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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梁羽生]彈指驚雷[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7 20:17:16     標題: [梁羽生]彈指驚雷[全書完]

目錄︰

第 01回 遠涉窮邊逢俠女  橫穿瀚海覓孤兒
第 02回 冰窟藏身求秘笈 魔城現影說前因
第 03回 翠谷珠峰尋舊友 冰彈玉劍敗魔頭
第 04回 幽峽迷途逢怪客 神功克敵結新交
第 05回 離合無常欣巧遇 恩仇剖析破愚蒙
第 06回 帳觸夢痕愁不寐 可堪塵路復多歧
第 07回 不認親人徒自苦 感懷身世有誰憐
第 08回 鴛鳥亦為同命鳥 親人怎變陌生人
第 09回 忘情揮淚空遺怨 鑄錯無心任自傷
第 10回 怒氣難消傷長老 清規數犯叛師門
第 11回 如此情懷誰可解 一般身世總堪憐
第 12回 當世幾人堪白眼 快刀一戰獲青睞
第 13回 甥舅至親懷敵意 師徒異路用機心
第 14回 回頭始識風波惡 放眼應知天地寬
第 15回 客店有心窺隱秘 古城無意遇同門
第 16回 小俠懲奸戲雙煞 少爺吸毒變奴才
第 17回 毒販妄圖成霸業 牛刀小試戲妖人
第 18回 手足相殘何太忍 鴛鴦同命若為情
第 19回 不辨恩仇成大錯 雖非骨肉勝親生
第 20回 欲道心魔求棒喝 難揮慧劍令鈕分

《 本帖最後由 萬劫 於 2010-6-19 15:30 編輯 》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7 20:18:04     標題: 第 01回 遠涉窮邊逢俠女  橫穿瀚海覓孤兒(1)

  試望陰山,飄風銷魂,無言徘徊。見青峰幾簇,去天才尺,黃沙一片,匝地無埃。碎葉城荒,拂雲堆遠,雕外寒煙慘不開。踟躕久,忽冰崖轉石,萬壑驚雷。

  窮邊自足愁懷,又何必平生多恨哉?只淒涼絕塞,蛾眉遺塚;銷沉腐草,駿骨空台。北轉河流,南橫斗柄,略點微霜鬢早衰,君不信,向西風回首,百事店衰。

                                               ——納蘭容若•沁園春

  像是一條婉蜒千萬里的巨龍,崑崙山脈西起帕米爾高原,東行至西藏高原邊緣。阿爾金山、祁連山,賀蘭山、陰山、巴顏喀拉山、唐古拉山等等都是它的分支,形成中國最大的山系。雖然它還比不上喜馬拉雅山高,海拔也高達六千五百公尺以上(喜馬拉雅山高逾八千公尺),山勢重疊,冰川縱橫,造成了西藏對外交通的障礙,若說「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那麼跨過崑崙,進入西藏,更是比蜀道不知難行多少倍!

  但在這個「北國正花開,已是江南花落」的五月時節,卻有一個年輕的旅人,居然跨過了崑崙山,踏進了這片千百年來被人認為神秘的土地。

  此際,他正在和一個本族嚮導,深入西藏腹地。雖然他已跨過了最險峻的山峰,但前面的旅程,仍是令他不敢絲毫鬆懈,西藏境內,有大漠流沙之險,也隨時會碰上冰溶雪崩之危。這就是為什麼他非得請一個嚮導不可的緣故了。

  但他請來的這位嚮導,年紀卻未免大了一些。滿面皺紋,看來最少恐怕亦己五十開外。而且背部佝僂,瘦骨磷峋,當他第一次和這位嚮導見面之時,他真有點害怕不知這位老大爺能不能跑得動。他是在根本找不到第二個人的情況之下,無可奈何,才不能不請這位藏族的老大爺的。

  但出乎他的意外,不過幾天,事實證明,這位老大爺卻是一個經驗十分豐富的好嚮導。別看他年紀大、身體似乎衰弱,走起崎嶇的山路,這個出自武林世家的少年,若非使出輕功,也還趕他不上。這個嚮導還有一個好處是,他的漢語說得非常流利。

  這天他們正在行走之間,一陣狂風刮來,怪聲突起。那位藏族的老大爺面色不由得倏地變了。

  少年嚇了一跳,在嚮導耳邊大聲問道:「雪崩麼。」但卻只見砂石刮來,並無雪塊墜下。

  那嚮導面無人色,訥訥說道:「齊,齊公子,風中怪聲,你,你可聽見?這,這是魔鬼城刮來的怪風!」

  少年怔了一怔:「什麼魔鬼城,這城在那裡?」說話之時,風刮得更大了,狂隨怒卷,地暗天昏。饒他一身武功,都幾乎站立不穩。當然也無法與嚮導交談了。

  那風聲果然甚為古怪,似是諸聲雜作,或如戰鼓雷鳴,或如空山梵唱,或如巫峽猿啼,或如高崗虎嘯,或如鶴喚九弄,或如鮫人夜泣……雄壯、淒滄、哀號、溫婉,各種奇怪腔調,兼而有之,構成了極不和諧的合奏。少年人也止不住魄動神搖。

  那嚮導塞著耳朵,盤膝坐在地上,少年人則想考驗自己的功力,依然披襟迎風,聽那怪聲。忽聽得似有一縷蕭聲,雜在諸都怪異聲中傳入他的耳朵。

  蕭聲輕若游絲,悅耳柔和,凝神靜聽之下,端的有如白居易詩「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流泉冰下灘。」但少年聽得這縷蕭聲,卻比聽得其他各種怪聲更加驚異。因為那些怪聲,不過是風力造成的天籟,而這蕭聲,卻聽得出是人吹的。這少年頗通音律,隱約還可分辨,吹的是江南曲調,可惜轉瞬之間,蕭聲便的隨風而逝,再聽就聽不見了。

  狂風來得快去得也快,漸漸風停沙靜,恢復了氣朗天晴。少年正想扶那嚮導起來,那嚮導已然一躍而起,伸手一指,嚷道:「瞧,魔鬼城!它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少年隨著他仰頭一望,但見天際雲端隱隱現出城廓的影子、街道、房屋、佛塔、城牆,依稀可辨。一轉眼間,雲彩變幻,諸般幻像、歸於無有。

  少年啞然失笑,說道:「這是海市蜃稜的幻景,上個月我在經過回疆的大戈壁時,也曾見過的,有什麼稀奇?」

  那老嚮導道:「但那些怪聲,你又如何解釋?」

  少年說道:「風是從那邊山頭刮來的,或許那邊的地形,有些特別。」

  嚮導搖了搖頭,說道:「我知道有海市蜃樓,但適才所見,恐非幻景。此間古老相傳,說魔鬼城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少年問道:「什麼叫做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那嚮導說道:「據說魔鬼城就在那座山頭,風中怪聲是魔鬼的嚎叫。每次怪風過後,雲端便會有鬼城現影。」

  少年道:「你到過那座魔鬼城。」那嚮導說道:「我怎敢有這麼大的膽子?不過,雖然未有去過,卻也曾見過兩次魔城現影,兩次都是在狂風之後。」

  少年笑道:「我看這兩次不過是偶然的巧合罷了,我是絕不相信有用神的,我給你壯膽子,咱們一起到那座山頭看看如何?」

  嚮導連忙搖手,說道:「別開玩笑,我是寧可信其有的。而且即使沒有魔鬼,恐怕也有強盔。」

  少年心中一動,說道:「你這樣推測倒是合乎情理了。不過在這樣荒涼的地方,縱有強盜,也不會很多。多半是三五個詭蔭奸惡的強徒,利用這個傳說,佔據那座山頭,作為秘密的巢穴。」說了這話,忽地想起剛才聽見的那縷蕭聲,又不禁想道:「那人吹的是江南曲調,料想當是漢人。如此看來,那裡倘若有人,恐怕也未必就是強盜。嗯,莫非就是我要尋找的人?哈,要是當真如此,這就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了。」

  那嚮導仍然不敢去,說道:「即使只是有三兩個強盜,我這副老骨頭也禁不起他們一擊;若然真有魔鬼,那就更糟了!齊相公,請恕我不敢奉陪,我勸你也別冒這個險的好,咱們還是繞路避過魔鬼城吧。」

  少年劍眉一揚,笑道:「我生性最喜歡探索怪異之事,魔鬼我固然不怕,強盜我更加不怕。你放心,有我和你作伴,即使有十個八個強盜,也擔保動不了你一根毫毛!」

  那嚮導半信半疑,說道:「齊相公,你有這樣大的本事?」少年先不說話,忽地一掌劈下,把一塊石頭劈掉一角,笑道:「我不相信躲藏在荒山野嶺的強盜,骨頭能夠比石頭更硬。」看得那老嚮導目瞪口呆。

  原來這個少年姓齊名叫世傑,來頭可是委實不小,他的母親是保定名武師楊牧的姐姐,人稱「辣手觀音」楊大姑。江湖上有兩個「觀音」,另一個關東大俠尉遲炯的妻子「千手觀音」祈聖因。兩個觀音,「辣手」「千手」,相差一字,各擅勝場,楊大姑能與祈聖因並駕齊名,本領可想而知。據說楊家的家傳絕學六陽手,楊大姑可要比她的弟弟厲害得多。

  至於說到父系,齊世傑的爺爺就更加有名了。

  他的爺爺是北五省頂尖兒的武林高手,慷慨豪俠,天下知名,人稱「四海游龍」齊建業。

  齊世傑父親早逝,由爺爺和母親傳授他的武功,他身兼齊、楊兩家之長,故此雖然不過二十多歲,在江湖上已經闖出不小名頭。這次他跨過崑崙,來到西藏,倒並非是為了獵奇探險,而是為了要找尋一個人。

  他想:「雖然未必會有那樣湊巧,但既有可疑之處,就必須去探個明白。」於是熱心勸那老嚮導:「老大爺,千百年來的傳說,要是能夠探查得水落石出,冒點風險也是值得呀!請你引我去找『魔鬼城』吧,我給你加倍酬勞。」

  那老嚮導給他引起了好奇之心,重酬倒在其次了,終於答應了他的要求。兩人加快腳步,不過兩個時辰,就走到了那座山下。日頭尚未落山。

  齊世傑一路走一路仔細察視,只見山壁上無數小孔,宛若峰巢密佈,風過處,雖然不是狂風,也聽得叮叮咚咚的類似音樂之聲。而山上則是冰川交錯,嚴若玉龍盤旋,空中飛舞。

  齊世傑恍然大悟,笑道:「你聽見了吧,這些蜂巢般的小孔,就是風中怪聲的來由了。」

  原來崑崙山脈,許多高峰之上,都有巨大的冰山,由於地震,後面高山的宕石塌下來,把冰山壓在下面。冰山一天天的融化,岩石就一天天的架空。岩石中空之處,冰河流動,有時似樂聲,有時似腳步聲,有時似野獸的叫聲,令第一次聽見這種聲音的人無不心驚膽戰。天山山脈也有同樣的現象,齊世傑是兩個月前曾經到過天山的,也曾聽見過這種地下怪聲。

  而這個傳說中的「魔鬼城」所在,由於谷口狹長,風砂吹來,受到山巖峭壁的阻擋,所以腐蝕的現象更加特別顯著,形成了山壁上那些蜂巢般的小孔。又由於洞孔的大小形狀不同,風從洞孔穿過,所發出的聲音凶異。古代沙漠與草原上的居民,既沒有近代地質學的常識,又不敢親自去考察,那就無怪會以為是「魔鬼的嚎叫」了。

  那老嚮導比一般牧民較多見識,經齊世傑這麼一說,心中亦已釋疑。但卻說道:「魔鬼城雖然未必有,但恐怕傳說也並非毫無根據。你看看那裡!」

  齊世傑站上高處,從他指點的方向看去,隱隱看見一處山頭有斷瓦殘垣,還有高聳的土塔,心裡想道:「這大概是個古城的遺址。」

  齊世傑笑道:「好,那麼咱們今晚就到魔鬼城住宿,快點走吧!」走了一會,「魔鬼城」已然在望。只見一堵半塌的新月形城牆,崩了七八處缺口,牆內完整的建築物只有一座佛塔,約莫十來丈高,參差錯落的還有一些破破爛爛的房屋在佛塔周圍。房屋構造的形式倒有點特別,圓形的屋頂狀如覆蓮,和西藏一般居民的形式不同。

  齊世傑笑道:「倘若這就是魔鬼城的話,城中的魔鬼必定都是飯桶,不足為懼。」嚮導笑道:「齊相公,你又沒和他們打過交道,怎生知曉?」

  齊世傑道:「要是他們法力無邊,住的就都是華麗的官殿,何須破屋藏身?」嚮導點了點頭,說道:「齊相公,聽得你這麼說,我也可以放心了。」

  齊世傑笑道:「老大爺,你當真相信有魔鬼?」

  嚮導說道:「我擔心的是藏有強盜,但只有這幾問破爛的屋子,縱有強盜也不會多。而且你剛才說得有理,有神通的魔鬼固然不會住破屋,有本領的強盜,我想也不會住破屋的。」

  齊世傑道:「在這個荒涼的山頭,野獸也不多見,怎生覓食,當然不會有大幫強盜的。放心進去看吧。」

  兩人開了一回玩笑,繼續向前行。一陣風吹來,齊世傑忽地嗅到一股奇怪的香氣,把眼望去,但見「魔鬼城」邊開有無數奇花,每朵花都有飯碗般大,紅白藍三色相間,不過紅花的花瓣最多,而火紅的顏色也最為耀眼。

  齊世傑道:「咦!這是什麼花?」

  嚮導失聲叫道:「齊相公,不。不可——」

  齊世傑道:「什麼事?」腳步不停的向前直走。

  嚮導說道:「這花像是傳說的魔鬼花,你千方不可沾惹它,沾惹之後定有災殃!」

  齊世傑自小生性執拗,而已他根本不相信這些鬼傳說,當下哈哈笑道:「魔鬼我都不怕去惹,何況魔鬼花?你們迷信它不能沾染,我偏要去採摘它。」

  話還未了,他已是走到花叢之中。香風越來越濃烈了。他正要選顆最大最好看的「腐鬼花」採摘,忽地一陣目眩心跳,就像是喝醉了酒一般,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齊世傑吃了一驚。」這花莫非有鬼。」

  「魔鬼」突然出現了!

  「魔鬼」其實是人,人本來就是按照自己的精神面貌,既塑造了上帝,也塑造了魔鬼的。不過,令得齊世傑意想不到的是:這個「魔鬼」竟然是這個數日來與他形影不離的夥伴,那個他曾經擔心過可能連路都跑不動的藏族老嚮導。就在他正要摘下一朵「魔鬼花」的時候,陡覺背後微風颯然,一根枴杖指到了他後心的風府穴。

  齊世傑不愧是武學世家,驟然遇襲,雖驚不亂,反手一揮,伸出了「金剛六陽手」的看家絕技,把那根枴杖盪開,迅即轉過身來。

  「咦,是你,你,你幹什麼?」看清楚了暗算他的人是誰,齊世傑不由得更為驚詫了。

  那老嚮導「噫」了一聲,對齊世傑的居然還能反擊似乎也是感到詫異,隨即喝道:「少廢話,誰叫你跑來西藏?」

  「我來西藏,又礙了你什麼事了?你是誰?」

  這回,老嚮導根本就不答覆他的問話,他話猶未了,枴杖已是又打過來。那老嚮導把尺多長的枴杖當作判官筆用,左點任脈的「冷淵」「玉泉」,右點任脈的「金宮」「玉闊」,手法奇妙異常。

  老嚮導好像換了個人,佝僂的背部挺直了,走路本來不大方便的一條右腿也不跌了,而那根支撐他走路的枴杖卻變成了一件厲害的兵器。

  但最令得齊世傑震驚的還是他那凌厲無倫的點穴手法。他看得出來:這老嚮導的點穴手法是來自於連家的「四筆點八脈」功夫,這門功夫,他的爺爺,武林中見聞最高的「四海游龍」齊建業曾經和他說過。

  他的爺爺告訴他,「驚神筆法」是河北武學世家連家的絕枝,兩人合使,可以「四筆點八脈」,號稱天下無雙的點穴筆法。不過傳到了與齊建業同一時代的連家子弟,「四筆點八穴脈」的功夫已是沒人會使,只剩下了一個人單獨施展的「雙筆點四脈」功夫。

  如今這個老嚮導用一根枴杖能點齊世傑的雙脈四穴,這份功夫,雖然比不上「四筆點八脈」,但顯然已是在「雙筆點四脈」的功夫之上。

  但他的爺爺也曾告訴過他,連家的家傳絕技是從不傳給外人的。連家可是漢人。這霎那間,齊世傑登時醒悟,這個老嚮導其實並非藏人,而是出身子河北連家的漢人。好幾個疑團此時也迎刃而解了。

  「怪不得在杳無人煙的崑崙山下,我剛要找一個嚮導,嚮導就送到我的面前。原來他是有心來暗算我的!」齊世傑心想。

  但還有一件事令他想不通的是:「爺爺可從未說過河北連家和我們齊家有過什麼過節,為什麼他要暗算我呢?」

  頭暈目眩的感覺還沒過去,他無法再用心思。對方那麼凌厲的攻勢,也不容他分神說話。而且即使查問,料這「老嚮導」也不會說出因由的。

  齊世傑吸一口氣,強振精神,呼呼呼連劈三掌,三招「六陽手」的殺手絕招,把那「老嚮導」逼退三步。

  楊家的「六陽手」乃是武林一絕,掌法脫胎於少林派的「大力金剛手」,但兩者之間仍有很大不同。「大力金剛手」招式簡單,雖然威猛絕倫,卻無複雜變化,是全憑功力取勝的。楊家的「金剛六陽手」則是招裡藏招,式中套式,每一掌劈出,內中都暗藏著六種不同的變化,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在一般掌法之中,一招兩式已是難能,一招六式,那是武林極少見的了。是以它的威力或許比不上少林派的金剛手,但碰上旗鼓相當的對手,楊家的金剛六陽手更可以令對方防不勝防。

  齊世傑自知支持不了多久,一鼓作氣,把得自母親傳授的楊家六陽手的威力發揮得淋漓盡致!

  那老嚮導的點穴手法雖然也是奇妙非常,但在六陽手的威力防衛之下,他的枴杖連齊世傑的衣角都沾不著。接戰數招,轉身便走。

  「魔鬼花」香濃如酒,齊世傑在花間惡鬥,越來越是感到頭昏眼花。不過有一點他還是清醒的:必須在自己昏倒之前,殺了這個嚮導。

  「你無緣無故的害我,害人不成,就想跑麼?」他一咬舌尖,強振精神,運一口氣,飛身撲去。拔出佩刀,左刀右掌,追斬這個嚮導。

  那老嚮導忽地哈哈一笑,說道:「不知死活的小子,你怕我跑?我更怕你跑呢!」就在他大笑聲中,花叢裡已是跳出了兩個人來。一個是虎背熊腰魁梧漢子,一個是身材枯瘦、披著大紅袈裟的僧

  那個魁梧漢子笑道:「連老大,你放心,這小子跑不了的!」那枯瘦的僧人則嘰哩咕哆的說了幾句西藏話,齊世傑聽不懂他說的什麼。

  「果然是姓連的!」齊世傑心想。說時遲,那時快,那個魁梧大漢已是向他撲來,使的兵器是一對虎頭鉤,那個番僧卻是古怪,脫下了身披的大紅袈裟,站在一窮,只是目不轉睛在注視著齊世傑,看來他是防備齊世傑逃跑。

  齊世傑雖然是神智模糊,亦已想得到是落入敵人陷阱了,這個「老嚮導」想必是早就知道魔鬼城邊有這麼一種有毒的怪花,是以特地把齊世傑引來,在這裡先埋伏下他的黨羽。當然他們這一夥是準備了可以克制花毒的解藥的。

  落入了敵人的陷跳,除了拚命,還有什麼辦法呢?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齊世傑喝道。右掌一翻,使出金剛六陽手的絕招,同時左手揮刀向那大漢劈去。刀中夾掌,威猛異常。

  那大漢笑通:「來得好!」雙鉤霍霍,一沉一帶,齊世傑的鋼刀幾乎給他引得脫手飛去,「六陽手」的掌力,也不過只能令得那大漢身形一晃。不過比較起來,他對齊世傑的「六陽手」似乎還稍為有點顧忌,雖然一交手就佔了上風,也還不敢太過逼近。

  齊世傑吃了一驚,想道:「這個賊子似乎比那姓連的還厲害,他這對虎頭鉤卻不知是出自何家何派,不過看來似乎也是中土武功。」其實並非這個漢子比那「連老大」更強,而是因齊世傑的氣力越來越不濟了。

  那大漢也著得出齊世傑己是氣力不濟,哈哈笑道:「想拚命麼,可惜你想拚命也不行了,乖乖的束手就擒吧,我倒不想取你性命。」齊世傑是個心高氣傲的少年俠士,那肯束手就擒。

  那大漢喝道:「好,你這小子不知好歹,可休怪我不客氣了!」雙鉤一展,迎、瞠、剪、扎、吞、吐、抽、搬、鉤法八訣,揮灑自如,招招凌厲異常。使到疾處,恰兩遵銀蛇,貼著齊世傑的身形飛舞。

  齊世傑倘若沒有中毒,大概可以和這大漢打成平手,此際卻如何還能抵敵?何況那漢子還有一個「連老大」助他。鬥到緊處,那大漢猛地喝聲「著!」雙鉤一個盤旋,勾著了鋼刀,輕輕一帶,齊世傑的鋼刀飛上了半空。

  齊世傑不甘被擒,情急拚命,咬破舌尖,把殘存的氣力全都使了出來,猛劈一掌。也是這大漢輕敵一些,以為齊世傑已是無力反擊,這一掌竟然給齊世傑打個正著,可惜齊世傑氣力不濟,否則這一掌就能將他重傷。

  那漢子給他一掌打個正著,雖然沒有受傷,痛得也是難熬。禁不住「哎喲」一聲,身形晃了兩晃。

  人到危險關頭,本能的會發揮潛力。」齊世傑飛身一躍,居然一掠數丈,疾如鷹隼的從那漢子身旁掠過。那漢子身形未穩,那裡顧得及抓他。

  可惜的是,在強敵環伺之下,他過得了一關,過不了第二關。陡然間,只見一片紅雲擋頭罩下。原來是那個守在一旁的番僧,抖開了大紅袈裟,擋住了他的去路。袈裟還未罩到頭頂,那股勁風已是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齊世傑把吃奶的氣力都使了出來。「蓬」的一聲,雙掌碰著袈裟,好像碰著一堵牆。發出的聲音如擊破鼓。

  勉強擋了一招,齊世傑已是感覺地轉天旋,連手臂也舉不起來。無論如何,也抵擋不了第二招了。

  那番僧哈哈一笑,冷冷說道:「楊家六陽手果然名不虛傳,不愧是源出達摩祖師一脈,只可惜你這小子火候太淺,想要逃出佛爺的掌心,最少還得再練十年!嘿!嘿,你還往那裡跑,給我站住吧!」漢語說得乾澀之極,就如金屬摩擦,刺耳非常。

  原來楊家六陽手脫胎於少林寺的大力金剛掌,少林寺的武學是達摩祖師所傳,故而「六陽手」也可算是達摩武學的一個旁支。這個番僧是密宗高手,武學源流出於天竺的那爛陀寺,與達摩祖師當年攜來中土的武學正是同源。故此他剛才之所以沒有立即加入戰團,一方面固然是為了深全身份,不屑與同伴聯手攻一個後生小子,一方面也是想冷眼旁觀楊家六陽手的奧妙的。

  他口中說話,腳步可絲毫不緩,如影隨形的追趕上來,抖起袈裟,又向齊世傑當頭罩下了。

  他喝令齊世傑「站住!」但齊世傑此際力竭精疲,卻是連站也站不穩了。給他袈裟抖起的勁風一推,不由自己的便即「卜通」一聲跌倒地上。那番僧哈哈大笑,邁步向前。

  齊世傑半點氣力也使不出來,當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好閉上眼睛,任由對方宰割。

  說也奇怪,他以為決計逃避不了的惡運,卻並沒有降臨他的頭上。那番僧的可怖笑聲突然停下,卻聽見一個銀鈴似的聲音斥道:「你們為什麼要害這個少年?」

  那番僧哼了一聲,喝道:「那裡來的野丫頭,膽敢管佛爺的閒事!」

  齊世傑大為奇怪,咬著牙根掙扎,勉強爬了起來。抬頭一看,只見冷電精芒,耀眼生輝,那個少女,已經和番僧交上手了。他雖然神智模糊,但畢竟是個武學行家。他強振精神,定睛細看之下,對那女子的劍法隱約還可看到一些,不覺又驚又喜:「這位姑娘年紀似乎不大,劍法可是精妙無比,或許打得過這個番僧也說不定。咦,她這劍法我好像在那裡見過似的,是那一家的劍法呢?」

  正到緊處,儼如一片紅雲,裹住一團銀光。那番僧舞起袈裟,呼呼風響,真有排山倒海之勢,風雷夾擊之威。齊世傑靠在一棵樹上,距離約在七八丈外,也感覺到勁風刮面,隱隱作痛。那少女更是有如一葉輕舟,被捲在波濤洶湧的巨流急湍之中,給震得飄搖不定。

  齊世傑不禁又是心頭一涼:「可惜她劍法雖然精妙,究竟還是打不過這個凶僧。」

  心念未已,忽聽得「波」的一聲,番僧的袈裟好像已是給少女一劍戳穿,變成了洩氣的皮球,叫道:「好厲害的丫頭!」拋出袈裟,轉身便走。

  少女挑開袈裟,正好迎上那個使虎頭鉤的漢子。

  閃電間兩人交換了幾招,那漢子左鉤護胸,右鉤伸出,鉤尖只差半寸,就要鉤著少女酥胸,可就是只差這麼半寸,沒有鉤著。少女吞胸吸腹,腳步不移,身形平空挪後半寸。恰到好處的解開了他這攻勢極其凌厲的一招。

  高手搏鬥,只差毫釐。那漢子招數使老,有如強弩之末,那裡還能傷著對方?少女一聲叱吒,劍光匹練般的疾捲過去,饒是那漢子右手的虎頭鉤亦已立即收回,雙鉤一併遮攔,兀是遮攔不住。叱吒聲中,只覺頭皮一片沁涼,頭頂亂蓬蓬的長髮已是給削去了一大片,隨風飛舞。那漢子差點被削去頭皮,嚇得魂不附體,慌不迭的也跟那番僧逃了。

  還未來得及逃跑的只有那個冒充藏人的老嚮導了。少女喝道:「你冒充藏人也騙不過我,我已經知道你是誰了。有膽的你莫逃,我倒想領教領教你的雙筆點四脈功夫!」

  不過這個冒充藏人的嚮導是否有膽和這少女交手,齊世傑卻是不知道了。在紅衣僧和使虎頭鉤的漢子相繼被少女打敗之後,他已是放下了心上的石頭,情知這個冒充藏人的嚮導,即使膽敢和這少女較量,料也難是對手。他是本已力竭精疲,而且又中了「魔鬼花」之毒的,到了生死關頭,全仗一口氣支持,這口氣一鬆,登時就暈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齊世傑朦朧中似乎隱約聽到一縷蕭聲,不知不覺的就把眼睛睜開了。

  好像從惡夢中醒了過來,他定了定神,遊目四顧,發覺自己是在一間四壁蕭條的屋子裡面,躺在有乾草墊著的地上。有個少女正走到他的身邊,彎下腰來看他。少女手中正是拿著一管洞蕭。

  「好了,你醒過來了,覺得怎樣?」美少女問道。

  他也幾乎是同時在問這個少女:「你是誰?是你把我救到這裡來的吧?多謝你的救命大恩。」

  那少女淡淡說道:「我是在當你遇難之時,恰巧路過的女子。患難相助,理所當然,何況同是漢人呢,你用不著客氣。」齊世傑本是問她姓名的,聽她這樣回答,自是不能滿意。但想她或許是出於施恩不望報的意思,萍水相逢,一時間倒是不好意思立即又再追問他的姓名了。

  「沒什麼,我剛試過運氣,似乎沒有內傷。只不知這裡是什麼地方?」

  「這裡就是你想來的魔鬼城了。」少女說道。

  『哦,原來你已經知道那個冒充藏人的嚮導,引誘我來魔鬼城之事了,姑娘,你就是颳大風之時吹蕭的那個人吧?」齊世傑換了個方式問她。

  「不錯,昨天起風之時我剛在吹蕭。」少女說道。心想:「這少年能夠在雜有各種怪聲的風聲之中聽得見我的蕭聲,本領也確是算得不錯了。」

  齊世傑吃了一驚,說道:「是昨天的事情麼?那麼我已睡了整整一天了。」

  那少女說道:「是的。不過好在你並沒有受到內傷,中的魔鬼花之毒已解了。你只因疲勞過度,才睡了一整天的。待會兒你吃些東西,氣力就可以恢復了。」說罷,走進內院,拿了十隻烤熟的雪雞出來,給齊世傑吃。

  齊世傑吃了兩條雞腿,精神好了許多,邊吃邊問:「那個花原來真的叫魔鬼花麼?我還只道是那嚮導胡說八道的。」

  少女說道:「這倒不是胡說的。這花本名阿焰羅花。『阿修羅』在梵語中是魔鬼的意思。《佛國記》中所載,說阿修羅花開之時,人一嗅到這種花香,就像碰到魔鬼一般,覺得如飲美酒般的舒服,立刻給它迷醉了。」

  齊世傑好奇心起,忍不住再問:「姑娘,那你何以不怕魔鬼花,還能給我解毒。」。

  少女淡淡說道:「天生萬物,相生相剋。有這麼一種能令人中毒的魔鬼花,也有另一種能祛邪去毒的奇花。」言下之意,她自是藏有這種能克制魔鬼花的奇花了。但卻似乎有所顧忌,不願意把這奇花的名字說給齊世傑知道。

  齊世傑心中一動,對少女的身份隱約猜到幾分,隨即問道:「那個冒充藏人的嚮導是什麼人,姑娘想必知道?」

  少女說道:「他是當今之世連家筆法碩果僅存的唯一傳人連甘沛。」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7 20:18:45     標題: 第 01回 遠涉窮邊逢俠女  橫穿瀚海覓孤兒(2)

  少女說的雖然早已在齊世傑意料之中,但還是不禁為之一愕,心想:「連甘沛,這名字好熟!」問道:「他既然是連家筆法的傳人,那麼在中原的武林之中,也應該是有他一席地位的了,卻何以要跑到西藏來冒充藏人呢?」

  少女說道:「二十年前,中原有一位鼎鼎大名的女俠,名叫雲紫蘿,你知道吧?」

  齊世傑道:「曾聽得人說過。」心裡想道:「豈只知道,要是雲紫蘿當年不鬧婚變的話,她還是我的舅母呢。」不過,也正是由於這個緣故,他的家人平時是盡量避免提起雲紫蘿的,故此他對這位舅母的事情知道得折不很多。

  那少女繼續說道:「連甘沛曾經敗在雲紫蘿劍下,無顏在中原立足,並且聽說他另外還有強仇,故而躲到西藏。但他逃來西藏之後,絕少露面。是以許多人還在懷疑,不知這傳聞是真是假。我也想不到今天會恰巧碰上了他。」

  齊世傑再問:「那個使虎頭鉤的漢子呢?」

  少女說道:「那人也是中原一個武學世家之後,名叫竇健剛,聽說是連甘沛把他引來西藏的。」

  齊世傑道:「那個紅衣喇嘛是密宗高手吧?」

  少女說道:「不錯。西藏密宗有兩個高手曾經到過中原,並曾為清廷效力,和中原的俠義道人物作過對的,一個名叫釋陀,一個名叫釋湛。我不認識他們,但我猜想,這個紅衣喇嘛,想必是其中之一。」

  齊世傑道:「姑娘對武林中人物如此熟悉,想必不是名門正派的弟子也是出身子武學世家的了。」

  少女說道:「我懂得什麼,不過是閒常聽得長輩閒談,記得一些而已。」她顯然不願答覆齊世傑的問題,但卻也證實了齊世傑的推斷。

  齊世傑沉吟半晌,說道:「奇怪,奇怪!」<center><B><FONT COLOR="#CC33CC">冷若冰霜的少女</FONT></B></center>

  少女道:「什麼奇怪?」心想:「莫非他對我的來歷已經起了猜疑。」

  齊世傑道:「姑娘說的這三個人,與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不知他們何以要加害於我,真是令我猜想不透。」要知楊牧夫妻當年反目成仇,曾在江湖上引起軒然大波,而在這一事件之中,辣手觀音楊大姑是始終偏袒弟弟,把雲紫蘿視為敗壞楊家門風的壞女人,幾次三番要替弟弟出頭,逼雲紫蘿為難的。是以齊世傑自是不禁大惑不解了:「連甘沛縱然和雲紫蘿有仇,按說也不該遷怒於我呀!」

  齊世傑這麼說話,本來是想引這少女問他的姓名來歷的,但這少女仍然只是淡淡說道:「昨日之事,我不過偶然碰上,既然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更加不會知道了。」

  齊世傑未能引起她的發問,只好自己來說,微笑言道:「對啦,你救了我的性命,我還未曾將名字告訴你呢。我姓齊,名叫世傑。」

  少女聽了他自報姓名,倒似乎頗為注意了。只見她柳眉一揚,把眼睛望著齊世傑說道:「哦,你姓齊。有一位江湖上人稱『四海游龍』的齊老英雄齊建業,不知和你是怎麼個稱呼?」

  齊世傑恭謹答道:「正是我的爺爺。」

  少女說道:「哦,原來是齊公子,怪不得有這麼好的武功。我真是失敬了。」她口裡說的客氣話,臉上神色卻愈是冰冷。顯然這幾句客氣話,只是出於禮貌上的酬對。

  齊世傑忽地微笑說道:「我這點微末之技怎比得上姑娘的精妙劍術,姑娘,你是天山派的吧?」

  少女怔了一怔,說道:「齊公子不愧是武學世家,眼力果然厲害。」

  齊世傑笑道:「姑娘謬讚了,我其實是並不懂得天山劍術的。不過一個月前,我剛剛到過天山。」

  少女說道:「哦,原來你是剛從天山來這裡的嗎?見過天山派的掌門人沒有?」

  齊世傑道:「唐掌門雲遊未歸,我曾蒙鐘長老接見。貴派的大弟子我也都已見過了,只是未見到姑娘,想必姑娘那時也已是在外邊吧。」

  少女見他說得確鑿,情知不是謊言,她臉色這才好了一些,說道:「不錯,我離山一年,尚未曾回去過。」承認自己是天山派的弟子了。齊世傑趁這機會立即發問。

  他自報姓名定後,裝作瞿然一省的模樣:「你瞧我多糊塗,姑娘救了我的性命,我都還未曾請教姑娘的芳名。」

  少女說道:「名字不過是個符號,你我萍水相逢,緣盡則散,何須定要知道姓名。要不是你自己說出來的話,我也不會問你的。」

  齊世傑道:「姑娘,你不知道我的姓名不打緊,我不知道你的姓名可是大大的不妥。」

  少女為之口愕,說道:「為什麼?」

  齊世傑道:「姑娘,你沒欠我什麼,我可是欠了你的救命恩情的。即使不提什麼知恩報德的話,他日相見,你或許可以不理睬我,我卻怎能裝作不認識你呢。那麼,就總得有個稱呼才行了。難道我在人前人後,都叫你做『恩人』不成?」他說得一本正經,那少女冷若冰霜的面上,不覺也給他逗得開顏一笑。齊世傑道:「你別以為我是油嘴滑舌,我可是十分認真的。」

  少女說道:「好吧,你既然看得這樣重要,那就告訴你吧,我姓冷,名叫冰兒。」一笑過後,又恢復冷若冰霜的神態了。

  齊世傑暗自想道:「冷冰兒,她這姓名倒真是名如其人了。不過,她也並非一開始就對我如此的,在我剛剛醒來的時候,她對我的照料可說得是相當熱心,說呀說的,就漸漸冷起來了,這是什麼緣故呢?」他當然不會知道,這是因為在交談之後,冷冰兒已經知道他是辣手觀音楊大姑之子的緣故。

  「好了,你已經知道我的名字了,還有什麼要問的麼?」冷冰兒道。

  齊世傑道:「冷女俠,我正是想向你打聽一個人。」

  冷冰兒道:「什麼人?」心中亦已隱約猜到幾分。

  齊世傑道了:「貴派是不是有個弟子名叫楊炎,他大約是十年之前,跟隨繆長風繆大俠前往天山的,聽說已經投在貴派門下。」

  冷冰兒道:「哦,原來你來西藏就是為了找他?!

  齊世傑道:「不錯,他是我的表弟。家母很掛念他,想要接他回去。」

  冷冰兒道:「我不是問你有什麼親戚關係,我只是覺得有點奇怪,你既然到過天山,難道竟未探問過麼?」

  齊世傑道:「貴派鐘長老說他五年前業已失蹤。」冷冰兒道:「那你還問我做什麼,難道你不相信鐘長老的話。」

  齊世傑道:「不是不信,楊炎失蹤之事,我們在中原亦有風聞的,只是知道得不很清楚罷了。不過,隔了這許多年,貴派或許已經找到了他……」

  冷冰兒怫然不悅,說道:「你懷疑我們已經找到了他,但卻不願讓他跟你回去,所以對你隱瞞?」

  齊世傑道:「請姑娘莫要怪我多疑,我這位表弟當年由繆長風攜來天山一事,內裡實是有點不足為外人道的隱情,我恐怕繆長風對我們齊楊兩家懷有成見……」

  冷冰兒面色微變,打斷他的話道:「既是不足為外人道,那就不必對我說了。」

  齊世傑頗覺尷尬,勉強笑道:「姑娘與他既屬同門,怎能說是外人?」

  冷冰兒掩耳:「你縱然不把我當作外人,我也不想聽人家的隱私!

  齊世傑苦笑道:「好吧,那我只想請姑娘替我向貴派掌門轉達幾句話,這幾句話我在天山之時,覺得不方便和鐘長老當面說的。」

  冷冰兒沒有表示答不答應,齊世傑逕自往下說道:「家母對炎弟死去的母親或許還未諒解,但對炎弟弟卻是的確非常盼望他能回來,家母說楊家如今就只剩下他這株根苗了,他不回來認親,何人承繼香煙?家母又怎忍見娘家絕後?請姑娘代稟唐掌門和鐘長老,體諒家母這片苦心。」

  冷冰兒道:「好,我答應把你的話告訴他們。但我也要告訴你,鐘長老和我們天山派的人固然不會說謊,繆大俠也不是你們想像的那樣心胸狹窄的人,他們可能不歡喜楊炎跟你回去,但倘若他們已經找到楊炎,他們一定會明白告訴你的。老實告訴你,這幾年來我們在找他,我這次到西藏來,也正是為了找他。」

  齊世傑道:「可曾打聽到他的消息?」冷冰兒黯然說道:「若然已有消息,我也不用跑到魔鬼城來了。」

  齊世傑道:「我想起另外一個人,要是知道這個人的下落,或者可以間接打聽到楊炎的消息。」

  冷冰兒怔了一怔,道:「你說的這人是誰?」

  齊世傑道:「聽說楊炎是給一個名叫段劍青的人拐走的。這個段劍青是大理武學名家段仇世的侄兒,琴棋書畫,無所不精,說出來請姑娘莫怪,我昨日聽見蕭聲之時,也曾懷疑過是段劍青躲在魔鬼城中,故此才決意冒險一探的。冷姑娘,你想必知道段劍青這個人吧?」

  「段劍青」這個名字從齊世傑口中說了出來,只見冷冰兒好像呆了一呆,臉上的神情越發顯得冰冷了。

  這五年來,從沒有人向她提起過段劍青。經過了這麼長久的時間,突然又再聽到「段劍青」這個名字,這感覺就似一枝毒箭插入她的心頭,令得她不禁陡然一震。

  往事歷歷,都上心頭。雖然經過了五年長的時間,她心上的創傷還是未曾平復的。

  段劍青是她的初戀情人,她曾經把少女的夢想寄托在這個人的身上。但想不到她「願托終身」的「良人」,卻是個寡情薄義的負心漢。

  不僅負心而已,這個人甚至還三番兩次要想把她置之死地。五年前他和楊炎一同失蹤,從此就沒有再見過他。她也不願意聽見段劍青這個名字了,和她相識的人都懂得她的心情,是以大家都在她的面前避免提起舊事。

  想不到經過了五年,忽地從一個初相識的陌生人口中又聽到了段劍青的名字。她極力壓抑自己不要去想,心中但感一片茫然。

  迷茫中眼前幻出段劍青的影子,她瞪著眼睛看這個「段劍青」,不知不覺抓著劍柄,怒氣呈現眉梢。

  齊世傑吃了一驚,坐了起來,說道:「冷姑娘,你怎麼啦?」好似海市蜃樓的幻影倏然消失,她看清楚了在她面前的是齊世傑,不是段劍青。

  不錯,齊世傑和段劍青是有幾分相似,他們都長得很英俊,也都是出於名門子弟,令人感覺得到有名門子弟慣常會有的一份驕傲。但卻有一點最不大同的是:段劍青在驕傲之外還流露著一份輕浮,即使是在山盟海誓之時,她也不敢於以信賴。而這個初相識的「陌生人」,卻令她感覺得到,他的態度是十分誠懇的,他的驚慌絕非偽裝,可以斷定:他絕對不是有心嘲諷自己。

  她猜得不錯,齊世傑的確不知道她的往事。

  要知她雖然是義軍首領冷鐵樵的侄女兒,但在江湖上卻從沒出過什麼風頭,自出師門之後,不久就遠離中原,後來又投在天山派門下,更是絕跡江湖了。知道她的人本來不多,即使知道冷鐵樵有這麼一個侄女的人,也不會把她——義軍首領的侄女,和出身子大理段府的『小王爺」聯想在一起的。

  冷冰兒定了定神,說道:「沒什麼。你說的這個人我知道,但我不願意聽見這個人的名字。」

  齊世傑怔了一怔,驀然醒起,說道:「聽說這小子曾是貴派門下?」,呼為「小子」,已是不敢再提段劍青的名字。

  冷冰兒淡淡說道:「不錯,他是本派的叛徒。」

  齊世傑心想:「怪不得她不願意我提起此人,俗語說家醜不外揚,只怪我不知避忌。」於是委婉說道:「清理門戶這種事情!外人本就不該插手。不過,楊炎是我表弟,為了要找楊炎,我才不能不打聽這小子的行蹤罷了。當時萬一給我碰上這個小子的話,我也不會擅自處置他的。」

  冷冰兒不願向他解釋誤會,說道:「敝派倒是並不拘泥這種江湖規矩,你要怎樣對付那個小子,那是你的事請,我管不著。不過,我卻另有一言相勸,聽不聽隨你。」

  齊世傑說道:「姑娘於我有救命之恩,請儘管吩咐,齊某敢不遵從?」冷冰兒道:「我勸你還是早些回家,不要再找楊炎了。」

  齊世傑有話在先,不便反口,遲疑半晌,說道:「姑娘的話我是應該聽的,但我可以問一問為什麼嗎?」

  冷冰兒道:「即使你找著他,我們也不能讓他跟你回去的。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們不願意他知道有楊牧這麼一個父親。」

  齊世傑甚是尷尬,說道:「我那舅舅是曾做錯過事,不過自從十二年前他一度出現江湖之後,不久便又不知去向,至今也不知是他是死是活。家母的意思,只是想炎弟回去承接楊家香煙,可以不把往事告訴他的。」

  冷冰兒道:「我們也並非要永遠對他遮瞞,但他現在尚未成人,我們覺得還未曾是告訴他的時候,再說,楊牧當年拋棄他們母子,那時他尚未出生呢。他是繆大俠帶上他上山的,楊家於他並無絲毫養育之恩,即使要讓他知道身世,也只能由繆大俠和敝派掌門告訴他。那時再由他自行抉擇。」

  齊世傑聽她說得合情合理,只好說道:「姑娘提出的這個辦法,我並無異議。但我只盼能夠見一見他。」

  冷冰兒道:「我已經找了他五年,還未找著。你又何必冒險?還是早點回家吧。」齊世傑道:「姑娘還會再找他嗎?」冷冰兒道:「我已立下誓言,找不到他,絕不回山。」

  齊世傑道:「那麼姑娘倘若找到了他,可否托人給我捎個訊息,也好讓我和家母安心。」

  冷冰兒冷冷說道:「事屬渺茫,言之過早,到時再說吧。」

  齊世傑默然無話,事實上他也不知要怎樣說才好了。

  冷冰兒忽道:「你好了點嗎?」齊世傑道:「吃了這只雪雞,好得多了。」冷冰兒道:「好,你現在已經無需照料,請恕我不陪伴你了。」

  齊世傑吃了一驚,說道:「姑娘,你就要走了麼?」

  冷冰兒道:「你的傷並無大礙,氣力很快就會恢復如初的,我留下兩隻雪雞給你,明天你可以自己去打獵了。」

  齊世傑訥訥說道:「我,我並不是擔心沒東西吃。」

  冷冰兒笑道:「那你擔心什麼,是擔心『魔鬼城』裡有魔鬼麼?不用害怕,這個『城』方圓不過數里,我都已踏遍了,連鬼影也沒找到半個。」

  冷冰兒用開玩笑的口吻和齊世傑說話,雙頰隱現迷人的小酒窩。

  自從知道齊世傑的姓名來歷之後,冷冰兒的神情一直是冰冷的,此際難得看見她的臉上有了笑容,齊世傑不覺得看得癡迷了。

  冷冰兒繼續說道:「城中比較完整的建築物只有一座白塔,你恢復了功力,倒不妨進去看看。魔鬼是不會碰上的,但說不定會有仙緣。」

  什麼叫做「仙緣」?這話本來費解。齊世傑只道她還是在開玩笑,但能夠多看一眼她臉上的酒渦,沒敢打斷她的說話問她。

  冷冰兒拿出一個玉瓶,瓶中掏出兩顆碧綠色的藥丸,放在齊世傑的手心,說道:「這是天山雪蓮泡製的碧靈丹,含在口中,可辟魔鬼花之毒,連甘沛那些人剛被打敗,料想也不敢這樣快便即回來。

  齊世傑道:「多謝你贈送這樣珍貴的靈丹,我不信有魔鬼,也不信有神仙,強盜我更不怕。我,我只是……」

  冷冰兒道:「好,那我更不用替你擔心了,我走啦?」她不待齊世傑把話說完,一面說一面轉身便走,說到一個「走」字,她已是出了這座房屋。

  齊世傑其實是捨不得她走,想要找個藉口,留得她多待一時就是一時的,但這番心意,卻怎能對一個初相識的少女吐露?他本想問冷冰兒所說的「仙緣」是什麼意思的,也來不及問了。

  他走出這座屋子,只見那座佛塔矗立他的面前,冷冰兒的影子卻是早已消失。齊世傑茫然若失,歎了口氣。

  此際,冷冰兒已經走出了魔鬼城,心情也是和齊世傑一樣。回頭望了一望那座白塔,茫然若失的深深歎了口氣。

  心底的創傷一被挑開,要想傷口復合,可就沒有那麼容易了。她極力抑制自己,不去再想段劍青,但她可不能不想起楊炎,更不能不想起孟華。,

  「炎弟,你在何方?唉,要是找不著你,我如何能對得住孟大哥?」

  對楊炎的失蹤,她是抱著一份自疚心情的,因為那次楊炎的失蹤,她是以保護人的身份帶楊炎下山的。」

  那一年他們在天山聽得孟元超帶兵來到回疆幫忙哈薩克族的「格老」羅海打仗的消息,楊炎就不住央求掌門師父,准許他去找他的從未見過面的「爹爹」,(由於他的身世有難言之隱,繆長風要想等他長大之後才告訴他,是以他根本不知道孟元超並非他的生身之父。)准許他去和曾經見過一次的兄長孟華再會。

  冷冰兒拗他不過,只好幫他求情。她曾經在羅海那個部落住過一年,和羅海的女兒羅曼娜又是很要好的朋友,由她陪同楊炎去羅海那兒找他的父親,自是最適不過的了。結果,天山派的掌門人唐經天答應了她的要求。

  想不到他們到了羅海的防地,就在碰上孟華的片刻之前,突然遭遇不幸,她碰上了段劍青,當她打跑了段劍青之後,楊炎已經給亂兵擄去。

  孟華在回疆找了三年,找不著弟弟無可奈何,只好回去。從此她就替代孟華找尋楊炎。

  她一直擔著一重心事,那次楊炎的失蹤,雖然是給不知來歷的亂兵擄去,但結果會不會仍然落在段劍青的手裡呢?

  「炎弟聰明機警,但願他能逢凶化吉,平安脫險,縱使不能,也千萬不能落在段劍青的手中。炎弟失蹤那年是十二歲,這可正是他開始『懂事』而又未能像大人那樣明辨是非的年齡。」她擔心的是:聰明早熟的孩子可要比「笨孩子」容易受人薰陶,俗語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要是落在段劍青手裡,段劍青即使不害死他,那也是不堪設想了。

  「經過了五年,炎弟不知變得怎麼樣了?要是他變壞了回來,我更沒有面目見孟大哥了。」

  她極力抑制自己不去想段劍青,但想起了孟華,她卻不禁是在感到慚愧的同時,心底也感到一股溫暖。

  初戀的回憶本來應該是最甜蜜的,但可惜對她來說,卻恰恰相反,是一杯令她難以下嚥的苦酒。不,不僅是苦酒,而且是毒酒。在她蓓蕾初綻的年華,這杯毒酒幾乎使到她的生命鮮花枯萎。

  不幸中之大幸,在她萬念俱灰的時候,碰上了孟華。像是春風吹開了花朵,孟華的友誼重新鼓舞起她求生的意思。雖然初戀的失敗,令她表面上似乎是過早消失了少女的活潑天真,但壓在心頭的憂鬱,卻已不再是能夠遮擋得住陽光的厚黑雲層了。

  有人說最珍貴的是愛情,對她來說,則是友誼。

  不錯,孟華的友情也曾令她幾乎要凝結成冰的心湖波動,但這波動只能說是「漣漪」,還不足形成「波瀾」,因為她很快就知道孟華有了意中人,而她亦已十分滿足於孟華給她的友誼了。

  不知是由於楊炎的聰明伶俐,惹人喜愛,還是由於愛屋及烏的心情,她對楊炎是特別疼愛的,這份感情,當真是有過姐弟之情。她自己立下誓言,此生最大的心願就是要把楊炎尋找回來,親手交給孟華。

  令她想不到的是,在這世界上,除了孟華和她之外,原來還有另外一個人,居然也像她一樣,不懼登山涉水,不怕大漠流沙,冒著生命的危險,要去尋找楊炎。雖說齊世傑的尋找楊炎,乃是出於他的母親為了保存楊家血脈的私念,但兩人之間同樣是要找尋楊炎的這一點則是相同的,這一點相同,已是令她對齊世傑有了一些好感了。

  「齊世傑的母親是江湖上有名的辣手觀音,孟大哥幼年時代就曾經受過她的折磨。縱然她不算是壞人,我也絕不能讓炎弟去跟辣手觀音。但齊世傑剛才答應得很勉強,看來他恐怕還是死心不息,要想找尋炎弟回去的。嗯,那也由得他吧。」冷冰兒心想。

  不知怎的,她驀地有了一個奇怪的感想,齊世傑好像是段劍青和孟華的混合體,在他身上,他看出了段劍青的某些氣質,也看出了孟華的某些氣質。他沒有孟華的樸素,也不似段劍青的輕浮。忽地她在心裡自己問自己:「當初我為什麼會喜歡段劍青的?固然這可能是年幼無知,但是不是我也有幾分喜歡他外表的漂亮和那份善於討人喜歡的機靈呢?」

  她不敢再想下去,也不願再想下去。少女的心靈是最敏感的,齊世傑對她依依不捨的目光,她怎能不感覺到呢?這也算是她為什麼要急急離開他的原因了。

  她走出了「魔鬼城」,回頭看看那座白塔,心裡歎了口氣,想道:「好不容易來到魔鬼城,我本來應該多住兩天,訪得桂大俠當年留下的遺跡的。雖然我不相信那個『絕世武功,留待有緣』的傳說,但桂大俠總是和本派極有淵源的人,要是能夠在魔鬼城中,訪尋到桂大俠和華玉公主當年留下的遺跡,也好回去告訴掌門。如今只好讓齊世傑去碰碰運氣了。」

  原來她想起這位「桂大俠」,乃是一百年前,名列天山七劍之一的桂華生。桂華生雖是武當派弟子,但他曾經有過一段很長的時間住在天山,和天山派當年的掌門人凌未風又是好朋友,故此武林中不知底細的人誤以為他是天山門下,以訛傳訛,得到了天山七劍之一的稱號。

  桂華生的妻子是尼泊爾國的公主,這段異國情緣,當年曾經膾炙人口。據說他和這位公主就是在魔鬼城中相識的。魔鬼城是公主哥哥在西藏秘密建築的一個基地。(桂華生故事,詳見拙著《冰魄寒光劍》)

  桂華生和天山派的淵源還不只此,現任天山派掌門人唐經天的妻子就是那位尼泊爾公主的女兒,外號「冰川天女」的桂冰娥。

  據說那位尼泊爾的華玉公主曾創下「冰川劍法」,桂華生晚年把冰川劍法與武當派武功,熔於一爐,某一年重遊魔鬼城,把他們夫妻合寫的一部武學秘笈埋藏魔鬼城中,曾有言道:「絕世武功,留待有緣」。

  唐經天的妻子冰川天女在父母去世的時候還很年輕,她懂得冰川劍法,但也還未曾盡得家傳。不過她生性淡泊,對這傳說(她的父親可並沒對她說過)雖然不敢斷定真假,但卻不想去找這部秘笈。她的想法是:若然傳說是真,爹爹既聲言是留待有緣,那我就該成全他的心願,何必自取。我所得已多,爹媽的冰川劍法也未必就勝得過天山劍法。是以她和唐經天結婚之後,雖然也曾到過兩次魔鬼城,卻認未動過找尋秘笈的念頭。如今冰川天女已死多年,唐經天也已是七十開外的老人了。唐經天悼念妻子,更不會重履魔鬼城了。

  這冷冰兒來到魔鬼城,想法和她未見過面的師祖母相同,同樣並非是想找秘笈的。除了訪尋這位和本派極有淵源的桂大俠遺跡之外,另一原因,就是希望能在魔鬼城中,或許找得到楊炎。因為這種有恐怖傳說的地方,是最適宜作壞人的巢穴的。

  如今這兩個目的都是令她失望,桂華生的遺跡沒有發現,楊炎也找不到。但意外的卻碰上了齊世傑。

  她懷著一絲悵惘的心情離開了魔鬼城,心頭卻已烙下了齊世傑的影子。她倒是希望齊世傑能在魔鬼城中得有「奇逢」的。<center><B><FONT COLOR="#CC33CC">陷身冰窟</FONT></B></center>

  齊世傑卻是未曾聽過那個傳說,一點也不懂得冷冰兒說的「仙緣」是什麼意思。

  冷冰兒的影子早已在他眼前消失,不過卻還留在他的心頭,他走出屋子,不知不覺,來到那座佛塔之前。

  佛塔的構造形式甚為奇特,下面是座方形的廟宇,廟宇中有一座頂上造了一個圓亭的高塔,塔的下層,外壁上塑有兩隻眼睛,眼睛上畫有兩道彎彎的眉毛,眼睛下面有一個似乎用來象徵鼻子的東西,形如「?」這種奇異的建築形式,齊世傑走南闖北從所未睹,即使在書本上也未見過。

  齊世傑不禁好奇心起,想道:「冷姑娘說的什麼仙緣,當然是和我開玩笑的,但也不妨進去看看。」

  廟宇當中供奉著一尊佛像,不似漢人,也不似藏人,他到過的漢藏各地廟宇之中,也從來不曾見過這種佛像,不知是何方神聖。佛像金身已經剝落不堪,但供案上的香爐卻是整塊白石雕成,雖然蒙上灰塵也掩蓋不了他的光澤。

  偌大的殿宇之中,除了這座奇特的佛像之外,就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了。

  他發現四面牆壁也有蜂巢般的小孔,小孔有水珠滲出,觸水冰冷,舐舐手指,卻有鹹味,原來是西藏特有的一種岩漿建造的。這種岩漿比普通的石頭還要堅硬得多,不過卻是最忌雨水滲透,用來建造房屋,牆壁會漸漸由厚變薄,最多不過能維持三五十年。

  齊世傑心裡想道:「聽冷冰兒所說,這座佛塔的歷史,少說也在百年以上,想必是在岩漿之中還滲有別種建築材料,但如今壁上逾布蜂巢小孔,恐怕也不能維持多久了。」但觸覺所得,那牆壁還是非常堅硬的,他試用佩刀一插,竟然插不進去。

  忽然隱隱聽得有叮叮噹噹的音響,好像地底下有人彈琴。「魔鬼城」的風聲齊世傑是見識過的,但此時卻是天氣晴朗,並沒颳風。齊世傑想了一想,便知其理。想必是地下有流水經過,故此地氣潮濕,牆壁上才會滲出水珠。

  空蕩蕩的廟宇當中,只有齊世傑一個人站在那兒,不禁有陰森森的感覺。齊世傑心想:「怪不得冷冰兒不願住在這裡,我也還是回到那座破屋調養好些。」

  正當他在佛像之前轉過了身,想要離開的時候,忽聽得「呼」的一聲,一股勁風,當頭撲下!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7 20:19:18     標題: 第 01回 遠涉窮邊逢俠女  橫穿瀚海覓孤兒(3)

  眼前一片紅霞,耳鼓給一個難聽之極的、宛如金屬摩擦的冷笑聲音震得嗡嗡作響。

  那人冷笑喝道:「好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進來!既然來了,還想跑麼?」

  這個突然偷襲他的人不是別個,正是那個紅衣番僧。

  原來這個紅衣番僧那日敗在冷冰兒的劍下,首先逃跑,不過他卻不是跑下山去,而是躲在魔鬼城中。

  冷冰兒也是大意了些,沒想到這個紅衣番僧竟敢這麼大膽。她是根據常理推測,附近沒有人家,對方應該想得到,她是會把齊世傑安置在魔鬼城中療傷的。既然不是她的對手,如何還敢躲在她的眼皮底下?可惜她只是根據常理推測,沒想到兵法上「虛者實之,實者虛之」的道理。

  這紅衣番僧走的也並非全是」險棋」,他知道在這佛塔之中有處隱秘的地方,必要之時可供他藏身之用。

  相繼敗在冷冰兒劍下的那個使虎頭鉤的漢子和連家筆法的傳人連甘沛是向山下逃跑的,冷冰兒看得清清楚楚,依理類推,只道紅衣番僧也是一樣,因此更加放心了。在過去的一日一夜,她一直在齊世傑身旁照料他,根本就沒想過要再去佛塔搜索一次。

  番僧躲在塔中,本是另有目的,並非一開始就立心要暗算齊世傑的。但他剛在塔上目擊只是冷冰兒一個人離開了魔鬼城,卻是樂得有這個暗算的機會了。他預料齊世傑必定會到這佛塔來的,於是便以逸待勞,藏在佛像後面的一條橫樑上。果然不出他的所料,齊世傑自投羅網來了。

  此時齊世傑剛剛轉過身子,背向著他,他一躍而下,抖起袈裟。當頭罩去,儼如餓鷹撲免,只是那股勁風,已經撲得齊世傑立足不穩。

  紅衣番僧滿心歡喜,只道這一下定能把齊世傑手到擒來,那知還是出他意料之外。

  出他意料的是,齊世傑所受的傷並沒他想像那樣嚴重。此時功力早已恢復了六七分了。

  畢竟是名家弟子,身手不凡,,猝然遇襲,雖驚不亂,齊世傑順著倒退之勢,腳跟一個盤旋,立即雙掌齊發,強力發擊。

  「蓬」的一聲,齊世傑雙掌拍著袈裟,不由自己的再退三步。紅衣僧也不禁身形一晃。

  齊世傑的功力雖然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但在雙方硬拚一招之後,這紅衣番僧倒是又定下心神了。要知他們二人本是各有所長,若在平時,齊世傑大致可以和這番僧旗鼓相當,打成平手的。如今功力減了三成,所遜卻是不止一籌了。

  紅衣番僧察覺了這一點,已是智珠在握,勝券穩操。此時他倒不忙於下殺手了,心念一動,暗自想道:「難道這小子送上門來,我何不利用他給我探一探險。」

  「好個子,沒有那丫頭幫你的忙,你是逃不出佛爺掌心的了。且叫你嘗一嘗佛爺爺心雷的滋味吧!」手捏「印訣」,一掌拍出,果然隱隱挾有風雷之聲。這是西藏密宗的「大手印功夫」,俗稱「掌心雷」掌力的剛猛,足可與少林派的「大力金剛手」分庭抗禮,而在楊家的「金剛六陽手」之上。

  掌力有如排山倒海而來,一個浪頭高過一個浪頭。紅衣番僧接連打出三個「掌心雷」,齊世傑第一次退了三米,第二次退出七步開外,尚未能穩住身形,第三次競然給他的掌力拋了起來,撞向牆壁。

  紅衣番僧哈哈一笑,喝道:「小子,進去吧。」口中說道,動作快到極點,第三個「掌心雷」打出,立即扳著供桌上的白玉香爐,轉了一圈。

  他這邊香爐轉了一圈,正好是齊世傑給逼到牆的時候,只聽得轟隆一聲,那邊的牆壁登時開了一道暗門。

  紅衣番僧還怕未能逼他進去,又再衝前幾步,抖起袈裟,蕩起一般勁風。

  那知他不衝上這幾步還好,這幾步一上,卻招致了他意想不到的結果。齊世傑用千斤墜的功夫也穩不住身形,情知不妙,立即咬破舌尖,把氣力都運到掌心,喝道:「好歹我與你擠了!」這最後一招,乃是楊家的六陽手的絕招之一,名為「旋乾轉坤」。雙掌發出不同的方道。

  楊家六陽手的力道雖然不及紅衣番僧的「掌心雷」,但兩股不同的力道,一剛一柔,卻是相輔相成,互相牽引,另有一功。倘若紅衣番僧不衝上這幾步的話,雖也難免給齊世傑的掌力波及,卻還不至於受他牽引。這幾步一衝,剛好湊上了!

  他身不由己的撲上前去,齊世傑反手一拉,拉著他的袈裟。紅衣番僧來不及施展「會蟬脫殼」兩個人已是同時跌倒,滾入了那道暗門。

  剛剛滾入暗門,只聽得又是轟隆一聲,牆壁合攏,暗門關上了。

  裡面竟然有一個深不可測的洞穴!洞口距離牆邊不到三尺。雙方一推一扯,力道都是用到十足,那裡收得住勢?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似的,一前一後,摔下去了!

  齊世傑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腳先著地,立即滾過一邊。他情知氣力不濟,只能智取,不能力敵,這一滾開,乃是想要藏匿暗處,不露聲息,伺機反擊的。

  那知剛一著地,一股寒意登時直透心頭,饒是他的內功已有相當火候,竟也禁不住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牙關格格作響。

  殊不知他固然難禁奇寒,那紅衣番僧也是同樣禁受不起,甚至比他還更感覺寒冷。

  紅衣番僧暗暗叫聲「苦也!」心裡想道:「原來這下面是個冰窟,這回可真是給這小子累死了。這冰窟少說恐怕也有十來丈高,如何爬得上去?爬得上去,恐怕也未必開得那道暗門。」原來他只道從外面開暗門的方法,在裡面怎樣打開,他未曾實地考察過裡面的機關,卻是不知道了。

  「好在這小子不是我的敵手,我慢慢收拾他不遲。」在這樣奇寒徹骨的冰窟裡,時間稍長,只怕要被凍僵。紅衣番僧沒別的辦法好想,只好先行盤膝靜坐,運功御寒。心想:「且待我身體暖和之後,再逼這小子往裡面走,不過到了那時,只怕這小子已經凍僵了。」

  冰窟裡伸手不見五指,齊世傑正自奇怪:怎的不見這番僧追來?忽地隱隱聽得似是呼吸的聲息,齊世傑登時醒悟:「哦,原來他在運功御寒。如此看來,他的功力也比我高不了多少,對,我也必須先行運功御寒,方能與他決一死戰。」

  雙方都在靜坐運功,呼吸可聞,似乎觸手可及。不過誰也不敢在寒意未減之前,甘冒凍僵之險,先行發難。

  在這樣僵持的局面之下,端的是危機繫於一線,全看是誰早一刻、多一點恢復功力了。

  紅衣番僧本來是甚有自信的,他想齊世傑功力早已打了折扣,無論如何,必定是自己能夠先勝過他。

  那知過了一會,聽聽對方的呼吸,卻是聽出有點不對了。

  齊世傑開始盤膝靜坐之時,呼吸本是相當微弱而且急促凌亂的,但不過半支香的時刻,已是變得越來越是緩慢舒徐了,這是氣息業己調勻,真氣亦已逐漸導入丹田的跡象。

  原來齊世傑練的是正宗內功,而楊家六陽手的功夫的基礎又正是一股陽剛之氣,故而他的功力雖然不及這個紅衣番僧,但大家同在冰窟中抵抗寒潮,他的內功心法卻是更能發揮作用。紅衣番僧察覺了這一點,暗暗吃驚,想道:「這樣下去,只怕他的功力可能比我恢復得更快了。」既然發現危機,他便立即改變主意。

  此時他的氣血業已暢通,沒感覺那麼寒冷了。心想:「無論如何,先得把這小子殺掉。然後才能慢慢想法逃出生路。」主意打定,一聲獰笑,立即飛身撲去。

  齊世傑早有準備,搶先一步,拾起一顆石子拋向左邊,自己則悄悄閃過右邊。

  漆黑不見五指的冰窟裡,那紅衣番僧著了道兒,撲了個空,雙掌打著一塊磨盤大的冰塊,幸而不是石頭,但也感到虎口一陣酸麻,急切間無力再發第二掌。

  齊世傑聽得「轟隆」一聲,臉上沾了許多冰屑,也是吃了一驚。他看不見,只道這番僧劈碎的是塊石頭,心想:「此時他的功力還是比我高出太多,我只能和他使用拖延戰術。」於是屏住呼吸,躲在一旁。殊不知卻是錯過了最好的一個反擊機會。

  紅衣番僧調勻了呼吸,喝道:「好小子,你躲不了的!」要知齊世傑雖然屏息呼吸,但總不能一口大氣也不透的。終於給這番僧察覺他躲藏的方向了。

  當下他強運獨門的邪派霸道內力,手捏「印訣」,一個「大手印」向齊世傑躲藏的方向拍去。密宗的「大手印」武林俗稱「掌心雷」,可知它的厲害。齊世傑被掌風震盪,站立不穩,只好忙向後退,紅衣番僧聽聲辨向,不斷的發出「掌心雷」,如影隨形的緊追不捨。

  齊世傑躲一回跑一回,和這紅衣番僧好像是在冰窟裡捉迷藏,只覺寒意越來越濃,同時聽到了流水的聲音。他心念一動,連忙加快腳步向有水聲的方向奔逃,心想要是發現一條地下河流,那倒不妨冒一個險,借水而遁。

  跑了一會,齊世傑通過一個僅能容他側身而過的狹縫,鑽出了這個夾縫,忽地眼前一亮。

  原來前面是一條冰川,流水的聲音是冰川下面發出的,但面上仍是未曾溶化的冰層,光澤如鏡。

  冰川四面的冰巖冰壁,也都是水晶般的明亮。齊世傑想不到冰窟之中別有洞天,就好像突然到了仙境一般。

  眼睛陡然一亮,齊世傑首先發現冰壁上自己的影子,跟著是紅衣番僧的影子,紅衣番僧一鑽進來,立施偷襲。這一掌他改變了打法,內力暗藏,無聲無息。

  事虧有冰壁反射,齊世傑一個移形易位的身法,躲過了番僧的偷襲。

  就在此時,冰壁上的第三個影於又已映入他的眼簾,這人盤膝而坐,本是背向他們的,但在冰壁現影,則是面向他們了,是個赤裸上身的老僧,一看相貌,就知不是漢人。只不知是藏僧還是天竺僧。

  想不到冰窟裡竟然還有個人,齊世傑這一驚端的非同小可。

  那老和尚亦已在冰壁上發現他們的影子,喝道:「什麼人竟敢跑到這裡打架?」

  紅衣番僧雖也吃驚,卻不如齊世傑之甚。他是早就料到冰窟之中會有古怪的,是以才想利用齊世傑給他「探險」,不過他原來只是恐防冰窟裡有什麼「怪物」的,卻想不到發現的「怪物」竟然是人。

  「不管他是人是怪,先料理了這小子再說。」紅衣番僧心想。趁著齊世傑一呆之際,撲上去又是一個「大手印」印下。

  「住手,住手!都到我這裡來。我有話要問你們!」那老和尚喝道。他先用漢語說了一遍,跟著又用藏語說了一遍。

  齊世傑以楊家六陽手的一招「玄鳥劃沙」抵擋番僧的「大手印」。「玄鳥劃沙」切腕截脈,本是極厲害的一招殺手,可惜他氣力不濟,雙掌一交,登時給震得摔倒地上。

  紅衣番憎聽得這老和尚會說藏語,心中一動,想道:「這人若非本門前輩,就一定是來自天竺的僧人。無論如何,他要幫也只能幫我,料想不會幫這小子。」要知西藏密宗本是源出天竺,秉承了天竺苦行僧一派的傳統,僧人每多奇行。是以這紅衣番僧猜疑他可能是本門前輩,縱然不是,敘起淵源,他們的關係也非齊世傑這個「外人」可比。

  正因為紅衣番僧有這想法,不怕這老和尚和他為難,於是雖然聽得老和尚喝他「住手」!他仍然撲上前去取齊世傑的性命。齊世傑已經摔倒地上,他想良機不容復失,殺了齊世傑再向這老和尚解釋也還不遲。

  紅衣番僧撲上前去一舉劈下。忽聽得那老和尚喝道:「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聲還未了,一股奇寒之氣,已是撲面襲來。紅衣番僧的手掌還未碰著齊世傑,掌心先碰著一顆冰彈。原來那老和尚在冰川中信手捏碎一塊浮冰,捏成一顆彈丸的模樣,就把它當作暗器反手擲出。

  老和尚盤膝坐在冰川之密,和他們的距離少說也有五十步開外,真正鐵打的彈丸尋常人用全力發出,恐怕也打不得這麼遠,但這顆冰彈打到紅衣番僧的面前仍然挾著勁風,而且拿捏時候,又快且又准。紅衣番僧的手掌剛一張開,那顆冰彈就打中他的掌心的「勞宮穴」。

  神奇處還不止此,紅衣番僧是運足內力發出「掌心雷」的,冰彈打著他的掌心,雖然立即碎裂,轉眼溶化,但那股奇寒之氣,卻也在瞬息之間,從他的「勞宮穴」直透進去,經「曲池穴」、「肩井穴」直衝背心的「風府穴」,紅衣番僧登時半身麻木,一條右臂更是絲毫不能動彈了。此時他想殺齊世傑亦無氣力,不罷手也不行。

  「我是密宗的弟子,這小子和我們作對,我不取他性命,他就要取我性命。我一時心急,井非有意違抗你老人家的命令。」紅衣番僧連忙用藏語稟告。

  那老和尚道:「我不管你們因何打架,但我有事要問你們,待我問清楚了,你們再拚個死活也還不遲。」

  紅衣番僧還有什麼好說,只能「諾、諾」連聲走過去了。他一面走一面運功驅寒氣,走到那老和尚身旁,一條右臂雖然還是不能動彈,卻已好得多了。

  齊世傑以肘支地,好不容易才爬得起來。那老和尚用漢語道:「少年人,你走得動嗎?」

  齊世傑深深吸一口氣,冰窟寒氣雖然凍得他牙關打顫,精神卻也恢復幾分。他不肯示弱,說道:「走得動!」便卻邁開腳步,最初幾步,身形搖晃,漸漸腳步亦穩定下來。終於也走到了那和尚的面前。那和尚打量了他一下,對他的功力似乎也是有點詫異。

  「請問神僧有何吩咐?」紅衣番僧搶先向那老和尚討好。

  老和尚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是密宗的弟子嗎?據我所知,密宗中的嘉錯法師武功最強,你當然不是他。但你的本領也很不弱。在第二代弟子中,釋陀釋湛二人據說乃是精英,你大概是釋陀吧?」

  紅衣番僧大喜說道:「釋陀是我師兄。」心裡想道:「這老和尚識得本派的護法長老嘉錯法師,還知道我們師兄弟的名字,看來和本派的交情定然不淺。說不定還可拉得上是自己人呢!」

  那老和尚點了點頭,說道:「哦,原來你是釋湛。好,你先站過一邊。」跟著問齊世傑:「少年人,你姓甚名誰?」齊世傑報了姓名,那老和尚道:「你是天山派的弟子嗎?」

  齊世傑怔了一怔,說道:「不是。」

  「那你的師父是誰?」老和尚跟著再問。

  齊世傑心想:「你們是自己人,我可和你們拉不上關係。」不過無論如何,這老和尚剛才總算幫他躲過一次性命之危,是以他仍然據實回答:「我沒有師父,我是家傳的武功,爺爺教我的。」

  「你爺爺是誰?」

  齊世傑把祖父的名字說了出來之後,那老和尚搖了搖頭,說道:「齊建業,這名字我可沒有聽過。」

  齊建業綽號「四海游龍」,當真可以說得是四海聞名的武林前輩。這老和尚竟說沒聽過他的名字,齊世傑自是不免感到有點難堪。但隨即想道:「他是天竺來的和尚,不知道我的爺爺,那也不足為奇。不過他和這個番僧拉上了關係,我可難免吃虧了。」

  站在一邊的釋湛卻是心裡樂開了花,想道:「齊建業的名頭,不管這毛和尚是真的不知還是假的不知,但這小子抬出了他的爺爺,這老和尚絲毫不加理會,那就是說他不會被齊建業的名頭嚇倒,一會兒我要殺這小子,料他不會加以阻攔了。」

  原來這老和尚所知道的中原武林人物,只有頂兒尖兒的三個人,一是天山派的掌門人唐經天,一是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還有一個是少林寺的主持無住禪師。故而他見齊世傑年紀輕輕,武功那麼高強,首先就猜他是天山派的弟子。至於齊建業的名頭,他是的確不知道的。

  那老和尚道:「我向你們打聽一個人,這個人是漢人,名叫段劍青。你們推知道他?」

  或詩因為齊世傑是漢人的緣故,老和尚說話的時候,眼睛是望著他的。齊世傑聽了「段劍青」的名字,吃了一驚,一時間不知道據實回答的好,還是假作不知的好。不過他驀地一呆的神情,那老尚已是看在眼中。

  釋湛喜出望外,趕忙搶先回答:「我知道:「

  那老和尚道:「哦,你知道他?你和他是本來相識的嗎?」釋湛喜孜孜的說道:「豈僅相識,我和他還是好朋友呢!」

  那老和尚道:「怎的你會和他是好朋友?」

  釋湛說道:「神僧問起,弟子不敢隱瞞。密宗的傳統精神雖然是主張門下弟子靜心虔修,不理塵世之事。但弟子以為,若要宏揚佛教,武怕還是非得借助帝王之力不行。是以五六年前,弟子也曾為清廷效力。當時段劍青是和清廷的大內高手衛托平來過西藏,故此我與他一見如故,且曾幫過他一點忙的。」

  那老和尚道:「原來如此。那麼你知道他現在是在何處嗎?」

  釋湛說道:「後來我聽說他拜了一位天竺高僧為師,從此就斷了音訊。但要是他在西藏,他一定會來找我的。據此推測,他恐怕是跟師父回天竺去了。」

  在釋湛的想法,這位老和尚既然如此關心段劍青,定然和段劍青有親密關係。而且段劍青最後一位師父是天竺僧人,這個老和尚一看相貌,也可以斷定他是天竺僧人。即使他和段劍青的天竺師父並非相識,同氣連枝,也當有份好感。故此他特地把他和段劍青的交情誇大,本來只是普通相識的人,也認作好朋友了。

  豈知那老和尚聽完了釋湛的說話,卻是不置可否,回過頭來問齊世傑道:「你呢?你和段劍青又是不是相識的?」

  齊世傑見他們攀親道故,料想難逃厄運。他心高氣傲,也不屑於說謊求憐,於是亢聲說道:「段劍青這小子,我和他雖然素不相識,卻是知道他的。」

  若和尚聽得「小子」二字,眉毛一揚,說道:「聽你的口氣,你似乎對段劍青有點不滿?」

  齊世傑道:「豈僅不滿,他是我的仇人!」

  老和尚似乎有點詫異,立即再問:「既然你和他素不相識,何以又會結仇?」

  齊世傑道:「雖然素不相識,但這小子行為邪惡,武林中人所共知。我的表弟楊炎給他擄去,如今生死未明。我豈能不把他當作仇人。」

  老和尚道:「要是你碰上他,你會怎樣?」齊世傑道:「要是給我碰上了他,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老和尚不覺笑了起來。釋湛暗暗歡喜,心裡也在暗笑齊世傑不知死活。

  笑過之後,老和尚說道:「可惜你現在已是毫無氣力,即使能夠重見天日,沒有十年八年,你也休想恢復功力,你怎能殺掉段劍青?」釋湛只道這老和尚是在譏笑齊世傑,於是也跟著這老和尚哈哈大笑起來。

  不料這老和尚笑過之後,忽地說道:「好,齊世傑,你是好人,你到我身邊坐下。」

  齊世傑雖然不知道他是好意還是惡意,但心想:「我如今氣力全無,他要殺我,易如反掌。大不了是個死,且看他對我怎樣。」於是依言走到他的身邊坐下。

  釋湛雖然有點詫異,但還以為老和尚對齊世傑說的乃是反話,也不怎麼在意。心裡想道:「這老和尚大概是悶坐無聊,要找點事情消遣消遣,故而捉弄這個小子。反正這小子武功已失,遲早也逃不出我的掌心,我就讓他多活片刻吧!」

  他正在打著如意算盤,那老和尚忽地向他哼了一聲,冷冷說道:「如今我總算弄清楚了,原來你是壞人!」

  釋湛大吃一驚,說道:「神僧何出此言?」

  那老和尚說道:「漢人有句成語,叫做:方以類聚,物以群分。你和殷劍青是好朋友,你還能好到那裡去,當然是壞人了!」

  釋湛這才知道弄巧反拙,但這話是他親口說的,急切間可是轉不過彎來。他還未想妥怎樣巧言分辯,那老和尚已是繼續說道:「念在我和你們的護法長老嘉錯法師相識的份上,姑且饒你一命,你給我快滾!」說到一個「滾」字,聲色俱厲!

  釋湛嚇得慌,訥訥說道:「神僧容稟……」

  那老和尚素眉一揚,喝道:「我不耐煩聽你廢話,你不快滾,我可要改變主意,馬上把你殺掉!」釋湛領教過他的厲害,只怕當真就要改變主意,那裡還敢多言,慌忙走開。

  那老和尚道:「齊少俠,你的武功根基很是不錯,我教你瑜伽氣功中的托玉泉一式,這是基本式子,很易學的。」說罷,也不徵求齊世傑是否同意,便將他倒提起來,讓他頭下腳上,雙掌貼著他的足心。

  齊世傑只覺一股熱氣從腳底的「湧泉穴」慢慢逆行而上,所至之處,舒服非常。這才知道老和尚是替他打通經脈,舒筋活血,恢復功力。

  那和尚以極精純的內功,替他打通經脈,一面指點他瑜伽氣功的訣竅。原來足跟的穴道稱為「湧泉穴」,亦稱「玉泉穴」,故此在「瑜伽術」中的頭下腳上練功一式,稱為「托玉泉」。「托玉泉」是瑜伽氣功的入門功夫,齊世傑有正宗內功的底子,上乘武學的道理本來就是可以相通的。是以一得這老和尚指點他的練功訣竅,便即心領神會,依法施為。大約經過一支香的時刻已是功行百穴,氣透重關。

  不過由於他病體初癒,剛才一番劇鬥,又接連受到那紅衣番僧「掌心雷」的打擊,真力已是消耗殆盡,冰窟奇寒之氣,侵入他的體內,已是令得他的血液都幾乎凝結起來。這老和尚雖然內功精純,但以本身真力替他打通經脈,時間一久,不覺也是氣端吁吁,頭頂冒出熱騰騰的白氣。

  釋湛此時已恢復了四分功力,但想爬出這個冰窟,還是力所難能的。

  初時他害怕這老和尚取他性命,慌忙遠遠避開。此時看見老和尚這副情形,心神稍定,不禁又在心中盤算了。

  「這冰窟我是決計爬不出去了。這老和尚縱然不會殺我,但這小子一旦恢復功力,他肯放過我嗎?遲早是個死,不如和他們一折,遲拼不如早拼!」

  他大著膽子,悄悄走近一些。只見那老和尚盤膝而坐,垂首閉目,狀如老僧入定。和「入定」的姿勢稍有不同的是:他的雙掌貼著齊世傑的足心。

  釋湛驀然想起:自從發現這個老和尚之後,從未見他移動過,「看這情形,莫非他早已半身不遂,不能走動的了?怪不得他剛才要這小子自行走到他的身邊,原因當然是假如這小子不走到他身邊,他就無法保護這小子了。」

  他一面在心中盤算如何一拚的辦法,一面暗處偷窺。那老和尚頭頂的白氣越來越濃了。「此際他正在全力替這小子打通經脈,這可正是我偷襲的好機會,再遲恐怕就來不及了。」釋湛心想。他本身也是個武學的大行家,情知在全神運功的情形下,莫說難以抵禦高手的襲擊,一個小孩子突如其來嚇他一跳,他也會真氣誤入岔道,受到內傷的。

  想到這點,釋湛的膽子更加大了,他提一口氣,放輕腳步,走到老和尚前面不過十步白遙,方始止步。只見那老和尚仍然垂首閉目,似乎絲毫也未察覺。

  不過他到底是對這老和尚有所忌憚,想動手還未敢動手。偶一抬頭,忽然在對面的石壁又發現一些東西。

  冰川映照之下,他隱隱約約看得見石壁上似乎刻有一些圓形。雖然看得不很清楚,但也可以看得出這些連續性的圖形,是在刻劃一個人各種不同的練功姿勢了。

  釋湛這一喜非同小可,心裡想道:「原來那個傳說果然是真的!」

  原來他正是為了找尋桂華生夫婦留下的武功秘笈,才跑到魔鬼城的。他在無意之中發現開啟那道暗門的辦法,不過他的兩個夥伴卻還未知。是以他的夥伴以為這不過是虛無縹緲的傳說,那天打不過冷冰兒就跑開了。而他卻還要再次冒險,依然躲進佛塔之中。也正由於他不知道暗門之內有什麼古怪,才想到要利用齊世傑替他探險的,不料卻是和齊世傑一起墜入這冰窟之中。

  齊世傑是頭下腳上倒立地上的,而且是背向著他。那老和尚仍然是垂首閉目,雙掌按著齊世傑的足心的「湧泉穴」,好像對外間一切毫無知覺,頭頂的白氣更是濃得好像一團實物了。

  釋湛殺機陡起,登時得了一個主意:「我在這小子的背後用力一推,不難把他和這個老和尚一起推落冰川。縱然這老和尚武功高強,我害他不成,最少也可害了齊世傑這小子。這老和尚半身不遂,我一推就跑,他也沒法子追得上我。」

  主意打定,他悄悄爬到齊世傑後面,陡然躍起,便是用力一推!這一推陽的是「大手印」功夫,他把所能運用的氣力都運到掌心,雖然他的功力未曾完全恢復,這一推之力也足可裂石開碑。

  那知他的算盤打得如意,結果卻是和他想要得到的剛剛相反。這結果是:害人不成反而害了自己!

  他的掌心剛剛碰著齊世傑,登時便有一股柔和但卻沛然莫能御的力道將他反彈起來。

  原來這老和尚本領之高遠遠在他估計之上,這是和中原武學「沾衣十八跌」異曲同工的一種上乘功夫,而且「沾衣十八跌」還只是自身施為,而老和尚卻能隔體傳功,把內力傳到齊世傑身上將他拋起。

  老和尚是盤膝坐在冰川旁邊的,釋湛給拋了起來,當然是跌入冰川了,層冰雖厚,也受不起這股力道的衝擊,「轟隆」一聲,登時裂開一個大窟窿!正是:

  善惡到頭終有根,喪身冰窟夢成空。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7 20:21:56     標題: 第二回 冰窟藏身求秘笈 魔城現影說前因(1)

  釋湛陷落冰窟窿,慘叫之聲從層冰底下隱隱傳出,更是令人聽得毛骨悚然,齊世傑的修為尚未能做到「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地步,聽得這慘叫之聲,不覺心頭一震。卻還未知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練的功正到緊要關頭,那容分了心神?真氣登時約束不住,體內如焚。

  這老和尚在他耳邊輕輕說道:「無人相,無我相,管它須彌(佛經中的大山)壓頂,我只當清風拂衣。」齊世傑雖然不懂這佛謁的精義,卻也如受當頭棒喝,瞿然一省,強懾心情。老和尚以本身真氣從他足跟的「湧泉穴」輸送進去,助他約束體中亂竄的真氣,不過片刻,齊世傑只覺片到清涼,心頭恢復寧靜。

  他心神一定,不知不覺到達「物我兩忘」之境,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得那老和尚說道:「行了!」輕輕將他一托,齊世傑一個斤斗翻轉來,回復正立的姿勢,張開了眼睛。

  老和尚道:「你試一試,行走幾步。」齊世傑一試之下,只覺氣朗神清,步履輕健,不但恢復了原來的功力,似乎還稍旺從前。

  此時那冰窟層早已重新凝固,冰川表面恢復了平滑如鏡的狀態。齊世傑一怔問道:「那紅衣喇嘛呢。」

  老和尚道:「他被埋在冰川底下,要想出頭,只能等待來生了。」齊世傑大吃一驚,嚇得說不出話來。

  老和尚緩緩說道:「這是你們漢人的成語吧: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我本來不想殺他的,他害人不成反害自己,那也不必再理會他了。」

  齊世傑道:「多謝老禪師活命之恩,只是弟子尚有一事不明,不知老禪師可肯賜教?」

  老和尚笑道:「我也知道你心中定有疑團,那紅衣喇嘛和我總算是有多少關係的,為什麼我不幫他,卻來幫你呢?」齊世傑道:「不錯。」

  老和尚道:「你我雖然素昧平生,但你是段劍青的仇人,就是我的朋友了。而他則恰好相反,他是段劍青的朋友,我縱然不把他當作仇人,也知道他是壞人了。」

  齊世傑詫道:「老禪師和段劍青這小子也有仇嗎?」心想這老和尚的本領如此高強,論年紀也當是位前輩高僧,段劍青似乎還未有「資格」與他結仇。

  老和尚緩緩說道;「你想知道段劍青是我的什麼人嗎?他是我的師侄!」

  此言一出,齊世傑不覺更奇怪了,說道:「段劍青這小子,他,他是你的師侄?」

  老和尚說道:「不錯,他的最後一位師父名叫迦密,正是老衲的同門師弟。老衲法號迦象。」

  齊世傑問道:「他既然是你的師侄,為何——」

  迦象說道:「他雖然是我的師侄,但也是我平生最切齒痛恨的仇人!」

  齊世傑好奇心起,忍不住追問:「這卻為何?」

  老和尚繼續說道:「五年之前,他和一個女魔頭有段孽緣,我和這女魔頭則是有梁子的。這女魔頭名叫韓紫煙,是天下第一使毒高手。我不幸中了她的喂毒暗器,段劍青把毒藥冒充解藥騙我服下,性命雖然僥倖保全,毒質始終未能排除淨盡。這五年來,我在冰窟苦修,雖然功力恢復幾分,但仍是半身不遂,已經成了廢人了。段劍青害我不見天日,你說我能不恨他嗎?」

  他簡略說了本身遭遇之後,問齊世傑道:「你說過你和段劍青不相識,那何以他又會是你的仇人?」

  齊世傑道:「他拐騙了我的表弟。……」

  迦象聽他說罷緣由,如有所思,半晌說道:「你的表弟楊炎,我見過,但也聽過他的名字的。他是不是有一位異父兄長,名叫孟華?」

  齊世傑道,「不錯,老禪師,你認識孟華?」

  迦象說道:「何止認識,我還曾經和他交過手呢。那次我與他交手,正是在我被段劍青騙服毒藥之後。」

  說至此處,迦象禁不住喟然輕歎,說道:「我真後悔,當時不肯相信孟華的話,孟華本來想助我療毒的,我卻因為他要庇護段劍青,懷疑他是段劍青一夥。當時我身受的劇毒已經發作,由於不敢相信孟華,不惜耗損功力用獅子吼的內功想要傷他,那知結果正是和釋湛今日所受的差不多一樣,害人不成反而害了自己。稍勝一籌的只不過是我沒有立時身亡罷了。」

  原來那次迦象敗在盂華與金碧漪雙劍合壁之下,立即強運獅子吼功,結果支持不住,墜下懸崖。孟華找不著他的屍體,只道他已經死了,其實只是受了重傷,未曾死的。

  仗著精純的內功,在那幽谷裡養了一個月的傷方始能夠行走。本來想回轉本國那爛陀寺養傷的,那知段劍青騙他服下毒藥,乃是韓紫煙秘製的最厲害的一種毒藥,他之能夠行走,不過是暫時好轉,而且還是由於強運內功方始獲得的。其實毒質已是深入臟腑,他從回疆走到西藏,走了幾千里路,在經過魔鬼城時,已是支持不住了。

  他歎了口氣,說道:「我自知支持不住,只好躲入魔鬼城中養病,我想魔鬼城是尋常人不敢來的,這正是養病的好地方。不過除了這個原因之外,我之所以要選擇魔鬼城養病,卻還有另一個原因。」

  說於此處,他忽然問齊世傑道:「你是武學世家,想必知道和魔鬼城有關的一個傳說吧?」

  齊世傑怔了一怔,問道:「什麼傳說?」

  迦象說道:「絕世武功,留待有緣!」

  齊世傑道:「沒有聽過,這兩句話的意思是說魔鬼城中藏有什麼武功秘笈嗎?」

  迦象說道:「百年前天山七劍之一桂華生,你知道吧?」齊世傑道:「知道,我知道現任天山派掌門唐經天的妻子就是他的女兒。」

  迦象說道:「據說桂華生夫妻曾在魔鬼城中留下一套劍法和一部內功心法,我的師祖龍葉上人當年和他們夫妻曾經有過很不尋常的交情,他在生之時,也曾聽得桂華生說過那個心願的。是以據此推斷,這個傳說,多半可靠。」(按:龍葉上人是比桂華生高一輩的武學大師,於桂畢生曾有大恩,事詳拙著《冰魄寒光劍》。)

  聽至此處,齊世傑方始恍然大悟:「原來冷冰兒說的仙緣,乃是這麼一個意思。桂華生和華玉公主這對異國情鴛,乃是近百年來武林人士艷羨的神仙眷屬,他們留下了『絕世武功,以待有緣』,怪不得冷冰兒要說是仙緣了。」

  迦象繼續說道:「我想起這個傳說,不覺起了貪念。主要還不是貪圖『絕世武功』,而是希望得到桂華生所留的上乘內功心法為我治病。

  「我們那爛陀寺的武學本來不在中國任何一派武學之下,桂華生的內功心法雖然奇妙,也未必強得過我師所傳。不過當時我的龍象功未曾練成,而龍象功練到了第八層再進一層是最難練的,我中毒之後,元氣大傷,已是無法再練了。我想上乘武學的道理應可相通,說不定可以在桂華生所留的內功心法之中,找到恢復元氣的練武方法。多懂一種上乘武學也總是有利無害的。」

  齊世傑道:「大師可找到了武功秘笈?」

  迦象說道:「都找到了,你抬起頭來,看看上面。」

  齊世傑凝神細看,只見就在他頭頂上方的那塊石壁,刻有許多圖形,圖中人物是個美貌的女子,手中持劍,作出各種不同的姿勢,好像連環圖一樣。

  迦象說道,「圖中這個女子是桂華生妻子華玉公主,壁上刻的就是她所創的冰川劍法了。總共只有十八個式子、比起其他門派的劍法,顯得雖然似乎比較簡單一些,但冰川劍法的奧妙之處,並不在於表面上複雜的變化,它的『劍理』乃是別出心裁,另辟路徑的。你瞧這條冰川,上面冰川凝結,幾乎看不出它的移動,實則冰層之下,仍是暗流洶湧的。冰川劍法的奇妙,就在極靜之中孕育極動。倘若懂得其中道理,到了隨心所欲的境界,便可從這十八招基本劍法之中,演變出無窮變化,極盡輕靈翔動之妙!」齊世傑聽得似懂非懂,只能唯唯諾諾。

  迦象繼續說道:「這道理甚為『玄妙』,以你現在的武學造詣,可能尚未能夠心領神會。不過也不緊要,你只要像老僧一樣,坐在這裡三年五載,縱然沒有明師點綴,相信也會有朝一日,豁然貫通。」

  齊世傑詫道:「為什麼?」迦象說道:「華玉公主的冰川劍法,本來就是從冰川的奇妙變化之中參悟出來的。你年紀輕輕,武功已然這麼了得,相信你的聰明才智,自必不在老僧之下,我都可以參悟,你當然更是能夠。」齊世傑心想:「我可不想在這冰窟之中坐三年五載。」

  迦象繼續說道:「這套冰川劍法,倘若有『冰魄寒光劍』與之配合,威力更是難以思議。不過冰魄寒光劍乃是華玉公主當年從冰窟之中採取萬載玄冰的冰魄精英冶煉而成,世間只有一把。華玉公主傳給她的女兒,亦即唐經天的妻子冰川天女。冰川天女早已逝世,這把寶劍想必還是留在唐經天手上。可惜你不是天山派弟子,想得到這把寶劍是很難了。不過即使冰川天女,亦未盡得冰川劍法的真傳,你若然練成這套劍法,縱然沒有冰魄寒光劍,相信你在當世武林之中,也可以罕逢敵手了。」

  齊世傑並不想稱霸武林,但聽了此言,卻是不禁心中一動,暗自想道:「我不是天山派弟子,冷冰兒可是天山派弟子,她倘若得到這套劍法,於理於情,唐經天該把冰魄寒光劍傳給她的。」

  迦象解釋了冰川劍法的奧妙之後,繼續說道:「桂華生留下的內功心法則藏在這個冰窟裡面的另一個山洞之中,我也發現了。

  「冰川劍法雖然奇妙,對我並無大用。於是當我發現這兩種絕世武功之後,我首先練的是桂華生留下的內功心法。只盼能在他的上乘心法之中,找到我所需要的東西,幫我早日恢復功力。」

  說至此處,他忽地又深深歎了口氣,齊世傑莫名其妙,問道:「桂老前輩的內功心法,大師練成沒有?」心想:「莫非他因為沒有練成,故而歎氣?」

  迦象歎道:「我知道你們漢人有句成語:寒翁失馬,焉知非禍。相反來說,塞翁得馬,亦焉知非福。天地萬物,盈虧得失之間,原有至理存焉!」

  齊世傑正自不懂他這感慨因何而發,只聽得他已在接下去說道:「我初練桂華生所留下的內功心法之時,似平頗為得益。忽地有一日發覺,我按照他的心法運行真氣,和我本來已經練成的真氣似乎不能水乳交融。按說上乘武學的道理本是應該動以相通,何以會有這種情形發生,想必是其中一個關鍵之處我還沒有勘破,唉,要把兩種上乘的武學融會貫通,談何容易?我苦心思索了五年,直到如今,也還是沒有勘破!」

  更不幸的是,那日正在練功之時,寒潮驟至,我已無力兼顧,就這樣,片刻之間,關節便似凝固如冰,從此得了半身不遂之症。

  齊世傑安慰他道:「以大師的絕世神功,再練幾年,或許可以祛除頑疾?要是晚輩有可以效勞之處,晚輩也可以稍盡綿力!」他的想法是:要是有朝一日,他能夠逃出去,他可以背這個老和尚出去。但想這個希望究屬渺茫,是以不敢明言。

  迦像當然懂得他的意思,苦笑說道:「我是無法自己醫好自己的了,你是有希望可以出去,但至少恐怕也得三年。我自知壽元有限,等不及你來救我了!」

  齊世傑道,「大師何為出此不祥之言?」

  迦象苦笑道:「在佛門弟子眼中,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生死不過轉法輪,生不足喜,死不足悲。那有什麼祥與不祥的區別?」

  齊世傑不懂佛法,難以再安慰他,只能說道:「弟子世俗之見,教大師見笑了。」此時他心中所想的,只是如何能夠在這冰窟之中耽擱個三年五載了。

  迦像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說道:「老衲在冰窟枯坐,只知大概過了五年,如今是什麼季節?」

  齊世傑道:「今天是五月初八,山腳的冰雪雖然尚未完全溶化,按季節來說,已屬於初夏了。」

  迦象笑道:「這是你的運氣,在最好的季節陷落冰窟。要是冬天的話,寒潮一來,才真是可怕呢。以你現在的功力,決計抵擋不了。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外面大概是到了夏天,因為近來每日循例要來的兩次寒潮已經日益減弱了。從現在起,大概再過四個月,寒潮方始又再由弱轉強。但要是你勤練內功,過了四個月,大概也可以有點小成,從此漸入『佳境』,那就不怕在這冰窟之中逗留個三年五載了!」

  齊世傑心裡暗暗歎了口氣,說道:「看來我只能在這冰窟之中陪伴他了。三年五載能夠出去,已經算是我的造化。」驀地想這一事,忍不住好奇之心,問迎象道:「弟子有一事不明,想向大師請教。」

  迦象說道:「你我如今是相依為命,你有什麼不懂的,儘管問我。」齊世傑道:「不知大師在這冰窟之中,如何能找到食物?」

  迦象笑道:「這個容易,你瞧著!」說罷他拾起一塊石頭,拋落冰川,打開一個窟窿,裂縫一現,他就拿出了一枝釣桿,釣桿是藏在他所坐的那塊岩石下面的,齊世傑一直未曾留意。

  他一拿出釣桿,即以迅捷無倫的手法,伸入窟窿,釣桿一提,一尾最少有兩三斤重的魚兒己是被他釣起。

  迦象笑道:「這冰川之中,魚產極豐,再過半個月冰川解凍,那就更容易捉了。老衲在這五年之中,就是靠吃生魚過活。」

  齊世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迦象選擇在這冰川的旁邊靜坐是有道理的。除了可以方便他揣摩頭上方刻的冰川劍法之外,還可以方便他捕魚。否則他行動不便,早就餓死了。

  迦象說道:「無論如何,我一定會幫忙你重見天日的。但我也要求你一件事情。」

  齊世傑連忙說道:「我的性命都是大師救的,大師有甚要弟子效勞,儘管吩咐。」

  迦象緩緩說道:「我就是要求你做我的徒弟。」

  世間只弟子求帥,沒有夠資格做帥父的人反而求人作弟子的。是以齊世傑不覺怔了一怔。

  迦象黯然說道:「我也知道你們漢人的規矩,轉換師門,那是犯了武林禁忌的,除非得到原來師長的同意。我這原是不情之請,你不肯答應,那就算了。」

  齊世傑忙道:「大師准許弟子列入門牆,這是弟子求也求不到的事情。大師莫要誤會,弟子只是因為喜出望外,不覺呆了。」說罷立即跪下行拜師大禮,改口稱呼「師父」。其實他倒不是因為貪圖迦象的絕世武功,只因身受迦象的活命大恩,自忖無以為報,豈能拂逆他的好意?

  迦象雙手虛引,掌未觸體,齊世傑已是感到一股柔和的力道將他扶了起來。「是我求你作徒弟的,我只能受你半禮,但你不怕犯了武林禁忌麼?」迦象說道。

  齊世傑道:「弟子是家傳武學,師父就是爺爺和家母。他們若然知道我這條性命是你老人家救的,感激你老人家都還來不及呢,豈會責怪我另投名師?」

  迦象說道:「好,那麼我也可告訴你,為什麼我要求你拜我為師的原因了。因為我知道我今生今世,是決計無法親手懲治那個欺帥滅祖的小子了,我要你代師報仇,我死後才能瞑目!」

  齊世傑說道:「段劍青這小子本來也是我的仇人,即使沒有師門仇怨,我也要找他算賬的。」

  迦象說道:「我求你為徒,也正是因為你本來和他有仇。不過有些事情,你還未曾知道。

  「這小子心腸邪惡,人卻聰明絕頂。五年前他已經把我的一部武學心經騙去,那個天下第一使毒高手的女魔頭的一部毒功秘笈,亦已落入他的手中。以他的絕頂聰明,經過了這五年的時間,練成的武功,自必今非昔比。甚至誇大一點來說,當世能夠制伏他的高人,恐也是寥寥無幾了。

  「莫說我已半身不遂,即使能夠出此冰窟,我也未必是他的對手。以你現在的武功,想要找他算帳,那更是夢想!你拜我為師,再練成冰川劍法,雖然也還未必有必勝的把握,但總是比較有點希望。你明白我的苦心嗎?」

  齊世傑道:「弟子懂得,弟子一定勤練師父傳授的武功。」

  迦象說道:「我先傳授你那爛陀寺的本門武功。我剛才只提冰川劍法,不提桂華生的武功秘笈,那是因為我尚未參透把兩種上乘武學合而為一的奧秘,要等你把本門武學練了一些時候之後,才可以決定你是否可以兼學別家武功!」

  齊世傑既是無法出去,也只好定下心來,跟迦象苦練武功了。

  冰窟中不知歲月,連白天夜晚也難分別。好在已經知道每天「循例」必有兩次寒潮,一次是清晨,一次是午夜。憑藉寒潮的次數,可以推斷過了多少時日。每過一天,齊世傑就在石壁上劃一劃。

  約莫過了四個月,有一天齊世傑忽地覺得寒潮來得特別厲害,透過石罅而來的冷風縷縷,觸體如刀,冰川凝固如石,用石頭也敲不開冰塊,要用寶劍可能挖開,一片凝陰寒氣,好像濃得化不開來。幸虧迦象把石頭擲進冰川,仍能震開窟窿,不至於釣不到魚。齊世傑這才更加清楚師父的功力,心裡想道:「要練到師父這般本領,不知還得花多少年功夫?」

  寒潮實在太過厲害,饒是他運功抵禦,也覺手足麻木,連呼吸也有困難。迦象捏著他的手,一股熱氣從他手心注入,迅即放開,說道:「練冰川劍法!」

  齊世傑得師父之助,稍稍覺得暖和一些。冰川劍法的十八個基本式子他已經學會,當下面向冰爪就練了起來。這幾個月他觀察冰川的變化,經過師父的指系他已經懂得一點「劍理」的奧妙,此時在寒潮攻逼這下,目注冰川,練這冰川劍法,1、劉1、見,匕足能修自行變化。

  說也奇怪,他初練之時,只覺寒氣更濃,冷得他牙關格格作響,要不是迦象喝令他「練下去!」他幾乎就要放棄了。但練了一會之後,身子忽地又漸漸感到暖和起來,練完之後,額角竟然沁出幾顆汗珠。

  迦象吁了口氣,這才笑道:「當年華玉公主創製這套劍法。本是藉陰寒之氣助她冰魄寒光劍的威力的,你用的雖然是普通的劍,但劍法並無二致,這寒潮正好可以輔助你練劍,能收相生相剋之效,你現在再練本門武功吧。」齊世傑盤膝靜坐,運行瑜伽氣功中的大周天吐納法,果然不覺得寒冷了。

  如是者過了六七日,齊世傑無需師父相助,自身亦已可以抵禦寒潮了。此時他倒盼望冬天拖得越長越好。

  但冬天總是要過去的,齊世傑雖然看不到外面季節的變化,但從寒潮逐漸減弱,冰川又再解冰,無需細數他在石壁上劃的線條,已經知道外面是春天來到,夏季也跟著來臨了。

  不知不覺在冰窟裡過了將近一年,有一天他正在川邊垂釣,默察冰川流動的跡象,迦象忽地把他喚回來。

  齊世傑問道:「師父有何吩咐?」跡象說道:「有一件事,我必須今天告訴你,桂華生的武功秘笈,藏在對面山壁的一個洞中,離地約有五六丈高,第一步你必須把凝結在山壁上的冰塊剷除,第二步還必須移開封洞的一塊石頭,才能發現洞口。我已在那塊石頭上劃了一個『十』字,你會很容易找得到的。」

  齊世傑道:「我的本門武功不過是初窺藩籬,你不是說過,要待我的內功有了一些火候,才可以決定是否可以讓我試一試兼修別派的上乘武學嗎?那何須急急去取桂華生的武功秘笈?」他在說這話的時候,心中已是暗暗覺得有點奇怪:為何師父早不告訴他,遲不告訴他,一定要在今天告訴他呢?難道這只是師父的「心血來潮?」

  迦象說道:「因為今天不告訴你,以後就恐怕沒有機會告訴你了。」齊世傑吃了一驚,連忙問道:「師父,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迦象好像聽而不聞,答非所問,自顧的往下說道:「凡事有一利必有弊,你的本門龍象功,如今不過是剛到第二重,比起我來,當然相差得很遠,練別一派的沒人指點的上乘武學,可能是有許多奧秘難明,甚至明白了道理,也可能有力所不逮之感的。但也正因你功力未夠深厚,練別派武功,練得不對,也不至造成太大的損害,重蹈我的覆轍。你且記著,倘若發現體內有兩種真氣互相抗拒的情形就不可再練下去。」

  齊世傑道:「師父,你可以指點我啊!」要知以迦象的武學修養,縱然他對桂華生的武功秘笈亦是未曾完全參透,便最少可以為初學者解決許多疑難。

  迦象叮囑他應該注意的要點之後,這才微笑說道:「我不能教你練了,我正要告訴你,今天就是你我師徒永別之期。」原來他積毒太深,近日復發,已是自知死期將到,此際不過仗著殘存的功力,僅能談笑自如而已。

  齊世傑大吃一驚,叫道:「我,我不相信,師父,你好端端的怎會死呢?」

  迦象笑道:「生老病死,人所必經。世俗以死為悲,佛門以死為往極樂世界。梵語稱死為『涅磐』,你們華語意譯即是『圓寂』,何謂『圓寂』?德無不備稱圓,障無不盡名寂。經云:永離諸趣,入於人生不滅之門。人無論聖凡,皆須老死,唯佛菩薩,死者乃其幻身,至於本性,則不生不滅,故曰涅粱。若悟此理,死何足悲?」念完這段經文,徐徐閉上雙目,面上猶帶笑容。齊世傑一探他的鼻端,已經斷了氣了。

  齊世傑雖然尚未勘破死生界限,但聽了師父臨終所念那段經文,也不至於太過傷心。當下撮土為香,向師父遺體行告別儀式,暗自禱告師父在西方極樂世界之靈庇佑:「弟子倘能重見天日,定必遵從師命,替你老人家懲治那個欺師滅祖的小賊。」埋葬了師父,第二天便即去找桂華生藏在冰窟之中的武功秘笈。

  此時他的本領已經大勝從前,施展輕功,並不怎麼費力就爬上了那面冰崖峭壁,爬到一半,用寶劍插入石壁,挖開一個可資立足之點,按照師父的指示,再削平了凝固在石辟上的冰塊,果然發現一塊劃有『十』字的石頭,把那塊石推開,立即就找到了那個山洞。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7 20:23:02     標題: 第二回 冰窟藏身求秘笈 魔城現影說前因(2)

  洞中光線比較微弱,齊世傑剛剛進來,眼睛還未習慣黑暗,好在他身上有用剩的火石,當下擦燃火石,仔細審視。

  桂華生留下的內功心法是刻在石壁上的,並附有圖形,說明如何導引真氣運行奇經八脈的方法。齊世傑先把經文牢記心中,他雖然沒有過目不忘的本領,資質也在中人之上,念了四五遍,已是可以一字不漏的背了出來。剩餘的火石也還未曾用到一半。

  從這天開始,他就自行摸索桂華生的內功心法,練到了不懂的地方,再進山洞對圖參詳。

  說也,奇怪,他雖然無人指點練這內功心法,但卻比有師父指點之時,練那天竺一派的內功,進步更見神速,練到了第三個月,已經可以把練成的真氣運行於奇經八脈,並無感覺阻滯難通之處。心裡想道:「桂老前輩的內功心法似乎和我本來所學的武功有許多道理是大同小異的,並不是怎樣深奧難解呀。何以師父練這心法,卻會感到困難呢?」自從練功以來,他也從未發現體內有兩種真氣互相抗拒的情形發生。。

  原來這其中有個道理,是迦象也還未知的。桂華生出身武當,他的內功心法是以武當一派的內功作為基礎的。齊世傑的家傳武學則是少林派的旁支,武當少林同源分流,而少林派的武功又是源於天竺,是以齊世傑練桂華生的內功心法,反而比他的師父容易得多。要知少林一派武學,自達摩祖師傳人中上,歷時已一千多年,其間增益變化甚多,武當少林分家,到齊世伯之時才不過三四百年,而且同在中土,切磋的機會也較多,故而齊世傑的家傳武學和桂華生所創的內功心法,當然更為接近。加上最初的源流是來自那爛陀寺,齊世傑這一年來跟迦象所學,就更加起了相輔相成的作用。

  冰窟裡不知時日,但從寒潮的逐漸增強,齊世傑知道冬天又已來了。「奇怪,怎的這個冬天,好像沒有上一個冬天的寒冷呢?」有一天,他數一數石壁上刻劃的線條,計算時日,外面的季節,應該已是隆冬臘月,按說在冰窟裡也應該是寒潮來得最厲害的一段日子到了。

  但他還是一點也不感覺寒冷。

  去年冬天一來到的時候,他就要運功才能御寒,在寒潮最厲害的日子,甚至還需師父運功相助,但今年的冬天,他已是無需運功,也不覺得寒冷了。而且冰窟裡的「氣候」還好像一天天暖和起來,在寒潮應該是來得最厲害的這段日子,他的感覺也是一樣。

  當然不是外間的天氣突變,從冰川的表面凝固得比石還要堅硬,他知道今年的冬天即使不是比去年寒冷,至少也是不遜於去年的。但為什麼他反而感覺暖和呢?

  「啊,想不到桂老前輩的武功秘笈竟是如此奇妙,我才不過練了半年多點,就有奇效了!」這問題只能有這個答案了。

  發覺了桂華生武功秘笈的奇效,齊世傑練得更加勁了。

  不知不覺又過了半個月的光景,這一天寒潮第一次來的時候,他感覺稍微冷了一點,一計時日,原來這天正是除夕。

  他的師父曾經告訴過他,除夕晚上的寒潮,是一年一度最厲害的寒潮。根據去年的經驗,也曾證實了師父所說的話的。他記得去年的除夕晚上,他整晚未能合眼,他練了一趟冰川劍法,每次練完之後,還須師父助他運功才能抵禦寒潮。今年只是稍微感覺冷一些,已經是好得多了。因為這「稍微寒冷」的感覺,還只是和上一大的對比而言的。

  但在感覺喜悅的同時,齊世傑也不禁喟然興歎,心裡想道:「明天就是新年,我陷身冰窟之中,不知不覺又是第二個年頭了。師父縱然說過,估計我三年可以練成桂老前輩夫妻留下的兩門武林絕學,但練成之後,也未必就能出去!唉,何時才能重見天日呢。」

  心緒稍一不寧,寒冷的感覺又加重一些了。「還是不要胡思亂想,繼續練功吧!」此時他正練到桂華生武功秘笈的最後一章了。

  練功正自到了緊要關頭,忽地覺得四肢百骸都好似有暖流通過。

  往常練功完畢的時候,雖然也有暖和的感覺,但像這樣四肢百骸都好似有暖流通過的感覺,卻還是第一次的新鮮感覺。齊世傑禁不住心中暗喜:「莫非這是我大功即將告成的預兆。」他知道此刻最忌分心,當下排除一切雜念,繼續練功。

  但再練下去,他卻感覺有點不對了,第二個寒潮已經來到,亦即是說一年一度最厲害的寒潮到了。奇怪的是:冷風刮面如刀,他身體內部的感覺,卻是越來越熱。

  這是一種「悶熱」的感覺,好像五臟六腑都被烤灸,從內部發出來的熱。和平時練功時候感覺的那種暖和,是完全不同的。再過一會,只覺體內真氣四處亂竄,無論如何也不能導入丹田。這四處亂竄的真氣,也像火爐噴出的熱氣一樣,在燒烤他的心肝脾肺。任他怎樣排除雜念,也是無法達到心境空明的境界了。

  「唉,再這樣下去,只怕我的軀殼也要爆炸了!」齊世傑靜坐不下去,跳起來了。

  實在忍受不住這樣熾熱的痛苦,齊世傑忽地想起他和師父相遇的第一天,師父教他瑜伽氣功的「托玉泉」一式,以本身真氣從他腳底的「湧泉穴」輸進他的體內,助他恢復功力。

  「呀,要是師父還在就好了,他用這個方法可以幫我驅除寒氣,想來也可以為我恢復清涼。」

  雖然已是午夜,平滑如鏡的冰川還是發出刺目寒芒。寒風捲破冰面,冰屑四濺。齊世傑注視冰川,忽地起了一個念頭:「我何不自行引導冰川的寒氣進入我的體內。縱然做不成功,最少坐在冰川上面,不會熱得那麼難受!」

  他實在忍受不住,縱身一躍,跳入冰川。以掌力震開一個冰窟窿,就在這個冰窟窿中盤膝靜坐。

  「托玉泉」一式,本是頭下腳上,由別人按著他腳底的「湧泉穴」的,此際無人相助,他就改用桂華生秘笈之中導引真氣的方法與瑜伽氣功並用,把冰川寒氣,從「湧泉穴」吸入。

  熾熱之感,稍稍感輕。但不知過了多久,忽地寒熱交作,有時半邊身子好像在熔爐之中,另半邊身子卻仍是如在冰窟。齊世傑咬牙苦忍,終於忍過去了。

  最難受的一刻過去,就好像冬天過後便是春天一樣。齊世傑登時有苦盡甘來的感覺。

  苦盡甘來,感覺得非常之快,轉眼之間,齊世傑只覺遍體清涼,真氣自然而然的便即納入丹田,運行四肢,週而復始。就像豬八戒吃了人參果一樣,八萬四千個毛孔,無一毛孔不舒暢。

  原來齊世傑無意之中,走對了路子,已是把兩種上乘的內功,練到合而為一的境界了。

  他在不過一年多的時間,先練那爛陀寺的內功,再練桂華生的內功心法,以他原有的基礎,練這兩種上乘內功,本來是應該循序漸進的,他進境過速,練成的真氣,本身無法控制,以至練到最後的關頭,還有遍體如焚的感覺。這情形等於是童子操刀一樣,危險之處,自是不言可喻。好在他福至心靈,在危險的關頭,想到導引冰川寒汽來輔助練功的辦法,在他原意只是想減除遍體如焚的難受的,想不到卻正好是走對了路子。

  齊世傑尚未知道大功告成,但得到遍體清涼,渾身舒泰,已是大喜過望了。大喜之下,在冰窟窿中一躍而出,只覺身輕如燕,兩個起伏,便已腳踏實地。

  齊世傑怔了一怔:「咦,我怎的跳得這麼遠?」他歡喜得手舞足蹈,只覺舉手投足,都好像有無窮無盡的氣力,要想發洩一個痛快。

  手舞足蹈之下,他無意間一掌劈出,劈著一塊石頭,「轟隆」一聲,那塊石頭竟然給他劈得四分五裂。

  齊世傑想不到自己練成的內功,威力竟是如此之大,不覺呆了。

  「我練成功啦!我練成功啦!」齊世傑一呆之後,情不自禁的大叫起來。「可惜師父已經圓寂,我只能告訴他在天之靈了。」想到師父不能分享他的喜悅,不禁又是思之黯然。

  師父本來是期望他三年之後練成的,如今認他開始進入冰窟的那一天算起,也還不過是一年半多幾天就練成了,大功告成,此時他當然是希望越早能夠重見天日越好了。

  這冰窟約有十丈來深,高逾百尺的冰崖峭壁本是極難攀登,但此時亦已難不到他了。

  他走到最初跌落這個冰窟的地方,吸一口氣,施展壁虎游牆的功夫攀上去,到了頂端,用力一推,冰塊籟籟而落,岩石卻是紋絲不動。原來進入冰窟的石門是利用天然的崖石安裝上巧妙的機關的,不懂得開啟機關的辦法,再大的氣力也推不開這塊幾萬斤重的巨石。

  齊世傑想道:「即使我這把寶劍不怕折損,要想挖一個洞出去,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成功?」不禁頹然興歎:「人力畢竟有時而窮,我雖然練成了桂老前輩的武功秘笈,依然無濟於事?

  還有一個辦法是等冰川解凍的日子,試一試是否能夠在這地下的冰川游出去。

  好不容易等了半年,等到夏天來到,冰川表面已經解凍,冰塊一塊塊的裂開,又聽到流水淙淙的聲音了。在這半年當中,他練成的內功已是更為鞏固,氣力的大小,也可以控制自如,運用到招數上了。冰川劍法,亦已練到可隨心變化的境界。

  但他一試之下,依然還是失望。

  原來冰川雖然解凍,便冰塊並非完全溶化的,水流不過是從冰塊的縫罐之中通過,要想排開擁塞水流的冰塊,不是不可能,但所費的功夫,知是艱難得能以想像。而且他雖然練成上乘內功,也不能在水底閉氣太久,這條冰川,也不知要經過多長的距離才到外面。要想破冰而出,也像要破壁而出一樣,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成功了?

  齊世傑心灰意冷,想道:「難道我這是命中注定,要老死冰窟不成?」

  他可不甘老死冰窟!雖然無法出去,每天還是要到這冰窟進口之處靜坐一會。這個地方是最靠近外面的地方,他在這裡想像外面的大地:「現在已是夏天,外面的花草一定長得很茂盛了,呀,只要能夠讓我看一看外面的景色,縱然是有毒的魔鬼花也好。在這冰窟裡可是沒有彩色的世界,真是令人難捱!」他這心情,就好像是身無分文的窮人,過屠門而大嚼一樣,雖不得肉,慰情聊勝於無。

  想不到有一天他正在靜坐遙思,浮想連翩之際,忽然聽到了上面似乎有人說話。

  齊世傑自從師父死了之後,已是差不多有一年沒有聽過人聲了,這一下喜得他心頭卜卜亂跳。

  他連忙定了定神,把耳朵貼著山壁細聽。他已練成上乘內功,聽覺遠勝常人,十多丈高的冰窟,上面兩人說話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

  「依你所說那天的情形,我的師弟料想不應喪在那丫頭的劍下的,是麼?」一個蒼老的聲音向他的同伴問道。

  齊世傑心頭一動:這個人說的那丫頭,除了冷冰兒還能有誰?<center><B><FONT COLOR="#CC33CC">仇人來到</FONT></B></center>

  他初時聽到這個人說話的聲音,幾乎忍不住要大聲呼喚,但一聽清楚他說的是什麼之後,可只能忍住了。「想不到來的竟是敵人,但縱然不是敵人,他也沒辦法救我出去,我和他交談又有何用?」

  心念未已,只聽得另外一個人已在答覆同伴的問題了,「不錯,那天是令師弟最先逃走的,他跑得很快,縱然受了點傷,傷得也絕不會重,不過後來我和連老大相繼受傷逃走,卻已找不到今師弟了。」

  齊世傑一聽聲音好熟,不待他把話說完,已知此人是誰。

  原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曾經和他交過手的那個使虎頭鉤的名叫竇健剛的漢子。

  另一個人想必是釋湛的師兄釋陀了,他等了兩年不見師弟回來,故而找到了竇健剛帶他重來魔鬼城查訪。唉,可憐他怎想得到他的師弟已是埋在冰川底下?」齊世傑是嘗過找不到親人的滋味的,此時不覺倒是有點同情這個釋湛的師兄了。

  齊世傑所料不差,果然便聽得釋陀說道:「他既然沒有死,卻又未見他回來,那就只有一個可能,那天他根本沒有逃下山去,而是躲藏在魔鬼城中。」

  「我也是這佯想。」竇健剛說道:「否則,那天他最先逃走,應該是在山下等我們的。」

  「你知道他為什麼要逃回魔鬼城嗎?」

  「這個,這個我可不敢自妄猜測。大師,你是他的師兄,要是你猜不著,我更加猜不著了。」竇健剛訥訥說道…

  釋陀本是想試探他的口氣,對那「絕世武功,留待有緣」的秘密知道多少的,聽他這麼說,不禁心裡暗罵:好狡猾的東西,反而試探起我來了。」

  「你們和他是不是曾經在這佛塔裡住過兩晚?」釋陀問道。「不錯。大師,你問這個是什麼意思?」

  釋陀哈哈一笑,說道:「大家都不必說假話了,師弟雖然沒有告訴我,但我已經知道那一次他是和你們一起來找傳說中桂華生所藏的武功秘笈了。」

  竇健剛這才說道:「大師既然知道,那我也不怕和大師說了。不錯,我們那次的確是為了這個緣故才大著膽子到魔鬼城,不過,什麼也沒發現。恐怕那個傳說是假的居多了。」

  釋陀淡淡說道:「我看未必。」

  竇健剛心中暗喜:「畢竟給我探出一點口風來了。」故意裝作還未明白他的意思,釘緊再問:「什麼未必?」

  釋陀緩緩說道:「傳說未必是假,依我看來,恐怕倒是真的居多。」

  竇健剛連忙問道:「大師,你怎麼知道它是真的?」

  釋陀說道:「我並沒有說已經確實知道它是真的。只不過是我一己的猜測。」

  竇健剛說道:「大師根據什麼猜測?」

  釋陀說道:「我這師弟的脾氣我是知道的,不是我說師弟的壞話,他第一個毛病就是自私自利,平生慣於利用別人,卻不肯讓別人分沾他的好處。」

  竇健剛本來亦己早就有此疑心,釋陀一加說破,他不覺便即憤然說道:「如此說來,令師弟其實是早就在這裡發現什麼秘密,只不過當時瞞著我們罷了。怪不得那日我們和他一同敗在那丫頭劍下,他還是最先逃出去的,我們卻找不見他。敢情他正是趁這機會撇開我們。」

  釋陀說道:「對了,你這猜想正是和我一樣。我這師弟還有一個脾氣,他絕不肯冒險做沒有把握的事。」

  竇健剛道:「不錯,按當時的情形,齊世傑這小子也是受了傷的,在我們逃跑之後,冷冰兒這丫頭很可能陪這小子在魔鬼城中養傷。令師弟要是沒有把握得遂圖謀,決計不會冒這個險依然躲在那丫頭的眼皮底下。嗯,照這樣看來,令師弟多半是已經找到了傳說中桂華生留下的那部武功秘笈了?」

  釋陀說道:「這很難說,依我看來,有兩個可能!」竇健剛道:「那兩個可能?」

  釋陀說道:「第一個可能,就是如你所說,他已經找到那部武功秘笈。便在這個情形之下,又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他找到之後,躲到另一個僻靜的地方去了。一種是他雖然發現了找尋秘笈的方法,卻已喪身在魔鬼城中。」

  竇健剛道:「何以你會猜他已經喪身此地?」

  釋陀說道:「我只不過是從壞處著想。試想要是沒什麼危險就可找到秘笈的話,這將近一百年來,也不知有多少本領高強、聰明才智之士前來找過,怎還輪得到咱們今天才來尋找。」

  竇健剛點了點頭,接著問道:「你說了第一個可能的兩種情況,那麼第二種可能又是什麼?」

  釋陀道:「第二個可能,是他未曾找到武功秘笈,就已給冷冰兒這丫頭殺了。這一個可能甚至比前一個可能更大!」

  竇健剛吃驚道:「要是這樣的話,那就更加糟了。那部武功秘笈,說不定已落到那丫頭的手中了。」

  釋陀歎口氣道:「我最擔心的就是這個,倘若當真不幸如此,即使不是為了那部武功秘笈,我也是無論如何要為師弟報仇的。」

  竇健剛說道:「那丫頭的劍法雖然厲害,但以大師的武功,相信也不會輸給她的,要是不嫌棄的話,我願助你一臂之力,咱們再把連老大找來,一同對付她!據我所知,這丫頭正在到處找尋揚炎,咱們無須到天山找她算賬,暗殺了她,天山派也不知是誰幹的。」

  釋陀搖了搖頭,苦笑說道:「可惜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竇健剛道:「什麼其二?」釋陀說道:「三個月前,天山派的老掌門唐經天已經去世,如今已是由唐經天的兒子唐嘉源繼任掌門。」

  竇健剛道:「這和咱們去找那丫頭算賬又有什麼相干?」

  釋陀說道:「關係可大著呢。唐經天臨終之際,已把冰魄寒光劍傳給了冷冰兒。」

  竇健剛大吃一驚,說道:「你說的這把冰魄寒光劍就是桂華生妻子當年從冰窟之中採取冰魄精英煉成的那把寶劍嗎?聽說冰魄寒光劍只要一亮出來,只是寶劍本身所發的陰煞之氣已是令得對方難以防禦,桂華生妻子傳給她的女兒冰川天女,冰川天女仗著這把寶劍不知曾經打敗過多少武林高手,只有她的丈夫唐經天才能在冰魄寒光劍下不致落敗。而他們也是因此不打不相識結成夫妻的。」

  釋陀苦笑道:「你的見聞倒是很博。不錯,冷冰兒得到的就是這把寶劍了,要是各憑真實的本領與她單打獨鬥,也不會怕她。但如今,唉,她得了這把寶劍,咱們三個人加起來,也未必能是她的對手。

  竇健剛道:「唐經天何以會把妻子留下的寶劍,不傳別人,單單傳了給她。

  釋陀說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或許是因為他的兒子和媳婦已無需這把寶劍吧?不過我知道的一件事情是:這丫頭是唐嘉源夫人的弟子,天山派懂得冰川劍法他只有這位唐夫人,這丫頭得了冰魄寒冰劍,她的師父料想也會把冰川劍法一併傳給她。」

  齊世傑無意中聽到冷冰兒的消息,不禁又是歡喜,又是傷悲,心裡想想!」果然天從人願,冷女俠得了這把寶劍。不過據師父所說,唐經天的妻子雖然是桂華生的女兒,也還未曾得到冰川劍法的真傳的,他的兒媳更是無須說了,可惜我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逃出冰窟,否則我把參悟的冰川劍法送給她,倒是報答她的最好禮物!」

  竇健剛繼續說道:「大師不必擔憂,這丫頭縱學成冰川劍法,也未必就是天下無敵。」釋陀說道:「當然不會就是天下無敵,不過你和我可是惹不起了。」

  竇健剛道:「咱們惹她不起,但要請一個足以對付她的人,料想也還不至於太難。」

  釋陀聽他話裡有因,問道:「你心目中這個人是誰?這個人又肯不肯無緣無故幫咱們的忙呢。」

  竇健剛道:「我和這個人多少也還有點交情,動之以利,大概可以請得到的。」

  釋陀道:「他想得到什麼好處?」竇健剛道:「我沒問過他,怎會知道?不過依我粗淺之見,他有對付冷冰兒的本領,普通的酬勞,自是不會放在他的眼內的。」

  釋陀道:「那你心目中可以給他的酬勞又是什麼?」

  竇健剛道:「比如說,假如咱們得到了桂華生的武功秘笈,把這『好處』與他分享,我想他是一定會幫咱們的忙的。」

  釋陀苦笑道:「假如咱們已經得到這部秘籠,花個三年五年工夫,咱們自己就足以對付得了這個丫頭,何須別人幫忙?」

  竇健剛道:「是呀,所以當務之急,還是去查探清楚令師弟的下落。他是被那丫頭害了呢?還是已經得到了秘笈躲起來呢?咱們如今都只是胡亂猜測的。找人替他報仇,那不是言之過早啊?」

  釋陀聽他口氣,心想:「這廝倒狡猾得很,他不肯透露那人的名字,卻依然還是想套取我的秘密。好,我何不將計就計,就利用他。不過,也還不宜操之過急,且再逗他說些閒話,免得他起疑心。」

  彼此勾心鬥角,靜默了一會。釋陀忽地說道:「我想起一件事情,百思不得其解。你能否為我一釋疑團。」

  竇健剛道:「什麼事情?」釋陀說道:「你不是說過那天的事情是因齊世傑這小子而起嗎?怎的這小子會跑到魔鬼城的?」

  竇健剛道:「是連老大特地把他引來的。」

  釋陀說道:「是你還是連甘沛和這小子有仇?據我所知,我的師弟和他們齊家可是風馬牛不相及的。」

  竇健剛笑道:「在那次事件之前,我連這小子的名字都沒聽過。據我所知,連老大雖然知道這小子的來歷,但在他冒充嚮導之前,也是從未見過這個小子的。」

  釋陀說道:「我不明白的就是這點了,你們既然是為了找尋桂華生的秘笈才跑來魔鬼城,這秘笈當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這小子既然與你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何以你們要把他引來魔鬼城謀害他呢?」

  這也正是壓在齊世傑心頭的疑問,當時固然百思莫得其解,直到如今,也是未曾想得明白的。不覺豎起耳朵來聽。

  只聽竇健剛說道:「這件秘密,說給大師知道也不打緊。實不相瞞。我們意欲害這小子,並非為了和他有仇,而是受人所托。」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7 20:23:24     標題: 第二回 冰窟藏身求秘笈 魔城現影說前因(3)

  釋陀問道:「那人為什麼要害齊世傑?」

  竇健剛道:「大師,你想必知道齊世傑這小子的身世吧?」釋陀說道:「我知道他是中原的武林世家。他的爺爺是四海游龍齊建業,他的母親是辣手觀音楊大姑。」

  竇健剛道:「不錯,但還有一重親屬關係也許大師尚未知道。天山派那個失蹤架子名叫楊炎,楊炎的父親是冀州名武師楊牧,楊牧正是辣手觀音楊大姑的弟弟。齊世傑這小子跑來西藏,為的就是找尋他的表弟楊炎的。」

  釋陀道:「這和你們有什麼關係?」

  竇健剛道:「和我們沒有關係,和那個人卻有關係。那人就是因為不想讓齊世傑找到楊炎,故此要害這個小子的。」

  釋陀恍然大悟,說道:「我明白了,委託你們謀害齊世傑的這個人,是不是段劍青?」

  竇健剛笑道:「不錯。我剛才說的那個可以對付冷冰兒的人也正就是這個段劍青了。」

  釋陀恍然大悟,齊世傑也恍然大悟了。心道:「原來主謀害我的人就是段劍青這小子,這小子消息倒是靈通得很,我一踏進西藏,他就知道了。只不知他是躲在何處?」怒火過後,不覺可有幾分疑惑,接著想道:「但聽師父所說,兩年之前,這小子的武功應該是遠遠在我之上的,他何須買兇殺我?」

  他的疑問也正是釋陀的疑問,「既然段劍青是可以對付得了冷冰兒,齊世傑這小子自必更不在他的眼內了,他為什麼不親自下手?」釋陀問道。

  竇健剛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事情是連老大接頭的。」

  釋陀道:「連甘沛沒有向你透露一些什麼嗎?」

  竇健剛道:「據連老大說,段劍青似乎是有什麼顧忌,暫時未想在江湖露面。不過這也只是他的猜測而已,真正的原因,恐怕只有段劍青自己才能知道。」

  齊世傑最想知道的是楊炎的下落,是以竇健剛說來說去,卻始終未提到楊炎。齊世傑暗自想道:「表弟當年失蹤一事,他究竟是落在何人手上,天山派如今也還未曾弄得清楚。他可能是被段劍青拐走,也可能是給官兵捉去。不過從段劍青不敢親自出馬殺我這點看來,恐怕炎弟還是在他身邊這個可能大些。」

  心念未已,只聽得竇健剛已在繼續說道:「連老大恐怕單獨對付不了齊世傑這小子,於是找我幫忙。其時恰值令師弟也來找我們二人一同到魔鬼城探險,連老大就想出那個辦法,把齊世傑引到麾鬼城邊,讓他先中魔鬼花之毒,然後三個人一同對付他,那知人算不如天算,無巧不巧,眼看就可以把齊世傑這小子擒獲的時候,卻偏偏會碰上冷冰兒這個丫頭。」

  釋陀忽地問道:「我的師弟可知道委託人是段劍青麼?」竇健剛心想:「他既然有此一問,即使我不告訴他,料想他也會明白其中緣故。」於是實話實說:「他不知道。」

  「為什麼不告訴他?」釋陀再問。

  「這是連老大的意思。令師弟和段劍青相識在他之前,連老大是知道的。」竇健剛說道。

  釋陀哈哈一笑,說道:「我明白了,你們雖然找了我的師弟合夥,卻還是不放心他的。要是給他知道了段劍青的消息,恐怕他就會撇開你們了。」

  竇健剛笑道:「連老大有此顧忌,那也不足為奇。如今事實證明,令師弟不是已經撇開了我們嗎?」他口裡在笑,心裡也在暗笑:「連老大為什麼要瞞住你的師弟的原因,你還只是猜中了一半呢。」

  釋陀說道:「他是否已經找到了武功秘笈,躲起來不讓你們知道,目前也還不能斷定,但咱們既然來了,總得想盡辦法查個水落石出。」

  竇健剛故意歎了口氣說道:「咱們業已籍盡心力,還有辦法好想?」釋陀說道:「說不定還有什麼秘密的處所,咱們未曾發現呢?」

  竇健剛道:「咱們已經搜遍了每個角落,塔頂也上去看過,還能有什麼秘密處所躲得過咱們的眼睛?除非把整座塔倒翻過來。」釋陀陰陽怪氣的笑了一笑,說道:「對了,說不定寶藏是埋在地下?」

  竇健剛說道:「那要費多大功夫才能發掘?」釋陀說道:「或者可以碰碰運氣,無意之中給咱們找到地下的秘室呢?」

  在冰窟下面的齊世傑聽到此處,不覺心中一動,想道:「莫非他已知道了打開復壁石門的辦法,但卻還未曾知道這底下乃是冰窟。」

  在上面的竇健剛也不覺心中一動,連忙說道:「大師,我這兩年碰上的都是不如意的事情,不用找人看相算命,也知行的是衰運了。要是能夠當真『碰上運氣』,那就只能仰仗你了。」

  釋陀說道:「我學過一點機關機器的學問,是有意試它一試。不過我覺得有言在先,免得將來發生爭論。」

  竇健剛情知他決不會讓自己白佔便宜,不知他要出的什麼難題,心中一則以喜,一則以懼,只好說道:「大師意欲如何,請儘管直說無妨。」

  釋陀說道:「要是當真給我碰上運氣,發現了秘密地方,那可要請你進去尋找,我在外面給你把風。」

  原來他說的什麼懂得機關機器之學,那是假的。但開啟這個冰窟石門的辦法,他倒是真的已經知道。

  在他師弟失蹤之後,他曾花過不少工夫明查暗訪,查悉他的師弟在魔鬼城之行的前幾天,到過一個人家裡,這個人以前是個馬幫頭子。有一次他們這個馬幫曾在魔鬼城住宿一宵,結果除了他一個人之外,其他的人全部死了。那個人雖然活著回來,也病得不能起床。在病榻上躺了十多年,誰人問起那一晚他們在魔鬼城的情形,他都好像猶有餘悸,不肯吐露一字。

  釋陀找到了他,仗著自己在喇嘛教的身份(西藏一般人是把有地位的喇嘛僧當作活佛崇拜的),半騙半嚇,這才給他套出了那個人的幾句話。原來那人垂涎殿中那座白玉香爐,想要把它取回去,但香爐是連著供案的,要把它鑿開來,又怕弄壞寶物。他左扳右扳,無意之中,給他扳對了機關。但那道暗門一打開來,冰窟裡衝上來的奇寒之氣,已是把他的手下全都凍僵了。他之得以僥倖不死,那是因為他練過一點內功的緣故。

  不過在他找到那個人的時候,也正是那個人在病得快要斷氣的時候。

  釋陀是以密宗秘傳的刺激穴道之法,令他苟延殘喘,方能說出那幾句話的。不過,即使他能道詳情,他也並不知道魔鬼城地下是個冰窟。他說了那幾句話之後不久,便即氣絕身亡。

  釋陀雖然和那個人一樣,猜不透下面有什麼古怪,但那許多人在魔鬼城中離奇古怪的死亡,想起來也是不寒而慄。是以他雖然得到開啟石門的方法,可不敢輕於嘗試,必須找一個人為他冒險。

  竇健剛當然不是容易上當的人,聽了釋陀這麼一說,他也想起一件事情來了。

  那次他們三個人合謀害齊世傑之時,極力主張保留活口的正是釋陀的師弟釋湛。本來按照段劍青的委託,是可以死活不論的。

  當時連甘沛就曾問過釋湛:「齊世傑這小子武功不弱,活捉困難得多。為什麼不把他一刀殺了乾淨?反正那位事主也只是要這小子的首級。」

  釋湛當時並沒說明緣故,只是微笑說道:「我自有用處。你們找我合夥辦這件事情,我也不想索取酬勞,只要留這小子三天,三天過後,我會割下他的首級給你們。」

  此時竇健剛想起這件事情,再比對釋陀如今所說的話,不覺恍然大悟,心裡想道:「原來他們師兄弟都是一樣心腸,釋湛是要齊世傑做替死鬼,釋陀卻是要我做替死鬼!」

  不過一來是由於大利當前,二來釋陀的本領遠遠在他之上,不答應的話,又怕釋陀就會翻臉。做不做這個「替死鬼」呢?他可是不禁猶疑難決了。

  釋陀冷冷說道:「難道你還信不過我嗎?要是找到了桂華生武功秘笈的話,我決不會獨吞,謀害你的。我可以對天發誓,若有異言,不得好死!」

  竇健剛陪笑說道:「大師是有道高僧,我怎敢不相信大師?不過,不過。」釋陀眉頭一皺,說道:「有話你儘管直說,不過什麼?」竇健剛道:「倘若當真有那麼一個地下密室,咱們一起進去,彼此有個照應,豈不更好?

  釋陀冷笑道:「原來你是害怕危險。但你不想想,要是你不分擔危險的話,我又何必把得到的好處分給你?而且下面固然可能有危險,上面也可能有危險的。若不是有一個人留在上面把風,隨便有一個人進來,就可以把咱們埋在下面!我為你找尋密室,又為你分擔風險,說起來還是你更佔便宜呢!」

  齊世傑在下面聽得心裡頭卜卜亂跳,只盼能夠重見天日,即使要他獻出桂華生的武功秘笈,他也心甘情願。

  竇健剛考慮再三,情知難以抗命,倒不如冒險一試,便道:「好,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咱們說過的話,誰都不許反悔!」

  釋陀哈哈一笑,說道:「是呀,這樣才夠朋友。」笑聲中扳著供桌上的白玉香爐,緩緩轉圈。

  齊世傑知道只要白玉香爐轉了一圈,石門就會打開,他也就可以重見天日了。他等待這一霎那的時間過去,好像在熬一個漫漫長夜。他聽得香爐轉動的軋軋聲響,估計已經轉了半圈,心裡不住在叫:「快點,快點!」不料就在這霎那間,驀地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首先聽得是竇健剛大叫一聲「不好!」釋陀跟著喝道:「你叫什麼?你要反——」竇健剛的腳步聲似乎已繹跑出那座殿堂,一面跑一面叫道:「快,快逃!」釋陀那個「快」字還未說得出來,急急忙忙的也跟著跑了。齊世傑伏地聽聲,不過片刻,兩個人的腳步聲都聽不見了。

  齊世傑不禁一片茫然,疑團滿腹:「他們碰上了什麼?是竇健剛臨時反悔,對釋陀偷施暗算呢?還是他們當真碰上什麼突如其來的襲擊?」

  心念未已,忽覺得地底下似有一陣陣的震動,四邊石壁好像動搖起來,泥沙紛落如雨。

  驀地「轟隆」一聲巨響,在地底下聽來,聲如郁雷。齊世傑有過經驗,在石門打開,洞口顯露之時,也會有「轟隆」一聲的,但這「轟隆」一聲過後,他抬頭仰望,仍是不見天光。

  地底下的震動更加強烈,而且他感覺到好像一股熱氣從地底下透上來。地面上「轟隆,轟隆」之聲不絕於耳,大塊大塊的石頭也隨著泥沙滾下來了,他聽得出是屋宇倒坍的聲音。

  齊世傑這一驚非同小可:「莫非、莫非這是地震!」他這才知道釋陀和竇健剛碰到的不是人禍而是天災!

  冰窟裡也響起連綿不斷的爆炸聲了,那是冰川表面的冰層被地震震裂的聲音。

  一塊磨盤大的巨石當頭落下,齊世傑奮力一推,使了一個「帶」字訣把巨石落下的方向撥過一邊,方得倖免於難,但亦感到氣衰力竭了。泥沙紛紛落在他的身上,那可是推不去、拔不開的。齊世傑只覺身體所受的壓力越來越大,氣悶到了極點。

  齊世傑不覺心頭一涼:「難道我竟然要被活埋在這冰窟?」饒是他已練成上乘內功,能夠閉住呼吸,比一般人所能忍受的時間長得多,漸漸也支持不住,神智逐漸模糊。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地有一片清涼的感覺,齊世傑恢復了清醒,一張開眼睛,立即感到刺目的光亮。這不是冰雪的寒光,是真真正正的陽光。他已經重見天日了。

  他發覺自己是浸在水中,更確切的說浸在泥沼之中。頭頂上方裂開一個很大很大的洞口,泥沙還在不斷落下。但泥沙落在水中,對他的壓力雖然還有,已是不足構成威脅了。

  原來冰川裡的冰塊炸裂,冰比為水,水流沖掉了壓在他身上的石頭沙泥。齊世傑定了定神,運氣三轉,所學的內功心法發揮了功效,階復了幾分精力,於是慢慢的從震裂的缺口爬出來。

  外面的形狀完全改變了,他是站在一片瓦礫場中。佛塔已經倒塌,只剩下台基。佛塔周圍那些破破爛爛的房子更是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整座「魔鬼城」就好像突然之間給人用「魔法」移去。剩下的只是一大堆瓦礫。

  只見整個天空佈滿一層黃色的塵沙,連陽光也是黃色。看日頭影子,應該是正午時分,感覺到的卻是異樣的黯淡。

  算一算日子,他被困在冰窟,只差幾天便滿兩年。兩年不見陽光,應該是多麼喜悅呢?但此刻,他感覺到的只是恐怖,好像是從地獄裡逃出來似的。

  周圍死一般的沉寂,只是眼前多了一個冰湖,料想是受到巨震的一段冰川化成的。此刻他能夠聽到的聲音,也只是冰湖中為水聲了。

  他披著滿是污泥濁水的衣裳,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出這片驚心慘目的瓦礫場。

  忽地更驚心慘目的影像出現在他的面前,他發現一團模糊的血肉,頭顱已經壓扁,不過面目還隱約可辨,正是釋陀。

  齊世傑不忍再睹,一步跨過他的屍體,心裡想道:「也還幸虧我在冰窟下面碰上地震,否則恐怕也要像釋陀這樣了。」他沒有去找尋竇健剛,料想他的遭遇必然是和釋陀相同。

  不料走了一程,卻忽地隱隱聽得似有呻吟之聲,是那樣淒慘,令人一聽就不覺毛骨悚然。

  不過想到救人要緊,他雖然聽得毛骨悚然,還是趕快跑上前去。

  只見在兩枝扭曲得奇形怪狀的石筍當中,夾著一個人,滿身血污,但還可以認得出來,可不正是竇健剛是誰?原來竇健剛躲在石筍構成的覆鐘形洞穴之中,本來是想躲避從山上滾下來的石頭的,不料石頭沒有壓著他,但石筍卻因地震變形,擠逼一起,將他夾在中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當真是苦不堪言,比死還更難受。

  竇健剛看見齊世傑,比齊世傑看見他還更吃驚,失聲叫道:「你,你是人還是鬼?」

  齊世傑道:「我當然是人,你不認得我了麼?我就是兩年前和你見過面的齊世傑呀?」

  竇健剛哀哀求告!「齊少俠,你做做好心,把、把我一刀殺了吧!」

  齊世傑道:「你別慌,我是來救你的,你稍忍片刻。」撥出寶刀,反轉刀背,小心翼翼的敲斷兩段石筍,輕輕的將竇健剛拉出來。

  竇健剛在他拔刀之時,只道他存心戲弄,口說救他,實是殺他。那知齊世傑果然將他救了出來。

  齊世傑先點了他幾處穴道,為他止血,跟著把手掌貼在他的背心,運瑜伽氣功替他療傷。竇健剛得到他的真氣輸進體內,精神為之一爽,疼痛也登時止了,但他知道自己五臟六腑都已受傷,縱有華陀再世,扁鵲重生,只怕也救不了他的性命,目前雖然稍微好轉,不過是苟延殘喘而已。

  「齊少俠,你不必虛耗內力了,你令我臨死之前免受許多痛苦,我已是感激不盡。」

  「別這麼說,患難相助,是應該的。你莫胡思亂想,說不定吉人天相,你會好起來的。」齊世傑說。

  竇健剛苦笑道:「齊少俠,多謝你的善心,我不管是死是活,都會感激你的。但我恐怕沒有多少時間和你說話了,有一件事情,我必須趁早告訴你。」他眼角沁出淚珠,心裡卻是熱呼呼的。

  有生以來,他所結交的朋友,不是你虞我詐,彼此利用,就只能有福同享,不能有禍同當的。想不到一個曾經被他害得幾乎喪命的人,本來應該是他仇人的齊世傑,竟會對待他這樣好。他不覺又是慚愧,又是後悔,暗自想道:「我還以為他是要慢慢折磨我呢,誰知他竟然不借耗損本身真力來救治我,我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齊世傑微笑道:「你歇歇再說也還不遲。」

  竇健剛道:「不,我必須馬上告訴你。那次,那次指使我們害你的人是殷劍青。你必須提防這小子!」

  齊世傑道:「多謝你的關心,我已經知道了。」

  竇健剛呆了一呆,說道:「我和釋陀說的話,你都聽見了。」齊世傑道:「不錯。」

  竇健剛淚流滿面,說道:「齊少俠,我對不住你!我真是後悔。」忽地駢指如戟,向自己的左肺俞穴點去。原來他自知難活命,趁著還有一點氣力之際,便想自了殘生。

  齊世傑輕輕把他的手拉開,說道:「過去的事不要再提,只要你從此改過向善,那就是了,你現在覺得好了點麼?」

  竇健剛說不出話,竟似呆了。

  原來他自點死穴之際,本能的要提一口真氣,以便使勁,忽地感覺真氣運轉,已是並無阻滯。在此之前,他也曾試過運氣,一到傷重之處就不能通過的。」齊世傑掏出一顆碧綠色的藥丸,塞入他的口中,竇健剛只覺一縷清香,沁入肺腑,自然而然的就嚥下去了。

  「這是天山雪蓮泡製的碧靈丹,冷姑娘給我的。據她說,碧靈丹不僅可以祛邪去毒,還有培無固本之能。你吞下這顆碧靈丹,會慢慢好起來的。」

  竇健剛呆了片刻,忽地跪下去向齊世傑磕頭,說道:「這樣珍貴的藥物,你竟然用來救我,而我,我是曾經害過你的人,……」他還未曾知道,冷冰兒送給齊世傑的碧靈丹只有兩顆呢。

  齊世傑趕忙把他扶起來,說道:「我剛剛說過,往事莫要再提,你又提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區區一顆碧靈丹,算得了什麼。」

  「不過,你大概還要休養十天八天,也用不著到別的地方,在這裡養傷,就最好不過。你有火石嗎?」

  竇健剛不知他何以突然有此一問,說道:「有。」正要找出來給齊世傑,齊世傑笑道:「不是我要。冰湖魚產甚豐,你有了火石,可以食烤魚。不過沒火石也沒關係,我吃了兩年生魚,吃慣了比煮熟的還更美味。如今正是夏天,經過了地震,冰河提早解凍,氣候也好似比兩年前暖和許多。你不用懼怕寒冷,可以在這裡安心養傷。」

  竇健剛垂淚道:「齊少俠,你是我重生父毋,你的大恩大德我是無法報答了,只盼你今後有什麼用得著我的地方,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齊世傑心念一動:「我何不向他打聽清楚?」說道:「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你別老是放在心上。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

  竇健剛道:「不知齊少俠想問我甚麼,我知道的決計不敢隱瞞。」

  齊世傑道:「我的表弟是不是和段劍青在一起?」

  塞健剛道:「只有連甘沛見過段劍青這小子,但他可沒有告訴我是否曾經見過令表弟,此事我委實不知。」

  齊世傑再道:「那麼段劍青這小子在甚麼地方,你知道嗎?」

  竄健剛想了一想,說道:「這小子在甚麼地方,連甘沛雖然也未告訴我,但卻還有一點蜘絲馬跡可尋。」

  齊世傑道:「什麼蜘絲馬跡?」竇建剛道:「據我所知,連甘沛在約我到魔鬼城之時,是剛剛從回疆的魯特安旗回來的。」

  「回疆哈薩克族的格老,名叫羅海,你知道嗎?」

  齊世傑道:「聽過他的大名,未見過面。」

  竇健剛道:「魯特安旗正是羅海的故鄉,你一到回疆,很容易就打聽到的。據我想,那時連甘沛既是剛剛從魯特安旗回來,想必他就是在那裡與段劍青這小子相會的了。羅海與天山孤的交情很好,你還可以托他為你訪查。」

  齊世傑道:「多謝指教。」

  竇健剛道:「還有一件事情,連甘沛告訴我,當時段劍青這小子正在練一門極厲害的武功,只差一點火候尚未練成,他沒有親自出馬,這可能也是原因之一。但現在一定已經練成了。齊少俠你可千萬要多加小心。」

  齊世傑道:「多謝關懷,我會應付他的。」

  與竇健剛分手之後,齊世傑便即獨自下山。

  兩年幽居冰窟,如今重見天日,又得到段劍青的消息,心情自是特別開朗,不覺浮想連翩。

  他看那滿山縱橫交錯的冰川,好像銀龍飛舞,對冰川劍法的體會,不覺又深了一層,自然而然的就想到冷冰兒了。他本來是想把冰川劍法送給冷冰兒的。

  回疆的獸特安旗和夭山的距離雖然不止千里之遙,但總是同在回疆,他心裡不禁想道:「冷冰兒不知如今是在何處?嗯,我到了回疆,好不好順便到天山打探她的消息呢?」他渴望見到冷冰兒的心情,實是不在希望見到表弟之下。正是:

           萍水相逢緣未了,雪泥鴻爪惹相思。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7 20:26:49     標題: 第三回 翠谷珠峰尋舊友 冰彈玉劍敗魔頭(1)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這是描寫寒外風光,傳誦千古的名詩。

  塞外風光,不但能令英雄倍增壯志,而且它像是一個有神奇醫術的大夫,不管你心底有多少愁煩,在大草原的懷抱之中,都能令你心胸開闊,愁鬱頓消。

  塞上春遲,在江南是早已過了「落花時節」的「五月黃梅天」,此地卻還正是早春天氣。

  此地是回疆一個名叫「瓦納」的部落聚居之地,瓦納是哈薩克族的一支,哈薩克族規任的「格老」(酋長)羅海就是瓦納人。

  此時正有一個少女來到了羅海的故鄉。這個少女不是別人,正是齊世傑在冰窟之中,也曾為她魂牽夢縈的冷冰兒。

  此地並非她的故鄉,但不知怎的,她卻有了「近鄉情更法」的心情。

  舊地重遊,多少塵封往事,甜蜜的、辛酸的回憶,都被重新勾起。可惜的是辛酸的往事太多,甜蜜的往事卻太少了。

  在這一望無際的草原上,她曾參加過哈薩克人的「刁羊大會」,「刁羊大會」是年輕人追求愛情的歡樂的聚會。

  但嚴格說來,那次的「刁羊大會」,她還不能算是真正「參加」,她只是一個「局外人」,是一個冷眼旁觀的傷心者。

  就在那次「刁羊大會」之中,和她一起來到回疆的初戀情人,愛上了另一個美貌如花的哈薩克少女,這少女是羅海的女兒,瓦納族的公主羅曼娜。但嚴格說來,他也並非真正愛她,更大的原因是想利用她的權勢。

  物換星移人事改,如今羅曼娜早已嫁了人,而且也早已和她成為比姐妹還親的好朋友了。

  「時間過得真快,不知不覺。炎弟失蹤也已經有了七年了。他離開我那年是十一歲,算起來如今已經是十八歲了。他應該長得比我更高了吧?只不知他還是不是像從前一樣淘氣?」

  冷冰兒這次來到瓦納,為的就是找尋楊炎,和拜訪她的好友羅曼娜一家的。羅曼娜的丈夫桑達兒,也是她的朋友。羅曼娜的父親羅海當上了哈薩克族的總格老之後,一年中最少有十一個月是在魯待安旗的「盟所」(酋長辦公的地方),很少回家。但桑達兒夫婦則是住在故鄉的。

  行行重行行,忽地眼睛一亮。只見前面一個冰湖,湖面的冰層已經開始解凍。從山腰到山腳,佈滿著蒼綠色的杉樹和柏樹,有些樹木一直插到湖裡,在凍結的地方,遠遠望去,宛如湖面凝面凝作一片白玉,在金黃色的夕陽映照之下顯得格外晶瑩。已解凍的地方則是碧波如鏡,水中呈現雪峰綠林的倒影,隨波蕩漾。

  繞過冰湖,後面的山谷就是瓦納族人居住的地方了。

  當年她和段劍青來到這個地方,第一眼就愛上了這景色秀麗的冰湖,以為是發現了世外桃源。她心甘情願的和段劍青在這裡指著湖水許下誓願,願意和他在這裡隱姓埋名,白頭偕老!

  如今她又來到了湖邊,冰湖的影色還是那麼秀麗,但她的心情,卻是此湖中的冰水更冷了。

  就在這個冰湖,就在他們許下誓願之後不久,段劍青便即見異思遷,將她謀殺,把她推下湖中,幾乎令她屍沉湖底。

  如今她又來到了湖邊,秀麗的景色只能引起她的傷心,也令她充滿了仇恨,這樣狠毒的人,但願炎弟不是落在他的手裡!唉,要是炎弟上了他的當,那真是不堪設想!」

  痛苦的回憶太多,但甜蜜的回憶也不是沒有。

  想起了段劍青和楊炎,不知不覺她也就想起了楊炎的異父哥哥——盂華來了。她和孟華也是在這個地方相識的。她第二次被段劍青謀害之時,也正好是碰上盂華救了她的性命的。

  孟華曾經在回疆找過他的弟弟,沒有找到,這才回到柴達木義軍之中的。

  「孟大哥與我分手之時,曾經和我說過,少則三年,遲則五載,他還會再來的,如今已是第四個年頭了,卻還沒見他來,唉,不知那一天才能與他重見。」

  她深深的懷念著孟華,這是對於平生知己的懷念。不錯,有一段日子,她的心底深處曾經愛過盂華,不過這段感情早已昇華,變作她認為比愛情還更珍貴的友誼了。

  但此際,她還是不禁有一絲悵惘的心情。

  她凝眸看著正在解凍的冰湖,時不時傳來冰塊迸裂的聲音,她的心就跳動一下,她摸一摸腰間懸掛的冰魄寒光劍,心裡想道:「師父已經把冰川劍法傳了給我,料想我是足夠對付那個負心小賊了。盂大哥能夠來固然最好,他不能夠來,我單獨一個人也要把炎弟找回來給他!

  忽地另一個少年的影子相繼在她心頭泛起,這是從冰川劍法聯想到這個人的。

  齊世傑的影子在她心頭出現。

  她並不是常常想起齊世傑的,正如她避免想起段劍青一樣。雖然這兩個人完全不能相提並論,但對她來說,這一點卻是相同的。

  「絕世武功,留待有緣,不知他在魔鬼城中,可曾得到奇遇?要是他已經得到冰川劍法,我倒無須擔心了。」

  原來師父傳授她冰川劍法之時,曾對她言道:「我的婆婆雖然是桂華生大俠的女兒,她也還未曾學全的。到了我的手裡。再傳給你,那更是恐怕只及原來的三成了。以前我們是這樣想的:這套劍法,反正當世已是無人懂得,咱們得到的縱然是一鱗半爪,也無妨礙。不過現在想來,萬一桂大俠的武功秘笈給壞人發現,那可是大大不妙。你的氣質最適宜學這套劍法,是以我已請准掌門,可以由你打破天山派弟子不能去找這部武功秘笈的不成文禁例,有機會的話,你倒不妨再去魔鬼城尋找。」

  她並沒有把曾經指示齊世傑去找秘笈的事情告訴師父,因為她知道齊世傑不是壞人,她是希望齊世傑得遇「仙緣」的。

  「但不管他『有緣』也好,『無緣』也好,這兩年來都沒聽到他的消息,想必他也早就回到老家了吧?」

  她當然料想不到,齊世傑不但得到了冰川劍法,而且他也沒有回家,正是要到她如今所在的地方來了。

  她在湖邊出了一回神,看見湖面泛起金光,這才霍然一省:「天色將晚,我還在這裡胡思亂想作甚?嗯,曼娜姐姐見到我不知會多麼高興,我還是早點去找她吧!」

  她懷著與羅曼娜相會的興奮心情,繞過冰湖,想給他們夫妻一個意外的驚喜。

  但在喜悅之中,她還是禁不往有幾分「愴然傷懷」的感觸!也禁不住繼續「胡思亂想」。

  「曼娜姐姐,雖然和我一樣,也曾上過那小賊的當,但她有一個真心愛她的桑達兒,她是比我有福多了!」

  她又想起在她來到這裡的第一年,孟華和金碧漪也曾來到這裡,並曾參加那年的「刁羊之會」。「他們想必也早已成親了吧?說不定他們再來回疆之時,已是帶著孩子來了。」

  為什麼別人都有那麼好的「福氣」,她卻沒有呢?

  不是她與「幸福」絕緣,而是她根本就不想有這份「福氣。」

  這次她提早下山,固然是為了找尋楊炎,也是為了逃避別人給她說親的麻煩的。

  向她求婚的人是她的一位師兄,名叫石清泉。石清泉的父親是名列天山四大弟子中的石天行。

  唐經天去世之後,天山派輩份最高的是長老鐘展,(他本來就是唐經天的師兄,年紀比唐經天還大。)鐘展有兩個最得意的弟子,一個名叫丁兆鳴,另一個就是石天行,唐經天也有兩個最得意的弟子,一個名叫白健城,一個名叫甘武維。這四個人在唐經天任掌門之時,早已是名震武林的人物,成名還在現任掌門唐經天的兒子唐嘉源之前,是以合稱天山四大弟子。

  「天山四大弟子」如今都已是五十歲以上的人,他們的兒女差不多也都已成家立室了,唯一尚未娶妻的有石天行的獨子石清泉。石清泉文武兼備,而且相貌英俊,算得是天山派弟三代弟子中出類拔萃的人物。也許正是因為他自視甚高,故而年近三旬,尚未娶妻。

  冷冰兒來到天山之後,他不知不覺就愛上她。但因冷冰兒人如其名,冷若冰霜,他蘊藏心中的愛意,始終不敢向冷冰兒表露。

  不過既然愛上了一個人,無論如何也是不能永遠遮瞞的。他的父母首先看出來了。石天行知道了兒子的心意,便向冷冰兒的師父——唐夫人提親。

  唐夫人是知道冷冰兒受過愛情折磨的,當然她不忍見徒弟像一朵鮮花一樣天天枯萎下去,因此她也很希望撮合成這門親事。

  但不論她如何開解,冷冰兒卻還是拒絕了石清泉的求婚。她說她已是心如槁木,也像是凝結的冰川,談論婚嫁之事,今生今世已是與她無緣了。由於她的態度極為堅決,唐夫人除了為她歎息之外,也不能再說什麼了。而她也為了逃避「麻煩」,提早下山。

  真的心如槁木了麼?或許她自己也以為是的,其實卻是她自己在欺騙自己。

  此際她去探訪羅曼娜,一方面固然是為好友的幸福而高興,一方面卻也不禁有點「顧影自憐」的感觸了。

  不知怎的,齊世傑的影子突然又在她的腦海閃過。過去,她往往是在想起孟華或段劍青之後,「順帶」想起他的。如這一次卻不同了,是單獨想起他的。

  好像是突然發現自己心底的秘密,她不覺面上一紅。

  不知不覺她又回頭看看澈底的湖光,天山上的冰川此際也許未曾解凍,但這個冰湖卻已開始解凍了。

  冷冰兒面上發燒,心裡想道:「要是他肯聽我勸告,他是不會再到回疆的了。我何必還去想他?還是趕快去見曼娜姐姐吧。」

  羅曼娜嫁給了桑達兒之後,仍然是住在父親家中。她的家是這個部落中唯一「漢化」的建築,綠瓦紅牆,依山面湖,房屋雖然不大,建築卻也頗見匠心。附近就只有他這家人家。

  冷冰兒想要給他們夫妻一個意外的驚喜,特地不走大路,卻先上山,從山上下來。來到她的門前。

  此時已是黃昏時分,其他人家炊煙裊裊,但羅曼娜的家中卻沒有看到炊煙升起。冷冰兒想道:「看來他們大概是正在吃飯!」叮噹一下便去扣門。

  晚飯的時候,正是最適宜找人的時候。冷冰兒等待羅曼娜出來給她開門,一面想道:「她一定想不到是我來找她的,但在此年前,我剛離開此地之時,也想不到還會再來這個地方。」要知此地雖然風景幽美,卻是她的「傷心之地」,當時她是寧願離開得越遠越好的。

  她又想起後來和羅曼娜一同逃上天山,當時的遭遇似乎相同,但如今兩人的前運卻是差別得如此之大,思之不禁黯然。

  但即將重會舊友的喜悅,還是足以蓋過她的愁思的。她在等待羅曼娜那聲「誰呀?」,在等待羅曼娜發覺是她之後,必然會有的一串銀鈴似的笑聲。

  那知她敲了三遍門,裡面竟是毫無動靜。

  本來她是要等待羅曼娜開門的,此時已是按捺不住,只好自己通名了:「曼娜姐姐,我是冰兒,你聽出我的聲音嗎?」

  裡面依然沒有回答。

  她是用傳音入密的功夫說話的,屋子裡若然有人,決不會聽不見的道理?

  「難道是他們夫妻都去串門了?」但此際正是每戶人家都在吃晚飯的時候,去找左鄰右舍閒聊,似乎也不應選擇這個時候。這個時候,只是適宜於遠方的客人來找朋友。

  她驚疑不定,心裡想道:「以我和她的交情,我就是逾牆而入,料想他們夫妻也不會怪我。」

  為了解決心裡的疑團,她決意進去看個究竟,不料正當她身形一起,正想翻過牆頭之際,忽地有利箭射來,而且是連珠箭!

  冷冰兒足尖一點牆頭,身形又再拔起,一個「鷂子翻身」,第一枝箭幾乎是貼著她的腳跟射過,發箭的人好像早料到她有此著,第二枝第三枝箭接續射來,目標移高,剛好對著她的頸後的大椎穴和後心的風府穴。

  「桑達兒,是我!」冷冰兒叫道。說話當中,她已是鷂子翻身,反手一抄,把第二枝箭抄在手中,就用這枝箭桿一拔,將第三枝箭也撥落了。

  接第二枝箭時,她已是心中一動:「恐怕不是桑達兒吧?」待撥落第三枝箭,她已經可以肯定不是桑達兒了。

  不錯,這人的連珠箭法的確極為高明,甚至可以說是不在桑達兒之下。但那勁道總嫌差了點兒。桑達兒在百步之外發箭可以洞穿皮粗肉厚的犀牛腹部,但冷冰兒授箭撥箭,虎口卻一點也沒有震得酸麻的感覺。

  說時遲,那時快,冷冰兒已是一個「細胸巧翻雲」的身法,輕輕巧巧的落在地上,姿勢美妙非常。

  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女子正在向她跑來,在這女子的後面,有一個粗眉大眼的少年,手裡拿著弓箭,卻沒跑來,只是呆呆的看著她,臉上一片茫然的神態。似乎他本來以為是另一個人的,但想不到發現的人竟是如此美麗的少女。也似乎不敢相信,這樣美麗的一個少女,竟然能夠令他的神箭落空。

  這少年看來只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臉上稚氣未消,當然不是桑達兒了。

  那女子跑到冷冰兒面前,定睛一看,「咦」了一聲,說道:「你,你不是冷女俠麼?」

  冷冰兒也不禁呆了一呆,驀地想起,大喜叫道:「你,你不是凱莎姐姐嗎?」

  那少女更加喜出望外,說道:「是呀,冷姐姐,多謝你還記得我。冒失鬼,你還不趕快過來,向冷女俠陪禮。啊,冷姐姐,你來了,這就好了!」

  凱莎是羅曼娜的好朋友,冷冰兒早就認識的。但那個被凱莎叫做「冒失鬼」的少年,她卻不知是誰。

  那少年滿面通紅的走過來道:「我叫凱石,冷女俠,我知道你是師父的好朋友,但我想、想不到會是你來。」

  冷冰兒怔了一怔,笑問他道:「你的師父是誰?」

  凱莎替他代答:「他是我的弟弟,跟桑達兒學了三年箭法,就自以為了不得了。嗯,你現在知道了吧,你的箭法還差得遠呢!」

  凱石滿面通紅,說道:「我幾時說過我的箭法比得上師父?」但從他的口氣之中,亦已可以猜想得到,他平時除了佩服師父之外,想必也是自視甚高的了。

  冷冰兒笑道:「你年紀這樣輕,箭法已經如此了得,現在雖然比不上師父,將來一定會青出於藍的。」

  凱莎道:「他不問青紅皂白,就用連珠箭射你,你還讚他?」

  冷冰兒道:「對啦,我正想問你,你為什麼要射我?你的師父呢?他好像不在屋內,是到那裡去了?」

  凱石紅著臉訥訥說道:「我、我以為你是妖人,我,我要替師父報仇。」

  冷冰兒吃了一驚,連忙問道:「什麼妖人?你又要替師父報什麼仇?」

  凱莎說道:「說來話長,讓我替他說吧。長話短說,我先要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羅曼娜姐姐已經給一個妖人搶去了!」

  冷冰兒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呆了一呆,問道:「桑達兒呢?」凱莎說道:「他受了重傷。這是三天前發生的事情,他如今尚是昏迷未醒。」

  冷冰兒道:「他在那裡?」

  凱莎說道:「就在我的家裡。還有他的兒子,我們已經派人送到魯特安旗,讓孩子的外公保護了。他的兒子僥倖倒沒受傷。但他傷得太重,我們可不敢搬動他走長路,只好就讓他在我們的家裡治傷。」

  冷冰兒起初以為桑達兒已遭不幸,此時方始稍稍放下點心,問道:「那個妖人是誰?」

  凱莎說道:「不知道。那天深夜,我們聽得桑達兒的淒厲的吼聲,趕忙跑過來看。只見他已經倒在地上不能言語了。他的孩子也嚇得呆了,見到我們,只是哭嚷:媽給妖怪搶去,媽給妖怪搶去!可以想像得到,孩子受到這麼大的驚嚇,當然不敢看『妖怪』的模樣。何況事情是在黑夜中發生。」

  凱石說道:「我怕那妖人知道師父未死,還會再來害他。因此我除了請人嚴密保護師父之外,這兩天晚上,我都拿了弓箭,在這裡等候妖人再來。」原來他們的家是和桑達兒的家距離最近的一家。

  凱莎說道:「想不到來的不是妖人,是你。冷姐姐,你來了,可就好了。你的本領這麼大,一定可以救活桑達兒,也可以對付得了那個妖人的。」

  說話之間,不知不覺,已經回到凱莎家裡。

  只見屋子裡黑壓壓的坐滿了人,但卻是鴉雀無聲,跌一根針在地下都聽得見響。這些人都是哈薩克族的戰士,輪流來當守衛的。

  有認得冷冰兒的人,見她和凱沙姐弟一起回來,都是又驚又喜,紛紛點頭為禮。

  冷冰兒輕聲問道:「桑大哥怎麼樣了?」

  一個小伙子答道:「剛才好像有點知覺,但還是迷迷糊糊的似醒非醒的模祥,說了幾句夢話,又閉上眼睛了。」

  凱莎道:「他說什麼?」那小伙子道:「翻來覆去的呼喚羅曼娜的名字,另外我只分別得出『小賊』二字,其他的字句就聽不清楚了。」

  冷冰兒心念一動,想道:「他說的這小賊想必也就是凱莎口中所說的那個搶了羅曼娜的妖人了,這小賊是誰呢?」

  大家都把希望放在冷冰兒身上,當下凱莎便即帶她進入病房。

  只見桑達兒面如金紙,呼吸微弱,一看就知受了很嚴重的內傷。

  凱莎輕輕把桑達兒的上衣解開,說道:「冷姐姐,你看。」

  一看之下,不由得冷冰兒不心裡吃驚。桑達兒的胸膛有一個淡紅色的掌印,周圍肌肉已經開始腐爛,發出腥臭的氣味。

  「這是什麼傷?」凱莎悄俏問道。

  冷冰兒道:「我不知道。看來大概是一種邪派的毒掌。」

  凱莎問道:「可有辦法救治嗎?」

  冷冰兒道:「讓我替他診一診脈再說。」要知冷冰兒武功雖高,見聞卻並不廣博,醫術也只是稍微懂得一點。她看不出桑達兒受的是什麼傷,能否救治,實在毫無把握。

  但在診過了脈之後,冷冰兒的臉色卻似乎沒有那麼沉重了,有點又驚又喜的神情。

  凱莎連忙問道:「怎麼樣?」

  冷冰兒道:「還好。他受的傷雖然確實不輕,卻沒有我想像那麼厲害。」

  原來桑達兒在天山住過一個多月,學過天山派內功入門的吐納功夫,後來又得孟華指點,經過了七年長的時間,內功的基礎已是甚為紮實。

  受傷之後,他業已練成的內功,自然而然的起了保護身體的作用。真氣流傳,和侵入體內的毒質相抗。是以雖然三日三夜,昏迷不醒,毒氣尚未能侵入他的心房。

  冷冰兒的醫道並不怎麼高明,粗淺的醫理還是懂的。她察覺桑達兒的脈息雖然微弱,卻不凌亂,驚喜之下,驀然省起:「對,我忘記他練過本派的內功了!」當下以手掌貼著他的胸膛,用本門的內功心法,把真氣輸進他的體內,為他推血過宮,果然感覺得到並無抗拒的現象發生,兩股真氣水乳交融,桑達兒的呼吸也漸漸粗重了。

  大約過了一柱香時刻,桑達兒張開了眼睛,一張眼睛,就握著冷冰兒的手,叫道:「羅曼娜,羅曼娜,你回來了!」幾乎想跳起來,可惜力不從心。

  冷冰几面上一紅,輕輕的按住他,說道:「你醒醒,看到是誰?」

  她救活了桑達兒,心裡又是歡喜,又是有點辛酸,心裡想道:「他們的夫妻之愛,真是生死不渝。為什麼我碰上的卻偏偏是負情薄義的男子。」

  桑達兒清醒了些,這才認出了是冷冰兒。連忙放開手說道:「冷姑娘,原來是你,你幾時來的。你們找著了羅曼娜沒有?」

  冷冰兒道:「你先別忙著說話,安心養傷,我會替你找回曼娜姐姐的。」說道,取出一顆碧靈丹,給他嚥下,跟著點了他的昏睡穴。冷冰兒所用的點穴手法,是天山派秘傳的治病手法,能令病者得到充分的安眠,對身體毫無妨害。

  凱莎出去對眾人報告桑達兒已經有救的消息,請他們回去。不過這些人為了愛護桑達兒,雖然散開,卻仍然在附近輪班守衛。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7 20:28:12     標題: 第 03回 翠谷珠峰尋舊友 冰彈玉劍敗魔頭(2)

  桑達兒睡了長長一覺,第二天中午時分,方始甦醒,他得冷冰兒為他推血過宮,又服下祛毒最具靈效的碧靈丹,一覺醒來,已是真正的清醒了。臉上有了血色,精神也比昨天好了不知多少。

  此時他方始能夠把那天晚上的遭遇說給冷冰兒聽。

  那晚他睡得正濃,忽聽冉羅曼娜一聲尖叫,將他嚇醒,朦朧中只見床前一個黑影,伸出手臂,正在抓他的羅曼娜。他大喝一聲,跳起來撲向那人。可是他的拳頭還未打得對方,胸口就似被巨錘一擊,登時倒了下去。迷迷糊糊之中,還聽得那人在冷笑道:「這是你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我!」

  桑達兒的兒子今年六歲,在鄰房跟奶媽睡。此時亦已被媽媽的叫聲吵醒,又哭又嚷的跑過來要他媽媽。

  那人喝道:「你不依從我,我連你的兒子也殺了!」

  說至此處,桑達兒不覺虎目蘊淚,說道:「我又驚又急,只覺眼前一黑,以後的事情就不知道了,羅曼娜怎樣,她是不是已經給妖人擄去?我的孩子呢?那奶媽呢?你們要告訴我,你們要告訴我呀!你們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說?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你們不應瞞我的呀!」

  冷冰兒柔聲說道:「桑大哥,你冷靜點兒,急躁是沒有用的。急壞了身體,於事無補,反而有害。」

  好不容易哄得桑達兒安靜下來,凱莎說道:「桑大哥。你的孩子沒事,我們已經將他送到格老那兒去了。不過他的奶媽卻已經遭了毒手,救不活了!」

  桑達兒咬牙說道:「好狠的妖人,奶媽一點武功也不會的,他也要殺!那麼羅曼娜呢,她、她又怎麼樣了?」

  凱莎說道:「你答應我不要太激動,我才告訴你。」

  桑達兒歎了口氣,說道:「其實你不告訴我,我也知道的。她給那妖人擄去了,是不是?」

  凱莎不忍出之於口,默默的點了點頭。

  冷冰兒道:「桑大哥,你放心。我既然碰上了這樁事情,無論如何,捨了我的性命,我也要把曼娜姐姐找回來給你的。不過,你現在必須冷靜下來,仔細想想,回答我一個問題。」

  桑達兒道:「你要問什麼?」冷冰兒道:「要救曼娜姐姐,先得知把她搶去的那個妖人是誰。」

  桑達兒道:「黑暗中我沒看見他的面貌。」

  冷冰兒道:「那麼聲音呢?你是聽見了他的聲音的。聲音可似相識?」

  桑達兒想了一會,忽地定了眼睛看冷冰兒,似乎想說什麼卻又不便出口的神氣。

  冷冰兒道:「你儘管說,用不著有什麼顧忌。」她已經猜到幾分了。

  桑達兒道:「似乎是那小賊!」

  冷冰兒唰的一下面色變得蒼白,說道:「是不是段劍青這個小賊?」

  桑達兒道:「不錯,是他的聲音!他的聲音我決不會忘記的!」原來他在昏迷前的一霎那,早已知道那妖人是誰了,所以才會說夢話也罵出「小賊」二字。

  桑達兒繼續說道:「我和曼娜洞房花燭那晚,這小賊就曾經來過要搶新娘。那次幸虧有孟大哥和金姑娘在此,巧計安排,那小賊未能得手,反而吃了大虧。想不到他死心不息,過了七年,他還會再來。這一次竟然給他搶了去了!七年前那晚,我也聽過他那邪惡的笑聲。我敢斷定,決沒聽錯,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只可惜孟大哥不在這裡,他說呀說的,不覺又激動起來了。

  那次是金碧漪在新房裡陪伴新娘,誘段劍青上當,將他刺傷的。冷冰兒並不在場,不過也曾聽得孟華說過,是以她也不用細問桑達兒了,當下歎口氣道:「其實你否說,我是猜想得到,一定是這小賊所為!桑大哥,也許你已知道,我也是曾經被這小賊害得幾乎喪命的,我對他的仇恨決不在你對他的仇恨之下。」

  凱莎說道:「對了,盂大哥雖然不在這兒,但咱們的運氣可真不差,冷女俠恰好來了。她一定能幫忙你把曼娜姐姐找回來的。」

  桑達兒道:「冷姐姐,我知道你會幫忙我的。不過我卻擔心,你怎能找著他們?」

  冷冰兒忽地想起一件事情,問道:「你被那小賊一掌打傷之際,是不是覺得有點火辣辣的感覺。」

  桑達兒道:「不錯。是好像被火燒傷的感覺。」

  冷冰兒道:「好,你放心,我現在馬上去找那小賊算帳。要是我猜得不錯的話,我會找著他的,你先安心歇息吧。」她恐怕桑達兒激動傷神,話一說完,又點了他的昏睡穴,不讓他多說話了。

  「這小賊的毒掌功夫十分厲害,他一定以為桑大哥必死無疑。既然所謀得遂,料想他大概是不會再來這裡的了。不過有備無患,你還要小心保護你的師父。」臨走之時,冷冰兒叮囑凱石。

  凱石道:「你放心,我們已經有了準備,只怕那小賊不來。我們幾十張弓箭一齊發,要是他來的話,諒他插翼難飛。」

  「好,那我放心去找你的師娘了。」冷冰兒說道。

  第二天晚上,月亮初升的時候,冷冰兒爬上一座峻峭的雪峰。

  這座雪峰和瓦納族聚居之地距離約有百里之遙,但由於峭壁懸巖,冰雪覆蓋,善於爬山的瓦納人也從未上過這座山峰的。

  不過冷冰兒卻是曾經來過這座雪峰的。

  這座雪峰,埋藏有她一段苦痛的回憶。

  七年前,段劍青曾在這座雪峰上拜紅髮妖人歐陽沖為師,處心積慮的要把瓦納族的兩大寶藏拿到手中,(一是古波斯的武功秘笈,後來被孟華得去,一是玉礦。)第一步棋,是要段劍青騙取羅曼娜的愛情。要是能夠娶羅曼娜為妻,段劍青就有可能成為整個哈薩克族的總格老,那時不僅兩大寶藏可得,段劍青甚至可以在塞外稱王了。

  冷冰兒是在被害不死之後,方始知道段劍青拜妖人歐陽沖為師之事,其後暗中窺伺,又逐漸知道了他們師徒的陰謀的。

  有一次冷冰兒偷上雪峰,給歐陽沖發現,險遭毒手,幸虧孟華恰好追蹤段劍青來到這座雪峰,得孟華之助,方始能夠脫險。也是在這一次的事件之中,她更加看清楚了段劍青的猙獰面目的。

  不過,也正因有過這件事情,觸動她的靈機,推測段劍青此際很可能就是躲在這座雪峰之上。

  她據以推測的理由是:羅曼娜決不會依從段劍青,料想段劍青也不敢把羅曼娜帶到很遠的地方,必然是在附近一個地方先把羅曼娜藏起來,然後施展他的嚇騙功夫。而最好的躲藏之處,當然就是這座和羅曼娜的家距離不過百里之遙的雪峰了。

  雪峰上還有歐陽沖當年所建的石屋,歐陽沖雖然早已死了,石屋還在。

  冷冰兒是從桑達兒所受的毒掌之傷,想當然這件事情的。

  不知不覺,在月近中天的時候,冷冰兒已是爬上山頭,那間石屋,亦已遙遙在望。

  冷冰兒心裡想道:「桑達兒所受的掌傷,顯然就是紅髮妖人歐陽沖當年傳給這小賊的雷神掌,不過歐陽沖的雷神掌本是無毒的,這小賊的雷神掌大概是揉合了他從韓紫煙那妖婦得來的毒功,自行加以變化重新練成的。不但比歐陽沖的雷神掌更加歹毒,功力也似乎更在當年的歐陽沖之上了。幸虧我也練成了冰川劍法,否則這小賊單憑雷神掌的功夫,我恐怕已是無法報得了仇。」

  一別七年,段劍青得了韓紫煙的毒功,又得了迦象大師的天竺那爛陀寺的內功心法,練成的武功,當然不止雷神掌一樣。

  是否能夠報得了仇,冷冰兒縱然自忖能夠應付得了雷神掌,也還是毫無把握的。

  石屋已經在望,仇恨之火在心裡燃燒。冷冰兒一咬牙根,心裡想道:「即使這小賊的武功如今已遠勝於我,我捨了這條性命,也非和他一拼不可!」

  她怕給段劍青發覺,當下施展「踏雪無痕」的絕頂輕功,俏悄走近那同石屋。

  石屋的兩扇板門在七年前給孟華踢破,年久失修,如今是更加破爛了。段劍青想必是尚還無暇修理房屋,那兩扇門雖沒倒塌,卻是關不攏門,一眼就看得見屋內的情形。

  一看之下,冷冰兒不由得又驚又喜。

  屋子裡有一個人,她像泥塑木雕一樣,動也不動。面朝裡,背朝外。

  這晚月色朦朧,所見的又只是背影。但由於這個人冷冰兒和她太熟悉了,一看之下,就可以斷定,必然是羅曼娜無疑。

  冷冰兒也想不到會這樣順利,一來就找到了羅曼娜的。這霎那間不禁也起了一點思疑。

  為什麼只有羅曼娜一個人留在屋子裡呢。

  但這點思疑一升起來,她就給自己找到了解釋:「看這情形,曼娜姐姐一定是給那小賊點了穴道的。那小賊可能是出去找尋食物了。他當然決計料想不到我會來到這裡的,他只知道瓦納人上不了這座雪峰,當然放心把曼娜姐姐獨自留下。」

  她急於救人,莫說這思疑可以找得到「合理的」解釋,即使找不到,她也是非進這間屋子不可了、

  她飛身進屋,抓著那人肩頭,叫道,「曼娜姐姐……」她是想把羅曼娜扳過來,再行察視她是給點了什麼穴道,然後才能替她解穴的。

  那知她只喊得出「曼娜姐姐」四個字,立即就知道不對了。因為她一觸那「人」的肩頭,登時發覺不是真人!但已經遲了!

  原來那是皮製的假人,一被觸及,登時就像給抓破的皮囊,「波」的一聲裂開,噴出毒氣。同時腳底下也是「轟隆」一聲,裂開一個大洞。

  變起倉猝,冷冰兒又已吸進了毒氣,那裡還能避開,當然跌下去了。

  她吸進毒煙,只覺頭暈腦脹,但可還沒有昏迷。原來她知道段劍青已經得到韓紫煙的毒功,早有提防,在入屋之前,是含了半顆用天山雪蓮炮製的碧靈丹的。

  身體將要接近地面之際,冷冰兒只覺有人將她輕輕一托,隨手放下。那人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冷冰兒本來有師父給她的六顆碧靈丹,她送了兩顆給齊世傑,桑達兒服了一顆,自己只剩下三顆。她捨不得多用,這次只是把半顆碧靈丹含在口中。碧靈丹雖說能解百毒,但由於她是冷不及防就吸進毒氣的,即使是仙舟也得有一段時間才能解毒,何況她又是只含了半顆。

  此時她已把那半顆嚼爛吞了下去,但試一運氣,只覺還是呼吸困難,身子也是感覺軟綿綿的使不出半點氣力,「這小賊真是狡猾,想不到我已經有了提防,還是中了他的毒計。」但冷冰兒也知道,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罵是沒有用的,她只能將計就計,徐圖脫身之策。

  段劍青既然當她業已昏迷,她就索性裝作昏迷,閉上雙目,一聲不響。

  別人在大笑聲中撥開她的覆額秀髮,冷冰兒感覺得到那人的臉好像已經貼近了她的臉,口中噴出來的熱氣也感覺得到了。想必那人正在彎下腰仔細看她的面貌。

  冷冰兒氣得幾乎炸了心肺,但只能忍耐,她極力使自己冷靜下來,一面暗運內息,催動藥力的運行。

  忽地感覺似乎有點什麼不對,她突然想起來了:「奇怪,這人的笑聲,不像是段劍青這小賊的笑聲!」

  她和段劍青曾經海誓山盟,雖說那是假情假意,但段劍青的聲音她卻是熟得無可再熟的。她用不著張開眼睛,已經知道這個人絕對不會是段劍青了。

  但桑達兒也說,那晚搶走羅曼娜的人,他聽得出的確是段劍青的聲音的。這是什麼緣故呢?

  「難道是他說錯了?但這個人卻又是誰?聽聲音似乎年紀也並不大。」

  心念未已,那人在哈哈大笑之後,又在自言自語了。

  「好個美貌的雌兒,嘿嘿,雖然還比不上羅曼娜那麼美貌,也差不了多少。羅曼娜是個有了孩子的婦人,要是任我選擇的話,我倒寧願要這雌兒。嘿嘿,哈哈,段劍青有羅曼娜,料想他也不會和我爭了。我替他做事,贏得美人,也算是值得了。」

  果然不是段劍青。不過也還是段劍青的黨羽。

  從這個人的話中,整件事情,冷冰兒也可以得知梗概了。那晚桑達兒沒有聽錯,劫走羅曼娜的是段劍青,但卻不知他把羅曼娜藏在何處。他與同黨串通,布下陷阱,讓來救羅曼娜的人上當。

  冷冰兒氣得幾乎昏了過去,心裡想道:「要是他來欺侮我,我只有自斷經脈而亡!」幸好那人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忽聽得那人又在哈哈大笑起來,自言自語道:「劍鞘已是價值連城,這把劍定然是把室劍!哈哈,想不到我既得美人,又得寶劍。美人兒且慢慢受用,先看這把寶劍吧!」

  原來他剛才是解下冷冰兒腰間所佩的冰魄寒光劍。劍鞘鑲珠嵌玉,形式奇古,他雖然不知道這把劍的來歷,一見就動了心了。

  他把冰魄寒光劍拿到手中,不覺打了一個寒噤。打了這個寒噤,更加驚喜,笑道:「劍未出鞘,已是寒氣逼人,真是好一把寶劍啊!」

  那知他一拔劍出鞘,卻得到意想不到的結果!

  冰魄寒光劍是埋藏在萬載玄冰之中的寒玉練成,用不著刺著敵人,那股奇寒之氣,已是足以令人凍僵。這人的內功雖然有相當火候,但由於他做夢也想不到世間竟有如此奇特的寶劍,事前絲毫沒有防備,當然更未想到要運功抵禦了。

  劍一出鞘,寒光耀目,寒氣刺骨,那人「啊呀」一聲叫了起來,連忙把冷魄寒光劍摔開,只覺血液都似乎凍得要凝結了。

  說時遲,那時快,冷冰兒已是掏出一顆冰魄神彈,張開眼睛,雙指一彈,打那人的神堂穴。

  冰魄神彈是取萬截玄冰的冰魄精英練成的,和冰魄寒光劍一樣,是世間最奇特的暗器。它一發出,片刻就會溶化。不過威力雖然不及冰魄寒光劍,但若是給打個正著,冷得更加難受。

  冷冰兒功力尚未恢復,冰彈失了準頭,不過雖然沒有在那人的「神堂穴」打個正著,卻已令得那人冷得全身發麻,再無抵抗之力。

  冷冰兒一躍而起,拿起了冰魄寒光劍,喝道:「你這小賊如此可惡,先讓你吃點苦頭,再審問你!」正要用劍在他身上戳幾下,發洩心頭的一點怒氣,忽見那人睜大眼睛看她,神氣甚為古怪。

  這霎那間,冷冰兒不覺也呆住了。手中的冰魄寒光劍竟是戳不下去。

  「奇怪,這個人我怎的似曾相識?我是在那裡見過他的呢?」驀然心念一動,冷冰兒的臉色登時變的白如冰雪,顫聲問道:「你,是誰?」

  那人似乎也是開始認出了冷冰兒,叫道:「你,你是冷姐姐嗎?我是楊炎呀!冷姐姐,你不認識你的炎弟弟麼?」

  此言一出,冷冰兒就像心頭被冰魄寒光劍戳穿,所受的創傷比她當年被段劍青推下冰湖更加難受!

  楊炎怎的會變成這麼樣的一個人呢!

  她茫然的著著這個站在她的面前自稱是她「炎弟」的少年!一時間非但沒法說出話來,連思想也好似凝結了。她怎也不能把這個少年和以前那個她最疼愛的「炎弟」放在一起聯想。記憶變成了一片空白。

  她好似風中之燭,身子搖搖欲墜,但終於站立不穩,頹然坐下。

  楊炎注視著她,好像在打什麼主意,他不知道冷冰兒已經恢復功力,但卻知道自己是使不出氣力了。冷冰兒有冰魄寒光劍在手。即使冷冰兒也是毫無氣力,亦足制他死命。

  他看了看冷冰兒手中的那把冰魄寒光劍,本來已經是感覺冷得難受的,越發冷得牙關打戰了。

  他好像主意已經打定了,忽地左右開弓,辟啪的打了自己兩記耳光。訥訥說道:「冷姐姐,我,我罪該萬死,我,我不知道:「

  「住嘴!」冷冰兒喝道。她稍稍定下心神,想起楊炎適才對她的無禮,不覺怒氣上衝,斥道:「誰是你的姐姐?虧你還有臉皮和我說話!」

  楊炎跪倒她的面前,說道:「冷姐姐,請你念在往日姐弟之情,饒恕我吧!要是你不肯饒我,我寧願在你跟前自盡。」

  冷冰兒心痛如絞,喝道:「站起來,我不願看你這副醜態!」心想:「炎弟以前本是個心高氣傲的孩子,有時做錯了事,被我說幾句他也受不了。想不到如今他競是變得如此下賤,不惜自打耳光!」

  眼前這個楊炎,和她記憶中的「炎弟」,除了面貌依稀有點相似之外,變得簡直完全不同了。她不覺起了一點懷疑,喝道:「你當真是楊炎麼?」

  楊炎說道:「自從你上天山的第一天,我就一直跟隨著你。那次也是你帶我下山去找我的爹爹和哥哥的。雖然咱隔別了七年,我的相貌或許必變很大,你總該還認得我吩,怎的會懷疑我不是你的炎弟呢?你要是還不相信的話,請,請你瞧一瞧我這粒痔。」說罷,捋起衣袖,露出左臂一粒紅痔。楊炎小時候,冷冰兒有一段期間,差不多等於是兼任他的保姆的,楊炎臂上有顆紅痔,她當然是記得的。

  冷冰兒說道:「你說得好,我是應該認得你的。但為什麼你卻認不得我呢。難道我的相貌比你變得更大?」要知他們分手的時候,楊炎是十一歲,冷冰兒是十九歲。隔別相近七年,楊炎是從十一歲的兒童變為十六八歲的少年,冷冰兒今年未滿二十六歲,仍然可以說是在少女的階段。相貌的變化實是微乎其微。她話出了口,簡直不敢再想下去。

  她手按冰魄寒光劍,瞪著眼睛看楊炎,心裡自己問自己!」假如他早就認出了我,還對我如此無禮,那,那我該怎麼辦?是殺了他呢?還是看在孟大哥份上,饒他這一次呢?」

  楊炎滿面通紅,說道:「我,我做夢也想不到你會來到這裡的,你跌下來的時候,臉上沾了塵土,我覺得似曾相識,可還不敢想到竟然真的是你。聽到你的聲音,我才認出來了。」

  冷冰兒喝道:「即使你尚未知道是我,你也不該,你也不該——哼,你知不知道,你的所作所為已經、已經是和段劍青這小賊一般無異!我這來來就是要殺段劍青的!」

  楊炎顫聲說道:「我,我知道罪當萬死,冷姐姐,你要是不肯原諒我,你親手殺了我吧!我沒有勇氣自盡,我寧願死在你的手裡。」

  冷冰兒歎口氣道:「論理我該替掌門人清理門戶,但姑念你年幼無知,暫且饒你性命。唉,楊炎,你、你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楊炎說道:「我是身不由己,他要我怎樣做,我就只能怎樣做。要是我不聽他的話,他會折磨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冷冰兒道:「你說的這個『他』,是段劍青吧?」在此之前,她還存著一線希望,希望楊炎不是落在段劍青手中,如今她已知道這幻想是破滅了。

  果然楊炎答道:「不是他還能有誰?這許多年來我一直受他挾制!」

  冷冰兒哼了一聲,冷冷說道:「你就這樣聽他的話!我問你,你還記得和我第一次會面的情景嗎?」

  楊炎說道:「記得。你是和我的大哥一起上山的。」

  冷冰兒道:「還有呢?」

  楊炎說道:「我受了段劍青的欺騙,不相信孟華是我哥哥。他要帶我下山,哥哥投鼠忌器,不敢阻攔。當時你已經是受了傷的,他對你的防備較為鬆懈,你就冒著性命的危險,突然從他的手中把我奪回來。可我還以為你和我的哥哥都是壞人,非但不感激你相救之恩,反而打了你一掌。唉,冷姐姐,說起來我對不住你的事情真是太多了!」

  冷冰兒道:「難為你還記得這樣清楚,後來怎樣?」

  楊炎說道:「你給我打一掌,段劍青就乘機把我奪了回去,把你打得傷上加傷。哥哥過來搶救,那時他才露出猙獰面目,拿我做為人質,威脅我的哥哥,他用狠毒的手法折磨我,威脅我的哥哥退後。」

  冷冰兒道:「你受到他的折磨,有沒有哭喊?」楊炎說道:「沒有。那時,我已經知道了他是壞人,孟華也真的是我的哥哥了。我假意說願意跟他下山,騙他相信,冷不及防,咬他一口,掙脫魔掌。哥哥立的就撲上來,將他嚇跑。」

  冷冰兒道:「我以為你已經忘記這件事情了,原來你還記得!楊炎,想起小時候的事情,你不覺得慚愧麼?」

  楊炎低下了頭,裝作一副無地自容的惶愧神氣。冷冰兒繼續說道:「小時候你那麼倔強,一分清了是非,就能不顧死活,也要掙脫魔掌。我真是想不到,為甚麼你現在會變成這種窩囊樣子!」

  她口裡斥罵楊炎,心裡卻已軟了。原來她故意提起這件舊事,用意固然是在激發揚炎的羞恥之心,另一方面,也是在進一步的試探,看看這個楊炎到底是真是假?

《 本帖最後由 萬劫 於 2010-6-17 20:31 編輯 》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7 20:29:23     標題: 第 03回 翠谷珠峰尋舊友 冰彈玉劍敗魔頭(3)

  楊炎把這件事情的經過說得甚為詳細,甚至每一個細節都還記得清楚,冷冰兒對他是再也沒有懷疑了。證實了面前這個少年的確是楊炎之後,冷冰兒的心裡雖然是十分難過,但已決定饒了他了。楊炎何等聰明,一聽她的口氣,亦已知道冷冰兒是相信了他,自己的性命是可以保住了。當下裝出一副惶愧的神氣說道:「我,我也不知道怎的會變成這樣軟弱的。沒有辦法,我實在是怕他。我也曾經想過自盡,但我還希望能夠見到爹爹,見到哥哥和見到你。你知道我是從來沒有見過爹爹的,所以我捨不得死。我不能死,那就只能聽他說話了。」

  冷冰兒不覺起了一絲憐惜的念頭,暗自想道:「六七年來,他受盡了那小賊的折磨,就是一塊石頭,也要給磨成粉了。少年人意志薄弱,那也不足深責。」於是柔聲說道:「只要你真正悔悟前非,你還是可以掙脫魔掌的。你告訴我,段劍青在甚麼地方,他把羅曼娜怎麼樣了?」

  楊炎說道:「你要去打他?」冷冰兒道:「廢話!我來到這裡,當然的為了找他算帳。」

  楊炎說道:「他的武功厲害得很啊,冷姐姐,你打得過他嗎?」

  冷冰兒道:「打不過又怎麼樣?是不是你怕我打不過他,就不敢帶我去打他了?」

  楊炎說道:「我死有餘辜,送了命不打緊。但要是你報不了仇,反而送了性命,那就不值了。」

  冷冰兒知道他是膽怯,心裡雖然生氣,卻也不忍責怪他,當下說道:「你放心,我知道這小賊練就了許多歹毒武功,但這七年來我也沒有閒著。我已經練成了本門內功和冰川劍法,還有這把冰魄寒光劍之助,料想不至於輸給段劍青這個小賊。」其實她不過是想要堅定楊炎的信心,並非真的有那麼大的把握的。

  楊炎說道:「啊,原來你這把寶劍就是冰魄寒光劍嗎?那就不怕了!」

  冷冰兒道:「你以前沒有見過這把寶劍?」楊炎說道:「師父和我說過這把劍的名字,卻沒給我看。」

  要知楊炎是唐經天最疼愛的關門弟子,自小在天山長大,因此冷冰兒以為他是見過這把寶劍的。但心想自己來到天山的時候,才滿十歲。唐經天可以把這把寶劍的來歷,當作故事說給楊炎知道。但為了怕孩子不懂事,一定要拿這把劍來玩,雖然可以阻止他,那也不免多了麻煩。不給他看,那倒是合乎清理之事。

  「好,你既然不害怕,那可以帶我去找段劍青了吧?否則,你告訴我他在那裡也行。」冷冰兒說道。

  楊炎說道:「他把羅曼娜藏在一個山洞之中,那地方很不好找,而且布有機關,還是我帶你去的好。」

  冷冰兒道:「好,那就去吧!」楊炎說道:「我現在恐怕還不能去。」

  冷冰兒道:「為什麼?」隨即恍然大悟,說道:「敢情你還是冷得難受嗎?」

  楊炎說道:「比剛才好了一些,但施展輕功,恐怕還不能夠。」

  冷冰兒道:「好,你盤膝坐在地上,運用本門內功,行大周天吐納法。」口中說話,右掌已是伸出,按著他的背心。

  當冷冰兒手掌按下之時,楊炎不禁心頭一震,身不由己的打了一個寒顫。但不過片刻,便覺得有股熱氣,好似從背心輸入,轉瞬流轉全身,寒意頓然消失。楊炎這才放下心上一塊石頭,啞然自笑:「她要殺我,早就可以把我置之死地,何必多弄玄虛。」原來冷冰兒掌壓之處,乃是背心要穴,楊炎雖然料準冷冰兒已經相信了他說的話,心中到底還是不禁有些害怕。

  冷冰兒已練成了少陽神功,足以抵禦最厲害的陰寒之氣,故而可以使用冰魄寒光劍的。但此際她也不過只是恢復了三四分功力,不能全部用來幫助楊炎驅寒,只能先用一兩分的少陽神功,令他氣血能夠暢通,至於完全恢復功力,那還要靠他自己。

  冷冰兒道:「好了點嗎?」楊炎說道:「暖和多了,不過——」冷冰兒道:「莫要養成依賴他人的習慣,你只須運用本門內功,很快就可以恢復如初的。」說罷,不再理睬楊炎,獨自運功祛毒。

  碧靈丹的藥力已經開始生效,她運功加速藥力運行,不到半柱香時刻,餘毒已是盡除,恢復了七八分功力。估計在找到段劍青的巢穴之時,功力當可完全恢復。

  她抬起頭來,只見楊炎還是盤膝坐在地上,頭上冒出白氣,但不時仍打寒顫。

  按說楊炎所受的寒氣不過是著了一顆冰魄神彈,雖然不是武功泛泛之輩所能忍受,但比起她中的毒,還是遠遠不如的。即使以楊炎十一歲時候的內功造詣,加上她少陽神功之助,此時亦已應該恢復如常的了。

  冷冰兒心裡想道:「他能用內功把寒氣逼得化為汗水揮發,功力已經是不算差了,為甚麼還在打顫呢?」驀地想通一節道理,眉頭一皺,說道:「楊炎,你運用的不是本門內功吧?」

  楊炎苦著臉道:「這幾年,段劍青逼我學邪派內功,本門的內功已經忘了。」

  冷冰兒道:「你難道平時不會私下自己練麼?」楊炎說道:「我沒有耐心,又怕他知道。可都丟荒了。」

  冷冰兒哼了一聲,說道:「你真是忘本!」但罵儘管罵,還是不忍他多受痛苦,而且也為了他能夠快點帶領自己去找段劍青,只好完全越俎代庖了。

  當下冷冰兒以本身真氣輸入楊炎體內,為他推血過官。此時冷冰兒的內功已經恢復了七八成,不過片刻,便即替楊炎打通奇經八脈,使到他血脈暢通,恢復如初。

  楊炎說道:「多謝姐姐。唉,本們內功真是奇妙,可惜我疏於練習,都丟荒了。」言下大有羨慕之色。

  冷冰兒瞪他一眼,說道:「你的資質本來遠勝於我,要是你能夠改邪歸正,把你的鬼聰明都用在武功上,從頭做起,練到我的境界又有何難?就只怕你學好了武功不做好事。」

  楊炎說道:「好姐姐,今後我一定聽你的教導,再也不敢做壞事了。你相信我吧。」冷冰兒冷冷說道:「空口說白話是沒有用的。你這幾句話我姑且記下來,以觀後效。走吧。」

  楊炎前頭引路,越過幾重崗巒,走上一座峰巖,巖上長松蔽日,籐蔓引風,面前一層嶇壁拔地而起,不下二三十丈從頂至底,毫無借力攀援之處。

  楊炎苦笑道:「冷姐姐,段劍青藏匿的那個山洞,就在峭壁那邊,可是我沒本領過去。」

  冷冰兒道:「那你怎麼知道山洞所在?」

  楊炎說道:「我去過的。我只是說我自己沒有本領過去。」

  冷冰兒這才聽得明白,說道:「以前是段劍青這小賊帶你過去的?」

  楊炎說道:「不錯。」冷冰兒道:「他怎樣帶你過去?」

  楊炎帶領她沿著石巖拐了個彎,說道:「他是用蕩鞦韆的方法,從這株樹上蕩過去的。到了那邊,他才用長繩牽引我過去。」

  原來在這面峭壁之上,有一株橫空突出的千年古松,幡根錯節於岩石之間,形如蒼龍櫻海,丹鳳朝陽,滿樹蠅著枝籐,隨風飄拂。風過處,有幾枝籐梢幾乎蕩到對壁。

  冷冰兒道:「好,我也可以用這個方法帶你過去。」

  楊炎說道:「姐姐,這可不是當耍的,你要真的有把握才好。」

  冷冰兒道:「你少為我擔心,快搓繩子吧。」割下幾條長籐,連結起來,擰成一股,試一試韌力甚佳,比普通的繩子還好。

  冷冰兒道:「好,我這就過去。待會兒你把繩子用力拋過來,你抓牢一端,相信我可以把你拉過去的。」

  當下冷冰兒飛身上樹,握牢一條隨風蕩漾的長籐,就像打鞦韆樣,身子越蕩越高。她估計這株長籐若然拉得筆直,蕩到最遠之處,大約距離對壁不過三丈之遙,只須一個鷂子翻身,就可以在對面的峭壁腳踏實地了。

  楊炎站在樹下,這霎那間,心中轉過無數念頭,終於臉上露出獰笑,突然拔出一把短刀。

  也是冷冰兒命不該絕,在她蕩到半空之際,忽地在對面的冰崖上發現了楊炎在她後面獰笑。這座冰崖是亙古不化的堅冰構成的,光滑得有如一面明鏡,從山坳處橫伸出來,照見了楊炎醜惡的神態。

  冷冰兒雖然不知道楊炎做甚麼,但她經歷過段劍青幾次三番將她謀害的教訓,對人心的險惡早已是有所警惕的了。此時她發現楊炎的獰笑,竟是和段劍青有一次想要謀殺她的時候的神態一模一樣。

  她無暇細思,立即反蕩回來,就在此時,只覺身子一輕,那條長籐突然斷了。

  幸虧她在反蕩回來之時已經有了準備,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覷準一株橫伸出來的樹枝,一抓便著。楊炎只能割斷那條長籐,來不及割斷那株樹枝。長籐是幡在松樹樹幹的,這條松枝卻是從石洞中橫生伸出懸巖之外,他可不敢跑到懸巖的邊緣去斬斷松枝。

  那株松枝比小指還細,幸而冷冰兒輕功卓絕,迅即爬回主幹,但當她再從松樹上跳下來的時候,楊炎早已不知躲到甚麼地方了。

  死裡逃生,冷冰兒最初的感覺是一片茫然,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她抓起那條割斷的長籐還幡在樹上的那半段,看得分明,絕不是承受不起她身體的重量折斷的,割口光滑平整,一看就知是被利刃所切。

  冷冰兒的傷心比第一次中計被擒,遭受楊炎欺侮之時還更難受!

  若說第一次是因楊炎還未知道她是誰才下毒手。」雖然可惡可恨,也還稍有情理可原。但這一次呢?

  這一次他已經知道冷冰兒是誰,而且痛哭流涕的在她面前表示過悔恨的了。那知道他一面要求冷冰兒原諒,一面又在暗中下此毒手!

  「楊炎,楊炎,我真想不到你喪心病狂,一至如此!」冷冰兒沒有罵出來,眼淚也還能夠忍住,但心中已在滴血!

  冷冰兒定了定神,強抑心中的悲痛,叫道:「楊炎,你躲不了的!躲過這一次,躲不過第二次。我肯放過你,你的大哥和俠義道也不肯放過你!你寧願過著永遠不敢見人的日子嗎?你還是自己出來吧,告訴我,為甚麼你要這樣對付我?否則給我抓著了你,我可不能再饒你了!」

  冷月空山,唯聞風聲蕭蕭,可聽不見楊炎的回答。

  亂石磷峋,如叢生的野筍,東面一堆,西面一堆,也不知楊炎是躲在那一堆亂石之中?

  明知道以楊炎的輕功本領,絕不會跑得太遠,此時必定還是藏在附近,但要找著他,可還真不容易。

  而且抓著了他,又能怎麼樣呢?她狠得下心殺了他麼?冷冰兒實在想不出應當怎樣處置楊炎才對,只好暗暗歎口氣,放棄尋找他的念頭了。

  「當務之急,還是找尋曼娜姐姐要緊,這個小畜牲暫且由他去吧。」冷冰兒想道。

  可是又怎能找得著羅曼娜呢?

  一陣寒鳳吹過,冷冰兒的腦袋也好似吹得清醒起來了。

  她識破了楊炎對她的欺騙,那一層蒙在她眼前的迷霧也被風吹散了。

  她當然不能相信楊炎的鬼話,不能相信段劍青是躲在一個布有機關的山洞之中了。

  她冷靜下來,依理猜測,仔細推敲:「他們在石屋裡安排那麼陰毒的陷阱,誘陷來救羅曼娜的人。段劍青這小賊豈會躲到遠離石屋的甚麼山洞裡去?楊炎武功平常,他不怕楊炎萬一對付不了強敵嗎?」

  「晤,莫非這是調虎離山之汁。」冷冰兒驀地想通一節:「楊炎這小畜牲是利用我對他的相信,騙我離開那間石屋,出去找尋段劍青的。段劍青這小賊一定還是躲在那石洞之中,說不定地下還有暗室。

  「但為甚麼當他知道楊炎反而被我所制的時候,他不出來幫忙楊炎呢?

  「哦,是了,他聽見我誇下海口,我說我已練成的冰川劍法可以克制他,他怕打我不過,所以不敢出來。嘿嘿,要是當真這樣,剛才我也可以說是十分僥倖了。」想起剛才她是仗著冰魄寒光劍的威力才能反制楊炎,而當時自己的功力只不過恢復三兩分,思之猶有餘悸。

  此時她的功力已經恢復了八九分,自恃是可以和段劍青鬥一鬥了。於是根據自己的推測,走回原來的地方尋找。

  回到那間石屋,只見打開的地道口還未曾蓋上,一切都是她剛才離開的樣子。

  冷冰兒不覺心裡暗暗嘀咕,不知自己的猜測對是不對。那個皮製的假人倒在她的腳邊,冷冰兒禁不住暗自歎氣,這個假羅曼娜令她上下大當,真的羅曼娜卻不知要到那裡去找?

  正在患得患失,想要離開石屋未曾離開之際,忽聽得有個熟悉的聲音接連叫道:「冷姐姐,冷姐姐!」

  可不正是羅曼娜的聲音——」

  這霎那間,她幾乎懷疑是在做夢,但她聽得十分清楚,絕對不是做夢。

  她摸了摸倒在她腳邊的假人,證實了確是假人,假人當然不會說話。

  但又沒有看見真的羅曼娜。她俯伏在地道口邊窺視,她剛才和楊炎所在的那間地下室也沒有羅曼娜。

  這霎那間她幾乎忍不住就要回答,告訴羅曼娜她已經來了,就在這兒。

  好在她是有過多年江湖經驗的人,霎時間的衝動迅即被抑制下去,她定了定神,恢復了冷靜。

  她知道羅曼娜一定不是看見她才叫她的,但羅曼娜也不會無端叫她的名字,據此推測,她剛才來過這裡,羅曼娜必是已經知道的了。

  「當時她一定是被段劍青這小賊挾制,說不定還可能是給點了穴道的。此際,段劍青料我已經去得遠了,才解開她的穴道。唉,好在我沒魯莽,段劍青這小賊現在當然也還是在她的身邊的,要是一聽到我的聲音,還能讓我把曼娜姐姐救出去嗎?不知要怎樣對付她?」

  她料得不錯,但可惜也只是猜中了一半。

  正當她施展絕頂輕功,悄俏地從地道口跳下去之時,果然便聽得有人冷笑說道:「你還等待你的冷姐姐回來救你,那是做夢!」

  除了這間地不室之外,是還有另外一間暗室,羅曼娜就藏在那間暗室之中。這點是給她猜得對了。

  可是說話的這個人卻不是段劍青。是另外一個陌生人的聲音。

  冷冰兒腳尖點地,當真是有如一葉飄墜,落處無聲。藏在暗室那人,絲毫也沒察覺。

  不過冷冰兒也不知道怎樣才能打開暗室的門。

  那個人哼了一聲,又在發出冷冷的笑聲了:「你的冷姐姐是永遠也不會回來啦!」

  「你胡說,冷姐姐本領高強,你們害不死她的,她找不著段劍青這小賊,當然還會回來這裡!」聽得出是羅曼娜滿腔氣憤的駁斥那人。

  那人冷冷說道:「你知道是誰帶冷冰兒出去找你嗎?」羅曼娜剛才給這人點了穴道,楊炎如何騙走冷冰兒她確是不知。禁不住問道:「是誰?」

  那人得意洋洋的說道:「是楊炎。你應核知道楊炎是甚麼人吧?」

  羅曼娜道:「那小子當真是楊炎?」那人笑道:「若然不是楊炎,姓冷這丫頭怎會上他的當?嘿嘿,你是曾經和冷冰兒同上天山的,你當然知道冷冰兒與楊炎乃是情如姐弟!」

  羅曼娜道:「假如當真是楊炎的話,他就不會害冷姐姐。」但聲音顫抖,顯然只是自己安慰自己,其實並無信心。

  那人哈哈笑道:「天下萬物,你見過甚麼東西不會變的嗎?磨盤大的崖石也會給雨水侵蝕變得百孔千瘡,何況是人?楊炎早已心甘情願跟隨段大哥的啦,你以為他還會把那丫頭當作姐姐。」

  冷冰兒暗歎道:「這人雖然是和段劍青一黨的壞人,說的話倒也未嘗沒有道理,人是會變的,以前的炎弟,早已不存在了。」

  那人接著說道:「不錯,冷冰兒的武功是比楊炎高出許多,但她決不會提防楊炎也會害她。我雖然不知道楊炎用甚麼辦法害她,但我知道楊炎聰明絕頂,一定會有辦法害她!所以我勸你死了這條心,不必指望冷冰兒回來救你了!」

  羅曼娜嚷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但聲音卻是越發顫抖了。

  冷冰兒心道:「這一次又給他說對了,楊炎害我的辦法確實高明。「可惜我卻並未如他所料就給楊炎害死!嘿嘿。我正是從鬼門關裡回來,來和你們這班妖魔鬼怪算帳!

  但咫尺之隔,宛似天涯她聽得見羅曼娜的聲音,卻沒辦法救她。

  忽聽得羅曼娜又叫起來了:「你幹甚麼,你敢碰我,我就死在你的眼前!」

  冷冰兒只道這人要欺侮羅曼娜,氣得雙眼發白。只恨手中拿的雖然是天下無雙的冰魄寒光劍,卻不是削鐵如泥的寶劍,否則她真想破壁而入了。

  那人說道:「你放心,我不會欺侮你的,要你乖乖的跟我走,我連頭髮也不動你一根。」冷冰兒在外面聽見他這麼說,方始鬆了口氣,心裡想道:「不管他是真心還是假意,只要他肯和羅曼娜走出來那就好辦,羅娜姐姐,你答應他吧。」

  可惜羅曼娜不知道她在外邊,聽了這人的說話,倒是不禁有點吒異,說道:「段劍青不是叫你留在這裡看守我的麼,你卻要和我去那裡。」

  那人笑道:「出去通氣,你關在這裡好幾天了,不氣悶麼?我帶你出去散散心。」

  羅曼娜道:「遛達遛達?說得這樣輕鬆。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兒,會相信你的鬼話?你一定有甚麼陰謀!」

  那人笑道:「你別多疑,就算我色膽包天,我也不敢把段大哥的心上人拐帶私逃呀!」

  羅曼娜怒道:「你、你再胡說八道,我寧死也不聽你擺佈。」

  那人笑道:「你千萬不可尋死,你的爹爹就要來接你回去了。你死了的話,豈不叫他老人家傷心?」

  羅曼娜怔了一征,說道:「你要騙我,說話也該稍近情理一些。我爹怎麼知道我在這裡?你騙人的伎倆,也未免太不高明了。」

  那人說道:「我不是騙你的,為了令你相信,我把實話都告訴你吧。」

  羅曼娜道:「好,你姑且說來聽聽。」

  那人說道:「是段劍青去告訴你的爹爹的。」

  羅曼娜道:「越發胡說八道,這小賊有這麼好心?」

  那人哈哈笑道:「你以為這是他的好心麼?老實告訴你吧,他最初本來是想得到你的,但是你死也不肯依從,他這才改變了主意。他肯把你放回去,當然是有條件的。」

  羅曼娜這才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他是要利用我來要脅我的爹爹。」

  那人說道:「對了,你的爹爹是哈薩克族的長老,他只你一個女兒,不會救你的。你雖然美若天仙,但死了的美人兒對段劍青可是一點也沒好處。他拿你去作交易,以你爹爹的身份,縱然免不了討價還價,料想也不會太低。」

  羅曼娜恨恨說道:「這小賊真是可惡,我爹不會上他的當的!」

  那人說道:「我敢和你打賭,你的爹爹一定不惜任何犧牲,把你贖回去的!」

  聽了這人的說話,羅曼娜不覺心亂如麻。她害怕父親上段劍青的當,但又希望真的能見到父親。

  她知道這個人的看法是對的,心中暗自想到:「不錯,爹爹知道我落在這小賊的手中,縱然要他捨性命,他也是非救我不可的。」

  「可是爹爹是一族之長,假如段劍青這小賊是要他損失本族的利益,逼他做出他所不願意做的事情,那他怎麼辦呢?唉,為了避免連累爹爹,我還不如死了的好!」

  但在這斗室之中,在這人嚴密的監視之下,目前她是連尋死的機會也沒有的。

  而且她也實在不願意死啊!

  她想起她的兒子,想起她的文夫,想起她的許多好朋友,特別是孟華和冷冰兒。

  忽地心中燃起一線希望:「冷姐姐已經來了,這個人雖然說楊炎一定能夠害死她,但人算不如天算,他們的如意算盤也未必一定能夠打得通的。我為甚麼就要相信他的恐嚇?」

  有了這線希望,鼓舞起她求生的意志,心裡想道:「就是自盡,我也應該等到確實知道冷姐姐已遭不幸之後才死。」想到此處,倒是有點願意讓這個人帶她出去!」

  她當然知道這個人不懷好意,但卻希望到了外面,說不定可能碰上冷冰兒。

  心念未已,只聽得那人又已在笑道:「你想清楚沒有,段劍青已經去了兩天,你的爹爹不久就要來接你了,你難道不願意回家和你的丈夫兒子重聚團圓麼?聽我的話,走吧!」

  羅曼娜道:「為甚麼你一定要我出去:我可不相信你剛才所說的鬼話!」

  那人笑道:「這你就不用多問了,總之我一不會害你,二不會欺侮你。你雖然美貌,可惜是一朵長滿刺的玫瑰,段劍青都不敢惹你,你想我敢惹你嗎?」

  原來這個人見楊炎這許久還沒回來,他的心裡也是患得患失的。他恐怕楊炎萬一害人不成,冷冰兒又再回來搜查,他可是沒有把握打敗冷冰兒。最好的辦法,當然是暫且離開此地,待知道確實的消息再說了。他準備躲避的地方,楊炎是知道的。要是楊炎真的能夠害死冷冰兒,自然會來找他。

  他不能再等待了,說道:「你走不走?不走,我只能動粗了!」

  羅曼娜喝道:「不要碰我,我自己會走!」

  那人哈哈笑道:「這就對了。好,好,我不碰你,但也不能不提防你一點兒,請你莫要見怪。」

  說罷,解下腰帶一揮,纏上了羅曼娜的手腕,笑道:「我牽著你走,總可以吧!」一面說話,一面按動機關,打開那道暗門。

  他做夢也沒想到,他以為業已給楊炎害死的冷冰兒正在窺視一旁。

  冷冰兒正在等這一霎那間的機會。

  那人一走出來,她的冰魄神彈立即就射出去。

《 本帖最後由 萬劫 於 2010-6-17 20:30 編輯 》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7 20:29:52     標題: 第 03回 翠谷珠峰尋舊友 冰彈玉劍敗魔頭(4)

  射得很準,恰好打著那人的虎口。

  冰魄神彈,奇寒透骨,那人禁不住手臂一顫,五指乏力,握住的腰帶放鬆了。

  不過這人的本領非同小可,中了冰魄神彈,居然沒有冷僵,雖然打了一個寒顫,還是能夠立即發出一掌。也不知他練的是什麼功夫,一掌劈出,熱風呼呼,就像烘爐裡噴出的熱浪。

  說時遲,那時快,冷冰兒早已撲過去把身體擋著羅曼娜,同時揮舞起她的冰魄寒光劍。

  冰魄寒光劍一揮,冷氣寒光,登時好像變成了一團實質,凝結如網。斗室之中,白茫茫一片。那人發出的炙熱掌風,敵不過冰魄寒光劍的寒氣,不由自己的又打了個寒嗟,羅曼娜在冷冰兒背後,冷冰兒所發的寒光冷氣鼓蕩奔前,她受的影響遠不及那人之甚,炙熱的掌風和寒氣抵消,她也曾練過天山派的內功,基礎雖然不深,已是可以勉強抵禦抵消之後剩下來的一點寒氣了。

  那人自知不敵,立即身形拔跑,跳出地洞。

  羅曼娜連忙道:「先別管我,快追賊人!」

  冷冰兒霍然一省,立即把三顆冰魄神彈接連打上去,緊跟著躍出洞口。那人本來想要一出洞口,就把石板蓋上的,但給冰魄神彈追蹤而至,卻是來不及了。

  冷冰兒喝道:「惡賊,還想走嗎!」連人帶劍,化作一道寒光,逕刺過去。

  那人冷冷說道:「羅曼娜早已給我下了毒,半個時辰之後就發作,有膽的你來追我吧!」口中說話,接連劈出三掌。

  這三掌他是全力而施,熱浪如潮,冰魄寒光劍的威力雖然克制得住,但急切之間,冷冰兒也還是未能勝他。

  冷冰兒此時方始看清楚這妖人的面貌,只見他約莫三十歲左右年紀,面部輪廓,倒有幾分和楊炎相似。

  那人連發三掌,熱風呼呼,剛好可以勉強抵消冰魄寒光劍的冷氣。掌風且微帶腥氣,不過冷冰兒早已服下了半顆用天山雪蓮泡製的碧靈丹,不怕他有毒掌功夫。

  冷冰兒瞿然一省,心裡想道:「這好像是武林失傳的歐陽家的雷神掌功夫,不過紅髮妖人歐陽沖當年也似乎沒有他這功力。」

  原來曾經一度做過段劍青師父的歐陽沖,本來也是武學世家,他的祖父歐陽伯和是與當今天第一劍客金逐流的父親金世遺同一時期的人物,當時以「雷神掌」的功夫稱霸武林,行事介乎邪正之間,後來敗在金世遺的大徒弟江海天劍下,晚年倒是頗能侮過,改邪歸正了的。

  歐陽伯和的子孫資質不及先人,自他去世之後,後代就沒有誰能夠練成雷神掌功夫了,直到歐陽沖方始練成雷神指,但雷神掌的功夫也還沒有完全練成,比起他的祖父歐陽伯和相差仍遠。但他的行事卻比歐陽伯和更為邪惡,以至後來在群魔圍攻天山派一役中喪生。

  冷冰兒再想起桑達兒所受的毒掌之傷,把自己已經知道的事情連串起來,登時明白了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對這個人的來歷以及他和段劍青的關係,也猜到七八分了。

  「這人一定是和歐陽沖有密切關係的人,不是他的子侄,就是他的徒弟。段劍青從天竺回來,和他攀上交情。兩人同惡相濟,交換武功,這才練成了比歐陽沖更為厲害的雷神掌功夫的。段劍青有得了韓紫煙的毒功秘笈,又有迦象法師給他騙去的那爛陀寺內功心法,故而他變化出來的雷神掌功夫,不但威力更勝於歐陽一家家傳的雷神掌,而且是有毒的了。這人發掌不過微帶腥風,大概是因為段劍青藏有私心,不肯把自己揉合了毒功的訣竅都教給他的緣故,不過以這人的雷神掌功力而論,我要勝他,恐怕也得在百招開外。」

  這人用羅曼娜已經給他下了慢性毒藥,在半個時辰之內就要發作來威嚇她,冷冰兒倒是不敢不有幾分相信。他在冷冰兒凌厲的攻勢之下,虛晃一招,轉身便走。

  冷冰兒喝道:「往那裡跑!」連人帶劍,化作一道寒光,疾速刺過去。那人喝道:「你不顧羅曼娜的性命,就來追吧!「反手一掌,全力還擊。

  冷冰兒早有準備,玉手一揚,以天女散花的手法,飛出一七顆冰魄神彈,那人避開了冷冰兒的凌厲一劍,卻避不開冰魄神彈。胸口的璇璣穴,脅下的愈氣穴和左肩井穴給冰魄神彈打個正著。

  倘若換了別的金屬暗器,只須打著肩井穴就可廢了那人武功。但冰魄神彈著體便即溶化,卻是傷不了骨頭。不過那股奇寒之氣,從穴道透入,饒是那人練有雷神掌的功夫,也禁受不起,大叫一聲,骨碌碌就滾下山坡。

  不過冷冰兒卻也不敢去追他了,羅曼娜中毒之說,她是寧可信其有,不敢信其無的。她剛才全力追擊,不過是以退為進而已。

  「這妖人中了我三顆冰魄神彈,性命他大概是保得住的,但恐怕最少也需調養個十天半月才能復原,諒他是必須逃下去,覓地自療,決計不敢再來的了。」於是她放心回去救護羅曼娜。

  只見羅曼娜已經爬出地道,坐在那間石屋裡等候她了。羅曼娜也曾練過一點天山派入門功夫的。

  「姐姐,你回來了!我真有點害怕你中了他們的詭計呢!你瞧,他們有多陰毒!」那個皮製的假「羅曼娜」就在她的腳旁。

  冷冰兒道:「可惜給那妖人跑了。他們雖然詭計多端,可幸我也只是吃了一點小虧,並沒上他們的大當。」她見羅曼娜自己能夠爬出來,聲音也沒甚麼異樣,不似中毒跡象,稍稍放下點心。

  羅曼娜道:「你能夠回來就好,慢慢再找他們算賬。不過,你怎的知道我在這兒?你是到過我家裡吧,桑達兒怎麼樣了?」

  冷冰兒道:「你放心,你的丈夫兒子都沒事。你先別說話,待我給你把一把脈再說。」

  冷冰兒粗通醫理,給她把脈,脈息平和,毫無異象,還不放心,問道:「你有沒有覺得胸口作悶,或者頭暈眼花之類的感覺?」

  羅曼娜道:「沒有呀,你為甚麼這樣問我?」

  冷冰兒道:「那人說,你中了他的毒。」

  羅曼娜道:「昨晚我只吃過一千野山芋,是生吃的。根本就沒喝過一杯茶水。」

  聽得她這麼一說,冷冰兒方始知道自己是又上了一次當。不過上這個當她是心甘情願的,因為她已經確實知道羅曼娜沒有中毒了。

  冷冰兒笑道:「我真糊塗,倒給他嚇得我虛驚一楊,其實只要我仔細想想,也該知道他是說謊話的。」

  要知羅曼娜雖然並非完全不懂武功,但她這點粗淺的入門功夫,和那個妖人相差甚遠,那妖人並不知道會有今天的事情發生,亦即說他不可能估計到要把羅曼娜轉移到別的地方的,那麼他在暗室之中監視羅曼娜,何須再行下毒?任何慢性毒藥,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前就算好時辰,剛好在他給冷冰兒逼得無路可走之時,就在半個時辰內發作的。羅曼娜既然在一天之內只是吃過生的山芋,而脈息又毫無中毒跡象,冷冰兒自是放心得下。

  當下冷冰兒把到過她家裡的事情告訴羅曼娜,羅曼娜知道她的丈夫已經脫離危險,兒子亦已有人護送到她爹爹那裡,這才放下了心上一塊石頭。

  「冷姐姐,這次真是多虧你了。只可惜段劍青這小賊沒有給你碰上,我真擔心他跑到我爹爹那裡,不知又要搗甚麼鬼呢。」羅曼娜道。

  冷冰兒道:「你先別擔心這些事情,養好精神,我帶你下山。對啦,你這幾天的經過,我還沒有問你呢。」

  羅曼娜面上一紅,說道:「那小賊想要欺侮我,不過他怕我尋死,我說你防備得一天,防備不了第二天,我求生不易,求死總是可以做得到。這幾天他倒是碰也不敢碰我一下。」

  冷冰兒道:「這些事情我都已知道了,我想知道別的事情。」

  羅曼娜道:「甚麼事情。」冷冰兒道:「你可知道剛才給我趕跑的那個妖人叫甚麼名字?」

  羅曼娜道:「段劍青這小賊稱他為『歐陽兄』,名字我可不知。」

  冷冰兒得知自己所料不差,便道:「知道他是歐陽家的人也就夠了。還有一件事情,你在天山見過楊炎的,對嗎?」羅曼娜道:「不錯,不過那時他還是拖著鼻涕的孩子。」

  冷冰兒道:「到了這裡之後,你有見過他嗎?」段劍青這小賊是不是叫他做炎弟?」

  羅曼娜道:「初來之時,見過一次。後來他就沒有再踏進我所在的這間暗室了。不錯,段劍青這小賊是叫他做炎弟。」

  冷冰兒心頭一沉,繼續問道:「你覺得他像不像楊炎?」

  羅曼娜笑道:「這個問題本來應該是我問你的,怎的你顛倒問起我來了。你和他情如姐弟,相處的時間也比我長得多。我在天山那個月,總共也不過見過他幾次,他小時候是甚麼模樣,我都有點模糊了。不過你這樣問我,是不是對那小子有所懷疑。」

  冷冰兒歎了口氣,說道:「我真希望那小子不是楊炎,但事實已經不容我有所懷疑。」原來她之所以要問羅曼娜,乃是抱著一線希望,希望羅曼娜旁觀者,或者會發現任何破綻。

  羅曼娜忽道:「不錯,我也有點懷疑。」

  冷冰兒連忙問道:「你懷疑什麼?」

  羅曼娜道:「相貌方面,我無從比較。性格方面,我卻覺得是有點不像。楊炎小時候的性格我還有點印象,他很聰明,也甚頑皮,但愛憎分明,卻是甚為強烈的。我記得有一次他為了保護一頭小鹿,那頭小鹿給兀鷹抓去,他打不著兀鷹,回來大發自己的脾氣,難過了半天。」

  冷冰兒對楊炎小時候的性格,當然比羅曼娜瞭解得更多。羅曼娜說的這件事情,她也是知道的。說了等於沒說。不過羅曼娜說出這件事情,卻也刺激她再度深思:「是啊,炎弟小時候完全不是這個樣子的,怎的一長大了就好像變作另一個人了?」

  但「人是會變的!」她不覺又想起了那個妖人的說話,而且這句話她也是有深刻的體會的。例子就是段劍青。她想起了十年前的段劍青,那時的段劍青曾是她傾心的少年俠士,但這個「少年俠士」卻逐漸變壞,終於變成了謀害她的兇手。

  她深深歎了口氣,心頭一片迷茫。

  羅曼娜知道她的心情,不禁也為她難過。忽地懼然一省,說道:「冷姐姐,我又想起一件事情來了。」

  冷冰兒道:「甚麼事情?」羅曼娜道:「是我偷聽到段劍青和他們的談話,提到一個人,這個人也是和楊炎有關的。」

  冷冰兒道:「啊,那你快說給我聽。」

  羅曼娜道:「那天晚上,段劍青這小賊以為我已經睡著了,他和那複姓歐陽的妖人和楊炎隔牆談話。

  最先是那姓歐陽的妖人告訴段劍青一件事情,說是有一個叫做齊甚麼的人已經重現江湖……」

  冷冰兒心頭一跳,說道:「是齊世傑,對嗎?」

  羅曼娜道:「不錯,是齊世傑。漢字同音的多,不大好記。你說出來,我才敢肯定是這三個字。」

  冷冰兒問道:「他們怎樣說齊世傑?」

  羅曼娜道:「段劍青聽見這個消息,似乎有點詫異。他問那個複姓歐陽的妖人道:『不是聽說齊世傑這小子早已失蹤了的嗎?誰也不知道他去了那裡,怎的又突然出現了?我還以為他早已死了呢。」

  「那妖人道:『不錯,他是兩年前在魔鬼城和釋湛同時失蹤的,但上個月魔鬼城發生了大地震,已經完全毀滅,此事不知段大哥已經知道沒有。』」

  「段劍青道:『哦,有這樣的事?我還未曾知道呢。實不相瞞,兩年前我托連甘沛、竇健剛和釋湛三人把齊世傑頭頂上的人頭割下來給我,那知齊世傑這小子運氣好,恰巧碰上路過的冷冰兒,而連老大這三個人也真不濟事,敗在她手裡。不過,後來我聽說他和釋湛同時失蹤,我知道釋湛詭計多端,還以為在冷冰兒走了之後,說不定他已經害死那小子了,或者說不定是兩人又在魔鬼城中碰上,同歸於盡了。那知這小子還是在走好運,居然並沒有死,那麼,你可知道釋湛的消息嗎?」

  冷冰兒聽了羅曼娜轉述的這個消息,不禁又驚又喜,心裡想道:「原來那次謀害齊世傑之事,果然是段劍青這小子主謀。但我以為他早已回家,想不到在我走了之後,他就失蹤。不知他找到了桂華生夫妻留下的武功秘笈沒有?若然沒有找到,魔鬼城已然倒塌,那部武功秘笈自必是毀滅無遺了。這倒是有點可惜呢!」

  羅曼娜繼續說道:「那複姓歐陽的妖人笑道:『釋湛可沒有這樣好運氣了。地震過後幾天,有人發現釋湛師兄釋陀的屍體,後來又在新出現的冰湖之中,發現了釋湛的浮屍。』」原來經過地震,冰川溶解,匯成冰湖,釋湛的屍體方得重見天日,在層冰之下浮起。

  冷冰兒叫了一聲「好險!」說道:「要是齊世傑當真是和釋湛同在魔鬼城中,不知他是怎樣避過這楊災難的。」

  羅曼娜道:「這個齊世傑是你的好朋友嗎?」冷冰兒粉臉微暈輕紅,說道:「我認識他。可以算得是朋友。」

  羅曼娜道:「那你可要設法幫他的忙了,有人要害他呢。」

  冷冰兒道:「又是段劍青吧?」羅曼娜道:「還有一個人要害他,這人是楊炎。啊,對啦,你可知道這個齊世傑是楊炎的甚麼人嗎?聽他們的口氣,楊炎和他似乎是有親戚關係的。」

  冷冰兒道:「齊世傑是楊炎的表哥,兩年前他來回疆,就是為了找尋楊炎的。」

  羅曼娜道:「這就對了,怪不得段劍青要利用他去騙齊世傑。」冷冰兒道:「齊世傑如今是在那裡,他們已經知道了嗎?」

  羅曼娜點了點頭,繼續轉述她的所聞。

  段劍青問那複姓歐陽的妖人,是怎樣探聽到齊世傑的消息的。好像還有點不大相信的神氣。

  「那妖人道:『千真萬確,有人見過齊世傑這小子。』段劍青道:『是甚麼人?』那妖人道:『是密宗的喇嘛,來找他們的師兄的。就在魔鬼城毀於地震之後不久,有兩個密宗喇嘛發現了他。這兩個喇嘛是早已從連甘沛那兒打聽到齊世傑的形貌,亦已知道他們的師兄釋湛是和齊世傑同時失蹤的,於是上前盤問那個小子。經過的詳細情形我不知道,大概是因一言不合打起來。這兩個喇嘛給那小子點了穴道。這件事情正是連甘沛告訴我的,料想他不會騙我。

  「段劍青道:『是連甘沛托你把這個消息告訴我的嗎?』那妖人道:『不錯,他說有負你的所托,不敢親來見你。托我把這個消息帶給你,乃是希望將功贖罪的。』

  「段劍青冷笑道:『我只因這個人對我還有用處,才饒了他,否則他將功贖罪也贖不了。不過現在暫且不必去管這個連老大了,我只要知道那兩個喇嘛是在甚麼地方發現齊世傑這小子的。』

  「那複姓歐陽的妖人道:『是在通方斯峽。』

  冷冰兒聽到這裡,不覺現出又驚又喜的神情。

  羅曼娜道:「段劍青聽說是在通古斯峽,似乎也是禁不住又喜又驚。當時我雖然假裝熟睡。但從他的語調之中,也可以聽得出來。」

  冷冰兒連忙問道:「他怎麼說?」

  羅曼娜道:「他重複問那妖人,是否真的在通古斯峽?』那妖人道:『千真萬確,是在通古斯峽發現齊世傑這小子的。段劍青這小賊就哈哈大笑起來,說道:『這小子當真是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獄無門他偏闖進來了。不過我可不明他為甚麼這樣說?』

  冷冰兒道:「通古斯峽是從魔鬼城來這裡的捷徑,既然是在通古斯峽發現齊世傑,那就可以猜想得到,齊世傑十九是要到這裡來了。這條路十分荒涼,倘若想要謀害一個人的話,在這條路下手,可以神不知鬼不覺。」

  羅曼娜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段劍青要指使楊炎在這條路上下手了。」

  說至此處,忽地問道:「冷姐姐,他們表兄弟以前見過面沒有?」

  冷冰兒道:「楊炎不過週歲的時候,就由繆長風攜他前往天山,齊世傑雖然是他表哥,卻是從來沒有見過他的。你為甚麼忽然問起這個?」

  羅曼娜道:「我如今仔細想來,倒似乎發現一個疑點了。」冷冰兒忙問:「甚麼疑點?」

  羅曼娜繼續講述她的聽聞。

  段劍青聽得齊世傑的蹤跡在通古斯峽發現之後,這才和楊炎隔牆說話。他說:齊世傑是為了尋找你才跑到回疆和西藏來的,依我之見,不必待他找你,你先去找他吧。」冷姐姐,不必我說,想必你也猜得到,他是要楊炎這小子去謀害齊世傑的。

  冷冰兒道:「楊炎怎麼說?」

  羅曼娜道:「楊炎這小子開頭倒是有點顧慮,他說我從來沒有見過他,萬一他不相信我是他的表弟,他的武功遠勝於我,那、那……」

  「段劍青不待他把話說完,便即哈哈笑道:正因為他從來沒見過你,這才更容易騙他上當啊!你只須記牢我教過的言話,不愁騙不了他的。

  「冷姐姐,請你仔細琢磨他們這番說,是不是很有值得懷疑之處。」

  冷冰兒道:「你覺得甚麼地方值得懷疑?」

  羅曼娜道:「段劍青為甚麼說因為齊世傑從沒見過楊炎,才更容易令他上當,呢?這個楊炎是真是假,不是值得懷疑麼?」

  冷冰兒道:「段劍青這句話是有點費解,不過也說不定是指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齊世傑不知楊炎性格前後差異如此之大,是以才會更相信他的謊話的意思。我就是因為太熟悉他小時的性格,初時才會稍有懷疑的。」

  羅曼娜道:「你這麼說,那你是確信那小子是楊炎了。」

  冷冰兒歎了口氣,說道:「他說得出當時在天山和我相處的情形,而且他臂上有顆紅痣,按說應該是不會假的了。」

  羅曼娜道:「那就不必再去琢磨他是真是假了。目前最緊要的事情,是你必須趕緊設法去通知齊世傑,免得他上楊炎這小子的當。」

  冷冰兒心亂如麻,默然不語。

  羅曼娜道:「姐姐,你在想些什麼?」

  冷冰兒道:「我還未曾打定主意。」

  羅曼娜道:「那齊世傑不是好人麼?」冷冰兒道:「他是好人。」羅曼娜詫道:「既然他是好人,又是你的朋友。那你為何不想趕快救他?」冷冰兒道:「這件事情固然緊要,但還有更緊要的事情。」

  羅曼娜道:「甚麼事情?」冷冰兒道:「你忘記了段劍青這小賊正在準備去欺詐你的父親麼?」「

  羅曼娜道:「我如今已經脫險,這小賊是不能用我來威脅爹爹的了。明天咱們下山,我立即和桑達兒趕往爹爹那兒,說明真相。」

  冷冰兒道:「段劍青已經走了兩天,計算行程,他應該早已到了你爹爹那裡了。很可能你們會在途中碰上他和你的爹爹的。」

  羅曼娜道:「我叫凱石那幫小伙子和我同去,他們的弓箭都射得很準的,爹爹必然也有衛士隨行,倘若必須動武的話,那小子本領雖然厲害,我們亂箭齊下,也不怕他。」

  冷冰兒道:「我還是放心不下。何況我與他仇深似海,也急於找他算賬。不如還是讓我先往你爹爹那兒,由我來對付段劍青。回頭我再去通古斯峽找尋齊世傑吧。」

  羅曼娜想了一想,說道:「說老實話,我擔心爹爹當然比擔心我從未見過的那個齊世傑更甚,要是得你親自出馬去對付段劍青這小賊,對我來說,自是最好不過,但對你來說,我這樣想法卻未免自私,而且對你也不夠公平了。」

  冷冰兒道:「我不懂你的意思,這小賊是咱們共同的仇人,我幫你爹爹的忙,就是幫我自己的忙。你不要我這樣做我也應該這樣做的,怎說得上甚麼自私或公不公平呢?」

  羅曼娜道:「要是兩件事情可以同時做的話,我當然不反對你報仇。但只怕你先去找段劍青這小賊算賬,就來不及去救你的朋友了。

  「報仇固然要緊,但失了一位好朋友,那更是終生的遺憾啊!姐姐,我一直希望你得到美滿姻緣,要是為了幫我爹爹的忙,而耽誤了你的……」

  冷冰兒面上一紅,連忙打斷她的話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了。我和齊世傑只是普通朋友。」

  羅曼娜道:「冷姐姐,聽說這幾年來,你都是獨自一個人在草原流浪?」

  冷冰兒道:「不錯,這幾年來我都是在找尋楊炎,唉,早知如此,還是不找他好。」

  羅曼娜道:「你獨往獨來,不感覺寂莫麼?」

  冷冰兒道:「慣了,也就不覺得了。」

  羅曼娜道:「這幾年來,除了齊世傑之外,你還結識有什麼新的朋友嗎?」冷冰兒搖了搖頭,說道:「齊世傑我也不過只是和他見過一面。」

  羅曼娜眼睛望著她,若有深意地說道:「失掉一個朋友容易,得到一個朋友卻難。既然他是結識的唯一的新朋友,你可不能再失去他了。」話中有話,但卻說得十分誠懇,

  冷冰兒沉默了好一會兒,方始說道:「應該先做那一件事,明天回到你的家裡再說吧。目前最要緊的事情,是你必須甚麼事情都不要去想,先睡一覺,養好了精神,明天才能和我下山。」

  她把隨身攜帶的乾糧和肉脯給羅曼娜吃了個飽,然後以本派的內功心法助她運氣行血,導引真氣,納入丹田,羅曼娜通體舒暢,沒多久就熟睡了。

  羅曼娜睡得十分安靜,冷冰兒卻是輾轉反側,難入夢鄉。她的眼前晃著齊世傑的影子。雖然只是見過一面,這影子早已印在她心上。

  她想起了他們分手之時,當他念出「人生到處知何似,知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那首詩的時候,齊世傑那對充滿惆悵的眼睛,依依不捨的目光。

  如今她又好像感覺齊世傑的目光在注視著她了,那是期望與她會面的目光。

  可是她能夠馬上就把這裡的事情丟下不管,把哈薩克族總格老羅海的安危也置之不理麼?

  心亂如麻,一夜無眠,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羅曼娜已經醒了。

  經過一夜安眠,羅曼娜精神奕奕,催她下山。

  一半靠著精神力量的支持,一半靠著冷冰兒的牽引,雪峰雖然峻峭,羅曼娜居然也能夠亦步亦趨的跟著她,步履如飛。

  走過了險峻的山路,走到了最近山腳的坳口時,忽地隱隱聽得叮叮之聲。正是:

           休說此心如槁木,相逢一面種情苗。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8 22:00:42     標題: 第四回 幽峽迷途逢怪客 神功克敵結新交(1)

  冷冰兒豎起耳朵來聽,不覺有點奇怪,心裡想道:「這不似魔鬼城的風聲。也不似岩石中空之處冰川流過的聲音,是其麼聲音呢?」

  她正想問羅曼娜聽見沒有,羅曼娜已在說道:「咦,好像是有人爬山。」

  冷冰兒居高臨下,凝眸俯瞰,隱隱約約在草原上發現幾個黑點,黑點漸漸並大,看得出是人的輪廓了。知道羅曼娜說得不錯,不禁暗自好笑:「我只從敵人方面著想,卻沒想到是自己人的來援救我們。」當下,吸一口氣,把聲音送出,高聲問道:「誰在下面?」口中說話,腳步不停,牽著羅曼娜加速奔下。

  有個人用急促的聲調,似是又驚又喜的叫道:「我是凱石。你是冷女俠麼?我們的格格找到沒有?」

  羅曼娜大喜叫道:「我和冷姐姐就下去了,你們不必上來啦!」

  她們跑過了那個山坳,下面的情形已是看得清清楚楚了。只見凱石和幾個小伙子腰間繫著長繩,最前面的凱石一手持著鐵錘,一手拿著一枚粗長的鐵鉗,正在鐵釘敲入峭壁。山腳下人影綽綽,約莫有個來個人,也是正在準備登山。

  要知他們的武功當然不能和冷冰兒相比,想要攀登峭壁懸崖,只能用這個法子。冷冰兒最初可沒想到會是他們,她只想到,假如是人的話,能夠在這雪峰出現的必定是段劍青那一夥人,那夥人登山可無須這樣費勁。故而她開頭根本就沒猜想得到,這是登山鑿石的聲音。

  她們跑到山腳,小伙子歡呼跳躍,紛紛圍攏上來,凱石的姐姐凱莎也在當中,第一個跑到羅曼娜身邊。

  羅曼娜笑道:「凱莎姐姐,你們怎麼知道來這兒找我?」凱莎說道:「是桑大哥猜中的。曼娜姐姐,別問這麼多了,你趕快回去吧。你的爹爹正在等著你呢!」她喜出望外,自己也無暇問及羅曼娜是怎麼脫險的了。

  羅曼娜大吃一驚,連忙問道:「甚麼,我的爹爹已經來了麼,他、他在那裡?」

  凱石說道:「格老就在你的家中,他本來也要來的,我們勸阻他別冒這個險。」說活之間,小伙子已經把兩匹最好的駿馬牽過來交給她們。

  冷冰兒一面跨上馬背,一面問道:「有沒有陌生人和格老一起回來?」

  凱石說道:「和格老一同回來的都是本族戰士。」

  冷冰兒放下了心,便即快馬加鞭,與羅曼娜並轡奔馳,絕塵而去。

  羅曼娜道:「奇怪,段劍青這小賊那裡去了」?我還以為爹爹是受了這小賊的扶持回來的呢。」冷冰兒道:「咱們不用費神猜測,反正一回到你的家中,就會明白。」

  她們的坐騎是千中挑一的駿馬,電掣風馳,不消片刻,已是把眾人甩在後面,未到中午時分,就回到了羅曼娜家中。

  「啊,格路你回來了啦!」首先購上來迎接她們的是一個滿面皺紋的老戰士。這個老戰士名叫沙遼,是羅海的侍衛士。此時他正在門前擔任守衛。

  跟著從屋內跑出來的是羅海和桑達兒。

  羅曼娜撲入父親懷中,說道:「爹爹,你怎麼知道我出了事的?你,你身體好嗎?」她還有點擔心,不知父親是否曾經碰上段劍青,是否受了段劍青的暗算。

  羅海笑道:「我這把老骨頭越老越硬朗,沒甚麼不好的。這次回來的事情,待會兒再和你說吧。桑達兒盼你回來已經盼得心焦了。」他把女兒推給女婿,這才有空和冷冰兒招呼。

  桑達兒喜極而泣,說道:「謝真神保佑,你果然回來了。」

  羅曼娜笑道:「你應該謝冷姐姐。爹爹,這次全靠冷女俠把我救回來,她是已經見過了凱莎姐弟的。」

  羅海說道:「我已經知道了。我一聽說有冷女俠出去救你,我就放下了心。」

  桑達兒抹去眼淚,說道:「我知道冷女俠一定能夠救得你,不過,說老實話,也未想到你能夠這樣快回來!冷女俠,你救了我的性命,又救了曼娜,我真不知怎樣感激你才好。」

  冷冰兒道:「咱們是曾經共過患難的,你還說這些客氣的話幹嘛?」

  羅海笑道:「大家都進去說吧,沙遼,你不用在外面把守了,一起進來吧。」

  羅曼娜拉著丈夫的手,踏入家門,想起那晚的遭遇,儼如做了一個惡夢。輕聲問丈夫道:「聽說你中了那小賊的毒掌,好了沒有?」

  桑達兒笑道:「要是還沒痊癒,我怎麼能夠自己回到家裡?」

  羅曼娜十分喜歡,說道:「這幾天來的遭遇,慢慢再告訴你。我先要知道一件事情。」

  桑達兒道:「甚麼事情?」羅曼娜回頭去問她父親:「爹爹,段劍青這小賊去找過你沒有?」

  羅海說道:「我正要把邊件事情告訴你們,就是因為那小賊來過我那裡,我才放心不下你們,趕快回家的。」

  羅曼娜不覺有點詫異,說道:「怎的你還未知道我是落在那小賊手中麼?我以為那小賊一定是去威脅你的,難道他沒有說?」

  羅海說道:「我只聽見他的聲音,可沒見著他。沙遼倒是看見他的。」

  羅曼娜道:「沙伯伯,是你趕跑他的嗎?」

  沙遼笑道:「我那裡有這樣大的本領。你猜得不錯,那小賊是還沒見著你的爹爹,就給人打跑的。不過那個人並不是我。」

  這一下連冷冰兒也大感詫異了,連忙問道,「那人是誰?」沙遼說道:「我不知道。」

  羅曼娜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情?你們快點告訴我吧!」

  羅海說道:「事情發生在三天前的晚上,我剛剛睡下,忽聽得屋頂有響聲,似乎是一片瓦碎裂的聲音,我還不以為意,跟著就聽得有人罵道:『好呀,段劍青,果然是你!』

  「那小賊喝道:『你是誰?聽口音,你是漢人吧?我只是來找羅海的,此事與你無關,識趣的你趕快躲開,否則可休怪我……』

  「那小賊話猶未了,那人已在冷笑說道:『段劍青,你不認識我了麼?嘿、嘿,我正是特地來找你算賬的,好不容易追蹤到了這兒才發現你,你躲開我也還要追你呢,你還要我躲開?』

  「他口中說話,已是和那小賊交手了,我聽見了屋頂士兵刃碰擊的聲音。

  「我聽得出段劍青的聲音,這小賊本領高強,我是知道的,於是我連忙跳起來,想出去助那陌生人一臂之力。

  「可是當我跑出院子的時候,他們早已越過幾重瓦面,打鬥的聲音越去越遠了。我只聽見聲音,卻沒見人影。

  「後來的事情,你們問沙遼吧。」

  冷冰兒聽得心頭卜卜亂跳,這個「陌生人」是不是齊世傑呢?」

  沙遼說道:「說來慚愧得垠,那晚我擔任守衛,來了飛賊,我絲毫也未能察覺,直至聽到瓦片碎裂的聲音,方始發現。

  「那時段劍青這小賊也發現有人追蹤他了。

  「那人隔著兩重瓦面,把手一揚,不知是發出甚麼暗器,有一種刺目的光芒,我在屋子下面,但見寒光一閃,也不由自己的打了一個寒噤。段劍青大概是因為受了這一下突如其來的驚嚇,才踩裂屋瓦的。」

  冷冰兒暗自想道:「他說的這種暗器,倒有點像冰魄神彈,但齊世傑是不可能有冰魄神彈的。嗯,莫非他己練成功了冰川劍法,他在冰窟之中,也學會了用亙古不化的玄冰製成暗器?雖然比不上我這冰魄神彈的威力,但寒氣亦已足以令得尋常人感覺刺骨侵肌。」

  羅曼娜道:「沙伯伯,你看得清楚那小賊果然是段劍青麼?」

  沙遼恨恨說道:「這小子變了灰我也認得。」原來段劍青那次在羅曼娜新婚之夜前來搗亂,沙遼也正是擔當守衛,曾經協助過盂華追蹤他的,那次孟華有意放段劍青逃走,沙遼追他不上,還給他用石塊打傷。

  冷冰兒連忙問道:「和段劍青交手的那個人,你可看見他的面貌,是個甚麼模樣的人?」沙遼說道:「面貌看不清楚,但看得出是個漢人,年紀似乎很輕。」冷冰兒的一顆心跳動得更厲害了,年輕的漢人,有誰能夠有這樣大的本領打跑段劍青呢?「八成恐怕是齊世傑了。」她想。

  「那人用甚麼兵器?」冷冰兒問道。

  沙遼說道:「段劍青用劍,那人空手對敵。他們在屋頂打得十分激烈,轉眼之間,但見劍光掌影,兩個人分不清。

  「忽聽得那個年輕人冷笑道,好狠的一招,可惜你的天山劍法學得還未到家,撤劍吧!

  「冷笑聲中,噹的一響,段劍青這小賊的劍果然跌落地上了。

  那小賊慌忙逃走,此時我的手下已經紛紛趕來,我們正要追他。那小賊發出一枚會爆炸的暗器,噴發濃煙。幸虧我站的是逆風方向,沒有吸進他的毒煙。但已有三名衛士中毒昏迷了。

  「待到煙霧清散,段劍青這小賊和那青年人都已不見。」

  冷冰兒道:「這種歹毒的暗器名為毒霧金針烈焰彈,是妖婦韓紫煙傳授給這個小賊的。」

  沙遼說道:「幸好那三名衛士在屋子下面。吸進的毒煙不多,昏迷了幾個時辰,也就醒過來了。冷女俠,你看一看這把劍。」這把劍就是段劍青給那個少年擊落的劍,沙遼特地把它收藏起來的。

  冷冰兒接過來一看,只見這把長劍彎曲得好像半月形,可以想像得到,是那少年搶了過來之後,隨手一拗,就拗得彎曲成這個樣子!

  桑達兒一向是以氣力大自負的,看了也不禁不吃一驚,說道:「這少年的手勁真厲害,不知是誰?」

  冷冰兒說道:「這把劍我認得果然是段劍青這小賊的佩劍,但那少年是甚麼人,我可就猜想不到了。」

  其實在她心目之中,已是想到了一個人的,不過不便在他們面前說出來而已。

  她本來懷疑那個少年就是齊世傑,如今看了這把拗得彎曲如半月形的青雲鋼劍,更加確信是齊世傑無疑了。

  她心裡想道:「齊世傑本來有家傳的六陽掌功夫,六陽掌掌力之剛猛,不在少林寺的大力金剛掌之下,這兩年他想必業已練成了桂大俠在魔鬼城留下的武功秘笈,因此,怪不得這樣厲害了!」

  羅海說道:「段劍青這小賊失蹤了幾年,如今又再出現,我怕這小賊又會再來找你們的麻煩,故而特地趕回家中看你們的。誰知比我預料的更壞,他不但早已來過,還打傷了我的女婿,虜劫了我的女兒。」

  羅曼娜道:「爹爹,你沒有上他的當,這已經是不幸中之幸了。多行不義必自斃,那小賊自然會有人收拾他的。冷姐姐也還要找他算賬呢,咱們暫時不必去管他了。」

  羅海說道:「話雖如此,我總還是有點放心不下。不如你們都跟我到魯特安旗吧。」

  羅曼娜道:「孩兒在你那邊,本來我也想過兩天就動身的,既然爹爹不放心,咱們明天就啟程吧。桑達兒,你可以騎馬了嗎?」桑達兒笑道:「莫說騎馬,就是跑路,我也跑得到魯特安旗。」

  羅海說道:「冷女俠,你沒有別的緊要事情吧,我歡迎你來做我們的客人,希望這一次你能夠和我們多住幾天。」

  冷冰兒道:「格老,多謝你的好意。本來我要到你那兒去的,但現在我想到別的地方去了。」

  羅海問道:「為什麼?」

  羅曼娜道:「爹爹,你有所不知,冷姐姐本來要到通古斯峽去救一位朋友的,為了咱們父女的緣故,已經耽擱了她的行程了。如今段劍青這個賊正在被對頭追蹤,料他自顧不暇,短期內是不敢再來搔擾的了。爹爹既已平安無事,當務之急,冷姐姐自然是應該先去救她的朋友了。」

  羅海說道:「既然如此,救人如救火,那我就不便強留冷女俠了。冷女俠,我這匹坐騎雖然還不能稱得上是千里馬,日行三四百里是能夠的,你騎去吧。」

  冷冰兒急於趕往通古斯峽,於是也就不和羅海客氣了。接受了他贈送的名駒,當日便即動身。

  羅曼娜和她分手之時,微笑說道,「冷姐姐,要是你找到了你那位朋友,希望你和他一起回來,做我們的客人。不久又是我們一年一度的刁羊大會,倘若得到你們參加,我們就更加高興了。」

  冷冰兒杏臉暈紅,說道:「我早已說過,我和他不過是普通朋友。不過我自己是會再來的。」

  但由於羅曼娜的這番說話,她卻是又不禁心亂如麻了,不錯,她是希望再見到齊世傑的。但她知道,這次前往通古斯峽,十九見不著他。反而留在羅海那兒,或許還有較大的可能與他會面。因為她確信那個打跑段劍青的少年,必是齊世傑無疑。

  那麼她為甚麼還要去通古斯峽呢?

  這是由於兩個原因。

  第一個原因,她雖然猜測那個少年必定是齊世傑,但萬一不是呢,她可不敢冒這個險。

  第二個更大的原因是為了楊炎。

  縱然那個少年是齊世傑,但段劍青碰上齊世傑,是他和楊炎分手之後的事情,楊炎當然還未知道,齊世傑業已來到這兒。亦即是說他一定還是按照原來的計劃,要跑去通古斯峽,以便在途中暗害齊世傑的。

  因此,冷冰兒這一次去通古斯峽,碰上齊世傑的希望雖然甚微,但卻很有希望找到楊炎。

  不錯,楊炎已經傷透了她的心,但為了昔日的姐弟之情,更為了他是孟華弟弟的緣故,她還是抱著一線希望,希望能夠盡自己最後一次的力量,把楊炎挽救過來。楊炎在她心頭上的份量,此刻來說,還是要比她僅僅見過一次面的齊世傑更重的。

  即然留在這裡也未必就能夠碰上齊世傑,她自是希望先找到楊炎再說了。<center><B><FONT COLOR="#CC33CC">峽中迷路</FONT></B></center>

  快馬風馳,冷冰兒的一顆芳心也像平原走馬,易放難收。她想得很多,很遠。

  她希望找到楊炎,也希望能夠見得著齊世傑。

  她相信找到楊炎的希望甚濃,但是否能夠見得著齊世傑,卻是甚屬渺茫了。

  齊世傑在那裡呢?他是業已到了魯特安旗呢?還是仍然在通古斯峽的途中。

  齊世傑仍然在通古斯峽的途中。

  他並不知道冷冰兒在尋找他,但正像冷冰兒想念他一樣,他也在想念著冷冰兒。

  「聽竇健剛所說,冷冰兒替掌門人守滿了三個月的孝,又再重下天山了,想必她如今還是在繼續找尋炎弟吧?段劍青在魯特安旗出現的消息,不知她知道了沒有?要是她亦已知道的話,說不定我到了魯特安旗,或許也能夠見著她。

  「我受了她的大恩,無以為報,要是能夠見著她的話,正好把我在冰窟中所得的冰川劍法,交還給她。這本來應該是她得到的東西。我借花獻佛,也可以稍微報答她的恩情。」齊世傑心想。

  他渴望見到冷冰兒,加快腳步前行,但前面卻像有走不完的路。他走了三天還未走出通古斯峽。

  忽地他在心底裡自己問自己!」我這樣渴望見到冷冰兒,只是為了報答她的思情麼?」

  驀然發現了自己心底的秘密,他並不是為報恩才急於去尋找冷冰兒,不錯,他是要把冰川劍法送給她,但這也不過一個他想要和冷冰兒會面的藉口而已。他之所以渴望見到冷冰兒,不為甚麼,就只是為了想要見見她!

  他臉上發燒,腳步更加快了!

  兩旁峭壁,擋著陽光。第四天他還沒有走出通古斯峽,他的心也像蓋上了烏雲,不覺有點焦躁不安了。

  「這條路本來是能往魯特安旗的捷徑,為甚麼我走了四天還是在山谷之中不見平地,難道是我走錯了路了?」

  不錯,他的確是走錯了路。

  這條捷徑是一個老獵人告訴他的。但這個老獵人也只是「知道」有這條捷徑,本人並未走過。

  這條路不但崎嶇難行,而且有九曲十八變,不是熟悉道路的人很容易兜來兜去,自己還未知道是迷失路途,始終找不到出口。

  他想找人問路,但在這荒涼險阻的峽谷之中,連野獸也難碰上一隻。

  自從他踏進通古斯峽之後,只是第一天曾經碰上過兩個人,可惜這兩個人卻是把他當作對頭的。這兩人是西藏密宗的紅衣喇嘛,是釋陀和釋湛的同門。

  齊世傑告訴他們,釋陀死於地震,根本與他無關。釋湛喪身冰川,雖然因他而起,卻也是咎由自取,並非他下的手。但這兩個喇嘛不相信他的話,逼得齊世傑和他們打了一架,點了他們的麻穴,才避開了他們的糾纏。

  此際齊世傑走了四天,還未曾走出通古斯峽,倒是有一點希望再碰上他們了。「早知這條路如此難行,我應該迫令他們為我帶路的。」齊世傑心想。

  他點了那兩個喇嘛的穴道,雖然十二個時辰之內,可以自解,假料想他們已是驚弓之鳥,決不敢再走回頭路了。

  正當他心情煩躁之際,忽聽得蹄聲得得,跟著說話的聲音也聽得見了。

  「咦,這好像不是西藏的方言,他們是什麼人呢?」對於流行西藏的幾種主要方言,齊世傑雖然懂得不多,但也已經可以約略分辨了的。一聽就知道他們說的不是漢話,也不是藏話。

  但奇怪的是,其中一個人的口音,他聽來卻是似曾相識。

  謎底很快就揭開了,那兩騎已經走出山坳,出現在他的面前。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8 22:01:14     標題: 第四回 幽峽迷途逢怪客 神功克敵結新交(2)

  一個是瘦長的番僧卷髮深目,似乎是天竺人。形如枯竹,手長腳長,騎在馬上,雙腳幾乎到地。這個相貌特異的天竺僧人,齊世傑當然是不認識的。

  但另一個人,卻不但是他的「老相識」,而且是曾經做過他的嚮導的。不是別人,正是兩年前在魔鬼城邊設下陷阱,替段劍青謀害他的那個「連老大」!

  連甘沛看見了他,卻似乎並不怎麼驚異,他指著齊世傑向那天竺僧人嘰哩咕嚕的說了一句話,跟著才對齊世傑哈哈一笑,說道:「好小子,這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總算又給我碰上你了!」他和天竺僧人說的那句話齊世傑雖然聽不懂,料想也是這個意思。他是特地把這個天竺僧人找來做幫手,對付齊世傑的。

  這正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齊世傑大吼一聲,就撲上去。

  連甘沛哈哈笑道:「好小子,你是自己找死!」他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大笑聲中,快馬疾衝,要把齊世傑踐於馬蹄之下。他恃著有個大靠山,料想獲勝已是毫無問題,樂得一逞威風。最好不必借助於那天竺僧人之力,就可以把敵人擊倒。縱然不能,至少也得先給齊世傑一個「下馬威」。免得給那僧人看輕。兩年前他和齊世傑交過手,已經知道彼此的本領大致相當的。

  那知他的算盤打得如意,結果卻是大大出他意料之外。齊世傑飛身撲來,速度不亞於奔馬,說時遲,那時快,兩人已經碰上。連甘沛笑未已,只聽得「悶雷」也似的「卜」的一聲,連甘沛那匹坐騎前蹄人立,發出暗啞嘶鳴,忽地四腳朝天的就倒下去。連甘沛給拋了起來。原來他這匹高頭大馬是給齊世傑一掌擊斃了的。

  那個天竺僧人本來是不把他放在眼內的,看見他掌斃奔馬,這才不禁「噫」了一聲。

  連甘沛也好生了得,人在半空,一個鷂子翻身,一對判官筆已是朝著齊世傑勁插下來。

  他凌空下擊,只是匆匆一瞥,認穴竟是不差毫釐。左筆插的是齊世傑的太陽穴,右筆插的是咽喉下三寸的合氣穴。這兩處都是人身三十六個死穴之一。的確不愧是點穴世家的衣缽傳人。

  但「可惜」齊世傑已經不是兩年前的齊世傑了,兩年前的齊世傑若然碰上這親凌厲的點穴殺手絕招,縱能化解,只怕也會狼狽不堪。但此際的齊世傑,正是身具天竺那爛陀寺與桂華生夫婦所傳的兩門上乘武學,那裡還會把連甘沛的雙筆點四脈的功夫放在心上。

  齊世傑一聲冷笑,說道:「且看是誰找死?」中指疾彈,「錚」的一聲,把連甘沛的一支判官筆彈得飛上半空,跟著把手一抄,將連甘沛左手那支判官筆也奪下來了。連甘沛被他掌風一震,倒縱出三丈開外。這還是齊世傑手下留情,想要把他留作嚮導,只用了三分內力,否則若然用到五分,連甘沛不死也得重傷。

  齊世傑喝道:「廢銅爛鐵,要來何用?」

  隨手一拗,把那支奪來的判官筆折為兩段,便要過去生擒連甘沛。連甘沛跌了個四腳朝天,此時還未曾爬得起來。

  忽聽得那天竺僧人用生硬幹澀的漢語喝道:「娃娃,你的龍象功是從那裡學來的?」話猶未了,齊世傑只覺微風颯然,一根竹樹已點到了他背後的風府穴。

  原來這個枯瘦的僧人乃是天竺兩大神僧之一的奢羅法師的大弟子,法號大吉。當年曾隨兩大神僧到過天山敗在孟華的手下。他的師伯和師父是得道高僧,他卻未能免除「嗔」念,這幾年來他在那爛陀寺專心學上乘的武功,已是盡得真傳,在同輩的師兄弟中,可以算得是第一人了。這次他重履中土,本來是想找孟華較量的,卻被連甘沛遊說,幫他來對付齊世傑。起初他還不屑出手,待至見到齊世傑掌斃奔馬的「龍象功」,這才大為驚異,起了爭勝之心。

  龍象功是那爛陀寺武學的不傳之秘,最高的境界是九層,當今之世,只有那爛陀寺的首席神僧優曇法師練成,大吉的師父奢羅法師練到了第二層,他自己只不過練到了第四層而已。但在那爛寺中,他的龍象功已經是坐第三把交椅了。

  「這小子的龍象功雖然不及大師父,但看來已是和我的師父不相上下,奇怪,他怎能得到本門的不傳之秘?縱然得到,他的年紀看來也不過二十來歲,卻又怎能練成了這樣深湛的龍象功?」他百思不得其解,是以一出手就用凌厲無倫的點穴手法,意圖把齊世傑一舉制伏,逼問他的來由。

  那知齊世傑腦後像長著眼睛,反手一抓,不但把他招數化解。而且還幾乎抓著他的竹杖。大吉的青竹杖畫了半道弧形,收回護身,迅即把左手的紫金缽當頭一壓。齊世傑一招「天上托塔」,雙掌上擊,未曾碰上,兩股勁風一撞,雙方已是各自退了三步。

  齊世傑這才有空答覆對方所問。

  「晚輩的龍象神功是迦象法師所授。大和尚敢情是那爛陀寺的弟子麼?晚輩曾聽得家師說過,那爛陀寺戒律精嚴,主持方丈優曇法師是他最佩服的高僧,大和尚若是那爛陀寺弟子,自必也是有道高僧。這個姓連的傢伙是壞人,大和尚可莫上他的當。」

  連甘沛此時方始爬得起身,心裡想道:「看來那個傳說是真的了,這小子在魔鬼城已經找到了桂華生的武功秘笈。」他怕大吉法師和齊世傑攀上同門關係,連忙叫道:「法師莫相信他的鬼話,迦家法師早已死在孟華之手,那裡還能傳授他的什麼龍象功?」

  齊世傑剛才用未化解金缽壓頂的那一招就是龍象功,不過他的「龍象功」卻是和大吉法師所學不同,他的龍象功乃是迦象法師因人施教,以他家傳的六陽拿作為基礎的。

  齊世傑得自母親所授的楊家六陽手本是脫胎於少林寺的大力金剛掌的,少林寺的始祖達摩禪師是天竺人,傳於中土,可說是與現今那爛陀寺的武學同源異流。是以六陽手的功夫與龍象功揉合,正是相提益彰。不過齊世傑尚未練到水乳交融的境界,論力道的剛猛,雖然比那爛陀寺的龍象功更為「霸道」,但若論功力的精純,卻還是有所不如的。

  不過大吉法師的武學造詣也還和他的師父師伯相差很遠,他只是感覺兩者有所不同,但其間微妙的區別,他卻是分不出來了。

  他感覺到齊世傑「龍象功」的威力奇大,竟似不在他的師父之下,不覺又驚又怒,登時動了殺機。

  要知「龍象功」乃是那爛陀寺的不傳之秘,那爛陀寺雖然沒有不許收漢人為弟子的規矩,但有史以來,也只有過一個唐朝的玄裝法師曾在那爛陀寺學過佛學,至於學過武功的則根本未曾有過,是以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在一些弟子心目之中,已是認定那爛陀鎮寺之寶的龍象功是決計不能傳給漢人的了。

  大吉法師心地狹窄,不禁暗自想道:「自從達摩祖師在中土開創少林派之後,至今歷時一千餘年,少林寺的武學已是足以和那爛陀寺分庭抗禮。若然龍象功再傳入漢人之手,天竺的武功還能和他們匹敵嗎?哼、哼,迦象法師本來就是異端邪派,即便這個小子當真是他的弟子,師父犯了戒條,我把他的弟子殺掉也不為過。」原來迦象、迦密兩師兄弟的武學雖是出於那爛陀寺,但他們卻是一不唸經,二不禮佛,另立門戶,並不依傍那爛陀寺的。故此在一部份心地狹窄的那爛陀寺僧侶之中,自是不免把他們視同「異端邪派」了。

  大吉法師動了殺機,便即喝道:「好小子,你偷學本寺的龍象神功,你是何人所授,我也是決不能容許你的!有兩條路任你選擇。齊世傑想不到他竟會如此咄咄逼人,心裡也禁不住有氣,冷冷說道:「是那兩條?」

  大吉法師說道:「第一條路是你自廢武功,否則只能由我替你念往生咒了!」「往生咒」是高僧替死人「超度」所念的經文,意思即是:若然齊世傑不肯自廢武功,他就要把齊世傑送上西天。

  齊世傑哈哈笑道:「齊某不過一介凡夫俗子,若得高僧替我念往生咒,那是好幸如之!只可惜我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離開塵世,到了那時也不知大和尚是否先我而去?」

  大吉法師冷笑道:「你要知道,那還不容易嗎?我可以告訴你,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冷笑聲中,已是揮動竹杖,一招「夜叉探海」,向著齊世傑胸口戳來。他自忖自己的「龍象功」雖然不及齊世傑,但還有許多上乘武功未曾使用,料想齊世傑年紀輕輕,武學的造詣再高也高不到那裡,不信自己勝不了他。何況他的兩件兵器,青竹杖和金紫缽都是寶物。

  齊世傑已經知道他的武功遠在連甘沛之上,只憑一雙肉掌,只怕是打不過他的。當下不敢輕敵,見他竹杖刺來,立即拔出寶刀招架。

  本來他在練成冰川劍法之後,是應該改用劍的,但他剛剛離開魔鬼城,還未有功夫去找一把合用的劍,只能仍然用他爺爺傳給他的那把寶刀。

  好在冰川劍法與別的劍法不同,它是重在「劍意」,而非重「劍招」,而且冰川劍法的精髓乃是內柔外剛,兵器中劍主柔,刀主剛,他用刀代劍,使出冰川劍法,雖然招數上或許未能曲盡其妙,但卻更合乎冰川劍法的「劍意」。

  大吉法師見他若不經意的輕飄飄一劍削出,雖然看出其中蘊藏著精妙複雜的變化,但也並不怎樣放在心上,心想:「你這小子不用龍象功,那只有自討苦吃,敗得更慘!」當下改戳為壓,暗運玄功。力透杖尖。

  那知齊世傑這一劍看似毫不用力,其實卻正是像冰川一樣,表面平靜,內裡暗流洶湧。只聽得「噹」的一聲,刀杖相交,齊世傑的寶刀濺起幾點火星,大吉法師卻是不由自己的連退幾步,才能穩住身形,青竹杖雖然沒有脫手,虎口已是給震的一陣酸麻。

  齊世傑冷笑道:「大和尚,你的往生咒還是留給自己念罷!」

  大吉法師哼了一聲,說道:「小子,你別得意,我這往生咒是給你念定了的!」

  他的身法也真是快到極點,話猶未了,但見綠光一閃,竹杖又已點到齊世傑身前。這次他的手法甚為怪異。杖頭閃縮不定,似左似右似中,卻已把齊世傑的身形籠罩在杖影下。原來他是避免和齊世傑硬拚,改用一杖點九穴的那爛陀寺上乘點穴手法,只要齊世傑應付得稍微失當,他就可以乘暇抵隙,點著齊世傑的死穴。

  齊世傑見他手法如此陰狠,不禁也起了爭勝之心,想道:「我倒要看看你的杖法精妙,還是我的劍法精妙!」

  叱吒聲中,齊世傑的寶刀揚空一閃,疾起而迎。似刺似戳,似所似劈,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刀法之中含有劍法,把刀劍的長處,在這一。招之中同時發揮。其實卻是一招變化極為繁複的冰川劍法。大吉法師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這小子的劍法好生古怪,若說他的龍象功是迦象所授,何以他這劍法又和本寺大不相同。」

  齊世傑這一招拿捏時候,恰到好處,大吉法師連連變招,仍是擺脫不開。眼看劍光已是透過綠光,就要削到大吉臂上。大吉法師若要避免斷臂之災,勢必又要用青竹杖硬架他的寶刀了。

  齊世傑剛才削不斷他的竹杖,亦已知道他的這根竹杖是件寶物,是以這一招用的力道更強,已經是把龍象功的威力透過刀尖了。倘若刀杖相交的話,縱使仍然不能削斷他的竹杖,最小也可以把他的竹杖震得脫手飛去。

  那知大吉法師的天竺武功,異於中土。他練過瑜伽之術,全身柔若無骨,各部肌肉,可以隨意扭曲變形。齊世傑正喜即將得手,忽覺劍尖一滑,對方的手臂竟似長蛇般突然拐變,青竹杖只是輕輕在他劍鋒旁邊擦過,倏的又向他脅下愈氣穴點來了。

  好在冰川劍法也是奇詭百變,他這一招變化未盡,倏的也是從大吉法師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這一下雙方都是碰到意想不到的險招,但齊世傑有龍象功護身,點著他的穴道,也未必就能傷他,大吉法師若然給他一刀刺個正著,那可是要有性命之危的!大吉法師當然不敢冒此奇險,只好再用瑜伽功夫,吞胸吸腹,腳步不動,身形平空挪後三寸,在間不容髮之際,甚堪避開齊世傑明晃晃的刀鋒。

  由於齊世傑用的是冰川劍法,雖然他的兵刀不是冰魄寒光劍,這一招使到疾處,大吉法師也是感到寒意侵肌,不由自己的打了一個冷顫。

  大吉法師一聲猛喝,把在手的金缽也拿來作進攻之用,一個泰山壓頂之勢,向齊世傑當頭罩下。

  齊世傑喝道:「來得好!」左掌以龍象功拍出,右手刀一招舉火撩天,向上刺去。

  金缽偏過一旁,本來齊世傑這一劍便可乘虛而入,刺著大吉上三路的任何一處要害的,但卻不知怎的,他的寶刀好像被一股無形的吸力牽引,竟然也歪過一邊。這還是由於他的內力深厚,否則幾乎就要掌握不牢。

  原來大吉法師這個紫金缽,是內有古怪的。

  原來他這缽中嵌有磁石,不是普通的磁石,是銅椰島埋藏在千尺地層之下開採出來的磁鐵精英。銅椰島接近南極磁場,磁性特強。若然換了一個普通人,手中拿的只要是金屬所鑄的刀劍,在離身三尺之內,就會給他的金缽吸去,只因齊世傑內力強過大吉法師不止一籌,方始能夠擺脫那股特強的磁力牽引。不過,他的寶刀雖沒脫手,亦已禁不住大為驚愕了。

  大吉法師乘勢反攻,打得難分難解。雙方各顯奇能,彼此都有顧忌。但論真實的武學,齊世傑身兼數家之長(父母、桂華生夫婦與迦象所傳的大竺武功。)卻是勝於大吉法師的。大吉法師仗著兩件寶物,只能堪堪打個平手。時間一長,氣力漸漸感覺不濟,不禁也是有點膽怯了。

  連甘沛起初以為大吉一出手,必定可以很快的就把齊世傑制伏,那知看下去卻完全出他意料之外。他越看越是吃驚,心裡想道:「原來他得到的武功秘笈還勝於那爛陀的武功,再打下去,只怕大吉法師也未必敵得過他,三十六著,還是早點能為上著吧。」他不敢再看下去,不聲不響的就溜走了。

  不知不覺,雙方又鬥了一百餘招,齊世傑已經想到了如何破他的金缽之法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人「噫」了一聲。

  高手搏鬥,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這人遠遠的「噫」了一聲,聲音搖曳,語音未落,已是如在耳邊。大吉法師固然是一聽就知來者是,齊世傑亦已知道來的絕對不是普通人了。

  但一看之下,卻也有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來的是個年紀似乎比他更輕的少年。膚色黑裡泛紅,塵砂沾臉,真實的年齡雖然難以斷定,但看得出最多不會超過二十歲,模樣也似乎是漢人的成份更多。

  大吉一見這個少年,立即喜形於色,嘰哩咕嚕的就叫起來。齊世傑心裡想道:「原來是他的朋友。」雖然覺得這個少年年紀比自己更輕,武功再高,料想也不會比這個番僧更高,但若然給對方添多一名高手相助,這番僧又是聲言要取自己性命的,這可不是當耍的事。

  眼看這個少年就要來到面前,齊世傑只好趕忙先行把大吉法師打發了,正好大吉法師又是一個泰山壓頂之勢,把金缽向他當頭罩下,齊世傑大喝一聲,寶刀化作一道銀虹,倏的飛出手去!

  只聽得「噹」的一聲巨響,震耳如雷,寶刀飛入缽中,竟然把金缽穿了一個窟窿。

  原來他這飛刀擊缽的一招,正是合乎兵法中「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道理。在此之前,他怕兵刃給對方的金缽吸去,出招之際,不免有所顧忌。越顧忌就越施展不開,以致他本來可以制敵的冰川劍法大大打了折扣,反而幾乎被敵所制了。如今他消除了患得患失的心理之後,拼著大不了給對方吸去自己的寶刀,奮力一擊,果然一擊成功。

  這一招他用的卻不是柔中帶剛的冰川劍法,而是純屬陽剛的一招家傳刀法,名為「白虹貫日」,這是他爺爺所授的敗中取勝的絕招。他把龍象功和六陽掌的威力盡數發揮在這一招之中,金缽所嵌的磁鐵雖有吸取金屬之能,但卻不能化解他這猛力一擲的衝力道。這一招敗中猶可取勝,何況他如今還是處在上風的。結果,果然把對方的金缽毀了,飛刀穿缽而出。

  那個少年正在朝著他們跑來,飛刀穿過金缽,餘勢未衰,儼如一道銀虹,精芒電射,恰恰飛到少年的面前。少年讚道:「好功夫!」把手一招,把那柄飛刀接到手中。

  齊世傑認定這少年是番僧的幫手,但此時亦已顧不及寶刀落入他的手中了。他必須在這少年即將來到的片刻之間,先把大吉法師擊得一敗塗地。於是他在一破了對方的金缽之後,立即便展開空手入白刃的擒拿法,搶奪大吉法師的另一件寶物,那根堅劍金鐵的竹杖。

  大吉法師做夢也想不到純金鑄造的金缽竟會被他的飛刀穿過,這霎那間,不禁嚇得呆了。說時遲,那時快,齊世傑已是撲到跟前,他本能的用竹杖一撥,反打對方穴道。結齊世傑一托杖身,雙指一嵌,就把他的竹杖奪了過來。

  就在此際,只覺微風颯然,一條人影已是從大吉法師身旁掠過,旋風也似繞到他的背後道:「兩位暫且住手——」

  齊世傑只道這少年必然是番僧的幫手,如何肯聽他的說話,反手就是一掌。

  不料一掌揮出,只覺空蕩蕩的沒有可以著力之處,原來那少年用的是四兩撥千斤的手法,雙掌未交,只是隨著掌風輕輕一撥,就把齊世傑的掌力撥過一邊。

  借力打力的道理並不難懂,一般學過相當武功的人,多少都會使用的。不過用得恰到好處,好像這個少年一樣,當真達到四兩撥千斤的境界,那可就難到極點了。

  齊世傑本來是早就對他有所防備的,不料這一招六陽金剛手仍然給他撥開,這才不禁大吃一驚,知道是真正遇上了勁敵了。

  少年笑道:「你的龍象功好像還未發揮,不必客氣!」

  齊世傑雙眉一軒,說道:「好吧,兄台既然定要較量在下,那我也只能恭敬不如從命了。」口中說話,雙掌已是畫了一道圓圈,以陰陽雙撞掌的招式,向那少年猛擊過去。這一招他不但把龍象功發得淋漓盡致,而且加上了六陽掌的威力。

  原來他起初見這少年年紀比他還小,雖然知道他是番僧的幫手,卻也不忍取他性命。心裡想道:「反正我已把這番僧打敗,如今只是我和這少年單打獨鬥,那又何必下重手傷他?」他用六陽手應敵,已經是有點害怕那少年給他打得筋斷臂折。那知照面一招,方始知道這個少年的武功只有在他之上,決不在他之下。此時他那裡還敢輕敵,即使這個少年沒叫他用龍象功,他也是非用不可的了。

  少年又再讚道:「好功夫!」他知道齊世傑這一掌已經不是可以用借力打力的手法化解,當下,雙掌如環似封似閉,飛快的轉了三個圈圈,只聽得「波」的一聲,掌風激盪之下,齊世傑不由自己的退了三步,那少年的身形也禁不住晃了兩晃。

  少年取出他剛剛接下來的齊世傑那把寶刀,齊世傑只道他要利用自己的寶刀反來傷他,吃了一驚,只好也把剛剛奪過來的那個番僧的竹杖應敵。

  不料這少年忽然倒轉刀柄,遞過去給他,刀鋒向著自己。

  齊世傑怔了怔,喝道:「你這是幹什麼?」

  少年笑道:「請你把這根竹杖換回來給我。各自物歸原主,想你不反對吧?」

  齊世傑把竹杖交了給他,換回自己的寶刀,那少年立即把竹杖拋還大吉,大吉法師和他嘰哩咕嚕的說了幾句話,好像鬥敗了的公雞一樣,垂頭喪氣的跨上坐騎,獨自走了。

  少年說道:「這個和尚是我的朋友,但他不是你的對手,若你看在我的份上,莫留難他。」

  少年的態度倒是頗為誠懇,這幾句話的口吻那裡像是對待敵人,反而像是和朋友協商一樣。假如有一個不知底細的人在旁邊聽了,一定以為他們是本來相識的。

  但這幾句話聽在齊世傑的耳中,那感受卻是完全兩樣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8 22:01:38     標題: 第四回 幽峽迷途逢怪客 神功克敵結新交(3)

  「你我素昧平生,怎的卻叫我看在你的份上,這不分明是挖苦我嗎?」齊世傑心想。

  挖苦還在其次,眼前的形勢卻顯然是那少年佔了上風的,齊世傑自忖,單打獨鬥?只怕也未必打得過這個少年,他有什麼辦法不放過大吉法師,少年又何須向他求情,要是這個少年和大吉法師聯手的話,他的性命恐怕也未必保得住!

  但也正是因此,齊世傑又不禁覺得有點奇怪了。

  他雖然聽不懂少年和大吉法師說的印度話,但也知道是這少年叫大吉法師走開的。

  少年為什麼不要大吉法師幫手呢?有了大吉幫手,豈不是更可以穩操勝券?難道他不知道大吉法師是要取齊世傑的性命,他和大吉法師不是一夥?又或者是他自恃武功,不屑於要敗軍之將相助。

  齊世傑想不明白,唯有苦笑說道:「我和這位大和尚本來沒有冤仇,只是他要取我的性命,我才被逼應戰。他肯罷手,我為什麼還要留難他?」

  少年怔了怔,說道:「你和他既沒冤仇,為何他要取你性命?」

  齊世傑冷笑道:「你不是他的朋友嗎?嘿嘿,他取不了我的性命,你來取也是一樣,不必再說風涼話兒,更無須明知故問了。」

  少年哈哈一笑,說道:「原來你以為我也要取你的性命的,怪不得你剛才這一招如此厲害。」

  齊世傑說道:「難道你不是麼?」

  少年笑道:「你猜錯了。我不是想要你的性命,只是想見識你的武功。不知你肯不肯賜教?」

  齊世傑雙眉一軒,說道:「你要比試什麼?我縱然打不過你,只要你畫出道兒,我一定奉陪!」

  少年哈哈笑道:「不必這樣客氣,也不必說得這樣嚴重。我看你的劍法甚為奇妙,我自愧孤陋寡聞,你這劍法屬於何家何派,我一點也看不出來。拳腳上的功夫,咱們算是比過了。如今我只想領教你幾招劍法,不知你可以答應?」

  齊世傑道:「哦,原來你把寶刀還我,就是要和我比劍法的。那我還怎能不從命呢?」

  少年說道:「好,那就不必客氣,請賜招吧!」

  齊世傑不敢怠慢,寶刀搶圓,一招「冰河解凍」,向那少年的左肩劈去。他這一招勁力暗藏,正是深得冰川劍法的精髓。那少年目注刀鋒,身形卻是紋絲不動。眼看他的刀鋒堪堪劈到,離額角不過三寸之際,這才右腕倏翻,一招「春雲乍展」疾迎上去。

  這一招拿捏時候恰到好處,他是特地讓齊世傑的寶刀劈到面前,亦即是齊世傑的招數已經使老,手臂放盡,不易再行變化之時,方始突然橫截他的手腕的。

  若然換了另一個人,換了另一種劍法,少年這照面一招,可以逼使對方非撒劍不可!

  但冰川劍法卻是和任何劍法都不相同,那少年不想傷害齊世傑,一劍削出,怕他不知厲害,正想喝他「撒刀」之際,忽地感覺一股無形的勁力,竟然把他的劍尖蕩得稍稍歪過一邊。

  原來齊世傑這一招「冰河解凍」縱有三重勁力,正是如同冰川下面的暗流洶湧一般,層冰解凍,潛力一層賽過一層。第二重勁力一發,第三重勁力跟著來到。

  饒是這少年武學深湛,此時也不禁心頭一凜:「原來他這劍法的精妙,還在我的估計之止。幸好我未開聲叫他撤刀,否則可真是笑話了。」

  不過這少年也真了得,齊世傑此招雖然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卻也還是克他不住。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只見他略一晃肩,已是身移步換,他的身子便似輕飄飄的隨著齊世傑的刀風直晃去似的。

  齊世傑禁不住也讚了一個「好」字,陡地一聲大喝,又是一刀劈下。這一招仍然是把寶刀使出劍法,加上了龍象功,威力比前一招更加強了。

  少年隨著刀風一飄一閃,劍起處,唰、唰、唰連環三劍,似左似右似中,一招之內,同時攻擊齊世傑上中下三路要害,劍法之奇詭迅捷,實是難以形容。

  齊世傑第一次碰到如此厲害的劍法,不能不也略有顧忌,當下只好回刀護身,不敢全力出擊。

  這一戰真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材,那少年把劍法展開,劍式矯如神龍,身法輕靈如彩蝶,忽虛忽實,忽徐忽疾,乍進乍退,倏上倏下,每一招都暗藏著幾種變化。齊世傑用龍象功透過刀鋒要和他硬碰之時,他就用黏、卸兩字訣化去;但當齊世傑以為他是虛招之時,他又突然把力量用實,今到齊世傑防不勝防。

  齊世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心裡想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兩句老話當真說得不錯。我幸得奇遇,兩年間學成了幾種武林絕學,只道縱然不足與當世的一流高手比肩,在江湖上料想也難逢敵手了。那知一出冰窟,就碰上了如此勁敵。這個少年,年紀比我還輕,武功可是比我高明得多了!他哪知道這個少年的奇遇比他更多,學說比他更博,年紀雖輕,武學的造詣當世的一流高手也難以與他相比。

  齊世傑不甘落敗,當下改變打法,刀中夾掌,把六陽手的威力加上了龍象功,和冰川劍法配合,這才和那個少年扳成平手。

  那少年不識冰川劍法,對他的以刀代劍的劍法暗暗稱奇;齊世傑對他的劍法,也不由得有點詫異。不過,他之所以詫異,卻並非由於不識對方劍法。恰恰相反,是由於對方的劍法,有幾招他竟是有「似曾相識」之感,這才引起詫異的。

  「奇怪,他這幾招劍法我是在那裡見過的呢?」忽地霍然一省,齊世傑想起來了。原來這「似曾相識」的幾招,是他見冷冰兒使過的,那次在魔鬼城邊,冷冰兒以天山劍法接連擊敗過連甘沛與釋湛之時,齊世傑雖然中了魔鬼花之毒,神智正在逐漸模糊,但由於那幾招使得特別精妙,他還是留下印象的。

  「難道他是天山派的弟子,天山派的弟子又怎能與壞人一夥?他的『劍意』和冷女俠所使的天山劍法的『劍意』似乎也不盡相同,不,是相同的少,不同的更多。看來恐怕這只是我的胡亂猜疑而已。」

  心念未已,那少年的劍法忽地也是跟著他變了。

  少年的劍法本是瞬息百變的,此時忽地變得招式好似笨拙非常,而且越來越慢,慢吞吞的東一指、西一畫,劍尖上就好像懸著一塊石頭。

  但對齊世傑來說,這一下可是更難應付了。

  原來少年此時所使的劍法實是拙中藏巧,時而柔如柳絮借力打力;時而猛若洪濤,驟然壓至。齊世傑冰川劍法中暗藏的潛力,竟然被他克制得難以發揮。

  齊世傑突然想起師父在他冰川劍法練成之時,對他說過的一番話:「劍法中最上乘的境界是重、拙、大三字,冰川劍法固然奇妙絕倫,但他必須練到由巧變拙之時,方始能夠說是大功告成。」這番話他當時頗感費解,直到練成了桂華主留下的武功秘笈之時,方始懂得一些,但還未曾全懂,如今見了這少年的劍法,這才有更深的領悟,心裡也越發吃驚了。

  齊世傑身兼三家之長,一旦對武學奧義多了幾分領悟,不知不覺就把一己的體會用了出來。只循「劍意」,信手發招,擊、刺、撩,抹、崩、刪、劈、剁,無不恰到好處,使到疾處,冰川劍法的威力已是給他發揮得淋漓盡致,饒是那少年功力深湛,不覺也感到絲絲寒意。心裡想道:「此人悟性真高,和我交手不過百招,劍術的境界已是又進一層。」

  但饒是如此,齊世傑出不過只能勉強扳回平手,絲毫也佔不了上風。

  少年劍法再變,似是隨意所之,應快則快,應慢則慢,瞬息之間,前一招輕如柳絮,後一招重若泰山。真當得上是:慢中快,巧中輕,行雲流水,穩捷輕靈。齊世傑感到的那股無形壓力,也是越來越重了。

  齊世傑心灰意冷,躍出圈子,說道:「你的武功遠勝於我,我不是你的對手,要殺要剮,任憑尊便!」

  (Youth按:羽生真是想當然,此時在世傑心中此少年還是生死之敵呀,按世傑的性格,會如此懦弱嗎?哦,世傑未卜先知,他投降之後就會變成朋友……)

  少年插劍入鞘,走到齊世傑面前,伸出手來。齊世傑不知他要做什麼了。

  那知這少年竟然只是和他握手,握住他的手搖了兩搖,絲毫沒有用上內力,那態度就像和老朋友久別重逢那麼親熱!

  「你太客氣了!」那少年說道:「其實你的本領不弱於我,只是你和大吉法師先打了一楊,不免吃了點虧。我佔了你的便宜,怎敢言勝?說起來我還要多謝你呢!」

  齊世傑莫名其妙,說道:「你多謝我什麼?」

  少年說道:「你的劍法縱然不能說是天下第一,卻是我所見過的最奇妙的劍法,多謝你肯賜招,使我得益不少。」齊世傑苦笑說道:「你和我開玩笑了,這話應該顛倒過來說才對。我從你的高招之中獲得不少益處才是真的。」

  少年哈哈一笑,說道:「我不懂說客氣話,那就算是咱們相互切磋,彼此得益吧,如今你相信我是並無惡意,願意和我交朋友了吧?」

  齊世傑仍然不敢相信,但對這少年已是有了幾分好感,拒絕的話是說不出來了。

  正當他不知說些什麼才好之時,那少年又再問道:「對啦,我還未請教你的高姓大名呢?」

  齊世傑怔了一征,說道:「你當真尚未知道我的姓名?」

  少年說道:「我知道以兄台的武功,自必是中原一位成名俠客。但可惜我僻處西陲,平生從未踏足中原,是以請恕小弟孤陋寡聞,實是未知尊姓大名。」

  齊世傑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其實我在中原也不過是個無名小卒。」

  少年詫道:「那你為什麼以為我一定會知道你的名字?」齊世傑道:「你不是那位大吉法師的朋友嗎?他沒有告訴你我的名字。」

  少年這才恍然大悟,笑道:「原來你到如今,還一直以為我是有大吉法師早有約會,約會在此處對付你的。是嗎?」

  齊世傑道:「要是我猜錯了,請你莫要見怪。」

  少年說道:「你我一見如故,我不妨老實告訴你,我和大吉法師雖然勉強說得上是朋友,其實卻是無甚交情的。他為何和你作對,我真是半點不知。」

  齊世傑信了幾分,但仍忍不住問他:「請恕小弟多問,什麼叫做『勉強算得上是朋友』的朋友?」

  少年說道:「我和這位大吉法師,只是七年前曾經見過一面。但我知道他是天竺兩大神僧之一的奢羅法師的大弟子。奢羅法師是我尊敬的武學宗師之一,是以剛才我怕你傷了他的性命,才冒昧插手替他求情的。」

  齊世傑道:「原來如此。那麼那位連老大呢,不知兄台是否和他相識?」

  少年說道:「哪一位連老大?」齊世傑道:「就是和大吉法師同在一起的那個連老大。」說至此處,方才想起,頓了一頓,繼續說道:「這個姓連的傢伙在我和大吉法師交手的時候,悄悄溜走,或許你沒有遇見他吧。」

  少年說道:「剛才我是沒有見著他,以前也從未見過。不過你說的這個連甘沛,我卻是聽過他的名字的。我知道他是個陰狠的小人。小弟縱然不肖,也不至於有這樣的朋友。」

  齊世傑釋然於懷,連忙陪罪:「請恕小弟無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少年笑道:「這算不了什麼,假如易地而處,換了我是你的話,我也難免有這個懷疑的。那麼小弟冒昧攀交,兄台想必不會見拒了。」

  齊世傑哈哈笑道:「我能夠結識你這樣一位武功高強,仁心俠骨的朋友,正是求也求不到的呢。對啦,我還未曾請致兄台的高姓大名呢。」隨即告訴了自己的姓名。

  那少年未曾通名,卻先苦笑起來。

  齊世傑怔了一證,說道:「兄台何故發笑?」

  那年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卻先說出自己的名字:「我叫唐不知。」聽到這樣古怪的名字,齊世傑更是不楚為之一愕了。

  少年笑道:「是不是,我知道你一定覺得好笑,天下那有這樣古怪的名字的。對嗎?」

  齊世傑心想:「江湖上的人物,不願讓陌生人知道自己的名字,那也是常有之事。我和他究竟還是剛剛相識,他有一分顧忌,亦在情理之中。不過,他誠心與其我結交,看來似不假。」便道:「名字不過是個記號,兄台的名字雖然有點特別,那卻反而易記。」

  少年說道:「實不相瞞,我究竟姓甚名誰,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確切知道的只是:我是漢人。西域通稱漢人為唐人,故此我以『唐』為姓,名字呢,那只好叫做『不知」了。」面上掛著似是自嘲的笑意,笑得頗有幾分蒼涼意味。

  齊世傑不覺心中一動,說道:「請恕我冒味多問,兄台何以連自己的姓名都不知道?」

  唐不知道:「我是個孤兒,從小不知父母是誰。」

  齊世傑呆了一呆之後,暗自想道:「他的身世,倒和我的表弟相似。不過天下決沒有這樣湊巧的事的。而且,據冷冰兒所說,表弟失蹤之時,不過十一歲,失蹤了七年,如今當是十八歲。十八歲的少年,那能有這樣深厚的武功?假如他一直在天山的話,或許還有可說,但十一歲的時候,他已離開,那時他的武功基礎無論如何也還是薄弱的。我有二十年的武功底子,又在魔鬼城得到曠世難逢的奇遇,也還比不上他,難道他也有相同的奇遇?何況這少年看起來雖然比我年輕,但似乎也有二十歲出頭了。」他想到幾種不可能是他表弟的理由,疑心迅即消散。

  「請恕我不知,挑起唐兄身世之痛。」齊世傑對他抱歉,對他的身世也不便再追問下去了。

  唐不知淡淡說道:「這算不了什麼,身世飄零之苦,我也早已慣了。請恕我多嘴,我也想請問齊兄,你老遠的從中原來到回疆是為了什麼?」

  齊世傑不覺又是心念一動,說道:「實不相瞞,我是想找尋一個人。」

  唐不知道:「你要找尋什麼人,可否讓我知道?我在回疆生長,說不定可以幫你的忙。」

  齊世傑道:「我正想向你打聽,你知道楊炎這個人麼?他也是個孤兒,自小給人帶來回疆的。」

  唐不知似乎覺得很奇怪的樣子,愕了一愕,說道:「原來你要找楊炎?」

  齊世傑喜道:「唐兄這樣說,一定是知道他了?」

  唐不知道:「不錯,我知道有一個人叫做楊炎,他本是天山派的弟子,七年前忽然莫名其妙的失了蹤的。你找的是不是這個楊炎?」

  齊世傑大喜道:「正是這個楊炎。唐兄,你和他是相熟的朋友吧?」

  唐不知道:「我只能說我認識他。至於是否算得朋友,那我就不知怎樣說才好了。」齊世傑覺得他這答覆有點古怪,但此際亦已無暇推敲其中含義,連忙問道:「那你可知道他現在在什麼地方嗎?」

  唐不知道:「齊兄,請恕我要向你打聽清楚一件事情。」齊世傑道:「請問。」

  唐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我楊炎?」齊世傑道:「他是我的表弟,我是奉家母之命,找尋他的。」

  唐不知道:「你們是姑表還是姨表?」

  齊世傑道:「家母是他嫡親姑姑。」

  唐不知道:「請恕冒昧,令堂貴姓?」

  齊世傑不禁為之一愕,心想:「此人難道有神經病不成。但看唐不知的態度可是甚為認真,一點也沒有開玩笑的模樣。於是只好哈哈一笑,說道:「家母是楊炎的姑姑,當然是姓楊的了。」

  唐不知道:「如此說來,楊炎是真的姓楊的了。」

  齊世傑這才猜到了幾分,當下莊容說道:「楊炎當然是真的姓楊,他的父親是冀州一位頗有名氣的武師,名叫楊牧。」

  唐不知似乎吃了一驚,說道:「你說什麼。他的父親是、是……」

  齊世傑重複說道:「他的父親、我的舅舅,是冀州名武師楊牧!」

  唐不知呆了片刻,說道:「但我聽到的卻是另一種說法!」

  齊世傑道:「什麼說法?」唐不知道:「有人說孟元超大俠才是他的父親,當今一位最負盛名的青年俠客孟華是他哥哥。」

  齊世傑歎了口氣,說道:「我也知道有這一種說法。怪不得你一再追問我,他是否真的姓楊了。」正是:

  相逢不相識,家世費疑猜。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8 22:03:15     標題: 第五回 離合無常欣巧遇 恩仇剖析破愚蒙(1)

  唐不知道:「如此說來,這種說法是假的了。但何以會有這種假的說法呢?」

  齊世傑長歎一聲,說道:「家醜本來不便外揚,但唐兄既然和我的表弟相識,這件事情遲早也說的,那也就不妨告訴唐兄了。楊炎的母親,她,她……」

  唐不知道:「她怎麼樣?」聲調急促,關心的程度,顯然已超過普通的朋友。

  齊世傑心想:「看來此人和炎弟不僅只是相識,可能是有很深厚的交情的。」

  「她在未婚我的舅舅之前,曾經和孟元超有過一段私情。後來就是因為這件事情,和我的舅舅離婚的。也許因此,盂元超要認他做兒子吧?」齊世傑考慮再三,終於說出來了。

  唐不知呆了片刻,說道:「楊炎是孟元超的私生子嗎?」齊世傑道:「這倒不是。他是雲紫蘿與我的舅舅結婚之後生的,確實是我舅舅的嫡親骨肉。但孟華可就真的是私生子了,他是雲紫蘿婚前就懷六甲的。雲紫蘿是我那位離了婚的舅母的名字。」

  唐不知不覺變了面色,半晌說道:「如此說來,那位名滿天下的孟元超孟大俠豈非是個壞人?」

  齊世傑道:「話也不能這麼說,在大的事情方面,孟元超還是可以當得上大俠的稱號的。不過,在這件事情上,當然他是私德有虧了。」

  要知齊世傑的母親「辣手觀音」楊大姑在他弟弟婚變這件事情上,是極為偏袒弟弟的,在她的心目之中,雲紫蘿是敗壞楊家門風的「淫婦」,孟元超則是弄得她的弟弟家破人亡的「姦夫」。雲紫蘿已死,她對孟元超自是更加痛恨。齊世傑受母親的影響,對盂元超能夠有這祥的「評價」,已經算是好的了。

  唐不知道:「那麼你的舅舅現在何處?」齊世傑道:「我不知道。有人說他已經死了,但還不知是真是假。」

  說至此處,似乎覺得對楊炎的身世已經談得太多,便道:「唐兄,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唐不知頹然說道:「沒有了。多謝你相信我,初相識就告訴了這許多事情。」意態殊為蕭索。

  孟元超是名滿天下的大俠,武林中人提起他十九都是表示尊敬的。齊世傑只道他是因為知道了盂元超的「醜事」以致神態有異,並沒想到其他原因。

  齊世傑道:「唐兄既然沒有別的要問,那麼現在可以告訴我有關楊炎的消息了吧。」

  唐不知沒有立即回答,他凝視遠方,似乎是在想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方始說道:「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從前的楊炎。如今是否還有楊炎這個人,我都想找別人告訴我呢!」一副心神不屬的樣子。

  齊世傑大為失望,心想:「你既然不知道,何必問我這許多有關楊炎的事情!」

  不過他雖然覺得唐不知有點怪,但還是對他有幾分好感的,心裡埋怨他的話裡是不願說出口來。當下說道:「他失蹤了七年,據我所知,天山派有位冷女俠在這七年中從沒間斷的在尋找他,也沒打聽到他的下落。難怪唐兄不知道了。唐兄,你要上那兒?」

  唐不知似乎很注意聽他這番說話,聽了之後,苦笑說道:「我自號不知,你問我到那裡去,我也只能用我的名字作回答: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齊世傑道:「既然如此,那咱們只好就此分手了。」

  唐不知忽道:「且慢!」齊世傑道:「唐兄有何指教?」唐不知道:「我也要向你打聽一個人的消息。」齊世傑道:「是誰?」唐不知笑道:「還是楊炎。你剛才說你相信他還在人間,何所據而云然?」

  齊世傑道:「我這只是猜測而已。」

  唐不知道:「猜測也得有點根據,齊兄要是認為我還配做你的朋友的話,請恕我多問一句,你是否找到了什麼有關尋找楊炎的線索?」

  齊世傑暗自想道:「看來他也是很想找到楊炎的,要是他願意和我作伴前往魯特安,那就更有把握對付段劍青這小子了。」

  「不錯,我是找到了一條線索。你知道段劍青這個人嗎?」齊世傑道。

  唐不知道:「我知道他和楊炎一同到過天山習藝的,他怎麼樣?」

  齊世傑道:「他曾經收買殺手,兩次三番要暗殺我,剛才和大吉法師一起的那個連甘沛,就是受他指使,要來殺我的人之一。」

  唐不知道:「原來大吉法師與你為難,由來乃是如此。但段劍青為何要暗殺你呢?」

  齊世傑道:「他是怕我找到楊炎。」

  唐不知道:「你怎麼知道?」

  齊世傑道:「有一個和他們同謀害我的人,名叫竇健剛,後來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我救了他的性命,是他告訴我的。」當下將自己在魔鬼城的遭遇,簡單扼要的說給唐不知知道。

  唐不知道:「這個竇健剛知道楊炎的下落麼?」

  齊世傑道:「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另一個人的行蹤,要是找到了這個人,就等於找到了一條尋覓楊炎的線索了。」

  唐不知已經猜到幾分,但仍然問道:「這個人是誰?」

  齊世傑道:「就是段劍青!」

  唐不知道:「段劍青現在何處,你可以告訴我麼?」

  齊世傑道:「據竇健剛從連甘沛口中得到的消息,段劍青前些時候是在魯特安旗。只盼現在他尚未離開。我的表弟很可能就是和段劍青同在一起,所以我現在趕著要往魯特安旗,唐兄,要是你沒有別的緊要事情,不如……」

  他正想勸說唐不知和他作伴,同往魯特安腹,話猶未了,唐不知已是再問他道:「段劍青當真是在魯特安旗,你沒聽錯。」聲調急促,顯然他比齊世傑還更關心此事。

  齊世傑說道:「這個地名是我重複問了竇健剛兩遍的,絕對沒有聽錯!」

  唐不知道:「好,那麼我先走了,咱們後會有期!」說到一個「走」字,身形疾起,說到最後一個字,聲音已是認山坳的那邊傳來,背影也看不見了。

  齊世傑大叫道:「唐兄,你往那兒?」一面叫,一面拔步追蹤,可是卻已聽不見他的回答,山路迂迴曲折,拐了幾個彎,更不知道他是從那個方向走了。

  齊世傑定了定神,心裡想道:「這個人真怪,聽他一再查問段劍青下落的口氣,料想他多半也是要跑去魯特安旗的。但為什麼不願意和我作伴呢?」

  這個少年走了不打緊,但走了這個少年,還有誰人可以帶他走出通古斯峽呢?他不禁大為後悔,為什麼剛才沒有想起先向這今少年問路。

  一陣山風吹來,齊世傑忽然想起:「連甘沛的坐騎被我擊斃,他受我掌力所震,傷得雖然不重,但料想也走不快的。說不定我還有可能在這峽谷裡找得著他。與其在這裡後悔,我為什麼不去撞一撞運氣?」

  明知這個希望甚屬渺茫,他也只能試一試了。

  齊世傑是否能夠找到人帶他走出通古斯峻,暫且接下不表。先說那個自稱唐不知的少年,離開齊世傑之後的遭遇。

  他好像發狂似的飛跑,胸中似有一股鬱悶之氣無從發洩,但卻又是一片茫然,不願意去想任何事情。

  他一口氣他不知跑了多少路,不知不覺跑到一條山澗旁邊,綠陰掩映之下,流水淙淙,他方始有了一點清涼的感覺,回頭一看,沒有發現齊世傑追來,他也就不知不覺的停下腳步了。

  他把腦袋浸入清涼的山泉之中,「熱烘烘」的腦袋漸漸冷靜下來,重新恢復清醒。洗掉了面上的塵垢,水中的影子可比齊世傑剛才看見他的那個模樣年輕多了。

  「別人在我這個年紀,恐怕還是一個不識愁滋味的少年。為什麼我只有十八歲,就受到這許多命運的折磨。」他看著水中自己的影子不禁訥訥自語。

  喝了一口清泉,吐出一股鬱悶之氣,他不由自己的在心中苦笑道:「我自號『不知』,要是什麼都不知道,那倒好了!唉,冷姐姐,我的義父,孟華,甚至我的師父,這些人我都是把他們當作親人的,我知道他們也都是疼愛我的,但為什麼,他們都要騙我,都要騙我呢!」

  「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要騙我?」他幾乎忍不住就要大叫出來。

  幸好他沒有叫出來。

  就在此時,忽聽得腳步聲響,這少年抬頭一看,只見有個人正在向著他走過來,他不覺怔了一怔,這個人他是從未見過的。但不知怎的,卻是有幾分「似曾相識」之感。

  心念一動,他再看一看水中自己的影子,這才不禁啞然失笑,原來他這幾分「似曾相識」之感,是因為這個人的面貌和他約略有兩分相似。

  由於兩分相似,他不覺對這個人有點好感,正想問他,那個人卻先開口了。

  「請問兄台是否姓齊,大名世傑。」

  少年怔了一怔,說道:「你怎麼知道我是齊世傑?」

  那少年大喜道:「啊,你果然是我的表哥,表哥,我找得你好苦!」

  少年詫道:「我是你的表哥?你是誰?」

  那人說道:「好教表哥得知,我正是楊炎!」

  少年定睛看他,半晌說道:「什麼,你是楊炎?你真是楊炎!」那個自稱楊炎的少年見他如此平靜的發問,並沒如想像那樣露出驟然驚喜的神情,倒是有點感覺意外。但轉念一想:「齊世傑曾經上過連甘沛的大當,兩年前連甘沛冒充嚮導,幾乎將他害死。他在魔鬼城被困兩年,如今方得死裡逃生,也難怪他要小心提防了。」

  可是他卻並沒有懷疑眼前這個少年不是齊世傑,雖然他覺得齊世傑似乎比他想像的還更年輕。

  由於段劍青並沒有見過齊世傑,這個自稱楊炎的少年,從段劍青口中聽到的有關齊世傑樣貌的描繪,乃是間接從連甘沛口中聽來的,是以在他心目之中,自是不能塑道出明確的形象。他只知道齊世傑是個長得頗為俊秀的少年,那麼看起來比真實的年齡要輕一些,那也不足為怪了。

  不過令得他錯認了的最主要原因,還是因為他是在通古斯峽遇上這個少年。

  段劍青是得到了齊世傑在通古斯峽出現的消息,才叫他趕來謀害齊世傑的。這條路一向極少人行,這個少年腰懇長劍,而且,一看就知他的內功很有根底,除了齊世傑還能是誰?

  他認定了眼前這個少年是齊世傑之後,便大著膽子說道:「表哥,你我從來沒有見過面,也難怪你不敢輕易相信我的說法,但我是有憑據的。」

  少年說道:「哦,你有什麼憑據,證明你是楊炎?」

  「楊炎」說道:「我出生之時,有個胎記,我想姑母是應該知道的。姑母叫你來尋找我,想必亦已告訴我你吧?」

  少年說道:「什麼胎記?」

  「楊炎」捋高衣袖,露出左臂一粒紅痣。說道:「表哥,你該相信我了吧?」

  少年哈哈一笑,說道:「不錯,我知道楊炎左臂是有一粒紅痣,但可惜我已經知道了你不是楊炎,而我也不是齊世傑!」

  「楊炎」大吃一驚,說道:「那你是誰?」

  少年冷冷說道:「你問我是誰?我記得我有個名字,恰巧和你相同!」

  「楊炎」呆了一呆,失聲叫道:「你說什麼?」

  少年說道:「我說,我恰巧叫做楊炎,而且我也恰巧有這麼一顆紅痔!你要不要看看?」只見他左臂上果然也有紅痔,比「楊炎」的更為鮮明。

  假楊炎大驚之下,倏的跳將起來,伸指便向真楊炎胸口的穴道點去。

  他知道楊炎的武功必然不弱,是以一出手就用上了雷神指功夫。雷神指是他家傳的絕學,經過和段劍青交換武功,在這門武學上又有所增益,已是更勝前人,是以他雖然只練到四五分火候,出指亦已帶起一股熱風。

  兩人面對面的站立,本來伸手就可觸及對方。假楊炎心想縱然點不著對方穴道,雷神指的威力亦可傷及對方。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在這樣情形之下,他當然是不管成敗如何,也要和真楊炎一拼的了。

  楊炎似乎完全沒有防備,胸口的「璇璣穴」竟然給他一指戳個正著。「璇璣穴」乃是人身死穴之一。假楊炎想不到這一下如此輕易到手,倒是始料之所不及,這霎那間,不禁大喜如狂。

  只聽得「咕咚」一聲,一個人倒了下去。

  但倒下去的卻並不是真楊炎!

  原來正當假楊炎大喜如狂,忽覺觸指之處,如戳敗草,他還未曾笑得出聲,就給一股突如其來的反彈之力,震得變成了四腳朝天了。

  楊炎笑道:「你這門點穴功夫,確也有點邪門。但可惜你一來練不到家;二來你運氣太差,偏偏碰上了我,我剛好懂得挪移穴道的功夫。」他用內力震倒假楊炎這後,胸口也有點火辣辣的感覺,當下運氣三轉,這才恢復如初。

  「你這廝為什麼要冒充我,快說!」楊炎喝道。

  假楊炎料想難逃一死,硬著頭皮冒充好漢,閉著嘴巴不說話。

  楊炎冷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是段劍青指使你來的,是不是?」

  假楊炎道:「你既然知道,何須問我?」

  楊炎冷冷說道:「好,那我就不問你了。你高興在這裡躺多久就多久吧。」說罷,果然便即走開。

  這一下又是大出假楊炎意料之外,心想:「難道這小子是和我開玩笑不成!」他可不相信楊炎會這樣輕易放過他,但楊炎卻是真的徑向前走,頭也不回。

  假楊炎忽地大叫道:「楊大俠,請你回來。你要知道什麼,我都願意告訴你!」叫聲淒厲,就像受傷的野獸。

  原來此時他正在忍受著痛徹心肺的折磨。

  原來他給楊炎以少陽神功震盪他的奇經八脈,此時方始開始發作。少陽神本是天山派的正宗內功,楊炎揉合了天竺的奇門武學,減了幾分「王道」,卻增幾分「霸氣」,一旦發作,假楊炎只覺體內如有千百條小蛇亂竄亂噬,痛楚之處,當真股過世上任何一種酷刑。

  楊炎嘴角掛著冷笑,緩步走回他的身邊,說道:「這是你請我回來,可不是我逼迫招供。」假楊炎那裡還敢辯駁,只能頓首哀求,「是,是。小祖宗,求你饒了我吧。你想知道什麼,我都願意告訴你。」說話上氣不接下氣。

  楊炎輕輕在他身上拍了一下,痛苦登時減了許多,不過仍然不能動彈。

  「你叫什麼名字,為何要冒充我?」

  「我叫歐陽承,我有個怕父叫歐陽沖,段劍青曾經拜過他做師父。段劍青說我長得有點和你相似,是以他把有關你小時候的事情都告訴我,按照他想像中你長大了的形貌為我修飾化裝,並且給我『種』上這顆紅痣。他的本領遠勝於我,若不依從,他定必會殺了我。他叫我冒充你來騙齊世傑。」

  楊炎哼了二聲,說道:「他為什麼要你騙齊世傑?」

  歐陽承說道:「他知道齊世傑正在找你,他不願意你們表兄弟會面。」

  楊炎說道:「段劍青現在什麼地方?」

  歐陽承怕楊炎逼他帶路去找段劍青,不覺有點躊躇,不知是說真話的好還是說謊話的好。

  楊炎冷笑道:「其實他在什麼地方我已經知道,我就是要試一試你是否說謊。」

  歐陽承一聽,倒是鬆了口氣,心裡想道:「他若然真的已經知道,那就多半用不著我給他帶路了。」於是實話實說:「段劍青如今是在魯特安旗。」

  楊炎從他口中,證實了齊世傑所得的有關段劍青的消息不假。於是說道:「好,總算你沒有說謊。死罪可兔,活罪難饒,我就讓你在這裡自生自滅吧。」

  歐陽承這一急非同小可,叫道:「楊少俠,我已經對你說了真話了,你為什麼還不放我?你是俠義道,說話可得算數。」

  楊炎笑道:「第一、我這個『俠』字,是你封給我的;第二我可並沒有答應過你什麼,這是你自己願意說的!」好像很為這番捉弄開心,笑得頗有幾分邪氣。

  歐陽承身上的痛苦經過楊炎那麼輕輕一拍之後,雖然業已大為減少,但還是未曾消失的。一急之下,全身骨節如受了針刺一般,疼痛難熬。而且他不能動彈,也不知什麼時候,穴道方能自解。

  驚怒交並之下,歐陽承忍不住破口大罵:「楊炎,你這小子,你自以為是英雄好漢,嘿,嘿,在我眼中你不過是個無恥懦夫!」

  楊炎畢竟是個十八歲的少年,沉不住氣,回過頭來冷笑說道:「我並不自以為是英雄好漢、但『無恥懦夫』的稱號,似乎是應該移贈閣下,更為道當!」

  歐陽承正是想引他對罵,哈哈大笑三聲之後方始說道:「我的無恥,不過是要冒充你這小子罷了,你的無恥,卻是冒認仇人做你的父親!哈哈,認賊作父,這是古往今來,誰都認為最無恥的事情!你不知道羞愧,我也要為你羞愧!」

  楊炎鐵青著臉,緩緩走了回來,冷冷說道:「好,你要罵什麼儘管罵吧!」歐陽承只道楊炎是要回來殺他,誰知楊炎竟然叫他再罵,倒是頗出他的意料之外。

  原來歐陽承自忖在這樣情況之下,楊炎棄他而去,他是必死無疑,與其在臨死之前多受痛苦的折磨,不如激怒楊炎,讓他把自己一劍殺了的痛快。

  於是歐陽承又再罵道:「不錯,你的武功比我高,可惜你的武功只敢用來欺負比不上你的人!你要是有一點血性,為什麼不敢去惹孟元超!嘿嘿,你知道孟元超是你的什麼人嗎?他是你母親的姦夫!他毀了你真正的生身之父,讓你一世蒙上來歷不明的私生子的恥辱,可笑你非旦不敢找他報仇,還要認他為父!這是為了什麼,是因為孟元超的武功比你高是不是?是因為孟元超在江湖上有大俠的虛名是不是了哼,哼,我罵你是無恥懦夫,難道是罵錯了嗎?」

  他不知楊炎是否在聽他的說話,臉上仍是木然毫無表情。

  他臉上沒有表情,心中卻是如受針刺,比歐陽承身上的痛苦,還更難受。要知他自從齊世傑的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後,雖然明知齊世傑決不會亂造謠言,但內心深處,還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也正是由於這種複雜的心情,他這才有意讓歐陽承罵他。雖然他非常不願意聽,卻又忍不住不聽。

  歐陽承越罵越凶,許多污言穢語都罵出來了。不過他所罵的事卻是和齊世傑告訴他的事實完全一樣的。

  歐陽承罵了一通,已是有氣沒力,見楊炎仍是毫無反應,忍不住說道:「小子,你到底有沒有羞恥之心,為什麼不殺我滅口?」楊炎這才冷冷說道:「你罵完了沒有,對不住我可要走啦!」

  歐陽承這一罵消了不少氣力,疼痛更是難當,尖聲叫道:「你為什麼不殺我,為什麼不殺我?」

  楊炎說道:「我沒說過要殺你,也沒說過饒你。我說過的只是讓你自生自滅!」

  歐陽承最怕的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見楊炎要走,連忙換上一副諂媚的笑容,說道:「楊少俠,我知道你是想要報仇的。」不過,你的武功雖高,要殺孟元超恐怕還是不易,但只要你肯放我,我倒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我的武功雖然不濟,但可以替你出謀劃策,俗語說得好:鬥智不鬥力,你有我這麼一個軍師,無論如何也要比你匹馬單槍報仇更有把握!」

  話猶未了,楊炎已是拂袖而起,冷冷罵了一聲:「無恥」,便即走了。

  歐陽承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叫道:「你不敢相信我的說話是不是?好,那麼你反正是要去找段劍青算賬的,只要你找得到他,大可以向他問得明白。不過你雖然知道段劍青是在魯特安旗,魯特安旗這麼大,要找到他還是不容易的。你要不要我幫你的忙?」

  這次楊炎連一句回答都沒有,腳步走得更加快了。

  歐陽承大急之下,突然想起有一個人或許可以打動楊炎的心,連忙把吃奶的氣力都使出來,叫道:「喂,喂,你要不要知道冷冰兒的消息?她如今正有性命之危,等人救她!除了我沒人知道她的下落!」心想:「冷冰兒那樣疼他,料想他不會不理她吧。」怕的只是楊炎走得遠了,不知有沒有聽見。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楊炎在他目力僅僅可及之處停下腳步,緩緩的轉過身來了。在這個世界上,楊炎只有三個最親近的人,一個是。義父繆長風,一個是師父唐經天,還有一個就是冷冰兒了,由於年紀相差不遠,他和冷冰兒情如弟姐,感覺上自是更為親近。而且冷冰兒曾經在殷劍青手中救過他一次性命,他也不能忘了冷冰兒這筆恩情。

  他回來得更炔,轉眼就到了歐陽承身旁,說道:「你說的到底是真是假?」

  歐陽承鬆了口氣,說道:「我怎敢騙你,你武功這麼好,若然我騙了你,你什麼時候都可以殺我!」

  楊炎心裡想道:「對付這等奸猾狡詐的無恥小人,我也得用旁門左道的法子治他。」當下冷笑說道:「諒你也不敢說謊。」一捏歐陽承的下巴,歐陽承不由自主的張開了嘴,楊炎把一顆藥丸塞入他的口中,逼他吞了不去。

  藥丸氣味腥臭,歐陽承難受得直想作嘔,卻又嘔不出來。大驚問道:「你給我吞的是什麼東西?」

  楊炎淡淡說道:「沒什麼,只不過是顆一年之後方始發作的毒藥。」

  歐陽承道:「我已經願意幫你的忙,為什麼你還要害我?」

  楊炎繼續說道,「你不用擔心,要是你對我說的是真話,一年之內,我自然會把解藥設法交到你的手上。這是一種古怪的慢性毒藥,在未到發作的時候,對身體是毫無影響的。」

  「但假如你是騙我,那就當然沒有解藥給你啦。嘿嘿,一年之後,毒發之時,你就會知道,你現在所受的痛苦,比較起來,簡直算不得是什麼痛苦了。」

  歐陽承聽說一年之後方始發作,稍稍寬心,說道:「但我怎知道你說話算不算數,到時如果你不把解藥給我——」

  楊炎說道:「假如一年之後,你毒發身亡,叫我也不得好死。你相信了吧?」

  歐陽承見他發了毒誓,這才放心,說道:「不過你這說話還有一個漏洞,請恕我多心,我要和你先說清楚,才能把冷冰兒的消息告訴你。」

  楊炎說道:「好,你還有什麼不放心,儘管說吧。」

  歐陽承道:「我把冷冰兒的消息告訴了你,你可得立即解開我的穴道,放我逃生。否則,你讓我在這裡餓死,而非毒死,你豈非不必應誓?」

  楊炎笑道:「哦,原來你是想到這個『漏洞』,好,你劃出的道兒,我都答應就是。說吧。」心裡則在暗笑:「還有一個漏洞,你可未曾發現呢。」原來他逼歐陽承吞下的那顆「藥丸」,乃是他在自己身上搓下的污垢。一年之後,當然不會有什麼毒發身亡的事,他也無須去把「解藥」給他,反正要他不是中了這顆藥丸惹死的,楊炎的「毒誓」不過是個玩笑而已。

  不過歐陽承得他發下的毒誓,卻似吞下了一顆定心丸,於是放心說道:「實在不放心,冷冰兒如今是在段劍青的手中。」

  這次是輪到楊炎大吃一驚了,連忙問道:「她怎會落在段劍青的手中的。」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8 22:04:04     標題: 第五回 離合無常欣巧遇 恩仇剖析破愚蒙(2)

  歐陽承道:「你恕我無罪,我才敢講。」

  楊炎說道:「我早已答應了你,你以前所犯的過錯,我概不追究。」

  歐陽承道:「是我做段劍青的幫兇,騙冷冰兒上當的!」楊炎恍然大悟,說道:「你冒充我,騙她相信,然後你暗中害她?」心想:「我和冰姐姐隔別七年,也難怪她受這奸徒的騙了。」

  歐陽承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我奉了段劍青之命,是想暗中害她,不過,結果卻是害她不成,反而幾乎害了自己。」當下把那日如何冒充楊炎去騙冷冰兒,如何假裝帶冷冰兒去找段劍青,最後如何割斷山籐害她,卻仍然給冷冰兒逃脫等等事情,老老實實說給楊炎知道。

  楊炎說道:「如此說來,冷冰兒後來怎樣,你是不知道的了?」歐陽承道:「後來的事情,我不知道。不過據我猜想,冷冰兒逃脫之後,必定仍然回去找羅曼娜的。只怕多半仍是逃不脫段劍青的手心。」

  楊炎問道:「還有誰在看管羅曼娜?」

  歐陽承道:「還有我的一個堂兄,名叫歐陽繼。他的武功可遠遠在我之上。縱然她能打過我的堂兄,也不容易把羅曼娜帶下雪峰。假如再碰上段劍青回來,那就更難逃走了。」

  楊炎說道:「段劍青去了那裡?」歐陽承道:「他去找羅曼娜的父親羅海去了。」

  楊炎不禁再道:「如此說來,他們如今恐怕都是未必在那雪峰之上了?」

  歐陽承道:「我也不知段劍青跑去勒索羅海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假如他勒索不遂,自必還會回到那座雪峰。不過,你先找到羅海,無論如何,也可以得到有關段劍青和冷冰兒的消息了。」

  楊炎又再問清楚那座雪峰的座落和羅曼娜的住址之後,說道:「你還有什麼要告訴我嗎?」

  歐陽承道:「我知道就是這麼多了。請——」

  楊炎不待他把請求的話說出來,立即起身就走。

  歐陽承大驚叫道:「喂,喂,你說過的話——」

  話猶未了,只聽得呼的一聲,一顆石子飛來,恰好打在歐陽承胸口的「璇璣穴」,「璇璣穴」本是人身死穴之一,但奇怪的是,歐陽承非但沒有死,反而突然有了輕鬆之感,全身血脈暢通,不知不覺就站起來了。

  歐陽承呆了一呆,如夢初醒,這才知道楊炎業已替他解開穴道。原來楊炎急於要走,故而在百步之外,反手擲石,替他解穴。好像背後長著眼睛一樣,打在相應的穴道上,竟是不差毫釐。他能夠用內力反震來封閉對方的穴道,這種功夫已經是玄怪之極,飛石打穴,打的還是死穴,居然能夠立即令人血脈暢通,這種解穴的功夫,更是匪夷所思了。

  歐陽承呆定之後,又喜又驚,喜的是自己這條小命總算是拾回來了,驚者是楊炎的武功如此古怪,只怕段劍青也未必是他對手。

  他懷著患得患失的心情,暗自想道:「不如我回去先找大哥,把碰上楊炎的事情告訴他,叫他幫我設法應付。假如羅曼娜還在他的手中,那就更妙,我們可以把羅曼娜收藏起來,等待事情的結果,萬一這小子殺不了段劍青,反而被段劍青所殺,我又保全了羅曼娜,也可以將功贖罪。這小子當然是要去羅海那兒先找段劍青,不會先去救羅曼娜的。」他那知道他打的只是一廂情願的「如意算盤」,羅曼娜早已給冷冰兒救出去了。

  好像有毒蛇嚙著他的心!

  楊炎心急如焚,施展絕項輕功,兼程趕路,走得飛快。走的雖然不是捷徑,卻已早在歐陽承之前,走出了通古斯峽。

  走出幽暗的峽谷,滿眼又是燦爛的陽光。

  可是楊炎的心頭,卻還是佈滿陰雲。

  歐陽承那些說話,就像毒蛇一樣嚙著他的心。他咬了咬牙,恨恨說道:「不錯,他是一個無恥小人。但他也說得對,不殺孟元超,我怎能夠抬得起頭來!」

  他急於去救冷冰兒.心裡可也有點恨冷冰兒:「義父和孟元超是好朋友,他不願意我知道本身來歷,那也罷了。冷姐姐,你說過你是最疼我的,為什麼你也要幫同孟華騙我!

  「嗯,段劍青倒沒有騙我,他早說過孟華不是我的兄長,我是真的姓楊,不是姓孟。

  「不錯,這個曾經謀害過我,如今又在謀害冷姐姐的大壞蛋我是非找他算賬不可的!不過念在他說過真話的份上,我可不一定非要殺他不可,好,我先找到他廢掉他的武功,然後再去找孟元超報仇!」

  他胡思亂想,心似亂麻,卻不知他所想念的冷冰兒此刻正是走來通古斯峽。

  楊炎不過十八歲,對一般人來說,十八歲正是春花燦爛的年華。

  古今往來,詩人詞客,總喜歡以花擬人,其實花和人固然有許多地方相似,也有很不相同的地方。

  風刀霜劍嚴相逼,黛玉傷春葬落花。花和人相似的是:很少不懼風霜的欺凌,但只要經受得起嚴寒,花會開的更香,人會活的更好。

  不相同的是:風刀霜劍之下綻開的蓓蕾,花朵總是遲開;但自小遍歷風霜的孩子,卻大都是早熟的少年。

  楊炎正是這佯,有和他的年紀太不相稱的複雜感情。愛得強烈,恨也恨得陰沉。

  在這方面、年紀比他大了將近十年的齊世傑,倒是和他頗為相似。

  和楊炎一樣,他也在思念著冷冰兒,對冷冰兒的感情,或許不盡相同,但同樣是深沉的思念。

  和楊炎一樣,他也在仇恨段劍青,想要親自找段劍青算賬。

  最大的不同是,他並不恨孟元超,雖然對孟元超亦無好感。

  除了感情方面,還有一個不同的是:他們目前的處境。

  楊炎已經走出了通古斯峽,大有希望可以任由自己的性子,快意恩仇。

  齊世傑卻還在幽暗的峽谷之中彷徨,找不到出路。不管是他所恨的人還是他所愛的人,見得著的希望都很渺茫。

  齊世傑在通古斯峽迷了路,唯一的希望只是希望找得到他那個「老嚮導」連甘沛,逼他做自己的真正嚮導。他想,連甘沛的坐騎已經被他擊斃,人也受他掌傷,雖然傷得不重,但總不能那麼快走出峽谷。

  可是他在谷中胡亂尋找,找了兩天,和他作伴的仍然是只有他自己的影子,在荒涼峭峻的峽谷中,連野獸也沒碰到一隻。

  乾糧已經吃完了。

  乾糧吃完還不打緊,偶爾還可打下空中的飛鳥充飢,要命是水囊也乾癟了。渴比饑更難捱,當務之急,不是找人而是先找水源了。

  在這峽谷之中,水源不是沒有,但要取得足夠的食水,卻是極為麻煩。原來這是寸草不生的荒谷,偶爾可以發現有水珠從石頭之中滲出,待它凝聚一滴滴的掉下來,可要等待個老半天,方能收集不過普通茶杯一杯之量。

  這日齊世傑在九曲十八彎的峽谷之中信步所至,希望能夠碰上他的「老嚮導」連甘沛。不知不覺到了中午時分,人沒找著,水源也沒發現,他是清早從石罅之中滲出的水珠滴了幾滴入口,就不耐煩再等下去。這幾滴水珠不過僅能潤一潤他的喉嚨,此時早已嘴巴裡幹得冒煙了。

  正當他彷徨焦急之際,忽地聽得彷彿有流水潺潺之聲。齊世傑精神一振,連忙伏地聽聲,確定了方向之後,便去覓那水源。

  眼睛一亮,果然發現了一條山澗。而且在山澗旁邊,他還發現了一個人。

  這個人是大吉法師,他正在用他那個穿了一個小洞的紫盒缽盛水來喝。

  他本以為大吉法師那天跨上了坐騎,是應該早已逃出了峽谷的,想不到還能夠碰上了他,不過只是他一個人,他那匹馬可不見了。

  原來大吉法師這次也是靠連甘沛作嚮導才敢到通古斯峽來的,失去了連甘沛,他也就像齊世傑一樣,找不到出路。他內力深湛,可以忍受飢渴,他那匹馬可抵受不起,三天沒有水喝,已是奄奄待斃,不能再騎了。大吉法師只好拋棄了它,自己來找水源。

  大吉法師發現了齊世傑,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

  「好小子,你竟然冤魂不息,纏上我啦!好呀,你不肯放過我,我唯有與你拚命!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大吉法師跳將起來,金缽的水潑了滿地,橫杖當胸,擺出迎敵姿態。

  齊世傑笑道:「大和尚,我不是來找你的麻煩的,只要你不想殺我,我為何要與你拚命?」

  大吉法師鬆了口氣,說道:「你為何還在這裡?」齊世傑道:「我迷了路。」大吉說道:「他怎麼不帶你出去?難道你沒有和他交談,就把他殺了?」

  齊世傑知道大吉說的這個「他」就是假名「唐不知」的那個少年,當下說道:「我和他說過,不過他已經走了。」

  大吉法師更為諒異,說道:「你們既然曾經交談,那麼你們應該知道彼此是誰了,怎的他還會獨自走呢?」

  齊世傑心中一動,連忙說道:「大吉法師,我正想問你,你這位朋友是誰?」

  大吉法師道:「他連姓名都沒有告訴你麼?」

  齊世傑道:「說是說了,不過他說他叫『唐不知』,我想這多半是假名吧?」

  大吉法師道:「你有沒有把自己的真名實姓,先告訴他。」齊世傑道:「一罷手不鬥,我就向他通名了。我又不是什麼奢攔人物,何須對他隱瞞實姓真名。」

  大吉法師道:「他知道你是齊世傑之後,還是自稱『不知』麼?」齊世傑道:「是呀,他說他不是個孤兒,是以不知自己身世。」

  大吉法師哈哈笑道:「唐不知,唐不知,他以前或許不知,見了你是應該知道了,怎的還說『不知』,倒是把我弄得也糊塗了!」

  齊世傑道:「他到底姓甚名誰,趕快告訴我。」他急於知道,目光似有稜角的盯著大吉法師發問,把大吉法師嚇得登時不敢發笑。

  「你跑來回疆,為的是找什麼人?」大吉法師反問他道。

  齊世傑道:「大和尚,你這是明知故問了吧?我不相信你那夥伴連甘沛還沒告訴你,我要找的是我的表弟楊炎。」

  大吉法師緩緩說道:「那個自稱『唐不知』的少年,就正是你要找尋的表弟楊炎!」

  齊世傑大吃一驚,失聲叫道:「他是楊炎。此話當真?」

  大吉法師道:「我何必騙你?實不相瞞,那天我就是恐怕疏不間親,所以他一和你交手,我就急急忙忙逃跑的。」

  原來那日他打不過齊世傑,恰值楊炎來到,他知道楊炎和齊世傑是未見過面的表兄弟,是以在危急關頭,只能請楊炎替他抵擋一下。但心想他們始終會知道彼此是誰的,一旦他們說開之後,只怕他們表兄弟就要聯手轉過頭來對付自己了。

  齊世傑呆了片刻,叫道:「既然他是楊炎,為什麼他不肯認我,為什麼他獨自跑開?」

  大吉法師道:「你問我,我怎麼知道?」

  齊世傑雙眼火紅,說道:「好,那你把你知道的有關楊炎的事情都告訴我!」

  大吉法師不知齊楊之間曾經鬧過甚麼事情,以致楊炎不肯認親。見齊世傑好像發狂似的盯著他問,不覺心裡有點害怕,暗自想道:「前天我和這小子交手之時,曾經聲言要殺他的,我可不敢相信這小子就肯如此輕易的放過了我,他問出所以然來,只怕就要施辣手了。」

  怯意一生,登時動了三十六著走為上著的念頭,施展緩兵之計,說道:「你是來找水源的吧?坐下來先歇一歇,喝夠了水,我再盡我所知,告訴你好不好?」

  齊世傑嘴裡正幹得冒煙,心中異常煩躁,一半原因也是由於缺水而起,聽他提起一個「水」字,不覺霍然一省,面對著清涼的山水,如何還能忍耐,便道:「好,我喝了水,抹一把臉再來問你!」

  他把腦袋侵入山澗裡,一陣清涼的感覺有說不出的舒服,忽地發現水中已不見有大吉法師的倒影,抬起頭來,只見大吉法師拔步飛奔,此時已在轉入一個山坳。

  齊世傑匆匆忙忙喝了幾口澗水,便跑去追。大聲叫道:「你若是不肯把楊炎的事情告訴我,那也罷了,咱們都要找尋出路,作個伴也好一些。」

  大吉法師冷笑道:「你們漢人有句俗話: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隨。要是你認識道路,或許我會事急相隨。如今你是自身難保,我用不著倚靠你,於嘛還要那你作伴?」冷笑聲中,他跑得更加快了。

  齊世傑的輕功本來在他之上,但一來起步較遲,二來地形複雜,到他轉過峽谷之時,大吉法師早已不知跑到那裡去了。

  大吉法師躲過了齊世傑的追蹤,正在胡亂找尋出路之際,忽聽得蹄聲得得自遠而近。

  「難道是連甘沛不見找出峽谷,他在附近牧楊買了馬匹,又再回來找我?若然如此,還算有點良心。」他抱著喜出望外的心情,急忙迎上前去。

  蹄聲在他面前戛然而止,這霎那間,大吉法師和那騎者都是不覺「啊呀」一聲叫了起來。

  來的不是連甘沛,是一個妙齡女子。他認識這個女子,這個女子也認識他。原來正是跑來通古斯峽找尋齊世傑的天山女俠冷冰兒。

  大吉法師吃驚未己,冷冰兒已在冷笑喝問:「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想不到一別數年,又在這裡碰上你這位大和尚。哼,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大和尚,你跑來這裡幹什麼?」

  大吉法師怒道:「憑你這小丫頭也配審問我麼,貧僧雲遊四海,喜歡上那兒就上那兒。你來得這裡我為什麼不能來得?」

  冷冰兒哼了一聲,冷冷說道:「你不說我也知道?」

  大吉法師倒是不覺一愕,說道:「你知道了什麼?」

  冷冰兒道:「好,我就替你說出來吧。你是楊炎約你來的,為的是要謀殺齊世傑!我說的是也不是。」

  大吉法師那知她說的這個「楊炎」和他以前碰上的楊炎根本就不是一個人,聽了不禁一驚,心想:「她猜的雖然沒有全對,但看來她知道的也是當真不少了!」

  冷冰兒之所以有此猜測,亦非無因而至。原來大吉法師雖的是神僧奢羅法師的大弟子,位居同門之長,但賦性卻與乃師不同,非但未能勘破色空,名利得失之心且還甚重。昔年他在拉薩作布達拉宮的容座「經師」之時,曾與當時清廷派駐拉薩的大內高手衛托平過從甚密,互相利用。那次天竺兩神僧率領眾弟子上天山與天山派的老掌門唐經天「切磋武學」,就是受他的鼓動的,而在他背後策劃此事的人也正就是衛托平,以便和衛托平偷襲天山派的計劃配合的。那次衛托平的陰謀雖不成功,但天山派所受的損害亦已不少。這件事情的真相天山派後來也知道了。後來段劍青逃下天山,也曾有人發現他是與大吉法師同行。

  冷冰兒尚未知道騙她的人是冒牌楊炎,在她的心目中,楊炎雖是死心塌地甘為虎作悵的段劍青一夥,而大吉法師又是和段劍青一夥的。故此當她一踏入通古斯峽,便碰上大吉法師之時,自是不免猜想他是楊炎約來,謀害齊世傑的了。此際,她見大吉法師面色大變,越發相信自己的猜測不錯,便即喝道:「你們把齊世傑怎麼樣了?不說出來,我決不放你過去!」

  大吉法師冷笑道:「你要找齊世傑,大可以自己去找,與我何干?」冷冰兒怒道:「你敢說你不是來謀害齊世傑的麼?」

  大吉法師心想:「莫非連甘沛已是被她所擒,不然她怎麼會知道來這裡找尋齊世傑?」一來他以為冷冰兒已經知道若幹事實;二來他也還不怎樣把冷冰兒放在心上,於是傲然說道:「不錯,我是聽說齊世傑得了桂華生的武功秘笈,曾想與他一較武功。但我可沒有殺他。我只知道他如今是和楊炎一起。我是看在貴派與那爛陀寺曾有淵源的份上才告訴你,你可別再囉嗦!」

  他自以為說得已經很夠客氣,不知冷冰兒聽了卻是越發憤怒。齊世傑碰上真楊炎一事從大吉法師口中說出,聽入她的耳中,只道齊世傑已經上了「楊炎」的當了?

  唰的一聲,冷冰兒拔出劍來,喝道:「楊炎把他騙到什麼地方了?」

  大吉法師不禁無名火起,哼了一聲,冷笑說道:「你的師父對我也不敢如此無禮,奠說我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訴你。你想怎樣?」

  冷冰兒冷冷說道:「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總之我是要著落在你的身上,替我把這兩個人找來,否則,——」

  大吉法師冷笑道:「否則怎樣?」

  冷冰兒道:「否則你可休怪我不放你走出這條峽谷。」她那知道大吉法師正是因為走不出這條峽谷而煩惱,他聽了冷冰兒的話,不覺心中一動:「這丫頭來得正好,我何不將她擒了,逼她帶路。她既然敢來,料想也會識路出去。」

  冷冰兒見他神色不定,當是暗加戒備,冰魄寒光劍揚空一閃,再加催問:「你在打什麼鬼主意?我可沒工夫等你,你到底說是不說?」

  大吉法師陡地喝道:「憑你這小丫頭也膽敢欺我!」青竹杖抖起勁風,斜斜一指,閃電般的就朝冷冰兒的右肩井穴打來。冷冰兒曾在天山見過他的本領,識得他的厲害。劍光閃閃,劃了半個弧形,把上盤中盤全都護住,劍峰反削,這一招是天山劍的起手式,名為「雲鎖天山」。大吉法師攻不進去,噹的一聲,劍杖相交,濺起火星,各無傷損。但奇怪的是,在火星濺起之時,一股透骨沁肌的奇寒之氣竟是隨之而起,饒是大吉法師內功深厚,也不禁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冷顫。

  冷冰兒削不斷他的竹杖,也是吃驚不小,心裡想道:「幸虧師父把這把寶劍給我,要是換了普通的青鋼劍,只怕今天非得吃虧不可!」

  大吉法師雖然打了一個冷顫,但他的內功到底不是那個假楊炎可比,寒氣入肌,不過僅能令他的功力稍受點影響而已,運氣一轉,便即無事。可是他在驟吃一驚之後,卻不由得突地想起連甘沛告訴他的一件事來,當下退開一步,神情是又喜又驚的問道:「臭丫頭,你手中這把劍敢情就是冰魄寒光劍吧?」要知冰魄寒光劍乃是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異寶,大吉法師見了,能不動心?

  冷冰兒道:「算你眼力不錯,你既然識得此劍,還敢逞強?」大吉法師一聲冷笑,喝道:「你把冰魄寒光劍雙手奉上,我倒可以饒你不死。」大喝聲中,早已退而復上,一招「橫掃千軍」,又打來了。

  冷冰兒一個盤龍繞步,劍招亦已從起手式的「雲鎖天山」變成了「推窗望月」,劍勢平推出去。

  這一招看似乎平無奇,內中卻藏著極厲害的後著。大吉法師的竹杖橫裡一掃,用的力道比前更加剛猛,未曾碰著,一股勁風就把冷冰兒的劍鋒盪開。不料冷冰兒居然不退反進,趁著對方的掃蕩之勢,借力打力,劍尖輕輕一點杖頭,倏地自下反彈而上,上刺大吉法師面門。

  大吉法師左手拿起金缽一擋,擋的方位不正,按說冷冰兒以快劍疾攻,這一劍乘暇抵隙,還是可以刺著他的。但眼看劍鋒堪堪指到他的面門之際,卻忽地好像被一股無形潛力牽過一邊。說時遲,那時快,大吉法師已是一招「平沙落雁」,竹杖猛地劈下,敲擊她的手腕,大聲喝道:「撒劍!」

  原來大吉法師的金缽雖然已被齊世傑刺穿缽底,磁性減弱幾分,但也還是有吸鐵的功能的。好在冷冰兒的冰魄寒光劍並非金屬,不至於被他吸入缽中。但大吉法師以龍象功旋轉金缽,以揮出來的那股相當強烈的吸力,對非金屬的兵器,也還可以引過一旁。

  「噹」的一聲,冰魄寒法劍和大吉法師的青竹杖又一次接個正著。這一次大吉法師已經用上了龍象功,震得冷冰兒的虎口隱隱發麻,連忙一個「細胸巧翻雲」倒縱出去,不過冰魄寒光劍可還是在她的手中。

  這一下雙方都是吃驚不小。冷冰兒那一劍刺不著他固然是始料之所不及,大吉法師吸不動她的劍,加上了龍象功出還不能令她「撒劍」更是驚奇。驀然一省,想道:「聽說冰魄寒光劍乃是萬年寒玉煉成,怪不得我的金缽對它無效。不過龍象功也克她不住。這丫頭的功力縱然比不上那姓齊的小子,倒也不可小覷了。」

  但試了這招,大吉法師亦已知道冷冰兒的功力雖然不弱,但自忖還是可以勝她一籌,於是把龍象功全力發揮,狠狠搶攻。金缽護身,竹杖猛打,來勢之烈,端的有如狂風暴雨。

  冷冰兒眼看抵擋不住,驀地劍法亦是為之一變。變得奇幻之極,而且劍上發出的苛寒之氣也是越來越濃。原來她已是把冰川劍法使出來了。

  冷冰兒學成了「冰川劍法」,這次還是第二次拿來應用,起初不大純熟,漸漸熟而生巧,當真像是冰川一樣,往往表面看來似是平平淡淡的一招,內裡卻暗流洶湧,威力之大,難以想像。使到疾處,但見寒光一片,劍氣干重,把大吉法師的青竹杖緊緊裹住。四面八方,都是冷冰兒的影子,不過半枝香時刻,冷冰兒己是反客為主,從下風扳成平手,又從平手而搶佔上風。

  冷冰兒最初用天山劍法打不過大吉法師,這並不是因為天山劍法不及冰川劍法,而是內中另有緣故。

  第一、大吉法師見過天山劍法,雖未洞悉其中奧妙,但對一個在武學上有深湛造詣的人,曾經見過的劍法,總是比較容易應付一些。冰川劍法卻是他從未見過的,冷冰兒使的每一招都是他始料之所不及,往往表面看來極為平淡的一招,當他應付時,便覺得奇幻無比。

  第二、冰魄寒光劍本來就是要用冰川劍法配合,方能發揮最大威力的。劍上發出的奇寒之氣越來越濃,饒是大吉法師內功深厚,也是感覺如墜冰窟,著實有點難熬。無可奈何,只好一面抵擋冷冰兒的劍招,一面默運玄功,抵禦這股刺骨侵肌的寒氣。

  他本來是在功力上勝過冷冰兒的,如此一來,變成一心二用,此消彼長,連這點便宜也佔不到了。不過他的龍象功能耐久戰,青竹杖和紫金缽也都是武林異寶,冷冰兒在急切之間也還是勝他不得。

  齊世傑失去了大吉法師的蹤跡,正在到處尋找之後,忽地隱隱聽得兵器碰瞌之聲。不覺大奇:「什麼人在這峽谷之中打鬥,難道是我聽錯了麼?」幾乎疑心這是像魔鬼城風中怪聲那樣的幻覺,但既然聽到了這種似是兵器碰磕的聲音,就像是在沙漠中被困的旅人,發現了遠處有綠洲一樣,那怕只是海市蜃樓的幻相,也不能不去查察一個究竟了,循聲覓跡,終於給他找到了冷冰兒和大吉法師正在打鬥的那個地方。

  剛才他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今他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揉揉自己的眼睛,呆了片刻,這才猛地失聲叫道:「冷女俠,冷女俠,你,你怎的也來了這兒?」

  就在此時,冷冰兒正在把一把冰魄神彈向大吉法師灑去,冰彈一發,冷氣寒光,凝聚如網。

  大吉法師驟吃一驚之下,根本就沒想到她這冰魄神彈並非普通的金屬暗器,本能的拿起嵌有磁石的紫金缽一擋,想把她這「暗器」吸入缽中。那知不擋還好,他這一擋,冰彈碰著金缽,立即炸裂,冰氣寒光,迅即瀰漫空際,轉眼間凝結成一層好像有實質的東西,似是一張無形的網撒了下來,把冰魄神彈的威為發揮得更強更快!

  這霎那間,大吉法師只覺全身麻木,血液都好像要凝固了。他情知再打下去,自己必將束手就擒,趁著還能勉強支持之際,急忙一咬舌尖,強振精神,把殘餘的功力都運到杖端,躍將起來,狠戳過去,同時左手的金缽也向冷冰兒劈面擲來。這一下瘋狂反撲,乃是他畢生功力之所聚,成敗繫於一擊,端的兇惡無比。

  齊世傑禁不住慌忙叫道:「冰河倒掛,飛瀑潛流!」這是冰川劍法中化解功力在己之上的敵手強攻的兩招精妙招數。話猶未了,只見冷冰兒果然是已經使出了這兩招冰川劍法,齊世傑鬆了口氣,心裡想道:「她這兩招雖然不及桂華生在冰窟石壁上的精妙,但對付大吉的強攻,相信已是足以破解有餘。」心念未已,只見大吉法師的竹杖果然已是脫手飛出,擲出的紫金缽也沒打著冷冰兒,滾下山坡去了。

  大吉法師面如死灰,叫道:「齊世傑,你來殺了我吧。」

  齊世傑卻道:「冷女俠,請你看在我的份上,放過這位大和尚吧!我答應過一位朋友,不殺他的。」原來他是想起了自己對楊炎許下的諾言,同時也想起了楊炎和冷冰兒的關係。不過目前還未到細說的時候,是以他也暫緩把楊炎的名字說出來。

  冷冰兒對大吉法師,雖無好感,但一來彼此師門有著深厚的淵源,二來大吉也尚未算得是大奸大惡之輩,她本來亦是無意殺他的,於是聽了齊世傑的話,便把冰魄寒光劍插入劍鞘中,冷冷說道:「如今用不著你替我尋人了,看在齊小俠的份上,就放過你吧。」

  大吉法師想不到齊世傑竟會為他求情,當下拾起了竹杖和金缽,向齊世傑施了一禮,說道:「施主的這番恩惠,老衲記下了。」也不知他說這兩句話是什麼意思,說罷,便即走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8 22:04:23     標題: 第五回 離合無常欣巧遇 恩仇剖析破愚蒙(3)

  齊世傑得與心上人意外相逢,歡喜無比,此時亦已無暇思索大吉法師說的是什麼意思,便即上前與冷冰兒相見。

  兩人意外相逢,一時間都不知從何說起。

  半晌,齊世傑說道:「冷女俠,我正想到魯特安旗找你,想不到你先到這裡來了。」冷冰兒道:「我也是特地來找你的。」說罷,不覺臉上一紅。

  齊世傑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冷冰兒不覺一怔,心裡想道:「難道他還沒有碰上楊炎?」於是說道:「你先告訴我,你又怎麼會知道要到魯特安旗找我的?」

  齊世傑道:「此事說來話長——」

  冷冰兒道:「好,既是說來話長,那就請你從頭說起吧。啊,對啦,我還未曾向你道賀呢。剛才多蒙你指點我的冰川劍法,想必你已經在魔鬼城中,得到了桂華生夫婦留下的武功秘笈了吧?就從這事說起好不好。」

  要知道冷冰兒自從出生以來,遭受過兩個最大的打擊,一個是段劍青的負心,一個是她待楊炎有如姐弟,「楊炎」竟然要謀害她。對段劍青她是早已絕望的了,對「楊炎」的「失望」則還是新近的事,因此也更感到痛心。也正是因為害怕在新的創傷之上又再加深創傷之故,此際她實在是怕問齊世傑和楊炎有關的遭遇,縱然不能避免提及楊炎,她也不願意先提。

  齊世傑本來就想把碰上楊炎的事情告訴她的,但一想事情若非從頭說起,確實也難說得清楚,同時他也想把這個「最大的喜訊」留到最後說,可能令冷冰兒得到更大的驚喜,於是便改變原來的主意,應冷冰兒之請,先從魔鬼城中的奇遇說起。

  「說起來,我也得多謝你兩年前的指點,我真的是在魔鬼城中因禍得福,而且是如你所說,得遇『仙緣』了。」他把在冰窟中碰上迦象法師,又找到了桂華生夫婦留下的內功心法和冰川劍法,以及其後怎樣因地震而脫困,脫困之後,碰上竇健剛、連甘沛,和大吉法師這一些人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冷冰兒。最後說道:「冷女俠,這冰川劍法本來應屬貴派所有,你如今又得了冰魄寒光劍,這劍法我是更應該還給你了。」

  冷冰兒道:「這是你幾乎喪了性命才得到的,我怎麼無功受碌。」

  齊世傑道:「要不是兩年的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早已死在魔鬼城了,還能夠得遇什麼仙緣?冷女俠,我看大家都不必有世俗之見,也不必再客氣了吧?」

  冷冰兒笑道:「好,你既然這樣說,那就請你先破除一個太過俗套的客氣稱呼。」

  齊世傑怔了一怔,隨即笑道:「是啊,咱們雖然只見過一次面,但卻是患難之交,什麼少俠、女俠之類的稱呼,的確是非但俗套,而且反顯得生疏了。我或許比你長幾歲……」

  冷冰兒的一句話,引出他一番充滿感情的「議論」,倒是有點始料之所不及。她察覺了齊世傑愛慕她的心意之後,心頭有如小鹿亂撞,又喜又驚,又是有點甜絲絲的感覺,連忙打斷他的話道:「好,那我叫你齊大哥,你叫我的名字好啦。齊大哥,多謝你的好意,冰川劍法之事慢慢再說,你的故事說完沒有?」

  齊世傑本來是想提出和她結拜兄妹的,說到最後那句話時,心頭不覺也是有如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生怕冷冰兒拒絕,難以落下,不料冷冰兒已是先叫他「大哥」了。雖然未算正式結拜兄妹,亦已算得是達到了他的願望。他想起兩年前冷冰兒對他冷若冰霜,如今卻已願意叫他「大哥」,心頭也是不禁感到甜絲絲的,暗自想道:「冷冰兒不愧是人如其名,冰雪聰明。她一定是猜到我的心意,為了避免太過著跡,所以才打斷我的說話。」其實還有一個原因他想不到,要知女人的年齡本來就是秘密,冷冰兒看起來比齊世傑還年輕,其實比齊世傑長一歲的。當真結拜的話,那就不是兄妹相稱,而是姐弟相稱了。

  不過冷冰兒的心中雖然充滿柔情蜜意,卻也不無有點失望,說道:「原來你是從容健剛口中打聽到段劍青的消息,因而猜想我可能也在魯特安旗的。」

  齊世傑感覺她的神情有點特別,說道:「不錯。你在想些什麼,你以為是誰告訴我的?」冷冰兒本來想說:「我還以為是你碰上了楊炎才知道的呢。」因為她知道「楊炎」雖然不會對齊世傑講出真話,但也有可能是從他的口中說出自己是身在何方的。一個可能是他與段劍青那班人布下陷阱,要把齊世傑引到魯特安旗;另一個可能是齊世傑識破他的陰謀詭計,逼他講出自己的消息。但如今她的推想已經落空,她原來的想法也沒勇氣說出來了。

  「沒什麼,我只是想要知道,在這通古斯峽,你除了碰見大吉法師和連甘沛之外,可還碰見過什麼人嗎?」冷冰兒道。

  齊世傑道:「你不問我,我也要告訴你。冷姑娘,你找到了楊炎沒有?」

  「楊炎」這個名字,終於說出來了!

  冷冰兒心頭一震,訥訥說道:「沒、沒有。你、你這麼說,敢情你、你已經見過他了?」

  齊世傑道:「不錯,正是在兩日之前,在這通古斯峽,我碰上了他!不但碰止了他,還和他交過手呢!」

  冷冰兒顫聲道:「那麼他呢?是你、你把他殺了麼?」

  在她的意念中,齊世傑碰上楊炎的結果,只有兩個可能。一個可能是齊世傑被他所騙,但若然如此,楊炎就該和他一起。一個是像自己的遭遇一樣,楊炎害人不成,但齊世傑識破了他的毒辣心腸之後,可不能像她那樣饒了楊炎了。如今齊世傑說是已經碰上楊炎,但又不是同在一起,當然是最後一種可能更大了。雖然她痛恨楊炎的誤入歧途,不肯學好,但無論如何,她是不願聽見楊炎毀滅的消息的。

  正當她懷著極度驚疑不定的心情之際,只聽得齊世傑已經哈哈大笑起來。

  冷冰兒不覺有點惱怒,說道:「你笑什麼?」

  齊世傑笑道:「莫說我沒有理由殺他,就是想要殺他也殺不掉。」

  冷冰兒道:「為什麼?」

  齊世傑道:「他的武功比我高明得多,他不殺我已經好了,我如何能夠殺他?」冷冰兒大為詫異,說道:「什麼?他的武功比你還好?」

  冷冰兒笑道:「我和他交過手,這還會假的?說來慚愧,我雖然練成了九象功,又學會了冰川劍法,但論內功,論劍法,我都是遠不如他。不過,也難怪你不敢相信,要不是我已經確實知道是他,我也不相信。算起來今年不過十八歲的楊炎,會有那麼好的武功!」

  冷冰兒不住搖頭,說道:「無論你怎麼說,我都不能相信。他,他決不可能有這樣好的武功!」

  齊世傑道:「為什麼你敢說得這樣斬釘截鐵!」冷冰兒道:「因為我也曾經和他交過手!」

  這次輪到齊傑世詫異了,說道:「你怎麼也會與他交手?難道他對你也隱瞞他的身份?」

  冷冰兒道:「他沒有隱瞞,他一給我制伏,就慌不迭的說出自己是楊炎了。」

  齊世傑道:「這是怎麼回事,冷姑娘,請你先告訴我吧!」聽罷冷冰兒所說。齊世傑道:「你碰上的這個楊炎一定是假的!」

  冷冰兒惶惑異常,說道:「假的?楊炎自小跟我,我也看不出什麼破綻,你又沒有見過那人,怎麼知道他是假的?」齊世傑笑道:「道理簡單不過,我已經見過了真的揚炎,你碰上的那個當然是冒牌貨了。」

  冷冰兒道:「你怎麼知道你碰上的那個就不是冒牌貨?他拿什麼來證明他是真的楊炎?」

  「我根本沒有問他要什麼證明。」

  「那麼你只聽他一句話,他說他是真的楊炎,你就相信他。」

  「他也從沒對我說過他是楊炎!」

  冷冰兒道:「那你怎麼知道他是楊炎?」

  齊世傑道:「就是剛剛給你打跑的這個大吉法師告訴我的。」這時他才有空暇把怎樣碰上楊炎以及怎樣從大吉法師口中問出真相的事情說給冷冰兒知道。

  冷冰兒仍然半信半疑,說道:「我碰上的那個楊炎,他可是有證明的。他左臂有顆紅痣,對楊炎小時候的事情,也說得並無差錯。」

  齊世傑笑道:「那個人既然是段劍青一夥,有關楊炎的事情,段劍青還不會告訴他嗎?用人來『種』一顆痣,也不是什麼難事。」

  冷冰兒不作聲,似乎是在用心思索。

  齊世傑繼續說道:「你說你沒有發現他的什麼破綻,我看恐怕不見得吧?你再仔細想想。比如說,兩個人縱然面貌可能相似,性情也總不會一樣的。」

  冷冰兒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我碰上的這個楊炎,和我所熟識的楊炎小時候的性格,簡直判若兩人!」

  齊世傑笑道:「這不就對了嗎?俗語說江山易改,本情難移。這句話雖然不能說是全對,也不能說是全錯。他縱然因為誤交匪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但善良的本性總不至於就變得那麼樣的極端邪惡狠毒。他若是真的楊炎,他怎能千方百計的來謀害你。」

  其實這番道理,羅曼娜也曾和冷冰兒說過,不過沒有如齊世傑說得這樣透徹罷了。

  冷冰兒也並不是糊塗的人,只因有了先入為主之見,以致心中縱有疑雲,也相信那人是楊炎了。

  此時她心中的迷霧已給齊世傑拔開,不能不相信齊世傑的話了。地歎了口氣,說道:「其實我也希望我碰上的那個是冒牌貨。要是你碰上的那人是真楊炎,那當然最好不過了。但我可還有疑問——」

  齊世傑道:「什麼疑問?」

  冷冰兒道:「依你所說,他已經知道你是他的表哥了?」齊世傑道:「不錯。」

  冷冰兒道:「他知道你正是在歷盡艱辛找尋他麼?」

  齊世傑道:「說來好笑,我還曾向他打聽楊炎的消息呢。」

  冷冰兒道:「那他為什麼不肯和你相認呢?」

  齊世傑道:「我也弄不明白。我本來想約他作伴的,他突然就離開我了。」

  冷冰兒道:「他知道我在找尋他麼?」齊世傑道:「我也已經告訴他了。」冷冰兒低下了頭若有所思,久久不語。

  齊世傑道:「你是因此還在懷疑他不是楊炎麼?嗯,我倒想起一事來了!」

  冷冰兒道:「什麼事情?」

  齊世傑道:「我想起他當時的神色,他知道你已經找尋了七年,神色似乎顯得頗為激動。」

  冷冰兒道:「依你看他為什麼會激動呢?」

  齊世傑道:「當然是為了感激你對他這份有逾乎姐弟之情了。嗯,我敢斷定他是真的楊炎,這也是原因之一。不像你碰上的那個假楊炎,卻是要謀害你的。你還有什麼懷疑麼。」

  冷冰兒忽地歎了口氣,說道:「你碰上的是真楊炎,我已經毫沒懷疑。不過,有一點則恐怕你搞錯了。」

  齊世傑道:「猜錯了什麼?」

  冷冰兒道:「他不是在感激找,他是在心裡恨我。」

  齊世傑吃了一驚,說道:「這怎麼會?」

  冷冰兒道:「你已經把地的身世之隱,說了給他知道吧?」

  齊世傑道:「當時我並不知道他是楊炎,自是直言無忌的對他說了。你覺得我這樣做是做錯了麼?我想咱們總不能瞞他一輩子的,遲早也要告訴他!

  冷冰兒歎道:「你不懂得楊炎。他自小就是個情感豐富的孩子,容易衝動,甚至流於偏激,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隱秘後,一定會怪我不該隱瞞他的。不是不能告訴他,而是想選擇造當的時機告訴他,我們以前也曾想過由他的義父告訴他的,如今他突然從你的口中知道自己的來歷,所受的震動自是可想而知,而且你對他說的,恐怕、恐怕、——」說至此處,似乎覺得有點為難,不知怎樣說下去才好似的。

  齊世傑道:「恐怕什麼?」冷冰兒道:「沒什麼。這件事來得太突然,你又不知他是楊炎,我也不能怪你留不住他。當務之急,咱們還是商量怎樣去找尋他吧。你和他說過的一些什麼話,我不想知道了。」

  她好像是在思索怎樣去找尋楊炎,說至此處,就沒再說下去,齊世傑也沒說話。兩人的神色都有點不大自然。

  默默無言的站了一會,齊世傑忽道:「冷姑娘,你和兩年前好像不大相同了。」

  冷冰兒道:「怎樣不同?」

  齊世傑道:「兩年前我想你是不會對我這樣吞吞吐吐說話的。」

  冷冰兒噗嗤一笑,說道:「不必繞著圈子說話,你是說我兩年前對你毫不客氣,是吧?」

  齊世傑道:「兩年前也許你還對我懷有幾分敵意,如今你已經肯把我當作朋友,我當然是高興的。不過在這件事情上,我倒是寧願你像兩年前一樣,不客氣的指出我的錯處。冷姑娘,咱們還是繼續剛才的話題吧,你是不是恐怕我和楊炎說錯了什麼話,傷了他的心。」

  冷冰兒道:「也不全是因為這樣。」言下之意又不啻已是默認如此。

  齊世傑不覺沉不住氣,說道:「我不過告訴他一些事實。」冷冰兒道:「對待相同的事實,也有不同的看法。而且你知道的事實和我知道的事實恐怕也未必相同,比如說——」

  齊世傑道:「比如說什麼?」冷冰兒道:「比如說她的母親和孟大俠這件事情,你以為孟大俠——」

  齊世傑道:「盂元超或許可以算得是個英雄人物,但在這件事情,無論如何,總不能說是他對了!」

  冷冰兒道:「為什麼?」

  齊世傑道:「無論如何,他不該私戀有夫之婦。」

  冷冰幾道:「有關他們的事情,都是令堂告訴你的吧。」

  齊世傑道:「我相信我媽總不會騙我?」

  冷冰兒道:「但我知道的和你知道的卻有點不同。」

  齊世傑道:「怎樣不同?」

  冷冰兒道:「據我所知,雲紫蘿(楊炎之母)並非背夫私戀,她是早在認識你的舅父楊牧之前,就和盂元超是一對戀人的。」

  齊世傑道:「那她為什麼要嫁給我的舅父?」

  冷冰兒道:「盂元超在準備和她結婚的前夕,忽奉師父之命,召他到小金川去。後來他在小金川不幸遇難的消息傳來,雲紫蘿有孕在身,你的舅父當時以俠義道的面目出現,假意為了保全她的聲名,向她求婚。雲紫蘿是受了他的欺騙才嫁給他的。後來方始知道孟元超在小金川戰死的消息乃是謠傳。」

  齊世傑道:「這些事情,你是怎麼知道的?」

  冷冰兒道:「是楊炎的義父、繆長風繆大俠告訴我的。我更相信繆大俠決不會說謊。」

  齊世傑默然不語,半晌說道:「我想家母也不會編造謠言的,可能她並不知道這些事實。不過,聽你的口氣,你對我的舅父似乎很是不滿。」

  冷冰兒道:「豈止不滿,在我看來,你的舅父根本就不是和我們一條路上的人!」

  齊世傑道:「何何見而云然?」

  冷冰兒道:「你不知道他是清廷的鷹犬嗎?」當下把她所知道的有關楊牧的幾件惡行說給齊世傑知道,問他:「這些事情,令堂也沒有告訴你吧?」

  齊世傑面紅耳熱,低聲說道:「沒有。」

  過了一會,他方始抬起頭來,說道:「我很慚愧,我覺得我配不起和你交朋友。」

  冷冰兒笑了起來,說道:「楊炎還是楊牧的兒子呢,我對他不是如同親弟一般嗎?我的師祖還收他作關門弟子呢!父親的過錯尚且無須兒子承擔,何況你和楊牧只是舅甥。嗯,咱們還是商量怎樣去找楊炎吧,你不知他去了何處?」

  齊世傑心頭稍稍輕鬆一點,說道:「他是聽見我說段劍青可能是在魯特安旗之後,就離開我的。」

  冷冰兒忽地想起一事,大喜說道:「這就對了,那人一定是他!」

  齊世傑道:「什麼人?什麼事?」

  冷冰兒道:「段劍青在捉了羅海的女兒之後,曾到魯特安旗意圖威脅羅海,給一個不知名的少年打跑。我們左猜右想,猜不出是誰有這本領,如今想來,此人定是楊炎無疑。」齊世傑大為興奮,說道:「不錯,以他的武功能夠打敗段劍青並非奇事,一定是他,一定是他!我在這峽谷裡被困幾天,原來他早已到了魯特安旗了。」

  冷冰兒道:「你願意和我一起到魯特安旗嗎?」齊世傑道:「我本來就是要到羅海那兒訪尋你的,只因在這峽谷之中迷失道路,若蒙不棄——」冷冰兒臉上一紅,嗔道:「你不識路,我作你的嚮導就是。江湖兒女,結伴同行,事屬尋常,什麼嫌棄不賺棄的,說得那麼嚴重!」

  齊世傑傻笑道:「是。我不會說話,你莫見怪。」冷冰兒噗嗤一笑,說道:「那就走吧,你還在想些什麼?」

  齊世傑道:「我想起兩年前你對我說過的一番話。」

  冷冰兒道:「我說過那些話,我都記不清了。」」

  齊世傑道:「你叫我回家鄉去,不要再找楊炎。」

  冷冰兒道:「要不是你已經碰上楊炎,我現在也是這樣想法。」

  齊世傑訕訕道:「你是不願意他有我這個表哥?」

  冷冰兒道:「不是。我是不願他跟你回家。」底下的話她沒有說出來,但齊世傑已經知道她心裡想的是什麼了。

  這也正是他擔心的事情,冷冰兒對他舅父不滿他是知道了的,關係並不重大。但要是對他的母親不滿,關係可就大得多了。這擔心可並非過慮,他想了想冷冰兒的話語,再想一想她兩年前說過的那些話,心裡已然明白:「她不願意我帶楊炎回家,為的當然是不願意他受我母親的教導了。唉,媽媽在江湖上有個綽號叫『辣手觀音』在她的心目之中,我媽縱然不是如與舅舅那樣的壞,恐怕也是惡名昭彰的了。」

  雖然冷冰兒說過父親的過錯與兒子無關這類的話,但想到冷冰兒對自己母親珠無好感,心頭卻是不免有個疙瘩了。

  冷冰兒此刻也是在想:「一錯不能再錯,雖然齊世傑遠非段劍青可比,但他是個孝順兒子,那麼都要聽他母親的話,我怎麼能夠和他相處下去。

  二人各懷心事,卻不知還有另外一個人在懷著鬼胎,這個人是大吉法師。

  他躲在山上,居高臨下,遠遠跟蹤,識得出路之後,搶在他前頭,逃出這條峽谷。他也想到魯特安旗去找段劍青,一計不成,再生二計。他可未曾知道段劍青已給趕跑。齊冷二人則只是一心去尋覓楊炎。

  那麼楊炎此刻還在不在魯特安旗呢?正是:

  悲歡離合人難料,世事無常變化多。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8 22:05:49     標題: 第六回 帳觸夢痕愁不寐 可堪塵路復多歧(1)

  此際楊炎正在魯特安旗的草原上踽踽獨行。

  冷冰兒在想念著他,他也在想念著冷冰兒。

  不錯,他的心裡是在怨恨冷冰兒,但這怨恨正是基於對冷冰兒那份純真的情感的。在他的心目之中,無論如何,冷冰兒也還是他最親切的人。

  草原視野廣闊,一座好像擎天玉柱的雪峰已經映入他的眼簾了。

  楊炎就是要上那座雪峰去找尋冷冰兒的。他可並不知道他正在踏著冷冰兒踏過的腳印。

  遠處傳來草原牧人的歌聲,這是好客的哈薩克人在草原上最喜歡唱的一首民歌:

  「聖峰的冰川像天河倒掛,

  你聽那流冰浮動輕輕的響——

  像是姑娘的巧手彈起了東不拉。

  她在問那流浪的旅人:

  你還要攀過幾座冰山?經歷幾許風沙?

  晰啦——一

  流浪的旅人呀,

  草原的兀鷹也不能終日盤旋不下,

  你們儘是走呀,走呀,走呀!——

  要走到那年那月,才肯停下你們的馬?」

  楊炎並不是第一次聽見這首民歌,但卻從沒像這次的深受感動。

  因為他覺得自己像是在人生的旅途,摸索前行的道路,而在以前,更確切的說,在他未曾知道自己身世之隱以前,他是沒有這種感覺的。他不知不覺哼起這首民歌的後半段,這後半段是「旅人」的回答,好客的哈薩克人是只唱前半段的。

  「姑娘呀,多謝你的好心意,

  只是我沒辦法回答。

  你可曾見過荒漠開花?

  你可曾見過冰川融化?

  你沒有見過?沒有見過呀!

  那麼流浪的旅人哪,他也永不會停下!」

  可是在他哼完這後半段歌詞的時候,他的腳步卻不知不覺地停下來了!

  是為了好客的牧人邀請麼?是受了歌詞的感動麼?是為了疲倦麼?

  都不是!是他不能再走了。

  突然他感到一陣暈眩。

  楊炎試一運氣,只覺胸口隱隱作痛,璇璣穴、瑤光穴、風府穴幾處重要的穴道,如受針扎。試一舉步、只覺腳上好像懸著千斤巨石,走一步都要費很大的氣力,當真是有寸步難行之感。

  楊炎不禁心中若笑:「我還以為可以攀登那座雪峰呢,如今莫說攀上雪峰去找冷姐姐,就是想去找剛才那個唱歌的牧人,恐怕也走不到他的目力可及之處了。唉,想不到段劍青的喂毒暗器竟然這麼厲害!」

  原來那天晚上,他雖然打敗了段劍青,卻也中了段劍青的三枚毒針。

  他追蹤段劍青,恰好在羅海的家中碰上。他甩金剛掌力把段劍青的劍拗斷,本來再加一掌,段劍青不死恐怕也得重傷的,但在那一剎那,他卻不忍下此辣手,心想:「段劍青縱有千般壞處,對我總是說了真話。而且他也曾教過我讀書識字。」就因這一念慈悲,他的第二掌沒有再劈下去,改用擒拿手法,意欲廢掉他的武功,保留他的性命。

  就因這一念慈悲,從金剛掌改為擒拿手法,稍緩須臾,便給了段劍青一個反擊的機會。

  段劍青所用的暗器正是韓紫煙當年用來傷害迦象法師的那種獨門暗器——毒霧金針烈焰彈。以迦象法師的功力,當年尚且禁受不起,其厲害可想而知。

  假如楊炎在中了暗器之後,便即躲到僻靜的地方去,運功自療,尚可無事。他卻不知這種暗器的厲害(當時中了三枚毒針,只是微有麻癢之感)。仍然去追趕段劍青,待到發覺追趕不上的時候,方始回過頭來,準備上歐陽承告訴他的那座雪峰去救冷冰兒的。

  當年迦象法師中了這種毒針,又給段劍青用毒藥充作解藥騙他服下,他從回疆走到西藏的魔鬼城,大約走了半個月,就走不動,結果變成了半身不遂。

  楊炎前往那座雪峰,大約要走五百里路。若在平時,以他的腳力,最多兩天當可走到。結果是走了三天,尚未走得一半路程,就走不動了。

  那牧人的歌聲已經聽不見了,他走的方向正是和楊炎所在之處相反的方向。楊炎已經是沒有希望得到他的幫忙了。

  天色也漸漸黑了,草原上白天有如炎夏,晚上卻似寒冬,冷風吹來,楊炎不覺感到有點涼意了。

  不但感到涼意,漸漸連半邊身子,也感覺麻木了。

  想起了迦象法師當年的遭遇,楊炎不覺打了個寒噤:「難道我也要變成他那麼樣,落得個半身不遂。」

  不過他也有一點感到安慰的是,「段劍青給我打了一掌,他也中了我一枚天山神芒,受的傷料想也絕不會輕。我雖然不能攀登那座雪峰,他也無法回去加害於冷姐姐了。」

  他的心情稍稍放寬,反正無法再走,索性把一切思慮暫且拋開,即行盤膝靜坐,默運玄功。他自小練天山派的正宗內功,其後又得奇遇,兼獲異人所授的一門正邪合一的內功心法,若論功力之純,比起當年的迦象法師已是不追多讓。

  氣納丹田,精神好了一些。不過也只是能夠阻止毒氣蔓延,侵入心房而已,要想祛除毒質,談何容易?運功半個時辰,麻木的感覺是減輕了,但仍然使不出氣力。

  「可惜我身上只有天山神芒,沒有天山雪蓮炮製的碧靈丹,否則只要吞服一顆,用不著三天,我就可以恢復原來功力。」想起了功能祛除百毒的碧靈丹,他不禁又想起冷冰兒來了。

  那年冷冰兒帶他下山,目的他正是他如今所在的魯特安旗,當時孟元超、孟華父子正在幫羅海抵禦清兵,冷冰兒帶他下山,為的就是讓他和父兄相會的。

  下山之時,他的師父、天山派的掌門人唐經天把五顆碧靈丹裝在一個小小的玉瓶之中,給冷冰兒帶在身上,以防萬一。他的師父是非常愛護他的,可惜就沒防備到他和冷冰兒會在途中失散。那時他不過是十一歲的孩子,唐經天自是不放心讓他攜帶那樣珍貴的藥物,一切都交給冷冰兒照顧他了。

  天山的特產,唐經天只是讓他隨身攜帶了幾枚天山神芒。天山神芒是一種生長在天山絕頂的芒刺,堅逾金鐵,製作暗器,可以當作打穴的透骨釘用,卻比金屬所製的透骨還更輕便。他氣力小,用這種暗器最適合不過,故而他的師父讓他帶著防身。

  這次他重到魯特安旗,天山神芒也曾派上用楊。那晚他碰見段劍青,一見面就是先用一枚天山神芒把段劍青射傷的。他之所以特別選擇這種暗器來打段劍青,內中是含有一層用意的,是要替死去的師父懲戒叛徒,故而用本門獨有的暗器。

  可惜天山神芒雖有用處,卻比不上碧靈丹的功用。尤其是此際他正需要這種祛毒靈丹的時候。

  不過他之從碧靈丹想到了冷冰兒,倒不是單純惋惜自己身上沒有攜備這種靈丹,而是另有一種怨憤。

  「當時冷姐姐是已經知道孟元超不是我的父親的,孟華也不是我的哥哥的,她不把真相告訴我那也罷了,卻還故意騙我歡喜,說是和我去會父兄。那時我是多麼渴望能夠見到從沒見過面的爹爹啊!哼,冷姐姐,你在說疼我,你這不分明是幫孟元超欺騙我麼?」

  正自胡思亂想,忽聽得急驟的蹄聲,衝破了夜晚草原的寂靜。來的似有數騎之多。楊炎不禁又驚又喜,心裡想道:「這麼晚了,他們還在趕路,想必是有要緊的事情急著去做,多半不會是普通的牧人了。」要知倘若能夠碰上一個好客的牧人,雖然不能給他解毒,但最少可以供給他吃的東西和住的地方,讓他可以安心療毒。

  他沒料到會在中途突然毒發,事先沒有準夠的食糧、如今已是只剩下一塊麥餅,食水更是早喝光了。沒乾糧還可以捱餓,沒水喝可是難捱。

  但假如來的不是好客的牧人而是壞人的話,那就更糟糕。

  正當他打不定主意,要不要出去呼救的時候,踩聲已是自遠而近,那些人說話的時候也聽得見了。

  最先聽到的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冷姐姐現在恐怕已經到了通古斯峽了,但我倒是有點為她擔心了。」

  「咦,怎麼她也有一個冷姐姐,她說的這個冷姐姐是誰?」楊炎一顆心禁不住卜卜的跳,不知不覺就想掙扎起來,看一看這個也有一個冷姐姐的女人是誰。

  跟著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說道:「冷女俠的武功那麼好,你擔心她什麼?」

  「冷女俠?」楊炎的一顆心跳得更厲害了。「夠得上稱為冷女俠的人不是冷冰兒姐姐是誰?啊,原來她早已脫險,還跑到通古斯峻去找尋找了。但她怎能知道我會在通古斯峽的呢?奇怪,這兩個人的聲音,我也似曾相識,好像是在那裡聽見過他們說話似的?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的呢?」

  他正在找尋遙遠的記憶,那個女子已是又在說話了:「我倒不是擔心她碰上段劍青,我是擔心她找不見齊世傑,通古斯峽九曲十八彎,極易迷途!」

  那男子笑道:「冷女俠為了找尋楊炎,據我所知,她已經走過幾趟通右斯峽了,你還怕她迷途。」

  聽見自己的名字從這個人口中說了出來,楊炎這才瞿然一省,登時想了起來:「原來是桑達兒和羅曼娜,據歐陽承所說,羅曼娜是給段劍青捉了去,囚禁在那座雪峰之上的,如今羅曼娜都已經脫了險,冷姐姐當然更不會有事了。他們說的那個趕往通古斯峽的冷女俠,一定是她無疑。但她卻去找齊世傑做什麼?」

  不錯,來的正是羅曼娜和桑達兒這對夫妻,和他們同行的,還有羅曼娜的父親羅海及羅海的侍衛長沙遼。

  楊炎心念未己,只聽得羅曼娜已在說道:「楊炎這個陰狠奸毒的小子,冷姐姐見不見著他也罷。齊世傑是她心上人,她這次到通古斯峽,可說是完全為他而去,要是找不著,冷姐姐可就不知有多失望了。我還擔心她未曾找著齊世傑,齊世傑先已著了楊炎的暗算呢!」

  「怎的我竟變成了『陰狠奸毒的小子了?』楊炎初時一聽,不覺有點莫名其妙之感,但隨即想了起來,「對了,羅曼娜是和冷姐姐一同在那雪峰之上,歐陽承假冒我暗算冷姐姐的,想必她亦已知道。但她卻不知那個人是假的。」

  不過他仍然感到傷心!」原來冷姐姐是為了齊世傑而去,並非是為了找我!可笑前幾天我還把她當作唯一的親人。她的心上早已沒有我了。嗯,就算有吧,那也是比不上齊世傑了!性情容易激動的楊炎,忽地有了莫名其妙的對齊世傑的妒忌了。

  他正在掙扎著想爬起來,卻又不想接受他們的援救了,於是緊咬著牙關不作聲。但他在突然失望之餘,本來就是渾身乏力的他,不覺身子一軟,又倒下去了,觸動傷處,不由自己的發出呻呤。

  羅海正在向她女兒!」這個齊世傑是什麼人?楊炎不是孟華的異父弟弟嗎,他又是怎麼一回事情?」忽地聽得有人呻吟一聲,不覺一怔。

  羅曼娜道:「咦,那邊好像有個人,咱們出去看看。」這晚目色很好,羅海還怕看不清楚,叫沙嘹亮起火熠。楊炎那晚與段劍青交手,衣裳被段劍青的毒霧金針裂焰彈燒破了幾個窟窿,還染上了段劍青的血污,此時又是臥在地上,衣衫沾滿污泥,加上他的病容憔悴,一看之下,就像是個垂死的乞兒。

  「咦,這人好像是受了傷的!喂,你是什麼人?」羅曼娜走到楊炎身邊發問。

  楊炎咬著牙根,心裡想道:「原來他們早已知道我的身世的。我可不能告訴他們我是楊炎!」

  羅海說道:「看他這個樣子,一口氣都好像快要接不上了!還怎能回答你?趕緊先救治他吧!」

  羅曼娜道:「對,女兒真是糊塗了。他又冷又餓,先給他一點吃的東西,讓他精神好些,再給他治傷。」

  當她說話之際,桑達兒已是把楊炎扶了起未,火摺點著楊炎的臉孔,多曼娜定睛一看,不覺「噫」了一聲。桑達兒卻是比較粗心,沒看出這個叫化子模樣的少年樣貌有什麼特別,問妻子道:「曼娜,你怎麼啦?是不是覺得這個人有什麼可疑?」他用的是他們瓦納族的方言。但楊炎卻也是懂得七八成的。

  羅曼娜雖然覺得此人依稀相識,但心裡想道:「冷姐姐已經證明和段劍青在一起的那個小賊是楊炎了,這個人當中不全再是楊炎。」於是說道:「沒什麼,我看這個人長得頗為俊秀,不像是個乞兒。」楊炎知道她沒有認出自己,這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

  桑達兒把水灌給他喝,跟著割碎肉脯餵給他吃,問道:「覺得好一點嗎?」

  楊炎解了飢渴之苦,不覺精神一振。他不能不說話了:「多、多謝你們。」其實他還可以說得更響亮的,為了掩飾,只好仍然裝做有氣沒力。

  沙遼輕輕替他脫下上衣,見他胸口瘀黑,不禁吃了一驚,說道:「這人倒沒有受到什麼外傷,但卻似中了毒。」

  此時桑達兒亦已發現他腰間懸有佩劍,於是問道:「你願意告訴我們你是什麼人,又是因何受了傷的嗎?」

  羅海跟著說道:「我們不是想要盤問你,但知道你受了什麼傷,也好設法替你醫治。」

  楊炎說道:「我是來收購藥材的漢人,途中遇上強盜,也不知他們是用什麼暗器打傷了我。」敢從萬里之遙,來到回疆的商人多數都是會點武功,當然也都是佩有刀劍的,是以楊炎這樣回答,倒也沒有什麼破綻。

  沙遼是個武學行家,看了看楊炎的傷勢,說道:「這人中的是喂毒暗器,可能是透骨釘或梅花針之類的東西,隔著一層布撫摸都覺得手燙,他中的毒可不輕哪!」

  羅海說道:「咱們可沒路有什麼藥品,怎麼辦?」

  羅曼娜忽道:「他只是中了劇毒,沒有別的嚴重內傷嗎?」沙遼說道:「不錯。」羅曼娜道:「好,那我倒有解毒的藥。」

  桑達兒詫道:「曼娜,你怎的會有什麼解藥?解藥必須對症才能解得。你又不知他中的是什麼毒,這可不是當耍的啊!」羅曼娜笑道:「你曾經上過大山,卻忘記了有一種用天山雪蓮炮製的碧靈丹能解百毒麼?」

  桑達兒道:「你有碧靈丹,我怎的不知道?」

  羅曼娜道:「是冷姐姐在雪峰上給我的。我給他們在食物中下了毒,不知是什麼毒,但只是使不出氣力,大概是無關性命的毒。不過冷姐姐卻不放心,她給我眼了半顆碧靈丹,剩下的半顆讓我收藏起來。她說寧可備而不用,免得臨事周章,當時用了半顆碧靈丹,第二天就可以跟她下雪山了,這半顆碧靈舟對我已是沒有用功,正好借花獻佛,救治此人。」

  說罷,不待楊炎發言,便即把那半顆碧靈丹塞入他的口中,逼他吃了下去。說道:「可惜只有半顆碧靈丹,不知是否能夠替你把毒質驅除淨盡,但無論如何,總可以保得住你的性命了。」楊炎剛才還在想起冷冰兒那年帶了一瓶碧靈丹送他下山之事,想不到他想得到的東西就已經到了口了。而且正是得自冷冰兒的碧靈丹。

  他心中一熱,情不自禁的就滴下淚珠。這幾滴眼淚,一半是為了追憶當年往事,一半是為了感激羅曼娜而流。

  羅曼娜笑道:「你的性命已是無須憂慮了,還哭什麼?」

  楊炎說道,「聽你們說,這半顆藥丸可是珍貴得很的。我和你們可是素不相識,你卻肯把這樣珍貴的藥物救我性命,我怎得不感激你的大恩。」他雖然不肯吐露真相,這番話卻是由衷之言。

  羅曼娜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救你嗎?一來固然是因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二來也因為你是漢人。」

  楊炎楞了一楞,說道:「為什麼因為我是漢人,你就要救我?」

  羅曼娜道:「因為我最好的朋友是漢人,我曾經受過漢人朋友的大恩,他們也曾救我的性命的,而且——」說到此處,不覺笑了起來,說道:「而且,你真的有幾分像是我多年之前認識的一位漢人小朋友,雖然我知道你決不會是他。」

  當羅曼娜這樣說的時候,羅海和沙遼不知不覺的也向楊炎注視。羅海忽地說道:「我想問你一件真請,不知你肯不肯告訴我。」

  楊炎說道:「恩公想要知道什麼,在下若有所知,自當奉告!」

  羅海說道:「漢人中有個段劍青,前幾天也曾到過這裡的,你可知道這個人嗎?」

  楊炎無法不說謊話:「我從沒聽過這個名字。這個姓段的是你們的朋友嗎?」

  羅海說道:「不是。這個人是個壞人。」

  楊炎佯作一驚,說道:「原來這人是個壞人嗎。恩公,你問我與他是否相識,是不是疑心我——」

  羅海忙道:「你別多心,漢人和其他人都是一樣,有好人也有壞人,而且好人也總輸茕壞人多的。我信得過你,要是你認識他的話,你也一定不會是他的朋友。」

  弦外之音,不是朋友,反面就是敵人。楊炎不禁心頭一跳,想道:「難道他們已經猜著我是誰了?」

  果然羅海接著問道:「你可以告訴我,你是從那裡來的嗎?」楊炎說道:「我已經告訴了你們,我是從漢人的地方來的了。」

  羅海說道:「我是想問你『最近』從什麼地方來?」沙遼跟著說道:「我們想要知道的是前幾天你有沒有到過魯特安旗的首堡?」(首堡是一個『旗』的政治中心,相當於漢人地方的縣城或比縣高一級的附城。不過『首堡』大多數是沒有城牆的。而首堡也多是一族格老所在之地。)

  楊炎說道:「我沒有到過那個地方,前幾天我是在青羅圖布。」青羅圖布在巴納族聚居之地的東面。魯特安旗的首堡是在西面,東西方向正是相反。

  羅海不覺有點失望,但也不禁啞然失笑,暗自想道:「我也太過妙想天開了,那天晚上我未見其人,只聞其聲的那個少年,當然不會是他。」楊炎說道:「不知恩公何以有此一問?」

  羅海說道:「沒什麼,在魯特安旗的首堡,我曾經受過一個漢人的恩惠,但可惜他卻不肯讓我見著他的面。我聽你的聲音,倒有幾分和那個人相似!」

  楊炎笑道:「這位姑娘剛才說我的相貌有幾分像她小時候的一個朋友,如今你老人家又說我的聲音像是你的一位恩人,我倒真是沾了他們的光了。」

  羅曼娜笑道:「別這麼說,一個人固然應當知恩報恩,但也無須一定報與施恩於己之人,比如說今晚你得到我們的幫助,將來你也幫忙碰上危難的人,這也就是報答了我們了,你說對嗎?」

  楊炎不禁肅然起敬,說道:「姑娘說得不錯。」

  羅曼娜笑道:「所以你就是完全不像我們任何一個熟識的漢人,我們也應該幫你的忙的。」

  羅海說道:「對啦,你遭此不幸,在這裡又是舉目無親,要是沒有別的地方好去,不如和我們一起到魯特安旗的首堡如何?」楊炎說道:「多謝好意,我受你們的恩惠已多,不敢再拖累你們了。」

  羅海說道:「你們漢人有句常說的話:四海之內皆兄弟也,這句話我覺得說得真好。你用不著和我們客氣。」

  楊炎說道:「不是客氣,我現在有氣沒力,就是想跟你們走,卻走不動。」

  羅海說道:「今晚也你好好歇息,明天一早起來,說不定你已經好了。那時我們可以給你找一匹坐騎。」

  楊炎說道:「你們晚上趕路,想必是有緊要的事情,若然要你們照顧我這個病人,那就免不了要耽擱你們的行程了。你們對我好,我很感激,可不能再麻煩你們了。」

  羅曼娜道:「反正我們今晚也要歇宿的,你就在我們的帳篷裡過一晚吧。明天怎麼樣明天再說。」

  當他們父女說話之時,沙遼已經架起帳幕。楊炎只好接受他們的好意,進去睡覺。

  他心神不定,思如潮湧,但卻裝做呼呼熟睡。

  羅海父女和沙遼卻是未能入夢。

  羅曼娜道:「爹爹,你怎的會疑心那個少年就是此人?」羅海沒有直接回答女兒,卻對沙遼道:「沙遼,那晚你是見過那個人的,你看是不是有點相像?」

  沙遼說道:「我只見到他的背影,很難說像是不像,不過身材倒好似差不多。」

  羅曼娜笑道:「段劍青這小賊武功非同小可,那個人可以打敗段劍青,豈會被尋常的強盔所傷?」

  羅海笑道:「其實我只是覺得這樣湊巧的事世間罕有,如你所說,他既有幾分像小時候的楊炎,聲音又像那晚打敗段劍青的少年,是以我不禁好奇,多問他幾句而已。並非真的疑心他就是那個人的。對啦,你提及的那個齊世傑,他和冷女俠的事情,你還未曾告訴我呢。咱們還是換過一個話題吧。」

  羅曼娜道:「對他們的事情,我也是所知有限,不過,聽冷姐姐的口氣,她是很喜歡這個姓齊的少年的,雖然她不會對我明言。」

  羅海道:「但不知那個姓齊的小伙子對冷女俠如何?」羅曼娜道:「那還用問,那個齊世傑對她當然更是一見傾心了!」

  羅海道:「你怎麼知道?難道冷女俠會告訴你?」羅曼娜不禁噗嗤一笑,說道:「爹爹,你好糊塗,女兒家的心事,用不著從口裡說出來的。」

  羅海道:「你弄錯了,我問的是那位男兒家的心事。冷女俠是否已經知道他的心事,對你說了?」

  羅曼娜更是笑得彎下腰來,說道:「爹爹。我說你才是纏夾不清呢,從冷姐姐的口氣之中,她起初說她已是心如枯井,不想齊世傑為她而惹煩惱,你聽這樣的口氣,還不是暗示她已經知道了齊世傑對她是一見傾心了麼?」

  羅海道:「她起初是這樣說,那麼後來又是怎樣說呢?」

  羅曼娜笑道:「爹爹,你真是打破沙鍋問到底,她已經急不及待的趕往通古斯峽了,她如今的心事如何,難道還不明白?」

  羅海哈哈笑道:「我就是希望冷女俠能得到美滿姻緣,所以不厭其詳的問你。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羅曼娜微喟說道:「是啊,冷姐姐人品好,武功好,相貌也好,就是際遇不好。要是她找不到如意郎君,老天爺也未免太不公平了。」

  桑達兒笑道:「她這一去通古斯峽,不就是可以找到如意郎君了麼?你也不用咒詛老天爺了。」

  他們用哈薩克話交談,楊炎裝作熟睡,全部聽在耳中,哈薩克話他是聽得懂的。

  按說他與冷冰兒情如姐弟,應該比羅曼娜他們更加感覺高興的,但不知怎的,他卻有著莫名其妙的妒忌。心裡想道:「原來冷姐姐到通古斯峽,並不是為我,歐陽承冒充我,她就相信我已經變成了壞人,齊世傑不過和她見了一次面,她卻完全相信,甚至一見傾心!唉,冷姐姐都不能相信我,我還能相信誰?」

  羅曼娜跟著告訴父親,冷冰兒怎樣救她盼出魔掌的經過,本來她已簡略說過一次的,不過這次說得更加詳細。楊炎想要知道的許多事情,也都已從她的說話之中知道了。

  不知不覺已是約莫三更時份,羅海說道:「咱們明日還要趕路呢,大家也該睡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健馬奔馳踐踏在草原上的蹄聲,來得有如暴風驟雨。

  沙遼的職務本來是羅海的侍衛,此刻雖然不在軍中,也沒忘記本來的職務,發覺草原上有午夜飛騎,不禁眉頭一皺,說道:「三更半夜,來者恐非善類,待我出去看看是什麼人。」

  羅海尚還不以為意,說道:「多半是打夜獵的人,不必大驚小怪。」

  急促的蹄聲來得有如暴風驟雨,沙遼剛剛掀開帳幕,那一人一騎,已是到了五十步的距離之內。桑達兒和羅曼娜跳在沙遼身旁,桑達兒看見只是一人一騎,放下了心,想道:「即使是強盜,只有一人,也不怕他。」

  這晚正是農曆十四,月亮又大又圓,草原又是一片平坦,了無遮蔽,五十步之內的距離,看得幾乎如同白晝。桑達兒不把單人匹馬放在心上,羅曼娜看見這人,卻是不禁大吃一驚。

  「這人是和段劍青那小賊一夥的,我雖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可認得他!」羅曼娜連忙和桑達兒說道。

  羅曼娜一出聲,那人登時也聽出她的聲音了。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假冒楊炎的歐陽承的堂兄歐陽繼。

  羅曼娜是見過他,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楊炎則是未見過他,卻知道他的名字的,心裡想道:「據歐陽承所說,他這堂兄武功勝他十倍,冷姐姐也不過僅僅能夠勝他。桑達兒加上沙遼,恐怕也打不過他,我功力未曾恢復,怎麼辦呢?」

  心念未已,只聽得歐陽繼已在哈哈大笑,說道:「想不到咱們還能碰上,你的丈夫是保護不了你的,跟我走吧!」桑達兒已經取出弓箭,聞言大怒,嗖的一箭就射過去。

  歐陽繼一掌劈出,掌風呼呼,把桑達兒這枝箭的準頭蕩歪少起。差之毫釐,雖然這枝箭幾乎是貼著他的額角飛過,卻已傷不著他了。

  他本來以為單憑劈空掌力就可以把這枝箭打落的,想不到桑達兒的箭法和臂力都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禁也是一驚,當下不敢怠慢,忙即快馬奔來。桑達兒的第一枝箭剛剛墜地,他已是到了三十步之內了。強弓硬筆,射遠不射近,桑達兒縱有連珠箭的絕技,此時亦已無能為力了。

  羅曼娜人急智生,尖聲叫道:「冷姐姐,你快出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8 22:06:37     標題: 第六回 帳觸夢痕愁不寐 可堪塵路復多歧(2)

  歐陽繼曾敗在冷冰兒的劍下,他也正是因此,想趕往魯特安旗的首堡給段劍青報訊的,聞言不禁一驚。

  不過,他畢竟是個老江湖,一驚之後,隨即想到:「這丫頭倘若當真是在這幾,她早已聽見我的聲音,那還有不立即出來之理?」但他還是有點顧忌,當下一勒馬頭,取出一捆繩索,振臂一揮,在二十步之內把繩圈拋出。

  草原上的豬人慣用繩圈獵獸,歐陽繼亦精此技,不過他此時使用繩圈,卻是另有作用的。

  長繩拋出,揮成一個圈圈,套住帳篷中間的支柱。大喝一聲「起!」在他這股剛猛異常的力道之下,那根木樁果然給他拔了起來,整個帳幕也揭開了。

  帳幕揭開,羅海衝了出來,楊炎滾過一邊。

  歐陽繼的打算是:倘若真的發現冷冰兒的話,他立即拔轉馬頭就跑。

  此時他雖然尚未看清楚楊炎是什麼人,但只要不是冷冰兒,他已是無所畏懼了。要知他練的是雷神掌功夫,而冷冰兒的冰魄寒光劍則正是雷神掌的剋星,故此莫說他不知道在羅海後面滾出來的這個人是楊炎,即使知道,他也不會像冷冰兒那樣的忌憚。

  他不知道楊炎,羅海則是他認識的。一見羅海,登時又得了一個歹毒的主意。「我先捉了羅曼娜的父親,何愁她不就範?」

  主意打定,歐陽繼飛身下馬,迎著羅海撲去。

  沙遼對主人最是忠心,那容他去傷害。連忙也撲過去。搶在桑達兒的前頭,攔在羅海身前。

  兩人同時揮掌,「蓬」的一聲,碰個正著。

  沙遼本是哈薩克族中有數的武士,但歐陽繼的雷神掌功夫乃是三大邪派武功之一,沙遼用的正常武功,怎麼抵擋得住。

  雙掌相交,「篷」的一聲,沙遼只覺如受火烙,登時倒在地上。幸好歐陽繼的雷神掌還沒有段劍青那樣厲害,段劍青的雷神掌有毒,他則尚未練成毒掌功夫,沙遼功力不凡,不至於喪命。不過要想爬起身來,卻非一時三刻之內所能的了。

  歐陽繼亦已無暇理會沙遼,搶上去就抓羅海。羅海手提五石強弓,劈頭打他。歐陽繼意欲生擒,不敢用雷神掌傷他,但雖然如此,只聽得「卡嚓」一聲,羅海那張弓還是給他抓裂。他正要再抓羅海的琵琶骨,就在此時,揚炎忽地滾到他的身邊,擋住地的去路。

  歐陽繼一瞥之下,見楊炎滿身污泥,衣裳襤褸,只道他是馬僮。於是舉腳便踢,喝道,「滾開!」那知楊炎雖然使不出氣力,上乘的武功還是在的。歐陽繼不踢這腳還好,一踢之下,登時給了楊炎一個借力打力的機會。

  歐陽繼一腳踢來,楊炎已是把手掌擋在胸前,輕輕一帶,歐陽繼立足不穩,一個觔斗跌出數丈開外。

  可惜楊炎使不出自己的氣力,借力打力,最多只能把對方所發的八成力道還之對方之身。由於歐陽繼以為他是一個馬僮,一個馬僮自是不配作他的對手的。故此他非但沒有使出真力,甚至本意還不想取楊炎的性命,只是隨隨便便踢出一腳,心想:「活不活得成,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踢出之時,他還以為這個馬僮多半是活不成的。

  由於他沒有使出真力,以他的武功,這一摔當然也不可能把他摔傷。不過他雖然一個鯉魚打挺便即翻起身來,心中亦已惶惑不已。

  「真是邪門。」他心裡想道:「我怎的會摔這一跤?難道這個馬僮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但他若有真實本領,我又怎能避免受傷。」本來他是懂得「借力打力」這門功夫的,但因先入為主之見,無論如何,他也不能相信一個馬僮會使這門功夫。加上沒有受傷,他甚至以為根本不是這馬僮「弄鬼」,而是自己失足的了。

  說時遲,那時快,桑達兒已經趕到,手中已是拿了一把月牙彎刀,拚命和他纏鬥。羅海跟著拔出佩劍,也加入了戰團。桑達兒學過天山派的武功,雖然只是入門功夫,也還能夠抵擋個三招兩式。

  歐陽繼不怕打傷桑達兒,用三虛七實的打法,絆住羅海,真正的攻勢則是指向桑達兒。雖然他沒使出雷神掌,時間稍長,桑達兒已是險象環生。

  楊炎在地上滾動,裝作驚惶失措的模樣,叫不成聲,胡翻亂滾,卻故意向他們那邊滾過去。

  待得距離近了一些,楊炎偷偷取出一支天山神芒,夾在雙指中間,用力彈出。天山神芒不過三寸多長,堅逾金鐵。歐陽繼那想得到他有這種厲害的暗器,待到感覺微風颯然,躲避已來不及。手腕被天山神芒射個正著。

  楊炎本來是想射他掌心的勞宮穴的,可惜氣力不夠,不能隨心所欲。暗暗叫了一聲可惜。要是射中勞官穴的話,歐陽繼的雷神掌功夫就將前功盡廢,非得再練十年,不能恢復了。

  楊炎氣力不足,天山神芒不過刺入他的手腕少許,僅僅皮肉之傷。但因來得合時,卻是救了桑達兒一命。他這一掌,桑達兒本來已是無法招架的。

  歐陽繼拔出天山神芒,大怒喝道:「是誰偷施暗算,有膽的出來!」楊炎當然不會告訴他,而且他要站起來也不能夠。

  草原是沒有屏障可供藏匿的,歐陽繼眼觀四面,沒發現有新來的人,那麼發暗器的就只可能是楊炎。羅曼娜,或者沙遼了。

  歐陽繼知道羅曼娜不會使用暗器,而且她也沒有這樣大的手勁。

  他雖然覺得楊炎有點「邪門」,但因剛才跌倒沒有受傷,自難相信這個「馬僮」能有什麼真實的本領。是以他雖然對楊炎有點懷疑,但認為最大可能的偷發暗器的人,還是那個受了傷的沙遼。

  沙遼是哈薩克族有名的武士,剛才和他對了一掌,功力確實也是不凡,他只不過憑著雷神掌的功夫才能傷他而已。以沙遼的功力,縱然是在受傷之後,要發這枚暗器,亦非准事。

  不但他這樣想,羅海、羅曼娜和桑達兒都這樣想。

  歐陽繼拔出天山神芒,喝道:「你既不敢出頭,待會兒老子再找你算帳,如今先原物奉還!」一個甩手箭的打法,把天山神芒向沙遼射去。

  沙遼臥在地上,感到全身發熱,但氣力尚未完全消失。發覺暗器打來,他身子側翻,拾起一塊石頭一擋,居然給他擋住了那枝天山神芒,「叮」的一聲,堅逾金鐵的天山神芒,插在石上。

  沙遼自己當然明白這暗器不是他發的,但他也不敢疑心乃是楊炎。楊炎身中劇毒,這還是他首先發現的,決不會有假。雖然有那半顆碧靈丹給他救命,但他服下了碧靈丹也還不過幾個時辰,無論如何,縱是第一流高手,總不能就有本事傷得了這個武功高強的妖人。

  但不是楊炎又是誰呢?沙遼猜想不透,惶惑異常,只好把天山神芒拔出,偷偷藏入懷中。

  歐陽繼受的傷雖然不重,但畢竟有點影響,桑達兒和羅海聯手鬥他,急切之間,他更是難以得手了。而且他心中也在害怕,恐怕有暗器再來偷襲。

  為怕夜長夢多,驀地他又得了一個主意,突然飛身斜掠,撲向羅曼娜撲去。

  他是要用快刀斬亂麻的手法,把這個不懂武功的嬌娃先捉起來。心想:「我真糊塗,果子也該先揀軟的來吃,何必現鐘不打反煉銅!」剛才他是想擒住羅海來迫羅曼娜就範,羅海是一族之長,對他來說,捉了羅海,好處自是更多;但現在一想,捉了羅曼娜同樣可以脅逼羅海,故此他就改了主意了。

  羅曼娜站立之處和楊炎此際所在之處,距離也比較遠,他斜掠出去抓羅曼娜,心底裡著實也是有點顧忌,顧忌這個他認為是「馬僮的小子」,「恐怕有點邪門」的。

  說時遲,那時快,旋風似的幾個起落,歐陽繼已是擺脫了桑達兒的纏鬥,撲到了羅曼娜跟前。

  羅曼娜學過天山派的內功心法,但那不過是扎根基的入門功夫而已。可用作對敵的武藝,她是絲毫不懂的。

  楊炎發了一枝天山神芒,已是把他在這幾個時辰之中逐漸凝聚起來的一點內力消耗殆盡,無論如何,他是不能再發一枝天山神芒射到那麼遠了。

  正當楊炎又驚又急之際,忽聽得歐陽繼喝道:「什麼人?滾出來!」

  楊炎詫異之極:「難道當真有人在附近埋伏?」

  心念未已,只聽得「嗤」的一聲,果然是暗器破空之聲。暗器是枚石子,聲音來處,少說也在百步開外,但轉瞬就打到了歐陽繼面前。

  歐陽繼這一驚非同小可,未知對方深淺,竟是不敢去接,連忙躲過一邊。

  剛剛躲開,便即聽到似是女子的叫聲。

  羅曼娜大喜叫道:「是冷姐姐嗎?你回來了?」

  話猶未了,那個女子已是現出了身形。來得這樣突然,就像是地上鑽出來的。原來那女子穿一身黑色的衣裳,在歐陽繼未曾來到之前,早已伏在亂草叢中,故而歐陽繼沒有察覺。

  可是這個女子卻不是冷冰兒。

  羅曼娜在失望之中又不禁啞然失笑:「冷冰兒此時恐怕是才趕到通古斯峽,怎能這樣快又趕回來,我真是一廂清願了。」

  歐陽繼一看,不是冷冰兒,他心上一塊大石頭可是放了下來了。

  「你這丫頭也要和我作對?」歐陽繼冷笑說道。<center><B><FONT COLOR="#CC33CC">「小丫頭」打大魔頭的耳光</FONT></B></center>

  這個女子看來稚氣未消,大約只有十七歲年紀,一頭秀髮披肩,兩顆眼珠黑漆明沉,月光之人顯得更加清麗脫俗。格格笑道:「第一、我不是丫頭,第二、憑你這點本領,也不見得是什麼『奢攔』(江湖術語,了不起的意思)人物,為什麼我就不能和你作對?」

  歐陽繼心想:「大概是個剛剛出道,在家被父母師長寵壞了的,不知天高地厚的雛兒。」見她活潑可愛,倒也不怎樣動怒,說道:「聽你的口氣,你的本領是很好的了?」

  少女說道:「很好不敢說,好與不好是要有比較才能定出高下的。我的本領不敢說是很好,但總要比你好些!」

  歐陽繼道:「你為什麼要和我作對?」

  少女說道:「你又為何要和這位姐姐作對?」

  歐陽繼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少女說道:「那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既然可以不問情由就來欺侮這位姐姐,那我也喜歡和你作對,來和你作對!」

  歐陽繼不禁微有怒氣,說道:「你這個不識死活的丫頭,我輕輕一捏就可以捏死了你!」

  少女說道:「噫,你居然還敢罵我!你要捏死我,你知道我想怎樣?」

  歐陽繼道:「你想怎樣?」

  少女說道:「我可不願像你這樣窮凶極惡,動不動就要害死別人。你罵了我,我只想打你幾記耳光!」

  歐陽繼怒極反笑:「小丫頭,口出狂言,你要打我耳光,那就來試試看吧!」

  他見過這少女擲石的本領,雖然知道她的武功不弱,但無論如何不能相信自己會給他打著的。心裡還在盤算要不要用雷神掌傷她。「小小年紀,有此本領,已是不易。她的父兄或者師長多半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我不如留點情份,將她擒了就是。」歐陽繼心想。

  這少女果然說打就打,歐陽繼心念未已,只聽「啪」的一響,臉上就給她打了一記清脆玲瓏的耳光。

  歐陽繼本是有所準備的,但不知怎的,休說反擊,連躲也躲不開!

  歐陽繼大怒之下,使出雷神掌功大,呼呼呼連劈三掌。連躺在二三十步開外,地上的楊炎也感到熱氣吹來。

  但雷神掌連那少女的衣角都未沾上,歐陽繼的臉龐卻又是被她打著了!

  只聽得辟辟啪啪的掌聲,歐陽繼已是給她打了四記清脆玲瓏的耳光!跟著又是那少女銀鈴似的笑聲:「怎麼樣,我說過要打你的耳光,就能打你的耳光。你不服氣,可以再來!」

  歐陽繼給她打得臉上好像開了顏料鋪,一塊青,一塊紫,口角淌出鮮血,門牙也掉了兩根。那裡還敢「再來」?莫說「再來」,這霎那間,他簡直是給嚇得呆了。這少女的本領比他高出太多,要跑恐怕也跑不掉。他捧著紅腫的臉孔,恨不得地上有道裂縫鑽進去,不知怎樣才好。

  楊炎躺在地上,沒看見她打人的手法,但聽了這四記清脆玲瓏的音響,卻是不禁心中一動。

  「她打歐陽繼的這四記耳光,倒有點像是落英掌法,但落英掌法,乃是我的師祖所創,從不傳與外人的。她當然不會知道。不過上乘武學,原有共通之處。她能夠使出相似掌法,那也不足為奇。」楊炎心想。

  心念未已,只聽得那少女已在喝道:「你是不是想再吃耳光?既然不敢再來,還不給我快快滾開!」

  歐陽繼正是巴不得她有此一罵,聽得「滾開」二字,登時如蒙大赦,趕快跨上坐騎,一溜煙的跑了。

  羅海怒氣未消,喝道:「這位女俠慈悲為懷,我可不能讓你走得這麼容易!」大喝聲中,曳起五石強弓,嗖、嗖、嗖,連珠箭向歐陽繼追射。

  當真是弓如霹靂,箭似流星。歐陽繼的馬跑得快,羅海的箭來的更快,喝聲未畢,箭已射到他的後心。

  歐陽繼曾經輕而易舉的打落過桑達兒的連珠箭,歐陽繼欺負羅海年老,心想他的箭法再好,氣力再大,總不能勝過年輕力壯的桑達兒,桑達兒尚且奈何不了自己,自是更不把羅海放在心上了。當下,他聽得箭聲,頭也不回,反手便是一掌。

  那知薑是老的辣,羅海的連珠箭竟是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射來。他本是聽聲辨向,反手一掌,向左後方劈出的,以他的本領,這股劈空掌力,原也可以把羅海的第一枝箭打落的,不料就在他的劈空掌剛剛發出之際,陡地只覺勁風颯然,另一枝箭已是射到他的右肩。

  原來羅海的連珠箭法比起桑達兒更加奇妙,他的箭法早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不但射得準,而且在幾乎同一時間射出的三枝箭,勁道的大小又各有不同。他的第二枝箭是後發先至。

  這一下從意想不到的方位射來,登時把歐陽繼鬧得個手忙腳亂。

  要知他的劈空掌力雖然強勁,但方向弄錯,卻是難以抵擋哈薩克族第一神射手羅海射來的強弓硬弩。

  幸虧他還算見機得早,百忙中掌緣略偏,劈空掌力稍稍迴旋,把羅海的第一枝箭蕩歪少許,這才避過利箭穿透琵琶骨之危。

  但避過了第一枝,第二枝卻避不開了。這枝箭發來是羅海首先射出的,先發後至,好像算準了時間似的,此時方始恰好射到。歐陽繼的劈空掌力卻已是強弩之未,只聽得「卜」的一聲,左臂給射個正著。

  說時遲,那時快,第三枝箭又射到來。歐陽繼受了傷,莫說已來不及再發劈空掌力,即使能夠發出,自忖亦是無法抵擋。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暗暗叫聲「苦也!」只能抱著萬一的希望,希望這枝箭不是射中自己的要害了。

  但說也奇怪,正當他心驚膽顫之際,只聽得「嗖」的一聲,那枝箭竟然是貼著他的左肩射過,固然沒有傷著他的皮肉。以羅海的神射本領,他本來以為這枝箭無論如何也會射著他的。

  本來三枝箭都可能射著他的,如今只是中了一枝,左臂的箭傷亦非要害,已經是不幸中之「大幸」了。這霎那間,歐陽繼當真是有如死裡逃生之感。

  他生怕羅海的連珠箭會繼續射來,連忙忍住疼痛,快馬加鞭,逃出射程之外。

  何以羅海的第三枝箭竟會大失準頭呢?原來不是羅海的箭法失靈,而是有人暗中助了歐陽繼一臂之力。

  這個暗中幫助歐陽繼的人,不但歐陽繼沒有想到,羅海和楊炎等人,也是做夢都料想不到。

  這個人竟然是剛剛打了歐陽繼四記耳光的那個少女。

  羅海在射出第三枝箭之時,她把衣袖輕輕一拂,羅海的五石強弓被她這輕輕一拂,幾乎掌握不平,射出去的箭,這就失了準頭。

  轉眼之間,歐陽繼已逃得無影無蹤。羅海驚詫之極,定睛望著那個少女,不知怎樣問她才好。

  那少女卻似猜著他的心意,冷冷說道:「我已經打了他的耳光,答應饒了他的!」言下之意,好像還在怪羅海不該令她失信於人似的。

  羅曼娜沉不住氣,說道:「他是害得我幾乎喪命的妖人,姑娘,你可以饒他,我們實是難以饒他!」

  少女仍然是那副冷冷的口氣,說道:「這是你們的事情,我管不著。你們有本領,盡可以以後自己找他算賬!」

  羅海父女雖然討了個沒趣,但無論如何,這個少女總是他們的救命恩人,只好上前道謝。

  少女忽地說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幫你們的忙嗎?」

  羅曼娜道:「這妖人作惡多端,姑娘想必早已知道。」少女搖了搖頭,說道:「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誰。」

  羅海說道:「俠義中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也是常有之事。不過在姑娘雖然是份所當為,我們還是非常感激你的。」少女又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是俠義道,我只是高興做什麼就做什麼,我也並不覺得今晚之事是我份所當為。」

  羅曼娜忍不住問道:「那你是為了什麼?」

  少女這才微笑說道:「羅曼娜姐姐,我早已聽說你是回疆的第一美人,我是特地來看你的。要是你給這妖人害死,我怎麼還能夠看清楚你的容貌呢?」

  羅曼娜生平受人如此讚美,也不知多少次了。聽得少女這麼說,雖然覺得她有點特別,也不怎樣奇怪,當下笑道:「姑娘,你客氣了。你也美得很呢。說老實話,我一向以為自己長得還不難看的,見了你我可是自愧不如了。對啦,姑娘,我們還未曾請教你的芳名呢。」

  少女第三次搖頭,並不通名道姓,卻冷冷說道:「你口裡說的不是老實話,其實是故意奉承我的,我可不喜歡你說謊話騙我。若然真的要說老實話,這『自愧不如』四個字,應該是由我來說才對。」

  羅曼娜又碰了釘子,可不知和她說些什麼才好了。既不便再奉承她,也不好意思承認自己比她長得美,心裡想道:「人的相貌是父母所生,美不美有什麼要緊,何須多費唇舌爭論?」

  她是這樣想法,這少女卻不是如此想法。她見羅曼娜沒有回答,忽地又是微笑說道:「羅曼娜,你知道我要來看你的時候,我是怎樣想的嗎?」羅曼娜呆了一呆,說道:「你怎樣想,我怎能知道。」

  少女說道:「好,你不知道,那我告訴你吧。說老實話,我也是頗以自己的容貌自負的。我心裡在想:要是羅曼娜當真長得比我還美,我就一劍把她殺掉!」

  當真是儼如石破天驚,此言一出,羅海父女和楊炎等人不禁都是嚇得呆了。

  少女笑過之後,繼續說道:「你果然名不虛傳,長得比我想像的還美。我本來要殺你的,但你的美貌卻令我見猶憐,所以你不用害怕,如今我不想殺你。」

  羅曼娜鬆了口氣,說道:「多謝姑娘。」不料那少女格格一笑,又再說道:「但我平生說過的話,可是一定要做到的,雖然你長得太美,令到我見猶憐,狠不下起心,下不了手,但你的腦袋我可以不要,也還得留下你的一點東西,作為紀念。」

  羅曼娜忙道:「本來我該報答你的姐姐,你要什麼,我送給你,只要是我拿得出來的東西。」

  那少女道:「不用你送,我自己會取。」話猶未了,只見白光一閃,羅曼娜頭上的一縷青絲,已是給她割了下來!

  這一下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躺在地上的沙遼也倏地跳了起來!

  他正在喝道:「妖女,休得——」他只道這個女子是要傷害羅曼娜,但「休得傷害我家小姐」這句話只說得兩個字,那少女已是納劍入鞘,沙遼亦已知道小姐只是被她削去頭髮,並沒受傷了。

  少女笑道:「我是傚法曹瞞(即曹操)行事,割發代首。不過他割的是自己的頭髮,我割的是你的頭髮而已,曼娜姐姐,你失了一縷青絲,不心疼吧?」

  羅曼娜驚魂未定,那裡還能說出話來!

  沙遼緊張過度,站立不穩,這口氣一鬆,不覺又臥倒地上了。心裡對剛才罵她「妖女」,倒是不禁有點感到歉意。

  那少女忽地又走到他的身邊,突然舉腳向他踢去。

  沙遼大驚之下,連忙一個「懶驢打滾」閃躲她的飛腳,但還是給她的腳尖碰著身體。

  沙遼只道她是要殺自己以報辱罵這一恨,不料那少女的腳尖碰著了他,卻是絲毫也不用力,便即收回。沙遼是個武學行家,知道少女腳尖正是觸著他的穴道,只要輕輕用上力,便可要了他的性命,自然知道這少女是腳下留情了。

  少女笑道:「你的武功很不錯啊,是受了那廝的雷神掌之傷吧。」

  沙遼這才明白,她是來試一試自己的受傷是真是假的,便道:「不錯。」

  那少女說道:「我嚇了你一跳,也該給你一點賠禮才對。這裡有顆丸藥,能治雷神掌之傷,你吞下吧!」

  沙遼心想這少女若要殺他,易於反掌,無須下毒。於是坦然的吞下她給的那顆藥丸,不過片刻,只覺遍體清涼,果然舒服許多,氣力雖未恢復,卻是可以站起來了。

  此時已是東方現出魚肚白的時候,少女眼光一瞥,發現楊炎瑟縮在一個角落,指著他問道:「這骯髒的小子好像不是你們的人吧,他是誰?」

  楊炎說道:「我是個小叫化。」少女說道:「哦,你是小叫化,那你何以和他們一道?」

  羅海怕楊炎吃虧,於是替他圓滿:「我見他凍僵在地上,特地叫他進我們的帳篷烤火的。他已經幾天沒有吃過東西,餓得走不動了。」

  少女說道:「原來如此,倒是可憐,不過有你做善長仁翁,倒也不用我施捨他了。對不住,我可要走啦!」

  眾人巴不得這個喜怒無常的「妖女」走得越早越好,誰也不敢換留,霎眼之間,這少女已是去得無蹤無影。

  桑達兒吁了口氣,說道:「這姑娘也真怪,不知她是正是邪。曼娜,剛才我真是為你擔心呢!」

  羅曼娜道:「初時我以為她是冷姐姐,叫錯了她。不料她雖然不是冷姐姐,本領卻似乎比冷姐姐還要高明,無論如何,她總算是咱們的恩人。」

  桑達兒道:「當然我們也還是要感激她的。不過,縱使她的本領怎樣高明,無論如何,也不能和天山俠女的冷姐姐相比!」

  羅曼娜道:「這個當然,冷姐姐是真正的俠義道,這女子是正是邪,我們可還不敢斷定呢!」

  楊炎忽地插嘴問道:「你們說的可是天山女俠冷冰兒麼?」

  羅曼娜詫道:「你也知道冷女俠?」

  楊炎道:「我踏進回疆以來,聽過許多牧人提及她。」冷冰兒這幾年足跡踏遍回疆,到處幫過牧民的忙。」楊炎這麼一說,眾人也就不覺得奇怪了。

  楊炎又問:「天山派的掌門唐經天大俠,你們想必也認識他吧?我雖然不是武林中人,但在中原的時候,我亦已聽過他的名頭,聽說他是當今天下武功第一大俠。」

  桑達兒道:「我們曾在天山住過,有幸見過唐大俠的金面。不過唐大俠在半年前已經去世了。」

  楊炎心頭一痛,不覺失聲說道:「啊!唐大俠已經去世了!」驀然省起自己的身份不能讓他們知道,於是連忙加一句道:「這樣一位好人,早死真是可惜!」他聽聞第一個恩師的惡耗,傷痛之餘,心中又是不禁感到一片茫然。

  羅海雖然覺得剛在一楊驚恐過後,楊炎就問這些與己無關的事,不免有點奇怪,但也只道他是出於崇拜英雄的好奇心,絕對想不到他是唐經天最得意的關門弟子的。當下說道:「唐老掌門年逾七旬,也不能說是早天了。」他不知楊炎是故意說錯,以免他們起疑的。」

  桑達兒見沙遼已經受了傷,不想多說閒話,便道:「天色已經大亮了,咱們該起程啦。」

  羅海似乎有點躊躇,望了望楊炎。

  楊炎說道:「多蒙相救,如今已是好得多了。請各位不必為我操心,我只是一個小叫化的身份,縱然強盜再來,我也不會有什麼危險的。各位還是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吧。」

  羅海擔的正是這個心事,他本來要把楊炎帶走的,但此際沙遼已經受了傷,再要照顧一個病人可就難得多了,且馬匹也不夠用。但他有言在先,若把楊炎拋開不理,豈非失信於人,為德不卒?

  聽得楊炎這樣說,羅湖這才少了一些顧慮,於是帶著幾分歉意說道:「我本想不到會碰上這楊意外的災難,你留在這裡養好身體再來找我們也好,這幾兩銀子你留在身邊使用吧。」當下把幾錠碎銀和一包乾糧送給楊炎。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8 22:06:57     標題: 第六回 帳觸夢痕愁不寐 可堪塵路復多歧(3)

  沙遼試試伸拳踢腿,氣力已經恢復幾分,勉強可以騎得馬了,不過倘若要他與楊炎合乘一騎,照顧楊炎,他還是做不到的。

  他跨上馬背,說道:「小兄弟,你病好了記得來找我們。你到了魯特安旗的首堡,隨便請一個人帶你去見格老就行。」

  楊炎佯作吃一驚的神氣,說道:「你,你們是——」羅曼娜微微一笑,說道:「我的爹爹是哈薩克族的格老。」

  楊炎裝出十分惶恐的樣子,說道:「原來恩公乃是格老,請恕小人不知。」

  羅海笑道:「格老和尋常人也是一樣,我對你照顧不周,實是慚愧得很,你不必放在心上。」

  羅海等人走了之後,楊炎繼續練功,盤膝靜坐,行凝聚真氣的大周天吐納之法。

  他得了羅曼娜所贈的半顆碧靈丹,此時所中的毒已經消了一大半,默運玄功,不過一個時辰,氣血已是暢通,奇經八脈,只餘任督二脈尚未通解。

  就在此時,忽又聽得蹄聲得得,自遠而近。楊炎暗暗吃驚,心裡想道:「千萬莫要是那歐陽繼去而復來。」

  要知他此際雖然已經好了七八成。但奇經八脈尚未完全通解。還是不能運用內功和強敵交手的。倘若勉強運用的話,勢必前功盡廢,縱然能夠打敗敵人,他也要落個半身不遂了。

  那匹馬來得很快,轉眼就到他的面前。

  來的不是歐陽繼,卻是那個走了不過兩個時辰的少女,去而復來了。

  楊炎怕她看出自己是在運功,忙把雙腿伸開,裝作一副懶洋洋的神情,靠著一塊石頭,一面拿出乾糧咀嚼。

  少女雙眼盯著他,忽地說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到底是什麼人?」

  楊炎說道:「我不是早已告訴了你嗎,我是一個小叫化。」

  少女冷冷說道:「你真的是小叫化,我看你這個小叫化可有點古怪!」

  楊炎說道:「姑娘說笑了,我是一個普普通通只會向人討飯的叫化子,有什麼古怪。」

  少女哼了一聲:說道:「我看你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吧。」

  楊炎說道:「姑娘,什麼真人假人,我可不懂。」

  少女說道:「你不懂?那我問你,會使雷神掌的那個強盜,是誰先把他打傷的。」

  楊炎說道:「我只看見你打他的耳光,在你未來之前,那幾個哈薩克人可都不是他的對手。真的他是先已受了傷的嗎?」心裡則在想!」難道她的眼睛真有那麼厲害,我暗中發出一枚小小的天山神芒,她躲在百步之外的亂草叢中也看得見?」

  心念未已,只聽得那少女已在冷笑說道:「你在裝蒜,昨晚在場的總共就只那麼幾個人,我已經知道不是他們所為了,那不是你還能是誰。」

  原來這個少女在打了歐陽繼四記耳光之後,已經發現他的跳躍不靈,是足部業已受了傷的,否則歐陽繼雖然不是她的對手,她這四記耳光自忖也難以打得這麼順利。

  起初她還懷疑是沙遼,但在試了沙遼的功夫之後,已知沙遼的功夫雖然不錯,但還是沒有能夠打傷歐陽繼的本領。不過她還未曾懷疑楊炎身上。

  她起了一程,越想越是起疑,忍不住又再回來,盤問楊炎。楊炎衣衫襤褸,中毒之後,臉色又是一片腫黃,看模樣真有點像是小叫化。他矢口不認,這少女倒是有點捉摸不透了。

  少女眼光中充滿懷疑的神色,盯著楊炎也不覺心裡有點皮毛。半晌,少女問道:「如此說來,你是不懂武功的了?」楊炎笑道:「要是我懂得武功,也不用做叫化子來討飯吃了。」

  少女忽地冷冷說道:「好,你說你不會武功,那我就讓你真的不會武功!」

  她把一個「懂」字改為「會」字,楊炎怔了一怔,尚未弄清楚她的意思,忽見少女翠袖輕舒,伸出纖纖素手,一抓就向他抓了下來!

  她這一出手,楊炎可就登時懵了。

  原來她這一抓竟是向著楊炎肩頭的琵琶骨抓下來的!以她出手之疾,勁道之強,倘若抓琵琶骨一被捏碎,多好的功夫也要廢了!

  距離如此之近,莫說楊炎毒傷未癒,即使沒有受傷,也是決躲避不開,除非出手招架。

  但楊炎倘若出手招架,給這少女識穿還在其次,更要命的是,他剛才練功正是練到最緊要的關頭停下來的,奇經八脈尚未完全通解,比如為山九仞,功虧一簣,他若然運功相抗,勢必前功盡棄!即使能躲過琵琶骨被捏碎之災,內功亦化為烏有!和琵琶骨被捏碎不同的只是:琵琶骨被捏碎,從此就不能再練武功,終身成了廢人。而由於硬拚的關係,內功化為烏有之後,還可從頭再練。但那麼一來,少說也得再用十年工夫了。二者的結果,其實是差得不多!

  怎麼辦呢?這霎那間,楊炎心念電轉,是抵抗還是不抵抗?心念未已,那少女的指尖已經碰著了他肩頭琵琶骨了!

  「我越想越覺得那小伙子有點古怪!」沙遼在歸途中和羅海說道。

  「有什麼古怪?」羅海說道。

  「我懷疑他是懂得精深武功的人!」

  羅海笑道:「武功他是懂一點的,但決不能說是高明,否則他也不會被強盜打傷了。」

  羅曼娜卻似乎給沙遼的話引起疑心,問道:「何以你認為他懂得高深的武功?」

  沙遼說道:「我懷疑他曾在暗中助了咱們一臂之力。」

  桑達兒笑了起來,說道:「他一直躺在地上,怎能助咱們一臂之力?」

  沙遼說道:「我受傷的時候,那妖人正向主公撲去,當時的形勢可說危險之極。但不遲不早,那小伙子就在這個時候滾出來,滾到那妖人的面前。」

  羅海霍然一省說道:「不錯,我記得那妖人好似還踢了他一腳。幸虧他阻了那妖人一阻,桑達兒才能及時趕到和我聯手。否則恐怕到那女子來救咱們,我已經傷在那妖人手下了。」

  沙遼說道:「對呀,試想那妖人何等本領,那小伙子被他踢了一腳,怎的卻也沒有受傷?」

  羅海沉吟一會,說道:「當時我看得不清楚,或許那妖人沒踢著他也說不定。」

  沙遼說道:「縱然如此,他的膽子之大,也是大得有點出奇。」

  羅曼娜道:「我也想到一個可疑之處。那妖人向我抓來的時候,不知怎的,忽然卻又竄開,本來我是決難避開他這一抓的。」

  桑達兒道:「這一點倒易解釋,那妖人當時不是大罵有人暗算他嗎?隨後那女子就跑來了。想必是那女子發的什麼暗器,打中了那個妖人。」

  沙遼說道:「發暗器的恐怕未必就是那個女子。」

  羅海笑道:「你們恐怕是因為不喜歡那個女子,所以寧願相信是那小伙子暗中相助咱們吧?」

  羅曼娜道:「那女子救了咱們,我雖然不喜歡她也還是感激她的。不過我卻懷疑,咱們這次能夠脫險,並不全是她的功勞。」

  桑達兒道:「無論你們怎麼說,我總不能相信是那少年所為。他受了毒傷,全靠著那半顆碧靈丹方能保全性命的。豈能在重傷之下還有本領暗算妖人沙遼,你是驗過他的傷的,這總不假吧。」

  沙遼說道:「是呀,他受的傷的確很重,所以我才懷疑不定。」羅海笑道:「你們既然疑神疑鬼,不如回去向他問個明白。」

  羅曼娜道:「他既是有心暗助咱們,問他他也是不肯說的。算日子冷姐姐這兩天也應該回來了,咱們還是趕快回魯特安旗等她吧。」

  其實羅海也不過說說而已,經過昨晚一楊驚嚇,他心中猶有餘悸,歐陽繼雖然被他射傷,他還是恐防歐陽繼再來,會在途中碰上的。何況還得擔心歐陽繼尚有黨羽呢。當然是早日回去的好。

  他們兼程趕路,幸喜一路無事,第二天就回到了魯特安旗的首府。

  那女子給沙遼的解藥倒是甚具靈效,起初他騎馬也有點吃力,經過了兩日奔馳,反而精神奕奕,差不多恢復如初了。

  大家鬆了口氣,回到羅海的格老府中。

  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在出來迎接他們的人群之中,竟然有冷冰兒和一個他們從未見過面的少年在內。

  羅曼娜喜出望外,趕忙搶上去和冷冰兒擁抱,說道:「冷姐姐,你回來了!」冷冰兒道:「我料想你們一定回到這裡的,所以我就和他直接來這裡了。我們也是今天早上,才剛剛來到的。對啦,你們還未見過面,待我給你們——」

  羅曼娜格格一笑,說道:「不用你介紹了,這位想必是齊大哥吧?」冷冰兒臉暈輕紅,說道:「不錯,他正是齊世傑。」

  羅曼娜笑道,「齊大哥,你知不知道冷姐姐恐怕你上楊炎的當,更怕你在通古斯峽受到暗算,不知為你多著急呢!」

  齊世傑心頭一跳.說道:「我的確是在通古斯峽迷了路,多虧冷姑娘找著了我,方能事見天日。」

  羅曼娜道:「難得你們一起到來,這次無論如何對要多住一些時候了。對啦,再過一個月,又是我們這兒的刁羊大會的日期了,你和冷姐姐一定要參加喲!」

  齊世傑莫名其妙,說道:「什麼叫做刁羊?」

  冷冰兒臉上的一抹輕紅變得如同飲醉了酒的朱顏酡些,嗔道:「曼娜姐姐,閒話少說,說正經的,我可還有緊要的事情問你們呢!」

  玩笑之後,羅曼娜問道:「齊大哥你也已經找到了,還有什麼緊要的事情?」

  冷冰兒道:「楊炎來過這裡或者來過你家沒有?」羅曼娜道:「是有一個人來過這裡,他幫我爹爹趕跑了段劍青這個小賊。但這件事情你不是已經知道了的麼?」、

  冷冰兒道:「我要問的是這個人後來有沒有再來過?我懷疑他是楊炎!」

  羅曼娜道:「沒有來過,怎的你會有此懷疑?」

  冷冰兒道:「因為我現在已經知道楊炎的武功不在段劍青之下。以前我碰上的那個『楊炎』是假冒的。我想他即使不再來這裡,也應該到過你的家裡找我。」

  羅曼娜道:「啊,我本來就對那個『楊炎』有點疑心,果然他是假的!」

  但跟著羅曼娜又道:「即使如此,那個人也不見得就是楊炎吧?你們在通古斯峽,完全得不到楊炎的消息嗎?」

  齊世傑道:「我已經碰上他了,但可惜當面錯過,是以我希望他再來這裡找冷姑娘!」

  沙遼心念一動,說道:「我們在路上倒曾碰上一個很奇怪的少年。」冷冰兒連忙問道:「真的嗎,他是怎麼個模樣?」

  羅曼娜笑道:「說起模佯,他倒是有一兩份像楊炎小時候樣子,但可惜這個人不會是楊炎的。」

  冷冰兒道:「你怎麼知道他不是?」

  羅曼娜道:「他是一個販賣藥材的商人,路上碰上強盜,被強盜傷了的。你想,他倘若是楊炎,而楊炎的武功又真的如你所說那樣高強,他豈能被強盜所傷。」說至此處,忽地想起沙遼的話,語氣頓改:「不過,不過——」

  冷冰兒道:「不過怎樣?」

  羅曼娜道:「不過這只是我的看法,你知道我是不懂武功的。據沙遼說,他卻懷疑這個少年是個身懷絕技的人呢!」

  冷冰兒連忙再問沙遼何所見而云然。

  沙遼把他們在路上所談論的有關那個少年的幾個疑點說了出來,最後說道:「那妖人中了暗器,他把暗器拔出來射我,可能他以為是我暗算他的,故而如此。」

  冷冰兒道:「那暗器呢?」沙遼說道:「幸虧我沒給射中,那暗器我也拾起來了。」

  冷冰兒道:「快拿出來給我看!」

  沙遼拿了出來,說道:「我正想向兩位請教,這是什麼暗器?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奇怪的暗器!」

  冷冰兒一見這個暗器,不覺呆了!

  齊世傑也怔了一怔,說道:「我也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暗器。冷姑娘,你認得嗎?」他已發覺冷冰兒的神情有點特別了!

  冷冰兒驀地失聲叫道:「是楊灸了,一點不錯,是楊炎了!」

  齊世傑又驚又喜,忙問:「你怎第知道?」

  冷冰兒道:「這是天山神芒,這是天山派弟子才有的暗器!我記得最後那次我和楊炎下山之時,他是隨身攜帶了幾枝天山神芒的!」

  羅海又是替他們歡喜,又是有點自慚,說道:「早知他是楊炎,我們不該把他留下的。」

  冷冰兒道:「格老,你莫自責,這怎麼怪得你?我知道他的脾氣,他不願意洩露自己的身份,就是你再勸他,他也不肯和你們一起回來的。」

  桑達兒道:「他答應過傷好之後來找我們的。只是沒有約好確實的日期。」

  冷冰兒道:「那就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了。嗯,他受的什麼傷,傷得重嗎?」雖然她知道楊炎能夠用天山神芒打傷歐陽繼,料想不致傷得太重,畢竟還是放心不下。

  羅曼娜道:「據沙遼說,他似乎是中了喂毒暗器,不過我給了他半顆碧靈丹,分手之時,我見他的面色已經恢復紅潤了。」冷冰兒稍稍安心,說道:「他中的一定是段劍青這小賊的暗器,以他的武功底了,有半顆碧靈丹,大概是可以無妨的了。不過我還是想早日找到他。」

  羅海說道:「這個當然。沙遼,你的傷怎麼樣?」沙遼說道:「我的傷早已好了,冷姑娘,齊少俠,我帶你們去找。」

  冷冰兒道:「好,那就馬上動身吧,只是辛苦你了。」

  羅曼娜笑道:「咱們親如家人,客氣話不必說了。只盼你們找著楊炎,早早歸來,莫誤了刁羊之會。」

  冷冰兒明知楊炎不會在原來的地方等待他們尋找,但還是抱著一線希望。縱然找不著,也有蛛絲馬跡可尋。

  沙遼帶著兩人回到那晚架設賬篷的地方,果然連個人影也沒見著。

  草地上唯見斑斑血跡,也不知是那妖人流的還是楊炎流的。

  冷冰兒道:「沙大叔,你已經盡了心了,請先回去吧。」要知沙遼是羅海的侍衛長身份,他們不知何時才能找到楊炎、自是不能讓他離開太久。

  沙遼本來還要繼續幫他們尋找的,冷冰兒道:「這一帶我很熟悉,沙大叔你不用為我們操心了。」沙遼一想,要是找不著的話,自己也幫不了他們什麼忙,只好聽從冷冰兒的話回去。

  在原地找不到楊炎雖然早已在冷冰兒意料之中,但見到了碧血黃沙,她卻是不能不又有點擔心起來了。

  她擔心的是楊炎縱然毒傷已癒,功力只怕也還未能恢復,萬一又碰上了段劍青那怎麼辦?

  可是在這無邊無際的大草原,她卻不知要向那一方尋找。

  忽地隱隱聽得有歌聲隨風飄來。

  那是她熟悉的歌聲,是好客的哈薩克人最喜歡唱的一首民歌:

  「聖峰的冰川像天河倒掛,

  你聽那浮冰流動輕輕的響,

  像是姑娘的巧手彈起了東不拉。

  她在問那流浪的旅人:

  你還要攀過幾座冰山?經歷幾許風砂?……」

  冷冰兒大喜叫道:「麥罕,麥罕!」不過一會兒,只見一個牧人模佯的哈薩克少年,騎著快馬,旋風也似跑到他們面前。

  冷冰風笑道:「麥罕,你的歌越發唱得好了!」原來麥罕是這個草涼上著名的歌手,也是冷冰兒相識多年的朋友。

  麥罕似乎比她還更喜出望外,說道:「冷姑娘,什麼風把你吹來的?我們都在惦著你呢!」昨天我們還在說不知你什麼時候再來,想不到今天你就來了。這位是——」

  冷冰兒道:「他叫齊世傑,是我的朋友。」

  麥罕說道:「齊大哥,你是冷姑娘的朋友,也就是我們的朋友。我有新釀的葡萄酒,請你們務必到我家裡嘗嘗。」

  冷冰兒道:「你的情意比葡萄酒更甜,我們心領了。麥罕,咱們是好朋友,不說客氣話,我有一椿緊要的事情待辦,你可以幫我的忙嗎?」

  麥罕說道:「冷女俠,你幫我們的忙太多了,你要我做什麼,我都可以答應。」

  冷冰兒道:「我只想向你打聽一個人。」麥罕說道:「是什麼人?」冷冰兒道:「這兩天,你可曾碰見一個漢人在草原經過?要是你沒碰上的話,請你幫我向這裡的牧人打聽。」

  麥罕說道:「不用向別人打聽,我在前天就碰見過漢人,而且不只一個,是兩個!」

  冷冰幾又喜又驚,連忙問道:「兩個?這兩個漢人是什麼模樣?年輕還是年老?」

  麥罕說道:「當時正下著雨,那兩個漢人跑得很快,面貌我看得不清楚,我是從服飾上分別得出他們是漢人的。匆匆一瞥,他們的年紀看來和這位齊大哥大約差不多,總之決不會是老年人。」

  冷冰兒一聽,不覺更是吃驚了。

  齊世傑也是不禁有點暗暗吃驚,連忙問道:「你看他們是在追逐嗎?」

  麥罕說道:「是有點像。」其實他對漢語只是一知半解,他看見那兩個漢人,一前一後,好像賽跑似的,就以為像這樣的情形,大概就是齊世傑所說的「追逐」了。

  冷冰兒道:「他們跑的什麼方向?」

  麥罕說道:「是向西北方。那邊有一座山,當時我是在離開山腳不遠處碰止他們的。他們可能是想跑上山避雨。」

  冷冰兒道:「好,多謝你了。要是我們找著那個人,回頭再到你家喝酒。」她一面說一面跑,說到「喝酒」二字,她和齊世傑已是在麥罕目力所及的範圍之外,變得一片模糊。麥罕好生驚異,心裡想道:「怎的漢人都跑得這樣快!」

  他們一直跑到山邊才放慢腳步,此時天色已是漸近黃昏了。冷冰兒內力不及齊世傑悠長,跑了約莫兩個時辰,不禁已是不點氣喘。

  齊世傑道:「歇一歇吧。」

  冷冰兒搖了搖頭,她沒有說話,但憂形於色,齊世傑無須聽到她的言語,亦已知道她在擔心什麼了。

  「不會這樣巧的。」齊世傑安慰她道:「也許是另外的人。」冷冰兒喘息稍定:一面走一面說道:「前天正是揚炎離開羅海那一天。」

  齊世傑道:「其中一個雖然可能是揚炎,但另外一個就未必是段劍青了。」

  冷冰兒道:「你怎麼知道不是?」

  齊世傑道:「他們不是說段劍青是給楊炎打跑的嗎,他怎麼還敢去招惹楊炎?」

  冷冰兒道:「他知道楊炎中了他的喂毒暗器,初時不敢招惹,但在算準了毒發之後,他當然就敢招惹了,而且假如不是段劍青這個小賊,楊炎又何須要躲避他。」

  齊世傑道:「縱然真是段劍青,你又焉知不是楊炎去追拿他?楊炎服了碧靈丹,中的毒應該早已解了。」

  冷冰兒道:「碧靈丹也不是仙丹,何況只得半顆。或許他的毒已解了,但功力恐怕是未能這樣快恢復的。」

  齊世傑道:「聽沙遼所說,那晚段劍青似乎也是受了傷的,他的功力也不見得就能夠這麼快恢復。」

  冷冰兒歎口氣道:「但願如你所言,但一天找不著楊炎,我總是放心不下。」

  其實齊世傑何嘗不也擔心,他甚至比冷冰兒更多一層恐懼。因為段劍青的武功他雖然未曾目睹,卻是曾有耳聞。他記起了師父迦象法師圓寂之時,曾對他言道:「你雖然已學會了那爛陀寺的內功心法,又得了桂大俠夫婦的武學真傳,但要想勝過段劍青這個小賊,只怕也還不易。」是以要他苦練三年,才能去找段劍青報仇。師父的話他是不敢不信的,心裡想道:「我如今只練了兩年,與楊炎相較,雖然比不上他,相差也不很遠。如此看來,恐怕楊炎能夠勝過段劍青的也是有限的了。段劍青這小賊不僅已得恩師的全部真傳,而且還得了韓紫煙那妖婦的毒功秘笈,他受楊炎之傷,多半不如楊炎所受的毒傷之甚。」

  天色陰暗,又下起小雨來了。齊世傑本來想勸冷冰兒稍歇片刻的,此時也不敢再勸了。點了點頭,說道:「你說得對,為了預防萬一,還是早點找著楊炎的好。」於是兩人冒雨上山。

  雨越下越大,冷冰兒發現山上有座破廟,心念一動,說道:「聽麥罕所說,炎弟被段劍青這小賊追趕那天,也是下著雨的。假如他們鬥個兩敗俱傷,說不定就會在這破廟之中。」她把設想當為事實,就好像是看見楊炎那天真的被段劍青追趕似的。

  齊世傑心裡暗暗好笑:「那裡有這樣一廂情願的巧事。」但卻說道:「不錯,咱們去碰碰運氣吧。即使找不著他,也可以借這破廟避過一楊大雨。」

  他們是否能夠碰上這樣「巧」的運氣,在破廟中找到楊炎呢?請恕作者賣個關子,暫且按下不表。回頭先說楊炎的遭遇。

  那少女去而復來,立心試一試楊炎是否真的不懂武功,一抓向他肩頭的琵琶骨抓下。

  琵琶骨若給抓碎,楊炎的武功就要被她廢了,躲避已經躲避不開,運功相抗的話,縱然能免碎骨之災,只怕也將前功盡廢。怎麼辦呢,心念未已,那少女的指尖已經觸及他的琵琶骨了!

  這霎那間,楊炎突然作了個大膽的決定,把僅次於生命之災作一賭注。他將業已凝聚的真氣散去,仍然裝作絲毫不懂武功的模樣。

  那少女的武功已是到了收發隨心的境界,指尖觸及他的身體,發覺絲毫也沒反彈之力,連忙把手縮回。

  「你果然沒有騙我,真的不懂武功!」少女說道。不覺心中倒是有點歉意,笑道:「嚇了你一跳,給你一綻銀子吧!」

  楊炎拾起銀子,說道:「多謝姑娘。有這樣好的財氣,你不妨多嚇我幾次。」

  少女哼了一聲,說道:「你這小無賴,膽子不小,但可真沒出息。」轉瞬之間,已是去得遠了。

  楊炎抹了一額冷汗,移開所枕的石頭,想道:「幸虧沒給她發現我所藏的佩劍,要不然她再試一次我不給她捏死,也得給她嚇死。

  定了定神之後,細想她剛才的手法,不覺又是暗暗納悶:奇怪,怎的她抓琵琶骨的手法,和思師傳給我的龍爪手也似同出一源?難道當真有那麼樣的巧事,這個不知是正是邪的『小妖女』,和恩師所要尋找的那個人竟是有甚牽連?」

  他把散去的真氣重新凝聚,繼續運功療傷,到了中午時分,奇經八脈已經盡都打通,功力慚復了八成以上了。

  不知怎的,他倒是有點希望那少女再來找他。「要是她再來的話,就該輪到我給她一點厲害嘗嘗了。」楊炎心想。

  抬頭看看天色,像是大風雨要來的預兆。草原上杳不見人。

  楊炎的心頭也像天一樣沉暗。

  「我要去那裡呢?唉,天地雖大,何處是我容身之所?」越想心思越亂,但覺一片迷茫。

  他的第一個恩師,天山派的老掌門唐經天已經死了。他的義父繆長風雖然說是「定居」天山,但他性喜浪游,一年之中,倒是有三百天以上不在天山的。尤其在這秋高氣爽的日子,上天山去,十九見不著他的義父。

  不錯,天山上還有一個人是他深深掛念的,那是和他情如姐弟的冷冰兒。但如今他對冷冰兒也是有幾分怨恨,心裡想道:「此際,她在通古斯峽大概已經找著了齊世傑了,料想她也不會這樣快就回天山的。而且她一定要阻撓我去向孟元超報仇的,我的事情還未幹出來,就跑去見她做什麼?」

  那麼先到柴達木去找孟元超報仇嗎?儘管他有這個念頭,但卻不知怎的,心中也是矛盾非常。不願意特地去找盂元超張楊其責,只盼能偶然碰上。

  那麼回到他從來沒有到過的家鄉去吧,他可又不願意。生身之父是生是死都未知道,「我貿貿然跑回家鄉認親,除了給人恥笑之外,那還有什麼意思?」

  什麼地方似乎都不適宜他去,他只有茫然不知所之的信步而行了。

  大地蒼茫,風雨來了!

  狂風刮面如刀,大雨打在他的身上竟然有點火辣辣的作痛。是他初癒的身體禁不起暴風雨呢?還是他的心頭隱痛在發作呢?在暴風雨中他有幾分「痛快」之感,好像風雨能夠沖刷他心中的鬱悶。但在這樣毫無遮蔽的草原上遭受風吹雨打,縱即是武功極好的人也是不好受的。

  也不知是白天還是黑夜,草原上己是一片沉暗了。他也不知不覺的跑到一座山邊。山上有樹木,在山上避雨,總比在草原過這一晚好些。

  這座山不算峻峭,但在大雨下卻甚難行。不過這也難不了楊炎。他施展絕頂輕功,沖風冒雨的就跑上山去。

  正當他想找一處樹木茂密之處躲避風雨的時候,忽然發現山頭若隱若現的有點火光。

  走近去看,原來那是一座破破爛爛的山神廟,雖然破爛,卻還可以躲避風雨。

  廟中有兩個人烤火,他們正在談話,由於雨聲很大,他們的聲音也特別提高。楊炎本來無意偷聽他們的談話,但聽了開頭一句,他卻好似著了定身法的呆住了。

  從後牆的窟窿看進去,一個是年約三十來歲的漢子,一個則是年約二十六七歲的少年。

  年紀較大的那個漢子歎道:「世傑師弟恐怕早已遇難了,卻累咱們受苦!哼,咱們也找了將近一年了,這苦不知還要受到幾時!」

  「原來他們是齊世傑的師兄,大概是世傑的母親久不見兒子回家,又派遣徒弟出來找尋他的。我要不要告訴他們有關世傑的消息呢?」楊炎心想。

  年紀較小的那少年說道:「宋帥兄,咱們雖然受苦,但師姑找不著侄兒,又失了親生的兒子,心裡一定比咱們更為難受。你當然知道她的脾氣,要是咱們得不到一點訊息就回家去,非給她重重責罵不可!但我倒不是怕給她責罵,而是有點可憐她這個孤獨的老婆婆。」聽到這裡,楊炎方始知道這兩個人是他父親的徒弟,並非姑母門人。正是:

           夜雨空山流浪客,山神廟裡遇鄉親。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8 22:08:30     標題: 第七回 不認親人徒自苦 感懷身世有誰憐(1)

  年紀大的那個漢子哼了一聲,說道:「咱們的師姑號稱辣手觀音,你倒憐憫起她來了!辣手觀音,平生從不受人憐憫,要是給她知道你說過這樣的話,恐怕她非但不領你的情,還要賞你老大的耳括子呢!」

  年紀小的那個說道:「就因為她老人家生性好強,晚景落得如此淒涼,又不能向人訴說,我才覺得她格外可憐。」年紀大的那個冷冷說道:「胡師弟,你倒真是一副軟心腸。你忘記了當年你也曾經見過師娘受她折磨之事而深感不平麼?依我說,她今天落得這般田地,正是自作自受!」

  年紀小的那個低聲說道:「我沒有忘記。」

  他的師兄談起往事,似乎甚為憤慨,繼續說道:「想當年,師娘肚子裡懷著孕,卻給她加上莫須有的罪名,在寒冬臘月,趕出門去。要不是她趕跑師娘,楊炎也不至於生下來就不知道誰是父親,她也不至於為了找這個侄兒,反而賠上自己親生的兒子了!

  「師娘後來在小金川戰死,恐怕和產後失調也不無關係,推源禍始,都是她造成的過失。她害了別人,也害了自己,這不是自作自受麼?

  「哼,要說她可憐,師娘才更值得咱們可憐呢!胡師弟,不知道你怎麼想,在我的心中,雲紫蘿雖然給咱們的師父休了,我可還是始終把她當作師娘的!」

  楊炎在牆外聽見這番說話,不覺呆若木雞,心中如受刀絞,想道:「原來我的娘親曾經為我吃過這許多苦頭!齊大哥為人總還算不錯,想不到他竟有那麼一個手段狠辣的母親,虧她還好意思要找我回去。」

  心念未己,只聽得年紀小的那個歎了口氣,接下去說道:「三師兄弟中我年紀最小,師娘對待我有如親生兒子一般,我可說是由她一手撫養大的,怎能忘了她的恩德?在我的心中,她不僅是我的師娘,還是我的養母。遺憾的是:我今生再也無法報答她的恩義了。

  「那年她被師姑趕出家門,我背後不知流了多少眼淚,也曾切齒痛恨過帥姑。但後來年紀漸漸大了,偷聽大人的議論,方始知道這也不能完全責怪師姑,當年那件事情,本來就是一個誤會!」

  他話猶未了,他的師兄又在冷笑道:「胡師弟,我看你還未曾完全知道事情的真相呢。與其說是誤會,毋寧說這是師父一手造成的陷師娘於不義的誤會!」

  他的師弟怔了一怔,說道:「師兄,此話怎講?」

  師兄說道:「你先說你知道了一些什麼?」

  師弟說道:「聽說師娘和孟元超本來是一對戀人,早就有了婚姻之約的。後來謠傳孟元超已在小金川戰死,她才嫁給師父。」

  師兄說道:「但師娘嫁入楊家之後,可沒有絲毫行差踏錯。後來雖然知道那是謠傳,她和孟元超也從沒有暗中來往。」師弟說道:「這些我都知道。」

  師兄繼續說道:「那你知道師父那一次為什麼要假死騙人嗎?」

  師弟說道:「是不是為了害怕孟元超?」師兄說道:「那只是師父後來為了替自己辯護,製造的藉口。」

  師弟說道:「那麼真相到底如何?」師兄說道:「他是為了要敗壞孟元超的名聲,我甚至懷疑師姑趕師娘出門,此事亦已早在他意料之中。師娘無依無靠,還能不去尋找孟元超嗎?」

  師弟說道:「師娘的父親本來就是義軍頭領,在盂元超來到小金川之前陣亡了的。小金川有師娘父親的許多朋友,她到小金川去恐怕也未必就只是為孟元超。」

  師兄說道:「不錯。但如此一來,等於是師父逼使他們相會,這可就有了陷害孟元超的藉口了。」

  師弟說道:「這對師父有什麼好處?」師兄哼了一聲。說道:「師弟,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難道你不知道孟元超是朝廷的欽犯?」

  師弟呆了半晌,說道:「師父、師父的用心不會,不會如此惡毒吧?他也一直沒有做什麼官,而且如今死活未知,咱們做徒弟的,似乎,似乎——」

  師兄說道:「不錯,做徒弟的本來不該在背後議論師父的過錯,我只是替師娘不值,因為你是師娘最疼惜的弟子,我才和你說。也或許那只是我的胡猜,你不必放在心上。」

  師弟歎了口氣,說道:「世上有許多事情,是非本就難明。誰叫咱們是做徒弟的呢,師父縱有千般不是,總是咱們的師父。」可是在他語氣之中,不啻已經默認師兄的「猜測」是符合當年事實的了。

  楊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隱,這些都是齊世傑未曾告訴他的,聽罷心情不禁大為激動,暗自想道:「爹爹不會像他們所說那樣卑鄙的,爹爹縱有不是,孟元超的不是必定更多!不管如何,他總是我的生身之父!」

  他這樣想,其實在他心底深處,亦已開始感到是否應該找孟元超「報仇」一事,有所懷疑的了。至少他已經知道父親未必都對,孟元超未必都錯。不過這一點朦朧的意念,就像冰山一樣,十分之九埋在心底,他可不敢讓它「浮上來」。迷糊中忽聽得年紀輕的那個又在問他師哥道:「宋師哥,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自從那年師娘在小金川戰死之後,師父也從此在江湖上銷聲匿跡,你可知道他老人家是死是活?」

  這正是楊炎最想知道的事情,登時好像從夢中醒來,不知不覺又再聚精會神的聽下去。

  只聽得那個被稱為「宋師哥」的漢子說道:「我相信師父還活在人間!」。

  師弟說道:「你怎麼知道?」

  師兄說道:「大約七八年前,有一次我在川陝路上走鏢,聽得江湖朋友說道,說是孟華曾經碰見過咱們的師父。」

  師弟說道:「此事我也曾經聽人說過,但聽說孟華知道師父不是他的生父,已經把師父殺了!」

  師兄道:「對你說話的是什麼人?」

  師弟說道:「是一個什麼貝子家中的教頭。」師兄笑道:「原來是這麼一個身份,那就無怪他要造孟華的謠了。」

  師弟說道:「告訴你這件事情的又是什麼人?」師兄說道:「是一個和義軍有關係的人,名字我不能告訴你。不過這人不但和孟華相識,也是咱們三師哥和四師哥的朋友,我相信他是不會說謊的。」

  師弟說道:「但這件事也是七八年前的舊事了,你怎麼知道他現在還活著。」

  師兄說道:「還有一件事可作旁證,咱們的大師哥不是已經當上了御林軍的一個不大不小的官兒了麼。」

  師弟說道:「這怎麼能證明師父活在人間。」

  師兄笑道:「你心腸很好,就是腦筋不會轉彎。不錯,大師兄的本事是比咱們高明一些,但憑他那點本事,也還不夠在御林軍當差的。御林軍是皇帝的親軍,一個普通武師,只憑本事,也不能混進去的。那還不是靠著師父的面子,師父雖然沒有做官,但他和御林軍的首腦人物可都有交情,這件事你或許不知,我是知道的。」

  師弟笑道:「師兄,你『拐』的這個『彎』也未免拐得太遠了吧?」

  師兄說道:「算了,信不信由你,我不想把更多的事情告訴你了。」

  師弟忽地問道:「師兄,你覺得大師哥去做官好不好?」師兄楞了一楞,反問他道:「你覺得怎樣?」

  師弟說道:「我不歡喜大師兄做官。不過話說回來,要不是他當上官兒,也不會保薦他們進震遠鏢局頂替他。」

  師兄似乎頗有感觸,說道:「咱們同門六人,想不到如今變化如此之大。大師兄當了官,二師兄在家鄉做雄霸一方的土豪,三師兄和四師兄卻去投奔了義軍,只有咱們兩個最沒出息,做了混飯吃的鏢師,幾年來從未受過重用。好不容易今年才出京城,卻是替師姑跑腿,並非保鏢。」

  師弟笑道:「師兄,你怎的那麼多牢騷?我倒寧願替師姑辦事,不願替富貴人家做鏢。」

  師兄說道:「我是兩者都不願意,但誰叫咱們不像二師哥那樣有錢,又不像師哥四師哥那樣去造反呢?只能替人家跑跑腿了。不過,我也並非亂髮牢騷,我一直疑心一件事情。」

  師弟問道:「什麼事情?」師兄說道:「兩年前咱們曾經和三師哥暗中有過一次會面,我懷疑這件事情大師哥已經知道,告訴了總鏢頭。所以總鏢頭不敢重用咱們。」

  師弟說道:「大師哥若然起疑,他大可以叫總鏢頭把咱們趕出鏢局,甚至令咱們入獄他也有辦法。宋師哥,可能是你多疑了。」

  師兄說道:「你還不懂得大師兄的為人,他是最要面子,咱們又並沒有做出什麼,他為了顧全自己的面子,自是不便把他保薦的人趕出鏢局,只能叫總鏢頭冷落咱們。」

  師弟笑道:「要是你懷疑的是事實,我倒慶幸咱們能夠為師姑跑腿了。在這裡雖然辛苦一些,勝於在京師提心吊膽。」

  師兄道:「這也說得是。假如不是總鏢頭不敢重用咱們,他就不會買師姑的面子隨便讓咱們離開多久就是多久了。但我受師姑的氣受得比你多,縱然在這裡勝於在京師被人冷落,我也還是不甘心為她捱風抵雨。」

  師弟笑道:「師兄,你看開點吧。帥姑縱然不好,世傑師弟自小和咱們的交情可是不錯,難道你不願意把他我回來麼?」

  師兄說道:「我就是為了世傑才肯替師姑跑腿的。嗯,雨聲好像小了很多,大概就快要停了。」

  師弟說道:「停了就好,咱們可以放心睡一覺,明天好赴路。嗯,這場雨下得好大,要是還不停止,路就更難行了。」

  師兄苦笑道:「明天,明天還不是和今天一樣?咱們根本就不知應該到什麼地方尋找,只能像沒頭烏龜一樣,在凍窗上盲目亂撞。」

  師弟安慰他道:「總勝於被大雨困在荒山好些。或者,說不定會有奇跡出現呢。」

  師兄忽地「咦」了一聲,說道:「胡師弟,你聽聽,外面好像有人!」

  原來楊炎聽得父親尚在人間,心情大為激動,呼吸也不知不覺粗重了些,大雨一停,就給這兩個人發覺了。

  楊炎只好不再隱瞞,抖抖索索的走近廟門,說道:「我、我見這裡有火光,我、我想……」

  那姓胡的笑道:「你想進來烤火是不是?」

  楊炎裝作畏畏縮縮的樣子說道:「我可以進來嗎?」那姓宋的師兄盯了他一眼,問道:「你是什麼人,來了多久了?」

  楊炎說道:「我是個小叫化,以為山上可以避雨,誰知雨越下越大,我又冷又餓。後來雨勢較小,我看見這裡的火光,就連忙走來。剛剛來到。兩位大爺,請你們做做好事,讓,讓,我……」

  楊炎衣裳破爛,身上沾滿污泥濁水,一副瑟縮的模樣,活脫像是個饑寒交逼的小叫化。那姓宋的師兄再也沒有疑心,笑道:「這破廟也不是我們的,你當然可以進來。」

  那姓胡的師弟心地更好,連忙說道:「真可憐,這場大雨把你淋壞了,快進來烤火吧。我們這裡還有一點吃的東西。」

  楊炎在火堆旁邊蹲下,接過他遞來的糌粑,裝作餓壞的樣子。送入口中大嚼,含含糊糊的說些多謝的話。

  那姓胡的道:「你會喝酒嗎?」楊炎說道:「不知道。但只要是能吃能喝的東西,我都能夠吞進肚子裡的。」要知他是叫化子的身份,叫化子討的是冷飯殘羹,酒是難得有人施捨的。故此只有這樣說法,方才合乎他的身份。。

  那姓胡的帥弟不覺笑了起未,說道:「喝點酒可解寒氣,你不必客氣,就把這葫蘆裡的酒喝了吧。醉了也不打緊。」楊炎接過葫蘆。說聲:「多謝大爺。」果然一點也不客氣就把葫蘆裡的酒喝個乾淨。

  忽聽得有人說道:「好酒香,我可以借光烤個火嗎?」說話的聲音不大,卻震得他們的耳鼓嗡嗡作響。

  楊炎暗自想道:「這個人的內功倒還不弱,但有這樣功夫的人,決不會無緣無故炫露。莫非是段劍青的黨羽,衝著我來的?」

  楊炎對他這手功夫雖然不敢小視,也還不致吃驚。宋胡二人可是不禁暗暗吃驚了,連忙說道:「朋友請進!」

  只見一個豹頭鷹目的魁梧漢子大踏步走進廟門,約莫四十來歲年紀,相貌甚是粗豪,手裡提著一根三尺多長的鐵煙桿,兩邊太陽穴微微墳起,一看就知是個內家高手,他的這根鐵煙桿沉甸甸的,看在內行人眼裡,一看也知是可以用作點穴脈的奇門兵器。

  「你們不嫌我這個不速之客吧?」這漢子口裡說著客套話,卻已大刺刺的坐了下來,在煙鍋裡裝滿煙草,「茲噠,茲噠」的就抽起煙來。

  姓宋的師兄說道:「大家都是漢人,難得異鄉相遇,請問朋友高姓大名?」

  那人哈哈口笑,說道:「你們不知道我,我可知道你們。你們是震遠鏢局的宋鵬舉和胡聯奎吧?嘿,嘿,兩位大鏢頭,幸會,幸會!」

  宋鵬舉越發吃驚,說道:「不錯,我正是宋鵬舉,他是我的師弟胡聯奎。大鏢頭三個字不敢當,我們只是震遠鏢局做跑腿的小鏢師。但請恕我們眼拙,不知在那裡曾經見過尊駕?」

  那人笑道:「你們沒有見過我,只不過我知道你們吧了。我不但知道你們,京城各大鏢局稍為有點本領的鏢師,大概我都能夠說出他們的姓名來歷。」

  宋鵬舉道:「原來都是江湖上的朋友,要是沒有什麼不便的話,請示尊姓大名,也好有個稱呼。」

  那人緩緩說道:「對別人我或許有點顧慮,但我是特地來和你們兩位相會的,豈敢隱瞞?小姓鄭,賤名雄圖,令師兄想必曾經和你提及過我的名字吧?」

  「鄭雄圖」這三個字聽入宋鵬舉耳中,不由得面上變了顏色,呆住了。

  原來楊牧門下有六個弟子。宋鵬舉排行第五,胡聯奎排行第六,他們的大師兄閔成龍本是震遠鏢局的副總鏢頭,三年前保一支鏢曾被一個獨腳大盜所劫,這個獨腳大盜就是鄭雄圖。閔成龍之所以改行做官,固然是因為做官更能享受榮華富貴,但未始不也是因為那次失鏢受挫之敵。

  不過這件案子後來由於有得力的人物斡旋,鄭雄圖把貨退回七成給震遠鏢局,震遠鏢局為了顧全面子,也就秘而不宣了。宋鵬舉心想:「經過那次的劫鏢退鏢,這姓鄭的多少也算得和我們的鏢局有點交情,料想不至於和我為難吧?」便道:「原來是鄭舵主,幸會,宰會。可惜我們的酒已經喝光了……」

  話猶未了,鄭雄圖已是哈哈一笑,截斷他的話道:「喝酒你們還怕沒機會嗎?實不相瞞,我正是要來請你們喝酒的。只不知你們喜歡吃『敬酒』還是喜歡吃『罰酒』?」

  宋鵬舉面色大變,霍的一下站了起來,說道:「鄭舵主,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鄭雄圖笑道:「宋大鏢頭,你別裝糊塗了。快把所保的『紅貨』拿出來吧!我只要財物,不要性命。嘿、嘿,這就是『敬酒』了。倘若你們一定要吃『罰酒』,哼,哼,那就對不起你們,我是財物也要,性命也要了!」

  宋鵬舉沉聲說道:「鄭舵主,你的耳目雖然靈通,但這次卻是弄錯了!」

  鄭雄圖冷冷說道:「你別以為我和你們的鏢局有過交精,那次我是被逼退鏢的。如今我已無須賣任何人的面子,我首先就要劫你們的鏢出一口氣。」

  宋鵬舉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鄭雄圖道:「好,反正我也不急。那你說吧,究竟是什麼意思?」一副羊在虎口,不怕他們跑得出掌心的神氣。

  宋鵬舉道:「不錯,我們是震遠鏢局的鏢師,但這次可並非保鏢。我們尋找一位師弟才到回疆的。」

  鄭雄圖冷笑道:「你們騙得誰來?震遠鏢局的鏢師遠走回疆,保的不是『重貨』還是什麼?你最小的師弟就是這位胡聯奎,還有什麼師弟?」

  宋鵬舉道:「是另一位師弟,是我們師姑的兒子。我這師弟出道未久就來回疆,他的名字或許你不知道,但我們師姑的名字想必你會知道的!」

  他不把師姑抬出來也還罷了,一抬出來,鄭雄圖的口氣可就更加硬了,冷笑說道:「你以為辣手觀音的名頭就可以嚇倒我嗎?我不管你們這些纏夾不清的家事,你是找尋師弟也好,是保鏢也好,你說沒有紅貨,那就脫光了衣服,乖乖的讓我搜!」

  宋胡二人豈能受這侮辱?一聽之下,幾乎氣炸心肺!

  兩人不約同而的霍地站起來,齊聲說道:「鄭舵主,多謝你的好意了,可惜我們不會喝酒。敬酒也好,罰酒也好,這酒還是留給你自己喝吧!」

  鄭雄圖冷冷說道:「我有個脾氣,說過的話,決不收回。既然你們不肯接受我的好意,這杯罰酒,你們不喝也得喝下!」

  說至此處,忽地側目斜睨,盯著楊炎說道:「這小子是什麼人?」宋鵬拳道:「是個不相干的小叫化。」胡聯奎道:「小兄弟,你快走吧!」鄭雄圖叫道:「不許走出廟門,滾過一邊!」

  楊炎應道:「是,大爺。」走到一個角落,靠著牆蹲下來,笑嘻嘻道:「大爺,你們敢情是要打架麼?我最喜歡看人打架。」

  鄭雄圖雖然覺得楊炎的舉動有點奇怪,卻也並不把他放在眼內,心裡想道,「或許當真是個不知死活的傻小子。」

  當下慢條斯理的吸了口煙,這才站起來道:「好,你們師兄弟併肩子上吧!」

  宋鵬舉道:「是你要劫鏢,雖然我們這次不是保鏢,也得按本鏢局走鏢的規矩。」原來由於震遠鏢局是鏢行領袖,亦即是最有地位的鏢局,故此它訂下了一條獨待的規矩:必須先禮後兵,劫鏢的強盜先動手,他們的鏢師才能動手。

  鄭雄圖哼了一聲,說道:「那來的這多多臭規矩,好吧,我也沒工夫和你們客氣,你們既然不肯交出紅貨,我就自己搜了。」說罷,緩緩的向宋鵬舉走近,左手還提著那根煙桿在吸著煙,一副不把他們放在眼內的神氣,突然就向宋鵬舉抓下來。

  宋鵬舉一個吞胸吸腹,腳步不動,身形挪後五寸,呼的便是反手一招。

  這一下避招還招,拿捏時候,恰到好處。楊炎暗暗讚了個「好」字,心裡想道:「果然不愧是我爹爹親手調教出來的弟子,他這一招楊家六陽掌的功夫,使得似乎比齊世傑表哥還要更純熟。」

  心念未已,只見鄭雄圖噴了口煙,咽霧迷濛中他又是一抓抓下。這次宋鵬舉可避不開了。「哼」的一聲,衣裳被抓破一角。

  胡聯奎連忙上來幫助師兄,喝道:「你搗什麼鬼,想要暗箭傷人次?」

  鄭雄圖笑道:「你這初出道的雛兒,是毒煙不是毒煙,難道你聞不出來?我煙癮大,你憑著什麼規矩,不許我吸煙?」

  楊炎躲在角落,迎著隨風飄來的裊裊輕煙,深深吸了口氣,心裡想道:「這強盜說得不錯,果然沒有毒的。他噴煙迷人眼目,雖然有點取巧,但宋胡兩位師兄以二敵一,也扯了個直,不能說是他佔便宜了。」

  鄭雄圖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連進幾招。跟著哈哈一笑,說道:「你們不是我的對手,還不趕快亮出兵刃?我倒想見識見識你們楊家所傳的刀中夾掌的功夫呢?」

  宋胡二人似乎亦已知道不是他的對手,不待鄭雄圖把話說完,果然都把佩刀拔了出來,但他們以二敵一,還要動用兵刃,可不好意思發話了。當下悶聲不響,雙刀齊出,雙掌翻飛,夾攻這個名震江湖的獨腳大盜。

  只聽得「當,當」兩聲,兩把百煉精鋼打成的朴刀砍在鄭雄圖這根煙桿上濺起了點點火屋。郊雄圖身形滴溜溜一轉,他們的雙掌也打了個空。

  鄭雄圖縱聲笑道:「拳腳對拳腳,兵刃對兵刃,這也是我的規矩!」笑聲中一個「怪蟒翻身」,鐵煙桿唰的一個「盤打」,盪開了宋鵬舉的鋼刀,倏的就轉到胡聯奎背後,狠下殺手。

  也是楊炎估計錯誤,他見過齊世傑的武功,齊世傑的武功是和他不相上下的,他只道宋胡二人是齊世傑師兄,縱然不如齊世傑,也應該相差不了多少。最少,無論如何,也不會很快落敗,故此他打定了主意,不到最後關頭,不加接手。這一來是為了不願意暴露身份,二來也是為了顧全宋胡二人的面子。他還以為宋胡二人可能還有絕招,留在後頭,未必打不過這個大盜的。

  那知他的估計完全錯誤。

  就在這霎那之間,鄭雄圖一個「倒采七星步」,手起桿落「橫江截浪」,一片金鐵交鳴之聲響過,宋胡二人的鋼刀被他打落。鄭雄圖一招左右開弓,手法快到極點,宋胡二人來不及躍開,已是「卜通」一聲倒在地上。原來鄭雄圖的這根煙桿,不但可以當作棒使,而且還可以用作判官筆來點穴道。

  楊炎這才不禁一驚,想道:「這強盜其他功夫不算怎的,點穴的功夫可是好生了得?」

  宋胡二人忙用本門的內功心法運氣沖關,那知不運氣還好,一運氣之下,全身有如針刺一般,痛苦難當,他們不肯失了面子,只好咬緊牙關抵受。」

  鄭雄圖把二人點倒,哈哈笑道:「對不起兩位大鏢頭,我可要剝光你們的衣裳搜啦!」宋鵬舉又驚又怒,他不甘受辱,便想自絕經脈而亡。可是他運氣沖關尚且不能,要想自斷經脈,那裡能夠辦到?只是徒增痛苦罷了。

  但在鄭雄圖要去羞辱他們的時候,楊炎忽地站了起來,伸了一個懶腰,懶洋洋的說道:「這位大爺,你別白費勁了。」

  鄭雄圖回過頭來,喝道:「小叫化,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楊炎說道:「他們所保的紅貨,藏在我的身上。」

  鄭雄圖哈哈笑道:「幸虧我有先見之明,原來你果然是他們的夥計。」

  楊炎說道:「你弄錯了,我並不是鏢局的夥計。只是我受過他們恩惠,得人錢財,與人消災,他們要我代為保管一個小小的盒子,我還能不答應麼?」

  宋胡二人好生驚詫,心裡想道:「這小叫化倒是好人,但他的謊話又能瞞得了這盜魁多久。」

  鄭雄圖道:「你得了他們什麼思惠?」

  楊炎說道:「他們請我喝了酒,還答應給我二錢銀子。」

  鄭雄圖道:「好,我也請你喝酒,給你二兩銀子,把那盒子交給我吧。」

  楊炎作出又驚又喜的表情,說道:「給,二兩銀子,你這話可是當真?」

  鄭雄圖道:「當然是真的,快拿來。」

  楊炎向他走近,說道:「白花花的銀子遮了眼睛,我只能不講義氣了。不過,你可別要我喝酒,我的酒已經喝得夠了。你的什麼敬酒、罰酒,我更加害怕。」

  鄭雄圖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當然早已看出了楊炎形跡可疑,不過是不把他放在眼內罷了。當下喝道:「少說廢話,你已經知道我的罰酒滋味,要是膽敢戲弄於我,你也非得喝下罰酒不可!」

  楊炎說道:「大爺,你別嚇我——忽地叫道:「哎呀,不好,我,我要嘔了!」把口一張,一股酒浪向鄭雄圖迎面噴去。

  這一下大出鄭雄圖意料之外,饒是他閃避得快,也給濺得滿頭滿面,雖然酒浪不會傷人,那股臭氣可是難堪,幾乎令他也要作嘔。

  楊炎苦著臉說道:「我早說過我不能喝酒的,你說了個酒字,我就忍不住——」

  話猶未了,鄭雄圖己是大怒喝道:「好小子,你要找死!」張開蒲扇般的大手,立即就向楊炎一把抓去。楊炎佯作給他嚇得跌倒地上,卻恰好避開他這一抓。一個懶驢打滾,滾到牆邊。心裡想道:「用什麼辦法來對付他,才可以令他知難而退呢?」

  鄭雄圖越發起疑,喝道:「好小子,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領逃得出我的掌心。」

  楊炎躲在牆角,瑟縮一團,裝作害怕的樣子,等待他再撲過來,準備用天山神芒傷他。但不知怎的,鄭雄圖卻停下了腳步。

  就在此時,忽聽得一個冷峭的聲音道:「誰要找死?哼,哼,我倒要看他有什麼本領逃得出我的掌心?」聽聲音似乎是個上了年紀的婦人。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8 22:09:12     標題: 第七回 不認親人徒自苦 感懷身世有誰憐(2)

  說時遲,那時快,那個人已是聲到人到,果然是個年約五十開外的老婆了。

  聲如其人。這老婆子聲音冷酷之極,人也冷酚之極,臉形削瘦,顴吧高聳,那一臉煞氣,令得縱橫黑道的獨腳大盜也禁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宋鵬舉和胡聯奎是給鄭雄圖用重手法點了穴道的,但他們雖然說不出話來,在這婦人踏進廟門之際,卻也禁不住喉頭作響,咿咿啞啞,發出了好像驚喜交集的聲音。

  那滿臉煞氣的婆婆盯了鄭雄圖一眼,冷冷說道:「我道是誰膽敢欺負我楊家的門人,原來是你鄭大舵主!」

  鄭雄圖提起鐵煙桿,作出準備迎敵的姿態,說道:「想不到在這裡能夠碰是辣手觀音楊大姑,真是幸會,幸會!」

  楊炎這才知道,來的這個老婆婆原來就是他的嫡親姑母。這霎那間,他的心情真是複雜之極,想起母親曾經受過她的凌辱,不覺抱著一點幸災樂禍的心情。希望假手這個盜魁令她也受一次折辱。但想到這個女人無論如何總是自己的嫡親姑母,又不禁有點為她擔心:「她年紀已大,不知是否打得過這個盜魁?」

  心念未已,只聽得辣手觀音楊大姑已在發話,她一聲冷笑,說道:「實不相瞞,我是因為發現你追蹤我楊家的弟子才特地也來跟蹤你的。我早就知道你不懷好心的了,卻還想不到你這樣大膽,居然敢打傷他們,還不把我這個老婆子放在眼內!嘿、嘿,你自己說吧,你是願意自己了斷,還是讓我替你了斷?」所謂「自己了斷」就是要逼鄭雄圖自殺的意思。

  鄭雄圖乃是黑道上數一數二的人物,平時也是氣焰凌人慣了的,他雖然明知楊大姑號稱「辣手觀音」,這「辣手」二字決非浪得虛名,但他怎能忍受得了楊大姑這股氣焰。

  他怒極氣極,反而大笑。楊大姑喝道:「你笑什麼?」

  鄭雄圖道:「我笑武林之中不知自量的狂妄之輩!」

  楊大姑道:「呀,你是說我不知自量。」

  鄭雄圖道:「不敢。但鄭某人自從出道以來從未向人低過頭、屈過膝,我倒要看看有什麼人能夠逼使我自行了斷。」

  楊大姑道:「哦,這麼說你是要和我動手了?」

  鄭雄圖道:「閻王老子我也不怕,辣手觀音的辣手也未必就能要得了我的性命!」

  楊大姑淡淡說道:「好,那你就來試試看吧!」

  只聽得「蓬」的一聲,雙掌相交,聲如郁雷。鄭雄圖給她的掌力震得接連退了三步,方能穩住身形。左手的鐵煙桿截出,根本連她的衣角部未曾沾著,就給雙掌相激起的一股勁風盪開了。

  楊大姑冷笑說道:「煙桿點穴的功夫還勉強可以,大摔碑功夫,你可還得再練十年!」

  冷笑聲中,楊家的六陽掌已是使將起來。招裡藏招,式中套式,每一掌發出,都暗藏著這六種不同的奇妙變化,片刻之間,只見四面八方都是楊大姑的影子,鄭雄圖的身形,已是完全在她的掌勢籠罩之下。

  楊炎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暗自想道:「姑姑這辣手觀音的綽號,果然是名不虛傳。她這六陽掌功夫比起齊世傑表哥狠辣多了。」

  鄭雄圖拚命抵擋,兀是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漸漸連招架也感到困難。他一咬牙根,就想施展一招最狠辣的點穴功夫,和身撲上去,與楊大姑同歸於盡。

  楊大姑好似知道他的心意,非但不閃,反而欺近他的身前,竟然迎著他的鐵煙桿,伸手就抓。

  鄭雄圖暗自歡喜,心裡想道:「你這惡婆娘如此小覷子我,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當下對準楊大姑掌心的「勞宮穴」呼的一桿戳出。勞宮穴乃是人身大穴之一,倘被戳穿,多好武功也要變成廢人。

  那知他一桿戳出,卻似戳進了一團棉絮之中,絲毫也使不上勁。說時遲,那時快,楊大姑的右掌已經向他當頭拍下。鄭雄圖連忙扔開煙桿,雙掌抵禦。

  剛才好像碰著一團棉絮,此時的感覺則是完全兩樣。他雙掌拍出,就像碰著了銅牆鐵壁一般!

  只聽得又是一聲郁雷似的聲響,比剛才更加駭人。連躲在牆角的楊炎,都給震得耳鼓嗡嗡作響。

  鄭雄圖好像皮球一樣拋了起來,他也委實頑強,居然哼也不哼一聲,只見他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已是一個鷂子翻身,腳尖著地,立即跑出廟門。

  楊大姑冷笑道:「你能夠跑出百步開外,算你本事!」話猶未了,只聽得大門外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隨即聽見好像石頭滾下山坡似的騰騰聲響。

  原來鄭雄圖已是給她的掌力震得五臟六腑都翻了過來,果然還未跑到百步開外,就支持不住,滾下陡削的山坡。不用說,當然是一命嗚呼了。

  她無暇理會楊炎,先去察看兩個師侄的傷勢。

  鄭雄圖的點穴手法另有一功,楊大姑運用本身真力給宋胡二人推血過宮,通解被封閉的穴道:「約莫過了半枝香的時刻,方始能夠把他們的穴道解開。

  宋鵬舉知道她的脾氣,首先說道:「師姑,我們本領不濟,失了你老人家的面子了。」

  楊大姑哼了一聲,說道:「你們知道就好,以後可得更加勤奮練功。」宋鵬舉胡聯奎齊聲答了一個「是」字。楊大姑罵了他們兩句,這才放緩了語調說道:「鄭雄圖好歹也算得黑道上有數的人物,你們的大師兄尚且不是他的對手,我也不能太過怪責你們了。你們現在覺得怎樣?」

  宋鵬舉不敢作聲,胡聯奎說道:「胸口似乎還有點隱隱作痛。」

  楊大姑說道:「我早料到了。鄭雄圖的煙桿點穴,能傷奇經八脈,我都不敢讓他點著,你們當然是難免受傷的了。嗯,說起來我也托大了些,不該來得這樣遲的。延誤了點穴的時間,如今,如今……」

  宋鵬舉吃了一驚問道:「師姑,我們是受了內傷麼?」楊大姑說道:「不錯。好在未過兩個時辰,否則只怕就要落個半身不遂了。如今——」

  胡聯奎跟著問道:「如今怎樣?」楊大姑似乎比較疼愛他,說道:「小猴兒,有師姑在這裡,你害怕什麼?如今你們暫時只能在這裡養傷的了。但也不要緊,最多躺個三天。我給你們先服下一顆小還丹。」

  胡聯奎放下心上的石頭,吞下了小還丹,說道:「師姑,幸虧你老人家到來救了我們這兩條小命。我們可真是想不到你老人家也會來的。」

  楊大姑道:「世傑的下落,你們可打聽到沒有?」

  胡朕奎道:「對不仕你老人家,這一年來,我們從西藏找到回疆,跑過的地方也很不少了,兀是打聽不到有關師弟的消息。」

  楊大姑哼一聲,說道:「我早料到你們這兩個飯桶是不濟事的了,所以我才親自出馬。楊炎的消息呢?」

  宋鵬舉道:「更加無人知道。」

  楊炎心裡想道:「要不要告訴我就是她親侄兒呢?」此時楊大姑方才開始注意及他,說道:「這,這小伙子是什麼人?」

  胡聯奎道:「是一個小叫化。昨晚風雨很大,我們見他可憐,讓他進來避雨的。」

  楊大姑道:「恐怕不是尋常的小叫化吧。」

  宋鵬舉道:「這我們可就不知他的來歷了。」

  楊大姑道:「嗯,小叫化,你剛才的那個膽子可是真不小啊!」

  楊炎說道:「做人應該知恩報德,兩位大爺給我東西吃,又給我喝酒,還讓我烤火。我沒辦法報答他們,只好大著膽子替他們用緩兵計。拖著那個強盜,拖得一時就是一時。好在你老人家來得快,我現在想起來方始知道害怕。」

  楊大姑盯他一眼,說道:「你總算是幫過我這兩個師侄的忙,我也不查究你是什麼人了。就當你真的是小叫化,這一錠銀子給你,你走吧。」說罷,朝著楊炎扔出一個五兩重的元寶。

  楊炎裝作眉開眼笑的伸手去接,手掌觸著元寶,忽地「哎喲」一聲,跌了個仰八叉,元寶滾過一邊。

  原來楊大姑在扔出元寶之時,稍微用上一點內力,這點內力,不會傷人,但卻可以試出楊炎是否懂得武功。

  楊大姑道:「怎麼啦,你沒摔傷吧?」

  楊炎苦著臉道:「你老人家手勁好大,還好只是擦損了一點皮肉。」楊大姑道:「原來你果然不懂武功,那還不快拾起銀子快走!」她那知道楊炎是故意摔這一跤的。

  楊炎拾起銀子,正自躊躇,不知是否應該把齊世傑的消息告訴了她才走,就在此時,忽聽得一個銀鈴似的聲音笑道:「你這小叫化倒是財星拱照,走這樣快幹嘛?」

  正是那個行徑古怪的少女。

  不知怎的,楊炎看見了她,心裡又是歡喜,又是有點不安,暗自想道:「這小魔頭突如其來,不知又有什麼花樣?」

  一個是衣裳華美艷麗如花的少女,一個是滿身污泥衣裳襤褸的小叫化。但這個少女和楊炎說話的口氣卻好像是碰見了老朋友一般。

  這種違背常理的事情看在楊大姑限內,自是不禁起了疑心。

  「哦,你們是相識的麼?」楊大姑盯著那少女問道。

  少女說道:「昨天我才施捨他一錠銀子。」

  楊大姑淡淡說道:「姑娘,你倒是闊綽得很啊,施捨給一個小叫化也是一錠銀子。這是為了什麼?」

  少女說道:「彼此彼此,你也並不吝嗇呀。我昨天給他的那錠銀子還沒有你送給他的這錠銀子重呢。你又是為了什麼?」

  楊大姑道:「我的事情你管不著!」

  少女說道:「那你何必問我是為什麼,我更是不喜歡別人多管閒事的。」

  揚大姑號稱「辣手觀音」,幾曾受過人如此搶白?不覺面上蓋滿烏雲,但以她的身份,卻又不便為這樣的小事發作。

  雖然沒有發作,臉色可是難看得很了!

  那少女卻是笑靨如花,眼睛也不瞧她一下,面向著楊炎說道:「你這個人也真有點古怪,我把你當作普通的小叫化,只怕當真是走了眼了!」

  楊炎心想:「我不說你古怪你倒說我古怪!」裝作一副瑟縮可憐的樣子苦笑說道:「我有什麼古怪,小姐,你別和我開玩笑。」

  少女說道:「還說沒有古怪,那為什麼總是有古怪的事情跟你一起?當然是因為先有你這個古怪的人才會惹出那些古怪的事。」

  楊炎說道:「小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惹了些什麼古怪的事了?」

  少女說道,「第一、每次見到你總是有人給銀子與你;第二、和你在一起的人總是有人受傷;第三、每次碰見了你,同時也就會碰上一些倒霉的事情。不是碰上強盜打劫,就是碰上潑婦罵山門!」

  楊大姑這下氣可大了,忍不住就瞪著那少女說道:「你,你罵誰是潑婦?」

  少女淡淡說:「我又沒有說你,你若自己認為是個潑婦,那可與我無關!」

  楊大姑道:「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我不屑與你計較,你的父母是誰?」

  少女說道:「好呀,我沒罵你潑婦,你倒罵起我是丫頭來了。你問我的父母幹嘛?」

  楊大姑道:「看你的樣子,大概是學過幾天武功的,否則也不會這樣歡喜惹事生非,我要你的父母好好管教你!」

  少女說道:「你的丈夫是誰?」這句話問得甚是突兀,但弦外之音還是一聽就聽得出來的。她是說楊大姑的丈夫沒管束妻子。和楊大姑要她父母管教她的說得正好是針鋒相對。

  楊大姑抗聲說道:「我的丈夫早已死了,你問他幹嘛?」

  少女緩緩說道:「原來他早已給你氣死,這就不奇怪了!」

  楊大姑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指著她道:「你,你,你……?」

  那少女笑道:「我怎樣啦?」

  楊炎也覺得她有點過份,說道:「雨已停了,我可要走了。姑娘,你肯不肯做件好事。」

  少女說道:「你想我做什麼好事?」

  楊炎說道:「實不相瞞,正如你的所料,昨晚我們曾經碰上強盜。這兩天我接連碰上強盜,雖然強盜不會打劫叫化子,我也真是給強盜嚇怕了。姑娘,你的本事很好,你肯不肖送我下山?反正你也要走的,是不是?」

  少女噗嗤一笑,說道:「你不是害怕碰上強盜,你是害怕我碰上惡人。不過,你勸我走,我倒是想勸你不要走。」

  楊炎說道:「為什麼?」少女說道:「你不想看熱鬧麼?我知道你是很喜歡看熱鬧的,對不對?否則那天晚上,你也不會那樣大膽了。」

  楊大姑強忍住氣,說道:「這裡有什麼熱鬧可看?小丫頭,我勸你還是早走的好!」底下本來還有兩句話的,她沒說出來。「否則我忍不住氣,可有你的苦吃!」不過她雖然沒說出來,楊炎和那少女也不會聽不出她的話中之意。

  少女笑道:「我本來要走的,你這麼一說,我就偏不走了!」

  楊大姑自視甚高,雖然號稱「辣手觀音」,她的辣手可不能用來對付無名之輩。但此時給這少女氣得七竅生煙,卻是忍不住說道:「野丫頭,你是存心氣我的是不是?你再胡說八道,我不管你是誰家女兒,可要替你的爹娘管教你了!」

  少女笑道:「昨晚有個強盜也是凶霸霸的說要管教我,你猜結果怎麼樣?」

  楊大姑哼了一聲,說道:「怎麼樣?」

  少女慢條斯理的說道:「也沒怎麼樣,不過給我打了他四記耳光!」

  楊大姑不由得勃然大怒,陰沉沉的說道:「女娃兒,你知道我是誰?」她猜想這個少女的父母或師長多半是在武林中有點名氣的人物,否則不會如此放肆,若然所料不差,這個少女縱然不知道她是誰,「辣手觀音」的名頭,料想她的父母師長也應和她說過。

  不待她自報姓名,那少女已是笑道:「我當然知道你是誰,要不然我也不會到這裡來了!」

  這一回答倒是有點出乎楊大姑意料之外,不由得起了疑心,說道:「是誰差遣你和我搗亂的?」少女冷冷說道:「普天之下,沒有人能夠差遣我!」

  楊大姑道:「你知道我是誰,居然還敢來惹我,膽子倒真是不小,不過我卻想問一問你,是為了什麼原因,你要特地來惹我生氣?」

  少女說道:「這話應該顛倒過來說,是你先惹我生氣的。不過這點小節我也不和你爭辯了,你問我為何要來找你,我倒可以老實的告訴你。」

  楊大姑道:「好,那你說呀!怎麼還不說?」少女說道:「我是怕你受不了!」

  楊大姑哼道:「我生平不知經歷了多少大風大浪,憑你這個黃毛丫頭,說幾句不知輕重的話,就能令我受不了麼?快說!」

  少女緩緩說道:「我聽說你有個綽號,叫做什麼『辣手觀音』,是麼?」

  楊大姑道:「是又怎樣?」少女說道:「我就是衝著你這個綽號,才特地來瞧一瞧的。」

  楊大姑心道:「原來她是慕名而來。」語氣不覺緩和幾分,說道:「那麼你現在已經見過我了,何以不走?是不是還有什麼話要和我說。」

  少女歎口氣道:「我見了你好生失望!」

  楊大姑詫道:「你失望什麼?」<center><B><FONT COLOR="#CC33CC">小妖女戲弄楊大姑</FONT></B></center>

  少女說道:「人的名兒,樹的影兒。我本來以為一個人的綽號應該是比她原來的名字更貼切的,誰知一見之下,你這個『辣手觀音』呀——」說至此處:搖了搖頭,方始繼續說道:「觀音二字是談不上了,那『辣手』二字,我雖然未曾領教,看來也只是浪得虛名!」

  楊大姑少年之時,本來是個頗富艷名的女子,大凡一個年輕時候曾以美貌為人羨妒的女子,在年華老去的時候,越發喜歡聽人稱讚她「駐顏有術」的(儘管事實不是如此)。而她平生又以手段高強自負,是以她知道人家稱她為「辣手觀音」,雖然表面上裝作不高興,其實卻是其辭若有憾焉,其心則實喜之的。

  這個少女當面對她嘲諷,可說是她生平從來沒有碰過的事。而這也正是犯了她的大忌。

  本來已經是一肚子脾氣的杯大姑,氣上加氣,終於給氣得爆炸了!

  「黃毛丫頭,豈有此理,你不賠禮,我非賞給你老大的耳刮子不可!」楊大姑大怒罵道。

  少女非但不賠禮,反而笑道:「我正是要見識你辣手觀音的辣手,很好,那就看看是誰能夠打誰的耳光吧?」

  楊大姑氣怒之下,也顧不得什麼身份了,反手一掌就打少女的耳光。

  少女的身形一飄一閃,彷彿凌波微步,體態輕盈,恰到好處的避開了楊大姑這一掌,嘴裡笑道:「你打不著我,我可要打你了!」五指併攏,輕輕一拂,忽合忽舒,宛如春花葳蕤,姿勢美妙之極!

  楊炎在旁邊看得心曠神怡,好像忘記了這少女是打他姑母似的,不知不覺的竟然給這個少女喝起采來。

  楊大姑是個武學大行家,一見少女如此招式,也是不由得大吃一驚。要知她號稱「辣手觀音」,正如少女所說:「人的名兒,樹的影兒,豈能幸致。故此儘管她的本意不是想取這少女的性命,只是要打她一記耳光,還未算得是施展「辣手」。但在她掌勢籠罩之下,江湖上的成名人物能逃出她的掌底的恐怕亦屬寥寥無幾。如今這少女不但能夠迅速避開,而且迎著她的掌勢立刻拂她的腕脈,拿捏時候之妙,當真是妙到毫巔!楊大姑還看得出來,她這一佛,看似輕描淡寫,功力實是不凡,倘若腕脈給拂個正著,一條手臂恐怕就要變成殘廢了。

  楊大姑本來是一點不把這少女放在眼內的,此時卻那裡還敢有絲毫輕敵?

  眼看那少女的五指就要拂著楊大姑的腕脈,電光火石之間,楊大姑已是倏的移形易位,雙掌齊出,這次可是用上「金剛六陽手」的殺手絕招了。鄭雄圖剛才就是在她這一招之下被擊得重傷斃命

  楊炎看得出來,這一招楊大姑已是用上了七分陽剛力道!這少女的功力或許是在鄭雄圖之上,但能夠抵擋得住如此剛猛的殺手絕招嗎?

  心念未己,只見那少女的身形已是輕飄飄的隨著掌風閃過一邊,驀地一個肘底穿掌,斜飛拍出,掌勢中途突然一變,化掌為抓,抓住楊大姑肩頭的琵琶骨。

  這一下似乎頗出楊大姑意料之外,但她身經百戰,雖慌不亂,本來她是向著那少女撲去的,此時身形突然凝住不動,喝道:「好狠的女娃兒!」反手也是一抓!

  那少女是算準她要閃一閃方能反擊的,她也知道以楊大姑的武功,自己這一抓決不會那麼輕易的就抓著她的琵琶骨,但只要逼得她閃一閃,自己就可以反奪先手,穩操勝券了,不料她打的如意算盤,還是算得不准。楊大姑本領之高,比她的估計還要高出一籌,居然已是到了能發能收、隨心所欲的境界。閃也沒有一閃,便即凝住身形,立施反擊。

  高手搏鬥,那容毫釐之差,這少女一抓抓過去,正好碰上了楊大姑的反擊,楊大姑用的是大擒拿手法,若然雙方碰上,少女的五隻指頭,只怕就得給她坳折。

  楊炎看得大吃二驚,此時他就是想要出手暗助這少女亦已來不及了。只聽得「蓬」的一聲,兩條人影倏的分開。原來在這危險瞬息之際,少女亦已倏的變招,又再化抓為掌,橫掌如刀,一招「斜切藕」斜削下去。這一「手刀」,仍然是對著楊大姑的琵琶骨。

  少女使出陰招,楊大姑倘若仍用掏拿手法,指力不如掌力,非得兩敗俱傷不可,她可能拗斷那少女的一兩隻指頭,但她的琵琶骨也難保不給對方拍碎。楊大姑怎肯和一個無名小輩拚個兩敗俱傷。心念一動便即將計就計和這少女硬拚一掌。雙掌相交,「篷」的一聲響,楊大姑和這少女都是恰好同時退了三步,便即穩住身形。

  楊炎看得心驚膽戰,此時方始鬆了口氣,心裡想道:「姑姑果然不愧是號稱辣手觀音!但看來這個少女大概也不會輸給她的。」原來在他心底深處,還是對這少女更關心一些,但卻也不願看見任何一方受傷的。

  表面看來,雙方同時退了三步,似是旗鼓相當,但少女出掌在先,楊大姑是被迫防禦,打成平手,論功力還是她稍遜一籌。

  少女笑道:「你的功力還過得去,但號稱辣手,卻是未免稍嫌誇張,怎麼樣,你還要不要賞給我『老大的耳刮子』?」語氣已是比剛才略見緩和,但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就像長輩嘉獎小輩一般。聽得楊炎想笑又不敢笑。

  楊大姑一聽,可是心頭火起了。

  她自視甚高,給這少女扳成平手,已是羞愧難當,更那堪這少女用這種口吻和她說話。

  「哼,你這女娃兒知道害怕了麼?給我磕個頭賠罪,我就不打你的耳光!」楊大姑喝道。

  假如楊大姑肯說兩句好話,這少女本來亦已準備罷鬥的。她的性情比楊大姑更為好勝,如今聽得揚大姑這麼一說,她如何還肯善罷甘休?

  「我只說你的功夫還過得去,你以為我當真怕你不成。」少女冷笑道:「我本來要打你四記耳光,你磕一個頭我可以少打你一記耳光。你願意嗑幾個頭?快說!」

  楊大姑給她氣的幾乎炸了心肺,喝道:「野丫頭,你是不想活了!」大喝聲中,一招「排山運掌」狂擊過去,已是用上了九成內力!

  少女給她的掌風蕩得衣袂飄飄,卻已是速而復上。掌法一變而為繞身游鬥。但見她身似行雲,步如流水,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輕靈飄忽,美妙之極。楊大姑掌力雖然剛猛。打不到她的身上,亦是無奈她何。

  轉眼之間,少女已是轉守為攻。只見四面八方,幻出於重掌影,儼如落英繽紛,春花葳蕤,看得人眼花繚亂,卻又感到心曠神怡。

  楊炎越看越是驚奇,想道:「她這套掌法和恩師交給我的那套『落英掌法』,雖然並非完全一樣,掌理卻似同出一源。難道真的那麼巧,她和恩師要我尋訪的那個人一定有甚淵源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8 22:09:30     標題: 第七回 不認親人徒自苦 感懷身世有誰憐(3)

  楊大姑被逼轉攻為守,她的功力在這少女之上,少女的掌雖然瞬息百變,卻也難以攻得進去。

  不知不覺什到百招開外,雙方都是感到越來越吃力了,這少女的奇招妙著,竟是層出不窮,身法是忽徐忽疾、乍進乍速,深得慢中快、巧中輕,行雲流水,穩捷輕靈之妙。掌法是忽虛忽實,時而柔如柳絮,借力打力;時而猛若洪濤,驟然壓至,令得楊大姑也感到有防不勝防之苦!

  殊不知楊大姑固然感到有「防不勝防」之苦,那少女也感到有「難以為繼」之憂。

  她的功方畢竟是稍遜一籌,雖然業已盡力避免硬碰硬接,但在掌風激盪之下,呼吸亦已為之不舒。心裡想道:「再打下去!我的氣力不加,只怕就未必打得過她了。」她好勝心切,於是趁著還能保持先下手的時候,越發加緊進攻。

  楊大姑本來可以採取持久戰的打法,和她對耗內力,穩操勝券的。但正如俗語所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她給這少女虛虛實實、瞬息百變的掌法攻得眼花繚亂,心裡不禁越來越發吃驚,看不出那少女的攻勢。其實是在掩飾自己的氣力不足,是以也就根本沒想到勝負的關鍵是在於以己之長克敵之短了。

  還有一層,是由於楊大姑的身份促成她非吃虧不可的。她是成名了幾十年,江湖上人見人怕的「辣手觀音」,給這少女與她纏鬥到百招開外,已是感到羞愧難當。要是繼續採取守勢,不知到什麼時候方能反守為攻,她怎能在兩個師侄的面前失掉這個面子?

  楊大姑給攻得沉不住氣,一咬牙根,呼呼呼連劈三掌,大步跨上,與這少女搶攻。

  少女巴不得她來搶攻,笑道:「很好,你是想快點吃我耳光了吧。」笑聲中身形飄閃,越轉越快,四面八方都是她的影子。楊大姑給她轉得頭昏眼花,心中暗暗叫苦。但此時她想退回守勢的地位亦己不能了。

  楊大姑在大感眼花繚亂中,忽地有個奇異的感覺,眼前這個少女,竟然似乎有幾分像是一個她熟悉的人。

  將近二十年前的一幕往事,突然出現她的心頭。

  她把弟婦雲紫蘿趕出門,為了保全楊家骨肉,卻不許雲紫蘿把兒子帶走。那時她還未知道雲紫蘿的大兒子盂華並非她弟弟的親骨肉的,也未知道雲紫蘿那時是有孕在身的。

  雲紫蘿不願捨棄親兒,與她柳林對掌。終於因為肚中懷著楊炎的緣故,打不過她,孟華給她搶去。後來幾經轉折,孟華在她死後多年,方始得與親生之父相認。

  廿年前往事驀上心頭,也不知是否由於心理作用,楊大姑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少女,竟是依稀有幾分雲紫蘿當年的影子。更確切的說是「神氣」相似。

  令她有這種奇異的感覺的原因,還不僅是因「神氣」相似,而是這少女的掌法,如此飄忽、如此輕靈的掌法,也是和雲紫蘿當年對付她的掌法相似,雖然招式並不一樣。

  雲紫蘿那次與她柳林對掌,元氣大傷。雲紫蘿後來在小金川戰死,敵眾我寡,固然乃是主因,但元氣損傷,產後失調一未始不也是原因之一。

  楊大姑雖然號稱「辣手觀音」,每當想起雲紫蘿之死,也不禁有點內疚於心,「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覺得對雲紫蘿這件事情,是自己做得過份了些。

  如今她被這少女逼得手忙腳亂,這少女虛實莫測的掌法,但好強冷傲的神情,彷彿就是當年的雲紫蘿。

  廿年前往事,驀上心頭,楊大姑不覺心裡歎了口氣:「我縱橫江湖大半生,不知多少成名豪傑也曾敗在我的掌底,如今竟然打不過一個黃毛丫頭,唉,莫非這是我做錯了事的報應。」

  高手搏鬥,豈容亂了心神?本來已經處於劣勢的楊大姑,此際氣沮神傷,就更加給了對方得有尋暇抵隙的機會了。

  「好,看是誰吃誰的耳光?」少女一聲冷笑,冷笑聲中,四面八方都是她的影子,掌勢已是把楊大姑的身形完全籠罩。

  閃電般的一掌就向楊大姑面門拍下。

  掌勢飄忽之極,楊大姑在她掌勢籠罩之下,眼看已是避不開她這記耳光。

  大大出乎楊大姑意料之外,只聽得這少女輕輕哼了一聲,她這一掌,掌鋒幾乎是在楊大姑的鬢邊擦過,卻沒打著楊大姑。

  以這少女的武功之強,她又是蓄意要打楊大姑的耳光的,這一掌怎麼會打空呢?

  原來楊炎早有準備,他捏了一顆泥丸,藏在掌心。此時眼見楊大姑危急,一顆泥九就輕輕彈了出去。

  雖然他不喜歡這個姑母,但楊大姑畢竟也還是他的姑母。他怎能讓姑母受這奇恥大辱。

  這少女雖然早已懷疑楊炎懂得武功,卻想不到他的武功精妙如斯,更想不到他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出手暗助對方。

  泥丸恰恰打著少女的虎口。比綠豆還小的一粒泥丸,登時化為粉屑。

  楊炎並沒用內力,但少女給這顆泥丸恰好打著手少陽經脈的匯聚之點,卻是禁不住輕輕一顛,這一掌就打歪了。

  雙方動作都是快到極點的,楊大姑還未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反手一掌就向少女斜劈過去。

  楊大姑當然更是做夢也想不到一個骯髒的小叫化子有本領能夠助她。她反擊少女的這一掌乃是出於防禦的本能。她倒不是想取這少女的性命,但在情急拚命的情形底下,這一掌當然也是用了全力,使出平生本領的。

  手掌還未打到少女身上,掌風已是震得少女身形不穩。由於變生意外,這少女驟吃一驚之際,已是無法防禦對方閃電般的反赤。楊大姑剛才假如是給這少女拍著,不過是打一記耳光而已,如今假如這少女被楊大姑打個正著,只怕就要命喪她的掌下了。

  楊炎如何能讓這少女喪生,一顆小小的泥丸又是輕輕彈了出去。

  這顆泥丸打著楊大姑膝蓋的環跳穴。

  楊大姑一個踉蹌,非但打了個空,而且險些跌倒。

  少女笑道:「不必多禮,既然你是有心賠罪。那就行了。我不打你的耳光啦!」

  說話之際,一個倒縱出了廟門,在廟裡的人還聽得見她銀鈴似的笑聲,影子卻看不見了。

  楊大姑剛才那一下腳步踉蹌,是有點像是要下跪的姿勢的。

  少女故意把她的「失足」當作是「賠禮」,把她氣得啼笑皆非。

  但此時她驚魂稍定,想起剛才之險,不禁猶有餘悸。以她的性格,倘若當真給這少女打了一記耳光的話,她非得自盡不可。

  想到自己等於是從鬼門關上逃了回來,少女說話氣她,倒不算是怎麼一回事了。

  此時她當然亦已知道替她保全顏面的人,是這個骯髒的「小叫化」了。

  但這個小叫化幫了她,卻也幫了那個少女,這霎那間,她不覺一片茫然,不知是感謝這個小叫化的好,還是斥罵這小叫化的好。

  她定了定神,瞪著楊炎道:「你,你究竟是——」

  楊炎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站起來說道:「你不必管我是什麼人,我只要告訴你一個消息。」

  楊大姑怔了一怔道:「什麼消息?」

  楊炎緩緩說道:「你的兒子是齊世傑吧?他還沒有死,你到魯特安旗找他吧!」

  說話雖然很慢,人卻走得很快。說到最後一個字,聲音已是從半里之外傳來了!

  楊大姑是個武學的大行家,聽得出楊炎用的是「傳音入密」的上乘功夫。這門內功她雖然也會,自問卻是尚不如楊炎。

  楊炎剛才兩次發出泥九,暗器手法的精妙,雖然亦已足以令得楊大姑驚異不已,但比較來說,練暗器的功夫還是要比練內功容易得多的。

  一個年紀似乎還未到二十歲的小叫化,內功上的造詣居然勝過她練了幾十年功夫的楊大姑,這更最令她不僅「吃驚」,而是「震驚」了!

  她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暗自想道:「這次可真如俗話所說:八十歲老婆婆倒繃孩兒,是我走了眼了!這小叫化的武功足可以和當世的一流高手並駕齊驅,他、他是什麼個來歷呢?」

  宋鵬拳和胡聯奎二人此時亦是方始如夢初醒,定下神來。宋鵬舉說道:「師姑,你的六陽手真是神妙無比,打得那個小丫頭慌忙逃走,令得弟子大開眼界。不知還要練多少年才能練得到你老人家一半的功夫。」

  雖然不無討好師姑的成份在內,這番話可也是他的真心說話。說到楊家的「金剛六陽手」功夫,他的師父楊牧本來就不如姐姐。而楊大姑有生以來,恐怕也是以剛才這一戰最為吃力,逼使她不能不把六陽手的功夫發揮得淋漓盡致的。

  想不到拍馬屁拍到馬腳上,楊大姑沉下了臉瞪他一眼,說道:「少說廢話,好好躺下養傷吧。」

  胡聯奎道:「師姑,那小叫化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人,但料想他也不會胡亂說說話的,他說出世傑師弟的下落,咱們倒也不妨姑且相信他的說話,到魯特安旗去打聽打聽。」

  楊大姑道:「不錯,這小叫化的話是可以相信的。不過你們還得養兩天傷。」

  宋鵬舉道:「師姑,不如你先到魯特安旗去找師弟吧,我們的穴道已解,不敢再勞你老人家操心了。」

  楊大姑又是狠狠瞪他一眼,說道:「你好糊塗,你們好歹是我的師侄,我不替你們操心?誰替你們操心?你們傷未癒,我豈能拋下你們?要是再碰上鄭雄圖這樣的惡對頭。你們對付得了嗎?再說這兩天你們自己能夠自己照料自己嗎?為了一個兒子,不顧兩個師侄的死活,這樣的事情,你以為是我應該做的嗎?不是看在你尚在病中,我老大的耳刮子賞你!」

  「不錯,天下那有不想念兒子的母親?但反正我已等了兩年多了,再等兩天,算得了什麼。少說廢話,乖乖的給我躺下來養傷吧!」楊大姑最後說道。

  宋鵬舉給她一番斥罵,心裡倒是不覺有點熱呼呼的,暗自說道:「師姑外表雖然兇惡,心腸倒是很熱。我只道她一向討厭我,想不到她會把我當作子侄看待。」當下不禁熱淚盈眶,說道:「多謝師姑。」

  楊大姑皺眉道:「這麼大的人還流眼淚,不害臊麼?叫你少說廢話,你怎麼又不聽話了。」說罷不再理會他們,獨自站在門口,凝神遠望。

  只見她一副茫然的神色,似乎是在想著心事。

  她是在想念自己的兒子麼?宋鵬舉是這樣猜忖她的心裡的。找了兩年,如今方始聽見兒子的消息,但告訴她這個消息的卻又是個來歷不明的小叫化,她能夠不患得患失,又喜又驚麼?

  但這次宋鵬舉卻猜錯了。

  這次她在想的倒不是她的兒子,她想的是雲紫蘿,是那個小叫化。「奇怪,在這小叫化的身上,也似乎有雲紫蘿的幾分影子,他,他是什麼人呢?何以我會覺得與他竟似有幾分相識?」當然她還是不敢懷疑這小叫化就是雲紫蘿的兒子的。

  楊炎跑出了山神廟,他也在想著一個人。

  「那個行事古怪的女子,此際恐怕已經跑到山下了吧?她的輕功不遜於我,恐怕是追不上她了。」不知怎的,他雖然有點害怕見到這個喜怒無常的「小女魔頭」,卻還是希望再見到她。

  他只道再也見不到那個少女了,不想心念未已,忽地眼睛一亮,在他的前面,坐在一塊石頭上的,不正是那個少女是誰?

  少女側目斜睨,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氣好像在說:「我早知道你這小子會追我來的!」

  楊炎有點尷尬,硬著頭皮走上前去作了個揖,說道:「姑娘,我,我……」他想解釋剛才用泥丸打她之事,一時間卻不知怎樣措辭方始適當。

  少女「噗嗤」一笑,說道:「你怎麼啦?嘿,嘿,想不到你這小叫化倒是很會騙人,說什麼不懂武功,我都給你騙過了。哼,你的武功好得很啊,是誰傳授你的。」

  楊炎說道:「剛才之事,請姑娘你,你莫……」「見怪」二字尚未出口,那少女又笑起來了!

  少女笑道:「剛才你暗中幫了辣手觀音的忙,也幫了我的忙。雖然你打我在先,但總算幫我避過辣手觀音的一招殺手。我不是氣量狹窄的人,我當是扯了個直吧。」

  楊炎如釋重負,說道:「難得姑娘是明白人,請恕冒味,我叫楊炎,請問姑娘貴姓芳名。」

  少女仍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氣。」說道:「你想和我交朋友麼?」

  楊炎面上一紅,說道:「不敢高攀,不過,不過,咱們萍水相逢……」

  少女笑道:「總算有點緣份是不是?不過我和你可還不能算是朋友!」

  楊炎面上更紅,走開說道:「我知道。我冒犯了姑娘,姑娘不見怪我已經好了。」

  少女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別忙著走!」

  楊炎停下腳步,說道:「姑娘有何指教?」

  少女說道:「剛才的事,我早已說過不和你計較了。你幫了我,也幫了辣手觀音。我不領你的情,也不記你的怨。目前我雖然不把你當作朋友,也並不把你當作敵人。但你應該知道我的脾氣。」

  楊炎怔了一怔,說道:「我不懂姑娘的意思。說老實話,你的脾氣我也還是摸不清楚的。」他說的倒是如假包換的「老實話」。

  本來楊炎雖然不是擅於辭令的人,也還不能算是言辭笨拙之輩,只因這少女問得突兀,他也只能答得似乎是老實得近乎笨拙了。

  少女不禁又是「噗嗤」一笑,說道:「好,你說了老實話,我也和你說老實話,我最喜歡找武功高強的人比試,可惜我碰上的所謂高手,包括辣手觀音在內,似乎都是言過其實,浪得虛名。難得碰上了你,我非得和你比試不可!」

  楊炎說道:「姑娘,你的武功我是自愧不如,用不著比試了。」

  少女笑容一斂,板起臉孔說道:「剛才我還誇你,原來你並不老實。你是因為我避不開你那顆泥丸,心裡瞧不起我是不是?你口裡說『自愧不如』,心裡定是在說:這丫頭無自知之明,我只好幫她說出來了。」

  楊炎連忙說道:「我絕對沒有這樣想法。」

  少女說道:「那麼你幹麼不和我比試,不和我比試就是瞧不起我!」

  楊炎歎口氣道:「那麼咱們點到即止吧,姑娘你劃出道兒!」

  少女說道:「你拔出劍來!」

  楊炎吃一驚道:「還要比兵刃?」

  少女說道:「你不是說我劃出道兒的麼?從你打我的那顆泥丸,我知道你的內力遠勝於我,比拳腳我非吃虧不可。你若是有意思想和我交上朋友,大概你也不願意佔我的便宜吧?所以非得比劍不可!」

  一番「歪理」,說得楊炎倒是不好推辭了,只好拔劍出鞘,說道:「姑娘,請!」

  少女說道:「且慢,比試之前,我要和你先說清楚。我雖然並不是把你當作敵人,但兵刃上沒長眼睛,我的脾氣又是除非不比,要比就非比個真章不可的。所以假如你存心讓我的話,吃了大虧你可別要怪我!」

  楊炎搖了搖頭,說道:「何必如此?」

  少女雙眉一皺,說道:「我說過的話決不更改。你意欲點到為止,那是你的事情。」楊炎苦笑道:「沒辦法,那我只好捨命陪君子了。」

  少女格格笑道:「這句江湖套語你用錯了,我可不是君子,看來你也不是什麼君子。」

  楊炎禁不住也給她逗得笑了起來,說道:「當然當然,一個小叫化子怎配稱為君子。」

  少女繼續說道:「比試結果,要是你贏了我,我就把名字告訴你。要是我贏了你,你就得把你的師父是誰告訴我。」

  楊炎說道:「要是打成平手呢?」少女說道:「那就得看你了。」楊炎不覺又是一怔,說道:「看我什麼?「少女說道:「你贏了我或只和我打成平手,我都願意把你當作朋友,要是你也願意把我當作朋友的話就告訴我,不願意就不告訴我,好麼?」

  楊炎說道:「好,姑娘劃出的道兒,小叫化遵命。請!」一個「請」字剛剛出口,只見青光一閃,那少女果然毫不客氣的一劍就刺過來了。

  她反手拔劍,飛步出招,幾個動作一氣呵成。姿勢美妙之極,而動作之快,更是難以形容。

  但令得楊炎驚詫的不僅是她的身手敏捷,也不僅是她的劍招狠辣而又美妙。而是她這一招雖然看不出屬於何家何派,但自己卻也叫曾相識。

  百忙中楊炎本能的用了一招與這少女相似的劍法,劍尖顛動,劃了一道弧形,把少女的劍封出外門。少女也禁不住輕輕「噫」了一聲,似乎對他的這招劍法亦是似曾相識。

  「你這劍法是誰教的?」少女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唰唰唰又是連環三劍。

  楊炎莫說不願意便即回答,就是想要回答,亦是無暇分神說話,當下心念一動:「我且先看看她的全盤家數」,一個吸胸凹腹,略一晃肩,輕飄飄的隨著那少女的劍風直晃出去。

  少女好像驀然省起,說道:「對,我還未曾勝得了你,就要逼你說出師父,那是早一點!」笑聲中劍光霍霍展開,招數更狠!

  楊炎移形易位,滴溜溜一個轉身,劍尖一挑,隨手劃了兩個圈圈,少女劍上的勁道被他這麼一帶,登時身不由己的也跟他轉了一圈,那三招凌厲之極的劍招就這麼樣給楊炎化解開了。

  少女不禁更加奇怪:「這小叫化的劍法怎的又突然間變得我全不相識了?他的所學也是真雜!噫,看來可能是我猜錯了。」

  原來楊炎因為不願讓她看出那路劍法的來歷,是以在接了見面一招之後,已是改用他自小練習的天山劍法。

  他用的是天山劍法中「大須彌劍式」的三招精妙劍法,第一招名為「春雲乍展」,第二招「大漠孤煙」,前兩招是攻擊的招數,第三招忽地變為守中寓攻的「三轉法輪」。

  「大須彌劍式」取佛經「須彌藏於芥子」之義,變化深不可測,用於防禦武功比自己高明的強手,更是最妙不過。楊炎武功本來比這少女略勝一籌,但可惜這「大須彌劍式」由於太過深奧,他是小時候看師伯鐘展練劍之時偷學的,雖然後來也曾稟明他的師父,得到他的師父——天山派的前任掌門人唐經天指點,但唐經天認為他天資縱然聰穎,亦不宜太過躥等,是以雖加指點,只不過是由於喜歡這個最小的關門弟子,隨便指點幾招,避免他吵鬧而已。當時年紀太小,他對師父所說的奧義,自是未能完全領悟。

  此際隔了七年,楊炎的武功已是遠非昔日可比,所謂一理通。百理融,當年只是得到唐經天略加指點的「大須彌劍招」,他已是可以觸類旁通。

  但「觸類旁通」,究竟也還是和得自名師親授有點距離的,何況這又是七年之後的第一次應用。

  但儘管如此,那少女三招凌厲之極的劍招,突然給他輕描淡寫的化解開去,已是不禁暗暗吃驚。

  說時遲,那時快,楊炎所劃的劍圈已是向她當頭罩下。少女身形在劍勢籠罩之內,不論躍高伏低都是躲避不開。

  楊炎正待喝聲「撤劍」,那少女忽地一招「夜叉探海」,劍直如矢,投入楊炎所劃的劍圈之中,楊炎倘若劍圈一合,那就是兩敗俱傷的局面。少女的右腕可能被他割掉,他的五指也會給少女削斷。

  這一招變化的奧妙精微之處,楊炎尚未能完全領悟,他當然不想傷這少女,也不想自己被這少女所傷;百忙中無暇思索,只好變招斜竄。

  如此一來,那少女也登時擺脫了給他帶動的那股勁道,又再反客為主了。

  楊炎暗暗叫了一聲:「可惜!可惜我對大須彌的劍式未能練到隨心所欲的境界,要是有我師伯當年的一半純熟,只這一招三轉法輪,就可以把她的劍絞出手去,焉用怕她搶攻。」

  少女復奪先手,可是得理不饒人。一口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似虛若實,似拒還迎。輕靈飄忽,如風吹柳絮,如水送浮萍。那裡還能讓楊炎再有反擊的機會。

  天山劍法本來是只有在少女這路劍法之上,決不在她這路劍法之下的。但楊炎這七年來改學別派武功,對天山劍法已是疏於練習,小時候所練的天山劍法,也是還未學全的,「三板斧』一過,他可真是有點像是黔驢技窮,無法應付這少女飄忽之極的攻勢了。

  少女笑道:「你還有別的本領沒有?若然沒有,我勸你還是趕快認輸的好。我說過的,我的劍上可沒長著眼睛!」她口中說笑、劍上可是認真得很,每一招幾乎都是指向楊炎的要害!

  話猶未了,她唰的一劍刺來,突然就指到了楊炎的咽喉,楊炎倘不變招,已是無法化解。

  無暇思索,楊炎倏的劍鋒一轉,招數和少女所使的一模一樣,登時兩把劍搭在一起。

  少女說道:「對啦,你還是用你熟悉的劍法吧!下一招我用雲橫秦嶺,你用雪擁藍關!」

  楊炎本來不想聽她的話,但在她凌厲的劍勢催迫之下,卻是不知不覺的果然使出了那一招雪擁藍關。

  輾轉攻招,倏忽過了將近百招,兩人使的劍法差不多一模一樣,就像同門拆招似的。正是:

           折招疑是曾相識,莫道無情卻有情。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8 22:11:10     標題: 第八回 鴛鳥亦為同命鳥 親人怎變陌生人(1)

  纏鬥中兩把劍再次搭在一起。

  楊炎振臂一揮,抽劍回來閃電再刺。

  那少女也是如此。二人本來面對面相鬥的,此時大家同時向前邁步,揮劍刺出。忽然變成了並肩禦敵的姿態,兩柄長劍同時指向前方。

  楊炎哈哈一笑,說道:「看來咱們只應該是朋友,不應該是敵人了。」

  少女不覺臉上一紅,在他的笑聲中也只能納劍歸鞘了,她退後幾步,說道:「不錯,像這樣子打下去,再打三天也分不出勝負。」

  「好,那麼我可以走了嗎?」楊炎明知她一定還有下文,卻故意這樣問她。

  果然少女說道:「怎麼,你不原意把我當作朋友嗎?」

  楊炎說道:「這楊比劍,好像注定了我們該是朋友,但我只怕我這個小叫化高攀不上。」

  少女嗔道:「你再油嘴滑舌,我可不理你了!」說罷轉身。

  楊炎可是當真有點害怕她走,說道:「小叫化不敢了,請問姑娘有何指教。」

  少女這才回過頭來,說道:「比試之前,我劃出的道兒,你總該還記得吧?」

  楊炎說道:「是那一條?」

  少女說道:「要是打成平手,你願意把我當作朋友,就把你的師父是誰告訴我。」

  楊炎說道:「我可以告訴你,不過我現在一想,我好像有點吃虧。」

  少女說道:「什麼地方你覺得是吃虧了?」

  楊炎說道:「你只肯告訴我你的芳名,而我的姓名則已是已告訴的,你說我是不是吃虧了點兒?」

  少女說道:「那麼你要怎樣?」

  楊炎說道:「我把我的師父是誰告訴你,你也得同樣的把你的來歷告訴我。」

  少女說道:「好,那我先告訴你我的姓名,我姓龍,名叫靈珠。至於師承來歷,待你告訴我,我再告訴你。」

  楊炎說道:「哦,你姓龍,名字叫做靈珠?」少女說:「怎麼?這名字有什麼奇怪?」她已經注意到楊炎臉上似有一絲驚異的神色。

  楊炎說道:「沒什麼,你這個名字很好聽。」

  少女知他言不由衷,哼了一聲,說道:「別油嘴滑舌,我不要你討好,只問你答不答應?」

  楊炎說道:「為什麼要我先告訴你?」

  龍靈珠嗔道:「我已經讓了一步,你還要怎地?要是什麼都得我先告訴你,豈不變成好像是我在求你做朋友了?這個虧我更吃不起!」

  楊炎笑道:「龍姑娘,你多心了。好吧、好吧。這點小虧我吃得起,就由我先告訴你吧。」

  可是他卻沒有繼續說下去。眼珠像是定了似的,凝神注視龍靈珠。

  龍靈珠不覺又是粉臉微泛輕紅,嗔道:「你說要告訴我,何以卻還不說?」

  楊炎忽地吐出兩個字來:「真像!」

  龍靈珠怔了一怔,說道:「什麼真像!」

  楊炎說道:「你很像一個人,尤其這副好像撒嬌的神氣最像?」

  龍靈珠道:「是什麼人,是你的女朋友?」

  楊炎說道:「這個人我從來沒有見過的。」

  這一回答,大出龍靈珠意料之外,她呆了一呆,當真像是生氣起來了,說道:「我和你說正經話,你卻和我開玩笑。」

  楊炎忙道:「姑娘,我說的也是正經話呀。請你把話聽完了再罵我好不好。」

  龍靈珠道:「好,那你解釋給我聽聽,那個人你沒見過,又怎知我是像她?」

  楊炎說道:「我見過她的畫像。」

  龍靈珠道:「你又怎知道她撤嬌的神氣和我最像?」

  楊炎說道:「畫像上的那個女子,就正是畫她撒嬌的模樣的。」龍靈珠道:「哦,有這樣的怪事,那女子是誰,畫師又是誰?」

  楊炎說道:「我先回答你後一個問題。畫師是我的一位師父。不過他雖然實際上是我的師父,卻不許我叫他師父的。他要我叫他做師祖。更喜歡我叫他做爺爺。」

  龍靈珠道:「你這師父也真怪,他是親自傳授你的武功的,是不是?」楊炎說道:「當然是了。否則我怎會說他實際是我的師父。」

  龍靈珠道:「何以他要你叫他做師祖?」

  楊炎說道:「我不知道。」

  龍靈珠道:「你說他是你的『一位』師父,那你究竟有幾位師父?」

  楊炎說道:「我有兩位師父,第一位師父其實更有資格做我師祖的,不過他都要我做他的關門弟子。」

  龍靈珠道:「你的第一位師父是誰?」

  楊炎說道:「是天山派的前任掌門。」

  龍靈珠吃了一驚,說道:「原來你是天山派唐大俠唐經天的關門弟子,怪不得武功如此高強了。我對武林人物雖然所知無多,但也常常聽人談及他是當今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唯一可以和他分庭抗禮的大概只有一位武林公認的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了。不過,金逐流雖有天下第一劍客之稱,若論武學上的造詣,恐怕還不如他。剛才你與我比試,最初所用的劍法大概就是天山劍法吧?」

  楊炎說道:「不錯,是天山劍法中的大須彌劍式。」接著苦笑道:「可是我用天山劍法,卻還是比不過你。」

  龍靈珠道:「這不是天山劍法比不過我,依我看來,好像是你練得不夠純熟之故,不知說得可對?」

  楊炎說道:「龍姑娘,你真是好眼力,說得一點不錯。實不相瞞,這是我小時候學的,學的也只是一鱗半爪,如今已經是丟荒了七年了。」

  龍靈珠道:「那我倒有點不明自了,你既然得到這樣一位明師,為何又改投別人門下?」

  楊炎說道:「那是因為我小時候碰到一件意外的事情,被迫離開天山的,此事說來話長,慢慢再告訴你。」

  龍靈珠道:「你說的那幅有幾分像我的女子畫像,我猜想大概不是唐經天畫的吧。」

  楊炎說道:「是我的第二位師父,不,他要我稱他為師祖,那位爺爺畫的。」

  龍靈珠道:「我不管你們的稱呼,我只要知道你的第二位師父又是何人?」

  楊炎說道:「他和你同一個姓,也是姓龍。」

  龍靈珠不覺也是面色一變,連忙問道:「哦,他也姓龍。那麼,他畫的那個女子,又是他的什麼人?」

  楊炎好像隱隱猜到幾分,臉上現出一副迷茫的神色,不知不覺又在凝神注視面前這個少女,竟似有點看得呆了。

  七年前的往事泛上心頭。

  那年冷冰兒帶他下山,前往魯特安旗找尋父兄,途中碰上清兵,他被一個軍官捉了去。

  那年他雖然只有十一歲,由於自小練武,武功已經頗有根基,等閒十個壯漢也近不了他的身子。但那個軍官的本領卻比他不知高明多少,捉住了他,就要逼他為徒。

  楊炎當然不肯依從,那軍官道:「你不依從也得依從,除非到我死的那天,否則你是非跟走我不可的了。」

  那軍官高鼻深目,相貌似是西域的胡人,不過說的漢語倒相當流利。他捉了楊炎,便即脫下戎裝離開大隊,強逼楊炎跟他西行。

  他們經過了大漠荒沙,走過了重山疊嶺,過了也不知多少個月時間,走到一座大山腳下。

  山峰高聳入雲,看來似乎比天山的最高峰還高,山上沙川遍佈,景色也和天山頗為相似。後來他才知道這座大山乃是喜馬拉雅山,高聳入雲那座山峰是天下最高峰——珠穆朗瑪峰。他們當時所經之處是喜馬拉雅山的北部,已經是西藏和印度交界的地方了。

  那晚他們在山上過夜,楊炎趁他燕睡之際,悄悄溜走。不料還沒走得多遠,就給那人發覺追來。

  楊炎鑽進一條冰胡同,那條冰胡同地形狹窄,楊炎是小孩子鑽進去,那個胡人可是不能。那胡人又嚇又騙,楊炎卻是寧願在雪山上餓死,也不相信他的好話。終於那胡人發了脾氣,冷笑說道:「你以為我沒辦法捉住你嗎,我要你乖乖的走出來!」

  他抬起一塊鵝卵大的石頭,握在掌心一捏,捏成無數碎石子。就把石子當作彈丸,打入冰胡同裡面。

  他的暗器手法奇妙非常,每一題石子都是從楊炎的頭頂飛過,但剛一飛過,便即掉過了頭反射回來。

  學過武功的人躲避危險乃是出於本能,楊炎不知不覺的向後直退。

  眼看他就要退出那條冰胡同了,那胡人得意之極,哈哈笑道:「看你這小鬼頭能逃得出我的掌心?」

  那知楊炎性格頑強之極,那胡人不說這話還好,一說,可就等於提醒楊炎了。

  楊炎叫道:「好,我寧願給你用石頭打死,也不跟你!」這次他非但不後退,反而向前跑了。兩枚石子剛從前面反射回來,他不啻是向著石彈迎去。這兩枚石子可是對準他的太陽穴的。要是給打個正著,不死也得重傷。那胡人想不到他性格如此倔強,此時想要另發石彈,把原來那兩顆石彈打落,亦已來不及了。」

  但就在此時,忽聽得有人斥道:「用這等狠辣的手段,欺侮一個小孩子,你還要不要臉?」

  只聞其聲,未見其人,但在那人斥罵聲中,那兩顆石子已是在楊炎面前跌了下來。

  這晚天空一輪皓月,地上冰川交映,看得分明。

  但奇怪的是,楊炎卻看不見是什麼東西把那兩顆石子打下來

  不過當那兩顆石子在他面前跌下來的時候,他的膝上卻沾了幾滴水珠,還有一片未曾溶化的薄冰落在他的手心。楊炎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人用以打落石彈的「暗器」竟然是一團冰塊。

  此時那個人亦已現出身形了,是一個長著三綹長髮、年約六十左右的老頭。

  楊炎不由得又驚又喜,心裡想道:「怪不得師父常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天下奇材異能之士不知多少,只是不為人知罷了。看來這個老爺爺的武功也似乎不在我的師父之下。」

  楊炎都看得出這個老人的武功非同小可,那胡人是個武學大行家,當然更是吃驚了。所以他剛在回罵:「什麼人膽敢——」一看見自己所發的石彈被那老人用冰塊打落,底下的話可是他自己沒膽說出來了。俗語說以卵擊石,形容不堪一擊。如今這老人用薄的冰塊擊石,和以卵擊石也差不多,但「不堪一擊」的卻不是「卵」而是他的石子。這胡人自付,自己再練十年,決計也達不到這個境界。

  他話未說完,就嚇得連忙逃跑了。此時楊炎方始鑽出冰胡同。

  那老人摸摸地的頭,說道:「好孩子,你受驚了。」

  楊炎的回答卻也出乎那老人意料之外,他未曾道謝,卻先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好孩子?」

  老人哈哈笑道:「我最喜歡倔強的孩子,你像我少年時候一樣。少年時候,我就是縱然自知不敵,也決計不肯向惡人低頭。」

  楊炎這才說道:「老爺爺你真好,給我趕跑了那個惡人!」

  老人問道:「你是從那裡來的,叫什麼名字?」

  楊炎告訴了他,老人說道:「原來你是從天山來的嗎,那你可不能獨自回去了,這裡已是西藏的極西之處,和天山相距萬里之遙。我知道你練過武功,不是尋常孩子。但你的年紀太小,要是沒有一個既懂武功,而又富於在沙漠旅行經驗的大人陪你回去,那是無論如何也不行的。」

  楊炎說道:「老爺爺,你,你……」他本想請這老人送他回去,但一想老人年紀這麼大,不好意思開口了。

  那老人卻似乎知道他的心意,說道:「你從天山來,知不知道在天山的南高峰,住有一位當今的武學大師,他是天山派的學門人,姓唐名經天。」

  楊炎說道:「你說的這位大師,正是我的師父。」那老人道:「原來你是唐經天的弟子,怪不得膽子這麼大。」接著一聲輕歎,喟然說道:「要是在二十年前,我一定會把你送回天山去,順便拜訪唐經天的,但如今,唉,如今我是早已不願意世上知道還有我這個人了。」

  楊炎說道:「為什麼?」那老人道:「我的心事說給你聽,你也不會明白的。要是到了我認為可以告訴你的時候,我自會告訴你的。」

  楊炎雖然年紀小,但由於經歷過許多災難,倒是比普通的孩子「早熟」得多,心裡想道:「或許這位老爺爺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冷姐姐也曾教導過我,江湖上有許多避忌,對別人為事情多問也是一種避忌。要是我打破沙鍋間到底,這位老爺爺就會討厭我了。」

  他沒有再問下去,那老人卻繼續說道:「我不願意見到別人,別人大概也不喜歡見到我。雖然唐經天可能是個例外,但正因此,我可就更不願意給他和我添上某些不必要的麻煩了。」

  楊炎雖然聽不懂他說的意思,但有一點卻是懂得的,他是不能送自己回天山去了。「老爺爺,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已經感激不盡。我不怕路途艱險,我自己回去好了。」楊炎說道。

  那老人摸摸他的頭頂,笑道:「像你這樣膽子又大,資質又好的孩子,你願意冒險,我都捨不得讓你冒險呢。你說要自己回去,那我問你,你的乾糧吃完了怎麼辦?你走過這條路,應該知道,百里之內沒有人煙,乃是經常會碰上的事。」

  楊炎說道:「我會用石頭當作彈子打鳥兒。」

  老人說道:「你懂得怎樣在沙漠找水源嗎?」楊炎說道:「不懂!」

  老人說道:「颳大風的時候,你知道怎樣躲避流沙嗎?」楊炎說道:「不懂!」

  老人說道:「要是你再碰上那個惡人,你跑得掉嗎?」楊炎說道:「跑不掉!」

  老人哈哈笑道:「所以我勸你要打消這個念頭了,不如這樣吧,你留在這裡,跟我多學一點本事,長大了你就可以自己回去了。」

  楊炎說道:「你的意思是想收我做弟子?」

  老人說道:「你願不願意?」

  楊炎說道:「這敢情好。不過我跟別人學本事,似乎應該稟明第一位師父。」

  老人說道:「你不必叫我做師父,仍然叫我做爺爺好了。怎麼樣?你們天山派是不是立有規矩不許門下弟子另拜別人為師。」

  楊炎說道:「這倒沒有。我的一位哥哥,他就是有幾個師父,而又是天山派的記名弟子的。」老人說道:「這就更好了。你跟我學好了本事,回去再告訴你的師父,料想他不會怪你。」

  接著笑道:「其實你要拜我為師,我也不能答應,以你的年紀,我只能做你的師祖,不能做你的師父。」

  楊炎說道:「我的師父年紀恐怕比你還大,有一位冷姐姐,她教我唸書,我頑皮的時候,她會打我屁股的,可是論起輩份,她卻要叫我一聲小師叔。後來一位姓鐘的師伯告訴我我才知道,原來在武林所有門派之中,天山派對輩份的規矩是最不注重的。據說一些情形比較特別的弟子,例如我的哥哥就是,即使是在本門,也是各自論交的。」

  老人笑道:「我不能做你的師父,倒不僅僅是因為年紀相差太大的關係,將來你會明白我的用心的。不過,我雖然不想做你的師父,你不聽話我一樣會打你的屁股的。」

  楊炎說道:「冷姐姐都可以打我的屁股,爺爺你當然更可以打我的屁股。這點你不必先說明,我也懂的,爺爺,我聽你的話就是。」

  做了這個老人的徒弟,他才知道這個老人姓龍,名叫則靈。是一百多年之前,前幾代的祖先為了逃避戰禍,從中原逃到這中印邊境的喜馬拉雅山的。他沒有和楊炎細說家世,但從他所說的一鱗半爪之中,楊炎亦已可以知道,他們龍家以前在中原可能是很有名氣的武學世家。

  龍則靈也極少談到自己的事情,直到他學了七年武功之後,就要下山那天……

  龍靈珠聽他講了第二次拜師的經過,臉上的神色似乎有點驚疑不定,可以看得出來,她是極力壓抑自己,避免在楊炎面前,顯得太過激動。

  楊炎心裡當然也有疑團,不過和她剛剛相識,又知她的脾氣再怪,卻是不便馬上問她。

  龍靈珠呆了半晌,勉強笑道:「原來你這位師父,不,師祖叫做龍則靈,他的姓名倒是有兩個字和我相同!」

  楊炎笑道:「是呀,這可真是巧合。要不是我知道他沒有兒子,我一定會懷疑你是他的孫女兒。」

  龍靈珠道:「他有沒有女兒?」

  楊炎說道:「他只有一位女兒。」

  龍靈珠道:「他的女兒是不是跟他一起,為什麼你一直沒有提她?」

  楊炎說道:「她早已離開爺爺了。我是直到下山那天,才聽得爺爺說的。聽說他們父女分手的時候,他的女兒只有十九歲。」

  龍靈珠道:「他畫的那幅少女畫像,就是他的獨生女兒十九歲時候的相貌吧?」

  楊炎說道:「你真聰明,猜得一點不錯。」

  龍靈珠道:「你是直到那天才看見那幅畫像。」楊炎說道:「不錯。」

  龍靈珠道:「為什麼到了分手的時候,他才把女兒的畫像拿給你看?」

  楊炎說道:「因為他希望我能夠替他尋找女兒。」

  龍靈珠道:「怎的他會失了女兒?」楊炎說道:「我不知道。爺爺只是告訴我,他曾經做過一件事傷了女兒的心,女兒就偷跑了。」

  龍靈珠道:「他的女兒叫什麼名字?」

  楊炎說道:「爺爺也沒有說。他說他這女兒離開他的時候,是發了誓不再回來的。所以很可能已經改名換姓,好讓父親找不著她。爺爺也不願意我隨便找人打聽,所以索性連女兒的名字都不告訴我了。」

  龍靈珠道:「那他叫你怎麼尋找?」

  楊炎說道:「他要我留意有沒有武功的家數和我所學的相同的人,要是碰上這樣的人,即使不是他的女兒,也一定是和他的女兒有關係的了。或許是徒弟,或許是兒女。」

  說到這裡,已經是等於告訴龍靈珠,他在懷疑龍靈珠就是他的爺爺希望他能夠碰上的「這樣的人」了。他留心注視龍靈珠的神色,龍靈珠卻凝神望向遠方,似乎正在感到一片迷茫。

  她沒說話,楊炎只好問她了。

  「我的故事已經說完了,現在該輪到你說啦!」

  龍靈珠如夢初覺,呆了片刻,臉色漸見開朗。好像拿主意,準備告訴楊炎一些什麼了。

  「好吧,我先告訴你我的師傅是誰,就是我的母親。我這個姓也是跟我母親的姓的。」

  此言一出,聽得楊炎情不自禁的「啊呀」一聲叫了起來。

  「我明白啦!」楊炎叫起來道。

  龍靈珠對地的「失態」,視若無睹,淡淡說道:你明白什麼。」

  楊炎說道:「我懂得爺爺不肯做我師父的用意了。試想假如你是我這位爺爺的外孫女兒的話,你我年紀相若,你卻要叫我一聲小師叔,那豈不是你大大吃虧?」

  他特地兜個圈子試探龍靈珠的反應,龍靈珠卻仍然淡淡說道:「不錯,你的爺爺想得很是周到。只是你的『假設』未免太多了!」

  楊炎終於忍耐不住,單刀直入的問道:「龍姑娘,到了如今,咱們似乎可以打開天窗來說亮話了吧。」

  龍靈珠道:「說什麼亮話?」

  楊炎說道:「龍姑娘,莫非你,你就是——」

  龍靈珠道:「你莫管我是誰,我先給你講個故事。」

  楊炎說道:「好,我正要聽你的故事。」

  龍靈珠緩緩說道:「從前有個老人,他的祖先是康熙年間名將年羹堯的心腹武士,後來年羹堯被雍正所殺,他的祖先避禍逃至遠方,在中印邊境的一座高山隱居,數代單傳,傳到老人這代,已經有一百多年從未曾回過中原的了。」

  楊炎心想:「怪不得爺爺從沒和我談及他的家世,想必是因為年羹堯幫助清廷,為後世的俠義道所不齒,故而爺爺也不願意別人知道他的祖先是和年羹堯有關係的了。但這位龍姑娘和我剛剛相識,卻肯告訴我,對我倒是當真不錯。」想至此處,心裡不禁有點甜絲絲的感覺,臉上也不知不覺的現出一點笑容了。

  龍靈珠也不知是否看穿他的心事,若喜若憂的說道:「你在想些什麼?你要我講故事,卻又不肯用心來聽!」

  楊炎面上一紅,說道:「我是用心在聽呀,我只是想你故事中的這位老人和我的爺爺倒是相似。」

  龍靈珠道:「不錯。他也是只有一位獨生女兒。」

  楊炎說道:「後來他們兩父女怎樣。」

  龍靈珠道:「他的女兒長到十九歲那年,來了一位漢人。他的女兒愛上這個漢人。」

  楊炎說道:「那不正是天賜良緣嗎?」難得有個漢人來到喜馬拉雅山,他能夠來到喜馬拉雅山,武功想必也是甚為高強的了。」其實龍靈珠尚未曾告訴他那座山就是喜馬拉雅山的。

  龍靈珠道:「剛剛相反,這漢人帶來了災殃。結果不但使得老人父女分離,而且禍及自身。」

  楊炎吃一驚道:「那漢人是壞人嗎?」

  龍靈珠道:「善未易明,理未易察。是好是壞,本來就是見仁見智。那個漢人在那老人眼中可能是壞人,在他女兒的眼中則是大大的好人。否則她也不會死心塌地的愛他了。」

  楊炎說道:「那麼在別人眼中呢。」

  龍靈珠道:「我只能夠就我所知的故事說給你聽,我又沒有問過旁人,怎知別人對他是怎麼個看法?不過據我所知,我還沒有見過第二個像他這樣的好人!當然我認為的好未必就是別人認為的『好』,這只是我的看法。」

  楊炎說道:「這漢人是什麼來歷你可知道?他從龍靈珠談起這個「漢人」的時候,不自覺的流露出來的孺慕之情,心中已是更加雪亮。

  龍靈珠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個老人說這漢人是個邪派魔頭,因此不許女兒和他來往。」

  楊炎說道:「他的女兒既然是死心塌地愛上這個漢人,想必不肯聽從父親的話。」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8 22:11:48     標題: 第八回 鴛鳥亦為同命鳥 親人怎變陌生人(2)

  龍靈珠道:「不錯,他們還是繼續幽會。那老人後來發覺,鄭重的警告他們,要是那個漢人再來的話就打斷他的一條腿!」

  楊炎說道:「那漢人沒有給他嚇倒吧?」

  龍靈珠道:「當然沒有。那人的脾氣比老人還更倔強,第二天晚上又去找他的女兒了。」

  楊炎說道:「結果怎樣?」

  龍靈珠道:「結果那老人當真說得出做得到,他打斷了那漢人的一條腿。」

  聽到這裡,楊炎不禁又是「啊呀」一聲叫了起來,心裡想道:「怪不得爺爺說是後悔做了一件對不起女兒的事情,這件事情他的確是太過心狠手辣了。」

  龍靈珠繼續說道:「那女兒也是異常倔強,她背起了重傷的情人,說道:『爹爹,除非你殺了我,否則不管他是生是死,我都跟定了他!』」

  「老人盛怒之下,斥罵女兒:『我養育了你十幾年,你竟然如此不孝,好,你要跟地,你就別再認我這個父親!』」

  「女兒跪下去給父親磕了三個響頭,說道:『爹爹,你養大了我,卻打傷我願托終身的丈夫,女兒當然不會記你的怨,但請你恕我也不能報你的恩了。這是我最後叫你一聲爹爹,從今之後,我是不會回來的了。爹爹,你自己保重吧。』這時那個被打斷了腿的漢人才笑起來。」

  楊炎說道:「他還笑得出來?」

  龍靈珠道:「那漢人笑道:你現在懂得剛才我為什麼不還手了吧?我不是怕你,說到武功或許我比你稍遜一籌,但你要打斷我的一條腿是辦不到的。我之所以願意捱打,固然一來因為你是她的父親,二來我也是要試試她對我是否真心。嘿、嘿,如今我已試出來了,我斷了一條腿,她還是愛我,我還能不大大的高興嗎?

  「女兒說道:『我只有比以前更加愛你!』就在那漢人哈哈大笑聲中,背起了他,頭也不回,就這樣離開她的父親下山去了』。」

  楊炎歎了口氣,說道:「也怪不得那老人說那個人是魔頭,這個報復的手段也真夠狠,那老人失掉愛女,其實比他更加可憐。」

  龍靈珠道:「你就只知道幫那老人。不錯,那漢人傷腿而不傷心,當然沒有那老人可憐,他也從來不要別人憐憫。但那老人的可憐是咎由自取,那漢人就是遭了他的禍害。」

  楊炎說道:「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父女之間的恩恩怨怨也不該再計較了。龍姑娘,故事中那個老人的女兒就是你的母親吧?」

  龍靈珠道:「是又怎樣?」楊炎說道:「我希望你幫忙勸令堂,和她一起回去,見你的外公吧。我敢擔保爺爺也不會怪你的爹爹了,要是令尊能夠一起回去的話,那就更好。」

  龍靈珠道:「你這爺爺是不能見到他的女兒的了。」楊炎心頭一震,說道:「為什麼?」

  龍靈珠道:「讓我把後半段故事繼續說給你聽。」

  「他們逃回中原,在一個僻靜的山村隱居。」

  「我爹爹雖然斷了一條腿,但還能夠幹活。我媽給別人縫衣服,兩口子湊合,日子過得倒很不錯。我爹常說,他從來沒夢想得到可以過這樣安靜幸福的生活。」

  「山村裡的人當然也是做夢想不到我那殘廢的爹爹曾是叱吒風雲的人物,更沒人知道我的媽媽也會武功。」

  「但可惜這佯幸福的日子過不久長,在我十歲的時候,我父親的一個仇家不知怎的打聽到了他的消息,找上門來。不幸的是,我媽那時又正在懷孕。」

  「那仇家本領極高,結果他雖然給我的父母聯手打得大敗而逃,但我爹爹因斷了一條腿跳躍不靈,卻也給他重重打了一掌。十年之前他受的內傷尚未復原,又再加上新傷,當天晚上,便即不治身亡。」

  楊炎聽到此處,不覺淚盈於睫,想道:「原來她也是自小孤苦伶仃,和我的命運倒是頗為相似。」忍淚問道:「後來你們母女怎樣?」

  龍靈珠道:「遭遇了這楊大禍,媽媽當然痛不欲生。但爹爹死了,對頭未除,災禍隨時還會再來,在那個山村自是不能再住下去了。媽媽為了保全我的緣故,只好強抑悲痛,焚化了爹爹的遺體,帶了他的骨灰,連夜和我逃亡。」

  「媽媽因為悲傷過度,那晚的激鬥又動了胎氣,逃離山村之後。第三天就在途中小產。是個剛成形的男嬰。媽這次懷孕,本來希望生個兒子,我也希望有個弟弟的。想不到橫禍飛來,一切美好的希望都變成了泡影,媽知道是一個男嬰,登時就暈過去了。」

  楊炎感懷身世,越發悲傷,心裡想道:「我媽當年也是懷著孕被逼離家的,唯一不同的,對我來說也是不幸中之大幸的是,我能夠從媽媽的肚子裡順利生下來,而他的弟弟則流產夭折。不過是幸還是不幸,那也難說的很,設若我當年亦是流產死了,倒可以少受許多人世的痛苦。」

  龍靈珠停止敘述,掏出手帕,替楊炎抹乾眼淚,故意「咦」了一聲,說道:「我說我的傷心事情,但我都沒有哭,你怎麼反而哭了?這麼大的人,不害臊嗎?」

  楊炎說道:「我是在想,當時你不過十歲年紀,你媽病倒,那不是更苦了你?」

  龍靈珠道:「不錯,我當時所受的苦楚,實是難以形容,不過我可不要你可憐我。」

  「在我螞病倒的時候,我向人乞討,也做過小偷。想不到爹爹教給我的武功,給我一開頭就派上這樣的用場。但也幸虧我做小偷的本領比別的小偷高明,從沒給人破獲,我騙媽媽說是乞討來的,倒也騙過了她。」

  「唉,我受了那麼多苦楚,卻也只不過延長了媽媽的兩年壽命。」

  楊炎這才明白她剛才所說的為什麼他的「爺爺」不可能再見到女兒那句話的意思,不覺既是為她難過,也為「爺爺」難過,失聲叫起來道:「怎麼,你的媽媽……」

  龍靈珠說過不哭,眼角亦已沁出淚珠,半晌,澀聲說道:「我好不容易捱到媽媽能夠起床,她已經得了癆病,但還是帶了我繼續在江湖流浪。當然吃過不少苦,還受過許多人欺侮,在這些壞人當中,且還有過一個是頗有名氣的『俠義道』呢,但他已經受到我媽的懲戒,這件事我也不想再提了。」

  楊炎心想,怪不得她的性情有點偏激,行事也有幾分憤世嫉俗的味道,原來乃是由於幼年的遭遇形成的。受苦受騙太多,以致她對甚麼人都失掉信心了。

  繼而一想,自己何嘗不也是如此,對親如姐姐的冷冰兒,自己不也是如今還在心裡生她的氣嗎?龍靈珠好像一面鏡子,照見了他的影子。不管是美,是虛幻還是真實的存在,自己的影子總是好像和自己的血肉相連的。是以他雖然隱隱覺得龍靈珠那偏激的性情有點不對,卻還是抱著欣賞的心情。他忽然想起龍靈珠剛才說過的「善未易明,理未易察」這兩句話,面對著龍靈珠,心頭不覺有點茫然之感。

  龍靈珠繼續說道:「媽媽小產之後元氣大傷,病從來沒有好過。拖了兩年,終於還是死了。臨死時候,她對我說道:我爹爹只有我這個女兒,我也只有你這個女兒,我令得你外公失望,但只盼你不要令我失望。我要你比男子還更堅強!」

  說完了。一片靜寂,楊炎想要勸她,也不知從何勸起。結果還是龍靈珠勉強笑道:「你怎麼比女孩子還更多愁善感?我說過不要你為我傷心的。你怎麼又掉下眼淚來了?」

  楊炎一聲輕歎,說道:「咱們的命運都是一樣,我是在慚愧我可還不能像你這樣堅強。」

  龍靈珠怔了一怔,說道:「你也是自小父母雙亡?」

  楊炎說道:「我媽在我週歲的時候去世,至於我的父親,我從來沒有見過,也不知他是否還活在人間。」

  龍靈珠道:「那你最少還有個希望可以尋找父親。」

  楊炎說道:「莫說這希望甚屬渺茫,就算我現在知道他下落,我也不能就去找他。」

  龍靈珠道:「為什麼?」

  楊炎說道:「像你母親一樣,他也曾受過一個在武林中很有名氣的『俠義道』欺騙與侮辱。我已立下了誓,要是我不能為他報仇雪恥,我也沒顏面見他。」

  龍靈珠道:「縱然如此,你也還是比我好些。你說過你的爺爺他是十分疼愛你的,最少你還有這個親人。」

  楊炎正是巴不得她把話題引到「爺爺」身上,可沒注意到她說這幾句話的時候神情的古怪,如嘲如諷,又如羨如妒。

  「我的爺爺就是你的外公,他是我的親人,更是你的親人。要是你肯和我回去見他,我敢擔保他會比疼愛我更多一千倍疼愛你!」楊炎笑道。

  楊炎帶笑說話,龍靈珠的臉色卻是越發冰玲了。

  「我爹爹要不是給他打斷一條腿,決不會死在仇家手上。爹要是能夠活著,媽媽也決不會捨我而去。」

  「天下最親的人莫過父母,莫說我根本不想認這個外公,縱然我承認他是外公,他也不能比我的父母更親!」

  楊炎說道:「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又是上一代做錯的事,你何必牢牢記住?」

  龍靈珠道:「我想起爹爹臨終的哀號,想起媽媽在病塌的呻吟,我就不能忘記,這都是拜我那位從未見過面的外公所賜。我不找他算帳已是好了,你還讓我認他?設身處地,你能夠原諒殺你父母的的仇人麼?」

  楊炎說道:「但你的爹媽畢竟不是你外公害死的。」

  龍靈珠道:「推源禍始,也等於是給他殺害了!」

  楊炎默然無語,想起自己也曾痛恨過當年逼使他的母親離家出走的那個姑姑的心情,心裡想道:「姑姑號稱辣手觀音,爺爺當然不會像她那樣心狠手辣的,但就事論事,爺爺對他一家人的傷害的確是比姑姑逼走我的媽媽更甚。」

  但想起爺爺那晚年自疚,懇切盼望一見女兒的心情,他不能不再試一次勸告,「不錯,爺爺這件事是做得過份,但你的媽媽都已經原諒他了,為其麼你不能原諒他?他今年近七十,來日無多,你怎忍心讓一個老年人悔恨終生?」

  龍靈珠道:「你且慢大發議論,我只想問你,你怎麼知道我媽媽已經原諒了他?」

  楊炎說道:「令堂要你跟她的姓,在你的名字中又有一個『靈』字,想必你也應該猜想得到,他是在思念她的父親,你的外公吧。」

  龍靈珠道:「媽媽是怕爹爹的仇家將來會查出我的來歷,故此給我改名換姓的。」

  楊炎說道:「但為甚麼給你改這個名字,我這猜測總也不能說是胡猜吧?」

  龍靈珠忽地扳起臉道:「你的話說完沒有,我可沒工夫和你瞎纏啦!」她轉過身走了!

  楊炎追上前去,說道:「龍姑娘,你說過願意和我做朋友的,請聽——」

  龍靈珠打斷他的話道:「就因為我把你當作朋友,我才自願一走了之。否則,哼,哼,你是他如今最疼愛的人,我不能找他算賬。就該殺了你讓他更加傷心的!你再提他,莫怪我和你翻臉!」她一面說話,一面加快腳步,但楊炎還是如影隨形的跟在她的後面。

  龍靈珠驀地回頭,冷冷說道:「楊炎、你好不要臉!」

  揚炎故意嘻皮笑臉的逗她:「這我倒要請教姑娘,怎的是我不要臉了?」

  龍靈珠道:「我已言盡於此,你還老是纏著我幹嘛?」楊炎說道:「姑娘,你先別生氣,請聽我說。我只是想——」

  話猶未了,龍靈珠便打斷他的話道:「我不管你想甚麼,總之,從今以後,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咱們河水不犯井水!」

  楊炎苦笑道:「這又何必!」

  龍靈珠忽地唰的拔出劍來,喝道:「楊炎,你要逼我動手是不是?不錯,是打不過你,但自信也還可以和你拚個兩敗俱傷,最不濟拼不過你的時候,自殺的本事我總會有的!」

  楊炎嚇得連忙退開幾步,說道:「龍姑娘,我並非逼你去見爺爺,只想問你一句。」

  龍靈珠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楊炎說道:「龍姑娘,你上哪兒?」龍靈珠淡淡說道:「我上那兒,你管不著!」

  楊炎說道:「咱們是朋友,難道不可以同行嗎?」

  龍靈珠冷笑道:「我可從來沒有聽說過,是朋友就必須跟他走的。要是大家談得投機,就不妨多聚一會,否則就只能各走各的了。普通朋友,不是如此麼?你若奢求,那我也只能當你是欺侮我了!」

  楊炎禁不住又苦笑道:「我的爺爺就是你的的公,咱們只是『普通朋友』麼?」

  龍靈珠面挾寒霜,冷冷說道:「你不提你的『爺爺』也還罷了,既然你忘不掉你的爺爺,那我只好告訴你,從今之後,咱們連普通朋友也算不上!」

  楊炎心情一陣激動,說道:「只能當作是如同不相識的路人麼?」有一句話他藏在心裡,不敢說出來的是:「咱們可是命運相同的啊!」

  龍靈珠咬咬嘴唇,嘴唇在流血,心裡也在流血,但卻是狠狠的說道:「不錯,你幫過我的忙,也幫過別人打過,恩怨早已一筆勾消。從今之後,你當作從來沒有見過我這個人好了。恕我不識抬舉,我走啦!」

  楊炎不敢再追,轉眼之間,龍靈珠的影子在大草原上變成了一個黑點,終於看不見了。

  楊炎則還是呆若木雞的站在草原上,過了許久,方始如夢醒來,輕輕歎了口氣。

  「我問她上那兒,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應上那兒!」楊炎心中苦笑,但感一片茫然。

  他曾經想過要去的地方倒是有三處之多的。

  第一、是到柴達木去找盂元超「報仇」。但自從在那古廟無意中偷聽了宋鵬舉和胡聯奎的對話之後,在他心底深處,已經開始有點懷疑,懷疑去找孟元超「報仇」一事是否對了。這兩個人是他師父的徒弟,不會故意在背後講師父壞話的。雖然偷聽到的只是一鱗半爪,但他最少已經知道,他的父親未必都對,孟元超也未必都錯了。儘管這點朦朧的意念,就像冰山一樣,十分之九埋在心底,他可不敢讓它「浮上來」。但「誓必報仇」的念頭,卻已不知不覺有點動搖了。

  他的心情矛盾得很,好像有股壓力,抑制住他不要苦苦去想「報仇」的事情,於今他想的是:仇是要報的,但他可不想特地去找孟元超了。他只幻想最好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讓他碰上了孟元超,最好沒有第三者在旁,而又「最好」是孟元超如他想像那樣,是個「假陝義道」,給他發現「劣跡」,那時他才能夠心安理得,毫不躊躇的一劍將他殺掉!

  既然目前還不想去柴達木找孟元超,那麼上那兒呢?

  第二個地方,是重回天山。師父雖然死了,在天山還有他的義父。

  不過他卻又不願意見到冷冰兒。正因為冷冰兒是最疼愛他的人,他發覺冷冰兒是在「騙他」,騙他認「仇人」作父的時候,他就份外難過。

  他不能原諒冷冰兒。為了同樣的理由,甚至他不能原諒他的義父。

  不過他的義父繆長風是個「名士」氣味很重的人,最喜歡放浪形骸,獨往獨來的。而且經常不在天山,雖然義父愛他有如己出,但卻是不懂得怎樣呵護孩子的。在細心照料他這方面,當然是遠遠不及好像是他姐姐的冷冰兒的。故此他對義父的抱怨倒是不及抱怨冷冰兒之深,想起冷冰兒的時候較想起義父的時候更多。

  此際他又想起冷冰兒了。

  不知怎的,忽然有個奇怪的念頭心中浮起:冷冰兒和龍靈珠似乎也有幾分相似。

  相似的是甚麼地方呢?

  童年的記憶不知不覺從心中浮起,有時候冷冰兒在哄他開心的時候,他也能夠發覺冷冰兒的臉上是有一股憂鬱的神情。

  冷冰兒是個外柔內剛的女子,性格積龍靈珠一樣堅強,龍靈珠在對他訴說幼年不幸之時,雖然是他比她更為激動,但她的臉上不也是有著那股他所「熟悉」的憂鬱神情麼?如今再想起來,甚至在龍靈珠「遊戲人間」的時候,她戲耍鄭雄圖、開羅曼娜的玩笑、嚇他姑母要打他那號稱「辣手觀音」的姑姑的耳光——在她笑容裡,甚至他也能感覺得到她憂鬱的「味道」。

  龍靈珠心底的憂那是怎樣來的,他自信他現在是懂得了。

  冷冰兒的呢?

  幼年時他是不懂的。雖然他比普通的孩子已是「敏感」得多,也曾問過冷冰兒為甚麼她好像時常不很快樂。(當然冷冰兒不會把真正的原因告訴他。)現在他則是有點懂得了,雖然懂得的不及懂得龍靈珠的多。

  七年前那一次她從段劍青的魔手下救出他,他已經隱約知道一點他們之間的關係似是不大尋常。

  在聽到了羅海父女用哈薩克土話談及冷冰兒之後,他知道的就更多了,雖然還不是全部。

  他知道了冷冰兒曾經受過段劍青的欺騙,而且是最能傷害一個少女的心靈的那種欺騙。他還知道段劍青不但在愛情上欺騙了冷冰兒,甚至幾次三番想要謀害她的性命。

  他不禁心裡極為難過,「為什麼我碰上的兩個應該可以算得是我親人的女子,都是像我一樣,各有各的不幸。

  他不禁又想起了他小時候對冷冰兒說過的一句話:「姐姐我知道你是瞞住我,你其實是並不快樂的,但我長大了,我一定要設法讓你快樂!」

  此際他想起這句話,不覺又苦笑了。

  他想到了他的表哥齊世傑:「為甚麼當我知道了冷姐姐到通古斯只是為了表哥不是為我的時候,我反而不高興呢?他們兩人要是能夠相愛,冷姐姐就可以得到幸福了。我不是希望她能夠得到快樂的麼?」

  多麼矛盾的心情!但儘管他也知道這是該有的矛盾心情,他對冷冰兒還是不能諒解,當他感覺到齊世傑在冷冰兒心中的位置比他要重要的時候,他也禁不住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妒忌的心情。

  他只是個十八歲的「大孩子」,當然現在還是未能懂得的。

  這種莫名其妙的妒意,其實也正是由於他幼年的遭遇造成。

  他自小失了父母,而且沒有朋友。小孩子也是需要有「知心的朋友」的甚至不是父母兄長所能代替。有生以來,只有一個冷冰兒可以算得是他的姐姐而兼朋友的人。再經過了這七年來與爺爺相依為命,離群索居的生活,他對冷冰兒感情上的「佔有慾」自是更加強烈了。

  他不願回天山去,那麼上那兒呢?

  這第三條路卻是他此際想得最多的。

  浪蕩江湖的苦惱更多,不如還是回去和爺爺作伴吧?但回去又怎樣和爺爺說呢?爺爺是那樣渴望在有生之年能夠再見女兒一面,他忍心把那不幸的消息帶給爺爺嗎?要是龍靈珠願跟他回去還好一些,爺爺見不到女兒,見到外孫女兒也可以得到一點安慰。但現在龍靈珠卻是痛恨他的爺爺。

  他忍心告訴爺爺:「這是你一手造成的結果,如今你唯一的外孫女兒也不肯認你了麼?從他爺爺暮年的淒涼的心境,他不禁又想起了他的姑母。姑母雖然號稱「辣手觀音」,內心的寂寞淒涼,怕也是和他爺爺一樣吧?

  「不,姑姑還是比爺爺好一些的,我雖然不肯認她,她的兒子卻不是和龍靈珠一樣。表哥是個孝順的兒子,只要他們母子重逢,表哥甚麼都會聽她的話。他又再發覺他自己心底的一個秘密,就正是因為這個緣故,表哥口口聲聲是奉了母親之命找他,由於他不喜歡這個姑姑,因而就連表哥也不想認了。不過,他還是希望齊世傑能夠早日見到母親的,否則他也不會告訴姑母到魯特安旗去找他了。

  龍靈珠、冷冰兒、齊世傑、義父、爺爺、姑姑……這些人的影子走馬燈似的在他腦海中浮轉,他心中一片茫然。天地雖大,競似不知何處才是安身立命之所,也不知是誰才是他最想見的人。

  他希望姑母去魯特安旗尋找兒子,卻不知齊世傑已是來找他了,而且是和冷冰兒一起。此際他們二人正在朝著他剛剛離開的那座破廟走去。而他的姑姑也還留在那座破廟之中。

  雨已經停了,碧空如洗,空氣份外清新。

  雨後的彩虹,掛在神野空闊的草原上空,份外美麗。

  但齊世傑的心情卻是彷彿有如風雨來時的天色,那是令人鬱悶的沉暗,而又隱藏著激動。

  冷冰兒好像聽得見他的心中輕歎,忽地放慢腳步,輕聲問道:「齊大哥,你在想些甚麼?」「沒,沒甚麼。」齊世傑支吾以應。避開她那寒冰利剪般的目光。

  但他的臉色卻遮掩不住。冷冰兒笑道:「你別瞞我,我看得出你是在想著心事!」

  齊世傑苦笑道:「不錯,我是有著一件心事。但只怕說出來你會罵我。」

  「我不罵你,你說好了。」冷冰兒笑道。

  「我希望永遠走不到那座破廟。」

  其實這座破廟已經是在他們眼前,即使是普通人一樣走路,也用不著半支香的時刻了。

  「為甚麼?」冷冰兒怔了一怔,問道。

  「我怕楊炎當真是在廟中。」「你不希望找著他麼?」「我當然希望找著,不過,不過——」「不過甚麼?」

  齊世傑歎口氣道:「不過,找著了他,你恐怕就要同他回天山去了。而我,我記得你是曾——」

  冷冰兒道:「不錯,兩年前我已曾和你說過,我不想楊炎跟你回家,但楊炎今年也有十七八歲了,我也不妨由他自己決定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帶他回天山。那我呢?」

  「你當然是應該回家稟告你的母親了。你兩年沒有回家,你的母親恐怕亦已等得十分心焦。難道你還能跟我們一起上天山麼?你要這樣,我也不讓你這樣。」冷冰兒說道。

  齊世傑黯然說道:「是呀!所以你應該明白為甚麼我希望這是一條永遠走不完的路了吧?冰兒,你不知道我是多麼希望永遠和你在一起。」

  少女的心是最敏感的,冷冰兒怎會不知道呢?這次是輪到她避開齊世傑的目光了。她望向天邊,天邊的彩虹已經消失。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8 22:12:18     標題: 第八回 鴛鳥亦為同命鳥 親人怎變陌生人(3)

  齊世傑不覺得又再歎了口氣,說道:「彩虹易散。冰兒,這幾天是我有生以來過得最快樂的日子,但只怕是像彩虹一樣。」

  冷冰兒能夠說些甚麼話來安慰他呢?

  齊世傑這番深情的說話,像是春風吹開她的心扉。

  枯木逢春也會發芽,枯萎了的少女的心,會不會也是逢春開放呢?

  冷冰兒不知道。或許更正確的說,是她不願意知道。她知道的是,這幾天她也是過得很快樂。而此際她也是有著和齊世傑一般的惆悵心情。

  她知道她必須說一句話,只須說三個字就可以盡掃陰霾,令得齊世傑化惆悵而為狂喜。但這將是她一生中最重大的決定,她還沒有決心說出那三個字。

  她不喜歡齊世傑嗎?不是。她是因為另外一些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齊世傑有一個外號「辣手觀音」的母親,令她沒有勇氣說出那三個字。

  另外一個原因,她雖然知道齊世傑是個好人,但「好人」卻未必就一定是「好伴侶」。比如說,拿盂華來和齊世傑相比,就似乎還有一段距離、當然齊世傑將來也有可能達到孟華那樣的「高度」,甚至超過孟華。但那還要時間來考驗。

  一錯不能再錯,故此縱然她也喜歡齊世傑,卻不能輕率從事了。

  齊世傑見她沒有說話,目光中更加流露出失望的心情。但雖然沒有說話,彼此卻都感覺得到對方心的顫動。

  和那座破廟的距離更近了。冷冰兒忽地現出又驚又喜的神清,說道:「世傑,你聽,廟裡好像有人說話。咦,好像是個女的!」

  齊世傑也聽見了那女人說話的聲音了。

  他陡地「啊呀」一聲,就像一枝離弦的箭,飛快的跑進破廟。

  「辣手觀音」楊大姑在這破廟已經耽了兩天,宋鵬舉和胡聯奎的傷亦已差不多痊癒了。她正在和兩個師侄說話,齊世傑旋風似的衝進去,把她嚇了一跳。打了個照面,這霎那間母親和兒子部歡喜得呆了。

  「啊,世傑師弟,當真是你!」宋胡二人不約而同的跳了起來叫道。

  「媽!」齊世傑這才叫得出聲。

  「啊,傑兒,讓我仔細看看。啊,果然是我的傑兒!傑兒,這兩年你去了那裡,為何音訊全無?」楊大姑喃喃問道。

  胡聯奎和齊世傑的交情最好,忍不住也搶著問道:「師姑和我們剛剛想要到魯待安旗去找你的,想不到你就來了。師弟,你從魯特安旗來的嗎?」

  齊世傑怔了一怔,說道:「你們怎麼知道我是在魯特安旗?」胡聯奎正想回答,冷冰兒亦己踏進這座破廟了。宋胡二人不禁又是一呆。

  冷冰兒已經聽到了齊世傑和母親的對話,知道了在她面前這個女人就是名震江湖的「辣手觀音」了。雖然她對「辣手觀音」殊無好感,但無論如何,她總是齊世傑的母親。儘管在這霎那,她不覺心頭如墜鉛塊,往下一沉,但還是為他們母子重逢而感到高興的。她不想打擾他們母子此際重逢的喜樂,於是先不說話,悄悄的站在一旁。臉上帶著笑容,分享他們的高興。

  齊世傑道:「媽,這兩年的事情說來話長。慢慢我再告訴你。媽,我先要——」他正要把冷冰兒介紹給他母親,楊、姑已是先問兒子:「這位姑娘是——」

  冷冰兒上前叫了一聲「伯母」,說道:「我姓冷,名叫冰兒。」

  齊世傑道:「這位冷姑娘是天山派的弟子,是我兩年前,踏入回疆就結識的第一位朋友。這次我得到她很大的幫忙。」

  楊大姑淡淡的說道:「是嗎?」回過頭,問冷冰兒道:「你這個姓是很少見的。請問冷鐵樵和你是怎麼個稱呼?」

  冷冰兒道:「正是家叔。」

  冷鐵樵是柴達木義軍的首領,也正是清廷所要通緝的第一號「欽犯」。楊大姑的臉上登時蓋滿烏雲,不說話了。

  「傑兒,你不是說有許多事情要告訴我嗎?那就挑最重要的先說吧。」楊大姑不再理睬冷冰兒,回過頭再問兒子。

  齊世傑正在大喜悅中,可還沒有覺察到母親神情的變化,說遺:「對,對,我是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先問你們,是誰告訴你們我在魯特安旗的。」

  胡聯奎道:「是一個小叫化。」

  冷冰兒不禁又驚又喜,一時間也顧不得在「辣手觀音」面前是否「夫態」了。搶著發問:「哦,是個小叫化!他叫甚麼名字?」」

  胡聯奎道:「這小叫化曾經幫過我們的忙,但他卻沒有說出自己的名字。」

  齊世傑道:「這小叫化是不是如此這般模樣?」

  胡聯奎聽了他所描述的樣貌,點了點頭,說道:「一點不錯。原來這小叫出果然是你的朋友,怪不得、怪不得——」

  話猶未了,楊大姑已打斷他的話頭,問兒子道:「這小叫化是甚麼人?你怎樣認識他的?」

  齊世傑也問母親:「媽,是他把我的消息告訴你的吧?」

  楊大姑道:「不錯。他這樣清楚你的行蹤,看來你們的交情似乎不淺?」

  齊世傑笑道:「何只不淺,我和他本來就應該是比好朋友更親的。媽,你猜猜這小叫化是誰?」楊大姑怔了一怔,從兒子的口氣,她已是隱約猜到幾分,本來她應該高興的,但想起那小叫化對她的態度,心裡卻是有點不大舒服,於是先不說破,反問兒子:「我沒工夫和你猜謎,快告訴我那小叫化是誰?」

  齊世傑道:「媽,說出來你一定高興,這小叫化就是你要我找尋的楊炎表弟呀!」

  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他的母親非但沒有高興的表示,臉色反而更加難看了,她哼了一聲,說道:「想不到我費盡心力要找回來的侄兒會對我這樣,真是令我痛心!」說罷,長長歎了口氣。

  齊世傑莫名其妙,問道:「媽,表弟怎樣對你?」

  楊大姑道:「我為了他,不惜讓我獨生的兒子離開了我,我自己這一大把年紀,也甘冒風雪流沙之苦,親自跑來回疆找他,他見了我,卻竟然不肯認我這個姑母!」

  齊世傑道:「或許他尚未知道你是他的嫡親姑母?」

  楊大姑道:「他已經知道我是誰的。否則他也不會把你的消息告訴我了。」

  齊世傑道:「媽,你先別生氣,讓我弄清楚了再說。胡師兄,你剛才說過那小叫化曾經幫過你們的忙,這是怎麼一回事情?」

  胡聯奎正想說話,楊大姑知道:「且慢,我也想先弄清楚一件事情。你既然找著了楊炎,為甚麼不和他一起回家,如今卻又要和這位冷姑娘再去找他?」

  齊世傑道:「當時我還未知道他是表弟。」

  楊大姑道:「他知道你是他的表哥。」

  齊世傑道:「這個,這個……」楊大姑斥道:「甚麼這個那個,你老老實實對我說,不許為他遮瞞!」

  齊世傑訥訥說道:「我、我已經把這次出來是為了找尋表弟的事情告訴他了。」

  楊大姑道:「你說清楚你的表弟是叫楊炎沒有?」齊世傑道:「說清楚了。」

  楊大姑哼了一聲道:「這你也該清楚了吧,他根本就不想把我們當作親人。哼,哼,真是一個沒有心肝的小,小……」不知是否突然省起,覺得在「外人」,面前罵自己的侄兒乃是違背了「家醜不可外揚」的古訓,說了兩個「小」字,不好意思再罵下去。

  齊世傑也怕母親罵出「畜牲」二字,連忙說道:「表弟並非沒有心肝,他對我是很好的。還曾經幫過我的忙呢!」當下把在通古斯峽碰上楊炎的事情,簡略的說給母親知道。楊大姑忽然問道:「當時他是獨自一人還是有另外的人和他一起?」齊世傑道:「只他一人。」

  楊大姑道:「另外那個人恐怕是躲在附近,你沒發現吧?」

  齊世傑說道:「不會的。那個天竺和尚早已跑了。他還陪我走了一段路才分手的呢。媽,你因何有此一問?你懷疑甚麼人和他一起?」楊大姑道:「不錯,我是懷疑有一小妖女和他一起!都是為了那個小妖女的緣故,他才不肯認親!」

  齊世傑怔了一怔,說道:「甚麼小妖女?」

  楊大姑道:「聯奎,你告訴他吧。」提起那「小妖女」,她顯然氣猶未消,在一旁揉著胸口聽胡聯奎說。

  胡聯奎道:「是這樣的。前天我和宋師哥在這廟中避雨,最初來了一個江湖的獨腳大盜,……」他倒是直話直說,把鄭雄圖前來「劫鏢」,那「小叫比」曾經暗中幫過他們的忙一事,先說給齊世傑知道,楊大姑皺了眉頭,說道:「無關緊要的事情少說一些,早點言歸正傳!」

  胡聯奎道:「是,是。後來師姑趕跑了鄭雄圖,卻又來了一個年紀很輕的女子,這女子,這女子……」

  齊世傑道:「胡師哥說的也不算題外之話,楊炎表弟幫過我的忙,又幫過他們的忙,可見表弟非但心腸不壞,而且還頗有俠義之風呢。那女子後來怎樣?」

  胡聯奎道:「那女子也不知甚麼緣故,她忽然提出要和師姑比武。」

  齊世傑吃了一驚,說道:「媽,你和她動手沒有?」

  楊大姑道:「我豈能容得一個黃毛丫頭在我面前放肆,當然我是要『教訓』她了。」

  齊世傑道:「媽,你打傷了她吧?」心裡想道:「聽媽的口氣,這『小妖女』大概是表弟的女朋友。媽打傷了她,故此表弟就不肯認親,趕著給那『小妖女』治傷去了。」

  他那知道,他猜想的適得其反。

  楊大姑黑起臉孔不說話。

  齊世傑把眼睛望著胡聯奎,胡聯奎只好繼續說道:「那小妖女當然不是師姑的對手,不過,不過……」

  齊世傑道:「不過甚麼?」

  胡聯奎不敢把師姑開頭落敗,險些給那「小妖女」打了耳光的事情說出來,但又覺得若是把真相隱瞞一半,對那「小叫化」未免又不公平,是以神色頗為尷尬。

  楊大姑也怕他不知輕重,在外人面前說出來,於是接過話頭說道:「不錯,那小妖女當然不是我的對手。不過我也只是想打她幾記耳光,稍為懲戒懲戒她的。誰知你那表弟、我的親侄兒,他、他竟然……」

  齊世傑越發吃驚,連忙問道:「他怎麼樣?」心裡著實有點害怕害怕表弟一時情急,和他的母親也動了手。

  楊大姑道:「楊炎竟然暗中幫那小妖女的忙,讓那小妖女跑了。要不是他阻我一下,我豈能容得這小妖女逃出我的掌心?」

  齊世傑鬆了口氣,當下也無暇去問楊炎是怎麼樣的「阻」他母親一下了,說道:「那小妖女沒有受傷吧?」

  楊大姑道:「我本來就不想打傷她的。」

  齊世傑更加寬心,笑道:「媽,誰叫你在江湖上有那麼大的名頭,那小妖女雖然不知無高地厚,但也不見得就是壞人,可能她就是因為你的名頭太大,才特地幕名而來,找你比試一下的。」

  楊大姑道:「你還替她分辯,你沒見過她那妖裡妖氣的樣子,說出的話又有多麼氣人!」

  齊世傑笑道:「大人不計小人過,媽,你既然『教訓』了她,也就算了。而且就算那妖女對你不住,表弟也還是可以原諒的了。」

  楊大姑哼了一聲道:「他目無尊長,你還要我原諒他?」

  齊世傑道:「宰相肚裡好撐船,何況是自己的親侄兒呢。媽,我看表弟也不是存心和你作對,不過那女子是他的好朋友則可能是真的。那女子一跑,當時他又可能以為她是受了傷,故此才匆匆跑出去追她的。對啦,媽,我還沒有問你,表弟把我的消息告訴你,這是在你和那『小妖女』動手之前還是之後?」

  楊大姑道:「是在他趕出去追那『小妖女』之時。」

  齊世傑笑道:「是吧,他在那麼匆忙的時候還沒忘記要先告訴你,可見他並不是『全無心肝』的。至於他何以不肯認親,一時間我也想不明白。不過他的身世比較複雜,或許是他尚未能完全相信咱們的話也說不定。媽,你就原諒他吧。」

  楊大姑雖然沒有說出另外那一半真相,但想起楊炎畢竟是先幫了她的忙然後才幫那「小妖女」的忙的,要不是多虧楊炎,她已經給那小妖女先打了耳光了,不覺心中有愧,便故作寬宏大量的說道:「當然,他是我的侄子,是楊家唯一承繼香煙的根苗,不管他變得如何,我還是要找他回家的。我不怪他,要怪也只能怪那妖女!」

  齊世傑知道楊炎的性清,心裡想道:「表弟的性格恐怕比媽還更倔強,假如那女子當真是他的好友,媽一定要怪責那個女子,表弟恐怕也不肯要她原諒。」

  他正想勸他母親,楊大姑已是又再說道:「少年人血氣方剛,戒之在色。古往今來,不知多少英雄好漢由於迷戀女色,以致誤入歧途,人所不失。尤其咱們身家清白的人,更犯不上和江湖上那些『來路不正』的壞女人沾在一起,我可以原諒你的表弟,但你必須以你的表弟作為鑒戒!」說話之時,有意無意的望了冷冰兒一眼。要知在她心目之中,冷冰兒是以前小金川「匪首」冷鐵樵的侄女兒,正是屬於「來路不正」這類的。

  冷冰兒當然聽得出她是指桑罵槐,但看在世傑的份上,她只好暫且啞忍。

  齊世傑卻未聽懂母親的意思,心裡只是想道:「媽正在氣頭,要她原諒那個『小妖女』恐怕未是時機,且待她氣消了再勸她吧。好在她已經肯原諒表弟了。」於是說道:「媽,那麼咱們去找表弟吧。」

  楊大姑道:「怎知他和那『小妖女」,跑到那兒,你先跟我回家吧!以後再設法找他。」

  齊世傑道:「再來一次可不容易。媽,我倒想有個地方、可以試一試去找表弟。」

  楊大姑道:「甚麼地方?」

  齊世傑道:「據我所知,表弟在失蹤之前本是天山派唐老掌門的關門弟子,我想他多半會回轉天山的。咱們去求一求天山派的新掌門唐嘉原,請他幫咱們勸一勸炎弟回家,好嗎?」

  楊大姑冷冷說道:「一來我不慣求人,二來我和天山派從無來往!」

  齊世傑笑道:「媽,你怎的這樣善忘,我不是已經告訴了你嗎,這位冷姑娘就是唐嘉原夫人的弟子,請她代為說話,豈不正好?」

  楊大姑道:「你為甚麼這樣著急要去天山?」

  齊世傑怔了一怔,說道:「媽,你不希望早日找到表弟麼?」

  楊大姑忽是冷笑道:「我看你所以不願意跟我回家,找尋表弟還在其次,最緊要的是你捨不得和這位冷姑娘分手吧?」

  這幾句話倒是說中了齊世傑的心事,但他可想不到母親會這樣「明刀亮斫」的當著冷冰兒的面直說出來,他不禁面上一紅,登時呆了。

  楊大姑轉過了頭,淡淡說道:「冷姑娘,我求你高抬貴手!」

  冷冰兒「唰」的一下面色變得雪白,澀聲說道:「伯母,你這話是甚麼意思?」

  楊大姑緩緩說道:「伯母不敢當。我不知道我的兒子和你是甚麼交情,我可不敢和你攀親道故。你有一個名頭極大的叔叔,我們只是規規矩矩的百姓人家。因此我才逼不得已,要請求你冷姑娘高抬貴手,放過我的兒子!」

  齊世傑驚得失聲叫道:「媽,你,你怎能這樣,這樣說話——」

  楊大姑道:「你們嫌我說的話還不夠清楚嗎?好,那我說得更明白些。冷姑娘,我希望你今後不再和我的兒子來往。傑兒!我要你立即跟我回家!」

  冷冰兒一咬嘴唇,臉上的神色比楊大姑更冷,說道:「齊夫人,我和令郎不過偶然碰上,只為了大家都要找尋楊炎,方始一路同行,本來就不是朋友,更談不上甚麼特別交情。既然夫人懷疑我是有意高攀,我自問還沒那麼下賤,如今我就馬上離開此地。夫人,你可以放心,我是不會再見你的兒子的了!」

  說到「離開」二字,她立即拂袖而去。最後那兩句,聲音已是從百步之外傳來了!

  齊世傑呆了一呆,驀地衝出廟門,叫道:「冷姑娘,你等等我,你等等我!」

  也不知冷冰兒有沒有聽見他的呼喚,不過她卻沒有停下來,反而腳步跑得更加快了。

  楊大姑厲聲喝道:「回來!要是你不回來,就永遠不要回家見我,我沒有你這個兒子,你也別認我這個母親!」

  齊世傑幼年喪父,楊大姑是母兼父職,將他撫養成人的。廿多年來,母子相依為命,「聽母親的話」,對他來說,早已成為天經地義一般的習慣了」。

  他拖著沉重的腳步,好像一頭失掉靈性的家畜,只習慣於接受主人命令的家畜,一步一步,走回這座破廟。

  楊大姑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臉上也才開始露出一絲笑容。這是滿足於自己做母親的威嚴還能夠保持得住的笑容。雖然隔別兩年,畢竟還是她的兒子。這兒子畢竟也還是聽母親的話、

  可是當她一接觸到兒子的目光之時,她臉上的笑容不知不覺的頓然消失了。

  不錯,兒子是聽了她的話回來,但這次的「聽話」卻和以往的聽話大有分別!

  齊世傑失魂落魄似的站在母親面前。

  好像面對著的是個陌生人,他定著雙眼,看他母親。那失掉神采的眼睛,目光,卻令得楊大姑感到寒意!

  不止感到寒意,在兒子冰冷的目光之中,她還感覺得到兒子心頭的怨憤。

  不錯,兒子還是聽她的話,但此際站在她面前的兒子卻也像是個陌生人了。

  過去,她責罵兒子,兒子總是心悅誠服的聽她的話的。為了害怕母親氣惱,他還會想出一些母親喜歡聽的說話哄她。

  而現在——!

  現在竟是像對著陌生人一樣,一聲不響,只有充滿怨憤的目光!

  楊大姑一生不知經歷過多少風浪,而且是失意者多,如意者少,但從無一次感覺得如此難過。

  過去她仗著倔強的性格,甚麼為難的事情,結果都對付得了,從沒流過一滴眼淚。

  但這次她卻是沒有把握了。她知道,要平復母子感情上的裂痕,要比克服強敵難過不知幾十百倍!

  她幾乎要掉下淚來,好不容易才能忍住。柔聲說道:「傑兒,你聽我說……」

  齊世傑突然爆出一陣狂笑:「媽,不管你說甚麼我都聽你的。我是你的最聽話的兒子,你可以滿意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這笑聲比哭還更難受,笑聲越來越響,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每一下「笑聲」都好像一支利箭穿過楊大姑的心。楊大姑不覺也呆了。

  胡聯奎和齊世傑交情最好,連忙叫道:「師弟,你要哭就痛痛快快的哭一場吧!」

  他比楊大姑此際要稍為清醒一些,知道師弟要是不能發洩出來,只怕就要瘋了。

  齊世傑果然失聲痛哭起來。

  宋鵬舉待他哭了一會,勸道:「大丈夫何患無妻,那位冷姑娘雖然才貌雙全,也不見得沒有比她更好的閨女。據我所知,師姑本來想和你說豪州劉武師的女兒,還有石家莊周大俠也有意思提親,把他的三小姐許配給你。劉家周家這兩位小姐,在武林中可也是數一數二的才貌雙全的女中豪傑。」

  齊世傑對他的勸告好像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但哭聲亦已有點嘶啞,雖沒停止,卻已不如剛才響亮了。

  楊大姑冷冷說道:「你哭夠了沒有?大丈夫流血不流淚,幸虧這裡沒有外人,否則你不害羞我也替你害差!我作了甚麼孽,養出你這樣沒出息的兒子!」

  天色早已黑了,只是在黑暗中還看得見齊世傑的淚光。

  楊大姑以為沒有「外人」,卻不知外面有人偷聽。

  那人躲在廟後面的一棵大樹上,藉著星月的微光隱約看得見破廟中的情景。

  他是楊炎。

  茫然不知所之的楊炎本來不想回來這裡的,但不知不覺還是走回來了。

  是為了想再見一見親人?是為了期望可能在這裡破廟之中見到他的冷姐姐?是為了要探聽父親約生死存亡之謎?還是為了一些別的甚麼?

  他不知道。也許這兒個目的都是他想過的,但在心底深處,他又沒有勇氣去探索究竟。

  可惜他來遲了一步,冷冰兒已經走了。

  他見到的只是一場楊大姑造成的母子之間的悲劇,他聽到的只是齊世傑的哭聲。

  雖然沒見到冷冰兒,但是怎麼一回事情,他則已完全明白了。

  他本來是有點妒忌齊世傑的,此際卻是不禁深深為他難過了。

  當然他更為冷冰兒感覺難過。「我發過誓要令冷姐姐得到幸福的。這次我以為她已經可以自己找到幸福了,想不到好事多磨,竟是落得如斯結果!但我又有甚麼辦法幫她的忙呢?」

  是的,縱然他練成了絕世武功,但對這樣的局面,他也絲毫沒有力量扭轉。他惱怒這個姑姑,但他能夠把這個姑姑打一頓來逼她要冷冰兒做媳婦嗎?

  問題的關鍵是在齊世傑身上,除非齊世傑能夠堅強起來。但偏偏齊世傑又要做一個聽話的兒子。

  齊世傑的哭聲停止了。

  楊大姑道:「傑兒,你哭夠了,好好的睡一覺吧。明天一早,咱們還要趕路呢。甚麼事情,回到家裡再說。你要知道,我都是為了你的好。」

  齊世傑呆呆的望著母親,(胡聯奎早已把松枝點燃了,他正在和宋鵬舉互相幫忙,替對方換敷最後一次的金創藥。)過了好一會子,忽地說道:「媽,我只想問你一句話。」

  楊大姑道:「好,你說吧。」齊世傑道:「你說一切為了我的好,我想問你,那位冷姑娘又有甚麼不好?」楊大姑道:「我不是說冷姑娘不好……」齊世傑道:「那你為甚麼逼她走?逼她發了誓不再和我見面?」

  楊大姑繼續說道:「不是她不好,不過你應該知道,冷鐵樵是她叔父!」

  齊世傑道:「冷鐵樵是她叔父又怎麼樣?」

  楊大姑道:「冷鐵樵是朝廷的頭號欽犯,你不知道嗎?」齊世傑道:「我不管冷鐵樵是甚麼人!我只是和冷姑娘交朋友而已。」

  楊大姑道:「你以為你這位冷姑娘不會跟她的叔父走上一條路嗎?據我所知,她也曾幫過以前在小金川那班人和朝廷作對的。」

  齊世傑道:「當今也不知有多少俠義道在反抗清廷,咱們縱然不是俠義道,難道也要和清廷一個鼻孔出氣。」正是:

           佳偶難求鴛夢破,母兮不諒碎兒心。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8 22:13:40     標題: 第九回 忘情揮淚空遺怨 鑄錯無心任自傷(1)

  楊大姑面色一沉,說道:「你忘記了咱們的家訓嗎?」齊世傑道:「孩兒沒有忘記。」楊大姑道:「念出來給我聽聽。」

  齊世傑道:「專心練武,潔身自好,不當公差,不做強盜。不過——」楊大姑道:「還有什麼不過?」這次齊世傑沒有給母親嚇倒,仍然繼續說道:「不過冷鐵樵他們可不是普通的強盜啊!」

  楊大姑道:「正因為他們不是普通的強盜,所以更加不能沾惹。」

  齊世傑道:「孩兒並沒違背家訓。」楊大姑道:「你還要強辯?」齊世傑道:「家訓只說『不做強盜』,可並沒說不許和強盜做朋友。何況認為冷鐵樵是強盜的只是清廷,江湖上的英雄豪傑都認為他們是義軍的。而且縱然你把冷鐵樵當作強盜,他的侄女兒最少現在還不是的。」

  楊大姑道:「不管她現在是也好,不是也好,她總是受到嫌疑的了。無論如何,我不能讓她做我的媳婦!」

  齊世傑道:「我們根本尚未談婚論嫁,我自問也配不上她,豈敢有此妄念。但只是和她來往也不行嗎?」

  楊大姑道:「不行!」齊世傑呆若木雞,咬著嘴唇,似乎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楊大姑柔聲說道:「傑兒。我是為你的前程著想,有一件事情你還未知道呢。」

  齊世傑茫然道:「什麼事情。」楊大姑道:「是有關你舅父的事情,他還活在人間,這次我來回疆之前已經和他見過面了。」

  楊炎躲在廟後面那裸大樹上偷聽,聽到這裡不覺心頭一震,弄得樹葉沙沙作響。幸虧剛好有一陣風吹過,楊大姑沒有發現。楊炎連忙鎮靜心神,留心聽裡面說話。

  楊大姑繼續說道:「所以我叫你和我回家再說,尋找楊炎事情可以暫擱一擱,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齊世傑道:「媽,你的意思是先把發現表弟的消息告訴舅舅,然後讓他親自去找表弟?」

  楊大姑道:「不錯,只要做父親的找到兒子,做兒子的總得聽父親的話。那時就不怕那小妖女迷惑你的表弟了。」

  楊炎不禁心中苦笑:「這『小妖女』非但沒有迷惑我,對我稍假辭色她都不肯呢。不過假如我的爹爹真的要我和她斷絕往來,我聽不聽爹爹的話呢?」他自問自答。」當然不聽!儘管事實上我盼望與她來往也盼不到,但要我像表哥那『聽話』我是做不到的。」他心潮一陣翻騰,迅即又歸平靜。因為齊世傑已在說話了。他把自己的事情暫且擱過一邊,凝神聽表哥說話。

  齊世傑聽見舅父生存的消息自是感到意外的喜悅。但這意外的喜悅,卻抵消不了他心頭的憤懣。

  他忍不住再問母親:「舅父還在人間,我當然是高興的。不過,這和我的前程有什麼關係?和冷姑娘又有什麼關係?」楊大姑道:「關係大著呢,你知道你的舅舅現在是做什麼嗎?」

  齊世傑道:「我怎能知道,媽,還是你爽快告訴我吧,他做什麼?」

  楊大姑道:「他現在是大內衛士,是皇帝身邊的親近的人呢!不過,說給你聽不打緊,你可千萬別洩漏出去。你的舅舅不願意給江湖人物知道。」齊世傑吃了一驚人說道:「舅舅做了大內衛士?」

  楊大姑道:「這有何不好?總比冷鐵樵做強盜頭子好得多!」齊世傑道:「要是給俠義道知道,只怕連我由要感到面上無光的呢!」楊大姑道:「胡說。誰叫你像那些人一樣想法!」

  齊世傑好像沒有聽見母親的話,仍在這訥訥自語:「他為什麼要做大內衛士?他為什麼要做大內衛士?」

  楊大姑道:「他非做大內衛士不可,這是給孟元超逼出來的!孟元超搶了他的妻子,還不肯放過他!他武功不及盂元超,除了做大內衛士,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躲避孟元超尋仇。」

  這番話說得躲在外面偷聽的楊炎一片迷糊。父母當年的恩怨他未悉底蘊,誰是誰非,一時之間實是難以分辨。他畢竟還只是個十八歲的大孩子啊!要是他一直在天山還好一些,但這七年來他卻是離群索居,和他的「爺爺」相依為命他的,「爺爺」是個失意的老人,而且本來是個屬於邪正之間的人物。「善未易明,理未易察。」他不禁大為惶惑了。

  由於未明底蘊,他聽了楊大姑的言語,心裡雖然覺得父親做了大內衛士是不好,但也不禁有點同情父親,暗自想道:「爹爹是給孟元超逼出來的,我給爹爹報了仇,那時再勸地不要當這大內衛士,料想他會聽我勸告。」想是這樣想,心情的激動卻無法平靜下來,他手指顫抖,幾乎連樹枝也抓不牢了。只聽得楊大姑繼續說道:「我已經和舅舅說好,要是找到你回家裡來,他可以給你謀個差事,即使當不上大內衛士,在御林軍混個軍官總可以的,齊世傑臉上唰的變色,說道:「什麼,你要我也做清廷的鷹爪。」楊大姑斥道:「胡說八道,什麼鷹爪?練武的人,除了做強盜,只有三種出身:一是做鏢師,一是設館授徒,一是當軍官,當軍官是正途出身,你不想做軍官難道想做強盜?」

  齊世傑道:「媽,你要我做官,那不是你自己也違背家訓?家訓說過:不當公差,不做強盜的!」

  楊大姑哼了一聲,說道:「你怎的這樣糊塗,大內衛士和御林軍軍官豈是『公差」可比,公差是捕塊之流,比起大內衛士差十萬八千里呢。」齊世傑道:「我想『家訓』既然小小的公差都不可以擔當,大內衛士當然更是不能做了。」

  楊大姑道:「你這是誤解『家訓』,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話,可以回去問你的爺爺。」齊世傑道:「明天我不會跟你一起回家!」

  楊大姑大怒道:「你、你,你,你這不孝畜牲,你三歲死了父親,找把你撫養成人,如今我這一大把年紀,還親自出來找你。找到了你,你卻不要我這個母親了!

  齊世傑道:「媽,你說得太重了,孩兒並非、並非………」

  楊大姑怒氣沖沖的搶著說道:「好,你既然並非不認母親,為何不跟我回家?我替你安排了錦繡前程,為何你卻不聽我的話?你不聽我的話,我就不要你這個兒子!」

  宋鵬舉道:「師姑,你別氣壞了身子,讓我勸勸師弟。」楊大姑道:「我早已給他氣壞了,今天非得好好教訓他一頓不可,……」看樣子,她是「意猶未盡」,還要再罵兒子的,不知怎的,忽然收了罵聲,望向外面,驀地喝道:「誰躲在外面偷聽,給我滾出來!」

  原來楊炎禁不住心情的激動,雙手牢牢抓著樹枝,樹葉簇籟搖動。這次樹葉是無風自落,當然是瞞不過楊大姑了。

  楊炎給她陡然喝破,不覺心頭一震,跌下樹來。

  身體剛剛著地,立即聽得暗器破空之聲。楊炎一覺腦後風生,反手一彈。

  雖然是在心情激盪之際,他那超卓的武功本能的還是發揮了出來。這一彈就像他的背後長著眼睛一樣,彈個正著,透骨釘倒飛回去。

  就在此時,發生了一仲楊炎意想不到的事情、

  另一棵樹上,也突然跳下一個人來。

  黑夜之中,又在匆忙之際,楊炎自是無暇去辨認這個人。這個人是背向著他而且是戴著蒙面巾的。

  蒙面人如箭離弦,從地上一跳下來,登時竄進破廟。

  楊炎此時只有一個心思,趕緊離開此地。

  是為了不願意再見到這個令他討厭的姑母,還是為了躲避齊世傑呢。」

  他不知道,或許兩個原因都有。

  他是曾想過,反正自己也幫不上表哥的忙了,與其見了表哥不知說些什麼話好,不如躲避為佳。

  但還有另外一個更大的原因,他要趕快找尋冷冰兒!

  在他心中的位置,比起齊世傑,冷冰兒更是他的」親人」。

  知道了冷冰兒遭遇的不幸,他可以躲避齊世傑,卻必須放棄躲避冷冰兒的念頭了。

  「冷姐姐此際不知心中如何悲苦,除了我還有誰能安慰她?」楊炎心想。

  此時他倒是有點慶幸另外有個人打岔了,楊大姑母子要對付這個人總得耽擱片刻吧?那就不怕他們追上自己了。

  齊世傑的本領他知道得很清楚,姑母的本領他也曾日睹。他們母子兩人聯手,除非是碰上了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否則楊炎也不知道當今之世還有何人勝過他們。而這個蒙面人當然不會是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

  故此楊炎倒是一點也不為他們母子擔心的。

  於是他飛快跑下山去,跑了一程,忽覺指頭隱隱麻癢!

  楊炎這才霍然一省。心道:「想不到姑母還會使用喂毒的暗器,她也不知道我是誰,就用這等狠毒的暗器,怪不得被人稱辣手觀音。」好在他的指頭沒破,血液未曾中毒,一發覺後,在山澗洗乾淨手指,稍為默運玄功,功真氣直透指尖,不過片刻,麻癢之感便已止了。

  知道了他那個號稱「辣手觀昔」的姑母還會使用喂毒暗器,他更加不用擔心了。

  如今他擔心的只是找不到冷冰兒。

  楊炎可沒想到,那枚喂毒的透骨釘,並非他的姑母所發。

  剛才發暗器打他的是那個蒙面人。那個蒙面人比楊炎先來,但正當他要暗算齊世傑的時候,楊炎亦已來了。

  蒙面人捏了一把冷汗,幸好楊炎不是和他躲在同一棵樹上。這晚無星無月,楊炎的全副精神又放在偷聽楊大姑母子的對話,根本就沒想到,就在他的身邊,竟然還躲藏著另一個武功和他相若的高手。

  蒙面人未曾見過齊世傑的本領,雖然他亦聽得好幾個人說過,說是齊世傑的本領甚為了得,但那些人的本領都是遠不如他,是以他並不把齊世傑放在心上。

  但楊炎的武功他是領教過的,對楊炎卻不能不有幾分忌憚。也正是因為忌憚楊炎的緣故,他遲遲不敢動手。不過在楊炎的行藏給「辣手觀音」喝破之時,他可不能不出手了。這不僅是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的行藏是否亦已給「辣手觀音」識破,而且是因為害怕楊大姑與楊炎姑侄想認,那時自己更加對不了好。

  當然他也估計得到,他發的喂毒暗器未必傷得了楊炎,但他還有另外一個如意算盤,趁著楊炎尚在驚惶失措,他先跑進那座破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把楊大姑隨便抓一個作為人質。

  還有一件楊炎意想不到的事,廟子裡面也發生了意外的事情。廟裡廟外,兩件意外的事情是同時發生的。

  正當楊炎發現那蒙面人之際,廟子裡的齊世傑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以齊世傑的內功造詣,本來即使是被鐵錘擊著胸口也不會吐血的,但此際他被母親所逼,心頭上所受的創傷比任何壓力都更難受,淚是流不出來了,血怎能不吐出來。

  楊大姑正要出去察看,忽見兒子吐血,這一驚非同小可,忙道:「傑兒,你怎麼啦?」

  話猶未了,那蒙面人已是出現門前。人未到,暗器先發,兩枚喂毒的透骨釘一打揚大姑,一打齊世傑。

  母親保護兒子仍是出於本能,楊大姑雖然是在驚惶之中,應該仍是快如閃電。

  她頭也不回,反手便是一掌。

  她的金剛六陽手功夫乃是武林一絕,這一掌更是她數十年心血之所露,在楊家原有的六陽手基礎上精益求精,鑽研出來的,看似輕描淡寫的一掌,其中奧妙無窮。

  只見那兩枚透骨針好似陷入漩渦,在半空中停了一停,忽地掉轉了頭,倒飛回去。原來楊大姑這一掌同時發出兩種力道,剛柔並濟,互相牽引,又互相激盪。

  雙方動作都是快到極點,那蒙面人旋風也似的撲進來,正好迎著那兩枚掉頭倒飛的透骨釘。

  楊大姑喝道:「原物奉還,給我躺下!」

  那蒙面人居然不接不閃,也沒躺下。

  兩枚透骨釘打在他的身上衣裳也沒穿破,就跌下地了。他恍如未覺,腳步絲毫不緩。

  楊大姑本以為在她這麼剛猛的掌力之下,透骨釘反震回去,不在他的胸口穿出兩個窟窿才怪,那知結果竟是如斯!

  這一下,那人固然是有點吃驚,心裡想道:「辣手觀音果然並非浪得虛名,我可不能太過輕敵了!」楊大姑則是吃驚更甚,心裡想道:「這人的功夫似乎比那小妖女還更了得,這回我恐怕是要糟糕了!」

  她是個識貨的大行家,當然知道對方用的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這種功夫練到爐火純青之境,不論是人是物,沾衣即被震開。此人只能令透骨釘跌下,不能反震飛回,距離爐火純青的境界還差一截。但雖然如此,楊大姑已是自愧不如。

  但儘管自知不敵,楊大姑為了保護兒子,也非拚命不可。說時遲,那時快,那人已是衝到她的面前,一聲冷笑喝道:「且看是誰辣手!」

  大喝聲中,蒙面人拳含兼施,恍如鐵斧開山,巨錘鑿石。

  楊大姑身隨步轉,橫掌如刀,輕輕一削。金鋼六陽手本是以剛為主,以柔為鋼,她這一舉削出卻似毫不著刀。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她這麼輕描淡寫的一掌使將出來,那蒙面人倒是不能不為之心頭一凜了。

  原來看似輕描淡寫的一掌,其實卻是能傷奇經八脈的。蒙面人要是和她硬拚的話,楊大姑可能立斃在他掌下,但他的手少陽經脈被傷,只怕也要變殘廢。

  這蒙面人三十歲尚還未到,正是來日方長,自以為前程似綿,怎肯和一個將近六旬的楊大姑拚命。縱然把她打死,自己折了一條手臂也是得不償失。

  於是他一個移形易位迅速閃開,冷笑說道:「老乞婆,想拚命麼?可惜以你這點道行,只怕還是有心無力!」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幾句話的功夫,一口氣攻出了十七八招。每一招都是見好即收,稍沾即退,使得楊大姑無法施展兩敗俱傷的打法。要不是楊大姑的掌法綿密異常,早已被他乘虛而入。

  劇鬥中楊大姑忽覺對方的掌風隱隱帶有一點血腥氣味,心中一驚,突然感到一陣暈眩。「不好,原來這斯練的是毒掌功夫。」連忙暗運真氣,護著心頭。但她本來就不是那人對手,此際分神二用,如何還能抵敵、」

  只聽得「嗤」的一聲,楊大姑的左邊衣袖給那人一抓撕破,露出了光禿禿的胳膊。還幸虧只是露出臂膊,要是給那人撕破,別個部位的衣裳,在小輩面前,她更是無地自容了。

  楊大姑驟吃一驚,腳步蹌踉,眼看就要給那人的掌力震翻。那人正要跨步進招,忽覺勁風颯然,一股雄渾的力道,儼如暗流洶湧,突然襲到。

  齊世傑道:「媽,割雞焉用牛刀,讓孩兒替你打發這個小賊吧!」

  楊大姑大驚道:「傑兒,不可!」連忙轉過身來,只聽得「蓬」的一掌,如雷震耳,齊世傑和那蒙面人已經硬接了一掌。

  霎那間,楊大姑嚇得幾乎暈倒。那蒙面人她自己都抵敵不了,何況兒子?這樣硬碰硬接,只怕兒子不死也得重傷。那知定睛一瞧,只見兒子淵停巖峙,紋絲不動,反而是那蒙面人退了一步。齊世傑嘴角還有未抹乾淨的血絲,但神采飛揚,眉宇間已是隱現英氣,和剛才憔悴萎靡的顏容,完全兩樣!

  母親要保護兒子,兒子也要保護母親。他吐了一口鮮血,胸中鬱悶之氣已消一半,此際陡逢強敵,精神不自覺的就振作起來。強敵當前,任何天大的事情,自然而然的都置之腦後了。那蒙面人雖然未至於給他震倒,這一驚已是非同小可,心想:「我的龍象功已練到了第八重,怎的還比不上他?」

  這霎那間,齊世傑也是禁不住一驚,「怎的這廝也會龍象功,和我不相上下?」陡然心念一動,失聲喝道:「你,你是段劍青!」蒙面人道:「是又怎樣?」聲出招發,立施殺手。這次他沒有採取硬拚的重手法,身形滴溜溜一轉,齊世傑一掌拍空,他的手臂突然一長,就抓到齊世傑門面。手法怪異之極,手臂竟似柔若無骨,肩頭彎過,從齊世傑絕對意想不到的方位抓來。他用的是從天竺學來的瑜伽功夫,化為掌法。只道這一抓齊世傑無論如何也躲避不開了。那知結果還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原來齊世傑雖沒練過瑜伽功夫,卻練過桂華生武功秘笈上的功夫。桂華生的武功源出少林,有一招「龍爪手」是克制蛇拳的,他見段劍青的手臂能夠彎曲變形,和蛇拳似有點相類,無暇思索,立即使用這招「龍爪手」一試。

  其實段劍青這招把瑜伽功夫變化出來的掌法要比蛇拳高明得多,真正練到登峰道極之時,「龍爪手」是克制不了的。但對方突然使出他不懂的武功,正如齊世傑剛才驟吃一驚那樣,他也不能不驟吃一驚的。

  「龍爪手」三指拿下,對準他的虎口。段劍青不識其中的奧妙變化,也看得出是極上乘的武功,假如各自施展,只怕勝負實是難料,段劍青可不敢冒這個險。

  段劍青不敢冒險,柔若無骨的手臂倏的轉彎,改抓為拍。一掌拍出,熱風呼呼。連躲在牆角的楊大姑都感覺得難受,她不禁又是大吃一驚,連忙叫道:「傑兒,小心,這是雷神掌!」

  段劍青冷笑道:「老乞婆你倒識貨,待會兒叫你也嘗嘗……」但「滋味」這兩個字尚在唇邊,他可先嘗到對方的滋味了。

  齊世傑道:「娘莫擔心,這小賊的雷神掌練得還沒到家!」口中說話,招數早已發出。駢指向前一戳,以指代劍,使出了一招刺穴的劍法,戳入段劍青掌勢劃成的弧形圈內。

  段劍青的雷神掌是和歐陽兄弟交換得來的武功,由於他有深厚的武學造詣,練成的雷神掌早已青出於藍,莫說歐陽兄弟還不如他,即使他們的先祖歐陽伯和重生,恐怕也比他不上。

  他正自心中有氣:「你說我練得尚未到家,我倒要看你如何破我?」心念未已,忽覺冷氣森森,被齊世傑指尖遙點的那個穴道,竟似乎有一線奇冷的寒氣侵了進來。段劍青打了一個寒噤,這「滋味」可是甚不好受,連忙疾退三步。他的內功造詣也確實非同小可,就在這連退三步的瞬息之間,運功消除了寒意。

  原來齊世傑以指代劍使的這招,乃是他在冰窟學來的冰川劍法。他的上乘內功也是在冰窟中練成的,使出這招劍法,更具威力。只可惜他沒有冰魄寒光劍在手,否則段劍青即使沒給凍僵,又怕也得立時便要落敗。

  齊世傑喝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段劍青,你這小賊三番兩次要想害我,……」他口中說話,身形早已向前撲去。段劍青左掌掌心向外,右掌掌心朝內,一招陰陽雙撞掌向齊世傑反擊。這是那爛陀寺的武功,陰掌陽掌一剛一柔,兩股力道會成一道漩渦。

  齊世傑一聲冷笑,依樣畫葫蘆的也是一招陰陽雙撞掌。掌風激盪掌力抵消。兩條人影倏的又再分開。這次仍然是齊世傑稍勝一籌,他神色自如,段劍青卻已額角沁出冷汗。

  「你這功夫是誰教的?」段劍青大驚之下,驀地想起一個人來。不覺失聲叫道。齊世傑一面出招,一面繼續說道:「你還記得迦象法師嗎?你幾次三番想要害我,那也罷了,迦象法師是你師伯,你也用詭計害他,欺師滅祖,天理難容!」

  段劍青在七年之前騙迦象法師服下毒藥,只道這個師伯早已死了,那知他是躲在「魔鬼城」下面的冰窟,再活多了五年。

  段劍青想起迦象法師當時咬牙切齒,誓言化為厲鬼也要報仇的形狀,不覺毛骨悚然,顫聲說道:「原來你的武功是他教的,他早已經死了?」

  齊世傑喝道:「不錯,他終於是給你害死了。他傳我武功,就是要托我為他清理門戶!」

  段劍青心神稍定,聽了這話,不禁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者是他的師伯畢竟還是死了。憂者是齊世傑得了迦象法師的衣缽真傳,自己又添一個勁敵。

  就像夜行人吹口哨那樣,段劍青勉強打了個哈哈,給自己壯膽,說道:「如此說來,原來你還是我的師弟呢!迦象師伯是給韓紫煙害的,可不能完全怪我。反正如今韓紫煙和迦象師伯都已死了,咱們又何必同門相殘……」

  話猶未了,齊世傑已是大怒喝道:「誰是你的同門?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大喝聲中,連環三掌拍出,這三掌是他家傳六陽手的功夫,但卻用上了第八重的龍象功。躲在一角的楊大姑看得又驚又喜,她那知道兒子是故意使用她所傳的掌法來打敗段劍青,好給她換回面子的。

  不過,主要的威力雖然是來自龍象功,六陽手的作用亦是不能抹殺,它是變化為最繁複的掌法,配合了龍象功相得益彰。這次段劍青想要避免硬拚,亦已躲避不了,無可奈何,只好又硬接一掌。這一次頹勢更顯,接連退出六七步方能穩住身形。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8 22:14:15     標題: 第九回 忘情揮淚空遺怨 鑄錯無心任自傷(2)

  段劍青又是吃驚又是氣惱,心裡想道:「要不是上個月我吃了楊炎這小子的虧,齊世傑的龍象功如何能夠勝我?如今只怕是打不過他了!」原來他中了楊炎的一支天山神芒,雖然已經醫好,功力卻還差兩分未曾恢復。不過話說回來,即使他的武功完全未打折扣,最多也只是能和齊世傑打成平手的。

  段劍青不知道楊炎早已離開,此時想起他來,不覺又是心頭一凜。「楊炎這小子莫非是要等我和齊世傑鬥得兩敗俱傷,他方始來趁現成,制我死命?」這麼一想,不由得更是膽怯心虛。

  但他自恃還有毒掌功夫,心想齊世傑和他硬碰了兩掌,多少也該中了毒吧。

  正當他躊躇未決,不知是馬上逃跑的好,還是等待齊世傑毒發,自己可以仍然按照原來的計劃,把他拿住作為人質的好,齊世傑又已和他硬拚了一掌。

  這次段劍青用瑜伽功夫巧妙的化解了齊世傑一半掌力,只退了三步。但從他的感覺之中,卻已知道齊世傑的功力非但絲毫未減,而且好似越戰越強。亦即是說齊世傑根本就沒有中毒的跡象。

  反而是他自己先發現有中毒的跡象了。在急退三步之際,忽地感到一陣暈眩,險些摔倒。

  原來他練的毒掌功夫雖然厲害,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假如碰上功力比自己更高的敵手,掌上的毒質就有可能傷不著對方反而給對方逼回來的。

  幸虧他的龍象功和齊世傑都是練到第八重,他由於一個月前吃了楊炎的虧,也不過打了兩成折扣,雙方的距離還不算太大。是以雖然中毒,毒勢尚還輕微.不過既己發覺。自己有中毒的跡象,又怕楊炎乘他之危,如何還敢戀戰。

  他身形一晃,險些摔倒。齊世傑卻不知道他的毒掌有那麼一個弱點,接戰以未,他見段劍青詭異的武功層出不窮,只道他又在用什麼詭計,一時之間,稍有猶疑。就這麼片刻猶疑,段劍青已是一個倒縱出了廟門,說道:「咱們畢竟乃是同門,拚個你死我活,那又何必?」他生怕楊炎在外埋伏,截他去路,衝出廟門,一面亂發暗器,一面飛快逃跑。跑了一程,不見楊炎蹤跡,這才鬆了口氣。<center><B><FONT COLOR="#CC33CC">母子情深終互諒</FONT></B></center>

  齊世傑掛慮母親,不敢追敵。回過頭來,只見母親面色蒼白,好似風中之燭,搖搖欲墜。原來她見兒子得勝,一口氣鬆了下來,已是支持不住了。

  齊世傑吃了一驚,連忙問道:「媽,你怎麼啦?」

  楊大姑道:「沒,沒什麼,好孩子你總算給我爭了口氣,咱們的六陽手……」她的臉上雖然掛著笑容,但卻越發顯得蒼白,而且語音斷斷續續,氣喘的聲音比她說話的聲音還大。

  齊世傑把母親扶穩,說道:「孩兒慚愧得很,媽,你教給我的六陽手,本決可以重創那小賊的,可惜孩兒練得尚未到家,還是給那小賊跑了。」

  其實這「漸愧」二字本來應該是楊大姑說的,齊世傑知道母親好勝的脾氣,搶先說了出來。用這番說話解除她心頭的鬱結,勝於給她服一劑去心火而利於寧神益氣的補藥。只有這樣,才能幫助母親在最短的時間內復原。

  兒子的用心,楊大姑在心裡當然也是自己明白。她見兒子對她這樣體貼,心裡不禁感到甜絲絲的,一面咳嗽,一面說道:「好孩子,你不枉我一番調教,這、這已經是很難得了。不過,我,我,我明天恐怕是不能,不能回家了——」

  齊世傑道,「媽,你莫擔憂,先歇一會兒,我保管你明天可以回家。」一面說話,一面握著母親的手,默運玄功,以本身真氣輸入母親體內。

  楊大姑只覺一股熱氣循著她的手少陽經脈逆流而上,轉瞬之間流遍全身,就像豬八戒吃了人參果似的,八萬四千個毛孔,無一個毛孔不舒服。她自身的功力本來不弱,這次又不是給段劍青的毒掌直接打中,只是吸進了點毒氣的,心中鬱結一消,加上外力之助,不消多久,本身的真氣亦已凝聚起來,奇經八脈盡都通暢,那一點毒質亦已化為汗水揮發了。她是個武學大行家,知道兒子這樣替她推血通宮,最為耗損真氣,想要喝令兒子停止,但在齊世傑那麼深厚的真氣衝擊穴道之下,她根本連話也說不出來,好不容易,等到她本身的真氣亦已凝聚之後,她這才能夠把手掌抽了出來,說道:「夠了,夠了,傑兒,你、你覺得怎樣?」

  此時她的臉色已經恢復紅潤,臉色變得蒼白的是齊世傑了。她想到兒子剛經過一場惡鬥,便即為她如此耗損真氣,而且兒子在惡鬥之前,又是吐過一口鮮血的,她怎能不為兒子擔憂?

  齊世傑道:「不礙事。」說了這四個字,便即盤膝靜坐,果然不過片刻,他的臉色也恢復了紅潤。他站了起來,說道:「媽,咱們明天可以一起回家了。」楊大姑怔了一怔,說道:「你,你願意跟我回家了嗎?」齊世傑道:「媽,你跑了這麼遠的路來找我,我怎能不送你回家。」楊大姑喜出望外,不覺攬著兒子說道:「傑兒,你畢竟還是我的好兒子。好,好,你願意回家,那就好了,那就好了。」

  齊世傑輕輕說道:「媽,但我求你一件事情。」楊大姑心頭一震,說道:「你要什麼?」

  齊世傑道:「媽,我求你不要逼我跟舅舅做事。」楊大姑最害怕的是兒子要娶冷冰兒,兒子剛剛救了她的性命,而且又給了她的面子,維持了她做母親的尊嚴,要是兒子先提出這個要求,她就不知怎麼好了。如今齊世傑只求不跟舅舅做事,這雖然也是違背她的意旨,但總比要她答應兒子娶一個朝廷欽犯的侄女兒好些。楊大姑歎口氣道:「我本來是為你的前程著想,但你既然不願意,媽也不會勉強你了。」

  原來齊世傑並不是不想求他母親取消不許他和冷冰兒往來的那個禁令,但他害怕母親倔強的脾氣,要是他提出這樣要求,恐怕母親以為他是恃功要脅,一說僵了反而不好,是以不得已而思其次。

  不錯,他也曾下了決心,不跟母親回家的。要是沒有段劍青打傷了他母親這件事情,他的決心不會更改。但如今既然發生了這件意外事情,做兒子的要保護母親乃是出於天性,他就不能不護送母親回家了,否則萬一母親又在路上碰上了段劍青,那怎麼辦?但他的身體可以跟母親回家,一顆心卻還是放在冷冰兒身上。

  天色已經亮了,他跟著母親走出破廟,心中但感一片茫然,翻來覆去的只是在想:「冷姑娘此際不知是在何方?也不知她此際展在怨恨我呢還是在思念我呢?」

  冷冰兒對他沒有怨恨也沒有太深的思念,要是她心中的傷痛卻非齊世傑所能理解。

  冷冰兒跑出那座破廟,心靈好像已經麻木,腦袋也變了一片空虛,只是茫然不知所之的亂跑。什麼感覺也沒有。

  這種奇怪的感受,對她來說倒並不是第一次。八年前她被段劍青推落冰湖,被人救起之時也曾有過這佯的感受,以致別人問她的姓名她也答不上來。不過這一次的傷痛卻似乎比上一次更深。上一次是初開的蓓蕾遭受風雨摧殘,這一次是枯萎的樹木已經重新發芽,不料又遭刀斧的砍伐。

  她一口氣也不知跑了多少路,但一回頭,望不見那座破廟,這才好似從一個惡夢之中剛醒過來,她靠在一塊大石上,心在發麻,身子也在發麻,走不動了。

  一陣山風吹過,她這才恢復了知覺。

  東方已經露出魚肚白,恢復了知覺的女兒心卻蒙上了一片陰霾。

  她並沒有怨恨齊世傑,也沒有強烈的思念。儘管是同樣的受到心靈上的創傷,齊世傑畢竟還是和段劍青不同的。

  不管怎樣,段劍青總是她的第一個戀人,她也的確曾經深深愛過段劍青。她曾經原諒過他的許多過錯,直到段劍青犯了不可饒恕的大罪——竟然想要謀殺她的時候,她那少女的幻夢才被戳破,而她對段劍青的強烈的恨也更超過了往日對他那強烈的愛了。

  不管是什麼樣性質的愛和恨,對一個少女而言,如果她未曾有過強烈的愛,恐怕也不會產生強烈的恨。

  不錯,她對齊世傑是有好感的,甚至也曾希望他們的關係會有進一步的發展的。但畢竟是還未曾有過強烈的愛,莫說這次的過錯不在齊世傑,即使是齊世傑應當負責,她也不會恨他。或許她對齊世傑的情感亦含有「愛情」的成份在內,但不過剛剛發芽,也還談不上刻骨相思。

  她傷痛的是接二連三的不幸,是少女的尊嚴被人踐踏,是她感到異樣的寂寞,在她遭遇不幸的時候,沒有一個可以安慰他的親人,是她剛剛恢復了「生機」而又遭到無情的打擊……此際,她可以不需要愛情但卻需要同情,可以不需要愛人,但卻需要一個知心的朋友。

  山風吹過,冷冰兒但感一片茫然,好像連自己也「失落」了。

  段劍青的影子已經模糊,齊世傑的影子也只是像春風輕輕掠過,過去了就過去了,心湖不過微泛漣漪。

  「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她並沒有這樣強烈的感情,是以縱然已經感覺到了「春風」的一絲暖意,她也沒有動過念頭要趕上春天。

  迷茫中另一個人的影子在她心頭浮起。

  一個人在最傷心的時候往往會想起最好的朋友,許多話不能向父母泣訴的都可以向知己傾吐。此際的冷冰兒就是如此。

  此際,引起她強烈思念的人,不是段劍青,也不是齊世傑,而是孟華。往事歷歷,都上心頭。七年前的一幕重新在她的忘記中出現。

  她被害不死,在哈薩克的刁羊大會中又碰上段劍青,段劍青引她追上雪山,她險些又遭段劍青的毒手。

  像是天上掉下的救星,孟華忽然在她最危急的時候出現。不僅救了她的肉體,也醫治了她心靈的創傷。

  當然,由於這個創傷太深,傷一直到現在還未癒合。但最少是不會流血不止了。

  要是沒有孟華這份友誼,鼓舞她求生的意志,她真不知道是否能夠活到如今?

  「孟大哥和我分手之時,說過要一定再找尋弟弟的,如今卻還未見他來。是他已經來過我沒碰止他呢?還是紫達木那邊有更緊要的事情留著他,五年的時間裡面他都無法抽身,根本就沒有來過呢?他和碧漪姐姐想必亦早已成親了吧?可惜他這杯喜酒我是喝不到了。」冷冰兒心想。她並沒妒忌金碧漪,她只是為金碧漪祝福。

  此際,又是她心靈上受到創傷的時候了,她是多麼希望再見到孟華啊,即使孟華是和金碧漪一起同來——想至此處,她不覺心頭跳了一下:「我為什麼這樣想呢?難道我不也盼望見到金姐姐嗎?不,我其實是更盼望見到他們一起來的。」

  但她知道世上決不會有接二連三的「巧遇」,上一次她心靈受創的時候,有孟華安慰她,這一次是不可能再盼到孟華了。

  孟華的影子變成了另一個人。……

  這個人曾經是與她朝夕相共的,但此際在她心中的影子卻是甚為模糊。不過這個「模糊」的感覺卻不同於她對段劍青的那個「模糊」感覺。對段劍青她是要盡力忘掉他,是要把他的影子抑制下去,造成的「模糊」;而對這個人她則是無時不在想念他的。她之所以感到「模糊」,是因為她只知道他童年時候的模樣,不知現在的他是什麼模樣。

  她想起的這個人是孟華的異父弟楊炎。

  「炎弟今年十八歲了,不知道是否長得像他哥哥?」在她心中這個「模糊」的影子,就正是混合了童年時代的楊炎,和少年時代的孟華的影子。這次她本來是和齊世傑來找尋楊炎的,誰知找不到楊炎,卻反而「失去」了齊世傑。此時她已經稍微清醒過來,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不由得心中苦笑了。

  「那個小妖女不知又是誰呢?聽齊世傑母親的口氣,似乎她和炎弟是很要好的朋友?」

  想起了楊大姑對那「小妖女」的指責,她不覺有幾分歡喜,又有幾分傷感:「真想不到楊炎這小孩子也有了女朋友了。啊,他已經不是流鼻涕小孩子,他是十八歲的少年啦。」楊炎在她心目中一直是個小孩子,此際她方始「發覺」他已經長大了。

  她想起了羅曼娜告訴她的事情:「楊大姑口中的小妖女,想必就是曼娜姐姐碰上的那個行徑古怪的少女吧,那次她也是和炎弟同時出現的,看來他們的交情倒似乎是當真不錯。這個小妖女能夠令到辣手觀音暴跳如雷,也真是個不尋常的女子!炎弟該不會也像齊世傑那樣,一切要聽他姑母的話吧。要是見到了炎弟,我只要好好的問一問他,是否真的喜歡那個『小妖女』?要是真的話,我一定要鼓勵他的。」

  正當她胡思亂想的時候,忽地看見一條人影疾奔而來。

  「是炎弟嗎?我是你的——」冷冰兒本來猜想楊炎還在此山,此際突然發現這個影子,輕功是如此超卓,而又一眼看得出不是齊世傑,她就不覺以為是楊炎了。

  那知話猶未了,只聽得那人已是哈哈一笑,說道:「我知道你是我的冰兒。怎麼,難道你就不認得我了?」

  這人不是楊炎,是段劍青。

  聲到人到。段劍青業已出現在她的面前。

  冷冰兒氣得發抖,喝道:「你,你還有臉見我?」

  段劍青卻是嘻皮笑臉的說道:「冰兒,我已經知道你和齊世傑的事情了。你莫傷心,齊世傑不要你還有我段劍青要你。」

  怒火如焚,麻木的雙腿恢復了活力,冷冰兒立即躍起,把手一揚,喝道:「我要你死!」

  段劍青一掌劈出,用的是雷神掌的功夫。七年前他的功力不及冷冰兒,此際則已是比冷冰兒深厚得多,而雷神掌又正是可以克制冰魄神彈的奇寒之氣的。一掌劈出,熱風呼呼,冷冰兒打出的兩顆冰魄神彈在熱風激盪之中化成灰濛濛的霧氣。

  段劍青笑道:「冰兒,你何苦如此生氣?不錯,我是曾經對不住你,但殺人不過頭點地,如今我是特地向你賠罪來了。」

  冷冰兒唰地拔出冰魄寒光劍說道:「給我滾開!否則,你若敢再踏上一步,我,我……」

  段劍青笑道:「你要怎樣?也許你尚未知道,連齊世傑都不是我的對手呢。你要殺我,那是決計不能的。我雖然對你不起,但過去咱們也曾有過海誓山盟,如今我又特地來向你賠罪,難道你不能重念往日之請?」他口中說話,不僅是踏上一步,而且是踏上三步了。

  冷冰兒一劍向他刺出。

  雖然段劍青早有準備,但冰川劍法奇幻之極,這一劍竟是從他意料不到的方位刺來。「嗤」的一聲輕響,饒是段劍青躲閃得炔,左肩已被劍尖碰著。衣裳穿了一個小孔。

  冰魄寒光劍是天下最奇怪的寶劍。別的寶劍,講究的是劍的鋒利,只有冰魄寒光劍例外,它是憑藉奇寒之氣傷人經脈。要不是冷冰兒力透劍尖,連他的衣裳都不能刺穿的。如今雖然刺穿了他的衣裳,他的皮肉仍是無損。

  但冰魄寒光劍的威力卻遠勝於冰魄神彈,它是玄冰洞裡的萬年寒玉煉成的,被劍尖碰若皮肉,登時有一股奇寒的陰煞之氣透過段劍青的穴道。

  段劍青練過的天竺武功,有一門是可以顛倒穴道的。立即把這股寒氣轉移到身體的其他部分,然後再運內功把它逼出來。

  但饒是如此,段劍青已是不由得機伶伶的打了個冷顫。

  說時遲,那時快,冷冰兒又是連環三招。段劍青心難二用,給她攻得手忙腳亂。不過他已經知道了冰魄寒光劍的厲害,不再輕敵冒進,冷冰兒想要再刺著他一劍,卻也不容易了。

  段劍青運功三轉,身體恢復暖和,便即笑道:「冰兒,原來唐夫人已經把冰魄寒光劍傳給了你,冰川劍法你也練成功了,真是恭喜你啦!不過縱然如此,你還是勝不了我的。不如咱們重拾舊歡,結為鴛侶。你有天下第一寶劍,我有天下第一武功,咱們夫妻聯手,那豈不是更可以天下無敵!」

  冷冰兒氣得玉容蒼白,喝道:「放你的屁,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段劍青正是要激她動怒,一聲笑道:「那又何必!」驀地使出瑜伽功夫,伸臂一抓,突然就抓到了她的肘尖的「曲池」。

  冷冰兒雖然狂揮寶劍,但對方這一抓乃是快如閃電的乘虛而入,她已是無法遮攔,冷冰兒不覺心頭一涼,只道要糟。那知竟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眼看就要給他抓住,段劍青忽地又閃電般的把手縮了回去。

  原來還是冰魄寒光劍的特殊性能救了她。

  在她狂揮之下,冰魄寒光劍的威力已是發揮得淋漓盡致。冰魄寒光劍的厲害之處,是不用刺著對方,那股奇寒之氣就可以傷人經脈的。以段劍青的功力在距離三丈之處可以禁受得起,在距離八尺之內則已是不覺在發抖了。如今他是欺身直進。和冰魄寒光劍的距離不過數寸,他使用大攜拿手法,手掌又是張開的,掌心的勞宮穴一個疏神,就被寒氣侵入。奇寒徹骨,這霎那間,他掌心的血液都好像幾乎要凝結了。

  勞宮穴倘若受傷,真氣就會渙散,段劍青如何敢冒此險?

  也幸虧他的武學造詣已經練到收發自如的境界,來得快,退得也快。他一縮掌抽身,迅即就躍出三丈之外。依然採取繞身游鬥的戰術困住冷冰兒。

  冷冰兒險些吃了大虧,也連忙鎮懾心神,忍住怒氣,冷靜對付。她以變化莫測的冷川劍法帶守帶攻,雖然難以脫困,段劍青卻也無法攻入她的劍光圈內。但段劍青在把寒氣再次逼出之後,驀地又得了個主意。

  得不到的東西往往是最好的東西。當年冷冰兒對他千依百順,他都不滿足,為了一己的私利,竟然不惜對她拋棄,如今冷冰兒對他冷若冰霜,甚至要和他拚個你死我活的時候,他反而是開始感到後悔,非要把她得到手不可了。

  當然他的後悔並不是「悟今是而昨非」的那種後悔,而是後悔走錯了一步棋,是患得患失的那種「後悔」。

  他在冰魄寒光的籠罩之下,越發覺得冷冰兒有一種異乎尋常的「冷艷」的美,「她的美其實並不遜於羅曼娜,早知羅曼娜是燙口的饅頭,當年我是應該對她稍留餘地的。如今想要她再像從前那樣死心塌地的跟我,恐怕是難之又難了。」想至此處,不覺又在暗暗後悔從前的「傻」,和這樣的一個世間罕有的美人兒一起,竟然沒有想到要「佔有」她。

  驀地他想到一個歹毒的主意:「我也真是糊塗了,怎的忘記了韓紫煙留下的那種奇妙的挑情藥粉。我要是用武力制伏了她,得到了手也沒有味兒。我要她心甘情願的依從我!待到生米煮成熟飯,那時何愁她不乖乖的跟著我走。」

  冷冰兒見他眼神不定、也不怎樣放在心上,心裡只是在想:「不管你打什麼鬼主意,我拼著豁了這條性命,就決不會上你的當。」唉,她那知道段劍青這種卑鄙陰毒的手段不是拚命就能抵擋的。

  這霎那間,她一口氣放出了三招七式,冷電精芒,追逐敵手。但段劍青滴溜溜一個轉身,卻已把一撮藥粉藏在指甲縫裡。

  段劍青笑道:「冰兒,你可不可以少想我的壞處,多想一點我往日對你的好處。」

  冷冰兒柳眉倒豎,喝道:「我要你死!」

  段劍青笑道:「很好,要死咱們一同死。欲仙欲死的滋味你沒嘗過吧?那可真是美妙得很啊!」

  冷冰兒大怒喝道:「無恥東西,看劍!」就在此時,段劍青驀地轉身,對準了她,伸指一彈。

  粉紅色的煙霧在她面前飛起,冷冰兒大吃一驚,急忙一掌劈出,但段劍青亦在同時發出劈空掌力,粉紅色的煙霧雖然在掌風激盪之下消散,藥粉卻灑在她的兩上,身上,她閉了呼吸,亦難遮攔那一縷縷透進她鼻孔的幽香。

  冷冰兒又驚又怒,斜竄三步,喝道:「你毒死我,我做鬼也不饒你!」轉過來,揮劍狂攻,竟是同歸於盡的打法。

  她只道殷劍青是用殺人不見血的劇毒藥物害她,她要趁著還有一口氣的時候,與段劍青拚個同歸於盡!最不濟也可以在將要毒發的時候,自斷經脈而亡。

  段劍青笑吟吟的說道:「我怎捨得毒死你呢,冰兒,我只盼你回心轉意,咱們可以白頭同偕!」

  冷冰兒咬牙狠鬥,但說也奇怪,鬥了一會,她忽地有點懶洋洋的感覺,面前雖然是冰天雪地,她卻好似置身子雜花生樹群鴦亂飛的江南,在春風吹拂之下,渾身說不出的舒服。春意上眉頭,心頭那股強烈的憎恨也是越來越減,似乎殺不殺段劍青也是無可無不可的了。

  段劍青仍然採取繞身游鬥的打法,臉上那邪惡的笑容也是越來越顯。「冰兒、冰兒,你還記得咱們在西湖泛舟,蘇堤踏月,孤山深梅的往事嗎?兒時咱們再同游江南,啊,還有我的家鄉大理你還未到過,大理有上關風、下關花、蒼山雪、洱海月。風花雪月,幾時我與你一同消受。」

  柔情蜜意,軟語溫存,冷冰兒迷迷糊糊的好像時光倒流,面前的段劍青又好像是七年前的那人風流俊俏、令她禁不住情絲暗擊的少年了。

  她手中的冰魄寒光劍雖然還在不斷刺出,但已是越來越慢,越來越不成章法了。

  段劍青嘻皮笑臉的踏上一步,又踏上一步,一伸出手輕輕向她抓下去了。「冰兒,跟我走吧。咱們去同游江南,同游大理,從今之後,咱們永遠在一起,再不分離。在天同為——」

  他只道冷冰兒已經迷失理智,不料「比翼鳥」三個字尚未曾吐出唇邊,冷冰兒突然又是反手一劍!

  不錯,冷冰兒是業已被藥力迷幻,但仇太重,恨太深,積壓在心中的憎恨情緒已是凝結得如同實質,和她的生命糾結在一起,這種強烈的憎恨不是藥力所能完全消滅的。

  在這千鈞一髮之時,她突然恢復了幾分清醒。

  但可惜雖然恢復清醒,劍招卻是軟綿綿的發不出力道。

  「錚」的一聲,冷冰兒的冰魄寒光劍給他彈得飛出手去。

  此時冷冰兒想要運功自斷經脈亦是力所不能了。

  幸虧段劍青不懂得掌握冰魄寒光劍的功夫,雖然由於劍招無力傷不了他,但那股奇寒觸體,就已令他不禁陡然一震。

  冰魄寒光劍落在地上,冷冰兒身子搖搖欲墜。段劍青再無顧忌了。「冰兒,你命中注定要做我的妻子的,你認命了吧!」

  一退復進,眼看他的手指就要抓著冷冰兒了,忽地聽得一聲大喝:「誰敢欺侮我的冷姐姐!」大喝聲中,勁風颯然,襲到段劍青背後。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8 22:14:33     標題: 第九回 忘情揮淚空遺怨 鑄錯無心任自傷(3)

  這次來的可是真的楊炎了。

  他人還未到,一枝天山神芒先射到來。

  段劍青領教過天山神芒的厲害,如何還顧得及去抓冷冰兒?百忙中只好飛身斜閃。「卡嚓」一聲,天山神芒射入石中。楊炎卻已出現在他面前。

  楊炎大怒喝道:「原來又是你這個臭賊,我正要找你算賬!」

  段劍青叫道:「喂,楊炎,你聽我說,你不是要為生身之父洗脫恥辱嗎?我可以幫你,幫你——」

  楊炎最不願意聽得別人提及他的「家醜」,這一下更加怒不可遏,撲上前去,就是一掌。

  段劍青正是要激他動怒,才好以逸待勞。哈哈一笑,說道:「好,你不要我幫你我就殺你!」一個陰陽雙撞掌接招,使上了第八重的龍象功。

  那知楊炎雖然動怒,卻絲毫不心粗氣浮。那次他與段劍青打成兩敗俱傷之後,早已想好了怎樣對付他的招數的,他這一掌先發後至,待得段劍青氣力用老,避其朝銳,輕輕一擊。

  兩人功力本來大致相當,但段劍青吃虧的是,昨晚他和齊世傑硬拚龍象功所耗的真力未曾恢復,又被冰魄寒光劍削弱了他的幾分功力,即使楊炎未曾想出破他龍象功之法,他亦己不是楊炎的對手了。

  雙掌相交,無聲無息。段劍青的身子卻已飛了起來!

  段劍青的輕功也真個了得,身形剛一著地,一個鯉魚打挺便翻起來,慌忙逃走,居然還是步履如飛。

  本來已經搖搖欲墮的冰冷兒,此時再也支持不住了。儼如花枝亂顫,「嚶」的一聲,就倒下去。

  楊炎當然是顧不得去追段劍青了。

  「冰姐,冰姐!」他失聲驚呼,飛快的跑過去扶冷冰兒。

  段劍青一走,冷冰兒的恐懼已經消失,那股強烈的憎恨也好像隨著段劍青走了。

  但段劍青留在她身上的藥力可還沒有消失。恐懼和憎恨一去,藥力又再發作。

  楊炎已經長得比她高半個頭,一雙強有力的手臂抱著她,令她感到無比的舒服。懶洋洋的好似躺在「春風」懷裡,神智忽地一陣模糊。

  眼前的楊炎幻化成另一個人。

  「華哥,華哥……」冷冰兒語細如絲,喃喃說道。像七年前的一慕又重演了。

  楊炎聽不清楚她說什麼,他只知道冷冰兒叫的不是他的名字,他怔了一怔,叫道:「冰姐,你怎麼啦。我是你的炎弟,我是你的炎弟呀!」

  冷冰兒如夢初醒的張開了眼睛,開始又驚又喜的說道:「你當真是炎弟嗎?」

  楊炎把冷冰兒扶穩,讓她坐在地上,他捋起了衣袖,說道:「冰姐,你還認得這顆紅痣嗎?」

  此時冷冰兒已經恢復幾分清醒,她用不著去驗楊炎這顆痣,已經知道面前這個少年確實是楊炎無疑。

  雖然是同母異父,但楊炎可長得真是像他的哥哥孟華。

  冷冰兒心裡那個模糊的影子如今已是變成了有血有肉的真實的人,出現在她的面前了。真實的楊炎和她想像中的楊炎竟是相差不了多少。

  「啊,炎弟,真的是你?我真想不到是你救了我的性命!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你人長大了,武功也大進了!」冷冰兒激動得流出眼淚,他們的手也不知不覺的又握在一起了。

  「冷姐姐,你沒受傷吧?」楊炎問道。他已經覺察到冷冰兒神色有異,不覺有點擔憂。

  「我沒受傷。」冷冰兒忽地想起一事,不覺問道:「炎弟,你到過那座破廟沒有?」

  破廟曾留下她的恥辱的記憶,她本來要忘掉這個地方,更不願意提起楊大姑和齊世傑的。但為了揚炎,她不能不和他說。

  因為,不論「辣手觀音」是怎麼可惡,她總是楊炎的嫡系姑母。而且她是冒了許多危險,萬里迢迢的跑來找尋楊炎的。

  她想起楊大姑對那「小叫化」的猜疑,但眼前的楊炎卻己不是叫化子裝扮。那個小叫化是不是楊炎呢?楊炎對自己的身世又已經知道了多少呢?

  許多事情她未知道,但她知道楊炎已經長大了,不是她心目中那個孩子了。

  「炎弟已經十八歲了,他是有權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她不願提起和自己有關的事情,但覺得對楊炎的事情——他的身世之隱,她是不該再對他隱瞞不去了。

  楊炎呆了一呆,說道:「到過了。而且不只一次。我是剛剛從那破廟來的。冰姐,我已知道,知道了……你,你不用再告訴我了。」

  他以為冷冰兒要說的是她自己的傷心事,對她的事情,他是無言可以安慰她的,他不願意挑起她的創傷。

  冷冰兒處不知如何向他開口才好,聽了這話,不覺如釋重負,說道:「原來那小叫化果然是你。」她以為楊炎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卻不知道楊炎是知道了一些,可不知道另一些。

  「不錯,是我!」楊炎咬著嘴唇說道。

  「那麼,你知道她,她是你的姑母了?炎弟,她是你唯一的親人,那你為什麼,為什麼——」

  她正要問楊炎為什麼不肯認親,想要好言勸他,楊炎卻已說道:「不,不,冰姐,你才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不怪你以前騙我,真的,我不騙你!我曾經埋怨過你,但如今我已知道,你是為了我的好!我不要這些『親人」,冰姐,我只要你!」

  楊炎本來是個容易激動的人,此時是更加不能抑制心頭的積鬱了。他說的「這些親人」是包括他的生身之父在內的,不過冷冰兒當然是不知道的。

  此時脈膊的跳動本來已經加劇的冷冰兒,也是更加激動了,她不覺摟著楊炎,說道:「炎弟,我也把你當作我唯一的親人,不過他們,他們——」她想說的是:「不過他們卻是你真正的親人」,但她的話又給楊炎打斷了。

  楊炎帶著幾分嘶啞的聲音叫道:「他們回家去了。冰姐,你怎麼啦?你莫傷心,我是特地趕來陪你的!」

  冷冰兒不知不覺又流出了眼淚。不過這次的流淚卻已不是完全為了自己了,這次的流淚更多的是受了楊炎的感動。

  激動的情緒本來就是容易感染的。

  楊炎卻以為冷冰兒是為了齊世傑的回家而感難過,雖然他不願意挑起她的創傷,但忍不住要說了:「世傑表哥是個好人,冰姐,你莫傷心,為了你的緣故,我願意幫你去找他……」

  他想起的是他的父親已經做了大內衛士,他想起的是他的姑母也要逼他的表哥去尋出一官半職,要不是為了冷冰兒的緣故,他是決計不肯去見他的姑母的。他的計劃是在替他父親「雪恥」之後才去勸他父親,此際,他是連自己生身之父都不願意去尋找的,何況姑母?

  冷冰兒禁不住也激動得叫了起來:「不,不,我發誓不見齊世傑的!並不只是為了他的母親。唉,炎弟,你不懂你的姐姐。我不要任何人的憐憫……」她心頭複雜的情緒怎能向楊炎說得清楚呢?

  楊炎說道:「姐姐,我懂得的。我懂得你是和我一樣,咱們都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不錯,他是知道冷冰兒的內心和他一樣的倔強、一樣的高傲,他自以為是「懂得」冷冰兒的。但冷冰兒更複雜的感情,卻就不是他現在這個年齡所能懂得的了。

  冷冰兒感覺得到楊炎掌心的熱力,不覺輕輕歎了口氣:「你說得對,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只除了你!」她的眼睛望著楊炎,臉上不覺微綻笑容。眼前的楊炎已經不是「小弟弟」了,眼前的楊炎已可逐漸幻化成昔日的孟華,她需要一個知心朋友的同情和安慰,以前她找到了孟華,如今她找到了楊炎。

  她的笑容是綻開在滿面淚痕之上的,眼淚也仍在不斷的滴下來。這比只是單純的哭,還更令人感覺難過。

  楊炎用衣袖輕輕給她抹去淚痕,說道:「姐姐,你答應我不再傷心了吧?你答應我,我會永遠賠你的。」

  冷冰兒笑道:「這麼大了,怎麼還說孩子氣的話?」

  楊炎叫起來道:「姐姐,你為什麼不相信我會永遠陪伴你?我說的是心裡的話,但我知道你說的卻不是心裡的話!」

  冷冰兒道:「我說的是真話呀,你是還有點孩子氣嘛!」

  楊炎說道:「那你為什麼還在哭呢?你說過不再傷心的。」

  冷冰兒道:「對,我是應該為你高興的。你不必為我擔憂。不過我不要你永遠陪著我,你也不能永遠陪著我的。

  楊炎說道:「為什麼不能?」

  冷冰兒道:「那個『小妖女』呢?我不知道她是誰,但你的姑母罵她是『小妖女』,我就知道她是可以配得起你的。你要永遠陪著我,那你怎能還去陪她。」

  楊炎說道:「啊,原來你說為我高興乃是為了這個。」

  冷冰兒道:「這還不值得高興嗎?你已經長大成人了,而且還有了知心朋友了。」

  楊炎嘶啞著聲音說道:「她不是我的朋友,她把我當作仇人的,縱然我想和她交朋友,她心頭上的那個仇恨之結我也無法解開!…

  冷冰兒吃了一驚道:「你怎麼會和她結下深仇。」

  楊炎說道:「不是我和她結的仇,是命運的播弄,使得我們非像仇人一樣不可。」

  冷冰兒道:「我不明白……」楊炎說道:「她的事情,我慢慢告訴你。總之那是一件很悲慘、很傷心的事情。我不想現在就說給你聽。」

  冷冰兒道:「她是好人嗎?」楊炎說道:「我不知道。但我想她雖然邪氣十足,卻還是個好人的。不過,姐姐,你別要再問她了,好嗎?我如今只要你不再傷心!」

  冷冰兒歎道:「為什麼我所知道的好人總是各有各的不幸呢?她的傷心事你不願提我也不問你了。但我卻不能不想:我的傷心有你安慰,她沒人安慰,豈不更加傷心。」

  楊炎歎道:「這是命運的播弄,有什麼辦法?不錯,她的命和咱們一樣的苦,但我無法解開她心頭仇恨之結,更談不上有辦法去安慰她了。姐姐,我只能希望你不再傷心。」

  冷冰兒道:「我不會再傷心了,或許我還有些眼淚要滴,但不久就要流乾的。炎弟,但你勸我不要傷心,你自己可先得別傷心。」

  原來楊炎在聽到她說道:「各有各的不幸」之時,不由得一面感懷自己的身世,一面為龍靈珠和冷冰兒而感難過。心情一陣大激動,他己是按捺不住,跟著冷冰兒哭出來了。

  冷冰兒輕輕替地抹乾臉上的淚水,說道:「炎弟,你不許我哭,你怎麼反而哭了呢?」楊炎收了眼淚,說道:「冰姐,你還記得我向你發過的誓麼?」冷冰兒怔了一怔道:「什麼誓?」

  楊炎說道:「那時候我根本不懂得什麼叫做傷心,但我知道你並不快樂。我發過誓要你得到幸福,得到快樂!」

  冷冰兒不禁噗嗤一笑:「我記起來了,是你十一歲生日那天和我說的話!」楊炎說道:「不錯,那時候我是個小孩子,但我說的可不是孩子話!」

  「我知道。炎弟,姐姐很感激你!」她的眼眶裡不覺又沁出晶瑩的淚珠,心中則在苦笑:「幸福早已是與我無緣了。」

  楊炎似乎知道她的心思,抱著她搖了一搖,說道:「姐姐,你不相信我會使你得到幸福?」

  眼前的楊炎,越發像是從前的孟華了。冷冰兒不覺也輕輕摟著他道:「炎弟,我相信你!」

  兩人不再說話,冷冰兒神智一陣迷糊,楊炎忽地也感到熱烘烘的,有一種從未經驗過的心煩意亂的感覺。

  原來冷冰兒著了段劍青的暗算,那挑情藥十分厲害,還有未抹乾淨的藥粉留在她的臉上、衣上,甚至由於她吸進了過量藥粉,連呼吸的汽息都有著一股足以蕩人心魄的幽香。

  楊炎正自感到人世的冷酷,此刻他只是對冷冰兒才有真摯的感情。由於他心中本來本無雜念,是以他也絲毫不知要避男女之賺,還是像從前一樣和冷冰兒相擁相偎。

  但他畢竟不是小孩子了。他是個十八歲的血氣方剛的少年。

  同命相憐,更何況激動的情緒本來最是就容易互相感染的。情緒的感染加上藥力的迷幻,這霎那間,他們不知不覺的都迷失了理智。

  就像山洪突發,楊炎突然緊緊抱著了她,在她的粉臉上吻下去、吻下去。吻幹了她臉上的淚水。

  他像小孩子一樣伏在冷冰兒懷中,兩人如飲醇酒,如游太空。真不知天地之間,除了他們兩個之外還有什麼,相憐相惜之中,兩人獲得了生命的大和諧。

  千鈞一髮之際,冷冰兒忽然心頭一震:「我是在幹什麼呀?」她用力推開楊炎,把一顆冰魄神彈納入口中。冰彈入口融化,冷冰兒打了個寒顫,登時清醒過來。楊炎卻還在迷迷糊糊的叫道:「冰姐,你!」他嘴吧一張開,冷冰兒又是一顆冰魄神彈塞入他的口中。楊炎沒練過克制冰魄神彈的小陽神功,突然一陣奇寒,冷得他跳了起來。

  冷冰兒是知道他已經練成爛陀寺的上乘內功,料想他不至於受到傷害,才敢把冰魄神彈給他當作「解藥的」,但究竟是擔著風險,生怕料得不准,見他陡然跳起,不覺大吃一驚,慌忙跟著也跳起來,叫道,「炎弟,你怎麼啦?快。快躺下來,讓姐姐——」她只道楊炎受了陰煞之氣所侵,想用少陽神功為他驅陰寒氣。

  那知話猶未了,忽聽得一人喝道:「無恥賤人,你和這小畜生做的好事!」

  冷冰兒眼光一瞥,認得這個人是她的師兄石清泉,不由又羞又驚,慌忙躲到大樹後面,叫道:「石師兄,你聽我說什麼。」

  石清泉氣沖沖的喝道:「賤人,誰是你的師兄?平時裝模作樣,我還以為你真的是那麼玉潔冰溶的聖女呢!哼、哼,原來如此無恥,背了人就偷漢子!天山派的臉給你丟光了!」

  原來這個石清泉正是曾向冷冰兒求婚不遂的人。這幾年來,冷冰兒很少回過大山,固然是為了找尋楊炎,另一個次要的原因也是為了逃避求婚的麻煩。

  石清泉的父親是名列天山四大弟子中的石天行,成名還在現任掌門人唐嘉源之前。石天行只有這個兒子,對他不免偏於溺愛。而石清泉也確是文武兼資,而且相貌英俊,算得是天山派第三代弟子中出類拔萃的人物。

  也許正是由於他自視過高,故而年近三旬,尚未娶妻。冷冰兒一到天山,他就愛上了她,石天行在知道兒子的心意之後,心頭那份歡喜可就不用提了,於是便向冷冰兒的師傅——現任掌門夫人提出婚事。

  他們父子只道這門親事必成,那知卻遭冷冰兒的拒絕。

  求婚失敗,做父親的除了安慰兒子之外,心中倒是並無芥蒂。但石清泉卻認為是奇恥大辱,對冷冰兒含恨在心了。

  這次他是由於知道了楊大姑來到回疆找尋楊炎的消息,以及楊牧當上大內侍衛的秘密,是以特來追蹤的。他怕楊牧的姐姐辣手觀音來找楊炎一事,可能對天山派有所不利。他來遲一步,沒碰上辣手觀音。卻大出他意料之外,在這樣的情景之下,碰上了冷冰兒和楊炎。不過他可不認得長大了的楊炎。

  心懷宿怨的他,目睹冷冰兒和一個年輕男子如此親熱,怒火登時融融燃起,禁不住便即破口大罵。

  那知他這一破口大罵,罵起了楊炎的怒火,楊炎的怒火比他燒得更旺!

  楊炎大吼一聲,就跳出去。

  「你罵我也還罷了,你憑什麼罵冰姐賤人。」

  石清泉冷笑癟:「幹了這樣的『好事』,還不許別人罵麼?我偏要罵,她是無恥的小賤人,你是無恥的小畜生!」

  楊炎沉聲說道:「跪下來給冰姐磕頭賠罪,或許我可以饒你性命!」

  石清泉唰的一劍就刺過去,冷笑道:「無恥狂妄的小畜生,你想殺人滅口,只怕你沒有這個本領!哼、哼,你不殺我,我也要殺你,先斃你這小畜生,再正門風料理那小賤人。」

  口中說話,手上的長劍已是接連向楊炎攻出了七八招。

  他是天山派第三代弟子中頂尖兒的人物,武功委實不弱。楊炎剛剛清醒過來,迷藥的藥力尚未完全消解,給他攻得連連後退,險象環生。

  冷冰兒叫道:「石師兄,你不知道他是誰嗎?他正是楊炎呀!」

  石清泉怒氣更增,冷笑道:「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這小畜生遲早必是禍根,越早殺掉他越好!你這小賤人不知羞恥,居然還敢為他求情!」

  楊炎給他氣得幾乎瘋了,陡地喝道:「且看誰能殺誰?」石清泉正自施展一招極厲害的殺手,忽地感到虎口劇痛,手中的長劍被楊炎一彈,飛上半空。原來楊炎的藥力已解,功力業已恢復七八分了。

  楊炎一把揪住他,左右開弓,辟辟啪啪打了他幾記耳光。盛怒之下,這幾記耳光的氣力可真不小。石清泉給他打得「哇」的吐了一口鮮血,連同兩顆門牙吐了出來。

  石清泉可也真是倔強之極,給他打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槳,居然還是破口大罵:「小畜生、小賤人,有膽的你們把我殺了滅口,否則你們做的醜事就休想別人不知!」

  楊炎大怒道:「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卡住石清泉的喉嚨,用力一捏,石清泉登時張開了嘴巴,舌頭吐了出來。

  冷冰兒慌忙叫道:「炎弟,住手!」楊炎仍然扼住他的喉嚨,說道:「冰姐,你受他的侮辱還不夠嗎?不殺他難消心頭之氣!」

  冷冰兒沉聲說道:「你殺了他,我永遠不理睬你!」

  石清泉那把青鋼劍,剛才給楊炎用彈指神通的功夫,彈得飛上半空,此時方始落下。

  楊炎接下這把劍喝道:「看在冰姐份上,暫且饒你這條狗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饒!」說到「難饒」二字,劍光一閃,已是把石清泉的舌頭割了下來,冷冰兒想要喝阻,已來不及。

  石清泉滿面血污,狀如厲鬼的狠狠向冷冰兒瞪了一眼,轉頭便跑。他雖然罵不出聲,但那眼光可充滿了怨毒!

  冷冰兒歎道:「炎弟,你也未免大狂暴了,好歹他總是師兄。」

  楊炎怒氣未消,說道:「這樣的師兄,不要也罷。不割掉他的舌頭,難道還要讓他含血噴人!」

  冷冰兒苦笑道:「你如此一來,恐怕是不能再回天山了。」

  楊炎說道:「我的恩師已經死了,義父也是在天山的時日少,不在天山的時日多。除了義父和你,我在天山別無留戀,回得去也好,回不去也好,算不了什麼。冰姐,只要你我在一起,我就已心滿意足。」

  假如是在兩個時辰之前,冷冰兒會把他所說的話當作是姐弟之情,但如今,在那件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發生過後,冷冰兒卻已感覺到一顆少年熾熱的心了,這顆心是充滿愛意的。

  冷冰兒默然半晌,說道:「炎弟,你忘了剛才的事吧。以後咱們還是姐弟一般。」楊炎說道:「為什麼要我忘記?」冷冰兒道:「咱們都是受了段劍青這小賊的暗算,做了錯事,但幸好尚未鑄成大錯。」楊炎說道:「冰姐,如今我是十分清醒的和你說話,我對剛才的事情一點也沒後悔。」

  冷冰兒心煩意亂,說道:「炎弟、炎弟,我求求你,求你當作是一個荒唐的夢,最好是立即把它忘了。」

  楊炎說道:「我一點也不覺得荒唐。冰姐,你後悔嗎?」

  冷冰兒看了看站她的面前的這個覷情的少年,像是十分熟悉又像是十分陌生的少年,忽地有個奇怪的感覺:在楊炎的身上,有一半像是孟華,有三分像是齊世傑,還有兩分卻是段劍青的影子。不過這兩分並不是現在的段劍青,而是從前的段劍青。是段劍青未曾完全走上歪路之前略帶邪氣的影子。孟華的影子最濃,段劍青的影子最淡,但在她心底的深處,或許是她自己也從未想到過的,她不正是喜歡這樣的人嗎?

  這霎那間,冷冰兒心頭不覺一片茫然,用幾乎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說道:「我不知道。」

  楊炎大聲問道:「為什麼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咱們不能一輩子在一起。」

  楊炎像是打破沙鍋必須問到底的神氣:「為什麼不能?」

  冷冰兒幽幽歎了口氣,說道:「在我的心目之中,你只是我的弟弟。炎弟,你不能仍然把我當作姐姐嗎?」

  楊炎說道:「我以後也還是把你當作姐姐的,但我也要娶你做我的妻子!」

  冷冰兒已經知道他的心意,但親耳聽到他求婚的說話,還是不禁吃了一驚,惶然說道:「不、不,這,這是不,不可以的。」

  楊炎說道:「為什麼不可以?咱們雖然姐弟相稱,但可不是真正的姐弟。」

  冷冰兒道:「你今年十八歲,我已經二十六歲了,比你差不多大了十年。」

  楊炎笑道:「十年一彈指,這一點年齡上的差別又算得了什麼?人的壽命是無法須知的,說不定我比你更早去世呢!」正是:

           情如姐弟忘年戀,是憐是愛未分明。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8 22:15:36     標題: 第十回 怒氣難消傷長老 清規數犯叛師門(1)

  冷冰兒道:「我已歷遍滄桑,你只是個初出道的少年!」

  楊炎似懂非懂,但卻毫不躊躇的便即說道:「那有什麼關係?你做我的姐姐,做我的妻子,又做我的老師,不更好嗎?」

  這帶著幾分孩子氣的話,逗得冷冰兒也不禁破涕為笑了。

  楊炎喜道:「冰姐,你沒有別的顧慮了吧?」

  冷冰兒搖了搖頭,說道:「我還是不能答應你。」

  楊炎問道:「什麼理由?」冷冰兒道:「你還年輕,不適宜、不適宜——」「娶我為妻」這幾個字她卻是羞於啟齒了。

  楊炎說道:「我也不是要你馬上成親,只要你答應做我的妻子,我可以等你。」

  冷冰兒道:「炎弟,你對我好,我很感激,不過——」

  楊炎說道:「別這麼多不過了,除非你喜歡別人。但我問過你的,我說要幫忙你和世傑表哥,你又說不,不,……」冷冰兒一聲苦笑,截斷他的話道:「別再提他,我雖然不會把他當作敵人,但也決不會和他成為更、更要好的朋友了。」

  楊炎說道:「著呀。既然你不願意嫁給他,為何不能答應我?我發過誓要你得到幸福的,你不相信和我一起會有幸福嗎?」

  冷冰兒道:「炎弟,你是不是憐憫我?」

  楊炎慌忙說道:「不是,不是。我是真正的喜歡你。以前我不知道,現在我是真的知道了。」

  冷冰兒道:「你知道只是現在的知道:「

  楊炎怔了一怔,說道:「冰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冷冰兒輕聲念道:「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弦外之音:什麼是愁?什麼是愛,像楊炎這個年齡,恐怕還不會真正知道的。

  楊炎似懂非懂,說道:「冰姐,我可並非一時的心血來潮才求你做我的妻子,我想過了,咱們同樣的苦命,為什麼不可以把以後的命運也聯結在一起?」

  冷冰兒道:「我不相信命運。」楊炎說道:「我也不相信的。但我只是打個比方,咱們兩個苦命人像是涸轍之鮒那樣相濡以沫,可有什麼不好呢?」冷冰兒深受感動,半晌說道:「炎弟,你先別逼我,讓我仔細想想。」

  過了許久,冷冰兒道:「先別談咱們的事情。炎弟,你把那位龍姑娘的故事說給我聽好不好?」

  聽完了龍靈珠的故事,冷冰兒淚盈於睫,說道:「想不到這位龍姑娘的命比咱們還苦。我真佩服她的倔強!炎弟,你剛才說得好,涸轍之鮒,相濡以沫。那麼這位龍姑娘就比我更需——」

  楊炎說道:「我不是已經告訴了你吧,我沒法解開她心頭的仇恨之結。」

  冷冰兒道:「上一代的怨恨是不該連累下一代的,假以時日,她心頭的結定會解開。」

  楊炎澀聲說道:「我可不能凡是苦命的人都愛啊。我只希望和她做個朋友,希望能夠幫忙她和爺爺骨肉團圓。但我的心願也僅止於此了。」

  冷冰兒道:「我還想問你,你今後準備上那兒?」

  楊炎茫然說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和你一起。」

  冷冰兒道:「天山你是暫時不方便去了。但你不想到柴達木去見你的爹爹和哥哥嗎?」

  楊炎好像突然被刺了一針似的,叫起來道:「冰姐,我不怪你以前騙我,假如今我已知道自己的身世了,你怎能還說——」

  冷冰兒道:「不錯,孟大俠不是你的生身之父,孟華也不是你的親生哥哥,但他們對你可——」

  楊炎嘶啞著聲音說道:「冰姐,別提他們好不好,我有我的主意。」

  冷冰兒不知道他對自己的身世究竟知道了多少,心裡想道:「他對他的姑姑殊無好感,辣手觀音縱使對他說了一些什麼不利於孟大俠的話,料想他也不會完全相信,如今他的情緒尚未穩定,孟楊兩家之事,我也知道得不是十分清楚,且待他的義父回來,由他的義父把全盤真相告訴他吧。」

  楊炎說道:「冰姐,你沒有別的再要問我了吧?那麼現在該是你答覆我的時候了。你,你願意——」

  冷冰兒說道:「我不能馬上答應你。我要你先答應我兩件事情。」

  楊炎說道:「冰姐,只要你願意做我的妻子,別說兩件事情,十件我也答應。」

  冷冰兒噗嗤笑道:「好。咱們擊掌立誓,你可別要後悔!」

  好不容易才看一得見她的臉上綻出笑容,楊炎禁不住亦是心花怒放,笑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你的炎弟縱非君子,也決不會後悔的。冰姐,你說吧。說什麼我都依你,倘若有背誓言,教我——」冷冰兒連忙伸掌封住他的嘴巴,說道:「只須有了誠心,我信得過你定能道守,誓言說不說出來都是一樣。」

  擊過了掌,楊炎說道:「謝天謝地,我的冰姐畢竟相信我的誠意了。好,那你說吧,第一件事是什麼?」

  冷冰兒道:「從今天算起,我要你和我分開七年。」

  楊炎怔了一怔,說道:「什麼?咱們分別了七年,方才見面。你又要我等七年?」

  冷冰兒道:「剛說過的你就後悔了。」

  楊炎道:「我不是後悔,只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冷冰兒笑道:「我等了你七年,你才回來,你不該也等我七年麼?」

  楊炎說道:「要是在這七年之中,咱們偶然碰上呢?」

  冷冰兒道:「那你必須躲開我,不許和我說話。」

  楊炎苦著臉道:「一句話也不許說麼。」

  冷冰兒笑道:「你真像小孩子向大人討糖吃,得了一顆,又想一顆。好,算是我怕了你,略為放寬,准你說三句話。」

  楊炎說道:「我真是非常捨不得離開你,不過你定要如此才肯嫁我,我只好依從你了。我楊炎立誓,七年之後才找冰姐。七年之中,倘若偶然碰上,我楊炎每次最多只和你說三句話。冰姐,那你也得答應我,七年之後,不許另生枝節,必須嫁我為妻。」

  冷冰兒面上一紅說道:「我答應你。不過——」

  楊炎叫起來道:「還有什麼不過。」冷冰兒笑道:「你先別慌,我不是後悔,不過我要你依從的這一件事,只是你必須和我分開七年,別的對你並無拘束,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楊炎說道:「我不明白。」

  冷冰兒道:「假如在這七年之中,你另有了意中人,我決不會怪你。」

  楊炎說道,「你要我把心挖出來你看?我怎能再愛別人!」冷冰兒道,「我只是對你不加拘束,但並不強逼你愛別人。」

  揚炎苦澀道:「冰姐,你好狠心,這七年的日子,我可不知怎樣捱了。第二件事又是什麼?希望別再這樣刁鑽才好。」

  冷冰兒笑道:「這件事情相信是你樂意做的。」臉上在笑,心中卻在忍受悲酸:「炎弟,你以為我真的捨得和你分開七年?我是不得已才這樣做啊!只有這個辦法,才能叫你慢慢冷下來。」

  「我要你找到那個小妖女,同樣也是以七年為期。」冷冰兒道。

  楊炎道:「小妖女?」冷冰兒笑道:「對不起,辣手觀音口口聲聲罵你的那位龍姑娘做小妖女,我不覺也跟她這樣叫了。不過,她口中的小妖女,可正是我心目最好的女孩子。」

  楊炎忍不住笑道:「那位龍姑娘比我更多邪氣,叫她小妖女其實也不為過。不過她可並不是我的。」

  冷冰兒道:「她是你爺爺的孫女,你的爺爺是你的救命恩人而兼恩師,她不能算是你的親人嗎?」

  楊炎說道:「這倒是的。可在我的心中,我只把她當作一個淘氣的小妹妹。」冷冰兒笑道:「我知道,那麼你這個做兄長的應該去找小妹妹吧?」心中他在好笑:「你知不知道,在我的心中,你也只是一個淘氣的小弟弟。」

  楊炎說道:「不錯,我本來是打算去找她的。但何以要以七年為期,假如過了七年:還是找不著她,那麼怎辦?」

  冷冰兒道,「到時你就別來見我!」

  楊炎叫起來:「你這不是推翻了前言。」

  冷冰兒道:「這兩件事情是要你同時做到的,缺一不可!」

  楊炎苦笑道:「那我只好依從你了,誰叫我已經和你擊掌立誓了呢?好吧,七年就七年!」心想有七年這麼長的時間,縱然人海茫茫,要找到龍靈珠,希望應當還是相當大的。

  「冰姐,兩件事情我都依從你了,怎麼樣?」

  冷冰兒笑道:「還有什麼『怎麼樣』?不怎麼樣了!現在就請你遵第一條誓言,離開我吧!」

  楊炎說道:「冰姐,你先走吧。我暫時留在這兒。」冷冰兒道:「為什麼?」楊炎說道:「我要多看你兒眼。」

  冷冰兒不禁又是一陣心情激動,她生怕給楊炎看見她臉上的淚痕,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楊炎癡癡的看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漸杳。「冰姐,你怎的這樣忍心,這一別最少就是七年,你也不回頭望我一望?」

  他怎知道冷冰兒此時的心境比他還更淒酸。

  七年,七年的離別,誰知將來會怎樣?

  時光的流轉該會沖淡少年的激情吧?而這也正是他對楊炎的希望。「要是炎弟找到了那位龍姑娘,經過了七年長的時間,或者他會啞然失笑,失笑自己當初那段孩子氣的戀情吧?」冷冰兒心想。

  是真的希望如此嗎?她不敢這樣問自己。但在她作出這樣希望的時候,在她的心頭則是不禁感到一片茫然的。

  這七年其實也可說是對楊炎的一個考驗,是不是她內心深處,希望七年之後,楊炎仍然回到她的身邊,遵守他自己的誓言(雖然她並不要他遵守這個誓言),向她求婚呢?

  沒有人能夠知道,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不知不覺已是走下山坡,她才回頭一望。雖然明知不會看見楊炎,但楊炎在她心中的影子卻是永遠不會消失了。

  楊炎的影子不覺又變成了孟華的影子。

  「如今是該找孟大哥的時候了。」她想。

  楊炎說過不會到柴達木去見孟元超父子,那她就必須去了。

  雖然她不知道楊炎要殺孟元超,甚至不知道楊炎對孟元超是懷有那麼一份莫名其妙的恨意,但最少她已經知道楊炎不是想認孟元超為父,認孟華為兄的。她也知道楊炎是要躲避他們。楊炎這份心情她自信能夠理解,其實並非完全理解。

  「唉,炎弟,你不知孟元超雖然不是你的生身之父,對你可比生身之父更親。孟華更是你的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他也曾經找過你三年,他對你的疼愛,只有我最知道。」

  「身向南邊望北雲,風雲變幻幾浮沉,芳心破碎倍思君!」

  冷冰兒情懷惘惘,下山之後,不知不覺,便向南行。

  雖然身向南行,卻是不禁仍向北方遙望。

  極目所及,是無邊無際的大草原,當然看不見遠在天邊的天山。

  她是自小沒有家的,天山,曾經住了七年的天山,她是早已把它當成自己的第二個家鄉了的。

  遙望天山,她不禁百感交集,像是被「放逐」的「犯人」,也像是「有家歸不得」的「遊子」。雖然她尚未被逐出門牆,天山上也還有像是慈母一般盼望她歸去的師父。

  她不敢想像,石清泉回到天山會怎樣的誣蔑她和楊炎!但她可以料想得到,被割掉舌頭的石清泉,會更加用筆,用一切其他可能運用的手段,來控告她和楊炎所犯的「罪行」!

  對付這樣的「控訴」,她將無法自辯,也羞於啟齒來替自己辯護。

  一個高做的少女,可以不怕死,但卻不能不怕置身子這樣難堪的場面。

  她只有暫且逃避這種可能發生的場面了。

  回過頭來,身向南行。她要回到柴達木去。

  她在柴達木只住過很少的日子,但柴達木才是她真正的「家」。

  在柴達木有她的叔叔冷鐵樵。冷鐵樵是義軍的首領,一向忙於義軍的事情,很少照料她,她自小也不是和這叔叔在一起的。但她知道這個叔叔是十分疼她的,他是她唯一的親人。

  在柴達木還有盂元超和孟華父子。

  假如不是把「親人」局限於只有血統關係的人,那麼孟華就更是她的「親人」。多少年來,她已經是把他當作大哥哥一樣敬愛的了。何況他又是楊炎的親哥哥。

  「孟大哥不知什麼緣故,直到如今尚未再回來回疆,但我知道他是非常記掛炎弟的,我要把找到炎弟的消息告訴他。雖然在這七年當中我必須躲避炎弟,但我還是可以從旁設法,促使他們父子兄弟和好如初。」當然她心目中的「父子」並不是楊炎和他的生身之父楊牧,而是楊炎和孟元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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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她本來是早就該回去的。

  唐夫人起初只收她做「記名弟子」,就是準備她可以隨時回轉柴達木。記名弟子可以不必受那麼多門規的約束。

  當時她一來由於剛剛遭受情場慘變,不願重履傷心之地,寧可天山終老;二來她要找尋楊炎,是以她終於離了柴達木,就是七年有多。從記名弟子正式列入天山派的門牆。

  按照門規,她是應該稟明師傅,或者最少也該請人捎個信代為稟告師傅才好回去。但現在她是悄俏的回去,只能拼著師傅的誤會甚至責怪了。

  她一想到石清泉臨走之時的幽毒眼光,就禁不住有毛骨聳然之感!誰知他會掀起多大的風波?

  最初她離開柴達木是一種「逃避」,如今她回去柴達木也是一種「逃避」。

  不過,她雖然沒有仔細想過,但也可以隱隱感覺得到,這一次的躲避,她將全置身子許許多多的義軍兄弟之中,她預料得到,她心上的創傷也將比上一次「逃避」上天山恢復得更快。

  上一次的「逃避」,她還只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女,縱不能說是「溫室」的花朵,也是經不起雨打風吹的花朵。

  但在經過這七年的磨練之後,經過了數不盡的傷心磨折之後,她自信縱然尚未能變成做立雪峰的青松,也可以是欺霜傲雪的梅花了。

  可是楊炎比當年的她還更年輕,他可經得起心靈的磨折?

  「炎弟的性情那麼偏激,要是我在他的身邊,或許還可以對他稍加約束。我離開了他,真不知他還會鬧出一些什麼事情?」

  楊炎看不見冷冰兒的背影,方始好像從一個離奇的夢境之中醒了過來。是噩夢?是惡夢?還是甜蜜的夢?都有點像,也都有點不像。

  但他並不後悔他做的「荒唐事」,包括割掉石清泉的舌頭。至至要娶「冰姐」為妻,當然更加不會後悔。

  冷冰兒的背影看不見了,他還是癡癡的想:「冰姐,我一定要等你回來!」雖然,他的心境和冷冰兒並不一樣。但也有相同的是:下山之際,不禁有著「大地雖大,我將何之」的茫然之感。

  冷冰兒在深思熟慮之後,是已經找到了她的安身立命之所了,他還沒有。柴達木他不願去,天山他不能去。

  按照他對冷冰兒許下的諾言,他應該去找尋那「小妖女」。但人海茫茫,卻又怎知龍靈珠是在何處,何況還有七年的時光,似乎也不必忙著去找她。

  不過想起了龍靈珠,他卻不能不想起這七年來和他相依為命的「爺爺」了,這「爺爺」其實是龍靈珠的「爺爺」。

  「可惜龍靈珠卻不肯認她爺爺,唉,她不肯認爺爺,我只能替代她了。不過,爺爺雖然疼我,在他的心中,我總還是不能替代他的嫡親的孫女兒的。」

  「但無論如何,她不肯認爺爺,我就更加把她的爺爺當作自己的親爺爺了!」楊炎心想。

  可是他雖然想念爺爺,卻又怕回去見到爺爺。

  「當然不能告訴爺爺,他的孫女兒是這麼樣恨他。說謊話騙他麼。下山不過半年多點,這麼快就回去,爺爺一定要怪我不肯為他盡力尋找的。我編造的謊言又能騙得過他嗎?」他心亂如麻,悵悵惆惆的獨自前行,不知不覺也到了山下了。

  日已西斜,晚霞如血。人在大草原上。

  天蒼蒼,地茫茫。但風吹草低卻是不見牛羊。

  不見牛羊卻見人!

  正當他惘惘前行對周圍一切都不加理會,只是胡思亂想之際,陡聽得有人喝道:「小畜生,給我站住!」這一喝把他的白日夢喝醒,把他從獨自一人世界中喚了回來!

  ※※※※※※※※※※※※※※※※※※※※※※※※※※

  抬頭一看,楊炎不禁登時呆了。

  面前是兩個他還依稀認識的人,一個是他師父唐經天的二弟子甘武維,一個是他師伯鐘展的大弟子石天行。而石天行正是石清泉的父親!

  原來唐嘉源既怕辣手觀音當真找到楊炎,把楊炎帶回家去,這不但對天山派不利,也將令他對孟元超無法交代,又怕石清泉對付不了辣手觀音。石清泉那副傲慢的性情他是知道的,很可能在言語中得罪辣手觀音,辣手觀音就施「辣手」。他可不想在剛剛錯任掌門的時候,就鬧出禍事來。

  是以他請三位師兄聯袂下山,接應石清泉。

  在他父親唐經天做掌門的時候,天山四大弟子已經名震武林,成名遠遠在他之的,這四大弟子按年級排列是:石天行、丁兆鳴、白健城、甘武維。石丁二人是他師伯鐘展的得意弟子,白甘二人則是他父親的得意弟子,他的大師兄和二師兄。

  丁兆鳴由於有另外的事情早已不在天山,故而他只能請「四大弟子」中的其他三位師兄下山。

  在石、白、甘三人之中,石天行年紀最長,在唐經天去世之後,他已晉陞為天山派的長老之一,論輩份、論職位亦是以他最高,而且他又是石清泉的父親,因此這次的「三人行」是以他為首的。

  他們打聽到辣手觀音的行蹤,兼程趕路道來。但結果還是遲了一天,辣手觀音和她的兒子齊世傑早已回家去了。

  今他們做夢也想不到的是,他們沒碰上辣手觀音楊大姑,卻碰上了石清泉。

  本來石請泉是最先來追辣手觀音的,碰上他應該不算是什麼「意外」。

  但他們碰上的卻是被割掉了舌頭的石清泉!

  這就不僅令他們大感意外,而且大為震怒了!

  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膽敢如此侮辱天山派的弟子?要知按照江湖的禁忌來說,「殺人不過頭點地」,雙方動武,死傷難免,被殺者所屬的門派,雖然可能要為他報仇,卻並不認為是受了侮辱的。但像割掉舌頭、挖掉眼睛之類的事,那就可比被人殺死更令死者的同門難以忍受了,這是對整個門派的侮辱。即使是辣手觀音,她的一生雖然殺人無數,也還未做過這樣的事的。

  起初他們以為是辣手觀音,好不容易才弄清楚整個事情的「真相」,當然這「真相」只是石清泉以筆代舌,寫出來的「真相」。

  「真相」一明,登時把他們氣壞。他們怎也料想不到,這個割掉石清泉的舌頭的「兇徒」,這個侮辱天山派的「魔頭」,竟然不是什麼邪派妖人,而是本派弟子。而且不是普通弟子,是他們師父最鍾愛的關門弟子,是師父臨終之際還念念不忘的那個失蹤七年的楊炎。倘若是異派所為,他們還不會這樣氣惱,本派弟子如此作為,那更是罪不可恕,必須按照門規嚴懲的了。

  白健城歎口氣道:「好在師父早死半年,否則如今也會給這逆徒氣死!」

  甘武維道:「俗語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小畜牲失蹤七年,不知交上了什麼妖邪之輩。」

  他雖然和師兄一樣痛罵楊炎,但語氣之中,卻還未到深惡痛疾的地步,甚且隱隱有幾分為楊炎「曲為回護」的。

  石天行哼了一聲,說道:「恐怕還不僅僅是誤交匪人這樣簡單呢!他的生父楊牧,如今已做了大內侍衛。他失蹤了七年,怎知他是去了何處。」雖然話說「怎知」,話中之意則已是猜疑楊炎和他的生父做了一路的。

  甘武維是顧念先師,內心希望師兄對楊炎稍為從輕發落的。但在師兄盛怒之下,亦是不敢明言了。因此只能順著師兄的口氣說道:「有其父必有其子,這句聖人的話是沒錯的。說老實話,當年師父收他做關門弟子之時,我已經覺得很不妥當,只是礙於他義父繆大俠的面子,不便對師父勸諫而已。」

  石天行說道:「縱然這小畜牲不是鷹爪,所犯的惡行亦已是罪不容誅,這是咱們本派清理門戶的事情,可不能再顧任何人的情份了。」

  甘武維不敢再說,只能與白健城同聲說道:「這個當然,這小畜牲該當如何處置,請師兄作主。」

  石天行是長老身份,有權替代掌門人清理門戶,當下便即吩咐白健城把他的兒子送回大山,將事情的經過稟告掌門,他和甘武維立即去找楊炎。

  甘武維雖然不想把楊炎置之死地,但對楊炎的「惡行」,他也是極為生氣的。不過和石天行比較來說,他卻還保持幾分冷靜,一路走一路想,不禁又起了一個疑心。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8 22:16:14     標題: 第十回 怒氣難消傷長老 清規數犯叛師門(2)

  他是知道石清泉對冷冰兒求婚不遂之事的,不禁想道:「冷冰兒一向端莊、冷肅,怎會和楊炎幹出那等醜事。說不定是石清泉誇大其辭?楊炎割掉他的舌頭,雖然罪無可恕,但還不至於死。」

  他不敢代楊炎向師兄求情,只能希望找不著楊炎。

  他們到石清泉出事的那個山上去找,按通常的情形而論,已經過了一個晚上,楊炎犯了事應該馬上離開的,只因不知楊炎是逃向何方,只能姑且到原來的地方一試而已。

  想不到他們未曾上山,在山腳就碰上楊炎了。

  石天行冷笑道:「你這無法無天的小畜牲,你也知道害怕了麼?你望著我幹嘛?你說話呀,說呀!說呀!」

  楊炎說道:「石師叔,你要我說什麼?」他和石天行本是同輩,但因年紀相差太遠,石天行的兒子都比他大得多。他小時候習慣了稱呼冷冰兒做「姐姐」,是以也習慣了跟冷冰兒稱呼石天行做「師叔」的。天山派前任掌門唐經天是一個脫略形骸、不拘小節的人。對長幼尊卑之禮,一向是不大嚴格講究的。

  石天行大怒喝道:「誰是你的師叔,你自己做過的事情,你自己應該知道!你居然還敢站在我的面前說話,給我跪下!」

  楊炎冷冷說道:「你既然不承認是我的長輩,我為什麼還要向你下跪?」石天行氣得雙眼翻白,唰的就要拔出劍來,喝道:「小畜牲,你,你,我斃了你!」

  甘武維連忙攔住他,說道:「師兄,本派開宗立派以來,從沒出過這等逆徒,一劍將他殺掉,未免便宜他了。清理門戶是件大事。小弟之見,似乎應該把他拿回天山法辦,以儆傚尤。請師兄暫且息怒,讓小弟審問他。」

  石天行道:「好,那你就審問他吧,問他認不認罪?」

  楊炎亢聲說道:「我犯了什麼罪?」

  甘武維道:「石清泉的舌頭是不是你割掉的?」

  楊炎說道:「不錯,是我割掉的!」

  甘武維不覺也變了面色,喝道:「你為什麼對同門也下得如此辣手?」

  楊炎冷笑道:「誰叫他侮辱冰姐,不是看在冰姐的份上,恐怕他早已沒有性命回去向你們胡說八道了,豈止只割舌頭!」

  石天行暴跳如雷,喝道:「是誰侮辱冰兒,虧你還有臉皮在我面的胡說!」他把「侮辱」二字誤解,繼續罵道:「冷冰兒和你情如姐弟,你這禽獸不如的小畜牲,竟敢和她幹出那等醜事!

  看來她縱然淫賤,尚不至於這樣無恥,多半是你這小畜牲不知用什麼法子迷惑了她的本性的,好,甘師弟,這小畜牲既然承認是他做的「好事」你先廢了他的武功再說!」

  楊炎給他一罵再罵,不由得也是怒火大發,陡地喝道:「石天行,你嘴裡放乾淨點!既然你不認我做師弟,我也無須對你客氣,如今你罵了我,又罵了我的冰姐,我要你先向我陪罪!」

  剛說到「賠罪」二字,只覺寒光耀眼,一柄青鋼劍已是指到他的面前。

  不過這次拔劍刺他的卻不是石天行,而是甘武維。

  原來甘武維情知師兄一定忍受不住,故而只能自己搶先動手方能救得楊炎一命。

  他這一劍是刺向楊炎的麻穴的,出招看似甚勁,劍尖的力道卻輕。他背向石天行,石天行看不見,楊炎此時武學造詣己在兩個師兄之上,一看就知。

  「看來這位甘師兄對我倒還似乎略有幾分情份,我可不能難為他。」當下一個移步換形,輕輕揮袖一拂蕩歪他的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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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下頗出甘武維意料之外,心想:「莫非這七年中他得到什麼奇遇?這一拂的功力已是勝過一般弟子苦學十年。」他可還未知道,要是楊炎用上全力,這一拂就令他的劍飛出手去。

  不過他刺不著楊炎的穴道卻是更加擔心了,他擔心的倘若他降服不了楊炎,石天行非出手不可。雖然清理門戶按規矩是該在同門大會之中宣佈他的罪狀,方能「當眾法辦」的,但石天行是長老身份,在叛徒拒捕的情形底下,按規矩他也有權置之於死。石天行在盛怒底下一出手,還能不取了楊炎的小命?

  他趕忙向楊炎打了一個眼色,同時如影隨形的就撲上去喝道:「你,你反了?你可知道欺師滅祖是什麼罪名?我勸你還是趕快認罪,隨我們回天山的好!否則只怕你更會身敗名裂,死了還要落個臭名!」

  楊炎知道甘武維的「好心」,但卻怎能讓他廢掉武功?而且他也氣不過石天行對他的謾罵。氣怒之下,無暇考慮後果,一聲冷笑,便即說道:「我的師父已經死了,做不做天山派的弟子也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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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言一出,本來想要「回護」他的甘武維也不禁勃然大怒了,氣得顫聲喝道:「楊炎,你,你果然是要欺師滅祖,反出本門!」聲出劍發,這一下可是毫不留情了,使出的是追風劍式中的刺穴絕招。力透劍尖,一招之內,連刺楊炎的七處大穴。

  追風劍式快逾飄風,楊炎接連三下移形易位的輕靈身法,兀是未能完全閃開,只聽得「嗤」的一甫,楊炎的衣角被劍尖穿過,只差毫黍,險些就要給他刺著胯骨的中盤穴。這中盤穴是足少陽經脈的交會之點,倘給刺著,武功最少要給廢掉一半。

  楊炎情知不能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對付甘武維的追風劍式,當下只好也拔出劍來,噹的一聲,隔開了甘武維刺來的長劍。

  甘武維既是痛心,又更氣惱,喝道:「好,我倒要看看你七年來學了什麼精妙的劍法,居然膽敢背叛帥門!」一招「雪花六出」的凌厲劍招隱隱有朔風怒號、雪花撲面的劍意。

  楊炎橫劍一封,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甘武維虎口隱隱酸麻,不禁暗暗吃驚:「這小子不但劍術精妙,內功居然也這麼了得!」他可不知,楊炎只是用上三成內力。

  甘武維跟著又想:「但我可不能敗給他,我敗給他失掉面子事小,石師兄一出手這小子可就性命難保!」他想起揚炎是師父生前最鍾愛的關門弟子,實是寧願自己廢掉楊炎的武功,也不忍見楊炎喪在他師兄的手下。

  但此際他要取勝也沒把握,更遑論廢掉楊炎的武功?

  他不敢和楊炎硬拚,只好運劍如鳳,稍合即分,一沾即退,希望以迅捷異常的劍法,乘暇抵隙刺著楊炎的穴道。

  楊炎不知他的用意其實還是想要保全自己,見他劍招如此狠辣,不禁亦己有點動氣。

  楊炎陡地喝道:「甘師兄,你苦苦相逼,恕小弟不客氣了!」劍光一起,矯若游龍。不但身受的甘武維感到吃力,連旁觀的石天行都不覺暗暗吃驚。看了一會,方始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想道:「本門劍法,天下第一。這小子的劍法雖然不弱,畢竟是稍遜一籌。而且他的功力尚淺,看來是用不著我出手了。嘿嘿,讓甘師弟廢掉他的武功更好,免得別人說我假公濟私了!」

  他那知道,楊炎其實是未盡全力的。

  楊炎心高氣傲,兩個師兄說他反出本門,他就索性不用天山劍法。用他「爺爺」龍則靈教給他的「龍形十八劍」。

  「龍形十八劍」以剛猛見長,在招數的精微方面比不上天山劍法,劍勢的渾雄則有過而無不及。認真說來,兩種劍法實在是各有千秋。

  但正因為「龍形十八劍」是以剛猛見長,楊炎不敢用上內力,自是難免相形見絀了。

  再過一會,甘武維出招越來越快,好幾次險些就要刺著楊炎。

  楊炎正在躊躇,想要運用內功,又怕自己這套劍法太過剛猛,萬一失手,只怕甘武維抵敵不住就要重傷。雖然他已動氣,但還是不願傷害甘武維的。

  舉棋未定,甘武維唰的又是一劍刺過來了。

  這一劍又快又狠,一招之內,遍襲楊炎九處穴道,他已經使出天山劍法追風劍式中最厲害的一招了。

  楊炎情知閃避不開,百忙中只好揮袖一拂,使上五成內力。甘武維腳步一個踉蹌,這一劍就劍歪了,連一處穴道都沒刺著。

  石天行哼了一聲,冷冷的說道:「甘師弟,你何必對這小畜生劍下留情!」甘武維被楊炎那一拂之力,胸口隱隱作悶,呼吸都還未曾舒暢,有苦也說不出來。

  楊炎被他一再侮辱,怒極氣極,反而哈哈大笑出道:「老畜生,你不服氣,你來試試!」

  石天行本來就想親自動手,這一下更加激得他暴跳起來,喝道:「甘師弟,你不敢殺他,我來殺他!你給我退下!」拔劍出鞘,立即痛下殺手!

  石天行名列天山四大弟子之首,內功劍法都是遠在甘武維之上。這一劍猛的刺將出去,隱隱挾著風雷之聲。

  甘武維雖然已知楊炎的武功不凡,但真正的深淺如何卻還未知,他怕石天行殺了楊炎,也怕楊炎傷了他的師兄。是以師兄雖然叫他退下,他仍是不能不揮劍再上。而且盡量搶攻,希望能夠由他搶在前頭,廢掉楊炎的武功。只要能夠廢掉楊炎的武功,料想可以稍解師兄之怒,保全楊炎性命的指望就多了幾步。

  天山派兩大高手合鬥楊炎,楊炎可就不能從容應付了。

  他逐漸用到了七分內力,仍是險象環生。

  他不願意傷甘武維,甚至也不願意殺石天行。石天行雖然可惡,到底不及他的兒子可惡。楊炎對石清泉也只不過割掉舌頭而已。

  但石天行卻是要取他性命的。

  劇鬥中三柄長劍顫成了三團劍花,三個人都在劍光籠罩之下。

  在這樣劇鬥的情形底下,楊炎要避免傷及甘武維,可真是耗盡精神了。

  甘武維雖然不想取他性命,也是要廢他武功的。

  好幾次楊炎由於避開甘武維,險些給石天行刺著。

  楊炎喝道:「甘師兄,你退下,我不想傷你!」

  他不這樣說還好,他這麼一說,甘武維攻得更急。

  「噹」的一聲,楊炎把甘武維的長劍盪開,但想要刺他穴道,卻沒刺著。

  說時遲,那時快,石天行趁著他稍微分多一點心神對付甘武維之際,一招「鐵騎突出」刺到他的胸膛。

  楊炎身形疾轉,胸口雖然沒給刺個正著,左臂已是給石天行的劍尖劃開了幾寸長的傷口。

  楊炎猛地一聲大喝,反撲回來,劍掌開發。

  一陣斷金戛玉之聲,石天行的劍斷為兩截。

  甘武維大吃一驚,連忙喝道:「楊炎,你敢!」

  話猶未了,只見石天行搖搖晃晃,忽地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倒在地上。甘武維尚未來得及喝阻楊炎,他的師兄已經是受了重傷了!

  原來在這最後一招,楊炎已是出盡全力,劍法的剛勁也還罷了,掌上的力道更是有如排山倒海,石天行如何禁受得起?

  楊炎把師兄傷得這樣重,心裡不覺亦是有點悔意,但既已造成這樣的局面,難道他還能向石天行賠罪不成?

  當下他嘿嘿的發出幾聲冷聲,拂袖便向前行。

  他的左臂給石天行的劍尖劃開了幾寸長的傷口,鮮血一滴一滴的滴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傷得雖然不重,可也必須料理了。

  石天行雙眼睜得銅鈴般大,強忍疼痛,怒聲喝道:「甘武維,我以長老身份,命你替我殺掉逆徒!咱們縱然都活不成,也不能讓他獨留人世!」

  話中之意,即是要某武維與楊炎同歸於盡。他知道甘武維打不過楊炎,但楊炎此際亦已受傷,甘武維則尚未受傷,要是甘武維肯捨棄自己的性命,那就未必沒有與楊炎同歸於盡的指望。

  ※※※※※※※※※※※※※※※※※※※※※※※※

  這是最嚴厲的命令,為了維護師門榮譽,甘武維縱然不想依從也得依從,何況他此際亦已是十分痛恨楊炎!

  甘武維大吼一聲,手中長劍化作了一道銀虹,擲向楊炎。

  他是生怕追楊炎不上,因而使出了追風劍式最後一招絕招,這一招可在百步之內,「飛劍」傷人。劍已脫手。倘若傷不了對方,那當然是準備自己送命的了。故此這一招在師父傳授他的時候,曾經鄭重告誡過他,非到最後關頭,決不可輕易使用。這叫做「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楊炎心亂如麻,恍若視如不見,聽而不聞。

  猛覺背後勁風颯然,他這才反手一彈。

  「錚」的一聲,彈個正著。背後就像長著眼睛一般,剛好彈著無鋒的劍脊。」

  但天山劍法的絕招豈比尋常?而且這一招也正是甘武維畢生功力之所聚。

  彈是彈開了,但餘勢未衰,劍鋒掠過,在楊炎的小腹上又畫開了一道傷口。

  這一次的傷可比左臂的重得多了。饒是楊料內功深湛,也禁不住「哎喲」一聲,彎下腰來!

  楊炎心頭的創傷比身體的創傷更重。本來對他還有幾分「好意」的甘武維竟然對他使出了這樣狠毒的殺手絕招!

  「難道我當真是大逆不道,十惡不赦麼?」這霎那間,楊炎的自暴自棄、憤世嫉俗的心情不覺更加強烈。

  甘武維大喝道:「小畜生,我和你拼了!」

  撲上去便要扭打楊炎。楊炎又是傷心,又是氣惱,但見甘武維滿額紅筋暴漲、氣急敗壞跑來的那副模樣,不知怎的,又覺得他有幾分可憫。

  他腹痛如絞,無暇敷上金創藥,只好用急救之法,迅速點了傷口附近的幾處穴道,這是一種暫時的止血之法。說時遲,那時快,甘武維已經撲到他的身旁。

  楊炎淒然說道:「甘師兄,你真要取我性命。」

  甘武維怔一怔,但這不過是瞬目的躊躇,倏地一拳就掃出去。

  楊炎雙眼火紅,左掌一撥,右手抓下。

  「卜」的一聲,楊炎的胸膛中了他的一拳,但卻抓住了他的琵琶骨。

  琵琶骨被抓,武維登時發不出話來了。

  楊炎冷冷說道:「甘師兄,對不住,我不能讓你廢了武功!」

  這霎那間,甘武維不覺一股寒意,直透心頭。

  他說過要廢楊炎的武功的,如今楊炎講出這樣的話,是不是要反轉過來廢掉他的武功呢。

  「小畜生,你,你殺了我,……」話猶未了,只見楊炎雙眼圓睜,一指向他太陽穴戳下。

  甘武維閉目待死,忽覺渾身麻軟,楊炎手一鬆,他就跌倒地上,抓不起來了。

  原來楊炎剛才只是嚇一嚇他,並沒有點他的死穴,而是點了他的麻穴。

  楊炎回過頭來,向石天行走去。

  石天行受的內傷是比楊炎更重的,他雖然隨身攜帶有金創藥和碧靈丹,但金創藥只能治外傷,碧靈丹解毒最有效,治內傷功效則是平平,而且他此際亦已根本沒有氣力把藥取出來了。

  此際他已是到了奄奄一息的田地。但一見楊炎走來,卻不知那裡來的氣力……」

  本來已經奄奄一息的他,居然能夠大聲罵了出來。雖然聲音有點嘶啞:小畜生,有種的你殺了我!否則我只要有口氣在,非揭發你的醜事不可,你和那小賤人都……」

  他知道楊炎最怕別人罵冷冰兒,所以他雖然不想罵冷冰兒,也要將她和楊炎牽連在一起罵了。他是忍受不了內臟流血的劇痛,想圖個「痛快」,想激使楊炎一劍把他殺掉的。

  他正要再罵下去,只聽得楊炎已在冷冷說道:「你再罵,我先打你十七八記耳光,再割掉你的舌頭!嘿嘿,你想求死是不是?我偏有辦法,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一下倒是比張天師的靈符還靈,石天行登時閉上了嘴,不敢再罵。

  他名列天山四大弟子之首,要是當真被打了耳光,只怕死了也會給人嘲笑。

  被打耳光之辱他都受不起,更何況還有更進一步的侮辱——被割舌頭。

  他閉上了嘴,可是楊炎卻偏要他開口。

  楊炎一托他的下巴,輕輕一捏,石天行不由自己的「啊呀」一聲,嘴巴張大。他只道楊炎當真要割掉他的舌頭,嚇得幾乎暈了過去,那知楊炎卻是把一顆藥丸塞入他的口中。

  原來楊炎雖然憎恨他,卻還不願意讓他死的。他強逼石天行吞下的這顆藥丸,是他「爺爺」秘方配製的靈丹,治內傷的功效不在少林寺的小還丹之下。

  「石天行,你回去好好養傷,一年之後,當可恢復如初。我傷你,也救了你的命,你要報復那是你的事情,我自問已是對得起你。你是天山派的長老,你要把我逐出門牆,那我不做天山派的弟子就是。我不做天山派的弟子,你那些什麼『清理門戶』的話頭,也用不到我的身上了。總之,從今以後,咱們的同門情份,一筆勾銷!」

  他痛快淋漓的大說一頓,把胸口悶氣發洩出來,回頭就走。由於說話太多,耗損精神,腹痛更劇痛,鮮血又流出來了。

  他吞了一顆藥丸,但他的腹部的劍傷主要乃是外傷,必須敷上上好的金創藥的。

  他知道石天行的身上必定有金創藥,他也知道天山派的金創藥比他爺爺的金創藥好得多。可是他心高氣傲,當然不願意去拿石天行的金創藥,甚至不願意在他的面前敷上自己的金創藥。

  於是他一喂石天行吞了那顆藥丸,立即回頭便走。

  四野無人,時節已是冬季。冬天的雪山腳下,是不會有猛獸下山也不會有人來的。他不必擔心石甘二人受到傷害。石天行內傷雖重,抵禦嚴寒的功力料想還有。

  他點了甘武維的穴道,但並非是用重手法點穴。估計最多也無須一個時辰,甘武維便能自解。甘武維的穴道一解,就有保護石天行的本領,有風險也只不過是一個時辰之內的風險。

  此際,他亦已沒有心情再去詳加考慮石甘二人可能遭受的風險了。

  此際,他最擔心的倒是冷冰兒。冷冰兒可能遭受什麼風險,那是他無法估計的。

  他心亂如麻,禁不住心頭苦笑:「割掉石清泉的舌頭,已經鬧得天翻地覆,如今又重傷了身份是天山派長老的他的父親,恐怕天山派的長幼同門,都不會放過我了。不過,我反正不想做天山派的弟子,也不會到天山去,除非他們有本領殺得了我,否則他們怎樣鬧得大翻地覆,也是與我無關。

  「但冰姐姐與我不同,她始終是要回去的,因為她還要做天山派的弟子,石天行父子不肯放過我,自也不肯放過她,她一回天山,可就不知要受到多大的侮辱與磨折了!」

  楊炎心亂如麻,不禁有點後悔,剛才不應該讓冷冰兒離開了他,更不應該與她擊掌立誓,許下諾言,七年之內,不能見她的面。

  他並不知道冷冰兒身往何方,他只是在想冷冰兒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在他的身邊。

  他沒想到冷冰兒會到義軍中去,(或許因為孟元超是義軍的首領,故此在他的潛意識裡,根本就不願意去想他的冰姐還會有這麼一個去處吧?)他只是相信自己的力量:「唉,天下除了我,還有何人能夠保護冰姐的平安?」

  不知不覺已是中午時分,陽光照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耀眼生輝,可惜陽光卻溶化不了他心頭的冰雪。

  不知是否因為心上的陰霾未能消散,雪原的陽光也似乎帶著幾分寒意。

  想起冷冰兒處境的艱險,楊炎不知不覺打了一個寒噤。此時他已經是走過了一片草原,走到了山邊了。

  正自胡思亂想之際,忽聽得健馬嘶鳴,來的似乎不只一騎。

  楊炎恐怕來的是天山派弟子,又起風波。他受傷甚重,莫說不能再戰,即使尚有餘力,他也不願再傷同門。於是趕忙藏躲。

  他剛剛藏好身軀,只見冰雪覆蓋的草原上已是出現了四個騎馬的人。

  他認得其中一個人是丁兆鳴,丁兆鳴是在「天山四大弟子」名列第二的人物。若論內功造詣,他或許不及石天行,但論劍法之精,他還在石天行之上的。

  楊炎暗暗吃驚,心裡想道:「幸虧我見機得早。否則只是一個丁帥兄,我現在就不是他的對手了。但那另外的三個人卻似乎不是本門弟子,不知他們又是何等人物。」

  心念未已,只聽得了兆鳴「咦」了一聲,說道:「你們看,這雪地上有血跡!」

  楊炎心頭卜卜跳動,只怕他們會跟蹤血跡找到自己。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8 22:16:33     標題: 第十回 怒氣難消傷長老 清規數犯叛師門(3)

  一人笑道:「或許是獸血也說不定。在這寒冬臘月,不會有人在雪原上行走的。咱們有要事在身,恐怕也不能去查個水落石出了,丁師叔,你的意思怎樣?」

  這個人是四人之中年紀最輕的一個,看來似乎還未到三十歲年紀。說也奇怪,楊炎雖然看不清楚他的面貌,卻依稀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但左思右思,卻是怎也想不起來。

  「奇怪,他稱呼丁兆鳴做師叔,應該是本門弟子才對,怎的我又不認識他?難道是我走了之後那一位師兄所收的弟子?」楊炎心想。

  丁兆鳴道:「我不是想要多管閒事,只是有點奇怪而已。你說得對,咱們大事要緊,即使真的有人受傷,咱們也沒功夫去仔細找尋了。」

  那年輕人本來以為是獸血的,聽得了兆鳴這樣說,卻可不禁有點忐忑不安了。說道:「丁師叔,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倘若當真是有人受傷,那咱們倒不妨稍為耽擱。」

  丁兆鳴道:「我並沒有說一定就是人血,在這冰天雪地之中,假如是有人受傷,他應該不會走得多遠就在附近倒下的。但咱們目力所及卻沒發現人跡。因此即使真的有人受傷,這個人料想也該是個武功高強的人,用不著咱們替他料理,他早已走得遠了。否則,就一定是已經死掉,屍體給冰雪覆蓋了。」

  第三個人道:「依我看,這個可能最大,冰天雪地,不管是人是獸,除非他是剛剛受傷,否則恐怕定是凶多吉少了。但若是剛剛受的傷,在草原上我們看得比平地上遠得多,又不會看不見他的道理。所以不管是那一種可能,咱們想要搜尋傷者,恐怕都是白費功夫的,咱們還是走吧。」

  楊炎偷聽到這裡,只聽得鞭聲呼揚,那一行四人已是快馬加鞭,不過一會兒,就在他的眼前消失了。

  其實丁兆鳴雖沒斷言乃是人血,心中卻有九分懷疑是人血的。

  那年輕人雖然也有過對塞外生活三年的經驗,但經驗到底不及丁兆鳴豐富。他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只知道寒冬臘月不會有人在雪原上行走,而丁兆鳴則還知道在這季節野獸也不會下山。

  不過他懷疑的那兩個可能倒是並沒刻意騙那少年。除非傷者武功極高,否則應該早已死掉。

  這個少年人是有著很緊要的事情等他去做才未回疆的,他自是不想讓他多管鬧事了。

  楊炎看不見丁兆鳴的背影方始鬆了口氣,他一口氣走了這麼多路,身上的傷也是必須料理了。

  他鼓其餘勇,走到山上,找到了一棵「大青樹」,這是生長在塞外的一種喬木,樹葉極為茂盛,蔥寵聳立,濃陰蔽地,四季常青,可以躲避風雨。對於受了傷的楊炎,在這棵大樹下歇息療傷,正是最適宜不過。

  他已經疲倦不堪,敷上了金創藥,倒頭便睡,不消片刻,熟睡如泥。

  楊炎熟睡如泥,他做夢也設想到,那個似曾相識的陌生人,此時正在為他闖下的大禍而相驚受怕,卻又不能不來親手捉他。<center><B><FONT COLOR="#CC33CC">奇恥大辱恨難消</FONT></B></center>

  石天行被楊炎逼他吞下一顆藥丸,初時以為是毒藥,過了一會,只覺丹田裡一股熱氣升起,不但疼痛大減,精神也好了許多。他方始相信這顆藥丸當真是功效不遜於少林寺的小還丹的靈藥。

  「這小子眼中雖然沒有我這個師兄,總算還不敢斬盡殺絕!不過他想我感激他這點小恩小惠,那是做他的夢!」他想。

  其實這可不是小恩小惠,要是沒有這顆藥丸,石天行的內傷那麼重,不死只怕也得半身不遂!

  但他所受的內傷卻也是楊炎給他的,愛子割舌之辱,本身受傷之恥,又豈是楊炎這顆藥丸所能抵消?

  甘武維的功夫本來可以一個時辰之內,運氣沖關,自行解開穴道。但有一個死生未卜的師兄躺在他的身邊,他自是難免心緒不寧,如何能夠運用精純的內功心法?

  不過穴道雖然未能解開,他已是可以張口說話。

  忽見師兄在地上動了兩下,眼睛徐徐張開,跟著一聲呻吟。原來是石天行試一試能不能夠爬起來。

  甘武維吃了一驚,連忙問道:「師兄,你怎麼啦?」楊炎逼石天行服藥在後,點他穴道在前。他可不知是藥丸功效。

  石天行見他能夠開口,亦是有點驚異,憤然說道:「還死不了!你的穴道解開了麼?」甘武維道:「尚未解開,不過也差不多了。那小子倒是有點手下留情,沒用上重手法。」

  石天行怒道:「這小子是想略施小惠,希望咱們能夠饒他。哼,哼,我是絕不會饒他的,你領他的情,那是你的事!」

  甘武維連忙說道:「師兄,你別誤會。咱們天山派開宗立派多年,多的是俠義之士,從沒出過這等逆徒,莫說咱們今日都是受了奇恥大辱,即使他沒點我穴道,我也不能饒他!」

  石大行這才微露笑容,說道:「好,那你趕快運氣沖關,解開穴道吧。」

  甘武維還不放心,說道:「師兄,你好了點麼?」

  石天行道:「好得多了。不過恐怕最少也得三天方能走動。傷好之前,我是全憑你的照料。你還不趕快解開穴道。」

  甘武維這才寬顏讚道:「師兄功力深湛真是遠超儕輩,換是小弟受了這麼重的傷定然必死無疑,怎能恢復得這樣快!」

  石天行面上一紅,說道:「雪原上雖然罕有人來,也須預防萬一。我還要等你護送我回天山呢,別多說了,快快解穴。」

  他們以為沒有人會在這寒冬臘月出來,那知話猶未了,就聽見了來得有如暴風驟雨的馬蹄踐地聲音。甘武維吃了一驚,說道:「來的共有四人之多,卻不知是什麼人?」

  石天行想起了一夥人來,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

  他是想起了辣手觀音楊大姑和她那兩個師侄,心裡想道:「莫非是楊炎這小畜生已經和他的姑母會合,辣手觀音老於世故,她聽了楊炎所說的剛才之事,縱然楊炎不想殺我,她為了保護她的侄兒,也要楊炎陪她再來,以免留下後患!」如何才能免除後患,當然是要殺人滅口,斬草除根的了!

  他身受重傷,甘武維又未曾解開穴道,要逃也逃不了!

  說時遲,那時快,四騎快馬已是跑到雪山腳下,相互看見了。甘武維又喜又驚,啊呀起來道:「丁師兄,原來是你!」

  丁兆鳴更為驚詫,說道:「躺在你身邊的是不是石師兄,這,這是怎麼回事?」他騎在馬上還沒看得十分清楚,但也看得出這個躺在地上的人,是受了重傷。

  他是個武學大行家,在和甘武維相認之後,見他仍然坐著不動,立即也就看出了甘武維是給人點了穴道。他連忙跳下馬來,待要先替師弟解穴,那年輕人卻比他更快,搶在前頭,一下子就給甘武維解了。丁兆鳴一見他的手法,不禁暗暗慚愧,想道:「倘若換了是我,恐怕最少也得一盞茶時刻才能給他解開。」

  甘武維剛才只是注視師兄,沒有怎樣留意這個少年,此時方始知道他是誰,不禁面色大變,登時呆了。

  這個年輕人不是別人,正是楊炎的哥哥孟華!

  原來丁兆鳴是奉了掌門師弟之命,到柴達木報喪,此時方始和孟華以及兩位義軍頭目一起回來的。天山派四大弟子之中,丁兆鳴和義軍的關係最深,且是孟元超的好朋友,故此唐嘉源選中了他。

  孟華早就想來回疆找尋弟弟,只因這幾年來他已逐漸成為冷鐵樵最得力的助手之一,軍務繁忙,冷鐵樵輕易不能讓他離開,是以遲遲未能成行。但這一次卻是冷鐵樵要他來的。

  盂華在內功心法上曾得天山派前怔掌門唐經天的指點。他雖然不是唐經天的正式弟開,卻是天山派的記名弟子。(一派的記名弟子和只屬於該派某一個人的記名弟子身份不同,他沒有固定的輩份,可以和派中長老平起平坐,也可以和最低一輩的弟子平等論交。一般而言,地位甚高,有點半主半客的身份。)是以冷鐵樵要找一個適當的人,代表他和義軍到天山弔喪,孟華自是當然的人選了。這次冷鐵樵給他一年假期,讓他在弔喪之後,可以去找尋他那失蹤已達七年的弟弟。

  另外兩個陪同孟華前往天山弔喪的人,也都是義軍的重要人物,一個名叫邵鶴年,一個名叫劉抗。

  說起來這兩個人也是多少和楊炎有點關係的。邵鶴年的妻子是楊炎之母雲紫蘿的表妹,劉抗的妻子則是楊炎義父繆長風的師侄。他們雖然從未見過揚炎,對楊炎也是頗為關心的。

  邵劉二人除了弔喪之外,還有一個任務是代表義軍和回疆十八個部落聯絡。義軍曾與回疆各族有過聯盟抗清的往事,這次是要他們重申前盟,哈薩克族的「格老」羅海,就是他們所要聯絡的首要人物。

  ※※※※※※※※※※※※※※※※※※※※※※※※

  本來孟華與羅海父女的交情最深,但因為這次他必須多花精神找尋弟弟,因此在這項任務上,他只能是處於協助邵劉二人的性質。

  楊炎失蹤已達七年,孟華本來只是抱著「盡人事而聽天命」的念頭來找弟弟,以為希望甚屬渺茫的。

  想不到他們未到天山,就碰上了與丁兆鳴並列「天山四大弟子」的另外兩人。更想不到的是在這兩個人的口中,聽到了弟弟的消息。

  而且是這樣令他痛心的消息!

  盂華給甘維武解開穴道,甘維武一見是他,面色立變,開口便道:「孟大俠,你來得好!」

  孟華因為了兆鳴是父親的好朋友,他自是不敢和天山派四大弟子平輩論交,一向都是自抑身份,稱呼他們做師叔的。如今甘維武一開口!就稱他為「孟大俠」,聽來可是十分礙耳了!

  「礙耳」事小,甘維武那冷澀的語調,激憤的神清,更是把孟華嚇了一跳。他剛剛給甘維武解開穴道,真是莫名其妙,不知何以甘維武會用這樣的態度對他。

  丁兆鳴此時則已上前扶起師兄。

  石天行雖然已從鬼門關上走了回來,但在丁兆鳴眼中則還是受傷極重的。他這一驚自是非同小可,嚇得聲音也都顫抖了,連忙問道:「師兄,你怎的受了這麼重的傷?是,是誰——」一面說一面掏出碧靈丹來,想給師兄服下。碧靈丹雖然不是治內傷的靈藥,但多少也有點功效,聊勝於無。

  石天行不待他把話說完,就推開他的手,吭聲說道:「我,我死不了,不用服藥。我要的只是報仇!你替我請、請孟大俠過來。」

  孟華用不著他請,早已過來了。

  他見石天行傷得這樣重,這一驚比剛才受到甘維武「莫名其妙」的對待更甚,無暇再和甘維武說話。

  丁兆鳴是四大弟子中較為懂得一點醫術的人,一把師兄脈膊,只覺脈息雖然微弱,跳動卻還正常,這才稍稍安心,心裡想道:「師兄當真不愧是同門之長,這傷雖重,已是不礙事了。他說無須服藥,倒也不假。」

  孟華從丁兆鳴面色的變化,也看出石天行並無性命之憂了。因為石天行剛剛說過要報仇的話,他便問石天行道:「石師叔,不知傷你的人是誰?」

  石天行冷冷說道:「孟大俠:你若不想我報仇,趁早現在把我的武功廢了!」

  盂華大吃一驚道:「石師叔,你、你這是什麼話?」伸手去摸石天行額頭,擔心他是因為傷而發高燒,以至神經錯亂。摸摸上去卻是冰涼的感覺,並沒發燒。

  石天行甩開孟華的手,冷冷說道:「什麼話?你要知道,問你那寶貝弟弟去!」孟華怔了一怔,說道:「我的弟弟?這麼說,你們已經找到了楊炎了?他在哪兒?」

  石天行哼了一聲,冷冷說道:「孟大俠,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要是我知道他在那兒,還用得著請你孟大俠去找他麼?」

  孟華雖然仍是莫名其妙,但從石天行的語氣之中,已經猜想得到事情定是與楊炎有關,心裡想道:「炎弟失蹤七年,莫非他是誤交匪人!石師叔為了救他,以至受了與他混在一起的匪徒暗算?」

  他只道猜得不錯,便即說道:「炎弟年幼無知,要是他做錯了什麼事情,我自應代他受責。不過石師叔是否可以說得明白一些……」

  話猶未了,石天行已是越發氣怒,一聲冷笑,說道:「孟大俠,我怎麼敢責備你?再說,你這位寶貝弟弟做的事情,只怕你雖然想攬在身上,你也擔當不起!」

  石天行是越說越氣惱,孟華則是越來越驚駭,顫聲問道:「炎弟究竟做了什麼錯事?石師叔,你叫我問他,敢情事發之時,他也在楊,你的仇人與他相識?」

  丁兆鳴勸道:「師兄暫且息怒,請把事情的經過,先和孟華說個明白。縱然楊炎做錯了事,孟華總還是咱們自己人,他也說過,他絕不會不理這件事的。」

  石天行這才像山洪爆發一般,兩隻眼睛好像要噴出火來,憤然說道:「孟華,你要知道我的仇人是誰,那我就告訴你吧,把我打得重傷的人,就是你的寶貝弟弟楊炎!」

  孟華驚道:「是楊炎?他怎麼能夠有本領傷你?」

  石天行嘿嘿冷笑,說道:「恭喜你啦,孟大俠,你有這麼一位武功高強的弟弟,你應該高興了吧?」

  孟華又是吃驚,又是氣惱,說道:「師叔,請你別這麼說,我好歹如今也還是天山派的記名弟子,要是楊炎當真幹出這等件逆之事,師叔,你儘管著落在我的身上,把他找回來按照門規處置就是。」

  石天行的氣才稍稍平了一些,改了稱呼,說道:「好,孟華,衝著你這句話,我把楊炎交給你就是。」他的意思本來是把楊炎抓回來這件事情,責成孟華去辦的。但受重傷之後又動了真氣,說了這許多話,這句話卻說得不夠完整了。

  甘維武想起盂元超、繆長風和天山派的交情,想起楊炎是恩師生前最鍾愛的關門弟子,是以痛恨楊炎,卻還不想做得太絕,找到這個機會,便即說道:「對,孟華,你是本派記名弟子,有權和長老以及掌門人一樣,處置犯了門規的弟子。我們自向沒有本領抓到楊炎,要是你有本領把他抓回來,就由你處置他吧。諒你也不敢徇私!」最後這句話當然是說給他師兄聽的了。

  石天行身受重傷,自忖最少也得一年方能痊癒,而且即使武功恢復,恐怕也還不是楊炎對手。既然要仗孟華去抓楊炎,他面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憑藉長老的權威反對甘維武之議,把處置楊炎之權搶回來了。不過聽了甘維武這麼一說,他卻是在氣惱之外,更多了幾分羞愧。

  「這小畜生因何會做出這等忤逆之事,兩位師叔可以告訴我麼?」孟華問道。他雖然不敢不相信石天行的說話,但總還有點疑心,是以不能不查根問底。

  石天行怒極氣極,索性把他認為是奇恥大辱的事情都抖出來:「你那寶貝弟弟自忖武功高強,做的無法無天的事情可多著呢!你要知道,就都告訴你吧。他不但打傷了我,點了甘師弟的穴道,還強姦了冷冰兒,割掉我兒子的舌頭!最先受禍的是清泉,他就是因為撞破的醜事遭禍的!」

  愛子慘遭割舌,對他來說是比自己受傷更為痛心的,他在極度激動情緒之下一口氣說了出來,說完不覺又暈倒了。

  孟華沒有暈倒,但亦已呆若木雞,唰的一下,臉上變得全無血色,身形恍苦風中之燭,搖搖欲墜了。

  ※※※※※※※※※※※※※※※※※※※※※※

  七年來他渴望得到弟弟的消息,想不到今日得到的卻是這樣一個痛心的消息!

  這七年來他除了關心弟弟之外,另一個他最關心的人就是冷冰兒。冷冰兒過去遭受的不幸太多,是以他也像楊炎那樣是希望冷冰兒得到幸福的。想不到他最關心的弟弟竟然侮辱了他最關心的朋友,冷冰兒非但找不到幸福,今後的一生也給他的弟弟毀了。

  (他當然沒有想到,楊炎之愛冷冰兒,正是深信自己能夠給他所愛的人以幸福的。而且冷冰兒雖然是覺得楊炎稚氣未消,卻也深信楊炎的誠意的。這對少年人所做的事情,絕對不是如石天行所想像的那樣醜惡。)

  可惜盂華雖然還是青年,卻不懂得這對年輕人的感情。在接二連三令他痛心欲絕的消息衝擊之下,他也不可能冷靜的去思索他們的感情,他之所以沒有暈倒,只是由於他沒有像石天行那樣受了重傷,本身深厚的內功,本能的發揮了支持作用而已。

  一個暈倒,一個呆若木雞,這可把其他的人嚇壞了。

  劉抗上去替石天行推血過宮,他深通醫術,比丁兆鳴高明。丁兆鳴則在勸慰孟華:「賢侄,你莫難過。楊炎這事情已經做了出來,傷心難過都是幹事無補,咱們還是一同想法,想想如何善後吧。」這幾句話他是在孟華耳邊悄悄說的。

  劉抗一面替石天行推血過宮,一面把耳朵貼著他的胸膛,聽他的心脈跳動。

  甘武維忐忑不安,問道:「我的師兄怎樣?」

  劉抗說道:「石大俠內功深厚,又服了少林寺的小還丹,再重的傷亦是可以無礙的了。他剛才不過一時怒火攻心,這才暈倒,過一會就會醒過來的。」

  甘武維詫道:「小還丹,你怎麼知道我的師兄是服了少林寺的小還丹?」

  劉抗說道:「請恕直言、令師兄是被一股極為剛猛的掌力所傷,雖然我不知道是那家那派的掌力,但卻知道決計不在少林寺的金剛掌力之下。當今之世,只怕也只有少林寺的方丈和江海天大俠才能硬接如此剛猛的掌力。令師兄的內功雖然深厚,但若不是有少林寺的小還丹,恐怕也不會慚復得這樣快。他如今氣機順暢,內傷早已無妨了。」

  甘武維甚為詫異,心裡想道:「原來師兄藏有少林寺方丈所贈的小還丹,怎的他卻從來沒有對我說過。」

  果然過了不多一會,石天行再度更醒過來。此時孟華亦已較前鎮定一些了。

  孟華說道:「我來的時候,發現雪地上有血跡,料想是我那不肖的弟弟留下的。我這就去親手捉他。」

  石天行道:「盂華,你是當今最負盛名的少年英俠,是江湖上人所共知的響噹噹的俠義道,我信得過你一定會秉公處理此事的,我不多說了,你去吧!」

  他口裡說信得過孟華,但誰也聽得出來,他正是恐怕孟華徇私,才會說這「多餘」的話。

  孟華劍眉二豎,說道:「清理門戶大事,晚輩不敢擅專,丁師叔,請你和我一起前往,處置此事!」弦外之音,自是要丁兆鳴負起監視他的責任,好讓石天行可以放心。

  楊面有點尷尬,甘武維咳了一聲,說道:「楊炎不知得了什麼奇遇,武功之強,大出我們意料之外。大家是自己人,不妨說老實話。本派恐怕也只有孟華老弟親由出馬,才能捉拿這個逆徒。不過為了預防萬一,多一個人幫孟老弟的忙也好。」

  孟華繼續說道:「劉大哥,請你留在這兒代我照料兩位師叔。邵叔叔,你也和我一起去吧。」劉抗精於醫術,邵鶴年是他和楊炎的長輩親戚,如此安排,清理兩皆兼頤。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於是孟華跨上駿馬,在丁邵二人陪同之下,懷著沉重的心情,重走回頭路,在皚皚的雪地上,尋覓楊炎滴下的血跡。

  楊炎的流血已經止了,但早已心方交疲的地,此時正是在熟睡之中。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夢見了冷冰兒。

  冷冰兒正被段劍青追逐。他發出天山神芒,段劍青給他射個正著,影子突然消失。

  「我叫你不要來找我的,你為什麼個聽我的話?」冷冰兒回過頭來,但卻忽然不是冷冰兒了,變成了那小躍女龍靈珠。

  楊料依稀記得龍靈珠也是說過同樣的話,歎口氣道:「你為什麼和冷姐姐一樣,你們都要避開我。」

  龍靈珠的神情越來越冷,也越來越像冷冰兒,說道:「你到底要找誰?是我還是冷姐姐。」

  不知怎的,龍靈珠與冷冰兒似乎合而為一,楊炎一片茫然,也不知要找的是誰?

  龍靈珠忽然又變成冷冰兒了,說道:「我告訴你,天下最疼你的人是你的父親,我說的是孟元超孟大俠!你應該去找他!」

  楊炎叫道:「不,他不是我的父親,我不去找他!」冷冰兒冷冷說道:「你不去找他,天山派的人就要來找你!」

  楊炎叫道:「不怕,我不怕,讓他們都來吧!」夢境往往是很奇妙的,就在他說夢話的時候,找他的人已經來了。

  夢境中,冷冰兒和龍靈珠都已消失。在他眼前出現的是石天行和甘武維。「在這裡了,快來抓這小畜生!」石天行大叫。

  楊炎驀地一驚,突然醒了!」

  「在這裡了!」他剛一醒來,就聽得有人這裡大叫。

  是夢?是真?楊炎幾乎以為自己還在作夢。

  但聲音是這樣熟悉,那些人也跑過來了,最前面的那人正是孟華。這霎那間楊炎不禁一呆,咬了咬手指心裡想道:「這是夢吧?怎的他也來了?」假如真是像夢境那樣,來的是石甘二人還好,如今來的卻是他的哥哥。另外兩個是丁兆鳴和邵鶴年。

  一別七年,孟華幾乎不認得楊炎了,但盂華的面貌並沒什麼變化,楊炎卻是一見就認得他的。

  一咬手指,很痛,楊炎知道不是夢了。

  孟華和丁兆鳴已經走到他的面前,孟華停下腳步,氣咻咻的盯著他。那眼神,那異樣的眼神,好像混雜了許許多多複雜的情緒,好像火焰,又好像寒冰,(楊炎也在詫異,怎的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呢?)天不怕地不怕的楊炎,在他注視之下,也不禁為之心悸了。

  孟華和丁兆鳴同來,不用說他也知道是來抓他的了。

  孟華的武功之高,遠非大山派四大弟子可比,楊炎知道。他可以不怕天山派的任何一個人,但他自知,即使自己沒有受傷,只怕也還不是孟華對手。

  不過,他真正害怕的還不是孟華的武功,在他內心深處,他實是最不願意見到孟元超和孟華這兩個人的。尤其是怕見孟華。因為孟華畢竟是和他一母所生的異姓兄弟,他可以相信姑母的說話,與孟元超為仇,但對這個異姓哥哥卻該怎辦?是把他當作仇敵,還是把他當作哥哥?他可以由於心智尚未成熟,認為孟元超令他蒙受恥辱,但這可與孟華無關。這該怎辦?他真的不知道應該怎辦。因此自從他知道自己身世的隱秘之後,他只能希望別再讓他碰著這個哥哥,好避免挑起他心頭的創痛了。

  孟華也是像他一樣,寧願這是一個惡夢,寧願自己沒有碰上這個弟弟。雖然他曾經找尋了楊炎三年,而在其後的四年,他也無時不在掛念著他。

  楊炎的流血已經止了,但衣裳上還是血跡斑斑。

  正是:

           不道師門難見諒,竟教兄弟動干戈。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8 22:17:54     標題: 第十一回 如此情懷誰可解 一般身世總堪憐(1)

  孟華看見楊炎這個樣子,不覺又是氣惱,又是痛心。「炎弟怎的會做出那些無恥的惡行,可叫我怎麼辦呢?」雖說他以天山派記名弟子的身份前來替長老「清理門戶」,是應該一見楊炎,就廢了他的武功,把他押回天山的。但他怎可忍下這毒手?

  這霎那間,兩兄弟四目相投,大家都是咬著嘴唇,不知說些什麼話好。終於還是丁兆鳴首先開口。

  「楊炎,你還認得你的哥哥嗎?他曾費盡心力找你,盼你成材,想不到你卻變成了一個欺師滅祖、淫邪無恥的壞蛋,你能不愧對哥哥?你還不趕快跪下來向哥哥認罪,求他從寬發落!」

  在丁兆鳴是好意給楊炎指出一條路走,不料反而激起楊炎的憤怒,「你們加給我什麼罪名我都不管,我已經不是天山派的弟子,你們天山派的人也管我不住!」楊炎挺起胸膛,冷冷說道。

  丁兆鳴這一氣非同小可!喝道:「楊炎,你膽敢背叛師門,眼中沒有我這個師兄也還罷了,難道你連親哥哥也不認了麼?」

  楊炎強抑內心的激動,故意裝作一副漠然的神態說道:「哥哥,他是我的哥哥?」

  孟華顫聲喝道:「楊炎,你,你,我問你……」傷心氣惱之下,幾乎話不成聲。

  楊炎亢聲說道:「你要問我?我也正想問你!」

  孟華道:「好,你要問我什麼,你先說吧!」

  楊炎說道:「孟華,你來這裡做什麼?」

  孟華怒道:「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應當明白!如今我只問你,你認不認罪?」

  楊炎說道:「認什麼罪?」孟華喝道:「石師叔是不是你打傷的?」楊炎說道:「不錯,他要殺我,我只打傷了他,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孟華暫且沉住了氣,再問:「石清泉的舌頭是不是你割掉的?」

  楊炎說道:「不錯,誰叫他狗嘴裡不長象牙,競敢口出污言,辱罵了我不打緊,還辱罵冷姐姐!」

  孟華哼了一聲道:「石清泉決不會無緣無故辱罵你的,一定是你先做出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你老實告訴我,你,你對冷冰兒干、幹出了什麼、什麼……」他素來敬重冷冰兒,實是不願意把石天行告訴他的楊炎污辱冷冰兒的「醜行」說之出口。

  楊炎大聲說道:「我和冷姐姐光明正大,有什麼見不得人?我喜歡她,她也喜歡我,我要娶她做妻子又有什麼不對?你們不喜歡,那是你們的事情!」他侃侃而談,自以為「理直氣壯」,卻不知此言一出,孟華豈僅只是「不喜歡」而已。

  俗語云:先入為主。石天行對楊炎的誹謗,孟華早已相信幾分,此時從楊炎口中得到「證實」,他怎能相信冷冰兒當真是願意嫁楊炎為妻,自是以為楊炎真的曾經有「逼姦」冷冰兒之事。

  這一瞬間,他不禁心灰意冷,唰的抽出長劍,心裡想道:「炎弟如此無行,目前年紀尚輕,已然如此,將來長大了,武功更好,還能不更加胡作非為?罷罷,我只好忍痛殺了他,免貽家門之辱!」

  劍光耀目,楊炎仍是神色自如,嘴角掛著一絲冷笑,望著孟華。倒是孟華禁不住心中的傷痛,一顆晶瑩的淚珠,滴在明靈晃的劍尖上。

  丁兆鳴忙道:「孟賢侄,你毀掉他的武功,將他交給我吧!楊炎,你要性命,還不趕快跪下來向哥哥求情!」

  楊炎沒有求情,反而冷笑說道:「孟華,原來你是要來殺我的,並非是來認什麼兄弟。多謝你沒加掩飾,這下子我可全明白了!」

  孟華含著眼淚說道:「炎弟,你休怪我沒有兄弟之情,就因為你是我的弟弟,我才寧願你早死的好。炎弟,你有什麼未了結的事,要我替你了結麼?」

  楊炎冷笑道:「多謝了。你姓孟,我姓楊,你是名震武林的俠義道,我是無惡不作的『小畜生』,我怎能是你的弟弟,不過,你要殺我,恐怕也沒那麼容易,要我引頸就戮,那是不行的!」唰的一聲,他的青鋼劍也拔出來了!

  孟華的傷心和惱怒都是到了極點,但想起父親叮囑過他,若然找到了弟弟,務必要把弟弟帶回柴達木的說話,他的父親是還未曾見過這個弟弟的。思念及此,他的劍剛剛刺出,又硬生生的收了回來。楊炎仍然冷冷的盯著他的劍尖。

  孟華要殺弟弟,可把丁兆鳴嚇慌了,連忙搶先動手,說道:「骨肉相殘總是不好。孟賢侄,讓我替你廢掉他的武功吧!」

  楊炎正瞥著一肚皮子悶氣,也不理會丁兆鳴是好意還是壞意,揮劍便即反難。這一肚子悶氣發洩出來,雖然他的傷口剛剛停止流血,力道也是剛勁異常。

  「噹」的一聲,丁兆鳴虎口發麻,長劍幾乎脫手飛出,孟華吃了一驚,顫聲喝道:「丁師叔,你莫手下留情,要是廢不了他的武功,就儘管殺了他吧!」

  了兆鳴剛才因見楊炎受傷,這一劍的確是未盡全力。但試了這招,他亦已知道,即使自己全力以赴,也未必勝得過楊炎了。他一咬牙根,劍招續發,心裡想道:「拼著讓他傷上加傷,甚至變成殘廢,那也顧不了這許多了。總勝於讓他哥哥殺他。」

  丁兆鳴是天山派第二代弟子劍法最高的人,大須彌劍式使出,但見劍氣縱橫,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

  楊炎接連變了幾路劍法,兀是無法擺脫他的劍勢籠罩,傷口又在隱隱作痛了。

  楊炎心裡想道:「我若是不能和孟華決一死戰,死了也不甘心了。」當下吐氣開聲,啪的一掌打出。

  丁兆鳴劍法雖高:功力可還是比不上雖然受了傷的楊炎。一股排出倒海的力道湧來,他不由自己的退了三步,喝道:「好小子,想拚命麼?」

  孟華叫道:「師叔,讓我來吧!」但丁兆鳴早已退而復上,繼續與楊炎纏鬥。這一次改用追風劍式,快得難以形容,教楊炎無法騰空出掌。

  楊炎恐怕支持不住,當下一手叉腰,單臂揮動長劍,劍式似甚拙劣,但丁兆鳴那麼奇快精妙的劍法,竟是無法攻進他的劍光圈內。

  他使出了「爺爺」悉心傳授給他的「龍形十八劍」,這套劍法是要極強的內力相輔的,招式變化雖然遠遠不及天山劍法,但卻則猛得多。這一來變成了雙方各以所長攻敵之短。不過丁兆鳴較高的劍法劫抵消不了他較弱的功力。

  孟華看著又是吃驚,又是痛惜,心裡想道:「炎弟本來是個學武的奇才,我在他這般年紀遠不如他,可惜他偏不學好。」

  心念未己,只見劍光糾結,楊炎的劍尖上似乎有著一股粘勁,令得丁劍鳴怎的也擺脫不開,身不由己的跟著他的腳步移動,恍似風中之燭,搖搖欲墜。

  孟華大吃一驚,喝道:「小畜生,在我眼前你還敢如此猖狂,丁師叔若有毫髮之傷,我斃了你!」聲到人到,長劍早已出鞘,在丁揚二人的劍圈之中輕輕一點。

  這霎那間,兩人吝有不同的感受。丁兆鳴頓覺壓力一鬆,身不由己便向後退。驚魂稍定,茫然自思:「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這兩句老話當真說得不錯。孟華固然遠勝於我,連楊炎這小子,他受了傷,我也都已不是他的對手了!」

  楊炎的感受卻剛好和丁兆鳴相反,陡然覺得劍尖好像受了無形的束縛,竟然擇灑不開。原來孟華不但劍法精絕,內力的運用也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他輕輕刺過來的一劍,竟能生出兩種不同的力道,一招之間,攻「敵」救友,而且令得他們立即分開。

  孟華喝道:「你居然還要跟我動手麼。撒劍!」大喝聲中,依樣畫葫蘆的一招「三轉法輪」使出,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同樣的以粘勁之勁把楊炎的青鋼劍絞出手去。丁兆鳴不知孟華的用意,只道他是要取楊炎性命,連忙叫道:「孟賢侄手下留情,楊炎雖然可惡,請念他年幼無知……」

  話猶未了,只聽得「噹」的一聲,楊炎冷笑說道:「不見得!」兩柄糾纏的劍已是倏的分開。原來楊炎的功力雖然不及哥哥,但他的「龍形十八劍」之中,卻有一招能解粘勁的妙招,順勢把劍向前一送,立即反身躍出圈子。這「不見得」三字是針對孟華喝令他「撒劍」說的。

  孟華冷冷說道:「丁師叔,你莫為他求情,他自恃武功高強,只怕連我也不放在眼內呢。你現在就給他求情,不賺早點兒麼?不給他一點教訓,他如何能夠知道地厚天高。」

  說至此處,劍光一起,又把楊炎的身形圈伎,喝道:「你莫以為能夠解我一招,你想在我手下逃脫,那是決計不能!我如今給你考慮片刻,你若不扔劍認罪,我就要廢你的武功了!」

  此次孟華只說要廢他武功,已是比最初想要殺他退了一步了。但聽在楊炎耳中,卻是更加憤怒,心裡想道:「原來你所說的念兄弟之情,就是這樣。我失了武功,自然就只能任憑你們父子擺佈了。嘿,嘿,你只是孟元超的兒子,可不是我的哥哥!」

  「姓孟的,你張口便罵,動手便打。你以為我當真怕你不成。不錯,我知道打不過你,但打不過也要打,有本領你儘管殺了我,要廢我的武功,哼,哼,恐怕就沒部麼容易了!」楊炎冷笑說道。冷笑聲中,揮劍反擊。

  孟華氣得面色灰白,喝道:「莫說你犯了欺師滅祖的大罪,就憑你現在的狂妄胡為,我就要替本派清理門戶。好呀,你既是不到黃河心不死,我就讓你瞧瞧,我有沒有本領廢你的武功吧!」

  楊炎冷笑道:「很好,我就看看你有什麼本領能廢我的武功!」突然一招極為剛猛的劍招橫掃出去,帶起的勁風也震得旁觀的丁兆鳴幾乎立足不穩。原來他早已打定主意,倘若當真打不過孟華,最後關頭,他便即自斷經脈而亡,決計不讓孟華廢掉他的武功。

  雙劍相交,一片金鐵交鳴之聲,震得了兆鳴耳鼓嗡嗡作響。

  丁兆鳴趕忙退遠一些,再次叫道:「孟賢侄手下留情,令弟還不能算是窮凶極惡,無可救藥之輩,他、他……」

  原來楊炎剛才和他交手,在他的劍法已完全被楊炎克制之後,楊炎若要殺他,可說易於反掌,他自己心裡明白,楊炎雖然令他敗得甚為難堪,其實則已是手下留情。

  但丁兆鳴話猶未了,只見楊炎已是脫出了孟華的劍圈籠罩。揚炎劍法暴漲,孟華劍光流散,而且接連退了三步。

  丁兆鳴大吃一驚,心裡想道:「難道孟華也打不過他的弟弟?」想給楊炎求情的話也說不下去了。

  原來孟華想試一試弟弟的功力,這一招是硬接的。

  他的功力本來也比楊炎高出許多,但因未知弟弟深淺,當然他是不敢用上全力。在雙劍相交的那一瞬間,他的內力只用上三成,而楊炎則是全方以赴,使出了「龍形十八劍」中最剛猛的一招。丁兆鳴雖然是個武學大行家,急促之間,亦是看不出其中關鍵。

  楊炎似乎是「得理不饒人」,招式不換,劍勢未衰,劍尖直指孟華肩頭的琵琶骨。琵琶骨倘若給他一劍刺穿,孟華的武功可就要先給他廢了。

  這一下可輪到丁兆鳴為孟華著急了,大叫道:「楊炎,你敢,你敢……」

  「弟兄」二字尚未吐出,只見楊炎身形一晃,劍尖堪堪刺到孟華肩頭忽地縮了回去。丁兆鳴鬆了口氣,想道:「還好,這小子雖然胡作非為,還肯聽我勸告。」那知心念未已,只聽得楊炎哼了一聲,說道:「你不必假惺惺手下留情,我寧願在你劍下喪生,決不向你屈服!」

  他這一說倒是令得丁兆鳴糊塗了:「我只道是楊炎這小子手下留情,卻原來反而是孟華對他手下留情。」

  原來雙劍一交,孟華便即試出弟弟功力的深淺,他多加三分內力,剛好和弟弟此際的功力相等。楊炎的劍尖到了距離肩頭三寸之處,已是無法再向前伸,只能趕快收劍變招。

  孟華喝道:「你現在不敢目中無人了吧。你有多少本領全都拿出來,我要讓你死得心服,哼,哼,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你既有心求死,我就成全你吧!」

  丁兆鳴老於世故,在已經知道孟華剛才實是讓招之後,再品味孟華此際的語氣,已經知道孟華的心意,其實並非真的想殺弟弟,而是要看看弟弟這七年來所學的全部功夫。

  楊炎究竟學到了什麼功失,這也是丁兆鳴忍不住好奇想要知道的。他想孟華大不了是要廢弟弟的武功,於是也不再加勸阻了。

  楊炎卻認定了哥哥是要殺他,他亦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他一嚼舌尖,噴出一口鮮血,這是介乎正邪之間的一種內功運用,能令精神陡振,功力倍增。

  「龍形十八法」雖然只有十八招,但每一招的威力都是極大。只見他橫劈直刺,每一招使出都是隱隱挾著風雷之聲。丁兆鳴已經退到五十步開外,兀是感到寒光耀目,劍氣侵膚!

  丁兆鳴看得又是吃驚又是痛惜,想道:「楊炎當真是學武良材,假如他肯學好,不難成為本派繼往開來的一流人物。唉,如今他卻是自絕於本門,石師兄縱肯饒他性命,也不能讓他再列門牆了!本派失了傳人不打緊,他這身武功廢了豈不可惜?」

  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雖然為楊炎的內功劍法大大吃驚,但亦已看得出來,楊炎決計不是他哥哥的敵手了。此時他擔心的只是孟華要廢楊炎武功。

  只見孟華在對方剛猛之極、凌厲異常的劍勢之下,忽進忽退、不疾不徐、揮灑自如。輕靈矯捷,真有流水行雲之妙。楊炎使出的不論怎麼凌厲的劍招,都給他隨手化解。

  楊炎這才倒吸一口涼氣,心道:「想不到他如此厲害,我爺爺的本領恐怕也未必能夠勝他。但他若要殺我,早就可以,難道他當真是念兄弟之情?還是要戲弄我呢?」

  他是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的,趁著「天魔解體大法」的作用尚未消失之際,把劍上的力道越發加強,雪山苦學的七年之功,發揮得淋漓盡致。但他那剛猛的力道一和孟華的劍接觸,便如泥牛入海,一去無蹤。孟華並沒運勁反擊。

  楊炎知道這是卸力打力的功夫,他雖然也懂,但想要運用得如孟華這樣神妙,可就難了。他那知道,莫說是他比不上哥哥,當今之世,能夠和孟華打成平手的亦已寥寥無幾。單以劍法而論,當世公認的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恐怕也只能和孟華並肩了。

  殊不知楊炎固然吃驚於哥哥的劍法之妙,孟華卻是更吃驚於弟弟武功之強,暗自想道:「以他現有的武學造詣,再練五年,當可追得上我。武林中的奇人異士我見過不少,但像他這樣年紀輕輕,就能有這樣的造詣,我卻是平生僅見,唉,就可惜他偏不學好,我廢不廢他的武功呢。不廢他的武功,只怕他惡性難改,將來更要遺患武林!」

  孟華躊躇未決,再想:「不過他是已經受了傷的,再打下去於他身體會有根害。當下劍法一變,意在劍先,出招快極,如影隨形的緊逼楊炎,此時他要閃躲都難,更談不上反擊了。

  楊炎濁氣上濁,喝道:「孟華,你殺了我吧!」索性連人帶劍,猛撲過去。等於是自己送死!

  丁兆鳴大驚急叫:「不可!……」話猶未了,只見孟華的劍光儼如化作千點萬點寒星直灑下來,楊炎已經中劍,倒在地上了。

  丁兆鳴顫聲問道:「孟華,你,你,……」

  孟華苦笑道:「我沒殺他,武功也沒廢掉。該當如何,丁師叔,請你處置他吧!」

  接著向楊炎喝道:「你現在應該知道,剛才我是有本領可以廢你武功的吧,你認不認罪。」

  楊炎暗自後悔,後悔自己沒有早上片刻,自斷經脈。原來孟華使的最後一招,名為「胡笳十八拍」,是他三師父丹丘生傳給他的崆峒派絕招。丹丘生當年仗此一招,不知打敗過多少成名高手;到了孟華手上,精益求精,這一招已是更勝師父當年。

  楊炎早就打走主意:打不過哥哥,最後關頭,便即自斷經脈而亡。但他想不到孟華的劍法竟然精妙如斯,此招一出,電光石火之間,就刺著了他的十八處穴道。力度用得恰到好處,血絲也沒滲出半點。但十八處穴道被封,還怎能運功自斷經脈。

  儘管他對哥哥誤會甚深,連原有的幾分好感亦已變為惡感,他對哥哥的武功卻是不能不暗暗心服,想道:「他說得不錯,以他這樣的本領,要廢我的武功,確實是輕如反掌,在他的劍下,我想要求死也難。」

  但對哥哥的武功心裡暗暗佩服是一回事,口頭上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忍受屈辱的。

  孟華並沒刺他啞穴,他在孟華喝問之下,傲然說道:「大丈夫寧死不屈,你要殺我容易,要我求饒,那是萬萬不能!」、

  孟華氣怒交迸,喝道:「虧你還有臉說自己是大丈夫?」

  楊炎冷笑說道:「我的武功雖不如你,品格卻不見得比你差了,哼,哼,我還不屑於做你這樣的偽君子呢!」

  孟華怒道:「我怎麼是偽君子了?」

  楊炎冷冷說道:「你想要殺我,卻不敢殺我,不過是怕人說你『骨肉相殘』罷了。好,那我就成全你的名聲吧,你編排我的罪名,我全都承認。就是不認你是我哥哥!那你可以毫無顧慮的一劍把我殺掉了,動手,快動手呀!」

  孟華心中痛如刀割,淒然說道:「你錯了,我不殺你,並非是怕人閒話,你不認我做哥哥,我還是認你做弟弟的。但也正因為你是我的弟弟,而你又沒有絲毫悔過之心,我、我只能、只能……」疊聲說了兩次「只能」,緩緩的舉起手掌,便待向楊炎的天靈蓋拍下去。

  丁兆鳴喝道:「孟華,你剛說過的話就忘記了麼?」孟華怔了一怔道:「我說過什麼?」

  丁兆鳴道:「你說過楊炎是由我處置的!」孟華鬆了口氣,收掌說道:「是,但憑師叔處置這個孽徒!」<center><B><FONT COLOR="#CC33CC">交由孟元超管教</FONT></B></center>

  丁兆鳴道:「按說他罪在不赦、姑念他年幼無知,暫且特地逐出本門,交由令尊嚴加管教!待他將來改過自新,再准他重列門牆。盂賢侄認為這辦法怎樣?」要知孟華是天山記名弟子,論地位還在丁兆鳴之上。故此雖說他已授權由丁兆鳴處理此事,但丁兆鳴按照規矩還是必須有此一問,以示對他尊重。

  這正是孟華心中所想,口裡卻不敢說出來的辦法。當初他要丁兆鳴陪他同來,就正是提防有此際之事,盼丁兆鳴能夠出頭為他轉園的。他心中歡喜之極,臉色卻是一表端莊的答道:「師叔計慮周詳,師叔說是該這麼辦自是不會錯的。我沒異議。」

  (哈!果真「偽君子」一個)

  丁兆鳴道:「好,那就這麼辦吧。是你押他回去,還是我押他回去?」

  楊炎聽說要把他交給孟元超管教,這真是比要他的性命還更難過。要不是他被點了十八處穴道,他一定會憤怒得暴跳起來,如今則只能躺在地上嘶聲大叫了。

  「做不做天山派弟子我不稀罕,要我受孟元超的侮辱,我死也不能!」他直呼孟元超之名,丁兆鳴,孟華和邵鶴年都是不禁變了面色,眉頭大皺。丁兆鳴斥道:「胡說八道,你的爹爹管教你,怎能說是侮辱?」

  孟華心裡猜想:「炎弟想必是已從辣手觀音那裡,知道了他的身世之秘。不過救他性命要緊,父子兄弟之間的誤解,慢慢再想法消除。」他怕楊炎繼續胡說,便即補點了他的啞穴。

  回到原來的話題,孟華說道:「我回天山弔喪,不僅因為我是得過老掌門指點武功的本派記名弟子,要盡弟子之禮,而且是代表義軍和我爹爹弔喪的。弔喪之後,我也還有一點公事要辦,自是不能為這孽徒之故,因私廢公。只好偏勞師叔了。」還有一件「秘事」他不便說出來的是,在他的猜想,冷冰兒碰上這樣「意想不到之事」,一定是傷心之極的了。他要找到她為弟弟贖過罪,勸慰她並要求她「饒恕」自己的弟弟。

  接著他又對邵鶴年道:「叔叔,你是我們兄弟的長輩,柴達木的義軍倘有遷移,由你聯絡也較為容易。回疆的任務,我和劉抗可以代辦,請你也和丁師叔一起回去吧。」

  邵鶴年道:「你不說我也正想請命,如此安排,最好不過!」論親戚輩份,他高孟華一輩,在義軍的地位是孟華較高,故此他用「請命」二字。

  孟華說道:「叔叔不用客氣。我這不肖的弟弟,一路上我還要請你多加教訓。」邵鶴年道:「你放心,我會的了。」

  孟華安排妥當,正想動身,發現楊炎的傷口又在開始流血,他心中一陣酸痛,又再回過頭來替楊炎敷上了金創藥。

  丁兆鳴道:「孟賢侄,我會替你照料弟弟的,你放心走吧,哦,楊炎,你再不學好,真是對不起你的哥哥了。」

  楊炎是個性情容易激動的人,雖然他不能接受丁兆鳴的責備,對孟華的惡感亦未能消除,但亦已體會得到他的哥哥確是真心愛護他的,不覺心頭一股暖意,一直沒有眼淚的他,眼睛裡有一點潮濕了。

  孟華說道:「好,那我走啦!」忽地想起一事,臨走又道:「丁師叔,我封閉的穴道,十二個時辰之內,料他不能自解。但最好請你在時辰之前,補點他的十八道大穴!」以弟弟的武功,他確是有點擔心丁兆鳴克制不住,故此不厭其詳的提醒丁兆鳴。

  要照料、要提防的事情他都交待過了,他這才懷著異常複雜的情緒,深沉的目光望了弟弟一眼,這才和丁邵二人分手。<center><B><FONT COLOR="#CC33CC">小妖女攔途截劫</FONT></B></center>

  丁兆鳴背著楊炎下山,走了半天,找到一個牧場,買了兩匹健馬拉的鋪有錦墊的馬車,他和邵鶴年一個看護楊炎,另一個則輪流駕車。楊炎舒舒服服的躺著養傷,他受的傷雖不算輕,卻非內傷。孟華給他敷上的金創藥,又是上佳的金創藥,不過兩天傷口己合,第三天差不多全好了。

  丁兆鳴並沒忘記,每隔不到十二個時辰,就補點他的十八處穴道。

  楊炎也不理會他們,樂得自己舒舒服服的躺著靜養。丁兆鳴早已在那牧場上購備了充足的食糧、麥餅,有糌粑,有肉脯,還有馬奶酒,馬奶酒雖然酸澀,對身體卻是甚為滋補。

  在這幾天當中,邵鶴年故意和兆鳴談起孟元超、雲紫蘿和楊牧的往事。雖然有些事情,他不便直言其隱,但已把楊牧的惡行劣跡,凡是可以讓楊炎知道的,盡都在他的面前說出來了。

  他們說出了楊牧當年怎樣捏造孟元超在小會川戰死的謠言,向雲紫蘿騙婚;後來又怎樣私通官府,陷害孟元超;為了陷害孟元超,甚至不借誣陷妻子,毀她名譽,將她休棄。由他姐姐辣手觀音出面,在寒冬臘月,將雲紫蘿趕出家門,而當時雲紫蘿正是懷孕在身,懷的就是楊炎。

  最後邵鶴年說道:「楊炎,我不知道你是否見過你的姑姑,你的姑姑又和你說過了一些什麼話,但你可不能偏信一面之辭,你知不知道,不錯,楊牧是你的生身之父,但他對你非但從無一日父子之恩,而且你們母子都幾乎給他害死!」

  在邵鶴年說這段話的時候,丁兆鳴給楊炎解開啞穴。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8 22:18:55     標題: 第十一回 如此情懷誰可解 一般身世總堪憐(2)

  楊炎心情激動,聽到一半,就嘶聲叫道:「我不要聽,你們都在騙我,騙我!」

  邵鶴年道:「我知道這會令你傷心,你也不會馬上就相信我說的事實。但我還是非要你聽不可!」

  他是因為楊炎不認哥哥,從楊炎的口氣之中又已透露出他已經知道自己一點身世隱秘,才索性把事實真相告訴他的。

  但可惜正如他的所料,楊炎是不能馬上相信他的。假如換了是冷冰兒對他說出這些真相,他或許會多相信幾分。此際他只是在道:「不錯,你叫我不可偏信一面之辭,那我也就不能偏信你的說話。你和孟元超是一夥,當然是幫他說話了。」

  不過,他雖然「不願意」相信邵鶴年的話,內心深處卻是不能不加深懷疑:「難道我的生身之父當真是像他們所說的那樣卑鄙小人?要是真的話,我該怎麼辦呢?不,不,他們一定是誇大其辭,不會全是真的!」

  丁兆鳴見他如此激動,只好又點了他的啞穴。

  他的傷勢本來差不多好了的,由於受到了大刺激,面色一下子又壞了許多,這天晚上發起高燒,已有生病的跡象。

  丁兆鳴擔心他在途中生病,悄悄叮囑邵鶴年,不要再「刺激」他,一切留待到了柴達木見著孟元超再說。丁兆鳴並且用了可以避免傷害他身體的手法,點了他的暈睡穴,讓他安眠。

  幸好丁兆鳴懂得一點醫術,隨身也攜帶有一些常用的藥物,楊炎發的高燒,第二天就退了。

  馬車繼續向前行進,走過了草原,進入了山區。

  行行重行行,到了一處險峻之處。一條陡峭的斜坡,山坡上鋪滿積雪。地形又極狹窄,只能容得他們這輛馬車駛過。

  正當馬車轉過山坳下坡之際、忽然發現一個女子低著頭迎面走來。積雪鋪蓋的斜坡本來就已經夠滑的了,馬車被引下山坡,速度當然極快。駕車的邵鶴年武功甚高,方能控制得住,但也是小心翼翼,絲毫不敢大意。

  那個女子突然發現馬車馳下,花容失色,尖聲呼叫!

  殊不知她固然吃驚,邵鶴年比她還更吃驚。剛才隔著山坳,他根本看不見路上有人。而且起先他也根本料想不到,在這嚴冬的北國,在這積雪沒膝的山坡,竟然會出來一個少女走上來的。

  但在這一瞬間,他自是無暇去思索這個少女的種種可疑之點了,最緊要的是不能傷害這少女的性命。

  他趕忙勒著馬頭,大叫!」姑娘,快躲過一邊,快!」馬車剛好在那少女的面前停下,那少女卻並未「滾過一邊」。

  更加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邵鶴年喘息未定,還未來得及說話,那少女突然罵道:「豈有此理,你駕車帶不帶眼睛?」喝罵聲中,手中已是揚起一條軟鞭,呼的一鞭就向邵鶴年的雙足捲去。

  邵鶴年坐在車頭,雙足垂在車邊,這少女出手快極,邵鶴年冷不及防。左足踢空,右足給她用鞭捲個正著。車身還是在傾斜的,少女使勁一拉,就把他拉下車了!

  邵鶴年跌了個四腳朝天,馬車失了控制,少女迅即又是唰唰兩鞭,打那兩匹拉車的馬,馬車飛也似的從山坡上滾下去。

  丁兆鳴在車廂裡看護楊炎,意外突然發生,他要挽救也來不及。但楊炎已經看見那個少女了,大風揭起車簾,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他已經知道這個少女是誰。

  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那「小妖女」龍靈珠。

  楊炎又驚又喜,心裡想道:「她的花樣真多,這個惡作劇也真虧她想得出來,看來她是要攔途截劫我了!」

  邵鶴年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摔得雖然不重,但膝蓋的「環跳穴」給軟鞭打著,又是一個倒栽蔥從車上摔下去了,爬起身來,雙腳又是一破一拐,走路可以,跳躍卻已不靈了。

  他是個老江湖,此時當然亦已知道這少女是存心生事的了。

  「豈有此理,是誰唆使你這小丫頭來害我們的?」邵鶴年喝道。

  龍靈珠冷笑道:「要害人的是你們,可不是我!你居然敢顛倒過來罵我,是不是想再吃幾鞭?」呼呼風響,捲起一個鞭影,她一招「回風掃柳」的鞭法,又向邵鶴年掃過來了。

  邵鶴年聽出她話中有話,取出一對判官筆撩開她的軟鞭,喝道:「胡說八道,我們害了誰?」

  龍靈珠冷冷說道:「車上那個小伙子不是已經被你們害了?」

  邵鶴年怔了一怔,說道:「你是衝著楊炎而來?我們送他回家,怎能說是害他?」

  龍靈珠道:「他願意跟你們走的嗎?你們已經把他害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邵鶴年忙道:「你聽我說——」但他的話未能說出,胸骨又著了一鞭。邵鶴年大怒,只好先和她鬥。

  邵鶴年的武功本來不弱於龍靈珠,但此時跳躍不靈,卻是大大吃虧。龍靈珠的鞭法矯若游龍,不到十招,邵鶴年就給她打著了三處穴道,最後一處是軟麻穴,邵鶴年再次跌倒,這次卻是爬不起來了。

  龍靈珠一聲冷笑,拋下了他,向前退去。

  那輛馬車飛也似的從山坡上滾下去,眼看就要翻轉,丁兆鳴使出千斤墜的重身法,這才把馬車拉住。

  他跳下車來,正待回去找邵鶴年,龍靈珠已經來到他的面前了。

  丁兆鳴喝道:「小小年紀,為何這等心狠手辣?你要把我們全都害死嗎?」

  龍靈珠笑道:「我知道你的本領很好,一定不會車翻命喪的!

  丁兆鳴怒道:「還要強辯,你把我那朋友怎麼樣了?」

  龍靈珠道:「待會兒你就知道。」

  丁兆鳴道:「為何現在不說?」

  龍靈珠笑道:「我怎樣整治他,待會兒就怎樣整治你。先說給你知道,只怕不靈。」

  丁兆鳴列天山派四大弟子,所到之處,無不受人尊敬,即使是中原各大門派的掌門,對他也不敢稍有失禮。想不到如今竟然有人當著他的面說要「整治」他,而且說這話的還是個黃毛丫頭。饒是他涵養功夫再好,此時也按捺不住怒從心起了。「好呀,我倒要看你如何整治我?」丁兆鳴按著劍柄,冷冷說道。

  龍靈珠道:「你既然要看,為何還不出招?」

  丁兆鳴不覺一怔,哼了一聲道:「小丫頭膽敢如此放肆,你可知道我是何人?」要知武林中不成文的規矩,長輩與晚輩過招,當然是讓晚輩先出招的。雖說他們並無派別源淵,但在丁兆鳴的心目之中是把這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當作晚輩的。

  龍靈珠道:「我當然知道,否則我還不會來找你呢!」

  丁兆鳴道:「哦,如此說來,你是存心要來伸量我的了,你的師長是誰?」

  原來他見龍靈珠如此大膽,已是不覺有點懷疑,懷疑她的師長說不定是那一位前輩高人,否則小小年紀,焉敢如此放肆?這樣的例子以往也曾有過,例如當今的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在初出道之時,年紀還不到二十歲,但因他的父親金世遺在武林中輩份極高,若是只論輩份,許多門派的掌門人都比他低了一兩輩的。

  龍靈珠淡淡說道:「我的武功何人傳授你不用管,我知道你是天山派四大弟子之一,假如貴派的老掌門唐經天還在,我碰上了他,當然不能不以晚輩之禮求他指點。但憑你的身份,卻是只能勉強夠資格陪我走上幾招了!」

  丁兆鳴平素本來是個謙厚君子,此時也不禁給她氣得七竅生煙,冷笑說道:「多謝你眼內還有敝派的老掌門,我是不知自量了。既然姑娘口氣如此之大,那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說到「從命」二字,唰的一劍刺出。

  這一招劍中夾掌,正是丁兆鳴從追風劍式變化出來的自削絕招。劍刺左額,掌削膝蓋,料想面前這個「乳臭未乾的」丫頭,不是中劍就是中掌。不過他亦無意傷這少女,他的劍法已經練到差不多爐火純青之境,有把握可以在碰著她身體的那一瞬間,立即變招刺她穴道。

  那知結果卻是完全出他意料之外!

  龍靈珠叫聲「好快!」掌風劍影之中,一個「風擺垂揚」的身法,腰向後彎,頭髮幾乎貼到地上。

  丁兆鳴的劍尖差一點刺著她的鼻粱,說時遲,那時快,龍靈珠的軟鞭已經卷地掃來,鞭法之快,不亞於丁兆鳴的劍法。丁兆鳴做夢也想不到這個「黃毛丫頭」竟然會用如此奇險而又絕妙的身法閃了過去,突然間變成了自己的下盤被襲了。

  丁兆鳴忙把身形拔起,撲下來抓她鞭梢,龍靈珠那條軟鞭儼如龍蛇吐信,倏的昂起頭來,打成鞭圈。假如丁兆鳴的左手仍然徑抓下來,手腕就先要給他的軟鞭纏上。

  好個丁兆鳴,果然不愧是名列天山派四大弟子的高手,身子懸空,居然還是變招成速,一個鷂子翻身,已是頭下腳上,右手的長劍插入了鞭圈,俯衝而下,劍勢凌厲,破空之聲,嗤嗤作響。龍靈珠的銀絲軟鞭,份量甚輕,本來不易受力。但若是拉緊的話,就非給丁兆鳴的利劍削斷不可了。尤靈珠只好把鞭圈鬆開,迅速收回。

  說時遲,那時快,丁兆鳴已是斜身下落,嚴如餓鷹撲地,長劍橫伸,凝神待敵。

  龍靈珠妙目斜瞧,意殊不屑的縱聲笑道:「天山派四大弟子的本領原來也不過如此,丁大俠,你站穩了沒有。」在她冷嘲熱諷之下,丁兆鳴這次倒是心平氣和的說道:「姑娘,你的鞭法很是不錯。不過,要想勝過天山劍法恐怕還是不能。」

  要知丁兆鳴本是個武學的大行家,自是懂得臨敵之際,最忌心粗氣躁的。剛才他只因見龍靈珠年紀太輕,不大將她放在眼內,又中了她的激將之計,以致險些吃了大虧。此時他早已醒悟,龍靈珠冷嘲熱諷,不過是想令他動氣方始有機可乘,他如何還能中計?不過他稱讚龍靈殊的鞭法「眼是不錯」,倒是由衷之言,但這四個字的評語,卻也頗有「長輩」口吻。

  龍靈珠一聲冷笑,說道:「真的嗎?」冷笑聲中,身形一晃,儼如驚鴻掠水,連人帶鞭,倏的繞到丁兆鳴身後。

  丁兆鳴反手一劍,就像背後長著眼睛一樣,劍鋒剛好迎上她的軟鞭。霎忽之間,龍靈珠換了六七處攻擊的方向,都給他見招化招,見式解式,隨手化解。

  丁兆鳴去了輕敵之心,全神應付,他的真實本領遠在龍靈珠之上。龍靈珠不敢行險以求僥倖,要想勝他,可是不能了。

  劇鬥中,丁兆鳴一招「三轉法輪」力透劍尖,內力所至,鞭劍未交,龍靈珠的軟鞭已是給他帶動,好像就要脫手飛出似的,丁兆鳴猛的喝道:「撒鞭!」右手一伸便把軟鞭抓住。

  龍靈珠身形傾仆,丁兆鳴正要再加把勁奪她的鞭,陡然間只見冷電精芒,耀眼生輝,龍靈珠的在手已是多了一柄利劍。原來她這把劍乃是軟鞭,不用之時當作腰帶纏身的。

  「不見得!」龍靈珠一聲冷笑,順著前衝之勢,軟劍抖得筆直,閃電般刺向丁兆鳴掌心。掌心的「勞宮穴」倘若給她一劍穿過,丁兆鳴的內功再好,也要化為烏有。只好連忙縮掌。

  龍靈珠奇招解困,飛身復上,鞭劍兼施,轉守為攻。不但劍法古怪,鞭法也和剛才不同了。

  最方怪的是:她的鞭法之中夾有劍法,劍法之中又夾有鞭法。

  武學諺語有云:槍怕圓,鞭怕直。槍是比較粗重的長兵器,能夠使得圓轉如急,可非得有舉重若輕的深厚內力不行;鞭是柔軟的兵器,要抖得筆直而兼具槍矛刀劍的性能,這是拳輕若重的功夫,同樣也是很難做得到的。龍靈珠的軟鞭盤旋飛舞,時不時抖得筆直,用鞭梢來點丁兆鳴的穴道,就像用刺穴的劍法一般。

  她的劍乃是軟劍,忽屈忽伸,更具輕靈翔動之妙。使到疾處,劍光化成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圈圈,圈裡套圈,和軟鞭打成的鞭圈同時使出,饒是丁兆鳴應付得非常沉著,也不禁感覺得有點兒眼花繚亂,分不清是劍是鞭。一般劍法多是點、削、刺、戳,而她的劍法卻多了盤、鉤、推、轉、圈、掃六法,鞭法劍法,竟是溶於一爐。待丁兆鳴將鞭當劍,將劍當鞭之時,她忽地鞭仍是鞭,劍仍是劍。倘若不是丁兆鳴的臨敵經驗豐富,內功劍法又都到了一流境界,驟然碰到這樣古怪的打法,勢必著了她的道兒。如今雖然抵敵得住,卻也顯然屈處下風了。

  楊炎在車上觀戰,對龍靈珠的武功,也只是能看懂一半。心想:「原來那日她與我比武還是未曾盡展所長的。」但由於旁觀者清,勝負的關鍵,他已是看出來了。

  楊炎暗自想道:「她的劍法雖然古怪,看得出還是脫胎於龍形十八劍,鞭法卻不知是屬於何家何派了。但記得爺爺說過,她的父親是一個武功極高的『魔頭』,雖然給爺爺打斷了一條腿,那是因為他當時沒有還手之故。若然真個較量,爺爺也沒把握打敗他的。龍靈珠那些古怪武功,想必是她爹爹傳下。

  「可惜她的內力較差,鞭法、劍法再高,也不過是和天山劍法各有千秋,丁師叔只要使出大須彌劍式,在招數上她就佔不到便宜了。她的內力比不上丁師叔,最終還是非敗不可。」要知楊炎的劍法雖然不及丁兆鳴的,但丁兆鳴所使的每一招每一式,他都是瞭然於胸。

  楊炎看得出勝負的關鍵所在,丁兆鳴當然也看得出來,不過稍遲片刻而已。

  「她打她的,我打我的。管她古怪不古怪!」丁兆鳴心想。果然不出楊炎所料。他頓然省悟,立即就使出了大須彌劍式了。

  大須彌劍式於拙中見巧,招法妙無窮。本來若是大家都練到最高境界,龍靈珠的鞭劍兼施,也可以和大須彌劍式分庭抗禮。但丁兆鳴是天山派第二代弟子中劍法最高的人,只論劍法,現任掌門人唐嘉源恐怕都比不上他。龍靈珠年紀比他輕了一半,兼學父母兩派的武功,所學雖博,卻是難免雜而不純。怎比得上丁兆鳴的天山劍法差不多到了爐火純青之境界。他把大須彌發揮得淋漓盡致。當真是攻如雷霆疾發,守如江海凝光。龍靈珠只覺對方無暇可擊,漸漸就只有招架的份兒了。

  丁兆鳴喝道:「如今你該知道是誰不自量了吧?但念在你年紀輕輕,練到這身功夫,已是極不容易。我不傷你,你快認實招供,是誰唆使你來害我的。」

  龍靈珠咬牙狠鬥,丁兆鳴喝道:「你再不說,我可要對你不客氣!」大喝聲中,展開了一派進擊的招數,劍劍精絕!

  眼看龍靈珠就要抵禦不住,忽聽得楊炎叫道:「走乾轉異,玄鳥劃砂!」前四個字是指示龍靈珠該走什麼方位,後四個字是指點她用什麼招數。龍靈珠無暇思索,依法施為,果然一轉到這個方位使出此招,立即就把丁兆鳴的極為凌厲的這一招破解了。

  丁兆鳴聽見楊炎說話,好生驚詫,回頭一看,只見楊炎已經坐了起來,靠著枕頭張望,這個駝絨枕頭,還是他為了可以讓楊炎睡得舒服的緣故,特地向那牧楊主人購買的。

  原來了兆鳴雖然沒有忘記每隔十二個時辰不到就點楊炎的十八處穴道,外加啞穴。但由於楊炎的傷已經好了許多,比起他給孟華點穴之時,功力已是不可同日而語;另一方面,丁兆鳴的內力卻是不及孟華,施之高手,點穴的效能自亦較遜。此時還差四個時辰未到限期,楊炎已經解開了上身的三處穴道,頭部、腰部和手臂都可以活動了,至於啞穴,則更是早已解開。

  丁兆鳴如此細心照料楊炎,楊炎如今竟然指點這「小妖女」如何打他,這霎那間,丁兆鳴不由得又是吃驚,又是傷心,又是氣惱,喝道:「揚炎,你,你這小一——」高手搏鬥,那容分了心神,龍靈珠唰的一招「回鞭楊柳」,要不是丁兆鳴躍起得快,腔骨幾乎給軟鞭掃著。

  他那句話雖然未說得完整,楊炎也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了。石天行、甘武維、甚至他的哥哥孟華都曾經罵過他「小畜生」,唯一沒有這佯罵過他的只有丁兆鳴。如今丁兆鳴也要這樣罵他了,雖然那三個字未曾吐出唇邊。這霎那間,楊炎也不由得一陣傷心。

  「我做了什麼天大的錯事?在他們這班自命正人君子的眼中,我竟然是連禽獸也不如了?」

  「丁師叔,對不住!她來幫我,我當然也只能幫她!」楊炎澀聲說道:「

  龍靈珠格格笑道:「總算你還有良心,知恩善報。那次你幫了我又幫辣手觀音,我的氣至今都未消呢?」她心裡甜絲絲的,不覺亦是稍有疏神。丁兆鳴乘隙即進,青鋼劍揚空一閃,儼如閃電,「嗤」的一聲,龍靈珠的衣袖給削去了一小幅。

  楊炎叫道:「踏異轉坎,龍形一式!小心左脅,攻他空門!」幸虧楊炎接連不斷的出聲指點,龍靈珠這才轉危為安,一口氣化解丁兆鳴十七八招凌厲的攻勢,開始轉守為攻。

  楊炎起初只看得懂龍靈珠的一半武功,此時則已是對她的軟鞭用法都能領悟其中精隨了。至於丁兆鳴的劍法,他更是每一招都熟悉的。如此一來,他雖然沒有下場,已是等於他和龍靈珠合力來斗丁兆鳴了。

  古語有云:知已知彼,百戰百勝。「丁兆鳴每出一招,就給楊炎先行喝破,劍法再精,亦是沒用,如何還能克制敵人?

  丁兆鳴氣怒交加,猛地飛身躍起,不理會龍靈珠正在攻擊他的空門,便使出一招兩敗俱傷的劍法。按劍理他本應斜身竄出,先避招後進招的,這一下連楊炎也始料之所不及。

  他還未來得及指點,只見龍靈珠亦已飛身跳起,跳得比丁兆鳴更高,楊炎霍然一省:「對,我忘記她的輕功比丁師叔高明了。」心念一動,口裡立即不假思索的把招數說了出來。

  「三環——套月!」他剛說完前面二個字,只見龍靈珠的軟鞭早已抖成三個圈圈,套著了丁兆鳴的長劍。龍靈珠使出的招數,正是他為她擬定的那招「三環套月」原來龍靈珠經過了他指點數十招之後,已是無師自通,臨急變招,果然是「英雄所見「不僅「略同」,而是完全一樣了。~

  只聽見「卜勒」一聲,龍靈珠軟鞭斷了一截,但丁兆鳴的長劍卻已被她扯出手去。說時遲,那時快,龍靈珠的軟劍已是抖得筆直,劍光有如黑夜繁星,千點萬點飛灑下來!

  楊炎連忙大叫:「不可,不可——」『傷他』二字未曾吐出唇邊,丁兆鳴已是倒在地上。

  龍靈珠笑道:「你急什麼,他點你十八處穴道,我如今只點他九處穴道,已是手下留情了。丁兆鳴,你的內功很好,冷不死你的,你好好在雪地上躺十二個時辰吧!」其實她也沒有本領在一招之間刺丁兆鳴的十八處穴道,但這一劍刺九穴的劍法,亦已令得楊炎暗暗佩服,自愧不如了。

  丁兆鳴左臂揮舞,身子卻已不能動彈,口也說不出話。原來龍靈珠是故意不點他左臂的穴道,以防萬一有野獸出現,他有一隻手也就足以抵禦了。楊炎鬆了口氣,想道:「這『小妖女」行事雖邪,但她知道我要保全丁師叔的心意,設想得比我還要周到。她點邵鶴年的穴道,想必也是如此。」

  龍靈珠跳上馬車,笑道:「我暫且給你充當車伕吧!」她駕車的本事好像比邵鶴年還好,在急陡的斜坡上揚鞭趕馬,飛車疾駛,當真實似電掣風馳,不過喝一杯熱茶的時刻,這輛馬車已是安安穩穩的到了下面平坦的山谷。她這才停了下來。

  楊炎這才有空和她敘話:「龍姑娘,多謝你依然把我當作朋友。」龍靈珠上次與他分手之時,曾經說過不想再見他的。

  龍靈珠淡淡說道:「這只是你的猜想,我,可沒說過這話。」

  楊炎說道:「你怎的會來幫我這個大忙?上次我想和你一起走一段路程你都不許。」

  龍靈珠道:「你以為我是為了你而來的嗎?」楊炎說道:「那你是為了什麼?」龍靈珠道:「你忘記了我有一個古怪的嗜好,喜歡找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比試比試武功的嗎?」

  楊炎說道:「你真的只是想找丁兆鳴比試,事先不知道我在車上。」龍靈珠道:「我知道的。不僅知道丁兆鳴要把你押往柴達木,而且還知道你被誰所擒。說老實話,最初我也並不是想找丁兆鳴比試。」

  楊炎說道:「你是怎麼知道的?」龍靈珠道:「那天你被孟華所擒,我躲在附近的一塊大石頭後面,幸喜他沒發覺。楊炎,想不到你的哥哥竟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劍客,為何你不肯認他?」

  楊炎說道:「他不是我的哥哥。內裡因由,請恕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龍靈珠道:「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難言之隱,我也不肯認我的爺爺,所以你不認哥哥,我並不覺得奇怪。你不肯說就算了。

  「我見了你哥哥的劍法情知決計比不過他,不得已而思其次,這姓丁的天山劍法那天我見也很不錯,因此我就找上了他。你得解困,只是造逢其會而已。」

  楊炎心想:「原來前幾天她是在暗中跟蹤我,我卻不知。如此看來,她其實還是關心我的。」他心裡很是高興,卻不說破。

  龍靈珠喧道:「你笑什麼?」楊炎說道:「沒什麼。不管怎樣,你都是幫了我的大忙,等於我的救命恩人,我不知要怎樣報答你才好。」此話確是他的由衷之言,他是寧死也不願去受孟元超「管教」的。

  龍靈珠笑道:「你知道就好。過去你幫過我的忙,我也幫過你的忙。已經一筆勾消。如今是你重欠我一筆人情債了。這筆債可不是你剛才幫我那點小忙可以抵銷的。」

  楊炎說道:「大恩不言報,你若有所需,要我赴湯蹈火,絕不推辭!」

  龍靈珠道:「你的姑姑和師叔都罵我是小妖女,你口裡雖沒這麼說,心裡一定也是這麼想……」

  楊炎忙道:「你這可冤枉了我,我本身就是他們心目中的小魔頭,怎能罵你是小妖女?」

  龍靈珠噗嗤一芙,說道:「好,那咱們就算是同類吧,同類更可以直言無忌了!

  楊炎說道:「我正是要聽你的真話。」

  龍靈珠道:「施恩不望報,這是君子所為。我是小妖女,非要你的報答不可。不過,我平生世講究恩怨分明。買賣公平,你欠我多少,我會要你恰如其分的償還給我,赴湯蹈火,那倒不必。」

  楊炎心道:「她的花樣真多,不知又是要給我出什麼難題了!」笑道:「不知怎樣才算恰如其分的償還與你。」

  龍靈珠道:「我要你做一件事情,我認為是剛好合適就是剛好合適了。」

  楊炎說道:「你要我做的是什麼事情?」龍靈珠道:「現在我還沒有想好,待我什麼時候想好了再告訴你!」

  楊炎不禁有點忐忑不安,說道:「這個、這個……」

  龍靈珠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笑道:「你不用擔心,一、我不會要你做傷天害理的事;二,我不會藉此來折磨你。你大我的是人情債,將來只要你替我做一件事情,這件事情是給足我的面子的,那就行了。」

  楊炎鬆了口氣,說道:「這個容易。你幫了我這個大忙,就是要我在人前向你下跪,我都願意。」

  龍靈珠面上一紅,說道,「亂嚼舌頭,我又不是母夜叉、羅剎女,為何要你一個大男人向我下跪?」

  楊炎苦笑道:「我這個大男人,這幾天可是倒媚透了。不過不瞞你說,即使是我的本們長輩和我的哥哥逼我,我也未曾向他們屈膝!」

  龍靈珠笑道:「那你可真是看得起我了,嗯,對啦,我還沒有問你、你的傷怎麼樣?要不要我幫你療傷,這次我可以免費奉送,不算你欠我的債!」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8 22:19:14     標題: 第十一回 如此情懷誰可解 一般身世總堪憐(3)

  楊炎說道:「傷已經差不多好了。就只穴道,未曾完全解開,大概還要過三個時辰……」

  原來他由於分了心神說話,這段時間只能繼續解開三處穴道,連前一共解開六處穴道,還有十二處穴道未曾解開。

  龍靈珠蹙眉道:「我可不耐煩等三個時辰,這點小忙讓我幫你好了。」楊炎故意問道:「這次要不要報答的?」龍靈珠笑道:「我也不是完全沒有人情味的,舉手之勞,用不著報答了。」

  她以為解穴不過舉手之勞,那知一試之下,竟是大出意料之外。

  解穴是要本身的內力能夠透過患者的穴道方能有效的,由於楊炎此時也正在默運玄功,配合外方來沖關解穴,龍靈珠的指頭一碰著他的穴道,竟然給彈起來。楊炎的穴道非但未能解開,她的手指反而好像如受釘刺,不由得暗暗呼痛。」

  楊炎好生過意不去,說道:「龍姑娘,我一時忘記了要告訴你一樁事情,累你受苦,這是我的不對。」

  龍靈珠道:「什麼事情?」

  楊炎說道:「我的內功不是你的爺爺傳授的,我一直練的是天山派內功心法。」

  龍靈珠道:「兩派不同的內功,就會彼此相剋的嗎?」楊炎說道:「那也不盡然,要看是怎樣的不同,同時還要看雙方內力的深淺。」龍靈珠道:「哦,我明白了,因為我的內力遠不如你,連丁兆鳴也比不上,所以根本就沒法替你解穴。」她素來好勝,言下意殊鬱鬱。

  楊炎說道:「不,你還是有個辦法可以幫我迅速解穴,但你一定要相信我。」

  龍靈珠莫名其妙,說道:「我幫你解穴,只有你不相信我,怕我乘機害你。怎的反過來要我相信你。」

  楊炎說道:「口說很難明白,你一試便知。」

  龍靈珠笑道:「我這個人最喜歡新奇的,你把辦法告訴我,你敢相信我,我就有膽一試。」

  楊炎說道:「你把內力凝聚掌心,重擊我相應的穴道。」他說出的第一個相應穴道,就是死穴。

  龍靈珠吃了一驚,說道:「掌力比指力強得多,重擊之下,你受得了嗎?」

  楊炎笑道:「我不會這麼傻,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的。你儘管重擊,但要是發覺什麼異狀,你也不用驚慌。」

  龍靈珠好奇心起,便即按照他的指點,重重一掌擊下。

  手掌一碰著他的身體,果然立即便有「異狀」發生。龍靈珠的內力竟似泥牛入海,一去無蹤,手掌也好像給粘住了。

  儘管楊炎有話在先,這霎那間,龍靈珠也是不禁心頭陡震,「楊炎莫非是要布這陷阱害我,他要吸乾我的內力?」

  幸虧這不過是片刻之事,她心念未已,另一個「異狀」跟著又發生了。這次是楊炎把本身的內力透過她的掌心,不但她「失去」了的盡得補償,而且似乎還有進益。

  龍靈珠的武學不及楊炎廣博,但見識亦是極高的。一怔之下,登時悟出其中道理。因為楊炎內力遠遠在她之上,但穴道未解,就不能發揮。自己加上這點內力,不過等於「觸媒」,一觸發他的內力,衝破了被封的穴道,他的內力就可以倒流過來了。

  龍靈珠暗暗叫了一聲「慚愧」,說道:「楊大哥,你的內功真是奇妙莫測!」

  楊炎說道:「別忙說話,繼續解穴。」龍靈珠依法施為,沒多久就把他的十二處穴道全都解開。每給楊炎解開一處穴道,她自己也多得一分好處。她與丁兆鳴一番惡鬥之後,本來已是差不多精疲力竭了的,此時卻是但覺渾身充滿精力,更勝從前。

  楊炎躍下馬車,深深吸了口氣,說道:「多謝你給我提前解穴,這幾天來我老是躺在車上,真是悶死了。」地跑到雪地上又跳又叫,活像一個禁閉了幾天的頑皮孩子,一旦得脫牢籠似的!

  龍靈珠笑道:「這次咱們彼此都不欠對方的情。但你可得小心一點。」

  楊炎說道:「小心什麼?」

  龍靈珠道:「你知道你的腳底下是什麼?」

  楊炎說道:「幾層積雪覆蓋的泥土。」龍靈珠道:「不,是一條地下冰川。」

  楊炎道:「真的!」龍靈珠道:「你要是不信,咱們挖下去看,我估計只要挖到三丈多深,就可以發現冰川上的浮冰,再鑿開一個冰窟窿,下面就有水了,從冰窟窿裡還可以釣魚呢。」

  楊炎大喜道:「我正吃厭了乾糧,要是能有鮮魚吃,這可多美!好,說挖就挖!」他們用寶劍挖開堅冰,挖到三丈多深,果然發現浮冰,一切都如龍靈珠所言,鑿開了冰窟窿,把一塊石頭拋下去,便聽得見水聲了。楊炎高興非常,說道:「龍姑娘!你真是見多識廣。」<center><B><FONT COLOR="#CC33CC">互陳身世</FONT></B></center>

  龍靈珠道:「你要不要知道我這套本領是怎樣學來的?」

  楊炎說道:「你願意說給我聽,我當然求之不得。」

  龍靈珠道:「你大概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有關我爹娘的事吧。我十一歲那年,爹爹被仇家害死,媽媽受了重傷,帶我逃亡,當時她是有孕在身的。逃亡途中,不幸她又小產,元氣大傷,自此她的病就一直沒有好過。為了養活母親,我討過飯,偷過東西,也學會各種各樣的謀生方法。

  「這套捕魚的方法就是媽媽教給我的。

  「我們從江南逃到漠北,這是媽媽一直要我向北方逃的,媽是雪山長大的姑娘,逃到了無人的冰天害地之中,就像回到故鄉一樣,精神倒是舒暢許多。她是告訴我不要給表面的荒涼所嚇到,林海雪原裡其實是有無數寶藏,吃的穿的都可以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冰窟捕魚,只不過是她教給我的謀生方法之一。

  「不過冰窟捕魚,說容易很容易,說難也真難。難的是找不到魚餌。有一種可以在雪層中冬眠的蚯蚓是可以做餌的,但很難尋覓。要是用沒有餌的魚釣,那就很難釣到魚了,有時身子都凍僵了,還釣不到一尾。不過冰窟裡的魚一般來說還是要比河中的魚易釣,因為它不會游來游去,所以有時運氣好的話,雖然沒有魚餌,把魚竿垂下去,隨手一釣,也會釣著大魚。

  「可惜的是媽媽雖然教會了我謀生的方法,她自己卻是只能多活兩年,在我過了十三歲那年她就死了。現在你不羨慕我懂得這套謀生本領了吧,要不是我懂得這套本領,我早就餓死了。」

  楊炎淚盈於睫,說道:「對不住,我不該惹你想起悲痛的往事的。」龍靈珠道:「我可沒你這樣多愁善感,或許是因為苦難經得多了,人也會變得麻木了。不過因為你問起我,我才告訴你。就像把別人的故事告訴你一樣,我自己早沒傷心了。」

  話雖如此,但楊炎在她表現出的倔強之中,卻也隱隱能夠感受得到蘊藏在內心的一種深沉的悲痛。

  楊炎歎口氣道:「咱們都是苦命人,你比我似乎更加不幸。多謝你給我榜樣,你能夠抵受得了的,我也一定會抵受得了。」

  龍靈珠把魚線垂下冰窟窿,許久才釣起一尾小魚,苦笑說道:「運氣不好。我知道下面有許多魚,但魚竿不夠長,沒有餌誘魚上釣,可是難釣。」

  楊炎說道:「我倒有個辦法,不用魚竿就能捉到魚兒。」龍靈珠道:「有這樣新鮮的法兒?我可不信!」

  楊炎說道:「不信,我試給你看!」他搓了搓手掌,雙掌向冰窟窿一按跟著虛提。龍靈珠道:「你這是玩什麼把戲?」

  楊炎笑道:「山人自有妙計,不必著急,魚兒不釣自來!」仍然雙掌一按一提,做了十多次之後,只聽得下面水聲開始震盪可聞,越來越響,最後聲如雷鳴,突然一股水柱從冰窟窿噴出來了,果然帶了幾尾大魚噴了出來。

  楊炎笑道:「夠了沒有?」

  龍靈珠不禁大為贊服:「揚炎,你的內功真是奇妙無比,我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練成像你這樣的本領。」

  楊炎說道:「其實你所練的內功並不比我差,只是路子不同。你的內功心法偏於霸道,速成於身體有害,故此反而不如我這派內功循序漸進的進境之快了。要是你懂得練功的訣竅,只要根基一固,立即便可突飛猛進。」

  他說這話其實已是有意指點她的內功的,龍靈珠也不知是否聽得懂他的用意,默然不語,半晌說道:「你幫我釣到大魚,我來燒給你吃。」

  龍靈珠把泥土包著鮮魚來烤,好像江南名菜「教化雞」的做法一樣,外層的泥土燒得爆烈之後,魚肉剛好熟透、鮮差異常,楊炎吃得津津有味,讚不絕口。

  「龍姑娘,有件事情我想請你指教我,不知你肯不肯?」楊炎吃飽之後,忽道。

  龍靈珠笑道:「你要跟我學燒魚?」

  楊炎叫道:「不是。我想跟你學武功!」

  龍靈珠怔了了怔,道:「你和我開玩笑了,你的武功這樣好,還跟我學。」

  楊炎說道:「我說的是真心話。你的劍法、鞭法,招數奇幻無比,我當真是自愧不如。要是你肯教我,在劍法我就不怕會輸給孟華了。」

  龍靈珠本來好勝,得他稱讚,心裡亦甚得意,說道:「這是我爹娘傳下的武功,爹爹生前也曾說過,他的劍法自信是可以另辟路徑,獨成一家的。他說練到最高境界可以心中有劍,手中無劍。你懂不懂。」

  楊炎說道:「不橫。」龍靈珠道:「只須存著劍意,隨便抓起什麼東西都可以當作劍使,甚至手中空無一韌,亦可使劍。」楊炎說道:「太奇妙了。」龍靈珠道:「其實也並不難懂的,初步是懂得剛柔互易的法門,其次是把招數由簡入繁,再由繁化簡,再其次是練怎樣意在劍先……」

  楊炎說道:「你一定要親手教我才行。」

  龍靈珠道:「以你的武學基礎一點即透。不過我教了你,我就變成了你的師父了,那怎麼行?」

  楊炎說道:「我當然不甘心叫你做師父,而且我也不能平白受你的教,因為我怕又欠下你一筆難以報答的債務。」

  龍靈珠已經聽出一點苗頭,說道:「那你到底想要怎樣?」

  楊炎說道:「我實在想學你的劍法,我把內功心法和你交換如何?你稍微吃了虧,馬馬虎虎也就算了吧,好不好?」

  其實如此交換,自是龍靈珠得益更大,龍靈珠懂得他的苦心之後,笑道:「你是怕我不肯接受才要先學我的,好吧,你不怕吃虧,我也樂得和你交換。」

  接著兩天,他們彼此交換武功,龍靈珠在他幫助之下,果然把兩種不同的內功心法練得初步水乳交融了。楊炎學了她的劍法,融合在天山劍法之中,也開始有了自創的新招了。

  楊炎在彼此的武功交換告了一個段落之後,有意無意的說道:「爺爺當年是因為我根基未固,故此叫我不可兼學兩派內功的,我指點你的把兩派內功合而為一的訣竅其實只是我自己悟出的,或許沒有大錯,但一定不及爺爺的博大精深。要是他能夠親自教你……」

  話猶未了,龍靈珠已是面色一變,說道:「好在這不是你的爺爺教給你的,否則我寧願永遠不再練這內功!我爹爹當年若不是因為給他打斷一條腿,後來也不至給仇家所害。無論如何,你是不能勸我回心轉意的了。上一次我已經說過,你若再提起他,我就連你也當作仇人!」

  楊炎搖頭歎息,只好不說話了。

  龍靈珠忽地笑道:「楊炎,我的事情,你差不多都已知道;你的事情,我卻知道很少,這可不太公平了。」楊炎說道:「你要知道什麼,除了有關我爹娘的事情之外,我都可以告訴你。」

  龍靈珠道,「我知道你的身世有難言之隱,你放心,我也不想打聽你的私隱。我只是忍不往好奇之心,想問你一個人。這個人並非姓楊,也不姓孟,料想和你的禁忌無關。」

  楊炎怔了一怔,說道:「你想知道什麼人?」

  龍靈珠道:「冷姐姐是誰?」

  楊炎道:「哦,原來你是問她!」龍靈珠道:「不該問的嗎?」楊炎說道:「你不問她,我也早就想告訴你。她姓冷,名叫冰兒,是天山派現任掌門夫人的弟子。我自小得她照料,勝於同胞姐弟。」

  龍靈珠道:「真的這樣親嗎?那你為什麼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情?」

  楊炎跳起來道:「誰說我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情?她是我最敬愛的人,我怎會——」

  龍靈珠道:「是你的哥哥孟華說的!」

  楊炎說道:「孟華不是我的哥哥,他是胡說八道。難道你也相信他的讕言?」

  龍靈珠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對冷冰兒做了一些什麼,只是那天聽得孟華罵你對她無禮而已,怎麼『無禮』,孟華那天沒說下去,我也不會胡猜。你急什麼?」

  楊炎說道:「我知道你是不會有世俗之見的。孟華和丁兆鳴他們就是喜歡胡猜。其實,其實……」

  龍靈珠道:「其實什麼?」

  楊炎不願意把自己對冷冰兒的感情告訴龍靈珠,但還是說道:「沒什麼。他們以為我和冷姐姐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其實我們是發乎情、止乎禮、磊落光明的。我喜歡冷姐姐,這又有什麼過錯?」

  龍靈珠道:「你喜歡她,為什麼又要和她分手?」

  楊炎說道:「是她要這樣的。她要和我最少分開七年。」

  龍靈珠道:「為何這樣古怪?」楊炎苦笑:「我不知道。」

  龍靈珠道:「那麼我另外問你一個你一定能回答的問題,你剛才說早就想把你的冷姐姐的事情告訴我,為什麼即使我不問你,你也要告訴我呢?」

  楊炎說道:「你不知道,冷姐姐雖然沒有見過你,她卻十分關心你!」龍靈珠詫道:「她關心我?」楊炎說道:「是呀,她與我定下七年之約,還有一個附帶條件的。」

  龍靈珠道:「她的條件與我何關?」楊炎說道:「正是有關。她要我在這七年之中,必須先找著你。」

  龍靈珠變了面色,咬著嘴巴不說話。

  楊炎卻沒注意她面色的變化,喜孜孜的繼續說道:「我和冷姐姐分手之後,正自擔心,人海茫茫,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見得著你。想不到用不著我去找你,你就來到我的面前了。」

  龍靈珠冷冷說道:「哦,原來你是為了冷姐姐的緣故,才想見我的。」楊炎忙道:「你別小心眼兒,說實在話,我倒並不是為了對冷姐姐許下的諾言才盼見到你的。即使沒有這個條件,我也要找你

  龍靈珠冷笑道:「不錯,我是小心眼兒,我怎麼比得上你的冷姐姐?」

  楊炎說道:「唉,你講不講道理?她是我的親人,你也是我的親人……」驀地想起,龍靈珠不願提起她的爺爺,底下的話突然間就不知道怎樣說下去才好了。

  龍靈珠道:「我素來不講道理,不過這次倒想和你講理了。你欠了我一筆債,你說過要替我做一件事的。」

  楊炎心頭一凜,說道:「你要我做何事?」龍靈珠笑道:「你放心,我不會要你和你的冷姐姐分手。這筆債我也可以七年之後才討,但現在我可要你先付一筆利息。」楊炎說道:「好,你說吧,我付得起一定付給你。」

  龍靈珠道:「你一定付得起的,附耳過來,我告訴你!」突然左右開弓,辟辟啪啪打了他四記耳光。

  「這四記耳光算是利息。從今之後,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你不必再找我。我也不會來找你了!」龍靈珠說罷,轉身就跑。

  楊炎摸著熱辣辣的面孔,叫道:「我還要替你做一件事的呀,怎能不見你?」

  「見不見你,權操於我。我也可以不用見你便差遣你的!」龍靈珠咯咯笑道。

  笑聲還在耳邊,龍靈珠的影子卻已從他的眼前消失了。

  楊炎摸著熱辣辣的臉孔,給她弄得啼笑皆非,他知道她的脾氣,追到了,他恐怕也只是自討苦吃,只好由她了。

  「她這脾氣真是莫名其妙,簡直比黃梅時節的天氣還更難以捉摸。不過,她上次也是說過不想再見我的,說不定她以後什麼時候高興了,又會像今次一樣,自己跑來找我。唉,我自己應該去什麼地方我都不知,她往那兒我就不必去管她了。」

  茫茫天地欲何之?楊炎倒是不禁感到一片茫然了。

  他本來曾經想過要回去陪伴爺爺,但他不願對爺爺說謊,在他未能說服龍靈珠之前,獨自回去豈不更冷爺爺失望?

  柴達木他是不願意去的,最少目前還不願意。

  這一點他倒是不能不感激龍靈珠的,如今是沒人能夠強逼他去柴達木了。

  雖然有點輕鬆之感,但一想起了丁兆鳴和邵鶴年所說的那些有關他的生身之父的事情,他又不禁心中如絞了。

  「難道我的爹爹當真是像他們所說的那樣卑鄙小人?」

  不知不覺他聯想到自身的遭遇:「我在他們的心目之中,不也是十惡不赦的『小畜性』嗎?石天行要殺我,孟華要殺我,甚至連甘師叔都要廢掉我的武功!」

  「人言不足信,真相必須親自去查!」

  他的心情混亂之極,想要知道真相,但又害怕揭開真相。「要是爹爹當真像他們所說那樣,那又怎辦?」

  他懷著莫名的恐懼,但要是始終不敢去觸摸真相,只怕終生也擺脫不了苦惱與懷疑。他咬了咬牙,終於還是改變了以前的主意,決定親自訪查自己的父親了。他的計劃,第一個是失去保定自己從來沒有到過的「故鄉」。

  在保定有他的姑姑辣手觀音楊大姑,有他的表哥齊世傑。

  他討厭這個姑姑,但卻懷念齊世傑。

  「即使他不是我的表哥,我也應該去見他一次的!」楊炎心裡想道:「我要把和冷姐姐的事情告訴他,至於他肯不肯原諒我,那就是他的事情了!」正是:

  詩樣情懷何所懼,少年本乃玉無暇。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8 22:20:48     標題: 第十二回 當世幾人堪白眼 快刀一戰獲青睞(1)

  齊世傑回到家中已經有一個多月了,時節早已是大地春回。

  從千里冰封的北國回到繁華似錦的家園,從舉目無親的異鄉回到慈母的身邊,按說應該有一份溫暖的情懷的,但可惜對齊世傑而言,卻是剛好相反。儘管眼前春光爛漫,他的心底仍是一片陰霾。儘管是在自己的家中,他卻好像比起獨自被困冰窟之時,心頭的寒意還更濃重。

  回到家中的好像只是他的軀殼,一個多月,他仍然一直是抑鬱寡歡。

  楊大姑當然知道兒子的心事,也曾想方設法,希望兒子恢復如初,重享天倫之樂。她曾經遍托親友,替兒子說親,齊世傑最初兩次還敷衍她,後來就根本拒絕去,那一兩次他也故意裝作癡呆,結果是弄到不歡而散。

  俗語說得好:「心病還須心藥醫,兒子的「心病」既然是她一手造成,她又有什麼辦法去給兒子找來「心藥」?

  令得齊世傑稍微欣慰的是:他的母親還算遵守諾言,沒有逼他去跟舅父楊牧做事。

  他知道舅舅已經做了大內侍衛,不過舅舅這個身份還是未曾公開的。除了他的至親和徒弟之外,別人根本不知道他是否還活在人間。他回來之後這一個多月,楊牧也未回過老家。

  母子之間,似乎都在道守默契。楊大姑沒逼兒子去做他最不原意的事情,齊世傑也不再提起冷冰兒的名字。不過做母親的當然知道,兒子的一顆心還是留在冷冰兒那邊,並沒有跟著自己回家。

  有什麼辦法可令兒子歡樂呢?她只有盡量鼓勵兒子去跟同伴的朋友交遊了。

  齊世傑在故鄉的朋友不多,小時候和他常在一起的只是楊枚的六個弟弟。

  楊牧的大弟子閡成龍如今己是御林軍的軍官,在京供職。

  三弟子方亮、四弟子范魁前幾年離開了家,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了。有人說他們已經投入義軍,不過誰也不知真假。

  由於年紀比較接近的關係,齊世傑童年時代最要好的朋友是楊牧的五弟子宋鵬舉最小的一個徒弟胡聯奎。

  宋胡二人這次又是到回疆去尋找他,和他一起回未的。交情是更勝舊時了。但可惜他們要回到北京的震遠鏢局當鏢師,不能不和齊世傑分手。

  楊牧的六個弟子之中,在保定的只有一個弟子岳豪。他比齊世傑年紀大十多年,今年已有四十二歲了。他是保定的大紳士,良田千頃,家財萬貫,出師之後,就在家中享福。

  岳豪最會巴結楊大姑,過年過節,總少不了送一份厚禮。平時無事也常來請安。在弟弟的六個門人之中,楊大姑最喜歡他。

  齊世傑對岳豪既不特別討厭,也不特別喜歡。由於他小時候,岳豪常常送一些小玩意給他玩,也還算是比較接近的。所以這次回來之後,他們也曾有過幾次互相探訪。

  這天岳豪又派家丁來請他們母子去赴宴了。名義是請他們賞花,說明只請幾個至親好友,並無「俗人」。那是因為他知道齊世傑怕作無聊的應酬之故。

  岳家有個很大的花園,從南方請來了幾個高手花王治理,從各處移栽奇花異卉,一到春天,滿眼花團錦繡。岳家花園在保定算得是有數的名園。

  齊世傑本來不想去的,揚大姑道:「反正你在家裡也是悶著,陪我去看看花吧。他已講好並無俗客,無須你作應酬。」齊世傑推不過母親的相勸,心裡想道:「岳師哥雖然不是雅人,飲酒賞花也還算是雅事。」同時也覺得這個多月來,自己對母親未免太過冷淡,不禁有點內疚,於是就答應陪母親去了。

  岳豪好像接到寶貝似的,把楊大姑母子請入花園,只見酒席已經擺好,有兩個人正在那裡等候。

  他們是一對父女,一見楊大姑母子來到,趕忙上前迎接。

  楊大姑和那男子似乎頗為熟悉,寒暄之後,便即笑道:「羅武師,我與令嬡幾年不見,令嬡可是長得越來越標緻了,有婆家沒有?」

  岳豪則在忙著替齊世傑介紹:「傑弟,你還記得我的表妹嗎?小時候你們曾經見過面的。」

  原來那個羅武師是岳豪的姨丈,名叫羅雨峰,是保定數一數二的名武師,以前是和楊牧齊名的。

  這個女子名叫羅碧霞,是羅雨峰的獨生女兒,比齊世傑小兩歲,今年也有二十五了。小時候齊世傑曾經在岳家和她見過三兩次面,談不上有什麼印象,只記得她似乎很驕傲,很喜歡說話,喜歡差遣別人,自己小時候並不喜歡和她玩的。

  只見她塗得厚厚的脂粉,抹得紅紅的嘴唇,媚眼斜瞧,抹嘴笑道:「我們鄉下女子,世傑哥那能放在心上,恐怕早已忘記了吧?」齊世傑礙著母親的面子,只好稍微顧一點禮貌,說道:「記得,記得,多年不見,羅姑娘你好!」

  羅雨峰在另一邊答覆楊大姑:「唉,說來不怕大姑見笑,小女可還沒有婆家呢!」

  齊世傑心裡說道:「你扮得妖怪似的,活該沒有婆家!」其實羅碧霞的打扮雖然稍嫌「俗」氣,可也還是有幾分姿色的。只因齊世傑感覺得到,這次可能又是變相的「相親」,心情不大好,是以對羅碧霞也就更加沒有好感了。

  岳豪連忙插嘴替表妹解釋:「師姑,你不知道我這表妹可是眼界太高,多少人家向她求親,她都不肯答允。不過,這也難怪她,她是文武全才,論武功,是家學淵源,論文才是琴棋詩畫件件皆能,你說沒有相當的人家,她怎麼看得上眼。」

  羅雨峰道:「賢侄,你太誇獎她了,好在楊大姑不是外人,否則可不給人聽了笑話。」

  楊大姑笑道:「羅姑娘文武全才,我是早已知道的了。更難得的是她人品好,有那麼好的武功,卻從來不出外招搖。不比有些稍微懂得弄刀舞棒的江湖女子,就號稱什麼女俠,不管什麼黑白道的臭男人,大姑娘家都敢和他們鬼混!」這幾句話自是暗指冷冰兒的,齊世傑如何聽不出來。

  羅雨峰忙道;「這倒是真的,文才武藝都在其次,人品最緊要。所以我自小就教小女要懂得三從四德,必須做個大家閨秀,不可有江湖女子習氣。」

  楊大姑笑道,「不知將來誰家兒郎有這福氣?我倒想替令嬡做媒,就怕配她不起。」

  羅碧霞撒嬌作態:「楊伯母,你開我的玩笑,我可不依。我是不嫁人的。不過,表哥,你把我說得好像極為驕傲,那可也真是令我太難為情了。有齊大哥在這裡,我怎當得起文武全才四字。」岳豪與楊大姑相視而笑,正想說話。不料齊世傑卻先說了。

  齊世傑淡淡說道:「我識的大字不滿一籮,懂的武功也只是幾招三腳貓架式。你們談文論武,可千萬別扯上我。今天天氣哈哈哈,倒是不錯,岳師哥,你園子裡的花開得很好看。」

  羅碧霞不覺愕然,齊世傑不理會她,竟自看花去了。

  羅雨峰打了個哈哈說道:「齊少爺真會說笑。不過齊少爺也說得對,這麼好的天氣,是最適宜賞花,談文論武,倒是顯得俗氣了。」岳豪接著說道:「對,對。我本來是請師弟賞花的,難得師弟這麼好興致,咱們就先賞花,後喝酒。」

  羅雨峰厚著面皮去陪齊世傑賞花,羅碧霞可是訕訕的不好意思過去,楊大姑挽著她的手,微笑說道:「我這孩兒不會說話,羅姑娘你別見怪。咱們都去看花。」

  岳豪為了挽回尷尬的場面,指手劃腳的把他園中的名種花卉給齊世傑介紹:「這是雲南大理移來的茶花,一般人只知道昆明的茶花最好,其實大理更勝。你瞧這「大瑪瑙」,這「青鱗囊」。「大瑪瑙」和「青磷囊」是茶花之名,前者紅裡參白儼若大紅瑪瑙後者青絲花蕊鑲著乳白花瓣竟有碗口般大。齊世傑雖然心情不快,也不禁嘖嘖稱賞。

  岳豪越發高興,又再說道:「這報春花也是從大理移來的,報春花別處也有,不過像這種桃紅花瓣包著金絲花蕊的卻是甚為罕見,除了大理,只有昆明才有的。啊,還有這種黑牡丹就更罕有了,這是從洛陽移植來的,今年才培養成功。」

  齊世傑心裡想道:「岳師哥從天南地北移來這許多名種花卉,也不用浪費了多少人力和金錢。一朵黑牡丹培養成功,恐怕已不止是窮漢的半年糧了。」

  一個年約十四五歲的孩子跳跳蹦蹦的跑過來纏住羅雨峰道:「羅公公,你說過教我玩鐵膽的,你的鐵膽帶來了沒有?」這孩子是岳豪的兒子,名叫岳宏,自小得父母愛寵,未免頗有少爺脾氣,不過他和齊世傑還算是比較合得來的。齊世傑雖然有時討厭他的頑皮,卻也喜歡他的天真活潑。」

  羅雨峰道:「帶是帶來了,不過今天有客人,過兩天在教你吧。」岳宏說道:「誰是客人?楊婆婆,你從來都說是把我作小孫孫的,你和齊叔叔不能算是客人吧?」

  楊大姑笑道:「我和你的齊叔叔當然不能算是客人。」

  羅雨峰道:「齊叔叔要賞花呢,你別打斷他的雅興。」

  齊世傑只好說道:「沒關係,我也想見識見識羅老伯的鐵膽功夫!楊大姑因為兒子剛才『失禮』,亦是頗感尷尬,趁這機會,便捧羅雨峰一下,說道:「羅家的鐵膽功夫堪稱武林一絕,傑兒,你應該多多向羅世伯請教。」

  羅雨峰眉開眼笑:「不敢,不敢。誰不知道齊楊二家是武學世家,世傑賢侄兼兩家之長,我這點玩意兒拿出來,只是怕班門弄斧呢!」

  齊世傑不能不給羅雨峰面子,說誼:「世伯如此客氣可是折煞小侄了。只怕羅家的絕技小侄要學也學不來,還是請世伯先讓小侄開眼界吧。」

  羅雨峰越發高興,說道:「多承楊大姐抬舉,齊老弟謬讚,那麼老拙獻醜了。」

  說罷,拿出兩個鐵膽,一大一小,在手裡弄得嘩啷啷響,遞過去給岳宏道:「待會兒我把這兩個鐵膽同時打出,打對面假山頂上那塊橫伸出來的石頭,你猜是那一枚鐵膽先到?」

  岳宏在手裡掂了掂輕重,兩個鐵膽都是實心的,小的大概比大的那個輕了一半有多,便道:「當然是小的這枚先到了。」

  羅雨峰笑道:「是麼?好,那我把小的這枚先打出去。」

  岳宏說道:「那就更加是小的這枚先到了。」

  話猶未了,只見羅雨峰把手一揚,果然是先發小的那枚,稍遲片刻,才發大的那枚。

  眼看小的那枚鐵膽就要打到假山上了,大的那枚忽地加速追上,轉眼便即超前。「轟隆、轟隆!」接連兩聲響,但見火花四濺,碎石紛飛,假山上那塊磨盤大的石頭給打碎了一角。

  登時掌聲雷動,大家都讚:「好功失!」

  齊世傑心裡想道:「想不到這老兒還有這麼強的手勁,不過打碎石頭還不算很難,舉重若輕,後發先至卻是正宗的內家功夫,難得多了。」因此也就衷心讚歎的拍起掌來。

  羅雨峰掀須笑道:「獻醜、獻醜,見笑了,見笑了!」

  掌聲笑聲中,齊世傑卻好似隱隱聽見外面有人喧嘩。

  岳豪眉頭一皺,說道:「李海,出去看看,外面在鬧什麼?」李海是一個僕人的名字,懂得一點武功的。岳宏最喜歡趁熱鬧,說道:「爹,讓我出去瞧瞧。要是有人鬧事,我打架比李海在行!」不待他父親答應,一溜煙的就跑出去了。

  羅碧霞笑道:「誰敢到表哥府上鬧事,恐怕是你的下人驅逐登門強討的叫化子也說不定。」原來岳豪為富不仁,他定下的規矩,即使是喜慶的日子,也不准叫化子登門討飯,必須在村口排隊,他才叫家人出去派給冷飯殘羹。驅逐門前叫化子的事情,是經常發生的。羅碧霞見過也不只一次了。

  花園和大門口距離頗遠的,但齊世傑內功深厚,聽覺比常人也靈敏得多,卻已隱隱聽見外面似乎是打架的聲音了。

  楊大姑也聽見了。不過只片刻之間,喧鬧之聲便不復聞。

  楊大姑知道岳宏年紀雖小,本領卻已學到他父親的幾分,等閒三五個大漢也近不了他的身子,是並倒不替岳宏擔心,反而擔心岳宏出手不知輕重,打傷了不知何故在外鬧事的人。

  岳豪正想把兒子喚回來,剛才出去的那個李海卻已跑回來了!他一進花園,氣急敗壞的就嚷:「老爺,不好,不好了!」

  岳豪道:「什麼事不好了,這樣大驚小怪!」

  李海嚷道:「少爺給他們擄去了!」

  岳豪這一驚非同小可,喝道:「誰,誰是他們?」

  話猶未了,只聽得有人哈哈大笑,人還未見,笑聲已是震得園子裡的人耳鼓嗡嗡作響!齊世傑不禁心頭一凜:「此人的內功倒是非同小可,但他有這麼好的功夫,必定是武林中大有來頭的人物,怎會欺侮一個小孩?」

  心念未已,李海所說的「他們」已經踏進園門。只見走在前面的是一個虯髯大漢,年紀約在五十左右,跟著一個中年婦人,年約四十剛剛出頭,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看得出是個美人胚子,年輕時候,一定是個十分美麗的姑娘。

  這個美婦人手裡拿著一條軟鞭,軟鞭的一頭套在岳宏的臂上,岳宏是給她拉進來的。

  岳豪是雄霸一方的豪紳,平常只有他欺壓別人,誰敢惹到他的頭上?想不到竟會碰上飛來橫禍,這一下火氣可大了。

  不過他總算是個有見識的人,明知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心裡想道:「這漢子的武功似乎在我之上,好在師姑和姨丈在此,多厲害的強盜他們也對付得了,何須我親自出手?且先看看他們來意如何?」

  此時岳家的人早已聞風而至,豪門奴僕慣會仗勢凌人,何況如今在這園子的,除了主人之外,還有揚大姑和羅雨峰兩位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在這裡給他們撐腰,他們自是不能容得外人登門挑釁,個個都想趁著這個機會,表示一下對主人的忠心了。

  這些豪奴可沒有主人的見識,只知爭功,發一聲喊,一窩蜂的就搶上去!

  那虯髯漢子儼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昂首闊步的依然逕自前行。

  陡然間只聽得「哎喲,哎喲!」之聲不絕於耳,說也奇怪,根本就沒看見那虯髯漢子出手,撲到他身邊的豪奴已是一個一個跌了個四腳朝天。

  他們是怎麼樣跌倒的,連岳豪都沒能夠看得清楚。他可是在楊牧門下學過十年武功的。

  不過,楊大姑和羅雨峰卻是不能不大吃一驚了。他們看得出來,這個虯髯漢子使的乃是武林罕見的「沾衣十八跌」上乘內功!

  那中年婦卻又另有一功。

  由於岳宏是在她的手中,豪奴撲向她的比撲向她的丈夫更多。當然另一個原因也由於他們以為「女強盜」比「男強盜」容易對付。

  中年美婦嫣然一笑,說道:「你們來討賞錢嗎?好,我雖然比不上你們主人有錢,一點小錢還是有的,就給你們幾文賞錢吧!」

  話猶未了,只見她把手一揚,登時在她的周圍跪下了黑壓壓的一片人頭。

  那些撲向她的豪奴,都給她的一文錢打中了膝蓋的「環跳穴」。

  這樣厲害的暗器功夫,岳豪當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他本來是有恃無恐的,此時也不禁怯意暗中。

  那美婦人格格笑道:「一文賞錢,你們就全都行起大禮來啦,真是不脫奴才本色,我卻之大恭,只好受之有愧了。」

  她用軟鞭拖著岳宏,跟在丈夫後面,笑聲中已是到筵前。

  岳豪忍住氣道:「閣下是那條線上的朋友?」

  那虯髯漢子一報姓名,岳豪這一驚固然是非同小可,連楊大姑、羅雨峰也都不禁心頭一震了。

  原來尉遲炯乃是江湖上名頭最大的俠盜,他是關東馬賊出身,素來夫妻倆闖蕩江湖,縱橫南北,黑道白道全不賣賬,不知多少惡霸豪紳聞名喪膽,鏢師捕快,為之皺眉,官府稱他為「關東大盜」,江湖上的一般人物則稱他為「關東大盜」。

  不過近幾年來卻很少聽見他做案了,不料他卻突然會在岳家露面。

  更妙的是,他稱岳豪為「岳大財主」,這樣的稱呼,對別的財主沒有什麼,對岳豪則分明是一種蔑視。

  要知岳豪雖然家財萬貫,但他也是武林中人,按照江湖的一般禮兒,既然同屬武林一脈,不管對方人品好歹,也該叫他一聲「岳師傅」或最少是稱為「岳莊主」的。如今叫他做「大財主」,那是只把他當作「羊牯」了。

  岳豪忍住了氣,說道:「原來是尉遲炯大俠,久仰了,這位女英雄是——」

  楊大姑目不轉睛的盯著那個中年美婦,此時忽地接下去說道:「這位女英雄想必是尉遲夫人,江湖上人稱『千手觀音』的祈聖因,祈女俠了?」

  那夫婦人道:「不錯,我正是祈聖因。至於什麼『千手觀音」那可是江湖上的朋友給我臉上貼金,當不得真的。」

  楊大姑冷說道:「尉遲夫人不必過謙,憑你這手天女散花的暗器功夫,已是足見『千手觀音』的雅號,名不虛傳!只是我卻替你有點可惜。」

  祈聖因道:「可惜什麼?」

  楊大姑道:「千手觀音對付三腳貓,不嫌大材小用麼?」言下之意,給她打倒的那班家奴只不過是懂得幾招『三腳貓』把式的粗漢,把他們全都擊倒也顯不出千手觀音的本領。弦外之音,已是隱隱有向祈聖因挑戰之意。

  祈聖因也不知是否沒有聽懂,淡淡說道:「我們當家的要來拜訪岳大財主,我反正閒著沒事,就跟他來趁趁熱鬧。三腳貓我是不屑理會的,但要是變成了咬人的惡狗,可就似乎不能置之不理了,你說是麼。」

  楊大姑道:「岳莊主是我的師侄,你打貓也好,打狗也好,我不理會。但要侵有人欺負到我的師侄頭上,我也似乎不能置之不理,你說是麼?」和祈聖因的話正是針鋒相對。

  尉遲炯忽地哈哈一笑,說道:「聖因,你可要小心了。你這個千手觀音可碰上了辣手觀音啦!」

  楊大姑哼了一聲,繼續說道:「你們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麼咱們就更不用兜著圈子說話了。請問尉遲夫人,你為何擄劫我這師侄的孩子。」

  祈聖因道:「這是我們當家的主意,我是夫唱婦隨。你要知道,就請你們的正主兒去問我們當家的吧。」

  岳豪已知楊大姑決意助他,膽氣頓壯,大聲問道:「尉遲大俠,可是孩子無知,有什麼得罪你了?」

  尉遲炯道:「沒有,而且即使你的兒子當真得罪了我,大人也不會與頑童計較的。」

  岳豪氣往上衝,說道:「那麼你是衝著我來的了?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何仇,你因何用這等狠毒卑鄙的手段?」

  尉遲炯道:「哦,原來你也知道搶人兒女是狠毒卑鄙的麼?」

  岳豪忽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尉遲炯道:「你問我,我也想問你,我搶了你的兒子,你心痛不心痛?」

  岳豪兩眼氣得翻白,說道:「你是來消遣我的是不是?骨肉相關,你搶了我的兒子,我打不過你也要和你拚命!」

  尉遲炯哈哈一笑,說道:「如此說來,你是極為心痛的了。那麼我再問你,你搶了人家的兒女,那些孩子也是有父母生的,他們的父母就不會心痛?」

  岳豪道:「我幾時搶了人家的兒女?」

  尉遲炯道:「是你的家奴動手去搶的,他們奉你之命而為,還不等於是你去搶一樣麼?」

  岳豪面色大變,說道:「你,你胡說八道,你,你有什麼證據?」

  尉遲炯道:「要人證麼,容易得很!」把跪在地上的一個僕人抓了起來,輕輕一拍,解開他的穴道,卻令他痛得如受千針所刺,說道:「你把今天怎樣碰上我的事情老老實實說出來,否則還有更好的滋味讓你嘗嘗!」

  那僕人大叫:「尉遲老爺,饒命,饒命,我說,我說!」尉遲炯在他背上再輕輕一拍,這次可是把他所感覺的痛苦減少幾分的。

  那僕人道:「我奉家主之命,去一家佃戶追討欠租,碰上你的。」

  尉遲炯道:「當時你正在做什麼?」

  那僕人道:「劉二交不出欠租,我把他的女兒縛回去抵債。」

  尉遲炯道:「因何你做這等傷天害理之事。」

  那僕人道:「不關我的事,是家主的吩咐。」

  尉遲炯放開了他,說道:「那位小姑娘也是和令郎一般年紀,我打聽到像這樣的事情,你做的可不止一椿。有些好人家的女兒給你抓了來當丫頭,還受了你的污辱。不過,今天算你運氣不好,碰上了我,我看不過眼,非管一管閒事不可!」

  岳豪面色鐵青,說道:「那些泥腿子欠我的債,沒錢還債,我就要他們的人,這有什麼不對?我沒欠你的錢,你卻來搶我的兒子,兩椿事情,怎能相提並論?」

  尉遲炯喝道:「錢、錢、錢,你眼睛裡就只有錢!好,你要講錢,我就和你講錢吧。不錯,你沒欠我的債,但你卻欠了許多人家的債!」

  岳豪說道:「笑話,我家財萬貫,用得著向別人借債?」

  尉遲炯道:「我仔細問過你那個佃戶,他是去年因為旱災,求你減租,你不肯減,你把他欠下的一百五十斤田租折合一兩八錢銀子,到了今年,憑你的算法,要他還十二兩五錢銀子也是憑你的算法,他的女兒就剛好正是值十二兩五錢銀子。像這樣的重利盤剝,你不知曾施於多少窮苦人家?你敢說你的萬貫家財,不全是他們的血汗!」

  岳豪叫道:「我不和你辯論,我只知道我做的沒犯王法!」

  尉遲炯喝道:「你有你的王法,我有我的拳頭!你要講王法,我把令子就帶走,你派公差來和我講王法好了。否則,你就必依我的法!」他雙目稜稜,不怒而犯,懾人心魄。目光所注,岳豪不得不打了一個寒噤,一時間竟是不敢答話。

  羅雨峰忙道:「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尉遲大俠,你意欲如何,不妨明言,大家商量商量。」他雖然想要維護姨甥,可也著實對尉遲炯夫妻有點忌憚。心想反正岳豪有錢,要是能夠花多少銀子息事寧人,那就算了。

  尉遲炯道:「好,那我就和岳大財主做一宗交易?」

  岳豪道:「如何交易?」

  尉遲炯道:「萬兩銀子交換你這寶貝兒子,這銀子不是我要你的,我是替你還債贖罪,散給窮人,我還得提醒你,下次要是給我碰上同樣事情,可就不是銀子可以了結的了!」

  拿出十萬兩銀子,對岳豪來說,本來不是難事,但他怎捨得這一大堆白花花的銀子?恃著有楊大姑和羅雨峰撐腰,打了個哈哈說道:「在下最愛結交朋友,難得賢伉儷光臨,就算尉遲大俠不開口,在下也當稍盡地主之誼,奉送盤川,略表心意。不過,十萬兩銀子未免多了一點吧?是否可以………」

  尉遲炯勃然變色,喝道:「你當我是來打秋風的嗎?」

  岳豪說道:「尉遲大俠,你未聽懂我的意思。」

  尉遲炯哼道:「什麼意思?有話快說,有屁決放!」岳豪面色脹紅,但又不敢發作。

  羅雨峰道:「尉遲先生,主人以禮相待,請你客氣一些!」

  尉遲炯道:「講客氣也得看是什麼人,恕我沒有功夫敷衍岳大財主!」

  羅雨峰道:「那就請尉遲先生給我一點面子,讓我替他說吧。岳賢侄,我想你的意思是希望和尉遲先生交個朋友,假如尉遲先生俯允折節下交,銀子多少,盡可商量。對嗎?」

  岳豪說道:「不錯。是朋友當然可以商量。但若然尉遲先生要把小兒作為人質,逼我拿出十萬兩銀子贖人的話,縱然我願意答應,也怕有辱師門。在座的就有我師門的長輩,我不能丟長輩的臉!」輕輕兜了個圈子,把楊大姑拉上了。

  尉遲炯哈哈大笑!」你是什麼東西,也配和我結交朋友?至於說到你的師門,那我勸你更是別提為妙!你的師門早給你的師父侮辱得毫無光彩了,也不在乎你是否有辱師門啦!」

  楊大姑再也按捺不住,說道:「尉遲炯,我的弟弟是好是歹,用不著你信口雌黃。你欺侮我的師侄,我可不能不管!」

  尉遲炯道:「好,那我就等著瞧辣手觀音的手段,你劃出道兒來吧!」

  楊大姑道:「尉遲炯,我不是怕你。但有幾句話我是不吐不快,必須先說……」

  尉遲炯道:「好,那你就趕快吐出來吧,免得鯉死了你!在下洗耳恭聽了。」說話雖然比較客氣一些,沒用上他慣說的那句」有話快說,有屁快放」的口頭禪,但輕蔑譏諷的意味卻是誰都聽得出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8 22:22:08     標題: 第十二回 當世幾人堪白眼 快刀一戰獲青睞(2)

  楊大姑氣得面挾寒霜,冷森森的盯著尉遲炯道:「你一定要十萬兩銀子才肯放人。」

  尉遲炯道:「鐵價不二,少個銅錢也不能成交。」

  楊大姑冷笑道:「尉遲炯,你好歹也是江湖上一號人物,擄人勒索,可是下三濫的小賊所為!你若然知道自重的話,請你把這個孩子先放回來,那時你要銀子可以商量,要比劃,我們也一定有人奉陪!」

  尉遲炯哈哈大笑,說道:「這種下三濫的所為,令師侄已經幹得多了,我今日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不過,衝著你這幾句話,我也未嘗不可以放這孩子。聖因,你把軟鞭鬆開。辣手觀音,有本領你把他奉回去。」

  楊大姑知道祈聖因號稱千手觀音,暗器功夫非同小可,她想叫兒子和她一同出手,但不便言明,只能向他使個眼色。

  羅碧霞是坐在齊世傑旁邊的,卻誤會楊大姑這個眼色是打給她。

  祈聖因軟鞭鬆開,岳宏呆了一呆,就向楊大姑跑回去,他也知道座中諸人,是以這位楊姑婆本領最高的。

  就在這一瞬間,幾件事情,迅即接續發生,幾乎是在同一時候。

  首先是羅碧霞躍了出去,叫道:「割雞焉用牛刀,請讓晚輩代勞。」原來她侍著有父親和楊大姑在旁,又誤會楊大姑是有意叫她出去顯示本領,才拋眼色給她。心想祈聖因若敢動手阻撓,爹爹和楊大姑必定暗中助我。而且憑我的本領也未必就幹不過祈聖因。「要是我能夠打倒這個女強盜,傑哥定然對我刮目相看。」她打著如意算盤,立即跳出去拉岳宏。

  羅雨峰見女兒躍出,這一驚非同小可,立即飛出兩枚鐵膽。大的那枚鐵膽打尉遲炯,小的那枚鐵膽打祈聖因。

  只聽得「叮」的一聲,祈聖因飛出一枚鐵蓮子,和鐵膽碰個正著。

  羅雨峰打向她的那枚鐵膽雖然是比較小的一枚,但比起鐵蓮子來,卻不知重了幾十百倍!

  鐵蓮子碰著鐵膽,鐵膽竟然給碰得轉了方向。

  幾乎是在同一時候,尉遲炯喝道:「米粒之珠,也放米華!」接了那枚大鐵膽,反手擲出。

  給鐵蓮子撞得轉了方向的小鐵膽,和尉遲炯擲回來的大鐵膽碰個正著,半空中濺出火花,去勢更疾,正是向著羅雨峰飛去。

  羅雨峰是個武學行家,一見鐵膽來勢,便知比自己擲出去的勁道大了幾倍,憑自己的功力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硬接的。

  席上雖然未有上餚,但酒壺、酒杯已是都擺好了。茶壺、茶杯也未收下。羅雨峰不敢硬接,百忙中已是無暇考慮要顧面子,一矮身躲在桌子下面。只聽得「乒乒乓乓」一片響,酒壺、酒杯、茶壺、茶杯,幾乎都給打得碎成片片!

  也幾乎是在同一時候,祈聖因一抖軟鞭,把羅碧霞的「嬌軀」捲了起來。

  「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頭,給我乖乖坐好!」祈聖因笑道。笑聲中軟鞭一甩,羅碧霞好像騰雲駕霧一般給拋了回去。

  這一拋真是妙到毫巔,羅碧霞恰恰坐回原位,毫髮無傷。不過卻已給嚇得魂飛天外,面無人色。

  正在向楊大姑奔過去的岳宏,忽地接連叫了兩聲「哎喲」,倒躍回去,跪在祈聖因腳下。

  祈聖因冷冷說道:「我又沒打碎你的骨頭,撒什麼嬌,自己站起來吧!」楊大姑按捺不住,躍出去喝道:「祈聖因,有膽和我交手,別欺侮孩子!」

  祈聖因道:「很好,你接我的暗器,我接你的六陽手!」

  祈聖因最厲害的本領是暗器,楊大姑的絕技則是家傳『六陽手』,按照江湖規矩,成名人物較量倘若事先沒有講定如何比試,自是各出絕技的。故此祈聖因先說一聲,表明不是偷襲。她先發暗器,就不能說是違反比武規矩的了。

  楊大姑喝道:「好,就讓你見識楊家的六陽手!」一招『覆雨翻雲』,左掌陰,右掌陽,交互劈出,只聽得叮叮之聲不絕於耳,四枚鐵蓮子給她掌風掃落。

  但祈聖因是七枚鐵蓮子齊發,打落了四枚,還有三枚飛入她的掌力封鎖圈之內。

  楊大姑心頭一涼,想不到我一世英名,竟喪在她的暗器之下!」

  三枚鐵蓮子都是打向楊大姑的要害穴道!

  楊大姑掌力盡向外吐,此時己是無法防護自身。

  鐵蓮子乘隙即入,快如閃電。楊大姑即使施展全身本領,最多也只能閃開兩枚,第三枚非打中她的穴道不可!

  「辣手觀音」成名遠在「千手觀音」之前,嚴格說來,祈聖因縱然不能說是楊大姑的「晚輩」,也該算是小了半輩。

  以「辣手觀音」的脾氣,一個照面就敗在小輩手下,鐵蓮子不是打著她的死穴,恐怕她也要氣死!

  楊大姑正自心頭一涼,忽見三團紅影飛來,比鐵蓮子的來勢更快。鐵蓮子被它裹住,同時落地,竟是不聞聲響。

  原來那三團紅影,乃是齊世傑摘來的三朵大紅茶花。此時他正站在盛開的茶花旁邊觀戰,看見母親危急,豈能置之不理?他身上沒帶暗器,只好隨手摘下身旁的三朵茶花,默運玄功,把茶花當作暗器打出,花朵乃是柔軟之物,不易受力的。但經過他深湛的內功運用,飛出去居然追上了祈聖因的鐵蓮子,把鐵蓮子裹在花瓣之中,兩股勁力相互抵消,同時落地。這份功力比剛才祈聖因用鐵蓮子撞開鐵膽,更是難得多了。

  齊世傑這手功夫一顯,羅雨峰等固然是做夢也料想不到他有這等功夫;二十年縱橫江湖,幾乎所向無敵的關東大俠尉遲炯,也是不禁心頭一震!

  內功練到最高境界,可以「摘葉飛花,傷人立死。」不過這種功夫,只是見之傳說,誰也未曾親眼見過。

  齊世傑的功夫還未達到這個境界,但已是屬於同一類功夫。尉遲炯是個武學大行家,雖未見過,一看亦知。

  尉遲炯心頭一震,暗自想道:「這少年否知是何人弟子,年紀輕輕,內功之深,卻已不在我下,岳豪有這麼一個好手,我倒是不可太輕敵了。」

  心念未已,羅雨峰在呆了一呆之後,驚魂已走,大聲喝起來來,說道:「齊世侄,好功夫!嘿嘿,千手觀音,你的暗器功夫連楊大姑的兒子都能勝你,還用得著她親自出手嗎?」

  祈聖因道:「不錯。這少年的功夫確是不錯。楊大姑,你有此佳兒,請回去吧!」弦外之音,母親實是不如兒子。但她看在楊大姑兒子的份上,卻也不願難為她了。

  楊大姑當然聽得出她的意思,不過以她在武林中的身份,卻是不能像羅雨峰那樣胡亂吹牛。羅雨峰可以用「割雞焉用牛刀」之類的話替她遮羞,她卻只能一聲不響的走回原來座位。

  以她的脾氣,她一聲不響,實際亦已是等於認了輸了。

  尉遲炯哼了一聲,說逗:「你們既然要以多為勝,那就併肩子上吧!不管你們多少人,我們都只是夫妻兩個!你們若有本領,盡可把我們夫妻殺了。否則,我也不想殺傷你們,但這十萬兩銀子卻是非要不可!」

  要知岳豪這邊的人,雖然有羅雨峰父女、楊大姑母子和岳豪五人懂得武功,但在尉遲炯眼中,只有齊世傑算得是勁敵,楊大姑或者勉強也可一戰,其他三人焉能放在他的眼內!他們夫妻倆聯手,自是可以必勝無疑。

  岳豪打了個哈哈,說道:「尉遲先生,你也未免太小看人了。岳某雖然微不足道,但有師門長輩在此,豈能容得別人輕視?你放心,我們絕對不會以多為勝!」他是個工於心計的人,對方想得到的他當然也想得到,心道:「讓世傑師弟出去和他單打獨鬥,雖然未必能勝,卻總勝於群毆。」

  尉遲炯冷冷的盯著齊世傑說道:「好,那就單打獨鬥也行。」

  岳豪說道:「師姑,你老人家出手未免稍失身份、看尉遲先生的意思,似乎是屬意世傑師弟,不如就讓師弟出去領教尉遲先生的高明武功如何?」

  尉遲炯冷冷說道:「身份早已失了,還擺什麼架子?辣手觀音,你的『辣手』內人早已領教過了。你要令郎替你換回面子,就讓他來試幾招也行。我自有分數,不會佔小輩便宜的。」

  楊大姑氣得面色鐵青,說道:「世傑,人家這樣小看咱們母子,你出去好好領教尉遲先生的武功!」

  在這情形底下,齊世傑自是不能不出去應戰了。

  尉遲炯道:「來、來!你要怎樣比試,劃出道兒來吧!」

  齊世傑道:「且慢動手,我有幾句話先要說說。」

  尉遲炯道:「好的,本來你不說我也有幾句話要說的,如今就讓你先說吧。」

  齊世傑道:「尉遲先生,我想請你把我這小師侄放了。」

  尉遲炯道:「勝負未分,你就要我放人?」

  齊世傑道:「你和岳師哥的糾紛我不想管,不過這個孩子是無辜的,何必要他擔驚受怕?」

  尉遲炯道:「多少好人家的孩子被你的師兄害了,豈只擔驚受怕?」

  齊世傑道:「語云: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無意替師兄辯護,但尉遲先生既然認為他的作為不對,又何必和他一樣?」

  尉遲炯怔了一怔,說道:「我也並不是難為這個孩子,不過要用他交換十萬兩銀子!」

  齊世傑道:「你勝了我,這十萬兩銀子我給你!」說至此處,回頭對母親道:「娘,咱們變賣產業,十萬兩銀子該有的吧?憑娘的面子,先借這筆款項想必也可以借得到吧?」

  楊大姑道:「你儘管用心去討教尉遲先生的武功,十萬兩銀子包在我的身上,不必你來操心!」

  岳豪忙道:「世傑師弟,你說的是什麼話?莫說這十萬兩銀子未必就會輸了給他,就是萬一輸了,我也感激你的盛情,又豈能連累你家破財?」要知他對齊世傑剛才的一番話雖然甚為不滿,但這個台卻是不能坍的。

  齊世傑淡淡說道:「岳師兄,你不用領我的情,我並非為你出力,我只是奉母親之命,向尉遲先生領教武功!」

  岳豪不覺面上變色,把眼望著楊大姑。

  楊大姑說道:「傑兒,銀子小事,你怎樣想我不管。但你和尉遲先生這場賭鬥,卻不能說是和你的岳師兄沒有關連!」

  齊世傑道:「娘,你要說有關連那就算有關連吧。總之,孩兒會照你的意思全力向尉遲先生討教。要是孩兒喪在他的刀下,請你也莫傷心!」

  楊大姑不禁皺起眉頭,心裡想道:「這孩子怎麼專說喪氣的話?唉,要是你當真不敵,娘又豈能獨活?」原來她並非不知道兒子和這兩個江湖怪傑單打獨鬥的危險,只因她脾氣十分倔強,早已打定了主意,要是兒子真的有性命之危,她寧可母子二人與尉遲炯同歸於盡,也不能受他之辱。」

  尉遲炯道:「你們母子說完沒有?如今該輪到我說啦!」

  齊世傑道:「請說!」尉遲炯冷冷笑道:「這裡只有你有點人味兒,衝著你的面子,我破一次例。」

  尉遲炯回過頭來對妻子道:「聖因,你把這孩子放了!」

  祈聖因放開岳宏,笑道:「好,你回去吧。即使沒有人質,這十萬兩銀子我也不怕你的爹爹會走了我的!」尉遲炯笑道:「因妹,話可不能說得太滿,這十萬兩銀子,咱們只怕未必準得贏過來呢!」聽得此言,楊大姑這才精神為之一振,心道:「原來你也沒有必勝的把握,倒並不是我這孩兒自滅威風了。」

  祈聖因哈哈笑道:「小伙子,今天你即使敗在我的丈夫手下,你也足以自豪了。和他交過手的人,能夠得到他這樣著重的,你還是第一個!」這話雖然是對齊世傑的稱讚,但話中之意,則是認定齊世傑必敗無疑的。

  尉遲炯繼續說:「我說過不能佔小輩的便宜,就這樣吧,只要你能明接得下我一百招,就算是你勝了。我一個銅錢也不要,馬上就走!」

  齊世傑道:「我不要你讓!」

  尉遲炯道:「我說過的話,從不更改。你不要我讓,那是你的事,總之我以百招為限,勝不了你,今後決不踏迸岳家。」

  岳豪大喜說道:「師弟,人家是江湖上早已成名的人物,你對前輩應該客氣一些,如何可以妄自尊大,要與人家平等過招?」表面是怪責齊世傑,實際是怕他不肯領尉遲炯的情。

  齊世傑道:「好,尉遲先生,你要以百招為限,那也是你的事。別多說了,請賜招吧!」

  尉遲炯道:「你用什麼兵器?」

  齊世傑道:「就憑這雙肉掌,領教你的快刀!」

  尉遲炯縱聲笑道:「小伙子,你也未免太狂妄了。你的功夫雖然不錯,但在我的快刀底下,任何空手,白刃的功夫都施展不了的,我可不想你白送性命!」

  岳豪連忙叫道:「師弟,齊家的六合刀和楊家的六陽手都是你的家傳絕技,本來用六陽手也未嘗不可,但那未免對前輩不敬,你沒帶兵器,就用我這把緬刀吧。」說罷,把手一揚,把隨身佩帶的緬刀拋給齊世傑。

  這把緬刀是岳豪用重金從緬甸一個王公的手中買來的,乃是一把百煉鋼已成繞指柔的寶刀,不用之時可以纏在腰間當作腰帶的。拔刀出鞘,只見儼如一泓秋水。

  楊大姑也怕兒子倔強,不肯接受岳豪勸告,定要空手應敵,於是跟著說道:「傑兒,尉遲先生的快刀天下第一,難得有這機會,你理該向前輩討教幾招刀法。否則失敬還在其次,失掉這個機會,可就是莫大的可惜了!」

  她說這話,除了恐怕兒了吃虧之外,還怕兒子不知對方的厲害,故此先把尉遲炯的特長點出來,好讓小子知所趨避,縱然破不了對方的快刀,也可以多拆幾招。她知道兒子已經練成了第八重的「龍象功」,龍象功是天竺上乘武學,最高的境界是第九重,練到了第八重已經非同小可,估計與尉遲炯的功力亦當相去不遠了。要是知己知彼,應付得宜,說不定可以抵敵百招之數。

  尉遲炯哈哈一笑,說道:「快刀天下第一,我可不敢當。孟元超大俠的刀法就比我使得更快更精。令郎武功不俗,料想也不至於只能接我幾招的。」言外之意,雖然不敢自居第一,也是天下第二。同時儘管他稱讚了齊世傑,但話中之意,顯然還認定齊世傑在他的刀下難走滿百招。

  不過他這話倒是不卑不亢,說起來也是恰如其份。十年前他確是武林公認的天下第一快刀,如今也還有人認為他與孟元超難分軒輕的。孟元超的快刀後來居上,楊大姑並非不知,只因盂元超是她心目中侮辱了她楊家的仇人,故而她寧願把「快刀天下第一」的銜頭送給尉遲炯,雖然尉遲炯此際亦已是她的敵人。

  但她對尉遲炯的弦外之音卻是甚感不滿,面色一沉,澀聲說道:「傑兒,人家已經劃出道兒,你還不上去討教高招,能接幾招就是幾招,別給人家看小。」

  其實齊世傑意欲空手對敵,倒並非出於少年的狂傲,他的所長在於內功而並刀法,而且他看得出對方用的是把寶刀,尋常刀劍亦難抵敵。反正自己沒有取勝的把握,不如索性不用兵器。

  武功練到最高境界,用不用兵器,本來亦無多大分別,但要知齊世傑的對手是一個武功造詣比他更高的人,那就有分別了。如今齊世傑得到岳豪拋過來的這把寶刀,料想在兵刃上不至於不吃虧,他也就改變了主意了。

  「晚輩齊世傑奉家母之命,敬請尉遲先生賜招!」齊世傑橫刀當胸,緩緩說道。

  尉遲炯拔刀出鞘,縱聲笑道:「咱們是賭鬥十萬兩銀子,可不是印證武功,不必客氣,你出招吧!」

  他這一拔刀出鞘,眾人都是不禁好生驚愕,齊世傑也有「始料所不及」的詫異,輕輕「噫」了一聲。

  原來尉遲炯這把寶刀連鞘長達三尺三寸,刀鞘的正反兩面,都鑲有兩塊大紅寶石,十八顆明珠熠熠生光,耀眼生纈。

  眾人見刀的鞘都這樣名貴,鞘中的刀自必更是價值連城的寶刀。心中都想:尉遲炯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刀客,也只有如此一把價值連城的寶刀才配得上他。

  那知他一拔出來,大出眾人意料之外。

  那柄「寶刀」黑黝黝的毫無光澤,刀鋒竟是鈍的。看起來就像一塊頑鐵。和齊世傑手中這把光彩奪目的緬刀相比,不啻有如醜婦之比西施!

  齊世傑「噫」了一聲,尉遲炯橫他一眼,冷冷說道:「你看不起我這把寶刀?」

  眾人見他把頑鐵自稱「寶刀」,想笑都不敢笑。

  岳豪把緬刀借給齊世傑之後,一直惴惴不安,恐怕自己的寶刀比不上對方。此時方始放下心上的一塊石頭,暗自想道:「我這把緬刀,削鐵如泥,吹毛立斷,待會兒一碰,叫你知道什麼才是寶刀。」

  齊世傑道:「不敢。」祈聖因噗嗤笑道:「不敢什麼?你是不敢看輕我當家的這柄寶刀還是不敢出招?怎麼老是光說不敢?」<center><B><FONT COLOR="#CC33CC">勇鬥關東大盜</FONT></B></center>

  齊世傑朗聲說道:「請尉遲先生指教!」雙手持刀,高高舉起,當中劈下,這一招名為「靈山拜佛」乃是以晚輩自居,對前輩表示尊敬的起手式。

  尉遲炯道:「不必客氣!」身向前頃,腳步空斜,儼如醉漢、振臂揮刀,迎上前來,身法刀法,都是極為古怪。

  楊大姑叫道:「好一招醉打金剛,多謝你看得起小兒!」

  原來這一招『醉打金剛』,相傳是宋代魯智探醉打山門,傳下來的「伏魔杖法」一招變化而成刀法的。

  齊世傑的「起手式」用「靈山拜佛」,尉遲炯卻報以「醉打全剛」,本人是很不禮貌的事,但把齊世傑當作「金剛」來打,也可說得是對一個後生晚輩的重視了。當然楊大姑說的乃是反話,真正的用意乃是恐怕兒子不識此招,提醒他們。

  齊世傑的武學造詣在母親之上,其實無須她的提醒,一聽尉遲炯劈來的刀風,便知他這一招厲害非常了。齊世傑對本身的內功雖然較有歸信,但是否敵得過尉遲炯,心中則是殊無把握的。見他這招來得兇猛,不敢硬接,一個盤龍繞步,移形易位,使出一招「穿手藏刀式」,斜削對方左臂。這一招似守實攻,自是攻敵之所必救。

  那知尉遲炯比他更快,唰、唰、唰連環三刀。疾如閃電,竟不救招,便與齊世傑對搶攻勢。欲語有云:棋高一著,束手束腳。棋道如此,武學亦然。尉遲炯刀法比他精妙,出手又比他快,根本無需防禦,齊世傑已是沒法攻進他的空門。這一招「穿手藏刀式」齊世傑自以為是攻敵之所必救;那知刀尖方自下刺,對方已是刀挾勁風迎頭劈下,要救招的不是尉遲炯反而是他了。

  齊世傑施展平生所學,閃開兩招,第三招他的整個身形都在對方刀勢籠罩之下,無可奈何,只能硬接了。雙刀相擊,「噹」的一聲,火光四濺,尉遲炯身形一晃,齊世傑退了三步。

  若是名家對敵,就這樣的情形說來,齊世傑已經算得是輸了「半招」了。(假如尉遲炯不是身形一晃,齊世傑就該算是輸了全招。)

  羅雨峰飛快的數道:「一、二——三、四、五——」把雙方的『起手式』都算在內,也不過是第五招。

  雖然即使輸兩三招,也還不能判為這楊比武已經輸掉,比武的規矩是在一方被擊倒或無能力抵抗自行認輸才能宣佈結束的,但只不過第五招,齊世傑就輸了半招,楊大姑自是不禁涼了半截,情知凶多吉少,希望兒子抵敵百招,只怕難於登天。

  岳豪更是吃驚,他這把削鐵如泥的寶刀碰著了尉遲炯那把毫不起眼的鈍刀,鈍刀絲毫也沒有傷損。

  但要是他看得清楚的話,恐怕他還要更加吃驚。

  齊世傑退後三步,低頭一看,緬刀上已是損了一個缺口。這個缺口只有指甲痕大小,除了他本人之外,旁觀者是看不見的。

  齊世傑不覺倒吸一口涼氣,暗自想道:「他的內力倒似乎並不比我強了多少,但他這把鈍刀卻重得出奇,震得我虎口酸麻,刀質也似乎還在岳師哥這把寶刀之上!」

  殊不知齊世傑固然吃驚,但更吃驚的還是尉遲炯。

  「這小子的內力只有在我之上,決不在我之下,這一招我不過是佔了兵器的便宜,不能算數。倘若我用的不是這一把刀,顯然在刀法上我也可以勝他,但他的內力不弱於我,這就恐怕未必能在百招之內可勝了。」尉遲炯心想。

  原來尉遲炯這把鈍刀乃是摻有玄鐵鑄煉的。同樣的體積,「玄鐵」要比尋常的鋼鐵重逾十倍。

  玄鐵是極為難得之物,三十年前,大魔頭史白都曾仗著一把玄鐵重劍橫行天下,厲害可想而知,後來這把劍落在金逐流之手,(金逐流的妻子史紅英是史白都之妹,兄妹行事完全不同。故事詳見拙著《俠骨丹心》)金逐流是天下第一劍客,不用寶劍亦已天下無敵,玄鐵重劍自此不再出現江湖。

  尉遲炯這把鈍刀,雖然只摻有兩成玄鐵,對付尋常刀劍已是有如摧枯拉朽。即使對方用的是寶刀寶劍,倘若內力稍遜於他,也不足以當他玄鐵重刀的一擊。

  當然尉遲炯之所以能夠成為天下數一數二的刀客,主要還是靠他刀法,但這把摻有玄鐵的重刀,也可幫了他不少的忙。

  岳豪這把緬刀,雖然是百煉精鋼,刀質還是遜於他這把摻有玄鐵的鈍刀的。

  一來是尉遲炯所用的寶刀更勝於齊世傑所用的寶刀,二來尉遲炯見齊世傑年紀輕輕,料想他的內功縱然不弱,也決難超過自己,故此用遲炯只道對方的寶刀定會給他一擊即斷。那知結果卻是頗為出他意料之外。

  結果是齊世傑所用的寶刀只損了一個小小的缺口,而且在碰擊的那一霎那,尉遲炯也給對方的內力震得呼吸為之不舒,身形亦不能不為之一晃。

  尉遲炯是個武學大行家,憑這兩點,已是足以知道,對方的內力只有在他之上,決不在他之下。

  不過,這結果雖然是尉遲炯始料之所不及,但在雙刀碰擊過後,他卻是更有信心可以穩操勝券了。心裡想道:「這小子的內力雖然不比我弱,但可惜他運用內力的功夫,尚未能達到一流境界,刀法和臨敵經驗更是遠不如我!早知如此,我何須限他百招,自貶身價?二十招只怕他也未必抵擋得住!」

  齊世傑退了三步,尉遲炯哈哈笑道:「小伙子,站穩了再來!」

  羅雨峰卻在那邊對他女兒說道:「齊家六合刀的長處是在刀法綿密,寓攻於守。若然不是急於求勝,即使碰上比自己武功高強的敵手,也可立於不敗之地。待會兒你用心觀看,定當得益不少,楊大姑,我說的對嗎?」

  楊大姑當然懂得他的用意,他表面是指點女兒,實際是指點齊世傑的。

  楊大姑道:「不錯,這套刀法最忌心粗氣浮,小兒尚未練到他爺爺的兩成,只怕未必能夠領悟。」藉辭指點,更加明顯了。

  祈聖因冷笑道:「六合刀也值得誇口,真是井底之蛙。即使是四海游龍齊建業盛年之時,他用上這套刀法,也未必抵擋得了我當家的一百招!」

  楊大姑面色脹紅,正要和祈聖因鬥嘴,只見齊世傑又已和尉遲炯鬥在一起。

  齊世傑依照母親指點,再度交手,果然只守不攻。楊大姑心裡想道:「這就對啦,傑兒在兵刃上並不吃虧,說不定可以守滿百招。」其實在兵刃上也是齊世傑吃虧的,不過她不知道罷了。

  尉遲炯仍然是快刀疾劈,到了第六招(連前若是十一招)只聽得叮噹兩聲,齊世傑又再給他的鈍刀碰著,這次可是損了兩個缺口了。

  楊大姑頹然坐下,始知祈聖因之言不虛,心裡想道:「傑兒目前的功力已是足以比得上他爺爺盛年,但即使他的六合刀法也練得和爺爺一樣,只怕也還是接不了這個關東大盜的十招。」

  忽聽得羅雨峰「咦」了一聲,說道:「咦,令郎用的是什麼刀法,這套刀法,我可從來沒有見過!」

  楊大姑睜大眼睛來看,她也不知道兒子用的是什麼刀法。

  不但他不知道,在武學上比她更為見多識廠的尉遲炯也不知道!

  原來齊世來自知六合刀法決計對付不了尉遲炯的快刀,他改用的是冰川劍法,把冰川劍法化到他的刀法上來,桂華生夫妻所創的冰川劍法埋藏在魔鬼城下的冰窟之中,當今之世,齊世傑是唯一見過全套冰川劍法的人,尉遲炯如何能夠知道?

  他把劍法化為刀法,招數的奇妙還在其次,數招過後,他的刀風隱隱有股刺骨的寒意,卻是令得尉遲炯更加驚奇了。

  若然只論招數的精妙,尉遲炯的快刀和冰川劍法乃是各有千秋,縱然稍有不如,也不足以令得這位見識多廣的江湖怪傑吃驚。

  但何以對方的刀法一展,便有這種古怪的「寒意」,甚至他可以感覺到,這股「寒意」並非未自刀風,而是來自刀法本身的。這種感覺可就今他莫名其妙了。

  不過尉遲炯身經百戰,他所感到的不過是「寒意」而已,對功力並無影響。齊世傑刀法再怪,他的快刀也足以對付有餘。

  齊世傑心裡暗暗叫了一聲「可惜!」想道:「要是我有冰魄寒光劍的話,縱然勝不了這位夫東大俠,料想也不會輸!」

  但尉遲炯卻並不是怕勝不了他,而是怕在一百招之內勝不了他。

  羅雨峰飛快的數:「十一,十二、十三……廿二、廿三、廿四……廿八、廿九、三十……」

  不過片刻,已是滿了三十招。

  一直滿不在乎的千手觀音此時也不覺有點著急了:「這小子的刀法如此古怪,只怕會給他當真接得下大哥的一百招。」

  心念未已,只見尉遲炯運刀如風,又是一口氣連劈六刀。

  尉遲炯的快刀,是習慣連劈三刀或連劈六刀一段落的,但這次的連劈六刀卻稍稍有點變化。

  他前面五刀,快如閃電,最後一刀,忽然一慢。

  只聽得他陡然大喝:喝出一個「斷!」字,隨即便是一片震耳欲聾斷金戛玉之聲!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8 22:22:26     標題: 第十二回 當世幾人堪白眼 快刀一戰獲青睞(3)

  齊世傑手上這把寶刀,果然給尉遲炯削斷了!削得平平整整,無鋒的鈍刀竟然勝過刀鋒光芒四射的寶刀!

  原來尉遲炯的臨敵經驗比齊世傑豐富得多,善於取勢運勁,他前面五刀快如閃電,攻擊齊世傑的上三路,待到開世傑用足內力,以「舉火撩天」之式擋他第五刀之時,他最後一刀忽地改劈下盤,齊世傑回刀一擋,由於不及他快,兩股內力變成同時向下一沉,他稍微一頓,加重玄鐵的壓力,齊世傑的寶刀自是非斷不可了!

  這霎那間,眾人盡都呆了!

  最心疼的是岳豪,這把緬刀是他用八千兩銀子換來的,「八千兩銀子,八千兩銀子,想不到就這樣完了!」八千兩銀子已經令他心痛,何況還有十萬兩銀子尚在後頭。齊世傑一敗,他當然是非付不可。

  尉遲炯一削斷他的寶刀,便即退後,笑道:「羅雨峰,共是幾招?」羅雨峰不敢回答,祈聖因笑道:「三十六招!」

  楊大姑本來是準備兒子一有性命之危,便撲出去和尉遲炯拚命的,此時見尉遲炯退開,倒是鬆口氣了。

  面子固然要緊,兒子性命更加要緊,楊大姑倒是不禁有點感激尉遲炯對她的兒子手下留情了。但正當她想要替兒子認輸的時候,只見齊世傑已是把斷刀拋開,又再撲上前去。

  尉遲炯喝道:「且慢!」

  齊世傑亢聲說道:「不錯,我在刀法上輸了給你,但我還有一雙肉掌,尚堪一戰!兵刃斷了,就必須認輸,這是誰定的規矩。」

  尉遲炯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齊世傑道:「但你為何不肯再戰?」

  本來比武輸招,並不等於勝負已決,何況齊世傑一開始就說過要空手對刀的。他這番話誰也不能說他沒有道理,但楊大姑卻是不敢讓兒子再戰了。

  「尉遲先生用的是玄鐵寶刀,這才是真正的寶刀!今日真是令我們大開眼界了!傑兒,咱家的六陽手只能對付尋常刀劍,你認——」要知楊大姑雖沒見過玄鐵,但她是和前白都同輩的人,玄鐵重劍的威力,她早已耳熟能詳。」憑她武學的見識,此時亦已猜想得到尉遲炯用的必是滲有玄鐵鑄煉的寶刀無疑。

  但那個「輸」字尚未吐出唇邊,齊世傑已是大聲說道:「媽,你別管我,我不認輸!」

  尉遲炯哈哈笑道:「我要說的正是這個!」

  此言一出,連齊世傑也不禁一怔。

  尉遲炯繼續說道:「令堂說得一點不錯,我確是佔了寶刀的便宜,否則我決不能在第三十六招便在刀法上勝了你的。如今你要比掌,我當然只能和你比掌,豈可再用寶刀佔你便宜?」說話之際,已是將刀入鞘,拋過去給他的妻子祈聖因了。

  齊世傑讚道:「尉遲大俠果然是俠士本色,名不虛傳!晚輩自知怎樣打都打不過你,但打不過也要打!不是為別人,是為了我的家傳武功,不能讓人輕視!爺爺今日雖然沒來,我也要為他爭一口氣!」他一再強調「不是為了別人」,岳豪聽在耳中,心裡更加不是滋味。

  尉遲炯莊容說道:「齊老弟,我也敬重你是一位少年英雄,剛才我在言語之中對令祖、今堂倘有失敬之處,請你不要見怪。好,進招吧!」以尉遲炯的身份,向一個「後生小子」道歉,這還是他有生以來的第一次。眾人心裡俱是想道:「齊世傑這一戰縱然敗了也是雖敗猶幸!」

  齊世傑左掌畫了一道圓弧,右掌在弧圈之中穿出,朗聲說道:「晚輩謹以家傳的六陽手向尉遲大俠討教!」他叫出『六陽手』的名稱,楊大姑不覺心裡甜絲絲的,眼眶充滿淚水。誰也知道齊世傑的『六陽手』是母親所傳,誰也聽得出來,齊世傑說這一句話乃是要為母親爭一口氣。

  「我只道他心中只有那個妖女,原來他還是我的好兒子!為了給我爭這口氣,他竟是不惜冒生命危險。」

  跟著楊大姑又想:「聽尉遲炯的口氣,對傑兒頗為敬重,連帶對我也客氣了,或者他不會傷傑兒性命。」

  心念未已,齊也傑早已和尉遲炯交上了手。

  六陽手一招六式,是各門各派之中變化最為複雜的掌法,齊世傑一出手,只見四面八方都是他的掌影。

  單論掌法,齊世傑或者不及母親純熟,但威力可是大得多。掌風所到之處,花葉簇籟而落。

  尉遲炯讚道:「楊家六陽手果然稱得上是一門絕技!可惜以往未得傳人,從今之後當可發揚光大了!」

  齊世傑道:「多承謬讚!」說話之際三招十八式又已發出。

  羅雨峰數道:「三七、三八、三九、四十……」

  岳豪忽地想起一事,說道:「尉遲先生所限的百招之數,是不是連剛才比招的三十六招在內?」尉遲炯縱聲笑道:「當然是一併來算,因妹,記著,如今是第四十六招!」

  說話之際,他亦還了六招。掌法陡地一變,看得眾人眼花繚亂。他使出獨創一家的掌法,橫掌如刀、切、削、劈、刺、封、拍、崩彈,用的全是刀法。掌法之快,亦不跡於刀法!

  以他的功力,要是給他的「掌刀」劈中,只怕和給玄鐵重刀劈中也差不多了。

  剛才他還只是用一把刀,如今他的一雙肉掌,卻是不啻兩把掌刀、掌風呼呼,剛勁之處,看來也是只有在齊世傑「六陽手」的威力之上,決不在他之下。

  楊大姑看得心驚膽戰,尉遲炯或者會手下留情,這只是他的猜想而已,誰能知道尉遲炯的心意?如此狠疾凌厲的掌刀,她只怕兒子稍有不慎,就要血染塵埃!

  只見齊世傑不住後退,尉遲炯運掌如風,越來越快!不過雙方的手掌卻很少碰上。尉遲炯閃電般的「掌刀」,似乎每一招都是攻向他的要害,齊世傑防守尚且不暇,那裡能夠反擊?

  看情形似乎齊世傑隨時都有可能傷在對方「掌刀」之下!

  稍稍令得楊大姑安慰的是,兒子雖然連忙後退,掌法步法仍是絲毫不亂,楊大姑看得出來,他是踏著勁行八卦方位,每退一步,卻也能夠消解對方一分攻勢。

  不過尉遲炯的攻勢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一個浪頭過去又是一個浪頭打來,解了一分攻勢,跟著來的攻勢更加強勁!

  楊大姑看得出兒子尚有消解對方攻勢的本領,旁的人則連她這分眼力也沒有。

  羅雨峰看得心頭顫慄,目瞪口呆,根本忘記數多少招了。要數也數不來,尉遲炯的掌刀實在太快!

  殊不知眾人都為齊世傑擔驚,尉遲炯卻是心裡暗暗叫苦。

  原來六陽手固然勝於六合刀,齊世傑在掌法上的造詣也比刀法高得多。對他更有利的是,六陽手本是最剛猛的掌法,配合上他第八重的龍象功,威力倍增!他的內力是並不輸於尉遲炯的。

  旁人看來,尉遲炯的「掌刀」勁猛力沉,賽如玄鐵重刀,但究竟是有區別的。以肉掌使出刀法,究竟也不及用的真刀!

  掌法各有千秋,內力不相伯仲,雙方比掌,齊世傑是用己所長,尉遲炯是捨長用短,此消彼長,齊世傑其實已是並不吃虧!

  不過齊世傑吃虧的地方在於臨敵的經驗相差太遠,而目內力的運用,也未到達尉遲炯那樣可以收發隨心的境界。有點便宜的地方,也有吃虧的地方,比掌來說,還是齊世傑稍有不如。

  但尉遲炯擔心的是在百招之內勝不了他!用刀他有把握,用掌法他可是殊無把握。他之所以越打越炔,每一招都是攻敵之所必救,主要的原因也正是為了避免和齊世傑的龍象功多作硬碰,彼此的內力在硬碰之中抵消,他就更難取勝了。

  齊世傑經驗不足,給他攻得只有招架的份兒,必裡也著實有點兒慌了!

  在尉遲炯迅雷暴風般的攻勢之下,饒是齊世傑的「六陽手」招數變化如何繁複,也休想打得著對方。劇鬥中只聽得他「嗤」的一聲,尉遲炯掌鋒劃過,齊世傑的衣袖開了一道五寸多的長的裂縫,要不是變招得快,碗脈都幾乎給「掌刀」所傷!

  齊世傑大吃一驚,心裡想道:「要是比刀的話,這一下只怕我的手臂已經要和身體分家!他說得不錯,當今之世,恐怕誰也不能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在他快刀之下接滿百招!」

  楊大姑看得一顆心幾乎要從口腔裡跳出來,羅雨峰更是不覺直打哆嚏,岳豪則是心中打鼓,只是想道:「十萬兩銀子,唉,我這十萬兩銀是輸定的了,輸定的了!」

  羅碧霞忽地問道:「爹爹,多少招了?」

  羅雨峰目瞪口呆,半晌說道:「我,我忘記數,大概、差不多、滿、滿一百招了吧!」

  尉遲炯霍然一省,問道:「因妹,多少招了!」

  祈聖因道:「一百零八招了!」

  原來尉遲炯打到後來,越打越快,在他向妻子發問之初,還不過是九十八招,到了祈聖因一答,他又已是連發十招!

  夫婦問答之際,尉遲炯似乎是由於說話分神,刀法中露出一個不太明顯的破綻。武功高明之士是不能錯過任何一個取勝的機會的,齊世傑在這最後關頭,全神貫注,對外界的一切,正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一見有隙可乘,本能的立即進招。

  只聽得尉遲炯一聲大喝,雙掌齊發,齊世傑身形飛起,撞著一珠桃樹,「咋嚓」一聲,一枝粗如兒臂的樹枝給他撞斷。這一招,尉遲炯用的仍然是借力打力功夫。

  尉遲炯垂下雙手,說道:「好功夫,好功夫!當真是英雄出於少年,如今已經是一百十二招,我尉遲炯認輸啦!」

  本來羅雨峰忘記數招,祈聖因大可以多報少的,但她雖然希望丈夫得勝,卻還是如實。揚大姑覺又是慚愧,又是對她感激,心裡想道:「換了是我,我一定會偏袒我的親人。」

  (你,你是什麼東西???)

  她不但感激祈聖因,更感激尉遲炯,尉遲炯的掌刀本是一口氣連發六招的,在最後那次,他發了四招震退了齊世傑,後面兩招,就沒續發。否則齊世傑只怕不死也得身受重傷。

  尉遲炯親口認輸,岳家這邊的人,本來應該是大喜如狂的。但這個「勝利」來得如此出人意料,每個人都好似受到尉遲炯豪氣的震懾,霎那間,反而是鴉雀無聲了。

  楊大姑呆了半晌,這才說得出話來:「傑兒,你沒事吧?」她雖然看出兒子並沒受傷,畢竟還是有點放心不下。兒子給對方的掌力震得飛了起來,會不會受了她肉眼看不見的內傷呢?」

  齊世傑呼了口氣,說道:「尉遲大俠未下殺手,孩兒僥倖沒傷。」說罷,回到母親身邊。揚大姑方始放下心上的一塊石頭。

  尉遲炯緩緩說道:「岳大財主,算你造化,有這樣一個好師弟幫你的忙!」說罷,回過頭來,對齊世傑道:「齊老弟,你能夠在一百招之外,多接我一十二招,當今武林中的後起之秀,恐怕沒有誰比得上你了。我只盼你善用你的武功!」弦外之音,顯然還是不滿意他這次給豪門充當保鏢。

  齊世傑一揖到地,說道:「謹領教言,晚輩自當銘記。這次是奉家慈之命,請尉大俠見諒。」弦外之音,也含有「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之意。

  尉遲炯道:「因妹,咱們走吧!」

  祈聖因忽道:「且慢,我還有話要說!」

  千手觀音此言一出,眾人不禁又是一驚。要知祈聖因的暗器天下無敵,武功也不過略遜丈夫。齊世傑惡鬥過後,內力最少耗了一半,倘若她不肯善罷甘體,又起波瀾、誰人能夠應付?

  岳豪連忙嚷道:「尉遲大俠,你說過只比一場的。夫妻一體,你們可不能節外生枝!」

  祝聖因冷冷說道:「我的當家說過什麼?」

  岳豪說道:「他說過定出輸贏,此事便作了結,他一個銅錢也不要我的,並且從此不再踏進我的家門!」

  祈聖因道:「我們夫妻雖然經常聯手,有時也各幹各的。這次只是他答應你,本來我還可以獨力做這宗生意的,但看在我當家的份上,他答應過你一些什麼,我也照單全收好了!」

  她一面說話,岳豪心裡一面打鼓,聽到最後,方始鬆了口氣,想道:「你照單全收,這不就結了嗎?」

  祈聖因繼續說道:「我要說的是他未曾答應你的事情,我一不要你的銀子,二不踏進你的家門,但我可不能容許你們在外面為非作歹!」

  岳豪忙道:「岳某不敢,岳某不敢!」

  祈聖因冷笑道:「諒你也不敢,且讓你瞧瞧我的手段!」

  說至此處,她指著一棵桃樹說道:「我一揚手,要打落十八朵桃花!」這棵樹上,開滿桃花,密密叢叢,少說也有百朵以上。打落桃花不難,剛好要打落十八朵而不波及另外的桃花,那可就難到極點了。而且她聲明了只是「一揚手」的。

  眾人不覺都睜大了眼睛,看她又有什麼奇妙的手段。

  只見她把手一揚,金光閃爍,桃花一朵朵的落下來。祈聖因喝道:「岳大財主,你計算最精,你過來點數!」

  岳豪不敢不依,過去仔細一數,說道:「不錯,剛好是十八朵。」祈聖因道:「你還可以拿回去仔細瞧瞧!」

  岳豪拿了三朵桃花,給楊大姑與羅雨峰一同觀看。

  只見每朵桃花的花莖上都穿著一根小小的金針,梅花針是最微細的暗器,通常只是打近不打遠,勁道也不強的。如今她用這種最微細的暗器打上三十步開外的枝頭,穿過花叢,居然能夠令打到每一朵桃花的花柄剛好折斷,而且又是同時打下十八朵之多,這種神奇的暗器功夫,莫說岳豪,連見多識廣的羅雨峰聽都沒有聽過。

  祈聖因這才一聲冷笑,繼續說道:「今後若是給我碰上岳家的人在外面胡作非為,欺壓善良,我就每人奉送一根金針,不打別處,只打心窩!」

  「我的當家說過不再踏進岳家,所以你岳大財主今後在家作威作福,我們不管。但你可要當心,別在外面碰上了我?」

  齊世傑心中暗暗叫好,想道:「她這法子可想得真絕,岳師哥今後即使還想當個土豪,他的手下人也不敢唯他之命是聽了。」

  尉遲炯亢聲說道:「禍福無門,唯人自招。岳大財主,你欲得善終,盼你好自為之!否則我放過你,我這老伴兒也不會放過你。」

  尉遲炯夫妻走出了門,岳豪驚魂始定。忙與羅雨峰父女爭著向齊世傑奉承。

  羅碧霞嬌笑道:「齊大哥,看你模樣老實,原來你也很會騙人!」

  齊世傑怔了一怔,說道:「我幾時騙過人了?」

  羅碧霞笑道:「還說沒有,剛才你就騙我。」

  齊世傑不高興和她開玩笑,沉著臉道?」我騙了你什麼?」

  「哎喲」籮碧霞裝模作樣的叫起來道:「你雖然謊言騙我,我可並不怪你,你這樣緊張做什麼?剛才你說你的武功只是莊稼漢把式,可連那個關東大盜尉遲炯都說你是當今武林後起之秀的第一人呢,你還能說不是騙我嗎!」

  羅雨峰哈哈笑道:「傻女兒,人家說的謙虛話你怎能當真?嗯,年輕人能夠謙虛已經難得,武功卓絕尚能謙虛更加難得!」

  羅碧霞嬌笑道:「齊大哥,你騙了我,我不怪你,但你以後可要指點我的武功。」齊世傑看在母親面上,不便給她難堪,只好給她來個不理不睬,顧左右而言他:「尉遲大俠謬讚小侄,其實這是因為他未曾碰上真正武功高強的年少英雄之故!」

  羅碧峰道:「齊老弟,你不是說笑話吧?我可不信當今之世,還有一個和你一般年紀,一般武功的人。」

  齊世傑道:「這樣的人本來就不是容易碰上的,以尉遲大俠見聞之廣尚且不知,也難怪羅老伯不敢相信了。」

  羅雨峰道:「聽你的口氣,你似乎曾經碰見過一個武功比尉遲炯更高明的少年了?」

  齊世傑道:「不錯,我在回疆是曾經碰上過一個武功高強的少年,他今年只有十八歲,比我差不多年輕十年!武功是否比尉遲大俠高明,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他已經遠盼於我。因為我曾經和他交過手,不到百招,便即敗在他的手下!」

  羅雨峰半信半疑,駭然問道:「當真有這樣武功高強的少年,這人是誰?」

  齊世傑霎地想起楊炎對自己都不肯說出真名實姓,儘管已知是他無疑,卻又何必對不相干的人說出他的名字?於是說道:「這位少年英雄如神龍之見首不見尾,小侄與他匆匆一面,並無通名道姓。」楊大姑當然知道兒子說的是誰,但想到楊炎是她嫡親侄兒竟然不肯認親,也就不願意說出來了。

  岳豪哈哈笑道:「不管是否真的有這樣一位少年英雄,即使你說的都是事實,這個人也是比不上齊師弟的了!」

  齊世傑一怔道:「岳師兄,我剛說過我是他手下敗將,你沒聽見?」岳豪說道:「原來你尚未聽懂我的意思。他打敗你的時候,有沒有旁人看見?」齊世傑道:「沒有。」

  岳豪哈哈笑道:「著呀,他打敗你沒人知道,但你打得關東大盜親口認輸,必將名揚天下!誰敢不跟著尉遲炯說你是當今第一的年少英雄?」

  齊世傑越發鄙視師兄的為人,淡淡說道:「我可不想要這虛名。」岳豪正在興頭,哈哈笑道:「人的名兒,樹的影兒,要推也推不掉的。齊師弟,你給我省了十萬兩銀子,我該重重的酬謝你——」

  話猶未了,楊大姑已是皺著眉頭說道:「自己人怎麼能說『酬謝』二字?」

  岳豪笑著接下去說道:「是呀,我當然知道我要酬謝師弟,師弟也是不肯要的。但我有個好主意,可以兩全其美,你說好不好?」

  楊大姑道:「你還沒有說,我怎麼知道好不好?」

  岳豪說道:「待到師弟成親之日,我送價值萬兩銀子的珠寶給新娘添妝。雖然新娘子也未必稀罕我這點珠寶,但一來我可以聊表心意,二來給新娘子滋幾分珠光寶氣,師姑也有面子!」

  楊大姑笑道:「不必牽扯上我,不過你這鬼精靈想的主意倒是當真不錯,世傑還沒人給他說親,你就想到討好新娘子了。且看誰家女兒有福氣消受你這份大禮吧?」他們兩人都是若有意若無意的把眼光向羅碧霞望去,把羅碧霞看得滿面通紅,心裡卻是甜絲絲的。

  齊世傑聽得岳豪滿口不離銀子,心念一動,忽地說道:「岳師哥。假如沒人能夠應付尉遲炯,這十萬兩銀子你給不給他?」

  岳豪只道他想誇功,忙道:「我只有一個兒子,若然沒有師弟將他打敗,莫說十萬兩銀子,再多我也只能給他!師弟,你的大恩,我是永遠也不會忘記的。」

  齊世傑道:「好,那麼這十萬兩銀子,對你來說,等於是既出之物了。我讓你佔點便宜,只要一半,你給我五萬兩銀子吧!」正是:

  橫刀退敵真英傑,語出驚人豈為財。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5:06:40     標題: 第十三回 甥舅至親懷敵意 師徒異路用機心(1)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愕然!

  楊大姑斥道:「傑兒,你瘋了嗎?怎能要師兄的銀子?」

  岳豪驚疑不定,打了個哈哈說道:「師弟是說笑的,師姑,你別當真。」齊世傑板起臉孔說道:「絕非說笑,五萬兩銀子,已經是替你省了一半了,你非得照這個數目給我不可!」他說得這樣認真,不但岳豪面色大變,本來想要插科打諢的羅雨峰也不敢開口了,場面尷尬之極!

  楊大姑喝道:「你要錢用,我會給你,你為什麼要岳師兄的銀子?」齊世傑道:「我和尉遲炯交手之時就曾說過,我並不是替岳師兄做保鏢,我只是要替娘親和爺爺爭回面子!」

  楊大姑怒道:「還說給我爭面子呢,你要岳師兄的銀子,我的面子都給你丟光了!」

  齊世傑緩緩說道:「媽,孩兒尚未說完,你別忙著生氣。我一個銅錢也不要岳師兄的,這五萬兩銀子,是我替別人要的!」

  楊大姑道:「替什麼人?尉遲炯已經說過不要了!」

  齊世傑道:「不是給尉遲炯,是替窮人要的。五萬兩銀子,對岳師兄來說,不過如九牛一毛,對窮人來說,卻是可以救活許多人了。」

  岳豪說道:「哦,你是要我做善事?」

  齊世傑道:「不錯。我要你把三萬兩銀子捐給善堂,替你救濟災民。另外二萬兩銀子暫時存在你這兒,倘若碰上荒年失收,當作是我替他們交租。我這辦法,算得是合情合理吧?」

  岳豪鬆了口氣,想道:「世傑這小子雖然是肩膊向外彎,卻好在他還不懂世故。我和執掌善堂的李善人是換貼兄弟,只須送給他三千兩銀子他就會給我一張三萬兩銀子的收條。至於那二萬兩銀子,由我扣除,那更是任憑於我了!」於是哈哈笑道:「合情合理之至,說實在話,我也正是想多做一點善事的。明天我就把三萬兩銀子捐給善堂,取回收條,馬上給你!」

  齊世傑站起來道:「好,那我替窮人多謝你了!告辭。」岳豪勉強笑道:「我正要叫他們重整酒席,喝過了酒才走吧。」

  羅碧霞跟著說道:「是呀,齊大哥,你不是本來要喝酒賞花的嗎?花也還沒有好好的賞呢。」

  齊世傑道:「我已經沒有喝酒賞花的興趣了!」

  羅碧霞尚未識趣,又再問道:「為什麼忽然沒有了呢?」

  齊世傑冷冷說道:「富人一席酒,窮人半年糧,我想起那個欠了岳師兄幾兩銀子,女兒幾乎要給搶去當作婢女抵債的窮人,這席酒如何還能下嚥?岳師兄,我勸你不如把酒席費節省下來,多積一點陰德不是更好。」

  岳豪面上一陣青一陣紅,嘴裡卻是說不出話了,只在心裡想道:「這小子真是不知好歹。說的話倒像是和尉遲炯一鼻出氣。哼,銀子在我的手裡,我喜歡怎麼用就怎麼用,諒你這小子也不敢像尉炯那樣跑來強搶!」

  羅碧霞碰了一鼻子灰,也是又羞又氣,鼓起了腮閉上嘴了。

  楊大姑尷尬之極,說道:「我這孩子不懂事,好在在座的都不是外人,請各位看在我的分上對他多多包涵。」說罷也只好帶了兒子回家了。經過這一件事,岳豪固然不敢再來請客,羅家這頭親事也不敢再提了。

  齊世傑倒是樂得清淨,不過楊大姑卻是免不了要為兒子更加操心,也更加氣惱了。他對兒子說道:「傑兒,你知不知道,保定城中的上等人家,都把你當作怪物呢。要是你不知改過,恐怕沒有誰家的女兒敢嫁給你了。」

  齊世傑道:「第一,我並不覺得我是做錯了事;第二,我也不希罕這些所謂上等人家的千金小姐做我妻子。」

  楊大姑歎了口氣道:「你自己不著急,也該為我著想,過了年,你已經廿八歲了,尚未有妻,我幾時才能夠抱孫子?」

  齊世傑笑道:「有兒子陪伴你還不夠嗎?婚姻大事,不能勉強,要是夫妻不和,成天吵鬧,你老人家也沒什麼樂趣。」

  這幾句話,倒有一點說中了楊大姑的心事。原來在經過這件事情之後,她對兒子頗有一種「失而復得」的感覺。不像以前那樣,對著兒子好像是對著「陌生人」了。是以她雖然不滿兒子那天做的事情,但母子感情的增進卻足以蓋過了她的氣惱!在緊要關頭,兒子畢竟還是幫母親的。

  楊大姑心裡想道:「這孩子一時還忘不了那姓冷的丫頭,只好暫且由他。」於是說道:「你不喜人家的小姐也無所謂,不過也該懂得一點人情世故,那天你對羅家父女的態度就令我頗為尷尬,對岳師兄更是不該那樣。」

  齊世傑道:「媽,我再說一遍,我並不覺得那天是我做錯了事!」楊大姑道:「我並不是說你全部錯了,你能夠替我爭一口氣,趕跑了尉遲炯,這就是大大的好事。我的意思只要你多懂一點人情世故!」

  齊世傑道:「媽,你一向不也是獨往獨來,不理人家閒話的嗎?」要知楊大姑號稱「辣手觀音」,人緣當然不會好到那裡去,不過做兒子的當然是不便提及母親的外號。

  楊大姑歎口氣道:「如今我也有點後悔年輕時候的行事呢。我知道人家叫我『辣手觀音』不過我的辣手是對付江湖中人,不是用來對付親友。」

  齊世傑心道:「我看江湖人物縱然也有賢愚不肖,但總的來說也要比你那些親友好得多。」

  楊大姑又道:「唉,如今我才知道我是真的老了,從今之後,我也不願再走江湖啦,」

  她的這番感慨好似突如其來,不過做兒子的卻是懂得她是有所因而發的。

  「媽,你也不過五十多歲,未能算是老呀。那天孩兒不過是不願娘親冒險,一時心急才替你打落祈聖因的暗器。即使孩兒不出手,你也可以勝她的!齊世傑說道。

  楊大姑苦笑道:「你別哄我歡喜,倘若我年輕十年,我是可以打得過千手觀音的,如今我還焉能是她對手。好在我有你這麼一個武功高強的兒子,我也無須在江湖上與人爭勝了。」

  她經過了這次挫折,就是她自己不說,齊世傑也感覺得到,母親是老了許多。

  齊世傑幼年喪父,對著顏容憔悴的母親,不覺有點心酸。暗自想道:「媽已經老了,我還是多陪她幾年吧,不能再離開她了。」原來在這幾個月中,他曾經不止一次想過要離家的。

  楊大姑好似知道兒子的心思,說道:「傑兒,要是你在家裡住得氣悶,不妨到京中走走。」

  齊世傑道:「我上京做什麼?」

  楊大姑道:「我知道你和鵬舉、聯奎二人最說得來。反正他們在震選鏢局也不是紅鏢師,有工夫陪你逛京城的。」

  齊世傑道:「我不去,我在家中陪伴親娘。」楊大姑笑道:「又不是一去不回,出外玩個十天半月,媽也還捨得離開你。」

  齊世傑道:「孩兒可捨不得禽開娘親,這次好不容易方能母子重逢,京城什麼時候都可以去,何必剛回家又離家。」

  楊大姑樂得心裡開了花,說道:「難得你這樣孝順,我也不知還有多少日子可活,那你就多陪伴我幾年吧。」

  其實齊世傑不願意上京,還有另一個更大原因,因為楊牧也在北京。齊世傑不喜歡見到這個舅父,縱然他可以拒絕跟舅父做事,但以甥舅之親,格於人情世故,到了北京,不去拜見舅父可說不過去。

  世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岳家這件事情發生之後,不到十天,又一件他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這二晚將近牛夜時分,他剛要睡覺,忽覺屋頂有衣襟帶風之聲,且他此時的武功和閱歷,一聽就知是有夜行人來了。

  他聽出這人的輕功頗是不弱,心想:「難道是尉遲炯跑來找我?但何以只是他一個人?」他思疑不定,更擔心來的是母親的仇家、他的母親號稱「辣豐觀音」,在江湖上的仇家自是不少,最近他的母親還在回疆打死了一個江湖大盜鄭雄圖。

  不管是友是敵,他都不能不立即出去看個明白了。

  他剛出房門,只見一條黑影已是跳下牆頭,踏進他臥房後面的院子。

  齊世傑倏的從暗處竄出,張臂一攔,沉聲說道:「朋友,上來!」

  那人雙拿一錯,一招「六出祈山」,向他打來。

  此招一出,齊世傑不禁大吃一驚。他吃驚的不是因為來人武功高強,而是因為這招「六祈出山」正是楊家「六陽手」中的一招精妙的招數。這人「六陽手」的造詣雖然不及他的母親。但可比他還要精純。

  齊世傑連忙還了一招「六陽手」中的「如封似閉」,用上三分內力,將那人的雙掌引出外門,那人身形一晃,哈哈就笑起來。」

  那人哈哈笑道:「世傑,你的六陽手可真使得不錯啊,記得這招如封似閉,當初還是我教給你的,如今我都幾乎不是你的對手了。你還認得我麼?」齊世傑呆了一呆,說道:「你、你是誰?」其實他早已知道他是誰了。

  就在此對,楊大姑亦已聞聲趕到,果然一開口就道:「傑兒,你怎麼和舅舅打起來了?」

  「三更半夜,她又不是從大門口進來,我怎麼想得到他會是舅舅?」齊世傑滿肚子不好氣的說道。

  楊大姑道:「傻孩子,你忘記了舅舅是什麼身份嗎?舅舅是皇帝身邊的大內衛土,微服出京,行藏當然要隱一些!」他生怕兒子說出不中聽的話,暗中捏了兒子一把,示意叫他不可失禮。

  齊世傑假裝不懂,說道:「原來做了大內衛士,就必須偷偷摸摸,見不得人的。」

  楊牧哈哈笑道:「你以前那個當武師的舅舅已經死了,除了你們母子和我的兩個徒弟,沒人知道我其實還活在人間,更不知道我已經做了大內衛士。死了的人如何能夠在白日青天,大搖大擺的從大門口進來?」

  齊世傑道:「我還是不懂,舅舅,你其實並沒有死,為何還要裝死?」

  楊大姑忙道:「弟弟,你莫笑你這甥兒蠢笨,他是木頭腦袋,稍為複雜一點的事情,他的腦筋就轉不過彎來。」

  楊牧接著笑道:「江湖上的朋友,見我失蹤多年,以為我已不在人間。我也樂得他們以為我已經死了,因為這樣可以更方便我替皇上辦事!」

  齊世傑這才裝作似懂非懂的模樣說道:「哦,原來如此。」

  楊大姑道:「弟弟,你這次因何出京?」

  楊牧道:「說來話長——」楊大姑道:「咱們進去慢慢說吧。傑兒,替舅舅倒茶。」

  楊牧坐定,喝了一口熱茶,說道:「姐姐,恭喜你啊!」

  楊大姑道:「喜從何來?」楊牧道:「傑兒打敗了尉遲炯,聲名已經傳遍京師,你有這麼一個好兒子,我做舅舅的也沾了光。」

  楊大姑笑道:「你們的消息真是靈通,不過傳聞稍為有點失實。」

  楊牧說道:「如何失實?」楊大姑道:「尉遲炯自限百招之數,在一百一十招方能勝得傑兒。他自己認輸,並非真的落敗。」楊牧笑道:「那已經是極之難能可貴了,說實在話,大內衛士之中,能夠接得下尉遲炯一百招的恐怕還沒有呢!」

  楊大姑道:「你太誇獎他了。不過這次他用六陽手取勝,倒也算是替咱們楊家爭了點光。」得意之情已是溢於言表。

  楊牧說道:「是呀,所以我也覺得有榮焉呢。說實在話,我這次出京,一來是因為知道你們母子已經回來,特來探望的,二來也是為了尉遲炯的事情。」

  楊大姑道:「聽說尉遲炯以前曾經偷入禁宮,盜過大內的奇珍異寶。是皇上要你出來緝拿尉遲炯歸案的麼?」

  楊牧笑道:「姐姐,你太看得起我了,大內總管恐怕未必敢去惹尉遲炯,我有多少斤兩,他是知道的,怎能委託這個重任。不過,大內總管要我出來找一個人去對付尉遲炯,那倒也是真的。」

  楊大姑知道他想說什麼,卻不搭腔。楊牧繼續說道:「尉遲炯夫妻曾在京師做過許多宗大案,如今聽說他們夫妻在保定出現,王公貴人無不聞風色變,生怕他又跑來京師胡鬧。皇上雖然無暇去追究多年前禁宮失寶之事,大內總管和御林軍統領在那班貴人催促之下,連日來已是寢食難安呢,所以——」

  楊大姑再次打斷他的話道:「此事發生在十天之前,保定到京師不過兩三天路程,但聽你的口氣,尉遲炯夫妻尚未在京師出現?」楊牧說道:「不錯,京中已經偵騎四出,尚未發現他們夫妻的蹤跡。」

  楊大姑說:「尉遲炯夫妻自視極高,說不定因為受了傑兒這次的挫折,他們已經回轉關東去了。」

  楊牧說道:「但願如此。不過京師的王公貴人實在是怕了這一對雌雄大盜,不敢不防。要是有一個能夠勉強對付得了尉遲炯的人,加上大內幾名一等一高手,那就有希望緝拿他們夫妻歸案了。」

  齊世傑忽道:「我倒知道有一個人可以對付得了尉遲炯。」

  楊牧說道:「哦,他的武功比你還更高明麼?」

  齊世傑道:「高明得多!雖然他年紀比我小。」

  楊牧搖了搖頭,說道:「我可不敢相信,就算有這麼樣的人,他也不能幫我的忙。怎比咱們是甥舅至親……」

  齊世傑笑道:「舅舅,你錯了。」楊牧怔道:「什麼錯了?」齊世傑道:「雖然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幫你的忙,但他和你的關係,卻是比我和你更親的!」

  要知齊世傑雖然不喜歡舅舅,但表弟的消息總還是應該告訴他的,只因楊牧一直要談尉遲炯的事,他和母親都還未有機會說話。此時他聽出楊牧有進助於他之急,正好乘機抬出楊炎作個擋箭牌。當然在他心裡是知道楊炎估計不會幫父親的忙的。

  楊牧霍然說道:「你說的敢情就是我的炎兒!」齊世傑道:「不錯,舅舅,難道你不知道我去回疆就是為了找尋表弟?」

  楊牧說道:「我知道,但我也知道只是你們母子回來,我沒勇氣向你們查問,唉,這孩子的母親雖然失德,他總是我唯一的親生骨肉,我豈能不想念他?就只怕他到如今尚未知道我是他的親生之父。」

  齊世傑道:「我猜想他已經知道了。」

  揚牧又驚又喜,說道:「你們已經碰上了他?」

  楊大姑道:「不錯,我和傑兒都曾先後碰上了他。」

  楊牧連忙問道:「姐姐,你可曾告知他的身世之隱?」

  楊大姑道:「我還沒有告訴他。」楊牧詫道:「為什麼?」楊大姑道:「事後我才敢斷定是他。」

  她把當日遭遇楊炎之事,原原本本告訴弟弟,最後說道:「他被那妖女所迷,我尚未來得及與他認親,他就跟那小妖女跑了。弟弟,將來如何令他『改邪歸正』,還得你做父親的去教訓他呢。」

  楊牧苦笑道:「我身為大內衛士,到什麼地方都得奉命而行,如何能夠擅離職守私自跑去回疆找他?回疆這麼大,我也未必找得著。」

  楊大姑道:「父子骨肉相連,除非他不知道自己的生身之父是誰,否則我料想他一定會回到保定找你。」這點倒是給楊大姑猜中了,楊炎此時正是前來保定的途中。

  楊牧仍然苦笑道:「我當然盼他回來找我,但只怕希望甚屬渺茫。而且也不知道何時方始回來,遠水可不救近火!」

  說至此處,楊牧索性單刀直入:「姐姐,你不是希望傑兒有個錦繡前程麼,如今機會來了,你讓他跟我上京吧。」

  楊大姑道:「你的意思是要他幫你們對付尉遲炯?」

  楊牧說道:「不錯,由於傑兒這次一戰成名,京師震動,實不相瞞,我正是奉了總管大人之命,請他入京任職的。」

  楊大姑道:「不行!」楊牧愕然問道:「為什麼不行?你不是希望他得個一官半職,榮宗耀祖的麼?」

  楊大姑道:「我已經改變主意了!」接著緩緩說道:「一來,這次我是好不容易,親自跑到回疆才把他找回來的,我要他陪伴我幾年。二來他其實也不是尉遲炯的對手,官職雖好,性命更為寶貴!」

  楊牧說道:「也不是要他一個人對付尉遲炯的。」

  齊世傑道:「舅舅,你別說了,總之要我對付尉遲炯我不幹!」

  楊牧說道:「獨自一個人你都曾對付過他,為什麼有人幫你的忙你反而不幹?」尉遲炯給你滅了威風,你不怕他記恨?」

  楊大姑道:「那天的事情是因為尉遲炯夫妻對我無禮,傑兒要為我爭一口氣,逼不得己才跟他動手的,後來尉遲炯對我陪了禮,我的氣也就消啦,人不犯我,我也不願傑兒去犯人了。」

  齊世傑跟著說道:「正因為那次交手,我本來贏不了他的,是他手下留情,才沒傷我,而且還反而認了輸,就算按江湖道義,我也不能夥同你們去對付他!」

  楊牧只道他們母子是因為害怕尉遲炯夫妻才不肯答應,但他尚未死心,不得已而思其次,又道:「那麼我倒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讓姐姐得遂心願,世傑也可以成全道義。」

  楊大姑道:「你說說看,是什麼兩全其美之法?」

  楊牧說道:「傑兒跟我入京當大內衛士,事先我可以先和大內總管講妥,緝拿尉遲炯一案,用不著他參與。保定到京師不過兩天路程,你可以時常去探望他,或者搬到京師去住也未嘗不可。那麼他不是照樣可以恃奉你的晚年嗎?」

  楊大姑不覺又有點動心,但想起和兒子的約言,卻也不敢答應。

  楊牧說道:「姐姐,不用躊躇了。傑兒一出身就能當上大內衛士,這在別人是求之不到的呢!」

  齊世傑道:「人各有志,別人求之不得那是別人的事。」

  楊牧道:「你為什麼不願?」

  齊世傑冷冷說道:「不為什麼,只為了我不願意像別人一樣當奴才。」顯然這個「奴才」乃是直指舅舅了。

  楊大姑變了面色,喝道:「傑兒,不許你胡說!」

  楊牧老奸巨滑,倒是並不動怒,哈哈笑道:「這是給皇帝當差,你一定要說是做奴才,那也只是做皇帝的奴才!」

  齊世傑道:「舅舅,你知道我的脾氣是不慣受人拘束的,做皇帝的奴才也還是奴才!我可不能學舅舅這樣,事事都得聽從奴才總管的吩咐。對不住,我把你們大內總管說成了奴才總管,你莫見怪。」這次他說話的口氣緩和許多,實際冷嘲熱諷的意味更濃。

  楊大姑忙打圓場,說道:「弟弟,多謝你提拔你這甥兒的好意,可怕傑兒不是做官的料,如今我亦對他灰心了。」

  楊牧還不肯死心,又道:「他不願意受拘束,那也還是有辦法可想的!」

  楊大姑笑道:「又要做官,又要不受拘束,天下那有這樣的好事。」

  楊牧忽道:「聽說世傑在回疆認識了天山派一個姓冷的女弟子,姐姐,你不願意要這位冷姑娘做媳婦?」

  楊大姑道:「是宋鵬舉和胡聯奎告訴你的麼?」

  楊牧說道:「不錯。據他們說,世傑很喜歡這位姑娘,不知你卻何故不願成全他們?」

  齊世傑咬著嘴唇不說話,心中隱隱作痛。同時亦是不解舅舅何以會挑起這件事情來說。

  楊大姑也不高興弟弟提起這件造成他們母子之間心病的事,但還是說道:「既然是鵬舉和聯奎告訴你的,那你也應該知道我不肯成全他們的原因了。難道你的徒弟沒有說出那位冷姑娘的身份?」

  楊牧說道:「聽說她是冷鐵樵的侄女兒?」

  楊大姑道:「著呀,冷鐵樵是和朝廷作對的,你是皇帝身邊的大內衛士,難道你願意要冷鐵樵的侄女兒做你的外甥媳婦?說實在話,我有大半原因就是為了你才不肯結這門親事的!」要知道姐弟雖親,但碰上了牽涉到「叛逆」的事,她也不能不多加一點戒備。這樣說正是為討好弟弟,免得楊牧起疑的。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5:07:29     標題: 第十三回 甥舅至親懷敵意 師徒異路用機心(2)

  那楊牧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個哈哈,卻道:「姐姐,我正是要告訴你,我很樂意見到傑甥結下這門親事!」

  這回輪到楊大姑大為詫異了,她望著弟弟,不知他說的是否反語。

  楊牧笑道:「姐姐,你莫疑心,我是真心真意替世傑向你求情的。我聽說他回家之後,你找人替他說親,他都不肯應承。他既然只是喜歡這位冷姑娘,你又何苦拆散他們的好事。」

  楊大姑道:「你不怕他娶了冷鐵樵的侄女兒會影響你的前程?」

  楊牧笑道:「我已經和大內總管說過了。正是他慫恿我來為世傑向你求情的。」

  楊大姑道:「我真不懂你們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父母只生咱們二人,我是你唯一的姐姐,你不妨和我直說!」她老於事故,已經隱隱猜得到,弟弟之所以要促成此事,其中走是藏有陰謀了。

  果然楊牧哈哈一笑,便即說道:「只要他不是和冷鐵樵走上一條路就行。娶了冷鐵樵的侄女,他可以知道更多有關冷鐵樵那幫人的秘密。我們派人暗中和他聯絡,那麼他的行動不受拘束而又可以為朝廷立功了。將來高官厚祿當然少不了他的份兒!在事成之前,我們當然也會為他保守秘密!」

  齊世傑氣得發抖,一時間竟是說不出話。

  楊牧笑道:「不用害怕,你是冷鐵樵的侄女婿,那幫人不會疑心你的,少年人要想得到錦繡前程,多少也得冒點風險。嘿嘿,這叫做身在曹營心在漢,只要你表面功夫做得好,他們又怎能看穿你的內心?」

  齊世傑忍無可忍,冷笑說道:「舅舅,你這句戲文似乎用錯了,誰是曹營誰是漢?冷鐵樵那幫人可是漢人呢!」

  楊大姑面色大變,連忙喝道:「傑兒,你胡說什麼,幸好舅舅不是外人,給別人聽到可不得了!牧弟,你可別要誤會他,我知道的,他和冷鐵樵的侄女兒只是見過兩次面,和冷鐵樵則根本未曾認識,這次他令尉遲炯受挫,更是得罪了冷鐵樵那幫人的事情,我想他只是不敢去冒這個危險,一時口不擇言,才這樣胡說罷了。牧弟,你千萬別記在心。」

  楊牧勉強笑道:「姐姐,你也太過慮了,我怎麼會對嫡親的外甥不利呢?世傑既然不願冒這風險,那就算了。」

  他已經是自找台階來下,那知齊世傑又說出句更不中聽的話來。

  「我倒不是為了害怕危險,倘若是義所當而為之事,舅舅,你叫我赴湯蹈火,我也不敢推辭!」齊世傑道。楊大姑聽出兒子語氣不妙,睜大眼睛瞪他。

  楊牧勉強笑道:「舅舅盼你娶得稱心如意的妻子兼又可為朝廷效力,這正是一舉兩得的好事,你以為不對麼?」

  齊世傑緩緩說道:「甥兒不敢說舅舅不對,只是甥兒覺得奸細比奴才更加、更加不如!」他本來要說更加羞恥的,倘若不是母親狠狠瞪他一眼,這兩個字已說了出來。

  楊牧雙目翻白,哼了一聲,說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齊世傑道:「沒什麼意思,不過甥兒略有自知之明,自知不是做奴才的料子,也不是做奸細的料子,故此不能從命,請舅舅原諒。」

  楊大姑頓足喝道:「傑兒,你、你還要胡說八道,真,真是氣死我也!」

  楊牧拂袖而起,說道:「我本是一片好心,誰知反招你的誤解,好吧,人各有志,你不善言,那也只好任由你了。」

  楊大姑連忙說道:「弟弟,這小畜牲不知天高地厚,請你千萬看在姐姐的份上,別把他的話放在心裡。小畜牲,你還不過來向舅舅陪罪。」

  齊世傑只好說道:「孩兒不會說話,得罪了舅舅,又惹娘生氣,孩兒知罪了。」這幾句輕描淡寫,其說是向舅父賠罪,不如說是向母親賠罪,而且他只承認「不會說話」,弦外之音,即是並不承認說錯了話。

  不過總算是陪了不是,楊牧的面子也好過一些,也就假惺慢的說道:「姐姐,你這是那裡話來,我怎會跟小輩十較?不過找倒是有點擔心世傑誤入歧途,甥舅雖親總不如母子親,我這個做舅舅的勸他不來,只能盼望你做母親的好好開導他了。」

  楊大姑道:「我一定會管教他的。弟弟,你不多留一會?」

  楊牧說道:「天快要亮了,我不走是不成啦。姐姐你多加保重,下次我經過保定再來看你。」

  弟弟走後,楊大姑頹然坐下,長長歎了口氣。

  齊世傑道:「娘,舅舅只是為自己的陞官發財打算,他想要利用孩兒,你難道看不出來?你還在怪責我得罪了他?」

  楊大姑道:「縱然如此,你也不應該口不擇言,氣走了他!」

  齊世傑道:「我是聽不進他的話,實在忍不住要說他的。他以後不敢再來更好。」楊大姑道:「你把我氣得還不夠嗎?又來說這樣的話!我只有這個弟弟,你要我斷絕六親?」

  齊世傑道:「孩兒不敢,不過孩兒說的也是實話,像舅舅這樣只知貪圖富貴的人,他來了還能有什麼好事?娘,你試想想,他要我離開你,干見不得光的事;而且做那種事情又是隨時會有性命危險的,他何嘗為你著想?」這幾句話倒是打動了母親的心,楊大姑不覺黯然說道:「我不是幫你委婉拒絕了他的嗎?但無論如何,他總是我唯一的親弟弟!」

  齊世傑道:「娘,你也只有我這個兒子。我並非要你不理舅舅,我只要你為了我的原故,多提防他點兒。他要來我沒辦法,但你若要我說實話,我是不歡迎他來的。」

  楊大姑聽見兒子說出「提防」二字,不覺心頭一跳。齊世傑後面的話,她已是聽而不聞了。心裡只是在想:「我只有他這個弟弟,爹媽死得早,我幾乎是姐兼母職,撫養他成人。我為了他,不知做過多少我本來不願做的事情。我這辣手觀音的惡名,恐怕一大半就是因他而起,像那年我替他逼死了雲紫蘿,每想起來,我就不禁心中有愧。雲紫蘿縱然不好,我也不該幫得那樣過份。這次我為了替他找尋親生骨肉,不惜叫自己的獨生兒子冒險前往回疆,幾乎弄成母子不能見面。我不要他報答我的恩德,但他總不能為了傑兒一時得罪了他,就做出對不住我的事吧。不會的,不會的,他是我唯一的弟弟,他決計不會害我獨生的兒子的!」

  齊世傑道:「娘,你在想什麼?」楊大姑瞿然一省,說道:「沒什麼,我是在想你舅舅說的話也有點道理。」齊世傑道:「什麼道理。」楊大姑道:「他怕你誤入歧途,我也怕你誤入歧途。以後你沒事少出門。縱然不怕你結交匪人,我也怕你在人前說錯了話!別人可不是你的親舅舅!」

  齊世傑笑道:「媽,你放心,我這次回家就是要陪伴你的。你叫我去京師我都不去呢!」

  齊世傑口頭上答應了母親,心裡卻是安靜不下來。

  倒不是為了氣惱舅舅,他早已知道舅舅是這樣的人,不值得為他氣惱。但他心裡的不安,卻還是因舅舅而起。

  楊牧挑起他心上的創傷,他又想起了冷冰兒了。

  怪不得冷冰兒非要和我分手不可,母親不喜歡她恐怕還是次要的原因。我有這麼樣一個舅舅,她豈能放心得下?唉,就算她相信我,我也必須避嫌。舅舅會動那麼樣卑鄙的念頭,要我去做奸細。我還怎能與她結為夫婦。

  心中雖然不能安靜,軀殼卻是「安靜」下來了。他聽從母親的吩咐,足跡果然不出大門。

  但平靜的日子僅僅只能維持兩天。第三天晚上,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這天晚上,他按照晨昏定省的貫例,向母親請過了安,回到自己房中睡覺。忽見床頭的茶几上,一枚三寸六分長的鋼鏢插著一封信。

  打開信一看,只有寥寥兩行:「請速到海神廟一敘,不可讓任何人知道。」

  他的家裡只有三個人,母子之外,還有一個年老的女僕,是他母親當年陪嫁的丫環,但卻完全不懂武功的。

  「不可讓任何人知道」,這個「任何」,實際恐怕就只是指他母親了。

  是什麼人要跟他會面,而又要瞞住他的母親呢?

  是尉遲炯呢?不大像。那天他是為了母親和尉遲炯交手的,尉遲炯不會要求他瞞住母親,雖然對他來說,倘若他知道確實是尉遲炯的話,他會答應這個要求;但對尉遲炯而言,尉遲炯知道他是個孝順的兒子,豈能有此「不情之請」?

  他翻來覆去看過了幾遍,忽地又發覺這人的字跡竟然有點「似曾相識」,但卻又想不起是誰。

  齊世傑抑制不下好奇之心,心裡想道:「即使他是布下陷阱,我也要去看個明白。」海神廟離他家不遠,是他小時候常去遊玩的地方。他悄悄離家,施展輕功,不過半枝香時刻便到了。

  他故意不定正門,從廟宇後面越牆而入,繞到前面大殿。殿中並沒有燃點香燭,只有從窗戶透進來的星月微光,約略看得見模糊的景物。只見神座下面,有個人影狀若老僧入定,跌坐薄團上,看背影不像是尉遲炯,齊世傑輕輕躍下,儼如一葉飄墜,落處無聲,那人也似乎未曾發覺。」

  齊世傑陡地高聲說道:「齊某應約來了,朋友,你——」那人嚇得跳了起來。齊世傑早有準備,立即擦燃火石。火光一亮,照見他臉上的血污,左肩的衣裳也有點點斑斑血跡。

  這霎那間,齊世傑不禁也是大吃一驚,失聲叫道:「方師兄,原來是你,你怎麼受了傷啦?」

  原來這個人乃是楊牧的三弟子方亮。他的年紀比齊世傑約莫大七八歲,齊世傑和他不及和宋鵬舉、胡聯奎二人熟稔,但因他為人正派,做事又能幹又穩重,故此在舅舅的六個徒弟之中,他是齊世傑最敬重的一人。

  方亮低聲說道:「小傷,不礙事。齊師弟,我料你會來的,你果然來了,但你出來,沒有驚動師姑吧?」

  齊世傑滅了火光,說道:「家母已經安寢,我在天亮之前回去她不會知道的。方師兄,你從那裡回來,是誰傷了你的?」

  方亮說道:「是二師兄!」

  齊世傑越發驚詫,說道:「二師兄竟會傷你,這是怎麼一回事情?」方亮說道:「你坐下,我慢慢告訴你;有件事情我還要求你幫忙呢。」

  齊世傑說道:「你說吧,只要是我做得到的,赴湯蹈火,我也不敢推辭。」

  方亮說道:「三年前我不辭而行,你一定不知道我是去了什麼地方,一去無蹤。我不怕告訴你,我是到了柴達木,和范師弟一同投奔了反清的義軍。你不會因此害怕我吧?」

  齊世傑笑道:「當然不會。你們這件事情,我也早已知道了。」

  方亮一怔道:「你怎麼知道的?」

  齊世傑道:「我聽得宋師兄說的!」方亮一皺眉頭;說道:「幸虧他不是告訴外人。你的母親知不知道?」齊世傑道:「你莫怪他。不是他親口告訴我的,是我有一次在無意之中,偷聽到他和胡師兄的談話知道的。你放心,我可不敢說給家母知道:「

  方亮繼續說道:「義軍在柴達木的深山密林之中,最缺乏的是藥物。上個月我們派了一位名叫解洪的兄弟,去北京採購藥材,想不到到了保定出了事!」

  齊世傑吃一驚道:「出了什麼事?」

  方亮道:「給保定知府衙門的總捕頭,名叫鐵膽劉昆的捉去了。此人是羅雨峰弟子,想必你也知,羅雨峰和岳豪是親戚,想必你也知道:「

  齊世傑問道:「劉昆已知解洪身份?」

  方亮道:「似尚未知,只說他是形跡可疑。」

  齊世傑道:「解洪料想不會招供吧?」方亮說道:「糟糕的是,採購藥品那張貨單已經給官府搜了出來。」

  齊世傑道:「貨單上不會寫明買主是誰吧?」

  方亮說道:「這當然不會,但劉昆何等精明,只這張貨單,已是足以引起他的懷疑了。」

  齊世傑道:「懷疑什麼?」方亮說道:「他們在解洪身上只搜出幾百兩銀子,而那張貨單,最少也值五六萬兩銀子的。」

  齊世傑道:「何以他只帶幾百兩銀子?」

  方亮說道:「在京師有我們的人,表面的身份,是殷實商戶。他到了京師,自然有人替他備辦。可是官府查究起來,解洪卻怎能說出京師有人替他付錢?要是他胡亂捏造一個商號,京師和保定距離這樣近,用不了幾天,就可以查明。」

  「還有,」方亮繼續說道:「那張貨單所列的藥品,許多不是普通人所用的藥品,例如防禦山嵐瘴氣之類的藥品。還有幾千包行軍散,那也是很難解釋的。」

  齊世傑道:「那怎麼辦?」方亮說道:「還算解洪頗夠機靈。他說他是貴州的藥材商人,雲貴兩地正在發生流行的時疫,行軍散是可以防時疫的。他捏造了一間子虛烏有的藥鋪,說成是在貴州開設了近百年的老字號。他說為了恐防身懷巨款,路上萬一會遭賊劫,故此藥鋪準備他一到京師,銀兩便由票號匯來。」

  齊世傑道:「官府能相信嗎?」方亮說道:「這只是解洪的緩兵之計,貴州離保定遠,官府行文去查,總得一兩個月時間,拖得一時是一時。再者據我們猜想,保定的衙門可能也是想在他的身上搾一些油水,若然他真的是位大藥商,也得敲他一萬幾千兩銀子才能放他。當然他們更希望審出他是什麼匪幫的頭子和尉遲炯有關連的人物那就更可以邀功領賞了。」

  齊世傑道:「如此說來,解洪如今還是被關在保定衙門?」

  方亮說道:「不錯,聽說他倒沒有怎樣受皮肉之苦,只是每天都在審訊他,恫嚇他。」

  齊世傑道:「緩兵這計,遲早要給拆穿的。總得設法救他出來才好。」

  方亮說道:「不錯,所以我們想到了要請二師兄幫忙。」

  齊世傑道:「錯了,錯了,二師兄結交官府,聽說保定知府都是和他稱兄道弟的,你們怎能反去求他?」

  方亮苦笑道:「這都怪我一時湖塗,我沒想到岳豪這麼壞的。同門的師兄弟,我以為他多少會顧念一點同門情份。

  「我們既然不能劫獄,這件事情就必須和官府打交道了。正因為他是保定府有體面的大紳士,我們才想到他。

  「我們打算請他出面,保釋解洪,解洪只是身受嫌疑,尚無確證定他之罪,保定總捕頭劉昆的師父羅雨峰是他姨丈,只要他肯出頭擔保,用點銀子打點,保釋的希望是很大的。

  「當然我們也考慮到他怕受牽累,他肯答應保釋固然最好,不肯答應,那麼退一步我們也希望他能夠幫忙我們秘密探監。我們參加義軍的事情他是並不知道的,我們承認解洪是我們的好朋友,一時受了官府的誤會坐牢,我們去探監總可以吧?」

  齊世傑搖了搖頭,說道:「你們打的這個如意算盤,也未免太過是一廂情願了。」

  方亮苦笑道:「你不知道在柴達木一到四月下旬就踏入雨季,雨季中生病的弟兄是特別多的,那批藥品必須在雨季之前運到。我們倘若不能營救解洪,也得從他的口中知道誰是在京師和我們聯絡的人。事急馬行田,明知岳豪靠不住,也只能冒點風險,找他設法了。」

  齊世傑道:「他一知來意,便即反面?」方亮說道:「這倒不是。他看見我和范師弟來到,好像拾到了寶貝似的,滿面堆歡,慇勤招待,那股親切的勁兒,更勝於昔日同門習藝之時。我們說明來意,他滿口應了。他說牢頭是歸劉昆管的,區區探監這一點小事,他和劉昆一說就成。即使是要保釋解洪,他也能夠做到。

  「那知我們向他道謝之後,他這才說道:『咱們是同門兄弟,彼此幫忙乃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過我也希望你們真的不把我當作外人!」

  「我說二師兄,你這是什麼意思?他說什麼,我只是想知道,這幾年來你們去了什麼地方」?我說,這幾年來我們浪跡江湖,去過的地方,一時也說不了這許多。」

  他忽是歎口氣道:「我把你們當作親兄弟,拼著捨棄這副身家也要幫你們的忙,你們卻不肯和我說實話,真是令我傷心!」

  「范師弟心軟,說道:「不是我們不肯細說,但師兄你富甲一方,卻何苦去理會江湖之事?」

  「這一下就給他套出口風了,他跟著再問,范師弟,你說這話,可是有心欺我了。如今你們要我幫忙的這件事情,不就正是江湖之事嗎?不錯,我一來是看在你們的份上,二來也是有心結交解洪這位朋友,才答應幫忙你們營救他的,但你們也總得讓我知道,他究竟是那條線上的朋友呀?

  「范師弟面紅耳熱,說道:『二師兄,我沒騙你,他委實是貴州一間藥鋪的買手,我們曾受過他贈醫贈藥之德的。他經常要到外地採購藥材,當然也得多少懂點武功。』范魁不慣說謊,臨時編造出來,態度很不自然。我連忙說道:『二師兄,要是你有疑心,我也不敢勉強你幫我們的忙了。」

  齊世傑道:「就這樣你們翻了臉?」

  方亮說道:「還早著呢,他死心不息,又再假惺惺的笑道:『我是誠心幫你們的忙的,其實范師弟你也不必騙我,你們的事情我早已知道了。」

  「范師弟嚇了一跳,說道:『你知道了什麼?』岳豪壓低聲音道:『我知道你們是在柴達木投奔了冷鐵樵。你們不必驚慌,我雖然薄有家財,也是嚮往義軍的人。只是給這副身家所累,未到時機,不敢像你們這樣毅然決然投奔義軍罷了。那位解朋友,想必也是冷鐵樵的手下吧?我希望你們說出實話,我才放心救他。』

  「我說:二師兄,你是那裡聽來的風言風語,我們剛才說的都是實話,什麼義軍的事情,我們全不知道。你若是一定要有什麼條件才肯幫忙,那就請免了罷。』」

  「范師銘此時亦已看出他的用心,他的性情比我更加急躁,立即站起來道:『二師兄,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你好好守著你這副身家吧,我們的事情不敢有勞你了。告辭!」

  「他這才露出猙獰面孔,驀地冷笑說道:『你們不把我當作師兄,要走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冷笑聲中,屏風背後有暗器射出來,他事前埋伏的家丁也一擁而出。范師弟被一枚透骨釘打著要害,不幸被擒。我也中了一枚蝴蝶鏢,拚命衝出去,僥倖逃脫。」

  齊世傑憤然說道:「我早知道岳豪為富不仁,卻還想不到他的心腸這麼狠!好,方師兄你說吧,你要我怎麼幹?」

  方亮說道:「我知道,你剛剛幫過他的大忙,雖然他因為你要逼他吐出五萬兩銀子,不領你的情反而恨你。但無論如何,他還是要巴結你的母親的。而且連尉遲炯都敗在你的手下,你到了他的家中,料想他決計不敢像對付我和范師弟那樣對付你。」

  齊世傑道:「我也不怕他誣告我是義軍。好,那我馬上去問他要人。」

  方亮說道:「你相機行事,也不必太過急躁,我知道你的母親是不願意你和他翻臉的,不過為了你的緣故,她卻可能替范師弟說情。你明天先去打聽范師弟的消息,給他來個先禮後兵。」

  齊世傑道:「不能等到明天了,我現在就到他的家裡去,至遲天亮之前回來,請你在這裡等我。」

  「錚,錚,錚。」街頭傳來的擊柝聲,正是三更時分。

  齊世傑離開了海神廟,暗自思道:「這件事情,暫時還是瞞住娘的好。岳豪對待同門,如此無情無義,我又何必靠著母親的面子前往求他。」他打的如意算盤是:最好神不知鬼不覺的就把范洪救出來,避免和岳豪動武,又用不著向他求情。

  這晚天色陰沉,一彎眉月常被烏雲遮蓋,時隱時現。月暗星稀;正是適宜於夜行人活動的「好天氣」。齊世傑悄悄的進入岳家花園,果然是風不吹,草不動,無人知覺。

  岳豪是保定數一數二的大財主,花園廣闊,庭院深深。三重院落,少說也有數十幢屋,百多間房間,花園裡的亭台樓閣也是有如星羅棋布。齊世傑雖然是岳家熟客,卻不知范魁被囚何處。假如要逐間搜尋,可還當真不易。

  正當他思索如何著手搜索之際,忽地發現花樹叢中,小樓一角,隱隱有燈光透露。

  齊世傑認得這座樓名為「揖芬樓」,乃是岳豪為了附庸風雅,特地在園中花木繁多之處,起這座樓作賞花用的。平日他很喜歡在這裡會見賓客,特別是官場中人和一些類似「清客」的所謂「文人雅士」。

  齊世傑心中一動,暗自想道:「這麼晚了,還有人在揖芬樓上。這人料想不會是岳家的下人,莫非就是岳豪在這裡深宵會客,我且過去看看。」

  他在荷塘旁邊,掏了一把爛泥,塗污臉孔,準備萬一給岳豪發覺,一時間岳豪也認不出他。

  分花拂柳,走到近處一看,只見紗窗上現出兩個人影,所料不差,岳豪果然是在揖芬樓上會客。

  岳豪的影子他是一眼就認得出的,另一個是誰呢?那人背向紗窗,背影也依稀相識。

  他正自凝眸注神,便聽得那人說道:「岳豪,你這次幫了我不少忙,我也幸虧有你這麼一個好徒弟,否則可真是要給那兩個逆徒氣死了。你這次出了力,我會告訴保定知府給你記下一功,嘉獎你的。」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齊世傑的舅父楊牧。

  始料之所不及,齊世傑禁不著打了個突,一時間不知該當如何才好了。

  有舅父在岳家,要把受了重傷的范魁救出去,那就難得多了。他的武功再好,也是不能和舅父動手的!

  非但不能和舅父動手,而且必須避免給舅父知道是他曾經到過岳家,他不肯幫忙舅父對付尉遲炯,舅父已經起疑,要是給舅父發覺,舅父自必猜想得到他此來的企圖,那就不僅是「起疑」,而是證實了他和舅父作對了。

  他縱然不怕和舅父作對,也必須顧及母親。

  那日為了他「不受抬舉」的事情,氣得舅父拂袖而去,已經累得母親擔心不已了,他如何還能更增加母親的優慮?

  可是就這樣罷手了嗎,他又不願意。

  正在不知如何是好之際,只聽得岳豪已在說道:「這都是托師父的鴻福,師父一到保定,他就自己送上門來,范師弟也是師父親自拿下的,徒兒那裡出過什麼力?」

  聽了這話,齊世傑不覺好生詫異:「方師哥可並沒有說過曾在岳豪的家中碰上了師父,怎的卻是舅舅親手拿下范師哥呢?」

  楊牧哈哈笑道:「不錯,說起來也的確是咱們的運氣好,你是我最好的徒弟,我不怕和你說實話,我這次來到保定,固然是為了偵查尉遲炯的行蹤,但更緊要的還是為了查辦解洪這件案子。尉遲炯武功高強,即使大內總管親自出馬,也沒把握將他緝捕歸案,但解洪則已是被關在保定大牢的,只是那班飯桶尚未逼得出他的口供而已。要是給咱們查明解洪的來歷,破了這件大案,這個功勞可不在捕獲尉遲炯之下啊,你懂麼?」

  岳豪忙不迭的說道:「我懂,我懂。如今看來,解洪和冷鐵樵那幫人有關,似是無疑的了。倘若能夠更進一步,查出他們在京師的同黨,這功勞自是非同小可!」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5:07:47     標題: 第十三回 甥舅至親懷敵意 師徒異路用機心(3)

  楊牧繼續說道:「保定衙門關了他六天,連他的底細還未摸得邊兒,我一來就找到了線索,運氣當真可以說得好到無比的了。美中不足的是,辦案卻是辦到了自己的徒弟頭上。」

  岳豪說道:「樹大有枯枝,這也是難免的。方亮和范魁兩位師弟不知自愛,他們必須受到懲罰,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楊牧說道:「不錯,我有兩個壞徒弟,也有兩個好徒弟,成龍和你都是我可以信託的人,尤其是你,做事更中我的心意。」

  岳豪哈腰諂笑:「多謝師父誇獎,要不是得你老人家發出暗器,先把范師弟打傷,弟子也不能將他擒獲。」

  齊世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個躲在屏風背後,用透骨釘打傷方亮和范魁的人,竟然就是他們的師父。師父暗算徒弟,這種稀奇的事情他也還是第一次聽說,怪不得方亮不知道了。

  岳豪意猶未盡,繼續拍師父馬屁:「師父,你老人家的暗器真是出神入化,弟子可還沒有見過呢。要是那天有你老人家在楊,弟子也不用害怕什麼千手觀音祈聖因了。」

  楊牧哈哈大笑,說道:「不是為師的謙虛,說到要和千手觀音較量暗器,我恐怕還差一點兒。不過我這透骨釘專打骨節要害,縱然比不上千手觀音,在江湖上大概也過得去了。這是我新近練成的一門得意功夫,你們以前當然沒有見過。」

  楊牧自吹自擂一番之後,繼續說道:「你比閔成龍更中我心意的地方,就是你比他懂得做人。比如說方亮和范魁這兩個逆徒,他們決計不敢相信他的大師兄,但卻敢登門向你求助。這就是你做人成功的地方。你能夠引得他們自投羅網,這已經立了大功了。」

  岳豪說道:「為師父效勞是弟子份所當為的事。不過方亮在逃,他一定把這筆賬算在弟子頭上,今後,恐怕。恐怕……」

  楊牧說道:「你怕什麼,大不了你今後入京跟我做官。」

  岳豪眉開眼笑,說道:「多謝師父提攜。」

  楊牧繼續說道:「我那枚透骨釘,本來可以打穿范魁的琵琶骨的,我沒這樣做,你知道是了為了什麼嗎?」

  岳豪說道:「師父宅心仁厚,不忍廢他武功。」

  楊牧笑道:「這次你猜錯了。我替皇上辦事,他卻反叛朝廷,還有什麼師徒情義?」

  岳豪故作不解,問道:「那是為了什麼?」

  楊牧說道:「我是為自己留下地步,要是事情做得太絕,我們就更沒有希望誘降他了。」

  岳豪皺眉說道:「范魁這小子可是軟硬不吃,如今他恨我到了極點,別說要勸他投降,我叫人送飯給他,他連飯碗也摔破碗,看來他竟是想要絕食求死呢。」

  楊牧說道:「他未知道我在這裡吧?」

  岳毫說道:「弟子未告訴他。」

  楊牧說道:「好,你把他帶來見我。就說我剛剛來到你家的吧!」

  聽到此處,躲在窗外的齊世傑不覺又驚又喜,暗自想道:「待岳豪出來,要把范魁押上揖芬樓的時候,我出其不意的點了他的穴道,搶了范魁就走。」

  不料紗窗上只見楊牧一個人的影子了,但卻沒有見岳豪出來。

  齊世傑大為奇怪,當下大著膽子,飛身上屋,在後窗的屋簷,用個倒掛金鉤的身法,偷偷向裡面窺探。他使出上乘輕功,輕登巧縱,窗外又有樹木遮蔽,房間裡面的楊牧似乎絲毫未覺。

  過了不多一會,只見岳毫扶著一個人已經從樓梯走上來,進入房間了。燈光下看得分明,這個人可不正是范魁是誰。

  原來範魁是被關在地牢的,地牢就在揖芬樓下面。岳豪根本就用不著走出外面。

  范魁驟然看見師父,大吃一驚,似乎呆了。

  岳豪喝道:「范魁,你好大膽,見了師父,還不行禮。」

  范魁無可奈何,叫了一聲「師父,請恕徒弟受傷……」

  楊牧不待他把話說完,便即假慈假悲的說道:「哎呀,你的傷倒似乎真是不輕呢,你有傷在身,不必行禮了。」

  岳豪也假惺惺的說道:「師弟,今日之事,我是無可奈何。給你敷上的金創藥可是最好的金創藥,應該有點見效吧?」

  范魁呸了一聲,向他怒目而視,冷冷說道:「岳豪,我錯找了你,後悔莫及。你殺了我吧!」巴

  岳豪避開他的唾沫,「唉」聲說道:「師弟,你這是甚麼話,我是要救你,怎會殺你?」

  楊牧端出師父的架子,這才緩緩說道:「范魁,為師正是因為聽到你的消息,特地趕來的。你的事情,岳豪已經都告訴我了。不錯,他出手是稍嫌重了一些,不過你也不能怪他,他真的是為了你的好。他的用心我是知道的。」

  范魁咬著牙不說話,但正眼也不瞧他師父。

  楊牧繼續說道:「他是怕你結交匪人,誤入歧途,你又不屑聽他勸告,逼不得已才用這個手段把你留下來的。」

  范魁仍然不說話。

  楊牧加重語氣說道:「你不相信師兄,總該相信你的師父吧。」

  范魁淡淡說道:「師父要我相信什麼?」楊牧說道:「好歹你總是我的徒弟,你就是犯了天大的罪,為師的也必當護你!」

  范魁說道:「師父,你這話可是當真?」

  在外面偷聽的齊世傑大為著急,心裡叫道:「你知不知道,用透骨釘打你的人就是你的師父!」心念未已,只見楊牧已是裝出一副拂然不悅的神氣說道:「為師的豈會騙你?」

  范魁說道:「好,那麼請師父叫二師兄放我走吧。」

  楊牧打了個哈哈,掩飾窘態,說道:「那裡有說走便走的,咱們師徒這許多年沒見過面,你總得和我說幾句吧?」

  范魁說道:「師父,你要我說些什麼?」

  楊牧說,「這幾年來你在什麼地方?」

  范魁說道:「這句話似乎應該是我這個做徒弟的先問師父的。徒兒離開保定不過兩三年,但師父,你自從那年突然沒了蹤跡,到如今已是差不多十年,徒兒掛念得很,不知這十年來師父究竟是在什麼地方?」

  岳豪斥道:「范魁,你好無禮,如今是師父問你,你就該好好回答師父的話,怎麼反而問起師父來了?」

  范魁說道:「師父關心我,我更關心師父,難道這話我不該問麼?」楊牧只好強笑說道:「師父的事情說來話長,慢慢再告訴你,你先說吧。」

  范魁說道:「徒兒的事也是說來話長,要是師父真心愛護徒兒,就請現在放我出去。多則半月,少則十天,我會回來稟告師父。」

  楊牧說道:「哦,你有什麼事情急需要辦?」

  范魁沒有回答,楊牧又道:「用說你也總得養好了傷才能走呀,你如果真的是有急事要辦,師父可以替你去做。」

  范魁說道:「我寧願死在外面,也不願意死在岳豪家中!師父,你不肯放我出去,那麼我的事情也用不著師父操心了。」

  楊牧強忍著氣,說道:「我不是早已對你說過嗎,你的岳師兄是怕你在外面闖禍,逼不得已才將你打傷令你留下的。如今你的傷還沒有好,解洪的案子也未了結,我們怎能放心讓你出去!」這是他第一次提及解洪的案子,留心注視范魁的反應。

  范魁毫無表情,木然說道:「徒兒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楊牧按捺不住,哼了一聲,說道:「我們是要救你,不是害你,你怎的這樣執迷不悟!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

  范魁淡淡說道:「師父既然知道,那又何須問我?」

  楊牧說道:「你是我的徒弟,我要你對我說實話。聽說你是到柴達木和冷鐵樵做了一夥,是不是真的?」

  沒見徒弟回答,楊牧繼續說道:「你不必害怕,我早已說過,你就是犯了天大的罪,為師的也必當護你,不過你必須說實話!」范魁這才抬起頭來,說道:「師父要我說實話那也不難,不過有句話弟子不知該不該問?」

  楊牧說道:「好,你要知道什麼?說吧!」

  范魁說道:「弟子也聽說,聽說……」

  楊牧喝道:「聽說什麼?為何吞吞吐吐不講下去。」

  范魁說道:「聽說師父暗中效忠清廷,做了皇帝身邊的大內衛士,不知是不是真的?」

  楊牧怒道:「你要審問師父麼?」

  范魁說道:「不敢。但不知師父是否也要審問徒兒?」

  楊牧不覺動了肝火,拍案罵道:「我容忍你已經容忍夠了,你不感謝我維護你的苦心,反而越來越是放肆。師父做什麼用不著做徒弟的管,做徒弟的就必須聽師父的話!這不但是自古相傳的武林規矩,也是你親口發過誓的!我問你,你問我叩頭拜師之日,曾經發誓遵守本門戒條,第一條是什麼?」

  范魁說道:「第一條是不得欺師滅祖,第二條是不能恃武凌人,違背俠義之道:「

  楊牧喝道:「我只問你第一條,其他戒條,不必背誦。好,你既然知道不得欺師滅祖,為何要明知故犯?」

  范魁說道:「弟子入門雖晚,也知本門的始祖鶴亭公是一位俠義道,並且曾在揚州和清兵作戰過的。弟子自問所作所為,正是遵循祖師遺教。這『滅祖』二字,似乎扯不到弟子頭上。」

  楊牧面上一陣青、一陣紅,大怒喝道:「欺師二字你又怎樣說,好歹我總是你的師父,你不肯對我說實話,那不是欺師是什麼?」

  范魁昂然說道:「不錯,弟子的武功是師父傳授的,師父若然定要責怪弟子欺師,弟子寧願把武功還給師父!」

  楊牧見他如此倔強,情知勸他不動,登時露出猙獰臉孔,冷笑說道:「好,很好,你既然願意歸還武功,也不屑認我為師,我就成全你的心願吧!」說罷,舉起手掌,緩緩向范魁拍下!

  所謂「歸還武功」,其實即是師父廢掉徒弟的武功。按照武林規矩,做徒弟的自願「歸還武功」,是可以脫離師徒關係的。

  岳豪假惺惺勸道:「范弟兄,你想清楚才好,失掉武功,雖生猶死!」范魁嘴角帶著冷笑,昂首挺腰,正眼也不看他一下。

  楊牧喝道:「他是不到黃河心不息,不見棺材不流淚,你還勸他作什麼?」

  楊牧的手掌眼看就要拍到范魁的頂門!

  就在此時,忽聽得玻璃破碎的聲音,不知那裡飛來一顆石子,把油燈打破,燈火熄滅!

  但打滅燈火的人卻不是齊世傑!

  齊世傑手心裡扣著三枚銅錢,本來也想出手的,但這個人卻比他快了半分。

  這霎那間,齊世傑不由得又驚又喜。驚者是有另外一個人和他一樣在旁窺伺,他竟然絲毫沒有發覺,喜者是此人在這關鍵時刻打熄燈火,必定是來救范魁無疑的。

  心念未已,只聽得錚錚之聲,不絕於耳。齊世傑一聽,就知是楊牧發出了透骨釘,卻給那人以指力全都彈開。齊世傑更是吃驚,舅父的武功他是知道的,這人能夠在極近的距離之內,彈落他的十幾枚透骨釘,顯然是使用「彈指神通」的上乘武功。

  原來那人在打滅燈火的同時,另一枚石子亦已對準楊牧掌心的勞宮穴打去。「勞宮穴」若然給打個正著,楊牧的武功先就要給廢了。楊牧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聽勁風颯然,識得厲害,豈能讓他打中,立郎閃過一邊,迅即以透骨釘還擊。但如此一來,他亦無暇廢范魁的武功了。

  楊牧喝道:「那裡逃?」陸續發出暗器,從大門口打出來,有透骨釘,有梅花針,還有袖箭。有兩支抽箭從齊世傑身旁飛過,但顯然不是打齊世傑的。

  齊世傑惴惴不安,在舅父這一陣暗器亂髮之下,那人縱然可以對付,但他還可以把范魁救出去麼?要是那人不顧一切反擊,舅父又會不會兩敗俱傷呢?

  正自惴惴不安,室中已是重見火光。

  岳豪擦燃火石,定睛一瞧,不覺失聲驚呼!」哎呀,不好,范魁這小子不見了!」

  岳豪失聲驚呼,齊世傑則是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了。連忙跑出岳家的花園,追蹤那個已經把范魁救出去的人。

  揖芬樓上,岳豪呆了片刻,失驚無神的問道:「師父,怎辦?」他可有點害怕師父要他一起去追。

  幸而楊牧說遁:「此人武功非同小可,和他硬來是不成的。但我己猜到幾分,他是誰了,明天再找他吧。」

  齊世傑早已出了花園,舅父說的這幾句話他是聽不見了,他要追蹤那人,一出岳家,便即施展八步趕蟬的輕功,跑得飛快!

  可惜齊世傑雖然步快如飛,卻是不見那人蹤跡,不知不覺,他已是回到海神廟了。

  供泰佛像的正殿之前,有個天井,天井裡種有一棵桂樹。桂樹下面有一個人正在彎著腰,用一把鋼刀斬下一枝樹枝。

  齊世傑頗為詫異,現出身形問道:「方師哥,你幹什麼?」方亮更為驚詫,叫道:「齊師弟,你怎麼剛離開又回來了?」

  齊世傑大吃一驚,說道:「你說什麼?我幾時來過?」

  方亮說道:「剛才來的不是你嗎?那怎麼范師弟他——」

  齊世傑連忙問道:「范師弟怎樣?」方亮說道:「那個人已經把他送回來了,我還以為是你呢!」

  「齊師弟,齊師弟!」果然是范魁的聲音在裡面叫他了。

  齊世傑又驚又喜,急忙跑進大殿,無暇多問,擦燃火石,先看范魁傷勢。

  只見范魁已經扶著供桌站了起來,左臂紮著紗布,還有血水沁出,不過他的雙目炯炯有神精神倒似乎不壞。

  范魁笑道:「岳豪給我的金創藥倒的確似乎是上好的金創藥,扶著枴杖,大概我也可以走路了,三師兄,請把這棍枴杖給我吧。」

  齊世傑這才知道,原來方亮削下這株樹枝是給范魁作枴杖用的。

  「范師兄,你先坐下來吧。咱們商量一下,你到什麼地方養傷最好,明天再走路不遲。」齊世傑道。

  范魁似乎有點詫異,說道:「我是現在就要走啊,等不到明天了。」

  齊世傑道:「你怎能現在就走?總會有你們的人在保定吧,我背你去!」

  范魁「咦」了一聲說道:「不是你叫我們馬上離開保定的麼,怎的現在又叫我們留下?」

  齊世傑詫道:「范師兄,你一定是誤會了——」

  范魁說道:「誤會什麼?」

  方亮說道:「齊師弟說剛才送你回來的那個人不是他。」

  范魁忽道:「齊師弟,你把『不必擔心解洪,你們馬上離開保定』這兩句話再說一遍!」

  齊世傑笑道:「我根本沒有說過這兩句話,不過我可以說一遍給你聽。」

  他說了之後,范魁笑道:「果然那個人不是你,如今我聽出來了。他是學你的聲音捏著噪子說話。」

  齊世傑道:「那個人還說了些什麼?」

  范魁說道:「他從岳家把我搶救出來,一路上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將到海神廟時,方始在我的耳邊低聲說了剛才那兩句。」

  齊世傑道:「是個甚麼樣的人,你可知道?」

  范魁說道:「我伏在他背上,他跑得飛快。我沒有看見他的面兒。不過我覺得他是個很年輕的人。齊師弟,咱們幾年不見,黑夜之中,我一直以為是你。」

  齊世傑道:「哦,原來是個少年!」

  方亮問道:「你已經知道是誰了嗎?」

  齊世傑道:「尚未知道。不過武功那麼高強的少年不會很多,讓我慢慢的琢磨吧。」范魁說道:「沒工夫琢磨了,此人施恩不願報,自必是俠義道無疑。暫時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要緊,齊師弟,你回家吧,咱們後會有期。」

  齊世傑急道:「范師兄,你總不能扶著枴杖走出保定啊,讓我背你——」

  方亮說道:「齊師弟,這個你倒不用擔心。我們在河邊已經準備了一條小船,只要走很短的一段路。」原來這座海神廟是建築在河邊的,名叫酒河,是為了便利通網,用人工開鑿的運河,從酒河可以進入白洋旋,經過天津,東流而入渤海,假如不是出海的話,從天津登陸,便可前往北京。比走要更快。」

  齊世傑道:「既然這樣,我送你們上了船再回家。」

  范魁知道不讓他送上般,他定不依,便道:「好吧,路程不遠,咱們就多敘一會。不過,我可不要你背我,待我練練用枴杖走路。」到底是有武功底子的人,跑得居然比平常人還快。齊世傑見他的傷不如想像之重,這才放下了心。

  方亮與他並肩同行,繼續說道:「這條船是我托丐幫朋友準備的,舟子也是丐幫的人,本來我們打算救瞭解洪,一同走的,如今我們只能相信那位救范師弟的朋友,不等他了。」

  齊世傑道:「不錯,那位朋友有本領救得范師兄,料想他也有本領救解洪出獄。」

  方亮道:「但願如此。不過在保定大牢劫一個囚犯,那可是難得多的。」

  齊世傑道:「你們先走,明天我替你們打探消息。」

  方亮說道:「好,要是你得到什麼消息,可以轉告丐幫。」當下把丐幫在保定分舵的地址說給齊世傑聽。

  說到此處,已經來到河邊,方亮撮唇一嘯,果然有一隻小船從蘆葦叢中搖出來。

  齊世傑送他們上船,看見那條小船出了河口,這才匆匆趕回家中。正是天色剛亮的時候。

  齊世傑見四周靜悄悄的,心想:「娘大概不會起得這麼早,待我換了一套衣服,再去見她,免她吃驚。」

  那知他一踏進臥房,只見母親已是坐在他的房中了。正是:

  風波平地起,母子最關心。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5:09:18     標題: 第十四回 回頭始識風波惡 放眼應知天地寬(1)

  楊大姑面挾寒霜,沉聲說道:「傑兒,昨晚你去了那裡?」

  齊世傑洶洶說道:「我,我昨晚去了岳豪家裡。」

  楊大姑道:「你去他家裡做什麼?」

  齊世傑道:「這、這個,說、說來話長——」

  楊大姑目光一瞥,發現兒子的衣裳染有血跡,喝道:「你和岳師兄動了手了?」齊世傑道:「沒、沒有。娘,你、你聽我說!」楊大姑道:「先別說話,趕快洗臉,換過衣裳!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是副什麼樣子,對著鏡子瞧瞧吧。」

  齊世傑當然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模樣」的,他昨晚在岳家荷塘旁邊掏出一團爛泥塗在臉上,如今尚未抹去。上衣也染有范魁的血。他洗過臉,換了一套乾淨的外衣,說辭也想好了,於是坐下來道:「娘,你覺得方亮和范魁這兩個人怎樣?」

  楊大姑道:「在保定的時候,這兩個人倒是相當正派的。不過三年前他們莫名其妙的失了蹤,離開保定之後,我可就不知道他們是好是壞了。好端端的你提起他們二人作甚?」

  齊世傑道:「娘,要是他們有生命之憂,孩兒該不該救他們?」楊大姑吃了一驚,說道:「什麼,你到岳師兄家裡是為了救他們?」

  齊世傑道:「不錯,他們回到保定,因事拜訪岳豪,不料岳豪不念同門之誼,把他們二人打傷。方亮逃脫,范魁遭擒。」

  楊大姑道:「且慢,你說的話我覺得有點可疑。」

  齊世傑道:「有點可疑?」

  楊大姑道:「在你舅舅的六個門人之中,武功最好的當然是大弟子閔成龍,但岳豪雖然是二弟子,武功卻不及他的師弟方亮和范魁的,即使岳家的家丁多,那些家丁只是三腳貓功夫,怎能把他們二人一起打傷。」

  齊世傑道:「他們是著了舅舅的暗算的,范魁著了舅舅的一枚透骨釘,險些打穿琵琶骨!」

  楊大姑這一驚可就更大了,瞠目說道:「你、你說什麼,舅舅是他們的師父,豈有師父暗算徒弟之理?」

  齊世傑冷冷笑道:「我也覺得沒有這個道理,但偏偏就有這樣的事情做出來!」

  楊大姑作不得聲,靜默片刻,問道:「你的舅舅呢?」

  齊世傑道:「還在岳豪家裡,」楊大姑道:「他不是說要離開保定麼?」齊世傑道:「娘,舅舅的話你怎能還相信他,那天他是騙咱們的,他留在保定辦案,恐怕咱們知道:「

  楊大姑道:「我不管他辦的是什麼案,最緊要的是先要知道,你有沒有給舅舅發現。」齊世傑道:「沒有。」

  楊大姑稍微安心點,再問:「那你衣裳上的血是怎麼來的?」齊世傑道:「是范師兄身上血染著的。」

  楊大姑說道:「如此說來,你已經把范魁救出來。你舅舅的武功不比你差,難道他絲毫沒有知覺。」

  齊世傑道:「不是我救他的。是另外一個人。」

  楊大姑詫道:「是誰?」齊世傑道:「尚未知道。孩兒後來見著范魁的時候,那個人早已走了。」

  楊大姑道:「那麼范魁人在何處?」齊世傑道:「他和方師父在天亮之前早已一同走了。他們是乘船離開保定的。」

  楊大姑聽得他們已經離開保定,方始鬆了口氣,說道:「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你老老實實對娘說,不許有一字隱瞞。」

  齊世傑只好把解洪的案子告訴他,楊大姑越聽越是吃驚,聽罷,頹然靠著椅背,半晌說道:「傑兒,我已經老了,我是非常非常希望你能夠留在我的身邊,多伴我幾年的。但現在我卻是非要你離開我不可了。你趁著天色還未大亮,趕緊走吧,走吧!」

  齊世傑道:「娘,我不是告訴了你麼,范魁不是我救的,舅舅也沒看見我。」楊大姑道:「他沒看見你也會疑心你的!」

  齊世傑道:「娘,你不是常說的嗎,外公外婆早死,你是長姐如母將舅舅教養成人的。他得有今日的富貴,一大半也是靠你。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敢把我怎樣?」楊大姑歎口氣道:「普通的案子也還罷了,解洪這件案子可是非同小可。我相信他不會為難咱們母子,不過,他是替皇上辦事的人,咱們也得替他著想,你到外面避過風頭再回來吧,免得舅舅難為。」

  齊世傑道:「好吧,娘既然這麼多顧慮,孩兒就暫且離開你吧。」那知正在他向母親拜別之際,已經聽得有人推開他家的大門,腳步聲急促的跑進來了。

  楊大姑急忙把齊世傑換下來的骯髒衣服塞入床底,喝道:「是誰?」其實她早已猜想到來者是誰了。

  果然便聽得楊牧的聲音說道:「姐姐,是我。羅師父有事要見你,我特地陪他來的。」

  羅雨峰似乎嫌他說得不夠完全,跟著按照武林禮節自行通名求見,朗聲說道:「羅雨峰待來拜訪大嫂和世兄。」楊大姑的丈夫生前和羅雨峰乃是稱兄道弟的朋友。

  他指名要見齊世傑,楊大姑只好和兒子一同出去會客了。

  楊大姑先不理會羅雨峰,故意裝作有點詫異的神氣說道:「弟弟,你才走了兩三天,邊樣快又從京師回來了?」楊牧面上一紅,說道:「我臨時有點小事,要在保定多耽擱幾天。」

  羅雨峰道:「兄嫂,恕我冒味前來,失禮之處,你莫見怪。實不相瞞,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至此處,留心看楊大姑的面色。

  楊大姑不露聲色,淡淡說道:「大家都是至親好友,客氣什麼,有什麼事情,你說吧。」

  羅雨峰繼續說道:「我的事情和令弟的事情互有關連,是兩椿其實也是一椿。楊兄,你先說還是我先說?」

  楊牧說道:「羅師父你是客人,你先說吧。」

  羅雨峰道:「大嫂既然不把我當作外人,那我就不兜圈子了。打開天窗說亮話,我是來請世兄幫忙的!」

  楊大姑道:「羅大哥說笑了。他小小年紀,能夠幫你什麼忙?」羅雨峰道:「只要世兄肯高抬貴手,那就是幫了我的大忙了!」

  楊大姑面色一沉,說道:「恕我不懂,你這話什麼意思?」

  羅雨峰道:「我是為瞭解洪這件案子來的,世兄,你該明白了吧?」齊世傑說道:「什麼解洪,我不明白!」

  羅雨峰忍住氣說道:「解洪是涉嫌造反的一個朝廷重犯,被關在保定大牢,昨天晚上,給人劫走了。世兄,你是知道的,小徒劉昆是保定府的總捕頭,失了重犯,罪名非小。他來求我,我只有來求世兄了。」

  齊世傑又驚又喜,心裡想道:「那人果然言而有信,想必他是救了范魁之後,立即就去劫獄的。」

  齊世傑不懂掩飾,不覺喜形於色,哈哈一笑,說道:「你以為是我劫獄?」羅雨峰道:「不敢。不過世兄或許知道他躲溺在什麼地方,請告訴我。」

  齊世傑道:「憑什麼你以為我知道?」羅雨峰皺著眉頭,把眼望著楊牧。楊牧柔聲說道:「世傑,事情不做亦已做了出來,如今只能想法彌補,抵賴是抵賴不了的。你應該相信舅舅,舅舅由不會害你!只要你說出在什麼地址,可以找到解洪,其他事情都可商量。」明知咋晚范魁被人搶走之事,他也以為是齊世傑干的。所謂「其他事情」乃是向齊世傑暗示,只要捉到解洪,范魁的事他就可以不追究了。

  齊世傑說道:「你們一定要我說,那我就老實告訴你們吧!」楊牧大喜道:「對,只要你實話實說,天大的事情都有舅舅擔當!」

  齊世傑哈哈答道:「你們找錯人啦!老實話,解洪是肥是瘦,是短是長,我一概不知。我根本就沒有見過這個人,如何能知道他的下落?」

  羅雨峰大驚道:「這個,這個……齊世兄,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楊大姑道:「傑兒的確不是和你們開玩笑的,我知得清楚,此事與他無關?」

  羅雨峰道:「大嫂,你怎麼知道與他無關?」

  楊大姑冷冷說道:「你不相信世傑的話,我的話你也不相信麼?嘿、嘿,你如今是不是要盤問我!」

  楊大姑號稱「辣手觀音」,一聲冷笑,目光不自覺的充滿殺氣,嚇得羅雨峰心膽俱寒。「大嫂,你莫生氣,我不過是來問一聲而已。」他忙不迭的說道。

  楊大姑道:「我何以知道與他無關,本來準備對你說的,但我的脾氣,可不能讓人盤問才說!對不住,如今我不想說了,你要問的亦已問過了。要是沒有別的事,請你到別的地方查問吧!」說罷,端起茶杯,表示送客。

  楊牧連忙說道:「姐姐,我的事情還沒說呢,兩件事是有關連的,羅師傅可不能現在就走。」

  楊大姑道:「你也不相信我的話?好吧,那麼你又有何事要我幫忙,你說!」

  揚牧說道:「姐姐,不是我不相信你的話,有件事情,不知世傑告訴了你沒有?」

  楊大姑道:「什麼事情?」楊牧說道:「昨晚他去了何處?」楊大姑道:「你這樣問顯然還在懷疑傑兒劫獄!我生平從沒對你說過謊話,我知道劫走解洪的人的確不是他!」

  羅雨峰道:「那麼是誰?」

  楊大姑白他一眼,說道:「我怎麼知道?你一再盤問,是否要我承認劫獄的人是我?」羅雨峰嚇得不敢出聲。

  楊牧是個城府甚深的人,心想:「我問世傑昨晚去了何處,他避而不談,莫非其中另有蹊蹺?」他不敢重蹈覆轍,用盤問的口吻直接去問姐姐,卻繞個彎說道:「姐姐,你當然不會瞞我。但只怕世傑一時糊塗,做出了不應當做的事情,卻瞞住你。」

  楊大姑道:「你以為他什麼事情瞞騙我?」

  楊牧說道:「昨晚岳豪家裡也出了事,范魁被人劫走了。」

  楊大姑裝作莫名其妙的神氣,說道:「范魁回來了麼?他和岳豪都是你的徒弟,他住在岳豪家中有什麼稀奇,何以你用『劫走』二字?」

  楊牧不知姐姐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的不知,只好告訴她道:「姐姐,你有所不知,我這不肖徒兒參加了冷鐵樵那幫人造反,這次他來保定,就是為了救解洪的,岳豪想挽救他,將他留下。誰知昨晚卻給人劫走!」

  楊大姑道:「你以為這個人是你的外甥?」

  楊牧說道:「那人偷偷下手,不過我已經知道他是個年青人。能夠在我眼皮底下把人劫走的年輕人當今也沒有幾個!」

  楊大姑冷冷說道:「所以你就以為是他?」

  楊牧連忙說道:「但願不是他就好。但即使是他做的也還可以設法彌補,只要他肯說實話,天大的事情都有我呢。」

  齊世傑大聲說道:「多謝舅舅重愛,但可用不著舅舅操心。我告訴你,劫走范魁的人也不是我!」

  楊牧不理會他,繼續說道:「姐姐,你對我恩重如山,你應當相信我決不會難為世傑。但萬一京中另外派人來查辦這一案子,事情可就難辦了。岳家的人都認為世傑的嫌疑最大,劉昆也一口咬定劫獄的人是他。查案的人必定會來找你們母子麻煩的!」

  楊大姑冷冷說道:「你以為姐姐是怕事的人?」

  楊牧說道:「姐姐,你是女中丈夫,當然不會怕事,不過如今應該是你安享晚年的時候,多一事就不如少一事。你一個人又怎能和官府作對呢。所以我希望你問明世傑,要是他幹的,那還是對我實說的好,免得別人來找麻煩!」

  楊大姑道:「你沒聽見嗎,他剛剛說過,兩件事情都不是他幹的!」楊牧愕了一愕,說道:「姐姐,不是我不相信傑兒的話,不過或許他剛才是尚有顧慮,未敢實說。」

  楊大姑道:「好,你不相信他,那就由我告訴你吧,劫走范魁的確實不是他!」

  楊牧說道:「可是他是嫌疑最大的人,只怕別人不相信姐姐的話!」

  楊大姑道:「那你要怎麼辦?」楊牧看了羅雨峰一眼,說道:「姐姐,羅師傅的徒弟是保定府的總捕頭,這件事是他稟知知府,請他師父出山查辦此案的。我則是京中派來的協助地方辦案的。我這關好過,保定官府這關可不能憑一句話就搪塞過去!」

  羅雨峰這才敢插嘴說道:「對啊,大嫂,求你開恩,好歹想個法子,讓我們可以交差。」

  楊大姑變了面色,說道:「如此說來,你們最少也是要把我的兒子帶去保定府大堂審問的了?」

  羅雨峰道:「不敢,不過除非我們找到了另有劫獄的人,否則只怕要委屈令郎走一趟了!」

  楊大姑冷冷說道:「你們以為有本領劫獄的人就只世傑一個?」楊牧聽了此言,不覺心中一動,連忙問道:「姐姐,你這麼說,莫非你已紐知道劫獄的人是誰?」

  楊大姑尚未回答,忽聽外面有人說道:「不必問她,問我!」聲音從大門外傳進來,就像在楊牧耳邊說話一般。

  楊牧吃了驚,喝道:「你是誰?」那人說道:「我是劫獄的人,我也就是劫走范魁的人,兩件事情都是我幹的。你要找他們,跟我來吧!」

  弟弟走了之後,楊大姑吁了口氣,說道:「你聽得出來吧,這人是楊炎!」

  齊世傑道:「我早已猜到是他了。娘,我跟去暗中偷看好不好?」楊大姑道,「不好!」歇了一歇,歎口氣道:「我以為你還是遠走高飛的好。」

  齊世傑道,「表弟已經回來了,我為何還要離家?」

  楊大姑道:「你以為楊炎會把解洪和范魁這兩個人交給他的父親?」

  齊世傑道:「我知道表弟的脾氣,他既救了人,就絕不會把已經救了出來的人再送回虎口了。」

  楊大姑道:「著呀,他抓不到朝廷欽犯,又奈何不了他的兒子,那他怎樣交差?」

  齊世傑道:「娘,你是恐怕舅舅還會來找咱們的麻煩?」楊大姑道:「最少囉嗦是免不了的,你在家中,他多來囉嗦幾次,我的耳朵根不得清淨事情還小,風聲傳了出去,京城裡另派人來查案,麻煩可就大了。」

  齊世傑道:「但舅舅很快就會知道,這兩件案子,都是他兒子干的了。」

  楊大姑道:「就因為兒子比外甥更親,他奈何不了他的兒子,就只能著落在你的身上破案,不錯,這兩件案子都不是你幹的,但你別忘了,你昨晚曾經到岳家,這就證明了你已經見過方亮,否則你不會知道范魁被囚在岳豪家中。當公差的人,是絕不會放過任何一條可以破案的線索的!」

  齊世傑笑道:「娘,原來你也不相信舅舅了!」

  楊大姑歎口氣道:「我自己弟弟的性情我怎能不知道?我可以一切為了他,但若是當真到了十分緊要的利害關頭,只怕他是連我也顧不得了,何況於你。」

  齊世傑喜道:「娘,你能夠明白舅舅的為人,這就好了。」

  楊大姑道:「你放心走吧,我已經再三想過,只有你暫且離家,我才可以把事情推得乾乾淨淨。」

  齊世傑道:「好,那麼孩兒走啦,娘,你自己多多保重!」

  楊大姑忽道:「傑兒且慢。」齊世傑回過頭來,說道:「娘還有什麼吩咐?」楊大姑道:「你打算上那兒?」齊世傑道:「浪跡江湖,隨遇而安。」

  楊大姑道:「有件事情你必須答應我!」齊世傑道:「請娘吩咐!」楊大姑道:「什麼地方都可以去,就是不許你去柴達木!」柴達木是冷鐵樵那幫義軍所在之處,齊世傑這才明白,原來母親是怕他去找冷冰兒。

  楊大姑繼續說道:「傑兒,我知道你心上還放不開那位冷姑娘,可是我不希望你再見到她了。你的舅舅已經懷疑你和冷鐵樵那幫人一鼻孔出氣,儘管你討厭他,可別要給他說中才好。我,我也不願意你和那幫人混在一起的!」

  齊世傑苦笑道:「娘,就是你不說,找也不能再去見那位冷姑娘了。我有這樣一個舅舅,舅舅而且曾經想逼我到柴達木當奸細的,我能夠不避嫌疑嗎?」

  楊大姑喜道:「好,那麼你是答應了?」齊世傑咬著嘴唇緩緩說道:「娘,我答應你,我一定不去柴達木!」

  楊大姑道:「好,那我就放心了,你去吧。」目送兒子離開,心中一陣辛酸,不覺潸然淚下。

  齊世傑心中的傷痛也是不在母親之下。

  「冰兒如今不知是在何處,是回轉天山呢,還是去了柴達木她的叔叔那裡,唉,我還想她做什麼,反正我是不能再見她了。」他給挑起了心上的創傷,又強忍著淚,把這辛酸嚥下去。

  他希望與楊炎見上一面,除了是表兄弟的關係之外,還有兩個原因。

  一個原因是他忍不住好奇之心,想要知道楊炎和他的父親見了面,是否會父子相認?

  另一個原因是上次楊炎在回疆與他分手之時,他知道楊炎是要去找冷冰兒的,他們可曾會面?儘管他要避開冷冰兒,但在他的內心深處,可還是渴望知道有關冷冰兒的任何消息的。

  不過應該到什麼地方去找楊炎呢?他仔細思索:「表弟會把舅舅引到什麼地方?嗯,當然不會到熱鬧的地方去,這地方也不會是離我家太遠的,否則到了太陽出來的時候,路上的行人就會多了。」此時剛是拂曉時分,附近的人家尚未打開大門的。

  驀地他想起了一處地方,離開他家不遠的海神廟。

  他沒猜錯,楊炎此時已是把父親引到海神廟了。

  楊牧和羅雨峰懷疑廟中會有埋伏,不覺舉步緩進。楊炎說道:「昨晚我就是把范魁送到這裡交給他的師兄方亮的,楊、楊爺,我知道你是他們的師父,不管你把他們當作徒弟也好,當作犯人也好,你總不至於害怕自己的徒弟吧?我早已說過我對你並無有惡意,你既然到了這裡,為何卻沒有膽量進去?」

  楊牧剛才一路追蹤,見到的只是楊炎的背影,此際方始是面對面的說話,他看清楚了楊炎的面貌,不覺心頭一震:「奇怪,這少年怎的似曾相識?」不覺凝眸細視,越看越有異樣的感覺。這感覺已經不只是「似曾相識」的感覺了,簡直就像是一個本來是自己十分熟悉的人,分開多年之後,驀然見著一般。

  他聽得楊炎稱呼他做「楊大爺」,而且語氣溫和,一再表明對他並無惡意,這種親切之感,不知不覺又多了幾分。

  他略一躊躇,不覺就跟著楊炎踏進廟門了。

  羅雨峰見楊牧已經進去,也大著眼子跟他進去。不料楊炎忽地回過頭來喝道:「羅雨峰,我又沒有請你,你跟來做什麼?」

  羅雨峰是保定府輩份最高的武林人物,保定兩大名武師,一個是楊牧,另一個就是他。楊牧出道之時,他早已成名。故此楊牧的名氣雖然後來居上,在他的跟前也還是以晚輩自居的。像他這樣一個自認為是「德高望重」的成名人物,豈能容得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搶白?當下忍不住「哼」了一聲,說道:「小朋友,你既然做了這宗大案,難道你會不知道保定府的總捕頭就是老夫的徒弟?老夫正是應小徒之請,受了知府之托……」這還是他顧忌這個敢於劫獄的少年人,本領說不定可能在他之上,方始強抑怒火的,否則早已破口大罵了。

  那知他自以為說話已夠客氣,楊炎卻已聽得不耐煩了。羅雨峰話猶未了,楊炎便即喝道:「管你什麼總捕頭,莫說你是總捕頭的師父,就是天王老子,也得給我滾開,聽見了沒有,我叫你滾開!」

  羅雨峰不敢罵他,他反而先罵起羅雨峰來了。

  羅雨峰忍無可忍,大怒喝道:「我活了六十多歲,從沒人敢叫我滾開,你、你這小子……」大喝聲中,兩枚鐵膽立即飛出。

  羅雨峰使出獨門暗器功夫,小鐵膽首先飛出,打向楊炎門面,擾亂他的視線。大鐵膽卻後發先至,作弧形掠過撞擊他的後心。那知楊炎就像背後長著眼睛一般,反手一抓,把大鐵膽抓到手中,頭也不回伸出雙手一箝,又把打到他面前的小鐵膽箝住了。

  楊炎接過兩枚鐵膽,冷笑說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爛鐵廢銅,敢來現眼!」兩枚鐵膽向下一擲,轟隆聲響,地面撞開兩個窟窿,鐵膽深入泥士,無影無蹤。

  羅雨峰嚇得魂飛魄散,正要逃跑,楊炎已是喝道:「老匹夫。你不肯滾開,那就躺下吧!」鐵膽在地面撞開窟窿,泥土飛濺,楊炎信手一抓,捏了一顆小小的泥丸,怒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兩枚鐵膽,還你一枚泥丸!」泥丸彈出,正中羅雨峰膝蓋,羅雨峰雙腿一軟,登時倒下,不省人事。

  楊牧大吃一驚,叫道:「你把羅老先生怎麼樣了?」

  楊炎笑道:「不礙事。我只是不喜歡他在場,讓他好好的睡一覺,過了十二個時辰,他的穴道自解。」楊牧猜疑不定,但想以這少年的武功,若要傷他,他要逃也逃不了。於是大著膽子跟少年踏進殿堂。

  楊炎說道:「你看這是你的透骨釘吧?」

  楊牧隨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地上果然有兩枚給鮮血染紅的透骨釘,還有凝固了的一灘灘血跡,觸目驚心。

  楊牧心想:「這少年倒沒騙我。」連忙問道:「人呢?」

  楊炎說道:「我只說方亮和范魁曾經來過這裡,你又沒托付我看管他們,我怎知他們到那裡去了。」

  楊牧道:「你不是說帶我來抓犯人的嗎?」

  楊炎說道:「不錯。但我可沒有答應替你去抓犯人,破案那是你自己的事!」<center><B><FONT COLOR="#CC33CC">父子相逢不相識</FONT></B></center>

  楊牧雙眼放光,盯著楊炎說道:「恕我倚老賣老,喚你一聲小兄弟。小兄弟,你貴姓?」楊炎心頭一酸,想道:「父子相逢,你竟然對面不識。」不覺輕輕歎了口氣,說道:「你錯了。」他那知道,楊牧這樣問他,正是試探他的。

  「我請教你貴姓大名有什麼錯?」楊牧故意問道。

  楊炎說道:「我與你是絕不能稱兄道弟的,其實你又何須知道我的姓名?」楊牧緊緊再問:「為什麼?」楊炎說道:「今日相逢,不過是個偶然的緣份。倘若話不投機,今後我也不會再見你了。若然永不相見,何須知道我的實姓真名!」

  楊牧說道:「若然話得投機呢?」楊炎說道:「那時再說,姓名不過是個符號,如今你喜歡怎樣稱呼我就怎樣稱呼我好了。

  楊牧說道:「好,你武藝高強,人間罕見,我就稱你小英雄吧。小英雄,這次雖然抓不到犯人,你總算是幫了我的忙。你可以再幫我一次忙麼?」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5:10:13     標題: 第十四回 回頭始識風波惡 放眼應知天地寬(2)

  楊炎道:「你要我幫什麼忙?」楊牧說道:「解鈴還須繫鈴人,幫我破這案子。」

  楊炎歎道:「我沒說錯吧,你一開口,就話不投機了。」

  楊牧說道:「你不肯幫我這個忙?」

  楊炎說道:「我非但不能幫你破案,還要勸你別打破案的主意,不僅這個案子,以後也不要辦同類的案子!」

  楊牧怔了一怔,說道:「為何你要勸我這樣?」

  楊炎說道:「你試想想,至親莫如父子,但師徒也是有如父子一般。俗語說虎毒不食兒,但你竟忍心害自己的徒弟,還能算是一個人嗎?」說話甚為沉痛,但楊牧卻也可以聽得出來,他對自己還是善言相勸的,並非含有惡意的責罵。

  楊牧說道:「我並不是害他,我是要挽救他。」楊炎說道:「不錯,你對范魁也是如此說的,但你和岳豪說的卻似乎不是這樣,對不住,我都聽見了。找知道你們只是要騙取口供。」

  楊牧說道:「小英雄,你武功雖高,可惜年紀太輕,有些道理未必明白。」

  楊炎道:「好,那我倒要請教你的道理是什麼?」楊牧道:「你知道我是幹什麼的嗎?」楊炎冷冷說道:「我知道:「

  楊牧說道:「你知道就好。我替皇上當差,豈能不替皇上辦案?再說他們落在我的手上,總比落在別人手上好些,只要范魁肯改過自新,我確實是想挽救他的。」

  楊炎說道:「我倒是希望你能夠改過自新!」

  楊牧說道,「我犯了甚麼過錯?」楊炎歎口氣道:「你本來是人們敬重的名武師,何苦去給韃子皇帝充當鷹爪?我不管你是為什麼原因,這總是鑄成大錯了!」

  楊牧說道:「好,那麼我來問你,咱們做老百姓的總得有個皇帝是不是?」楊炎呆了一呆,說道:「這我可沒有仔細想過,不知道是不是一定得有個皇帝,但既然自古至今都有皇帝,大概是吧。」

  楊牧說道:「既然總得有個皇帝,我給皇帝做事,又有什麼不對?」楊炎說道:「可是如今做皇帝的乃是滿州韃子啊!」

  楊牧說道:「漢滿蒙回藏,五族一家,不管是那一族人,也都是中國人,為什麼你要罵滿州人做韃子?」

  楊炎想了一會,說道:「這點你責備得對,不過我的原意,『韃子』二字,只是指不屬於漢族的壞人的。既然易生誤會,今後我不再用它就是。」

  楊牧說道:「既然你不是特別歧視滿族人,那麼我替滿人皇帝做事,也許不是什麼過錯了,試問一家人有五兄弟,漢人是大哥,滿人是二哥,蒙古人是三哥……為什麼只許大哥做皇帝,不許二哥做皇帝?」

  楊炎覺得父親說的也有點道理,但在想了一會之後,卻不禁搖了搖頭:「話雖然可以這樣說,但事實還是有點不對!」楊牧道:「什麼不對?」

  楊炎說道:「因為滿人做了皇帝,並不把漢人當作兄弟。我雖然年紀輕,知道的不多。但也聽人說過,清兵入關的時候,有過什麼『揚州十日』『嘉定三屠』等等事件,也不知殺了多少漢人!」說至此處,驀地想起昨晚方始從范魁口中知道的一件事情,繼續說道:「其實你知道的當然比我多,因為首創楊家六陽手的你那位祖先,就是清兵入關之初,幫義軍守過嘉定的。你如今充當鷹爪,不覺得愧對祖先麼?」

  楊牧面上一紅,說道:「楊州十日,嘉定三屠,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一百多年前的舊帳算它作什麼?」

  楊炎說道:「舊帳不算,莫非如今的皇帝就對漢人很好了麼。」楊牧說道:「漢人當上皇帝,也不見得就對漢人很好。史書上的暴君那一個朝代沒有?」

  楊炎只是一個十八歲的大孩子,當然不及父親能言善辯,但他想了一想,終於也還是給他想出了一個道理來,說道:「好,那就不管他是漢人或是滿人,總之是壞皇帝就要反對。是好人也就不該替壞皇帝做爪牙!」

  楊牧說道:「你又怎麼知道現在的皇帝是壞皇帝?皇帝手下那麼多人,有些人做了一些壞事是免不了的,卻不見他比起以前的皇帝特別壞啊!」

  楊炎說道:「我沒有見過皇帝,但我知道他是壞人。縱然不是特別壞,也是壞得可以的!」楊牧說道:「何所見而云然?」楊炎說道:「我相信我的朋友,要不是你們的皇帝壞得可以,為什麼有那麼多好人反對他?」

  楊牧問道:「你的朋友是誰?」楊炎冷冷說道:「你想去抓他們嗎?」揚牧說道:「我只怕你受了別人的騙。」楊炎說道:「要是別人說這句話,我非打他不可!」

  楊牧笑道:「那我倒要多謝你對我手下留情了,但你就這樣相信你的朋友而不相信我?」楊炎說道:「你一天充當鷹爪,我就一天不相信你!好,我要和你說的話都說完了,聽不聽由你!」說罷滿腔鬱悶,眼角不覺沁出兩顆淚珠。

  楊牧叫道:「且慢,且慢!」楊炎回頭過來,說道:「你不肯聽我的勸告,又叫我回來做什麼?」

  楊牧說道:「你,你到底是誰?」楊炎說道:「我早已說過了。我不能告訴你!」楊牧眼睛潮濕,注視著他,說道:「你何必瞞我,你不說我由知道,你,你是——」

  楊炎連忙打斷他的話道:「你若是知道我是誰,那也不必問我了。你我話不投機,從今以後,我也不會再見你了!」

  楊牧說道:「你這樣急做什麼,我還有點話要說呢,唉,不是我不想聽你的勸告——」楊炎只道父親已經有點回心轉意,於是又再坐下來,說道:「那你說吧,為何你不能聽我的勸告?」

  楊牧長長歎了口氣,說道:「老實告訴你,我本來也不想做什麼大內衛士,我有說不出的苦衷!」

  楊炎說道:「既是難言之隱,那就不必說了。」

  楊牧說道:「家醜不外揚,對外人我是當然不會說的,但對你——」楊炎掩了耳朵,叫道:「我不要聽,我不要聽!」

  要知他雖然從楊大姑的口中得知這件「家醜」,但他也從冷冰兒的口中,知道母親當年是怎樣受了委屈,後來又是怎樣為義軍犧牲的。縱然一時難辨是非,他對母親還是懷著一份崇高的敬愛。他不願意從父親的口中,親耳聽到父親說母親的壞話!

  楊牧說道:「是不是我不說你也知道了?」楊炎不作聲。

  楊牧繼續說道:「好,你既然知道我就不必說了。只是我要告訴你,我有一個兒子,若然他還活著,剛好和你一般年紀。他上了壞人的當,那壞人毀了他的父親,害死他的母親,卻冒認是他的生身之父!這是我平生的大恨!兒子找不回來,我枉自為人!冒充俠義道的人對不起我,我也不在乎俠義道怎樣罵我了!」

  楊炎說道:「假如你不肯做什麼大內衛士,我相信你的兒子會回來的!」

  楊牧說道:「若然真的如你所言,莫說大內衛土,就是讓我當上皇帝我也不要!我只要父子相依,不月歸隱,再也不問世事,快快活活過這後半生!」楊炎聽他說得十分真摯,不覺動了父子之情,「爹爹」二字幾乎就要叫了出來,但他還是暫時忍住,說道:「當然是真的,只要你哪一天辭了官,包在我的身上還你一個兒子!」

  楊牧歎道:「就只怕我雖有此願,別人也容不得我。」

  楊炎說道:「你怕誰?怕你們的皇帝不肯放過你!」

  楊牧說道:「不是。皇帝還好對付,我可以棄官而逃,用不著向他遞什麼辭呈。但我那對頭卻是不易對付,我一旦不做大內衛士,失了庇護,只怕就要遭他毒手。唉,現在你明白了吧,我當年就是因為怕了這個對頭,逼不得已才做大內衛士的。」

  楊炎說道:「要是他敢來找你的麻煩,我對付他!」

  楊牧說道:「你知道我那對頭是誰?他是天下第一快刀盂元超!」

  楊炎咬著嘴唇說道:「孟元超又怎麼樣,我不怕他!」

  楊牧說道:「或許你可以對付他,但他一日不死,我一日不得心安!」

  楊炎咬著嘴唇,澀聲說道:「你、你要怎樣?」

  楊牧沉聲說道:「我要盂元超的首級!」

  這八個字像入口鐵釘一樣,一口一口釘在他的心頭。這個問答雖然早就在他意料之中,他仍是受到極大的震動!

  他知道孟元超是他的「冷姐姐」最尊敬的人,過去冷冰兒曾經不只一次勸他,希望能夠化解他對孟元超的敵意,「冷姐姐僅僅知道我對孟元超含有敵意,她已經是大為不安了,要是給她知道我去取盂元超的首級,她將會對我怎樣?」

  可是這是他父親提出的條件,要是得不到孟元超的首級,父親就不會改過自新,父親為了保障自己的安全,「大內衛土」也勢必要一直做下去。他若要父子團圓,若要父親不再充當鷹爪的話,就非取得孟元超的首級不可!

  是答應呢還是不答應呢?一時間不覺心亂如麻,嘴唇都咬出血來!

  楊牧留神注視他神色的變化,裝模作樣的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孟元超武藝高強,快刀天下無敵,我自己報不了仇,又豈能要毫無關係的人替我送死,罷、罷、罷,這仇我也不想報了,只盼你能夠替我帶幾句話給我那個從未見過面的孩兒!」

  楊炎道:「你要我說甚麼?」楊牧說道:「我身受奪妻子之辱,報不了仇,還有何顏面苟活世間?我死了之後,請你告訴我那孩兒,孟元超怎樣害死他的雙親,他縱然沒有本領為雙親雪恥報仇,也不該再認賊作父了。要是他還有一點血性,還有一點父子之情,叫他回來收拾我的骸骨吧!」

  楊炎本來是個性情極易激動的人,給父親這麼一激,不由得血脈賁張,濁氣上湧,這剎那間,什麼顧慮都拋到九霄雲外,登時叫起來道:「你的孩子不會是這樣的人,你也不必自尋短見,好,你等著我替你把孟元超的首級拿來!」

  楊牧大喜之下,擠出幾點眼淚,上前想把楊炎樓在懷中,說道:「好孩子,你早知道——」楊炎一閃閃開,說道:「到你不做鷹爪的時候,你的兒子才能回到你的身邊。」

  楊牧說道:「我不是早已對你說了嗎,孟元超首級一到,我就不替皇上當差!」

  楊炎說道:「你肯聽我的勸告,那就好了,我走啦!」他正要邁步出門,忽地又回過來,說道:「我幾乎忘了一件事情,本來我親自去做的,但如今我想請你幫我的忙。」楊牧問道:「什麼事情?」楊炎說道:「一件私事,絕無風險,只是要你替我帶個口信。」

  楊牧暗暗歡喜,連忙問道:「給誰?」他以為楊炎這個口信是帶給解洪或者和解洪有關的人,那正是求自不得了。

  楊炎說道:「給你的外甥齊世傑。」

  楊牧怔了一怔,問道:「你要我對他說什麼?」

  楊炎說道:「他有一個心愛的姑娘,你不便問她是誰——」

  楊牧笑道:「原來是這件事情。」楊炎道:「哦,你已經知道了?」楊牧說道:「你說的這位姑娘,是冷鐵樵的侄女冷冰兒吧?」

  楊炎說道:「不錯,你知道更好,我可以省卻很多解釋,齊世傑喜歡這位冷姑娘,可是他的母親不喜歡。」

  楊牧說道:「其實是冷鐵樵的侄女也沒什麼,我已經勸過我的姐姐了。是那位冷姑娘托你替他向世傑重申盟誓吧,你叫她放心,我會替她玉成好事的。」

  楊炎神色頗為尷尬,半晌說道:「不是。」楊牧說道:「那是什麼?」楊炎說道,「那位冷姑娘其實只是把他當作朋友,並不想要嫁給他的。她如今已經有了一位意中人,這個人齊世傑也認識的。」

  楊牧大感意外,笑道:「那麼我這個信差就是個不受歡迎的信差了。世傑得知這個消息,恐怕少不免會傷心了。不過,讓他死了這條心也好。」

  楊炎咬著嘴唇道:「我知道他一定會傷心的,但不能不告訴他!」原來他正是為了避免尷尬,方始想到可托父親轉告的。

  楊牧感覺兒子的神情有點奇恃,不禁好奇心起,問道:「那人是誰,你可以告訴我麼?」

  楊炎也想齊世傑知道得清楚些,心想:「只說是他認識的朋友,只怕他免不了胡亂猜疑。嘿、嘿,別人把我們的相愛當作大罪,表哥假如也是這樣想,那也只好由他。我若不敢明白的告訴他,反而是顯得我的心中有愧了。」

  主意打定,便即說道:「你告訴他,這個人就是他在魔鬼城被困之後,在通古斯峽碰上的那個人。不過,這是屬於他和冷姑娘的私事,他願不願意把那個人的名字告訴你,那就是他的事了。」

  楊牧尚未想到這個人就是他的兒子,外甥對他已失卻利用的價值,冷鐵樵的侄女兒嫁給誰,對他已無關重要了。

  「好,待會兒我就去告訴他。那麼,你是不打算到齊家了?」楊牧說道。

  楊炎說道:「我要盡快的趕到柴達木去,免得你等得心焦。」

  楊牧大喜說道:「好,但願你馬到成功,早日把孟元超的首級拿來給我!」

  他話猶未了,楊炎早已走了。

  楊牧的狂喜尚未盡情發洩,一個人在廟中狂笑。雖然沒有抓到解洪,但事情的結果卻己好到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一面笑一面想:「比起孟元超,解洪連一根小指頭都算不上。嘿、嘿,要是當真能夠取得孟元超的首級,我想當上御林軍的統領,皇上恐怕也會讓我去當!炎兒的武功如此高強,料想對付得了孟元超吧?就算殺不了他,最少也可拚個兩敗俱傷。」

  他狂喜之餘,不覺訥訥自語:「我應該先去知府衙門呢,還是先去齊家?嘿嘿,解洪已經算不了什麼,我又無須巴結知府,衙門是不必去了。冷冰兒嫁給誰。更不關我的事,也無須急於說給世傑知道。還是先回京師,把這喜訊帶給總管大人吧!」

  他那知道,用不著他去告訴齊世傑,齊世傑都已聽見了。當他要兒子去取孟元超首級的時候,齊世傑已經來到這座廟中。

  海神廟是他小時候時常來玩的地方,熟悉得如同家裡,他從大殿後面悄悄進來,藏身暗處,偷聽楊牧父子的對話,連楊炎那麼武功高明的人都沒察覺。

  他聽得楊牧要兒子去殺孟元超,這一驚已是非同小可,待至聽到從楊炎口中,說出冷冰兒已經情有所鐘,而她的心上人竟然就是楊炎之時,更是不覺呆了。

  他最初的打算,本來要等到楊炎和父親分手之後,單獨和楊炎會面的,可是這件事情太過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但感一片茫然。待到稍稍恢復幾分清楚之時,楊炎已經走了。他本是屏息呼吸,生怕給舅舅發現的,迷茫中手指顫抖,不知不覺的捏碎了一片瓦,也不知不覺的發出一聲輕歎。

  楊牧畢竟是個江湖的大行家,狂喜之中,也還保持警惕,突然聽得似有聲響,登時就跳起來,喝道:「誰在外面?」

  他只道是兒子去而復回,不見回答,連忙跑出去看。

  只見羅雨峰正在爬起身來,揉揉眼睛,好像剛剛從熟睡之中醒來的樣子。

  楊牧心道:「原來是他弄出來的聲響,但炎兒說過,他的穴道要十二個時辰之後方能自解,憑他這點本領,怎的現在就能解開呢?」不過無論如何,羅雨峰的穴道已經解開對他總是一件好事,要知他們一起前來,假如他解不開羅雨峰的穴道,要把羅雨峰背回去,那豈不是天大的笑話。<center><B><FONT COLOR="#CC33CC">往柴達木報訊</FONT></B></center>

  春寒料峭,北國不比江南,雨不是「沾衣欲濕」杏花雨,風也不是「吹面不寒」的楊柳風。出了城門,一陣曉風吹來,齊世傑也不覺感到幾分寒意,並非身體上的感覺,而是從心底感到的「寒意」。

  這也可以令人清醒的寒意。迎著拂曉的寒風走了一會,齊世傑熱烘烘的腦袋稍稍冷靜下來了。「這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事,表弟怎的會跟冷姑娘愛上了?他不是一向把冷姑娘當作姐姐的麼?姐弟怎的突然變作戀人了呢?」

  但隨即又想:「其實這也沒有什麼不對,他們又不是真正的姐弟,表弟從小就跟著她,長大了懂得男女之情,對她發生愛戀,也是一件很自然的事。除了年齡不大登對,冷姑娘和表弟結為夫婦,那也沒什麼不好呀。我應該的他們高興才對。唉,這些事情不必想它了。」

  但另外一件事情,他卻是不能不去想的,也正是這件事情,令他從心底感到「寒意」。

  「舅舅要表弟去殺孟元超,這件事情我不知道也還罷了,但如今我已然知道,我該怎辦?是設法阻止他呢,還是讓他去殺孟元超呢?」

  不錯,他與孟元超素不相識,根本談不上什麼交情,甚至由於母親仇視孟元超的原故,他在不知不覺之間,也還受了一些影響的,比如說,有關舅父婚變的事情,他就覺得舅父固然有不是之處,孟元超多多少少也有點兒不對。

  不過那畢竟只是關係到幾個人的私事,倘若楊炎真的刺殺了孟元超,那就是關係到抗清義軍的大事了。而且,無論如何,孟元超總是江湖上公認的俠義道,即使他曾經做過於「私德有虧」之事,罪也不至於死。

  他知道孟元超和尉遲炯是好朋友,他沒有見過孟元超,可見過尉遲炯。尉遲炯的俠氣豪情,給他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不知怎的,從沒有見過面的盂元超,在他的心目之中,也自自然然的和尉遲炯的印象疊在一起了。他相信俗語說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孟元超和尉遲炯是屬於同一類人物。

  「我幫了大惡霸岳豪的忙和尉遲炯交手,這件事已經做得不對,表弟要刺殺孟元超,這件事更加不對!」

  齊世傑繼續想下去:「我明明知道表弟做的這件事大大不對,我不去阻止他,我也同樣不對!」終於他認心底喊了出來:「不,不能!我不能讓表弟去殺盂元超!」

  但怎樣才能阻止這件事情發生呢?找得著楊炎的希望甚屬渺茫。楊炎不願親自告訴他,顯然心中也還有點芥蒂,為了避免尷尬,這才不願與他會面。楊炎的武功比他高明,包括輕功在內,若然有意避免見他,他就無法見到楊炎。

  怎樣才能幫孟元超避開殺身之禍?他想來想去,真正可行的辦法只有一個,趕在楊炎前頭,自己跑到柴達木去告訴孟元超。

  可是他是曾經對母親十分鄭重的許下諾言的,他什麼地方都可以去,就是不許去柴達木。

  他的母親最恐怕的是他和義軍沾上關係,而孟元超可正是在柴達木的義軍之中。

  假如他跑去柴達木,那不是違背母親的誓約?

  他平生可從沒有對母親說過謊話,更不要說是「明知故犯」立心欺騙母親了。

  心亂如麻,他迷迷惘惘的也不知跑了多少路,不知不覺來到了路邊的茶館。

  齊世傑大清早離家,滴水都未沾唇,不覺也感到有點飢渴了。這種路旁「茶館」是兼賣酒肉的,於是他就踏進這間茶館食喝過了一碗熱茶,跟著要一斤白酒和半斤滷味牛肉。

  茶館裡只有一個客人,是個相貌俊雅的書生。門外繫著一匹坐騎,不必問也知道是那書生騎來的。齊世傑心想:「這書生文質彬彬,看似手無縛雞之力,騎的這匹馬倒是一匹烈馬!」他在回疆兩年,見過的駿馬不少,多少也懂得一點相馬之術。

  那書生已經喝完了一壺酒,一碟滷牛肉也已吃得只剩幾塊了,見他進來,又吩咐店小二:「給我打一斤白酒,半斤滷牛肉。」和他要的一模一樣。齊世傑不禁又是心念一動:「這書生的酒量和食量好大,莫非也是武林中人。」

  那書生似乎也頗為注視他,眼角不住地朝他這邊望來,齊世傑低下頭來喝酒,心裡想道:「管他是誰,我不讓他有搭腔的機會,諒他不敢來招惹我。」書生見他神態冷漠,過了一會兒,也就只顧自己喝酒了。

  齊世傑本來不會喝酒,此際只因心事重重,想要藉酒澆愁,不知不覺,有了幾分酒意。

  那書生倒沒招惹他,但另外一個正是要「招惹」他的人來了。這人快馬疾馳,以過路邊茶館,目光一瞥,發現齊世傑在裡面喝酒,就像拾到寶貝似的,一聲歡呼,立即下馬,跑進茶館。

  「齊老弟,我正是來找你的。我正愁趕不上你,想不到在這裡能夠見上,這裡沒好酒喝,我請你別處喝酒!」

  不是別人,正是保定府的總捕頭,羅雨峰的大徒弟劉昆。

  原來羅雨峰趕到知府衙門,將他和楊牧一起到海神廟的遭遇告訴徒弟劉昆,剛好劉昆的手下也來報告一個消息:齊世傑出城了。要知齊世傑乃是劫獄的疑犯,劉昆雖然因為楊牧的關係,不敢自己去逮捕齊世傑,但他身為總捕頭,少不免也要命令手下密切監視齊世傑的動靜的:

  劉昆和師父一樣,斷定楊牧已經得到破案的線索,而幫忙楊牧打跑那個「小賊」的人十九也是齊世傑。他們作了這樣的判斷,雖然已經不敢再把齊世傑當作疑犯,但卻想要從齊世傑口中得到一點消息,也好分沾一點功勞了。

  齊世傑已經有了幾分酒意,對劉昆側目斜睨,冷冷說道:「劉大捕頭,你是趕來要拿我歸案的嗎?」

  劉昆吃了一驚,把眼睛瞟向書生那邊。書生正在低頭喝酒,對眼前發生這事,似乎絲毫不感興趣。

  劉昆壓低聲音說道:「日前的些許誤會。齊少俠你莫放在心上,我是特地來向你陪罪的。」

  齊世傑道:「好,那你的罪已經陪過了,你可以走啦!」

  劉昆陪笑道:「齊少俠,你喜歡喝酒,我請你到杏花樓去喝。」杏華樓是保定最著名的酒樓。

  齊世傑道:「我沒工夫回去陪你喝酒。」

  劉昆低聲說道:「這裡恐怕不大方便說話吧。」齊世傑把酒杯一頓,大聲說道:「事無不可對人言,有什麼不方便說的。」

  劉昆想道:「不知他醉了,還是這樣不通世務.好,說就說吧,待他一走,我就回來把這書生殺掉,那就不怕秘密洩漏了。店小二是本地人,官府之事,諒他也不敢說出去的。但也可以將他關個一年半截。」主意打定,便道:「齊少俠,今晨你幫令舅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

  齊世傑怔了一怔,說道:「你知道我幫了楊牧什麼事情?」他由於心中討厭舅父,此際有了幾分酒意而知不覺直呼其名。那正在喝酒的書生聽見「楊牧」字,不知不覺也放下酒杯。齊世傑沒有注意,劉昆卻已注意到了。書生看見劉昆的目光向他瞟來,方始察覺自己失態,忙又重新喝酒。

  劉昆說道:「明人不必細表,齊少爺,我不想搶令舅功勞,只想沾一點光。那兩個犯人如今是怎麼樣了,請告訴我!」

  齊世傑道:「哦,你要知道解洪的下落,好去抓他?」劉昆忙道:「不,不,我早已說過,我不會撿令舅的功勞的。」

  齊世傑道:「我可信不過你。」劉昆又再哀求:「齊少爺,你不肯把他們的下落告訴我,那麼請把你們辦案的結果告訴我總可以吧?比如說,那兩個犯人給令舅押上京了,你讓我知道,我也可以向知府大人交代呀。」

  齊世傑沉吟不語,劉昆盯那書生一眼,心裡想道:「現在讓你聽個夠,待會兒再收拾你。」他急於要認齊世傑口中得知一點消息,也就顧不得在人前露出醜態了。當下一揖到地,說道:「齊少爺,請你體諒我的苦衷,我是保定府的總捕頭,負責辦理此案,要是什麼都不知道,豈不丟臉之至!」

  齊世傑忽道:「好,你要我告訴你那也不難,不過你得送我一件禮物。」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5:10:40     標題: 第十四回 回頭始識風波惡 放眼應知天地寬(3)

  劉昆說道:「不知少爺要什麼禮物?」想起他曾經要岳豪多出五萬兩銀子一事,雖然岳豪的銀子沒有真的拿出去,可也不能不有點戒心。

  齊世傑笑道:「你放心,這件禮物我估計不會超過五百兩銀子的。」劉昆喜出望外,連忙說道:「一千幾百兩銀子的禮物,小人還送得起,少爺,請你說吧。」

  齊世傑道:「好,那你聽著,解范二人已不在保定了。」

  劉昆心想:「我早已知道,何需你告訴我!」只道他還有「下文」,不料正在哈腰恭聽之際,齊世傑突然一躍而起,飛身跳上他的坐騎。

  劉昆大吃一驚,追出去叫道:「少爺。你幹什麼?」

  齊世傑笑道:「你這匹馬頂多值三百兩銀子,禮物我自取了!」說話之間,快馬加鞭,早已去得遠了。

  劉昆大叫:「齊少爺,請你回來!禮物我當然要送給你的,不過,我還有話——,話猶未了,齊世傑的影子都不見了。

  劉昆破口大罵:「好小子,竟敢將我如此作弄!」目光一瞥,看見書生那匹坐騎繫在路旁樹上,一看就知道是匹駿馬,他無暇思索,立即上前去解開繩子。

  不料那匹馬脾氣甚烈,一見生人走近,揚蹄就踢。劉昆雖然躲閃得快,沒給踢個正著,亦已沾了滿臉塵土。

  劉昆怒道:「豈有此理,連你這畜牲也欺負我!」正待要降伏劣馬,忽聽得有人陰惻惻的說道:「我是個窮書生,全靠這匹馬代步,你做強盜也該發點善心,別搶我的坐騎!」正是那個片刻之前還在茶館喝酒的書生,突然來到劉昆身旁,劉昆竟然絲毫未覺。

  劉昆吃一驚,喝道:「胡說八道,我是捕頭,借你這匹馬去捉強盜的!」

  書生搖頭晃腦的說道:「不問自取,是為賊也!我知道在你們公差口中,偷即是借,借即是偷。不借,不借!」

  劉昆突然一個肘錘向那書生胸口打去,喝道:「我不但要你的馬,還要你的命!哎喲,喲——」

  他用上全身氣力,突施襲擊,只道這書生縱然懂得武功,也難躲避他的偷襲。那知拳頭著體,就像撞著鐵板一般,一股大力將他彈了起來,跌了個四腳朝天。

  書生笑道:「略施薄懲,爬回保定去吧,你若敢難為店家,我會尋到保定取你的性命!」跨上馬背,一揚手把一塊銀子拋入茶館,說道:「那位齊少爺的酒錢我一併替他付了!」

  齊世傑正在策馬前行,忽聽得蹄聲急驟,有人叫道:「齊世傑,齊世傑!」

  齊世傑回頭一看,只見追來的正是那個書生。

  齊世傑愕然說道:「我與閣下素昧平生,你追我幹嘛?」

  書生笑道:「那位總捕頭稱你做齊少爺,我想你必定是齊世傑了,果然所料不差!」

  齊世傑低聲說道:「是齊世傑又怎麼樣?」書生說道:「沒怎麼樣,只是想問你幾句話。楊牧是你的舅舅吧?」

  齊世傑說道:「你在茶館裡早已聽到那位捕頭說了,何需多問?」

  書生說道:「我要從你的口中得到證實。哼,有其母必有其子,有其舅必有其甥。你是辣手觀音的兒子,楊牧的外甥,怪不得會助紂為虐了。你聽著,如今我來問你,你可要老老實實的回答我!」

  齊世傑酒意未消,聽那書生辱及他的母親,不覺氣起上來,也不去細思這書生是什麼身份了。

  齊世傑怒氣上衝,冷冷說道:「閣下是什麼官職?」

  書生一怔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齊世傑喝道:「少囉唆,如今是我來問你,你要老老實實的回答我。說!」依樣畫葫蘆的把對方剛才喝問他的說話反問對方,把書生生氣得七竅生煙!

  書生哼了一聲,說道:「我一不是官,二不是賊,此事我是管定的了!知趣的快說出來,你們把解洪到底怎麼樣?」

  齊世傑冷笑道:「我還以為你是什麼官兒呢,你不是官,憑什麼將我當作犯人來審問?對不住,我偏不知趣,你問的事情!即使我知道,也不會告訴你!」

  書生喝道:「你當真不說?」

  齊世傑道:「不說就是不說,你待怎樣?」

  書生淡淡說道:「也沒怎樣,聽說你逢人誇口,說是關東大俠尉遲炯也曾敗在你的手下,我想見識見識你的武功!」

  齊世傑聽得這書生稱尉遲炯為「關東大俠」,不覺心念一動:「莫非他是俠義道?」但對方咄咄逼人,這口氣他卻是嚥不下去,心裡想道:「管他是誰,他態度如此囂張,先挫挫他的銳氣!哼,官府中人冒充俠義道也是有的,舅舅就是一個例子。」當下冷冷說道:「哦,原來你是倚仗武功逼問我的口供嗎?好,劃出道兒來吧!」

  書生說道:「不錯,你不肯說,我只好憑這口劍來問你的口供了。你若輸了給我,我也不要你的性命,只要你交出解洪!」

  齊世傑道:「好,要是你輸了呢?」書生說道:「我若輸了給你,我同你叩頭!」武林中人大都是「寧願殺頭,不願低頭」的,書生敢於這樣「劃出道兒」,顯然是極之自信,料定必勝無疑。

  齊世傑氣往上衝,喝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大家都不許反悔!來吧!」書生也不客氣,拔劍出鞘,便即喝道:「接招!」唰的一劍,向齊世傑平胸刺去。

  武學有云:「刀走白,劍走黑」,意思即是用劍的多走偏鋒,如今這書生見面第一招,就從中路直刺,顯然是種蔑視。齊世傑沉住了氣,紋絲不動,待他劍尖堪刺到,陡然間振臂一揮,寒光耀眼,一招「大鵬展翅」,厚背斜削出去,這一招拿捏時候,當真是恰到好處。

  不料這書生亦是變招極快,斜招眼看當胸刺到,突然從「白虹貫日」變為「玄鳥劃砂」,劍勢斜飛,噹的一聲,和齊世傑的鋼刀碰個正著。

  金鐵交鳴,鋼刀損了一缺口。原來書生的兵刃乃是寶劍。但齊世傑使出了龍象功,書生也不禁身形一晃,虎口感到酸麻。

  齊世傑說道:「好劍!」倏地用刀背疾拍下去。書生已知齊世傑內力稍勝於他,不敢輕敵,當下劍走輕靈,順著齊世傑的刀勢把他的鋼刀引出外門。唰唰唰一口氣疾攻數招,劍氣如虹,變化莫測,殺得齊世傑連退幾步。書生笑道:「我不是只憑一把好劍勝你吧?」

  齊世傑冷冷說道:「勝負二字,言之尚早,不錯,你的武功很好,卻不見得勝過尉遲大俠。尉遲大俠我自問是打不過的,對閣下嗎,可要打過方知!」他一面鬥劍,一面鬥口,趁這機會,更正書生剛才說他「自誇」的諷嘲。

  書生說道:「不錯,我卻可也比不過尉遲大俠,所以不敢限定百招之內勝你!」

  書生雖然不敢輕敵,口氣仍是穩操勝券。齊世傑聽他說出「限定百招」這一句話,更起疑心,但轉念一想:「限定百招一事,岳豪的家人都是曾經聽見尉遲炯說的,他們傳出去,傳到這個狂妄的小子耳中,那也不足為奇!」書生誇下海口,劍招越發越凌厲,齊世傑就是想向他細問根由,也是決不可能的了。

  書生的劍法可比齊世傑的刀法高明得多,齊世傑在他的劍勢籠罩之下,也不禁暗暗吃驚了:「怪不得他的口氣這樣大,他的劍法似乎比楊炎還更精妙。我平生所見,應該是數他的劍法第一了!他是什麼來歷呢?看來有三分似是天山劍法,但又似乎兼有中原各大劍派之長,真是今人猜想不透!」

  好在齊世傑能夠知己知彼,當下發揮自己所長,沉著應付。對方是強攻也好,誘攻也好,他都不為所動,守得沉穩之極,恍如長堤臥波,任憑風浪沖擊。

  他的內功比這書生勝過一籌,刀法由快而慢,每一刀劈將出去,隱隱挾著風雷之聲,第八重的龍象功運到刀鋒,非同小可,書生是個識貨的大行家,不敢和他碰硬,急切之間,倒是勝他不得了。

  鬥到劇處,書生忽地歎道:「可惜,可惜!」

  齊世傑守穩陣腳,喝道:「可惜什麼?」

  書生說道:「可惜你的武功很好,人卻偏不學好!」這口氣和尉遲炯那日的口氣一模一樣。

  不過齊世傑對尉遲炯可以心服口服,對這書生卻是不能服氣,冷笑說道:「齊某是好是歹,用不著你閣下教訓。」

  他說話較多,不免稍稍分神,書生唰的一劍,從他意想不到的方向突如其來,「嗤」的一聲輕響,齊世傑的衣袖給削去一幅,要不是他忌憚齊世傑的龍象功,劍尖一沾即道,這一劍就能在齊世傑的手臂上劃開一道傷口。

  書生喝道:「你服了嗎?」齊世傑趁他攻勢略緩之際,刀法倏的變了。

  只見他運刀如劍,輕靈翔動,挑、撩、抹,十招之中,倒有七招似是劍法,但由於本來是刀,是以輕靈翔動之中兼有沉雄厚重之實!

  書生不識這路刀法,只好暫不搶攻,靜觀來勢,如此一來,變成了互有攻守。書生對齊世傑的化刀為劍的怪招,越來越感驚奇。最令他驚奇的還不僅只是那些古怪的招數,而是在鬥到激烈之時,他意是感到有一股刺骨侵膚的寒意。

  原來齊世傑已是使出了他在冰窟中學成的冰川劍法,倘若用的是冰魄寒光劍的話,書生早已不是他的對手。

  冰川劍法加上的龍象功,齊世傑扭轉紹勢,反佔上風!

  書生是武林頂兒尖兒的大名家之子,一向心高氣傲,好勝非常的,此時不禁暗暗吃驚了:「說什麼我也不能向他叩頭,管他什麼刀法劍法,豁出這條性命,和他一拼就是。」

  他怯意一消立心一拼,劍法上的威力倒是無形中大大增強了。要知只以劍法而論,他得自家傳的劍法本來是要比冰川的劍法更為精妙的,只是他不識冰川劍法,方始感覺應付為難而已。

  不過他的內功比不上齊世傑,齊世傑使用冰川劍法生出的那股寒意,他又必須運功抵禦,劍法上的優勢無形中也抵消了。兩人各展所長,恰恰打成平手。

  也不知斗了多久,不知不覺雙方都已感到有點力不從心了。書生心想:「如此下去,只怕我縱然可以勉強勝他,也得大病一楊。但若是和他作和,他不答應,我豈不大失面子?」

  齊世傑也在心想:「鷹爪之中那有如此人物?聽他的口氣,恐怕他多半是尉遲大俠的朋友,不會是官府中人冒充俠義道。不過他如此恃強欺我,我又怎能先開口和他講和?」

  兩人都不想打下去,可又不能不硬著頭皮打下去。

  正在雙方同樣感到進退兩難之際,忽聽得有人大叫:「咦,那不是江少俠嗎?江少俠,我是奉了幫主之命來接你的,你怎的和齊少俠打起來了?都是自己人,請快點住手!」

  齊世傑和這書生正是巴不得有人勸架,於是不約而同的各自退後三步,插刀插劍歸鞘。

  齊世傑定睛一看,只見來的正是昨晚送走方亮和范魁的那個舟子。

  書生抱拳說道:「有勞韓香主遠迎,江某愧不敢當。請恕江某魯莽,得罪了貴幫朋友。」

  齊世傑昨晚只知這個舟子是丐幫的弟子,如今方始知道他是香主身份。忙道一聲:「失敬」。跟著書生向他重新施禮。書生聽得「失敬」二字,不禁大惑不解。不解這位韓香主即然把他當作「自己人」,何以他卻不知道韓香主在丐幫的地位。

  原來這個舟子姓韓名天壽,水陸功夫都頗了得,是保定丐幫內三堂的香主之一,地位遠非一般香主可比。昨晚他護送方亮、范魁一程,到達安全地點換人護送,便即起回保定。由於他和這個書生熟識,故而席不暇暖,又再奉了舵主之命起來迎接貴賓。

  書生知道韓天壽的身份,正如俗語所云:不看僧面看佛面,對齊世傑自是不能不客氣幾分。但在他口氣之中,卻仍是只把齊世傑當作丐幫的朋友並未承認他是「自己人」的。

  韓天壽哈哈笑道:「兩位想必認識吧。這位上雲兄是江大俠的二公子,這位——」江上雲不待他詳加介紹,便即淡淡說道:「我已經知道他是齊世傑了。」

  齊世傑知道了這個書生來歷,不禁吃了一驚,心裡想道:「原來他是江海天的兒子,怪不得本領如此高強!」要知江海天乃是武林中公認的天下第一高手,近年他的師弟金逐流雖然漸漸有後來居上之勢,但一般人還是認為金逐流的劍法或許勝過師兄,內功則尚不如師兄的。姓江而又配得「大俠」號稱的,自是江海天無疑。

  由於江上雲神情倔傲,齊世傑也不願意因為他是江海天兒子的緣故去奉承他,當下只好不卑不亢的說道:「原來是江二公子,久仰了!」

  江上雲哼了一聲,說道:「我對齊兄也是久仰的了,不過在此之前,我只知道齊兄是大內侍衛楊牧的外甥,卻還未知你在什麼時候變成了丐幫的自己人的?」

  韓天壽哈哈一笑,說道:「也怪不得少俠不知,我也是昨天晚上,才和齊少俠交上朋友的!」

  江上雲聽得他話中有話,自是不能不問!」請恕冒昧,韓香主是怎麼交上這位新朋友的,不知可否讓我知道:「

  韓天壽笑道:「我正要說給少俠知道:「

  韓天壽繼續說道:「不錯,楊牧是齊少俠的舅父,但他們舅甥可不是一條路上的人。正如范魁是楊牧的徒弟,師徒也是各走各的一樣。」

  江上雲連忙問道:「范魁已經脫險了麼?」韓天壽說道:「正是齊少俠送他上船的。我就是那條船上的舟子。」

  齊世傑道:「救他脫險的可不是我。」

  韓天壽說道:「不管是不是你,你亦已盡了心力了。」當下將齊世傑怎樣冒險幫忙方亮和范魁的事情說了出來。

  江上雲呆了片刻,說道:「那麼解洪呢?他脫險沒有?」

  韓天壽說道:「昨晚已經有人將他劫出牢獄了。」說至此處,微笑向齊世傑問道:「那人想必也是你吧?」原來楊炎把解洪送至丐幫,是並未露面的。

  齊世傑說道:「范魁尚未告訴你嗎,劫獄的人我已經告訴他了,是我的一位朋友。」

  江上雲滿面羞愧,這才向齊世傑道歉:「都怪我脾氣急躁,見那捕頭和你說話,誤會了你。」

  齊世傑道:「這也怪不得你,我也是脾氣不好,沒有向你解釋清楚。處在我的地位,本來容易惹人懷疑,劉昆都以為我是楊牧的幫兇呢!」

  韓天壽道:「齊少俠,你是為了避免楊牧找你的麻煩,這才離開保定的吧?」齊世傑說道:「不錯,我正是奉家母之命離家避禍的。家母和我那個當鷹爪的舅父雖然是同胞妹弟,但在這件事情,她卻並非幫她的弟弟。」

  江上雲越發慚愧,訥訥說道:「我剛才說錯了話,齊兄千萬別見怪。」韓天壽不知道他說過什麼話,但從口氣中亦已猜到幾分,暗自想道:「楊大姑號稱辣手觀音,行事介乎正邪之間,也難怪江上雲把她和楊牧當作一丘之貉。」於是哈哈笑道:「不打不成相識,過去了的誤會,何必再提?敝舵主正在等候你的大駕光臨呢,不如就在這裡和齊少俠分手吧?」

  江上雲道:「這次我是為瞭解洪的案子來保定的,如今解洪和范魁都已脫險,請回覆貴舵主,多謝他的盛情,我不想進城了。」韓天壽說道:「何以走得這樣匆忙,逗留一兩天都不行嗎?」

  江上雲道:「一來我還有點事情待辦,二來保定昨晚剛剛有人劫獄,今天我就來到,恐怕也會惹起鷹爪注意,貴幫雖然不怕,也會引起不便。」韓天壽聽他說得有理,便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勉強江少俠了。」

  韓天壽走了之後,兩人並轡同行,江上雲說道:「前幾天我在途中曾碰上尉遲炯大俠。」齊世傑連忙問道:「江兄可知道尉遲大俠上哪兒?」

  江上雲道:「他準備到柴達木探訪他的好朋友孟元超。」

  齊世傑心道:「可惜他未知道楊炎想刺殺孟元超之事,他到了柴達木,也幫不了孟元超的忙。」

  江上雲道:「尉遲大俠很稱讚你,我真是慚愧,聽過他的話,還幾乎誤會了你。」

  齊世傑苦笑道:「其實我和尉遲炯大俠交手這件事情,是我做錯了的。我有什麼值得他的稱讚呢?」

  江上雲道:「從這件事情之中他已經看出你不失英雄本色,敢於斷定你不至於和楊牧、岳豪同流合污的了。尉遲大俠這份知人之明,真是令人佩服!」他對尉遲炯表示佩眼,實際即是對齊世傑再次表示歉意。

  齊世傑雖然覺得「受之有愧」,但尉遲炯的贊語卻是令他心裡熱乎乎的,得到莫大的鼓舞!「原來俠義道中響噹噹的人物,倒不因為楊牧是我的舅父看輕了我!」

  齊世傑道:「要是江兄沒有特別緊要的事情,可否替我到柴達木去走一趟?」

  江上雲道:「我剛從柴達木回來,你又要我到柴達木去?嗯,我明白了,你是要我把這消息告訴孟大俠,對麼?」

  齊世傑道:「江兄倘不願意,那就算了。」

  江上雲笑道:「不是我不願意,但請恕我心裡藏不住話,我可要問你,為什麼你自己不能去告訴孟大俠?」

  齊世傑大感尷尬,訥訥不能出之於口。江上雲哈哈笑道:「你是恐怕他們不敢相信你嗎?冷鐵樵和孟元超他們不會像我這樣糊塗的!我都能夠和你交上朋友,何況他們?再說尉遲大俠也在那兒。他會相信你的。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你怕什麼?」

  齊世傑心亂如麻,仍然沒有開口。江上雲繼續說道:「本來我也可以替你去的,但實不相瞞,我這次回家,並非僅僅為了省親。家母是岷山派的掌門,岷山派每十年有一次聚會,給創派祖師獨臂神尼和呂四娘掃墓,家母早就和我說好,叫我今年隨她去的。當然,把兩件事情比較,是你這件事情重要得多,但要是你可以自己去柴達木的活,我就不想失家母之約了。」

  齊世傑道:「如此十年一度的武林盛會,江兄自是不宜失約,請恕小弟剛才不知,作了不情之請。」

  江上雲急道:「我不和你客氣,我問你為什麼不肯自己去,你還沒有回答我呢!」

  齊世傑道:「實不相瞞,我不能前往柴達木,也是因為我和家母,曾經有過誓約的。」

  江上雲道:「令堂不許你去見盂元超?」

  齊世傑道:「不僅是孟元超。總、總之,家母不喜歡我雲柴達木這個地方。」江上雲道:「哦,我明白了,她是怕你和義軍沾上關係。」齊世傑滿面通紅,低頭不語。

  江上雲道:「你去柴達木,回來不告訴她也就是了。」齊世傑道:「那我不是存心欺騙母親了麼?我怎可如此不孝?」

  江上雲劍眉一豎,正容說道:「齊兄,我是有話直說的脾氣,你別見怪。剛才我誤會你,這是我的錯,我向你賠了罪。但你做錯了事,我可也要說你!」

  齊世傑道:「請指教。」

  江上雲道:「我說你誤解了孝順兩字!你以為什麼都聽母親的話就是孝順嗎?我認為最大的孝順不是這樣!」

  齊世傑茫然道:「那是什麼?」江上雲道:「是使得人家尊敬你的父母,你莫怪我直說,令堂在江湖上的口碑可不怎麼好,俠義道雖然不至於把她作敵人,卻也不會怎樣尊敬她的。但要是你做了這件有利於義軍的事情,同時你也可以讓人家知道你的母親和楊牧走的不是一條路。那麼情形就會大大不同了!」

  齊世傑如受當頭棒喝,抱拳說道:「多謝指教,後會有期。」江上雲追上來道:「且慢!」齊世傑道:「江兄尚有何事指教?」江上雲道:「我和你換一匹坐騎。」齊世傑明白他的心意,笑道:「拜領嘉言,受惠已多,怎能還佔你的便宜?」要知江上雲這匹紅鬃烈馬可要比他奪自劉昆的那匹馬好得多。

  江上雲哈哈笑道:「我知道你這匹坐騎是估價三百兩銀子換回來的『禮物』,我這匹坐騎可是朋友送的,沒花我一文錢,說正經的,你走長途,沒一匹好馬是不行的!」

  齊世傑道:「可你也要趕路的啊!」

  江上雲笑道:「不是我誇口,我在江湖上的朋友比你多,只要我開口,就會有人挑選駿馬送給我的。再說,我去江南,你去塞北,我這條路也要比你好走得多。你不肯接受,那就是不把我當作朋友了。」

  齊世傑見他說得誠懇,只好接受。換過坐騎,揮手道別。

  道路崎嶇不平,他的思潮也是起伏不定,想得很多很遠。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你怕什麼?」他回頭一望,江上雲的影子早已看不見了。但江上雲的聲音還似響在他的耳邊,雖然是春寒料峭,但他和江上雲這份「不打不成相識」的友誼還是令得他的心裡熱呼呼的。

  害怕「俠義道」對他懷有成見的顧慮一掃而空,他心中不禁又是歡喜,又是羞愧。「江上雲說得不錯,要使得雙親受人尊敬才是最大的孝順,並非一切都聽母親的話就是孝順!」想通這節,他決意親自到柴達木報訊了。只是還有一點顧慮:「冷冰兒是冷鐵樵的侄女,如今她會不會是在柴達木呢?」

  「雖然我未曾向她求婚,她是知道我愛她的,她受過我母親的羞辱,如今又和表弟締了良緣,要是在柴達木見著她,可真是令我太難為情了!」但又再想道:「做大事不拘小節,為了救孟大俠的性命,我連母親的話都可以不聽,還怕難為情麼?」

  滿地陽光燦爛,他的心情也像烏雲盡散的晴天一樣開朗了。

  楊炎也是和他一樣,思潮起伏,難以自休。

  不一樣的是:齊世傑的心情已是豁然開朗,而他卻還是一片陰霾。

  他也想到了冷冰兒,想到的是冷冰兒欲意打消他對孟元超敵意的勸告。「要是她知道我竟然去行刺她所敬重的孟元超,她還會理會我嗎?」

  「我答應過她,在七年之內不和她見面的,要是她也在柴達木,那怎麼辦?」

  「行刺孟元超一事,給她知道,已不得了。要是給她親眼看到,那、那……」後果他真是不敢想下去了。

  「但我是答應了父親,發過誓要取孟元超的首級的,我又豈能不顧誓言,不為父親雪恥!唉,我寧願死在冷姐姐的劍下,此仇也是不能不報的。」

  想是這樣想,但自出生以來,才見過一次面的父親,在他心上的份量,難道就能超過自幼愛惜他的冷姐姐嗎?他不敢拿來比較,這一念頭也只是在他心頭一掠而過,就不敢想下去了。

  他的兩個足以稱為武學宗師的師父都曾稱讚過他天資過人,是學武的奇才,但此際他卻好像是失去了理智,失去了靈性,只知惘惘前行。

  行行重行行,走了十多天,這一天來到了甘肅的武威。

  武威舊名涼州,位於河西走廊的東部。自古以來,這裡是西域互市的所在地,商業繁盛,河西和青海一帶的羊毛都在這裡集散,因此向來有「金武威」之稱。楊炎經過了數天多見樹木、少見行人的寂寞旅程,到了這個地方,方始見到路上的行人,一個個都是行色匆匆,一看就知道是江湖人物,但楊炎也不怎麼放在心上。正是:

  少年俠膽渾無懼,敢闖江湖打不平。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5:12:04     標題: 第十五回 客店有心窺隱秘 古城無意遇同門(1)

  進城之後,楊炎到一家出名的酒家吃午飯,他心裡愁煩,要了兩斤「竹葉青」和幾樣精緻的小菜大吃大喝。

  酒樓裡座無虛設,在路上碰見過的漢湖人物,也很不少。鄰座就有兩個。這兩個人用江湖「唇典」(術語)說話,楊炎聽不懂,也沒怎樣留意他們說話。但忽然聽到其中一人輕輕的說出「小妖女」這三個字,無意中聽到這三個字,楊炎不覺心頭一跳,暗自想道:「他們說的小妖女,不知是否龍靈珠?」

  那兩個人發覺楊炎注意他們,他們也不禁開始對楊炎注意了。這兩個人是江湖上的行家,一眼就看得出,楊炎身上藏有兵刃,不約而同的都是想道:「看這少年的眼神,他的武功底子似乎相當不錯。他年紀這麼輕,就敢一個人闖江湖,不知是何來歷?待會兒倒要想法打聽打聽。」

  「那件事情,咱們到了張掖再說吧。」其中一個恐怕楊炎偷聽他們的說話,趕忙提醒同伴。

  楊炎繼續想道:「在江湖人物口中的『小妖女』。自必是武功很不錯的了。『小妖女』而又年紀小的,江湖上恐怕沒有幾個吧?哼,他們說的多半是龍姑娘了!」

  不知不覺酒喝完了。店小二過來道:「客官還要添酒嗎?」他見這小客人居然能喝兩斤烈酒,不禁也是有點驚異。楊炎說道:「不喝了,結賬!」店小二早已算好,說道:「多謝客官,一兩三錢五分的銀子!」

  楊炎一掏腰包,不禁面紅耳熱,原來他根本就不把錢銀的事放在心上,一路吃喝,早已用得差不多了,此時一掏腰包,方始發覺自己只有二錢銀子和十幾文銅錢,連零頭都不夠。情急之下,他把腰包翻轉過來,希望奇跡出現,說不定夾縫裡還有一些碎銀。只聽得十幾文銅錢叮叮噹噹的跌在桌上,那二錢銀子卻滾到底桌,確確實實就只是這麼多了。

  「怎的這樣貴?」楊炎說道。

  店小二登時翻起白眼,一臉鄙棄的神情,冷笑說道:「你要的是最好的酒菜,一兩三錢五分銀子算是便宜的了。你吃不起為何要點這樣好的酒菜?哼,你是存心吃白食的吧?」

  鄰座那個剛才道及「小妖女」的客人向楊炎招了招手。

  那人說道:「區區一二兩銀子,我替你付好了。」

  楊炎走過去道:「當真?」那人笑道:「我豈會騙你!」掏出錢包。拿起一塊碎銀,在楊炎面前晃了一晃,說道:「這塊碎銀,三兩有多,你拿去吧。」

  楊炎說道:「且慢!」那人詫道:「你不肯要?」楊炎說道:「我要問個清楚,為何你替我付賬了」

  那人說道:「我與你一見投緣,願意和你交個朋友,」

  楊炎打破沙鍋問到底:「為何你見了我就覺得投緣?」

  店小二生怕楊炎惹得這位有錢的大爺生氣,忙道:「你這窮小子也太不識抬舉了,有白花花的銀子賞賜給你,你還囉哩囉唆!」

  楊炎不理睬他,卻對那客人說道:「對不住,我這窮小子確實不識抬舉,你願意和我交朋友,我可不願意和你交朋友。」

  那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問道:「為何你不願意?」

  楊炎冷冷說道:「沒什麼,你覺得與我一見投緣,我可瞧著你不順眼。」

  那人氣得七竅生煙,要不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幾乎就想揍楊炎一頓。同伴勸他道:「有銀子還怕沒地方花嗎,何必生這小子的氣?」

  那人把錢包收回,氣呼呼的道:「好,我且看你這小子如何出醜?」店小二哼了一聲,說道:「你這小子敢情瘋了,你發瘋是你的事,賬可不能不付!」

  楊炎忽地說道:「狗眼看人低,你以為我真的沒錢?拿去,多餘的賞給你!」乒的把一塊銀子扔在桌上。這塊銀子比剛才那塊銀子還大,少說也有五兩。

  店小二驚得呆了,定了定神,連忙打躬作揖,說道:「是,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多謝大爺厚賞!」

  楊炎在店小二的道謝聲中揚長而去。

  那人面目無光,筷子重重一拍,說道:「賬單拿來!」

  店小二心裡明白這人是怪他太過奉承那個掃了他面子的「小財神」,連忙賠上笑臉,說道:「賬已算好了,盛惠一兩八錢銀子。」

  店小二打著如意算盤,暗自想道:「他要爭一口氣,賞錢自必要比那『窮小子』多了,」不料那客人一掏腰包,忽地失聲叫道:「啊呀,我的錢包怎麼不見了?」

  他的同伴大吃一驚,連忙也掏腰包,呆了一呆,跟著叫道:「我的銀子也不見了!」店小二登時換過一副臉孔,冷笑說道:「你罵人家窮小子,誰知你才是真正的窮光蛋!」

  那客人一肚子氣正自沒處發洩,大怒之下,重重的打了店小二一記耳光,喝道:「你敢小覷老子?」店小二給他打落兩齒門牙,暴跳大呼:「吃了白食還要打人,快來抓強盜啊!」

  一呼之下,果然有許多打抱不平的客人要把那人抓去送官。那人雖凶,可不能為了這點小事大動拳腳,鬧出官司、礙了大事。急切間,只好繞著桌子走避,杯盤碗碟落地開花,乒乒乓乓一片響,鬧得不可開交。

  楊炎吃飽喝醉,早已出了縣城,踏著歪歪斜斜的腳步,哼著不知所云的小調了。

  忽聽得蹄聲得得,回頭一看,正是那兩個客人騎馬追來,原來,他們幸虧在酒樓上有相識的朋友,給他們賠錢解圍。但那個打了店小二耳光的客人,在眾怒之下,亦已捱了幾拳,賠了錢還要陪禮。

  他追上楊炎,大怒喝道:「小賊還想跑嗎?你也不打聽打聽我們是誰,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楊炎說道:「你罵誰是小賊?」那人喝道:「你還裝糊塗,老子罵你!」楊炎說道:「你憑什麼罵你的老子是小賊?」

  那人忍無可忍,跳下馬來,就想揪打楊炎。他的同伴可謹慎得多,跟著下馬,勸阻他道:「問清楚了再決定怎樣處置他也還不遲。」

  那人說道:「這小賊膽大包天,抵賴也還罷了,居然還要佔我的便宜。」

  楊炎笑道:「你可以自稱老子,我為什麼不可以自稱老子?我抵賴了什麼,你說!」

  那人怒道:「你偷了我們的銀子,還敢不認?」

  楊炎笑道:「且慢,且慢。我可也得先問一問你們。」

  另一人道:「你要問什麼?」楊炎說道:「你們自稱『太歲』,請問你是何方太歲?」那人說道:「看你像是江湖人物,雲中雙煞你知不知道?」「雲中雙煞」是黑道上頗有名氣的人物,老大叫馬牛,老二叫田耕,揚炎倒是曾經聽過的。但卻扁了扁嘴,說道:「什麼雲中雙煞,從來沒有聽過。」

  在酒樓上捱打的那個人是老二田耕,大怒喝道:「你這小賊膽敢看不起雲中雙煞,敢情是不想活了!」

  馬牛精細得多,看出楊炎決非尋常少年可比,想道:「我雖然未見過那小妖女,但聽說她也不過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這小子倘若是和她一樣的人,有這本領那也不足為奇了。」

  「小兄弟,我們姑且相信你的話。但即使你真的偷了我們的銀子,我也只有佩服你的本領,不會怪你。你的師父是誰,你可以告訴我嗎?」馬牛說道。在未摸清楊炎底細之前,不敢不客氣幾分,「小贓」又變回「小兄弟」了。

  楊炎笑道:「我的師父不會知道有雲中雙煞這等人物的。你們也不會知道他的名字。」言下之意,他們根本不配和自己的師父攀上什麼交情,所以索性不說了。

  馬牛忍住了氣,說道:「你上哪兒,總可以說吧?」

  楊炎說道:「你們上哪兒我就上哪兒?」

  田耕忍不住問道:「你知道我們上哪兒?」

  楊炎說道:「我當然知道,你們是要去對付那姓龍的小妖女的,是不是?」田耕大為驚駭,說道:「咦,你怎麼知道?」

  楊炎已經從他的口中證實了「小妖女」就是龍靈珠,也就無心再戲耍他們了,當下哈哈一笑:說道:「這是你在酒樓上自己說出來的!」

  田耕面色大變,喝道:「好呀,你這小子偷了我們的銀子,還偷聽了我們的說話,我非狠狠揍你一頓不可!」

  馬牛記得田耕雖然提過一次「小妖女」,卻並沒說是「姓龍的小妖女」,不禁更起疑心,但他較為謹慎,暫且靜觀其變。

  楊炎退後一步,說道:「且慢,你想大打還是小打?」

  田耕怔了一怔,說道:「打架還有大打小打之分嗎?」

  楊炎說道:「不錯。大打,我捏碎你的琵琶骨;小打只打你耳光。我看還是小打對你有利,你罵我一聲小賊,我就打你一記耳光。我已經算過了,你一共罵了我七聲小賊!」心裡想道:「龍靈珠這小妖女最喜歡打人耳光,我且學學她的模樣。」

  田耕大怒道:「小賊,我要拆你的骨,剝你的皮!」舉掌就打。

  馬牛連忙叫道:「這小子似乎有點來頭,別傷他的性命!」原來田耕練的乃是鐵砂掌功夫,要是打著身體要害,立即就會打死人的。剛才他在酒樓上不敢大動拳腳,就是為了這個緣故。

  那知田耕的鐵砂掌連楊炎的衣角都未沾上,只聽得辟辟啪啪一片響,楊炎已是接連打了田耕清脆玲瓏的耳光。

  楊炎笑道:「你罵了七聲小賊,還差四記耳光!」馬牛已經趕忙上去,那知楊炎更快,笑聲未了又已打了田耕四記耳光。

  楊炎揮袖一拂,馬牛衝上剛要出拳,被這一拂之力,意是不由自己的退後三步。楊炎笑道:「你是不是也想和我打架?」

  這八記耳光一打,田耕掉了兩顆大牙,臉上就似開了顏料鋪似的,烏青黑腫,皮開肉裂,沾滿血污,鼻子都給打歪了。雲中雙煞的本領是差不多的,馬牛雖然稍高一線,見此情形,已是驚得說不出話來,那裡還敢動手?

  楊炎笑道:「你沒罵我小賊,耳光可以免打了,不過——」說到此處,飛身跳上田耕那匹坐騎。

  楊炎繼續說道:「不過你們是結義兄弟,理該有福同享,有禍同當。他沒有馬騎,你也陪他走路吧!」說罷飛出一顆石,把馬牛那匹坐騎的前腿打破。

  大笑聲中,楊炎快刀加鞭,絕塵而去。

  他一面跑一面心裡想道:「田耕談及那『小妖女』的時候,馬牛要他到張掖再說。莫非龍姑娘是在張掖?好,不管他們說的是真是假,我也且到張掖再說!」

  張掖在武威西面,距離約三百多里。這一帶是「河西走廊」的富饒地帶,素有「塞上江南」之稱,並有「金武威銀張掖」的俗語。路上碰上的江湖人物也比昨天更多了,有些江湖人物充作客商,身上暗藏兵刃。楊炎一眼也看得出來。

  這些江湖人物還有一個特別之處,往往是三五成群,南腔北調,湊成一夥。這種情形,若在如丐幫之類的大幫派中不足為奇,但天下知名的大幫派寥寥可數,一般的幫派多是地方性的,幫中的弟子也是同一地方的人居多,像這種情形就很少見了。顯然他們不是屬於同一幫派,而是臨時組合的。楊炎暗自想道:「怎的這許多江湖人物跑來張掖,敢情他們都是衝著『小妖女』來的?但龍靈珠怎的又會結下這許多仇家呢?哦,對了,她最喜歡找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消遣,莫非這是她亂打人家耳光闖出來的禍?」

  想起龍靈珠的淘氣,不知怎的,心頭的鬱悶倒是消減了許多。雖然他自己曾身受其苦,卻是禁不住思念起這個令他吃過許多苦頭的淘氣小姑娘來了。「上一次我被丁師叔押往柴達木,她偷偷跑來保護我;這一次我也跑去張掖偷偷幫她的忙,嚇她一個大跳,看她還能避得開我?嗯,我只須跟蹤那些要跟蹤她的人,就必然會找到她的。就不知她是否真的是在張掖?」

  他搶來這匹坐騎雖然不是名駒,腳力也還相當不錯,第二天中午就到了張掖。無人之處,他把偷來的錢包打開,仔細一看,看看有多少錢,以免重蹈在武威的覆轍。

  只見田耕的那個銀包,除了十多兩碎銀之外,還有十幾顆金豆,馬挺那個錢包的金豆更多,一數竟有二十七顆。揚炎心裡笑道:「雲中雙煞本領平常,腰包倒是甚為豐厚。嘿,嘿,我怎麼樣大吃大喝都不怕了!」

  張掖城西,有一條河,名為「弱水」,提起「弱水」,可是大大有名,知道它的人比知道「金武威、銀張掖」還多。原來這條河流很有特點,《西遊記》裡對這條河曾有過誇大的描寫,說什麼:「八百流少界,三千弱水深。鵝毛飄不起,蘆花定底沉。」其實這條河並不大,最寬處的江面也不過十丈左右寬,鵝毛和蘆花浮在水面當然也不會沉的,不過行舟則的確是比在別的河流艱難,一條小船,兩名舟子用力劃,渡過七八丈寬的河面也得花一枝香時刻。有人說河底有一道看不見的暗流洄旋;也有人說是因為河中含有某種礦物,以致水質不同,變成了密度較大的「重水」。楊炎久聞其名,今日方得親身經歷。

  小舟緩緩前行,楊炎心裡想道:「這條弱水,果然真是稀奇,有趣。」他想幫忙舟子划船,但他不通水性,只怕越弄越糟,不敢輕視。

  船到中流,忽見另外一條小船,船上兩個乘客都是他認識的,年輕較大那個約有五十左右,他認得是天山派輩份最尊的長老鐘展的徒弟,名叫李務實。李務實人如其名,為人沉實幹練,有人說他的武功不在天山四大弟子之下,只因不喜出風頭,是以姓名不為外間所知。另一個年紀較輕的中年人則是石天行的弟子,名叫陸敢當,和李務實剛好相反,為人飛揚跋扈,倒是和他的師弟石清泉脾氣相同。

  楊炎心裡想道:「我割了他師弟的舌頭,又曾打了他的師父一頓,可別要讓他認出來。」其實即使楊炎坐在陸敢當對面,只怕他也未必認得出來。要知楊炎離開天山之時還是個小孩子,經過了八年,相貌早已大異從前。但對中年人來說,七八年的時間,相貌根本就不會有什麼變化。

  陸敢當此時正在做著楊炎剛才想做的事。他拿起一支槳替舟子划船。李三務實一皺眉頭,說道:「你省點氣力吧,咱們又不是急於渡河。」他並不是可惜師侄浪費氣力,而已是不想他在人前賣弄本領。

  陸敢當笑道:「早點進城不好嗎?佛經說:弱水三千,我自一葦而渡,不知是否指這裡的弱水。我沒有一葦渡江的本領,見識見識這條弱水的特別之處又有何妨?」他不聽師叔的話,劃得更加用勁。

  忽聽得櫓聲咿啞,一條較大的烏篷船越過楊炎前頭,似乎是想追上陸敢當那條小船。船上三個客人,其中兩個中年漢子面貌相似,一看就知是同胞兄弟,另外一個年紹較大的魁梧漢子,兩邊太陽穴墳起,顯然是正在練著一種甚為霸道內功的高手。

  那兩兄弟似乎也是嫌船行得慢,一個搖櫓,一個划槳,替代舟子駛船。

  其中一個低聲說道:「大哥,你幫幫眼。前面那人似乎是天山派的陸敢當。」

  老大說道:「不錯,另外一人是他的師叔李務實。」

  那魁梧漢子問道:「你們和李務實、陸敢當是熟識的朋友嗎?」

  老二說道:「我們和陸敢當見過一兩次面,談不上是熟朋友。至於李務實則僅是一面之緣,卻沒和他說過話的。」

  那魁梧漢子道:「難得在此相遇,不妨上去攀交攀交。」

  老大眉頭一皺說道:「陸敢當自視甚高,我,我有點……」底下的話沒說下去,但意思卻是明白的,他是有點討厭陸敢當,也怕陸敢當誤會他們是想巴結。

  他們這條烏篷船和楊炎這條船距離較近,低聲談話,楊炎也聽得清清楚楚,但卻不知陸敢當聽見沒有,只見他頭也不回,劃得更加快了。不過,由於是在「弱水」行舟,劃得多快,也不過是和普通的舟子在一般的河流上划舟的速度一樣。

  那魁梧漢子說話的聲音更小了:「你們崆峒派自從丹丘生接任掌門之後,不是和天山派很有交情的嗎?」

  老二哼了一聲說道:「那是丹丘生的事情,可與我們無關。哼,他的弟子是天山派的記名弟子,天山派的人對他當然是尊敬的。但咱們可不想沾這個光。」他直呼掌門人之名,實是大為不敬。原來這兩個人乃是崆峒派前任掌門洞真子的徒弟,洞真子的師弟洞冥子與清廷勾結,害死了丹丘生的師父洞妙真人,洞真子雖然沒有參與其事,但卻受到師弟的威脅,明知是他所為也不敢揭發,反而做了師弟的傀儡,接任掌門,附和師弟,誣蔑丹丘生欺師滅祖。最後真相大白,洞真子臨終悔悟,與洞冥子同歸於盡,丹丘生這才奉他遺命繼任掌門的。

  這兩兄弟老大叫勞福庇,老二名叫勞福陰,他們是洞真子的得意門徒,但腦筋卻有點糊塗,師父慘死,他們不問情由,不知這是他們師父「處事不當」釀成的禍因,反而對接任掌門的丹丘生心懷不滿。

  楊炎對「哥哥」的出身門派,當然是知道的。一聽他們談起丹丘生的「天山派記名弟子」,不禁吃了一驚,心裡想道:「原來這兩個是崆峒派的弟子,敢情他們也是為了『小妖女』而來?這兩個人不足為懼,怕只怕孟華也來!」想起龍靈珠曾經為了自己和天山派作對的事,而那次的事情又正是由於自己被孟華所擒而起,心中自是難免有點惴揣不安。不過孟華是要到天山弔喪的,只能希望他不會這樣快回來了。

  勞家兄弟見陸敢當頭也不回,似是有意不理睬他們,不覺心裡有氣,暗自想道:「以陸敢當的武功,我們小聲說話,恐怕他也聽得見的。縱然聽不見,他明明知道今天有許多江湖上的朋友前來張掖,聽見後面有船追來,也該知道是同道中人了,他卻越搖越快,分明是在我們面前賣弄!」這兩兄弟也是好勝的人,心裡一有氣,便也使勁划船,好像要和陸敢當比賽。

  但他們兩兄弟合力駛船,還是追不上前面那條小船。

  那魁梧漢子笑道:「他賣弄手段,我也有手段叫他們的船停下。你們瞧著!」說罷,拿起船頭的繩索,迎風一抖,把四五丈長的粗繩抖得筆直,向前面小船揮去。陸敢當那條小船,船尾插有一支備用的鐵篙,長繩呼的一聲卷在篙上,那條小船果然只能在水中打轉,雖沒後退,也不能前進了。

  楊炎心裡想道:「這人氣力倒是不小,看來是練過大力鷹爪功的高手,比雲中雙煞要高明得多。」

  心念未已,只聽得李務實說道:「哪位朋友惡作劇?」說話之時,雙指一夾,賽如利剪,一下子就把粗如拇指的繩索剪斷,小舟又復向前。與此同時,陸敢當也回過頭來。

  勞家兄弟大為尷尬,連忙自報姓名,說道:「陸兄還記得我們嗎?這位朋友只是想和你們結識,並無他意!」

  陸敢當見他們通名道歉,看在丹丘生和本派的交情,倒是不便和他們計較了,當下淡淡說道:「原來是勞家雙俠,幸會,幸會。咱們上岸再說。」

  說話之際陸敢當的小般已經攏岸,勞家兄弟那條船落後約三丈之遙。那魁梧漢子忽地在船頭拿起一塊木板,這是船家用作上岸時的墊腳板,尚未攏岸,那漢子就把墊腳板拋到河中了。

  「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鵝毛飄不起,蘆花定底沉。」這雖是小說家言,但弱水易沉,卻委實不假。木板本來是會浮在水面的,但這在弱水之上,卻只是在渦流中打個轉,便即徐徐下沉。魁梧漢子飛身躍起,在這塊木板將沉未沉之際,竟然把它用作在水中的墊腳板,腳尖輕輕一點,便即跳上對岸。

  剛才他炫露的大力鷹爪,氣力雖然驚人,楊炎還不怎樣放在心上。此際見他露出這手輕功,連楊炎也不禁刮目相看了。要知練鷹爪功之類以內力雄渾見長的功夫,一般來說,輕功多是較差的,但此人卻是內外雙修,輕功內功顯然都有頗深的造詣。楊炎心裡想道:「他剛給李師叔掃了面子,搶先上岸不知是否向李師叔挑釁?李師叔的內力或許在他之上,但要想勝他,恐怕也還當真不易。」

  那魁梧漢子搶先上岸,回過頭來抱拳一揖,朗聲說道:「兩位是從天山來的遠客,彭某雖然不是本地人,勉強也算得是半個地主,請容彭某稍盡地主之誼。」

  楊炎這才知道,原來他之所以搶先上岸,乃按照江湖禮節,迎接客人的。江湖人物,異地相逢,雖然同屬客人,也有遠近之分,遠處的客人,是客中之客,近處的客人是客中之主。

  李務實為人厚重,見他謙恭有札,雖不願意和他結交,也只得稍假辭色,還了一禮,淡淡說道:「不敢當。」

  魁梧漢子笑道:「彭某適才拋磚引玉,無非是為了仰慕兩位的大名,請兩位千萬莫要見怪。」

  陸敢當見他對自己表示敬意,心裡的氣早已消了,笑道:「俗語說不打不相識,何況咱們並未廝打呢。閣下武功高明,拋磚引玉云云,太客氣了。我喜歡說話爽直,請問閣下是那條線上的朋友。」

  此時勞家兄弟亦已上岸,勞福蔭便即上前替他們介紹,說道:「這位彭兄是江湖上人稱金眼神雕的彭大遒彭大哥。為人好客,和我們乃是多年朋友。張掖這個地方他很熟,兩位要是未有處宿,可以托他安排!」

  金眼神雕彭大遒是陝甘道上有數的人物,不但武功高強,而且交遊甚廣,提起他的名字,黑道白道無人不知。陸敢當吃了一驚,暗自想道:「原來他就是金眼神雕,怪不得這麼了得!」

  彭大道說道:「我在張掖城中長大的,一間雲來客店已經定下房間,請兩位不要客氣。」

  陸敢當怔了一怔,說道:「你怎麼知道會碰上我們?」

  勞福庇笑道:「是這樣的,彭大哥交遊廣闊,他知道這兩天有許多朋友要來張掖,是以在雲來客店定下了十間房間,招呼各方好友。」

  陸敢當道:「初次相識,彭大哥就這樣客氣,我們實是不便叨嘮。」彭大遒笑道:「相交深淺,豈在時日?我和兩位雖然初次識荊,但勸兩位的俠名則是久仰的了。要是兩位不肯賞我這個面子,我也無顏立足江湖了。」

  陸敢當見他這樣一個成名人物,對自己如此尊重,覺得有了面子,心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便即說道:「彭大哥言重了,彭大哥名重武林,『久仰』二字,應當由我來說才對。難得彭大哥如此好客,那我們也唯有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沒徵求師叔同意,就替李務實答應。李務實不覺眉頭一皺,但他為人厚重,這個師侄又是新升長老的他的師兄石天行的得意門徒,他也不便掃陸敢當的面子。

  彭大遒看出他心中不悅,連忙去奉承他,剛說了兩句諂媚的話,李務實忽道:「聽說彭先生在官場得意,此來張掖,不知可是有甚公幹?」彭大遒暗吃一驚,裝出詫異的神色道:「小弟浪蕩江湖,素性不喜受人拘束,怎會跑去官場鬼混?李大俠,你是聽誰說的?」

  勞家兄弟也甚詫異,齊聲說道:「李大俠,你恐怕是誤聽了謠言了,要是彭大哥做了官,我們怎會不知?」要知崆峒派雖然沒有禁止門人和官府來往的戒條,但由於掌門人丹丘生是和朝廷作對的俠義道,是以雖無明文規定,崆峒派的弟子亦知自律。

  李務實淡淡說道:「我是聽得輾轉傳言,既然並非事實,那或許是我聽錯了也說不定。」

  彭大遒裝作瞿然一省的模樣,說道:「我雖然有幾個白道朋友,但都是泛泛之交。看來這可能是他們放出的謠言,我倒要查究查究!」

  陸敢當倒是覺得有點過意不去,心裡想道:「在江湖上吃得開的成名人物,總得敷衍敷衍白道中人,有那麼幾個點頭之交的白道朋友,也是不足為奇。李師叔聽得風就是雨,挖苦人家,世不管人家面子上擱不擱得住。」於是說道:「像彭大哥這樣望重武林的人物,也難怪白道中人爭著要謬托知己。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依小弟之見,彭大哥也無須小題大作了。」

  彭大遒哈哈笑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陸兄說得真好,彭某謹領教益。」

  楊炎跟在他們後面,故意放慢腳步,遲半個時辰進城。好在雲來客店是張掖最大一間客店,他隨便向人打聽,就找到了。

  楊炎進去投宿,掌櫃的陪笑說道:「客官,你來得不巧,小店剛剛客滿。」

  楊炎說道:「一間空房都沒有嗎?」掌櫃說道:「空房倒是還有一間,但卻是早已給人定下的。」這話說了等於不說。

  楊炎說道:「我但求一個宿處,什麼地方都可以。甚至柴房也無所謂。」掌櫃有點不耐煩了,雙手一攤,說道:「若然客官只求一個宿處,城中可以投宿的地方多著呢。縱然大小客店都滿,民居也可借宿的。小店的柴房堆滿柴草,客官你不賺棄,我們也沒功夫騰出來。」

  楊炎忽地抓著他的手一搖,說道:「我就是喜歡你這家客店,你再仔細想想,說不定還有空房,你忘記了?」掌櫃感覺掌心有物,以袖遮掩,偷偷一看,只見金光燦爛,竟是三顆金豆。他是張掖最大一間客店的掌櫃,金子的成色,一看就知。他看出確是十足成色的真金,不禁又驚又喜,心裡想道:「富商巨賈我也見過不少,出手這樣豪闊的客人卻還是第一次見到。」

  他收起金豆,說道:「多虧客官提醒,我想起來了,不過——」楊炎說道:「還不過什麼,只要有房間就行!」

  掌櫃的道:「客官,你真的不拘論是什麼房間?」

  楊炎說道:「別囉唆了,帶我進去吧。」

  掌櫃也似乎「礙難啟齒」,於是馬上帶他進去。

《 本帖最後由 萬劫 於 2010-6-19 15:15 編輯 》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5:16:39     標題: 第十五回 客店有心窺隱秘 古城無意遇同門(2)

  那間房間房門虛掩,一到門口,就聞得一股香味。香味頗怪,中人如醉,吸了一點,竟有懶洋洋的感覺。

  學過武功的人,聞到古怪的香味本能就會提防。楊炎默運玄功,眉頭一皺,問那掌櫃:「什麼香這樣難聞?」

  掌櫃怔了一怔,似乎有點詫異,說道:「這是福壽膏,客官,你沒吸過?」

  楊炎問道:「福壽膏是什麼?」掌櫃說道:「富壽膏就是鴉片。」心裡頗為奇怪:一個有錢的大少爺,怎的連鴉片煙都不知道。楊炎啞然大笑,心想:「原來是鴉片煙,我還以為是江湖上下三濫用的迷魂香呢。不過房間裡既然有抽鴉片煙的客人,這個客人自必是有錢的『大爺』了,他又怎肯把房間讓給我?」

  心念未已,只聽得掌櫃已在輕輕拍了一下房門,低聲喚道:「娘子,起床。有客人來了!」房門本來是虛掩的,用不著裡面的人開門,他們便走進去。

  只見一個肥胖的婦人,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對著煙燈,呼呼虜虜的抽鴉片煙正在抽得起勁。

  楊炎吃了一驚,那婦人也嚇了一跳,連忙坐起身來,把手中的煙槍指著掌櫃,「呸」的啐了一口,罵道:「你作死啦,為什麼把客人帶到老娘的房間來?」

  掌櫃說道:「這位相公給了我三顆金豆,你就讓他借宿一宵吧。」

  婦人盯著楊炎,又是吃驚,又是詫異,嗔道:「什麼話?三顆金豆,你就把老娘賣了?「心想:「這小子倒還長得俊,不過做我的兒子可還嫌小!」

  掌櫃的笑道:「你跟我在賬房睡一晚吧。委屈點兒,明兒我給你賣二兩上好的福壽膏。」

  婦人說道:「把金豆給我,我自己會買。」將他手中的三顆金豆全搶過去。掌櫃歎口氣道:「你抽少點兒行不行?」心想:「要不是你上了煙癮,我也用不著貪人家的金子把臥房也讓給人家了。金子雖好,傳出去總是笑話。」

  婦人說道:「客宮,你抽福壽膏的吧。」楊炎說道:「我不抽煙。」

  婦人笑道:「這就好了。老實說,臥房我可以讓給你,這煙槍我可捨不得借給你。」她眉開眼笑的指揮丈夫替她搬走「隨身應用…的東西,包括煙槍和煙燈在內。


  掌櫃說道:「多蒙相公看得起我們這間小店,這間房間還合意吧?」楊炎說道,「很好,很好,就只是煙味有點難聞。」

  享櫃夫婦走後,他打開窗門,讓煙味散發。忽聽得彭大遒的聲音道:「兩位要不要到城中逛逛?」跟著聽得李務實道:「彭先生請便,我們不想出去了。」原來李務實和陸敢當住的那間房間,正是和掌櫃的臥房隔著一個內天井遙遙相對的。

  楊炎急於打探「小妖女」的消息,待彭大遒和勞家兄弟離開這間客店之後,他也跟著離開。午後時分,距離晚飯的時間還早,那些江湖人物逛街的不少。

  楊炎偷聽他們說話,雖然他們也交談江湖的見聞,但卻沒聽見他們提及「小妖女」。不過楊炎也注意到一件事情,那些江湖人物很喜歡買乾糧,張掖特產的杏仁餅和肉脯幾乎給他們搜購一空,還有一種便於登山的「芒鞋」那些人也很喜歡買。

  有一對師兄弟,師兄買了五對「芒鞋」,走出店舖,師弟說道:「師哥,咱們只兩個人,買這麼多芒鞋做什麼?」師兄說道:「說不定咱們要在山上搜索五六天,我可不慣赤腳走路。再說必定有買不到芒鞋的朋友,咱們用不了做人情也好。」

  楊炎聽了他們的談話,也進那間雜貨店買「芒鞋」,果然已經賣完了,楊炎問店主道:「附近可有什麼名山?」店主詫道:「你來買芒鞋,不是準備上祁連山的嗎?城外面就是祁連山,聽說山中許多名勝古跡,我可沒有上過。」

  原來祁連山綿亙甘涼之境,是中國西北部有名的大山。匈奴呼天曰「祁連」,古代所稱的祁連山有南北之分,北祁連即今新疆之天山。在甘肅張掖縣西南面的是「南祁連」,南北祁連相距亦數千里。要是從天山走到「南祁連」,普通人可得走半年。

  楊炎說道:「我見許多人買這種草鞋,我也買來試試。原來他們是準備上祁連山的嗎?」店主說道:「我猜大概是吧。有幾個客人向我打聽祁連山的情況,可惜我不知道。」

  楊炎暗自想道:「莫非龍靈珠是躲在祁連山中?所以她的仇家才要準備乾糧到山上搜索。不過她的仇家聚集了這許多人,料想也費了不少時日,他們怎拿得準她還是在祁連山上?」他不想惹起別人注意,也就無心再去打聽了。在城中吃過晚飯,便即回轉雲來客店。<center><B><FONT COLOR="#CC33CC">各懷鬼胎</FONT></B></center>

  客店裡有一部份客人此時也正是剛剛吃過晚飯,聚在大堂鬧談。大家都是江湖人物,攀親道故,不相識的也變成相識了。那種熱鬧的氣氛好像是在辦喜事。人群中也有彭大遒和勞家兄弟。楊炎恐防陸敢當出來趁熱鬧,悄悄的回自己房間。

  李務實和陸敢當並沒出去,楊炎豎起耳朵,留神聽他們談話。他是自幼練過聽風辨器功夫的人,細小如梅花針之類的暗器,要是有人用來向他偷襲,他也會聽得那微弱的破空之聲。李陸二人雖然是在房間裡小聲談話,他隔著一個小小的庭院也聽得見。

  只聽得陸敢當說道:「師叔,你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咱們接受人家的招待,你卻連多說兩句話也不願意。彭大遒要給咱們介紹幾位新朋友,你竟然裝作聽不見,弄得我也不好意思。」李務實哼了一聲說道:「彭大遒能有些什麼好朋友?在路上我不便說,現在我對你說吧。我知道得確實,彭大遒不但是黑道中人,而且是大內侍衛。他是楊牧的好朋友!楊牧是一等侍衛,他是二等侍衛。」

  陸敢當吃了一驚,說道:「你是聽誰說的?當真可靠嗎?」李務實道:「絕對可靠,但是誰說的,我卻不能告訴你!」陸敢當知道師叔不信任他,心裡很不舒服,說道:「即使他是侍衛,和咱們也不相干。據小侄之見,只要咱們站得穩腳步,不是和他們同流合污,目前有一件事清,咱們倒不妨和他們合作。」李務實怒道:「你說什麼?和他們合作!」聲調不覺稍為提高了!

  陸敢當連忙說道:「師叔,小聲點兒。他們都在外面,給聽見了可不好意思!李務實本來是個穩重的人,只因師侄太不懂事,他忍不住才發了脾氣。此時一想,自己雖然不怕彭大遒,卻也無謂得罪了他。於是便即壓低聲音道:「好,留到更深人靜時候再說。如今我只要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想和這些人合作,勸你也少點去沾惹這些人。」

  李務實在房間裡壓低聲音說話,外面卻傳來了轟鬧的聲音。

  幾個人同時在叫:「咦,田老二,你怎麼弄成這副模樣?」

  「你們哥兒倆怎的這個時候才來,昨天你們不是已經到了武威的嗎?」

  跟著一個人大叫:「你們還問?氣死我也,氣死我也!」

  原來是雲中雙煞到了。老大馬牛還不怎樣,不過衣裳沾滿污泥而已,老二田耕可就真是一副「怪模樣」了。他給楊炎打了八記耳光,臉上青腫未消,門牙又給打落兩齒,說話變成「漏風」,嘶嘶聲響,極為刺耳。

  有人笑道:「田老二,你因何氣成這樣,我不問焉能知道?」又一個人竟似抱著幸災樂禍的心情說道:「這倒奇了,你們雲中雙煞的威名誰不知道,那一個膽大包天的小子敢給你們受氣?」

  彭大遒說道:「大家別鬧,待我問個清楚。田老二,聽說你昨天在武威給人偷了錢包,是不是因為此事生氣?」他的消息最為靈通,雲中雙煞昨日在武威大鬧酒樓之事,早已有人傳到他的耳朵。

  田耕哇哇大叫:「那小子不但偷了我們的錢包,還偷了我們的坐騎!」

  那個存心氣他的人說道:「哦,原來你們是步行來的,怪不得現在才到。不過,田老二,你越說我可越糊塗了,錢包給人偷去這還不足為奇,但你們騎著馬走,卻怎能給人偷去?」另一個人道:「這個『偷』字恐怕也要改為『搶』字吧?田老二,說老實話,你是不是給那小子打了一頓?」

  田耕老羞成怒,喝道:「好呀,老子吃了虧,你們倒開心了!」

  彭大遒連忙勸架:「大家自己人,莫傷了和氣。田老二,我們都是想幫你的忙的。這位朋友多問幾句,無非也是想弄清楚而已,你別誤會。」那個人也覺得開玩笑開得有點過份,向田耕陪個禮道:「田老二,你吃了虧,我們心裡也難受的。不過要是不問清楚那個小子是何方神聖,我們又怎能幫你的忙?」

  田耕羞得滿面通紅。馬牛說道:「慚愧得很,這小子的武功來歷,我們一點也看不出來。不過,這小子搶了老二的坐騎的,料想他早已到了此地了。我正想請問各位,不知有誰可曾見過這個小子?這小子大約是十八九歲年紀,膚色比一般人黑些,不過長得倒很秀氣,鵝蛋形的臉孔,有一對大眼睛。」

  那些人聽得令雲中雙煞吃了大虧的人,竟然是個二十歲都還未到的「小子」,不禁相顧駭然。

  楊炎剛才進入客店之時,那些人是已經聚在大堂閒談的。楊炎只道田耕一說出他的模樣,一定有人搶著回答了。不料竟是沒有作聲。原來那些人剛才談得興高采烈,而他的服飾又像是個在客店裡打掃的小廝,是以誰也沒有留意他。

  楊炎鬆了口氣,心想:「幸虧我向掌櫃求宿的時候,沒人在旁,那知心念未已,便聽得勞福庇說道:「唔,你說的這個小子,我倒好像見過。」原來他在弱水划船之時從楊炎船邊經過,對楊炎稍為有點印象,楊炎剛才進來,他因為曾在河上見過楊炎,不知不覺也看了他一眼。只是當時並沒放在心上而已。

  馬牛大喜道:「你在哪裡見過這個小子?」勞福庇道:「我渡過弱水之時,碰見一個少年,模樣倒有點像是……」

  他本來準備說出「疑犯」就在這客店之內的,剛說到一半,彭大遒忽地哈哈一笑,打斷他的話道:「勞兄,你說的那個少年我認識的,他絕對不是偷了田老二錢包那個小子!」楊炎聽了不覺一怔:「怎的他會認識我?他又憑什麼斷定我不是那個『小子』?」

  只聽得彭大遒繼續說道:「那少年姓甚名誰我倒忘記了,不過我記得去年在義烏給黑石莊的雷莊主祝壽之內是曾見過他的。他替雷莊主做知客,料想是雷莊主的門人弟子。」

  有人問道:「彭大哥,你說的這位雷莊主可是浙西的武林前輩雷霆?」彭大遒道:「不錯。義烏雖是浙西的一個小縣份,這位雷莊主可是名頭不小,去年他做五十大壽,賀客少說也有一千多人。幫他做接待客人的知客沒有一百恐怕也有八十。這些知客我認識的很少,不過他們倒是許多人認識我,我一到黑石莊,就不斷的有人走來遞茶遞煙,對我慇勤招待。我也記不得那麼多名字。」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以他的身份,交遊這麼?」闊,能夠令他記得牢牢的當然是江湖上成名人物,而不會是名不見經傳的「小腳色」。

  彭大遒繼續說道:「我就是因為記不起他的名字,所以在河上碰見他的時候,雖然覺得此人似曾相識,卻是不好意思和他招呼。」

  田耕說道:「這種未入流的小腳色也值不得彭大哥空耗精神和他結交。既然不是那個小子,咱們也就不必再談他了。」

  勞福庇本來想說出那個少年就在這客店中的,此時已經知道這個少年並非「疑犯」,只是一個「未入流的小腳色」。「一個未入流的腳色」誰也不會有興趣的,他當然不會再說下去了。

  楊炎暗中偷聽卻是詫異無比,心想:「我從未到過義烏,更不認識什麼黑石莊莊主。奇怪,為什麼彭大遒給我遮瞞?我可不相信他真的曾在義烏碰上一個形貌和我那麼相似的人。」

  雲中雙煞中的老大馬牛為人精細,心裡可有點起疑:「以彭老大的身份,勞福庇看錯了人,他只須簡簡單單說兩個字『不是』就行了,何必多費唇舌替一個未入流的小腳色解釋?」

  彭大遒笑道:「你們不必擔心沒有錢花,失了多少銀子,我賠給你們。房間我已經替你們準備好了,你們先去歇歇吧。」

  在普通情形,雲中雙煞是不該把所失的銀子如實報出來的,但馬牛知道:「銀子倒沒很多,不過有幾十顆金豆給那小賊偷去,要是追不回來,那可太便宜他了。」

  彭大遒笑道:「小意思,這點金子我還賠得起。」田耕說道:「我可怎好意思要你的金子,而且太過便宜那個小賊了。」

  彭大遒道:「朋友有通財之義,這幾十兩金子你們暫且拿去用。不會便宜那小賊的,包在我的身上,給你追回來就是。」他把一疊金葉塞到田耕手中,少說也有二三十兩,田耕不作聲了。

  那個掌櫃坐在櫃台裡面打算盤,豎起耳朵來聽,越聽越是吃驚,心裡想道:「那個『小財神』的金豆莫非是偷來的?」

  馬牛忽地走近櫃台,伸手進去,一把將他揪著喝道:「那個小賊你有沒有見過,快說實話!」掌櫃顫聲叫道:「我、我沒見過!」馬牛喝道:「你沒見過,為何臉有驚惶之色?是不是你接了他的贓物,將他藏起來了?」

  這掌櫃也算老奸巨猾,連忙叫起撞天屈來,說道:「我是正當商人,怎會偷接賊贓?只因我們這個地方,太平久了,像你老說的那個小賊如此猖狂,我們許多年都未聽過,是以難免有點吃驚。」要知他業已橫財到手,只知說了出來,那三顆金豆就要給失主當作賊贓追回去。得而復失事情還小,更怕甚至因此惹上官非。

  彭大遒上前去將馬牛拉開,笑道:「馮大哥,你錯怪好人了。這掌櫃我知道他的為人,他為人最是謹慎,稍為有點可疑的人他也不敢留客的,再說,那小賊本領不弱,自必也是江湖上的行家,他偷了你們的金子還不遠走高飛?這間雲來客店是張掖最大的客店,這兩天又正有各方朋友前來,你想他會這樣傻跑到這裡來自投羅網?」

  彭大遒出頭說情,馬牛自是不便再向那個掌櫃追究,不過他心中的疑團可未消除,說道:「彭大哥,不是我心疼那點金子,只因那小賊太過氣人,我非抓著他不可。一時心急,口不擇言,得罪了你的朋友,彭大哥,你莫見怪。」他這『朋友』二字可是語帶雙關,可以解釋為指那個掌櫃,也可當作是指那個『小賊』,別的人聽不懂,彭大遒則是當然聽得懂的。

  彭大遒哈哈一笑,說道:「馬老大,你放心。我答應替你們查究此事,就一定會做得到。你們先歇息一會,今晚請到我的房間,我有話和你們說。」

  馬牛七竅玲瓏,一點即透,說道:「好,那麼待會兒我再向彭大哥領教。」

  彭大遒道:「明天說不定會有事情發生,大家早點睡吧。」雲中雙煞首先離去,沒多久,其他的人也各自回房間了。

  楊炎躺在床上閉目養神,越想越是覺得古怪。彭大遒分明是在暗中『庇護』他,為什麼呢?想來想去想不通,只好不去想它,專心一志的聽隔著院子的對面那間房間的談話。約莫二更時分,他聽見李務實和陸敢當說話了。不過好像是咬著耳朵說話,他的聽覺雖然敏銳,也聽得不大清楚。

  庭院中有兩個高逾人頭的大水缸,這兩個大水缸正是放在李陸那間客房的後窗。楊炎悄悄出去,躲在水缸後面偷聽。只聽得陸敢當說道:「師叔,他們說的那個小賊我也留意到了。我知道他住在這間客店。但有一點我弄不明白的是,不知彭大遒是認錯了人,還是故意說謊?」

  李務實道:「彭大遒說了什麼謊話?」

  陸敢當道:「他在外面向掌櫃求宿之時,我聽他的口音一點不像江南口音。假如此人當真是黑石莊莊主雷霆的門人弟子,他的口音就不該帶有回疆的漢人口音。」

  楊炎暗暗吃驚,這才知道他們剛才雖然是躲在房間之中,卻也早已留意自己的。「我只道陸敢當是個草包,卻原來頗為精明。好在他只是懷疑我的口音,還未認出是我。」他想。心念未已,只聽得李務實說道:「別人的閒事,你又何必多管?」

  陸敢當道:「只怕不是別人的閒事,而正是咱們要管的事!師叔,我懷疑這小子就是楊炎!」李務實道:「我看不大像。」陸敢當急道:「他現在已經長大成人,相貌當然不會和小時候一模一樣。但依我看來,他也依稀有點小時候的影子。而且口音也對,我看一定是他!」

  李務實道:「不管是不是他,我都不許你魯莽從事!」其實他亦是早已看出是楊炎了,只是怕師侄把事情弄糟,才不敢說。

  陸敢當道:「咱們不正是為了要抓這個小子,才跑來張掖的嗎?你要我怎樣謹慎從事?」

  李務實道:「我倒要先問問你,你意欲如何,馬上衝進他的房間去抓他嗎?」陸敢當道:「師叔,你別激我,我知道我的武功比不上楊炎這小子,甚至咱們二人聯手,也未必對付得了他。」李務實道:「你知道就好。」

  陸敢當道:「這小子辱我師兄,傷我師父,如今明知他在這間客店,難道眼睜睜的放過了他?」李務實道:「不放過他又怎麼樣?」

  陸敢當道:「咱們雖然未必對付得了這個小子,但還是有辦法可想的。」李務實道:「什麼辦法?」陸敢當道:「彭大遒這班人是衝著那『小妖女』來的,這小妖女也是咱們天山派的仇人!為什麼咱們不可以和他們合作?」

  李務實道:「哦,說來說去,你還是想請彭大遒這班人來幫你的忙!」

  陸敢當道:「這是互相幫忙,誰也不欠誰的人情。據我所知,明天他們就要進祁連山搜捕那個小妖女,咱們請他們光助咱們一臂之力,咱們也答應明天幫他們的忙!」

  李務實冷冷說道:「你的如意算盤打得不錯,但我可不能這樣做!」說話的聲音雖小,話中的火氣可大!

  陸敢當心裡也不眼氣,說道:「師叔,咱們原來的計劃不是想利用這班人替咱們找到那小妖女,然後著落在那小妖女的身上去找楊炎的麼?如今不用這麼費事,便可一舉兩得……」

  話猶未了,只聽得李務實已是沉聲說道:「我不是早已告訴了你嗎?彭大遒是大內侍衛,是楊牧的好朋友!」

  陸敢當道:「不錯,這是你剛才告訴我的。但在你定下這計劃之時,你是早已知道彭大遒的來歷了吧?」

  李務實道:「我可並不是要和他們合作,我只是要從他們的行蹤打聽那小妖女的下落。他們干他們的,咱們干咱們的!一發現那小妖女,咱們就可以先下手為強!」

  陸敢當道:「不過那小妖女易抓,楊炎這小子可難對付。只要不是同流合污,咱們又何須避忌在這件事情上和他們合作?至於說到彭大遒是楊牧的好朋友,咱們可以不必告訴他這個小子就是楊牧的兒子。」李務實道:「你想過沒有,這樣做是毀了咱們天山派的聲譽!」

  陸敢當拂然不悅,說道:「師叔言重了吧?這不過是一時的權宜之計,何至於影響本門聲譽。依小侄之見,拿不到叛徒,這才是有關本門聲譽呢!」

  李務實道:「咱們天山派雖然沒有高舉義旗反清,可也是和反清的俠義道走一條道的!不錯,清理門戶固然緊要,但更緊要的是保持俠義道的英名清譽!和朝廷的鷹爪合作成什麼話?要是你不服氣,回山之後再請掌門評理!但現在你必須聽我的話!」

  李務實是從來沒有發過這樣大的脾氣的,說話聲音雖小,每一個字都好似在陸敢當頭頂爆炸的焦雷。陸敢當給他罵得幾乎發昏,但經他一罵,他的囂張氣焰倒是不敢不收斂了,心中啞忍,低頭說道:「你是師叔,我當然只能聽你吩咐。」

  他們的談話告了一個段落,沒有再說下去了。楊炎正想回轉自己的房間,忽又聽得另一問客房有人說話。「彭老大,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可弄不明白!」是雲中雙煞中老二田耕的聲音。

  彭大遒的房間在客店西翼,和楊炎此刻所在之處,隔著十幾間房間之多。但由於田耕說話粗聲粗氣,給楊炎聽見了。

  楊炎霍然一省,想起彭大遒約了雲中雙煞在晚上到他房間談話之事,當時雲中雙煞正是要追查他的下落。」莫非他們此刻就正在談論我的事情?」他豎起耳朵,只是隱隱聽得彭大遒「噓」了一聲,由於距離較遠,底下的話聽不見了。

  楊炎立即施展輕功,悄悄的到彭大遒那間房間的後窗偷聽。

  只聽得彭大遒說道:「小聲點兒,提防隔牆有耳!」

  田耕說道:「對面房間住的是何老三,左面鄰房住的是飲馬川牛寨主。右面鄰房住的是賀莊主,斜對面房間住的是黑風林古寨主,這些人不都是你彭老大的好朋友麼?」

  彭大遒說道:「好朋友中也有親疏之分,這件事情,我不想給不相干的人知道。」田耕聽得甚為舒服,說道:「多謝彭大哥把我當作自己人,但我還是不懂你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你說過肯幫我們的忙追查那個小賊的,為何現在卻又勸我們不要把此事張揚出去?」

  彭大遒道:「俗語說:家醜不外揚,你們吃了虧,何必給外人知道?」田耕面上一紅,說道:「我也並非逢人就說的。只是向道上的朋友明查暗訪又有何妨?」彭大遒道:「我更說得明白一些,此事我不但希望你們別再張揚,而且希望你們別再自行查究!最好你們當作根本沒碰過這個小賊,把他忘了!」

  田耕氣往上衝,說道:「我給這小賊打了八記耳光,掉了兩顆門牙,此仇此恨,怎能忘了?」

  彭大遒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就當作給我一個面子吧,以一年為期,別再自己查究此事!」田耕道:「為什麼?」彭大遒道:「難道你們信不過我?」田耕說道:「彭大哥,我當然相信你會為我們盡力,但多一些朋友幫忙查究不更好麼?」

  彭大遒眉頭一皺,說道:「怎的你還是聽不懂我的意思?我叫你們不要張揚,為的就是不想給更多的人知道!」

  馬牛忽道:「彭大哥,你既然把我們當作自己人,請你實話實說,這個小賊是不是你的朋友?」

  彭大遒道:「恐怕還不能算是朋友!」

  田耕說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恐怕不能算是,什麼意思?」彭大遒道:「這小賊或者和我有點關係,但我未敢斷定。」

  田耕說道:「如此說來,你是早已知道這個小賊是誰的了?」

  彭大遒道:「我不妨和你們說實話,我不是『已經知道』,而是已經猜想得到他是誰?」

  雲中雙煞不覺齊聲問道:「是誰?」

  彭大遒道:「據我所知,江湖上新近出現兩個武功高強的年輕人,因此據我猜想,能令你們雲中雙煞吃這麼大虧的必定是其中之一。」馬牛問道:「這兩個人是——」彭大遒道:「一個是齊世傑。」田耕說道:「齊世傑我知道。他是辣手觀音楊大姑的兒子,聽說關東大盜尉遲炯也曾敗在他的手下。倘若是他,我們只有自認倒楣了。」

  馬牛說道:「不會是他,楊大姑以六陽手的功夫馳譽江湖,但那小賊用的功夫我還可以看得出來,絕不是六陽手。」

  彭大遒道:「我也猜想不會是齊世傑,第一、作風不對;第二、年紀不對。」

  田耕說道:「什麼作風不對?」彭大遒道:「我雖沒見過齊世傑,但聽得人家說,他是個年少老成的君子。」

  田耕說道:「君子又怎麼樣?我就最討厭那些自命為知書識禮的君子。」彭大遒笑道:「咱們討厭君子是另一回事。但以他這樣的為人,就絕不會胡鬧的。偷你們的錢包,那更是不會了。」

  「第二,據你們所說,那個小賊不過十八九歲年紀,齊世傑據我所知大概已有二十六七歲了。」

  田耕說道:「另一個本領高強的少年又是誰呢?」

  彭大遭道:「這人的年歲倒是相符了,而且他的武功聽說是比齊世傑還更高明的。」

  田耕吃了一驚,問道:「比齊世傑還更高明:到底是誰,你快說吧。」彭大遒說道:「這個少年名叫楊炎。」

  雲中雙煞不覺都是一怔,齊聲說道:「楊炎,這個名字我們可從來沒有聽過。」

  窗外偷聽的楊炎不覺也是一驚,心道:「這彭大遒好厲害,我終於給他識破。」心念未已,只聽得彭大遒已在繼續說道:「楊牧這個人你們知不知道?」

  雲中雙煞齊聲說道:「保定名武師楊牧我們怎能不知?他是辣手觀音的弟弟,但在十多年前已失了蹤。」

  彭大遒道:「不是失蹤,是和我一樣當上了大內侍衛!」馬牛恍然大悟,連忙問道:「你說的這個楊炎是楊牧的什麼人?」

  彭大遒緩緩說道:「正是他的兒子。」馬牛苦笑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你不許我們查究了。」彭大遒說道:「你們不要誤會,不錯,楊牧是我的朋友,但我和你們也是朋友,並無親疏厚薄之分。我並不是為了楊牧的緣故袒護這個小賊。」

  馬牛說道:「那是為了什麼?」彭大遒道:「為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請恕我現在是不能告訴你們。」田耕是個粗漢,只道他藉詞包庇楊炎,憤然說道:「彭老大,你不方便說那也不必說了,總之我們自認倒媚好啦。」

  彭大遒笑道:「田老二,你別生氣。我並非不許你報仇,一年之後,你們要是找他算帳,我非但不會袒護他,還可以暗中幫你的忙。」田耕詫道:「為什麼必須等到一年之後?」

  彭大遒知道他的脾氣,要是不讓他略有所知,只怕他還是不甘罷手的。怕他誤了大事,只好說道:「這一年的期限我不是胡亂說的。因為我們要利用楊炎去辦一件事情;這件事情非同小可,也只有他才能辦成功的,不是我不相信你們,但我曾奉了嚴令,要是我洩漏出去,我的腦袋不保!估計一年之內,楊炎當可辦到此事,那時再告訴你們不遲。」

  楊炎聽了這話,不覺呆了。心想:「彭大遒說的這件事情自必是指刺殺孟元超之事了,原來他們是要利用我的!」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5:17:16     標題: 第十五回 客店有心窺隱秘 古城無意遇同門(3)

  不過他是親口答應了父親願意去做刺客的,而且在他心目之中,也還是把盂元超當作仇人的。他只能往「好處」著想了:「對彭大遒而言,盂元超是他們必欲殺之而後快的,他們沒有這個本領,當然是想利用我了,但對爹爹而言,他不會是想『利用』我好讓他陞官發財吧?他答應過我的,只要我殺了孟元超,他就與我遁跡深山,父子相依,過這一生。殺孟元超不過是我們父子復合的一個條件而已。」

  「但這只是我們父子之間的密約,為什麼他要去告訴彭大遒這個傢伙呢?」

  彭大遒緩緩說道:「你們有所不知,這客店裡有兩個人正是楊炎這小子的對頭,別的人或許不願意得罪楊牧的兒子,他們卻是連楊牧也不放在眼內的。萬一給他們發現這個小子,這個小子立即就要被他們抓去。」

  田耕問道:「那兩個人是誰?」馬牛已經猜到幾分,說道:「可是李務實和陸敢當這兩個人?」彭大遒道:「不錯。」

  田耕問道:「為什麼他們要抓這個小子?「彭大遒道:「因為楊炎是天山派的弟子。」田耕詫道:「李務實和陸敢當不正是天山派的嗎?」彭大遒道:「是呀,陸敢當也還罷了,李務實可是天山派有數的人物呢!他和大山四大弟子同一輩份,據說他的武功也是不在天山四大弟子之下的!」

  田耕說道:「那我就更不懂了,這小子既然是他的同門晚輩,為何他要抓他?」

  彭大遒道:「其中緣故,我也知道得不是十分清楚。不過我確實知道的是:這小子也不知為什麼緣故,打傷了天山四大弟子的第一號人物石天行,這還不算,他還把石天行兒子石清泉舌頭割掉了。」

  雲中雙煞聽得相顧駭然。

  半晌田耕咋舌說道:「這小子連本門師兄的舌頭都敢割掉,我給他打了幾記耳光,倒是算不得什麼了。」

  彭大遒道:「你懂了吧,這小子背叛師門,李務實自是要把他抓回去清理門戶。他活不成不打緊,誤了大事可就糟了。」

  馬牛說道:「如此說來,李務實是衝著這小子而來的了。他怎的會知道這小子會在張掖出現呢?」彭大遒道:「我猜他是來碰碰運氣。」田耕道:「什麼叫做碰碰運氣?」彭大遒道:「據我所知,那小妖女也曾得罪過天山派的人,聽說楊炎這小子似乎和那小妖女也有一點交情。」馬牛說道:「若然如此,咱們倒要提防這小子和那小妖女聯手了。」

  彭大遒道:「不錯。當務之急,第一是要替那小子遮瞞,別讓李務實知道他就在此地;第二,就是你說的提防他們聯手了。」

  馬牛說道:「我以為還有一個第三——」

  彭大遒道:「請指教!」

  馬牛低聲說道:「最好是咱們說得動李務實和咱們聯手對付那小妖女,另外再想個法兒把那小子嚇走。」

  彭大遒笑道:「我不敢以英雄自居,但這可正是應了一句老話:英雄所見略同了。實不相瞞,我一碰上李務實就有這個打算。你們在這裡等我,我現在就去找李務實密談。」

  楊炎貼著後窗牆角,好在彭大遒是從房門出來,沒發現他。

  楊炎待他走了一會,悄悄的回去李陸那間房間窗外偷聽。

  房間裡靜悄悄的唯聞鼻聲,裡面的人似乎睡得正沉。雖然沒有燈火,他也聽得出並無第三個人在這房間裡面。以他內功之深,聽覺之靈,除非彭大遒不呼吸,否則一呼吸,他就聽得出聲息。

  他料想彭大遒對李務實正有所求,亦無趁他熟睡暗害他的道理。那麼彭大遒是去了那裡呢?

  他心念一動,不再偷聽,悄悄的回轉自己的臥房。

  不出所料,彭大遒果然是躲在他的房間,他在外面聽出聲息,倏的穿窗而入,便向彭大遒撲去。

  彭大遒偷入楊炎房間,不見有人,心中也是正在驚疑不定。楊炎這一下來得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學武的人,驟然遇襲,反擊乃是本能。

  他一覺勁風颯然,反手便是一抓。他練的是大力鷹爪功,這一抓有開碑裂石之能,委實非同小可!

  可是他這「非同小可」的鷹爪功,碰上楊炎,卻是有如老鼠碰上貓兒,碰上剋星了。一抓抓去,好像抓著一團棉絮,說時遲,那時快,楊炎的三根指頭已是反扣他的脈門。彭大遒大驚之下,連忙說道:「楊炎,我是你爹爹的朋友,你莫聲張!」要知在這間客店的人,他業已知道的本領最高的李務實,本領也不過比他稍勝一籌而已。能夠一個照面,就將他克制得不能動彈的人,除了楊炎,還能是誰?

  其實楊炎之所以能夠迅速制勝,那是因為他早有準備,一個在「明」,一個在」暗」之故。楊炎扣著他的脈門,見他居然能夠忍受,也是有點始料之所不及。當他扣著彭大遒脈門之時,心裡還有些害怕他會叫出聲的。但要制服彭大遒的鷹爪功,卻是不能不用此招。

  這霎那間,楊炎轉了幾個念頭,終於放鬆指力,故意在彭大遒耳邊低聲說道:「你是誰?」

  彭大遒道:「這裡不是說話處所,你跟我來!」楊炎說道:「好,不管你是誰,我也不怕你的暗算。走吧!」

  他們剛剛跨出院子,大水缸後面,突然躍起兩條黑影。原來李陸二人乃是假裝熟睡,楊炎制伏彭大遒之時,雖然極力避免弄出聲響,畢竟還是給他們聽見了。

  阻止楊炎逃走,這是陸敢當的主意。由於事情的變化出乎李務實意料之外,雖然他本來是打算等待孟華來到才動手的,此時也只能同意師侄的主張了。

  陸敢當恃著有師叔做靠山,以為楊炎雖然能夠傷他的師父,那不過是師父手下留情,偶一不慎,受他暗算而已。他可尚未相信楊炎真的有勝過天山四大弟子的功力。他暗中偷襲,一出手就是天山派道風劍法的絕招,以指代劍,戮向楊炎胸口要穴。出指之後,方始喝道:「你這小子,還想跑麼?乖乖的跟——」

  話未說完,陸敢當忽如著了定身法似的,目瞪口呆,原來他駢指如戟,此際已是點著了楊炎胸口的璇璣穴。楊炎默運玄功,胸肌內陷,將他雙指牢牢吸住。陸敢當以劍法化為指法的這一招,力貫指尖,勝於利劍。但也正因為他用到了十成功力,一被吸住,登時渾身癱瘓,根本就沒有多餘的氣力可以使出來了。

  楊炎惱他出手狠毒,有心丟他的臉,一把他抓起來,「卜通」一聲,拋入大水缸中。

  另一邊李務實和彭大遒亦已交上了手,黑暗中彼此都知道對方是誰,卻不道破,只是啞鬥。

  彭大遒一抓之下,李務實掌勢斜舊,用個「卸」字訣,把他的鷹爪功化解於無形,說時遲,那時快,第二招便向他的琵琶骨劈下。琵琶骨一碎,多好武功,也要變成廢人,彭大遒焉能容他劈著?他身為大內侍衛,身手確也不幾,百忙中滴溜溜一個轉身,避招進招,反抓李務實小腹。雙方變招都快,李務實小臂一彎,掌勢後發先至,彭大遒若不收招,手臂先要給地折斷。

  「蓬」的一聲,雙掌相交,彭大遒縮掌應招,給李務實佔了便宜,李務實功力本在他上,得勢不饒人,左掌一揚,立即向他頸項斬去。這是從天山劍法中變化出來的「斬龍手」絕招,倘若給他劈著頸背,彭大遒縱然有一身橫練功夫,不死也得重傷。

  彭大遒給他的掌力震得身形搖晃,這一招憑自身本領是無論如何都避不開了。他倒吸一口涼氣,只道要糟,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忽地感覺身子一輕,跟著便似騰雲駕霧一般飛起。

  原來楊炎搶快一步,將他提起,拋出牆外。這一拋力道恰到好處,彭大遒就像給人輕輕放下一般,腳尖著地,毫髮無傷。

  楊炎對李務實較有好感,不願傷他。揮袖一拂,同樣使個「卸」字訣,把李務實這一招「斬龍手」的力道帶過一邊,說時遲,那時快,他也跟著躍過牆頭了,李務實腳步踉蹌,心頭大駭,暗自想道:「原來這小子果然是有非凡的本領,他勝了師兄可並非僥倖得來。」只能把師侄從大水缸裡救出來再說了。

  楊炎和彭大遒跑出了雲來客店,跑出了張掖縣城。楊炎跑在前頭,不和彭大遒說話,只是飛快的跑。彭大遒本來是練大力鷹爪功的,但此時使出了吃奶的氣力,方始勉強跟得上他。

  彭大遒跑得氣喘吁吁,心中暗自埋怨:「這小子不知是不懂世故,還是有意考較我的輕功?」這次是他約楊炎出來,依據常理而論,應該由他選擇地方才對。如今楊炎跑在前頭,也不問他要去什麼地方,身為「小輩」,如此自作主張,縱然並無惡意,亦是有失禮貌,對長輩不夠尊重的了。

  若在平時,換了個人如此對待他,只怕他早已疑心大起。但此際他雖然有點不大高興,對楊炎卻沒起疑。要知他剛才死裡逃主、乃是全憑楊炎之力。他還焉能對楊炎有所懷疑?

  祁連山離城不過十里之遙,楊炎一口氣跑到山腳,方始停步。「這裡方便說話嗎?要不然咱們到山上去。」楊炎問道。

  東方天色剛露出魚肚白,路上還沒行人。彭大遒喘過口氣,背靠一棵樹坐下,說道:「好,就在這裡好了,用不著上山啦,世兄,多謝你剛才助我一臂之力!

  楊炎淡淡說道:「你現在就稱呼我做世兄,未免早了一點。」

  彭大遒愕然說道:「你不相信我是令尊朋友?」楊炎說道:「不是不信,否則剛才我也不會幫你的忙了。不過人心每多險詐,我也不能不提防受人欺騙。」

  彭大遒道:「我和令尊都是暗中替皇上辦事的大內侍衛,同事已有十多年了。」楊炎說道:「我爹爹做大內侍衛,知道的人雖然不多,也還是有局外人知道。再說即使你和他同事十年,也不見得就是他的好友。」

  彭大遒道:「令尊和你是在保定的海神廟父子相認的,知道這件事的人你該相信是令尊的心腹之交了吧?」

  楊炎說道:「你倘若當真是家父的心腹之交,似乎還應該多知一些秘密?」

  彭大遒是條老狐狸,聽他這麼一說,不覺暗自想道:「聽他的口氣似乎是想逼我說出我已知道他的父親要他去刺殺孟元超的秘密,莫非他已偷聽到了我和雲中雙煞的談話?這小子是正是邪,連他的老子都還捉摸不透,我可得善為飾辭才好。」

  「知是知道的,不過我不敢說。」彭大遒道。

  「為什麼不敢說?」楊炎冷冷問他。

  彭大遒道:「嘴上無毛,說話不牢,我怕你年紀太輕,洩露秘密。」楊炎哈哈笑道:「這倒奇了,有關我自己的秘密,你不說我亦早已知道。何須你告訴我我才能洩露出去。」

  彭大遒道:「這是有關令尊的秘密,只怕你也未必全都知道。」楊炎說道:「你說來聽聽,我保證守口如瓶。」

  彭大遒道:「你知道令尊為什麼要你刺殺盂元超嗎?一來固然是為了家仇,二來也是藉此脫離苦海。」楊炎說道:「脫離苦海,這是什麼意思?」彭大遒故作神秘的小聲說道:「令尊早已不想幹這暗中幫皇上賣命的勾當了,他的心事只有我知道。實不相瞞,我也有同樣的心思。」

  這番言語倒是和楊牧騙兒子的說話相符,楊炎不禁半信半疑。暗自想道:「這廝自稱不願充當鷹爪,多半乃是謊話,但爹爹有此心事,卻可能不假。」當下淡淡說道:「對我來說,這也不是什麼秘密,爹爹早已告訴我了。」

  彭大遒繼續說道:「唉,你爹爹用心良苦,我知道他尚未曾完全告訴你的。」楊炎說道:「他都對你說了?」彭大遒點了點頭,說道:「不錯,他只告訴我一個人。不過,要你行刺孟元超的秘密,他不但告訴了大內總管,而且還要我故意多告訴幾個人的。」

  楊炎冷冷問道:「這又是為什麼?」彭大遒道:「你不懂得,辭官事屬尋常,唯有我們這一行,可不能說不干就不幹。」楊炎問道:「那又怎樣?」彭大遒道:「所以他必須先立下一件大功,取信於大內總管,逃跑才容易一些。逃跑之後,大內總管念在他曾為皇上立下大功的份上,這也才或許可以免予追究。」

  楊炎說道:「辭官也要逃跑的麼。何以平時又不能逃跑?」

  彭大遒笑道:「所以我說你不懂就是不懂,幹我們這行是互相監視的,若然形跡可疑,監視就更嚴密。倘若當了十年大內侍衛,未立過一件功勞就潛逃的話,更一定會被懷疑前來『臥底』!我知道你本領高強,但若是大內總管決心追究,只怕你縱然保護得了令尊,這麻煩也夠你受了!」

  楊炎說道:「因此他要告訴大內總管,表白他對皇上的忠心?」彭大遒道:「不錯,不過這個『忠心』其實乃是假意!」

  楊炎說道:「為何他又要讓你告訴別人?」彭大遭道:「世兄,你這樣聰明,應該猜想得到。」楊炎說道:「我就是因為莫測高深,才來問你。」彭大遒這才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個哈哈,說道:「和告訴大內總管的用意一樣,要別人相信他真的是要為皇上效忠。這樣,傳到總管的耳朵,總管就更加相信他了,這次我來張掖,也是出於令尊的主意。本來大內總管要他來的,他推薦我。」

  楊炎道:「為了讓你可以替他說出他不便說的話。」彭大遒道:「不僅如此。我早已對你說過,我和他抱著同樣心思,不想幹這替皇帝賣命的勾當的。他推薦我跑這一趟,也好讓我沾點功勞。因此,在我故意洩露他的秘密之時,我也得順便加油添醋,表白我自己對皇上的忠心,說成我們是要利用你去刺殺孟元超。其實你也自必知道,我說的乃是假話。一定要說是『利用』那也只是指望藉你之力,幫助我們脫離苦海。絕對不是要『利用』你來陞官發財。」他料想楊炎已經偷聽了他和雲中雙煞的對話,待楊炎質詞,便即裝作傾吐腹心的模樣,自我表白。

  楊炎心中偷笑:「你這廝當我是三歲嬰兒,說這鬼話騙我。哼,你這條老狐狸,說不定是連我爹爹也一起騙了,待會兒我慢慢消遣你。」不過他只是不相信彭大遒,對自己的父親,可還是只從「好處」著想,多少仍有幾分相信。

  彭大遒道:「世兄,你在想些什麼,還未相信我嗎?」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5:17:35     標題: 第十五回 客店有心窺隱秘 古城無意遇同門(4)

  楊炎說道:「信、信,我怎能不相信爹爹的朋友!不過我相信你,就不知你相信不相信我。」彭大遒道:「賢侄,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從「世兄」改稱「賢侄」,把關係又拉近一層。

  楊炎說道:「沒什麼,只是希望你和我說真話。」

  彭大遒道:「這個當然,我怎能騙老朋友的兒子。賢侄,你要知道什麼?」楊炎說道:「你約我出來做什麼?不僅僅是為了把爹爹的心事告訴我這樣簡單吧?」彭大遒道:「實不相瞞,這次我們跑來張掖,是為了對付一個姓龍的小妖女的?」

  楊炎曾向雲中雙煞盤問有關「小妖女」之事,彭大遒想他已經知道,是以不再隱瞞。說罷,留心看他反應。只見楊炎淡淡說道:「是不是你們害怕打不過那小妖女,要我幫忙?」彭大遒道:「不是。我們的人手已經足夠,除了勞家兄弟和雲中雙煞這班人之外,還有許多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例如令師叔李務實就是是其一。小妖女縱有三頭六臂我們也對付得了。」

  楊炎說道:「那你約我出來做什麼?」彭大遒道:「只是想勸賢侄快快離開此地,免致招惹麻煩。令師叔已經和你交上了手,一定知道是你的了。」楊炎說道:「我本來要明天一早就走,現在偏不想走了。」

  彭大遒看他一看,忽地似笑非笑的問道:「賢侄,這個姓龍的小妖女是不是你的朋友?」楊炎說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彭大遒說道:「倘若不是,我們就可以毫尋無顧忌的對付她。倘若是的話,嗯——」楊炎道:「那又怎樣?」關心「小妖二女」之情,已是現之辭色。

  彭大遒緩緩說道:「倘若是的話,那自然另當別論了。」

  楊炎道:「如何另當別論?難道你們就肯因我之故,放走了她?」彭大遒道:「眾怒難犯,這小妖女得罪了許多人,我一個人要放她,也是做不了主。不過我還有辦法幫她的忙,我可以暗中先通知她,叫她躲到別處。」

  楊炎說道:「你當真願意為我這樣做?」彭大遒道:「假如她當真是賢侄的朋友,多大的風險,我也甘願擔當。」

  楊炎明知他是口不對心,用意無非想騙自己快點離開而已,但他也不拆穿,對彭大遒的一再探聽他的口風,也不答覆「是」或「否」,卻反問彭大遒道:「這姓龍的小妖女曾經得罪過你麼?」彭大遭道:「這倒沒有。」

  楊炎繼續說道:「據我所知,雲中雙煞也是沒有見過這小妖女的,為何你們都要聯手對付她?」彭大遒道:「這個、這個……」楊炎冷冷說道:「別忘了你答應過我說真話的!」

  彭大遒半晌說道:「本來我是不能對外人說的,賢侄問起,我不能不說,實不相瞞,我是奉命而為。」

  楊炎道:「奉誰之前?」

  彭大遒道:「奉大內總管之命。」一副逼不得已,方肯吐露的神氣。

  楊炎說道:「這小妖女是背叛朝廷的欽犯麼?」心想:「龍靈珠和我說過她的身世,她從小就和母親逃難北方,最近方始回轉中原。她雖然喜歡捉弄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但卻似乎扯不上背叛朝廷之罪。」但不知怎的,他卻很希望從彭大遒的口中吐出一個「是」字。

  和他的希望相反,彭大遒哈哈笑道:「賢侄太抬舉她了,她還夠不上做欽犯呢。若說背叛朝廷,令師叔李務實的嫌疑比她大得多了,但也還夠不上欽犯的資格。」楊炎說道:「然則大內總管為什麼要下令捉她?」彭大遒道:「這就不知道了。我不過是個二等待衛,只知奉命而為,怎敢去問總管?」

  楊炎說道:「雲中雙煞和勞家兄弟這班人是不是你請來的?」彭大遒道:「不是。」楊炎說道:「那他們又是為了何因?」

  彭大遒似乎討厭他問得太多,淡淡說道:「我們只是因為目的相同,聚在一起。江湖禁忌,誰也不便去打聽別人的秘密。」楊炎忽地一聲冷一笑,說道:「可惜我偏不識相,我偏要打聽!」冷笑聲中一把拔著彭大遒,笑道:「我這分筋錯骨手法比你的鷹爪功如何?」彭大遒給制伏得半點不能動彈,只覺全身關節有如針刺。他是武學行家,情知楊炎說的不假。這是最厲害的分筋錯骨手法,楊炎若然使出真力,他的全身骨節只怕要寸寸斷裂。

  彭大遒心中大駭,連忙叫道:「賢侄別和我開玩笑,賢侄的武功當然比我高明得多!」楊炎冷冷說道:「誰和你開玩笑?你答應過我說真話,我對你可也是非常認真的!」

  彭大遒嚷道:「我說的可都是真話。」楊炎冷笑道:「不見得吧?依我看來,縱然你並非全部謊言,至少也是不盡不實!」

  彭大遒叫道:「沒有、沒有……」楊炎說道:「你別忙著分辨,有些事讓我先告訴你。」彭大遒忙道:「賢侄請說。」

  楊炎眼睛一瞪,喝道:「誰是你的賢侄?」彭大遒更是吃驚:「怎的他又不承認我是世伯了?」但此際被楊炎使勁一捏,疼痛難熬,還怎敢去質問他?連忙叫道:「是,是,我本來不應高攀的。楊少俠請說。」楊炎稍稍放鬆,說道:「我必須告訴你,我最討厭別人騙我。你知我對討厭的人是怎樣處置的嗎?」

  彭大遒苦笑道:「少俠不說,我怎能知道?」

  楊炎說道:「那你仔細聽著,我告訴你。從輕到重,一是打耳光,二是割舌頭,三是捏碎琵琶骨,最重的是割掉他吃飯的傢伙。你喜歡那一樣?」彭大遒嚇得魂不附體,說道:「我一樣都不喜歡。楊少俠,你想知道什麼,我說,我說。」

  楊炎喝道:「先答覆我剛才的問題!」彭大遒道:「你是問我們的總管為什麼要捉那小妖女嗎?這個,這個,我實是所知不多。」這回他不敢說全不知情了。

  楊炎說道:「盡你所知的說。」彭大遒道:「實不相瞞,總管只告訴我,他是受了一個朋友的請托。」

  楊炎問道:「他這個朋友是誰?」彭大遒道:「他沒有告訴我,我委實不知。」楊炎說道:「能夠請得動大內總管幫忙的人,這世上料想不多,我不相信你不知道:「

  彭大遒道:「不錯,但正因為這樣的人不多,所以我想來想去,都覺得不對。我不敢亂說。」楊炎說道:「你是怎樣想的,說給我聽。說錯了我不怪你就是。」

  彭大遒道:「比如說要是天山派的掌門,少林寺的主持,武當派的長老這些大有名望的人物請他幫忙,他一定會賣這個情面。」

  楊炎喝道:「放屁,這些人怎會去求地?連李務實都不願意和你們這班鷹爪聯手呢,何況是天山派的掌門?少林武當是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那更不用說了。」

  彭大遒道:「是呀,這些人我們的總管只盼他們不來和朝廷作對,已是心滿意足,怎敢妄想他們會來攀交?但除了不服朝廷的丐幫之外,其他各幫各派首領,只有奉承我們總管的份兒,誰能有這樣大的面子敢於要我們的總管假公濟私!」楊炎聽他言之成理,不過當然還是未能相信他的。

  楊炎使勁一捏,喝道:「你說不說?」彭大遒哭喪著臉道:「我真的不知道,叫我怎麼說?」楊炎冷冷說道:「好,你既然說不出來,以後也不用再說任何話了。」

  彭大遒怔了一怔,說道:「楊少俠,你,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不大懂?」楊炎說道:「很簡單,我用第二種辦法處置你,割掉你的舌頭,你不就可以永遠不說話了麼?」彭大遒大驚道:「楊少俠,我是令尊的朋友,你可不能這樣對待我!」

  楊炎說道:「我做事情不喜歡拖泥帶水,你要和我攀交情,待這件事了結之後再說。如今我要知道的事情,你卻是一問三不知,你還要舌頭何用?」說罷,唰的拔出劍來。彭大遒嚇得魂飛魄散,連忙叫道:「楊少俠,且慢,我、我想起來了。」

  楊炎喝道:「是誰?你可不能胡亂供出一個人騙我,哼,哼,若然給我發現你是謊言,你該知道我還有比割舌頭更重的刑罰?」

  彭大遒顫聲說道:「楊少俠,我不敢亂說。那個人是誰,雖然我不知道,但我有朋友知道。要是我把這條線索給你,你可不可以饒我?」

  楊炎說道:「如果你的朋友肯說實話,在這樁事情上可以饒你。」彭大遒吃驚道:「還有別的事情嗎?」楊炎說道:「我不想騙你口供,我要知道的當然不僅是一樁事情。不過這件事情你若不能答覆,你的舌頭先保不住。」

  彭大遒道:「其他的事情,假如我有不知道的呢?」

  楊炎說道:「那就要看情形而論了。如果這件事情你答覆得令我滿意,或者我不會再問你也說不定!」

  彭大遒心想:「過得一關是一關,先保住舌頭要緊。」便道:「好,我先把這兩個朋友的名字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事情,他們也可能知道得比我更多的。」

  楊炎說道:「他們是誰?」彭大遒道:「是雲中雙煞。」楊炎半信半疑,說道:「雲中雙煞不過是二三流角色,你都不知道,他們竟會知道?」彭大遒道:「楊少俠有所不知,他們雖然不算響噹噹的人物,但我猜他們知道,其中卻有道理。」

  楊炎說道:「什麼道理?」彭大道道:「我當上了大內侍衛,雖未絕跡江湖,江湖上的事情,畢竟是比較隔膜了。雲中雙煞的武功不算很高,但以他們的身份,能夠請得動他們的也非大有來頭的人物不可。我們總管的那位朋友多半就是此人。此人對『小妖女』志在必得,自必是那小妖女的大仇家無疑。你著落在雲中雙煞身上找到此人,一切問題,不就是迎刃而解了麼?」

  楊炎點了點頭,說道:「哼,你說的也有點道理。」

  彭大遒連忙說道:「那麼楊少俠可以不必再問我了吧?」

  楊炎笑道:「不錯,我用不著再問你了。多謝你的指點,投桃報李,我得給你一個好處。」彭大遒喜出望外,忙道:「好處我不敢要,只盼少俠放我——」

  楊炎說道:「你是我爹爹的好朋友是不是?」彭大遒只道他是要表示歉意,說道:「我是令尊最要好的朋友,大家自己人,我怎能要賢侄的,的……」他恢復了「賢侄」的稱呼,但話猶未了,楊炎已是又打斷他的話,似笑非笑的說道:「哦,你是我爹最好的朋友,這個好處更非給你不可了。」

  彭大遒道:「賢侄一定要給,那我只好卻之不恭,受之有愧了。」

  楊炎說道:「那天我在海神廟見過爹爹之後,我在神廟前己發了個誓,凡是爹爹的朋友,我一定不能虧待他,只要給我碰上,我就用第四種辦法對付他!」

  彭大遒呆了一呆,失聲叫道:「什麼第四種辦法?」楊炎說道:「我不是早已對你說過,對付我討厭的人,第四種辦法就是割掉他吃飯的傢伙!」

  彭大遒嚇得魂飛魄散,叫道:「什麼,你最討厭……」楊炎說道:「一點不錯,我最討厭爹爹的鷹爪朋友。你和他最好……」彭大遒連忙大叫:「我騙你的,我和令尊只是泛泛之交,看在我給你找尋線索的份上,饒了我吧!」

  楊炎冷冷道:「騙我的人,我一樣討厭。你兩罪俱發,本來非死不可,看在你供出雲中雙煞的份上,我可以減刑一等,只用第三種辦法。」彭大遒還未來得及想他的第三種辦法是什麼,楊炎已是使勁一捏,捏碎了他的琵琶骨。笑道:「你忘記了麼,第三種辦法就是廢掉你的武功!」

  彭大遒悶哼一聲,暈死過去,根本聽不見楊炎的說明了。

  忽聽得兩個人齊聲叫道:「彭大哥,彭大哥!」來的乃是勞家兄弟,他微感失望,心道:「怪不得聲音似曾相識,我還以為是雲中雙煞不請自來呢。」

  原來陸敢當給楊炎拋入大水缸,雖然不至於淹死他,但吃了這麼大的虧自是非追究不可。李務實已經知道和他交手的人是彭大遒,既然撕破了臉,自是也要著落在彭大遒的身上,查究出楊炎和他的關係。勞家兄弟是和彭大道一起來到張掖的人,一聽說鬧出這樣的事,他們當然也會想得到李務實必定要找彭大遒算賬的了。他們自知不是李、陸二人的對手,生怕受到牽累,在陸敢當大發脾氣的時候,早已逃之夭夭。

  他們大幫人是約好了明天上祁連山的,因此便逃到祁連山來。只盼在山上會合了大伙自己人,那就不怕李務實和他們為難了。想不他們未給李、陸二人追上,卻在山腳碰見楊炎。

  楊炎微感失望,但轉念一想:「勞家兄弟和丹丘生同一輩份,在武林中也不是無名小卒,他們何以也要和龍靈珠為難,抓住它們逼問口供,和抓著雲中雙煞都是一樣。」

  「對不住,你們的彭大哥已經給我廢掉武功了。我准你們兩兄弟自行決定,一個把他送回張掖治傷,另一個人留下。」楊炎現出身形,說道。

  老大勞福蔭道:「留下來作什麼?」

  楊炎說道:「當然有用得著的地方,我才叫你們留下,不必多問!」老二勞福庇大怒道:「好呀,我還沒有見過這麼狂妄的小子。你要留下我們一個當作犯人審問麼?」

  楊炎冷冷說道,「不錯,我是有點事情要問你們。不過,願意做我的朋友還是願意做我的犯人,那就全看你們自己了。」

  勞福蔭不像弟弟容易激動,聽了楊炎的話。氣怒之極,反而哈哈大笑,說道,「聽說你是孟華的弟弟,不知是也不是?」

  楊炎最不高興別人提及他的家醜,雙眼一翻,說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勞福蔭道:「你可知道你的哥哥是我們的師侄,縱然他名震武林,見了我們也不敢無禮。」

  楊炎笑道:「哦,原來你們想我跟孟華一樣尊稱你們做師叔麼?但你又可知我是怎樣對付師叔的?天山四大弟子之首的石天行好歹算得是我的師叔,我割了他兒子的舌頭,把他打得最少要臥床三月。你們妄想牽籐附葛,亂拉關係。做我的師叔,可得先想清楚我會怎樣對付你們才好!」

  話猶未了,勞家兄弟早已不約而同的亮出兵器,齊聲喝道:「好小子,你不對付我們,我們也要對付你!」他們的兵器,乃是各自一對日月雙環,日月雙環是一種甚為厲害的奇門兵器,可以鎖拿刀劍,可以勒喉截腕,他們見楊炎腰懸長劍,心想只要四環齊出,不論楊炎是用劍還是用掌都得吃虧。

  勞福庇脾氣火爆,立下殺手。左手日環打他天靈蓋,右手月環套向他的頸項,勞福蔭更為陰摯,日環圈他石腕,月環砸他下陰。四環齊出嘩卿卿一片聲響。

  楊炎滴溜溜一個轉身,五指如彈琵琶,輕輕一撥,勞福庇的日環給他反撥回去,和月環碰個正著。他右手勁道較大,月環反磕,打著自己的額頭。幸而餘力已衰,僥倖不至於腦漿塗地,但也給打得頭破血流了。

  說時遲,那時快,楊炎一個轉身,伸手向勞福蔭便抓。勞福蔭喝道:「來得好!」心想你這不是送上手腕入我圈套嗎。那知楊炎藝高膽大,當真把手掌伸入他的日環,勞福蔭未來得及扭斷他的腕骨,已給他奪過日環,反而圈上他的頸項。他的月環由於身子突然麻軟,當的聲響,跌在地上。他給楊炎活擒了。正是:

  多方設法尋真相,不惜江湖樹敵多。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5:18:58     標題: 第十六回 小俠懲奸戲雙煞 少爺吸毒變奴才(1)

  勞福庇喝道:「休得傷我哥哥!」搶上前來拚命。楊炎取下套在勞福蔭頸上的金環,反手一擲,套上勞福庇的右臂,在接近琵琶骨之處,轉個不停。勞福庇大吃一驚:「怎的這小賊也懂得環中套月這一招,用得比我還更厲害!」其實楊炎根本未練過日月雙環,不過模仿他們兄弟的手法而已。遠勝於他們的乃是楊炎的內功。這一擲楊炎用上了內家真力,令得那枚金環生出強烈的迴旋牽引之力。這股強烈的力道,隨著金環的旋轉轉個不停,逼使勞福庇也不能不跟著旋轉,以求抵消這股力道,否則只怕琵琶骨就要受到強烈的震動破裂。

  楊炎笑道:「我只要一個人給我口供,另一個人我可以讓他把彭大遒送回去。如今我挑上了你的哥哥,你回去吧。只要你的哥哥肯說實話,我不會傷他性命的。」這話其實是說給勞福蔭聽的。楊炎早已點了他的穴道,當下把他挾在脅下立即跑上山去,勞福庇兀自在原地上像陀螺般的旋轉。

  楊炎跑進樹林,把勞福蔭放下,解開他的啞穴,說道:「我為什麼把你『請來』你已經知道了。現在我開始問你,你必須老老實實回答,不許有半點隱瞞!」

  勞福蔭雙目圓睜,瞪著楊炎。楊炎笑道:「不必生氣,說了就放你走。第一樁:你們兄弟和那位龍姑娘有何過節?」

  勞福蔭緊緊閉住嘴唇,依然是一臉憤怒的神色。

  楊炎說道:「你們和那位龍姑娘倘無過節,那就一定是受人指使的了。那個人是誰?說!」勞福蔭仍然不發一言。楊炎喝道:「你又不是啞巴,你再不說,可休怪我不客氣了!」

  勞福蔭忽地「呸」的一口唾涎向楊炎吐去,楊炎當然不會給他吐著,但也不禁給他嚇了一跳。

  「大丈夫寧死不屈,勞某落在你這小魔頭手上,早已不打算活了,你要殺便殺,不必多言!」勞福蔭這才破口大罵。

  楊炎冷笑道:「你罵我小魔頭,你和清廷鷹爪勾結,又是什麼俠義道麼?好,你不說我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勞福蔭一咬牙關,驀地叫道:「我決不能受你所辱,我變了鬼也不饒你!」楊炎一聽他的聲音有異,連忙重新點了他的穴道。

  原來勞福蔭乃是意欲自斷經脈而亡,楊炎是個武學大行家,一看便知。因此連忙再點他的穴道,令他不能動彈,楊炎見他寧死不屈,倒是不禁有點佩服他了,想道:「這個人和彭大遒可並不一樣。雖然他不是俠義道,但我也不是俠義道呀。」俗語說惺惺相惜,勞福蔭的脾氣有點對上他的胃口,他倒是不忍折磨他了。但就這樣把他放走,又不甘心。

  正自無計可施,忽聽得有人大呼小叫,跑上山來,不是別人,正是勞福蔭的弟弟勞福庇。勞福庇高聲大叫:「楊炎,你這小賊躲在哪裡,有膽的出來和我拚個死活!」

  楊炎哈哈大笑,現出身形,說道:「你有這個膽,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佩服,佩服!」

  勞福庇道:「楊炎,你不必譏諷我。不錯,我是打不過你,但打不過也要和你拚個死活!」

  楊炎笑道:「剛才我就是因為不想殺你,才叫你把彭大遒送回張掖養傷的,你為什麼還要特地跑來找死?」

  勞福庇大聲說道:「彭大遒的死活關我什麼事,我要的是我的哥哥!」楊炎見他手足情深,不覺頗為傷感。

  勞福庇喝道:「你把我的哥哥怎麼樣了?」楊炎說道:「一點也沒什麼,他在這兒,沒缺眼睛,也沒少鼻子。」

  勞福庇道:「我不相信。哎呀,你、你是不是早已把他害了?」他大呼小叫,兀自聽不見哥哥的聲音,不禁心裡發慌。

  楊炎中指輕輕一彈,解開勞福蔭的穴道,勞福蔭連忙大叫:「弟弟,別這樣傻。你這是白白送死,無濟於事。快回去吧——」話猶未了,楊炎第三次點了他的穴道。

  「你聽見你哥哥的說話了吧?我不過點了他的穴道,他還活著!」楊炎說道。

  勞福庇說道:「我們是孿生兄弟,生則同生,死則同死。要我獨自回家,決不能夠!」

  楊炎說道:「好,那麼你上來領你哥哥回去。」

  勞福庇道:「來就來,反正我是把這條性命豁出去的了,怕你什麼!」

  他跑上山來,揮舞雙環,衝向楊炎。

  楊炎揮袖一拂,力道柔和,但他已是衝不過去。

  勞福庇退後幾步,說道:「楊炎,你殺了我吧!」

  楊炎笑道:「我叫你把哥哥領回去,誰說我要殺你。」

  勞福庇道:「你當真肯讓我把哥哥領回去?」

  楊炎說道:「你只管上去,我手指頭也不會碰你一碰。」勞福庇半信半疑,硬著頭皮從楊炎身旁走過,楊炎果然沒有阻攔。剛剛走近哥哥身邊,忽地好像有一股吸力將他一吸,他身不由己的踉踉蹌蹌退了六七步,方始能夠用重身法穩住身形。

  原來楊炎是在距離十步之外,虛抓一抓,將他抓回來的。這是龍靈珠爺爺傳給他的「龍抓手」功夫,強勁之處,不下於齊世傑練的龍象功。勞福庇沒有跌倒,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勞福庇回過頭來,喝道:「你搗什麼鬼?」楊炎笑道:「我的小指頭也沒碰著你,你沒法接近你的哥哥,那是你的事。」

  勞福庇一咬牙根,又衝上去。這次楊炎加多兩分內力,凌空一抓,勞福庇一直退到他的身旁。楊炎將他扶穩,笑道:「你要不要再試一次!」勞福庇忽地向他跪下,說道:「我求求你爽爽快快的把我一劍殺了吧。」

  楊炎揮袖一捲,托著他的腰,不讓他雙膝著地,說道:「起來起來,你的哥哥沒有死,你幹嘛要求死?」

  勞福庇像鬥敗了的公雞,垂頭喪氣說道:「我打不過你,我的哥哥你反正是要殺他的,因此我請求你把我們兄弟一同殺死,別折磨他了。」

  楊炎詫道:「誰說我一定要殺他?」勞福庇道:「那你抓他來做什麼?」楊炎說道:「我不是早已對你們說過了嗎,我不過是要問他幾句話。」

  勞福庇道:「他說了沒有?」楊炎道:「他沒有說。」勞福庇道:「我早知道他不會說的。」

  楊炎心念一動,問道:「你怎能知道他不會說?」勞福庇道:「說了是死,不說也是死。何必向仇人屈服?」

  楊炎說道:「你因何把我當作仇人?」

  勞福庇道:「你不是我們仇人,你的哥哥也是我們仇人。你豈有不幫你哥哥之理?」他怕說出來更受楊炎折磨,但不知不覺之間,卻已露出口風。楊炎曾經聽冷冰兒說過崆峒派的事情,隱約猜到了幾分,說道:「你是說孟華嗎?」

  勞福庇道:「不錯。你和孟華是兄弟,我們早已知道了!」楊炎冷冷說道:「他姓盂,我姓楊,我沒有這個哥哥!我不知道你們因何和他結仇,但要是他在這兒,我第一個和他動手!」

  勞福庇雖然是個渾人,可也並非蠢如鹿親,心裡想道:「聽說這小子一生下來,就給繆長風送上天山。但楊孟兩家之仇,江湖中人知道的很多,莫非這小子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世?他恨孟元超,連帶也恨了孟華了?」

  楊炎繼續說道:「因此你不必顧慮孟華和我有關係,我問的事情,你只管依實答覆,涉及孟華,亦是無妨。你說了我馬上放你的哥哥。將來你們要對付孟華,我還可以助你們一臂之力。」

  勞福庇篤於手足之情,他是不惜犧牲性命但求能夠保全哥哥的。聽了楊炎的話,燃起一線希望,說道:「此話當真?」

  楊炎手起掌落,把一塊石頭劈得四分五裂,朗聲說道:「倘有食言,有如此石!」勞福庇道:「好,那你問吧,我說!」

  楊炎說道:「你們和那姓龍的小妖女可有仇怨?」

  勞福庇道:「我們只是最近才知道有她這麼一個人。」

  楊炎說道:「那麼你們因何也來參加對她的圍捕?」

  勞福庇道:「有人叫我們來的。」楊炎道:「那人是誰?」勞福庇遲疑不答,楊炎說道:「你儘管說,不管你是為了什麼原因,我都不會將你難為。」

  勞福庇這才說道:「他是白駝山主。」

  楊炎問道:「白駝山主是何來歷?姓甚名誰?」

  勞福庇道:「我從來沒見過白駝山主,對他的來歷是半點不知。是他差遣一個弟子通知我們來的。」

  楊炎詫道:「何以你要幫他這個大忙?當初你們是怎樣和他沾上關係的?」

  勞福庇道,「這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事情發生在思退崖上。」楊炎道:「思退崖是什麼地方?」勞福庇道:「是崆峒山後一處隱僻的所在,地形險峻,距離清虛觀有六七里路之遙,本派弟子很少到那裡去的。但卻是我們每天必到的地方。」楊炎道:「去做什麼?」勞福庇道:「那時我們正在勤練先師傳下來的雙環八訣,不想給丹丘生這一支的弟子看見,因此找了這個隱僻之處在練武。」楊炎始知他們是在秘密練武。心中暗自好笑:「丹丘生和孟華是何等本領,你們這點功夫,我都不放在眼內,何況他們?敝帚自珍,真是井蛙之見。」

  勞福庇繼續說道:「那天我們像往常一樣,一早到思退崖練武,練到最後一招,四環齊出,擊在一塊磨盤大豹石塊上,濺起火星點點,我們正想去察看石上留下的痕跡,看看是不是比昨天深了少許,忽聽得有人哈哈笑道:『日月雙環練到這個火候,也算是不錯了。』我們大吃一驚,定睛看時,只見兩個虯髯漢子已是站在我們面前,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來的。」

  楊炎道:「這兩個人是——」勞福庇道:「當時我也不知道他們是誰。看模樣不大像是漢人,漢語卻說得甚為流利。」

  「我大吃一驚,他們表面上似稱讚我們,其實卻是一副『孺子可教』的口吻,瞧我們不起。我一聽不禁就動了氣,要不是哥哥立即拉著我,我幾乎就要和他們動武。」

  楊炎心中暗笑:「你的哥哥可比你懂事得多,像你這樣草包,一動手準得吃虧。」勞福庇也不是太糊塗,似乎知道楊炎心裡笑他,臉上一紅繼續說道:「不錯,我是個草包。當時怒火頭上,也不去仔細想想,這兩人到了我的面前,我方始發覺,憑我這點玩藝,怎能是人家的對手?哥哥一拉我,我立即醒悟。於是我只好沉著氣,讓哥哥和他們對答。」

  「哥哥問他們:『你們是什麼人,來這裡做什麼?」

  「其中一個笑道:『你們不知道我,我可知道你們。你們是崆峒派前任掌門洞真子的高足勞家兄弟,對麼?』他說破了我們的身份,方始把他們兩人的名字說給我們知道。」

  楊炎道:「他們姓甚名誰?」勞福庇道:「一個叫司空照,一個叫幕容垂。」楊炎心想:「司空、幕容,都是源出西域的『胡姓』,姓司空的在漢人中還比較多些,姓幕容的似乎只有西域才有了。這兩個名字我可也是從來沒有聽過。」要知天山僻處西陲,楊炎小時候聽同門師兄談論武林人物,也是以西域的居多。他對西域的成名高手是比對中原的武林人物更為熟悉的。

  勞福庇繼續說道:「我聽了他們自報姓名,忍不住起了好奇之心,便問他們!」我都不知道你們是什麼人,怎的你卻對我們知道得這樣清楚?」

  「年紀較小的那個慕容垂道:『我不但知道你們在崆峒派的身份,我們還是特地來找你們的呢!」

  「我只道他們是來掠釁,心想這一架不打恐怕不行。哥哥用眼色阻止我,說道:我們與兩位素昧平生,不知兩位有何見教?」

  「年紀較大的那個司空照道:我們是特地來幫你們兄弟的忙的。這話可說得奇怪,我禁不住又問了:你們怎麼知道我們要人幫忙?」

  「慕容垂似笑非笑的說道:你們的功夫雖然還算不錯,但可惜——說至此處,他頓了一頓。哥哥問道:可惜什麼?他這才繼續說下去:可惜你們再練十年,恐怕也未必能如心中所願!」

  「他好像是答非所問,但像我這樣笨人也聽得懂了。他的意思是我們的功夫不夠,所以必須他們幫忙。」

  「聽得此言,我們兄弟倆是驚疑不定。哥哥說道:你這話太奇怪了,我們剛剛見面,難道我心裡想的什麼,你也知道?」

  「慕容垂笑道:你要不要我說出你們的心事?」

  「我們不敢立即回答,那個司空照卻道:『慕容賢弟,這是他們的秘密,咱們可得為他們著想,提防隔牆有耳,』這兩人一唱一和,幕容垂便道:『對,我還是寫出來好些。』他口中說話,指頭已是在那塊磨盤大的石塊寫出十六個字,每個字入石三分。他指頭上的力道竟然比我們日月雙環的力道還大得多!」

  楊炎問道:「這十六個字是——」勞福庇有點想說又不敢說的神氣。楊炎說道:「可是與孟華有關?」

  勞福庇道:「你當真是不認孟華為兄?」楊炎冷冷說道:「我說過的話,不喜歡再說一遍。」勞福庇道:「好,我相信你的話,老實告訴你吧,丹丘生接任本派掌門,我們的師父就在那一天慘遭不幸。雖然不是丹丘生下的手,卻也可說是因他而死,縱然我們不想向丹丘生報仇,在我們心裡也不能忘記這是師門之恥。再說丹丘生接任掌門,我們也不服氣。」

  楊炎說道:「丹丘生的武功不夠高嗎?」勞福庇道:「他是崆峒派百年罕見的傑出之士。」

  楊炎道:「那還有什麼不服氣的?」勞福庇道:「武林講究的是長幼有序,我們這支是長門,丹丘生若論排行,還是我們的師弟呢。而且做拳門也不是單憑武功的。」

  楊炎道:「他的德望不夠麼?」勞福庇道:「俠義道的人都推崇他。」

  楊炎道:「那又為了什麼你們不服氣呢?」

  勞福庇道:「一派有一派的規矩,丹丘生做了掌門,把崆峒派列祖列宗傳了多年的規矩都破壞了。這些規矩,對不住我們可不能說給外人知道:「楊炎笑道:「我最怕聽什麼規矩、戒條,你要說給我聽,我都不耐煩聽呢。總之,我知道你們兄弟不喜歡丹丘生做掌門就是了。你繼續說吧。」

  勞福庇繼續說道:「丹丘生做掌門也還罷了,我們更害怕的是他將來把掌門的位子傳給他的徒弟孟華,孟華的武功如今已是不在師父之下,在江湖上的聲名也是如日方中。看這趨勢,崆峒派的未來掌門只怕是非他莫屬。」

  楊炎說道:「孟華做掌門又有什麼不好?」

  勞福庇道:「孟華的武功得自崆峒派的其實不多,他有幾個師父,而且還是天山派的記名弟子。他要是做了崆峒派的掌門,只怕崆峒派就變成了天山派的旁支了。天山派的武學是不是比崆峒派高明姑且勿論,無論如何,這總是列祖列宗傳下來的『家業』,孝子賢孫,總不忍見祖宗傳下的家業,改屬別姓所有。孟華武功再好,在我們心目之中,也只是不肖子孫!」

  楊炎暗自慨歎:「武林中的門戶之見,想不到竟是如是之深!他們又滲雜上一輩的是非恩怨,那就難怪更糾纏不清了。但這也是他們自己的事,我大可不必理會他們。」

  勞福庇繼續說道:「因此我們一面勤學苦練,一方面籠絡同門,尤其是對可能抱有同樣想法的本門弟子,準備在時機成熟之時,反對孟華接任掌門。但在時機未成熟之前,我們的圖謀,卻是對最好的同門兄弟都不敢說的。」

  「誰知我們的心事,卻給一個陌生人說出來了。不,寫出來了,慕容垂用指頭在石塊上『寫』出十六個字,鐵劃銀鉤,入石三分,比石匠刻出來的還更整齊,這十六個字是:

  「師門之恥,料難忘懷。

  丹丘孟華,何足道哉!」

  楊炎聽到這裡,笑道:「上兩句是說破你們的心事,下兩句則是給你們撐腰的豪言壯語。不過以慕容垂炫露的這手功夫而論,雖然足以與少林寺的金剛指力媲美,卻未必就能勝得過丹丘、孟華。我雖然未練過金剛指,也都可以勉強做得到。」口中說話,運指如飛,片刻之間,就在一塊極其堅硬的大青石上寫出八個字來,石屑飛濺,看來已是不只入石三分,這八個字是:大言炎炎,井蛙窺天。

  寫罷哈哈笑道:「敢說丹丘孟華,何足道哉的人,本領最少應該比我高出十倍才行。」勞福庇駭然失色,說道:「楊少俠,你莫笑我井蛙之見,依我看來,你的功夫即使還比不上丹丘生,和孟華已是相差不遠了!」

  楊炎搖了搖頭,說道:「不,差得遠呢。不過,你也不必懷疑我剛才言不由衷,我說過的話是必然算數的。要是孟華此刻由此,我雖然明知打他不過,也非竭力和他一拼不可。」

  勞福庇道:「要勝過他們師徒,那也無須比你高強十倍。」

  楊炎說道:「但慕容垂的口氣,是根本不把他們師徒放在眼內的。我所知的武林高手有限,據我所知,對付他們師徒能夠穩操勝券的人,已經去世的也算在內,恐怕也只有兩人!」

  勞福庇道:「其中之一,是不是令師唐老掌門?聽說他去年已不幸仙去。」楊炎說道:「不錯。但即使是我這個師父在生,他也不會說丹丘生、孟華何足道哉這種說話。」

  勞福庇好奇心起,問道:「另一個又是誰呢?」

  楊炎說道:「是我另一位師父,說出來你也不會知道。」勞福庇驚奇之極,想道:「我只道這第二個人必定是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無疑,誰知竟然還有一個可以和唐經天分庭抗禮的人,我真是孤陋寡聞了。這小子兼有兩位名師,怪不得武功如此厲害!」

  要知金逐流除了一子一女(他的女兒就是孟華的妻子金碧漪),只有一個外姓徒弟,他師兄江海天的次子江上雲。這是江湖中人盡皆知的事,他當然不會是楊炎的第二位師父。

  楊炎說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不敢說當今之世沒人能勝過我的兩位師父,但決不會是你說的這個慕容垂!」

  勞福庇說道:「他說的不是他自己也不是和他同來的師兄。」

  楊炎怔了一怔,問道:「那麼是誰?」

  勞福庇繼續說道:「楊少俠,你剛才起的懷疑,也正是我們當時的懷疑。丹丘生和孟華的武功深淺,我們怎會不知?幕容垂在石頭寫出那十六個字之後,哥哥說道:閣下武功高強,遠勝於我,佩服,佩服。但要是碰上了丹丘生的『胡笳十八拍』,閣下的金剛指力,恐怕也未必使得出來。」

  楊炎問道:「胡茄十八拍是一種什麼武功?」勞福庇道:「是丹丘生自創的一招劍法,能在一招之內,閃電之間,刺中敵人的十幾處穴道。十多年前,在回疆的大聖峰,他曾以這招劍法,在一塊形如老猿的崖石上,刺穿十八個窟窿,嚇走一個魔頭。當時他用的不過是一把普通的青鋼劍。」

  高聳入雲的雪山上往往有一種崖石,堅硬如鐵,大聖峰的「老猿石」就是這種崖石。是以兀立雪山之上,不知經過多少年代,都不變形。楊炎小時候也曾聽人說過這個名勝的,心裡想道:「以一把普通的青鋼劍,就能夠在老猿石上刺十八個窟窿,內力的深厚,自非慕容垂的金剛指力所能相提並論。慕容垂若然和他交手,只怕未能近得他的身子,自己的身上先要添了十八個窟窿!我給孟華一劍刺了十八處穴道,恐怕也就是這一招劍法了。」

  勞福庇繼續說道:「慕容垂倒是知道胡笳十八拍的來歷,但他聽了卻哈哈大笑。」

  楊炎詫道:「他笑什麼?」勞福庇道:「他說不錯,丹丘生在老猿石上留下的劍痕,他曾看過,他確實破不了這招劍法。孟華若然使出天山劍法的大須彌式以及得自天竺那爛陀寺的般若神功,他們師兄弟恐怕也未必勝得了孟華。不過他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有一個人是深知丹丘生和孟華的武功底細的,在他看來,什麼胡茄十八拍,什麼大須彌劍式,什麼般若神功,都是不值一哂!』我們聽了,都是不敢相信,齊聲問他:這人是誰?慕容垂這才說出那個人來,那人是:白駝山主。」

  楊炎頗感驚奇,心裡想道:「自駝山我倒是知道,它在西藏邊陲,和大吉嶺相去約有千里。我從大吉嶺回來,也曾經過白駝山的,卻不知白駝山上有這麼一個厲害人物!」

  勞福庇繼續說道:「當時我們都不敢相信,問道:白駝山主是何派武功?怎的我們從來沒有聽人說過武林中有這號人物?」

  「慕容垂縱聲笑道:白駝山主武功深不可測,中華天竺各大門派的武功他無不知曉,也沒有他不能破解的武功。他的武功不拘一格,根本不屬於任何一派,當今之世,知道他的人廖寥無幾,假如天山派的唐老掌門未曾仙逝,或許還配得上問他姓名。言下之意,丹丘生、孟華之輩,尚未夠資格知道他,至於你們沒有聽人說過他,那更是絲毫不足為奇了。」

  「哥哥問道:白駝山主是不是你們的師父?」

  「慕容垂的師兄司空照答道:我們可不敢妄列白駝山主的門牆,只不過在他座下執役多年,蒙他破例開恩教了我們三天武功。他老人家知道你們的心願,以是特地叫我們來至寶山,代他老人家傳話。你們有了這個強援,何愁對付不了丹丘生、孟華,他老人家還答應你們,可以扶助你們中的一個做崆峒派的掌門呢。」

  「說至此處,他伸出手掌在那塊石頭上一抹,說道:這是你們不欲為外人所知的秘密,我替你們抹去了吧!說罷,移開手掌,只見原來的石面一片光滑,字跡都不見了。他這手功夫,可又比他師弟的金剛指力強得多啦。」

  他們只跟白駝山主學過三天功夫,就有如此造詣,我們對他的說話,雖然未敢全信,倒也不能不稍微相信幾分。」

  楊炎冷冷說道:「白駝山主總不會無緣無故幫你們的忙吧?他要你們答應什麼條件?」勞福庇面有愧色,默然不語。

  楊炎說道:「你不好意思說,我替你們說吧。是不是要你們今後唯白駝山主之命是聽?」勞福庇道:「他們還要我的哥哥以未來崆峒派掌門人的身份,泰白駝山為宗主。」

  楊炎冷笑道:「原來你們找到了這樣一個大靠山,你們有求於人,怪不得也要心甘情願的受人驅使了!」

  勞福庇苦笑道:「我們縱不甘心,又能怎樣?他知道了我們的秘密,威脅利誘,雙管齊下,我們若不屈從,只怕立即就要招致身敗名裂之禍。」

  楊炎說道:「你們是自願投靠白駝山主也好,是為勢所逼也好,這都與我無關,我也沒有工夫去理會你們的閒事。我只想知道,這次他們要你來到張掖來又是怎麼一回事情?」

  勞福庇道:「這次是白駝山主差遣嘉容垂來通知我們的。他沒說什麼,只叫我們先到蘭州和彭大遒會合,在未見到彭大遒之前,我們對那小妖女實是一無所知。」

  楊炎說道:「彭大遒是否白駝山的人?」勞福庇道:「我們也弄不清楚。慕容垂曾經吩咐我們,叫我們不可在彭大遒的面前談及白駝山的秘密。但他又說,只要我們一見著彭大遒,彭大遒就會知道我們是為了什麼來找他的了。」

  楊炎說道:「白駝山主還約了那些成名的武林人物?他自己會不會親自出馬?」勞福庇道:「我不知道,我知道的都已告訴你了。請你放走我的哥哥吧?」揚炎說道:「你別心急,多謝你告訴我這許多事情,我也有幾句話想和你說。」勞福庇忐忑不安,只好說道:「請楊少俠指教。」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5:19:16     標題: 第十六回 小俠懲奸戲雙煞 少爺吸毒變奴才(2)

  楊炎說道:「你們不願意孟華當上崆峒派的掌門,最主要的原因是怕孟華所學不純,把崆峒派原來武學弄得非驢非馬,甚至變成天山派的旁支。但你們可曾想過,你們唯白駝山主之命是聽,縱使你的哥哥將來做了掌門,崆峒派也不能由他做主。崆峒山隸屬於白駝山,那不是比做天山派的旁支更為不堪?要做掌門的人,多少也得有點骨氣,豈能俯仰由人?」

  勞福庇汗流俠背,說道:「師門之恥未雪,我們只得暫求瓦全。」楊炎說道:「你們崆峒派的內爭我管不著,不過據我看來,孟華也不見得就稀罕做你們崆峒派的掌門。」

  勞福庇道:「他稀不稀罕是他的事,我們卻是不能不防!」

  楊炎繼續說道:「即使你們要對付丹丘生、孟華,似乎也只該由取得同門的擁戴著手。屈服於白駝山主已經不是好漢的行徑了;求助天清廷鷹爪,那更是不齒於天下英雄!」

  勞福庇怔了一怔,說道:「誰說我們求助於清廷鷹爪?楊炎,你要殺我們兄弟儘管下手,可不能這樣抵毀我們。」

  楊炎說道:「彭大遒就是清廷鷹爪,難道你們真的不知?」

  勞福庇呆了一呆,說道:「李務實也這樣說過,但我們不相信……」楊炎說道:「為什麼你們不信?」勞福庇道:「我們與他相識多年,只知他是一個家道富有,喜歡結交朋友的莊主。」

  楊炎想起了岳豪,冷笑說道:「你別以為他有財有勢,就不屑於做鷹爪了。正是這樣假仁假義的土豪,才越發想求功名富貴,老實告訴你吧,我捏碎他的琵琶骨,就因為我確實已經知道他是清廷的大內侍衛!」

  勞福庇見他說得如此確鑿,不能不信。當下又是慚愧又是驚慌,說道:「我們是真的不知。你不相信,那你就殺了我吧!」

  楊炎說道:「你們又不是大內侍衛,我為什麼要殺你們?」說至此處,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我也不是什麼俠義道。再說,即使是大內侍衛,也有好環之分,又豈能全都殺掉。你放心,我說過的話,仍然算數的。」他口裡說話,心裡卻不禁想道:「彭大遒是壞的大內侍衛,難道我的爹爹就是『好』的大內侍衛嗎?」

  勞福庇喜出望外,說道:「你真的肯放我們兄弟?」

  楊炎說道:「以後你們對付孟華,若需要我幫忙,我也定當助你們一臂之力。我只不過是要告訴你們,縱然對付仇人,也不該不擇手段。比如我吧,我打不過孟華,我就寧願死在他的劍下,決不賣身投靠!」說至此處,凌空運指,十步之外,輕輕一彈,解開了勞福蔭的穴道。

  勞福蔭站了起來,對弟弟怒目而視,斥道:「你丟盡我的面!」勞福庇惶然說道:「哥哥,我只求與你生則同生,死則同死,你若認為我是做錯了事,怎樣處置我,我都甘願。」

  楊炎說道:「勞老大,你有這個弟弟,已經很不錯了。他是為了你才求我的,你要怪他,不如怪我。但你放心,我決不會把你們的秘密告訴別人的。」

  勞福蔭澀聲說道:「楊少俠,你剛才所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多謝你的金玉良言,但我也要告訴你,我之所以苟且偷生,那是為了誓雪師門之恥。一旦心願得償,我決不會貪戀掌門之位,定當立時自盡明志,叫你知道,勞某並非沒有骨氣之輩!至於你要助我一臂之力,我心領了,不敢勞煩。」

  楊炎想不到他如此烈性,說道:「我說錯了話,我向你道歉。你又何必如此?」

  勞福蔭不再發言,與兄弟相攜而去。楊炎望著他們的背影下山,不禁搖了搖頭,心中苦笑:「怪不得龍爺爺常說『善未易明,理未易察』,這兩個人是好是壞,也真難說得很。」

  楊炎走出樹林,紅日高懸,已是近午時分。心裡想道:「總算得到了一點線索,但可惜勞家兄弟並未見過白駝山主,他的底細仍然未知。」又再想道:「白駝山主的牛皮可是吹得太大,但他的門下有司空照、慕容垂這等人物,他本身的武功亦是不可小覷!他們要和龍靈珠為難,我可得趕快通知她防備才行。」但祁連山綿延數百里,要尋找一個人,談何容易?

  還未走得多遠,忽地又聽得人聲和腳步聲,「你們放心,包在我的身上,替你們把楊炎這小賊擒來,你們把這小賊交給李務實,還怕李務實會難為你們嗎?」是一個年輕人的聲音。

  跟著一個人說道:「雲中雙煞,你們得遇貴人,可真是天大的造化了。有穆少俠出頭,還怕什麼梁子不能化解的!即使抓不著楊炎這個小賊,李務實也得給穆少俠面子。」楊炎聽出他的聲音,正是昨晚大肆挖苦雲中雙煞的那個油嘴滑舌的傢伙。這次他為了奉承這個什麼「穆少俠」,不惜又一次的貶低雲中雙煞。

  楊炎聽了這兩個人的對話,已經知道一個梗概:「敢情雲中雙煞也是像勞家兄弟那樣,彭大遒出了事,他們是和彭大遒一起的人,怕給李務實和陸敢當追究,因此趕快離開客店。但這少年卻不知是什麼人,昨晚似乎沒有見過。」

  那個油嘴滑舌的傢伙名叫杜誠,在江湖上也算得是二流腳色,他大拍那個「穆少俠」的馬屁,只道可以付得他的歡心,那知這個「穆少俠」卻哼了聲,聽語氣似是很不高興的說道:「楊炎是什麼東西,我怎會抓不著他?」

  杜誠連忙陪笑道:「我不是說以穆少俠的武功抓不著這個小賊,是所找不著他,尋找的找,不是抓拿的抓。」

  雲中雙煞中的老二田耕性情比較耿直,他不領杜誠的情,卻道:「穆少俠,楊炎這小賊確實是有幾分本事的,彭老大也遭了他的毒手,咱們可千萬不能輕敵。」

  那個「穆少俠」冷笑道:「什麼本事,大不了是唐經天的關門弟子,學過幾招天山劍法。嘿、嘿,天山四大弟子尚且不在我的眼內,何況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子?」

  杜誠趕忙又拍馬屁,說道:「篷萊穆家的躡雲劍,天下誰人不知,那個不曉。天山劍法雖然享譽百多年,但自前兩輩的掌門人唐曉瀾去世之後,已是每下愈況,人才凋落,當今之世,武林中有識之士,早已公認蓬萊躡雲劍勝過天山追風劍了!」

  楊炎心想:「原來這小子是蓬萊穆家的人,怪不得如此狂妄!」原來中原有幾個武學世家,如蘇州陳家、保定齊家、楊家、成都唐家、楊州谷家等等,山東蓬萊穆家也是這類武林世家之一。家傳躡雲劍法以輕靈飄忽見長。穆家現今的家長叫穆楊波,東北五省是數一數二的人物。論名頭,保定的齊家楊家都還比不上他。這些武學世家,楊炎是曾經聽得冷冰兒說過的。

  楊炎暗自尋思:「穆家的人,身份可又比雲中雙煞高得多了。嘿嘿,我本來要抓活口,難得他們送上門來,不過我可得改變主意,不能只抓雲中雙煞。」主意打定,便即現出身形,迎上前去,縱聲笑道:「不勞你們費神尋找小賊,小賊自己來了!」他這一現身,把雲中雙煞嚇了一大跳,不知不覺的就縮到後面。那個「穆少俠」勃然大怒,唰的拔劍出鞘。<center><B><FONT COLOR="#CC33CC">穆家三少爺</FONT></B></center>

  楊炎喝道:「且慢,穆揚波是你什麼人?」

  姓穆這一夥有六七個之多,除了雲中雙煞,其他的人都還未曾知道楊炎的厲害,仗著有人撐腰,倒是個個爭先。

  那個最擅於吹牛拍馬的杜誠立即抓著這個拍馬屁的機會,厲聲斥道:「住嘴,你這小賊是什麼東西,也配直呼穆少俠令尊的大名!」原來這個「穆少俠」乃是穆揚波的幼子,名叫志遙。穆志遙側目斜睨,冷冷說道:「我就是穆家的三少爺,你既然知道篷萊穆家的厲害,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杜誠跟著幫腔:「小賊聽見沒有?還不趕快自打嘴巴,磕頭求饒,穆少俠或者還可以恕你不敬之罪。」

  楊炎眼角也不瞧杜誠,逕自向穆志遙走去,笑道:「穆少爺,你們穆家有什麼厲害恕我知道得不大清楚,我只知道你家有一門本領大概可算天下第二。」

  穆志遙喝道:「你是說我們穆家的劍法比不上你們天山派麼?」

  楊炎淡淡說道:「我不是說你的劍法。」

  穆志遙怔了一怔道:「哦,那你是說我的哪一門本領?」楊炎說道:「你的吹牛本領,除了白駝山主,恐怕也沒有誰比得上你了。」

  穆志遙吃了一驚:「怎的他也知道白駝山主?」大怒喝道:「小賊胡說八道,看劍!」楊炎此時正好來到他的面前,這一劍疾如閃電,楊炎揮袖一拂,想把他的劍奪出手去。不料穆存遙劍鋒倏轉,竟是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只聽得「嗤」的一聲,楊炎的衣袖被劍尖劃開一道裂縫,穆志潭則是身形連晃,不由自己的斜竄三步。

  這一下頗出楊炎意料之外,心道:「躡雲劍以飄忽見長,果然名不虛傳。」

  穆志遙本來是難以抵擋楊炎這一拂之力的,幸虧楊炎是第一次和他交手,尚未熟悉他的劍法,他的劍法變化太快,身隨劍轉,這一拂未能拂個正著,但雖然如此,袖風所至,穆志遙已是穩不住身形,心頭的驚駭,比楊炎有過而無不及。說時遲,那時快,楊炎早已從他身旁掠過,出現在杜誠面前了。

  楊炎喝道:「我最討厭吹牛拍馬的小人,非打你的嘴巴不可!」欺身撲進,說打就打。杜誠口齒輕薄,卻非庸手,他練有鐵砂掌功夫,五指可以洞穿牛腹,立即力貫掌心,一掌向楊炎胸膛劈下,大怒喝道:「狂妄小子,叫你知道——」

  話猶未了,雙方的手掌都已打到對方身上。

  杜誠好像打著一團棉絮,非但使不出氣力,手掌都給牢牢吸住了。鐵砂掌本來甚為霸道,打著了骨頭之類的硬物,必定會發出很大的聲響的,但結果卻是只聽見楊炎打他耳光的聲音。

  楊炎正手打他四記耳光,反手打他四記耳光,僻僻啪啪,一氣呵成,快如閃電,但卻打得清脆玲攏,人人聽得清楚。他這次打杜誠的耳光,比他上次打雲中雙煞中老二田耕的耳光更厲害,那次田耕不過給打落兩齒門牙,這次杜誠的滿口牙齒都被打落,「哇」的一聲,打碎了的牙齒,隨著一股血水吐了出來。

  楊炎胸膛一挺把杜誠彈開,力道用得恰到好處。杜誠雙膝一軟,跪倒地上,身不由已的「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楊炎縱聲笑道:「看在你磕頭求饒的份上,我就饒了你的性命吧。」

  和杜誠一起跟著穆志遙來的那些人自是不能袖手旁觀,但因楊炎出手太快,他們要救杜誠也來不及。此時杜誠矮了半截,左面一口朴刀,右面一條軟鞭就打過來了。

  楊炎哈哈一笑,說道:「好,你們要打,我讓你們自己打個痛快。」躍出圈子,一個鴛鴦選環腿,雙腳起處,又把兩個向他摸來的大漢,踢得都飛出了丈開外。至此,除了雲中雙煞正在沒命飛奔之外,跟隨穆志遙的這些人,都已給楊炎擊倒了。

  穆志遙此時方始穩住身形,退而復上,揮劍喝道:「小賊。你知不知道穆家的厲害,有膽的你莫逃,我和你拚個死活。」聲音抖顫,只盼能夠仗著父兄的威名嚇退這個「小賊」。可惜這如意算盤打得不響,「小賊」並沒給他嚇走,反而迎上來了。

  「好極了!」楊炎哈哈笑道:「你們穆家有多厲害,我可尚未知道。正要向穆家三少爺多請教幾招!」

  穆志遙硬著頭皮、咬緊牙根,唰唰唰唰,一口氣向楊炎疾攻八劍,這八招是躡雲劍法精華所在,每一招都是招裡藏招,式中套式,足可以抵得上其他劍派四五十招的變化。

  楊炎早有提防,輕輕揮動衣袖,在劍氣縱橫之下,東飄西閃,化解了他這八招殺著。八招過後,楊炎對躡雲劍法的奧妙之處,已是略窺門徑,沒耐心和他糾纏下去,笑道:「躡雲劍法還算不錯,但與天山劍法相比,依我看來,還是遠遠不如!」笑聲中虛劈三掌,陡地喝道:「撒劍!」中指彈出,「錚」的一聲,把穆志遙的長劍,彈得飛上半空!

  穆志遙被擒,顫聲叫道:「小賊,你膽敢如此欺負我,我爹爹知道了決不與你干休。你要性命,快快放我!」

  楊炎笑道:「這樣就叫做欺負你嗎,你再嚷我捏碎你的琵琶骨!」

  穆志遙見「硬」的不成,只好再來「軟」的,不敢大叫大嚷,改為低聲哀求:「楊少俠,算我服了你,你行行好,放了我吧。今日之事,只要你不說出去,我也不會告訴我爹爹。」

  楊炎聽得直皺眉頭,心裡想道:「穆揚波是北五省的武林領袖,有響噹噹的大俠名頭,怎的生下這麼一個膿包兒子!」

  「你不怕丟你老子臉,我也怕了你的絮聒。告訴你吧,我硬的不吃,軟的也不吃,你若還在我的耳邊絮絮不休,我老大的耳刮子打你!打碎你的門牙,再捏斷你的琵琶骨!」楊炎喝道。

  穆志遙剛剛見過杜誠被打耳光之慘,心道:「莫說捏斷我的琵琶骨,只是打落了我的門牙,我已經是沒臉見人了。」一嚇之下,果然他哼也不敢再哼了。

  原來他是穆揚波寵妾所生的幼子,自幼被父母寵壞了,仗著父親的名氣,行走江湖,到處受人逢迎,日子稍長,連他自己都以為自己的武功當真是很了不起了。

  他被楊炎提著飛跑,只覺有如騰雲駕霧一般,嚇得一顆心都幾乎跳了出來,他閉上眼睛,忽聽得有個破鑼似的聲音叫道:「阿呀,不好,哥哥,你瞧,那小賊追來了,被他提在手中的那個人,好像是穆家三少爺!」正是雲中雙煞中老二田耕的聲音。

  穆志遙連忙叫道:「不錯,是我呀!雲中雙煞,你、你們、快、快——」楊炎將他高高撰起,作個旋風急舞,喝道:「叫你別嚷你還要嚷,好,你想跟雲中雙煞,你就去吧!」

  穆志遙忙道:「我不敢嚷了,你別把我摔出去!」他被楊炎一嚇,倒是嚇得腦筋比較清楚了,心裡想道:「對呀,雲中雙煞的武功還不如我,我求他們有什麼用。」

  雲中雙煞看見果然是楊炎追來,跑得只恨爹娘生少兩條腿。雖然拚命逃跑,楊炎手中提著一個人,也還是比他們跑得快。

  說時遲,那時快,楊炎已是追到他們背後,使出龍爪手功夫凌空一抓,雲中雙煞不由自己的退了三步,身似陀螺疾轉,轉得頭昏眼花。待到轉定之後,定晴一瞧,正是和楊炎面對著面。

  雲中雙煞嚇得魂飛魄散,顫聲說道:「小祖宗,我們冒犯了你。你老人家也已處罰我們了。這次我們可不敢和你作對,你一來我們就跑了的。你就饒了我們吧。」

  楊炎笑道:「不錯,不錯,你們說得有一半道理。」

  雲中雙煞正自莫名其妙,什麼叫做「一半道理」,只聽得楊炎繼續說道:「不錯,我已經打了田老二的耳光,如今只能請馬老大陪這位穆少爺了。」說罷,左臂一伸就抓著了馬牛。

  楊炎左手抓著穆志遙,右手抓著馬牛,故意不點他們啞穴。心裡想道:「龍靈珠一時難找,不過白駝山可能已經有人來此,只要能夠把白駝山的人引出來,對我也有幫助。」不點他們啞穴,乃是好讓有呼救的「機會」。

  跑了一會,穆志遙沒有叫嚷,但卻連連打起呵欠來了。楊炎有點奇怪:「我又沒點他的昏睡穴,怎的他在這樣受驚的情形之下居然會打瞌睡?」山越上越高,路越來越險,楊炎在懸崖峭壁上縱躍如飛,馬牛忍不住好幾次失聲驚呼,反而穆志遙沒有叫喊。楊炎心道:「奇怪,這位大少爺倒是比馬牛還頂得住,難道他嚇暈了?」

  穆志遙被他抓著腰帶倒提,一路上都是動也不敢一動的。此時楊炎聽不見他的聲音,正想察看他是否已經暈了過去,穆志遙的身子就開始動了,而且動得相當厲害,身子雖然不能翻轉,卻向兩邊搖晃,並且伸拳踢腿。楊炎這才放下心上一塊石頭,喝道:「你想找死麼,下面是萬丈深谷!」

  穆志遙不敢伸拳踢腿了,只是還在直打哆嗦。楊炎心想道:「一般人在生死關頭,往往會給嚇得呆若木雞,就算膽子較大,也會嚇得麻木不靈,只能尖聲呼叫,不能伸拳踢腿的。這位大少爺似乎是在忍受某種難以名說的痛苦,不是因為驚嚇而打哆嗦。」他離開懸崖,走入地勢比較平坦的樹林,馬牛安靜下來了,穆志遙則果然不出他的所料,發出連續不斷的呻吟。

  楊炎喝道:「我又沒有給你用刑,你鬼叫什麼?」

  穆志遙呻吟道:「我,我要……」楊炎把他身子提高,問道:「你要什麼?」把耳朵湊近他的嘴邊去聽,這才聽得清楚他要的是「神仙丸。」

  楊炎道:「什麼是神仙丸?」穆志遙哪裡還能得說清楚,只是喃喃叫道:「神仙丸,神仙丸……」

  楊炎道:「你不是生病吧?我到那裡給你找神仙丸?」

  穆志遙用盡氣力說道:「你放我下來,我自己找……」

  楊炎諒他也不能逃出自己的掌握,便放他下來,看他怎樣。一看,不覺又是好笑,又是好氣。

  只見他眼淚鼻涕一齊流,放了他,他也站不起來,在地上打滾。好不容易才能把手伸進衣裳摸索,半響,忽地尖聲叫道:「啊,我的神仙丸不見了!」原來他給楊炎好像倒提小雞一樣,提著飛跑,袋子裡的東西早已跌落。

  楊炎皺眉頭道:「你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如喪考妣?」

  穆志遙似乎忽地想起,掙扎著叫道:「神仙丸,他、他身上有!楊少俠,求求你,你叫他給我!」

  馬牛叫道:「楊少俠,你,你別聽他亂說……」楊炎一巴掌打過去,喝道:「我叫你說話才許你說,現在不准你說。」當下把他身上的零碎雜物都搜出來。有一個瓶子,盛滿白色藥丸。

  楊炎說道:「這瓶子裡可是神仙丸?」

  穆志遙喜形於色,連忙叫道:「是,是,你快給我!」他看見了「神仙丸」,未曾入口,精神似乎已經稍微好了一些。

  楊炎說道:「我問你幾句話,如實回答,我就給你。」

  穆志遙道:「那你快點問吧,我熬不住了。」

  楊炎說道:「你知道白駝山主嗎?」

  穆志遙道:「知道。」楊炎問道:「你所說的知道,是你本人見過他,還是只從旁人的口中知道他?」穆志遙道:「沒有見過。是雲中雙煞說給我聽,我才知道有個白駝山主的。」

  楊炎問道:「他告訴你一些什麼?」穆志遙神情頗為尷尬,好像不想回答。楊炎喝道:「你不說,我就不把神仙丸給你!」

  穆志遙叫道:「我、我說,我說。他們要我奉白駝山主做主人,像他們一樣唯白駝山主之命是聽!」楊炎大為詫異,說道:「你沒見過白駝山主,只憑著雲中雙煞的一句話,就肯做白駝山主的奴才?是否他們帶了白駝山的人來威逼你?」

  穆志遙道:「不是。我雖然不濟,我爹爹威振江湖,有誰敢用武力來欺逼穆家的人?」他在楊炎掌握之中,可還死要面子,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仍然誇耀自己的武學世家門第。

  楊炎問道:「那你為何心甘情願作人家的奴才?」

  穆志遙面紅直透耳根,但卻抵受不了毒痛發作,只能訥訥說道:「就因為這神仙丸!我聽他們的話,才有神仙丸吃。」

  過了一會,只見穆志遙手舞足蹈,狀若瘋癲。哈哈哈大笑三聲,唱起小調來了:「飄、飄、飄,我在雲裡飄,嫦娥姐姐開月殿,清歌妙舞度良宵。」

  楊炎冷笑道:「一服神仙丸,快活似神仙,原未是發白日夢的神仙!好呀,馬牛,你要不要這樣的快活?」

  馬牛不敢回答,穆志遙手舞足蹈的舞到他的面前來了,大笑之後,繼以大哭,哭哭笑笑撲向馬牛叫道:「不妙呀不妙,牛頭馬面追來了!黃泉路上要有人陪,馬大哥,你陪我到十殿閻羅去報到!」馬牛連忙使勁一推,把他推倒地上。楊炎是早已把馬牛放開,料想他決計逃不出自己的掌心,因此,並沒點他穴道的。

  楊炎不想再看穆志遙的瘋癲之狀,伸指點了他的暈睡穴,冷笑說道:「原來是這樣的快活,如今我更明白了。」馬牛情知不妙,連忙分辯:「這次是他在癮發之後,沒有及時得到神仙丸,其後又服食過量,才會如此的。平時若是按時服食,適可而止。服食的藥量逐漸增加,那就只會覺得快樂無窮了。」

  楊炎說道:「很好,我也有我的辦法叫你快樂無窮!」倏地揪住馬牛,將他翻轉,出指在他背心的「風府穴」一點。

  不過片刻,馬牛只覺體內蟲行蟻走,越來越是厲害,五臟六腑都好像給毒蟲咬嚙,禁不住倒在地下打滾,哀求楊炎:「楊少俠,你饒了我吧!你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楊炎笑道:「快活享夠了吧?我要你說實話!」馬牛忙道:「只求你免了我受這種『快活』,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楊炎伸指在他身上的相應穴道輕輕一彈,稍稍減輕他幾分痛苦,讓他有氣力說話。問道:「神仙丸究竟是什麼一種毒藥?」

  馬牛說道:「它不是毒藥。」楊炎道:「不是毒藥,那是什麼?」

  馬牛說:「聽說是用一種名叫大麻的藥草製煉的,這種藥草產在中印交界的荒山野嶺之間,我未曾見。」

  楊炎冷笑道:「它能令人迷失本性,還說不是毒藥?」

  馬牛力圖辯解,說道:「楊少俠,你知道鴉片吧?」

  楊炎想起雲來客棧那個嗜吸鴉片的老闆娘,說道:「是又名福壽膏的那個東西嗎?我知道。」

  馬牛說道:「神仙丸就像鴉片那樣,吃上了癮,一天都少不了。楊少俠,你既然知道鴉片又名福壽膏,以此類推,你亦可以知道像鴉片一樣的神仙丸是於人無害的了。」

  楊炎哼了一聲,想道:「那老闆娘吃了鴉片,懶得像一頭豬,這種人長命百歲,也是廢物,不過他說神仙丸是和福壽膏相似的東西,這話倒可以相信。大概大麻和鴉片都是慢性毒藥,所謂『神仙丸』和『福壽膏』不過是毒販子編的好聽字眼。」楊炎對毒品的「知識」極為淺薄,其實鴉片的禍害豈僅只是令人懶惰而已?而「神仙丸」這種迷幻藥又比鴉片的毒性更烈,更易令人上癮。不過他猜測是慢性毒藥,也算雖不中亦不遠矣。不過楊炎雖然不相信他的鬼話,卻也沒有立即駁他,接著問道:「你這神仙丸是從那裡得來的?」馬牛說道:「是從白駝山得來的。」楊炎問道:「是白駝山主叫你誘人服毒的嗎?當初你們怎樣接上頭,他誘人服毒又是有何用意,你一一細說!」

  馬牛躊躇未答,楊炎一掌拍下,冷冷說道:「你不回答,是不是又想快活快活?」

  這一掌未拍到他的身上,他體內已是又復蟲行蟻走,馬牛痛苦難熬,連忙叫道:「楊少俠,你高抬貴手,我說,我說!」

  楊炎停了手聽他說道:「這都怪我們不好,經受不起白駝山主的威脅利誘。三年前我們運一幫私鹽前往藏邊,交換藏人的名貴藥材,生意做得很順利,我們賺了一筆大錢,剛要回家,卻給白駝山的弟子慕容垂把我捉上白駝山去。」

  「我們見了白駝山主,初時還以為他是想黑吃黑,我們願意獻出所有錢財,但求活命。那知他聽了哈哈大笑,說道:『我非但不要你們一文錢,而且還要幫忙你們發一筆大財,你們意想不到的大財,比你販賣私鹽所得多十倍百倍。」

  楊炎說道:「想必是叫你們幫他販毒了?」馬牛說道:「和一般的販毒有點不同,他把神仙丸交給我們,叫我們引誘武林人物服食,他不要一文錢,只要上了癮的人聽他指揮,我們不花本錢,還有賞賜。另外收錢,他也不管。我們一來害怕他的武功,二來也不合貪財,這就只能任他驅使了。」正是:

  甘為癮君子,少爺變奴才。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5:20:20     標題: 第十七回 毒販妄圖成霸業 牛刀小試戲妖人(1)

  楊炎問道:「崆峒派的勞家兄弟有沒有服食神仙丸?」

  馬牛說道:「他們是給白駝山主抓著把柄,收歸門下的,似乎倒沒上癮。我們誘人服食此丸乃是因人而施,少林、武當,峨眉、崆峒等各大門派弟子,我們可不敢引誘,最好的是讓穆志遙這樣意志薄弱的少爺,上了癮就不能擺脫我們的掌握。」

  楊炎說道:「白駝山主要令許多武林人物上了毒癮,是何居心?」馬牛說道:「我聽得他的門下弟子說,他有一門神功即將練成,準備到中原開宗立派,最後成為武林至尊。但他要想成為武林至尊,單憑武功還是不夠的,必須有一幫人甘心情願的聽他驅使。」

  楊炎冷笑道:「這樣一個毒裊,居然想要成為武林至尊,這可真是天大的笑話了!」馬牛不敢搭腔只道:「我知道的都已告訴你了,楊少俠,你饒了我吧。」

  楊炎冷冷說道:「你雖然不是罪魁禍首,也是助紂為虐的販毒頭子。我可以饒你性命,不過——」馬牛顫聲道:「不過怎樣?」楊炎說道:「你不是說過一服神仙丸,快活似神仙嗎?好,我如今就讓你得到大快活!」說到快活二字,一把抓著他的麻穴,趁他嘴巴張開,把那瓶神仙丸全部逼他吞下。

  不過片臨,只見馬牛臉皮脹紅,眼睛好像要噴出火來,又笑又哭,又叫又嚷,撲向楊炎,楊炎一記劈空掌把他震開,再過一會,馬牛已是完全陷於瘋狂狀態,把自己的衣服撕得片片碎裂,臉上也抓起了無數的血痕,手舞足蹈。好似中瘋疾走。

  楊炎拿起一個盛滿食水的皮絹袋,這是馬牛帶上山備用的。楊炎解開了穆志遙的穴道,把一袋冷水當頭淋下。

  穆志遙被冷水潑醒,張口就叫:「我的神仙丸呢?」

  楊炎冷笑道:「你還要神仙丸?你看看這個馬老大吧,他就是服了神仙丸得到大快活的!」就在此時,馬牛已是支持不住,骨碌碌的從山坡上滾下去了。

  穆志遙毛骨悚然,顫聲說道:「他、真的、真的是因為吃了神仙丸,弄成這個樣子?」

  楊炎怒道:「你給神仙丸害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到了如今,你還不信神仙丸乃是毒藥?好,你要跟他一起快活,那我也只好由你!」

  穆志遙只道楊炎說的是反話,連忙求饒:「楊少俠,你可千萬別把我弄成這樣,從今之後,我再也不敢和你作對就是了。」

  楊炎冷冷說道:「你要變人還是變鬼,完全看你自己。你要明白,是神仙丸把馬牛弄成這個樣子的,你不想步他後塵,唯有痛下決心,戒掉毒癮。」穆志遙訥訥說道:「楊少俠,我聽你的話,以後一定戒掉它。不過,不過——」

  楊炎盯著他道:「不過什麼?」穆志遙避開他那銳利的目光,說道,「不過我必須回到家中,才能安心戒毒。」

  楊炎道:「為什麼?」穆志遙道:「從此地回到篷萊,少說也有幾千里路,我已經吃慣了神仙丸,要是沒有它,恐怕走不了這麼遠的路。」

  楊炎冷冷說道:「如此說來,那神仙丸你是還想要的了?」

  穆志遙道:「楊少俠,求你大發慈悲把馬牛吃剩的神仙丸給我,否則我恐怕回不到家裡,就要倒斃路旁。我答應你,一回到家中就決心戒毒。這是最後一次要神仙丸,你相信我吧!」

  楊炎氣往上衝,抓起了他,喝道:「你這樣的人留在世上也沒有用,我看你與其死在路上,倒不如死在這裡!」把他的身子作了一個旋風急舞,蓄勢就要拋下山谷。

  穆志遙嚇得魂飛天外,叫道:「我,我知錯了,楊少俠,你饒了我,我不敢要神仙丸了!」

  楊炎一時火起,本來想要把他拋下去的,此際聽他求饒,不覺於心不忍,心裡想道:「這個大少爺畢竟還不能算是壞人,一時糊塗,行差踏錯,罪亦不至於死。好,我就做一次善事吧,做好人索性做到底,他沒決心戒毒,唯有我幫他了。」

  主意打定,把穆志遙拉回來,跟著拿起地上的一袋乾糧,這袋乾糧是馬牛攜帶上山,準備在山中缺乏食糧用的。

  楊炎帶了乾糧,提起穆志遙又再跑上懸崖。穆志遙不知其意何居,嚇得哇哇大叫。楊炎喝道:「閉上你的鳥嘴,再叫把你拋下谷底喂狼!」這次他一鼓作氣跑上一座形如筆塔的山峰,到了一塊形如鳥喙橫空伸出的石崖下面,才把穆志遙放了下來。石崖周圍荊棘叢生,高逾人頭,遮得幾乎透不過陽光。

  楊炎仔細審視了地形,心裡想道:「這個地方,雖然難不倒輕功超卓的人,但除非他披荊斬棘,仔細尋找,否則決計不會發現這位穆家的大少爺藏在這裡。」

  「好,這個地方再好也不過了!」楊炎把穆志遙放了下來,哈哈大笑。穆志遙不知他葫蘆裡賣什麼藥,顫聲問道:「楊少俠,你把我帶來這裡,是、是什麼意思?」

  楊炎倏的伸指點了他兩處穴處,一處是啞穴,一處是麻穴,說道:「穆少爺,你聽著:我留下這袋乾糧給你,可以供你七天食用。我點了你的啞穴和麻穴,過了五天,穴道便可自解。在這五天當中,你雖然不能說話,手腳還是可以動的。這地方野獸也上不來,所以你不用擔心性命危險。五天之後,你的穴道解開,再調養兩天,功力當可恢復如初。以你的本領,那時相信你也可以自己下去了。不過對不住,那瓶神仙丸我可不能給你啦!」

  做了這件事,楊炎十分得意,想道:「要是我把這次的惡作劇說給靈珠知道,她一定會笑痛肚皮。嘿、嘿,她作弄人的花樣最多,但這個惡作劇其實是『善作劇』,如此『新招』,恐怕她也未能想得出來。」

  他輕輕哼著小調,繼續登山。可是想起了龍靈珠,他的那份得意又不覺化為茫然之感了,「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要在這綿延數百里的祁連山碰七龍靈珠,恐怕當真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正在他茫然不知所從之際,忽地又聽見下面有說話的聲音。

  山路迂迴,斜坡曲折,在懸崖削壁下面傳來的聲音雖然聽得相當清楚,說話的人還是看不見的。那兩個人要走到他如今所在之處,恐怕最少也還得半支香時刻。

  楊炎只聽見了一句話,立即被吸引住了。

  他聽到的第一句話是說話的人向同伴發問:「大哥,那八個字可有點古怪,『大言炎炎,井蛙窺天。』這是什麼意思?」楊炎聽得不禁暗暗好笑:「這八個字是我寫的,你該問我才對。」心想:「原來他們已經發現我以指刻字的那塊石頭了,不過看情形大概還沒見著勞家兄弟,否則早就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心念未已,只聽得那大哥說道:「這兩句話有什麼不好懂,那是嘲笑人自不量力,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思。」

  那人說道:「這意思我懂,但我要問的不是這個意思。為什麼那個人要把這八個字寫在石頭上?」

  「大哥」說道:「這我怎麼知道。我不想琢磨他的用意,只擔心這個人。這個人的指力可不在咱們的金剛指力之下!」

  他的夥伴說道:「你以為這個人可能是和咱們作對的麼?」

  「大哥」說道:「難說。據我所知,這次前來祁連山的我們這邊的人,似乎沒有誰是有這種指上功夫的。」他的夥伴道:「或者是彭大遒邀來的大內高手,我們尚未知道的呢?」

  「大哥」說道:「你說起彭大遒,我更擔心了。他是一幫人的頭領,此刻卻尚未見上山!」

  那人說道:「大哥,咱們有這許多人,難道還怕對付不了那小妖女?」

  「大哥」苦笑道:「你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你試想想,要是小妖女這麼容易對付,咱們的師父為什麼還要找這許多人跑上祁連山?難道就只是為了要他們來幫忙搜索這樣簡單?」那人說道:「對啦,大哥,我正想問你,這小妖女是什麼來歷,你可以告訴我嗎?」

  「大哥」說道:「你可知道咱們師父生平最忌憚的是誰?」那人說道:「師父常常自誇他的武功己是天下無敵,我可從來沒有聽見過他說他忌憚誰。」

  「大哥」說道:「不錯,他老人家的武功是天下無敵,因為他最忌憚的那個人已經死了,另外一個可能勝過他的,如今亦已老邁不堪了。」

  那人說道:「雖然死了,我也想知道。那個人究竟是誰?」

  「大哥」緩緩說道:「那個人就是二十年前,曾經使得咱們師父寢食不安的那個大魔頭玉龍太子!」接著說道:「如今師父要咱們搜捕的這個小妖女,就是玉龍太子的女兒!」

  楊炎心裡想道:「怎的龍靈珠的父親有這麼一個古怪的綽號?玉龍太子,總不會真的是那一國的太子吧?」他想起龍靈珠曾經告訴過他的部分身世,對白駝山主是誰已經隱約猜到幾分了。

  「大哥」繼續說道:「玉龍太子十二年前死於非命,但他的拳經劍譜,可並沒有落人外人手中。」那人說道:「但聽師父要咱們搜索的那個小妖女,不過十六八歲年紀。」

  「大哥」哼了一聲,說道:「你敢看輕她年紀小?」那人說道:「我不是輕視她,但她這點年紀,即使她學了家傳的武功,料想也不會高明到那裡去。咱們何須忌憚一個女娃兒?」

  「大哥」冷冷說道:「只要她是玉龍太子的女兒,年紀再小,咱們也不能輕視。」何況她的母親可能還活著呢!」

  那人說道,「玉龍太子的妻子又是誰,武功可比得上他麼。」

  「大哥」說道:「你知道大吉嶺靈騖峰上那個龍老怪麼?」那人說道:「曾經聽人說過,不過龍鴛峰高人云霄,究竟那上面是否真的隱居有一位武林異人,卻也沒誰見過。」

  「大哥」說道:「你沒見過,咱們的師父卻是見過的。但那是多年前的事情了,據師父說,這龍老怪的武功似乎比他更勝一籌。而且他最近得到消息,這龍老怪尚還活著。」

  那人恍然大悟,說道:「大哥,你剛才說的另外一個可勝過師父的人,想必就是這個龍老怪了?這個龍老怪和玉龍太子的妻子有何關係?」

  「大哥」說道:「他的妻子,就是這個龍老怪的女兒。龍老怪如今雖然業已老邁不堪,料想不會再是師父對手。但話說回來,師父對他總也還不能不有幾分忌憚的。」

  楊炎聽至此處,已是明白了七八分,心裡想道:「原來白駝山主恐怕龍靈珠的母親還活在世上,要是她們母女和爺爺聯袂而來,白駝山主恐怕也對付不了。是以他必須動眾興師。」

  「大哥」繼續說道:「最糟糕的是師父目前所練的那門神功,正在到了緊要關頭他老人家不能到祁連山來,彭大遒這班人只怕幫不了咱們多大的忙。」

  605

  那人說道:「師父雖然不能親自出馬,但大師兄是說好了要來的。大師兄已經得了師父的八成功夫,只要他來此主持,何愁那小妖女不俯首就擒?」「大哥」苦笑道:「我可不敢像你這樣樂觀,當然有大師兄在會好得多,但還是千萬不能輕敵!」<center><B><FONT COLOR="#CC33CC">戲弄雙魔</FONT></B></center>

  他們邊說邊走,此時已經走近楊炎藏身之處了。楊炎倏的現出身形,說道:「兩位可是白駝山的司空先生和慕容先生?」

  果然不出所料,只見那「大哥」愕了一愕,睜大眼睛瞪著他道:「不錯,我就是司空照,他是我的師弟幕容垂。你是誰?」

  楊炎說道:「我姓雲,是崆峒派一個不足輕重的小弟子。」學龍靈珠的模樣,不從父姓而從母姓。慕容垂道:「你當真是崆峒派弟子?」言下大有不信之意。

  楊炎不答此問,忽地朗聲說道:「丹丘孟華,何足道哉?」

  慕容垂吃了一驚,說道:「勞福庇、勞福蔭是你的什麼人?」楊炎說道:「他們是弟子的本門師叔。」

  慕容垂這才相信他的「崆峒弟子」身份,說道:「原來你是勞家兄弟的心腹師侄,怪不得你知道我們是誰了。」

  要知那八個字是慕容垂在誘脅勞家兄弟投靠白駝山之時,用金剛指力在石頭上寫出來給他們看的四言詩中的兩句。楊炎說得出來,不啻暗示自己已經知道他們和勞家兄弟之間的秘密,而且向他們表明自己也是屬於反對丹丘生和孟華這一派的了。

  司空照邁上一步,逼視楊炎,緩緩說道:「如此說來,你也是『師門之恥,豈能忘懷』的崆峒派弟子了?」楊炎說道:「這八個字弟子只敢藏在心中,不敢向外人吐露!」

  司空照哈哈笑道:「好,那麼咱們如今已經是自己人了,咱們親近親近!」笑聲中忽地伸掌向楊炎的肩頭一拍。

  原來司空照比他的師弟謹慎得多,心裡想道:「對一個本門的晚輩弟子,勞家兄弟應可指揮如意,何須把這個秘密說給他聽才能拉攏他呢?」正因有此懷疑故此他還要試楊炎一試。

  這一掌用上了金剛掌力,要是給他結結實實的拍個正著,楊炎的琵琶骨只怕也要給他拍碎。

  是閃避還是反擊?這霎那間,楊炎轉了好幾個念頭。終於還是決定冒一個險,既不閃避,亦不反擊,讓他的掌緣拍著自己的肩膊。這一下突如其來,弄得幕容垂都不禁大吃一驚了。募容垂大吃一驚,失聲叫道:「師兄,不可!」話猶未了,只聽楊炎「哎喲」一聲,斜竄三步,前腳已經踏出懸崖,這才穩住身形。司空照哈哈笑道:「崆峒派當今的第三代弟子中,要算你的本領最強了。幾乎比得上你兩位師叔!」

  慕容垂鬆了口氣,說道:「師兄,原來你是試他的的武功來著,但卻未免弄得太驚險了。」

  司空照笑道:「我自有分寸的,決不會讓他失足跌下懸崖。」

  原來他的掌力能發能收,只打算令楊炎摔一跤,不會捏碎他的琵琶骨的。但他卻不知道,楊炎的內力亦已是到了收發自如的境界,假如他當真要拍碎楊炎琵琶骨的話,他加之楊炎之身的內力,立即就會反彈回去。

  楊炎這齣戲做得恰到好處,他沒有摔倒卻又裝作抵禦不住司空照的掌力,踏出去的步法又正是崆峒派的「天羅步法」,使到司空照再也沒有懷疑了。

  司空照心想:「原來他是崆峒派晚輩中出類拔萃的弟子,勞家兄弟要倚仗他作為心腹,把秘密告訴他也就不足為奇了。」

  「你的兩位勞師叔呢?」司空照問道。楊炎說道:「他們等候蓬萊穆家的三少爺,要晚一點才來。」司空照再問:「他可有話留給我們?」楊炎說道:「有的。他們正是有一件秘密要我代為稟告。」司空照道,「哦,什麼秘密?」楊炎說道:「有關那小妖女的秘密。」

  司空照不覺好奇心起,想道:「那小妖女的底細,當今之世,還有誰能夠比我的師父知道更多?不過倒也不妨聽聽他們知道多少。」便道,「好,那你快點說吧。」

  楊炎卻慢條斯理的說道:「事情可得從頭說起,我先告訴你們,我們因何要去打聽小妖女的秘密。這秘密不是我那兩位師叔打聽到的,是我們的掌門人丹丘生打聽到的。」

  慕容垂道:「怎的丹丘生也管上這樁閒事?」楊炎說道:「這可不是閒事啊,丹丘生最得意的徒弟是孟華,孟華又是天山派的記名弟子,這個想必你們亦已知道的了?」

  慕容垂道:「那又怎樣?」

  楊炎說:「楊炎得罪了本門長輩,孟華奉命清理門戶,他已經捉住楊炎,叫把楊炎押往柴達木,不料中途卻給那小妖女劫走。你們想亦知道,在丹丘生的心目中,天山崆峒是如同一家的。出了這樣一件大事,丹丘生當然要親自出馬打探那小妖女的來歷了!」

  他編道的「謊言」,七分是真,三分是假,屬於真的這一部分,司空照亦是早已知道的。聽他說得不錯,自是不會懷疑,便即打斷他的話道:「請你長話短說,那小妖女的秘密,丹丘生打聽到了一些什麼?」

  楊炎說道:「他已經打聽到那小妖女的身世之秘,你道她是誰,原來她是玉龍太子的女兒。據丹丘生說,玉龍太子是一個武功極高的『大魔頭』,不過中原各大門派,對他卻是知者寥寥,甚至對他的真實姓名也不知道。」司空照眉頭一皺,說道:「這個我們早已知道了,你們另外還知道什麼?」不覺也起了一點疑心:「莫非他偷聽到了剛才我和慕容師弟的談話?」

  心念未已,只聽得楊炎緩緩說道:「丹丘生非但已經知道了那小妖女的身世之隱,而且知道了你們的師父和她有殺父之仇。她如今出現江湖,正是為了要報殺父之仇的!」

  此言一出,司空照可不能不大吃一驚了。「玉龍太子」喪在白駝山主手下,這個秘密,是只有他的大師兄和他知道的。剛才他對慕容垂也未說過。他對楊炎的疑心,不覺也就煙消雲散了。

  慕容垂比他師兄還更吃驚,不過吃驚之中也有意外的歡喜,說道:「原來玉龍太子是給師父殺掉的,那他的女兒還有什麼值得咱們忌憚的。」

  楊炎繼續說道:「丹丘生有一句話不知我該不該告訴你們,說出來又怕你們生氣。」司空照道:「但說無妨。」

  楊炎說道:「他在說到玉龍太子的時候,倒是甚表敬意。可惜在玉龍太子生前,不知道有此一人,否則早已要去和他結交了。但說到令師的時候,可、可——」慕容垂性子急躁,喝道:「丹丘生到底說了我的師父什麼壞話,快講!」

  楊炎忽地說道:「請恕我好奇心重,我想先向你們請教一件事情。」

  慕容垂雖然不大高興,但也無法強逼楊炎先說,只好問道:「你要知道什麼?」

  楊炎說道:「玉龍太子這個渾號甚怪,不知因何而得?」

  慕容垂道:「我不知道,你問我的師兄吧。」

  楊炎的確是因為抑制不住好奇之心而問的,司空照老於世故,也看得出他是稚氣未消,心裡想道:「此事無關重要,告訴他也不妨。」便道:「是這佯的,玉龍太子的父親以前在南海一個小島隱居,據說是個美男子,故此綽號玉面龍王,他的兒子相貌和武功都和父親一樣,順理成章,就給人稱為玉龍太子了。他的父親叫展南冥,他的名字則是靈鯤。」

  楊炎搖頭晃腦說道:「南冥者,天池也。莊子《逍遙游》說:北冥有魚,其名為鯤,化而為鳥,其名為鵬。是鳥也,海運則將從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日,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搏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原來他們父子的名字是典出莊子的,看來那玉面龍王可還是文武全材的呢!」

  慕容垂著了惱,哼了一聲說道:「我們不是請你來唸書的,丹丘生究竟怎樣說我的師父,快講出來!」楊炎道:「好,我說,我說。但這句話得罪今師,你可千萬不要遷怒於我!」

  慕容垂拿他沒有辦法,頓足道:「我不怪你就是,說吧!」

  楊炎這才慢條斯理的說道:「他說你們的師父是個卑鄙小人!」

  慕容垂怒道:「豈有此理,他竟敢如此低毀我的師父。」

  楊炎說道:「丹丘生這句話也是有他的理由的,好在你說過不怪我,否則我可不敢告訴你了。」他先抓住慕容垂的話柄,叫慕容垂只好讓他說下去。

  慕容垂氣呼呼的道:「好,你說吧!丹丘生他有什麼道理?」

  楊炎說道:「他說據他所知,當年玉龍太子從西域回到中原之時,並不是用兩條腿走路的。他是坐在一輛木頭車上,由他的妻子推車,這樣回到中原的。」

  慕容垂道:「為什麼他不能走路?」

  楊炎說道:「他得不到岳父的歡心,他的岳父本來不想把女兒嫁給他的。翁婿二人脾氣都很倔強,他的岳父說你若再來找我女兒,我就打斷你的雙腿,結果真的打斷他的雙腿,但他也終於得到心愛的妻子了。」

  慕容垂道:「他的雙腿是他的岳父打斷的,與我的師父又有何干?」

  楊炎說道:「不但相干,關係還大著呢。據丹丘生說,白駝山主的武功本來不是玉龍太子的對手,欺他殘廢,這才敢去暗算他的。但結果玉龍太子雖然是喪在他的手上,他受的傷可也不輕,聽說回到了白駝山養了一年的傷,方始能夠起床。」最後這兩句話,是楊炎根據龍靈珠所說的她的母親告訴她的當時交手的情形,推測出來的。其實龍靈珠的母親也只是知道白駝山主受了重傷,並不知道他臥床多久的。

  楊炎所說的事實,司空照略有所聞,慕容垂則是毫不知道。不過他雖然不知,卻想起了一件往事。有一年他的師父回到山中,的確是扶病回來的。聽得同門竅竅私議,說師父其實乃是受了強仇所傷,說患病不過是掩飾這件有失面子的事而已。他當時入門未久,當然不敢向同門多問。但一算時間,和楊炎所說的卻是相符,心裡想道:「丹丘生知道的還不夠清楚、其實師父是臥在病床上一年另三個月!」

  「胡說八道,這多半是丹丘生編出來的!」慕容垂心裡已然相信,嘴裡可不能不這樣罵。

  楊炎淡淡說道:「不管是真是假,但咱們卻失掉一個大幫手了!」

  慕容垂怔了一怔,說道:「失了什麼幫手?」楊炎說道:「丹丘生得知你們上祁連山搜捕的消息。雖然他不打算和你聯手,也曾動過念頭,想要親自出馬捉拿那小妖女的。但後來一想,暗算殘廢之人武林最為不齒,自駝山主幹出這樣卑鄙的事,要是他出來趁這淌渾水,只怕給人誤會他與白駝山主是一丘之貉。他可不能受這樣侮辱,所以只好打消親自出馬的念頭了。」

  慕容垂氣呼呼的道:「我們何須丹丘生幫忙?丹丘、孟華,何足道哉?白駝山從來就不把他們師徒放在眼內,對付一個小妖女,我們的師父都無須出馬,只要大師兄前來就已足夠!」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5:20:48     標題: 第十七回 毒販妄圖成霸業 牛刀小試戲妖人(2)

  司空照道:「小妖女的身世,丹丘生可說是查得相當清楚了。但還有一個人,不知是他忽略了訪查,還是你忘記了說?」

  楊炎說道:「是誰?」司空照道:「就是那小妖女的母親。她究竟是死是活?」

  楊炎說道:「不錯,當年她也是負傷而逃的,但沒有死。」

  司空照「啊」的一聲,不覺面有懼色。只聽得楊炎接著說道:「假如她當時便死,『小妖女』如何能夠活到今天?她是過了三年,和女兒一起到了西域之後,方始病發身亡的。」

  司空照大喜道:「如此說來,她還是死了!」楊炎木然說道:「不錯。死了!」慕容垂放下心上一塊石頭,又復大言炎炎:「丹丘、孟華都不在白駝山主眼內,何況一個受過重傷的女人?這臭婆娘縱然還在人間,咱們的大師兄出馬已是綽綽有餘。甚至咱們兩個湊合湊合,料想也足夠對付她了。」

  楊炎冷冷說道:「是嗎?不過,你們好像還忘記了一個人!」

  司空照慕容垂齊聲問道:「誰?」楊炎說道:「你們大概已經知道『小妖女』的母親就是靈鷲峰的『龍老怪』的女兒吧?她的母親雖然死了,她的外公可沒有死!」

  司空照吃一驚道:「你這樣說,難道那龍老怪已經來了這裡?據我所知,龍老怪自從隱居靈鷲峰之後,迄今少說也五十年,從來未下過山的!」

  楊炎說道:「他並沒下山,不過——」

  司空照連忙問道:「不過什麼?」

  楊炎說道:「當年他雖然不滿意女兒的婚事,但無論如何,總是骨肉之親,怎能讓別人欺侮他的外孫女兒!」

  司空照道:「你剛才又說他並沒下山?」楊炎說道:「不錯,他是沒有下山,但卻另外有人替他下山了。」

  司空照道:「那人是誰?」楊炎說道:「他的徒弟。」司空照再問:「他的徒弟是誰?」楊炎緩緩說道:「聽說是天山派的叛徒楊炎。他離開天山之後,拜那龍老怪為師。」司空照和慕容垂聽了,不約而同的哈哈大笑起來。

  楊炎說道:「有什麼這樣好笑?」慕容垂道:「楊炎這小子曾經打傷他的本門師叔石天行,這件事我也聽說了。不過這是石天行自己不濟事,並非楊炎武功高明。」

  楊炎說道:「石天行名例天山四大弟子之首,這『不濟事』的三字評語,似乎有點過份吧。」

  慕容垂道:「天山四大弟子又怎麼樣,總比不上丹丘生師徒吧。」楊炎說道:「楊炎能夠打傷石天行,卻給孟華所擒,依此推斷,石天行的武功當然是遠遠比不上丹丘生。」

  慕容垂哈哈笑道:「你懂得依理推斷,那你就應該明白我們為什麼好笑了。」楊炎說道:「我還是不懂!」

  慕容垂皺眉道:「你怎的這樣蠢!你試想想,丹丘孟華,何足道哉!丹丘生和孟華都不放在我們眼內,何況是曾被孟華所擒的那個小子!」楊炎點了點頭,說道:「哦,原來是這樣比較。如此說來,對付楊炎,是用不著你們的師父出馬了?」

  嘉容垂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說道:「你的見識真是太淺陋了,楊炎這小子若然碰上了我,我都能夠手到擒來,連大師兄都不用出馬,更不要說要驚動我們的師父了!」

  楊炎這才裝作鬆口氣道:「我本來是崆峒派一個微不足道的弟子,你說我見識淺陋,這是一點都不錯的。我給楊炎的惡名嚇住了,但如今我知道你們的武功如此高明,我就放心啦。」

  慕容垂看看天色,說道:「怎的彭大遒這班人還不見來,不如咱們先上這座山峰等候大師兄吧。雲老弟,你緊緊跟在我們後面,你上不去我們可以扶你一把。」

  楊炎裝喜出望外的樣子說道:「多謝兩位照料,說老實話,要我爬上這座山巖,我可當真有點害怕。」慕容垂走在前面,不時回頭,看見楊炎走得雖然頗為吃力,但還是能夠亦步亦趨,心裡想道:「這小子的輕功倒還不壞。」

  峭壁幢崖,越上越險。到了最危險之處,連慕容垂都已無法自己展輕功,更莫說照顧楊炎了。不過只要能夠騰身翻過這最後的一丈多高的峭壁,就可以踏足平台。但問題在於,峭壁光滑如鏡,根本就找不到一個可以借力的立足之點。

  險峻出乎慕容垂意料之外,他吸下一口涼氣,心想:「幸虧我經練成了金剛指力,否則這次只怕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說道:「師兄,你幫幫雲老弟的忙。雲老弟,要是你當真上不來的話,那也不要勉強,待我們上到上面,再用繩子吊你上來。」他一面說話,一面使出金剛指力,五指插入石壁。此時他已是必須全神貫注,才能確保自己的安全,那裡還敢回頭一望?

  話猶未了,忽聽得呼的一聲,勁風颯然,好像一隻大鳥從他頭頂飛過。他以指力支持懸空的身體,一個鷂子翻身,躍上這座峰崖,待到腳踏實地,方敢定睛觀看。

  只見楊炎已是笑吟吟的站在他的面前。神態從容,衣裳都沒沾上半點污泥。司空照亦已上來,比起滿頭大汗的師弟,他是從容得多,但若和楊炎相比,顯然還是有所不如。

  司空照冷冷說道:「師弟,你走了眼了!」

  慕容垂面紅耳熱,說道:「雲老弟,你的輕功真俊!」楊炎哈哈一笑,說道:「彫蟲小技,何足道哉?要是我有資格說一句:丹丘孟華,何足道哉?那才是真正的好功夫呢。」

  司空照聽出有點不對,雙眼盯著楊炎說道:「有資格說這句話的,當今之世,本來也只有一個人,就是我們的師父。老弟,你的心頭未免大高了。」

  楊炎說道:「是麼?」忽地雙臂張開,攔在他們前面,說道:「兩位且慢上山。」

  司空照怔了一怔,說道:「雲老弟,你這是什麼意思?」

  楊炎淡淡說道:「沒什麼,你們屢次誇言,丹丘孟華,何足道哉?我可有點不敢相信。」

  司空照道:「小兄弟,你弄錯了。說這句話的是我們的師父,不是我們。他老人家可不能和你比試,你不相信他有這樣的武功,我們也沒法子。」他老謀深算,看出楊炎身懷絕技,自忖沒有必勝他的把握,便打定了靜觀其變的主意,待看準對方的「路道」之後,方始決定如何對付。

  楊炎說道:「要證明這句話是真是假,白駝山主雖然不在此間。也還是有亦法的!」慕容垂可沒有師兄的涵養,聽了此言,大怒喝道:「好個狂妄小子,你是什麼東西,膽敢懷疑我們師父的武功!好,你說吧,你要怎樣才能相信?」

  楊炎不理他的咆哮,慢條斯理地說道:「容易得很,由我來和你們比試一下就行!」

  慕容垂氣極怒極,反而哈哈大笑,說道:「你這小子要和我比試武功?嘿嘿,真是可笑啊、可笑!」

  楊炎冷冷說道:「這有什麼好笑?不錯,你們的武功當然比不上你們的師父,但我只是崆峒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弟子,比起掌門人丹丘生和大師兄孟華,武功差得更遠。要是你們能夠打贏我,我就相信你們的師父確是勝過丹丘生和孟華了!」

  慕容垂心裡想道:「原來他是氣不過我們看輕他的掌門人,他雖然反對丹丘生,但畢竟他還是崆峒派的弟子。」

  不過他還是不能忍受楊炎的狂妄,哼了一聲說道:「小子你有志氣!我必須要你心服口服的相信我們白駝山的武功乃是天下無敵,你既然提出這個辦法,我就和你小試一試吧!」心想:「待會兒抓著了他,小小給他一點教訓,也就是了!」

  楊炎說道:「你聽錯了,我並不是要和你小試一試。」慕容垂大為得意:「你不敢和我比試了麼?好,你賠個禮吧!」

  楊炎笑道:「你完全弄錯了。我並不是要和你一個人比試武功,是要和你們兩個人比試。而且不是『小試』,是要你們把你們的平生所學都施展出來!是『大試』不是『小試』,你們併肩子上吧。」<center><B><FONT COLOR="#CC33CC">真人露相</FONT></B></center>

  慕容垂大怒喝道:「好個狂妄小子,不給一點厲害你嘗嘗,你也不知天高地厚!」

  聲出招發,駢指如戟,欺身直撲楊炎。

  楊炎說道:「好,你一個人上,我讓你三招!」身形一晃,慕容垂撲了個空。但幕容垂掌中夾指,掌力一吐,登時把楊炎的身形震得搖搖欲墜。幕容垂重新使出金剛指力,只聽得「嗤」的一聲,楊炎的衣袖穿了一個小孔,腳步蹌踉,給他逼到了懸崖。

  慕容垂哈哈大笑:「小子還不磕頭求饒,叫你死無葬身之地!」他試出楊炎的功力,只道楊炎技只此矣,氣焰越發囂張。

  司空照也放下了心上的石頭,想道:「原來這小子只是輕功不弱,真實的本領卻是稀鬆平常?」他見楊炎連慕容垂的劈空掌力都抵擋不住,當然不能相信他是讓招。要知慕容垂的金剛指乃是接著劈空掌發出的,對方身形不穩,琵琶骨也有給金剛指力戳穿之險,即使楊炎的武功確實高出對方許多,按常理來說,也決不會冒這樣大的危險來讓招的。

  說時遲,那時快,慕容垂已是如影隨形的又撲到了楊炎身邊,楊炎反手一指,以指對指,化解對方金剛指力,但似乎是力有不逮,又退出兩步,一隻腳已是踏出懸崖了。

  幕容垂喝道:「小子,你還不服輸?」雙掌齊出,十指如鉤,向楊炎雙肩抓下。

  楊炎忽地說道:「我已經讓了四招了。你還不知進退,這招我只好請你吃耳光啦!」

  說話之際,反手一抓。

  幕容垂只覺一股大力將他吸住,他的雙手竟然停在半空,抓不下去。眼見楊炎的手指反抓他的琵琶骨,再閃就要跌下懸崖,只好身向後退,等於盲頭烏蠅一樣,送上來捱楊炎的耳光。

  原來楊炎用的乃是驕兵之計,他知乎慕容垂不比雲中雙煞,要打他的耳光,定然不能似打雲中雙煞的容易,故此在一開首閃避慕容垂那三招之中,只用一兩分內內與他周旋、故意讓他輕視自己。楊炎練有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即使對方真的能夠抓住他的琵琶骨,他也不怕會有危險的。

  楊炎深藏不露,連精明幹練的司空照也想不到他有那麼高明的武功,慕容垂那想得到提防?待到第四招楊炎方始突然使出看家本領,他那一抓用的是龍家的「擒龍手」,反手打耳光的手法,則是從天山劍法的追風劍式變化出來,快如閃電!

  只聽得辟啪聲響,慕容垂已是捱了兩記耳光。就在此際,楊炎只覺背後勁風倏然,情知是司空照的武功比師弟高出許多。

  楊炎不敢輕敵,避招還招。司空照左掌右指,掌力剛猛,指力陰柔,楊炎反手一掌,掌勢斜飛,把他的身形帶動,但沒料到他那股陰柔指力夾在掌力之中突然襲來。結果司空照固然是給逼得竄過一邊,楊炎胸口的璇璣穴被他指力觸及,也是不禁打了個顫。幸而楊炎的內功遠遠比他深厚,他的指力尚未足以封閉楊炎的穴道。楊炎運氣一轉,胸中的煩悶之感便即全消。

  司空照竄過一邊,生怕楊炎還有殺手,身形未穩,先伸左掌把慕容垂一推。他這一推用的乃是巧勁,慕容垂身形騰起,飛出一丈多外;離開懸崖。他腳踏平地,這才嚇出一身冷汗。

  司空照跟著倒躍回來,與師弟並肩而立。他的腳步剛剛站穩,只見楊炎又已是笑吟吟的來到他的面前。「我本來要打你的師弟四記耳光,如今只打了他兩記耳光,算是便宜他了。司空照,你怎麼樣,要不要並肩齊上,再試一試?」楊炎笑道。

  司空照冷冷說道:「原來雲老弟果然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我們都走了眼了!老弟,你到底是誰?」楊炎笑道:「大言炎炎,井蛙窺天,你們說我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那就算我是這樣的小子吧。嘿嘿,大家都是井底之蛙,彼此彼此!」

  司空照不覺一怔,心裡想道:「難道他就是寫這八個字的那個人。原來他寫這八個字是用來嘲笑我們所說的丹丘生孟華何足道哉的!」

  慕容朝氣呼呼的道:「師兄何必問他,這小子準是奸細,咱們先宰了他!」

  司空照取出了一對判官筆,說道;「恭敬不如從命,小俠既然定要伸量我們,我們師兄弟只好再請教你高明的武功了。」

  慕容垂聽得很不順耳,心裡想道:「縱然這小子有幾分本事,大哥也未免是大過長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了。」但他剛剛吃過楊炎的大虧,心裡雖然暗暗嘀咕,卻也不敢再托大了,跟著師兄亮出兵器,他的兵器是一對點穴撅。原來練金剛指力的人,必然也是點穴好手的。判官筆和點穴撅都是點穴的兵器,不過判官筆較短,點穴撅除了較大較長之外,尖端有如鴨嘴微彎,還可兼作鉤刺之用。武學有雲,「一寸短、一寸陰,一寸長、一寸強。」兩種點穴兵器,各有所長。司空照的點穴手法較為輕靈,是以愛用判官筆。幕容垂氣力較大,故而喜用點穴撅。

  楊炎有意激怒他們,哈哈一笑,說道:「你們既是誠心請教,我也不會太過為難你們。好吧,我就用這根樹枝指教你們幾招!」口中說話,隨手折下一很帶有幾片樹葉的嫩枝。

  慕容垂果然給他氣得哇哇大叫:「小子欺人太甚,你以為我當真怕你不成!今日我非殺了你不可!」本來他應該與師兄配合,同時出手,一守一攻,方能發揮聯手作戰的威力的,此時一氣之下,他也不理師兄的動作了。急步就衝上去。

  司空照叫道;「師弟,沉住了氣,不可輕敵!」話猶未了,楊炎己經與慕咨垂交上了手。

  慕容垂雙撅猛插,呼呼風響,端的是有如勢挾風雷,迅猛無倫,楊炎笑道:「虛有其表,失之凝練。」他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說的卻是一副「倚老賣老」的口吻,把慕容垂當作是當真向他誠心討教的後生晚輩一般。

  可是慕容垂卻已無暇氣惱,只有吃驚的份兒了,楊炎話猶未了,只聽得「唰」的一聲,他手中那根柔枝已是抖得筆直,竟然帶著寶劍出鞘的嘯聲,後發先至,刺到了慕容垂的面門!

  慕容垂大吃十驚,這才知道楊炎的內功精純的確是遠遠在他之上,即使比不上他師父,最少也不遜於他的師兄。這樹枝一刺,勁道不亞利劍,倘若給他刺中,面皮勢必戳穿,大驚之下,他如何還敢攻敵,急忙把雙撅回護面門。

  楊炎笑道:「你不是說要拚命的麼,為什麼做縮頭烏龜?」笑聲中樹枝已經點到他的面前,輕輕一撩。

  楊炎使出四兩撥千斤的巧勁,柔枝輕輕一撩,慕容垂的點穴撅給他拔過一邊。楊炎一招「二龍搶珠」,雙指點向他的一雙眼睛,忽覺微風颯然,司空照的一對判官筆亦已點到了他的背心大穴,楊炎心頭一凜:「這廝的涵養功夫比他師弟深得多,倒是不能太過輕敵了。」顧不得去挖慕容垂的眼珠,一個「移形易位」,避招還招。

  司空照一招「橫流擊揖」,雙筆橫封,全力防守,才把揚炎「樹劍」的攻勢解開。楊炎說道:「不錯,你的功夫是在師弟之上,但要和我打成平手,最少還得多練十年!」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柔枝輕拂,似左似占,虛實不定,司空照竭盡平生所學,連用幾個身法,剛剛擺脫,楊炎第三招又至到,司空照嚇得手心頭鹿撞:「這小子不知是那裡鑽出來的,丹丘生孟華恐怕也不過如此!」但他到底是第一流高手,雖驚不亂,百忙中使出師門的救命絕招,雙筆一個盤旋,身形陀螺疾轉,居然把楊炎接連兩招的攻勢一起化解,而且還了一招。楊炎微微一笑:「我說你要再練十年,你信不信?」樹枝擊下,把他的一對判官筆,全部盪開。

  慕容垂驚魂稍定,連忙上來助戰。他們師兄弟訓練有素,配合得宜,司空照的判官筆交叉穿插,疾點楊炎帶脈的四外穴道,慕容垂的點穴撅也並不慢,同一時間,一招之內,遍襲楊炎督脈的四處穴道。他們這一招「雙筆雙撅點八穴」的功夫僅次於山西連家的「四筆點八脈」絕招,但連家的點穴功夫是號稱天下第一家的,他們的點穴功夫的不同凡響,也就可想而知了。

  楊炎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就只你們會點穴麼?」柔枝輕揚,左刺「白海穴」,右刺「乳突穴」,中刺「璇璣穴」,最妙的是,司空照和慕容垂二人都是同時見到楊炎這一招是刺他們的三處穴道。原來楊炎這一招三式,快如飄雲,飄忽莫測,以致他面前的兩個對手,從他的「劍勢」之中,都有同樣三處穴道被襲的感覺。

  師兄弟那還敢進攻,連忙合力防守,好不容易方能化解了楊炎這一招攻勢。楊炎一看,樹枝上綴著的幾片樹葉已經落了兩片。心裡想道:「我的功夫到底未純,要練到孟華那樣境界。恐怕最少也得三年。」原來他這一招,是從孟華的「胡笳十八拍」那招變化出來的。

  司空照慕容垂越打越是吃驚,不知不覺給楊炎逼得退至懸崖。紅日西沉,余霞散褲,燈出滿天麗彩。楊炎忽地說道:「丹丘生的連環奪命劍法七十二招,最厲害的一招名為胡笳十八拍,料想你們曾經聽過,可借這一招我只學得一點皮毛……」

  說到「皮毛」二字,左手衣袖一揮,右手的樹枝疾刺出去。這剎那間,慕容垂只見四面八方都是青綠色的枝影。

  就在這一剎那間,他己是給樹枝刺著身上七處穴道!這一招楊炎是撇開了司空照,專對付他的。

  「就只這點皮毛功夫,你也抵擋不住,還說什麼丹丘生孟華,何足道哉?」楊炎哈哈笑道。

  他口中大笑,心裡卻是不禁暗暗道了一聲「慚愧!」「丹丘生用這一招胡茄十八拍能夠在老猿石刺出十八個窟窿,我卻只能刺著他的七處穴道,還要用袖風盪開他的兵器才成!」

  慕容垂悶哼一聲,便似給人封住了嘴巴,叫不出來。身如斷線風箏,跌下懸巖!

  司空照嚇得魂飛魄散,不待楊炎出招,自己跳下懸巖!

  他在他是前腳跟著後腳跳下去的,半空中一抓抓著師弟的足踝。兩人的體重相加,下墜之勢更急了。他的武功也委實了得,在這生死一髮之間,左手的判官筆插入了石壁,這才停止下墜。

  司空照抱住師弟跳落平地,一看師弟並沒受傷,這才放下心上的一塊石頭。他解開師弟的穴道,揚聲叫道:「朋友,請留下萬兒!」他已經看出楊炎決不是崆峒派的小弟子,按照江湖規矩,可不能不交代幾句門面話。

  楊炎哈哈笑道:「我就是你們認為不堪一擊,何足道哉的那個『小子』楊炎!」

  這一下司空照也好像給人點了啞穴似的,說不出話來了。

  楊炎笑過之後,心中亦是不禁感到一陣迷茫。正是:

  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5:21:54     標題: 第十八回 手足相殘何太忍 鴛鴦同命若為情(1)

  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楊炎只好信步所之,走入深山密林,碰碰自己的運氣了。不知不覺,白天已是變成黑夜,好在這晚月光皎潔,楊炎一鼓作氣,攀上一座山峰。他不知道龍靈珠藏在那兒,只是心中有個念頭,龍靈珠多半是藏在人所難到的地方,他上山越高,就隱隱覺得是和龍靈珠多接近一步。

  攀上這座山峰,月亮已過天中,楊炎也感到有點疲勞了。他找到一座平滑如鏡的石台,躺下便睡,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在夢中被異聲驚醒。

  不是猿啼,不是虎嘯,卻好像是小孩子的哭叫聲音。

  楊炎大吃一驚,睡意全消,豎起耳朵來聽。

  「你們這些壞蛋敢欺侮我,我就去告訴爹爹……」聲音從遠處傳來,他只隱隱聽見這兩句話,後面的話就聽不見了,那個孩子似乎也跑得很快。

  楊炎又驚又怒,心裡想道:「為什麼有人在山上欺侮一個孩子,這個孩子的父親定非常人。」他想起日前所得的那個消息,龍靈珠的父親有個朋友住在祁連山,「這孩子的父親會不會就是那個人呢?」他想,「若然我猜不錯,這伙壞人,多半恐怕就是和白駝山那幫人有關係的人。」

  隱隱又聽得見有人說話的聲音了,楊炎伏地聽聲,只聽得那人說道:「大師兄,何以你放走那個孩子?」

  「大師兄」笑道:「我是要他給我引路呀,你沒聽見他口口聲聲說要回去告訴他的爹爹麼?這孩子倔強得很,他自己回去,比咱們逼他帶路要好得多。」

  楊炎聽得「大師兄」三字,又驚又喜,想道:「原來是白駝山的第二號人物,司空照和慕容垂把他們的大師兄說得那麼了得,我正好去找他的晦氣。不過且先聽聽他們說些什麼。」

  先頭那人說道:「那為什麼還不去追?」

  「大師兄」笑道:「你怕這孩子跑得出我的掌心嗎?我要讓他以為咱們追不上他,要是我馬上跟在他的背後,給他發覺了反而不妙。而且我這是一石兩鳥之計,你們懂嗎?」

  那人問道:「什麼一石兩鳥之計?」楊炎也想知道,凝神細聽。可惜他們似乎是和那人咬著耳朵說話,楊炎一點都聽不見。過了一會才聽見先頭那人哈哈笑道:「果然真是妙計!」

  「大師兄」沉吟半晌,說道:「雲中雙煞、勞家兄弟。彭大遒這班人至今未見蹤跡,連司空照和慕容垂都不知去向,這事可有點古怪。你們下去看看,要是碰上了,叫他們趕快上來。雖然他們幫不了什麼大忙,多少也有點用處。」只聽得四個人同聲答應,那「大師兄」一走,這四個人分成四路下山。

  楊炎立即施展「草上飛」的輕功,循聲覓跡,前去追蹤那個「大師兄」,按照他的估計,那些人談話的所在和他的距離不過半里山路之遙,他施展草上飛的輕功轉瞬即到,月光又是這麼明亮,要追上那個『大師兄』,料想不會有甚困難。

  不料他追了半支香的時刻,兀是未發現那個「大師兄」的蹤影,伏地聽,也聽不見聲息。

  前面是十片黑壓壓的松林,松林後面是並列的三座山峰。根林就不知道那「大師兄」和那小孩子是跑向何方。

  「這大師兄的輕功倒是不弱!」楊炎心裡想道:「但既然發現了這條可以找尋龍靈珠的線索,多花點功夫,也非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他穿過那片松休,松林並沒人家,暗自思忖:「一個小孩子,縱然懂得武功,在這荒山之上,也不敢離家太遠的。這個孩子的家必定是在這三座山峰之一。我先上較矮的這座山峰看看。」

  他跑上這座山峰,連野獸也未發現半隻,正想下山,忽聽見對面的山峰有聲音傳來,登上高處遙觀,一看之下,又驚又喜。

  只見對面山峰的山腰處有塊草坪,草坪上正有人練武。

  月明皎皎,碧空無雲,望到對面的山峰,雖然不是十分清楚,也可以看得出練武的人是個三絡長鬚的壯健老者。在這老者旁邊看他練武的是個少女。

  儘管面貌看不真切,從輪廓看來,他已經可以斷定是龍靈珠無疑了。

  不過雨峰的「空際距離」雖然很近,要跑到對面的山峰,必須下山又再上山,縱然他身具越卓輕功,最少恐怕也得花一支香時刻。他本來就想過去的,但那個老者練的是一套掌法,卻把他的目光吸引住了。

  只見那魁梧老者雙掌劃圈,越來越快。楊炎在這邊山頭雖然聽不見呼呼的掌風,卻可以看得見樹葉紛飛,草坪四周的樹木似是碰到大風一樣捱動。

  掌風掃落樹葉還不稀奇,更奇怪的是,滿空飛舞的樹葉並不落在地上,而是落在半空結聚成為環形,跟著那老者的身形旋轉。

  楊炎看了,不由得暗暗喝采,心裡想道:「原來他練的這套掌法,不但是掌法奇妙而已,且還是兼練一種上乘的內功的!

  接著又想:「那『大師兄』的武功,我雖然沒有見過。不過從司空照與慕容垂的本領看來,他的武功縱然比他的這兩個師弟高明十倍,只怕也未必是這老者的對手。他單人匹馬,就敢來挑釁,還要在這老者的眼皮底下捉拿龍靈珠,可也真是太不知自量了。」

  心念未已,只見那碩大無朋的草環突然拉直,好像變作了一條墨龍,轉瞬間,「墨龍」在空中寸寸折斷,樹葉這才紛紛墜地。原來老者的這一套掌法已經練完了。

  楊炎看得又是吃驚,又是佩服,心想:「要練成功他這樣精純的內功,我恐怕最少也還得再練兩年。」

  旁觀的那個少女高聲喝采:「蕭伯伯,好一套掃葉掌法。」

  果然是龍靈珠的聲音!

  楊炎幾乎忍不住就要叫她,他若是使出傳音入密的內功,龍靈珠在那邊山峰,用不著伏地聽聲,料想也可以聽得清清楚楚的。

  但轉念一想,他終於還是忍住了。

  他怕的是嚇走了那個「大師兄」。他若是使出傳音入密的內功,只要在武學上有點造詣的人,一聽就會知道他是一流高手。「難得這廝不自量力,自己送上門來,我豈可將他嚇走?嘿,嘿,他們白駝山一派,都是大言炎炎,井蛙窺天。他自己以為可以勝得過這位蕭老前輩,還可以輕而易舉把『小妖女』抓了去,我樂得在這邊看他笑話。」

  楊炎認定了這個「大師兄」是不自量力,他害怕的就不是他來,而是他不來了。「他若敢來,給抓住的一定不是龍靈珠而是他!」楊炎心想。

  他忍住不作聲,只聽得那老者哈哈笑道:「賢侄女,你怎的千里捧著金飯碗,反而羨慕別人?」

  「蕭老伯,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可不懂。」龍靈珠問道。

  那姓蕭的老者笑道:「我不敢妄自非薄,在這套掌法上是用了一點功夫,但比起你家傳的龍形六十四式可還差得太遠!」

  龍靈珠道:「蕭伯伯,你是哄我歡喜還是故作謙虛?我使龍形六十四式只能震落樹葉,可遠遠不及你這套掌法的威力!」

  那老者道:「這是你還不大懂得運氣使勁的緣故,從今天起,每天你先看我練一套落葉掌法,然後你再練你的龍形六十四式,過了三天,或許你可以有點不同了。」龍靈珠對他的用意本來已經猜則幾分,一聽此言,登時領悟,歡喜得跳起未道:「蕭伯伯,原來你是有心指點我的,你是要我觸類旁通!」

  那老者道:「指點不敢當。不過我這套掌法雖然比不上你家傳的龍形六十四式,掌法所需運用的內功,兩者的法門卻是相同。」

  原來龍靈珠是從父親留下的拳經劍譜,無師自通,練成了龍形六十四式的。但她只是從書本上學運功的法門,限於年幼,卻還未能參透。「襲貌遺神」,練成的掌法只是神似而已。

  龍靈珠想道:「怪不得前兩天我把這龍形六十四式練給蕭伯伯看,他看了不置可否,原來練這掌法,還要懂得許多運氣使勁的竊門!」

  此時她看了一遍,已經懂得一點「竅門」,心癢難熬,說道:「蕭伯伯,你再練一遍我看,請你放慢一些。」

  老者笑道:「你這女娃兒這樣心急,一天就想練成功嗎?好吧,我就再練一遍。」他放慢拳腳,從頭再練。楊炎躲在那邊山頭,凝神觀看。他的內功造詣在龍靈珠之上,獲益亦是不少。

  不過那老者剛練到一半,就給人打斷了。

  一個小孩子氣吁吁的跑上山來,叫道:「爹爹,你給我報仇、報仇!」

  老者吃了一驚,說道:「報什麼仇?」那孩子道:「我給壞人欺侮了。爹爹,我要你替我抓那個壞人,讓我打回他一掌!」

  老者道:「定兒,說清楚點,是什麼樣的壞人,他因何打你?」

  那孩子道:「他來強搶我剛剛捉到的一隻小紅鳥,我不給他,他就打我。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的。」

  龍靈珠道:「他打你哪裡,還痛不痛?過來讓我瞧瞧。」

  龍靈珠雖然覺得事情有點奇怪,但見這孩子自己能夠跑上山來,也就不怎樣擔心了了,心裡想道:「定弟自幼練童子功,功夫已經頗有根基,尋常人打他一掌,料想他也不會受傷。」

  那孩子道:「那壞蛋在我背心打了一掌,痛倒是不痛,只癢得難受。跑路的時候還好些,一停下來,就好似癢癢到骨頭裡去!」老者越聽面色越是沉重,忽地伸手撕開兒子的上衣。

  龍靈珠正想替孩子脫下衣裳,看看傷勢如何,給他敷藥。在她以為,縱然受傷,大不了也只是一點皮肉之傷而已,見這老者急不及待的撕破兒子衣裳,不禁大吃一驚!

  只見孩子的背心有淡紅色的掌印,龍靈珠又是吃驚,又是奇怪:「那人的掌力可是用得不輕呀,定弟為何不覺疼痛?」

  那姓蕭的老者氣得咬牙說道:「天下竟然有這樣狠毒的人,我與你何冤何仇,竟然對我這乳臭未乾的孩子用這種陰毒的掌力!」

  龍靈珠這一驚非同小可,問道:「定弟受的是什麼傷,不、不至於有大礙吧。」

  那老者道:「那人是用太陰掌力傷了他的奇經八脈,掌上還可能塗有毒藥。但不知他是功力未到還是尚稍有天良,這孩子的經脈未給震斷。目前只是瘀血充塞體內,我還能治。」

  說至此處,遊目四顧,不見有人上來,繼續說道:「賢侄女,待會我給定兒治傷,你替我留神點兒,別讓陌生人上來。」

  龍靈珠唰的拔出劍來,守在崖邊,說道:「伯伯,你放心替定弟治傷吧,要是有人硬要上來,我和他拚個死活!」

  老者說道:「也無需這樣,打不過的時候,你叫我好了!」說罷,手掌己是貼在兒子的背心,用自己數十年所練的純陽內功,為兒子推血過宮,解毒療傷。

  過了一支香時刻,孩子臉色恢復紅潤,汗如雨下,流出的汗,氣味帶點腥臭。那孩子喜道:「爹爹,你的本領真大,我的麻癢已經止了。我、我想睡覺。」說話的聲音比前微弱得多,看來己是累得不堪。

  老者吁了口氣,說道:「總算把這孩子的一條小命保住了!」神情困頓,似乎比孩子還更疲勞。

  楊炎在這邊山峰看不見他怎樣運功為孩子療傷,也看不見他此際惟淬的容顏,但卻隱隱感覺到有點什麼不妙。

  「一石二鳥之計,一石二鳥之計!」那「大師兄」邪惡的笑聲又好像在他的耳邊響起來了。「一石二鳥之計」究竟是什麼?他不知道,但亦已隱隱猜到幾分了。

  雖然他對這老者很有信心,即使他的武功已經打了折扣,他還是相信他可以打敗那個「大師兄」的,但為了預防萬一,他可不敢像剛才那樣絲毫不以為意了。

  他改變了主意,心裡想道:「我可不能讓這位蕭老前輩中了奸人之計、我可得趕快過去與他們相會!」

  可惜已經遲了,他剛剛有這念頭,尚未付之行動,那邊的草坪上,已是發生了他意想不到的事!

  那個老者吁了口氣,剛要把孩子交給龍靈珠,忽聽得有個人讚道:「蕭老前輩好精純的內功,佩服,佩服!」草坪上突然多了一個人,一下子就到了那老者的身邊!

  龍靈珠這一驚非同小可,她一直是仗劍在崖邊防守,注視著周圍的動靜的。這個人也不知是從那裡鑽出來,她竟然絲毫沒有察覺。雖說她是為了孩子的受傷分了心神,但也難辭疏忽之罪了。不過這個人已經來到了那老者的身邊,來意如何,尚未知道。一時之間,她倒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立即動手?

  那老者擺了擺手,示意叫她暫且不必動武,說道:「閣下何人,因何來此?」

  那白衣漢子施了一禮,緩緩說道:「白駝山門下弟子宇文雷特來拜見祁連劍客蕭老前輩!」

  果然是那個「大師兄」來了!

  楊炎本來是不怎麼把這「大師兄」放在心上的,此際見了他這神出鬼沒的輕功本領,亦不禁聳然動容,心裡想道:「司空照和慕容垂說的那番話,的確不是誇大之言,這個人的本領和他們相比,確是有天淵之別。我是太過低估他了。」

  那老者怔了一怔,說道:「不敢當,蕭某與白駝山素無來往,可說得風馬牛不相及,你找我做什麼?」話猶未了,那懨懨欲睡的孩子忽地叫起來道:「爹爹,他就是打傷我的那個壞人!」

  那老者吃了一涼,大怒喝道:「蕭某與你有何冤仇,你竟然對小孩子也下毒手!」他手中抱住孩子,而對如此陰險惡毒的敵人,雖然氣怒交加,也只能暫且沉住了氣,凝神待敵,避免輕率出手,反遭對方所算。

  宇文雷打了個哈哈,說道:「蕭老先生言重了!你仔細想想,要是我當真下了毒手的話,你的孩子焉能還有命在?不錯,我用太陰掌力,震傷令郎的奇經八脈,下手是稍賺重了一些,但以你蕭老先生的絕世神功,何愁不能將他救活?」

  老者冷笑道:「好呀,那你說吧。你處心積慮,用這等卑鄙的手段來消耗我的內力,意欲何為?」

  宇文雷道,「沒什麼,只是想請你不要插手一件事情。」

  老者說道:「什麼事情?」宇文雷道:「不錯,我與你是無冤無仇,但這位龍姑娘卻是和家師有冤有仇……」

  龍靈珠忽喝道:「你複姓字文,宇文博是你何人?」

  宇文雷道:「他是我的師父,也是我的伯父。」

  龍靈珠眼睛好像要噴出火來,喊道:「原來白駝山主就是字文傅,這就怪不得了。」唰的一劍就向宇文雷刺去。

  只聽得「嗤」的一聲,宇文雷的衣袖給劍尖刺破,但龍靈珠卻給他的袖風一拂,不由自己的退出了四五步。

  那老者搶過去攔在她的身前,左掌虛接,對著宇文雷,防他續施殺手。他抱著孩子,身法快得極點。宇文雷並沒追擊。

  那老者道:「賢侄女,宇文博敢情就是——」

  龍靈珠道:「不錯,宇文博正是我的殺父仇人!要是我早知道白駝山主是他,我已經上白駝山去了。」

  宇文雷笑道:「你怎配和我的師父交手,我是奉了他老人家之命,捉拿你的。你要報仇,衝著我來。」

  龍靈珠揮劍復上,那老者道:「且慢!」忽地把手中的孩子交給了龍靈珠。

  這一下來得甚為突兀,龍靈珠不能不把孩子接了過來,孩子到了她的手中,她自是不能衝上去和宇文雷廝拚了。

  老者說道:「靈珠,麻煩你照料定兒,哄他睡覺。你是我的客人,這件事應該由我對付!」

  龍靈珠也怕誤傷了孩子,說道:「蕭伯伯,待會兒你抓住這個小賊,可別忙著殺他!」她對這老者的武功滿懷信心,以為他縱然耗了少許內力亦是無妨。卻那裡知道,這個老者並非只耗了「少許內力」,而是耗了七成以上的內力了。

  龍靈珠抱著孩子走開之後。老者雙眼一翻,冷冷說道:「字文雷,動手吧!」

  宇文雷笑道:「蕭老先生,你當真要和我動手?不錯,玉龍太子是你的好朋友,但死了的朋友的女兒,總比不上你自己的性命寶貴吧?」言下之意,這老者和他交手,必死無疑!

  老者鬚眉怒張,喝道:「你把我蕭逸客當作何等樣人?你處心積慮耗損我的內力,我豁了這條性命,也不能讓你如願。」

  宇文雷道:「好,你既然而聽良言,那可休怪我無禮了。蕭逸客,你號稱祁連劍客,如今我就只憑一雙肉掌,領教你的高招,你拔劍吧!」

  蕭逸客壯年以劍掌雙絕,名聞武林。但在歸隱之前數年,江湖上罕逢敵手,早已不用劍了。歸隱之後,又練成了掃葉掌法,更是無需用劍。

  今朝他借練掌指點龍錄珠的武功,根本就沒有把寶劍帶出來。即使他有劍在身,對方一個晚輩,空手向他挑戰,以他的身份,也決計不能用劍。但宇文雷明明知道他身上沒藏兵刃,卻還要這樣說,用意何在,蕭逸客當然明白。不過,雖然明白,也還是不能不中他的激將之計。

  「廢話少說,我不用劍也能殺你,進招吧!」蕭逸客喝道。

  宇文雷哈哈一笑,說道:「好,且看是誰能夠殺誰?」話猶未了,雙掌疾擊。

  蕭逸客一招「拂雲手」,雙掌虛帶,宇文雷腳步蹌踉,閃過一邊。蕭逸客忽覺一縷甜香,沁人鼻觀,有說不出的舒服。宇文雷笑道:「蕭老前輩,我忘記告訴你,我的掌上是塗有煉製神仙丸的藥液的,神仙丸雖然不能說是毒藥,卻也能夠今人精神萎靡,你可要當心一點才好!」

  蕭逸客沉住了氣,默運玄功,和他周旋數招,驀地一聲大喝,立下殺手。

  這一招「涵虛吐清」乃是掃葉掌法精華所在,蕭逸客全力施為,果然非可小可。

  陰陽掌力,相牽相激,宇文雷恍似一葉扁舟,陷入漩渦之中,身不由己地接連打了三個盤旋,方始穩住身形。

  蕭逸客躍上前去,一招「疾風迅雷」擊他背心。宇文雷剛剛穩住身形,反手一招「五丁開山」,以金剛掌力硬接,居然給他擋住了,蕭逸客暗暗叫了一聲「可惜,要是我能多恢復兩分功力,這小賊已經斃在我的掌下!」這一招「涵虛吐清」,他是蓄為而發,只盼能夠一擊成功的,不料功虧一簣,元氣更是大傷。

  宇文雷幾乎吃了大虧,心裡也是暗暗吃驚,想道:「這老兒號稱劍掌雙絕,果然名不虛傳。好在我是有備而戰,也不用立即就收拾他,慢慢消耗他的內力再說。」主意打定,改用繞身游鬥的打法,繞著蕭逸客的身子走圈圈,他的掌上塗有毒藥,縱然打不著蕭逸客的身體,吸了他們掌風,也是有害,蕭逸客只能閉住呼吸,到了實在捱不住的時候才吸一口氣。

  清脆柔美的歌聲從林中那間小屋傳出來。

  是龍靈珠的歌聲,為了哄那孩子睡覺唱的兒歌。那孩子本來已是懨懨欲睡的,但記掛著父親和壞人動手,卻又不敢睡了。

  「星星閃閃月光光,

  心肝寶貝睡在床。

  不怕東山有猛虎,

  不怕西山有惡狼,

  娘親守在兒身旁。

  寶貝一覺睡到大天光。

  這是龍靈珠小時候聽得熟極而流的一支兒歌,在野地,在荒林、在雪山之上、在冰河之邊,每天晚上她睡覺的時候,她的母親最喜歡唱的一支兒歌。唱起這支兒歌,她不覺想起了自己苦難的童年,想起了曾與自己相依為命的母親。

  細心的人可以聽得出,柔美的歌聲中含著多少淒酸;要是更細心去聽,還可以感覺得到,除了淒酸,還有激憤。

  楊炎在那邊山頭聽得呆了,心裡想到:「她雖然命苦,畢竟曾經有過母親守在她的身邊,唱歌來給她聽。我卻是未滿週歲。就失去了娘親,連這點『福氣』都沒有。」

  歌聲中蕭逸客與宇文雷越鬥越烈,蕭逸客掛念孩子,不覺想道:「眼前這個敵人,比東山猛虎、西山惡狼還更凶狠得多,我若敗給了他,龍靈珠自身難保,更有誰人能護我這孩子?」

  他一生不知經過多少風浪,從來不知害怕,這次卻是不能不由他隱隱感到恐懼了。心裡一急,就沉不住氣急於要擊敗敵人了。用力過度吸了兩口毒氣,登時只覺地轉天旋,冷不防給宇文雷打了一掌,「哇」的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宇文雷哈哈笑道:「蕭老兒,你、你——」話猶未了,忽地穩不住身形,不由自主的打了兩個盤旋。一掌劈出,「逢」的一聲,劈斷了一株粗如人臂的樹枝,要不是收勢得快,幾乎撞在樹上。原來蕭逸客那招「掃葉掌」蘊藏有三重內力,有如暗流衝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宇文雷身上發揮了威力。

  可惜蕭逸客已是強弩之末,未能及時趕上去再補一掌,說時遲,那時快,宇文雷又已退而復上,攻得更加急了。楊炎在這邊山頭看得不大清楚,但從兔起鸛落的身影翻騰之中,亦可以看得出來,蕭逸客已是只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

  宇文雷劈斷樹枝那「蓬」的一聲令他從迷茫中醒了過來,「不好,蕭老前輩內力損耗過甚,只怕敵不過他。我可得趕快過去助靈珠一臂之力才行。」

  他只道蕭逸客還可支持一會,怎知蕭逸客已是到了強弩之末的田地,內力早已消耗殆盡,比他想像的更壞。

  龍靈珠好不容易把孩子哄得睡了覺,連忙取了蕭逸客所用的長劍出來。

  只見蕭逸客正在遭受猛烈攻擊,宇文雷雙臂箕張,手腳起處,全帶勁風,周圍沙飛石走,樹葉紛落。蕭逸客的雙腳雖然仍是牢牢釘在地上,上半身卻已搖搖晃晃,恍似風中之燭!

  龍靈珠倒持劍柄,叫道:「蕭伯伯,對付這等好惡人,何須和他客氣,你用劍吧!」她怕蕭逸客要顧身份,不肯用劍,故此先勸兩句。說罷,立即將長劍向蕭逸客拋去。

  哪知就只這麼慢了片刻,蕭逸客又已接連中了兩掌。金剛掌力震破了他殘餘的護體神功!

  長劍飛來,給宇文雷劈空一帶,「嗤」的一聲,插入了蕭逸客的左肩。蕭逸客本已支持不往,傷上加傷,大吼一聲,倒縱出三丈開外,這一縱竭盡全力,避開宇文雷最後一擊,腳一沾地,人也暈倒了!

  龍靈珠失聲尖叫,忙向倒在地上的蕭逸客奔去。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5:22:45     標題: 第十八回 手足相殘何太忍 鴛鴦同命若為情(2)

  宇文雷哈哈大笑,身形一晃,攔在龍靈珠面前:「小妖女,你的靠山都已自身難保,你乖乖跟我走吧!」龍靈珠氣得雙眼要噴出火來,喝道:「白駝山的小賊,我與你擠了!」

  宇文雷笑道:「拼也沒用!」運掌成風,盪開龍靈珠劍尖。龍靈珠緊咬銀牙,心裡想道:「我必須沉住了氣,給蕭伯伯報仇!」

  她默記蕭逸客剛才籍「掃葉掌法」指點她的運功法門,劍法陡地一變。

  劍光天驕,沉雄迅捷,兼而有之。她把家傳的掌法「龍形六十四式」,化到了劍法之中。饒是宇文雷使出了第八重的金剛掌力,也只是僅能自保。莫說不能震落她手中的劍,有幾招凌厲的劍招,甚至他都險些化解不開。

  宇文雷這一驚不在龍靈珠之下,心裡想道:「奇怪,這丫頭的功力怎的好似比剛才強了?她的這路劍法,也不知是何家何派,如此厲害!」當下重施故技,與龍靈珠繞身游鬥。

  龍靈珠咬緊銀牙,運劍如風,釘著宇文雷絲毫不放鬆。

  眼看她已經搶到上風,就快把宇文雷逼到懸崖了,忽地感到一陣頭暈,好像喝醉了酒也的,懶洋洋的提不起勁來。

  原來她雖然告誡自己「沉住了氣」,卻無法沉得住氣。她必須呼吸,就不能不吸進宇文雷的掌鳳。宇文雷的雙掌是塗上了從大麻提煉出來的烈性藥劑的。

  她的內功比不上蕭逸客的深厚,新領悟的心法也還未能運用自如,一輪狂攻過後,吸進去的毒氣更多,當然是支持不住了。

  宇文雷驀地喝道:「撤劍。」欺身撲進,一招「斜掛單鞭」,切她手腕。他先用劈空掌力蕩歪她的劍尖,只道她已是氣衰力竭,要搶她的劍易如反掌。

  那知龍靈珠練的家傳內功不同凡響,不錯,她是已經氣衰力竭,但在緊急關頭,還可以作最後的一擊。

  她腳步一個蹌踉,好像就要跌倒,踏的卻是醉八仙步法,一個移藏十位,劍尖突然從宇文雷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

  可惜她的內力畢竟還不能透過劍尖,刺是刺中了,卻只能劃破宇文雷的一點皮肉,劍尖立即就給反彈開去。

  宇文雷怒道:「臭丫頭,我不想傷你,你反而逞兇!快快扔劍投降,否則取你性命!」正要施辣手再奪她的寶劍,即使不能遵守師父的吩咐將她活擒,也顧不得了。

  就在這霎那間,忽聽得「噹」的一聲,龍靈珠的青銅劍飛上半空!宇文雷尚未出手,當然不是他的掌力震飛的。

  宇文雷呆了一呆,定睛看時,只見草坪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多了個人,是個英氣勃勃的少年。他一向以武功自負,這人突然出現,他竟絲毫都沒察覺,吃驚可想而知。

  殊不知宇文雷固然是大吃一驚,龍靈珠的吃驚比他更甚。

  宇文雷認不得這個人,龍靈珠是認得的!

  這個突如其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楊炎的哥哥孟華!

  孟華以彈指神通的功夫,彈飛龍靈珠的劍,龍靈珠一呆,孟華迅即就點了她的穴道。

  宇文雷吃驚過後,抱拳說道:「多謝閣下相助,請問高姓大名。」他只道孟華是彭大遒請來助拳的人。雖然有點奇怪彭大遒怎能請得動本領這麼高明的人,但見他點了龍靈珠的穴道,自是不會疑心他是敵人。

  孟華反問!」你是何人?」宇文雷怔了一征,說道:「彭大遒請你來,沒有告訴你嗎?」

  孟華道:「你說的是陝甘道上那個有點名氣的土霸彭大道嗎?這人的名字我倒聽過,你說的什麼事情,我可不知。」宇文雷不禁又吃了一驚,說道:「那你到底是誰,為何能來助我?」

  孟華冷冷說道:「我是為自己的事情來的,與你們並不相干。恕我沒有工夫和你多說閒話,你請便吧!」

  宇文雷大為尷尬,說道:「閣下大概未知道我是誰吧?我是白駝山的宇文雷,不知配不配與閣下結交?」他以為一亮出自己的「萬兒」對方必然聳然動容,改顏相向。

  那知孟華仍然冷冷說道:「我叫你走,你聽見了沒有?」聲色比剛才更加冷峻了!

  宇文雷心頭大怒,恨不得立即殺了孟華。但一來他見孟華剛才露了那手武功,心中不無忌憚;二來自己剛和蕭逸容拚鬥一場,也是不敢再鬥強敵。當下只好忍住了氣,說道:「好,我走,我走。你敢輕視白駝山的人,將來你可別要後悔!」交代了這兩句「場面話」,他便去抓業已給孟華點了穴道的龍靈珠。

  他快,孟華更快,早已擋在龍靈珠面前,伸出食指,對著他的掌心。宇文雷是個武學行家,一見便知他用的是上乘點穴手法。掌心的勞宮穴是人身三十六處大穴之一,若給點個正著,縱然不至斃死,內功也要大受影響。宇文雷不敢強搶,只好止步。

  「這小妖女是我們山主的仇人之女,我奉了山主之命要把她帶回去的,請你交給我吧。」宇文雷忌憚孟華武功了得,這次倒是依正江湖規矩,來個先禮後兵。

  但孟華可不吃這一套,喝道:「我是叫你自己滾回山去,這位龍姑娘我要留下!」

  宇文雷怒火如焚,忍無可忍,喝道:「你是恃著誰的勢力,膽敢與白駝山作對。這小妖女雖然是你點了她的穴道,但她本來就不是我的對手,你不來,我也一樣可以抓著她的。講道理,你也講不過我!」孟華淡淡說道:「廢話少說,她被我所擒,你要把她帶走。就必須憑你自己的本事從我手中搶去!」

  宇文雷澀聲說道:「你到底是誰?我可不能和無名之輩交手!」孟華冷冷說道:「我並不是什麼名人,不過,我的名字你們白駝山是早已知道的。丹丘孟華,何足道哉?這兩句話是從你們白駝山傳出來的不是?我就是孟華。」

  宇文雷佯作大吃一驚,說道:「孟大俠,你誤會了,這兩句話是勞家兄弟造的謠,其實……」他佯作陪禮,雙掌一合,忽地就向孟華偷襲!

  這一招「童子拜觀音」雖然是起手式,但雙掌用上金剛掌力,合在一起,卻是非同小可,比一般的進手招數,還更強勁。

  孟華冷笑道:「不要臉!」他來不及抬起手臂發掌,隨意揮袖一拂,使出了「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

  宇文雷雙掌迅如電光石火的疾劈下去,碰著他的衣袖,就像被裹在一團棉絮之中,竟是無從發力。陡然間只覺一股柔和的力道反彈回來,宇文雷禁不住腳步踉蹌,倒退三步。孟華見他沒有跌倒,也似頗出意外,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也接我一掌!」一掌拍下,不疾不徐,無聲無息,好像並未用力。

  宇文雷識得厲害,他雖然也練過類似「沾衣十八跌」的借力打力功夫,但用來對龍靈珠自可,用來對付孟華則是萬萬不能,這點知己知彼之明,他還是有的。若然不是硬碰硬接,只怕「借力」不成,自己先給他打成一團爛泥。當下微一側身,一招極剛猛的大摔碑手劈出,用到了第八重的金剛掌力。雙掌相交聲如郁雷,宇文雷又再斜竄七步,方始站穩。

  孟華面色一變,冷笑說道:「我只道白駝山主好歹也算是武林中一號人物,不料他的門下弟子,用的竟是這種下三濫功夫!怪不得祁連劍客著了你的道兒!」

  宇文雷只道他已吸進毒氣,內功受摜,方有此言。心裡想道:「你趕緊閉住呼吸,還好一些,居然還敢開口說話,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正是撲上去再發毒掌,不料身不由己,蹬、蹬的退了三步,跟著又退三步。原來孟華那一掌蘊藏有三重內力,後面兩重,此時方始相繼發作。

  祁連劍客蕭逸客昏迷了一會子,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得有人在叫自己,恢復了一點知覺,慢慢張開眼睛。

  只見人影翻騰,宇文雷正在與孟華拼第三招。這一招宇文雷使出生平所學,只能化解孟華的五成內力,他倒縱出一丈開外,只覺喉頭發甜,不願在敵人面前吐出鮮血,強嚥回去。

  蕭逸客清醒了些,分別得出孟華是個男子不是大姑娘了。他還記得在他失掉知覺之前,龍靈珠正在把他的劍拋給他的,他本以為此際和宇文雷交手的必是龍靈珠無疑。待看清楚了不是,不禁又喜又驚。

  喜者是:不知那裡來的年少英雄,居然能夠替他擋住了字文雷:驚者是:龍靈珠那裡去了?吃驚比歡喜更甚,他不禁疊聲叫道:「靈珠、靈珠,定兒、定兒,你,你們在哪裡?」雖然用力呼喊,聲音好似蚊叫。不過孟華也聽得見了。

  蕭逸客聽不見龍靈珠的回答,忽地覺得左臂疼痛,慢慢用右手一摸,方始發覺自己那把劍插在臂上。「難道,難道靈珠和定兒已遭毒手?唉,則自我從此世要變成廢人。這少年能擋得住字文雷嗎?」憂、疑、驚、急迸發,不覺又暈過去。

  孟華心裡想道:「救蕭逸客要緊,不能和這廝多所糾纏了。」

  隨手折下一根樹枝,喝道:「你們不是說丹丘孟華何足道哉嗎,好,我就讓你見識一招何足道哉的劍法!」

  樹枝一抖,「嗤、嗤」連聲,不絕於耳,宇文雷未及出招,孟華已經收回『樹劍』,冷笑說道:「你自己瞧瞧!」宇文雷低頭一看,只見胸腹部的上衣,密密麻麻的給戳破了兩排小孔,一數,剛好是十八個。不用孟華告訴他,他亦已知道孟華使的這招劍法,乃是崆峒派的絕招「胡茄十八拍」了。這一絕招他早已聞名,但還想不到它的厲害一至如廝,不禁嚇得魂飛魄散!

  孟華喝道:「看在你能夠接我三招份上,饒你性命,你還不快快給我滾回山去!」

  宇文雷如奉諭音,逃之唯恐不速。

  孟華走到蕭逸客身旁,拔下插在他左臂上的劍,仔細一看,幸好沒傷著筋骨。他隨身帶有上好的金創藥,便即替他敷上。

  但蕭逸客的外傷雖輕,內傷卻重。宇文雷的金剛掌力是已經震破他殘餘的護體神功,傷及他的內臟的,要救他的性命,必須用內力把他體內的瘀血化開。

  孟華心想:「聽師父說,這蕭逸客以前雖然是介於正邪之間的人物,畢竟還是好事做得比壞事多。而且這十多年來,他一直隱居在祁連山上,更是從未為惡。我要把龍靈珠從他身邊帶走,也理該將他救活。」於是不惜耗損自己的內力,替蕭逸客推血過官,蕭逸客功力極深,瘀血一化,真氣便漸漸能夠凝聚,不多一會,不但醒了過來,功力亦恢復兩分了。他一醒來,開口又是先叫「靈珠!」

  孟華知他已無大礙,便即走開,過去替龍靈珠解穴。

  龍靈珠瞪孟華一眼,無暇向孟華發作,先答蕭逸客所問:「定兒早已熟睡了,他沒事,蕭伯伯,你放心。」

  蕭逸客坐了起來,說道:「你怎麼樣?」龍靈珠也不知孟華拿她怎麼樣,略一遲疑,說道:「我也沒事。」

  蕭逸客大喜過望,說道:「咱們多虧了這位少年俠士相救,你先替我謝他吧。」孟華說道:「用不著多謝了,龍姑娘,我不想令你難堪,你自己跟我走吧!」

  蕭逸客愕然問道:「你是何人,因何要龍姑娘跟你走?」

  龍靈珠叫道:「蕭伯伯,他是來抓我的。他救咱們並不是安著好心!」其實前半句雖沒說錯,後半句卻是冤枉孟華了。孟華不惜耗損自己的內力救活蕭逸客,如何能說不是安著好心?

  孟華說道:「我是天山派的記名弟子孟華,龍姑娘和我們天山派有點小小的過節,我們要著落在她的身上找一個人,蕭老前輩,請你原諒,我是非得把龍姑娘帶走不可!」

  蕭逸客不作聲,暗地裡默運玄功,只盼能夠盡快恢復功力,多恢復一分多好一分。

  龍靈珠瞿然一省:「我真糊塗,蕭伯伯剛受重傷,如何還能助我。」歎口氣道:「孟華,我打不過你,沒辦法,只好跟你走啦!」說到一個「走」字,陡地劍光一閃,她拔劍出招,快如閃電,明晃晃的劍尖,已是指到了孟華咽喉。孟華冷不及防,幾乎給她刺著,百忙中使出「鐵板橋」功夫,一個「大彎腰、斜插柳」,彎腰貼地,這一劍幾乎是貼著他的面門削過。

  孟華身形一長,錚的一聲,彈開龍靈珠圈回來的長劍,怒道:「怪不得人家叫你小妖女!」龍靈珠道:「不錯,我是小妖女。但我可沒惹你,誰叫你來惹我!」運劍如風,使出家傳的迅猛劍法,明知打不過孟華,也要狠狠攻他一頓。

  孟華心想:「你沒惹我,但可惜你卻惹招了我的炎弟。」對她劍法的精奇,亦是有點詫異。當下全神應付,過了十多招,摸清路數,喝道:「撤劍!」五指一伸,使的雖然是很平常的空手入白刃功夫,但快捷無倫,一下子就把她的長劍奪出手去。

  孟華倒待劍炳,交到龍靈珠手中,冷冷說道:「我也不怕你耍什麼花招,乖乖跟我走吧。」龍靈珠虎口發熱,半邊身子酸麻,只能勉強接過寶劍,氣力已是使不出來。

  就在此時,孟華忽覺背後微風颯然,未及回頭,已是給人重重打了一掌,偷襲他的這個人,正是片刻之前尚是奄奄一急的蕭逸客,原來他得孟華助他推血過宮,凝聚真氣,此時業已恢復了兩分功力,驀然躍起,出手快極。孟華做夢也想不到這位成名的劍客,竟會「恩將仇報」,冷不及就著了他的道兒。

  孟華練有「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只剩下兩分功力的蕭逸客本來是傷不了他的。非但傷不了他,甚至可能害人不成反害自己。只要孟華的護體神功一發,他加之於孟華身上的力道,就要給全部反彈回去。那時縱然不致立即身亡,恐怕也要給震得發昏了。

  但孟華一遇偷襲,亦已知道偷襲這個人是他了。心念電轉:「他捨身救故友之女,情有可原。我既然救了他的性命,豈能再去傷他。」因此並不運功反擊,硬生生的接了他這一掌。

  這一掌之力雖然仍是傷不了他,但孟華的內力卻是因之耗了一半了。蕭逸客澀聲說道:「孟少俠,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本來不該恩將仇報的,但這位姑娘是我故人的遺孤,她來投靠我,我捨了老命也不能讓別人將她奪去。我做了對不住你的事,只要你答應放過她,我願意自刎以謝。」孟華說道:「蕭大俠,恕我不能從命。但請你放心,我決計不會傷這位龍姑娘的性命,只要衝在她的身上找一個人,找到了那個人,我就會放她回來。」

  蕭逸客道:「要是找不到呢?」孟華說道:「我可以三年為期,三年過後,找不到那個人,我也放她回來就是。」

  他以為已是仁至義盡,不料蕭逸客固執非常,仍然說道:「我受故友之托,她就等於是我親女兒一般。說什麼我也不能讓她在你們手中受這三年折磨之苦。你要把她帶走,先要了我的性命再說!」話一說完,又向孟華撲上。

  孟華無可奈何,只好和他動手,小心翼翼,避免傷他。三十招過後,又再捱了一掌,方始點著他的穴道。

  孟華把一顆藥丸放在他的手心,說道:「蕭老前輩,請恕冒犯。這是少林寺方丈贈與晚輩的小還丹!留與前輩稍贖罪行。三個時辰之後,穴道解開,請你服下。以前輩內力之深厚,再得小還丹藥力之助,當可很快恢復如初。」說罷,回過頭來,對龍靈珠道:「龍姑娘,時候不早,請你跟我走吧。」

  龍靈珠蹙起雙眉,說道:「我已經是你的俘虜,本來應該聽你吩咐,可惜我走不動了!」

  孟華見她花容慘淡,不覺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難道我在無意之中已經傷了她麼?」剛才他奪龍靈珠的劍,是曾經用上了分筋錯骨的手法的。但他也曾把龍靈珠的功力估計在內,自信力度已是用得恰到好處,只是令她無法使用武功,決不至於傷了她的。她沒受傷,比普通人也還強得多,就不至於不能走路。

  「莫非是我估計錯了,這小妖女的功力其實並沒有我設想那樣高。」孟華思疑不定,只好說道:「好,待我給你看看。」

  他走近龍靈珠身前,心中正自盤算,如何可以不接觸她的身體,給她舒筋活絡。忽地寒光一閃,白刃耀眼,龍靈珠唰的一劍已是指到他的咽喉,這一劍快如電閃。孟華就站在她的面前,饒他武功再好,也是躲閃不開。

  只聽得「咋嚓」一聲,那柄劍沒刺著孟華咽喉,卻插進了孟華口中。原來在這性命俄頃之際,孟華人急智生,應變也是快到極點。他霍的一個「鳳點頭」,張口就咬著了劍尖,跟著立即點了龍靈珠麻穴。

  孟華再次奪下她的劍,幸好沒有受傷,但亦嚇出一身冷汗。孟華搖了搖頭,說道:「你這不識好歹的小妖女,我真是拿你沒有辦法!本來我不想令你難堪的,沒奈何,只好用強了,最後問你一句,到底你肯不肯自己跟著我走?」說罷,仍然替她解開穴道。龍靈珠只道孟華要用強挾持她下山,叫道:「孟華,你好不識羞!」孟華怔了一怔,說道:「我怎的不識羞了?」

  龍靈珠故意擠出兩滴眼淚,哭著嚷道:。」我是不會跟你走的。你是一個成名的俠客,用強欺侮一個小女孩,識不識羞?」

  孟華哈哈一笑,說道:「你不肯走,我也不用碰著你的身體,就能把你拖下山去!」拿出十條繩子,把手一揚,繩子套上龍靈珠的皓腕。孟華走在前面,牽著繩子。龍靈珠無力抗拒,不想走也不能不跟著他移動腳步了。

  龍靈珠怒道:「喂喂,你把我當作什麼、把我當作畜牲還是把我當作女奴,你把我牽著走,給人看見了很好看麼,我不怕人笑話,你也應詼害怕別人說你欺負我!」

  孟華道:「誰叫你敬酒不吃吃罰酒!」話雖如此,他卻也不能不有所躊躇了,心裡想道:「我且把她拖下這座山峰,看是誰先忍耐不住。要是她仍然不肯自己跟著我走,那沒辦法,我只好把她放了。」

  楊炎從那邊山峰下來,他只看到蕭逸客和宇文雷交手,勝負尚還未決,後來的事情,他自是一點也不知道。

  剛剛走下這盛山峰,尚未來得及上對面的山峰,只聽得人聲鼎沸,少說也有二三十個人向著他跑來!

  這班人中有雲中雙煞,有彭大遒的那班人,還有他的師叔李務實和陸敢當,但走在前面的一個魁梧老者,他卻沒有見過。

  雲中雙煞中的老大馬牛扶著枴杖,由老二田耕牽著他走。楊炎現出身形。喝道:「馬老大,你的神仙丸還沒吃夠了嗎?」

  馬牛恨極了他,也怕極了他。他是給那頭子逼著跟來認人的。一見楊炎現身,嚇得魂不附體,「啊呀」一聲就跌倒了。

  那老頭大怒道:「有我在這裡,你怕什麼?快說,是不是這個小子!」田耕忙把馬牛扶起,馬牛顫聲說道:「不錯,把令郎抓了去的,正是這個小子!」

  原來這個魁梧老者乃是那位穆家三少爺的父親——蓬萊劍客穆揚波。他的兒子被雲中雙煞用神仙丸引誘,偷偷離家,前來張掖。不過兩天,穆揚波的消息甚為靈通,就打聽到了。雖然尚未全悉底蘊,卻已知道是雲中雙煞誘他兒子出走。

  他來到張掖,會合了彭大道那班兒上山。在山上找到了給楊炎廢掉武功的彭大遒,也找到了角落一息的馬牛,馬牛給楊炎逼他服食了過量的神仙丸後,狂性大發,弄得遍體鱗傷。此時藥力已過,躺在荊棘叢中,角落一息。好在及時給發現,把他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穆揚波讓彭大遒的門客將彭大遒抬回張掖醫治,但卻逼使馬牛繼續跟他上山找人。

  穆揚波聽說兒子落在楊炎手上,正要衝上去動手,只聽得李務實的聲音隔著一個山坳傳過來:「楊炎這小子是我們天山派的叛徒,請讓給我們清理門戶!」說到「清理門戶」四字,身形已是在這邊山渤出現,當真是聲到人到,來得快極!

  彭大遒那班人恃著穆揚波做靠山,一窩峰的也擁上前去,紛紛喝罵:「好小子,膽敢把我們的彭大哥弄成殘廢,非把你化骨楊灰替彭大哥報仇不可!」

  楊炎冷冷笑道:「你們之中,總算有幾個是比較有身份的成名人物,你們到底是想群毆還是想車輪戰,劃出道來,小子奉陪就是!」此時彭大遒那班人還在「臭小子」的大罵不停。楊炎雖然帶著「反嘲」的意味自稱「小子」,卻氣不過這班「狐假虎威」之輩,陡地喝道:「李務實好歹曾經是過我的師叔,他罵我幾句,我可以不予計較,你們是什麼東西,也配罵我。」捏碎一塊石子打將出去,打落四五個人的門牙,登時罵聲盡寂。

  李務實見楊炎直呼其名,大怒喝道:「你不必認我做師叔,有本領的你殺了我吧!」

  穆揚波亦是怒不可遏,和李務實同時喝道:「你們都給我滾開。別丟我的臉,我用不著你們幫忙!」他是生彭大遒那班人的氣,一時火起,但沒想到把李務實也罵在內。

  「李大俠,請賣我一個人情,這小賊和我有殺子之仇,你就先讓我和他算賬吧!」穆揚波話一出口,便即發覺是得罪了李務實,制忙「兜回」幾句,等於是向李務實陪禮。

  李務實可還是心中有氣,冷冷說道:「穆老前輩,你的本領勝我十倍,李某尚有自知之明,當然是請你先上。不過萬一你拿不下這小子,過後可不許再向我們討人。」

  穆揚波只道李務實看不起他,哼了一聲,大踏步便上。

  「快把我兒交還,否則決不與你這小賊干休!」穆揚波拔劍喝道。楊炎冷冷說道:「老匹夫,你聽著!」說了這六個字,故意停頓下來,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態看看對方,好像要看他是否洗耳恭聽,才肯繼續說下去。

  穆揚波是北五督的武林領袖人物,所到之處,無不受人尊敬,幾曾碰過楊炎這樣對他不客氣的,不禁氣得變了面色,喝道:「豈有此理,你這小賊竟敢罵我。」

  楊炎笑道:「禮尚往來,你罵我是小賊,我為什麼不能罵你告匹夫,現在是你求我,你要找回兒子,就得仔細聽我指點!」

  穆揚波雖然不敢相信他會說真話,但不管真假,他也總是想要知道兒子的消息,只好忍住了氣,不敢打斷楊炎的話了。

  楊炎這才隨手拾起一顆石子,「舒」的一聲,把這顆石子,彈得直上遙空。「你的寶貝兒子在那座山頭的老鷹巖下,我可沒工夫陪你,你自己去找吧!」楊炎指著石子所飛的方向,說道。

  穆揚波怒道:「你把我兒丟在荒山野嶺做什麼?」楊炎笑道:「你這兒子不成器。我為人素來熱心,是以幫你教訓教訓他,對他是只有好處決無壞處的,你找到了他,自然就會明白!」

  穆揚波這邊好幾個人齊聲叫道:「這是調虎離山之計,穆大俠休要上當!」

  楊炎用彈指神通禪出的那顆石子,初時還不怎樣惹人注意,石子越飛越高,高到凝眸注視都幾乎看不見了,這才引起許多人的驚奇。此時那顆石子剛從高空落下,揚炎又發一顆石子,去勢更急,「乓」的一聲,兩顆石子空中碰個正著,炸得粉碎!

  「我說話的時候,不喜歡別人插嘴。你們想要打架,儘管上來!」穆家的隨隊,登時也不敢作聲了。

  饒是穆揚波眼高於頂,對他顯露的這手彈指神通功力,也是不禁為之心頭一凜。不過,楊炎的傲氣卻也激怒了他。

  他本來就不敢相信楊炎的話,用不著別人「提醒」,他早已懷疑這是「調虎離山」之計,當下沉聲喝道:「我沒工夫聽你胡說八道,看劍!」劍光一閃,立即指向楊炎心窩!楊炎叫道:「呵,好快!」腳未離地,身子已似游魚般滑出一丈開外。

  穆揚波那麼迅捷的劍法,居然給他閃開,可是也不過只差半寸而已,劍鋒上的寒意楊炎都已感覺到了。

  穆揚波如影隨形,跟蹤急上,第二劍、第三劍連環刺出,宛如剝雖抽絲,綿綿不絕。楊炎虛擋兩招,再退兩步。

  倏然間只見四面八方都是穆揚波的影子,劍光飛舞,看得人眼花繚亂。山坡上雖然只有兩個人鬥劍,給人的感覺卻有如萬馬奔騰,千軍追逐!雙方出招都是快速之極,但兵刃始終未曾相交,似乎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厲害,敵招一變,己招亦變。互爭先手,意圖克制對方。但在旁觀者看來,則似乎是穆揚波大佔上風,業已穩操勝算。

  穆揚波連發十三招,楊炎接連退了十三步。攻擊有如雷霆疾發,退守也有如流水行雲。不過,在一般武功較弱的人看來。卻是只看到攻擊一方的凜凜神威,看不到防禦一方的曲盡其妙。

  李務實低聲和陸敢當說道:「你仔細看穆老前輩的劍法,當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若然只論劍法的奇詭迅捷,比起咱們的追風劍法有過而無不及!」陸敢當有點擔憂,說道:「這小子若落在穆揚波的手上,咱們怎辦?」

  李務實忽是一皺眉,「噫」了一聲,陸敢當問道:「師叔,依你看——」李務實悄悄說道:「想不到這小子的武功竟然精進如斯,依我看,穆揚波只怕未必勝得了他!」話猶未了,只見楊炎的劍法果然變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5:23:08     標題: 第十八回 手足相殘何太忍 鴛鴦同命若為情(3)

  楊炎急於上這陵山峰與龍靈珠相會,心裡想道:「這老兒的躡雲劍法果然名不虛傳,我可不能和他久戰下去,非得出奇制勝不可!」心念一動,劍法倏變,接連劃了七八個圈圈,正圈圈,斜圈圈,大圈圈、不圈圈、圈裡套圈。圈圈虛罩對方身形,兵刃仍未相接。這幾個圈圈劃下來,看得眾人越發眼花繚亂,暗暗稱奇:「這是那一門劍法?」

  原來這是楊炎採用蕭逸客「掃葉掌法」的「創意」,揉合了天山刻法中「大須彌式」和「追風劍式」的精華,自行變化出來的新招。他這一招之內,包含有三種上乘劍法,莫說旁人看得莫名其妙,連穆揚波也看不懂。

  眾人正自看得眼花繚亂,忽見穆揚波劍勢如虹,插入楊炎劃成的圈圈之中,劍圈挑破,有如波心蕩月,閃起千點銀光,又如黑夜繁星,殞落如雨,旁觀的不乏劍術名家,登時有好幾個人同聲喝采:「好一招白虹貫日!」他們只道楊炎的防禦已被擊破,必敗無疑!那知采聲未絕,只見穆揚波已是一個鷂子翻身,倒躍出數丈開處,楊炎冷冷說道:「如今你該相信我的話了吧?」穆揚波一言不發,立即就向楊炎剛才所指的那個山頭奔去。

  原來穆揚波不識楊炎劍法的奧妙,勉強求生,冒險進招,結果反招敗辱,給楊炎在他胸部的衣裳,劃開了三個銅錢般大小的圈圈。只因雙方都快到極點,表面看來,且還是楊炎的劍圈給他挑破,是以除了李務實之外,旁人都看不出來。

  旁人看不出來,穆揚波可是自己明白,假如不是楊炎手下留情,他的身子已經添了三個透明的窟窿。

  楊炎既然有這樣的本領,不但殺他的兒子易如反掌,就是要殺他也並不難,那麼還何須騙他?他想到這一點,自是不能不相信楊炎剛才所說的話了。

  不過那些人雖然不知道穆揚波剛才曾有性命之危,聽了楊炎的話,見他馬上就跑,亦已猜想得到,他和楊炎的交手,恐怕是已經吃了大虧了!

  雲中雙煞乃是驚弓之鳥,馬牛不顧身上的傷,枴杖撐地,首先就跑,田耕跟著道上,叫道:「大哥,咱們有福同享,有禍同當!」抓起他的枴杖,拉著他跑。他倒是有點結拜手足的情份。

  楊炎喝道:「有誰要替彭大遒報仇的,通通給我上來,我不耐煩一個個打發!」也不知是誰嚇得失聲大叫扯呼!」那班人登時一哄而散!

  李務實喝道:「楊炎,你叛出本門,我可容你不得,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顯然他已經知道了楊炎的本領在他之上,今日之事,乃是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了。

  陸敢當跟著喝道:「楊炎你犯了忤逆長輩的大罪,若然還敢逞強,那是罪上加罪!我肯饒你,你的哥哥也不肯饒你,你自己仔細想想!」色厲內茬,連聲色都已發顫了。

  楊炎冷冷說道:「你不是我的長輩,我犯你一犯,又有何妨?」使出擒龍手功失凌空一抓,陸敢當本來是傍著師叔的,忽地腳步一個蹌踉,距離拉開數步了。

  楊炎早已在左手掌心藏了一顆石子,右手施展擒龍功,左手的石子立即飛出。力透掌心,石子一分為七,前三後四,七粒碎石,分打李陸二人。李務實失聲叫道:「好一招北斗七星。」

  原來「北斗七星」乃是天劍法追風劍式中的一招殺手絕招,以迅捷無他的劍法同時刺出七個「劍點」,落點都是指向對方的要害穴道,這一招劍法可以同時對付兩個或三個敵人。如今楊炎使出的這手暗器功夫,用碎石打穴來替代劍尖刺穴,布成的前三後四圖形,可不正是這一招「北斗七星」。

  李務實對本門劍法的造詣極深,這一招「北斗七星」尤其是他精研有素的得意絕招。可是他從未想過可以用暗器的功夫化為劍法的!突然看見楊炎施展出來,焉能不失聲讚歎!

  楊炎笑道:「多謝師叔謬賞,我不想被你所擒,也只好稍稍得罪你了!「說時遲,那時快,他的笑聲未絕,四粒碎石已經打到李務實面前。

  只聽得一連串叮叮之聲宛如繁弦急奏,李務實橫劍一披,使出的劍法也正是這一招「北斗七星」。但見劍花錯落,石屑紛飛,不但打向他的四粒石子在劍光之中絞成粉碎,另一粒打向陸敢當的石子也被他打落了。要不是陸敢當和他的距離已經拉開兩步,他這一招「北斗七星」實是不難把七粒石子全都打落。

  拔劍、回身、出招、擊石,四個動作一氣呵成,快如閃電,楊炎也不禁讚道:「李師叔,好劍法!」

  可是陸敢當還是不能避免給兩枚石子打中,兩枚石子剛好打著他兩邊膝蓋的「跳環穴」,陸敢當如何禁受得起。「哎喲」一聲,雙膝跪地。

  楊炎朗聲說道:「李師叔,莫怪我不告訴你,我這石子是用了強勁的內力的,你必須趕快替陸師兄解穴!兩個時辰之內若還不能解開,陸師兄要變成殘廢!」

  陸敢當喉頭咕咕作聲,額角黃豆般大小的汗珠一顆顆滴下來,顯然正在受著痛苦的煎熬,只因穴道被封,想叫也叫喊不出。

  李務實咬牙罵道:「楊炎,你好狠!」楊炎笑道:「對不住,我不想和你拚個死活,只好得罪陸師兄一次了。」不再理會李務實的怒罵,便即施展八步趕蟬輕功,奔上山去。

  不出他的所料,李務實果然是不敢追來了。

  李務實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見陸敢當如此情形,便知楊炎所言不差,他如何敢讓徒弟變成殘廢?不過他口裡大罵楊炎,心裡卻是不能不暗自想道:「要是這小子全力施為,石子打在我的身上,只怕我也禁受不起,唉,我枉為師叔,武功實是遠不如他。他不傷我,已經是對我手下留情了!」

  李務實功力的深淺,也早已在楊炎的估計之中。他算準了李務實必需一個時辰解穴,陸敢當是不會變成殘廢的。若在一個時辰之內,他可以擺脫李務實的纏繞,做什麼事都可以了。

  孟華牽著繩子,把龍靈珠一步一步的拉著走。龍靈珠雖然無法抗拒,孟華也無法令她快跑。除非不顧她的死活,任由她倒在地上,拖著她飛跑。但以孟華的身份,豈能這樣對付一位年輕的姑娘?

  孟華聽覺敏銳,糾纏中已是隱隱聽得見山下的叫罵聲了。但因龍靈珠這時候也正在對他破口潑罵,擾亂了他的心神。山峰腳下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他還是未能聽得出來。

  正當他要凝神靜聽下面的聲音之際,只見一條人影,疾若流星,剛一發現,這人已是到了龍靈珠的身邊。

  楊炎來得這樣快,大出孟華意料之處!

  「你,你是——」「炎弟」二字尚未曾說得出來,楊炎已是揮劍斬斷繩子!

  「孟華,你要找我,我自己來了!」楊炎冷冷說道。

  弟兄再次相逢,手足仍如仇敵!

  面對著這個他曾找遍天山南北,找了三年的弟弟,面對著這個冷冰兒在三年之後,為他再找四年的弟弟。而這個弟弟不但對他毫無手足之情,還竟然「欺侮」了冷冰兒,甚至打傷本門長輩,犯下大逆不道的罪行!他真是傷透了心,一時之間,不知說什麼好了!

  「楊炎,你來得正好,你的哥哥這樣欺侮我,你是親眼見到的人,你是幫我還是幫他?」龍靈珠問道。

  在孟華的心目之中,是把楊炎「欺侮」冷冰兒一事,認為最最不可饒恕的」惡行」的,他聽了本門長輩石天行等人的投訴,亦是早已認定這個弟弟是甚難救藥的「壞胚子」了,想不到在龍靈珠的口中,他也變成了「欺侮」弱女子的壞人!

  孟華苦笑道:「龍姑娘,你不能只說別人不是,也得想想自己是否都對?」龍靈珠噘著小嘴兒道:「我有什麼錯了?」孟華說道:「楊炎是天山派的弟子,他犯了門規,自當接受本門懲治,外人不得插手。你不但插手,還把楊炎從押解他的丁兆鳴手中走,丁兆鳴是我的師叔,你能怪我對你不客氣嗎?」

  龍靈珠道:「我才不管你們天山派的什麼清規戒律呢,我只知道楊炎是我的朋友。」

  孟華見她不可理喻,哼了一聲、說道:「我沒工夫與你胡鬧,我只想告訴你,現在沒你的事了,你可以走啦!」楊炎也道:「靈珠,你已經幫了我的大忙,我很感激你,你還是走吧!」

  龍靈珠道:「我偏偏不走,誰叫我走,我都不走!」

  孟華不理會她,說道:「炎弟,我一直盼望你能學好,你的行為實在令我太過傷心,但只要你知錯能改,我還可以給你最後一個機會!」這幾句話說得非常誠摯,眼圈兒都紅了。

  楊炎是個容易激動的人,不覺心裡想道:「看來孟華倒似乎真的是對我有點手足之情!」

  龍靈珠忽地又插嘴道:「孟華,我看你也是丈八燈台,只照見別人,照不見自己!」這兩句話的意思,可正是和孟華剛才說她那兩句話的意思一樣。

  楊炎心情激動,叫起來道:「靈珠,你真是我的知己!你的話沒錯,錯的不是我!」

  孟華盯著他道:「你沒有錯,那麼是誰的錯?難道反而是我錯了?」

  楊炎冷冷說道:「你是大英雄、大俠客,你當然沒有錯?不但你沒錯,你所相信的人,你當然也認為他們都沒有錯!石天行、石清泉父子沒有錯,李務實、陸敢當沒有錯,丁兆鳴、甘武維更沒錯,錯的只是我一個人!」

  孟華心頭一凜:「為什麼他這樣憤激,莫非其中還有內情,對呀,我未曾見過冷冰兒,也不能就一口咬定他不是。」於是柔聲說道:「炎弟……」

  他不擅言辭,正在思量如何才能使得楊炎「心平氣和」,叫他如實招供,楊炎已經咆哮起來:「誰是你的弟弟,我在你的心目中不過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你剛剛說過,你不是要來捉拿我的嗎,不必假惺惺了!」

  孟華見他如此倔強,不禁心裡歎了口氣:「看來今天還是非得和他動武不行!」<center><B><FONT COLOR="#CC33CC">兄弟比劍</FONT></B></center>

  楊炎逼緊一步,說道:「我如今自行投案來了,你劃出道兒來吧!」

  孟華說道:「那你跟我回山也好,要是你認為有什麼冤枉了你的地方,你可以向掌門人辯白。你是老掌門的關門弟子,現在掌門師兄視你如弟,你縱然犯了大錯,只要有一絲值得原諒的地方,料想他還是可以從輕發落的。」

  楊炎冷冷說道:「不必說這許多廢話,我可以按照你劃出的道兒。不過,我得先問個朋友!」

  龍靈珠道:「你不用問我,我當然不能同意你任由別人宰割!」

  楊炎笑道:「我早知道你會這樣說的,但我是想問另一位朋友。」

  龍靈珠既不高興,又覺奇怪,哼了一聲,說道:「原來你不是問我,這倒是我謬托知己了。你的那位朋友呢?」

  楊炎笑道:「在這裡!」拔劍出鞘,輕輕一彈,長笑說道:「孟華,對不住,你要我跟你回山,可也得問過我這位朋友!」

  孟華休養再好,亦已被他激怒,不覺勃然變色,說道:「炎……楊炎,你太過份了。好吧,你一定要我動手才行,那你就進招吧!」

  楊炎也不容氣,喝道:「接招!」劍花一抖劃了一個圈圈,隨即就向孟華罩下。他這一招,包含有蕭逸客「掃葉掌法」的創意,又有天山劍法中大須彌劍式和追風劍式的精華,合三為一,迅捷、雄渾、詭奇兼而有之。孟華也只能看出其中兩種。

  孟華又是吃驚,又是歡喜,心裡想道:「炎弟真是學武的奇材,相隔不過半年多點,他的劍法竟然精進如斯!」

  不過揚炎這種合三為一的自創新招,對付別人猶可,對付孟華可嫌「粗糙」了些。孟華東南西北連刺四劍,用的都是平平無奇的一招「白虹貫日」,就把他劍勢劃成的正圈圈、斜圈圈、大圈圈、小圈圈全部挑破了。

  「上乘武學,拙能勝巧。集百家之長,但求融會貫通,舉手投足,使成妙諦!無須變化太過複雜!」孟華說道。

  「多謝指教!」楊炎說道。「劍招倏變,前一招「黃河落日圓」,後一招「大漠孤煙直」,本來是劍勢如環的突然變得其直如矢,首尾相卸,快到極點。劍法簡明,許多花巧的變化全都省去,孟華讚道:「好,你的悟性之高,確是我平生僅見!」

  不知不覺過了三十多招,孟華忽又說道:「大須彌劍式和追風劍式混合使用不是不行,但輕重失宜,那就反而自己露出破綻了,快慢也須調節。你這兩招不但輕重不當,使得也快了些。」

  龍靈珠見他真心指點楊炎的劍法,對他的敵意減了兩分,好奇心起,問道:「劍法以輕靈迅捷為主,為何慢反而比快好?」

  「他說得對!」楊炎一面出招,一面說道:「劍法以輕靈迅捷為主,一般而言,是不錯的,但也要看對手。他的武功比我高得多,我與其以客犯主,不如以主迎客。輕靈能勝重拙,重拙有時也能勝輕靈,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龍靈珠也是極為聰明的人,一點即透;忽地說道:「他既然說得對,那你為何還是用錯?」

  楊炎詫道:「我用錯了什麼劍法?」他自問已經改進許多,不信龍靈珠在劍法上的造詣能勝過他。

  龍靈珠說道:「大須彌劍式和追風劍式都是天山劍法,他當然比你精熟得多!而且追風劍式是難以避免使得快的,如今你把快劍變出慢招,而你又未曾達到他的造詣,在他眼中看來,焉能不是破綻纍纍?依我說,你不如用蕭伯伯的掃葉掌法和爺爺的……」

  楊炎的第二個師父龍則靈本是龍靈珠的外祖父,但她在揚炎的面前是從來不肯認這個爺爺的,此時為了幫忙楊炎,無暇思索用什麼稱呼替代,不知不覺說出「爺爺」二字。

  楊炎豁然貫通,大喜說道:「有見識!靈珠,你說得加倍的對!」這「加倍」的意思,只有龍靈珠懂得。孟華則以為單指劍法而言,倒是不覺有點納罕。

  心念未已,只見楊炎長劍掄圓,當作大刀來使,呼的一劍就劈下來。氣勢之猛,孟華也不能不有幾分顧忌。

  原來他用的是龍家所傳的「龍形六十四劍」,剛健之中兼具龍飛鳳舞的翔動之意,配合「掃葉掌」的運功法門,相得益彰。

  孟華看得出的破綻越來越少,甚至漸漸有點吃力之感了。原來他被蕭逸客打了兩掌,雖說並無大礙,功力畢竟打了幾分折扣。他又不忍傷害弟弟,許多殺手絕招都不敢用。有兩招他使刺穴的劍法,若然功力無根,本來是可以刺中的,只因差了一點,結果也給楊炎解開了。

  孟華眉頭一皺,心裡想道:「我奉命懲治本門叛徒,若是不能把炎弟拿下,押回山去,只伯同門疑我徇私。沒奈何,只好讓他受點傷吧。」

  孟華忽地劍法一變,朗聲說道:「劍術不當拘泥一格,快慢均可隨心所欲。舉重固然可以若輕,舉輕亦可以若重。大須彌劍式重拙,追風劍式輕靈,兩者本來不容易配合得宜的,但若練到我所說的這個境界,輕若重拙也何嘗不可同冶一爐?」說話之間,嚓的一劍刺出,快如閃電,正是追風劍式中的「李廣射石。」楊炎側身一閃,避招進招,以龍家劍法的「飛龍在天」反擊,雙方都是快招,備攻一邊。那知孟華攻如雷霆疾發。「錚」的一聲,楊炎長劍彈開,人也不由自主退了兩步。

  龍靈珠在旁邊看得又是吃驚,又是歡喜,說道:「孟大俠,你這番話是說給我聽的吧?」要知她剛才勸告楊炎不要用追風劍式來和大須彌劍式配合,理由之一,就是他認為快劍變不出慢招,輕靈重拙亦難調和之故。在她心目之中,自是難免覺得孟華這番話乃是為她而發了。

  孟華不理睬她,喝道:「你仔細瞧著!」長劍一圈,儼如陷輪疾轉,這一招使得極快,卻是大須彌劍式的「三轉法輪」;按著劍圈一展,劍尖上如墜鉛塊,緩緩指出,卻是追風劍式的「星海俘槎」。果然是不但重拙可化為輕靈,輕靈亦可化為重拙。收發隨心,無不如意。

  孟華把兩種劍意截然不同的劍式混合使用,忽而柔如柳絮沾衣,忽而重若泰山壓頂。楊炎使出渾身本領,兀是抵擋不住。轉眼之間,接連退了八步。

  龍靈珠越看越是吃驚,心裡想道:「楊炎這龍形十八劍已是使了將近一半,要是十八劍用完,只怕他是難保不住在哥哥劍下了!」原來龍家的「龍形六十四式」乃是可以兼用於掌法和劍法的,而「龍形十八劍」則是從「龍形六十十四式」中提煉出來的精華,專用於劍法,更具絕大威力。楊炎使出「龍形十八劍」都抵敵不住,那就是必敗無疑了。

  殊不知龍靈珠固然吃驚,孟華則不但吃驚,更多一層憂慮。吃驚的是弟弟的本領超乎他的估計,他的功力已經打了折扣,要生擒弟弟,必須全力以赴,那就只怕難以恰到好處的使得弟弟只受輕傷了。

  龍靈珠忽地喝道:「孟華,你欺負了我,這口氣我可不能不出!反正你也已經認定我和楊炎一黨,那我必須與他有福同享,有禍同當!你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時不住,我們可要兩個打你一個了!」

  孟華沒有開口,楊炎卻說話了:「哎呀,這可使不得!靈珠,我老實告訴你吧,你幫了我,「有福同享」你別指望,「有禍同當」嘛,那倒是會立即降臨你的頭上了!」雖然是在十分激烈的搏鬥之中,仍然嘻皮笑臉。

  「唰」的一聲輕響,楊炎的袖子被削去一幅,幸好未曾傷著,他又退了三步。「龍形十八劍」已經使了十四招,只剩下四招了。

  說時遲,那時快,龍靈珠手中已是多了一條軟鞭,右手鞭,左手劍,向孟華撲來,鞭長劍短,人未到軟鞭先到。孟華此時正在邁步向前,追擊楊炎。龍靈珠的軟鞭一個「回風掃柳」,眼看就要捲著他的足跟。

  孟華身形斜撲,一個「倒蹬腿」把她的軟鞭踢開。他略一分神,楊炎反手一劍,立即解開了他的攻勢。

  孟華霍的轉身,伸手抓她軟鞭。龍靈珠飛身一躍,軟鞭收成一個圈圈。孟華一抓抓空,龍靈珠左手劍倏的伸長半尺,對準了他掌心的勞宮穴。原來她的這把劍也是軟劍。不用之時,和軟鞭一樣,都可以當作腰帶的。

  孟華當然不會給她刺中「勞宮穴」,但由於他還要對付一個武功比龍靈珠高明的楊炎,楊炎已經轉守為攻,他無暇去奪龍靈珠的劍,只能閃避了。

  龍靈珠笑道:「孟大俠,你武學高明,我也要請你指點一二。」笑聲中鞭劍兼施,不但鞭法極為古怪,劍法也與剛才不同了。

  只見她的軟鞭盤旋飛舞,時不時抖得筆直,用鞭梢來點穴道,就像刺穴的劍法一股,武學有雲,槍害圓,鞭怕直。鞭是柔軟的兵器,要抖得筆直,而兼具槍矛刀劍的性能,這已經是舉輕若重的上乘功夫了。若然龍靈珠的「上乘」功夫,在孟華眼中也還稀鬆平常,但亦已頗出他意料之外了。

  她的劍法也甚古怪,由於是把軟劍,忽屈忽伸,更具輕靈翔動之妙。使到疾處,劍光化成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圈圈,圈裡套圈,和軟鞭不時也打出的鞭圈混在一起,孟華雖然不懼,亦是不禁有點眼花繚亂之感。

  孟華看出她的鞭法之中夾有劍法,劍法之中也夾鞭法,招數之奇詭,往往出他意料之外,心裡嘖嘖稱奇,暗自想道:「這小妖女原來還有這手功夫,我倒是把她低估了。」其實並非他剛才低估對手,而是在龍靈珠與他單打獨鬥之時,根本就沒有機會施展她的平生所學。

  孟華功力打了折扣,目前他不過比弟弟稍勝一籌而已。楊炎再加上了龍靈珠,聯手鬥他,優劣之勢,登時逆轉。孟華一咬牙根,喝道,「炎弟小心了!」唰的一劍刺出,劍花朵朵,宛如粱夜繁星,直灑下來,耀眼生擷。既不是追風劍式,也不是大須彌劍式,而是崆峒派的殺手絕招——胡茄十八拍。

  他是逼於無奈,才使出這最後一招絕招的。上一次他就是用這一招,瞬息之間,刺著了楊炎的十八處穴道。

  以他的武學造詣,本來可以雖用絕招,仍不傷人,上一次就是如此。

  但這一次可有點不同了,是否會失手誤傷楊炎,他自己也沒把握。因為上次楊炎與他相差甚遠,他可以擇灑自如,這一次則差不多已是旗鼓相當,他必須全力出擊!

  叱吒聲中,劍光暴聚暴散。孟華躍出圈子,楊炎按劍凝視,龍靈珠則是站在一邊,呆若木雞。

  只聽得孟華黯然說道:「楊炎,多謝你不忍傷我之情。不用十年,你的武功一定可以遠勝於我。不過武功如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盼你好自力之。」

  原來孟華那一招「胡茄十八拍」並沒刺著楊炎,他的衣裳卻穿了七個錢眼般的小孔。

  這是楊炎使的一招「北斗七星」造成的。

  上一次楊炎在「胡茄十八拍」這一招吃了孟華的大虧,過後曾不斷思索,如何可以抵擋他這一招。他所想的只是能夠「抵擋」於願已足,根本就不敢想到可以「破」這一招。

  將近半年的揣摩,兀是想不到善法。直到他領悟了蕭逸客所創的掃葉掌法的運功竅門,又得到孟華指點他的劍法之後,方始靈機一動,想到了從「龍形十八劍」的剛猛劍法突然變為輕靈的「北斗七星」一招,或者可以出奇制勝。「北斗七星」是他練得最為純熟的「追風劍式」中的一招。由於他這次在前半段和孟華比劍的當中。以追風劍式配合大須彌劍式,未致圓熟之境,破綻頻生,經孟華指點,後半段他已改用龍家劍法,方始抵敵得住。是似他估計孟華當也料想不到他會突然又變出本門的絕招。

  但儘管他是有備而戰,他也是完全想不到竟然能夠憑這一招打敗哥哥的。

  他呆了一呆,說道:「上次你饒了我的性命,這次我沒傷你,算是還清了你的賬。胡茄十八拍與北斗七星,一招還報一招,扯了個直,誰也不用領誰的情!至於你是否還要替天山派清理門戶,那就是你的事了!」

  說話之時,他心裡暗暗叫了一聲「僥倖」;更僥倖的是:「幸虧我剛剛參悟了在快劍中發收隨心的法門,否則絕對不能恰到好處的在他的衣裳上戳七個小孔。」

  話說完了,他定著眼珠注視孟華。

  孟華澀聲說道:「按江湖規矩,我已在你的手上栽了跟頭,天山派清理門戶之事,我這個記名弟子,自是撒手不管了。只盼你記著我最後一句話:善用武功,好自為之。千萬不可一錯再錯,我去了。」

  這霎那間,楊炎幾要叫出「哥哥」二字,不過結果還願忍住。轉眼孟華的影子已經不見,楊炎眼角沁出晶瑩的淚珠。

  他緩緩回過頭夾,只見龍承珠還是站在原來的位置呆若木雞。

  楊炎吃了一驚,失聲叫道:「你的軟鞭——」

  軟鞭只剩下短短一截,握在她的手中。

  龍靈珠此時方始驚魂稍定,如夢初醒,說道:「孟華好厲害的劍,剛才他使出那招胡茄十八拍,我怕他傷了你,不顧一切,揮鞭伸入劍圈打他。那知,唉……若是他有心傷我,只怕我十條小命也完了。」

  剛才那閃電般的交手,楊炎全神祇是注視「敵」我兩方的劍尖,對周圍一切,已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龍靈珠怎樣幫他,他根本就不知道。

  此時他方可知道,原來他之所以僥倖得勝,最大的功勞還是歸於龍靈珠。要不是龍靈珠助他這一臂之力,恐怕他也難免給孟華刺著了幾處穴道。

  但更認真的說,僥倖得勝的主要原因,也還不是龍靈珠這「一臂之力」,而是孟華不願傷及無辜,當他受到龍靈珠「干擾」的時候,只能以迅捷無倫的劍法削斷她的軟鞭。雖然是「迅捷無倫」,這瞬息之間,己是給楊炎乘虛而入了。

  楊炎吃驚過後,笑道:「不是十條小命,是十八條小命!」龍靈珠莫名其妙,說道:「十八條小命,這是什麼意思?」楊炎說道:「你數一數,軟鞭是不是斷了十八段?」

  龍靈珠仔細數一數地上作寸寸斷的軟鞭,果然是十八段。不覺嚇得伸出舌頭,說道:「好厲害的胡茄十八拍,要是戳在我的身上,果然是十八條小命都完了。」

  楊炎笑道:「咱們的小命都保住了,現在應該去看看你的蕭伯伯啦。」正是:

  身世未明圖索隱,風波迭起最惱心。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5:25:09     標題: 第十九回 不辨恩仇成大錯 雖非骨肉勝親生(1)

  蕭逸客被孟華用獨門手法點了穴道,此時已經過了一個多時辰,知覺早已恢復,但還是未能動彈。

  龍靈珠俯身察視,半晌,皺起眉頭說道:「楊炎,你快來,我不會解你哥——」驀地省起楊炎是不肯認孟華做哥哥的,連忙改口說道:「我不會解孟華的點穴。」

  揚炎走了來,目光卻是首先被蕭逸客掌心的一顆藥丸吸住,噫了一聲道:「這顆藥丸——」龍靈珠道:「這是孟華在點了蕭伯伯的穴道之後留給他的,他說這是少林寺秘製的小還丹,功能培原固本,醫治內傷最為有效,卻不知是真是假?」

  楊炎說道:「他既然這洋說,那就必然是真的了!」龍靈珠笑道:「不錯,孟華這個人雖然有點可惡,但不僅你相信他,我也是相信他的。」

  蕭逸客露出異樣神情,龍靈珠心中一動,拿起那顆小還丹。

  楊炎一眼就看出了孟華的點穴手法,登時也放下了心上的石頭,笑道:「他用的是天山派大須彌式點穴手法,點的乃是丹田隱穴,一般的點穴,對身體總會或多或少有點妨礙,他的這個點穴,卻可以幫助真氣凝聚丹田,對身體非但無害,而且有益,他用的也不是重手法點穴,即使無人相助,三個時辰之後,亦能自解。」

  龍靈珠道:「我可不耐煩再等兩個時辰,方能和蕭伯伯說話。」

  楊炎說道:「當然不能讓蕭老前輩躺在這兒。你放心,我馬上就替他解開穴道。」龍靈珠忽道:「且慢!」把那顆小還丹納入蕭逸客口中。原來她熟悉這位世伯的脾氣,只怕他穴道解開之後,不肯吞服孟華所贈的藥物。

  果然蕭逸客穴道一解,便即苦笑說道:「這顆小還丹一服,我又欠了孟華一份恩情。這份恩情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還得清楚了!」

  龍靈珠道:「蕭伯伯,你的身體要緊。孟華這個人也還不能算是壞人,雖然他曾經欺負了我。你欠他的人情,我不找他報負,也算是替你還了他了。」

  蕭逸客笑道:「真是孩子氣的說話。不過我要報答也無從報答,只能暫且不去想它了。楊少俠,我應該先多謝!」龍靈珠撲嗤一笑,截斷他的話道:「蕭伯伯,你用不著和他客氣,我幫過他的忙,他這次幫我的忙是應該的。你不必把這份人情又扯到自己頭上。」

  蕭逸客若有所思,看了看他們,微笑說道:「不錯,憑著我和你死去的雙親的交情,楊少俠和我也不是外人,我就不客氣領他的情啦。」語帶雙關,龍靈珠不覺羞紅了臉。

  蕭逸客道:「我服了這枚小還丹,明天最少可以恢復三四分功力。除非有孟華這樣的人物前來,那些鼠輩縱敢再來也不放在我的心上。楊少俠,你還有沒有別的事情?」

  楊炎說道:「請蕭老前輩原諒,我是還有點事情要辦,準備明天一早就走。」蕭逸客道:「靈珠,你若急於為父報仇,那麼明天你們一起走吧。用不著等我完全復原了。」

  龍靈珠笑道:「蕭伯伯請莫為我操心,你養好身體要緊。」蕭逸客忽地一折腦袋,說道:「是啊,你看我有多糊塗!」龍靈珠笑道:「蕭伯伯,你只知道照料別人,不知道照料自己,的確是有點糊塗!」她只道蕭逸客是順著她的口氣說道,蕭逸客卻哈哈大笑起來。

  龍靈珠怔了了怔道:「蕭伯伯,你笑什麼?」蕭逸客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嘿嘿,哈哈,如今已經有人比我更能夠幫你的忙了,我還在瞎操心,在不是太糊塗麼!」龍靈珠和楊炎都知道他說的是誰,卻也不便對他分辯,說明只是「普通朋友」,龍靈珠顧左右而言他:「寧弟不知醒了沒有,咱們還是早點回去看看他吧?蕭伯伯,我的報仇之事,慢慢再談,你現在可以走得動嗎?」

  蕭逸客也在惦記著兒子,當下提一口氣,說道:「小還丹果然是治內傷的聖藥,我不但可以走得動,還可以和你比比輕功。」龍靈珠怕他過勞,笑道:「反正沒幾步路,也用不著比輕功啦。」

  回到家中,只見孩子睡得正酣,面色亦已恢復紅潤,蕭逸客放下了心,說道:「我體內真氣鼓蕩,看來是小還丹的效力發揮了。我想做一會吐納功夫,靈珠,你去撿一點柴火回來好不好,順便獵兩隻野免招待客人。啊,你一個人恐怕做不了這許多事情,楊少俠,你去幫幫她的忙好不好。你不是外人,我不和你客氣。」

  龍靈珠知道家中還有柴火,當然明白蕭逸客的用心。不過她也委實是想和楊炎單獨相處,說一些話,便答應了。楊炎不便以客人自居,在蕭逸客說了這樣的話後,自是更不能不聽他「差遣」。

  兩人並肩同行,由於剛才一再給蕭逸客拿他們取笑,一時之間,兩人都不知道從那裡說起才好。

  不知不覺,兩人的眼光碰在一起,楊炎忽地笑了起來。

  龍靈珠道:「有什麼這樣好笑?」

  楊炎說道:「那些人都叫你小妖女——」龍靈珠插口道:「那你呢?」楊炎笑道:「說老實話,在我剛剛和你相識的時候,我也覺得你似乎是有點小妖女的味道。」

  龍靈珠笑道:「不是『似乎』,簡直『就是』!不是『有點』,實在巧得很,你心裡其實是這樣想的,對不對?」

  楊炎笑道:「你倒很有自知之明,」龍靈珠扳起臉孔道:「既然你也是這樣想,你聽得那些人說我是小妖女,還有什麼好笑?」

  楊炎說道:「我是在笑,他們只看見你是「小妖女」的這一半。」龍靈珠愕了一愕,說道:「你的話越說越古怪了,又不懂身外化身,難道還有另外一個我麼?」

  楊炎說道:「不是身外化身,是你本來就有另外一面。一面是小妖女,是別人眼中的你;另外一面卻不是,那才是真正的你。」

  龍靈珠道:「哦,那麼依你所說,我的另外一面又是什麼?」

  楊炎說道:「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又活潑、又可愛的小女孩!」龍靈珠啐了一口,說道:「你有多大年紀,也不知羞,說我是小女孩!不過,我倒想問你,你又怎麼知道我是這樣的?」她聽得楊炎說她「活潑可愛」,臉上佯嗔,心裡其實是甜絲絲的。

  楊炎一本正經的說道:「在別人心目之中,我的「妖氣」只怕比你更多,所以我反而是害怕你一旦不是小妖女了,咱們也就不能「臭味相投」了。」

  龍靈珠道:「胡說八道,誰和你臭味相投?但你可知道我這小妖女的名頭是怎樣得來的?」

  楊炎笑道:「你小小年紀,就到處惹事,專找武林中成名人物的麻煩,也難怪別人叫你小妖女了。不說別的,我的姑姑號稱辣手觀昔,也曾給你捉弄得啼笑皆非。」

  龍靈珠道:「我捉弄了你的嫡親姑母,你怨不怨我?」楊炎笑道:「說老實話,這個姑姑我也很想打她十記耳光的,只是看在世傑表哥份上,下不得這個手而已。你捉弄了她,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不過,對待武林中的其他成名人物,我可不贊成你無緣無故去作弄他們。」

  龍靈珠道:「我是有緣故的。」楊炎怔了一征,問道:「什麼緣故?」龍靈珠道:「我露出家傳武功,作弄成名人物,為的是要引起仇人的注意!」

  楊炎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如此,你是因為找不到仇人,所以要讓仇人自行跑來找你。」

  龍靈珠道:「不錯。我爹爹慘遭那白駝山主毒手之時,我已經有十歲了,仇人的面貌我是記得的。但在今日之前,我卻不知他是在白駝山。他要斬草除根,我料想他必定要來找我的,誰知也還是只料中了一半,他只派他的弟子前來。」

  楊炎說道:「這個結果,依我來看出你倒是更有利,目前,最少你亦已知道了仇人的下落。」

  龍靈珠道:「不錯。所以不用你規勸我,從令之後,我也不會無緣無故的再去招惹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了。」

  說至此處,忽地如有所思,問楊炎道:「你說今日的這個結果對我有利,是什麼意思?」

  楊炎正自琢磨,怎樣說才能不傷她的自尊心,龍靈珠已是笑起來道:「你不必顧著我的面子,我已經知道你的意思了。仇人的弟子我已經不是他的對手,要是白駝山主今日親自出馬,只怕我非但報不了仇,反而要遭他毒手。」說至此處,忽地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問楊炎道:「大言炎炎,井蛙窺天。這八個字是你的傑作吧?」

  楊炎笑道:「我是氣不過白駝山主那兩個弟子的大言炎炎,故意在石上刻字嘲笑他們的。你為什麼問起這個?」龍靈珠歎口氣道:「說起來,我何嘗不也是井蛙窺天?以前,我以為練了家傳的武功,就可以報得了仇的。如今看了那宇文雷的武功,如要勝過他的師父,只怕再練五年也不能夠!」

  楊炎默然不語,過了一會,說道:「靈珠,我、我希望你能夠諒解……」龍靈珠愕然道:「諒解什麼?」楊炎訥訥說道:「很抱歉,我不能幫你的忙。最少是目的還不能夠。將來,假如、假如……」

  龍靈珠面色倏變,冷冷說道:「誰人要你幫忙?報仇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從來沒有向你求過……」

  楊炎說道:「話不是這樣說,父母的大仇,固然應該自己親手去報。但好朋友從旁助一臂之力,那也無須拒絕。靈珠,你曾經幫過我的大忙,免我受人之辱。這件事情在我的心目之中,是比救我的性命還更值得我的感激的。按說,這次你要報父母之仇,無論如何,我也應當助你一臂之力。不過,目前,我還要尋找一個人,我、我實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龍靈珠冷笑說道:「第一,我並不要你幫忙;第二,我也不敢謬托知己,你亦大可不必以我的好朋友自居。第三,你要找什麼人與我無關,更用不著告訴我。」

  楊炎柔聲說道:「靈珠,你生了我的氣嗎?」龍靈珠淡淡說道:「誰有工夫生你的氣。哼,你要找什麼人,我早已知道。她才是你的好朋友,也只有她才配生你的氣。我那有資格生你的氣!」

  楊炎呆了一呆,說道:「靈珠,你誤會了,你以為我是找誰?」龍靈珠道:「誰理會你去找誰?」

  楊炎說道:「你以為我是要去找冷姐姐,對不對?我告訴你,這次我並不是去找她!」

  龍靈珠大聲說道:「誰管你去找誰?姐姐也好,妹妹也好!冷如冰也好,熱如火也好,那都是你的事情!你用不著告訴我,我也不想聽!」

  她一面說一面跑了。

  楊炎追上她,說道:「龍姑娘,你聽我說一句話好不好?」龍靈珠掩著耳朵道:「不聽,不聽!」楊炎說道:「你不聽那也不用跑呀!」

  龍靈珠道:「楊炎,你真無賴,我跑我的,你跟著我幹嗎?」楊炎笑道:「我是你的蕭伯伯叫我跟你他來的。」

  龍靈珠霍然一省,想道:「我心裡不高興,可也不能太過著跡了。」於是語氣稍為柔和,說道:「蕭伯伯叫咱們做什麼,你還記得嗎?」

  楊炎說道:「記得,記得。他要咱們獵野兔,撿柴火。」龍靈珠道:「這兩件事情,咱們分頭去做。我獵野兔,你撿柴火。」

  楊炎笑道:「我先跟你去獵野兔,回頭再撿柴火,不行嗎?」龍靈珠道:「不行不行!你再嘻皮笑臉,我不理你了!」

  楊炎搖了搖頭,說道:「唉,你總是把難的留給我做。」但他知道龍靈珠的脾氣,唯有打算待她氣平之後,再向她解釋了。

  楊炎拾了一堆枯枝,龍靈珠亦已獵了兩隻野兔回來了。可是她似乎還在生楊炎的氣,急急忙忙的回家,一句話也不跟他說。

  蕭逸客的氣色倒是好得很,他剛剛做過吐納功夫,一見他們回來,便即笑道:「小還丹果然是其效如神,如今我已是可以運氣如常了,看來明天就可以恢復四、五分功力,咦,你們卻怎麼啦?為什麼都是苦著口臉,沒精打彩的!」

  龍靈珠只好笑道:「沒什麼。我只是記掛著你,你好得這樣快,我就高興了。」

  「多謝你的關心,你的仇人太強,也難怪你們擔憂的,不過。依我看來,假如對方只有白駝山主一人,你們兩人聯手,也未必鬥他們不過。」

  龍靈珠道:「誰說我要和他聯手。」蕭逸客只道是女兒家害羞,笑道:「好,好,你喜歡和誰聯手,那是你的事情,也用不著我來多管了。」經過蕭逸客一番插科打諢,氣氛融洽許多。龍靈珠不想太過著跡,和楊炎恢復談笑。

  吃晚飯時候,龍靈珠忽道:「蕭伯伯,有一件事我想問你。」蕭逸客道:「什麼事?」龍靈珠道:「我的爹爹當年是因何和白駝山主結下冤仇的?」

  這也正是楊炎想要知道的事情,但卻不便去問龍靈珠的。此過時方始知道龍靈珠也不知道。

  蕭逸客道:「我也不大清楚。你媽死的時候,可有什麼遺物留給你嗎?」龍靈珠道:「她把父親和她自己家傳的拳經劍譜都留了給我。」

  蕭逸客道:「除了拳經劍譜,還有什麼重要的物事嗎?」龍靈珠怔了一怔道:「沒有了。蕭伯伯,何以你這樣問?」

  蕭逸客道:「沒什麼。我只是在猜測而已。」龍靈珠道:「伯伯猜測什麼?」蕭逸客道:「白駝山主宇文博因何要害你的爹爹?」

  龍靈珠連忙問道,叫我猜測到的是什麼原因?」蕭逸客道:「你的祖父外號玉面龍王,你可知道這個外號的意思?」

  龍靈珠道:「大概因為我的爺爺,年輕時候是個美男子吧?」蕭逸客道:「不錯。但另外還有兩個意思,第一是說他武功高強,龍王是代表威武的,」

  龍靈珠道:「這個意思易懂。還有一個又是什麼?」

  蕭逸客道:「龍王也代表富貴,神話傳訪之中不是常常談及『龍宮寶藏』嗎。令祖是南海一個島主,據武林前輩所說,他也是一個俠盜,縱橫海上,劫富濟貧,島上的寶藏,可能富可敵國。」

  龍靈珠苦笑道:「媽媽帶我逃亡,那一段日子,我們經常是身無分文,我甚至曾經做過小叫化!」

  蕭逸客道:「但那宇文博不知,可能以為你的父親多少還有幾件家傳的無價之寶,因此動了多日念,也說不定。而且除了珍寶之外,他對你爹爹家傳拳經劍譜,可能也起了覬覦之心。」

  這是最合乎「常理」的推測,龍靈珠說道:「當年橫禍飛來,媽媽也不知道是因何緣故。但想來總不外是因為這兩者了。寶物我們是沒有的,幸好家傳的拳經劍譜也沒給他搶去。」

  對蕭逸客這合乎「常埋」的推測,楊炎卻有一點懷疑,暗自想道:「宇文博當年的武功,縱然比不上靈珠的父親,應已是一等一的高手。像這樣的人物,何處不可求財,似乎不應為假設中的『寶藏』而去冒性命之險。要說為了武功秘笈,雖然較近清理,但字文傅這派的武功路子和靈珠家傳的武功截然不同,他得到了龍家的秘笈,必須盡棄所學,從頭練起,這可要比完全不懂武功的人新練武功更難。除非他要留給後代,否則也不值得冒那樣大的險。但聽他門下弟子所說,他似乎只有宇文雷這個侄兒,並沒親生兒子。」

  他並沒將懷疑說出來,龍靈珠又已說道:「其實什麼原因並不緊要,如今我已知道了白駝山主是我的殺父仇人,對我來說,最緊要的只是今後如何報仇了!」

  蕭逸客道:「不錯,最緊要的是如何報仇。好在你們都有學武的上佳資質,即使目前勝不過對頭,三五年內要報此仇,我敢相信,亦非難事!」

  他說的這番話仍是把楊炎和龍靈珠拉在一起,好像楊炎要幫龍靈珠報仇,那已經是天經地義的事。楊炎不能對蕭逸客說出他的苦衷,訕訕的也不知說什麼話才好。龍靈珠聽了心裡也滿不是味兒,卻也不便在蕭逸客面前發作,只好裝作聽不懂。

  蕭逸客忽道:「楊少俠,你明天就要走了麼?」楊炎說道:「不錯,我實是有事在身,請恕我不能在此陪伴前輩了。」蕭逸客道:「我不是要挽留你,只是送你一件禮物。」楊炎說道:「蕭老前輩千萬不要客氣。」話猶未了,蕭逸客已是哈哈一笑,截繼他的話道:「這件禮物是你自己看中的!」

  楊炎怔一怔,龍靈珠七竅玲嚨,已是接著笑道:「其實這件禮物你亦早已不問自取了,你還假惺惺客氣什麼?」楊炎恍然大悟,說道:「原來蕭老前輩說的是掃葉掌法。」

  蕭逸客說道:「剛才你是在對面的山頭看我練的,看得恐怕不夠清楚吧。」

  龍靈珠笑道:「蕭伯伯,我替你爽直的說出來吧,你的心意是送禮要送全套。你是在問楊炎,他是否已經完全看懂了你的這套掌法。」

  楊炎的武學造詣扎根極厚,雖然只是隔山偷看,對這套掃葉掌法的精神,已是瞭然於胸。但為了禮貌,只能說道:「蕭老前輩所創的掌法博大精深,我怎敢說看得懂了,偷學的不過是一鱗半爪而已。」

  蕭逸客似乎頗為得意,拈鬚笑道:「不是我敝帚自珍,我這套掃葉掌法,包含運功法門,也曾化了我不少心血。難得楊老弟賞識,我才敢拿出來當作禮物。楊老弟,請你陪我出去一趟,我想把這套掌法再演一遍給你看看,請你指正。」

  楊炎說道:「老前輩肯予指點,晚輩是求之不得。不過前輩體力剛剛恢復,我可不敢讓老前輩過勞。這個、這個,還是留待以後有機會……」話猶未了,蕭逸客又截繼他的話道:「我雖然不濟,演一遍掌法這幾根老骨頭也還支撐得住。你要是不願接受我的禮物,那就是看不起我的武功了。」

  他這樣說,楊炎自是不能再推辭了。蕭逸客道:「靈珠,不是我偏心,這次我只能演給楊少俠看,因為我有另外的事情要麻煩你。」

  龍靈珠笑道:「蕭伯伯,你就是沒有事情要我做,我也不敢和楊炎一同練的。他的悟性比我高,我和他一起練,相形見絀還不打緊,你做老師的恐怕也要不耐煩呢。」

  蕭逸客笑道:「難得,難得。總算有一個和你同輩份的人,是會給你佩服的了。不過我也並非藉詞遣開你,定兒待會兒就要醒來,麻煩你替我照料他。」

  龍靈珠笑道,」蕭伯伯,你不用多說了。我不會怪你偏心的。快快去吧,別弄得太晚了才回來,他固然明天一早就要動身,你累了一天,也該早點歇息。」

  楊炎跟蕭逸客走向前山草坪,途中蕭逸客問他掃葉掌法的一些變化微妙的地方,看他懂得多少。楊炎對答如流,蕭逸客大為高興,說道:「你所領悟的頗有新意,有些地方,甚至是連我也未曾想到的。不過有幾招涉及運功活門,我想詳細一點說給你聽,現在就演這幾招吧。」

  楊炎正是怕他過勞,說道:「這樣最好不過,要是我看不懂,我再問你。」蕭逸客邊練邊說,把掌法中最深奧的運功法門,說給楊炎聽。不到半個時辰,楊炎已是完全領悟。蕭逮客笑道:「練武最怕襲貌遺神,若能得其神髓,一理通,百理融,就是把招式都忘記了也不打緊。你現在已經到達這個境界了。」

  楊炎說道:「多謝蕭老前輩誇獎,那麼咱們可以回去了吧?」蕭逸客道:「不忙,不忙。午夜之前回去也不能算晚,我還有話要和你說呢。我要問你一點私事,靈珠在旁,我不便說。」

  楊炎心頭一跳,說道:「不知老前輩想要知道什麼?」蕭逸客道:「我想問靈珠的外公,聽說你是叫他爺爺的,他老人家好嗎?」

  楊炎愕了一愕,說道:「原來靈珠已經告訴你了。我離山的時候,爺爺精神還很健旺,想必還可以活很多年的。實不相瞞,這次爺爺叫我下山,就是想我替他找到女兒的,不料靈珠已經父母雙亡,只有她是爺爺的唯一親人了。我很希望靈珠能夠認她外公,只是她不肯聽我勸告。」

  蕭逸客道:「靈珠外公對她父親之事你是知道的了,靈珠怨恨她的外公,從來也不肯提及的。只是因為你的緣故,她要把你的來歷告訴我,方始第一次和我說起。這其間恩怨糾纏,一時也難得靈珠會回心轉意,慢慢再說吧。不過,現在我卻要和你說另一件事情。」

  蕭逸客道:「靈珠的父親因何遭受殺身之禍,真正的原因,恐怕她的父母都不知道!」楊炎吃了一驚,說道:「如此說來,蕭老前輩,你是知道的了。」蕭逸客道:「不錯。我最要好的朋友被人害死,我當然要查究原因,我是費了許多心力,方始知道這個絕大的秘密的!」

  秘密而且是「絕大的秘密」,楊炎不禁更是驚疑,問道:「她的父親真的是有富可敵國的寶藏?」蕭逸客道:「不是。這個秘密所涉及的東西,若是落在普通人手中,可說是分文不值,但卻可以令到當今皇上,寢食難安!」

  楊炎問道:「蕭老前輩,何以你不告訴靈珠?」蕭逸客道:「我已經知道那件東西並沒在她手,那就不必告訴她了。這個秘密,她知道了只有害處,沒有好處。所以我才利用有關寶藏的傳說,作了個似乎合於情理的推測,好讓她不再查究。」

  楊炎說道:「這個秘密,蕭老前輩可以告訴我嗎?」蕭逸客道:「我要你單獨陪我出來,為的就是要告訴你。我先問你,你可知道你爺爺的身世之隱?」

  楊炎說道:「爺爺沒有告訴我,不過我已經從靈珠口中知道了。」蕭逸客道:「她怎樣說?」

  楊炎說道:「她說她母親的祖先是年羹堯的心腹武士。年羹堯是康熙雍正年間的名將、幫清廷開闢疆上,是滿清皇帝的『功臣」,卻是漢人眼中的國賊。後來這個『大功臣』被雍正皇帝所殺,她外公的爺爺怕受株連,故而逃至中印邊境隱居。到她外公這一代是第三代。」

  蕭逸客道:「她對你真是不錯,她本來是以這家世為恥的,對你也都說了。不過她說的卻並不全對,最重要的地方她說錯了。」

  楊炎說道:「每個人都有一些不想給別人知道的秘密,她不肯完全告訴我,那也不能怪她。」

  蕭逸客道:「不是她對你隱瞞,是她的外公對女兒也有所隱瞞。她從母親口中知道的『家世」那已經是經過她外公粉飾的了。」

  楊炎說道:「那麼我這位爺爺的爺爺,真正的身份究竟是——」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5:25:34     標題: 第十九回 不辨恩仇成大錯 雖非骨肉勝親生(2)

  蕭逸客道:「是年羹堯的幼子,也是唯一逃出了性命的年家的人!」

  楊炎呆了一呆,說道:「怪不得爺爺要隱瞞身世,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不讓她知道。但這個秘密和靈珠父親的被害有何關係?」蕭逸客道:「關係可大著呢,他之所以慘遭殺身之禍,就是因為他是年羹堯後代的女婿。」

  楊炎說道:「靈珠的母親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的父親料想亦是不知。」蕭逸客道:「他不知道,但別人卻是知道的。」楊炎說道:「這我倒有點弄不懂了。年羹堯是在雍正年間被處死的,距今大約有——」蕭逸客道:「七十年了。」

  「經過了這麼悠長的歲月,案子亦早已結束了,何以清廷還要追究?再說即使追究年家當年逃亡的後人,也該是追究靈珠的外公,不該去暗殺他的女婿呀。」楊炎滿腹疑團,問道。

  蕭逸客說道:「這就牽涉到與當今皇上也有關係的一件大秘密了。這事是要從年羹堯在生之時說起的。

  「年羹堯在雍正年間曾經手握兵權,位極人臣,你可知道他被重用的原因嗎?」

  楊炎說道:「聽說他很會打仗。」蕭逸客道:「不錯,他是善於用兵。但他之所以能夠權傾朝野,連雍正皇帝都要忌他幾分,卻是為另一個原因。他曾經幫過雍正的大忙,雍正能夠做到皇帝,他的功勞最大。

  「雍正的父親是康熙皇帝,康熙兒子很多,一共有三十五個,以四皇子允禎即後來的雍正皇帝和十四皇子允福最有才幹。但允禎更得父皇信任,兵權歸他掌握,年羹堯當時還不過是他手下一名將軍而已。

  「清帝的繼承辦法甚為特別,傳統慣例是由皇帝預先立下遺囑,指定繼承大位的人選,密封起來,放在乾清官的一塊題為『光明正大』的匾額之後,待皇帝駕崩之後,方由顧命大臣會合諸皇子一同打開先皇的遺囑,事先除了皇帝之外,誰也不知道的。

  「允禎想做皇帝,叫年羹堯冒了個極大的危險,到乾清宮偷看他父親的『傳位遺詔』。年羹堯出身少林,手下能人極多,本身也會高來高去的功夫,是他親自去辦還是叫心腹高手去辦就不知了。總之康熙的『傳位遺詔』的秘密已經給他探悉,告訴了當時還是四皇子的允禎,允禎登時涼了半截!」

  楊炎聽得津津有味,笑道:「想必他父親指定的繼承人不是他了?」

  蕭逸客道:「當然不是了。遺詔寫得分明,傳位十四皇子!」

  楊炎問道:「那麼雍正後來何以能登大寶?」蕭逸客道:「是年羹堯和雍正母舅科隆多替他想出的主意,把『十』字加多一橫一勾,變成『於』字。你唸唸看!」

  楊炎笑道:「妙極!妙極!如此一來,『傳位十四皇子』,可就變成了『傳位於四皇子』了!」

  蕭逸客道:「如此這般,四皇子允禎就名正言順的登了大寶,變成了雍正皇帝。但年羹堯幹了這件大事之後,卻做了一件或許他是自鳴得意,其實卻是愚蠢透頂的事。」

  楊炎說道:「是什麼事?」

  蕭逸客道:「宣讀了康熙遺詔之後,他把這遺詔收起來,不交給雍正。」

  楊炎問道:「遺詔是由他宣讀的嗎?」他雖然不懂帝王之家的規矩,但想年羹堯是個漢人,「先帝」的「遺詔」似乎應該由滿人的皇親國戚宣讀才合道理。

  蕭逸客道:「是國舅科隆多宣讀,但據說當時一宣讀之後,立即引起騷動。十四皇子允□也是個武功很好的人,立即就表懷疑,衝上前去要搶遺詔審察,年羹堯制服了允□,同時將那遺詔從科隆多手上拿了過來。以當時情形而論,他是要保護遺詔,但風波平息之後,他卻不交還雍正了。那時他已經是手握重兵的大將軍,雍正剛登大寶,在在要倚靠他,是以明知他存心不良,卻也不敢向他討還。」

  楊炎說道:「他要這個遺詔做什麼?」

  蕭逸客道:「當然是為了挾制雍正了:『十』字改為『於』字,改得雖然巧妙,若是細心審察,還是可以勘出來的。他以為握有雍正這個『把柄』就可以予取予攜,豈知雍正比他更為陰狠,隱忍不發,直到坐穩寶座,才突然發難,叫人參劾年羹堯,把他殺掉。」

  楊炎問道:「那封遺詔呢?」蕭逸客道:「雍正殺了年羹堯,抄他的家,抄到的金銀珠寶不計其數,就只是不見了那封遺詔。年羹堯的幼子是唯一逃脫的年家之人,雍正懷疑那封遺詔已給他的兒子帶走。但查不到下落,後來也一直沒有事情發生,案子才漸漸『淡』了下來,但還是當作皇家最秘密的懸案『存一檔』的,對年家後人的行蹤,也還是並沒有放棄偵察,不過沒最初幾年那麼緊張而已。」

  蕭逸客繼續說道:「雍正在位十三年,一天晚上,突然死於非命!」

  楊炎吃了一驚,說道:「死於非命他是給刺殺的麼?」蕭逸客道:「不錯,那刺客把他的腦袋也割了去!」

  楊炎矯舌難下,半晌說道:「九五之尊,午夜飛頭,這可真是天下第一大奇案了!不知刺客是誰?」」

  蕭逸客道:「據武林前輩所說,刺客乃是當時最著名的女俠呂四娘。呂四娘的父親呂留良因文字之禍被雍正所殺,她是給父親報仇。但她夜入禁宮,神不知鬼不覺的殺了雍正,既然無人發現,大內衛士也不敢便即斷定是她。因此引起了兩種猜忌,一說刺客是她、另一說刺客是年羹堯那個逃脫的兒子,回來代父報仇。皇室猜疑不定,把這兩個人都列為疑凶。」

  楊炎歎道:「論理雍正是死有餘辜,但對我爺爺的爺爺來說,卻又是一個無妄之災了。」

  蕭逸客道:「可不是嗎?皇帝死於非命,清廷當然是秘而不言,但暗中則是加緊偵察了。乾隆年間,查到了年羹堯那個遺孤改名換姓,叫龍靈矯,隱居在中印邊境的荒山。乾隆派了幾撥武士去追蹤究跡,有的毫無結果,空手而回,有的更是一去如同黃鶴,永遠也不會回來了。」(按:龍靈矯故事,事詳拙著《冰川天女傳》。)

  楊炎說道:「清廷想必還不肯甘心罷手?」蕭逸客道:「不,有很長一段時期,倒是放鬆了查究的。」楊炎說道:「那是為何?」蕭逸客道:「一來是乾隆後來亦已知道殺他父親的是女俠呂四娘了。二來龍靈矯隱居中印邊境的大吉嶺,他足跡不履中原,即使康熙的遺詔確是在他的手上,亦已不足為患了。既然難以找尋,乾隆只要他不到中原來和自己『搗亂』,也就不再理會他了。」

  楊炎問道:「那麼後來又怎的牽涉到靈珠爹爹身上?」蕭逸客道:「直到二十年前,靈珠父母回到中原的一個山村隱居,給清朝密探發現他們身份,這才重新引起當今皇帝的注意。

  「當今的嘉慶帝是雍正的孫子,事情雖然隔了七十餘年,按說他曾祖的傳位詔書的重現人間,對他亦已並無多大威脅,但做皇帝的人,疑心是特別重的,無論如何,他還是不放心那封遺詔落在別人手裡!」

  楊炎說道:「何以他會疑心那封遺詔是在靈珠爹爹手中,她的爹爹可是給岳父打斷雙腿的啊!」

  蕭逸客道:「皇帝那會知道這種『小事』?他從大內總管報告,知道靈珠爹爹的身份,那就非追究不可了,大內總管派出的密探業已查知,自龍靈矯這一代起,三代單傳,到了你的『爺爺』這代,更是只有一女,既然他的女婿都到了中原,要是龍家若有康熙那封遺詔的話,那就必定是當作傳家之寶,給了女婿了。官府的慣例尚且是寧可枉殺一百,不可錯放一人的,何況皇帝?」

  楊炎說道:「那麼又怎的是由白駝山主前來下手?據我所知,他和大內總管是有交情,但卻並非替皇帝當差的。」

  蕭逸客道:「皇帝把查究此案的任務交給大內總管,要他秘密辦案,絕對不可興師動眾,他忌憚『玉龍太子』的武功了得,自己是決計不敢單獨前往的,只能找到一個他認為合適的人代替他去。這個人就是宇文博了。宇文博當時還未曾是白駝山主。據說他的父親本來也是南海一個島主,而且是和靈珠的祖父『玉面龍王』展南冥相熟的。宇文博的武功與靈珠的父親『玉龍太子』展靈鯤齊名,兩人之間有點小小的過節,大內總管和字文傅是好朋友,大概許了他不少好處,這才請得動他。至於後來的事情,你已經知道,那我就不必說了。」

  楊炎聽罷,歎了口氣,說道:「想不到內裡緣由如此曲折。怪不得這次上山搜捕靈珠的人,也有暗中為清廷效力的大內衛士彭大遒在內了!」

  蕭逸客忽道:「那些人全都給你攆走了,但事情恐怕還不能了結呢!」

  揚炎悚然一驚,說道:「你是說皇帝和大內總管疑心那封遺詔是在靈珠手中,所以他們仍是非得把靈珠抓住不可。」

  蕭逸客道:「是呀!白駝山主是決不能放過靈珠的,再加上清廷的大內衛士也要逮捕她,她的處境實在危險得很呢!」

  楊炎訥訥說道:「那怎麼辦呢?怎麼辦呢?」

  蕭逸客道:「老弟,你願不願意幫靈珠一個忙?」

  楊炎說道:「只要我做得到的,我當然願意。」

  蕭逸客道:「這個辦法有可能使她減少一半仇敵,只剩下白駝山主,她就比較容易對付了。這辦法只要你願意就做得到。」

  楊炎說道:「既然是我做得到的,請蕭老前輩吩咐就是。」蕭逸客似乎有點不便啟齒的模佯,望了望楊炎一眼,緩緩說道:「楊少俠,倘若我說錯了話,請你千萬不要見怪。」楊炎愕了一愕,說道:「蕭老前輩,咱們都是為龍姑娘好的,有話你但說無妨!心裡不禁暗暗奇怪,這樣一位豪氣千雲的武林前輩,怎的忽然變得婆婆媽媽起來了,他要托自己什麼事呢?

  蕭逸客道:「大內衛土之中,有一個人和彭大遒一樣,他是暗中為朝廷辦事,江湖上卻很少人知道他已經當上大內衛士的。他比彭大遒更得大內總管的信任,甚至在皇帝面前,他也說得上話的!

  楊炎面色倏變:「蕭老前輩,你,你說的是誰?」蕭逸客微笑道:「楊少俠,你莫緊張,說來湊巧,這個人也是姓楊。不知——」

  楊炎好像給人在胸口打了一拳,盯著蕭逸客,嘶啞著聲音說道:「蕭老前輩,你知道了一些什麼?」

  蕭逸客道:「楊少俠,請你不要見怪。你知道,我是把靈珠當作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她和你交上朋友,我自然不能不去打聽打聽你的來歷,我知道的不多,只知道這姓楊的衛士和你是同一籍貫,二十年前,他是保定最負盛名的武師………

  他繞著彎子說話,正自不知如何措辭才好,楊炎已在叫起來道:「蕭老前輩,你莫說了,我不願意提起這個人!」

  蕭逸客道:「為了靈珠的緣故,你都不願見一見這個人嗎?」

  楊炎咬著嘴唇不說話,蕭逸客緩緩說道:「你的爺爺是年羹堯的後代,我想,你也不會以他的身世為可恥吧?蓮出污泥而不染,一個人但求立身處世無愧於心就行。」

  楊炎澀聲問道:「靈珠知道了麼?」

  蕭逸客道:「她不知道。我覺得也沒有必要告訴她。」

  楊炎說道?」我不能夠馬上答應你,是否能夠幫上靈珠這個忙。但我想知道,你要我見這個人幹什麼?」

  蕭逸客道:「我要你說一個於己無損,於人有益的謊話。」

  楊炎道:「怎樣說?」

  蕭逸客道:「你說你的爺爺已經死了,他在臨死之前,把自己的身世來歷告訴你,並且當著你的面,把康熙那封傳位遺詔燒了。」

  楊炎說道:「謊報爺爺業已身亡,這倒是可以令他避過災殃的一個辦法,爺爺生性豁達,知道了也不會怪我的,不過他為什麼要燒那封遺詔?」

  蕭逸客道:「年家已經絕了後,他的女兒又違背他的意旨,怕跟人私奔,他傷心到了極點,留著這封遺詔還有何用?而且過了這幾十年,他也早已覺悟,留下這封遺詔只是留下禍殃了,為何還要累你受害?」

  楊炎說道:「你以為人家會相信我的謊言嗎?」

  蕭逸客道:「你說得出年家和這封遺詔的秘密,即使大內總管親自來盤問你,他也不能不信,何況那個人和你是、是……」

  他沒有說下去,不過楊炎亦已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了,不覺心裡苦笑,暗自想道:「不錯,依常理而言,骨肉至親,兒子的話,父親總是會相信的。假蕭伯伯那裡知道,我們父子尚未曾相認呢。我們之間彼此也還是都有猜疑,怎能像尋常人家的父子那樣無私無隱、互信不疑!」接著又想:「我去刺殺孟元超,為的正是想爹爹早日跳出火坑,不當鷹爪。如今為了靈珠的事求他,不是又把他推回火坑裡嗎,即使他以後還能脫身,恐怕也得多費時日了。」

  蕭逸客道:「你的爺爺打斷女婿的雙腿,皇帝不知,大內總管則已是知道的了。只要那個人相信你的說話,他和大內總管一說,大內總管料想也該相信。他手下的衛士就不會再用來對付靈珠了。這樣靈珠不是減少了一半敵人嗎,剩下的白駝山主武功雖然高強,你們二人聯手,也未必沒有取勝的把握。」

  楊炎說道:「這個,這個,我、我恐怕不能在很短的時間之內,就幫靈珠的忙。」

  蕭逸客說道,「茲事體大,我當然也不會勉強你立即去做,你慢慢考慮不遲。我勸靈珠不必急於報仇,她會聽我的話的。」

  楊炎說道:「我也不會和她一起下山的。」蕭逸客怔了一征,說道:「為什麼?哦,我明白了,目前你還不願意她知道你的身世之隱。不過,你將來要見那個人的時候,你可以找個藉口,不必和靈珠一起去的。」

  楊炎說道:「靈珠恐怕也不會和我一起下山。」

  蕭逸客笑道:「她怎會不願意跟你下山,你也真是太不懂她的心事了!」

  楊炎臉上發熱,卻是難以「解釋」,只好說道:「蕭老前輩請莫取笑,我、我和龍靈珠並沒什麼。時候不早,老前輩倘若沒有別的事情要說,咱們還是回去吧。」

  蕭逸客只道他少年面嫩,哈哈笑道:「好吧,咱們這就回去,免得靈珠牽掛。她的心事,還是留待她將來幫你自己說罷,也用不著我這糟老頭兒多嘴了。還有幾招掃葉拿法。我剛才漏了演給你看,但好在那幾招靈珠亦已熟習了的,你不愁沒有機會與她切磋。」

  雖然明天一早就要動身,但這晚楊炎卻是翻來覆去睡不著覺。「靈珠真的是已經,已經愛上我嗎?」「不,不會的,我已經把和冷姐姐的事情告訴她了。」「她好像不大高興我提到冷姐姐,甚至今天我要說的本來不是冷姐姐,她也發了脾氣,這又是為了什麼呢?難道,難道——」「楊炎楊炎,這可是你自己瞎疑心了,她的脾氣本來就是這樣古怪的,她要每一個人都注重她,你怎的會以為她是在妒忌冷姐姐?」「那麼蕭老前輩為何也那麼說?她已經向蕭老前輩透露了什麼心事。」「哼,你更是胡猜了!一個少女要真當真愛上了一個人,她的心事是連父母都不肯告訴的,怎能說給外人知道。嗯,這不過只是蕭老前輩的胡猜!你更可笑,為了蕭老前輩的胡猜而胡猜!」

  他在心裡自己和自己辯解,儘管他想了許多理由,不相信靈珠會愛上了他,但靈珠的心事對他卻還是個謎。就像她的為人一樣,有時覺得似乎可以一眼看穿,有時又好像是在雲霧裡,捉摸不透!

  莫說他猜不透靈珠的心事,他連自己的心事也是一樣迷糊!在他內心深處,有幾分恐懼,也有幾分興奮。他究竟是害怕靈珠愛上了他,還是高興靈珠愛上了他,他自己也不知道。

  不過,有一點他是自己認為確實知道了的,他對他的「冷姐姐」是真誠相愛,不管分開多久,此情仍是不渝的。「別人的心事我去猜他做什麼,我已經發了誓要娶冷姐姐為妻,海枯石爛,也改變不了我的盟誓!」最後他這樣想。這樣一想,心情才寧靜下來,天亮之前,朦朦朧朧睡了一覺。

  一覺醒來,天剛發亮。他沒見到蕭逸客,也不便到內室去找龍靈珠,心裡想道:「反正我昨晚已經告訴了蕭老前輩了,他是世外高人,我也無須與他拘禮了。」於是背起行囊就走。他以為蕭逸客傷勢初癒,昨晚又睡得遲,想尚還未醒,他不願意驚動主人,只好來個不辭而別。

  「靈珠不管是否還在生我的氣?」想起後會無期,楊炎不禁有些悵惘。正在悵惘前行之際,忽見林中人影一閃,正是龍靈珠。

  龍靈珠道:「楊炎,你說清楚點,你到底要去哪裡?去幹什麼?」

  楊炎說道:「去那裡我不能告訴你,找什麼人我也不能告訴你。我可以告訴你的只是:我要做的事情和你一樣!」

  龍靈珠怔了一怔,說道:「和我一樣?難道、難道你也要報殺父之仇?」

  楊炎說道:「那個人令我一生下來就受恥辱,和殺父的仇人也差不多!」

  龍靈珠道:「我的身世你已經知道,你的身世我還未曾知道呢。那個人——」

  楊炎截繼她的話說道:「靈珠,請原諒我。上一次你問我的時候,我已經和你說過,我不能告訴你,如今也還是一樣。不過,要是我此去僥倖能夠活著回來,那時我會告訴你的。」

  龍靈珠暗自想道:「他不承認孟華是哥哥,孟華的父親想必不是他的父親了。但依昨日的情形而論,孟華對他的手足之情,絕對不是偽裝。一個姓孟,一個姓楊,他們究竟是什麼關係?嗯,他的身世恐怕比我更複雜得多。」但她是一個冰雪聰明女子,從這條線索想下去,亦已隱隱猜到幾分了。

  楊炎說道:「現在你該明白我昨晚說的那句話的意思了吧?不是我不想幫你報仇,只是我自身難保。除非我能活著回來,否則什麼都談不上。唉,但可惜這個希望,卻是極之渺茫!」

  龍靈珠道:「你那個仇人武功很厲害嗎?」

  楊炎樹道:「比白駝山主,恐怕厲害得多!」

  龍靈珠道:「你見過那個人的武功?」楊炎說道:「沒有見過。」龍靈珠道:「哪你怎麼知道?」楊炎道:「據我所知,那人的武功比孟華更勝一籌,孟華的武功,你我都見過了的。」底下的話,就不必再加解釋了。要知孟華的武功已經勝過白駝山主最得意的弟子宇文雷不知多少,那個人的武功既然比孟華更強,依理類推,自當勝過白鴕山主。

  龍靈珠若有所思,低下了頭不作聲,楊炎忽道:「靈珠,我求你一件事情,希望你答應我。」

  龍靈珠道:「好,你說吧。」

  楊炎說道:「說了,你可不能不理睬我。」

  龍靈珠道:「好,你說什麼,我都不會生你的氣就是。」

  楊炎說道:「要是我不幸身亡,請你替我了卻一樁心願。」

  龍靈珠責道:「不許你說這樣不吉利的話!」」

  楊炎說道:「我也希望能夠活著回來,不過這是由不得我作主的,你就當作是預防萬一吧。」

  龍靈珠道:「好,那你姑妄言之我也姑聽之吧。」

  楊炎說道:「不,第一,我不是姑妄言之;第二,你也不能只是抱著『姑聽之』的態度。我要你切切實實的答覆我。」

  龍靈珠皺眉道,「你這個人真是難纏,好,說吧,我答應你。

  楊炎這才緩緩說道:「爺爺晚景淒涼,要是我不能回去,他更不知如何傷心了,我希望你能夠替我陪伴他幾年!」

  龍靈珠咬著嘴唇不說話,楊炎繼續說道:「爺爺當年是做錯了事,但他也正因為自己做錯了的事情而懺悔,已經受了幾十年痛苦的煎熬,難道你不可以原諒他嗎?」

  龍靈珠眼角沁出淚珠,半晌說道:「好,我答應你。」楊炎大喜說道:「靈珠,多謝你!」喜極忘形,不知不覺,緊握她的雙手。

  龍靈珠面上一紅,說道:「不過,你知道我也是要報父母之仇的……」

  楊炎說道:「君子報仇,十年未晚。你先回去與爺爺相認,對你的報仇一事,相信只會有利不會有損的。」

  龍靈珠當然懂得他的意思,以她目前的本領,貿貿然去找白駝山主報仇,那只是以卵擊石。但若在與外公相認之後,即使她不願意要外公替她報仇,最少也可以多學幾門足以幫助她報仇的本事。

  但龍靈珠卻是面色一沉,似乎很不高興他的這幾句話,把他的手甩開了。楊炎一怔道:「靈珠,我說錯了話麼?」

  龍靈珠道:「當然說錯了。我答應去見你的『爺爺」並不是希望他替我報仇。我。我只是衝著你的情份!」

  楊炎呆了一呆,笑道:「真的嗎?那我更要多謝你了。」

  龍靈珠說道:「其實我知道你用不著履行諾言,才不怕答應你的!」

  楊炎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龍靈珠道:「你的武功這樣好,即使那人武功更勝於你,我也有信心你不會死的!」

  楊炎笑道:「多承貴言,我也但願如此。不過,不過——」

  龍靈珠道:「用不著吞吞吐吐了,做人情做到底,我今天答應了你,你活著回來,我會更加高興的和你一起去見你要我去見的人!」

  楊炎大喜過望,不覺又抓著他的雙手,說道:「靈珠,你真好!」

  龍靈珠的眼珠滴溜溜一轉,叫喜似嗔的瞅著他道:「你知道我對你好就好!時候不早,我也沒有話和你說了,你走吧!」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5:26:23     標題: 第十九回 不辨恩仇成大錯 雖非骨肉勝親生(3)

  楊炎解開了心頭上的一個結,滿懷歡喜下山。龍靈珠的影子早已看不見了,她的聲音笑語卻好似還在耳畔眼前。「真是無獨有偶,想功到我們的身世和遭遇竟然有這許多相同的地方。而且這兩個身世奇特的孤兒,竟會偶然碰在一起!」他雖然不相信命運,卻也不由得暗暗慨歎造化的弄人了。

  驀地霍然一省:「為什麼她對我如此這樣好,難道她的心事真的是如蕭逸客所說那樣?唉,但我卻怎能背棄我和冷姐姐的盟誓?」

  但接著再想:「我活著回來的希望極為渺茫,恩恩怨怨,都似煙雲。冷姐姐也好,龍姑娘也好,我欠她們的情,今生都是不能償還的了,我還是早點到柴達木去吧。早一天死了,早一天免除煩惱!」但要是真的「僥倖不死」呢?他不敢想下去了。

  無獨有偶,此時此際,另一個人也是像楊炎一樣,想起了冷冰兒。

  同樣的是在快馬奔馳,同樣的是在前往柴達木的路上,也同樣的是為了去找孟元超。

  不過楊炎是為了趕去報仇,而這個人卻是為了趕去報訊。

  這個人用不著筆者來說,看官料想亦該知道是齊世傑了。

  他的坐騎是江上雲所贈的名駒,這天他已是踏入青海境內,在西寧北面貢什阿山區的黃土高原上奔馳了。

  大地蒼茫,夕陽如血,晚風吹來,已是多少有點寒意。但他心裡卻是熱呼呼的。

  他想起了江上雲與他一見如故的友誼,尤其令得他感覺興奮的,是從江上雲口中聽到的,關東大俠尉遲炯對他的期望。尉遲炯非但沒有因為他的「冒犯」對他敵視,反而對他甚有好感,在江上雲尚未與他相識之前,就為他闢謠,為他做過的錯事辯護,並且對他深具信心,相信他必將成為俠義道中的後起之秀。

  「他們這樣信任我,我可不能辜負他們對我的期望!母親的話我固然不能不聽,但孟元超的性命我更是非救不可。倘若兩者不能兼顧,我只有違背慈親之命一次了。」

  本來孟元超乃是齊、楊兩家所僧恨的人,他的母親為了孟元超與她弟婦當年之事,對孟元超尤其不能諒解。但如今齊俗傑卻是不惜數千里奔波,甚至可能冒很大的危險,去救他們兩家的「仇人」。雖然他因自小受母親的影響,對孟元超的偏見也還未能完全消除。但如今他最少已經懂得,母親憎恨孟元超的只是他的「私德有虧」,而他去救孟元超則是與俠義道禍福攸關的公事。

  「孟元超和尉遲大俠是同一類的人,我豈可為了私怨任他遭受可能會發生的性命之危?我又豈可任由表弟受舅舅之騙,越來越是誤入歧途?」他想。

  他想到了許多人,許多事,但最為震撼他的心靈,他不願意而又不能不想的人則是冷冰兒,是他和冷冰兒之間恩怨難分的一段情!

  「冷姑娘此時不知會不會在柴達木呢……」

  「唉,娘親曾令她那樣難堪,縱然她不怪我,我也愧對她了。但願她不在柴達木才好。」想起冷冰兒給他母親氣走之事,齊世傑實是無顏再去見她。

  「不過即使沒有發生這件事情,恐她也不會喜歡我的,她早已有了心上人了。」想起冷冰兒的心上人竟然就是自己的表弟,齊世傑不由得更是心頭苦笑了。

  「其實除了年齡稍嫌不大登對之外,她和表弟結為夫婦,那也沒有什麼不好。只盼我這次能夠及時趕到,把炎弟從歧路上拉回來,這樣也才可以幫忙炎弟獲得美滿的姻緣!」冷冰兒的性格他是知道的,要是他放任楊炎去行刺孟元超,有心讓揚炎鑄成大錯,冷冰兒是決計是不會嫁給楊炎的了。

  想到這層,他摒棄私心雜念,加速前行。

  他可不知,冷冰兒此際也正是在前往柴達木的途中。

  他們三個人走的是一條路,可惜卻都沒有碰上。

  楊炎已經來到柴達木了。

  如何行劍孟元超,楊炎想過許多種不同的辦法,是光明正大的向他挑戰呢?還是暗中下手呢?是用『楊炎』的名字求見呢,還是暫且隱瞞自己的身份。

  結果他採取了折中的辦法,暫且隱瞞自己的身份,改容易貌,前去求見孟元超。他的「爺爺」雜學甚多,改容易貌之術亦是其中之一。楊炎扮成一個帶點土氣的鄉下少年,看起來要比他原來的年紀大幾歲。

  他之所以要改容易貌,為的是怕在見到孟元超之前,就有人認得他。他知道孟華已經回天山去了,不會在柴達木,但最少還有一個人認得他,那人就是曾經受孟華之托,與丁兆鳴一起將他押解回柴達木的邵鶴年。那次龍靈珠在半路攔途截劫,從丁、邵二人手中將他搶去,邵鶴年受的傷比丁兆鳴重一些,但料想他回到柴達木這許多時候,傷也應該養好了。

  事情進行得很順利,他到了柴達木的第一大,在一家農家借宿,說起自己有事要見孟元超,問那農家有沒有相識的義軍,(他到了柴達木,根本就沒有見過穿軍裝的人,義軍和普通百姓完全一樣,外人根本無從識別。)他一說那農家就笑了起來。

  那農夫笑道:「你說的這位孟頭領和我就很相熟,我幾乎每天都碰上他的,只不知你找他何事?」

  楊炎又喜又驚,說道:「老伯,敢情你也是義軍中的頭目?」

  那農夫笑道,「我倒是很想當個義軍,可惜孟頭領嫌我年紀太大,不肯要我,你是覺得奇怪我為什麼和他相熟吧,那是因為他每天晚上回家的時候,都從我的門前經過。孟頭領十分和氣,碰上了他,他總會和我聊幾句的。」

  楊炎說道:「我是他的一位姓范的朋友叫我來見他的,有件緊要的事情,必須向他當面稟告。」

  孟元超在義軍中的地位僅次於冷鐵樵,各地反清的幫會派來和奴軍聯絡的人經常會去找他。這衣夫見楊炎說是有要事向孟無超當面察報,就不便再問下去了。

  「既然你有急事,我這就帶你去找他吧。你待會兒,等我點個燈籠。」那農夫道。

  楊炎想不到事情這樣順利,心裡暗暗歡喜,口頭上不能不客氣幾句:說道:「多謝老伯幫忙,只不過這麼晚了,勞煩你老人家,可真是有點不好意思。」

  那農夫道:「不必客氣,孟頭領的住處就在附近,用不著走多久的。只不過我年紀大了,眼睛不好,要是早幾年,我摸黑也能走路。」

  他一面嘮叨,一面找燈籠,燈籠卻找不見。過了一會,方始省起,說道:「你瞧我有多糊塗,前兩天我的外甥在我這裡吃過晚飯,他沒帶燈籠來,偏巧那晚沒有月光,又剛下過雨,我怕他路上跌倒,把燈籠借了給他,他要下次來的時候才能還給我。我都忘記這件事了。不過也不要緊,我找一束松枝吧。」

  楊炎一來是等得不耐煩,二來怎樣下手行刺孟元超,他也未曾拿定主意。要是暗中下手的話,那就沒人陪伴更好。想了一想,說道:「既然孟頭領就住在附近,我自己去找他就行了。老伯,請你指點怎樣走法,今晚月亮很好,我又是走慣夜路的,用不著燈籠。」

  那農夫是個老實人,聽楊炎這麼說,便道:「也好。你是有急事在身,我走得慢,反而誤了你的事。你只須走過前面那個山坳,看見的第一棟房子就是孟頭領的家了。」

  楊炎把坐騎留在那家農家,那農夫道:「你放心,坐騎我會給你照料。啊,有件事忘記告訴你。」

  楊炎道:「什麼事?」

  那農夫道:「孟頭領本來沒有衛士的,但今年年初,有幾位外地來投奔義率的弟兄沒地方住,和孟頭領住在一起。因此冷頭領還強逼他多蓋兩座房子呢。」

  楊炎笑道:「老伯,請你長話短說吧。」

  那農夫霍然一省,說道:「對,對,你是有急事的。我這囉嗦的脾氣總改不了。好,長話短說,孟頭領雖然不要衛士,但那幾位弟兄,自動做他的衛士。你半夜敲門,要是有人問你怎麼知道這個地方,你說是我包老漢告訴你就行,否則碰上其中一兩位脾氣暴燥的弟兄,恐怕多少會給你一點麻煩。」

  楊炎連忙截斷他的話:「知道了,多謝你啦。」

  離開農家,果然不過半枝香時刻,便走過那個山坳,明亮的月光下,看得見那棟房屋了。

  楊炎心頭怦怦的跳,暗自想道:「現在未到三更,不如等待三更過後,我再去行刺。只是孟元超據說是快刀天下第一,暗中行刺,恐怕也未必容易得手。但要是用詭計的話,這個,這個,嗯,豈非比暗中行刺更加不是好漢所為。」

  心念未已,忽聽得有人喝道:「那條線上的朋友?」

  一聽聲音好熟,定睛看時,卻原來正是邵鶴年。

  好在邵鶴年不認識他。

  楊炎捏著嗓子說道:「我有事情要見孟大俠,這個地方是包老漢告訴我的。」

  邵鶴年道:「什麼事情?」

  楊炎把剛才對那農夫所說的話再說一遍。

  邵鶴年「哦」了一聲,似乎覺得有點奇怪似的。

  楊炎說道:「不是我不敢相信你,只因這件事情,我那朋友交代,必須當面和孟大俠說的。」

  邵鶴年道:「我並不是要你告訴我,不過我只想問你一件事,要是你不願意說,那也不必勉強。」

  楊炎說道:「請問。」邵鶴年道:「你那姓范的朋友多大年紀?」

  楊炎這個「姓范」的朋友,倒也並非完全捏造的。他是想到了趕路,方始決定要他這個「朋友」姓范的。

  他知道邵鶴年一定認識范魁,心想,就讓他知道是范魁好了。好在他只問年齡,我用不著另外編造謊言。保定的事情,料想也不會這樣快就傳到這裡的。」當下說道:「我沒問過他的年齡,大概是三十歲不到吧。」

  邵鶴年點了點頭,說道:「好,那你跟我來吧。」

  暗中行刺的計劃是不能實行了,楊炎一面跟著他走,一面飛快的動著念頭:用什麼法才能夠殺孟元超,必須馬上決定了。

  心亂如麻,不知不覺冷冰兒的影子就似跟在他身邊似的。

  他心裡歎了口氣,暗自想道:「孟元超是她最尊敬的人,我殺了他,冷姐姐是決不會原諒我的。但我不殺他,又如何能夠洗脫我所蒙受的恥辱。」

  愛恨交織,不知何去何認?他咬了咬牙,想道:「與其在有生之年,都要忍受痛苦的折磨,不如戰死在孟元超手上!我要數說孟元超的罪狀,光明正大的與他決一死生!」

  但轉念又想:「這個辦法,我雖然可以充當好漢,但決戰結果,多半只是我死在他的刀下,他不會在我的劍下身亡,殺不了仇人,反被仇人所殺,我又豈能心甘?而且我是答應了爹爹取盂元超首級的,這件事辦不到,我死了不打緊,爹爹他死了也不能瞑目!」

  人天交戰,他性格中壞的一面終於冒了出來,想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孟元超要騙我做他的兒子,我就假裝尚未知道自己的身世,與他父子相識,冷不防的刺殺他!

  「不過邵鶴年是已經有點知道我業已知道自己的身世的,這條計策恐怕未必行得通。」

  「但好在邵鶴年現在尚未識破我本來面目,待會兒我要求單獨見孟元超,那就比較容易下手了。冷姐姐說過孟元超對我的愛護比愛護他的親生兒子孟華更甚,這話雖然不知道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但孟元超由於心中有愧,愧對我死去的母親,或許有六七分是真也說不定。若然如此,縱然他亦已有了懷疑,懷疑我已經知道身世之隱,只要我在他面前表示我有悔改之意,他也就很有可能仍然把我當作兒子。

  「我殺了他,那時我再自刎,這樣我就對得住爹爹、對得住冷姐姐,也可以洗雪我認賊作父的恥辱了。對,就這麼辦!」

  但這麼辦真的就是「對」麼?

  「冷姐姐若然知道我用這種手段,我在她的心目中豈不變成了卑鄙小人,縱然一個人也不知道,我自己是知道的,做了卑鄙小人方始自殺,自殺了靈魂也要蒙羞!」

  短短一段路程,他已不知轉了多少次念頭。不知不覺到了孟家門前了。

  大門早已打開。有個人出來迎接,看見邵鶴年和一個陌生少年同來,那人似乎怔了一怔,說道:「邵大哥,我們正等著你呢,這位是——」

  邵鶴年道:「他也是來求見孟大俠的。」

  那人道:「哦,又一個——」說至此處,似乎怕洩露什麼秘密,忽地停止。

  楊炎從他們的談話中這才知道,原來邵鶴年不是和孟元超同住的。似乎是因為孟元超臨時有事,才請他來。

  那人帶領楊炎進入一間廂房,說道:「我姓封,你貴姓?」楊炎說道:「我姓雲。」他雖然未滿週歲,母親便即身亡,對母親可說是毫無印象,但自從知道母親是人們尊敬的女俠之後,就以母親為榮。故而在他要捏造一個姓名的時候,不假思索,就跟母姓。

  那姓封的說道:「雲兄弟,你來得不巧,孟大俠今晚有事,你恐怕明天才能見著他了。」

  楊炎說道:「聽說孟大俠的習慣是很晚才睡覺的。」

  姓封的道:「不錯,但卻不知他什麼時候才能有空。如今已是將近三更時分了,你不如先睡一覺。」

  楊炎說道:「我不困,我可以在這裡等他。」

  姓封的道:「也好,你夠精神就等吧。邵頭領,你——」

  邵鶴年道:「我進去看看,看看孟大俠那件事辦得如何,你替我在這裡陪客。」說罷就走。

  楊炎和那姓封的漢子說了幾句客套話,忽地隱隱聽得邵鶴年在外間和人說話的聲音。

  楊炎打了一個呵欠,裝作精神疲倦,閉目養神。

  邵鶴年是在隔道兩間房子的小庭院和一個人低聲說話的。楊炎是第一流的內功造詣,聽覺敏銳,遠勝常人。他隱約聽得見,那姓封的漢子則聽不見了。

  只聽得邵鶴年問道:「那小伙子在那裡?」

  那人說道:「用不著你去見他了。」

  邵鶴年似乎吃了一驚的模樣,問道:「孟大俠已經接見他了?」

  大概他們是邊說邊走,楊炎凝神細聽,下面的話,可聽不見了。

  楊炎張開眼睛,說道:「對不住,我打了個盹,真是失禮。」

  那姓封的漢子笑道:「小兄弟,你熬不著,你先睡吧。我不知道你有什麼緊急的事,但明天再說,也不遲吧?依我看,孟大俠今晚恐怕是沒空見你的了。」

  楊炎說道:「孟大俠現在正在會客,對吧?」

  那姓封的怔了一怔,說道:「你怎麼知道?」

  楊炎說道:「我還知道這個人和我一樣,他的事情不肯和你們說,必須和孟大俠當面說的。對不對?」

  姓封的道:「不錯。如此說來,你是知道那人是誰的了?」

  氣炎故作神秘說道:「我當然知道,要不是為了那小子,我還不會來呢!」

  姓封的聽他叫那個人做「小子」,不禁相信幾分,要知那個人假如是老頭的話,別人不論怎樣憎惡他,也不會斥之為「小子」的。姓封的心裡想道:「最少是年齡說對了。我們正想知道那個人的來歷,難得就有一個知道他的人來到。」於是便即說道:「你既然知道他是誰,可以告訴我嗎?」他那知道,楊炎因為剛剛偷聽到邵鶴年和另一個人的談話,才知道那個先他而來的客人,是個小伙子的。

  楊炎說道:「我知道你們正在懷疑那小子,對不對?你們懷疑他是何等樣人?」故意不先回答,卻反問對方。

  姓封的漢子說道:「我們對他毫無所知,因此根本無從猜測他的身份。不過我們卻不能不提防他對孟大俠有所不利。」

  楊炎雖然欠缺處世經驗,卻是個極為精靈的人,觀言察色,立即便知這姓封的漢子所言不盡不實。試想孟元超是何等武功,假如來的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子」,孟元超的手下又何須害怕來人對他不利?

  楊炎說道:「對不住,我必須當面和孟大俠說。要是孟大俠如今已在會見那小子,我更必須趕快見到孟大俠了。」

  姓封的漢子見他說得這樣著急,心想:「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便道:「好像正在你來的時候,叫那小子進去的。也不知盂大俠見著他沒有,我拚著受點擔帶,帶你進去看看吧。」原來盂元超早有吩咐,在他會客的時候,不許任何人打擾的。

  楊炎說道:「用不著了。我自己會去!」說到一個「去」字,伸指一點,立即點了姓封的穴道。

  盂元超住的這棟房屋有內外兩進院子,有七八座平房,比普通農家當然大得多,但卻絕非什麼庭院深深、重門疊疊的巨宅,楊炎自忖要司找孟元超應當不會有多大困難。尤其在這三更半夜的時分,別人都已睡了,孟元超會客的地方,必定會有燈火。

  他施展超卓的輕功,身如一葉飛墜,落處無聲。進了第二重院子,果然便看見有一個房子燈火明亮,紙糊的窗子上隱約看見兩個人的影子。

  更妙的是在這間房子後面,有一顆棗樹,楊炎飛身躍上樹上,正好可以從後窗俯瞰屋內情景。

  一看之下,楊炎不禁吃了一驚。

  坐在主位,面向窗戶這個人並不是孟元超!

  楊炎沒見過孟元超,但這個人卻是和他關係最深的人。認真說來,當今之世,也只有他才能算得是楊炎獨一無二的「親人」!

  從楊炎開始牙牙學語的剛滿週歲時候,就是這個人,一身兼任楊炎父母的職責,全力保護他,悉心照料他,不但盡了一般父母的撫養責任,而且不辭跋涉,不懼險艱,將他從兵慌馬亂之中帶到一個可以稱為世外桃源的所在,為他找到了名師。

  這個人是他的養父繆長風。要不是有繆長風將他帶上天山,他根本不會認識冷冰兒,甚至根本就不可能還有今日的楊炎。

  不錯,他對冷冰兒也許會感覺更加「親近」,但那是另一種感情。他和冷冰兒雖然自小以姐弟相稱,畢竟也還不是真正的姐弟。而繆長風做他的養父,則是」名正言順」,受他母親臨終的囑托的。

  在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前,他一直是把繆長風當作自己的親生父親一樣的。

  如今他雖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見過自己的生身之父,但在他心目之中,生父的地位仍然是遠遠不能和義父相比的。甚至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由於受了楊牧的欺騙,在他內心深處,或許有點可憐生父,但卻沒有一般孩子對父親應有的尊敬。和尊敬剛剛相反,生父的出現,只能令他感覺羞恥。因此,儘管他願意為父親刺殺仇人,企圖「挽救」他的父親,但那次會面,他自始至終就沒有親口叫過一聲「爹爹」。

  她對義父的感情,只有兩個師父差堪比擬。不過也還「隔」了一層。唐經天已經死了不說,他的「爺爺」對他的恩惠、愛護是不在義父之下的,但他和爺爺的遇合乃是偶然的「機緣」,不比繆長風是將他從母親手中接過來的。他最尊敬他的母親,因此在他心目之中,繆長風不僅是地的養父,而且是他和死去的母親之間唯一可以聯繫的紐帶。這是一種非常複雜的感情,也只有像他這樣早熟的孩子才會具有的感情。

  他早已從李務實的口中知道謬長風已回天山,並且準備要尋找他,但卻想不到會在這裡碰上!這是一件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事情,有他的義父在這裡,他還能夠刺殺孟元超嗎?

  這霎那間,他不禁呆了,忽聽得繆長風說道:「炎兒,你真的是我的炎兒嗎?」

  楊炎大吃一驚,只道義父已經發現了他。但聽得義父這麼親切的呼喚,卻也禁不住心頭一熱,幾乎就要把卷在舌尖上的「乾爹」這兩個字叫出聲來!

  幸虧他沒有出聲,另一個人已在叫「爹爹」了。

  只見那個客人「卜通」跪倒,叫道:「爹爹,請恕孩兒不孝之罪。爹爹,你肯原諒孩兒了麼?」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5:26:44     標題: 第十九回 不辨恩仇成大錯 雖非骨肉勝親生(4)

  楊炎定了定神,這才知道有人在冒充他。

  這個人的扮相和他很像,他本來應該早就注意到的了。只因突然發現義父而引起的激動還未過去,在他心頭眼底,心中所想、眼中所見,就只有他的義父一人。如今心神稍定,方始如夢初醒。

  他一開始注意這個人,立即就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這個人正是曾經冒充過他,給他在通古斯峽撞見過一次的那個歐陽承。

  楊炎心裡暗暗好笑:「活該這小子倒霉,今次又是假李逵碰上了真李逵。不過,我這個真李逵卻是不便露出真面目去斥破他。冷姐姐曾經受過他的騙,但願幹爹不要上他的當才好。」

  繆長風怔了一怔,說道:「你叫我什麼?」

  揚炎一聽,就知道他的義父不會上當了。要知義父在他心中的地位雖然比生父還親,但他卻是從來只叫繆長風乾爹的。

  其實繆長風早就有點懷疑,否則他也不會這樣問這個冒牌的楊炎,是不是他真的炎兒。

  歐陽承只知道孟元超父子從未見過面,卻想不到接見他的人並非孟元超。他自以為從未見過楊炎的孟元超理該有此一問。

  於是他繼續裝作後悔不及的模樣向「盂元超」求饒:「爹爹,孩兒不合誤信人言,上次孟華大哥奉爹爹之命要我回來聽爹爹教導,我非但不聽他的話,還和他動了手。但求爹爹恕孩兒無知之罪!」

  繆長風道:「好,只要你說真話,我自然不會怪責你。你聽了什麼人的話,說了些什麼?」

  歐陽承道:「是段劍青捏造了一些有關孩兒身世的不堪入耳的謊言,孩兒一時受了他的煽惑。如今已知錯了!」

  楊炎心想:「這小子準備行刺孟元超的討劃倒是和我曾經想過的那個計劃相同,連懺悔的言辭都和我打好的腹稿一模一樣!」不禁羞愧得面紅耳赤。歐陽承本來是他鄙視的卑鄙小人,但這個卑鄙小人卻像一面鏡子,照出了他醜陋的那一面形象。

  繆長風道:「知錯能改,固然是好。但你又怎知道段劍青說的乃是無稽讕言?」

  歐陽承道:「因為現在我已經知道他是清廷的鷹爪,鷹爪的話還怎能相信。」

  繆長風道:「那也未必盡然,聰明的鷹爪,為了要取得別人相信,說的話最少也有幾分真的。假如我告訴你,他所說的有關你身世部分,竟有七八分是真的,那又如何?」

  歐陽承吃了一驚,心裡想道:「孟元超雖然沒有識破我冒充楊炎的破綻,但他卻已知道楊炎知道自己的身世之謎,如今他要當面說穿,事情就不好辦了。不過這是他對楊炎的不放心,我要怎樣才能使得他相信『楊炎』是真心懺悔的呢?」

  他也的確有點急智,登時流下兩行熱淚,說道:「爹爹,你是因為我做的錯事太多,不肯要我這個不肖的兒子麼?但不管你要我也好,不要我也好;也不管段劍青的話有幾分是真,有幾分是假,無論如何,你都是我心中尊敬的爹爹,我也得以做你的兒子為榮!」

  繆長風緩緩說道:「假如我告訴,你另有生身之父,孟元超不是你的父親。你也仍然這樣說嗎?」

  歐陽承不假思索,立即說道:「縱然真是這樣,我也仍然把你當作爹爹!」

  繆長風道:「為什麼?」

  歐陽承道:「有情就是真,無情就是假。你對我的父子之情是比真金還真的,義父曾經告訴我,冷姐姐曾經告訴我,我自己也知道,那年大哥奉你之命到天山接我;我失蹤那幾年,你叫大哥到處找我,我都知道。縱然我真的另有一個生身之父,那人拋棄我,對我從來不聞不問,那麼他對我既然毫無父子之情,我又何必認他為父了;再說,那個人是什麼樣的人,我一點不知,如果他是壞人,難道我也要認賊作父?」

  躲在外面偷聽的楊炎,明知他是「做戲」,卻也禁不住被他這番話說得心靈震顫,好像說到了自己的心裡去一樣!

  繆長風似乎亦是深受感動,他站了起來,面向後窗,背向歐陽承,幽幽歎了口氣,說道:「有情就是真,無情就是假,你這兩句話倒是說得真好!唉,只可惜——」

  歐陽承心頭卜卜的跳,要暗算「孟元超」這可是最好的時機了,他叫了一聲:「爹爹!」佯作心情激動,緩緩向繆長風走去,說道:「爹,你肯原諒我就好。還可惜什麼?」

  繆長風輕輕說道:「可惜我不是孟元超,你也不是楊炎!」

  歐陽承這一驚非同小可,趁他尚未回頭,把早就藏在手中的一把喂毒梅花針立即射出。

  雖然他尚未知道繆長風是誰,但料想有資格替盂元超來試他的,自必是一流高手無疑,梅花針一飛出去,無暇察看是否能夠暗算成功,轉身便逃。

  不料他一轉身,只見一個人已是攔在門口,淡淡說道:「小伙子,你來此太不容易,既然來了,何必又要走得這樣匆忙?坐下來談談吧,你不是要找孟元超的麼?……」

  歐陽承那耐煩聽他說完,呼的一掌就劈出去!

  這一掌打在那人的胸膛上,那人神色自如,聲調都沒絲毫變化:「我就是孟元超!」平平淡淡的把話說完,片刻也沒停頓。好像他受攻擊這件事情根本未曾發生過一樣。

  楊炎心頭一震,幾乎從樹上跌下來,「卡」的一聲響,一技樹枝給他不知不覺的捏斷了。

  孟元超卻似乎並沒有發覺外面躲藏有人,頭也不回,便即走進屋子。

  歐陽承所受的震動比楊炎更大!說也奇怪,他一掌打中孟元超的胸膛,孟元超似乎毫無知覺,反而是他突然感覺胸口一陣悶熱,幾乎連氣也透不過來。但這種感覺卻又不是受到外力震撼的那種感覺,亦的是說盂元超根本來曾運勁反擊。

  歐陽承驚魂未定,耳邊又聽得繆長風一聲歎息:「你的話說得很好,可惜你說的不是真心話!」繆長風仍然站在窗前,不過已經是面向著他了。他一抖衣袖,閃閃發光的一堆粉未灑了滿地,那是被他的太清氣功震得粉碎的梅花針。

  「他是盂元超,你是誰?」歐陽承情知決計難逃,反而比較鎮定了。他看得出孟元超並無殺他之意,心中暗暗盤算,如何騙得盂元超放他。

  繆長風哈哈一笑道:「我就是你的養父,你剛剛才提起我!」

  歐陽承又是一驚:「你,你就是繆大俠?」想起剛才當著他的面扯謊,恨不得有個地洞鑽進去。

  繆長風道:「不錯,你現在已經知道我是誰,不用再叫我爹爹了。你是什麼人?」

  歐陽承的謊話尚未編好,孟元超笑道:「用不著問他了。他是歐陽家的人。」

  繆長風道:「對,他打你剛才那掌用的雷神掌功夫,不過我還是有點懷疑。」

  孟元超道:「你是懷疑他這雷神好像用得不大對,是嗎?」

  繆長風道:「不是用得不對,而是他混雜了別的功夫。對、不對!」

  孟無超笑道:「怎的又說對,又說不對?」

  繆長風道:「孟兄,還是你說得對。他的雷神掌雖然是歐陽伯家傳的心法,但混雜別的功夫,就不能說是對了。雷神掌本來是沒有毒的,他卻兼練了毒掌。」

  盂元超點了點頭,說道:「他練的是當年那個女魔頭韓紫煙的毒掌功夫。以雷神掌而兼練毒掌,雖然更為狠毒,但禍害卻是不小。幸虧他練這毒掌大概只有一年火候,要是再過幾年,功夫練得深了,自身亦將中毒。那時兩種功夫互為水火,寒熱交侵。不但變作廢人,而且在苟延殘喘的餘生,每天都要忍受無窮無盡的痛苦!」

  歐陽承站在一旁,聽他們議論自己這門雷神掌的功夫,不禁驚疑不定。」

  吃驚的是,他只打了孟元超一掌,不但身受者的孟無超立即就知道他的功夫的底細,連旁觀者的繆長風也是如數家珍。疑惑的是:他們所說的禍害不知是真是假?

  「莫非他們是在嚇我?但我已落在他們手中,他們要殺找不過舉手之勞,又何須嚇我?」

  心念未已,只聽得繆長風問孟元超道:「聽說韓紫煙這女魔頭臨死之前,她的毒功秘笈已給段劍青這小賊騙去,此事可是真的?」

  孟元超道:「此事華兒知得清楚,料想不會是假。」

  繆長風一直沒有理會歐陽承,此時方始回過頭來,冷冷問他道:「歐陽業是你什麼人?你和段劍青又是什麼關係?」歐陽業乃是歐陽伯和的兒子,雷神掌的衣缽傳人。

  歐陽承不敢隱瞞,說道:「歐陽業乃是先伯。段劍青是我的朋友,他用毒掌的練法與我交換雷神掌功夫。」

  繆長風道:「這對就了。倘若歐陽伯和在生,他是個有見識的人,一定不會讓你兼練毒掌的。」

  歐陽承「卜通」跪了下來,說道:「實不相瞞,我就是受了段劍青這小賊的挾制,他要我冒充楊炎來刺殺孟大俠的。要是我不這麼幹的話,他就殺我,請孟大俠、繆大俠饒我一命,我知錯了。」

  孟元超道:「知錯就好,你走吧!」

  歐陽承想不到他一口應承,倒是不敢相信,戰戰兢兢的問道:「孟大俠當真肯讓我走?」

  孟元超道:「我豈有說話不算數。不過——」

  歐陽承不禁又是心頭一凜,連忙問道:「不過什麼?」只道孟元超是拿他消遣,即使願意放他,恐怕也會給他出個難題。

  孟元超道:「你要走就走,沒人將你留難,不過,剛才你打我的那一掌之力,已是回之自身。你試吸一口氣瞧瞧。」

  歐陽承正在覺得胸口有點作悶,依言試行運氣,只覺胸中火熱,頓時頭昏腦脫。這一驚非同小可。

  他是知道兼練毒功的雷神掌的厲害的,這一掌之力,回之自身等於自己打傷自己。目前已有中毒的跡象,時間一長,只怕劇毒還會侵入臟腑!

  孟元超緩緩說道:「你現在該當明白練這種邪惡的功夫對自身是有害無益了吧?碰上功力比你高的人,固然是害人不成反害自己,即使沒有碰上,過兩年你功夫較深,它自己也會發作的。」

  歐陽承福至心靈,立即又再跪下,說道:「我不合冒犯孟大俠,請孟大俠救我一命!」

  孟元超道:「好,只要你從今之後,當真能夠洗心革面,我就助你一臂之力,讓你得以平安度過這次災難吧。」說罷,拉他起來,輕輕一掌,印在地的胸膛,不過片刻,歐陽承只覺氣機順暢,翳悶頓消。有如豬八戒吃了人參果一樣,八萬四千個毛孔,無一個毛孔不舒服。

  孟元超道:「行了,你以後雖然不能再練這門功夫,但也無須憂慮反受其害了。你好自為之吧。」

  歐陽承因禍得福,說道:「多謝孟大俠將我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從今之後,我也不敢妄圖利祿功名了。我會找一個人跡罕到的地方躲起來,江湖上從此沒有我這號人物。」

  楊炎把這件事看在跟裡,心裡想道:「這小子處心積慮要想刺殺孟元超,孟元超尚且以德報怨,像他這樣的為人,世間實是少有。他怎能作出如我爹爹所說的那種卑鄙事情?」要為爹爹報仇的念頭不覺漸漸動搖。

  歐陽承走後,繆長風歎了口氣,說道:「可惜不是炎兒。」

  孟元超卻笑道:「我早就知道不會是炎兒了,我也正慶幸他不是炎兒。」

  繆長風道:「對,要是炎兒當真要來行刺你的話,那我也不知要如何傷心了。但你怎會一早就猜得著他不是炎兒呢?」

  孟元超道:「雖然我沒見過他,但我相信他一定不會行刺我的!」

  謬長風笑道:「你對他倒很有信心!

  孟元超道:「歐陽承和你說的那些話我都已聽見了。」

  繆長風怔了一怔,說道:「他是冒充炎兒,說的也不是真心話。因何你從他的違心之論卻得到了對炎兒的信心。」

  孟元超道:「那假炎兒說的雖然不是真心話,道理卻是對的。」說至此處,望出窗外,若有所思。

  繆長風點了點頭,說道:「不錯。他的那番話包含兩種道理,有情就是真,無情就是假,立身處世,講究的應該是大是大非,縱然親生骨肉一也不能認賊作父,不過,可惜這不是炎兒親口說的。」

  孟元超道:「那假炎兒都懂得說這種話來騙取你的信任,真的炎兒,我想他也必定會懂得這些道理的。他是紫蘿的兒子,稟性應該衣乃母的遺傳,他又是你的義兒,唐老掌門的關門弟子,後天所受的教養更比一般兒童要好得多。再壞也壞不到那裡去。縱然他受人家蒙蔽於一時,一旦明白真相自必會分辨是非。我是這樣的想,因此我相信他。假如歐陽承那番話是從他的口裡說出來,那就一定是他真心的說話了。」

  繆長風笑道:「俗語說:知子莫若父,你雖然從沒有見過他,這句話還是一樣適用!」

  楊炎是個性格容易衝動的人,他躲在窗外的棗樹上,聽見了孟不超說得這樣懇切,不覺心頭發熱,暗暗後悔,「我來錯了,我來錯了。縱然我不能認他做父親,我也不應該把他當作仇人的!」

  繆長風吧了口氣,笑道:「他的稟性本來不壞,但也稍嫌偏激了些。不過也怪我不好,我一直未能將他的身世隱秘告訴他。如今他從旁人口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說不定他連我也會怪是。」

  孟元超道:「這怎能怪你,他失蹤那年,才不過十一歲。」

  繆長風歎道:「我一回來,就聽到石天行要追究他欺師滅祖之罪,真是令我心煩。」

  孟元超道:「是呀,有一件事我還未曾和你說呢。今日日間,我接到李務實從張掖托丐幫捎來的書信,所謂炎兒背叛師門這件事情似乎是越鬧越大了。真不知如何收拾才好。」

  繆長風道:「此事我在途中亦已略有所聞,不知李務實的信怎樣?」

  孟元超道:「據說炎兒被一個小妖女迷惑,和許多武林人士作對,正邪各派都有。被炎兒所傷的有雲中雙煞、崆峒派勞家兄弟和彭大遒等人……」

  繆長風道:「這些人都不是什麼好人、尤其那個彭大遒更壞。據我所知,他就似當年的楊牧一樣,早已暗中投靠清廷。」

  孟元超道:「我尚未說完呢,給炎兒所傷的還有蓬萊躡雲劍穆揚波,穆志遙父子。」

  繆長風道:「我在路上也曾聽得有人談及此事,不過說法卻又有點不大相同。據說那位穆家三少爺誤交妖人,他雖然吃了炎兒的大虧,卻也因此擺脫了妖人的繞纏。老穆後來明白真相,對炎兒還曾表示感謝呢。李務實大概不是十分清楚其中曲折。」其實並非李務實不明真相,而是這封托丐幫梢來給孟元超的書信,是陸敢當借用師叔的名義發的。

  孟元超道:「炎兒得罪了這些人還不打緊,最令我心焦的是他在張掖又傷了天山派的一個弟子。」

  繆長風道:「你說的敢情是李務實的師侄陸敢當。」

  孟元超道:「不錯。陸敢當是石天行最得意的弟子,炎兒割了他兒子的舌頭,如今又打傷了他的得意弟子,怨越結越深,恐怕不是更難化解了。」接著長長歎了口氣,說道:「我也不能完全偏袒炎兒,我也不懂他為什麼會這樣胡作非為,竟然打傷本門長輩子前,又殘害同門於後。他們還說炎兒做出很見不得人的事,唉,我也不便開口!……」

  繆長風道:「我倒不是偏袒炎兒,我只覺得其中走有蹊蹺。你聽到的他們控訴炎兒的罪名,其中是否有一項和冷冰兒有關的?」

  孟元超似乎不願多說,默默點了點頭。

  繆長風道:「石天行此人貌似嚴正,其實私心自用,我一向看著他就不順眼。依我說,他大可列入雖無過錯,面目可憎一類。他那寶貝兒子據我所知,是曾向冷冰兒求婚不遂的。我這次回來,尚未見著冰兒。我猜其中定有別情,炎兒縱然犯了過錯,未必就像他們說的那樣不可收拾。不過,我也知道,這件事卻是令你為難了。石天行自己寵壞兒子,卻不許你『包庇』炎兒。」

  孟元超道:「繆兄,如何替炎兒化解,全仗你了。」

  繆長風道:「化解當然是不容易的,但無論如何,我總不能讓他們難為我的炎兒,大不了我與他都不回天山便了。唉,但只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能見著炎兒?許多事情,必須見著了他才能想法的。唉,炎兒,炎兒,你可知道我與你的爹爹怎樣操心,為你牽腸掛肚麼?」正是:

  俠骨柔腸真不假,雖非骨肉勝親生。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5:27:51     標題: 第二十回 欲道心魔求棒喝 難揮慧劍令鈕分(1)

  楊炎心頭一酸,熱淚奪眶而出,幾乎忍不住叫出聲來:「乾爹,你知不知道,我也是在想念你呀!」

  但他終於還是忍住了,因為他聽到了第三個人的聲音。這個人是邵鶴年。

  邵鶴年上氣不接下氣的跑了進來,一見著孟元超便即叫道:「不好了!」

  孟元超道:「邵兄何事大驚小怪?」

  邵鶴年喘過口氣,說道:「那小子已經跑了!我還以為他跑來行刺你呢,幸好你沒遭他毒手。」

  孟元超笑道:「他已經行刺過了,是我放他走的!」

  邵鶴年道:「你為什麼將他放了?你知道他是誰沒有?」

  孟元超道:「我已經知道他是冒充的炎兒!」

  邵鶴年道:「不,他是真的楊炎!」

  繆長風旁觀者清,笑道:「你們說的恐怕不是同一個人吧?」

  兩人不約而同的問道:「你說的是誰?」

  孟元超道:「我說的是那個冒充炎兒的歐陽承,他是雷神掌歐陽伯和的侄孫。」

  邵鶴年道:「我說的是那個在外面門房等候你召見的小子,他雖然已改容易貌,但我認得他確是楊炎無疑!」

  孟元超道:「你怎麼知道他是炎兒,或者他是因為等得不耐煩先走了呢?」

  邵鶴年道:「不是的。他是點了封大哥的穴道才逃跑的,這分明是作賊心虛!」

  孟元超道:「如果這小子是要來行刺我,他就不會是真的炎兒。」

  邵鶴年道:「孟大哥,你還是這樣相信楊炎這小子。俗語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孟元超沉著臉道:「邵兄,你別忘了炎兒也是雲紫蘿的親生兒子!」

  邵鶴年道:「可惜他不是肖母而是肖父!孟大哥,我知道你愛屋及烏,但你可不能太過姑息他了。李務實的信說得分明,他和那小妖女在祁連山上幾乎傷了孟華,他不認哥哥,心目中自也不會有你這個父親!他改容易貌來此,不是為了行刺是為了什麼?李務實托丐幫飛鴿傳書叫你提防,你怎可完全當作耳邊風?」

  楊炎心裡想道:「原來那封信還說了這許多事情,他、他不把這些事情告訴乾爹,恐怕不僅僅是為了避免乾爹傷心吧?」

  孟元超歎口氣道:「我負紫蘿太多,他是紫蘿的兒子,也就是我的兒子。我不相信他會行刺我。」這幾句話出於肺腑,說得誠摯之極。

  楊炎心裡也禁不住為之感動,但隨即想道:「聽他的口氣,似乎真的曾與我娘……」他不願意想下去,但楊牧對他說過的那些中傷孟元超的話,卻又像毒蛇一洋,從陰暗角落裡鑽出來嚙他的心了。雖然他不敢想下去,但他已經知道孟元超和他母親有過私情的事是真的。

  但誰才是真正愛護他的人吧?是他的生父還是孟元超?這答案他也是不用想就知道的了。他知道孟元超對他的愛護決不在他的義父之下。

  心亂如麻,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他已是一片茫然。不過混沌之中也有兩分清醒,他知道這個時候還不是他和孟元超可以相見的時候,即使他不再把孟元超當作仇人。「縱然他和義父都相信我,旁人是不會相信我的,何況、我其實也真的想過行刺孟元超。」心亂如麻,不知不覺又捏斷了一根樹枝。

  邵鶴年喝道:「誰在外面!」立即就跑出去。

  只見一條黑影已經掠上瓦面。轉瞬就飛過牆頭。邵鶴年自知輕功不及此人,但一看之下,亦已知道此人是楊炎了。

  「謬大俠,孟大俠,你們快出來!」

  孟元超道:「什麼事?」

  邵鶴年道:「楊炎這小子剛才還躲在這裡,你該相信他是圖謀行刺你了吧?」

  孟元超知道楊炎已經逃走,這才說道:「我早就知道他躲在這棵樹上了。」

  「那你為何——」邵鶴年說到一半已然省悟,「哦,原來你是想以至誠來感化他。不過——」

  孟元超道:「不錯,我們還是應該將他追回來,不過我去不大合道。繆兄,你走一趟吧,不要太著痕跡。」

  繆長風笑道:「炎兒的脾氣我最熟悉,我懂得的。」大袖一展,話猶未了,已是疾如鷹隼般的掠過牆頭。

  他自命對楊炎最為熟悉,但有一件事卻頗出他的意料之外。楊炎的武功已經遠遠超乎他的估計了。

  他以為很快就會追上楊炎,結果追了一程,還未發現楊炎的蹤跡。

  楊炎提一口氣,飛快的跑回那家農家,他是想取回坐騎,便即離開此地。義父會來找他,他亦是早已料想得的了。

  義父、生父、孟元超的影子,走馬燈似的在他心頭流轉,他情緒混亂到無以復加,終於咬了咬牙作了一個決定:「義父,不是我狠心捨得離開你,我必須去辦一件事情,還個心願如願以償,那時我才能夠心安理得的和你會面。」

  他知道自己的輕功是賽不過義父的,目前雖然未見義父追來,但時間一長,必定會給義父追上。他的坐騎是奪自彭大遒手中的大宛名駒,只有跨上坐騎,才能擺脫義父的追蹤。

  相隔不過一個山坳,沒有多久,他就回到那家農家了。此時已是曙光初現的時分。

  剛到門前,便聽見馬嘶,似是歡迎他的回來。

  他的那匹坐騎是關在柴房中的,柴房裡有新鮮的稻草?可以當作飼料,楊炎不打算驚動主人,逕自便進柴房。

  那匹馬一聲長嘶剛剛停止,楊炎忽地心頭一動:「奇怪,它的叫聲好像是受到什麼驚嚇的模樣?」

  推開柴房的板門,一股血腥氣味撲鼻而來。楊炎定睛一瞧,不禁嚇得呆了。

  他不想驚動主人,主人卻躺在稻草堆上。腳旁一束尚在燃燒著的松枝,火光搖曳不定,幸好沒有燒著稻草。

  楊炎失聲叫道:「老伯!」只是那老農夫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可是動也不會一動。顯然是在臨死之前受到過度的驚恐。他的頭顱開了個洞,鮮血尚在汩汩流出。楊炎是個武學的行家,一看就知是受到鐵砂掌、金剛手之類的剛猛掌力所傷。

  楊料無暇思索,連忙彎腰俯視,想看是否還可救治。雖然明知希望甚屬渺茫,但在未曾證實這老農夫確已氣絕之前,心裡總存著一線希望。

  就在此時,突然發生了他意想不到的變化。

  那滿面血污的老農夫突然躍起,就像民間傳說中的「屍變」一樣,雙手平伸,雙腳也是直挺挺的跳彈而起,向他撲下。

  楊炎一掌拍出,陡然間只覺掌心、眉心、左肩的肩井穴同時好像被利針所刺。農夫的屍體「撲通」倒下,另外一個人卻己出現在他的面前。

  原來這個人是利用農夫的屍體作為掩蓋,向楊炎偷施暗算的。

  楊炎中了三枚細如牛毛的梅花針。梅花針雖小,卻是畏了劇毒的。

  那人側身一閃,冷笑說道:「楊炎,你睜大眼睛瞧瞧,看我是誰?嘿、嘿,你這小子終須還是落在我的手上!」

  天色雖然尚未大亮,楊炎已經認出這個人了。

  八年前,冷冰兒帶他下山,當時孟元超正率領一支義軍,在回疆與清軍作戰。冷冰兒是想把他送往義軍之中,好讓他們「父子」團圓的。

  不料還未見到孟元超,在途中忽然碰到一股潰逃的清軍,楊炎被一個軍官捉了去(事詳拙著《牧野流星》)。後來幸虧碰上了龍靈珠的外公,方始將他從這個軍官手中,救了出來。

  這次意外,可說是改變了楊炎一生的命運。倘若沒有這次的意外事情發生,恐怕他早已認盂元超為父,也不會有今天的事情來困擾他了。

  他也不知這件意外事情對他是禍是福,但對這個折磨過他的清軍軍官,卻當然是恨之入骨的。只可惜對他的姓名來歷,一點都不知道,想要報仇,也不知往那裡尋找。

  楊炎做夢也想不到,他所痛恨的仇人忽然出現在他的面前。而自己又一次的遭了他的暗算。

  楊炎又驚又怒,喝道:「惡賊,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他中了三枚毒針,不敢多說,撲上前去,呼呼便是三掌!

  這三掌是他「爺爺」所傳的龍爪手絕招,掌力剛猛,變化奇幻,只聽得「卜」的一聲,饒是這軍官武功不弱,肩頭也著了他的一掌。

  可惜他中了毒針,內力不濟,那軍官只是幌了一幌,便即哈哈笑道:「小子,你想和我拚命,那是決不可能的了,不如求我饒命吧!」

  楊炎眼睛發黑,兀自咬牙狠鬥。那軍官不禁亦是暗暗吃驚。心裡想道:「幸虧他中了我的妙計所算,否則只怕我當真不是這小子的對手。」

  楊炎又一掌打著那人,這次力道更弱,那人反手一抓就抓著了楊炎的脈門。楊炎登時暈了過去。

  那軍官一看天色已經大亮,急忙把楊炎抱起,跨上楊炎那匹堅騎。

  他怕路上碰上義軍,不敢將楊炎捆縛,這匹馬跑的非常快,他用一隻手扶著楊炎的腰,只要讓他端端正正的坐在馬上,不加捆縛,就不會惹人注目。

  跑了一程,只覺楊炎的身體逐漸僵冷,這軍官心裡想道:「這小子可還不能讓他送命。」當下把一味藥丸塞入他的口中,這不是解藥,但可以阻止毒氣的蔓延,保全他的性命。

  過了片刻,只見楊炎身驅顫動,發出低沉的呻吟,軍官好生驚異,想道:「這小子的內切委實了得,居然這樣快就復醒了。」不過楊炎一醒過來,他可以放下心上的一塊石頭了。

  正行走間,忽見一騎快馬迎面而來,初時只見一團紅影,轉瞬之間,距離已是不過百步之遙,看得清楚是一匹四蹄雪白,毛色火紅的駿馬了。

  這軍官暗喝聲采,心道:「好一匹駿馬!比我這匹坐騎還好得多,可惜我現在不便惹事,只好放過他吧。」心念未已,那匹紅鬃馬又近了許多,騎在馬背上的人也看得更加清楚了。是個年紀大約不過十七八歲的小姑娘。

  軍官不禁又是暗喝采:「好標緻的小姑娘!」倘若不是因為他不能放棄楊炎,他早已忍不住要把美人名馬都搶過來。

  不料他不敢惹事,那小姑娘卻來惹他了。

  說時遲,那時快,正在他心裡」大呼「可惜」之際,那匹紅鬃馬已是旋風也似的來到,而且對他竟似視若無睹!這條山路雖然勉強可以容得兩匹馬並馳,但像她這樣撲沖直撞而來,撞上的危險仍是非常大的!

  軍官喝道:「你這丫頭要找死麼!」正想提疆閃避!那小姑娘一鞭就向他橫掃過來。

  這一下事先毫無朕兆,來得當真是快如閃電。臭說這軍官並無防備,就算他有提防,也想不到一條短短的馬鞭突然就會打到他的面門。

  原來小姑娘這條「馬鞭」不是普通的馬鞭,而是一條銀絲軟鞭,可以圈成一團的。她圈了一半握在掌心,此時突然將它伸長,剛好夠得著纏上那軍官的咽喉。

  這軍官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聽鞭聲呼響,就知這小姑娘的內力竟是非同小可,而且用的是鎖喉鞭的殺手絕招。

  若論真實的本領,這個軍官雖然不及楊炎,比這小姑娘可要稍勝一籌。但此際冷不及防,卻給她鬧個手忙腳亂。

  百忙中無暇思索,他只好放開楊炎,騰出來趕忙去抓鞭梢。

  軟鞭活似靈蛇,軍官一抓抓空,那條軟鞭已是纏上楊炎的身體,在他即將墜馬之際,倏的就把他捲了過去。紅鬃馬已經越過前頭,那軍官剛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情,那小姑娘把手一揚,喝道:「讓你也嘗嘗我的暗器滋味!」三枝短箭射了過來!

  那軍官恐防她射來的乃是毒箭,不敢用手去接,百忙中一個斜掛馬鞍,只用足尖勾著馬鞍,懸空使出鐵板橋功夫,三枝短箭幾乎是貼著他的背脊飛過,他的坐騎本來不及小姑娘騎的那匹紅鬃馬。這麼受阻片刻兩人的距離又已在百步開外。

  他怎捨得到口的饅頭給人搶去,當下一聲吆喝,撥轉馬頭去追。只盼那匹馬馱著兩個人,自己或許還有可能追上。

  不料不知怎的,那匹馬竟然不聽使喚,驀地一頭撞在一株大樹之上,把軍官拋了起來,只聽得一聲淒厲的嘶鳴,馬已倒在地上,頭上滿是鮮血。原來小姑娘所發的暗器之中,除了那三枝短箭,還有兩枚小小的梅花針,她的梅花針是沒有毒的,料想即使能夠打中那個軍官,那他亦是毫無影響,故此用來射瞎他的坐騎。

  軍官氣得七竅生煙,正自不知如何是好,忽聽得一聲長嘯,隔山傳來,震得他耳嗡嗡作響,長嘯過後,跟著叫道:「炎兒!炎兒!」

  那軍官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心裡想道:「此人功力勝我十倍,他叫這小子做炎兒,恐怕不是孟元超就是繆長風了。」心驚但戰,那裡還敢逗留,趕忙悄悄溜走。

  他料得不錯,這個人正是來找尋義子的繆長風。

  繆長風的嘯聲,那小姑娘也聽見了,聽見了他的嘯聲,她越發催馬急行。

  楊炎已經恢復了一點知覺,只覺好像騰雲駕霧一般。也不知過了多久,方始腳落實地。有一個軟綿綿、暖烘烘的身體偎倚著他。

  「炎哥,你醒醒!」小姑娘在他耳邊柔聲呼喚。

  楊炎吸一口氣,胸口似乎沒有剛才那麼鬱悶了,他張開了眼睛,定睛一看,不由得又喜又驚,失聲叫道:「靈珠,是你!我、我是在做夢吧?」

  龍靈珠道:「那三枚毒針,我已用磁石吸出來了,你覺得好一點嗎?」

  楊炎說道:「多謝你,你快走吧。恐怕還會有人來找我的。」他想到的是:孟元超和他的義父雖然不知道龍靈珠的姓名,但已經知道她是「小妖女」了。他們當然會相信邵鶴年和李務實的話,把他「誤入歧途」的過錯,都推到他們心目中這個「小妖女」頭上。他知道是孟元超和繆長風找著他,對他是決計無妨的,但要是龍靈珠給他們碰上,那可就難說得很了。

  不過他此際已是有氣無力,縱然不怕傷龍靈珠的心,他亦已沒法和她細說了。

  龍靈珠道:「我不走,要走咱們一起走。你先別說話!」一雙軟綿綿的小手伸了過來,握著楊炎雙手。

  他們所練的內功同出一源,龍靈珠用家傳的內功心法助他凝聚真氣,倒是有點效果。不過他中毒太深,縱然能夠稍稍凝聚真氣,亦是無補於事了。

  楊炎若笑道:「你不要浪費真力了,得不到解藥,沒有用的。你還是走吧!」

  龍靈珠道:「你不是說過嗎。爺爺傳給你的內功,就有自行祛毒的辦法。只要你恢復幾分功力,沒有解藥,也會好起來的。」

  楊炎苦笑道:「那最少也得恢復七分功力才行,縱然有你全力相助,我要恢復七分功力,恐怕最少也得在三日之後。」

  龍靈珠道:「不,要走咱們一起走;要死咱們也一塊兒死!」

  楊炎說道:「你不用替我擔心,我不會死的。倒是你,我、我……」

  說至此處,忽覺丹田發熱,這是真氣開始納入丹田的現象。楊炎只能暫且停止說話,以待真氣凝聚。其實,他就是能夠分出心神說話,也不知怎樣說下去才好。

  過了一會,揚炎吐出一口濁氣,龍靈珠問道:「是否舒服一些?」

  楊炎說道:「好多了。但真氣一點一滴的凝聚,還是不行的。你可不宜在這裡耽擱太多時候——」

  龍靈珠知道他又要勸自己離開,不待他把話說完,便即笑道:「已經開始好轉,那就好了。無須你自己能夠運功祛毒,只要你恢復兩分功力,那我就可以和你作伴離開此地了。恢復兩分功力,恐怕明天就可以了,對不對?」

  楊炎說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龍靈珠道:「是在一座高山上的森林裡,看來是人跡罕到之地。」

  楊炎說道:「還是在柴達木境內的吧?」

  龍靈珠道:「不錯,這座山和柴達木首府的距離不過十多里。」<center><B><FONT COLOR="#CC33CC">幾番離合 未了情緣</FONT></B></center>

  楊炎問道:「靈珠,你怎麼也會來到此地?」龍靈珠笑道:「我有未卜先知之能,預知你今日有難。」

  楊炎道:「我是和你說正經的,別開玩笑。」

  龍靈珠道:「說正經的,我雖然不是諸葛亮,但你今日之難,卻確實是早已在我意料之中!」

  楊炎道:「你怎麼知道?」

  龍靈珠道:「你告訴我的!」

  楊炎搖了搖頭,笑道:「你又來開玩笑了,我幾時告訴過你了?」

  龍靈珠道:「你忘記了那一天分手的時候,你和我說過的話麼,你說不能助我報仇,是因為你和我一樣,都要報仇,而你的那個仇人令你一生下來就受恥辱,和殺父的仇人也差不多!」

  楊炎聽她覆述自己當時的想法,禁不住心中苦笑。

  龍靈珠繼續說道:「你說你的身世有難言之隱,而你又不肯認孟華做哥哥。你雖然沒有告訴我你的仇人是誰,我也猜想得到一定是孟華之父孟元超了。你那天一下祁連山,我跟著就趕來柴達木。」

  楊炎歎道:「你不該來的!」

  龍靈珠道:「你不是說過,我的爺爺也就是你的爺爺,在你未曾認識我之前,你已經把我當作親人了。難道你說的都是假話,在你的心目中,只有冷姐姐才是你的親人?」

  楊炎淚盈於睫,又是感激,又是歡喜,說道:「你們一個是我的姐姐,一個是我的妹妹,都是我的親人。珠妹,我非常高興聽見你這番說話,那麼,你是願意認你的外公了?」

  龍靈珠道:「我不想騙你,我的心裡還是有點恨他的,雖然恨得已經沒有從前厲害了。」

  楊炎心想:「我對孟元超何嘗不也是如此!」說道:「是啊,爺爺早已後悔他做過的錯事,他晚年的處境也實在寂寞可憐,對你這個他從未見過面的外孫女,他是只有思念,只有熱愛的,你是不該再恨他了。」說至此處,不覺心裡暗自想道:「那麼我呢?我是不是是也不該再恨孟元超了?他是否做過像爺爺那樣的大錯事我不知道,但地對我的思念和愛護我卻是已經知道了的。」

  龍靈珠道:「與生俱來的恨恐怕不是立即就能從心上抹去的,但我願意為了你的緣故,和你一起回到咱們爺爺的身邊。」

  楊炎聽見「有生俱來的恨」這一句話,不覺心弦顫抖。這句話出自龍靈珠口中。但也好像是替他說的一樣。

  龍靈珠道:「炎哥,你在想些什麼,你不願意和我一起回去?」

  楊炎沉吟半晌,說道:「這本是我求之不得的事,不過現在、我恐怕還不能……」

  龍靈珠柔聲說道:「炎哥,你還要留在此地報仇麼?不錯,孟元超對你那麼狠毒,也難怪你要報仇,不過,這也是你勸過我的:君子報仇,十年未晚,咱們一起回去陪伴爺爺吧!你養好了傷,學會了爺爺的武功,那時咱們再下山報仇吧。這樣,既可以安慰爺爺的晚年,咱們也可以遠離爭鬥,無憂無慮過幾年日子,而幾年之後,報仇也更有把握,這不是一舉三得嗎?」

  楊炎雖然精神好了一些,還是不能說太多的話的,而他此際卻正是心中有太多的話要說,也不知從何說起。他只能說道:「不,珠妹,你猜錯了。我並不想留在此地報仇,甚至在我的心裡,我也已經不想把孟元超當作我的仇人了。」

  龍靈珠一直以為盂元超把他打得傷成這樣的,突然聽得他改變主意,心裡自是不禁甚為詫異。但只要能夠保全楊炎的性命,她倒是樂於聽見楊炎願意放棄報仇的。縱然只是暫時的放棄也好。

  「既然你已經不想向孟元超報仇,那你為何不肯與我離開此地?」龍靈珠問道。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5:28:11     標題: 第二十回 欲道心魔求棒喝 難揮慧劍令鈕分(2)

  楊炎正自不知如何回答,忽聽得一聲長嘯,宛若龍吟。長嘯過後,有個極其熟悉的聲音叫道:「炎兒,炎兒,你聽見我在叫你麼?你不要躲避我啊!」

  楊炎幾乎就要出聲回答,驀地想起龍靈珠在他身旁,而龍靈珠在義父的心目之中乃是一個害人的「小妖女」的。他抑制住自己激動的心情,輕輕說道:「珠妹,你快騎馬走吧!不必為我擔憂,他們絕對不會殺我的。」

  話猶未了,繆長風呼喚他的聲音已經是好像近在耳邊了。龍靈珠聽得出他正是朝著他們藏身之處跑來。

  龍靈珠並沒有跨上坐騎。而是躲在離開楊炎數丈開外的一棵大樹背後。

  剛剛藏好身軀,繆長風已經出現在他們的面前。繆長風是跟著他們這匹坐騎的蹄印找到這個地方來的。

  楊炎雖然改容易貌,但還是瞞不過繆長風的眼睛。他發現楊炎。大喜叫道:「炎兒,果然是你!咦,你怎麼啦?你不肯認我嗎?是不是受了傷了?」他見楊炎靠著大樹,形容憔悴,似乎動也不能動的模樣,不覺大吃一驚。

  他正要跑過去看,忽聽得暗器破空之聲,就在他身旁一棵大樹後面,三枝短箭射了出來。

  楊炎驚呼:「珠妹不可——」

  只聽得辟辟啪啪聲響,三枝箭斷成了十幾截落在地上。不錯,距離如此之近,暗箭突襲,是沒有不中之理的。這三枝短箭都射著了繆長風,但一碰著他的身軀,箭桿便即寸寸斷了。

  楊炎知道以義父的武功,決不會被龍靈珠的暗器所傷,但卻還想不到義父的護體神功的厲害一至於斯!此時他擔心的不是龍靈珠傷他義父,而是在義父一怒之下,只怕龍靈珠性命難保了。

  位動彈不得,根本無法阻攔,說時遲,那時快,龍靈珠已經撲上前去,左鞭右劍,猛烈攻擊。

  繆長風衣袖輕輕一拂,龍靈珠左手銀絲軟鞭反蕩回去,恰好纏上了她右手所持的長劍。

  龍靈珠叫道:「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楊炎在我的面前受你傷害,我打不過你,你先殺了我吧!」

  楊炎見義父並沒施展殺手,這才鬆了口氣。

  繆長風哼了口聲,說道:「胡說八道,我怎會害我的炎兒。你是何人,因何暗箭傷我。」心裡想道:「炎兒叫她珠妹,傷炎兒的想必不會是她。」原來繆長風在遭會偷襲之時,本意是想把那三枝短箭反震回去的,幸虧楊炎這一聲『珠妹」叫得及時,這才救了龍靈珠一命。否則只怕她不死也得重傷。

  龍靈珠冷笑道:「你不知道我,我可知道你。你騙不了楊炎,也騙不了我!」

  繆長風一怔道:「哦,你知道我是誰?」

  龍靈珠道:「我知道你是心狠手辣的孟元超!」

  繆長風道:「請問孟元超怎樣心狠手辣?」』

  龍靈珠道:「你還說他不會傷害楊炎?那是誰打傷他的?不是你親自動手,也一定是你叫部下打傷他的。虧你還敢厚顏無恥的來欺騙他!」

  楊炎叫道:「珠妹,你錯了!」

  繆長風冷冷說道:「我也知道你是誰了!」

  龍靈珠道:「你知道我是誰?」

  繆長風道:「我知道你是把我的炎兒害得身敗名裂的那個小妖女!」

  龍靈珠叫道:「不錯,我是小妖女,你是大英雄、大好漢,你殺了我吧!」她故意強調『大英雄、大好漢』這六個字,其實正是要使得「孟元超」不好意思殺她,說了之後,心裡惴惴不安,生伯「孟元超」不中她的激將之計,不顧身份,當真「以大欺小」,把她和楊炎一起殺掉,那就糟糕透頂了。

  繆長風冷冷說道:「我不殺你,但不許你再纏楊炎!」呼的一掌拍出。

  楊炎武功消失,武學並沒消失,一看繆長風的劈空掌勢,就知他是要廢龍靈珠的武功,嚇得連忙大叫:「乾爹手下留情!」聲音都嘶啞了!

  繆長風也不知是否聽見楊炎的呼叫,仍然對著龍靈珠大喝:「給我滾開!」大喝聲中,又是一掌拍出。

  龍靈珠好像皮球一樣拋了起來,卻不是身形向上直升,而是一路翻著跟斗向上,去勢不急,翻騰而上的身法卻是怪異無比!

  這霎那間楊炎嚇得幾乎暈了過去。

  幸好立即就聽得繆長風喝道:「看在炎兒份上,這次放過了你,你走得越遠越好,下次若是給我碰上,可就沒有這樣便宜的事了!」

  龍靈珠在空中翻了三個觔斗,剛好跌落馬背上。

  原來繆長風本意是要廢掉她的武功的,後來加上的那一掌,乃是轉移前一掌的力道,兩股力道互相牽引,好像龍捲風一樣,把龍靈珠捲上空中。落在馬背上,並非湊巧,而是他算準了的。

  楊炎看著龍靈珠騎著那匹照夜獅子跑出樹林,這才放下心上一塊石頭,但餘悸猶存,心頭兀是有如鹿撞。

  繆長風走到他的身邊,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吃一驚:「炎兒,你中了毒?」

  楊炎剛剛鬆了口氣,神智不覺有點迷糊,說道:「不是她傷我的。龍姑娘並沒害我,她。她是曾經幾次救過我的性命的。」

  繆長風俯身察看他的傷勢,眉頭一皺,說道:「龍姑娘?你說那小妖女?」

  楊炎叫道:「她不是小妖女,她是我的朋友,她是好人!」

  繆長風道:「哦,她是好人?」

  楊炎說道:「小妖女那是別人中傷她的,不錯,她和我一樣,有許多事情做錯了,但我知道,她是好人!乾爹,你相信不相信我,我也不想做壞人的,雖然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現在究竟還能不能夠算是好人?」他心情激動,說得已是有點「語無倫次」。

  繆長風微笑道:「炎兒,爹相信你是好人。」但隨即想起一個問題,不禁心裡又是忐忑不安,柔聲問道:「炎兒,你是不是很喜歡這位龍姑娘?」

  楊炎說道:「她是我的親人,她是我的妹妹,我未認識她,就把她當作我的妹妹了。乾爹,我不能喜歡她嗎?」

  繆長鳳聽得莫名其妙,心裡想道:「我一回到天山,就聽到有關他和冷冰兒的謠言,但石天行言之鑿鑿,也不知是真是假?不過,先不論是非,他總不能同時愛上兩個女子!如今他好像有點心智失常,我可不便盤問他。嗯,待冰兒回來再說吧。好在據冷鐵樵說只是差她去探聽一件事情的,過兩天她也應該回來了。」

  此時他已察覺楊炎是中了劇毒,毒針雖然拔出,毒性並未稍減,而且脈象之中出現肝火松結之象。

  「乾爹,我有許多話要和你說,卻不知從何說起?」楊炎嘶啞著聲音說道。

  繆長風微笑道:「那你就別忙著說話,待你好了,咱們爹兒倆說個三天三夜。」

  「不,我——」剛說得兩個單字,只覺一股熱氣霎那間已是流遍全身。

  繆長風緩緩說道:「神遊象外,意存丹田,露台明淨,毋凝毋噴!」這是正宗內功心法的要訣,即使內力完全消失,也能以意導氣,自行療治,再加上有外力相助,那就好得更快了。

  但楊炎卻怎能保持靈台明淨,毋凝毋噴?

  繆長風默運玄功,把真氣輸入他的體內,立即發現,非但不能與楊炎本身的真氣水乳交融,反而有抗拒的跡象。他改變方法,想助楊炎將真氣納入丹田,結果卻是愈理愈亂!

  「炎兒,你的身體要緊,別再胡思亂想了!」繆長風柔聲說道。

  楊炎雙頰火紅,斷斷續續說道:「乾爹,我。我靜不下來。我、我好像被帶進不見天日的幽谷,眼前一片濃霧。我不知怎樣走出來。我有話要告訴你,也有話想要問你!」

  繆長風是過來人,他也曾經受過激情的衝擊,有過迷茫的日子。或許當年他的激動情懷不如楊炎今日之甚,但已足夠令他感受這種好像迷失了自己的苦味了。

  「他的心情不能平靜下來,要是我強行運用太清氣功,約束他的真氣,恐怕反而對他有害。嗯,要治好他的創傷,看來是只有一個辦法了,替他解開心上的結!」

  繆長風停止運功,說道:「好,炎兒,那你說吧,把你想要說的都說出來!」楊炎說道:「乾爹,我是剛才從你們那裡逃出來的。」

  繆長風道:「我知道。」

  楊炎沉聲說道:「我是來行刺孟元超的!」

  繆長風道:「我和孟元超也早已知道了!」

  揚炎呆了一呆,說道:「那為什麼他還是那樣說?」

  繆長風道:「你聽見他說了些什麼?」

  楊炎說道:「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他說,他決不相信我會行刺他!可是,我,我——」

  繆長風微笑道:「你不是終於沒有行刺他嗎?他對你的信任,並沒錯啊!」

  楊炎嚷道:「他明明知道我不是他的兒子,為什麼他對我那樣好?是不是因為他做錯了事,內疚於心?」

  繆長風道:「不,做錯了事的不是他,應該感覺慚愧卻仍然厚著臉皮要認你做兒子也不是他!」

  楊炎道:「那是誰?」

  繆長風道:「是一個名叫楊牧的人。」

  楊炎身軀顫抖,咬著嘴唇說道:「乾爹,你對我說實話,我的父親究竟是誰?」

  繆長風道:「你的生身之父就是這個名叫楊牧的人!但真正把你當作親身兒子一樣疼愛的是孟元超!」

  楊炎顫聲說道:「我、我已經、見、見過這個人了。」

  繆長風道:「這件事情我雖然還未知道,亦已猜想得到,否則你不會跑來行刺孟元超!」

  楊炎說道:「但這、這個人對我說的,和你、和你……」他的面色紅裡泛青,似乎沒有勇氣說下去了。繆長風卻是鬆了口氣,他知道『險難』已經度過,這個險是冒得對了。楊炎聽了他的說話,果然恥於把楊牧喚作爹爹。

  繆長風道:「和我說的完全兩樣,是嗎?炎兒,你相信我還是相信他?」

  楊炎一咬牙根,說道:「乾爹,你把真相告訴我吧,我相信你!」繆長風道:「好,你相信我,我也相信你有勇氣面對真相!」

  「我不知道他怎樣和你說,但也可以猜想得到,他是把自己說成受害者,把孟元超說成恃強凌弱的人!是不是這樣?」

  楊炎沒有作聲,但心跳的聲音,繆長風已是可以聽得見!

  繆長風大聲說道:「我告訴你,受害的不是他。是孟元超和你的母親,還有你!」。

  從楊炎的眼睛繆長風看得出他是在半信半疑。於是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你是想,他既然這樣壞,你的母親為什麼會嫁給他?」

  楊炎叫道:「乾爹,我不要聽下去了!」

  繆長風大聲說道:「你要聽!我告訴你,你的娘親是受了他的騙的!」

  「盂元超和你的母親本來是一對愛侶,而且是即將成親的愛侶!」

  「一件意外的事情突然發生,孟元超必須和你的母親分手,往小金川去幫助義軍。此去生死難卜,臨別前夕,或許他們是因此一時糊塗,於是你的母親懷了孕,後來生下來的就是你同母異父的哥哥孟華了。」

  「盂元超沒有如期回來,卻來了一個楊牧。」

  「那個時候的揚牧還是個混在俠義道中的偽君子,你的外婆要面子,他又假意答應你的母親,願意和她做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婦,等待孟元超回來,就這樣,你的母親上了他的當。」

  「幾年過去了,盂元超一直沒有回來。傳來的消息,卻越來越是對義軍不利。小金川的基地已經給清軍攻佔,最後是傳來了孟元超不幸戰死的消息。」

  「在那幾年當中,楊牧倒是能守諾言,騙得你的母親相信。孟元超戰死,她斷了指望,而另一方面,楊牧又對她這樣『好』,最後的結果當然是不能怪她的,掛名的夫妻成了真正的夫妻。」

  「其實孟元超並沒有死,那個消息是楊牧串通別人,捏造出來騙你的母親的。」

  「待你母親明白真相之時,一切都已經遲了。」

  「楊牧的真面目越發顯露了,他從俠義道變成了清廷的鷹爪。」

  「你的母親逼得與他分開,他則利用此事誣蔑孟元超,把一切罪名加在孟元超身上,害得孟元超幾乎身敗名裂!也害得你們母子幾乎喪生。那時你還沒有出世,你的母親馱著你流浪江湖……」

  故事沒有說完,楊炎已是放聲大哭!

  繆長風道:「後來的事情你也知道了,雖然楊牧沒有殺你母親,你的母親實是因他而死!」

  「好,炎兒,你哭吧,哭個痛快吧!但在你哭過之後,你必須挺起胸膛做人,人總不能傷心一輩子的!」

  淚流乾了,楊炎的心裡充滿恨!可是不管楊牧如何可恨,他總是自己生身之父。「我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呢?」

  繆長風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緩緩說道:「你該怎麼辦呢?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不想勉強你照我的意思去辦,你應該有你自己的主意了!」

  「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謬長鳳重複說道:「真假是非,你也應該懂得分辨了!」

  「是的,你是做錯了事,幸好還未鑄成大錯。孟元超相信你會變好,當然他也會原諒你的過錯。」

  「他不僅願意原諒你的過錯,甚至他願意原諒楊牧。只要楊牧肯改過自新。」

  「他是為了你的緣故許下這個諾言的,他說因為你受的創傷已經太多,不忍見你的心靈再受創了!」

  「他抱著這麼一個希望,但願這個希望不是無根的幻想。他說虎毒不食兒,何況是人?楊牧只有你這個兒子,或許會因為你的勸告,重新回到正路上來。」

  「他說無需楊牧與他走同樣的路,只要楊牧不再充當清廷的鷹爪,他就決不計較舊仇,他也願意見到你們父子相認!」

  「楊炎已經收了眼淚,但聲音早已哭得啞了,他叫道:「不,我不要見他,不要再見到他!不要,不要,不——要——乾爹,我感激你,我、我、我也感激、感激孟伯伯。」他不自覺的衝口而出,從直呼孟元超之名,改稱「孟伯伯」了。

  繆長風輕輕給他抹去臉上的淚痕,柔聲說道:「炎兒,世事多變,人也會變,你也不必馬上作出決定!」

  「你的孟伯伯等著你回去見他,還有許多事情等你去做。因此,你必須趕快把身心所受的傷全部洽好,你明白嗎?」

  楊炎心裡在想:「我不願意見到害死我娘親的人,但我也不願意回去見孟元超。唉,除了乾爹,如今我唯一願意見到的人只是冷姐姐。我沒有聽她的話,不知她肯不肯像乾爹一樣原諒我?」

  「對,還有一個人我是希望再見的,『小妖女』龍靈珠!不過乾爹卻不准她再見我了。」

  「唉,人與人之間總是難免有誤解的,乾爹肯原諒我,總有一天,他也肯收回成命吧?要是他也像別人一樣把龍靈珠當作小妖女,那對龍靈珠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繆長風道:「炎兒,你在想些什麼?你聽見我剛才說的話?」

  楊炎說道:「我聽見了,你是盼望我好起來。」

  繆長風道:「不錯,你要好起來,就不能有太多的雜念了!你明白嗎?」

  楊炎低聲說道:「我明白!」

  繆長風道:「明白就好!」說罷,手掌貼在楊炎胸膛,從頭開始,給他治傷。

  楊炎大哭一楊過後,身體是更加虛弱了,但心頭塵垢,卻也給淚水沖洗乾淨了。

  雖然尚未天明氣清,眼前的迷霧已經消失!

  迷霧消失,陽光就可以射入幽谷。

  繆長風的真氣輸入他的體內,也沒有阻力了。

  過了一技香時刻,楊炎大汗淋漓,頭上都冒出了熱騰騰的白氣。

  繆長風的太清氣功有了用武之地,大顯威力,雖然楊炎還未能夠運功和他配合,體內的毒質已是逐漸排出體外,化為汗水蒸發了。

  楊炎不知不覺閉上眼睛,好像虛脫似的,身體軟綿綿的靠著義父。

  繆長風脫下外衣,鋪在地上,讓楊炎睡覺。心裡想道:「元超一定等得十分焦急了,可惜我不能馬上回去把這個喜訊告訴他。」

  原來他用太清氣功替楊炎拔毒,等於高明的大夫為求病人速愈而用重藥。大夫對病人的體質充分明了,用重藥亦無妨害,但卻必須有一段時間讓病人靜養才能復原。在這段時間,是絕對不能搬動病人的。故此繆長風只能等待楊炎這一覺睡醒之後,才能夠將他平安的送回去。

  他摸一摸楊炎脈息,心裡甚為歡喜,想道:「炎兒的內功造詣在我估計之上,待他這一覺醒來,可能用不著找人幫忙抬他下山了。」不過他仍然準備做一副擔架,以備必要時用。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人騎馬上山。謬長風聽見蹄聲急驟,共有兩騎,顯然都是駿馬,心裡想道:「莫非是那小妖女找來了幫手,我可不能讓她驚醒炎兒!」

  齊世傑與冷冰兒並轡驅馳,正在這座山上經過。他們是昨天在路上相遇的。

  冷冰兒道:「過了這座山,只須再走十多里路,就到柴達木了。」

  齊世傑看看天色,說道:「那麼咱們在日落之前,也可以見到孟大俠了。但願他平安無事才好。」

  冷冰兒忐忑不安,暗自想道:「要是炎弟當真做出糊塗的事來,我怎麼辦?」

  齊世傑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說道:「我看他在保定的所作所為,向善嫉惡之心還是有的,要是有人勸他,他定會懸崖勒馬。」

  冷冰兒道:「他的心地本來不壞,就只怕他性情偏激,受人蒙蔽。孟大俠身邊又沒有能夠勸得動他的人。」

  齊世傑驀地想了起來,說道:「對啦,冷姑娘,有一件事我忘記告訴你。」

  冷冰兒道:「什麼事?」

  齊世傑道:「尉遲大俠曾告訴我,說是楊炎有一位義父,是十多年來名震江湖的繆長風、繆大俠。楊炎受他這位義父之恩,恩深如海!」

  冷冰兒道:「不錯,繆大俠就是當年把炎弟從襁褓之中攜上天山的人。他怎麼樣?」

  齊世傑道:「尉遲大俠說,他離開柴達木的時候,已經得到消息:繆長風為了找尋義子,即將來與孟元超會面,消息若然不假,繆長風應該來到了柴達木了。」

  冷冰兒喜出望外,說道:「要是繆大俠在柴達木,那就再好也沒有了。」

  「炎弟的身世之隱,盂元超是不便和盤托出的,我的顧忌少些,但也還比不上他的義父可以直言無忌。他的義父才是最適宜於勸告他的人。」

  齊世傑道:「依你看,他的義父能夠勸得他懸崖勒馬嗎?」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5:28:33     標題: 第二十回 欲道心魔求棒喝 難揮慧劍令鈕分(3)

  冷冰兒道:「恩情加上親情,我想炎弟一定會聽他的話的!」

  說罷,如有所思,過了好一會兒,方再說道:「但願他們爹兒倆此際已經在柴達木見上了面,那我就可以避免去見炎弟。」

  齊世傑道:「你還要維持你定下的那條禁約:七年之內,不許楊炎見你?」

  冷冰兒道:「不錯。要不是因為害怕他做出大錯之事,我早就避開他了。」

  齊世傑忽道:「有一句話我不知該不該說?」

  冷冰兒道:「但說無妨。」齊世傑道:「要是他能夠迷途知返,和你一樣,回到了俠義道來,你又何必要維持這七年的禁約?」

  冷冰兒道:「我不願意害他一生!」

  齊世傑道:「依我看,你即使,即使(冷冰兒瞪他一眼,他本來想說的『嫁給他』這三個字不敢說出來。)和他一起,頂多也不過招來些閒言閒語,又何至於害他一生這麼嚴重?」

  冷冰兒道:「我有我的隱衷,你不明白的。」

  齊世傑歎道:「你不願意害他一生,可就苦了你的一生了!」

  冷冰兒冷冷說道:「我本來是個苦命人,早已經苦慣了!」

  齊世傑道:「你真的相信有命中注定這一回事?」

  冷冰兒道:「我本來不相信的,但我覺得有些事情也只能順其自然,人力不能勉強。」

  齊世傑道:「你是根本躲避,並非明知力所不能的勉強。嗯,我說得太過率直,你不是惱我吧?」冷冰兒的面色很不自然,他已經注意到了。

  冷冰兒道:「我歡迎你說出心裡的話,怎會惱你?」她不知道,她在不知不覺之中,也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了。

  齊世傑道:「你不惱我,我想多說一句?」

  冷冰兒道:「好,你說吧。」

  齊世傑道:「我只想勸你不必好像春蠶一樣,作繭自縛!」

  冷冰兒默然不語,齊世傑惴惴不安的跟在她的後面。冷冰兒忽地回過頭來說道:「你只知道勸我,那麼你自己呢?」

  齊世傑怔了一怔,說道:「我怎麼樣?」

  冷冰兒道:「你跟母親回家之後的情況,我也略知一二。聽說在這一段日子裡,你非常意氣消沉!」

  齊世傑面上發燒,問道:「是尉遲大俠告訴你的嗎?」

  冷冰兒道:「你不必管是誰告訴我,我只要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這樣?」

  齊世傑低下了頭,說道:「是的。」

  冷冰兒歎道:「那你何嘗不也是作繭自縛?」

  齊世傑道:「我知道我不該這樣。但請你相信我,我會慢慢好起來的。」

  冷冰兒忽道:「你是獨子吧?」

  齊世傑道:「不錯,父母只生我一人。」

  冷冰兒道:「我也是並無兄弟姊妹。」

  齊世傑道:「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心中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也不知是歡喜還是悲傷?

  冷冰兒緩緩說道:「你明白就好。我把楊炎當作弟弟,也願意把你當作哥哥。」

  兩人並轡同行,不知不覺四目交投。冷冰兒伸出手來與他一握,說道,「我相信你,大哥,你振作起來吧!」

  齊世傑心裡明白這不是愛情,但心裡已是感到絲絲甜意,他握著冷冰兒的手說道:「賢妹,多謝你鼓勵我,希望你也是一樣。」

  忽聽得有人格格嬌笑,說道:「好親熱的哥哥和妹妹啊!」

  只見一匹四蹄雪白毛色火紅的駿馬其來如風,騎在馬背上的一個年約十七八歲的少女。

  齊世傑喝道:「好呀,我正要找你這小妖女算帳!」

  龍靈珠從山坡上疾馳而下,笑聲未絕,已是從齊世傑身旁馳過,啊的一鞭,劈面打來。

  這一鞭包含了四種精妙的鞭法,圈、打、抽、掃,凌厲無比。齊世傑焉能讓她打中,馬背上霍的一個鳳點頭,伸手就抓鞭捎。

  龍靈珠正要改掃為圈,圈住齊世傑的手腕,把他拖下馬來,只聽得「咋嚓」一聲,銀絲密纏的鞭梢已是給他雙指挾斷!龍靈珠叫道:「好俊的龍象功」,從他身邊過去了,齊世傑奪不下她的軟鞭,不由得也是心頭一凜:「這小妖女的鞭法固然了得,功力亦頗不凡。」

  齊世傑喝道:「給我滾下馬來!」撥轉馬頭,反手一掌。剛才那一抓他不過使用第三重的龍象功,這一掌則已用盡全力,使出了第八重的龍象功了。他只道這一記劈空掌之力,當能令她受震落馬,心裡還有點忐忑不安,只怕將她傷得太重。

  龍靈珠的馬跑得快,霎那間雙方的距離已在三十步開外。但見龍靈珠身形不過微微一晃,便即坐穩雕鞍,嬌聲笑道:「可惜你的龍象功未練到第九重,對不住,我可要失陪啦!」她受齊世傑的掌力所震,其實亦已頗為吃驚:「幸虧我的馬路得快,要是距離在十步之內,只怕當真會跌下馬來。」她忌憚齊世傑的武功了得,不敢反唇相譏,慌忙快馬加鞭。

  冷冰兒望著龍靈珠的背影,卻向齊世傑問道:「聽說江湖上最近發生的大事,乃是楊炎和一位年輕的姑娘在祁連山被各路人物搜索。那位姑娘也是被稱為小妖女的……」

  齊世傑道:「這又怎樣?」

  冷冰兒道:「你以為咱們現在碰上的這位姑娘就是那小妖女?」

  齊世傑道:「我想十之九是了。否則她不會識得我的龍象功!」

  冷冰兒道:「但在她未曾喝破你的龍象功之前,你已經罵她小妖女了。」

  芥世傑道:「小妖女曾經和我的母親交過手,家母也曾對我描述過她的武功、形貌。你以為是她嗎?」

  冷冰兒道:「我相信她就是和楊炎在祁連山被人圍攻的那位姑娘,但這位龍姑娘我相信她不是妖女,最少不像旁人說得那樣壞。」

  齊世傑道:「何以你這樣相信她?對啦,你還知道她的姓名,這又是誰告訴你的?」

  冷冰兒道;「都是楊炎告訴我的。」說至此處,忽然停了下來,齊世傑道:「你剛剛開了個頭,為何不說下去?」

  冷冰兒道:「好吧,我說。但要是我的話令得你不高興,希望你原諒。」

  齊世傑不覺衝口而出:「不管你說些什麼,我都是喜歡聽的,怎會生你的氣?」話出了口,方始發覺說得太過「親熱」,臉都紅了。

  冷冰兒裝作並未察覺,繼續說道:「我以前也未見過這位龍姑娘,不過揚炎已經把她的身世告訴了我!」

  齊世傑聽罷她的複述,說道:「如此說來,這位龍姑娘的身世倒是可憐,也怪不得她和楊炎的性情都是一樣偏激。」

  冷冰兒道:「我並非對令堂懷有成見,不過我也相信楊炎的話,她和楊炎一樣,性情雖然偏激,卻都不是壞人。」

  齊世傑點了點頭,默然不語。要知「小妖女」曾得罪過他的母親,但他的母親也曾做過令冷冰兒十分難堪的事,故此冷冰兒為「小妖女」辯護固然有所顧忌,而他想起那件事情則是更加尷尬、更加不安了。

  冷冰兒歎道:「人與人之間總是難以避免有誤會的,不說也罷。當務之急,是趕快找到楊炎!」

  齊世傑怔了一怔,說道:「你以為楊炎就在附近?」

  冷冰兒道:「不錯,我看恐怕就在這座山上!」

  齊世傑霍然一省,說道:「不錯,那小、小——龍姑娘是從山上跑下來的,但卻不見楊炎下來,自必是還在山上了。但何以只她一人——」說至此處,只見冷冰兒眉頭深鎖,臉帶愁容,齊世傑心頭一跳,登時醒悟她是在憂慮什麼了。

  要知楊龍二人在祁連山上經過這一場災難,任誰都會如此猜想:假如楊炎當真要行刺孟元超的話,不用說龍靈珠自必是他的幫手了。孟元超武功比楊炎高得多,楊炎行刺不成反而受傷,那也是意料中事。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麼只見龍靈珠一個人從山上跑下來。

  冷冰兒心裡想道:「要是孟叔叔知道他是楊炎,自然不會傷他,最怕他根本不知,黑夜中他的快刀如電,楊炎的武功再好,恐怕也躲避不開。」

  她在腦海裡描繪出一幅假想的圖畫:楊炎乘黑行刺,給孟元超一刀斬傷。龍靈珠與受了重傷的楊炎合乘一騎,跑到這座山上。楊炎支持不住了,龍靈珠只好把他放下來,自己下山去找食物,準備帶回去讓楊炎可以躲在山上養傷。她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與齊世傑一同上山尋找。

  繆長風一聲長嘯,嚇得他們的坐騎都跳了起來。

  齊世傑不知來者何人,給繆長鳳的獅子吼功震得耳鼓嗡嗡作響,生怕是一種可用強音奪魄的功夫,連忙也運內功作了一聲大吼。

  冷冰兒笑道:「你要和我的繆叔叔比賽誰的聲音大嗎?勸你別獻醜了。」

  齊世傑怔了一怔,說道:「你說的是……」

  話猶未了,繆長風已是聲到人到。

  冷冰兒喜出望外,連忙問道:「繆叔叔,楊炎怎麼樣了,你知道嗎?」

  繆長風也在同時問道:「他是何人?」

  冷冰兒這才省起未曾介紹齊世傑,說道:「他是楊炎的表哥……」

  名字尚未說出,繆長風已在冷冷說道:「哦,原來你就是齊世傑嗎。」

  齊世傑道:「是,晚輩齊世傑拜見繆大俠。」

  繆長風哼了一聲道:「不敢當,尉遲炯都敗在你的手裡,我如何敢受你的拜見!」

  齊世傑大吃一驚,來不及解釋,繆長風已是一抓向他抓來。這一抓的力道非同小可,齊世傑無可奈何,只好使出第八重的龍象功。

  繆長風那一抓抓下無聲無息,齊世傑這一掌拍出卻是隱隱挾著風雷之聲,但雙掌一交,齊世傑不由自己的退了三步,繆長風只是身形一晃。

  冷冰兒連忙叫道:「繆叔叔,他早已是咱們的朋友了,這次就是尉遲大俠叫我與他先回來的。」

  齊世傑也在同時說道:「那次冒犯尉遲大俠虎威之事……」

  話猶未了,繆長風已在哈哈笑道:「你們不用和我解釋,尉遲大俠早已告訴我了。你的龍象功果然不凡,怪不得他那麼稱讚你。」

  冷冰兒心上的一塊石頭落下地,說道:「原來你是試他的武功的。」

  繆長風道:「不僅為了試他武功,也是為了楊炎。」

  冷冰兒又驚又喜,忙問道:「楊炎呢?」

  繆長風道:「就在這裡,你跟我來。」

  回到原處,只見楊炎仍然熟睡,繆長風聽得見在他背後的冷冰兒的心跳的聲音。

  繆長風低聲說道:「炎兒是受了點傷,並無大礙。」冷冰兒見他身上沒有傷痕,已知不是孟元超快刀所傷,問道:「炎弟受的敢情乃是毒傷,誰傷他的?」

  繆長風道:「現在尚未知道,聽炎兒所說,似乎是當年將他擄去的那個人。他中的毒針那小妖女已經替他吸出來了。她剛剛從這裡逃走,你們可曾碰見?」

  冷冰兒道:「我們就是因為碰上了她,才想起要到這山上找尋楊炎。」

  繆長風繼續說道:「我用太清氣功為他療毒,大概還有一點點餘毒未清而已,性命是絕對無憂的了。不過要想令他盡快恢復,還得請齊老弟幫個忙。」

  齊世傑道:「請繆大俠吩咐。」

  繆長風道:「他的真氣尚未能凝聚,用你的龍象功替他約束體內流竄的真氣收效最快。」當下立即傳授了齊世傑一套指壓穴道的療法,叫他用龍象功依法施為。

  繆長風看了片刻,見齊世傑對這套指壓療法已是能夠運用自如,便與冷冰兒說道:「冰兒,我有些話要和你說。咱們到那邊的樹林裡去,免得驚醒炎兒。」原來這套指壓療法對病者毫無痛苦,在他睡夢之中一樣可以收效。因此非但不會把楊炎驚醒,反而會令他睡得更沉。

  冷冰兒冰雪聰明,心裡想道:「用太清氣功約束真氣,雖然不及龍象功之快,也慢不了多少的。繆叔叔恐怕是為了要避開齊世傑和我說話。」

  心念未已,果然便聽得繆長風說道,「冰兒,我與你情如叔侄,我想我們之間,似乎不必避諱什麼。有件事情,我想問你?」

  冷冰兒道:「繆叔叔,你要問什麼請儘管問。」

  繆長風道:「這次我一回到天山,就聽到炎兒『背叛師門』之事,心裡十分難過。聽說這件事清因你而起,石天行父子他們把炎兒的行為說得如同禽獸,我想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冷冰兒淡淡說道:「其實也沒什麼,炎弟他是光明正大的向我求婚。」

  繆長風道:「你答應了沒有?」

  冷冰兒道:「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繆長風道:「此話怎說?」

  冷冰兒道:「七年之內,不許他見我。」繆長風是過來人,一聽便知冷冰兒的用心,說道:「炎兒是個性格容易衝動的人,你是想用七年的時間,冷卻他對你的這份情感?」

  冷冰兒默認。

  繆長風遙:「要是七年之後,他對你仍然始終如一呢?」

  冷冰兒道:「七年的時間不算太長,也不算太短,我相信一定會有變化的。」

  繆長風:「冰兒,你是故意避開我的話題。」

  冷冰兒道:「事情已經鬧得天翻地覆,石師叔他們堅持要按照武林規矩清理門戶,把炎弟當作了本派的叛徒了。你想我與他還能談及婚嫁之事麼?那樣,我豈不是也要變成罪人。」

  繆長風道:「這樣說,你是為了人言可畏,才不敢答應炎兒?」

  冷冰兒道:「並不是我怕變成罪人,最緊要的是我不願意害了炎弟一生。」

  繆長風道:「我的看法和你不一樣。不過,是否害他這一點姑且不談,我想知道的是,你別怪我問得坦率,你是否對他也有點情意?」

  冷冰兒道:「繆叔叔,你知道的,自從他上天山那天起,我就把他當作自己的弟弟一般,我們之間,當然會有姐弟之情。」

  繆長風道:「除了姐弟之情呢?」

  冷冰兒低下了頭,說道:「我沒有想過,真的,從來沒有想過。我、我不知道。」其實她並非沒有想過,不過她的確是自己也不知道。

  繆長風道:「其實你和他也不是真正的姐弟,就是結為夫婦,那也不是什麼離經叛道的事情。只要你們二人真心想愛,旁人的言語,大可不必理會。」

  冷冰兒低垂粉頸,說道:「我只願與他永為姐弟,他應該找一個比我更適合他的佳偶。」繆長風眉頭一皺,說道:「你是說那姓龍的小妖女?」』

  冷冰兒道:「哦,你已經知道她和炎弟的事情了?」

  繆長風道:「江湖上正邪各派人物在祁連山搜捕他們,卻給他們打得一敗塗地,這樣大的一件事情,我怎能不知?」

  冷冰兒道:「這位龍姑娘不是妖女,她的身世其實也是很可憐的,雖然我不知道她因何結下那許多仇家,但從炎弟的例子,我敢相信未必一定就是她的過錯。」

  繆長風道:「炎兒也是這樣和我說,不過他也和我說,他與那位龍姑娘只有兄妹之情。」

  冷冰兒道:「要是讓他們有機會常在一起,異姓兄妹何嘗不也可變為夫婦?」

  繆長風半晌不語,忽地問道:「冰兒,齊世傑似乎對你甚為愛慕,我看得出來,不知你對他怎樣?」

  冷冰兒道:「他是一個可以信賴的朋友,別的就談不上了。」

  繆長風道:「我聽得尉遲炯說,他很孝順母親,那次他和尉遲炯比武的事情,就是因為他的母親而起。」

  冷冰兒道:「不錯,他是個很聽話的好兒子。」

  繆長風雖然不知道她和齊世傑母親之間的過節,但從她的語氣之中亦已知道,她對楊大姑頗為不滿。於是微笑說道:「按說齊世傑的武功和人品都很不錯,可惜他的母親號稱辣手觀音,恐怕很難相處。」

  冷冰兒面上一紅,說道:「我又不想嫁給齊世傑,他的母親很難相處,與我何關?」

  繆長風道:「好,那就不談他們母子了,咱們回去看看炎兒吧。」

  原來在繆長風的心裡,縱然他相信龍靈珠不是妖女,他也是寧願楊炎娶冷冰兒的。

  他對楊炎有一份父愛,對冷冰兒也有一份如同家人的感情,因此他雖然知道愛情不能勉強,但對他們的婚姻大事,卻免不了多少存有一點「私心」。

  楊炎性格容易衝動,亂子已經鬧出不少,他希望楊炎娶一個能夠管束他的好妻子,而不是娶一個縱然不是小妖女,也是野性難馴的「野女郎」。從這方面著想,冷冰兒當然比龍靈珠好得多了。

  冷冰兒在愛情上受過嚴重的創傷,繆長風更希望她得到一個好歸宿。

  「齊世傑與她年紀相若,依常理來說,是比炎兒更適合她的。不過他有那麼一個惡名遠播的母親,冰兒嫁了過去,只怕要受婆婆的氣。」

  「嗯,姻緣、姻緣,講究的是個緣字,她嫁給誰將來更有幸福,那也難說得很。只是她若肯嫁給炎兒,對我來說,倒是可以放心一些。」

  繆長風翻來覆去的想,主意未曾打定,不知不覺,已是回到原來的地方了。

  齊世傑迎上前來,說道:「繆大俠,我依你的所授,運龍象功替叢一

  一他約束體內亂竄的真氣,果然見效甚快,如今他已是氣沉丹田了。他睡得很沉,說話大聲一些,料想也不會吵醒他了。」

  繆長風替楊炎把了脈,說道:「不錯,這一覺醒來,功力最少可以恢復三、四分。不過這一覺可能睡得很長,冰兒,你留在這裡替我照料他吧。我和齊老弟先回去向孟大俠報個訊,他等炎兒的消息,一定等得非常心焦了。」

  冷冰兒七竅玲瓏,一聽就知繆長風的用意。她定下了七年之內不許楊炎見她的「禁約」,如今繆長風要她單獨陪伴楊炎,那是要她自行打破這個禁約了。

  但一來楊炎確是需人看護,二來她也願意楊炎在她身邊多一會兒,對繆長鳳的要求,她自是不能拒絕了。

  為了趕路,繆長風借了她的坐騎,與齊世傑一起回去。

  冷冰兒留在楊炎身邊,思潮起伏不定。

  楊炎呼吸均勻、本來蒼白的臉龐已經恢復幾分紅潤。冷冰兒凝視他這張稚氣的臉,不覺心中充滿憐惜之情,就像大姐姐憐惜小弟弟一樣,輕輕撫摸他的臉孔。

  楊炎動了一下,忽地喃喃說道:「冷姐姐,我、我對不住你!」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5:28:50     標題: 第二十回 欲道心魔求棒喝 難揮慧劍令鈕分(4)

  冷冰兒道:「炎弟,你——」定睛再看,楊炎眼睛仍然閉著,翻了個身,又睡著了。原來是說夢話。

  冷冰兒想起那日她與楊炎定情的情景,藥力過後,楊炎一開口說的就是這句話,不覺粉臉通紅。

  楊炎翻了個身,又在說夢話了:「珠妹,你說得對,咱們還是回去陪伴爺爺的好。」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腳步聲走進這片樹林,繆長風不應該回來得這樣快的,冷冰兒喝道:「是誰?」

  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格格笑道:「小妖女又回來了,你想不到吧?」

  冷冰兒道:「不,你猜錯了,我早已知道你會回來的。」

  龍靈珠秀眉一揚,說道:「好,那你願意怎樣?」

  冷冰兒道:「我不懂你的意思,什麼叫做願意怎樣?」

  龍靈珠道:「你既然知道我會回來,難道不知我的來意?老實告訴你吧,我是為了楊炎回來的。」冷冰兒道:「我知道:「

  龍靈珠道:「我這個人說話喜歡爽快,你也老實告訴我吧,你到底是想要哥哥還是想要弟弟?」

  冷冰兒滿面通紅,斥道:「你胡說什麼?」她心裡當然明白,龍靈珠說的「哥哥」是指齊世傑,弟弟是楊炎。

  龍靈珠冷笑道:「我不相信你真的不懂,我看你假裝不懂。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問你,齊世傑和楊炎這兩個人,你到底——」

  冷冰兒道:「你只是為了楊炎而來,不必扯上不相干的人。」

  龍靈珠道:「好,你說齊世傑不相干就不相干,我也樂得少說些話。我告訴你,我不只是要回來看一看你的炎弟的,我是要把他帶走!」

  冷冰兒心亂如麻,半晌說道:「我知道,不過——」

  龍靈珠冷笑道:「你有了哥哥,何必還要弟弟?好吧,你不願意放他,那就拔劍吧!我倒想見識見識你的冰魄寒光劍有如何厲害!」

  冷冰兒道:「你錯了,我不想和你比劍,也並非要留下楊炎。不過……」

  龍靈珠道:「那還有什麼不過?」

  冷冰兒道:「你知道的,孟元超雖然不是他的生身之父,但愛他有如親生。最少你得讓他們見上一面。」

  龍靈珠道:「他們已經見過了,孟元超是否愛他有如親生,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楊炎最少在目前是不願再見他了。」

  冷冰兒道:「他對你這樣說的?」

  龍靈珠道:「當然是了。你要不要等他醒來了親口問他?不過,這樣的話,你可要違背自己定下的七年之內不許見你的禁約了。」

  冷冰兒心亂如麻,終於一咬銀牙,說道:「好,那你將他帶走吧!不過——」

  龍靈珠道:「又有什麼不過?」

  冷冰兒道:「他毒傷未癒,如何能夠馬上就走?」

  龍靈珠走過去給楊炎把了把脈,冷冷說道:「你騙不了我的。」

  「我騙你什麼?」冷冰兒道。

  龍靈珠道:「他的毒早已解了,而且我還知道他的真氣業已納入丹田,只待醒來,就可最少恢復一半功力。如今我帶他走,對他的身體已是毫無妨礙。」

  她說的前半段,繆長風也是這樣說的。不過冷冰兒仍是有點放心不下,因為繆長風並沒告訴她,在楊炎未醒之前就可將他移動。

  龍靈珠似乎看出她的心思,繼續說道:「你無謂擔心,你別忘了他的內功是跟我爺爺學的,我一把他的脈就知他已是完全脫離危險,我說無妨,就是無妨!」

  冷冰兒躊躇難決,說道:「可是孟大俠就要和他的義父來接他的,你不能讓他們見一面?」

  龍靈珠冷笑道:「你的年紀雖然比他大些,也還不能算老,怎的這樣婆婆媽媽?我早已告訴你,他親口和我說的,他現在不想見孟元超!除非你有心自毀禁約,否則我看不出有什麼理由,你不能讓我將他帶走!」

  冷冰兒心裡一酸,終於咬了咬牙說道:「好,你將他帶走吧!」

  楊炎一覺醒來,已經是在山下。

  耳邊風聲呼聲,好像騰雲駕霧一般。他發覺是騎在馬上,有一隻軟綿綿的手抱著他的腰。

  剛剛張開眼睛,還有點朦朦朧朧,楊炎開口說道:「冷姐姐,我不要回去!」

  冷冰兒剛在他的夢中消失,他也並不知道冷冰兒在他作夢的時候確實是在他的身邊。但從觸覺中他知道是女子的手,龍靈珠已經給他的義父趕跑了,那麼不是冷冰兒還能是誰?

  龍靈珠噗嗤一笑,說道,「你就只知道有冷姐姐,有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

  楊炎回頭一看,失聲叫道:「啊呀,珠妹,原來是你,你怎的又回來了?」

  龍靈珠勒住坐騎,緩緩說道:「你以為我給繆長風一嚇就不敢回來麼?我知道你不想見孟元超,當然要回來將你帶走!」

  楊炎說道:「可是你怎能勸服我的乾爹?」

  龍靈珠道:「他回去找孟元超,我乘機就來找你。」

  楊炎半信非疑,說道:「真的?」龍靈珠噘著嘴唇說道:「我只問你是願意跟我走還是願意回到孟元超那兒?」

  楊炎歎口氣道:「我不是和你說了嗎,如今我已不想報仇了,我只想早點離開這兒。一切恩思怨怨,都只能等待將來再說了。」

  龍靈珠道:「好,既然你不願意回到孟元超那兒,那也就無須多問了。總之現在已經是沒有人能夠阻攔你走,你管我是用什麼法子把你從你的義父身邊帶出來?」

  楊炎說道:「多謝你又一次幫了我的忙,不過——」

  龍靈珠道:「還有什麼不過?炎哥,我聽你的話,咱們就回去陪伴爺爺好不好?」

  楊炎說道:「不,我只希望你能夠回去陪伴他。」

  龍靈珠嗔道:「我是聽你的勸才肯回去的,你反而又不肯和我一起回去了。」

  楊炎說道:「不是不肯,是我還有別的事情。」

  龍靈珠道:「什麼事情?」

  楊炎說道:「我想到北京一趟。」

  龍靈珠道:「好呀,京師是皇帝所在之地,我也想去開開眼界。」

  楊炎說道:「不,不,我不是去玩的。」

  龍靈珠道:「那你去做什麼?」

  楊炎說道:「請原諒我還是那句老話,目前還不能告訴你。」

  龍靈珠噗嗤一笑,說道,「不用你告訴我,我也知道。」

  楊炎一怔道:「你知道什麼?」

  龍靈珠道:「我知道你要去尋找一個楊牧的人,他和你有很不尋常的關係。這個人是清廷的大內侍衛,你不願意他充當下去。」

  楊炎呆了片刻,說道:「我的身世,原來你早已知道?」

  龍靈珠道:「也不是太早,那天你和蕭伯伯在樹林裡說話,對不住,我偷聽了。剛才你和義父的說話,我也聽見了。炎哥,你怪不怪我?」

  楊炎說道:「我不怪你,但你既然知道我是去幹什麼,這事你是幫不了忙的,你還——」

  話猶未了,龍靈珠已經又噗嗤一笑,說道:「錯了,錯了。你是門縫裡瞧人,把人瞧扁了。」

  楊炎說道:「你是說你可以幫我的忙?」

  龍靈珠道:「不錯。你要做的事情,正是非得我幫忙不可。」

  楊炎道:「你——」龍靈珠笑道:「你不相信嗎,請看這件東西。」拿出一個紙筒,慢慢打開給楊炎看。

  打開來看,只見紙上只是寫著一行大字,朕百年後傳位於四皇子。左下方蓋著一個大印,印文不知什麼字體,楊炎可不認識了。

  楊炎又驚又喜,說道:「這是康熙的遺詔?」

  龍靈珠笑道:「我想大概應該是吧,你看這個『於』字,上面的一橫,下面的一勾,墨跡濃淡是不是和中間那一橫一豎稍有不同?」

  楊炎說道:「不錯了。我雖然不懂書法,也看得出來了。這個『於』字是從『十』字增添筆劃改成的。那個十字的墨跡濃淡則和別的字一樣。想不到七十多年之前,雍正他父親遺詔的證據卻是落在你的手中。」

  龍靈珠笑道:「這個玩意對你有用處吧?」

  楊炎說道:「要是蕭逸客的看法對的話,不但對我有用,對你也有好處。他說當今皇上乃是雍正孫兒,雖然事情已經隔了七十多年,他的祖父篡改的遺詔要是落在別人手上,他也還是不放心的。讓我設法叫人把這遺詔送回去給他,清廷的鷹爪想必就不會再找你的麻煩。你也就可以專心對付大仇人白駝山主了。」

  龍靈珠道:「那個人立了這個大功,他願意做什麼,不願意做什麼;大概也可以隨心所欲了。嗯,你這個主意倒是打得很高明呀!」

  楊炎笑道:「你已經偷聽了我和你的蕭伯伯那晚所說的話,我也無須瞞你了。這個辦法是你的蕭伯伯替我想出來的。我的生父現在是大內侍衛,他想辭官不干也是不行的。但有這個玩意兒給他『贖身」或許就可以行了。」

  龍靈珠道:「好,那麼你肯幫我去京師了吧?」

  楊炎笑道:「我要倚仗你的幫忙,不肯也不行了。不過據蕭伯伯說,他曾經問過你,你的父母曾有什麼遺物給你的,那麼你還沒有發現雍正篡改的這道遺詔的,怎的現在找出來了?是你當時沒說實話吧?」

  龍靈珠道:「這倒不是,我可以對任何人說謊,嘿嘿,你別生氣,『任何人』是包括你在內的,卻不能對蕭伯伯說謊。我是給他的話觸發的。我想起娘親臨終之時交給我的一件皮祆,她說這是我的爹爹去世之前留給她的。當時我爹已受重傷,不能多說,只告訴她千萬別把這件皮祆丟了。她也不知道皮襖裡存什麼東西,見爹爹說得這樣鄭重,故此在她臨終之時,也就特別囑咐於我,要我珍惜這件皮祆。我藏著它本來只是作為對父母的紀念的,想不到這遺詔就是藏在皮襖之中。」

  楊炎說道:「多謝你靈機一動,幫了我這個大忙。好,咱們走吧。」

  龍靈珠笑道:「你不怕我這小妖女騙你嗎?」

  楊炎說道:「我知道你縱然騙我也是為了我的好。只盼你今後對我說真話就行。」

  龍靈珠格格一笑:「那可保不定啊!」笑聲中快馬加鞭,絕塵而去。

  跑了一程,碰上並轡驅馳的一男一女,男的是個中年書生,腰懸長劍,女的年紀和他差不多,是個半老徐娘,但英姿颯爽,不掩其剛健婀娜的當年風韻。看他們親熱的神情,似乎是一對夫婦。

  那中年書生忽地咦了一聲,說道:「娘子,你看這少年好像、好像——」

  那美婦人道:「你是說他像咱們一位老朋友。」

  那中年書生道:「不錯,尤其他的一雙眼睛,更為神似!」

  美婦人道:「回去問他好不好?」

  書生道:「只怕認錯了人不好意思。而且倘若他真的是咱們那位老朋友的兒子,他的身世也是有難言之隱的,咱們也不便冒昧問他。不如去問冷冰兒,反正冷冰兒昨天已經來到柴達木了,今晚咱們就可以見得著她。」

  原來這對夫婦乃是宋騰霄和思美,他們是楊炎母親雲紫蘿生前的好朋友。

  他們和楊炎的距離已有半里之遙,以為楊炎聽不見他們談話,那知楊炎內功造詣甚高,聽覺異於常人,都已聽見了。

  最令楊炎心弦震動的是聽到冷冰兒的消息。

  「原來冷姐姐已經到了這裡,那麼我剛才究竟是不是在做夢呢?」

  楊炎疑幻疑真,不知不覺把眼睛瞪龍靈珠。

  龍靈珠笑道:「你別惱我,我是怕你傷心,不敢說給你聽。我已經碰上你的冷姐姐了,不過她是和齊世傑在一起的。」

  楊炎呆了一呆,說道:「你不是騙我吧?」

  龍靈珠歎口氣道:「我本來想騙你的,但想了又想,還是把實話告訴你的好。你並不是做夢,在我將你帶走的時候,你的冷姐姐的確在你的身邊的。」楊炎聽罷她的所說,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唯有苦笑。龍靈珠柔聲說過:「炎哥,剛才我對你說謊,你不怪我吧?」

  楊炎呆呆出神,好像對周圍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龍靈珠嚇得慌了,說遭:「炎哥,你怎麼啦?嗯,都是我的不好,早知你對冷姐姐如此深情,我、我不該……」

  楊炎腦海中出現一幅圖畫,他的冷姐姐和齊世傑並轡驅馳,離開他起來越遠,漸漸影子也模糊了。

  楊炎忽地歎了口氣,像是從夢中醒來似的,喃喃自語:「那也好。」

  龍靈珠怔了一怔,說道:「什麼也好?」

  楊炎說道:「我只盼冷姐姐得到幸福,要是她和別的人在一起比我更幸福,那不是也很好嗎?」

  龍靈珠正是要他這句話,大喜說道:「那麼,你不怪我?」

  楊炎說道:「你和冷姐姐一樣,我不會怪她,當然也不會怪你。」

  龍靈珠不覺又是一怔,說道:「你不是說過我和冷姐姐一個好像是火,一個好像是冰,性格截然不同的嗎?怎的現在可一樣了?」

  楊炎說道:「我說的是你們對我都一樣的好。你騙過我,冷姐姐也曾騙過我的。但你們騙我,儘管各自的想法不同,卻也都是為我的好的。」

  龍靈珠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望著楊炎,好像要看透他的內心處深,又好像小妹妹向大哥撒嬌一般,說道:「你當真不怪我,那你為何臉色這樣沉重?你笑一笑吧,笑一笑我就相信你!」

  楊炎不覺給她逗得笑了起來,說道:「你這個頑皮的小妖女,我真是拿你沒有辦法,別瞎纏了,走吧!」

  但在他笑過之後,龍靈珠仍然發現在他眉宇之間隱藏的憂鬱並未消失。她心裡暗暗歎了口氣,開始感覺到愛情的苦味了。

  感覺到愛情苦味的不僅是她,還有齊世傑。

  楊炎以為他和冷冰兒,卻不知此際正是他們分手的時候。

  他和孟元超、繆長風一起回到原來的地方,楊炎已經不見。

  孟元超大吃一驚,問道:「炎兒呢?」

  冷冰兒道:「孟叔叔,我要請你原諒,我,我讓他走了!」

  繆長風已經猜到幾分,問道:「他和誰一起走的?」

  冷冰兒道:「那位龍姑娘和他一起走的。她說炎弟本來和她約好了一同回去的。她知道炎弟目前還不願意留在此地。」

  齊世傑眉頭一皺,說道:「你怎麼可以相信這——「小妖女」三字未曾出口,只聽得冷冰兒已在緩緩說道:「那位龍姑娘對他的關心,只有在我之上,決不在我之下,我把炎弟交給她,很是放心。」言之下意,我都可以放心,你還擔心什麼。

  齊世傑碰了個釘子,心裡想道:「其實只要那位龍姑娘並非真的像旁人所說的『小妖女」這樣的結果又有什麼壞處?但非沒有壞處,反而對炎弟更好也說不定。最少比起他與冷冰兒的姐弟相戀,可以減少別人閒話。嗯,冰兒成全他們,倒是可以替自己解開一個結了。」其實真正感到欣悅的是自己解開了一個心上的結,只不過他不敢觸及自己內心深處的思想罷了。

  孟元超歎了口氣,說道:「冰兒,我不怪你。雖然我與炎兒未相處過,他的性格我也已知道一些。他目前還不願意見我,勉強他反而不妙。」

  繆長風道:「不過我仍是擔心一件事情。」

  孟元超道:「什麼事情?」

  繆長風道:「他的性格易於衝動,我擔心他受人一騙再騙。」

  冷冰兒道:「那位龍姑娘不會騙他的!」

  繆長風道:「不,我說的不是龍姑娘。」

  冷冰兒一聽,立即便知道他擔心的那個騙子是誰了,沒有再問下去。

  繆長風忽道:「孟兄,你小是要派人到京師走一趟麼,人選定了沒有?」

  孟元超道:「快活張明天回來,我想請他去走一趟。」原來解洪與方亮因為在保定出了事,後來雖然得楊炎暗中相助,得以擺脫囹圄之困,但已耽誤日期。他們是到京師替義軍採購藥材的,冷鐵樵和孟元超恐怕他們由於在保定已經引起注意,難保在京師不再發生意外,故此要找個人去接應他們。

  繆長風道:「快活張輕功超卓,又精於改容易貌之術,他去自是十分適當。不過假如多一個人陪他,或許會安全些。」

  冷冰兒懂得繆長風的意思,繆長風是希望她和快活張到北京去走一趟,以防楊炎被他生父所騙。楊炎很可能去北京勸說他的父親,這是早在繆長風意料之中的。

  冷冰兒心亂如麻,她只能假裝不懂。

  她已經答應了龍靈珠,她不能自毀禁約。

  「快活張是孟叔叔的好朋友,他到了北京,決不會讓炎弟上楊牧的當的。我去也幫不了什麼忙,唉,相見不如不見,我又何必再去自尋煩惱?」

  主意打定,她忽地說道:「繆叔叔,我想明天就回天山。」

  繆長風對她的決定似乎頗感意外,半晌說道:「現在似乎還未是你回轉天山的時候。」

  冷冰兒道:「我知道,他們正在說我和炎弟的閒話,但我也正是為了要替炎弟辯誣,必須回去!」

  繆長風道:「據我所知,石天行他們是把一切罪名都加在炎兒身上,對你倒還沒有什麼怪話,不過假如你替他辯護,恐怕就會受了牽連了。」

  冷冰兒道:「我不怕。我一定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訴掌門。炎弟他打傷石師叔的罪我不能偏袒他,但我要令掌門知道,第一、炎弟並沒欺負我;第二、更緊要的是,炎弟並不是十惡不赦的壞人。他也曾經做過有利於俠義道的事情,例如在保定救瞭解洪和方亮的的事情就是。他叛出本門,有一大半原因也是被逼的。我想唐掌門總不至於像石師叔父子他們一樣,眼中所見,只是見到炎弟壞的一面吧?」

  繆長風道:「但石天行乃是四大長老之首,而炎兒確實也有過錯,掌門人恐怕也難收回成命。」

  冷冰兒道:「但無論如何,我也得讓他明瞭真相,但求能夠減輕炎弟一分罪過,我也可以稍為安心。」

  繆長風道:「好,你既然有這勇氣,我更不能任由別人隨便定炎兒的罪,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齊世傑暗暗覺得慚愧,他剛才還在胡思亂想,現在他才明白,冷冰兒和楊炎縱然只是姐弟之請,但還是不會把感情移到他的身上的。

  楊炎決意和龍靈珠同回北京,這個時候,正是冷冰兒和齊世傑分手的時候。

  身世之謎雖已解,但卻給他帶來更多的煩惱。至於感情的結,那是更難解開了。

  忽聽得雷聲隆隆,暴風雨眼看就要來了。

  楊炎苦笑道:「真是天有不則之風雲,唉,世情的變幻恐怕也是如此!」

  他和龍靈珠都還未滿二十歲,倘若按照佛門說法,百歲光陰也不過一彈指的話,他們這點小小的年紀,實在是經歷太多的憂患與風波了。一彈指間曾有多少閃電驚雷!正是:

  惘惘情懷難自解,於無聲處聽沉雷。

           (全書完,請續看《絕塞傳烽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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