吧!」
  雷驚龍雙目異采大盛,凝注夏夢卿良久,突然一歎說道:「這種心胸、氣度,令我自歎不如。」
  身形拔起沖天直上,廿餘丈處,袍袖雙揮,兩腿微彈,疾如鷹隼,一閃投入正中那洞穴之中。
  這等高絕身法,看得夏夢卿也不禁點頭。
  寶淪魔手,丟人事小,浩劫事大。他不敢怠慢,身化長虹,破霧衝起,四十丈處,式換神龍擺尾,疾射入洞。
  在他以為,雷驚龍既然佔先半步,絕不肯放過這難再良機,為謀捷足先登,早已跑得無影無蹤。
  豈知大大地出了他意料之外。
  洞內深邃、黝黑難見底,不知深有幾許,雷驚龍他竟然站在那距洞口五尺處未走。
  這回該夏夢卿愣住了,訝然望了他一眼,道:「閣下這是為何?」
  雷驚龍吃吃笑道:「我巳占一次便宜,怎可有一面再?倘若便宜都讓我佔盡了,還談什麼公平角逐?正如閣下之言,勝也不光彩。」
  夏夢卿悚然動容,大感心折,由衷地報以一笑。
  「還有,閣下。」雷驚龍陰笑又道:「這洞口的情勢,你應該很清楚,假如我臨時生個壞心,來個一夫當關,在你閣下飛近洞口之際,突然發難,凌空下擊,請問後果如何?」
  一句話聽得夏夢卿機伶猛顫,不由色變。
  這主意好,這話問得更好!身在半空,四周毫無抓處,雷驚龍雖傷不了他,可是他也上不了洞口,非墜回澗底不可;跌不死,但何處再找落足處?容易麼,一旦身陷漩渦處處,賽逾奔馬的激流,後果不想可知。
  望了望靜等答覆的雷驚龍,揚眉笑道:「很簡單,寶入你手,恩恩怨怨一時俱了。可惜!」
  「你很明白。」雷驚龍道:「良機不再,錯過此次,上哪兒去找?我很懊悔!」
  夏夢卿淡淡說道:「你沒有懊悔,因為你不會這麼做。」
  突然之間,雷驚龍變得很激動,目射凶芒,厲聲說道:「為什麼?奪愛、羞辱、毀容,你給予我的這種痛苦難道還不夠使我恨你入骨,殺你洩憤?」
  夏夢卿很平靜,道:「假如你這麼說,有一樣已夠,何況種種?不過……我很瞭解你,平心而論,你雷驚龍還不失是個英雄人物,你雖恨我入骨,急欲殺我洩憤,但你不會乘人之危,在這時候下手。再說,絕頂上之言猶在耳邊,你當也不會言而無信,出爾反爾。
  雷驚龍目中凶芒倏斂,一襲黑袍無風自動,近乎自言自語喃喃說道:「看來我當世唯一的仇敵才是我真正知心人,雷驚龍雖敗何憾……」忽地一笑接道:「夏夢卿,知心歸知心,仇恨歸仇恨,我這個人生性桀鷲凶殘,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今日一過,我便沒有這般好心腸,你我仍是水火,彼此依舊仇蟬,我隨時都會想辦法打倒你。」
  夏夢卿淡笑說道:「那是明天以後的事,現在何必談它。」
  「說得是。」雷驚龍笑道:「你讓我半步,我候你一次,如今咱們誰也不欠誰的,此洞足可容二人同行,你我並肩而進,如何?」
  也許他出自真意,夏夢卿欣然點頭:「固所願也,不敢請爾。」
  並肩向洞內行去。儼然一對知友,哪裡像是仇敵。
  洞,越向內越黑,黑暗得伸手難見五指;雷驚龍是一流高手,夏夢卿更稱絕世,在他們眼中,那和在白日裡行走沒什麼兩樣。
  洞勢井非筆直,極盡婉蜒曲折,且忽高忽低,一會兒盤旋上升,一會兒又盤旋下降。
  兩個人一路默默,誰也未再開口。約半盞熱茶工夫之後,眼前突亮,那是洞頂縫隙中的幾線天光,同時,路分為二。雷驚龍停下腳步,夏夢卿也沒有再走。
  互相對望一眼,夏夢卿道:「難不成閣下也不知該走哪條?」
  雷驚龍搖頭笑道:「不願瞞你,路徑我很熟。」
  夏夢卿道:「在我意料之中,你來過了?」
  雷驚龍毅然點頭,道:「當然,要不我怎熟路徑,不過我未打草驚蛇。」
  夏夢卿劍眉微揚,道:「那你何必通知我,自己垂手得之不挺好麼?」
  雷驚龍嘿嘿笑道:「我要看看是你行,還是我行。」
  夏夢卿也笑了,笑的淡然,道:「以此本可能得的重寶為睹注,豈非大不智?」
  「誠然。』雷驚龍道;「但設若能打倒宇內第一奇才,那便更值得了,又何樂而不為?」
  夏夢卿劍眉又挑,道:「你那麼有把握麼?」
  「閣下。」雷驚龍答得針鋒相對,道:「又怎見得你必贏?」
  夏夢卿啞然失笑,旋即又道:「那你還猶豫什麼?」
  雷驚龍道:「不是猶豫,是你我要碰碰運氣。」
  夏夢卿遭:「怎麼?」
  雷驚龍一指面前,解釋道:「這兩條路都通羅剎三君隱藏處,途殊而歸同,唯一的不同是一條曲繞太遠,一條直貫捷徑……」
  話聲至此,夏夢卿一笑截口,道:「我明白,碰運氣之意,是你我各選其一。」
  「不錯。」雷驚龍笑道:「我的意思就是如此。我熟路徑當
  然知道哪一條是捷徑,而閣下你乃初臨,固必茫然,為示公平,你先選。」
  對雷驚龍這位蓋代梟雄,夏夢卿是越來越喜歡了,竟然生出相惜之感,略一遲疑,含笑點頭:「夏夢卿生平從不佔人小便宜,這是首次,好在這選擇全靠運氣,很公平,否則我寧可捨棄捷徑……」
  目光一注面蔭岔路,接道:「閣下,我就選右邊這條。」
  雷驚龍雙目異采一閃,點頭不語。
  夏夢卿收回目光,道:「既已選定,當無更改,閣下可否……」
  「閣下。」雷驚龍怪笑說道:「長短如何稍時自知,現在如加說破,豈非令人興趣索然?閣下雅人,當必能做小忍。」
  「好話。」夏夢肄豪興橫飛,笑道:「真正的雅人,應該是閣下,請吧!」
  他這裡瀟灑擺手,雷驚龍那裡卻微一搖頭:「且慢,我還有話。」
  夏夢卿收回手,道:「那麼請說。」
  雷驚龍道:「我自視很高,你更不平凡!我以為你我都不會太在乎勝負輸贏,都必有同一希望,那就是,贏要贏的光彩,輸要輸的心服,對麼?」
  夏夢卿一時猜不透他為何突有此一問,但事實如此不得不點頭,再說,夏夢卿他一生行事,也向來如此,遂道:「英雄之見略同,我由來認為這樣。」
  雷驚龍道:「好,那麼請記住,稍時不管是你先到也好,我先到也好,誰都不必再等誰,先下手者為強,懂麼?閣下。」
  夏夢卿笑道:「閣下,行。」
  雷驚龍哈哈一笑,飄身隱入左邊洞中。他是心頭雪亮,夏夢卿卻不知自己選的這條路是長是短,不敢怠慢,當下施展天龍身法疾閃而逝。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54:37

第二十二章 驚睹可憐薄命人
  夏夢卿因為不知自己所走這條路是遠是近,為恐雷驚龍著了先鞭,一路將天龍身法展至盡可能快的速度。
  他可以想像得到,不管雷驚龍所走的是哪一條,雷驚龍他也一定會盡量急趕,早到一步,總比遲到一步好。
  這條路並不直,夏夢卿在洞中左彎右折,約摸走了半盞茶工夫,突然出現兩扇緊閉的石門擋住去路。
  是否這兩扇石門之後便是羅剎三君隱匿之處?
  夏夢卿心中一陣跳動,停下身形。
  有石門,這便不是天然生就,而是出自人為。
  度量地位,此處該是梵淨山山腹之最深處。
  那麼,這又是什麼所在?是誰辟的石門?
  夏夢卿目光凝注之餘,不由心頭猛震,玉面上神色一轉肅然,石門上方,橫寫著四個朱紅大字:「天機石府」。
  擘窠大字,龍飛鳳舞。
  石府稱天機,使夏夢卿聯想到了百年前一位宇內異人,這位宇內異人,便是一代仙俠:天機上人。
  天機上人,論輩份,猶高出夏夢卿的師父智蒙神僧一輩;論修為,也勝過智蒙神僧半籌。
  當天機上人在世之時,無人知其隱居何處,天機上人仙逝之後,更無人知其死於何方,至今仍是一個謎。
  卻不料被他為了遂鹿釵、佛二寶,無意中撞到了這世無人知的天機石府兩扇石門之前。
  不!不能說世無人知,至少羅剎三君、雷驚龍這四個人已經知道,而且發現的比他還早。
  如果眼前天機石府果真就是昔年天機上人的隱居處、坐化處,那羅剎三君邪魔魍魑,竟敢竊據為藏身之窟,瀆冒一代仙俠,委實是該殺。
  到底是不是呢』
  是的成份應該佔了九成九。而羅剎三君是否就匿藏於此呢?
  雖不敢確定,但路已至盡頭,如按雷驚龍所說,應該沒有錯,羅剎三君似乎是藏身於此。
  那麼,石門閉而未開,這也應是表示雷驚龍尚未來到,也就是說,他選的這條路才是捷徑。
  眼前路只有一條,直通門前,那雷驚龍殊途同歸之言何解?莫非這天機石府有兩處門戶,另一條通往另一門?
  這麼看來,他所走這條路仍不能斷言就是捷徑。
  凝神細聽,裡面沒有絲毫動靜,足證雷驚龍還未到。
  但是,誰知道這天機石府有多大、多深、多廣?
  夏夢卿不敢多耽擱,默運護身大靜神功,走過去用手試著推了推兩扇緊閉石門,一動未動。
  夏夢卿劍眉一拽,陡加真力,再推,仍屬枉然。
  他這陡加真力的一推之力,足有千鈞,卻是未能動這區區兩扇石門分毫,天機石府的確不簡單。
  夏夢卿枯撣掌無堅不摧,他可以用掌力震碎這兩扇石門,可是他沒有這樣做,是不願,也不敢。
  倒並非怕驚了羅剎三君,而是不敢輕毀仙俠居所。
  他認為門不會開不了,而是必有開啟之法。
  全神貫注,凝足目力,在石門四周仔細勘察了一遍。
  果然,讓他看出了端倪,發覺了可疑之處。
  那是一塊拇指般大的圓石塊,嵌在門邊石壁之中,與石壁平,顏色稍異石壁,不仔細看,很難發現。
  他認為這可能是石門開啟樞機,姑且一試,暗運指力,虛空一指,輕輕點去,這一點,點對了。
  兩扇本來緊閉的石門,緩緩地向內開去,毫無聲息。
  隨著石門的開啟,一片亮光由石府內射出。
  不知光來自何方,石府內竟然亮同白晝。
  夏夢卿既驚且喜,又感詫異,舉目望去,不禁更是一呆。
  原來,這只是石府的兩扇大門,能看見的只是一條婉蜒下降的石階,不問可知,石階必然通往天機石府內部。
  天機上人一代奇才,腳羅萬有,他不會不在他的石府中暗布些神鬼莫測的機關消息之類。
  兩扇石門,就是最好的例子。
  夏夢卿未敢造次,虛空數指,連點十餘級石階。
  他拿得很穩,指力不輕不重,一陣輕微聲響,石階未損分毫,也不見任何動靜,竟然毫無機關消息。
  夏夢卿啞然失笑,飄身步下石階。
  但當他剛剛踏亡第一級石階之際。
  驀地,輕響倏傳,一物攔腰襲至。
  夏夢卿何等人物?但是,他也沒躲過。 
  「叭」地一聲,被來物攔腰襲個正著-- 
  怪!好端端地,除子嚇出一身冷汗外,別的一點也未覺有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呢?
  夏夢卿猛然回顧,立時驚詫欲絕,哭笑不得。
  天!那竟是由左邊石壁中伸出的一根籐鞭。
  旋即,他恍悟了。
  頓時,更崇敬、更佩服之意,油然而生。
  天機上人一代仙俠,宅心仁厚,不願殺生,這根本可裝以利器的籐鞭,只是給那偷進石府之人略示薄懲、警告,希望就此知機而退,不要逼他多造殺孽。
  這正應了那句話:非不能,實不為也。連夏夢卿這等宇內第一奇才,都躲它不過,換以利器,誰還能夠倖免。
  夏夢卿滿懷激動,搖頭一歎,走了下去。
  踏上第二級石階,輕響再傳,薛鞭縮回壁內,無影無蹤,天衣無縫,不禁更感天機上人不愧是胸羅萬有,無所不通。別的不說,單這巧奪造化、神鬼莫測的機關佈置,已是高絕天人,恐連那位北溟異人,一代巧匠公輸度都要自歎不如。
  繼續往下走,再不見有任何消息埋伏。
  上體天心,有一而足,知機的早退,不知機的只有讓他夷然無傷地進來,仍不願加以傷害。
  夏夢卿一路感歎,走完近數百石階,幾乎深入地底,卻是更為明亮,但仍看不出光線來自何方。
  眼前又是兩扇石門,這回是虛掩著的。
  門頂上,三個擘窠大字:「避塵居」。
  勘破一切,笑盡人間!這地方深入地底,幾與人世隔絕,委實是避塵避世的絕佳所在。
  用不著凝神,這地方靜得出奇。
  可是怪了,憑他的聽覺,仍然聽不出內裡有任何聲息。
  劍眉微擾,虛空一掌按向石門。
  石門開處,一幕景象看得他全身如墜冰窟,立刻怔住,作聲不得。
  避塵居內,羅剎三君莫、單、衛三魔,一字排列,面外而坐,閉目垂簾,仿若入定老僧,面前平放一張素箋。
  一點不錯,雷驚龍沒騙他,羅剎三君是匿藏於此。
  但是,他的眼力也沒錯,現在的莫、單、衛三魔,已俱成死物,而不是活生生的羅剎三君。
  看起來仍是活人,只不過比活人少了一口氣。
  莫非--
  夏夢卿定過神來,閃身進入門,伸手拿起那張素箋;素箋上,是他看了多少次的飛舞狂草、熟悉字跡:「閣下:原諒我捷足先登,快你一步。
    我走的才是捷徑,不信你掀開室後布慢由這條路走走看。
    先者為勝,釵、佛二寶當然我已取去,望閣下莫忘三日約法。
  羅剎三君未敢留之世上,無影之毒下,悉予除去,閣下不必再費手腳。
  留字示意,再恕我不候之罪。知名不具」
  一步之差,全盤皆墨,夫復何言!
  夏夢卿懊喪欲絕,垂頭長歎,素箋自手中滑落。
  雷驚龍雖然讓他掀開室後布幔,看看那條捷徑,無如他如今已經心灰意懶,提不起興趣去看它了。
  輸了,他輸的毫無怨言,只恨自己運氣不佳。
  這是只靠運氣的競爭,誰的運氣好誰贏,似乎輸的還不算太丟人,憑運氣致勝何足為奇?這好像與雷驚龍要在這次角遂中擊敗他的宗旨不太相符。
  因為這不因功力也不為智力,而是只靠運氣。
  夏夢卿不愧智若山海的第一奇才,想到這裡,他不禁有點疑惑,當下微凝目力,將羅剎三君的屍體仔細地看了一遍。
  這一看,看出了破綻。
  羅剎三君至少已經死了一日,怎會是雷驚龍片刻之前下的手?分明是他早先潛來此處,殺了羅剎三君再掠去釵、佛二寶,然後再往梵淨絕頂會合自己,虛情假意一番,把自己騙來這深入地底的天機石府。
  閃身室後,掀起布幔,哪有什麼捷徑?根本就是石壁一片,這麼看來,那什麼遠路、捷徑之言也屬於虛,不是那條路不通,便是那條路通往他處。
  本來嘛,面對夢寐以求、人人覬覦的武林重寶,誰會傻得邀來別人共取?更何況是狡詐陰狠的雷驚龍呢?
  雷驚龍用這種卑鄙的手法,無恥的伎倆把他騙來此處,其目的絕非僅僅是只欲將他戲弄一番。
  那是什麼?不問可知。
  夏夢卿心神猛震,才要閃身撲出避塵居。
  兩扇石門無故自動,「砰」然一聲,閉得死死的。
  緊接著,石室之頂豁開一碗口小洞,一個充滿得意、洋溢猙獰的陰側側話聲由上傳下:「夏夢卿,饒你是奇才第一也好.第一奇才也好,究竟仍是糊塗得可笑,懵懂可憐的著了人家的道兒,你如今還有何話可說?」卻不是千毒門主那該死的雷驚龍的話聲。
  夏夢卿聽得出,那是南荒七毒之首:陰昌。他想起了梵淨山絕峰之上,老二陰煌之言,劍眉微挑,冷冷說道:「陰昌,你以為我聽不出是你麼?」
  陰昌道;「聽出是我,又待如何?」
  夏夢卿嗤之以鼻.遭:「無恥匹夫,你以為這樣就能圍得住我麼?」
  陰昌嘿嘿笑道:「當然,單憑兩扇石門也許不夠,不過老夫毀了總樞機,門上又加了些東西,那該又當別論。」
  夏夢卿劍眉微皺,道:「什麼東西?」
  陰昌道:「老夫沒有告訴你的必要。」  』
  夏夢卿冷笑說道:「匹夫,對我這無生望之人,你何吝一言。」
  「說得是。」陰昌嘿嘿笑道:「老夫應該讓你死了這條心,不過,夏夢卿,這玩意兒老夫也叫不出個名堂,無論怎麼說,你總該相信天機老兒設想的異常周到,他要不想讓人出去,誰也出不去。」
  這話不錯,天機上人所設豈是等閒?這麼看來,果然已無破門而出之望.夏夢卿心頭猛震默然不語。
  他不說話,室頂陰昌卻未閒著,一笑又道:「怎麼?莫非面臨死亡而有所觳觫?」
  夏夢卿陡挑劍眉,朗笑說道:「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夏夢卿豈是畏死之人。只是覺得死在你等這些無恥宵小之手,輕如鴻毛,太不值得而巳。」
  「好話。」陰昌嘿嘿笑道:「聽你這麼一說,老夫也為你惋惜,壯志未酬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威風何在?煞氣無存!
  可是,擺在眼前的路只有一條,不死又怎麼辦呢?老夫是有心無力,莫可奈何。」
  龍困沙灘,虎落平陽,鞭長而莫及。夏夢卿只有任他調侃,任他譏諷,略作沉吟冷冷說道:「陰昌,你不必徒逞口舌之利,夏夢卿自知如今拿你無可奈何,否則我料你天膽也不敢對我這樣說話……」
  陰昌未否認,他話鋒微頓,接道:「我也知此身已絕無生望,有兩件事情,數年來我一直不明所以,在臨死前我希望你給我個解答,如何?」
  陰昌似在考慮,過了一會兒,始道:「問吧,夏夢卿,老夫知無不言。」
  「我先謝謝了。」夏夢卿一笑說道:「頭一件,我要知道,你兄弟非任人驅策之輩,怎會屈就雷驚龍千毒門下,內中應該有著什麼隱密?」
  陰昌「哈」地一聲說道:「夏夢卿,好眼力:換換你是雷驚龍,老夫兄弟哪還能混?多年心血恐早付東流.不瞞你將死之人,要說這該從昔年說起。……」
  夏夢卿道:「你慢慢說吧,我這人很有耐性。」
  陰昌接道:「老夫以為你不會忘記雷驚龍昔年薛家奪寶之事……」
  夏夢卿道:「記憶猶新,說下去。」
  陰昌道:「雷驚龍酒中下毒,謀你未成……」
  夏夢卿突然說道:「我打擾一句,藥,可是你兄弟給的?」
  「當然。」陰昌坦然承認,也有點得意,道:「藥是老夫兄弟不傳之秘,雷驚龍他焉有之?」
  「夠了。」夏夢卿星目寒芒一閃,道:「往下說。」
  陰昌吃吃笑道:「老夫知道你此時直欲殺盡老夫兄弟而後甘心,那沒有用,也別動肝火,晚了,不到今日老夫也不會說出。」一陣嘿嘿笑聲,又道;「雷驚龍在你掌下幸逃一死,未敢向老夫兄弟覆命,當即逃往遠處藏匿;你知道,老夫兄弟七毒令下幾曾有過漏網之魚……」
  「有!」夏夢卿截口說道:「薛家雙龍。」
  「那不算,也是唯一例外。」陰昌冷冷說道:「如非你橫裡插手,多管閒事,老夫不信薛家雙龍有通天遁地本領,能在七毒令下幸保性命……」
  夏夢卿笑了笑,沒說話。
  陰昌卻接著說道:「未出半月已被老夫兄弟偵得他藏身之處,聯袂馳往哀牢欲殺之洩憤,誰知那半個月中竟被他巧獲……」
  夏夢卿道:「千毒人魔西門豹所遺毒經。」
  「不錯。」陰昌說道:「毒經無毒不載,無影之毒更是萬毒之宗,說起來很尷尬,憑老夫兄弟七人之力,一時竟未能奈何得他……」
  「於是,只有俯首稱臣,甘供驅策。」
  「不!」陰昌怒聲否認,道:「正如你所說,老夫兄弟不是供人驅策之輩,豈甘心就此俯首?不過將計就計,看他是個還能利用之人罷了。」
  夏夢卿心中一震,道:「利用他何為?」
  陰昌嘿嘿笑道:「別以為老夫兄弟跟布達拉宮有關係,老夫兄弟沒那麼大興趣,老夫兄弟旨在釵、佛二寶……」
  夏夢卿「哦!」地一聲,笑道:「我明白了,你兄弟多年忍辱委屈,目的只在利用雷驚龍劫奪釵、佛二寶,然後再謀他,對麼?」
  「你很明白。」陰昌冷然回答。
  夏夢卿淡笑再問:「有把握麼?」
  陰昌答得很有自信,道:「老夫兄弟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否則豈非太不划算?」
  「那很好!我預祝你兄弟成功。」夏夢卿笑道:「要不是我,你兄弟二寶早已到手,也用不著受苦這多年了,這也是今日你所以要把我困死天機石府之理,對麼?」
  陰昌獰聲說道:「事實如此,老夫不願否認。」
  夏夢卿輕笑說道:「昨夜,陰煌找我挑戰,言明今日事後索債,我以為你兄弟從何處借來天膽,要跟我大打一場,誰知……」
  哈哈輕笑,住口不言。
  想必是陰昌頗感羞愧,者臉有點掛不住,也未開口。
  笑聲歇住,夏夢卿又道:「這,不談了,如今我要問你第二件,薛家夤夜失火,五口被殺其四,這殺人放火滅絕人性的事,是誰幹的?」
  陰昌震聲說道:「你問這做什麼?」
  夏夢卿暗暗咬牙,道:「我要到陰間地府轉告薛家四口找那行兇之人索命。」
  陰昌忽地怪笑說道:「好,那麼老夫告訴你,是雷驚龍。」
  夏夢卿心神狂震,挑眉瞪目厲聲喝道:「胡說,陰昌,你敢欺我!」
  「老夫無此必要,信不信在你。」
  一句話聽得夏夢卿悲憤填膺,目眥欲裂,咬牙恨聲,喃喃說道:「我早就懷疑,只是苦無證據,好該死的畜牲。」話鋒微頓,隨即揚聲冷冷說道:「陰昌,我料你兄弟不會置身事外,對麼?」 
  陰昌陰陰笑道:「不錯,兩個老的就是在老夫兄弟掌下超生。」
  夏夢卿聽得殺機狂熾,恨不得將之碎屍萬段、挫骨揚灰;無奈,他落人掌握之中,有心無力。
  只有強忍滿腔欲噴怒火,道:「陰昌,你兄弟對雷驚龍早生異心,如今又將他出賣,雷驚龍他會那麼糊塗懵懂,不知道麼?」
  陰昌道:「你這是廢話,也多此一問。」 
  「也許我是錯了。」夏夢卿冷笑說道:「不過,據我所知,雷驚龍這人甚是精明,狡猾陰狠,心智深沉,他不會不知道你們的用心……」
  不知怎地,陰昌沒有答話。
  夏夢卿冷冷一笑,接道:「很可能他的用心跟你們同出一轍,也認為你們可資利用.來個以毒攻毒!如今他既得釵、佛二寶,你兄弟不但礙事多餘,而且對他深具威脅,他恐怕要……」
  「夏夢卿!」陰昌猛可裡-聲厲喝:「你還不與老夫我閉嘴。」
  夏夢卿聽若無聞,突然發問,道:「陰昌,你兄弟如今都在天機石府麼?」
  「那是自然。」陰昌厲聲說道:「老夫兄弟等的就是這一天,焉能不……」
  夏夢卿一笑說道:「集於一處,又是在這地底,可能雷驚龍等的也是這一天,對你兄弟來說,這是大不智,若想苟免,最好快……」
  他快字方出口,驀地,石室之頂響起一陣刺耳難聽,充滿陰狠殘酷毒辣的嘿嘿獰笑。
  那是雷驚龍!
  夏夢卿念頭剛轉,七毒慘嗥連聲,隨即寂然。
  接著,圓洞中傳下雷驚龍猙獰話聲:「好陰陽,好八卦!夏夢卿,你泥菩薩過江,自身都已難保,還替人家算的什麼命?如今,他們個個屍橫,加上『羅剎三君』,這是你十個陪葬.不!
  十一個,還有一個活的。扭開室左機鈕,你就可明白:天機老兒』是百年前一代奇才;你閣下是百年後今日的第一奇才,你死在這兒,是天意、是巧合,更相得益彰!我在哀牢斷魂崖,你若能出得此困,歡迎你來找我,我隨時恭候大駕。」
  又是一陣得意獰笑,由近而遠,轉瞬不聞。
  他,根本不容夏夢卿有說話的機會,插口的餘地。
  夏夢卿本待凝足枯禪掌力,試著破門追擊,將他立誅掌下,入耳那句還有一個活的陪葬,不由一呆,立刻散去功力。
  活的陪葬?這會是誰?
  難道還有別人也進了這深陷地底的天機石府?
  意念電旋百轉,閃身掠向室左石壁。
  他只在石壁上略一注目,便果然發現在那石壁之下,有一塊和他在天機石府大門上所見,顏色相同的小石塊。
  不用說,這准又是機鈕之所在。
  站在石壁前,輕輕一指點了過去。那塊小石一凹,隨即恢復原狀。
  適時,一塊原本天衣無縫的石壁,忽分為二,由中裂開,緩緩向兩旁移動,裂開五尺,倏然自止,現出了另一間石室。這間石室,睹無光亮,但一經避塵居光亮照射,立刻黑暗盡除。
  目光注處,赫然一名衣衫污損、烏髮蓬散的白衣女子臥身室隅,寂然不動。
  再一細看那白衣女子面貌,夏夢卿禁不住心神猛震霍然色變,身形電閃,掠向白衣女子身旁。
  白衣女子,她竟會是那可憐的薄命人兒,聶小情。
  如今,她花容失色而憔悴,面色慘白而毫無血紅,一張嬌艷瞳龐,失去了往日那惑人光彩,瘦得見了骨,深陷美目緊閉,兩排長長睫毛密合,雙唇微張,氣若游絲,昏迷不醒。
  她在玉泉拜別夏夢卿,受命返回千毒門暗中偵察動靜,怎會被圍在這深陷地底的天機石府中?
  顯然事機不密,被雷驚龍發覺予以囚禁。
  前後不過旬月,一個活生生的美艷人兒佳姑娘,竟被折磨成這樣子,雷驚龍的確心狠手辣,毫無憐香惜玉心。夏夢卿俠骨柔腸,心酸不勝,英雄熱淚險些奪眶。
  他一看便知聶小情是被狠毒手法截了五陰重脈,所幸發現的早,再遲一天便是大羅金仙也要束手。
  聶小情雖本出污泥而不染,良知未泯,但若無他夏夢卿的感召,還不至那麼快生心脫離千毒門。
  這次如非奉了復夢卿的指示,也不會再返回千毒門去臥底,當然也不會再被囚禁此處受苦。
  聶小情今天被折磨到這般地步,在道義上,他難辭其咎。
  倘若再萬一不幸,聶小情回生乏術,香消玉殞,含恨而歿,「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他勢必長此抱恨,負疚終生。
  如今,縱然是救得了她,她那一身功力也將大打折扣,在短時期內,恐怕是很難恢復得了。
  夏夢卿悲憤之餘,不敢怠慢,當即盤膝坐下,運指如飛,連解聶小倩週身八處桎梏。
  按說,夏夢卿指無虛落,聶小倩她被制五陰重脈開解,理應嚶嚀而醒,或者有所反應。
  豈料,她不但未應指而醒,或者有所反應,便是那萎頓如癱的嬌軀連顫動-下都未曾。
  由此可知,五陰重脈的被制過久,為她帶來多重的內傷,精神與肉體上的多大痛苦,多大折磨。
  香魂一縷快要離竅,聶小情危在旦夕,療傷救人,刻不容緩;夏夢卿只有從權,暗暗一歎,伸掌按上她後心。也只有碰上神功蓋世、技比天人的夏夢卿,換個別人,功力不濟,也救不了這位苦命的可憐人。
  盞茶工夫過去,聶小情嬌軀泛起下陣陣抽搐,鼻息漸漸趨於均勻。
  頓飯工夫過後,抽搐靜止,面色也由慘白漸轉於紅潤,兩排長長睫毛一陣眨動,緩緩地睜開了一雙天神美目。
  當她那雙黯淡的目光一觸及正在為她運功療傷的人時,美目猛睜,暴射異采,嬌軀忽泛劇顫,仰起螓首。這雙暴射的異采,包含了太多的東西,筆墨難以形容,任何人無從領會,不可捉摸。
  夏夢卿卻神震心悸,手掌微一用力,連忙開口說道:「聶姑娘,此刻不宜起動,也請萬勿多禮……」
  聶小倩雙唇翕動,吐了顫抖而無力的六個字:「相公,真……是你麼?」
  夏夢卿強笑說道:「是我,聶姑娘,夏夢卿正在身邊。」
  聶小倩那消瘦的嬌軀又是一陣抖動,似遇親人,如釋重擔,脫力俯下螓首,斷斷續續地道:「天可憐薄……命人,能……見相公一……面,小倩……就是死……也……心甘……
  情願,瞑目……含笑了。「
  兩排睫毛又一陣眨動,成串珠淚無聲墜下。無限淒惋,令人心碎腸斷。
  夏夢卿心神再震,好不心酸;星目微濕,強笑說道:「聶姑娘不可再行傷神,容夏夢卿為姑娘盡除淤塞,療治內傷後,再做詳談,此刻,則要請姑娘平心靜氣。」
  聶小倩緩緩睜開帶淚雙日,睫毛上猶掛著晶瑩淚珠,櫻口數張,終於又吐出了一句話:「大恩不敢言謝,雖結草啣環,不足為報,今生已無……」
  夏夢卿本不欲多說,卻難忍心中激動,劍眉微挑道:「說什麼大恩,道什麼結草啣環,若不是因夏夢卿,姑娘不會身受此血肉之軀難以忍受的痛苦,落得……」 
  猛覺聶小倩身形又泛劇顫,不忍再說,倏然住口。又是頓飯工夫過去。
  夏夢卿緩緩收回手掌,道:「姑娘,我再說一句,現在不是多禮的時候,姑娘雖內傷盡愈,體力卻一時難以恢復往昔,仍請多躺片刻。……」
  他話還未說完,聶小倩已然面泛勉強笑容,掙扎著坐了起來,道:「相公請放心,小情自覺……」
  也許是癱臥太久,或是體力猶虛,聶小情剛剛坐起,嬌軀一晃,倏又倒下,無巧不巧地正倒入夏夢卿懷中。
  不知怎地,她沒有趕快坐直。夏夢卿想把她扶起,伸出了手,又縮了回去。不為別的,只因為聶小情嬌靨酡紅,美目緊閉,神色流露著的是難以育喻的安慰、滿足,還有溫馨……
  在這個時候,他何其忍心把她推開。一時間,空氣凝住了。
  就這麼靜靜地偎著,誰也未開口.靜得可以聽到聶小倩鼻息咻咻,可以聽到她怦怦的心跳聲。
  良久,良久,還墾聶小情先打破了這份令她終生難忘,使她感到生命充實的寧靜.那是似夢囈般顫抖話聲:「我真希望時間就此停頓,或者天崩地裂,世界毀滅。」
  話聲,輕的像只有她自己才能聽見,可是,夏夢卿也已清晰入耳,劍眉傲蹙,喚道:「聶姑娘……」
  猛然,聶小情掙扎著坐直身形,神形肅然中帶著陰霾、驚恐、羞澀,望了夏夢卿一眼,微抬螓首,幽幽說道:「相公,請恕小倩太不自量,賤軀、言語,兩稱瀆冒,這些話,小情抑制心底已久,今日所以敢大膽托出,只是深知身田地底,絕無生望,人都快死了,還有那麼多顧慮做什麼?小情自知俗脂庸粉,蒲柳之姿,不敢奢望其他,只要能為奴為婢,長隨相公身側,於願已足,肺腑之言,靦腆陳述,希望相公勿以小倩不知羞愧而賤視之。」
  她楚楚動人,細說衷腸,話聲更淒惋哀絕,令人蕩氣迴腸,夏夢卿禁不住心中一陣激動,歎道:「姑娘,你太過垂愛了,我怎敢當。姑娘想也知道,夏夢卿此生遭遇悲慘,一直在殺孽情孽中浮沉,永淪錐心刺骨之痛苦深淵;我不是鐵石心腸無情人,實乃情有獨鍾,一心早死,不敢再誤他人……」
  「相公!」聶小情突然抬起螓首,道:「這不能叫誤,小倩說過,只求為奴為婢,侍候相公終生,別的不敢奢求,難道相公忍心讓小情再一人流落江湖?」
  她這話說得怪,既然明知出困無望,此生已休,還談什麼「忍心讓小情再一人流落江湖。」
  夏夢卿為她那溢於言表的真誠所感動,汲有留心這句話,也就因為深深地感動.所以一時也沒答話。
  聶小情會錯了意,美目一紅,淒惋說道:「相公,小情幼失依怙,未省事時便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至今猶不知自己的身世,在扛湖中東飄西蕩,一晃十餘年,大部分的時間流落邪惡,身陷污泥,私心捫問羞苦難言。所幸天可憐我這薄命人,讓我遇上了相公,方慶撥雲霧而見青天,不顧生死,力爭上游,只望能得相公大義握手,掙脫苦海,如今小倩一片赤誠,懇求相公收留,相公怎好……」
  喉間似有物堵塞,再也說不下去,余言化為串串斷腸傷心淚,螓首倏垂,痛哭失聲。
  本來嘛!換誰誰也會悲傷慟絕。
  夏夢卿俠骨仁心,他本就同情聶小倩的遭遇,如今更覺側然;聶小倩哭得像梨花帶雨,他慌了手腳,一時也找不出一句適當的安慰話。不關「情」字,事猶可為,但他怎好答應收人家為奴為婢?想了半天,終於讓他想出了一句:「姑娘,請快收淚,聽夏某說。……」
  聶小倩以為事有轉機,再說,她對夏夢卿也敬若天人,他的話她沒有不聽的,聞言,慢慢止住哭泣。
  夏夢卿暗晴一歎,接道:「正如姑娘所說,現下你我深陷地底,此身生望絕,既然人都快死了,姑娘還談這些做甚,何不……」
  聶小倩舉手拭淚,突然截口說道:「對了,這是小倩一大心願,人都將死,相公何其忍心不予成全?難道要小倩做鬼也含恨嗎?」
  夏夢卿呆了一呆,頓時啞口,半響方才一歎說道:「姑娘,不是夏夢卿鐵石心腸、毫無血性,只是,姑娘,我怎麼敢當,這不是令我為難麼?……」
  聶小倩美目突放異采,肅然說道:「人死一了百了,相公既有心成全,何介意這片刻主婢?雖然最多再活三天,小倩已感心滿意足了。」
  這話說得對,怎麼委屈,也不過就這麼幾天,何不索性予以成全,盡自己一點安慰之心?
  夏夢卿默然未語。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56:17

 聶小情喜極而泣。她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心願如遂的那麼容易,但她卻知道那是由於所謂出困絕望,已無生理;頓忘聽以,忘丁面臨的,也忘了多日來身受的。一整衣衫,納頭便拜,帶淚含笑,顫聲說道:「相公,婢子這裡叩頭了。」
  夏夢卿還真未料她來得那麼快,躲閃不及,只有受之,望著一拜坐起、嬌靨乍驚還喜的聶小情,苦笑說道:「姑娘,你這是何苦?彼此均非世俗兒女。……」
  聶小倩神色莊重地截口說道:「相公錯了,人不可不知禮,如今既蒙相公大德成全,主婢名份已定,小情焉能不拜?』』
  她說得很認真,夏夢孵卻顯得很不安,再次苦笑道:「姑娘,你折煞了我,我怎麼敢當?怎麼敢委屈姑娘?好在,正如姑娘所說,就這麼幾天,否則,……」
  聶小情大眼睛一陣眨動,凝注夏夢卿突然笑道:「相公,為免相公於心不安,小情跟相公打個商量,只要我們多活一天,這主婢名份就存在一天;到死了以後,相公是相公,小倩是小倩,誰也不是誰的主人,誰也不是誰的侍婢,主婢名份一筆勾銷,你說好麼?」
  夏夢卿聳了聳肩,道:「反正就那麼幾天了,姑娘看著辦吧!」
  「不!」聶小倩微搖螓首,緊盯夏夢卿不放,道:「小情要相公親口答應。」
  夏夢卿微一沉吟,只有點頭:「好吧,我答應。」
  聶小倩嬌靨神情一喜,道:「相公,說了可不能不算啊!」
  夏夢卿沒有留意到那異樣神色,道:「夏夢卿生平不做輕諾,從來一言九鼎。」
  聶小倩輕輕吁了口氣,眨動了一下大眼睛,笑得很神秘、很得意、也難掩巧計得逞的喜悅,道:「那小倩就放心了,要不,等一旦出了困,相公就不認小情這個侍婢了,那才讓人傷心呢!」
  夏夢卿淡淡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但,驀地他神情震動,星目電射寒芒:「姑娘,你說什麼?
  一旦出了困?莫非你有何計……」
  聶小情揚眉笑道:·小倩只敢說有希望,卻不敢說有把握。」
  夏夢卿霍地躍起,道:「只要有一絲希望便不能放棄,姑娘且說出來,我試試。」
  聶小倩盤坐不動,仰起螓首,笑問道:「相公真希望出去麼?」
  「那是自然!我還有很多事未了,怎能就此被活活困死?
  難道姑娘就不想脫出天機石府麼?」
  聶小倩蟑首倏垂,幽幽說道:「要是相公一出去便不認小情這個婢子,小倩倒寧願永遠圍在這天機石府,就是困死也甘心。」
  夏夢卿心頭一震,猛然醒悟,有點哭笑不得。「姑娘,你好厲害,夏夢卿已做千金諾,從此再無更改之心,只要姑娘能東飄西蕩,不怕吃苦……」
  聶小倩猛然抬頭,無限剛毅堅決的說道;「小倩死且不怕,何怕吃苦!無論什麼苦,相公能忍得,小倩便能忍得;只要能片刻不離地跟隨相公左右,就是上刀山,下油鍋,小倩也視如康莊,甘之若飴。」
  夏夢卿一陣激動,星目異采連閃,久久方一歎說道:「姑娘,你讓我夏夢卿無話可說,其實夏夢卿何德何能?姑娘,夏夢卿無狀,只有委屈你了。」
  聶小倩屜顏笑道:「只要相公不嫌棄小倩粗手粗腳,不解人意就行了。」
  夏夢卿淡談一笑,道:「奸了,姑娘,如何能出得天機石府?
  說吧!」
  轟小倩輕抬皓腕,理了理蓬散雲鬢,笑道:「相公荊急虛麼?且請坐下來,小倩還有要事稟報,趁這機會小俏也可以多歇歇,要不,剛成主婢就給相公添累贅,小倩怎好意思。」
  此女果然蘭心意質,話兒說得體貼入微,卻又十分恰當絲毫不著痕跡,夏夢卿微笑點頭,欣然坐下。
  夏夢卿剛坐下;她又開了口,美目凝注,道:「相公,今兒個何時啦?」
  顯然,洞中無「甲子」,她被囚禁在這深陷地底的天機石府中,一直昏迷不醒,已不知今日何日。夏夢卿想了一想,道:「七月二十四日。」
  聶小倩「哦」地一聲,立即皺起柳眉,沉吟道:「想不到我已經被囚禁了一個多月了。……」
  夏夢卿聽得心頭一震,無限憐惜地望了她一眼,心中說不出有多歉疚,想安慰她幾句,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聶小倩只顧蹙眉沉吟,沒有注意到夏夢卿的神色變化,這時突然拾起螓首,目注夏夢卿道:「相公,你是怎麼來到這兒的?」
  一句話重又勾起夏夢卿滿腔怒火,無限殺機,鏡了桃劍眉,將自己前來梵淨山的前固後果概述一遍。
  聶小倩靜聽之餘,嬌靨剎那數變,夏夢卿話聲剛落,她便自面布寒霜,桃眉蹬目,切齒恨聲說道:「相公,你瞧,這些東西有多卑鄙,他們有好下場,那才是蒼天無眼,南荒七毒死得好,
  早就該死了!相公,你不知道,這七個老東西比雷驚龍還狠還毒,活該自相殘殺,先遭了報應。……相公,如今釵、佛二寶怎麼辦?」
  夏夢卿目射冷電,微笑說道:「他留了話,哀牢斷魂崖!只要咱們能出得此困,他就別想逍遙天理之外,讓他先去鑽研吧.短時間內他得不到什麼,我先要了卻大食人這樁心事,然後再去找他,二寶、傅夫人的血仇,我要一併索還。」笑了笑,又道;「現在該聽聽你的了,請說吧。」
  雖然主婢名份已定,夏夢卿仍不願以主人自居,說話口氣還是十分客氣,還是那麼謙遜。
  聶小情神色變得很凝重,深皺眉鋒,道:「相公,還記得麼?
  小情在玉泉臨拜別時說的那些話?」
  夏夢卿知她指的是布達拉宮方面請得能人,近期內必然還會再動那回事,點了點頭,笑道:「這等大事我怎會忘記?怎麼,又有新消息?」
  聶小倩微頷螓首,道:「小倩已經偵知布達拉宮所請那人是誰……」
  夏夢卿截口問道:「是誰?」
  聶小倩道:「這人相公諒必曉得,西崑崙恨天翁。」
  夏夢卿神情微震,臉色修變,皺眉說道:「百里相?怎麼會是他?難道他還沒死?」
  聶小情入目夏夢卿神色,心中一緊,問道:「相公認識這個人?」 
  「何止認識。」夏夢卿道:「論起來,我該尊稱他一輩,他跟家師頗有淵源。……」
  聶小倩連忙說道:「彼此既有淵源,那不很好麼?」
  夏夢卿搖頭微笑,道:「這淵源不太好,他是家師同門師弟,因為性情暴戾,不守門規,被家師祖一怒逐出門牆,因雨自號恨天翁,隱於西崑崙,說他恨天,倒不如說他恨極家師一人。」
  聶小倩道:「為什麼?」
  夏夢卿笑了笑道:「因為家師最得家師祖鍾愛,並傳以衣缽。」
  聶小倩「哦」地一聲,微微頷首說道:「沒道理,他總不該遷怒相公這個晚輩呀。」
  夏夢卿道:「一樣地恨之入骨,他這個人不懂什麼叫『理』,好惡隨心,喜怒無常。但是恨歸恨,家師在世的時候,他不敢出西崑崙半步,所以,我這個小的,只要不出西崑崙去,他便拿我莫可奈何,如今家師仙逝已久,那就……」
  聶小倩忍不住插口說道:「怪不得小倩以前沒聽說過恨天翁這個人,他從來沒下過江湖嘛。相公,現在怎麼辦?」
  夏夢卿道:「很扎手,論功力,我也許可以很勉強扯平。但那沒用,怎麼說他也是我的長輩,我不能跟他正面為敵。」
  望著聶小倩突然苦笑接道:「當然,更不能讓他認出是我,所以,也根本別抱著說退他的希望。可是事實上又絕不能讓他去幫助大食人他們,否則滿清朝廷必敗無疑,大漢民族也要跟著淪入水火.這就是我為什麼說很扎手的道理所在,懂麼?」
  聶小倩垂首不語,夏夢卿卻搖搖頭自言自語地又道:「家師謝世至今十多年了,他一直未出西崑崙,我還以為他早已物化了呢!卻不料他只是深隱未出,至今仍是不甘寂寞。……」
  聶小倩良久才抬起蜂首,道:「相公,無論如何,總該想個對策啊。」
  夏夢卿一時沒答話,沉吟了片刻才說:「那是自然,這件事我自有主張,不妨暫且按下,等出了困再說,還有別的消息麼?」
  聶小倩道:「有,布達拉宮既然請得了恨天翁,如虎添翼,實力大增,他們正等大食人的火器,一俟火器運到,他們就要……」
  夏夢卿擺了擺手,止住聶小倩話頭,道:「這消息是你在被雷驚龍發覺以前所得到的,如今算來已一月有餘,事已急在眉睫,我必須想辦法阻住他們,不宜再遲,出困的方法如何,你快說吧!」
  夏夢卿憂急之色溢於言表,聶小倩當然也知事態嚴重,不敢再行怠慢,當下想了想,說道:「出困的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要毀去這天機石府。」
  夏夢卿道:「怎麼個毀法?」
  聶小倩道:「憑功力,誰也沒辦法,小倩知道這間避塵居內有一處機鈕,只消把這機鈕一按,天機石府立刻崩裂自毀。」
  夏夢卿皺眉不語,半響才一歎說道:「事非得已,為了整個華夏,只好如此了!上人泉下有知,當會原諒夏夢卿大不敬之罪,機鈕在哪兒?」
  聶小倩道:「小情還不知道,需要找一找。」
  夏夢卿呆了一呆,道:「姑娘是怎麼知道的?」
  聶小情嫣然一笑,道:「小情未昏迷之前,聽到了雷驚龍和七毒的談話。」
  夏夢卿微微點頭,站起身子走入避塵居。聶小倩也跟著站起,扶著石壁走了出來,,柔婉笑道:「一個人找不如兩個人快,相公請由左往右,小倩則由右往左,看看誰的運氣好,先找到。」
  說的也是理,夏夢卿未加攔阻,微微一笑,走向室左,竭盡目力,仔細異常地慢慢往右找去。……
  入夜,梵淨山萬籟俱寂。
  就在這萬籟俱寂的當兒,梵淨山山腹內突然傳出一聲悶雷般巨響,震得山峰搖晃,樹倒石落,隨即寂然。
  梵淨山左近渺無人煙,自然不會驚世駭俗。
  遠一點的人,雖然隱隱聽到了這聲巨響,但卻不知來自何方,就是知道,也不會老遠地跑來看看。
  恰好,今夜夜空裡烏雲成片,偶爾,還閃著金蛇。











第二十三章 為名利你爭我奪
  西藏這一帶,人口本來就稀少,到處是空礦的荒原,起伏的崗巒,黃土飛揚風沙蔽天,地稱不毛,難見一絲人煙。
  這一日,天方正午,烈日高懸,炎熱炙人。
  沒有雲.也沒有風,靜得像死了-般。
  唐古喇山山腳下,那一片連天的乾熱曠野中,沿著婉蜒山勢,正緩緩地蠕動著一支隊伍。
  這支隊伍,像是哪個鏢局保的一趟鏢,兩個騎馬的鏢頭,加上十個推著兩輪小車的壯漢,十足的像。
  說它像趟鏢,可是又不對,保鏢有規矩,要把鏢局的旗幟插在一輛鏢車上,可是這趟鏢獨無。
  難不成這個鏢局沒鏢旗? 
  保鏢,應該有趟子手在前面吆喝,喊出鏢局的招牌字號,這趟鏢也沒有,怪了!
  不但沒有趟子手在前面吆喝開道,反之,每個人卻像含了「枚」一般,除了蹄聲得得,車聲轆轆外,別的聽不到一點聲息。
  再說,保鏢,該走奇林湖西的大道,為什麼這趟鏢捨棄大道不走,偏走這僻靜的小道?
  是鏢局響亮?鏢頭膽大?抑或這是捷徑?
  總之,說它像鏢,它又不像,說它不像嘛,它又有點兒像,令人摸不透他們是幹什麼的。
  兩匹馬,很不錯,清一色的蒙古種高頭健騎。
  鞍上的兩個鏢頭,卻令人不敢領教。
  倒並非別的,是怪得可怕。
  那是兩個裝束怪異,身材瘦小的老者。望之不似中原人物,鷂眼鷹鼻,膚色黝黑,目眶深陷,開合之間,碧芒閃爍,神色木然而剽悍,像兩具殭屍。
  尤其扎眼的,是他們四隻細小鬼爪般手腕之上,各戴一隻金光燦爛的手環,似金非金,不知為何物打造。
  他兩個的森冷模樣兒,望起來還真懾人。
  誰說不是?瞧。
  十個推車壯漢,汗出如漿,衣衫盡濕,步履緩慢而吃力異常,個個垂頭牛喘,疲累不堪。
  但,卻沒一個敢出聲,更沒一個敢停下來要求休息。
  看來,這兩個殭屍般的怪老者真沒良心,騎馬不知步行苦,何況人家手上還多了輛重車。
  就憑這麼兩個人干老頭兒,能壓得住這十個壯得像牛般大漢,要不是有兩下子,而且很狠,說給誰聽誰也不信。
  轉過山角,一片樹林橫在目前。
  我的天!這何異久旱逢甘霖?
  十個壯漢精神大振,二十隻眼齊亮,暴射希企喜悅光芒,為首的那名壯漢,頭一抬,才想推車往樹林走,一眼觸及兩個老者那隱透陰森的鞍上背影,突然像鬥敗了的公雞,沒了膽,洩了氣,頭飛快地垂了下去。
  難道說,這兩個老傢伙就那麼不近人情?
  天知道! 
  他倆就像背後長了眼,居左那名老者一抖韁繩,拉偏了馬頭,他竟要遇林不入,繞道而過。
  好沒人性的東西。
  不!不能一概而論。
  居右那名老者倏伸鬼爪,出手如風,一把將居左老者坐騎拉回,隨著,抬手指了指樹林,他好像懶得說話。
  居左老者碧目雙翻,冷冷說道:「老二,這批東西不能如期運到,耽誤了大事,法王要是責怪下來,你擔著,可沒我的事。」
  那被喚「老二」的居右老者牽動了一下嘴唇,算是笑,卻笑得好不陰森,能令人不寒而慄,道:「別淨拿法王來壓我,你我兄弟由大漠至今,可曾歇過一下腿?惹火兒了我,你幹你的,我拍拍屁股回窩裡去。」
  居左老者細眉一皺,才要開口。
  居右老者冰冷一笑,又道:「老大,我真不明白你這是聰明還是糊塗,難得碰上歇息佳所,你不讓停腳;累趴了他們,這十輛車你扛?」
  居左老者臉色一變,雙目暴射碧芒,道:「敢,除非他們不想活了。」
  「這不是敢不敢的問題。」居右老者道:「試問,沒有他們,這十輛車咱們倆有辦法麼?別說耽誤大事,恐怕寸步難行,連地頭兒也到不了。」
  這話不錯,他比那位有心,也有些人性,說穿了絲毫不值得感謝,他不是為人,是為了東西。
  居左老者沒得說了,冷哼一聲,策馬當先入林。
  這一來,喜壞了十個推車的壯漢,若不是還想活,準會高興的丟車大呼大叫;臂有了力,腿也有了勁兒,一陣風般推車進了樹林,放好車,立即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骨頭都鬆了。
  兩個老者也下了馬,席地坐下,臉上始終沒表情,就生似林內林外全都一樣,歇息與否無所謂一般。
  不過一會工夫,居左老者緩緩地站了起來。想走。
  無奈,那十個推車壯漢像是快死了的癱瘓人,也像沒看見他已經站了起來,投有一個動彈。
  居左老者看得心頭火起,怒叱一聲,道:「你們最好知足些,老夫一時雖不能殺你們,可是老夫能像對付馬一樣地把你們個個割脈放血。……」
  馬放血,這是唯有西域人才懂的土法兒,一匹疲累的馬,放著血比前勁還足,仍能跑個幾百里,可是到了地頭,馬也完了。
  他這狠辦法真有效,話未說完,那十個推車的壯漢如被蛇噬,一躍而起,面無人色,齊奔車後。
  居左老者好不得意,猙獰一笑,方待上馬。
  驀地,一聲輕哼,樹林深處傳出一個冰冷話聲:「是哪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在此大呼小叫,驚擾我老人家清眠,還不快快滾進來叩頭領罰。」
  怎麼?林內還有人?憑他二人那身莫測功力,竟都茫然無覺,林內此人修為當然更高。
  不過,放眼宇內,功力能凌駕於這兩個鬼怪般老者之上的人物,並不多,而且少得可憐,那是誰?
  兩個怪老者霍然色變,四道碧綠目光一起投向林內,居左老者鬆開坐騎,細眉一挑,陰陰反問:「老匹夫何人?你可知老夫兄弟又是何人?」
  林內話聲又起,不但冰冷,而且輕蔑:「憑你們兩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也配動問老夫名號?你們是誰;我老人家不屑問!是誰都一樣,給我老人家滾進來即上三個響頭也許死罪可免,否則惹得我老人家性起,哼,哼」
  冷哼兩聲結束了這番話,卻激得居左老者暴跳如雷,血脈賁張,仰天一陣桀桀怪笑,震得樹搖葉落,道:「老匹夫,好大的口氣,你滾出來,讓老夫兄弟看看是誰給你的天膽,敢對老夫兄弟這般說話。」
  這回,林內人口氣已帶薄怒:「好個不知死活的大膽東西,若按我老人家昔年性情,哪還容得你如此放肆?我老人家數到十,如若……」
  居右老者突然怪笑一聲,截口說道:「閣下,何必多費口舌?只要你出來給點東西讓老夫兄弟看看,還怕老夫兄弟不給你叩頭麼?」
  林內人一聲輕笑說道:「還是你這後生會說話,也罷,我老人家就出來讓你倆見見,話說在前頭,稍時若想撒賴,可小心四條狗腿。」
  隨著話聲,樹林深處步出一位白袍老者,神色冷峻,負手而來,舉止瀟灑,飄逸出塵。
  這位白袍老者好奇特的相貌。
  白髮似雪,長髯如霜,面如重棗,蠶眉風目,氣度懾人,不怒而威,看樣子準是位隱世高人。
  兩個殭屍般怪老者甫一入目這白袍老者長相,猛然憶起一人,心頭巨震,臉色大變,禁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但旋即卻又恢復常態,晴暗失笑,一個明知已經死了多年的人,豈會白骨生肉,還魂復活。
  無如,話又說回來了,天下哪有容貌如此相像之人?
  思忖間,白袍老者已至面前,禁不住心中打鼓之餘,居左怪老者目光閃爍不定,沉聲問道:「老夫再問一句,閣下何人?」
  白袍老者目光如冷電,輕掃微注,道:「你敢在我老人家面前自稱老夫?我老人家今年高齡九九,你呢?衝著這一點也該賞你一個嘴巴。」
  說歸說,卻未真個動手,目光一凝,冷笑又道:「我老人家說你倆是後生晚輩,你倆還不服,見了我老人家這獨一無二的奇特長相,猶自懵懂發問。……」
  二怪老者臉色又變,這回未馬上恢復。
  居左怪老者瞪大了一雙碧目,驚詫接口,道:「閣下真是天外神魔南宮……大俠是?」
  口氣客氣了不少。
  白袍老者蠶眉一挑,鳳目深注,「哦!」地一聲,說道:「你這後生竟還能認出我老人家來,不差,不差。……」話鋒微頓,接道:「你認得出我老人家.我老人家卻認不得你,你們兩個給我各報個名兒上來,讓我老人家聽聽看。」
  二怪老者氣焰頓消,凶態全斂,天外神魔南宮毅七十年前便已睥睨宇內,威震武林,正邪側目,黑白喪膽。
  論起來與智蒙神僧、海老人都是同輩人物,那時候他二人不知在哪兒呢!
  居左怪老者連忙拱手賠笑,道:「原來果真是南宮大俠.老朽兄弟不知……」
  天外神魔南宮毅一擺手,很不耐煩,道:「何必前倨而後恭?我老人家平生最恨的便是卑賤無恥的軟骨頭,也不喜歡這一套虛情假意,叫什麼?說!」
  殺了他,他也不敢再逞兇威,居左老者諂笑道:「是,是,老朽這就報,這就報,老朽兄弟自號西城雙殘,老朽哈連堂,身旁乃拜弟桑元努。」
  原來這兩個人不人,鬼不鬼的老東西,竟是那北邙斷魂谷,傅小天的掌下遊魂,千毒門二護法西域雙殘。
  能使那當年羅剎教主公孫忌都畏懼三分的西域雙殘前倨後恭,震懾如此,天外神魔之威可知。
  天外神魔南宮毅搖了搖頭,冷然說道:「怪不得你兩個讓我老人家瞧著不顧跟,原來不是中原人氏,想必你二人出道甚晚,這名兒我老人家沒聽過。」
  哈連堂嘿嘿一笑,說道;」南宮大俠說得是,老朽兄弟在後五十年才……」
  南宮毅又一擺手,道:「別跟我老人家打哈哈。……」
  一指桑元努道:「你,要我老人家拿出點東西你看看,現在我老人家就在面前,想看什麼,你自己說吧」
  桑元努大驚失色,機伶一顫,窘迫強笑,道:「南宮大俠雅量海涵,老朽兄弟適才不知是南宮大俠小憩林內,否則就是天膽也不敢驚動。……」
  南宮毅冷冷一笑,道:「這麼說來,你二人是不打算看啦?」
  桑元努心驚膽寒,忙道:「老朽兄弟不敢。」
  「諒你二人也不敢。」南宮毅面色一沉,冷哼說道:「那麼,聽我的,叩頭。」
  這多尷尬。
  雙殘相覷一眼,同聲窘笑.道:「南宮大俠,老朽兄弟……」
  南宮毅鳳目冷芒一閃,道:「少廢話!你二人既然知道我老人家,就應當深諳我老人家性情,你二人且答我一句,這頭叩也不叩?」
  這頭如何能叩?叩了丟人,但,不叩丟命。
  雙殘大感作難,醜臉上陣白陣紅,不敢回答。
  僵持了片刻,南宮毅突然一笑說道;「不知怎地,我老人家往日殺人不眨眼,今日卻心腸軟如棉,也許是你倆的造化,這樣吧,頭可以免了。……」
  雙殘心頭一鬆,連忙笑道:「多謝南宮大俠……」
  「慢點!」南宮毅一搖頭,道:「我老人家還有話說,這是條件交換,願不願憑你二人,我老人家絕不勉強,仔細聽著。
  ……」目光一掃那十輛兩輪車,淡笑接道:「三個響頭換這十輛車,你二人選吧!」
  雙殘才暗吁了一口大氣,聞言心頭猛又一緊。
  這如何使得?十輛車中之物比性命還要重要,寧可丟人、丟命,也絕不能丟了這東西,哈連堂變色強笑:「南宮大俠想必是說笑,老朽不敢區區俗物冒瀆……」
  好巧的老嘴。 
  南宮毅頭搖的像撥浪鼓,道:「我老人家沒工夫跟你們說笑,我老人家生平愛的就是金銀珠寶,不在乎什麼冒瀆不冒瀆。」
  桑元努面現喜色,脫口說道:「南宮大俠您誤會了,這十輛車內之物,井非金銀珠寶……」
  猛覺失言,倏然住口,無奈已經來不及了。
  南宮毅「哦」地一聲,軒眉說道:「車內不是金銀珠寶。那是何物?說與我老人家聽聽。」
  桑元努囁嚅難言,哈連堂卻連忙乾笑說道:「車裡沒別的,乃是,乃是……」
  「是什麼?為何這般吞吞吐吐?」甫宮毅冷冷發問。
  「乃是些不值錢的古玩字畫。」終於讓他說上來了。
  豈料,甫宮毅又冷然搖頭;「是麼?我老人家有些不敢相信,區區古玩字畫也值得如此神秘;且打開來讓我老人家看看……」 
  剛才一路曝曬於烈日之下,雙殘額頭都未見汗漬,如今,卻急出了汗,嚇白了臉,面面相覷,道:「這……」
  「這什麼?」甫宮毅沉聲道:「莫非要等我老人家親自動手?」
  雙殘身形一顫,道:「老朽兄弟不敢。」
  「那麼打開。」南宮毅風目放光,神威懾人道:「否則就從實告訴我老人家,車內究竟何物。」
  要想出手,沒有百分之一的希望,那時死路一條;事到如今,只有咬牙,哈連堂一橫心,道:「不敢再瞞南宮大俠,十輛車內都是火器。」 
  「火器?」南官毅神情一震.臉色微變,目光凝注,道:「你兩個後生想要幹什麼?說!」 
  哈連堂心中一懍,道:「南宮大俠請勿誤會,車內火器非老朽兄弟所有,老朽兄弟只不過是奉命護送而已……」
  甫宮毅微愕說道:「奉誰之命!又護送往何方?」
  既洩其一,索性和盤托出,哈連堂道:「奉阿旺藏塔法王之命,護送往布達拉宮。」
  南宮毅冷哼一聲,道:「後生,你敢欺我老人家,他們哪來的火器?」
  哈連堂倏躬身形,道:「老朽怎敢,火器乃來自白衣大食。」
  南宮毅勃然變色,蠶眉倒挑,目射寒芒,厲聲道:「好東西,他勾結大食人輸入火器,意圖何為?」
  哈連堂面如死灰,只得將原因概述一遍。
  話聲方落,南宮毅突然仰起皓首,縱聲狂笑,聲如龍吟,穿雲薄日,落葉簌簌而下。
  雙殘一時摸不透吉凶,丑險煞白,觳觫後退。
  南宮毅正眼未看他倆一下,笑聲歇止,大呼說道:「好,好,好,我老人家二次出世,正預備將天下鬧個天翻地覆,鬼哭神號,卻不料有人同心,比我還快。……」
  雙殘聞言心頭剛剛一跳。
  南宮毅臉色一變,鳳目暴射逼人奇光,接道:「我老人家正愁憑兩隻手殺人放火不夠痛快,如今有了現成火器,那是天意助我。回去告訴番和尚,就說東西我老人家留用了,他若不服,叫他儘管傾巢來此找我。」 
  原來如此,哈連堂險些嚇破了苦膽,一副乞饒可憐相,只差沒有雙膝落地,尚未說話。
  桑元努目中碧芒一轉,忽地嘿嘿笑道:「南宮大俠,老朽在此有點拙策淺見,不知南宮大俠可否賜片刻時間,容老朽掬心一陳?」
  南宮毅略一遲疑,冷冷說道:「你後生若想妄逞口舌之利,說退我老人家,我老人家勸你少費心機,趁早閉上你那張嘴。」
  桑元努滿臉堆笑,說道:「當然,當然,只要南宮大俠認為老朽之言不堪入耳,不足採用,立刻將十車火器雙手獻上。」
  哈連堂大驚,目注桑元努,桑元努卻只做未見。
  南宮毅神情冷漠,哼了一聲,道:「哪怕你不雙手獻上,我老人家不耐久等,擇要言之。」
  桑元努面上飛快掠過一絲喜色,應聲忙道:「老朽焉敢多做廢話,請問南宮大俠,適才所云,二次出世,要將天下鬧個天翻地覆,此盲可真?」 
  南宮毅道:「這話問得混帳,按我老人家昔年規矩,就該拔舌。」
  好在那是昔年規矩,桑元努倒抽一口冷氣,笑道:「老朽該死,該死。既然南宮大俠此意果真,老朽斗膽以為,南宮大俠大可不必留用這些火器。」
  南宮毅鳳目一瞪,道:「怎麼?後生,說清楚點。」
  桑元努仍然敢笑,笑得好不狡猾,應聲說道:「老朽以為,像南宮大俠這等輩高名重,碩果僅存的前輩異人,如若親自出手,遍擾天下,那似乎有失身份。……」
  高帽子神仙難逃,誰不蛋捧?這句悅耳之盲聽得這位天外神魔神色緩和不少,望了桑元努一眼,道:「看不出你這後生竟有一張會說話的巧嘴.說下去。」
  桑元努頗善察言觀色,諂媚令人噁心,笑道:「哪裡是老朽生就巧嘴?你老本來身份至尊……」
  又是一「頂」,頓了頓話鋒,繼續說道:「像你老這等身份,只宜高坐寶帳,運籌帷幄,發號司令,讓一些後生晚輩奉命行事,代服其勞。」
  桑元努算是搔到了癢處,這句話恍如解凍春風,南宮毅赤臉上寒意全消,白眉連軒,哈哈笑道:「你這後生倒稱得上我老人家知心之人,以你之見?」
  桑元努強忍胸中激動,態度一轉肅穆,恭謹說道:「你老何不加盟布達拉宮,共襄盛舉?」
  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南宮毅仰天大笑,說道:「若非遇上你這後生,我老人家險些走錯了路……」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57:24

  倏地白眉一皺,搖頭接遭:「繞了這麼個大圈子,不過是請我老人家捨棄己見加盟布達拉宮,意見雖好,頗足採納,無奈行之不通。」
  桑元努方自難撩狂喜,聞言又墜冰窟,一怔說道:「老朽願聞原因。」
  南宮毅道:「一句話,我老人家輩高名重,豈能屈居人下。」
  桑元努一顆心又升了起來,暗吁一口大氣,忙道:「你老想差了,只要你老賜與一諾,老朽敢以性命擔保,那必然是領袖群倫,高高在上。」
  南宮毅揚眉問道:「話可是你說的?」
  桑元努毅然點頭:「不錯。」
  南宮毅雙眉一展,笑道:「其實,你們這些後生們也該有自知之明,行!老娃兒,我老人家從來剛愎自用,一意孤行,這回就聽你的。」
  桑元努大喜欲狂,打鐵趁熱,連忙稱謝。
  哈連堂大為佩服,閃身過去,一掌拍上桑元努肩頭:「老二,有你的,我簡直自歎不如,望塵難及!能請得南宮大俠,不但天降神助,便是你我也該首功一條。」
  絲毫不差,布達拉宮已得恨天翁,如今再加上這位大魔頭,實力已足可揭天掀地,何事不可成? 
  這等大魔頭,平日就是叩破了頭也請他不到,卻不料今日口舌之間的三言兩語來得那麼容易,委事是太出人意料,令人有置身夢中之感,有了一個天外神魔,足抵千百一流高手,這不是一樁大功是什麼?
  桑元努喜在心頭,得意之色洋溢眉宇,望了哈連堂一眼,隨即轉向南宮毅,拱手笑道:「如今都是一家人了,你老是否可就此起駕?」
  南宮毅連連點頭,揚眉笑道:「我老人家雖非什麼隱世大賢,但若在昔年,布達拉就是沐浴焚香,三顧茅廬也請我老人家不動,如今我老人家已經沒那麼大架子了,咱們說走就走。」
  無異接麒麟,捧鳳凰,桑元努連忙牽過自己那匹坐騎,雙手遞過韁繩,然後與哈連堂兩人一騎,翻身上馬。
  一聲輕喝,蹄聲又起,輪聲再動。
  西域雙殘逢凶化吉,轉戾為祥,居然因這林中小憩,為布達拉宮倍增無窮實力,豈非天意。
  是滿清朝廷合該覆滅?
  是大漢民族注定厄運難逃?
  抑或是整個華夏免不了這場刀兵之苦?
  這恐怕只有天知道。
  一陣疾風過處,落葉紛飛,黃塵蔽天;大地為之一黯,山川為之變色,這象徵著什麼?
  冥其中早有安排。
  第三天,這三人兩騎帶著十輛車到達了布達拉宮。
  布達拉,為西藏少數規模宏大的喇嘛寺之一。高高地坐落在一座孤峰之上,其高摩天,巍峨壯觀。
  這個被中原武林視為龍潭虎穴的密宗高手雲集之地,寺高十三層,因山築樓,凡數於間。
  神像以萬計,殿宇材料多銅質鍍金,故遠遠望去,金光萬丈,飛騰薄日,亮透半邊天。
  尤其日暮黃昏之時,孤峰上雲帶舒捲.貫穿圈繞摩天殿宇之間,落日餘輝更為它抹上一片赤紅金光,益增其神秘高深之感。
  陰雨的日子,則雲封霧鎖,一無所見。
  居高臨下,由上下瞰,半個西藏皆在目底,天生險要形勢,難怪中原武林裹足不前,望而卻步。
  一踏上婉蜒曲折的登山道,西域雙殘突然雙雙仰面怪嘯,嘯聲刺耳難聽直如鬼哭狼嚎,卻極有節奏。
  嘯聲方起,高高山巔之上人影似電,如飛掠下四名黃衣喇嘛,一個起落便是數十丈,如飛星隕石,疾洩面下。
  嘯聲甫落,四個身軀高大,豹頭環眼的黃衣喇嘛巳飄然射落山道上,一字拌列,站在馬前,好快的身法。
  竟會是布達拉宮黃衣四尊者。
  居中大力尊者烏扎克,向著獨乘一騎的南宮毅,投射一瞥詫異目光,然後微躬身形,洪聲說道:「兩位老施主一路辛苦。」
  哈連堂還禮說道:「尊者關注,一家人何必客套。」
  烏扎克再望南宮毅,發問說道:「這位老施主是……」
  哈連堂笑道:「你我出道雖晚,尊者也應如雷貫耳,這位便是七十年前威震宇內,輩高名重,各諱天外神魔的甫宮大俠。」
  有道是:樹影人名。黃衣四尊春理應驚駭震懾,施禮不迭,豈料烏扎克竟毫未動容,但他猶未失禮,躬身道:「原來是南宮大俠,貧僧久仰。」 
  這是一句虛情假意的客套,誰都聽得出來。
  南宮毅傲不為禮,也仿若無睹無聞。
  雙殘大為尷尬,心知黃衣四尊者出道極晚,少歷中原,故而不識這位大魔頭,哈連壁連忙向南宮毅賠上笑臉:「南宮大俠萬勿見怪,黃衣四尊者久住寺內……」
  南宮毅冷哼一聲,道:「我老人家豈肯自貶身份,與這些孤陋寡聞的後生晚輩-般見識,念他幼稚無知;叫他給我老人家滾開一旁。」
  糟了!黃衣四尊者桀驁凶殘,性如烈火,知道這位大魔頭還好,不知道豈能忍受得了? 
  哈連堂又驚又急,飛快地又轉向黃衣四尊者:「尊者,這位南宮大俠……」
  黃衣四尊者臉上早就變了色,烏扎克也報以冷哼:「貧憎不識什麼南宮大俠,只知道這位老施主好不沖人。」
  火上澆袖,這下更糟。
  雙殘大驚失色,哈連堂急得額上見了汗,道:「尊者……」
  南宮毅突然冷笑說道:「我老人家二次出世,本以為天下猶未忘我,誰知碰到的都是些年幼無知的後生晚輩,令我老人家好生失望。」 
  哈連堂扭過頭來,尚未說話。
  烏扎克已然猙獰一笑,說道:「者施主上我布達拉宮不知所為哪樁?」
  桑元努一旁連忙插口說道:「老朽兄弟途中幸遇,好不容易請來南宮大俠加盟我們布達拉宮……」
  「加盟?」烏扎克仰首哈哈狂笑,道:「桑老施主確也糊徐,咱門請的是有真才實學的真正高人,卻不需那薄有虛名,倚老賣老的欺世之徒。」 
  雙殘心膽欲裂,才待雙揚厲喝。
  南宮毅忽地一聲輕笑,竟然毫未動怒,道:「好話。膽子之大,我老人家少見,小和尚,若在昔年你己百死有餘,算你運氣好,硪上的是二次出世的我……」
  烏扎克針鋒相對,冷冷說道:「老施主也請放明白,若非看在哈、桑兩位者施主面上,恐怕老施主已無法好端端地安坐馬上。」
  雙殘急紅了眼,嚇破了膽,卻左右為難,無法插口。
  南宮毅白眉雙軒,淡淡笑道:「小和尚,你要趕我老人家下山?」 
  烏扎克,陰陰說道:「布達拉宮不是任人撒野的所在。」
  甫宮毅鳳目暴射寒芒,縱聲狂笑,震撼孤峰。
  「番和尚,本來我老人家不屑出手示懲,無奈不給你點顏色看看,永遠會這麼樣不知天高地厚,跪下」
  烏扎竟入目那遁人冷電,心中方自一懍,倏覺膝彎一麻,兩腿酸軟,身不由主,砰然跪落山道。
  未見南宮毅有任何動作,大力尊者便已如奉綸旨,應聲跪到,這是什麼功夫,豈非出神人化?」
  另外三尊者神色劇變,暴揚厲喝,就要飛撲。
  驀地,孤峰之上傳來一聲霹靂大喝:「住手!」
  聲落人至,黃衣四尊者身旁多了位矮胖黃衣喇嘛,正是率領密宗高手夜襲大內的布達拉宮大喇嘛之-耶多克。
  他寒著臉,目射黃衣四尊者怒聲叱道:「你四人好大的膽子,還不與我退後。」
  大喇嘛地位極高,黃衣四尊者敢不遵?垂手退後,只苦了烏扎克,咬牙突睛卻站不起來。
  耶多克喝退三尊者,神態立變恭謹,跨前一步,向著鞍上天外神魔甫宮毅躬身為禮,道:「貧僧斗膽動問,老施主莫非南宮大俠?」
  耶多克究竟身為大喇嘛,見聞淵博.眼力不凡。
  西域雙殘這才放鬆了一顆心。
  南宮毅木然頜首,道:「我老人家正是南宮毅,小和尚怎麼稱呼?」
  耶多克高齡六十多,這位大魔頭竟也稱之小和尚。
  其實,毫不為過,南宮毅至少大他三十歲。
  耶多克身形猛震,再次躬身:「徒孫輩年幼無知,冒犯俠駕,多蒙南宮大俠離高抬貴手,指下留情,貧憎感同身受,謹代謝過……」
  站直身形,繼續說道:「貧僧耶多克,供職法王座前,忝為大喇嘛之一,久仰南宮大俠七十年前便已揚威宇內,武林共欽,只恨晚生福薄,無緣拜識,卻不料今日得瞻神采,能接俠駕,布達拉宮舉寺生輝,貧僧何幸如之。」
  一番話說得恭謹、委婉、得體,敬畏之情,溢於言表,南宮毅重棗般紅臉上立刻有了笑容,道:「和尚好說,我老人家只當二次出世,便沒人認得我了呢!這四個是你的徒孫輩麼?」
  耶多克連忙點頭,道:「日後還要請南宮大俠多加教導。」
  南宮毅笑道:「豈敢,今後要多管束,休要玷污不達拉宮聲名。」
  耶多克這裡躬身應是,烏扎克那裡竟能站了起來,卻不敢再有絲毫凶態,垂手低頭退往一旁。
  耶多克怵然動容,又躬下了身。「多謝南宮大俠。」站直身形,又道:「南宮大俠折節枉顧,俠駕蒞臨布達拉宮,不知……」
  這是誇功的機會,雙殘豈肯放過,哈連堂忙自說道:「老朽兄弟天大榮寵,特請南宮大俠蒞臨加盟,共襄盛舉,已幸獲南宮大俠賜以千金一諾。」
  這何異如做夢?耶多克神情大動,瞠目結舌脫口一聲驚喜輕呼,飛快轉身揚喝:「速速稟報法王,快去!」
  黃衣四尊者哪敢怠慢,應聲掉頭如飛而去。
  然後轉向西域雙殘,道:「請兩位老施主將車子押往後宮,貧僧這就敬陪南宮大使登山。」
  面對大喇嘛,西域雙殘只有俯首聽命的份兒,應了一聲,向著南宮毅雙雙拱手,押車由岔路而去。
  適時一陣嘹亮鐘聲由布達拉宮劃空響起。
  耶多克神情一肅,忙向南宮毅躬身擺手:「法王已準備迎迓俠駕,南宮大俠請。」
  這位大魔頭居然也客氣起來,南宮較搖頭一笑,道:「強賓不壓主,我老人家高坐鞍上已屬失禮,怎好……」
  耶多克正色說道:「南宮大俠何須客套?論輩份、論名聲,貧僧只有給南宮大俠牽馬的份兒,怎敢再僭越先行?」
  這番和尚確也深諳拍馬屁三昧,其實,說起來也不算太肉麻,若在昔年,他能見這大魔頭一面都算天大榮寵。
  甫宮毅笑道:「你推我讓,何時方了;說不得我老人家只好托大了。」
  策動坐騎,當先直上。
  未消片刻,已抵布達拉宮。
  只見布達拉宮前那一片廣闊的平地之上,站立著近百黃衣喇嘛,個個神情肅穆,全場鴉雀無聲。 
  為首一名黃衣喇嘛,年紀不過四十左右,身材頎長,膚色白皙,長眉鳳目,膽鼻方口,寶相莊嚴,顧盼生威,隱隱有一種不同凡人的超拔氣質。
  這位黃衣喇嘛之後,緊隨著八名身軀高大,威猛絕倫的黃衣喇嘛,目光炯炯如冷電霜刃,極為懾人,一望便知是一流密宗高手。
  八名黃衣喇嘛之後,是十二名年紀輕輕的黃衣喇嘛,說年輕也足有三十出頭,看樣子也是一流好手。
  後面,是一眾年事頗高的大喇嘛,再後,便是布達拉十二殿三十六壇主持喇嘛,最後,才是身份較次的喇嘛。
  可以說布達拉宮上自法王,下至喇嘛,高手雲集,精華盡出,陣容浩大,聲威極壯。
  還有那未出的近千密宗高手不算,單憑這廣場上的陣容,已足以震動天下,沸騰四海,將宇內鬧個天翻地覆,難怪中原武林側目,從不敢輕捋虎鬚。
  這是布達拉宮迎賓大禮,饒是南宮毅他輩高名重,也不便失禮怠慢,五十丈外,身形平射,輕飄飄地落在山道上,然後,行雲流水,邁步行進。
  他看起來步履緩慢,可是身後的耶多克卻竭盡了身法,才勉強能跟個不即不離五十丈距離在南宮毅腳下,那只是轉瞬之間。
  來至近前,耶多克肅穆恭謹,為雙方互相介紹。
  站在最前面的黃衣喇嘛,當然就是上千密宗心目中的神聖領袖:阿旺藏塔法王,卻不料他如此年輕。
  由寒暄中,南宮毅更獲悉這位領袖上千密宗高手的阿旺藏塔法王,絲毫不諳武技,但卻是無所不通、胸羅極其淵博的飽學之士。
  後者雖不為怪,前者卻令人詫異。
  儘管法王是神職,這位法王也必有其過人之處。
  南宮毅發現,這位法王有著絕高智慧。
  寒暄已畢,阿旺藏塔法王覆命身後八大護法、十二近侍、大喇嘛、各殿壇主持,一一見禮。
  見禮畢,然後與南宮毅並肩行入正門大開的布達拉宮,直往中心正殿讓客,備極隆重。
  除了八大護法、十二近侍及一眾大喇嘛外,其他喇嘛沒資格進入正殿,連靠近都犯禁律。
  法王,高坐寶座,甫宮毅坐在其右,左邊還空著一個位子,不知留給哪位身份高的人。
  八大護法、十二近侍恭立身後,一眾大喇嘛則分立於正殿兩旁,連個座位都沒有。
  坐定,阿旺藏塔法王第一句話便道:「請國師。」
  國師?這尊號不壞。
  南宮毅神情微愕,正殿外已響起-陣清越玉罄雲板聲,此起彼落,連綿不斷,由近面遠。
  須臾,一陣輕微步履聲由遠而近,隨著步履聲,正殿中飄然走進一位身材瘦剖面目陰沉的黑袍老者。
  南宮毅一見這位黑袍老者,立刻離座而起,笑道:「我道國師是哪位高人,原來竟是你百里老兒,早知你在此尊為國師,我說什麼也不會來。」
  黑袍老者面色一變,旋即冷冷說道:「老夫只當法王又請得哪位,卻不料是你這位昔年故交,南宮老鬼,久聞你已物化多年,難不成那是訛傳?」
  南宮毅道:「你百里相這不是廢話?我若物化多年,豈能此刻冤家路窄地站在你面前?再說,你百里相都未伸腿瞪眼,我又怎捨得撒手塵衰?」 
  這黑袍老者赫然竟是那連宇內第一奇才夏夢卿都感窮於應付的昔年師門長輩,恨天翁百里相。
  只聽他冷哼一聲道:「你老兒口舌陰損,不改當年。南宮毅,你不在天外天做你那偎紅依翠的神魔,二次出世,莫非也不甘寂寞?」 
  南宮毅淡淡笑道:「彼此,彼此。你都能下得西崑崙,我何獨不能出得天外天,百里老兒,適才你擺什麼臭架子,說!」
  顯然,南宮毅是指他未出外迎接。
  百里相目光冷峻,看了他-眼,道:「憑你南宮毅也配。」
  南宮毅笑道:「我不配誰配?智蒙大和尚?」
  百里相連色倏變,越發陰沉,狠狠盯了南宮毅一眼,沒有說話,大步行向左邊空位坐下。
  阿旺藏法王好修養,這才開口說道:「二位認識?」
  百里相道:「數十年故交。」
  南宮毅-面落座,一面說道:「百里老兒,何不說七十年冤家對頭?」
  百里相雙目暴射冷電,薄怒說道:「南宮毅,老夫已非昔年性情,你最好少惹我。」
  南宮毅揚眉笑道:「沒什麼了不得,大不了再打上一架,記得麼?百里老兒,昔年你我最長的一架,打了個七天七夜?」
  百里相似懶得答理,默然未語。
  南宮毅卻微微一笑,轉向了中座阿旺藏塔法王:「我雖非爭名奪利之人,但有一事卻不得不事先弄個明白,法王將如何安插我這加盟之人?」
  阿旺藏塔法王道:「不敢怠慢,願請南宮大俠委屈副國師一職。」
  「不幹,不幹。」南宮毅皓首微搖,道:「恕我違命,南宮毅豈能屈居百里相之下?」
  百里相雙目一瞪,就待按椅而起。
  阿旺藏塔法王已然擺手笑道:「南宮大俠有何高見?」
  南宮毅淡淡笑道:「豈敢,南宮毅與他百里相天生冤家對頭,數十年來,惡鬥連連,一山難容二虎,請法王明智抉擇。」
  百里相再次色變,難得他還能忍。
  阿旺藏塔法王微皺長眉,說道:「一時瑜亮,不分軒輊,本座好不為難。……」
  話鋒微頓,抬跟望了望南宮毅接道:「難道南宮大俠非要本座忍痛捨一麼?」
  「那倒不必。」南宮毅道:「只要他百里相讓出正位改就副座,南宮毅可以容他。」 
  百里相忍無可忍,厲聲說道:「南宮毅,就憑你那些不成氣候的鬼門道,也想喧賓奪主?老夫勸你趁早打消這無恥念頭。
  ……」
  南宮毅突然一笑截口說道:「百里相,高明誰屬,有待公論,何須妄動肝火?身為國師,理應知己知彼,才有破敵佳策,我請問,滿清之動靜如何?」
  百里相冷然答道:「問得幼稚、膚淺。滿清固守北京,企圖……」
  「夠了。」南宮毅大笑揮手,道:「要以你這大國師運籌帷幄,不但節節必敗,事事無成,恐怕連布達拉宮也保它不住。
  宇內武林以那有第一奇才之稱的黃口小兒夏夢卿為首,滿清朝廷則以神力威侯傅小天率上將八員,鐵騎三千,集結峨嵋,奇兵雙出,分頭並進,不日來攻;這緊急重大之事,你都懵懂無知,蒙在鼓中,這還有臉稱得什麼國師?」
  此言一出,非只百里相動容,便是阿旺藏塔法王與一眾喇嘛也都為之震動,阿旺藏塔法王更是鳳目凝注,問道:「南宮大俠,這消息可真?」 
  南宮毅正色說道:「敵我間事豈同兒戲?老朽不敢無中生有。」
  阿旺藏塔法王轉頭看了百里相-跟,未再開口。
  這一眼,卻看得百里相老臉一陣燥熱,遭:「南宮毅,這消息你怎麼知道?」
  南宮毅冷冷笑道:「這是天機,恕我不便奉告,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這一點我就比你高明,你還有何話可說?」
  百里相一躍而起,神色猙獰,作勢欲撲。
  南宮毅槐若無睹,冷笑又道:「你若不服氣,何妨當著法王佛駕,就藉這殿內一丈之地,公開做一場不帶火氣的比試?」
  南宮教居然當眾挑戰,百里相豈肯示弱?立即點頭:「數十年來.你我惡鬥不下百場,何在乎增添其一?好意見,南宮老兒,你且說如何比試法。」
  南宮毅慢條斯理,緩緩地說道:「不忙,咱們先小人後君子,醜話先說在前面,這場比試以正國師寶座為彩。你贏,我再無話可說,情願為副國師,從此俯首聽命;我贏,那只有委屈你百里相坐坐副位,如何?」
  百里相被激得白眉倒挑,雙目暴射凶芒,將頭再點,怒笑說道:「南宮毅,你我一言為定,說吧!」
  南官毅微笑說道:「像你我這等人物,若比什麼軟硬輕功,兵刃拳腳,那是俗不可耐,我想變個新鮮花樣可好?」
  百里相冷笑說道:「花樣是越新鮮越好,但求盡興,我無不奉陪。」
  南宮毅目光微轉,緩緩笑道:「我們也學學古人,附庸風雅一番,七陣見輸贏,題目是『書畫零棋詩酒花』,每陣以其一,互相比試。」
  這題目稱得上新鮮,阿旺藏塔法王與一眾大喇嘛悚然動容,無不頗感興趣地互相注目,準備靜觀這兩位蓋世魔頭一較高下,俾飽眼福,以廣見聞。
  百里相雙眉微挑,陰陰笑道:「書畫琴棋詩酒花,的確既新鮮,又還雅致絕倫,可是南宮老兒,今日你我這場比試,只是在考較功力……」
  南宮毅截口說道:「本來就是要你我把數十年功力修為,溶化在這七樣事物之中。」
  百里相傲然點頭,立即傳令準備文房四寶、琴棋酒花等物。 
  他吩咐方完,南宮毅又轉注阿旺藏塔法王微笑說道:「為求公正,比試不可無評判,敢請法王……」
  話猶未完,阿旺藏塔法王已然微笑說道:「本座絲毫不諳武技,怎好做公正評判,擬請八大喇嘛勉為其事,南宮大俠意下如何?」 
  大喇嘛各具密宗絕學,布達拉宮頂尖高手,做個評判,應無問題,南宮毅欣然點頭。
  阿旺藏塔法王立刻點出耶多克等八位大喇嘛,擔任評判。
  適時,比試所用諸物送到,花是兩盆秋菊,酒是泥封的兩壇,文房四寶、琴、棋等物,質料竟均不俗劣。 
  安排好之後,南宮毅拈筆而起,選的是一枝羊毫巨筆,微蘸墨汁,然後在自己所坐那張石椅背上,振筆而書,寫得是:
  「名傲八荒笑四海,天外天中一神魔。」
  好大的口氣,不但寫出自己的名號來歷,且將數十年縱橫宇內、睥睨武林之豪連一筆帶出。
  寫完,向著百里相微笑擺手:「百里老兒,你只夠資格坐坐副座,所以我將這只石椅題字相贈,望請笑納。」
  百里相舉目一看,立刻心神震動,微皺眉鋒。
  原來,這聯語般十四宇跡,上聯隸字,下聯草書,筆畫奇細,字體極小,但仍不失蒼勁古樸、龍蛇飛舞,每一筆均如利刃,鋸入椅背;整整齊齊。
  一枝羊毫巨筆,竟能寫出這般細小佳宇,而且貫注功力,鑄入那堅逾鋼鐵的石椅背上,稱得上是高絕二字。
  百里相深富心機,略一審視之後,隨即冷冷笑道:「南宮老兒,看不出你竟具此神筆,百里相受此厚贈,敢不做還李之
  持筆濡墨,也在自己所坐椅背上信筆大書,他寫得是:「非我莫屬!」
  可謂針鋒相對,南宮毅要他讓位,他卻來個非我莫屬。
  書罷,擲筆負手冷笑。
  南宮毅舉目看去,不禁也微微動容,大笑說道:「百里老兒,有你的,鐵畫銀鉤,雄健無倫,一筆兼疏秀、飛逸、綿密、奇縱四家神韻,高明、高明,我南宮毅有點相形見絀,自歎不如。」
  這位大魔頭恨天翁百里相果然有一手,他那非我莫屬四字,竟分真草隸篆四體。
  八位大喇嘛一陣低低議論之後,由耶多克揚聲下了判語,他道:「二位鶴舞鴻飛,難分軒輊,這第一陣應為平手,不分勝負。」
  聞判,南宮毅含笑頷首,百里相冷笑不語。
  第一陣書上平手,第二陣是畫,南宮毅微笑說道:「八位評判異常公平,第二陣你百里老兒先請,南宮毅敬觀妙筆。」 
  這是禮,也是理,更因為天外神魔生性高傲,不肯在這第二陣再佔先。
  百里相根本懶得說話,陰森一笑,取出一張宣紙,提筆就畫,畫得竟是他天外神魔南宮毅的半身像。
  雖無丹汞塗出他那重棗般一張紅臉,但鬚髮根根,一筆不苟,栩栩如生,傳神已極。
  南宮毅眉鋒微蹙,搖頭失笑,遂也取過一張宣紙,投桃還李,以牙還牙,也將他恨天翁百里相瘦削陰沉容貌,幾筆勾出。
  兩張宣紙同時送到了評判手中,八位大喇嘛圍攏細審,數議難決。
  南宮毅一旁開口笑道:「諸位,畫,講究筆法、意境,很難!
  畫像更難!能否傳神固屬重要,維妙維肖才是高手!畫天外神魔,就要像我南宮毅,點墨之差那便不能說畫的是我;諸位請以畫對人,百里相由頭至腳,毫髮不缺,面我南宮毅唇上須間的一點黑痣,他卻沒有畫上,如此勝負豈非立判?」
  八位評判如言照做,果然發現百里相畫漏了南宮毅一點黑痣,那點黑痣正如南宮毅自己所說,部位在唇上須間,隱隱約約,不是竭盡目力,特別留心,斷難看出。
  而百里相的那張畫像確是毫髮不缺,一絲兒也不差。
  筆法不相上下,南宮毅卻因心細如髮,目力敏銳,佔了上風,只那麼一點點,頗有取巧之嫌。
  耶多克立刻下了評語,高聲宣佈:「第二陣,南宮大俠得勝。」
  南宮毅勝而不驕。
  百里相的臉色有點難看。
  兩陣賽過,一平一負,恨天翁落了下風,當然,還有五陣,現在下斷語未免過早,究竟鹿死誰手,正座誰得,尚難預卜。
  第三陣是琴。
  百里相也頗不失大方。其實,他也一樣的高傲,絕不肯佔人便宜,向著南宮毅冷然抬手道:「南宮老兒,這一陣由你先來,百里相洗耳準備靜聆琴音妙韻。」
  南宮毅取過一具七絃琴,在正殿中央,面外盤膝坐下,神色略趨肅穆凝重,指尖輕撫,一縷清越琴韻如空響起,如風入松間,泉流石上,令人俗念全消,心神空靜。
  百里相忽然叫道:「南宮老兒,我聽不出這是何曲,難不成閣下自度?」
  南宮毅手不高弦,點頭微笑:「南宮毅浸淫此道教十年,每歎知音之難遇,卻不料你百里老兒競是我之子期?指尖堪慰也。」
  琴音越來越曼妙,適時,奇事也生,先是空中傳來一陣鳥雀噪鳴,接著成群鳥兒飛落塵埃,齊集正殿大門之外,寂然無聲,不飛不動。
  密宗絕學雖稱玄奧,但這將畢生功力凝化琴音,空中聚鳥,卻非在場高手任何一人所能效為。
  就在阿旺藏塔法王與一眾喇嘛驚然動容之際,南宮毅倏然收手,琴音一住,群鳥散飛,南宮教目注殿外,輕笑揚聲:「二鳩三雀。」
  指尖突挑琴弦,「錚!」」「錚!」兩聲脆響,群飛中五隻鳥兒疾墜而下,落地後又展翅飛去。
  在場諸人除不諳武技的法王外,皆是一流高手,誰都看得清清楚楚,那的確是二鳩三雀。
  南宮毅一笑而起,眾喇嘛相顧失色。
  百里相沒有任何表情,走過去原地坐下,指不落琴,反指向殿外,木然說道:「南宮老兒,你先把地上那根羽毛拾起,免得稍時亂了雙目,混淆不清。」
  南宮毅神情微震,循揚注視,果見一根細小雜色羽毛隨風微動,立悟自己真氣玄功尚無法由心所欲,加以控制,才會擊落鳥雀羽,毛百里相既能指出,那表示他必有把握,看來這一陣恐怕危險,淡淡一笑,道:「百里者兒這回也細心了,想必是吃虧學了乖,拾起倒不必,只要稍時不見第二根羽毛,南宮毅認輸就是。」
  百里相未再開口,手撫處,琴音起,他這琴音與南宮毅適才所撫迥然不同,鐵馬金戈,奔雷馳電,隱隱有殺伐之聲。
  南宮毅聽得皺眉說道:「百里老兒,南宮毅二次出世,凶殘性情已隱斂不少。你那暴戾之氣怎地有增無減?恨天可以,恨人也無可厚非,莫非你還要恨上無知扁毛飛禽?」
  百里相冷哼說道:「南官老兒,你二次出世;在性情方面確實變得前後判若兩人,令我難信是那七十年首凶狠毒辣的天外神魔……」
  這句話,竟使得南宮毅神情微微-驚。
  喇嘛們,全神貫注於琴音之中,百里相面向殿外,自然誰也未曾看到南宮毅的異樣神情。
  「不過,你性情大變,那是你的事,老夫我卻不願在出家人面前假慈悲!」依然故我地繼續撫琴。
  南宮毅赤臉上有了笑容,沒有說話。
  散飛的群鳥,又集殿前,這回是羽毛觳觶,縮為一團,竟然流露畏懼之態。
  又片刻,百里相默默收手,緩緩站起,面色猙獰陰狠,負手退立一旁。
  怪事。琴音既住,群鳥依然縮立殿前,寂然不動。
  南宮毅目光微掃殿外群鳥,突然一歎說道:「這第三陣南宮毅承認落敗,百里相,禽鳥何辜,你何其忍心?」
  百里相陰陰說道:「天外神魔居然也是菩薩心腸,天大笑話!南宮毅,老夫昔年殺人無數,手下向無活口,區區幾隻鳥兒算得了什麼?莫要忘了百里相做事只求達到目的,從來不擇手段。」
  眾喇嘛這才恍悟殿外群鳥皆死於琴音,外表絲毫無傷,臟腑已為琴音盡碎,鳥死而不倒,足見百里相真氣玄功已可由心所欲,加以控制,要比南宮毅高了半籌。
  出家人心性本應慈悲,豈料眾喇嘛竟神色不變,無動於衷。
  甫宮毅又是一陣暗暗感歎。
  高下既分,南宮毅也已自認落敗,這一陣無須再加評判,百里相技高為勝。
  局面,是平一,勝負各一,算起來仍是春華秋實,難判雌雄。
  還有四陣,第四陣是棋。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58:34

  棋無先後之分,應是兩人對坐而弈,但黑白之道,極費神思,短時間內無法較出勝負,題目是由天外神魔出的,他不能不想個辦法,略一沉吟,向著百里相笑道:「百里老兒,我有意將這棋字-陣,移於七陣之末,最後再較高低,免得時間倉促,彼此難有佳著,也可免耽誤太多時光,如何?」
  百里相皮肉不動地道:「老夫頗有同感,就聽你的,且把這詩字提前,改在第四陣,但這詩字最難揉入武功,也最難判出勝負,老夫請教,你我是如何比試法?」
  南宮毅道:「這一陣題目該由你出,怎麼比試,我毫無意見,你老兒看著辦吧!」
  百里相嘴角浮起一絲詭異笑意,道:「老夫博聞強記,過目不忘,常人難及,若出了題目,你老兒可別說老夫有意刁難,恃能欺你。」
  南宮毅大笑說道:「論到了你出題,那有何法?我只有認了。老兒,你儘管放心大膽出題,越奇越難,越妙越好,南宮毅自信絕不比你差。」
  百里相臉上詭異笑童更濃,陰鷙目光凝注南宮毅,道:「豪語驚人,那麼,南宮老兒你聽著,老夫要跟你比比背誦詩句……」
  背誦詩句?這位南宮毅絕世奇才,書讀萬卷,學富五車,對他來說,那形同兒戲。
  他微微一笑,道:「百里老兒,你莫非腸枯腦幹,想不出絕妙奇難的好辦法來?」
  百里相冷冷笑道:「南宮毅,你且慢自傲,不必驕狂,候我片刻。」 
  話鋒微頓,隨即向居中高坐的阿旺藏塔法王拱手說道:「敢請法王借手稿一用。」
  阿旺藏塔法王呆了一呆,笑道:「塗鴉之作,怎敢貽笑大方?」
  話雖這麼說,他到底仍向一名近侍揮了手。
  那名近侍躬身而退,稍時,雙手捧著一疊素箋,飛步面回,恭謹異常地高舉呈上。
  阿旺藏塔法王接過來略一翻閱,隨手遞給了百里相。
  百里相接過一疊素箋,選了其中一首最長的從軍行,其餘的又遞還了那名近侍。
  百里相拿著那首從軍行,向南宮毅叫道:「南宮老兒,你且過來。」
  南宮毅已能猜出個大概,心知百里相捨古取今,更就近取詩,用意只是要取用一首二人完全陌生,從未讀過、看過的詩,這樣比試過目不忘,背誦詩句誰也討不了便宜。將頭微點,笑吟吟地走了過來。
  百里相將手中素箋送至南宮毅眼前,只一晃,立刻收回,道:「看見了麼?你我各過目一遍,然後背誦,但老夫要說明一點,由尾至頭。須倒著背,能一口氣背完,不落一字,不錯一字者為勝,如何?」
  背詩不難,無如將一首完全陌生的長篇從軍行,過目一遍,由後至頭倒背,一口氣地不漏一字,不錯一字那可就大不簡單了。
  此言一出,滿殿動容,連智慧高深的阿旺藏塔法王都張口瞪目。
  南宮毅眉鋒雙皺,搖頭說道:「絕妙奇難!百里老兒,看不出你還能想出這般高明辦法來,高,高,高,難,難,難,簡直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百里相面上微有得色,冷然說道:「你若怕難不願……」
  「且慢!」南宮毅忽一搖手,笑道:「百里者兒,莫自作聰明,誰告訴你我不願了,這,難不倒我,你我誰先過目?」
  百里相道:「這佔不了便宜,誰先過目都一樣。」
  「那麼……」南宮毅瀟灑擺手,道:「百里老兒,你先請。」
  百里相細目雙翻,道:「南宮毅力,為避嫌疑,你站遠些。」
  南宮毅大笑說道:「百里相,奈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飄身退後。
  百里相立刻凝神投注,將一雙目光緊緊地盯在手中素箋
  上,片刻之後始吁了一口氣,把詩稿遞與南宮毅,閉目不語。
  南宮毅微笑接過詩稿,只一展視,不禁抬起頭來,深深地看了阿旺藏塔法王一眼。
  阿旺藏塔法王報以微笑:「彫蟲小技,不合高才,有瀆法眼,南宮大俠斧正。」
  南宮毅鄭重說道:「法王忒謙,今之班馬,壓倒元白,雖李杜不稍讓。」
  阿旺藏塔法王朗笑說道:「過獎,過獎,南宮大俠謬讚,本座愧不敢當,化外之人,勉強學步,倘如南宮太俠之言,豈不天下無詩,氣煞古人。」
  很顯然地,這位法王也頗以才氣自矜。
  南宮敦不再說話,收回目光將手中這篇字字珠璣的從軍行,由頭至尾看了一遍,然後交與八位評判,向百里相道:「百里老兒,你先背抑或是我先背。」
  百里相睜開雙目,道:「老夫從不佔人便宜.也給你片刻時光默誦,老夫先背。」
  百里相倒不失光明磊落,南宮毅暗暗點頭,笑道:「請吧,
  百里老兒。」
  百里相未予答理,隨即張口揚聲,開始倒背從軍行。
  這老魔頭的確厲害,果然過目不忘,竟能朗朗不絕地將一篇從軍行由尾至頭一口氣背完,隻字不差。
  背完,目注南宮毅傲然而立。
  百里相這一篇從軍行由尾至頭滾瓜爛熟,背得立驚滿殿,輕歎四起,目光齊集一點,要看他天外神魔南宮毅是如何地在這倒背詞上顯奇能。
  南宮毅神色泰然,微微一笑,鏗鏘朗音立刻衝口而出,居然背得比百里相還快、還穩、還熟。
  連百里相都聽得細眉連軒,目閃奇光,滿殿喇嘛更是駭然相顧,驚歎奇才。
  背完,耶多克肅然下判,發話說道:「這一陣兩位均能倒背詩句,雖然南宮大俠背得輕快、較穩,但事先未言明,應與勝負無關,所以這第四陣貧僧等判為平局。」
  百里相聞判不語,勝上微泛陰森笑意。
  南宮毅拊掌大笑說道:「理應如此,理應如此,判得好。判得好。」
  轉向百里相微笑又道:「這第五陣我佔先了。」
  語落,舉掌虛空遙拍,兩罈美酒其中之一泥封盡碎,然後張口一吸,濃香四溢,一線酒泉飛投口中。
  轉瞬間,一罈美酒告罄,南宮毅竟神采依舊,毫無酒意。
  驀地,他風目一睜,精光如電,右掌微抬,食指直伸,一線酒泉自指端飛出,直投壇內。
  天外神鷹果然功力高絕,這一手凝氣吸酒,歸本還原,不由口中,改由指端逼回,非有一甲子修為辦它不到。
  這雖然也稱絕奇妙奇難,但在恨天翁百里相眼中,卻是易如反掌吹灰,他自然可以照樣施為。
  評語判下,這一陣仍是秋色平分。
  南宮毅神色依舊,百里相臉上有了些不安,另外,還有猙獰怒色。
  七陣已過其五,至今猶是平局,稍時七陣過後,南宮毅若是落敗,就要屈居副座,可是法王本來委以的就是副座,說起來,似乎不太丟人。
  反之,倘使他百里相不幸輸了,那就要讓出正位,改坐副位,這個跟頭栽得可就大了,也太以丟人。
  再說,正副座位比起那數十年聲名,究竟仍屬次要,這七陣,爭的是國師寶座何異比聲名高下?
  輸了,幹不幹國師還無所謂,大不了一走了之,可是這落敗的紀錄卻永遠難以磨滅。
  請問,百里相他如何不急,怎能不氣?
  急氣歸急氣,功力歸功力,那絲毫勉強不得,技高一著,不怕輸,功差半籌,想不輸都不行。
  這一陣,該他百里相出題。
  他在兩盆秋菊之中,信手摘下一朵黃花,默默地,走出丈外,轉身振腕輕拋。
  才一出手,花瓣立脫.一團黃花飛舞,但飛出數尺倏地一合,仍是黃花一朵,分毫不差地落在原來花梗之上,而且斷梗之處,密接無痕,恍若天生,依舊似未嫡之前。
  絕、妙、奇、難,心眼手法,俱臻化境,神乎其技。
  儘管法王在座,正殿肅穆,眾喇嘛也不禁看得失聲大叫,歎為觀止。
  百里相卻是臉上毫無表情,冷冷看了南宮毅一眼,默然袖手。
  南宮毅蠶眉微皺搖頭笑道:「百里老兒,你這不是要我當場出醜麼?沒辦法,只有勉為其難了。」
  走過去,也摘了一朵金菊,和百里相並肩而立,慢吞吞地將那朵金菊花瓣一一摘下,平置掌中,看了又看,突然張口一吹.將片片花瓣與那光禿禿的花蒂吹得凌空亂飛。
  然後他卻不慌不忙,出掌虛空微揮,散花應掌而合,也落回原梗之上。
  但就在那朵完整無缺的金菊,落回原梗的剎那間,南宮毅突然聳肩笑道:「百里老兒,這一陣是我輸了。」
  舉殿方自一怔,百里相已然陰陰接口:「南宮老兒,你放心,勝負雖重,百里相卻要保持個光明磊落風度,你這朵菊花,雖然其中有一片花瓣斜而不正,不及我那朵整整齊齊,一如原來,但你憑口吹氣比百里相以手送勁為難,所以這一陣仍應為平手。」
  南宮毅不禁暗暗點頭,頗感心折,微笑說道:「百里老兒,你我且莫爭論,評人自有公正判語,且聽聽八位大喇嘛怎麼說。」
  八位大喇嘛早在百里相發話之際,便已將南宮毅那朵菊花仔細端詳,果然發現其中有一片花瓣微微向外斜出,不似百里相那朵與先前一般無二。
  如單憑花朵判勝負,顯然南宮毅技差半籌,可是百里相說的也是正理,一陣議論之後,耶多克下了第六陣判語,道:「各有長短巧拙,第六陣如百里大俠之言,應判平局。」
  六陣賽過,雙方仍是難分軒輊,那麼勝負關鍵該落在最後這局棋上了。
  這回,該由南宮毅出題,棋雖對弈,談不上什麼題不題,可是他有話說,望著百里相一笑說道:「百里老兒,你我於此道均頗不俗,誰也不願妄自菲薄,說起來,應該當之大國手而無愧,對麼?」
  「那是自然!」百里相毅然點頭,道;「不過,少跟我繞圈子,有話快說。」
  顯見地,他情緒有點不安,說話也有點不耐煩。
  心情,最影響靈智,思路一閉,便著著紊亂,步步俗拙,下棋最忌諱這一點。
  百里相不是不明利害,似乎是控制不住。
  南宮毅鳳目飛閃一絲異采,慢條斯理,淡淡笑道:「你老兒急個怎地?莫非太重勝負?老兒,恨天翁與天外神魔有如世外浮雲,能算得什麼?你若再如此我便不敢與你在這第七陣中一決雌雄;你贏了還好,萬一你不幸因一著之差,全體皆墨,來個羞憤自絕,我不殺伯仁,伯仁卻由我而死,南宮毅豈不要負咎無窮……」
  「南宮毅!」百里相神色極為難看,雙目暴射寒芒,猙獰凶厲,一聲沉喝,說道:「你有完沒完,老夫勸你少逞口舌之利,如今鹿死誰手,尚難預卜,究竟你我到頭來誰會羞憤自殺,那還很難說……」
  「說得是!」南宮毅哈哈大笑,接道:「與其口舌無謂爭,何如盤上決雌雄?百里相,南宮毅最後一句話,你我可要贏得起,輸得起。」
  這最後一句話又激得百里相鬚髮微張,目閃凶芒,咬牙狠聲說道:「南宮毅,且莫猖狂,你未必能在棋上勝得老夫,也放寬心,只要老夫差你一著棋,老夫就立刻認輸就是。」
  「眾目睽睽,評判當面,哪怕你不認!」南宮毅輕笑說道:「話已交代完了,如今你且聽聽我這賽棋之法。」
  微頓話鋒,又道:「我適才說過,你我於此道均頗不俗,當知黑白之間,極費神思,棋要逢了敵手,真正對弈起來,恐怕三天三夜也難分出高下,怎好多耽誤時光?八位評判也沒那麼多工夫,故此我想出了個速戰速決的辦法,咱們各以五十子為限,每落子前之思考不得超出十數,五十子完,就盤上形勢優劣判勝負,如何?」
  僅僅五十子已屬太少,每落子之前之思考又不得超過十數,豈非更難?
  南宮毅出此刁題,那表示他可以做得到,人家做得到,他百里相何獨不能,怎可示弱。
  事實不容他多猶豫,只有爽快點頭,一口承諾,道:「南官老兒,使得,你就是再減十子,百里相也憤然奉陪。」
  南宮毅毫不饒人,飛快接口,道:「奉陪是一回事,憑你百里相三字也該有這個膽。不過,勝負那就很難說了。」
  百里相神色剛變,他卻轉身取過了棋盤,平放地上,盤膝坐於一端,故做未見。
  百里相恨得牙癢癢地,色厲神獰,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冷哼坐下。
  八位嚴判也走過來坐於一旁,由耶多克負責數數。
  雙方佈局對應,細運清謀,勾心鬥角,各逞機鋒,就在這一方棋盤之上,展開一場罕見的劇烈搏鬥。
  黑白交落,每一子無不是精闢高招,看得眾喇嘛個個驚服,敬佩無以,耶多克有幾次竟入了神,忘了數數。
  僅僅五十子數,卻費了這兩位蓋世魔頭約半日工夫。
  景後一子落下,南宮毅大笑站起,不等評判,便即向著盤坐未起的百里相說道:「百里老兒,非你棋不如我,實過於緊張,心緒難寧之過也,一著之差,先機盡失,如今若之奈何?只有委屈你坐坐副……」
  座字尚未出口,百里相突揚厲叱:「住口。」
  戟指南宮毅,鬚髮俱張,目毗欲裂,鋼牙連挫,狠聲說道:「南宮毅,你休要癡人說夢,驕狂得意,老夫豈肯屈居你下。二次出世,滿懷雄心,卻不料因一時大意,敗在你手,令人好恨!
  你若不死,老夫此生絕不再出西崑崙一步。」
  話落,目中凶焰狂噴,狠注南宮毅,一閃出殿,騰空疾射而去。
  眾喇嘛大感意外,愕然失色。
  南宮毅似早在意料,望著百里相逝去處微笑不語,一雙風目中卻閃漾著一絲寬心、喜悅異采……
  片刻之後方緩緩轉過身形,向著阿旺藏塔法王拱手說道:「南宮轂所爭只為名位,本欲一正一副雙輔法王,共圖大事,未料南宮毅這位數十年老友性情如今變得這般剛烈,老友既去,南宮教負疚含愧,至為不安,何顏再留?擬就此請辭……」
  阿旺藏塔法王雖不諳武技,但也知深淺,適才七陣比試,曠絕神功,有目共睹,自覺高出他密宗絕學多多,所有布達拉宮頂尖高手相形黯然難望項背,心目中早將這兩個魔頭視若神仙,敬如天人,依為最穩固的靠山。百里相含恨而去,那是來不及下座挽留,只有忍痛,已失北斗,他如何再肯失去這位泰山?
  故而不等南宮毅說完,便連忙下座堅挽,急形於色,誠懇之情溢於言表,緊握南宮毅一雙修長大掌,道:「南宮大俠,請聽本座一言,比試既屬公平,南宮大俠何咎之有?
  兩位本是本座之管采蕭曹,今本座已折一股,奇痛未消,南宮大俠何忍於痛上加痛,再萌去意?百里大俠既去,國師之位已懸,本座願拜南宮大俠為相,請鼎力相助,俾成大業,更請從此勿再言去。」
  說著,強拉南宮毅至國師正位,雙手將他按下,然後肅然躬身。
  法王神職,身份尊貴,禮雖僅止於此,但已經是天大重禮。
  南宮較連忙起避,正色說道:「法王豈非要折煞老朽?武林中人最重承諾,感法王錯愛,老朽只有從命,由今日起,法王大業一日不成,老朽便一日不萌去意。」
  這個靠山算是牢了。
  阿旺藏塔法王面上難掩心中欣喜之情,立命殿中大喇嘛重新拜見大國師。
  拜見完畢,阿旺藏塔法王揮手命一眾大喇嘛退出正殿,僅留身後八大護法、十二近侍,要和這位國師做一席密談。
  國師要運籌幃幄,殲敵於掌握之中,是以,所談難免對敵佈陣之策,行軍用兵之道。
  阿旺藏塔法王胸羅淵博,似乎是有意要考考這位國師。
  哪知不試還好,-試之下,這位武林大魔頭竟然天文地理、諸子百家、三教九流,無所不通,無所不精,使得自許胸羅萬有的阿旺藏塔法王瞪目張口,驚詫欲絕,佩服得無以復加;舉止言談,越發地必恭必敬,簡直就覺得這位大魔頭是文可安邦、武可定國,百年難遇的奇才。
  其實,這位大魔頭本來就是奇才。
  密談稍歇,阿旺藏塔法王提出南宮毅早先所言中原武林與滿朝兵馬驟集峨嵋,不日來攻事,請教卻敵之策。
  南宮毅似胸有成竹,智珠在握,腦中早有卻敵之策,聞言目注法王,捋鬚笑道:「法王,能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老朽對彼已略知大概,對己卻一竅莫名。敢問法王,布達拉宮有多少位密宗一流高手?」
  阿旺藏塔法王絕口不提幾個月前在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夢卿玉簫神劍之下,所蒙受的重大損失,那損失雖不足以影響全局,但不可否認地削弱了布達拉一部份雄厚實力,略一沉吟,歎道:「南宮大俠若只問一流高手,布達拉宮中不下數百。」
  南宮毅微笑說道:「請法王給老朽一精確數字。」
  阿旺藏塔法王道:「兩百有餘。」
  雖不算太精確,也湊和了。
  南宮毅點頭又問:「布達拉宮共有多少位習武喇嘛?」
  阿旺藏塔法王道:「習武喇嘛勉強可上六百。」
  南宮轂再點頭,道:「但不知大食人供與布達拉宮多少火器?」
  阿旺藏塔法王一驚反問:「這……南宮大俠怎麼知道?
  ……」
  南宮毅淡笑接道;「法王貴人多忘,老朽是和西域雙殘兩個後生一路來此,而且是他們請者朽加盟義舉。」
  阿旺藏塔法王變色說道:「這種機密竟敢輕洩,幸好所遇只是南宮大俠,要是別人那還得了,非予嚴懲不可。」
  他才要揮手傳諭,南宮毅已然揚眉笑道:「洩一機密便足覆沒全軍,按說該重罰,無如法王若是以此責之,老朽將何以自處?於老朽顏面不太好看,再說,他兩人在老朽威迫之下,為保全十車火器也是萬不得已,可否看老朽薄面,姑饒初犯?」
  西域雙殘如若在場,應該是感激涕零。阿旺藏塔法王神色稍霽,笑道:「有南宮大俠緩頰,本座豈可不從?」
  這位大國師還真有面子。
  南宮毅力稍謝說道:「法王尚未賜下答覆。」
  阿旺藏塔法王「哦」地一聲,笑道:「本座險些給氣忘了,大食人所供火器只有百枝。」
  南宮毅眉鋒微微一皺,道:「聽法王之意,好像還嫌不夠。」
  阿旺藏塔法王笑道:「火器犀利,血肉之軀絕難抵禦,數量越多豈不是越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這句話聽得令人直能毛髮悚然,不寒而慄。
  看來,這位法王是量大而毒甚的君子、丈夫一流,好心腸。
  南宮毅神情微震,凝目不語。
  阿旺藏塔法王似有所醒悟,連忙笑道:「南宮大俠萬勿介意,本座指的只是滿清。」
  南宮毅身為漢人,這解釋聽來應該悅耳,孰料他竟這麼說:「法王誤會了,對敵人慈悲便是對自己殘酷,凡阻礙義舉者,應一概視為仇敵,即是漢人,殺之何妨?老朽之意只不過覺得百枝之數已足夠應用,加上布達拉宮兩百一流高手,六百習武喇嘛,老朽只消稍運智謀,准必盡殲來犯頑敵。」
  阿旺藏塔法王點頭未語,不知是頗感意外,震懾於這位大魔頭比他猶狠毒三分的心腸,抑或是由於略同的英雄之見而深表佩雁。
  他未說話南宮毅卻不閒著,想了一想,又問;「請問法王,布達拉宮現可住有大食人?」
  阿旺藏塔法王搖頭道:「沒有,為避人耳目,他們只有遠駐在大漠。」
  原來住在大漠。
  南宮毅微微頷首,道:「他們倒好,準備坐享其成了。」
  阿旺藏塔法王道:「南宮大俠錯了,大食人供火器,布達拉宮出人手,這是理所當然。」
  南宮較笑了笑道:「話雖這麼說,對敵交鋒難免沒有死傷,人命關天.區區火器能值幾何?老朽以為他們佔足了便宜。」
  阿旺藏塔法王微微一笑,道:「南宮大俠有所不知……現在為時尚早,到時候南宮大俠自然會瞭解一切。」
  他話鋒轉變得很快,似有難言之隱,也可見他頗為機警謹慎。
  南宮毅雖然已是國師,但是這位法王認為還沒有到他瞭解全盤機密的時候。
  南宮毅何等老練?察言觀色,心頭瞭然,不再追問下去,立刻轉移話題道:「作戰,先求鞏固根本,根本不固,談不上攻敵,老朽敢問不知法王對布達拉宮有沒有做一番周密佈置?」
  阿旺藏塔法王笑道:「布達拉宮上下從來各有職守,無如那是平時的一般防範,本座認為那不太適合目前情勢,似有重新佈署的必要。」
  南宮毅雙眉微軒,道:「難道百里相未……」
  阿旺藏塔法王道:「百里大俠剛剛蒞臨布達拉宮不過是數日工夫,所以尚未加調整,甫宮大俠莫非準備要……」
  南宮毅接口笑道:「老朽雖有此心,一時卻不敢冒失,還是等法王認為有必要時再說吧!」
  乍聽起來,他是要候命行事;安際上,他是借題發揮,不啻表示為免動人猜疑,他不敢再那麼積極。
  阿旺藏塔法王乃一方霸主,何等精明?當然聽得出來,他還真不敢惹怒這位大魔頭,翻臉動手舉世無敵那且不說,恨天翁已去,絕再請不到他,倘若這位天外神魔再一怒拂袖,這等高人再上哪兒去找?布達拉宮實力豈不大打折扣?
  萬一不幸,他老先生再反過來相助中原武林者或滿清朝廷一臂,布達拉宮不更是自招禍患,泥菩薩過江之餘,還談什麼舉事?
  臉上一紅,頗為窘迫地赧笑忙道:「南宮大俠萬勿誤會,想必是本座口齒笨拙,辭未達意,無心得罪之處……」
  「豈敢!」南宮毅淡淡笑道:「老朽尚非這般不明事理、不識大體、量小之人,老朽來得突然自知難免惹人猜疑,法王多謹慎一點,總是好的。」
  阿旺藏塔法王一張白淨的臉漲得通紅,大窘囁嚅,笑得好不自然:「南宮大俠怎仍耿耿難釋?本座已明心跡,非敢對南宮大俠有所猜疑,實詞未達意,出於無心;再說本座既拜南宮大俠為國師,委以重任,也斷無不信任之理,南宮大俠若再見 責本座,本座實……」
  囁嚅半晌,竟不知如何接下去才好。
  南宮毅似已釋然,微微一笑,旋即正色說道:「法王也請勿誤會,老朽適才之言也是言之由衷,出自肺腑。說實在,老朽二次出世,只不過是不甘寂寞雌伏,欲將宇內鬧個天翻地覆,並非想要幫助什麼人。
  若不是事逢湊巧布達拉宮與者朽有同一心意,老朽不比百里相,就是請也請不來!老朽今受西域雙殘之邀,加盟義舉,本的是初衷,乃出自誠意;法王既又委以重任,彼此就該推心置腹,互掏肝膽,法王待我以誠,用我以信,老朽不遺餘力,竭盡綿薄,如此合作無間,方能有所成,否則何異為書掣肘?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3:58:50

  老朽既不能盡展所能,也不敢放手行事,義旗未舉,先起內鬨,老朽無法想像後果如何……」
  阿旺藏塔法王靜昕之餘,臉色剎那數變,緩緩垂下頭去。
  好一會兒,才猛然抬頭,肅然說道:「南宮大俠所責極是,本座知過了,更多謝當頭棒喝,盡退冥頑。願借南宮大俠一句話,從此推心置腹,互掬肝膽,合作無間,共圖大業。」
  南宮毅微笑不語,阿旺藏塔法王卻突然目注一名近侍,揮手沉喝:「速取本宮形勢詳圖。」
  那名近侍應聲而去。
  南宮毅鳳目中飛快地掠過一絲異采。
  適時,阿旺藏塔法王又道:「本座先命人取來本宮形勢詳圖,請南宮大俠過目,俾便瞭解全貌,然後再請南宮大俠到處看看,對本宮佈署重新做一全盤調度……」
  話猶未完,那名近侍已手捧一個方形的檀木盒,疾步入殿,雙手呈上法王。
  阿旺藏塔法王接過檀木盒,順手打開盒蓋,取出-卷紅絲繩捆紮的犛牛皮。
  打開這卷犛牛皮,平鋪石桌之上,布達拉宮全境赫然在目。
  這是-張平面圖,布達拉宮因山勢而建,佔地極廣。其中,十二殿卅六壇,千間僧捨,各處門戶,險惡要塞;舉凡亭、台、樓、榭,無不盡在圖上,毫髮不遺,纖細畢見,一目絕難瞭然,非得費上三五天工夫不可,稱得上是一張極為詳盡的詳圖。
  阿旺藏塔法王不厭其洋,指點說明。
  南宮毅全神貫注,頻頻頷首。
  這兩個人一講一聽,足足用去頓飯工夫才略稱詳細地把這張布達拉宮全國看完。
  阿旺藏塔法王捲起犛牛皮,放好之後,將檀木盒隨手遞向南宮毅:「請南宮大俠代為保管,以備不時之需。」
  南宮毅不接,道:「此圖不啻為布達拉宮命脈,關係重大,極為緊要、還是請法王妥為收藏,老朽要用時再向法王討取不遲。」
  阿旺藏塔法王並未收手,道:「就因為它是布達拉宮命脈,太以重要,敵方又不乏武林高手,隨時有來犯之虞,為防潛入偷襲,盜竊此圖,所以本座才請南宮大俠代為保管。」
  這是理,也很誠懇,更表現充分的信任。
  但是,南宮毅仍堅拒不收,他說得也很有道理,他說:「法王明鑒,非老朽推卸責任,不敢負責。一旦戰事開始,老朽就要來往巡視,指揮殲敵,甚至不免親自出於,到那時,實無法兼顧此圖;
  倘若置於身上,萬一因奔馳交手失落,老朽萬死事小,舉事之根本重地事大:法王群龍之首,自當全力維護,戒備密嚴,所以此圖仍存法王身邊才是萬無一失,最安全的辦法,事關整個大局,還請法王收回成命。」
  不錯,唯有他法王的身邊,才是最保險的地方。
  阿旺藏塔法王略一沉吟,未再堅持,收回了手,仍將檀木盒交給了那名近侍。
  接著,傳下令諭,命大喇嘛耶多克陪著國師視察全境。
  南宮毅在大喇嘛耶多克的前導下,足足費了半日工夫才將布達拉宮全境視察完畢。
  他發現,布達拉宮所以被中原武林稱為龍潭虎穴,聞風色變,側目裹足,是有它的道理,龍潭虎穴四字不但當之無愧,恐怕還躇不夠。
  布達拉宮險勢天生再加上近千密宗高手的嚴密佈署,簡直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固若金湯,無法撼動。
  滿清朝廷縱然動員上萬鐵騎,若不能出那致勝奇兵,只怕也無可奈何。
  同時,他還發現布達拉宮稱為龍潭虎穴、銅牆鐵壁的另一道理。
  那就是,不是武林一流高手,你進不了布達拉宮,甚至可以說根本近不了它百丈以內,即或能進得布達拉宮,若無絕頂功力,進去就別想再活著出來。
  所以,滿清朝廷那神力威侯傅小天率將八員,領兵三千不日來犯之舉,實不足慮。
  唯一可慮的是以那宇內第一奇才,玉蕭神劍閃電手夏夢卿為首的那些武林頂尖高手。
  他身為國師,職責所在,理應預謀防範,更求殲滅來敵。
  黃昏時光,南宮毅才在耶多克的陪同下,踏著暮色雙雙走了回來。
  回來後,再度謁見法王,陳述他的視察經過,並一一說出他的意見,一直到了初更,南宮毅才行辭退。
  阿旺藏塔法王早為南宮數準備了一間幽雅淨室,在一名近侍前導下,穿畫廊,越石階,過重殿,來到了布達拉宮西角。
  這地方是布達拉宮的最高處,那間幽雅淨室就靜靜地建在一堵石壁之前,旁繞蒼蒼古木,一片寧靜。
  室為石砌,四壁皆有窗戶,室頂高守的懸著一盞八角琉璃燈,燃得不知何物,不過絕非藏人慣用的油脂。
  室內,佈置得點塵不染,陳設簡單雅致,除了一張軟榻、桌、椅及一干應用之物外,別無其他東西。
  南宮毅看得很滿意,頻頻點頭之中,法王近侍躬身告退。
  臨走還指著桌上一隻玉磐敬告國師,如有使喚,請敲此磐,自有小喇嘛聽候差遣。
  法王近侍走後,南宮毅上了門,一人獨坐燈下,苦思卻敵之策。
  由幾上取過一張頗大的上奸宣紙,由筆架上拈下一枝狼毫,濡墨凝神,想想畫畫,畫畫想想,由那才起的輪廓看來,他赫然畫的竟是日間所見的布達拉宮詳圖。
  這位天外神魔果然智慧高深,記憶超人,常人三五日難看詳盡的那張詳圖,他在那不過頓飯工夫中,竟然全入腦海。
  他畫這做什麼?
  他真是個熱心人,在這時竟猶自不寐地獨坐燈下,研究他那高絕的佈署,卻敵的妙策,他是真不打算讓那來犯的漢滿人馬走脫一個。
  二更才過,他已將另一份布達拉宮形勢詳圖草草畫就;雖說草草,可也一筆不苟,不信可以拿那張原圖比比看,除顏色不同外,其餘分毫不差,簡直就是一張複製圖。
  南宮毅,對他自己的傑作相當滿意,擲筆吁了一口氣,目注紙上仔細看了又看,然後,又拿起狼毫,圈圈點點,想必是將他那費了一番大心思的重新佈署預先排於紙上,明日面呈法王過目,或者明日按圖佈署,也可免臨時再費周章。
  圈點好後,又仔細的看了一遍,這才將筆放回架上,把那張繪就,更加嚴密佈署的布達拉宮仿製詳圖,折了又折,疊成半個巴掌那麼一塊,小心翼翼地揣入懷內。
  對了。這玩意兒是要放好,否則萬一遺落了,那還得了。
  放好了圖,他面上帶著一絲令人難以捉摸的笑意,緩緩站了起來。
  夜色,已近三更,手抬處,室頂燈火倏然而滅。
  今夜沒月色.室內室外一樣地黯黑……
  這位天外神魔南宮毅,有時侯的神情舉止,令人有點莫測高深之感。
  第二天一早,晨曦才照上布達拉宮背後的孤峰。
  驀地,鐘聲響動,劃破晨間的寂靜,直透長空,聲聞數里,縈繞不絕。
  布達拉宮近千喇嘛,所有密宗高手,齊集寺中央一片廣場之上,個個垂手肅立,寂然無聲。
  南宮毅高高地站在一塊巨石之上,面對眾喇嘛,朗聲傳令,分配人手,重新佈署,簡單扼要,有條不紊,恰當已極,他要將布達拉宮佈署得滴水難進,敵方難越雷池一步。
  皓髮銀髯,蠶眉鳳眼,面如重棗,迎風卓立,恍若天神下降,幾疑漢壽亭侯關老爺重生,神威極為懂人。旁邊,端坐著阿旺藏塔法王。
  近千密宗高手,瞻仰了這位大國師神采風範,有的是首次,有的是第二回。
  不管是首次抑或第二回,都有著同樣的感覺,那就是這位大國師要比前一位那陰森逼人、望之生寒的大國師高明得多。
  可能是昨日擔任評判,大飽眼福的八位大喇嘛走漏了消息,透露了親眼目睹,罕世無儔的那場正殿較技;也許是阿旺藏塔法王端坐在上;或者是聽了這位大國師那神奇妙絕、高明無匹的佈署;再不就是這位大國師威態懾人。
  眾喇嘛領命得令之際,神態極為恭謹,眉宇間的神色,是發自肺腑的無限敬服,再也看不到一絲往日洋溢充塞的桀驁凶殘神色。
  發令完畢,眾喇嘛領命而去,剎那間走得一於二淨,廣場上除法王背後那八大護法、十二近侍外,再難見半個人影。
  南宮毅面帶微笑,恭請法王巡閱那已經調整過的重新佈署。
  阿旺藏塔法王不聾不瞎,何況他自己更是個胸羅淵博的奇才。
  適才的一切,他都沒有放過,熟讀兵書,深通韜略的他,自覺渺小得可憐。
  他只有一個感覺:奇才,也有大小之分。這位大魔頭、大國師,竟有經天緯地之才,不讓任何一位古人,人間少有,地上無雙;這塵衰,委屈了這位天外神魔。能請得這位蓋世魔頭,不啻是請到了興周姜於牙,佐漢諸葛亮,實在是本座有幸,布達拉宮當興,滿清朝廷,氣數已盡。
  破例棄榻不坐,與大國師把臂走下巨石。
  但,南宮毅由始至終並未取出他昨夜費了一個更次工夫,所繪的那張加了佈署的布達拉宮形勢詳圖。
  難不成他又全部入了腦中?既能憑他那超人智慧全部記下,又何必花那麼多工夫,漏夜不寐地畫圖?
  可能,他已經呈交給阿旺藏塔法王了。
  全境巡視完畢,天色已近正午。
  阿旺藏塔法王發現,如今的布達拉宮與昨夜以前的布達拉宮巳不可同日而語,防衛的力量,已陡然倍增。休說是滿朝的幾員上將,數千雄兵,中原武林的一流高手,便是滿朝一半兵力也無可奈何。
  根本既固,自然便無後顧之憂,可以放心大膽地謀求攻敵。
  南宮毅一路侃佩陳策,所云皆動於九天之上的致勝奇兵,勢若破竹,無往不利,當者披靡。
  陪著阿旺藏塔法王由寺中直登孤峰,他要法王居高臨下,俯覽全境,看他一演佈署,試試威力。
  此時的阿旺藏塔法王,雄心勃勃,溢於眉宇,卓立不坐,傲視腳下。
  南宮毅則立於身旁,揮旗飄飄,發號司令。
  令旗展處,火器四鳴,高手齊出,舉寺皆動,微疵難尋,天衣無縫,威勢難當,兵機叵測。
  布達拉宮成了銅牆鐵壁,眾喇嘛足抵數萬甲兵。
  一陣操練,又費了半日工夫,直到日落西山,晚霞滿天,才鳴金收兵。
  自此而後,布達拉宮上下,對這位大國師敬若神明,視如天人。
  阿旺藏塔法王更是言必聽、計必從;機密不隱,大事共商。
  都認為這位大國師勝於先前那位於百倍,可是誰都不知道天外神魔在功力上稍遜了恨天翁半籌。
  那日的正殿較技,南宮毅只是智取恨天翁,並非力挫百里相,憑得是機智而非功力,只消細研那七陣輸贏,不難醒悟。
  無如,連那八位密宗一流高手的評判都蒙在鼓中。
  這一天,是七月三十。
  在那萬道金光的晨曦下,峨媚金頂之上,環坐著一大堆人。
  朝霧半開,恍若輕紗,露珠未退顆顆晶瑩,此時的峨媚益顯靈秀,金頂觀日出,奇景天生。這些人,該是詩人墨客風雅士。細看不是,卻是三山五嶽、四海梅八荒的武林人物。
  算算人數上百。全都是當今宇內的一流好手,俱皆武林精英一時之選,鋼鐵般的陣容,聲勢之浩大.能震動天下,沸騰四海。
  本來,錯非這武林頂尖高手,焉能登得上金頂絕峰?
  武林甚多風雅士,難不成他們也雅興登臨,來這金頂觀日出?不錯!
  他們一個個神態悠閒,盤膝面東,望著天邊那輪漸漸爬起的紅日,眼睛眨也不眨,誰也未說話。
  似是為這自然的奇景,吸引得入了神。
  觀日出,看的是一瞬間的那輪紅日,等它爬高了,就沒看頭了。
  群雄神似自太虛而返,神色顯得無限滿足,卻又有點意猶未盡,吁了一口氣,這才緩緩收回目光。
  日出,沒看頭了,總不能默默地悶坐著?於是,打開了話匣子。
  老一輩的歸老一輩的,小一輩的歸小一輩的,小一輩的永遠不願意跟老一輩的在一起,假如都圍坐一堆,舉止言談之間,那很拘束。好在,金頂地方不小,看過了日出,很自然地立刻分成了兩堆。
  老一輩之中,最放蕩形骸、豪邁不羈的是丐幫五老,九指追魂蒼寅,所以,蒼老五先開了口;那是近乎調侃的笑罵,是向著一位身材頎長的青衫老者:「端木老兒,怎麼樣?上次蒼老五要你那寶貝兒子帶給你的話,沒錯吧?出來曬曬太陽,憋久了會發霉,大清早看日出,既飽眼福,且神清氣爽,地是靈秀峨嵋金頂,人是精華畢集,無殊群英大會!這不比你躲在那長年難見天日的不歸谷裡貪戀溫柔,偎紅依翠,享盡人間風流好得多」
  這位身材頎長的青衫老者,長眉鳳目,五綹長髯迎風拂動,神態飄逸,舉止蒲灑,正是那名震武林的不歸谷谷主端木長風。
  端木長風是真名士,他的風流,舉世皆知。不歸谷中釵光鬢影,選盡天下美色,為人亦俠亦魔,介乎正邪之間,行事一憑好惡,從不管毀譽褒獎貶,也從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內,但是他似乎也獨對這位風塵異人感到頭痛,窮於應付,聽了這令任何人都會臉紅的話,他卻不在乎,捋髯笑了笑,道:「臭要飯的,你擠眉弄眼,鬼叫個什麼?天風甚大.小心閃了舌頭,我這不是出來了嗎?」
  蒼寅冷哼一聲,仟怒說道:「哪怕你不出來,老要飯的想好了,這回峨嵋之會,要再見不到你的鬼影兒,老要飯的就要請准夏少俠,跑趟不歸谷放起一把火把你的鬼窩燒個精光,看你能躲到幾時。」
  老一輩的相顧失笑。
  端木長風聳肩攤手,笑道:「有本領你臭要飯的只管請,我雖怕定了你,可是我那隊煞是厲害的娘子軍、雌老虎可沒把你臭要飯的放在眼內:她們也見不得生人,要是粉拳玉腿拆散了你這身老骨頭,你可別怪我端木長風事先沒打招呼。」
  老天真們哄然大笑,皓首神龍齊振天幸災樂禍,微瞇-雙老眼,斜瞥蒼寅,嘿嘿笑道:「這回臭要飯的可吃了癟,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生平就見不得娘兒們,那就像耗子見了貓,躲都發地方躲。」
  又是一陣哄然大笑,蒼寅老眼一瞪,尚未說話。
  突然一聲輕笑,他身旁一位身形瘦小的老化於咧嘴笑道:「齊老兒,你搞錯了,我家老五怕的只是無鹽嫫母凶婆娘,可不怕花不溜丟、嬌滴滴的小娘兒們,像端木老兒那群鶯鶯燕燕,我家老五一見准酥了骨頭,拼著被拆也要往不歸谷裡鑽。」說話的,是丐幫四老,活報應仇英。
  這一來,何止哄然?簡直捧腹,尤其齊振天,他笑得更起勁兒。
  蒼寅哭笑不得,老臉一紅,挑眉瞪目,怒罵說道:「好老四,你竟敢吃裡扒外,窩裡反地幫老猴兒計算我,這種朋友交不得,乾脆拆伙算了。」話落,伸手便抓。
  活報應仇英笑聲中瘦小身形滴溜一轉,橫移數尺,躲得遠遠的。
  蒼寅毫不放鬆,一聲怒罵,方待追撲。有人說了話,那是個矮胖老叫化。
  「老五、老四,別鬧了,那麼大把年紀,當著年輕晚輩的面怎好意思?也不怕難為情。」
  矮胖老叫化,是當今天下丐幫幫主,笑彌陀宮天玄,丐幫五老雖然情遣手足,四個老天真對這位老大卻畏懼三分;
  蒼寅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在這位老大面前,他發不了脾氣,起不了橫。
  哪裡敢違悖?乖乖的坐下,指著活報應仇英罵道:「老四,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只要避過老大,就有你的樂子受。」活報應仇英也拍拍屁股走了回來,嘿嘿笑個不停。
  這一陣鬧劇歇止,少林掌教大悲禪師,看著眼前靈秀峨嵋,偶有所感,凝住了臉上的笑容,輕輕地歎了口氣。
  諸老微微一愕,蒼寅忍不住詫聲發問:「老和尚,你煞的什麼風景?好端端的歎的哪門子氣?」
  大悲禪師白眉微軒,淡淡笑道:「諸位可記得七年前少林、武當聯手峨嵋,衛護三聖遺寶之事?」
  諸老微微點頭,齊振天道:「少林、武當不惜一切,只求三聖遺寶不淪魔劫,為天下蒼生,挑鬥羅剎教主公孫忌及羅剎五君、十二侍。這壯舉,武林同欽,永鐫人心。」
  大悲禪師苦笑道:「說什麼武林同欽,道什麼永鐫人心,提起來老衲汗顏無地,羞愧欲絕!那次若非夏少俠隱身守護,及施援手,神功驚退羅剎諸魔,只怕少林、武當不但無法衛護三聖遺寶,就是兩派本身也難倖免覆滅之禍。」
  事實的確如此。昔年峨媚護寶,若不是夏夢卿大展神威,三聖遺寶必淪魔劫不說,他少林、武當兩派十餘高手就別想再下峨嵋。
  蒼寅道:「老和尚,你難不成有所感觸?」
  大悲禪師低誦佛號,道:「蒼老檀越說得不錯,貧衲感觸良多。」
  蒼寅白眉微揚,道:「老和尚,何妨說來聽聽?」
  大悲禪師微一搖頭,道:「徒亂人意,不談也罷。」
  蒼寅還想再問,端木長風突然笑道:「蒼老五何奈太不識趣?老禪師不過觸景生情,偶有所感,更勘破了一層而已,你還問個什麼?」
  蒼寅老眼雙翻,怒聲說道:「端木老兒,誰問你啦?你這豈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哪兒吃草去?你神氣什麼?別自作聰明,老要飯的就不相信不如你……」
  話未說完,大悲禪師肅然截口說道:「阿彌陀佛!蒼老檀越不必做意氣之爭,悟之一字,絲毫勉強不得,此不關智慧,只因蒼老檀越非我門中人。」
  蒼寅道:「這句話不錯,你殺了我,我這一輩子也不會剃光了頭去當和尚,老要飯的還未吃喝夠呢!一無老酒,二無狗肉,這種事老要飯的不幹。」
  大悲禪師連忙閉目合十,哺喃說道:「善哉!善哉!」
  笑彌陀宮天玄怒目而視,蒼寅猛悟口沒遮攔,垂首不語。
  皓首神龍齊振天是有心人,連忙轉移話題,道:「老和尚,三聖遺寶數年未聞下落,你可知究竟現在何處?」
  這正是宇內武林都想知道的事,自昔年夏夢卿遠下南荒,訛傳死訊以後,三聖遺寶便從此設了下落,武林也無人再提,沒人敢問。
  大悲禪師緩緩睜開雙目,遭:「此事貧衲雖略知一二,但未得夏少俠允准,貧衲不敢輕洩。」
  一句話堵住了嘴,誰也不便再問。要在往日,蒼寅非三不管地打破砂鍋問到底不可,無奈今日他老大笑彌陀宮天玄在座,他只有忍住。
  驀地,小一輩中有人輕呼:「夏少俠來了!」
  諸老聞聲回顧,只見半山雲霧之中飄然馳上一白一黑,兩條人影。
  白影,儒衫飄拂,行雲流水,可不正是那位宇內第一奇才: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夢卿。
  黑影,是位全身俱墨的英武少年;其他人不認識,武當掌教與武當七劍卻不陌生。
  那是二小之一,僧聖凡凡大師的得意高足霍玄。怪了!
  怎未見另一小,道聖大木真人的高足岑參?
  轉瞬間,夏夢卿領著霍玄已然踏上金頂,老遠便拱手致歉,道;「夏夢卿因他事耽擱;累各位久等,先請各位海涵。」
  任何人也沒一句怨言,各自還禮迎上前去。
  寒暄中,夏夢卿為霍玄引見群老,霍玄雖然年輕,但卻是凡凡大師高足,論輩份,不下少林掌教大悲禪師,所以諸老只敢以平輩之禮相見,霍玄再三堅持不遂,只得作罷。
  諸老既見之以平輩禮,這可麻煩了,小一輩的立刻矮了半截,夏夢卿有主張,要大家各交各的。
  藉著寒暄,武當掌教無為道長探問岑參,夏夢卿表示,岑參另有艱巨任務,不克同來。
  寒暄已畢,夏夢卿請老少群豪依舊坐下,他也很隨便的席地而坐,未等老少群豪動問,第一句話便說道:「勞累各位不遠千里,夏夢卿至感不安……我請各位今天來此相會,沒有別的事,只是想請各位鼎力相助,共同完成一樁事……」
  蒼寅慨然說道:「老要飯的這批人不敢當夏少俠鼎力相助四字,只知道理應竭盡綿薄,但憑吩咐一句話,趕湯蹈火,萬死不辭。」
  夏夢卿由衷感動地笑道:「五老言重,諸位雅愛,夏夢卿受之有愧。」
  蒼寅道:「夏少俠萬莫如此稱呼,叫我-聲要飯的,於願已足。」
  夏夢卿笑了笑,才要再說。
  齊振天突然說道:「請恕老朽斗膽妄測,少俠這共同完成一樁大事之言,不知是否指的要領導大漢民族,驅逐滿清,完成復興大業?」
  群豪精神一振,目光齊集一點,屏息凝神,靜等夏夢卿答覆。
  夏夢卿微一搖頭,淡淡笑道:「不!我要請各位遠赴西藏,助我盡逐大食人,鎮壓布達拉宮。」
  群豪神情猛震,面面相覷,驚惑欲絕。
  夏夢卿星目轉掃,神色一轉凝重,又道:「我知道各位很感意外,也許還不諒解我這種做法,不過我要說明,那就是為天下蒼生,大漢民族,先攘外,然後再圖復興大計。如今布達拉宮實力已日益坐大,若不趁早予以擊潰,一但讓他們發動,那勢同燎原,後果將不堪設想!這事急在眉睫,刻不容緩,所以我要請各位鼎力相助,共赴西藏。」
  群豪神色也趨凝重,笑彌陀宮天玄道:「少俠請恕老化子插嘴,老化子覺得,少俠此舉等於是反過來幫助滿清朝廷。」
  夏夢卿道:「宮幫主說得是!表面上看,的確是如此;而實際上,仍是為整個華夏,為大漢民族。宮老請想,布達拉宮密宗高手上千,這不是兵馬所能應付得了的,神力威侯傅小天縱然是功力絕倫,神勇蓋世,但獨木難撐大局;設若我們坐視禍勢蔓延而不顧,讓大食人與布達拉宮陰謀得逞,他滿人充其量不過棄位返回東北,到頭來受苦受害的,是否仍是天下蒼生、大漢民族?」
  宮天玄默默無語。
  夏夢卿話鋒微頓,目光電掃一眾老少豪傑,神色轉變得異常肅穆,口氣也極為沉痛一字一句地又道:「我知道單憑這幾句話,仍難令諸位釋然。可是諸位要知道.夏夢卿身為先朝宗室,若不是事不可為,萬不得巳,我怎麼也不會不予贊助反加打擊。諸位當知道先朝大將軍吳三桂借兵入關引狼入室,這件令人想起便難忍心中沉痛的千古恨事,他只因體事不清,一念之差,鑄下了大錯,山河易幟,神州變色,使先朝淪亡,陷生民於水火;如今布達拉宮陰謀勾結白衣大食之舉,與吳三桂所謂義舉之大不智何殊?能予贊助能容坐大麼?諸位俱皆當今武林明智之土,當應瞭解夏夢卿一番苦心,諒必不忍再加責難……」
  驀地,蒼寅一躍而起,神情激動,振臂大呼:「夏少俠,不要說了,老要飯的明白,他們不去我去,從此跟隨夏少俠,流血流汗,死而後已。」
  夏夢卿大為感佩,星目欲濕,唇邊含笑,尚未說話。
  「阿彌陀佛!」大悲禪師猛然站起:「大悲愚昧,謝罪之餘但憑少俠吩咐。」
  「無量壽佛!」
  老少群豪跟著先後站起,均表願追隨身後。
  夏夢卿面上浮起了一絲欣慰笑意,也有點激動,道:「事不宜再遲,這就要啟程,中原諸事,不知各位是否已做安排?」
  群豪尚未來得及答話,蒼寅已然搶著說道:「這不要緊,路上找個要飯化子,全都解決了。」
  夏夢卿笑道:「既如此,只有偏勞丐幫了……」
  率領群豪掠下金頂。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4:00:59

第二十四章 戰鼓雷鳴動天地
  就在夏夢卿與霍玄率領天下群豪下峨嵋奔西藏的當天下午,另一隊人馬也由峨嵋附近一個隱密之處,悄悄的開拔,目的地也是西藏。
  這另外一隊人馬,當然就是神力威侯傅小天、薛梅霞所率領的八員驍勇將,三千貔貅兵。
  為免惹入耳目、驚動地方,傅威侯下將令,八員上將與三千雄兵分做數批入藏,一律改穿民裝,在拉薩附近卦蘭山會合,沿途不得驚擾民眾;違令者,殺無赦。
  威侯將令重如山,誰敢不遵?數路兵馬無聲無息,秋毫無犯的分別開拔,或分幾路,或分先後。
  在大軍開拔之際,傅小天伉儷獲得一個意外的驚喜。
  這個意外的驚喜,是美郡主德怡也適時趕來,表示要跟他們夫婦到西藏走一趟,身為親貴,她也應該為朝廷盡一份力;傅小天勸阻無效,只得由她。
  固然,她是想替朝廷盡點力,不過那是附帶的,天知道她真正的心意是什麼?其實傅小天伉儷也非糊塗人。
  神女峰的別後,她沒提。
  傅小天伉儷也絕口不問,冰雪聰明的薛梅霞卻由德怡那憔悴的容貌、憂鬱的神色中猜透了八分。
  她說不出心中有什麼感受,是什麼滋味。
  由峨嵋人藏,這一帶,路很艱難,所經大部分是祟山峻嶺、深淵大澗,大雪山、沙魯裡山、伯舒拉嶺、念青唐古拉,莽林重重,極盡險惡。
  鴨瓏扛、金沙江、怒江激流湍急,鵝毛難浮。
  半個月的歷盡艱苦,長途跋涉,終於到了卦蘭山。
  薛梅霞究竟出身武林兒女,她還受得了!
  可是,美郡主一到地頭就躺下了,一半是由於肉體,一半由於心靈,一向養尊處優的千金,她怎麼受得了。
  按說,她早在半路上就支持不住了,無如好強的個性使她咬牙撐著,她不願把自己內裡的脆弱落在傅小天伉儷的眼中。
  再說,她也不能讓人家為她一人耽誤大事,耽誤了行程。
  兵馬俱皆疲累,又病倒了德怡。傅小天深通將略,當然知道遠來疲兵,不宜即刻作戰,當下傳令休息聽候令諭;一面為德怡延醫,一面派人暗中探聽布達拉宮的動靜。
  三天之後,德恰病癒,探馬回報,帶來的消息卻令傅小天大吃一驚,布達拉宮請得丁高明奇人異士相助;這位奇人異士的相貌,對傅小天頗不陌生,他聽恩師海老人說過,武林中有這一號巨魔,天外神魔南宮毅。
  德怡病後體弱,尚不宜多勞動,於是他偕同愛妻,帶著兩個人,輕騎馳出卦蘭山,直奔布達拉宮。
  距離布達拉宮不遠處,有兩座小山,傅小天選了其中之一,棄馬步行登山,站在山頂,孤峰上布達拉宮遙遙在望,可以看得很清楚;一看之下,這位當世虎將不由心神震動,暗暗驚駭。
  他發現,天外神魔南宮毅不但是睥睨武林的蓋世魔頭,而且居然胸羅韜略,高不可測。
  跟前的布達拉宮固若金湯,幾乎無懈可擊。
  看著,看著,傅小天一雙濃眉越皺越深,面上的陰霾也越來越濃,顯得心情十分沉重。
  薛梅霞雖不諳兵家事,但她可以體會夫婿的心情,由夫婿的憂鬱神色,她揣測出情勢的惡劣,滿懷關切,輕輕地叫了聲:「小天,你……」
  傅小天環目凝神,沒有說話。
  薛梅霞接道:「小天,別先挫自己銳氣,自古邪不勝正……」
  傅小天微一搖頭,突然開口:「霞,你不明白,我不在乎南宮毅是個成名多年的蓋世魔頭,而他居然才可經天緯地,胸蘊數萬甲兵,這就絕不容我忽視!你看看眼前布達拉宮,簡直是難以撼動,近千的密宗高手到他手裡幾乎……」
  薛梅霞情知不虛,但她只能婉言安慰,強笑說道:「小天,別把他說得那麼神,他只要不是神,我就不相信他能強過我夏大哥,跟你這位蓋世虎將。」
  傅小天微微牽動唇角,笑了笑,道:「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問題,事實如此,除了夏夢卿之外,傅小天幾曾服過人?夏夢卿他是宇內第一奇才,南宮毅應該不比他強,無如眼前布達拉宮高明的佈置,竟證明南宮毅的胸羅和夏夢卿不相上下。大清朝廷突然有了這麼一個勁敵,我怎能不憂心而深感觳棘?」
  薛梅霞默然不語,但旋即說道:「這些我不懂,也許南宮毅真如你所說那麼厲害,不過,我有信心,我夏大哥能打敗他,而且必定比他高明。」
  按理,薛梅霞不應該對自己的夫婿這樣說話。
  傅小天卻毫未在意,那是因為他認為各方面他都難望夏夢卿項背;還有,便是他瞭解自己的愛妻。
  點頭說道:「希望如此,可是,這是大清朝廷的事,也是我的事,我不能盡靠別人,自己總要拿點東西出來。」話鋒微頓突然挑起濃眉,環目暴射道人寒芒:「岳武穆說得好!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惜死,我怕個怎地?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戰死沙場,馬革裹屍,那才是為將者死得其所!為大清朝廷,我不惜粉身碎骨腦漿塗地,出盡最後一口氣,流盡最後一滴血,南宮毅再厲害我也要鬥殺他,走,咱們回去。」
  豪氣干雲,無比壯烈,拉著薛梅霞,大步行下山去。
  岳鐘琪麾下的兩員大將久久才定過神來,互覷一眼,齊挑拇指,飛步跟了下去。
  夏夢卿與霍玄偕同天下群豪,未在拉薩落腳,卻搭了幾座帳篷,住在另一座山峰的隱密山坳裡。
  由於夏夢卿策劃周到,此處山泉清冽,飲水不缺,食物是由拉薩買來的大批乾糧,飲食都不虞匱乏。
  這一夜,初更。
  夏夢卿正召集大悲禪師等各門各派的領袖人物,在他那虎帳中,分派人手,共商殲敵大計。
  驀地,夜空裡遙遙傳來一聲清脆佛號:「阿彌陀佛,老施主何人,請快留步。」
  這是首夜擔任警戒的少林十八羅漢,發現了可疑之人,十八羅漢足以擋住來人,所以帳中誰也沒動。
  可是怪了,緊接著又是一聲怒叱:「老施主再不停步,那就莫怪貧憎等要出手得罪了。」
  也許來人有眼不識泰山;或者未將十八羅漢放在心上,虎帳中停止了議論,有人站了起來。
  突然一陣震盪夜空的大笑,一個蒼勁話聲說道;「和尚別那麼緊張成不?少林絕學擒龍手,老駝子可承受不起,一家人,煩勞通報夏少俠,獨孤奇求見。」
  原來是大漠駝叟無影神鞭獨孤奇到了,此老一向哪處去了?怎麼等到這個節骨眼兒才來?
  諸老鬆了一口氣,互視失笑,隨著夏夢卿迎了出去。
  月色下,山坳外,十八羅漢中的兩名大和尚一前一後,陪著一名駝峰高聳的灰衣老者走了進來。
  可不正是大漠駝叟無影神鞭獨孤奇?
  老駝子一見眾人,老遠地便拱手豪笑說道:「不敢當,不敢當,老駝子怎麼擔當得起。」
  來至近前,一一寒暄。
  蒼寅跟獨孤奇可是一對兒,也是多年的故友,見面就是劈頭一巴掌,手動口不閒,怪叫說道:「臭駝子,你這一向躲哪兒去啦?怎麼一露面兒又不見啦?害得我老要飯的找得好苦,說呀!」
  獨孤奇沒躲,讓那一掌拍上肩頭,咧嘴笑道:「蒼老五,你找老駝子何為?老駝子又沒欠你的。」
  大悲禪師插口說道:「貧衲等正為一直未見老檀越俠駕而深感納悶。」
  對這位德高望重的少林掌教,獨孤奇不好再嬉皮笑臉,微斂嬉態,笑道:「老駝子回大漠去了。」
  蒼寅瞪目叫道:「臭駝子,好好兒地你又回大漠幹什麼?」
  獨孤奇瞇著老眼,笑得神秘,道:「落葉歸根,老窩兒嘛,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
  蒼寅老眼不花,滿肚子機靈,一瞪眼,道:「臭駝子,少在老要飯的面前耍花槍,說,幹什麼去啦?有半句不實,老要飯的當場要你好看。」
  獨孤奇「哈!」地一聲,道:「臭要飯的你想耍硬的?老駝子不吃這一套。」
  蒼寅卻也童心未泯,老天真,剎那間換了一副臉,唱個肥喏,嘿嘿笑道:「臭駝子,咱倆可是數十年的老交情……」
  孰料,獨孤奇一擺手,仰著臉道:「少廢話,也沒用,老駝子軟硬都不吃。」
  四周哄然大笑,蒼寅跳著腳,戟指說道:「大沙漠裡的臭駝子、爛草繩,你敢冤我老要飯的,再不從實招來,惹火老要飯的,我打扁你駝峰。」
  獨孤奇飛快說道:「謝天謝地,老駝子求之不得,正愁它礙事。」
  又是一陣充滿歡愉、豪邁的哄然大笑。
  蒼寅可碰上了對頭冤家,沒了轍,徒吹鬍子乾瞪眼。
  齊振天一旁幸災樂禍,嘿嘿笑道:「小鬼碰上了閻王,臭要飯的這回可吃了癟,報應。」
  蒼寅立刻轉移了目標,找著出氣筒,指著齊振天鼻子,一蹦老高,扯著喉嚨大罵說道:「齊老猴兒,你敢撿蒼老五的便 宜,我拆了你的老骨頭。」
  說著,就要動手。
  獨孤奇適時說道:「好啦,好啦,都快老掉牙了,還那麼沒皮沒臊,收場剎戲吧,要聽好消息麼?走!裡邊兒談去。」
  嘴裡雖這麼說,腳下可沒動。
  這是獨孤奇穩重處,遊戲風塵,旗葫不羈那是一回事,當著夏夢卿、霍玄與這麼多位身份高的領袖人物,他可不好僭越。
  蒼寅聞言放手,道:「臭駝子,真的麼?什麼好消息?」
  獨孤奇道:「正事歸正事,信不信由你,要聽,裡邊兒去。」
  蒼寅一副莫可奈何的樣子,聳肩攤手,道:「好吧!臭駝子,你是吃定了我,蒼老五認栽。」
  齊振天道:「哪怕你不認。」
  這回蒼寅沒作聲。一番謙讓,由夏夢卿與大悲禪師領先進入虎帳。
  坐定,獨孤奇未等眾人發問,便自動說道;「老駝子為何突然悄悄地返回大漠,那是天機,現在不能說,能說的只有兩件事,這是老駝子稱心快意大傑作……」話鋒微頓,歡愉之情形於色,接道:「這第一件,老駝子日前神不知鬼不覺地做了一樁大事,把幾個纏腳布包頭的大食人全趕走了,一個不剩……」
  眾人聞言一震,蒼寅一躍而起,道:「趕走?臭駝子,你沒……」
  獨孤奇笑了笑,截口說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老駝子到了快伸腿兒瞪眼兒的年紀,不想多造殺孽,況且殺那些東西也污我雙手;不過,那一頓皮鞭的滋味兒比死好受不了多少。」
  別人都束開口,蒼寅又說了話,搖頭說道:「你臭駝子居然改了性情,變得前後判若兩人,生了菩薩心腸,真令人難以相信,令人難以相信……」
  獨孤奇笑了笑,發說話。
  蒼寅抬眼深注,接道:「臭駝子,你能不能說詳細點兒?」
  獨孤奇道:「事情就是這樣兒,你要那麼詳細做甚?」
  蒼寅道:「你駝於就沒從他們身上撈點兒什麼?」
  獨孤奇大笑說道:「碰上你臭要飯的,老駝於想留點兒都不行!不錯,斬獲良多,第一便是那布達拉宮請來了大幫手……」
  「這不稀罕!」蒼寅道,「大夥兒一到這就知道了,是天外神魔南宮毅。」
  獨孤奇「哦」地一聲,笑道:「要飯的吃八方,這可能是你那張嘴問出來,且聽聽老駝子這第二件斬獲,他們有百來枝火器……」
  「這也在夏少俠意料中。」蒼寅道:「臭駝子,我看你趁早別抖了……」
  獨孤奇突然一笑說道:「臭要飯的何必那麼猴兒急?且聽聽老駝子這第三件斬獲,這第三件斬獲便是老駝子適才所說兩大傑作之一……」目光環掃,嚥了口唾沫,接道:「有了這件斬獲,別看他布達拉宮龍潭虎穴,固若金湯,我老駝子包管一攻即下,不費吹灰之力。」
  倏然住口不言。
  諸人聞言詫異,蒼寅更是忍耐不住,直起身子道:「臭駝子少賣關子,也別先吹,吹炸了不好看。」
  獨孤奇微笑不語,探懷取出一物,伸手遞向夏夢卿。
  那只是一張折疊甚小的宣紙。
  夏夢卿打開一看,神情震動,眉宇間陡現喜色。
  赫然竟是布達拉宮的形勢詳圖,圈圈點點所有佈署一目瞭然。
  大悲禪師坐得景近,一眼瞥及,悚然動容,立刻高宣佛號,目注獨孤奇,肅然合十,說道:「阿彌陀佛,老檀越功勞第一!有了此圖,何愁布達拉宮攻不下?華夏可保,蒼生有救,老檀越功德無量。」
  大概是不好意思,獨孤奇竟然老臉一紅,未作聲。
  夏夢卿傳閱該圖,圖到了蒼寅手裡,他凝注良久,然後抬起頭來看著獨孤奇,一片疑惑,道:「老駝子,你應該看得出,這不是原圖。」
  獨孤奇點點頭說道:「不錯,是仿製品。」
  蒼寅道:「既是仿製晶怎知它實而不虛,怎知這不是布達拉宮一招毒計?」
  這是眾人都感疑惑的,只是都不便開口罷了。
  蒼寅與獨孤奇數十年刎頸之交,他卻用不著顧慮那麼多,其實,這等大事,為公不為私,有顧慮是對的。
  獨孤奇呆了一呆,笑道:「臭要飯的別假公濟私,你想抹煞老駝於的首功?請問,你又怎知它虛而不實,是布噠拉宮的一招毒計呢?」
  蒼寅慨然說道:「蒼老五不知,可是你老駝子也沒把握,一步之差便全盤皆墨,後果令人不敢想像,事關重大,應該慎重。」
  這話不錯,獨孤奇張口結舌,作聲不得,半響方說出一句:「臭要飯的固然有理,可是老駝子敢以生命……」
  夏夢卿突然一笑說道:「兩位且莫再爭論,這件事我自有主意。」
  夏夢卿說了話,誰也不便再開口。
  這共商殲敵大計的會議,一直到了快三更方散。
  眾人起身出帳之際,獨孤奇也起身告辭;他這告辭,是表示要離去。
  眾人聞言愕然,蒼寅卻忍不住問道:「臭駝子,你要上哪兒去?」
  獨孤奇道:「不一定,也許回轉老窩,也許在西藏到處逛逛。」
  蒼寅沉下臉道:「你這是什麼意思?莫非蒼老五適才得罪了你?」
  獨孤奇正色說道:「蒼老五,你我數十年刎頸之交,你就認為老駝子是那種人麼?這種話也是該你說的麼?」
  蒼寅臉一紅,默然不語,但隨即又道:「那你臭駝子是什麼意思?」
  獨孤奇方要開口,大悲禪師已然低誦佛號說道:「阿彌陀佛,目前正是用人之秋,多一個人便多一分力量,老檀越神威蓋世,一支神鞭足抵十餘少林高手,怎地可輕萌去意?」
  大悲禪師開了頭,眾人紛紛出言挽留。
  唯獨夏夢卿與霍玄微笑不語。
  所有目光齊集他一人身上,獨孤奇不由暗暗叫苦,略一沉
  吟,道:「老駝子多謝諸位雅愛,但是,老駝子仍是要高去。諸 位如要問老駝子原因,老駝子之所以要離去,自然有要離去的
  道理,恕老駝子無以奉告……」
  夏夢卿這時才道:「老爹不必再賣關子,乾脆說,這地方老爹比任何人都熟,想跑跑腿兒,打聽點消息,暗探敵情,不很好麼?」
  獨孤奇投過感激一瞥,微笑不語。
  這回,大家都明白了,末再挽留。
  夏夢卿代表眾人送出山坳,執手而別。
  獨孤奇走後,夏夢卿回轉虎帳,翻腕自袖底取出一個小紙團,燈下觀看,與霍玄相視而笑。
  第二天早上,太陽出山沒多久。
  一個風度翩翩的俊美青衫少年,手搖一柄玉骨描金扇,神采飛揚,飄然登上了卦蘭山。
  正是那不歸谷少谷主端木少華。
  卦蘭山是傅小天領兵駐紮之處,他來這兒何為?
  才上山腳,山遭拐角處閃出了兩名佩刀大漢攔住去路,兩個大漢一身黑衣,身材魁偉,頗見威猛。
  這兩個佩刀黑衣大漢,確也稱得上明眼人,一見端木少華那超拔氣度,便知為非常人,左邊大漢一拱手,道:「閣下有何貴幹?」
  端木少華任務在身,不敢任性,要在平日,他根本憎得理這兩個滿朝旗勇.還禮笑道:「煩勞通報,夏夢卿夏少俠處來人,求見傅侯。」
  想必那岳鐘琪摩下這八員將、三干兵,都聽到過夏夢卿大名,聞言,居左大漢連忙再拱手,道:「請稍等,我就去通報,閣下貴姓大名?」
  端木少華道:「不歸谷端木少華。」
  這兩個大漢可能對武林事頗不陌生,「哦」地一聲,同說道……原來是不歸谷少上駕到,失敬,請稍待通報。」
  話落,居左大漢轉身飛奔上山。
  須臾,兩名錦袍大漢疾步而至,適才那名黑衣大漢則緊隨他們身後,這兩名錦袍大漢氣宇不凡,英武逼人,一望而知是兩位大員。
  端木少華眼力不差,兩名錦袍大漢正是那傅小天向岳鐘琪提借來的八員上將中的兩員。
  來至近前,兩錦袍大漢抱拳為禮,居左那名道:「威侯在半山親迎,特命我兩人為少谷主帶路。」
  這個禮不輕,端木少華連忙還禮:「威侯由來過寵,端木少華怎當得起?有勞二位了。」兩錦袍大漢焉敢怠慢,略一謙遜,轉身帶路登山,神態舉止,頗為恭謹。
  才近半山,豪笑震天,威力神侯傅小天伉儷雙雙迎下,身後隨侍著另六員上將。端木少華距一丈駐步停身,恭謹施禮。
  「侯爺折煞端木少華了,端木少華見過侯爺、夫人。」
  傅小天大步走過,虎腕雙伸,抓住端木少華兩隻手,無限豪邁,無限真誠,大笑說道:「端木老弟,咱們是見過數面的朋友,用不著這一套,傅小天能高攀諸位武林奇英那是傅小天的榮幸。」
  端木少華微笑未語。
  傅小天鬆開雙手,笑道:「老弟我不喜歡咬文嚼字,什麼高軒枉顧,什麼有何教言,我是既害怕又頭痛,一大早跑來找我,有什麼事?」
  端木少華雖曾數次瞻仰傅侯神采,但是從未與傅小天有機會交談過,如今才是真正地領會到這位蓋世英豪,鐵錚奇男的豪邁、熱誠、不羈作風,不禁大為心折,道:「奉夏少俠差遣,將來拜謁。並有機密大事面陳。」
  入耳夏少俠,薛梅霞心神震動,脫口說道:「少谷主,夏少俠,他可好麼?」
  端木少華連忙回答,自然說夏夢卿很好。
  派的是不歸谷少谷主,又有機密大事,傅小天情知重大,接口說道:「老弟,站在這兒不像話,走,咱們裡間談去。」
  拉著端木少華,把臂而上。
  傅小天的大軍不是全駐紮在山上,三分之二在山下,只有他夫婦和德怡三分之-的兵將,篷搭在山上。
  傅小天的虎帳搭在十餘帳篷中央,這是重地,等閒人近都不能近,端木少華自然例外。
  美郡主德怡,早在帳外等候,端木少華與這位大郡主在神女峰下葫蘆谷中有過一面之緣,彼此不算陌生。
  葫蘆谷事後,這位絕代巾帽,愧煞鬚眉的膽略、作風,早巳贏得天下武林的衷心敬佩。
  是故,端木少華不敢怠慢,上前施禮,互相寒暄。
  傅小天屏退左右,虎帳中只有薛梅霞與德怡。
  坐定,端木少華不等再問,探懷取出一物,雙手遞上傅小天,神色至為鄭重地說道:「夏少俠日昨巧得布達拉宮形勢詳圖,認為侯爺可能用得著,特連夜複製一份,命少華面呈侯爺。」
  傅小天、薛梅霞、德怡聞言震動,俱皆大喜,傅小天接過那張以宣紙複製的詳圖,濃眉軒動,環目放光,道:「豈止有用,簡直是大大有用,夏夢卿永遠對我是那麼照顧,老弟,回去代我謝了。」
  攤開宣紙,略一注目,出聲長歎,順手遞與德怡:「好厲害的南宮毅,單看這圖上佈置,胸羅已強我傅小天數倍不止,傅小天還為的什麼將,談的什麼兵?」
  一紙佈置,便看得出這位當世虎將無比羞愧,自歎不如!
  看來這天外神魔南宮毅果然難鬥。
  話鋒微頓,目光投向看圖皺眉、花容失色的薛梅霞與德怡,自嘲一笑,指了指那張圖,又道:「兩位請看吧!佈置嚴密,用兵如神,令人難越雷池一步,若沒有這張圖,唉!我不敢想像後果。」
  德怡沒理傅小天,突然抬眼凝注端木少華,道:「少谷主,夏夢卿,他是怎麼個巧得的?」
  端木少華「哦!」地一聲,遂將昨夜大漠駝叟無影神鞭獨孤
  奇盡逐大食人巧得此圖之事,概略的說了一遍。
  聽完,德怡沉吟說道:「我擔心此中有詐。」
  顯然,她也是個細心人。
  倒並非傅小天與薛梅霞遇事不夠謹慎,而是覺得此圖既然是夏夢卿命端木少華送來,那便絕對沒有問題。
  他夫婦對夏夢卿有信心,他們以為,無論什麼事,絕逃不過這位宇內第一奇才一雙神目。
  傅小天笑了笑,道:「閣下,你是說這圖真假有問題?」
  「那倒不是。」德怡搖頭說道:「夏夢卿他不是糊塗人,他要沒把握,不會仿繪一份,讓少谷主送到這兒來,這圖是真,絕無問題。」
  傅小天呆了一呆,道:「那你閣下什麼意思?」
  德怡未即刻答覆,反問端木少華,道:「少谷主,我剛才似乎聽說,獨孤大俠是盡逐大食人,而並非盡誅大食人,我沒聽錯吧?」
  端木少華道:「是盡逐而不是盡誅,郡主沒聽錯。」
  「這就麻煩了。」德怡轉注傅小天,道:「你聽見了麼?別說盡誅,只要有一個活口就有大麻煩,我以為大食人丟了這麼重要的東西,不會不設法通知布達拉官,傳信兒的辦法很多,假如現在布達拉宮已經獲悉,而且已經改變了佈置,按圖攻之,後果如何?」
  端木少華微笑不語。
  傅小天卻大笑說道:「閣下,別緊張,你想到的只怕人家第一奇才早想到了,你說得好,夏夢卿他不是糊塗人……」
  薛梅霞突然截口答話,話很委婉,道:「小天,德怡是對的,凡事都要小心,何況這等大事?一步落人掌握,後果便令人可怕,更應該慎重,為什麼不先聽聽少谷主怎麼說?」
  一半是理,一半兒安慰德怡,傅小天當然懂,住口不言,微笑點頭,目光投向端木少華。
  端木少華這才說道:「夏少俠只請侯爺放心使用,別的沒交代。」
  「這不就是了。」傅小天收回目光,道:「聽見麼?兩位,少谷主還能怎麼說?」 
  端木少華面一紅,赧笑說道:「侯爺明鑒,我可是有一說一。」
  傅小天大笑說道:「老弟,行了!圖,我敬領,而且絕對照圖謀求對策,對夏夢卿我由來有信心,談別的吧,老弟。」
  端木少華笑了笑,道:「布達拉宮有百來枝火器,侯爺要小心對付。」
  薛梅霞與德怡臉色一變,齊道:「火器?他們哪兒來的火器?」
  端木少華道:「白衣大食供給的。」
  「好東西!」德怡挑眉叫道:「沒想到他們也有火器,小天,怎麼辦?」
  傅小天淡談笑道:「沒什麼了不起,我也有百來枝厲害的玩藝兒,雖不能及太遠,威力卻不見得稍遜火器。」
  「什麼?你是指飛雨流星神鬼愁,」德怡訝然發問。
  端木少華心頭猛地一震。
  傅小天點了點頭。
  德怡又問:「夠麼?」
  傅小天尚未表示,端木少華已然說道;「恕我插嘴,侯爺這飛雨流星神鬼愁,不知可是那湮沒了近百年,北溟異人巧手魯班公精度三大得意傑作之一?」
  博小天點頭笑道:「老弟淵博,正是那玩藝兒。」
  端木少華動容說道:「那麼正如侯爺所言,雖不比火器能及遠,唯其歹毒霸道之威絕不稍遜火器,甚至有過之無不及。」
  「聽到了麼?」傅小天目注德怡,揚眉笑道:「端木老弟,威名赫赫的不歸谷少谷主,武林俊彥,一流高手,他的話應該不會有錯吧?」
  德怡縱然不服,也不便再說什麼。
  端木少華赧然一笑,望了望傅小天,欲言又止。
  傅小天笑道;「老弟可想知道傅小天怎有此傷天和的玩藝兒?」
  端木少華俊面飛紅,道:「我就知道難逃侯爺神目。」
  傅小天道:「這玩藝兒本來是他們幾個大內侍衛的,我把它要過來,找了些有名氣的巧匠連月趕造了百枝。」
  端木少華道:「恐難盡善盡美。」
  傅小天笑道:「老弟說得是,誰能比得上那巧手魯班?不過,也差強人意,湊和能用了,老弟要不要看看?」
  傅小天既言能用,那便是真能用,否則他不會派用場。端木少華略一猶豫,紅著臉笑道;「我何止想看?還想向侯爺討取一枝。」
  博小天笑道:「寶劍贈英雄,我沒寶劍,就送這個玩藝算謝謝老弟跑這一趟吧,老弟使用時可要多慎重。」
  起身入後帳取了一枝遞向端木少華。
  傅小天那最後一句話用意良深,端木少華一點就透,慌忙站起來雙手接過,難掩欣喜地笑道:「多謝侯爺賞賜,端木少華省得,其實,我只是趁這次想以那些密宗高手試試這東西的威力……」
  「老弟。」傅小天微笑截口說道:「我大膽一句,少造殺孽,後福無窮.就是生死大敵,能少殺一個便盡量少殺一個。」
  虎將竟做如是語,足見俠骨仁心。
  端木少華通體冷汗涔涔而下,惶恐受教,且謝棒喝。
  傅小天道:「老弟,用不著這樣兒,咱們不是外人,否則我不會多嘴。」 
  端木少華既感激又感動,施禮告辭。
  傅小天沒挽留,舉手送客。
  端木少華趁勢又道:「侯爺,夏少俠還命我帶來八個字……」
  傅小天微微一怔,道:「說吧,老弟。」
  端木少華微笑道:「站穩立場,各幹各的。」
  傅小天鬚髮皆動,縱聲大笑,震盪長空:「好話!老弟,煩請轉告夏夢卿,就這麼辦。」
  端木少華才要轉身出帳。
  薛梅霞突然輕啟檀口,道:「少谷主,諸位現在住在哪兒?」
  這句話,德怡也想問,可是枝薛梅霞搶了先。
  端木少華面有難色,猶豫了一下,毅然笑道:「夫人原諒,夏少俠未曾交代,我不敢輕洩。」
  一縷幽怨之情襲上心頭,薛梅霞心酸難受的想掉淚,當著端木少華,她只有忍住,而且還強笑點頭。
  德怡何嘗不是如此?甚至心中的失望比薛梅霞還大。
  彼此之間,有一剎那的尷尬氣氛。
  驀地一聲豪笑,傅小天伸手輕拍端木少華的肩頭,說道:「對了,這等於是軍機,老弟,走,我送你下山去。」
  端木少華連忙堅拒,並請留步。
  傅小天還要送,端木少華又道:「侯爺,您說過,咱們不見外,您又何必要讓我不安?」
  傅小天大笑留步,道:「老弟,依你,咱們布達拉宮見。」
  豪語。
  端木少華神采飛揚,也做龍吟朗笑;笑聲中,一揖至地,轉身飄然而去。
  他這一路下山可真高興,這一趟沒白跑。
  當然,就這麼張口一句話,就這麼輕而易舉的得到武林人人垂涎、夢寐以求的飛雨流星神鬼愁,他能不高興,換誰誰但會欣喜欲狂。
  其實,錯非是這位蓋代奇豪的神力威侯傅小天,換個武林人,珍逾性命都來不及,焉肯輕易送人,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4:02:39

  本來,誰叫這東西威震宇內,聞之心驚膽顫?
  難怪端木少華不住自笑,有飄飄然之感。
  這時,在那布達拉宮孤峰之上,高高的站著一堆人,這些人,正是那阿旺藏塔法王與大國師天外神魔南宮毅,背後,是幾位大喇嘛與幾大護法。
  南宮毅的目光,正遙遙凝注半里外一座山峰,手也指向那兒,道:「法王請看,他已經來了,足證消息不錯,哼,那想必是夏夢卿那一夥不知死活的後生晚輩,還高舉前明旗幟。」
  阿旺藏塔法王不諳武學,目難及遠,可是他背後幾位大喇嘛與八大護法俱皆密宗一流高手,目力自然不差,他們都可以看到那山峰之上旗正飄飄。
  耶多克點頭說道:「南宮大俠說得不錯,旗正懸在山峰之上,白底黑字。」
  另一名大喇嘛道:「隱隱約約地可以看到,那個字是明字。」
  阿旺藏塔法王微微點頭,道:「怎未見滿朝人馬?」
  南宮毅道:「三千人不是小數目,傅小天這個人頗稱不俗他不會傻到把營駐紮得那麼近……」
  阿旺藏塔法王一笑說道:「只要他們進入西藏,就別想瞞過我們。」
  南宮毅道:「他們很有自知之明,老朽以為他們的目的不在瞞我們,而是另有其它用意。」
  阿旺藏塔法王道:「以南宮大俠高見……」
  南宮毅笑了笑道:「目前還很難斷言,不過,不管他們用意如何,都難翻出老朽手掌心,老朽自有對付之策。」
  這話說得很自負,但阿旺藏塔法王深信不疑。
  南宮毅頓了頓話鋒,又道:「他們既然來了兩天了,絕不會長伏不動,老朽以為今夜他們必然有所蠢動,而且不會是滿清方面的人,一定是夏夢卿那批自命不凡的後生晚輩。」
  阿旺藏塔法王道:「怎見得?」
  南宮毅笑問:「法王是指前者抑或是指後者?」
  阿旺藏塔法王道:「本座兩者都想知其所以。」
  南宮毅軒眉微笑,笑得很得意,道:「如果老朽推算的不錯,今夜將是烏雲掩月,一片黝黑,任何人都懂得利用這絕佳天候……」
  耶多克插口說道:「既然任何人都懂,那夏夢卿不世奇才,他必也想到我們已有所警戒,那麼他怎會明知故犯……」
  南宮毅突然一笑說道:「大喇嘛,兵家事虛虛實實,也就因為夏夢卿那後生頗有小聰明,所以老夫料定他今晚必有蠢動。」
  耶多克呆了一呆,旋即醒悟「哦!」地一聲,道:「多謝大國師指點,貧僧這下明白了。」
  南宮數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後者的道理,更容易明白,滿清方面除傅小天夫婦及那什麼黃毛丫頭的郡主外,均非高來高去的武林能手;試問,這種人他們敢來嗎?傅小天等三人雖武學不俗,但一個身為主帥,一個是誥命一品的夫人,一個又是嬌貴郡主,他三人斷不會輕易涉險,除此,那不是那批亡命之徒、自命不凡的武林後生是什麼?」
  這番話剖理分明,分析透徹,頭頭是道。
  這心智、這眼光,常人難及,眾喇嘛大為歎服。
  南宮毅淡淡一笑,又道:「今夜,無論他們來多少,無我令諭,任何人不得動用火器,老夫不願太早讓他們知道此一殺招。同時也要給他們點顏色看看,要他們知道什麼是真正的龍潭虎穴,什麼才是莫測兵機,我要使他們魂飛魄散,心碎膽裂,引之為戒絕,不敢再有兩次蠢動……」
  阿旺藏塔法王面有笑容,笑得有點陰森、冷酷,眾喇嘛更眉騰凶煞,目射厲芒,個個神色猙獰。
  南宮毅白眉一挑,目閃異采,凝注耶多克沉聲傳令:「大喇嘛請代老夫傳令,四位大喇嘛率六殿十壇主持,入夜準備追襲,只要有人一逃出布達拉宮務必追而生擒之,不准走脫一人,不得有誤。」
  耶多克偕一眾大喇嘛躬身領命而去。
  南宮毅的臉上,浮起一絲令人難以捉摸的笑意。
  連阿旺藏塔法王那等智慧絕高之人,也無法窺透這笑意表示什麼……
  入夜,陰雲密佈,星月無光。
  大地一片黝黑,幾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布達拉宮整個兒的隱於黑暗之中,燈火盡熄,微光了無,莫辨所在,益顯神秘,高深莫測。
  四周靜悄悄地,除偶爾夜風拂過樹梢,微微帶起一陣沙沙之聲響外,聽不到一絲聲息。
  靜得就像死了一般。
  二更時分。
  驀地,一聲怒叱劃破了寂靜,孤峰猛然一亮,布達拉宮中長虹閃動,十幾道淡黃燈光分由各處齊集一點。
  燈光,是特製的巨燈,能成一道的照出老遠。
  那一點,是布達拉宮正殿那高高的屋脊之上。
  燈光用射下,正殿之上赫然站立著一個英武的黑衣少年,背露刀柄,昂然卓立,威風懾人。
  在這種敵暗我明,被逼暴露身形的情況下,黑衣少年竟能神色不變,安詳泰然,且目中冷電輕掃,仰面夜空,縱聲長笑,似龍吟如鶴唳,直破雲霄:「好厲害,好厲害!沒想到你們早有了準備,布達拉宮不愧是龍潭虎穴,如今我既無處可遁,你們有多少上來吧!」
  好豪氣、好膽略,這先聲應已奪人三分。
  此時,應該是高手齊出暴攻。
  或者,暗器滿天疾射猝襲。
  豈料大謬不然,黑衣少年語聲落後,不但未出高手,未見 暗器,便是連一個人影,一點反應都沒有。
  仍是那麼靜悄悄的,一寂若死。
  這不是好現象,越是靜,越可怕;越沒反應,越懾人。
  絲毫不差,空氣中隱隱帶著令人窒息之感。
  按常情,任何人都難免不安,難免懍然。
  可是,黑衣少年他似乎非常人,即是非常人就不能以常情衡量之,他表現得大大出入意料。
  看。
  他濃眉軒動,哈哈一笑,道:「你們既然不出來,那就算了!
  反正我既來了,也沒打算馬上走,閒著也是閒著,我索性坐下來,咱們耗吧!看咱們誰能耗過誰,我這張嘴可是不大乾淨,你們能憋著,有本事就憋到天亮,誰要先出來誰是龜孫子……」
  這黑衣少年嘴皮可真損,這下誰還好先出來?
  說著,他當真的一屁股坐在屋脊上。
  罵儘管罵,損儘管損,四周仍是沒一點風吹草動。
  黑衣少年又開了腔,他聳肩一笑,搖頭說道:「我聽說布達拉宮密宗高手如何了得,今夜特地跑來見識見識,有道是: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於聞名!看來傳聞有誤,令我失望得很。
  要不然這半天了,怎不見一個鬼影兒?就是看家狗,嗅到了生人氣息,它也會吠上兩聲,怎麼這人連狗都不如呢?……」
  遠處黑暗中,突然有人一聲冷哼:「後生好刻薄的一張利嘴,來人為老夫去擒他下來。」
  話聲方落,左前方黑暗中,應聲冒起一條人影,疾如鷹隼,半聲不響,凌空如飛撲至。
  黑衣少年目光微瞥,「哦!」一聲,笑道:「請將不如激將,這法兒還真靈,你不願我說你連狗都不如,憋不住了先出來,那你當定了龜孫子……」
  坐在那兒沒動,抬手微揮,接道:「龜孫子,你不行,換個輩份高的來。」
  他這裡輕描淡寫,信手微揮,那條飛掠而來的人影可吃足了苦頭,當胸挨上一股罡風,悶哼一聲,激射退回。
  還真聽話。
  黑衣少年露的這一手,立懾全場,也引起了一陣看不見、聽不到的小小騷動,但,剎那寂然。
  遠處黑暗中,又傳來了一聲滿含訝異的輕「咦」:「後生,你居然身懷大靜神功,怪不得這般猖狂:這鬼門道瞞不了老夫,後生,你是凡凡和尚何人?」
  黑衣少年微微一愣,大笑說道:「料不到布達拉宮也有識貨人,老匹夫,你既然識得大靜神功,當知大靜神功曠古絕今、宇內獨步,你還問什麼?」
  暗中人也報以大笑:「好,好,好,算老夫多此一問!後生,你既是凡凡和尚傳人,那最好不過,老夫二次出世,正愁找不到那幾個稱得上老的小娃兒,如今搞了你後生還怕他們不出頭?」
  「恐怕你老匹夫要失望了。」黑衣少年道:「家師與兩位師叔已作古多年。
  暗中人「哦」了一聲,道:「那不要緊,老夫找你這後生也是一樣。」
  黑衣少年道:「那麼,老匹夫,我就在跟前,你怎不現身?」
  暗中人道:「老夫輩高名重,豈肯自貶身份與你這後生動手?你且等著,布達拉宮高手如雲,盡多擒你之人。」
  黑衣少年笑得輕蔑,道;「我已經見識過一個了,不怎麼樣,不怕死的你就叫他們來吧……」
  暗中人陡揚冷哼,又是一條人影自左近黑暗中竄起,迎面撲到,身法比先前那個還快。
  黑衣少年冷冷笑道:「你第二個出頭,不算龜孫子,不過你也得跟他一樣給我滾回去。」
  剛要依樣畫葫蘆地抬手輕揮,猛覺身後另有五六股凌厲勁氣襲到,所指皆是後背大穴。
  「怎麼?出來那麼多,沒用,仍得滾回去,不信且看。」
  黑衣少年攻勢不改,前揮一掌,坐勢不變,左掌後拋,飛快拍出六掌,剎那之間他竟連出七掌。
  罡風激揚,勁氣飛旋,一陣砰然連響,七條人影悶哼飛退,分別隱回原處,照樣栽了跟頭。
  黑衣少年拍拍手,道:「老匹夫,看見了麼?別……」
  暗中人冰冷一笑,道:「後生,你得意太早,適才數人不過是布達拉宮二流高手,如今你且見識見識一流高手大喇嘛,擒人!」
  四條高大人影比電還快,分由四方凌空撲到;人未至,四股密宗絕學大羅印,陰柔掌力已然擊抵。
  黑衣少年人也是個識貨人,一躍而起,身形疾旋,如飛拍出四掌。
  掌力相接,黑衣少年血氣微翻,四條高大人影撲勢只是略略地頓一頓,依然射落正殿屋面上。
  那是四個身材魁偉,威猛絕倫的黃衣大喇嘛。
  這回未能擊退來敵。
  黑衣少年神色微變,虎目寒芒輕掃四喇嘛,笑道:」大喇嘛究竟高明不少,你等且再接我一招。」
  話落,人動,身形疾閃,單掌飛襲對面大喇嘛。
  這名大喇嘛未敢輕視,功凝右臂,五指如鉤,迎面探出;指透陰煞,銳風絲絲,凌厲絕倫。
  他五指剛遞,黑衣少年忽揚輕笑,身形一頓,突然橫飄,電光石火般改襲左側正南黃衣大喇嘛。
  這名黃衣大喇嘛一招落空,方一怔神,黑衣少年突然出聲示警,人既光明磊落,招又神奇妙絕:「番禿,你上當了,小心我這一指。」反手一指點去。
  這名大喇嘛做夢也未料到他臨去還有這一秋波,才生警惕,足可洞石穿金的指風已疾射而至,再想躲閃為時已晚,「嗤」地一聲,脅下洞穿一孔,再差分寸,將台穴便要挨上,這條命就別想要了,好險。
  與此同時,黑衣少年已和正南那名大喇嘛雙掌之間互換一招,大喇嘛吃了苦頭,掌心被指尖輕輕地點了一下,大喇嘛如被蟲嚙,手臂酸麻,使不上力,抬不起來。
  何止羞惱成怒,簡直驚怒欲絕,左臂聚勁,凝足大羅印十成功力,狂揮一掌。
  黑衣少年身形滑溜,一招得手,早已轉向正西黃衣大喇嘛,運招如飛,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招式才遞,心頭倏生警兆,正南、正東兩名吃了虧的大喇嘛暴襲而末,陰毒掌力分指腰眼大穴。
  看來,這兩個大喇嘛已動了殺機,忘卻那大國師令諭中交
  代的所謂生擒二字,敢抗將令,膽子不小。
  黑衣少年忽地揚起輕笑:「番禿們怎這般不知好歹?適才我若不出聲示警,你倆如今焉有命在?指偏一寸,加力一分,只怕你倆就要血濺屍橫,我不希望你倆感恩圖報,至少識點趣嘛。」
  口說手不閒,反手兩指分襲而出。
  話本不錯,兩個大喇嘛自己心中雪亮,如無強敵當前,國師在側,誰也不敢絲毫松勁兒,何況已橫了心,紅了眼,滿腔怒火殺機已燒忘了一切,閃過兩縷指風,悶聲不峒,追襲而至;
  這下可惹火了黑衣少年,冷哼一聲:「都給我滾!」身形又做飛旋,剎那間擊出一招四式。四名大喇嘛還真聽話,各自-連退了好幾步才拿樁站穩.正東的那名,差一點栽下屋面,嚇出一身冷汗。
  燈光照射下,正殿上屋脊纖細可見。
  四名黃衣大喇嘛臉色鐵青,眉倒挑,目圓睜,凶芒暴射,怒焰欲噴,八道狠毒目光凝注中央,木立不動。
  顯然,四名大喇嘛是在暗中調息,凝功待發,預備做那凌厲無匹、威猛絕倫的致命一擊。
  黑衣少年當然看得出來,目射冷電,一掃身前三喇嘛,冷冷說道:「聽著!我奉命不得傷人,但若被逼,那該又當別論,適才交手我已幾度留情,設若你們妄徒……」
  話猶未完,四名黃衣大喇嘛突然同聲厲喝,撩袍探腕,各掣出雪亮森冷一物;龍吟震耳,白虹怒卷,身形閃動,四道匹練也似光芒吞吐,齊襲黑衣少年。
  黑衣少年目睹四物,濃眉倒剃,虎目暴射逼人寒芒,憤怒長笑,聲震夜空,好不驚人。
  「你等敢動淬毒軟劍,休怪我心狠手辣,再不留情!」
  翻腕疾探肩頭,-道金光衝起,燈光黯然,匹練失色;笑聲中,再做龍吟長嘯,身形沖天拔起,十丈處,忽折而下,直如殞星飛瀉,凌空下擊。但見一片金光,閃電罩向四黃衣大喇嘛。
  四黃衣大喇嘛有眼無珠,不識神物,一聲怒叱,挺劍上刺,劍光朵朵,森寒劍氣,迎向金光。
  驀地裡,遠處黑暗中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沉喝;「速退,不可輕攫銳鋒,這是佛門至寶貝葉金刀。」
  暗中人示警不謂不快,無奈仍遲分毫。
  一陣金鐵交鳴,匹練中斷,擻飛沖天,四射沒入茫茫夜空;四喇嘛聞聲睹狀,心膽欲裂,持斷劍就要飛遁。
  金光一閃而下,逼近光頭,魂飛魄散,困獸之鬥,孤注一擲已經來不及,只有身形劇顫,閉目待斃。
  千鈞一髮,眼看四名密宗高手的黃衣大喇嘛,就要在這前古神兵,佛門聖寶貝葉金刀下,落得血噴屍陳,一聲霹靂大喝:「後生住手。」
  夜空白影如電,橫空疾射,一股罡風直襲黑衣少年,震得他身形斜蕩,飛出數尺。
  這及時而至的一掌,算是把四名黃衣大喇嘛從刀口兒上救了下來,拾回了四條命。
  可是貝葉金刀金芒所掃,四名黃衣大喇嘛一襲黃衣由領至襟,仍是被斬裂,胸毛袒露,狼狽已極。
  心碎膽破之餘,瞥及貝葉金刀,更顫抖暴退不迭。
  如今,正殿屋面上,多了一個赤面白髮老者,正是那大國師:天外神魔南宮毅。他面如寒霜,目射威稜,凝注黑衣少年,沉聲發話:「娃兒,你膽子不小,竟敢手持佛門至寶貝葉金刀,跑來布達拉宮逞兇撒野,所幸四位大喇嘛只是虛驚一場,否則老夫適才便已改變生擒初衷,將你立斃掌下!還不速棄刀就縛,難道等老夫二次出手不成?」
  黑衣少年虎目炯炯,深注南宮毅一眼,笑了笑,道:「放眼天下能在貝葉金刀下救人,並能一掌把我震退的人不多,布達拉宮更是絕無僅有;那麼,你老兒想必就是什麼二次出世,不甘寂寞,目下布達拉宮的大國師,天外神魔南宮毅了?」
  南宮毅冷然說道:「你娃兒很靈通也很淵博,既知是老夫在此,就該……」
  黑衣少年一笑接道:「就該什麼?南宮毅,我承認字內你碩果僅存輩高望重,不過那沒什麼了不起,少在我面前情老賣老,就憑你天外神魔四個字想讓我棄刀就縛?你也不怕風大閃了你那根老骨頭?」
  這黑衣少年的確膽大得可以,不知天外神魔那還有得說,既知天外神魔而敢當面辱罵,就不能不令人咋舌了。
  南宮毅霍然變色,但剎那間竟堆起笑容,是獰笑:「娃兒,你膽大得令老夫難信,數十年至今,放眼天下有哪個不知死活的東西敢對老夫這般說話?老夫許你為第一人!娃兒,你先報個姓名老夫聽聽。」
  黑衣少年道:「別在我面前打壞主意,我軟硬都不吃,霍玄。」
  原來這黑衣少年竟是霍玄。
  南宮毅點點頭,笑道:「不錯,很順耳,有點英雄氣概……」
  霍玄一聲好說尚未出口,南宮毅臉色倏沉,厲聲接道:「娃兒!夏夢卿那後生派你黑夜潛入布達拉宮何為?說!」
  霍玄神色微愣,訝然投注,笑道:「老匹夫,你也不差,居然也知道我夏大哥的大名。」
  話鋒微頓,接道:「你要問我來做什麼,不如反問自己來布達拉宮做何勾當。」
  南宮毅淡淡一笑,詫道:「做何勾當,又待如何?」
  霍玄虎目寒芒一閃,沉聲說道:「我要憑掌中一柄貝葉金刀殺盡這些……」
  「閉嘴!娃兒。」南宮毅陡然挑眉輕喝,聲如重錘:「這些什麼?娃兒,小小年紀你懂什麼?滿清氣數已盡,合該覆滅,難道你忘了身是漢人,忘了公仇私恨……」
  「老匹夫,你該閉嘴!」霍玄倏揚怒喝,縱聲狂笑,虎目微赤,戟指南宮毅,說道:「南宮毅,這些話你怎好意思出口?少爺我為你臉紅害羞,對你這等助紂為虐的凶殘邪魔,我連罵你都懶得張口……」
  「小娃兒,住口!」南宮毅一聲冷喝,怒笑說道:「老夫本有憐才之心,可惜你太不知好歹!何謂助紂為虐,老夫二次出世,原就打算要把宇內鬧個天翻地覆,如今不過改改方法而已,老夫懶得跟你這後生晚輩多廢話,再問你一次,你是乖乖棄刀就縛,還是要老夫親自動手?說!」
  霍玄道:「那最好,我也沒時間,你若認為有把握,你就自己動手吧!只要你勝得我掌中貝葉金刀,還怕我不就縛麼?」
  「好說!」南宮毅怪笑一聲說道:「娃兒,這是你自找苦吃,並非老夫自貶身份,以大欺小。娃兒.老夫要出手了,小心了。」
  未見作勢,身形突然平飄,伸手便向霍玄抓去。
  天外神魔果不愧數十年睥睨宇內、正邪喪膽的大魔頭,這普普通通的一式俗招,到了他手上竟奧妙無窮,威力倍增。
  霍玄面上輕鬆,心中似也不敢絲毫大意,一斂嬉態,振腕出刀,刀尖直出,逕點南宮毅掌心。
  貝葉金刀佛門至寶,前古神兵,別說是刀刃,就是那吞吐金芒也能吹毛斷髮,斬鋼削鐵,何況是血肉之軀?
  南宮毅縱然修為已屆金剛不壞境界,也不敢讓這柄神刀金芒掃中分毫;否則那隻手就別想要了。
  冷冷一笑,道:「料不到你娃兒還真有兩下,凡凡和尚的傳人,是有點真才實學,比那些自命不凡武林後生強多了。」
  手腕忽沉,抓勢不變,反攫霍玄持刀右腕。
  這一招,變得快捷如電,那一流高手也難躲過。
  霍玄究竟佛聖得意高足,自非一般一流高手可比,咧嘴一笑:「老匹夫,蒙你誇獎了。」
  也跟著沉腕,刀尖上撩,疾劃腕脈。
  應變之快速、高絕令人擊節。
  錯非是這位大魔頭南宮毅,換個人定難逃斷腕厄運。
  南宮毅鳳目威稜一閃,冷冷說道:「娃兒,好手法,可惜遇上了老夫。」
  一偏腕,仍抓霍玄右腕。
  霍玄笑道:「誰都一樣,你老匹夫也不見得高明。」
  刀尖由上撇下,也取南宮毅右腕。
  轉眼之間,這一對蓋世魔頭、宇內奇英已互換三招,卻招招不高對方右腕,根本未攻其他部位。
  誰也未能將誰逼退半步,因為南宮毅始終未敢輕攫神兵銳鋒,霍玄也始終碰不到南宮毅毫髮。
  可是誰都看得出來,南宮毅採取的是攻勢;霍玄是但求自保,只守不攻,更未奢望傷敵。
  不管怎麼說,這對天外神魔南宮毅,已經是件大不光采的難堪事,尤其是在這四周眾目睽睽之下。
  霍玄傷不了他,按說,那是天經地義,不算丟人。
  小孩子嘛,後生晚輩嘛。
  南宮毅三招不但未擒下霍玄,而且貝葉金刀仍好端端的在人家手裡,那可是威名掃地,丟了大人。
  他究是成名多年,輩份、功力比宇內三聖都要高的大魔頭,以一個宇內僅存二三的老輩魔頭,竟收拾不下一個小輩娃兒,想吧!
  霍玄,他初生之犢,得意還要賣乖:「老匹夫,你這天外神魔四字不過如此嘛!」
  南宮毅,赤臉變色,怒極而笑:「小娃兒,你先別驕狂,老夫適才手底下留了情,你再試試老夫這一招。」
  話落,出招,依舊是一招抓式。
  雖然仍是一著抓式,但此抓式與適才三招大不同,威力已不可同日而語,中指直伸,四指如勾,閃電攫到。
  霍玄何等樣人?他焉能不識厲害?只覺南宮毅這一招面面顧到,罩蓋全身,令他無從招架,即或可以擋得住那一抓,也絕逃不過那蓄勁待發的一指。
  看來南宮毅成名非僥倖,話也不虛,若不是他打算生擒,手下留情,霍玄他早就毀了。
  霍玄神情猛震,一聲朗笑:「老匹夫,我沒工夫陪你玩兒,告辭。」
  身化長虹,疾掠面起,如飛射向夜空。
  南宮毅冷冷一笑:「小娃兒,在老夫手下你還想走脫麼?」
  如影隨形,鬼魅般飄起追襲面至。
  仍未脫出那一抓威力範圍;霍玄大驚,咬牙橫心,身形突然右移,倏插大喝,猛然轉身振腕揮刀。
  金虹飛捲南宮毅右臂,人影甫接,南宮毅長笑震天;霍玄卻悶哼一聲,身形斜斜飛起半空。
  南宮毅才待二次出掌。
  薯地,遠遠黑暗中傳來數聲慘叫,兩道燈光倏滅。
  又有人潛入布達拉宮,而且傷了人,毀了燈。
  霍玄已經受傷,在眾喇嘛聯手圍攻下,斷難逃脫。衡量輕
  重,不能顧此失彼,南宮毅厲叱一聲,掉頭撲向遠處。
  適時,四周竄起六條黑影,飛撲半空中霍玄。
  霍玄目眥欲裂,殺機頓起,揚刀大呼:「殺不盡的番禿!少爺雖受了傷,但對付你們仍綽綽有餘,不怕死的來吧!」
  寶刀揮處,金芒暴漲,三條黑影厲呼飛墜。
  其他黑影似為霍玄神威所懾,撲勢一頓,霍玄卻乘機金刀再揮,一閃沒入茫茫夜空。
  燈光雖來不及搜尋,密宗高手卻還能看得到那快如電光
  石火般,由半空裡掠出布達拉宮的霍玄身影。
  可是無大國師令諭,誰也不敢妄動火器,只有眼睜睜的看著他由頭頂掠過,逃出掌握。不,不是眼睜睜的看著,有人追,十餘條黑影疾如鷹隼般躡後追出了布達拉宮,好快的身法。
  那是大國師預先安排好的四位大喇嘛及六殿、十壇主持,全是密宗一流高手,絕不容走脫一人。
  二十個密宗一流高手,追一個負了傷的人,似有點驚師動眾,小題大作。
  這是大國師的安排,想必有他的道理。
  大國師算無遺策,布達拉宮的這一仗,是打贏了。
  當然,在他的安排下,布達拉宮外的這一仗也應贏。
  霍玄一出布達拉宮,便直奔半里外那座山峰。
  他頭也未回,生似不知身後有人追趕一般。
  也許是南宮毅那一掌,未擊中重要部位,霍玄雖負了傷.身法之快速,卻絲毫未減色。
  夜色這般黝黑,當時除了南宮毅與霍玄自己之外,誰也不知道傷在何處,誰也不知道是掌傷抑或是指傷。
  毫無疑問的,更沒有人知道那是內傷或者是外傷。
  漸漸的,半里外那座山峰越來越近。
  四個大喇嘛知道,那座山峰便是武林群豪的駐紮地,也就是白日裡看得到前明旗幟飄揚的那座山峰。
  追人追到了人家地頭,那還會有好處麼?
  眾喇嘛想停步不追,無如大國師軍令如山,嚴諭不得走脫一人,生擒不了霍玄,如何回去交差?
  要命的又是一個生擒,否則對方這少年就出不了布達拉宮;既出不了布達拉宮,何用再迫?
  窮追不妙,不追又不行,這真是……
  前面奔馳的霍玄,身法逐漸地緩了下來。
  身形有點搖晃,步履也有點不穩。
  大國師那一手不輕,他,終於難忍傷痛。
  眾喇嘛見狀大喜,不敢出聲,只有互打手勢,加緊步履。
  倒並非畏怕武林各大門派高手,而是那宇內第一奇才、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夢卿大內、葫蘆谷兩次大展神威之餘悸猶存。
  可是怪了,眾喇嘛是怕夏夢卿,霍玄他又怕什麼?怎麼與眾喇嘛一般的閉口疾奔,不出一絲聲息?
  距山峰已甚近,在這時候呼救求援,應該絕無問題。
  他為什麼不喊呢?
  莫非因傷勢過重,怕洩下真氣,不能開口。
  或者是霍玄他天生傲骨,秉性好強,認為呼救求援是不光彩的事?
  要是後者,那他就太想不開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生命何等可貴,以一當眾,獨闖布達拉宮,能活著出來,在武林中已屬傲事,受傷那又算得了什麼。
  轉瞬間,霍玄近了山口,似再也支持不住,忽地一個踉蹌砰然倒地,那柄貝葉金刀也脫手飛出老遠。
  這不是手到擒來,不費吹灰之力?
  眾喇嘛狂喜,如飛掠至,有的縱向金刀,有的撲向霍玄。
  手掌還沒碰著刀,沒撲著人。
  驀地一聲龍吟長嘯起自山腰,一點白影疾瀉而下,凌空飛撲。
  眾喇嘛聞聲抬頭驚顧,有名大喇嘛眼尖,心神一懍,顫聲急呼:「玉蕭神劍閃電手,快退!」
  眾喇嘛全都是親身經歷過夏夢卿的厲害,掌下亡魂,驚弓之鳥;七字入耳,大驚失色,顧不得拾刀,顧不得擒人,急忙倒射飛退。
  眾喇嘛剛動,白影已然射落,未撲眾喇嘛,順勢抄刀救人,停都束停,又復騰射而起,直落山口上。
  一隱再現時,人刀俱失,夏夢卿雙手空空,高高的卓立山口上,不言不動。
  這一手絕世身法,立刻震懾眾喇嘛,不由倒抽一口冷氣,暗道僥倖。好在夏夢卿旨在救人護刀,假若是……
  機伶連顫,才要再退,忽有所驚覺,倏然回身觀望,禁不住心神猛震,霍然變色,行不得也。
  週遭數十丈外,成弧形地站著二十餘名僧、道,漸漸地往內逼來,縮小包圍,步履緩慢而沉重,顯然是各個已凝足了功力。
  眾喇嘛眼力不差,看得出僧是少林威震天下的十八羅漢,道是武當震撼武林的武當七劍。
  少林、武當齊出二十五名一流高手。
  少林十八羅漢陣,武當七劍劍陣,雖然極為難闖,但在這二十名密宗一等好手來說,還好一點。
  再看這二十五名僧道高手之後的陣容,那就更令人心驚肉跳,神魂播動了;因為,這是天下獨一無二的陣容。
  地上,也成半弧狀的盤坐著半圈人,這些人,憎、道、俗、丐一應俱全,而且都不陌生。
  竟然全是那老一輩的武林奇俠。
  少林諸堂主持。
  一谷、二堡的谷主、堡主。
  丐幫五老現了三個。
  人數雖較十八羅漢與武當七劍為少,但實力卻不知較十八羅漢、武當七劍又高出多少。
  一道包圍比一道強,一道包圍比一道扎手。
  眾喇嘛頗有自知之明,他們甚至有把握衝出十八羅漢與武當七劍的包圍,卻絕難再衝出這二道鋼牆。
  何況,高高的山口上,還居高臨下的站著一個夏夢卿。
  這兩遭包圍的缺口只有一處,那是深不知有幾許的黝黑山口內,那地方更進不得,可是不進去行麼?
  分明是佈置好的,讓他們往口袋裡鑽。
  明知是個敞開口等著裝入的口袋,逼得你力不從心,不得不往裡進;這一招,好高明,好厲害。
  看來,人家是早就有準備了,這才是真的不容走脫一個呢!凶多吉少,今夜想再回布達拉宮恐已無望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4:03:37

  照這情形看,夏夢卿他似乎是小題大作,以他的功力,在適才由上撲下時,出手點倒幾個密宗高手,應該不算太難.一次不能全把眾喇嘛放倒,還有二次、三次……
  那他又何必這般精銳盡出,都振上用場?
  這委實是一時令人難以想透。
  可能,他有他的主意。
  宇內第一奇才嘛。這樣做,想必錯不了。
  十八羅漢與武當七劍,縮至距眾喇嘛三丈停步不進。
  山口上,夏夢卿朗聲發話:「諸位,眼前的情勢,諒不必我多作贅言。我沒惡意,只是想屈駕數日,等你們法王醒悟時.我自然恭送諸位回去;如果諸位不願意釀成流血事件,請諸位進我山口,我當以上賓之禮相待……」
  話,雖然難免威迫,可是很委婉,也很誠懇。
  其實,這應是天大的意外,天大的便宜。
  若按布達拉宮的作為,對付霍玄的手法,夏夢卿把他們一個個斃於掌下都不多;以夏夢卿的功力,目前的情勢,殺他們也應該很簡單。
  話是這麼說,眾喇嘛臉上微露詫異之色,卻無一人動,更無一人答話。
  是不信?
  是不甘束手就縛?
  看起來兩者都是。
  夏夢卿像看透了一切,輕笑一聲,又道:「諸位,夏夢卿由來話出如山,一言九鼎,諸位不應信不過我;再說,我待諸位如上賓,更不能說諸位是我階下之囚,這種事,我夏夢卿不屑為之。那麼諸位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彼此遠無冤,近無仇,所以成水火敵對之勢,那是你們法王一人糊塗,與諸位無關。夏夢卿但找禍首,不願多傷無辜,更不願在眼下釀成刀兵相見的流血事件,這和我兩次遠來西藏的心意一樣,只要你們法王一點頭,彼此便相安無事,我立刻就走,否則我敢斷言那是布達拉宮自取滅亡。是故,我希望你們法王別逼我,現在諸位也別逼我!諸位如不聽我為息事寧人,好言好語相勸,眼前諸位難脫我掌握是事實,只要一動手,我便不能再待諸位如上賓,那才真正是階下之囚,事關諸位自己,我希望諸位能明智選擇。」
  這一番話,確實深深地擊在眾喇嘛之心坎上,也曾有一瞬間的微微動搖,只可惜,那桀驁凶殘的性情害了他們。
  再說,喇嘛心目中只有一個法王,阿旺藏塔法王是他們唯一心悅誠服的活神;除了神職法王,無人能駕馭他們。
  要有,那是畏,而不是服。
  眾喇嘛木立若死,仍不言不動。
  夏夢卿突然縱聲大笑,聞之驚心動魄。「諸位,我空有平和心,奈何諸位無動於衷,不願合作。有道是:佛門廣大,不渡無緣之人;又道是暮鼓晨鐘,難醒執迷之輩,看來今宵事非口舌所能解決,既然動手在所難免,夏夢卿就不得不惜流血的請各位入我山口了。」
  舉手微揮,十八羅漢與武當七劍又動,一步一步再逼近,腳下踏在那滿地沙石上,沙沙作響。
  外圍的武林諸老,仍然盤坐未動。
  空氣凝結了,寂靜如死,靜得令人微感不安,靜得令人透不過氣來。
  除了偶爾幾聲夜風呼嘯,拂動衣袂,呼呼輕響,十八羅漢、武當七劍步步留痕所發聲響外,別的聽不到一絲聲息。
  時間,一分一分地過去。
  距離,一寸一寸地接近。
  轉瞬之後,將是一場罕見慘烈、石破天驚,足使風雲色變、草木含悲的中原、密宗高手大搏鬥。 
  敵我搏鬥難免有所死傷,這一塊地上,將不知要灑多少血,橫幾具屍,令人不忍卒睹……
  戰雲密佈,腥風血雨!
  驀地,一聲霹靂般大喝,人影閃動,眾喇嘛四散掠起,各取一人,袍袖猛揮,攻出一掌。
  「阿彌陀佛。」少林十八羅漢之首慧空和尚高宣佛號,十八羅漢、武當七劍二十五隻手掌齊抬,回擊一掌。
  砰然連聲,砂石激揚,雙方各自退身,一步而止。
  這一掌,試出了功力高低,單打獨鬥,半斤八兩,難分軒輊,眾喇嘛並未能擊潰包圍。
  眾喇嘛個個雙眉軒動,目閃凶光,一名大喇嘛揚聲沉喝,眾喇嘛不約而同,聚集一處,四十隻袍袖猛屜,一股排山倒海般狂飄勁氣.飛捲慧空和尚。
  這一著,高、狠、毒、絕兼而有之,慧空和尚功力再高,他也擋不住二十個密宗高手聯手齊攻。
  這一來,何異慧空和尚一人獨對二十名密宗一流高手?
  擋不住,只有躲。
  慧空和尚神情一震,身形橫移左閃,掌風擦著身旁捲過,立刻現出缺口,眾喇嘛把握這轉瞬即失的不再良機,飛掠衝來。
  倘若就這般容易地被人衝破,十八羅漢陣也稱不上威力無倫,震撼宇內了。
  眾喇嘛快,十八羅漢與武當七劍更快;慧空和尚閃身掠回,立補空隙,二十五人閃電繞動,各攻出一掌。
  這一掌非同小可,十八羅漢用的是禪門無相神功,武當七創也用上了輕易不露的太清罡氣。
  這佛、道兩家絕學,等於匯成一股,眾喇嘛舉掌回擊,被震 得血氣翻動,連連退身,不但未能衝出包圍,反而又落回正中
  央。
  這高、狠、毒、絕的一招算是白費了,眾喇嘛領教了十八羅漢與武當七劍的厲害,頓時震住。
  但,旋即,一名大喇嘛揚聲再喝:「事不得已,動兵刃,闖!」
  二十名密宗高手撩袍掣出軟劍,銀蛇條條,飛捲而出。
  慧空和尚雙眉一撓,目射奇光,一聲暗滲佛門獅子吼的洪鐘般佛號;羅漢出戒刀,七劍仗竹劍,振腕迎上。
  雙方一觸即開,武當劍術高絕,享譽百年,當者披靡;六名喇嘛右臂衣破肉裂,鮮血涔涔而下。
  而十八羅漢、五位大和尚戒刀由中而斷,刀尖散落一地,雙方各有損失,顯見得喇嘛們損失較重。
  傷臂、斷刀,雙方均視為莫大恥辱,喇嘛色厲猙獰,和尚動
  了真火,沉喝起處,閃身再搏。
  各加功力,各出絕學,這第二次接手,全是殺著。
  只消等雙方接手,就非有死傷不可。
  眼看就要血肉橫飛,慘劇促成。
  適時,穿雲龍吟長嘯劃空響起,一道白虹由高高山口上疾射而下,回空電閃,快捷無匹。
  只聽一陣錚、錚脆響,銀星四射激揚,眾喇嘛悶哼飛退聚為一團,各望掌中斷劍.作聲不得。
  白虹斂處,夏夢卿面如寒霜,星目暴射逼人神光,負手卓立場中,衣袂飄揚,直如天神下降。
  這曠絕神功,天人之技,立即震懾全場。
  眾喇嘛噤若寒蟬,面色如土。
  夏夢卿則雙手往前一伸,冷冷說道:「諸位,我說過,不願見流血事件釀成,若非我及時出手,雙方都難免死傷,諸位更可能全部躺在此處!上天有好生之德,修為不易,生命無價,諸位就當真是這般執迷不悟,非至流血橫屍不干休麼?」
  人家兩手空空,以一雙肉掌搏犀利白刃,自己二十柄緬鋼打遣的百練軟劍全部折斷,還有什麼顏面再言武?
  四名大喇嘛喟然長歎,擲劍不語。
  這表示很明顯,剩下的六殿十檀主默默然紛紛丟下斷劍。
  夏夢卿淡淡一笑,擺手說道:「雖經搏鬥,此乃人之常情,沒有一個人不到絕望最後關頭會甘心放手的,所以,我不怪諸位,仍是初衷不改,待各位如上賓,請。」
  話剛落,一名喇嘛跺腳咬牙,突然抬起右掌,如飛拍向自己的天靈,竟要自絕當場。
  眾喇嘛援救不及,驚怒交集,不忍卒睹,連忙閉目。
  夏夢卿倏揚輕笑:「大喇嘛,在我眼前想自殺都不大容易。」
  虛空一指飛過去。
  那名喇嘛手臂應指而垂,雙目凶毒光芒狠注夏夢卿。
  一名大喇嘛適時怒喝:「塔什圖,法王要你這麼做麼?」
  那名喇嘛身形機伶一顫,凶態倏斂,垂下頭去。
  那名大喇嘛冷哼一聲,轉向夏夢卿正色說道:「適才事乃閣下親眼目睹,還望閣下遵守諾言,否則貧僧等當立即自絕。」
  看不出這些凶狠的喇嘛們,倒是那麼剛烈。
  夏夢卿一笑說道:「大丈夫一言既出,如白染皂,夏夢卿從來如此。」
  那名大喇嘛不再多說,無限沮喪,黯然地領著眾喇嘛行向山口,低著頭、閉著嘴,好不淒慘。
  夏夢卿淡淡一笑,跟著行了進去。
  十八羅漢與武當七劍唯恐有詐,仍未放鬆,包圍圈漸漸向內縮小。
  外圍的諸老輩奇豪這才紛紛站起,跟在後面向山口行進。
  山口,還站著一個人,他望著緩步行進來的眾喇嘛,回身輕笑,向著身後暗影中低低說道:「小霍,有你的,這齣戲閣下唱得妙絕之至。」
  暗影中,有人答口說道:「好說。少谷主閣下,你那討來的飛雨流星神鬼愁沒派上用場,不覺得遺憾?我替你惋惜。」
  站在山口上那人笑道;「小霍,別高興!若非夏少俠有諭,我早用上了,雖然手癢難耐也只得忍了,時候多著呢!」
  暗影中那人說道:「我懂,你等著吧,這種有傷天和的玩藝,只怕我夏大哥永遠不准輕易使用,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兒。」
  「那是夏少俠俠骨仁心。」山口上那人說道:「不過,我一點都不愁這玩藝兒用不上,別忘了,番禿們有火器,夏少俠只是不准輕易使用。小霍,你該懂,輕易二字何解?那並非絕對不准,對嗎?」
  暗影中那人答了一個字:「對。」
  山口上那人道:「這不就行了麼?小霍,說真的,你覺得那甫宮毅老匹夫如何?真難斗麼?……」
  暗影中那人道:「怎麼?你有意思?」
  山口上那人說道;「聞名不如見面,我倒真想鬥鬥他。」
  暗影中那人哼了一聲,笑道:「端木老兄,我勸你省省心.免了吧。令尊只有你這麼一個寶貝兒子,他還要等你接衣缽.繼香火呢!」
  「小霍!」山口上那人說道:「我說的是真的。」
  「我說的也不假。」暗影中那人說道:「適才要不是憑著貝葉金刀就難接他第二招!要不是我見機得早,跑得快,南宮毅又另有牽掛,不能分身,我就非留在布達拉宮不可;碎燈傷人引南宮毅的是蒼五老,他可能跟南宮毅朝了面,不信你何妨去問問他?」
  「問他?」山口上那人聳聳肩,苦笑說道:「你這是存心整我,我見了他就頭大,不用張口,他非把我罵個狗血噴頭不可,算了,我寧可相信你。」
  話聲方落,山口上突然飄上一人,話聲蒼勁,道:「是誰在背後數說我老要飯的?難怪我耳朵發癢。」
  說曹操,曹操就到,比請神還靈。
  山口,上那人一聲不響,撒腿就跑,如飛掠了下去。
  暗影中,傳出兩聲輕笑。剛飄上那人,似又好氣又好笑,笑罵說道:「小子,溜得太慢了,我老要飯的瞧見你了,沒做虧心事兒,你跑個什麼勁兒?今晚好好睡.明兒個再跟你算帳,我要不拔了你那根舌頭才怪。」
  山口下,沒回音,想必那人早溜得無影無蹤。
  暗影中那人卻接口說道:「五老,跟南宮毅朝了面麼?」
  「沒有!」剛上來那人說道:「老要飯的本想見識見識天外神魔到底怎麼個神法,可惜夏少俠不准,他交代只許溜,不許打。」
  暗中人「哦」地一聲說道:「這倒出我意料之外,好在機會 多得是……」
  剛上來那人截口說道:「以後就沒勁兒了,老要飯的就喜歡摸黑,打混仗,東給他一巴掌,西給他一腿,這才過癮!怎麼樣,小霍,傷,要緊麼?」
  暗中那人笑道:「多謝五老關懷,我躲得快,肩膀上挨了一下,不重。」
  「那沒關係,剛才你那一手差點兒沒嚇癱我,若不是夏少俠告訴我得快,老要飯的早出手了。」剛上來那人說道:「記住,小霍,老要飯的向來是點滴必報,不管是恩是仇,挨的這一下有機會可要討回來。」
  「那是自然。」暗中那人笑道:「五老放心,這一下小霍不會白挨。」
  「對!唉:對了,小霍。」剛上來那人說道:「老要飯的想起一件事,剛才夏少俠凌空下擊的時候,我老要飯的似乎瞅見他手裡白光一閃,等著了地卻又兩手空空,老要飯的一直納悶至今,小霍,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兒麼?」
  」五老眼神兒好。」暗中那人說道:「別人都沒瞧見,獨您瞧見了。那是小岑的玄玄寶鉤,夏大哥他故弄玄虛,落地就揣起來了。」
  「乖乖。」剛上來那人輕呼一聲說道:「三聖遺寶現了兩件,這下番禿們有樂子了。
  小霍,你可知道那根蟠龍玉杖在誰手中?」
  暗中那人說道:「我東郭師叔沒有傳人,所以那根蟠龍玉杖暫時由我夏大哥保管,他預備要代我東郭師叔收徒。」
  上來那人說道:「有眉目了麼?」
  暗影中那人道:「有,不過目前我夏大哥還沒有決定。」
  上來那人道:「可以說給我老要飯的聽聽麼?」
  「這是天機。」暗中那人笑道:「我夏大哥一直在觀察那人心性,五老恕我哲時不便洩露。」
  「這關於賣得對。」上來那人說道:「東郭先生的絕學失傳了可惜,但絕不能輕易草率找個人接了衣缽,否則寧可讓它失傳……」頓了頓話鋒,接道:「小霍,你去睡吧,這兒由老要飯的接替,明兒個咱們還得大拼上一場呢,不養養精神不行。」
  暗中那人問道:「五老,明的,暗的?」
  上來那人說道:「明的,活報應仇老四已經下了戰書。」
  暗中那人道:「這八成是我夏大哥的主意。」
  上來那人道:「你怎麼知道?」
  暗中那人道:「他做事向來如此。」
  上來那人道:「不錯,夏少俠就是這麼一位值得欽敬的人物……」
  「五老。」暗中那人突然一笑說道:「明兒個,您是什麼……」
  上來那人笑接道:「蒼老五隻能充個搖旗吶喊的小嘍囉、賤骨頭,不堪大用;你要讓我掛帥,那等於要我這條老命。」
  暗中那人失笑說道:「那是您五老不求……」忽然壓低了聲音說道;「五老,有人向山口來了,好快!」
  上來那人冷哼說道:「老要飯的聽見了,我倒要看看這是哪個兔崽子這麼大膽!小霍,你先別出來,讓老要飯的一人兒瞧瞧。」
  話落,一條黑影由山口上疾掠而下,一閃沒人黝黑山口內,緊接著山口內響起一聲蒼勁沉喝:「什麼人?站住,」
  「……」沒回聲。
  山口內,又響起蒼勁話聲,這回是破口大罵:「兔崽子,你要再不站住老要飯的可要……」
  「蒼老五!」距山口數十丈外夜色中,有人沉喝;「給我閉上你那張吃慣了殘粥剩飯的臭嘴,睜開那雙老狗眼,瞧瞧是誰來了。」
  話聲,聽得山口上暗影中的霍玄一樂。
  只聽山口內蒼寅「哦」地一聲,啼笑皆非地道:「原來又是你這臭駝子,老要飯的碰上你,算是倒了八輩子霉,你來幹什麼?又有斬獲了?早不開腔,蒼老五還以為是會走路的死人呢!」
  來人卻是那大漠駝叟無影神鞭獨孤奇。
  此老行動怎麼突然變得這般神秘起來?
  就這一句話工夫,獨孤奇話聲已由山口內響起;「臭要飯的,快死的人了,幹什麼老是這麼損?積點陰德不行麼?這回你臭要飯的可說對了,老駝子正是又有斬獲,走,給我駝子前面帶路,駝子耍見夏少俠面陳機密。」
  兩位風塵異人想必已碰了頭,黑黝黝的山口內傳來啪、啪兩巴掌,不知誰打誰,適時聽蒼寅說道:「小霍,這兒交給你了,老要飯的去去就來。」
  霍玄尚未答應,山口內又傳上獨孤奇話聲:「怎麼,霍少俠在上面麼?」
  霍玄應道:「駝老,霍玄在此,恕我不能接駕。」
  「好說。」獨孤奇道:「一家人何必客氣,少俠忙著吧!」
  隨即寂然,黑黝的山口內不復再聞聲息。
  山口上下,似乎是靜不了。
  一條人影輕捷地又掠上霍玄站立處,說道:「小霍……」
  霍玄話聲訝然,道:「你怎麼還沒睡?」
  那人道:「睡不著,出來陪陪你。」
  原來,正是端木少華去而復返。
  其實,蒼寅要不是離開了,他仍不敢復返。
  「睡不著?陪我?」霍玄笑道:「老兄,不是吧?大概是有什麼心事吧?有道是:心緒不寧,寢食難安,我瞧你八成是……「
  「小霍,」端木少華道:「別瞎猜,沒那回事。」
  「老兄,」霍玄道:「霍玄的機靈雖比不上小岑,可是這點你還瞞不了我,我勸你少在我面前來這一套,有事乾脆說。」
  端木少華沒說話。
  霍玄又道:「不說是麼?那成,要出主意,求幫忙,你可別找我。」
  「何必呢,小霍,自家兄弟。」端木少華沉不住氣了,道:「其實,也沒什麼,說來說去我是想進布達拉宮瞧瞧。」
  「那簡單。」霍玄道:「找我夏大哥商量去,只要請得將令……」
  「你這不等於沒說?」端木少華道:「我要是能這麼做不就沒事了?」
  霍玄道:「那也簡單,我給你出個主意,偷偷的溜走。」
  「小霍。」端木少華苦笑說道:「別尋我開心成麼?走了我還敢回來麼?夏少俠軍令如山不說,單我爹他就非剝我的皮 不可……」
  身後突然有人接口,連笑帶罵;「小子,這回你可跑不了了吧!不是你老子,是我老要飯的要剝你的皮……」
  端木少華想跑,無奈脖子上上了一道鐵箍,有心無力,溜不得也。
  那是蒼寅,他笑罵接道:「小子,老要飯的鬆手了,你可別跑,跑了聽不到好差使,你可別怪我。」
  霍玄掉頭說道:「五老,駝老呢?」
  蒼寅道:「走了,由山後走的。」
  「那麼,五老,什麼好差使,有我的份兒麼?」
  蒼寅「哈」地一笑,接著低低說了幾句。 
  霍玄突然笑道:「去睡吧!老兄,這回包你睡個好覺。」
  一聲輕笑.一條人影如飛掠下山口……
  翌日早上,約莫辰牌時分。
  一支隊伍浩浩蕩蕩地出了山坳,穿過草原,為首一人高擎大明旗幟,大纛直指布達拉宮孤峰。
  擎旗的是丐幫五老,九指追魂蒼寅。跟在後面的是夏夢卿、少林掌教大悲禪師、武當掌教無為道長、不歸谷谷主端木長風、天龍堡堡主齊振天、朝天堡、五莊莊主……四寨寨主……丐幫幫主宮天玄、少林諸堂主持,……幾幾乎全是老一輩的武林群俠。
  年輕一輩的霍玄、端木少華、四大金剛、十八羅漢、武當七劍……等人,則未在隊中。
  想必是被派擔任留守。
  適時,布達拉宮孤峰之下,也靜靜地排列著一支隊伍。
  為首的,是兩個人--阿旺藏塔法王高坐錦椅,大國師天外神魔南宮毅則坐於左邊一張錦椅上。
  阿旺藏塔法王身後是八大護法與十二近侍。再後,是幾十位大喇嘛。最後,是以黃衣四尊者為首的三十名身材高大的壯年喇嘛,每個人均身背一支以黑布包裹的棒狀物。
  布達拉宮的諸殿、壇主持及那二流密宗高手則一個不見。
  當然,布達拉宮也得有留守人手。
  草原上,靜悄悄的,除了夏夢卿領導的武林群豪,步履所及,草聲沙沙外,再難聽到別的聲音。
  不知怎地,今天沒有風,草原上的空氣顯得異常沉悶,竟有點像暴風雨前的那片刻寂靜一般。
  夏夢卿所領導的這支隊伍,漸漸行近那支布達拉宮孤蜂下的黃衣隊伍,相距十丈停住。
  夏夢卿跨前一步與九指追魂蒼寅站個並肩,目光如電,輕掃眾喇嘛,停在阿旺藏塔法王身上,朗聲發問:「閣下想必就是布達拉宮阿旺藏塔法王,請過來答話。」
  阿旺藏塔法王沒動,也未答理。
  南宮毅卻離座走前,冷冷地看了夏夢卿一眼,道:「你就是那號稱宇內第一奇才的玉蕭神劍閃電手夏夢卿?」
  夏夢卿沒答覆,淡笑說道:「你大概就是那二次出世,不甘寂寞,要將宇內鬧個天翻地覆的天外神魔現居布達拉宮大國師要職的南宮毅吧?」
  南宮毅臉色一變,道:「後生,你好大膽,敢直呼老夫名諱。」
  「你也不差。」夏夢卿以牙還牙,道:「夏夢卿三字也不是任何人均可……」
  「住口!」南宮毅突揚怒喝,鬚髮微張:「夏夢卿,你敢在老夫面前放肆,休說是你這黃口孺子,就是智蒙和尚他也不敢對老夫這樣說話,不要看你是什麼宇內第一奇才,老夫可未將你放在眼內。」
  「彼此!」夏夢卿神色泰然,笑道:「夏夢卿也沒在乎什麼七十年前的什麼蓋世魔頭。」
  「好東西。」南宮毅勃然大怒,嗔目咬牙,閃身欲撲。
  阿旺藏塔法王突然插口說道:「南宮大俠何不能暫做小忍?」
  南宮毅怒態一斂,笑道:「說得是,何必跟這些插標賣首之人一般見識?……」
  微頓話鋒,腔色一沉,接道:「後生,你站穩了聽著,戰書是你下的,老夫欲藉這一戰,附帶地向你索還你昔日闖宮傷人血債……」
  「無論哪一筆,我一概接著。」夏夢卿微笑說道:「戰書是我下的,別的我不便再表示意見,是單打是群毆,任憑你布達拉宮量力選擇。」
  「這本由不得你。」南宮毅冷冷說道:「在戰端未啟之前,老夫有一樁事要問你,你把布達拉宮二十位大喇嘛如何?說!」
  夏夢卿淡笑說道:「夏夢卿不是蛇蠍小人,他們毫髮無傷,個個被待若上賓,恐怕要比在布達拉宮裡都舒服……我奇怪你為什麼……」
  「老夫不傻。」南宮毅冷笑截口說道:「今日雙方精銳盡出會戰於此,老夫何必忙於昨夜一時,你應該覺得,今早派人乘虛,要比昨夜容易得多。」
  他料定夏夢卿必然震驚,豈知夏夢卿出他意料,不但未曾震驚,連臉上顏色都一絲未變,反而笑道:「我早料想到你會出此一招,我留了人。」
  甫宮毅雙目寒芒一閃,道:「別忘了你是精銳盡出,縱有留人也難當……」
  夏夢卿一笑說道:「你如自認高明,我只有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被救走了。」
  這種安詳神態,反令南宮毅莫測高深,暗暗狐疑,但現在沒時間容他多想,冷冷一笑,才待張口。
  夏夢卿已然又揚輕笑,說道:「南宮毅,你問完了麼,」
  南宮毅臉色再變,似強行忍住,道:「老夫問完了。」
  夏夢卿道;「那麼,你現在且聽聽我的……」
  俊面一沉,目注黃衣四尊者等三十名喇嘛接道:「南宮毅,你敢是自知人力不敵,要憑火器取勝。」
  阿旺藏塔法王神情一震,面上掠過一絲詭詫之色。
  南宮毅卻坦然直認不諱,道:「別激老夫,老夫做事向來只求目的,不揮手段。」
  「說得是。」夏夢卿道:「對敵人慈悲不得,也無須講求手段,不過,我懷疑這區區火器能否派以用揚,能否收效。」
  南宮毅道:「那你等何妨試試看?」
  夏夢卿笑道:「稍時戰端一啟,機會多得很,其實,想不試都不行。」
  南宮毅道:「你很有自知之明。」
  夏夢卿沒理他,淡淡一笑,目注阿旺藏塔法王:「閣下,我有一句忠言相勸,不知閣下願不願聽?」
  阿旺藏塔法王不失一方霸主風度,微笑頷首,道;「本座洗耳恭聽。」
  「好說。」夏夢卿道:「閣下睿智,當不至忠言逆耳……我聽說喇嘛敬法王,忠貞不二,法王也視之如子弟,此言可實?」
  阿旺藏塔法王道:「事實如此,母庸置疑。」
  夏夢卿微微點頭道:「那麼,我以為喇嘛敬服法王,忠貞不二,是因為法王有值得敬服忠貞之處,法王視喇嘛如子弟,也應秉摯愛真情,也即俗話所謂:以心換心,互掬赤誠,可對?」
  阿旺藏塔法王點頭說道:「不錯。」
  夏夢卿道:「今閣下欲逞一己之私,陰謀勾結白衣大食,惹動刀兵,被大食人操縱,為大食人賣命,驅喇嘛作戰,不顧犧牲子弟性命,不顧布達拉宮基業;我不知這是否就是法王對子弟的摯愛真情,是否即是法王值得敬服忠貞之處……」
  阿旺藏塔法王臉上一紅,半響未能答話。
  夏夢卿微微一笑,又道:「有道是:飛鳥盡,良弓藏。法王以為他日一旦大事得成,大食人會擁法王登基,這種想法,我認為太以天真!智慧高深如法王者,我不知怎會有此天真想法;即或大食人真如諾言擁法王登了基,古來多少傀儡皇帝,哪一個不被人家牽著鼻子?哪一個不等於賣國求榮?哪一個又有好下場?法王出家高人,出家人怎忍陷生民於水火,淪蒼生於痛苦?縱或飛鳥能被戈盡?大食人過河拆橋,藏了已失利用價值的良弓,禍己噬臍,法王懊悔還來得及……」
  阿旺藏塔法王一張白淨的臉漲得通紅,仍無辭以對。
  夏夢卿神色一轉凝重,正色又道:「今貴我雙方對峙於此,滿朝神力威侯傅小天按兵左近,軍機叵測;當此慘烈戰端一觸即發之前,夏夢卿仍願本上天好生,息事寧人,誠懇進幾句忠言。作戰沒有不流血的,絕不可能沒有死傷,法王與我或有私怨,但談不上公仇,如此雙方何必拋頭灑血苦苦爭鬥,使得血流漂杵,屍伏盈野,不可收拾?我無意威脅法王,但夏夢卿有把握做小部分犧牲,能換得布達拉宮所有,甚至可以兵不刃血,立使法王就範;不過那是暴力不能使人心服,所以,不到最後絕望關頭,我不會採取這一步驟。夏夢卿願以性命擔保,此時只要法王肯點一下頭,賜以千金一諾,夏夢卿不但立刻率眾回頭,而且我還可以讓傅小天就此收兵,利害備陳,請法王三思,做一明智選擇。」
  一番話,聽得眾喇嘛俱皆動容,阿旺藏塔法王臉色由紅轉白,且隱透陰鷙狠毒之色,雙目猛睜,突然說道:「閣下這番話確實深深打動本座之心,可是,閣下能還我活生生的十大高手及近百喇嘛?」
  很顯然地,他避實就虛,扯上了夏夢卿與布達拉宮之間的仇怨。
  夏夢卿一笑說道:「我說過,法王與我之間或有私怨,但那絕談不上公仇。法王難不成就為此私怨而勾結白衣大食興兵?倘若果真如此,那好辦,請找我夏夢卿一人了斷即可。」
  阿旺藏塔法王臉又一紅,道:「本座認為那沒有什麼兩樣,遂了大心願還怕這小小私怨不得報?閣下無須再枉費唇舌。」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4:04:46

 夏夢卿臉色一變,尚未來得及說話,  阿旺藏塔法王已然目注南宮毅狠聲示意:「請南宮大俠率眾殲敵。」
  這一句,不啻說明勸和無望,啟了戰端。
  南宮毅忽地縱聲狂笑:「後生,這你應該閉上口,死了心吧,有什麼高招快快使出吧……」
  夏夢卿星目暴射寒芒,冷笑說道;「那當然,事既無可挽回,夏夢卿無須再有顧慮,告訴你那主子,大食人已盡被我逐出大漠,後援已斷……」
  「胡說。」阿旺藏塔法王神情劇變,霍然站起。
  「信不信由你。」夏夢卿冷冷笑道:「法王如若認為能等得後援,何妨等等看。」
  是氣、是驚,阿旺藏塔法王身形暴抖,猛揚厲喝:「殺敵!」
  揮手前指。
  未等南宮毅再傳令,眾喇嘛紛紛獰笑,飛撲敵陣。
  與此同時,八大護法與十二近侍保著法王退上山腳。
  大戰觸發,夏夢卿一聲不響.飛取南宮毅。
  這兩位老少絕世高人剛接上手,草原上已展開一場空前慘烈的混戰,為近百年來武林所罕見。
  九指追魂蒼寅首擋敵鋒,鬚髮暴張,以旗柄當槍,大喝一聲一名黃衣喇嘛慘叫倒地,血洞直透後胸。一招殺敵,仰天大笑,奮起神威,再撲眾敵。
  他這裡得手,另外一方兩聲狂呼,兩個黃衣喇嘛同時死在大悲禪師少林絕學鐵掌之下。
  可是,五莊四寨的九位莊寨主,卻也躺下了三位。
  一上手便是血腥,怎不令人觸目心驚?
  夏夢卿與南宮毅三招秋色於分,第四招未演,遠處,驀地傳來一聲霹靂大喝:「老弟,這老匹夫讓給我。」
  震天豪笑聲中,神力威侯傅小天如天神下降,疾掠而至,手持八寶鋼劍,衝入戰圈,一時慘呼四起,血肉橫飛,如虎入羊群,所向披靡,銳不可當。
  傅侯神威立震全場,就在微一心悸神怔之剎那間,五名黃衣喇嘛又狂噴鮮血,倒地身亡。
  那是端木長風、齊振天、宮天玄、仇英、無為道長各傷一敵,而齊振天的龍頭杖卻生生被震斷成兩截。
  傅小天揮動鋼劍,直奔至夏夢卿身旁,夏夢卿一面動手.一面淡淡笑道:「侯爺,忘了?你我各幹各的,侯爺怎好……」
  傅小天倒掄銅劍,背後一名企圖偷襲的黃衣喇嘛臂折斷腿,他卻若無其事地雙軒濃眉笑道:「不錯,老弟,我沒忘。你瞧,我的人來了一半,你對付人,我對付火器,老弟,閃開些,讓我見識見識這位七十年前便已威震宇內的天外神魔。」
  也不管夏夢卿答不答應,鋼劍往背後一插,鐵掌翻飛,逕取南宮毅胸腹大穴,一上來便是殺招。
  夏夢卿不便以二對一,說了一聲:「侯爺小心。」轉身而去。
  一名黃衣喇嘛首當其衝,被他虛空一掌劈上左臂,鮮血激射,生生斬斷。
  南宮毅信手一揮,輕易還招道:「你就是海老兒唯一傳人,傅小天?」
  傅小天笑道:「不錯。」震天指飛襲而出。
  南宮毅冷哼說道:「這是海老兒震天指,可惜遇上了老夫。」
  單掌橫截,震天指所向無敵,這回竟然失效,他接著又道:「傅小天,你只帶來一半人,那一半人可是由你那略涉武學的妻子率領,企圖乘虛偷襲布達拉宮?」
  傅小天被他那一掌截得心驚,挑眉笑道:「你還不算太糊塗,我不讓她涉險,但是她不肯聽。」
  斜斜一掌,飛斬南宮毅右臂。
  這一掌,天外神魔沒放在眼內,但這句話,可把南宮毅嚇白了臉,神情猛震,暴喝說道:「傅小天,你……你怎敢……」
  跺腳閃身,一掌逼退傅小天。
  適時,草原上,數十喇嘛遠遠奔來,其中有入場聲大呼:「南宮大俠請速返官,他們另外還有人乘虛偷襲……」
  那是大喇嘛耶多克的聲音。
  這說明,夏夢卿沒派人留守,諸小輩奇豪已……
  驀地,孤峰上傳來一陣火器鳴聲,布達拉宮緊接著衝起幾聲龍吟般長嘯。
  南宮毅暴揚厲喝,二次揮掌,逼得傅小天退了三步,騰身而起,掠向孤峰,半空中再揚聲急喝:「八大護法護衛法王,退!」
  身形如電,疾閃而逝。
  情勢危急,八大護法哪敢怠慢,與十二近侍保著阿旺藏塔法王急急後退,奔向布達拉宮。
  群龍無首,眾喇嘛慌了手腳,鬥志毫無,不敢戀戰,紛紛轉身飛退,倉皇狂奔,好不狼狽。
  有道是:兵敗如山倒。一點不差,退逃中,又躺下了好幾個,真有點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夏夢卿振臂傳令,蒼五者大纛展動,要乘勝追擊,直搗黃龍。
  傅小天也不落後,揮動鋼劍,帶來的一半人馬喊殺衝去,排山倒海,洶湧捲上孤峰。
  剎那間,草原上一片空蕩、寂靜。
  只剩下鮮血遍地,橫屍到處,殘肢斷腿,慘不忍睹。












第二十五章 恩怨情愛一夢中
  草原上激戰方竭,布達拉宮四周又展開了另一場激烈的戰鬥。
  喇嘛們困獸之鬥,歹毒暗器、火器一時齊出,黃光滿天砰然四鳴;這一招果然厲害,群豪躲閃得快,仍難免部分皮肉微傷,滿朝兵將行動較緩,立刻倒斃了大片,慘呼、呻吟,到處可聞,此落彼起。
  南宮毅既已退入布達拉宮,武林群小及薛梅霞、德怡所率半數兵將危厄可慮,令人擔心。
  夏夢卿與傅小天想雙雙衝入布達拉宮施以援手,竟一時莫可奈何。非他,犀利火器實在難擋。
  傅小天急橫了心,殺紅了眼,傳令動用飛雨流星神鬼愁以毒攻毒,然後怒揮銅劍,疾騰半空,飛撲布達拉宮數丈高的圍牆,如怒龍下降,如天馬行空,神威大展;三個手持火器的喇嘛喪膽亡魂,未來得及發射,已被他震天指虛空連點,三顆頭顱登時粉碎。
  三個喇嘛剛應指斃命,一陣桀桀怪笑,兩條人影疾如鷹隼,鬼魅般由另一處牆垛掠起,雙撲半空中的傅小天。
  那是西域雙殘兩個凶魔。
  傅小天存心誅除,八寶銅劍飛掃猛砍,雙殘怎擋得住這盡展所學的千鈞神力之擊?難逃墨運,慘叫兩聲,上半身骨胳盡斷,斷線風箏般墜落地上。
  雖然喪了身,可也擋住了傅小天的衝勢,傅小天被雙殘擊出的兩股掌力震得身形徽微一窒,才要再提真氣,撲進布達拉宮,一眼瞥見地上九指追魂蒼寅雙臂鮮血涔涔,似無力再撐住大纛。
  大纛豈容倒下?按說不關他的事。但傅小天竟大喝一聲,斜飛而下,右掌鋼劍一揮,襲向一名乘危偷襲的喇嘛,左臂虎腕輕舒,一把扶住大明旗幟,大聲道:「五老,讓我來。」
  蒼寅卻道:「侯爺身為當朝大員,怎好……」
  傅小天大笑說道:「此時哪顧得了這許多,五老鬆手。」振腕搶過大纛,轉身搏敵而去。
  蒼老五大為感佩,鬚髮俱張,叫了聲:「多謝侯爺!」奮不顧身,猛撲左近喇嘛。
  正在此時,一陣慘呼,高高圍牆上一眾喇嘛突然身形衝起,外翻落地斃命,火器威脅隨之解除。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立震全場,牆外喇嘛四下飛遁,漢滿兩方正要搶上。緊接著,圍牆上出現了霍玄與端木少華,這兩個人一現身,夏夢卿立即振臂大呼:「退!」
  一聲「退」字,武林群豪紛紛停手不攻。
  傅小天呆了一呆,呼道:「老弟……」
  夏夢卿截口說道:「侯爺,布達拉宮內已經差不多了,我不忍趕盡殺絕……」
  話聲未落,圍牆上又掠起十八羅漢、武當七劍……
  傅小天恍然大悟,笑道:「老弟,我由來聽你的。」話完,高聲傳令收兵。
  頓了頓話鋒,仰首望著端木少華,又道:「端木老弟,方才可曾看見拙荊與德怡郡主?」
  端木少華與霍玄及十八羅漢等人一齊飄下。
  端木少華道:「夫人與德怡郡主已由寺後繞過來了,馬上就到。」
  傅小天放了心,點頭不語。
  夏夢卿卻目注霍玄,問道:「小霍,那位法王呢?」
  霍玄遭:「由南宮毅保走了,不知道逃到哪兒去了。」
  夏夢卿星目異采一閃,道:「這一戰,布達拉宮元氣大傷,諒他短期內無法再談什麼義舉了;再說,斷了大食人後授,他也興不起風,作不起浪了。」
  倏地玉面上起了一陣抽搐,不再說話。
  一戰成功,誰不欣喜,無如憶及死者,禁不住個個悲痛,無言低頭,剎那間寂然無聲。
  傅小天所率滿朝兵將姑且不算,單武林群豪就損失了二三十位老少精英。朝天堡主、五莊五位莊主、四寨四位寨主、不歸谷的俊彥、天龍堡的健兒,這是壯烈犧牲的。再看看受傷的九指追魂蒼寅傷了雙臂、皓首神龍齊振天折了龍頭杖、傷了內腑,少林羅漢堂主持大智禪師左臂骨折、丐幫四老活報應仇英眇了一眼。
  其他,武當、華山……諸老,都帶點輕傷。
  雖然贏得了這一戰,付出的代價也相當可觀。
  這就是戰果。
  突然,九指追魂蒼老五打破沉寂:「各位,人死不能復生,還悲傷個什麼?武林人物過的是刀口舐血生涯,何況人生百年到頭來還是一死!只要死得壯烈,大丈夫何悲一死哪在乎早晚?老要飯的認為他們這樣去了,總比死在那武林中爭名奪利的紛爭要好得多,回去讓少林老和尚做做佛事,連喇嘛們一塊兒超渡吧,諒他們在九泉之下也應含笑瞑目了……」
  勸人家止悲,他說著說著卻似有物堵住了喉嚨,連忙低下頭去,舉袖偷拭老淚,雙肩聳動不已。
  不勸還好,這一勸更糟,大夥兒頭垂得更低。
  良久,蒼寅抬起了頭,老眼猶帶淚漬,又道:「其實,咱們應該很滿足了,老要飯的沒想到布達拉宮瓦解得這般容易,老要飯的本以為起碼要耗上兩三個月,最少要傷亡過半……」
  齊振天猛抬皓首,道:「要飯的,經你這一提,我也覺得奇怪,布達拉宮是舉世皆知的龍潭虎穴,怎會這般不堪一擊?」
  這一來,大夥兒都興起子同感,不過誰也沒開口,只因為現在沒心情多想,也沒心情談論這些。
  夏夢卿與霍玄對望一眼,張口欲言,卻似又強行忍住,略一沉吟,剛要揮手示意群豪離去。
  遠遠的,傳來一陣雜亂的步履聲,隨著這陣的步履聲,山道拐角處,轉出了薛梅霞、德怡與一眾滿朝兵將,奉旨監視傅小天的四川提督岳鐘琪赫然雜在隊中。
  傅小天沒表示驚奇,顯然,岳鐘琪來西藏已非一日,早見過他了。
  薛梅霞與德怡倒持著長劍,夷然無傷,衣衫上連一滴血都沒有,這不能不算是奇跡了。
  傅小天急步迎上,老遠地便出聲喚道:「霞……」
  可是,薛梅霞與德怡卻似沒聽見,兩三丈外倏然駐步,嬌 靨上的神色是一片惑然、訝異、震驚……
  傅小天一怔駐足,愕然說道:「震,怎麼啦?你這是……」
  薛梅霞與德怡沒理他,德怡印轉向薛梅霞道:「霞姐,我覺得夏夢卿不像……」
  薛梅霞目光不離夏夢卿,喃喃說道:「我也看出來了,我去問問他。」逕直走向夏夢卿。
  早在薛梅霞與德怡突然駐足、驚愕疑注時,夏夢卿就微微顯得有點不安,此時一見薛梅霞向他走來,臉上的不安神色越明顯、越濃厚,但他仍強笑迎了上去,說道:「小妹……」
  「住口!」薛梅霞一直逼到夏夢卿面前,冷冷一聲輕喝,木然說道:「你瞞得過任何人,你卻瞞不過我,你不是我夏大哥,你是誰?為何冒充我夏大哥,他如今在哪裡?說!」
  此言一出,群豪面面相覷,心想:這位傅夫人是怎麼回事?
  沒頭沒腦地說出這種話來,莫非是身經劇戰,過份疲累,神智有點不清……
  心裡這麼想,可是誰也不好說出口來。
  本來嘛,夏夢卿明明是夏夢卿,怎會不是,又何來冒充?
  這豈非笑話,天大的笑話嗎?
  傅小天大急,疾步走過,道:「霞,你這是怎麼啦?他,夏老弟,他不正是夏老弟麼……」
  薛梅霞沒看傅小天,緊緊盯住夏夢卿,道:「小天,你別管,他的化裝很高明,可我說過,他瞞得過任何人,卻絕瞞不過我,我要當著群豪揭穿他。」
  這話不錯,薛梅霞對夏夢卿認識得的確是最清楚,任何人難及;傅小天心裡明白,目光轉注夏夢卿,惑然道:「老弟,你……」
  夏夢卿何止不安,簡直有點失措,囁嚅笑道:「侯爺,我不明白小妹她怎會……」
  「住口!」薛梅霞再揚輕喝,嬌靨上已現寒霜,道:「小妹也是你叫的麼?說!你自己說還是要我動手?」
  夏夢卿默然不語,但旋即突然點頭,笑道:「反正現在已沒關係了,還是我自己說吧!夫人,您別生氣,您也看得沒錯,我不是夏大哥。」
  群豪大大震動,紛紛掠了過來。
  這還了得,誰敢冒充宇內第一奇才玉簫神劍閃電手?
  傅小天環目暴睜,尚未說話。
  薛梅霞適時說道:「那麼你是誰?」
  夏夢卿舉手一抹,取下一張特製面具,笑道:「夫人,我是岑參,小岑。」
  露出了廬山真面目,薛梅霞認得,無為道長也不陌生,一點不差,他真是與霍玄並稱二小的大木真人得意高足--岑參。
  薛梅霞、德怡、傅小天,除了霍玄外,俱皆神情狂震,立刻怔住,瞪目張口,作聲不得。
  這一來,夏夢卿為何捨棄他那威震宇內的玉簫不用;峨嵋之會,小岑為何未與小霍同來,全明白了。
  猛然,蒼寅一聲怪叫,閃身掠向霍玄。「小霍,你瞞得老要飯的好苦。」
  被瞞得好苦的,何止他一人?霍玄聳肩攤手苦笑:「五老,您得原諒,這是夏大哥的吩咐,我也莫可奈何!為顧全大局,我只有幫著瞞了,其實,我也憋得難受。」
  蒼寅大笑,還想問,薛梅霞已問了岑參:「夏大哥,他人呢?」
  岑參眨了眨眼,笑道:「夫人,您冒險偷襲,碰到過南宮毅,他如真是天外神魔,小岑不敢說您能安然退出布達拉宮……」
  忽然,南宮毅聽說薛夫人率兵乘虛偷襲布達拉宮時,那種震驚的表情,飛快地自傅小天眼前浮起,他大叫說道:「原來如此,哈!我才奇怪他怎麼老不盡全力,原來如此啦……」
  薛梅霞與德怡也明白了。岑參的話不錯,剛才在布達拉宮內的情形的確是很驚險危急,如果不是南宮毅趕到,下令捉活的,她兩人早傷在布達拉宮了。
  這一來,什麼小霍夜探布達拉宮受傷,什麼獨孤奇送圖,夏夢卿又毫不猶豫地採用,為什麼夏夢卿不讓薛梅霞太早跟他見面,布達拉宮為何這般不堪一擊,片刻瓦解……
  這一切的一初,全都迎刃而解。
  群豪禁不住相顧點頭,啞然失笑。
  薛梅霞放下了一顆久懸的芳心,春風解凍,嬌靨上有了笑容;但倏然,她又想起一事,皺眉問岑參,道:「我看見夏大哥保著那個法王,轉眼不見,那他……」
  岑參搖頭笑道:「夫人原諒,這就非我所能答覆了,我也不知夏大哥他往哪兒去了,不過有一點母庸置疑……那個法王慘了。」
  好俏皮。薛梅霞嫣然再笑,微嗔卻更喜愛地望了他一眼,沒說話。
  傅小天聽得哈哈大笑,一巴掌拍上岑參肩頭:「我也稱你
  一聲老弟,咱們雖沒見過面,可是我心儀已久,老弟,我瞧你不比夏夢卿遜色嘛!」
  岑參臉一紅,赧然笑道:「那是侯爺你誇獎,小岑哪敢跟夏大哥比?夏大哥能氣走恨天翁,戲弄喇嘛於股掌之上,小岑卻一見面就被人揭穿底牌。」
  這句話,又贏得傅小天一陣震耳豪笑。
  諸事已了,阿旺藏塔法王既有夏夢卿相伴,再加上布達拉宮損失慘重,諒他也再難作怪。
  如此,還有什麼可停留的?
  於是,兩方分手,各回駐地。
  岑參、霍玄偕同武林群豪,為不幸犧牲的諸俠收了屍,沒耽擱地出了西藏,取道返回中原。
  駐地已不必再去,沒東西了,縱有,也應已被喇嘛們摧毀得一塌糊塗,也沒有用了。
  傅小天、薛梅霞與德怡,率領著岳鐘琪等兵將,返回了卦蘭山駐紮地,才進虎帳,一樁事物看得三人頓時呆住了。
  桌上,鎮紙上壓著一張信箋。
  信箋是傅小天常用的,沒什麼值得奇怪。
  可是,信箋上的字跡就不尋常了,十足地令薛梅霞心弦震動,狂草、龍飛風舞、極熟悉,是夏夢卿的手筆。
  薛梅霞定過神來,當先奔向桌前,以顫抖的心、顫抖的手,輕輕地拿起那張信箋。
  信箋上,墨漬未乾,寫的是:
  「我尚有一樁大事未了,故又匆匆他去。
  為天下武林,為釵、佛二寶,為薛家一門血仇,十日後我將於哀牢斷魂崖與雷驚龍放手一搏,特此奉知。
  夏夢卿匆留」
  直到現在,薛梅霞才知道父母兄長慘死的一門血仇,是那禽獸不如、滅絕人性的表兄雷驚龍下的毒手。
  她簡直不敢相信,但是,夏夢卿不會騙他,這畢竟是事實,雷驚龍雖然害得她家破人亡,又何異無形中拆散了她跟夏夢卿,等於使得她痛苦一生?
  腦中轟然一聲,一陣昏眩,若不是傅小天背後仲鐵腕扶得快,定然會栽倒地上。
  她心碎腸斷,悲憤填膺,嬌靨煞白,目眥欲裂,牙咬得滲血;想哭,沒有淚,也哭不出聲。
  信箋,自那雙劇烈顫抖的柔荑中滑落。
  好半天,她才說出了一句:「雷驚龍,你好狠毒的心腸!」
  咬牙恨聲,神色之可怕,前所未見。
  傅小天跟德怡,適才在她背後已將信箋上的話,看得清清楚楚,德怡忙好言慰勸,傅小天卻沒說話。
  只因為他的感受與愛妻同,鬚髮俱張,環目暴射懾人寒芒,充滿了怒火、殺氣,一口鋼牙咬得格格作響,神色比薛梅霞更可怕。
  過了一會兒,薛梅霞才在德怡的慰勸下漸漸趨於平靜,傅小天才斂去了他那嚇人的威態。
  三個人,兩個呆呆地,德怡也住了口。
  但,突然,薛梅霞開了口,道:「走,小天,陪我去一道,我不能盡讓夏大哥為我操心勞神,我要手刃雷驚龍,報此血誨深仇,慰泉下父母兄長。」
  傅小天竟然笑了,不過那是悲甚怒極而笑:「走!這不是你一人的事,是咱們兩個的事,我要他在我八寶銅劍之下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傅小天可從來沒說過這麼狠的話。
  隨即,喚進岳鐘琪,吩咐他領兵先回四川,聽候令諭。做官的,都善於察言觀色,岳鐘琪看出傅侯神情有異,沒敢多問,唯唯而去。
  岳鐘琪出帳後,傅小天又轉向了德怡,還沒開口,德怡卻先說了話,她表示要跟他伉儷二人一起去。
  在人情道義上說,她這時不能離開這對夫婦,更何況她還想見上夏夢卿一面。傅小天伉儷不糊塗,德怡自己更明白,她如今已是情不自禁,不克自拔了。
  傅小天與薛梅霞不便堅拒,只得點頭,當下收拾細軟,三人三騎,取捷徑直奔雲南。
  衰牢,山勢險惡,峰高壑深。
  峻蜂插天,雲封霧鎖,極盡深邃、陰森之感。
  尤其,蠅蜒起伏,連綿百里,山區極廣,古森林遍佈,蒼蒼翠翠,一望無垠,盡多毒蛇猛獸。
  這一日中午,天陰得很,衰牢山腳下,馳來了三人三騎。
  這三人三騎,是一男二女。男的環目虯髯,身軀魁偉;女的清麗、艷絕,壓倒塵寰。
  正是傅小天、薛梅霞、美郡主德怡三人到了。
  在山腳下三騎並立,勒馬控韁,仰望深邃、險惡、廣闊的山 勢,薛梅霞立刻皺起蛾眉,道:「小天,你瞧,偌大一座哀牢,斷
  魂崖上哪兒去找?」
  傅小天和她有同感,濃眉皺得更深,環目凝注雲封霧鎖,
  不可復見的半山以上,久久才道:「霞,別急也別愁,路是人走出來的,顧名思義,斷魂崖是個崖,而且必極險惡,咱們專找險惡絕崖不就……」
  「閣下聰明人,怎也做此糊塗語?」德怡插口說道:「觀山勢,哀牢險惡絕崖不在少數,斷魂崖是個地方,又沒寫字,誰知道哪個崖名為斷魂?」
  傅小天一怔為之語塞,旋即搖頭苦笑:「厲害,厲害!那麼,閣下,說說你的高見吧!」
  德怡瞥了他一眼,翻翻美目,道:「我要有好主意早說了,還會等閣下問麼?」
  傅小天濃眉微軒,還想再說。
  薛梅霞已然搶著說道:「好啦,兩位,現在已是第十天中午,倘若咱們……」
  「別忙,霞姐。」德怡猛有靈思,連忙笑道:「我有法子,如果咱們沒來晚,包管靈。」
  傅小天惑然投注,薛梅霞卻展眉道:「那麼說呀?閣下。」
  德怡沒說話,笑了笑,突然仰面長嘯,嘯聲清越如鳳鳴,穿雲透霧,直道哀牢絕峰。
  只要是功力不俗之人,只要在哀牢山區之內,都應該聽得到,而且必為之驚動。
  嘯聲方起,傅小天與薛梅霞便即雙雙恍然大悟,薛梅霞目射讚佩未語,傅小天已拇指雙挑,說道:「閣下,高明,高明!簡直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嘛。」
  「好說。」德怡淡淡笑道:「靈不靈還不知道呢!」
  話雖這麼說,嬌靨上卻難掩心中得意之情。
  傅小天只做未見,收回目光,轉注衰牢,靜待回應。
  哪知,等了半晌,別說回應,連一絲風吹草動也沒有。
  德怡,有點兒窘。
  薛梅霞那清麗的嬌靨上,剛浮起一片失望之色……
  驀地,一聲龍吟長嘯起自哀牢絕峰之上,穿雲透霧而出。
  三人精神一振,薛梅霞首先喜呼:「是他,是他,小天,快……」
  傅小天正在辨別嘯聲起處,只一細聽,立刻聽出嘯聲是由最中一座山峰上傳下,飄身離鞍,道:「兩位,下來吧!」
  其實,他這句話多餘,薛梅霞與德怡早已雙雙飄下。
  安頓好坐騎,由登山小道聯袂飛馳而上。
  小道羊腸,極為崎嶇,沿途更是荊棘籐蔓滿佈,頗難行走,兩旁古木參天,蟲蛇起伏,黑暗而陰森。
  這雖然難不倒傅小天,薛梅霞與德怡可有點作難;尤其是德怡,她竟然額頭現了汗漬。
  費了盞茶工夫才登上半山,三個人整個兒地處於一片迷濛雲霧之中,十丈外幾難見路。
  好在傅小天神目如電,他略一辨明路徑,當先又馳了上去。
  飛馳間,漸漸地可以聽到峰頂傳來陣陣呼呼之聲,傅小天絕代高手,他立刻聽出那是高手搏鬥所發勁氣罡風,他回首輕聲道:「霞,聽見麼?夏夢卿已經跟雷驚龍動上手了……」
  適時,雲霧中又傳下夏夢卿幾聲清叱。
  薛梅霞既驚且喜又悲憤,德怡竟覺得臉紅心跳,當下竭盡所能,加快身法,一口氣馳上峰頂。
  雲霧只繞山腰,峰頂反而開朗,鑽出雲霧,眼前陡然一亮,絕峰景物清晰在目,纖細可見。
  卻看得三人熱血往上一湧,傅小天與薛梅霞簡直四目噴火,悲怒之色現於眉宇。
  斷魂崖就在眼前。
  那是絕峰近旁,一塊面臨危崖的平地。既稱斷魂,想必崖下是深不可見底的萬丈深淵。
  在那平地之上,距危崖不到一丈之處,正有著一白一黑的兩個人影閃電交錯,生死火並。
  那是夏夢卿與雷驚龍,一位宇內奇才,一位蓋世梟雄;武林中,正邪二途兩個頂尖兒的人物。
  看情形,兩個人不只是想把對方格斃,甚至是都想把對方道下危崖,一墜斷魂。
  驚險、激烈、驚天動地、鬼哭神號。
  雷驚龍已然不支,呈露敗相,一寸一寸地被道近危崖,不過,他能和夏夢卿頑抗多時已是太以難得。
  薛梅霞忍不住忽地脫口嬌呼:「夏大哥,留下他來,我要手刃……」
  傅小天阻攔不及,心頭剛緊。
  想必是微一疏神,夏夢卿竟被雷驚龍一掌逼退五尺。
  天!雷驚龍轉危為安,夏夢卿反倒更近危崖。
  薛梅霞嚇得花容失色,一機伶,倏然住口。
  只聽雷驚龍一聲怪笑,雙出詭異招式,凌厲猛攻。
  夏夢卿倏揚怒笑,如電迎上。
  薛梅霞與德怡未能看出什麼,傅小天卻看得大驚失色突發霹靂大喝:「老弟,使不得!身形別動!」
  可惜,晚了。
  兩條人影甫接,一聲淒厲慘嗥劃空揚起,那是雷驚龍。
  但,兩條人影卻合而為一,砰然疾射,一飛數丈,直起半空,足下是萬丈探淵。
  這回誰都看得很清楚,雷驚龍臨死凶殘頑強,雙臂緊緊地抱著夏夢卿不放。夏夢卿空有絕世功力,無從施展。
  三人魂飛魄散,心膽俱裂,疾掠而出。
  傅小天先至,鐵腕探處,「嗤」地一聲裂帛聲響,只扯下了一條雪白衣衫,但,合二為一的夏夢卿與雷驚龍已向著斷魂崖下飛瀉墜落,一閃不見。
  斷魂崖下雲霧迷濛,陰風慘慘,深不可見底,什麼也看不見。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17 14:05:04

  縱然是大羅金仙失足跌下,也必粉身碎骨,絕無生機,何況是一個血肉之軀?
  德怡嬌靨慘白,怔立無語,搖搖欲墜。
  薛梅霞一聲絕望悲呼,縱身便要跳下。
  傅小天人雖悲痛欲絕,神智猶清,鐵腕雙伸,死命拉住,薛梅霞掙扎無力,又是一聲淒慘悲呼,往傅小天懷中便倒。
  這是悲淒衰絕的人間慘劇。
  傅小天與德怡都受不了這突如其來的千鈞重擊,何況是薛梅霞這個情海斷腸可憐人?
  絕峰上,只有那聲聲啼猿般,聞之令人心酸淚下的悲哭,沒有話聲,因為誰也沒有開口。
  這氣氛,筆墨難以形容萬一。
  良久,良久,薛梅霞聲嘶力竭,淚盡血出,斑斑紅淚濕透衣襟,也染上了傅小天胸前。
  突然,哭聲竭止,薛梅霞猛然抬頭,嬌靨毫無血色,美目赤紅,面上猶帶著兩行血淚,呆呆說道:「小天,陪我下去看看,我不相信他就這麼走了……」
  傅小天心如刀割,歎了口氣,顫聲說道:「霞……」
  「別勸我,小天,你不去我去。」
  傅小天哪忍堅拒,只得扶著她走下絕峰;美郡主始終沒說一句話,跟在身後,像失了魂似的。
  斷魂崖下,山石嶙峋,到處碎石黃砂。
  眼前,一白一黑兩具屍體,不!那不能說是屍體,應該說是兩堆血肉模糊的肉漿,慘不忍睹。
  既是血肉模糊的兩堆肉漿,就無從分清誰是誰,只能由白黑兩襲衣衫上,分辨誰是夏夢卿,哪個是雷驚龍。
  薛梅霞掙脫傅小天雙手,搶天呼地,撫屍痛哭。
  沒有聲,沒有淚;是血,只有血。
  血,灑在血上,一般地鮮紅。
  猛然,德怡嘶聲狂呼,捂著臉飛馳而去。
  傅小天大驚,追之不及,只有呼喚。
  然而,德怡卻聽若無聞,漸去漸遠,終於不見。
  半晌之後,薛梅霞才在傅小天的忍淚慰勸下緩緩站起,手上、身上滿是血漬,分不出是她的還是夏夢卿的。
  其實,都一樣,她的身體裡,有夏夢卿的血;夏夢卿的身體裡,也有她的血。
  又過了一會兒,薛梅霞才木然說道:「小天,我想把夏大哥帶回去安葬。」
  神態已然平靜,天知道這平靜後有多大悲痛。
  傅小天道:「霞,哀牢,算得天下名山,他奇才蓋世,北京宦海會冒瀆他,我認為不如讓他俠骨英名永埋此幽谷。」
  薛梅霞顫動著失色香唇,欲言又止,點了點頭。
  傅小天不再說話,找了一塊較干之地,八寶銅劍翻飛,硬生生地挖了兩個坑。
  薛梅霞道:「小天,你也打算埋雷驚龍?」
  傅小天收起了八寶銅劍,婉言說道:「霞,人死一了百了,恩怨全消,我們怎忍心埋一棄一,讓雷驚龍……」.
  俠骨柔腸,這才是大英雄本色。
  薛梅霞點頭說道:「好吧,他應愧見泉下我父母、二兄。」
  說罷,親手捧起夏夢卿那一堆衣衫、血肉,放入坑內,然後,又收拾了雷驚龍殘骸。
  傅小天看得心中好不難過,暗睹既敬且佩,雙手堆土,頃刻營就兩墳,又揮掌如刀,削下兩片石塊,震天指下石屑紛飛,兩塊墓碑各立墓前。
  安葬完畢,薛梅霞走至夏夢卿墓前,嬌軀一矮修然跪下,忍痛含悲三拜,口中是喃喃自語的顫抖聲:「夏大哥,梅霞負你太深,欠你良多,此生報答無望,但求來生結草啣環……」
  博小天也開了口,虯髯抖動,環目赤紅:「老弟,你就這樣走了麼?你何忍丟下我們?老弟,英雄並立於世,傅小天今生就服了你一個,我原以為在各為立場的龍爭虎鬥中,倒下去的是我,卻不料你竟先我而去,而且是這般的去法。老弟,蒼生怎麼辦?大漢民族怎麼辦?天下武林怎麼辦?壯志未酬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你含恨而去,傅小天從此孤獨,這世上對我還有什麼意思,老弟,答我一聲,老弟,答我一聲……」
  聲淚俱下,涕泣泗流,好慘!
  「夏大哥,你聽見我跟小天的話了麼?為什麼不答應一聲?你知道我跟小天就在你眼前麼?……」
  「夏大哥,從此天人永相隔,再想見你一面都不能,夏大哥,為什麼?為什麼?你想看看梅霞麼?夏大哥,我明白你的心,我明白,往日,為什麼我們不能多見幾面,為什麼,夏大哥,你能告訴我麼?……」
  「夏大哥,你一生勞碌,都是為了別人,為了梅霞,你可曾為自己打算過麼?你為什麼不替自己多想想,為什麼?夏大哥,看看梅霞吧.她就在你眼前,夏大哥……」
  「老弟,造物何其弄人,為什麼要讓梅霞處於你我之間?
  為我們你先我們而去?這難道就是天意麼?冥冥蒼天就只會為人間添造慘事麼?者弟,天妒奇才,我替你不平,老弟,可惜我無力,否則我會把天搗碎。恨!老弟,令人好恨。」
  「老弟,我等於奪了你的梅霞,不是為了我倆,你不會就這麼撒手塵寰,去得這麼慘這麼不值得,老弟,這等恩情債,你要我怎麼還。老弟,老弟……」
  「夏大哥,梅霞所以趕來,只為了要看看你,只為要手刃血仇;卻不料趕來為你送終。夏大哥,你就這麼走了,你來得突然,去得突然。夏大哥,我這是置身一場惡夢之中麼,是麼?
  夏大哥,告訴我,我是在惡夢中,這不會是真的,夏大哥,夏大哥你讓梅霞怎麼受得了啊……」
  「夏大哥,今生我負了你,捫心羞愧,本當早死,可是我不忍丟下小天,跟兩個孩子。夏大哥,兩個孩子中有一個是你的骨血,我怎能忍心?可憐的孩子,他竟不能來為你送終,他始終未能見你一面,你也始終沒能看看他,這是誰的罪過,誰的罪過,蒼天何其忍心……」
  「夏大哥,今生,我只有以餘年伴著小天,撫養兩個孩子,撫養你的骨肉,來生我再伴你,夏大哥,來生……」
  「老弟,聽見麼?還有你的孩子,憶卿,你何以忍心丟下她母子?而,老弟,你畢竟就這麼去了,老弟,安息吧!憶卿,我視同己出,我會替你好好照顧梅霞和你的孩子,老弟,放心去吧,老弟……」
  「夏大哥,這裡沒有香燭,只有我跟小天兩個人、兩顆心,等明年,明年今日我會帶著憶卿……帶著香燭,夏大哥,每年今日我都會來看你,無論如何,我都會來……」
  這是傅小天與薛梅霞的心聲,但只是一部分,要說的,該說的,太多了,太多了,想必,夏夢卿泉下英靈當能體會。
  薛梅霞一慟幾絕,最後才在傅小天極力數度慰勸下,依依不捨地站了起來,兩膝是泥,渾身是血,衣衫零亂,烏髮蓬散,哀哀欲倒。
  傅小天心痛如絞,強忍滿腔悲憤哀痛,扶著愛妻緩緩離去,薛梅霞數步一回首,她想死,她想……
  她只覺自己要爆炸了,她怎忍心拋下她夏大哥孤零零地一人在此幽深絕谷,她認為自己應該永遠在這兒陪著他,無如走到了谷口,薛梅霞突然停步轉身。
  傅小天道:「霞,怎麼?」
  薛梅霞答得哀怨淒絕:「小天,等一會兒,讓我再看夏大哥一眼。」
  這句話賺人眼淚,真情流露,多麼深刻。傅小天險些忍淚不住,心中一酸,忙柔聲說道:「霞,回去吧!還有明年,明年我們再來,年年我們都會來的,走吧!」
  薛梅霞良久良久才道:「夏大哥,梅霞走了,你……」
  余話沒出口,化為兩串血淚無言垂下,顫抖著緩緩轉過嬌軀,一雙依偎人影漸漸消失不見。
  一陣陰風過處,吹起滿谷沙石。
  這人跡罕至的幽深絕谷之中,只剩下兩堆新土,伴著它的,只有慘慘陰風,迷濛雲霧,好不淒涼。
  一位頂天立地的蓋世奇男,就這麼無聲無息的走了。
  生與死,有多近,不過一剎那間,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了一捧血肉,一坯新土。
  曾幾何時,宇內第一奇才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夢卿叱吒風雲,縱橫宇內,領袖四海,睥睨八荒。
  曾幾何時,夏夢卿他俠骨柔腸,劍膽琴心,贏得天下武林一致欽敬,贏得天下武林同聲讚佩。
  而如今,這些都已成了南柯一夢,過眼煙雲,留給人的,只是那不可磨滅的記憶。
  這記憶,將永遠鎊刻於人們的心靈深處。
  這一天,傅小天偕同嬌妻返抵了帝都,首先到德貝勒府中,美郡主德怡沒見回來。
  夫婦倆懷著一顆不安的心情回到了神力侯府。
  開門恭迎的,是黑衣護衛任燕飛,背著夫人,任燕飛呈給傅小天一個小包裹,只說是丐幫北京分舵的人送來的,並請傅侯千萬別讓夫人知道。
  這,引起了傅小天的疑心,當晚避著薛梅霞,一個人打開了包裹;包裹裡,有三樣東西。
  那赫然是紫風釵、綠玉佛,另外還有一封密封著口的信件;信,寫明是傅侯親啟。
  字跡很娟秀,似出自女子手筆,他詫異,急不可待地拆開了信,抽出了信箋,信箋上寫著:
  「侯爺,雷驚龍確已伏誅,夏少俠卻未曾真死,復興大計未竟,社稷猶待匡復,他怎能就此死去?
  再說,一位蓋代奇才也絕不會無聲無息地就此殞落。
  他所以這麼做,是為了侯爺、夫人跟他自己。他早在第一次蒙召進入侯府時,就覺得夫人得夫如此,尚復何憾?你是人中英傑,勝過他百倍,由以後諸事,他更覺得他只要留在這世上一天,夫人她便難免分心。
  固然,侯爺超人,知她、知他,不會責怪,但夏少俠敬重侯爺,怎好騷擾侯爺伉儷間幸福生活!
  所以,他才安排了斷魂崖一戰,讓夫人親眼看見他死去,並親手加以埋葬,讓她永遠死了這條心。
  他萬不得已,你知他,諒必不會怪他狠心。
  如今,他牽掛已了,將當真人蕭從此逝,江海寄餘生,但他不寂寞,還記得嗎?侯爺,中州第一樓頭人?那非關情愛,那只是一種憐憫。
  這是小倩幾生修來的福緣、莫大榮寵,從此小倩將永遠跟著他。
  他並非遁世,只是將全力致力於最大心願。不願瞞你,侯爺,那是復興大計,只要夏少俠一日在世,他便一日不放棄這神聖使命,他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也許,在他有生之年無法完成這一難巨任務,但侯爺,大漢民族,子子孫孫,永繼不絕,還有別人。
  不過,到那時,為自己民族而起干戈龍虎鬥的,已非侯爺跟他,當然你跟他再不會有立場衝突,有所影響彼此這份交情。
  夏少俠命我送上釵、佛二寶,我又轉請丐幫北京分舵歸其原主,請侯爺務必妥為收藏,萬勿使其再淪魔劫,為彼此都好。
  更請侯爺特此事永埋心中,勿輕洩於任何一人,尤其夫人。
  二位營墓時夏少俠也在場,夏少俠讓我告訴你,一切他領受了,大恩大德,願來生再報,謹祝相偕白首。
  聶小倩百拜」
  傅小天鬚髮顫動,環目含淚,仰望長天,似哭又像笑,喃喃說道:「我本就不信蒼天太狠,老弟,你這是何苦……」

                                                    一全書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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