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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劍網塵絲[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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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6:39:19
標題:
[梁羽生]劍網塵絲[全書完]
目錄︰
第01回 喜結良緣 佳人俠士 變生意外 紅燭青霜
第02回 舊侶尋仇 掌傷大俠 新娘比武 血濺華堂
第03回 除夕歸人 無辜遇難 深宵赴約 溥白豪冤
第04回 舊夢成塵青梅竹馬 此心如水飛絮飄萍
第05回 不見創痕 疑真疑幻 難明心跡 非友非仇
第06回 陌路相逢難分邪正 鴛膠再續莫問根由
第07回 一失足時死生成謎 再回頭處恩怨如煙
第08回 夢幻塵緣三生冤孽 飄零蓬梗兩代情仇
第09回 浪子乖行 隱憂潛伏 妖狐現影 鑄錯難回
第10回 奇變驚心 掌門遇害 幽巖被困 奼女含情
第11回 勇救佳人 巧施騙術 追隨父母 誤墜奸謀
第12回 彈劍京華 龍爭虎鬥 傷心家國 鳳泊鸞飄
第13回 忍陷火坑 拒婚受辱 忽來俠士 懲惡扶危
第14回 孽債難償 不分皂白 前緣未證 難說恩仇
第15回 陷阱自投 甘為宰割 良知未泯 肯作幫兇
第16回 仗勢欺人 膏粱劫美 佯狂玩世 俠士懲凶
第17回 慧劍難揮 但憑幻劍 芳心何托 仍鼓雄心
第18回 劍網紛張 原如世網 塵絲難斷 未了情絲
《 本帖最後由
萬劫
於 2010-6-20 10:17 編輯 》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6:40:03
標題:
第一回 喜結良緣 佳人俠士 變生意外 紅燭青霜(1)
鴛鴦意愜,空分付,有情眉睫,齊家蓮子黃金葉,爭比秋苔,靴風幾番躡。牆陰月白花重疊,匆匆軟語屢驚怯,宮香錦字將盈篋,雨長新寒,今夜夢魂接。
——史達祖•一解珠
八方豪傑會中州!
這是一個喜氣洋洋的日子,洛陽城內,中州大俠徐中岳的門前車水馬龍。
這些英雄豪傑是來賀徐中岳的續絃之喜的。
雖然是鸞膠再續琵琶,卻勝似當年萼綠華。這場婚禮的鋪張,比起他的第一次結婚,不知風光了多少!
新娘是洛陽有名的美人,新郎的身份,亦早已和從前大大不同。
十八年前,徐中岳和他的前妻成婚之時,還是個默默無聞的「小人物」,而且縱然不能說是家道貧寒,也不過是中產人家,只有祖先遺下的薄田數畝。
如今的徐中岳則真是誰個不知,哪個不曉。他是北五省的武林領袖,人稱「中州大俠」,擁有良田千頃,萬貫家財。
這樣一個有財有勢復有「俠名」的人物,趨炎附勢的小人固然要趁這個機會來巴結他;江湖上名頭響亮的角色,甚至各大幫派的首腦,得知他的喜訊,也都紛紛前來道賀。
紅燭高燒,盈堂賓客,名園設宴,綿繡花團。幸好他家有個大花園,否則恐怕真是難以容納那許多不請自來的高朋貴客。
在客廳上擠不下的賓客就被招待到花園裡去。這些人也大都是身份較次一等的賓客。
不過也有身份頗高的賓客,自動願意到花園去的。徐家的花園在洛陽大大有名,有個老翰林給他題了個匾,叫做金谷園。
金谷園種的壯丹最多,此時正是牡丹盛開的季節。
「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這是大詩人李白所稱道的賞心樂事。飛羽觴而醉月有待晚間,開瓊筵而坐花則一大清早就開始了的,川流不息的客人,吃的也是川流不息的「流水席」。
園中的客人各適其所,喜歡喝酒的喝酒,喜歡賞花的賞花,倒是無拘無束。因此不少客人寧可放棄在客廳接受主人招待的光榮,跑到園中透一口悶氣。
氣氛也有點不大相同,坐在客廳裡的十九是德高望重的成名人物,雖然也都是有說有笑,熱鬧非常,但卻無非是賓主之間的相互恭維。倒是在這園子裡偶而可以聽到對主人不太恭敬的說話。
金谷園以牡丹聞名,客人們談論得最多的,除了主人的慷慨,新娘的美貌之外,就是園中的牡丹名種之多了。
但其中卻有一個秀才模樣的人,單獨一人,一路看花,一路搖頭。
一個客人走過去道:「咦,楚兄你怎麼啦?園子裡的牡丹開得這樣好看,你不是最喜歡賞花的嗎?卻怎的好像有點不大高興的樣子?」
這個秀才模樣的人是從揚州來的客人,名叫楚天舒,外號「鐵筆書生」,別看這副酸秀才的模樣,一對判官筆擅點奇經八脈,在江湖上可是名氣不小。中州大俠徐中岳和他並不相識,只因慕他之名,故而托朋友代送請帖的。替徐中岳邀客的朋友,就是如今過來與他搭訕的這個客人。
這個客人名叫申公達,交遊廣闊,最喜理人閒事,是江湖上出名的「包打聽」,外號「順風耳」,江湖上的事情遠遠近近,大大小小,問到他他幾乎無有不知。即使他真的不知,他也有本領捕風捉影,口沫橫飛的說上大半天,說得你不能不相信他是「權威人士」。
楚天舒見他問起,淡淡說道:「我看得不順眼!」
申公達怔了一怔,說道:「什麼物事你看不順眼?」
楚天舒道:「就是這些杜丹。」
申公達詫道:「天下的牡丹以洛陽最有名,洛陽的牡丹以金谷園最有名,你瞧這大紅瑪瑙般的牡丹開得多大,這白牡丹毫無雜色,開得多美,還有那牡丹黑更是別處所無,洛陽才有的珍品。難道這些名種還不夠好?」
楚天舒道:「好,很好。說實在話,我在別處確實沒有見過這許多名種牡丹。」
申公達道:「那你為什麼還看不順眼?」
楚天舒道:「就因為遍眼都是牡丹。」
申公達皺眉道:「對不起,我可不懂你的意思。是牡丹又有什麼不好?」
楚天舒道:「不是花的本身不好,是牡丹花不合主人的身份。」
申公達道:「你越說越奇怪了,主人的身份和他的花園裡的花也有關係的嗎?」
楚天舒道:「當然有關係,而且大有關係。比如說菊是花之隱逸者也,所以陶淵明獨愛菊;蓮是花之君子者也,所以周敦頤獨愛蓮……」
申公達道:「慢點、慢點,你說的這兩個人陶什麼、周什麼,我聽不清楚,他們是哪一派成名人物?」
楚天舒不覺失笑,說道:「他們不是武林中人,是古代的讀書人。」
申公達道:「怪不得我沒有聽過他們的名字,你不必掉書包了,只說牡丹花吧!牡丹花適合什麼人身份?」
楚天舒道:「牡丹花俗稱富貴花,世人皆愛牡丹,喜歡牡丹的人倒是什麼身份都有的,尤其達官貴人,富商巨賈。」
申公達道:「牡丹是富貴花,我當然知道,花名富貴,這意頭正是好得很呀!」
楚天舒笑道:「對你當然是好得很,對一般人也都是好得很,但徐中岳卻是中州大俠身份!」
申公達似懂非懂,說道:「哦,我有點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徐大俠對花的愛好,不當和一般凡夫俗子相同?」
楚天舒道:「或許我的想法有點怪,我決不敢看不起你所謂的凡夫俗子,但我總覺得以徐大俠這樣的身份,獨愛牡丹,多少有點俗氣。」
申公達笑道:「楚兄,你的想法可真是有點怪。我倒要問你,你還有什麼看不順眼的?」
楚天舒道:「金谷園這三個字我也看不順眼。」
申公達道:「這個園名是洛陽最有名的一個老翰林題的,聽說還有典故的呢,難道你還嫌他學問不夠?」
楚天舒笑道:「我連秀才都沒考取,學問當然不能和翰林相比。你可知道他用的是什麼典故嗎?」
申公達道:「我西瓜大的字識不夠一籮,應該你說給我聽才對。」
楚天舒道:「我的學問雖然比不上人家,這個典故總算還懂。其實認真說來也不是什麼典故,那老翰林不過是照搬人家的園名。最早的那個金谷園是石崇的。」
申公達道:「石崇又是什麼人?」
楚天舒道:「石崇富貴天下,他是晉代最有錢的人。」
申公達道:「那麼這個園名就更適合徐大俠身份了,他雖然不是『富貴甲天下』,卻也是洛陽首富。」
楚天舒微喟道:「對,還是你說得對。我看不順眼,只是我看錯了。」
申公達甚為得意,說道:「想不到你也會認錯。」
楚天舒歎道:「這叫做聞名不如見面,見面不似聞名。來到徐家,雖然我還未和徐中岳正式見面,我也知道是我看錯了。」申公達不覺又是一怔,說道:「見面不似聞名,你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楚大舒道:「沒什麼意思、中州大俠之名如雷貫耳,以往我只知他的大俠之名,並未知道他是洛陽首富。」
申公達並不糊塗,笑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你們讀過書的人,總喜歡自鳴清高,大概你是認為大俠就不應該也是大富吧?老弟,不是我說你,你這是不切實際的書生之見。」楚天舒是他帶來的客人,他覺得有教訓楚天舒的義務,為了表示親熱,於是不客氣改了稱呼,從「楚兄」改稱「老弟」。
楚天舒笑道:「我本來是滿肚皮不合時宜,請你不吝指教。」
申公達道:「行俠仗義固然要武功高強,錢財也是不可缺少的,否則你拿什麼去做善事?」
楚天舒道:「徐大俠的父親想必是河南首富了。」
申公達道:「這你倒是猜錯了,他的父親在生之時,家境還不如我。何以你這樣猜?」
楚天舒道:「徐大俠要做許多善事、銀子料應花得不少?」申公達道:「這是當然的了,我曾親眼看見,他一天之內,用了三千兩銀子送給幾批向他打秋風的朋友,白花花的銀子當真像流水般倒出去。」
楚天舒道:「著呀,他每年要用那麼多銀子,如今還是洛陽首富,他的父親按說就應該比他更有錢才對,我猜想他是河南一省的首富,已經是估計過低了。但依你所說,我的猜測竟然與事實不符,真是令人奇怪。」
申公達道:「那有什麼奇怪,有錢人家非得承繼遺產不可嗎?你不許他自己掙來?」
楚天舒道:「他一年到頭行俠仗義,一不做強盜,二也沒經商,哪裡發的財。」
申公達笑道:「所以我說你不通世務,一點也沒說錯。俗語說,善有善報,他行俠仗義,雖然是施恩不望報,但得他排難解紛的受惠者,總兔不了有人要報答他的。」
楚天舒點了點頭,說道:「原來如此!」
申公達恐怕他對自己尊敬的中州大俠有所誤會,說道:「我把他的幾樁行俠仗義的事情說給你聽,這幾件事情他可是分文不受的,而且,從這幾件事情,你也可以知逍他的武功確實足以驚世駭俗。」正當他要說下去的時候,楚天舒卻阻止他。
楚天舒徐徐說道:「徐中岳的英雄事跡,我早已耳熟能詳。他曾經雙掌打敗黃河三煞;單劍刺傷陝甘路的黑道七雄;一根小指頭勝過『大刀神』周霸的七十二斤重的鐵槍;嵩山論劍,少林寺的監寺枯禪大師和武當派的掌門金光道長都甘敗下風……我早已聽得厭了,你還是給我說點別的吧。」
申公達笑道:「不錯,這些事情,人盡皆知。但有一件事情,相信你尚未知道。」
楚天舒道:「什麼事情?」
申公達道:「你知道江湖上前幾年曾經出現過一個綽號『飛天神龍』的大魔頭嗎?」
楚天舒道:「我雖然孤陋寡聞,遠遠不及老兄的消息靈通,但這樣一個名震江湖的大人物,我尚未至於毫無所知。」
申公達道:「你知道一些什麼?」
楚天舒道:「聽說他出沒無常,有如神龍之見首不見尾,許多武林中的知名人物都曾吃過他的苦頭,但卻連他的廬山真貌也沒一個人能說得清楚……」
申公達道:「豈只是吃過苦頭那樣簡單,風雷堡的堡主給他割去腦袋,飲馬川的李莊主給他刺瞎雙眼,甚至俠義道大名晶鼎的賀敬金賀老英雄也給他割去一對耳朵,事後都不敢聲張,趕快棄家避禍。他做了案子,喜歡用對方的鮮血在牆壁畫一條龍。『飛天神龍』的綽號,一半固然是因他見首不見尾,一半也是因他喜歡以龍為標誌而得。兩年之間,江湖上的成名英雄給他殘害了不知多少。人人恨之刺骨,卻是誰也難奈他何!非但不敢動他,甚至聽到他在哪裡出現的消息,也要聞風遠避。」
楚天舒道:「可惜他卻是個曇花一現的人物,正當江湖上為他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他就突然失蹤了。」
申公達道:「阿彌陀佛,你怎的這樣說話?他在江湖上鬧了兩年,已經鬧得人人自危,再鬧下去那還了得?但你可知道他是因何失蹤嗎?」
楚天舒老老實實回答:「我不知道。」
申公達大為得意:「你不知道,我可知道。」
楚天舒道:「你若真的知道,那就請你說來聽聽。」言下之意,大有不敢怎麼相信,只是抱著:「姑妄言之姑妄聽之」的態度。
申公達有點不大高興,說道:「我當然是真的知道,你我相交日這個,這個徐大俠倒沒提起,不過,推想該當是個比較瘦的,胖子不可能有他那麼好輕功。」
楚天舒再道:「那麼他是老是少了,這個徐大俠總不至於漏掉不說吧?」
申公達道:「說了,說了。是個年約五十開外的還不能算是太老的人。」他想,還是說得年紀較輕,那就似乎不合飛天神龍的「身份」了,年輕人豈能打敗那許多成名人物。」
楚天舒道:「飛天神龍用的是什麼武功?」
申公達道:「啊,神奇之極,他會綿掌擊石如粉的功夫,能用摘葉飛花當作暗器的工夫,還會一指禪功,呀,太多,太多了。徐大俠雖然一一告訴我,我也記不了那麼多……」
楚天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申公達正自說得口沫橫飛,給他大笑打斷,不禁微有慍色,瞪他一眼,說道:「你笑什麼?」
楚天舒道:「你為什麼不說他們比武的時候,你也在場,那不是更可以說得活龍活現?」
申公達氣得雙眼翻白,說道:「你以為我是胡吹嗎?」
楚天舒道:「不敢,不敢,我見你說得如此精彩,和你開開玩笑而已。你說故事的本領,我一向是佩服的。」
申公達白他一眼,說道:「唉,你這個人就是有這點毛病,名士振頭,玩世不恭,不管什麼時候,不管什麼地方,也不管是對什麼人,總喜歡開開玩笑。」
楚天舒道:「沒辦法,這叫做江山易改,品性難移。請你老舒包涵包涵。」
申公達道:「你心裡一定還有點懷疑,為什麼徐大俠只肯告訴我?徐大俠交遊滿天下,夠得上資格和他稱兄道弟的也不只我一個人。」
楚天舒一本正經的說道:「你不是已經說過了嗎?你和他的交情不比尋常啊!雖然他的好朋友很多,但那些人和他的交情都比不上你,你是他最要好的朋友!」
申公達眉開眼笑,說道:「不錯,徐大俠是把我當作最可靠的朋友才告訴我的。但他不願意讓別人知道,卻是為了另外兩個原因,第一、他這個人最憐才,飛大神龍雖然敗在他的手裡,武功也是十分難得的了。他為了愛惜飛天神龍的武功,所以只是逼他退出江湖,並沒取他性命。但這樣處事,要是他說給別人知道,別人一定會怪責他太過寬大的。第二、他為人又最謙虛,故此不願意讓人家知道,他為了武林立了這樣大的功勞。」
楚天舒道:「如此說來,這位徐大俠可真是十全十美,可佩可敬了。不過,恕我說句你不喜歡聽的話,我對這位徐大俠,可沒多大興趣!」
申公達一愕道:「那你對什麼有興趣?」
楚天舒道:「我對他的新娘子有興趣!」
申公達怔了一怔道:「你對他的新娘子有興趣,這是什麼意思?」
楚天舒笑道:「你別心邪,我聽說新娘於是洛陽城內第一美人,我是凡夫俗子,對美人的興趣當然比大俠更濃。不過,所謂『興趣』,也只是想知道多一點關於美人的事情而已,你莫想歪了。」
申公達笑道:「我是不會心邪的,只怕你想歪了。你不想歪就好。不錯,新娘子確是罕見的美人,她姓姜,芳名雪君,名副其實,艷如桃李,凜若冰霜。佳人俠士,她和徐大俠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楚天舒道:「這位姜小姐是哪家名媛?」
申公達道:「俗話說,英雄莫問出處,依我看美人也是一樣。女孩兒只要長得漂亮,就不難飛上枝頭變鳳凰。這位姜小姐的身世倒並不怎樣輝煌。」
楚天舒道:「她的爹爹是幹什麼的?」
申公達道:「說起來倒也算得是武林中人。」
楚天舒道:「倒也算得,這是什麼意思?」
由公達道:「她的父親叫姜遠庸,在洛陽城內開個小小的武館,這位姜師傅大概只會幾手三腳貓功夫,因此門徒經常也只是小貓三隻四隻。有人說要不是他有一個漂亮的女兒,恐怕連一個門徒都沒有呢!」
楚天舒心頭一跳,暗自想道:「那位朋友的消息果然不假,姜遠庸原來是躲在洛陽城裡裝作一個混飯吃的平庸武師。但不知關於他的另一個消息是真是假?」於是連忙說道:「這位姜師傅,我倒很想和他見面,我想你必與他相熟,待會兒他來了,請你替我引見引見。」
申公達笑道:「你要見他,只怕還要待幾十年。」
楚天舒道:「為什麼?」
申公達道:「你今年還未到三十歲吧,我是盼你長命百歲的。那就要再過七十年才能見著他了。」
楚天舒吃一驚道:「姜遠庸死了?幾時死的?」惋惜之情,不覺現於辭色。
申公達有點奇怪,說道:「姜遠庸雖然有個漂亮的女兒,本人卻是個無名小卒。怎的你這樣關心他,你認識他的嗎?」
楚天舒道:「我知道有這個人、說不上是朋友。」
申公達道:「何以你會知道像他這樣的名不見經傳之輩?」心想:「若是為了姜雪君有名的原緣,他卻是剛剛才知道姜遠庸是姜雪君的父親的。」
楚天舒道:「我也記不清楚是哪位朋友和我提及此人的了。你也知道的,我的朋友和你的朋友並不一樣,你結交的都是名人,我結交的十九是無名小卒。」
申公達搖了搖頭,說道:「你的老毛病又發作了,我和你說正經的,你又開玩笑!」
楚天舒道:「我說的是正經話呀,我素來不喜歡高攀成名的人物,難道你還不知?這次我本來不想來的,不過徐中岳的請帖由你代送,我不能不買你的面子罷了。」
申公達雖然疑團未釋,但想楚天舒即使是早就認識姜遠庸,卻故意瞞著他,那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當下笑道:「如此說來,我倒是要多謝老弟你給我的這個天大面子了!」
楚天舒道:「不,應該是我多謝你才對,要不是你替徐中岳送一張請帖與我,我就是想來,也不好意思不請自來呀!」
申公達甚為歡喜,笑道:「剛剛你好像有點後悔此行,怎的馬上就口風變了?不過我當然願意見到主客都能盡歡。」
楚天舒笑道:「那是因為我剛才還未知道新娘子是洛陽第一美人,也未知道她就是姜遠庸女兒的緣故。姜遠庸是我朋友的朋友,那還不怎麼樣。洛陽第一美人,可是非同小可,待會兒能夠一睹美人顏色,亦已不虛此行了。」其實在他的心目之中:這兩件事情的次序剛好要顛倒過來。得見美人還在其次,得聽姜遠庸的消息才是他認為最大的收穫。
原來他雖然是申公達代主家所邀的客人,但因申公達是個「大忙人」,差人把請帖送到他家之後,並非和他一路同行,而是約他到期在洛陽相會,方始帶他來徐家的。在到徐家這一段路,申公達少不免又要和各方來的朋友應酬,根本就沒有機會和他談起新娘的家事。直到此刻,他自己因為身份夠不上在客廳裡和成名人物攀談,而在這園中,楚天舒卻可以算得是第一流的賓客,他才有空閒來陪楚天舒閒聊。
申公達笑道:「待會兒你看新人拜堂,可要放莊重點兒,別再說風言風語了。」
楚天舒道:「我稱讚新娘子長得美貌,怎能算是風言風語?對啦,你還沒有告訴我姜遠庸是幾時死的呢?」
申公達道:「是去年十月中旬的事。」
楚天舒道:「那不是才三個多月之前的事嗎?」
申公達道:「不錯,差不多四個月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6:40:27
標題:
第一回 喜結良緣 佳人俠士 變生意外 紅燭青霜(2)
楚天舒道:「算它四個月吧,新娘子的孝服也還未能除下呀,怎的一一」
申公達笑道:「你們讀書人真迂,孝服未除不能成親,這只是你們讀書人的規矩,真正的武林中人可不大講究這一套的。何況有一事你還未知,你怎能就妄加議論?」
楚天舒道:「我並無非議之意,不過是好奇問問罷了。你說的這一件事又是什麼。」
申公達道:「姜遠庸生前曾受過徐大俠許多恩惠,他遺命女兒在他死後就嫁給徐大俠的,徐大俠過了三個月方始迎親,已經算得是盡了禮了。」
楚天舒道:「姜遠庸的年紀不大吧?」
申公達道:「他大約是四十多歲,生前是和徐大俠稱兄道弟,平輩論交的。」
楚天舒道:「如此說來,徐大俠不是和世侄女成親了嗎。」
申公達道:「姜遠庸為了報答他的恩惠,也想女兒得個依靠,故此不拘俗禮,在臨終之前,把女兒的終身托了給他。徐大俠的年紀也不算怎麼大。」
楚天舒道:「他成名多年,又是和姜遠庸平輩論交的,總也有四十歲了吧。」
申公達道:「沒有吧,待我算算……」他要炫耀自己稱中州大俠徐中岳的交情,屈指算道:「徐大俠第一次結婚那年剛好是二十歲,三年之後,得了一個女兒,那時他已經開始成名,我和北京虎威鏢局的張總鏢頭來喝滿月酒,今年他的女兒十五歲,算來徐大俠現年不過是三十八歲!」本來一句話就可以說得明白的,他卻兜著圈子說了一些話。
楚天舒道:「新娘子今年幾歲,你知不知道?」
申公達道:「當然知道,去年她十八歲生日,我曾特地備辦了一份禮物送給她,今年是十九歲了。」
楚天舒笑道:「新郎三十幾歲,新娘十九歲,剛好是相差一半。」
公達皺眉道:「那有什麼關係,三十八歲正當壯年,別的有錢人家,還有七十衰翁,娶十八佳人的呢!」
楚天舒忍不住哈哈大笑:「不錯,徐大俠是洛陽首富,有貝之才與無貝之才兼備,與洛陽第一美人結為夫婦,這正是男才女貌,佳偶天成!」
※ ※ ※
園子的另一角,有人對這樁婚事,也在竊竊私議。
這兩個人,一個是徐中岳的徒弟郭元宰,一個是洛陽城內另一家武學世家鮑崇義的兒子鮑令暉。
他們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小伙子。
鮑家本來是洛陽最有名的武學世家,但因鮑崇義不事生產,家道早已中落,晚年日子很不好過。而他年老體衰,在武林中的聲音也早已被中州大俠徐中岳掩蓋了。二十年前,他的名頭雖然也還不及中州大俠徐中岳目前的響亮,但最少可以說得是威震黃河南北,如今則除了老一輩的人物,還有若干人知道他之外,小一輩的,十之八九,只知道洛陽有個中州大俠徐中岳了。
徐中岳很能敬老尊賢,逢年過節總沒忘記給鮑家送份厚禮。不過奇怪的是,鮑崇義卻似乎是崖岸自高,非但從來不上徐家的門,有時候徐中岳來拜訪他,他也叫家人替他擋駕。徐中岳碰上這樣的釘子幾次之後,也不敢再來他家了。
徐中岳的「續絃之喜」,鮑崇義沒有親來道賀,這是意料中事,他肯讓兒子來喝喜酒這已經是令到徐中岳喜出望外了。
但有一個人知道鮑令暉是必定會來的。不是代表他的父親前來道賀,而是他自己要來,
這個人就是此刻與鮑令暉坐在一起的郭遠宰,徐中岳最得意的弟子郭元宰。
他們是十分要好的朋友,也曾經試過彼此把對方當作心中的假想「敵人」。
此際,這兩個好朋友正在相對苦笑。
「小郭,你為什麼不在裡面幫你師父招呼客人,你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呀!」鮑令暉忽地問道。
「那些人自有別的更夠身份的知客招呼,用不著我。而且我知道你必然會來的,我當然應該陪你。」郭元宰說道。
「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來?」
「難道你捨得不見雪君最後一面?」郭元宰笑道。
新娘子姓姜名雪君,郭元宰口中的「雪君」亦即是他的師娘。但他習慣了還是叫她的名字,尤其在和這位好朋友相對的時候,更無須避忌。
中州大俠徐中岳雖然不是王侯,但論財勢亦足以比美「王侯」。對鮑令暉來說,姜雪君一嫁入徐家,的確是不能不令他有「一入候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的感慨的。雖然事實上姜雪君從來沒有把他當作「蕭郎」。
郭元宰說中了他的心事,他除了苦笑,還能再說什麼?
苦笑之後,他反唇相譏:「小郭,咱們是好朋友不是?」
「當然是。以往是,今後更是。」郭元宰道。
「那你為什麼對好朋友也不說真心話。」
「我幾時說了假話騙你。」
「你剛剛說的就是假話!你不是為了陪我才從客廳裡溜出來的吧?」
「那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
鮑令暉笑道:「我說你是在妒忌你的師傅。那些客人正在交口稱譽你的師傅這頭親事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你聽了心裡難受,溜出來縱然過後會給師傅責怪你不懂禮貌,但最少目前可以圖個耳根清淨。」
原來郭元宰也是單戀姜雪君的追求者之一,不過他的師傅不知道罷了。
郭元宰滿面通紅,嘩道:「胡說八道。」
「胡說八道」,鮑令暉笑道:「你敢說你不曾為姜雪君患過相思病麼?」
郭元宰在好朋友面前不敢否認,但卻說道:「我可沒有妒忌我的師傅呀。」
鮑令暉笑道:「你是『不敢』妒忌,並非沒有妒忌!你說真話,姜雪君嫁給你的師傅,你真的心裡服氣了說老實話,我一向以為她要是不嫁給我,就一定會嫁給你的!」
「這種話以後你對別再說了!」郭元宰苦笑道。
鮑令暉道:「好,我答應你,過了今天就不再說。但今天不說出是有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
「唉,你這人真是——好,說就說吧,小聲點兒。」他們躲在園子一角的花陰深處,鮑令暉四顧無人,小聲說道:「小郭,你還沒有回答找剛才那一句問話呢!姜雪君什麼人都不嫁,卻嫁給你的師傅,你真的心裡服氣?」鮑令暉白己滿肚皮不舒服,好像非找一個人和他「共鳴」不可。
「說實在話,雪君嫁給別的人,也許我不服氣、嫁給我的師傅更是沒話說的。我的師傅是名聞天下的中州大俠,他有什麼配不起姜雪君。」郭元宰不知是維護師傅,還是故意要潑鮑令暉一盆冷水,偏偏不與他「共鳴」。
「配得起,配得起之至!可是我就偏不服氣!」鮑令暉道。
「你為何不服氣?你敢看不起我的師傅?」
「中州大俠徐中岳誰敢看不起?他有財有勢,雖然不是我這窮小子可以比擬的。否則姜雪君也不會嫁給年紀可以做她父親的人了!」鮑令暉冷笑道。他只提徐中岳的財勢卻故意不提他的「俠義」與武功。
郭元宰不覺也漲紅了臉,說道:「你妒忌我的師傅我不怪你,但你說這樣的話就不對了。」
「哪點不對?」鮑令暉冷冷說道。
郭元宰板起臉孔道:「你這樣說,好像把雪君當作是貪磊財勢的人,她絕對不是這樣的人!」
鮑令暉道:「我並沒這樣說。我的意思只是說:她是被你師傅的財勢所逼,並非她自己心裡願意。」
郭元宰道:「我的師傅不是恃勢逼婚的人,再說,你怎麼知道她心裡不願意?」
「我當然知道,昨天我偷偷去看過她,她臉上的淚痕還沒抹乾淨!我不但知道她不願意,她的父母也是不滿意這頭婚事的!」
鮑令暉心情激動,說話的聲音,不覺大了許多。
忽聽得有人叫道:「咦,小鮑、小郭,你們怎麼躲在這裡。」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江湖上有名的包打聽,「順風耳」申公達。
申公達向他們走去,「鐵筆書生」楚天舒也跟著走過去了。
鮑令暉喜不自勝的叫起來道:「楚大俠,想不到在這裡見到你!什麼風把你吹來的?」他沒理睬申公達,逕自便與楚天舒招呼。
楚天舒笑道:「這還用問,當然是和你一樣,來喝中州大俠的喜酒的!」
原來楚天舒以前雖然未曾到過洛陽,但與鮑家父子卻是多年相識。楚大舒初出道時,在山東昌邑與鮑崇義第一次見面,就曾幫過鮑崇義一個不大不小的忙,頗獲鮑祟義的賞識,前年鮑令暉初次出道,也曾奉父親之命,到揚州拜訪過楚天舒。
申公達怔了一怔,說道:「原來你們是早就相識的呀?」
鮑令暉笑道:「你是江湖上消息最靈通的人,稱楚大俠又是好朋友,我以為你早已知道了。」
楚天舒道:「我和鮑兄喬梓,可算得是兩代交情,實不相瞞,這次我接受你叱轉來的中州大俠請帖,另外一半原因,就是想來拜訪老朋友的。」其實地還是未曾盡說實話,那另外一半原因,也並不是為了來喝徐中岳的喜酒,而是為了探訪姜遠庸的消息。
鮑令暉道:「那好極了,喝過了喜酒,就請楚大俠到寒舍小住幾天。」
楚天舒道:「這個以後再說吧,我可能還有一點別的事要辦,不過無論如何,我總要去拜會令尊一次的。」
申公達一來是因受了鮑令暉的調侃,二來又不無被冷落之感,不禁有點不大高興,忽地說道:「小鮑,我剛才好像聽見你在議論新娘子的一些什麼,有點不大對吧?」
鮑令暉道:「我什麼說錯了?」
申公達道:「你說新娘子的父母不同意這頭婚事,這是哪裡來的謠言?」
鮑令暉道:「你又怎麼知道是謠言?」
申公達道:「新娘子的父親,姜遠庸臨死之時,親口托我替他的女兒做這個現成的媒人的。」
一直沒有說過話的郭元宰不覺也笑起來了。
申公達很不高興,翻起白滲滲的眼珠說道:「小郭,你笑什麼?」
郭元宰道:「姜老前輩去世那天,我整天都在他的家裡,似乎並沒見過閣下登門。家師所請的大媒,似乎也不是閣下,據我所知,這頭婚事是由我這位新師母的舅舅作主的。受家師所托,做現成媒人的是嵩陽派的剪大先生。」
申公達這次不能不有點面紅了,說道:「你知道什麼,姜遠庸得了絕症,兩個月前,已知死期將至,他把女兒的終身大事付託與我之時,自己以為過不了三天的。臨死托孤這四個字,我也不能算是說錯。至於現成的媒人誰做都是一樣,剪大先生比我年長,我理應讓他擔當大媒。」
郭元宰道:「不大對吧,姜老前輩從來沒生過病,去世的前一天,他還是像往常一樣,教徒弟練武的。那天他也不知道得了什麼怪病,突然暴斃。假如他真的是兩個月前已經得了絕症,他的家人不會不知。」
申公達道:「你怎麼知道他的家人不知?」
郭元宰道:「若然知道,他的家人早已是一片愁雲慘霧籠罩的了。但依我所見,並非如此!」
申公達冷笑道:「你們小娃兒懂得什麼,他得了絕症,不願意給家人知道。否則怎會暴病身亡。」
郭元宰道:「如此說來,姜老前輩就只告訴你一個人。」
申公達道:「這個,這個,或許、或許不只……」
話猶未了,楚天舒已是模仿他的口吻接下去說道:「當然是了,因為只有申兄和姜老前輩的交情非比尋常呀!」
申公達氣得嘶聲嚷道:「我說的都是真話,你們不信,我也沒有辦法!」
楚天舒笑道:「信,信,誰說我們不信了。不過,爭論和死者的交情誰深誰淺,不嫌有點無聊嗎?對啦,我還沒有請教這位老弟高姓大名呢?」
鮑令暉這才有空給他們介紹,說道:「這位郭兄是中州大俠最得意的弟子。他自小就住在師傅家裡的。」
楚天舒故意面對著申公達道:「如此說來,這位郭老弟不能算是外人了?」
郭、鮑二人莫名其妙,郭元宰和楚天舒初次會面,不便問他,鮑令暉則忍不住問道:「楚大俠,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楚天舒道:「沒什麼,只是有一件有關這位郭老弟尊師的事情,據申兄說是不能和外人提的!」
申公達甚是尷尬,說道:「這件事情,只怕、只怕徐大俠也未曾與門人弟子提過。」
楚天舒道:「你怎麼知道他沒提過?」
申公達訥訥說道:「他,他不願意……」好像忽地發覺不能自圓其說,說不下去了。
楚天舒道:「我替你說吧,這也是你告訴我的。徐大俠不願意讓外人知道,所以你把這件事情告訴我的時候,也叮囑我不要說給外人知道。」
他歇了一歇,接著笑道:「我和徐大俠到現在為止,尚未見過面,按說我才是『外人』。因此,即使徐大俠未曾與這位郭老弟提過,我也不訪問他一問吧?郭老弟是徐大俠最得意的弟子。比起你和徐大俠的關係更加親近,總不能說是『外人』吧?」
申公達雖然能言善辯,亦是無辭以對,只能在心裡罵楚天舒,把他叮囑過的不要說的那句話也說出來,老面皮不覺也通紅了。
好在他相識的人甚多,此時恰巧有兩個朋友經過,申公達連忙跑過去與他們招呼,那兩人笑道:「順鳳耳,我們正想找你聽聽江湖上最新的消息呢!」
申公達道:「好,好,那邊有一株名種牡丹,我帶你們去看,咱們一面賞花,一面說吧。」他為了擺脫窘境,也顧不得在禮貌上要和楚天舒說一聲「失陪」了。
申公達離開之後,郭鮑二人都忍不住笑。鮑令暉道:「楚大俠,真有你的,把這個討厭的傢伙送走。」
郭無宰問道:「楚大俠是否聽到什麼有關家師的閒言閒語。」楚天舒道:「剛剛相反,是一件有關令師的十分光彩的事!」
鮑令暉笑道:「姓申這傢伙料他也不敢說不利於郭兄師父的話。但不知……」
楚天舒道:「是一件本該轟動武林的大事,但這件事至今還是個謎。」
鮑令暉道:「哦,他說的敢情是有關飛天神龍的失蹤之謎。」
楚天舒道,「不錯。飛天神龍在三年前頭蹤,江湖上議論紛紛,至今尚未有人知道原因何在?」
郭元宰道:「那和家師有何關係?」
楚天舒道:「據申公達說,是令師把飛天神龍打敗,逼他退出江湖的。」
郭元宰道:「我從沒聽家師說過此事,恐怕多半是假的。」
鮑令暉忽道:「未必是假。去年我出過一次遠門,在外間也曾聽見許多人這樣說的。」
郭元宰笑道:「我也聽過這樣的話呢。不過傳播這消息的人,恐怕都是像申公達這樣的傢伙人云亦云;或者是由於家師有點名氣,因此碰上武林難解之睹,就捕風捉影,扯到家師頭上來了。」
鮑令暉搖了搖頭,說道:「固然有這樣的人,但也未必盡然。」
他的兩個「未必」,倒是令得郭元宰思疑不定了。
鮑令暉對他的師父甚為不滿他是知道的。按說他沒有替師父「臉上貼金」的道理。
「依你說,那麼是真的了?你又是怎麼知道的呢?」郭元宰忍不住問他的好朋友。
鮑令暉道:「我不敢說是真,也不敢說是假。我問你,三年之前,你的師父是不是去過一次嵩山?」
郭元宰道:「不錯。記得當時我好像也和你說過的。」
鮑令暉道:「你還記得,他從嵩山回來之後,有什麼與平日不同的地方嗎?」
郭元宰想了一會,說道:「那幾天他很少說話,有客來訪,他也不見,叫我出去打發。」
鮑令暉點了點頭,說道:「那麼就可能是真的了。」
郭元宰詫道:「家師若然真是打敗了飛天神龍,為何他一點高興的樣子都沒有?」
鮑令暉道:「我所說的可能是真,只是說他真的曾與飛天神龍交過手,勝敗我則不知。」
郭元宰道:「是什麼人告訴你的?」
鮑令暉道:「前幾天我爹告訴我的。至於他又是從何人口中得知,他沒有說。」
楚天舒連忙問道:「令尊怎樣說?」
鮑令暉道:「他說徐中岳與飛天神龍三年之前曾在嵩山約鬥,當時在場的有三個人做證人。但結果如何,把這件事告訴我爹的人就不知道了。」
楚天舒問道:「在場的是哪三個人,知不知道?」
鮑令暉道:「一個是少林寺的監寺枯禪大師,一個就是此次擔當徐家大媒的剪大先生,還有一個——」說到此處,忽地笑起來道:「這個人據我所知,你和他的交情很是不淺,待會兒你可自己問他……」
話猶未了,楚天舒已是急不及待的問道:「是誰?」
鮑令暉道:「是崆峒派的掌門一瓢道長。」
楚天舒怔了一怔,說道:「一瓢道長也會千里迢迢的來喝徐中岳的續絃喜酒?」
鮑令暉笑道:「楚大俠,剛才我那句話還未說完呢,我叫你問的是一瓢道長的徒弟,不是道長本人。」
楚天舒不覺也笑了起來,說道:「是我心急了一點,不過一瓢道長有三個徒弟,不知是哪一個徒弟代表他來道賀?」
鮑令暉道:「聽說是他的大徒弟游揚。」
楚天舒喜道:「是游揚那就最好不過了,他和我一定肯說真話的。」原來楚天舒與游揚乃是平輩論交,彼此都曾幫過對方的忙,雖然不是時常見面,卻是十分要好的朋友。
楚天舒若有所思,說道:「還有一件事情,我本來不該問的,不過由於這件事剛才引起你和申公達的爭論,我不禁有點好奇。但要是你不願意說,那也不必勉強。」
鮑令暉已經猜到幾分,笑道:「楚大俠和我們小輩何須這樣客氣,不知你說的是哪件事?」
楚天舒道:「你說新娘子的父母並不同意這頭婚事,你怎麼知道?」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6:40:47
標題:
第一回 喜結良緣 佳人俠士 變生意外 紅燭青霜(3)
鮑令暉道:「申公達說她父親臨終之時把女兒許給徐中岳,這是假的。議婚之事,發生在他暴病身亡之後。他若在生,我敢斷定他不同意。」
郭元宰道:「這只是你的猜測而已。」
鮑令暉紅了臉孔,說道:「你也聽得姜老前輩生前說過的,他只有這個女兒,他要選擇一個靠得住的小伙子入贅他家的。」
郭元宰道:「我記起來了,他是這樣說過一次。不過那是他在大醉之後所說的話。也只這麼說過一次,以後就沒聽見他說過同樣的話。」
鮑令暉道:「酒醉吐真言,這句俗語難道你沒聽過?」
郭元宰道:「那你又怎知道她的母親不同意呢?」
鮑令暉道:「要是她滿意這頭婚事,女兒出閣的大喜,她就不會不在場了。」
楚天舒道:「哦,這位中州大俠的新岳母是不在洛陽呢,還是不願親自主持女兒婚禮?」
鮑令暉道:「姜老前輩死了之後,未到半個月,她就把靈樞運回丈夫的山東老家去了。姜老前輩原籍山東萊蕪,我也是在靈樞起運那天何她女兒才知道的。距離洛陽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但來回也用不了半個月。要是她滿意這頭婚事,早就應該趕回來的。」
楚天舒道:「那么女家是由誰主婚?」
鮑令暉道:「是新娘子舅父主婚,但並非嫡親舅父,只是她母親的堂弟。」
楚天舒佯作不知姜家底細,說道:「原來姜家在洛陽乃是寄籍,他們這家搬來已有多年了吧。」
鮑令暉道:「聽雪君說,是她三歲那年搬來的。已經有十六年了,從未回過原籍。」
楚天舒道:「如此說來,姜夫人把大夫的靈樞運回去是應當的。離開故鄉這麼多年,回去之後,少不免有許多親朋戚友要應酬,或許也還有家事要料理。」
鮑令暉道:「姜雪君和我說過,她的爹爹在原籍已是沒有什麼親人的了。」
楚天舒道:「或許她也不知道徐大俠這樣急於成親,在她回故鄉之時,女兒的婚期可能還未定下。」
鮑令暉道:「她離家時,徐大俠似乎尚未提親。不過我知道得不很清楚,要問郭兄才知。」
郭元宰苦笑道:「我也是一個月前才知道的。」
不過苦笑之後,他卻說道:「到底是楚大俠比咱們多懂一些人情世故,無論如何,一個人離鄉這麼多年,回去總難免要多留一些時候,何況她回到原籍,也還要料裡喪事呢。」
原來郭元宰對心上人變成師母一事,心中雖然極為難過,但師恩深重,對師父的尊敬,他仍是未減的。他不願意別人對他的師父有所非議,更不願意別人誤會姜雪君是貪慕虛榮才嫁給他的師父。假如他承認鮑令暉說的話——姜雪君的父母和她本人都不滿意這頭婚事,那麼姜雪君終於嫁給他的師父,就只能是由於兩個原因了,或者是貪慕虛榮,或者是被他師父權勢所逼了,如今楚天舒等於是幫他說話,他心裡自是暗暗感激。
正在閒聊,忽聽得鼓樂喧天,新娘子的花轎已經抬到門前。園子裡的客人都在紛紛嚷著去看新娘子了。
鮑令暉道:「楚大俠,你想去看新娘子嗎?」
楚天舒笑道:「新娘子是洛陽第一美人,我當然要去看看她的。」
鮑令暉苦笑道:「那我只好陪你去趁趁熱鬧吧。郭兄,你去不去看你的師父、師母拜堂?」
郭元宰也苦笑道:「你既然去,我當然也只有奉陪。」
楚天舒更關心的還有另一件事情,說道:「游揚不知來了沒有?」
郭元宰道:「像他這樣的名人,來了我一定會知道的。我剛才出來的時候,尚未聽說,恐怕是還未到了。」
楚天舒不覺皺眉道:「就快要拜堂,這位貴客怎的還沒有來?」
郭元宰道:「鮑兄,你怎麼知道游大俠今天會來。」
鮑令暉道:「你的師父不是早已托人把四張請帖送給了崆峒派的掌門人一瓢道長麼?」
原來崆峒掌門一瓢道人年近七旬,他的三個徒弟都已是名滿江湖的了。尤其大徒弟游揚,成名多年,在江湖上早就被人尊稱「大俠」,在北五省的俠義道中,他的名譽之響,身份之尊,不過稍遜於中州大俠徐中岳而已。徐中岳和一瓢道人的門下,乃是平輩論文的。故此他給崆峒派的請帖,必須分開來寫,一送就是四張,按武林規矩,師父且又兼是掌門,就等於家莊一般。徐中岳為了對一瓢道人特別表示尊重,請帖雖然分具四份,卻都是送到一瓢道人手中的。
郭元宰道:「不錯,這四張請帖家師是早已托丐幫弟子送去的了,但並沒有得到一瓢道長的答覆,也不知是否請得動他們師徒。家師料想,一瓢道長他老人家是不會親自來的,三個徒弟也未必都會來,若在有一個來,已經是給了家師面子了。游大俠是一瓢道長的大弟子,家師當然希望最好能是他來,但是只是希望而已,還未知道是否真的就是他來。」
鮑令暉笑道:「你的師父未得到答覆,家父卻早已知道。游揚托那位代送請帖的丐幫弟子告訴家父,說他將代表師父來喝中州大俠的喜酒,到時要來拜會家父。不過為了禮貌上的緣故,他可不能讓那個人事先告訴你的師父,說是到時只有他一個人來。」
楚天舒道:「游揚素來說一不二,他既然說是要來,那就今天一定會到。我奇怪的只是,他為人穩重,很少會做出失禮的事。既然決定了來喝徐大俠的喜酒,那就不應來得這樣遲!」
鮑令暉笑道:「以游大俠的武功,你還怕他在路上遭遇意外的危險嗎?意外的耽擱倒或許可能,不過,既然他反正要來,咱們就遲上些時候再聽他說飛天神龍的故事也不打緊。」
楚天舒笑道:「即使他現在已經來了,咱們也沒功夫聽他說故事。」
鮑令暉笑道:「對啦,咱們還是趕快去看新娘子吧,恐怕現在已經拜堂了。」
一個時辰之前,亦即是那「順風耳」申公達開始和楚天舒談及飛天神龍之時,游揚正在趕路。
無獨有偶,也正是在那時候,有人要和他談飛天神龍的事。
崆峒派是只有他一個人來喝喜酒,但和他一起來徐家的卻還有兩個人。
一個是崑崙派的弟子孟仲強,一個是青城派的女弟子凌玉燕。他們和游揚一樣,都是代表師門來作徐家的賀客的。
孟仲強與凌玉燕的年紀差不多,廿歲剛剛出頭,游揚則已將近四十了。但游揚最喜歡和年輕一輩交朋友,凌玉燕且和他有點親戚關係,她與孟仲強都是把游揚當作兄長一般,平時是無話不談的。
要求游揚講故事的是凌玉燕。
「游大哥,你說的那些中州大俠的英雄事跡我們早已知道了,但我們最想知道的一件事情,你卻沒有說。」
「你想知道什麼?」
「聽說飛天神龍是給徐大俠逼他退出江湖的,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對不住,我不知道。」
「你騙我,我知道你一定知道。」
「你怎麼知道我知道?」
「在場的三個證人,你的師父是其中之一。你怎能會不知道呢?」
「師父沒告訴我,我當然不知道了。」
「我不信,游大哥,你從來不說謊的。為人最緊要的是要講究一個信字,這是你說過的,對不對。」
孟仲強笑道:「玉燕,你記錯了。游大哥說過的是做人必須守信,切不可謊言欺騙朋友。對壞人則可以不擇手段,這叫做:遇文王,興禮樂;遇桀紂,動刀兵!」
「對啦!」凌玉燕撅起小嘴兒道:「游大哥,原來你是把我們當作弟妹看待乃是假的,連朋友都不是。在你的心裡原來你竟是把我們當作壞人!」
他們一唱一和,游揚沒法再「躲避」了,只好說道:「我是騙你,飛天神龍因何退出江湖,我確實不知。他和徐中岳有過辣手的事,師父倒是說給過我聽的。不過你們還是不知道的好。」
「為什麼?」
「我怕你們口疏,說出去會影響一個人的聲譽。」
「我們保證守口如瓶就是。」凌玉燕與孟仲強同聲說道。但游揚還是搖了搖頭。
凌玉燕忽地拍掌笑道:「不用你告訴我,我已經知道了,我到了徐家,逢人就說。」
游揚吃了一驚,連忙說道:「你莫自作聰明,別以為你什麼都知道。」
凌玉燕道:「我知道那場比武的結果,是中州大俠徐中岳敗在飛天神龍之手!」
游揚道:「是誰說的?」
凌玉燕道:「是你說的!」
游揚道:「我幾時說過這樣的話。」
凌玉燕笑道:「你剛剛說的。你說比武的結果要是給人知道,會影響一個人的名譽。飛天神龍是人所共知無惡不作的大魔頭,名譽會受到影響的當然不是他。游大哥,你這話不是分明告訴我們,敗的一方是中州大俠嗎?否則焉能影響他的名譽?」
游揚苦笑道:「所以我說你自作聰明,這只是你強作解人,並非我所說的。」
凌玉燕道:「那麼難道是飛天神龍輸了?他輸了,你有什麼必要維護他的名譽。」
游揚說道:「我也沒有說是飛天神龍輸了。」
凌玉燕笑道:「但總有一個人輸呀。好吧,你既然不肯告訴我,我只有按照我自以為是的對人講了。當然我不會漏掉你說過的那兩句話的。我倒要看看,別人是否也像我一樣的解釋你的話意。」
游揚搖了搖頭,說道:「你這野丫頭,我真拿你沒有辦法,好吧,我把我所知的告訴你,但你一定要保守秘密!」
凌玉燕笑道:「對啦,趁這裡沒有外人,你還是早點告訴我的好。我答應你,別人就是用劍指著我的咽喉,也休想逼我洩漏秘密。」
游揚似乎想說又不想說,終於說道:「不如在回程的時候,我再告訴你吧。咱們要趕往徐家喝喜酒呢。新娘子聽說是洛陽第一美人,你也不想錯過看他們拜堂之事!而且,未能趕往觀禮,這也是失禮之事呀!」
凌玉燕道:「辦喜事的人家,一般都是選擇午時拜堂成親的,對不對?」
游揚說道:「不錯,除非歷書上有待別說明那一天的午時『犯忌』,午時多是『吉時』。」
凌玉燕道:「咱們本來也是準備午時之前趕到的,對不對?」
這是游揚早就對他們說過的,游揚只好承認。
凌玉燕笑道:「如今距離午時約莫還有一個時辰,下了這個山坡就是平地,這條路我走過的,到徐家最多不過十里路了,咱們的馬跑得這樣快,一個時辰,你還怕趕不上徐大俠的拜堂?」
游揚無法反駁,只好說了:「他們那次在嵩山比說,其實只是比了半場,……」
游揚剛說得兩句話,忽聽得急驟的蹄聲,一騎快馬如飛而來。游揚連忙停止說話。
騎在馬背上的是個黑衣人,戴一頂闊邊的黑呢帽,披一件有「套頭」的黑斗篷,臉都全被遮掩,只露出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山路狹窄,而且是在下坡路上,要是撞個正著,非得人仰馬翻不可!
游揚連忙讓路,避上山坡。孟仲強和凌玉燕卻來不及閃避了。
他們少年氣盛,見這個人橫衝直撞,不禁都是心中有氣,即使本來可以閃避的,他們也不肯忍讓,何況確實是來不及閃避?
孟仲強陡地一聲大喝,雙掌就向這匹馬推去。他使出了崑崙派的「混元一環功」,用不著打著那匹馬,只以劈空掌力料想也可以將對方的坐騎阻住。凌玉燕沒有這麼高深的內功,她拔出劍來,準備逼不得已時,一劍刺斃那匹奔馬。
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只聽得呼的一聲,黑衣人的坐騎躍起一丈多高,竟然從他們的頭頂飛過!
黑衣人是從山上疾馳而下的,雖說是靠著居高臨下的這一勢,才能飛騎而過,但騎術之精,亦足以震世駭俗了。
更加令得游揚吃驚的還不是他的騎術,而是他的武功。
他飛騎超越之際,只聽得「噹」的一聲,凌玉燕手上的青鋼劍已飛上半空。
仲強更加狼狽,他的劈空掌力非但未能阻止奔馬,自己反而給拋離馬背。
兩件事情發生在霎那之間,連他們自己都莫名其妙怎的就著地方的道兒。游揚則看得清楚,黑衣人只是一揮馬鞭就把凌玉燕的青鋼劍捲出手去,在揮鞭之時發出的力道同時把孟仲強震翻。
游場大驚之下,連忙飛身下馬,搶救孟仲強。但還是慢了一點兒,孟仲強已經腳跟著地了。
孟仲強沒有跌倒,倒頗出遊揚意料之外,連忙將他扶穩,問道:「你覺得怎樣?」
孟仲強道:「沒什麼,我好像給人輕輕提起又輕輕放下一樣,好似中了邪門!」
游揚搭著他的脈門,亦已察覺他的脈息如常,的確是沒有什麼!這才放下了心。
凌玉燕拾起跌落地上的青鋼劍,氣得粉臉通紅,說道:「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強橫的人,更從來沒有吃過這樣大的虧。游揚,你也真是……」
游揚笑道:「我是什麼?」
凌玉燕氣鼓鼓的道:「你是縮頭烏龜!你眼見弟妹受人欺侮,幫忙我們教訓教訓這個小子!」
游揚苦笑道了:「莫說我剛才來不及幫你們的忙,就算我能夠幫手,憑我這點功夫,也『教訓』不了人家。再說人家這不算欺侮你呀!」
凌玉燕怒道:「打落我的劍,摔跌孟師兄,還說不是欺侮我們,要怎樣才算欺侮?」
游揚笑道:「你平心靜氣想想,人家不打落你的劍,不怕你一招『舉火撩天』,削斷他的馬足?仲強的劈空掌力,他不設法抵消,他的坐騎又焉能跳得過去?」
凌玉燕道:「誰叫他橫衝直撞?我們不過要傷他的坐騎,但我們若是給他撞個正著,在這親狹窄的山路上,人仰馬翻,只怕性命都難保全!」
游揚說道:「人家敢在這樣的山路上下來,當然是有把握不會碰著你們。他那套騎術,你們也該心服口服吧!」
凌玉燕滿肚子氣仍是未能全消,說道:「大哥,你總是喜歡幫外人說話,他衝下來時,我們又怎知道他的騎術如此精絕?你卻先閃開了!」
游揚笑嘻嘻地道:「這叫做小心駛得萬年船,在未明對方底細之前,還是避之則吉。」
孟仲強忽道:「游大哥,你看這人的武功比中州大俠徐中岳如何?」
游揚道:「兩人都是一身上乘的武功,很難比較。」
凌玉燕道:「我聽得孤雲道兄說你曾經與徐大俠印證過武功,好像是不分上下?」孤雲道人是崆峒派掌門一瓢道人的三弟子,亦即游揚的小師弟。
游揚道:「你莫聽他胡說,那次我是輸了一招的。」
凌玉燕道:「輸了一招,相差亦是不遠,但剛才那廝的武功似乎比你高出許多,豈不是徐大俠也不如他了?」
孟仲強忽道,「這人武功如此高強,會不會是飛天神龍?」
凌玉燕道:「絕對不會是他。飛天神龍是敗給徐大俠的。再說今日八方豪傑會中州,若是飛天神龍,他又怎敢單騎跑來洛陽招惹徐大俠?」說至此處,忽是霍然一省:「這廝什麼日子不好來,偏偏今日跑來洛陽,恐怕多半是來喝徐大俠喜酒的,到了徐家,我倒要打聽打聽,看他是什麼來歷?」
孟仲強道:「你是想到了徐家,請和師門有交情的長輩幫你找那個人的晦氣吧?我勸你別生事了。」
凌玉燕禁不住又生起氣來。說道:「你和我同樣吃人家的虧,你不敢招惹人家,反而也像游大哥一樣教訓起我來了。你就會欺負我,我不理你啦!」
她哪知道,此時不僅游揚對那個人的來歷起疑,孟仲強也是不禁思疑不定的。
孟仲強與凌玉燕雖然尚無白頭之約,卻是早已心心相印;在別人的心目中也早已把他們當作一雙愛侶了。孟仲強正想向她陪話,忽聽得又是一陣暴風驟雨的馬蹄踐地之聲,來得似乎比剛才那騎還快。
這次他們已有準備,游揚和孟仲強都避上山坡,凌玉燕心想:「這人的騎術恐怕未必能如剛才那個小子精妙,還是避之則吉。」只好也跟著他們躲避。
她剛剛閃開,只見那騎馬已是從她面前掠過,騎在馬背上的是個年紀似乎比她還輕的少女。
那少女叫道:「衛大哥,你等等我呀!」
凌玉燕心想,剛剛經過這裡的只是有那個「強橫無理」的小子,看來這少女定是向他呼喚無疑。
那少女的內功顯然甚為了得,雖不是高聲叫喊,也震得群峰迴響,久久不絕,游揚等人都是武學行家,估計她使出這樣上乘的「傳音入密功夫」,三五里之內的人都應該聽得清清楚楚。
山路是盤旋而下的,十里的山路在平地可能不到三里的距離。那人剛剛走過,即使他的馬跑得快,也應該聽得見的。事實上凌玉燕居高臨下,也還隱約看得見那一人一騎的影子,他還未曾跑到山下哩。
可是回聲業已停止,仍未聽見那人的回答。他有那麼高強的武功,相信「傳音入密」的功夫也決計不會比這少女弱的,為什麼他不回答呢?
那少女似乎甚為著急,又再揚聲叫道:「衛大哥,你一定要去徐家,聽我說兩句話再去也不遲吧!」
那人果然是去徐家。凌玉燕暗自想道:「看來那廝好像是這少女的情郎,那麼一個粗魯的蠻漢,居然會有如此美貌的少女追他,他還不睬人家,這可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她不覺為這少女抱起「不平」來了。
忽聽得一聲馬嘶,其聲極淒厲,孟仲強定睛看去,大吃一驚,說道:「那女子不知怎的跌下馬來!咦,她的那匹坐騎滾下了山坡,動也不會動了。」
他「不知怎的」,游揚卻已看得分明,或者更嚴格的說,一半「看得分明」,一半「想得分明」。
三人聯騎下山,凌玉燕走在前頭,游揚最後。
山路盤旋曲折,那少女快馬疾馳,已經轉過幾個山坳,若然是平地的話,少則她也走出了三里開外了。但在這盤旋曲折的山道上,他們居高臨下,還可以看得見她。游揚走在最後,走的是下坡路,亦即是說在三人之中,他所在位置最高,故而他也看得較遠,較為清楚。
他看見那少女的坐騎和前面那個黑衣人的坐騎越來越近,不過也還隔著一個山坳,即使是拉成直線的話,據他的估計地還在百步之外。
少女的坐騎正在飛奔,忽地就倒下來,那少女宛如黃鵲衝霄,身形飛起。
少女那匹駿馬因何倒斃,他看不見,但以他豐富的江湖經驗,也可以猜得個八九不離十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6:41:08
標題:
第一回 喜結良緣 佳人俠士 變生意外 紅燭青霜(4)
當然不是因病倒斃,必定是給暗器突然打著的。前面只有那個黑衣人,暗器不用說定是那黑衣人所發。暗器也一定不是飛刀弓箭之類,否則他會看得見。游揚猜測,這暗器倘若不是一顆石子,就是一枚錢鏢。
百步開外,飛石斃馬,不但要打得准,內力更須極為渾厚才行。倘若不是游揚目睹,他無論如何不能相信,世間競有如此一個身懷絕技的人。「這份功夫,我再練十年,恐怕也不能夠。」游揚心想。
凌玉燕雖然看得沒有游揚清楚,和那少女隔著一個山坳的黑衣人她也看不見,不過她也猜到幾分。「啊呀,這位姑娘一定是受了那惡賊的暗算了,咱們快去救她!」凌玉燕嚷道。
她一馬當先,孟仲強緊緊跟著她,游揚不敢青定那少女是否受傷,但心裡在想:「那黑衣人未必就是『惡賊』,他對玉燕和仲強都手下留情,何況這位姑娘是他的朋友。他擊斃她的坐騎,大概是不想給她追上;但這樣好的一匹駿馬,他居然捨得殺了它,縱然不是『惡賊』,多少也帶幾分邪氣了。」驀地想起一個人來,不禁打了個寒顫,「莫非、莫非就是……」今日是中州大俠徐中岳的佳期,他不敢想下去,快馬加鞭,追上孟仲強。
凌玉燕已經到了那少女的「失事」地點了。那少女還沒有走,但見她呆若木雞,一片茫然的神氣。
「姐姐,你沒受傷嗎?」凌玉燕人未到,先問她。
「你是問我嗎?」那少女道。
凌玉燕笑道:「這裡只有我和你是女子,當然是問你了。」此時她已看出這少女不像受傷的模樣了。
「受傷?我怎麼會受傷?」果然,那少女如此回答。
凌玉燕放下心上一塊石頭,說道:「原來你的武功也是這麼了得,真是令我意想不到!」
那少女道:「你怎麼知道我的武功了得?那個『也』字指的又是誰人?」
凌玉燕道:「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你這坐騎不是偶然失足,而是給人打死的吧?」
那少女道:「不錯,是給百步之外飛來的一顆小石子,打破它的腦袋。你還想知道什麼?」看樣子,她似乎不大高興凌玉燕的多管閒事了。
凌玉燕卻不知看人臉色,繼續說道:「哎呀,這不是彈指神通的功夫嗎?可惜我只聽過有這門功夫,剛才未有眼福見到。姐姐,你年紀和我差不多,那惡賊如此高明的彈指神通的功夫,只能打死你的坐騎,你的武雖然比不上那個惡賊,已是令得我十分佩服了。」
那少女道:「你怎麼知道他是惡賊?你又怎麼知道他是想打傷我?」
凌玉燕道:「這樣橫蠻無理的人還不能稱做『惡賊』嗎?姐姐,你的心地也大好了,你的坐騎是罕見的駿馬,縱然他不是存心傷你,打死你心愛的坐騎,你也應該恨他對才對!」
凌玉燕並不是個「多嘴」的姑娘,但卻是個富有同情心的姑娘。她當然也不是「傻丫頭」,她和游揚一樣,早已猜想得到那個黑衣人多半就是這個少女的意中人。
不過這個黑衣人卻是她心目中的「惡賊」。
因此她就忍不住要勸一勸這個少女了:「姐姐,我不知道他是否你的朋友,但這樣一個強橫霸道的朋友還是少交的好。」
那少女問道:「我不想聽你的廢話,我只想問你,你怎麼知道他是惡賊?」
凌玉燕從來被人奉承慣了,多多少少也有點「小姐脾氣」,幾曾受過別人如此槍白,不覺滿面通紅,冷笑說道:「不是惡賊是什麼。哼,我好心勸你,你一定要把他當作、當作『寶貝』那也由你。」她本來想說「情人」二字,話到口邊,卻又不忍傷這少女的心,改用「寶貝」二字。心裡想道:「你把他當作情人,他非但不理睬你,還打死你的坐騎,你這不是犯賤嗎?」
此時游揚和孟仲強都已到了,不過他們兩人都沒說話。孟仲強向凌玉燕使個眼色,示意叫她不可多言。
那少女冷冷說道:「他是什麼人,你們好像已經知道了。」說至此處,向孟仲強指了一指,續道:「雖然我聽得不大清楚,但我已經聽見,你們好像是正在談論他和徐中岳的一件事情。你還騙我,說不知道他是誰?」
孟仲強連忙說道:「我們不過是胡亂猜測罷了。我們真的不知道他是何人!」
凌王燕正自生氣,一時間尚未來得及細想她和孟仲強剛才說過的是一些什麼話,她是勒住馬頭,停在那少女的身旁說話的,那少女忽地身形一起,向她撲來。
凌玉燕已得青城派劍法真傳,青城派劍法以快狠見稱,可是她剛剛拔劍出鞘,尚未來得及出招抵擋,只聽得「錚」的一聲,她的青鋼劍又一次脫手飛去,而且比剛才吃那黑衣人的虧更大,被那少女輕輕一堆,就把她推下馬背了。
游、孟二人大吃一驚,趕忙奔來,那少女早已騎了凌玉燕那匹馬絕塵而去!他們不知凌玉燕是否受傷,自是不敢去追。
凌玉燕一個「鯉魚打挺」便跳起來,罵道:「你這妖女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好心幫你,你卻偏偏欺負我!」
風中送來那少女銀鈴似的笑聲,說道:「大小姐,多謝你的好心,但可惜你剛剛碰上我要找一匹坐騎,你們三人中只有你是女子,我可不好意思把一個男人推下馬去!」凌玉燕的坐騎是三匹馬中最好的一匹,少女笑聲未停,已是去得遠了。
游、孟二人見凌玉燕能夠施展「鯉魚打挺」這招需要力度甚大的輕功,已經知道她沒有受傷了。
「這次吃虧是給你一個教訓,叫你以後:逢人但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尤其對陌生人更是不可多管別人閒事!」孟仲強笑道。
「我吃了別的虧,你竟然還笑話我。好吧,我就記著這個教訓,以後對任何人也不說真心話,包括你在內!」凌玉燕怒道。
孟仲強笑道:「我和你可不是外人,你叫我大哥的。」
凌玉燕道:「以後不再叫了!」盂仲強好像哄孩子似的說道:「你失了坐騎,我把我的坐騎給你,你可以不生我的氣了吧?」其實只有兩匹坐騎,孟仲強也知道凌玉燕不好意思和他合乘一騎的,當然只好把自己的坐騎讓給她了。
游揚說道:「對啦,你們別吵了。咱們可還要趕到徐家喝喜酒呢。」
凌玉燕的氣平了一些,忽地說道:「孟大哥,你剛才的話也好像有點道理。」
孟仲強笑道:「我的活本來有理。」
凌玉燕道:「你別自己『臭美』(自己讚自己的意思),我覺得有理的是引用前人所說的那兩句老話。」
孟仲強明知故問:「是哪兩句?」
凌玉燕道:「逢人但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
游揚問道:「你從這兩句老話悟了一點什麼,我倒想聽聽。」
凌玉燕道:「我一片好心對她,勸她不要和那惡賊交朋友,她反而搶了我的坐騎。我猜她說的那幾點理由都是假的,真正的原因,就是因為我罵了她的心上人。」
游揚笑道:「你總算明白過來了,不論對人或是對事,不同的人本來就有不同的看法。」
凌玉燕如有所思,忽地回過頭來問孟仲強:「那妖女說咱們已經知道那惡賊是誰,原因是她聽得咱們談論那人和徐中岳的一件事,我記得她未來之前,咱們正是在談論飛天神龍的,對不對?」
盂仲強道:「不錯,我猜疑那黑衣人或有可能是飛天神龍,你說是不是!」
凌玉燕吃一驚,說道:「難道那惡賊真的是飛天神龍,他去徐家,為的不是喝徐大俠的喜酒,而是存心去鬧事的?游大哥,飛天神龍和徐大俠那次比武的事情你都沒有說出來呢,究竟是怎樣?」
游揚說道:「現在不必說了,趕到徐家去看個明白就行!」
凌玉燕大吃一驚,說道:「如此說來,那黑衣人當真是飛天神龍?」
游揚說道:「我又沒有見過飛天神龍,我怎麼知道?不過,不管是不是他,咱們都應該趕緊去徐家了。再遲,恐怕就趕不上看新人拜堂啦!」
凌玉燕訥訥自語:「我倒希望他真的是飛天神龍,他縱有三頭六臂,到了徐家,料想他也一定是吃不了兜著在!」她吃了黑衣人的虧,當然是巴不得徐中岳替她出一口氣。
可惜他們已是趕不上去看新人拜堂人,他們被耽擱了一段時間,游、孟二人合乘一騎,在山路上跑得慢了許多、
不過他們雖然錯過看新人拜堂的熱鬧,卻還趕得上看一齣好戲。
鼓樂喧天,花轎臨門。
楚大舒和鮑令暉、郭元宰等人都擠在人叢裡看熱鬧。
那個「順風耳」申公達更不用說,早已擠到前面,充當徐府的辦事人員,義務幫忙維持秩序。
新娘子由她的舅父扶出轎門了,新娘子雖然紅帕蒙著面,那輕盈的體態,已是吸引了所有賓客的眼光,也引起了不知多少人的忌妒。男客妒忌徐中岳第二次結婚,居然還能夠娶一位可以做他女兒的洛陽第一美人;女的卻妒忌新娘「飛上枝頭變鳳凰」,嫁得這樣一位有財有勢,而且又是名震江湖的好夫婿。
鮑令暉和郭元宰則都是心裡不知一股什麼滋味,鮑令暉還好一些,他感慨的只是「侯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雖然他其實根本不能算是「蕭郎」。郭元宰則更為尷尬,昔日的意中人,不過片刻就要正式變成他的「師母」了,以後見面,那多不好意思。
正當喧嘩停止,大家都在看著新娘步入禮堂之際,後堂忽地傳來尖銳的聲音,是一個尚帶幾分童音的女孩子的聲音。
「我的娘親早已死了,要我磕頭,我也只能向娘親的靈位磕頭。」
新郎徐中岳尷尬之極,臉都氣得通紅了,因為說話的是他的女兒,年方十六的獨生愛女徐錦瑤。
滿堂賓客,面面相覷,誰都不便開口說話,裡面傳出來的聲音更加聽得清楚了。
接著一個老婦人的聲音道:「小姐,你就委屈點兒吧。你不願磕頭,給新媽媽斟一杯茶也是應該的。」
原來徐家雖然不是「詩禮傳家」,但徐中岳成為洛陽的首富之後,卻是要講究知書識禮人家的規矩。原定的禮節是在他拜堂之後,女兒要出來叩見新母親的,那個老婦人是徐錦瑤的奶媽,此際正在勸她。
哪知徐錦搖非但不肯磕頭,連斟茶都不願意。她說:「我為什麼要給她斟茶,我一向叫她做雪君姐姐的。」
「也怪我平日把這丫頭寵壞了,真是不懂事!」徐中岳心裡生女兒的氣,可是在這種場合卻又不能進去罵她。
新娘子薑雪君的頭俯得更低了,鮑令暉和郭元宰都在暗暗為她難過。
幸好贊禮的知機,高聲叫道:「奏樂!」八音齊奏,掩蓋了內堂的吵鬧。
姜雪君的舅父把她領到新郎面前,說道:「徐大俠,我把甥女交給你了。」
贊禮唱道:「新人升堂,一拜………『天地」二字尚未說出來,忽聽得有人霹靂似的一聲大喝:「且慢!」
這霹靂似的一聲大喝把喧天的喜樂聲壓了下去,震得眾人耳朵嗡嗡作響。
只見擠在禮堂內外的賓客幌如波分浪裂,每個人都感到有一般力道向他推來,不由自主的讓過一邊。
那個人走進禮堂,走到了新郎和新娘的身邊了。
是個戴著闊邊帽子,披著一件有「套頭」的黑斗篷,臉上只露出一對眼睛的黑衣人。
這霎那間,不同身份的人,各自作出不同的反應。
新郎徐中岳呆了一呆,看來他已是滿面怒容,但當他一接觸到那黑衣人目光的時候,卻是不由自己的打了一個寒噤,不但伸出的手縮了回去,而且趕快把新娘子拉開,閃過一邊。
另外兩個人則已同時出手。
這兩個人,一個是男儐相,名叫鐵力夫;一個是擔任贊禮的,名叫王殿英。
鐵力夫人如其名,有一身橫練的外功,掌可開碑,力能扛鼎。
王殿英是八卦掌的掌門,別看他身形枯瘦,外貌也很斯文,內功之純,出手之狠,早在他身任掌門之前,已是名播江湖。王殿英明聲細氣的說道:「今日是徐大俠佳期,請閣下別來搞局!」說話說得很快,出手更快。
鐵力夫則根本沒有說話,一聲大喝,雙掌已是一齊向黑衣人猛力推去。
做「大媒」的剪大先生坐在證婚人的座位,本來亦已站起來了,似乎也想出手,但終於沒有出手,要是有人留心看他面色的話,可以察覺他的外貌雖然鎮定如常,眼眉卻跳了幾跳。他不出手,也不知是否他認為鐵、王二人已足以對付「惡客」還是他的心中亦有一絲俱意。
但此時此際,哪還有人注意他的臉色,雖然他是賓客之中武功最高的一位武林名宿。
每個人的目光都在注視那黑衣人,看他如何應付兩大高手的聯合出擊?
結果立即揭曉!
鐵力夫的鐵掌力能開碑裂石,王殿英的八卦掌亦是兼有分筋錯骨之能,在他們出手的那一霎間,幾乎所有的人俱是如此想法:這個不知死活的黑衣人,若不是給鐵力夫摔成一團肉泥,就是給王殿英拆了他的骨!
哪知心念未已,謎底便已揭開,結果完全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
只見鐵力夫那鐵塔般的身軀飛了起來,飛出禮堂,這才摔了下來,骨碌碌的滾下二十四級的石階。
雖然沒有給摔成一團肉泥,卻已碰得頭破血流,躺在地上,哼哼卿卿的爬不起來了。
王殿英表面看來似乎較為好些,他好像醉漢似的,腳步歪歪斜斜,退出了六七步,不過撞翻了兩個人,便即穩住身形。
但其實他吃的虧卻是比鐵力夫更大。
站在他身旁的恰好是他的好朋友——梅花劍的掌門人梅清風,眼光一瞥,禁不住就「啊呀」一聲叫了起來:「哎呀,你的手、手指……」
王殿英左手的中指、食指和無名指,三根指頭當中的骨節都已斷了。
他是擅長於使用分筋錯骨的功夫的,這門功夫全憑指力,斷了三根指頭,左掌已是不能再用這門功夫,只憑右掌,功力最少打了一半折扣。
鐵力夫傷得雖然不輕,但還是皮肉之傷,王殿英則幾乎已被廢了一半武功!八卦掌的功夫雖然還在,但少了三根指頭,也是大打折扣了。
王殿英是有數的武林高手,對方似乎尚未還手,他已傷成這樣,滿堂賓客,無不大驚,也無不暗暗為他惋惜!梅清風連忙替他敷上金創藥。
殊不知眾人為他惋惜,他自己卻暗暗叫了聲「僥倖!」要不是他縮手得快,右掌只怕最少也要斷了兩根指頭。
這霎那間,除了驚呼的聲音之外,沒人敢再說話。
有一個人終於大著膽子開口了,這個人就是以「包打聽」聞名武林的「順風耳」申公達。
他是躲在兩個身材比他高大的客人背後說話的。
「你是什麼人,有膽搞局,為何不敢露出本來面目?」其實每個人都想知道這黑衣人是誰,不過是由他說出來罷了。
問這樣的一句話本來不算「冒犯」,但申公達卻也只敢縮在別人背後,他說那黑衣人「不敢露出本來面目」,等於自我嘲諷!
若在別處,他還不敢這樣大膽搶著發問的,但在此處,他想剪大先生和新郎徐中岳都還未曾出手,黑衣人縱然厲害,料想也敵不過他們。眾人不敢說話,他敢說話,這正是討好徐中岳的機會。
只聽得那黑衣人哼了一聲,伸出手來,朝他說話的方向虛拍一掌。
「你是什麼東西,憑你也配問我來歷。」黑衣人一掌虛拍,冷笑喝道。
擋在申公達前面那兩個人,突然感覺一一力道推來,不由自主的各自閃過一邊。
他們一閃開,申公達就首當其衝了,他連閃避都已不能。
只見他身形飛起,呼呼風響,從眾人頭上飛過,摔出了門外。不過摔得也還不算很重,只是摔掉了兩齒門牙,頭上受了一點輕傷。
黑衣人冷笑道:「我最討厭喜歡吹牛拍馬的人,念你並無大惡,只要你兩齒門牙,叫你以後不敢多嘴?」禮堂的門口還是站滿人的,他卻好似清清楚楚的看見了外面的申公達。
他出手就能傷著只是自己所要懲戒的人,而且算準了只是打掉了的兩齒門牙,他這劈空掌刀的運用之妙,當真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令得眾人無不張口結舌。
不過,在他懲戒了申公達之後,他自動的露出本來面目了。
他除下斗篷,拿下帽子,眾人見了他的本來面目,不禁又是一驚。
這次令得眾人吃驚的,不是他的武功,而他的年紀。
他是一個相貌頗為俊秀的少年,額角雖然有一道三寸多長的刀疤,淡淡的刀疤對容貌並無多大影響。看來不過是二十多歲年紀,頂多不會超過二十五歲。
在眾人心目之中,本來都是以為有這樣高明武功的人,最少也應該在四十開外的。誰也想不到他竟然如此年輕!「難道他在娘胎裡就練武功,否則焉能有這樣深厚的功力?」
「嘿,果然是你?」新郎徐中岳道。他倒不顯得怎麼驚詫。
「飛天神龍,你來做什麼少」做證婚人的剪大先生說道,他也沒有驚詫,不過卻皺起了眉頭。
「衛天元今日特來赴徐大俠之約?」黑衣人道。
這三個人幾乎是同一個時候說話的!
「飛天神龍」這四個字從剪大先生口裡說出來,滿堂賓客無不聳然動容!
在此之前,誰也沒有見過「飛天神龍」的真面目,也沒誰知道他的真姓名。
如今是知道了也見到了,但想不到是在這種場會見著這個江湖上聞名膽量的「大魔頭」,「大魔」竟是個英俊少年!突如其來的一場騷動很快就過去了,全場鴉雀無聲。
飛天神龍衛天元面對著剪大先生,冷冷說道:「剪大先生,你應該知道我是因何而來?」
三年前飛天神龍被中州大俠打敗,以至被逼退出江湖的「消息」,「順風耳」申公達當作「秘聞」,其實是早已在江湖傳播開了,許多人都知道的。
因此這些知道「此事」的人,都以為飛天神龍是特地挑選這個日子來報仇的。
他們雖然震驚於飛天神龍的武功,但一想到他本來是中州大俠的手下敗將,也就不怎麼害怕了。
何況,還有一個剪大先生!
剪家是有數的武學世家之一,剪大先生名千崖,他的弟弟名一山。兄弟二人性情大不相同,哥哥喜歡在江湖上行走,替人排難解紛。弟弟則株守家園,極少在江湖出現。不過,他們各自所練的獨門武功,據說都已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剪千崖練的是「陰陽五行掌」,右掌發的是陽剛掌力,左掌發的是陰柔掌力。三十陣前,曾與少林寺的監寺枯禪上人印證武功,打成平手。剪一山練的混元氣功,據說更為厲害,有「千崖不如一山」的說法。不過剪千崖的武功許多人見過,剪一山的武功只是得之傳聞,或許有人見過,但在場的賓客則是沒人見過的。
由於他們兄弟在武林的崇高地位,因此人們都只是稱呼他們做「剪大先生」、「剪二先生」來表示尊敬。而且由於「剪大先生」經常替人排難解紛,江湖上雖有「千崖不如一山」的說法,人們對剪大先生的尊敬更多。
徐中岳的親友恃著有剪大先生在場,他是大媒,不用說當然是站在新郎這邊的。這些人驚魂稍定之後,就紛紛出來指斥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6:4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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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喜結良緣 佳人俠士 變生意外 紅燭青霜(5)
有人故意問徐中岳:「徐大俠,真的是你約他今天來的嗎?」
徐中岳沒有回答,只是苦笑,搖了搖頭。
另一個跟著就說道:「好呀,姓衛的,你說是特來趕約,是赴誰之約?」這兩個人一唱一和,用意當然是在於先佔著道理,然後才名正言順的對飛天神龍鳴鼓而攻之!
飛天神龍沒有理睬他們,仍然面對著剪大先生說道:「剪大先生,我和徐中岳所訂的約會,你是當面在場的證人。你總不至於認為我是不該不請自來吧。」
剪大先生好像甚是為難的神氣,搔了搔頭,說道:「不錯,這個約會的日期並無限制,是可以由你自定的。不過,你挑今天來,這個,這個……」
剪大先生似乎是覺得自己不便開口的神氣,「這個、這個……」欲說還休。
不過,底下的話,他雖然沒有說出來,大家也都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了。
於是立即有三個人出來替他說話,一個是梅花拳的掌門人梅清風,一個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印新磨,一個是武當派四大弟子之一的葉忍堂。這三個人都是中州大俠徐中岳的好朋友。
「對啦,今天是徐大俠的成婚吉日,你故意挑選這個時辰來和人家約會,未免太過不近人情了吧?」梅清風道。他是個外圓內方的人,說話不卑不亢。
「對啦!你有天大的事情,也不能耽誤人家拜堂成親。你一定要徐大俠踐約的話,徐大俠肯答應,徐大俠的親友也不肯答應。」印新磨道。他雖然曾經在少林寺唸經禮佛,火氣卻是很大。
」我不知道你們這個約會究竟是什麼約會,但看在這許多來喝喜酒朋友的份上,請你考慮考慮,是否可以把約會改期。」葉忍堂道。他人如其名,雖然對飛天神龍的「搞局」,心裡極為不滿,倒是頗能沉得住氣。
但不管他們說話的語氣各自不同,飛天神龍卻是一個都不理睬。
他仍然面向著剪大先生,緩緩問道:「枯禪上人和一瓢道長來了沒有?」
「都沒有來。」剪大先生道。
「那麼,當著在場的三位證人,如今在此處的就只有你了?」
「不錯。我是媒人,不能不來。」
剪大先生外表仍是十分鎮定,但即使是脾氣最暴躁的印新磨亦已感覺得到,他是有了幾分害怕,害怕他們不能阻止的一件意外事情要發生了。
印新磨怎樣想也想不到連剪大先生也害怕飛天神龍的,他的火氣頓時就像被潑了一盆冷水似的,不敢再咆哮了。一切喧嘩又再歸於寂靜。
「剪大先生!你在武林德高望重,我尊敬你就像尊敬少林寺的監寺枯禪上人和崆峒派的一瓢道長一樣。所以當日我才同意你們三位做公證人。」飛天神龍說道。
剪大先生苦笑道:「衛老弟,多謝你看得起我。」
他竟然用這種「親切」的口吻,稱呼一般人都認為是大魔頭的飛天神龍做「老弟」,滿堂賓客不禁又是一怔。是不是剪大先生「客氣」得過份了一些呢?但誰也不敢說話。
飛天神龍繼續說道:「公證人是不能偏袒任何一方的,我也相信你不會偏袒徐中岳,雖然你正是他的大媒。」
剪大先生道:「這樣說,你是一定要他今日踐約的了?但我可不可以問……」
飛天神龍道:「你不必問我什麼原因,我只問你,我有沒有權今天來?」
剪大先生只好承認:「你有?」
飛天神龍說道:「那麼我老實告訴你吧,我是特地挑選今天來的。枯禪上人和一瓢道長不在此處,今日只有再麻煩你一次了?」
剪大先生苦笑造:「剛才我是以男家證婚人的身份向你求情,希望你把約會改期,你既然不肯答允,那麼我現在只好以當日公證人的身份,再給你們做一次比武的證人了?」
「比武」二字,終於從剪大先生口裡說了出來,等於證實了這兩年來在江湖上流傳的「秘聞」,眾人心裡俱是想道:「原來這飛天神龍果然是來報仇的!」不覺又是興奮,又是擔憂。
興奮的是三年前那次嵩山之戰,他們沒有眼福看到,現在則是又有好戲可看了。擔憂的是:隔別三年,中州大俠是不是還有把握戰勝飛天神龍呢?甚至有人懷疑他們聽到的所謂「秘聞」,未必全是真的了。」
如果飛天神龍那次嵩山之戰果然是一敗塗地,而且已經被逼立誓退出江湖的,他如何還能大搖大擺的特地選擇這個徐中岳結婚的日子,跑來徐家,在各方豪傑之前「亮相」?身為當日公證人之一的剪大先生也早該指責他了。
但剪大先生卻承認他有權選擇任何日子,來找徐中岳「踐約」,眾人雖然尚未明白內裡情由,亦都隱隱感覺得到,當年戰敗的一方恐怕未必是飛天神龍了!
飛天神龍得到了剪大先生明確的答覆之後,這才回過頭,緩緩說道:「本來這個約會只是我和徐中岳之間的事情,不過要是他的親友哪個看不順眼,硬要替他出頭,我也願意奉陪。但無論如何,我和徐中岳今日的約會還是不能取消的?」言下之意,他是有絕對的把握,一出手就可以打發那些硬要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的人!
剛才口氣最硬的是印新磨,飛天神龍說話之際,目光緩緩的從梅清風、葉忍堂身上掃射過去,最後停留在印新磨身上。
印新磨銳氣已經大挫,俱不能不硬著頭皮說道:「我不知道你們的約會是什麼約會,但徐大俠今天是新郎,我可不願意他受到干擾!……」
飛天神龍道:「你不願意,那又怎樣。」
印新磨硬著頭良說道:「徐大俠,這個約會可不可以由我先「接」字未說出來,只見徐中岳已是昂然說道:「這個約會是我和衛天元所訂,是生是死,徐某一力擔承。各位親友的好意我心領了?」
果然不失中州大俠的身份,眾人聽了,掌聲雷動。但聽他說得這樣嚴重,親友們則是不禁更增憂慮了。
掌聲中許多人竊竊私議,不知這是什麼約會?當年比武的結果如何?如今又將怎樣比武?許多人都忍不住好奇心,希望能夠知道。
待掌聲停息之後,飛天神龍緩緩說道:「剪大先生,請你說一說這個約會的來由,好讓在場的各方豪傑知道我並非無因而至?」
剪大先生點了點頭,說道:「這是我份內所應為,不勞衛老弟囑咐。」心想:「要是不先說個明白,待會兒徐大俠按他劃出的道兒,那是只有捱打的份的,只怕大家更會起哄了。」
頓時鴉雀元聲,眾人屏息而聽。
為了避免引起徐家親友的干預以至枝節橫生,剪大先生說得頗為仔細。
「三年前徐中岳與衛天元約定在嵩山比武,經過他們雙方同意,在場的公證人共有三位:少林寺的監寺枯禪上人、崆峒派的掌門一瓢道長和我。
「他們的比武是講好了分三場以決勝負的。」
他是用公證人的身份說話的,故此把客套的稱呼都省略了,對雙方都是直呼其名。
說了這段「引子」,他好像回憶當日之事,心中猶有餘悸。頓了一頓。
「這三場比武,比的是什麼?」心急的已忍不住發問了。
剪大先生繼續說道:「第一場比暗器,第二場比掌,第三場比劍。不過他們所訂的規矩有點特別,認真說來,不能算是雙方面你來我往的比武,而且雖然分為三場,卻有可能比了一場就告結果,也有可能再比一次,共比六場,也分不出勝負。」
徐中岳以暗器、劍、掌並稱三絕展骨釘、躡雲劍法、大摔碑手,每一樣都足以稱雄江湖。眾人聽了,不覺都是心裡想道:「比的都是徐大俠的看家本領,那次比武,徐大俠縱不能勝,恐怕也決不至於落敗的了。」但聽了剪大先生對「規矩」的解釋,大家卻又都是感覺莫名其妙。
梅清風道:「何以會有這樣古怪的規矩,剪大先生是否可以解釋得更加清楚一些?」
剪大先生道:「是這樣的,比武分為攻守兩方,第一次的三場比試,均由攻方發招,守方不能還手,如果第一場比試,守方就給對方的暗器打死或打傷,比試當然就不能繼續進行,只能宣告攻方得勝了。
「如果接了第一場,第二場比劍,攻方在公證人從一數到十時,可以連發三招,若然還是刺不死守方,第三場比掌,攻方只能擊對方一掌,守方倘若也能避開,那麼第一次的比試就告結束。」
「但這只是第一次的比武結束,並非勝負已決。
「第二次比武,由原來的守方變為攻方,依照上述規矩,日期地點,可以由他來定。倘若這三場比武,他的對手也都能夠應付得了的話,整個比武就宣告以和局終場。
「要是在六場比試之中,雙方都曾在某一場受過傷,而所受的傷並非完全消失抵抗能力的話,那就由公證人決定誰人所受的傷較重來決勝負?」
這真是別開生面的比武,是每一場都有性命之危的比武。眾人聽了,無不駭然!
印新磨冷笑道:「第一次的三場比武,想必是這位飛天神龍衛先生作攻方了?」
剪大先生淡淡說道:「剛剛相反,那次比武,我三個作證人的本來要用抽籤的辦法決定先後的,衛天元自願禮讓,由徐中岳先生作攻方?」
剪大先生把事實說了出來,徐家親友相顧失色,徐中岳的臉色也不由得青裡泛紅!
楚天舒故意問道:「衛天元自願禮讓,徐大俠也自願接受嗎?」說到「大俠」二字,聲音特別提高,任何人都聽得出來他是在嘲笑徐中岳有關大俠的身份。
這次連印新磨也不敢作聲了。只有三兩個要靠徐中岳混飯吃的徐家門客,躲在大門外遠遠嚷道:「為武林除害,本來就該心狠手辣,何須講究什麼客氣?」
楚天舒笑道:「衛天元是否為害武林,姑且不論,但這幾句話倒是說得不錯,有便宜可佔為什麼不佔?但只怕徐大俠雖然佔了便宜,結果也還是得不到什麼便宜吧?剪大先生,請你繼續把三場比武的結果告訴我們?」
他這一番說話,顯然已是有幾分幫飛天神龍的了,徐家親友當然聽得極不顧耳,但在此際,誰也不願節外生枝,只能對他怒目而視。
更多的則是像楚天舒一樣,抑制不住好奇之心,想要知道第一次那三場比武的結果,於是喧嘩又再歸於寂靜。
剪大先生咳嗽一聲,清清喉嚨,開始講述三場比武的經過。
「第一場是暗器,規矩是只許發一次,但不限數量。對方只能動手,不能還手。」
葉忍堂問道:「動手和還手有什麼分別?」
剪大先生說道:「還手是攻擊性的,動手是防禦性的。比如說你可以用手來接暗器,但接了對方的暗器,卻不能用來反打對方。你也可以用劈空掌力打落暗器,但不可以衝出現定的距離之外,用掌力傷害對方。」
葉忍堂道:「規定的距離是多少?」
剪大先生道:「三丈之遙。」
葉忍堂點了點頭,說道:「這很合理。」要知在三丈之外發出的劈空掌力,打落了對方的暗器,還能傷及對方。那即是表明雙方的武功相差太遠,根本無須比下去了。
飛天神龍道:「剪大先生,你似乎說漏了一點。」
剪大先生道:「是哪一點?」
飛天神龍道:「假如比暗器這一頂,彼此都是並無傷損,不用劈空掌力而能閃躲或接了對方暗器的較勝一籌。」
剪大先生說道:「不錯,記得當時我們三個擔任作證的考慮,都尚未周全,這一點是徐中岳提出的。」
無須畫蛇添足,眾人已是懂得徐中岳提出這條規矩的用意,當時他是攻方,要是飛天神龍不用劈空掌力,他也一樣可佔便宜。因為他是練「躡雲劍」的,「躡雲劍」以輕靈飄忽見長,身法步法亦是如此,用來躲閃暗器,他有人所難能的本領。
不過立即也有人想到,飛天神龍敢於同意他的主張,那次比試暗器,飛天神龍恐怕未必曾用劈空掌力了。
果然便聽得剪大先生繼續說道:「第一場比試暗器,徐中岳雙手齊揚發出了十三枚透骨釘,衛天元並未使用劈空掌。他接了七枚,閃開三枚,另外三枚則打著了他!」
徐中岳的透骨釘專打人身要害穴道,江湖上能夠一次發出七枚透骨釘的人已經極少,同時而能發出十三枚的,許多人根本連聽也未聽過。
徐家親友聽得徐中岳有三枚透骨釘打著對方,盡都鬆了口氣。
不料剪大先生接下去的那句話卻是說道:「三枚透骨針雖然打著了衛天元,可連他的衣裳都未破損?」
此言一出,滿堂賓客,聳然動容。有些見識較淺的年輕一輩弟子悄悄問他們師長:「聽說徐大俠的透骨釘能夠打進人家的骨縫,怎的連飛天神龍的衣裳都未能夠刺穿?這是妖法,還是武功?」
被問的師長面紅耳赤,訥訥說道:「當然不是妖法,這、這是……」到底是什麼武功,他也說不出來。
楚天舒恰巧站在他們的旁邊,微笑說道:「這門功夫叫做沾衣十八跌,練成這門功夫的人,別人出手一沾著他的衣裳,立即就會跌交。共有十八種跌法,所以叫做沾衣十八跌。」
那弟子道:「如此說來,沾衣十八跌,跌的乃是人呀?」
楚天舒道:「不錯,一般武學之士,能夠練到這個地步,已是極之難得的了。但還有更高的境界,不管是人是物,沾衣即跌。至於震落暗器,是否也有十八種不同的方法,那我就不知道了。」
飛天神龍也不知道是否聽見了他們的談話,微微一笑,面向剪大先生說道:「剪大先生,你太過給我臉上貼金了,其實我的衣裳還是破了一點的。」
說至此處,他翻起衣袖,指給剪大先生看,說道:「這是我接七枚透骨釘之時,給其中一枚刺破的小孔,只因它比針孔還小,後來我方始發現。」
透骨釘的體積要比針大得多,要是給透骨釘刺穿,決不會小如針孔。但在場的不乏武學行家,一想便即明白其中道理,那枚透骨針當時其實並未刺穿飛天神龍的袖子,不過徐中岳是以深厚的內力發出暗器,其中一枚,沾衣之際,那股內力可能尚未完全消失,釘尖輕輕碰著,布質稍稍受損,後來方始出現小孔的。這只能證明飛天神龍的「沾衣十八跌」功夫還有一點點暇疵,卻還不如飛天神龍自己所說之甚。
飛天神龍繼續說道:「為了比賽公平,我特地穿了當日那件衣裳,請證人明察。」
剪大先生道:「好,多謝你指出我當時失察之誤,我記下來了。假如待會兒你發暗器打中徐中岳,徐中岳衣裳全未損破的話,那就只算你輸了。」
飛天神龍道:「不錯,這句話你不說我也要說的。」
在眾人心目之中,飛天神龍本來是個無惡不作的大魔頭的,但經此一來,不少人已在暗暗懷疑以前所聽到的有關飛天神龍的壞話,究竟是有幾分可靠了,甚至有人在想:比起有中州大俠之稱的徐中岳來,他似乎更多了幾分俠氣。
剪大先生道:「現在再說第二場的比劍,徐中岳連發三招,這場可是似乎連你的衣角都未沾上了,不知我說得對否?」
飛天神龍說道:「徐大俠的劍法高明之極,那天我能夠避開,實屬僥倖。」間接證實了證人所說的話。
徐家親友不禁又是相顧駭然,要知徐中岳的「躡雲劍」以輕靈飄忽見長,卻連對方的衣角都未沾著,這飛天神龍的武功豈非深不可測?
徐中岳憤然說道:「你的身法比我的劍法更快,那也用不著誇口了。」
飛天神龍莊容說道:「不,我是真心佩服你的劍法,你的劍法已經達到舉輕若重的境界。輕靈之中而能力透劍尖,要是刺著我的身體,無論如何,我是難以避免受傷的。只可惜你在輕重之間,用得還不夠恰當,要是稍減兩分內力,出劍就可以快得多。如此一來,你縱然不能令我重傷,也可以令我受點輕傷。」
在場的劍術名家,一聽就懂。料想徐中岳當時是因為佔了「攻方」之利,故此一出手就想制飛天神龍的死命,但有一利必有一弊,內力加強,本來應該說得輕靈翔動的劍變成了重兵器,速度就減弱了。
徐家親友心裡想道:「你現在才指出他當時的錯誤,這不是賣口乖麼?這次比武,是你做攻方,他根本就沒有出劍的機會。」於是有人便即說道:「我們只想知道比武的經過,徐大俠的劍法如何,似乎不必你多加議論了。」
飛天神龍說道:「不過我還想多說一句,因為徐大俠以為我剛才說的話是諷刺他,所以我必須補充剪大先生說漏的一點,證明我的確佩服他的劍法。」
剪大先生道:「我說漏了哪一點?」
飛天神龍道:「認真說來,我只不過接了他的兩招半。」
徐中岳面紅耳赤,說道:「無須你替我挽回面子,實際我已經出了三招。」
楚天舒情知飛天神龍的話裡定有文章,笑道:「徐大俠,他說少接半招,這是對你有利的呀。而且這對證人的判定勝負亦是有關係的,似乎應該讓他說出來才合規矩。」
剪大先生說道:「今日的比武,只有我一個公證,我必須嚴格做到不偏不倚的地步。既然有人欲知詳情,那就由我說吧。不錯,徐中岳是用了三招,但第三招由於衛天元退得太快,徐中岳煞不住勢,只使了半招,後半招刺空,劍尖插進一棵樹內。衛天元躲到大樹後面,雖然有點取巧,卻不算犯規。招數算是三招可以,算是兩招半也可以。但衛天元既然願意當作兩招半,我就如他所請,待會兒要是他用到三招,就算他輸了。」
徐中岳忽道:「我願意算作三招!」
衛天元道:「不行,我不能佔你的便宜,事實上我只接了你兩招半,後半招是那棵大樹接的。」
徐中岳道:「不,不,還是算作三招的好?」
本來「算作兩招半」是對徐中岳有利的,如今雙方都不願意占對方「便宜」,倒有點像是「君子之爭」了。有的人心裡想道:「徐中岳畢竟也還不失大俠風度。」有的人心裡想道:「說到比暗器那場,飛天神龍自動說出對他的不利之處,徐中岳號稱中州大俠,要是不表現一點君子風度,那豈不是給『魔頭』比下去了?嗯,他是被迫如此?」
剪大先生皺了皺眉,說道:「雙方各執一辭,這倒叫我難以評定了。」要知他剛才所說:「招數算是三招可以,算是兩招半也可以。」乃是模稜兩可的「評定」,卻沒想到雙方都不願占「便宜」。
楚天舒說道:「剪大先生,依我之見,只須你把比賽的經過都說出來,那就無需拘泥,於是三招還是兩招半了。」
印新磨道:「第二場的比劍經過不是已經說完了麼,徐大俠已經願意當作是出了三招,沒有傷著對方?」他明知這個「結果」是對飛天神龍有利的,但一想楚天舒決不會幫徐中岳說話,只怕還有更難聽的還在後頭。
楚天舒道:「你又不是證人,你怎麼知道這場比試的經過已經說完了?」
果然只見剪大先生的神色顯得似乎有些尷尬,咳了一聲,接著說道:「不錯,是只能把事實作為比較的根據,不能讓任何一方自願吃虧。徐中岳的第三招,長劍插進了大樹,而且收勢不及,人也碰上了。」
楚天舒故意「不厭其詳」的發問:「碰上了什麼?」
剪大先生道:「碰上了大樹,徐中岳的頭碰出了一個肉瘤。」
楚天舒道:「流血沒有?」剪大先生道:「這倒沒有。」
徐中岳羞得無地自容,面紅直到耳根,眾人這才知道,他為什麼搶先承認「願意當作三招」的緣故,那只是為了避免證人說出他最後那半招的狼狽模樣。
楚天舒道:「對啦,這就完全清楚了。要是待會兒衛天元連出三招,他的劍非但沒有刺著徐中岳,反而使自己碰得頭破血流的話,那才能算是他輸了。對嗎?」剪大先生點了點頭,說道:「不錯。」
跟著說第三場的比掌,這一場說得很簡單:「徐中岳擊了衛天元一掌,衛天元被他一掌打著背心,但受傷的是徐中岳?」
楚天舒道:「傷得如何?」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6:41:48
標題:
第一回 喜結良緣 佳人俠士 變生意外 紅燭青霜(6)
剪大先生道:「不算很重,吐了一口鮮血。」
他故意輕描淡寫,滿堂賓客已是聳然動容!要知徐中岳以劍、掌、暗器並稱,尤以大摔碑手掌力最為厲害,誰也想不到他傷不了別人反而傷了自己。
議論紛紛中有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三年前在嵩山那場比試原來如此,怪不得游大哥說不出結果了。唉,但前半場的結果如此,後半場的結果已是可想而知。」
原來在剪大先生開始講述第一次的三場比賽之時,崆峒派名手游揚、崑崙劍客孟仲強和青城女俠凌玉燕這三個人剛好來到。說話的這個女子就是凌玉燕了。
凌玉燕剛在不久之前吃了飛天神龍的虧,當然是希望中州大俠徐中岳得勝——但聽了前半段的結果競是如斯,她亦自知這個希望是渺茫之極了!
游揚低聲說道:「徐大俠可惜是一著棋差?」
凌玉燕連忙問道:「如何一著棋差,你說大聲點,我聽不清楚。」她明知徐中岳無法挽回敗局,但多少替他挽回一點面子也是好的。
游揚說道:「我的師父說,他在第二場使的那三招劍招,耗損的內力過甚。否則這第三場的比試掌力,他即使傷不了飛天神龍,也不至於反而使自己受傷的。」
剪大先生作個手勢,停止眾人議論,說道:「第一次的三場比試其實都只是比了半場,經過情形我都已說了。我老眼昏花,待會兒還要請各位英雄幫一幫眼。下半場的比試現在開始,衛天元,請把你的條件提出來吧?」
按照一般比武的規矩,必定是雙方事先講好勝了如何,敗了又如何的。亦即是彼此都同意了對方所提的條件才動手的。
剪大先生此言一出,眾人方始知道,上一次的比武,飛天神龍尚未劃出道兒。
許多人忍不住好奇之心,問道:「上一次徐大俠劃出的是什麼道兒?」
剪大先生說道:「衛天元若是輸了,任憑徐中岳處置。徐中岳要他自行了斷。」所謂「自行了斷」即是自殺的意思。
有人問道:「衛無元何以當時不提條件?」
飛天神龍微笑道:「那次我是守方,要連過三關,我以為是決計難逃一死的,所以也無須急於劃出道兒了。不過,記得徐大俠曾經答應,如果我僥倖不死的話,這一次的三場比試,無論我劃出什麼道兒,他都應承,徐大俠,我沒說錯吧。」
徐中岳道:「不錯,你劃出道兒來吧?」
衛天元道:「無須著急,我想先提兩個要求。」
徐中岳哼了一聲,說道:「姓衛的,你的花樣也未兔太多了!難道你還怕不能將我置之死地麼?」要知這次是由飛天神龍作攻方,徐中岳自知性命已是捏在他的手上。
衛天元笑道:「你怎知道一定對你無利。我看還是讓剪大先生裁定吧。」
剪大先生緩綴說道:「我的身份是公證,著眼點不在對誰有利,而在是否公平合理。」
衛天元道:「要是不合理的我也不會提出來了。」
剪大先生道:「好吧,那你說出來讓大家聽聽。我若是斷得不公,大家也可以幫我糾正。」
衛天元道:「第一個要求,我想改一改今日比武的次序。」
剪大先生道:「怎樣改法?」
衛天元道:「第一場仍舊,二三場對掉。」
剪大先生道:「那即是第一場比試暗器,第二場比試掌力,第三場才是比劍了。」
衛天元道:「不錯。」剪大先生道:「為何要如此掉換?」
衛天元道:「上一次比試,假如徐大俠不是在第二場耗損了內力,第三場比試掌力,他縱然傷不了我,最少可以自己避免受傷。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這位游大俠聽得他的師父說的。」
游揚心道:「找到我的頭上來了。」當下站了出來,說道:「不錯,是我師父說的,這又怎樣?」
衛天元道:「令師乃是當日三位公證之一,他這樣說可見我要求掉換是有理了。」
眾人心裡俱是想道:「莫非飛天神龍也是掌力勝於劍法?但他用徐大俠當日的『棋差一著』來作理由,卻是未免胡纏。」印新磨第一個就冷笑道:「徐大俠作攻方是這樣吃了虧的,你當然要避免重蹈覆轍了。嘿嘿,你的如意算盤倒是打得精明之極!」
衛天元淡淡說道:「誰說今日我一定要作攻方?」
剪大先生吃了一驚,說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衛天元道:「我希望今日的比試從頭來過。不必抽籤,仍然是由徐中岳先作攻方?」
剪大先生道:「這是你的第二個要求?」
衛天元道:「不錯,我這兩個要求是有連帶關係的?」
滿堂賓客無不大為驚詫,剪大先生訥訥說道:「為什麼,為什麼?」
衛天元道:「我在他的好日子來到,應該帶一份禮物來的,讓他多做一次攻方,就當作是一點薄禮吧。再者,他上次戰略錯誤,吃了點虧,找也應該給他一個補救的機會?」言下之意,即是要他輸得心服口服?」
以中州大俠的身份,徐中岳本來是不能接受這份「禮物」的,但這是他唯一可以自救的機會,是失了面子得到實利好呢?還是死要面子不顧性命好呢?徐中岳不禁患得患失,難以馬上答覆了。
「順風耳」申公達又在外面嚷道:「姓衛的特地挑選這個日子來搗亂,不但掃了徐大俠的面子,也掃了我們做親友的面子,這份禮物只能當作賠償損失,我們還嫌他送得輕呢?」
楚天舒淡淡說道:「這份禮物,縱然是一方願送,一方願受,恐怕也得由公證人決定才行,似乎不宜私相接受?」
剪大先生雖然口口聲聲主張「公平合理」,多少還是有點偏袒徐中岳的,想了一想,說道:「不錯,做公證的自是不能讓任何一方吃虧。他們第一次在嵩山比武之時,一切條件本來亦是都己說好了的。不過要是無關重要的小節,只要大家同意更改,我看也無妨?」
楚天舒道:「從頭來過,這可不是無關輕重的更改了。」
剪大先生連忙說道:「楚大俠請莫誤會,我還沒有說完呢。他們第一次比武時,事先我們三個證人曾經有過協議,假如任何一方所提的條件發生疑義,或中途有一方要求更改之時,最少要得到兩個公證人的同意。所以衛天元的第一個要求(改換比武次序)我可以准許。第二個要求(從頭來過),則我不敢擅自作主了。」
衛天元道:「好在一瓢道長的掌門弟子已經來到,他似乎可以代表他的師父出任公證吧?」
剪大先生正是要他這句話,便即面向游揚,緩緩說道:「游大俠,據我所知,他們第一次在嵩山比武的事情,令師是已經告訴了你的。這次你代表令師,來喝徐大俠的喜酒,令師是否曾經對你有所囑咐?」
游揚說道:「有的,他說、他說……」
印新磨、梅清風、葉忍堂這幾個和徐中岳交情特別好的人。不約而同的問道:「令師說了什麼?」
凌玉燕站在游揚背後,輕輕扯了一下他的衣襟,示意要游揚幫徐中岳的忙。
游揚說道:「不錯,家師亦曾提防會有今日之事發生,所以他吩咐我,首先替他勸解,勸衛天元換個約會日子。要是衛天元不肯依從……」
楚天舒道:「那又如何?」
游揚說道:「衛天元有權指定時間地點,要是他不肯依從,那也只能讓他今天就在徐家比武。要是歡方有甚爭執,我願代家師輔助剪大先生作個旁證。」
其實一瓢道長對他的交待是:倘若調解不成,就叫他不必沾手此事的。
不過如今他說的是「我願代表家師」,那只是他個人的意思,也不能算是說謊。
但由於他說得有點含混,卻是容易引起別人誤解,以為他是奉了師父之命,代表師父來作證人的。徐家親友自是不願挑剔他的語病,楚天舒料想飛天神龍必有把握,抱著可以多看一場熱鬧的心情,也就停止說話了。
剪大先生道:「游大俠,對衛大元所提要求,你的意思怎樣?」游揚說道:「正如衛天元所說,今天的情形有點特殊,我覺得可以接受他的要求,不過為了避免時間拖得太長,守方假如沒有受到重傷的話,兩場比試是否可以在今天之內完成。」
剪大先生道:「這一點似乎應該得到衛天元的同意。」
衛大元道:「這正是我的所願。三年前我是因為徐大俠受了傷,才同意三位證人的意見,由我取得挑選地點與時間的權利,暫且把未完成的比武擱置的。今天想必不會舊事重演,能夠速戰速決,那是最好不過?」
游揚說道:「萬一又是舊事重演呢?」
衛天元道:「假如我在上半場受傷的話,只要還有一口氣在,我願意繼續進行。」
這條件對徐中岳實在是太有利了,他自恃先作攻方,決不至於又像上次受傷,說不定還可以使到衛天元多少受傷。那麼下半場三項比試,縱然都是由衛天元主攻,他已有希望可以避過性命之危。
「今天是衛天元來估量我,他怎樣說我怎樣辦。總而言之,徐某捨命陪君子便是。」
剪大先生道:「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麼請衛天元劃出道兒。」
衛天元道:「要是我輸了的話,我願意遵守上次的允諾,奉送項上人頭!要是我僥倖勝了,我只要求徐大俠答應一件事情。」
剪大先生道:「什麼事情?」
徐中岳忽道:「且慢?」
剪大先生道:「徐中岳有何話說?」
徐中岳道:「這件事情若然是有違俠義之道,我寧願自行了斷?」
他一副「正氣凜然」的神態,說得鏗鏗鏘鏘,即使不是他的至親好友,也有不少人禁不住為他喝采,「縱然他打不過飛天神龍,畢竟也還沒失大俠的身份?」
衛天元冷冷說道:「說得很漂亮,只不知徐大俠心目中的『俠義道』是怎麼樣的『俠義道』?世間盡多沽名釣譽之輩,大俠恐怕也有真假之分。」
徐家親友紛紛喝罵:「徐大俠平生不知做了多少解困扶危之事,他的大俠身份,用不著你這小子認可!」
衛天元嘴裡噙著冷笑,徐中岳臉色微變。
剪大先生說道:「許多事情,本來就是見仁見智,難下定論的。要是大家信得過我和游大俠,衛天元劃出的道兒是否有違俠義,就由我們來評定如何?」
他這麼一說,眾人自是不敢再有異議。徐家親友情知剪大先生決不會偏袒飛天神龍,都說:「剪大先生德高望重,由你老人家裁定,那我們還有什麼說的。」
剪大先生繼續說道:「按照規矩,證人裁定之後,當事人必須照辦。但只有一個例外,就是他寧願自行了斷。所以待會兒假如徐大俠不同意我們的裁定,我們就必須同意他有權自行了斷。」這已經是等於完全接納徐中岳的要求了。
衛天元說道:「這件事情其實只是徐大俠的私事,和各位都不相關的。」
剪大先生鬆了口氣,說道:「若然只是私事,那就與俠義道無關了。好,你說吧。」
衛天元緩緩說道:「倘若我僥倖得勝的話,徐大俠今日不能與姜小姐拜堂成親?」
此言一出,滿堂賓客盡都變色,不過這的確只是和一對新人有關的私事,和「俠義」扯不上關係。而且他只是說今日不能,並非永遠不能。
凌玉燕在人叢裡罵道:「卑鄙!卑鄙!怪不得他特地挑選這個日子,原來是要拆散人家恩愛夫妻?」
鮑令暉恰巧站在她的背後,笑道:「他們尚未成親,你又怎麼知道他們將來一定是恩愛夫妻?」
徐中岳面色青裡泛紅,憤然說道:「衛天元,你、你也未免欺人大甚了!」
衛天元道:「徐中岳,你號稱中州大俠,這詳說法,不怕天下英雄恥笑你怯戰嗎?未曾比武,你怎麼就知道嬌妻難保了說不定我輸給你呢,我輸了可是要割下腦袋的啊?」
衛天元說了這幾句話,徐家親友都不作聲,徐中岳本人亦似躊躇難決,神色十分尷尬。
要知衛天元提的條件雖然只是「不許他今日成親」,但以徐中岳的身份,他若因為敗在飛天神龍手下不能今日拜堂,那還有何顏面再宴親朋,重燃花燭?結果勢必是給飛天神龍拆散這對鴛鴦了。
不過拿「割下腦袋」和「失去嬌妻」相比,畢竟是前者嚴酷得多。徐家親友都認為這是佔了「便宜」了,何況要是不敢答允的話,豈非『壯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剪大先生說道:「這個、這個雖然只是徐中岳的『私事』,但這私事卻是關係兩個人的。按照慣例,雙方比武若然涉及第三者的,似乎,似乎,……」
誰都明白,這個「第三者」即是徐中岳的新婚夫人姜雪君了。「第三者」的稱呼「得耳」得很,徐家親友不覺都皺起眉頭。但剪大先生以公證人的身份,卻不能不這樣解釋武林慣例。
游揚說道:「不錯,這似乎應該得到徐夫人的同意才行。」
姜雪君蒙著羅帕,從衛天元進入禮堂開始,她未曾說過一句話,如今她仍然默不作聲。
她沒有答覆,按情理說,應該由她的丈夫悄悄問她,但徐中岳卻又怎好意思去問?
人叢中有個人說道:「她怕失掉這個有財有勢的丈夫,豈敢輕易點頭?」
鮑令暉大怒道:「豈有此理,誰說這樣混帳的話,揪他出來?」
那人說道:「關你什麼事,你是徐家哪門貴親?」
鮑令暉怒氣沖沖就要找那個人打架,但禮堂擁擠不堪,他根本就不知道是誰說這怪話。
衛天元冷冷說道:「徐夫人,你是怕你的丈夫打不過我嗎?其實他有這麼大的威名,你又何須顧慮。」
印新磨、葉忍堂同聲斥責:「衛天元,徐夫人同意與否,只能由公證人問她,你豈能如此無禮。」
剪大先生咳了一聲,說道:「大家別鬧,衛天元劃的道兒要是徐夫人不能同意,那就只能作罷了,請衛天元另……」
話猶未了,忽見新娘點了點頭!
剪大先生怔了一怔,說道:「既然徐夫人同意,那就開始吧?」
游揚忽道:「且慢!有件事情我想向剪老前輩請教。」
剪大先生道:「不敢當。游大俠有什麼話請儘管說。」
游揚說道:「牽涉到第三者的比武,這個『第三者』不知是否也應歸屬一方。」
剪大先生霍然一省,說道:「不錯,是我一時糊塗,忘掉這條規矩了。『第三者』是否應歸屬一方,這要看情形而論,假如甲方是向兩個人同時挑挑的,或比武的結果影響到『第三者』一生的命運的話,那麼乙方的兩個人就如同一個人,亦是說,這『第三者』應歸屬乙方。甲方必須把乙方的兩個人作為對手?」
游揚問道:「那麼按照目前的情形而論,這條規矩是否可以適用於徐中岳夫妻?」
剪大先生說道:「衛天元所提的條件對徐夫人影響極大,依理而論,衛天元等於是向徐中岳夫妻同時挑戰,所以徐夫人應戰。該有權參加比武。他們可以夫妻聯手,接連三場與衛天元比武,也可以由他們夫妻自行決定,輪流出戰。不過……」
徐中岳道:「內子不會武功,今日之事,由我與衛天元一決雌雄便了?」
衛天元冷冷說道:「姜小姐是名武師之女,怎能說是不會武功?」
眾人盡都知道,不錯,新娘姜雪君的父親姜遠庸的確是在洛陽開武館的,不過和一流高手心目中的「名武師」卻差上十萬八千里,武功平平,即使在一般人的心目中,也只是一個混飯吃的三流武師而已?」
其實剪大先生並非如他自己所說的「一時糊徐,忘掉這個規矩」,而是知道新娘即隨懂得一點武功,也是極為有限,故此根本就沒有想到要徐夫人參加比武。
不過游揚既然提出這條規矩,剪大先生以首席公證人的身份卻是不能不加以補充解釋了。
「不過第三者是否參加比武,還得他本人同意才行。假如他自願放棄權利,他也可以袖手旁觀。」
徐中岳道:「我不想內子牽連進去,我願意和衛天先單打獨鬥?」
剛才那個說怪話的人又在人叢裡冷冷說道:「不要臉,也不知道是否能做成夫妻,就口口聲聲內子了。」
游揚微笑道:「雖說夫妻如同一體,不過按照規矩,似乎還是要尊夫人親口說出才行。」
眾人不禁都是有點奇怪,聽游揚的意思,似乎他很希望新娘與新郎聯手,難道他不知道新娘不懂武功?」
徐中岳面上一紅,心中也是感覺有點奇怪,不過他覺得的奇怪卻是另一樁事情:「奇怪,難道游揚知道了姜遠庸的來歷!」
依照規矩,既然只能由新娘自行決定,徐中岳只好不作聲了。
新娘仍然低著頭,什麼話也沒說。
剪大先生微笑道:「新娘子大概不好意思說話。這樣吧,一是你同意站在丈夫一方,參加比武,你就點頭。要是不同意的話,你就搖頭。」
眾人的目光盡都注視新娘,只見新娘子薑雪君先抬起頭來,跟著緩緩的點了點頭!
這一點頭,全場轟動,幾乎所有的人心裡俱是想道:「她不懂武功而同意參加比武,自必是抱著與丈夫同生共死的決心了?」
郭元宰和鮑令暉站在一起,看見新娘點頭,郭元宰悄悄說道:「你看見了吧?你還敢說雪君是為勢所逼才不能不嫁給我的師父嗎?」
鮑令暉道:「她同意參加比武,並不等於同意這頭婚事。依我看來,她的這個同意正是表示她的反感?」
郭元宰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鮑令輝道:「這還不明白?她是對你的師父表示反感!反感你的師父對她渺視,擅自替她作主?」
郭元宰道:「你不是她,你怎知道她是這樣想?我看你是強作解人?」
鮑令暉道:「你也不是她,你又怎樣知道她不是這樣想?我看你是替師父死掙面子,其宰你心裡的想法和我一樣?」
好在剪大先生已經作豐勢叫眾人停止喧嘩,他們這個注定得不到結果的爭論也不能不停止了。
飛天神龍衛天元縱聲笑道:「好,那就請賢伉儷併肩子上吧?」笑聲似有幾分憤激,也有幾分蒼涼。
剪大先生道:「衛天元,你這話不對。徐夫人同意參加比武的規矩我已經解釋過了,她可以和丈夫聯手,三場全部參加;也可以選擇任何一場參加;聯手或輪流出戰都可以。或者自始至終她都不出手也可。總之,她擁有參加比武的權利,但怎樣做法,一切任憑她的意願。你們明白了嗎?」
徐中岳和衛天元同聲說道:「明白了?」
剪大先生道:「好,那麼比武現在開始,第一場先比暗器。徐中岳這邊是攻方。」正是:
從來情海多波浪,碟血筵前阻拜堂。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6:45:21
標題:
第二回 舊侶尋仇 掌傷大俠 新娘比武 血濺華堂(1)
徐中岳站了出來,新娘子薑雪君卻仍然是粉頸低垂,動也不動。
剪大先生道:「徐夫人,這一場比武你參不參加?」
姜雪君搖了搖頭。
剪大先生道:「好,那麼這一場就由徐中岳與衛天元單獨比試。徐夫人,以後各場我不會逐場問你了,你喜歡哪一場參加就哪一場參加。」要知他剛才已經把規矩說得十分清楚,本來無須再問姜雪君的,只因她是新娘的緣故,故此在開始之時,對她較為尊重一些。但她既然已經屬於比武的一方,在公證人的心目中就該視同仁,若然還是禮不厭多,那就有失證人的身份了。
剪大先生問過了徐夫人、接著便即說道:「衛天元,你有權選擇地點。」
衛天元道:「我已經說過,今日之事,就在此處了結?」
剪大先生道:「我的意思是問你,喜歡在園子裡比武還是……」
衛天元道:「就在這個禮堂便行?」
游揚說道:「徐中岳,你這個禮堂有多長多寬?要不要再量一量?」
徐中岳道:「不用量了。我這客廳長四丈八尺,寬三丈六尺。」
那個說怪話的人又在人叢裡笑道:「必也正名乎!徐大俠也不知是否還能夠在這間屋子拜堂成親,『禮堂』是該暫且改換名稱了。」
剪大先生道:「比暗器的規定是在三丈的距離發出,那麼這間客廳是可以用作比武的場所了。請各位賓客暫且退出客廳?」
客廳裡只留下五個人,兩個證人與徐、衛兩人各在一方,新娘姜雪君則坐在靠近禮案的一張椅子上。
禮案上的龍鳳花燭仍在燃燒,「禮堂」則已是沒有一點喜氣了。
「比武開始」這四個字從剪大先生口中叫出來了!
徐中岳一聲大喝,雙手齊揚。同時身形微向前傾,好像是作了一個鞠躬的姿態。
這間特別寬大的客廳裡頓時充滿了暗器破空之聲,原來他左手發了七枚透骨釘,右手發出八枚透骨釘,外加兩枚短箭。這兩枚短箭是藏在後衣領內,藉著彎腰鞠躬的力道發出的。
衛天元笑道:「徐大俠,你太多禮了。你向我鞠躬、我可受不起?」
徐中岳以躡雲劍、透骨釘、大摔碑手馳譽武林,並稱三絕。他獲得「中州大俠」的稱號,固然並不全靠武功,但也不能否認,這三門絕技,乃是他成為「大俠」的「支柱」。不過自從他成名之後,為了保持「大俠」的身份,暗器已是絕不輕發。故此,見過他劍法、掌力的人很多,見過暗器功夫的人卻是極少。
此時一看,只見他的暗器手法,果然奇妙非常,十五枚透骨釘,有的直射,有的斜飛,有的互相碰撞,突然就改變了飛行的方向。
飛天神龍衛天元在大笑聲中雙手連抓,也不知他抓到了幾枚透骨釘,但有兩枚骨釘從他的頭頂飛過,他沒抓著,這兩枚透骨釘突然掉過頭來,反射他後腦的玉枕穴。
暗器功夫講究一個「巧」字,力度用得巧妙,發出的暗器就可以隨心所欲,好像受到主人遙控一般。徐中岳這兩枚透骨釘就是用上了一股十分巧妙的迴旋之力的。
賓客中不乏暗器名家,能夠用迴旋暗器的也有幾位,不過用得像徐中岳這樣巧妙、兼且又快又狠的,卻是半個也找不到。徐中岳一出手,那些暗器名家都不由得自愧不如了。
此時飛天神龍正在忙於接前面射來的暗器,似乎根本末曾發現那兩枚去而復返的透骨釘。
後腦的玉枕穴,是人體脆弱的部位之一,若使飛天神龍練有護體神功,只怕也難免要給透骨釘射破腦袋。
印新磨大喜叫道:「好一招神龍掉尾的手法?」
說時遲,那時快,徐中岳一鞠躬所發出的那兩枝短箭亦已疾如閃電的從兩側射來,和那兩枚透骨釘配合得恰到好處。
大出眾人意料之外,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飛天神龍反而籠手袖中。
只聽得「拍、拍」兩聲,飛天神龍的兩條衣袖甩過肩頭,迎個正著,把那兩枚透骨釘拍得兩旁飛出。
這兩枚透骨釘恰好又撞上了那兩枝短箭。
「釘釘」連聲,兩枚透骨釘落地。兩枝短箭倒飛回去。
風聲呼嘯,飛回去的勢更勁更急!
徐中岳一聽這暗器破空之聲,就知決計難以硬接。但此時他要閃躲也來不及了。
兩枝短箭分射他左右兩邊太陽穴,和玉枕穴一樣,太陽穴也是人身死穴!
徐中岳心頭一涼,暗自叫道:「我命休矣?」
在死亡的陰影籠罩之下,一股寒意直透心頭。徐中岳不自覺的閉上了眼睛。
忽聽得驚呼之聲與喝來之聲混成一片,徐中岳感覺得到那兩枝短箭明明幾乎是擦著自己的額旁飛過,卻不知何以並沒受傷。
他莫名其妙的張開眼睛,只聽得有人說道:「飛天神龍這個玩笑可是開得太大,徐大俠縱然沒有受傷,今日恐怕也是不能拜堂成親的了。」
另一個人道:「是呀,換過花燭才能拜堂,未免太不吉利了!」
徐中岳定晴一看,這才發現,禮案上那對龍鳳花燭,燭光已經介息滅!
原來那兩枝短箭,從徐中岳額旁飛過,突然改了方向,一下子就打滅了龍鳳花燭。
徐中岳的暗器手法已經令得眾人歎為「奇妙無比」,想不到這個「無比」還是給人家比下去了。而且人家還是根本未曾出手,就利用他的暗器打滅他要拜堂成親的花燭的。相差豈只一籌!故此在徐家親友之中,也有好些人禁不住為飛天神龍喝采。
楚天舒站在印新磨旁邊,故意讚道:「好一招飛龍在天?」與印新磨剛才贊徐中岳那句剛好針鋒相對!
印新磨瞪眼說道:「我可從來沒有聽說過暗器手法中有一招叫飛龍在天的。」
楚天舒笑道:「不錯,這是我杜撰的。但既然有神龍掉尾,自該也有一招命名為飛龍在天的。衛天元外號飛天神龍,這個招名豈非極為恰當?」
印新磨道:「雙方都沒受傷,而且比暗器也只是比了半場,你楚大俠就要評定高下,豈非言之過早?」
楚天舒笑道:「你的耳朵似乎有點毛病,我贊飛天神龍這一招,就如同你贊徐大俠那一招一樣,彼此都不過是各抒己見而已。怎的聽進了你的耳朵,就變成了評定高下了,評定高下,這可是兩位
因為情形比較特殊,剪大先生依正規矩問衛天元:「他說的這個數目對不對。」
衛天元淡淡說道:「大概是吧。總之,他說多少就是多少,我不反對。」
剪大先生道:「好,那麼你所接的透骨釘一共是八枚。」跟著正式宣佈:「這次徐中岳一共發出了十七件暗器,十五枚透骨釘外加兩枝短箭?」
楚天舒嘖噴讚歎:「了不起,了不起!一發就是十七件暗器,比起三年之前只能發出十三枚透骨釘,徐大俠的暗器功夫真是進步神速,佩服,佩服?」
比試暗器功夫並非以多為勝的,發了這許多暗器都沒傷著人家,對有著「中州大俠」身份的徐中岳來說,與其說是榮耀毋寧說是丟臉。徐家親友明知楚天舒說的乃是反話,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剪大先生接著宣佈第二場開始。這一場是比試掌力,仍然由徐中岳主攻。
徐中岳吸一口氣,輕飄飄的一掌向飛天神龍打去,眾人不禁都是有點感覺奇怪:徐中岳的大摔碑手是以掌力剛猛著稱的,何以他卻用了陰柔的掌法,似乎全未著力?
別人不懂,剪大先生是練「陰陽五行掌」的大行家,卻是一看就知其中奧妙。心裡想道:「原來徐中岳也練成了剛柔相濟的掌力。大摔碑手本是純剛的,要練到剛中富柔大是不易,也真難為了他,不過三年功夫,他就有這樣造詣。」
按照規矩,比試掌力,守方只能硬接,不能閃避。
剪大先生心念未已,只見徐中岳輕飄飄的一掌拍下來,已是「印」在衛天元的胸膛上。
但在他的手掌與衛大元的身體接觸之時,衛天元也沒感覺什麼勁道。
原來徐中岳的造詣還在剪大先生估計之上,他不但練成了剛柔互易的功夫,而且到了幾乎可以收發隨心的境界。
由於衛天元捏碎透骨釘的功力太過驚人,他雖然佔了「攻方」之利,也不能不患得患失,生怕自己的掌力攻破不了衛天元的護體神功,傷不了人反遭其害。是以打了個如意算盤。
他的如意算盤是:要是發現衛天元的內功確實遠超自己,大摔碑手剛猛掌力便不再發,立即收回。守方所運用的內功是隨著對方加之已身的力度大小反震回去的」他輕輕打下,暫不發力,即使給衛天元反震回來,本身也不至於受傷。
他一掌印下,並沒發覺衛天元有運勁反擊的跡象,不由得心頭大喜,暗自想道:「衛天元,你也太小覷我了,你以為我這輕輕一掌傷不了你,竟敢不運內功?」機不可失,心念電轉之間,掌力盡發。
說也奇怪,他剛一動念,衛天元便似知道他的心思,他印在胸膛的手掌一洛,滑到了小腹部位。掌力一發,只覺好像用力把拳頭打進了一團棉絮一樣。
他的手掌,縮不回來,但衛天元似乎也尚未運功反擊。
徐中岳當然不敢想衛天元佔了上風還會饒他,只道他有什麼厲害的殺著留在後頭,既然手掌收不回來,只好和衛天元拚命了。他催動掌力,像是一個浪頭接著一個浪頭的發出去!
衛天元心裡想道:「我著然不放鬆他,他勢必功盡燈枯,性命不保。我只怕多少也要受一點傷,因此我還不想取他性命,不如適可而止吧?」
楚天舒「咦」的一聲,說道:「咦,怎的徐大俠的手掌老是按在人家身上,給人家抓癢嗎?」
話猶未了,只聽得「轟隆」一聲,對面的牆壁開了一個窟窿,徐、衛二人也分開了。
原來正當徐中岳緊縮掌力之際,衛天元使了個「卸」字訣,腹肌一收,輕輕閃過一邊。徐中岳的手掌頓時向前打出,變成了劈空掌力了。
牆壁給他的劈空掌力打開一個窟窿,還好只是掉下兩塊磚頭,未曾打穿,否則站在外面觀戰的人只怕也要遭受無妄之災。
那個愛說怪話的人又在冷嘲熱諷了:「徐大俠的摔碑手果然功力不凡,可惜不是摔碑而是摔磚。從今之後,似乎應該改稱大摔磚手更加名副其實?」
徐中岳鐵青著臉,不發一言。
剪大先生宣佈結果:「這一場由徐中岳主攻的比試掌力,和上場一樣,仍然是雙方都沒受傷。現由徐中岳這方主攻的第三場開始。」
他說的是「徐中岳之方」,是把新娘子薑雪君包括在內的。
不過姜雪君也仍然是像過去兩場一樣,絲毫沒有表示。結果還是由徐中岳單獨出招。
這是由徐中岳主攻的最後一場,也可以說是他最後的一個機會了。
這一場的比試劍法,規定許他發出三招。他能不能夠在這三招之內殺傷飛天神龍呢?
要是不能夠的話,輪到了飛天神龍做攻方,他還焉能幸兔。
徐家親友,手心裡都在捏著一把冷汗!
徐中岳倒是表現得相當冷靜,他拔劍出鞘,冷冷的盯著飛天神,遲遲都未出手。
衛天元背負雙手,目光也在注視他的劍尖,過了一會,笑道:「徐大俠,你還認識我嗎?隔別三年,我的相貌大概不至於有甚改變吧。」
徐中岳驀地一聲大喝,劍光暴漲,閃電出招!原來他正是要引飛天神龍說話分心才動手的。
旁人只見劍花錯落,人影翻騰,根本看不清楚徐中岳用的是什麼招數,出了幾招。
公證人之一的游揚是崆峒派第二代弟子中的第一劍術高手,他的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法,在武林中也是享有極大的聲譽的。旁人看不清楚,他則看得分明,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徐中岳的躡雲劍法果然名不虛傳!」但也因為他是行家,看得人了迷,忘了自己公證人的身份了。
忽聽得剪大先生叫道:「住手!」
原來徐中岳的躡雲劍法一氣呵成,也不知他是忘了三招的規限,還是殺得性起,收不住勢,已經出到第四招了。
游揚是劍木名家,徐中岳犯規,本來應該是他最先發現的,如今聽得剪大先生大喝「住手!」他方始霍然一省,不禁羞得滿面通紅!
就在剪大先生的喝聲中,忽聽得極為清脆的「叮」的一聲,一道白光騰空而起。
徐中岳那把長劍插在客廳正中那條橫粱上,劍柄兀自顫動不休。
徐中岳嗒然若喪,好像鬥敗了公雞一樣。原來最後一招,他的長劍是給飛天神龍用彈指神通的功夫,彈得脫手飛出的,他的虎口也還兀自感到酸麻。
剪大先生躊躇片刻,問游揚道:「游大俠,你看這一場應該如何宣判?」
他這句話的意思,誰也聽得明白,徐中岳業已犯規,他其實是在徵求游揚的意見,好不好就宣判徐中岳這一場作輸的了。
游揚想了一想,說道:「依晚輩愚見,恐怕還要看了衛天元比試劍法那場的結果如何,才能宣判。不錯,徐中岳是出了四招,但假如衛天元是出了五招的話,那就只能當他輸了。」
這話其實是十分明顯的偏袒徐中岳。不過稍為有點頭腦的人立即也會想到:到了衛天元做攻方之時,他只須隨意出兩招,也用不著傷及徐中岳,只須不犯規,這場就算贏了。他又何須出到五招,除非他是瘋子。
所以乍聽起來,游揚似乎是太過偏袒一方,但想深一層,其實他不過是暫且為徐中岳保全體面而已。要是立即判他作輸,豈不令他太過難堪。雖然偏袒也還是偏袒,但偏袒的程度還不至於太過。
剪大先生問道:「衛天元,游大俠如此主張,你同不同意?」他要維持比較公正的證人身份,不能不稍稍損及另一個證人的尊嚴,向當事人徵求同意了。
衛天元淡淡說道:「游大俠言之有理,我無異議。」說到「有理」一字,聲音故意提高一些,游揚心中有愧,只能裝做聽不見了。
剪大先生再問:「這次你的衣裳沒有破損吧?」
衛天元緩緩轉了一圈,說道:「請兩位看個明白。」
剪大先生於是正式宣佈結果:「這一場由徐中岳主攻的比劍,徐中岳出了四招,衛天元本人未受傷,衣裳也沒絲毫破損!」
由徐中岳主攻的三場結束了。但還有一樣物事未曾「清理」的是徐中岳那柄長劍。
那柄長劍插在正中的橫樑上,劍穗猶自迎風擺動,不啻是對徐中岳的諷刺。
徐中岳站在粱下,手裡拿著劍鞘,神色尷尬之極。楚天舒笑道:「徐大俠,你不屑做樑上君子麼?」
橫樑高地二丈四尺,徐中岳施展輕功,本來是可以把這柄劍取下來的,但在眾目睽睽之下,給人說是「樑上君子」,未免太難堪了。
剪大先生忽地左掌凌空一拍,右掌跟著向上虛抓,緩緩說道:「徐中岳,請你取回兵刃!」
話猶未了,只見那柄長劍搖了兩搖,剛好在他說到「取回」二字,應聲而落!
衛天元讚道:「好一招龍爪手功夫!」連衛天元都表讚佩,站在徐中岳這邊的懂得這手功夫的武學行之家自然更是紛紛喝采了。
但剪大先生卻是自己明白,明白衛天元對他的稱讚不過是禮貌上對公證人的尊重而已。須知他要先用劈空掌力令得長劍搖搖欲墜,方始能夠施展「龍爪手」的功夫抓下來,他的龍爪手功夫雖然不錯,但比起飛天神龍捏碎透骨釘的功夫卻還是略遜一籌。
徐中岳接下長劍,深感面目無光,幾乎就想橫劍自刎,新娘子忽地向他招了招手。
徐中岳走到新娘身旁,只聽得姜雪君好似蚊子叫的聲音說道:「把劍給我!」徐中岳又驚又喜,心裡想道:「雪君莫非知道我的思意,捨不得我棄她而去?莫非她是意欲與我聯手對敵,禍福同當?」兩個「莫非」,不管是哪一樣,只要姜雪君心裡有他,他就感到心滿意足了。於是他打消了自尋短見的念頭,乖乖的插劍入鞘,交給了他的新娘。暗自思量:「要是雪君和我聯手,這場比武,未必就一定會輸。」
徐家的親友卻是沒有人知姜雪君有武功的,他們之中,也有人如同徐中岳一樣,想到新娘子可能是要和丈夫聯手對敵,禍福同當,但他們跟著想到的是:新娘子這樣做的話,那只是多賠上一條性命。
不過游揚卻已注意到了徐、衛二人面色的變化,徐中岳已是喜上眉梢,衛天元則剛好相反,變成剛才的徐中岳,神色黯然了。游揚是知新娘子父親姜遠庸的底細的,心裡想道:「這門親事,本來有不大登對,但要是飛天神龍這麼一鬧,激起了新娘子同仇敵愾之,怨偶變成佳偶,那也未始不是一件美事。」
剪大先生見新娘子接過長劍,心裡也是不禁為新娘子暗暗擔憂。他和徐家親友一樣,只道這個不懂武功的新娘子是要決意與丈夫同生共死。
不過他以首席公證人的身份,此時卻不能不正式宣佈了:「現在由衛大無轉作攻方、三場次序和剛才一樣,第一場先比試暗器!」
印新磨忽道:「剪大先生,我可不可以說兩句話。」剪大先生道:「請說。」
印新磨道:「一天之內連比六場,當事人不怕累,我們也看得眼倦!這三場是否可以押後。」
那個專說怪話的人又在人叢中冷笑道:「你怕累你就別看!」
印新磨裝作不聽,繼續說:「這是有的例可援的,上次他們比武在三場過後,衛天元不是等了三年才來嗎?」
剪大先生雖然想偏袒徐中岳,但印新磨說的理由太過不成理由,他是最少還要貌作公證的,因此只能說道:「情形不同,先作攻方的人無權要求押後。上次和今次一樣,都是衛天元自願把先作攻方的權利讓給徐中岳的。讓對方先攻三場,這是要冒性命危險的。他肯冒這個危險,所以徐中岳和公證人方始一致贊同他有權自定後面三場比試的日期和地點。」
印新磨自己也知理虧,鈉訪說道:「不過,不過今日是徐大俠成婚的吉日,何必急於在今日分出勝負?萬一血濺華堂,豈不大煞風景。
在這樣情況之下,要改期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向衛天元求情,希望他肯答允。剪大先生望著游揚,想他來說,游揚卻裝作不知。
剪大先生正自為難,徐中岳忽地挺起胸膛,昂然說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親友的好意,徐某心領,但是生是死,徐某卻也不放在心上!」
剪大先生見他說得如此激昂慷慨,心裡想道:「我若為他求情,反而有損他的俠義聲名。」於是把心一狠,說道:「好,既然雙方都無異議,那就開始吧,徐夫人,你——」
新娘子仍然像過去三場一樣,默不作聲。
徐中岳驚疑不定,心中暗暗後悔剛才的話說得太滿,但也只好硬著頭皮面對飛天神龍的暗器了。
但飛天神龍卻沒有掏出暗器,緩緩的向禮案走去。姜雪君還是坐在禮案旁邊。」
剪大先生吃了一驚,喝道:「衛天元,你幹什麼?」
衛天元道:「我一向不用暗器,身上也沒適合的東西可當暗器。沒辦法,只好臨時來找了。」
剪大先生詫道:「你要在這禮案上找暗器。」
衛天元道:「不錯,我已經找到一件稱心的暗器了。」
禮案上有一頭金豬,有四式果盒,有一對已經熄滅的龍鳳花燭。
眾人都是莫名其妙,這些東西怎能拿作暗器?最適合作暗器的只有燭台,但要用作暗器的話也嫌笨重。而且只有一對,很容易給對方閃開。
剪大先生也忍不住好奇心,問道:「你找到了什麼?」
那對燒了一半的龍鳳花燭,在燭台旁邊有。一片凝結了的「燭淚」。亦即是軟軟的一灘殘蠟。
衛天元把「燭淚」捏成兩顆蠟丸,說道:「我想借用這兩顆蠟丸,做我這場比試的暗器,不知可不可以?」
用蠟丸來作暗器,這可真是「匪夷所思」的事,禮堂內外,所有的人,休說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壓根兒連想也沒有想過!
按說衛天元即使沒有攜帶暗器,身上最少也會有幾文銅錢的,用銅錢來作暗器,也要比蠟丸勝過不知多少倍。
剪大先生怔了一怔,說道:「你用什麼東西作暗器,我無權干涉。不過這是主人家之物,你應該得到徐中岳夫妻的允許才能借用。」
徐中岳此時已是呆了。。
衛天元因何要用蠟丸當作暗器,這只能有一種解釋:他根本不把對手放在眼內。
這是所有的人都想得到的,徐中岳在呆了片刻之後,當然也會想到這一層了。
要是答允的話,等於自貶「大俠」的身份。但要是不答允的話出用另一種厲害的暗器,自己就可能要冒性命的危險!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6:45:44
標題:
第二回 舊侶尋仇 掌傷大俠 新娘比武 血濺華堂(2)
游揚低聲問道:「徐中岳,你要是不允對方借用的話,請馬上告訴我們。」
他這樣問法,其實是為了替徐中岳保持面子的。要是他問「你同不同意」徐中岳就難以答覆了。
徐中岳沒有出聲,游揚再用同樣的話語問新娘子,姜雪君也沒說話。
游揚連忙說道:「徐中岳這方沒反對,那你就用這兩枚蠟丸作暗器吧。請依照出試的規矩,站在與徐中岳的距離三丈之處。」衛天元站到牆邊,說道:「足夠三丈距離了吧?」
徐家這間客廳長四丈八尺。寬三丈六尺,衛天元退到了牆邊,規定的三丈距離,都自是足夠有餘了。
門口和後窗都擠滿了人,人人睜大眼睛,要看衛天元如何把這兩顆蠟丸打到三丈開外。
只見衛天元把手一揚,蠟丸不是平直的飛出去,卻是飛上上空。
眼看那兩顆蠟丸就要碰著屋頂了,眾人仰面以觀,心中不禁都是感到奇怪:「飛天神龍在玩什麼把戲?」不過蠟丸不但份量輕,而且是極為柔軟之物,蠟丸而能飛得這樣高,已極是十分難得了。
眾人心念未已,忽見那兩顆蠟丸恍如流星飛墜,一晃眼就到了徐中岳的面前。
剪人先生。游揚和楚天舒三人是看得懂其中奧妙的。飛天神龍拋起這兩顆蠟丸之時,掌心已是發出了小天星的劈空掌力。
發暗器的功夫和其他功夫一樣,各家各派都有獨特的手法。但像飛天神龍這樣的方法,卻是任何門派都沒有的亡
嚴格來說,這已經不是單純的暗器功夫,而是暗器功大與上乘的內功合而為一的巧妙運用。不過暗器手法各有巧妙不同,飛天神龍雖然有點「取巧」,卻也不能說是犯規。
蠟丸初時向上飛起,其勢甚緩,這一下突如其來,當然是大出徐中岳意料之外!
在這一霎那間,徐中岳亦已閃電的轉了兩次念頭。
要是閃避的話,或許可以避開;但徐中岳卻沒把握不讓蠟丸沾著衣裳。
他是「中州大俠』的身份,兩顆蠟丸假如都不敢接,他的顏面何存。
他一咬牙,喝道:「飛天神龍,你欺我太甚!」一伸手就抓蠟丸。
不料這一抓抓了個空,那兩個蠟丸突然轉了方向,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打來,這霎那間,徐中岳只覺眼皮上火辣辣的,又像給糯米團粘著一般,那種滑膩膩的感覺令他想要嘔吐。他一驚之下,生怕會給弄瞎,連忙閉上眼睛。
那兩顆蠟丸粘在他的眼皮上,不過片刻,又化成燭淚,燭淚淋漓,徐中岳沒有變成瞎子,卻變成「大花臉」了。
那個愛說怪話的人又在笑道:「有趣,有趣!大俠變成了大花臉,這場比試,也可說是真的別開生面了!」
徐中岳知道自己沒有受傷,連忙用衣袖抹乾淨臉上的燭淚。剪大先生跟著宣佈結果:「徐中岳給兩顆蠟丸打著,沒有受傷。剛才比暗器那場,衛天元也是給兩枚骨釘打著,沒有受傷。」言下之意,即是和局。
楚天舒明知剪大先生存心偏袒,故意裝作聽不懂,問道:「那麼究竟是誰贏了?」
剪大先生道:「應該算是剛好打成平手,並沒分出輸贏。」
他也恐防如此宣判難令對方心服,於是接著解釋理由:蠟丸和透骨釘雖然不同,但暗器是自己挑選的,衛天元挑選了蠟丸作為暗器,他的蠟丸就和徐中岳的透骨釘一樣,在我們公證人的眼中乃是無分軒輊的暗器了。這一場只是比暗器,並非比內功。既然彼此都是著了對方兩枚暗器,並沒受傷。所以只能作和。」
他這樣說法,確也言之成理。徐家親友紛紛稱讚他斷得公平,衛天元也沒提抗議。楚天舒微笑道:「難得看到這樣精采的比武,我只愁沒機會看下去,如今最少可以多看一場,樂得大飽服福。」
剪大先生待眾人的議論停止之後,宣佈由衛天元作攻方的第二場開始。
這一場是比試掌力,依照規定,徐中岳必須硬接衛天元的一掌,不許還手。
所有徐家親友的心頭,不禁又是如墜丸場了。
衛天元劈空掌力的厲害,從剛才那場,他們已經可以看得出來。
劈空掌力都那麼厲害,何況是直接打著身體。徐中岳的內功本來不及對方,(看了四場比試,徐家親友都是不能不承認這一點了,)規定又不許招架,這一掌打下去,徐中岳只怕難保不命喪當場!
新娘子薑雪君仍然毫無表示。
忽地有一個人連哭帶嚷的從內堂跑出來。
是徐中岳和前妻所生的女兒徐錦瑤。
徐錦瑤哭著叫嚷:「姜雪君,你是不是要把我的爹爹害死了,你才稱心如意!」
徐中岳喝道:「錦瑤,休得胡說八道!爹爹的事不用你管,快快進去!」
徐錦瑤叫道:「我偏要說,爹,要不是你娶這狐狸精,也不會帶來這場災殃,飛天神龍劃出的道兒是不許你和她今日拜堂,分聽飛天神龍也看上了她。說不定他們還是舊相識、老情人呢!」
徐中岳氣得面色青裡泛紅,喝道:「搖兒,你、你瘋了!」
其實一眾賓客心中亦已有此懷疑,不過他們不敢象徐錦瑤這樣嚷出來而已。此時有不少人不約而同的心裡想道:「徐大俠的女兒說飛天神龍和新娘子是舊相識、老情人,此言雖然未足盡信,但最少恐怕也是因為姜雪君的美色,引起飛天神龍垂涎,這才惹出今日禍事了。」
徐錦瑤繼續嚷道:「爹,你說我瘋,我說你才是糊塗呢!你試想想,姜雪君若真心情願嫁給你,為什麼她卻一直袖手旁觀?」
說至此處,她突然像發了狂一樣,用力推姜雪君,叫道:「你是已經同意和爹爹站在一方的,我的爹爹已經比了四場,這一場也該輪到你了。你出去呀,你出去呀,你出去接飛天神龍的一掌,我不但承認你是繼母,即使要我給你磕頭,叫你親娘我也願意。否則,嘿嘿,哼哼,可休怪我說出不中聽的話了!」
飛天神龍衛無元亦已給她鬧得沉不住氣,冷冷說道:「我不和小孩子一般見識,剪大先生,請你執行公證人職責!」
武林規矩,公證人有無上權威,他的職責不僅只限於裁判勝負,而且有權制裁任何意圖搗亂的人的。而且剪大先生一開始就宣佈,與比武無關的人不許在這禮堂之內,如今徐錦瑤闖了進來,已是觸犯他的規定。衛天元要他執行「證人職責」,意思十分明顯,即是要他把徐錦瑤趕出去!
剪大先生甚為尷尬,只好說道:「徐中岳,請你約束令嬡!」言下意,要是徐中岳約束不來,他只能代為管教了。
徐中岳道:「請許我喚上個小徒進來。」剪大先生點了點頭,徐中岳叫道:「郭元宰,你把師妹拉進去,要是她不聽話,你可以替我打斷她的腿!」他把這任務交給郭元宰,不僅因為郭元宰是他最得意的徒弟,而且因為他知道在他門下的一眾弟子之中。他的女兒最聽郭元宰的話。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徐錦瑤是尚未停手在推姜雪君的。
姜雪君端坐椅上,身形紋風不動。
別人也許還未感覺甚麼特別,徐中岳則已是暗暗吃驚。要知他的女兒雖然只有十六歲,但從小得他悉心傳授,大摔碑手的功夫也已練到四五成了。論內力之強,在他門下眾弟子中,除了郭元宰之外,沒人能勝過她。徐中岳暗自想道:「雪君的武功果然超乎我的估計,要是瑤兒這樣用力推我,我若不想把她震倒,又怕身形也會微晃!」
徐錦瑤推不動她,更加發怒,哭道:「你不顧我爹爹的性命,不如咱們一起死了吧!」
郭元宰匆匆忙忙,從塞滿禮堂門口的人叢中擠出來,他沒看見師妹在推姜雪君,師妹的哭叫聲則聽見了。
他跑進禮堂,立即說道:「師妹,你也不想想,師母不懂武功,你要她和衛天元比試掌力,不是要她白白送死嗎?」
鮑令暉在外面也忍不住冷笑道:「徐大小姐,你就只顧你爹爹的性命,不顧別人的性命!你爹爹最不濟也是個一號稱大俠的人,你的這位新母親的武功可還不能和你相比!你要她替死,別惹你的爹爹給人笑話!」
徐錦搖氣往上衝,使勁一推,叫道:「好呀,郭師兄,我知道,你。你和這姓鮑的小子一樣,都、都……。」
話猶未了,忽地覺虎口一麻,瞬息之間,全身如同觸電上般四肢都麻痺了。」
郭元宰剛剛看見她把手掌從姜雪君身上移開:跟著就看見她呆若木雞似的站在一旁。他只道師妹是給他說得內心有愧,反而感覺有點過意不去,柔聲說道:「師妹,你進去歇歇,師父有這許多親朋好友在這裡,總不至於讓人為所欲為的!」言下之意,不啻是向飛天神龍提出警告,如果他要打死他的師父,可得先考慮一下後果。
剪大先生此時已經看出姜雪君的武功非比尋常,但卻也還不是飛天神龍的對手。而且這一場比掌的規定,是守方只能硬接的。要是姜雪君替丈夫出手,她是新娘身份,如何能使飛天神龍的手掌碰著她的身子?
因此在郭元宰扶徐錦搖退入內堂後,他只好再問一次:「徐中岳,這一場你們決定如何應戰?」其實這一問已經是稍稍有點違背公證的人那個「公」字了。
姜雪君欠一欠身;似乎想要站起來,衛天元面色灰白,冷冷說道:「徐夫人,你想徐小姐喚你一聲親娘,那就請與尊夫一起上吧!」
姜雪君霍然一省,心裡想道:「我若一站出去,那就等於是向所有的人表示,我是心甘情願嫁給徐中岳的了!衛天元做的事雖然有點過份,但他不願我嫁給徐中岳總是好意,唉,但願他適可而止吧!」
那個愛說怪話的人又在發話了:「號稱大俠的人性命當然寶貴得多,我看徐大俠是不必躊躇了,還是讓你這不懂武功的新夫人替你去死吧!」
姜雪君不發一言,重新端端正正的坐穩。
剪大先生因為自知有欠公允,不便說衛天元,只能拿那個說怪話的人出氣。
「徐夫人喜歡參加或者不喜歡參加,我早已說過,只憑她自己的意願,誰也不能勉強!比武尚在進行之際,希望各位也不要替任何一方擅出主意!」剪大先生重申禁令之後,目光緩緩移到衛天元身上,繼續說道:「有一句話本來不是公證人應當說的,但趁這一場未開始前,我想暫且不用公證人的身份,只以同屬武林中人的身份,勸你們一句。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是否結有粱子,但俗語說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結。要是能夠點到即止,那是最好不過!」
這話其實只是向衛天元單方面說的,衛天元卻故意笑道:「剪大先生言之有理,但只怕徐大俠要做君子。」
剪大先生面色一沉,說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衛天元道:「剪大先生可能有點善忘,徐大俠因何約我比武,記得上一次在嵩山比武之時他是說過的,他說是因為正邪不兩立。在他的心目中,我是個大魔頭,他以大俠的身份,當然不能不與我決鬥了。君子一言,快馬一鞭。這也是一句人盡皆知的俗語,大俠說過的話,怎能更改?」
他這番話可是狠辣得到了家,徐中岳即使想要改口都不行了,徐非他自認「小人」不做「君子」。
剪大先生怫然不悅,說道:「既然你們不願意聽從我的勸告,那也只能隨你們的便!」
衛天元道:「不是我不聽從。反正我已有言在先,我輸了就割腦袋。點到的止也好,一決生死也好,對我都是一樣,輸了就沒有吃飯的傢伙了。我看你與其勸我,不如勸徐大俠吧!」
楚天舒忽道:「剪大先生,比武的規矩有公證人在,我們不便置辭,但有關俠義之道的,我們可不可以參加評理?」
「俠義之道」這頂大帽子壓下來,剪大先生只能說道:「願聽楚大俠高見!」
楚天舒道:「那我就忍不住要說了,衛天元此言差矣!」
衛天元道:「如何差矣?」
楚天舒道:「俠義道講究的是寧死不辱,名譽比性命更緊要!你輸了腦袋等閒,徐大俠可不能失了口齒!他早已聲言與你誓不兩立,你如何還能勸告他聽剪大先生『點到即止』的勸告?大俠怎可變為小人,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徐中岳抵受不了冷嘲熱諷,濁氣上湧,頓時喝道:「不錯,君子一言,快馬一鞭!衛天元,要取我的性命,你發掌吧!」
衛天元道:「好,看在剪大先生的面子,我不為已甚,我這一掌要你胸口的璇璣穴,你小心了!」他是距離一丈開外發話的,腳步不移,隨隨便便的就是腹劈一掌!
無聲無息突然間一股強勁之極的力道已是壓到徐中岳的胸膛。
徐中岳雙掌並推,一招大摔碑手反擊出去。
按照規定本來是必須硬接,不許反擊的,但在這性命關頭,徐中岳哪裡還顧得了這許多。
衛天元只用劈空掌力已經是頗出眾人意料之外,徐中岳違背規定,全力反齒,而所得結果,更是出人意外。
劈空掌力對劈空掌力,只聽得「錚」的一聲,徐中岳跌了個四腳朝天,口中狂噴鮮血。
衛天元緩緩說道:「剪大先生,我已經是手下留情了。他雖然傷得不輕,也還不能算是太重。要是有誰給一顆小還丹,他只須躺個十天半月,就可起床。性命是決不會丟的!」
用不著像剪大先生這樣的武學大行家也都知道,衛天元說的絕對不是謊言。假如他真的要取徐中岳性命,這一掌直接打在徐中岳身上,徐中岳十條性命也都完了。
這霎那間,徐家的親友都是震驚得呆若木雞,待到衛天元把話說完,印新磨方始驀地想起:衛天元己是暗示可以讓他去救徐中岳。
印新磨是少林派的弟子!身上正有少林寺秘製的小還丹。
他無暇向剪大先生請求准許,立即跟過去把一顆小還丹塞進徐中岳口中。
剪大先生也無須執行公證的職責了,徐中岳傷得這樣重,當然不可能再比下去,這場比武到此應該算是完結了。
不過凡事總得有始有終,因此他還必須以公證人的身份作最後宣佈:「這一場由衛天元作攻方的比試掌力,徐中岳一來犯規,二來本人也受了傷,這場是徐中岳輸了。」
說至此處,他停了下來,因為循例還得問一問徐中岳這方是否願意整個比武自己認輸。現在徐中岳剛剛吞下了一顆小還丹,要等待他有氣力說話才行。
徐中岳吞下了小還丹,鮮血兀是不斷的從嘴角淌出來,眼睛也還沒張開。不過剪大先生心裡卻是明白,徐中岳的傷其實並沒有這樣嚴重,他只是因為愧對一眾親朋,這才寧可裝作瞎子。剪大先生心想:「徐中岳死要面子,我只好不問他了,就宣佈比武結束吧。」
心念未已,忽見郭元宰跑了出來,一臉悲憤之極的神情喝道:「衛天元,有膽的你莫走!」
衛天元笑道:「我與令師比武的事已經了結,還留在這裡做什麼?說老實話,我的確是膽子小,尤其怕看別人如喪考妣的哭喪嘴臉。因此,除非你有辦法令我走不動,否則我是非走不可的了!」
郭元宰鐵青著臉,喝道:「姓衛的,你莫說風涼話兒,事情還未了結,我要替師父報仇!」
剪大先生吃了一驚,連忙說道:「令師性命可無大礙,你別魯莽!」
郭元宰道:「主辱臣死,父辱子亡!師父如同君、父,受了別人侮辱,做徒弟的本領縱然不濟事,也得拼了一死,以雪師門之恥!」
武林中人觀念是把「師門榮辱」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的,他抬出這個招脾,剪大先生倒不便開口說話了。
衛天元冷冷說道:「好,你要替師父爭一口氣,我也可以成全你的心願,你劃出道兒來吧!」,
郭元宰向兩位證人作了一個羅圈揖,朗聲說道:「當著兩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輩,我可要把話說在頭裡,我們是為師父報仇。並非一般比武,衛天元打傷我們師父,就是我們一眾同門的公敵,請恕我們不和他講究什麼單打獨鬥的規矩!各位師兄、師弟,有哪個不怕死的請出來吧!」
徐中岳門下有八個弟子,郭元宰排行第六,但如今卻只有他大聲疾呼,其他弟子卻是噤若寒蟬。
大師兄李仲元心裡在暗暗咒罵過小師弟不識自量力,不知死活,但想了一想,處此關頭自己若不敢挺身而出,同門之長元顏再做事情還小,今後在江湖上行走,只怕也沒人看得起自己了。
他只好硬著頭皮走了出去。
「家師死活未卜,他是為了正邪不兩立才落得如此光景的!為武林除害,也無須講究什麼規矩!如今,我以徐門大弟子的身份請各位親朋好友助拳!」他倒是比郭元宰更為機靈,輕輕一轉,就把替師父報仇的責任分攤到許多人身上了。要是誰還願意博個「俠義道」的美名的話,就得助他去替武林」除害」!
梅花拳的掌門人梅清風首先站了出來,說道:「徐大俠曾經幫過我的忙,算我一個!」
跟著名武師葉忍堂也站了出來。最後,那個剛才表現得最偏袒徐中岳的少林派弟子印新磨也站出來了。
有他們三個人出來,徐中岳的弟子方始陸續加入,但仍然有三個人躲得不知去向。
衛天元一直冷眼旁觀,此時方始說道:「還有沒有人要替徐中岳報仇的?最好快一點都出來!這客廳最少可容得二三十人廝系,省得我一個個打發!」
他目露凶光,語氣冰冷,一看就知他已是準備大開系戒!
外面的人連擠在門口看熱鬧都不敢了,爭著紛紛躲開,有些人更是悄悄溜走。
客廳裡的八個人也都是不由自己的打了一個寒噤。
飛天神龍衛天元雙掌一拍,說道:「沒人來了嗎,我可沒功夫等了,動手吧!」
剪大先生忽道:「且慢!」
衛天元道:「剪大先生也有意賜教麼?」
剪大先生打了個哈哈,說道:「我這把老骨頭可陪不起老弟的鐵拳。不過,此間尚有一事未了,請容我問徐中岳一句話,你們再動手如何?」
衛天元道:「對,就是他不能說話,也該先扶他進去。我可不想殺他!」
剪大先生知道徐中岳裝死,輕輕在他肋下一捏,徐中岳忍不住「咿呀」一聲叫了出來,既然叫得出聲,眼睛自也不能不張開了。
剪大先生輕輕說道:「他們馬上要替你報仇,你同不同意?」
剪大先生是希望他制住眾人的盲動的,要知當真動手的話,這八個人無異以卵擊石,即使他們能夠令飛天神龍受一點傷,但卻恐怕他們沒一個人能保全性命!
徐中岳是親自領教過飛天神龍的厲害的,性命都幾乎喪在飛天神龍手裡,這層道理他何嘗不知?不過他卻打了一個極為自私的算盤,心想:「讓飛天神龍大開殺戒對我可是大有好處,我的五個徒弟不算,印、梅、葉三人都是大宗派的成名人物,令日的賓客中也有許多是他們親友,要是他們命喪飛天神龍之手,馬上就要激起公憤。飛天神龍再厲害也敵不過人多!」
他假裝傷重,說不出話,剪大先生倒是拿他沒有辦法!
衛天元冷冷說道:「我看還是請新娘子扶他進去吧。這裡的事已經與他們無關!」
話猶未了,新娘子忽然站了起來,說道:「剪大先生,請你執行證人職責,把與比武無關的人請出去!」
這是眾人第一次聽見新娘子說話,(剛才她雖然曾經和新郎耳語,但眾人聽不見)不覺都是呆了呆。
新娘子繼續比武
剪大先生也是不禁為之一愕,說道:「徐夫人,你的意思是……」
姜雪君說道:「我記得還有一場比劍的,是嗎?」
剪大先生道:「不錯。」
姜雪君道:「既然如此,那就是比武未曾結束,勝敗也尚未定,請你重申禁令,不許閒人在此干擾比武!」
剪大先生躊躡片刻,說道:「不過,尊夫傷得甚重,恐怕是不能繼續比武了。」
姜雪君道:「他不能比武,還有我吧!你說過的,我可以有權在任何一場參加比武。」
剪大先生早已猜到她有此意,但她自己說出來,還是令得剪大先生為之吃驚不已。
不過他以公證人的身份,卻只能嚴格執行規定,當下緩緩說道:「比武繼續進行,請各位與比武無關的人道出場子!」
跟著宣佈:「第一場比暗器,雙方打成平手,第二場比掌力,徐中岳這方輸了。現在由徐夫人作守方,與衛天元繼續比劍,規定攻方只能刺三招,守方不可用兵刃招架。」
新娘子薑雪君扯下蒙面的紅羅帖,反身一躍,身法美妙之極,站在場心,說道:「衛天元,你出劍吧!」
姜雪君是名聞遠近的洛陽第一美人,這次徐家的賓客之中,就有許多遠方的客人,是為了想看新娘子才來喝徐中岳這杯喜酒的。此時她卸下羅帕,又有許多人回來,擠在門口看新娘了。一睹顏容,人人都是心中讚歎,「紅顏禍水,這句話當真不錯!不過,要是我能夠得到她的青睞,我也寧願為她送命!」
飛天神龍面色慘白,目光在新娘子的臉上盤旋。
新娘子的膚色有如晶瑩白玉,美是美到了極點,但也「冷」到了極點。是一種令人心悸的冷艷!
姜雪君冷冷說道:「為什麼還不出招?」
飛天神龍歎口氣道:「你為何要替徐中岳賣命?難道你真的是想嫁給他麼?」
剪大先生喝道:「衛天元,這話不是你應該說的!你只有權出劍刺她三招!」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6:46:06
標題:
第二回 舊侶尋仇 掌傷大俠 新娘比武 血濺華堂(3)
姜雪君道:「衛天元,你最好一劍殺了我,否則我不會放過你的!」
衛天元心中酸痛之極:「她怎的會這樣呢,她怎的會這樣呢?我絕對不相信她會真的願意嫁給徐中岳!」心念一轉,拔劍出鞘,緩緩舉起,說道:「好,那我只能恭敬不如從命了!」
姜雪君目注劍尖,臉上一副茫然的神氣,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人人手心裡都在捏一把冷汗,飛天神龍真的捨得殺這樣一個弱不禁風的絕色美人麼?
衛天元似乎不敢接觸她的目光,但寶劍卻已緩緩舉起,高過了頭頂了。
游揚忽地說道:「上一場比劍,徐中岳是犯了規,他出了四招沒傷著衛天元。」
這個結果,本來是剪大先生早已宣佈了的,在這緊要關頭,游揚又再複述一遍,為的什麼?
是怕衛天元忘記,特地提醒他麼?」
每個人心裡都明白他的用意,當然不僅僅是為了提醒衛天元這樣簡單,他是恐怕衛天元傷了新娘,這「提醒」其實亦是警告。
警告衛天元不可做得太過份了。
要知比劍這場徐中岳已經犯了規,衛天元是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勝這一場的。
他只須隨便把寶劍刺向空際,根本無須刺著對方,出一招也行,出兩招也行,他不犯規,就算贏了。
只有在兩種情形之下,姜雪君才能算贏。
第一種是衛天元出了五招或五招以上,仍然未能傷著對方。
第二種是衛天元在三招之內刺不著對方,反而給對方傷了。
但他是攻方,按說是決計沒有受傷的道理的。除非姜雪君具有絕世武功,能夠在對方的劍尖碰著她的衣裳時候就把對方的劍反彈回去。但即使她真的有這樣絕世武功,衛天元如果根本不去刺她,她也無從施展。
游揚說話之後,屏息以待。
衛天元卻好似觀而不見,聽而不聞,寶劍高高舉起,而且向前跨了一步。
每個人都明白游揚那番話的意思,難道他不明白?還是他假裝聽不見呢?
剪大先生本是料想飛天神龍決計不會傷害新娘,此時不覺也有點沉不住氣了,飛天神龍的目光充滿怨憤,他會不會突然狂性大發之呢,剪大先生打定主意,要是飛天神龍當真幹出不可理喻的事,他只有不顧公證人的身份出手了。
每個人的心裡都在砰砰的跳,只聽得衛天元說道:「好,姜雪君,你既然捨不得你的好夫婿,我就成全你吧!」聲出招發,高高舉起的寶劍倏地落下。
陡然間聽得姜雪君一聲驚呼,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在外面的人還以為新娘已遵毒手,哪知剛剛相反,受傷的是飛天神龍衛天元。
不過衛天元也並不是被姜雪君刺傷的。
他的寶劍高高舉起,倏地落下。並不是向前刺出,而是插進自己的胸膛。
游揚正待出手救新娘子;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令他也禁不住呆了。
出人意表的變化接踵而來,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還不大恰當,又一件驚人的意外事件幾乎同一時倏發生。
緊接著姜雪君的那聲驚呼,忽聽得剪大先生也在喝道:「什麼人?」
那人穿窗而進,來得快如閃電。剪大先生剛剛看得清楚這人是個黑衣少女,這少女已到了衛天元身旁。
游揚卻還未曾弄得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情,但他是身負上乘武功的人,防人偷襲乃是出於本能,一覺微風颯颯,立即便是反手一舉!
黑衣少女揮袖一拂,游揚那麼剛猛的掌力竟然抵擋不住,身不由己的退了幾步。
那黑衣少女也禁不住身形一晃。此時衛天元的劍尖正在開始刺入自己的胸膛。
他全副心神都放在姜雪君身上,那黑衣少女的來到,他似乎絲毫未覺。
不過他對周圍的一切雖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姜雪君那一聲尖銳急促的驚呼,卻已是打動了他的心靈。
別人聽不出來,他則是深深感覺得到:姜雪君這一聲驚呼著充滿對他的關切!
道是無情卻有情,衛天元這才知道姜雪君並非如他想像的那樣真的變了。
這霎那間他心頭一震,手指也不住微微抖顫。
幸虧有這微微的抖顫,他的劍剛才不至於深深刻入胸膛。
但雖沒深深刺入,胸膛亦已給劍尖劃開一道傷口,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裳。
那少女喝道:「衛天元你這傻瓜,你值得為一個負心的女子而死麼!」劈手奪下他的寶劍。
意外事件接連發生,秩序大亂,凌玉燕和孟仲強不知道游揚是否受傷,也顧不得什麼禁例了,趕忙就跑進去。
孟仲強道:「游大哥,你怎麼樣了?」
游揚吸了口氣,胸口兀自隱隱感到有點疼痛,不禁心頭大駭,邁念俱灰:「我練了幾十年功夫,竟連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也抵敵不住,唉,江湖上能人輩出,看來我只有提早封刀了。」但他不願在人前露出窘態。勉強笑道:「沒什麼。」
凌玉燕走進禮堂,雙眼瞪著那黑衣少女,好像那黑衣少女是個謎,令她難以理解,她忍不住說道:「你說別人傻瓜,我看你才是真正的傻瓜。你受這姓衛的小子的氣還受得不夠嗎,他心裡根本沒有你,而你,你……」原來這黑衣少女正是他們在山道所碰上的那個少女,她的坐騎被飛天神龍擊斃,卻把凌玉燕的坐騎槍了去的。
飛天神龍胸口還有鮮血流出,黑衣少女要給他敷上金創藥,卻給他推開了。
黑衣少女心頭煩躁,聽得凌玉燕碟噪不休,有如火上加油,驀地雙眉一挑,喝道:「住嘴,誰要你多管閒事,我的大哥就是因為你們多管閒事,把他害了。」
凌玉燕怒道:「你這話真沒道理,衛天元自己刺傷自己,關我們什麼事?」
那黑衣少女冷冷說道:「要不是你這個什麼游大哥剛才將我阻攔,我焉能讓他刺傷自己!哼,要是我的大哥有什麼三長兩短,我要你們償命!」她脾氣一發,當真是不可理喻,竟然遷怒於游揚了。
衛天元忽道:「你胡鬧什麼,我流這點血不會死的!」
那黑衣少女聽他說話的中氣不弱,知道他果然不是受了重傷,這才鬆了口氣,柔聲說道:「衛大哥,那麼咱們走吧!」
衛天元道:「好,但請你稍待一會。」他回過頭來,向姜雪君說道:「這一場算我輸了。徐夫人恭喜你啦!」
姜雪君似乎驚惶未過,依然呆若木雞!
衛天元一聲長嘯,旋風似的就衝出去。有幾個來不及躲避的客人,給他碰得似倒地葫蘆,摔了個發昏章二十一。黑衣少女追出大門,方始追上了他,說道:「大哥,你靜一靜。」衛大無哇的一口鮮血吐了出來,頓時不省人事。這不是他身上的創傷發作,而是他心頭的創傷所至,黑衣少女黯然歎了口氣,扶他上馬便走。
※ ※ ※
衛天元走出大門,剪大先生方始霍然省起,自己作為公證有的職責還未了結,於是打手勢止住眾人的喧嘩,正式宣佈衛天元與徐中岳比武的結果。
剪大先生宣佈的結果是:雙方互為攻守,一共比試了三項武功。第一項比暗器雙方成和,第二項比試掌力是衛天元得勝,第三項比劍由姜雪君替丈夫出戰,衛天元受了傷自願作負。所以總的結果是一勝一負一和,比對剛好打成平手。
雖然大家都知道,衛天元受的傷,其實自己刺傷自己,但按比武的規矩,不論你是因何受傷,總之是受了傷,何況衛天元自願作負。所以剪大先生的宣佈,按「規矩」來說,是說得通的。此時還未走的客人,十居八九,都是徐中岳的親朋好友,當然更沒人挑剔他了。
徐中岳傷得很重,拜堂成親自不可能。他的大弟子李仲元代他向親友道歉、送客。一場刻意鋪張的喜事,結果是鬧成了大煞風景收場。
徐錦瑤出來扶她爹爹進去,正眼也不瞧她的「繼母」。姜雪君仍然坐在禮案旁邊那張椅子上,好像呆了似的,一臉茫然神氣。名義上她是徐中岳的新娘,卻好像是「外人」一樣。大小姐不理睬她,徐家的家人都看著小姐的臉色行事,連那個本來是應該伺候新娘子的伴娘,也不敢出來扶她進入新房。
郭元宰看不過眼,心裡十分為她難過。上前輕輕說道:「師娘,你進去歇歇吧。」
徐錦瑤冷冷說道:「郭師哥,你這『師娘』二字恐怕叫得太早了,我爹爹還未與她拜堂呢。」
郭元宰道:「師妹,你……」
徐錦瑤已經踏進內院的用門,回過頭來睬他一眼,冷冷說道:「我怎麼樣?」
郭元宰拿她沒有辦法,只好請徐錦搖的奶媽出來,扶姜雪君進入新房。這個奶媽是知道小姐和他最好的,故此願意聽他吩咐。
不是徐家至親的客人紛紛走了,楚天舒仍然呆在「禮堂」門口,目送姜雪君的背影離開「禮堂」。
鮑令暉心裡暗暗好笑:「想不到這位鐵筆書生也給姜雪君的美色迷住了。」他是癡心暗戀姜雪君的人,以為別人都是像他一樣傾倒於姜雪君的石榴裙下。是以雖然覺得好笑,卻並不怎樣奇怪。他拉一拉楚天舒的袖子,低聲道:「楚大俠,咱們也該走了,請到我家裡去吧。爸爸還未知道你來到洛陽,要是他見到你,不知道該多高興呢!」楚天舒和他的父親鮑崇義乃是忘年之交,楚天舒亦曾應過他,到他家裡小住幾天。
楚天舒道:「怎的你就要走了?」
鮑令暉怔了一怔,說道:「不走還等什麼嗎?」
楚天舒道:「你不要和你的好朋友說一聲嗎?」
鮑令暉道:「你說的是郭元宰?」
楚天舒道:「不錯,他是徐中岳的弟子,可以代表主家,咱們既然不能向徐中岳告辭,和他說也是一樣。」
鮑令暉笑道:「用不著這樣拘禮了。」。
楚天舒道:「你是熟人,我是生客,禮不可廢。我是想請你替我向他告辭,順便問他一件事情。」
鮑令輝道:「什麼事情?」
楚天舒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鮑令暉滿臉詫異的神色,說道:「當真會有這樣的事情嗎?我說她相識八年,可是一點也不知道她有這門功夫。」
楚天舒道:「我也不知猜得對是不對。不過,最好你在沒有旁人在場的時候問他。」
鮑令暉道:「我知道了,我馬上就問他去。」
郭元宰正在哄他師妹,徐錦搖賭氣不理他。忽聽得有人輕輕敲窗。郭元宰問道:「是誰?」鮑令暉道:「是我。」郭元宰道:「那你進來呀,只有我和錦瑤在這裡。」他們三人是時常在一起玩的。
鮑令暉道:「我不進去了,你出來一下,我有話和你說。」
徐錦瑤冷笑道:「你的志同道合的朋友來了,你趕快和他去安慰姜雪君吧。我這裡可用不著你假獻慇勤。」「志同道合」四字說得特別刺耳,郭元宰心裡明白,她是諷刺自己和鮑令暉一樣,都是追逐在姜雪君裙下的「同道」。恐怕她越說越難聽,連忙就跑出來。
鮑令暉和他到了無人之處,笑道:「你的師妹好像很不高興,不但拿你做出氣筒,連我也遭波及了。」
郭元宰道:「她剛剛吃了大虧,也難怪她不高興。」
鮑令暉道:「她吃了什麼虧?」
郭元宰道:「這個、這個……」似乎尚在考慮,要不要袒白告訴他。
鮑令暉笑道:「我猜猜看,她是吃了雪君的虧吧?」
郭元宰道:「咦,你怎麼知道?」
鮑令暉道:「我還知道她吃的苦頭是怎麼樣的呢。只不知錦瑤已經對你說了沒有?」
郭元宰越發奇怪,說道:「她已經告訴我了。好,你且說來給我聽聽,看你說得對是不對?」
鮑令暉道:「她是在用力推雪君的時候吃的虧。」
郭元宰道:「不錯。請你說得更清楚些。」
鮑令暉道:「她用力推雪君,忽然上身麻痺,左臂自肩井穴以下,自少澤穴、曲池穴至合谷穴,四個穴道頓時阻塞,尤其覺得難受,就好像是給人同時點著了這四個穴道一般!」
郭元宰大為詫異,說道:「一點不錯,你怎麼知道的?難道是雪君她告訴你……」
鮑令暉笑道:「你不用吃我的醋,她從來沒有告訴我,她懂得這種上乘武功的秘密。」
郭元宰道:「那你怎麼知道得這樣清楚?」一問再問,第三次問鮑令暉了。
鮑令暉道:「實不相瞞,是楚天舒告訴我的。他想知道對是不對,所以要我來向你求證。」
郭元宰大為詫異,說道:「咱們二人與雪君相識八年,都不知道。他遠在揚州,從未見過雪君,今天剛到洛陽,怎的就會知道。」
鮑令暉道:「我也不知道他怎的會知道,他正在外面等我答覆,待我問了他,明天你到我的家裡來,我再告訴你。」
郭元宰道:「且慢,且慢!」
鮑令暉道:「還有何事?」
郭元宰道:「游揚想要找你。」
鮑令暉一怔,說道:「他是名重武林的前輩,我與他雖然相識,尚不配與他高攀,他找我做什麼?」
郭元宰道:「聽他說,好像他是要去拜訪你的父親。為的是打聽一個人的來歷。」
鮑令暉道:「什麼人?」
郭元宰道:「那個黑衣女子。不過這不是他親口告訴我的,是我恰巧聽得他和剪大先生說的。」
鮑令暉更為奇怪,說道:「你知道的,我爹爹這一輩的朋友,年紀最輕的便是楚天舒,楚天舒也將近三十歲了。那個黑衣少女,年紀和雪君不相上下,我爹怎麼會知道她?」
郭元宰道:「套用你剛剛說過的話,我也不知道他怎樣會想起要問你的父親,不過他知道我和你是好朋友,所以叫我幫忙找你,帶他前往你家。」
鮑令暉忽地如有所思,說道:「好,請你告訴他,我在大門外等他。」按道理說,游揚份屬前輩,作為後輩的鮑令暉是應該先去見他,「恭陪」他去見自己的父親的。但因鮑令暉必須先向楚天舒回報,他知道楚天舒不願意有第三者在旁,只好對游揚失禮了。
楚天舒正自等得心焦,一見鮑令暉出來,便即問道:「怎麼樣!」
鮑令暉道:「一點不錯,徐大小姐吃的虧和你說的完全一樣!楚大俠,你怎麼知道的?」
楚天舒道:「這是一種用內力反震奇經八脈的功夫,我練過這門功夫。但因我在窗外看得不是很清楚,所以尚未敢斷定。」
鮑令暉嚇得膛目結舌,半晌說道:「真想不到,姜雪君年紀這樣輕,居然就練成了這種上乘武功。我們可也真是慚愧,與她相識這麼多年,一點都不知道她身懷絕技。」
其實楚天舒雖然沒有騙他,卻也未曾把全部秘密告訴他。
這種用內力反震奇經八脈的功夫,和用判官筆點奇經八脈的功夫內出一源,是楚天舒師門的秘傳,乃是武林罕見的獨門武功之一。
姜雪君是楚天舒從未見過面的師妹。這次他肯從揚州跑到洛陽來喝喜酒,並不是為了徐中岳的面子,也不是為了來看牡丹,而是來查訪師叔和師妹的下落。
他早已有點懷疑姜雪君可能就是他從未見過面的那位師妹,不過可還不敢斷定。此時方始解開他心上的疑團。
他心裡又驚又喜,暗自想道:「原來姜遠庸果然就是我那位原名差志奇的師叔。他跑來洛陽裝作一個混飯吃的平庸武師,托庇於徐中岳,恐怕就是為了十年前萊蕪所發生的那件事情了,如此看來。飛天神龍衛天元恐怕也就是和此案受害有關的人了。但奇怪的是:姜師叔怎會把女兒配給徐中岳?難道他真的相信徐中岳是個『大俠』,他又為何死得那樣突然呢?聽鮑令暉說他是莫名其妙的暴斃的。可惜我來遲了三個月。」
鮑令暉發覺他神情恍惚,若有所思,問道:「楚大俠,你在想什麼?」
楚天舒霍然一省,說道:「沒什麼,我是在想,今天發生的事情真是奇怪,先是飛天神龍,跟著是那黑衣少女,一個接著一個,年紀都那麼輕,而所做的事情又都是那樣出人意表。」
鮑令暉想起郭元宰剛才所說的那件事情,心念一動,問道:「楚大俠,你見多識廣,可看得出那黑衣少女是哪派武功?」
楚天舒道:「她只用了一招,我還不敢斷定。」言下之意,亦已是看出一些「路道」了。
鮑令暉道:「她一揮袖就破了游揚的金剛掌力,這種鐵袖功夫好像只有少林派和西域的雪山派才有吧?」
楚天舒道:「不錯,武林中一般人都是這樣說的。」
鮑令暉道:「然則,其實是並非如此了。」
楚天舒道:「我也是聽人說的,聽說有位武林怪傑,別出心裁,所創的鐵袖神功,非但柔中寓剛,而且能夠以袖代掌,招術輕靈翔動,有流水行雲之妙,命名為『流雲飛袖』。足可與少林、雪山兩派的鐵袖功夫鼎足而立。」
鮑令暉心中一動,問道:「不知這位武林怪傑姓甚名誰?」
楚天舒道:「聽說姓齊名燕然,『燕然』山是蒙方的名山,他以此名山之名為名,因此有人懷疑他可能是蒙古人。中原武林人士知道他的寥寥無幾。」
鮑令暉驀地想起一事,忽然說道:「哦,我明白了!」
楚大舒正要問他明白什麼,游揚已經來到。
游揚見鮑令暉和楚天舒一起,似乎有點不大自然的神態,說道:「鮑老弟,原來你是和楚大俠早就相識的嗎?」
鮑令暉道:「楚天俠是家父的好朋友,難得他來到洛陽,是以晚輩奉家父之命,請他光臨寒舍,略盡地主之誼。」
適才徐中岳與飛天神龍比武之時,所有的人幾乎都是幫徐中岳的,只有兩個人例外。
一個是游揚尚未知道他的名字的,躲在人叢之中專說怪話的人。他一直出言與徐中岳為難,冷嘲熱諷,甚是無禮。另一個就是「鐵筆書生」楚天舒了。
楚天舒雖然不似專說怪話這個人的無禮,但對徐中岳亦是冷言冷語,殊無敬意,顯然是站在飛天神龍那一方的,游揚聽說他是鮑家的客人,心中自是不能不有顧忌,但因自己急於要向鮑崇義教,無可奈何,只好勉強笑道:「這好極了,我也正想去拜訪鮑老先生。楚大俠,咱們就一起去吧。」
游揚性格圓通,是個很會處世的人,心裡對楚天舒雖然不大高興,說話卻是甚為客氣。
寒暄過後,游揚說道:「令尊是江南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可惜我無緣聆教。今日得與楚兄相識,何幸如之。」
楚天舒道:「游大俠,你是和家父同一輩的人物,如此客氣,晚輩如何敢當。」
游揚說道:「學無前後,達者為師。我雖然比你癡長幾歲,論起手上這點玩藝,我可是差得遠了。有件事我想向楚兄請教。」
楚天舒道:「不敢當,請說。」
游揚說道:「令尊是江南大俠,但聽說他驚神筆專點奇經八脈的功夫卻是北方一位異人所授,不知是真是假?」
楚天舒心中一動,暗自想道:「這條老孤狸恐怕不是對驚神筆法有興趣,而是想要探聽姜雪君父女的來歷吧?」
游揚見他沉吟不語,不禁有點尷尬,連忙補加解釋:「我不過是因為江湖上傳說紛紛,抑制不住好奇之心,故此問問。並非想要探聽老弟的師承秘密,請莫誤會。」
楚天舒道:「我怎敢懷疑前輩的存心,但不知江湖上有哪些傳說?」
游揚說道:「大略言之,其實也只是有兩種說法。」
楚天舒道:「哪兩種?」
游揚說道:「一種是說驚神筆法本來就是楚大俠的家傳武功;另一種就是我剛才提到的說法了。不過黃河以北似乎沒有會使判官筆點奇經八脈的名家,因此大家對後一種說法只能存疑,不知令尊在北方是否還有同門?」
果然不出楚天舒所料,游揚已經看出了新娘子薑雪君剛才顯露的那手功夫,是和楚家的武功同出一源了。
楚天舒淡淡說道:「據我所知,家父的武功是得過北方一位異人指點,這倒不假。不過那位異人既然號稱異人,他是不想別人知道他的姓名來歷的,他是否曾經告訴家父我不知道,但家父卻沒有對我說過他的名字。他只授家父一路筆法,家父也不能算是他的正式弟子。至於他是否還有別的徒弟,我這個晚兩輩的那就更不知道了。」他這話半真半假,倒也不是全部虛言。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6:46:24
標題:
第二回 舊侶尋仇 掌傷大俠 新娘比武 血濺華堂(4)
游揚明知道他說的不盡不實,但他既然把「大門」關上,游揚自是不便再追問下去了。只好訕訕的移轉話題,隨便談一些江湖上的人稱事。
不知不覺到了鮑家,鮑崇義看見兒子和楚天舒、游揚這兩個武林中的「知名人士」一起回來,不禁又是歡喜,又是驚奇,說道:「楚老弟,我正在想念你呢,什麼風把你吹到洛陽來的。游大俠,聽說你是代表貴派來賀徐大俠新婚之喜的,喜酒這樣快就喝完了嗎?你不在徐家趁熱鬧,卻來看我這糟老頭子,我可真是受寵若驚了。」
雖然他對游、楚二人都是同樣歡迎,但語氣卻有分別。對楚天舒是真正的親熱,對游揚則是表面十分尊重,但話語中則隱隱含有一點嘲諷的意味。
游揚老於世故,如何聽不出來,心裡想道:「有人和我說過,這老兒一向倚老賣老,不大看得起徐中岳。以前我還不信,如今聽他說這幾句話,看來卻是真的了。好在我今天就來拜訪他,否則恐怕他更要誤會我是只知對徐家趨炎附勢。」
楚天舒笑道:「我也是來喝徐中岳的喜酒的,但可惜喜酒喝不成了。」
鮑崇義瞪眼睛道:「為什麼,他不歡迎你這個窮酸客麼?嘿、嘿,那不要緊,我雖然家道貧寒,幾杯水酒還請得起。」
楚天舒道:「這倒不是,徐家大排筵席,也不在乎多我一個客人,只不過大家都已沒有心情喝他的喜酒了。」
鮑崇義大為奇怪,說道:「徐中岳很會籠絡人啊,為什麼大家不想喝他的喜酒。」
楚天舒笑道:「不是不想,是因為徐中岳今天根本不能和新娘子拜堂了。」
鮑崇義越發驚異,說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
楚天舒道:「游大俠是公證人之一,這件事還是讓游大俠告訴你吧。」
鮑崇義道:「怎麼又弄出個公證人來,我可是越聽越糊塗了。老游,你快點告訴我吧。」
鮑令暉笑道:「爹,茶都未曾請客人喝呢。」
游揚說道:「老大哥,你別急,這件事可要從飛天神龍說起。三年前飛天神龍與徐中岳在嵩山比武,老大哥想必早已知道。」
鮑崇義道:「知而不詳,好,我喜歡聽戲聽全套,你慢慢說吧。」
游揚把他所知道的前因後果以及今日徐家所發生的種種事情,一五一十說給鮑崇義聽,最後說道:「徐中岳受了重傷,雖然我們勉強判作和局,恐怕他今後也沒有顏面在江湖混了。唉,他這個觔斗可真是栽到了家,不知老大哥有何感想。」
鮑崇義道:「說老實話,徐中岳一向沽名釣譽,骨子裡卻是海勢斂財,我不大看得起他的。不過飛天神龍欺上門來,卻也委實是欺人太甚。」
楚天舒心裡想道:「徐中岳恐怕不僅僅是貪財好名這樣簡單,不過我對他的底細也還未曾清楚,必須弄清楚了才能和鮑老說明。」
鮑崇義這番話倒是令得游揚有意外之喜,他本以為鮑崇義不會同情徐中岳的。
「是啊,他不但欺上門來,還要硬生生拆散人家夫婦,做得也未免太過份了。」游揚趁勢推波助瀾。
鮑崇義面色一端,說道:「游兄,你是不是想邀我替徐中岳報仇。我雖然與徐中岳不和,也決不能任由飛天神龍橫行霸道。不過,徐中岳這次吃虧是由於技不如人,雙方是光明正大的比武,並非對方行使陰謀詭計,所以我不能用這個題目去責難飛天神龍。假如他在洛陽另有橫行霸道的事,我這把老骨頭雖然不堪一擊,也誓必追隨游公之後。」
游揚說道:「他們的比武已經算作和局收場,飛天神龍自己也受了傷,料想亦已遠離洛陽了。」
鮑崇義看了游揚一眼,說道:「如此說我是猜錯你的來意了。不過,你總不會是因為要把這件新聞講給我聽,特地來看我的吧。」
游揚打了個哈哈,掩飾窘態,說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我是想向老大哥打聽一個人。」
鮑崇義道:「哦,什麼人?」
游揚說道:「有一位武林前輩,很少在江湖出現,但二三十年之前卻有武林怪傑之稱的人。」
鮑崇義道:「你說的是齊燕然嗎?」
游揚說道:「不錯,聽說這位武林怪傑齊燕然是鮑大哥的好朋友?」
楚天舒心中一動:「我料不錯,他果然是要打聽這個人。」
鮑崇義則在心裡想道:「莫非他們是想請齊燕然去對付飛天神龍?飛天神龍是惡名昭彰的大魔頭,年紀輕輕,武功已是那麼厲害,若不及早剪除,為害必將更大。當今之世,恐怕也只有齊燕然才能制服得了飛天神龍。游揚的師父一瓢道長是值得,我尊敬的前輩,我不著他的面也要看他師父的面,他既然問到,我只有盡我所知告訴他了。」於是哈哈一笑,說道,「老弟,你太抬舉我了,我怎配做齊燕然的好朋友。承他不棄,與我締交,勉強可說得是介乎師友之間吧。『好朋友』的那個『好』字,我臉皮再厚,也不敢妄自高攀的。」
游揚說道:「鮑大哥太謙了。不過是好朋友也罷,是介乎師友之間也罷。鮑大哥,你總是我們這些人當中唯一認識齊燕然的人,不知他的武功,是否當真有江湖上傳說的那麼厲害?」
鮑崇義道:「你想知道我是如何和他結識的嗎?我說給你聽,他的武功也可以略見一斑了。」
鮑崇義喝了一杯熱茶,清清喉嚨,便說故事。
「年輕時候,我曾經做過幾年鏢師,有一次替北京的同仁堂押運一批藥材到包頭去,當地發生時疫,需要這批藥材。
「途中碰上一幫強盜,大頭領暈大刀韓霸,一柄厚背斫山刀重達二十四斤,神力驚人。二頭領是『小李廣』張寵,能挽五石強弓,箭無虛發,是江湖上著名的神箭手,你聽過他們的名字吧……」
游揚說道:「我初出道的時候,曾聽得有人說過他的名字,後來就很少聽到了。」
鮑崇義道:「不錯,這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就是在他們在江湖上失蹤之前最後一個碰上他們的人。」
「他們失蹤,敢情就是與劫大哥的鏢有關。」游揚問道。
鮑崇義點了點頭,繼續說這故事:「鏢隊的人幾乎都給張宏和他率領的弓箭手射傷,我與大刀韓霸單獨決鬥。當時我在鏢行已薄有微名,這大刀韓霸驕傲得很,聲明只要我接得下三十招,他就放我們的鏢車過去,免得我們說他以眾凌寡。
「我拚命抵敵,唉,但說來慚愧,未到二十招,我已是力不從心,敵不住了。
「眼看就要落敗,忽然來了一個人,一身粗布衣裳,腳登六耳麻鞋,相貌也平凡之極,誰看見他都會以為他只是個普通的鄉下人。
「這個鄉下人一出現就對韓霸說道:『這批藥是要運往包頭救人的,你們可不能劫!』
「那幫強盜都笑起來,調侃他道:『你是哪方的英雄好漢,請報上尊姓大名。否則我們連你的姓名都不知道,又怎能憑你的一句活就買你的面子?』
「那鄉下人一本正經的說道:『這話倒也不錯,我雖然是無名之輩,但既然插手管這件事,也總得讓你們知道姓名才行。』
那幫盜只道這個鄉下人名字大概不是阿貓就是阿狗的,哪知他一說出來,可是令得群盜都嚇一跳?」
楚天舒道:「這個其貌不揚的鄉下人,想必就是那位武林怪傑齊燕然了?」
鮑崇義道:「不錯,正是齊燕然。但群盜吃驚過後,卻不相信這個貌不驚人的鄉下漢子的是齊燕然。」
「於是韓霸就向他挑戰了!
「韓霸說道:『我們黑道的規矩,是不能空手而回的。要是劫不到錢財,也得向對方討教幾手武功。閣下自稱齊燕然,聽說齊燕然武功卓絕,我不自量力,想向閣下討教幾招。』
「齊燕然道!武功卓絕不敢當,不過你們既然有這個規矩,我唯有遵命了。
「說罷,忽地回過頭來問我:『韓寨主是限定在三十招之內贏你吧?過了幾招了?』
「我剛才給韓霸殺得手忙腳亂,實在記不清楚,隨口笑道:『大概是十八招吧。』
「韓霸說道:『不對,我不想佔你的便宜,剛好是過了整整二十招了。』
「齊燕然道:『唔,那麼閣下的還有十招。』
「韓霸說道:『不錯,閣下是否意欲替鮑鏢頭接這剩下的十招?』
「齊燕然哈哈一笑,說道:『韓寨主已經耗了不少氣力,我可不能佔你的便宜。十招大多,這樣吧,只要你能抵我三招,齊某願意奉送項上人頭!但假如我僥倖在三招之內得勝的話,對不住,那我可要鬥膽向你討個人情,請你放過鮑鏢頭這支鏢了。』
「莫說韓霸本來就疑心他是假冒,即使他是真的齊燕然,韓霸也不相信他在三招之內就能夠打敗自己,他怒極氣極,冷笑說道:『我若在三招之內輸了給你,江湖上也不會有大刀韓霸這個人了!那時你喜歡怎麼樣就怎麼樣,還何須說這些風涼話兒!好,我倒要看你如何在三招之內勝我?』刀光一閃,韓霸那柄厚背斫山刀朝著齊燕然的腦袋直劈下來!
「齊燕然一閃閃開,說道:『勁道不弱,刀法也不算太差。要是肯虛心苦練,十年之後,或者勉強可躋身於一流高手之列。』
「韓霸氣得滿面通紅,喝道:『有膽的亮出兵器接我幾招,莫要只是藏藏躲躲。』原來齊燕然的身法快到極點,韓霸那一刀雖然亦已算得狠疾,卻連他的衣角都沒沾上,韓霸大約是怕他形如鬼魁的身法偷襲,故而寧願他亮出兵器硬確硬接。
「齊燕然哈哈一笑,說道:『接你這幾斤破銅爛鐵何須要用兵器,瞧著!』我在旁邊睜大眼睛,凝神注視,也看不清楚他用的是什麼手法,陡然間只見白光一閃,韓霸那柄大刀已是給奪了過去!」
游揚吃了一驚:「只是兩招,齊燕然就奪了他的刀了?」
鮑崇義道:「不錯,他奪了韓霸的大刀,說道這是第二招。按著在刀背一拍,說道:這是第三招,只聽得一連串喀喀的聲音刺耳異常,那柄重達二十四斤的厚背斫山刀斷成無數小塊掉在地下!」
鮑令暉也是第一次聽父親說這個故事,聽了矯舌難下,半晌說道:「這是什麼武功,如此厲害?」
鮑崇義道:「還有更厲害的呢。」繼續說故事的後半段。
「韓霸面如死灰,退過一旁。我看得又喜又驚,不覺也是呆了。
「齊燕然笑道:『鮑鏢頭,你已經給他們阻遲了大半天,須得兼程趕路才行。此處料也沒有熱鬧看了,你還不走,更待何時。」我這才如夢初醒,趕快重整隊伍,把幾個重傷的搬上鏢車,我親自駕車。齊燕然跨上一匹空騎,說道:『找送你一程。』
「我也以為沒有事了,哪知這股強盜的二頭領『小李廣』張宏陰狠之極,不肯死心。鏢車一開行,他又在背後偷發暗箭。
「同時發射的還有他手下十幾名弓箭手。亂箭紛飛,有的射我,有的射齊燕然。不過最強勁的三枝連珠箭,由張宏的五石強弓所發,則是對準了齊燕然的後腦射的。他大約以為齊燕然練有護體神功,絕對也難練得腦袋堅如鑽石,他的強弓硬弩即使是石頭也可以射穿的。」
鮑令暉罵道:「真是卑鄙,齊燕然不會遭了他的暗算吧?」
鮑崇義笑道:「當然不會,否則我這個故事也說不下去了。」
「我聽得飛矢破空之聲,回過頭來,方待舞刀格箭,豈知用不著我費半點力,齊燕然已經替我打發了。」
他用的是「掃發」二字,鮑令暉覺得奇怪,問道:「爹爹,亂箭又不是人,你怎的用打發二字。」
鮑崇義笑道:「我並非用錯字眼,他確是既打發亂箭,也打發了那批意圖暗箭傷人的強盜。
「我回過頭去,只見他揮舞雙袖,說也奇怪,那些紛飛的亂箭,包括向我射來。根本沒有飛近他身邊的亂箭在內,通通掉過了頭,反射回去!
「這還不算神奇,最神奇的是,那些亂箭會認識人,誰發的就射回誰的身上。
「只聽得慘叫之聲不絕於耳,張宏和他的弓箭手全都倒在地下,沒有發暗箭的強盜則一個也沒受傷。」
鮑令暉聽得眉飛色舞,笑道:「真是奇妙!如此說來,他反射回去的每一枝箭都是長著眼睛的了!」」
鮑崇義道:「誰說不是,他揮袖撥箭,冷冷說道:『物歸原主,你們的箭怎樣射來就怎樣回去!」
鮑令輝道:「這是什麼意思?」
鮑崇義道:「誰射他的腳就腳上中箭,謝射他的手就手上中箭。張宏最慘,給自己親手所發的三枝連珠箭射回來穿過了他的腦袋!」
鮑令暉道:「後來怎樣?」
鮑崇義笑道:「還能怎樣,兩個強盜頭子,一個死了,一個兵器被毀,雖然留得性命,恐怕也嚇破膽了。大刀韓霸從此不再出現江湖,這個故事當然也就結束了。」
游揚饒是崆峒派數一數二的高手,聽了這個故事,也不禁矯舌難下,呼了口氣,說道:「要不是鮑大哥親眼所見,親口所說的,我都不敢相信世上會有這樣神奇的武功。」
鮑令輝道:「對啦,爹爹,你還沒有告訴我,齊燕然用的是哪門武功呢。」
鮑崇義道:「我當時看得只有佩服的份兒,叫我說是說不來的。和他相交多年之後,我才知道,那天他用的武功,乃是他最得意的兩門絕技。
「他以掌力震碎韓霸那柄大刀的功夫名為混元一功,簡稱混元功。和華山派的混天功名字相似,功夫也是同屬一類,都是必須有極為深厚的內力才能運用的。不過依我粗淺之見,他的混元功似乎比華山派的混天功更為厲害,或許這是因為華山派上一代掌門人光華道長去世之後,尚未能有繼承他這一門武學的傑出之士吧。」
兩門絕技,說了其一,當然還要繼續說的,不過他說了這許多,口也說干了,於是暫且歇下,想喝一杯茶再說。但游場已是急不及待的問:「他揮袖反射亂箭的功夫是什麼名堂?」
鮑崇義見他心急,只好忍著口渴,說道:「這更是他自創的獨門武功了,名為流雲飛袖。和少林、雪山派的鐵袖功看似相似,其實內功的運用則是大不相同的。」
游揚訥訥自語:「哦,原來叫做流雲飛袖!」
鮑崇義有點奇怪,說道:「你也聽過這門功夫?」
游揚說道:「我似曾見過。」
游揚說道:「因為我見到的和鮑大哥仇所說的齊燕然的流雲飛袖似乎同出一源,不過當然沒有齊燕然用得那麼神妙,所以我不知道我見到的功夫是否流雲飛袖。」
楚天舒和鮑令暉都知道他說的是誰,鮑崇義可不知道,正待問他,游揚已在說道:「我就是因為想要知道那個人是誰,才特地跑來向老大哥打聽一切有關那位武林怪傑齊燕然之事的。」
鮑崇義道:「你懷疑哪個齊燕然的門人弟子?」
游揚點了點頭,說道:「你不是說流雲飛袖是齊燕然的獨門武功嗎?」
鮑崇義道:「你懷疑那個會使流雲飛袖功夫的人有多大年紀?」
游揚說道:「恐怕未到二十歲。」
鮑崇義道:「那就一定不會是了。據我所知齊燕然只有一個兒子,一個徒弟。他的兒子英年早逝,死了也差不多有二十年了。」
游揚問道:「他的徒弟呢?」
鮑崇義道:「他的徒弟我未見過,但聽說在大約在十年之前,亦已死了。齊燕然並無徒孫。」
楚天舒忽地問道:「鮑大哥可知他的徒弟姓甚名誰?」
鮑崇義道:「說來奇怪,齊燕然從來不談他徒弟之事的,我還是從別人口中才知道他有一個徒弟。但那個人也不知道他那個徒弟的姓名。」
楚天舒似乎想說一些什麼,嘴辱已經張開,忽見鮑崇義正在朝著他望,他又閉上嘴了。
鮑崇義繼續說道:「我對齊燕然其實也知道得不多,他似乎居無定址,我和他相識這麼多年,除了偶然碰上之外,他只曾到鏢局找過我一次,那也是許多年前的事了。」
游揚問道:「不知鮑大哥近年可還有與他來往?」
鮑崇義道:「早已沒有了。」當下屈指一算,說道:「那次他到鏢局找我,也是我最後一次見他。算來已經有十三年了。他的蹤跡本來就很少在江湖出現,自從那次見過他後,我所知道的人更是一直沒有見過他了。」
游揚若有遺憾的說道:「他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失了蹤?」
鮑崇義道:「那次我是在做過鏢師的鏢局作客的,我和他一樣,都是早已退出江湖的了,所不同的是我偶然還會到外面跑跑,碰上不平之事,也偶然會伸手管管。他則是失蹤之後,一點消息都無,目前他究竟是否還活在人間,我都不知。假如你們找他對付飛天神龍,我恐怕幫不上什麼忙。」
游揚說道:「飛天神龍雖然惡名昭彰」和我們沒有什麼過節。徐中岳和我的交情,也還夠不上我替他報仇。」
鮑崇義道:「好,那你還想知道一些別的什麼?」
游揚說道:「我只想多知道一件關於齊燕然的事。」
鮑崇義道:「你說來聽聽,看我知不知道。」
游揚說道:「他沒有孫兒,但不知可有孫女?」
鮑崇義怔了一怔道:「孫女?你問他有沒有孫女?」
游揚說道:「不錯,我只想知道他有沒有孫女!」
鮑崇義霍然一省,「哦」了一聲,忽地反問游揚:「你剛才說過的那個黑衣少女,那個突如其來,來勸飛天神龍離開徐家的少女,是不是曾經與你交過一招?雖然只是一招,你已經知道她的武功在你之上!」
游揚說道:「不錯,鮑大哥記性很好,我是這樣說的!」
鮑崇義連忙問道:「那黑衣少女和你動手,用的是什麼功夫?」
游揚說道:「她只把衣袖一揚,就化解了我的劈空掌力!」
鮑崇義吃一驚道:「我知道你所練的小天星掌力不遜於少林派的大金剛手,徐中岳的大摔碑手掌力還比不上你的。那少女只把衣袖一揚,就能夠將你掌力抵消了。」
游揚說道:「說來慚愧,不僅抵消,我的虎口都感到酸麻,好像給她點中了穴道一般!」
鮑崇義越發吃驚,說道:「這正是流雲飛袖的拂穴功夫,不是『好像』是你的確給她的衣袖拂著了。流雲飛袖招數極其精妙,可能由於她動作太炔,你著了道兒,都還不知。」
游揚仔細一想,說道:「她當時來得有如鬼魅,我未看得清楚就一掌打過去,掌背的合谷穴是曾突然有個異樣的感覺,好像給蚊子叮了一口似的。我還以為是中了梅花針,後來察覺沒有針口,這才放心,衣袖拂穴,而能把內力凝於一點,這種功夫雖然比不上你剛才所說的齊燕然的袖功,但在此之前,我也還是沒有聽見過的。」
鮑崇義歎道:「你的懷疑,現在是可以證實。她用的是齊燕然嫡傳的流雲飛袖功夫!只不過功夫有深淺之分而已。」
游揚說道:「如此說來,她想必就是齊燕然的孫女了。」
鮑崇義訥訥說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唉,我想不通,我不妄自猜測!」那副神氣當真就像是回答不出試題的考生一樣,深深受到困擾!正是:
驚心回首當年事,血雨腥風今又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6:49:00
標題:
第三回 除夕歸人 無辜遇難 深宵赴約 溥白豪冤(1)
游揚見他如此,不便逗留,站起來道:「鮑大哥,你已經告訴我許多事情,多謝你了。」
鮑令暉有點擔心,在游揚告辭之後,便即問他父親:「爹爹,你怎麼啦?」
鮑崇義道:「沒什麼,只是事情來得太過突兀,我一時想不明白。」
楚天舒道:「大哥,你歇歇吧,小弟改天再來。」
鮑崇義笑道:「咱們哥兒倆難得會面,少說我也得留你三天五天,你怎能就走?坐下來吧,我正想你幫我參詳參詳呢。」說罷,喝了一杯熱茶,倦意頓消,精神重振。但他仍然好像在想些什麼,並沒開口說話。
鮑令暉忍不住問道:「爹,有一件事你還未說呢。那武林怪傑齊燕然是不是有個孫女?」
鮑崇義道:「不錯,他有個孫女,是他兒子的遺腹女。那年他到北京,知道我正在震遠鏢局作客,特地帶了他的孫女來看我。」
楚天舒問道:「那時他的孫女有多大了?」
鮑崇義道:「不過六七歲吧。梳著兩條小辮子,有一對好像會說話的眼睛,是個十分聰明憐俐的小姑娘。」
楚天舒道:「那是十年能的事情,對吧?」鮑崇義道:「對。」楚天舒道:「那個黑衣少女看來正是二十左右的年紀。」
鮑崇義歎口氣道:「是呀,依我看十九是同一個人了。正是因此,我才覺得奇怪!」
鮑令暉道:「爹,你奇怪什麼?」
鮑崇義道:「齊燕然雖然行事有點怪僻,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大俠,決非沽名釣譽徐中岳之流可比。他的孫女是自小跟在他的身邊的,怎能與飛天神龍這麼要好?楚老弟,你剛才在場,依你看,他們兩人像是什麼關係?」
楚天舒道:「像是一對兄妹,而且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妹。」
鮑令暉道:「青城派的女弟子凌玉燕和崑崙派的弟子孟仲強曾經在路上先後碰上飛天神龍和黑衣少女,據他們說,當時那黑衣少女正在追趕飛天神龍,看情形似乎是女的愛上男的,但那男的卻不理她。」
鮑崇義道:「若然真的像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妹,那就更加令人覺得奇怪!」
楚天舒忽道:「鮑大哥,你可知道齊燕然那個徒弟是怎樣死的麼?」
鮑崇義道:「這是一件十分秘密的事情,聽說他是被八名大內侍衛聯手打死的。但那八名侍衛也給他殺了七個,另一個受重傷。」
楚天舒吃了一驚,問道:「如此說來,他這徒弟是什麼身份?」
鮑崇義道:「我不知道。但出動這麼多大內侍衛去捉拿他,想必一定是犯了重案的欽犯了。」
鮑令暉道:「既然是大內侍衛秘密辦案,爹,你怎麼知道得這樣清楚?」
鮑崇義道:「是震遠鏢局的湯總鏢頭告訴我的。」
「震遠鏢局是北京最大的鏢局,總鏢頭湯懷遠人面極熟,三教九流,黑道白道,都有他的朋友。」
「唉,當年我就是因為不願結交官府,鏢行這口飯才混不下去的。」
鮑令暉笑道:「爹,你少發牢騷,說正經事吧。我聽過不止一次了。」
鮑崇義繼續說道:「湯懷遠有個朋友是御前三品帶刀侍衛,比一般的大內侍衛,身份還高一些。
「這件案子就是他對湯懷遠透露的。
「當然,他不會無緣無故透露這種有關欽犯的秘密,他是要湯懷遠幫他查出欽犯是屬於何家何派,師門來歷。要知欽犯縱然死了,來歷也還要查究清楚的。要是所犯的案重大,說不定同門也要受到株連。
「那個御前侍衛其實亦已有點懷疑欽犯可能是齊燕然的徒弟了,只因湯懷遠見多識廣,故此來向他求證。同時也想問他知不知道齊燕然的下落。
「他沒有說出欽犯的名字,也沒說出所犯的案情。不過對那欽犯的武功則說得甚為詳細,這是他根據那生還者親眼所見、親身所受說出來的。
「七名死者之中,有三名是給掌力破頭顱;兩名是給利劍穿心而死;一名是給重手法傷了奇經八脈,過後才死;一名是給欽犯反震回來的暗箭穿過喉嚨。唯一的生還者被他揮袖擊中面門,瞎二隻眼睛,鼻子也給打扁,而且受了內傷,頓時暈了過去。調養了大半年方始能夠復原。
「還有,在開始交手之前,那班大內侍衛曾經發過暗器偷襲,給欽犯用衣袖通通捲去,反打回來。不過八名侍衛的武功都是非同小可,因此只有較弱的那個被自己射出的透骨釘反射回來穿過了喉嚨,其他七人則還要經過一場吃虧才或死或傷。」
楚天舒問道:「這兩門功夫可是混元一氣功和流雲飛袖。」其實用不著問鮑崇義,他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果然便聽得鮑崇義說道:「當然是了,否則我連齊燕然徒弟的名字都不知道,怎敢斷定死的是他?」
楚天舒道:「這件案子是在哪一年發生的?」
鮑崇義道:「乾隆六年。嗯,今年是乾隆十六年,剛好過了十年。」
「湯總鏢頭是知道我和齊燕然相識的,是以他在知道這件案子之後,特地跑到洛陽找我。」
鮑令暉想了起來,說道:「這就怪不得了!」
鮑崇義道:「怪不得什麼?」
鮑令暉道:「那一年震遠鑲局的總鏢頭湯懷遠是給洛陽一家商號保鏢來的。他到洛陽的第二天,我和郭元宰在姜雪君的家裡,後來徐中岳也來了,郭元宰是偷偷出來姜雪君的,不想給他師父見到,和我躲在雪君房中。
「我們聽得徐中岳和雪君父親談話,談的正是湯總鏢頭的事情,徐中岳覺得奇怪,說那支鏢不過值一萬多兩銀子,怎值得京師第一大鏢局的總鏢頭親自出馬?」
鮑崇義道:「他用保鏢作為掩飾,向我打聽齊燕然師徒之事。我是他們鏢局的舊人,他順便來看看我,就不會有人思疑了。」
楚天舒不覺心中一動,問道:「姜遠庸那年已經搬到了洛陽定居嗎?」
鮑崇義道:「不錯,正是那年來的。咦,老弟,你問這個幹嗎?姜遠庸人如其名,不過是個平庸的武師。」
鮑令暉笑道:「名叫遠庸,那是遠離平庸的意思。爹,你的解釋不是正好和原意相反麼?」
鮑崇義幼年貧困,不似他的兒子,是在他已經薄有資產之後出世的,他因為自己幼年失學,所以從小就讓兒子半天學文,半天習武。他讀的書目是不及兒子之多。
鮑崇義面上一紅,說道:「我不和你咬文嚼字,不管他是遠平庸也好,是近平庸也好,總之他是一個沒有什麼本事的平庸武師。」
楚天舒心裡暗暗好笑:「我這位姜師叔的本領雖然遠遠不及齊燕然,但比起你恐怕還是要高明得多。」說道:「我就是因此覺得奇怪,他是個平庸的武師,又是剛剛搬來洛陽的,為何徐中岳以中州大俠的身份,不借折節下交,這麼快就和他成了好朋友?」
鮑崇義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怔了一怔,說道:「或許是因為他看上姜遠庸的女兒吧?」
鮑令暉不覺笑了起來,說道:「爹,你又糊徐了。那年姜雪君還是未滿十歲的小丫頭呢。」
鮑崇義道:「俗語說人結人緣,或許是他們二人氣味相投,徐中岳這就讓他巴結上了。」
鮑令暉很不滿意父親的解釋,說道:「爹,你又錯了,我常去姜家,親眼看見的,姜武師對徐中岳就和你對徐中岳的態度一樣,不過是敷衍敷衍他而已。若然說到巴結,只能說是徐中岳巴結他。」
鮑崇義哼了一聲,說道:「那麼依你說,徐中岳為什麼要巴結他?」
鮑令暉道:「這個我也想不通。不過,他們是怎樣結交上的,我倒知道;姜武師有個堂弟是早就在洛陽的,他經常出入徐家,雖然不是吃徐中岳的飯,也可算得是徐中岳的門客。」
鮑令暉這個解釋,楚天舒也不滿意。不過他目前還不想讓鮑崇義知道姜遠庸是他的師叔,故此他也沒有把他心裡的懷疑說出來。
鮑崇義被兒子一駁,不大高興,瞪兒子一眼,說道:「姜家的事情,當然你知道得多。不過以往你去姜家無所謂,今後你可不要常往徐家!」
父親的意思,做兒子的心裡明白,那是說姜雪君現在已經嫁作徐家婦,要兒子避嫌,不能再去找姜雪君了。鮑令暉滿面通紅,說道:「爹,你的話題可拉得遠了。」
鮑崇義也不想在朋友面前令兒子難堪,於是在借題發揮「訓」了兒子一頓之後,便即笑道:「對,剛才談到哪裡,我都忘記了。無關宏旨的小事何必再去琢磨?」
鮑令暉道:「你說到震遠鏢局的湯總鏢頭特地跑到洛陽向你打探齊燕然師徒之事。爹,你可曾把你的所知告訴了他?」
鮑崇義道:「你當爹真是老糊塗麼?湯遠懷雖然是我的老朋友,我也不會告訴他的。
「他來問我,我心裡暗暗好笑,齊燕然那年攜帶孫女到他的鏢局找我,他是曾經見過齊燕然的,不過他不知道是齊燕然罷了。」
楚天舒不覺又是心頭一凜,想道:「聽說湯懷遠這個人極為精明能幹,怎的鏢局來了個陌生人他當時不加詢問?兩件事情,不過相隔三年,他也不該這樣快忘記,難道只因為鮑崇義已經不是他鏢局的鏢師,是客人的身份了,他就不便查詢麼?」
鮑崇義繼續說道:「湯懷遠這個人我是信得過的——
「他是因為鏢局的緣故,不能不結交官府,不會把什麼御前帶刀侍衛當作真正的朋友的。他跑來向我打聽,大概只是因為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而已。
「不過雖然如此,凡事總是謹慎的好,我只能讓他知道我在三十多年之前曾與齊燕然相識,那也是他早就知道了的。至於那個欽犯,我敢斷定是齊燕然唯一的徒弟這一節,就不敢說出來了。」
鮑令暉道:「爹,你雖然沒有說出來,恐怕他也猜想得到。」
鮑崇義道:「他沒有見過混元一氣功和流雲飛袖,縱有思疑,也只是思疑而已。再說,齊燕然的徒弟已死,齊燕然也失了蹤,他就是猜中了也沒關係。」
楚天舒忽道:「齊燕然那徒弟是否當場身死,給那唯一生還的大內侍衛親眼看見?」
鮑崇義道:「這倒不是,那個後來僥倖生還的大內侍衛,當時是早已失了知覺的。不過據他告訴湯懷遠那個身為三品武官的朋友,在他未失知覺之前,那欽犯已經受了七八處傷,眼睛也已打瞎,胸口所受的傷且還是出身少林派的一個大內侍衛用金剛掌力震傷的!無論如何,料想他即使當時能夠逃走,也活不過三天!」
楚天舒道:「不過地的武功那樣高強,屍體既然未曾發現,所謂活不過三天的說法,恐怕也未必能夠相信了。」
鮑崇義道:「你懷疑他未死麼?」
楚天舒道:「我不敢說。不過據我今日所見,那飛天神龍的武功可有點古怪?」
鮑崇義道:「怎樣古怪?」
楚天舒道:「他能夠把七八枚透骨鈦捏成粉碎,又能夠在距離一丈開外,似是漫不經意的輕飄飄一掌拍出,就把徐中岳打得重傷。」他把剛才游揚說的比武經過說得不夠詳盡的地方,仔細說與鮑崇義知道。
鮑崇義道:「飛天神龍有多大年紀?」
楚天舒道:「大約二十四五歲。」
鮑崇義道:「那就決不會是齊燕然那個徒弟了,他那徒弟是十年之前已經成為欽犯的。用不著畫蛇添足。誰也知道,只有十四五歲的大孩子決不會成為欽犯的。」
楚天舒道:「但依鮑大哥之見,他的掌力是否像是混元一氣功?」
鮑崇義道:「這很難說,少林派的金剛掌和保定楊家的六陽手都能夠做得到像他所為,當然內力的運用不同,但要親自給招才能判斷。」
楚天舒道:「這樣說,最少也是甚為相似的了!」
鮑崇義道:「不,不錯……」似乎還有「下文」,但卻沒有說下去。
楚天舒是個非常聰明的人,看他說話的神氣,心中已然明白,於其實他分明知道這是混元一氣功的,只是他自己不願意相信而已。因為他心裡害怕一件事情。」
鮑令暉忍不住說道:「爹,你與齊燕然已經十數載不通音訊,焉知飛天神龍不是他的弟子?再說你也不知道他那個死生未卜的徒弟是否有兒子?」
鮑崇義像是訥訥自語:「不會吧,他受大內高手的圍攻!自己都受了重傷,即使他有兒子,他又焉有餘力保護?」
鮑令暉道:「你不許他們父子不是同在一處居住的麼?」
鮑崇義忽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一吁長歎,說道:「假如飛天神龍是和齊燕有密切關係的人,不管是他的關門弟子也好,是他的徒弟也好,都是更加不堪設想了!」
楚天舒道:「為什麼?」
鮑崇義詫道:「老弟,你是聰明人,怎的這點道理都想不明白?」
楚天舒道:「請老大哥指教。」
鮑崇義道:「第一,齊燕然的俠名難免受他玷污。第二,他得了齊燕然的真傳,當今之世,除了齊燕然本人,還有誰能將他制服?齊燕然最疼他的孫女,他是否還活在人間,我不知道,但即使他還活著,恐怕他也不忍心親手剪除這個他的孫女所喜歡的徒孫了。」
楚天舒忽地緩緩說道:「飛天神龍雖然『惡名昭彰』但也未必真的像一般人所說那樣,是個無惡不作的大魔頭!」
鮑崇義道:「你是今天才第一次見到他的吧?」
楚天舒道:「不錯。」
鮑崇義道:「那你又怎麼知道他不是那樣?」
楚天舒道:「我聽過他的『惡行』很多,但未聽說過有哪個名門正派的英雄人物遭他毒手。他所幹的『惡行』,比如說風雷堡的雷堡主給他割去腦袋,飲馬川的李寨主給他刺瞎雙眼等等,那些人就是一方之霸,縱然未算得俠義道的敵人,他們所做的壞事恐怕要比做過的好事多得多!」
鮑崇義道:「你說沒有名門正派的英雄人物遭他毒手?不見得吧?賀敬金給他割去一雙耳朵,賀敬金可是俠義道中大名鼎鼎的老英雄!」
楚天舒道:「徐中岳號稱中州大俠,比起賀敬金來,他更加是俠義道中大名鼎鼎的人物!」
鮑崇義心中一凜,說道:「你的意思是說,賀敬金和徐中岳一樣,都是沽名釣譽的偽君子?但不知你何所見而云然?」
楚天舒道:「我與賀敬金素不相識,更談不上清楚他的為人,但我相信假如他真的是配得上稱為俠義道中的老英雄,飛天神龍就不會割去他的耳朵!」
鮑崇義道:「如此說來,你倒是寧可相信飛天神龍是真正的俠義道了。」
楚天舒道:「最少我相信他不是如別人所說那樣的大魔頭。」
鮑令暉道:「不錯,我也這樣相信。」
鮑崇義道:「你又是憑了什麼這樣說?」
鮑令暉道:「爹爹,依你之見,剪大先生可算得是俠義道了吧?」
鮑崇義道:「他的為人我是十分清楚的,略有瑕疵或者免不了,但從大處著眼,假如他還不能算是俠義道,天下也沒有誰能夠稱為俠義道了。」
鮑令暉道:「爹爹,那麼我告訴你,你所尊敬的這位剪大先生,他對飛天神龍也是相當尊重的,最少他沒有把飛天神龍當作無惡不作的魔頭。」
鮑崇義道:「你怎麼知道?」
鮑令暉道:「在未做公證人之前,他叫飛天神龍做老弟。這樣的稱呼,最少也是不含敵意的吧?」
鮑崇義默然不語,心裡想道:「不錯,剪大先生無論如何也不會對一個魔頭用上如此親熱的稱呼。」
鮑令暉道:「爹,你在想什麼?是否還不相信?」
鮑崇義道:「不,我是巴不得飛天神龍如同你們所說那樣,縱然不是俠士,最少不是魔頭。」
楚大舒忽道:「鮑大哥,我想出去找個朋友,今晚或許不回來了。不知你可放心讓令郎陪我去找?」
鮑崇義道:「當然可以,但不知要找誰?」
楚大舒道:「是鮑令郎相識的,年輕一輩的朋友。」
鮑崇義心裡想道:「和令暉最要好的朋友是郭元宰,郭元宰是徐中岳最喜歡的弟子,甚至是他心目中的未來女婿,莫非楚天舒是想從郭元宰的口中間接打聽飛天神龍與徐中岳之間的秘密。要知道飛天神龍是抱著拆散徐中岳夫妻的目的而來,誰也猜想得到,他們之間定有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過節。郭元宰未必知道師父的秘密,但也不妨試一試向他打聽。」
鮑崇義老於世故,暗自想道:「楚天舒是武林世家的少年名俠,徐中岳不過是托人送他一張請帖,他居然就肯來了,料想決不會是為了來看洛陽的牡丹這樣簡單。嗯,他對飛天神龍如此關心,對齊燕然的事情也問得非常仔細,看來他與飛天神龍不相識恐怕也有多少關係了。甚或今日之事,也早在他意料之事?」打聽別人的秘密乃是武林中人的大忌,是以他與楚天舒的交情雖非同泛泛,也不便再問下去了。
鮑令暉陪同楚天舒出城,路上忍不住問道:「楚大俠,你的朋友在什麼地方?」
楚天舒道:「徐家你是常常去的,對徐家的情形,想必你非常熟悉?」
鮑令暉怔了怔,說道:「你要再去徐家?」
楚天舒點了點頭,說道:「不錯。」
鮑今暉道:「你是不是要我陪你去找郭元宰?」他的想法和父親一樣。
不料這次楚天舒卻是搖了搖頭,說道:「不是。而且最好不要讓郭元宰知道。」
鮑令暉驚疑不定,說道:「那麼你是到徐家找誰呢?」
楚天舒輕輕的緩緩的說道:「找你的另一位好朋友。」
鮑令暉道:「你,你說的是……」
一個「誰」字尚未吐出唇邊,楚天舒已是接下去說道:「找的是新娘子薑雪君!」
「什麼?你,你要我的是姜雪君?」鮑令暉睜大了眼睛,似乎有點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
楚天舒笑道:「不可以嗎?」
鮑今暉頓了一頓,說道:「你剛剛說過的,她目前的身份已是徐中岳的新娘子了啊!」
楚天舒道:「不錯,你指責得對。『新娘子』的稱呼是有點毛病,她與徐中岳可還未曾拜堂的。怎麼,你是不是害怕嫌疑?」
鮑令暉心亂如麻,不知怎樣回答才好。楚天舒繼續說道:「剛才你還瞧不出嗎?徐家的人,已經是不把她當作徐中岳的新娘子了!」
鮑令暉想起在徐中岳受傷之後,徐家上下根本就沒有一個人理睬姜雪君。徐家的大小姐徐錦搖更是曾經將她辱罵。禁不住氣往上湧,說道:「對,雪君怎能在徐家過這種痛苦的日子?我也不能任別人作賤於她!我應該勸她趁早離開徐家,即使她不聽勸告,最少我也應該去看一看她!」
但鮑令輝隨即想到:「我關心姜雪君是應該的,楚天舒與她非親非故,為什麼也要在晚上偷偷跑去會她?」
楚天舒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笑道:「你不會以為我是當真被她的美色所迷吧?」
鮑令暉不覺也給他引得笑了起來,說道:「楚大俠,你是正人君子,我怎敢想到歪路上去?不過我覺得有點奇怪罷了。」
楚天舒道:「錯了,錯了。第一我決不是目不斜視的正人君子,美色面前,我還是會看她幾眼的。第二、為色所迷也不能就算作小人,只要能夠發乎情、止乎禮,欣賞美人就像欣賞名畫那樣,目為美色所迷,心中並無齷齪念頭,那又有何不可?姜雪君之美,人所共見。我一到洛陽,就已經知道有四個人迷上她。不過以徐中岳迷得最為下作而已。他好比一個傖夫,看見一朵鮮花,就硬要將它折下來,插進自己的花瓶裡去。」
鮑今暉笑道:「其他三人呢?」
楚天舒道:「包括你老弟在內,縱然各人的著迷有所不同,都是並無可以非議之處。」
鮑令暉面上一紅,心裡想道:「其他兩個,一個自必是郭元宰了。還有一個,不知是指他自己還是飛天神龍。」
楚天舒繼續說道:「你覺得奇怪,大概是因為我和她素不相識,卻為何也要和你一起看她吧?」
鮑令暉不好意思承認,笑而不語。
楚天舒道:「這就正是我要你陪同前往去找她的原因了,她現在是徐中岳只欠拜堂的夫人,我與她素不相識,要是我去找她,恐怕她誤會我是輕薄之徒,非但不肯跟我出去,甚至還有可能不肯聽我解釋,一見面就用對付徐大小姐的辦法來對付我。」
鮑令暉道:「哦,原來你要我幫忙找她?」著重「幫忙」二字,「幫忙找她」,與「一同找她」,可是不大相同的。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6:49:24
標題:
第三回 除夕歸人 無辜遇難 深宵赴約 溥白豪冤(2)
楚天舒笑道:「正是,我要你替我約她出來,但先不必說我的名字。你放心,要是我對她有非份之想,就決不會和你一起去。」
鮑令暉滿面通紅,說道:「楚大俠,你別老是開晚輩的玩笑。我幫忙你約她出來就是。」他口裡沒有懷疑,心裡可是疑團難解:為什麼楚天舒如此神秘?
楚天舒歎口氣道:「我本來要找那黑衣少女幫忙的,但此刻她想必早已和飛天神龍離開洛陽了。我找不著她,只好找你老弟幫忙了。」
鮑令暉吃一驚道:「那黑衣少女就是齊燕然的孫女兒嗎?」
楚天舒道:「我想是的。」
鮑令暉道:「你可以找她幫忙,那麼你和她原是本來相識。」
楚天舒道:「不相識。」
鮑令暉再問:「今日飛天神龍和她相繼大鬧徐家,飛天神龍和姜雪君動了手,但任誰都可以看得出,飛天神龍對姜雪君實有愛意,黑衣少女和姜雪君雖然沒有交手,但卻恰好相反,她對姜雪君是滿含一敵意的。你說是嗎?」
楚天舒還是那句老話:「我想是的。」跟著補充一句:「不僅她敵視姜雪君,姜雪君也敵視她。」
鮑令暉道:「既然她們相互敵視收又怎能還請她幫忙你去找姜雪君?」
楚天舒道:「只要我見著她,她就不會敵視姜雪君了。」
鮑令暉道:「你越說我越糊徐,你和她既不相識,卻又有把握說服她不敵視姜雪君,這、這、這……」
楚天舒道:「你會明白的,而且很快就會至少明白一半。」
鮑令暉道:「一半?」
楚天舒道:「不錯,只待見過了姜雪君,你就至少會明白她的一半。明白了她這一半,黑衣少女那一半你也可以明白一兩分了。所以真正說來,你可以明白一大半。」
鮑令暉苦笑道:「既然如此,為了打破悶葫蘆,我只能趕快幫忙你去把人家只欠拜堂的新娘子偷偷約出來了。」
楚天舒哈哈笑道:「一點不錯,正是這樣。」
是的,一點不錯,正如楚天舒所料。
那黑衣少女名叫齊漱玉,正是齊燕然的孫女。
此刻他們已是在洛陽城外。
飛天神龍的流血是已止了,但不知是否因為心力交疲,騎在馬上也睡著了。
齊漱玉騎術極精,一隻手半環形的抱著他的腰,使得飛天神龍不至墜馬,那匹馬仍然向前奔跑。
馬跑得快,她的思想跑得更快。不過一是向前跑,一是向後跑。因為她想的都是往事。雖然她很年輕,和新娘子薑雪君一樣,都是十九歲。人生的經歷也很單純,但還是有許多難以忘懷的往事。
比如這一件……
時光倒流,是十年前的除夕晚上。
她家裡只有四個人:爺爺、她、丁大叔和王媽。
丁大叔的年紀和爺爺差不多,是她家的僕人。爺爺對他很好,以乎從來沒有把他當作僕人看待,時常拉他一起喝酒。
不過她卻不喜歡丁大叔,甚至有點怕他,他很少說話,一張陰陽怪氣的臉孔好像上了一層霜。
王媽是她母親的奶媽,也是她的褓姆,她一出世就照料她的人。王媽會做點心給她吃,會說故事給她聽,還會給她做繡花的衣裳。
她很喜歡王媽,就只有一樣不喜歡。她是她母親的奶媽,但每當她問起母親的事情,王媽是從來不說的。
她的父親早死,死的時候,她還未曾出世,這事她知道。——但她知道她母親沒有死,只是不知到哪裡去了。她對母親的記憶極其模糊,母親出走那年,她才不過三歲。
母親為什麼要拋棄她呢?如今又是在何處呢?
爺爺不肯告訴她,王媽也不肯告訴她。
爺爺對她十分疼愛,但一問起母親,爺爺就會生氣,說她不配做她的母親,要她把母親當作已經死了。所以,她不敢再問爺爺。
王媽當然不會生氣,但她同樣不肯解答她心中的疑問。或許不是不肯,而是她不知道。
她肯告訴她的,只是有關她母親的一些瑣碎事情。比如說母親長得很美,繡花繡得比她還好,而且還會做詩。詩做得好不好,王媽不懂。但她知道她的母親有才女之名。什麼叫做「才女」;王媽也不大懂,「大概做詩做得好的人就叫做才女吧,所以你媽媽的詩一定是做得很好的。」王媽說。
她到現在還不懂得做詩,她也不想知道母親的詩做得如何,她只想知道母親住在哪裡。
可惜沒人能告訴她。
家裡的人口雖然少,過年的時候,還是頗有熱鬧的氣氛的,家裡早已粉刷一新,爺爺的案頭多了兩盆水仙,客廳還有一個大花瓶插著梅花。丁大叔的臉上也有了笑容。她更高興,只等一到新年,她就可以大放鞭炮。
除夕這天晚上,她照往年慣例,陪爺爺「守歲」。所謂「守歲」。也只是爺爺許她今晚睡得遲些而已,並不是真的陪爺爺守到天亮。
不過這年的除夕,她卻是真的名副其實的守歲了。
爺爺喝了兩杯酒,又像往年除夕一樣,翻來覆去的念起那兩句詩來了。
一年將盡夜,萬里未歸人。
她六歲認字,七歲讀書,八歲爺爺就教她念唐詩三百首。今年九歲,過了年就十歲的「大」姑娘了。去年還不很懂的,今年懂了。可是——」
這兩句詩的意思,她懂。
爺爺為什麼要念這兩句詩,她不懂。
「除夕夜,盼望遠方的親人回來。」爺爺念這兩句待的心情大概是這樣吧?
可是他盼望的親人是誰呢?
她的父親,亦即她爺爺唯一的兒子,早已在她未出世之前死了,死了的人當然不會回來。
她一問起母親,爺爺就會生氣,這個「萬里未歸人」,當然也不會是她的媽媽。
那麼是誰?
去年還不很懂的今年懂了,她知道爺爺是在想念他的徒弟,一個她從未見過面的姓衛的「大師伯」。
爺爺常常說起他,今年說得更多。不但和丁大叔說,也和她說,雖然她從未見過這個師伯。
這位衛師伯是江湖上享有大名的大英雄,這是她從爺爺和丁大叔談話中知道的。可是她不愛聽他們談的那些江猢上的事情。她喜歡平靜,喜歡看王媽繡花,喜歡聽爺爺講七仙的故事。她不想知道江湖喜歡那些相互的仇恨和廝殺。何況爺爺和丁大叔所說的有關這位從未見過面的大師伯的事情,又摻雜著大多的江湖「唇典」(術語),她根本聽不懂。
不過她卻很喜歡爺爺淡的這位大師伯小時候的一些「小事」,大師怕是七歲那年跟爺爺學武的,比她現在的年紀還小兩年。「原來大師伯小時候比我還要頑皮,不過他學武比我專心得多。」
師父思念得意的弟子,這種心情,她縱然年紀小,也懂得的。
她不懂得的是,為什麼爺爺只疼愛徒,對自己兒子反而似乎並無思念呢?(最少爺爺給她的感覺是如此的。)
爺爺非但不願提起她的母親,對她的父親也很少談及。正是因此,她對那位從未見過面的大師伯比對自己的父親還熟悉得多。
難道只是因為她的爹爹已經死去,爺爺為了避免傷心,才不提起他嗎?
老年喪子,當然是很傷心的,但她知道,爺爺不願稱她談起爹爹的事,恐怕不僅僅是為了避免傷心這樣簡單。
有一次他和丁大叔喝酒,她在院子裡捉蟋蟀,本來不想偷聽他們說話的,但還是聽見了。
丁大叔開頭說些什麼,她沒有留意聽,她是聽到丁大叔提起「少爺」二字,她才開始豎起耳朵的。
她知道丁大叔說的「少爺」,就是她的父親。。
可惜丁大叔只說了「少爺」這兩個字;就說不下去了。
「噹」的一聲,打斷了丁大叔的說話。
爺爺把酒杯摔得粉碎,丁大叔嚇了一跳,她躲在外面的院子裡也不敢出聲。
初時她以為爺爺生丁大叔的氣,還覺得奇怪,爺爺一向是和丁大叔像老朋友一般,從來不會對丁大叔說一句重話的,怎的突然生起丁大叔的氣呢。
原來爺爺不是生丁大叔的氣,是生她爹爹的氣。
「不肖子縱然當真死了,也是活該,我不會為他傷心,更不會替他報仇!」爺爺搪破酒杯,大聲的說。(;
丁大叔不敢再說下去,她也嚇得連忙躲回房間。。但她知道爺爺雖然那樣說,其實還是傷心的。因為是她聽見爺爺說話聲音都嘶啞了,而且在吃晚飯的時候,她看見爺爺的眼眶還在紅著。
那時她年紀小,還不懂得仔細琢磨爺爺的說話,如今想了起來,不覺心頭又多了一個疑問。
「爺爺說的是『縱然當真死了』這六個字,那麼是不是也有可能爹爹未死呢?」
現在她已是滿了十九歲的「大小姐」了,十九年從未聽見過有關爹爹的任何消息,那麼想必在爺爺摔酒杯生爹爹的氣那年,爹爹態怕是已經「當真死了。
她壓制下自己的胡思亂想,仍然把回憶的線索接回去。回到十年前那個除夕晚上。
「一年將盡夜,萬里未歸人!」爺爺又在嘮嘮叨叨的和丁大叔談說他的愛徒了,說得甚至今她有點妒忌那位從未見過面的大師怕了。「爺爺最疼愛的人,到底是那位大師伯呢還是我呢?」
那位衛師伯在師門學藝的瑣事,她也聽過不止一遍了,她懨懨欲睡,眼皮已經瞌上了。
忽然聽得篤、篤、篤的串音,是枴杖的聲音。她見過盲人扶著枴杖走路,就是這種聲音。奇怪,除夕夜,三更已過,還有人在外面走路?而且聽枴杖點地的聲音,來得急驟之極,正是向她的家門走來的。
聽得見拍門的聲音了。
「誰?」爺爺喝問。
「師父,是我、我,承綱回、回來了!」嘶啞的、低沉的聲音,聽得令人心裡打顫。
噹啷一聲,爺爺手裡的酒杯在地上開了花。就像上次她看見的那樣。
不過這次並不是爺爺摔的,是爺爺控制不了他顫抖的手,酒杯從他手中跌下來,碎成片片的!
她嚇了一跳,人也頓時從睡魔襲擊之下清醒過來了!
「啊,綱兒.是你,我終於盼望你回來了!」爺爺顫巍巍的站了起來,走出院子。
用不著爺爺告訴她,她已經知道來的是誰了。
她知道是爺爺年年除夕夜盼望的「萬里未歸人」,這個「未歸人」,今年終於歸來了!
可是——
等不及爺爺跳去開門,那位她從未見過面的大師伯已經把大門推開,自己走進來了。
但第一個走進來的卻不是大師伯。
進來的是兩個人,走在大師伯的是一個年約十四五歲的濃眉大眼的小伙子,是他牽著大師伯走進來的。
除夕夜,廳堂裡,院子裡都掛滿燈飾,燭光、燈光,明如白晝。
大師伯形容枯稿,衣裳破爛。扶著枴杖走路,一跌一拐,她做夢也想不到,爺爺在她心中塑造的「大英雄」形象竟是如此!
再看清楚,她更禁不住嚇得尖叫起來。
大師伯臉上兩個空洞,眼眶裡沒有眼珠,滿臉都是血污。
爺爺顫聲叫道:「綱兒,你怎麼啦?」
大師伯忽地拋開枴杖,跪在地上。那個濃眉大眼的小伙子也跟在他的後面跪下了。
「綱兒,你這是幹嘛?」
「師父,我求你一件事情。唉,師父,你的大恩我點滴未報,如今又要……」
「你說吧,我無有不允!」
「我這個孩子想請師父替我將他被養成材!」
「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孫兒,這些話還用得著你和我說嗎?不過,你……哎呀,你……」
爺爺緊緊抱著大師伯,大師伯的頭更為低垂,好像抬不起來。她凝神細聽,還隱約聽得見大師伯斷斷續續的話語。
「師父,你,你對我恩重如山,恕我今生無法報答你了,非但無法報答你,還要累你為這孩子操心,我、我實在過意不去。我的事情,這孩子會告訴你的。」
大師伯死了,後來她才知道,大師伯是運用殘餘的功力,自斷經脈而亡的。他的性格極為倔強,他不願意在武功被毀而且變成殘廢的情形之下再活下去。
從此她多了一位異姓的哥哥,大師伯的孩子衛天元。
起初她妒忌這個哥哥,妒忌他比自己更得到爺爺的龐愛。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漸漸妒忌減少了,變得越來越是喜歡和他一起玩了。
但衛天元卻是不喜歡玩的,他喜歡的似乎只有武功。往往在她纏著要他出去玩的時候,甚至會板起臉孔罵。但說也奇怪,她對爺爺的話也不聽的,卻肯聽這個哥哥的話了。衛天元罵她,她非但不生氣,而且還願意跟他一樣的勤練武功了。
她用心練武,爺爺很喜歡,衛天元很喜歡,她也很喜歡。因為她知道,要是她的武功哪天練得特別好的話,天元哥哥會對她特別好,往往不待她開口,就肯陪她捉鳥兒,去摘野花。
她不怕天元哥哥罵她,只怕他不理睬她。她越來越多發現,常常在兩人一起玩的時候,天元哥哥會突然走過一旁,臉上露出優郁的神情,呆呆的望著天邊的白雲。
為什麼他會這樣,她問他,他不肯說。
唉,她現在才知道是什麼原因。不,三年前已經知道了,不過知道得沒有現在的清楚而已。
衛天元是五年前離開她家的,一去兩年,方始回來。那時她已經是十六歲了,大人的事情,也肯讓她知道一點了。
她知道衛天元是出去找尋殺父仇人的,她也知道他曾經與徐中岳在嵩山比武之事,但她知道徐中岳不是他的殺父仇人,否則以他的武功,當場就可把徐中岳殺了。不過他對徐中岳的生平行事似乎極為關心,那次回來,就是為了向爺爺查問有關徐中岳的一些事情。
他在家裡住了十多天又要走了,臨走那天晚上,爺爺和他單獨談話,她又忍不住悄悄走到後窗偷聽,唉,想起他們那晚的談話,她就不覺臉紅。
她停止了想下去,不僅是為了害羞,她發現衛天元已經醒了。
她勒著坐騎,準備把衛天元扶下來,但衛天元不用她扶,已經能夠自己下馬了。他們走進樹林歇息。
齊漱玉還是有點放心不下,說道:「大哥,你的傷怎麼樣?」
衛天元笑道:「我只不過劃破一點皮肉,算得了什麼?」
齊漱玉道:「但當時我看見你一口的鮮血吐出來,可把我嚇得慌了。大哥,你當真沒受內傷?」
衛天元道:「當時我心裡不舒服,吐了一口血,反而覺得舒服了。」
齊漱玉的心上蒙上一層陰影,歎口氣道:「大哥,你怎值得為一個負心女子作踐自己的身子?」
衛天元道:「她沒有負心,她從來沒有答應過我什麼。」
齊漱玉道:「唉,那就叫我更擔心了。你竟然這樣迷戀她麼?」
衛天元似乎有點著惱,說道:「小妹,你不懂的。她是我小時候最好的朋友,我只是不願意她嫁給我討厭的徐中岳!」
其實真的只是如此簡單嗎?他自己也說不上來。或許他連自己也欺騙了。
齊漱玉不敢說下去。只是帶著優郁的神色看著他。
衛天元的目光和她接觸,不覺有點內疚於心。想了一想,緩緩說道:「小妹,你對我好,我知道。我可以告訴你,當時我回劍自殺,並不是真的想自殺的。至於為了什麼,那你就不必再問了。」
齊漱玉聽了此言,轉優為喜,說道:「你真的不是要為她自殺,那、那我就放心了。大哥,多謝你解開我心上的一個結,我高興得很。」果然聽話得很,沒有再問下去。
衛天元不敢接觸她的目光,心中自責:「小妹,我對不起你,我雖然不是真的想為她自殺,但一顆心還是放在她的身上。」
原來他當時回劍自刺,是想試試姜雪君對他是否還有情意的,一試之下,發覺姜雪君驚駭莫名,那霎那間,對他的關切之情表露無遺。他絕對相信,假如不是師妹當時已經出手的話,姜雪君也會撲上來阻止他自殺的。也正因他試出了姜雪君對他的情意,故此他的一顆心也只能還是留在姜雪君的身上了。
「小妹,我想靜坐一會,你替我把風。要是徐家有人追來,你可以打發的,就替我打發吧。」衛天元道。
齊漱玉道:「大哥,你放心,徐家那些人,除非剪大先生親來,否則料想我還對付得了。」
衛天元盤膝簡坐,閉目運功,不過片刻,頭頂冒出熱騰騰的白氣,齊漱玉又是歡喜,又是佩服,心裡想道:「原來元哥已經練成了太清氣功,我倒是不用為他擔憂了。莫說他受的只是一點輕傷,即使是更重的內傷,他也能夠運功自療。」
不過她也並不是完全沒有擔憂,相反她還是心事重重的。
「他的傷可以無妨,只不知他傷好之後,肯不肯跟我回家?」
「他說過只想見那位姜小姐一面,如今他的心願已償,不管是恩是怨,也該了結了吧?
「但他們的交情可非比尋常,比起我來,那位姜小姐和他更是青梅竹馬之交。他們這次見面,又是在這樣一種令人意想不到的情形之下。元哥,他能夠拈得起放得下嗎?」
斷了線的回憶又再接起來了,她想起了三年前那個晚上,衛天元回家不過住了半個月又要離開的那天晚上,她在爺爺的後窗,偷聽到他們的談話。
她在他們那次談話之中,才開始知道有個姜雪君的。
在她偷聽之前,他們說了些什麼,她不知道。她聽到的第一聲是爺爺的歎氣。
爺爺歎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你決不會讓你的小妹受人欺侮,我當然相信你會捨棄自己的性命也要保護她一生平安。但我叫你照顧她的一生可不是這個意思。」
衛天元道:「爺爺,我懂得你的好意。但我大仇未報,我、我不敢……」不敢什麼,他沒說下去。但爺爺是懂的,她也懂的,衛天元是在找個藉口,推卻了她爺爺的「好意」。
爺爺沉默了一會子,忽地問道:「你出外兩年,可打聽到你姜伯伯的下落?」
衛大元道:「尚未得到任何有關他的消息。」
爺爺說道:「聽說你姜伯伯有個女兒?她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了?」
衛天元道:「她叫姜雪君,年紀恰好小妹一樣。」
爺爺說道:「有一件事我本來不該問你的,但我把你當作自己的孫兒,我想知道你的心意,希望你也對我實話實說。」
衛天元道:「爺爺想要知道的我決不敢隱瞞。」
爺爺說道:「你爹和姜志奇是好朋友,你們兩家又是鄰居,不知你爹和他是否有過聯煙之議?」
衛天元道:「沒,沒有,沒有。」她躲在窗外,雖然看不見,也可以想像得到,他一定是滿面通紅了。
爺爺微笑道:「別緊張。你怎麼知道沒有?」
衛天元聲調低沉:「出事之後,爹爹和我從家鄉跑到這兒,在路上也走了十多天,他把一生的事情,幾乎都對我說了。哪些人的恩未報,哪些人的怨未清,我都知道。對姜伯伯,爹爹只是要我記得他的恩義,但可沒有叫我如何報答。除此之外,他就沒有提到別的事情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6:49:45
標題:
第三回 除夕歸人 無辜遇難 深宵赴約 溥白豪冤(3)
爺爺說道:「不錯,那一年你也已經有十四五歲了,是個懂事的大孩子了,假如他曾給你定親,一定會告訴你的。」頓了一頓,接著又再說道:「何況你的姜伯伯是對你們父子有過恩義的人。你爹自必料想得到,在他出事之後,姜家也一定會給他連累的。但方語有云:大恩不言報。他沒叫你如何報答,只是覺得這種思情難以報答,並非叫你不用報答。」
衛天元低聲道:「我明白。」
聽到這裡,她的心又卜卜的跳起來。爺爺和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呢?」
只聽得爺爺繼續說道:「元兒,你不要害羞,你老實告訴:心裡是不是喜歡姜伯伯的女兒?雖然你們並無婚姻之約,但要是你喜歡她,我也願意盡我的力,幫你打聽他們下落,玉成你們好事。唉,要是在一個時辰之前,我還不會說這樣的話的。但現在我已經想明白了。姻緣不能勉強,我也不能只是為我的孫女兒打算。」
當時她年紀小,不懂這是爺爺以退為進的戰略,心裡還埋怨爺爺。「我並不是非嫁給元哥不可,但爺爺你為外人想得這樣周到,也不問我高不高興你想做的這個媒,我心裡就不服氣。」
衛天元說道:「爺爺,你別忘記那位姜姑娘是和小妹一般年紀,當時她還未滿十歲,要說我喜歡她,也只是好像我喜歡小妹一樣。不過,我很想見她一面,希望能夠知道她有個好歸宿,我才安心,這倒是真的。」
爺爺說道:「好,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你去吧。我也希望你下次回來的時候,能夠帶給我那位姜姑娘已經有了好歸宿的好消息。」
齊漱玉想起了爺爺那天晚上和衛天元的說話,不禁苦笑起來:「姜雪君嫁給徐中岳,未曾拜堂,就給元哥搗個稀巴爛,不知道算不算是好歸宿呢?」
她倒是不禁地有點可憐姜雪君了。「徐中岳已給元哥打得重傷,又掃盡他的面子,他還能夠和姜雪君繼續做夫妻嗎?」
心念未已,只見衛天元已經張開眼睛,站了起來。
「小妹,你不必為我擔憂了,我說過這點傷算不了什麼的,你瞧——」衛大元口裡說話,一掌劈下,把一株粗如兒臂樹枝劈斷,斷口有如刀削一般。「你瞧,我的功力是不是已經恢復了?」
齊漱玉喜道:「元哥那麼咱們這就回去吧。我是瞞著爺爺出來找你的,早點回家,也免得爺爺擔心。」
衛天元笑道:「我早知道你是瞞著爺爺出來的了,你是該早點回去。」
齊漱玉道:「你在這裡事情已了,爺爺一樣的盼望你回去。」
衛天元道:「小妹,你聽我說,我要你先回去,不必管我。」
齊漱玉道:「為什麼?你不回家,要上哪兒?」
衛天元道:「我還要去徐家一趟!」
齊漱玉的臉龐好像晴空罩上烏雲,半晌歎口氣道:「原來你還是捨不得離開那位姜姑娘。」
衛天元道:「我這次並不是為了去見她的,雖然可能也見到她。
齊漱玉不作聲,眼眶裡已沁出淚珠,顯然是不相信他的說話。
衛天元內疚於心,說道:「小妹,我不騙你,我真的是為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齊漱玉幽幽說道:「你別忘記我和你那位姜姑娘一樣,今年已經十九歲了,不是『小妹』了。」
衛天元勉強笑道:「好,那我就叫你大妹子,不叫你小妹了。你相信我,我不是哄騙你的。」
齊漱玉道:「那你再去徐家,是為了什麼,你能不能告訴我?」
衛天元道:「我是為了徐中岳。」
齊漱玉道:「你不是已經將他打得重傷了嗎?」
衛天元道:「有一件事情,我尚未查得清楚。你記得嗎,上次我口家的時候,不是曾經向爺爺查探過一件有關徐中岳的事情?」
齊漱玉想了起來,說道:「記得,你是想要知道,在你家遭受鷹爪襲擊那晚,徐中岳是在什麼地方。後來爺爺也給你查探到了,當時他是在黃河邊上的鳳陵渡收服黃河三鬼。你的家在萊蕪,和風陵渡距離千餘里,爺爺就是根據這一點推斷徐中岳不可能是你的仇人的。」她心裡有一句話不敢說出來的是:「你把他打得重傷,還不是只為了妒忌他嗎。未免太過份了。」
衛天元忽道:「你猜錯了。」
齊漱玉正在胡思亂想,聞言不覺嚇了一跳,心想:「我還沒有說出來,他怎麼知道我在猜疑他。」
衛天元繼續說道:「徐中岳是最善於作偽的人,連爺爺那樣精明,也受他的騙了。」
齊漱玉一怔道:「你說的是什麼事情?」
衛天元詫道:「說的就是徐中岳當年隱瞞他的行蹤這件事呀,你怎的好像有點魂不守舍的模樣?」
齊漱玉笑道:「你一開口就說我錯,我怎知原來你是在說徐中岳,他怎樣隱瞞行蹤?」
衛天元道:「那年我家遭禍的那幾天,他其實並不是在風陵渡。」
齊漱玉道:「但爺爺已經向許多江湖朋友查問過,那個時候,他正在鳳陵渡對付黃河三鬼。這也是當時轟動江湖的一件大事,怎能作假?」
衛天元道:「拆穿了很簡單,他和黃河三鬼本來是好朋友。他叫黃河三鬼自己放出謠言,說是被他單槍匹馬挑了秘密舵子,比武比不過他,只能向他降伏。江湖上極少有人自滅威風的事,當時又沒外人在場,他們三兄弟這麼說,別人還能不相信嗎?何況當時徐中岳的俠名正是如日方中的時候。」
齊漱玉恍然大悟,說道:「怪不得你和徐中岳嵩山比武之後,過了三年才去找他繼續這場未完成的比武,敢情你是在這三年之中去查探這件事的真相。」
衛天元道:「不錯,我也是最近才打聽到真相的。」
齊漱玉道:「如此說來,你已經可以確定徐中岳是你的仇人之一了,為何你今天又不殺他?」
衛天元道:「我只知道他當時不在風陵渡,但是否他就是我的仇人之一,可還不敢斷定。我只覺得他和當時在場的一蒙面人相似,因此還要去找證據,而且今日有剪大先生等人在場,我若是一出手就打死他,豈不是更成了大魔頭了?」
齊漱玉道:「證據難找嗎?」
衛天元道:「說易不易,說難不難,要看機緣是否湊巧。嗯,我把你想要知道的都告訴你了,你應該相信我不是謊言騙你了吧?此事只能我一個人辦的,你先回去吧。」
齊漱玉無可奈何,只好答應。心裡則在打別的主意。
衛天元獨自下山,不覺又是心亂如麻:「這件事恐怕還要雪君助我才行,不知她肯不肯幫我對付她的丈夫?」突然他發現了自己內心的秘密,他並不只是為了查明這件事的真相而去徐家的!
※ ※ ※
新房裡沒有新郎。
有的只是個名份未定的「新娘」。
未曾正式拜堂,能不能算是新娘呢?姜雪君不通律例,也不懂禮法,她不知道。
那個丫環將她扶入新房,趕忙就退出去了。因為她怕得罪小姐。
要不是有郭元宰叫她出頭,她這個「新娘」恐怕根本進不了新房。
郭元宰也沒來看過她,不知是為了避嫌還是為了要服待業已受了重傷的師父——她的「新郎」。
新郎傷得如何,沒人告訴她,她也不想知道。
她只是覺得這情景未免有點滑稽。
洞房裡冷冷清清,只有一對燒殘的紅燭伴她。
本應該是洞房紅燭薰羅帳;
卻誰知變成了: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做新娘做得這樣倒霉大概也只有我了。」
不過她並不埋怨自己的「命苦」,相反,她有一種輕鬆的感覺。
她並不埋怨,只是覺得「滑稽」。她想笑,但卻笑不出來。
小時候她是很喜歡笑的,衛天元就曾經和她說過,最喜歡看她的笑臉。
而現在她也正是為了衛大元的緣故,笑不出來。
輕鬆的心情變得沉重了,血濺禮堂的一幕好橡還在眼前。她的手上似乎還有衛天元的血腥氣味。
雖然她並沒有沾上衛天元的血,「我雖未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這句話也用不上;但衛天元刺傷自己,她總覺得,好像自己刺傷他的一樣。
「奇怪,我為什麼沒有想到傷得比衛天元更重的新郎呢?」
現在,她忽然想起這個「可憐的新郎」了。要說衛天元的傷是為她的緣故,徐中岳的不幸恐怕是更加為了她吧?
這是一個噩夢,但這樣的噩夢,她並不是第一次經歷。十年前的那個噩夢,比今日的這個噩夢還更可怖。
衛天元的影子在她面前搖晃,形象也漸漸變了。變作了十四五歲的大孩子。
那時他們二人是名副其實的青梅竹馬之交。
衛天元比她年長五歲,他們自小就像一對兄妹。
其實說個「像」字還不大恰當,衛天元幾乎可以說是在她的家裡長大的,他們比許多人家的親兄妹還親。
衛伯伯常常出門,在家的日子,一年裡加起來恐怕還不到一個月,衛伯伯一出門,孩子就托給她的爹爹照顧。衛天元在她的家裡住,待父親回來才搬回去。一年裡有十一個月住在她的家裡,亦早已習慣把她的家當作自己的家了。
她稍懂人事後,曾經問過爹爹,衛伯伯幹什麼的,為什麼常不在家。爹爹總是叫她小孩子別管大人的事,說是說給她聽,她也不懂。她也問過衛天元,衛天元告訴她,他的爹爹在外面有許多朋友,因此要常常出門去找朋友。她覺得有點奇怪,但衛天元能夠回答她的就只是這麼多,再問他,他也說不出所以然了。
她還清楚記得衛伯伯最後那次回家是臘月甘三的「小年夜。」
他是在她的家裡吃了小年夜飯,才接元哥回去的。
她也清楚記得,就是在吃這頓小年飯的時候,她第一次聽見徐中岳的名字的。
是衛伯伯在喝了許多酒之後,和她父親提及這位中州大俠的名字。
他告訴她的爹爹,這次在外面交了一位好朋友,這位好朋友就是鼎鼎大名的中州大俠徐中岳。
爹爹和他開玩笑的說:你不是一向不喜歡和客人結交的嗎?你常說江湖上所謂「大俠」,多半是浪得虛名之輩,怎麼這次卻一反常態了。
衛伯伯說這位中州大俠與別的「大俠」不同,他的確是個仗義疏財的俠士,可惜的就是太有錢。
她年紀小,聽不懂這句話。不過在爹爹和衛伯伯的談話之中,她也約略懂得衛伯伯的一點意思,衛伯伯似乎更願意和窮人交朋友。雖然富人不是不可結交,但要做到推心置腹的朋友,總是多少有點顧忌。
衛伯伯顧忌什麼,她不懂,也不敢問。
她的爹爹聽了衛伯伯這麼說,方始好像放下一重心事似的,不住點頭,說道:「是啊,逢人但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徐中岳雖然俠名遠播,你和他亦是一見如故,但到底是新認識的朋友,依我看來,你幹的事情,暫時還是不要讓他知道的好。」
衛伯伯笑道:「這個我懂,目前我也還未知道他是否和咱們是一條道上的人,我怎能就把秘密都告訴他?」
爹爹說道:「我就是怕你太過熱心,容易相信朋友,你能夠謹慎一些,我就放心了。」
她不耐煩聽大人說話,把元哥拉過一邊,和他說道:「我給你捏了一個泥人縫上新衣。」
他們躲在角落裡悄悄說話,但媽媽卻聽見了。媽媽真多事,過來就笑話她。
「你當元哥還是小孩子麼,他已經長得和他的爸爸差不多一股高了。」
「他長得高那又怎佯?」
「他已經不是玩泥人兒的年紀了。衛伯伯這次回來,不久就要走的。你也別要老是纏著元哥陪你玩了。趁衛伯伯在家,你和元哥都應該跟衛伯伯多學點正經的本事。」媽媽說道。
她噘起小嘴兒道:「誰說我老是纏著元哥玩,元哥天天都和我練武的,還教我武功,我要送一件禮物給他。我知道拿錢買來的禮物不稀罕,所以我就親手給他捏個泥人兒。媽,給你這麼一說,他本來喜歡我的禮物也不敢要了!元哥,你說是不是喜歡這個泥人兒的。」
元哥似乎答得有點勉強,「我、我喜歡的。」
「那你為何不接,你怕我媽媽說你?」
元哥的臉紅了,說道:「反正你還要給它縫上新衣,明天我再來拿不好麼?」
「不,我要你先拿去,放在你的枕邊,讓你明天一張開眼睛就瞧見它,那你就會想起應該早點來找我了。」
媽又多事了,笑道:「瞧你這樣捨不得離開元哥,我恐怕也得早點和衛伯伯說了。」
衛伯伯放下酒杯問道:「大嫂,你要和我說什麼?」
媽媽笑道:「雪兒捨不得她的元哥回家呢,我說不如讓咱們兩家合作一家吧。」
衛伯伯哈哈笑道:「現在已經是一家人了,將來也不會分作兩家的。不過他們還小,這件事慢慢再談不遲,嗯,說到回家,我也是應該和元兒回家了,家裡都還未曾收拾呢。」
玉兒怎知道元哥這次走出她的家門,非但明天不能回來看她,永遠也不能回來了。就在這天晚上,他們的家永遠失去了。
這天晚上,她忽地從夢中驚醒過來。
她好像聽見元哥的呼喊。一醒過來,只見房間裡燈光明亮。她的母親已經穿著整齊的坐在她的身邊了。她其實是給母親輕輕搖醒的。
她嚇得跳起來,睜大眼睛看媽媽。
外面傳來一陣陣金鐵交鳴的聲音,聽得更清楚了。
她還聽見了衛伯伯叱吒的聲音,但元哥的呼喊卻聽不見了。
「別怕,別怕,衛伯伯和爸爸一定能夠把強盜打跑的。媽媽守在你身邊,也決不會讓強盜傷害你的。」媽媽緊緊將她樓在懷中。
媽不知道,她並不是害怕。
她在掙扎。
「你幹什麼?」媽媽摟得更緊,低聲問她。
「我要去看元哥!」她大聲說。
「你別鬧,你出去非但幫不了元哥,反而會令他更擔心。聽話,聽話,爸爸就回來了,元哥也會過來看你的。」
果然,媽媽說了這話沒多久,廝殺的聲音就聽不見了。爸爸也果然回來了。
但只有爸爸回來,沒有她的元哥。
「元哥呢?我要……」
她說了一半,驀地發現爸爸身上一大片一大片的血污。地真是嚇得慌了,也不敢纏住爹爹問她的元哥了。
爸爸卻微笑的安慰她:「你放心,元哥沒事。那幫強盜都給衛伯伯打死了。」
「爸,你受傷啦!」元哥沒事,她放心了。但爸爸這副模樣,令得她比剛才更加擔心。
爸爸說道:「別慌,爸爸身上沾的是強盜的血,爸爸沒受傷。」
「你騙我,我看見啦,這裡的傷口還流著血。」她忽然變得很懂事,從媽媽手裡接過金創藥,就替爸爸塗上。
「爸爸受的只是輕傷,不礙事的。雪兒的娘,你不要花功夫替我裹傷了,咱們得趕緊離開這裡。」
爸爸是對媽媽說的,不過她更心意,忍不住立即就問:「為什麼?強盜不是都給打死了麼?」
本來她還要問:「強盜都已死了,元哥為什麼不來看我呢。」但爸爸卻已打斷她的話。
「大人的事你不懂,以後爸爸再告訴你。衛伯伯和元哥已經走了,你可不能吵鬧,現在你只能乖乖的聽爸媽說話,將來再能見著他們。」
她呆了,想哭,哭不出來。
「快,幫我放火!雪兒,你也來幫爸爸,多點幾個火頭!」爸爸好像發狂一樣,把他心愛的圖書字畫都扔在地上,潑上油,點燃了!
媽媽也似乎給嚇得呆了,火光照著她蒼自的臉,只聽得她顫聲叫道:「強盜都沒來放火,為什麼咱們要親手燒燬自己的家?你也不許我收拾一點東西,往後的日子怎麼過?」
爸爸歎了口氣,急聲說道:「孩子不懂事,難道你不懂?這幫強盜,不是普通強盜,咱們已經捲入漩渦,即使今晚來的這幫強盜全部死光,咱們也不能免禍的。沒有別的辦法,只有一把火燒個乾淨,讓他們的人以為業已玉石俱焚,同歸於盡。從此咱們埋名隱姓,遠走高飛,或許可以避過羅網。你看衛家那邊的火光,他早已這樣做了。」
媽媽這才狠狠的咬一咬牙,說道:「我懂,我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要有柴燒,咱們就必須自己放火!」
唉,她可是捨不得離開這個家,這個她和元哥一同長大的地方。
她是在火光融融之中,含著眼淚,讓媽媽抱著她離開這個即將燒燬的家的。當時她稚嫩的心只是在想,「我們在別的地方大概會有一個新家的,但元哥他還會做我們的鄰居麼?」
從此她沒回過故鄉,但時光並沒沖淡她的回憶,她是越來越懷念她的老家了。
她知道即使回到原來的地方,她也不知道何處是她的老家了。她的老家早已變成一堆瓦礫,甚至連瓦礫也都不見了吧?她知道老家是給「埋葬」了,但不能埋葬的是她的回憶。
如今她又有一個新的「家」了,但這個「家」能算是她的「家」麼?
她和元哥是永遠也不能在老家相會了,但想不到的是,她第一天踏進這個新的「家」,卻在這個「家」裡,第一次見著了隔別十年的元哥。
衛天元那含著怨憤的眼光似乎還在盯著她。
多少年來,她夢想著和元哥重會的歡樂,想不到卻是落得如斯結果!
造化弄人,真是令得她禁不住啼笑皆非了!
「元哥恐怕是恨死我了,他還會來看我麼?」
她不自覺的走近窗口,向她故鄉的方向遙望。
忽聽得有人輕輕敲窗。
難道是元哥回來,她不敢探頭出去,顫聲問道:「是誰?」
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逍:「是我,鮑令暉!」
姜雪君好生失望,打開窗門,說道:「鮑大哥,你來幹什麼?」
鮑令暉道:「雪君,他們待你這樣,你還能在這裡呆下去嗎?」
姜雪君歎口氣道:「我命苦,我認命了。鮑大哥,你回去吧,免得人家說閒話!」
鮑令暉道:「請你出來,我有緊要事情和你說。」
姜雪君道:「你說吧,我聽得見。」
她沒有出來,鮑令暉卻忽地從窗口跳進來了。
姜雪君吃了一驚,沉著臉說道;「鮑大哥,你幹什麼?你該知道,我的身份已是不比從前!」
鮑令暉道:「雪君,請你務必相信我,我不是來害你的。」
姜雪君道:「好,那你有話趕快說吧。」
鮑令暉道:「實不相瞞,我是受了朋友之托而來的,這位朋友想要見你。」
姜雪君道:「他、他是誰?」
鮑令暉道:「他說你見了他自然會知道。他也想到你的處境要避嫌疑,但他說這是關係你一生命運的事情,你目前的處境實是危機四伏,他不能坐視不理!他沒有細說原因,但我相信得過這位朋方!」
姜雪君驚疑不定,不敢再問是誰。說道:「我相信你的話,你這位朋友在哪裡?」心裡想道:「他說的這個人,除了元哥,還能是誰?」
鮑令暉道:「他在荷塘旁邊那座假山等你。」那個地方是園中一個僻靜的處所。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19 16:50:01
標題:
第三回 除夕歸人 無辜遇難 深宵赴約 溥白豪冤(4)
姜雪君道:「好,那你暗我去吧。」
鮑令暉道:「不,他要與你單獨相會。而且我也必須留在你的房中。」
姜雪君其實也想和「那個人」單獨相會,但鮑令暉要留在她的房中,卻是令她不禁一怔。
鮑令暉不待發問便即繼續說道:「他恐怕徐家的人會來看你,我留在這裡可以相機應付。」
姜雪君心亂如麻,一咬牙根,說道:「好,要是這對蠟燭燒完,我不回來,你也不必等我了,你就悄俏回家吧。但願不會連累你才好。」
她到了荷搪旁邊,果然看見假山上堆著的亂石叢中有個男人的影子。
她心頭卜卜的跳,那個人在說話了:「姜姑娘,多謝你肯相信我這個陌生人!」
不是她的元哥。
但聲音卻不陌生,她一聽就認出來了。
當飛天神龍和徐中岳進行比武之時,在觀戰的賓客之中,有兩個人顯然是站在飛天神龍這一邊的。
一個說怪話,不說則己,一說就是對徐中岳冷嘲熱諷。但他躲在人叢,似乎並非固定站在一個地點,聲音是一忽兒在東,一忽兒在西,而且腔調甚怪,和普通人用口說話不同,(猜想可能是『腹語』,某些練習有素的江湖術士可以不用開口就在肚子裡發出聲音。)自始至終,沒人知道此人是誰。
另一個幫忙飛天神龍說話的是楚天舒。楚天舒則是有不少人認識的。
姜雪君當時蒙著羅帕,她沒有看見楚天舒,但由於他好幾次幫飛天神龍說話,引起了她的注意。
認得了楚天舒的聲音,本來已經大失所望的她,不禁又燃起一線希望了。
「這人多半是元哥的朋友,嗯,莫非元哥是因為受了傷,不能親自前來,故此叫他來約我的。」姜雪君心想。
「是誰叫你來的?」姜雪君無暇問他姓名,急不及待的就要證實自己心中的疑問了。
楚天舒道:「我自己要來的!」
姜雪君呆了一呆,說道:「你,你是椎?」
楚天舒道:「揚州楚天舒。」
姜雪君曾經聽見別人叫他「楚大俠」,但當時並不怎樣放在心上。此時聽得他在自己的姓名之上加上籍貫,可不由得突然心頭一跳了!
「揚州楚家?你是揚州楚家的人?」
楚天舒心中一喜,說道:「不錯。敢情令尊曾經和你提起過揚州楚家吧?假如我也猜得不錯的話,你應該是、是……」
姜雪君突然折下一株樹枝,唰的就向楚天舒刺去。
樹枝抖得筆直,但楚天舒知道,這一招乃是專刺奇經八脈的驚神筆法,看似平平無奇,變化卻是詭橘莫測。筆直的一刺,將會同時有四個落點。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楚天舒讚了一聲:「好一招四夷賓服!」隨即雙指勾劃,劃了三個圈圈,嘴裡接著說出剛才那句未說完的話:「假如我猜得不錯,你、你應該是我的師妹!」
姜雪君的樹枝掉在地上,楚天舒縮回手指,中指有一條淡淡的血痕。
姜雪君也禁不住失聲讚道:「好一招三轉法輪!」拋開樹枝,隨即向道:「揚州楚勁松,楚大俠是你何人?」
楚天舒道:「正是家父。」
姜雪君這才襝衽施禮,說道:「楚大俠是我未見過面的師伯。如此說來,你果然是我的同門師兄了。楚師兄,請恕小妹剛才失禮了。」
楚天舒道:「客氣話別多說了。請你告訴我,你們一家,是不是因為避禍搬來洛陽的。」
姜雪君道:「不錯。師兄,你怎麼知道?」
楚天舒道:「家父曾暗中托人查探你們的下落,後來得知你們十年之前在萊蕪一個山村隱居,但在某一個晚上,你家和你們的鄰居一家姓衛的人家慘遭回祿之災,燒成平地。家父懷疑這把火是人放的,只道你們已遭不幸。直到一個月前,我聽得『順風耳』申公達談及令尊雖然已經改名,但聽他所說的年齡、樣貌和搬至洛陽的時間,卻是和家父所說的那位姜師叔吻合的。正是因此,我才會趕到洛陽來喝你這杯喜酒。」
姜雪君面上一紅,說道:「令尊猜得不錯,那晚我家的鄰居是遭受清廷鷹爪的偷襲,家父也被捲入漩渦;不過那把火卻是我們自己放的。」
楚天舒道:「你們為什麼不逃到揚州來?」
姜雪君道:「當時我年紀小,但聽得爹媽商量,爹爹說你們在揚州本來就已是樹大招風,我們倘若投靠你家,只怕會連累了你們,楚師伯好嗎?」
楚天舒道:「家父身體還好,他還不知姜師叔的生死,吩咐我務必要打聽到你們家確實的消息。唉,想不到你們——」
姜雪君道:「你、你不滿意我、我……」
楚天舒說道:「此處不容我與你細說。請恕我無禮,我想知道,你們為何要搬到洛陽來的?搬到洛陽也還罷了,又因何與徐中岳結、結上這麼親密的關係?」
姜雪君道:「家父不想連累你們,後來家母想起她有一個堂弟在洛陽,是徐家的門客。徐家在洛陽的勢力你是知道的,家父以為一個徐中岳縱然不是同道中人,但俠名遠播,至少也不會是壞人。大樹底下好遮涼,這才跑來洛陽的。但我們初來之時,也並不是打算要投靠他的,後來……變成今日、今日……那、那是意想不到……不到……」她和這位師兄畢竟是初次見面,不願意把自己何以會嫁給徐中岳的緣故都告訴他。
楚天舒道:「師妹,請你恕我直說,徐中岳恐怕不是好人。」
姜雪君吃了一驚,問道:「你怎麼知道他不是好人?」
楚天舒道:「本來我只是有幾分猜疑的,但看了今天的情形,我已經是由猜疑變為替你擔心了。」
姜雪君莫名其妙,說道:「你看到什麼令你要為我擔心的事情?」
楚天舒道:「你說的那位姓衛的鄰居,就是飛天神龍的父親吧?」
姜雪君道:「不錯,那又怎樣?」
楚大舒道:「你曾否把你們兩家那天晚上遭遇的禍事告訴徐中岳?」
姜雪君道:「沒、沒有。」心裡則在暗自思量:「但我知道徐中岳是已經知道了的,要不要告訴他呢?」
心念未已,只聽得楚天舒已在繼讀說道:「那件案子恐怕和徐中岳有關!」
姜雪君大吃一驚,說道:「不會吧?你,你知道了一些什麼?」
楚天舒道:「這裡雖然僻靜,畢竟是在徐中岳的家裡,不方便說話。這件事也不是一時說得了的,你要是相信我,立即與我離開此地!」
姜雪君心亂如麻,說道:「你那位姓鮑的朋友還在我的房中,要不要回去告訴他?」
?」?」鮑令暉此時正碰到一件大出他的意外之事。
他聽得有人輕輕敲門的聲音。
他睡在新床上,把絲棉被蒙過了頭,故意發出鼻聲。
一個少女的聲音說話了:「姜姑娘,是我。爹爹傷勢惡化,想要見你。」
是徐中岳的女兒徐錦瑤。
鮑令暉不知是真是假,但他當然不會去理睬她,鼾聲打得更響了。
徐錦瑤低聲說道:「阿姨,她已經熟睡了,要不要進去把她喚醒?」
一個中年婦人的聲音輕輕說道:「我正是要她熟睡。但須提防有詐,不必忙著進去!」
鮑令暉知道這個婦人是誰,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這個婆娘不知是否徐中岳叫她來的,但她如此說法,無論如何是對雪君不懷好意的了。好,我且看她要幹什麼勾當?」
原來這中年女人乃是徐中岳前妻的姐姐,他的前妻姓趙,名叫青眉,妻子的姐姐名叫紅眉。趙家姐妹都會武功,趙紅眉更是了得,她心狠手辣,在江湖上有玉面羅剎之稱,徐中岳的成名,就曾經得過她們姐妹之助。
這位玉面羅剎趙紅眉,在選擇夫婿方面高不成低不就,今年三十六歲了尚未嫁人。妹子去世之後,她常住徐家。
鮑令暉開始聽到她們的腳步聲之時,早已吹滅了蠟燭、黑暗中屏息以待。
忽地聞到一股幽香,中人欲醉。黑暗中凝眸細察,隱隱可見一道裊裊的白姻從窗口吹進來。
徐錦瑤在外面也似乎是頗為吃驚的模樣,問道:「阿咦,你幹什麼?」
趙紅眉道:「我要這賤人不省人事!」
徐錦搖道:「為什麼?」
趙紅眉道:「那我才能夠冒充她呀!」
徐錦瑤道:「阿姨,你冒充她幹嘛?」
趙紅眉道:「你這孩子真是糊徐,飛天神龍因何特地選擇你爹爹和她拜堂的時候跑來大鬧?你還不明白她就是飛天神龍的舊情人?」
徐錦瑤道:「我也替爹爹不值,不過我還是不明白你冒充她的用意。」
趙紅眉道:「飛天神龍傷得不重,我料想他一定不會就此罷手,只怕今晚就要再來!」徐錦瑤道:「哦,我懂了。你冒充這個賤人,飛天神龍不會對你提防,你就可以乘機暗算他了。」
趙紅眉笑道:「你還算有點聰明。他們有十年未見過面,飛天神龍偷偷跑來和她幽會,當然她也不敢大聲說話。我躲在被窩裡面,讓她的面部露出來,黑夜中飛天神龍縱然練有夜眼也看不清楚。我模仿她的口音,故意說得低沉而又含混不清,騙他和我親近,飛天神龍非上當不可。」
鮑令暉又驚又怒,心道:「好狠的毒計!」當下搓了一團棉絮,塞著鼻孔,緩緩透氣。他內功雖然不算很高,亦頗有根底,棉被蒙頭又塞著鼻孔,就可以把時間拖長,不至於很快昏迷了。
但怎樣才能夠逃出去了,卻是尚未想到好的辦法。
趙紅眉用的是雞鳴五鼓返魂香,過了一會,聽不見鼾聲,只道姜雪君已經昏迷,便即一掌推開房門。
黑暗中陡然只見白光一閃。徐錦瑤失聲叫道:「阿姨,你要殺她?」
除錦瑤拉著趙紅眉的手,不讓她這一刀斬下去。趙紅眉道:「咦,你不是氣惱你的爹爹給這賤人迷惑的麼,怎麼又對她發起慈悲來了?」
徐綿瑤道:「我雖然不喜歡姜雪君做我的後娘,但殺了她,這,這未免太過份了吧?」
趙紅眉冷笑道:「你不喜歡她,你爹爹卻還是喜歡她的,不殺了她,你爹爹焉能死心?」
鮑令輝暗自想道:「這位徐大小姐雖然是小姐脾氣大些,心地倒還不壞。但她恐怕是阻止不了這惡女人的。我怎樣脫身呢?」
心念未已,只聽得「咕咚」一聲,原來是徐錦瑤不肯放手,給趙紅眉點了她的麻穴,跌倒地上了。
鮑令暉驀地攬著棉被跳將起來,趁這時機,向趙紅眉樓頭罩壓。
趙紅眉一刀劈去,絲棉被好像一面軟盾牌裹住刀鋒,她的氣力不及鮑令暉大,給撲倒了。
鮑令暉正要穿窗而出,不料趙紅眉一個「十字擺蓮」,人在地上,一雙小腳已踢了起來,勾住鮑令暉的小腿,鮑令輝也跌倒了。
鮑令暉一個打滾,立即在地上和她肉搏,趙紅眉武功雖好,畢竟是個女人。女人練武,通常都是忽略於近身纏鬥的功夫。鮑令暉便出小擒拿手法,抓住她的手臂。但騰不出手來點她穴道,急切之間,卻是無法將她弄暈。
趙紅眉聞到一股男子的氣味,大吃一驚,喝道:「你,你是何人,膽敢對我如此無禮!」
鮑令暉是無可奈何才不能不與她扭打的,被她這麼一罵,臉上不由得火辣得熱起來,手指也不自覺的放鬆了。趙紅眉一個肘錘撞正他的心口,鮑令暉痛得雙手全都鬆開,人也從她的身邊滾開了。
趙紅眉拾起剛才給打落地上的利刀,跳起來道:「原來你是姜雪君的奸……」
「姦夫」二字未曾吐出,忽地胸口一麻,頓時不省人事。
鮑令暉忍著痛站起來,正在準備應付趙紅眉的續施殺手,卻不見趙紅眉向他撲來,大為奇怪,定睛瞧去,黑暗中隱隱可見刀光,看得出趙紅眉是握著刀仍然保持向前撲擊的姿勢。
鮑令暉呆了一呆,心想:「我可並沒點著她的穴道呀,難道是暗中有人相助。」心裡發慌,不敢查究原由,連徐錦瑤的穴道也不敢替她解開,連忙溜之大吉。
抬頭一看,月亮已過天中。鮑令暉心頭一跳,想道:「雪君所定的時限恐怕早已過了,不知他們如今是否還在荷塘那邊?」
姜雪君心亂如麻,跟在楚大舒背後,剛剛離開那座假山,楚天舒忽地反手拉她,輕輕說道:「伏下!」
可是已經遲了!
姜雪君尚未會意,只聽得了個破鑼似的聲音已在喝道:「楚天舒,你幹的好事,還想躲麼?」
陡然間在他們的面前出現了三個人。
一個是梅花拳的掌門人梅清風,一個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印新磨,一個是武當派四大弟子中的葉忍堂。他們都是徐中岳的好朋友,向楚天舒喝罵的是印新磨。
葉忍堂咳了一聲,接著說道:「楚天舒,你是以俠義道自居的人,朋友妻子不可欺這一句話,難道你也沒有聽過?」
葉忍堂跟著說道:「或許你並不把徐大俠當作朋友,但我們可是他的朋友,你乘他之危,勾引他的妻子,這件事我們做朋友的可不能不管!」
姜雪君氣得有如花枝亂顫,顫氣說道:「你,你們胡說什麼?我與楚師兄光明正……」
印新磨冷笑道:「徐夫人,看在你丈夫的份上,我們不想得罪你,但你若要是包庇野漢子,可就休怪我們說話無禮了!」
楚天舒道:「不錯,你們這些人狗嘴裡不長象牙,本來就無須與你們分辯!」
梅清風這三個人正在以包圍形式,逐步向前逼近,楚天舒突然發難,判官筆倏的就點到印新磨的胸膛。
印新磨喝道:「好啊,要殺人滅口麼?」他用的是一根鐵拐,使出少林寺的瘋魔杖法,一招「鐵鎖橫舟」,擋在胸前。
哪知楚天舒的驚神筆法確有鬼神莫測之妙,印新磨護得了前胸一護不了後肩,陡然間出得肩井穴一麻——鐵拐噹啷墜地,梅清風感覺到背後微風颯然,頭也不回,反手就是一掌。
他的功夫可比印新磨老練得多,這一掌拿捏時候,恰到好處,楚天舒點向他背後「風府穴」的判官筆竟然給他的掌力帶出外門。
說時遲,那時快,楚天舒一個轉身,一對判官筆又已向葉忍堂交叉插去。他片刻之間,遍襲三名高手,快得真是難以形容!
葉忍堂劍勢如環,圈住雙筆,喝聲「撤手!」楚天舒只覺一般粘剩之勁,令得他的雙筆舒展不開,幾乎就要給他的劍勢帶動。吃了一驚,心裡想道:「武當派乃中原四大劍派之首,果然非比尋常!」當下力貫筆尖,一招「夜叉探海」,雙筆插入他的劍圈,沉聲喝道:「不見得!」但見劍光流散,在楚天舒動勁一挑之下,葉忍堂的劍圈已是有如一勾殘月,露了缺口。
但葉忍堂的變招也是快極,環形的劍勢陡地變得其直如矢,左一招「李廣謝石」,右一招「玄鳥劃沙」,勢道凌厲異常,楚天舒冷冷說道:「你本來是名門正派的弟子,我勸你還是別要上徐中岳的當好!」口中說話,雙筆搶攻,已是點向他的期門穴和精促穴。高手搏鬥,所差不過毫釐;楚天舒後發先至,快了半分,頓時把他逼得連連後退。
這兩招兔起鶻落,主客易勢,不過剎那間事,但梅清風已是緩過口氣,搶上來與葉忍堂交攻他了。
梅清風身為一派掌門,功力不在楚天舒之下,見葉忍堂形勢不妙,七步之外,長拳搗出。楚天舒一個移形易位,避開見一股力道。葉忍堂立即乘機反擊,一口氣攻出了十二劍,劍劍指抽楚天舒的要害。
武當派有兩種劍法,一種名「柔雲劍法」,以內力為主,擅能以柔克剛,另一種名為「連環奪命劍法」,以迅捷凌厲的招數取勝。兩種劍法,一柔一剛,相反相成。本門功夫,若是練到爐火純青之境,這兩種劍法可以熔於一爐,發揮最大的威力。
葉忍堂是武當四大弟子之一,但距離爐火純青之境還有一段路程,他自知功力不及對方,倚仗有梅清風相助,出手全采攻勢,把柔雲劍法屏棄不用。
楚天舒鬆了口氣,暗自想道:「幸好他的武當劍法,學得尚未到家,我的驚神筆法就正好可以克制他的連環奪命劍法了。」
可是他忘記了一個重要的因素,不錯,單打獨鬥,他是可以穩操勝券,但葉忍堂是有一個高手相助的。
不過片刻,楚天舒已經發現了葉忍堂劍法中的幾個破綻,但由於梅清風的牽制,葉忍堂的每個破綻都得他彌補過去。楚天舒想要搶攻,反而弄得險象環生。
葉忍堂這才定下心神,緩了口氣,冷笑道:「你這假俠義的淫賊,我不說你,你反而敢向我挑撥離間。徐大俠是名副其實的大俠,我決不能容你誣蔑他!」
姜雪君在旁邊看得心驚肉跳,不知如何是好?但眼見楚天舒頻頻遇險,卻是不知不覺向他靠近了。
葉忍堂冷冷說道:「徐夫人,你不是當真想和這淫賊私奔吧?為了顧全你的顏面,你還是悄悄的回丈夫身邊去吧。我們可以當作不知道這件事情。」
他是恐防姜雪君不顧一切隨情郎,與他們為敵,弄得他們難以收拾,故而用說話擠兌,想逼使姜雪君不敢插手的。哪知效果適得其反。
姜雪君氣得有如花枝亂顫,陡地喝道:「你、你竟敢如此胡說八道,可休怪我不和你們客氣!給我住嘴吧!」喝罵聲中,解下了束腰的綢帶。
葉忍堂冷笑道:「要我住嘴,除非你殺我滅口,你……」話猶未了,眼前陡地出一道彩虹,姜雪君手中的綢帶,竟似變成了一柄帶著血光的利劍。
葉忍堂唰的一劍揮去,虎口忽地一麻,只聽得聲如裂帛,姜雪君手中的綢帶剩下半段,但緊接著「噹」的一聲,葉忍堂手中的長劍也脫手了。原來姜雪君默運玄功,把一條本來極為輕柔的綢帶變得可以當作判官筆使,點著了葉忍堂的脈門穴道,但葉忍堂的連環快劍亦是非同小可,在內力將要消失而未消失的一剎那間,也剛好削斷了她手中的綢帶。
葉忍堂澀聲叫道:「徐夫人,你、你好,你好……」身形晃了幾晃,終於卜通的倒下地了。
梅清風大驚之下,轉身就逃,楚大舒喝道:「往哪裡跑?」如影隨形,早已跟蹤撲上,梅清風心亂意亂之餘,反手一掌,掌風已是無法盪開楚天舒的筆尖。背心一麻,風府穴給點個正著,跟著也倒下去了。
楚天舒道:「姜師妹,我累你受人閒話,實是罪孽深重,但事已如斯,也沒別有辦法可想了,只有快點離開徐家吧。要不要殺了這三個侮辱你的人?」
姜雪君歎口氣道:「楚師兄,其實是我連累了你。徐中岳既已懷疑我們,殺了這個人也沒用。咱們還是走吧!」
忽聽得一蒼老的聲音喝道:「且慢!」
在他們面前突然又出現了一個人。
這個人竟然是替她和徐中岳作主婚的剪大先生,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的身份不是梅清風等人可比,楚天舒也不能不嚇了一跳,聽他的話停下腳步了。
「剪大先生,難道你也相信他們的胡言亂語?」楚天舒苦笑說道。
「我不相信別人的說話,只相信我的眼睛。」剪大先生說道。
楚天舒道:「有時眼睛看見的也未必是真。」
剪大先生哼了一聲,說道:「好,那你說吧。你因何半夜三更和人家的新娘子在此幽會?」
楚天舒只得說道:「老前輩有所不知;雪君是我的師妹。」
剪大先生道:「縱然你們是師兄妹,也該堂堂正正的相認,為什麼白天不認,晚上才來?」
楚天舒心裡想道:「若說徐中岳是個偽君子,真壞蛋,料他也不會相信。何況我又沒有證據,而有關義軍的秘密,也是不能向他洩漏的。」
他無法解釋,只能說道:「事情終須會水落石出的,目前我只請老前輩相信我,放我們走。」
剪大先生不覺動了真氣,冷笑說道:「楚天舒,你的面皮也真是厚得可以,居然敢求我讓你們私奔!」
一直沒有開口的姜雪君說話了,她是和楚天舒同時說的,說的也是同一句話:
「我們不是私奔!」
剪大先生不理睬楚天舒,卻向姜雪君說道:「徐夫人,你雖然尚未正式拜堂,亦已是過了徐家的門,女人最緊要的是名節,縱然你不滿意這頭婚事,也該得徐中岳的允許,才可以走出徐家大門。現在是三更半夜,你應避瓜田李下之嫌,你回房間去吧。」
說罷,這才回過頭來,冷冷說道:「楚天舒,你跟我走!」
楚天舒道:「幹什麼?」
剪大先生道:「見徐中岳去!你既然否認是來約他的妻子私奔,那就該把今晚之事向他解釋。」
楚天舒道:「我不去,我也無須向他分辯!」
剪大先生怒道:「你倘若不是問心有愧,為何不敢去見他?好,你若執意不去,我只好請你去了!」
這個「請」字從他口中說出來,當然不是尋常人所說的那種「請客」的意思了。
楚天舒苦笑道:「老前輩不肯見諒,那我也只好自己走了。」
這個「走」字,當然也不是一般「告別」的意思。而是要憑自己的本事走出去!
剪大先生勃然大怒,喝道:「有我在這裡,就不能讓你一走了之!」
掌挾勁風,一抓抓下!
楚天舒早有準備,左筆護胸,右筆立即指向他掌心的勞宮穴。
正是:
瓜田李下嫌疑重,蜚語流言可奈何?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08:07
標題:
第四回 舊夢成塵青梅竹馬 此心如水飛絮飄萍(1)
剪大先生沉聲喝道:「好啊,居然敢和我動手了,我倒要看看你的雙筆點四脈功夫如何厲害?」口中說話,已是變抓為箝,雙指迎上他的判官筆。
楚天舒知道剪大先生的內功造詣非同小可,心裡想道:「我若不是業已惡鬥一場,或許可以和他一拼。如今只能和他斗巧不鬥力了。」
他不敢讓判官筆給剪大先生雙指箝上,當下筆走輕靈,順著筆意,筆鋒「逆流」而上,連點虎口的關白穴,肘尖的曲池穴吊頭的肩台穴。只聽得「嗤」的一聲,剪大先生大袖一摔,把他的判官筆盪開,但衣袖亦已給他的筆尖戳破一個小孔。剪大先生哼了一聲,說道:「果然有兩下子!」一塌腰,避開對方點向肩井、肩儒兩處穴道的一招,手腕一翻,五指合攏,抓將下來,從擺腕化為龍爪手。楚天舒識得厲害,急忙又再變招。剪大先生左掌拍出,楚天舒的筆尖給震得歪歪斜斜,一支判官筆幾乎給抓去。
剪大先生喝道:「你的雙筆點四脈的功夫為何不使出來?」原來楚天舒自忖功力不及對方,倘若雙筆齊攻,只怕立即便要給對方乘虛而入,故而只能一筆護身,一筆迎敵,希望能夠支持較久一些,讓姜雪君有逃走的機會。
但姜雪君卻好像不懂他的用意,兀是呆呆的站在一旁,既不逃走,也不上前助他。
楚天舒只好明說了,「師妹,你先出去吧,不必理我。」
剪大先生道:「徐夫人,別聽他的唆擺,你一出徐家的門,這一生便從此毀了,你回到丈夫身邊去吧!」姜雪君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剪大先生和梅清風等人不同,他是她尊敬的長者,要是和他動手,對長輩不敬之罪也還罷了,只怕還要更加連累楚天舒。要知剪大先生如今已經懷疑他們是有私情了,他們一聯手,就更加「坐實」楚天舒的勾引罪名,縱然逃得出去,剪大先生也是不能與楚天舒甘休的。除非能夠把剪大先生殺掉,否則楚天舒必將與她一同身敗名裂。但她又如何能夠殺掉她所尊敬的長輩,更何況剪大先生的武功如此高強,縱然她與楚天舒聯手,只怕也未必能夠取勝。
不過後果雖然可怕,楚天舒目前的處境卻已是危險萬分。剪大先生已經使出了大摔碑手的功夫了,她看得出來,若是再戰下去,不需多久,只怕楚天舒就要斃在剪大先生掌下,楚天舒迭遇險招,急得大叫:「師妹,你怎麼還不走?」姜雪君沒有轉身,反而向前踏上兩步。
剪大先生揮袖一拂,說道:「徐夫人,請你自重!」姜雪君只覺一股柔和的力道向她拂來,不由自己的退了幾步,膝蓋一麻,跌倒了。
本來以姜雪君的功力,也不至於給他一拂即倒的。只因她心情紊亂,真氣不調,而且她根本想不到剪大先生以長輩之尊,會先出手。
楚天舒不知道師妹如何,大驚之下,喝道:「我與你拼了!」雙筆齊出,一招之間,遍襲剪大先生的四脈八穴。只盼能夠急襲成功,方能救姜雪君脫險。
剪大先生也怕姜雪君喘息後一定與他聯手,強烈的攻勢與對方同時發動。左掌劃了一道圓弧,右掌從弧圓穿出,寒風激盪,隱隱挾著風雷之聲。這一招名為「開山劈石」,是他最得意的大摔碑手功夫。
只聽得錚錚兩聲,楚天舒的一對判官筆脫手飛上半空。剪大先生哈哈笑道:「雙筆點四脈的功夫果然不凡,但可惜還是奈何不了老夫!」
其實楚天舒若不是因為業已惡鬥一場,縱然他鬥不過剪大先生,這雙筆點四脈的絕招一出,剪大先生最少也要給他點著一處穴道。那時勢必是兩敗俱傷的局面了,雖然或許楚天舒會傷得更重。
不過,不幸之中也有大幸。正因為楚天舒一觸即潰,剪大先生的掌力未曾盡吐時,他已躍開,避免了兩敗俱傷的局面。
楚天舒情知決計難以脫逃對方掌心,喝道:「大丈夫寧死不辱,你若要我在徐中岳面前受辱,我寧願把這條性命交給你。」
姜雪君叫道:「師兄,不,不能,……」她想爬起來,膝蓋卻不聽使喚,酸麻得無法動彈。
剪大先生冷笑道:「楚天舒,你不要用死來嚇我!」他料想此刻楚天舒還未能運功自斷經脈,立即過去抓他。
哪知他腳步剛邁,忽地只覺膝蓋一麻,幾乎站立不穩,剪大先生喝道:「誰敢偷施……」
「暗算」二字未曾出口,眼前已突然現出一個人來!
剪大先生大驚道:「什麼,是你!」
那人說道:「不錯,是我!我這只是以其人之道還給其人之身而已,讓你也見識見識我的鐵袖功夫!」
剪大先生也是吃虧在和楚天舒惡鬥了一場,膝蓋的環跳穴又給那人一枚小小的石子打個正著,此時那人衣袖一揮,他把殘存的功力全部使了出來,亦已無法抵禦了。
在那人的衣袖帶動之下,剪大先生轉了三個圈圈,卜通倒地,比姜雪君更糟,一倒地就不省人事了。
只聽得叮叮兩聲,楚天舒那兩支判官筆此時方始落到地上。
楚天舒看得呆了,顧不得接下判宮筆,先自出聲讚道:「好一招流雲飛袖!」
那人哼一聲,卻不睬他,轉身便向姜雪君走去。
姜雪君躺在地上,正自掙扎,想要爬起身來。那人來得太快,剛才她還未曾看得清楚,此時聽見楚天舒說出梳雲飛袖的招名,心頭乒的一跳,立即叫出聲道:「元哥,是你嗎?」
口中說話,定睛瞧去,說話之時她還未敢確定的,一瞧之下,向她走來的果然正是她的元哥。
「元哥,原來真的是你!」驚喜交集之下,也不知是從哪裡來的氣力,一跳就跳起來了。
衛天元笑道:「當然是我,我怎能不回來看你。嗯,你怎麼啦?小心!」
姜雪君右膝的環跳穴其實還未完全解開的,一個踉蹌,跌入衛天元懷裡。
衛天元替她輕輕揉搓,不過片刻,非但穴道解開,令她渾一身不舒服的酸麻之感也爽然若失了。
姜雪君滿面通紅,低聲說道:「元哥,放開我。」
楚大舒已經到他們的旁邊,但見飛天神龍不理睬他,一時之間,不知說些什麼話好。
姜雪君道:「他是揚州著名的俠士楚天舒,好教你得知,原來他也是我的……」
「師兄」二字未曾出口,衛天元已是忽地哼了一聲,說道:「我知道他!」
楚天舒道:「我也知道你,雖然我們沒有見過面。」說這話的時候,心裡禁不住多少有點不舒服,暗自想道:「咱們彼此聞名,你怎的對我如此傲慢?」
哪知飛天神龍不僅「傲慢」而已,他竟然冷笑起來了,說道:「楚天舒,你知道我什麼我不管,但我知道你也不是好人!你給我躺下吧!」
姜雪君大吃一驚,叫道:「元哥,你怎麼可以打他?」連忙用力拉衛天元的手臂。
「他,他是我的師兄呢!」
姜雪君整句話剛剛說完,楚大舒已經給他拍著了三處穴道,倒在地上了。
衛天元道:「看在他是你師兄的份上,我不殺他就是。咱們走吧!」
姜雪君道:「不,我不走。你替他解穴!你怎麼可以這樣對他?」
衛天元道:「我知道他是你的師兄,但我不能失去你!好,你說吧,你是喜歡他還是喜歡我?」
姜雪君呆了一呆,怒道:「元哥,你怎麼啦?一見面就吃這種沒來由的乾醋!難道你也和他們一樣,以為我是和楚師兄私奔?」
就在此時,忽聽得遠處有人叫道:「剪大先生,剪大先生!」
姜雪君聽得出郭元宰的聲音,腳步聲還不止他一個,似乎有四、五個之多。
姜雪君不願意給他發現,她本來要對衛天元繼續解釋的,也只好停止了。
衛大元忽地把她抱了起來,在她耳邊低聲說道,「我沒功夫去一個個打發他們了,到外面再說!」
姜雪君氣力尚未恢復,而且「挾持」她的人是她的元哥,她也不想掙扎。
不過衛天元還是不放心,點了她的啞穴。
他不是怕她叫嚷,而是怕她囉唆,怕她非要和楚天舒同走不可。
他有許多事情要和姜雪君說,當然絕對不願意有第三者在旁。
不錯,楚天舒在江湖上頗有俠名,但如今他是除了師祖和師妹之外,已經不再相信任何人了,甚至包括姜雪君。「雪君竟然願意嫁給徐中岳,那還有什麼事情是不可能的呢?」他想。
他背起姜雪君,立即飛逃。雖然是背著一個人,腳步仍然是一點聲音都沒有。輕功的超妙,當真到了踏雪無痕的境界。
他點了姜雪君的啞穴,這才把聲音凝成一線,送入她的耳中。
「反正楚天舒和徐中岳是朋友,剪大先生又親眼看見是我搶走了你,料想他們也不會怎樣難為楚天舒的。縱然他們或許也曾懷疑過楚天舒。
「假如這次我是真的誤會了楚天舒的話,以後我會對他道歉。目前你就不必掛慮他的事了,安心跟我走吧!」
他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口中說話,腳步絲毫不緩。這幾句話說完,他背著姜雪君已經「飛」過了花園的圍牆,逃出了徐家。
姜雪君可是有苦說不出來,她是知道楚天舒並不是徐中岳的朋友的。她只能盼望如衛天元設想的那樣,「搶走」她的人既然不是楚天舒,或許他們不至太過難為楚天舒了。
楚天舒也是有苦說不出來。
他給工天元點了三處穴道,幸虧當時有姜雪君扳著衛天元的手臂,衛天元的內力只是用了三分,井非重手法點穴,而他的內功造詣又頗深,故此並未失掉知覺。但雖然如此,亦已是不能動彈了。
剪大先生倒在楚天舒身邊,他是給衛天元用鐵袖功夫拍擊穴道而至暈倒的,是以他的功夫雖然比楚天舒更深,卻是知覺全無。
還有三個失了知覺的人倒在地上,他們是印新磨、葉忍堂和梅清風。
楚天舒試行運氣沖夫,只盼在剪大先生等人恢復知覺之前,自己能夠解開穴道。否則在他們「指證」之下,他與姜雪君的「私情」,恐怕百辭莫辯。縱然姜雪君是給飛天神龍搶走,他仍是脫不了關係。
四肢稍稍能夠動彈了,但還是站不起來。就在此時,聽到了郭元宰在呼叫剪大先生。
當然剪大先生不會回答,但郭元宰這夥人的腳步聲已是向著這邊走來了。
楚天舒一急之下,前功盡棄,動也不能動了。
※ ※ ※
鮑令暉逃出洞房,不過走了十多步,忽見一個人站在一棵樹下,眼睛睜得圓碌碌的,而且是齜牙裂嘴的盯著他,形狀古怪之極,盯得他心裡發毛。
鮑令暉大吃一驚,這個人他認得是徐中岳的大弟子李仲元。
第一個念頭是:先下手為強,趕快把李仲元點了穴道。
第二個念頭是:咦,他為何不動也不說話?是怕他師父的家醜外揚呢?還是著了別人的道兒?
他知道李仲元武功在他之上,要是一擊不中,後果不堪設想。
第二個念頭抑制了第一個念頭——還是看清楚再說吧!
他叫了一聲「李兄」,不見回答。輕輕一推,李仲元應手而倒。
果然早已給別人點了穴道。
他定了定神,恍然大悟。心裡想道:「李仲元想必是奉師父之命來監視雪君的。點了他穴道的人就是剛才在新房裡暗中幫助我的那個人,另一個疑團也跟著解開了!「怪不得我能夠輕易的一直來到新房,一路上都沒發現徐中岳的門客和弟子,那些人恐怕都是給那個神秘人物點了穴道了。」
事實也證明了他的猜測不錯。
他向楚天舒與姜雪君約會的地點走去,又發現兩個倒在地上的人,一個是徐中岳的四弟子方紹武,一個是他不知名的外客。鮑令暉用不著仔細察看,一探他們還有鼻息,便知他們和李仲元一樣,都是給人點了穴道的,並未身亡。
鮑令暉暗暗吃驚,心裡想道:「這人真是神出鬼沒,楚大俠恐怕也沒有他這樣厲害的本領,他是誰呢?他又為什麼要偷進雪君新房呢?」
也用不著仔細推敲,他已猜到幾分了。
忽聽得一聲尖叫,從假山的後面傳來。
「咦,這不是三師兄嗎?」
「哎呀,葉大俠也躺在這裡!」
尖叫聲過後,跟著是一陣紛亂的腳步聲。
說話的是徐中岳的第四個弟子鄧一舟和一個姓崔的護院。
徐中岳有八個弟子,郭元宰排行第六,本領最高。其次是大弟子李仲元。三弟子金兆英則是武功排行都是第三。
鄧、崔等人發現他們受了暗算,自忖本事遠遠不及他們,自不禁慌亂了。
鄧一舟顫聲道:「郭師弟,咱們還是回去稟告師父吧。」口中說話,轉身就想開溜。
郭元宰皺眉道:「你們的膽子怎的這樣小,既然來到這裡,好歹看個明白!」
那姓崔的護院道:「郭少爺,話不是這樣說。你想,以剪大先生的本領,假如他都出了事情,咱們如何能夠應付?假如他並沒出事,那就必定是捉拿奸細去了,遲早總會回來,又何須咱們到處去找他?」這姓崔的護院,在徐家地位頗高,不過因為郭元宰可能是徐中岳的未來女婿,所以不能不尊重他。要取得郭元宰的同意,他們才敢回去。
假山這面乃是荷塘,地勢平坦,難以藏身。鮑令暉大為著急,只盼他們趕快溜走。
不料郭元宰說道:「假山那邊還未找過,好吧,你們害怕了就留在這邊,我獨自過去看看。」
幸好只是郭元宰一個人過來。
他看見了鮑令暉,大吃一驚。鮑令暉連忙作個手勢,示意叫他噤聲,跟著向相反的方向一指。
郭元宰雖然猶疑不定,不過他已是會意了。
郭元宰立即走回假山那一邊。
鄧一舟想溜又不敢溜,見他回來,這才鬆了口氣。故意問道:「剪大先生呢?」
「那邊鬼影也不見一個。」郭元宰道。
那姓崔的護院冷冷說道:「我早說過以剪大先生的本領,用不著咱們尋找他們。咱們可以回去了吧?」
郭元宰道:「你說得對,他一定是追拿奸細去了。好,咱們回去稟告師父吧。」
※ ※ ※
鮑令暉抹了一額冷汗,定下心神,正想鑽進假山洞裡尋找!忽地隱隱聽得一聲微弱的呻吟。
鮑令暉大吃一驚,心裡想道:「莫非楚大俠也給那個神秘人物傷了?」
循聲覓跡,在荷塘旁邊的亂草叢中,首先發現了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喉嚨裡發出「咕咕」的聲音,原來他亦已恢復了知覺,正在運氣沖關,但穴道還未解開,也還未能說話。」
跟著發現楚天舒,楚天舒本來是躺在剪大先生旁邊,此時已經坐起來了,正在向他招手。
仔細再瞧,葉忍堂、梅冽風、印新磨這三個人也給他發現了。這三個功力不及剪大先生,仍是毫無知覺。
鮑令暉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嚇得一顆心都幾乎從口腔裡跳出來。
葉、梅、印三人已經可以算得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遠非徐中岳門下的弟子可比了,而剪大先生又比他們三人高明得多,已經夠得上是一派宗師的身份,要不是他親眼看見,恐怕做夢也想不到他們竟然全都著了人家的道兒,弄得如此狼狽。
不過在吃驚之中,他也放下了心上的一聲石頭了,楚天舒看模樣似乎並未受傷。
他走過去問道:「楚大俠,你怎麼啦?」
楚天舒苦笑道:「多謝飛無神龍手下留情,他只是點了我三處穴道。慚愧得很,我知道他不是用重手法點穴,但我運氣沖關,直到如今,還未能夠把被封閉的穴道完全解開。老弟,你來得正好請你按照我說的解穴方法,幫幫我的忙吧。」
鮑令暉依照所授,在相應的穴道給他推血過宮。楚天舒的穴道是差不多解開了一半的,不過片刻,氣血便即暢通,一躍而起,說道:「剪大先生,我可要失陪了!」
鮑令暉愕了一愕,道:「楚大俠,你不替剪大先生解開穴道?」
楚天舒笑道:「這位剪大先生雖然不是壞人,但卻太過好管閒事,還是讓他多歇一會兒的好。何況咱們即使想要給他解穴,恐怕也沒這個本事。」
他說的也是實情,要知剪大先生是給飛天神龍用重手法點穴的,若要給他解穴,非有足夠的內力不行。楚天舒的功力只不過恢復幾分,鮑令暉則比他尚還不如,辦力不足,妄圖解穴,那只有越弄越糟。
鮑令暉疑團滿腹,也想早點弄個明白,於是急急忙忙和楚天舒離開徐家。
出了徐家,鮑令暉鬆了口氣,方敢問道:「姜雪君呢?」
楚天舒木然說道:「飛天神龍把她帶走了!」
他所料不差,那個神秘人物果然是飛天神龍。
「他是雪君的、的……」鮑令暉心裡發酸,想問的話,吞吞吐吐說不出來。
楚天舒說道:「我不知道他是雪君的什麼人,但雪君叫他元哥的。怎麼,你吃飛天神龍的醋嗎?」
鮑令暉苦笑道:「楚大俠,你又來開我的玩笑了。我只想知道,他不會傷害雪君,我就放心了。」其實他曾目睹飛天神龍大鬧禮堂這幕,早已知道飛天神龍決計不會傷害姜雪君。
楚天舒餘憤未消,說道:「他把剪大先生等人或擊暈、或點穴,是因為他們不許姜雪君離開徐家;他點的我穴道,則是因為不願意我和雪君一起離開徐家。他只能和雪君單獨一起的,你明白了嗎?他怎會傷害雪君?」
鮑令暉道:「既然如此,那麼你用不著再去找她了吧?先回我的家裡好不好?」
楚天舒歎了口氣,說道:「我也不知道如今該去哪兒。不過,我是不願在洛陽逗留的了,請你代我向令尊致歉意吧。」
殘星明滅,已是將近拂曉的時分了。
「飛天神龍和姜師妹此際恐怕己在洛陽城外了吧。我要和師妹說的話料想飛天神龍也會和她說的,嗯,還是算了吧,不必自找麻煩了。」楚天舒心想。
他當然知道,自己雖然不想去找麻煩,麻煩早已惹下,今後還不知要遭受多少「無亡之災」,但不惹也已惹下了,又有什麼辦法好想呢?他只能悵悵惘惘的獨自離開洛陽了。
此時飛大神龍和姜雪君已經到了洛陽城外的一座山上。
朝霞染得霜林如醉,晨風灌來野花的清香,山壑鳴皋,枝頭鳥唱,好像和諧的合奏,襯托得山色分外清幽,姜雪君伏在他的背上,吹氣如蘭,衛天元也有點飄飄然的微醉之感了。
他好像回到了童年時代,他以「大哥哥」的身份,帶著這個「小妹妹」滿山亂跑,雪君給他編花環,他給雪君捉鳥兒,有時走得倦了,雪君也常常要他背的。
衛天元走入密林深處,把姜雪君放了下來,解開她的穴道。
「雪君,想不到咱們又能夠在一起了,你歡喜嗎?」衛天元喜孜孜的問她。
姜雪君坐在鋪滿落葉的樹下,望也不望他。
衛天元心頭一沉,難道過去的美好歲月,就像枝頭的落葉了麼?
落葉難返枝頭,失落的童年恐怕也追不回來了。
「雪君,你怎麼啦?你、你不喜歡和我一起」衛天元忍不住心頭的酸痛,非得向她問個清楚不可。
姜雪君哼了一聲,說道:「我盼了你十年,你、你一見面就欺負我!」
「雪君,我是逼不得已才用這個手段和你離開徐家的,請你莫要見怪。」衛天元道。
姜雪君板著臉不說話。
衛天元作了個揖,說道:「雪君,算我對不往你,我給你賠罪!我還有許多話要和你說話呢,你別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姜雪君扭轉身驅,冷冷說道:「衛大爺,不敢當!你如今已是名震江湖的飛天神龍,我如何還敢生你的氣?不過你當著一眾賓客羞辱我,昨晚又不理會我的請求,用那不近人情的手段對付我的師兄,縱然我不敢生你的氣,卻還能和你說些什麼呢?」
衛天元歎了口氣,說道:「你不肯原諒我,那我也不知要怎樣和你說了。好吧,我不勉強你,你喜歡回徐家也好,去找你的楚師兄也好,隨你喜歡吧!」他回過頭緩緩踏出兩步。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08:44
標題:
第四回 舊夢成塵青梅竹馬 此心如水飛絮飄萍(2)
姜雪君一急,站了起來,叫道:「衛天元,事到如今,你還說這些話氣我,你給我站住!」
衛天元回身苦笑道:「我對不住你,你又不肯原諒我,我不走還做什麼?雪妹,最後問你一句:你肯原諒我麼?」
兩人面對著面,衛天元胸衣的血跡收入她的眼簾,姜雪君再也難以矜持了,忽地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抱住衛天元。
「元哥,是我對不住你,我也有許多話要和你說呢,你不要走,不要走啊!」淚珠從她的眼眶裡一顆顆滴下來,她抱著衛天元哭道。
衛天元喜道:「那麼,你肯原諒我了?你笑一笑吧!」
姜雪君激動的情懷稍為平靜一些,她臉暈嬌紅,輕輕掙脫衛天元的懷抱,對他笑了一笑。
衛天元大喜如狂,連翻三個觔斗,說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還是我的雪妹,我放了心了!」
姜雪君道:「哦,原來你以為我早已變了嗎?」
衛天元道:「不,不,我不是懷疑你。不過,我要親耳聽你叫我一聲元哥,我才能夠安心。」
姜雪君抹乾淨了臉上的淚痕,說道:「人事難料,也怪不得你懷疑我。好啦,別發傻了,你要和我說什麼,請你安安靜靜的坐下來和我說吧。」
衛天元拂一拂身上的塵土,在她身邊坐了下來,說道:「你不是也有許多話要和我說嗎?你先說吧。」
姜雪君道:「好吧,由我先說,我首先要告訴你的是,楚天舒昨晚是要來救我的,我也是昨晚才知道他是我師兄。」
衛天元怔了一怔,說道:「他來救你,他也知道你有危險麼,他是怎樣和你說的?」
姜雪君道:「他說我在徐家的處境很危險,他懷疑徐中岳可能對我不利。」
衛天元道:「因何他有這個懷疑。」
道:「當時他無暇和我細說。和你一樣,他是準備出了徐家,才和我說的。」
衛天元歎道:「如此說來,我倒錯怪他了。不過即使他落在徐中岳的手中,徐中岳也不敢殺他的。過兩天我回去打聽他的下落。」
姜雪君道:「元哥,我有個疑問,希望你先替我解答。」
衛天元道:「你想知道什麼?」
姜雪容有點尷尬但終於還的問出來,「徐、徐中岳當真是壞人麼?」
衛大元道:「目前我還未能十分斷定,要知道他的廬山真相,恐怕還得你的幫忙。」
姜雪君道:「你要我怎樣幫忙?」
衛天元道:「請你先告訴我,究竟是不是你自己願意嫁給他的。」
姜雪君道:「你要我說實話。」
衛天元苦笑:「那我就不必打破沙鍋問到底了。」
姜雪君一怔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衛天元道:「我已經明白了。」
姜雪君道:「你明白什麼?」
衛天元道:「原來你是自已願意嫁給徐中岳!」
姜雪君道:「我並沒有這樣說,為什麼你會這樣胡猜?」
衛大元喜出望外,說道:「我見你向我要不要你說實話,我以為這句話的意思是你不願意騙我……」
不待他把話說完了姜雪君已是噗嗤一笑,接下去說道:「我是不有意騙你呀,但我卻不知你想到那裡去了。難道不願意騙你,就等於我願意嫁給徐中岳嗎?」
衛天元道:「這樣說,你是給徐中岳強逼的了?」
姜雪君道:「不是!」
這兩個字的回答大出衛天元意料之外,他怔了一征,又再問道:「哪麼,你是因為父母之命難違!」
不料姜雪君又是搖了搖頭,說道:「不是!」
衛天元詫道:「既然不是別人逼你,何以你又說你並不是自願嫁給徐中岳的?」
姜雪君道:「我也沒有說我不願意嫁給徐中岳!」
衛天元苦笑道:「你可把我弄糊徐了。既不是願意,又不是不願意,那到底是什麼?」
姜雪君道:「所以我才要你允許我說實話呀!」
衛天元道:「請你趕快說你的實話吧,再不說,這個悶葫蘆可就要把我悶死了。」
姜雪君說道:「說實話,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你。這不是簡單的回答『是』或『不是』,『願意』或『不願意』就講得清楚的。」
衛天元道:「對,那麼你還是把事實的經過告訴我吧。」」
姜雪君若有所思,眼神帶點迷茫,半晌說道:「有些事情!直到如今,我自己也還弄不明白。好,我就只說我所知道的事實吧。」
下面就是她所說的事實。
他們一家人到了洛陽,投靠她的堂叔。她的父親姜志奇易名遠庸,在城裡開一間小小的武館謀生。她的堂叔姜志希是徐中岳的門客,姜志奇和姜志希是疏堂兄弟,而且是多年未見過面的。姜志希知道他的堂兄懂得武功,卻不知姜志奇乃是武林中的一流好手。
姜遠庸以一個平庸武師的面目出現,最初並沒引起徐中岳的注意。
過了幾年,她的堂叔姜志希在徐中岳門下越來越得到重用,徐中岳方始和她的父親來往。
聽到這裡,衛天元問道:「是他先來拜訪你們,還是你們先去拜會他?」
姜雪君道:「是他先到我爹的武館來的。以後也是他到武館的次數多,爹爹是很少到他家裡去的。」
衛天元道:「為什麼你們到了洛陽,卻不先去拜會他?」
姜雪君反問道:「為什麼我們要去拜會他?」
衛天元道:「你還記得嗎,在我家遭遇慘禍的那天晚上,我爹爹曾談及他結識了一位新朋友,這位新朋友就是中州大俠徐中岳。」
姜雪君道:「記得。你是不是以為我們就是由於這層關係才跑到洛陽投靠徐中岳的?」
衛天元道:「不錯,我曾經這樣猜想。」
姜雪君道:「也不能說你完全猜錯,我爹爹是個很謹慎的人,我們兩家的秘密,這些年來他都是一直守口如瓶,從不洩漏的,對徐中岳也不例外。不過因為爹爹知道徐中岳是你爹爹的朋友,對他也較少點顧忌,間接有點以求庇護的想法,那是有的。」
衛天元道:「如此說來,他並未知道你爹的來歷。」
姜雪君道:「最少在他們開始來往的時候,我想他是不知道的。」
衛大元忽地問道:「你的堂叔,最初只是在他門下奔走的一個普通門客吧?」
姜雪君道:「聽說是這樣。」
衛天元道:「他得到重用,是你們來到洛陽之後?」
姜雪君道:「不錯。我們到了洛陽的第一年,他就得到徐中岳任用他做一間酒樓的司理,後來幾家當鋪都交給他主持。」
衛天元道:「那麼你不覺得有點奇怪,他以中州大俠和洛陽首富的身份,卻肯紆尊降貴的來巴結一個門客的堂兄?恐怕不完全是為了你的關係吧?」
姜雪君面上一紅,說道:「他第一次來到武館的時候,我才十三歲。」
想了一想,她又自己最初的想法有點動搖了,說道:「或許他早就知道爹爹的來歷,但他裝作不知道。」
衛天元問道:「剛才你說,你以為他最初是不知道,那麼他現在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姜雪君道:「他知道了。」衛天元道:「你怎麼知道他知道?」
姜雪君輕輕吁口氣,說道:「我聽得三叔和爹爹說的。」
衛天元知道她說的這個三叔就是徐中岳的門客姜志希,但不懂她因何歎氣。
不過他急於知道整個事情的真相,是以雖然有點覺得奇怪,卻是不想多生枝節去問她因何歎氣了。
原來這件事情乃是和她的終身大事有關的。
那天她的三叔來找她的爹爹,不是為了別的,正是為了替她說親而來。
她一年比一年長大,從一個黃毛丫頭變成了艷名遠播的洛陽第一美人了。
出現在她身邊的小伙子一天多過一天,而徐中岳也來得更勤了。
她爹爹的武館是兼賣跌打膏藥的,那些小伙子多是借口買膏藥來親近她。
對這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小伙子,她從來不假辭色。
但對徐中岳她卻是壓根兒從沒想到須要「提防」。
徐中岳是她爹爹的朋友,也是她心目中的長輩。
直到有一天,她忽然發現徐中岳對著她的時候,目光有點異樣。
這是她最熟悉的一種目光,那些小伙子盯著她看的時候,就是這種目光。
但也因為「相同」,她才感到「異樣」。
從她發現徐中岳的目光有點異樣之後不久,另一個奇怪的現象也發生了。
那些借口來買膏藥的小伙子漸漸從減少而至絕跡,爹爹的武館恢復了以前的清靜。
當然她不稀罕那一些小伙子追逐在她裙下,但卻抑制不住好奇之心,問過她的兩個朋友,問他們知不知道內裡因由。
這兩個朋友一個是鮑令暉,一個是郭元宰。這兩個人雖然也是追逐在她裙下的少年,但和那些淺薄無聊的小伙子是大不相同的,最少不令她覺得討厭。她是把這兩個人當作自己真正的朋友。
她問郭元宰,郭元宰苦笑道:「我不知道。」不久,他來的次數也減少了。
她問鮑令暉,鮑令暉也是同樣苦笑。不過比郭元宰多說了一句話:「或許是小鬼怕見閻羅吧。」她問誰是「閻羅」,鮑令暉可就不肯明說了。
鮑令暉雖然沒有明說,她心中已是雪亮。
能夠震懾小鬼的閻羅,洛陽城能有幾個?
從徐中岳那異佯的目光,從郭元宰那迴避問題的苦笑,從鮑令暉那充滿醋意的言辭,用不著別人告訴她,她也知道鮑令暉所說的那個小鬼怕見閻羅是誰了。
她領感到一定會有事情發生。
這一天果然很快的來到了。
這一方徐中岳沒有來,來的是她的三叔。
三叔在做了徐家幾間當鋪的總掌櫃之後,已經很少到她家裡來了,這次忽然像個客人似的帶了許多禮物來看她們,倒是令她有點突兀之感。
三叔來找她的爹爹,本來事屬尋常,但這次卻有點特別。他臉上擺著一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神氣,一來就和她的父親躲到內進的廂房裡說話。而且是關上房門說話,好像怕別人偷聽,說話的聲音很小,她豎起耳機來聽,也聽得不大清楚。
她只聽得兒句斷斷續續的話語,她的父親就出來「趕」她了。
她躲得很快,她父親出來的時候,她已經回到自己的房間。不過仍然瞞不過她的父親,父親已經發現她曾偷聽。
不知是由於沒有功夫責備她,還是父親也不願意立即說穿,他只是支使她出街去買東西,而且是最少要一個時辰才能夠把這些東西買齊全的。
她聽到的那幾句斷續的話語是:「京城有人來過……那件案子……」這是三叔說的。「多謝他暗中為我遮瞞……」這是爹爹說的。「你若真正想要報答他,那,那還是有辦法的。」這是三叔說的。
什麼案子她隱約猜到幾分,但如何報答,她卻猜不道三叔的心意。三叔要她爹爹報答誰呢?用什麼辦法報答呢?
這個悶葫蘆直到第二天,她的母親才為她揭開。
「你知道三叔昨天來作什麼?」
「爹爹怕我偷聽,把我趕去。我正是想問你呢,他們是在商量什麼事情,如此神秘?」
她以為母親既然那樣問她,想必很快就會把答案告訴她的,哪知母親卻答非所問,忽然把話題移開,反問她道:「你還在想念元哥嗎?」
她面上一紅,但還是坦率的說道:「當然我還是希望能夠和衛伯伯和元哥重新會面的,難道你們不想嗎?」
母親歎了口氣,說道:「我怎會不想他們,如今已經過了十年了,還是一點也得不到他們的消息。那天晚上,衛伯伯逃跑的時候是受了重傷的。唉,我真有點擔心,不知他們是否……」
姜雪君道:「俗語說吉人天相,我相信他們一定不會遇難的。」其實這只是她自己安慰自己而已,十年來一點也得不到他們的消息,她已經不知有多少次從夢中驚醒過來了。
母親歎道:「但願如此,不過凡事總不能儘是從好處著想……」
姜雪君道:「爸爸說,元哥那天晚上受的只是輕傷,即使衛伯伯遭遇不幸,元哥他一定還是好好的活著的。」
母親說道:「我當然希望如你所言,他還活著。但人海茫茫,卻怎知他如今是在何處?我們已經等了他十年了,你一年年的長大,今年也已經十九歲了!」
姜雪君道:「十九歲又怎樣?」
母親說道:「別的女孩子早就有了婆家了!」那個時代的習慣是盛行早婚的,女孩子倘若到了十八歲還待字閨中,不但父母擔心,親友也為她著急的。
姜雪君紅了臉孔道:「媽,你也要趕我出去嗎?我不嫁,我要一直留在家裡伴你。」
母親笑道:「傻孩子,女兒家怎能不嫁人呢,媽也不能陪你一輩子。別說孩子氣的話了,我問你,你覺得鮑令暉這小伙子怎樣?」
姜雪君道:「什麼怎樣,我不懂你這樣問是什麼意思?」
母親說道:「你不是和他很要好嗎,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拿他替代元哥?」
姜雪君道:「元哥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他再好也不能和元哥相比!」
母親說道:「我是說假如元哥不回來的話,你願不願意嫁給他?」
姜雪君倒不覺有點詫異了,說道:「什麼?三叔今天是來為他做媒的嗎?」她知道由於鮑令暉家道貧寒,她的三叔是一向看他不起的。
母親說道:「三叔是想替你做媒,但並非替鮑家說親。我這樣問你,只是想要知道,你是否已經有了自己所喜歡的人。你別害羞,必須老老實實告訴我。我們知道你的心意,才能夠為你決定終身大事!」
姜雪君不想給母親誤會,只好說道:「不錯,我和鮑令暉是比較談得來,但壓根兒沒有想過要,要,要……」她臉上一紅,沒說下去了。不過也用不著她明說,她的母親亦已知道她要說的是「從未想過要嫁給他」了。
她的母親微笑道:「小鮑這孩子樣樣都好,就是性格容易衝動。我雖然喜歡他,也不願他做我女婿的。你不是看中他,那我少擔一重心事了。郭元宰又怎樣?」
姜雪君皺眉道:「媽,你怎麼啦,難道稍為和我有點來往的裡孩子,你都要逐一問個明白不成?小郭是徐家未來的姑爺,難道你不知道。我再不爭氣,也不會和徐家的大小姐搶的。」
她的母親說道:「好,既然你未有意中人,那你倒不妨鄭重的考慮三叔給你提的這門親事了。徐中岳的年紀雖然大一些,但他倒是可靠的。」
三叔給徐中岳說親,她並不感覺意外,但來得這樣快,她還是不免怔了一怔,說道:「媽,我是一向叫他叔叔的,他的女兒也差不多有我這麼大了。」
母親微笑道:「要你做人家的填房,是委屈了你一些,不過徐中岳不是普通人,他是名震江湖的中州大俠。年紀雖然比你大,今年也未滿四十歲。咱們的處境你是知道的。……」
姜雪君噘著小嘴兒道:「媽,原來是你們為了要得到個好倚靠,那女兒就沒話說了。」
母親歎道:「雪兒,你怎麼這樣說話。爹爹就是因為不想勉強你,才叫我來問你的心意的。要是你當真不願意嫁給他,爹爹也願意為你冒冒風險,立即離開洛陽,另找地方避難的。」
姜雪君聽出話中的話,吃了一驚,說道:「什麼,徐中岳不是號稱中州大俠的麼?難道他竟敢威脅爹爹?」
母親說道:「他並沒有威脅爹爹,只不過要是不答應這門親事,爹爹也確實有為難之處。」
姜雪君道:「你說得清楚點好不好。」
母親這才說道:「三叔這次來,固然是為了替你做媒。但更緊要的是告訴你爹爹一件事情,做媒是附帶的。」
姜雪君道:「什麼事情?」
母親說道:「你爹爹的來歷,徐中岳已經知道了。萊蕪那件案子,他也知道你爹爹是有份的了。京城裡曾經派人來打探你爹爹的下落,幸虧得他替你爹爹遮瞞過去。他叫三叔告訴你爹,他是衛伯伯的朋友,只要他在洛陽一天,他就絕對不會出賣你爹。給你做媒,這只是三叔的主意。」
姜雪君知道爹爹那次受了內傷雖然似乎醫好,表面看不出來,但留不的病根卻未消除,仍是時好時發的。此際她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自是不能不為父親著想了。「爹爹的精神體力都已非復當年,何況他在這裡建立一個家庭也很不容易。倘若為了我的緣故,要他重新過流離失所的生活,我又怎能心安。」
不過要她立即答應嫁給徐中岳,她還是說不出來的。她只覺心亂如麻,不知應該如何回答。
「既然三叔並不是徐中岳叫他來做這個媒的,那麼爹爹拒絕他的『好意』料想也不至於影響徐中岳和爹爹的交情吧?說不定他根本就不知道有三叔擅作主張替他做媒這回事呢!」姜雪君想了好一會兒,方始找到一個只能自己安慰自己的拒婚借口。
「傻孩子,」做母親的卻搖了搖頭,說道:「三叔的話雖然是那樣說,但連我都看得出來,徐中岳是早就對你有意的了,難道你感覺不到他看著你的時候,那種表露愛慕的目光嗎?只不過因為他要保持長輩身份,不好意思自己開口而已。三叔當然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了的,因此用不著向他請示,已經是等於得到他的授意了。不錯,徐中岳不會恃勢逼婚,但你爹受了他的恩惠,要是一口拒絕這頭親事,又怎好意思繼續接受他的暗中庇護?你爹是講究恩怨分明的人,不能報恩,除了一走了之,還有什麼可以『避債』的辦法?
「不過,你爹是最疼你的,雖然如此,他還是要我先來徵求你的同意。現在就只看你自己的意思了。」
她心亂如麻,想了許久,只能說道:「我沒有主意,但憑爹爹作主。」
她剛剛說了這句話,就聽見她的爹爹在歎氣的聲音了。
她爹爹走進來道:「我早知道你會說這句話了。我不願意勉強你,但我又不能馬上離開洛陽。只好暫時用個拖字訣吧。好在不是徐中岳親親口提出,拖它一拖,不會傷及他的面子。我已經告訴你的三叔,待我考慮好了,再答覆他。」
過兩天她才知道,爹爹之所以不能馬上離開洛陽,是因為他的舊病又復發了。
這一病病了十幾天,三叔來過幾次,徐中岳給他請了洛陽最好的大夫看病,自己卻沒來過。
三叔每次來探病,都像那次一樣,關了房門和爹爹小聲說話。他一走,媽媽和爹爹也總免不了有點爭論。他們的爭論,聲音也是很輕很輕的。
她無意偷聽他們的談話,卻也偶然聽到幾句。有一次她端藥茶給爹爹喝,大概是因為爹爹在病中聽不見她的腳步聲,直到她走進房間,方才停止說話。
媽說:「你為什麼對徐大俠總似乎存有偏見?」
可以猜想得到,在她說這句話之前,他們曾經對徐中岳的人品有過爭論。
爹爹說:「沒有證據,找不敢說徐中岳是壞人,但稱為大俠,他似乎還不配。」
媽說:「為什麼不配?」
爹爹說:「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假如他不是有點想要威脅我們答應婚事,根本就不用叫三叔來告訴我,他已經知道我的秘密,而且曾經在暗中保護過我這件事情了,做了好事,卻要設法讓對方知道,這還不是施恩望報嗎?」
好說:「你也太過求全責備了,縱然他有這種用意,那也是因為他喜歡我們的雪兒。」
爹爹冷笑道:「我求全責備?嘿嘿,我的話還只是說了三分呢。」
說到這裡,爹爹已經看見她走進房間了,下面的話當然也沒有再說下去了。
爹爹還未曾說出的那「七分說話」是什麼呢?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09:42
標題:
第四回 舊夢成塵青梅竹馬 此心如水飛絮飄萍(3)
她想等到爹爹病好之後去問他的,可惜她已經永遠沒有這個機會了。
就在第二天晚上,她忽被母親哭叫的聲音從夢中驚醒。
模模糊糊中好似聽得父親母親同時在叫「不能!」
他們是在爭著說話,「不能」之後,就是各說各的了。但因聲音混雜在一起,她剛剛從夢中醒來,卻是聽得不大清楚。
媽好像是在說:「不能,我不能再誤雪兒終身!」
爹爹則好像是在說:「不能,我不能讓你這樣做。你要送我回去,讓雪兒!唉,沒辦法,……委屈她……」雖然漏聽了一些字句,但已經可以知道父母是在為她的婚事爭論。
若在平時,她一定會偷聽的,但此際她己是為父親反常的病狀嚇慌了,父親是一面呻吟,一面叫嚷的。
聲音忽然靜止,然後又忽然聽得母親哭叫:「大哥,我錯了。是,是,我一定聽你的話。」
就在母親叫的聲中,她衝進他們的臥室。
爹爹張開眼睛,說道:「不許哭,你們都不許哭。雪兒,你過來,我有話和你說。」
她緊握著父親的手,她感覺到父親的身體正是逐漸變得僵冷。
她的心頭也是一片冰冷。
父親細如蚊叫的聲音在她耳邊說道:「我的心臟病突發,我知道我是不行了。徐家那門親事我已經替你答應了,我知道委屈了你,但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你要原諒我。事情或許還有轉機,不過,不過,……」
「不過」什麼,爹爹沒說下去,他已經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有些話想說也不能說了。
「總之你要聽媽媽的話,媽媽要送我回去,你要留下……」話未說完,她的父親就斷氣了。
她的父親剛剛斷氣,沒多久,徐中岳和她的三叔就來了。一直沒有來探過病的徐中岳一來就碰上她爹爹身亡,倒像是特意來送葬似的。
但徐中岳倒是哭得很傷心,似乎比她的媽媽還更傷心。
她的媽媽一向對徐中岳都是比較好的,這天態度卻忽然改了,對徐中岳不理不睬,冷摸得好像不認識他。
不過她還是把丈夫臨終的決定告訴了三叔,也接受了徐中岳拜見岳母的大禮。
她在扶樞回鄉那天,她把女兒交給三叔。
姜雪君哭得像淚人兒,但她的母親倒是相當冷靜。她還記得母親是厲聲疾色的吩咐三叔。
「我安葬了你的哥哥還要回來的,你要對得住你的哥哥,好好照料他的女兒,不能讓雪兒吃虧!否則我決不會放過你!」
三叔諂笑:「大嫂,你放心吧,我的侄女我怎會不小心照料她呢,我決不會讓她吃虧的。而且徐大俠已經是你的女婿,你更不用擔心你的女兒會吃虧了!」
媽媽冷冷說道:「我並不指望徐中岳對我的女兒好,我要你照料她也不是這個意思,你應該自己明白!」
三叔連忙彎腰說道:「是、是,大嫂,我明白。」
可是姜雪君卻不明白。她的母親走了,三叔也沒向她解釋。
三叔只是催她趕快出嫁,借口是她一個單身孤女必須有個著落,而江湖兒女是不必講究嚴格的禮法的,何況她父親雖然死了,那件十年前的案子還未了結,她早日進徐家,也可早日安心。
就這樣,她孝服未脫,就像傀儡一樣,在她三叔的擺佈之下,變成了徐家的新娘。
姜雪君把她何以嫁給徐中岳的經過說了出來,說罷,滿臉都是淚痕。
衛天元為她抹乾淚痕,將她擁在懷中,笑道:「好在你和他尚未拜堂成親,你這『徐夫人』的身份,他的家人也都未曾承認。」
姜雪君說道:「現在你明白了吧,我嫁給徐中岳,不是我同意的。但也不能說是我不同意。」
「我得不到你的半點消息,爹爹又已死了,甚至媽媽也拋下我走了。我孤零零的一個人在洛陽,我的前途會怎麼樣,我都不會想了。」
「我好像經霜的稿木,心靈一片空虛,感情都已經麻木了。
「我不是願意,也不是不願意,只是對任何事情都覺得無所謂了。既然爹爹要我嫁給徐中岳,那就嫁給他吧。我的心早已死了,像給他的只是我的身體。」
衛天元聽得心頭絞痛,姜雪君已經不再哭了,他卻忍不住眼角沁出淚珠。
他緊緊擁著姜雪君,帶淚說道:「都怪我不好,我不該到今天才來找你。」
姜雪君道:「那怎能怪你,你的武功尚未練成,你的師祖也不會就讓你出來行走江湖的。不過,你今天找到我也不能算遲。」
衛天元含淚笑道:「那麼請你告訴我,你現在那顆已經僵冷的心是不是復活了?」
姜雪君粉臉泛紅,說道:「不告訴你。我要你告訴我……」
衛天元道:「告訴你什麼?」
姜雪君道:「你自己說要告訴我一件事情的,你忘記了麼?」
衛天元想了起來,笑道:「對,我要告訴你關於徐中岳的事情。你也是急於想要知道他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的,對嗎?」
姜雪君表情有點尷尬,說道:「我已經決定不做他的妻子了。但我確實想弄清楚他的為人。爹爹那天沒說完的話;媽媽對他態度的突然改變;以及楚師兄在我的面前表示過對他的懷疑等等,令我疑團滿腹。但願你能夠為我把悶葫蘆打開。」
衛天元道:「據我這幾年在江湖上的明查暗訪,徐中岳恐怕是個沽名釣譽的偽君子,但這還不是最要緊的,他作的的那些事情,以後我慢慢再告訴你。先說對咱們最緊要的事。」
姜雪君道:「最緊要的事情是什麼?」
衛天元咬牙說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姜雪君大吃一驚,說道:「你懷疑徐中岳是你的殺父仇人?」
衛天元道:「不錯。我懷疑他不是主謀也是密凶。目前我正在找尋證據。」
姜雪君道:「何以你會懷疑他呢?」
衛天元道:「他是我爹爹出事之前,最後結交的一位朋友。那年我爹與他在瞳關分手之後,便即回家。他是唯一知道我爹爹行蹤的人。我爹回來的當天晚上,八名大內恃衛就跟蹤來了。你不覺得這未免太湊巧了嗎?」
姜雪君道:「因此你懷疑是他通風報訊嗎?」
衛天元道:「恐怕還不僅是通風報訊而已!」
姜雪君道:「不僅通風報訊?那麼你懷疑他也是兇手之一?」
衛天元道:「那八名大內侍衛就是他帶來的,說是兇手之一,也未嘗不可。」
姜雪君道:「這樣說,你已經知道他當晚是在場的了?」
衛天元道:「我還未能確切知道是他,但我認為十九是他。」
姜雪君道:「那天晚上,我爹也曾在場。他可從未提及他見到徐中岳。假如徐中岳在場,即使我爹當時還未認識他,但到了洛陽,一見著徐中岳,還會不知道嗎?他豈能還在洛陽定居?」
衛天元道:「不錯,要是你的爹爹知道,那天晚上,他已經和徐中岳交過手的話,他即使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絕不肯讓你嫁給徐中岳的!」
姜雪君大驚道:「你說什麼,那天晚上我爹已經和徐中岳交過了手?」
衛天元道:「他有沒有和你說過一個蒙面人?」
姜雪君道:「說過,他說他出去的時候,正看見你被一個蒙面人所擒。但那蒙面人似乎尚未將你抓牢,他冒險突襲,你才掙脫了那人的掌握,不過,他以為那個蒙面人是八名大內侍衛中的一個。」
衛天元道:「不是。那八名大內侍衛全都圍攻我的爹爹,你爹爹出來的時候,已經有幾名給我爹打死了。黑暗中你爹當然無暇去看清楚地上的屍體,後來他得知那天晚上從京師來的共是八名侍衛,他就以為那個蒙面人是其中之一了。」
姜雪君駭道:「那個蒙面人就是徐中岳嗎?」
衛天元道:「目前我只能說,就我已經知道的事實,我認為他的嫌疑最大。」
姜雪君道:「剛才你已經說過兩點,第一、他是你爹爹最後結識的朋友,是唯一知道你爹爹行蹤的人。第二、你已經知道他是個沾名釣譽的偽君子。」
衛天元接下去道:「第三、他作賊心慮,捏造了不在場證據。」
姜雪君道:「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衛天元道:「他和我爹分手的時候,是揚言要到風陵渡去收服黃河三鬼的。後來江湖上也的確傳出了他當時是在風陵渡收服黃河三鬼的新聞。」
姜雪君道:「那麼,這豈不是足以證明他當時不在場了。」
衛天元道:「但經我親自去追查這個事實,原來這是他和黃河三鬼串通了捏造出來的『新聞』,他和黃河三鬼本來就是自己人的。」
姜雪君道:「他捏造事實,居心確是可疑。但還不能說他就是那個蒙面人。」
衛大元道:「當晚來的敵人之中,只有他一個人蒙面。為什麼他怕人看見他的廬山真貌,當然因為他是和爹爹相識的人,這是第四。
「第五、三年前他約我在嵩山比武,事前在江湖上散播不利於我的謠言,誣蔑我是為害武林的魔頭,而他則是主持正義的大俠。不錯,我是有許多事情被人誤解,但他何以這樣熱心『除害』?恐怕不僅僅是維持他大俠的身份,我猜那是因為他已經知道了我是何人的緣故。他以為我年紀還輕,武功大概尚未練得大成,因此要趁早斬草除根。」
姜雪君道:「就只這五點麼?」雖然她沒說出來,但衛天元亦已知道她是認為這五點證據未夠的了。
衛天元道:「在我這次來到洛陽之前,我是只找到這五個可疑之處。」
姜雪君聽出話中有話,問道:「你到了洛陽之後,又找到了新的證據?」
衛天元道:「不錯。」
姜雪君道:「那是什麼?」
衛天元道:「你一家的遭遇!」
姜雪君呆了一呆,驀地想了起來,說道:「你剛才說過,最要緊的事情是父仇不共戴天,還有一句,你似乎是說,這是對咱們最緊要的事,這、這、這……」
衛天元緩緩說道:「不錯,我用的是咱們二字!」
姜雪君顫聲道:「你是說我的爹爹……」
衛天元道:「你的爹爹本來是不願意答應這門親事的,但臨終遺囑,卻又忽然改變主意,要『委屈』你嫁給徐中岳了。你不覺得有點奇怪麼?」
姜雪君道:「是呀,『委屈』二字用得甚為恃別,恐怕不僅僅是因為我要做人家的後母而受的委屈這樣簡單。但可惜我已是永遠沒有機會去問爹爹了。」
衛天元繼續說道:「還有你的母親,她對徐中岳的態度也是本來主張你嫁給徐中岳的嗎,但最後卻變成了好像十分勉強,同意你爹爹的主張了。」
姜雪君道:「是呀,爹爹和媽媽的態度剛好掉轉過來,我真是猜想不透其中緣故!」
說到此處,她不覺渾身發抖,急聲說道:「元哥,你知道了一些什麼?快快告訴我!」
衛天元道:「我並不是知道什麼,我是在根據你所說的事實猜想。」
姜雪君道:「那就請你把你的想法告訴我!」其實她也並非完全猜想不透,而是不敢想下去。
衛大無道:「我猜你的爹爹可能是給徐中岳毒死的!」
姜雪君叫起來道:「那他為什麼還要把女兒嫁給仇人?」
衛大無道:「是因為要保全你們母女,也是因為要讓你的媽媽可以離開洛陽,那樣才有機會給他報仇。」
姜雪君顫聲道:「我還不太懂,你可以說得更明白一點嗎?」
衛天元道:「洛陽是他的勢力範圍,你不嫁給他,你媽就不能離開洛陽。我猜甚至很有可能是他早就把這個條件告訴你的爹爹的了。
「你的爹爹是一個性格沉毅的人,他最後發現了徐中岳狠毒的真面目,跟著就遭了徐中岳的毒手。他怕你按捺不住,所以絕對不敢讓你知道。你的媽媽也是在他堅持之下,才肯忍辱負重的,不過,她雖然不敢讓徐中岳發覺她已經知道你爹爹的死因,但對徐中岳的憎恨卻是無法絲毫不露。這就是好態度突然改變的原因!」
姜雪君呆了許久,澀聲說道:「我本來不敢把徐中岳想得這樣壞的,但你說的是對這些疑團最合理的解釋,我不能不信。假如你說的都是事實,我非親手報仇不可!」
衛天無道:「雖然我認為他的嫌疑最大,但直至目前我未曾找到最有力的證據。所以……」
姜雪君道:「所以你昨天只是將他打傷,並沒取他性命。」
衛大無笑道:「他可以誣捏我是無惡不作的大魔頭,我可不能殺錯了人!」
這句話也正是姜雪君想說的。問道:「元哥,你要找的最有力的證據是什麼?」
衛天元忽道:「雪妹,你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幫我查明那個蒙面人究竟是不是他?」
姜雪君道:「你要我怎樣幫忙?」
衛天元道:「那天晚上,那個蒙面人抓住我的時候,被我在他的肩頭狠狠咬了一口,雖然未能咬碎他的琵琶骨,最少也該留下齒印。」
用不著衛天元畫蛇添足,姜雪君亦已懂了。這個傷痕是只有在徐中岳脫光衣服之時才看得清楚的。
姜雪君面上一紅,說道:「現在我還能幫你這個忙嗎?即使我再回徐家,想要騙他,恐怕他也不會把我當作妻子了。」
衛天元把她擁在懷中,說道:「現在我已經明白你對我的心意,即使你只是回去騙他,我也不願意你用徐夫人的身份回去的。」
姜雪君道:「不能騙他,那就只有用強了。不過有許多親朋門客在保護他,你的武功雖然高強,恐怕也是寡不敵眾。而且徐家重門深戶,也不知他躲在哪一間密室養傷。」
衛大元苦笑道:「我也不想連累你的名譽受損,要是咱們要用強的話,即使能夠把徐中岳從他的家裡揪出來,也絕對避免不了給人發現。那些人將怎樣談論這件事情,不用說自是要把我當作姦夫,把你當作勾結姦夫謀害親夫的淫婦了。萬一他不是那個蒙面人,你的名譽受損豈非不值。」
姜雪君道:「我走出徐家的門,早已準備接受任何誣蔑了。我不打緊,我倒是擔心你受我的牽累。
「元哥,我今晚能夠見到你,而且知道你對我仍然像從前一樣,我已經是死而無憾了。我不能再破壞你的幸福!」
衛天元瞪著她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姜雪君道:「別人怎樣想我不管,但你的師妹對你的想法我不能不管!我不願意你因我而受她的誤會!」
衛天元道:「我一直把她當作小妹妹。」
姜雪君道:「小時候我也只是把你當作哥哥。」
雖然是兜著圈子說話,意思卻是很容易聽得懂的,她小時候把衛大元當作哥哥,但如今他們的感情絕不能說只是單純兄妹的感情了。她是這樣,齊漱玉何嘗不也是這樣?
衛天元道:「她早已知道我要來找你的。」
姜雪君道:「知道是一回事,但給大家談論又是另一回事了。我是女人,所以我相信我能夠比你更加懂得你的師妹。她寧可只是自己知道你喜歡我,但決不願意聽到別人說她所喜歡的男子和另一個女人私奔!」
衛天元道:「難道咱們就這樣放過徐中岳不成,我可不能只是顧及她的想法。」
姜雪君道:「你們將來是要成為夫婦的,怎能不顧她的想法?」
衛天元道:「誰說我要娶她,我要娶的是……」
姜雪君掩著他的嘴巴,不讓他把那個「你」字說出來。
「元哥,我已經說過,我能夠再見到你已經是死而無憾了。我不能夠做你的妻子,你應該另娶淑女。元哥,我求求你,讓咱們做一對名實相符的異姓兄妹吧!」
衛天元大聲說道:「為什麼不能?為什麼不能?」
姜雪君道:「元哥,我不想和你爭論,爭論也不會有結果的。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想法,恐怕誰也改變不了誰。」
衛天元默然不語,用不著姜雪君洋加解釋,他已經知道,要說服姜雪君改變想法,即使並非絕不可能,也不是朝夕之間所能辦到的了。
姜雪君緩緩說道:「父仇當然是要報的,但要想一個更好的法子。」
衛天元點了點頭,說道:「當然我也不會這樣莽撞,就只咱們兩個人衝進徐家去亂殺一通。」
姜雪君忽道:「先去找我那個三叔如何?」
衛天元眼睛一亮,說道:「不錯,最少可以從他的口中盤問出你爹爹的死亡真相。」
姜雪君道:「他是徐中岳的心腹,說不定還可以利用他抓著徐中岳。」
衛天元道:「好,那麼事不宜遲,咱們馬上就回洛陽城裡!」
姜雪君忽地想起一事,說道:「對啦,我還沒有問你,你的師妹呢?」
衛天元道:「她已經回家了。」
姜雪君道:「她為什麼不跟你一起,她放心得下讓你一個人留在這兒嗎?」
衛天元道:「是我要她先回去的。她一向聽我的話。」
姜雪君鬆了口氣,說道:「這樣也好,免得將她捲入漩渦。」
不過,齊漱玉真的是已經回家了嗎?衛大元雖然說得好像已成事實,心裡可還著實有點擔憂。
不錯,小師妹一向聽他的話,但這一次是否還似過去一樣聽他的話,他自己也沒信心。
但此際有姜雪君在他的身旁,兩家共同的遭遇將他們聯在一起,萬事無如報仇要緊,小師妹雖然令他放心不下,他已是沒有功夫再去想小師妹了。
姜志希正在繞室彷徨,患得患失。
街頭傳來的更鼓已是三更,他還是絲毫也沒睡意。
昨天徐中岳那件血濺禮堂的驚人婚變,令他心中猶有餘悸。
他的侄女尚未正式與徐中岳拜堂成親,更是令人忐忑不安。
他想要高攀的這門親事,會不會像煮熟了的鴨子又飛了呢?
侄女做不成徐夫人不打緊,但豈連累他這個三叔也做不成幾家當鋪的掌櫃?未來的徐家總管職位恐怕也要成為泡影了。
更令他擔憂的是,徐中岳血濺禮堂,徐家的人拒絕他去探病,倘若徐中岳有什麼三長兩短,失去大靠山也還罷了,他恐怕連自己也脫不了關係。
心頭焦躁,好像事事都不如意。
聽得三更的鼓聲,他記起早已吩咐家人結他準備的參湯,這碗參湯是他要在臨睡之前喝的。
怎的靜得這樣可怕?他做老爺的都還未睡,按說家中還應有家人走動的聲音的,如今動寂靜得好像是在荒野的墳地。
「春蘭,你這死丫頭死到哪裡去了?還不快去把我的參湯端來。」
就在這時,窗子忽然無風自開,他的面前突然多了一個女人!
不是丫頭春蘭,是一個穿著孝服的女子。
這霎那間,姜志希如遇鬼魅,嚇得魂不附體!
那黑衣女子冷冷說道:「你想不到我這樣快就回來吧?」
姜志希確實是想不到,他張大嘴巴,可是說不出話。
他不說話,黑衣女子卻是要他非說不可。
「你是不是喜歡變啞巴?」黑衣女子的目光似利劍一般盯著他。
姜志希連忙搖頭。
「好,你不想變啞巴你就回答我,臨走時我怎樣吩咐你的,你還記得麼?」黑衣女子問道。
「記得。」姜志希澀聲說道。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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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舊夢成塵青梅竹馬 此心如水飛絮飄萍(4)
「你說一遍給我聽聽。」黑衣女子道。
「你要我照料侄女,不能讓她吃虧,否則……」
「否則怎樣?」
「否則你就下放過我!」
「當時我曾再三問你,問你懂不懂得這句話的意思,你說你懂得的,是不是?」
「是!」姜志希好像是個受審的犯人,渾身直打哆嚏,但卻不能不招供。
黑衣女子發出嘿嘿冷笑。
※ ※ ※
三更時分,姜雪君和衛天元到了她的三叔家中。
當然他們不是從正門走進來的,他們是使用輕功逾牆而入的。
但他們一進來就發現倒斃在大門旁邊的門子。(姜志希已經是洛陽城裡一個不大不小的富翁了,有錢的人總是要小心門戶的,所以他也像別的大富翁一樣,有專司守門,為他日夜輪值的僕人了。)月光雖然黯淡,但以衛天元這樣的武學大行家,卻是用不著仔細察看就知道,這個門子是腦袋被掌力震死的。
天靈蓋並沒碎裂,頂門已經凹陷,顯見得這人的內力實是非同小可!
姜雪君大吃一驚,幾乎叫出聲來。
衛天元的江湖經驗比她豐富得多,連忙搖手示意,示意叫她禁聲。
發現這樣的情形,顯然是另有一個高手來向姜志希尋仇。
屍體尚有餘溫,這個高手極有可能還在屋內。
這個高手雖然是姜志希的對頭,卻不一定就是他們的朋友。黑暗中危機四伏,因此,他們自是以不露出聲息為佳。
沒走多遠,又發現一具屍體,死因和那個門子完全一樣。
這一次他看得更加清楚,不覺心頭一動,暗自想道:「這種掌力兼具綿掌和大摔碑手之長,乃是一種剛柔並濟的上乘內功,武林中以掌力著名的人物,能具有如此功力的不過寥寥數人而已,他是誰呢?」
這霎那間,他把這幾個有可能是兇手的人一一想了起來,總共不過五個人,一個是少林寺達摩院的長老,一個武當派的掌門人,這兩個人他絕對相信得過,是決不會跑來姜志希的家裡殺他的僕人的。另外一個是南海離火島主,也不可能來到洛陽。還有一個人是從來不在江湖上出現的,可能性也很少。最後只剩下一個人了,這個人倒是他確實知道現時正在洛陽的,但這個人德高望重,無論如何他也不能相信這個人會是兇手。
園中小樓一角,隱隱透出燈光。姜志希的臥室就在樓上。
姜雪君暗暗歡喜,心想:「三叔尚未睡覺,那可正好。」她對衛天元打了個手勢,便即走在前頭帶路,借物障形,向那小樓走去。
樓下是座假山,姜雪君忽覺地下濕漉漉的,仔細一瞧,只見一個瓷盅,業已碎成片片。地下一灘水有濃厚的人參氣味。
衛大元把聲音凝成一線,送入她的耳中:「這是參湯,想來這是有人要把參湯去給你三叔喝的,這個人恐怕亦已是遇害了,咱們搜搜。」
姜雪君熟悉地形,知道有個掩飾得極好的假山洞,搬開封洞的石頭,果然發現了一具女屍。
她認得是三叔的丫頭春蘭。
春蘭死得和那兩個男僕一樣,天靈蓋並沒碎裂,頂門則已凹陷,不過可能因為她的頭骨較脆,有個小小的傷口,腦漿正自傷口緩緩流出,死狀更慘。
姜雪君幾乎忍不住要作嘔,這個兇手實在是太殘忍了,殺門子和男僕也還罷了,春蘭不過是一個十六歲的小丫頭!
衛天元將她扶穩,在她的胸口輕輕搓揉。姜雪君舒服了些,作個跳上樓去的手勢,衛天元點了點頭。
可是正當他們要施展輕功的時候,忽地聽得樓房有嘿嘿的冷笑聲;
是女子的笑聲!
這已經令她吃驚了,但還有更令她吃驚的是:她聽出了這是誰人的聲音了。
是她母親的聲音!
衛天元連忙將她拉著,掩著她的嘴巴!
姜雪君是知道母親練過綿掌功夫的。
用不著衛天元將她拉住,她也驚得呆了。
一股寒意直透心頭,她心裡只是在想:「不可能是她,不可能是她,媽媽武功雖然很好,平時殺一隻雞也會手軟的,她怎能忍心用這樣狠毒的手段打死一個無辜的小丫頭!」
衛天元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咬著她的耳朵輕輕說道:「伯母決不會是兇手的。她似乎在審問你的三叔,你定下心神,仔細聽聽。」
衛天元倒不是因為安慰姜雪君才這樣說的,因為他知道姜雪君的母親練過綿掌功夫,卻沒有練過大摔碑手的功夫。姜雪君的武學見識遠不及他,剛才又不敢仔細察看春蘭的屍體,因此她不能像衛天元那樣,看得出兇手的掌力是必須兼具這二者之長。
不過她聽見衛天元說得這樣肯定,心神卻是稍稍定下來了,雖然餘悸猶存。
樓上那個黑衣女子厲聲說道:「既然你還記得我臨行的吩咐,為什麼你不等我回來,就逼我的雪兒出嫁?」
聽得更加清楚了,果然是姜雪君的母親!
「原來媽媽曾經這樣交待過三叔的,但媽媽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她心裡的疑團立即就揭開了。
姜志希可還是驚魂未定出的說道:「我、我……」
姜雪君的母親斥道:「我,我什麼?我是怕雪兒生出疑心,以她的脾氣,疑心一起,就難免要在徐中岳面前表露出來,我才不能把告訴你的話也告訴她的。但你卻是分明知道,不等我把真相查明回來,就逼雪兒出嫁,乃是害她一生之事!」
姜志希苦笑道:「大嫂,你是這樣說過。但我卻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才能查明真相……」
姜雪君的母親不待他把話說完,又再斥道:「我也說過,不管是否查明真相,遲則一年,少則半截,我一定回來的,難道一半半載,你都不能等待?」
姜志希道:「不是我不能等待,是徐中岳不肯等待。是他逼我把侄女嫁過去的。」
姜雪君的母親道:「不管怎樣,你這樣做就是對不起我們母女,對不起你死去的哥哥!嘿嘿,你可知道我為什麼提前回來嗎?」
姜志希不能回答,也不敢回答。
姜雪君的母親冷冷說道:「第一是因為我要趕回來阻止她成親,第二是因為我已經查明了真相!」
姜志希顫聲道:「什,什麼真相?」
姜雪君的母親冷冷說道:「我已經找到你哥哥生前的好友葉神醫,葉神醫也已經開棺驗過你哥哥的屍體了。你想知道你哥哥是怎樣死的嗎?」
聽到這裡,姜雪君的一顆心都幾乎要跳出來,衛天元緊緊握著她的手,豎起耳朵來聽。
只聽得姜雪君的母親嘿嘿幾聲冷笑,繼續說道:「或者用不著我告訴你,你也早已知道的了!事到如今,你還要隱瞞我嗎?」
姜志希忽地叫道:「大嫂,有一件事情恐怕你也尚未知道:「
姜雪君的母親喝道:「什麼事情?」
姜志希道:「你的女兒尚未與徐中岳拜堂成親!」他迴避嫂子的問題,卻先說出這個事實,顯然是想轉移姜雪君母親的注意,減輕她對自己的憤恨。
姜雪君的母親果然立即問道:「為什麼?」
姜志希道:「因為飛天神龍突然來闖禮堂,把新郎打傷了。」姜雪君的母親道:「飛天神龍是誰?」
姜志希道:「聽說他姓衛,名叫天元。」
姜雪君的母親呆了片刻,方始又驚又喜的叫起來道:「天元,當真是他,他回來了!他打傷了徐中岳沒有?」
姜志希道:「事情發生之後,我沒見過徐中岳。」
姜雪君的道:「但你一定知道的,快告訴我!」
姜志希道:「聽說他傷得很重,但好像還沒有死。」
姜雪君的母親道:「好,那麼你……」
就在此時,忽聽姜志希一聲慘叫,樓房裡的燈火突然熄滅。
衛天元隱約聽見姜志希最後說的三個字是「大嫂,饒……」第四個字不用說定是「命」字無疑,但這個字他已是說不出來了。
不用親眼看見,衛天元和姜雪君也可以想像得到,姜志希雖然哀求饒命,但姜雪君的母親卻已取了他的性命。
衛天元不覺起了懷疑:「為什麼伯母要這樣快就殺了他?」
心念未已,只見一條黑影從房間竄出,跳上屋頂,跑了。
姜雪君忽地叫道:「不是我媽!」黑暗中她雖然看不見那人廬山真貌、甚至分不清他是男是女,但那人的輕功身法,卻是遠遠在她母親之上。
那人聽見姜雪君的叫聲,把手一揚。此時他已越過兩間瓦面,姜雪君還在樓下,即使只是計算在平地上的距離,亦已在十丈開外。但他所發的暗器卻是來得有如閃電,三枚錢鏢,打姜雪君的三處穴道。黑暗之中,認穴竟是不差毫釐。
衛天元一聽這暗器破空之聲,就知姜雪君接它不住,連忙飛身撲上,左右開弓,使出彈指神通的功夫,鈴鉀兩聲,把兩枚錢鏢撣開。姜雪君一個風地花落的身法,彎腰幾乎貼著地面,那第三枚錢鏢幾乎是擦著她的鬢邊飛過,把她嚇出一身冷汗,心裡想道:「要不是元哥給我打落兩枚錢鏢,我決計躲避不開。咦,這人的背影似曾相識,他是誰呢?」
衛天元彈開錢鏢,虎口隱隱感到酸麻,亦是好生驚詫,心望想道:「此人功力只有在我之上,決不在我之下。徐中岳的親友中哪裡來的這號人物?他是誰呢?」
他雖然不知道此人是誰,但從此人聽見了姜雪君的聲音還用暗器打她這點來看,可以斷判他一定不是姜雪君母親請來的幫手,而是徐中岳這邊的人了。
衛天元想到這點,心中暗叫不妙,連忙說道:「雪妹,咱們先進去看看,這個人由他去吧。」
這人輕功超卓,此時亦早已不見了。
姜雪君掛念母親,莫說追不上此人,即使追得上她也無暇去追。於是連忙跑上樓去,一面跑一面叫道:「媽媽,媽媽!」
竟然聽不見她的母親回答。
姜雪君心頭鹿撞,一腳踢開房門,衛天元跟在她的背後,立即打燃隨身攜帶的火石。
火石發光微弱,偌大的一間房間一下子是看不清楚,但已立即發現倒斃在門邊的姜志希了。
姜志希的死狀和他們發現的那幾具屍體完全相同。
姜雪君鬆了口氣,因為她雖然尚未知道是誰,但已知道他是那個冷血的兇手殺的了。殺春蘭和她三叔的都不是她的母親。
但她剛剛鬆口氣,心弦立即又崩緊起來,她聽見微弱的呻吟。
姜雪君叫道:「媽媽,你怎麼啦?」
衛大元已經點燃了油燈,只見姜雪君的母親在屏風後面盤膝而坐。
「雪兒,元兒,你們一起來了,很好,很好,我死了也可以瞑目了。」她的母親說道。
說話的時候,一縷血絲從她的嘴角慢慢流出來。
姜雪君六神元主,顫聲說道:「媽,你怎麼啦?啊,你還是暫且不要說話吧……」
她的母親說道:「不,現在不說就恐怕沒有時間說了,你仔細聽著,你爹……」
衛天元握著她的左手,姜雪君握著她的右手,這才使得她恍似風中殘燭的身軀暫時安定下來,衛大無是把本身真氣從她掌心輸入助她苟延殘喘的。姜雪君不會運用這種上乘內功,不過女兒的手是貼著母親的心的,她握著母親的手,卻是能夠令得母親那顆幾乎就要停止跳動的心臟重又活躍起來,這股精神的力量比起衛天元的上乘內功有過之而無不及。
姜雪君的母親喘息稍定,繼續說道:「雪兒,你爹爹是中毒死的。中的是四川唐家秘製的毒藥。」
爹爹中毒致死這本是在姜雪君意料之中,但中的是唐家毒藥卻是在她意料之外。
「聽說唐家的毒藥是從來不給外人的,咱們和唐家又是風馬牛不相及,怎的爹爹會中唐家的毒?」姜雪君忍不著問道。
她的母親道:「這正是我要你們去查明真相的事情之一。唐家的毒藥怎的會落在外人手中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是那個大夫下的毒,而那個大夫是徐中岳給你爹爹請來的。」
「中的是唐家秘製毒藥決不會錯,因為這是葉神醫說的!」
葉神醫名叫葉隱農,是世代家傳的浙西名醫葉天士的後人。
傳到葉隱農這一代,他不但在醫術上強爹勝祖,而且還練有一身不錯的武功,是姜雪君父親生前的好朋友。有關葉隱農的神奇醫術,江湖上有口皆碑,衛天元也曾聽過不知多少,說道:「若是葉神醫的判斷,那是絕對無可懷疑的了。」
姜雪君的母親繼續說道:「葉神醫說這是一種慢性毒藥,無色無味,毒性不易察覺。因此用來毒害內功高明之土,這種毒藥最好不過。那個大夫每天用一點點這種藥混在功能固本培原的藥劑中,一到發作之時,非但無可挽救,而且病人十九懵然不知,死了也是糊塗鬼,要不是你爹爹對徐中岳有疑心,他也不會叫我去找葉神醫驗屍的。」
姜雪君道:「我和元哥這次來找三叔,就正是為了要查明爹爹之死的真相的。元哥亦是早已懷疑徐中岳是他的殺父仇人的。」
姜雪君的母親打了個顫,說道:「他、他就是那天晚上的那個蒙面人。」
衛天元道:「已有許多蛛絲馬跡,足以證明是他。不過我還要找一個最有力的證據。」
姜雪君的母親道:「什麼證、證……兇手……」前面幾個字越說聲音越弱,頓了一頓,突然把兇手二字尖聲叫了出來。
顯然她是要問衛天元「什麼證據」的,但「兇手」二字突然說出,語氣卻不連貫。
不過衛天元亦已知道她要說的是什麼了。
衛天元把真氣從她掌心輸入,助她苟延殘喘的此時忽地覺得她的手心冰冷,真氣輸入,毫無被吸收的跡象。
這種情形,只有一個解釋,她已是到了油盡燈枯地步,外力不能相助了。
命在須臾,已是不容她說別的事情了!
她必須說出殺害她的兇手的名字!
姜雪君緊緊握著母親的手,顫聲問道:「兇手是、是……」
「兇手是剪、剪千崖!」母親的聲音細如蚊叫,但聽在姜雪君的耳朵裡,卻是有如晴天霹雷。
姜雪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一呆,失聲叫道:「什麼,兇手競是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在武林中德高望重,雖說他與徐中岳交情深厚,但這個交情乃是由於雙方都是俠義適才建立起來的,如果他知道徐中岳有謀害姜雪君父母的企圖,只怕他勸阻都來不及,如何還能去做徐中岳的幫兇?而且是用如此卑鄙殘忍的手段?
她希望母親再說一遍,讓她聽得清楚一一些,但可惜她已是永遠聽不到母親的回答了!
油盡燈枯,她的母親已經死了!
姜雪君欲哭無淚,呆若木雞!
衛天元道:「雪妹,你要哭就痛哭一場吧!」
姜雪君忽地叫了出來:「我不哭,我要報仇!」
衛天元道:「你要報仇,那可要先冷靜下來!」
姜雪君道:「元哥,我顧不了這許多了,你一定要幫我報父母之仇。徐中岳我對付得了,剪千崖我可打他不過。」
衛天元道:「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我當然要和你一起報仇。不過剪大先生是否……」
姜雪君道:「你剛才可曾聽得清楚,媽媽說的是剪千崖嗎?」
衛天元道:「不錯,她說的是剪千崖。」
姜雪君道:「那還有什麼懷疑?」
衛天元道:「據我所知,剪大先生似乎不是這樣的人。雖然他和徐中岳是老朋友,但這是因為他尚未識破徐中岳本來面目的緣故。」
姜雪君道:「我也曾經這樣想。但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
衛天元道:「什麼事情?」
姜雪君道:「你可知道剪千崖和四川唐家的交情是非同泛泛?我曾經聽得爹爹說過,唐家三老中的老二唐景周和剪千崖乃是八拜之交。」
衛天元道:「這件事我也曾經聽見師祖說過的。我還知道唐老二和他結拜乃是因為曾經受過他的救命之恩。二十年前,唐老二在陝甘道上誤傷洛陽虎威鏢局萬老緩頭之子,要不是得剪千崖給他作魯仲連,他險些便喪在萬老鏢頭的快刀之下。」
說至此處,霍然一省:「雪妹,你莫非懷疑你爹爹之死也是和剪千崖有關?」
姜雪君咬牙說道:「不錯,他是唐老二的救命恩人,那麼唐老二把唐家秘製的毒藥給他,那也就不是一件稀奇的事了。」
衛天元默然不語,似乎對剪大先生的信心業已動搖。但他低下頭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卻忽然說道:「不對!」
姜雪君道:「什麼不對?」
衛天元道:「昨晚我和剪千崖交過手,剪千崖的功力遠遠不及剛才那個黑衣人!」
姜雪君道:「昨晚剪千崖是業已和我的楚師兄惡鬥了一場,你才來的。」
衛天元道:「我知道,但假如他就是剛才那個黑衣人,即使和楚天舒惡鬥了一場,也不至於連我的三招都接不了。」
姜雪君道:「那黑衣人的背影可很像剪千崖。」
衛天元道:「是呀,所以到底是假是真,我也猜想不透。」
姜雪君道:「要打破這個疑團也並不難,掩埋了媽媽的遺體,咱們馬上去找那個大夫吧。」
正是:
是魔是俠是兇手?疑真疑假費疑情。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11:58
標題:
第五回 不見創痕 疑真疑幻 難明心跡 非友非仇(1)
天色已經亮了,齊漱玉從那座山上走下來,心頭一片悵惘。
衛天元叫她回家,她走的卻不是回家的那個方向。
她情思惘惘,踽踽獨行,驀地發覺,自已正在走向回轉洛陽的路上,不禁心裡一酸,暗自想道:「元哥是回去找他的舊時愛侶,我也跟著他去洛陽做什麼?」
但隨即想道:「但這只怕是元哥的一廂情願,那位姜姑娘雖說是他童年時候的青梅竹馬之交,假如今畢竟是嫁作徐家婦了。昨日在徐中岳受傷之後,她就曾經以徐夫人的身份,代表丈夫出戰,元哥幾乎傷在她在劍下。不錯,她終於不忍殺傷元哥,看來是對元哥還有一點舊情。但這點舊情恐怕也比不上新婚夫婿的恩愛了。否則她何必這樣做來傷元哥的心?元哥還希望她幫忙找到徐中岳的罪證,這不是一廂情願是什麼?」
其實這究竟是不是「一廂情願」,除了姜雪君本人,誰也沒有資格替她作答的,齊漱玉認為這是「一廂情願」,其實卻也正是她自己的一廂情願。她是要為自己找一個不回家的借口。
「不管那位姜姑娘將會對元哥怎樣,他回洛陽去冒這個大險,無論如何我都是放心不下的。唉,元哥孤掌難鳴,倘若我不回去幫他,還有誰人能夠幫他?我還是瞞住他悄俏回去吧。」
反覆思量,她終於還是走在回頭路上。
但面對著這樣複雜的形勢,如何才能夠幫得上衛天元的這個忙呢,她心裡可是毫無成算。
正自悵惘之際,忽地看見路上一個人,歎了一聲,自言自語的說道:「我本將心照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哼,我真是後悔自尋煩惱!」
齊漱玉覺得這個人好生熟悉,定睛一瞧,認得他就是昨日在徐家看熱鬧的賓客之一,而且是曾經幫衛天元說話的。
齊漱玉心中一喜,暗自想道:「他念這兩句詩不知是什麼意思,但他昨天幫元哥說話,想必是元哥的朋友。」於是立即加快腳步,迎上那人。
這個人不是別個,正是楚天舒。
他也看見齊漱玉向他走來了。
要是在昨天的話,他碰上齊漱玉,一定也是像齊漱玉這樣歡喜的。他昨天本來就曾經想過去找齊漱玉的。
但今天可不同了,因為他已經知道了姜雪君是他的師妹,亦已知道衛天元與她的底細了。用不著再去問她了。
昨晚他「好心不得好報」,不但受了衛天元的氣,還給衛天元點了他的穴道,吃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虧,他和衛天元一樣,同樣是個心高氣傲的人,這股氣憋在他的心中,尚未得到發洩。是憋得十分難受。
山道崎嶇,齊嫩玉一展身形,攔住楚天舒去路。
齊漱玉不懂江湖禮節,一開口就道:「你莫慌,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只是想和你說幾句話。」
楚天舒滿肚子火無處洩,冷冷說道:「我與姑娘素昧乎生,姑娘有何見教?」心想:「你縱然是齊燕然的孫女兒,我楚某人也未必怕你。」
齊漱玉笑道:「你不認識我,我可認識你。」
聽見她這樣說,楚天舒倒是不禁一怔,暗自想道:「爹爹和齊家不知是有什麼交情,我也弄不清楚,且聽聽她怎樣說。」於是故意問道:「你認識我?那你知道我姓甚名誰?」
齊漱玉說道:「我雖然不知道你的高姓大名,但我知道你是元哥的朋友。」
楚天舒仍然給她來個明知故問:「哦,你的元哥是誰?」
齊漱玉不禁也是一怔,不知對方是裝糊塗還是真的,連衛天元的名字都不知道。但因有求於他,只好「畫蛇添足」,「我的元哥,就是江湖上人稱『飛天神龍』的衛天元,也就是昨天把徐中岳弄得不能成親的那個人呀!」
楚天舒道:「你怎知道我是飛天神龍的朋友?他和你說的嗎?」
齊漱玉漸漸也感覺對方有點戲弄的態度了,忍住氣道:「徐家那班客人差不多都是和徐中岳一個鼻孔出氣的,只有兩個人例外,你是其中之一。假如你不是元哥的朋友,我想你總不會無緣無故的甘犯眾怒,幫元哥說話吧?」
楚天舒道:「我一向是對事不對人,幫理不幫親。我幫某人說話,不一定就是因為那個人和我有交情!」
齊漱玉道:「最少你和衛天元是相識的朋友吧?我指的不是普通的相識!」已經漸漸有點氣惱了。
楚天舒想起昨晚的事,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個哈哈,說道:「你要這樣說,那也可以。」
齊漱玉道:「那麼請你看在元哥的份上幫我個忙,你知不知道元哥的消息……」
楚大舒道:「你找錯人了!」
齊漱玉道:「你不是剛從洛陽城裡出來的嗎?」
楚天舒道:「不錯,那又怎樣?」
齊漱玉道:「我以為你是他的朋友,或許會知道他的消息,所以試問一問。嘿嘿,即使你不知道也不該對我這樣冷漠吧!」
楚天舒冷冷說道:「你要我對你怎樣,要我巴結你嗎?」
齊漱玉氣道:「你這人說話怎的如此無禮,誰要你的奉承了?你既然和衛天元是朋友,多少也得對我客氣一些吧?難道你不知道我……」
楚天舒道:「我知道你和飛天神龍的關係,但錯的可不是我!」
齊漱玉道:「哦,我有什麼地方錯了?」
楚天舒冷冷說道:「飛天神龍是個大名鼎鼎的人物,我怎麼高攀得上?要找飛天神龍的朋友,可是找錯人。我非但不是他的朋友,連他的朋友我也不敢高攀!」
齊漱玉自小受爺爺寵愛,嬌生慣養,哪曾受過人如此奚落?不過她也是一個七竅玲瓏的人,一聽楚天舒這樣氣憤憤的說話,心中卻己猜到幾分。
她忍著氣說道:「好,就算你不是他的朋友,但你也曾承認和他不是普通的相識。你不肯把他的消息告訴我,是不是因為他曾經得罪過你?」
楚天舒道:「我和別人的事情用不著你管!」
齊漱玉忍不住發作:「就算他得罪了你,我可沒有得罪你!」
楚天舒道:「你沒得罪我,但我也並沒欠你什麼。小姐,我不高興和你說話,總可以吧?」
齊漱玉氣得面孔發白,說道:「不可以!你不和我說個明白,我就不放你過去!」
楚天舒一聲冷笑,說道:「我倒要看你有什麼本事留得我?」
冷笑聲中,身形飛起,從齊漱玉頭頂飛過。
齊漱玉衣袖一揮,卷他雙足,使出了家傳絕技之一的「流雲飛袖」功夫。
楚天舒已料到她有此一著,凌空一個倒翻,雙掌拍下,只聽得「波」的一聲,齊漱玉的衣袖雖然沒有捲住他,他也未能擺脫齊漱玉的纏鬥。他這一掌凌空拍下,剛好抵消齊漱玉那一拂的內力,輕功受了影響,腳尖剛剛著地,齊漱玉又己在他的面前攔住他的前路。
楚天舒怒道:「我也沒有見過你這樣橫蠻的小姐,我早已告訴你了,任何有關飛天神龍的事情我都不願意管了,你讓不讓路?」
齊漱玉道:「不讓!」
楚天舒道:「好,那就休怪我不客氣了!」駢指如戟,立即使出家傳的點穴功夫。
齊漱玉滴溜溜的一轉,左手的衣袖突然從肩後反甩過來,像是靈蛇吐信似的「嚙」他咽喉,楚天舒雙指一箝,她的這邊衣袖已經縮了回去,右手的衣袖又伸了出來,拂向他頸後的玉淵穴,楚天舒一個大彎腰、斜插柳,欺身撲進,點她脅下的期門穴。齊漱玉右邊的衣袖捲了回來,這次卻是把衣抽當作軟鞭來使,不過仍然是攻擊他的咽喉要害。楚天舒倘不變招,袖長指短,只怕手指未點著她的穴道,自己的咽喉,就要給她的這一招「籐蛇纏樹」勒住了咽喉。
雙方各出家傳褲會,霎眼鬥了三五十招。齊漱玉的兩條袖子不但可以當作軟鞭來使,還可以當作拂塵拂穴。這種拂穴的功夫,在武林中也是極為少見的。非但如此,經過她的玄功運用,她的衣袖還能使出板刀招數,拍出之時,勁風呼呼,當真好像一口鋼刀似的。
不過,楚天舒以指代筆,招數亦是精奇之極,判官筆的招數,本來是一寸短、一寸險的,到了根本沒有判官筆而是只用指頭之時,那真是招招凶險,凌厲異常。以指代筆的點穴手法和普通的保是以手指點穴的手法,完全不同。齊漱玉不由得亦是暗暗驚奇。
激戰中忽聽得「嗤」的一聲,齊漱玉的衣袖被楚天舒的指尖戳破一個小孔。
楚天舒喝道,「怎麼樣,你還不認……」
一個「輸」字尚未吐出唇邊,齊漱玉的另一邊衣袖已是拂著他的左臂,楚天舒一個「細胸巧翻雲」,倒躍出三丈開外。
「沒怎麼樣,你的驚神筆法固然了得,我的流雲飛袖也不見得就輸於你吧?」齊漱玉笑吟吟的說道。
其實楚天舒手中假如是拿著判官筆的話,筆尖早已穿過她的衣袖,刺著她的穴道了,又焉能給她的衣袖拂個正著?
不過,楚大舒此時亦已無心與她爭論一招的輸贏,他只是覺得奇怪,怎的齊漱玉也識得他的驚神筆法。
齊漱玉笑道:「咱們彼此都吃了對方一點點小虧,就算平手吧。其實咱們本來就應該是朋友的,也不必打下去了。」
楚天舒哼了一聲,說道:「我不懂你這句話『應該是朋友』的這『應該』二字是什麼意思?」
齊漱玉道:「揚州楚勁松大俠是你的什麼人,假如我猜得不錯的話,他應該是你的父親,對嗎?」
楚天舒道:「你猜得不鍺。這又怎樣?」
齊漱玉道:「著呀,你既然是他的兒子,你就應該知道咱們兩家的交情。我的爺爺是冀北齊燕然。」
她亮出祖父的招牌,楚天舒倒是不便生她的氣了,只好說道:「齊老爺前輩我聞名已久,但我可不知道我們兩家有甚交情。」
齊漱玉道:「哦,你爹爹從來沒有和你提過?」
楚天舒道:「沒,沒有提過。」
齊漱玉好像不大相信,盯著再問:「真的完全沒有提過?那你是怎麼知道我爺爺的名字的?」
楚天舒道:「家父是曾和我說過令祖的大名,他說令祖的武功天下第一,不過卻從未談及他與令祖的交情。」
齊漱玉皺眉道:「令尊說的就這麼多?」
楚天舒想了一會,說道:「當然不止說一句。但聽家父的口氣,或許他和令祖曾經相識,但因他自知高攀不上,故此不敢以令祖的朋友自居。」
他並沒有說謊,不過他卻隱瞞了他的所知。
不錯,有關齊燕然的事情,他的父親就只告訴他這麼多。但卻是和別人談論過齊燕然的。而且他也聽到了那些言語的。
這個「別人」也不是外人,是他的繼母。
他的母親早逝,父親續絃的時候,他只有七歲。
就在那一年的清明節,繼母嫁到他的家中也還未滿一個月,父親帶了新婚的夫人給前妻掃墓,他當然也跟著去。
他的繼母對他很好,但當時他還是個七歲的小孩子,對這個「新媽媽」不免有點妒忌心理,到了母親的墓地,拜祭一過,他就自己跑開去捉蟋蟀了。
他伏在亂草叢中尋覓蟋蟀,忽然聽見了繼母一聲歎氣。
他是妒忌父親「疼」這個新媽媽比疼他更多,聽得繼母這聲歎氣,不禁覺得奇怪:「爸爸這樣疼她,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於是伏在亂草叢中,極力避免弄出聲響,豎起耳朵來聽。伏地聽聲是可以聽到較遠處的聲音,他的父母可能也沒料到他聽得見,見他不在面前,並不怎樣避忌。
只聽得繼母歎了口氣,說道:「聽說他已經死了。」
父親說道:「今日我和你來弔祭前妻,你是不是有所感觸?」
繼母接著不知說兩句什麼,他聽不見,只聽得父來也跟著歎口氣道:「今日之事,實非你我始料所及。他雖然不好,但總是、總是
繼母似乎有點激動,聲音比較高亢:「不要說下去了,我從來沒有後悔嫁給你的!」
父親柔聲說道:「人之相知,貴相知心。妹子,你為我犧牲多大,我都知道了。咱們之間,已經是用不著避忌什麼的了。」
繼母說道:「松哥,多謝你對我的信任。」
父親說道:「所以,莫說他如今人已死了,即使他還在人間,你思念他,我也不會怪你。」
繼母說道:「我也不能說是對他毫無感情,但這種感情,和對你的感情完全兩樣。」
父親好像有點激動,聲音提高了些,說道:「好妹子,我明白。」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了,只有楚天舒滿腹疑云:「新媽媽說的那個『他』是誰呢?為什麼他們要在媽媽的墳前談起這個人?」
又過了一會,方始忽地聽得父親說道:「聽說老頭子的武功天下第一,是真的嗎?」
繼母說道:「常言道得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老頭子的武功是不是天下第一我不敢說,但據我所知,他確實是平生未遇敵手。我只學了他家的三招武功,這三招武功,就曾經兩次救過我的性命。那兩次事情,你是早已知道的了。」
父親說道:「我知道。如此說來,老頭子的武功縱然不是天下第一,也是當得起深不可測這四個字的形容了。」
繼母忽地噗嗤一笑,說道:「松哥,你是不是怕那老頭子找你。」
父親說道:「咱們能夠結為夫婦,粉身碎骨,我亦無憾。就只怕你……」
繼母笑道:「松哥,你放心。他對你很有好感,曾經誇讚過你呢。」
父親似乎受寵若驚,說道:「真的,他怎樣說我?」
繼母說道:「他說你武功好,人品好,要是他有一個兒女像你這樣,那就好了。」
父親苦笑道:「可惜我不能做他的兒子。但他說這番話的時候,當然是還未知道、還未知道……」
繼母說道:「不錯,那時他是尚未知道。」
父親說道:「那麼現在恐怕是已經知道的了?」
繼母笑道:「那也不用懼怕。他疼我就好像我是他的親生女兒一樣。我相信他決不會將我為難的。如今我已經是你的妻子,相信他也會對你愛屋及烏。」
楚天舒在草叢裡伏得太久,忍受不了污泥腐草的氣味,鑽出來了,他一現身,父親和繼母也就停止談論那個「老頭子」了。
楚天舒是個早熟的孩子,雖然不懂男女間事,但也知道有些事情是小孩子不能問的。
繼母說的那個「他」,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他全不知道,知道的只是那個人已經死了,繼母還在想念他,但又不願提起他。
他不敢問爹爹那人是誰,不過卻是壓抑不住好奇之心,想要知道那個被父親認為「天下武功第一」的老頭子是誰。
第二天他找到一個機會,繼母不在父親身邊的時候,他就問父親。
父親怔了一怔,說道:「武學之道,各家各派都有專長,很難說誰是天下第一。」
楚天舒噘起小嘴兒道:「爹爹,你說謊!」
父親瞪著他道:「我說了什麼謊?」
楚大舒道:「昨天我好像聽見你和新媽媽提起一個老頭子,說這個老頭子的武功是天下第一。」
父親說道:「哦,你還聽見了些什麼?」
楚天舒道:「我就只聽見你說這一句。」
父親料想知道他也在說謊,但卻無奈他何,只好說道:「好,我可以告訴你。但不管你昨天聽見我說些什麼,可不許隨便說出去。」
楚天舒答應了他:「爹爹,只要你不說謊,我也不會隨便亂說的。」
父親苦笑道:「你這個小鬼頭,我真是拿你沒有辦法。其實爹爹並非說謊,那老頭子的武功只是我心目中的天下第一未必就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所以我剛才只好那樣答你。」
楚天舒笑道:「爹爹,你不必解釋了。快點告訴我吧。我只要知道你說的那個老頭子是誰。」
他第一次聽見「齊燕然」這個名字,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從他父親的口中說出來的。
父親描繪的齊燕然的武功,不過是轉述繼母昨天所說,並沒增多,也沒減少,他唯一的收穫只是知道了一個名字。
他想多知道一些,問道:「爹爹,這個齊老頭子住在那裡?」
父親板起臉,說道:「我不知道,你問這個幹嘛?」
楚天舒道:「爹爹,我想認識他。他的武功天下第一,縱然他不肯指點我三招兩式,認識他也是好的。」崇拜英雄,本是叫孩子的正常心理。但他的父親聽了,卻似乎很不高興。
父親板起臉孔說道:「不,你不能去找。即使將來偶然在江湖上碰上,我也不許你說出,你就是我的兒子。」
他心裡充滿疑惑,問道:「為什麼?」
父親說道:「我不願意高攀幾乎是被武林公認為武功天下第一的人。」
他再問:「要是他先問起我的家世,我說出你的名字,那也不算是你高攀他呀。」
父親的臉上幾乎刮得下一層霜:「不許你說就是不許你說,別再多問。」
父親是很少對他這樣的,他感到受了委屈,幾乎哭出來了。
父親這才似乎發覺不該如此的對待孩子,說道:「爹爹今天心情不好,你自己去玩吧,不要囉嗦爹爹了。」
他含著眼淚,一句話也不說了。但也不走開去玩。
父親歎了口氣,說道:「唉,你這孩子,真是像我小時候一樣執拗。其實許多事情,尋根究底反會自招煩惱。我這句話你記住吧。現在你雖然不滿,將來你會明白。」
他搖了搖頭,孩子不走開,他自己走開了。
過了一會,楚天舒聽得繼母在裡面責備父親。
「孩子像你不好嗎?你何必這樣凶巴巴的對他?」
父親不作聲。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12:52
標題:
第五回 不見創痕 疑真疑幻 難明心跡 非友非仇(2)
繼母繼續說道:「其實你可無須擔心的。老頭子已經將近七十歲了,待到舒兒行走江湖的時候,他即使還活在人間,料想也不會在江猢上出現了,何需擔心舒兒碰上了他。」
繼母對他很好,他一年年長大,對繼母的敵意早已消除,不過心上的兩個疑團卻是始終存在。他在更加懂事之後,也就更加不敢問他父親了。
***
想不到他雖然沒有機會碰上齊燕然,今天卻碰上了齊燕然的孫女。
齊漱玉聽他說罷,笑道:「我的爺爺可不是這樣說。」
楚天舒禁不住問道:「他怎樣說?」
齊漱玉道:「你的爹爹以晚輩自居,說是不敢高攀,其實我的爺爺是把他引作忘年之交的。」
楚天舒道:「哦,有這麼好的交情嗎?」
齊漱玉道:「你聽過白頭如新,傾蓋如故這句老話嗎?有的人雖然只見過一次面,相知之深就像老朋友一般?」
楚天舒道:「你是說他們一見如故。」心裡卻是疑惑不已:「若然真的像她所說這樣,爹爹為什麼要避開她的爺爺?甚至還顧慮到我可能碰上她的爺爺,不許我在她爺爺面前提及我是他的兒子?還有,從爹爹那一次和繼母所說的口氣聽來,他對齊燕然其實所知甚少,這『相知之深』四個字,對他來說,無論如何是用不上的。」
齊漱玉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繼續說道:「不錯,最少對我的爺爺來說,這句成語是用得再也恰當不過的了。他和令尊雖然只是見過一兩次面,但他常常和我們說,在比他小一輩的成名人物之中,配得和他做朋友的只有今尊一個。爺爺又常常稱讚你的爹爹武功好,人品好,可惜自己沒有這樣一個好兒子。」
說至此處,笑起來說:「爺爺的兒子就是我的爹爹,你應該相信,我決不會捏造爺爺的說話,貶低自己的父親來抬高你的父親吧?」
其實兩句話她雖然並非捏造,其他的話卻只是她的「想當然」而已。她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她的爺爺是否見過楚天舒的父親。
***
無獨有偶,她第一次聽得楚天舒父親楚勁松的名字,也是在清明時節,那一年她也是只有七歲。
清明節對她家來說,好像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她的老家在很遠的地方,祖先的墳墓都在那兒,根本無墓可掃。
不過,雖然沒有過節的氣氛,卻也還是和尋常的日子不大一樣。
爺爺在清明這天,臉色總是份外沉暗,往往整天都不說一句話。
從她開始懂得人事的時候,每年過清明節都是這樣。
那年的清明節,爺爺也沒例外,一個人在喝悶酒。
不過有點例外的是,這一年的清明節,爺爺多說了幾句話。
丁大叔來和爺爺說話,剛說得「少爺」二字,爺爺就沉聲說道:「你忘記了我的吩咐嗎?!不許在我面前提起玉兒他爹!」
丁大叔垂手說道:「是。不過我想說的不是少爺,只是和少爺相關的……」
爺爺怔了一怔,忽地好像明白了丁大叔的意思,說道:「你是想說他的……好吧,我也想知道她的下落。你是不是聽到一些什麼了?」(她的爺爺說的是「她」,但她不知道是「他」還是「她」的。)
丁大叔道:「聽說她在揚州楚家。」
爺爺說道:「揚州楚家,是以點穴功夫號稱天下第一的揚州楚家?」
丁大叔道:「不錯。不過聽說由於楚家三代單傳,四筆點八脈的功夫已經是等於名存實亡了。」
爺爺說道:「只要有一個人能使雙筆點四脈的功夫,他的點穴功夫已是足以稱為天下第一。據我所知,楚家的大少爺就會這路筆法,不過我還未曾見過。」
丁大叔道:「楚勁松的驚神筆法,我倒曾經見過幾招。幾時你有閒情,我演給你看。」
丁大叔似乎想引爺爺談論武功,爺爺卻沒這個興致。他皺著眉頭,若有所思,過了半晌,忽地問道:「是楚家的什麼人?」
這句問話,突兀之極,和他們剛才的談話,上下語氣似乎並不連串。
不過看來了大叔是明白的,因為他立即就答:「正是楚勁松!」
齊漱玉聽得莫名其妙,心裡想道:「爺爺也真是老糊徐了,剛剛說過這個楚勁松是楚家的驚神筆法的唯一傳人,怎的地又問是楚家的什麼人?」
那時她只有七歲,衛天元也還未來到她家。她對武學的興趣是在衛天元來了之後方始引起的。
她正要走開去自己玩,忽聽得爺爺又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好,很好。她有眼光!」
丁大叔道:「要不要去找楚勁松?」
爺爺忽地雙眼一瞪,把酒杯重重一頓,說道:「找楚勁松做什麼?他的武功人品,據我所知,都算得是一流的。非但我不會找他,也不許你去找他。」
齊漱玉更加奇怪,「那個楚勁松既然是武功又好,人品又好,為什麼反而不能找他呢?」
爺爺說的「莫名其妙的」的話接二連三,只聽得他歎了口氣,跟著又道:「可惜我沒有一個像楚勁松這樣的好兒子!不能怪她,嗯,當然不能怪她!」
爺爺長長歎了口氣,又低下頭來自顧自的飲悶酒了。
過後她曾經把存在心頭的疑問問過爺爺,爺爺非但沒有解答還不許她以後再提起揚州楚家的人。
直到去年,有一次她說起想到外面走走,爺爺方始自動和她提及。
不過爺爺卻並非解禁,而是重申禁約。
「你是想出去尋找你的元哥,對嗎?」爺爺笑問。
她只是紅著臉笑。笑而不答,等於答了。
「我不反對你找元哥,不過,一來你年紀還小,二來天元說過,至遲明年他會回來。要是明年他不回來,你再去找他如何?」爺爺說道。
她答應了,答應得十分勉強。她的爺爺當然看得出來。
於是爺爺笑道:「你可別瞞著我偷走。(她立即接口!那可說不定啊。)嘿、嘿,我知道你這小鬼頭一定會這樣說的。不過你肯明白說出來,總比陽奉陰違好些。」
她趁勢撤嬌:「爺爺,你既然知道我會明知故犯,那不如爽快允許我吧?」
爺爺故意板起臉孔,裝作一本正經的說道:「不能,不能。你只能和我討價還價。」
爺爺說道:「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答應可以從寬發落。假如你偷走的話。」
「什麼條件?」
爺爺說道:「不許你和揚州楚家的人交朋友。」
她驀地想起小時候那件事情,說道:「爺爺,你不是說過揚州楚家乃是俠義之家,那位什麼楚、楚,對啦,楚大少爺,楚勁松是武功又好,人品又好嗎?」
爺爺說道:「不錯。但不管楚家的人怎麼好,我都不許你和他們結交,你若要知道原因,等我百年之後,去問丁大叔。」
她當時答應了,不過卻是懷著強烈的好奇心。
***
現在她果然碰上楚家的人了。而且這個人還是她爺爺當年所說的那個「楚家大少爺」的「少爺」。
她的爺爺武功天下第一,對孩子心理的瞭解卻是一竊不通。
孩子的心理總是喜歡做大人禁止的事情的,尤其是你說不出道理,而又禁止他的話。
齊漱玉雖然已經不是孩子了,但那股強烈的好奇心還是和小時候一樣。
一來她想知道楚家和她家究竟有什麼關係,二來她目前最著急的一件事就是要找到她的元哥,而且以前這位現任的「楚家大少爺」正是可以幫她的忙的人。
爺爺不許她和楚家的人結交,她就偏偏要和楚天舒交上朋友。
齊漱玉說罷經過她加油添醬的「兩家交情」,笑道:「我的爺爺從來沒有這樣稱讚過別人,除了你的爹爹之外。我說他把你的爹爹當作忘年之交,沒說錯吧?」
楚天舒道:「天下英雄,以得令祖一贊為榮。家父若是得知令祖如此讚他,自當執弟子之禮。」雙方家長的身份都已說破,楚天舒只能按照江湖的禮節說話了。
齊漱玉噗嗤一笑,說道:「你怎麼突然文皺皺起來了。好吧,你既然代表令尊,對我的爺爺以晚輩自居,那麼咱們最少也應該是可以平輩論交了,是不是?」
她兜了一個大圈子,說的就是這「平輩論交」四個字,楚天舒只好答道:「是。」
齊漱玉笑道:「好,那麼你現在也應當明白了。我說的『咱們應該是朋友』,就是這個意思。」
楚天舒道,「多謝姑娘看得起我,不過……」
齊漱玉笑道:「你又來了,你也要學你爹爹一樣,說什麼不敢高攀麼?我只要你乾脆說一句,你認為我配不配做你的朋友?」
楚天舒心裡的疑團尚未完全解開,也是壓抑不住好奇之心,想道:「繼母說齊燕然把她當作女兒一樣,她卻不提她的爺爺和爹爹的交情,不知是怎麼一回事?這一件事倘若是我和她沒有相當的交情,可是不便問她的。」
另一方面,他昨晚所受的飛天神龍的氣,此時亦已漸漸消了。覺得不該遷怒於齊漱玉的。
這麼一想,便即笑道:「好,那麼我就借用你說過的話來答覆你吧。不錯,咱們應該是朋友。」
齊漱玉道:「好,那麼你應該把你所知道的有關衛天元的消息告訴我了。這一次我不是因為你是衛天元的朋友問你的,是因為你已經是我的朋友了!」
楚天舒望她一眼,忽地說道:「你不知道比知道還好。」
齊漱玉道:「為什麼?」
楚天舒道:「因為你不必去找他了。」
齊漱玉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焚天舒道:「你一定要我說?」
齊漱玉道:「我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脾氣,你不說個明白,我就跟你死纏到底。你已經當我是朋友了,你又不能打我趕我了,我看你怎麼辦?」
楚天舒苦笑道:「那我只好老實告訴你了,你的元哥已經和別人走了。」
齊漱玉道:「是姜雪君嗎?」
楚天舒點了點頭。
齊漱玉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楚天舒道:「昨晚我在徐家看著他們走的。」
齊漱玉道:「你到徐家做什麼?」
楚天舒不歡喜她這樣多問,本來想說:「這是我的事情,用不著你管的。」但知她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脾氣,只怕給她這個釘子一碰之後,她更要糾纏不休,只好默然不語。
哪知他不說齊漱玉也要追問,她忽地又是噗嗤一笑,說道:「你不說我也知道,我看還是你自己說出來的好。否則我替你說出來,你可要不好意思了!」
楚天舒嗔道:「你知道什麼?」
齊漱玉道:「你是去找姜雪君的,是不是?前天在那禮堂之中,我已經看出你對人家的新娘子特別關心了。」
楚天舒道:「你,你別胡說!」
齊漱玉笑道:「這位新娘子美貌如花,我見猶憐,原也怪不得你。
楚天舒歎道:「唉,我真是拿你沒有辦法,只好老實告訴你吧,免得你胡猜亂想。姜雪君是我的師妹,不過卻也是我到了洛陽之後,方始知道的。」
齊漱玉道:「哦,原來你是去會同門的。你到她的新房的時候。衛天元已經在那裡了,是嗎?」
楚天舒道:「不,是我先見著師妹的。」
齊漱玉道:「哦,我明白了,衛天元後來趕到,看見你和姜雪君在一起,他一定很不高興,於是就把你從姜雪君身邊趕跑,他卻帶了姜雪君走了。是不是這樣?」
楚天舒終於給她誘出「口供」,憤然說道:「你沒有猜對,不過也摸著一點邊兒。是徐家的人先發現我們,那些人阻攔姜雪君逃出徐家,你的元哥方始跑來幫忙姜雪君的。」
齊漱玉道:「衛天元把那些人都擊倒了?」
楚天舒道:「不錯。」
齊漱玉道:「你不是跟著他們一起逃跑的嗎?」
楚天舒道:「姜師妹已經有了大名鼎鼎的飛天神龍幫她,自是用不著我了。」
齊漱玉心中暗笑:「恐怕不是這樣吧?」這句話她沒有說出來,卻故意問道:「後來怎樣?」
楚天舒道:「什麼後來怎樣?」
齊漱玉道:「你有沒有親眼看見他們逃出徐家?而且即使他們當時已經逃出徐家,恐怕也還是有下文的吧?」
楚天舒皺起眉頭,冷冷說道:「後來的事,我不知道。」
齊漱玉道:「哦,你不知道?我可知道了!」
楚天舒道:「你又知道了什麼?」
齊漱玉道:「你是給衛天元一下子打暈,否則就是給徐家的人捉了去,你向徐中岳苦苦求饒,他才放你;再不然就是……」
楚天舒給她弄得啼笑皆非,只怕她越說越不像話,只好如實告訴她道:「你別胡編亂造,我不知道後來的事情,那是因為我冷不及防,給他點了我的穴道。」
齊漱玉笑了起來,說道:「揚州楚家的驚神筆法號稱天下第一的點穴功夫;你卻給他點了穴道,怪不得你如此氣憤。」
這兩句話倒是說中了楚天舒的心病,楚天舒氣得對她用瞪眼。
齊漱玉「噗嗤」一笑,說道:「你別氣惱,我已經偷了你一招點穴手法,待我見了元哥,我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冷不防也點他的穴道:「
楚天舒道:「你點他的穴道與我何關?」
齊漱玉笑道:「咱們是好朋友呀,我點他的穴道等於是你點他的穴道。然後我再狠狠罵他一頓,不就是替你報復了嗎?」
楚天舒道:「虧你還有心情說笑!」
齊漱玉道:「我是說正經的。你想我替你報復,你就應該幫忙我去找他們。」
楚天舒道:「我不是告訴你,他們已經一同逃走了嗎?我倒是佩服你居然還笑得出來!」
齊漱玉笑道:「你以為我應該抹眼淚流鼻涕的大哭一場嗎?」
楚天舒道:「哦,你的元哥和另外的女子走了,你不傷心?」
齊漱玉道:「我知道他們並非私奔。即使元哥當真愛上你的師妹,那我也應該為他們祝賀。為何我要傷心?」她這話倒也並非完全口不對心,她的確是願意為衛天元的幸福犧牲自己的。但若說全不傷心,那是假的。不過她不願意在新相識的楚天舒面流露出來罷了。
楚天舒道:「不管他們是私奔也好,不是私奔也好,他們總是一起走了。我縱然願意幫你的忙,卻叫我到哪裡找他們?」
齊漱玉道:「不,我相信他們還在洛陽。」
楚天舒道:「何所見而云然?」
齊漱玉道:「因為元哥還要替他父親報仇!」、
楚天舒恍然大悟,說道:「原來飛天神龍早就知道徐中岳是他的仇人了。怪不得他要令徐中岳血濺華堂!但為什麼他不當場殺了他呢?」
齊漱玉道:「元哥是早就對這位號稱中州大俠的徐中岳有所懷疑,但還未敢十分肯定。他要姜雪君幫他找尋一個有力的證據。」
楚天舒道:「原來如此,我還只道姜雪君是他的舊情人呢。」說至此處,忽地想起衛姜二人昨晚見面的情形,以及飛天神龍對自己那種妒忌態度,不禁又再想道:「報父仇與會情人雖然是兩件事情,但這兩件事情卻也是可以同時做的啊!」對自己的想法,他突然自己也覺得奇怪起來:「為什麼我卻盼姜師妹不是他的舊情人呢?」
齊漱玉聲音有點苦澀,說道:「我不知道他們是否舊情人。但我已經知道元哥現在是敢確定徐中岳是他的仇人了。」
楚天舒道:「何以你有這樣確定?」
齊漱玉道:「否則他不會把姜雪君帶走,姜雪君也不會跟他走出徐家。」其實這也是她自己給自己安慰,在她內心深處,是不願意把元哥與姜雪君昨晚私會一事與「舊情」聯在一起的,她寧可相信元哥只是為了報仇才與姜雪君「私奔」。
齊漱玉繼續說道:「昨晚他們縱然已經逃出徐家,但元哥的父仇未報,他是決不會罷休的。」
楚天舒道:「因此你認為他們一定尚未離開洛陽。」
齊漱玉道:「你不認為是如此嗎?」
楚天舒點了點頭,但卻說道:「但焉知他是不是已經報了仇呢?要是他昨晚已經報了仇,今天他就會離開洛陽的了。」
齊漱玉道:「徐中岳是洛陽數一數二的大名人,要是他已給元哥殺掉,洛陽一定會轟傳的!徐家的人就是想保守秘密,最多也只能在三兩天內不讓外人知道。」
楚天舒道:「你要我陪你回洛陽打聽消息?」
齊漱玉道:「徐家財雄勢大,經過了前天血濺華堂一事,防衛自必森嚴,元哥本領雖高,也未必就能夠輕易報得了仇,我知道你不高興他,但我和他可是一同長大的,我放心不下讓他一個人在洛陽冒險。」
楚天舒本來想說:「他不是一個人,現在是兩個人。」但聽齊漱玉說得如此深情脈脈,不忍傷她的心,說道:「你是不是要我看在你的份上,助他一臂之力?」
齊漱玉道:「我不想勉強你做不願意的事情。」
楚天舒淡淡說道:「而且大名鼎鼎的飛天神龍,恐怕也不願意借助外人之力,尤其像我這樣的無名小卒。」
齊漱玉怫然不悅,說道:「其實我也不是想要你出手幫元哥報仇。替父親報仇是元哥自己的事情,我與他情同兄妹,也只能從旁協助罷了。我只不過由於人地生疏,希望你幫我打聽元哥的消息而已。既然你對元哥仍是心中存有芥蒂,那就算了!」
楚天舒故意裝作一本正經的繼續說道:「並非我心存芥蒂,而是飛天神龍壓根兒就不把我這個無名小卒放在眼內。我雖然是個無名小卒,但平生脾氣,卻是最不喜歡別人說我趨炎附勢的,不錯,在洛陽我是有些朋友,要打聽飛大神龍的消息或者也不算什麼難事;但要我去找他,只怕飛天神龍也要誤會我是害他了!」
齊漱玉氣往上衝,哼了一聲說道:「我已經說過不再求你幫忙了,你還囉哩囉唆的說這一大車子廢話幹嗎?」
楚天舒忽地哈哈一笑,說道:「你錯了,我只是說不想巴結飛天神龍而已,可並沒有說過不願幫你的忙。我非但願意幫你打聽消息,你若有別的地方要我效勞,我也甘心樂意為你效勞的。」
齊漱玉氣猶未平,冷冷說道:「你不怕別人說你是巴結我麼?」
走天舒笑道:「你忘記你說過的話了?」
齊漱玉道:「我說過什麼?」
楚天舒道:「你說咱們本應該是朋友的。江湖上有句俗話說得好:為朋友不辭兩肋插刀!何況只是別人幾句閒話!不錯,你的爺爺是比飛天神龍名氣更大的名人,但你的爺爺看得起我爹,你也看得起我。我和你交朋友就不算高攀,那還何須顧忌別人閒話?你說是嗎?」
齊漱玉給他說得笑了起來:「對,對,對極了!但你這樣小心眼兒,將來不知哪家的女孩子做你的夫人,那可就倒了霉了!」
楚天舒道:「第一,我不承認是小心眼兒,第二,我縱然小心眼兒,也並非醜八怪!」
齊漱玉笑道:「誰叫你這樣多窮講究,什麼人該是什麼樣的交情都分個清清楚楚,你不承認是小心眼兒也得承認。第二、不錯,你非但不醜,而且長得很俊。但心眼兒一小,你的夫人就難免受你的氣了,對麼?」
兩人口角春風,不知不覺親近了許多,倒真的像是一見如故了。
不過齊漱玉那句開玩笑的話倒是引起他的感觸。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13:18
標題:
第五回 不見創痕 疑真疑幻 難明心跡 非友非仇(3)
他家是武林世家,論家財雖然不及徐中岳之富甲一方,也算得是家有財產的中上人家。父親名氣之大,更是江南武林首屈一指的人物。「名門望族」這四個字,他家是可以當之無愧的。
像他這樣的家世,這樣的人材,自是少不了有許多人想把女兒嫁給他。到他家提親的人,毫不誇張的說,當真是絡繹不絕。
但他今年已經二十八歲了,卻還未曾訂親。或許是因為他本身條件太好,一般庸脂俗粉,他根本不會放在眼內,他的父親對兒女的婚姻是頗為開明的,雖然有時也會催他早日成家,但卻讓他自己選擇。他拒絕了也不知多少人家,這兩年,說親的人才比較少了。
想不到這次一到洛陽,就碰上兩個驚才絕艷的女子!
不錯,姜雪君和齊漱玉是不同類型的女子,但她們卻如春蘭秋菊,各擅勝場。
她們是同樣的年紀,同樣的美貌出功也在伯仲之間。
不過她們的人生經歷卻是大大不同了。
或許是由於姜雪君經歷過大多人世的風波,比較起來,也成熟得多。但也正因此,她表現出來的乃是一派艷如桃李,冷若冰霜的神態。不過在冰霜的底層,則是包著一團火的。
齊漱玉似乎還是一個不大懂得世俗的女孩子,純真之中帶著幾分淘氣,本性善良卻又喜歡捉弄別人,她如春花燦爛,與她相對,即使是在她生氣的時候,也令你如沐春風。
楚天舒和她們剛剛相識,遠談不上一個愛字。此際他給齊漱玉引起的感觸也決不是因為他已經愛上了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
但他卻是不能不有感觸。他找了這許多年,莫說還未曾找到一個合他心意的人,連一個看得上眼的女子都未曾碰見過。如今他一下子發現兩個超凡絕俗的女子,這兩個女子卻都是同樣愛上飛天神龍!
他不覺心頭苦笑:「也怪不得齊漱玉說我有點小心眼兒,我恐怕真的是在內心深處妒忌飛天神龍了!」
也不知齊漱玉是否看穿他的心思,忽地笑道:「我和你開玩笑的,你別見怪,喂,你怎麼不說話呀,你在想什麼?」
楚天舒道:「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世事的變化,往往出人意料之外。」齊淑玉道:「你是指哪一方面?」楚天舒道:「許多事情都是如此,比如說我剛剛離開洛陽,現在又要和你一起回去了。」
齊漱玉忽地噗嗤一笑出道:「你沒有說實話,不過你雖然不說,我也知道你在想什麼。」
楚天舒道:「哦,你知道我在想什麼?」齊漱玉道:「你在想你那位姜師妹!」楚天舒道:「別胡扯,這種玩笑,沒人的時候,你和我說說不打緊。要是給別人聽了去,那可就要引起誤會了。」
其實齊漱玉並沒說錯,他的確是想到了姜雪君的。他之所以願意幫齊漱玉的忙,一方面固然是為了進一步和齊漱玉結交,以求打破藏在自己心中多年的疑團;另一方面卻也是為了他放心不下師妹,希望得到姜雪君的消息。
齊漱玉笑道:「你還說不是呢,你自己已經招供了。」楚天舒道:「我招供了什麼?」齊漱玉道:「你不是說怕給別人誤會你和姜雪君有什麼關係嗎?」
楚天舒道:「我可並不是想……」齊漱玉又是噗嗤一笑,立即接下去道:「我也不是說你對她有什麼邪念呀!但總之你是在想及她了。喂!這次我可不是和你開玩笑的,你曾經說過,徐家的人也曾誤會你引誘姜雪君私逃的,你回到洛陽,不怕給徐家的人發現,引起麻煩麼?」
這的確是楚天舒要解決的一個難題。「我答應幫你的忙,就顧慮不了那麼多,不過你前天在徐家大鬧一場,可也得謹慎行事才好。」楚天舒道。
齊漱玉道:「不用你提醒,我早已準備好了。」說罷拿出一張人皮面具,笑道:「你戴上這個面具,我再替你略施易容之術,包管沒有人認識你。我另外有一張面貌相似的面具,可以扮作你的妹妹。」
楚天舒道:「這兩張人皮面具,製作極其精巧,你隨身攜帶許多人皮面具,還懂改容易貌之術!想不到你倒是江湖上的大行家!」
齊漱玉道:「江湖上的大行家不是我,是我家裡的老僕人丁大叔。人皮面具是他的製作,改容易面之術也是他教我的。」
楚天舒吃了一驚,問道:「你說的這位丁大叔是你家的老僕人麼?」齊漱玉道:「是呀,我還未出娘胎,他已經跟我爺爺了。怎麼,你覺得奇怪嗎?」
楚天舒道:「不錯,我是覺得有點奇怪。如你所說,他不但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而且多才多藝。怎的他肯委身為奴?」
齊漱玉道:「聽說爺爺曾經有恩於他,而且爺爺也從來不拿他作僕人看待的。」
楚天舒道:「他叫什麼名字?」齊漱玉道:「我不知道。自小我就是叫他做丁大叔的。」
楚天舒道:「他的武功是否你爺爺所授?」
齊漱玉道:「不,他的武功所學甚雜,雖然不及爺爺深湛,但若論所知之多,也似乎不在爺爺之下,咦,你為什麼對我家的老僕興趣如此之濃?」
說至此處,驀地想起一事,自間自答道:「對了,想必你曾聽得令尊提起過我們這位丁大叔?」
楚天舒道:「因何你這樣猜測?」齊漱玉道:「這位丁大叔可能也是令尊朋友。有一天我曾聽他和爺爺談及,他曾經見過令尊的驚神筆法。」
楚天舒道:「他還說了一些什麼?」
齊漱玉道:「沒、沒什麼了。你別儘是問我呀,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你問得這樣仔細,是否你已經從令尊口中,知道了他的來歷?」其實有一些話她尚未說出來,那天丁大叔提及楚家的驚神筆法之時,是從另外一個人說起的。丁大叔說那個人的下落,他已打聽清楚是在揚州楚家。還問爺爺要不要找那個人。爺爺跟著說了好些莫名其妙的話,令她記憶最深的是爺爺嚴禁丁大叔去和那人為難。她想這個人必定是和楚家有很深的關係,故此不願在剛與楚天舒結識的時候,便即把自己所知盤托出。
楚天舒心中一動,問道:「他最擅長的功夫,是不是擊石成粉的綿掌功夫。」齊漱玉道:「不錯。他能夠在石頭上擱一塊豆腐,把石頭打碎了,豆腐卻沒有爛。」
楚天舒道:「那就不錯了,他是丁勃!」齊漱玉道:「丁勃是什麼人?」楚天舒道:「是十年前名震江湖的遠東大盜!」
齊漱玉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他對江湖上的各種伎倆,樣樣都是出色當行了。不過他雖然是大盜出身,平時卻是沉默寡言,毫無飛揚拔扈意態。只有喝酒時候,說話才多一點。苦是不知他的底細,看他就活似一個普普通通的鄉下老頭,對我爺爺尤其恭順。」她知道了這位曾經是江湖大盜的老僕人的來歷,倒也似乎不怎麼驚異。
焚天舒道:「以丁勃的身份,做人家的僕人,若然傳開去的話,那將是轟動江湖的大新聞了!不過做你爺爺的僕人,倒不值得怎麼奇怪。你的爺爺是江湖上公認為天下武功第一的人,丁勃名氣再大,比起你的爺爺,也只是如螢火之比日月。」
齊漱玉道:「你奉送給爺爺這頂高帽,我替他多謝了。不過,你可還沒有答覆我的問題呢。」
楚天舒道:「你猜得不錯,丁勃和家父是相識的朋友,不過似乎也不是什麼深交。記得我小時候也曾見過他一次。那次他來我的家中不過逗留半個時辰,便即匆匆走了。」
齊漱玉心念一動,問道:「大約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楚天舒道:「大約有十二三年了。」齊漱玉道:「他可曾提我的爺爺?」
楚天舒道:「好像沒有。我是直到剛才,方始知道他和你家的關係的。」
齊漱玉不說話了,但心中默算,丁大叔和爺爺說起揚州楚家的那一年,可不正是十二年之前的事情。
楚天舒也想起了那一年丁勃到他家中的事情,那年他已經十六歲,繼母給他添了一個妹妹,妹妹也有五歲了。
那天他和妹妹正在玩耍,繼母也在一旁。丁勃來拜會他的父親,父親陪客人坐了一會,興沖沖的進入內堂,叫繼母和他一同出去見客。父親告訴繼母,這個丁勃是他多年不見的朋友,聽說他娶了新夫人,特地前來拜訪的。
父親笑道:「我和丁勃雖然多年不見,卻是意氣相投、不拘形跡的朋友。他說他要拜見『嫂夫人』,你就出去見見他吧。」
繼母聽了丁勃的名字,卻是面色突然一變。
「你把我的名字告訴他沒有?」繼母問道。
父親說道:「還沒有。你問這個……」
繼母噓了口氣,說道:「那就別告訴他。我不大舒服,也不想見他!」
那年他已經十六歲,當然比小時候懂事得多,所以雖然明知事有蹊蹺,也沒多嘴發問。他的妹妹只有五歲,小小的心靈卻是充滿疑問,問道:「娘,你剛才還給我捉蝴蝶,怎的突然就生起病來了?」
繼母哄她道:「娘不是生病,只是有點不舒服。」妹妹說道:「不舒服不就是生病嗎?大人都這樣說的?」繼母說道:「也可以這樣說。但不舒服只是一點小病,不緊要的。」
繼母面色蒼白,當真像是生病的模樣。妹妹嚇得慌了,說道:「娘,你真的沒有騙我,你的病真的不緊要了?小梅不玩了,小梅給你捶背好不好?」她拍著母親回房間去。
她以為母親把大病說成小病騙她。楚天舒則心裡明白,他的繼母根本沒有病,連「不舒服」都是假的。不過她不願意見那個名叫了勃的人而已。即使真的有點不舒服,那也只是在聽到丁勃名之後。
為什麼繼母不願意見爹爹的這位好朋友。這個存在他心裡多年的疑團,此時方始揭開一角。
他把這件事情和父親對他的叮囑,避免和齊家的人結交——聯想起來,心裡想道:「原來繼母是因為這個丁勃乃是齊燕然的僕人。如此看來,恐怕繼母與齊家的人曾經結下什麼梁子也說不定。」
他小時候妒忌繼母,現在當然不會了,他的繼母對他很好,他自小失掉母愛,繼母進入他家之後,他已逐漸習慣於把繼母當作自己的生母一般了。
因此一來為了好奇,二來也希望有機會可以報答繼母對他的愛護,「我和齊燕然的孫女做了朋友,或許有機會可以給繼母解開粱子,假如她真的是和齊家結有粱子的話。」他想。此時他是真正心甘情願的陪齊漱玉回洛陽了。
鮑崇義突然看見楚天舒和一個少女回來,又是歡喜,又是詫異。
「咦,你怎的改了一副面貌,我都幾乎不認識你了,這位姑娘是誰?」
「她就是齊燕然的孫女兒,鮑老伯,我知道你和她的爺爺是朋友,所以敢和她一同來拜訪你。請你莫怪我們冒味。」楚天舒說道。
鮑崇義怔了一怔,隨即笑起來道:「老弟,我多謝你都來不及呢,怎會怪你?」
楚天舒道:「哦,你多謝我什麼?」
鮑祟義道:「齊大俠是我平生最佩服的武林前輩,難得齊姑娘蓮駕光臨,你說若不是衝著你老弟的面子,這樣的稀客我是不是盼都盼不來的?」
齊漱玉笑道:「老爹子,你可別和我客氣,我可不是什麼輕移蓮步找小姐,我只是個在江湖上亂跑的野丫頭!」
鮑崇義哈哈笑道:「齊姑娘,你這爽直的脾氣可也正對了我脾氣。但不知你們重回洛陽是……」
齊漱玉那日幫飛天神龍大鬧徐家之事,鮑崇義早已知道。他本來想問楚天舒和齊漱玉「你們怎的會走在一起」的,覺得不大妥當,說出來的時候改了回話的語氣。
楚天舒道:「令暉兄尚未稟告你嗎?」
鮑崇義一愕,說道:「稟告我什麼?」
剛說到這裡,他的兒子鮑令暉已經出來了。
鮑崇義恍然大悟,說道:「哦,我明白了。暉兒,你為什麼把那天晚上的事情瞞住我?」
原來那天晚上鮑令暉從徐家回來,怕父親擔心,只敢說是送楚天舒出城。
鮑令暉道:「爹爹,你別怪我,因為我答應了替楚大哥保守秘密的。」
楚天舒笑道:「我是叫你對外人保守秘密,你怎的對令尊也保密了。」
鮑崇義卻沒生氣,一本正經的說道:「對朋友守信是應該的,你大概並未對令暉說我可以例外,那就怪不得他了。嗯,天舒老弟,你不必顧著我的面子,要是你這秘密不方便告訴我……」
楚天舒笑道:「老伯,你不怪我,我也要向你請罪。那天我事先沒有告訴你,是怕你罵我約令郎去做的事情太過荒唐。現在事情已經過去,當然應該告訴你老。」
他把那天晚上的事情選擇可以告訴鮑崇義的一部分說了,接著簡單的說出他與齊漱玉的遭遇。
鮑崇義笑道:「原來你們是到徐中岳家裡,徐中岳的新娘子竟然是你未見過面的師妹,這倒是我意想不到的事。徐中岳這廝,我早已看破他是偽君子,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嘿嘿,老弟,你做的事一點也不荒唐!」
鮑崇義哈哈一笑,繼續說道:「老弟,我知道你是怕我擔驚受怕,所以事前不敢告訴我。但你還未懂得我的為人,不錯,徐家財雄勢大,姓鮑的是惹不起他。不過我雖然又窮又老,卻還有一把硬骨頭,像徐中岳這樣的偽君子,明知惹不起他,我也可碰一碰他的。假如你早點讓我知道,我都願意插手幫你撕開徐中岳的假面。」
齊漱玉道:「多謝鮑老前輩高義,不過徐中岳是我衛師哥的仇人,我做師妹的當然不能置身事外,但卻不敢勞動老煎輩出馬。」
鮑崇義道:「我也知道你們是無須我來插手,但若是有什麼地方用得著我的,你們不必客氣。」
齊漱玉道:「我只想請老伯幫我打聽衛師哥的消息。他可能還在洛陽的。」
鮑崇義道:「依理推則,衛天元和姜雪君是應該還在洛陽。不過你這位師兄號稱飛天神龍,當真是有如神龍之見首不見尾,洛陽的武林朋友,也沒有誰與他相熟,一時間恐怕是難以打聽到他落腳之處,我盡力而為就是。」
楚天舒道:「這兩天可有徐家的新聞傳出來麼?」鮑崇義道:「外面人談論的也還只是那天飛天神龍大鬧徐家,徐中岳血濺禮堂之事。」
楚天舒道:「那麼外面的人還沒有誰知道徐家失了新娘子嗎。」
鮑崇義道:「我沒有聽人說過。新娘子是洛陽第一美人,假如外面有人知道,早已鬧得沸沸揚揚了。」
楚天舒道:「徐家自是不願家醜外揚,但若徐中岳已經死了的話,就無論如何也遮瞞不住了。」鮑令暉道:「我聽到的消息倒是徐中岳的傷勢已經逐漸好轉了。」
齊漱玉道:「他的傷本來就不很重。衛師哥對我說,那天和他比武之前,因為未敢確定害他是殺父仇人,故此也就未下殺手,只是令他受點輕傷的。他當場昏迷不醒,是他裝出來的。大概因為自己覺得羞愧難湛,所以不想開口說話。」
楚天舒道:「如此看來,可以確定飛天神龍那天晚上,報仇尚未成功了。」此事早已在他們意料之中!亦即是說,說了半天,他們尚未得到有用的消息。
鮑崇義忽道:「我倒是聽到一件稀奇古怪的事情,雖然和徐中岳本人無關,卻是發生在徐家的。」
楚天舒連忙問道:「是什麼事情?發生在誰的身上?」
鮑崇義道:「說起此事來頭大,而他就是這次替徐中岳做徵婚人的剪大先生。齊姑娘,你的師兄和徐中岳兩次比武,也是由他擔任裁判的。他在武林中德高望重,雖然論武功或許還不能算是頂兒尖兒的人物,但論身份則足可與少林、武當、峨眉、崆峒四大門派的掌門人並駕齊驅!」
楚天舒吃了一驚,說道:「剪大先生出了什麼事情?」
齊漱玉道:「咦,你倒像很關心他?」
楚天舒道:「前天晚上我雖然和他打了一架,但那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不錯,他是出過大力幫忙徐中岳的人,和徐中岳的交情極為深厚,但這是因為他尚未識破徐中岳廬山真面目之故,他和徐中岳可並非一丘之貉。儘管他受了徐中岳的蒙蔽,和我打了一架,我還是尊敬他的。」
齊漱玉笑道:「我知道你是個不計私怨的君子,你不必在我面前誇讚剪大先生,還是聽鮑老前輩說吧。」她故意強調「不計私怨」四字,實有弦外之音。楚天舒微微一笑,不再言語了。
鮑崇義笑道:「剪大先生並非出了什麼事情,而是他做了一件古怪事情。」
齊漱玉道:「哦,他做了什麼古怪之事。」
鮑崇義道:「你的師兄那天大鬧徐家之後,徐家的賓客可能是由於害怕你的師兄,當天就走了十之八九,但剪大先生和另外幾個與徐中岳有特別交情的成名人物,如梅花拳的掌門人梅清風、少一林寺俗家弟子印新磨、武當派的葉忍堂則還留在徐家。」
楚天舒道:「我知道,這幾個人都是前天晚上阻攔姜雪君逃出徐家的人。」
鮑崇義繼蓮說道:「昨天一早,剪大先生也告辭了。印、葉等人則還留在徐家。聽說剪大先生這麼一走,令得徐家的人甚為失望。」
齊漱玉笑道:「我倒並不覺得這件事情有什麼古怪,那晚他吃了我衛師兄的大虧,以他的身份自是無顏留在徐家了。」
鮑崇義道:「不,古怪的事情還在後頭。他昨天一早向徐中岳告辭,卻又偷偷回來。」
齊漱五道:「怎麼樣『偷偷回來』?鮑老前輩可以說得明白一點嗎?」鮑崇義道:「他是半夜三更作夜行人的裝束,逾牆而入的。」
楚天舒道:「這可有點奇怪了,他回徐家,何須偷偷摸摸?難道他對徐中岳亦已有了懷疑,因此要瞞住他回來偵察?」鮑崇義道:「剛好相反,他是偷偷回來和徐中岳會面的。但卻不願意給徐家的另外的人發現。」
齊漱玉禁不住問道:「鮑老前輩,你怎麼知得這樣清楚?」鮑崇義道:「你莫心急,聽我說下去,剪大先生偷入徐家,給一個人發現。這個人是自告奮勇,替徐中岳守夜的梅清風,他還以為自己眼花,追上去想要喝問,一個『剪』字剛剛吐出後邊,立即就給剪大先生點了穴道:「
齊漱玉詫道:「這可真是奇怪了,他們本來是一夥的呀!」楚天舒則是不禁起了疑團,說道:「梅清風的武功雖然比不上剪大先生,相差也不太遠,怎的見面一招,就給剪大先生點了穴道?」
鮑崇義道:「他還沒有見著剪大先生的面呢,他是在距離三丈之外,被剪大先生反手一指,就封閉了他的穴道的。」
楚天舒更為驚詫,說道:「那不是隔空點穴的功夫嗎?」鮑崇義道:「不錯。你有什麼懷疑?」
楚天舒道:「我曾經和剪大先生交過手,他的武功雖然比我高明,但卻似乎還未有可以隔空點穴的功夫。」
鮑崇義道:「或許他不願意用這種功夫對付你。武學高明之上,大都是不願意輕易顯露他的絕技的。但在昨晚那樣的情形之下,他怕梅清風張揚,故而就必須在一招之內,令梅清風失掉知覺了。」
這樣的解釋雖然很合情理,但楚天舒仍是未能信服。當下只好姑且存疑,聽鮑崇義說下去。
鮑崇義繼續說道:「也不知過了多久,梅清風醒來了,他發覺是置身在一間密室之中,一睜眼就看見了徐中岳,房間裡也只是有徐中岳一個人。
徐中岳一見他醒來就說:『你不用告訴我,你所遇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你不必管那個人是誰,我只求你看在我的份上,別追究此事,也別把這件事情洩漏出去。」
說至此處,鮑崇義掀須笑道:「徐中岳雖然這樣吩咐他,但他把徐中岳叫他不要告訴外人的這句話也告訴我了。」
齊漱玉恍然大悟,說道:「原來是梅清風告訴你的,怪不得你知道這樣清楚。但我卻不懂,他何以這樣相信你?」
鮑崇義道:「我和他有二十年以上的交情,雖然不是時常見面,見面的時候,有時也會因為意見不同而爭吵,但彼此都知道對方的為人,他一向是把我當作大哥的。」
齊漱玉道:「既然如此,何以他又會變成了徐中岳的死黨?你也不勸勸他?」
鮑崇義道,「徐中岳雖然是沽名釣譽的偽君子,但他也確實給過一些人恩惠的。試想,他假如一點好事都未做過,他這中州大俠的稱號又焉能輕易得來。」
齊漱玉道:「這個我懂。他施恩於人,無非是為了籠絡那些他要籠絡的人而已。」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13:45
標題:
第五回 不見創痕 疑真疑幻 難明心跡 非友非仇(4)
鮑崇義道:「不錯。但一般江湖朋友,最看重的就是義氣二字,受了他的恩惠,又怎能不感恩圖報呢。」
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造:「梅清風是個孝子,有一年他出外遠遊,母親在家裡得了重病,無錢醫治,是徐中岳請大夫替她治好的。而且這剪大先生那樣德高望重的人都和徐中岳交朋友,梅清風又怎能不受他的籠絡呢?
「不錯,我一向懷疑徐中岳是偽君子,但徐中岳作偽的手段極之高明,我拿不到他作偽的證據,怎能說得梅清風相信?」
齊漱玉道:「出了這件事情,『德高望重』這四個字,剪大先生是否還可以當之無愧,恐怕很難說了吧?」
鮑崇義道:「梅清風就正是因為碰上這件古怪的事情,心中惶惑之極,所以才偷偷告訴我的。現在他已經聽我的話,撤手不理徐中岳的事情,回他保定老家去了。」
知道了發生在剪大先生身上的這件怪事,只是使得楚、齊二人多了一層戒俱,對他們並無幫助。
齊漱玉說道:「剪大先生那天也曾接過我一招鐵袖功夫,他的功力似乎也不比我高明多少,想不到他卻是深藏不露,但倘若他真的有那樣高明的隔穴功夫,我的衛師哥是否打得過,恐怕也是未可知之數了。不過既然衛師哥報仇未成,他一定還會再去徐家。我們恐怕也只有到徐家去找他了。」
齊漱玉猜得不錯,就在這天晚上,飛天神龍果然三入徐家。不過上兩次是飛天神龍匹馬單槍,這次他的身邊卻多了一個貌美如花的助手。
雖然未曾正式拜堂,但也還未曾正式解除婚約。最少在名義上姜雪君還是徐中岳的新娘。亦即是說,她的「身份」仍然是這間大屋的女主人。
但現在她以「女主人」的身份,卻要偷偷摸摸的「回家」。
這件事情,說起來可真是有點「荒唐」可笑。
前幾天她被大紅花轎抬入徐家,滿堂賓客,擠著來看新娘。
現在她則是跟著另一個男子自己走來,唯恐給人發現。
世事變化之奇,令得姜雪君也不禁有著滑稽的感覺。
但她卻是笑不出來。
上一次她被大紅花轎抬入徐家,好像是一個失掉靈魂的木偶,任人擺佈。
這次她重人徐家,是她自己作主的,但心頭的感覺,卻是更加沉重了!
日間,她曾經和衛天元去找過那個替她父親治病的大夫。
事情如出一轍,結果和她去找三叔一樣,他門又是來遲了一步。
他們發現的只是那個大夫的屍體。死狀和她的三叔相同。天靈蓋並沒碎裂,頂門已經凹陷,是給人用掌力震斃的。
她的母親在臨死之前,曾經說出兇手的名字,這個兇手不但是殺死她三叔的兇手,也是殺死她母親的兇手。
她母親說出來的是在武林中響噹噹的名字,令得他們不敢相信卻又不能不信的剪大先生。
那種兼具大摔碑手和綿掌功夫的掌力,是剪大先生的獨門武功。
剪大先生殺人的證據接二連三給他們發現,他們是再也沒有懷疑了。
徐中岳是否衛天元的殺父仇人之一,他們還未敢十分肯定;剪大先生是姜雪君的殺母仇人,也是主謀用四川唐家的毒藥死她父親的仇人,則已是鐵證如山。不過主謀是一個還是兩個(加上徐中岳)則還有待查究。
事情就快要水落石出了,如今他們已經發現了疑凶。
花園裡樹蔭深處,有一間精舒,隱隱透出燈光,紗窗上現出兩個人影。
不是別人,正是徐中岳和剪大先生。
只聽得徐中岳說道:「我有恩於梅清風,諒他不敢不聽我的吩咐,但要是你不放心,殺了他也未嘗不可。」
剪大先生道:「我知道他是你的人,而且他好歹也是一派掌門,要是他死在你的家中,恐怕多少會給你帶來一點麻煩。」
徐中岳道:「我倒不怕什麼麻煩。不過正如你所說的,他好歹也是一派掌門,對我也還有點用處。不過假如你……」
剪大先生笑道:「我也不怕他說出去,反正他說的也不是我。」
徐中岳哈哈笑道:「不錯,萬一他不聽我的吩咐,我就索性將計就計,來個移花接木,說不定對咱們還有好處。你不怪找說得坦率吧?」
剪大先生笑道:「你我利害相關,你是為我打算,我怎會怪你。你說得對,咱們何須將他殺了滅口?」
他們的說話,衛天元和姜雪君都是聽得莫名其妙。不過從他們的談話,卻證實了剪大先生和徐中岳的關係大不尋常,衛大元心裡想道:「以往我只道剪次先生是受徐中岳的蒙蔽,看不清楚他的為人,才受他的利用,現在始知,原來他們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姜雪君的想法亦是一樣,她想:「原來剪大先生比徐中岳還更善於作偽,他平日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樣完全是裝出來騙人的!」如此一想,更加認定剪大先生是她的殺母仇人了。
只聽得徐中岳繼續說道:「梅清風要走就讓他走吧,只可惜……」
剪大先生笑道:「只可惜走了你那位如花似玉的新娘,是吧?你別著急,咱們慢慢想個法兒。」
徐中岳道:「她已經跟飛天神龍跑了,還有法子好想。」
剪大先生道:「只要除掉飛天神龍,我想也還是有辦法可以把她騙回的。到時讓我做惡人,讓你做好人便是,你可以完全推在我的頭上。」
徐中岳道:「飛天神龍武功這樣高強,又有誰能夠除他?」
剪大先生道:「不錯,我和他也只能打成平手,要除他實是不易。不過,我除不了他,也並非就是沒有人能夠除他?」
姜雪君心中冷笑:「你能夠和元哥打成平手了當真是大言不慚!」要知她是和剪大先生交過手的,那不過是前兩天晚上的事情。剪大先生不過是比她略勝一籌而已,衛天元一來,立即就點了他的穴道了。雖然她現在已經知道剪大先生會綿掌功夫,那天晚上未使出來,但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剪大先生能是她的元哥對手。
「不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武功比元哥更高的人不會沒有。但遠水救不了近火,今晚我就要取你的性命,哪還容得你們從容去請什麼高人?」姜雪君心裡想道。她已經是躍躍欲試了。
衛天元在她耳邊輕輕說道:「再等會兒,反正他們逃不出咱們掌心的。」他是希望從剪大先生和徐中岳談話中多聽到一些秘密。
姜雪君想到的徐中岳似乎也想到了,只聽得他繼續說道:「不錯,我也相信一定有人能夠勝過飛天神龍,不過,勝得過他的未必肯幫我的忙,肯幫我的忙而又能勝得過他的,一時間恐怕也未必就能請到。」
剪大先生說道:「其實是用不著這樣害怕飛天神龍的,不過謹慎一些也好。你不如暫且離開洛陽,上京去吧。」
徐中岳道:「你的意思是要我投靠穆統領嗎?」
剪大先生說道:「不錯,你的意思怎樣?」
姜雪君悄悄問道:「元哥,他們說的這個穆統領是什麼人?」
衛天元道:「是御林軍統領穆志遙,躡雲劍穆家的傳人。」
果然給他們聽到了一個秘密了。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剪大先生,一向被人認為是俠義道首領之一的剪大先生,竟然和清廷的御林軍統領有這麼密切的關係?
衛天元聽到這裡,也不禁大吃一驚,暗自想道:「剪千崖作偽的本領比徐中岳還要可怕,要不是親耳聽見,做夢也想不到他是這樣的人。哼,要不是他和穆志遙的交情非同泛泛,他怎會主張徐中岳去投靠穆志遙?」
他猜得不錯,只聽得徐中岳繼續說道:「我和穆統領的交情雖然不錯,但恐怕還未到可以投靠他的程度。」
剪大先生笑道:「我不敢說我和穆統領的交情比你更深,但這件事情,我倒是和他說過的。他早已答應幫忙咱們對付飛天神龍的。要是你還有什麼顧慮的話,我可以和你一起上京找他。」
剪大先生這番話,等於是親口招供,他是徐中岳的同謀者。
衛天元不禁暗暗歎了口氣,心裡想道:「想不到這位德高望重的剪大先生,和徐中岳果然是一丘之貉!他不但在武功上作偽,做人上更加作偽。」
不過,他比姜雪君細心得多,雖然親耳聽見了剪大先生和徐中岳這番說話,卻還是有懷疑。
疑點是:由於剪千崖德高望重,江湖上的朋友都是習慣尊稱他為「剪大先生」而聞名的,徐中岳對他的禮數尤其周到,但在他們適才的談話之中,徐中岳卻未曾叫過他一聲「剪大先生」,只是你我相稱,說話的口氣也似乎並不是怎麼尊重他?
不過這個小小的疑點當然仍是未能改變衛天元對剪大先生的看法,他隨即想到:「也許正因為他們已經是一丘之貉,所以在私下的談話,徐中岳就用不著裝得那麼尊敬他了。」
正當他推敲疑點之際,忽聽得好像有腳步聲向這邊走來下。
姜雪君恐怕夜長夢多,說道:「元哥,動手吧!」連人帶劍,化作一道銀虹,穿窗飛入。
衛天元後發行至,叫道:「你抓徐中岳,我來對付這位剪大先生!」要知他的武學見識自是比姜雪君高明得多,他與剪大先生兩次較量,一次在明,一次在暗,明的那次,剪大先生給他一照面就點了穴道,暗的那次,他沒有見著剪大先生的面,但他施展彈指神通飛出的石子,卻給剪大先生打落,他對剪大先生的真實武功,自是不敢像姜雪君那樣低估。
徐中岳犯的罪還未證實,比較起來,姜雪君還是恨剪大先生更多。
但衛天元已經搶在她的前頭,她只好向徐中岳撲過去了。
幾個人動作都炔,徐中岳嚇得跳了起來,連忙退後。
剪大先生則是一躍而起,迎上前去。
「篷」的一掌,剪大先生和飛天神龍首先對了一掌!飛天神龍晃了一晃,剪大先生也只是退了一步。雙掌相交,飛天神龍好像碰著一塊燒紅的鐵。
剪大先生的掌力不但兼具綿掌和大摔碑手之長,似乎還練過西藏密宗的「雷神掌」,似邪非邪,似正非正,怪異之處,難以言宣。饒是飛天神龍,也不禁心頭一凜:「這老賊的真實武功還在我估計之上。」
飛天神龍長袖揮出,衣袖本是柔軟之物,在他一揮之下,竟然帶著金刃劈風之聲,他施展的正是齊燕然所傳的武林絕學——鐵袖拍穴功夫。
剪大先生以劈空掌力抵擋,把飛天神龍的衣袖盪開,冷笑說道:「來而不往非禮也,讓你也見識見識我的點穴功夫。」
他也揮動衣袖,遮蔽飛大神龍的視線,反手一指。但這一指卻是指向姜雪君。
徐中岳尚差兩步,就要逼到牆邊。這堵牆壁是裝有機關的,一按機關,就會現出暗門。
但已經來不及了,他的手尚未摸著牆上的機關,姜雪君的劍尖已經觸及他的後心。
徐中岳叫道:「雪君,咱們雖未拜堂,好歹亦已有了夫妻名份,你,你饒了我吧!」
姜雪君的劍尖只要向前一挺,縱然不取他的性命,也可令他重傷倒地,束手就擒。
刺穴的功夫她是會的,但並不擅長。
背心的風府大是人身死穴之一。要是她的力度用得稍有不當,徐中岳就會死在她的劍下。
一來是徐中岳的罪證尚未確實,需要留下活口審間,二來她也不願下此辣手。
她沒有把握刺他的死穴還能保全他的性命,只能找另外一個麻穴刺他。
不料就在她略一遲疑之際,忽覺虎口一麻,噹的一聲,手中的青鋼劍跌落。
她著了剪大先生隔空點穴的暗算。
剪大先生出手如風,第一次點了她腕脈的關元穴,接著一指,隔空點著她膝蓋的環跳穴。
非但長劍墜地,咕哆一聲,她也摔倒了。
徐中岳大喜過望,轉身立那抓她。
幸而她的內功頗有根底。剪大先生的隔空點穴功夫也還未到爐火純青境界,她雖然給點著兩處穴道,尚未幸於絲毫不能動彈。
她一個打滾,避開了徐中岳的一抓。就在此時,發生了雙方都意想不到的變化。
飛天神龍也被剪大先生隔空點著他的一處穴道。不過飛天神龍的內功遠在姜雪君之上,剪大先生的隔空點穴只能令他的穴道略感酸麻,不能將他穴道封閉。他一記劈空掌,趁著剪大先生未能化指為掌之際,將他震退。
徐中岳未能抓著姜雪君,先給他抓著了。
衛天元抓著了徐中岳,正自歡喜,忽聽得剪大先生一聲冷笑,冷冷說道:「飛天神龍,你是想要人家如花似王的妻子,還是想要他本人?」
原來正當衛天元出手擒拿徐中岳之時,剪大先生也把姜雪君抓住了。
衛天元喝道:「你敢動姜姑娘一根頭髮,我就要徐中岳的性命!」
剪大先生哈哈笑道:「如此說來,你還是寧願要妻子不願意要丈夫的。好,咱們做一宗交易,你放開除中岳,我交還你的姜姑娘。」
衛天元已經知道他們的打算,心裡想道:「我若讓徐中岳到京師去投靠御林軍統領,以後再要抓他,可就難了!」
但姜雪君已經落在剪大先生的手中,他又豈能捨她而去。
他略一躊躇,突然撕破塗中岳的上衣。
這霎那間,他的心時也是亂成一片。假如證實了徐中岳就是那天晚上帶領八名大內侍衛來殺害他父親的那個蒙面人的話,他放他呢還是不放?
他必須找到這個謎底,但又怕這個謎底揭開。
謎底隨著徐中岳的上衣被他撕破而揭開了。
徐中岳的肩頭並無齒印,連傷痕都一點沒有。
剪大先生喝道:「你幹什麼?」
徐中岳受到這突如其來的驚嚇,也是「啊呀」一聲叫了出來。
剪大先生從徐中岳這聲呼叫,知道他沒有受到內傷,這才鬆了口氣。
他哼了一聲,說道:「勸你還能懸崖勒馬。哼,你別忘了你也有人質在我手中,可千萬不要胡來。你不傷害徐大俠,我也不會傷害姜姑娘。」
衛天元找到了「謎底」,心中卻仍是一片茫然。他本來以為徐中岳一定是那個蒙面人的,誰知竟然不是。但雖然不是那個蒙面人,徐中岳還有另外許多嫌疑,他仍是不能相信徐中岳與他父親受害之事完全無關。不過由於最有力的證據並未在徐中岳的身上找到,他倒是有了可以放開徐中岳的借口(雖然這只是自己安慰自己的借口),而用不著對自己死去的父親抱愧了。
剪大先生見他遲遲不答,只道他還在躊躇,倒是不禁有點著急。
「這宗交易你到底做是不做?」剪大先生喝道。
衛天元道:「你急什麼?……」要知彼此都不能相信對方,怎樣交換人質,也還需要說個清楚的。
他正在思量交換的辦法,話猶未了,忽聽得有人唸了一聲「阿彌陀佛」,接著說道:「衛施主別來無恙,老袖在此恭候多時。」
衛天元聽了一驚,回頭看時,只見一個容貌清瘦的老和尚已經出現在他的面前。
這個老和尚在武林中的名望比剪大先生更大,他不是別人!正是少林寺的監寺枯禪上人。
衛天元第一次和徐中岳在嵩山比武之時,就是請枯禪上人做他們的首席證人的。
在武林的成名人物之中,枯禪上人也是唯一知道他的來歷的人。因為枯禪上人和他師祖齊燕然乃是莫逆之交。
嵩山與洛陽同在河南境內,相去不過數日路程,徐家出大事了,徐中嶽立即將他請來,那也是意料中事。
不過他恰巧在這個時候出現,衛天元卻是不能不有一點戒俱於心了。「他與爺爺交情非淺,縱然他是徐中岳請來的,也不至於只相信徐中岳的片面之辭吧?」衛天元心想。
當下他還了一禮.說道:「上人原來是特地為了晚輩而來的嗎?晚輩可真是受寵若驚了,不知上人有何指教?」
枯禪上人說道:「衛施主,你看清楚沒有?請你老實告訴我,徐大俠到底是不是你所懷疑的那個人?」
衛天元呆了一呆說道:「上人,你都已知道了麼?」
枯禪上人道:「不錯,你要找尋什麼證據,令師祖已經告訴我了。假如徐大俠當真是那疑凶,老袖不敢多事。」
剪大先生也不知是真的不知還是假的不知,臉上的神色極為驚詫,憤然說道:「這是怎麼回事。徐大俠怎能是什麼疑凶?」
枯禪上人說道:「這是他們兩家的事情,剪大先生,請恕老衲不能說出來。」說罷回頭再問衛天元:「看來你並沒有在徐大俠的身上找到證據吧,對不對?」
衛天元道:「證據是沒找到,不過……」
枯禪上人道:「不過什麼?」
「不過什麼」,衛天元倒是不知從何說起了。沒有真憑實據在手,如何能夠說得別人相信,說出來只怕也定會給當作節外生枝!
枯禪上人緩緩說道:「不過你的疑心尚未消除,是吧?咄,浮雲蔽日,癡嗔蔽心。你與徐大俠彼此都曾有過誤會,那也難怪是各有障蔽了。但既沒找到證據,讓老衲說句公道的話,你就不該與徐大俠為難了!」
言下之意,顯然是指責衛天元對徐中岳懷有成見,而「浮雲蔽日,癡嗔蔽心」這句佛偈,更是含有弦外之音。衛天元暗自想道:「他這癡嗔二字,不知是否指責我不該對雪妹還有私情,由對雪妹的『癡』而生出對她丈夫的『嗔』?若然這位高僧的本意真是如此,我可真是有口難言了!」
衛天元難以明言,只能暫時妥協。
本來即使沒有枯禪上人出頭,他也準備和剪大先生交換人質的。甚至,即使在徐中岳身上找到證據,他也決不能讓姜雪君受辱的!事已如斯,還有什麼好說呢?
「好!」衛天元一咬牙根,說道:「剪大先生,請你解開姜雪君的穴道,咱們同時放人!」
有枯禪上人在場,他自是無須提防剪大先生會使奸弄詐了。
剪大先生說道:「好,就照你劃出的道兒,我數到一個三字,咱們同時放人。一、二、三,放!」
姜雪君又是尷尬,又是感激。尷尬的是自己的處境,是給這位少林寺的高僧誤會。感激的是衛大元對她的一片愛心。她知道衛天元為了報仇,不知費了多少心力,而現在他卻願為了自己釋放仇人!
她心情激動的叫了一聲「元哥!」情知這麼一叫,別人更要把她當作喪盡廉恥的女人,她也顧不得許多了。她掩著臉就向衛天元奔去。
剪大先生並沒弄奸使詐,確實是解開了她的穴道。但意外的事情卻突然發生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14:16
標題:
第五回 不見創痕 疑真疑幻 難明心跡 非友非仇(5)
徐中岳與她面對面的各自跑向一邊,中途碰上。在他們的旁邊是一座假山。
姜雪君忽地感覺假山洞裡有一縷陰風射出,她側身一邊,突然膝蓋一麻,一個踉蹌,就跌在徐中岳懷中。
徐中岳順手牽羊,立即將她抓住。補上一指,點了她的麻穴,令她頓時昏迷。
姜雪君「嚶」的一聲,在他懷中暈了過去。徐中岳假意說道:「娘子,你願意重回我的懷抱,我很歡喜。你也不必多說了,你過去的錯誤,我都可以原諒。」
衛天元這一驚非同小可,身形箭也似的射出去,喝道:「無恥之徒,快把她放下!」
說時遲,那時快,剪大先生亦已搶上前來,攔在徐中岳面前,和衛天元對了一掌。
他們功力悉敵,剪大先生雖然未能擊退衛天元,卻把他擋住了。
徐中岳冷笑道:「豈有此理。你搶我的新娘,居然反過來說我無恥!哼,你武功再好,也強不過一個理字。有枯禪上人和剪大先生在此,他們自會給我主持公道,我不屑與你這無恥之徒多說!」
他裝作害怕衛天元的模樣,搶回新娘,立即跑回那間密室,開動牆上機關,躲進復壁的暗室去了。
衛天元在外面聽得見軋軋聲響,看得見牆上開了暗門,就是無法闖得過剪大先生這關,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姜雪君被徐中岳挾持,在他眼前消失。
高手搏鬥,哪容分神?衛天元一刀,被剪大先生的指鋒劃過他的左肩,火辣辣作痛。幸而他及時施展鐵袖功夫,這才沒有給他戳穿琵琶骨。
衛大元大怒,急攻三招,剪大先生見好即收,斜躍出去,退到枯禪上人身旁。
衛天元喝道:「剪千崖,你怎麼如此不顧信義?」
剪大先生道:「我怎樣不顧信義?」
衛天元怒道:「我不是依你劃出的道兒,和你同時放人的嗎?」
衛天元急怒之下,口不擇言,喝道:「你好不要臉,你的人已經平安回去,我的人呢?」
剪大先生冷笑道:「姜雪君是你的人嗎?你自己不要臉還敢說別人不要臉!
「不過你不要臉是你的事情,我剪某可是說話算數的。你要我放開姜雪君,我已經放開,至於徐中岳要回他的妻子,那是另一樁事情,與我無關!」
雖是狡辯,卻也言之成理,衛大元在急切之間倒是想不出怎樣反駁他才好了。
沉默許久的枯禪上人忽地說道:「剪大先生,此事也不能說是與你無關!」
衛天元精神一振,好似沉在水中的人抓著一根稻草似的,連忙說道:「對,枯禪上人,請你評評這個理。」
枯撣上人雙掌合什,唸了一聲「阿彌陀佛」,緩緩說道:「衛施主,老袖盼你戒除妄念,絕嗔斷癡,回頭是岸!」
衛天元心頭一涼,亢聲說道:「上人此言何意?」
枯禪上人此時卻不理會他了,回過頭來對剪大先生說道:「剪大先生,此次衛施主與徐大俠的糾紛,你自始至終在場,比老衲更加清楚。衛施主要評理,你似乎也不該置身事外,幫老衲一同曉喻他吧!」
用的是「曉喻」二字,立場已是分明。衛天元這才知道,原來枯禪上人對剪大先生說的此事與他有關乃是這個意思。
一時間,衛大元給氣得說不出話來。
剪大先生則微笑道:「衛天元剛剛與我交過手,我還是避嫌的好,上人,你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這件事由你仲裁,諒也沒有誰敢不服。」
枯禪上人不置可否,但卻說道:「衛施主,你可願意平心靜氣,聽老衲一言。」那即是接納了剪大先生的提議了。
衛天元對枯禪上人不能不尊重幾分,只好說道:「請上人指點。」
枯禪上人道:「指點不敢。但老衲與令師祖多年友好,我不能不勸一勸你,姜雪君是徐中岳明媒正娶的妻子,無論如何,你不該搶人家的妻子!」
衛天元道:「姜雪君並不願意嫁給徐中岳,我也不是要搶他的妻子……」
枯禪上人眉頭一皺,截斷衛天元的話道:「她有煤灼之言,父母之命,縱然心裡不願意,此身也是屬於徐中岳的了。何況,若然她不願意,她又肯過門?
「衛施主,老衲是看在師租份上,盼你回頭,不忍深責。依你的所作所為,實己是有虧德行!若再執迷不悟,勢必自絕於世人!那時責備你不是的就恐怕不僅是老衲了。」
他的語氣越來越重,衛天元心中的氣憤也是越來越強。
「善未易明,事未易察。這件事我一時也難說得清楚。但剪大先生前天晚上做的一件事情,我必須先告訴上人!」衛天元說道。
枯禪上人眉頭一皺,望向剪大先生。要知他與剪大先生乃是互相尊重的朋友,假如他未徵得朋友的同意,一口便即答應讓一個晚輩在他的面前,說剪大先生的壞話,那就是有失禮貌的事了。因此他這眉頭一皺眼睛一望,實是含有兩種意思,對衛天元的不信任和詢問剪大先生的意思。
剪大先生昂頭說道:「事無不可對人言,剪某平生坦蕩,自問從沒人做過虧心之事,任他怎樣說也無妨!」
枯禪上人道:「好,那你說吧。」
衛天元冷笑道:「你沒做過虧心之事?真是臉皮厚!你雙手沾滿血腥,居然問心無愧麼?」
剪大先生怒道:「我平生殺的只是壞人!」
衛天元氣往上衝,又一次冷笑道:「不見得吧!」
枯禪上人道:「衛施主,請你別只是攻汗別人私德,快點把事實說出來。」
衛天元朗聲說道:「他前天晚上殺了姜雪君母親和三叔,姜雪君的三叔雖是小人,罪亦不至於死。至於姜雪君的母親,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她是壞人吧?」
枯禪上人道:「用不著討論好壞問題,我只問你,你說的是他前天晚上殺人?」衛天元道:「不錯!」枯禪上人道:「什麼時分?」衛天元道:「三更時分。」
枯禪上人道:「你親眼見他殺人?」衛天元道:「姜雪君母親臨死之時說出兇手的名字,我聽得清清楚楚,他說的是剪千崖這三個字!而且他殺人的手法也正是他的綿掌功夫!」
枯禪上人唸了一聲「阿彌陀佛」,緩緩說道:「衛施主,我希望不是你說謊,只是姜雪君的母親看錯了人!」
衛天元悲憤交加,澀聲叫道:「上人,你不相信?……」
枯禪上人雙手一擺,制止他說下去,接著便的說道:「老衲當然不信!因為你只是親耳聽見的,老衲卻是親眼看見的!」
衛天元怔了一怔。大聲問道:「你看見什麼?」說話已經不大客氣了。
枯禪上人緩緩說道:「前天晚上,老衲和剪大先生下棋,下到四更時分,他才回房間睡覺的。」
一聽此言,衛天元頓時呆了。
剪大先生怎能在同一個時間,一方面在徐中岳家裡陪枯禪上人下棋,一方面又在姜雪君的三叔家裡殺人?
那天晚上,他雖然沒有看見兇手的廬山真面,但從背影看來,他已可以判斷是剪大先生無疑。何況他清清楚楚聽見姜雪君的母親說出兇手的名字。
難道剪大先生竟有分身之術,這是決不可能之事!
難道這位少林高僧也在說謊?這似乎也是決不可能之事。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的望著枯禪上人。
枯禪上人道:「衛施主,你還有什麼疑問?」
衛天元頹然說道:「上人既然力證剪大先生前天晚上是和你下棋,我縱有疑問,也只能存在心中,難以開口了。」
枯禪上人怫然不悅,說道:「衛施主,你若然不相信老衲的話,老衲也沒有什麼好說了。」
衛天元道:「不敢,……」
枯禪上人壽眉一軒,說道:「孽由自造,魔自心生。老衲但願你三復斯言。既然不敢,那你就該懸崖勒馬。阿彌陀佛,你回去吧!」
衛天元道:「但還有一事,上人恐怕未知!」
枯禪上人冷冷說道:「又有何事?」冷漠的語氣,顯然是認為他節外生枝。
衛天元道:「上人,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但這是我剛才親耳聽見的,剪大先生正在和徐中岳商量,要往京師投靠御林軍的統領!」
枯禪上人怫然說道:「老衲與剪大先生相交數十年,素來知道他的為人!衛施主,我對你的期望本來甚大,但你這次的行為可真是七顛八倒,令老衲灰心!但願你只是一時受心魔所障,以後別再妄語胡言!」他果然不相信衛天元的話,而且越來越是聲色俱厲了!
此時徐家的人已是聞風來到現場。有徐中岳的弟子李仲元、方紹武和金兆英,還有留在徐家的賓客印新磨、謝國鋁等人。
印新磨是少林弟子,那天晚上,他吃了衛天元的大虧,此時恃著有枯禪上人在場,禪杖一頓,說道:「監寺師伯:這小子奪人之妻,毀人清譽,無恥無賴,無所不用其極,若不嚴懲,咱們少林寺如何還能領袖武林。」
枯禪上人口宣佛號,朗誦經文:「報怨行苦,當念往劫,捨本逐末,多起愛憎。割肉喂鷹,捨身救虎,妄動無明。」
衛天元於佛學可謂一竅不通,但這段經文並不深奧,大概的意思他還是懂的。枯禪上人是借這段經文對印新磨作個訓示,同時也是點化他的。大意是說佛法重在普渡眾生,即便是對惡人也不例外。狠如鷹,凶如虎,佛祖尚且要割肉捨身,來施捨它們,何況是人。因此,若然只思報怨,那就是捨本逐未。只是自律(不作任何惡事),那也還是下乘修為。最後兩句,意思更為明顯,印新磨請他嚴懲衛天元,他的答覆是不許印新磨妄動無明。
念完經文,枯禪上人揮手說道:「衛施主,盼你好自為之,你去吧!」
衛天元只覺一股柔和力道推來,不由自己的便向後退。他心裡又是吃驚,又是悲憤。吃驚的是枯禪上人的功力非同小可,他雖然已經練成了上乘內功,還是不能抵禦。悲憤的是,這位少林高僧竟然為剪大先生和徐中岳所愚,善惡不分。
但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他還有什麼辦法可想,不走也只能走了。當下作了一個長揖,說道:「多謝上人訓誨,是非善惡,日後真偽自明。」
印新磨聽得出枯禪上人是以經文訓示於他,但也聽得出枯禪上人是不值衛天元所為,心想無論如何,這位師伯總還是要幫自己的,於是佯作不懂,禪杖一揮,喝道:「我的師伯,慈悲為懷,好心勸你,你不領情,還敢反唇相譏,師伯容得你,我容不得你!」
衛天無使出流雲飛袖的功夫,揮袖一捲,把印新磨的禪杖奪出手去,噹的一聲,禪杖被他擲向一座假山,深入山石之中。大笑聲中,揚長而去。
枯禪上人喝道:「印新磨,我叫你不可妄動無明,你因何不聽。」
印新磨只道一交上手,師伯非得幫他不可,哪知不過一招,便遭慘敗。這才知道,那天晚上,衛天元對他還是手下留情。禪杖插入山石,杖尾兀是顫動不休,印新磨嚇得呆了。
剪大先生說道:「善哉,善哉!此人怙惡不悛,大師縱加點化,恐也難收效果。不如由我保護徐大俠,暫且離開洛陽,避避他的鋒頭吧!」
枯禪上人歎道:「衛大元如此胡作非為,老衲亦是始料不及。論理我該替徐大俠消除災禍。但老衲身為監寺,不能久離嵩山,思之有愧。如今得剪兄銳身負責,那是最好不過。」原來當衛天元與徐中岳第一次在嵩山比武之時,枯禪上人是曾經替衛天元說過好話的。當時另外兩位證人——剪大先生和崆峒派的一瓢道人都受江湖上一般輿論的影響,以為飛天神龍衛天元是個無惡不作的魔頭,只有枯禪上人力言人言不可深信,替衛天元辯。因此剪大先生和一瓢道人才答應對比武雙方一視同仁,出任公證的。(若然把衛天元當作魔頭,那就不能依照江湖上的規矩比武,而是必須群起而攻之了)此際枯禪含有後悔之意的感歎就是因此而發。
他哪知道剪大先生的「銳身負責」,其實是找個借口與徐中岳離開洛陽,偷往京師的。只要枯禪上人不懷疑他,他即使在京師給別人發現,別人也不會相信飛天神龍所說,疑心他是在京師做見不得光的事了。
枯禪上人內疚於心,沒向徐中岳告辭,便與印新磨走了。
剪大先生騙過了枯禪上人,心裡暗暗歡喜。但也有另外一樣擔心:「徐中岳得回嬌妻,只怕他迷戀美色,明天未必就肯與我前往京師,最少也要在溫柔鄉中多享幾天艷福了。」
他哪知道徐中岳也有徐中岳的煩惱,美人雖然睡在他的身旁,他的艷福卻還未曾得享呢。
姜雪君漸漸有了知覺。聽得有個騷媚的聲音格格笑道:「徐中岳,我替你奪回嬌妻,你怎樣謝我?」
姜雪君認得這個女人的聲音,暗自奇怪:「怎的是她,她平時不是冷若冰霜的嗎?她說這樣的話,又是什麼意思呢?」
她懷疑自己聽錯,把眼睛張開一條縫,偷偷一看,幸而徐中岳和那個女人都是背向她沒有發現,她卻看清楚了。
她沒有聽錯。原來這個女人果然是徐中岳前妻的姐姐,在江湖上有玉面羅剎之稱的趙紅眉。趙紅眉是老處女,今年已經三十六歲了,一向住在徐家。
徐中岳嬉皮笑臉的道:「大姨,你要我怎樣謝你?」
趙紅眉啐了一口,說道:「你自己應當知道。」
徐中岳笑道:「我知道,你是想我小姨夫作大姨夫。你放心,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做名正言順的徐夫人的!」
趙紅眉冷笑道:「我聽你這樣說,不知聽過多少次了!」
徐中岳道:「這次決不會騙你。」
趙紅眉道:「總有一天,哼,總有一天?你要我等到哪一天?」
徐中岳陪笑道:「這次包保用不了多少時候,你稍為耐心一些,多則半年,少則三個月,定能如你所願。」
趙紅眉道:「你若真有此心,為何千方百計要娶姜雪君?」
徐中岳道:「我對她不過假意。對你才是真心,你相信我吧。」
趙紅眉道:「我不相信,姜雪君背你私逃,她已經有了野男人你還要她做你妻子,還說不是真心。」
徐中岳應聲道:「就是因此,我不甘心輸這口氣。眉姐,你給我解藥吧。」
趙紅眉道:「你若只是力爭一口氣,趁她現在昏迷,你佔了她的身子,然後將她一刀殺掉,那不是什麼都報復了嗎?何必還要給她解藥。」
徐中岳道:「不,不,我要她心甘情願做我的妻子,不能現在就殺她!既然要她心甘情願,也就不能用強!」
姜雪君假裝熟睡,心中可是氣怒交加,當下極力抑制自己,暗自想道:「徐中岳原來果然是個人面獸心的大壞蛋,竟然要用這樣毒辣的手段對付我。但他為何千方百計要娶我呢?」這是趙紅眉剛剛問過徐中岳而徐中岳尚未答覆的問題,姜雪君也同樣存有這個疑問。
只聽得趙紅眉冷笑道:「你是騙她還是騙我?說你心裡的話吧,你是捨不得她的美色,要和她做恩愛夫妻!」
徐中岳歎口氣道:「你不相信,那我把實話告訴你吧。我之所以娶她,那是因為要利用她!」
趙紅眉道:「哦,她有什麼可供利用之處,她只不過是個黃毛丫頭!」
徐中岳道:「她的父親和飛天神龍的父親是最要好的朋友,你知不知道?」
趙紅眉冷笑道:「我當然知道,就因為他們兩家有這交情,所以你的矯妻才忘不了她那舊情人!不過飛天神龍和她的父親亦都已給你害死了,你還能利用什麼?」
徐中岳道:「噓,小聲點兒!」
趙紅眉笑道:「你怕什麼,她中了我的酥骨針,最少也得昏迷十二個時辰,你就是在她的耳邊大叫大嚷,她也不會醒來。這地方是地下密室,亦無須顧慮隔牆有耳。」
她哪知姜雪君練的家傳內功有自行通解穴道之能,還有一樣特別之處,即使是在熟睡之中,內息也會自己運行。姜雪君中了她的酥骨針至今雖然不過六個時辰,卻早已醒了。
但她這酥骨針和口服的酥骨散有異曲同工之妙,姜雪君僅能恢復知覺,尚未恢復氣力。
姜雪君聽得徐中岳自我招供,知道他果然是自己的殺父仇人,胸中充滿怒火,恨不得跳起來一劍將他殺掉。但試一試用點氣力,卻連一根小指頭都不能動彈。
只聽得徐中岳苦笑道:「我是不害怕她聽見,但這個秘密,我是不願意任何人知道的,只告訴你一個人。你又何必挑起來說呢。」
趙紅眉笑道:「一個人做了虧心的事,總是難免驚惶,這也怪不得你。好啦,你說下去吧。」
徐中岳私自辯解:「我並不認為這是虧心之事,我這是為朝廷立功,我要利用姜雪君,也就是為了繼續給朝廷立功。」
趙紅眉道:「題目倒是很大,但你如何能利用她為朝廷立功?」
徐中岳道:「飛天神龍的父親是天地會的首領之一,並且和過去在小金川那股反抗朝廷的強盜也有關係,姜雪君的父親和他是最好的朋友,雖然我未找到證據,恐怕也是同一黨的,否則不會結成生死之交。」
趙紅眉道:「好,就算他們生前是同一黨的,那又怎樣?他們如今都已死了。」
徐加岳道:「但姜雪君可還活著,她的父親生前和一些什麼人來往,她多少會知道一些,這一次她給飛天神龍騙了出去幾天,甚至飛天神龍的若干秘密,她也會知道的。」
趙紅眉冷笑道:「你以為她會告訴你麼?」
徐中岳道:「她並不知道我害她的父親,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是,飛天神龍當著她的面撕破我的上衣,已經證明我與十年前那件血案無關,亦即不是他們兩家的仇人了。而我卻有和飛天神龍是好朋友的證據。我會說得她相信這不過是一場誤會,不過是飛天神龍由於妒忌我得到她,才懷疑我是仇人的,她本性善良,她嫁到我家,已成事實,說不定她會心甘情願做我妻子。」
越紅眉哼了一聲,說道:「你打的倒是如意算盤,但真相總是不能永遠瞞住她的,比如說你肩上的傷痕……」
徐中岳霍然一省,說道:「對啦,我正想問你,你用移植人皮的手術,給我彌縫這肩上的齒印,當真是巧妙之極,但不知有效的期限是多少,總不至於只是三個月吧?」
趙紅眉格格笑道:「不告訴你,你也不必急著知道,嘿嘿,你這人靠不住,我總得抓著一條繩子,才縛得住你這老猴兒。」
徐中岳擅皮笑臉道:「我對別人靠不住,對你可是真心真意,因為咱們臭味相投。」
趙紅眉啐道:「鬼和你臭味相投?」
徐中岳笑道:「我任憑你的擺佈就是,你也說得很對,你幫了我一次忙,就能幫我第二次忙。」
趙紅眉冷冷說道:「那就要看你是否知恩報恩了,你對我好,我自然對你好。」
徐中岳笑道:「我現在就報你的恩。」
話聲中斷,跟著響起的是一片淫亂的笑聲。姜雪君用不著張開眼睛,也知他們在於什麼。
她氣得幾乎炸了,可惜她雖然凝聚了一點真氣,比起剛才也不過好了一些,能夠動動抬頭而已,只能夠動動指頭,還是無濟於事的。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16:45
標題:
第五回 不見創痕 疑真疑幻 難明心跡 非友非仇(6)
「原來元哥所要尋找的證據,的確是在他的身上,只可惜元哥也給他騙過了。唉;元哥此際不知是在何方,還有何人能夠救我?」想到目前的處境,心裡不由得又是氣怒,又是害怕。
***
在徐中岳的家,還有一個人也是心亂如麻。
雖然他不如姜雪君之氣怒,但心中的惶惑,則是尤有過之。
這個人是徐中岳最得意的弟子郭元宰。
姜雪君的氣怒是因為業已知道了徐中岳是她的殺父仇人。
他的惶惑卻是不知道他的師父是什麼樣的人,但已經是開始懷疑了。
而且不是一點點小事的懷疑,是對師父整個人的品格起了根本懷疑。
想到自己一向崇拜的師父,可能是一個大奸大惡的偽君子,他是不寒而粟了!
何以他有這樣的懷疑呢?
這個懷疑是由於他從師妹徐錦瑤的口中聽到的一件事情而引起的。
事情發生在昨天晚上。
徐錦瑤悄悄告訴他:「昨天晚上,爹爹請大姨替他治傷,可真是令我覺得有點奇怪?」
他說:「你的大姨擅於用喂毒的暗器,但也是擅於治毒傷的能手,那有什麼奇怪。」
徐錦搖道:「爹爹並非要她解毒,他雖然受了飛天神龍掌力所傷,其實也不很重,這兩天他早已好了的。」
他說:「你的大姨,除了擅於解毒,還會治普通的傷。也許是你爹爹為了謹慎起見,請她複診,那也沒有什麼奇怪呀!」
徐錦瑤道:「不是,不是。」他道:「不是什麼?」徐錦瑤道:「不是普通的傷,爹爹是請大姨替他消除肩頭的齒印。」
他怔了一怔,說道:「齒印?那麼你的爹爹是給人咬傷的嗎?」
徐錦瑤道:「是呀,飛天神龍可沒有咬過他呀。而且我偷聽他們的說話,爹爹這齒傷並非是這次所受的傷,而是很久以前給人咬傷的!」
他也開始覺得有點奇怪了。
徐錦瑤繼續說道:「還有呢,爹爹不許我在旁邊,只要大姨一個人在他房中替他治傷。」
他笑道:「或許你爹爹因為治這傷要光著上身,在女兒面前不免有點難為情。」
徐錦瑤聽出他話中有話,面上一紅,說道:「爹爹和大姨可能會有私情,這我早已看出來了。你是不是因此對我爹爹有點。有點……」
他說:「師妹,你也不必胡亂猜疑。縱有此事,也不過是無關重要的私德,我對師父是始終尊敬的。其實他由於暗戀姜雪君,師父和別的女人有了私情,還要娶姜雪君,他是很不以師父此舉為然的。
徐錦瑤卻道:「你說得不錯,其實在我心中,我倒是寧願大姨做我繼母,不願爹爹娶姜雪君的。」
他回到原來話題,問道:「師父既然不許你在他身邊,那你怎麼知道的?」
徐錦瑤道:「我悄俏回去偷聽,他們是在地道的密室,我知道機關。我一向聽爹爹的話,可能因此爹爹也沒防備我會回來。嗯,師哥,我還聽到大姨說的一句頗為古怪的說話呢!」
郭元宰好奇心起,問道:「什麼古怪的話?」
徐錦瑤道:「我不知道大姨怎樣替爹爹治傷,但那句話則是在手術完畢之後大姨說的。她說:我不敢誇口天衣無縫,但只要飛天神龍不是細心察視,包保他看不出來,爹爹肩上的傷痕怎的和飛天神龍發生了關係,不是有點奇怪嗎?」
這件事情是昨天晚上徐錦瑤告訴他的,他當時聽了,也是百思莫得其解。
但如今他已是從迷霧之中找到一些線索了,雖然真相尚未大白。
他的腦海裡閃過了剛才所見的一幕。
飛天神龍抓住他的師父,剪大先生抓住了姜雪君。剪大先生要求交換人質,飛天神龍在答應之前,突然撕破了他師父的上衣。
跟著就是枯禪上人的出現。
枯禪上人問飛天神龍是否已經在他的師父身上找到證據,飛天神龍回說沒有,枯禪上人便道既然沒有,你就應該放回徐大俠。結果飛天神龍接受調解,但姜雪君最後仍然是落在他的師父手中。
當時他師父的性命已是在飛天神龍手上,這個「證據」顯然是關係極為重大,甚至可以說是決定了他師父的死生的。
這個「證據」是什麼呢?聯想起師妹告訴他的那個事情,顯而易見,「那一定是師父肩上的齒印了!」
從枯禪上人與飛天神龍的對話之中,他已經知道飛天神龍是來報仇的,雖然飛天神龍要報的是什麼仇,他仍然一無所知,不過聽枯禪上人的口氣,對飛天神龍要報仇並無非議,他非議的只是飛天神龍不該錯把他的師父當作仇人而已。
「如此看來,師父恐怕當真是飛天神龍的仇人,而師父要掩飾肩上的傷痕,恐怕也真的是由於自知做了虧心之事了!」郭元宰雖然一向尊敬師父,但在事實面前,卻是不能不有這樣的懷疑了。
不過他仍是不願意「相信」他的師父是個壞人。
正在他惶惑不安之際,忽聽得有人輕輕敲窗。
「是誰?」他吃了一驚,問道。
窗外的人笑道:「我是前幾天曾經和你的好朋友鮑令暉來過敲那個人,那天晚上,你暗中幫了我的忙,我還未曾向你道謝呢!」
「啊,原來楚大俠!」他又驚又喜,打開房門。
站在門外的果然是楚天舒。
楚天舒不是獨自來的,另外還有一個他不認識的陌生人。這個人似乎比楚天舒還年輕,臉上木然毫無表情,眉宇間卻隱隱有幾分秀氣。
當真是從未見過面的陌生人麼?郭無宰在一怔之後,多看了他兩眼,卻又忽地有個奇怪的感覺,覺得這個人似曾相識似的。
郭元宰關上房門,悄悄說道:「楚大俠,飛天神龍剛剛來過!」楚天舒道:「我知道。我們就是為他來的。」
郭元宰道:「這位兄台是——」
那陌生少年「噗嗤」一笑,說道:「你不認識我了麼?我也是曾經來過的。不過是來搗亂罷了,那大飛天神龍鬧得你的師父拜不成堂,結不成親,我就是他的『幫兇』,只盼你不要像你的師父一樣,把我當作對頭。」
郭元宰恍然大悟,說道:「哦,敢情你就是那位、那位把飛天神龍從禮堂拉走的姑娘?」
那「少年」笑道:「不錯,我是飛天神龍的師妹,名叫齊漱玉。」說罷,拿下人皮面具,現出原來面目,說道:「楚大哥本來也是戴著人皮面具的,他怕你不肯開門,到了門前,方始除下的。
剛剛走了一個飛天神龍,又來了一個齊漱王,飛天神龍幾乎要了他師父的性命,這個飛天神龍的師妹又將鬧出什麼事情來呢?
本來心裡已是充滿惶惑的郭元宰,此時更是忐忑不安了,一時間他竟是不知道怎樣發問才好。
楚天舒道:「鮑令暉已經把我的來歷告訴你了吧?」
郭元宰道:「我知道你是姜雪君姑娘的師兄。」
楚天舒道:「我也知道你是鮑令暉最要好的朋友,所,以才敢來求你幫一個忙。」
郭元宰心亂如麻,想道:「他們此來,定是對師父不利的。我幫你們的忙,豈非和師父作對。」訥訥說道:「這個,這個……」
齊漱玉忽地又是噗嗤一笑,說道:「你叫他的師妹做『雪君姑娘,不稱作『新師娘』,這個忙料想你是應該幫的。」
郭元宰面上一紅,故意把話題岔開,說道:「齊姑娘,你不為是令師兄來的嗎,令師兄已經走了。」
齊漱玉道:「我的師兄走了,姜雪君可還沒有走,是吧?我知道不是她不想走,她是被迫留在這裡的!」
郭元宰甚是尷尬,說道:「不錯,她是我的師父留下的。不過談到『被迫』二字,這似乎,似乎……」
齊漱玉道:「似乎怎樣?『被迫』二字,我說得不對嗎?」
郭元宰苦笑道:「我不敢說你不對,但姜姑娘是大紅花轎抬來,她總還是我師父的妻子。」
齊漱玉道:「你也知道,她並不甘心嫁給你的師父!」
郭元宰忽道:「齊小姐,我可有點不懂——」
齊漱玉道:『不懂什麼?」
郭元宰道:「何以你這樣熱心,要替你的師兄討回姜雪君。」從那天齊漱玉跑來將飛天神龍拉走一事,他早已知道她是愛上她的這位師兄的了。
齊漱玉道:「一來是因為我不值你的師父所為,我同情姜雪君不忍見她受你師父所騙;二來也正因為她是我師兄喜歡的人!」
郭元宰想不到她會這樣直率回答,一時間他只能苦笑了。
楚天舒道:「郭兄,我不想令你為難,不過姜雪君是我的師妹,並非救她出去不可!我知道她是被令師囚在密室,只盼能夠得你的指點,讓我們找得到那間密室,我們自己救人,你當作不知好了。」
原來他和齊漱玉來到徐家的時候,正是飛天神龍剛剛逃出徐家,也正是徐中岳把姜雪君拉進復壁那間密室的時候。
依齊漱玉的脾氣,本來就想立即出去救人的,是楚天舒將她勸住,她一想有枯禪上人和剪大先生在場,他們確實也是無法救人,這才聽楚天舒的辦法,來求郭元宰相助,哪知郭元宰推三阻四,她不覺得又有點生氣了。
郭元宰想了片刻,忽地說道:「齊小姐,我也有一事不明,不知你肯不肯說給我聽。要是你知道的話。」
齊漱玉道:「什麼事情?」
郭元宰道:「我師父肩上的齒印,你可知道這傷痕的來由。」
齊漱玉道:「這件事情,我也是前兩天才聽得衛師兄說的。不過、不過,我曾答應替他保守秘密。」
郭元宰道:「我不想勉強你,但是我心裡的這個疑團不能解開,請恕我不能和我的師父作對。」
齊漱玉道:「好,為了救姜雪君,衛師兄想必也不會怪我的,我就告訴你吧!」
郭元宰越聽越是吃驚,好不容易等到齊漱玉把發生在十年前那件案子說清楚之後,只見他的面色蒼白如紙!
他這才知道,原來他師父肩上的齒印果然是飛天神龍咬的。
而且這個傷痕的「來歷」比他所能設想的還更可怕!他的師父竟然是出賣了抗清義士換來了這個傷痕!
一向崇拜的偶像突然在心中幻滅,他也像風中之燭,搖搖欲墜了。
楚大舒將他扶穩,說道:「郭兄,你怎麼啦?」
郭元宰咬著嘴唇道:「沒什麼,我支持得住!」
齊漱玉道:「你沒想到你的師父是這樣的人吧?」
郭元宰沒有回答。許許多多他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突然一齊都湧到心頭來了。他必須冷靜的想,仔細的想!
楚天舒道:「師父是師父,徒弟是徒弟。蓮出污泥而不染,我們不會因為你有這樣的師父而輕視你的。」
郭元宰仍然沒有回答,但他已經重新挺起腰了。
齊漱玉想起剛來時所見的情景,問道:「你的師父上衣是不是給我的衛師兄撕破的?」
郭元宰道:「不錯。」
齊漱玉道:「那麼你也應該相信我們說的不是假話了,你還在躊躇什麼?」她來的時候正是飛天神龍離開的時候,不過,她雖然沒有瞧見,但既然知道飛天神龍撕破徐中岳的上衣,料想定已發現傷痕,是以有這樣的話。
哪知和她期待的回答剛好相反,郭元宰低聲說道:「我師父肩上並沒傷痕。」
齊漱玉怔了怔,說道:「你何必替你師父遮瞞?」
郭元宰道:「我沒有說假!」心裡則在想道:「我要不要把真相告訴他們呢?不錯,我是沒有說假話,但師父卻是弄假!」
齊漱玉急起來了,冷笑說道:「難道是我師兄說謊?」
楚天舒不禁也是有點思疑不定,想道:「有枯禪上人在場,要是飛天神龍當真在徐中岳身上找到了證據,枯禪上人決不會不顧是非,偏袒徐中岳的。飛天神龍既被逼逃出徐家,莫非他當真沒有發現傷痕?」
心念未已,只聽得郭元宰已在緩緩說道:「你的師兄也沒說謊!」
楚天舒道:「那究竟是怎麼回事?」
郭元宰道:「我也不很清楚,不過要是你們見著了姜雪君,可能會弄得明白的。」其實他不是「不清楚」,而是不願意揭發他的師父。
齊漱玉道:「好,那就請你指點我們怎樣去救姜雪君吧。」
郭元宰道:「你們必須答應我一件事情,我才可以告訴你們。」
楚天舒道:「請說。」
郭元宰道:「你們只能救人,不能傷人!」
楚天舒道:「你的意思是……」
郭元宰道:「無論如何,你們不能傷害我的師父!」
齊漱玉眉頭一皺,說道:「這麼樣的混帳師父,你還要替他求情?」
郭元宰面色一沉,說道:「我一日未離徐門,一日還是徐中岳的弟子,不管他的行為怎樣,齊姑娘,請你不要在我面前罵我的師父。」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道:「我希望你們兩位明白,我把你們當作朋友幫忙你們;因為我自小身受師恩,也得對師父盡一點心意!」
楚天舒早就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齊漱玉初時還不大懂,此時經他再這麼一說,亦已恍然大悟了,「他要我們答應這個條件用來報答師恩,日後他才可以心安理得的和徐中岳脫離師徒關係。不過,徐中岳不但是元哥的仇人,也是最善於作偽的武林敗類,就這樣放過了他,也未免太便宜他了!」
她尚在躊躇,楚天舒己是一口答應:「郭兄,我明白你的意思,依你的話就是!」
齊漱玉道:「但要是你的師父和我們動手,卻也難保他絲毫不會受傷!」
郭元宰道:「總之,我是求你們手下留情,不管怎樣,都不能傷及家師性命!」
齊漱玉這才說道:「好,我答應你。」
郭元宰還有點放心不下,說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好,咱們擊掌立誓!」
立過誓後,他才把怎樣進入地道,和怎樣開啟機關等等秘密,說給楚、齊二人知道。
***
姜雪君已經凝聚了幾分真氣,但尚未足以打通經脈。徐中岳和趙紅眉也還在摟作一團。
只聽得趙紅眉暱聲說道:「解藥我就給你,不過你可要等到天亮才給她服下。」
徐中岳笑道:「你要和我多親熱一回嗎?」
趙紅眉說道:「瞧你把我說成什麼樣子,你當我是小淫婦嗎?誰要你和我親熱,但我也不願意你就和這賤人親熱。」
徐中岳笑道:「好沒由來吃什麼乾醋,我不是早就和你說了嗎,我心裡真正喜歡的只是你。」
趙紅眉心花怒放,佯嗔說道:「你的嘴上好像塗了蜜糖,就會哄人歡喜。哼,你別騙我了,姜雪君如花似玉,比我又年徑又貌美,你心裡不想和她親熱?只不過她反正是你的人了,你就忍耐點兒吧。我不願意見到你和她親熱!」
徐中岳指天誓曰:「紅眉,你怎能疑心我是騙你呢?用你的話來說,咱們乃是臭味相投,姜雪君長得再美,她和我也不是同一路人,做不了長久夫妻的!」
趙紅眉明知故問:「騙人,那你告訴我,誰才能夠和你做長久夫妻?」
徐中岳哈哈笑道:「當然是你這小淫婦啦!」
淫聲浪語,又在姜雪君的耳邊響起來了。
姜雪君恨不得一劍將他們殺掉,只可惜自己尚未恢復功力。不過她雖然又羞又氣,卻也有幾分慶幸:「幸虧我未與他正式拜堂成親,否則這真是傾西江之水也難洗掉我的奇恥大辱!」
就在她氣得幾乎要爆炸的時候,淫聲浪語突然停止!
卜通的一聲,密室的門突然給人推開!
「誰?」徐中岳與趙紅眉驚得跳了起來!
姜雪君張開了眼睛,這霎那間,她也是又驚又喜,幾乎不敢相信起自己的眼睛來。
不用說,來的人不是別個,正是她的師兄楚天舒和齊漱玉了。
楚天舒冷笑道:「堂堂中州大俠,原來躲在這裡干見不得人的無恥之事!」
徐中岳顧不得穿上衣裳,破口大罵:「姓楚的,我與你河水不犯井水,你偏偏幾次三番和我搗亂,我和你拼了!」
楚天舒駢指如戟,以攻為守,化解了他的大摔碑手,冷笑說道:「像你這樣的武林敗類,人人得而誅之,只和你『搗亂了』,那已經是便宜你了。嘿嘿,中州大俠,你大聲嚷吧,我撞破了你的好事,也難怪你要著惱,你叫你的門人弟子、親人好友,全都來吧!」
徐中岳頓時哼也不敢哼一聲了。
他的武功本來比不上楚天舒,此時光著身子,更是心顫膽怯,本來他可以抵擋三五十招,結果不過五招,便給楚天舒點了他的穴道。
正是:
「好事」揭穿難作偽,十年疑案探分明。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19:06
標題:
第六回 陌路相逢難分邪正 鴛膠再續莫問根由(1)
齊漱玉和趙紅眉還在搏鬥。
趙紅眉最擅於用毒,武功雖也不弱,但比起齊漱玉卻是有所不如。
她一絲不掛的和齊漱玉搏鬥,所有的喂毒暗器都來不及取用,給齊漱玉打得只有招架之功,無還手之力。
此時她見徐中岳已被生擒,更是心慌。惡念陡生,驀地一個斜身滑步,向姜雪君撲去。
她是抱著同歸於盡的念頭,要把毫無抵抗能力的姜雪君置之死地。
她光著身子不能收藏喂毒暗器,但她的十指長甲,也是一種厲害的喂毒暗器。她的指甲長得很長,都是淬過毒藥的,勝過十支毒針。
齊漱玉武功比她高,她根本沒有可能「欺身」搏鬥,也即是說她根本沒有辦法利用毒指甲來傷齊漱玉。但用來對付姜雪君就不同了,姜雪君睡在床上,絲毫不能動彈,毒指甲只須在姜雪君的身上劃破一點點皮肉,就能見血封喉!
距離如此之近,她抱著同歸於盡的念頭,齊漱玉施救已來不及!
但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結果竟是未能如她所願。
姜雪君已經凝聚了幾分真氣,功力雖然未復,但已經並非是不能動彈了。
在這性命俄頃之際,潛力驀地發揮,姜雪君滾落床下,剛好在間不容髮之際,避開了趙紅眉的毒爪!
說時遲,那時快,齊漱玉已是使出流雲飛袖的功夫,阻止趙紅眉再下毒手。
齊漱玉恨她下毒,鐵袖飛揚,僻僻啪啪在她面門打了幾下。
齊家的鐵袖功是武林絕學之一,齊漱玉的功力雖然尚嫌不足,但經過她的玄功妙運,亦已非同小可,和一片薄鐵板也差不多了。
這幾下登時打得趙紅眉的險上好像開了顏料鋪,紅的是血,青的是鼻涕,瘀黑色的是面皮。趙紅眉登時給打得悶哼一聲,暈了過去。
楚天舒搶著把姜雪君扶了起來,說道:「師妹,你怎麼樣?」
姜雪君歎了口氣,說道:「沒什麼,師哥請你把那瓶解藥給我。」
楚天舒正為著解藥發愁,趙紅眉給一打暈了,要迫她拿出解藥,還得待她醒來才行。一聽姜雪君已知那是解藥,喜出望外。
楚天舒還不放心,問道:「師妹,你中的是什麼喂毒暗器?」
姜雪君道:「聽說名叫酥骨針,倒不是什麼致命的毒,但可令人筋酥骨軟。」
楚天舒道:「毒針起出來沒有?」姜雪君道:「好像還沒有。」
楚天舒道:「傷在哪兒?」姜雪君道:「在右腿三里穴下。」
她有點莫名其妙,心想:「乾脆給我解藥不就行了,何必問這許多?」
心念未已,只聽得楚天舒已在說道:「齊姑娘,請你幫我一個忙,用這塊磁石把毒針吸出來。」
齊漱玉替姜雪君吸出毒針,楚天舒亦已搜出了趙紅眉所藏內各式暗器,找到了酥骨針了。
他拈起一枚酥骨針,突然刺入自己的小腿。
齊漱玉吃了一驚,說道:「楚大哥,你幹什麼?」
楚天舒道:「試試解藥。」吞了一顆解藥,過了片到,果然酥麻的感覺漸漸消失。楚天舒臉露笑道:「不錯,這是解藥。」這才放心讓姜雪君服下。
姜雪君感動之極,說道:「師兄,你不該這樣冒險以身試毒的,我,我……」
楚天舒不待她說出感謝的言辭,便即笑道:「咱們是同門兄妹,客氣什麼。你中毒已深,我怕那是假藥,毒上加毒,那就不妙了,所以不能不小心一些。好了,現在你先別說話,趕快運功,加速藥力的運行吧。」
齊漱玉面對著兩個赤條條的人體,剛對搏鬥之時,還不覺得怎樣,此時靜止下來,不禁面紅過耳。「呸」了一聲,說道:「什麼中州大俠,什麼以冷若冰霜名著江湖的玉面羅剎,原來是這樣無恥的東西。你們不懂得羞恥,我也為你們羞恥。」她替趙紅眉穿上衣裳,趙紅眉被她擊暈,此時尚未甦醒。
楚天舒也替徐中岳穿上衣裳,徐中岳是被他點了麻穴的,不能動彈,但未失知覺。饒他臉皮再厚,此時也不由得羞得通紅。
正當他要替徐中岳穿上上衣的時候,忽覺背後微風颯然。原來姜雪君已經恢復了幾分氣力,她拿回自己的寶劍,唰的一劍,就要取徐中岳的性命。
楚天舒揮袖一拂,噹的一聲,姜雪君的寶劍又再墜地。姜雪君怔了一怔,說道:「師兄,你這是幹嗎?」
楚天舒道:「不能殺他。」
姜雪君道:「這奸賊與我仇深似海,你為何阻我殺他。」
楚天舒不便明言,只能背著徐中岳向姜雪君遞個眼色,說道:「師妹,請你看在我的份上,饒他一次。」
姜雪君聽出弦外之音,說道:「師兄,你的意思是只饒他第一次。」
楚天舒道:「不錯。下次他碰著你,你要殺他,我決不阻攔。」
姜雪君雖然尚未懂得楚天舒何以要饒徐中岳這一次的原因,但看了他的眼色,聽了他這樣的說話,已知內中定有隱情。便道:「我的性命是師兄救的,按江湖規矩,師兄要我一命換一命,我也該答允,看在師兄的份上,就饒了奸賊這一次吧,不過……」
楚天舒心想:「不讓她出一口怨氣,恐怕她也不甘罷手。」問道:「不過什麼?」
姜雪君道:「命我可以暫時不要他的,但好歹我也要剝他一層皮。」
楚天舒吃一驚道:「剝一層皮,他還能活嗎?」
姜雪君道:「只是撕破一點皮肉,我保證不致令他重傷。」她試一試運勁於指,感覺氣力似乎未夠撕破人皮,於是繼續說道:「師兄,要是你害怕我下手不知輕重,麻煩你幫我這個忙,你願意麼!」
楚天舒與郭元宰所訂的條件,是可以令徐中岳受點輕傷,他也確實有點害怕姜雪君出手太重,便道:「既然師妹答應不傷他的性命,我自然可以代勞。師妹請說。」
姜雪君道:「請你輕輕撕破這奸賊右肩近琵琶骨處的一層皮。」
那是人工移植的一層人皮,很容易便撕下來了。
姜雪君把油燈加亮,移近一看,只見徐中岳的肩頭果然有一排齒印。
姜雪君道:「齊姑娘,你想必知道這奸賊肩上傷痕的來歷。」
齊漱玉咬了咬牙,說道:「楚大哥亦已知道了的。哼,哼,這奸賊果然是我的上師哥的殺父仇人之一!哼,」要不是楚天舒趕忙輕輕捏她一下,示意一下,不要把原因說出來。「要不是看在楚大哥份上,我也恨不得一劍將他殺了。」
楚天舒道:「師妹,你走得動嗎?」
姜雪君道:「勉強可以施展輕功。」
楚天舒道:「好,那麼咱們走吧。」
不料正在他們要走的時候,忽聽得地道有腳步聲走來,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叫道:「爹爹,爹爹!」
是徐錦瑤的聲音。
原來徐錦搖受剪大先生之托,有事要稟告父親,她知道父親定是和大姨在密室之中,為了避免進來尷尬,她自是不便採取「突如其來」的方式撞進去。故此她一進地道,立刻揚聲,並且加重腳步。好讓父親知道她來,先叫趙紅眉迴避。
徐中岳聽見女兒的聲音,又是擔憂,又是羞愧,更恨不得有個地洞鑽進去。擔憂的是敵人未走,不知他們會怎樣對付自己的女兒;羞愧的是讓女看見他目前的模祥,他還有什麼顏面為人之父?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楚天舒心念一動,悄悄和齊、姜二人道:「她來得正好,齊姑娘,你和我出去,師妹,你留在這兒。」
徐錦瑤聽不見父親的回答、腳步停了下來,叫了一聲:「爹爹!」心想:「莫非他們還未穿好衣服,爹爹不好意思應我。」
忽覺微風颯然,徐錦瑤未叫得出聲,楚天舒一躍而出,已是點了她的穴道。
楚天舒在她耳邊說道:「徐姑娘,你別害怕,我是你的郭師兄的朋友。」
徐錦搖認得楚天舒的聲音,稍為放了點心。
齊漱玉跟著說道:「徐姑娘,我知道你喜歡你的郭師兄,如果你要救他的性命,必須聽我們的話。」
徐錦瑤剛剛鬆了口氣,不覺又是一驚,想道:「這女子是飛天神龍的師妹,那天大鬧禮堂,連剪大先生也對付不了她,她出手之狠,比飛天神龍更甚。她這樣說,難道是她要殺郭師哥?」
齊漱玉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在她耳邊繼續說道:「我們並沒傷害你的爹爹,更不是要殺你的郭師哥。不過,你的郭師哥目下有殺身之禍,你只有聽我們的話,才能為他解難消災。」
楚天舒解開她的一半穴道,讓她上身可以動彈。說道:「徐小姐,你相信我嗎?要是相信的話,你就不必問什麼原因,只須依從我們的話。」
徐錦瑤點了點頭,楚天舒道:「你告訴令尊,說是你被我們所逼,不得不把這個秘密所在告訴我們。你怕爹爹受到傷害,我們放了你,你就立即趕來,哪知我們還沒有走。」
要知楚天舒為人雖有幾分狂氣,但可不是粗心之輩,他得郭元宰指點救出姜雪君,在感激之餘,卻也想到了此事有點不妥。
徐家的人知道這個秘密所在的,料想沒有幾個。徐中岳吃了這個大虧,務必要查究是誰洩漏的秘密,嫌疑最大的當然是郭元宰了。故而楚天舒要用這個辦法,為郭元宰洗脫嫌疑。
徐錦瑤此時已經能夠說話,她點了點頭,表示願依所教之後,示意叫齊漱玉把耳朵貼到她的唇邊,輕輕說道:「剪大先生正在等我爹爹,他住在花園南面的那座紅樓,你們從西面一條秘道出去,就不怕碰上他了。」
齊漱玉心想索性把這場假戲演得逼真一些,於是她故意哼了一聲,說道:「我只道她是個普通丫頭,原來她竟是徐家的大小姐,早知如此,剛才咱們就應該點了她的穴道的。」
楚無舒道:「現在點也還不遲。」接著用冷冷的腔調對徐錦瑤道:「我們不屑傷害你這個小丫頭,不過,我們也不能讓你現在就見你的爹爹,你躺兩個時辰吧。」假戲真做,重新用輕手法點了徐錦瑤的穴道。
點了徐錦瑤的穴道,他回到那間密室,這才給徐中岳穿上上衣。
「嘿,嘿,徐大俠,我點了你女兒穴道,這是幫你的忙,你懂不懂?哈,要是給她瞧見你們現在的模樣,你這個盜名欺世的大俠,恐怕在女兒面前也抬不起頭了。你的穴道可以先半個時辰解開,那時你再替你的女兒解穴吧。好啦,姜師妹,咱們可以走了。」
姜雪君的徐中岳的臉上吐了一口唾涎,恨恨說道:「奸賊,這次我看在師兄份上饒你一命,下次你可別碰在我的手上!」
***
他們依照徐錦瑤的指點,從海面那條秘道出去,果然人不知鬼不覺的順利走出徐家。
天明時分,他們已經到了洛陽城外。
旭日初升,朝霞燦爛,是一個好天氣。姜雪君心上卻仍是罩著一片阻霸,四顧茫然。
楚天舒道:「師妹,你準備上哪兒?」
姜雪君道:「我不知道。」
她定了定神,過了半晌,繼續說道:「父母之仇,我是非報不可的。不過,我也知道,目前我還沒有能力報仇。」
楚天舒這才把剛才何以不讓她殺仇人的原因告訴她,說道:「師妹,我很抱歉,攔阻了你的報仇。好在我已經和郭元宰講好,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今後我一定盡我的力幫你報仇,補我之過。」
姜雪君道:「師兄,言重了。這不是你的過錯,換了是我,我也應該這樣報答郭元宰的。要不是他,只怕我此刻已經受辱。他為了救我而不惜背叛師門;他的要求,咱們豈能不允。不過,師兄要助我報仇的好意,我卻只能心領了。」
楚天舒道:「師妹,你一定要親手報仇麼?」
姜雪君道:「一來我不願連累師兄,……」
楚天舒眉頭一皺,立即說道:「咱們是同門兄妹,你這樣說不嫌見外麼?」
姜雪君道:「我還未說完呢!二來報仇之事,遙遙無期。你也不應為了我的事情虛耗太多時日。」
齊漱玉道:「要殺徐中岳雖然不易,但也不會太難吧!他的武功平平,待枯禪上人一走,他那些門人弟子,包括他請來的護院在內,諒也保不了他的平安!」
姜雪君道:「徐中岳已經決定和剪千崖上京師投靠御林軍統領,此刻可能已經動身了。」
楚天舒道:「就只他們兩個人麼?」
姜雪君懂得他的意思,說道:「師兄,不是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剪千崖的武功實是非同小可,那天他在禮堂和齊小姐交了一招,是故意裝作武功平平的。剛才在你們未來之前,衛大哥曾與他見過真章,衛大哥似乎也還要比他稍遜一籌。」
衛天元的武功在楚天舒之上,楚天舒聽得她這麼說,心裡雖然有點不大舒服,也只好不作聲了。
齊漱玉忽地笑道:「雪君姐姐,你的仇人也是我元哥的仇人,要是他和你聯手報仇,你總不會反對吧。」
昨晚姜雪君本來就是與衛天元聯手來報仇的,此時她也正是想找衛天元,不過,不好意思在齊漱玉面前說出來罷了。
齊漱玉卻是個性情爽快的姑娘,看出她的心意,便即笑道:「我知道元哥與你是青梅竹馬之交,要是你願意和我們一起,我決不會妒忌元哥對你比對我更好的。」
姜雪君面上一紅,說道:「齊姑娘說笑了。」
齊漱玉道:「我不是開玩笑的,我是誠心邀請你。」
楚天舒道:「你的意思是請她到你的家裡去?」
齊漱玉道:「不錯。而且我不僅邀請她,也邀請你。」
楚天舒若有所思,不置可否。
齊漱玉繼續說道:「元哥這次報不了仇,固然是由於碰上剪千崖這個勁敵,但更大的阻力,則是來自枯禪上人的作梗。這個只知念阿彌陀佛的老和尚,不識人心奸險,受了徐中岳的蒙蔽,偏袒於他,元哥要想報仇,可就難了。不過這個老和尚和我的爺爺倒是頗有交情,因此我料想元哥這次報仇不成,一定會回到我的家中,請我的爺爺出來與枯禪上人評理。齊姐姐,你要找他,恐怕只有和我回家去找。」她見姜雪君似乎還在躊躇,又加上一句:「即使我猜得不對,也勝於你胡亂摸索!」
姜雪君暗自思量:「元哥和這位齊姑娘本來是一對佳偶,我插在他們中間,只怕元哥對我舊情復燃,那豈不是破壞了他們的好事?不過,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卻又是非與他聯手不可。再說目前我在這世上已經是沒有一個親人,我既然不願意連累剛認識的楚師兄,若又不找元哥的話,我是連一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了。」
想到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想到要幹大事就不當拘泥小節,姜雪君終於毅然說道:「好,齊姑娘,你不怕我給你添上麻煩,我就不客氣的去打擾你了。」
齊漱玉回過回頭來,笑道:「楚大哥,姜雪君已經答應了,你呢?」
楚天舒卻是好生委決不下,心裡想道:「爹爹不許我和齊家的人結交,我已經犯了。要是我更到齊家去拜見齊燕然,那豈不是更加違背爹爹意旨。但聽繼母和這位齊姑娘所說,似乎齊燕然這老頭子對我的爹爹頗為賞識,即使他們並非朋友,最少也不會是曾結有什麼梁子的仇敵?」他抑制不住好奇之心,在齊漱玉催問之下得了一個主意,說道:「齊姑娘,我有一個請求,不知你肯不肯答允?」
齊漱玉笑道:「你不說我怎麼知道能不能答允?」
楚天舒道:「見了你的爺爺,請你不要把我的來歷告訴他。」
齊漱玉道:「為什麼?」
楚天舒道:「我不想受父親的庇蔭,我只想作為一個與你家毫無關係的人去拜見你的爺爺。」
齊漱玉笑道:「你這個人真怪。你是不是一定要這樣才肯到我家去?」
楚天舒道:「不錯。你願意為我遮瞞嗎?」
齊漱玉道:「那麼,你是不是要捏造一個假名?」
楚天舒道:「這倒不必,只需你別說出我是某某人的兒子就行。」
齊漱玉也是還有幾分孩子氣的,聽罷笑道:「好吧,你出的這個主意雖然有點荒唐,卻也有趣,我依你就是。」
楚天舒伸出手掌,說道:「君子一言……」齊漱玉哈哈笑道:「你還信我不過嗎?好,我雖然不是君子,也可以與你擊掌立誓。」煞有介事的模樣伸出纖纖玉手,接下去道:「快馬一鞭!」與楚天舒完成了擊掌立誓的江湖規矩。
齊漱玉以為衛天元已經回到她的家中,哪知這一次她卻是猜錯了。
那晚衛天元報仇不成,反而失掉了自己心愛的人,心中悲痛,自是難以言宣。但他是個拈得起放得下的人,咬牙忍著悲痛,暗自思量:「如今是姜、衛兩家的血海深仇都要我來報了,萬事無如報仇要緊,雪妹的死生,唉,我只能暫且不管了。」
接著想到:「徐中岳和剪千崖要上京投靠御林軍的統領,若是讓他們到了京師,夜長夢多,報仇更加不易!我必須在途中攔截他們,與他們一拼!」
他這個計劃倒也不是徒逞血氣之勇,要知倘若有枯禪上人在場,他當然是決計報不了仇。但徐中岳倘若只是和剪千崖結伴同行,他就有可乘的機會。
不錯,他已經知道剪千崖的武功與他不相上下,但中途截擊,是他在暗處,只要一擊得中,先傷了剪千崖,他就有取勝之機。再不濟,他縱然傷不了剪千崖,但拼了一死,要殺徐中岳亦非難事。
出了洛陽城,他找回自己那匹坐騎,便即按照擬定的計劃首奔京師。
第二天中午時分,到了鞏縣,他一大清早趕路,已經感覺有點餓了,於是進城略事休息,找了一間門面裝修得較好的酒館,便即進去。
哪知「無巧不成書」,他隨便走進一間酒樓,就在這家酒樓上碰見了熟人。而且不只一個,是五個之多!
更意外的是,這五個人中,有他的大仇人在內!
不過這個大仇人,卻不是徐中岳,而是江湖中人十九都要尊稱他為「剪大先生」的剪千崖。
剪千崖坐在那張桌子的當中位置,正是面向著他。崆峒派的大弟子游揚在左邊,崑崙派小一輩的弟子孟仲強和青城派的女弟子凌玉燕坐在右邊。
這三個人也還罷了,與剪千崖並坐當中的那個人可是非同小可!
這個人竟然是游揚的師父,崆峒派的掌門一瓢道人。衛天元第一次與徐中岳在嵩山比武之時,這一瓢道人也是證人之一。
崆峒派在武林的地位,本來一向是不及中原四大門派(少林、武當、峨嵋、華山)的,但一瓢道人卻是百年罕見的武學奇才,有人認為他的武功已是足以和少林派的監寺枯禪上人並駕齊驅,是否屬實,不得而知,但自從他出任崆峒派的掌門之後,四十年來,卻的確是調教出許多名震江湖的一流高手,崆峒派也日益興旺,雖然還不及少林、武當,但己逐漸有凌駕峨嵋、華山之勢。而且一瓢道人為人剛直,江湖上的俠義道亦是甚為尊敬他的。衛天元也正是因此,第一次和徐中岳比武之時,才同意接受他為三個證人之一。
不過一瓢道人已是年過七旬,比枯禪上人年紀還大,最近兩年,實際上已是他的大弟子游揚替代他執行掌門的職務,他不過掛個名罷了。徐中岳「續絃之喜」,專人送請帖給他,他也沒來。
衛天元突然發現他在這家酒樓,而且是和剪大先生一起,自是不禁吃了一驚:「奇怪,徐中岳哪裡去了?一瓢道人早已不理世事,怎的又會跑到這小縣城來?莫非他正是為了我的事情來的?」
衛天元沒有猜錯,一瓢道人的確是因為聽到了他在洛陽大鬧徐家的消息(游揚托丐幫飛鴿傳書)趕來的,不過他的來意,和衛天元所想的也並不完全相同。
這一下陌路相逢,衛天元自是吃驚,剪大先生更是又驚又怒。
兩人打了一個照面,剪大先生哼了一聲,面色鐵青。
山雨欲來風滿樓,食客中認識剪大先生的不少,一見這個情狀,都預感到將有事情發生,嘈嘈雜雜的聲音頓時靜止。
青城女俠凌玉燕曾經吃過衛天元一點虧,忙向一瓢道人說道:「道長,這小子就是飛天神龍,他恃強……」一瓢道人擺了擺手,道:「我知道,你別多說。」
衛天元明知一瓢道人倘若是幫剪千崖的話,他莫說報不了仇,只怕脫身也難。但已然碰上了,他也不能示弱,大踏步就走過去。
剪大先生仍然沒有作聲,一瓢道人卻是先和衛天元打招呼了。
「嘿,嘿,衛老弟,我正想找你,想不到就在這裡碰上了。這可真是應了一句俗話:人生無處不相逢啦!」
衛天元哈哈一笑,說道:「是呀,真是人生無處不相逢!對我來說,不但是陌路相逢,還是機會難逢呢!」
一瓢道人面色一沉,說道:「衛老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衛天元道:「難得剛好碰上你和剪大先生同在一起呀!一瓢道人,我想麻煩你替我做一件事情。」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19:41
標題:
第六回 陌路相逢難分邪正 鴛膠再續莫問根由(2)
一飄道人怔了怔,說道:「哦,你要我做什麼事情。」
衛天元道:「一客不煩二主,我想麻煩你替我再做一次比武的證人!」
他沒有說出是要和誰比武,但目光卻是嚴似寒冰利箭的射向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涵養再好,亦已忍耐不住,拍案而起,罵道:「好小子,我與你何冤何仇,你,你,你競如此連番欺我。」
衛天元冷褲道:「你幹了什麼好事,你自己應該明白!我還沒有說你,你倒敢說我欺你!」
一瓢道人拉住剪大先生,說道:「剪兄且慢發作,這件事讓我還你一個公道如何?」說得已是十分明顯,他不但要仲裁此事,而且分明是向著剪大先生的。
果然他便即回過頭來,對衛天元說道:「老弟,你既然開門見山,我也和你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在洛陽做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說老實話,我是不值你的所為!」
衛天元心頭火起,毫不客氣的口話:「一瓢道人,我不知道你知道的有多少,不過,我卻知道你只是聽信一面之辭!」
一瓢道人居然並不發怒,但神色卻是更加嚴肅,扳起臉孔,緩緩說道:「衛老弟,或許你有你的道理,不過,這裡不是說話之所,這樣吧,你過來先和剪大先生賠個禮,咱們再另外找個地方,讓我替你們評一評理。」
他說是要「評理」,卻要衛天元先行「賠禮」,按說是沒有這個「道理」的,但因他早已在心目中認定飛天神龍是理虧的一方,覺得這樣處置對衛天元已是十分寬容的了,所以說得極其自然,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
衛天無哈哈大笑三聲,說道:「一瓢道人!這理我看評不評也罷!」
一瓢道人目射精光,說道:「怎麼,你認為要你賠禮是委屈你嗎?孰是孰非,暫且不論,你總是小輩。」
剪大先生憤然說道:「當令之世,唯力是視,哪裡還有什麼前輩晚輩之分?道長,你又何必勉強人家,人家年少英雄,眼睛裡還能有我們這斑糟老頭子嗎?」
衛天元忽道:「好,我給一瓢道人幾分面子,我給你賠禮。」
這一下倒是頗出一瓢道人意料之外,一瓢道人點了點頭,說道:「好,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你……」
話猶未了,只見衛天元雙抽一掘,果然真的向剪大先生行禮。
但這次剪大先生可也真的是擔當不起。
衛天元在這一揖之中,使出了齊燕然衣缽真傳的鐵袖功夫。
桌子上的酒杯都給他的袖風捲了起來,裂成了無數碎片,每一片都是厲害的暗器。
一瓢道人喝道:「你,」雙掌斜飛,一招「攬雀尾」推出!
無數碎裂的瓷片好像給一股無形的力道「托」了起來,飛向上方,叮叮之聲不絕於耳,這些碎片都嵌在天花板上了。
距離如此之近,碎片如此之多,一瓢道人竟然一舉手就給剪大先生全都擋開,功力之深,手法之妙,饒是飛天神龍已經盡得齊燕然的衣缽真傳,亦是不禁心頭大駭!
這霸那間,酒樓上的客人都給嚇得伏低,有的更鑽進了桌底。
衛天元是因為情知這一戰決難避色,是以打走了先下手為強的主意,拼著與敵人兩敗俱傷的。但不料一瓢道人的本領還在他估計之上,他這一突襲竟給一瓢道人輕描淡寫的化解開去,而剪大先生卻毫髮無傷!
剪大先生的武功衛天元是業已知道了的,單打獨鬥,他自忖也要略遜一籌,這一突襲不成,不由得頓時心裡一涼,把性命置之度外。
此時他乃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趁著一瓢道人未能騰出手來,一招「擒龍手」向剪大先生琵琶骨抓下。
說時遲,那時快,游揚的雙掌和凌玉燕的一柄青銅劍亦已同時向衛大元兩側夾攻。
剪大先生反手一掌剛好接著衛天元的一抓。
只聽得「哎喲」一聲,剪大先生的手背給他抓裂了一片皮肉。
衛天元抓傷了剪大先生,反而呆了。
這一抓抓傷了剪大先生,實是他始料之所不及。
按說他的武功和剪大先生乃是在伯仲之時,只以功力而論,剪大先生可能還出他稍勝一籌,決不會只是剪大先生受傷而他卻絲毫無損。
「奇怪,這老賊的本領怎的又突然變得如此之不濟了?」
更令他奇怪的是,剪大先生的武功「變回了」第一次和他交手時候的模樣。
他與剪大先生曾經兩度交手,第一次交手,剪大先生給他用流雲飛袖的功夫一下子就制服了,而且立即便給他點了穴道!雖說那一次剪大先生乃是在和楚天舒激戰之後才和他交手,但三招兩式都不能抵敵,顯然是剪大先生的武功比他差得甚遠。
第二次就大大不同了,剪大先生使出大摔碑手和綿掌擊石粉的合而為一的功夫,他絲毫也佔不到便宜。
因此,他認定剪大先生在第一次和他交手所顯露的功夫必是故意示弱,決非他的真實本領。因為第一次交手之時,他尚未知道剪大先生是殺害姜雪君母親的兇手,故而並無拚命之意,剪大先生是個武學行家,料想也看得出來。剪大先生知道自己並無性命之憂,才敢讓他點了穴道的。
第二次交手,剪大先生的「假俠義道」的面目已經給他揭破,真實的本領就不能不拿出來。
現在是第三次交手,按說剪大先生既已知道他要殺他,而且是在他的「拚個兩敗俱傷」的打法之下,是沒有理由不全力對付他的。
但結果卻只是剪大先生受傷,這怎麼解釋呢?剪大先生的武功為什麼忽強忽弱,好像俗話所說的「早晚時價不同」呢?
饒是飛天神龍精明能幹,這種奇怪的現象亦是令他百思莫得其解。
但此際已是不容他思索了。游揚的雙掌和凌玉燕的一柄青銅劍已是從兩翼襲來。
更要命的是,一瓢道人掃蕩了他的暗器之後,亦已騰出手來,朝他發掌了。
剪大先生似乎並非弄假,他不但掌背受到抓傷,而且受到飛天神龍的掌力震盪,竟然像皮球一般的拋了起來,幸而他受的只是皮肉之傷,身形騰起,一個鷂子翻身,從窗口飛了出去。
一瓢道人卻不知剪大先生傷勢如何,大怒之下,就要取飛天神龍的性命。
一瓢道人動了真氣,大怒喝道:「無恥小賊,膽敢在我面前行兇,今日叫你難逃公道:「大喝聲中,掌力盡發,痛下殺手!
正面是一瓢道人泰山壓頂的一擊,兩側是游揚和凌玉燕雙拿一劍的夾攻,飛天神龍三面受敵,形勢的險惡,當真說得是到了千鈞一髮的地步!
看來飛天神龍已是絕對難逃一死,但人的潛力往往是在最危險的時候給逼出來的,一個平時似乎愚鈍的人,往往也會在關鍵時刻表現出超凡的智力,何況本來就是武功智力兩皆不弱的飛天神龍!
飛天神龍根本不理會凌玉燕那柄長劍,反手一招,把游揚的掌刀引了過來。
凌玉燕的劍尖已經刺到飛天神龍身上,驀地只覺得劍尖一滑,虎口突然一震,長劍頓時脫手!
游揚的掌力發出,並未感受到對方的反擊之力,反而受到牽引,不由自己的掌力盡向前吐。
原來飛天神龍的對付辦法乃是因人而施。
三人之中,凌玉燕是最弱一環,他只使出「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已是足以對付。這還是他手下留情,否則凌玉燕不僅兵刃脫手,最少也得重重的摔一大跤。
游揚的功力,在凌玉燕之上,卻不及飛天神龍。飛天神龍就用借力打力的辦法對付他。借力打力倘若碰上功力比自己強的人,那是辦不到的。
不過他「借」來的力卻並非用來「打」游揚本人,而是借來對付比他更強的一瓢道人。
兩股力道合成一股,已是可以和一瓢道人對抗了。
一瓢道人深恐傷了徒弟,只好撤回掌力護身,游揚身不由己,撲上前去,一瓢道人掌勢輕輕一帶,游揚斜躍數步,碰翻了一張桌子,這才穩住了身形。
飛天神龍已經從窗口跳下去了。
「一飄道長息怒,我可沒有欺騙你老人家,你要我賠禮,我已經賠了。但我並沒有答應你老人家可以就此放過姓剪這個老賊!」
他匆匆忙忙的交待了這幾句,腳步不停,追上了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怒道:「飛天神龍,你發瘋了嗎?我與你無冤無仇,你因何……」
豈知飛天神龍比他更加發怒,「苦苦相逼」四個字他尚未曾說出來,飛天神龍已經逼近他的身前,舌綻春雷,一聲暴喝:「老賊,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剪大先生德高望重,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被人罵為「老賊」。剪大先生又氣又怒,斥道:「當真是瘋狗咬人,無理可喻!」說時遲,那時快,飛天神龍己是一掌向他當胸劈到。
剪大先生雙掌橫胸,劃了一道圓孤,全取守勢,接了他的一掌,總算他有幾十年功力,只守不攻,勉強抵敵得住。
飛天神龍心裡想道:「奇怪,怎的他還是不把真功夫使出來?」原來剪大先生接他這招,雖然已經用盡全力,但還是遠遠不及前天晚上,他在徐中岳家中與飛天神龍交手時所顯露的本領。
但飛天神龍急切報仇,亦已無心推究原因,攻勢有如一個浪頭高過一個浪頭,第二掌又打下來了。
剪大先生給他的掌力震得搖搖晃晃,不由得心頭一驚:「這樣莫名其妙的死在飛天神龍掌下,真是不值。要知他的武功雖然比不上飛天神龍,但自知之明還是有的。他已經知道自己是決計抵敵不了飛天神龍的第三掌了。
飛天神龍獰笑道:「老賊,你納命吧!」雙掌斜飛,左掌直搗,拳掌兼施,痛下殺手!
這第三招比剛才兩招更其厲害了。
也是剪大先生命不該絕,一瓢道人業已趕來,人未到,掌先發。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飛天神龍只覺一股勁風背後襲來,把他推得向旁邊滑了一步,就這一步之差,救了剪大先生的性命。
剪大先生的胸口本來已是如受巨石所壓,飛天神龍一步偏斜,壓力減了幾分,剪大先生堪堪能夠化解。
但饒是如此,他亦已站立不穩,急忙倒縱出去,在地上打了兒個盤旋,方始穩得住身形。
一瓢道人道:「游揚,你過去照料剪大先生!」說話之間,身形疾驚,已是截住了飛天神龍。
飛天神龍氣憤填胸,說道:「道長,你一向為人正直,因何定要偏袒這個老賊?」
一瓢道人大怒喝道:「是你先不講理,如今你要求饒也難了!」
怒吼聲中,身形驟起。左掌駢指如戟,疾點飛天神龍面上雙睛,右掌橫掌如刀,削向飛天神龍膝蓋。飛天神龍一個「燕子穿簾」的身法,斜飛出去。此時他早已默運玄功,真氣布瞞全身,人在半空,披襟迎風,衣裳有如漲滿的風帆。他的功力雖然不及一瓢道人,這一衝的勁道亦是非同小可。
只聽得「波」的一聲,有如戳破氣球似的,飛無神龍衣襟開了一道裂縫,原來饒是他閃避得快,亦已給一瓢道人的指力波及。
飛天神龍固然吃了一點小虧,但一瓢道人這迅猛的一擊收不到預期效果,卻是禁不住心頭一凜了。「怪不得這小子如此猖狂,這三十年來我所見的武林後起之秀,確實是沒有一個人比得上他!可惜如此人才,偏不學好!」
憐才之念終於被「除惡」之心掩蓋,一瓢道人如影隨形,跟蹤到,大喝道:「小賊還想逃麼!」他是長輩身份,不欲在背後襲擊,故此先喝一聲,方始出招,不過這一招卻比前一招來勢更猛了。
飛天神龍腳尖剛剛著地,難以又再立即施展輕功躲避,只好硬接他這一招。
但見他身形滴溜一轉,掌勢跟著身形轉動,閃電般的轉了幾個圈圈,掌法的怪異,即使是一瓢道人也未見過。原來地這幾下疾圈急轉,乃是齊燕然獨創的「卸」字訣,結果雖然只能卸去一瓢道人的幾分力道,卻是可以勉強抵擋了。
一瓢道人大怒道:「好呀,我倒要看你這小賊能夠接我幾招!」掌劈指戳,竟是把崆峒派的鎮山之寶……七十二手連環奪的劍法化到掌法上來。
飛天神龍越來越感覺吃力,一瓢道人喝道:「小子,給我倒下!」化掌為拳,一招「橫身打虎」猛搗出去。此時飛天神龍已是在他的拳風掌勢籠罩之下,這一拳勢難招架了。
一瓢道人已經看準他沒有還手之力,這一拳倒是不想取他性命,只是想打斷他幾根肋骨,廢他一半武功。哪知飛天神龍沒有還手之力,卻有「還袖」之力。
在這性命俄頃之際,飛天神龍使出了獨門的流雲飛袖功夫。
他霍的一個「鳳點頭」,衣袖突然從肩頭反甩過來,「啪」的一聲,裹住了一瓢道人的肩頭。這一下奇峰突起,大出一瓢道人意料之外。
但兩人功力相去頗遠,他的「鐵袖」當然還是裹不住一瓢道人的拳頭。
一瓢道人這一拳用上了渾厚的內力,拳風虎虎,剛猛之極。
飛天神龍的袖子裹得住他的拳頭,裹不住他的內力。一瓢道人內力一衝,只聽得聲如裂帛,飛天神龍的半條袖子化成了片片蝴蝶。
幸而飛天神龍是籠手袖中,否則已是斷臂之災。
鐵袖功雖然還是抵敵不住,但他毀了半條袖子,卻是可以免於重傷了。
不過,重傷逃過,輕傷仍然不免。飛天神龍給震得退出數丈開外,身形恍似風中之燭,嘴角沁出血絲。
一瓢道人哼了一聲,說道:「可惜了你這一身武功,偏不學好!」正要續施殺手,剪大先生忽地叫道:「道長且慢!」
一瓢道人怔了怔,說道:「剪兄,你是想要親手除他?」雙方的武功深淺他已是瞭然於胸,心知飛天神龍的內力雖然有所損耗,只怕剪大先生仍非其敵。
剪大先生說道:「不,他雖然要殺我,我卻不想殺他!」
飛天神龍濁氣上湧,喝道:「姓剪的老賊,我不要你假慈悲!你來殺我吧!有一瓢道人給你撐腰,這是你唯一可以殺我的機會!今日你不殺我,他日我必殺你!」
他已拼著豁了性命,激剪大先生上來出手。只要他一上來,就全力將他撲殺。寧可自己同時也死在一瓢道人掌下。
一瓢道人知他心意,說道:「剪兄,這小賊已是喪心病狂,無可理喻。你肯饒他;我也不能饒他,這件事你就別管了,讓我替你打發吧。」
剪大先生道:「不,我不想殺他,我也希望你別要殺他!」語氣竟似十分誠懇。
一瓢道人詫道:「他要殺你,你卻反而替他求情,這是為何?」
剪大先生道:「這是因為我想知道他為何這樣恨我的原因。我自問確是與他無冤無仇,不知他何故定要把我置之死地?」
他這麼一來,倒是令得飛一神龍疑惑了,「他耍的是什麼花招?」冷笑說道:「剪老賊,你當真想與我評理?」
剪大先生道:「不錯,我縱然不能以德服人,自問平生也沒做過虧心之事。就憑你罵我『老賊』二字,我就與你評理!若然是我理虧,你非但可以罵我,殺我也行!」
忽見有兩個兵士跑來。
原來他們在街上打架,嚇得店舖紛紛關門,路人爭相逃避,已是驚動了縣衙的公差了。
那兩個公差喝道:「你們是些什麼人,白日青天,膽敢在街頭酗酒打架,都跟我們到縣衙去。」拿出鎖鏈,在手裡抖得嘩啦啦作響。
但是打架雙方,似乎都不是易與之輩,只敢恃著官威恫嚇,可還不敢真的上去鎖拿他們。
游揚是老江湖,上前說道:「對不住,我們沒功夫打這場官司。這裡有兩個元寶……」
那兩個公差見錢眼開,說道:「聚眾打架,罪名可是不小……」
他們是想多勒索一點銀子。話猶未了,游揚已是笑道:「兩位嫌少麼?請兩位掂掂斤兩,依我看,似乎也不輕了。」
他口中說話,把那兩個元寶在掌心裡已經搓成了兩個圓球。說罷就遞過去。
「掂掂斤兩」,這句話可是一語雙關。兩個官差嚇得面青唇白,連忙見好便收,接過銀球,說道:「確是不輕,多謝厚賜!不過,要是你們餘興未盡,請你們換個地方比武如何?」
游揚再拿了一錠銀子出來,說道:「這錠銀子勞煩兩位代我給這間酒樓的老闆。兩位請上去喝酒吧,我們的事,不敢勞你們多管了。」
說罷,一面將那錠銀子遞過去,一面揚聲叫道:「老闆,我們打壞了你的許多杯盤椅凳,賠給你十兩銀子,連酒錢在內,夠不夠?」
那老闆正在酒樓上失聲痛哭,連忙說道:「夠了,足夠了。」
游揚一笑說道:「銀子由這兩位公差給你,要是不足的話,我們會替你討帳。」他料想這兩個公差見過他的厲害,決不敢多貪領幾銀子的便宜,於是把話說明之後,便即走開。
一瓢道人道:「好,你既然願意評理,那就跟我來吧。」
飛天神龍心中疑惑不定,想道:「我反正是打算豁出性命的了,且看看他們是耍什麼花樣。」
游揚熟悉地理,走在前頭帶路,一瓢道人與飛天神龍並肩同行,防他傷害剪大先生。
游揚帶路,出了縣城,走到江邊,四顧無人,停下腳步。
「就在這裡吧。衛天元,你因何仇恨剪大先生,請把你的理由說出!」一瓢道人仍然對飛天神龍採取監視的姿態,盯著他冷冷說道。
「好!」飛天神龍同樣的用冰冷的語調說道:「剪千崖比我年長,按規矩我讓他先說!」
在未成「定案」之前,「評理」雙方的地位是平等的。但一瓢道人剛才對飛天神龍說話的語氣,卻似是把他當作業已有罪的人審問,故此飛天神龍當然很不服氣,定要嚴格的照江湖規矩來辦了。雙方各自申述理由,按規矩是年長的先說的。
不過飛天神龍雖然對一瓢道人不若初時客氣,對剪大先生卻是比較客氣了一些,只是直呼其名,不再罵他「老賊」了。
剪大先生說道:「好吧,讓我先向衛天元請教。說老實說,我真是莫名其妙,不知他何故恨我如此之深。」
接著他回顧幾次與衛天元見面的事實。
「三年前我在嵩山替他和徐中岳作比武的證人,我是應枯禪上人之請管這『閒事』的,自問並沒偏袒哪方,不知衛天元是否認為我不公平,以至心中抱怨?」
衛天元冷笑道:「那次我是自願讓徐中岳佔點便宜的。公平也好,不公平也好,都與你無關。」
剪大先生繼續說道:「第二次我和他見面,是在徐中岳的婚禮當中,他與徐中岳完成上次的比武,把徐中岳打得重傷。我與游揚擔任公證,說老實話,當時我雖然覺得他做得過份,可也沒有攔阻他。自問我沒失證人身份。」
飛天神龍道:「那天我尚未識破你廬山真面目,我讓你繼續做比武的證人,就足以說明當時我還是信任你的。你別盡扯這些與正題無關的事吧。」
一瓢道人眉頭一皺,說道:「我必須完全清楚你們之間的過節,假如我覺得他說的事實無關緊要,我會阻止他說下去的。用不著你越俎代包。」
剪大先生說道:「好,那麼你不是因此而恨我的了。第三次是在五天之前的晚是,你到徐家拐帶徐夫人……」
飛天神龍怒道:「理尚未評,請你別用拐帶二字!」
剪大先生冷笑道:「好吧,那我就說,那晚你是要和徐中岳的妻子私逃,這是事實吧。」
飛天神龍道:「你要這樣說也可以。」
剪大先生繼續說道:「那晚我在徐家作客,我不值你的所為。」
飛天神龍冷笑道:「這點你無須說明,你當然是恨不得把我置之死地。」話出了口,方始發覺似乎有點不對。那晚剪大先生和他交手,可是並沒用真正的功夫。
剪大先生搖了搖頭,說道:「我是認為你的行為不當,卻並無殺你之心。那天晚上,我只是想阻止你與徐夫人私奔,只恨自己本領不濟,反而給你點了穴道。」
一瓢道人哼了一聲,說道:「衛天元,你是不是因為剪大先生那晚阻撓你幹的『好事』,故而才恨不得要殺了他?」
飛天神龍道:「假如我存心殺他,那晚我已經可以殺了他了。不過,實話實說,那晚我不殺他,只不過是因為我尚未知道他的本來面目之故。」
剪大先生道:「那你說吧,在你的眼裡,我的本來面目是怎麼樣?」
飛天神龍道:「我會說的,待你說完再說。」
一瓢道人說道:「你的理由尚未申述,我也暫且不議論你那晚的行為,但無論如何,你令一個在武林中德高望重的長輩受了羞辱總是不該!如你所言,最少那天晚上,你還沒有把剪大先生當作壞人的,即使這個壞人,只是你所認為的壞人,對嗎?」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20:38
標題:
第六回 陌路相逢難分邪正 鴛膠再續莫問根由(3)
飛天神龍道:「不錯,也正因為當時我對他還有幾分敬意,否則,哼哼……」言外之音,已是無須畫蛇添足。
剪大先生苦笑道:「他只點了我的穴道,已經算是對我手下留情了。」
飛天神龍冷冷說道:「彼此彼此,誰也不必謝誰。」
剪大先生怔了一怔,說道:「彼此彼此,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飛天神龍道:「那天晚上,我固然是手下留情,但你也未出全力。」
剪大先生只道他是說「反話」,說道:「多謝了,你不必為我遮著!我是打不過你,我也無須掩飾!」
飛天神龍不禁心頭一動,大感詫異,說道:「你說實話,那天晚上,你的確是已經使出了全副本領麼?」
剪大先生怒道:「剪某平生從不撒謊,你是不是要我親口承認,我是已經竭盡全力,仍然抵擋不住你的三招兩式?」
飛天神龍見他一副氣憤之極的神情,似乎不是偽裝,心中猜疑不定,不覺呆了。
一瓢道人問道:「衛天元,何以你懷疑剪大先生未盡全力?」
飛天神龍道:「因為他那晚所使的武功和後來顯露的真實功夫不大相同!」
一瓢道人詫道:「後來,什麼後來?」
飛天神龍愕了一愕,說道:「後來就是後來。……」心想:「這有什麼要解釋的?」但見一瓢道人仍似大惑不解的望著他,只好「畫蛇添足」,補上一句:「就是過了那天晚上之後的後來呀!」
一瓢道人大惑不解,把眼睛移向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正在似是有意,又似無意的點了點頭。
飛天神龍莫名其妙,一瓢道人則已猜到幾分。
一瓢道人沉吟片刻,忽地問道:「你既然認為剪大先生乃是壞人,那麼他有什麼理由要藏一手,不以全力與你周旋?難道他不怕你取他性命?」
飛天神龍道:「實不相瞞,我懷疑他是有心弄假。」
一瓢道人道:「他這樣做所為何來?」
飛天神龍道:「為的是繼續冒充俠義道。」
一瓢道人道:「你這樣說,恐怕有點不能自圓其說吧。武林中誰敢懷疑他不是俠義道,何須再用這等手段。」
經過了雙方的對質,至此飛天神龍也覺得自己這個假設,似乎不能成立了。
一瓢道人道:「好吧,現在言歸正傳。衛天元,你剛才說剪大先生的武功前後不同,這是怎麼一回事?」
飛天神龍冷笑道:「剪千崖,你說下去吧。你好像還未說完呢!」
剪大先生道:「我已經說完了,再說就是剛才的事了。」
飛天神龍哼了一聲,說道:「這一跳跳得太遠了吧?從那天晚上到今日之前,中間這四天,你幹了些什麼勾當?」
剪大先生道:「今日之前,我與你一共不過見面三次,都已說過了。至於這幾天之中,我做的事情,似乎用不著向你稟報!」
飛天神龍冷箏道:「你不敢說出來麼?」
剪大先生怒道:「事無不可對人言,我有什麼不敢說。但我認為與你無關,不必浪費時間!」
一瓢道人說道:「按照評埋規矩,剪大先生已經說完,那就應該輪到你說了。」
飛天神龍雙眼一睜,說道:「好,他不敢說,就讓我替他說出來吧:剪千崖,那晚過後,第二天晚上你做了什麼事情?」
剪大先生冷笑道:「你不是要替我說的嗎?何必又來問我?」
一瓢道人道:「衛天元,聽你的口氣,你似乎是要指責他那天晚上做了什麼壞事?」飛天神龍道:「不錯!」一瓢道人道:「好,那你就直截了當的說出來吧,他做了些什麼?」
飛天神龍沉聲說道:「他殺了人!」
一瓢道人詫道:「他殺了什麼人?」
飛天神龍道:「殺了姜雪君的母親和三叔。姜雪君的三叔是徐中岳所養的一條走狗,殺了他也還罷了,殺姜雪君的母親可是大大不該!」
剪大先生怔了一怔,說道:「我殺了徐夫人的母親,這話從何說起?」
一瓢道人問道:「徐夫人的母親不是早在半年之前護送她亡夫的靈樞回鄉的麼,剪大先生又怎麼在洛陽殺她?再說,依你所言,剪大先生與徐中岳乃是『一丘之貉』,為何剪大先生又要殺他的岳母和他妻子的三叔?」
飛天神龍道:「姜雪君已經不是徐夫人了,請你們別再給她加上這個頭銜。」
一瓢道人道:「徐中岳已經正式休了她嗎?」
飛天神龍道:「不是徐中岳要休妻,而是姜雪君不願意嫁給仇人!他們也沒有正式拜堂成親!」
一瓢道人道:「哦,怎的徐中岳又變成了自己新夫人的仇人了?」
飛天神龍道:「這件事說來話長——」
一瓢道人打斷他的話道:「好吧,既是說來話長,那就不必多生枝節了。你只說與本案有關之事,姜雪君的母親怎的會在洛陽被剪大先生所殺?」
飛天神龍說道:「姜雪君的母親就是因為發現她的亡夫乃是死於非命,而嫌疑最大的兇手是徐中岳,因此趕回洛陽最想要阻止女兒嫁給徐中岳的。不料剪千崖替徐中岳先下毒手,就在她回到洛陽的第一天晚上,便即殺人滅口。由於姜雪君的母親住在她的三叔家裡,因此連姜雪君的三叔也遭了毒手!」
一瓢道人道:「有關姜雪君母親,我不知你是否捏造事實,但即使她是遭人所殺,兇手也決不會是剪大先生。」
飛天神龍冷冷說道:「你怎麼知道?」
一瓢道人道:「剪大先生,請你把那天晚上你是和誰一起告訴他吧!」
剪大先生道:「那天晚上,我和少林寺的監寺枯禪上人在徐家下棋,將近四更時分,方始就寢。」
一瓢道人道:「姜夫人遇害,是在那天晚上的什麼時分?」
飛天神龍道:「三更時分……」
一瓢道人不待他把話說完,便即面色一沉,駁斥他道:「他四更還在下棋,那你怎能指證他是殺人兇手?難道你竟懷疑少林的監寺也在幫他說謊嗎?」
飛天神龍道:「晚輩不敢,那天晚上,晚輩只見著兇手的背影。但即使我是認錯了人,剪千崖的武功我是不會認錯的。」
一瓢道人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飛天神龍說道:「兩天之後,他與我再度交手。這次他用出了他的真實功夫,這功夫也正是他用來殺姜雪君的母親和三叔的功夫!」
剪大先生道:「哦,我用的是什麼功夫?」
飛天神龍道:「大摔碑手與綿掌合而為一的功夫。」
一瓢道人哼了一聲,說道:「你說的兩天之後,是指他那晚給你點了穴道之後的兩天之後,對嗎?」飛天神龍道:「不錯。」一瓢道人再問:「那即是前天晚上了?」飛天神龍道:「不錯!」
一瓢道人冷笑道:「我告訴你,剪大先生是在三日前的中午時分在距離洛陽七十里的白馬寺碰上我的。這三天來,我一直和他一起。前天晚上,他與我在黑石關孟彪的家中喝酒,許多人可以作證。」
飛天神龍聽得他這麼說,不禁呆了!
一瓢道人繼續說道:「我不怕告訴你,我是因為聽得你在洛陽胡作非為的消息,恐怕你會傷害徐大俠,是以準備赴往洛陽幫徐大俠的忙的,就因為我碰上剪大先生,得知枯禪上人已離開徐家,我以為枯禪上人會制服你的,剪大先生因為受你之辱,心情極壞,他不願重回洛陽,因此我只好陪這位老友到處散心。想不到今天還是碰上了你。」
飛天神龍有如墜入五里霧中,對一瓢道人所說恍似聽而不聞,逕自向剪大先生發問:「你當真是三天之前離開徐家?」
剪大先生好像也在沉思什麼,頭也沒有抬起來看他。
游揚怒道:「他被你所迫,離開洛陽,是我們三個人陪他那天一起離開的,難道你以為我們都是串通了來說假話?」
剪大先生這時才抬起頭來,緩緩說道:「你說前天晚上我和你交手,用了大摔碑手和綿掌合而為一的功夫,是在什麼地方,又有什麼人可作見證?」
飛天神龍冷冷說道:「當然仍舊是在徐家,枯禪上人也在場的!」
一瓢道人大為詫異,說道:「哦,枯禪上人也在場目擊?」
飛天神龍說道:「此種事我豈能信口開河,道長若然不信。大可以到少寺去一問枯禪上人!」
凌玉燕在飛天神龍手下一再受挫,餘怒未消,冷冷說道:「飛天神龍,你捏造的這番鬼話騙得了誰,這三天來我們都是和剪大先生同在一起的。」說至此處,聲音提高:「道長,你也分明知道他說的是鬼話了,為何還容了胡說八道?他不過是想用緩兵之計,希望目前能夠逃過你的懲罰罷了,道長,你本人就是最好的證人,足以證明剪大先生是受他誣賴的了。難道你不相信自己,反而當真要上少林寺去問枯禪上人嗎?這豈不笑話。」
飛天神龍森然說道:「我說的幫是事實,信不信隨便你們。」
一瓢道人若有所思,凌玉燕雖然在慫恿他,他依然沒有出手。
剪大先生忽地一聲長歎,說道:「現在我總算弄清楚幾分頭緒了。」
一瓢道人已經猜到幾分,說道:「你弄清楚了什麼?」
剪大先生道:「我並不是飛天神龍指控的那個兇手,前天晚上在徐家和他交手的那個人也不是我。但我相信他所說的話,他並非說謊!」
飛天神龍駭然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剪大先生不答。飛天神龍再問:「那人是誰?」剪大先生依然沒有回答。
飛天神龍大聲問道:「一瓢道長,你是給我們評理的人,究竟誰是誰非,你總得擺出一句話。」
一瓢道人緩緩說道:「你沒有錯,他也沒有錯。依我看,恐怕是有人冒充剪大先生……」表現出來的神情,似乎他已經知道那個人是誰了。不過在未得剪大先生同意之前,他不想說出來,他一面說話,雙眼一直在望著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說道:「好,飛天神龍,我答應你,這件事情,就著落在我的身上,給你弄個水落石出吧!」
一瓢道人點了點頭,說道:「衛老弟,我誤會了你,我該向你道歉。不過這件事目前我雖稍有頭緒,尚未能完全確定,必須假以時間,才得分明。但不管那人是誰,只要你所指控的是真,我決不會偏袒他的。請恕我現在也還未能和你細說分明,你請便吧。」說罷,和剪大先生立即就走。
凌玉燕拔步急道,叫道:「道長,你等等我啊,我有話想和你說!」
一瓢道人放慢腳步,說道:「好,你說罷。」
凌玉燕道:「道長,你這次評理似乎有欠思量!」
孟仲強「噓」了一聲道:「凌師妹,你對老前輩說話,怎可如此無禮?」
一瓢道人道:「不要攔阻她,我喜歡聽別人直話直說。」
凌玉燕道:「即使真的有一個人冒充剪大先生,那也只能證明飛天神龍說的前晚之事不是謊言,兇手是不是那人仍未能斷定的。你說是嗎?」
一瓢道人道:「不錯,所以我要先到洛陽查明事實。」
凌玉燕未遭駁斥,更覺得自己有理,繼續說道:「再說,也不能因為在某一件事情上飛天神龍沒有說謊,就證明他不是壞人。無論如何,他搶徐大俠的妻子總是不該!」
一瓢道人道:「我也並沒有偏袒飛天神龍啊!」
凌玉燕道:「但你剛才說的什麼『誤會』,不是等於把他當作了好人,把徐大俠反而當作了壞人嗎?」
一瓢道人道:「我並沒有這個意思。剛才我不過是就他說的這件事而論。」
剪大先生忽道:「飛天神龍奪人之妻,不知是否確有如他所說的『隱情』,不過即使他只因垂涎姜雪君的美色,那也只是他的私德有虧,比較起來,那個冒充的人,不管他是否殺人兇手,他這樣做,就一定是因為幫的事是見不得人的了,他犯的罪,依我之見,就比飛天神龍更大了。」
此時他們已是離開江邊半里之遙,不過飛天神龍凝神細聽,仍然聽得見他們說的每一句話,不覺心裡想道:「剪千崖雖然未曾盡悉底蘊,但他能有如此見解,足見他確是公正無私的了。嗯,看來我前晚真是認錯人了。」
心念未已,只聽得一瓢道人說道:「剪兄,我佩服你的正直,不過假如真的是那個人,你,你要我怎樣——」
剪大先生說道:「看他所犯的罪是大是小,要是當真難以寬恕的話……」
一瓢道人道:「那怎麼樣?」
剪大先生道:「求你幫我廢了他的武功,再幫我求枯禪上人替他削髮為僧,讓他在嵩山面壁十年。」
飛天神龍凝神細聽,聽到此處,不覺心中一動,暗自想道:「聽他的口氣,這個冒充他的人似乎是他的親人。」
游揚問道:「師父,你們兩位老人家準備上哪兒?」
一瓢道人道:「到徐家去走一趟。」
游揚說道:「徐大俠曾對我露過口風,他為了逃避飛天神龍向他尋仇,可能離開洛陽了。」
一瓢道人道:「即使他離開洛陽,他的新夫人總該還在家中吧?」
游揚說道:「徐夫人那天晚上已經跟飛天神龍跑了!」
一瓢道人說道:「但據飛天神龍剛才所說,徐夫人在前天晚上,又已給徐中岳奪回去了。」
游揚道:「飛天神龍說的未必是真。」
剪大先生忽道:「我相信他的話。若然徐夫人不是回到徐家,飛天神龍豈能不和她一起?」
凌玉燕道:「她在徐家那又怎樣?」
一瓢道人道:「那我就可以從她的口中多少打聽到一點真情。比如說,她是否被逼嫁給徐中岳的,徐中岳又是否的確如飛天神龍所說的是她的仇人等等。」
凌玉燕道:「這個女人既然對丈夫不忠,她說的話恐怕也就未必可靠。」
剪大先生正容說道:「凌姑娘,真相未明之前,最好不要先有成見!」
凌玉燕碰了一個釘子,好生沒趣,只好不說話了。
一瓢道人道:「游揚,你不必跟我去洛陽了,順便送他們二人回山吧。」
凌玉燕吃一驚道:「你不許我們去看熱鬧?」
一瓢道人微笑道:「小姑娘不要多事。」
凌玉燕道:「但我們和飛天神龍可是結了粱子的。」
一瓢道人笑道:「你怕離開了我,飛天神龍就會欺負你們嗎?不會的,依我的看法,他縱然不是俠義道,也不至於像你們想像那樣壞。只要你們不去惹他,料想他也不會與你們為難。」
凌玉燕撅起小嘴兒道:「道長,你就這樣相信飛天神龍?」
一瓢道人笑道:「最少我相信他不會恃強欺負你這位小姑娘。」
※ ※ ※
飛天神龍已經聽不見他們說話的聲音了,但也沒見游揚與凌、孟二人回來,想必他們是從另一條路走了。
飛天神龍仍是站在江邊,心頭一片茫然。
事情演變的結果實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那冒充剪大先生的人又是誰呢?驀地心念一動,他想起了江湖上「千崖不如一山」的傳說。
「千崖」就是剪大先生,「一山」則是他的弟弟。兄弟二人性情大不相同,哥哥喜歡在江湖上行走,替人排難解紛,弟弟則株守家園,極少在江湖上出現。尤其是近十年來,據說根本就沒有外面的人曾見過他。
剪千崖德高望重,武功也可以算得是一流角色。但據說他的弟弟剪一山武功更為厲害,但到底怎樣厲害,卻也沒有誰說得上來,大多只是用「深不可測」四個字來形容他的武功。不過「千崖不如一山」這句說話,卻是早已在江湖傳了。
當然傳說總是不免誇大的,比如就有人傳說剪大先生曾與少林寺的監寺枯禪上人印證武功,打成平手。其實那次只是友誼的切磋,枯禪上人不願以長輩自居,借「印證武功」為名,指點老友上乘的內功心法的。這樣的切磋當然不會分出勝負,兩人的武功其實亦是相差甚遠。
不過傳說也總得有點根據,剪大先生的武功雖然不如枯禪上人,也算得是武林中一流好手。既然早就有「千崖不如一山」的傳說,那麼剪一山的武功和那個冒牌的剪大先生差不多,大概也是可以相信的了。
「莫非那個冒牌的剪大先生就是他的弟弟剪一山?」飛天神龍心想。
兄弟的相貌大都是相同的,這是飛天神龍這個想法的主要根據。
但另外一個事實卻又令他懷疑這個推斷是否能夠成立。
這個事實是除了剪家的人之外,只有他的師祖齊燕然知道的。
剪一山這十年來從未露面,倒並不單純是由於他的孤僻性情,而是因為他練混元氣功,急於求進,練得不當,以致半身不遂。
齊燕然不但是武學宗師,而且頗精醫術。他也是剪一山極少數的朋友之一,剪一山半身不遂之初,他曾經替剪一山看過病的。可惜他的醫術也不能幫剪一山復原。齊燕然是早就隱姓埋名的了,而且他也不願外人知道剪一山業已半身不遂的秘密,所以從沒對人說過,只除了他這個心愛的徒孫。
齊燕然也曾約略和飛大神龍談過剪一山的為人。據他說他和剪一山雖然不是深交,總共也不過見過三四次面,但倒是相當投合,否則他也不給他看病了。
飛天神龍也曾問過師祖,江湖上「千崖不如一山」的傳說是否屬實,可惜他的師祖也無法作出明確的答覆。不錯,齊燕然和剪一山是見過幾次面,但只是武學上的談論,未見過剪一山顯露武功。只就武學上的見識而言,齊燕然是認為乃弟勝於乃兄的。
不過,據齊燕然所說的,最後一次他給剪一山看病,從他的病象卻可以看出他的內功造詣是很深。而他的半身不遂,也正是由於練上乘內功練得不當(過於急進)之故。內功越深治癒的希望越少,依齊燕然的看法,剪一山恐怕是難免終身殘廢的了。
從剪大先生的語氣推測,飛天神龍不能不懷疑是弟弟冒充哥哥。
但從師祖和他說的這件事實判斷,冒充剪大先生的又似乎不該是剪一山。
「即使剪一山或有奇遇,幸遇良醫,醫好了他的半身不遂。但俗話說江山易改,品性難移,他的性格該不至於經過一場大病就完全變了吧!」飛天神龍心想。雖然剪一山的性格究竟是怎麼樣,他的師祖並沒和他論及,但既然師祖也可以和他做朋過,他相信總不會差到哪裡去的。飛天神龍最尊敬師祖,他就不能懷疑師祖的朋友。
正在他苦思難解之際,天色突然變了。
雷聲隆隆,大雨傾盆而降。雷聲將他從沉思中驚醒過來,大雨逼使他要離開空曠的江邊了。
「不管那個冒充剪大先生的人是誰,只要剪大先生肯主持公道,真相總有大白之時。雪妹若然還在徐家,也有脫難的希望。」姜雪君的處境是他最關心的一件事,如今心事雖然未能解開,卻是可以少些擔憂了。於是他決定按照原來的計劃,回縣城取回坐騎,繼續前往京師。
江邊不遠有一座小山,首先他準備上山躲避越下越大的暴雨。
這段江面正是水流極其湍急的一段,此時正有一隻小舟,在江心順流而下,疾如奔馬。
飛天神龍無意間眼光投向江心那隻小舟,剛好看見兩個人出船艙收下風帆,他眼光一瞥,不覺驀地呆了。
狂風暴雨,船在江心,距離也相當遠,那兩個人投入他的眼簾的只是兩個模糊的影子,但他一看就覺得「似曾相識」,尤其因為其中一個女子是他最關心的人!
是姜雪君!他呆了一呆,想要看清楚時,那個女子已經回船艙去了。另外一個女的露出半邊臉孔,向那個男的招手,小舟疾如奔馬,轉瞬間,船上的情形都看不見了,小船也在風浪中消失了。
那個在艙中向同伴招手的女子,雖然只是露出半邊臉孔,但在飛天神龍一瞥之間,亦已隱約認出來了。
他呆了一呆,失聲叫道:「師妹、師妹!」
暴雨狂風,驚濤拍岸,小船早已遠離江心。他的呼喚被風濤之聲淹沒,當然沒有回答。
他定了定神,心裡想道:「即使是我眼花,那也不會有這樣巧合的事,兩個人都這樣像!第一個出來的女子像極了雪君,這個露出半邊臉孔的少女,更是像極了師妹!」
在最初看見姜雪君的時候,他本來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的,但接著又看見了齊漱玉,他卻不能不懷疑自己最初的懷疑了。「這該不是幻覺吧?但奇怪的是,她們怎的會在一起了?」
他忘記了自己要避雨,發狂的沿江邊追去,大聲叫道:「雪妹,雪妹!」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21:09
標題:
第六回 陌路相逢難分邪正 鴛膠再續莫問根由(4)
雷聲隆隆,他還沒有跑到江邊,小船早已在風浪之中消失。
飛天神龍變作了落湯雞,身體感受的寒冷,倒是令得他清醒過來了。他定了定神,心裡想道:「倘若真是雪君,那即是她已經脫險了,我還擔心什麼?」
清醒過來,再觀剛才所見的情景,不禁又是心念一動:「那男的我也似乎曾經見過,他是誰呢?」
那個男子是和姜雪君同時出現船頭,收下風帆,被他瞧見的。只因當時他的注意力幾乎都集中在姜雪君身上,故而對那個男子忽略了。
現在仔細一想,他終於想起來了,他第一次進徐家的時候,這個男子當時正在和姜雪君一起逃走的。「呵,不錯了,他就是那個曾經被我點了穴道的楚天舒!後來我才知道他也就是雪君在那天晚上方始相識的同門師兄楚天舒。」
飛天神龍猜疑不定,心裡想道:「這個姓楚的武功雖然不弱,卻絕對不是那個冒牌的剪大先生對手,奇怪,他怎能把雪君救出來?即使玉妹和他聯手,按說也還是不行的。但擺在眼前的事實,卻又分明是他們三個人同在一條船上!難道我認錯了人?認錯一個,也不會認錯兩個,認錯三個的!」
想起那晚自己對楚天舒的無禮,飛天神龍不禁臉上一發燒,心中也忐忑不安。姜雪君脫險,他本是應該歡喜才對,怎的他又似乎感覺「不安」呢?他有這樣的心情,他自己也莫名其妙。
不過,雖然在他內心深處,他是有點妒忌楚天舒和姜雪君同在一起,但無論如何,總要比她落在徐中岳的手中好得多了。
他當然也曾想到這個問題:姜雪君可能去什麼地方?這個問題也只能有兩個答案,一個是跟齊漱玉回家;一個是跟楚天舒到揚州去會師伯,若然他要追蹤,把這疑幻疑真的適才所見弄個明白,料想亦非難事。
不過真相雖是不難弄清,時機卻是不容耽誤。因為他正在有著更緊要的事情。他是在追蹤仇人的。他已經知道徐中岳是要上京投靠御林軍的統領了,他豈能不怕夜長夢多,讓仇人得遂所願。
還有,他也害怕在見到齊漱玉之後,齊漱玉又會纏住他。而且他也不敢完全肯定他剛才沒有認錯人。萬一認錯了人,遠赴揚州,徒勞往返,那不是什麼大事都耽誤了?
風雨如晦,疑幻疑真,飛天神龍江邊遙望,如醉如癡。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覺眼前豁然開朗,原來霧散雲收,雨已止了。
飛天神龍像是從夢境中醒了過來,心境也如雨過天晴,霍然一省,想道:「大丈夫應當拈得起放得下,雪君若然已經脫險,我就更可以放心上京了,我還等待什麼?」
他放棄繼續追蹤的念頭,迎著雨後的彩虹,邁開大步,走上大道。
※ ※ ※
暴風雨已經過去,那一葉輕舟已過了險灘。
飛大神龍並沒認錯人,在那隻小船的三個人果然是一男二女,楚天舒與姜雪君、齊漱玉。
齊漱玉笑道:「楚大哥,想不到你駕船的本領也這麼好,剛才我真是捏了一把汗。」
楚天舒道:「我是江南人,在我們南方,處處都是水鄉,出門都是乘船的,就如你們北方人出門都是騎馬一般。」
齊漱玉道:「你的騎術也不錯呀!」
楚天舒道:「南人善駕船,北人善騎馬,這是一般情形,當然也有個例外。不過,要是比起你來,我的騎術恐怕也只能說是合格而已。」
齊漱玉點了點頭,道:「你這話說得不錯。」楚天舒道:「你的騎術本來不錯嘛。」齊漱玉道:「我不是說我的騎術,我是說你剛才的那番議論。在一般的情形之中也是有特殊的。」楚天舒笑道:「我一番普普通通的議論,到了你的口中,倒似頗有哲理了。不過我猜你的意思是說在你相識的人當中也有善於駕船的吧?」
齊漱玉若有所思,伸手出船邊撥水,半晌說道:「不錯。」楚天舒隨口問道:「他是誰?」齊漱玉忽地板起臉道:「你為什麼這樣愛管閒事,不告訴你!」
楚天舒覺得奇怪,笑道:「我又不是存心打探你的什麼秘密,不過隨便和你閒聊,你幹嘛耍脾氣啊?」
齊漱玉發覺自己「失態」,忙道:「你別胡猜,我不是發脾氣,我只是沒心情和你閒聊。」
楚天舒眼光一瞥,發覺姜雪君臉上的神情也似有些異樣,他心中一動,笑道:「你不告訴我,我也知道那人是誰?」
齊漱玉道:「哦,你知道那人是誰?」
楚天舒道:「當然是你的元哥了。」
齊漱玉道:「你怎麼以為是他?」但卻似鬆了口氣了。
楚天舒道:「他外號飛天神龍,神龍當然是精通水性的。」齊漱玉道:「亂嚼舌頭。」又低下頭不言語了。
原來她想起的是她失蹤的母親。她小時候很喜歡玩水,有一次跳到山澗去玩,幾乎被淹死,奶媽把她救起來,她還是興致勃勃,一點也不害怕。奶媽責罵她,無意中透露了一句:「真是奇怪,你怎的樣樣都像母親。」她問:「我媽小時候也是很喜歡玩水的麼?」奶媽說道:「豈只喜歡玩水,她水上的本領比陸上的本領還好。」她大喜問道:「怎樣好法,你說給我聽。」可惜就在這時,丁大叔來了,丁大叔罵她的奶媽:「老爺怎樣吩咐過你的,這次我可以為你隱瞞,下次可不要再和孩子胡亂說了!」她的爺爺是不許家人提起她那失蹤的母親的。奶媽害怕丁大叔,她也害怕丁大叔。奶媽不敢再說,她也不敢再問。這件事情漸漸也就忘記了。
不知怎的,小時候這件事情,此刻突然又想起來。她對自己母親的事情,知道得實在大少了。「如今我已經長大,這次回去,最少我要奶媽告訴我,媽究竟是南方人還是北方人。」
楚天舒笑道:「說起飛天神龍,我倒想告訴你們一件事情,說來奇怪,剛才、剛才——」
姜雪君眼睛一亮,搶著問道:「剛才怎樣?」
楚天舒道:「我好像聽見他的呼喊聲音。」
齊漱玉跳起來道:「真的?我也好像聽見一種似乎和風聲不同的聲音,但聽不出是人的叫聲還是浪聲。你真的認出是他的聲音了?」
楚天舒笑道:「我是懷疑是他的聲音,但怕你說我亂嚼舌頭!」
齊漱玉面上一紅,陪笑道:「楚大哥,我不會說話,剛才得罪了你,你別見怪。求你說實話,你真的是聽見了元哥的聲音嗎?他說什麼?」
楚天舒道:「他在叫你的名字。」
齊漱玉喜道:「真的?」楚天舒道:「當然是真的,他在叫玉妹,玉妹,在這條船上,還有誰是他的玉妹?」
齊漱玉半信半疑,說道:「不對吧。我沒有走出船頭,他若然當真看見了船上的人,他呼喚的也不應是我。」說話之際,若有意、若無意的看了姜雪君一眼。
姜雪君忽地笑道:「玉妹,楚大哥是逗你高興的,倘若真的有人呼喚,怎的只是他聽見我聽不見!」
其實姜雪君是聽見了的,只是她怕楚天舒把衛天元也在呼喚她的事情說出來,引起齊漱玉的妒忌。另外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她也不願此刻便與衛天元重會。不是她不想見衛天元,而是怕衛天元對她的熱情尚未冷卻,那時勢難避免尷尬,縱然齊漱玉不嫌她,她也不願意變成他們之間情感發展的障礙。
她暗自思量:「齊家終非久住之所,將來還得另作打算才好。唉,但若不依靠元哥,父母之仇只怕也報不了。楚師兄雖是同門,究竟相識未深。」她患得患失,心事如麻。只覺自己就像這一葉輕舟似的,在茫茫人海之中,不知飄向何方?
齊漱玉卻哪裡知道她有這樣複雜的心思,她本來就不大相信在剛才那種狂風暴雨天黑如墨的情況之下,遠在岸上的衛天元會看得見她們,而楚天舒又會聽得見他的聲音。她相信了姜雪君的話,「卜「的一掌向楚天舒打去,嗔道:「你這人好壞,我把你當作兄長尊敬,你卻故意逗我!」
楚天舒一笑閃開,說道:「誰叫你先自沒來由的亂髮我的脾氣,我逗你玩兒,對你也沒有什麼損害呀!」他是個聰明人,一見姜雪君否認,便知她的心意,故此特地替她圓謊。
齊漱玉喃喃道:「好啦,好啦,不鬧了。你是騙我也好,不是騙我也好,咱們回到家中,元哥也總要因來的。我倒希望真的是他,那久說不定咱們前腳進門,他後腳也會跟進來了。」姜雪看見她如此癡情,在自己的面前也毫不掩飾,心裡越發難過。可是她和齊漱玉都不知道,飛天神龍是已經進京了。
小舟順流而下,未到黃昏,已是離開洛陽百里之外的孟津地界了。
孟津流入黃河,這一段江面較寬,水平如鏡,有一艘帆船迎面而來,比他們這條船大得多。
他們這條小船是順流而下,那艘帆船則是逆流而上,但舟行的速度竟是不在他們這條小船之下。楚天舒不由得多看兩眼,心裡想道:「那兩個船夫一定不是尋常舟子,不但馭船的技術高明,內力也很不弱。」那兩個舟子,一個掌舵,一個划槳,身材都很魁偉,約在五十歲左右。
那兩個舟子似乎發覺楚天舒在注意他們,也朝著他的這條小船看過來。轉眼便即交叉而過。
齊漱玉正陪著楚天舒在船頭閒眺,那條帆船過去之後,齊漱玉說道:「楚大哥,你注意到沒有,那兩個人的眼光好凶,我覺得他們似乎是在惡狠狠的盯住我!」
楚天舒道:「他們是在盯住我望,大概因為他們發覺我在注視他們。」齊漱玉道:「但我發覺他們好像注意我更多,而且目露凶光,似平與我有仇似的。」
漂亮的女孩子總是喜歡別人注意她的,楚天舒只道齊漱玉也是這個心理,心中暗暗好笑。不料一聽風中傳來的那兩個舟子的對話,卻是齊漱玉說對了。
那艘帆船在他們後面,距離約莫也有二三十丈水面之謠,不過由於江面空闊,而楚,齊二人聽覺又比常人敏銳,如還是聽得甚為清楚。
一個舟子說道:「老三,你看是不是那個婆娘回來。」
另一個舟子笑道:「老二,怪不得你剛才那樣怒氣沖沖,原來你是看錯人了!」
那舟子道:「哦,我看錯了人?不會啊,事情雖然隔了將近二十年,那婆娘的模樣我還是記得清清楚楚的。」
那「老三」笑道:「看呀,既然是隔了將近二十年,那婆娘焉能還是如此年輕,我看那女娃兒恐怕還未到二十歲。」
「老二」不覺也笑了起來,說道:「我知道你說得有理,可是她們實在大相像了。剛才你不是幾乎怒氣要發作嗎?」
「老三」說道:「咱們黃河三傑,當年都栽在那婆娘手裡,大哥最慘,給削去膝蓋,成了廢人!不過,聽說那婆娘亦已得到報應,這筆帳是無需算了。」
「老二」說道:「你說的報應是指她已變成了寡婦?但只要她還在生,這口氣……」
「老三」說道:「聽說她早已失蹤,有人說她是跟以前的情人私奔呢。」
「老二」說道:「那婆娘失蹤的事我是知道的,只不知她那個舊情人是誰?這幾年我不大出門,你卻常在江湖走動,可知道麼?」
「老三」說道:「我也不知道。但聽說是江南一家武林世家的子弟。」
「老二」說道:「江南的武林世家,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也有十來家。」
「老三」說道:「你想逐家去打聽嗎?打聽這種秘密是了犯忌的,恐怕不容易打聽出來吧!」
「老二」說道:「我也不想知道她的舊情人是誰,但我在想,在想……」
「老三」道:「在想什麼?」
「老二」這才緩緩說道:「我是在想,目前倒有一個報仇的機會。只不知你有沒有這個膽量?」
「老三」道:「你說來聽聽。」
「老二」說道:「不錯,凡稱得起武林世家的必有獨門武功,但無論是哪一家武林世家,總比不上齊老頭那樣難惹吧!」
「老三」道:「這又怎樣?」
「老二」繼續說道:「那婆娘倘若還在齊家,咱們自是不敢動她一根毛髮,但她若然跟了別的男人,管他什麼武林世家,倒是可以打她的主意了。」
「老三」說道:「是哪一家咱們都未知道,又怎樣去打她的主意?」
「老二」說道:「就在剛才碰見的那個女娃兒的頭上打她的主意。天下哪能有這樣相像的兩個人?我敢斷定,那個女娃兒十九就是她的女兒!」
「老三」說道:「我也是這樣猜測。那麼依你之見,咱們是否回去追她?」
「老二」說道:「那也不必如此若急,那條小船上有三個人,咱們兩個未必就能對付得了,不如趕快回去稟報大哥,……」
說到這裡,大船和小船的距離已有半里之遙,他們說話的聲音已越說越低,聽不見了。
齊漱玉和楚天舒聽見了他們說的這番話,心中都是不禁翻起波瀾。
「他們說的那個『婆娘』莫非就是我的母親?媽媽失蹤原來是跟別的男人私奔,怪不得爺爺不許家人提及她了!唉,但願這只是他們捏造的謠言吧。」齊漱玉暗自思量,不覺面紅耳赤。她抬起頭來,正碰著楚天舒的目光。
楚天舒心中紛亂,臉色卻沒表露出來,迎著她的目光,故意問道:「那兩個傢伙說些什麼,你聽見沒有?」
齊漱玉臉上發燒,心頭更是卜卜的跳,訥訥說道:「我聽得不清楚,你聽見什麼?」
楚天舒道:「我只聽見幾句,他們好像是自稱叫什麼黃河三傑,但大哥則早已被人打成殘廢了。這黃河三傑不知是什麼來頭,但身為老大的都被人打成殘廢,想必也不會是什麼英雄好漢!」
齊漱玉心裡一鬆,問道,「你還聽見別的什麼?」
楚天舒道:「我就只是斷斷續續的聽見這幾句話,還摸不到他們的底細,所以我才問你。」
其實那兩個人所說的話,楚天舒全都聽見了。他知道假如他誰說什麼都聽不見的話,那是騙不了齊漱玉的。因此他才避重就輕,誰說只聽見那麼幾句,以免令得齊漱玉難堪。
齊漱玉半信半疑,不過楚天舒既然沒有說穿,她也沒有那麼尷尬了,當下說道:「我也只是聽見他們說的這幾句話。不過黃河三鬼的名頭我倒是聽得了大叔說過的。」
楚天舒笑道:「原來是黃河三鬼,不是黃河三傑嗎?」
齊漱玉笑道:「黃河三傑是他們自封的,據了大叔說這三個水寇論武功勉強算得是二流角色,不過他們水底的功夫卻是第一流,最擅長潛伏水底鑿穿客商的船隻。後來給一個水陸功夫都比他們更好的英雄『收拾』了,以後一也就聽不到他們的消息了。因為他們只能在水底做見不得光的勾當,故此人稱黃河三鬼。」
這「黃河三鬼」的來歷,她從丁大叔口中知道的就只這麼一點,她倒是如實的轉述了。就只隱瞞了一個字。那個「收拾」了黃河三鬼的人本是「女英雄」,她轉述時少說了一個「女」字。
丁大叔對江湖上的人和事知道很多,她時常要求丁大叔給她講故事。有一天她不知從哪裡聽見別人談及「黃河三鬼」,回來問了大叔,丁大叔好像很不願意說給她聽,給她纏不過才告訴了她一些。但那個「女英雄」是誰,丁大叔卻是無論如何不肯說了。(他雖然推說不知道,但她卻是看得出他是不願意說的。)
像「黃河三鬼」這樣的小角色她也不放在心上,故此了大叔不肯告訴她,她也就算了,這件事本已淡忘,想不到今天卻會碰見三鬼中的兩鬼。
幾乎忘記了的兒時往事,忽地重新記起來。齊漱玉不覺暗自想道:「丁大叔說的那個女英雄莫非就是我的娘親?奶媽也說過我的娘親精通水性的。」齊漱玉把他們二人的話聯想起來,心中不由得一陣顫慄。
楚天舒也是和他一樣,心頭遍佈疑雲。
由於齊漱玉提及她家的老僕人丁大叔,而這個丁大叔正是多年前曾經到過他的家中一次的,這就不禁挑起他的記憶了。
他知道這個「丁大叔」原名丁勃,本是遼東大盜,和他的父親頗有交情的。
但那次丁大叔來到他家,他的繼母卻不願意見這個客人。
從父母的談話之中,他又知道繼母與齊家一定有點不尋常的關係,只不知是什麼關係而已。
接著他把幾件表面看來似是不相干的事情聯想起來,繼母精通水性,他駕船的本事也是跟繼母學的;父親不許他和齊家的人結交;小時候父親常常講武林中人的故事給他聽,但卻極少提及武功被公認為天下第一的齊燕然,(僅有一次,那是因為父親被他纏問不休,不得已才告訴他一些的,但跟著就嚴辭厲色禁止他再問這個人了。直到這次他要到北方來,他父親才重申禁今。)
而現在他又知道了一件事情,齊漱玉的母親原來是在丈夫死了之後,與舊情人私奔的。
這幾件「不相干」的事情連串在一起,輪廓漸漸鮮明,許多似乎不可解的疑團也似乎可以解了。
但他已經不敢再想下去了,「事情該不會這樣巧罷?不過,即使當真如我所想的那樣,我們的父母也沒有什麼不對吧?但聽說那齊老頭子喜怒無常,性情甚為怪僻。他的想法卻未必和我的想法一樣。」
兩人都是滿腹疑團,但都不敢向對方求證。姜雪君也是滿懷心事,不知不覺,大家都沉默了。
忽地遠處傳來一聲長嘯,把他們驚酸。
齊漱玉跳起來道:「這回該不是我聽錯了,是、是……」她的神情又興奮、又惶恐!
楚天舒驚疑不定,說道,「聽是聽見了,不過……」底下的話卻沒說出來,像是聲音突然給人「切斷」似的,嘎然而止。
原來他想說的是:「不過卻好像不是飛天神龍的嘯聲。」驀地想起,他們剛剛否認聽見過飛天神龍的嘯聲,那又怎能拿來比較,知他是也不是?
他擔心齊漱玉追根問底,問他「不過什麼?」幸好齊漱玉沒有追問。因為她又隱隱聽見那遠處傳來的嘯聲了,但卻弱了一些。
姜雪君也走出船頭來仔細聽那嘯聲了,楚天舒見她也是一臉迷茫的神色,兩人目光相對,姜雪君緩緩搖了搖頭。不用言語,彼此都已知道對方想說的話。姜雪君知道楚天舒那充滿疑問的目光是要問她知不知道發嘯的人是誰,楚天舒也知道她這搖頭的意思乃是表示她雖然不知道是誰,但已知道這絕對不是飛天神龍的嘯聲。因為這嘯聲甚為蒼勁,內力的雄厚也許不及飛天神龍,但這人的年紀卻一定比飛天神龍大得多。
楚天舒道:「江湖上的異人在所多有,要是咱們有功夫的話,倒不妨去結識結識他。不過如今咱們既然是要趕著回去,那也不必多事了。」
齊漱玉忽地用斬釘截鐵的聲音說道:「不,不能不理,這次我相信決不會聽錯,我已經知道是誰的嘯聲了!」
姜雪君笑道:「玉妹,恐怕是你心中想著那個人,以至就疑心是那個人吧。我聽卻是不像!」
齊漱玉道:「你以為我疑心是誰的?」
楚天舒道:「你不是以為是你的元哥嗎?」
齊漱玉道:「誰說是元哥的嘯聲!」楚天舒怔了一怔,問道:「那麼是誰?」」
齊漱玉道:「是丁大叔的嘯聲!」楚天舒吃了一驚,說道:「當真是他的嘯聲?」
齊漱玉道:「楚大哥,你的武學造詣比我深,江湖經驗比我多,你說,丁大叔是不是碰上了強敵?」
楚天舒道:「從嘯聲中聽不出來,不過……」齊漱玉已是搶著接下去說:「不過他的嘯聲一次比一次弱卻是可以聽出來了,是嗎?」用不著她畫蛇添足,楚天舒己是知道她在擔心什麼了,假如不是碰上強敵,而且是在激鬥之中消耗了內力的話,丁大叔的嘯聲是不會一次比一次弱的。
齊漱玉當機立斷,說道:「快,快,把船靠岸,我可不能不理丁大叔!」
正是:
滿腹疑雲恩怨織,忽聞異嘯客心驚。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22:58
標題:
第七回 一失足時死生成謎 再回頭處恩怨如煙(1)
楚天舒道:「丁老前輩乃是家父的朋友,既然是他,那當然不能不理了。」
嘯聲是從南岸的一座山峰上傳來的,楚天舒將船攏岸,三人立即施展輕功,向那座山峰奔去。此時已是入黑時分,一彎新月剛剛升起。那座山距離岸邊只有數里之遙,不過半枝香時刻即到了。但在這段時間之內,他們和沒有再聽見嘯聲。
楚大舒驚疑不定,心裡想道:「丁勃本是遼東大盜,從他的嘯聲可以從山上傳到江心,功力之高,可以想見。現在聽不見他的嘯聲,不知他是已經把強敵打退,還是身受重傷不能發嘯?但無論如何,他的對手也一定是十分厲害的了,只不知是誰?」
跑至山腰,一片危崖擋住去路。好在他們都是一等一的輕功,危崖峭壁,也還難不倒他們。三人之中,楚天舒武功最高,江湖經驗也最豐富,他跑在前頭開路,眼觀四面,耳聽八方。
危崖的彼端是一片松林,靠近峭壁處有一株橫伸出來的方松,枝葉茂密,形如蒼龍櫻海,丹鳳朝陽,蟠松的野籐飄拂石壁。朦朧的月色之下,楚天舒目光一瞥,忽見樹枝無風自搖。懸空的裡野籐,飄拂不足為奇,未曾脫離母體的樹枝無風自搖可有異樣。楚天舒凝伸一聽,隱隱聽得樹林裡似有沙沙聲響。楚天舒叫道:「提防有埋伏!」雙掌一個盤旋,使開夜戰八方的招式護身,踏上那株橫伸出來的松幹,隨即躍上危崖,衝入林中。
江湖上本來有「逢林莫入」之戒,但他們為了要救丁大叔,卻怎能顧這許多禁忌。姜雪君和齊漱玉都拔出劍來,舞劍防身,跟著楚天舒闖進樹林。
樹林裡並沒遇上埋伏,只是有幾隻鳥兒給他們嚇得從窩裡飛了出來。齊漱玉笑道:「楚大哥,你是疑心生暗鬼吧,這裡鬼影也沒一個!」楚天舒驚疑不定,暗自想道:「按說樹枝不會無風自搖,我剛才所見也分明不是眼花。難道是一隻松鼠竄過樹枝,以至令得它無風自搖,唉,但願是松鼠就好,假如真的是一個人的話,這人的輕功之高,可真是神奇之極了!」
心念未已,他們已經穿出這片松林,前面地勢開曠,他們又開始聽到一種聲音,似是風聲呼呼,細聽又不是風聲。楚天舒跑快兩步,站上高處往下一望,叫道:「那邊有人打鬥,齊姑娘,你快,……快來」二字未曾說完,齊漱玉亦已登上那塊石頭,往下一看,失聲叫道:「啊,果然是丁大叔!丁大叔,你莫慌,我們來幫你!」
下面有個山坳,山坳形如鍋底,地勢較為平坦,一個身材高瘦的老頭正在和兩個魁梧的漢子搏鬥。雖然只是小時候見過一面,楚天舒也認出來了。這個瘦長的老頭正是曾經到過他的家裡的丁勃,二十年前名震江湖的遼東大盜丁勃。
和丁勃交手的那兩個漢子面貌看得不大清楚,但身材卻是一般高矮,服飾也是相同,似乎是兩兄弟。
楚天舒定睛看去,只看了幾招,就不禁大吃一驚。
那兩人騰躍撲擊,忽如巨鷹盤空,忽如猛虎伏地,招招凶狠,方圓十數丈之內,沙飛石走,發出的聲音就似狂風刮過一般。丁勃則是兀立如山,見招拆招,見式拆式。但形勢則顯然是他處在下風。只有招架的份兒了。楚天舒這才恍然大悟,丁勃何以不能繼續發嘯的原因,那是因為給人攻得應接不暇,已是不能再耗內力發嘯。「果然不愧是曾經名震江湖的遼東大俠,假如換了是我,在這兩個魔頭聯手撲擊之下,只怕抵擋不了十招!」楚大舒心裡想道。
雖然明知他們三人齊上,也未必就能替丁勃扭轉敗局,但在這樣緊急的關頭,卻是誰也無暇為自身的安危打算,大家都是飛快的跑過去。
和丁勃交手的一個漢子縱聲笑道:「丁勃,你縱然伏有同黨,我們也不懼你!嘿嘿,原來你的救兵就只是這三個娃娃嗎?哈哈,來吧,來吧,一齊來送死吧!」他說到一半;已經看清楚來的是什麼人了。
跑得最快的楚天舒,也只是剛剛走過一半的距離,那兩個漢子正在加緊攻擊,齊漱玉緊緊跟在楚天舒後面,一顆心卜卜的跳,只怕援救已來不及。
丁勃比她還要著急,連忙叫道:「小姐,你快走,別理我!」
話猶未了,一個漢子陡地躍起一丈來高,向他撲下,丁勃一矮身軀,斜竄出去。齊漱玉看不清楚,但聽得「轟隆」一聲,原來是那漢子一拳打中一棵松樹,把那棵松樹打得齊腰折斷。
齊漱玉看不清楚,還只道是丁大叔閃避得宜,故此沒有給他打中。丁勃卻大為詫異,「奇怪,怎的他這拳如此失了準頭?」原來那兩個漢子是分進合擊的,丁勃若要避開那凌空一擊,就要著另一個漢子的一掌,故此他雖然身形斜竄,卻並非避招,而是要搶在前頭先化解另一個一敵人的攻擊。但是否能夠如他所願,他實是毫無把握的。想不到出乎他意料之外,凌空一擊那一拳竟打歪了。
這兩人乃是孿生兄弟,心意相通,配合得天衣無縫。不料這次卻出了岔子。哥哥那一拳莫名其妙的打歪,這就給了丁勃一個擊破的機會了。他反手一招「手捏琵琶」,剛好迎上了弟弟劈向他後心的一掌。
雙掌相交,「蓬」的一聲,那人給他的掌力震得退出了六七步,幾乎跌倒。
這一下又是大出丁勃意料之外。要知對方雖然失了兄長的配合,但丁勃也是差不多到了強弩之未的田地的。這兩兄弟的功力,倘若是各自力戰,與丁勃單打獨鬥,丁勃比他們略勝一籌,但也不能一揮手就把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震退六七步的。何況此際丁勃乃是在以一敵二的情況之下,業已惡鬥了半個時辰,內力的消耗遠比對方為甚。他原來的估計,也只是希望能夠板成平手而已。
不但丁勃意想不到,那兩兄弟也似乎是始料之所不及,弟兄相對,目光一片茫然。
這兩兄弟心意相通,互相看了一眼,做哥哥的點了點頭,做弟弟的搖了搖頭。雖然一個點頭,一個搖頭,大家的想法卻是一樣。兩人不約而同的齊聲叫道:「姓丁的,你有主子撐腰,我們只有認栽了!哼,但願你的主子長命百歲,讓你做一世老奴才吧!」說罷轉身便逃,後面這兩句當然是「反話」,但也可見得他們對丁勃的「主子」實是敢怒而不敢罵。
原來那個老大凌空擊下之時,足部突然好似給利針一刺,不由自己的便向前衝去,結果是拳頭打著了松樹方才定著身形。那個老二發掌之時,虎口也好像突然給螞蟻叮了一口,力量登時減一半。但他們又立即發現並非是中了梅花針,甚至是否暗器,他們也捉摸不透。
他們本來不把楚天舒、齊漱玉、姜雪君三人放在心上放在心上,但此時一想,齊漱玉是齊燕然的孫女兒,孫女兒既然在此處現身,莫非做爺爺的亦已來了?除了齊燕然,別人也沒有這麼大的本領能夠暗算他們,而令他們絲毫也沒察覺!
兩兄弟同一心思,都以為是齊燕然,兩兄弟交換互相詢問的目光,做哥哥的點了點頭,表示他和弟弟的猜測一樣。做弟弟的搖了搖頭,則是表示既然是齊燕然,那就只能乖乖認栽,不可再鬥了。
丁勃雖然不知道他們想的是什麼,但亦已猜到了他們是著了暗算,並且知道他們是猜疑誰了。
齊漱玉喜出望外,跑到丁勃身邊,笑道:「丁大叔,你哪裡惹來的這兩個強敵?」
丁勃息過口氣,說道:「他們是江湖的人稱冀北雙鷹的薩家兄弟,二十年前,我干沒本錢買賣之時,曾經和他們有過一段過節,想不到今天碰上了。」
冀北雙鷹,老大名叫薩都刺,老二名叫薩都拉,齊漱玉也曾聽得爺爺說過他們的字號。據說他們本是勃海中一個名叫貓鷹島上的土生野人。「貓鷹」是一種變種的貓頭鷹,比普通常見的貓頭鷹大得多,性極凶悍,是一種罕見的猛禽。因為它們聚集於那個小島,「貓鷹島」因此得名。貓鷹島附近有一個「蛇島」,盛產毒蛇,貓鷹克制毒蛇;常常把毒蛇抓來當作食糧。這兩兄弟因為常常看貓鷹撲擊毒蛇,無師自通,練成了一身非常怪異的以撲擊為主的武功。
薩家兄弟二十年前已經惡名昭彰,齊燕然也曾想要剪除他們,可惜一直沒有機會碰上。
齊漱玉說道:「原來是冀北雙鷹,怪不得如此厲害。但想不到這兩個鷹頭都給我們嚇跑了!」
丁勃滿腹疑團,看了楚天舒一眼,問道:「這位是……」
楚天舒笑道:「丁老前輩,咱們是見過面的,你記不得了?」
丁勃怔了一怔,說道:「恕我丁勃記憶不佳,咱們是在哪裡見過面的?」
齊漱玉笑道,「這位楚大哥是揚州楚勁松楚大俠的公子,他曾功經和我說過,說是你曾經到過他的家裡的。」
丁勃拍拍腦袋說道:「我想起來了,那時你還是個拖著兩筒鼻涕的小孩子呢。」
楚天舒笑道,「那一定是你記錯了,我自小愛乾淨,不會拖著兩筒鼻涕見客人的。」
談笑之間,姜雪君亦已來到。齊漱玉道:「這位姜姐姐就是元哥常常提及的那位雪君姐姐。」
丁勃不禁又是一愕,說道:「令尊的大名可是上志下奇,後來改號遠庸的。」
姜雪君道:「不錯。但家父已在半年前去世了。」
若在平時,丁勃見著楚天舒和姜雪君,自必又驚又喜,而且有許多話要問他們的。但此際由於他有更重大的心事盤恆胸際,無暇去問他們了。
他心裡想道:「楚勁松的兒子和姜志奇的女兒,本領料想是不錯的,但卻怎夠得上暗算冀北雙魔?」
他看了看楚天舒,又看了看姜雪君,狐疑滿腹,問道:「還有誰和你們一起來麼?」
齊漱玉道:「就只他們二人,沒有別的人了。我是請他們二人到咱們家裡作客的,丁大叔,你要不要我告訴你怎樣巧遇他們的事情?」
丁勃說道:「我是要知道的,不過你稍後一下說也還不遲,我倒想先問你一件事。」
齊漱玉詫道:「什麼要緊的事呀?」
丁勃說道:「你們上山的時候,可碰到過什麼人嗎?」
齊漱玉道:「沒有呀,何以你有此問?」見丁勃神氣甚為古怪,似乎在想什麼,遲遲未回答她,又補問一句道:「你以為我會碰上什麼人?」
丁勃想說的是:「那個人是你最親近的人,但又是你不認識的人。」不過因為時機未到,心中想說的話卻是不便對齊漱玉說出來。
齊漱玉何等聰明,眼珠一轉,便即笑道:「丁大叔,難道你以為爺爺當真是和我一起來嗎?那兩個魔頭繪爺爺的威名嚇跑,我也意想不到呢!」
丁勃說道,「我也知道你的爺爺不會來的,不過——」
齊漱玉道:「不過什麼?」
丁勃說道:「沒什麼。不過,那兩個魔頭好像不只是給嚇退的。」
齊漱玉笑道:「那麼,你以為當真是有高人暗中相助嗎?若然真的有這樣高人,除了我的爺爺還能有誰?」言下之意:既然你知道不是爺爺,那當然是沒有別的人了。她哪知道,丁勃心中所想的那個人並非她的爺爺,但她亦已猜得甚為接近。
丁勃一臉范然神色,說道:「我不知道,我只覺得這兩個魔頭走得莫名其妙。」
齊漱玉道:「這兩個魔頭嚇得狼狽而逃,料想他們不敢再來。他們既然走了,咱們也不必費腦筋去暗猜了。好,不要再說這兩個魔頭了,丁大叔,我倒要先問你一件事。」丁勃說道:「小姐請問。」齊漱玉道:「你何以不在家中,卻跑到這裡來?」
丁勃說道:「正是因為小姐你離家出來,老爺放心不下,故此叫找出來找你回去。他猜想你可能會在洛陽,我就是正要到洛陽去聽你的消息的。老爺猜得對麼?」
齊漱玉笑道:「爺爺猜礙不錯,不過我猜他也是放心不下衛師哥的吧。」丁勃說道:「不錯。前天我在路上已經聽說他在徐家鬧事,不知是真是假?」
齊漱玉道:「是真的。啊,你在路上沒有碰見他嗎?」丁勃笑道:「要是我已經碰見了他,我也不用問你這消息是真是假了。」齊漱玉好生失望,說道:「我還以為他已經回到了家呢。」
當下將她在洛陽的遭遇,簡單扼要的說給丁勃知道。
丁勃好生驚異,歎口氣道:「想不到徐中岳號稱中州大俠,竟然是個假仁假義的奸賊。不過說到剪大先生也是和他一樣的人,我卻還有點不能相信。」齊漱玉道:「不錯,剪千崖的名望比徐中岳更高,但我親眼看見他幫徐中岳對付元哥的。而且他是殺害姜姐姐母親的兇手,此事亦是無可懷疑。」
丁勃沉吟半晌,說道:「雖然我不敢說絕無此事,但剪大先生的為人我是知道比較清楚的,我總覺得他與徐中岳不該是一丘之貉。」齊漱玉道:「世上有許多大家都以為是不該發生的事情,卻偏偏發生了呢!」丁勃笑道:「大小姐,經過這番磨練,你是比以前老成多了。」
齊漱玉甚為得意,卻佯嗔道:「你以為我永遠都是不懂事的孩子麼?」丁勃笑道:「是啊,你是個懂事的大姑娘了,不過剪千崖這件事,最好你先問過爺爺,不要私自找他算賬。對剪家的人,你爺爺知道得比我更深。」
齊漱玉道:「我也沒有本事單獨找他算賬,這次回家,我是準備與元哥會合,再和姜姐姐一起去找那兩個老賊報仇的。要是元哥已經回到家中,想必他也會對爺爺說了。」
丁勃沉吟不語,心裡想道:「就只怕天元這孩子不是回家。」但他不想掃大小姐的興,心中的疑慮沒說出來。
齊漱玉提起了她的元哥,卻是更加歸心如箭了,說道:「咱們趕快回去吧,說不定元哥已經回到家中了。」
丁勃想了一想,忽地微笑說道:「對,你爺爺等你正在等得心焦,你是應該趕快回去的。大小姐,我這就托你回去稟告老爺……」
齊漱玉怔了一怔,說道:「丁大叔,你說什麼,你不回去嗎?」
丁勃說道:「我還有點事情,待料理完後,大約遲三五天才能回去。」
齊漱玉詫道,「你不是說爺爺叫你到洛陽接我的嗎,你另外還有事情?」
丁勃說道:「是呀!這件事情是今天才遇上的。你既然回來了,那我就想抽空辦點私事,向老爺告個假了。」
齊漱玉道:「是什麼事情?」
丁勃說道:「也沒什麼緊要的事情,只是想去找一個多年未見過面的朋友喝幾杯老酒。」
齊漱玉道:「又是你從前在黑道上的那些朋友麼?」
丁勃說道:「小姐,你長大了倒管起我來了!」
齊漱玉道:「好,你不肯告訴我,那就算了。走吧!」
丁勃說道:「小姐,恕我不送你們下山了。」
齊漱玉道:「我不是膽子小要你送,但你也總得下山才能去找朋友呀。難道他是約你在這荒山喝酒的嗎?」
丁勃笑道:「當然不會有這樣荒唐的朋友,不過我也總得恢復了精神體力,才能下山去找朋友呀。」
齊漱玉吃了一驚,說道:「我真是不懂事,沒想到你惡鬥一場,已經筋疲力竭了。要不要我們在旁守護?」
丁勃笑道:「還不至於這樣不濟事,何況正如小姐你剛才所說,諒那兩個魔頭也不敢回來。小姐,你別管我,快點回家。」說罷,便即盤膝閉目,做起吐納功夫。
齊漱玉也想早點回家,她知道丁勃練的內功自成一家,隨時可練也隨時可以停止,不像某些門派的內功,非練到一定的時刻不能罷休的。因此若有外敵,他立即便可醒覺。「以丁大叔的功力,只要他恢復幾分,即使這山上有毒蛇猛獸,料想也傷害不了他。」如此一想,齊漱玉也就放心下山了。
他們那隻小船繫在河邊,為了趕路,楚天舒主張不進縣城投宿,讓小舟順流而下,天明便可渡過孟津。齊漱玉喜道:「這敢情好,過了孟津,咱們再走陸路,只有兩天路程,就可以回到家裡了。」
楚天舒上了船就不說話,齊漱玉道,「咦,你在想些什麼?你又沒有和那兩個魔頭打架,總不至於像丁大叔那樣疲累吧?」她這樣一天接連碰上幾樁事情,心情可有點不大寧靜,很想找個人閒聊。
楚天舒笑道:「我正是想起你的丁大叔。依我看來,丁大叔倒不像你說的那樣疲累。」
齊漱玉道:「這是他自己說的,你懷疑他說謊嗎?」
楚大舒道:「或者是他故作謙虛吧,不過還有一件事情,說出來你可能認為我是多疑……」
齊漱玉道:「多疑也好,謹慎也好,快說出來,別吊我的胃口。」
楚天舒道:「你有沒有注意到,當你問丁大叔是否約了朋友在荒山喝酒之時,他雖然回說不是,但他的笑容卻是很不自然!」
齊漱玉怔了一怔,說道:「我倒沒有留意。不過,你說這話的意思,好像是認為丁大叔存心騙我。」
楚天舒道:「這話說得重了一點,或許丁大叔只是不願意你目前就知道了。」
齊漱玉道:「然則你認為他當真是約了朋友在這荒山喝酒?」
楚天舒笑道:「喝酒當然是不會的,但卻可能是一個只圖見上一面的約會,否則他本來是要到洛陽去接你的,為何不走大路,卻跑到荒山野嶺上去?」
齊漱玉道:「那是因為冀北雙魔的約鬥呀,咱們不是親眼見到了嗎?」
楚天舒道:「咱們只是見到打鬥,但丁大叔可沒說過冀北雙魔約他到那裡打鬥的。而且丁勃是個一老江湖,精明幹練,他明知以一敵二,是鬥不過冀北雙魔的,他又豈能單人匹馬,趕這約會?」
齊漱玉道:「如此說來,你是認為他本來是赴朋友的約會,但卻出乎他的意外,朋友沒來,卻來了敵人。」
楚天舒道:「我是這樣猜想。不過,他的朋友恐怕亦已來了。」
齊漱玉道:「你倒很會推想。但我倒想問你,你是何所見而云然?」
楚天舒道:「他在激鬥之時,連發數聲長嘯,你不覺得奇怪麼?」
齊漱玉江湖經驗雖少,人卻並不糊塗,一得楚天舒提醒,頓時也起了懷疑,說道:「你懷疑他的嘯聲是為了求救?」
楚天舒道:「不錯,用這種上乘內功是很耗內力的,要不是為了呼援,他何必自耗內力?但在那荒山之山,他又怎知道會有救兵?」
不必多加解釋,結論只有一個:丁勃本來是約了一武功比他更好的人在那裡相會的。
齊漱玉道:「那麼咱們要不要回去看看那人是誰?」
楚天舒笑道:「他們既然要避開你,就是立即趕回去,也決計見不著他們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23:23
標題:
第七回 一失足時死生成謎 再回頭處恩怨如煙(2)
齊漱玉仍是半信半疑,說道:「假如你的猜想不錯,冀北雙魔之所以敗逃,就是真的受了那個一直不曾露面的人暗算了。但除了我的爺爺,天下還有誰人有這本領?」
楚天舒道:「這我就猜不著了。」心想:「莫非是飛天神龍?但飛天神龍的本領雖然似乎比丁勃稍高,恐怕也還未有嚇跑冀北雙魔的本事。」
「咱們也無謂猜測了,反正這人是友非敵。」楚天舒道。
齊漱玉想了一想,說道:「不錯,有這樣大本事的人,世上寥寥無幾。縱然不是我的爺爺,我回去問他,料想他也會知道。」
波心月影蕩江圓,此時小舟已經過了孟津了。
※ ※ ※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荒山月色,分外淒清,卻又是另外一種情景了。
楚天舒猜得不錯,丁勃在惡鬥雙魔之後,雖然精疲力竭,卻並不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不濟。此時他早已恢復了精力了。
不過他卻無心賞玩山間的月色,他還在靜坐,但卻是心事如朝。
他抬頭看看月亮,月亮在頭頂上空稍為偏東一點,估量已是將近三更的時分了。
另一件事楚天舒也猜得不錯,他的確是來趕一個和他關係很深的人的約會的,約會本是定在今晚二更,但那人尚未出現。
這個約會是從何而來的呢?
這天太陽未落,他就到了孟津。由於他在路上已經知道了衛天元和齊漱玉的消息,知道他們雖然在洛陽鬧得天翻地覆,卻早已在同一天逃出徐家,並無遭遇意外的危險!故此無須趕路。他連日奔波,很想好好的睡一覺,而過了孟津,則還要多走五六十里才能找到客店。既然無須趕路,他就樂得入縣城宿店了。
哪知他剛打開了房間,漱洗尚未完畢,店小二就進來問道:「請問你老人家是不是姓丁?」
他怔了一怔,說道:「不錯,你怎麼知道?」這是一個小縣城的小客店,旅客投宿,無須登記姓名的。
店小二道:「有人送封信給你,我本來不想讓他進來的,但聽他說你老人家的樣貌都說得對,所以我進來先問你一聲。要是你願意收那封信,我就替你拿來。」
丁勃覺得他的話有點古怪,問道:「送信的是什麼模樣的人?」
店小二道:「是個小叫化。」
丁勃這才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店小二不許他進來。」連忙說道:「不必你代勞,我想見見那小叫化。你叫他進來吧。」
小叫化進來了,年紀不過十二三歲,蓬首垢臉。抖抖瑟瑟的拿出一封信來。信封上寫的是「丁大叔親啟」,筆跡倒是甚為熟悉。
江湖上有什麼人是稱他做「丁大叔」的?丁勃心頭不禁卜通一跳,心道:「不可能,決不可能是他!」
「我想問小叫化幾句,你出去吧。」丁勃把店小二遣走,把信打開。只看了一眼,他就禁不住面色唰的變得如同白紙,手指也顫抖起來。
小叫化吃了一驚,說道:「丁大叔,你沒事吧?」
丁勃道:「給你這封信的是什麼人?」
小叫化道:「他戴著闊邊皮帽,披著斗篷,面貌我看得不大清楚,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的。」
「那你為什麼給他送信?」
「他給我一兩銀子。得人錢財,與人消災。這是爹爹教我的。那個人是壞人嗎?」小叫化打著哆嗦說道,也不管引用的成語對是不對。
丁勃安慰他道:「你別慌,我不是責罵你。那人是不是壞人都不關你的事。但我想知道這封信他是什麼時候給你的,他和你說了些什麼話?」
「是大約一個時辰之前給我的,他說待會兒有這麼個模樣的老者要來投宿,你看他進哪家客店,你就替我把這封信給他。我在這條街上守候,連討飯也不敢去。」小叫化道。這條街是客棧集中之地,小縣城的客棧本來就不多的。
丁勃驀然想了起來,問道:「你看不見他的臉孔,但他遞信給你的時候,你看不看見他的手背有一道傷疤?」
小叫化眼睛一亮,說道:「不錯,是好像有道傷疤。那麼這個人真是你的朋友了?」
丁勃說道:「是我認識的人,好,沒你的事了,你拿這塊銀子去買東西吃吧。」他也給了那小叫化一兩銀子,小叫化歡天喜地的走了。
其實他用不著問得這樣仔細,已經知道那個寫信的人是誰。
他之所以猜疑不定,因為這個人是個「死人」!
那封信上只有寥寥十幾個字:「今晚二更請到抱犢崗相會。知名不具。」
是他的「少爺」的字跡。他稱為「少爺」的人只有一個,就是齊燕然的兒子齊勒銘。他侍候過少爺讀書寫字,雖然隔別了十多年,字跡還是一看就認得的。
但齊勒銘卻是早就死了的!
而且少爺的死訊還是他親自打聽到的。
這已經是將近二十年之前的事情了。那時齊家大少爺剛剛成婚。新娘子也是武學世家,貌美如花,人才出眾。親朋戚友無不交口稱譽,讚美他們是一對「天作之合」的璧人。
哪知這位齊家的大少爺竟在新婚燕爾的時間,突然失了蹤!
兒子失了蹤,做父親的齊燕然當然是著急的。他的武功雖然號稱天下第一,但因性情冷僻,江湖上的朋友卻不很多。他盡其所能,打聽兒子的下落,兀是得不到消息。
過了一年之後,消息方才開始傳來。這些消息令他又生氣,又傷心。他不願意相信這些消息,但又不能不信幾分。因為這些消息都是從他比較可靠的朋友口中傳來的,而且眾口一辭。
這些從各方面紛至沓來的消息,都說他的兒子齊勒銘在江湖上為非作歹,專與惡名昭彰的一些邪派妖人混在一起,有幾個俠義中的成名人物已經傷在他的手下,甚至人到齊家登門問罪了。
齊勒銘行蹤無定,有幾次齊燕然得到兒子出現某處的風聲,立即趕去,結果卻都是毫無例外的撲了個空。
齊勒銘鬧得越來越不像話,兩湖大俠諸良駭被人暗殺,江蘇巡撫程德浩失了女兒等等怪案,雖然沒人見到疑犯,也都眾口一辭的說成是他所為。
齊燕然氣得病倒了,他只好叫丁勃去找他的兒子。丁勃在江湖上的朋友比他多。
齊勒銘的死訊就是丁勃親自打聽到的,雖然他沒看見少爺的屍體,但他相信決不會假,他的兩個最要好的朋友是在場目擊的,據那兩個朋友說,他的「少爺」被武當五老聯手圍攻,身受的劍傷少說也有二三十處,打鬥的地方是在臨江的一座山上,他被逼跳下江中。而且後來屍體也被撈起來了,面目已經給龜咬得血肉模糊,但身上的劍傷則還是看得出來,是武當的連環奪命劍法所傷。武當五老找到了他的屍體,這才放心。將他化骨揚灰之後,方始離去。
而且在齊勒銘的死訊傳開之後,十年來,他也的確沒有在江湖上出現過,這就更加令得丁勃相信他的「少爺」是已死無疑了。
想不到在齊勒銘死了將近二十年之後,他竟然接到了這個「死人」的信!
丁勃曾受過齊家的大恩,又是看著齊勒銘長大的,不管齊勒銘的行為怎樣,他對這個小主人還是有著一份愛護之心的。
他認出了小主人的筆跡,禁不住熱淚盈眶了。
齊勒銘的臉上和手背各有一道明顯的劍痕,這是他早已知道的。如今從那小叫化的口中亦已得到證實了。(小叫化雖然沒看見他膝上的劍痕,但從他不願在前露出廬山真面目這件事看來,亦可以判定他為的就是要遮掩膝上的劍痕了。)
小主人當真沒有死麼?朋友目擊的事情是不會假的,但這封信也決不會是假的。他不敢相信,可又不能不信了。
懷著強烈的好奇心,他提前到了約會地點。
不料少爺還未出現,冀北雙魔卻突然在他的面前出現了。
一場惡鬥,思之猶有餘悸。值在暗暗叫一聲「僥倖」之餘,他心上的一塊大石頭卻也放下來了。
他曾聽到許多有關齊勒銘的消息,說他專與惡名昭彰的邪派妖人混在一起,這些妖人之中,就有冀北雙魔在內。
因此當他突然見著冀北雙魔在他面前出現之時,他心裡還有點猜疑不定:是不是少爺受了雙魔的利用,將他騙到此地的呢?當時他的發嘯報警,與其說是「呼援」,不如說是為了探求事情的真相,只盼少爺能夠現身,至於少爺幫哪一邊,他是只能當作一次賭搏了。
「我真不該對少爺瞎起猜疑,即使他當真好像別人說的那樣壞,他總也不會要害我的!」他想。不過,他也還是有點猜疑不定,暗中助他打退冀北雙魔的真是少爺麼?連他也不知道雙魔怎樣著暗算,少爺能有如此功力?
這個問題,只有事實才能答覆。亦即是他必須先見著少爺,才可以確定是否少爺出手?
但現今是將近三更,他還沒有見著少爺。
他吸了口氣,正想再用傳音入密的內功之時,忽覺微風颼然,一個熟悉的聲音笑道:「丁大叔,累你久等了,你沒事了吧?」
出現在他面前的人,臉上有道傷疤,但相貌卻沒多大改變,可不正是他的少爺是誰?原來齊勒銘是恐妨礙他運功自療,方始遲遲現身的。
丁勃歡喜得跳了起來:「少爺,啊少爺,當真是你,你,你沒有——」
齊勒銘微笑道:「我沒有死,不錯,那年我是被武當五老聯劍所傷,但他們撈起的那具屍體卻不是我。」
那具屍體上的傷痕是經武當五老驗明,的確是他們所用的武當派劍所傷的,也正是因此,丁勃對少爺的死訊從來沒有懷疑。
但此際,他的少爺卻是活活的站在他的面前,他心裡雖然有著許多疑問,卻是無暇、也無須急於問了。
「少爺,你回來了那就好。多謝你適才救……」
「救命之恩」這四個字他尚未曾說出,齊勒銘已是打斷他的話頭說道:「丁大叔,是我應該多謝你,多謝你肯來見我!」
丁勃說道:「我若知道少爺還活在世上,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找你。少爺看得起我,我怎能不來拜謁少爺呢?少爺,你不知道,那年我就曾奉老爺之命,遍尋……」
齊勒銘一聲苦笑,又一次截斷他的話頭,淡淡說道:「我知道,爹爹早已不把我當兒子啦。」
丁勃說道:「老爺誤信江湖的傳言,只要少爺回去和他解釋清楚,相信老爺總會原諒你的。」
齊勒銘苦笑道:「解釋什麼?江湖上傳我做過的那些事情!十件之中縱然有一兩件不盡不實,大都卻是真的!」
丁勃愕然,一時間不知說些什麼話好了。
「丁大叔,我是已經死了的人,我、不配做你的「少爺」。我走了之後,你可以仍然把我當作已經死掉,回去也不必對我的爹爹說。」齊勒銘淡淡說道。
丁勃說道:「不,不管你做了什麼事情,你還是我的少爺,我老丁當年在遼東做強盜,做過的錯事,也不知多少。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少爺,請你還是跟我回家吧!」
齊勒銘道:「我現在悔過,已經遲了。而且,我也不想悔過。丁大叔,你別勸我。」
丁勃不知說些什麼話好,心裡想道:「怎的少爺變成了這個樣子呢?」
齊勒銘道:「你覺得我變得太可怕了吧?」
丁勃說道:「不,少爺,不管你怎樣說自己不好,我還是不信!」
齊勒銘道:「你不相信,我早已不是你心目中那個循規蹈矩的少爺啦,遠在未離家之前,早已不是了!」
丁勃心裡歎口氣,想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暗中為你遮瞞,你才不知道呢。我知道你只是在你爹面前才裝作循規蹈矩,背著他卻去花天酒地,甚至跑到鄰縣去偷富戶的銀子嫖妓。怪只怪我太過疼你,生怕老爺知道了將你責打,處處為你隱瞞。唉,要是早知你變得後來那樣壞,我是應該告訴老爺的。」
原來齊燕然家規極嚴,兒子稍有差錯,就要抽他一頓鞭子,丁勃看在眼裡也覺心疼,故此他明知道少爺做了老爺不喜歡的事情,他也不敢洩漏半句。
而且,齊勒銘年輕時候做的那些壞事,在丁勃眼中,亦是根本不當作什麼不得了的過錯的。要知他本是大盜出身,更大的壞事他都做過。酗酒嫖妓之類的「小事情」,他只當作是少年人的胡鬧而已。當時他的想法,甚至還有點同情這個喜歡胡鬧的少爺的。
「可憐的少爺,自小就受拘束,一旦有了可以放縱的機會,也難怪他在胡鬧了。」他以自己為例:「少年人心性不定,容易放縱自己,那有什麼稀奇?我少年時候不也是如此嗎。待到少爺成家立室,他自己不會再去酗酒嫖妓的。」
哪知少爺成親之後,只是安靜了幾個月,就更為變本加厲了。最後竟然離家出走,變成了被眾人唾罵的、諸惡所歸的「大壞蛋」。
但儘管如此,直到現在他還不相信少爺真的像別人說得那樣壞,縱然是少爺自己承認,他也不能完全相信。他是看著少爺長大的。少爺的缺點他都知道,不錯,少爺自小就懂得怎樣說謊,作偽的本事超過了同年齡的孩子。他的性格輕浮,在嚴父面前,卻會裝得循規蹈矩。但他知道少爺的本性還是善良的,雖然有時候少爺也會表現得甚為凶暴,但那只是由於他的性格容易衝動所致。
此時他面前對著少爺,雖然是主僕身份,卻好像慈父對著回頭一樣。(可惜,事實上這個浪子卻是並未回頭。)他看著少爺面上的傷疤,憐借之念不禁油然而生。
「少爺,不管你願不願意回家,我能夠親眼看見你還活著,我就高興了。少爺,這二十年來,你在什麼地方?」
齊勒銘冷冷說道:「在荒山上與禽獸作伴。更說得確切些,是在一間不見天日的石屋裡打坐了十多年,三年前我才能夠走路的。」
丁勃心中一酸,說道:「少爺,苦了你了。不過,老僕也要恭喜你。」
齊勒銘道:「恭喜我什麼?」
丁勃說道:「少爺,你的武功可是大大長進了。連冀北雙魔也禁不起你的一擊!嗯,說來慚愧,你是怎樣打跑冀北雙魔的,我都看不出來呢!少爺,不是老僕故意奉承你,以你現在的武功,恐怕已經比得上老爺了呢!你怎麼練出來的。」
齊勒銘冷冷說道:「差不多二十年的光陰,我除了練武之外,什麼事情都不去做。前面十幾年,更是只能自己把自己關在一間小房子裡打坐練內功。我也不知道練成怎樣。不過憑我這二十年的苦功,倘若只能打敗冀北雙魔,那可還不是值得驕傲的事!」
丁勃心頭一震,暗自想道:「聽少爺的口氣,莫非他是想打敗武當五老,方始心滿意足。武當五老如今雖是都還活著,但年紀最輕的一個亦已七十開外了,見少爺現在的武功,要殺五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兒亦非難事,不過倘若當真如此胡來,那可要掀起武林前所未有的軒然大波了。武當晚一輩的人材輩出,莫說他們會聯同各大門派興師問罪,只憑武當派的第二代弟子,少爺也是打不過他們那許多人的。那時恐怕老爺也非受連累不可!」
他心裡惴惴不安,試圖勸解:「少爺,你剛才說要我把你當作已經死了,這句話從另一方面看也有點道理。古人說過,昨日種種,比如昨日死,今日種種,比如今日生。我不知道是佛偈是古聖先賢的說話,但我記得非常清楚,是老爺答允收留我做僕人的時候,對我這樣說過的。少爺,你若是過去留有什麼未了的恩思怨怨,依老僕之見,不如都算了吧!」
齊勒銘道:「我只能把自己當作死人,可我還不想做和尚。我也不想像你這樣,找一個『好』主人!」說到『好』字,竟是帶點誚的味道。
丁勃對他這幾句話聽得不大懂,但也隱隱感覺得到,他實是未能氓滅恩仇之念。他正不知如何勸解才好,齊勘銘已是說道:「丁大叔,我不是來和你敘舊的,也不是來聽你勸解的,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
丁勃道:「什麼事情?」
齊勒銘道:「剛才叫你做丁大叔的那個女子是什麼人?」
丁勃說道:「她就是你的女兒呀,她名叫漱玉。是你離家之後三個月出世的。你沒聽見她在和我說要趕著回家見爺爺麼。」
齊勒銘冷冷說道:「我知道她是我爹的孫女,但我怎知道她當真的我的女兒?」
丁勃道:「少爺,你怎能這樣胡說?少奶賢慧貞淑,在咱們家裡的時候,可沒半點踏錯行差!」
齊勒銘冷笑道:「好一個賢慧貞淑的節婦,那麼我倒要問你,你眼中如此賢慧貞淑的少奶奶如今是否還在家裡替我守節?」
了勃說道:「少爺,當時大家都以為你已經死了,少奶奶要回娘家,那也不能怪她。」
齊勒銘玲笑道:「她是回娘家嗎?你別以為我在荒山養病二十年,什麼都不知道:「
丁勃只得說道:「少奶是否回娘家,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在你們做夫妻的那半年時光,她可沒有對不起你。但少爺,你……」
齊勒銘道:「不錯,在她未入門之前我已經拈花惹草了,我知道是我對不起她。但她對不起我的地方,我可不想說給你聽!」
丁勃歎氣道:「少爺,俗語說清官難判家務事。不管是你對不起少奶,還是少奶對不起你,事情都已經過去二十年了。當初總是你先對不住她。」
齊勒銘道:「我已經死了,她改嫁我不怪她,但她不該拋棄女兒和人私奔!」
丁勃吃了一驚,心裡想道:「看來他對少奶的事情,知道得比我更多。」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23:49
標題:
第七回 一失足時死生成謎 再回頭處恩怨如煙(3)
「老僕不敢遮瞞,少奶是突然失蹤的。但卻不似是和人私奔。我是在家裡看著她的,自你離家之後,少奶一直寸步不出閨房,也從無陌生男子到過咱們家裡與她見面!她突然失蹤,老爺還擔心她是受人暗算呢。」丁勃說道。
齊勒銘哼一聲道:「你說得她那樣好,她既然寸步不出閨房,又從何而來的仇家?」
了勃說道;「老爺說、說……」
齊勒銘道:「爹說什麼?你為何不講出來?」
了勃一咬牙,說道:「老爺說恐怕還是你連累她的。你在外面結怨太多,你的仇家報復到你妻子頭上!」
齊勒銘冷冷說道:「我是爹爹的不肖子,做了令他丟盡臉皮的事,當然爹爹是要幫她罵我的了。」
丁勃說道:「少奶的失蹤,究竟是怎麼回事,如今尚未水落石出。少爺,你也不必胡猜,但漱玉總是你的親生女兒,她長得很像你,你不覺得麼?」
齊勒銘方始露出一絲笑意,說道:「我卻以為她像她的母親更多呢。」
丁勃鬆了口氣,笑道:「少爺,最少你也承認她有幾分像你了吧?那你還怎能懷疑她不是你的女兒。」
齊勒銘似笑非笑的說道:「丁大叔,要不是我覺得這小丫頭有幾分像我,你早已沒性命了!」
丁勃不覺一愕,說道:「少爺,我可聽不懂你的意思。」心想:「你的女兒像你和我有什麼關係?」
齊勒銘道:「老實告訴你吧,我在荒山練了二十年功夫,功夫練到什麼地步,我自己也不知道。冀北雙魔的厲害,卻是我自小就聽得爹爹說過的,因此嚇得躲在一邊,不敢出手。後來那丫頭來了。她不顧性命跑來幫你,我可不能不顧她的性命了。萬一她真的是我女兒,我豈能讓女兒喪在冀北雙魔手下!」
丁勃笑道:「不是萬一,是百分之百是你的親生女兒。」
齊勒銘道:「丁大叔,我已經對你說了實話,不是我想救你,只是我想救我的女兒!所以你不必多謝我,從這件事你還可以看出我有多壞!你不畏人言敢來會我,我卻竟然不理你死活的!」
他在痛罵自己的時候,丁勃的眼睛卻亮了起來。
「少爺,你知道大叔心裡在想什麼?」丁勃笑道,他自問自答:「一個人知道自己壞,那麼他就不是一個真正的壞人。」
「那是因為你太疼我的緣故,小時候我做了壞事,你也總是替我辯護。其實我早已壞得不可收拾了!」齊勒銘道。
丁勃道:「少爺,你能夠自己責怪自己就好。少爺,你還是回家吧。我用老命保你,……」
齊勒銘截斷他的話道:「回家二字休提,父不以我為子,妻不以我為夫,我回家做什麼?丁大叔,我只求你千萬別對爹爹說你曾經見過我。」
丁勃說道:「少爺,你就算暫時不想見老爺,難道你不想多見你的女兒一面?」
齊勒銘道:「和漱玉一起的那個男是誰?」似乎為了避免丁勃纏他回家,另起話題。
丁勃說道:「他是近年聲名最響的武林後起之秀,名叫楚天舒。」
齊勒名道:「他姓楚,是不是揚州楚家的?」聲調已是有點不大自然了。
丁勃說道:「不錯,他正是揚州大俠楚勁松的兒子。」
齊勒銘道:「哦,楚勁松的兒子?」心跳的聲音,自己也聽得見了。
丁勃繼續說道:「另外那個女子名叫姜雪君,說起來和你們齊家也有點關係,她的父親名叫姜志奇,和你的衛師兄是好朋友。你的衛師兄約在十年之前被人害死,後來他的遺孤……」
齊勒銘似乎不耐煩聽下去,一揮手打斷丁勃的話,說道:「我不管那姓姜的是什麼人,我早已不是齊家的兒子了,什麼衛師兄的事情我也不想知道。但你說起了楚勁松,我倒想問你一件事情。」
齊勒銘煩躁的心情,丁勃亦已感覺到了,他心頭卜通一跳,訥訥說道:「少爺,你想知道什麼事情?」聲調不覺也變了。
齊勒銘道:「丁大叔,聽說你和楚勁松交情極好,有人還說你們是八拜之交呢,對嗎?」
丁勃鎮懾心神,盡量掩飾自己心裡的不安,哈哈一笑,說道:「這是言過其實了。我老丁是強盜出身,怎配與揚州大俠楚勁松結為兄弟?我和他總共不過見過幾次面,多少有點交情,倒是真的。」
齊勒銘道:「你到過他的家裡嗎?」
丁勃說道:「去過一次,說起來也是十年以前的事情了。」
齊勒銘道:「聽說楚勁松現在的妻子是填房,你到他家裡那年,你見到他的新夫人沒有?」
丁勃說道:「那天很不湊巧,他的夫人正在患病,未能出來見我。」
齊勒銘心裡冷笑,幾乎衝口而出:「恐怕她是故意避開你吧?」不過這句話他終於忍住了。
對這件事情,丁勃自己也是一直疑心的,暗自想道:「不知少爺還知道了一些什麼,不過從他盯著這件事情來問,恐怕他知道的是比我更多了。」
「楚勁松壯年歸隱,沒在江湖走動,亦已有十多年。倒是他的兒子楚天舒在江湖上闖出了很大的名頭。他和小姐是在洛陽相識的,聽小姐說,似乎還曾經得過他的幫忙呢。咦,少爺,你,你怎麼啦?」
齊勒銘握著拳,面色十分的難看。
他不發一言,轉身便走。
丁勃心頭一震,暗暗感覺不妙,叫道:「少爺,你去哪兒?」
齊勒銘甕聲說道:「我的事不用你理!」
丁勃叫道:「少爺,你和我回家吧!你們父女都還未曾正式相見呢!最少你也該讓你的女兒認你呀!」一面說一面追上來。
齊勒銘反手一彈,冷冷說道:「我叫你別理閒事你就別理!算我對不住你,你給我躺下吧!」
丁勃只覺膝蓋一麻,原來是給齊勒銘捏了一顆顆小小的泥丸,打中了膝蓋的環跳穴。齊勒銘說到「躺下」二字,丁勃果然應聲躺下。
丁勃內功深厚,齊勒銘這顆小小的泥九尚未至打得他不能動彈,不過,待他爬起來時,齊勒銘已是早已去得遠了。他的環跳穴氣血亦未能立即暢通,暫時是不能施展輕功了。
※ ※ ※
齊勒銘擺脫了丁勃的糾纏,心頭的煩躁仍未能消,反而更加好似包著一團火了。
忽聽得水聲轟鳴,原來是從山下流下來的溪水被巨石所阻,陡的變成急流,挾泥沙而俱下。山澗中心的巨石雖然兀立如故,亦已「傷痕」斑駁,在它旁邊的幾塊大石頭,更是給急流衝擊得搖搖晃晃了。
齊勒銘忽地有個奇怪的聯想,覺得自己本來好像溪流,假如沒有「約束」,大概是會平平靜靜的流下來的,巨石一阻,反而令得「平靜的清流」變成湍急的濁流了。這是溪流對巨石的「反叛」,就橡自己糊里糊塗的變成父親的逆子一樣。
急流奔騰而下,他卻被捲進了回憶之中。
他的父親對他管束極嚴,但也有不能不對他放鬆的時候。
那就是在他父親練上乘內功的時候。父親練的這種上乘內功,往往要「閉關」三五天的。所謂「閉關」,並非真的有「關」可「閉」,而是靜室打坐,非練到功完成、不會踏出房門。閉關之時,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當然更不會分心管教兒子!
父親閉關的期間,丁大叔就必須負起守護之責,縱然用不著寸步不離,也得經常在他父親身旁照料。
因此每當父親閉關練功的時候,就是他可溜出家門的機會來了。
初時他還只敢到離家不遠的小鎮上吃喝玩樂,後來膽子越來越大,跑來鄰縣的縣城胡鬧去了。
他們這家是在黃河北岸王屋山下的一條小村子隱居的,王屋山在邵源縣,縣城依山修建,是千偏僻的小山城,遠不及鄰縣濟源的繁華。
在濟源縣城,他有一個表哥。他的父親武功天下第一,但他的母親卻是大家閨秀,一家人都不會武功的。他的表哥年紀比他大得多,家道已經中落,開個私塾,教書維生。他跑到鄰縣,一來是怕在小鎮上胡鬧,容易給父親知道,二來鄰縣有表哥可作護身符,要是父親問起,他可以說是去跟表哥讀書。他到了濟源,有時也會在表哥家中住一兩天,他天資極好,跟表哥讀半天書已是勝過別人讀十天八天,要是父親當真問起的話,表哥也會為他證實的。這只是他預防萬一而已,事實上這道護身符從未用過。他的父親那幾年正在練上乘內功,幾乎可說是閉門不出。他的表哥是個文弱書生,沒有要事,也不會到他的家裡來。而且他每次到鄰縣去,也總是算準了時間,在他父親「開關」之前回家,有丁大叔給他遮瞞,父親根本就不知道他曾經偷偷離家。這是他在二十歲之前的事情,二十歲之後,他一向的「循規蹈矩」,已經獲得父親的信心,更是可以行動自由了。」
濟源是個大縣,縣城裡有許多三教九流的人物,人以類聚,物以群分,漸漸他就交上了一班酒肉朋友,甚至黑道中人。吃喝玩樂,非錢不行,在黑道朋友帶引之下,他也開始去偷富戶的銀兩了。錢容易到手,人也越發變壞,酗酒嫖妓,無所不為。
令他變壞的,還有比嫖妓更甚的事情。
一個妖冶的女子似是在浪花中隱現,對著他媚笑。他面對衝擊岩石的急流,心裡想道:「丁大叔頂多只知道我在酗酒嫖妓,要是他知道我未滿二十歲的時候,就有一個以心狠手辣而又以淫賤著名的女飛賊做情婦,他更不知道要多麼心驚了!」
這個女飛賊「賣解」(跑江湖的雜技藝人)掩飾身份,通過他的黑道朋友,在濟源和他搭上。
很久以後,他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
當時江湖上有一對行為邪惡的姐妹花,也最負「盛名」的女飛賊。姐姐穆好好,外號「金狐」;妹妹穆娟娟,外號「銀狐」。姐妹都是面首無數,姐姐金狐一來嫁了陝甘道上的獨腳大盜鐵臂猿巴大山,妹妹銀狐則一直未婚。在濟源變成他的情婦的就是銀狐穆娟娟。
最初他只抱著逢場作戲的心情,想不到就此不能擺脫。
穆娟娟有千種風情,萬般嬌媚,一勾搭上他,就把他迷上了。
但也只是止於「著迷」而已。
假如現在有人問他:「你是否曾經愛過穆娟娟?」他將會感到很難回答。
但在當時,他只是迷戀她的風情,迷戀她的美色,連「戲假情真」恐怕也還談不上的,假如當時有人問他,他一定會答:「我怎樣會愛上這種風塵女子?」因為他雖然不知道穆娟娟的底細,但最少他已經知道她不是「良家婦女」。
儘管他有放蕩的一面,這放蕩不過是等於孩子玩火一般。有一類特別頑皮而又特別富有好奇心的孩子,由於受到大人嚴厲的禁止,偏偏要去嘗試。燒痛了手指,他才後悔。終於墮落,那是後來的事情;最初他並非「甘於墮落」的。
放蕩的另一面是自視極高,他可以和那些酒肉朋友玩至得意忘形,但在他的內心深處卻還是和那些朋友劃著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儘管他不滿意父親的拘束,但他也從來沒有忘記,他是武林第一高手的兒子。那些人根本就不配和他做朋友。
在他的心目中,穆娟娟雖然不同於一般妓女,他是對她待別喜歡,有時甚至幾乎可以把她當朋友。但他從來沒有想地這要她做妻子。對她,他需要的只是「情慾」,並非愛情。
他要的是名門淑女,是一個足以和他匹配的才貌雙全的妻子。
而這個理想中的妻子,他的父親也給他找到了。
他的父親有一個好朋友名叫莊正光,莊、齊二家乃是世交,和齊家一樣,莊家也是武學世家。不過到了莊正光這代家道已經中落,因此他應揚州最大的一間鏢局——江南鏢局之聘,十多年前,攜同幼女,到揚州去做江南鏢局的總鏢頭。
正當他和穆娟娟打得火熱的時候,莊正光告老還鄉,路經邵源,特地到齊家拜會老友。
莊正光的女兒名叫英男,小時候和他也是相識的。莊英男那時還是個黃毛丫頭,他們總共也不過見過幾次面。對這個黃毛丫頭,他早已沒有印象。
想不到十多年不見,這個黃毛丫頭已經長成一個十分標緻的大美人了。
他的父親對這位世侄女更是喜歡,立即向老友提親,應正光也立即答允。
莊家在山西繹縣,從邵源前往,還有七八百里路程。為了避免迎親送嫁的麻煩,兩家談妥,很快便即擇吉成親。應正光待女兒出嫁之後,方始獨自回鄉。
雖然是父母之命,他的心裡也是很滿意這頭親事的。
早在他未曾定親之前,丁大叔已經委婉的勸過他:少年人血氣方剛,偶然的放蕩形骸是免不了的,但該適可而止。
在他訂婚那日,他也曾許下誓願,從此專心一意愛自己的妻子,儘管他還忘不了穆娟娼的千種風情,他已決心不再拈花惹草了。
誰知事也願違,結婚之後,他才發現婚姻生活遠不如他所想的那般美滿。
不錯,妻子很美,但卻是個「木美人」,他要給她畫眉,她卻嫌他輕薄;他挖盡心思編織美麗的言辭與她談情,她卻一聲不響。
然不能全都怪她,卻也是由她所致!
但她也的確曾經對他好過,別的不說,她本來是個喜愛繁華的人,許多年來,卻甘心與他共度荒山歲月。何況,她雖然毀了他的前途,卻也曾救過了的性命。
對她來說,難道她不是也曾為他犧牲過一切麼?
是恩是怨?是愛是恨?他自己也不知如何判斷了,這筆糊塗帳是算也算不清的。
這筆糊塗帳他也不想算了,目前他想的只是怎樣和她分手,使得彼此好過一些。因為她剛剛做了一件令他十分氣惱的事,他業已反覆思量,是非和她分手不可了!
笑聲戛然而止,穆娟娟已經來到他的面前。
「你想不到我還能夠找到你吧?」
「你找我做什麼?」齊勒銘眼尾也不瞧她。
「你做的事情難道還用我說?哼,齊勒銘,你好啊,你怎能這樣對我?」媚笑變為冷笑,齊勒銘的冷淡激起了她的怒火。
但齊勒銘的怒火比她更盛,就像火石受到敲擊,突然爆發起來:「我還沒有說你,你倒說起我來!我問你,你為什麼騙我?」
「我幾時騙你?」
「你騙我替翼北雙魔做幫兇,謀害丁大叔!你明明知道翼北雙魔是丁大叔的仇人,你卻對我說成是他的朋友!」
穆娟娟反唇相譏:「你更騙我,你答應過我陪我喝酒到三更時分才和丁大叔相會,為何你未到二更就走,而且點了我的穴道,令我無法去通知我的朋友!」
齊勒銘冷笑道:「倘若我聽你的話三更才走,我只能去替丁大叔收屍了!」
原來齊勒銘這次和丁勃約會,是穆娟娟替他出主意安排的。
齊勒銘這次重回故里,本來只是單獨一人,並非與穆娟娟一起的。
早在五年之前,當時他的傷雖然尚未痊癒,但已經可以自己照料自己的時候,他就叫穆娟娟離開他了,不過,那個時候他的心情還不是想擺脫她,只是內疚於心,覺得不該累她陪自己度荒山歲月。穆娟娟初時不願離開,後來也就經常獨自下山了。不過也還不是含分手意義的那種離開,雖然在山上的時候少,在山下的時候多,每次去了幾個月,總還是回來的。
齊勒銘在山上養好傷後,再苦練幾年功夫,這次方始重履出世,他是趁著穆娟娼尚未回山的時候,單獨下山的。他不敢回去見父親,但故鄉和故鄉的親人他總是夢寐難忘的,他打算悄俏回故鄉。只求能夠看父親一眼,和丁大叔見一次面。
也不知是穆娟娟有意追蹤還是偶然碰上,總之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昨日日間,他們在這小縣城碰上了。
雖說他已不想與穆娟娟糾纏下去,但碰上了她,也還是感覺到意外的歡喜的。他含笑打探:「怎的你的消息這樣靈通,咱們這次相逢,我想不會是巧合吧。」
穆娟娟並不否認她是存心找他,而且說道:「我還有更靈通的消息呢,我是給你帶個喜訊來的!」
「我這樣一個劫後餘生的人,還能有什麼喜訊?」他喟然發問。
穆娟娟笑道:「我已經打聽到確實的消息,大約再過兩個時辰,丁勃就會到這裡投宿!」
他歡喜得跳了起來,說道:「丁大叔真的就會來嗎?」接著又頹然說道:「但只怕他不肯見我,就算他肯見我,我也無顏見他了!」
穆娟娟道:「你要是想見他,我倒有個妥善的辦法,找人送信給他,約他今晚在抱犢崗相會。我想他會認得你的筆跡吧?」待齊勒銘點了點頭,她繼續說道:「那時他願不願意見你,就讓他決定。他不願見你,你也已經盡了一番心意。」
齊勒銘讚道:「這主意真好,老實說我也不願在人前露面與他相見的。不過托誰送信?」
穆娟娟道:「你只須寫信,送信的事由我安排。不過我希望你答應我一個要求。」
齊勒銘當然答應:「我欠你的恩情太多,你要我做什麼事情,還用得著一個求字嗎?」
穆娟娟似是半正經半開玩笑的說道:「好,那麼咱們擊掌!」
擊掌過後,穆娟娟說道:「有兩個與我頗有交情的人,他們是丁勃以前在黑道上的朋友,很想和丁勃見一次。但像你一樣,也怕丁勃不肯見他,因此請你幫他們一個忙,你約丁勃在二更時候見面,但你等到三更才去。」
齊勒銘道:「讓他們有一個時辰和丁勃敘舊,對吧?」
穆娟娟道:「不錯。他們保證在三更之前,把要說的話都說完。因此你不必害怕他們會留下來偷聽你和丁大叔的談話。」
開勒銘笑道:「他們要我三更才去,當然也是怕我偷聽他們的說話了。不過,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他們是不想邀丁勃重干舊日營生。」
穆娟娟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但我想他們大概不敢吧。江湖中人誰不知道他做了你爹爹的僕人之後,你的爹爹已是嚴禁黑道中人來找他了。」她不說是嚴禁丁勃與黑道往來,那是因為她早已從齊勒銘口中得知丁勃投入齊家之後的情況。齊燕然把他當作家人,而且信得過他不會主動和黑道中人來往了的,說罷,加上一句:「這也是為什麼他們要假借你的名義約會丁勃的緣故。」
她說得合情合理,齊勒銘倒是不能不相信她真的是受人所托了。
不過他也是個非常聰明的人,到了晚上他就起了疑心了。
穆娟娟要他相陪喝酒,明知他不喜歡喝烈酒的,卻偏偏挑最厲害的一種烈酒大杯大杯的勸他喝,而且眉宇之間隱隱露出似是焦急不安的神情,那兩個約會丁勃的是什麼人,她也不肯說出名字。
本來齊勒銘已經答應了她,她有權替朋友隱瞞名姓。但齊勒銘卻是不能無疑了:「丁大叔洗手不幹已二十多年,若然真正是他的好朋友,應該成全他改過自新的願望,相知在心,又何須見面?若然是壞朋友,他們也應該知道丁勃和我爹的關係,知道丁勃決計不會再與他們同流合污,知道爹爹決不會容忍他們來拉丁勃落水!嗯,丁大叔往日在黑道上曾結下許多仇家,這兩人如此神秘,說不足可能是丁大叔的仇家!更說不定他們早已在抱犢崗市下埋伏,等候丁大叔上鉤!」
一想到這層,他是寧可冒著猜得大錯特錯令他受穆娟娟譏笑甚至埋怨的危險,也不能不提早去看明白了。
他默運玄功,把喝下的烈酒化作汗水蒸發出來,卻假裝醉倒,躺在床上。醉態可掬的揮手說道:「我醉俗眠群且去,哦,去,去,我不去啦!」俗語說,酒醉尚有三分醒,何況他一向的表現並不糊塗。是以他裝醉也不能過分做作,必須裝得恰到好處,裝作雖然醉了,卻還掛著心事。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24:17
標題:
第七回 一失足時死生成謎 再回頭處恩怨如煙(4)
穆娟娟輕輕抱他一下,矯笑道:「你躺一會兒吧,三更之前我會叫醒你的,不用擔憂。」似乎怕他還不放心睡覺,坐在他的身邊,唱起催眠曲來。
齊勒銘閉上眼睛,但卻愉偷開了條縫,穆娟娟那詭秘而又得意的笑容都給他收入眼內,只聽她自言自語道:「你不去更好,老娘替你去。」
齊勒銘識破她的居心,雖未知道他們搞的是什麼陰謀,卻可斷定,必是對丁大叔不利的了。他一躍而起,點了穆娟娟的穴道。
幸虧他及時發覺,沒有落入穆娟娟的圈套,這才能夠救了丁大叔,並且見著自己的女兒。
他早就知道穆娟娟說謊的本事比他大,騙他也不是一次,但這一次的欺騙卻是令他最為憤怒。
穆娟娟可沒想到他會這樣憤怒,她只覺得自己受了委屈,冷笑說道:「你忘記曾與我擊掌立誓麼?你答應幫我的忙,就不能管我是做何事。我也沒有騙你,翼北雙魔的確是丁勃從前在黑道上的朋友!」
齊勒銘怒道:「什麼朋友?他們是想要丁勃的命!」
穆娟娟看出他是真怒,倒是不敢發脾氣了,說道:「江湖上為朋友拚命的事情亦屬尋常,丁勃也沒有死,你何必這佯緊張。」
齊勒銘沉聲道:「你知道丁大叔是我的什麼人。在你們的眼中,他是我的僕人,但我則是把他當作親人的。他是這世界最疼我的人,我受過他的恩情!」
穆娟娟「哎喲」一聲撒起嬌來:「虧你說得出口,他才是最疼你的人,你把我放到哪裡去了?你受過他的恩情,難道你沒有受過我的恩情?當年若沒有我,你早已沉屍江底,還能活到今天?不是我替你設計,讓武當派的人以為你真的已經死了,你也難逃他們的追捕。你受傷之後,幾年不能動彈,是誰衣不解帶的服侍你?你說,你說!你是受丁大叔的恩、更多還是受我的恩更多!」
她說的都是事實,齊勒銘能說什麼?
他只能在心裡說道:「不錯,你曾救了我,但也害了我。丁大叔對我的恩情或許沒有你大,可他對我只有是恩,並沒有怨。」
齊勒銘已是決心和她分手了,古語說得好,君子絕交不出惡聲。齊勒銘雖然不是君子,但最大也還不是忘恩負義之人,不管於穆娟娟怎樣對他不住,往日的恩情仍是令他難忘,在這即將分手之際,他又怎忍將她痛責?只好不作聲了。
穆娟娟只道他已自知「理虧」便得寸進尺。說道:「我和你雖然沒有拜堂成親,但這和多年來同甘共苦,也算是患難夫妻了。你說,難道我還比不上你家的老僕人嗎?你說,你是要我還是要你的丁大叔?要我的話,就不許你再幫丁勃!」
齊勒銘說道:「娟娟,你對我的好處,我永遠不會忘記,正如我不會忘記丁大叔的好處一樣。」
穆娟娟呆了一呆,怒道:「說來說去,原來你是將我和丁勃同等看待。」
齊勒銘道:「其實並非一樣。不過你要這樣說那也可以,因為還有一點相同之處。」
穆娟娟道:「是哪一點?」
齊勒銘道:「丁大叔至今還是把我當作小主人的,但我和我的家人緣份早已斷了。」
穆娟娟急道:「和我的呢?」
齊勒銘緩緩說道:「你對我的恩情我永遠感激,但咱們的緣份亦已盡了!」
穆娟娟又驚又怒,狂笑三聲,說道:「齊勒銘,你要拋棄我!」
齊勒銘道:「娟娟,不要這樣,你聽我說,咱們緣份雖盡,情份仍在。如果有人要傷害你,給我知道,我捨了性命也要保護你。正如我也不能讓人傷害丁大叔一樣!」
穆娟娟見硬的不行,再來軟的,歎口氣道:「我也知道我配不上你,但卻想不到在你的心目之中,我竟然比不上一個老僕人。不過你雖然拋棄我,我還是關心你的,今後你打算怎樣?」
齊勒銘道:「這是我的事情,你就不必管了。」
穆娟娟道:「你不必瞞我,我知道你想回家。」
齊勒銘不作聲,索性給她來個默認。
穆娟娟驀地冷笑道:「你以為你可以找回老婆,你的老婆早已做了楚勁松的妻子了,你知不知道?」
齊勒銘火紅了眼睛,澀聲說道:「不用你告訴我!」
穆娟娟縱聲大笑:「是啊,你是早就知道的了,二十年前已經知道的了!你那位出身名門的妻子,從來就沒有把你當作丈夫。和你拜堂成親的時候,她心中想的也是另一個男人。」
齊勒銘喘著氣喝道:「我、我不要聽,不要聽了!閉、閉上你的嘴!」
穆娟娟冷笑:「你不要聽,我偏要說!你的妻子看不起你,從結婚那天開始就看不起你,好在有我這個撿破爛的人,她把你丟在陰溝,我卻把你當作寶貝一樣從陰溝裡撿起來。嘿,嘿,說什麼門當戶對,在你妻子的眼中,你根本就不能和她匹配,所以咱們才是真正的臭味相投,天生一對!」
齊勒銘喝道:「你說夠了沒有?」陡地出指,點了穆娟娟的穴道。
「娟娟,你錯了。我與你並非同一類的,或許有許多地方咱們臭味相投,但分別在手,我還知道那是臭味,而且心底討厭那種臭味。而你卻一直嗜癡成腐,把臭當香!」齊勒銘緩緩說道。
穆娟娟的眼睛也火紅了,只是她出不了聲。
齊勒銘繼續說道:「娟娟,我還是剛才那句話,咱們緣份已盡,不過,我仍然是將你當作我最要好的朋友的。如果有人欺負你,我捨了性命也要保護你。這穴道過兩個時辰就會解開,你躺一會吧。我走了。」
他這番話倒是平心靜氣說的。但他的心卻仍是不能平靜。穆娟娟那番說話像是一枝毒箭,傷透了他的心。
他從穆娟娼的身邊走開了,耳朵聽著急流衝擊石頭的聲響,回憶的幔幕重新從心底展開。
他忍受不住妻子的冷淡,和穆娟娟幽會的次數越來越多了,甚至不能說是「幽會」,而是公然來往了。他不但不怕妻子知道,甚至故意讓妻子知道,令他生氣的是,妻子並不生氣。他從外面帶來的襟上脂痕、香中繡袋,他的妻子竟是視而不見,嗅而不聞。他氣得幾乎爆炸了,但為了面子,他還是瞞著穆娟娟。
有一晚他又在穆娟娟家中喝酒,喝得已有六七分醉意了。
穆娟娟笑道:「又要在我這裡過夜麼?你已經有幾天晚上不回家了,本該是新婚燕爾,你卻如此冷落妻房,你,不怕嬌妻怨罵?」
他強抑內心的激動,強笑說道:「這你倒不用替我擔心,我的妻子賢慧,從來不管我的。」
穆娟娟噗嗤一笑。
「你笑什麼?」他把酒杯放下,瞪眼望她。
穆娟娟道:「沒什麼,我只在想。在想……」
「到底想些什麼,快點說吧!」
「我說出來,你可別要多心,我並不是說你,我有一個情如姐妹的朋友,她也是從來不管丈夫尋花問柳的,你道這是為了什麼,因為她自己亦是有了另外的姘頭!」
他把酒杯重重一頓,怒道:「你是說我的妻子偷漢?我的妻子和你可不一樣,她是名門淑女。」
穆娟娟冷笑道:「名門淑女也會偷漢的,但我早已說過,不是說你的妻子,你別多心。」
「我只是就常情而論,我是女人,對女人我比你懂得多,女人沒有一個是不妒忌的,如果她不管丈夫,那就是把這個丈夫當作可有可無的了。倘若沒有另一個男人,她又焉能對丈夫如此冷淡?不過你的妻子是名門淑女,可能只有她是例外!哈哈,那我倒要恭喜你了,你找到了一個萬中無一的好妻子!」
他不想在穆娟娟面前丟臉,儘管穆娟娟的言語已是像一枝毒箭穿過了他的心,他也不能承認他的妻子是有偷漢嫌疑。他只能一聲不響,喝悶酒。
酒意有了七八分了。
穆娟娟忽道:「聽說你的岳父大人是在揚州的虎威鏢局當總鏢頭的,是嗎?」
齊勒銘道:「是又怎樣?」
撞娟娟道:「沒怎麼樣。我只是因你的岳父在揚州做事,想起了揚州另外一位鼎鼎大名的人物。」
齊勒銘道:「哦,是揚州的哪一個大名人?」要知他有一個被武林公認為天下第一高手的父親,在他眼中,任何一個武林名人都是不值一提。
穆娟娟淡淡說道:「這位名人當然比不上你的父親,不過他是少年英俠,年紀還未到三十歲,已是名聞南北,也算很難得了!」
齊勒銘道:「那人是誰?」
穆娟娟道:「揚州大俠楚勁松的名字你沒聽過嗎?」
齊勒銘道:「好像聽過,記不清了。但你何以會想起這個人,總不會無緣無故吧。」
穆娟娟笑容似乎有點詭秘的意味,說道:「當然不會無緣無故。」
齊勒銘道:「什麼緣故?」
穆娟娟道:「楚勁松是揚州一武林世家的公子,你的岳父是揚州第一鏢局的總鏢頭,而且做了十多年之久,按情理來說,他們必定常有往來,你說是吧?我就是因為他們同是揚州名人的這一點而聯想起來的。但聽你剛才所說,你對楚勁松卻好像並不熟悉,我說出他的名字,你都要想了一會才想起來,我倒有點奇怪,不知是何緣故了?難道令岳……」
齊勒銘淡淡說道:「我的岳父從來沒有和我說過此人。」
穆娟娟一副詫異的神情,停杯說道:「這、這倒真是奇怪了!」
齊勒銘瞪眼道:「有什麼奇怪?」
穆娟娟道:「我倒好像聽人說過,聽說他們的交情很是不錯。嗯,豈止不錯,簡直大不尋常!」
齊勒銘眼睛睜得更大:「哦,怎樣不尋常?」
穆娟娟道:「聽說你的岳父有一次保鏢,幾乎失事,曾經得到他的幫忙,從此他們就結成了忘年之交,楚勁松一個月中,決有半個月以上是在你的岳父家裡,他們如此深厚的交情,你的岳父竟然沒有在你的面前提過他的名字,這不奇怪嗎?」
齊勒銘低下頭飲悶酒。
穆娟娟格格一笑,繼續說道:「我還聽說楚勁松是個風流瀟灑的男子,不但武功好,而且琴棋詩書無所不通!」
齊勒銘喝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穆娟娟笑道:「沒什麼。因為你對楚勁松好像不大熟悉,我說給你聽聽而已。」
齊勒銘低下頭又喝悶酒,忽地重重的把酒杯一頓,抬起頭來說道:「我對他也並非全無所知,嗯,我想起來了,他不是有個妻子,外號『俏張飛』的嗎?名字我想不起來,總之是江湖上有名的脾氣暴躁的潑娘子!」
穆娟娟似笑非笑的說道:「他的妻子名叫龍幗英,外號『俏張飛』,你倒是說得不錯的。不過,可惜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齊勒銘道:「其二為何?」
穆娟娟道:「俏張飛龍幗英三年前早已死了。」
齊勒銘身軀徽顫,低下頭又喝悶酒。
穆娟娟忽道:「你的那位賢慧的新夫人今年多大年紀?」
齊勒銘道:「你問這幹嘛,她今年十九歲了。」
穆娟娟道:「沒什麼,問問而已。」
齊勒銘可不相信她只是問問而已這樣簡單,心中煩躁,忽地氣起,一拍案子,喝道:「你一定是心裡藏著什麼話兒,為什麼吞吞吐吐的欲說不說!」
穆娟娟嬌笑道:「齊少爺,你今晚是怎麼啦?莫名其妙的亂發脾氣?來,來,讓我餵酒你喝好不好。」
齊勒銘怒道:「我不要看你這樣騷媚的賤相,我只想知道你想說什麼。哼,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穆娟娟倒不動怒,只是笑道:「不錯,我是個下賤的風塵女子,怎比得上你那出身名門的賢慧的妻子。但別忘了你自己也是一名浪子,你不是喜歡這個調調兒的嗎?」
齊勒銘道:「我沒有心情和你調笑。快說正經話吧,你,你到底是在想……」
穆娟娟格格一笑,截斷他的話道:「你沒有心情,我倒有心情。喂,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懂得愛慕異性的。」
齊勒銘一掌把她推開,喝道:「我已告訴你了,我沒心情和你瞎扯!」
穆娟娟道:「你要我說正經話,現在我是在和你說正經呀!」
齊勒銘沒好一氣的答道:「記不起來了。」
穆娟娟笑道:「你別笑我下賤,我倒是記得清清楚楚。我是十五、六歲就開始懂得喜歡男人的。不過,據我所知,這倒不是因為我特別下賤的原故,一般女孩子都是十五六歲就懂得愛慕異性的,而且小姑娘大都喜歡年紀比她們較大的男人。這叫做「情竇初開」,對不對?」
齊勒銘心頭一凜,這才懂得了她轉彎抹角的話中之意。心裡想道:「英男今年十九歲,楚勁松三年前死了妻子,那時她剛好是十六歲。啊,楚勁松是她情竇初開的時候和她朝夕相處的男子!」這番話暗示的是什麼,他已經無須穆娟娟從口裡說出了。
「你還知道一些什麼?」齊勒銘喝道。
「你是指有關楚勁松的事情麼?」穆娟娟問道。她故意不提他的妻子。
齊勒銘默然不作聲,半晌點了點了頭。
穆娟娟笑道:「我倒是恰好聽見一件有關楚勁松的事情,昨天有人曾經在孟津見過他。你的爹爹是天下第一高手,說不定分會到你家來拜訪你的爹爹的。不過聽說你的爹爹剛好也是在昨天出門去了,對嗎?」
孟津離他家不到一一路程;齊勒銘酒意上湧,好像看見了楚勁松正在踏進他的家門,他突然把酒杯一摔;飛快的趕回家中。
回到家中,已是三更時分。他的妻子莊英男還沒睡覺,正在和王媽說話。
王媽是莊英男的奶娘,莊英男幼年失母,奶娘將她撫養成人。她是把王媽當作親生母親一樣。她的父親知道王媽捨不得離開她,她也需要王媽的照料,故此當她嫁入齊家之後,她的父親獨自回鄉,仍然留下王媽與她作伴。
齊勒銘聽到妻子的聲音,心裡一寬:「我還以為她正在和楚勁松這小子幽會呢!哼,諒那小子也沒這麼大膽,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隨即想道:「我且別忙著進去,且聽聽她們說些什麼?」
只聽得王媽說道:「姑爺又有兩天沒有回家了吧?」
莊英男「嗯」了一聲,淡淡說道:「我都不管他,你管他作什麼?」
王媽搖了搖頭,說道:「你們好歹已經做了夫妻,做妻子的怎能如此放任丈夫。我不敢說姑爺不回家就一定是在外面拈花惹草,但是新婚未久,他就這樣,你不管他,他就會越來越放肆了。往後的日子怎麼過?小姐,你還是勸勸姑爺的好。」
莊英男冷笑道:「他豈只是在外面拈花惹草,還有比拈花惹草更加不堪聞問的事呢。他有一個在江湖上臭名昭彰的女賊做情人,與他往來的也多是武林敗類。這些我早已知道了!」
齊勒銘心頭一凜:「我還以為她是一尊泥塑木雕的菩薩,原來她只是藏在肚裡不說出來,對我的行徑也並非完全不聞不問的,但這些事情,卻是誰告訴她的呢?」
王媽歎了口氣,說道:「女人最緊要的是嫁得個好丈夫,小姐,我是看著你長大的,我可不能讓你一生受苦。姑爺年紀還輕,少年人心性未定,一時誤入歧途,也是有的。小姐,要是你不便親口勸他,讓我給你想個辦法。比如說,將他的行徑透露一點給丁大叔知道……」
話猶未了,莊英男已是把手連搖,說道:「王媽,你別多事。他不回來,我更樂得清靜!」
王媽說道:「小姐,你怎能這樣說?你任憑他胡作非為,那又何必,那又何……」
王媽沒有把這句話說會,但齊勒銘卻是知道「下文」的。王媽要說的當然是「那又何必嫁他?」這一句話,不過大概因為她是顧著主僕的身份,不好意思如此質問小姐。
莊英男淡淡說道:「我的心早已死了,只因我是爹爹的獨生女兒,不能一世不嫁。。只能順從爹爹的意思,爹爹要我嫁給誰就嫁給誰!」
王媽呆了片刻,忽地壓低聲音說道:「小姐,有一句話我不知該不該說?」
莊英男怔了一怔,說道:「你是我的奶娘,我自小就把你當作親娘一樣。你不是也說過把我當作親生女兒的嗎,母女之間還有什麼話不好說的?」
王媽歎口氣道:「多謝你把我們以前說笑的話當真,但說真的。我也的確不忍看見你在自己折磨自己,這份心情,就像母親發現了女兒是配錯了人家,不忍看見女兒受苦一樣。但做母親的人總是希望能夠挽救,能夠把惡姻緣變作好姻緣的。小姐,你懂得我這份心嗎,如果你懂,我就大膽說了。」
莊英男幽幽說道:「我懂,你說吧。」
王媽緩緩說道:「小姐,你的心事我也懂的。我、我勸你還是把楚家的少爺忘記了吧!」
齊勒銘躲在後窗偷聽,窗門是緊閉的,但「楚家的少爺」這五個字卻好像是一技無形的箭,突然射了出來,射進了他的心臟。他的心頭一陣又酸又痛的感覺,想道:「穆娟娟並沒騙我,原來我這位『賢慧的妻子』果然是和楚勁松早就有了私情!哼哼,什麼名門淑女,簡直比穆娟娟還更下賤!」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24:34
標題:
第七回 一失足時死生成謎 再回頭處恩怨如煙(5)
莊英男也好像被利針刺了一下,尖聲叫起來道:「王媽,別提他了。我早已忘記他了。」
王媽搖了搖頭,說道:「你不要騙我,我知道你的心還在他的身上。我當然是為你遮瞞的,但我可不能不和你提他。與其悶在心中,不如說出來好。說清楚了道理,你也想得清楚了,那時說不是你才可以當真忘記了他!」
莊英男苦笑道:「好,你要說就說吧。但說實在的,我可不想聽你的什麼道理!」
王媽道:「你不想聽,我也得說。俗語說得好,姻緣是前生注定的事,勉強不來的。你和楚少爺沒有這個緣份,那只能怪老天爺。俗語又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姑爺怎樣不好,你們也總是已經拜過堂的夫妻了,如果你對他溫柔一些,體貼一些,以你這樣一個才貌雙全的小姐,我不相信你鬥不過那些賤女人,你一定可以把姑爺搶回來的!」
莊英男道:「王媽,你應該知道我的為人,我一向不喜歡弄假。而且我也不屑於和那些下賤的女人搶奪丈夫,我只是在想……」
王媽道:「小姐,你想什麼?」
莊英男不作聲,像是已在沉思之中,沒聽見她的話了。
王媽豎起耳朵來聽,忽地顫聲說道:「小姐,是你約他來的嗎?你,你可不能這樣!」
此時齊勒銘亦已聽見了,隱隱聽見一縷蕭聲,像是從屋後的松林傳來。
莊英男還在呆呆出神,也不知道是否聽見王媽的話,只是抬起頭來看她一看。玉媽顧不得主僕尊卑,推她一下,說道:「小姐,你千萬不可行差踏錯,我,我替你打發他吧!」
莊英男如夢初醒,忽地歎口氣道:「你錯了,我並沒約他,這個人也不是他。」
王媽可不相信,說道:「我認得他的蕭聲,小姐,你怎的對我也不說真話?」
莊英男似是著了惱,嘖道:「他的蕭聲我比你更熟,我說不是就不是。唉,不錯,他是喜歡吹這個曲子,但可惜不是他,他此際若然也是吹蕭的話,那只能是在揚州的廿四橋邊淒涼自覺!」
王媽說道:「不管是不是他,我可非得去看看不可!」
莫說王媽不相信,齊勒銘更加不相信,心想:「這賤人對楚勁松這小子如此多情,即使不是預先約定的約會,也一定是他們習慣了以蕭聲來約會的!」
爐火如焚,王媽尚未出來,他已搶在王媽之前,向蕭聲的來處跑去。
松林裡果然有一個人,站在林邊,他一出後園,就看見了。
不過看見的只是一個背影,那人似乎亦已發覺了他,蕭聲驀然而止,轉身便即逃入林中。
齊勒銘喝道:「姓楚的小子,我已經知道是你了,你往哪裡跑?」
那人倏地反手一揚,齊勒銘雙足膝蓋上的環跳穴同時一麻,幾乎跌倒。
沙屑紛落,原來那人所用的暗器乃是兩顆小小的泥丸。大概是隨手捏成的,一碰即碎。
齊勒銘雖沒摔跤,但雙腿酸麻,亦已是追不上了。
揚州楚家以精於點穴功夫名聞天下,這人顯了這手泥丸打穴的功夫,齊勒銘更加認定了是楚勁松無疑,他又是氣憤,又是後悔,後悔沒有把家傳的武功練好。
「跑得了姦夫跑不了淫婦,哼,我且先回家去和那賤人算帳!」他懷著滿腔怒火,運功衝開被半封的穴道,一拐一拐的便跑回家。但剛剛跑出松林,卻聽得上聲驚叫!
給他嚇得失聲驚叫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王媽。
王媽做夢也想不到會碰上了他,她呆了一呆,訥訥說道:「姑爺,原來是你!」
齊勒銘冷笑道:「你以為是誰?」
這一句話王媽如何能夠回答?齊勒銘哼一聲道:「你不敢說,我替你說,你是來替你的小姐會情人的,可惜你來遲了一步。」
王媽叫道:「不,不是的!你、你別冤枉小姐!」
齊勒銘冷笑道:「冤枉你的小姐?我已經親眼看見了,可惜你來遲了一步,楚勁松這小子已經跑了!」
王媽不知道曾經發生什麼事情,只道他和楚勁松當真已經見過了面,也不知楚勁松對他說了一些什麼。她大驚之下,只能據實分辯:「不錯,楚少爺和我們的小姐情如兄妹,但他們可從來沒有做過越禮的事情……」
齊勒銘嘿嘿冷笑:「你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兄妹?兄妹?哈哈,兄妹?嘻嘻,小姐,我知道你的心事,你還是忘了他吧!」後面兩句,他捏著嗓子,學王媽的說話。
王媽大聲說道:「我沒騙你,在揚州的時候,他們的確是相處如同兄妹的,不錯,小姐是喜歡他,最後兩年,他也知道了小姐對他的心意。但他們也知道他們不能婚配,始終都是守著兄妹之禮。」
齊勒銘冷笑道:「即使如你所言,他們也只是被逼才守兄妹之禮的,她的心還是在楚勁松這小子身上!」
王媽拼著豁了出去,說道:「姑爺,那你又怎樣?小姐還能以禮自待,婚後也沒做過對不住你的事,你,你卻是早就和賤女人姘居。婚後也差不多是天天晚上在外面過夜。依我看,夫妻還是彼此忍讓的好……」
話未說完,只聽得「啪」的一聲,王媽臉上已是著了他一大巴掌。」
齊勒銘喝道:「你這老婆婆,居然敢教訓我,殺了你的小姐,再來和你算帳!」
這一巴掌打得好重,王媽跌倒在地上,鮮血染紅草地,一時間哪裡爬得起來?齊勒銘早回到家中了。
不過王媽只是身體受傷,齊勒銘可是心頭受創。他踏著沉重的腳步回家,氣呼呼的像一頭牛。
「王媽,你怎麼啦?」莊英男聽見沉重的腳步聲。沒想到是丈夫回來,只道是王媽受了傷。
話猶未了,齊勒姑已是一腳踢開房門,冷笑道:「你是在等王媽還是在等情人?哼,想不到是我吧?真是令你失望了。」酒氣噴到了妻子面上。
莊英男冷冷說道:「你喝酒喝得太多了,胡說瘋話,我不想和你吵鬧!」
齊勒銘哈哈大笑三聲:「你以為我喝醉了酒,我比誰都更清醒。不錯,我是知道得遲一些,但你可休想把我蒙在鼓裡了!」
他雙眼佈滿紅絲,分明已是怒氣填胸、卻手舞腳跳的唱起小調來:
「忙呀忙,披星戴月回家轉。
怕只怕,冷落嬌妻在閨房,
恨呀恨,卻怎知嬌妻另有情郎伴……」
他那輕佻的模佯,就像戲弄老鼠的貓兒,要把老鼠折磨夠了,才把它吃掉。
莊英男也忍受不住了,站起來道:「你把我當作什麼人?你和姘頭喝酒胡鬧,鬧得不夠,還要回家來鬧?我不是那些下賤的女人,你要胡鬧,回到你姘頭那裡鬧吧!」
齊勒銘哈哈大笑,歪著眼睛望向妻子說道:「哼、哼,好一個賢慧貞潔的名門淑女。可惜我手裡的照妖鏡把你的原形照出來了!不錯,我的姘頭是個人盡可夫的賤女人,但你呀,你比我那姘頭還更下賤!最少我的穆娟娟不會瞞著我偷漢,她偷漢也不怕說出來!」
莊英男斥道:「你,你胡說八道!野漢子在哪裡,你說!」
齊勒銘道:「你那野漢子剛剛給我趕跑!不錯,你偷漢子未偷成,但你的心卻早已跟野漢子跑了!」
莊英男喝道:「你,你給我滾出去,我不要聽你這樣下流之說話!」氣得已是話不成聲!
齊勒銘獰笑道:「這是我的家,你是背夫偷漢的淫婦,我不叫你滾出去,你叫我滾出去?嘿嘿,什麼下流話,我說的是正經話!有膽的你老實回答我,揚州楚勁松這小子是不是你的舊情人?你以為我不知道?」
莊英男冷靜下來,說道:「不錯,我是順從父親之命才嫁給你的,若是可以由我作主的話,我是一定會選擇楚勁松的,只不過我們沒有緣份……」
齊勒銘把拳頭握得格格作響,喝道:「賤人,你終於承認了!」
莊英男道:「我很小的時候,已經叫楚勁松做哥哥了。那時我還不知道有你齊勒銘呢。我承認是喜歡他,但喜歡一個人並不等於下賤。勒銘,請你平心靜氣,聽完我的話吧!」齊勒銘已經氣得爆炸了。
齊勒銘冷笑道:「有夫之婦,心裡喜歡的卻是另一個男人,這還不是下賤是什麼?你都已承認了,還有什麼話說?」
莊英男道:「你和別的女人姘居,這又算什麼?不過我不想和你爭吵……」
齊勒銘喝道:「你想什麼,說!」
莊英男道:「咱們已經鬧到這種田地,是不可能再做夫婦的了。但為了保全你的面子,半年之後,我會借口回鄉探親,離開你家。然後你會接到我已經死亡的消息,這樣你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娶穆娟娟為妻了。」
齊勒銘像一個充滿了氣的皮球,突然爆炸了!
他大吼一聲,撲上前去,喝道:「你想回去和楚勁松這小子雙宿雙棲,卻說成是顧我的面子,哼,何必等待半年,現在我就要你死!」
莊英男大驚尖叫:「你,你別胡來——」反手點齊勒銘的穴道。哪知她氣力不濟,內力未能透過指尖,封閉不了齊勒銘的穴道,齊勒銘已是扼著她的咽喉!莊英男的反抗,更加激起他的怒火,初時或許他還只是想「懲罰」一下「不忠」的妻子,讓她吃點苦頭的;怒火沖昏了頭腦,他竟是十指用力,莫名其妙的動了殺機,變得好像瘋狂的野獸一般了。
突然有一盆冷水朝他當頭潑下,原來是王媽回來了。這盆冷水是王媽準備給他洗臉用的,玉媽為了替小姐籠絡姑爺,對他服侍得極其周到。由於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家,王媽每隔一個時辰,就給他換一盆熱水在房中備用,但今晚則過了不止一個時辰,熱水早已變冷了。這盆冷水正好派上用場。
齊勒銘頭皮冰涼,驟吃一驚,本能的一個肘捶向後撞,撞正王媽心口,王媽跌倒地上,口吐鮮血,但仍是嘶聲罵道:「虎毒不食兒,你,你簡直禽獸不如!」
齊勒銘罵道:「豈有此理,你竟敢罵我是禽獸,我把你一併殺了!」但他被冷水一潑,稍稍恢復了幾分清醒,忽地想起王媽的話有點奇怪,頓了一頓,茫然問道:「你說什麼虎毒不食兒,什麼意思?」
他以肘錘後撞,手指稍稍放鬆,莊英男叫道:「王媽,別、別告訴他!」但她的聲音太微弱了,也不知王媽有沒有聽見,王媽說出來了:
「你知不知道,小姐的肚裡有你的孩子,已經有三個月了!你殺了小姐,那就是一屍二命!」
莊英勇一聲尖叫,暈了過去。王媽忍著劇痛,把話說完,亦已不省人事。
齊勒銘恢復幾分清醒,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的妻子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怪不得她要半年之後方始和我分開。這賤人雖然可惡,她肚裡的孩子總是我的。唉,早知她有身孕,就不該下此辣手!」
莊英男暈倒地上,動也不能一動,像是死去一般。齊勒銘只懂發大少爺的脾氣,事急之時,可不知道怎樣才好。他想探一探莊英男是否還有氣息,手指竟然不聽使喚,他已是給嚇得呆了。正自心慌意亂,忽聽得丁大叔叫道:「少爺,少爺,你、你幹什麼?」
齊勒銘霍然一省:「我幹了這件事情,爹爹回來,豈能饒我?」像是一個闖了禍的頑皮孩子,無計可施,唯有躲避。他不但不敢等待父親回來,連丁大叔他也不敢見了。就這樣他逃出家庭,一去就是一十九年。
物換星移人事改,這漫長的十九年已是改變了他整個人生,今日重回,如同隔世。
他摸一摸臉上的傷疤,不由得心中慨歎:齊家的大少爺早已死了,如今我已是不齒於人口的武林敗類。
雖然有點自咎的心情,但更多的卻是憤慨。
「是誰把我害成這樣?不錯,穆娟娟是該負一部分責任。但我也不能完全怪她。推源禍始,我最應該痛恨的人還是楚勁松,是他把我害得這樣慘的!」
「哼,英男已是遂所願,嫁給她所喜歡的這個小子了。而我,我卻失掉了所有親人!害得我見著了親生的女兒,我也不敢和她相認!楚勁松勾引我的妻子,害了我的一生,如今他還是享有揚州大俠之名,這不公平,這不公平!我一定要想個最狠毒的辦法來報復他,方始能消我心頭之氣!」
唯一能令他感到安慰的是,他有了一個女兒,這女兒是在母親肚子裡的時候幾乎給他殺死的,如今已是長得嬌艷如花了。正因為他當年險些鑄成大錯,他對女兒特別懷著一種贖罪的心情,他可以恨她的母親,但對女兒他必須加以保護。
驀地又想起了女兒一起的那個男子。從丁勃的口中,他已經知道這個男子名叫楚天舒,正是揚州楚勁松的兒子!
他怒氣大發!楚勁松玷污我的妻子,我決不能讓他的兒子再玷辱我的女兒。看模樣,漱玉似乎是很喜歡楚天舒這小子,怎麼辦呢?」殺機陡起:「只有一個辦法,暗中把他殺掉!一來可以令女兒死了這條心;二來可以令得楚勁松身受喪子之痛。哈哈,一舉兩得:最妙不過,就這麼辦!」
煩躁的心情稍梢平靜下來,隱隱聽得水聲轟鳴,波濤拍岸,原來他早已不知不覺下了山,走到黃河邊了。
他知道這段河道險灘甚多,心裡想道:「楚天舒這小子是南方人,想必精於駕舟,但縱使他能夠順利通過險灘,也得用幾個時辰。今晚他們大抵會在黃龍峽的灣口停泊,我走陸路比他們快得多,三更之前,一定可以趕得上他們這條小船。」
他急於去殺楚天舒,更希望能夠再見一見女兒的面,哪怕是暗中偷看也好。當下施展絕頂輕功,疾如奔馬,果然未到三更,他已是到了黃龍峽。
※ ※ ※
不出他的所料,楚天舒的這條小船,果然是在黃龍峽的灣口靠岸停舟。險灘已經盡過,這個灣口形似葫蘆,風平浪靜。
過了十二道險攤,楚天舒固然是給弄得筋疲力倦,姜雪君和齊漱玉從未受過這種巔簸之苦,比他還更疲累不堪。楚天舒將船攏岸,叫她們先睡。
齊漱玉道:「你也太謹慎了,難道還怕冀北雙魔來劫船嗎?何須守夜?你也歇息吧。」
楚天舒笑道:「還是謹慎一點的好,要是大家都熟睡如泥,冀北雙魔不來,黃河三鬼來了,那也是大大不妙。」可惜他的「假想敵」只是冀北雙魔和黃河三鬼,卻哪知道真正要殺他的人竟是齊漱玉的父親。
姜雪君道:「師哥,你划船累了,你先睡吧。」
楚天舒道:「你們不用和我客氣,我也不會和你們客氣的。咱們輪值守夜,待我累了,我自然會把你們喚醒的。」
齊漱玉笑道:「好,那我可就不和你客氣了,我的眼皮已經睜不開啦。」
她們在船艙和衣而睡,齊漱玉一倒下便即睡著了。但姜雪君卻是輾轉反側,不能入寐。
不錯,她是疲累不堪,但心事重重,想到自己受命運的撥弄,自己所愛的人不能愛,而眼前這位新結交的女友,她愛的人卻又正是自己所不敢愛的人,而自己又正要托庇於她的祖父,不由得心事如潮,儘管感覺疲倦,但卻已消失了睡意。
正自胡思亂想,忽聽得齊漱玉罵道:「姜雪君,你,你豈有此理!」姜雪君怔了一怔,心道:「她因何罵我?」卻原來齊漱玉是說夢話。只見齊漱玉翻了個身,語音含含糊糊的又罵道:「元哥,你沒良心!你為何不理我,只理姜姐姐?」
「姜姐姐,我求求你,不要搶我的元哥,不要搶走我的元哥!」雖然是說夢話,恐懼的心情亦已表露無遺。姜雪君這才恍然大悟,懂得了齊漱玉為什麼在夢中罵她「豈有此理」的原因。「她一定是在夢中看見我把她的元哥搶走。唉,她哪裡知道,我正是為了要擺脫元哥的糾纏而苦惱。我早已心如死灰了!」
齊漱玉的夢境停止了,但姜雪君還是不住在想:「原來她愛元哥愛得如是之深,我卻如何才能消除她對我的疑忌?」
齊漱玉忽地坐了起來,叫了一聲「姜姐姐!」這一次不像是說夢話了。
姜雪君假裝熟睡,沒有應她。齊漱玉輕輕推她,又叫了一聲「姜姐姐!」她確實醒了。
姜雪君這才裝作朦朦朧朧的恢復了幾分知覺,說道:「我好困,你也睡吧,有話明天說。」
齊漱玉道:「我剛才做了個惡夢,……」見姜雪君翻了個身,納頭又睡,心裡想道:「你不想聽,那我也不必說了。」她以為姜雪君真的是在熟睡,倒是不覺鬆口氣了。原來她自知有說夢話的習慣,好像自己剛才在夢中罵過姜雪君,不知姜雪君有沒有聽見。「好在姜姐姐沒聽見,否則,可真是不好意思了。」她想。
姜雪君假裝熟睡,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得楚天舒在船頭曼聲輕歌:
「曳杖危樓去,斗垂天,滄波萬頃,月流煙渚。掃盡浮雲風不定,未放扁舟夜渡。宿雁落,寒蘆深處。悵望關河空弔影,正人間鼻息鳴灶鼓。誰伴我,醉中舞。
「十年一覺揚州路,倚高寒,愁生故國,氣吞邊虜。要斬樓蘭三尺劍,遺恨琵琶舊語。漫暗拭,銅華塵土。喚取謫仙平章看,過營溪尚許垂綸否?風浩蕩,欲飛舉。」
楚天舒唱的是宋代詞人張元干所寫的「賀新郎」一詞,是張元干所送友人過長江而寫的。其時南宋偏安江左,故此詞中不勝故國之悲。
原來楚天舒也是心事如潮,不能自己,詞中恰好又有「十年一覺揚州路」等語,和他們出身背景符合,故此他還把長江移作黃河,倚舷而歌,借這首詞發洩胸中的鬱悶。
姜雪君心中一動:「我何不借助於楚師哥來消解漱玉對我的疑忌?」
她翻了個身,裝作被吟聲吵醒,喃喃自語:「你們不想睡覺,我可要睡。唉,但一醒來可又不容易睡了。不如去陪楚師哥聊聊天吧。」正是:
夢中不覺真情露,醒對煙波獨自愁。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26:30
標題:
第八回 夢幻塵緣三生冤孽 飄零蓬梗兩代情仇(1)
她輕輕喚道:「漱妹,漱妹。」齊漱玉心想:要是她知道我還未睡著,只怕她就不好意思單獨出去陪她的楚師哥了,於是也假裝熟睡,沒有作聲。哪知姜雪君早已看破她的偽裝,心中暗暗好笑。原來她們二人互鬥機心,姜雪君正是想讓她知道,但卻故意裝作瞞著她的模樣,出去與楚天舒私會的。
楚天舒正自倚舷看月,浮想連翩,忽見姜雪君走到他的跟前,不覺一怔。
姜雪君白衣如雪,悄立船頭,江風輕拂,衣袂飄飄,在月色朦朧之下,更顯得清麗絕俗,且還有著幾分「神秘」的美感。給楚天舒的感覺,就好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洛水女神,踏著凌波微步而來。
楚天舒呆了一呆,說道:「師妹,怎的你還沒睡?」
姜雪君道:「我已經睡過一覺了。師哥,我聽得有人在吟詩,敢情是在想著什麼心事?」
楚天舒道:「對不住,我把你吵醒了。」對姜雪君問他有何心事,避而不答。
姜雪君道:「我早已醒了,我聽見你念的詩,好像有懷念揚州的句子,你是在思鄉麼?」
楚天舒笑道:「我哪懂做詩。我念的是宋代詞人張元干所寫的『賀新郎』一詞,那句是『十年一覺揚州路』,脫胎自杜牧的詩句『十年一覺揚州夢』的。不過杜牧的詩意和張元干的詞意卻是大不相同,一個寫的是兒女之情,一個寫的是故國之思。」
姜雪君笑道:「我不懂詩詞,你和我解釋,我也還是不懂的。師哥,你別笑我誤解,只因我常聽人說揚州是個風景十分幽美的地方,因此我一聽到歌詞中有揚州二字,我就以為你是在思鄉了。」
楚天舒道:「你也猜得不錯,我的確是有點思鄉。師妹!這次我能夠找到你,回去可以告慰於家父了。」
差雪君道:「你離家不過一個月多點!這樣快就要回去麼?」
楚天舒道:「我這次出來,是奉家父之命,打探姜師叔的消息的。姜師叔不幸業已去世,本來我應該接你回揚州的,但師妹你已有安身立命之所,所以、所以……」
姜雪君眉頭一皺,說道:「原來你以為我已有安身立命之所,所以就不理我了?」
楚天舒心頭一跳,說道:「師妹,言重了。我不是不理你,是因為我已經知道,有個本領勝我十倍的人,他必定幫忙你的,用不著我了。」
姜雪君笑道:「我知道你說的是衛天元,怎麼,你的氣還沒消嗎?」
楚天舒淡淡說道:「他的武功比我好,和你的交情也比我深,我怎敢生他的氣?」
姜雪君噗哧笑道:「還說不生氣呢?你不僅生他的氣,恐怕連我的氣也生了。唉,師哥,不是我說你,你可真是有點糊塗!」
楚天舒心神一蕩,呆了片刻說道:「我怎樣糊塗了?請教!」
姜雪君道:「不錯,那天晚上,他沒來由的誤會你,是他不對。但這點小事,你又何必耿耿於懷?你更不能因為有他幫忙我,你就不理我!」
楚天舒低聲道:「我不是不想幫你的忙,我只是怕他瞧著我不順眼!」
姜雪君笑道:「你不是打算在齊家長住的吧?」
楚天舒怔了一怔,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姜雪君道:「你先回答我這個問題。」
楚天舒道:「我已經說過我要回家的了。我準備將你送到齊家,最多住三兩天,我就要和你分手了。」
姜雪君道:「如此說來咱們就未必能夠在齊家見得著衛大元了。又即使他此刻已經回到齊家,咱們最多也不過和他相處三兩天而已,對嗎?」
她接連說了兩次「咱們」,楚天舒不禁有點猜疑不定,說道:「對我而言,實是如此。但對你……」
差雪君立即接下去道:「對我而言,也是這樣。」
楚天舒詫道:「難道你打算即使是見不著衛天元,你也要走麼?」
姜雪君道:「不錯,我是希望見得著他,也希望他能助我一臂之力,但這是因為我的仇人也是他的仇人之故。但論到親疏關係,他就不能和你相比了。我總不能一輩子靠著他呀。他若肯幫我的忙,那是因為我與他有同一仇人;他若不肯幫我的忙,我也不會怨他,但對你就不同了,我可以名正言順的求你相助,用不著其他理由。」
楚天舒道:「且慢,且慢。咱們是同門兄妹,你的仇人當然也是我的仇人,就這點而言,我和衛天元是一樣的,我和他都該幫你的忙。但你另外一句話,我可不大明白。」
姜雪君道:「是哪一句?」
楚天舒道:「你說論親疏關係,他不能和我相比。難道在你的心目之中,你認為你和我比起你和他更親麼?」
姜雪君緩緩說道:「不錯,衛天元是我小時候的鄰居,我們可以說得上是青梅竹馬之交的。不過,像這樣的童年朋友,你大概也有許多吧?但你卻是我的師兄,難道你以為同門兄妹還比不上鄰居那麼親麼?」
她的回答大出楚天舒意料之外,但楚天舒也不能反駁她的說話,暫時間只好不置可否,不作聲了。
姜雪君繼續說道:「因此,我不管在齊家是否見得著衛天元,我都是要走的。你也不願意你的同門師妹總是寄人籬下吧?」
楚天舒道:「恐怕也不能說是寄人籬下吧?」
姜雪君道:「找與齊家非親非故,不錯,齊姑娘和我是一見如故,但比起你來,她也只能算是外人吧。」
楚天舒道:「我不是說齊家,我是說衛天元。衛大元和你總不能說是『外人』吧?不錯,他目前是住在齊家,等於齊家的一分子,但總有一天,他要自立門戶的。」
姜雪君道:「我已經說過,衛天元縱然不是外人,他也只是我的兒時好友而已。你以為我應該永遠倚靠他麼?」楚天舒訥訥說道:「我,我以為……」
姜雪君道:「你以為什麼?」
楚天舒心想:「不如和她打開天窗說亮話吧?」眉毛一揚,說道:「師妹,我有幾句心腹之言,不知你願不願聽?」
姜雪君道:「你說!」
楚天舒道:「衛天元真心愛你,這我是知道的。你雖然嫁入徐家,但你和徐中岳尚未正式拜堂成親,夫妻的名份仍未確定,何況徐中岳又已證實了是你的殺父仇人。你當然無須為他守節。你嫁給衛天元那也是合乎情理之事,大可不必理會別人的閒話!更何況事情總有水落石出之時,待到徐中岳喪德敗行的真面目為天下人所共知之時,也不會有人非議你了!」
姜雪君歎口氣道:「你說的話未嘗沒有理由,我當然不會仍然把自己當作徐中岳的妻子,但有一件事你卻完全弄錯了!」
楚天舒道:「錯在何處?」
姜雪君道:「我只是衛天元兒時的好友,並不是他的舊情人!」
楚天舒道:「我以為他喜歡你,你也喜歡他的?」
姜雪君道:「錯了!你想我和他分手的時候,我只是一個未滿十歲的小女孩,懂得什麼情愛?我喜歡他只是好像喜歡一個大哥哥一樣!」
楚天舒心頭鹿撞,訥訥說道:「但衛天元,他、他可是真心愛你。」
姜雪君道:「或許他也弄不清楚是愛還是喜歡?」
楚天舒道:「你的意思是說,其實你們之間有的只是兄妹之情?但由於你們兩家曾經患難,道溯當初起禍的原因,也許他會認為你之所以弄得家破人亡,完全是受到他家的連累。故此,他對你有一份自咎的心情,久別重逢,對你自是加倍愛憐。」
姜雪君呆了半晌,幽幽歎了口氣,說道:「師哥,我見過一副對聯,上聯是:世事洞明皆學問;下聯是:人情通達即文章。我知道你讀過很多書,想不到你對世事人情也能如此明察。」她借題發揮,不言而喻,已是同意楚天舒的見解。
不過她口裡這樣說,心中卻是隱隱作痛,暗自想道:「元哥對我的感情,難道是當真如他所說這樣?」
楚天舒注視她的眼睛,緩緩說道:「不過由愧生憐,由憐生愛,日子久了也會變成真愛的。」
姜雪君避開他的目光,說道:「我已經說過,不論在齊家是否見得著衛天元,我都會走的。」說至此處,噗嗤一笑:「所以你也不必顧慮他瞧著你不順眼啦!你走的時候,我亦已走了!」話說至此,更是無須解釋了,既然他們和衛天元不是同在一起,甚至可能見著衛天元便即離開齊家,那又何來衛天元「瞧不順眼」之事?
楚天舒心彼搖搖,幾乎所得見自己心跳的聲音,連忙鎮懾心神,有開玩笑的口吻說道:「你這是不是太忍心了嗎?不管衛天元對你是『愛』還是喜歡,他總還是捨不得讓你離開的吧?」
姜雪君道:「你又錯了。難道你不知道有一個真正愛他的人?這個人他更是捨不得離開的。他找不著我,初時或者會有點難過,假日子一久,就沒事了。他得到真心愛侶,慢慢就會忘記我的。」
楚天舒道:「這個人是誰?」
姜雪君:「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楚天舒道:「不,是近在艙中吧?」
姜雪君笑道:「是呀,原來你是明知故問!」
楚天舒道:「但他目前是不是已經愛上這個人呢?」
姜雪君道:「我認為是的。我和他相處那兩天,他常常提起他的師妹。而且由於知道他的師妹尚未離開洛陽,十分擔憂。這不是愛是什麼?不過他沒有對我明說而已。」
齊漱玉聽得心裡甜絲絲的,暗自想道:「原來元哥還是惦記我的,他並沒有騙我!」
她又一次想起了衛天元和她說過的話,那天晚上,衛天元要回洛陽找姜雪君,叫她獨自回家。她不願意,並且責備他不該迷戀一個負心的女子。當時衛天元苦笑說道:「小妹,你不懂的,她是我小時候最要好的朋友,我只是不願意她嫁給我討厭的徐中岳。」當時他還未找到足夠的證據,證明徐中岳也是他的殺父仇人之一,但已知道徐中岳是個假仁假義的偽君子。他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但卻說明了他必須和姜雪君見面的原因,是為了要查明徐中岳是否和他父親當年被害的案子有關。
如今她偷聽了姜雪君和楚天舒的對話,姜雪君說的和衛天元說的不謀面合,一個情竇初開的女孩子總是喜歡從好處著想的,她也相信她的元哥真正愛的人是她了。
不過她還是有點患得患失,心裡想道:「看來姜姐姐似乎已經是愛上她的師兄,要是楚天舒也同樣愛她,那就最好不過了。」
心念未已,只聽楚天舒說道:「我只道過兩天就要和你分手,卻不知道你也並不打算在齊家長住的,如此說來,或許咱們不會這樣快分手了。」原來他本想邀請姜雪君和他一起回家的,但又怕過於唐突,心中患得患失,是以先用試探的口吻。
姜雪君似笑非笑的說道:「那就要看你是否害怕被我牽累了?」
楚天舒道:「這是什麼話,你說過的,咱們是同門兄妹,可不是外人!」
姜雪君道:「我所說的牽累,並不僅僅是指害怕徐中岳與你為難的災禍,而是指你的聲名,你不怕流言蜚語?」
楚大舒道:「哦,原來你是怕徐中岳誣捏我拐帶他妻子?」
姜雪君道:「那天晚上,他已經這樣說了。」
楚天舒道:「我不怕。那天晚上,最後你是給衛天元救了出去的。」
姜雪君道:「我知道他們也會懷疑我與衛天元有私情,但我倒不用害怕連累了衛天元的聲名。因為事不符實,一到他與他的師妹成婚之時,有關他的謠言自然就會平息了。」
楚天舒道:「我也不怕!」
姜雪君柔聲問道:「你家裡有什麼人?」
楚天舒道:「爹媽之外,我只有一個異母妹妹。」
差雪君道:「哦,你現在這位媽媽不是你的親娘?」
楚天舒道:「我的娘親早已去世了。不過,繼母對我也好像親生一樣。」
姜雪君歎道:「那你的運氣比我好得多了。嗯,另外還有什麼人嗎?」
楚天舒道:「就只是一家四口。」
姜雪君道:「如此說來,你是尚未成親的了?」
楚天舒心頭一熱,說道:「你莫笑我自視過高,給我說親的人雖多,但、但我未到洛陽之前,還沒有碰見過一個我看得上眼的女子!」弦外之音,在他這次來到洛陽之後,他已經是碰上了足以令他傾心的女子了。
姜雪君故意問道:「是齊姑娘麼?」
楚天舒笑道:「你千萬別這樣說,給衛天元聽見可不得了。我怎敢搶他的心上人。」
姜雪君道:「你既然尚未成親,那你怎能不怕流言誹語?師哥,我和你一起不打緊,但損了你的名聲,日後你碰上了意中人時,人家的小姐不敢嫁給你那就糟了!」
楚天舒面紅耳熱,一顆心在狂跳,幾乎就想向姜雪君求婚,但又不敢,半晌,顫聲說道:「只要你不怕我也不怕!」
聲音顫抖,手指也在顫抖,說話的時候,他本來想伸手去握姜雪君的手的,不知怎的,手指卻是不聽他的使喚,他只能等待師妹的反應。
姜雪君看在眼內,心裡暗暗好笑。暗自想道:「再繼續下去,恐怕就會假戲真做了。我可不能讓他誤會我真的是要毛遂自薦!」
她不便明言,驀地得了一個主意,在楚大舒不知不覺向她靠近的時候,突然伸手與他相握。
楚天舒大喜過望,剛要吐露愛意,忽地感覺她的指頭在自己的掌心寫字。
楚天舒定下心神,揣摩她的「筆劃」,姜雪君重寫一遍,他才能確定她寫的是什麼字。
姜雪君在他掌心寫的是:在齊姑娘面前,請你假裝和我親熱一此!
楚天舒並不是糊塗蛋,這一下登時明白了!
本來是已經接近燃燒的熱情也突然冷卻了。
無巧不巧,天空飄來一片烏雲,朦朧的月色更加朦朧了。沉暗得就像他的心情一樣。
心底的熱情雖然已經冷卻,他仍是不能不強顏的說道:「師妹,你不畏人言,那,那就好了。我、我想……」
簡單的話語,說得也不流暢。姜雪君有個奇異的感覺,感覺他的聲音好像有點發酸的味道。
姜雪君輕輕把手抽回來,柔聲說道:「師哥,你想什麼?」她心中酸痛,楚天舒當然也感覺得到,她的溫柔其實乃是假裝。
不過他已經明白了師妹的苦心:「這齣戲總還是要幫她唱下去的。」他想。
「爹爹若知道故人有女,一定菲常歡喜。你願意和我一起回揚州去見一見他嗎?」
姜雪君道:「你的爹爹是我的師伯,我本來應該去拜見他老人家的。」
楚天舒道:「要是你不嫌棄,你可以把我的家當作你的家。」
姜雪君道:「我無親無故,此際亦是無處可以投奔。師哥,多謝你肯收留我。」感懷身世,這幾句話倒是動了真情,微帶哽咽。
楚天舒也不知心裡是什麼滋味,只能說道:「師妹,別這麼說,咱們本來應該像是一家人的,對嗎?」
不知不覺之間,兩人的手又握在一起。這一次倒好像是真的發自內心的感情,不是假戲真做了。
兩人都沒有說話,天上的烏雲也沒有散開。
※ ※ ※
齊漱玉假裝熟睡,豎起耳朵來聽。心情的激動也是和他們一樣。
不過她的激動卻沒有悲傷的成份,不錯,她是像姜雪君一樣,眼中含著淚珠,但那是受到意外的歡喜衝擊所流的眼淚。
她在想像他們的心情,楚天舒那顫抖斷續的話語,給姜霎君的感覺是有點「發酸味道」的聲音,給她的感覺卻是愛情的激動。
「姜姐姐是洛陽第一美人,楚天舒知道了師妹愛他愛不得要歡喜到話都幾乎說不出來了。」她想。「他們為什麼都不說話了呢?啊,是了,此際他們已是莫逆於心,當然亦無需說話。」她正在為他們歡喜,也在為自己歡喜,浮想連翩之際,忽地感覺到好像有一個人在自己身旁。
她是閉上眼睛假裝熟睡的,但不張開眼睛,也可以感覺得到那人的氣息。
她以為一定是姜雪君回來,恐怕給她發現自己是假裝熟睡,自是不敢張開眼睛,仍然繼續裝睡下去。
但卻感到有點不對了,那個人並沒有睡下,如果是姜雪君回來,她不應該老是站在床邊的。
那個人的指頭輕輕碰著她的頭髮了,很輕、很輕,輕得像是春風吹拂一樣,但齊漱玉感覺得到,那不是透過珠簾吹進來的江上清風,碰著她的頭髮的是有實質的東西,她甚至感覺得到那人的指尖在顫抖。
她驚疑不定,倏的張開眼睛,裝作突然醒來的模樣,伸手一抓。
出手雖快,仍然抓了個空。
她是練暗器的人,只要不是太黑暗的話,最少她也可以見得著一個一模糊的人影的。
但她什麼也沒有看見,只是感覺得到,似有微風颯然,那個人已經子突然「消失」了。
這一下,她可真是給嚇著了!
「姜姐姐,姜姐姐!」她不由自己的叫起來了。
姜雪君在外面應道:「漱妹,你醒來了嗎?」她聽到齊漱玉吃驚的呼叫,也是不禁吃了一驚。「難道她剛才不是假裝熟睡,是真的睡著了?她醒來突然發現我不在她的身邊,故而驚叫。」
「姜姐姐,你在哪兒?剛才在這房間裡的是不是你?」齊漱玉聲音發抖,慌忙問她。
姜雪君怔了一怔,說道:「你別害怕,我剛才是和楚師哥說話,就回來陪你!」她只道齊漱玉又在做惡夢。
齊漱玉毛骨聳然,尖聲叫道:「不對,剛才我的床邊好像有一個人!」
「什麼?有一個人,這、這怎麼會……」
話猶未了,楚天舒忽道:「咦,奇怪,我好像也覺得是有一個人……」
烏雲已經散開,楚天舒凝望上岸邊,隱約似見一個人影,但轉眼之間,就不見了。原來他剛才已經察覺小舟似輕輕一晃,憑他的經驗,可以判斷這不是由於水流的推動。
楚天舒道:「你快去陪齊姑娘,我上岸看看。」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28:16
標題:
第八回 夢幻塵緣三生冤孽 飄零蓬梗兩代情仇(2)
姜雪君半信半疑,走入艙房,齊漱玉已經燃起捆燈,臉上仍是一片驚惶的神色。
姜雪君道:「你是在做夢吧?」
齊漱玉道:「我早已醒了,真的不是做夢。楚天舒不也是這樣說嗎?」情急之下,她只能說出事實,沒想到自己要掩飾剛才是在假睡了。
姜雪君不能不信以為真了。
但有誰能夠有這樣的本領,居然瞞得過楚天舒和她的眼睛,不但踏上這條小船,而且還進了艙房,他們竟然絲毫沒有察覺?直到他離開的時候,楚天舒方始起了猜疑?
雖說剛才她與楚天舒都是各懷心事,而天空又剛好有掩月的烏雲,但如此高明的本事,已是足以令她震驚不已了。
「顯然這個人是並無惡意的,他是誰呢?他是誰呢?」姜雪君不由得也是一片迷茫了。
忽地一個人的影子突然從她的腦海中跳了出來,她在心底自己回答自己:
「一定是元哥,一定是元哥!他聽到了我和楚師哥的說話,以為我是真的愛上師哥,他不願意現身,他傷心走了!」
「漱妹,你定下心神,待一會兒,我去去就來。那人不知是誰,我恐防楚師兄有關。」姜雪君抓著這個借口,離船上岸。
她不是想向衛天元解釋,她倒是巴不得衛天元對她誤會的;那不是為了恐怕衛天元和楚天舒打起來麼?也不是。她是深知衛天元的為人的,雖然分別了這許多年。她知道以衛天元高傲的性格,要是他聽到了她剛才和師兄所說的那番話,他只有自己傷心,決不會耍流氓的手段,打楚天舒一頓來洩憤的。
甚至她也並不希望再見一見衛天元,但她還是迫不及待的跑上岸去了。為的是什麼?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這只能歸咎於她「剪不斷,理還亂」的心情吧?
姜雪君所想到的,齊漱玉也想到了。
她目送姜雪君飛身上岸,呆了一呆,心中驀地道:「一定是元哥!一定是我的元哥!他偷偷看我來了。唉,元哥,你為什麼不敢光明正大的現身,是怕給姜姐姐知道,不好意思嗎?還是因為你與楚大哥的芥蒂未消,不願當著他面與我相見呢?」
她也在為衛天元找出不願現身的「理由」,只盼他的元哥在楚姜二人都上了岸後,還會回來。
「要是元哥知道了姜姐姐已經愛上了楚大哥,遲早他都會回到我身邊的。不過我還是希望他馬上回來!」
陷在情網中的少女總是喜歡往好處著想的,可惜這次卻是令她失望了,她的元哥並沒回來。
※ ※ ※
不但姜雪君和齊漱玉是這樣想,楚天舒也這樣想,以為這個形如鬼魅的夜行人不是別個,一定是衛天元。
他和姜雪君一樣的想法,衛天元是因為聽見了他們的談話,誤會姜雪君已經愛上了他,這才悄然離去的。
應該怎麼辦呢?一向頗有決斷的楚天舒,碰上這種突如其來的尷尬事,不覺也是心亂如麻了。
他追上岸去,只有幾隻棲宿在蘆葦叢中的水鳥給人聲嚇得驚飛,空曠的沙攤一覽無遺,哪裡見得著半個人影?
沙攤過後是一個山崗,楚天舒知道是決計追不上衛天元的了。
他只能姑且一試。
「衛兄,請你等等,你有話和你說!」楚天舒用傳音入密的內功發話。這門功夫他雖然不及衛天元,但衛天元若是躲在林中,料想是應該聽得見的。
他希望衛天元尚未遠去。他知道衛天元愛他的師妹愛得很深:「很可能他此刻正在林中揪他心上的創傷吧?」楚天舒這樣想。
他希望見到衛天元,和他當面解釋清楚。
但怎樣說呢?姜雪君是為了成全齊漱玉的心願才「自我犧牲」的,要是他和衛天元解釋清楚,那不是破壞了姜雪君的計劃嗎?
但若不解釋清楚,他豈不是要給衛天元一直誤會下去?自己給誤會還不打緊,姜雪君的「自我犧牲」可就成了定局了。「她的命運已經這樣可憐,難道我還要她傷心終老?」
是應該撮合齊漱玉和衛天元的煙緣,還是應該讓姜雪君與衛天元破鏡重圓呢?他自己捲入這個漩渦又是否值得呢?這都是難以回答的問題。
懷著患得患失的心情,他只能等待衛天元的回答。「一切都等待見了他的面再說吧。」
可是空山寂寂,傳來的只有他的回聲。
「衛兄,你不願意見我,也該見一見雪君吧?」他又叫道。
忽地隱隱聽得似有一聲長歎,楚天舒又喜又驚,急忙向山崗跑去。
但迎接他的卻不是衛天元,而是兩枚石子。
飛石夾著破空的銳聲,一聽就知力道大得異常。學武的人保衛自己乃是出於本能,楚天舒不假思索,在這電光石火之間,本能的取出判官筆格打暗器。
「鐺」的一聲,一枚石子給他磕飛,但另一枚石子已是打到他額角的太陽穴,躲閃不開了。
太陽穴是人身死穴之一,這霎那間楚天舒禁不住心頭一涼,只道衛天元要取他的性命。這樣糊里糊塗的被衛天元當作「情敵」,死在衛天元手下,可真是太不值得了。
心念未已,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那枚石子忽地拐了個彎,而且是從上盤移向下盤,低飛拐彎的。「卜」的一下,打著了他膝蓋的環跳穴。
石子飛來的勁道極強,但打著他的時候卻並不重。不過人影都未見著,從那麼遠的地方打來,手法竟然巧妙如斯,已是足以令楚天舒吃驚不已了。
「想不到衛天元的武功比我想像的還更高明,齊燕然的武功我未見過,就我見過的人而論,恐怕只有那天晚上的抱犢崗暗中出手幫助丁勃打跑冀北雙魔的那個神秘客可以差堪相比了。」他想。
他哪知道,這個人正是那天晚上的「神秘客」,丁勃也曾給那人用同樣的手法打著了膝蓋的環跳穴,不過這件事情發生在楚天舒和姜、齊二女已經離開之後,他不知道罷了。
他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仍然當作是衛天元。
一來是那人手下留情,二來是他內功造詣不弱,環跳穴雖被打著,只是感到酸痛而已,穴道並未被封,但雖然如此,他也禁不住要坐下來歇一歇了。
「衛天元抖這兩枚石子,用意十分明顯,他是不願見我,故而用這阻嚇手法。唉,他的武功比我高明太多,其實即使不用這個手法,我也追不上他的。」他想。
他正自運功舒筋活絡,只聽得姜雪君已是尖叫一聲,向他跑來。
「師兄,你怎麼啦?受了傷了?」
楚天舒笑道:「多謝他手下留情,我僥倖並未受傷。」
姜雪君鬆了口氣,低聲問道:「是不是他?」
姜雪君口中的「他」,楚天舒自然明白她說的是誰。他忽地心頭一動,說道:「我也不知是不是他!」
原來由於姜雪君這一問,他忽地想起:「在徐家的那晚,我第一次碰著衛天元的時候,他最初尚未知道我是誰的?當時他以為我拐騙師妹,一見面立即出手狠狠攻我,我已經和剪大先生惡鬥一場,但我也還能抵擋數招,方始被他點著穴道。那時他是不會手下留情的吧?若然今晚這個人就是他,他的武功進展得未免也太快了!」
「我也不知是不是他。」楚天舒這個回答倒是的確因為他心中存著疑團的。
姜雪君喟然歎道:「照你所說的情形,那一定是他無疑了。不過他今晚既然不肯現身,恐怕他也不會回齊家與我們相見了。」
楚天舒淡淡說道:「不如我先回家,他知道我已經不是和你一起,自然會跟你見面的。」
姜雪君怔了一怔,柔聲說道:「師兄,你是在生我的氣嗎?」
楚天舒道:「沒有呀,不過……」
「不過」什麼,他尚未曾說得出來,姜雪君已是截斷他的話道:「既然沒有,那麼你答應過與我共同進退的,為何又要單獨離開?」
楚天舒道:「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我不過是希望你們能夠破鏡重圓,但若有我在你的身旁,恐怕他就不肯和你見面。」
姜雪君道:「我也已經說過了,在齊家見得到他固然好,見不到他也無所謂。我在船上和你說的那番話,你是聰明人,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心事?目前正是想要擺脫他,所以才求你幫我的忙的。師哥,假如你仍然不肯諒解我,那就讓我單獨離開吧。我上京去找仇人,你送齊小姐回家。」
她說得甚為誠摯,帶著幾分激動的神情,楚天舒歎口氣道:「你何必如此?」
姜雪君:「你不肯幫我的忙,我不如此,還能怎樣?師哥,你答應齊小姐在前,答應了做她的客人的,為了禮貌,你也應該送她回家。」
楚天舒本來已是意興索然,但一來為了師妹的軟語相求,二來為了想要知道他的繼母和齊家究竟有什麼關係,這個疑團,他已經是藏在心中多年的了。好奇心人皆有之,何況這是和他一家關係極大的事,他終於打消了獨自離開之意,說道:「好吧!那咱們一起送她回家。」
姜雪君道:「好,那麼我也答應你以三天為期,在齊家咱們只住三天,你也不用真的和我回家,出了齊家之後,咱們便即分手,我說跟你回家,那只不過是說給齊小姐聽的?」
楚天舒笑道:「師妹,你倒似乎是在生我的氣了?」
姜雪君道:「我說的都是心裡的話,我不能連累你,而且我出的確是想去找尋仇人。」
楚天舒笑道:「我已說過,我不怕受你牽累,這也是我心裡的話,但不同的是,我並非說給齊小姐聽的。」
姜雪君不覺受了他的感動,抓住他的手道:「師哥,累你受了委屈了。」
楚天舒苦笑道:「比起你所受的委屈,我這點委屈算得了什麼?」
這兩句話說得姜雪君的眼淚都流了出來,想起自己幾乎被仇人騙作妻子,在徐家所受的羞辱,又豈只「委屈」二字所能形容,但楚天舒替她說了出來,卻是令她頓生知己之感了。她眼眶蘊淚,心裡想道:「可惜我們相識太遲,我的心早已許給了元哥了。師哥,我只能辜負你的情意了。」
楚天舒的一顆心也在卜卜的跳,說道:「師妹,我說錯了話麼?惹你……」
姜雪君哽咽道:「你沒說錯,我是命苦。師哥,我對不住你。不過,齊家妹子也很可憐,要是她得不到元哥,不知道她要多傷心。她這麼年輕,這麼純潔,我寧願自己命苦,也不願她傷心。師哥,我求求你,不但是為了我,也是為了她,你就忍受一點委屈吧。」
楚天舒勉強笑道:「你說她可憐,我卻羨慕她的福氣呢!她有你這樣一個好姐姐,怎還會傷心?嘿嘿,你讓有福氣的人更多一點福氣吧,咱們是注定命苦的!」不知不覺之間,已是帶點激憤了。
他們心底的話都沒有說出來,但彼此亦都明白了對方的心意了。
楚天舒已經知道姜雪君愛的還是衛天元,姜雪君也已更深一層的明白了楚天舒對她的愛意。「他知道了我不是愛他,卻還願意和我唱一出假戲,好讓齊家妹子放心。他本是個極有傲氣的人,不惜為我這樣做,這又豈只委屈二字所能形容?」內疚與感激的情緒混而為一,她把楚天舒的手抓得更緊了。
「師哥,你的心地好,你不會命苦的。將來一定有……」她想說的是:「將來一定有比我更好的姑娘愛你。」但這話她可是不便說出口來,而且楚天舒亦已止住她說不下去了:
「別再說啦!」楚天舒道:「咱們也像回去看那位有福氣的齊姑娘了。」
天上忽然下起小雨,楚天舒被封的膝蓋環跳穴雖然已經解開,氣血還未暢通,江邊路滑,他放開了姜雪君的手,剛剛舉步,就險些摔跤,姜雪君笑道:「師兄,你莫逞強,讓我扶你回去。」楚天舒只要定下心神,本來可以走回去的,但還是讓姜雪君牽著他的手。心裡想道:「也好,反正你是要做給齊漱玉看的,我就陪你假戲真做吧。」
齊漱王也看到這出「戲」了。
看見他們攜著手回來,齊漱玉雖然有點失望——他的元哥並沒一起回來,但更多的卻是歡喜,她暗自想道:「我沒猜錯,他們果然是愛上了,元哥可能是一時氣憤,不願與他們相見,但他遲早必定回到我的身邊。為了避免他們害羞,我可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在偷看。」她心情轉佳,人也變得善於體貼他人了,於是趕忙回到艙中,放下珠簾。
在岸邊那座山崗上,另一個人也看到他們演這齣戲。
這個人是齊漱玉的父親,他本來是要來殺楚天舒的,如今卻是滿懷歡喜的看他們演的這齣戲。
當然他不知道這是「假戲真做」,因為楚天舒和姜雪君並非用傳音入密的內功談話,他在山上是只能看見,不能聽見的。
絲絲細雨就像他的心情,雖然未曾明朗,卻也不會像狂風暴雨那樣帶給別人災難了。
他目送他們回船,心裡想道:「算這小子運氣不錯,要是一個時辰之前我看見他們這個樣子,我不但要殺這小子,連這女娃兒我也一併殺了!」
為什麼他的心情有這樣大的轉變,因為在這一個時辰之中,他已經知道了女兒的心事。
他像小孩子一樣吮自己的指頭,這兩根指頭是撫摸過女兒的頭髮的。
他看見熟睡中的女兒,也聽見了女兒的夢話。他的女兒在夢中也在叫道:「元哥」。
姜雪君和楚天舒在船頭說的那些話,那些話姜雪君本來是要說給他的女兒聽的,他也聽見了。
如今他已經知道的有三件事:一他的女兒愛上了衛天元;二、衛天元愛的則可能是姜雪君,她的女兒對這個可能有極大的顧慮;三、但姜雪君愛的則是她的師兄楚天舒。
他卻不知,他所「知道」的這三件事情其實仍是有真有假,或者真假滲雜,真假難分。
他所想的只是如何才能維護女兒的幸福。
「衛天元,衛天元,這名字好熟!」很快他就想了起來,這是他的師兄衛承綱的兒子。
他離家之前,衛承綱還沒有死,他的爹爹是常常提起他這個師兄,也曾提及他師兄這個兒子的。
驀地他又想了起來:「衛天元」這個名字他好像還曾聽見別的人說過。
衛天元少在江湖上是個陌生的名字,但「飛天神龍」的名頭卻很響亮。
「對了,衛天元就是飛天神龍,飛天神龍就是衛天元!」他終於想起來了。
告訴他「衛天元就是飛天神龍」的那個人名叫湯懷義,是他這次重入江湖之後方始結交的新朋友。
雖然是新相識,但湯懷義這個人他則是早就知道了的。
湯懷義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但他的胞兄和義兄在江湖上卻是大名鼎鼎。
他的胞兄湯懷遠是京師第一鏢局震遠鏢局的總鏢頭。他的義兄名氣更大,是川西大俠賀敬金。
湯懷遠和齊勒銘的父親頗有交情,賀敬金與齊家雖沒來往,也是彼此聞名的。齊勒銘就是在未出道之前便從父親口中知道有這兩個人,連帶也知道湯懷遠有個弟弟叫湯懷義的。
不過他知道湯懷義的身份,湯懷義卻不知道他的來歷。
齊勒銘對父親的感情甚為複雜,儘管他害怕見到父親,卻又思念父親。因此和父親有著關係的人,他都願意結交,但必須是他以前沒見過的人,他也決不吐露自己就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的兒子。
他多希望從湯懷義的口中知道一些父親的消息,可惜湯懷義雖然在一次談話中提及他的父親,但對他父親的近況卻全無所知。
那次的談話就是從「飛天神龍」引起的。
湯懷義不知道他是誰,但知道他武功很高,有一次問他:「這兩年來,江湖上出現了一個無惡不作的大魔頭,綽號飛天神龍,你知道麼?」
他答:「似曾聽人說過,我也不怎樣在意,他武功如何,真的無惡不作麼?」他從身受的例子,總覺得江湖上的傳言多半失之誇張。
湯懷義道:「不錯,江湖上的傳言多半誇張,但飛天神龍的確是無惡不作的魔頭,我知道得非常清楚的。」
齊勒銘道:「好,那你把他的惡行,說幾件我聽聽。」湯懷義道:「風雷堡的雷堡主和飲馬川的李寨主你知道吧?」
齊勒銘淡淡說道:「聽過他們的名字,飛天神龍與他們有何關係?」
湯懷義道:「風雷堡的雷堡主給他割去腦袋,飲馬川的李寨主給他刺瞎了一雙眼睛。」
齊勒銘暗自想道:「這兩個人可並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在江湖上雖然也混了個俠義道名聲,但只怕他們做的壞事比他們做的好事更多。飛天神龍割掉一個人的腦裳,刺瞎一個人的眼睛,倒也不算得是什麼太大的惡行。」他不願與湯懷義辯論,當下只是淡淡說道:「這兩個人的武功雖然算不上是第一流,在江湖上也可算得是有數的人物了,如此說來,飛天神龍的本領確是不錯。」
湯懷義道:「他傷害這兩個人還不要緊,川西大俠也吃了他的大虧,那可更是令人憤恨!」
齊勒銘吃了一驚,說道:「你說的可是川西大俠賀敬金?」
湯懷義道:「不錯,賀大俠也正是我的義兄,所以我非幫他報仇不可!」
齊勒銘心裡想道:「你義兄的為人,恐怕你也未必清楚。比起雷堡主和李寨主,他更加是個善於沽名釣譽的偽君子。飛天神龍是否魔頭我不知道,你那義兄可是個真正的魔頭。」原來早在二十年前,齊勒銘和一些黑道上的人物混在一起的時候,就已經知道賀敬金是暗地分贓的頭子之一了。不過賀敬金是兩副面孔,俠義道人物也常常得他的幫忙,因此也把他捧為川西武林的領袖的。
「哦,你的義兄怎樣吃了他的大虧?」齊勒銘問道。
「飛天神龍割了他的一雙耳朵!」湯懷義道。
齊勒銘道:「賀大俠的六十四路亂披風拐法算得是武林一絕,竟會給飛天神龍割去耳朵,如此說來,他這『神龍』的外號,倒也不是浪得虛名了。他是何人弟子?」
湯懷義道:「他的來歷我們尚未打聽到,不過他真名實姓,我已經打聽到了。他叫衛天元,你可曾聽過這個名字?」
齊勒銘隱隱覺得這名字似曾聽過,但當時的他,剛剛重入江湖,所想的只是與自己恩怨有關的人和事,對與自己無關的事情,可沒有多大興趣,因此雖然覺得名字好熟,卻是無心理找自己的記憶。
「衛天元,他有多大的年紀?」齊勒銘只是隨口問道。
「大約二十多歲。」湯懷義道。
齊勒銘搖了搖頭,說道:「那一定是我不認識的人了。我不在江湖行走也差不多有二十年了,相識的人最小也是四十歲以上的。」接著說道:「他這麼年輕,居然能割掉賀大俠的耳朵,這可更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要是碰得上的話,我倒想會會他。」
湯懷義喜道:「齊兄,我正是想請你相助一臂之力。不知你可否幫忙我們對付飛天神龍?」
齊勒銘道:「你已經知道他的下落?」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28:38
標題:
第八回 夢幻塵緣三生冤孽 飄零蓬梗兩代情仇(3)
湯懷義道:「已經有幾幫人打探他的行蹤,要是你有此心,咱們可以一同去喝中州大俠徐中岳的續絃喜酒。日期是在下個月十五,一定趕得上的。徐大俠的名頭近年來已是比我的義兄還更響亮,想必你也知道吧。」
齊勒銘道:「這樣一位大名人我豈能不知,不過我卻不知喝他的喜酒和飛天神龍有何關係?」
湯懷義道:「徐大俠和飛天神龍也是結有很深的粱子的。那幾幫人已經約定了在他的家中交換消息。」
齊勒銘道:「如此如來,目前你們是尚未知道飛天神龍的下落的了。到了那天,那些人是否已經打聽到他的行蹤,亦還是未知之數?」
湯懷義道:「徐大俠交遊廣闊,我想總有七八成把握可以打探得到吧。而且縱然尚未打探出來,咱們去喝徐大俠的喜酒,借此和他結交,那也是有益無損的呀!」
齊勒銘笑道:「他名氣太大,我有一個怪脾氣,不喜歡結交名氣太大的人,小有名氣,那還可以。而且我閒散慣了,以閒雲野鶴之身,也不喜歡被什麼事情羈絆。我說,我想會一會飛天神龍,那只不過是盼偶然相遇而已,並非我想特地去找他比試武功。」弦外之音,他可不願為了湯懷義的義兄結仇樹敵。
湯懷義大為失望,心裡想道:「這也怪不了他,以我和他的交情,這個要求是有點過份的。」當下以退為進,歎口氣道:「我知這是不情之請,但你老兄不肯出手,要找一個可以對付飛天神龍的人可就難了。」
齊勒銘道:「你不是說中州大俠交遊廣闊,令兄是京師第一大鏢局的總鏢頭,武林的高手料想和令兄有交情的更是不少!」
湯懷義道:「實不相瞞,當今的天下第一高手和家兄也是頗有交情的。但可惜……」
齊勒銘打斷他的話道:「你說的天下第一高手是誰?」心裡想道:「總算把他的話引出來了。」心頭卜卜地跳,等待著從湯懷義的口中聽到有關他父親的消息。
湯懷義道:「你還不知道天下第一高手是誰嗎?我還以為你和他是本家呢。天下第一高手除了齊燕然還能是誰?」
齊勒銘強抑內心的激動,淡淡說道:「我雖然姓齊,但和天下第一高手的齊燕然可是沾不上半點關係。」
湯懷義笑道:「齊兄,你的武功如此高明!要不是我已經確實知道齊燕然的徒弟和兒子都已死掉,我真懷疑你和他有點關係。」
齊勒銘摸一摸臉上的傷疤,心頭苦笑:「齊燕然的兒子確實是已經死掉了。」當下說道:「湯兄別開玩笑,咱們還是言歸正傳吧,剛才你說到可惜齊燕然什麼?」
湯懷義道:「齊燕然在死了兒子之後,便即銷聲匿跡,謝絕與江湖上的朋友往來。」
齊勒銘道:「令兄也未見過他嗎?他是不是已經……」
湯懷義搖了搖頭,說道:「據家兄說,他還活在人間。不過他的脾氣甚為怪僻,他既然聲明了謝絕與江湖上的朋友往來,莫說沒人知道他隱居何處,即使有人知道也不敢去找他了。家兄也不例外。」
※ ※ ※
細雨如絲,齊勒銘的心情也像雨絲紛亂。
整理一下紛亂的回憶,如今他已經知道「飛天神龍」衛天元是他的師兄之子,而衛天元的為人他亦已略知一二了。
他禁不住哈哈大笑,心裡想道:「這小子倒不賴,年紀輕輕,就闖出了這麼大的名頭。聽湯懷義所言,他的行徑倒很對我的脾胃。」
別人說衛天元是「魔頭」,他非但沒有因女兒愛上「魔頭」而氣惱,反而感到高興了。
「倘若衛天元是個現行矩步的正人君子,我倒有點擔憂。」他想:「這樣的人一定不會認我做岳父的,但他是個別人口中的魔頭,那麼他就或許不會害怕有我這個岳父了。只不知他因何與那許多所謂的俠義道結下仇冤,他對付得了麼?」
他的女兒和楚天舒、姜雪君乘坐的那條小船已經開行了,他目送小舟遠去,喃喃自語:「我沒有盡過一天做父親的貢任,如今我已經知道玉兒愛的是誰,我一定要完成她的心願。」
他不覺又在心底自嘲:「師兄不知道是怎麼死的,但不管如何,他總是比我有福氣得多。小時候,我常常因為父親太過誇他寵他而心懷妒忌,想不到我的女兒也愛上他的兒子,我也非得為他的兒子盡心盡力不可了。但這小子若不是真心愛我的女兒那怎麼辦?」
他的女兒害怕衛天元愛上姜雪君,這是他已經知道的了。而衛天元愛他的女兒,這只是從姜雪君口中說出來的,是真是假,他可尚未知道。
他正是為了這個緣故,才肯放過楚天舒的。
那隻小船已經在江面上消失了,他女兒的影子卻還留在他的心中。
心中一陣甜絲絲的愛意,齊勒銘暗自想道:「玉兒真像她的母親,不,比她的母親和我成婚的當年更美!不過……」
腦海裡浮起另一個少女的影子,是姜雪君。
「儘管他把女兒當作寶貝,但他還是不能不承認姜雪君似乎比他的女兒更美。
「要是我年輕二十年,碰上這樣一位絕色佳人,恐怕我也非得為她著迷不可,幸虧她愛上了楚天舒,不是衛天元。」他想。
想起自己本來是要來殺楚天舒,他不覺心頭苦笑了。幸虧我沒有魯莽從事,要是把楚天舒殺掉,姜雪君失掉心愛的人,她必須另選佳偶,那時我的女兒恐怕就嫁不成衛天元了。
雨收雲散,不知不覺之間黑夜已經悄悄過去,齊勒銘亦已迎著曙光,走下山了。
正好像朝陽趕走了烏雲,他的心情也開朗了許多。
因為他已經有了新的寄托,重新感到做人是有意義的了。
不錯,他的心裡也還有著仇恨,對楚勁松的仇恨,對一些曾經逼得他走投無路的「俠義道」的仇恨。但如今他已經知道自己有個女兒,是這麼可愛的女兒!他對女兒的愛意已經超過他對楚勁松的仇恨了。
本來他要去找楚勁松報仇的,如今亦己改變主意了。
「我從未盡過做父親的責任,我必須幫玉兒達成她的心願。」
愛屋及烏,他不能不為衛天元擔心了。
衛天元在沼陽徐家的事轟動江湖,他雖然知而不詳,但在道聽途說之中亦已知道了。
可惜我沒有應湯懷義之約去喝徐中岳的喜酒,否則早就見得著衛天元和我的玉兒了,如今可又得多費許多心力去找他了。這小子也真膽大,聽說他和剪大先生、一瓢道長等人都結了仇,他年紀這麼輕,武功再好恐怕也對付不了這許多高手!
他知道女兒回到家中,自有他的父親保護,用不著他操心。但衛天元的處境都是令他擔心不已。
到哪裡去找衛天元呢?
正自惘惘前行,忽聽得有人「咦」了一聲,急步向他跑來,一面跑一面叫道:「齊兄!齊兄!」齊勒銘定睛一看,正是不久之前約他一起去沼陽與徐中岳相會,共謀對付衛天元的那個湯懷義。
湯懷義跑到他的跟前,說道:「我還只道是我眼花呢,原來果然是你!」
齊勒銘笑道:「這可真是應了一句老話,人生無處不相逢了。但你不是去洛陽喝徐中岳的喜酒的嗎,怎麼卻又跑來了這裡?」
湯懷義道:「我就是為了徐家那樁事情來的,衛天元大鬧徐家,打傷徐大俠不算,還把他的新婚妻子也劫走了。這些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吧?江湖上在為這個驚人的新聞鬧得佛沸揚揚呢!」
齊勒銘道:「徐大俠的新婚妻子聽說是洛陽有名的美人兒,是一個姓姜的武師的女兒,芳名叫做,叫做,……」
湯懷義道:「這位美人兒名叫姜雪君。嗯,如此說來,你是早已聽得別人說過徐家的事了?」
齊勒銘道:「道聽途說,也不知是真是假,衛天元真的那麼胡作非為,連徐大俠的新婚妻子都搶走嗎?」心裡想道:「那些造謠的人可真是活見鬼了。我剛剛還親眼看見姜雪君。」
湯懷義道:「怎麼不真?我在場的!」
齊勒銘道:「哦,你親眼看見衛天元把姜雪君劫走?」
湯懷義道:「這我倒沒有親眼看見,不過是徐中岳的弟子說的,料想決不會假。那日衛天元大鬧禮堂、打傷徐大俠的事,則的確是我親見親聞。」覺得有點奇怪,說道:「齊兄,你倒好像關心那位新娘子比關心徐大俠更多。」
齊勒銘笑道:「她是有名的美人嘛,我自是兔不了好奇多問兩句。對啦,你既然親自在場,所知自必詳實,實情究竟如何,你說來聽聽。」
湯懷義細述當日經過,聽得齊勒銘暗暗歡喜,想道:「衛天元的武功比我想像的還要高明得多,他配我的女兒,倒是配得起了。」問道:「你跑來這裡和徐家那樁事情有何關係?」
湯懷義歎口氣道:「我就是因為衛大無的武功太過厲害,所以才想跑來這裡找幫手。唉,說來慚愧,我本來是要找衛天元為義兄報仇的,那日一見他的本領,嚇得我都不敢露面。」
齊勒銘打斷他的話頭,問道:「如此說來,你找的這位幫手,必定是武功非常高強,絕對有把握勝得過飛天神龍的了?」
湯懷義苦笑道:「要是這個人肯出頭相助,根本就用不著出手。飛天神龍一見著他,就非得磕頭不可!」
齊勒銘已經猜到幾分,佯作驚詫,說道:「這個人如此厲害!究竟是誰?」
湯懷義欲言又止,看了看齊勒銘,忽地移轉話題,反問他道:「對啦,齊兄,我還沒有問你,你怎麼也來到了這兒?」
齊勒銘道:「我是從孟津訪友回來的,這位朋友說起來或許你也認識,他是『黃河三鬼』中的老大孟彪。」
湯懷義去了心上的疑團,暗自想道:「他早已說過,他雖然姓齊,和武功天下第一的齊家可是沾不上邊的。黃河三鬼在江湖上的名聲很壞,他不怕對我直言,料想不是說謊。」當下說道:「齊兄,你大概有許多年沒見過黃河三鬼吧?」
齊勒銘道:「不錯,算起來已差不多有二十年未見過他們了,其實我和他們也沒多大交情,不過曾經見過一次面而已。實不相瞞,我近來窮得要命,想向他們借點銀子。我雖然不是黑道中人,黑道上的規矩我是懂的。只須略有交情,就不怕打不到秋風。可惜這黃河三鬼,竟然一個都找不到。」
湯懷義笑道:「原來你和他們已有二十年沒見過面,怪不得你不知道了,黃河三鬼中的孟老大早就被人打成殘廢,這也差不多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齊勒銘故意問道:「孟老大武功也不錯呀,什麼人把他打成殘廢的?」
湯懷義道:「武功天下第一的齊家的媳婦,這件事也是過了多年我才知道的。聽說孟老大瞎了眼睛,當時不知那個女人的身份,竟然想調戲她,後來知道了她是誰,嚇得黃河三鬼都銷聲匿跡了。我知道有『黃河三鬼』,與他們卻不相識。你若要找他們,我是幫不上忙;不過,你若只是要點銀子的話,那就不用找他們了,朋友有通財之義,你要多少,儘管開口,可別用一個借字。」
齊勒銘是明知湯懷義與黃河三鬼不會相識方敢信口開河的,聽罷笑道:「好,那我先多謝你,不過你無須急於把銀子給我,先說正經事吧,你找的是誰,你還沒有告訴我呢!」
湯懷義哈哈一笑,學他的口吻道:「實不相瞞,我所要找的人就是天下第一高手齊燕然!」不過笑得卻是不大自然,近乎苦笑的味道。
齊勒銘故作驚詫,說道:「哦,齊燕然就是家住此地的麼?但不久之前,你好像說過無人知道他的下落,包括令兄在內?」
湯懷義道:「你記錯了,我是說齊燕然死了兒子之後,便即銷聲匿跡,謝絕與江湖上的朋友往來。因他聲明在先,莫說沒人知道他隱居何處,即使有人知道也不敢去找他了。家兄也不例外。我所說的『也不例外』是指『不敢去找他』的例外。」
齊勒銘笑道:「你這樣說我就完全明白了,令兄其實是知道他的住處的。不過你不願意說給我知道。」
湯懷義道:「這老頭兒脾氣怪僻得很,我恐防你去找他,犯了他的禁令。」
齊勒銘道:「那怎的現在你又敢去找他了?」
湯懷義道:「一來是我無法找到一個可以制服飛天神龍的人,只好冒險一試。二來則是由於剪大先生的關係,飛天神龍這次傷了徐大俠,和剪大先生也交了手,據我所知,他們的梁子還結得不小呢。齊燕然與剪大先生是多年老友,論交情,還在家兄和他的交情之上。」
齊勒銘道:「因此你想打著剪大先生的旗號,試一試去求他?」
湯懷義道:「對了。我準備見到他的時候,故意加油添醬,誇大剪大先生的敗績,他知道老朋友吃了虧,料想不會坐視。」
齊勒銘道:「這主意很好呀,那你趕快去吧!」
湯懷義苦笑道:「我已經去過了。」
齊勒銘道:「那他答應了沒有?」
湯懷義道:「我根本沒有踏進他的家門,亦即是說連他的面都沒見!」
齊勒銘道:「你怕他的禁令,臨時畏縮?」湯懷義道:「不是!」齊勒銘道:「你知道他不在家?」湯懷義又搖了搖頭,說道:「不是!」
齊勒銘道:「那到底是為了什麼?」
湯懷義道:「我在王屋山下碰到了齊家的老僕人丁勃,齊燕然就是住在王屋山邊的。要是沒碰上丁勃,我再走三五里路就到了。但也幸虧碰上了丁勃……嗯,丁勃是誰,你想必知道吧?」原來齊勒銘故作思索的神氣,引他發問。
齊勒銘道:「丁勃這名字好熟,但一時想不起。」
湯懷義道:「二十年前,有個遼東的獨腳大盜劫了京師七家鏢局聯保的一支重鏢,這件事情,在當年曾鬧得天翻地覆,你知道嗎?」
齊勒銘道:「哦,我想起來了。聽說後來還是令兄出頭,才把這支鏢討回。敢情那個遼東大盜就是……」
湯懷義道:「不錯,那個大盜就是丁勃。經過那次事情,倒真是應了一句老話——不打不成相識,家兄和他做了朋友,連帶我也和他有了交情了。後來他不知怎的忽然金盆洗手,做了齊家的僕人。我們的交情也就更進一步了。」
齊勒銘道:「你碰上丁勃,那又怎樣?」
湯懷義道:「幸虧我和他有交情,他一知我的來意,便立即勸告我,千萬不可去找齊燕然。」
齊勒銘道:「為什麼?」其實內裡原由,他是早已心中雪亮的了。
果然便聽得湯懷義說道:「告訴你不打緊,你知道嗎,原來那飛天神龍衛天元乃是齊燕然的徒孫,名為徒孫,其實還是他親手調教出來的弟子。」
齊勒銘道:「如此說來!齊燕然一定是十分疼愛他這個親手調教出來的徒孫了?」
湯懷義道:「那還用說,而且還不只此呢,他早已是齊燕然心目中的孫女婿了。那天緊隨衛天元之後,到徐家去接應他的黑衣女子,你猜是誰?」
齊勒銘道:「你不是說過,你們都不知道那個女子的來歷嗎?你們都不知道,我怎麼知道?」
湯懷義道:「現在我可知道了,是丁勃告訴我的。你道是誰?原來就是齊燕然的孫女!」
齊勒銘笑道:「幸虧你沒去求齊老頭子,否則可真是自討沒趣了。他怎能幫你對付自己心愛的徒孫,更兼是自己孫女的未婚夫婿呢!」
湯懷義苦笑道:「豈只自討沒越,以齊老頭的怪脾氣,恐怕我給他立即趕出門去,還算是便宜了我。」
齊勒銘道:「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湯懷義道:「我只有先回京城,待見到了剪大先生和徐大俠再行定奪了。」
齊勒銘心中一動,問道:「哦,剪大先生和徐中岳已經離開洛陽,前往京師了麼?」
湯懷義道:「不錯,表面看來,他們似乎是躲避飛天神龍,其實乃是到京師投奔御林軍的穆統領,等待飛天神龍自投羅網的。」
齊勒銘道:「你們怎知道衛天元也要前往京師?」
湯懷義道:「這就不能不佩服剪大先生的料敵如神了。他說以衛天元這樣心狠手辣的性格,既然和徐大俠結下不解之憂,一定不肯輕易罷手。所以他們故意透露一點消息,讓衛大元知道他們是逃往京師,料想衛天元一定會追蹤前往,如今事實證實果然是給剪大先生料中了。」
齊勒銘道:「什麼事實?」
湯懷義道:「崆峒派一瓢道長大約十日之前,曾經在鞏縣碰上衛天元,獲悉衛天元確實是正要前往京師。」
齊勒銘道:「哦,你見過一瓢道長?」
湯懷義道:「我是間接聽來的消息,不過極為可靠。因為是崑崙派一個名叫孟仲強的弟子說出來的,孟仲強和一瓢道長的大弟子游揚是至交,而且他也是當時和一瓢遁長同在一起的人。」
齊勒銘道:「京師高手如雲,剪大先生和徐中岳都是交遊廣闊,京師高手一定樂意相助他們。如此說來,其實你已是無須去求齊燕然出山了。」
湯懷義道:「話雖如此,但衛天元武功既強,人又狡猾,當真是有如神龍之見首不見尾。群毆無須怕他,但他若突然來襲,可是難以提防,所以多一個高手就多一分把握。京師的高手雖然很多,但是能與衛天元匹敵的頂尖高手,目前來說,數來數去,恐怕也只有兩個。家兄也還夠不上呢。」
齊勒銘好奇心起,笑道:「令兄是京師第一大鏢局的總鏢頭,你是為自己人故作謙虛了。不過我倒想知道你們心目中足以對付飛天神龍的那兩大高手是誰?」
湯懷義道:「一個是御林軍統領穆志遙,他家傳的躡雲劍法乃是武林一絕。料想他縱然勝不了飛天神龍,當也不至於落敗。」
齊勒銘道:「另一個呢?」
湯懷義道:「另一個就是剪大先生了。據我所知,他曾經與飛天神龍兩度交手,不分高下。」
齊勒銘詫道:「但我聽得道路傳言,卻說剪大先生是敗在飛天神龍之手,許多人都這樣說的,難道乃是謠言?」
湯懷義笑道:「倒也不是謠言,不過那些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罷了。」
齊勒銘道:「其二為何?湯兄可否詳告。」
湯懷義道:「不錯,第一次交手是剪大先生吃了點虧,但那是他故意讓招,並非真正落敗。」
齊勒銘道:「為什麼?」
湯懷義道:「因為他尚未知道飛天神龍的意圖乃是為了殺夫奪妻而來,他以雙方比武公證人的身份,還想化解徐衛兩家的仇怨,故而在他被逼與衛天元交手之時,他只盼點到即止,並如衛天元之使出殺手絕招。」
齊勒銘道:「第二次呢?」
湯懷義道:「第二次是衛天元在重傷徐大俠之後,還要把徐大俠置之死地,深夜潛入徐家,搶了徐大俠的妻子,意猶未足,仍要刺殺徐大俠,他這才忍無可忍,全力和衛天元拼了一場。這一場雖然未分勝負,但據說則是他稍佔上風的。」
齊勒銘道:「當時你沒在場,只是聽說的嗎?」
湯懷義道:「徐大俠的門下都曾在場目擊,料想縱然稍有誇大,但最少也是打成平手的。否則那晚徐大俠焉能逃出飛天神龍的毒手?」
齊勘銘暗自思量:「剪大先生的武功在二十年前似乎還比不上我,而當時的我和目前的衛天元是相差甚遠的。如果他當真能夠和衛天元打成平手,在這二十年當中,恐怕他也練成了什麼獨門武功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29:05
標題:
第八回 夢幻塵緣三生冤孽 飄零蓬梗兩代情仇(4)
接著再想:「剪大先生加上穆志遙,衛天元已是決計對付不了,何況他們還在四處物色高手相助,衛天元前往京師,只怕當真是自投羅網了。」
其實湯懷義也只是只知「其二」,不知其三,他並不知道第一次和衛天元交手的剪大先生,與第二次和衛大元交手的「剪大先生」,並非同一個人。
不過齊勒銘也不知道,因此在他得知衛天元仇家方面的「實力」之後,就不能不更為衛天元擔心了。
湯懷義見他如有所思,心念一動,便再試探他的口風:「齊兄,你在想些什麼?」
齊勒銘道:「我是在想京師將要上演的這場好戲,要是能夠看到飛天神龍和你說的那兩位高手相鬥,眼福可真不淺。」
湯懷義大喜道:「齊兄,你也有意去趁趁熱鬧嗎?」
齊勒銘道:「正有此意。」
湯懷義道:「可惜你不肯出手,否則這場戲就更熱鬧了!」
齊勒銘笑道:「不,我已經改變主意了。」
湯懷義大喜過望,說道:「齊兄願意出手相助,那真是小弟求之不得的事。不但小弟領你的情……」
齊勒銘搖了搖頭,截斷他的話道:「你不必領我的情,我並不是幫你的忙,我只是為了自己。」
湯懷義詫道:「這話怎說?」
齊勒銘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改變主意嗎?第一因為我到處都聽得有人談論飛天神龍,把他的武功越說越是厲害,我對他的興趣也就越來越大了。我倒想看看他的武功究竟有多厲害?第二,我早已對你說過,若有機會的話,我也想會會他的。以前是尚未知道他的確實行蹤,我這話也只能是說說而已,如今既然知道他在京師,這不是機會來了麼?」
湯懷義道:「你的意思只是想和他比試一下武功?」齊勒銘道:「不錯。」
湯懷義笑道:「飛天神龍是為了尋仇潛入京師的,他恐怕沒有閒情交你這個朋友吧?」
齊動銘道:「誰說我要和他交朋友?」
湯懷義道:「你不和他交朋友,那又怎能約他比試武功?再說,你也找不著他。」
齊勒銘道:「你不是說剪大先生和徐中岳已經在京師布下羅網了麼,你們耳目眾多,他到了京師,自是瞞不過你們,何況他還可能不請自來,自投網羅呢。我和你在一起,那又怎能沒有見著他的機會?」
湯懷義道:「但我們可不是和他比試武功,而是生死決鬥的呢。你和我們一起……」
齊勒銘道:「我不管你們怎樣,到時請你讓我第一個出手。我既然要見識他的真實武功,當然也不會和他說明只是印證武功的。」
湯懷義道:「如此說來,你若和他『比試』,也不是點到即止的了?」
齊勒銘道:「這個當然,點到即止,有什麼意思?我這個人平生沒有別的嗜好,唯一的嗜好只是武功。你們說得飛天神龍這麼厲害,我就已不得讓他使出平生所學來對付我,即使我死在他的手裡,也是甘心。同樣,我若殺了他我也無須內疚,因為他本來是個魔頭。」
湯懷義暗暗好笑,心裡想道:「世上有書獃子,原來也有嗜武成癡的武學呆子。不過,他若是這樣和飛天神龍比試武功,這個比試也就等於是生死決鬥了。他說不是幫忙我們,其實正是幫了大忙!」當下笑道:「好,我一定能助你達成心願。穆統領知道你的來意,也一定大表歡迎的。你可以住在他的將軍府。」
齊勒銘一皺眉頭,說道:「湯兄,我不是早已和你說過了嗎,我不喜歡巴結權貴。」
湯懷義陪笑道:「這怎麼能算是巴結,他還有求於你呢。」
齊勒銘搖頭道:「他有求於我,我也不敢高攀。而且我過慣閒雲野鶴的生涯,也不甘受拘束。住在什麼將軍府裡,多少總會受點拘束。」
湯懷義道:「那麼就住在家兄的鏢局如何?鏢局是經常接待各方的朋友的,要是你不願意表露身份,那就只須當作我的朋友就可以了。你高興和鏢師結交就和他們多談幾句,不高興的話,獨往獨來,也沒別人理你。」
齊勒銘道:「好,這倒合我脾胃。」
湯懷義道:「不過你既然要找飛天神龍比試,倘若有了這個機會,也得有人通知你才行。亦即是說恐怕你最少要和穆統領、剪大先生他們見一次面。」
此時他們正站在河邊邊說邊走,齊勒銘沒有立即回答,卻彎下腰掏水洗臉。臨流照影,不由得心頭苦笑,暗自想道:「我現在這個樣子,還有誰認得我是當年的齊大少爺?」原來他是在二十年前與穆志遙和剪大先生都見過一兩次面的。不過二十年前,他是個翩翩少年,如今則是傷疤滿面、形容枯槁的江湖客了。
湯懷義道:「齊兄,我知道你不喜歡結交名人,但見一見面也無妨吧?」
齊勒銘這才抬走頭來,笑道:「為了你的緣故,我就破一次例吧,讓他們把我當作普普通通的江湖朋友好了。」
湯懷義道:「好,那咱們這就走吧。這點銀子,你拿去作路上零用。」
齊勒銘哈哈一笑,說道:「和你一起,我還愁沒有吃喝使用嗎,走吧!」心中微有內疚,暗自想道:「湯懷義這個人雖然不能說好,也不能說壞。這次他以為是利用我,卻不知是我利用他,唉,為了我女兒,找不能不保護衛天元這個小子,必要時說不得也只好連累他了。」
齊勒銘是希望到了京師可以找得著衛天元。
他的女兒則是希望一回到家中就可以見著衛天元。
齊勒銘是否得遂心願,尚未知道結果。齊漱玉的希望卻落空了。
她和楚天舒、姜雪君二人回到家中,出來迎接他們的是丁大叔。
齊漱玉一抵家門,就看見了丁大叔出現在她的面前,倒是有點意外的感覺,怔了一怔,說道:「丁大叔,想不到你這樣快就回到家裡來。那日你不是說還有私事料理,要遲三五天才能回家的嗎?」
丁勃說道:「不錯,我本來要找一位朋友的,不巧那位朋友已經出門去了,所以我就趕快回家啦。」
齊漱玉道:「原來如此。那麼元哥呢,為何不見他?」
丁勃說道:「衛少爺尚未回來。」
齊漱玉頓足道:「沒有道理,沒有道理!他怎能尚未回家?」
丁勃笑道:「小姐,你別著急,見過爺爺再說吧。」
「玉兒,你回來了!」
「啊,小姐,你回來啦!」
一個是齊漱玉的爺爺,一個是老僕人王媽。王媽是齊漱玉母親的奶娘,齊漱玉的母親雖然早已離開,她卻始終留在齊家。
兩個人都是人未到,聲先到。王媽的聲音更多喜悅,她三步並作兩步,倒是比齊漱玉的爺爺先到堂前。
突然,她好像碰著什麼奇怪的事似的,笑容頓斂,目光停留在楚天舒的身上。
她睜大眼睛,擎開了喉嚨,想叫,又叫不出來!
她這奇怪的神清楚天舒當然注意到了,不禁也是大為奇怪,「為什麼她看見我竟似如遇鬼魅一股,吃驚成這個樣子?」
心念未已,齊燕然亦已出來了。
齊漱玉叫道:「爺爺!」但她的爺爺並沒看著她,就像王媽一樣,爺爺的目光也是注視著楚天舒。
齊漱玉笑道:「爺爺,我給你請來了兩位客人。這位楚大哥,他的父親正是揚州大俠……」
齊燕然業已恢復正常,微微一笑,說道:「用不著你給我介紹了。你這兩位客人,丁大叔早已和我說過啦。楚公子,令尊我雖然沒有見過,亦是早已聞名的了。多謝你送我的孫女兒回家。」
他對楚天舒的態度雖然客氣,但客氣得令人感覺不大自然。楚天舒不禁又是心頭一跳,暗自想道:「漱玉說她的爺爺和我的父親是忘年之交,情形可不大像呀!」
齊漱玉似乎知道他的心思,連忙替自己圓謊。
「爺爺,你不是常常和我談起揚州楚大俠的麼,你說在後輩的少年少俠之中,應推揚州楚勁松第一,我沒記錯吧?這話我都已經告訴楚大哥了,原來他的爹爹也常常和他提及你的。」
齊燕然冷冷說道:「沒錯,沒錯,如此說來,我和令尊確實算得是神交已久的朋友了!」這兩句話是面向著楚天舒說的。
其實楚天舒並沒有和齊漱玉說過那樣的話,他只是說過從父親的口中早已知道她的爺爺是武功天下第一而已,但亦僅一次,並非常常。
此刻他想起的倒是父親告誡他要避開齊燕然、甚至要避免和齊家的人結交的話了。他暗自想道:「齊漱玉為什麼要將我的言語誇大呢?看來她是有意要替她的爺爺和我套上交清。為什麼、為什麼她要這樣?莫非事實的真相剛好相反?說不定爹爹正是和他們齊家有仇?」
他心裡猜疑不定,卻不知齊燕然比他還更吃驚。
原來稱讚楚勁松是少年英俠那句話,齊燕然不錯是曾說過,但卻不是和孫女說的,是和丁勃說的。是十多年前,丁勃第一次告訴他,探得他的媳婦是逃往揚州楚家的時候說的。那時齊漱玉還只是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
齊燕然暗自想道:「原來我和丁勃說的話,給這小鬼頭偷聽去了,唉,卻不知她聽到了多少?她一向喜歡元兒,該不會突然變心,轉而喜歡楚勁松的兒子吧,不過看來她大概還不知道她的母親是在楚家吧?否則她也不會對一楚天舒這樣親熱了。」
兩人各懷心事,說了幾句客氣話後,一時間倒是沒什麼活好說了。
王媽卻忽地「啊」的一聲叫起來,說道:「原來這位楚少爺是揚州楚大俠的公子,怪、怪不得……」
丁勃忙道:「王媽,你怎麼啦?老爺和客人說話,也有你插嘴的份兒!」
楚天舒微笑道:「怪不得什麼?」
王媽道:「怪不得你的武功這樣好。」楚天舒道:「你又怎麼知道我的武功好是不好?」王媽說道:「是老丁告訴我的。」丁勃這才鬆了口氣,笑道:「好在我沒說楚少爺的壞話,王媽你也忒多嘴了。」
王媽卻似乎毫不在意他的責備,她仍然目不轉睛的在看著楚天舒,看看楚天舒,又看看齊漱玉。
時光倒流,王媽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回到了春光明媚的江南,江南煙花三月的揚州。
其他的人都消失了,在她眼前的只有一雙情侶。她在偷看他們幽會。男的是揚州武學世家楚少爺,女的是她的「小姐」莊英男。喝她奶汁長大的小姐,名義是主僕,相處卻如母女一般的小姐。
女的容光煥發,男的神采飛揚,王媽也在分享他們的歡樂。
「啊,要是有情人能成眷屬,那該多好!」
「王媽!」一聲冷峻的呼喚,將她從幻夢中驚醒過來。
是「老爺」在叫她,她接觸到齊燕然那像是夾著寒霜的目光,不覺打了個寒噤,全清醒了。
「王媽,你把準備好的酒菜拿出來吧。呆在這裡幹嘛?」齊燕然道。
王媽應了一聲「是」,轉身走入廚房。心中可在暗暗歎息:「玉兒長得像她母親一樣,這位楚公子也活脫就是當年的楚少爺。小姐在楚家不知過得怎麼樣,但無論如何,他們的兒女是不能像他們那樣再有孽緣了。」
她走出客廳,仍然聽到齊漱玉銀鈴似的笑聲。
齊漱玉在繼續剛才的話題,笑著說道:「爺爺,你的話我沒記錯,但其中一句,如今似乎應該修改了。」
「哦,是哪一句?」齊燕然道。
齊漱玉笑道:「當今之世的第一位少年英俠應該是這位楚大哥了。」
齊燕然哈哈笑道:「這個當然,那句話是我十多年前說的,如今楚賢侄的令尊早已成為名滿天下的揚州大俠,『後輩少年英俠』的稱號,做老子的是該讓給做兒子的了。」
齊漱玉道:「楚大哥這次幫了我不少忙呢,爺爺你別瞧他年紀輕輕,他的武功已經比我高明得多,他幫了我許多忙,我慢慢告訴你。」
齊燕然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的武功當然是高明的了。還用得上你說。」對楚天舒似乎親熱了些,但楚天舒仍然感覺得到他的強笑意味。
楚天舒亦是勉強笑道:「老前輩太誇獎我了。我的武功尚未得家父皮毛,『少年英俠』這頂高帽子更不敢當。依我看當今之世的第一位少年英俠只有一個人當得起。」齊燕然聽得此言,倒是不覺一怔,說道:「哦,你認為是誰?」
楚天舒道:「他就是令徒孫衛天元。」
齊燕然道:「哦,你們曾經見過面了?」
楚天舒點了點頭,說道:「他的武功遠遠在我之上,令孫女也是知道的。」言下之意,齊漱玉剛才給他戴的這頂高帽實乃違心之論。
齊漱玉道:「我這位師哥武功是不錯的,未必遠勝於你,只能說是各有所長。不過,武功還在其次,論起江湖上的聲名,他可遠遠不及你了。」
這話倒也是事實。不過齊漱玉說這話的意思,卻並非是要貶低衛天元,而是另有用意的。一來她是希望祖父能夠看重她請來的客人,故而有意對楚天舒表示好感。(她已經隱隱感覺得到,她的祖父雖然在表面上對楚天舒甚為客氣,但這股「客氣」卻正是大違祖父的常態的。)二來她也想借此作個「引子」,把話題引到她的元哥身上。她的元哥含冤莫白,祖父卻尚未明確表示要為她的元哥出頭。
果然便聽得齊燕然歎了口氣道:「漱兒這句話倒說得對,稱得上『英俠』的人,自當以『俠』為主,武功尚在其次。我不知道天元在外面的行為如何,但聽說他在江湖上已混得個『魔頭』的稱號。尤其這一次他在洛陽鬧出的事情,聽說連剪大先生也得罪了。」
齊漱玉道:「元哥在洛陽所做的事情,我倒不覺得有什麼過份,他得罪剪大先生更不是他的過錯。剪大先生是何等樣人,爺爺,恐怕你還不知道呢。」
齊燕然道:「我與剪大先生相交數十年,怎會不知道他的為人。你這樣說,難道你以為他是壞人嗎?」
齊漱玉道:「何止只是壞人,簡直是個大奸大惡的偽君於。不信,你可以問這位姜姐姐。」
齊燕然道:「對啦,我只顧和你說話,倒是不覺冷落這位姜姑娘了。姜姑娘,你家的事情,天元早已和我說過,我知道你是被仇人害得家散人亡的,剪大先生和那件案是有關係的嗎?」
姜雪君咬牙道:「他和當年在萊蕪發生那件案子是否有關,我不知道,但我已經知道他是我的殺母仇人。我的母親就是最近在洛陽被他暗殺的。」
齊燕然吃一驚,道:「哦,剪大先生竟會幹出這等卑鄙的事?」
姜雪君道:「老前輩要是不相信,我可以仔細告訴你,但說來話長……」
剛說到這裡,王媽已是把酒菜揣出來了。
齊燕然道:「既然說來話長,那就留待明天說吧。今天是個應該高興的日子,我不想聽到今我不開心的事。王媽的烹調功夫是正宗的淮揚幫手藝,如果她改行的話,可以做第一流的廚師,這酒是老丁釀的,也很不錯,咱們先喝酒吧。」
姜雪君懂得他的心境,心裡想道:「和剪大先生是幾十年的交情,要是我戳穿他這老朋友的真面目,不知道他要多麼傷心!也怪不得他不願意在這家人相聚的日子聽到我說剪大先生的壞話了。」想到剪大先生沽名釣譽的手法如此高明,竟然騙得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都這樣相信他,不覺有點不寒而慄。
王媽都是眉開眼笑,說道:「楚少爺是揚州的世家公子,老爺,你誇讚我會做他家鄉的小菜,這不是孔夫子面前賣文章嗎?」驀地想起:「但老爺這麼一說,豈不是洩了我底了?不知這位楚少爺會不會因此而對我起了起疑?但紙總是包不住火的,我總不能讓他和玉丫頭重蹈他們父母的覆轍。就算他知道我的來歷又怎麼樣,他不問我,我也應該告訴他的!」原來由於齊漱玉剛才故意對楚天舒表示親熱的那些說話給她聽見,她是更加為齊漱玉擔憂了。
丁勃見她面色陰晴不定,生怕她又說出不中聽的話來,忙道:「王媽,這裡用不著你伺候了,你回廚房去吃飯吧。」
齊燕然舉起酒杯,說道:「難得兩位稀客登門,請你們不要老是記著我的年齡,我喜歡大家都不要有甚拘束,痛痛快快的喝酒。」
姜雪君道:「請老前輩原諒,我不會喝酒。」
齊燕然道:「好,那麼你隨量好了。楚世兄,你是武學世家,令尊交遊廣闊,你一定酒量很好了。來,來,我不和你客氣,你陪我喝酒。」
楚天舒道:「晚輩酒量普通,不過難得齊老高興,晚輩奉陪幾杯就是。」
齊燕然一口氣喝了六七杯酒,楚天舒也陪他喝了三杯。齊燕然沒有說話,楚天舒也不敢隨便開口。說是「要痛痛快快喝酒」,倒變成了像是喝「悶酒」了。
齊漱玉忽道:「爺爺,你別盡顧喝酒呀!」
齊燕然霍然一省,笑道:「對啦,玉丫頭,你好像一進家門就發脾氣,我聽得你說什麼『沒有這個道理』,你是說誰沒有道理,我還未曾問你呢。」
齊漱玉道:「我說的不是人。」
齊燕然道:「哦,那是什麼事情惹得你如此煩躁?」
齊漱玉噘著小嘴兒道:「爺爺,你是明知故問。」
齊燕然笑道:「原來如此。但玉丫頭,你為何認為你的元哥尚未回來就是不合道理呢?」
齊漱玉道:「因為他走得比我快,他應該是早已回到家裡的了。」
齊燕然似乎吃了一驚,笑容收斂了。他放下酒杯,說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們不是在洛陽城外分手,他叫你先回家的麼?你怎知他不是仍然留在洛陽?」
齊漱玉道:「因為我昨晚才見過他。」
齊燕然詫道:「那你為什麼不和他一起回來?」
齊漱玉道:「我留不著他。不,我還沒有張開眼睛他就走了。」
齊燕然失笑道:「如此說來,你其實是還沒有見著他。」
齊漱玉道:「但我知道那個人一定是他,否則他不會對我那樣溫柔。而且,假如那人是含有敵意的話,他早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將我殺了。」
齊燕然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你說清楚點!」
齊漱玉把昨晚的舟中奇遇一五一十告訴爺爺。
齊燕然聽罷,沉思半晌,問道:「你當真感覺得到他在撫摸你的頭髮?」
齊漱玉面上一紅,說道:「我還聽到他的呼吸呢,他的臉幾乎貼到我的臉上。」
齊燕然面色蒼白,拿著酒杯的手指在顫抖,似乎是懷著莫名的恐懼,但也似乎是抑制不住內心的興奮,他已經知道是什麼人了。
齊漱玉覺得奇怪,說道:「爺爺難道你以為不是元哥,是敵人?」
齊燕然道:「那人是決計不會傷害你的。但是否天元,我可就不知道了。」
他知道那人是誰,但卻不能告訴孫女那人是誰。
齊漱玉道:「爺爺,你越說我越糊塗了,既然那人決計不會傷害我。不是元哥,還能是誰?」
齊燕然頹然說道:「我不知道,也許是我老糊塗了。」說罷,大杯大杯喝酒。齊漱玉覺得爺爺的話不合情理,不禁也以為他是喝酒過多,以至說話糊塗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29:32
標題:
第八回 夢幻塵緣三生冤孽 飄零蓬梗兩代情仇(5)
楚天舒放下酒杯,說:「請恕晚輩量淺,不能奉陪了。」
齊燕然哈哈一笑,說:「對,我是有點老糊塗了,你旅途勞頓,是該早些歇息才好。我不勉強你喝酒了,吃。」
楚天舒道:「我已經吃飽了。」
齊燕然道:「好,老丁,那麼你帶他去歇息。客房收拾好了沒有?」丁勃說道:「收拾好了。這位姜姑娘……」齊漱玉道:「姜姐姐和我同房,用不著你們安排了。」
丁勃便站了起身,說道:「楚少爺,請隨我來。」
齊燕然道:「老丁,待會兒你陪我喝酒,我還沒有喝夠。」丁勃說道:「是,是。」心裡明白,齊燕然是有話要和他說,決非只是要他作個酒伴那樣簡單。
楚天舒雖有幾分酒意,可沒有醉,頭腦還是清醒得很。
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他是聰明人,齊家的人,除了齊漱玉之外,對他的那種特殊態度,自是不能不令他有異樣的感覺。
他感覺得到,齊燕然的內心是並不歡迎他的,但又不像對他懷有敵意。
「爹爹和他從沒有見過面,按說是不應該結有什麼梁子的吧?但江湖上的事情牽籐附葛,往往因此及彼,糾纏不清,那也難說得很。唉,早知不受歡迎,還是不來的好。」
他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忽地察覺有人到了窗外,似乎正在輕輕推開窗門。
他不由得吃了一驚,心裡想道:「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家裡,外面的江湖人物,料想不會有誰敢於這麼大膽,擅自闖進他的家裡來的。難道來的就是他本人?他三更半夜來作什麼呢?」
楚大舒的膽子再大,也是不覺流出冷汗了。
假如來人對他含有敵意,莫說來的是齊燕然本人,朗使來的只是丁勃,憑他的武功,也是決計抵擋不了。
他自知本領相差太遠,只好閉上眼睛,放棄抵抗的念頭,假裝熟睡,聽天由命了。
窗子推開,那個人跳進來,腳尖落地,聲音輕得好像靈貓捕鼠一樣。這人的輕功顯然不差。
但楚天舒卻已知道:這個人一定不是齊燕然了。齊燕然的輕功是應該比這個人更好的。他估計多半會是丁勃。
楚天舒捏著一把冷汗,那個人已是走到他的床前了。他聽得見好似炒豆一樣的「卜卜」聲響。
這種聲響,假如是給普通人聽見,或許不會特別注意,但聽在楚天舒耳中卻是令他更加毛骨悚然!
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聽便知,這是外功高手緊握拳頭時的骨節作響。
這是準備重拳出擊之前的運功!
這個人站在他的床前,準備重拳出擊,為的什麼,不問可知,是要取他性命了!
是抵抗還是束手待斃?在武功天下第一的齊家,這個人敢來殺他,自必是奉了齊燕然之命,出手抵抗,只伯苦頭吃得更多。武功高明的人,要把對方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是易如反掌之事!
那麼難道就束手待斃嗎?
楚天舒主意尚未打定,忽呼得那人歎了口氣,輕輕說出兩個字來:「不能!」
聲音蒼老沙啞,他是誰呢?只聽見這兩個字,楚天舒還聽不出來。
但那個人的意思,楚天舒則是明白了。整句話一定是「不能殺他」這四個字,那個人省略了一半。
就在此時,楚天舒只覺眼睛一亮,那個人已是把桌子上的油燈點燃了。
大出楚天舒意料之外,不是丁勃,是王媽。
王媽坐下,面對他這張床,突然把手一揚。
這霎那間,楚天舒嚇得幾乎要跳起來,只道王媽是在發暗器取他性命。
沒有暗器。但這張床卻忽然搖動。
原來王媽是發了一記劈空掌,以劈空掌力將他「喚醒」。
「楚少爺,請起來吧!」王媽說道。
楚天舒裝作被驚醒的模樣,披衣下床,睜大一雙眼睛盯著王媽。
王媽冷冷說道:「楚少爺,別害怕。我只是想問你一句話。」
「請說。」
「你是不是喜歡我家的小姐?」
楚天舒道:「你半夜三更,來到我的房中,為的就是問這句嗎?」
王媽說道:「不錯。我就是要你老老實實的回答我這句話,我可不是開玩笑的!」
楚天舒笑道:「這句話其實你是用不著問的。假如我討厭你們的小姐,我也不會接受她的邀請,來做她的客人了。」
王媽道:「我說的喜歡,不是這個意思!」
楚天舒道:「那是什麼意思?」
玉媽哼一聲道:「你不必裝蒜,我乾脆跟你說吧,你是不是想娶她做老婆?」
楚天舒哈哈笑道:「你想到哪裡去了,難道你不知道你家的小姐喜歡的是衛少爺?」
王媽板起臉孔道:「不准笑,我和你說的是正經話。不錯,我們的小姐和衛少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但現在衛少爺給人誣為魔頭。你在江湖上的名聲則比他好得多。要是你用花言巧語哄她,她改變心意那也並不稀奇。所以我只問你,你是不是有那個念頭?」
楚天舒道:「好,那我就正正經經回答你,不管你家的小姐是否仍然喜歡衛天元,我壓根兒就沒動過娶她為妻的念頭。」
王媽說道:「你是不是另外有了心上人?」
楚無舒道:「你問得太多了吧?這是我私人的事情,似乎不必告訴你。」
王媽說道:「我只想知道,假如你現在尚未有心上人,你對我們的小姐是否仍然只是把她當作普通朋友?」
楚天舒道:「你這樣問我可以答覆你。我的答覆也仍是剛才說過的那句話。」
王媽道:「此話當真?」
楚天舒不覺著了惱,說道:「你為什麼老是疑心我打你家小姐的主意?」
王媽說道:「我家的小姐也許還沒有你那位姜師妹長得那麼美,但我家的小姐可是有一位武功天下第一的祖父!」
楚天舒忍不住冷笑道:「原來你是以為我想要高攀你們齊家,那你可未免把我看得大小了。好吧,為了讓你放心,我明天就走!」
王媽見他說得如此斬釘截鐵,這才似乎滿意,說道:「楚少爺,你別怪我。不是我對你多疑,我只是恐怕你們做出不應該做的事情,所以寧可把這話說在前頭。」
楚天舒道:「哦,假如我和你家的小姐結為夫婦,那就是不應該做的事麼?」
王媽說道:「不錯!」
楚天舒道:「為什麼?你別誤會我有這個野心,我只想知道其中道理!」
王媽說道:「我只能這樣告訴你,假如你娶小姐為妻,對你們一家都是禍非福!」
楚天舒心頭一震,忍不住再問:「為什麼?」
王媽冷冷說道:「你也問得太多了!但你既然沒有這個念頭,那也無須多問了。我只希望你記得剛才說過的一句話。」
楚天舒道:「是哪一句?」
王媽說道:「明天就走!」
楚天舒氣往上衝,說道:「我不會賴在你們齊家的,你要我現在就走也可以。」
王媽笑道:「那也無須如此著急。」
楚天舒道:「多謝你不是馬上趕我走,好,那麼請你走吧。我想睡一個好覺,明天才有精神走路。」
但王媽卻不肯走。
她遲疑半晌,忽地說道:「楚少爺,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請你讓我多留片刻。」
楚天舒道:「那人是誰?」
王媽說道:「聽說你的生母早已去世,現在的母親是繼母,對嗎?」
楚天舒道:「不錯。你要打聽的人就是我的繼母?」
王媽沒有直接回答,點了點頭。
楚天舒道:「你要知道我的繼母一些什麼?」
王媽說道:「她日子過得快活嗎?」
楚天舒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問?」
王媽說道:「楚少爺,你別怪我問得沒有禮藐,我確實是關心她,想知道她快樂的時候多還是憂愁的時候多?」
楚大舒道:「她是否過得快活,我不能替她回答。我只知道爹爹和她從來沒有吵過嘴,我也把她當作親生母親一樣。」
王媽臉上露出笑容,說道:「這麼說,她應該是過得快活的了。她有了兒女沒有?」
楚天舒道:「我的異母妹妹今年已有十四歲了。」
王媽說道:「她是不是仍然喜歡繡花?」
楚天舒道:「我和妹妹的衣裳都是她做的。妹妹最喜歡她的繡花衣裳。」
王媽說道:「你不喜歡?」
楚天舒不覺失笑,說道:「我是男子,當然不敢穿她的繡花衣裳。」
王媽又問:「她還喜歡彈琴嗎?」
楚天舒道:「咦,你倒好像很熟悉我的繼母。」
王媽說道:「二十年前我服侍過她。」
楚天舒心頭一跳,問道:「那時!是在齊家嗎?」
王媽不知道他知道多少,心裡想道:「聽他的口氣,似乎他尚未知道他的繼母和齊家的關係,但亦已略有所聞了。」
她不敢說實話,遲疑片刻,說道:「實不相瞞,我是你繼母的奶媽,她一出生,就是由我服侍的。我來到齊家,那是以後的事。」她含糊其辭,但也並非說謊。
楚天舒道:「請你告訴我,我的爹爹和繼母是否和你現在的主人相識?」
王媽說道:「楚少爺,我求你一件事情。」
答非所問。但楚天舒卻以為這是交換條件,便道:「好,你說吧。只要我做得到的,我一定答應你了。」
王媽說道:「請你回去代我問候小姐。啊,你別發愕,我說的『小姐』就是你的繼母。從小我就這樣稱呼她的,我叫她做小姐,她的女兒我也叫做小姐。」
楚天舒呆了一呆,說道:「她的女兒?」
王媽驀然一省,連忙設法挽回,說道:「你不是說你已經有了個十四歲的妹妹嗎?要是我見著你的妹妹,我當然也還是叫她小姐的。」
這個解釋倒還可以勉強自圓其說,楚天舒雖然心有所疑,卻也不便再問下去。
王媽繼續說道:「請你告訴你繼母,我非常掛念她,就只怕今生不能見著她。這個盒子,請你帶給她。」
楚天舒道:「盒子裡面是什麼東西?王媽,你別見怪,我要先問個清楚……」
王媽不待他把話說完,便即笑道:「你是在江湖上行走的人,江湖上的險詐想必你也經歷得多了,凡事多加小心,這是應該的,我不騙你,我打開給你看吧。這些都是小姐喜歡的繡花圖樣,我給她保藏的。我不知道她是否另外藏有一份,攜往你家?但你若是肯替我辦到物歸原主,我也總算是對小姐盡了一份心事。」
這份感情已經不僅僅是主僕的感情了,楚天舒甚為感動,說道:「好,我答應你,一定替你送到。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吧。」
王媽說道:「告訴你什麼?」
楚天舒道:「我的繼母和漱玉的爹爹,兩家是否有點親友關係?」
王媽說道:「我不知道:「
楚天舒道:「你怎能不知道?咦,你……」
王媽突然從窗口跳了出去,聲音從窗外傳來:「楚少爺,你不必多問,明天趕快走吧!」
楚天舒哪裡還能睡得著覺,他索性獨對孤燈,等候天明。
方籟俱寂!但在他的心中卻是波瀾疊起,絲毫不能平靜。
他已經隱隱猜想得到,他家和齊家一定有點不尋常的關係。關鍵的人物,可能就是他的繼母。
正自胡思亂想,忽聽得屋頂似有衣襟帶風之聲掠過。他心頭一跳,莫非是王媽又再回來?他以為王媽在經過考慮之後,改變主意,願意對他說出真話了。
「王媽!」他叫了一聲。但王媽並沒進來,衣襟帶鳳之聲反而去得遠了。
「不是王媽,難道是姜師妹?」他從自己的遭遇想到了姜雪君也可能有同樣的遭遇。「莫非姜師妹也給王媽下了逐客令,想來和我商量,卻又不便踏進我的臥房。」
胡思亂想往往會令得聰明的人變成愚蠢,他也不想姜雪君是和齊漱玉同房,王媽想趕她走,也不能當著小姐的面前來說。
他不假思索就跑出去。
月光下忽見樹枝無風自搖。
他踏進花叢中,只道姜雪君躲在裡面。
忽聽得有人說道:「楚少爺,你的雅興可真不小,三更過了都還未睡,卻來月下賞花?」
他回頭一看,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丁勃。
他面上一紅,說道:「我睡不著覺,出來走走。」
丁勃緩緩說道:「楚少爺,你是有什麼心事嗎?」
「沒、沒有!大叔,你為何這樣問我?」他以為丁勃是來監視他的,忍不住反問丁勃。
丁勃笑道:「沒什麼。不過有一句話,我不知該不該對楚少爺說?」
「你盡說無妨。」楚天舒當然這樣回答。
丁勃慢茶斯理的說道:「楚少爺,這次你護送我們小姐,我們的老爺很感激你。不過,楚少爺,你離家很久了吧?」
「快兩個月了。」楚天舒道。
「那麼,楚少爺,你似乎也該早日回家省親了。」丁勃說道。
楚天舒禁不住心中有氣,說道:「你是替主人來下逐客令麼?」
丁勃說道:「楚少爺,你莫誤會,這只是我的意思。我是下人,不懂說話。不過我可是為你著想,這才勸你早日回家。」
楚天舒的氣平了一些,說道:「丁大叔,你這樣稱呼,我可擔當不起。我知道你是家父的朋友,你要我回家,自必是有原故。我只希望你能夠坦白的告訴我。」
丁勃說道:「你是小姐的客人,我是齊家的奴僕,你來到這裡,你也就是主子的身份了,我還怎能妄自高攀?」
楚天舒道:「丁大叔,你若還這樣說,我只有向你磕頭。」
丁勃輕輕一托,楚天舒不由自己的挺直了腰。丁勃說道:「好吧,多謝你不把我當作下人,那我就和你直說了吧。令尊此刻恐怕正在等著你回去。」
楚天舒詫道:「你怎麼知道?」
丁勃說道:「我猜他要出遠門一趟。」
楚天舒更為奇怪,說道:「你猜?你只是憑猜想的嗎?」
丁勃說道:「不錯,我已經有十多年沒見過令尊了,當然不會是他告訴我的。」
楚天舒道:「那麼,你之猜想有何根據?」
丁勃說道:「沒有什麼根據。不過我知道我一定猜得不錯!」
楚天舒道:「丁大叔,你會諸葛神算嗎?」當然這是一句帶著嘲諷意味的說話,想激丁勃把真話說出來。
丁勃說道:「你回到家裡,告訴令尊,說是我勸你回去的,再問他是否要出遠門,你就知道我的預測靈不靈。我言盡於此,楚少爺,你莫怪我故弄玄虛,雖然這並非天機不可洩漏,但卻不宜由我告訴你。」
楚天舒道:「那麼我應該間誰?」
丁勃說道:「應該問你的爹爹,至於令尊會不會告訴你,那就是他的事了。」
楚天舒道:「丁大叔,我心裡藏著這個悶葫蘆,恐怕等不及回到家中已經悶死了。」
丁勃說道:「你一定要知道,那我只能告訴你,你留在這裡,對你是禍非福,甚至會禍延你的爹爹!」
「是禍非福」這四個字,王媽也曾對他說過的。但王媽的口氣可還沒有丁勃這樣厲害,涉及了他的父親。正是:
禍患須防來不測,勸君早日返家園。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31:29
標題:
第九回 浪子乖行 隱憂潛伏 妖狐現影 鑄錯難回(1)
丁勃的口氣說得這樣肯定,就好像是說太陽一定從東方升起,西方落下一樣,是必然的結果,而不是單純的「預測」了。——假如他不聽丁勃的勸告回家的話,他們父子就必將遭受禍殃。
聽到這樣的口氣,楚天舒固然是暗暗吃驚,但另一方面心裡也是著實不服。
他冷冷說道:「丁大叔,我只想多問一句,是不是待我回家之後,將你這番話告訴爹爹,爹爹方始會出遠門?」
丁勃說道:「不錯。」
楚天舒再問:「那麼,是不是我不聽你的話,就會有人與我父子為難?甚至我聽了你的話回家,我爹爹為了害怕這個人,也要出門避禍。」
丁勃說道:「你不必知道這麼多,反正你回到家裡就會明白;要是令尊認為可以告訴你的話,他自然會告訴你。」
丁勃沒有正面答覆,但沒有正面答覆,已是等於默認。
楚天舒冷笑道:「家父向來對人和氣,恆他也是從來不受別人威脅的!哼,要殺我容易,要把我的爹爹嚇倒,恐怕就沒那麼容易!」
要知他的父親楚勁松,早已名列當世一流高手之內。武功勝得過他的實是寥寥無幾。楚天舒心裡想道:「即使是少林寺的方丈和武當派的掌門,恐怕也沒有把握能夠降禍我的爹爹!就是能夠,我的爹爹也不會給他們嚇倒!」
丁勃對他的冷笑卻似聽而不聞,半晌說道:「楚少爺,你是不是想和我賭這口氣,偏偏要留下來呢?我勸你還是不要賭氣的好!」
楚天舒驀地說道:「好,我明白了。這口氣我不會和你賭的。」
丁勃倒是不覺一怔,說道:「你明白什麼?」
楚天舒道:「我已經知道那個人是誰了,不錯,我的爹爹什麼人都不害怕,就只怕他!」
丁勃道:「哦,你說的是誰?」
這次輪到楚天舒沒有回答了。
他想到的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他的父親確實是害怕齊燕然的。小時候,他偷聽父親和繼母的談話,那時他已經聽得出父親對這個齊老頭子是懷有戒懼之心了。他自以為猜得不錯,其他的疑團也就迎刃而解了。
「怪不得丁大叔吞吞吐吐,不敢明說出來,原來他是替主人警告我的,他當然不能說出主人的名字了。」楚天舒心想。
另外的疑團,他也找到了自以為「合理」的解釋。
「只要是他孫女的男友,只怕都要被他當作不受歡迎的客人,因為他要把孫女許配給他一手調教出來的心愛徒孫。他不能容許有一個他認為可能被他孫女愛上的男人留在他的家裡,這是理所當然之事。」
他接著再想:「雖然我知道爹爹和齊燕然結下什麼冤仇,但爹爹要我避開齊家的人,顯而易見,縱然不是深仇大恨,也是很難化解的了。他是天下第一高手的身份,要是沒有什麼事情發生,他不會和我這樣一個晚輩為難,但要是我做出他不歡喜的事情,那就不同了,他最擔憂的,當然是我『勾引』他的孫女。
「丁大叔的口氣其實明顯不過,假如我不識相,繼續留在齊家,齊老頭兒走將對我不利,齊老頭兒行事但憑好惡,早已聞名武林,丁大叔警告我可能禍及我的爹爹,這話恐怕也不能只當作是虛聲恫嚇。」
「反正我不想高攀他家,嘿,嘿,就當作我是給他嚇倒吧!」
想到此處,楚天舒滿腔氣憤,不答丁勃的話,轉身就走。
丁勃追上來道:「楚少爺,你別胡思亂想!」
楚天舒道:「我全都明白了,我明天就走,你回去告訴你的主人吧!」
丁勃道:「唉,楚少爺,你不明白的,你……」
話聲突然停了下來。
就在此時,楚天舒突然似覺微風颯然,好像有暗器向他射來,胸口一麻,隱約聽得丁勃一聲驚呼,便即不省人事。
***
也不知過了多久,楚天舒恢復了一點知覺,但眼皮沉重得很,仍是睜不開來。
他有著一種異異的感覺,似有一股熱氣從他背心直透進去,流轉全身。
雖然這是前所未有的體驗,但他畢竟是個武學行家,稍稍恢復一兩分知覺之後,便即想到,是有人用本身真氣,以上乘內功輸入他的體內,他漸漸想起了昏迷之前的遭遇,記得自己是曾中了暗器了。
「那枚暗器想必是餵了劇毒的,唉,想不到齊燕然以天下第一高手的身份,竟然用這種卑鄙的手段殺我。只不知這個能夠從他的手中將我救出去的人是誰。」
心念未已,忽聽得有人說道:「老爺,你也該歇歇了,這半枝香時刻下來,你只怕已經耗損了三年的功力了。」
是丁勃的聲音。
楚天舒吃了一驚,心裡想道:「丁勃喚他老爺,難道我的救命恩人竟是齊燕然?」
果然便聽得齊燕然的聲音說道:「耗損一點功力算得了什麼,只要能夠保全他的性命,就是拿我的性命去換,我也願意!」
事實與猜測剛剛相反:「卑鄙的兇手」變成了願意捨命救他的恩人,楚天舒驚奇不已:「他為什麼對我這樣好?」
齊燕然或許並不知道他已經醒來,但他和丁勃繼續所說的話,就好像是知道他此刻的心思,答覆他的疑問似的。
「我是抱著贖罪的心情非把他救活不可的,雖然打傷他的人不是我!」
這話是什麼意思?楚天舒聽得越發驚疑了。
從語氣聽來,這個暗算他的人,齊燕然不僅知道是誰,而且一定有親密關係。
「這只有一個可能,用暗器打我那個人是他的孫女兒。因為只有齊漱玉是他唯一的親人!但齊漱玉又怎會暗算於我?」楚天舒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他剛剛想到齊漱玉,齊漱玉就進來了。
齊漱玉喜道:「楚大哥已經好了麼?」
齊燕然道:「雖然不能立即痊癒,但爺爺可以對你保證,他己無性命之憂了。」他是喘著氣說話的。
齊漱玉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偎著爺爺,眉開眼笑的說道:「爺爺,你真好。好爺爺,但我還要求你一件事情。」
齊燕然笑道:「你一誇讚爺爺,爺爺就知道你沒安著好心眼了,好,說吧,你又有什麼事情要麻煩我?」
齊漱玉道:「爺爺,這件事情可並不是為了我,是為了你自己的聲名的!」
齊燕然道:「哦,有這麼嚴重?」
齊漱玉道:「爺爺,你想想看,武林中人都說你的武功天下第一,但在你的家裡,竟然有人敢跑來行兇,要是你不把兇手抓回來,你說你的英名是不是一朝盡喪!」
齊燕然道:「我正是行將就木的老人,不在乎自己的聲名。」
齊漱玉頓足道:「爺爺,我不許你這樣說,你一點也不老。今年你不過七十歲,最少還可以活三十年!」
齊燕然笑道:「那不成了老人精嗎?」
齊漱玉道:「爺爺,我不是和你說笑的。你不在乎聲名,我可在乎。要是連兇手都不知道,叫我怎能在楚大哥和姜姐姐的面前抬起頭來?這件事情傳了出去,我在人前也會矮了半截。」
齊燕然這才說道:「爺爺是哄你的,你是唯們家的公主,你要爺爺做的事情,爺爺敢不盡力的。不過我只能答應你盡力查窮此事,不能擔保一定捉得到兇手。」
齊漱玉道:「爺爺,只要你肯出頭,用不著你親手擒凶,多少武稱中頂兒尖兒的人物也會幫你忙的。這我倒可以放心,不愁捉不到兇手。」
齊燕然知道:「好啦,你既然放心,那你趕快回去把楚天舒已經脫險的喜訊,告訴你的姜姐姐吧,也好讓她放心。」
齊漱玉道:「是呀,姜姐姐這兩天飯都吃不下了呢,剛才我還看她偷偷在哭。」
齊燕然道:「真的?」
齊漱玉道:「當然是真的。爺爺,你還不知道嗎,他們倆師兄妹是彼此相愛的呀!」
齊燕然道:「那爺爺就放心了!」
齊漱玉聽出弦外之音,嗔道:「你放心什麼?」
齊燕然道:「放心我的孫女兒不會給人搶去呀。好啦,別在這裡纏爺爺了。你的姜姐姐等你已經等得心焦了。」
楚天舒聽了他們對話,心中不覺也是起了同樣疑問:「那兇手是誰?」
齊燕然目送孫女的背影走入後院,喟然歎道:「她爹年輕的時候,給我管教得十分嚴厲,但想不到竟然教出一個逆子來,或許就是因此,我對玉丫頭又太過寵她了。但好在她看來似乎尚未給我寵壞。」
丁勃站在一旁,聽他提起自己的兒子,不敢搭話。
齊燕然忽然說道:「老丁,那個行兇的人是誰,現在你總該告訴我知了。」
丁勃吃了一驚,訕訕說道:「我,我不知道。」
齊燕然道:「你不是不知道,你是不敢說!」
丁勃說道:「我真的不知道,那兇手跑得太快,我沒看見。」
齊燕然道:「或許你是追不上他,但你根本就沒有動過去追的念頭,你不敢去追,因為你心裡害怕!」
丁勃喃喃道:「我,我心裡害怕?」
楚天舒也覺得齊燕然說得未免有點過份,心裡想道:「丁勃曾是殺人不眨眼的大盜,平生不知經歷過多少大風大浪,他怎會害怕一個小賊。」
齊燕然道:「不錯,我說你是心裡害怕。因為那個人不是你的仇敵,是你疼愛的人!」
丁勃顫聲道:「老爺,你,你懷疑我是有心放走他嗎?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誰?」
齊燕然道:「我沒有這樣說,我只是說你心裡害怕,你承不承認?」
丁勃沒有回答,似是默認了。
齊燕然繼續說道:「我也相信你沒看見那個人的臉,因為由於你害怕的緣故,你不敢去追。不過你雖然沒有見著他,你的心裡是知道他是誰的。」
丁勃仍然不作聲。齊燕然接下去說道:「你害怕認出了他,那時就不知如何是好了。因此你寧可裝作看不見,或者說你是故意要令得自己不知道。」
說至此處,齊燕然長長歎了口氣,澀聲說道:「老丁,你不必替那畜牲遮瞞了,你不說,我也知道是他!」
楚天舒大吃一驚:「畜牲」,齊燕然說的「畜牲」是誰?
疑心剛起,答案已是從丁勃的口中說了出來。
丁勃說道:「老爺,你是說中了我的心事。當時我的確害怕那人就是少爺。但現在我卻不相信是少爺所為了!」
那時楚天舒本來已經可以張開眼睛的了,但他不敢張開。因為他已經知道齊燕然所懷疑的兇手就正是他的兒子了!
但獲得了答案,他更加是有如墜入五里霧中,大惑不解。
「漱玉的父親不是早已死了嗎?她又沒有叔叔伯伯,齊燕然這個兒子是從哪裡來的?」
他這也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齊老頭兒說是抱著贖罪的心情救我!」
只聽得齊燕然哼了一聲,問丁勃道:「你憑什麼相信不是這畜牲所為?」
丁勃說道:「第一,少爺不會有那種歹毒的暗器;第二,少爺也不會是幹出這種卑鄙事情的人!」
齊燕然怒聲斥道:「你還要替這畜牲辯護,他做的壞事還不夠多麼?當年武當的四大弟子他都敢殺,何況是他的仇人之子?」
丁勃並沒有給主人的斥罵嚇倒,繼續說道:「少爺的心地本來並不太壞,當年誤入歧途,純是誤交匪人所至,前幾天老奴才見過他,雖然他不敢回家,但我卻是隱隱感覺得到,他是有點悔過的念頭了。」
齊燕然道:「這只是你的猜測而已,並無事實作證。」
丁勃說道:「但那暗器卻分明不是少爺的!」
齊燕然道:「好,你把那枚毒針拿給我看。」
那枚毒針是用磁石從楚天舒的傷口吸出來的,還染有血污。丁勃戴上手套,小心翼翼的擦洗乾淨,拈到齊燕然跟前。那枚毒針製作極為精巧,針腹中空,小小一枚針分成三節,由於是用不同的毒藥淬煉,呈現三種不同的顏色。
齊燕然道:「老丁,你見多識廣,你說這是誰家的暗器?」
丁勃說道:「好像是四川唐家的定形針。」
齊燕然道:「這種暗器雖然源流出自唐家,但卻並非唐家之物。」
丁勃問道:「那是誰家的?」
齊燕然道:「是陝西穆家的。」
丁勃詫道:「恕我孤陋寡聞,我只知道唐家的暗器天下第一,卻沒聽說暗器名家之中有姓穆的人。」
齊燕然道:「此事乃是武林中的一個秘密,唐家不願張揚,當時你又遠在遼東,也難怪你不知道:「
丁勃道:「老爺可以告訴我嗎?」
齊燕然道:「對別人我不能說,對你當然可以例外。事情是這樣的——」
「你不必問這樁事情是發生在哪個年代,也無須知道那些人的名字。總之男主角是唐家的人,我們就稱他為唐公子吧。唐家的獨門暗器據說有三十三種之多,發暗器的手法更是千變萬化,複雜之極,唐家子弟,從小苦練,往往練了幾十年,也是僅得十之一二。這位唐公子資質特佳,不到二十歲便已精通十八種暗器,在唐家可說是前無古人。他二十歲成親,妻子也是武林名門之女,門當戶對,女貌郎才,誰不羨慕他們是一對好夫妻?但卻又有誰知,他們其實乃是怨偶?」
丁勃好奇心起,問道:「這卻又是為了什麼?」
齊燕然道:「這位唐公子耽於練武,未免冷落妻房。內裡還有一個不足為外人所知的原因,據說他在某方面是有缺陷的。」
丁勃」啊」的一聲說道:「那麼這位唐夫人想必是不安於室了?」
齊燕然道:「唐夫人系出名門,知書識禮,侍奉翁姑,相夫教子,在她生前,親友都誇讚她的賢慧。」
丁勃聽出一點苗頭,說道:「死後的聲名呢?」
齊燕然道:「你別心急,故事應該順序說下去。」
「成婚三年,唐夫人生下一個兒子。兒子比父親還更聰明,十六歲就練成了二十種暗器功夫。唐公子嗜武如命,因此對這兒子極之疼愛。」
「但疼愛是一回事,這個兒子的誕生,卻也給他帶來了一根刺,插在心頭的刺。這個兒子長得並不像他,越大越不像他。」
丁勃說道:「兒女只像母親,不像父親,那也是常有的事。」
齊燕然道:「不錯,所以親友們倒是無人閒話,但唐公子的心裡卻是不能沒有懷疑。而且親友是因為知道唐夫人的平素為人才沒閒話的,外面的人則已有點風言風語了。這風言風語,也免不了傳到唐公子耳中。
「唐公子懷疑甚事,上京找一位和他交情極厚的、曾經當過御醫的大國手。大國手給他檢驗的結果,證實了他在某方面的缺陷,他是根本就不能夠生兒子的。」
丁勃「啊呀」一聲,說道:「唐家名重武林,鬧出了這種事情,這、這可怎生收拾?」
齊燕然道:「唐公子回家質問妻子,他的妻子亦早已料到會有此事發生。當下和盤托出,直認是和他的一個姓穆的好友私通。」
丁勃說道:「唐夫人敢於這樣直言不諱,她是算準了丈夫會原諒她嗎?」
齊燕然道:「不,她並不求她丈夫原諒,她事先已經喝下了毒酒。」
「那是唐家淬煉暗器的毒藥,到了發作之時,已經無藥可解。唐公子怒氣尚未發作出來,只見妻子己是七孔流血了。他想起往日的夫妻情份,妻子對他也並非全無好處,倒是不覺怒氣全消了,說道:『這事也不能完全怪你,你何苦如此?』
唐夫人道:「我對你不起,只求你放我的兒子一條生路。」
丁勃說道:「她的丈夫可肯答允?」
齊燕然道:「你猜呢?」
丁勃說道:「如果是為了安慰妻子,讓妻子去得安心,他是應該在她臨死之前答允她的。不過,假如她的丈夫一定要說真話,那就恐怕難以答允了。第一唐家的規矩極嚴,暗器是不傳外姓的,紙包不住火,唐夫人自殺之後,這件醜事終須會揭發出來。即使唐公子不殺這私生子,唐家父子也是決計放不過他。第二,好友和妻子通姦,這是誰也難以忍受的。唐公子自必要殺那姦夫洩憤,但殺了孩子的父親,又怎能不害怕這孩子將來報復?
「像唐公子這樣的身份,他是應該一諾千金的,所,以我實在難猜唐公子會不會只是為了安慰妻子而肯用假話騙她?」
齊燕然道:「不錯,唐公子當時的想法一定如你所說這樣,因此,他沒有立即回答妻子。
「唐夫人也似乎知道丈夫的心思,那時她已是奄奄一息,但還是極力支撐,說出了最後兩句話。
「她說:我知道你痛恨你這朋友,但不用你去殺他……下面的話她的丈夫已經聽不清楚,把耳朵湊到她的唇邊,只覺她的嘴唇已經冰冷,或許她已經說完所要說的,或許她沒有說完,但總之是死了。」
丁勃說道:「唐夫人說出這樣的話,莫非她自己業已殺了情夫?」
齊燕然道:「這次你猜錯了。還是讓我把故事說下去吧。」
「唐公子正在琢磨妻子這兩句話,忽聽得有人敲門叫喚爹爹。他匆匆忙忙把棉被遮蓋妻子的屍體,叫他的兒子,不,他名義上的兒子進來,說道:『你媽媽剛睡著了。你小聲點說,別吵醒她。你找我有什麼事?』
那孩子道:『我剛剛從穆伯伯家裡回來。』唐穆兩家乃是世交,他的孩子到穆家去玩本來是不會令他驚異的,但今天可不同了,他想起妻子臨終說的那句話一疑雲大起,立即問道:『為什麼一回來就找他?』
「那孩子道:穆伯伯有一件禮物,叫我送給爹爹。說罷,把手上拿著的一個革囊交給父親。
「唐公子道:是什麼禮物?那孩子道:我不知道。是穆伯伯叫家人交給我的。穆伯伯沒有告訴我,我當然也不能告訴你了。「唐公子心中一動,隱隱感到不祥之兆,說道:哦,不是穆伯伯親手交給你的嗎?
「那孩子道:穆伯伯進內去拿禮物就沒有出來,爹爹因何有此一問?要知他是小輩身份,世伯要他攜帶禮物回家,本來也用不著親自向他交代的。
「唐公子道:沒什麼,你先退下去吧。那孩子本來很想知道革囊中的禮物是什麼,但父親不許他在旁,他只好快快退下。
「唐公子把革囊打開,你猜裡面裝的是什麼?是一顆人頭!」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32:04
標題:
第九回 浪子乖行 隱憂潛伏 妖狐現影 鑄錯難回(2)
丁勃大吃一驚,說道:「人頭?誰的人頭?」
齊燕然歎了口氣,說道:「就是那個姓穆的頭顱!他割下了自己的首級送給唐公子,裡面附了一封信。信裡說的和他妻子臨終所說的差不多,一是向他謝罪,二是求他放孩子一條生路。」
丁勃聽得驚心動魄,問道:「後來怎樣?」
齊燕然道:「唐公子寫了一封信,把兒子喚來,對他說道:「你已經十六歲了,也應該到江湖上去磨練磨練了,順便替我辦一件事情。不過這件事情是用不著你馬上去辦的,你先離開四川到陝西去吧,一個月之後,你再打開這封信就知道了。記著,切不可未到期限就偷看這封信!
「這孩子一向是很聽父親的話的,雖然覺得有點奇怪,但想父親這樣吩咐,一定有他的道理,果然奉命准謹。但未滿一個月之後,奇事已經在他身上發生。
「他漸漸發覺自己的功力一天天消失,一個月之後,他所練的內功已是化為烏有,不過,也只是內功施展不出來而已,氣力則還是和普通人一樣。」
這孩子謹遵父命,做夢也想不到是著了父親的暗算,雖然心裡驚慌,也沒懷疑父親。只是擔心,自己不知患什麼怪病!功力消失,怎能替父親辦事?
「一個月期滿,他打開那封信,這才把他嚇得魂不附體。」
丁勃說道:「那封信必是揭開他的身世之謎的了?」
齊燕然道:「不錯。那封信一開頭就說,孩子,你別怪我,你還記得臨行的時候我給你喝了一杯酒嗎?酒中是熔了一顆化功丹的,我必須廢掉你的武功,因為你不是唐家的人。我這樣做,完全是為了你的好處,你在唐家十六年,唐家祖傳的禁戒你都知道,我的用心,我想你是應該明白的。」
丁勃說道:「要廢掉一個人的武功,通常用的辦法是捏碎這個人的琵琶骨,只有唐家才能用藥力化掉別人的內功。唐公子不用前一個法子,確實已對這孩子大發慈悲了。」
齊燕然繼續說道:「信中還附有三個禁令,一、不許他使用唐家的暗器,二、不許他將唐家的武功轉授於人,三、在他有生之年,不汗他踏迸四川一步。」
丁勃說道:「其實那孩子的武功已經廢掉,按常理而論,他也不敢用唐家的暗器害人了。對方只要懂得少許武功,在毒發之前就可以一掌把他打死。只是不許他傳授於人,這個禁令,他卻是可以陽奉陰違的。」
齊燕然道:「唐公子當然也想到這一點,但他想,有那孩子一樣練武的資質特佳的人百年難遇,而且唐家的暗器功夫,那孩子也未學得齊全,比如化功丹他就不懂配方,他縱有傳人,也不會強過唐家子弟,何況,唐家的功夫一在外人手中抖露,那人就必將遭受殺身之禍呢!」
丁勃忽道:「老爺,你怎麼知得這樣清楚?你看過那封信嗎?」
齊燕然笑道:「我是講故事給你聽,講故事的人為了故事講得生動,當然是難免誇張的,故事中所有人物的說話與想法,我都只是想當然罷了。」
但丁勃卻注意到,他說話的時候眼神有異,似是帶著深沉的感慨。憑著他與齊燕然的多年相處,他知道齊燕然一定有些事實尚未肯說出來。齊燕然與故事中人也未必全無關係。
齊燕然繼續說道:「不過,你也猜得不錯。那孩子畢竟還是把他從唐家學得的功夫傳授給他的後人,而且在某些本是唐家的獨門暗器上,經過穆家的改良,比唐家原有的更為毒辣了,像這毒針就是一例。」
說至此處,他忽地提高聲音:「老丁,陝西穆家的來歷你雖然不知道,但有一對姓穆的姐妹,姐姐穆好好,綽號金狐,妹妹穆娟娟,綽號銀狐,你想必曾經聽過吧?她們是二十年前,在江湖上已經小有名氣的。」
丁勃說道:「好像聽人說過。」表面神色不露,心頭己是暗暗吃驚。
齊燕然盯著他問道:「是誰說給你聽的?」
丁勃說道:「二十年前,我還在遼東幹那沒本錢的買賣,大概是在和黑道上的朋友的閒談時說起的,卻記不起是那位朋友了。只記得當時我正想到關內走走,因此就談起中原的「同行」,那人說金狐銀狐是新近在關內相當活躍的女飛賊。輕功甚佳,但卻沒有提及她們是暗器高手。」這番話丁勃倒也不是臨時編出來的。
齊燕然說道:「這綽號金狐、銀狐的穆家二女,就正是故事中那個私生子的後人。她們當然是不敢輕易露出暗器功夫的。」
丁勃思疑不定,不知齊燕然究竟知道多少,於是試探他的口風:「打傷楚少爺的這枚毒針,老爺既然認出了是陝西穆家之物,那麼老爺是否懷疑乃穆家二女所為,與少爺應該無關了。」
齊燕然忽地冷冷問道:「對穆家二女,你知道的就這麼多嗎?」
丁勃訥訥說道:「就這麼多了。」
齊燕然道:「銀狐穆娟娟曾經在鄰縣的縣城賣解,後來又曾在咱們的邵源縣住過將近半年的日子,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嗎?」
丁勃面色大變,說道:「我、我不知道。」
齊燕然冷笑道:「你是黑道上的老行尊,有個女飛賊在你眼皮底下,你怎能不知道?好呀,你不知道,我卻知道:「
丁勃顫聲道:「老爺,你知道什麼?」
齊燕然道:「我知道那畜牲和銀狐姘居,而且我知道你包庇那個畜牲,在我的面前,一直為他遮瞞。」
丁勃歎了口氣,這才說了出來:「老爺,是我做錯了事,當時我想不到事情後來會弄到那樣糟的,只道是少年人心性不定,為美色所迷,一時逢場作戲,待成親之後,就會變好的。哪知,哪知……呀,千不該,萬不該,總之是我不該放開少爺胡為,老爺,你責罰我吧!」
齊燕然道:「你是不該溺愛他,不過這也不能只是怪你,我有更大的過錯。我只知道嚴厲管教兒子,卻沒有真正去關心他。我只滿足於他表面對我的千依百順,而沒有聽其言而察其行。待我知道他在外面是那麼樣的胡作非為之時,已經遲了!」
丁勃不敢插嘴,齊燕然繼續說道:「這畜牲和銀狐姘居,穆家的暗器功夫自必給他學到手了。哼,這畜牲雖然不肖,學武的資質倒是勝過我的。」
丁勃仍半信半疑說道:「行兇的人,我確實看不清楚,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這枚毒針既是穆家之物,暗算楚少爺的那個人,或許就是銀狐穆娟娟本人也說不定。」
齊燕然搖了搖頭,說道:「銀狐不敢這樣大膽的。但這畜牲,依你所說,他能夠聲跡不露就打跑了冀北雙魔,他的武功只怕亦已勝過我了。」言外之意,他的兒子乃是有備而來,縱然給他發現,也有把握逃跑方敢這樣大膽的。「銀狐」沒有這個把握,自是不敢了。
齊燕然這番話乃是握理推測,話是說得不錯的。但世間往往有些事情違背常理,他這次的推測卻是猜錯了。暗算楚天舒的雖然不是「銀狐」穆娟娟,但也不是他的兒子齊勒銘。
楚天舒業已完全清醒,此時他其實已經是可以開口說話了的,不過他還在假裝昏迷。
他正自胡亂猜測,為什麼齊燕然的兒子要暗算他,只聽得齊燕然又在說話了,說出的話,更是令他吃驚!
齊燕然一聲長歎,說道:「楚天舒的性命是不用擔憂了,但我目前最擔憂的是他老子的性命!」
丁勃顫聲道:「你是說少爺,他,他會……」
齊燕然道:「你還稱他少爺?不錯,我是擔憂那畜牲還要到揚州去殺楚勁松!」
丁勃道:「不,不會吧,事情都已經過去二十年了!」
齊燕然道:「知子莫若父,這畜牲自小性情偏激,他做了對不起別人的事,他從不知自責,但要是他認為別人對不起他,他是決計不能忍受的。當年他幾乎扼斃妻子,這事你是曾經目擊的,難道就忘記了。你沒忘記,是吧?(丁勃點了點頭)那畜牲就更不能忘記。如今他的武功已經大成,他一定會找楚勁松報復的!」
丁勃說道:「或許他尚未知道……」
齊燕然道:「你都已經知道了莊英男改嫁楚勁松,他生存就是為了報仇,怎能不知?再說,他暗算楚天舒,就表明他已經知道了。否則他為什麼要向一個晚輩下這毒手,不就是為了楚天舒是楚勁松的兒子嗎?哼,在他的想法,恐怕他還以為自己是理直氣壯,應該去報這奪妻之恨呢!」
丁勃不敢斷定兇手是不是「少爺」,也就不敢和主人辯駁。楚天舒這一驚則是非同小可了!
他的繼母名叫莊英男,他是知道的。「啊,原來繼母本是齊家的媳婦,怎的丈夫未死,卻改嫁了我的爹爹?難道、難道,就像剛才齊老頭子所說的那個故事一樣,她是背著丈夫與爹爹好的?但爹爹又怎會幹出這種事情?」
心念未已,只聽得丁勃歎口氣道:「這事其實不能怪大少奶,也不能怪楚勁松,只可惜沒人能夠勸解少爺。」
齊燕然哼了一聲,說道:「是呀,這畜牲也不想想,莊英男幾乎給他扼死,後來又接到這畜牲已經死在武當四老劍下的消息,誰都相信他是死定的了,又豈能怪莊英男改嫁?當時如果她不出走,我也會勸她改嫁呢!但這番道理,我做父親的倒是不便和他說。老丁,要是你有機會再見到池,還是由你開解他吧。我知道正如你剛才所說,這畜牲是不會聽別人勸告的,但只要世上有一個人能夠勸得動他,這個人恐怕就是你了。」
丁勃苦笑道:「老爺太看得起我了。是不是要我出去找他。」
齊燕然道:「不錯,我要你立即趕到那邊去通知楚勁松,叫他們一家人暫且到少林寺躲避一時。我是恐防你未必能找著他,找著他,他也未必肯聽你的勸告。」
丁勃說道:「少爺也未必就會去殺楚勁松的,不過,為了預防萬一,老奴自當遵命趕往揚州。」
楚天舒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晚丁勃勸我馬上回家,叫我爹爹離鄉避禍。原來他早已作了『萬一』的打算了。哼,這個『萬一』恐怕還是他為舊日的小主人說好話呢。知子莫若父,齊老頭子的判斷才是真的!」他本來以為武林中能夠殺他父親的寥寥無幾,而這有限幾人都是一派宗師,料想不會殺他的爹爹。此時知道是齊燕然的兒子,可是不能不心急如焚了。但好在聽了齊燕然和丁勃的對話,似乎過錯並不在於他的父親,他這才心安一點。
齊燕然歎道:「這畜牲倒似剛才我所說的那個故事中的孩子,他比父親聰明,比父親的武功練得更好。不同的是,這畜牲是我的親生兒子,不是私生子!他如今羽毛豐滿,我也沒有本事廢他武功了。但你可以告訴他,他若然不聽你的勸告,繼續胡作非為,他殺了楚勁松,我必定要殺他!我殺不了他,寧願為他所殺!」
丁勃說道:「老爺言重了,少爺怎樣膽大妄為,也不敢這樣忤逆。請老爺保重,我走了。」
楚天舒聽到了勃的腳步聲走了之後,這才裝作開始醒來。
齊燕然道:「好了,好了,楚公子醒過來了。玉兒,你請姜姑娘過來吧。」他用的是傳音入密的內功,不過片刻,齊漱玉和姜雪君,還有王媽也都來了。
王媽捧著一碗參湯,有點不好意思,把參湯遞給齊漱玉,說道:「你餵他吧。」她是因昨晚私自盤問楚天舒之事,恐怕楚天舒醒了之後,會說出來。
齊漱玉笑道:「你應該給姜姑娘才對。」說罷將參湯轉交姜雪君。「姜姐姐,還是請你代勞吧。」
姜雪君正是要她誤會,大大方方的把參湯餵給楚天舒喝。楚天舒裝出剛剛慚復說話的氣力:「齊老前輩,多謝你的救命之恩。只木知那個,那個……」聲音斷斷續續,裝作有氣沒力。
齊燕然道:「你別費神說話,只聽我說。我知道你一定非常驚奇,怎的會有人跑到我的家裡來暗算你,我真是慚愧,這個人是誰,目前找也還未知道。」他雖然迫於說謊,但「慚愧」二字卻是不假。他怎能當著自己的孫女,說出兇手就是他的兒子?
齊漱玉道:「丁大叔呢,怎的不見他?」
齊燕然道:「你不是要我追查兇手嗎,我就是叫他去替我辦這件事的。」
齊漱玉很是高興,對楚天舒說道:「武林中有頭面的人物都知道丁大叔和我爺爺的關係,他出去求人相助,就等於是代表我的爺爺一樣。他認識的江湖人物,比爺爺還更多呢。楚大哥,你可以安心靜養了,有丁大叔出去查案,一定會緝獲兇手的。」
她哪知道楚天舒不但早已知道兇手是誰,還知道丁勃是去幹什麼的。只是他不能說出來而已。
他也不能安心靜養,接連兩晚,他都在做著惡夢,夢見父親和齊燕然的兒子打得遍體鱗傷,第三天,他自忖功力已經恢復兩三分,便即告辭了。
齊漱玉道:「那怎麼行,你尚未痊癒,何必這樣著急就走。」
齊燕然笑道:「他找到了師妹,想早日回家報喜,咱們不必強留他了。」
楚天舒道:「是呀,家父與姜師叔二十多年不通音訊,這次我到洛陽就是奉家父之命,打探師叔和師妹的音汛的。師叔不幸去世,我更應該早日和師妹回家,以免家父掛心。」
齊漱玉口直心快,說道:「哦,原來你是急於和師妹定下名份,要你爹爹點頭,但待你完全好了才走,也不過遲幾天吧,你們就這樣心急。」
姜雪君低下了頭,佯作嬌羞,但卻說道:「玉妹子,你獨自一個人敢到洛陽尋找師兄,我的武功雖然不能與你相提並論,但我跟著師兄回家,比你所冒的風險卻是少得多了。」
齊燕然笑道:「傻丫頭,你聽懂沒有,還用得著你替楚大哥操心麼?」
齊漱玉厥著小嘴兒道:「好,算是我不識趣,多管閒事了。姜姐姐,有你保護你的師哥,自是用不著我替他擔心了,你們既是歸心似箭,我也不便強留你們了。好,你們走吧!」她貌作賭氣,其實心裡卻是甜絲絲的,因為姜雪君把兩件事情相提並論,亦即是把自己和楚天舒當作一對,把她和衛天元當作一對了。
姜雪君道:「玉妹子,別這樣說。你的好意,我和楚師兄都是同樣感激你的。」又一次故意把楚天舒拉在一起。
齊燕然忽道:「且慢。」
楚天舒:「老前輩有何吩咐?」
齊燕然道:「你在我家裡遭受的無妄之災,我過意不去。送你一件禮物,一來是聊表歉意,二來也當作我給你的見面禮吧。」說罷,把用紅布所包的一方東西遞給他,薄薄的一包,好像一本小書。
楚天舒道:「老前輩救命之恩,我都無以為報,老前輩再說這樣的客氣話,我怎敢當?厚賜……」
齊燕然不待他說出推辭的話語,便道:「這件小小的禮物,雖然是毫不值錢的東西,但你帶在身邊,說不定對你會有用處的。你收下吧。」
楚天舒聽他這樣說,心中一動:「他說了抱歉的話才送給我這件禮物,內中定有道理。」說道:「多謝老前輩關心,既是如此,那麼長者之賜,晚輩亦不敢辭了。」
楚、姜二人離開齊家,走到山下,姜雪君道:「齊老先生送你那件禮物,他說得那樣鄭重,不知是什麼東西,你可以給我看一看嗎?」
楚天舒笑道:「我也想知道是什麼東西呢,他當你的面送給我,當然是準備給咱們一同看。」邊說,邊打開包裹。「我猜可能是一本武功秘笈。」姜雪君道。話猶未了,謎底已然揭曉。
「咦,怎的竟是一本描紅貼子?」姜雪君翻開來看,大為詫異。描紅貼子是給幼齡學童習字用的,與武功毫不相干。
「描紅」是舊日學童學寫字的必經門徑,老帥用紅筆寫了一本本「字貼」,讓學童跟著每個字一筆一筆來描畫,稱為「描紅」。那本字貼,就叫做「描紅貼子」。
姜雪君翻了一翻,大為詫異,說道:「寫的是最普通的千字文,一般私塾的老師給學生開蒙,都是喜歡用千字文作貼子的。為何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卻把它當作珍貴的禮物送給丁你?」楚天舒笑道:「或許他認為我胸無點墨,要我從頭讀書習字吧。」
姜雪君笑道:「別胡扯了,不過從這本描紅貼子,我倒看出一件事情。」
楚天舒道:「什麼事情?」
姜雪君道:「那個孩子很聰明,但可惜有點疏懶。」
楚天舒道:「哦,你怎麼看得出來?」
姜雪君道:「你看他描紅的筆劃中規中矩,而且頗為秀氣。但這本貼子他只描了一半,有好幾個字還是缺了筆劃的,可知他學得並不專心。」
楚天舒心中一動,說道:「你猜這個孩子是誰?」
姜雪掃道:「我怎麼知道。嗯,會不會是他的孫女兒呢?」
楚天舒道:「你怎麼會猜是齊漱玉?」
姜雪君道:「說不定他有意思把孫女許配給你,這本貼子就是別開生面的禮物了。」
楚天舒笑道:「你說我胡扯,你更胡扯了。你在他家住了幾天,難道還不知道他們一家上下,連丁大叔和王媽在內,都已認定了衛天元是他們齊家的未來姑爺了。」
姜雪君笑道:「我和你開玩笑,何必如此認真。說老實話,倘若齊老頭子送你這件禮物當真有著這種用意,我倒是白費心血了。」
楚天舒正容說道:「齊老前輩的所為令人莫測高深,咱們也不必胡猜了。我倒是有一件事要和你說,不,要向你道歉。」
姜雪君怔了怔,說道:「你因何事要向我道歉?」
楚天舒道:「我剛才向齊老前輩說的那些話,你沒生氣吧?我為了早日回家,拿你來作借口……」
姜雪君面上一紅,說道:「我正是要齊家妹子誤會咱們,這,這也是我早就和你說好的,怎會怪你。對啦,我也有一件正經事稱你說,你別見怪。」
楚天舒道:「你怎麼忽然和我客氣起來了,請說吧。」姜雪君道:「我只能讓齊家的人誤會你、你是和我……但可不能當真連累了你。所以、所以……」
她頓了一頓,說道:「所以我不想和你回家了,但請你老實告訴我,你的功力目前已經恢復幾分?」
楚天舒道:「這個你倒無須為我擔憂,我的經脈得齊老前輩之助,業已打通,目前雖然只是恢復三分功力,但用不著三天,就可以完全恢復如初。即以目前的三分功力而論,大概也可以照顧自己了。當然,若是碰上了剪千崖之類的強敵,我還是打不過他的。但倘若是碰上這樣的一流高手,就算我的功力完全恢復,再加上你,也未必能夠躲過災難。我只想知道,你準備上哪兒?」
姜雪君知道他說的乃是實情,便道:「如果你用不著我陪你同行,那麼我想到京城去一趟。」
楚天舒吃了一驚,說道:「你單獨上京?為的什麼?」
姜雪君道:「我已經知道一個確實的消息,徐中岳和剪千崖都往京城去了。」
楚天舒道:「哦,你要單獨報仇?」
姜雪君道:「到了京城,說不定也有人幫助你的。你放心吧,我不會不自量力,膽大妄為的。」
楚天舒想了起來,說道:「對啦,我好像聽見丁大叔說過飛天神龍衛天元似乎也是去了京師了。」
姜雪君不作聲。不作聲的是等於默認她要去找衛天元了。
楚天舒道:「你有衛天元相助,本來我可以放心,但我怕你在途中會有人認得你。」
姜雪君道:「我還多少懂得一點改容易貌之術。」
楚天舒本來還是不放心讓她單獨去的,但一想,要是和她一起回家,倘若碰上那個要殺他父親的強敵,豈不要連累了她亦遭毒手?二來想到她要避嫌疑的真正原因,可能還是為了衛天元的緣故。儘管她一口聲聲說要成全齊漱玉和衛天元,但她不能忘情於衛天元,卻是用不著她從口中說出來的。
楚天舒歎了口氣,說道:「咱們是師兄妹,我本來應該助你報仇的,但我知道你怕受嫌疑,我也有事急著回家,咱們只能暫且分手了。」
姜雪君臉上一紅,說道:「我不是怕受嫌疑,我是為你著想,但不知你有什麼急事趕著回家。」
楚天舒不願自揚「家醜」——儘管過錯不在他的父親,甚至她的繼母亦可原諒。但在別人聽來,那總是「醜聞」,便道:「沒什麼。只是我和家父約好了在一個月之內回家的,如今早已過了期限了。」
姜雪君雖說是不想與師兄同行,但聽得他這樣說,卻也不免有點被冷落的感覺。心裡想道:「原來我在他心中的位置並不是如他口中所言,但這樣也好,我可以無須顧慮他會向我糾纏了。」於是說道:「百行孝為先,你既是過了和令尊所約的期限,那是應該趕快回家了。」兩人各懷心事,互道珍重而別。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32:27
標題:
第九回 浪子乖行 隱憂潛伏 妖狐現影 鑄錯難回(3)
楚天舒目送她的背影遠去,忽然若有所失:「呀,她芳心另有所屬,我又怎可有非份之想。」但想是這樣想,被擾亂了的情懷,卻總是難以平靜了。
他惘惘獨行,這日到了黃河岸邊的風陵渡,這是一個大渡口,隔岸就是河南的名城潼關了。
天色已晚,黃河又正在水漲,沒有船夫敢在夜間渡河。楚天舒便在風陵渡的市鎮上找一間比較像樣的客店投宿。
進了房間不久,剛剛抹過一把臉,便聽得有敲門聲。楚天舒想不到在這個地方會有朋友找他,先不開門,問道:「是誰?」
那人笑道:「申叔叔的聲音你都聽不出嗎?」
原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上次約他同往洛陽的那個申公達。申公達是江湖上出名的「包打聽」,外號「順風耳」的。他交遊極廣,武功不高,但卻最喜歡對年輕人以長輩自居。
楚天舒雖然討厭此人,但也只能請他進房間裡坐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楚天舒問道。
申公達掩上房門,說道:「我也是在客店住的,比你早來一個時辰。為了在外面說話不方便,所以你進客店的時候,我沒有和你打招呼。」
楚天舒道:「哦。你有什麼秘密的事情要和我說麼?」他知道申公達的脾氣,申公達素來是喜歡張大其辭,散播「內幕消息」的,而每次他告訴別人「內幕消息」的時候,也總要加上一句:「這個秘密,我只能告訴你,你可不要說給另外的人知道。」楚天舒這句話其實是帶有嘲諷意味的。
申公達一本正經的說道:「一點不錯,而且這個秘密正是和你有關,嘿,嘿,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我正愁找不著你呢,如今見了你可好了!」
楚天舒打斷他的話道:「聽你這樣說,你倒好像是特地來尋找我的了。好,那你就趕快說吧,究竟是為什麼?」
申公達笑道:「你這樣急,我當然會告訴你的。不過我先要問你,你準備上哪兒?」
楚天舒道:「我準備回家。」申公達道:「回家做什麼?」楚天舒道:「你倒是問得稀奇,回家當然是為了和家人團聚。」
申公達笑道:「幸虧你遇見了我,否則你就要多走一趟冤枉路了。」
楚天舒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申公達道:「令尊叫你不必回家。」楚天舒道:「為什麼?」申公達道:「你們一家人都到北京去了。因此令尊特地托我傳話,叫你到京師和家人相會。」
楚天舒道:「家父早已息影田園,他去京師幹嘛?」
申公達壓低聲音說道:「這是一個絕大的秘密,你可不要隨便告訴外人。飛天神龍大鬧徐家這件事情你是在場目擊的,令尊之去京師,就是由於這件事情而起。」
楚天舒道:「家父與徐中岳可並沒交情,與飛天神龍更扯不上關係。怎會牽涉到這件事情?」
申公達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錯,令尊和中州大俠無甚交情,但和剪大先生的交情卻是深得很啊!」
楚天舒道:「那又怎樣?」
申公達道:「剪大先生和徐大俠為了躲避飛天神龍,已經悄悄避住京師去了。哪知飛天神龍仍是不肯放過他們,他們已經得到確實的消息,飛天神龍亦已入京想要暗殺他們。」
楚天舒心裡想道:「他綽號順風耳,消息果然甚為靈通。雖然個別字眼用得不妥,消息本身倒是不假。」
申公達繼續說道:「剪大先生一想躲避不是辦法,因此他就和徐大俠以及鎮遠鏢局的總鏢頭湯懷遠三人聯名發出英雄貼,邀請與他們有深厚交情的朋友入京,捉拿飛天神龍為武林除害。不過夠資格接受他們一份英雄貼的人也不多,據我所知,他們總共也不過邀請十多個人,令尊就是其中之一。這是令尊的光榮,他衝著剪大先生的面子,當然不能不去了。」
楚天舒半信半疑,說道;「家父一個人去也就是了,何以家人也都去呢?」
申公達道:「你這位晚娘也是女中豪傑,她和令尊又是一向夫妻恩愛的,她聽說飛天神龍是剪大先生都害怕的人,自是要追隨丈夫作個幫手了。你未回家,家中無人照顧你的妹妹,當然一起去了。」他說得合情合理,又有事實根據,楚天舒不能不多相信幾分,面色也不覺變了。
要知楚天舒是和剪大先生交過手的,何況他又已經從姜雪君口中知道,剪大先生正是師妹的殺父仇人。
他心裡暗暗叫苦:「剪千崖有請爹爹上京,定然不懷好意。爹爹不知我在洛陽做下了的事情,反而去幫他們,那不是自投羅網嗎?退一步說,縱然他們不敢報復在我爹爹身上,我的處境也是尷尬之極了!」思念及此,面色焉能不變?
申公達只道他心裡怕,安慰他道:「飛天神龍雖然厲害,令尊的驚神筆法乃是武林一絕,料想也不會輸給他的。何況還有那許多高手都已應邀入京呢。」
楚天舒自是不能向他明說,問道:「不知家父是怎樣對你說的,你可以多說一些嗎?」
申公達木然毫無表情,說道:「我回到揚州拜候令尊,令尊一見我就問:申大哥,你帶小兒到洛陽去,為何只是一個人回來?講實話,這次我全是衝著你的面子,是你代徐中岳派送喜貼,我才放心讓小兒隨你去的。如今徐家鬧出了天大的新聞,喜事變成禍事,消息都已傳到我的耳中了,你叫我怎不擔心?」
「嘿,嘿,令尊問我你去了哪裡,我怎答得出來,只能問你了。」
楚天舒道:「我沒有到過黃河以北,趁這機會,到幾個名勝之地走走。」
申公達搖頭道:「你真是沒心肝,你爹對我說,你是說好了在一個月之內回家的。你竟然去遊覽風景,把對父親的承諾都拋之腦後。」
楚天舒聽他說得出這個限期,心裡想道:「如此看來,他倒是確實見過我的爹爹了。」
他正在仔細推敲申公達說的話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申公達已是又向他發問了。
「你知錯就好。少年人貪玩,那也不足深責。不過我倒想問你,你在黃河以北遊玩,可到過王屋山麼?」
楚天舒心頭微凜:「他是出名的包打聽,莫非他已打聽到了一些什麼。」說道:「曾在山下經過,沒有上去遊玩。」
「王屋山也算得是一座名山,為什麼你不上去尋幽探秘?」
楚天舒笑道:「申叔叔,這是為了你的緣故呀!」
申公達道:「你知道我會責備你嗎?怎的這樣說呢?」
楚天舒道:「實不相瞞,我倒不是忘記了和家父所約的期限,而是不放心拋下你,不錯,當時我是因為膽小,匆匆忙忙離開洛陽。但還是惦記著你的。有人說你遭了飛天神龍的毒手,我也只是半信半疑。我不立即回家就是為了這個原故。我打算在離開洛陽五六天的路程範圍之內,消磨一段時光,待知道了徐家的事清確已平靜之後,便即再回洛陽打探你的下落的。我到王屋山之時,已經是離開洛陽十多天了,假如上山遊玩,恐怕耽擱的時間太多。」
這番話倒是聽得申公達甚為舒服,拈鬚笑道:「如此說來,你還算有我的心,我倒是錯怪你了。」
楚天舒道:「但小侄卻不明白,你因何要特別提及王屋山呢?」
申公達壓低聲音說:「這又是一個秘密,我對你說無妨,你可千萬不可洩漏。」
楚天舒道:「你若是信不過我,你就莫說。」
他知道申公達的脾氣,你叫他莫說,他就非說不可。
「老弟,你這樣說,我就知道你是不會洩漏秘密的了。我問你,你知不知當今之世,誰的武功最好?」
楚天舒道:「我只聽得家父說過,二三十年前,武功天下第一的人是齊燕然。現在是誰,我就不知道了。」
申公達小聲說道:「不錯,有許多人以為齊燕然已經死了,但我知道他沒有死,所以武功天下第一的仍然是他。而且我還打探到他的住址,他就是隱居在王屋山中的。」
楚天舒裝作詫異,說道:「申叔叔,你的消息真靈通。那麼你是想……」
申公達道:「實不相瞞,我此來正是想找齊燕然出山的!」
楚天舒道:「哦,原來你和齊老頭兒也是素有交情的麼,怎的從不見你提起?」
申公達得意洋洋的說道:「你知道我這個人素來是不喜歡炫耀自己的,雖然我和齊燕然交情報深,但因他是武功天下第一,我倒是不方便對人說了。他早已閉門封刀,要是別人請他出山,他一定不肯,為了幫朋友的忙,我只好親自跑一趟了。」
楚天舒道:「哦,原來你是想找他去幫忙剪大先生對付飛天神龍的嗎?」
申公達道:「正是。剪大先生雖然請了許多朋友幫忙,但究竟不如請到齊燕然的好。他一出馬,飛天神龍即算當真會飛,也飛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楚天舒心裡暗暗好笑,但卻不便對他洩漏齊燕然和飛天神龍的關係,只好勸他道:「這樣一位老前輩高人,既然早已閉門封刀,恐怕不容易請得動的。我也曾聽得家父說過,這位前輩的性情甚為怪僻,他不喜歡見的人去拜訪他,恐怕反受其辱。申叔叔,你還是三思其行的好。」
申公達怫然不悅,說道:「小娃娃,你知道什麼?就因為別人請不動他,剪大先生才不能不仰仗我的面子,所以我和他的交情,他歡迎還來不及呢,怎會閉門不納。」
楚天舒聽他吹牛越吹越大,心裡想道。「齊老頭子大概還不至於把他殺掉,吃點苦頭則恐怕免不了。他執意要去,那就讓他受一次教訓也好,」
就在此時,忽聽得蹄聲得得,到了客店門前,戛然而止,申公達道:「咦,這麼晚了,怎的還有人來?這匹坐騎是慣走長途的關外良駒,趕路又趕得這樣急。來客恐怕不是普通人物!」他武功不高,江湖經驗卻是十分豐富。
話猶未了,那人已經進了客店,只聽得「啪噠」一聲,那人大聲說道:「小二哥,把你吵醒,你別著惱。我只宿一宵,這錠銀子給你,不必找贖了。」原來那是一錠十兩重的元寶擲在桌子上的聲音。店小二本來是不大高興的,見了白花花的銀子,也就眉開眼笑,連忙道謝了。
申公達凝神靜聽,臉上露出又驚又喜的神情,說道:「這人好像是我一個老朋友!」
那人一說話,楚天舒已經知道他是誰了。故意問道:「申叔叔,你這位老朋友,想必又是一個著攔(了不起)人物?」申公達道:「當然是了。你不知道武林中有個叫做丁勃的人物?」
原來這個午夜來客不是別人,正是丁勃。
楚天舒笑道:「這樣一個大名鼎鼎的人物,我怎能不知,聽說他是二十年前橫行遼東一帶的大盜。但後來不知怎的,忽然在江湖上消失蹤跡。申叔叔,你和他是老朋友,想必知道其中緣故?」他想試探申公達對丁勃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
申公達煞有介事的在他耳邊小聲說道:「這是丁勃引以為恥的事,知道的人寥寥無幾,我說給你聽,你可不要對別人說。有一次他偷了一個親王的稀世奇珍,那件奇珍據說是皇帝賞賜給他的,有海碗口般大的碧玉瓜,那親王請了八名大內高手去對付他,八名大內高手都死在他的手下,但他也受了重傷。他仇敵甚多,故而只能避到東海一個小島養傷。如今回來,想必是武功已經恢復如初了。」
楚天舒聽他信口開河,幾乎忍不住笑。申公達道:「咦,你的神色為何這樣古怪?一副哭笑難分的模樣!」
楚天舒好不容易方始忍住了笑,說道:「申叔叔,你是不是要去找他?」
申公達道:「我和他也差不多二十年沒見面了,老朋友難得相逢,當然要和他會面。我和你一起拜訪他吧,趁這機會讓你和他相識。」
楚天舒心裡想道:「我和齊家的秘密,可不能讓這個『順風耳」知道:「當下連忙搖頭,學他一樣煞有介事的在他耳邊悄悄說道:「你千萬別對他提及我在這裡!」
申公達詫道:「為什麼?」
楚天舒道:「這是一個大秘密,我告訴你,你別說出去。我的爹爹和他有點過節,雖非大仇,但卻是傷了他的顏面的。他們曾經有一次印證武功。對啦,你是家父最好的朋友,難道家父從沒對你……」
申公達急忙點頭,搶著說道:「對,對,我記起來了。那次比武,是丁勃輸了一招,令尊二十年前對我說過的。只因時間太久,我幾乎忘了。如此說來,你是不便去見他了。」
楚天舒道:「丁勃最重面子,你見了他可千萬別提起這件事。」
申公達恍然大悟,心裡想道:「怪不得他面色這麼難看,原來是為了這樁事情,當下輕聲笑道:「你當我是老糊塗麼,這種避忌我豈有不懂之理。好,我這就去找他,明天你也不必等我了,咱們各走各的。」
楚天舒心裡好笑,待他一走,便即凝神靜聽。
丁勃住的房間是這間客店最好的「上房」,前面是天井,後面是菜園,並無相鄰的房間。
隔著一個天井,本來是很難聽得見房間裡的小聲談話的,但對楚天舒來說,卻不是難事。他自小練功,聽覺比一般人敏銳得多,伏地聽聲,一字也不遺漏。
***
丁勃看貝一個不相識的人來訪,不禁有點奇怪,冷冷笑道:「你是誰?」
申公達滿面堆歡,說道:「丁老大,你怎麼忘記小弟了。咱們是在營口宏達鏢局見過面的。」
丁勃怔了一怔,說道:「哦,宏達鏢局?是哪一年的事?」
申公達道:「二十二年前的事了。宏達鏢局的晁總鏢頭請你老哥,我是陪客。」
丁勃這才記了起來,原來那年他劫了宏達鏢局所保的一支鏢,後來有和兩方相熟的朋友出來說情,丁勃破例把劫去的貨物全部歸還,故而總鏢頭設下盛筵對他表示謝意。陪客少說也有三五十個,申公達適逢其會,也是陪客之一,但在整個宴會當中,他根本就沒有機會和丁勃說過一句話。
但雖沒說過話,丁勃和別人的交談他卻是細心聆聽的。他綽號「順風耳」,武功雖然不高,卻有一門特別的本事,只要聽過一個名人的說話,以後不論隔了多少年,只須聽見這個人說話的聲音,用不著見面,他就可以認得出來。不過他這「認聲」的本領必須限於名人,因為他只對名人的口音方才特別注意,牢牢記住。
申公達說出了那次的事情,接著自報姓名。
丁勃對他的名字倒不陌生,一聽就笑了起來,說道:「原來你就是江湖上名聞四方的順風耳先生,不過,廿二年前,好像你還沒有這個綽號?」
申公達連忙說道:「請小聲點兒,提防隔牆有耳。」其實他是怕給楚天舒聽見了,戳穿他的謊話。
丁勃笑道:「左右並無鄰房,隔牆有耳是不必害怕的。不過,你這樣說,敢情你已知道客店裡有鷹爪孫這流人物嗎?」
申公達道:「鷹爪孫沒有,但說不定會有江湖人物。你老兄的身份……」
丁勃說道:「哦,你知道我現在是什麼身份?」
申公達小聲道:「老兄不見廿年,大概還未金盆洗手吧?」
丁勃道:「你問這個幹嘛?」不覺已是流露出一點討厭的神色。
申公達吃了一驚,心裡想道:「我怎的忘了綠林的禁忌了?」連忙說道:「沒什麼,我只是好奇,隨便問問。我最喜歡結交朋友,丁兄若有阻得著小弟的地方,小弟一定——」
丁勃截斷他的話,淡淡說道:「好吧,將來如果我有什麼要請你老兄幫忙的話,我再告訴你。」這已等於下了逐客令了。
申公達討了個沒趣,但好在丁勃說得還算客氣,他自我安慰:「丁老大總算知道我這號人物了,甚至他也明白將來有可能要借重我呢!」自己覺得有了面子,便站起來道:「丁大哥,你要休息,小弟告辭了。」
丁勃如有所思,忽地抬起頭道:「且慢!」
申公達嚇了一跳,只道這個殺人不貶眼的大盜是不願意給別人知道行蹤,說不定要將他殺了滅口。「丁、丁大哥有什麼吩咐?」申公達顫聲問道。
丁勃的面色卻好了許多,甚至顯得頗有禮貌的作了個手勢,請他坐下來,緩緩說道:「申兄,我忽然想了起來,現在我就有一件事情,要向你請教。」
申公達受寵若驚,說道:「不敢當。丁兄若是有事相詢,小弟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了勃說道:「申兄,你是揚州人氏,是嗎?」要知申公達在廿二年前與丁勃初會之時,尚未「成名」,但如今他已是江湖上最多人知道的「包打聽」了。丁勃剛從揚州回來,自然知道揚州有他這麼一個「名人」。
申公達放下了心上一塊石頭,說道:「敝鄉正是揚州,想不到丁大哥你也知道。」
丁勃說道:「老兄是揚州名人,我一到揚州,就聽得人家說了。」
申公達不禁又吃了一驚,說道:「丁大哥,你最近到過揚州。」
丁勃說道:「不錯,我正是剛從揚州回來的。揚州還有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老兄,你自必知道。」
申公達道:「你說的是有揚州大俠之稱的楚勁松嗎?」他想起楚天舒告訴他的那個「秘密」,不敢直稱楚勁松為「揚州大俠」。
丁勃道:「什麼有『揚州大俠』之稱?楚勁松是名實相符的揚州大俠!申兄難道不以為然麼?」
申公達一時揣摩不到他的「真意」方始說道:「是,是。多謝丁大哥稱讚我們揚州的人物,申某與有榮焉。」他說了這兩句話,頗為得意自己說話「得體」。心想:我裝作不知你和楚勁松的過節,稱讚楚勁松的話是你自己說的,料你也不能怪我。
丁勃說道:「申兄和楚大俠的交情想必極為深厚?實不相瞞,我要向老兄請教的就正是有關貴同鄉楚大俠的事情。」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32:55
標題:
第九回 浪子乖行 隱憂潛伏 妖狐現影 鑄錯難回(4)
若依申公達平素的脾氣,只要有一分交情,就可以吹成多年老友;有三分交情,那就更是非得吹成生死之交不可。但此際,他卻是非但不敢吹牛,反而盡量縮減,生怕丁勃誤會他和楚勁松是有深交。
「丁大哥,你恐怕有點誤會了。實不相瞞,小弟和楚大俠只是泛泛之交。」申公達道。
丁勃一皺眉頭,說道:「申兄交遊廣闊,天下聞名。何況楚大俠與你份屬同鄉,交情豈能不厚?」
申公達道:「丁大哥有所不知,正是因為小弟在外面的時候多,在家鄉的時候少,所以和楚大俠往往一年都沒見一上次。」
丁勃說道:「據我所知,上個月前,你是和楚勁松的兒子一起從揚州到洛陽去喝徐中岳的喜酒。」
申公達心頭一凜:「他的消息也忒靈通。」當下說道:「不錯。不過那是因為同鄉之誼,我是長輩身份,理當照顧小輩,故此結伴同行。並非是有特別交情。」
丁勃說道:「後來,你也曾回過鄉下吧?」
申公達道:「是的,不過卻不是和楚勁松的兒子一起回家了。」
丁勃說道:「我知道,但我要向你打聽的無需你和楚勁松有特別交情,你既然回過家鄉,我想或許你會知道他的近況。」他已開始感覺到申公達的態度有點古怪,一雙眼如寒冰、如利剪的盯著他。
申公達心裡想道:「看來他對我已是有點懷疑,我若不半真半假的敷衍他,只怕反而弄得不妙。」心中患得患失,打定了見機行事的主意,說道:「不知丁大哥想要知道的是什麼?」
丁勃說道:「我想要知道的是楚大俠去了哪裡?我這次曾經到過他的家裡,卻撲了個空,什麼也沒見著,只知道他已經離開揚州。」
丁勃說道:「江湖上誰都知道你的消息最為靈通,你是不是不願意告訴我?」
申公達道:「說老實話,他的行蹤我也不知。不過……」
丁勃道:「不過怎樣?」
申公達道:「風聲倒是略有所聞,就不知是真是假?」
了勃道:「不管真假,你說好了。」
申公達壓低聲音說道:「這是一個極大的秘密,消息的來源,請恕小弟不便奉告。」
丁勃哼了一聲,冷冷說道:「你喜歡說就說,不喜歡說就不說,我不會勉強你的。」
申公達如釋重負,說道:「多謝丁大哥諒解,據我聽來的消息,楚勁松如今是在齊燕然的家裡。」
丁勃怔了一怔,說道:「你說的齊燕然就是武林公認為天下武功第一的齊燕然麼?」
申公達說道:「正是。聽說齊老頭兒隱居在王屋山中,知道的人寥寥無幾,不過楚勁松是知道的。」
丁勃說道:「楚勁松把家人也都帶去了麼?」
申公達道:「不錯,他是攜同妻子,一起到齊燕然的家中作客的。不過他的兒子有沒有同往,告訴我這個消息的人卻沒提及。」
丁勃哈哈笑道:「這可真是稀奇事了,楚勁松竟然和他的夫人一起跑到齊家!」
申公達道:「丁大哥請小聲些,齊老頭兒和楚大俠恐怕都不想給別人知道的。」
丁勃忍住笑,說道:「是,是,我幾乎忘記這是一個大秘密了。但你知道我為什麼感覺稀奇嗎?」
申公達道:「不知道:「
丁勃說道:「齊燕然是二十年前在江湖上失蹤的,對嗎?」申公達道:「不錯。」丁勃說道:「據此推算,齊燕然隱居之時,楚勁松似乎剛剛出道。怎的他和齊老頭子能有那麼深厚的交情?」心裡則在暗笑:「你這可是在真人面前說假話,不過,我所知道的秘密可不能說給你聽。」
申公達哪裡知道丁勃正是齊燕然的管家,二十年來都在齊家的,他的謊話早已編好,於是裝模作樣的繼續說道:「丁大哥,你的消息是很靈通,但可惜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待小弟說出來,你就不會覺得稀奇了。」
丁勃道:「好,那你趕快說吧!」
申公達道:「楚勁松的後妻是齊燕然的乾女兒,楚勁松和齊燕然的一位老朋友又是交情非常深的,這個人在江湖上的名頭極大,上個月曾經應中州大俠徐中岳之請,到洛陽去替他作主婚人的。」
丁勃道:「哦,你說的可是剪大先生。」
申公達道:「正是。這次楚勁松悄悄去拜會齊燕然,和剪大先生也是有關係的。本身的戚誼加上剪大先生的交情,他帶了妻女前往齊家,那就沒有什麼稀奇了,你說是嗎?」
丁勃說道:「申兄,你真不愧是當今之世見聞最博的人,連人家有什麼親朋戚友關係都打聽得清清楚楚。」申公達不知他說的乃是反話,甚為得意,故作謙虛,連連說道:「過獎,過獎。」
丁勃繼續說道:「如你所言,楚勁松其實只須憑著他本人是齊燕然干女婿的身份,前往齊家,那己是名正言順的了,還何須攀上剪大先生的關係?」
申公達道:「丁大哥有所不知,那又是別一樁事情了。」
丁勃道:「哦,那又是什麼事情?」心想,我倒要看你能夠編造多少謊言?
申公達道:「上個月飛天神龍大鬧中州大俠徐家一事,丁兄想必已有所聞。」
丁勃說道:「這是最近發生的轟動江湖的大事,我雖然孤陋寡聞,也曾聽得道路傳言,只是不知其詳而已。」
申公達說道:「飛天神龍在徐中岳大喜之日,不但打傷了徐大俠本人,還槍去了他的新娘子。」
丁勃說道:「哦,還搶去了他的新娘子嗎,這飛天神龍也未免太過胡作非為了。但這和楚勁松前去拜會齊老頭兒卻有何相干?」心中暗道:「你說的這位新娘子正是為了要找尋我的衛少爺,才應我們小姐之邀,來作齊家的客人呢。你卻在我的面前撒這種彌天大謊!」
申公達哪知自己正是「在真人面前說假話」,得意洋洋,繼續說道:「丁兄忘記我剛剛說過,剪大先生是徐家的主婚人麼?」
丁勃說道:「那又怎樣?」
申公達道:「徐中岳被飛天神龍如此欺負,剪大先生當然要替他主持公道。不過,他為了保護受傷的徐中岳,不能離開,故此托楚勁鬆去代邀齊老頭子出山。楚勁松為了不知兒子的下落,有人說他的兒子可能亦已遭了飛天神龍的毒手,他也必須去請齊老頭子幫忙,幫他找回兒子。所以他這次前往齊家,既是為了朋友,也是為了自己的!」
丁勃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氣,說道:「原來如此,幸虧碰上你這位消息靈通的人;否則我只怕還要費許多冤枉功夫,去找楚大俠呢!」
申公達道:「王屋山離此不過數日路程,丁兄若是要找楚大俠,小弟可以陪你同去。」
丁勃說道:「我可不敢高攀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申兄的好意,我心領了。找楚大俠之事以後再說吧。」
申公達放下了心上一塊石頭,暗暗得意:「果然不出我的所料。」
原來他編造的這番謊言,雖屬信口開河,卻也是有著他的用意的。
他以為楚勁松真的與丁勃有著「過節」,他這個人雖然喜歡吹牛,對真正的朋友還是關心的。他想兩虎相鬥必有一傷,傷的是丁勃還好,傷的若是楚勁松,他知道此事,事先不設法挽救,那就對不住朋友了。因此他捏造謊言,把楚勁松說成是齊燕然的干女婿,而且正在齊家,丁勃當解不敢到齊家去找楚勁松報當年的一掌之仇的。
楚天舒偷聽他們的談話,卻是不禁又好笑,又擔心。好笑的是申公達編造的謊言正好碰著「識者」,擔心的是不知丁勃會怎樣的懲戒他。
不過從他們的談話中,楚天舒亦已得到證實,他的父親的確是已經離開揚州了。他本來尚未敢術過相信申公達的,待聽見丁勃找不到他的父親,他這才確信無疑。
他心裡想道:「申公達雖然說慌,對我父子倒是一片好心,倘若丁勃太過難為他,我是恐怕不能置之不理了。」
心念未已,只聽得了勃又在笑道:「申公,你這樣說,想必是和齊老頭子也有很深的交情?」
申公達道:「深交談不上,不過承蒙齊老頭子看得起我,把我當成朋友罷啦。實不相瞞,我正是想到王屋山去和他們會合的。」
丁勃道:「你是怕楚勁松也請他不動嗎?」
申公達道:「其實是無須有這顧慮的,不過,飛天神龍太過厲害,剪大先生怕齊老頭兒不知這一點,他以武功天下第一的身份,就未必肯降低身份去對付一個小輩了。我是當日在場人,故此剪大先生托我稍來口信,叫我去幫忙說項。」
丁勃笑道:「你既知詳情,又能說會道,你去一定請得動齊老頭兒。」
申公達道:「但願如此。可惜丁大哥你不便前往齊家,否則這場熱鬧倒是有得瞧的。」
丁勃忽地說道:「如果你去齊家,這場熱鬧我是有得瞧的,不過我卻不忍心看這場熱鬧!」
申公達一怔道:「丁大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丁勃說道:「我是要去齊家的,但你卻不能去了!」申公達道:「為,為什麼……」話猶未了,只聽得「咕咚」一聲,申公達已是跌倒地上。
楚天舒吃了一驚,正想過去看個究竟,只聽得丁勃已在說道:「我點你的穴道是救你性命,你懂不懂?嘿一嘿,丁某平生所見的英雄好漢也不算少,吹牛的本領卻要數你老兄第一,不過,你只吹吹牛皮那還無關緊要,倘若當真要去請齊燕然出山的話,只怕你不死也得給廢掉武功,我雖然討厭你,但江湖上少了你這樣的人,也難免寂寞一些,所以我不想廢你的武功;讓你以後還可以在江湖走動走動。我點你的穴這,十二個時辰之後可以自解,對你的身體並無傷害,不過還得過三五天你才能行動如常,你用不著驚慌。」
楚天舒這才放下心上一塊石頭,想道:「倘若換了我是丁勃,恐怕我也只能這樣處置他。」要知申公達若到齊家,齊燕然多半是會命令丁勃出手的,那時丁勃縱然不想殺他,最少也得廢掉他的武功了。
心念未已,只聽得丁勃繼續說道:「你把我當作朋友,那我也不妨勸你一句。吹牛無所謂,切莫做賭徒。我知道你和齊燕然根本沒有半點交清,你是為了想要巴結剪大先生和徐中岳,不知你從何處打聽到齊燕然的住處,這才想到要借此邀功的。或者你以為求情成與不成,都無多大的關係,你卻不知,這其實是一個極為冒險的賭博,賭輸了可能陪上你的性命的。好,言盡於此,你現在不懂,日後自會明白!」
跟著聽得丁勃輕輕打開房門,隨即聽得瓦面衣襟帶風之聲。楚天舒是個行家,一聽便知是丁勃抱起申公達,把申公達送回他自己的房間。申公達出來的時候,是在外面把房門關上的,並非在裡面落下門閂,故而只要試推一下,試出房門是虛掩的,那就是申公達的房間,丁勃是老江湖,申公達向他房間走來的時候,他已經大概知道他的房間是在哪一個位置了。他在瓦面施展輕功,那是恐防萬一有其他的客人未曾入睡,他抱著一個人經過天井和吊道,會給客人在門縫裡瞧見。
果然過了不久,又聽得丁勃一個人回到自己的房間。此時已是將近四更的時分了。
楚天舒暗自想道:「爹爹應剪大先生之請去了京師,此事料想不會是假的了。我必須馬上趕往京師,以免爹爹墜入陷阱。我要知道的都已知道,也用不著去見丁勃了。」他的房錢早已清付,主意打定,便即悄悄離開這間客店。
「一線孤繩通霄漢,黃河遠上白雲間,欲御天風上西嶽,搜奇探秘覽華山。」
一騎駿馬,正在華山腳下經過,騎在馬背上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少年,他仰望華山的雄奇峻險形勢,不由得豪興遙飛,朗聲吟誦。
雖然是滿腹豪情,但眉宇之間卻也不自覺的流露出幾分憂色。
這少年正是要上京尋父的楚天舒。
蒼龍嶺是華山有名的天險,一條突出的山脊,狹而且長,遠看像天上垂下的一條長繩,似乎可以上通霄漢。楚天舒此際就正是在蒼龍嶺的下面。
華山坐落在瞳關西面,在山上可以眺望黃河。不過楚天舒是在山腳,他是只能遠望奇峰錯列,眾壑縱橫的景致,在山上眺望黃河的奇景,只能在前人的詩句中想像得之了。
「可惜我有事在身,搜奇探秘覽華山只能俟之來日了。但盼此去京師,能夠和父親一起回來,那時再與家人一覽名山勝景。」想起父親的處境,不由得心急如焚,本來他已是放慢了坐騎的,又再快馬加鞭了。
他最掛念的固然是父親,不過另外一個人他也是極之惦記的。甚至想起這個人的時候,比想起他父親的時候還多。
此刻,他又想起了姜雪君來了。
「師妹不知已經到了京師沒有,不過她是去找飛天神龍幫她報仇的,爹爹卻是應剪大先生之邀去對付飛天神龍的,他們未必有機會見面,見了面彼此也不相識,說不定還會把對方當作敵人了。」
想到極有可能發生的這個「誤會」,楚天舒更是無心觀看名山景色,只顧催馬趕路了。
但就在他飛騎疾馳之時忽聽得有人尖聲銳叫:「救命,救命呀!」
是一個女子的呼救聲!
楚天舒雖然心急趕路,聽到了救命的呼叫,也不能不勒著坐騎了。
抬眼一看,只見一個女子正在山坡上骨碌碌的滾下來!
她所遭遇的危險還不只此,在她後面還有追兵。是一個相貌十分可怖的漢子,步履如飛從山上趕下來,看見那個女人跌倒,非但不跑去救,反而一聲冷笑,喝道:「看你還能逃出我的掌心?」
大喝聲中,那人把手一揚,飛出了三枚透骨釘。
本來那女子已經從山坡上滾下,縱然不至喪命,恐怕也難免遍體鱗傷的,這人實在無須再發暗器打她,但他一發就是三枚,看來竟是急不及待的要取她性命!
楚天舒騎著馬從山腳跑上去,那漢子飛步從山上追下來,那女子滾到山腰,和兩邊的距離差不多相等,但那漢子發出了透骨釘,寒光電射,可就比楚天舒的馬快得多了。
透骨釘夾著刺耳的破空之聲,來勢迅猛之極,眼看就要打到女子身上。楚天舒無暇思索,連忙也飛出三枚銅錢。
只聽得錚、錚、錚三聲響過,三枚銅錢和三枚透骨釘碰個正著,一齊墜地。
那漢子喝道:「哪裡來的小子,膽敢多管閒事?」
楚天舒怒道:「落井下石,豈是好漢所為。這閒事我是管定的了。」
他飛身上馬,正要扶起那個女子,不料剛剛走近,奇變陡生。
那女子突然躍起:「波」的一聲響,似乎是什麼東西爆裂的聲音,頓時身前湧起一團煙霧。
煙霧迅速迷漫,把楚天舒的身形也籠罩在煙霧之內,眼前一片漆黑,五步之內,不能視物。這霎那間,楚天舒不由得心頭一涼,只道那女子和那漢子是串通了來暗算他的。
幸而楚天舒內功不弱,應變也是極為迅速,連忙閉了呼吸,一招「掃蕩六合」雙掌齊發,盪開煙霧,飛身竄出。
與此同時,那漢子的劈空掌也正在打來,他的劈空掌力,更在楚天舒之上,掌風呼呼,不過片刻,那團煙霧已是隨風飄散,重現晴明。
可是就在這片刻之間,那女子已是失了蹤跡。
楚天舒聽見蹄聲得得,把眼望去,只見那個女子已是騎在他的那匹馬上,跑下山了。他的馬跑得極快,轉眼間人和馬變成了一個黑點,黑點也消失了。
這樣的變化當然是楚天舒始料之所不及,但也說明了一個事實,這個女子和那個漢子並非是同一路的,楚天舒對他們的懷疑是給推翻了。
楚天舒暗自想道:「這漢子兇惡之極,那女子想必是害怕我救不了她。逃命要緊,趁這時機,偷了我的坐騎,以便逃跑。她這樣做雖然不講義氣,卻也不能苛責她的。」
心念未已,那漢子已經來到他的面前。
那漢子冷冷說道:「小賊,你和那妖婦是什麼關係,快快從實招來!」他的聲音稱他的面貌一樣,冷酷得難以形容,此時,楚天舒同他面對著面,越發覺得陰森可怖。
這人的「可怖」不同於一般的「面目猙獰」,恰恰相反,他的面上沒有半點表情,而且蒼白得毫無血色。叢外貌看,像是一個終年不見陽光的白面書生。但對楚天舒而言,此時此際此人站在他的面前,給予他的感覺,與其說像一個白面書生,毋寧說更像一個剛從墳墓裡鑽出來的野鬼。「鬼氣森森」,這就比一般的「面目猙獰」更為可怖了。
楚天舒心道:「我可不能給這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嚇倒!」當下強振精神,亢聲說道:「你怎麼一開口就罵人?」
那人冷笑道:「罵你小賊,已經是對你客氣了。你和那妖婦是同黨,應該罵你妖孽才對!」
楚天舒怒道:「請你莫出口傷人,我和那位大姐素不相識,正如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一樣!」
那人哼一聲道:「素不相識,那你為何與我作對,幫她逃走?」
楚天舒道:「我與她素不相識,與你也素不相識,怎知你們誰是誰非?我出手救她,只是不忍心看見一個弱女子橫遭慘死而已。」
那人的面上仍是絲毫沒有表情,但說話的聲音則是越來越冷酷了:「一個無惡不作的妖婦竟然有人說她是弱女子,可真是奇聞!哼,哼,聽你的口氣,似乎我反而是惡人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33:12
標題:
第九回 浪子乖行 隱憂潛伏 妖狐現影 鑄錯難回(5)
楚天舒道:「你和她誰善誰惡,我不知道。也許是我做錯了事,救錯了人。好吧,只要你說得出殺她的理由,我向你賠個不是。」
那人冷笑道:「你是什麼東西,我要請你評理?哼,你倒說得好輕鬆,只是賠個不是便罷?」
楚天舒道:「那你想要怎樣?」
那人說道:「我要你自行了斷!」
楚天舒氣往上衝,峭聲說道:「我可沒有見過這樣蠻不講理的人,對不住,你說不出道理,我可不想和你作無謂的糾纏了。」
那人喝道:「站住!」飛身截住他的去路。
楚天舒道:「你說不出道理,要動手麼?好,要動手我也奉陪!」
那人似是給他激惱,說道:「好吧.你要強辭奪理,我就還你一個道理。我問你:縱然你不知道那妖婦是何等人物,你應該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吧?」
楚天舒道:「誰不知道此山是西嶽華山,這算是什麼道理?」
那人說道:「華山派是名門正派吧?看你身手不凡,料你也當有點見識,那妖婦用的是邪派功夫,豈能是華山派的弟子?你若不是她的同黨,善惡本來極易分明。你卻要偏袒她,這又是什麼道理?」
楚天舒冷笑道:「閣下似乎也並不是華山派的弟子呀!倘若是華山派的弟子捉拿她,我自然不會出手。」
那人呆了一呆,說道:「你的眼力倒很不錯,居然看得出找不是華山派的。」陡地喝道:「敢情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是麼?」
楚天舒道:「只憑你顯露的那手暗器功夫,我可看不出來。不過,手法看不出來,行徑可是……」
那人道:「怎麼樣?」
楚天舒道:「落井下石,似乎不大像是名門正派所為!」
那人怒道:「好小子,膽敢對我如此無理!我本來想問清楚才處置你的,如今是不用再問你了,只能有兩條路任你自己挑了。」言下之意,他已認為楚天舒是那妖婦的同黨無疑。
楚天舒冷笑道:「我早知道你要拿我洩憤,我更不願與你多說廢話了。好,你劃出道兒來吧!」
那人說道:「第一條路,你自廢武功。這是自行了斷的辦法中較輕的一種。」
楚天舒哈哈笑道:「你為什麼不要我最重的一種。」最重的一種乃是自盡身亡。
那人說道:「你這樣說,自是不願意挑這條路走了。」
楚天舒道:「不錯,你想毫不費力便將我置之死地,辦不到!」那人道:「好,第二條路只能由我動手了,只須你接得了我十招——」
楚天舒道:「用不著十招,有本領的你殺了我,我死而無怨。」
那人道:「很好,就這樣辦。你不是只憑我的暗器手法,看不出我的武功門派嗎?那就試試你的眼力吧。我只希望你不要在十招之內就喪命才好。」這句話含有兩個意思。
第一個意思是諒楚天舒抵擋不了他的十招;第二個意思是縱然能夠抵擋十招,諒他也不能在十招之內看出自己的武功門派。
楚天舒道:「好,閣下既然存心伸量我,請恕我放肆了!」說話之間,手中正是亮出了一對判官筆,左點「期門穴」,右點「白海穴」。
那人竟不閃避,伸手就抓,使的是極為凌厲的擒拿手法。他手法固然巧妙,功力更是不凡,只道這一抓就能把判官筆奪出手去。
不料楚天舒的筆法更加精妙,左筆揚空一閃,右筆肘底穿出,雙筆都是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點來。
那人吃了一驚:「這好像是雙筆點四脈的功夫!」讚道:「好筆法!」運掌成風,身形同時變換方位,楚天舒雙筆點至。那人喝道:「我可要攻你了,小心接招!」左掌輕輕一帶,把雙筆引出外門,右掌駢中食指點出。
只見他指尖顫動,卻不是一般的點穴手法,而是以指代劍的劍法。
他以指代劍,霎忽之間,連刺楚天舒七處穴道。楚天舒施展渾身本領,以家傳的絕技驚神筆法對付。那人以指代劍的刺穴手法快捷無倫,但論到變化的奇詭,卻是不及楚天舒的驚神筆法。不過楚天舒限於功力,只能堪堪化解,楚天舒暗暗吃驚:「假如這是用劍的話,只怕我早已敗了。」
那人一出手就是一招七式,攻到急處,宛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雖然只是兩根手指,風力毫不遜於兵刃。鬥到急處,只聽得「噗」的一聲,楚天舒的判官筆給他彈開,幾乎脫手。
「好個驚神筆法,已經是十三招了,算我輸啦。請問揚州楚勁松楚大俠是你的什麼人?」那人插劍入鞘,雙眼盯著楚天舒發問。
楚天舒道:「正是家父。請問前輩是武當派的哪一位師伯?」
那人又是一驚,說道:「好眼力,這個賭賽你也贏了。」
楚天舒道:「不,我是在第十二招才看得出前輩用的是連環奪命劍法的。是我輸了。」連環奪命劍乃是武當派的鎮山劍法,不過由於變化太過複雜,一般弟子,大都是僅得皮毛,只有武當五老才能運用自如。
那人哈哈笑道:「好,好,我相信你適才所說的話了。我惜怪了你,你別生氣。」
楚天舒道:「老前輩言重了,晚輩無知,冒犯了老前輩,應該陪罪的是我。」
那人說道:「不知不罪,客套的話大家都不必說了。不過,恐怕你心裡還有懷疑,懷疑我剛才為什麼要用那樣狠辣的手段對付那個女子吧!」
楚天舒道:「晚輩剛才實是太過莽撞,老前輩這樣做自必內有因由,晚輩不敢動問。」他說「不敢動問」,其實已是「動問」。
那人說道:「你不知道那個妖婦是誰,見我那樣心狠手辣,你心裡有所非議,那也怪不得你。好,我現在就告訴你那個妖婦乃是何人吧?」
「二十年前,江湖上有個大魔頭,年紀甚輕,武功已是極為超卓,這人姓齊名勒銘,乃是當時號稱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的兒子。有關他們父子的事情,想必你會知道一些吧?」
說話之時,那人雙眸炯炯的注視楚天舒,好像要探索楚天舒內心的秘密似的。
楚天舒覺得有點奇怪,心裡想道:「為什麼他用這樣的眼睛看我?難道他已經知道我見過了齊燕然?」當下淡淡說道:「略有所聞。」
那人說道:「好,那麼你想必亦已知道齊勒銘後來是死在武當五老的劍下。」
楚天舒道:「聽人說過。請問老前輩是武當五老中的哪一位?」這次是他第二次問那人的身份了。
那人不覺又是一怔,說道:「你怎麼知道我是武當五老之一?」
楚天舒道:「老前輩劍法通神,假如不是武當五老,那就只能是掌門人了。」
那人似乎很喜歡別人奉承,哈哈一笑,說道:「你猜對了,貧道正是武當五老中的玉虛子。不過為了偵查一事,故此改作俗家打扮。」
楚天舒道:「啊,原來是玉虛道長,失敬,失敬!」心裡則在想道:「此人與傳說中的玉虛子,面貌似乎不大相符。」
原來玉虛子未出家之前,俗名潘俊,這個「俊」字名實相符,他的外號是叫做「玉面郎君」的。他是武當五老中年紀最輕的一個,開始當長老時,不到四十歲,現在雖然已過五旬,但少年的容貌,總該還有輪廓可尋,不會變得如此形容可怖。
玉虛子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說道:「你是想見見我的本來面目吧。」
玉虛子說話時,目光透露出一股濃重的鬱悶意味。
楚天舒感覺得到他目光中的寒意,不敢回答。
玉虛子歎了口氣,說道:「十多年來,我從未以本來面目示人,不過,今次對你可以例外。」
他突然一伸手揭下了「面」皮,原來他是蒙著一層薄如蟬翼,製作得極為輕巧的人皮面具的。
面具揭開,楚天舒不覺「呀」的一聲叫了出來。叫出了聲,方始醒悟失禮。
原來玉虛子的「本來面目」,完全出乎楚天舒想像之外,非但不「俊」,而百奇醜。不過他略一定神,就已看得出來,這揭開來的亦非「本來面目」,只能說是給人毀了容的「本來面目」。
只見他臉上傷痕遍佈、縱橫交錯,有如蛛網。而且憑著楚天舒的武學造詣,還可以看得出來,這些傷痕,是順著劍勢,在一招之內,劃傷成這個樣子的!就像草書名家所寫的字,筆劃最繁複的字也可以一筆寫成一樣。
楚天舒大吃一驚,心裡想道:「傷他的這個人,劍法之高真是不可思議!」要知人的臉皮本來就薄,一刻劃過,造成了這許多傷痕,卻不削壞骨頭,也不傷及眼睛鼻子,拿捏之準,力度控制之妙,豈是言語所能形容。
玉虛子戴回面具,愴然一笑,說道:「嚇壞了你吧?我臉上的傷痕,就是齊勒銘之所賜的。你說我是不是應該恨他,即使他已經死了?」
楚天舒餘悸猶存,而且這句話也實在不好回答。因為他心中的感覺乃是「怨毒之於人也,大矣哉!」齊勒銘與武當五老之間的仇怨他根本就不清楚,他不願意只為了要奉承玉虛子而幫他罵齊勒銘。當下問道:「道長告訴我這件事情,不知和那女子有何關連?」
玉虛子道:「對了,說了半天,我也應該說到正題來了。這個女於是江湖上著名的一雙姊妹妖狐中的妹妹,外號『銀狐』的穆娟娟。這穆娟娟正是齊勒銘的情婦!齊勒銘之所以從武學名家之子變成一個魔頭,據說就是因為姘上了這個妖婦的緣故。」
楚天舒不覺又是啊呀一聲,心裡想道:「原來她就是銀狐穆娟娟,我可真是救錯人了!」
玉虛子盯著他道:「你也知道銀狐穆娟娟嗎?」
楚天舒道:「最近曾聽得有人談論過她。」玉虛子跟著再問:「是什麼人談論她?」
楚大舒心裡甚不高興,暗自想道:「這位道長未免也太喜歡盤根究底了。」他不願意將秘密和盤托出,逼於無奈,只好說謊:「就是上個月我在徐家喝喜酒的時候,聽得有客人談論這對姐妹妖狐的。當時花轎尚未臨門,徐家招待賓客在花園裡賞牡丹,客人來來往往,甚為擁擠,我不認識那些人,偶然聽到幾句,自是不便過去搭訕。聽過便算,也不怎樣放在心上。」在那樣的場合,來自各方的江湖人物,自是免不了要趁這機會交換消息。楚天舒編造的謊言,可說是合情合理。
玉虛子仍不放鬆的追問:「你聽得他們怎樣說?」
楚天舒道:「他們好像是談論這對姐妹的暗器功夫,有人說她們的暗器功夫可以比美四川唐家。我就是因為聽到這兩句話才比較留意的,不過,當然我不會相信。」
玉虛子對他的話似乎並無懷疑,笑道:「說這幾句話的人非但消息靈通,而且還是大行家呢。銀狐穆娟娼就是剛才那個妖婦,她的暗器功夫你已經見過了,還不算太過厲害,她的姐姐金狐穆好好的暗器功夫更為了得。有見過的人說,她的暗器手法和四川唐家似乎也有幾分似呢。據說唐家亦已有所風聞,開始注意這對姐妹妖狐了。」楚天舒心想:「她們的暗器功夫本來就是源出唐家。但看來這個秘密除了齊燕然之外,尚未有人知道。最少武當派的人就還未知道。」
玉虛子頓了一頓,說道:「原來你是無意中偶然聽到有關這對姐妹妖婦的一鱗半爪,嘿。嘿,我倒是猜錯了。」
楚天舒怔了一怔,說道:「道長以為是誰告訴我的?」
玉虛子沒有立即回答,卻道:「楚賢侄,我和令尊雖然有十多年未見過面,往日的交情還不算薄。我和令尊的交情,想必你也知道?」
楚天舒道:「家父是常常提起道長的。」其實地的父親只是曾經和他談過「武當五老」,那是為了要令他對各大門派有點認識,故此將各派的首腦人物對他作個簡單介紹:「五老」合談,根本就沒有特別提及位居「五老」之未的玉虛子。
玉虛子自視甚高,沒想到這是晚輩敷衍長輩的禮貌上的對答,大感滿意,說道:「你知道我和令尊的交情就好。我想向你打聽一件事情,希望你老老實實告訴我。」
楚天舒道:「小侄孤陋寡聞,一向也少理閒事。不知道長想要打聽什麼?」心中則已打定主意:「能說的就說,不能說的就不說!」
玉虛子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說道:「我要打聽的事情,與令尊也是很有關係的。因此我和令尊可以說是利害相同。你說出來讓我參詳,對令尊也有好處的。」
楚天舒道:「道長過慮了,既然是對家父有好處的,小侄又怎會隱瞞。」他這句話其實乃是留下「後步」的,要知是否對他的父親有好處,只能由他來作判斷,要是他認為說出來對父親沒有好處,他捏造謊言亦是心安理得。不過他的這個心思,玉虛子卻是猜不透。
玉虛子道:「你最近是否曾在齊燕然的家裡住過幾天?」
楚天舒道:「道長聽誰說的?」玉虛子喜歡盤根問底,他也依樣劃葫蘆的將談話有意拖延,好在心中盤算可以說幾分真話。
玉虛子道:「也是徐家的賓客告訴我的,在飛天神龍大鬧徐家之後數日,有人見你和齊勒銘的女兒同坐一條小船。」
齊漱玉是和飛天神龍聯手大鬧徐家的人,她受徐家客人的注意乃是意料之中事。楚天舒暗暗吃驚,心裡想道:「幸虧他們只是發現齊姑娘,沒有發現姜師妹也是和我同在一條船上。」
「不錯。不過我是為了慕她祖父之名接受她的邀請的。我知道她是飛天神龍的師妹,但當時她的師兄早已不知去向了,飛天神龍和徐大俠的過節我毫不知情,我也不想理會。我答應做她的客人,更不是為了要幫飛天神龍!」楚天舒說道。
玉虛子哈哈笑道:「賢侄你莫多心,也無須對我解釋,我當然知道你不會幫飛天神龍,飛天神龍也用不著你去幫他。嗯,知好色則慕少艾,那位齊姑娘聽說長得極為標緻。何況她又有個武功天下第一的祖父。倘若換了是我,我在你這樣年紀的時候,也不會拒絕她的邀請的。」他年輕時號稱「玉面郎君」,楚天舒雖然不知道他年輕時候的故事,但料想「風流韻事」是少不了的,他這樣說倒是頗合他「玉面郎君」的身份。
楚天舒面上一紅,說道:「道長取笑了!」其實他倒是寧願玉虛子有這個「美麗的誤會」。
玉虛子恢復了莊重的語調,說道:「我不是說笑。說老實話,我是真正希望齊燕然的孫女嫁給你的。齊燕然的兒子不好,徒弟徒孫也不好,但他本人卻是介乎邪正之間的人物,有值得非議的地方,也有值得欽敬的地人,除非萬不得已,我們也不想與他為敵。因此要是你做了他的孫女婿,對我們或許也有好處。」
楚天舒道:「我和齊姑娘不過是偶然相遇,哪裡就談得到婚嫁之事。再說我也不敢高攀齊家。」
玉虛子突道:「她和你剛剛相識,就邀你到她的家裡作客,如此說來,縱然還不能說是一見鐘清,也可說得是一見如故了。賢侄,不單是我希望你能夠做成齊家的女婿,恐怕還有許多俠義道中的人都這樣盼望呢,你知道是什麼緣故嗎?」
楚天舒道:「道長,你不是有正經事要說的麼,怎麼扯到我的頭上來了?」
玉虛子哈哈一笑說道:「你這件事也是正經事呀。」接著自問自答:「你知道這是什麼緣故,這是因為他們擔心一樁事情。飛天神龍大鬧徐家,我雖然不在場,但早已有人告訴我了。聽說那天飛天神龍傷在徐夫人的劍下,後來這位齊姑娘趕來,將她的師兄救了出去,對麼?」楚天舒道:「不錯。」玉虛子繼續說道:「因此,在他們知道飛天神龍和齊姑娘的身份和關係之後,他們就不能不擔心一樁事情了。他們擔心的是:齊姑娘和飛天神龍的關係,不僅只是同門,而且還是情侶。假如齊姑娘嫁給她師兄,飛天神龍不就變成了齊燕然的孫女婿了。那時俠義道要對付飛天神龍可就更加有顧忌了,哈哈,可惜剪大先生和徐中岳他們尚未知道齊燕然的孫女和你的事情,要是說給他們知道,他們不知道該多高興呢?最少可以少擔一重心事!」
楚大舒忙道:「道長,我和齊姑娘當真、當真是並無私情,你可千萬不要把猜想當作事情說出去。」
玉虛子道:「我知道你有所顧忌的,你放心,時機尚未成熟,我當然不會亂說。再說,我和剪大先生他們雖然有利害相同的地方,由有不同的地方。他們要對付的是齊燕然的徒孫飛天神龍,我要對付的卻是齊燕然的親生兒子,比他們更加艱難。我是只能管自己的事情,不能管他們的事情了。」
楚天舒聽到了說的「我要對付的卻是齊燕然的親生兒子」這一句話,不覺心頭一震,隱隱猜得到他要打聽的是什麼了。
果然便聽得玉虛子接著說道:「話題扯得遠了,好,讓咱們回到原來的話題吧。」
「賢侄,實不相瞞,我要間你打聽的就是齊燕然的兒子,聽說他還沒有死!這消息是真是假,請你老實告訴我!」正是:
劍底餘生容已毀,廿年舊恨未能忘。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36:44
標題:
第十回 奇變驚心 掌門遇害 幽巖被困 奼女含情(1)
楚天舒佯作大吃一驚,說道:「什麼,齊勒銘沒有死嗎?你不是說他已經傷在你們武當五老劍下的?他受了那麼重的傷,從懸崖上跌下江中,怎能還活著呢?」玉虛子道:「十多年來,我也一直以為他是必死無疑了的。但最近得到的消息,卻是不能不令我有了思疑。」
楚天舒道:「有人見過他麼?」
王虛子道:「不錯,是有人見過一個可能是他的人。」
楚天舒道:「可能是他,這是什麼意思?」
玉虛子道:「這位見過那個可疑人物的朋友,對他的武功甚為熟悉,但因相貌不同,故此還不敢斷定是他。」
「事情是這樣:京師第一大鏢局叫做震遠鏢局,震遠鏢局的總鏢頭是湯懷遠,湯懷遠有個弟弟叫湯懷義,湯懷義最近交了一個朋友,沒人知道他的來歷,但這人的武功卻是極為高強,我那位朋友見他偶然露過一鱗半爪,好像是齊家的武功。」
楚天舒道:「你這位朋友和齊勒銘本來是相識的吧?」
玉虛子道:「豈只相識,還吃過他的虧的。但據這位朋友說,那人的相貌和齊勒銘不同,臉上也沒傷痕。不過非但武功相似,神態和一些習慣性的小動作也和齊勒銘生前一樣。」
楚天舒道:「那人的武功只不過稍露一鱗半爪,既然相貌不同,那就不是他了。」
玉虛子道:「不,相貌是可以用改容易貌之術完全改變了本來面目的。但武功的神髓,無論怎樣掩飾,落在大行家的眼中,卻還是可以看得出它的根源!
「我們武當五老殺不了齊勒銘,齊勒銘若果『重生』,必然要來殺我們武當五老。縱然有干分之一可能,我們也不能不提心吊膽了。
「因此,我們必須查明齊勒銘是死是活,在未查明之前,我是寧可信其有的!
「老弟,如今你該懂得我是為何要捉拿那個妖婦了吧,為的就是要從她的口中得到確實消息。她是齊勒銘的情婦,齊勒銘若還活著,她一定知道。唉,但可惜——」
楚天舒大感尷尬,只好道歉:「都是我的不好!壞了道長大事。」
玉慮子道:「事情已經過去,你也不必自咎了,如今我們只能從第二條線索著手追查,這第二條線索就是齊勒銘的父親。」
說至此處,玉虛子苦笑道:「但齊老頭兒和那妖婦可是不能同日而語,我可以抓住那妖婦逼問她的口供,齊老頭兒的武功卻是號稱天下第一。縱然未必真是天下第一,我也惹他不起。」
「實不相瞞,我這次前來華山,就是想清華山派的朋友相肋的。據我所知,華山派的掌門天權道人和長老之一的天游道人與齊燕然都曾有過來往。我也並不是要他們出手去對付齊燕然,只是想請他們仗義執言,請齊燕然不要袒護逆子。假如他的兒子已經回家,希望他交出來。」
楚天舒道:「你以為齊燕然肯答應麼?他似乎只有這一個兒子。」
玉虛子道:「不錯,他只有一個兒子,他的兒子傷在我們武當五老的劍下,他沒有向我們報復,已經算是難得了。要他把兒子交出來,他多半是不肯的。
「不過,他縱然不肯,我們已是盡了禮數了。這叫做先禮後兵,只要他不阻攔,我們武當派對付齊勒銘相信還可以對付得了。我們甚至作了最壞的打算,必要時我們準備邀請少林、峨嵋、青城、華山、嵩山和我們武當派的掌門人,六大門派聯合行動,與齊家父子周旋,假如齊老頭兒蠻不講理,硬要庇護他的兒子的話。」
楚天舒心裡想道:「你這算盤也未免打得太過如意了,茲事體大,六大門派這一關你就先通不過。」故意問道:「華山派的掌門答應了替道長去做說客沒有?」
玉虛子歎口氣道:「你不見我一個人下山嗎?假如他們已經答應,我也用不著追捕那妖婦了。
「天蟒道人本來是我的至交,可惜他正在坐關,不能見客。掌門天權道長膽小,他連到齊家去打聽消息都不願意。
「不過我也沒想到有這麼湊巧的事,一下山就碰見那個妖婦;走了那個妖婦又碰上你。第一條線索雖抓不著,第二條線也落了空,但三條線索又給我發現了!」
楚天舒苦笑道:「道長把我當第三條線索麼?可惜我這條線索絲毫也派不上用場。」
玉慮子道:「你剛從齊家出來,聽你的口氣,雖然似乎未見過齊勒銘,但多少也知道一些消息吧?比如說齊老頭兒有沒有和他的孫女提及她父親尚在人間?」
楚天舒道:「我不知道他們祖孫之間是否談過此事,但齊姑娘卻是從來沒有和我談及她的父親。」
原來楚天舒不願意把齊勒銘尚在人間的確實消息說給玉虛子知道,他是另有打算的。
不錯,齊勒銘是他父親的仇人,甚至齊燕然也擔心兒子會去暗殺他的父親,但他還是希望這段冤仇能夠化解。
那日他假裝昏迷未醒,偷聽了齊燕然和丁勃的談話,已經知道了事情的一切,不錯,他的父親和他的繼母相愛在前,他的繼母又是在受了齊勒銘的殘暴虐待,而且是在後來以為齊勒銘死了之後才改嫁他的父親的,他的父親和繼母都沒有錯,但齊勒銘因為得不到妻子的愛而生恨,似乎也是值得原諒之處。
他也不知道暗算他的那個人是否齊勒銘,不過即使是齊勒銘吧,他也不想記恨了。因為齊勒銘雖然要把他置於死地(不知什麼緣故,或許是一種神秘的感覺吧,他總是覺得兇手似乎不會是齊勒銘。),但救了他的性命的卻是齊勒銘的父親。
何況他和齊漱玉也算得是交情非同泛泛的朋友呢!
從齊燕然和丁勃的談話之中,他也深深感覺得到,齊燕然口口聲聲痛罵他這不肖的兒子,但內心其實是深愛兒子的,齊燕然要丁勃趕往揚州去阻止兒子闖出更大的禍,固然一方面是為了保護他的父親,但另一方面也何嘗不是為了自己的兒子。
他感齊燕然之恩,倘若他幫別人殺了齊燕然的兒子,豈非以怨報德?
他想:「即使玉虛子的計劃能夠令得齊勒銘再死一次,但也不知有多少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喪生了!那些無辜送命的人,可未必有齊勒銘那樣好的運氣復活!」
因此他決定守口如瓶,絕不透露有關齊勒銘生死之謎的秘密。
玉虛子好生失望,說道:「你再仔細想想,齊家的人可曾透露過任何有關他們這位大少爺的口風,不一定要直接說出他的名字
楚大舒搖了搖頭,玉虛子默然半晌,說道:「不錯,齊燕然和丁勃都是老狐狸,不會隨便對外人露出口風的。楚賢侄,齊老頭兒對你好不好?」
楚天舒道:「我比他晚兩輩,他對我就像一般的長輩對小輩一樣,說不上特別好,也沒特別壞。」
玉虛子自言自語:「這倒有點奇怪了,晤,說不定他尚未知道。」
楚天舒道:「知道什麼?」
玉虛子道:「齊勒銘不但是我們武當派的仇人,也是令尊的仇人,你知道麼?」
楚天舒佯作吃驚道:「真的嗎?家父卻從來沒有和我說過有這麼一個對頭,他是因何與家父結仇的?」
玉慮子道:「我也不知道。消息是我那位和湯懷義有交情的朋友透露的,據說湯懷義那位新相識對令尊似乎含恨甚深,有一次有人談起令尊是江南第一大俠,他在一旁連連冷笑,如果這個人是齊勒銘的話,對令尊必將大大不利。」
楚天舒放下心上一塊石頭:「原來他知道只是這麼多。」
「道長既然懷疑那個人,為什麼不親自上京同湯總鏢頭打探。就算要冒點風險,也勝於去齊家找尋線索了。」
玉虛子道:「賢侄,你有所不知,我們武當派有條門規,一不許做官,二不許做鏢師。我身為長老,更應該做弟子的模範,甚至要避免和這兩種人來往的。」其實,真正的原因他還未說出來,他是害怕在京師碰上齊勒銘。若然五老一齊上京,又有打草驚蛇之慮。
楚天舒給他纏得已是有點不耐煩了,心裡想道:「我姑且敷衍他吧,做不做在我。」於是說道:「多謝教導,晚輩這就趕往京師,告辭了。」
正要下山,忽聽得鐘聲當當,從山頂傳來,震得耳鼓嗡嗡地作響,楚天舒仰望山峰,雪封霧鎖,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那麼遠的地方敲鐘,這裡都聽得見,而且鐘聲敲得甚急,不像是一般廟宇做法事的鐘聲。
玉虛子「咦」了一聲,說道:「楚賢侄,你且慢下山!」
楚大舒道:「道長還有什麼吩咐?」
玉虛子道:「你聽見鐘聲沒有?」
楚天舒道:「這麼響亮的鐘聲,聾子也聽得見了。」
玉虛子道:「你聽鐘聲,敲得甚急,你知道這是什麼鐘聲嗎?」
楚天舒道:「正要向道長請教。」
玉虛子道:「這是華山派召集門人的鐘聲,此鐘安放在山頂的凌虛閣上,重五千四百斤,一敲起來,聲聞十里。不是有大事發生,不會敲的!」
楚天舒道:「那又怎樣?」
玉虛子道:「就因為華山派正有大事發生,但卻不知究竟發生何事。此事倘若只是他們內部的事情,那還罷了;倘若是因外人潛入做出不利於華山派的事情,你這個時候下山,豈不要惹起華山派弟子懷疑?」
楚天舒雖然有點討厭玉虛子,但想:「他說的這番話倒是深通人情世故之言。」便停下腳步,說道:「華山派名列六大門派之一,門下弟子沒有一千,少說也有數百吧。有什麼外人敢到華山撤野?」
玉虛子道:「那也說不定啊。比如說咱們剛才碰上的那個妖婦銀狐不就是與華山派全無關係的外人嗎?」他沉吟片刻,繼續說道:「那妖婦怎的會在華山出現,真是令人莫名其妙。但她總不會是無緣無故的吧?嗯,莫非她還有同黨,給華山派的弟子發現了?」
楚天舒笑道:「道長不會懷疑我是那妖婦的同黨了吧?」
玉慮子笑道:「咱們早已說得清清楚楚,我當然不會再懷疑老弟了。但華山派的弟子卻未必會相信你的說話,所以目前最好還是跟著我為妙,讓我做你的保鏢吧。」
他一面說一面向山上走,楚天舒無可奈何,只好跟著他走。
鐘聲已經停止了,卻見有幾道藍色的火焰從正中的太華峰上升起,射向四方。玉虛子道:「看情形,似乎當真來了外敵,華山派的弟子正在分頭搜索。華山派的中樞景陽宮就是在太華峰上的。」
楚天舒道:「道長是要回景陽宮嗎?」
玉虛子道:「我剛剛拜訪過華山派的掌門天權道長,華山派出了事情,我不能不回去看看,即使用不若我替他們效勞,我以武當派長老的身份,也應該對他們表示關心的。」
楚天舒道:「我和華山派的道、俗兩家弟子卻是一個都不認識,我只是一個無名小輩,也夠不上和他們攀交情。」
五虛子一皺眉頭,說道:「你又來了,你和他們縱然沒有交情,令尊的大名他們是不會不知道的。這樣吧,你和我上山去,要是碰見華山派的弟子,弄清楚是發生什麼事情之後,那時你要下山就任由你了。」楚天舒苦笑道:「我要避免嫌疑,也只好倚仗道長你做保鏢了。」
兩人加快腳步,走了一會,只見前面一片峭壁危崖,刻著「回心石」三個大字。
懸崖陡壁掛著一條細長的鐵鏈,少說也有十數丈長,銹色斑斕,隨風搖晃,令人心神不定。再看壁上前人題字,左邊刻著「當思父母」,右邊刻著「勇猛精進」。楚天舒道:「這兩句話互相矛盾,到了隆峻的地方,若然想起父母,有道是孝子不立危牆之下,哪裡還能勇猛精進,冒險攀登。」
五虛子道:「兩壁題字,是兩個完全不同身份的人寫的。」
楚天舒道:「右邊那『勇猛精進』四字,鐵劃銀鉤,鋒芒由露,劍法中似乎隱隱含有武功。」
玉虛子道:「賢侄眼力不差,這四個字是華山派創派祖師千仞道長寫的。他利用這懸崖峭壁訓練弟子的輕功,故此鼓勵弟子必須勇猛精進。」
楚天舒道:「不過,華山派的弟子大概很少從這裡上下吧?」
玉虛子道:「不錯,輕功能夠練到飛渡懸崖的弟子畢竟不多。學武的人大都有點好勝心理,輕功較差的弟子,若是抓著鐵鏈笨手笨腳的攀登,恐給同門所笑,不過這裡卻是登山的捷徑。」
楚天舒道:「左邊那『當思父母』四字和回心石的題名書法一樣。圓潤厚重,四平八正,一筆不苟,恐怕是個食古不化的讀書人寫的吧?」
玉虛子哈哈笑道:「你說對了一半,讀書人是不錯的,但你說他食古不化,恐怕我不知有多少讀書人要罵你對前賢不敬。」
楚天舒道:「哦,是哪位前賢寫的?」
玉虛子道:「是唐代大儒,大名鼎鼎的文起八代之首的韓文公韓愈寫的。說起來有段故事,據說韓文公上了蒼龍嶺不敢下來,急得痛哭一場,連書本子都扔掉了。蒼龍嶺上還有個『韓愈投書處』的古跡呢!此事或許是後人附會的,不過他回去之後,寫了『回心石』和『當思父母』兩幅字,用重金請高手匠人刻上,這事卻是真的。他是要遊人到了此處就回心轉意,到此為止。」
楚天舒心裡想道:「韓文公崇儒闢佛,稱為大儒是可以當之無愧的。不過孔孟之道亦非天經地義,說他食古不化,也不見得就是對他不敬。」但無心與玉虛子辯論,說道:「咱們已經到了回心石下,那麼咱們是應該回心轉意呢,還是繼續登山?」
玉虛子笑道:「咱們又不是孔夫子的門徒,我正是因為這裡是登山捷徑,才和你走這條路的。」
楚天舒道:「晚輩可不知有沒有這個本領。」
玉虛子道:「賢侄家學淵源,輕功想必也是好的。不必客氣?請先上吧。」
楚天舒知道他的心意,說道:「好!那就讓我先試一試吧,要是跌下來也有道長接住。」
說罷手握鐵鏈,打鞦韆似的蕩了幾蕩,越蕩越高,陡然放開鐵鏈,即趁蕩漾之勢,飛身直上,半空中說道:「班門弄斧,道長莫要見笑!」
玉虛子吃了一驚讚道:「好俊的輕功!」
「好俊的輕功!」回心石上也有人失聲叫!但這個人卻不是稱讚他的,楚天舒腳尖剛剛著地,那個人唰的一劍就刺過來了。喝道:「你是什麼人,膽敢到華山撒野?給我躺下!」是個道士。
這一劍來得凌厲之極,楚天舒心中有氣:「你還未知道我是什麼人,就要我躺下,也未免太霸道了!」明知是華山派的道家弟子,但一來是心中有氣,二來立足未穩,要抵擋這樣凌厲的攻勢,也非得狠狠的反擊不行。楚天舒駢指如戟,腳步一個踉蹌,似乎是站立不穩,向前傾倒,其實卻是以絕妙的身法欺身進逼,以指代筆,點向對方胸口的要穴。
那道人吃了一驚,百忙中一個回身拗步,劍鋒斜指,避開楚天舒的強攻,仍然指向楚天舒的咽喉。他第一招是刺穴的劍法,第二招己是殺手絕招,更加厲害了。
說時遲,那時快,楚天舒已是拿起了判官筆,與此同時,另一個道士也撲上來了。叫道:「師弟,留活口!」他後發先至,出劍更快,一招之間,遍襲楚天舒的帶脈六穴。
楚天舒叫道:「你們怎可不分青紅皂白的,請聽我說……」話猶未了,那兩個道士已是左右夾攻,把楚天舒逼得透不過氣來,哪裡能分神說話。
原來這兩個道長正是華山派掌門人天權道人的得意弟子,一個道號涵虛,一個道號涵谷。最先和楚天舒動手的涵谷性情較為暴躁,他正在為著本門發生的慘變滿腔悲憤,是以一見有個陌生人出現,而且這個陌生人的身手又是如此不凡,不禁就把楚天舒當作了敵人了,不過他第一招也還不是要取楚天舒性命的,但一交手就幾乎吃虧,這才發了狠。
此時他已遵從師兄勸告,恢復使用刺穴劍法,刺穴劍法雖然不是致命的劍法,楚天舒卻也不能任由他們刺著穴道,只好用力抵擋,涵虛、涵谷雙劍合壁,配合極佳,迅即把楚天舒籠罩在他們的劍勢之下。
楚天舒雙筆口立,擋開涵虛的一招六式,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
他緩過口氣,正想說話,涵谷的劍招又到。他的劍法不及師兄精妙,但更為狠辣。這種重手法刺穴,雖然不至斃命,給刺著穴道元氣亦將大傷。楚天舒無法分辨,心頭火起,只好與他對攻。
涵谷一面連發狠招,一面喝道:「我才沒功夫聽你的假話呢,待拿下了你,不怕你不說實話!」
楚天舒哼一聲,心裡想道:「華山派的刺穴劍法雖然精妙,卻也未必勝得過我的家傳筆法,憑你們兩個牛鼻子臭道士就想把我拿下?」心頭火起,幾乎忍不住就要施展驚神筆法的絕招還擊,但終於還是忍住了。「玉虛子一上來,事情就會明白。我暫且讓你們幾分。」
楚天舒沉著應付,拆了幾招,此時方始看清楚周圍環境,只見這塊「回心石」上,光溜溜的草木不生,橫空伸出,形狀狹長,好像空中橫架的石樑,還有兩個劍已出鞘的漢子,在一旁虎視眈眈,似乎正在準備向他進擊。
涵虛說道:「白師弟、薛師弟,你們趕快到崖邊埋伏,提防這小子還有黨羽,這小子跑不掉的,用不著你們出手。」
話猶未了,那兩個漢子正在向著懸崖走去,也還未到彼端,玉虛子已經上來了。
王虛子一上來便即叫道:「住手,都是自己人。」
可是那兩個漢子並沒有住手,他們見玉虛子來勢急勁,根本不理會他說什麼,無暇打話,立即雙劍齊出。
玉虛子眉頭一皺,喝道:「你們難道不知道我是誰嗎?」
這兩個漢子仍然進攻,齊聲喝道:「誰知道……」話未說完,陡然只覺虎口一麻,玉虛子的拂塵輕輕一拂,同一時間,拂著了這兩個人的寸關尺脈。
同一時間,楚天舒這邊的戰況也有變化。
那兩個漢子未停手,和楚天舒拚鬥的這兩個道士先罷手了。
原來楚天舒見那兩個漢子伏擊玉虛子,他的期望落了空。無暇思索,登時便即施展驚神筆法的絕招反攻。雙筆交叉穿插,左點涵虛脅下的「期門穴」有點涵谷時端的「曲池穴」。
但招數一發,楚天舒也發覺了涵虛是正準備躍出圈子的。
幸虧他發覺得早,懸崖勒馬,涵谷這才不至於吃了大虧。不過由於他出招極急,臨急煞勢,也還是不能煞住的。
涵虛正在躍起,百忙中一劍橫披,楚天舒點向他的那支判官筆去勢略緩,給他擋開了。
涵谷卻是正撲上來,只聽得「嗤」的一聲,胸口的衣裳給戳破了一個小孔。幸虧楚天舒在這剎那之間,硬生生的收回幾分真力,而且立即倒縱,這才沒有把涵谷的胸口洞穿。
涵谷呆了一呆,他的師兄涵虛已是在喝道:「師弟不可無禮,這位道長是武當派的玉虛道長。」
要知涵虛的武學造謂不在楚天舒之下,楚天舒能夠察覺他已消了敵意,他當然也能夠察覺楚天舒是手下留情。他一見涵谷沒有受傷,就放心去喝止另兩個師弟了。
那兩個漢子話猶未了,只覺虎口一麻,不約而同的長劍脫手。
眼看兩柄長劍即將落地,玉虛子拂塵一卷,把劍捲了起來,劍柄向外,送到這兩個人手中,微笑說道:「得罪了。兩位可是天梧道長的門下?」
學武的人大都是講究「寧死不辱」的,對保持體面極為重視。兵刃給人打落,那是大失面子的事。縱然輸給長輩不敢發作,胸中的芥蒂亦是難消。玉虛子就是因為知道這個禁忌,故此替他們挽回顏面的。他出手快如閃電,旁觀的人但見劍光飄閃,三條人影一合即分,若不是站在他們的身邊,根本就不知道這兩個漢子的長劍曾經脫手了。
這兩個漢子又是吃驚,又是感激,心裡想道:「武當五老果然名不虛傳,只一眼就看出了我們的師承。」原來華山派和掌門同一輩份的,道俗兩家在內共有五人,五個人的武功各有特點,但其中差別極為微妙,不是華山派的弟子很難看得出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37:15
標題:
第十回 奇變驚心 掌門遇害 幽巖被困 奼女含情(2)
兩個漢子躬身笑道:「弟子白仁甫,弟子薛仁豪,家師正是法諱天梧,請恕晚輩無知冒犯。」
玉虛子笑道:「上次我到華山,那是十八年前的事了。如今我已非復當年,亦非本來面目了。也難怪你們認不得。」說話之間,涵虛涵谷已是上來施禮。
原來涵慮、涵谷二人,因為是掌門人天權道人的得意弟子,玉虛子這次來拜訪他們師父的時候,他們是曾經隨侍在側的。
華山派有八百多名弟子,各有職司。玉虛子這次來訪華山,當然不可能每個弟子都見到他,這兩個天梧道人的俗家弟子當時正在後山採藥,就是未曾見到他的。
玉虛子正要向他們發問,涵谷道人卻先向楚天舒發問了。
他雙眼緊緊盯著楚天舒,手中的長劍也還未曾入鞘,冷冷說道:「這位大英雄是……」他吃了楚天舒的一點小虧,胸中怒氣未消。
玉虛子哈哈一笑,便即代答:「說出來你們一定知道,他是江南武林第一家,揚州大俠楚勁松的公子。」
楚天舒道:「小弟楚天舒,道才多有失禮,請兩位道兄恕罪。」
涵虛說道:「這是我們誤會,與楚兄無關。應該是我們向楚兄陪罪。」
涵谷卻說:「請問楚少俠怎的會在此地?是代表令尊有事而來的,還是你自己遊山水的呢?」
楚天舒道:「小弟是偶然過華山,碰見玉虛子道長。」
涵谷說道:「哦,這可真是巧事了。不過請恕我冒昧多問,請問楚少俠是在山下碰見玉虛道長的,還是在山上碰見的?當時楚少俠是否已經聽見鐘聲?」要知玉虛子是剛在兩個時辰之前向天權道人告辭,且又由涵虛、涵谷二人將他送出道觀的。如今玉虛子又已返回「回心石」,計算路程,玉虛子不會是在山下碰見楚天舒。(他們不知道玉虛子在山腰就施展輕功追趕狠狐穆娟娟。不過事實上玉虛子也還未曾追到山下,楚天舒就上來了。)
他這一問意思甚為明顯,倘若楚天舒早已上山,那就有嫌疑了。
涵虛忙道:「師弟,難得楚大俠的公子光臨,咱們不可失禮。」
玉虛子也有點不高興了,說道:「我和楚少俠是巧遇,但此事說來話長,待我見了令師再向他稟告吧。我聽你們的鐘聲敲得甚急,請你們先告訴我,是否發生什麼事情?」弦外之音,此事不僅是「說來話長」,而且是他們還沒資格與聞的,涵谷也覺得自己向楚天舒咄咄逼問過份了些,就不言語了。
涵虛泣然說道:「多謝道長關心,只是道長再也不能見到家師了。」
玉虛子大吃一驚,失聲叫道:「你,你說什麼?我剛與令師分手,難,難道……」
涵虛聲調低沉,一個字一個字的從舌尖吐出來:「家師不幸,已登仙界。」
這真是一個晴天霹靂的噩耗,玉虛子做夢也想不到的噩耗。
鐘聲敲得這麼急,他早已料到是有意外的大事發生,也早已料到是凶多吉少的了。但沒料到,消息之壞,還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呆了片刻,猛地叫起來道:「這怎麼會,怎樣麼會!令師與我談話的時候,還是好端端的!」
涵虛拭淚說道:「家師是有點死得不明不白!」
這句話的意思等於證實了他的師父是死於非命!
他的師父可不是一般人,是一大門派的掌門人!
楚天舒心裡想道:「怪不得他們要鳴鐘召集所有門人,掌門死於非命,第一件緊要的事當然是追查兇手了。好在我沒有下山,否則這嫌疑只怕是更重了。」
玉虛子啞著聲音說道:「是給人害死的麼?」
涵虛說道:「死因尚未明瞭,但多半是給人暗算的了,故此由二師伯暫且主持大局,分派弟子四面追查,看看有什麼可疑的人物。」
涵谷忽地插嘴說道:「很少人從這條路上山的,倘若在這條路上發現陌生外面人,此人武功定非泛泛,也就更加可疑了,楚少俠,你別多心,我不是說你。我只想知道你上來的時候,有沒有發現可疑的人物。」
楚天舒心頭有氣,想道:「銀狐穆娟娟被我放走一事,他們始終會知道的,不如由我先說出來,要是他們不相信我,那也只好任由他們。」
玉虛子卻已搶在他的前頭說了:「有。不過,是我先發現的。」
涵谷問道:「是怎樣的人?」
玉虛子道:「是個女子,我已經知道她是穆家姐妹妖狐中的妹妹——銀狐穆娟娟。」
涵虛吃了一驚,說道:「銀狐穆娟娟,聽說她是善於使用喂毒暗器的高手。」
玉虛子道:「她另外還有一個身份,是齊勒銘的姘頭。而且據我所知、齊勒銘似乎還沒有死!」
涵虛、涵谷同聲問道:「齊勒銘?他不是你們武當派的仇人嗎?」
玉虛子道:「不僅是武當派的仇人,也是楚少俠令尊的仇人!」
他把楚天舒的父親和武當派拉在一起,楚天舒當然是懂得他的用心的。那是為他開脫嫌疑。
涵谷問道:「那妖婦呢?」弦外之音,似乎頗為奇怪玉虛子為何不把妖婦拿下。
玉虛子道:「我本來不能放過她的,但可惜追不上她。」
涵谷詫道:「那妖婦的輕功竟然勝得過道長嗎?」
玉虛子道:「她放出毒霧,連累剛剛和我碰上的楚少俠幾乎中毒。我雖然不至於中毒,但毒霧一散,也就失去了她的蹤影了。」
楚天舒頗覺過意不去,心裡想道:「他為了令我免受嫌疑,竟然不惜說謊。我討厭他實是不該。」
玉虛子接著說道:「對啦,涵虛,令師精於歧黃之道(學醫),你是得到令師這方面真傳的。你替楚少俠把一把脈,看看是否還有餘毒殘留。」
當時楚天舒是閉了呼吸,但多少也有一點毒氣侵入體內的,不過由於楚天舒內功頗有基礎,不足為患而已,楚天舒受到一點小小的影響,脈搏與正常人差別甚微,普通的大夫是把不出的,但精於醫道的涵虛道人就不同了。
他把了脈,說道:「是曾受到一點毒氣侵襲,但說不上是中毒。少俠內功純厚,佩服佩服!以楚少俠的內功造詣,用不著再過一個時辰,就可以化乾淨了。」
涵谷在知道楚天舒的身份之後,對他的疑心其實亦已消了十之八九了,不過因為吃了他的虧,有意和他鬥氣而已。聽得師兄這麼一說,對楚天舒自是更無懷疑。
涵虛沉吟片刻,說道:「這妖婦雖然擅於使毒,但諒她也毒不倒家師。而且她的武功也不是很高,似乎沒有可能深入我們的道觀。」
涵谷說道:「疑凶縱然不是她,但她無端在華山出現,總有可疑之處,依我之見,還是去追捕她為宜。」
涵虛說道:「你一向為人魯莽,不過這次倒是說得有理。玉虛子道長,楚少俠,這件事就由我們去辦吧,這妖婦已經是咱們共同的仇人,敝師伯、師叔恐怕正在等候玉虛子道長,請你們進觀共商善策,恕我們失陪了。」要知玉慮子是武當長老身份,華山掌門慘遭非命,以玉虛子的身份當然是弔唁第一,緝兇則是華山弟子的本份,追查疑凶,對客人而言更是次要了。而且依案件的輕重而論,銀狐穆娟娟只是玉虛子間接的對頭,卻是和華山派有直接關係的疑凶,主家也是不能讓客人代勞的。
華山派四個人走後,玉虛子道:「真想不到華山派出了這樣稀奇主怪的事,掌門人無端暴斃,連他最親近的弟子,對他的死因也還是莫名其妙。楚賢侄,你雖然急於上京,但碰上這樣的事情,我看……」
楚天舒說道:「家父與華山派雖然交情不深,華山派的長輩亦是全不相識。但他們的掌門死了,我總是應該以晚輩的身份,一併代表家父弔唁的。」楚天舒剛剛遭受涵虛、涵谷的圍攻,這兩個人又正是華山掌門天權道長的嫡系弟子,涵谷對楚天舒的態度尤其不遜。玉虛子本來恐怕楚天舒心存芥蒂,執拗不肯去的,聽他這麼一說,方始放下心上的石頭,說道:「對,反正現在天色已晚,你不妨陪我在群仙觀住宿一宵。」
玉虛子前頭帶路,一面走,一面繼續說道:「妖婦銀狐曾經在華山碰上我們的事情,即使我們不說出來,華山派的弟子始終也會知道的。你也知華山派弟子的人數近千,當時雖然沒有第四個人在旁,卻說不定有華山派的弟子在附近的山頭看見的。所以我索性先說出來。」
楚天舒道:「道長是想我免受嫌疑,道長的好意我是知道的。不過,晚輩實是犯了過錯,道長為我遮瞞,我可過意不去。」
玉虛子笑道:「我並非存心對他們說謊,只因涵谷對你已生誤會,若然照實說,只怕他更起疑。待會兒我會把事實告訴他們師長,你不反對吧?」
楚天舒道:「理該如此,否則晚輩做錯了事,心中亦是不安。」
玉虛子道:「你放心,華山派長一輩的人不會像涵谷那樣魯莽,不分皂白就誤會你的。」
說話之間,忽見兩隻鴿子從頭頂飛過,玉虛子道:「這是華山派養的信鴿,信鴿從外面飛回來,不知是否偵查已有線索?」
他們邊走邊說,不知不覺已是上千尺幢,顧名思義,百尺硤是比千尺幢路程較短,但兩面峽壁,中間鑿出僅能留足的梯階,又陡又淺,可是比走過千尺幢之時,更加感覺危險。楚天舒履險如夷,玉虛子不禁也在心裡讚他:「後一輩的人物,只怕很少比得上他。飛天神龍或許武功比他更高,但一正一邪,終是不能和他相比。」
過了百尺硤,只見樓台聶立,星羅棋布。玉虛子道:「這就是華山派弟子所住的群山觀了。你看這些星羅棋布的建築,位置和章法都是恰到好處,像不像方畫中的仙山樓閣圖?」
楚天舒的父親文武兼修,家中所藏書畫甚多:「仙山樓閣圖」即其中之一。玉虛子未出家之前,俗名潘俊,外號「玉面郎君」,詩酒風流,和楚天舒的父親楚勁松氣味相投,兩人見面的時候,談論字畫比談論武功更多。後來他不知怎的忽然做了道士,兩人的交情始冷淡下來。再後來發生了齊勒銘與武當五老比劍之事,他的容貌毀在齊勒銘劍下,從那個時候開始,一直十多年他都未曾下過武當山,與楚勁松也沒見過面了。
玉虛子緬懷往事,喟歎道:「我在令尊家中見過這幅畫,說起來已經是二十年能的事了,那時我還未做道士,你還是拖著兩筒鼻涕的孩子,想必記不得了。」言下不勝感慨。
楚天舒道:「家父近年很少邀朋友回家鑒賞字畫,他珍藏的字畫平時是不會拿出來的。這幅畫我也只見過一次,當時不懂欣賞,記憶都已模糊了。只是記得其中一首題畫的詩。」
玉虛子道:「哦,是哪一首?」
楚天舒倒是有點奇怪,在趕去弔喪的時候,他竟然還有這等閒情逸致。說道:「題畫的人是誰我記不起名字了。只知道他寫的那首詩,決不會是他本人所作。」玉虛子道:「你怎知道?」楚大舒道:「他寫的李商隱是唐代詩人,當然不會是李商隱親筆題畫吧。」
玉虛子笑道:「這幅畫是宋代畫家應河清的作品,唐代詩人當然不會在來人畫上題詩。你既然記得李商隱那首詩,念給我聽聽。」
楚天舒緩緩說道:「白石巖扉碧蘚滋,上清淪落得歸遲,一春夢雨常飄瓦,盡只靈風不滿旗。萼綠華來無定所,杜蘭香去未移時。玉郎曾此通仙籍,憶向天階問紫芝。」
玉虛子道:「不錯,那人正是借用李商隱這首『重過聖女詞』的詩題畫。你念得一字不差。」
楚天舒道:「道長可記得用李商隱詩題畫的這個人是誰麼?」
玉虛子微笑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言下頗有得意之感。
楚天舒道:「啊,原來就是道長。」
玉虛子道:「不錯,正是貧道,那次令尊邀我同賞名畫,他忽發雅興,說道:『這幅畫卷,有許多方代名人的題詩,今人卻還沒有。潘兄,你喜歡這幅畫,不如給我題一首吧。』
「我不懂做詩,只能從前人作品中抄一首了。我在附記中寫得明白的,大概你沒留意。」
楚天舒想了起來,說道:「對,那一行字寫的是草書,寫的是遜岳錄玉綴生重過聖女詞一詩。十多個字我認識的還不到一半,要爹爹念給我聽。連玉貉生是李商隱的別名我也不知道:「
玉虛子笑道:「我的草書往往是醉後寫的,醒來自己也認不全。讀畫之時,你年紀還小,認得一半,已經是很難得了。」
楚天舒道:「我的毛病是不懂的就記不牢,不過讀畫之時,我也有十多歲了,道長的大名我是已經知道了的。要是我稍為用點心思想一想的話,我應該知道遜岳一定是道長的表字。」要知從前一般讀書的習慣,在「正名」之外,多有「表字」《禮記》:「男子十二冠而字」,「表字」的意思就是「表其取名之義」。所以「名」和「字」往往是連帶關係的,玉虛子俗家名「俊」,恰好又是姓潘,潘岳是古代的美男子,所以他字「遜岳」,那是自謙遠比不上潘岳的意思。(其實亦是自負,這個表字是他自己起的。)
玉虛子苦笑道:「現在我已經變成醜八怪了,還說什麼遜岳?」
楚天舒不願惹他傷心,說道:「我有一事未明,想向道長請教。」玉虛子道:「請說。」
楚天舒道:「聖女詞中說的是不是女道士?」
玉虛子怔了一怔,笑道:「這可要問李商隱才知道了。不過,有後人註解此詩,據說是李商隱送給女道士的。那麼大概是吧。」
楚天舒道:「那麼仙山樓閣中住的也都是女道士嗎?」
玉虛子笑道:「你越問越奇怪了。白居易詩: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鏢緲間,樓閣玲瓏五雲起,其中綽約多仙子。只知道『中有一人號太真』,楊玉環是做過女道士的,其他的『仙子』,又有誰知道她們是否道士?」
楚天舒道:「我讀畫之時,心中曾生疑問,仙山樓閣重重,聖女祠則只是一祠。聖女祠住的是女道士,仙山樓閣中住的是『仙子』。用此詩題畫,不知另外含有什麼深意?」玉虛子道:「其實並沒深意,只因我喜歡李商隱這首詩,也顧不得貼不貼題了。」
他口說並沒有深意,險上卻是一副惘然若失之情,似乎頗有感觸。
楚天舒暗自想道:「玉虛子未出家前外號玉面郎君,想必甚多風韻事,說不定曾經有過一女道士是他的知心人。」
玉虛子道:「我們武當派是道家,從來不收女弟子的。」
楚大舒也不知怎的,忽然衝口而出,問道:「華山派也是道家,不知華山派有沒有女道士?」
玉虛子淡淡說道:「華山派男女兼收,女弟子中有道也有俗家。」說了這句話,似乎意興蕭索,假裝觀看風景,不與楚天舒交談了。
楚天舒和他初見面時,曾因他諸多盤問,討厭過他的囉唆,此時倒有對他的沉默感到歉意了。心裡想道:「我不該刺探他的私隱的。嗯,人與人之間要做到相互瞭解也的確不是易事。倘若我早就下山的話,他在我的心目中只是個傲慢、囉嗦,一見就今人生厭的道士。卻怎知他竟是個文武兼備,談吐風雅的高人。嗯,我和飛天神龍彼此討厭對方,恐怕也是因為未有機會相處的緣故。」
不知不覺已是走過了百尺硤,來到了群仙觀了。
只見兩個老道士已在觀前等候,玉虛子吃了一驚,說道:「怎敢有勞兩位道兄出迎?」原來這兩個老道,一個是華山派的六名長老之中,排名僅次於天梧道人的天璣道人;另一個則是和玉虛子交情最深的天璇道人,在六長老中排名第四。
不過玉虛子的吃驚倒不是因為他們的身份,他本身也是武當派的長老,『長老迎接長老』那是剛好一旗鼓相當的。他吃驚的是他的好朋友雙眼無神,顏容憔悴。
掌門慘死,悲傷是免不了的。不過玉虛子是個武學的大行家;卻看得出來他是由於幾乎陷入走火入魔的危難,雖得倖免,但亦已元氣大傷的緣故。
原來天璇道人是正在閉關練功的,還要過兩天才能功行圓滿。
閉關練功,著是未到期限突然停頓,對身體大有妨害,輕則耗損功力,重則走火入魔,從此成為廢人。其中害處,華山派的人當然不會不知,按常情而論,掌門人逝世的消息,是應該暫時瞞住他的,但他們竟急不及待的把他請了出來,由此亦可見到,掌門人天權道人必定是給人害死的了。由於事出非常,才不能不請長老會齊,共商應敵之策。
玉虛子關心好友,顧不得禮貌,就把天璇道人拉過一邊,說道:「久不見面,小小的禮物請你曬納。」說話之中,已是把一顆藥丸塞到他的手中。
這是武當派秘製的純陽丹,少林武當齊名,不僅只是武功,武當派的純陽丹醫治內傷的效力與少杯派的少還丹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天璇道人目蘊淚光,說道:「敝掌門不幸去世,多謝你來助。」他不多謝賜藥之恩,正是由於知己不必道謝的緣故。
玉虛子看他吞下藥丸,這才回過頭來,與天璣道人重新見禮。
天璣道人說道:「我本來要到百尺硤迎接兩位的,想不到兩位來得這樣快。」
玉虛子怔了一怔,說道:「你早已知道我與他一起回來嗎?」
天璣道人道:「剛剛才知道的,說老實話,你是我們的好朋友,你回來乃是在我們意料之中,楚少俠一起來則是有點出乎我們意料之外。」
楚天舒大為奇怪,心道:「我與華山派弟子無一相識,即使我們過百尺硤的時候,有人報訊,他也不會知道我是誰呀。」
玉虛子道:「是呀,今天我碰見的幾樁事情都是意想不到的,和楚少俠相遇就是其中一樁。」
天璣道人道:「你們碰見的意外事情,我亦已略有所知了,請進觀中,慢慢再說。」
玉虛子恍然大悟,說道:「敢情你們已經接到涵虛、涵谷的報訊?」
天璣說道:「不錯,剛剛接到了他們的飛鴿傳書。他們已經下了山了。」原來華山派在山腳有一個傳訊處,傳訊處養有信鴿,涵虛做事謹慎,到了傳訊處就放信鴿上山。玉虛子本來以為信鴿傳書,報的是有關搜查疑凶的消息,至此方始知道自己猜錯。
玉虛子道:「聽說天權道兄不幸身亡,請恕貧道冒昧無禮,本來是不該問的!」
天璣說道:「道兄但說無妨。」
玉慮子道:「不久之前我才與他道別,不料竟成永訣。怎的會發生這樣事情,是否被人暗算?」
天璣說道:「天梧師兄如今正與一眾同門推究掌門師兄的死因,恕我不敢胡亂猜測。」
這「胡亂猜測」四字好像是說自己,又好橡說玉虛子,玉虛子不覺有點氣,心裡想道:「天璣在華山派中,一向被認為是脾氣最好的長老,從來不會得罪人。怎的今天對我如此陰陽怪氣?難道他竟敢疑心我和他的掌門師兄之死有關的。」
天璇道人說道:「玉虛子道兄不是外人,咱們也無須忌諱,據天梧兄判斷,敝派掌門確是遭人毒手,但說來慚愧,受的究竟是什麼傷,兇手究竟是哪家哪派,眾議紛結,可還未能斷定。將來緝兇之事,恐怕還得仰仗貴派幫忙。」他說得極為誠懇,雖然並非有意和玉虛子站在一邊,但在天璣道人聽來,卻似存心和他唱不同的調子。
天璣又是妒忌(妒忌師弟和武當派長老的交情),又是後悔(後悔不該一時失言,洩露了自己心中的不滿情緒),連忙設法挽回,說道:「不錯,我說的死因未明,也正就是天璇師弟所講的這兩點。我的武學修詣尚淺,所以不敢胡亂猜測。玉虛道兄見多識廣,目前我們就需要你的幫忙。」
玉虛子消了氣,說道:「道兄客氣了,我十多年未下過武當山,這次重出江湖,江湖中的人物,有許多是我連名字都沒聽過的了。恐怕幫不上你們的忙。不過,華山、武當,同氣連枝,貴派出了大事,貧道當然不能袖手旁觀。待見了天梧師兄再說吧。」天梧道人是華山六位長老之首,新掌門未立之前,自當以他為尊。
玉虛子與楚天舒亦已在華山派兩位長老陪同下踏進三清殿,只見滿屋都是人,或坐或站,一大半是道士,一小半是「俗人」。當中一排坐著的是三個老道上和一個中年道姑。道姑背後有一個年輕的女道士。
玉虛子替楚天舒引見,原來這個中年道姑也是華山派六名長老之一,道號搖光,那個老道士依序是長老中排名第一的天梧道人,排名第五的天樞道人(瑤光排名第六),其他的人都是晚一輩的弟子,玉虛子就沒有一一介紹了。不過那個年輕的道姑他卻是介紹了的,道號青鸞,是瑤光道人唯一的門徒。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37:49
標題:
第十回 奇變驚心 掌門遇害 幽巖被困 奼女含情(3)
天梧道人說了幾句客氣話,歡迎楚天舒,雖然是一般的客套說話,卻也說得十分誠懇。
玉虛子見人多不便說話。說道:「可否讓貧道先向故人道別。」意思是要瞻仰遺容。天梧道人道:「請稍待片刻。」
奉派出去搜查疑凶的弟子陸續進來稟報,都說是並無發現可疑的人物。
天梧道人歎了口氣,對隨侍在側的大弟子說道:「我派遣眾弟子搜查疑凶,不過是聊盡人事罷了。那賊人的武功勝我十倍,如何是你們捉得到的。你出去叫他們不必進來稟報了。」
接著拍拍手掌,對眾弟子道:「掌門慘遭暗算,這個仇是一定要報的。但這件事你們可不能洩漏風聲,一來這是丟盡本派面子的事,家醜不能外揚。二來也不能讓仇人有所準備。最好讓他以為咱們還未知道掌門是遭人暗算的。好,你們退下去吧。」
玉虛子見他這麼說,急不可待,低聲問道:「道長已經知道仇人是誰了麼?」
天梧說道:「只是從武功方面找到一點蛛絲馬跡,有待道長參詳。」
楚天舒暗自想道:「我和玉虛子可不能相比,天虛子是他們的老朋友,我只是一個和他們初次見面的晚輩。他們正在研究兇手是誰,這是一個關係重大的秘密,連他們的弟子都不能旁聽的。別人的秘密越少知道越好,縱然他們不懷疑我會洩漏出去,我自己也當避嫌。」此時眾弟子已散了,天梧尚未叫人帶引楚天舒去客房歇息,楚天舒只好自己站起來。
他正要開口,天梧知道他的心思已是說道:「楚少俠請莫見外,成語有云:集思廣益,少俠家學淵源,武功上的見識定必不凡,貧道還要向少俠討教呢。請少俠留下。」
焚天舒道:「我是末學晚輩,討教二字如何敢當?」
天梧說道:「我不說客氣話,我與令尊縱然說不上是知交,最少也說得上是君子之交,彼此都信得過對方人品的。少俠代表令尊弔喪,要是令尊在這裡的話,他一定不會置身事外的!」
話說到這個地步,楚天舒只好留下了。
「多謝道長信得過晚輩,但有一事晚輩可得先說出來。」
「少俠請說。」
「貴派的弟子雖然沒有把我當作可疑的人物,但有一個可疑的人物,卻是由於我的過錯,被她逃跑了的。」
玉虛子道:「讓我來說吧,事情是這樣的,——」
他正要說出怎樣碰上銀狐的事,天梧道人已是說道:「我已經知道了,你碰上了齊勒銘的姘頭。但楚少俠是不知道她身份的,我們當然不會怪他。」
「閒話已經表過,咱們還是言歸正傳吧。我聽到鐘聲時還在山腰,算一算時間,天權道兄遭逢不幸之時,距離我和他分手的時候,恐怕未到兩個時辰。怎的他會突然遭人暗算,你們又是怎樣發現的?」玉虛子問道。
天梧說道:「在你和他分手之時,我們還和他見過面呢。」
當下天梧細說這段期間的事。
「掌門師兄召集我們商談的事情,正是最近發生的那件轟動武林的大事。」
玉虛子道:「你說的可是飛天神龍大鬧洛陽,與徐大俠、剪大先生等人結下冤仇一事?」
天梧說道:「當然是指這件事了。由剪大先生、徐大俠、湯總鏢頭聯名發出的英雄貼,你們早已收到了吧?」
玉虛子道:「收到了。不過我們不想捲入這個漩渦。你們呢?」
天梧說道:「我們本來也不想多管閒事的,不過,掌門師兄卻有個為難之處。」
玉虛子道:「何事為難?」
天梧說道:「江湖上已經有人知道飛天神龍是齊燕然最心愛的徒孫,掌門師兄和齊燕然有往來之事那就更多人知道了。」
玉虛子道:「天權道長怕給別人閒話?」
天梧說道:「不錯。倘若我們不理會這張英雄帖,人家會怎樣說你?師兄言道,這是可以想像得到的,要嘛就是說我以私廢公,為了顧全與開燕然的私交,置大義於腦後;要嘛就是說我怕了齊燕然,連他的徒孫都不敢惹。」
玉虛子道:「那麼你們是決定插手了?」
天梧說道:「直到你和我們的掌門師兄會面,這時,我們對這件事情仍然議論未定。」
玉虛子想道:「怪不得我和他一說起齊家的事情,他就顧左右而言他了。他和剪大先生的交情比起稱我的交情深厚得多,剪大先生求拔刀相助,他都拿不定主意。」
「你們最後一次商談,可有結果?」玉虛子問道。
天梧說道:「這次不是商談,而是師兄告訴我們一件事情,令我們意想不到的事。不過這件事情卻幫助我們作出決定。」
玉虛子道:「此事想必是和那張英雄帖子有關的了?」
天梧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就在你剛走之後,他接到了剪大先生的一封信。這封信是托丐幫送來的。」
玉虛子道:「信上說些什麼?」
天梧把那封信交給玉虛子,說道:「請你看看這是不是剪大先生的筆跡?」
那封信的內容很簡單,大意是說,他和飛天神龍所結的梁子由他們自行了結。清華山派不要參與此事,也不必前往京師。
玉虛子道:「這可真是是有點奇怪了。這封信的確是剪大先生的筆跡,但信上說的話,卻又剛好是和英雄帖矛盾的。他為什麼臨時改變主意呢?他這主意是否也是徐中岳和湯懷遠的主意呢?」
楚天舒道:「那個送信的丐幫弟子呢?」
天梧道:「丐幫是用飛鴿傳書,並非派人送信。丐幫訓練的信鴿能飛長途,而且他們在各地分舵也都設有鴿哨,就如驛站一般,比起我們華山派飛鴿傳書,那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玉虛子道:「你懷疑這封信是假的麼?」
楚天舒道:「經過道長法眼鑒定,晚輩不敢懷疑。不過剪大先生的言語前後矛盾,這封信中並無解釋,晚輩可就百思莫解。」
玉虛子道:「因此你想知道剪大先生托丐幫送信之時,曾有什麼交代?」
楚天舒道:「不錯。但可惜丐幫是用飛鴿傳書,即使他當時曾有話交代,我們也不知道。」沉吟半晌,接下去說道:「按常理而論,這祥重大的事情,他是應該派道他的心腹弟子傳他的口信的。」
玉虛子道:「如此說來,莫非你懷疑由剪大先生領銜所發的英雄帖是冒名的。」
楚天舒道:「晚輩正是有此懷疑:信是真的,英雄帖就恐怕是假的了。」
天風道人道:「你不許他臨時改變主意麼?」
楚天舒道:「此等大事,豈同兒戲?縱然萬不得已,改變主意,以剪大先生的身份,亦當有所解釋的!」
玉虛子道:「但若有人膽敢冒他之名,剪大先生又豈能不予揭發?而且他信中也說得很明白,他和飛天神龍是結有樑子,只不過他意欲自行了結而已。他可並沒有否認那張英雄帖是他發的!」
楚天舒道:「道長說得對極。但也正是因此,晚輩更覺得整個事件,迷霧重重。」
玉虛子道:「既然大家都猜不出其中緣故,不如聽天梧道兄先說事實。天梧道兄,剛才你說到貴派掌門出示了剪大先生這封信後,你們業已作出決定,決定不理飛天神龍這件事了。對嗎?」天梧道:「不錯。」玉虛子道:「那麼後來怎樣?」
天梧神色槍然,緩緩說道:「散會之後,我們剛走出前面那個院子,忽所得天權師兄叫道:你,你好!聲音充滿憤激驚駭。我們急忙趕回去看,師兄,他,他已是遭了毒手了。兇手的影子我們都沒見著!」
說至此處,眼睛盯著楚天舒問道:「聽說你曾在齊燕然家中作客,昨天齊燕然是否尚在家中?」
玉虛子吃了一驚,說道:「道兄懷疑兇手是齊燕然麼?」
天梧說道:「齊燕然是天下第一高手,以他這樣的身份,能用卑鄙的手段暗算別人?按說我是不該懷疑他的。但除了他,又有誰能夠在瞬息之間殺了我的師兄?難道我還能夠懷疑兇手是少林寺的方丈和武當派的掌門嗎?」
玉虛子道:「大家都不是外人,我說句老實話,少林寺的方丈有沒有這樣功力我不知道,敝派掌門,只怕是未必有這樣本領。」
楚天舒道:「決不會是齊老前輩!」
天璣道:「楚少俠何所見云然?」
楚天舒道:「齊老前輩並不出門,最少在我離開齊家的時候,他是尚在家中的。我是騎馬來的,我的坐騎雖然不是日行千里的駿馬,輕功好的人,或許可以在短途的賽路中跑得比這匹坐騎快,但從王屋山來到華山,少說也有七八百里路途吧,我不相信在這樣的長途竟跑中,世上有能夠跑得比這匹馬更快的人。」
玉虛子道:「與其胡亂猜測,不如讓我先去向貴派掌門的遺體告別。」
天梧說道:「好。楚少俠,請你不要見外,和我們一起參詳。」當下帶領二人進入一間密室,天權道人的遺體仍然按照他被害時候的情形,平放榻上。只見他臉上有一種極為奇怪的表情,驚駭、悲憤、怪異,合而為一,肌肉雖然已經僵硬,內心的震動則還是可以從遺容上感覺出來。
玉虛子道:「看來這個兇手和令師兄可能相當熟捻。」天梧點了點頭,說道:「甚至是知交也未可知,否則他不會現出如此驚詫的神情。」瑤光道人歎道:「我也是這樣想,正因為兇手是他意想不到的熟人,他才沒有防備;否則以掌門師兄的武功,即使是號稱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也不能一舉將他殺害!」
天梧道人沉吟半晌,說道:「但我卻有一樣疑心,掌門師兄熟識的人十九也是我是相識的,但這兇手的武功,我卻想不出是哪位朋友,玉虛道兄,你看得出是哪一路武功嗎?」
楚天舒跟著玉虛子仔細觀視,無權道人的胸衣雖被撕破,但屍體卻沒發現半點傷痕。唯一比較特別的地方,是頂門微凹。按常理來說,倘若是受重物所擊,應該微腫才對。又倘若是被掌力所震,既然能令像天權道人這樣的高手斃命,天靈蓋縱不破裂,也應留下傷痕。楚天舒仔細注意,驀地想起一件事來,心中疑團大起。玉虛子臉上也是一片迷茫。
天梧說道:「看來兇手撕破掌門師兄的衣裳,是想搜剪大先生那封信的,幸好那封信不在師兄身上。」
玉虛子道:「請許我多嘴問一句,令師兄何以不自己保管這封信,卻交給你,難道他已料到有此一事?」
天梧說道:「不是給我的,是給天璣師弟的。」
天璣連忙接下去說道:「也不是給我的,當時我要去喚天璇師弟提前開關,掌門師兄就叫我順便拿去給天璇師弟參詳,因為天璇師弟是本派唯一的既認識剪大先生的筆跡,又和齊燕然有過書信往來的人,掌門師兄恐防萬一是齊燕然冒剪大先生的筆跡。」天璇說道:「我剛才已經看過了,確是剪大先生筆跡,決非齊燕然假冒。」
瑤光道人道:「說來說去,最緊要的還是從武功上推斷兇手。玉虛道兄,你看出端倪沒有?」
玉虛子道:「似乎是一種剛柔兼濟的掌力,可能是金剛手和綿掌合練的一種功夫。」
楚天舒忽道:「不是金剛手,是大摔碑手與綿掌合而為一的內功傷人!」
天梧道人道:「楚少俠,好眼為!貧道也是如此懷疑的。但大摔碑手極剛,綿掌極柔,要練到兩種功夫合而為一,殺人不見傷痕,我卻不知當今之世,有誰能有這種功夫?少俠可否指點迷津?」
楚天舒道:「晚輩孤陋寡聞,本來是不知道的,不過有人和我說道,好像剪大先生就會這種功夫。」
原來有人和他說過的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他的師姐姜雪君。
姜雪君的母親和三叔就是被人用大摔碑手與綿掌合而為一的功夫擊斃的。她曾經對楚天舒詳細描述過死者的形狀,故此楚天舒一見夭權道人的遺體,就知道兇手用的是同一武功。
剪大先生的名字,是姜雪君的母親在臨死之前說出來的。當時,飛天神龍衛天元與姜雪君一起,衛天元立即去追兇手,雖然追不上,但從背影看來,也確實是和剪大先生十分相像,後來衛天元三闖徐家,第二次和剪大先生交手,剪大先生也曾用過這種功夫對付衛天元。
因此,雖然還有許多難解之謎,但在姜雪君的心目中已經認定了剪大先生是她的殺母仇人了,她把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師兄,不過楚天舒仍是半信半疑,不是他不相信師妹,而是他不能完全相信飛天神龍的判斷。
楚天舒一說出剪大先生的名字,天璣道人立即皺起眉頭說道:「絕對不可能是剪大先生,他是托丐幫用飛鴿傳書送來這封信的,即便他在托人之後立即趕來來,也決不能快過會飛的信鴿,而且據我所知,剪大先生雖然名滿天下,但若論起武功,他還未必比得上我呢。我不相信他會這種絕世武功幾十年深藏不露!」
天梧說道:「楚少俠,你剛才說的好像是什麼意思?」
楚天舒道:「實不相瞞,我和剪大先生也曾交過一次手,他的武功是比我勝過一籌,但也勝不了太多。因此我也不大相信我那位朋友說他懂得這種絕世武功的。」另外還有一個原因,齊燕然也曾和他說過,剪大先生決不會是用卑鄙手段暗算別人的兇手。
但有一件事情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姜雪君母親臨終說出兇手的名字,這又如何解釋呢?也正由於他自己未找到正確的解釋,他只能用「好像」二字了。當然這其中的曲折,他是不能仔細說出來的。
天璣道人問道:「你那位朋友是誰?」
楚天舒道:「請恕我不便奉告。」
天梧道人忽道:「剪大先生或許不會這種武功,但據我所知,剪家的上代確是曾經有人練過這種功夫,不過沒有練成罷了。」
天璣道人問道:「師兄,你說的上代,是指剪大先生的父親嗎?我記得師父曾經說過,四十年前,剪大先生的父親剪乾坤的掌力是號稱天下無敵的。」
天梧道人道:「我知道。我出道的時候,他還在世,我是曾經見過他的武功的。不錯,他的大碑手功夫已經練到可以開碑裂石,綿掌功夫也練到可以擊石如粉了,但他用大摔碑手的時候就是大摔碑手,用綿掌的時候就是綿掌,亦即是說他尚未能夠把這兩種上乘武功合而為一。我說的剪家上代,也不是指他。是他的曾祖剪巽,據武林前輩傳言,剪巽已經研究出把兩種武功合而為一的法子,不過也還沒有練成。」
「據說這門功夫若是練到爐火純青境界,把豆腐放在石板上,一掌擊下,豆腐絲毫無損,石板卻已裂開。剪巽的功夫,只練到可以在堆起的一疊石板之中,任意令其中一塊石板碎裂而已,但雖然他未練成,卻已可以算得是剪家這個武學世家中空前絕後的高手了。剪乾坤的造詣還未及得上曾祖的十之二三呢!」
天璇道人咋舌道:「這麼厲害!但如此說來,暗算咱們掌門師兄的這個人,似乎也還未練到爐火純青境界?」天梧道:「不錯。但這個人亦已比剪巽高明得多了。咱們掌門師兄的內功造詣之深,是大家都知道的。如今遭這賊子所害,身上不見傷痕,這種功夫,正是豆腐不碎而石板碎的功夫。師兄身體沒傷,五臟六腑則已給他的掌力震裂!」
玉虛子思索不定,說道:「剪家既然從來沒人練成這種武功,會下會是另外的與剪家無關的人練成了相似的武功呢?」
天梧說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浩浩江湖,藏龍伏虎,不知尚有多少我們還未知道的能人。這可就難說得很了。」
瑤光道人道:「聽說剪大先生還有一弟弟,但從來不在江湖行走的?」
天璣說道:「師妹,你是懷疑剪二先生嗎,但你有所不知,剪二先生剪一山是由於多年前練功不慎,走火入魔,變成了半身不遂,方始退出江湖的。這種由走火入魔而造成半身不遂根本就沒有治癒可能!」
兇手究竟是什麼人,仍然找不到線索,談下去也無結果,天梧道人只好請客人歇息了。
這晚楚天舒心亂如麻,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他的父親是接了剪大先生的英雄帖上京,剪大先生是否壞人尚未敢斷定。不過,另一個要那他父親為難的人則是已經認丁勃口中得到證實是齊燕然的兒子齊勒銘了。齊勒銘的武功只有比暗算天權道人的那個兇手更強,決不在那兇手之下的!
他救父要緊,天色一亮,便即辭行。
天梧道人本要派弟子送他下山,玉虛子道:「你的弟子要做早課,不必麻煩他們了,待我送他一程吧。」
楚天舒道:「我已經知道下山的路,不用送了。」
玉虛子道:「我和你同來,如今雖然不能和你同走,也該送一程的。我不有有話要和你說呢。」原來經過昨日的一場誤會,不僅楚天舒改變了對他的觀感,他對楚天舒更是視斥忘年之交了。而今匆匆分手,倒是不覺有點依依不捨之意了。
一路上玉虛子的談話仍是不離兩個一話題,一是打探齊銘的生死之鹼,一是請他在父親面前代為致意。這些話差不多都是。昨天說過的,不過加多了一點替楚天舒父親出個主意,他說:「齊勒銘若還活在人間,他第一個不能放過的當然是我們武當五老,第二個不能放過的就是令尊了。根據現在已知的事實看來,齊勒銘這個糜頭多半是還活著,而且武功更是大勝從前。不是我小覷令尊,令尊只怕未必能夠抵禦。令尊倘若不願到武當山來與我們聯手,最好到少林寺暫且避難。」
楚天舒是確實知道齊勒銘還沒死的,不過他另有主意,聽了只是唯唯諾諾,不置可否。
不知不覺走過了百尺峻,離群仙觀已經很遠了。忽然碰見了在華山派六名長老之中,排名第二的天璣道人。
天璣道人喚了一聲多「玉虛道兄」,說道:「到處找不見你,原來你是送客人下山。」
玉虛子道:「道兄找我有什麼事嗎?」
天璣似笑非笑的說道=不是我找你是瑤光師妹找你。」
玉虛子躊躇片刻,說道:「待我送客人過了千尺幢再說吧。」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38:22
標題:
第十回 奇變驚心 掌門遇害 幽巖被困 奼女含情(4)
天璣笑道:「你又不是不知瑤光師妹的脾氣,你要她等那許多時候,她會惱你的。不如這樣吧、我替你送客人下也便是。」
玉虛子道:「你沒事麼?」天璣說道:「我是準備去見天梧師兄的,不過天梧師兄的脾氣好,我要他等一些時候,料他不也不會怪我。」
楚天舒連忙說道:「不敢勞煩道長了,我又不是不認得路!自己走就是。兩位請便。」
王虛子也似乎急於去見瑤光道人,說道:「我要說的話也已經說完了,好,那你就自己下吧。」天璣道人也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送了。」
於是楚天舒獨自下山。
他獨自下山,沒多久,就走到了千尺幢。
千尺幢是兩面峭壁當中的一條狹隘的石縫,中間鑿出「踏步」,「踏步」又陡又淺,全靠位著兩邊拴著的鐵鏈上下。這地方除了一線天光之外,周圍看不見外景,和地道差不多。不過一般地道是平坦的,它卻是陡峭的斜坡,兩邊都是石壁,只容得一個人通過,比地道險多了。在這陡峭狹隘的石縫中,人一步一步地攀上去,到了頂端,有一三尺大小的方洞眼,旁邊斜放著鐵板,只要把鐵板一蓋,就等於堵住了從蒼龍嶺這面上華山的咽喉了。而從這條路上華山是最短的捷徑。
楚天舒急著下山,當然只有走這條捷徑。而且他昨天就是走這條路上山的,另外的路他根本就不知道。
不料他走到一半,奇變倒生!
黑暗中突然射出幾枝短箭,幸虧楚天舒身手敏捷,一覺微風颯然,在幾乎不能轉身的狹縫中立即移形易位,背心貼著石璧,第一枝劍「唆」的從地面前飛過,幾乎擦著他的面門,他迅即取出判官筆,把第二枝、第三枝……相繼射來的短箭打落。
「什麼人膽敢偷施暗算?」楚大舒大聲喝罵,揮舞雙筆,向前便追。
雖然他不用拉著兩邊拴著的鐵鏈,也可施展輕功,但在這樣狹窄陡峭的石縫中,畢竟是難以隨心所欲。而那人又比他熟悉地形,他只見一條黑影閃了兩閃,就不見了。更糟糕的是,他還沒有跑到出口的地方,陡然間眼睛一黑,什麼都看不見了。
原來那個人已經把洞口的鐵板蓋上。楚天舒走到出口之處,用力一推,哪推得動。
鼻尖忽地聞到一股甜香,一聞到這股香氣,楚天舒就不覺打了個呵欠,慵慵思睡。
楚天舒是個江湖上的行家,江湖經驗雖然尚未算得十分豐富,對方的這點伎倆他還是立即便能察覺的。
他知道對方用的定是一種有毒的迷香,透過石罅噴進來。他一昏迷就成了甕中之鱉了。甚至不必人動手,他也會給毒煙薰斃。
他閉了呼吸,一步一步退下來。本來他是想從另一端的洞口出去的,但一來千尺幢有千尺之遙,又不是平坦的路,他已經中了一點毒,若然施展輕功,毒會發作得更快。二來他走了一會,凝神望去,另一端的出口亦已不見天光了。
他已經是完全處在黑暗之中了,估計位置,大約是恰好在千尺幢的中間。
千尺幢裡絲毫不見天光,顯然是另一端的出口亦已給人蓋上鐵板了,楚天舒不想浪費氣力,只好盤膝坐在地上,捱得多一時就是一時,希望能夠有人發現。
迷香不斷從石縫中透進來,楚天舒漸漸不省人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了知覺,似乎是給一個人抱著,那人的身體綿綿的,好像是個女子。
「莫非我在夢中?」楚天舒正自驚疑不定,忽地感覺那人吹氣如蘭,把嘴唇湊了上來,壓著他的嘴唇,給他「度氣」(人工呼吸),此時他已詼復幾分知覺,從感覺中確實知道對方是個女子了。
楚大舒吃了一驚,連忙使力一推。他的氣力尚未恢復,這一推其實是不能夠把那女子推開的,但那女子吃驚比他更甚,急忙雙手鬆開。
「你,你是誰?你,你在這裡幹什麼?」楚天舒喝道。
「楚少俠你,你莫見疑。我不是壞人,我是來救你的。你中了妖人的迷香,我的解藥不是對症的解藥,只能,只能……」那個女子聲音顫抖,黑暗中雖然看不見她臉孔,從聲音中卻可以聽得出她是充滿嬌羞!
楚天舒業已清醒過來,用不著她解釋已經知道她確是一番好意了。黑暗中他也覺得難為情,他訥訥說道:「多謝姑娘相救!剛才我神智未清,糊里糊塗,不知好歹,要是得罪姑娘……」
那女子低聲說道:「楚少俠,你醒來了那就好。我扶你出去吧。」
楚天舒要是再解釋的話,那就變成畫蛇添足了,只好滿懷歉意,說道:「用不著姑娘費神,我拉著兩邊掛著的鐵鏈,相信可以走得出去的。」此時已有一線天光穿過黑暗,料想是出口的鐵板已經給這女子揭開,不過這女子的容顏還是看不清楚。
楚天舒暗運一口氣,只覺真氣已經能夠運轉全身,不過氣力還未完全恢復而已。他拉著鐵鏈,一步步跨上去,那女子在他身後,亦步亦趨。楚天舒沒有回頭,亦可感覺得到她是在細心照料他。
「姑娘,你是華山派的弟子吧?你怎麼知道我被困此間的,那個妖人又是誰?」楚天舒問道。
「我也不知道那妖人是誰,你問我怎麼知道你被困此間,這個……嗯小心點兒,已經走到出口處了,出去再說吧。你能夠跳……」楚天舒提一口氣,那女子話猶未了,他已經躍出洞口了。
迎著燦爛的陽光,楚天舒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頓覺精神一爽。回頭看時,只見跟在他的背後是個容顏俏麗的女道土,臉暈經紅尚帶嬌羞。
這個女道士不是別人,正是楚天舒昨天見過的那個道號青鸞的女道土,她的師父就是華山派唯一的女長老瑤光道人。
楚天舒重新合什施禮,說道:「多謝小師父救命之恩,大恩不敢言報,請恕在下適才失禮之罪。」
青鸞的粉臉更紅了,輕輕說道:「你在華山上遇禍,我是有責任救你的,此事請莫再提。」
楚天舒應了一個「是」字,說道:「小師父吩咐,在下自當銘記於心。只是不知小師父怎的來得這麼巧。」
青鸞說道:「今天一早,家師叫我去請玉虛道長,我到了二師伯那裡,知道玉虛道長正在送客下山。家師素來性急,我怕玉虛道長送客一直送到山下,家師可就等得不耐煩了。於是我只好趕出來找他回去。哪知走到千尺幢都沒碰土地,對啦,我還未曾問你呢,玉虛道長不是送你下山的嗎,怎的卻會讓你獨自一個人險遭不測之禍。」
楚天舒道:「他已經被天璣道長找回去了,你沒碰上他們嗎?」
青鸞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說道:「這就好了,剛才我還在擔憂師父等得心焦呢。不過,我也幸虧沒有碰上他們,否則我也不會繼續走到千尺幢了。」
她停了片刻,繼續說道:「我走到千尺幢,看見入口處的鐵板蓋上,甚為奇怪,走近一聞,又聞到迷香的氣味,我更加知道不妙了,我想救人如救火,只好把師父事情暫且擱下,打開鐵板入內搜查,果然就發現了你。」
楚大舒大為感激說道:「你這樣做真是冒險得很,你知道出口處的鐵板也早已蓋上了嗎,要是那個妖人還在附近埋伏,他把入口處鐵板再蓋上,連你也要被困的。」
青鸞笑道:「我當時正在為著沒有對症的解藥犯愁,可沒想到危險。」
剛說到這裡,忽聽得玉虛子的聲音叫道:「咦,楚少俠,你怎麼還在這裡?」接著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青鸞,你找不見我就該回去,為何躲在這裡?可是碰上什麼意外的事麼?」這個女子不用說當然是瑤光道人了。
原來瑤光道人正是因為青鸞遲遲未歸,是以特地和玉虛子一起來找她的。
青鸞喃喃說道:「請師父恕罪,弟子正是碰上了一件意外的事情,耽誤了師父的差遣。」
此時玉虛子已是看了出來,大吃一驚,問道:「楚少俠,你怎麼啦,臉色這樣蒼白!快給我看,傷在哪裡?」
楚天舒道:「不是受傷,是在千尺幢中遭人暗算,吸進一點迷香。不過迷香之毒,亦已得到這位小師父替我解了。」對玉虛子他不敢隱瞞了。但也不敢細說詳情。
玉虛子道:「你功力未曾恢復,先別說話,待我助你一臂之力。」把手掌按在楚天舒背心,助他調整內息,兩人所學都是正宗內功,派別雖然不同,運功的法門卻是有如水乳可以交融,不過片刻,楚天舒只覺丹田暖烘烘的,真氣逐漸凝聚。
瑤光道人對徒弟道:「原來你是為了救人,為師當然不能怪你。你是怎樣發現楚少俠被人暗算的,仔細說吧。」
青鸞說道:「他在千尺幢中被人封了出口,噴入迷香……」不過她也不敢說得「仔細」,只能說個概略。瑤光道人見她臉還嬌羞,心中已是料到一二。
瑤光道人道:「好,待我過去察看一下。」走到千尺幢出口處一聞,那股迷香的氣味尚未完全消失。
楚天舒得玉虛子之助,不過半枝香時刻,真氣已是通行無阻,功力恢復如初。恰好在這個時候,瑤光道人也回來了。
瑤光道人一回來就連聲說道:「奇怪,奇怪!」
玉虛子道:「什麼奇怪?」
瑤光道人說道:「似乎是唐家的獨門迷香!」
玉虛子道:「唐家是素來抱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華山派與唐家料想亦無仇冤吧?」
瑤光道人道:「當然沒有。」
玉虛子道:「這就真是奇怪了。據我所知,幾十年來,從來沒聽人說過有哪個唐家子弟涉足江湖。而且唐門子弟,也不會是用卑鄙手段暗算別人的人,你、你不會錯吧?」
瑤光道人道:「唐家子弟雖然數十年來從未涉足江湖,但他們唐家幾種獨門的暗器毒藥,則是世代相傳,幾百年前已經馳名江湖的了。這種香叫做酥骨神香。是宋朝的時候,唐家不知怎的偷到了大內秘製的酥骨散藥方,他們把酥骨散煉成迷香,比酥骨散更為厲害,也更加防不勝防!」
玉虛子知道她對暗器、藥物這兩門學問有很深造詣,而且他剛剛以本身真氣助楚天舒調勻內息,亦已發覺了楚天舒功力受損的症狀,確是和中了酥骨散之毒類似。不禁驚疑不定,說道:「按說不該是唐家的人的,這可真是迷霧重重了。」
瑤光道人道:「我也覺得有一點可疑。」
玉虛子道:「是哪一點?」
瑤光道人道:「那人怎的如此熟悉千尺幢的秘密?因此我雖然可以斷定是唐家的獨門迷香,便卻不敢斷定那人就是唐門子弟。」
玉虛子道:「唐家的暗器功夫是從不外傳的!」
瑤光道人不再言語,她和玉虛子一樣,臉上都是現出迷茫的神色。
他們猜想不透,楚天舒卻是想通了其中的緣故了。因為楚天舒比他們多知道一個事實。
他雖然不知道事情是發生在什麼年代,但卻知道唐家有一個私生子,已經差不多盡得唐家所傳。這個私生子就是穆家雙狐的祖先,他名義上的父親雖然發覺妻子不貞,但由於念在夫妻情份,在妻子自殺之後,用了一個巧妙的手段放他走的。
唐家的這個秘密,是楚天舒從齊燕然和丁勃的談話之中得知的。當時他正因為中了穆家的晴器已有兩天不省人事,齊燕然以為他尚在昏迷狀態之中,不知道他已經醒來了。
由於楚天舒知道這個事實,因此玉虛子和瑤光道人想不通的事情,他卻是可以猜想得到的。
用酥骨神香令他昏迷的這個人決不會是唐門子弟,而是穆家的人。
但他的心裡也有一個疑團未能揭開,據齊燕然和丁勃所說,穆家的傳人,目前所知的只有穆氏雙狐。
本來銀狐穆娟娟昨日曾在華山出現,應該以她的嫌疑最大。但穆娟娟昨日給玉虛子逐走,驚弓之烏,難道她還敢再來?
楚天舒再仔細追憶在千尺幢遇險之際所見的那個人影,雖然他當時看不清楚,但卻不像是個女子。
由於這是唐家的秘密,齊燕然曾叮囑過丁勃千萬不可洩漏的,因此楚天舒也不敢說出來。
只聽得王虛子己在說道:「你懷疑是你本門中人嗎?」
瑤光道人歎了口氣道:「我不敢說,但掌門師兄遇害,要是沒有內奸的話,恐怕外人也沒那麼容易得手。不過我不想引起內部猜疑,只能暗中偵察。青鸞你可別把我的話說出去。」
青鸞應了一個「是」字。瑤光道人忽地問道:「你用什麼替楚公子解毒,剛才你好像還沒對我說呢?」青鸞說道:「我用的師父所賜的瓊花玉露丸。」
瑤光道人道:「瓊花玉露丸雖然有祛毒療傷的功效,任何一種蒙汗藥它也可以化解。但唐家的酥骨神香不同於任何一種蒙汗藥,它那酥筋軟骨的毒性也和一般的毒藥不同,瓊花玉露丸頂多可以壓它的毒性,若要化解,談何容易?如今你居然可以在半個時辰之內令楚公子醒未,而且他還可以自己走出千尺幢,這可真是出於我的意料之外了。」
青鸞臉上一紅,說道:「或許這是因為楚公子本身的內功深厚之故。」
瑤光道人似笑非笑的說道:「我不知道楚公子內功深淺,玉虛子道兄,你是知道的,你以為這樣嗎?」
玉虛子聽出一點「苗頭」,猜疑不定,暗自想道:「救人要緊,何必這樣盤問弟子?」只好虛應一招,也是似笑非笑的說道:「或許你的瓊花玉露幾本來就有解酥骨神香的功效,你未曾試過,自己也不知道:「
瑤光說道:「是嗎?唔,那或許我真老糊塗了。」說至此處,忽地回過頭來,向楚天舒問道:「你家裡有什麼人?」
楚天舒怔了一怔,說道:「有父親,繼母和一個妹妹。」
瑤光道人道:「如此說來,你還沒有妻子?」
楚天舒臉上亦已泛紅,但在禮貌上他可不能不答:「晚輩尚未娶親。」
瑤光道人道:「那你訂親沒有?」
「沒有。」楚無舒臉色更紅。
瑤光道人好像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神氣,繼續問道:「那你有了意中人沒有?」
楚天舒張口結舌,臉上火辣辣的給她這樣直率的發問弄得尷尬之極。
這話他也真的是不知怎樣回答,不錯,他的心坎裡有著師妹姜雪君的情影,但他知道姜雪君是鍾情於飛天神龍的,他又怎能將這個師妹當作意中人?
瑤光道人雙眼盯著他道:「有就說有,沒有就說沒有,害什麼羞,快回答我!
「沒——沒有。」楚天舒被她盯得心慌意亂,無可奈何,只好輕輕吐出這兩個字,瑤光道人哈哈笑道:「好,你既然沒有意中人,那你就娶了我這徒兒吧!」
楚大舒雖然早已聽出她有這個用意,但還是做夢也料想不到,她竟然如此單刀直入,鑼對鑼、鼓對鼓的當面提親!楚天舒不禁面紅直透耳根,頓時僵住了。
「你為什麼不說話,你不喜歡我這個徒弟嗎?」瑤光道人瞪著眼睛問他。
青鸞聽得迸出淚珠,叫道:「師父,請你別、別這樣好不好?」
瑤光道人道:「我這樣做有什麼不好?難道你不喜歡楚公子?嘿,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也不必害羞呀!」
青鸞恨不得有個地洞鑽下去,說道:「師父,你忘記了我和你一樣,都是出家人嗎?」
瑤光道人道:「不,不一樣!你還有父親在生。去年我已經找到了他,他希望你還俗回去侍奉他的,我不是也已經告訴了你嗎?」
原來瑤光道人和青鸞的父母是好朋友,青鸞的父親在妻子死後把女兒交託與瑤光道人,他獨自北上參加反清活動;多年沒有音訊,朋友們都以為他已經死了。此時青鸞已懂人事,遂決意出家。成為瑤光道人唯一的道家弟子。
青鸞幾乎要哭出來,說道:「弟子願意隨侍師父,青燈黃譽,終生不涉紅塵。」
瑤光道人道:「出家是為求心之所安,你怎能為了要跟隨我而不回去侍奉生身之父。你別多言,我是決意讓你還俗的了,還俗就要嫁人……」
玉虛子心裡暗暗好笑:「提親也不是這樣提法!」不忍見青鸞受困。說道:「我也主張青鸞還俗的,不過還俗是一回事,嫁人又是一回事……」
話猶未了,瑤光道人已是搶白他道:「你知道什麼,我說這兩件事就是一件事。青鸞是我的徒弟,是跟我長大的,難道你比我更懂得她心事。我不用她對我說,已經知道她是喜歡楚公子的了!」
青鸞羞得無地自容,掩著面就跑了。
瑤光道人笑道:「你瞧是不是,我說中她的心事,她就害起羞來,跑了。女孩子總是比較害羞的,她跑了我可以替她作主。玉虛道兄,你替男家做個現成媒人吧!」說話的口氣,似乎楚天舒業已應承,不用徵求他的同意似的。
楚天舒呆了一會,方始定下神來,說道:「多謝前輩好意,但請恕晚輩不能從命!」
瑤光道人怒道:「我這徒弟配不上你嗎?你賺她貌醜還是嫌她武功比不上你?」
楚天舒道:「都不是。」
瑤光道人道:「那是為什麼?」
楚天舒心裡想道:「天下哪有這樣不通清理的人!」又是著惱,又是羞窘,不知如何措辭,只好默不作聲,用眼色向玉虛子「求援」。
玉虛子笑道:「道友,你為令徒挑選女婿也不能這樣心急呀。你要知道他們楚家是江南第一武林世家……」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38:47
標題:
第十回 奇變驚心 掌門遇害 幽巖被困 奼女含情(5)
話猶未了,瑤光道人已是面上變色說道:「哦,原來楚少爺是嫌門不當、戶不對!不錯,我是個窮道士,我這徒弟也不是出身名門。好,我們高攀不起,楚少爺,你請吧!」
楚天舒是巴不得早走,但可不能被人冤枉,說道:「晚輩豈是這等勢利小人?這些話可都是前輩你替我說的!」言語中已是對瑤光道人有點不敬了。
瑤光道人不以為然,反而歡喜起來,說道:「原來你沒有這個意思,玉虛道兄,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怎能以己之心,度楚少俠之腹!」
玉虛子笑道:「多謝你沒有罵我是小人,不過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瑤光道人道:「楚少俠,你要不要他替你說下去?依我看不如乾脆由你自己說吧,肯與不肯,一言可決!」
楚天舒忙道:「還是請玉虛道長代晚輩陳辭的好。晚輩的苦衷,相信玉虛道長是一定明白的。」
瑤光道人搖了搖頭,說道:「男女相悅,締結良緣本是樂事。你居然還有『苦衷』?自己又不肯說!真是麻煩!好,他到底真意何在,玉虛道兄,你既然知道,那你替他說吧。」
玉虛子笑道:「給你這麼一打岔,我都忘了剛才說到哪兒了。」
瑤光道人道:「你說到他們楚家是江南第一武林世家。」
玉虛子道:「對,像他這樣的人家,那是一定要講究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的!」
瑤光道人道:「你是現成媒人,你和他的爹爹又是好朋友,不能替他的爹爹拿主意嗎?他現在的母親是繼母,可以不必理會。」
玉虛子見她如此不通俗務,只好忍住笑說道:「朋友是朋友,小事可以替朋友作主,終身大事那就必須父母作主,朋友是不能越俎代包的!」
瑤光道人道:「我不是不知道有這些禮法,我只道這是讀書人家的禮法,想不到什麼武林世家,也要講究這些禮法。好吧,那你就回去稟明你的父母再說吧。我叫青鸞等你。」
楚天舒道:「晚輩此次上京尋父,是否可以相遇,尚未可知,世事變化難料,前輩若是有心命令徒還俗、擇配,晚輩可不敢耽誤了令徒青春。」
瑤光道人道:「即使令尊已經離開京師,你們父子也總有相會一天的。難道你怕他遭受飛天神龍的毒手嗎?但縱使萬一如此,對你的婚姻大事亦無妨礙。我的青兒最多為你守孝三年便是。」
她說到一半,玉虛子已是皺起眉頭,叫道:「瑤光道友,別說這樣不吉利的話!」
但瑤光道人還是把要說的話說完,這才笑道:「楚少俠,我這人一向直爽,請別怪我不知避忌。我決不是詛咒令尊,只是就事論事而已。令尊一代大俠,我是巴不得令尊長命百歲的!」
楚天舒給弄得啼笑皆非,說道:「飛天神龍武功雖然高強,家父料想也不至於被他所害的。我顧慮的不是這點,我已經說過世事難料……」
瑤光道人道:「只要令尊健在,那還有什麼世事難料?難道他以一代大俠的身份,也會有世俗之見,看不起我們師徒嗎?」
玉虛於忍住笑道:「世事難料是有許多方面的,比如說,要是他父親剛好在最近已經給他訂了親呢?」
瑤光道人道:「那就由你去說,叫他退親!」
玉虛子笑道:「好,好,你要我怎樣幫忙我都可以答應的。不過,人家可是急著要動身了,你就先讓人家走吧!」
瑤光道人知道再談下去也談不出結果,只好不再糾纏,楚天舒告了個罪,如釋重負,快步下山。
「天下競有如此不通世務,不可理喻的人。」楚天舒下了華山,想起來仍是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不過他雖然給瑤光道人弄得啼笑皆非、但對青鸞則是有著一份深深的歉意的。想起青鸞剛才掩面而走的那副又羞又窘的神態,楚天舒也不禁為她難過,動了憐惜之情。
「她救我本來是出於俠義,想不到卻給她的師傅誤會了。」楚天舒心想。
驀地另一個念頭在心中升起:「萬一她真是給她師父說中,那怎麼辦?嗯,不,不,她不會是這樣的。她自小出家,早已看破紅塵,我又不是什麼美男子、大英雄,她怎能對我一見鍾情,我這樣想,簡直是侮辱她了。切不可這樣想,這樣想!」
楚天舒自己替自己解開這個結,放下心事,繼續登程。
第三大到了靈寶,靈寶是河南一個比較富庶的縣份。
楚天舒的坐騎那日被銀狐穆娟娟搶走,此去京華可不能只憑兩條腿走路,因此他早就想買一四健馬代步。只因這三天來經過的地方都是窮村僻壤,一些小市集也沒有買騾馬的市場,路上雖然偶而也可看見逐家用來拉大車趕集的瘦馬,但一來未必肯賣,二來那些馬又老又瘦,楚大舒也看不上眼。
這天來到靈寶,楚天舒心想:「靈寶雖然不是出產名駒之地,但好歹也可挑得一匹合意的吧。」於是就進縣城碰碰運氣。
縣城裡是有買賣騾馬的市場,但楚天舒看來看去,也還是找不到一匹較合心意的馬。他知道騾馬市場是要中午過後方始熱鬧,於是到附近一家酒家吃午飯,打算吃過午飯,再去挑選。
剛剛坐下,忽見有個女客進門。
這女客人約三十多歲年紀,頭上戴的是金絲八寶幡龍帽,身上穿的是大紅綢緞繡花祆,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當真是有說不出的妖艷,描不出的風騷。
單身的女客人來酒家買醉還不稀奇,但打扮得這樣風騷的女人在這個小縣城卻是極為罕見的。
她一進來登時就吸引了所有客人的注意,正在喝酒的放下了酒杯,正在扒著飯的放下了筷子。
楚天舒也禁不住看了她一眼,這一看登時令得楚天舒呆了。
這女客不是別人,正是他那天在華山碰見的銀狐穆娟娟。
穆娟娟那天搶了他的坐騎,但她卻沒有騎著馬來。和楚天舒一樣,她也是用兩條腿走來的。
穆娟娟嗔聲喚道:「酒保,給我打一斤白干,切半斤滷牛肉,另外隨便來兩樣小菜。」這正是楚天舒剛才所點的菜式,穆娟娟依樣畫葫蘆也要一份,連說話都一字不改。有個年青的客人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和他同座的老者連忙使了個眼色,阻止他發笑。
楚天舒一見她可就心裡發火,此際見她分明是有心戲弄,當然更加著惱了。
不過楚天舒仍是忍住不發作。
不錯,他是要和穆娟娟算帳,但在酒家裡卻不是適宜的地方。穆娟娟擅於用毒,要是當真和她打起來的話,楚天舒即使不怕鬧到官府裡去,也得害怕誤傷了別人。他低下頭喝酒,穆娟娟卻不時眼角向著他瞟。
楚天舒當作不知,那年青客人忍不住取笑他道:「小白臉,你不是生來癡呆的吧?」楚天舒索性裝傻,愕了一愕,說道:「老兄,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那年青客人笑道:「一個人喝悶酒有什麼滋味,為什麼有合歡酒不喝卻喝悶酒!」同座老者連忙阻止他說下去,同時替他「解釋」,對楚天舒道:「他喝多了幾杯,瘋言瘋語,老兄,你別介意。」
穆娟娟把酒杯一頓,霍地站了起來,叫道:「算帳!」店小二過來陪笑道:「女客官,你要的小菜都未來齊呢,酒也還有大半壺,你就多坐一會兒吧。」穆娟娟道:「你這兒臭氣難聞,我喝不下啦,該多少錢,照算就是。」付了錢就走。
少年客人待她走出了門,盯著她的背影冷笑說道:「一身騷臭味道,卻假裝正經,發好大的脾氣。」那老者道:「你少說兩句不成,當心禍從口出!」
楚天舒早已打走了跟蹤她的主意,不理旁人閒話,站起來也叫店小二結帳。
那老者倒是一片好心,趕忙又拉著他低聲說道:「小哥,這種女人是惹不得的,你聽我的話,還是別去惹她的好。」
那少年客人笑道:「原來你是故作癡呆,嘿,嘿,人不風流在少年。王老夫子,你又何必攔阻他呢,……」話猶未了,忽地皺起眉頭,雙手捧腹。
那老者吃一驚道:「小猴兒,你怎麼啦?」少年客人忽地張開嘴巴,哇的一聲,嘔吐起來。鄰座客人嘩然大呼,紛紛走避。原來他嘔出的食物之中,有許多小蟲蠕蠕而動,臭氣熏天。
那老者大驚道:「我說你禍從口出,你還不信!快、快,快請大夫!」
這一來酒店裡頓時大亂,店小二叫道:「喂,喂,你們未結帳呀,先付錢,付錢再走!」客人紛紛俺鼻而走,哪理會他的叫喊。楚天舒急忙拋下一錠銀子,說道:「不必找贖了。」擠出門來,抬眼一看,已是不見穆娟娟的影子。
忽地有個小乞丐走過來道:「你是不是要找尋那個漂亮的女人?」楚天舒道:「你怎麼知道?」小乞丐似笑非笑的說道:「她一出來,你就跟著出來,你不說我也知道。給我十文銅錢,我就告訴你她走的是那個方向。」
楚天舒無暇對這小叫化解釋,只好讓他誤會,給了他十文銅錢。按照小叫化指點的方向,楚天舒出了縣城,走了一程,果然發現了穆娟娟在前面走。
楚天舒打算跟蹤她到無人之處,方始動手。於是先不聲張,只保持在目力可及的距離之內,尾隨不捨。
不知不覺已是離開縣城十里有多,進入山路。楚天舒一看路上沒有行人,心想:「是時候了!」此時穆娟娟正在踏人一個曲尺形的山坳,他看不見穆娟娟的背影,穆娟娟當然也不會看見他。
楚天舒立即施展八步趕蟬的輕功,將距離拉近,只盼能夠攻她一個措手不及,在未曾給她發覺的情形底下,便即將她擒下。
哪知過了山坳那邊,一抬頭,卻已不見了銀狐穆娟娟的影子。
楚天舒正在遊目四顧,忽聽得一聲嬌笑:「我在這兒呢!」可不正是那銀狐的笑聲。
楚天舒大吃一驚,防她偷襲,連忙倒躍數步,定睛看時:穆娟娟已是笑嘻嘻的站在他的面前。
原來穆娟娟利用地形,埋伏在曲尺形山坳的角彎,躲在大石後面,楚天舒初時只向前看自是看見她了。
楚天舒本來以為可以攻她一個措手不及的,哪知反而中了她的埋伏。
穆家雙狐,善用暗器,假如她不出聲,冷不防就用餵了劇毒的暗器偷襲的話,楚天舒縱然已有準備,也非得著她暗算不可。
奇怪的是,銀狐穆娟娟並沒用暗器偷襲他,現出身形,開口說話之後,也仍然未發暗器。
更奇怪的是穆娟娟對他的態度,竟然似是未曾相識。她噗嗤一笑,接著說道:「我早就知道你要來追我的了!嘿,嘿,小伙子,你既然色膽包天,幹嘛又害怕起來了?」
楚天舒怒道:「你胡說什麼,我,我……」
穆娟娟笑道:「你怎麼樣?你在那家酒家偷偷的用眼睛瞟我,我就知道你看中我了,你害羞不敢認嗎?」」
楚天舒喝道:「無恥妖婦,我是找你算帳的!」
穆娟娟面色一沉,但立即又笑起來道:「找我算帳?我欠你的情還是欠了你的義?」
楚天舒喝道:「別胡扯!你難道不知道我是誰麼?你欠下我的命債、物債,我非得和你一算清不可。」
穆娟娟聽他說得如此嚴重,倒是不禁不為之愕然了,盯著他道:「小伙子,你不是發神經病吧?像你這樣英俊的小伙子,要是我見過的話,我一定記得的。你叫什麼名字?在何時何地曾見過我?」
楚大舒不覺滿腹狐疑,心裡想道:「她是戲弄我呢,還是內中另有蹊蹺?瞧她說話的神氣,又不像是開玩笑!」驀地想起剪大先生也有「化身」的疑案,而這個「化身」直到目前為止,尚未知道是另外有人冒充,抑或是剪大先生自弄玄虛。以此例彼,楚天舒不禁起了疑心:「莫非銀狐也有雙胞,就像剪大先生的化身疑案一樣?」
不過銀狐穆娟娟究竟是不能和剪大先生相比,他可以相信剪大先生是正人君子,卻不能相信穆娟娟對他並無惡意,連帶也就更多幾分懷疑穆娟娟是有意戲弄他了。「好,要是她有心戲弄我,我也不妨探聽她的口風。暫且不忙動手。」楚天舒心想。要知銀狐穆娟娟是和幾樁武林疑案有關的,不但開勒銘的生死之謎,她是知道得最清楚的人(楚大舒雖然相信齊勒銘尚在人間,究竟還未得到證實。)華山派掌門被人暗殺一案,多半邊和她有點關係。
穆娟娟笑道:「小伙子,你幹嘛不說話呀?是不是你發覺認錯人?」
楚天舒的信心其實已是稍為有點動搖,但還是用堅定的口吻說道:「你燒變了灰我也認得!你搶了我的東西,又幾乎害了我的性命,你以為我會這樣快忘記嗎?」
穆娟娟笑道:「真的嗎?怎麼我一點也不知道。這件事情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楚天舒道:「不是一件事情,是兩件事情,都是在這十天之內發生的。」
穆娟娟道:「好,那你就分開來說吧,先說大的。我在何地何時要害你性命,我又是為了什麼要害你的性命?」
楚天舒道:「為了什麼,那可要問你自己,時間是在七天之前,地點是在齊燕然家裡!」
穆娟娟吃了一驚,呆了片刻說道:「你說的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
楚天舒道:「不錯。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當然不會有第二個!」
穆娟娟道:「你是齊燕然的什麼人?你大概不是他的徒孫飛天神龍衛天元吧?」
楚天舒道:「我當然不是他,我與齊燕然非親非故!」
穆娟娟道:「既然你和齊家並無關係,怎的你又會住在齊家?」
楚天舒道:「這你就不必管了!」
穆娟娟道:「我怎樣幾乎害了你的性命?」
楚天舒道:「你用唐家秘傳的毒針,偷施暗算,射入了我的三處穴道:「
穆娟娟道:「當時你看見我沒有?」
楚天舒道:「黑夜之中,看不清楚。而且在中毒針之後,不過片刻,我亦已不省人事了。不過,那人是個女子,我相信我不會看錯。」
穆娟娟道:「天下的女子多著呢,你怎麼知道是我?」
楚天舒冷冷道:「會用唐家秘傳毒針的女子,天下可沒第三個。我知道一定是你!」
穆娟娟道:「為什麼不可能是另一個人?」
楚天舒道:「你和齊家的關係,你瞞得了別人,瞞不得我,我早已從齊家老僕丁勃的口中知道了,另一個人不會無緣無故跑去齊家!」
穆娟娟變了面色,說道:「哦,你已經知道了我的來歷!那我也不妨老實告訴你吧,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你說的那天晚上,我在離齊家三百里外的一個地方!」
楚天舒冷笑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鬼話?若然相信你的鬼話,那天晚上,我是碰見鬼了!」
穆娟娟道:「你不是碰見鬼——」從語氣聽來,似乎是想把事實的真相說出,但只說了一半,就突然煞住了。
楚天舒冷笑道:「不錯,我碰見的當然不是鬼,是一頭狐狸!」
穆娟娟柳眉一豎,憤然說道:「你不用出言譏諷,不錯,我就是人稱穆家雙狐中的銀狐穆娟娟,我也的確曾經做過齊燕然的獨生子齊勒銘的情婦!我親口對你承認,可以滿足你的好奇心吧?」
楚天舒料不到她會這樣直言不諱,倒是不禁呆了一呆。
穆娟娟哼了一聲,接下去說道:「我對你說的實話,你就不該對我說謊!」
楚天舒道:「我說的那天晚上的事情都是事實!」
穆娟娟道:「或許你不是存心說謊,但在你說話之中,卻有一個老大破綻!」
楚天舒道:「什麼破綻?」
穆娟娟道:「唐家的毒針,尤其是在毒針射入了穴道之後,天下無人能解?你怎能活到如今?」
楚天舒冷笑道:「我是沒有這份抗毒的本領,但要說天下無人能解,那你也未免太小視天下人了!」
穆娟娟道:「哦,如此說來,武功本來就已經是天下第一的齊燕然,到了晚年,他的武功非便沒衰退反而是更勝從前了?」
楚天舒把眼睛望著她,淡淡說道:「壯年的齊燕然武功究竟如何了得,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當今之世,武功第一的並不是他。」
穆娟娟道:「不是他,那是誰?」
楚天舒道:「是他的兒子齊勒銘。」
穆娟娟道;「你怎麼知道?」
楚天舒道:「是他自己說的!」說罷,留神看穆娟娟的反應。
穆娟娟臉上毫無表情,說道:「你雖然抬出了齊老頭兒,但你的話仍是不能令人相信。」
楚天舒道:「我本來就沒有要你相信。」
穆娟娟當作沒有聽見他這句話,繼續說道:「二十年的齊燕然已經閉門封刀,不理外間的事。你與他非親非故,他為何要耗損功力替你解毒?」
楚天舒冷笑道:「你當別人都是像你一祥,只懂害人,不懂救人的麼!救人性命,何須只論親友?」
穆娟娟放聲大笑,笑聲怪異之極,似是滿懷激憤又含有無限淒涼。
楚天舒抵受不住,喝道:「你笑什麼?」
穆娟娟笑聲陡止,說道:「你對我知道多少,敢信口對我譏評?我卻可以告訴你,齊燕然的為人怎樣,我知道的比你多得多!你說的救人不論親友,那是只能對俠義道說的,齊燕然根本就不是俠義道。我不相信他會無緣無故救你!」
楚天舒道:「見仁見智,我也不想與你辯論。」心裡則說道:「內裡原由,我當然是知道的。但我不能告訴你。」
穆娟娟盯著他道:「我對你直言無忌,你說了這許多,你究竟是誰?難道連名字也不敢告訴我麼?」
楚天舒道:「曾經要害我的性命,難道我是誰你都不知?好,你既然明知故問,我也不怕告訴你,我是揚州楚天舒。」
穆娟娟愕了一愕,看神情倒像是當真不知道他是誰似的,說道:「哦,你姓楚又是揚州人氏,那麼揚州大俠楚勁松是你何人?」
楚天舒道:「是我父親,怎麼樣?」
穆娟娟又大笑起來。
楚天舒喝道:「你再無禮,可休怪我不客氣了!」
穆娟娟道:「我有何失禮之處?」
楚天舒道:「我說出家父名諱,你因何大笑?」
穆娟娟道:「楚勁松真的是你的父親嗎?」
楚天舒道:「豈有此理,原來你以為我是冒認別人做父親嗎?」
穆娟娟道:「確是有點疑心。喂,你別生氣,聽我說了,你再動手不遲。我問你,你知不知道揚州大俠楚勁松和齊家的過節?」
楚天舒不願回答,只是蹬著雙眼望她。
穆娟娟繼續說道:「楚勁松是齊家的仇人,你是他的兒子,齊燕然這老頭兒即使念在你是小輩,不與你為難,己是好了,他又怎肯自耗功力為你解毒療傷?」說至此處,突然把手一揚。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39:08
標題:
第十回 奇變驚心 掌門遇害 幽巖被困 奼女含情(6)
楚天舒早有準備,一個移形易位,判官筆已是拿到手中。
原來他受過穆娟娟毒針之害,想到了一個防禦的方法,在判官尖端嵌上一塊小小的磁石,可以吸取她的毒針。
他雙筆交叉揮舞,同時飛撲過去。
並沒有聽見銀針碰著磁石的聲響;穆娟娟發出的也似乎不是金屬的暗器。
楚天舒的輕功本來甚為了得,但穆娟娟比他還更高明。她一飄一閃,楚天舒的筆尖連她的衣角都沒有沾著,她已退到十步開外,倚著一棵樹笑道:「你看清楚再說吧。我若是要用暗器害你,何必等到如今。剛才你在明處,我在暗處,你未見著我,我已經可以暗算你了。」
楚天舒低頭一看,判官筆的筆尖並沒粘有銀針。倒是在胸前發現有泥污的痕跡,原來穆娟娟用來暗算他的只是顆小小的泥丸。
楚天舒心頭一鬆,但也不覺暗暗吃驚:「她得自唐門的暗器手法果然是奇妙無比,我雖然早有準備,還是著了她的道兒。」
穆娟娟笑道:「對不住,我要為剛才的說話向你賠罪。一點不錯,你這對判官筆的功夫確是揚州楚大俠的衣缽真傳,好,你繼續和我算帳吧!」
楚天舒思疑不定,說道:「那天晚上,在齊家用毒針暗算我的那個人,你說不是你,我姑且相信。但四日前在華山上搶了我的坐騎的人,總是你吧?」
穆娟娟怔了一怔,隨即格格笑道:「你說我欠了你的命債、物債,命債我陪不起,好在你也相信要你性命的人不是我了。物債我是賠得起的。不過也得有贓有證才行,我不能平白受人冤枉。」
楚天舒道:「我怎知道你把我的坐騎藏在什麼地方,但你要人證是不難。」
穆娟娟道:「人證是誰?」
楚天舒道:「武當派的長老玉虛子!」
穆娟娟道:「你不是說我在華山上掄了你的坐騎嗎?玉虛子自從那年傷在齊勒銘的劍下,早已絕跡江湖了。他又從何得知?」
楚天舒道:「不錯。他是已經有十多年足跡不下武當山,但恰好那一天他在華山,這是他在隱居十多年之後,第一次離開武當山就到華山來的。」
穆娟娟道:「哦,如此說來,想必武當五老是已經聽到了齊勒銘重現江湖的消息了。」她自言自語之後,接著問道:「我搶你的坐騎,他曾在場目擊?」
楚天舒思疑不定:「難道我看錯了人?那天所見的女子分明是她!即使是同胞姐妹,也總會有分別,不會相貌長得完全一模一樣的!」於是冷笑說道:「你是裝糊塗呢,還想要狡賴,玉虛子豈只在場目擊,你還和他交過手的!要不是我因為一時弄不清楚,助你一臂之力,你已經給他殺了!」
穆娟娟笑道:「嘿,嘿,如此說來,你竟然還對我有過救命之恩呢,恩公在前,我卻有眼不識恩公,真是失敬失敬!但你也可把我弄糊塗了,據我所知,玉虛子和令尊乃是好朋友,他要殺死我,怎的你反而幫我?」
楚天舒氣道:「你現在還說風涼話兒,要是我早就知道他是玉虛子,你是銀狐,我當然不會幫你。」
穆娟娟笑道:「原來你當時還未知道雙方來歷的,想必你一見那個女子長得美貌,就動了憐香惜玉之心,勇救佳人,倒是值得令人欽佩。唉,但卻想不到佳人竟然恩將仇報,搶了你的坐騎!」
楚天舒怒道:「我不想聽你不知羞恥的說話!你知道是恩將仇報就好,你敢說你不是那天搶了我的坐騎的女子嗎?」
穆娟娟突然收了油腔滑調,正容說道:「當然不是!」接著說道:「你想想,武當五老把齊勒銘恨之入骨,要是你說的那大的事情不假,玉虛子就是因為我和齊勒銘的關係而遷怒於我的。我搶了你的坐騎,就應該遠走高飛,避免給他追上。你那匹坐騎是一匹良駒吧?」
楚天舒道:「雖然不是千里馬,一日之間跑個四五百里做到的。」
穆娟娟道:「著呀,我既得這樣好的坐騎,幹嗎我還要步行?」
楚天舒給她問住了,冷笑說道:「誰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
穆娟娟繼續說道:「此地離開華山不過三日的步行路程,要是有你那匹良駒,一天就可以趕到了。倘若我是那個被玉虛子追捕的女子,我怎敢冒生命的危險,此刻還在此地?」
楚天舒設身處地替她著想,覺得也沒這個理由,呆呆的答不出話來,只是把眼睛瞧她。
穆娟娟又道:「你說的這件事情是四日之前發生的,對麼?」楚天舒道:「不錯。」穆娟娟道:「聽說華山派的掌門天權道人被人暗殺,也是那天的事情。」
楚天舒道:「你的消息倒是靈通得很,不過,這消息恐怕不是你聽來的吧?」
穆娟娟笑道:「你的意思敢情疑心我就是那個暗殺華山派掌門的兇手?」
楚天舒道:「你當然沒有這個本領,不過誰能擔保你不是幫兇?」
穆娟娟笑道:「你都有這個想法,玉虛子和華山派的門人弟子自必也有這個想法了,多謝你提醒我,我是應該趕快離開華山越遠越好了。否則豈非要受無妄之災?」
楚天舒定睛看她,臉上現出一絲惶惑的神情,說道:「你當真不是那個女子?」
穆娟娟格格笑道:「你還沒瞧清楚嗎?不必著急,我雖然是要趕快離開此地,但也不忙在這一刻的。你可以再仔細的瞧!」
楚天舒似乎瞧出一點什麼差別,睜大眼睛,但卻沒開口說話。
穆娟娟道:「你瞧清楚了吧?我的臉上是不是比那個女子多了一點東西。」
楚天舒訥訥的說道:「不錯,你的臉上是多了顆紅痣,不過……」
穆娟娟笑道:「不過你懷疑我這顆痣是人工做的,對嗎?你可以用手摸一摸,一摸就知真假!」
楚天舒臉上發熱,冷冷說道:「請你說話正經點兒,咱們是說正經事情。」
穆娟娟道:「我是和你說正經的呀,你相信我不是那個女子了吧?」
楚天舒道:「她、她是……」
穆娟娟道:「她是我的姐姐!」這一回答早已在楚天舒意料之中。不過卻又增加了許多新的疑團了。
「我與你的姐姐,更是毫無關係,她有什麼理由害我?」楚天舒道。
穆娟娟「哦」了一聲,反問他道:「我就有理由害你嗎?」
楚天舒沒有回答,但他卻確實是這樣認為的。因為齊勒銘和他的父親有仇,而銀狐穆娟娟則是齊勒銘的情婦。
穆娟娟的態度本來甚是輕優,此時忽地現出一絲悲哀的神色,一雙憂鬱的眼睛望向遠方,淡淡說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楚天舒道:「其二又是什麼?」
穆娟娟似乎想說什麼,但終於只是一聲輕歎,說道:「這是我的事情,與你無關,你也無須知道,但我可以告訴你,你的想法完全錯了,我決不會害你們楚家的人的。」
楚天舒道:「多謝,不過我還是想要知道,你的姐姐因何害我?要是你肯告訴我,讓我知道這個原因。我願意盡力設法化解,非不得已,不向令姐姐報復。」
穆娟娟道:「好,我相信你的承諾,我也多謝你這片好心。但可惜我沒法告訴你,因為我不知道。」
楚天舒道:「你們是姐妹,她做的事情,事先總會對你透露一點口風吧,你怎能一點都不知道?」
穆娟娟道:「看來你恐怕還認為她是事前和我商量過的吧?唉,也難怪你有這個想法。不過,你又猜錯了!」這次她沒等楚天舒繼續發問,只是稍停片刻,看了看楚大舒,便即接下去說道:「不錯,我和她是孿生姐妹,小時候是形影不離的,但各自長大之後,她嫁了人,我又與齊勒銘到荒山隱居,就一直沒有見過面了。」說至此處,如有所思,陡地嬌軀一震,不覺失聲說道:「難道、難道是白駝山……」
「白駝山」三個字說得很輕,楚天舒也不知道有這個山名,問道:「你說的是什麼山,在哪裡的?」
穆娟娟的思想好像還陷在混亂之中,對周圍的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楚天舒等待一會,待她呆過之後,輕聲問道:「你的姐夫是誰?」
穆娟娟的臉上好像刮下一層霜,冷冷說道:「你知道的已經太多了。」言下之意,當然是不願意告訴他了。
楚天舒討了一個沒趣,一時間是不知道應該怎樣對付她了。
穆娟娟冷笑道:「你是不是還要找我算帳?」
楚天舒曾對玉虛子許過諾言,由於他的過錯,放走「銀狐」,他是願意為捉拿「銀狐」而盡力的。不過此際站在他面前的雖是銀狐,那日在華山所遇的女子卻已經證實不是銀狐。
楚天舒躊躇不定,暗自思量:「她與那天的事情雖然無涉,但卻不知她說的究竟能夠相信幾分?無論如何她總是妖邪之輩!不過,最少她今次是對我並無惡意,我又怎可無端與她為難?」
穆娟娟看出他並沒有動手的意思,臉色也就緩和下來,笑道:「你知道許多人都想殺我,但只有你不能殺我,你知道嗎?我不是為了怕你殺我才這樣說的,你自己也該知道,你未必殺得了我!」
楚天舒說道:「不錯,你的輕功比我高明,暗器更加厲害。倘若你要殺我,恐怕比我要殺你容易得多。但我卻不懂,因何只有我不能殺你?」
穆娟娟道:「因為我活在世上,對你有很大的好處。」
楚天舒怔了一怔,說道:「你對我有什麼好處?」
穆娟娟道:「你知不知道令尊因何與齊勒銘結怨嗎?」
楚天舒道:「你是不是願意告訴我。」要知這件事情一直是他心裡的疑團,雖然那日他從齊燕然與丁勃的對話之中,已經稍知道一點秘密,畢竟還是不如銀狐自己說出來的來得清楚明白。
穆娟娟道:「好,你若是不知道,我就告訴你吧。你的繼母是齊勒銘的妻子!」
這個關係,對楚天舒來說,本來不算太過出乎意料之外,那天他「偷聽」了齊燕然和丁勃的說話,已經是有此猜疑了。不過從穆娟娟的口中得到證實,他還是不禁渾身一震:「呀」的一聲叫了出來。
穆娟娟似笑非笑的繼續說道:「齊勒銘是因為我的緣故,鬧得夫妻分手的,但我知道他還是念念不忘他的妻子。要是世上沒有我這個人,齊勒銘的妻子固然不會嫁給你的父親,嫁了你的父親,齊勒銘也非搶回來不可,所以,除非你不想做個孝子,否則你非盼我長命百歲不可!」
她說出這個理由,倒是令得楚天舒啼笑皆非,但想想也不無道理,便道:「那麼有你活在這世上,你就可以擔保齊勒銘不和我的爹爹為難麼?」
穆娟娟歎了口氣,說道:「我在齊勒銘心目中的地位怎麼比得上他原來的妻子,我當然是不能擔保的,不過你也應該知道,天下是沒有一個女子甘願離開她愛過的男人的,尤其她曾為這個男人犧牲一切!」
楚天舒不覺也有一點為她難過,心裡想道:「看來她倒是真心愛齊勒銘的。她也未必就是天生淫賤,恐怕就正是因為她愛人而不被人所愛,她發覺了她的心上人的心裡根本就沒有她,這才自暴自棄的。」
穆娟娟語調蒼涼之極,繼續說道:「我不能擔保他不與令尊為難,他一直懷疑他的妻子與令尊早有私情,如今他的妻子變成了你的繼母,他與你們這家的冤仇是無法化解的了。不過我雖然不能阻止他奪回妻子,我卻必將盡我的力纏住他,決不讓他輕易得償所願。」
楚天舒道:「好,你決心這樣做,那也等於是幫了我家的了。請恕我說句直話,我雖然不能把你當朋友,但也不會把你當作敵人了。咱們這就各走各的吧!」
穆娟娟忽道:「且慢!」
楚天舒道:「還有何事?」
穆娟娟道:「我們雖然不是朋友,倒是利害相同,對嗎?」
楚天舒道:「不錯,那又怎樣?」
穆娟娟道:「我求你幫忙我一件事,你幫我的忙,也就是幫你爹爹的忙,你願意嗎?」
楚天舒道:「要是當真能夠幫得上我爹的忙,我當然願意。但不知你要我如何做法?」
穆娟娟拿出一個小小的瓶子,說道:「容易得很,你只須把這瓶子的藥粉,用指甲挑一點點放到茶水之中,設法讓齊勒銘喝了,那他就不能與令尊為難啦!」
楚天舒道:「這是什麼毒藥?」
穆娟娟道:「你放心,我不會毒死齊勒銘的。只是令他武功消失!這是我們家傳秘方製煉的酥骨散,比唐家的秘方還多了兩味罕有藥物。縱使他已練成金剛不壞之身,也能令他使不出半點氣力。」
楚天舒啞然失笑,說道:「你倒說得容易,但我如何能夠對他下毒?」
穆娟娟道:「你當然不能對他下毒,但你可以設法假手別人。」
楚天舒道:「依你的說法,齊勒銘的武功已經是勝過他的父親,是當今天下第一的了,我又怎能請別人替我去幹這件事情?他不怕給齊勒銘所殺嗎?我也不能連累他呀!」
穆娟娟道:「這個人即使齊勒銘明知他要害他,也決不會殺他的!」
楚天舒道:「哦,這個人是誰?」
穆娟娟道:「是他的女兒!」
楚天舒哈哈大笑,說道:「你真是異想天開,他的女兒怎會對他下毒?」
穆娟娟道:「你求她幫忙,她就會了。你告訴她,這只是為了挽救她的父親,她會相信你的!」
楚天舒搖了搖頭,苦笑說道:「你怎麼會有這種古怪的想法,哼,若不是你的腦筋有毛病,那就一定是自作聰明,想得歪了!」
穆娟娟道:「恐怕不是我自聰明,是你故意裝蒜!」楚天舒道:「裝什麼蒜?」穆娟娟道:「裝作不懂人家的心事呀!」
楚天舒給她弄得啼笑皆非,皺眉說道:「我不過偶然做了齊家的客人,與齊姑娘根本就談不上有什麼交情的。我不是早已告訴了你嗎,你想到哪裡去了?」
穆娟娟道:「哦,根本就沒有什麼交情,只是普通的客人麼?那麼她的爺爺幹嗎要不惜自耗功力救你一命?你那套不能自圓其說的老話不必重複,你敢不敢對我說出真正原因?」
楚大舒道:「我說的你不相信,那就不如由你自己編造吧,我可沒功夫和你瞎纏了。」
穆娟娟攔住他冷笑道:「我不是和你開玩笑的,你別以為你的爹爹武功高強,不怕齊勒銘找他算帳!最好的辦法只有防患未然,否則你後悔就遲了!」
楚天舒道:「但你這個辦法卻是根本行不通的!」
穆娟娟道:「你沒有去做,怎麼知道行不通?」
楚天舒道:「你的辦法,只是自說自話,想當然罷了!」他給穆娟娟糾纏不清,雖然對她同情,但不覺也有幾分氣惱了。
穆娼娟怔了一怔,說道:「咦,看你的模樣,我倒真有點弄不清楚,你是真的糊塗還是假裝糊塗了。為了給你信心,我就為你指點迷津吧!剛才說到哪裡?嗯,對啦,說到她的爺爺為什麼對你那樣好的真正原因。齊燕然的為人我知道得很清楚,決不會無緣無故捨己為人的。他不惜耗損功力救你,只有一個原因可以解釋,是因為他已經知道他的孫女愛上了你!一個女人是肯為她所愛的人做任何事情的,何況你不是要她毒死她的父親,恰恰相反,是為了挽救她的父親!聽我的話去試試吧,我擔保她也一定會聽你的說話!」
說罷,不由楚天舒再加分說,就把那個裝有她家秘方製煉的酥骨散拋了過來,跑了。
楚天舒怕她糾纏不休,只好接下這個瓶子。
穆娟娟遠遠揚聲:「你趕快回齊家去,找齊姑娘與你一同上京,聽我的話,包你沒錯。到了京師,你們只須在熱鬧的地方露幾次面,那時你用不著去找齊勒銘,齊勒銘也會來找他的女兒,你也就可依計行事了。但記著,你必須瞞著那些自命為俠義道的人物,萬一洩漏了風聲,你也必須阻擋武當五老向他報復!他功力一失,你們就馬上護送他回家!」說到一半,人影早已不見,但後面的話,隨風傳來,楚天舒仍然可以聽得相當清楚。銀狐的內功雖然尚未能算得是第一流,但跟了齊勒銘這許多年,造詣亦頗不凡。楚天舒聽了她傳音入密的功夫,不禁亦有自愧不如之感。
聲沉影寂之後,楚大舒看著手中的銀瓶,不覺心頭苦笑。「她只是一廂情願的想法,我怎能聽她的話。這種荒唐的事情,只能當作笑話,說給姜師妹聽。嗯,姜師妹比我早三天動身,我在華山又耽擱了兩天,她恐怕就快要到京師了。」
他不覺想念姜雪君來,雖然明知這個師妹早已屬意了人,但在心底還是希望能夠在不久的將來,就可以和她見上一面。當然他更掛慮的是自己的父親,莫說他根本就把穆娟娟的設計當作荒唐,即使認為有幾分實現的可能,他也不願再多耽擱幾天行程的危險,又再回到齊家了。
他本來想拋掉那瓶酥骨散的,但轉念一想:出自唐家秘方的酥骨散極為難得,我只要不是存心拿來害人,留著它又有何妨。
這幾天碰上的意外事情太多,情緒不免有點混亂,他冷靜下來之後,這才想起當務之急是找一匹比較合意的坐騎。
他是從靈寶縣城跑出來追趕銀狐的,此時估計所跑的路程大約在二十里開外了,他不想走回頭路,而且靈寶的騾馬市場他也曾去過,並沒發現有適合於跑長途的良駒。心裡想道:「不如到五原再說吧。」五原是一個比靈寶更繁榮的地方,距離他目前所在之地,約莫七八十里,以他的腳力,用不著施展會輕功,半天就可走到。
不料只走了一個多時辰,不過三四十里的地方,卻又碰上了一件他意料不到的事。
他走過一個山崗之時,突然發現樹林裡有一匹無主的駿馬;馬繫在一棵樹上,樹上用「透骨針」(暗器的一種)釘著一封信,封面寫的正是他的大名。正是:
不避嫌疑聽哀曲,又見妖狐贈坐騎。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42:48
標題:
第十一回 勇救佳人 巧施騙術 追隨父母 誤墜奸謀(1)
拆開一看,先聞得一股沁人的甜香,字跡鮮紅奪目,原來是用眉筆蘸著胭脂寫的。楚天舒吃了一驚,恐防香氣有毒,連忙運功防禦,半響,見無異狀,這才放心閱讀。
信箋上歪歪斜斜的寫著兩行大字:「我替姐姐賠你一匹坐騎,你不愁耽擱行程了,趕快回去找齊姑娘陪你上京吧。」沒有署名,但不問可知,這封信自是銀狐穆娼娟寫的無疑了。
楚天舒心裡想道:「這銀狐倒是神通廣大,居然在轉眼之間就給我弄來了一匹坐騎,又好像猜透了我的心事似的。」
不過他主意已決,雖然感激銀狐的好意,卻也不肯改變原來的計劃,心想:「這匹馬來得正好,她替姐姐賠我坐騎,我也可以受之無愧。反正我又沒有應允她什麼,碰上了她,她也不能責我無信。」
這匹馬並不比他原來的坐騎遜色,他跨上坐騎立即兼程趕路。初時他還有點擔心銀狐穆娟娟會在前頭等他,碰上了只怕又要糾纏不休。但走了幾天,一路上都沒見著穆娟娟:「她給我準備了坐騎,當然她也會給自己找一匹良駒的。大概她是急於去找齊勒銘,先到京師去了。」楚天舒心想。他自己的事情已經夠他心煩,也就不再去想銀狐的事情了。
※ ※ ※
他沒有去找齊漱玉,卻不知道齊漱玉已是先他上京了。
原來丁勃回家之後,她的奶媽從丁勃口中得知衛天元已經上京的消息,奶媽知道她掛念衛天元,回家以來一直悶悶不樂,忍不住就把這消息告訴了她。
她是瞞著祖父偷偷離家的,把祖父心愛的一匹馬也偷走了。
一日她正在趕路,忽地發覺後面有一個人也是騎著馬的好像是跟蹤她。
她貪圖捷徑,走的是一條山路,路上並沒行人,只有那一人一騎若即若離的跟著她。
這人身材瘦長,額頭好橡長出兩片稜角,令人一見他的這副長相,就有「雖無過錯,面目可憎」之感。
齊漱玉心中冷笑道:「不知是哪條路上的小賊,敢情他是見我單身一人,想打我的主意。」故意放慢坐騎,看他怎樣。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那個人追了上來,從她身旁馳過,只是看一她一眼,卻並沒怎樣。
齊漱玉鬆了口氣,但也有點「失望」,心裡想道:「這廝賊眉賊眼,縱然不是小賊,料也不是好人。但總算他還沒瞎了眼睛,不敢來撩撥我。哼,要是他敢來撩撥,我正好乘機打他一頓,解解心頭悶氣。」
走了一程。忽見那個人又折回來,而且還多了一個人騎著馬跟他回來。他這夥伴恰好與他相映成趣,是個矮冬瓜。
齊漱玉心道:「來了,來了!」只道這個「小賊」是恐怕獨自對付不了她,故而在前頭約了同黨,這才回來動手。
不料這兩騎馬,一左一右,從她旁邊馳過,仍然沒有動手。
不過,也許是由於她橫眉怒目的神態,那兩個人從她身旁馳過之時,都是不約而同的哈哈一笑,而且兩雙眼睛直上直下的朝她打量,隨後又都好似不懷好意的點了點頭。
這兩個人沒有出手,齊漱玉自是不能出手打他們。但齊漱玉已是忍不住氣喝道:「你們來來去去,要幹什麼?」
那高子笑道:「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喜歡來就來,喜歡去就去,你管得著?」那矮冬瓜接著陰陽怪氣的笑道:「我笑我的,你又不是姑娘,害什麼臊!」原來齊漱玉為了在路上行走方便,於是女扮男裝的,丁勃擅長改容易貌之術,她跟丁勃學過,在這方面的本領也不算差。
齊漱玉撥轉馬頭,就想發作。但那兩個人的坐騎比她這匹馬跑得更快,她撥轉馬頭,兩個人已經去得遠了。齊漱玉也覺得不宜小題大作,按下怒氣,又再趕路。
走了約莫三五里路,又聽得蹄聲得得,而且似乎不只一騎。
齊漱玉回頭一看,只見又多了一個人,在高個子和矮冬瓜之外,還有一個作書生打扮的人。
齊漱玉的坐騎雖然是她爺爺心愛的良種名駒,但因為年紀大了,已是一匹超齡的老馬。和一般的馬匹相比它是跑得快許多的,但和這三個人的坐騎比,卻又都給比下去了。
三騎馬將她擠在中間,齊漱玉怒道:「要打架嗎?」那書生騎術甚精,一提韁就在間不容髮之際躍了過去,沒碰著她,但卻笑道:「好香,好香!哈,我怎捨得打你這樣俊的小子!」
齊漱玉氣往上衝,抖馬鞭就掃過去。
她這條馬鞭可不是尋常的馬鞭,乃是用藏印邊境大吉嶺靈騖峰上特產的山籐,浸入油中,百浸百曬而成。鞭上纏著鋼絲,堅韌無比,抖開來開達一丈有多,名為籐蛇鞭,這條籐蛇鞭本來是一個西藏喇嘛送給她的爺爺齊燕然的,齊燕然精通十八般武藝,在劍法和鞭法上尤其有精湛的造詣,但他中年之後已經根本不用兵器了,只難卻那位方外之交的盛情,而這條籐蛇鞭又是罕見之物,故此才收下他的這份厚禮,齊漱玉覺得好玩,問她爺爺要的。
她一鞭掃去,那書生騎術甚精,一提韁早已從她身旁躍過。書生的馬路得比她的馬快,籐蛇鞭抖開來雖有一丈多長,鞭梢仍是落在馬後。
不過她的籐蛇鞭雖然未能打著書生,卻恰好夠得上打著那瘦長的漢子。
那瘦長漢子從她右邊馳過,口裡正在笑著說道:「大哥,你走了眼了,她、她不——」話猶未了,籐蛇鞭已是剛好朝他迎面打來。
那漢子「哎喲」一聲,雙指一伸,把籐蛇鞭夾著,他這兩根指頭,竟然好像鐵箝一般。原來他練的是鐵指功,尋常刀劍,給他雙指一夾,也可以夾斷。
「哎喲,好狠!好在沒打著!」那瘦長漢子嘴裡將她戲耍,指上已用上十分力道。若是普通的馬鞭,早已斷為兩截,但碰上這條籐蛇鞭,他的鐵指功卻是不能損它分毫。
「哦,我走了眼了?這麼說敢情她不是男子麼?」那書生笑嘻嘻的回頭問道。
瘦長漢子夾不斷齊漱玉的籐蛇鞭,改用掌力,握著鞭梢,使勁一拉,胯下的坐騎,仍是向前疾跑,想要把她拉下馬來。
齊漱玉應變也是快極,陡地鬆開手中的鞭,飛身便即從馬背上躍起,半空中一個鷂子倒翻,朝著那漢子撲下去,踢出了連環雙蹬腳。
瘦長漢子想不到她腿上功夫也這麼了得,齊漱玉鬆開籐蛇鞭,他驟失重心,正要變招擒拿,齊漱玉半空掠下,疾如閃電,一個左蹬腳已是踢著他的肩頭。瘦長漢子擇不住又是「哎喲」一聲,不過這次的「哎喲」卻不是裝摸作樣的了,而是真正的由於給她踢著了肩胛骨,痛得叫出聲來的。
說時遲,那時快,齊漱玉右腳又到,這次踢得更重,頓時把那瘦長漢子踢下馬背!不過齊漱玉並未得如所願,奪了對方坐騎。
那匹馬已經跑開,齊漱玉撲了個空,一個鷂子翻身,落在地上。
不過她雖然未能奪取對方的坐騎,那條籐蛇鞭則已給她奪回來了。那瘦長漢子在剛才變招擒拿之際,籐蛇鞭被迫拋開,齊漱玉雙腳一著地,腳尖一挑,用不著彎腰去拾,籐蛇鞭已是回到手裡。
矮冬瓜的那騎馬在她左邊追來,此時正好在她面前跑過去。她不敢彎腰去拾,也正就是為了要對付這個矮冬瓜。
矮冬瓜此時正在替那瘦長漢子回答書生所問:「對啦,大哥,你確是走了眼了,她不是俊小子,她是俏丫頭!難得你讚她俊,這丫頭我們就讓給你吧。」
齊漱玉奪不了瘦長漢子的坐騎,本來就想奪他的,那還禁得他如此撩撥,心頭火起,喝道:「放你的屁!」籐蛇鞭一到手中,立即揮出。
矮冬瓜的馬匹在發力奔跑,但給籐蛇鞭纏住後腿,雖然沒給齊漱玉拉回來,卻也只能在原地騰躍了。
人與馬正在角力,齊漱玉剛要收緊軟鞭,那矮冬瓜突然趴下馬來,而且這一跳跳得很遠,就像一團肉球彈起一般,竟然從齊漱玉頭頂飛過,落在她的背後。
齊漱玉背後雖然沒有長著眼睛,也感覺得到那矮冬瓜在她背後正要伸開雙臂抱她的腿。
這霎那間,她自是無暇再奪坐騎,只好回頭對付矮冬瓜。她的籐蛇鞭纏在馬腿,也來不及收回,就給那匹馬拖著走了。
矮冬瓜笑道:「俏丫頭,你把我拉來做什麼。我知道你們這個地方有拉郎配的風俗,但我不相信你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小丫頭會看得上我這一副尊容,你若是要拉郎配,應該去拉我的大哥。」齊漱玉無暇與他鬥嘴,按住心中怒火,拔劍就刺。矮冬瓜給她殺得好像手忙腳亂,但還是把這一大段的說話說完了。
齊漱玉心頭一凜:「看來這三個人個個都是高手,我可能中了他們的激將之計。」要知學武的人最忌情緒波動,一給激怒就難免心粗氣浮,十成的本領最多只能發揮六七成,這就難免給對方所算,齊漱玉霍然一省之後,立即冷靜發招,只聽得「嗤」的一聲,矮冬瓜的衣裳給她短劍刺穿。
矮冬瓜叫道:「好厲害的丫頭,算我怕了你啦,我躺下來啦!」他果然說躺就躺,閃過齊漱玉一劍,趁勢肩頭著地,往下便倒。
矮冬瓜用的兵器是一柄長刀二柄短刀,一「倒」下去,雙刀便貼著地面砍來。
齊漱玉剛在罵著「你躺下去裝死也不成!」哪知他的躺下非但不是「裝死」,反而更加靈活了。齊漱玉話猶未了,已是接連碰上幾次險招。
這矮冬瓜的地堂刀確是另有一功,只見他渾身就像圓球一般,盤旋騰折,腕、胯、肘、膝、肩,不論身體哪一部分,一沾著地,立即騰起,而且身法配合刀法,只要一柄刀尖輕輕點著地面,便可身不沾地,比普通的「地堂刀」刀法,更顯得輕靈飄忽,毫不費力。他的雙刀,一長一短,長刀短刀的刀法,也是各有不同。
齊漱玉本來是用長鞭配合短劍的,此時失了長鞭!手中只有一把不到三尺長的短劍,應付這種從所未見的「地堂刀」,急切之間,想不出破解之法,只能仗著閃、展、騰、挪的小巧功夫躲閃,竟然被這個矮冬瓜逼得連連後退。
那個給她踢下馬的瘦長漢子已經站了起來,一面驗傷、一面觀戰。幸而他只是給踢傷肩胛骨,不是琵琶骨,並無大礙。但已是氣得臉如紅柿了。
那書生道:「老三,你得了人家這條籐蛇鞭,這條籐蛇鞭可是寶貝呀,難道你不知道它的來歷?」
瘦長漢子道:「我知道:「
書生笑道:「你知道就好啦,一點皮肉之傷換一件寶貝,這樣便宜的交易往哪裡去找,你還生氣幹嗎?」
瘦長漢子笑道:「大哥說的是。不過大哥,你也好像對這娃兒偏心點兒。」
書生斥道:「胡說,咱們是兄弟,我怎會對外人偏心。不過,咱們總算是在黑道上闖出了名堂的秦嶺三英,雖然這丫頭對咱們無禮在先,咱們也不能太過難為她一個單身小婦人是不是?」
瘦長漢子笑道:「老二,你聽見大哥的話沒有,你可要留心點兒,千萬別砍斷這婦兒的雙腳,把一個小美人兒變成了半截觀音,那就大煞風景了!」
矮冬瓜作出誠惶誠恐的模樣諾諾連聲,說道:「老大,你不用吩咐,我也懂得應該怎樣做的。你放心,我把一個完完整整絲毫無缺的美人兒送給大哥就是。」
齊漱玉陡地喝道:「你的屁放完沒有,我可要你的命了!」喝聲中身形倏變,雙腿疾發,從刀圈的縫隙之中進招。短劍則只用於防守。這一下疾如風雨的「鴛鴦進步連環腿」的踢法,頓時把本來已經佔盡優勢的矮冬瓜踢得只能滿地亂滾,無力還擊了。
原來齊漱玉施展的乃是新近練成的穿花練樹身法。練這種身法,要蒙著雙眼在花樹叢中與人過招,練到不能碰落一花一葉才算成功。矮冬瓜的「地堂刀」已經是配合上獨門身法的,但齊漱玉的穿花繞樹身法卻恰好是他這種獨門身法的剋星。
齊漱玉精通十八般武藝:「鴛鴦連環腿」雖然不是她最得意的本領,而齊漱玉也只是得了她爺爺腿上功夫的三成,但就這三成功夫,已是足以破這矮冬瓜的「地堂刀」了。
「地堂刀」的厲害之處是在攻擊對手的下盤,齊漱玉腿上的功夫使了出來,更加上她這奇妙的身法,當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矮冬瓜的雙刀哪裡還能削著她的雙足,自是只能有滿地亂滾的份兒了。
旁觀的書生看得暗暗吃驚,心裡想道:「齊家武功號稱天下第一,果然名不虛傳,看來只有我親自下場了。」
心念未已,只聽得鐺的一聲,矮冬瓜左手的長刀給齊漱玉踢得飛上半空。齊漱玉連環飛腳,正要又再踢飛他右手的短刀,忽見一炳張開了的扇子擋在面前,齊漱玉手中的短劍刺出,竟然給這柄扇子輕輕一撥一引,引出門外,齊漱玉稍稍失了平衡,那連環飛腳就踢了個空。矮冬瓜滾出數丈開外。
這個半中間插手的人正是那個書生。
他搖了搖描金扇子,嘻嘻的說道:「讓我來領教領教齊姑娘的家傳本領。老二、老三,你們只許在旁邊看著,不許幫手。咱們秦嶺三英,可不能給人笑話!」
矮冬瓜喘過口氣,笑道:「大哥親自出馬,那還用得著我們幫忙?對啦,美人兒是要親手拿下來才更有味道的!」
齊漱玉心中氣極,恆也不禁暗暗驚奇:「怪不得那兩個人尊他為老大,就是他剛才這一招已經是比他的同伴高明多了。」這三個人中,以那瘦長漢子年紀最大,其次是矮冬爪,這書生的年紀則似乎還未到三十歲,最為年輕。但排行卻剛好顛倒過來,年紀最大的是老三,年紀最輕的卻是老大。
書生稽扇一合,賣弄風流,柔聲說道:「齊姑娘,請賜招。」顯得甚為瀟灑。
齊漱玉喝道:「你知道我的來歷,怎敢對我如此無禮!」
書生笑道:「我可沒有說過半句冒犯姑娘的話呀,我這兩個兄弟是粗人,他們說的話請你不必放在心上。」
齊漱玉自忖沒有勝他的把握,喝道:「你既然自知理虧,為何還要糾纏不休!」
書生打了個哈哈,搖了一搖扇子,慢條斯條理的說道:「齊姑娘,我幾時說過自知理虧這四個字?不錯,我這兩位兄弟在言語之中是對你有不敬之意,但一來不是我說的,二來要講道理麼,未必全是他們不對。我不能偏袒他們,但也不能偏袒你!」
齊漱玉氣往上衝,怒道:「誰要你偏袒?你說,他們有什麼道理?」
書生說道:「齊姑娘,是你先出手打他們的吧?你打都打了,又怎怪得他們出言無禮!」
齊漱玉一聽就知道這一場打架是免不了的,索性和這書生也翻了臉,冷笑說道:「老實告訴你,我本來是要打你的!你對我油嘴滑舌,先就無禮!」
韋生佯作一怔,隨即笑道:「我怎樣油嘴滑舌?哦,對啦,當時我是聞到一股香氣,讚道好香,好香。敢情這香氣就是從你身上發出來的吧?但這也只是對你的讚美呀,你怎能出手就打?」
齊漱玉喝道:「你耍無賴,我就要打!」唰的一劍就刺過去。
書生一閃閃開,繼續笑道:「我還沒見過你這樣蠻不講理的姑娘,不過,你不講理,我可要和你說個清楚,免得你說我欺負你。齊姑娘,你打了我的兄弟,倘若你不是齊燕然孫女兒那還罷了,我可以讓你幾分。但你是齊燕然的孫女兒,我倘若不為弟兄出頭,豈不給別人恥笑我是怕了你的爺爺?」
說話之間,齊漱玉連進七招,但卻給這書生一一化解。他一面拆招,一面說話,只憑這點,已是顯得他的武功比齊漱玉勝過不只一籌。
「我也不想難為你,只請你跟我們回去。我會派人送信給你爺爺的。只要你的爺爺親自到秦嶺來向我們賠個禮,我就立即放你!」書生繼續說道。
齊漱玉氣極冷笑:「你是什麼東西,配和我的爺爺說話!」說話都不配,當然更談不上什麼賠禮了。
書生也冷笑道:「你爺爺不賠禮也行,只要他有本領能夠從我的手中把你奪回去!」如此說法,分明已是把齊漱五當作他的囊中之物似的。
齊漱玉強抑怒氣,喝道:「你要擒我,恐怕也沒那麼容易!」聲出招發,短劍欺身直進,使出家傳劍法的兩敗俱傷狠招,逕刺書生脅下的「氣愈穴」。這一招她冒險進招,拼著兩敗俱傷,快如閃電!
書生笑道:「留心你的手指!」摺扇倏張,閃閃發光。原來這是一把鋼骨扇子,扇骨兩邊,很像磨利的刀片。齊漱玉唰的一劍刺過去,被他的扇子一覆一按卸去了力道,扇子貼著劍脊,竟然就向上削。這樣一個變化,實是大出齊漱玉意料之外。劍上的力道施展不出,反而變成了對方借力的工具,處此情形,似乎只有趕快棄劍縮手,方能免掉五指削斷之災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車聲轔轔,馬鳴蕭蕭。這茶山路本來甚少人行,相不到竟有一輛馬車經過。
書生似乎恐防夜長夢多,急於了結,招數一變,攻勢有如暴風驟雨。
齊漱玉情知不敵,撮唇一嘯,陡地一個細胸巧翻雲,倒縱出三丈開外。
她那匹坐騎,是她爺爺一手訓練的名駒,善知主人心意,一聽見嘯聲,就跑上前去迎接她。
齊漱玉仗著輕靈的身法擺脫強敵的纏鬥,本來就是想搶快跨上自己的坐騎逃跑的。高個子和矮冬瓜正在一旁口沫橫飛的觀戰,並非是在馬上,要是她能夠跨上坐騎,突圍就大有希望。
哪知她還是慢了一步。
那書生反手一揮,一枝短箭閃電似的射出去。原來他這把扇子乃是鋼骨扇子,扇柄裝有機括,一按扇柄,扇骨可以當作短箭使用。不過和普通的箭略有不同,箭頭不是尖的。
雖然不是尖的,但這枚鈍頭的扇骨被他用甩手箭的手法射出,卻是勝過強弓利弩。
「卜」的一聲,扇骨直貫馬腦,齊漱玉那匹坐騎發出嘶啞的哀鳴,頓時就倒斃了。
正在十分吃緊之際,那輛馬車來到了。
是一輛上有寶蓋的華麗馬車,掛著珠簾。坐在車廂裡的是什麼人,看不見。只能聽見聲音。
「浩兒,前面是些什麼人在打架?」聽這人說話的聲音,似乎是個中年婦人。
她口中的「浩兒」是個年紀不過二十歲的少年,頭戴束髮嵌寶紫金冠,身穿白色真絲的衣裳,外罩石青起花的緞褂,腳登熊皮長統的馬靴。像是一個文武兼全的貴家公子。但這個貴家公子現在卻是充當馬伕,為那婦人駕馭馬車。
拉車那兩匹馬,毛色純白,只有四蹄如墨。一看就知是異種名駒。
高個子和矮冬瓜似乎也給來人高貴的氣派嚇住了。沒有立即上去動手。
那少年道:「似乎是三個強盜在搶劫一個小伙子,兩個強盜把風,動手的那個強盜是用一把擺扇的。那小伙子打不過他。」
車廂裡的婦人哼一聲,說道:「是用扇子的?這一夥又是三個人?晤,敢情是所謂秦嶺三英吧?你上去傳我的口諭,叫他們不許恃強欺弱,以眾凌寡。還有傳那個老大過來,我要問問他是怎麼回事?」
高個子與矮冬瓜愕了一愕,不約而同的大笑起來,說道:「哪裡來的老婆婆,既然知道我們秦嶺三英的名頭,膽敢如此口出狂言。你當我們是你家的奴僕麼?」
那少年勃然色變,喝道:「什麼東西,膽敢辱侮我的娘親!」聲出招發,一手就向那個高個子抓去。
高個子早已抖開了籐蛇鞭,笑道:「這件新到手的寶貝,我還未曾用過。就讓你這個不知死活的小子,試一試我這件寶貝的滋味吧!」笑聲中一個倒縱,立即反手揮鞭。他在「秦嶺三英」之中雖然排名第三,但亦曾身經百戰,哪裡把這少年放在心上,籐蛇鞭抖開,長達一丈有多,少年手中沒有兵器,他自信已是立於不敗之地。
哪知這少年身手敏捷之極,籐蛇鞭卷地掃來,被他一抬腿就踏著鞭梢,高個子只覺虎口一震,籐蛇鞭已是給這少年奪去。
少年冷笑道:「什麼秦嶺三英,憑你們這點本領,給我家做奴僕也不配!」
說時遲,那時快,矮冬瓜的地堂刀已是朝他雙足砍來。少年把奪到手中的籐蛇鞭揮出,鞭風呼響,使出「回風掃柳」的鞭法,把矮冬瓜檔在一丈開外,不過矮冬瓜的獨門刀法卻是要勝過他的夥伴許多,他在地上翻騰滾撲,捷若狸貓,雖然他近不了少年的身子,但少年的籐蛇鞭也打不著人。
高個子失了籐蛇鞭,換了他日常使用的兵器,一柄厚背砍山幾已是退而復上,稱那矮冬瓜聯手對敵。他氣不過被奪鞭,破口大罵。
少年把籐蛇鞭抖成無數圈圈,大圈圈、圈圈、斜圈、正圈、圈裡套圈,在高個子與矮冬瓜夾攻之下,仍是攻多守少。
齊漱玉雖然是在激戰之中,但近在身旁的打鬥她還是能夠偷個空看幾眼的,不禁心裡大奇:「這少年的鞭法倒像比我所學的還要高明!據爺爺說,籐蛇鞭本來很少人會使,甚至知道它的來歷的也沒幾個,怎的這少年隨手奪來,就運用得如此純熟,竟然比我還要高明?」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43:15
標題:
第十一回 勇救佳人 巧施騙術 追隨父母 誤墜奸謀(2)
心念未已,只聽得「噹」的一聲,原來是那高個子的厚背砍山刀被鞭圈套住,奪出了手,飛上半空跌下來了。
少年笑道:「這條鞭的確是件寶貝,你這膿包不會使用,怎能怪這寶貝?」笑聲中揮鞭疾掃,高個子被他刷了兩鞭,衣裳碎裂,胸膛都打出兩道鞭痕,此時哪裡還敢再罵,只有逃跑的份兒。
少年喝道:「回來!」斷喝聲中,籐蛇鞭已是圈著他的右腿,將他拉了回來。矮冬瓜見有機可乘,急於救助同伴,立即把雙刀貼地滾砍,斬這少年雙足。
哪知這少年動作極快,籐蛇鞭一卷一送,高個子給他摔倒地上,變成了一個人球,恰好滾到矮冬瓜的面前,擋住了他的雙刀。
矮冬瓜忙不迭收刀,憤然大罵:「小子,你忒也欺人太甚!」雙刀並交左手,騰出右手,扶高個子站起。不料高個子竟是站立不穩,他才一鬆勁,只聽得「咕咚」一聲,高個子又跌倒了。原來這少年在鬆開籐蛇鞭之時,已是點了他膝蓋的環跳穴。
說時遲,那時快,少年的籐蛇鞭又已向矮冬瓜咧的掃來,眼睛卻是對著那高個子發話:「你出言無狀,須得對我娘親叩頭謝罪,我才能放你走!」說話之間,已是連環三招,把矮冬瓜逼得在地上翻滾。他頓了一頓,籐蛇鞭揮出,指著矮冬瓜道:「你也一樣!」
矮冬瓜氣怒交加,叫道:「小弟無能,大哥,你……」他是想請老大趕快擺脫與齊漱玉的纏鬥,過來對付這個少年。話猶未了,場中已是突然起了變化。
那個書生打扮的「老大」並非不想過來,也並不是害怕這個少年,這個少年的武功雖然高強,但也未必能夠勝得過他的,他是害怕坐在那輛車上,一直尚未露面的那個婦人。他雖然不知道這個婦人是誰,但已是想起了一個極為可怕的人物了,由於怯意一生,心神不定。本來已經是處在下風,岌岌可危的齊漱玉形勢頓時好轉,與他扳成平手。
待至高個子給這少年打倒,身為「老大」的書生非得立即設法挽回敗局不可,情急之下,無暇思索,一個沖躍,手指便按扇柄的機括。
他本是不想用暗器射齊漱玉的,此際逼於無奈,一發就是三枝。齊漱玉是死是傷,他已是顧不得了。
那少年正在把矮冬瓜打得只有在地上翻滾閃躲的份,但還未能點著他的穴道。他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一聽那三枝扇骨射出的破空之聲,不由得「啊呀」一聲,閃電似的一鞭打下,放棄阻鞭梢點穴的打法,這一鞭打得極重,把矮冬瓜打得癱在地上。
但他出鞭雖快,卻來不及去救齊漱玉了。
距離如此之近,齊漱玉本來非中「暗箭」不可。但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又有一件驚人的變化發生!
只聽叮叮連聲,那三枝當作短箭射出的精鋼扇骨在齊漱玉的面前落下,隨著落下來的竟然是三顆珍珠。齊漱玉呆了一呆,剛好把這三顆珍珠接到手中。
車子上的那個婦人似乎沒看見齊漱玉的動作,道:「浩兒,替我把珍珠撿起來。」少年道:「娘,用不著撿了。」那婦人笑道:「你倒是一副大少爺脾氣,我可不想陪老本呢。」
齊漱玉一呆之後,方始省起要物歸原主,忙把珍珠遞給那個少年。那少年略一躇躊,似乎想接又不想接,但終於還是接了過來,說聲:「多謝。」齊漱玉面一紅,說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應該是我多謝你才對。」
三顆小小的珍珠竟然能夠打落三枝精鋼扇骨,而且珍珠絲毫無損,這婦人的功力之高可想而知。齊漱玉心裡想道:「聽丁大叔說,內功練到最高境界,可以摘葉飛花,傷人立死。當今之世內功差不多練到這個境界的只有爺爺一人。可惜我一出世,爺爺業已閉門封刀,他未遇強敵,這門功夫我從未見過。這婦人能夠用珍珠打落精鋼扇骨似乎是屬於同一類的功夫。不過由力有深淺,她還未練到可以用花葉當暗器的境界,但爺爺練到七十多歲,尚未爐火純青,她不知有多大年紀?她是這少年的母親,大約不會超過五十歲吧。那就真是難得之極了。」
那個身為「老大」的書生,比起齊漱玉來當然更加見多識廣,此時不禁面如土色!
「請問來的是哪位前輩,可否容我拜見?」書生顫聲說道。
「我叫你住手,你反而暗箭傷人。是否不服氣,還想和我較量較量?」那婦人冷冷說道。
書生忙道:「不敢。不過我們總算是在江湖上混出了字號的。老夫人若是不容一見,我們寧死不辱。」
那婦人冷笑道:「原來你想知道我是誰才肯甘休。好吧,我也不怕你們記仇,就讓你們一見。」
那婦人揭開珠簾,齊漱玉只覺眼睛一亮,出來的竟然是個珠光寶氣的中年貴婦。頭上梳的是金絲八寶攢珠鬢,鬃旁插朵珠花,珠花似乎缺了一瓣,身上穿的是縷金大紅雲緞襖,外罩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繡花百折裙。但在雍容華貴之中卻也掩蓋不住有幾分妖冶之氣。齊漱玉暗暗想道:「若不是我剛剛看見她的暗器手段,一定會把她當作宮宦人家的貴婦。不過學武的人原也不拘身份,說不定官太之中也有武功好的。」
齊漱玉對這婦人的身份猜疑不定,那書生則是定了眼珠。
只見珠簾揭開,車廂裡掛著一幅刺繡,繡的是一匹駱駝。
那少年一面攙扶他的母親,一面笑道:「你知道我們是誰了麼…」
那書打扮的「老大」顫聲說道:「兄台敢情是白駝山的少山主?」
他不敢問那貴婦,只敢向這少年試探。
少年笑道:「算你眼力不錯。」
那「老大」突然抬起手掌,僻僻啪啪,自己打了自己兩記耳光,說道:「不知是宇文夫人駕到,罪該萬死!」
這一下可把齊漱玉看得傻了。她心裡又是驚奇,又是沒趣。試想她的爺爺是武林公認天下第一高手,這個什麼「秦嶺三英」的老大竟然毫不賣帳,如今對這貴婦卻怕成這個詳子!試想她的心裡是什麼滋味?「這個什麼白駝山的宇文夫人不知是何來歷,怎的從沒聽見爺爺說過?她的武功不及爺爺,難道她在武林中的地位還能勝得過我的爺爺不成?」
那個貴婦模樣的宇文夫人見這「老大」如此恭順,似乎甚為滿意,說道:「你不聽我的吩咐,本來應予嚴懲的。但念在不知不罪,你又已經自己打過嘴巴了,這就饒了你們吧。」
此時那個矮冬瓜已經爬了起來,並且替那高個子解開了穴道。兩個人早已走到他們「老大」的身邊。
他們聽得一個「饒」字,大喜過望,拔腳就走。
那書生喝道:「你們兩個怎能如此不懂規矩?」他口中說話,雙膝已是朝著宇文夫人跪下。
那兩人瞿然一省,想起了白駝山少山主對他們的命令,慌忙跟著「老大」跪下,而且不約而同的也學著老大剛才的模樣,僻僻啪的自打嘴巴,齊聲說道:「冒犯夫人,罪該萬死,求夫人饒恕。」
宇文夫人喝道:「好了,好了,我不想看你們的醜態,都給我滾吧。」
「秦嶺三英」走後,那少年道:「我複姓宇文,單名一個浩字。請問兄台高姓大名,這條籐蛇鞭是你的吧?」
齊漱玉道:「小弟姓齊,單名一個玉字,不錯,這條籐蛇鞭正是了我的家傳之物。」她因為『漱玉』二字一聽就知道是女孩子的名字,故此省了一個「漱」字,單獨一個「玉」字,雖然也有閨秀意味,但男子的名字中有「玉」字的也不少,就沒那麼礙耳了。
不過籐蛇鞭是極為罕見的兵器,齊漱玉已說出了它是家傳寶物,本人又是姓齊,對方倘若熟悉武林人事,應該很容易就會聯想到「武功天下第一」的齊家的。
齊漱玉並不是沒有想到這一點,只因這兩母子乃是她的恩人,對恩人她不想捏造謊言,隱瞞身世。另一方面,在她內心深處,本來就是不自覺的以身為齊燕然的孫女為榮的,改名可以,換姓她可不願。
她已經準備好了,如果這個宇文夫人問她一句:「請問你和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齊老先生是怎麼個稱呼?」她就會告訴她的。
但這個字文夫人卻並役有這樣問她,聽她說出「家傳之寶」這四個字的時候,臉上的神情也沒有什麼改變。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有個武功天下第一的齊家。
宇文夫人只是望著她笑道:「齊相公,你年紀這樣輕,武功倒是很不錯呀!難得,難得!」
看來這個宇文夫人也並未看出她是女兒身。
齊漱玉面上一紅,說道:「要不是得前輩出手相助,只怕我早已性命不保了。前輩謬讚,晚輩實是無地自容。」
字文夫人笑道:「你不必太過自謙,你莫看我打發他們容易,其實他們三兄弟在江湖中已經算得是一流高手了。尤其那個老大,他是得了鐵扇先生上官謹的真傳的。若不是我出手,我這孩兒和你聯手只怕也未必對付得了他呢。」
說至此處,若有所思,接著問道:「秦嶺三英是他們自己封的,但他們在黑道上的行為確是還不算太壞,不會隨便搶劫、殺人的。不知齊相公因何與他們結下仇怨?」
齊漱玉道:「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也不知道秦嶺三英是什麼。」
字文夫人先為她解釋「秦嶺三英」的來歷:「他們是在秦嶺安窯立櫃的三個黑道人物,老大名叫秦兆陽,他的師承我剛才已經說過了。那矮冬瓜排行第二,名叫駱宏,是保定地堂刀石家的弟子。那瘦長漢子排行第三,名叫盧志高,也曾在武林名家外號金刀無敵王元通的門下學過幾年刀法。」
說了這三人的來歷之後,宇文夫人再問:「既然你不認識他們,他們何以與你為難?」
齊漱玉道:「我也不知道。」由於宇文夫人並沒問她身世,她可以不說就不說了:「秦嶺三英」何以與她為難,那個「老大」是說過的,就因為她是齊燕然的孫女。不過她也並不完全相信那個「老大」的說話。
宇文浩道:「像秦嶺三英這種跟過名師練武的黑道人物,一般來說,最喜歡的是兩件東西。一是寶劍,二是名駒。籐蛇鞭是極為難得的兵器,在識貨者的眼中,比寶劍還更名貴。說不定他們看中了齊兄的這條籐蛇鞭,因此動了奪寶害命的歹毒念頭。」
他提到寶劍名駒之時,齊漱玉情不自禁的向她那匹已經倒斃路邊的坐騎望去。
宇文浩故意問道:「齊兄,你的坐騎呢?」
齊漱王黯然說道:「已經給那強盜用暗器射死了。喲,就是這匹烏龍駒。」說到烏龍駒的名字時,聲音充滿感情。
宇文浩忙道:「我有尚好的金創藥,可以醫人,也可以醫馬,讓我過去看看還有沒有救。」
他急步過去蔡看烏龍駒的傷勢,齊漱玉抱著一線希望跟在他的後邊。
一看之下,宇文浩歎氣道:「秦老大的扇骨箭功力非同小可,已經洞穿馬腦,決難起死回生了。唉,真是可惜!小弟略懂相馬,齊兄的這匹烏龍駒是大宛的異種名駒,雖然老一點,還是遠勝於凡馬的!」
齊漱玉苦笑道:「宇文兄眼力不差,這匹烏龍駒的年紀比我還大,我一出生他就和我作伴了,誰知我捨不得和它分開,反而累它喪了性命。」
宇文浩道:「齊兄,你失了坐騎,再要找一匹這樣的好馬可就難了。看你的模樣,你好像是急於趕路的,是嗎?」
齊漱玉點了點頭。
宇文浩沉吟片刻,說道:「可惜我這兩匹馬是一對的,否則可以分一匹給你。」說至此處,忽地問道:「齊兄,你往哪兒?」
齊漱玉道:「小弟要趕往京師。」宇文夫人道:「哦,你想趕往京師,有急事麼?」
齊漱玉道:「也不是什麼急事,不過我和一位友人有約,在京師會面,他已經走了五六天了,我恐怕他在京師等不見我,他又是不能久留的,等不見我,就會離開京師。」
宇文夫人笑道:「那你不用擔心了,正巧我們也是要往京師去的,若不嫌棄,你就和我作個伴吧。坐我這輛馬車,相信不會比你那匹烏龍駒走得慢。」
齊漱玉心意躊躇,說道;「萍水相逢,不敢打擾。」
宇文夫人笑道:「不錯,咱們是第一次見面。但交情大概不能算是萍水之交了吧?」
齊漱玉雖有江湖經驗,但畢竟閱歷尚淺,暗自思量:「這宇文夫人不知是何來歷,但她雖然顯得詭秘,料想不是壞人,否則她也不會替我打發那三個強盜了。」此時她正是需要雪中送炭,便即笑道:「萍水相逢,多蒙救助。老前輩說得對,這當然不止是萍水的交情,而是可算得過性命的交情了,只不過這是我欠你們的情。晚輩受惠已多,再要給你們添麻煩,心裡過意不去。」
宇文浩哈哈一笑,說道:「齊兄,我看你是個少年豪傑,怎的卻似扭扭捏捏的姑娘?咱們是一見如故,說這些客套話幹嘛?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說不定哪一天我也要求你幫忙呢。」
宇文夫人笑道:「這樣吧,請恕我倚老賣老,齊相公若不嫌棄,與小兒結為異姓兄弟如何?」
這一提議來得太過突然,齊漱玉連想也沒有想過,不過,一來對方於己有救命之恩;二來齊漱玉對他們母子亦有好感;三來她又急於上京去找師兄。在這種情形底下,也不容許她多作考慮,便只好答應了。論起年紀,宇文浩二十有二,比她年長四歲。她與宇文浩交互八拜,叫了他一聲「義兄」之後,接著給宇文夫人磕頭,喚她乾娘。
宇文夫人眉開眼笑,說道:「好孩兒,我沒有好的見面禮給你,就把這朵珠花給你吧。」
齊漱玉道:「乾娘厚賜,小侄可不敢當。」
宇文夫人笑道:「我給你這朵珠花,是有因由的。剛才我打落秦老大的扇骨箭,用的就是從這朵珠花上摘下來的三顆珍珠,你留看作個紀念,他日也可以留贈你的媳婦兒。」
宇文浩笑道:「媽,你想得真周到。弟媳的聘禮,你都給玉弟準備好了。」
齊漱玉面上一紅,但怕引起他們疑心,只好收下了。
宇文夫人笑道:「從現在起,咱們就是娘兒倆啦。讓你的大哥駕車,你到車廂裡陪我吧。」齊漱玉這才知道她要自己和她的兒子結拜的另一個原因,心裡想道:「她是個貴婦,恐怕是要比普通的江湖人物多講究一點禮法的。她做了我的乾娘,那就不用避嫌了。」心裡也在暗暗得意,自己女扮男裝,和宇文夫人坐在一處,她居然一點也看不出來。
宇文夫人道:「你不用和你的大哥客氣,這兩匹馬是聽他使喚慣了的,所以只能由他駕車。」說話之時,宇文浩已打起響鞭,馬車飛也似的跑了。
齊漱玉坐在車中,好像騰雲駕霧一般,心裡想道:「果然跑得比我那匹烏龍駒還快。」
一路同行,免不了閒話家常。但宇文夫人只是稍涉即止,並沒詳言。當齊漱玉問起她家裡的情形和白駝山是在哪裡的時候,她笑著說道:「白駝山可遠著呢,它是在藏邊的一座高山,說出來你也不會知道的。你的義父單名一個雷字,我們只生下你的大哥一個。他從來沒有到過中原,這次我帶他入京,是想讓他增點見識的,我有一個親戚,多年未通音訊,最近才知道她在京師。」
齊漱玉心裡想道:「怪不得爺爺也不知道武林中有宇文這一家,原來他們是遠在邊陲的。」不免有點奇怪,問道:「義父是漢人嗎?」
宇文夫人笑道:「想必你看見我們的服飾,有點奇怪,是吧?」要知她們母子的服飾都華貴異常,齊漱玉雖沒有到過西藏,但也知道住在西藏的十九都是「胡人」,西藏右稱吐蕃,人種複雜,以藏人數量較多,衣裳簡樸。看她們母子的服飾,料想決不會是胡人服飾。
宇文夫人笑著繼續說道:「說起來可真是話長了,你義父的遠祖是唐朝時候在中原做官的胡人,後來因為天下大亂,他帶了家人和一些親信部屬到白駝山開荒隱居,幾代相傳,倒把白駝山變成了世外桃源一般了。這位遠祖是在中原長大的,他的妻子又是漢人,所以把中原的服飾和生活習慣也都搬到了白駝山了。他們這家還有個習慣,男子大都是喜歡娶漢女為妻的,所以傳到了你義父這代,你要問他是漢人還是胡人,這就很難說。他的母親、祖母、曾祖毋……都是漢人,以血統來說,恐怕是漢人更多了。」
不過,她只是「略述家世」,對她夫家與武林人物有無來往,以及其他一些別的事情她就一字不提了。
齊漱玉道:「我自幼父毋雙亡,武功是爺爺和一位老僕人教的。」心裡在想:「爺爺早已閉門封刀,除了寥寥幾個至交友好之外,他是不願意給外人知道他的蹤跡的,要是義母問起他的事情,我說不說呢?」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宇文夫人並沒有像她這樣多間,只是笑道:「江湖異人,在所多有。你的爺爺想必也是和我家那位遠祖一樣,是厭倦了塵世的紛爭,故而想做個世外高人的。」竟然連她的祖父的名字都沒有問。
齊漱玉也知道江湖上有許多避忌,尤其一些「遁世」的「高人」更不喜歡別人問及來歷的。宇文夫人沒有打探她的家世,她自也不便多問乾娘了。
馬車跑得很快,第二天就到了河南西部的靈室縣。齊漱玉聽得遠處水聲轟鳴,似是波濤拍岸,知道已經到了黃河之邊。崎山、岷山迫近黃河,互為犄角,古稱「崤函天險」,但兩山夾峙之中卻是一大片盆地,數百里平川,土地富饒。
宇文夫人笑道:「在崤山或岷山高處遠眺黃河乃是一景,可惜咱們沒這閒功夫了,但也不妨走得慢些,看看這裡既有高山,又有平原的山川美景。」
她捲起簾與齊漱玉指點山川形勢,齊漱玉悶坐車廂多時,縱目弛懷,頓覺胸中一爽。
忽聽得雜亂蹄聲,原來她們這輛馬車正在走過一個交叉的路口,在另一條路上有五個騎者也正在趕路。她們走的方向是西南,是準備取道山西前往京師的。這五匹馬則是向著正南面走,正南面是函谷關,過了函谷關就進入陝西境內了。
駕車的宇文浩說道:「此處是三個省份的交界處,這些人跑得這樣急,恐怕是黑道人物。」
齊漱玉道:「何以見得?」
宇文浩道:「大凡在省份交界之處的邊境,那是最適宜綠林人物出沒的地方。因為各省的統兵長官大部是喜歡推卸責任的。只要強盜從他的轄區逃過邊境,他就不管了。」
齊漱玉笑道:「原來如此。不過這次恐怕是你看錯了。我瞧這些人的服飾好像是道士。」
兩條路交叉穿過,那五騎馬雖然是在另一條路,而且已經離開交叉的路口約有半里之遙,但還是可以約莫看得見的。此時他們正轉過一個有山坳阻攔視線的地方,看得更加清楚了。
宇文夫人笑道:「管他是強盜或是道士,各走各的,不必多理閒事。」
哪知他們不理「閒事」,那些人卻是要理「閒事」。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43:41
標題:
第十一回 勇救佳人 巧施騙術 追隨父母 誤墜奸謀(3)
走在前面的那個道土忽地「咦」了一聲,說道:「咦,你們快看,是不是那個妖婦?」
後面的一個道上說道:「不會吧,那妖婦怎會在此處出現。咱們不是,……」他似乎是害怕給他們這邊聽見,聲音越說越小,後面的話聽不見了。
本來這些人在半里之外交談,又不是特別提高聲音,她們是很難聽得到的。不過齊漱玉是練過武功的女子,耳目異於常人,除了最後那一句聽不完全之外,其他的話都聽見了。
宇文浩面色一沉,說道:「娘,這些牛鼻子無禮之極,好像是在議論咱們呢。要不要給他們一點教訓?」
宇文夫人沉吟片刻,說道:「這些道士好像有點來歷,別理會他們。」
宇文浩氣憤道:「娘,你沒聽見他們胡說八道嗎?管他們什麼來歷,難道咱們還怕了他們不成?」
宇文夫人搖了搖頭,說道:「不是害怕他們。但一來我怕你這火爆的性子,一言不合,只怕就要鬧出事來。二來你的弟弟也要趕著前往京師,何必為一點小事,耽擱行程。」
字文浩見母親堅決不許,只好忍住氣繼續趕車。
哪知他沒有過去興師問罪,那五個道士反而來了。他們離開大路,穿過田畝,跑到宇文夫人的馬車正在行進的這條路上,兜頭截住,一字擺開。
宇文浩按轡道:「你們意欲何為,想搶劫麼?」
那五個道士見他一副貴公子模樣,倒是不覺一怔。為首的那個年紀最長的道士答道:「我們是華山道士,不是強盜。」
宇文浩道:「你們是想化緣?」
那道士合什說道:「貧道亦非化緣!」
宇文浩道:「那你們到底想要什麼?」
那道士道:「請公子恕貧道冒味,我們有個不情之請……」
宇文浩喝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那道士面色一端,說道:「好,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公子,你腰懸寶劍,想必是武林中人。」
宇文浩道:「是又怎樣?」
那道土道:「你這輛車子上坐的是什麼人?」
宇文浩怒道:「你這牛鼻子臭道士好生無禮,這樣問,什麼意思?」
宇文夫人隔著珠簾小聲說道:「浩兒,說給他們聽也無妨。」
宇文浩冷冷說道:「是我的母親和弟弟,你問她們幹嗎?」雙目圓睜,只待他們答得無禮,就要動手。
那道士說道:「可否容我們見一見令堂和令弟?」
宇文浩大怒,喇的拔劍出鞘,喝道:「臭道土,放你的屁,敢對我娘親無禮——」
宇文夫人卻道:「問問他們,為什麼要見我?」
那道土道:「請公子息怒,貧道決無輕薄之意。我們是出家人,善男信女在我們眼中都是一樣。」言外之意,出家人心無雜念,本來無須避男女之嫌。
宇文浩冷笑道:「看你們也不像有道之士。哼,既非化緣,因何求見家母?快說!」
那道士說道:「實不相瞞,我們是華山派的道家弟子。這次下山,是奉了掌門之命,尋訪一位與敝派大有關係的女施主的。」
宇文夫人隔簾問道:「什麼關係?」
那道士遲疑片刻,說道:「掌門沒有說明,請恕貧道無從奉告。」
齊漱玉從簾縫裡偷看他說話的神情,暗自想道:「看來他是知道的,只是不願意說出來罷了。不過白駝山宇文這家人遠在藏邊,和華山派怎麼拉得上關係?華山派的掌門天權道長和六大長老之一的天璇道長與爺爺都有交情,假如他們和白駝山的女主人不論有恩還是有怨,應該不會瞞住爺爺的。爺爺曾把江湖上較為重要的人物都對我說過,可從沒提過白駝山的宇文夫人。這幾個華山派道土所要我的那位女施主,按常理推斷,應該不會是我新拜的乾娘吧?」
心念未已,只聽得宇文浩已在問道:「你懷疑家母就是那位女施主嗎?」
為首的道土道:「只求一見,便可釋疑。」話中之意,不啻承認了他確實是有此懷疑。
宇文浩冷笑道:「我也老實告訴你吧。家母和我是剛從西域來到中原的,連華山在哪裡都不知道。焉能與你們華山有甚關係?」
那道上道:「彼此同屬武林一脈,貧道又是出家人。就算我們誤會,容我們拜見老夫人料亦無妨?」
宇文夫人忽道:「你見過那位女施主嗎?」
那道士道:「不久之前我們才見過她的,只因當時追不上那位女施主,故此無法完成任務。」
宇文夫人道:「好,那我讓你們見一見吧。玉兒你也出來,讓他們見見,免得他們還有疑心。」
為首的那個道士打了一個手勢,示意先禮後兵,五個人同時下馬,這是遵守江湖的禮節,人家既然以禮相待,他們就不能高高坐在馬上。
這霎那間雙方眼睛都是目不轉瞬,隱隱藏著殺機,宇文浩這雙眼睛是盯著那五個道士。
珠簾高卷,宇文夫人與齊漱玉攜手下車。
盯著宇文夫人那五雙眼睛定住了,似是感到十分驚異,目光一片迷茫。
有一個道土失聲叫道:「大膽妖……」為首的那道土喝道:「別胡說!」那個道上本來是想罵「大膽妖婦」的,硬生生把一個「婦」字嚥了回去。
宇文夫人面色一變,問那為首的道士:「你說的那個女施主亦即是他說的妖婦吧?」
為首的道士不敢作聲,在他背後說了半句話的那個道士抬頭道:「不錯。」
宇文夫人冷笑道:「那麼你們看清楚沒有,我是不是那個妖婦?」
為首的道土神色顯得有點遲疑,沒有立即回答。他心裡暗自想道:「相貌倒是一模一樣,但服飾卻是完全兩樣,神氣也大不相同。那妖婦輕功再好,諒也不能這樣快就來到這兒,而且從頭到腳都換過打扮吧?這個婦人的雍容華貴風度似乎也不是那個妖婦所能假扮得來。」
他正想道歉,不料他那魯莽的師弟卻已說道:「天下決沒有這樣相像的人,那妖婦詭計多端,師兄,你別給他騙過了。」
為首的道士喃喃說道:「不對,不對!」
宇文浩喝道:「什麼不對?」
那道士瞿然一省,連忙合什說道:「對不住,我們認錯人了。」
宇文夫人冷笑道:「原來我竟然像個妖婦,今天我才知道。」
宇文浩猛地喝:「你們就想走麼?」
為首的那道士怔了一怔,說道:「貧道已經賠過禮了。」
宇文浩喝道:「我要你們各自打五十下嘴巴,外加十個響頭!」
脾氣最暴躁的那個道士大怒說道:「華山派弟子只能接受本派掌門刑罰,決不向妖婦低頭!」
話猶未了,只覺勁風颯然,宇文浩已是撲到他的面前。這道士名叫凌霄,是天璣道人的徒弟,精於大擒拿手法,見宇文浩撲到,立即一個怪蟒翻身,身形半轉,掌托敵時,正待用個高探馬的招式,抓著宇文浩就摔。哪知宇文浩的擒拿手法比他更精更狠,只聽得「卡嚓」一聲,不知怎的宇文浩早已脫出手來,手腕一翻一繞,把凌霄右臂的關節拗折了。
為首的那個道士迅即來媛,卻想不到仍是慢了一步。宇文浩兔起鶻落,一個照面就把凌霄摔倒,回過頭來,剛好迎上敵招。
這個為首的道土道號凌慮,是天權道人的首徒,武功比凌霄高出甚多。他見宇文浩如此狠辣,不禁也動了怒氣。
凌虛喝道:「小子膽敢傷人,我與你拼了。」五指如鉤,欺身直進,抓宇文浩的琵琶骨。
宇文夫人在旁觀戰,點了點頭,對齊漱玉道:「不錯,這是華山派的龍爪手功夫。」齊漱玉不禁有點奇怪,心想他們這家遠在藏邊,怎的對華山派功夫瞭如指掌?要知龍爪手功夫乃是華山派鎮山三寶之一(其他兩寶是無極劍法和五行拳),門下弟子倘非遇著強敵,輕易是不肯使用的。齊漱玉也只是聽得爺爺說過,未曾見過。
宇文夫人好似知道她的心思,說道:「華山派是中原六大門派之一,我們僻處邊陲,對中原各派武功當然是孤陋寡聞,但六大門派的看家本領,倒也略知一二。」她談笑自如,似乎絲毫也沒為兒子碰上強手擔憂。
宇文浩笑道:「華山派的龍爪手是不錯的,可惜這臭道士練得還沒到家!」說話之間,早已避開了凌虛連環三招的龍爪手,掌勢斜飛,反劈凌虛肩腳。凌虛識得厲害,一個移形易位,肘錘撞宇文浩左脅的愈氣穴。這是五行拳的殺手絕招,攻敵之所必救。
宇文浩霍的一個風低頭,駢指如戟,戳凌虛咽喉,招數後發先至。凌虛招數使出,橫了心腸,喝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雙掌齊發,不護自身,反而向前猛擊,如此打法,已是豁出性命,拼著同歸於盡的打法。
宇文浩冷笑道:「想拚命麼?憑你這點本領,那是做夢。」只聽得「蓬」的一聲,宇文浩早已變指為掌,變招之快,難到形容。雙掌相交,凌虛頓時便似風中之燭,搖搖欲墜。宇文浩掌勢未衰,喝道:「給我跪下!」掌鋒收回之際,一捺他的肩頭。
凌虛踉踉蹌蹌退出了六七步,嘩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但並沒跪下。
宇文浩喝道:「哪一個不跪下磕頭,我就殺哪一個!」
那個首先被他摔例的凌霄右臂脫臼,痛得在地上打滾,忍著疼痛喝道:「華山派寧死不辱!」左肘支地,跳起來反撲,可是究竟氣力不濟,躍不到三尺遠,「卜通」又跌倒了。
凌虛在五人中武功最好,也不過五六招便受了傷,餘下三人明知不敵,但在激憤之下,卻是不約而同的一湧而上,這三個人是天梧道長的徒弟,練有一套互相配合的三才劍法,三柄長劍暴風驟雨一般殺來,完全放棄防禦,威勢之猛,看得齊漱玉也有點膽顫心驚。
她正想上去調停還未來得及開口,只聽得斷金裂玉之聲不絕於耳,原來宇文浩亦已拔出寶劍迎敵,把對方的三柄青鋼劍都削斷了。
三柄青鋼劍同時削斷,火星蓬飛。宇文浩冷笑道:「你們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流淚!」冷笑聲中,寶劍抖起三朵劍花,已是使出了一招「雲麾三舞」。「雲麾三舞」乃是一式三招,劍點也幾乎是在同一時候落到那三個道士的身上。
齊漱玉想不到他出手如此之快,只道他當真是要殺這三個道士,大吃一驚,連忙跑上去叫道:「大哥,不可!」但已經遲了,三個道都中劍倒地了!
齊漱玉暗暗叫苦,但仔細一看,三個道士的身上都沒有見到血跡。宇文浩收劍人鞘,說道:「不可什麼?」齊漱玉驚魂稍定,笑道:「我只道你殺了他們呢,原來只是刺了他們的穴道。」
宇文浩道:「不可以殺他們嗎?」受了傷的那個年紀最長的道士凌虛,此時正是向他衝來,宇文浩口中說話,一伸手又抓著了凌虛的琵琶骨,說道:「我已經說過,他們若不磕頭賠禮,我決不輕饒!」
凌虛怒道:「我是他們的大師兄,你先殺了我吧!」
齊漱玉道:「大哥,請看在我的份上,放過他們吧。」
宇文浩道:「哦,你認識這班臭道士?」齊漱玉道:「不認識。」宇文浩道:「那你為何替他們友情?」開漱玉道:「他們是華山派的道士。」宇文浩道:「華山派的道士就殺不得麼?」
齊漱玉不想說出她的爺爺與華山派的交情,只好說道:「華山派在中原算得是名門正派,依我之見,還是從寬發落好些,殺了他們似乎太過。」
宇文浩道:「怎樣從寬發落?」
齊漱玉道:「這就要請乾娘示下了。」
宇文夫人說道:「浩兒,你玉弟的話是對的,咱們不可為了這樣一件小事殺人!」
宇文浩道:「娘,他們口出污言,得罪了你,可不是小事啊!」
宇文夫人笑道:「我也不知他們怎的會把我當作妖婦,其中恐怕定有誤會,我倒是不能不有好奇之心了。這樣吧,只要他們把個中原委對我明言,我也不用他們磕頭賠禮了。玉兒,你替我問問他們。」
但三個道士都被宇文浩點了穴道。她看也不看,隨手一揮,便拂在了相應的穴道上。這手解穴功夫,看得凌虛心服口服,心想:「這妖婦的本領可比她的兒子又高得多了,但聽說那個妖婦是並無兒女的,她雖有幾分妖氣,卻一定不會是那妖婦。」
凌霄托著斷臂,一破一拐走近能來。宇文夫人說道:「浩兒,用靈玉膏給他敷傷。」這是白駝山秘方製煉的治外傷藥膏,化瘀止血之外,兼有續骨生肌之功。凌霄哼了一聲,正眼兒也不瞧宇文夫人母子,逕自走到凌虛跟前,說道:「師兄,請你替我接臼。」宇文浩討了個沒趣,要不是母親有言在先,他幾乎忍不住又要發作。殊不知凌霄對他已算好了。凌霄脾氣最為暴躁,只因他見師兄已有與對方和解之意,方始不作聲的,他如何還肯接受對方恩惠。
倒是凌虛有點過意不去,心想縱然對方「路道不正」,但這件事總是自己做錯在先。當下淡淡說道:「多謝夫人費心,我們自有金創藥,無需你們的了。」他的手法甚為純熟,一面說話,一面握著凌霄斷臼的手臂,對準部位,立即就接了臼,跟著敷上金創藥。
齊漱玉待他做完手術後說道:「乾娘叫我問你,你願意說出實情嗎?」
凌虛說道:「你儘管問,當說的我就說,不當說的我就不說。」
齊漱玉道:「請問你是華山派哪一位前輩的弟子?」
宇文夫人已經不用他們磕頭賠禮,凌虛是個比較老成持重的人,對方既已讓步,他也不敢太過傲慢無禮。於是以不卑不亢的態度說道:「先師道號天權。」
齊漱玉吃了一驚,說道:「天權道長不是華山派的現任掌門嗎?」
凌虛說道:「正是,但家師不幸,已仙逝了!如今是由天梧師叔暫代掌門。」
齊漱玉詫道:「什麼時候的事?」因為她的爺爺和武當派的六長老之一的天璇道人乃是知交,如果事情發生了較久,武當派應有訃聞寄來的。除非這是最近發生的事。
凌虛說道:「這個月初三那天羽化的。」齊漱玉道:「令師是否有甚難言之隱?」
凌霄按捺不住,憤然說道:「什麼難言之隱,他是給人害死的。我們追蹤的那個妖婦,就是疑凶之一!」他心裡仍然有點懷疑那個「妖婦」就是宇文夫人,心想反正宇文夫人不敢承認,樂得乘機罵罵妖婦!
宇文夫人道:「如此說來,我很像那個妖婦嗎?」
凌霄不理師兄的眼色,逕直說道:「要是不像,也就不至於有這場誤會了!」他口中說是誤會,心中卻實是懸疑。
宇文夫人道:「那妖婦姓甚名誰?」
凌虛、凌霄兩人都不說話。
宇文夫人說道:「好,你們不願意洩露仇人是誰,我也不勉強你們。就用妖婦稱呼她吧,令師被害那天,你們是否在畢山見過那個妖婦?」
凌虛答道:「有人見過,但不是我們華山派的。」
宇文夫人道:「你們這五個人,可有誰以前曾經見過那個妖婦?」
凌虛答道:「沒有。我們是根據見過她的人所說的形貌追蹤的。」
宇文夫人道:「那麼你們是幾時碰上她的?」
凌霄目不轉睛的盯著宇文夫人說道:「就在我們碰見你的一個時辰之前!」
宇文夫人道:「你們已經看清楚了是她?」
凌虛說道:「她的輕功極好,我們剛發現她的蹤跡,她就發出一枚能放毒煙的暗器,她在煙霧之中便逃得無影無蹤了。說老實話,我們只是見著一個輪廓。」他怕師弟不知輕重,一口咬定是「像極」了宇文夫人,那時難以轉留,反而不妙。要知他雖然敢斷定那個妖婦和宇文夫人並不是同一個人,但亦己推想得到這兩個人之間,一定有極其親密的關係。
齊漱玉對那「妖婦」的身世來歷毫無所知,聽了他們說的這許多事實之後,心裡反而坦然,笑道:「如此說來,你們只是憑別人所說的形貌『認識』那個妖婦,剛才也沒有看清楚她的相貌,那麼你們說那個妖婦像我的義母,恐怕也只能說是捕風捉影的吧!」
凌虛說道:「公子責備得對。只因我們要為掌門報仇之心急切,眼花看不清楚,胡亂認錯了人,也是有的。」他是不願多生枝節,但求能免受辱,便即早早回山,把這件事情稟告本門長老,再作打算。
脾氣最暴躁的那個道士凌霄,懂得師兄的用意。但他不願幫腔,歪著眼睛望過一邊。他是怕和宇文夫人的目光接觸,激起他的怒氣。
齊漱玉道:「你們說是一個時辰之前碰上那個妖婦的,沒錯吧?」
這次凌虛、凌霄齊聲答道:「沒錯!」
齊漱玉哈哈笑了起來。
凌虛、凌霄見她突然大笑,不覺都是愕然。
齊漱玉笑道:「一個時辰之前,我們正在和一夥自稱『秦嶺三英』的強盜打架。你們碰上的那個妖婦,決不會是我的乾娘!」
凌霄似乎頗為詫異,說道:「哦,秦嶺三英?他們怎的也會來到這裡?」
齊漱玉有點不大高興,說道:「你們想必認識秦嶺三英吧?他們的長相很特別,一個又高又瘦,像枝竹竿,一個是矮冬瓜;還有一個則是書生打扮,對吧?」
凌虛說道:「不錯。」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46:04
標題:
第十一回 勇救佳人 巧施騙術 追隨父母 誤墜奸謀(4)
齊漱玉說道:「那就證明我們碰到的,的確是自稱『秦嶺三英』的那伙強盜,並非假冒的了。你倘若不相信我的話,可以去問他們。」
凌虛忙道:「我們早已知道是認錯人了,請恕適才無禮!」他生怕師弟多事,暗暗使個眼色,凌霄等人都跟著他一齊合什施禮。
宇文夫人斂衽還禮,微笑說道:「不知不罪,道長請便。」
凌虛施禮之後,說道:「多謝夫人海量汪涵,不予怪責。但我們實是過意不去,不知是否可以示知兩位公子的大名。」他不便直接請向宇文夫人的夫家姓氏,於是轉個彎兒,按照一般的禮節,間接問她的兒子名字。
宇文浩望一望他的母親,宇文夫人點了點頭。
宇文浩冷冷說道:「我也不怕你們找我報仇,就說給你們聽吧。我複姓宇文,單名一個浩字,我們母子二人是從白駝山來的。他是我新結拜的義弟,姓齊,單名一個玉字。」
凌虛陪笑道:「宇文公子言重了,錯在我們,多承寬恕,我們感激還來不及呢。」說到這裡忽地轉向齊漱玉問道:「請問這位齊相公,令尊的大名可否見告?」
齊漱玉不願意洩露身份,皺眉道:「我的爹爹早已死了,你問我的爹爹幹嗎?」
宇文浩已是極不耐煩,斥道:「我的娘親已經饒了你們,你們還不快滾,囉哩囉嗦作甚。」
凌虛陪笑說道:「是,是。貧道並非多事,只是忍不住一點好奇之心。」說罷便走。
他這麼一說,倒是引起宇文浩的好奇之心了,說道:「且慢!」凌虛回過頭來,說道:「公子有何吩咐?」
宇文浩道:「你好奇什麼,說了再走!」
凌虛遲疑片刻,轉過身來,面向著齊漱玉說道:「請問齊公子和號稱武功天下第一的齊家可是一家?」他沒有說出齊燕然的名字,那是因為他對宇文夫人的來歷已經猜到幾分,但卻又摸不透齊家和白駝山的關係,有所顧忌之故。
齊漱玉不願表露身份,佯作不知,淡淡說道:「哦,我們姓齊的竟有這麼一家奢攔的人家麼,我還是一次聽見你說。」
凌虛說道:「如此說來,齊公子是和這家齊家全無關係的了,可惜可惜!」
齊漱玉怔了一證,問道:「可惜什麼?」
凌願說道:「貧道再問一個人,這個人是揚州大大俠楚勁松的兒子楚天舒,不知齊公子與他可曾相識?」說到楚天舒的名字之時,特別留意齊漱玉的表情。
齊漱玉的心上人雖然不是楚天舒,但對楚大舒還是甚為關心的,聽他口氣,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難道楚天舒遭遇什麼意外?」立即說道:「認識又怎麼樣?不認識又怎麼樣?」
凌虛說道:「若不認識,那就不必說了。」
齊漱玉只好說道:「我與楚天舒曾經有過一面之緣,勉強也算是朋友吧。又怎麼樣?」
凌虛說道:「先師不幸去世,楚公子也曾前來弔唁。他是準備上京尋父的。因為有一個對他楚家極為不利的消息,他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是和武林第一家的齊家有關的!」
齊漱玉暗暗好笑:「江湖上以訛傳訛的事情在所多有,楚天舒在我的家中遭人暗算,這個消息可能已傳到華山派耳中,這個道士是華山派晚一輩的弟子,沒資格聽楚天舒親口講述,大概是從他的師長口中聽到。而楚天舒因受爺爺告誡在前,對這件事恐怕也只能含糊其辭,不便細說。傳到這班小道土口中,那就無怪要亂加枝葉了。楚天舒的性命也是我爺爺救的,我家怎會對他不利?」
心念未已,只聽得凌虛已在說道:「不知齊公子知不知道,二十年前江湖上有個大魔頭名叫齊勒銘的就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齊家的。他失蹤多年,如今已重現江胡,聽說這個齊勒銘和揚州楚家有仇,他要殺姓楚的全家!」
齊漱玉雖未見過生身之父,但父親的名字她是知道的,不覺大吃一驚,心道:「他說的不是我的爹爹嗎?但是爹爹早已死了,焉能復活?」
凌虛繼續說道:「楚勁松雖然足以列名當世十大高手之內,但要殺他全家的人是齊勒銘,只怕他也難逃此劫!齊公子,假如你和武功天下第一的齊家同出一支,有親屬關係的話,我倒想請你替楚勁松說情,勸齊勒銘得罷手時須罷手!可惜你並不是。」
齊漱玉苦笑道:「原來你說的可惜是這個意思。」
宇文夫人道:「你還有什麼故事要講給我們聽麼?」
凌虛陪笑道:「貧道囉哩囉嗦,惹夫人討厭了。不敢阻誤夫人行程,貧道這就告辭。」
宇文夫人笑道:「你說的事情雖然與我們毫不相干,倒也可以令我增長見聞。不過,我也不想耽誤你們回山,你們要走就走吧。」
那五個道士上馬走了之後,齊漱玉那是不由得心亂如麻了。
她想:「莫非另有一個與我爹爹同名同姓的人,也是叫做齊勒銘的?但這個齊勒銘能夠使到華山派的人都相信他有本事可以殺掉楚勁松,天下還有哪一家齊家的人有這種本事?」再想:「倘若我的爹爹當真還沒死,他又真的要殺楚家的人,那我怎麼辦呢?」不覺打了一個寒噤,但接著又再想道:「不會的,不會的。我爹早已死了,在我未出娘胎的時候早已死了。爺爺和丁大叔都是這樣說的,他們倘若不是確實知道我爹已死,怎會這樣說呢?何況,爹爹若是真的還活在人間,他豈有不回家中的道理?」她的心情矛盾非常,一方面是希望爹爹真的還活著,一方面又怕凌虛說的果是事實,她的祖父救活了楚天舒,她的父親卻要殺楚天舒。
正當她心亂如麻之際,忽聽得宇文浩笑道:「那幾個道土武功平常之極,說話卻是喜歡誇張,真正可笑!」
宇文夫人道:「你總是喜歡亂髮議論,我倒不覺得他們說的話有什麼可笑?」
宇文浩道:「娘,你不是常說武學之道,相生相剋,各家各派都是各有所長嗎?哪有武功天下第一的道理?」說至此處,回過頭來,對齊漱玉笑道:「賢弟,你別怪我貶低你們姓齊的人,我只是不相信有誰武功天下第一而已。你相信嗎?」
齊漱玉本來還有點躊躇難決,假如義母義兄重複凌虛那個問題,問她和武林第一家的齊家究竟有無關係的話,她要不要說真話。此時一聽宇文浩用這種口氣議論齊家,她自是決定隱瞞到底了。
齊漱玉笑道:「我當然不信。這幾個臭道士懂得什麼,大概他們說的齊家,武功要比他們華山派的師長高明一些,他們就以為是天下第一了。莫說本來就沒有武功天下第一之理,即使有的話,武功天下第一的稱號,恐怕也只有義父才當得起。」
宇文浩笑道:「你又沒有見過我的爹爹,你怎麼知道?」
齊漱玉道:「我雖然沒有見過義父的武功,但大哥和乾娘的武功我是見過的。大哥,你的武功比華山派那幾個道士高明得多,乾娘的武功又比你高明許多,但依我猜想,於娘的武功恐怕還比不上乾爹吧?」
宇文夫人笑道:「我的武功有一大半是出嫁之後跟他爹學的。浩兒的功夫最多能及他爹三成,我恐怕最多也只能得到他爹的五成本領。」
華山派五個道士跑了一程,心神定了下來。凌霄忽道:「那個姓齊的少年似乎是個女扮男裝的,你們看得出來嗎?」
他們走的乃是一條山路,凌虛四顧無人,策馬緩行,笑道:「師弟,你一向粗心大意,想不到這次你倒是粗中有細,看出來了。」凌霄得意說道:「我雖然粗心,尚未至於是個大渾人。但說老實話,你們都不說破,我還有點懷疑自己不知是否看得準呢。師兄,你既然早已看出她是女子,為何不說?」
凌霄苦笑道:「我若當時說破,只怕早已連累你們都送了性命。師弟,我考考你,你看得出她是女子,但你可知道她是誰家的女兒麼?」
凌霄心中一動,連忙說道:「我怎能知道。但你這麼說,莫非你已知道她是誰了?」
凌虛說道:「不錯,她就是齊勒銘的女兒,齊燕然的孫女,芳名叫做漱玉!」
凌霄失聲道:「你怎麼知道?」
凌虛正在回答,他身旁的一個道士已說道:「那妞兒跳下馬車所用的身法,似乎正是齊家的獨門輕功。師兄,你是從她的身法看出來的,對嗎?」這個道士名喚凌雲,是天敬道人的徒弟。他的師父和齊燕然乃是至交,曾與他談過齊家獨門輕功的特點的。
凌虛說道:「不錯。但還不僅是這一點。當時宇文浩這小賊正在拔劍作狀要殺我們,齊漱玉就是在這時候跳下馬車跑上來想要阻止他的。假如她不是齊燕然的孫女兒,她就不會替我們華山派的弟子說情了。她當然是知道她的爺爺和我們華山派的交情的。」
凌霄這才恍然大悟,說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師兄你不厭其煩的和她談及齊楚兩家之事。敢情你是特地試探她的?」
凌慮繼續說道:「說老實話,我試探她的口風,已經是頗為危險的了;倘若我自己露出口風,讓那個宇文夫人知道我知道齊漱玉的身份,我敢斷定,她一定不會放過我們!」
凌霄吃了一驚,說道:「她就是那個綽號銀狐的妖婦吧?師兄,當時你卻認是看錯了人,是否因為不願吃眼前虧才這樣說的?」
凌虛說道:「你猜對了一半。不錯,我是為了避免吃眼前虧才認錯的。但那位宇文夫人依我看的確不是銀狐;而是銀狐的姐姐金狐。」
凌霄說道:「金狐何以會跟齊勒銘的女兒一起,我倒是弄不懂了。」
凌虛說道:「銀狐是齊勒銘的情婦,你知不知道?」凌霄說道:「我好像聽人說過。但金狐卻似乎與齊家無關呀。再說,銀狐是她爹爹的情婦,她對父親的情婦縱使不當作仇人,按說也不會拜父親情婦的姐姐為義母的。」
凌虛說道:「據我所知,她的母親早已失蹤,有人說是跟人私奔的,是假是真,無人知道。齊家對這件事情諱莫如深,騙她說她的母親早已死掉,或許銀狐是想討齊勒銘的歡心,她自己不敢到齊家,卻由她的姐姐出面,去求齊勒銘父親的諒解,接他的女兒出來。齊燕然年紀已老,想與兒子和解,經過金狐說項,也只好接受她的安排了。他讓孫女認金狐為義母,或許正是達成和解的第一個步驟。」
凌虛老於世故,想得很深,也不能說他的猜想不合情理,不過,事實卻是猜錯了。
他只對了一樣,那個宇文夫人的確是「銀狐」穆娟娟的姐姐——閨名「好好」的「金狐」。
金狐是經過精心設計,布下巧局,誘導齊漱玉墜入她的彀中,終於心甘情願的拜她做義母的。她布的這局並非出於她的妹妹授意,實是她自己另有企圖。
凌虛錯得更厲害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金狐才是那個真正的「妖婦」。
華山派的六個長老,連同武當派的玉虛子在內,全都錯了!
他們都以為那天在華山出現的那個「妖婦」,是銀狐穆娟娟,其實卻是金狐穆好好!
他們以為穆娟娟是謀害他們掌門人的疑凶之一,其實這個疑凶也該說是穆好好。雖然她並不是親自行兇的兇手,卻是最主要的幫兇。
凌虛說出他的推理之後,凌霄苦笑道:「原來其中有這許多複雜的關係,也難為師兄你有這樣曲折的心思,當真好像抽絲剝繭一樣識破了她的詭計!」
這五個道士之中,凌雲也是個心思比較慎密的人,他想起一事,忽地說道:「不好!」
凌霄道:「什麼不好?」
凌雲說道:「齊家父子若然和好如初,齊燕然這老頭子又肯授納銀狐做他媳婦,這,這就證明了本派幾位長老所擔心的一件事情了!」、
凌霄問道:「你指的是哪件事情?」
凌雲說道:「殺害掌門的兇手,可能是齊家的人!」
凌虛說道:「不錯,天璣師叔最初是曾懷疑到齊燕然的身上。但楚天舒力證決不會是齊燕然所為,因為他剛離開齊家沒有幾天,他走的時候齊燕然是還在家的,不可能在他之前就來到華山殺害咱們的掌門。而且齊燕然和掌門的交情也很不淺。」
凌雲說道:「你還記得天璇師叔懷疑是齊燕然的理由麼?」
凌虛說道:「他們是因為能不動聲息就殺得了咱們的掌門的人,天下之大,數來數去,也只有寥寥幾個。其中可能性最大的就是齊燕然。」
凌雲說道:「是呀,這個兇手必須武功卓絕。但他們數來數去,卻忘掉一個人。這個人就是齊燕然的兒子齊勒銘!」
凌虛說道:「當時本門六位長老尚未知道齊勒銘尚還活在人間的消息。」
凌雲說道:「後來武當派的玉虛子來了,不就知道了麼?」
凌虛說道:「但據玉虛子所云,他打聽到的消息是齊勒銘已經到了京師。」
凌雲說道:「這個消息未必是真。齊勒銘的大姨金狐和他的兒子一同上京卻是咱們眼見的事實。」
凌虛沉吟片刻,說道:「好,你把你的推斷說與我聽聽。」
凌雲說道:「齊家父子和好如初,那麼金狐、銀狐和他們父子都是一家人了。齊勒銘無須顧忌父親的責備,他也就敢放心殺害咱們的掌門。齊勒銘的武功縱然未必勝得過咱們的掌門啦,但加上善於使毒的銀狐之助,那就可以辦得到了。」
凌虛說道:「此事非同小可,齊勒銘也沒把握他的父親一定寬恕他吧?」
凌雲說道:「父子之情無論如何深過朋友之清,齊燕然肯讓他最疼愛的孫女給金狐帶回去認父親,齊勒銘當然會估量得到後果,這後果大不了也只是給父親痛罵一頓,難道還會取他性命麼?何況你別忘記齊燕然這老頭子根本也不是什麼俠義道,他只是一個介乎邪正之間的人物,他又怎會大義滅親?」
脾氣最為急躁的凌霄哼了一聲,說道:「倘若那妖婦不是得齊燕然這老不死的點頭,焉能把他的孫女兒帶走?哼,哼,齊家的人已經與穆氏雙狐做了一路,這是咱們親眼看見的事實,還能有甚懷疑?齊燕然本來就是行事乖僻的老怪物,依我看來,他不僅是父子同心,恐怕主凶還是他呢!咱們不必多議論了,還是趕快回去向師長稟報吧!」
他說話之際,已經是催馬疾馳,話剛說完,忽然一個倒栽蔥從馬背上跌下來。
凌虛大吃一驚,叫道:「師弟,你怎麼啦?」
話猶未了,年紀最輕的那個道士悶哼一聲,跟著也倒了下去。跟著又是一個。
凌雲叫道:「不對吧!呀,師兄,我、我……」晃了兩晃,究竟有什麼「不對」還未說得出來,他也滾落馬背了。
就在此時,凌虛突然覺得頭暈目眩,不知怎的,氣力似乎突然消失!
凌虛在五個人之中功力最高,眼前雖然金星亂冒,神智尚未迷糊,他強自撐扎,慢慢的爬上前去,靠近凌雲,凌雲本來是面白無鬚的,此時只見他的臉色一片灰暗,有如抹上淡墨一般,一縷氣息已絕。
凌虛大吃一驚,心想:這似乎是中毒的跡象。再爬上幾步路,用手接觸年紀最輕那個道上,更糟,只覺他的身體都已僵硬了!
本來他還要去試探凌霄死了沒有的,但他自己的身體亦已麻木了,此時就是想動一根指頭也難,他尚有幾分清醒,從親身的體驗,毫無疑問,這是中了劇毒無疑了!他弄不明白的只是:他們五個人誰也沒有接近金狐,怎的金狐卻能在他們的身上下毒?若說下毒的另有其人,那又是誰。是齊漱玉麼?是宇文浩麼?似乎都不可能!像這樣的下毒功夫,是需要非常巧妙的手法,本身也要具備上乘的武功的,宇文浩的武功雖然比他們高明,但若要同時對他們五個人下毒,五個人都毫不知覺,宇文浩是還沒有這樣本領的。齊漱玉那就更不必說了。
不過凌虛此刻已是在垂死的邊沿,神智也在逐漸模糊了。他沒有時間去想誰是謀害他們的兇手,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怎樣才能讓師長們知道齊勒銘乃是殺害掌門的疑凶,甚至不僅僅是嫌疑,而是可以接近證實的了。(臨死的人,心裡想著一件事情,自是無暇反覆推敲,越想越以為己是事實的。)凌虛想以指代筆,在地上寫血書,勉強伸出了中指,但已是全無氣力書寫。
天從人願,正在他絕望之際,忽見兩騎快馬跑來,那兩個人似乎亦已發現他們了,同時駭叫:「凌虛、凌雲,你,你們怎麼啦?」
這兩個人都是華山派的弟子,前面那個就是那天接引楚天舒上華山的涵谷道人。涵谷是華山派第二代弟子中出類拔萃的人物,地位比凌虛高得多。後面那個是天璣道人的徒弟,道號凌寶。
凌虛叫道:「你們快、快來!」但他只能在心裡叫,自己也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了。原來他的舌頭都已麻木了。
涵谷、凌寶二人急忙下馬,逐一察看。凌寶心驚膽戰,顫聲說了:「呀,他們都已死了!」此時他剛剛模到凌虛的胸口。
凌虛心道:「我不能馬上就死,我不能馬上就死!」把殘餘的一點點氣力集中,突然咬破自己的舌頭。一陣痛楚,刺激他的手指能夠暫時活動,立即就在地上寫字。
指頭醮血,凌虛在地上歪歪斜斜的寫出一個簡體「齊」字。
簡體的「齊」字雖然只是寥寥幾筆,已經耗盡他的氣力!
不過他雖然寫不出「下文」,涵谷和凌寶都已「會意」了。涵谷問道:「你想告訴我們兇手的名字,對吧?」凌寶接著問道:「是齊燕然還是齊勒銘?」
凌虛喉嚨咕咕作響,說不出話。本來他還可以勉強搖一搖頭或點頭的,但由於涵谷這佯問他,他既不能搖頭表示否認,也不能點頭表示承認。
因為「兇手」這兩個字太籠統了,他要說的是殺害掌門的兇手,不是殺害他自己的兇手。
涵谷人急智生,手掌按著他的背心,在他耳邊大聲說道:「凌慮,你聽清楚,你是否想說暗殺咱們掌門的兇手是齊勒銘?是的話就點頭,不是就搖頭!」涵谷的內功未到一流境界,但亦已有了相當功力,他手掌貼著凌虛的背心大穴,一股真氣輸送進去。但此際凌虛的頭部已經麻痺,動也不能一動。只是小指頭微微抖了一下。
涵谷續運玄功,衝擊他的手少陽經脈三處大穴,這一衝擊和用針灸刺激穴道的功效相同。指頭的動作要比頭部的動作省力,凌虛的小指頭勉強可以活動了。
涵谷說道:「暗殺掌門的兇手是齊勒銘的話,你劃一橫,不是,你劃一豎。」
凌虛的小指頭劃了一橫。涵谷再問:「殺害你們的兇手也是齊勒銘嗎?」這次凌虛的指頭點在地上,但既不橫拖,也不直豎。
凌寶心念一動,說道:「但殺害你們的人,總之是與齊家的人有關的,對吧?」
凌虛一想,金狐、銀狐可都是與齊家有關的人,他沒有更好的辦法,同時也沒有氣力去用動作表示怎樣區分,只能用了最後一點氣力,劃了一橫,短短的一橫,就好像第一次學寫字的兒童寫一個最簡單的「一」字。
劃了這一橫,凌虛就斷氣了。
但這個最簡單的「一」字,已足夠了。最少是在涵谷和凌寶的眼中,認為已足夠了。
涵谷說道:「齊家只有三個人,祖孫三代,齊燕然、齊勒銘和齊漱玉,但瞧他臨死的神氣,大概不會是齊勒銘,否則他不用我再問就當劃這一橫了。齊漱玉未必有這本領,但以齊燕然的輩份,似乎又不該是他親自出手!」
凌寶說道:「師兄,你忘了一個人。」
涵谷道:「是誰?」
凌寶說道:「飛天神龍衛天元。他是齊家長大的,名義上他是齊燕然的徒孫,實際是齊燕然一手調教出來的徒弟,兼有師徒和祖孫的情感。」
涵谷霍然一省,說道:「不錯,飛天神龍衛天元的確可以算是齊家的人。那麼你認為剛剛行兇的是衛天元了?」
凌空說道:「我並不認為衛天元一定是兇手,只能說他有最大嫌疑。世事往往有出人意料之外的,你認為最不可能的人或許就正是他。不過我們也不必猜測是齊燕然或者是齊漱玉了,反正範圍已經縮小到只有四個疑凶。還是趕快回華山去稟報長門吧。」
齊漱玉乘坐的那輛馬車已經走過了崎嶇的山道,正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疾馳。
拉車的是千中挑一的駿馬,可是齊漱玉還嫌這輛馬車跑得不夠快。
她的心早已飛到京城了。
她要找到衛天元,她要問她的「元哥」為什麼不肯回家?
她要揭開父親的死生之謎,她要知道這個她從未見過面的父親是否當真如華山道土所說那樣,如今是正在京師?
還有,她也要在京師找到楚天舒,她願意盡一切力量幫楚天舒和楚天舒的家人解除災難。如果凌虛說的那個消息是真的話。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46:24
標題:
第十一回 勇救佳人 巧施騙術 追隨父母 誤墜奸謀(5)
「為什麼父親要殺盡楚家的人」,她弄不明白。但她也不敢完全不信凌虛的話。她想起爺爺從來不肯和她談及她的父親,甚至有一次還曾因為丁大叔在除夕之夜提及她的父親而把丁大叔罵了一頓:「爹爹做過什麼忤逆的事,為什麼爹爹死了,爺爺都不能原諒他呢?太不近情理了。」但由於爺爺的態度,這個她從來沒有見過面的父親在她的心中就更有神秘之感了。這也正是她對凌虛所說的那個消息:「寧可信其有,不敢信其無」的原因。
忽聽得宇文夫人柔聲問道:「玉兒,你在想什麼?」
齊漱玉如夢初醒,說道:「沒,沒想什麼。」
宇文夫人笑道:「我瞧你好像有點心事,告訴乾娘也無妨吧?」
齊漱玉心滿意亂,說道:「真的沒有什麼心事,我不過是想早日趕到京師罷了。」
宇文夫人微微一笑,忽地說道:「和你在京師約會的那位朋友,就是楚天舒吧?」
齊漱玉道:「不,不是。」
宇文夫人沒有再問,齊漱玉卻有點不好意思,她遲疑片刻,說道:「我本來應該告訴乾娘的,不過我那位朋友——」
宇文夫人搖搖手淡淡說道:「我知道江湖中人有許多避忌,你那位朋友大概不願意不相干的人知道他的名字,若然如此,你就不必告訴我了。」
齊漱玉鬆了口氣,心想:「乾娘倒是通清達理。」但也正是因此,她覺得應有解釋的義務,便道:「實不相瞞,我那位朋友是和反對朝廷的幫會有來往的,我不知他是否那些幫會中人,但未經他的同意,只能為他保守秘密。不過乾娘當然不是外人,我想只要我到了京師,找著了他,和他一說,他必定樂意跟我來拜見乾娘的。」
宇文夫人笑道:「原來你那位朋友是反清義士,像他這樣身份的人,的確是不宜多在人前露面的,你也不必多事了!
她歇了一歇,繼續說道:「其實我也不想知道你的那位朋友是誰,我只是對楚天舒有點興趣而已。楚天舒是名門公子,大概不會是反清的幫會中人吧?」
齊漱玉道:「我不知道。但大概不會是的。」她是根據楚天舒敢於公開來到洛陽,參加中州大俠徐中岳的盛大婚禮這點來推測的。
她有點好奇,接著問道:「乾娘,你遠在西域的白駝山上,也知道有個江南楚家麼?」
宇文夫人道:「聽說他搶了中州大俠徐中岳的新娘,這件轟動武林的艷聞,已經傳到玉門關外了。」
齊漱王道:「我很少在江湖走動,的確是還未知道。」心中則在好笑:「這可真是以訛傳訛了。那天是元哥和我大鬧徐家的婚宴,弄得徐中岳不能拜堂成親的。這件事情我知道得最清楚,後來姜姐姐雖然是逃出徐家,而且是和楚天舒一同來到我的家裡,但可不是楚天舒在『搶新娘』呀!唉,若然流傳江湖的謠言說是元哥要搶新娘,那還比較近乎事實。」想到她的元哥為了姜雪君鬧出這件轟動武林的大事,不覺又是心裡一酸。
宇文夫人繼續說道:「我這次來到中原,到處聽見有人在說楚天舒的風流艷事,倒是想見見他這個人。」接著笑道:「我是個老太婆,不怕別人說我是喜歡風流小子。」
宇文浩也跟著笑道:「是呀,我和玉弟都是男子,也不怕和楚天舒結交。若是年輕美貌的女子,那就必然提防他了,玉弟,要是到了京師,你有機會見得著楚天舒的話,可以介紹給我們認識嗎?」
齊漱玉說道:「當然可以。不過只怕你見著他時,反而會令你失望。」
宇文浩道:「為什麼?」
齊漱玉道:「恐怕他並不是像別人所說的那樣風流惆儻的!」
宇文浩大笑道:「玉弟,你真是豈有此理,我又不是情竇初開的少女,楚天舒風流也好,不風流也好,我又怎會對他失望。」
嘻哈大笑之中,卻是各自掩藏自己的心事。
齊漱玉正在為她的父親要殺楚家的人心煩,她說願意介紹楚天舒給她的義母義兄認識,倒並不是隨口敷衍的。因為她想到在必要的時候,可以請她的義母出頭救楚家父子,她知道以義母的武功是不能傷她的父親的,但在必要關頭總可以擋他一擋,她就有機會與父親相認,為楚天舒說情了。
宇文夫人道:「我不是說過嗎,我們雖然遠處邊陲,有時也會有中原的武林朋友來訪的。揚州大俠楚家,是江南的武林第一家,就像中原六大門派那樣有名,我們怎能不知。」
齊漱玉道:「不錯,江南楚家確是有名。不過,那是因為揚州大俠楚勁松的聲名很大之故,楚天舒是楚勁松的兒子,他出道不過幾年,在江湖上的名氣可還不能算是十分響亮。」言外之意,知道江南楚家和揚州大俠楚勁松的名字都不足為奇,但遠在白駝山的武林隱士,能夠知道楚天舒的名字,那就有點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宇文夫人微笑道:「玉兒,你大概和楚天舒也不是很熟的朋友吧?」
齊漱玉道:「我只和他見過一兩次面。」
宇文夫人笑道:「那就難怪你不清楚他的為人了。」
齊漱玉詫道:「哦,楚天舒的為人怎樣?」
宇文夫人笑道:「我也是聽得別人說的,聽說他是個瀟酒風流的美少年,他喜愛拈花惹草的名氣比他在武功上的名氣可大得多。」
齊漱玉道:「哦,他真的是這樣的一個人嗎,我還是第一次聽見呢。」心中暗暗好笑:「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倒不見他使出什麼拈花惹草的手段來沾惹我,想不到在別人眼中,他卻變成了是個風流成性的人了。不過,他說話風趣,舉止瀟酒,和他一起,倒是似和元哥一起開心得多。」想至此處,不覺心頭一震:「怎的我會有這個想法,要是元哥知道我曾經在心裡將他和楚天舒比較的話,恐怕元哥一定會生氣的。楚天舒能夠令我開心是一回事,我真正喜歡的人當然還是元哥!」
她正在胡思亂想,只聽得宇文夫人已是又在說道:「楚天舒最近做的一件事情,大概你還未知道吧?」
齊漱玉道:「什麼事情?」
宇文浩則心裡想道:「我也不必操之過意,反正此去京師,還得走個十天八天,我仍然裝作不知道她是女子,只要她相信楚天舒並不是可靠的如意郎君,我就可以漸漸討得她的好感了。楚大舒縱然文武雙全,我自信也不會輸給他的,哼,假如這小妞兒還是放不下楚天舒的話,我也用不著殺她,只須請娘親出手下毒,就可以將她變成白癡。」
原來宇文夫人母子,由於齊燕然曾為楚大舒治病一事,他們也像玉虛子和銀狐穆娟娟一樣,以為楚天舒已經是齊燕然心目中的孫女婿的。
宇文夫人則在心用想道:「楚天舒這小子僥倖逃過一吹,這一次我若是在京師能夠見得著他,是決不能讓他逃出我的掌心了。哼,天下雖大,除了齊家父子,只怕也沒有第三個人有這功力可以化解我的毒針。上次有齊燕然這老不死助他,這次他還能靠誰?齊勒銘雖然是在京師,但齊勒銘和楚家有深仇大恨,只要不讓他知道他的女兒是愛上了這個小子,齊勒銘不殺他已算好了,當然決不會助他。」
可歎齊漱玉還指望她的義母義兄必要時能助楚天舒一臂之力,她哪知道,她的義母不是別人,正是那天晚上,用責針暗算楚天舒,害得楚大舒幾乎喪命的「金狐」。不但她不知道,連她的祖父和見多識廣的丁大叔也都錯把「金狐」當作銀狐了。
宇文夫人母子這歡安排下巧妙的陷餅,騙得齊漱玉墜入彀中,當然是對齊漱玉懷有目的的。不過他們的目的在大同之中也有小異。
宇文浩是為齊漱玉的美色所迷,一心一意只想能夠合她心甘情願的做他的妻子。
宇文夫人當然也想齊漱玉變成她的兒媳婦,不過最大的目的則是要利用她來控制齊勒銘。因為她知道只靠她的妹妹,也是不能控制齊勒銘了。
嘻嘻哈哈笑罷,宇文夫人道:「玉兒,如此說來,你的心事已是最少可以了卻一半。」
齊漱玉怔了一怔道:「什麼一半心事?我,我並沒有什麼心事呀。」
宇文夫人道:「你此次上京不是為了赴一位朋友的約會與尋找楚天舒麼?」
齊漱玉笑道:「原來你是說這兩樁事情,如果要說是「心事」的話,那也勉強可以。」
字文夫人道:「先說第一件,你說那位朋反是早你六七天上京的,我沒記錯吧?」
齊漱玉道:「沒錯。」
字文夫人道:「你是怕他不能在京師久留,所以耽著心事。」齊漱玉點了點頭。字文夫人問道:「他是在什麼地方起程的?」齊漱玉不便明說,只道:「大概是在離此不遠的地方。」
字文夫人道:「那麼你坐上這輛馬車,最少可以比他騎馬快個三五天,即是差不多可以和他同時抵達京城了。無論地怎樣不能久留,也不會一到京城就走的吧?這件心事豈非可以了結?」
字文夫人歇了一歇,繼續說道:「現在剩下來的只是能否在京師見得著楚天舒了,是麼?」齊漱玉點了點頭。字文夫人道:「你和他是沒有約會的嗎?」齊漱玉道:「沒有。」字文夫人道:「那倒是比較難我了,不過他在京師總有熟人的吧。要是你能夠找到和他相熟的人——」齊漱玉道:「我不知道他有什麼熟人?」
字文夫人的真正目的其實是在打探楚天舒在京師可能藏身的線索,以防萬一在路上碰不上楚天舒。
字文浩卻以為母親當真沒有想到在路上就大有可能碰上楚天舒,笑道:「娘,這你也不用替玉弟擔心,華山派那個名叫凌虛的道士不是說過嗎,他們的掌門是在六天之前被人害死的,楚天舒曾往華山弔喪,那即是說他最多也只能是四五天之前從華山動身,從華山到這裡騎馬也要走兩天,咱們與他只不過相差三天左右路程,諒他騎的馬也不能快過咱們的馬車,未到京城,就大有可能在途中相遇!」他當然知道他的母親曾經在華山見過玉虛子和楚天舒,但為了在齊漱玉面前不露出破綻,他才煞有介事的推算行程,裝作是完全根據凌虛所透露的華山掌門被暗殺的日期推算的。」
殊不知他力求不露破綻,反而露出破綻了,齊漱玉不覺心中一動,想道:「義兄說過,他和義母是從來沒有到過華山的,他又怎知從華山到這裡騎馬要走兩天?」
不過她雖然起了一點懷疑,卻仍然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是中了人家的圈套的。她想起自己幾乎被「秦嶺三英」中那個老大所擒之事,心中猶有餘悸:「若不是乾娘出手,我縱然不至喪命,只怕也是難免受辱了。他們對我這佯好,即使他們說的話有不盡不實之處,我又何必多疑。江湖中人,往往有許多避忌,我不也是有許多事情瞞著他們嗎?」如此一想,神色便恢復正常,說道:「這都是多虧乾娘的提攜,不但救了我的性命,還使我得以早日到京,說真的,我現在的確是沒有什麼心事了。要是能夠在路上碰上楚天舒那就更好。」
字文夫人笑道:「我們都已經以母子相稱,你怎麼還說這樣客氣的話。」她當然觀察得到齊漱玉對她感激是出自真心,心中不禁暗暗得意,想道:「我的佈局雖然因為碰上華山派這幾個臭道士,出了一點破綻,但這破綻,想也不難彌縫。」
齊漱玉道:「救命之恩,難於圖報。乾娘不許我說,我只好永遠記在心頭。」
她只知感激字文夫人「救命之恩」,卻哪知道:「秦嶺三英」根本就是字文夫人指使出來,與她為難的。
字文夫人何等老練,鑒貌辨色,早已知道齊漱玉心裡可能是起了一點懷疑,她暗暗盤算如何替兒子說錯了的話掩飾,方能不露痕跡。計上心頭,故意向兒子問道:「你的玉弟已經拋開心事了,你呢?」
字文浩怔了一怔:「我有什麼心事?」但他畢竟也是個七竅玲瓏的聰明人,一怔之後,便即恍然大悟,猜到了母親的用意。
他故意搔搔頭,笑道:「娘猜得不錯,玉弟是沒有心事了,我倒是有著心事呢。」
字文夫人道:「好,那你就告訴娘吧,你有什麼心事?」
字文浩道:「實不相瞞,我的心事是患得患失。」字文夫人道:「這話怎講?」字文浩道:「華山派那五個道士吃了我的虧,他們回到華山,說不定又會請求他們的師長出馬,來找咱們的麻煩。」
字文夫人道:「咱們的馬車跑得快,待他們道來京師要找麻煩之時,咱們已經回白駝山去了。」
字文浩道:「但我怕連累玉弟。」
齊漱玉道:「大哥,這你倒不用替我擔心,華山派不會和我為難的。一來,我剛才是替他們說情的。二來——」
字文浩道:「怎麼樣?」
齊漱玉道:「二來那幾個道士已經知道我是楚天舒的朋友,縱然對我不滿,也得給楚天舒一點面子。」其實她心裡想的是爺爺和華山派的交情。不過為了遮瞞身世,信口把楚天舒的名字說出來「頂替」而已。說了之後,心中暗笑:「楚天舒的面子怎比得上我爺爺的面子,可笑大哥這一家人只知道有個江南楚家,卻不知道有我這家齊家。」(她哪知道他們是故作不知,而華山派也早已把她的爺爺當作敵人了。)
字文浩道:「這麼說我是無須為你擔心了。」馬車跑得很快,轉眼又過了一程。齊漱玉笑道:「本來就不必擔心。他們既不會來找我的麻煩,也不會來找你的麻煩的。正如乾娘所說,即使他們要來,也追不上你們。」
字文浩道:「我不擔心他們來找麻煩,但卻擔心恰恰相反的一樁事情了。」
齊漱玉道:「什麼叫做恰恰相反的一樁事情?」
字文浩道:「那五個道士都是或多或少受我所傷的,道號凌虛的那個道士傷得尤其嚴重,我怕他們回不了華山。」
齊漱玉是知道華派的內功頗有獨到之處的,她倒並不怎樣擔心,聞言笑道:「你又怕他們回華山報訊,又怕他們回不了華山,怪不得你說是患得患失了。」
字文浩道:「我下手不知輕重,是不能不有點擔心啊。」
字文夫人笑道:「你也別大小看人家,你沒聽見他們在說,他們在明月中午之前,就可以回到華山嗎?這幾個道土雖然比不上你,騎著馬走一天半日總還可以支持的。那個凌虛雖然傷得最重,但在五人當中他也是功力最高的。依我看,他和你不過相差一線而已。你不要把自己估計過高,把別人估計過低。」
字文浩作出如釋重負的模樣,說造:「娘親的眼力當然比孩子兒高明,娘說不怕那就不怕了。」接著問道:「我只聽見他們說華山離此有路,後面的話卻聽不清楚,娘,想你必是聽清楚了。」
字文夫人道:「那也怪不得你聽不清楚,他們是騎馬跑了約莫三里之遙方始交談的。玉兒,考考你的功力,你聽見幾句?」
齊漱玉笑道:「大哥比不上你,我又比不上大哥,我是一句都聽不見。」
字文夫人道:「那幾句話是凌虛安慰他的師弟而說的,他那四個師弟也像你的大哥,擔心他不能支持兩天的路程,問他要不要歇息。」
她捏造謊言,絲毫不著痕跡的就替兒子彌補了破綻。齊漱玉聽後,以為他們當真是從那幾個道士的交談之中方始知道此去華山要走多少天路程的,最後的一點疑心也消除了。
齊漱玉大為歡喜,說道:「如此說來,大哥和我都是不必為那個道士回不了老家而擔憂了。」
字文浩道:「是啊,如今咱們只盼能夠在路上碰上楚天舒了。」
字文夫人則是在心裡笑開了花,暗自想道:「一點不錯,那幾個臭道士是非回老家不可的。如今已經過了三個時辰,藥力應該在半個時辰之前發作,此刻,正是他們回到老家的時候。不過不是他們的坐騎把他們馱回老家,是我略施小技把他們送回老家的。」
原來她在那五個道士向她告辭之際,她對那五個道士還禮之時,袖中已經散發一種毫無氣味的毒香,以袖風吹人他們的鼻子的。
齊漱玉被蒙在鼓裡,還以為是路遇貴人,滿懷歡喜的跟他們上京。
路上字文夫人母子一直裝作不知她是女扮男裝,甚至當投宿客店之時,她推說平生不慣與人同睡,字文夫人母子也沒多問半句,就給她多要一間房間。他們母子的計劃是放長線、釣大魚,宇文浩雖然垂涎她的美色,也決不會露出急色兒的本相的。
字文夫人精心安排的圈套,幾乎是每一樣都按照她的設計實現了。只有一樁事情,未能盡如他們理想。
他們在路上並沒碰上楚天舒,這一天他們已經來到都門,仍然未見楚天舒蹤跡。
並不是她計算錯誤,而是她沒有計算楚天舒的情況也起了變化,而幫助楚無舒趕在她的前面到達京師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妹妹銀狐。
銀狐穆娟娟送給楚天舒的那匹坐騎乃產自大宛的名種良駒,雖然還比不上字文夫人這兩匹拉車的駿馬,但也相差不了多少,他早三日動身,字文夫人飛車疾駛,已經把距離拉近了許多,但也還是追他不上。到達京師的時間僅僅差了一天。
齊漱玉第一個要找的人是飛天神龍衛天元,第二個才是她的父親。
並不是因為她把衛天元看得比父親還更重要,而是因為她根本無從查探父親的蹤跡,甚至父親還活在人間的消息她也只能半信半疑。必須找到了衛天元方能請衛天元想法為她打探是真是假。
她曾聽得衛天元提過,他在北京城外的西山有個方外之交,是香界寺的主持無色大師。但她不願意字文夫人母子陪她前往,是以一入都門,她就在盤算怎樣砌辭擺脫他們了。
楚天舒比她早一天到達京師。楚天舒第一個要找的人是自己的父親,第二個才是師妹姜雪君。
和齊漱玉的情形剛剛相反,齊漱玉知道要到什麼地方打聽師兄的消息,他卻不知道要到什麼地方打聽師妹的消息。但另一方面,齊漱玉是想找父親也不知從何找起,他則是知道父親的下落的。
他知道即使父親不是住在震遠鏢局,但只要找到了震遠鏢局的總鏢頭湯懷遠,就一定可以找得到父親。正是:
為揭奸謀來會父,誰知羅網已張開。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48:27
標題:
第十二回 彈劍京華 龍爭虎鬥 傷心家國 鳳泊鸞飄(1)
楚勁松正在客寓賞菊。在他旁邊陪他賞菊的是他的夫人莊英男和他的女兒楚天虹。
正如他的兒子所料,他不是住在震遠鏢局,但住的卻是震遠鏢局總鏢頭湯懷遠給他安排的別墅。
是鬧市中的花園式別墅,正在震遠鏢局的後面,震遠鏢局是京師第一大鏢局,鏢局圍牆之內是幾十棟房屋的建築群,佔地之廣可想而知。因此在大鏢局後面的小別墅,由於有大鏢局給它隔斷了鬧市的喧囂,倒是顯得分外幽靜了。
庭院裡種有名種菊花,其勢若傘,絲垂金縷,葩吐丹砂,紫紅、黃白相間,悅目非常。
他賞菊的悠閒神態,若是不知他底細的人看見,一定以為他是文人雅士,誰想得到他是名聞天下的揚州大俠楚勁松,更加不會想到他是準備來參加一場勢將轟動武林的虎鬥龍爭的。
不但在琴棋詩畫這方面的興趣相同,在愛好花草樹木這一方面,他的夫人莊英男也是和他志同道合的伴侶。
莊英男道:「這盆菊花名叫金縷玉衣,聽說已是京師菊花中的極品,但依我看來,也未必能夠勝過咱們家裡那些名種菊花。」
楚勁松笑道:「花木之勝,當然是以江南最好。你看古人的詩詞,說到賞花,總是要到江南去賞花的。不過在京師能夠看到這樣好的菊花,也算很不錯了。」
莊英男道:「江南氣候暖和,一年四季都有名花可賞,當然不是北方寒冷的地方所能相比。但有一樣,據我所知,卻是京師勝於江南的。」
楚勁松道:「是什麼?」
莊英男道:「是楓葉。」她的女兒楚天虹忽地插口道:「娘,你說的可是西山楓葉?」莊英男道:「哦,你也知道有西山楓葉?」
楚天虹道:「是錦瑤姐姐和我說的。」她說的「錦瑤姐姐」乃是中州大俠徐中岳的女兒。楚勁松眉頭一皺,似乎想說什麼,卻沒有說。
莊英男道:「不錯,據說西山楓葉,一到秋來,層林如染,漫山紅透。比起蘇州天來山的楓葉還更壯觀。杜牧詩:『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如二月花』本來是吟詠天平山的楓葉的,但有人說,這兩句詩若是移贈北京的西山楓葉,那才更為適當。」
楚天虹道:「爹,咱們反正閒著,不如就到西山去看楓葉吧?」
楚勁松道:「你不知爹爹是因何而來京師的嗎?莫說我沒有遊山玩水的心情,即使有,現在也還不是去看楓葉的時候!」
楚天虹道:「我知道爹爹是應剪大先生和徐大俠之請來京師給他們助拳。他們那個對頭很厲害嗎?」
楚勁松道:「我只知他們那個對頭綽號飛天神龍,單從這個綽號看來,本領已是非同凡響了。」
莊英男道:「這是當然的了,否則焉能逼使剪大先生和徐大俠也要跑到御林軍的統領家中躲避。」
楚勁松道:「我倒不是害伯飛天神龍的本領厲害,但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我既然答應了剪徐二人,幫他們擒龍伏虎,這條『飛天神龍』都還未曾發現,我怎可擅離京城。」
楚天虹噘著小嘴說:「如此說來,一天未能擒獲飛天神龍,咱們就一天不能到外面遊玩了。那豈不悶死了人麼?」說到此處,忽地向父親懇求:「爹,你不能出去,讓我出去玩好不好?」
楚勁松道:「哦,你要一個人出去嗎?」
楚天虹道:「爹,我正要告訴你呢。徐姐姐約我陪她去看西山楓葉,你肯讓我去麼?」
楚勁松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卻問女兒:「哦,你幾時又去找這位徐家的大小姐了?」
楚天虹道:「爹,你這一個『又』字,好像我找過她已經不知多少次了。其實我總共不過和她見過兩次。第一次是你帶了我到統領府去回拜剪大先生和她的父親的;第二次是她到鏢局來玩,恰好和我碰上,也並不是我去擾她。」
楚勁松道:「原來你昨天去過鏢局嗎?我都未知道呢?」
楚天虹道:「這幢房子就在鏢局後面,和鏢局不過一牆之隔,我是從角門走過去的,根本就沒見過鏢局外面的人,你也不放心麼。」
楚勁松道:「不是不放心,不過,不過……」
楚天虹道:「不過什麼?你不也是每天都過去的麼?你不要我跟著你,我唯有自己去了。」
楚勁松道:「你是個未出嫁的大閨女,怎能和我相比。我去鏢局,是和湯總鏢頭談正經事的。」
楚天虹「噘」著櫻桃小口,說道:「整天關在這屋子裡,不悶死也要悶出病來。在揚州的時候,你也不禁止我出去玩的。湯總鏢頭又是你的好朋友,你怕有人吃了我?」
莊英男道:「這裡不比揚州,爹和我也不是怕你在鏢局碰上壞人,不過,總是以少些拋頭露面為好。」
楚天虹道:「為什麼?」
楚勁松道:「有些事情說給你聽你也不明白的,總之你聽我的話就是。待爹爹大事一了,你喜歡到哪裡去玩,爹爹都可以陪你去。」
楚天虹賭氣道:「好,不問就不問。但,徐姐姐陪我出去玩也不可以麼?」
楚勁松沉吟半晌,說道:「還是推掉她的約會為好。對啦,我還沒有問你,她昨天是和她父親來的,還是一個人來的?」
楚天虹道:「不是和她父親來的,但也不是獨自一人。是有兩個姓穆的少年陪她來的。」
楚勁松道:「哦,姓穆的少年?」
楚天虹道:「他們是兄弟,聽說是穆統領的兒子。」
楚勁松道:「穆家兄弟和你說了話沒有?」
楚天虹道:「只是寒暄幾句,湯總鏢頭就請他們進去了。徐姐姐說她不願陪大人談天,拉我去遊園。原來鏢局裡還有個花園的。」
楚勁松道:「你真是少見多怪,震遠鏢局是京師第一大鏢局,也是最有錢的鏢局,它設在揚州的分局也有花園呢。不過鏢局的花園是兼作練武場用的。」
楚天虹道:「爹,你為什麼不住在鏢局裡面,那可熱鬧得多了。」
楚勁松道:「我就是為了貪圖清靜,才要湯總鏢頭給我另外找個地方的。要是我喜歡熱鬧的話我早已住到御林軍統領的府中了。統領府比起鏢局更加繁華熱鬧。」原來剪大先生和徐中岳都是在統領府中住的,楚勁松一到京師,他們就替御林軍統領穆志遙代為邀客,邀請楚勁松一家搬到統領府中和他們同住,但卻給楚勁松拒絕了。
楚天虹道:「爹,剪大先生是你的老朋友嗎?」
楚勁松道:「不錯,我和他在二十年前已經相識了,雖然見面次數不多,老朋友是可以說得上的。」
楚天虹道:「爹,好像你也說過,你和那個中州大俠徐中岳中岳也是彼此聞名、互相佩服的朋友。」
楚勁松怔了一怔,望著女兒說道:「是呀,好端端的你為何這樣問我?」
楚天虹道:「我覺得有點奇怪,既然他們一個是你的老朋友,一個是你聞名已久的新交,但你到了京師,又好像不大喜歡和他們來往!」
楚勁松道:「我只是不喜歡結交權貴而已。」
楚天虹道:「你是說他們住在統領府中,就是為了巴結穆統領麼?」
楚勁松道:「你別纏夾不清,我可沒有這樣說。但各人有各人的交情,他們和穆領的交情深,做穆統領的客人,外人不會說他們閒話。我和穆統領則是素不相識,倘若也住到他的府中,就難免給人誤會我是巴結他了。」他雖然作了解釋,但在楚天虹聽來,卻還是感覺得到,父親好像有什麼隱衷不願意告訴她似的。
楚勁松繼續說道:「而且我一向也不喜歡作無謂的應酬,因此我這次雖然是接受剪大先生的邀請而來,但他們既然是穆統領的貴賓,我也就不想和他們私下多往來了。你和那位徐家的大小姐也是以少些來往的好。」
楚天虹道:「爹,你已經叮囑過兩次啦。我和她不來往也不打緊,但,不過、不過……」
楚勁松道:「不過什麼?」
楚天虹忽道:「爹,你想不想知道哥哥的消息?」
楚勁松道:「哦,你向徐小姐打聽過你的哥哥嗎?」
楚天虹道:「是呀,她說了一個令我覺得很奇怪的消息。」
楚勁松道:「什麼奇怪的消息?」
楚天虹低聲道:「她的新母親跟人跑了,爹爹你知道麼?」
楚勁松面色一沉,說道:「你一個女孩子家,怎可以打聽人家這種事情?」
楚天虹道:「不是我去向她打聽的,是徐姐姐她自己告訴我的。其實也用不著她告訴我,她家的那件醜事,江湖上又有哪個不知,我早已聽得人家說了。」
楚勁松造:「我要問的是你哥哥的消息,你怎麼扯到徐家這件醜事上去?」
楚天虹道:「哥哥不是去徐家喝喜酒的嗎?」
楚勁松道:「不知多少人去喝喜酒,有甚相干?」
楚天虹道:「說不定有相干呢!因為哥哥和別的客人不同。」
楚勁松道:「什麼不同?」
楚天虹道:「哥哥是個未婚的美少年,那位徐大俠的新夫人恰好又是個水性楊花的女子。爹,你別皺眉,我知道女孩兒家不該瘋言瘋語,但這些話都是徐姐姐說的,不是我說的。她說得更難聽呢,她罵她的繼母是賤貨!」
莊英男心裡一酸,暗自想道:「說不定我的大女兒也會這樣罵我!唉,但虹兒卻怎知道她還有一個姐姐?她當然不是有意刺傷我的。」當下柔聲說道:「虹兒,你不要管人怎樣說,你知道是難聽的話,你自己不要去說好了。」
楚天虹道:「但我若不轉述徐姐姐的話又怎能把爹爹要想知道的事情說得清楚?」
楚勁松道:「好,那你說吧。但據剪大先生告訴我,徐中岳的新夫人是給飛天神龍搶走的,又怎能扯到你的哥哥頭上?」
楚天虹道:「徐姐姐也沒說她的繼母是跟哥哥私奔,她只是懷疑哥哥和她的繼母也有勾勾搭搭的情事而已。爹,你別瞪眼,我不知道用什麼字眼來代替勾勾搭搭這四個字,只好依書直說。」
楚勁松道:「她憑什麼有此懷疑?」
楚天虹道:「我從頭說起好不好?」
楚勁松道:「好,我也想你說得詳細一些。」
楚天虹道:「最先我問她有沒有見過我的哥哥,她說賀客太多,她也不知道誰是我的哥哥。後來我說出哥哥的名字,她才記起……」
楚勁松道:「且慢。她既然不知道誰是你的哥哥,又怎會注意到他是美少年?」
楚天虹道:「爹,你好糊塗。她縱然沒有見過哥哥,也會聽得人家說過的呀。哥哥在洛陽曾經到過鮑崇義家裡,徐姐姐有個姓郭的師兄和鮑崇義的兒子鮑令暉是好朋友。」
楚勁松道:「是鮑令暉說你的哥哥稱那位徐夫人有、有——好,且待我到洛陽去問老鮑。」
楚天虹道:「爹,你別胡猜,不是鮑令暉說的。」
楚勁松道:「那又是誰說的?」
楚天虹道:「爹,你不要心急,讓我慢慢告訴你好不好?事情是這樣的,先說前因,在徐大俠續絃那天,被飛天神龍跑來大鬧禮堂,結果弄得他不能拜堂成親,還受了重傷。這件事情,爹爹想必是已經知道的了。但在第二天晚上,發生了一件更為駭人的事情,爹爹,恐怕你就不知道了。」
楚勁松道:「是否飛天神龍再次偷入徐家,搶走新娘一事?」
楚天虹道:「不錯。但爹爹,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楚勁松道:「其二為何?」
楚天虹道:「據說那天晚上,不僅是飛天神龍夜入徐家,另外還有一個人比飛天神龍更早來到。這個人和徐夫人幽會在前,但最後卻是飛無神龍和徐夫人一起逃出徐家。徐家的人猜測,這個先來的人可能是被飛天神龍趕跑的。」
楚勁松道:「他們懷疑這個人就是你的哥哥?」
楚天虹道:「徐姐姐沒有見著這個人,她只是聽底下人說的。但她第二天去問那位姓郭的師兄,由那個姓郭的向鮑令暉打聽,卻證實了哥哥在那天晚上是半夜離開鮑家的。」
楚勁松道:「因此徐小姐就懷疑是你的哥哥了?」
楚大虹道:「徐姐姐沒有對我說,但聽她的口氣,的確似乎是有些懷疑。」
楚勁松哼了一聲,說道:「我不相信你的哥哥會這樣胡作非為!」他口裡這樣說心裡則在想道:「怪不得我問徐中岳何以舒兒遲遲不見回家,問他知不知道舒兒的下落之時,他的神氣好像頗為古怪,什麼都推說不知了。莫非那天晚上當真是有兩個人夜入徐家,而徐中岳也像他的女兒一樣,懷疑到了我的舒兒頭了?」
楚天虹道:「我也不相信。我說不知多少人家曾托人做媒想把他們的女兒許給哥哥,哥哥都不要呢。哥哥怎會勾搭一個從未見過面的有夫之婦?」
楚勁松哼了一聲,淡淡問道:「那位徐大小姐怎樣說?」
楚天虹道:「她沒說什麼。我聽她的口氣,她最憎恨的是她的繼母,其次是飛天神龍。據她說她的繼母和飛天神龍本來是一對舊情人,飛天神龍和她的爹爹是有陰謀的,他們要害得她的爹爹身敗名裂、家破人亡!」
楚勁松搖了搖頭,說道:「這是小孩子的見識。飛天神龍的行事縱然邪惡,但看他的行事,也不失為一個敢作敢為之士,但他這樣的人,我不相信他要用到卑劣的美人計來對付徐中岳。何況,如果他當真懷有那樣的陰謀的話,他就應該採取『放長線,釣大魚』的計劃,又何必去破壞徐中岳的婚事呢?」
楚天虹道:「我只是把徐姐姐的話告訴你,她說得有沒有理我可不管。」
楚勁松道:「好,那你繼續說下去。」
楚天虹道:「我聽她的口氣,她對哥哥倒是並無憎恨的,但是覺得哥哥有點可憐。」
楚勁松道:「什麼,我的舒兒要她可憐,可憐什麼?」
楚天虹道:「她說她也不能斷定哥哥是否曾有與她繼母勾搭的情事,但即使有的話,也不能怪哥哥的。只能怪她的繼母,爹,你要知道在她的口中,她是把繼母說成一個喜歡玩弄男子的『賤人』的,除了飛天神龍本來是她繼母的老情人之外,其他男子,誰人受到她繼母的誘惑,誰就可憐。」
莊英男道:「她的繼母跟飛天神龍私奔,也難怪她恨她繼母。不過,若然如她所說,他們本來是一對情人的話,則她的繼母肯嫁給她的爹爹,恐怕內中也還有別的原因,只是她和我們都不知道罷了。再說我也不相信你哥哥會這樣容易受人勾引。」
楚天虹道:「有關哥哥的消息,徐姐姐昨天只是說了一點,似乎尚未說完。穆家兄弟一出來,她就和他們一起去了,爹,要是你肯讓我和她去看西山楓葉,我可以繼續向她打聽。」
楚勁松道:「你不必多事了。若是偶然碰上,她說什麼,你可以姑妄聽之。但不必特地向她去打聽。」
說罷,若有所思,半晌忽道:「英妹,我倒是有點後悔來這一趟了。」
莊英男道:「你是不是覺得這件事情要比咱們原來所想的更為複雜?」
楚勁松沒有正面回答,卻道:「英妹,你覺得徐中岳這個人怎麼樣?」
莊英男想了一想,笑道:「你是揚州大俠,他是中州大俠。按說中州的範圍比揚州更大,但依我看來,他這個中州大俠可是遠不如你這個揚州大俠。」
楚勁松哈哈笑道:「老王賣瓜,自讚自誇,嘿,嘿,多謝賢妻給拙夫臉上貼金了。」
莊英男道:「我不是開玩笑的,說老實話,這位中州大俠給我的感覺,當真是見面不似聞名!他很會應酬,對咱們招待得慇勤備至。但我總覺得他與『大俠』二字似乎不大相稱,這樣的人放在官場上倒是一塊好的料子!」
楚勁松道:「不錯,他是很會結交朋友。我也曾聽人說過他的許多義舉。」
莊英男道:「所謂義舉,大概是指他肯花銀子幫助別人吧?」
楚勁松道:「當然還得加上他的面子。有許多事情不單單是銀子就能辦妥的。比如說要替江湖朋友排難解紛,往往就得銀子加上面子。」
莊英男道:「他幫助的是些什麼呢?」
楚勁松道:「據說黑道白道,三教九流,什麼人物都有。」
莊英男忽道:「我現在總算明白一件事了。」
這句話突如其來,楚勁松不覺怔了一怔,問道:「你明白什麼?」
莊英男道:「你是武林世家,徐中岳不過是這十多年才竄起來的。為什麼他的名氣更大呢,我現在才懂得這個道理。那是因為他的銀子比你多,他用銀子又買來了面子,漸漸面子也要比你大了。銀子加上面子,真是無往而不利啊!」
楚勁松笑道:「英妹,你說的話也未免太尖刻了。不過也可說是一針見血。」
莊英男道:「我也明白你為什麼要後悔來這一趟了。你是後悔為徐中岳這樣的人所用吧?」
楚勁松道:「說老實話,我答應幫他對付飛天神龍,一大半是衝著剪大先生的面子,小半則是抱著為武林除害的念頭,倒並不是為了討好徐中岳的。」
莊英男道:「飛天神龍是怎麼樣一個人?咱們也未曾確實知道呢。」
楚勁松道:「許多人都說他是個無惡不作的魔頭,連剪大先生都這樣說的。」
莊英男道:「耳聞未必是實,眼見方始為真。」
楚勁松道:「你這話是不錯的,不過,我既然答應了剪大先生,那也只能姑且相信他是不會騙人的了。」
莊英男道:「既然如此,那你也唯有既來之,則安之了。」
楚勁松點了點頭,說道:「大丈夫一諾干金,即使錯了,我也不能反悔的。」說罷,雙眉微皺。
莊英男安慰他道:「剪大先生俠名播於天下,他是真正的大俠身份,和徐中岳不同。但以他的身份既然肯替徐中岳出頭髮英雄貼,這件事料想也不會錯在哪裡去的。」說至此處,發現丈夫蹩眉,詫而問道:「松哥,你好像還有什麼心事,難道你對剪大先生……」
楚勁松道:「你知道我和剪大先生是相交二十多年的朋友,雖然見面的次數不多,但古人云:人之相知,貴相知心,我一向都以為我和剪大先生是夠得上稱為知心的朋友的。」
莊英男吃了一驚,問道:「你有什麼新的發現?發現他不是你原來想像的那樣一個朋友?」楚勁松道:「他對我還是像以前一樣誠懇、豪爽,不過,不知怎的,我總覺得有些什麼不對,是些什麼不對,我又說不上來。」
莊英男道:「他和以前有什麼兩樣?」
楚勁松道:「這只是一種微妙的感覺,我總覺得在他的誠懇與豪爽當中,似乎多少有點偽裝成份,我但願這是我疑心生暗鬼的緣故。」
莊英男笑道:「我看你的疑心,恐怕就正是因為你已看破徐中岳不配稱為大俠的原故,由於剪大先生和他的關係太親密,你就連帶疑心剪大先生亦已變了。其實徐中岳縱然不配稱大俠,也不失其為一個『好人』吧?而且這次的事情是由於他的妻子被飛天神龍搶走而引起的,剪大先生為他打抱不平,那也是應該。」
楚勁松道:「我也沒說他們不應該。我自己也不明白我為何有那念頭,但我總覺得剪大先生好像不是以前那個推心置腹的剪大先生了。」
莊英男道:「既然你接了他們的英雄貼,又已決意承擔允諾,那就不必多疑了。」說至此處,想起一事,回頭對女兒道:「虹兒,爹爹今天說的話,你千萬不要和別的人說。」
楚天虹笑道:「我懂得的,你當我是小孩子嗎?」話剛說完,忽聽得有人敲門,叫道:「楚姐姐,我和穆家兄弟來看你了!」楚天虹望了父親一眼,楚勁松低聲道:「你去開門吧。」
大門打開,一個年方及笄的少女和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年走了進來。莊英男避進後堂。
少女是中州大俠徐中岳的女兒徐錦瑤。那兩個少年是御林軍統領穆志遙的孿生子,哥哥名叫良駒,弟弟名叫良驊。
穆家兄弟倒是很懂禮貌,一見楚勁松在場,立那上前拜見,說道:「楚伯伯好雅興,在賞菊麼?我們是奉了家父之命,特地來向伯伯請安的。」
楚勁松淡淡說道:「不敢當。」
徐錦瑤噗的一笑,說道:「楚伯伯,他們在說假話騙你,他們知道我和天虹姐姐有約,冤住我要我帶他們來的,哪裡是什麼奉他們的爹爹之命。楚伯伯,我不會討大人喜歡,你不怪我吧?」
楚勁松哈哈笑道:「你肯說真話,我喜歡還來不及呢!」他是真的喜歡徐錦瑤這副天真爛漫的性格,心裡想道:「徐中岳是個偽君子,想不到他的女兒卻是和他完全兩祥。」
穆家兄弟大為尷尬,穆良駒咳了一聲,說道:「徐姑娘,你不知道,爹爹是早就這樣吩咐過我們的了。恰好你和楚伯伯的令千金有約,所以我們就和你一起來,只是未曾告訴你而已。」
徐錦瑤笑道:「是嗎,那就算我怪錯你吧。但你不是說,難得今天天氣這樣好,正好咱們一起到西山遊玩的嗎?」說至此處,她扮了一個鬼臉,底下的話就不說了。但誰都知道她是取笑穆家兄弟剛才說的那句「特地來向楚伯伯請安」的。鬼臉的意思是說,即使他們「奉父親之命」是真,這「特地」二字則分明是假。
穆良駒倒也能言善辯,說道:「是呀,我們一來是向楚伯伯請安,二來也是想請楚伯伯一家人,大家一起到西山看楓葉的。目前西山楓葉正是漫山紅遍的時候,最宜觀賞。家父因為事忙,不能盡地主之誼,陪楚伯伯到各處遊玩。因此我們兄弟意欲替家父稍盡地主之誼。」
楚勁松道:「多謝你們好意,只可惜我是人閒心不閒。我想令尊大概也不希望我離開京城的。」
徐錦瑤道:「楚伯伯,要是你不能夠離開,就讓天虹姐姐和我們一起去吧。」
楚勁松沉吟不語,楚天蚯撒嬌道:「爹,人家專程來請,你就讓我去吧!」
徐錦瑤繼續說道:「楚伯伯,我知道倘若只是找來約虹姐去玩,你一定放心不下。但有穆統領這兩位公子陪伴,你總該可放心了!」
楚勁松的性格雖然是孤芳自賞,不願隨俗浮沉,但人情世故還是懂的。他見穆家兄弟登門邀請,自己的女兒又執意要去,心裡想道:「我若不讓虹兒前往,只怕要給穆志遙誤會我是看不起他這兩個兒子。誤會也有兩個方面,誤會我認為他們穆家也沒有力量保護我的女兒那還好些,誤會我看輕他這兩個兒子的人品那就更糟了。」他不喜結交權貴,但身在京師,可不能不給御林軍統領幾分面子。於是說道:「你們年輕人結伴同游,我也不想掃你們的興。只盼你們不要樂而忘返,早去早回。」
一直未有說話的穆良驛笑道:「老伯放心,我們準備了四匹坐騎,是從御林軍的戰馬中挑選出來的。包保可以日頭落山之前回到這裡。」要知御林軍的戰馬已是經過精挑細選的名種良駒,何況更是從良駒之中挑選出來的?不過,他這番說話卻露出一個老大破綻,他們兄弟只準備了四匹坐騎,那豈不是剛好只能供給他們四個年輕人乘坐?先前說的什麼邀請楚勁松上家人都去同游的話分明是欠缺誠意了。不過楚勁松當然不會說破。
女兒走了之後,莊英男出來笑道:「想不到竟有兩位貴人不請自來,看來咱門是沾了女兒的光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49:47
標題:
第十二回 彈劍京華 龍爭虎鬥 傷心家國 鳳泊鸞飄(2)
楚勁松聽出是反話,笑道:「穆志遙這兩個兒子倒還彬彬有禮,沒什麼貴公子的架子。」
莊英男道:「他們有所求而來,當然不能不對你有點禮貌了。」
楚勁松心頭一動,說道:「英妹,你以為他們是……」
莊英男道:「依我看,咱們的女兒恐怕是給人家看上了,就不知是弟弟還是哥哥?」
楚勁松道:「不會吧,女兒不過昨天才和他們見過一面,今天才交談的。」
莊英男道:「你沒聽見那位徐小姐怎樣說吧,他們知道徐小姐和虹兒有約,就馬上自告奮勇陪徐小姐來的。這些豪門公子,若然不是另有目的,怎會無事來獻慇勤?」
楚勁松道:「讓他們同游一趟,料想女兒也不會給他們騙了去。此間事情一了,咱們就離開京師了。」
莊英男道:「但願是我多疑就好。老實說,我是不喜歡女兒嫁給這種人家的。」
楚勁松道:「女兒還小呢,咱們也用不著就為她的婚事擔心。過兩年我再替她物色一位佳婿不遲。」
說話間,忽又聽得人敲門。
楚勁松笑道:「這次來的大概不是什麼貴人了吧?」他只道是震遠鏢局的人來找他,哪知打開一看,來的仍然是統領府的人。
這個人的來頭可還當真不小,他是御林軍統領穆志遙倚為心腹的老管家彭大遒。
彭大遒曾經當過宮中二等待衛,今年已有七十多歲,精神還很健鑠。他是在六十五歲那年因大內總管嫌他年老而被逼退休的,他和穆志遙的父親穆揚波是老朋友,穆揚波雖然早已逝世,兩家的交情還在。穆志遙那時剛升任御林軍統領,正需要一個像他這樣閱歷極豐,武功不錯且又熟悉官場情況的人幫忙辦事,是以就請這位老「世叔」來當官家。彭大遒不甘寂寞,在「世侄」慇勤禮聘之下,也就不嫌屈就了。
楚勁松一見他,怔了一怔,說道:「彭總管,什麼風把你吹到這兒?」
莊英男則笑道:「勁松,看來咱們好像是要交上好運道了。」
彭大遒不覺也是一怔,說道:「楚夫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莊英男笑道:「貴人登門,不是交運麼?」
彭大遒苦笑道:「夫人請莫取笑,說老實話,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要請賢伉儷幫忙呢。」
楚勁松道:「我有什麼本事幫得上彭大總管的忙?」
彭大遒道:「實不相瞞,我是來找穆統領的兩位公子的。他們來過這裡沒有?」
楚勁松笑道:「你的消息也真靈通,不錯,他們剛剛來過這裡,是和徐大俠的千金一同來的。」
彭大遒道:「楚大俠可知他們去了何處?」
楚勁松道:「他們邀小女前往西山遊玩。」
彭大遒吃了一驚,失聲叫道:「這就不大妙了!」
楚勁松道:「什麼不妙?」
彭大遒低聲說道:「我們剛剛接到消息,飛天神龍已經來到京師。而且正是在西山上發現他的蹤跡的。」
楚勁松也不禁大吃一驚了,連忙問道:「那麼你們已經有人前往西山了麼。」
彭大遒道:「我們剛剛接到消息,據那個發現疑似飛天神龍的人說,他是在昨天午時發現的。稍後又有探子來報,昨晚在陶然亭附近也曾發現有一個疑是飛天神龍的人。因此我們目前即使能夠抽出人手,也沒有適當的人可派往西山!」」
楚勁松道:「為什麼?」
彭大遒道:「一來西山這樣大,搜索不易;二來我們也怕中了他的調虎離山之計。」
莊英男道:「我早已聽說陶然享是京師名勝之一,卻不知是在城裡還是城外?」
彭大遒道:「陶然亭在東門外數里之地,可說是在近郊。從統領府到陶然享,只須走半個時辰。」
楚勁松恍然大悟,說道:「敢情你們是怕飛天神龍在京師還有黨羽,更怕他們到統領府偷襲?」
彭大遒道:「按常理說,他們是不敢這樣膽大妄為的。但飛天神龍的行事往往出乎情理之外,委實是膽大包天,所以我們也不能不防他有此一著。」
楚勁松道:「徐大俠和剪大先生不是都在府中麼?」
彭大遒笑道:「這裡沒有外人,咱們不妨說說真話。徐中岳雖有中州大俠之稱,武功卻是稀鬆平常。府中雖然也還有幾名武功不錯的衛士,但用來對付飛天神龍,恐怕還是對付不了。目前我們倚靠的只有剪大先生一人而已。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你說我們還有什麼適當的人可以抽調出來,前往西山。」
楚勁松道:「震遠鐐局裡的人呢?」
彭大遒道:「我們還未曾把已經發現飛天神龍的消息告訴湯總鏢頭。」
楚勁松道:「為什麼不趕快告訴他?」
彭大遒道:「一來是怕鏢局人多嘴雜;消息洩漏出去,反而打草驚蛇,二來說老實話,鏢局裡除了湯總鏢頭之外,能人也是有限。」
楚勁松道:「鏢局這兩天來的客人不少呀。」
彭大遒苦笑道:「可惜真正有本事的,除了你老兄之外,就沒有第二個了。」
楚勁松道:「彭大總管太誇獎我了。但鏢局的客人多半是剪大先生發貼請來的,我不相信他們之中沒有能人。」
彭大遒道:「據我所知,有一兩位高手可能在明天或後天來到。但截至目前為止,真正有本領的人除了你楚大俠之外,可都還沒有來呢。來的是武功聲望比較次一等的,還有一些,根本就沒有發帖請他們,而是他們聞風自來的。」
他喝了口茶,繼續說道:「穆統領現在宮中,我們準備等他回來之後,才能佈置搜捕飛天神龍的計劃。但在目前,我們急需做的一件事,則是必須保護他的兩位公子!」
楚勁松道:「你不是說飛天神龍昨天已經進城了麼?」
彭大遒道:「他只是在陶然亭一顯!昨晚是否在京城住宿,無人知道。說不定他又回西山去呢?何況昨天在陶然享發現的那個人究竟是不是他,我們也還未敢斷定。萬一兩位公子剛好在西山碰上了他,這,這——」
楚勁松道:「你是想我去西山保護你們兩位公子?」
彭大遒道:「也是為了你的女兒啊。」
楚勁松是個外圓內方的人,心裡想道:「我可以替剪大先生助拳,但若給達官貴人做保鏢,傳出去可是有失我的身份,飛天神龍不管好歹,總也算得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了,該不至於是欺負婦孺之輩吧?不錯,如今我是來幫助他的仇家,但按江湖規矩,他對我不滿,也該衝著我來。」
彭大遒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繼續說道:「古語云:不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同樣道理,也不能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飛天神龍可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他是無惡不作的魔頭啊!令嬡千金之體,萬一給他擄去,以後你就是殺了他也難解恨!」
楚勁松雖然並不完全相信飛天神龍有如別人說的那樣邪惡,但畢竟還是不敢冒這個險,終於答應了彭大遒,和他一起前往西山。
丈夫走後,莊英男悶坐家中,不禁又想起自己的女兒來了。
不過她想起的這個女兒,卻並不是去西山遊玩的這個女兒楚天虹。而是她留在齊家的女兒齊漱玉。
「我是在漱玉週歲時候離開她的,算來今年她已是十八了。唉,不知她知不知道她的親生母親還活在人間?」
她離開齊家是得到公公的默許的,但只有一個條件,不許她再回齊家探望女兒。這個條件是她的公公叫老僕人丁勃轉告她的。
「我的兒子行為乖謬,本來配不上她。何況這不肖子如今恐怕亦是多半不在人間。她不願意留在齊家,那就由她去吧。但家醜不可外揚,告訴她,她一踏出齊家,我也只能把她當做已經死了。」這是她在離開齊家那天晚上,丁勃退出來,將她公公的說話,一字不打折扣轉告她的,說了之後,丁勃且曾向她致歉:「請少奶奶原諒小人是奉了主公嚴命,不能不照他的話實說。」
這些話她現在想起來都還覺得傷心,雖然她認來沒有後悔自己改嫁。
「要是她知道我還活在人間,她一定會罵我是個最狠心的母親,十六年來都沒回去看她一看。唉,她怎知道我有苦衷?但我也寧願她把我當作已經死了。不願她以有我這樣一個母親為恥!」
她又聯想起眼前的「新聞人物」:「那位徐夫人和飛天神龍私奔,給許多人臭罵,我倒是佩服她有此勇氣。當年我是因為不忍拂逆老父的心意才嫁給齊勒銘的,那位徐夫人卻不知她是什麼原因,但可以斷定的是,她嫁給徐中岳一定不是她自己心甘情願。飛天神龍也真『膽大妄為』,敢於去闖中州大俠的婚筵,把情人搶回自己的懷抱!」這些消息她只是得自傳聞,當然她不會知道,其實那位徐夫人姜雪君是尚未重歸飛天神龍的懷抱的。不過,她由於有類似的遭遇,倒是不知不黨的有點同情起這對情侶的了。
但跟著想道:「那位徐夫人是尚未正式和徐中岳拜堂成親的,她悔婚出走,尚且受到這許多人的唾罵,要是人家知道我拋夫棄女,另抱琵琶,不知道又要如何罵我呢!雖說那時候已經傳來勒銘的死訊,但這死訊究竟未曾證實。」
她又想起徐錦瑤那些狠毒的言辭罵她繼母,更是心傷。雖然她和徐錦瑤繼母的情形並不相同,但也有幾分相似。徐錦瑤本是個純真的少女,只因繼母與人私奔,就那樣看不起她。「要是我的親生女兒也像她那樣罵我,那我倒是寧願死去的好了。」接著她又想道:「這麼多年了,都未聽到齊勒銘的消息,若說在我離開齊家之時,他的死訊尚未證實,現在總可以證實了。齊家是武林第一家,齊家的家風是歷代相傳並無改嫁之媳,但夫死再嫁,在別的人家,卻也是事屬尋常!」她本來並不是重視「禮法」的人,但為了恐防女兒免不了要受這些禮法的薰陶,她倒是希望齊勒銘確實是已經死了。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又有人來了。
這次來的是震遠鏢局總鏢頭湯懷遠的兒子湯秉乾。
湯秉乾是奉了父親之命來清楚勁松的。
莊英男道:「少鏢頭,你來得不巧,他剛出門去了。」
湯秉乾詫道:「楚大俠自從來到京城之後,從未到過外邊遊玩,怎的今天突然有此興致?」
莊英男不願把穆家管家和楚勁松到西山的事情告訴他,只能說道:「他不是去遊玩的,他是去找朋友的。什麼朋友,我沒問他,恕我無法回答。」
湯秉乾頓足道:「唉,這可真是不巧極了!」
莊英男道:「有什麼緊要的事麼?」
湯秉乾道:「鏢局剛剛來了兩位客人,他們都是久慕楚叔叔的大名的。家父如今正在準備給他們接風,是以特地差遣小侄前來請楚叔叔過去宴會。」
莊英男心中不悅,臉上卻在笑道:「我道是什麼大事,原來只是請他去做陪客。好吧,待他回來,我告訴他有這回事就是。」
湯秉乾有點尷尬,說道:「我知道楚叔叔是不喜歡作無謂應酬的,但這兩位客人卻非一般客人可比!」
莊英男道:「哦,這兩位是什麼奢攔人物。」
湯秉乾道:「一位是梅花拳的掌門人梅道生。他是剪大先生、徐大俠和家父聯名發出英雄貼請來的朋友。聽他說,他和楚叔叔也是頗有交情的朋友。」
莊英男淡淡說道:「不錯,我曾聽得你的楚叔叔提過他的名字。另一位呢?」
湯秉乾道:「另一位是我二叔請來的客人,聽說這人是位不求聞達的風塵異人,二叔對他非常敬重。二叔曾再三叮囑家父,叫家父千萬不可怠慢此人的。」
湯秉乾口中的「二叔」,即是湯懷遠的弟弟湯懷義。莊英男見他說得如此鄭重,心裡想道:「湯懷義的武功和見識與乃兄相比,都是遠遠不如。他所物色的『風塵異人』未必就有真實本領。俗語說知子莫若父,知弟莫若兄。怎的這次湯總鏢頭卻聽信了弟弟的說話。」問道:「這位令叔特邀的貴客高姓大名?」
湯秉乾道:「姓齊,名大聖。」
莊英男怔了一怔,說道:「齊大聖,這個名字可是好怪。大約不是他的真名吧?」
湯秉乾道:「我也不知他是真名還是假名,家父最初從二叔口中聽到這個名字之時,也曾開過玩笑說,這人大概是要自比齊天大聖吧?但剛才家父與他會過面後,雖然我不知道他們談過一些什麼,但見家父的神情,卻委實似是對他另眼相看!」
莊英男如有所思,默不作聲。
湯秉乾繼續說道:「我不知道家父和他單獨見面的時候談過什麼,但他一來到鏢局,首先就問起楚大俠,卻是我親耳聽見的。看來他比梅掌門對楚叔叔更為仰幕。」
莊英男驚疑不定,說道:「他怎樣問起你的楚叔叔。」
湯秉乾道:「也沒什麼。他說對楚大俠慕名已久,但是聽說楚大俠已經來到鏢局,他才應二叔之邀的,因此他一到鏢局、就想和楚叔叔見面了!」
莊英男道:「他是何方人氏?」
湯秉乾道:「他未透露過自己的來歷。」
莊英男道:「連籍貫都不肯說麼?」
湯秉乾道:「不錯。據二叔說,他本身的一切都好像諱莫如深!不過——」
莊英男連忙問道:「不過什麼?」
湯秉乾見她如此仔細,不覺有點詫異,但想好奇之心,人皆有之,突然來了這樣一個神秘人物,也難怪她要多問,便道:「二叔是在河南與他相識的。聽他的口音也好像是河南的口音。」
莊英男心頭一震,連忙強自抑制,半晌說道:「哦,他是河南口音!」
湯秉乾笑道:「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隱居在河南王屋山,楚夫人莫非懷疑他是齊家的人?」
莊英男不敢作面回答,只道:「依你看呢?」
湯秉乾道:「我沒見過他的武功,但即使當真是正如二叔所說,他的武功深不可測,他也決不會是武功天下第一那一家齊家的人。」
莊英男道:「何所見而云然?」
湯秉乾道:「道理十分淺顯,此人年紀大概不過四十多歲,當然不會是齊燕然。齊燕然若還在世的話,最少也該有七十歲。」
他歇了一歇,繼續說道:「齊燕然只有一個兒子,大約二十年前,早已死在武當五老之手,這是天下皆知的事。嬸嬸大概不會不知吧?」
莊英男道:「是,我知道,江湖上蔽龍臥虎,到處都有能人。此人是河南人氏,又恰巧姓齊,那也不足為奇。可惜你的楚叔叔恐怕要很晚才能回來,今天是不能去拜會你們的貴客了,接風宴上,請你向他道個歉吧。」
湯秉乾走後,莊英男心亂如麻,不住在想:這齊大聖是誰?
驀地她想起一件事情。這是她做齊家少奶奶的時候,老僕人丁勃告訴她的。據丁勃說,她的丈夫自小頑皮,有個小名就叫做「小猴兒」。他只有在父親面前才裝作循規蹈矩,因此底下人又把「小猴兒」「升級」,私下稱他為「小猴精」。當時她正在新婚,她的丈夫已經瞞住她在外面花天酒地了。丁勃把這件事告訴她,大概是想她明白,她的丈夫自小是野性難馴,希望她更多一點忍耐的。
她喃喃自語:「小猴兒」,「小猴精」,陡地心頭一震:難道是他?他並沒死,他活著回來了!
說到「猴精」,古往今來,名頭最大的猴精,不就是「齊天大聖」孫悟空麼?雖然這位花果山的美猴王不過是神話中的人物,但自有《西遊記》以來,這位由「美猴王」晉封為「齊天大聖」的孫悟空,哪一個時代不都是婦孺皆知?
「莫非正是因為他自小被人家叫做小猴兒,他長大了就要做一個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莊英男心裡想道。
她這猜測倘若不錯的話,那個「齊大聖」可不正就是「他」的化名了?
她住的這幢房子和鏢局不過一牆之隔,牆的那邊就是鏢局的花園。她只要打開臥室的後窗,就可以看得見那邊的情景(她的臥房是在樓上的);最妙的是窗外有棵棗樹,園子那邊的人卻是不會發現她的,即使她是站在窗前。
園子那邊傳來嘈嘈雜雜的聲音,似乎正在開筵宴客。莊英男躲進臥房,輕輕打開一扇窗子,心頭卜卜的跳。
※ ※ ※
莊英男猜得不錯,震遠鏢局的接風宴正是設在園中。
主客是梅道生和齊大聖。
湯總鏢頭為了替他們接風,特地請來幾位來頭不小的陪客。
陪客中有武當派的俗家弟子葉忍堂,他在武當派的地位僅在掌門人與武當五老之下。
有少林派的還俗弟子印新磨。他的羅漢拳和伏魔杖據說已經得到少林寺的真傳。
有洛陽的名武師謝國堂,他是徐中岳的好朋友。一套五虎斷門刀法在江湖上大大有名。
還有一位名氣比上述三人更大,輩份也比他們更高的特邀陪客,是京師武術界的老前輩,曾經做過禁軍總教頭的雍驚濤。他在六十歲那年退休,今年已有七十三歲了。
筵開兩席,除了特邀陪客之外,鏢局有頭面的大鏢頭也都來了。
梅道生是梅花拳的新任掌門,(前任掌門是他的哥哥梅清風。梅清風年紀並不大,但不知怎的,在洛陽喝了徐中岳的那頓結不成親的「喜酒」之後,回去就把掌門讓給弟弟。)和這些人都是熟悉的。
但這些人最注意卻是那個陌生的「主客」齊大聖。
齊大聖卻是神情落寞,似乎盛筵方設,便已意興闌珊。
他只主動說過一句話「不知哪一位是揚州楚大俠?」
這是在主人湯懷遠正要給他介紹那些特邀的陪客之時,湯懷遠未曾開口,他就先發問的。
當他知道楚勁松不能赴宴之後,他就不發一言了。
「這位是我們京師輩份最高,德望俱隆的武林前輩雍老先生:
「這位是武當派的名宿葉大俠」:「這位是少林派的印大俠……」
這些響噹噹的名字從主人口中說出來,他只是點一點頭,連「久仰」之類的客套話都不屑一說。
似乎只有一個揚州大俠楚勁松才是他想要結交的人,其他人都不放在他的心上。
這樣的情形,當然令得主客都很尷尬。
主人介紹完畢,應該是請客人入席的時候了。
按禮節來說應該請最尊敬的客人來坐「首席」。
「首席」只有一個,如何安排?
本來梅道生和齊大聖是剛從遠方來到的客人,接風宴也是為他們而設的,應該請他們之中的一個來做首席貴賓。
湯懷遠默察眼前形勢,他清來的陪客顯然是對齊大聖甚為不滿。他若一開口就請梅道生「上坐」,又恐齊大聖對他不滿。他當然不會忘記,他的弟弟是曾再三叮囑他對這位客人必須特別優待的。
他不能「得罪」齊大聖,但更不能「得罪」其他客人,怎麼辦。梅道生甚會觀風察色,似乎已經知道主人的為難,搶先說道:「雍老先生輩份最尊,請雍老先生上坐。」
雍驚濤雖然是「陪客」身份,但這「身份」只是主客雙方心照不宣的身份而已;湯總鏢頭請他來的時候當然無預言明只是請他做「陪客」的。
湯懷遠如釋重負,立即以主人身份再加敦請:「雍老先生眾望所歸,請上坐吧,別推讓了。」
雍驚濤連連搖頭,說道:「這怎麼行,兩位貴客遠道而來,應該請他們上坐!」
梅道生首先推辭:「雍老先生,我比你矮兩輩呢,鄉黨論齒,我縱然面皮再厚,也怕人家箋我狂妄自大啊!」
雍驚濤道:「這是替你們兩位接風的宴會,不要你推我讓了。梅老弟,你不肯坐首席,那就這位齊先生坐吧!」
齊大聖竟不推辭,金刀大馬的就坐下來!
雍驚濤涵養功夫極好,心裡雖然不悅,卻不作聲。
正當齊大聖擺好大馬金刀的姿態要坐下去的時候,印新磨忽道:「且慢」,揮袖在他那張椅子一拂,這才笑嘻嘻道:「有點灰塵,我給你拂試乾淨,請坐。」
印新磨在江湖上以脾氣暴躁聞名,他本是少林寺僧人,後來就是因為他火氣太大,屢犯戒律,才被方丈飭令他還俗的。他此舉當不是為討好齊大聖。
原來他因為看不過眼,有意要令這位首席貴賓出醜的。在他這一拂之中已是用上了少林寺的般若神功。雖然只是輕輕一拂,那張椅子木質已經「軟化」,一坐下去,非得四分五裂不可。
齊大聖好像絲毫不知,一屁股就坐下去,並且說了一聲「多謝。」
印新磨笑道:「不必客氣。」睜大眼睛,看他出醜。
不料他所等待的「結果」並未出現,儘管他的眼睛越睜越大,齊大聖仍是穩坐如山。
其中的奧妙,只有震遠鏢局的總鏢頭湯懷遠看得出來。在印新磨以袖拂椅之時,他已知道印新磨不懷好意,因此特別留心齊大聖的舉動。齊天聖側身讓印新磨替他拂試椅子之時,曾用指頭一按椅背。
湯懷遠是個武學大行家,雖然看不懂齊大聖用的是什麼功夫,但已知道他坐下去椅子不至碎裂乃是因為印新磨的內力早已被他這一指之力抵消之故。
齊大聖一坐下,其他的人亦依次就座。只有印新磨還呆若木雞。
齊大聖微一欠身,作個手勢,說道:「印大俠,你也請坐呀!」
印新磨發現自己失態,心裡想道:「好在旁人尚未識破」,此時只有齊大聖對面那張椅子空著,他就坐了下來。
只聽得「卡嚓」聲響,椅子塌了。印新磨事先並無防備,嚇得連忙跳起,只見椅子已經裂開。
齊大聖道:「紊聞少林寺有七十二種武林絕學,名稱我都說不上來。不知印大俠這門功夫是不是叫做鐵屁股功?當真令人大開眼界,佩服,佩服!」
印新磨驚魂稍定,面紅紅的說不出話來,不過此時他亦已知道是怎麼樣著了對方道兒的了,「這廝剛才作手勢請我坐下之時,想必是已用劈空掌力在我這張椅子搗了鬼了。」但以劈空掌力而能震鬆木質,在「出事」之前,印新磨是怎也料想不到的。這也就是他不加防備的原因,事後發覺,已經遲了。
湯懷遠哈哈一笑,說道:「印大俠賣弄功夫不打緊,我可得多準備幾張椅子才行。」當然他知道椅於的倒塌不是由於印新磨賣弄功夫,他是故意這樣說來為印新磨解窘的。
換過椅子後主客俱都就座。湯懷遠為了沖淡不愉快的氣氛,頻頻勸客人飲酒。
齊大聖與雍驚濤、湯懷遠乾杯之後,葉忍堂站了起來,說道:「齊先生,我和你也乾一杯。」
齊大聖淡淡說道:「好,我是來者不拒,乾杯!」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50:17
標題:
第十二回 彈劍京華 龍爭虎鬥 傷心家國 鳳泊鸞飄(3)
葉忍堂和印新磨是好朋友,他是籍「乾杯」為名,想替好友洩憤的,武當派的內功擅能以柔克剛,碰杯之時,他使出了陰柔之極的內功。只須再過片刻,酒杯就會在齊大聖手中爆裂。這一時刻,可能就正是齊大聖在乾杯過後,把酒杯拿回來湊近唇邊的時刻。
齊大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葉忍堂這一點弄鬼的手段如何能夠瞞得過他?
酒杯相碰未碰的霎那,齊大聖心念電轉:「我把他的酒杯震碎易如反掌,但主人對我優禮有加,我可不能掃了主人的面子。」要知酒杯震碎,當場就會破片紛飛,雖然料想不至傷及客人,但做主人的可就不知如何下台了。
他心念一轉:「我用七招劍法和歐陽鏡天交換的雷神指功夫,正好派得上用場!」
雙方一碰杯,葉忍堂發覺對方並未用上內力,心裡暗暗歡喜。
齊大聖把酒杯拿回來,口飲而盡,說道:「先乾為敬。」隨即把酒放下,酒杯連一點裂痕也沒有。
葉忍堂暗暗吃驚:「難道他的內功比我練得還更陰柔?」過了一陣,見酒杯並沒碎裂,這才戰戰兢兢的拿起來喝酒。
哪知酒杯沒有異狀,杯中的酒卻有古怪。
酒本是燙得半溫,最適宜入口的。但葉忍堂把酒喝入口之時,卻幾乎給燙壞了舌頭!
葉忍堂毫無防備,驟吃一驚:「哇」的一聲就把酒吐了出來!
原來這雷神指的功夫能發出高熱,是一種極為怪異的邪派功夫,功夫練到深時,這根指頭點到敵人身上就似燒紅的烙鐵一般。齊大聖由於本身的內功已差不多到爐火純青之境,所以更能青出於藍。他把雷神指的功夫化為掌力,熱力凝聚掌心,在碰杯之時,同時使出了隔物傳功的絕頂內功!
神功傳入杯中,酒熱如沸,杯卻毫無異狀。葉忍堂縱然加意提防,又如何能夠察覺?他哇的把酒吐出來,當場出醜,尷尬之極。
這一次連震遠鏢局的總鏢頭湯杯遠都看不出其中奧妙了。
但他雖然看一不出其中奧妙,亦已知道葉忍堂著了齊大聖的道兒。
他連忙替葉忍堂掩飾,故意怔了一怔,這才笑道:「葉兄,你不過喝了幾杯,怎的就退席了?」把葉忍堂的嘔吐當作是他不勝酒力。
葉忍堂訥訥說道:「小弟酒量甚淺,今日幸遇良朋,不覺喝過了量,失禮之罪,尚請包涵!」
雍驚濤也當作不知,打「圓場」道:「酒逢知己千杯少,筵前醉閩又何妨?今日之會,正宜盡歡!誰都不必客氣。」說罷哈哈大笑。
說話之間,僕人已經收拾乾淨,替葉忍堂端上醒酒湯來。
大家都覺得這個齊大聖確實可以稱得「高人」,初時討厭他的,經此一來,也就一變而為欽服了。
※ ※ ※
莊英男在樓上偷窺,這邊的情景,盡都收入她的眼簾。
她沒有喝酒,但身軀已是禁不住搖搖晃晃,顫抖起來。眼前、心底都是一片迷茫,就似喝醉了酒一般!
她咬一咬手指,很痛:不是醉,也不是夢!她輕輕掩上窗門。
那個人給她關在窗外,她的一顆心卻似乎要跳出口腔!
她最擔心的事果然變成了事實,那個人是「他」!是她的前夫齊勒銘!
不錯,齊勒銘的面貌已經改變許多,變得她都幾乎認不出來了。
她看見的是個面有傷疤、形容枯槁的流浪漢。留在她記憶中的齊勒銘雖然並無潘安之貌,也算得是個相當英俊的美少年。
要不是「齊大聖」這個名字引起她的疑心,她怎麼也不能把這兩個絕不相同的形象揉和,從「眼前人」聯想到此人的。
但她畢竟還是認出來了,因為他們到底曾經做過夫妻。雖然是一直沒有感情的夫妻。
從這個似是潦倒不堪的醜漢身上,她終於看到當年齊家大少爺的幾分影子。
齊勒銘說話不多,她聽得不很清楚。但她可以感覺得到齊勒銘那份冷傲,是自尊也是自卑的冷傲,當年她曾經受過齊勒銘這種冷傲(後期更是變成冷酷!)的折磨!
聲音雖有改變,改變得不如面貌之多。
齊勒銘說的話她聽不見,但只聽見一句便已足夠———「哪一位是揚州楚大俠?那許多響噹噹的客人他都不屑應酬,一見主人劈頭就問松哥!不是他還能是誰?」莊英男心想。
還有那兩聲接連的歎息!當主人說出楚大俠今日不能參加宴會之後,齊大聖接連的歎息!
或許別人只當作是失望的歎息,她卻感覺得到那是憤憋甚至氣恨的歎息!
一個自稱是「齊大聖」的人,除了是「他」還能是誰!
正如對那邊的齊勒銘一樣,莊英男的心情也是十分複雜,不知是傷心、是憤怒、是怨恨、還是同情?
不錯,她和齊勒銘的感情早已破裂,但他們還有一個共同的女兒。
女兒是唯一的維持他們關係的紐帶。但想起了女兒,也挑起了她的舊恨!
她記得那天晚上,齊勒銘從情婦的香閨裡喝得醉熏熏回來,她沒有作聲,而他就因為不滿意她的冷淡將她毆打!那天晚上,她正是想告訴丈夫她已經懷孕的。也正因為這件事情,她才決意離開齊家的。
憤火重燃,她真是寧願這個丈夫還是死了的好!
但擺在眼前的事實,無可置疑的事實,齊勒銘是活著回來而且是變成這個樣子回來了。
人被關在窗外,影子還留在她的腦海。
那臉上的傷疤,憔悴的顏容。
用不著齊勒銘告訴她,她已經從齊勒銘的臉上看到了他經歷的烙印。
「這些年來,他也是受盡折磨了。」憤恨的情緒逐漸減輕,她倒是不覺得有點憐憫起他來了。
不錯,齊勒銘對她的虐待她是記憶憂新,但齊勒銘亦已受到了他應得的懲罰了。
齊勒銘之所以弄到今天的田地,是有許多原因,但最主要的一個原因,不正是為了她嗎?
那天晚上,齊勒銘醉後失了理性,幾乎將她扼死。她知道齊勒銘就是因此事怕受父親的責罰而離家出走的。本來已經誤入歧途,離家出走,就更加誤入歧途了。
「唉,他以為逃過了父親的責罰,卻哪知換來更大的懲罰。是他以荒謬的行為給他造成的懲罰。但願他如今是浪子回頭!」
但齊勒銘這次回來,卻不像是因為有了悔悟而回來的!
「假如他是真的悔過自新,我會原諒他的。雖然我不會再跟他。可惜我這希望只能像肥皂泡一樣,甚至還不能和肥皂泡相比呢,肥皂泡尚可保全片刻,我的希望卻早已破了!」
那憤怒的聲音,那冷漠的神情,還有那兩聲歎氣……剛才的所見所聞,像利針一樣刺著她的心。
她知道齊勒銘是要回來報仇的!
「他一來就要找松哥,不用說他心目中的第一個仇人就是松哥了」
她也不覺憤激起來,心裡想道:「你恨我改嫁他人,應該向我報復才對,為何牽連松哥?我並不後悔離開你,即使當時我知道你沒有死,我也是非要和你離婚不可的!或許我是有錯,我的確是不願意嫁給你,因而對你冷淡,但你又是怎樣對我呢?在你娶我之前你已經有了姘頭,在新婚那段日子,你也還是幾乎每天晚上去陪你的餅頭。為什麼你只知責備別人,不知責備自己。」
但她心中的不滿卻是只能在齊勒銘背後發洩的,她知道齊勒銘是決不會和她說理的,本來就是帶著幾分瘋狂性格的人,要是他肯講理,也不至於弄成今天這樣了。
講理講不通,她只能冷靜下來,想一想應該如何應付齊勒銘。
心亂如麻,她只盼楚勁松能夠快快回來,一人計短,二人計長,兩個人商量總是比較好些。
日影漸漸西移,不知不覺已是黃昏時分,丈夫還未回來。
丈夫是去找女兒的,兩人都不見回來:「難道虹兒在西山出了事了?」
她本來只是擔心丈夫的,此時加上了擔心女兒,越發坐立不安了。
※ ※ ※
楚勁松回來了,女兒跟在他的後面。
像是疲憊的旅人,他拖著沉重的腳步,好像和女兒說話的興趣都沒有了,只是低著頭向前走,一步一個腳印。要是人們知道他只是從西山回來,而且是騎著馬去的,決不會相信他就是名震武林的揚州大俠楚勁松。(不過半大的遠足,一個大俠怎會顯得如此疲勞?)
他的坐騎,雖然在進了京師之後,就交還穆府管家彭大遒,但也不過是步行走過一條東長安街而已。
連他的女兒都為他擔心了。他是身上受了傷還是心上受了傷呢?
「爹,你不礙事吧?」
楚勁松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說道:「沒什麼,你放心。你看就回到家了,難道你還擔心爹爹走不動這幾步路嗎?」
可是就差這麼幾步路,他卻不能踏家門。雖然這個家只是臨時借住的「家」,此時他也是渴望和親人相會的。但他不能如願回「家」,因為有一個突如其來的邀請。
他這個臨時的家是鏢局後面的,鏢局後門有個看門的人。
往日這個看門人不過是由鏢局裡無足輕重的下人擔任,今天卻換上了一位鏢師。
這個鏢師一見他回來,立即就上前說道:「楚大俠,我們的總鏢頭可把你盼得苦了。好在你回來得還算及時!」
楚勁松吃了一驚,說道:「有什麼事發生?」
那鏢師道:「總鏢頭有一位遠方來的朋友,指名要見你!」
楚勁松初時頗有啼笑皆非之感,但轉念一想,湯懷遠不是不知道他不喜歡應酬,但還是請一位鏢師專誠「截駕」,那就可斷定不是尋常的應酬了。
「說不定他碰上什麼為難之事,必須見了我的面才能說的。」他不方便細問鏢師,唯有說道:「好,虹兒你先回去告訴你媽,說我大約要遲半個時辰才能回來。」
楚天虹忐忑不安,訥訥說道:「爹,你不能明天再見那位朋友嗎?」
那鏢師急道:「楚姑娘,你不知道、這位朋友是湯二爺親自請來的,他一來鏢局,就找你爹,想必是有緊要的事情。等到明天,恐怕會誤了事!」
楚天虹撇撇小嘴:「什麼奢攔人物?什麼緊要事情?」
楚勁松斥道:「虹兒,住嘴!大人的事,不要你管。」回頭向那鏢師賠禮:「小孩子說話不懂禮貌,你別怪她。咱們這就去吧。」
楚天虹道:「爹,你剛才說的話是真的嗎?」
楚勁松柔聲說道:「傻丫頭,爹幾時騙過你,你放心回去吧。」
這鏢師心裡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暗自想道:「十五六歲的姑娘也不算小了,怎的對爹娘如此撒嬌,好像一步都離不開爹娘似的。」他只道楚天虹是父親保證「半個時辰回去」的允諾兌現,卻不知楚天虹另有所指!指的是他父親所說「並沒受傷」的話,她確實擔心爹爹受了傷卻瞞著她。
※ ※ ※
眾人看見楚勁松到來,都是大為歡喜。
只有湯懷遠吃了一驚。
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眼就看出楚勁松有點不對。雖然不敢斷定他是身體受傷,但卻可以斷定他是元氣大傷!
「原來他不是去會友,卻是去和人打架!他這對頭不知是誰,居然能令他最少摜六成功力!」湯懷遠心想。
雍驚濤哈哈笑道:「楚大俠,大家都似盼鳳凰似的盼你呢,好在席還未散。來,來,來,你坐這個位子,和這位齊兄多多親近,你不知道這位齊兄是多麼渴望見你呢!」一邊說話,一邊站起來讓座。
齊大聖亦已站了起來,說道:「楚大俠,你來了,我這個位子應該你坐!」
楚勁松初時以為是湯懷遠約他和「那位朋友」在密室有事相商的,哪知卻是宴會。不禁有點不悅,心裡想道:「早知如此,我應該等到他們散了席才來。」他估計女兒此刻想必已經把他們剛才的遭遇告訴了母親了:「英男一定也像虹兒這樣擔心我是受傷,除非我讓她親眼見到,她才會相信我不是騙她。現在卻累她多著急半個時辰!」他打算過了半個時辰,宴會未完,他也要走。
但為了禮貌,他雖然心裡不悅,也只能擠出一點笑容。
此時齊大聖已在向他伸出手來,說道:「聞名已久,今日方始有幸識荊。楚大俠果然是名下無虛,別推辭了,請上坐。」
楚勁松道:「楚某浪得虛名,不敢當局人謬讚。齊先生你是遠客,請莫客氣!」一面說話,一面伸出手與齊大聖相握。
以握手為名,暗中較量功夫,這是常有的事。何況齊大聖口口聲說是「慕名已久」,眾人都道他定是存心要伸量楚勁松的了。
剛才印新磨與葉忍堂接連受挫,眾人已經見識過齊大聖的功夫,雖然對他的武功極為佩服,但內心深處還是不願意給一個陌生人搶盡風頭的,故此都是希望楚勁松能夠在這場較量中給他們挽回一點面子。
湯懷遠則是更加吃驚。心裡想道:「楚大俠功力受損,我都看得出來。這姓齊的不應不知!他還是要伸量楚大俠,莫非他正是想乘人之危,以重挫這位名震天下的揚州大俠為快!」
心念未已,兩人的手已經握在一起。
只見齊大聖眉頭一皺,楚勁松臉上則有詫異的神色,但隨即就露出笑容。
眾人鬆了口氣,心中俱是想道:「這姓齊的武功雖然怪異,畢竟還是咱們的楚大俠比他更勝一籌。」
只有湯懷遠則驚疑不定,他是對楚勁松的功力知道得比較清楚的,在武學上的見識也比同席其他的人高明,心裡想道:「憑這姓齊的剛才所顯露的那兩手功夫,他的實力只有在楚勁松之上,決不在楚勁松之下,倘若楚勁松元氣未傷,勝負難測;但如今楚勁松的功力最少已打了六成折扣,怎的還能應付得如此從容。咦,難道他們不是較量內功?但為什麼又不肯放手?」饒是他見多識廣,這回可也真是莫測高深了!
按說他們用這種方式較量內功,應該是點到即止的。因為在名義上他們總是在行握手的見面禮,怎能把時間拖得太長?但如今他們竟然是雙手一握,就不放開。而且也看不出有鬆手之意。已經比普通人握一次手的時間多了十倍都不止。」
湯懷遠正自心裡嘀咕,忽又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楚勁松本來是面色蒼白的,此時卻紅潤起來;失了神采的眼睛也變得明亮了!湯懷遠心中一動,方始猜到幾分。
原來齊大聖並不是乘人之危,相反卻是幫助楚勁松恢復功。
楚勁松和齊大聖握手,只覺一股熱力,透過掌心,轉瞬之間,流轉全身。楚勁松本來準備在回家之後,用兩個時辰靜坐運功,方始能夠把散亂的真氣納入丹田,然後令血脈暢通的;得到齊大聖以上乘內功相助不過半枝香時刻,便已真氣凝聚,奇經八脈,盡都通暢。用不著楚勁松行功導引,真氣已是自行納入丹田。
半枝香的時刻,比平常握一次手的時間多十倍不止;但在半枝)香時刻之內,便能令楚勁松的功力幾乎恢復如初,卻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了。
眾人正自等得納悶,忽見齊大聖放開手笑道:「楚大俠果然是名不虛傳,佩服,佩服!」」
席上諸人,本來十九都認定了他們是暗中較量內功,聽得齊大聖這麼一說,只道這場比試果然不出他們所料,是楚勁松勝了,心中都是大為高興。印、葉二人更是爭著要向楚勁松恭維。
哪知他們恭維的說話還未出口,只見楚勁松已是向著齊大聖長揖說道:「齊兄大恩,楚某感激不盡!佩服二字,應該由我來說才對。我實話實說,齊兄的大名我是前所未聞,但齊兄的武功,我則是衷心佩服!」
眾人聽得此言,不由得都是為之愕然,要知「佩服」二字還可以說是客氣的套語,但感激大恩之類的說話,卻絕對不是在比試武功之後所應用的。
齊大聖還禮說道:「楚大俠何用謙虛,你那位朋友的武功在當今之世已屬罕見,你只是元氣少損,身體無傷,論功力你縱然不一定在貴友之上,至少也不在他之上了。」
湯懷遠本已料到幾分,此時從齊大聖的話語中得到證實,便笑道:「原來楚大俠剛剛是和朋友印證武功回來的麼?」
年紀最老武學造詣僅次於湯懷遠的雍驚濤說道:「印證武功卻傷了元氣,不知是真的『印證』還是借印證為名的比試。楚大俠,請恕老朽冒昧,再問一句,你是真的去找朋友還是碰上對頭?」
楚勁松笑道:「他是否把我當作朋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並不把我當作對頭。我與他拆了一招,說是印證固然可以,說是比試也未嘗不可。」這答覆模稜兩可,答了等於不答。
雍驚濤半信半疑,齊大聖忽道:「我相信他是把你當作朋友的!」
雍驚濤問道:「你怎麼知道?」
齊大聖道:「我只是猜猜而已,」隨即轉過頭來,對楚勁松微笑道:「楚大俠,要是我說得不對,你別見笑。」
楚勁松道:「請說。」
齊大聖道:「你和那人試了一招,是對掌吧?」
楚勁松道:「不錯。」
楚勁松元氣受損,並非身體受傷,任何人都可以猜想得到他們只是比試拳腳功夫,決非白刃相見。齊大聖猜中他們乃是雙掌,自是不足為奇。
但再說下去,可就令得眾人驚奇不已了。
齊大聖跟著問道:「楚大俠,那一掌你固然未施殺手,那人所運的內力也只是七守三攻,而且是帶上卸字訣的。不知我說得對否?」
楚勁松吃了一驚,說道:「說得對極了!簡直就像親眼看見一般!不,不,比親眼看見,還更清楚!」
這活倒是毫不誇張,要知內功的比試,只是比試的雙方的手能感受到的。實難想像,旁觀者只憑一雙肉眼就可以觀察出來。
底下的話已經是無須再說了,因為像齊大聖所說的這種比試情形,當然不是要一決死生的拚鬥,而只能說是點到即止的。
雍驚濤呆了一呆,睜大眼睛說道:「齊先生,你敢情是知道楚大俠那位朋友來歷的吧?」此話亦是無須解釋,若非深悉那人的武功門派,深淺如何,怎能猜得如此準確?
齊大聖微笑道:「我說過我只是據理推測的,剛才我和楚大俠握手,大約用了半枝香的時刻吧,在這半枝香的時刻之中,我認楚大俠的內息運行的變化,試猜對方的功力深淺與運功的訣竅,僥倖猜中。」
雍驚濤半信半疑,問道:「楚大俠,你那位朋友是誰?」間
楚勁松道:「是一位初相識的朋友。」他只回答一句就沒再說下去。別人不願意說的事情就不宜多問,這是江湖禁忌之一,眾人只好心裡存著疑團,不便再問了。
眾人固然是驚疑不定,齊大聖的心裡也是藏著一個悶葫蘆的。
原來他能夠猜中楚勁松和那人過招的情形,一半固然是由於他從楚勁松的內息運行中有所察覺,但另一半卻是因為那人所用的內功正是他的家傳的獨門內功,也正是因此,他才能夠在半枝香的時間內就替楚勁鬆化解由於對方內功所引起的經脈閉塞,令他慚復如常的。
齊大聖思疑不定,心裡想道:「楚勁松碰上的這個人,莫非也正是我要我的那個人?但這個人是剪大先生和徐中岳的仇家,楚勁松就是為了在幫他們對付這個人才到京師來的。為何他們今天碰上,卻又彼此手下留情?難道他們當真是偶然碰上,不知對方來歷?」
但這個疑問齊大聖自是不便當眾問楚勁松,只好把悶葫蘆藏在心裡。
另一件他渴欲知道的事情則是非問不可了,酒過三巡,他繞著彎兒問道:「楚大俠,聽說你不是住在鏢局,不知寄寓何處。」
楚勁松道:「哦,湯總鏢頭還沒告訴你嗎,我就是住在鏢局後麵湯總鏢頭的那座別墅。」
齊大聖故意說道:「一個人住一座別墅雖然舒服,恐怕也嫌寂寞一些吧?為什麼不搬到鏢局來和大家同住。」
湯懷遠道:「楚大俠是有家眷同來的,分開來住方便一些。」
齊大聖心卜卜的跳:「原來英男果然來了,這倒省得我到揚州多跑一趟。」他哈哈一笑,掩飾自己內心的波動,說道:「原來楚兄夫妻如此恩愛,小弟不知,請恕失言。」
楚勁松道:「齊兄取笑了。小弟並非捨不得老妻,只因她從未到過京師,故此帶她來開開眼界。還有小女也一起來的。」
齊大聖道:「明天楚兄有沒有旁的事情?」
楚勁松道:「齊兄有何見教?」
齊大聖道:「要是楚兄沒有旁的事情,我想專誠去拜訪賢伉儷。」
楚勁松道:「不敢當。小弟隨時候駕。」
齊大聖道:「楚兄,你今晚好好睡一覺,明天就可完全恢復如常了!」
楚勁松道:「是,多謝齊兄關心。其實我得齊兄之助,耗損的真氣早已復原了。大恩不言報,我只能借花獻佛,敬齊兄一杯。
宴會盡歡而散。
湯懷遠特地送楚勁松出門,但走過一座假山之後,他卻忽然低聲說道:「楚兄,你本來應該早點歇息的,但我還有點事情要和你談談,想多耽擱你半個時辰。」
楚勁松正是想知道他何事見教,便即笑道:「我的精神比令早出門時候還好,莫說半個時辰,一個時辰也行!」正是:
會無好會君知否,莫問恩仇怪客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52:06
標題:
第十三回 忍陷火坑 拒婚受辱 忽來俠士 懲惡扶危(1)
湯懷遠道:「這裡不是談話之所,請隨我來。」假山洞裡有條地道,通往一間密室,湯懷遠帶領楚勁松進入密室,這才告訴他道:「飛天神龍恐怕已經來到京師了!」
他以為楚勁松聽到這個消息,縱然不是大吃一驚,也會交了面色,哪知楚勁松仍是神色如常,毫無反應。
湯懷遠怔了一怔,繼續說道:「這消息是剪大先生派人暗中通知我的,據說飛天神龍昨天曾在西山出現。雖然還不敢斷定是他,但是他的可能性十分之大!」
楚勁松仍然沒有搭話,只是淡淡說道:「是他又怎樣?」
湯懷遠道:「若然是他,當然是要老兄出手了。」
楚勁松道:「新來的這位齊大聖,武功勝我十倍。」
湯懷遠道:「這位齊先生的武功雖然高強,畢竟是初相識的朋友,他曾與舍弟有言在先,此次他只是為了想見識飛大神龍的武功而來,是否出手,要憑他高興,他說,倘若他看出飛天神龍的武功與他相差太遠,他就沒興趣出手;但倘若比他高出很多,他又不敢出手的。」
楚勁松笑道:「要找到一個功剛好和他不相上下的人,可就難了。」
湯懷遠道:「是呀。而且出手的目的也和咱們不同。用他的話說,他只是想見識飛天神龍的武功,不想捲入漩渦的。但你知道,剪大先生和徐大俠則是希望咱們能替武林除害,殺了飛天神龍的!」
楚勁松道:「人各有志,咱們也不能勉強他替咱們去出死力!」
湯懷遠道:「還有一層,他是個來歷不明的外人,有些事情,恐怕還不能告訴他。比如說飛天神龍藏在西山的消息,我就未便敢告訴他。」
楚勁松道:「你疑他是替飛天神龍來臥底的嗎?」
湯懷遠道:「料想不至如此。但防人之心則不可無。再說,倘若他只是洩漏出去,也會誤事的。總而言之,他只是一枚非到不得已時不能運用的棋子!」
楚勁松道:「那麼就不必再談他了。你只說你們希望我怎樣做?」
湯懷遠道:「剪大先生請你我二人明日到穆統領府中商議,依我看恐怕他要你第一個出手!」
楚勁松道:「明天我與齊大聖有個約會。」
湯懷遠道:「我知道。但這約會不過是拜訪性質,不會耽擱你多少時間。」
楚勁松道:「不錯,他是這樣說的。但我瞧他神氣,恐怕還有別的事情。」
湯懷遠道:「如何對付飛天神龍,是目前的大事!什麼事情都不會比這件事情更為緊要。這樣吧,明天一早我就陪他去拜訪你,即使他有別的事情要談,中午之前也可談完了。剪大先生的約會是在正午,我猜他很可能請你下午就去西山打探虛實。你可得先有個準備才好!」
楚勁松道:「準備什麼?」
湯懷遠小聲說道:「楚兄,咱們是老朋友,我知道你和剪大先生是過命的交情,但這個秘密我不告訴你,我覺得對老朋友不住!」
楚勁松怔了一怔,道:「什麼秘密?」
湯懷遠的聲音更小了:「這秘密是關於飛天神龍的身份,你不必問我是從哪裡打聽得來,總這不會騙你!」他們是在密室私談,但當湯懷遠說到「飛天神龍的身份」這句話時,好像還在害怕隔牆有耳似的。
楚勁松笑道:「你我相交多年,我幾曾不相信你的說話。但你尚未說出他的身份,怎的就這樣緊張?」
湯懷遠道:「你不要笑我緊張,他的來頭當真是非同小可!」頓了一頓,緩過口氣,這才繼續說下去:「你猜飛天神龍是什麼人,他,他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的徒弟!」
楚勁松笑道:「你給齊燕然的名頭嚇住了嗎?不過,你這消息未必確實。」
湯懷遠道:「你因何這樣說?」
楚勁松道:「據我所知,齊燕然只有一個兒子,一個徒弟,兒子和徒弟都已死了。」
湯懷遠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飛天神龍就是他那個已經死了的姓衛的徒弟的兒子,在齊家長大的。名義上齊燕然是他的師祖,實際卻是齊燕然親手教出來的徒弟!正因為他的兒子和徒弟都已死了,他最疼愛這個徒孫!我不敢勸你臨陣退縮,但也不敢鼓勵你去打頭陣。」
楚勁松笑道:「我知道,倘若我打頭陣,不論結果是否殺掉飛天神龍,齊燕然是決不會放過我的了。甚至他不僅要殺我替他徒孫償命,還要禍延我的家人呢。」
湯懷遠道:「是呀,所以我不能不告訴你,請你自己決斷。」
湯懷遠繼續說道:「他那個姓衛的徒弟,生前和我交情更深。你知道他這徒弟是怎樣死的嗎?」
楚勁松道:「不知道:「
湯懷遠幾乎是咬著楚勁松的耳朵說話:「他這徒弟名叫衛承綱,是一個反清幫會的重要人物,被八名大內衛士圍攻,他殺盡敵人之後,本身也受了重傷,沒幾天也死了。」
楚勁松道:「如此說來,飛天神龍倒是反清義土的後代呢,怎的卻會變成了無惡不作的大魔頭?」
湯懷遠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卻道:「你知道幹我們鏢局這行,是必須交遊廣闊,黑道白道都要賣交情的。何況我這鏢局又設在京師,當然更加不能避免和官府往來、但說句心底的話,我還是比較同情反清的義士的。」
楚勁松道:「這點,我和你一樣。如此說來,你是不想插手此事吧?」
湯懷遠歎口氣道:「為難之處就在此了,若論交情,我和剪大先生的交情比起和齊家的交情深厚得多,這次邀請各方朋友來幫忙對付飛天神龍的英雄帖,就是由我和剪大先生與徐中岳一同具名的,你說我怎能中途退出?」
楚勁松道:「你和他們聯名發出英雄帖之時,是尚未知道飛天神龍的身份的。按說中途退出,也不能算是失信於人!」
湯懷遠苦笑道:「楚兄,你是懂得世故的老江湖,怎能說出此話?徐中岳要向飛天神龍報仇!這件事是有穆統領替他撐腰的。即使我可以不顧剪大先生的交情,但若穆統領問我因何退出,我怎生回答?」
楚勁松道:「這可真是為難了!這事情已逼在目前,你總得有個主意才好!」
湯懷遠皺眉思索,半晌,仍然苦笑說道:「我實在拿不出什麼辦法,只能求教於你。」
楚勁松道:「急切之間,我也想不出好主意。不過……」
湯懷遠道:「不過什麼?」
楚勁松道:「我倒想問你另一件事情。」
湯懷遠道:「請問。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楚勁松道:「剪大先生知不知道你和齊燕然相識?」湯懷遠道:「不知。」
楚勁松再問:「依你看,那個齊大聖的武功是否齊家的武功?」不用畫蛇添足,他所說的「充家」,指的自是號稱「武林第一家」的齊燕然這一家了。
湯懷遠恍然大悟,笑道:「敢情你懷疑那個齊大聖是和齊燕然有關的家人麼?」
楚勁松道:「我知道他的兒子已經死了,不過齊大聖的武功如此深不可測,我實在不能不有一點懷疑。縱然他不是齊燕然的家人,說不定也曾得過齊燕然的傳授。」
湯懷遠笑道:「我對齊家的武功,知道得恐怕比你還少!」
楚勁松怔了一怔,說道:「那怎麼會?你和他是朋友……」
湯懷遠道:「他是把我當作朋友。但在我來說,我只能說是和他相識而已。而且只是見過一次面的。」接著他把怎樣與齊燕然相識的經過說了出來。「就是他那徒弟衛承綱出事那年,他曾經來過一次鏢局,打聽他徒弟的消息。我與他素不相識,他居然能夠信任我,向我打聽消息。就憑這一點,我已經是不能不感激他了。
「那次我對他毫無幫助,他的徒弟慘死的消息也是我後來才知道的。但我知道之時,料想他亦早已知道了。有一個未證實的消息,聽說衛承綱身受重傷之後,仍然去找師父,他是死在師父家中的。」
楚勁松道:「如此說來,飛天神龍想必就是那次由他的父親帶往齊家的了。」
湯懷遠道:「詳細情形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飛天神龍確實是在齊家長大的。」說至此處,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我倒是希望飛天神龍當真是像徐中岳他們說的那樣,是個無惡不作的大魔頭。否則我找徐中岳來對付他,那就更對不起齊燕然了。」
楚勁松默然不語。湯懷遠道:「你想什麼?」
楚勁松道:「沒什麼,我只是想到人言可畏這四個字。」
湯懷遠懷了一怔,說道:「你的意思可是認為飛天神龍並非如人們所說那樣壞麼?不知你是何所見而云然。」
楚勁松道:「我這只是偶然的感觸。這感觸是剛剛聽了你說的那段有關齊燕然的故事而引起的。齊燕然不是給許多人說成是行為乖謬,不近人情的老怪物麼?但在你所說的那段故事中,他卻似乎也有古道熱腸的一面呢。以此例彼,焉知經他親手調教出來的飛天神龍不也有好的一面?」
湯懷遠沉默半晌,說道:「可惜這『人言』,不是普遍的『人言』,而是剪大先生說的。」
楚勁松忽地說道:「你覺不覺得剪大先生好像和以往有點不同?」
湯懷遠睜大眼睛,說道:「我,我沒想過。咦,聽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他真的好像和以往有點不同了。但怎樣不同,我又說不上來。」
楚勁松道:「就有一點想不通,想不通他為什麼和徐中岳這樣要好。不錯,徐中岳是眾口交譽的中州大俠,手段闊綽比他的武功更為人樂於稱道。但我感覺他有點沽名釣譽之賺。這只是我私底下和你說的話,我想你不會認為我是出於妒忌才低毀徐中岳的。」
湯懷遠笑道:「你當然不是這樣的人,倘若你是這樣的人,我也不會把心裡的話對你說了。」
楚勁松道:「那麼你不覺得剪大先生如今竟然和他好像是一個人一樣,是有點奇怪嗎?依剪大先生往日的為人,他去喝中岳的喜酒,替他證婚,都還可以說是不違背他的本性的普通應酬,但這麼賣力要替他報仇,甚至不惜為他而做穆統領的門客,是不是有點不大像他往日為人?」
湯懷遠只能苦笑,不能替剪大先生分辯了。他心裡在想:「不錯。剪大先生和我不同。我開鏢行,有時甚至不能不巴結官府;剪大先生閒雲野鶴之身,他本來無須去奉承穆志遙的。」
沉默了一會,湯懷遠方始說道:「楚兄,你是沖剪大先生的面子才接英雄帖的,和徐中岳並無多大交情,要是你認為犯不著為徐中岳賣命,你就走吧。我可以替你向剪大先生解釋。」
楚勁松道:「你呢?」
湯懷遠道:「他們不會叫我去打頭陣,慢慢再想不遲。但你若不走,很可能明天下午,你就要應他們之請,到西山去會飛天神龍了」
楚勁松道:「我不走!」
湯懷遠怔了一怔,說道:「你決意為朋友兩肋插刀?」
楚勁松道:「我和剪大先生是有交情,但徐中岳可還不能算是我的朋友!」言下之意,顯然是認為不值得替徐中岳賣命了。
湯懷遠苦笑道:「你倒是把我弄糊塗了,你即要顧全與剪大先生的交情,又不想為徐中岳賣命,這兩者怎能得兼?除非他們那個消息是假的,在西山上發現的那個可疑人物不是飛天神龍!」
楚勁鬆緩緩說道:「消息不是假的,但我也無須去會飛天神龍!」
湯懷遠無暇問他怎的知道消息不假,說道:「你不肯走,又不肯去會飛天神龍,那、那怎麼向他們交待?」
楚勁松道:「我不是不肯定,是不必定!」
湯懷遠不禁又是一怔,說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楚勁松道:「他們想請我打頭陣,無非是要我試探飛天神龍的實力而已,我已經試過了!」
湯懷遠吃了一驚,說道:「什麼,你已經會過飛天神龍?」
楚勁松道:「不錯,我是剛從西山回來的。在那裡不但見著了飛天神龍,而且和他對了一掌!」
湯懷遠恍然大悟,說道:「原來你就是因為和他交了一招,以至大傷元氣的!」
楚勁松苦笑道:「不錯,飛天神龍的武功的確是比傳說的更高!」
湯懷遠道:「比你更高?」
楚勁松道:「縱然不是在我之上,也決不在我之下。我年紀比他大,久戰下去,只怕多半還是我輸。試一招我已元氣大傷,你說還用得著再試嗎?」
湯懷遠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 ※ ※
楚天虹正在把碰見飛天神龍的經過告訴母親。
她只有十六歲,過去的日子都是平靜無波,這一天的經歷,在某種意義。據說,超過了十六年來值得記憶的事情的總和。
如今她雖然回到母親的身邊,心情還是未能平靜。
她定了定神,希望說得有條理一些。這半日來的遭遇,一幕一幕,重現眼前。
第一幕的場景是秋郊試馬。回憶中,最先在她眼前出現的是穆良驊那張討厭的臉。
本來穆家這兩兄弟,縱然算不得美少年,也長得相當英俊的。當然她也不是一開始就討厭穆良驊,否則她也不會和他們兄弟一起出去玩了。
本來是印象不錯的人,為什麼會引起她的討厭呢?最恰當的解釋是:語言無味,面目可憎,由於語言無味,令她在不知不覺之間,覺得對方的面目也可憎了。
她記掛著錦瑤昨日說的她哥哥的事情,昨天似乎還未說完。出了城,她就一直想找機會和徐錦瑤談話,可是卻沒有和徐錦瑤單獨在一處的機會。甚至四個人同在一處的機會都沒有。
因為穆家的大公子穆良駒在纏著徐錦搖,老二穆良驊則在纏著她。
穆良駒和徐錦瑤跑在前面。那四匹馬似乎也是經過精心挑選的,穆良駒和徐錦瑤那兩匹跑得快一些。她的坐騎則是和穆良驊的坐騎跑得一樣快慢。
穆良驊在她父親面前表現得沉默寡言,在她的面前卻是嘩裡嘩啦的說個不停。
他不是不會說話,相反是太會說話了。
他不是不想討她的歡心,但可惜他自以為討得她的歡心的那些設,卻得來了相反的結果。
因為他根本就不瞭解楚天虹。
楚天虹是個小美人兒,但雖然十六歲尚未足齡,卻不像普通女孩子那樣容易受甜言蜜語哄騙的。
不錯,她是少不更事,但她是楚勁松的女兒,有她父親那一份高傲的氣質。平時,她是好像普遍被父母寵壞的孩子那樣貪玩,也喜歡別人奉承。但要是別人在她身上動念頭的時候,或者是自以為看準了她的弱點引誘她的時候,父親遺傳給她的那份氣質就自然而然使得她對那人產生反感了。
穆良驊不停的說話,說的無非是誇耀他父親的權勢,誇耀他隨時可以拿來當作「禮物」,送給楚天虹的富貴榮華。
「京城內外,好玩的多著呢。你跟著我包你玩得痛快,更不用擔心有人會欺負你。」接著如數家珍似的給楚天虹介紹「好玩」的地方,「好玩」的事物。
「京城裡好去處多著呢!女孩子沒有不喜歡珠寶的,你想不想開開眼界,想的話,明天我就和你先去火神廟逛逛。
「哈,你問火神廟和珠寶古玩有什麼關係,你不是老北京,難怪你不明白了。不錯,火神廟供的是華光菩薩(火神),不是珠寶古玩。但京師的火神廟卻是個珠寶市場,廟裡供的是火神菩薩,廟門外擺賣的則是珠寶首飾,據說有五六十個珠寶玉器攤子呢。有許多飾物都打造得精巧的。所以說逛火神廟,就是去逛珠寶攤子的意思。
「不過,這些珠寶玉器攤子是給一般平民逛的,雖然也有許多老藝人打造的花巧飾物,拿來作小玩意可以,真正值錢的東西就不能在這些攤子買到了。另外有兩間大珠寶店,一間也是在火神,一間在諜裡的東長安街。在那裡才能找到配得上咱們身份的好東西。比如說貓兒眼寶石啦,碧玉西瓜啦,玉樹珊瑚啦,漢玉罷啦,夜明珠啦,每一樣都要上萬兩銀子的珠寶都有。但這些奇珍的寶物,必須我帶你去,掌櫃的才會拿出來給你看的。
「說到珠寶,我家中藏的珠寶也很不少,種類是沒有珠寶店的多,擔據識貨的人說,有幾件東西珠寶店裡也找不到那樣名貴的呢。『價值連城』四個字或許誇大一些,一件珠寶飾物值十萬八萬兩銀子是不稀奇的,你要聽聽名字麼……」
楚天虹聽他說了一大堆珠寶的說話,早已聽得不耐煩了,皺眉說道:「對不住,或許你認識的女孩子都是喜歡珠寶的,但我卻是例外。你有價值連城的珠寶那是你的事情,我不想聽。」
穆良驊給她打斷話柄,甚為掃興,愕了一會子,這才勉強笑道:「對,對。聽說令尊文武雙材,最喜歡的是名家書畫,你家學淵源,想必也是喜歡這些風雅的玩意了。那麼,我帶你去逛琉璃廠,琉璃廠是京師最著名的書畫市場,唐宋元明以及本朝的名家書畫,那裡都有。」
楚天虹笑道:「你找錯人了,你陪我的爹爹去逛琉璃廠那才合適。我雖然是他的女兒,對於鑒賞字畫,我可是一竅不通的。」
穆良驊道:「你喜歡遊覽名勝,那也行。明天我和你去逛萬里長城,後天去蘆溝橋,蘆溝橋上有四百七十三頭獅子……」
楚天虹道:「明天我爹沒空。」
穆良驊笑逍:「我是和你一起去呀,誰說要和你的爹爹一起?」
楚天虹道:「我要和他一起。」
穆良驊道:「令尊曾經來過京師,這些地方我知道他都遊玩過了。他未必有興趣再去,你又何必麻煩他呢?」
楚天虹道:「你又不是他,你怎麼知道他沒興趣再去。我告訴你吧,你說的這些地方,也正是爹準備和我一起去玩的地方。我們一家人去,用不著你來陪伴。」
穆良驊好生沒趣,靜默半晌,忽地笑道:「別的地方,你爹都可以帶你去玩。但有一個地方,卻是他不能去的,只有我才可以有法帶你進去。」
楚大虹道:「什麼地方?」
穆良驊傲然說道:「皇帝住的地方!我爹爹是御林軍統領,大內衛士都得給我面子。只要你肯委屈點兒,扮作我的書僮,我就可以帶你去逛御花園,說不定你還可以見著皇帝呢!」
楚天虹小嘴兒一撇,冷笑道:「好希罕麼?我又不想做皇帝的奴才,見了他也不見得就會長命百歲。這御花園逛不逛也罷。」
穆良驊變了面色,說道:「你怎麼可以胡言亂語,好在這裡沒外人聽見。」
楚天虹道:「我說錯什麼了?難道你的爹爹不是皇帝的奴才麼?」
穆良驊苦笑道:「你是真的這樣不懂事呢,還是故意來氣我呢。皇帝乃九五之尊,王侯將相,都是皇帝的奴才呢。做皇帝奴才,那是別人求也求不到的!」
楚天虹道:「你們做慣了奴才,當然是引以為榮了。我可不想委屈自己。做皇帝的奴才我尚且不屑。更不用說做奴才的奴才了。」
穆良驊苦笑搖頭:「我真是拿你沒辦法,好,你不喜歡進宮去玩,那就不去好了。別說得這樣難聽。」
說話之間,不知不覺已是到了西山。
北京的西山是三座山峰的總答。這三座山峰依次是:翠微山。盧師山和平坡山。他們最先到了翠微山,翠微山山如其名,景色極為秀麗。此時正是楓葉經霜、漫山紅透的時節,一眼望去,但見層林如染,令人看得目眩神搖。楚天虹吐出胸中的濁氣,方始覺得不枉此行。
一來是山路崎嶇,騎馬反而不及步行安道;二來他們的目的既是來賞丹楓黃菊,自也不宜跑馬看花,因此,他們一到翠微山上,便即下馬步行。他們的坐騎都是久經訓練的戰馬,用不著馬伕看管,讓它們到林中自行尋覓草料,也不怕走失。
上了翠微山,楚天虹只看見徐錦瑤那匹坐騎,卻看不見她和那二大少爺。
楚天虹加快腳步,走了一程,這才隱隱聽到前面高處似有人
他是自小就練聽風辨器的功夫的,聽覺特別敏銳。當下凝神靜聽,聽出了果然是徐錦瑤的聲音。
徐錦瑤好像是正在和那位穆大少爺吵架。
聲音斷斷續續飄來:「胡說八道,誰和你配對兒?」
「嘻、嘻,你的爹爹巴不得你嫁給我呢,你不知道麼?」這是穆良駒的聲音。
接著聽得追逐的腳步聲,徐錦瑤似乎是喘著氣叫道:「你阻攔我幹什麼,我要去找楚家妹子!」
穆良駒笑道:「她有老二陪伴,你去找她幹什麼?」
徐錦瑤哼了一聲,說道:「原來你們兄弟不安好心,想欺負我們的!哼,哼,你欺負我還不打緊,楚家妹子可是容許你們欺負的麼?你知不知道她的父親——」
穆良駒笑道:「我知道她的父親是揚州大俠楚勁松,但我們兄弟的父親可是御林軍統領呢!」
徐錦瑤冷笑道:「御林軍統領的官銜或者可以嚇得住我的爹爹,只怕未必嚇得了楚大俠吧!他要是知道女兒受人欺侮,只怕你們兄弟都得大吃苦頭!」
穆良駒道:「我才不怕呢!你想不想知道一個秘密?」
徐錦瑤道:「什麼秘密?」
他們走的方向不對,楚天虹聽到此處,已是聽得不大清楚了。楚天虹連忙加快腳步,向聲音來處飛跑。
穆良驊氣喘吁吁的追上來,叫道:「你剛才還說跑馬看花乃大煞風景之事,為何你跑得這樣快?」
楚天虹道:「用不著你管!」被他一打攪,上面的語聲,更加聽不清楚了。
穆良驊笑道:「別人正在卿卿我我,你想去做比跑馬看花更煞風景的事麼?」
楚天虹道:「你胡說什麼?」
穆良驊道:「我說的是正經話!你想不想知道一個秘密?剛剛好和他哥哥對徐錦瑤說的那句話一樣。
楚天虹心中一動,說道:「哦,居然還有什麼秘密嗎?說來聽聽。」
穆良驊道:「徐中岳想把他的女兒許給大哥,托剪大先生試試之我爹口風。」
楚天虹暗自想道:「怪不得爹爹看不起徐中岳,原來他果然是趨炎附勢,空有大俠之名。」便冷笑道:「這算什麼秘密,徐中岳想和你們結成親家,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穆良綁道:「還有呢。你猜我爹怎說?」
楚天虹道:「我懶得猜。」
穆良駒道:「好,那我告訴你吧。我爹爹看中的人卻是你!」
楚天虹怒道:「穆少爺,你拿我們窮丫頭尋開心,也不該說這樣的話!你不怕侮辱了你自己的父親嗎?」
穆良驊怔了一怔,笑起來道:「你誤會了。我爹爹看中你,是想你做我家的媳婦!」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52:34
標題:
第十三回 忍陷火坑 拒婚受辱 忽來俠士 懲惡扶危(2)
楚天虹道:「胡說八道,誰做你家媳婦?」
穆良驊道:「你不是想要知道這個秘密嗎,如今我只是轉述他們的話。你願不願意做穆家的媳婦那是另一回事,但我可不是胡說八道。你想不想聽下去?」
楚天虹不作聲。穆良驊繼續說道:「爹爹說他和徐中岳即使不是親家,也不怕徐中岳不為他用。他最希望的是和揚州楚大俠結成親家。剪大先生說,你想和楚大俠結成親家,恐怕還得徐中岳父女幫點忙。不如這樣吧,反正你有兩個兒子,一個娶徐家的女兒,一個娶楚家女兒,豈非兩全其美。嘻嘻,秘密已經告訴了你,現在看你答不答應了?」
楚天虹掩耳疾走,說道:「我不答應,我不答應!我也不想再聽你的胡說八道。」
穆良驊面色漲紅,飛步追來,說道:「我已經看上了你,你不答應也得答應!」
楚天虹道:「你想幹什麼?」
穆良驊輕聲笑道:「沒什麼,我只是想你做我的小媳婦兒。嘻嘻,你用的是什麼香料,好香,好香。讓我聞聞好不好?」他追上來,伸手就想樓抱楚天虹。
楚天虹喝道:「滾開!」穆良嘩笑道:「你要試我的武功嗎?」使出穆家家傳的躡雲步法,一閃閃到楚天虹背後,出指點她的一處軟麻穴。
哪知楚天虹年紀雖小,功夫卻是自小得父親傳授的。楚家的點穴功夫世上無雙,穆良驊要點她的穴道可說是班門弄斧。楚天虹反手一揮,姿勢美妙之極,以蘭花手的手法,尾指先點著了穆良驊肘尖的曲池穴。
就在此時,山上隱隱傳來一聲尖叫,聽得出是女子的叫聲。
以此例彼,楚天蚯用不著多費疑猜,已經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心裡想道:「徐姐姐為人甚好,我可不能讓她受穆良駒的欺負。」
楚天虹冷笑說道:「你要欺負我還得再練三年!」她一擺脫了穆良驊的糾纏,立即向前飛跑。
穆良驊給她點著了「曲池穴」,一條手臂麻木不靈,但雙腿還可活動。他惱羞成怒,又再追來,喝道:「你這不識括舉的丫頭,膽敢和我動粗。我是喜歡你才讓你的,你以為我的武功就當真不如你嗎?哼,你不吃敬酒,那就吃罰酒吧!」
楚天虹無暇與他糾纏,只冷冷說道:「好呀,你要和我比武,上了這座山頭再比。」
她的輕功本來比穆良驊稍勝一籌,穆良驊手部的穴道被點,輕功也不免受了影響,楚天虹展開八步趕蟬的上乘輕功,說話之間,已是把穆良驊遠遠甩在後面。但穆良驊的內功比楚天虹深厚,此時他亦已自行通關解穴了。惱羞成怒,大呼小喝的緊追不捨。
楚天虹跑了一程,上面說話的聲音,又聽得清楚了。
「傻丫頭,楚家那小妮子如今和我家老二正在打情罵俏呢,你去驚散鴛鴦做什麼。乖乖的和我親熱親熱吧。他們一對,咱們一對,各得其樂,豈不極好!」是穆良駒的聲音。
楚天虹心中惱怒,但也稍為寬心,聽這語氣,徐錦瑤尚未落入魔掌。
徐錦瑤冷笑道:「楚家妹子會看上你家老二?哼,我學藝不精,受你欺負;楚家妹子本領可比我高得多,你家老二也未必就能欺負她了。」
穆良駒笑道:「別用欺負這個字好不好?你爹還巴不得我這樣欺負你呢。」
徐錦瑤斥道:「胡說八道,你不要臉,還敢誣賴我的爹爹!」
穆良駒大笑道:「什麼誣賴?好,老實告訴你吧,這主意就是你的爹爹出的。他要我們兄弟陪你們遊山,特別叮囑老二,叫他不必顧忌,不管用什麼手段,都要得到楚天虹這小妮子。軟的不成,就來硬的。他說,只要生米煮成熟飯,就不怕楚勁松不答應這門親事了。
徐錦瑤滿面通紅,喝道:「胡說,胡說!我爹爹決不會是這樣的無恥小人!」
口中雖說不信,聲音卻已發顫。楚天虹聽在耳中,一面為她歎息,一面也替自己慶幸。要知她們兩人的父親都有「大俠」之稱,論名氣恐怕還是徐錦瑤的父親。「中州大俠」更為大些,但人品則不大一樣。此時楚天虹也正是如此想道:「好在我的爹爹不是和她的爹爹一樣。」
上面又傳來一聲尖叫,接著是穆良駒的哈哈大笑:「看你還逃得出我的掌心!」上一次的尖叫徐錦瑤還能夠脫身,這一次則似乎是真的被捉住了。
楚天虹聽得徐錦瑤惶急的叫聲,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加快腳步,叫道:「徐姐姐,徐姐姐!」
徐錦瑤果然是已經被穆良駒摟在懷中,正在掙扎,聽見楚天虹叫她,喜出望外,立即呼喚:「天虹妹子,你……」
穆良駒在她耳邊低聲說道:「你叫她上來,我立即撐破你的衣裳,讓你在她面前出醜,看她敢把我怎樣!」
穆良驊也正在緊追楚無虹不捨,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喝道:「叫你別管閒事。你聽不聽?回來,回來!否則我可真要對你不客氣了。
徐錦瑤不知道穆良駒打不過楚天虹,更跑不贏楚天虹,一想楚天虹即使有心救她,亦是無能為力,一顆心不覺又沉下去。想道:「天虹妹子是自身難保,我若受了侮辱,爹爹恐怕是不會替我出頭的。好漢不吃眼前虧。」
她生怕穆良駒撕破她的衣裳,嚇得連忙改口:「天虹妹子,你別上來,這裡山路險峻,很不好走,待會兒我們就下去了!」
楚天虹驚疑不定,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驀地省起:「不對!徐姐姐是知道我的輕功比她好的,她能夠上去,我豈有上不去之理?」她年紀雖小,智力可是不弱,想到徐錦瑤因何要說假話的道理,她一聲不響,又再加快腳步。
徐錦瑤的武功比不上穆良駒,不過她雖然掙扎不脫,穆良駒卻也不能在急切之間令她就範。穆良駒嘻皮笑臉說道:「反正你是我的人了,和我親個嘴兒有什麼打緊?只要你知情識趣,對我溫柔一些,親了嘴兒,我就放你。」
徐錦瑤怒道:「胡說八道,誰是你的人兒!」著急起來一個肘錘撞去。可惜兩人武功相差甚遠,這一肘錘,撞著了穆良駒左脅,雖然令得穆良駒感覺疼痛,但卻未能令他放手。穆良駒使個小擒拿手法,反扭她的雙臂,徐錦瑤不能動彈了。
經過一番掙扎,穆良駒雖然用強將她制服,但如此一來,穆良駒也自感到好生沒趣了。要知他一向風流自賞,以為只要憑他大爺喜歡,天下哪個美人都會向他獻媚,幾曾受過如此奚落?
他中了一記肘錘,余痛未消,亦自有些惱怒,心裡想道:「要用強才能到手,那也沒有什麼意思,我要這小姐兒心甘情願才行。待她動了真情要纏上我的時候,我才拋棄她,這才出了我的心頭之氣!」
他哼了一聲,說道:「你爹爹將你許給我,你卻不肯依從,莫非你是另有心上人麼?」
徐錦瑤道:「不錯,我是有心上人,那又怎樣?」
穆良駒道:「那人是誰?」徐錦瑤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總之他比你好得多!」
穆良駒本來想用「軟功」的,但他畢竟還是不脫大少爺脾氣,一聽此言,不覺又惱怒起來了,說道:「哦,他比我好得多?他的家世比我好麼?他的武功比我強麼?他的文才比我好麼?他的相貌比我俊麼?……」
徐錦瑤道:「你說的這些,也許他都比不上你,但我佩服他,他就比你好!」她想起的是她的師兄郭元宰,郭元宰的確不能算是出色的人物,但在她父親門下的眾弟子中,卻是唯一有「鐵骨」的人。
穆良駒道:「哦,我就沒有你值得佩服的地方麼?」
徐錦瑤道:「待我想想看。對不住,我可還沒有想到,你放了我再說吧。」
穆良駒此時已是意興蕭索,但大少爺的脾氣,又不甘心就這樣放她,說道:「好吧,你對我笑一笑,叫我一聲親哥哥我就放你。」
徐錦瑤叫不出口,也笑不出來。
不料她沒有笑,另一個人卻在笑了。
這個人也不知是在什麼地方突然鑽出來,此時正倚著一棵離他們不到十步之遙的松樹,面對他們冷笑!
冷笑刺耳之極,穆良駒聽得尤其難受,他一驚之下,不覺就放開了徐錦瑤,猛地跳起來。
一瞧,只見這個肆無忌憚發聲冷笑的人是個年紀似乎比他還輕的少年。
穆良駒喝道:「你是什麼人,你笑什麼?」
那少年人道:「我是什麼人,待會兒自然有人會告訴你。至於你問我笑什麼,我倒是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看見一頭癩蛤蟆,這頭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我禁不住笑了!」
穆良駒大怒喝道:「你敢笑我是癩蛤蟆!」
碰上了飛天神龍
說話之間,楚天虹與穆良驊,一前一後,都已來到。楚大虹避過一旁,不與穆良驊站在一起。
那少年哈哈一笑,說道:「我說錯了,原來不只一頭癩蛤蟆,是兩頭癩蛤蟆!」
穆良駒哪曾受過如此辱罵,唰的就拔出劍來!
穆良驊雖是弟弟,卻比哥哥較為慎重,心裡也較細密,見這少年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心裡想道:「這小子膽敢如此猖狂,走必有幾分本領,我們和他打架,縱然可以打贏,傷了皮肉也是不值。」於是連忙叫道:「哥哥且慢!」
穆良駒道:「什麼,你怕這小子嗎?用不著你幫手!」
穆良驊道:「不是這個意思。他剛才的口氣,似乎咱們這裡有人認得他,不如問清楚再作區處。」說罷把眼睛望向楚天虹。
楚天虹對這少年倒是頗有好感,問道:「喂,你敢情是和我的爹相識的吧?」她只道這少年早已知道她的來歷,故此特地罵穆家兄弟做癩蛤蟆,替她出口氣的。
那少年道:「令尊是誰?」
楚大虹道:「揚州楚勁松。」
那少年啊呀一聲,說道:「原來姑娘是揚州楚大俠的千金,失敬,失敬。令尊我是欽仰已久的了。」
楚天虹回過頭來,瞪了穆良驊一眼,說道:「你還盯著我看做什麼,我只可惜爹爹未曾交上這樣一位敢罵你們做癩蛤蟆的朋友。」
那少年微微一笑,說道:「多謝姑娘看得起我。」
穆良駒驚疑不定,心道:「莫非這小子就是她的意中人?」哼了一聲,逕自向徐錦瑤道:「你認識他吧?」
自從那少年出現,徐錦瑤立即面色大變,竟然好像呆了一樣。
此時穆良駒向她一問,她方纔如夢初醒的猛地叫了出來:「他,他燒變了灰我也認識!」
少年微笑道:「徐姑娘,我也想不到會在這裡碰上你。你還恨我嗎?」
徐錦瑤咬牙道:「我恨不得一劍殺了你!」
少年笑道:「對不住,要我捨棄別的那還可以,要我捨了性命給你解恨這就做不到了。」
穆家兄弟大吃一驚,齊聲問道:「他是誰?」
徐錦瑤道:「他就是我家的大仇人飛天神龍!」
飛天神龍搖了搖頭,說道:「徐姑娘,你錯了。我和令尊雖然結有樑子,和你並無冤仇!」
徐錦瑤怒道:「你傷了我的爹爹,搶了我的繼母。令我徐家蒙受奇恥大辱,你還能說不是我的仇人?」
飛天神龍笑道:「那天你不是趕走姜雪君的麼,怎的現在又認她作繼母了。你給我定的這兩條罪名,我只能接受一半。姜雪君不是我搶走的。至於傷你爹爹,過錯也不在我!」
徐錦瑤怒道:「是你跑到我的家中傷人,難道反而是我爹爹錯了不成?」
飛天神龍道:「你是徐中岳的女兒,我不願意在你的面前辱罵你的爹爹。我只能說,要是你的爹爹的人品能及你一半,我也不至於和他結怨了!」
這話雖然沒有明說,其實已是等於罵她的父親人品卑劣。徐錦瑤氣得咬牙切齒,只因自知本身的武功和飛天神龍差得太遠,動手就是送死,這才不敢魯莽從事。
穆家兄弟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也不知該當如何才好。
飛天神龍笑道:「兩位貴少爺,你們現在知我是誰了,你們打算怎樣?我在這裡恭候你們區處!」
穆良駒膽子較大,喝道:「你知道我們是誰,還敢這樣大膽!」
飛天神龍哈哈一笑,說道:「我不但知道令尊是誰,還知道令尊正要捉我呢!嘿嘿,我既然敢來京師,那是準備令尊和我為難的了。我不大膽也不行啊!」
徐錦瑤心念一動,說道:「穆大哥,你不是誇說你爹爹的躡雲劍法是天下無雙的麼,你又說你已得了令尊的衣缽真傳,那麼即使你比不上令尊,也可以進入當世高手之列了,為何你害怕飛天神龍呢?」
穆良駒滿面通紅,說道:「誰說我害怕他,只不過,只不過……」
徐錦瑤道:「不過什麼?」
穆良駒道:「我與他無怨無仇,何必和他動手。」
飛天神龍哈哈大笑:「兩位穆少爺,我倒是佩服你們呢。」
穆良駒怔了一怔,說道:「你佩服我什麼?
飛天神龍道:「佩服你們的涵養功夫。你是穆領大人的公子,我罵你們是癩蛤蟆,難得你們竟不動氣。嘿嘿,不過話說回來,你們雖然與我無怨無仇,令尊卻是把我當作眼中釘的,你們不肯盲從令尊!這就更難得了!」
飛天神龍說的當然乃是反話,但在「反話」之中,實也含有指點是非的深意。不過這對活寶貝卻能領略他的深意,聽在耳中,難受之極!
徐錦瑤火上加油,冷冷說道:「穆大少爺,你聽見沒有,原來飛天神龍之所以對你佩服,是佩服你不肯與你的爹爹同流合污!不過這倒令我糊塗了,令尊是御林統領,你不是一向以有這樣一個父親為榮的嗎?怎的現在又鄙棄令尊了。」
穆良駒本是唯我獨尊的大少爺脾氣,只因憚忌飛天神龍了得,這才不敢發作。此時被徐錦瑤一激,忍無可忍,大怒喝道:「這小子胡說八道,你也跟他胡說八道。」
徐錦瑤道:「哦,你不要他佩服你嗎?」
穆良駒道:「誰要他佩眼?我只要你佩服!」
徐錦瑤笑道:「你要我佩服你,這也容易得很,你給我把這小子拿下來吧!」
穆良駒無可退縮,唰的拔出劍來,喝道:「好小子,你膽敢侮辱我的爹爹,是可忍孰不可忍!」口裡這樣說,但卻並沒立即出招。口中說話,眼睛則是望著弟弟。
飛天神龍好似知道他的心思,哈哈一笑,說道:「累聞穆家的躡雲劍法,以輕靈飄忽見長,兩人合使,尤其厲害……」
穆良駒哼了一聲,說道:「你知道就好!嘿嘿,要是你不敢和我比劍的話,那也……」
飛天神龍哈哈笑道:「你錯了,我的話尚未說完呢。我是想請你們兄弟倆併肩子齊上!一來可省我功夫;二來我不願以大欺小;三來我也想看看穆家的躡雲劍法是否真的厲害,還是浪得虛名。」
穆良駒正是想要與他弟弟聯劍攻敵,聞言便道:「飛天神龍,你欺我太甚。好,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不是我們要以多為勝。弟弟,併肩子上吧!」
穆良驊比較謹慎,但此時亦已萬難退避,心裡想道:「我們雙劍合壁,縱不能勝,料想亦可保持不敗。不過我們兄弟上去拚命,這兩個丫頭卻站在一旁袖手旁觀,未免有點不值!」
心念未已,只聽得飛天神龍又在說道:「我不能佔小輩的便宜,這樣吧,我先讓你們十招我才出手,我一出手,三招之內,要是不能將你們擊敗,我願束手就擒,任由你們處置!」
他的年紀其實比穆良駒還小,卻以長輩自居,令得楚天虹都忍俊不禁,笑了起來。
但穆家兄弟雖然生氣,卻也放下了心上一塊右頭。要知他們家的躡雲劍法以輕靈迅捷見長,躡雲劍法本來就是克制輕功高強的聖手的,兩人俱是想道:「你若不還手,十招之內,我們傷不了你,除非我們是瞎了眼睛,又即使傷不了你,也決無在三招之內,被你擊敗之理!」
穆良駒喝道:「此話當真?」
飛天神龍道:「這兩位姑娘可作證人。我若是言而無信,豈不怕給她們恥笑!」
穆良駒一抖長劍,喝道:「好,這是你自作自受,死了可別怨我!」
穆良驛忽道:「哥哥,且慢。」
穆良駒怔了一怔,說道:「還不動手,更待何時?」這話未應是飛天神龍說的,他怕弟弟臨陣退縮,搶先說了出來。
穆良驊暗笑哥哥草包,不知道乘機勒索,說道:「哥哥,這小子是徐家的大仇人,你替徐姑娘報父仇,也該向她討個彩啊!」
穆良駒霍然一省,說道:「對,我給你報仇,不能只博你一聲稱讚,總得有點實惠才行。你說、你準備怎樣報答我?」
徐錦瑤躊躇未答,飛天神龍笑道:「徐姑娘,你儘管答應他,我不會令你失望的!」
穆良駒怒道:「小子,你別挑撥離間,難道她還能希望我們打敗不成!」
徐錦瑤一咬牙根,說道:「好,你們若是能夠替我報得家仇,不管是殺掉了這小子也好,活捉這小子也好,你要我怎樣,我都可以依從!」
穆良驊道:「哥哥,你的彩物已經有了,我也得討個彩物啊!」說罷,眼睛望著楚天虹。
楚天虹撇撇小嘴,說道:「你們打你們的,與我何干?」
穆良驊道:「你怎能說不相干呢?令尊此次來到京師,不就是為了要對付飛天神龍這小賊的麼?」
飛天神龍道:「楚姑娘,我也聽說令尊是接了剪大先生和徐中岳聯名所發的英雄帖,只不知是真是假?」
楚天虹低聲道:「是真的。不過……」她本來想向飛天神龍解釋她的父親已有侮意,而她和她的父親也並非完全一樣的。但一想當能如此「交淺言深」?何況,嚴格說來,「交淺言深」這四個字都不能用,因為她和飛大神龍根本就沒有交情!
飛天神龍好像知道她的心思,說道:「多謝姑娘沒有把我當作敵人。」穆良驊怪叫道:「哦,原來你們兩個已是一見如故麼?」但我好像並未聽見楚姑娘這樣說過。楚姑娘,他以你的朋友自居,你承不承認?」
楚天虹面上一紅,冷冷說道:「不是敵人,未必是朋友,這裡的人,只有徐姐姐是我朋友!」
穆良驊變了面色,冷冷說道:「如此說來,你竟是把我們同這小子一視同仁了?」
楚天虹板起面孔不作聲,心道:「如果要我說出真話,恐怕更要氣得你們暴跳如雷!」要知她雖然尚未把穆家兄弟當作敵人,但討厭他們之情,已是溢乎辭色。
穆良驊不知趣,又冷笑道:「楚姑娘,你想置身事外,但可惜此事卻是與令尊有關!」
飛天神龍哈哈笑道:「光明磊落的敵人往往勝過口蜜腹劍的朋友。楚姑娘,我不知令尊是否把我當作敵人,但你若是為了令尊的原故,站在他們那一邊,我也不會怪你的。」
楚天虹已經得了一個主意,說道:「我誰也不幫。不過,穆二少爺要我湊這個熱鬧,我倒不妨和他下個賭注!」
穆良驊一愕,瞪眼說道:「什麼賭注?」
楚天虹道:「你不是要和我比武的麼?」
穆良驊氣往上衝,說道:「你要我先比一場?這還不是幫這小子?」
楚天虹道:「我說過誰也不幫。我只想問你,比武之約,你不想取消吧?」
穆良驊道:「不想取消又怎麼樣?」
楚天虹道:「那麼你和飛天神龍比個高下就行了。只要你們兄弟二人聯手,能夠勝得了他,我就當作是我輸了給你!」
穆良嘩道:「哦,原來你是把賭注落在他的身上。好,我和你賭。但你可不能只承認輸了就算!」
楚天虹道:「按江湖規矩,比武輸了,任由對方處置。只要你勝得飛天神龍,你拿我去為奴作婢也都可以。」
穆良驊笑道:「小美人兒,我可捨不得拿你作奴婢呢。」
楚天虹喝道:「住口。我還沒有說完呢,你們輸了,那又如何?」
穆良驊道:「你意欲如何?」
楚天虹道:「不許你再來與我糾纏!我不想要你這樣的朋友!」
穆良驊幾曾受過如此輕蔑,心中自是惱怒萬分。但他自以為已是穩操勝券,是以心中雖然生氣,卻反而大笑起來。說道:「丫頭你自抬身價,我也不屑與你計較。待會兒勝負一決,看你來不來求我?」
飛天神龍冷笑:「兩位穆少爺,你們只是光會耍嘴皮子的麼?」
穆良駒一抖長劍,朗聲說道:「徐姑娘!麻煩你替我們記一記招數,免得他抵賴!小子,瞧著,第一招來了!」
經過許多「做作」,方始出招。楚天虹幾乎要笑出來。
但出乎她的意料的是,穆家兄弟雖然諸多作態,倒不是虛張聲勢。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52:55
標題:
第十三回 忍陷火坑 拒婚受辱 忽來俠士 懲惡扶危(3)
只見兩道劍光,疾如電閃,登時就把飛天神龍籠罩在劍光之下。他們自小就練家傳劍法,果然是配合得恰到好處。這一招名為「十字穿梭劍」,正是躡雲劍法的絕招之一。
楚天虹年紀雖小,見識卻是不淺。一見他們使出此招,便知他們的劍勢是要織成十字穿梭,飛天神龍的身形容然不能擺脫「十」字的籠罩,身上就非添了兩個透明的窟隆不可。但而今飛天神龍的身形剛好是在「十」字交叉之點!
楚天虹大吃一驚,心裡想道:「難道飛天神龍竟是浪得虛名?」她本來想笑的也笑不出來了。
但心念未已,只覺眼睛一花,耳中已是聽得徐錦瑤說道:「第二招!」這第一招飛天神龍是怎樣避開的,楚天虹看也看不清楚。
躡雲劍法越展越快,也越來越見凶狠好幾招在徐、楚二女看來,劍尖似乎已經刺到飛天神龍的身上,但不知怎的,一轉眼又見飛天神龍似笑非笑的脫出劍光圈外。有時他甚至迎著劍勢跑過去,但穆家兄弟仍是刺不著他。
徐錦瑤看得驚心動魄,不知不覺,已是忘記了數第幾招。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希望穆家兄弟得勝還是希望飛天神龍能夠得險。
忽聽得飛天神龍說道:「穆家的躡雲劍法本來是可以列為上乘劍法之一的,可惜你這兩個草包還未學得一成,莫說十招,一百招也不能傷我。」在他說話之間,穆家兄弟又已連出三招。這三招楚天虹則是看得較為清楚了,兩兄弟的劍尖,連飛天神龍的衣角都沒沾著。
飛天神龍接著哈哈一笑,說道:「已經是第十二招了,該輪我出手啦!」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人叫道:「是誰在上面打架?」隔著一段山腰,聲音還是好像在耳邊吆喝一般。楚天虹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這人內功倒是不弱,雖然比不上我的爹爹,相差恐怕也不太遠。不知他是來幫誰的?」
穆家兄弟喜出望外,不約而同,齊聲應道:「是我,彭總管,你快來!」楚天虹這才知道,原來來的是就是以前當過大內一等待衛,如今是在御林軍統領穆志遙軍中做「總護院」的彭大道。
穆家兄弟口中呼喚,腳底一個移形易位,已是並肩而立,劍法也突然變了。從急攻變為固守,雙劍交叉揮舞,互相彌補破綻。楚天虹的劍法造詣較深,看出厲害,心裡想道:「飛天神龍只憑一雙肉掌,若要擊敗對方,非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不可,空手入白刃必須有空門可乘,他們兄弟的劍法配合得天衣無縫,只怕水也潑不進去。飛天神龍卻又如何能夠在三招之內擊敗他們?」
飛天神龍明知對方強援將到,卻是絲毫不以為意,哈哈一笑,說道:「狗腿子來得正好,待我打了主人,再打惡狗。」
穆良駒冷笑道:「看你如何能在三招之內打敗我們?」他生怕飛天神龍食言,特地又再出言提醒。
飛天神龍朗聲說道:「我說過三招當然就是三招!你瞧著吧,第一招來了!」
這第一招「出手」其實還不是「出手」,而是「出袖」。只見他籠手袖中,揮袖向穆良駒的長劍捲去。
穆良駒不敢輕敵,用了一招「橫雲斷峰」,他拿的是把寶劍,心裡想道:「我這把劍吹毛立斷,你以為可以柔克剛,那是做夢!」只待他的衣袖捲來,登時就可削去他半截衣袖。打著如意算盤,要是飛天神龍縮手不快,說不定還可削斷他的手臂。
袖風劍影之中,只聽得「錚」的一聲響,穆良駒的寶劍沒削斷飛天神龍的手臂,卻和他弟弟穆良驊的寶劍碰個正著。
原來飛天神龍是用「借力打力」的手法,衣袖只是輕輕在穆良駒的劍脊上一揮,便將他的劍勢引過一邊,恰好和他弟弟的寶劍碰上。
兩兄弟劍法相若,功力相當。飛天神龍這一從中牽拔又恰到好處。只聽得「錘」的一聲響,雙劍同時脫手。
飛天神龍出手如電,立即左右開弓辟辟啪啪,打了穆家兄弟兩記耳光。
飛天神龍喝道:「這是第二招,還有一招,怕你們禁受不起,權且記下,以後再討。你們給我滾!」大喝聲中,穆家兄弟滾出數丈開外。他們各自受了兩記耳光,臉上都好似開了顏料鋪一般,皮綻肉裂,滿是血污。
一個轉身,飛天神龍到了楚天虹面前。楚天虹料想他不會將自己難為,也不禁吃了一驚。
只聽得飛天神龍低聲說道:「有句話想請姑娘轉達令尊,不知姑娘可肯答允?」
楚天虹定了定神,說道:「多謝你替我出了口氣,請說。」
飛天神龍道:「令尊是正派俠士,何必沾這種渾水?有個秘密,那剪大先生!……」他似乎不願意讓徐錦瑤聽見,說到「秘密」二字,聲音越發小了,身體也不知不覺向楚天虹靠近,好像要和她咬著耳朵說話。
楚天虹心頭一跳,記起父親也曾說過剪大先生和以前判若兩人的話,暗自想道:「爹爹對剪大先生早已起了懷疑,只不知他為何會變得這樣?飛天神龍說的秘密,莫非與此有關?」
她忐忑不安,正在等待飛大神龍說出秘密,不料飛天神龍在說出「剪大先生」這四個字後,忽然怔了一怔,停了下來。
就在此時,只聽得霹靂的一聲大喝:「鼠子膽敢欺侮我的女兒!」
聲到人到,原來是楚大虹的父親,揚州大俠楚勁松到了。
他用的是獅子吼功,獅子吼功,因人而施。對方內功造詣越深,感應也越強。飛天神龍在他的一聲斷喝之下,也禁不住心頭一震,耳鼓嗡嗡作響。飛天神龍大吃一驚:「楚勁松果然名不虛傳,比彭大遒強得多了。」一時之間,無暇自辯。
楚勁松遠遠的看見飛大神龍和他的女兒頭並著頭,只道飛天神龍心懷不軌,暴怒之下,飛快趕來,一照面就下殺手。
楚天連忙叫道:「爹,他沒欺負女兒,你別冤……「好人」二字尚未吐出唇邊,楚勁松那一掌已經劈了下去,「篷」的一聲,與飛天神龍對了一掌了。
但也好在楚天虹這句話說得還算「及時」,雖然說得尚未完全,楚勁松已經知道是誤會了。
他的功夫己練到收發隨心境界,聽了半句,本來已是使出十成力道的立即減為只用五成功力。
也幸而他及時收回了五成力道,方始避免了兩敗俱傷。
原來飛天神龍見他掌勢來得急猛之極,雖然不欲與他為敵,但逼於無奈,也只好施展本門絕技,力圖化解。
飛天神龍用的是齊燕然所創的獨門武功,名為「大挪移五行推手」,乃是當今之世最巧妙的一種借力打力功夫。剛才他用來對付穆家兄弟的第一招,就是這種功夫。不過剛才所用只是小試其鋒,如今用來對付楚勁松則已是全力施為,不敢稍有怠慢了。「大挪移五行推手」一招之中藏有五個變化,可以把敵人攻來的力道反彈回去,反傷敵人。
楚勁松所練的內功門道和他不同,可以說得是異曲同工,各盡其妙。倘若換了一個功力較差的人,飛天神龍可以把他攻來的力道全部反震回去,但對手是楚勁松,他只能把楚勁松攻來的力道「挪移」一半。本身仍是不能不受另一半力道的侵襲。
雙掌一交,飛天神龍立即發覺對方已是手下留情,他的五個變化,也就只使了三個。結果給他反震回去的力道又再減了一半。
楚勁松本來已經只是用了一半力道的,如此一來,雙方身受的力道,只是楚勁松那一掌力道的八分之一。
他們功力相當,若然各受一半的話,亦必將兩敗俱傷。如今只是各受八分之一,內傷是大家都可以避免了,但仍是不免大耗真力,損了元氣。
楚勁松哼了一聲,身形連晃三晃。飛天神龍亦不免腳步踉蹌接連退了幾步。
彭大遒剛好趕到,一見有機可乘,立的飛身撲上,一招「雷電交轟」,雙掌齊發!彭大遒練的是大摔碑手,這一掌用上了十成力道,端的是有開碑裂石之能!
飛天神龍頭也不回,反手就是一掌。只一掌就把彭大遒打得跌出一丈開外。飛天神龍冷笑道:「算你今天運道不錯,便宜了你!」冷笑聲中,飄然而去。穆家兄弟驚得目瞪口呆。
過了半晌,彭大遒方始滿面通紅,爬了起來。飛天神龍那句話的意思,旁人不懂,他自己則是心中明白的。要是飛天神龍不與楚勁松對掌在先,真力未耗,這一掌就可以把彭大遒打得重傷。如今雖然也受點傷,卻是並無大礙。
穆家兄弟直到看不見他的背影,才敢朝指大罵。罵的內容,無非是說要回去告訴父親,父親一定會替他們報仇,諒飛天神龍也逃不出他們父親的手心。
忽聽得一聲長嘯,遠遠傳來。飛天神龍的聲音又在他們的耳邊響起來了。
「兩位穆少爺,你們還欠我一招,你們無力償還,我只好向令尊索取。你們回去告訴他,叫他準備替你們還債吧!嘿、嘿,他欠我的債不只一筆,還有幾筆陳年舊欠,也得著落在他的身上一併償還。你們回去告訴他,我隨時會到府上討債,他不來找我,我也要去找他!」
也不知飛天神龍是否聽得他們剛才所說的話,但這段說話卻恰像是「針鋒相對」的答覆。
飛天神龍用的是「傳音入密」功夫,穆家兄弟聞其聲而不見其人,驚魂未定,又給嚇得面如士色了。
彭大遒爬起來,搖搖手指,噓了一聲,低聲說道:「少爺,別再多言惹禍了。好漢不吃眼前虧,這飛天神龍我可招惹不起。趕快回去吧。」
說罷,他掏出一顆藥丸塞入嘴內,接著把另一顆遞給楚勁松,說道:「楚大俠,今日多虧了你,我老彭才得保全性命。這是大內秘製的九天瓊玉丸,治內傷的功效不在沙林寺的小還丹之下。」
楚勁松苦笑道:「多謝好意,我不需要。只是想請你回去轉告剪大先生,說是楚某無能,有心無力,幫不了他的忙。我不準備再去拜會他了,或許過兩天我就回家,請你代我告辭吧。」
穆家兄弟也知道這次是全靠楚勁松之力,楚勁松和飛天神龍對了一掌,不分高下,這才給他們多少挽回一點面子。是以他們雖然對楚天虹不滿,看在她父親的份上,也不敢稍露辭色。兩兄弟已是驚弓之鳥,雖然飛天神龍業已說明,准許他們「子債父償」,他們也還是心驚膽顫,生怕飛天神龍再來。於是他們趕快自己敷上了金創藥,便即回家。
楚天虹把日間的遭遇,告訴了母親。令她感覺意外的是,母親對他們碰上飛天神龍這件事情,倒似乎並不怎麼擔憂,擔憂的是另一件事情。
莊英男聽罷女兒所說,說道:「如你所說,飛天神龍確實是對你爹爹並無惡意。我相信你爹所說,他和飛天神龍都只是損了元氣,並沒受傷。唉,但他卻不該到震遠鏢局赴宴,這倒不能不令我擔心了!」
楚天虹放下心上一塊石頭,說道:「爹役受傷就好,他到鏢局赴宴,娘親何用擔憂?」
莊英男掀開一角窗簾,只見月亮已經高掛天空,鏢局那邊的園子卻是靜悄悄的不見人影,亦無燈火。她心頭越發沉重,悶聲說道:「酒席都已敬了,怎的還不見你爹回來?」
楚天虹道:「聽鏢局的人說,有一位新來的朋友對爹爹甚為仰慕,一到鏢局,就想和爹爹會面,這宴會就是為他而設的。想必是爹爹和他談得投機,宴會人多,談得尚未盡興,所以席散了他們還要繼續再談吧。」說罷笑道:「爹爹談得高興,忘記回家,雖然不對。但好在他是和慕名的朋友交談,並非身在龍潭虎穴,待會兒他回來了你說他兒句就是,但卻不必擔心。」
莊英男有苦說不出來,只能在心裡歎氣:「唉,這都是我造的孽,虹兒怎會知道,這個對她爹爹慕名已久的朋友,其實乃是處心積慮要取她爹爹性命的仇家。」
※ ※ ※
楚勁松從鏢局的後門走出來,抬頭一看,月掛天心,已是三更時分。
這條街道在鏢局後面,由鏢局出錢修路,兩旁種有樹木,甚為幽靜。有鏢局坐鎮,而宮府擔憂治安,故此在這條短短的街道上,是連更夫也沒設的。
從鏢局後門到楚勁松那幢住宅約有百步之遙,鏢局關上了門,楚勁松在街上才於獨行,就只聽得見自己的腳步聲了。
他走了二三十步光景,忽然路旁閃出一個人來,笑道:「楚兄,多年不見,你想不到會在這裡碰上我吧!」
這人是個道士,楚勁松定睛一看,又喜又驚,「咦」了一聲,說道:「真是料想不到,玉虛道長,你怎麼會從武當山跑到這裡來的!」
原來這個道上不是別人,正是楚勁松的好朋友——武當五老之一的玉虛子!
玉虛子笑道:「貧道在此已經久候多時了,實不相瞞,我正是為了找你來的!」
楚勁松道:「有什麼事嗎?」
玉虛子遊目四顧,好像要知道確實是沒有第三個人在這條街上,這才放心。但他還沒有明確的回答楚勁松的問題,只是說道:「當然是有事才來找你!你應該知道我已經有十年未下武當山了!」
楚勁松見他神情詭秘,更加驚疑不定,說道:「你既是有緊要事找我,為何不進鏢局,卻在這裡等候?」
玉虛子苦笑道:「我怎能踏迸震遠鏢局?」
楚勁松道:「為何不能?據我所知,你們武當派雖然有一條規矩,不許門人做強盜,也不許門人做鏢師。但與黑道以及鏢行的人來往卻是無禁的。」
玉虛子道:「不是為了這條規矩。……」楚勁松道:「那是為了什麼?」玉虛子忽地低聲說道:「你還沒有和令郎見面嗎?」
婪勁松怔了一怔,說道:「你是說天舒嗎?他幾個月前去了浩陽,一直未見回家。你怎知道我已經來了京師,而且他會到京城找我呢?」
玉虛子道:「原來你們父子尚未會面,那就怪不得你莫名其妙了。我是上月中旬在華山與他分手的,他不但知道你來了京師,還知道另一個人也來了京師,故此他連忙趕來京師,想你避開別人。想不到動身在我之前,反而落在我的後面!」
楚勁松起了無數疑團,但已無暇多問有關兒子因何會在華山出現等事,急不及待先問:「那人是誰,我為什麼要避開他?」
他們邊走邊說,此時已是行近楚勁松的寓所了。
玉虛子道:「你是和嫂子一起來嗎?」
楚勁松道:「不錯,還有小女。就住在前面那座房子。」驀然一省,說道:「你是不是怕這裡說話不方便,那就請進屋子再說。」
玉虛子本是有這個意思的,但一聽他說是妻子同來,登時臉上不覺現出有點尷尬的神情,反而停下腳步,小聲說道:「還是在這裡說好。」
楚勁松也急於知道,但見他如此神情、舉動,卻禁不住問道:「為什麼?」玉虛子幾乎咬著他的耳朵說道:「讓尊夫人聽見恐怕有點不便。那人是齊勒銘!」
聲音雖然有如蚊叫,聽在楚勁松耳中卻似乎地起了焦雷,他大吃一驚,連忙低聲問道:「他還沒有死嗎?」
玉虛子道:「我們還未得到確切的消息,但據已知的消息,齊勒銘恐怕是還活在人間!」
楚勁松道:「你,你知道了一些什麼?」
玉虛子道:「長話短說,我先告訴你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齊勒銘上個月與震遠鏢局總鏢頭的始弟湯懷義一同進京,因此我料想他一定是住在震遠鏢局?」
楚勁松呆了一呆,失聲。叫道:「你、你說什麼?他、他就在這鏢局?」
玉虛子輕輕一噓,說道:「小聲點兒。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經來到,但你可不能不防!」
楚勁松苦笑道:「你叫我如何提防?」
玉虛子霍然一省,拍了拍腦袋,說道:「對,是我糊塗了。他存心來對你報復,自必改名換姓。你又是從來沒見過他的,對面也不會相識。不過你可以從我給你的這些線索,仔細觀察。」
楚勁松若有所思,半晌,忽地喃喃自語:「不,不對,不應是他!」
玉虛子連忙問道:「你說的是誰?」
楚勁松道:「鏢局今天新來的一位朋友,這個人正是湯懷義引薦與他哥哥的。」
玉虛子道:「他用什麼名字?湯懷義可曾說明他的來歷?」
楚勁松道:「這人自稱姓齊,名大聖。湯懷義也不知道他的來歷。」
「玉虛子道:「那一定是他了!」
楚勁松道:「但你猜想的好像有點不符。」
玉虛子道!你是懷疑他何以這樣大膽,只是改名並未換姓嗎?姓齊的人很多,改不改姓都屬尋常。但以齊天大聖自居,卻正符合這廝性格!」
楚勁松道:「我不是推敲姓名小節。」玉虛子道:「那你因何認為不應是他?」楚勁松道:「他非但對我並無敵意,而且於我有恩。」
玉虛子說道:「你和他今天第一次見面;怎能就接受了他的什麼恩惠?」
楚勁松道:「今天我在與他會面之前,還曾經碰上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此事說來話長,你也不必問那人是誰。簡單的說,我和那人對了一掌,頗傷元氣。齊大聖與我行握手禮之時,暗中助我打通經脈。雖非救命之恩,但能助我迅速復原,此恩亦是不小!」
玉慮子道:「哦,有這樣的事?」忽地問道:「此人是何形貌?」
聽了楚勁松的描繪,玉虛子沉吟片刻,說道:「相貌雖然不對,但臉上那道傷痕卻已證實是他。那一劍正是我刺他的。何況改容易貌之術,在江湖上也是常見的!」
楚勁松道:「但他因何助我,你又如何解釋?」
就在此進,忽聽得屋內傳來一聲尖叫!
正是妻子的叫聲。
玉虛子還沒有對他解釋。他也用不著玉虛子的解釋了。
片刻之前,楚勁松尚未能置信的事情,此刻已是出現在他眼前的事實。
他一聲大吼,好像發了狂似的跑回自己的寓所,衝入自己的臥房。
可惜已經遲了。
往往有些「陰差陽錯」的事情,在關鍵時刻發生,造成難以挽救的損失。楚勁松今晚的遭遇,就是這樣的一個例子。
假如他剛才在一見著玉虛子的時候就跑回寓所,結果或許就會兩樣。因為他最恐懼的事情,正是在他和玉虛子見面的時候,開始發生的。
※ ※ ※
那個時候,也正是莊英男憂心如焚的時候。
她盼不見大夫回來,窗簾已經放下來了,但她還是獨自倚窗呆呆出神。
忽聽得女兒充滿驚喜的聲音叫道:「爹爹回來啦!」這一聲叫喊,登時把莊英男從沉思中喚醒過來。她神智一清,果然聽得見是有很輕的腳步聲走上樓來了。
狂喜之下,她無暇去想為什麼丈夫回到「家」裡不先叫她一聲。她歡喜得跳起來叫道:「松哥,你回來了,這就好了!你知不知道,我正在為你擔心呢?我等你等得心焦了!」
話音剛落,那個人已經出現在她的面前了。
和她期待的剛剛相反,莊英男的滿懷喜悅登時化為烏有。
這人一聲不響,也沒什麼動作,但卻好像帶來了一陣陰風。他像是一個從墳墓裡爬出來的人,令人一見,就禁不住皮膚起栗。
莊英男如墜冰窟,不由自主的發抖。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楚天虹當然也是大為失望,不過,她還沒有母親那樣害怕。
她定了定神,看了看這個突如其來的面上有傷疤的怪人。她想這人莫非是爹爹的朋友,但為何如此不顧禮貌?她猜疑不定,問道:「你是誰?我爹不在家,請你出去!」
那怪人沒有回答,也沒出去。半晌,只聽得他冷冷說道:「莊英男,你的心目中就只有楚勁松,沒有我了嗎?」正是:
流水落花春已暮,何堪回首舊時情?
欲知後事如何了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54:50
標題:
第十四回 孽債難償 不分皂白 前緣未證 難說恩仇(1)
楚天虹呆了一呆,嘴唇開合,似乎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她回過頭來,望她母親,眼神的含意十分明顯,是要母親告訴她此人是誰。
至親莫如母女,楚天虹無法想像母親有什麼秘密不可告訴她的,但此際莊英男面對女兒質疑的目光,卻仍然是呆若木雞!
那「怪人」踏前一步。冷笑說道:「莊英男,你不敢告訴她我是誰嗎?還是,你已經不認得我了?」
莊英男一陣驚惶過後;舊恨湧上心頭,突然嘶聲叫道:「勒銘,你害我害得還不夠嗎?如今又要來欺侮我!」
齊勒銘哈哈大笑:「總算你還知道我是誰,嘿嘿,我害了你?你看看我變成什麼樣子?不錯,或許我曾經對不住你,但如今我已是妻離女散,無家可歸,你卻是得償心願,過得很快活啊!哼,哼,我也不知究竟是我害了你,還是你害了我!」
楚天虹雖然不懂他說的是什麼事,但也聽得出不是「好話」了,他無法忍受母親受這怪人的侮辱,面色鐵青,唰的拔出劍來,喝道:「你,你給我滾出去!」
齊勒銘動也不動,只是冷冷的注視著楚天虹的劍尖,目光似乎漸漸現出殺機,說道:「我不滾你又怎樣?」
他這傲慢而又充滿怨毒的眼神激得楚天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衝口而出喝道:「我殺了你!」
齊勒銘淡淡說道:「好,那你來吧!」注視著楚天虹的劍尖,緩緩舉起手來。。
莊英男大吃一驚,連忙叫道:「勒銘,你恨我你來殺我好了。可別傷害我的女兒!」
齊勒銘忽地又哈哈大笑起來。」你的女兒,你的女兒!我以為你早已把女兒當作已經死了,你這狠心的母親,哼,哼,你還記得你有女兒?」
原來此時他已經陷入半瘋狂狀態,但楚天虹卻怎知他口中的「女兒」是另一個人?大怒斥道:「瘋子!瘋子!你憑什麼罵我的母親?」
莊英男叫道:「別在我女兒面前說這些話,我可以自刎以求消解你的恨意,你饒了她吧!」
齊勒銘道:「我不要你死,我要你跟我走!我要你和我去見女兒!嗯,你怎麼啦?你不肯走呀!難道你當真要做一個狠心的母親!」
莊英男人如其名,本來是個女中丈夫的,但此際亦已支撐不住了。齊勒銘的言語好像一把尖刀,在她尚未結疤的傷口上重新割上一刀,心上的創傷令她搖搖欲墜!
楚天虹再也受不住,唰的一劍就刺過去。
「鐺」的一聲,楚天虹的青鋼劍墜地,人也跟著倒下!
莊英男這一驚非同小可,撲過去大叫:「你,你將我也殺了吧!」
齊勒銘道:「你急什麼,你看她死了沒有?」
莊英男一探女兒鼻息,這才放下了心頭石頭。原來齊勒銘只不過是點了楚天虹的穴道。他點的是暈睡穴,楚天虹失了知覺,驟眼一看,好像死了一般。
莊英男試替女兒解穴,毫無結果,心中暗暗吃驚:「看來他的點穴功夫已是在松哥之上,他們齊家本來不是以點穴見長的,如今他的點穴功夫己然如此厲害,其他功夫可想而知,松哥決計不是他的對手!」
要知揚州楚家是素來以點穴功夫號稱天下第一的,莊英男嫁給楚勁松已有十多年,楚家的點穴解穴功夫,她亦已差不多比得上楚勁鬆了,但仍然解不開齊勒銘的點穴,她焉得不驚!
點穴手法各有巧妙不同,有些手法對身體無害,穴道一解,便即如常;但有些用重手法點穴道的,時間一長,穴道解了也會變成殘廢,莊英男自己可以寧死而不流淚,但解不開女兒的穴道,卻是不禁惴惴不安。
懇不懇求前夫為女兒解穴呢?她不甘受辱,但更害怕女兒殘廢,正當她躊躇之際,齊勒銘繼續說話了。
「不錯,我是要對楚勁松報復,但我是不會用傷害他女兒的辦法報復!」說罷,他端起一張椅子,放在房子當中,大馬金刀的坐下來。
莊英男雖然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但另一塊更大的石頭又壓上來了。他不肯走,分明是要等待她的丈夫回來。
「你,你到底想要怎樣報復?」莊英男顫聲說道。
齊勒銘道:「這就要看你了!」
莊英男一怔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齊勒銘似笑非笑的望著她道:「剛才我在鏢局已經見過你現在的丈夫了,你猜我對他怎麼樣?」
莊英男嚇得一顆心幾乎要從口腔跳出來叫道:「你把他怎麼樣了?」
齊勒銘笑道:「你放心,我非但沒有殺他,而且還替他治好了傷呢!」笑得令人神秘莫測,但也帶著幾分淒涼意味。
齊勒銘瞧一瞧前妻的面色,繼續說道:「我知道你不相信,但這卻是事實。他在與我會面之前,不知碰上什麼高手,元氣頗受損傷,是我用齊家的大周天內功心法助他把真氣凝聚,納入丹田的。」
莊英男信了幾分,但仍是冷笑說道:「你有這樣好心?」
齊勒銘哈哈一笑,說道:「你說對了,我的確不是存著好心。我替他治傷,為的是要他死而無怨,最遲到明天一早,功力便可恢復如初,我不想佔他的便宜,故此準備在明天早上,方始與他決鬥!」
莊英男道:「如今不過三更,為何你就來了。」
齊勒銘道:「我本來是準備明早才來的,但一想不如先來探明你的心意。趁他尚未從鏢局回來,你我也好把話說個清楚!」
莊英男道:「你應該知道,我是決計不能做你的妻子了。其實你我分離,也不關勁松的事。」
齊勒銘妒火中燒,不待她把話說完,便即憤然說道:「我知道你們相愛在前,我知道你從來不把我當作丈夫,我知道你恨我對不起你,我知道你是以為我死了才改嫁的!。
莊英男冷靜說道:「你知道就好,要是你只知責人,不知責己,好吧,那我願意承擔一切過錯,你要殺殺我好了,與勁松無關!」
齊勒銘澀聲道:「你說的都對,按你所說,其實非但不應該怪楚勁松,也不應怪你。但你可知道,我是因為你對我冷淡,我才去找另外的女人的;我之所以險死還生,也是因為你的緣故,不敢回家,方始走上歧途的。但誰是誰非,咱們如今也不必說了。我此來也不是要求覆水重收,我只是恨楚勁松,恨他在你心中所佔的位置,我不能與他相比。我要向他報復,你別和我說什麼道理,我是無理可喻的!」
十多年來獨處荒山,受盡折磨,令得他的性情越趨偏激,甚至明知仇恨並不合理,這個結亦是無法解開。如今他似火山爆發一樣,把十多年來鬱結於心的憤懣全都發洩出來,心頭才覺得舒服一些。但對莊英男而言,則是覺得他又可怕,又可憐了。
莊英男心意已決,說道:「好吧,你既然非殺楚勁松不可,那麼待他回來,我和他一起死在你的面前好了,我這女兒是無辜的,你就饒了她吧。」
齊勒銘忽道:「我也不是非殺楚勁松不可,因此才來探明你的心意,你真的願意他和你同死嗎?」
莊英男燃起一線希望,說道:「勁松是被我連累的,我不能與他同生,只有與他共死!」言外之意,自是無須明說了。
齊勒銘妒意更濃,強自抑壓,冷冷說道:「如此說來,你是不惜犧牲一切,也要保全他的性命了。和他同死,不過是在毫無辦法可想之下,迫不得已才行的最後一步棋!」
莊英男不再說話,只是默默的點頭。
齊勒銘道:「我可以不殺他,不過仍然要用另一個辦法對他報復!」
莊英男道:「好,那你劃出道兒來吧;除了我不能再做你的妻子之外,只要你肯放他,你要我做什麼我都答災!」
齊勒銘滿肚皮的憤懣都化作笑聲,笑得難聽之極,說道:「我得不到你的心,要你的身體又有何用?如果我只是想做你的丈夫,當年我也不會棄家出走了!哼,哼,我早已說過,我此來不是為了覆水重收!英男,請你別把我看的太過,……好歹我還有幾分傲氣!」
莊英男道:「好,那你說吧,你要怎樣才能解恨?」
齊勒銘道:「我要你們母女跟我走,從今之後,不許你們再見楚勁松!」
莊英男大吃一驚,說道:「關我的女兒什麼事?」
齊勒銘道:「你知道我這十多年來過的是什麼日子,我要楚勁松也嘗一嘗這個滋味——失掉所有親人,孤零零自己一個人留在世上的滋味!」
莊英男顫聲叫道:「不,不,你不能這樣報復,我的女兒是無辜的,她不應該受到連累!」
齊勒銘道:「我的女兒失掉爹娘,難道她不也是無辜的嗎?如今我不過是要你的女兒離開她的爹爹而已,已經不為已甚了!」
拋開留在齊家的女兒,這是莊英男平生最為自疚的事。齊勒銘又一次刺痛她的創傷,她已是不能保持清醒和他爭辯了。她把尚在昏迷的女兒緊緊抱在懷中,好像生怕齊勒銘搶走似的。
齊勒銘繼續說道:「我是不會強逼你做我的妻子,更不會強逼她做我的女兒。我只要你們陪我留在荒山,到我死的那一天為止!」
說至此處,他好像又想起一件事情,停了片刻,繼續說道:「對啦,楚勁松還有一個兒子,聽說在江湖上已經掙出一點名頭。他的兒子名叫天舒,對嗎?」
莊英男驚道:「你還要打什麼歹毒主意?」
齊勒銘淡淡說道:「你忘記了嗎,我剛剛說過的,我要楚勁松失掉所有親人!」
莊英男道:「天舒是他前妻的兒子,你更沒理由恨到他的身上!」
齊勒銘道:「不錯,你的女兒還可以手下留情,他和前妻生的兒子,我何須看誰情面。多謝你提醒我,除非他不給我碰上,碰上我就把他殺掉!」
莊英男大怒道:「你,你還是個人嗎?怎能這樣不講道理!」
齊勒銘哈哈一笑,說道:「我早就不是人了,我是從墳墓裡爬出來的!我也說過我是無理可喻的,你這樣快就忘記了嗎?」
莊英男歎口氣道:「好吧,我跟你走,請你別傷害楚家的人!」
齊勒銘道:「你不願意我用這種辦法報復,那我唯有用第一種了。如今已過了三更時分,楚勁松在天亮之前總要回來,他一回來我就和他決鬥!」
莊英男道:「我和女兒都跟你走,只求你放過勁松父子!」
齊勒銘妒火如焚,說道:「想不到你連他前妻的兒子也是如此愛護!」
莊英男道:「你究竟答不答應?」
齊勒銘道:「我又不是和你做買賣,哪來這許多討價還價!」
莊英男冷笑幾聲,神情反而好像鎮定許多,拿起一把梳子梳頭。
齊勒銘倒是忍不住說道:「咦,你怎麼還有閒情逸致梳頭?」
莊英男冷笑道:「你是鐵石心腸,我不會再求你了。女為悅己者容,我如今已決意與松哥同生共死,當然得為他梳妝燈扮。大不了你把我們一家三口殺掉,我們在泉下仍然可以一家團聚,勝於你一個人留在世上!」
齊勒銘又是生氣,又是悲傷,說道:「你、你的心腸比我還狠!」
莊英男道:「這是給你逼出來的!」
齊動銘道:「我不會讓你如願的,我還有第三種報復辦法!」他要殺了楚勁松一家,然後自盡。把痛苦只留給莊英男。
莊英男死志已決,也不再問他要怎樣報復了。兩人都不作聲,這種「暴風雨前的寂靜」特別令人心悸!
在異樣的寂靜中,莊英男起初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忽然她打了個寒噤,不知不覺的把女兒放下,緩緩站了起來,好橡察覺什麼似的,豎起耳朵來聽。
齊勒銘冷冷說道:「你不用仔細聽了,我告訴你吧。不錯,是你的前任丈夫回來了。在他的後面還有兩個人,想必是他約來的高手,嘿、嘿,楚勁松也真厲害,鏢局無人知道我的身份,我還當可以瞞過他呢,原來早已給他識破了。他不但知道我是誰,連幫手都已約好了。好呀,楚勁松,你要對付我就儘管來吧、何必鬼鬼祟祟!」他身具上乘武功,聽覺特別靈敏,聽得出屋頂已有衣襟帶風之聲,輕功之高,比他原來的估計還高一些,他料想一定是楚勁松。另外兩個人則還在大門外小聲交談,聲音大小,他只是隱隱有所察覺,卻聽不出這兩個人是在說些什麼了。
他存心氣楚勁松,說破楚勁松的「鬼祟行為」之後,嘴角掛著冷笑,仍然大馬金刀的端坐不動,等待楚勁松從窗口跳進來。
莊英男雖有所覺,尚還未敢斷定是否是夜行人。一聽齊勒銘說得這樣如同眼見一般,她自是不敢再有懷疑,只道果然是楚勁松約了幫手回來了。
這霎那間,她的心情混亂之極。不錯,她是準備與丈大同生共死,但盼得丈夫歸來,她又不忍看見丈夫在她面前為她死了。
她轉了幾個念頭,這是死生繫於一念的時刻。她突然拉開窗簾。
她想叫丈夫趕快逃走,但又驀然想到,她的丈夫是為她回來,若然知道齊勒銘已經在她的臥房,她叫他逃走,結果一定是適得其反,她的丈夫非加速進來不可。
她的聲音在喉頭梗住,突然她整個人也僵硬了。就在她拉開窗簾之際,她發現了一個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人。
她還沒有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情,已經著了那個人的暗算。
「你還是請他光明正大的從大門進來吧!」當莊英男拉開窗簾之時,齊勒銘冷笑說道。
但他笑聲未已,笑聲也突然被「凍結」了。
因為莊英男的尖叫聲已蓋過他的笑聲。
莊英男一聲尖叫,身形晃了兩晃,軟綿綿的就倒在他的懷中。他是飛步搶上前想把莊英男抱起來的,但已經遲了。
只見莊英男雙目緊閉,臉上隱隱和籠罩著一層黑氣。一探她的鼻息,雖然還能夠呼吸,卻已是氣若游絲!
齊勒銘一掌劈開窗門,那個偷施暗算的人早已逃得無影無蹤了。當然,他也無暇去追兇手。
他連忙取出一顆碧綠色的藥丸,塞入莊英男口中。這顆藥丸是天山劍客白英奇所贈,用天山特產的雪蓮製煉的碧靈丹,功能祛除百毒。
齊勒銘助她嚥下了碧靈丹之後,呼吸似乎稍為暢順一些,但仍是昏迷不醒。臉上的黑氣也還是一般濃淡。
碧靈丹能法除百毒,但這是「百毒」之外的劇毒,碧靈丹並非對症解藥,只能暫時保住莊英男的性命。
毒性這樣厲害的暗器,齊勒銘也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知道一個時辰之內,若然設法替莊英男解毒,莊英男必死無疑!
悔恨莫及,怪只怪自己太過粗心,他只道來的是楚勁松,哪知卻是存心來殺害莊英男的兇手。
兇手當然不會是楚勁松。那是誰呢?毒性這樣厲害的暗器,當然是出於擅於使毒的名家。他們也如不同宗派的武學名家一樣,各有各的獨門手法、獨門暗器、獨門毒物的。
齊勒銘不是使毒的大行家,但由於他與穆氏雙狐中的「銀狐」穆娟娟同居多年,對有關使毒這一門的常識,他也略知。
第一步必須知道是哪一家的毒藥暗器,方始有線索可尋。有了線索,方始能判斷是何種毒藥,這種毒藥對人體造成的損害又是在什麼地方等等,然後才能設法解毒(假如找不到對症解藥的話)。後面幾個步驟是超乎齊勒銘的能力範圍之外的,但他已是不能放棄思索,縱然僅僅知道是哪一家的暗器,也總比不知道好些。
擅於使毒的大名家寥寥無幾。
驀地裡他想起來了,他雖然沒有見過毒性這樣厲害的暗器,但中毒後相同的症狀他是見過的。
大約在六七年前,那時他還在深山養傷、行動不便。穆娟娟與他作陪,做他的看護。有一日來了一個要殺害他的仇家,穆娟娟不是這個人的對手,但好在穆娟娟新煉成一種毒針,毒性十分厲害,在緊急關頭,穆娟娟用毒針殺了此人。
不過穆娟娟的毒針,也還沒有此際莊英男所中的毒這樣厲害。那個人在中毒之後,述能夠破口大駕,過了大半天方始死亡。不錯,那個人的內功相當深厚,但據齊勒銘所知,莊英男的內功是只有在那個人之上,決不在那個人之下的。
如今,莊英男一中毒便即昏迷,而且憑他的經驗判斷,一個時辰之內,若然設法替決英男解毒,莊英男必死無疑!
這樣厲害的劇毒,比起穆娟娟當年所用的毒針更加厲害十倍!
不過毒性雖然更加厲害,中毒的症狀卻是相同。
莫非莊英男所中的暗器就是這種毒針?而兇手不是別人,也正就是他的情婦穆娟娟?
腦海中閃過穆娟娟當年為了救護他而用毒針殺人的這幕往事,齊勒銘很快得出這個推論。
但立即又發現了疑點,那個人的輕功高明之極,比起當年的穆娟娟,恐怕最少也要高明一倍。
所謂「當年」,不過是七年之前。
不錯,有七年的時間,穆娟娟的毒針是可以「精益求精」,令得毒性強十倍的;但輕功的基礎,則必須是在年輕時候打好的,一般來說,過了三十歲的人,輕功很難再有長進的。七前之前,穆娟娟已經有三十歲了,按常理推斷,不可能練成這樣高明的輕功!
而且才不過一個月前,齊勒銘也曾見過穆娟娟的,那時所見的穆娟娟的輕功和七年前她的輕功一樣。雖然她可以弄假,有意在他的面前隱瞞自己的功夫,但相差太遠,憑著他的武學造詣,穆娟娟縱然裝虛弄假,也決計瞞不過他的眼睛。
因此,他可以判斷,莊英男所中的暗器,就是穆娟娟當年所用的這種毒針。但兇手是誰,他可就不敢斷定是穆娟娟無疑了。
時間急迫,他已無暇尋思兇手是誰。
他知道這種毒針,留在身體內是可以繼續發揮毒力的,目前最緊要的事情,必須把這口毒針先找出來!
他隨身攜帶有可吸暗器的磁石,為難的是,毒針比繡花針還小,要在莊英男的身體上找尋針孔,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剔亮油燈,想要在莊英男的上衣仔細找尋裂縫,然後對準部位,就可以在她的身體找到針孔。
雖然他不會解毒,但只要把毒針吸出來,憑著他深湛的內功把真氣輸入莊英男體內,莊英男就可以避免死亡,最少也可以多活幾年。
還未找到衣裳上的裂縫,已是有人衝進這間屋子了。
時間更為急迫,他無暇思索,唯有撕破莊英男的上衣!
在潔白光滑的肌膚上找尋針孔,當然比在衣裳上找尋容易得多,要是有一絲血跡,那就更容易找了。毒針是從窗口射進來的,只能射著她的上身。
但他剛剛撕破莊英男的上衣,還未來得及仔細找尋針孔,楚勁松已是衝進臥房。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55:15
標題:
第十四回 孽債難償 不分皂白 前緣未證 難說恩仇(2)
楚勁松一見,幾乎氣炸心肺,大怒喝道:「你幹什麼?放開她!」
齊勒銘冷冷說道:「我幹什麼,你不是已經瞧見了麼?我不過把她抱在懷中罷了,你知道我是誰嗎?」
楚勁松雙手握著判官筆,指著齊勒銘道:「我知道你是齊勒銘,你要對我報復,只該衝著我來,豈能做出如此卑鄙的事?」
齊勒銘一肚皮悶氣,他也要令楚勁松受氣,當下哈哈一笑,說道:「她是我的妻子,我一天沒寫休書與她,她就仍然是我的妻子。丈夫抱著妻子,有何卑鄙可言?」
楚勁松想不到他會這樣回答,倒是不覺呆了一呆。
跟在楚勁松背後上樓的玉虛子也想不到房間裡會出現這樣情景,他在門口一張,趕忙轉過臉,不好意思立即跟著楚勁松進去。
但此際雙方已是如箭在弦,一觸即發。他深知齊勒銘的厲害,要是自己不與楚勁松聯手,只怕楚勁松一交手就要吃虧。他把道袍脫下,反手拋進房中,喝道:「是好漢子出來與我決一死戰!」
道袍飛進房中,向莊英男的身體罩下。齊勒銘心想道:「十多年不見,這牛鼻子臭道上的功夫,倒是頗有長進,不可太過小覷他了。」當下輕輕一掌拍出,道袍登時卷作一團,倒飛回去。這手功夫,內力的運用更見奇妙。五虛子覺勁風襲來,知道厲害,趕快避開。
齊勒銘淡淡說道:「原來玉虛道長也來了麼,我正要和你們武當五老算帳,但此際我可沒功夫出去,你進來吧!」
楚勁松沉聲喝道:「齊勒銘,你不要臉也不該這樣糟蹋英男!你站起來,我和你單打獨鬥!」齊勒銘如是站起來打,當然是不能不放開莊英男了。
齊勒銘道:「我不理會你怎樣想,總之我不能放開我的妻子。但你也無須顧忌,我決不會把自己的妻子當作盾牌的,你的判官筆儘管向我身上招呼!」
說話之際,他把莊英男的身體翻轉過來,平放膝上,口中說話,一雙眼睛卻是眼角兒也不瞟向楚勁松,只顧低下來頭,在莊英男的身上找尋針孔。
楚勁松怎知他是為了救莊英男的性命,眼見自己心愛的妻子受人如此「狎弄」,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怒不可遏,陡地一聲大喝:「無恥淫魔,我與你拼了!」一雙判官筆立即向齊勒銘插去!
楚家的驚神筆法天下無雙,楚勁松雖在盛怒之中,認穴亦是不差毫釐,雙筆交叉,一招之內,疾點齊勒銘上半身的陽維、陰維、任脈、督脈的八個穴道!
齊勒銘冷笑道:「豈有此理,我不罵你勾引有夫之婦,你反而罵我!」冷笑聲中,伸指疾彈,瞬息之間,連彈四下。楚勁松雙筆給他彈開,虎口發熱。楚勁松暗暗吃驚,心裡想道:「可惜我的功力尚未恢復,否則這一招至不濟也可點著他一處穴道,大不了與他拚個同歸於盡。」要知判官筆不過二尺八寸,和高手的近身相搏也差不多。碰上功力高過自己的敵人出仗著筆法的精妙,縱然可以點著對方穴道,但在筆尖與對方的身體接觸之際,自己也必須力貫筆尖,方始能夠令對方難以運功防禦,立收點穴之效。但雖然是瞬息的膠著,自己既已全力貫注筆尖,亦是難以逃避對方運功的掌力了。
齊勒銘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哼了一聲,說道:「我忘記你還有一個多時辰,功力方始能夠完全恢復,用力大了點兒。但你的功力雖然只是八成,我也只是用一半功力對付你,不算佔你的便宜。」
他說的非但不是假話,實際用來對付楚勁松的還不到五成。因為他在急切之間,找不到莊英男身七的針孔,生怕毒針留在體內,莊英男受毒更深,是以只能騰出左手,按著莊英男的胸膛,為她推血過宮,阻止毒氣侵入心房。
楚勁松一面恨他傲慢狂恣,二面也看出了他的確是不會把自己的妻子當作盾牌,當下去了顧忌,狠起心腸,暗自想道:「縱然誤傷英男,只要能夠與這魔頭同歸於盡,那也值得了。」雙筆暴風驟雨般的向齊勒銘猛攻。但在猛攻之中,卻也恢復了他平日對敵的那份冷靜沉著。猛而不躁,儼如靖蜒點水,筆筆指向對方的要害穴道,筆法之妙,無以復加。
齊勒銘讚道:「揚州楚家的驚神筆法號稱武林一絕,雙筆點四脈的功夫果然名不虛傳!只可惜你碰上齊某!」說到最後兩個字,他把左掌從莊英男的胸膛移開,左手一招,右手中指使出「彈指神通」,蓬的一聲,把楚勁松的一支判官筆彈得出手墜地。
玉虛子在他們一開始交手的時候,就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背靠房門,以耳代目,聽他們的戰況。
此時他聽得判官筆鐺的一聲墜地,情知不妙,若再避忌,只怕非但報不了仇,楚勁松亦將性命不保。
人急智生,他背靠房門,反手一掌,以劈空掌力,打滅了房中燈火。燈火一滅,他就可以避免看見楚夫人的赤身裸體,使自己難為情了。
武功高明之士,大都懂得聽聲辨器的功夫,玉虛子尤其是箇中高手。
房中黑漆一團,伸手幾乎不辨五指,但敵人的一對眼珠,在黑暗中卻是最容易辨認的目標。玉虛子一進房中,唰的一劍就向齊勒銘的眼睛刺去。
這十多年來,他為了報仇,苦練劍法,心中積憤,全部發洩在這一招之中,其狠辣可想而知!
只聽得嗤的一聲,齊勒銘的衣袖被割開一道裂縫,但玉虛子手中的長劍也還是給他的衣袖輕輕一拂,就拂開了。
齊勒銘罵道:「你瞎了眼睛,你以為用這種下流的劍法就可以殺到我麼!」
玉虛子面上一紅,回罵他道:「遇文王興禮樂,遇粱紂動刀兵,我的劍法是因人而施的。對付你這等下流賊子,難道我還要和你講究什麼文雅的打法嗎?哼,你不下流,那你就放開楚夫人,咱們出外面打!」口中說話,手上的劍卻是絲毫不緩。
齊勒銘冷笑道:「你們懂得什麼,你們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也不屑對你們解釋。」
楚勁松不覺心中一動,想道:「是啊,打了這許多時候,他並沒有利用英男來使我投鼠忌器,我固然害怕誤傷英男,他也好像我一樣,害怕誤傷英男,好幾招我本來已是甚為不利的,他沒有進擊,那自是為了不肯放開英男的原故。他挾持英男對他毫無好處,那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難道只是為了氣我的原故,不惜冒著性命的危險?」
不過,他雖然找不出可以替對方解釋因何要這樣做的理由,但妻子抱在別人懷裡,無論如何,他總是難以忍受的,一得到玉虛子助他減輕了對方的壓力,他攻得更加狠猛了。
他只剩下一支判官筆,掌中夾筆,打法又有不同。點穴的功夫雖然減了幾分,但單筆點穴,力道則是比前更大。而且他還可以用掌力替玉虛子抵擋齊勒銘的袖風,讓玉虛子的劍法可以加倍發揮。
燈火熄滅,齊勒銘只能用手在莊英男的身上觸摸,憑觸覺找尋那一毒針。
他剛剛替莊英男推血過宮,阻止毒氣上升,侵入她的心房,此時已是稍稍見效,莊英男的呼吸比前稍為順場了。但這點功效,亦已耗了他不少真氣。
憑觸覺去找尋毒針,非得心神專注不可,雖然不籍功力,卻也大耗精神。在激鬥之中,兩者比較,後者的影響可能更大。
高手搏鬥,不能精神專注,危險可想而知。齊勒銘一個疏忽,右臂中了一劍,幸而他有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功夫,劍尖觸著他的身體,便即滑過一邊。結果只最挑破他的衣裳,皮肉也沒傷著。不過玉虛子由於這招得手,卻是大為興奮,越打越精神了。
激鬥中玉虛子又出絕招,一招「白虹貫日」,欺身進撲,劍尖直指齊勒銘的咽喉。
齊勒銘使出大挪移手法,兩根指頭輕輕一撥,把楚勁松的判官筆撥過來抵擋玉虛子的長劍。大挪移手法是齊家獨創的借力打力功夫,齊勒銘使得出神入化,若在平時,對付第一流高手也可見功,但此際卻是冒著極大的危險。
此際,他功力只及平時的一半,且又不能全神貫注,結果他雖然能夠把楚勁松的判官筆引過去格開玉虛子的長劍,但卻未能完全卸去楚勁松這一招的勁道,楚勁松餘力未衰,格開長劍之後,筆尖向外一指,「卜」的一聲響,刺中了他的肩頭。只差少許,幾乎就要在他的琵琶骨刺個正著。
沒刺著琵琶骨,雖然是不幸中之幸,但傷了肩胛骨,這個傷也不能算輕了。
楚勁松喝道:「你苦想要性命,快快把英男放開。我念在你曾助我復原的份上,可以讓你養好了傷再打。否則你死期就在目前!」
忽聽得齊勒銘一聲歡呼:「至不濟性命是可以保全了,哈哈,我還怕你們什麼?」
楚勁松哪裡知道他說的乃是保全他妻子的性命,原來他已經在莊英男的身上找到了那口毒針,而且用握在掌心的磁石吸出來了。楚勁松喝道:「你死到臨頭,還敢口出大言!哼,我勸你還是依我劃出的道兒,明天再打的好!」
玉虛子喝道:「這魔頭至死不悔,你又何必手下留情!」說話之間,第三次使出殺手絕招,力貫劍尖,刺向齊勒銘的太陽穴。
齊勒銘陡地一聲大喝,身形微側,忽然站了起來,左掌拍出,右掌一招「乘龍引鳳」,從劍底穿過來,硬搶玉虛子手中兵刃。
他一直是盤膝而坐,單掌應敵的,此時突然起立,雙掌齊飛,已是大出玉虛子意料之外,這一招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精奇老辣,幾乎是從絕不可能的方位攻來,更是玉虛子始料之所不及。
玉虛子招數用盡,急切間無法回劍自保,唯有趕忙扔劍,以掌對掌,接他這招。
雙掌相交,齊勒銘的掌力倒並不如何沉重,但玉虛子只覺掌心好像被螞蟻叮了一口似的,不過片刻,一條手臂便即麻木不靈,有極度的麻癢之感,令他忍不住呻吟,再過片刻,全身都已麻木了。
玉虛子大驚罵道:「你,你用這等下三流的手段暗算傷人!」
齊勒銘哈哈笑造:「遇文王興禮樂,遇粱紂動刀兵,這是你自己說的!」
原來齊勒銘是用拔出來的那口毒針,挾在指縫,刺入玉虛子的掌心的。
這枚毒釘,在莊英男體內多時,毒力已減了一半,故此玉虛子尚未至於立即昏迷。但他中的毒雖然沒有莊英男的毒那麼深,他亦已是禁受不起。
他只罵得一句,便覺地轉天旋,倒了下去,再也罵不出來了。
但齊勒銘也笑不出來了。
當他奪劍傷人之際,楚勁松也是正在一掌向他劈下的,他只能用左掌接招,這一掌楚勁松用盡全力,他所用的內力則還不到平時的三成。
雙掌相交,毫無聲響,便似膠著一般,楚勁松全力運到掌心,左手那枝判官筆直指齊勒銘的咽喉,距離不到三寸。但只二寸的距離,筆尖已是無法向前插去。因為此時已經變成了內力的拚鬥,楚勁松全力以赴,猶恐抵敵不住,若再分出一點精神、氣力,只怕筆尖未觸及齊勒銘的咽喉,自己先就要被齊勒銘的掌力靂斃。
齊勒銘肩上早已受了兩處傷,肩胛骨被判官筆戳穿的傷尤其嚴重,只能施展出三成內力,抵擋楚勁松的全力進攻,已是不免相形見絀。
待得玉虛子倒了下去,齊勒銘這才緩過口氣,把殘餘的內力盡數發揮,但傷上加傷,所能發揮的功力也還是不及平時的一半。
齊勒銘突然咬破舌頭,噴出一口鮮血。
說也奇怪,他這口鮮血一噴,楚勁松登時就感到一股強勁之極的內力,好似排山倒海的湧來。
原來齊勒銘已是施展了天魔解體大法。天魔解體大法是一種刺激功能的邪派內功,在自殘身體之後,功力可以立即倍增。
齊勒銘雖然只剩下不到五成的內力,但如此一來,則是差不多恢復了平時的功力了。楚勁松即使元氣未傷,功力也還及不上齊勒銘的七成,此時齊勒銘的功力突然恢復如常,他如何還能禁受得起了。
莊英男得齊勒銘替她撥掉毒針,說也真巧,恰恰在這個時候醒,她一醒就叫:「求求你別要殺他,我從來沒有求過你任何事的。」
其實房中黑漆一團,她剛剛醒來,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清,她的丈夫已經回到她的身邊,她也是還未知道的。
但自從前夫人在她的面前出現;她就擔心這樣的結果了,她在中毒昏迷的片刻之前,就是因為聽見有夜行人的聲息,誤以為是丈夫回來,想叫楚勁松趕快離開尚未叫得出聲的。因此她一甦醒,神智未消,就叫出來。不過是把向楚勁松報警的呼喊改為向前夫求情罷了。
她知道楚勁松的性格,楚勁松如果知道她正在受前夫威脅,他決不會聽她的勸告離開。
如果她知道她的丈夫已經是在房中,她也不會向前夫求情。因為這會傷了丈夫的自尊,她知道她的丈夫是寧願死在「情敵」手中也不能向「情敵」求饒的。
好在她不知道,這一聲叫喊倒是把楚勁松的性命從死門關上拉回來了。
要知道最令並勒銘傷心痛恨的事情還不僅是因為妻子並不愛他,而是因為妻子對她的那份冷傲:新婚蜜月期間,他遇上姘頭,妻子不聞不問,妻子的心目中只有舊日的愛人。這份冷傲太過傷了他的自尊,令他感覺到妻子對他的輕視,在妻子的心目中他是處處也比不上楚勁松。
如今,從來沒向他求過任何事情的妻子向他求情了,「驕傲的皇后」向他「低頭」了,這霎那間,他甚至連想也沒有聲想這個舊日的妻子是求他做什麼事,做了這件事對他的「得失」如何,只要是妻子求他就行了。一聽到「別要殺他」這四個字,他不假思索,就把內力撤了回來。
卜通、卜通兩個人同時倒在地上。
然後,先是一聲沉鬱的悶哼,接著是一聲充滿激憤的狂號。
齊勒銘是被自己撤回來的內力所傷。本來他的功夫早已練到收發隨心的境界,但也必須是正常的情況下才能到達的境界。如今他是用天魔解體大法刺激功能,這才突然爆發出來的內力,就不是他可能隨心控制的了。何況他事先毫無心理準備,突然就把內力收了回來?攻得猛,收得急,又焉能不受反震之力?他受自主己的內力反震,這霎那間幾乎窒息,只能悶哼了一聲軟綿綿的倒了下去。受的是內傷,比起剛才被楚勁松的判官筆插入骨頭的外傷,傷得更重!
他的內力雖然是一發即收,但楚勁松亦已被他這股好像排山倒海般的內力拋了起來,重重跌在地上!這霎那間,他只覺百骸欲裂,五臟六腑都似乎要翻轉過來。不過他所感受的屈辱,比他身上的痛苦還更令他難受。他不能責備妻子,只能憤怒狂號。
莊英男聽見丈夫號叫聲音,登時又暈過去了。接著來的是一片寂靜。楚勁松與齊勒銘,兩個人都是奄奄一息,如同油盡燈枯了。
齊勒銘受了重傷,此時方始知道悔恨:「她最關心的還是楚勁松,為了保存他的性命她才不惜忍受委屈求我。哼,哼,我是死是生,她是毫不放在心上的,只有楚勁松的性命才最緊要!」其實他這是錯怪了莊英男的,莊英男根本不知道要他饒了丈夫的性命卻可能累他送了性命!
與悔恨而俱來的是憤激,他嘶啞著聲音說:「楚勁松,你趕快走吧,趁我還未改變主意!」這話無須解釋,他若然改變主意,當然就是要把楚勁松殺了!
楚勁松心中充滿屈辱之感,同樣是嘶啞著聲音叫道:「你快快把我殺掉,楚某寧願死在你的手裡,決不要你饒命!」
兩人都傷,說的也都是氣憤的話。說了這幾句話,兩人亦都已力竭聲嘶!
楚勁松不能走動,齊勒銘亦是無力殺他。
他們並排躺在地上,距離不到三尺之遙,誰也不能向前移動半寸,連說話的氣力也沒有了。
死亡的陰影壓在他們的心頭,但他們的神智卻是漸漸清醒過來了。兩人都已想到,自己固然是受了重傷,對方亦是受了重傷。他們只是不能忍受出辱,可不是真的想死!
雙方也都已想到:在這種情形底下,誰的功力首先慚復,哪怕只是恢復一兩分也行。誰就能夠殺死對方。
他們也都是同樣的想法,這個冤仇已是無法見解,自己縱然不想殺死對方,對方也必然要殺了自己。
因此他們雖然未必想到殺死對方,也不能不害怕對方來殺自己。與其被人殺死,不如殺死別人!唯一的自救之道,就是搶在對方之前恢復幾分功力。
齊勒銘卻有更多一層顧慮,天亮之後,震遠鏢局的人遲早也會來找楚勁松,甚至很可能是總鏢頭湯懷遠親自來找。楚勁松和鏢局的交清當然遠非他所能相比,那時即使雙方都未恢復功力,楚勁松也無須親自動手了。楚勁松只要說一句話,他就給鏢局的人殺死!
四更已經打過,天快要亮了。
黎明前特別黑暗,也待別令人恐懼死亡!
齊勒銘想要靜下心來,凝聚真氣。但偏偏不能心神寧靜。心神不能寧靜,他雖然是用上乘心法默遠玄功,功效也是很微。
異樣的寂靜中,他似乎又聽到一點聲音。他凝神細辨,不像是楚勁松的呼吸聲音。不過片刻,這點聲息也聽不見了。
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立即想到:莫非又是有夜行人來了,但這個人為什麼不進來呢?
他知道來的當然不會是他的朋友。他是根本就沒有朋友,只有仇人的!
他吸了一口涼氣,心裡想道:好,你要來就快來吧,反正我是死定了的,遲死早死都是一樣。
但那個人仍然不見進來,連一點聲息都沒有了。他也無法斷定,那個人究竟是走了還是仍然匿伏窗外。
躺在他身邊的莊英男忽然發出夢囈:「玉兒,玉兒,媽媽對不住你!」她好像是翻了個身,又熟睡了。
莊英男的夢囈,聲音好像蚊叫一般,但已是令得齊勒銘的心靈大受震動。
「她夢裡惦記的是玉兒,是玉兒!」這個玉兒不可能是別人,只能是他的女兒齊漱玉。
為了女兒,齊勒銘決意求生。他不顧那個夜行人是否楚勁松的朋友,不顧那個人幾時進來殺他,只要有一點時間,他就要爭取這點時間。他靜下心來,默運玄功。用的是一種見效最快的逆運真氣的法子。明知這樣逆運真氣,功方恢復之後,也會留下後患。但此時此際,他已是只能顧得目前,不能顧及將來了。
楚勁松連一根手指也不能動,但雖然如此,比起齊勒銘來,他受的內傷還是稍微輕一些。
此時他也正在以上乘心法,默運玄功,凝聚真氣。他受的內傷較輕,但內功的造詣卻不及齊勒銘,他只能一點一滴的凝聚真氣。
一個傷得較重,一個功夫略差。究竟是誰能夠先恢復幾分氣力,實是難以預料。
也不知過了多久,房中忽然有了光亮,看得見對方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57:20
標題:
第十四回 孽債難償 不分皂白 前緣未證 難說恩仇(3)
不知不覺之間,黑夜已經過去,拂曉的曙光,透過半掩的窗戶。
楚勁松看見齊勒銘盤膝坐在地上,看見莊英男身上已經蓋上一張毯子。
楚勁松不禁吃了一驚,大為氣餒,心裡想道:「我雖然盡了最大的努力,只怕還是逃不過這魔頭的毒手!」要知他雖然不知道齊勒銘的進展如何,但最少齊勒銘已經能夠坐起來,而且能夠移動一張毯子蓋在莊英男身上了,這已經比他好得多了。
齊勒銘看見楚勁松還是躺在地上,動也不動。但奇怪的是玉虛子卻已不見。
「奇怪,他是中了毒針的,怎能逃得出去?」
但令得齊勒銘最擔憂的還是天已亮了。天亮之後,鏢局一定會有人來的。
心念未已,果然就聽得見這條小胡同有腳步聲了。
是兩個人的腳步聲,聽得出是正在朝著這幢房子走來。
雖然他早一就估計到鏢局會有人來,但想不到來得這祥快,而來就是兩個。
腳步聲到了門前,嘎然而止。
只聽得那個人說道:「楚少俠,我不進去了。請你提醒令尊,別忘了湯總鏢頭之約。」這人正是昨日接待齊勒銘那個鏢師。
齊勒銘只聽見「楚少俠」三他字就已經呆了。
「楚少俠,楚少俠,那個楚少俠?難道真有這麼巧……」
心念未已,「令尊」這兩個字他也聽見了。接著是一個少年的聲音說道:「好的,我和家父吃過早餐,馬上就來。」
齊勒銘那晚舟中夜探女兒,是曾經聽見過楚天舒說話的聲音的。
絲毫也用不著懷疑了,來的果然是楚勁松的兒子楚天舒。
原來楚天舒是昨晚到京城的,他急於會父,一打聽到震遠鏢局的地址,天一亮就跑來鏢局了。
他到了鏢局,才知道父親就住在鏢局後街一座屬於湯懷遠所有的別墅,那名鏢師是奉湯懷遠之命給他帶路的。
那名鏢師陪楚天舒到了這幢房子的門前,就回鏢局去了。
楚天舒敲了敲門,叫道:「爹爹,妹妹!」不見有人答應,頗覺奇怪。心想我雖然來得太早,但爹爹也是習慣早起的。我又叫得這麼大聲,怎的會聽不見。
他再叫兩聲,仍是沒人答應。他隨手一推,發現那房扇大門竟是虛掩,一推便開,心中更是驚疑不定。
他進了屋子,驀地發現樓樓下有個人躺在地上。地上有一灘血跡。
他大吃一驚,定晴瞧時,更吃驚了。這個人竟然是武當五老之一的玉虛子,不久之前才跟他在華山分手的。他把玉虛子翻轉過來,只見五虛子面色烏黑,鼻孔還在流出黑應。
「這不是中了我曾經中過的那種毒針之毒嗎?」楚天舒大驚之下連忙再加細察,果然發現了刺入了玉虛子掌心的那口毒針。
楚天寄那晚在齊家被人突施暗算,中的就正是這種毒針。
當時是齊燕然以絕頂內功為他法毒,並給他服下齊家獨制功能解毒培元的一種藥丸。這種藥丸雖然不是對症解藥,但也有減輕毒力的攻效。楚天舒是身體尚未完全復原就離開齊家的,齊燕然不放心,為了防患未然,在他辭行之時,送了他一瓶藥丸。
楚天舒當然沒有齊燕然那樣深厚的內功,但救人如救火,他有這瓶藥丸,也只能試一試了,當下他把兩顆藥丸塞進玉虛子口中,立即以本身真力,為玉虛子推血過官,助藥力運行。
好在這枚毒針是齊勒銘從莊英男的身上拔出來,再插入玉虛子的掌心的。毒力已經減了一半,而掌心又非要害,毒氣要從掌心沿著手臂的手少陽經脈一路開至心房,還得一些時候,此時毒氣也未升至心房。
玉虛子開始有了知覺了,一有知覺,含糊不清的就罵齊勒銘這個魔頭。
原來玉虛子在中了毒針之後,一時間尚未至於身體僵硬,他是出於一種求生的本能,從楚勁松的臥房滾出來,滾下樓梯的。
楚天舒聽見「齊勒銘」三字,嚇得更加慌了,連忙問道:「我的爹爹呢?」玉虛子睜開眼睛,視力還是朦朧不清,叫道:「你,你是誰?」
楚天舒一掐他的人中,在他耳邊大聲說道:「我是天舒呀。我爹哪裡去了?」
玉虛子清醒過來,連忙嘶啞著聲音叫道:「你爹在樓上,快去救他!」
此時楚夫舒也開始聽得見樓上傳來的含糊不清的呼叫聲了,他立即旋風也似的衝上樓去。
玉虛子叫道:「小心,那魔頭也在上面!」
楚天舒驀然一省,拾起玉虛子那把跌落在房門外的青銅劍,舞劍防身,這才敢衝入臥房。
可惜他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時機,假如他剛才不是耗掉一寸香的時刻去救治玉虛子的話,一進門就衝上樓去,立即使可不費吹灰之力把齊勒銘殺掉,如今則是比較難了。
齊勒銘已經恢復了一成有多、二成不到的功力。他的上身已經可以活動,但下肢仍然麻木。只待足小陽經脈打通,便可站起來行走了。
當他聽見楚天舒和玉虛子說話的時候,他正在運氣沖膝部的「環跳穴」,他也看見了躺在地上的楚勁松頭頂正在冒出熱騰騰的白氣。
他希望自己能夠在楚勁松上來殺他之前,先把楚勁松拿作人質。但可惜他只是上身能夠活動,手長還未夠去抓著楚勁松。另一方面,他也不知道楚勁松究竟恢復多少功力,楚勁松頭頂冒出的白氣,那是正在緊急運用一種上乘內功以求凝聚真氣的現象,齊勒銘沒有一擊成功的把握,未敢造次。
齊勒銘也錯過了最好的時機!
楚勁松運用的是正宗內功,真氣只能一點一滴凝聚了,不及他逆運真氣的恢復之快。此時楚勁松才不過恢復原有的一成功力,只是可以稍稍動彈而已。
要是齊勒銘不顧一切、就在樓板上滾過去的話,也可以輕而易舉的把楚勁松抓在手中的。
俗語說欲速則不達,他聽見楚天舒跑上樓梯的腳步聲,心中一急,衝向「環跳穴」的真氣走歪,下半身更加麻木不靈了。
齊勒銘的一顆心如墜冰窟,抽了一口冷氣,暗自想道:「我的功力還未恢復兩成,唉,只怕終於還是要死在楚勁松的兒子手上!」
楚勁松本來早已可以開口說話,只因害怕他一呼救,齊勒銘便來殺他,故此不敢開口,只敢在喉頭發出「咿啞」不清的聲音。此時看見兒子來到,立即狂呼:「快,快殺掉那魔頭!」
雖是狂呼,聲音也還不及平常人的響亮。而且沉濁嘶啞,一聽就知是受了內傷。
楚天舒吃了一驚,定睛瞧時,只見他的繼母躺在齊勒銘的身邊,身上蓋著一張毯子,只露出頭部,雙目緊閉,也不知是死是活。
他雖然不知內情,但看見如此情形,小時候那一次他偷聽到的父親和繼母的對話突然全都想了起來,他縱未能說得是「恍然大悟」,亦已猜到幾分了。
楚勁松見兒子呆了一呆,似乎還在躊躇,連忙再叫:「你別顧我,快,快去殺他,再遲就來不及了!」
楚天舒也是個武學的行家,用不著父親解釋,他也看得出來,齊勒銘亦是正在運功凝聚真氣,若然齊勒銘恢復幾分功力,他們父子只怕都要死在齊勒銘之手。
無暇思索,楚天舒一抖長劍,一招「李廣射石」,向著齊勒銘的心窩便刺。
齊勒銘冷笑道:「我後悔當初沒有殺你,但你要殺我,只怕也沒那麼容易!」雙指乎伸,搭著劍背,輕輕一帶,把楚天舒的長劍引出外門。
原來他此際的功力雖然是比不上楚天舒,但他所用的挪移手法,卻是巧妙之極。楚天舒又不是擅於使劍的,急功之間,果然是殺不了他。
但齊勒銘功力不濟,手法雖然巧妙,也還是不能奪下他的長劍。楚天舒腳跟一旋,借腰力把長劍反圈回來,斬向齊勒銘的頭部。齊勒銘霍的一個「鳳點頭」,楚天舒的長劍削過去,給他的肩頭托住了。齊勒銘肩頭一縮,把楚天舒劍上的勁道消了一半。齊勒銘抓緊時機,伸指一彈,雖然只是恢復一成多的功力,這一下「彈指神通」的功夫亦是非同小可,只聽得「鐺」的一聲,楚天舒的長劍給他彈出了手!
楚天舒撥出判官筆,喝道:「好,待我用家傳的筆法殺你,叫你死得心服!」大喝聲中,判官筆猛插過去。
齊勒銘使出平生所學,堪堪化解了幾招,只覺心跳已是加劇。自知決難活命,苦笑說道:「我本來並不想殺你的,說不得如今只好與你同歸於盡了。」
他這話倒非虛假,那晚舟中,他本來是可以殺了楚天舒的。他之所以不殺楚天舒,那是為了女兒的緣故,不錯,從女兒的夢話之中,他已經知道女兒愛的是衛天元,不是楚天舒,但他又已知道了女兒的「情敵」是姜雪君,而楚天舒則在追求姜雪君。因此他才要保全楚天舒的性命,希望楚天舒能夠追求成功,間接也就是為了成全女兒的心願了。
不錯,他曾經對莊英男恐嚇,說是要把楚勁松和他的兒子一齊殺掉,但這是為了逼使前妻就範的,而且這也是一時的氣憤之言,並非真的非把楚天舒殺掉不可。
但現在他卻是決意要殺楚天舒了,因為他不殺楚天舒,楚天舒就要殺他!
儘管他殺了楚天舒,他也未必能夠再活下去,結果十九是同歸於盡,但由於和楚天舒拚鬥了二三十招,自是不免又給削弱了幾分。但若是施展天魔解體大法,以兩成的功力,猝然一擊,楚天舒的功力亦已比不上初來之時,結果亦是必難倖免!
楚天舒怎知他的心情變化,盛怒之下,冷笑說道:「原來你是並不想殺我的嗎?嘿嘿,多謝你的好心了!好,你有本領那你現在就殺我吧,能夠與你拚個同歸於盡,我也值得了。」
說到「值得」二字,雙筆陡地一振,朝著齊勒銘的腦門猛插下去。
齊漱玉和宇文夫人母子來到了京城,第二天就單獨上西山尋找師兄。
她在路上已經認了宇文夫人做義母,同時亦已取得宇文夫人的諒解,她要尋找何人一事,以後再向義母稟明。
宇文夫人遵守信約,到了京城,果然並不干涉她的行動,她也不去過問宇文夫人母子的事。
她不便向義母借那輛馬車使用,一大清早,就雇了一輛騾車登程,騎著的兩匹騾子倒是甚為壯健,不遜於普通的馬匹,不過當然是遠遠不能和宇文夫人那兩匹馬車的駿馬相比的。她準備在西山住一晚,第二天才回京師。
她一出門,宇文夫人就叫兒子改容易貌,暗地裡「綴」(跟蹤)著她。不但人改容貌,馬也改了容貌。他們有一種秘製的顏料,只能用他們的藥水才能洗掉的,不怕雨淋脫色的顏料,在出了京城之後,便用這種顏料把白馬變為黃馬。
齊漱玉一點也不知道背後有人跟蹤,但出乎她的意外,她在路上卻碰上了相識的人。
她碰上的是一行六騎,四男二女,年紀最大的是個紅面禿頂的老頭,少說也在六十開外。兩個女的都很年輕,最小那個恐怕還未到十六歲。
她認識的是年紀較大的那個少女,看來也只是十六七歲模樣。這個少女不是別人,正是徐中岳的女兒徐錦瑤。
齊漱玉那次與師兄大鬧徐家,曾經和徐錦瑤見過一面。她怕給徐錦瑤認出,趕忙放下簾子。好在這些人都急於趕路,誰也沒留意她。
但齊漱玉卻是不能不感到奇怪了,馬隊過後,她暗自想道:這一行人是從西山那面來的,奇怪,徐中岳的女兒跑來西山做什麼?」想至此處,不由得心念一動:「唔,莫非她就是為了偵查衛師兄來的?」但轉念再想:「徐中岳只有這個寶貝女兒,他怎敢讓女兒離開自己去冒這個危險?」
不但徐錦瑤的出現引起她的疑心,其他五個人也各有奇特之處。她又再想道:「那兩個少年長得一模一樣,一定是孿生兄弟無疑。他們衣服都很華麗,但奇怪的是衣服卻沾有污泥,似乎是打過架的模樣。那個紅面老頭緊跟他們,擺出一副在小心照料他們的模樣,大概是他們家的保鏢。這老頭太陽穴隆起,一看就知是練過北派鷹爪門內功的高手。他們家能夠請起這樣的保縹,來頭也是不小。」那個中年漢子相年紀最小的那個少女像是父女,父親面帶病容,女兒和他並轡齊驅,一險惶恐的神氣。那漢子既然有病在身,為何又要飛騎趕路呢?嗯,更奇怪的是這對父女我竟好像是和他們似曾相識的。」
她並沒猜得全對,但也猜中幾分。這六個人正是剛從西山逃下來的,他們不但在西山上碰上了她的師兄飛天神龍衛天元,而且其中四個曾經和衛天元交過手。
那對孿生兄弟是御林軍統領穆志遙的兒子,紅面老頭是穆府護院彭大逆。面帶病色的中年漢子是楚勁松,年紀最小那個少女是他的女兒楚天虹,齊漱玉覺得他們似曾相識,那是因為他們或多或少和楚天舒有些相似之故。
齊漱玉起了疑心,加緊催騾夫趕車。到了西山腳下,叫騾夫在一間專供遊客歇腳的小茶館等候。
此時已是下午,山上並無遊人,她一上山便施展輕功,找到了香界寺,寺門的大門在白天是打開的,她便逕自走去。
寺中只有一個老和尚,看見她一個單身少女,不覺有點詫異,合什問道:「女施主是來進香嗎?」
齊漱玉道:「上人想必就是此寺的主持無色大師吧?」
那老和尚道:「不敢當,正是老袖。」
齊漱玉道:「我是來找人的,請問這裡可有一位衛施主?」
無色大師驚疑不定,打量著她問道:「哪一位衛施主?」
齊漱玉道:「江湖上綽號飛天神龍的衛天元,聽說他寄寓貴寺。」
無色大師面色一變,說道:「小寺沒有此人。清問這女施主貴姓大名,哪裡來的了你是聽得何人所說,跑來佛門找江湖人物。」齊漱玉知他起疑,於是先不回答他的問題,卻唰地拔出劍來。
無色大師沉聲說道:「女施主意欲何為?」
齊漱玉一個轉身,連人帶劍,一個黃鶴衝霄的身法,平地拔起一丈多高。
院子裡有棵楓樹,齊漱玉飛身躍起,挽了一朵劍花,只見七片樹葉隨著她的劍光落下。每一片樹葉都是剛好齊根削斷,七片樹葉從不同的樹枝削下,七枝樹枝絲毫也不搖動。
無色大師失聲讚道:「好一招齊家的七星伴月劍法!」這才放下心上的一塊石頭。
齊漱玉收劍入鞘,微笑說道:「大師既然識我這一招齊家劍法,想必知道我是誰了。」
無色大師哈哈笑道:「我和齊燕然老先生是老朋友,我知道他只有一個孫女兒,芳名漱玉。想必你就是這位芳名漱玉的齊小姐吧?」」
齊漱玉道:「不敢當,我是你的晚輩,你叫我名字就行。那麼,想必你也知道衛天無是我的師兄吧?」
無色大師道:「令師兄也曾和我提起過你,不過他卻不知道你會來找他。」
齊漱玉道:「我知道他在京師沒有別的熟人,猜想他十有八九是在貴寺寄寓,因想來打聽他的消息。」
無色大師沉吟不語,似乎是在考慮什麼事情似的。
齊漱玉急道:「大師還不放心和我說真話嗎?請你叫他出來吧!」心裡也有些疑惑,「師兄為什麼聽見她的聲音還不出來?他是病了?傷了?還是已經離開此地了?」
無色大師道:「老訥剛才說的也是真話,令師兄如今已經不在小寺。」
齊漱玉大失所望,問道:「他是幾時走的?」
無色大師道:「說來也真是不巧,你要是來早兩個時辰還可以見得著他。」
齊漱玉道:「他去了哪兒?」
無色大師道:「老訥不知。他走得很匆忙一下山之後行止如何,恐怕連他自己也還沒有打算。」
齊漱玉思疑不定,說道:「他在京師沒有熟人,總要回來此處吧?不知他幾時回來?」
無色大師道:「恐怕也不會回來了!」
齊漱玉吃一驚道:「為什麼?」
無色大師沉吟片刻,說道:「說給你聽無妨,今天有人來找他的麻煩,他怕連累於我,故此匆匆離開。那些人是在前山和他碰上的,尚未知道他是住在這裡。」
齊漱玉道:「是些什麼人?」
無色大師道:「有穆志遙的兩個兒子和他們家的護院。穆志遙你知道嗎,他是御林軍的統領。」
齊漱玉道:「聽得爺爺說過,穆家的躡雲劍法算得是有點名氣的,不過我相信衛師兄也未必就會輸給穆志遙,穆家那個護院又是何人?」
無色大師道:「聽說是曾任大內侍衛的彭大遒。」
齊漱玉道:「爺爺也曾說過此人,他是黑道出身的大內高手。不過他只能在大內侍衛之中號稱高手,本領則恐怕還是不及穆志遙。他碰上衛師兄,想必是苦頭吃得不小了。」言下之意,衛天元何俱這些人來找他的麻煩,即使要走,也用不著走得那麼忙。
無色大師正容說道:「你也不能太過小視對方,在那些人之中,還有一個非常厲害的人物!」
齊漱玉笑道:「如何厲害,比得上我爺爺嗎?」
無色大師道:「當然比不上你的爺爺,但也可排名當世十大高手之內。你的師兄未必能夠勝他。」
此言一出,齊漱玉方始聳然動容,說道:「足以名列當世十大高手的人物,爺爺一定聽我說過的,這人是誰?」
無色大師道:「說出來你或者不會相信,這人是揚州大俠楚勁松!」
齊漱玉果然不敢相信,說道:「爺爺曾和我說過,當今之世,被稱為『大俠』的人很多,真正名副其實的大俠則很少,楚勁松對大俠的稱號卻是可以當之無愧的,這樣的人,怎會當上穆家鷹犬?」
無色大師苦笑道:「你的師兄也是莫名其妙,認為其中定有蹊蹺。
齊漱玉亦是禁不住心中苦笑了,天下竟有這種出乎常理的事情!
楚天舒是她的好朋友,她還答應過義母,到了京城要是找得到楚天舒的話,就介紹他們相識的。想不到楚天舒的下落未知,楚天舒父親的消息倒是先得到了。更想不到的是這樣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她不禁又想起了楚天舒在她家中遭人暗算那件怪事,她的爺爺是被公認為武功天下第一的,居然有人敢來暗算住在他家中的客人!兇手是誰,迄今仍是毫無線索可尋。(其實她的爺爺已經猜到了幾分的,不過她不知道。)
她的爺爺甘願損耗三年功力為楚天舒拔毒療傷,這也是她始料之所不及的。
但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她的爺爺救了楚天舒的性命,楚天舒的父親卻要來取她師兄的性命!(其實楚勁松與衛天元都是手下留情,不過她不知道:「
無色大師見她神情古怪,覺有點擔心,說道:「賢侄女,你在想些什麼?」
齊漱玉道:「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如何才能找得到衛師兄?」
無色大師搖了搖頭,說道:「你一定要尋找他麼?此處風波險惡,我勸你還是回家吧!」
齊漱玉憤然說道:「我知道,我知道剪大先生和徐中岳已經出了英雄帖,要對付衛師兄……」
無色大師截斷她的話道:「是呀,此際京師已是高手雲集,你的師兄武功既好,人又機靈,我還不能不為他擔心。賢侄女,要是你不責怪老訥唐突的話,我……我要說……」
齊漱玉也截斷他的話道:「我知道,武功與閱歷,我都是遠遠不及師兄,你不說我也明白。」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57:48
標題:
第十四回 孽債難償 不分皂白 前緣未證 難說恩仇(4)
無色大師笑道:「所以我勸你回家。要是你也捲入了漩渦,我就不能不更擔心了!」
齊漱玉道:「正因為風波險惡,我更非找著師兄不可!大師,你不知道,衛師兄是我爺爺最疼愛的人,爺爺疼愛他,決不在疼愛我之下。」
無色大師老於世故,一看她說話的神氣,心中便已明白:「齊老頭兒疼愛唯一的徒孫,這當然不會是假的。但這位劉姑娘愛上她的師兄,卻是不敢親口說出來了。」這次輪到齊漱玉問他了:「大師,你又在想些什麼?」
無色大師緩緩說道:「我在想你衛師兄說過的幾句話。」
齊漱玉連忙問道:「他怎樣說?」
無色大師道:「他說他雖然和楚勁松交了手,但他並沒有把楚勁松當作敵人,楚勁松也似乎沒有把他當作敵人,唉,此事真是莫名其妙!」
齊漱玉道:「莫名其妙,那又能怎樣?」
無色大師道:「我與你的師兄相處的日子雖然不多,他的脾氣我亦已略知一二。碰上莫名其妙的事,他是喜歡尋根究底的!」
齊漱玉眼睛一亮,說道:「如此說他一定會去找楚勁松問個明白!」
無色大師道:「一定這兩個字我不敢說,這只是我的猜想。」
齊漱玉大為興奮,說道:「實不相瞞,我也正想找這位揚州大俠楚勁松。大師,你可知道他在京城的地址?」
無色大師沉吟不語。齊漱玉說道:「大師不用為我擔擾。他的兒子楚天舒和我是朋友,而且曾經受過我的爺爺一點恩惠的。楚勁松是名滿天下的大俠!相信他決不會恩將仇報,加害於我。」
無色大師這才說道:「聽說他是住在震遠鏢局總鏢頭湯懷遠的一座私宅,這幢房子就在鏢局的後街,對正鏢局的後門。不過,且慢——」原來齊漱玉尚未聽他說完,站起身就想走了。
「不過怎樣?」齊漱玉只好暫且停下腳步。
無色大師道:「我也相信楚勁松不會害你。不過,還是小心一點的好。湯懷遠和你的爺爺有交情,我看你還是先去見他的好。但要秘密進行,不可讓人知道。」
齊漱玉道:「我懂得。震遠鏢局是在——」
無色大師笑道:「震遠鏢局是京師第一大鏢局,你隨便找一個人,他都會帶你去的。」
齊漱玉啞然失笑,心裡想道:「對,我真糊塗,眼前就有一個人可以給我帶路,何須問他。」立即轉身,說道:「好,那我走啦。」無色大師看她一溜煙似的跑出寺門,搖了搖頭,笑道:「真是個急性子的姑娘,和她的師兄倒真是一對。」
齊漱玉施展輕功,飛快下山,到那小茶館找她的車伕。此時已是將近黃昏時分了,車伕剛剛吃過晚飯,在和掌櫃的閒磕牙。
這車伕也為齊漱玉的急性子嚇了一跳。
齊漱玉見面的第一句話便是:「立即套車,趕回京師!」車伕吃了一驚,說道:「不是說好明天才回去的麼?」這車伕是和茶館的主人相熱的,已經和主人說好,許他借宿一宵。
齊漱玉無暇多說,拿出一張銀票和一把碎銀,便即說道:「只要你能夠在城門關閉之前回到京城,這一百兩銀票就是你的。碎銀賞給你買酒喝。」
有錢使得鬼推磨,何況只是叫人去駕騾車?
三更時分,齊漱玉來到了和鏢局相鄰的那條街了。騾車停在街口等她。
齊漱玉悄悄進入震遠鏢局後面那條幽暗的街巷。她正在躊躇,是先去找震遠鏢局的總鏢頭湯懷遠呢,還是逕自去找楚天舒的父親?三更半夜,敲鏢局門,求見總鏢頭,難免也會惹人疑心的。
正自躊躇不定,忽見一條黑影跳過牆頭,進入一家人家的屋內。這幢房子正是對著鏢局的後門,她已經知道楚勁松是住在這間屋子的了。
奇怪的是,這黑影她竟是似曾相識。
一時間她想不起是誰,但她知道一定不是楚勁松,
從無色大師的口中,她已經知她在日間碰上的那一行六人當中的那個中年漢子就是楚勁松,楚勁松的身材可比這個人高得多,因此雖然只是見著背影,她也可以斷定不是楚勁松!
楚勁松是沒有理由不走大門偷入自己的屋子的,楚勁松的朋友也無須這樣!
難道這個人是來找楚勁松的麻煩的,但這個人卻又不是她的師兄衛天元。若是衛天無的背影,她一看就會認得出來。
這個人是誰呢?
她苦苦思索,驀地想起來了。那晚她在舟中被人夢中驚醒,那人曾輕輕扶摸她的頭髮,她一驚醒,那人就跑。楚天舒追上岸去追他不上,她沒有追上岸去,但在船頭也曾見著他的背影,那個背影給她的印象甚深,對了,這個人也正就是那天晚上摸過我頭髮的那個人!」她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但她有個微妙的感覺,那個人好像是把她當作女兒一樣,對她是絕無惡意的。她還自己嘲笑過自己:「怎的我會有這個古怪的念頭,我的爹爹早已死了,焉能還有人把我當作女兒?」
想不到這個古怪的人如今又再出現在她的眼前!
齊漱玉好奇之心大起,登時放棄了先去拜訪湯懷遠的念頭,決意去探個明白。
***
她躲在屋外的一棵樹上,這棵樹在莊英男臥房後窗的側面。臥房在樓上,齊漱玉伸手就可攀著窗沿,但她不敢從窗口就跳進去。呼吸也不敢粗重,她幾乎是屏息靜聽。
小樓上一男一女似乎正在吵架。她一聽就呆著了。
「莊英男,你還認得我嗎?」男子的聲音。
「齊勒銘,你害我害得還不夠嗎?如今又要來欺侮我!」女子的聲音。
她一聽就呆住了!
她沒有見過父親,但父親的名字她當然是知道的。
她的母親是她三歲那年失蹤的,爺爺要她把母親當作已經死了,但她知道母親並沒死,只不過王媽不肯告訴她母親是在哪兒。
這件事她一想就覺得奇怪,王媽是她母親的奶媽,捨不得離開她的母親,跟她母親陪嫁過來的。母親失蹤之後,她自己也是在王媽的照料之下長大成人。王媽對待她的母親像親生女兒一樣,對待她也好像親生女兒一樣。丁大叔常常笑說,她們母女兩代,都可算得是王媽的女兒。王媽對她疼愛無比,簡直可說得是有求必應。但只有一樣例外,每當她問起母親的事情,王媽總是不肯回答。(偶而吐露幾句,也好像做錯了事情一般,害怕給她爺爺知道。爺爺更是從不向她提及她的母親的。)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母親的名字都好像變成了家中的一種禁忌呢?
但儘管他們避免提及她的母親,她當然還是不會忘記母親的名字的!
齊勒銘、莊英男,這不正是她的父母的名字?
但如今好卻聽得齊勒銘在和莊英男吵架!
她呆若木雞,內心則在顫抖!
「原來爹爹還沒有死,媽媽也果然還在活著!但媽媽為什麼會在楚家?爹爹又為什麼要和她吵架?」
她呆了好一會子,神智剛剛恢復一點清醒,小小的心靈又給父母的吵罵聲震撼了。
「勒銘,你應該知道我是決計不能再做你的妻子了!」「這個名叫莊英男的的女人,是曾經做過齊勒銘妻子的。這就更沒懷疑了,不會是另一個同名同姓的莊英男了,啊,媽媽,為什麼你不肯和爸爸復合?」
忽然聽得女聲尖叫:「勒銘,你恨我來殺我好了。可別傷害我的女兒!」
窗門緊閉,根本就沒人出來。媽媽為何這樣叫喊?
咚的一聲,房間似乎有人倒下。
跟著是男聲哈哈大笑:「你的女兒,你女兒!我以為你早已把女兒當作已經死了,你這狠心的母親,哼,哼,你還記得你有女兒?」
齊漱玉陡然明白了,父親口中的女兒,母親口中的女兒卻是她的另一個女兒!
她心痛如絞,但卻清清楚楚的記起了她在童年的時候,有一次無意中聽見的丁大叔和她爺爺的對話。
丁大叔遠行歸來,似乎是正在向她的爺爺稟告一樁事情。
「我已經打聽到她的下落,她在揚州楚家。你要不要我……」
「不,不許你胡來!」爺爺對丁大叔一向是很和氣的,這次的語意卻頗為嚴厲:「楚勁松是真正的俠義道,不許你和他們為難!唉,她也怪可憐的,她能夠在楚家安身立命,我也可以放心了!」
那時她不知道爺爺和丁大叔所說的那個「她」究竟是男是女,如今方始恍然大悟。
那個人是在楚家「安身立命」的,「莫非他們就是,就是——」
父母變作仇人,必然是有極不尋常的事情發生才會弄成這樣!齊漱玉心中隱隱作痛,縱然她已經猜到了事實的真相,她也在下意識的壓抑自己,不去想這個事實,即使只是從心中說出來。
她把苦痛關在心房,窗門卻突然打開,她的母親探首出來了。
「好,你的丈夫回來了,但何必偷偷摸摸,你還是叫他光明正大的從大門進來吧!」是她父親的聲音。
她是三歲那年失掉母親的,母親的容貌已經記不得了。但看見這個從窗口伸出頭來的女子,她的心就在劇烈的跳動,這是出於天性的母女之情,在她心中衝擊,她幾乎忍不住就要張口大叫媽媽!
但她叫不出來,就在這霎那間,她忽地只覺痛心一麻,不能動彈,也不能說話了。她心裡明白,她是受了別人的暗算,不知是用什麼暗器,打中了她後心的穴道了。
她叫不出來,卻聽到母親的尖叫!
跟著她看見一條黑影從樓上的屋簷後槽「飛」下街心。那個人不知是幾時來的,是在她之前還是在她之後,她竟然一直都沒察覺。
咦,這個人的背影好熟!是誰?是誰。
那人的身法快到極點,但雖然如此,仍然可以看出是個女人。
驀地想起來了:「這個女人好像我見過的,哦,對啦,她是像我的義母!悟,不對,不對,恐怕不僅只是『像』而已,除了義母,誰有這麼高明的輕功?莫非真的就是我的義母。但她為何要來暗算我的母親?」
她的義母,就是這次在路上結識那個宇文夫人。她想起了宇文夫人母子一路上古怪的行徑,心中疑慮益增!
胸中無數疑團,卻已無暇思索。
接二連三意想不到的事情相繼發生。
楚勁松回來了,跟他一起來的還有武當派的玉虛子。
她聽見了楚勁松怒氣沖沖的喝罵聲,聽見了父親怒激的冷笑聲,也聽見了玉虛子對她父親嚴厲的指責。
房中燈火突然熄滅,惡鬥已是在暗室展開。房中情況不明,心中則已逐漸明白。雖然疑團尚未完全解開。
她懂得了大叔和爺爺說的那番話是怎麼一樁事情了。原來她的母親果然已經改嫁,嫁到了揚州楚家,變作了揚州大俠楚勁松的妻子了。
從玉虛子和楚勁松的說話中,她也知道了父親竟然是個「無惡不作的大魔頭」!
「這是真的嗎?怪不得爺爺一聽見丁大叔提及爹爹就生氣,更不許我問及爹爹,敢情是有幾分真的,爹爹縱然不是無惡不作,也是做過許多壞事!
「是媽媽對不住爹爹,還是爹爹對不住媽媽?唉,只怕他們都是曾經做過對不起對方的事,他們從來沒有做過恩愛夫妻,一開始就是怨偶!
「媽媽有兩個丈夫,爹爹另外也有一個情婦。唉,真是一塌糊嗓,一塌糊塗!
「我怎麼辦?我怎麼必?這樣的父親,這樣的母親,我應該認還是不認?」
她的父親在和仇家搏鬥!她的心裡也在搏鬥!不過是自己和自己搏鬥,是在思想極度混亂之中,這一個念頭和那一個念頭的搏鬥!
內心的搏鬥恐怕比樓房內的搏鬥還更厲害。
兵器碰擊的聲音聲聲震耳,樓房內越來越激烈的惡鬥終於還是分散了她的心思。
骨肉畢竟關心,「爹爹鬥得過這兩大高手嗎?」她剛剛抑制下自己的胡思亂想,不禁又為父親擔心了。
忽地她聽見玉虛子的叫罵聲,跟著是「卜通」的倒地聲。玉虛子受了傷了,不多一會,他的聲音也聽不見了。
過了一會,她又聽到兩個人同時倒在地上的聲音。
然後,先是一聲沉鬱的悶哼,接著是一聲充滿激憤的狂號。
狂號過後,什麼聲音都聽不見了!
她的身體不能動彈,一顆心則在狂跳!
房間裡的人都死了麼?她的父親、母親,楚勁松和玉虛子在這一戰中都已同歸於盡了麼?
「爹爹,我還沒見過你的面啊,你不能就這樣死去。」
「媽媽,我剛找到了你,難道又要失去了你麼?媽媽,你雖然對我狠心,我還是希望你能夠活著看到我,希望你能夠知道我是多麼想念你啊!」
她不願意雙親死去,也不願意楚勁松死去,連素不相識的玉虛子,她也不忍見他死亡。
可是她又有什麼力量可以挽救他們的死亡?
什麼聲音都沒有,當真是死一般的寂靜!他們究竟是死是生?
要是他們還有一口氣,說不定還可以及時施救。隨便救得活哪一個人都是好的!
她給封閉的穴道是要過了十二個時辰方能自解的,如今只是過一個時辰!
心在狂跳,卻連一根指頭都不能刻彈!
「急是沒有用的,如今最緊要的事情是設法解開穴道,我才能夠進去看他們!」
三更已過,但也還要好長一段時間才能等得到天明,這個時候,正是人們熟睡的時候,鏢局不會有人來的。要解開被封閉的穴道,唯有靠自己!
她強攝心神,抑制住紛亂的情緒,開始用家傳的上乘心法,運氣沖關。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然看得見周圍的景物了。
黑夜終於過去,黎明終於來了!
但跟著來的卻又是一道陰影,是一道死亡的陰影!
這死亡的陰影是一個她意想不到的人帶來的。
這個人是楚天舒!
不錯,她本來是要找楚天舒,但此際楚天舒的來到只能令她心靈顫慄!
楚天舒要是回到家中,她的父親就非死不可!
東方才不過露出魚肚白,曙光初現,景物依然朦朧。
她是藏身樹上的,她看見了楚天舒,楚天舒可沒發現她了。
急於和父親會面的楚天舒根本就沒閒心視察周圍的事物。
那個陪他來的鏢師一走,他就朝那開著的大門進去了。
「唉,他會不會殺我的爹爹呢?」
***
不出齊漱玉的所料,楚天舒果然要殺她的父親。
她又聽見了打鬥的聲音了。父親說話的聲音,楚勁松說話的音,她也都聽見了。
驚慌中她也稍稍得到一絲安慰,她的父親和楚勁松都還活著。
只聽得楚天舒喝道:「好,待我用家傳的筆法殺你,叫你死得心服。」
「錚」的一聲,接著又是「錚」的一聲。這是齊勒銘施展「彈指神通」彈開判官筆的聲音。
楚天舒攻得越緊,運筆成風的聲音她在窗外都聽得見了。
剛剛輕鬆了一點的心情,又像繃緊的弓!
她害怕楚天舒殺了她的父親,但她也不願意見到楚天舒被她父親所殺。
最緊張的時候到了!
只見父親一聲苦笑,說道:「我本來不想殺你的,說不得如今只好與你同歸於盡了!」
聲音並不響亮,卻像在她頭頂爆炸的焦雷。
「同歸於盡」,這正是她最害怕的結局!
人的潛力,往往是在最緊急的關頭爆發出來的,她用了個把時辰運氣沖關,還是未能衝開的穴道,突然衝開了!
這個時刻,也正是齊勒銘將要運用「天魔解體大法」與楚天舒同歸於盡的時刻。
楚天舒陡地一聲大喝,判官筆猛插過去。
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齊漱玉捷如飛鳥的從窗口飛進來!
來得正是時候,「鐺」的一聲,齊漱玉的判官筆把楚天舒的長劍格開了。
「咦,是你!」楚天舒的驚詫實是不在齊勒銘之下。
「我不許你殺這個人!」齊漱玉喘著氣喝道。
「他要殺我的爹爹,為什麼不許我殺他?」
「你爹沒有死——就是死了也不許你殺他!」說第一句話的時候,齊漱玉的目光朝楚勁松射去,她見楚勁松躺在地上,動也不動,不知是死是活,情急之下,無暇思索,已是口不擇言。
楚天舒怒道:「哪有這樣道理,他是你的什麼人?」這句話其實他亦是明知故問的了。
齊漱玉沒有回答,只是將他阻攔。她出劍如風,每一招都是攻敵之所不及。
楚天舒武功本來在她之上,但此際由於剛剛經過與齊勒銘的惡鬥,氣力不如,卻是反而被她逼得步步後退了。
齊勒銘看出女兒手下留情,大為著急,叫道:「玉兒,你還不趕快殺他!你知不知道,楚勁松和湯懷遠是訂有約會的,再過一會,他不到鏢局去,鏢局的人就會來找他的。」
齊漱玉不理會她的父親,卻對楚天舒喝道:「天舒,你走開!我答應決不傷害……」她口中說話,劍招絲毫不緩,仍然是步步緊逼。
楚天舒給她逼得連蓮後退,不知不覺退到了父親身邊。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09:58:16
標題:
第十四回 孽債難償 不分皂白 前緣未證 難說恩仇(5)
齊漱玉本是要說「我答應決不傷害你的父親的」,這句話還未說得完全,本來是躺在地上的動也不動的楚勁松突然坐了起來,嚇了齊漱玉一跳。
楚勁松趁她一呆之際,中指一伸,倏的就點了她膝蓋的麻穴。
齊漱玉好像著了定身法,登時不能動了。
與此同時,只聽得「咕咚」一聲,楚勁松又再倒了下去。
原來點穴是必須運內力的,楚勁松傷得甚重,在這兩個時辰當中,他只能一點一滴的凝聚真氣,此際,他不過稍稍有了一點氣力而已,根本就不應該強用內力的。
他一時著急,強自施為,雖然點中了齊漱玉的穴道,自己的內力亦已耗盡了,不但耗盡內力。剛剛凝聚的一點真氣亦都散了。
楚天舒大吃一驚,叫道:「爹爹,你怎麼啦?」
楚勁松嘶聲叫道:「我不行啦,你、你要給我報仇!」又暈過去了。
就在此時,齊勒銘忽地一聲長嘯,跳了起來,說道:「你現在才要他殺我,已是遲了。」原來他趁著女兒替他擋住楚天舒的這段時間,加緊逆運真氣,恰恰在這個時候,衝開了足少陽經脈的樞紐——環跳穴。
他已是可以行動如常了!
楚天舒火紅了根睛,喝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揮舞判官筆,猛衝過去。
若然只論功力,齊勒銘還未恢復兩成,是未必勝得過楚天舒的。但武學之道,更重要的是在運用之妙,勝負並非完全取決於功力的強弱。齊家武功天下第一,談到手法的奇妙,臨陣的經驗,齊勒銘當然是比楚天舒強得太多了,他們兩人,簡直不能相比!
他業已可以行動如常,楚天舒還怎打得過他?
齊勒銘使出空手人白刃的功夫,長笑聲中,不過數招,就把楚天舒的判官筆奪了過去。
「好小子,你剛才說要用家傳的筆法殺我,叫我死得心服,可惜你做不到!但我倒是做得到的,不信你瞧!」說到一個「瞧」字,他已是把奪來的判官筆反刺過去,用的正是楚家的驚神筆法。
楚天舒對家傳筆法當然熟悉之極,但卻偏偏躲避不開,突然只是一招,就給齊勒銘點著了他的穴道。
齊勒銘哈哈笑道:「你瞧我練得對不對?嘿嘿,我叫你敗在你自己的家傳筆法之下,那你應該死得更加心服了!」」
他把判官筆放開,緩緩舉起手掌,朝著楚天舒的天靈蓋拍下,說道:「小子,這是你自己找死展不得我。我給你一個痛快吧,這一掌拍下,你就立即死亡,不會覺得痛苦的。」
楚天舒不能動彈,但雙目直視,仍是一副倔強的神氣,絲毫沒有懼色。齊勒銘心裡想道:「這小子倒也算得一條好漢,殺不殺他呢?」躊躇片刻,心中再想:「今日我不殺他,他必然要為父報仇,我雖然不怕,但給他糾纏不已,總是麻煩。」他的手掌緩緩拍下,距離楚天舒的腦門不到一寸了。
要不是他有愛才之念,要不是他躊躇這片劾,楚天舒早已不能活了」
齊漱玉給楚勁松點中穴道,便自運氣解穴。本來若在平時,楚勁松的使不用重手法點穴,她要自行解穴,最少也得一個時辰。但如今卻因楚勁松的內力不足,她只稍一運氣沖關,不過片刻,被封閉的穴道便即解開了。
就在這千鉤一發之際,齊漱玉突然撲到楚天舒身上,楚天舒倒了下去,她的身體卻擋住了齊勒銘,齊勒銘這一掌當然是打不下去了
齊勒銘怔了一怔,說道:「玉兒,你幹什麼?」
齊漱玉道:「我不許他殺你,也不許你殺他!」
齊勒銘道:「你跑來救了我的性命,想必你已經知道我是你的什麼人了吧?你應該聽我的話!」
齊漱玉咬著嘴唇道:「我,我知道你是誰,但我不能聽你的話!」
齊勒銘道:「你連一聲爹爹都不肯叫我嗎?」
齊漱玉眼淚直流,卻不說話。
天色已經大亮,朝陽從窗口射進來了。
殺楚天舒呢還是不殺他呢,齊勒銘必須作出決定了。時候已經不早,鏢局的人恐怕很快就會來到了。如果是湯懷遠親自來,齊勒銘如何還堪再戰。甚至說不定還有性命之憂!
自己的性命也還罷了,更令他擔心的還有莊英男的性命!
莊英男早已不是他的妻子了,但他內心深處還是愛著她的。
他把目光投到莊英男身上,這個他曾經愛過而又恨過的女人。
莊英男尚未醒來,臉色似乎稍為好了一些,但眉心仍然隱現黑氣。
她是中了毒針的,雖說已經得到齊勒銘以上乘內功替她法毒(齊勒銘為此耗了一半功力!),但餘毒未清,必須繼續為她調治,而且必須趕快,因為已經中斷了幾個時辰了。齊勒銘輸入她體內的真氣,抗毒的效能逐漸減弱,恐怕維持不了多久了。
他必須趕快離開此地,覓地為莊英男療傷。
思念及此,心意立決。他一咬牙根,突然點了女兒的穴道。
「玉兒,你別怪我,我必須把此間的事了結,趕快離開!」
不用畫蛇添足,齊漱玉已經知道他說的「把此間的事了結」是什麼意思了,那就是要殺楚勁松父子!
齊漱玉不能說話,但她的目光還是表露了她的心裡又是氣惱又是苦痛的心情。
齊勒銘的一顆心禁不住又劇烈跳動,終於他還是避開了女兒的目光,把女兒拉開,準備要殺楚天舒了!
但一把女兒拉開,他卻發現一件新的事物。
在楚天舒身邊,有一本描紅帖子。原來這本帖子本是藏在他的懷中的,剛才齊漱玉撲上來掩護他,兩人一同跌倒,這本帖子也跌蔣了。
「描紅」是!日日學童習字的必經門徑,老師用紅筆寫了一本『己字帖」,學生跟著老師寫的字一筆筆描畫,稱為「描紅」,那本字帖,就叫做「描紅帖子」。
描紅帖子差不多是每戶人家都有的,但這本帖子卻極不尋常!
這是齊勒銘童年時的描紅帖子,裡面每一個字都是他親手所描!
他翻了一翻,幾時往事,倏地都上心頭!
失去的童年突然回來了!
當然不是歲月倒流,回來的只是他童年時代令他感覺溫暖的記憶!
描這本帖子的時候,自己是四歲、五歲、還是六歲?記不清了。不能忘記的是父親為他所耗的心血!
他還記得,小時候他總是坐在父親的膝上「描紅」的,父親執著他的手,幫他把筆描紅。
他的「描紅」是常常得到父親稱讚的,父親誇他的字頗有秀氣,描三兩次就會自己寫了,是個聰明孩子。
但也有受到責罵的時候,他一不專心,「描紅」就會描得歪歪斜斜了。
那時父親就會罵他做事沒有恆心,功課沒做完,一顆心就飛到野外,老是想溜出去玩了。甚至還會打他手心,罵他是個沒出息的孩子!
或許就是因為父親管教過嚴,以至他從小就內心深處滋長了一種叛逆的性格吧?
但如今他對著這本描紅帖子,卻忽地真正體會到父親對他的這一份深沉的父愛了!
他解開楚天舒的啞穴,喝道:「這本描紅帖子你是怎樣得來的,快說!」
楚天舒的啞穴已經解開,但他仍然緊閉嘴唇。
齊勒銘怒道:「你不肯說,我就斃了你!」
楚天舒這才哼了一哼,用一種極其輕蔑的語調說道:「你要殺就殺,何必多問!」
他的女兒突然開口說話了。原來他點女兒穴道的時候,生怕女兒的身體受到損害,用的力道很輕。如今並漱玉的身體雖然尚未能夠動彈,但已是可以開口說話。
「我知道,而且我還知道他為什麼不肯說!」
齊勒銘怔了一怔,望著女兒道:「好,你知道你就告訴我吧!」
齊漱玉道:「是爺爺給他的。爺爺給他的時候曾經這樣說道:說不定這本描紅帖子有一無可以變作你的護身符!當時他和我都不懂爺爺的意思,現在我開始懂了。我想,你也應該懂了!他不肯說,就是因為他不想要這道護身符!」
齊勒銘回頭望一望楚天舒,楚天舒一副傲然自若的神態,好像是在說,我寧死也不領你的情!即使你是看在你的父親份上!我也不要你的這個人情!
「啊,好個倔強的少年,就像我當年一樣!」其實他父親的用意以及楚天舒此刻的心思,他都是早已猜得到的!殺不殺楚天舒呢?
他要殺楚天舒,卻下不了手。
他的心在顫抖,手也在顫抖。那本描紅帖子又從他的手中跌下來。
如今他才體會到深沉的父愛,不太遲了麼?
不,還未太遲。因為他已經知道父親對他的要求了。
描紅帖子雖然從他的手中跌下來,他的目光仍然不離那本描紅帖子。這本描紅帖子似乎已是和他的心連成一體。
這本帖子不是別的,是父親給這個倔強少年的護身符。
「我已經做了許多令爹爹傷心的事情,我還怎能拂逆他老人家的心意?」
但這個楚天舒卻是仇人的兒子,剛才還要殺他!
愛恨恩仇是如此錯綜複雜,好像把他的心變作了戰場!
他的心還在顫抖,女兒又已開口說話了。
女兒的說話,更加震動他的心弦!
「我知道你是我的什麼人!你罵這個女人是狠心的母親,你呢?難道你不也是一個狠心的父親?唉,你們為什麼要生我出來,如今我真是寧願死了更好!」
這幾句話當真像利箭一樣刺傷了他的心,面前這個女兒,當年是幾乎被他扼死在母親的肚子裡的。女兒未曾出生,就已經受到他的傷害了。他不知道女兒知不知道這個秘密,但「寧願死了更好」六個字從女兒口中說出來,已是令他心頭滴血,也差愧得無地自容。
他真是寧願死了更好,但他卻不能死,因為他還希望能夠聽到父親的責罵,女兒也還沒有親口叫他一聲爹爹!
「玉兒,我對不起你。但我總是你的生身之父!你不要用這樣憤恨的眼神看我好不好?我求求你……」
齊漱玉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說道:「你為我做過什麼事情?你憑什麼要我叫你爹爹?」
齊勒銘抓著頭髮嘶聲叫道:「你要我怎樣做,你才肯原諒我?」
齊淑玉道:「我知道你是鐵石心腸,我不敢替楚天舒求情,但你若殺了他,我會更加恨你!」
女兒繞著彎說話,但女兒的話中真意,他當然是聽得懂的。只要他不殺楚天舒,女兒縱然還是不肯叫他「爹爹」,最少也可以恢復幾分父女之情。
他不能令老父傷心,更不能令女兒失望,他已是沒有選擇的餘地了。齊勒銘高高舉起的手掌終於落下來了,並沒打破楚天舒的腦袋,而在他身上相應的部位輕輕一拍,替他解開了封閉的穴道。
不過,楚天舒的穴道雖然業已解開,內力卻還一點都未恢復。齊勒銘剛才是用判官筆點他穴道的,力貫筆尖,比重手法點穴更加厲害,楚天舒最少也得半個時辰方能恢復如初。
楚天舒穴道一解,立即去看父親,一顆心急速跳動,生怕父親已是一瞑不視。
楚勁松躺在地上,雙目緊閉,動也不動。不但手腳冰冷,肌肉也僵硬了。這模樣的確是活死人的模樣。
但他並沒死亡。他還有呼吸。呼吸十分急促,喉頭也在發出怪聲。原來他的冠心脈有瘀血阻塞,是以血脈不通,呼吸難舒。
雖然沒有死亡,亦已接近死亡的邊緣了!
急救的辦法,唯有立即替他推血過宮。
楚勁松的內功基礎極其深厚,只要瘀血化開,呼吸不至斷終,他的內傷雖重,也還有醫好的希望。
楚天舒當然看得出危機所在,但他卻是無能為力!
他的內力已經完全消失,如何能替父親推血過宮?
楚天舒一顆心又沉下去了,他盯著齊勒銘,眼中好像要噴出火焰。他哼了一聲,說道:「我不會領你的情的!你殺了我的父親,最好將我一併殺掉,否則總有一天,我要替父親報仇!」
齊勒銘也禁不住哼了一聲,但並沒說話。他的心裡在想:「你這小子也大不知足了,難道你還要我甘願損耗內力!救活你的父親,我的仇人?」
一直昏迷不醒的莊英男,忽然又在說夢話了。
「松哥、松哥,要死咱們一塊死,你死了我決不能獨活!」
「勒銘,你饒了他吧。我求求你,你讓他活下去吧!我從來沒有求過你的!」
女兒的目光也向他投過來了。目光充滿期待的神情。
齊漱玉忽然張開嘴巴,叫出了「爹爹」這兩個字。
「爹爹,我不想你給人怨恨一生!」
啊,他的妻子要他讓楚勁松活下去,他的女兒也要他救活楚勁松!
妻子加上女兒,這份壓力之大,決不在那本描紅帖子之下!
他歎了口氣,向楚勁松走過去。
他向楚勁松走去,楚天舒和齊漱玉不禁都是大吃一驚,只道他要加害楚勁松。
齊漱玉叫道:「爹爹,你不能……」
齊勒銘道:「為什麼不能,我可以殺他,我也可以救他!」
楚天舒怎敢相信他是來救自己的父親,明知無力抗拒,仍是挺身擋住他。
齊勒銘喝道:「渾小子,滾開!你知不知道,若不立即給你爹推血過宮,你爹就會死了!」他摔袖輕輕一拂,楚天舒登時跌了個仰八叉。齊勤銘立即把掌心貼著楚勁松的胸膛,替他推血過宮。
過了一會,只聽得「哇」的一聲,楚勁松吐出了一口帶血的濃痰,眼睛張開了。
楚勁松有了知覺,神智尚未清醒,也還沒有力氣說話。他看見齊勒銘站他的身旁,他雖未十分清醒,亦已感覺得到呼吸順暢許多,顯然齊勒銘並非傷害他的了。「奇怪,難道竟是他來給我推血過宮?」楚勁松的臉上不覺現出一片茫然的神氣。
齊漱玉出是鬆了口氣,又喜又驚,說道:「爹爹,原來你是真的將楚伯伯救活了!」
齊勒銘滿腔激憤,苦笑說道:「誰叫人家生得命好,我是注定受苦的!嘿,嘿,哈,哈,浮沉道力未能堅,世網攖人只自憐!誰解古今都是幻,大槐南畔且流連。唉,或許也不是造物不公,只是我作繭自縛!我想避開塵世,卻哪裡去找一棵可以讓我在樹下做夢的古槐!」
齊漱玉聽得似懂非懂,但父親心中的憤激,她卻是可以感受得到的。這霎那間,她倒是不知不覺有點同情父親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車輪滾動的聲音,碾破了街頭的寂靜。從窗口望出去,有一輛馬車,正好在距離不遠處的那邊巷口停下。
大鏢局後巷,向來很少車馬往來的(客商多數是走前門),而且天剛亮未久,怎的這樣巧就會來了一輛馬車。
但此際,正是齊勒銘急於離開的時候,他當然是不能背著一個女人在街上跑的,這輛馬車來得正是時候,他沒功夫去仔細推敲了。
他解開了女兒穴道,隨即抱起了莊英男,說道:「玉兒,你跟我們一起走吧。」
楚勁松見他要把妻子帶走,大驚之下,哼了一聲,又暈過去了。
楚天舒跳起來大叫:「放下我的母親!」
齊勒銘冷冷說道:「她不是你的母親,她是我玉兒的母親。你的父親我已經救活了,玉兒的母親可還沒度過危險,隨便你們父子怎樣想,我只是想要她活下去,並非是要你的父親受辱蒙羞!玉兒,你的母親是尚未知道你已經來了的,我希望她醒來的時候,也能夠看見你在她的身邊。你還等什麼,快走吧!」
齊漱玉呆若木雞,心中搏鬥得十分激烈,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伏在床上。
齊勒銘知道女兒不肯跟他,心中痛如刀割,想道:「也怪不得玉兒,我們本來是不配做她的父母!」
但為了挽救妻子的性命,女兒不肯走,他卻是非走不可了。
「玉兒,我不勉強你,到了你可以諒解我的時候,我再來找你。」他抱起莊英男,推開窗子,就跳下去。
女兒還在房中抽噎,但他已是不敢回頭一望了。正是:
情孽牽連難自解,夫妻父女兩分離。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00:04
標題:
第十五回 陷阱自投 甘為宰割 良知未泯 肯作幫兇(1)
天剛亮,鏢局的門還未打開。這條街道上的每一戶人家,恐怕也還是都在夢鄉。
街道上當然也還沒有行人,只有四輛馬車在巷口。車伕在車上打盹。
車一停下,又恢復了原來的寂靜了。
車伕閉目養神,心中卻是殊不寧靜,他不住在想:「天已大亮,那個人也應該出現了。怎的還沒出現?」
忽然在這條街道上出現了第一個行人。
但這個人卻不是車伕期待的那個人。
這人是個少女,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女。
她是中州大俠徐中岳的獨生女兒徐錦瑤。
徐錦瑤是來找楚天虹的,楚天虹和她相識才不過幾天,當然還說不上深交。但此際,楚天虹在她的心目之中,卻已是她唯一可以一談的朋友。
因為她們不但年紀相近,而且有過一個共同的遭遇。昨天在西山上碰上的許多意想不到的事情,這些令她氣恨不已的事情,同樣也是發生在楚天虹身上的。
她沒有即將見到好友的喜悅,相反,滿肚皮都是悶氣。
這一肚皮悶氣不僅來自穆家的人,更多的是來自她的父親。
昨晚她向父親哭訴日間的遭遇,碰上飛天神龍也還罷了,穆家兄弟對她的侮辱可是令她氣憤難消。
她不敢指望爹爹替她出氣,但最少也該安慰她幾句吧,最少也該對這件事情表示一點憤恨吧?難道背地裡罵一罵穆家那兩個「小畜生」也不敢嗎?
唉,她想得太天真了,結果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她的父親板起臉孔,首先就問:「聽你這樣說,你恨穆家的少爺倒好像比恨飛天神龍還更厲害?」
她怔了一怔,說道:「不錯,飛天神龍是咱家的仇人,我當然應該恨他的。但昨天他可並沒有欺侮我,穆家大少爺調戲我的時候,他還幫了我的忙呢!」
父親哼了一聲,說道:「穆少爺是喜歡你,你怎能當成是侮辱呢?飛天神龍插進一把手,那才是不安好心呢。」
她做夢吐想不到父親非但不安慰她,反而這樣袒護那個欺侮她的人。她噙著眼淚,氣得說話的聲音都顫抖了:「爹,你不知道他的動作多麼下流,我都不好意思說出來。他、他簡直是把我當作姘頭,(泛指一般出賣色相的女子,不一定是娼妓。例如歌伎、女戲子之類,當時也是俗稱粉頭的。)玩弄!光天化日之下,將我如此調戲,若還不是侮辱,什麼才是侮辱?」
她的父親板著臉孔不作聲,臉色越發鐵青了。
她氣怒難消,繼續說道:「不錯,我知道穆家有權有勢,他們的老子是御林軍統領,你也要靠他庇護。但是,你也別忘了你是中州大俠的身份,你的女兒受了人家調戲,你都不敢作聲,那還算是什麼大俠?爹,再道一步來說,你不敢和他們理論也罷了,咱們回家去吧,不要在這裡受他們的氣了!」
她的父親陡地喝道:「住嘴,不許你哭,再哭,我一巴掌打死你!」
她倒不是害怕給父親打死,但卻給父親這種暴君似的神氣嚇住了。父親從來是疼愛她的,較重的說話也沒說過她一句,想不到如今,竟然將她臭罵,還要把她打死!
這霎那間她呆住了,她咬著嘴唇不說話,把憤怒藏在心頭,眼淚倒是不知不覺的止了。
她的父親大發雷霆之後,也不知是否覺得對女兒過份一些,還是想到另外還有利害攸關之處,這才收了震怒,重新「安撫」女兒。
徐中岳柔聲說道:「瑤兒,穆家的大少爺看中你,這是你天大的造化。女該子長大了總是要嫁人的,穆家這樣的人家哪裡去找?」
徐錦瑤暗暗吃驚,顫聲說道:「爹,你,你要將我……」
徐中岳微笑說道:「不錯,爹爹是要將你許配給穆家的大少爺,前幾天,穆統領已經和我提過了,怪只怪我沒有把這樁事情告訴你,要是你早知道的話,你就不會這樣生氣了。」
徐錦瑤不覺又氣起來。說道:「我又沒有答應嫁給他,他把我當作粉頭,我為何不該生氣!」
徐中岳皺眉道:「阿瑤,別說得這樣難聽好不好,兒女的婚事,是由父母作主的。」說至此處停下來看一看女兒面色(徐錦瑤也正在思量今後如何自處,臉上毫無表情。)見女兒並沒有吵鬧,接著便笑道:「所以,假如是別的人對你不規不矩,我一定替你出頭,不取他的性命也要把他要個半死。但穆家的大少爺已是我心目中的女婿,那自是另當別論了。依我猜想,他爹爹與我議婚之事,想必他已知道,故而他是把你當作未婚妻看待的,對未婚妻親熱一些,又怎能算是過分?」
徐錦瑤對父親的失望已是到了極點,她也不想和父親吵架了。吵架是無濟於事的。當務之急,只有先弄清楚事實,自己設法對付。
「爹,你說的是議婚,那麼,這親事到底是說定了沒有?」
徐中岳只道女兒已經回心轉意,笑道:「這幾天大家都給飛天神龍鬧得神魂不定,穆統領只是和我提過一下,尚未有空按照他們官宦人家的禮儀,托媒、納聘、辦理正式的走婚手續。不過,你也不用心急,穆統領既是有意和咱們結為親家,這門親事就跑不了。」
徐錦瑤冷冷說道:「我倒是聽得另一種說法。」
徐中岳道:「什麼說法?」
徐錦瑤道:「那位穆大少爺說,你想高攀他們穆家,托剪大先生做媒。穆統領提出一個條件,他要同時替兩個兒子訂親,但首先是希望和揚州楚大俠結為親家,他知道你和剪大先生和楚勁松的交情不錯,因此他想借你們替他說成這門親事。楚家的親事說成功了,他才要你的女兒做大媳婦。」儘管她已不想為父親吵鬧,但說至此,仍是禁不住心中憤激,冷笑說道:「爹,怪不得人家看輕咱們,你,你,你這不是自己作賤自己麼?」
饒是徐中岳臉皮粗厚,也不禁大感尷尬,他乾咳兩聲,掩飾窘態,說道:「年輕人吵起架來,說話失了分寸,也是有的。只要他真心歡喜你就行了,你不要把他一時的氣話放在個上。」
徐錦瑤高聲道:「誰要他喜歡我,我只要知道,他說的話是不是事實?」
徐中岳道:「不錯,穆統領是想和楚勁松結成親家,我和剪大先生也樂意替他說成這門親事。但這可不就主說是什麼條件呀,這件事是對咱們也有好處的!」
徐錦瑤冷笑道:「對你或者是有好處,對我和那位楚家妹子可就是給推入火坑了!」
徐中岳道:「你怎能這樣說,穆家的少爺有哪點配不上你們,即使他們脾氣大一點,但只要你們過門之後,肯順從丈夫,他們也會對你好的。」
徐錦瑤道:「爹爹,你把穆家當作天堂,在我眼中只是火坑。老實告訴你吧,楚家妹子科我也是同一心思,我們寧願嫁豬嫁狗,也不願意嫁給穆家的少爺!」
徐中岳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尋思只有動以父女之情,才能挽回這個僵局。他忽然站了起來,說道:「瑤兒,你不是不要爹爹向你磕頭?」
徐錦瑤吃了一驚,屈半膝攔住父親,說道:「爹,你這話孩兒可擔當不起!」
徐中岳當然不會真的向女兒磕頭,趁勢讓女兒扶他坐下,歎了口氣,說道:「我只道你不把我當作了父親了呢,你既然還叫我爹爹,那我問你,爹爹平時疼不疼你,你願不願意幫爹爹的忙?」
徐錦瑤道:「爹爹,你是疼我。你要我粉身碎骨我也願意。但……」
她想說的是「但你若要把我的終身大事當作買賣,那可萬萬不能。」但她剛說到一個「但」字,徐中岳就截斷她的話道:「這件事你粉身碎骨也幫不了我的忙的!你不會不知道吧,爹爹目前就有性命之憂!」
徐錦瑤知道他說的是「飛天神龍」一事,心裡想道:「飛天神龍搶走爹爹的新夫人,這冤仇的確是很難化解。我也的確沒有本領幫他的忙。」
徐中岳繼續說道:「飛天神龍與我仇深似海,我知道他不殺我就決不肯罷休。並非只為了和我爭奪姜雪君的。」
「飛天神龍的本領你已經見過,我是打不過他的。要不是為了怕他尋仇,我也不用逃到京師避難,弄成今日寄人籬下的局面。」
徐錦瑤心亂如麻,她無法再勸父親,只是感到惶惑。」假如換了是我,我是寧願挺身而起,寧願戰死在仇人手下呢?還是寧願托庇豪門,甘心受人家的氣呢?」她是寧願挑選前者的,但她可不能勸父親跟從她的選擇。
徐中岳繼續說道:「飛天神龍如今已經出現京師,你還勸我搬出穆府與你回家,那怎麼可以了這樣做只是把我的性命交給飛天神龍罷了!」
徐錦瑤道:「爹,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年輕識淺,或許思慮不周,但決不是要爹爹送命……」
徐中岳搖手道:「你聽我說完再說好不好。我知道你還是不放棄和飛天神龍和解的念頭,但這是決計行不通的,你不必再說了。」
「瑤兒,對你我不怕說,我和楚勁松雖然同樣是有大俠之稱,但我有自知之明,楚勁松的武功何止比我高明十倍!目前雖說我已得到穆頭領的庇護,還有剪大先生幫我的忙,但是否就能制服飛天神龍,恐怕也還沒有十分把握。能夠多一個本領高強的人對付他,我的安全就多一分保障。這樣顯淺的道理,你不會不懂吧?」
他又一次看一看女兒的面色,徐錦瑤仍是在咬著嘴唇不說話,於是他又接下去說道:「假如楚勁松和穆統領結成兒女親家,你和他的女兒將來就是她嫂了。還怕他不幫忙我對付飛天神龍嗎?有他這麼一個得力的人幫忙,那我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徐錦瑤冷冷說道:「爹,你想得很美,但只怕這門親事你未必說的成功!楚伯伯不比你,他不必依靠穆統領。楚家妹子更不願意嫁給穆家的人!」
徐中岳道:「是呀,所以我不但希望你嫁給穆家大少爺,也希望你幫我去勸那位楚小姐做穆家的媳婦。」
徐錦瑤正在為著不知如何才能跳出「火坑」而煩惱,想不到父親還要她做幫兇,把她的好朋友也推入火坑。
她避開父親懇求的眼光,心中好像塞了一團亂麻。
「千言萬語歸一句」,父親見她沒有表示,又再說道:「我現在必須依靠穆統領,所以絕對不能和穆家鬧翻。即使你不喜歡穆家的大少爺,你也得為了我的緣故,答應嫁給他。我再和你說實話吧,倘若我死在飛天神龍之手,你一樣也逃不出穆家的手心,你又何必敬酒不吃吃罰酒?
「還有,我只靠穆家,尚未能保險,最好得到楚勁松的幫忙,你和他的女兒一般年紀,小姑娘彼此談心,也比大人容易開口。瑤兒,你要不要我教你怎樣去勸服楚天虹?」
「不要,不要!」徐錦瑤連連搖手,她只是感到噁心,「要說,我自己會和她去說!」
她的父親這才面上露出笑容,說道:「乖女兒,我知道你能說會道,相信你能夠幫上我這個忙的。那麼,事不官遲,明天一早,你就去吧。」
***
徐錦瑤如今已經來到楚勁松客寓所在的這條街道了。她來得比她父親希望的還早,這鏢局的後街冷清的尚未見有行人。
不錯,她是有話要和楚天虹說,但卻不是打算幫她父親去說服楚大虹。
她另外有個主意,但必須得到楚天虹的幫助。
正當她思量未定之際,忽地有一件極其意外的事情在她眼前出現!
齊勒銘抱著莊英男從樓上跳下,向停在巷口的那輛馬車跑去。
也正是這個時候,徐錦瑤從巷口那邊跑過來。
兩個人恰巧碰上了。
徐錦謠不認識齊勒銘,但楚天虹的母親卻是她昨天才拜訪過的。
她看見有人「跳樓」已是大吃一驚,認出了楚夫人,這一驚就更加非同小可了!
楚夫人怎會被一個醜漢抱在懷中一同跳樓呢?稍稍令她安心一點的是,這醜漢從樓上跳下,立即健步如飛,並不是要和楚夫人一同自殺。
但楚夫人被那醜漢抱在懷中,一聲不響,她卻不知楚夫人是死是活。
這霎那間,徐錦瑤哪裡還有功夫運用心思?如果她有時間去想的話,她應該想得到楚勁松夫妻都是有一流武功的人,假如這醜漢有本領能夠活擒楚夫人,連楚勁松都救不了妻子,她又如何能夠從這個醜漢的手中把楚夫人搶回來?
事情來得太突然,徐錦瑤大驚之下,無暇思索,立即拔劍出鞘,上前攔阻。
「大膽狂徒,快把楚夫人放下!」徐錦瑤喝道。她本是想嚇阻對方的,但見對方腳步不停,似乎根本看不見她這個人似的,她的劍也就不能不刺出去了。
齊勒銘哪有心情答話,他哼了一聲,身形微晃,單臂抱著莊英男,騰出右手,驕指就點徐錦瑤的穴道。
一來由於他抱著個人,二來也由於他僅僅恢復原來的兩分功力,出指雖快,步法配合不上,未能點個正著,本是要點肩井穴的,結果只是指尖觸著徐錦瑤的肩頭。
徐錦瑤肩頭一麻,她這一劍也就刺了個空,她腳跟一旋,正待變招來個攔腰截斬,齊勒銘陡地喝道:「給我滾開」,摔袖捲出,鐺的一聲,徐錦瑤的劍被他捲出手去,飛到數丈開外,方始跌下。徐錦瑤被袖風所拂,也禁不住腳步踉蹌,接連退出了六七步,兀是要在地上轉了幾個圈圈,方能站穩腳跟。齊勒銘早已跨上馬車了。
齊勒銘不理會那車伕如何驚詫,跨上馬車,這才說話。他說話的時候,同時掏出一錠金子。他把金子放在車伕座位的旁邊,輕輕一拍,這錠黃金嵌入木中,他沉聲說道:「快駕車走,你這輛車子今天算是租給我了!」車伕顫聲問道:「去哪裡?」齊勒銘喝道:「開了車再說。」
車伕不敢多問,立即駕車,馬車經過鏢局的後門,剛剛駛出這條街道,只聽得開門的聲音,鏢局裡有人出來了。出來的是兩個值夜鏢師,他們是被徐錦瑤尖銳的叫聲驚動的。
齊勒銘喝那車伕:「快,快,快跑!」隱約聽得那兩位鏢師不約而同的「咦」了一聲,齊聲叫道:「咦,你,你不是徐姑娘嗎,這、這是怎麼回事?」
好在徐錦瑤驚魂未定,一時說不清楚,那輛馬車跑得又快,待到那兩個鏢師知道是楚勁松的夫人被人劫持,正是在剛剛經過鏢局的那輛馬車之上的時候,那輛馬車早已去得遠了。
齊勒銘鬆了口氣,心裡想道:「幸虧有這輛馬車來得正是時候,否則給鏢局的人纏上,可是麻煩。」他定了定神,對那車伕說道:「我知道你心裡害怕,你大概以為我是強盜吧?」那車伕道:「小、小的不敢。」齊勒銘笑道:「我也不理會你把我當作什麼人,把我當作強盜也好,把我當作壞人也好,我都不管!只要你聽我的話,我就非但不會傷害你,而且還重重有賞!」
車伕似乎鎮定了一些,說道:「請大爺吩咐」齊勒銘道:「我的妻子受了傷,我要找個地方給她養傷。你有沒有靠得住的朋友,給我借住兩天。住一天我給他十兩銀子,另外再給你一錠黃金!」
要知齊勒銘在京城沒有朋友,莊英男毒傷甚重,必須就近覓地給她療傷,若是到客店投宿,冒的風險更大,不如找這車伕一試。在普通的百姓家中借住,一來自己許以重金酬勞,諒普通百姓也不敢向官府告密;二來即使是碰上了壞人,憑自己的武功,也盡可鎮壓得住。
那車伕想了一會,說道:「我有個親戚,住在德勝門西邊靠近什剎海的地方,他是個破落戶子弟,家道雖然早已中落,還有一間古老大屋,家裡又沒有什麼人,正好給你們靜養。我那個親戚是個怕事的人,不過他最近手頭很緊,正等錢用。我替你老叮囑他,包保他也不會說出去的。」
齊勒銘道:「那地方離此多遠?」車伕道:「大約有七八里路。」齊勒銘道:「聽說什剎海是京城的一處名勝,那地方想必店戶不多吧?」車伕笑道:「那地方本來是有錢人家的住宅區,我那親戚祖上也算得是個不大不小的富戶呢,只不過到他父親這代家道才中落的。那地方離街市遠著呢!」
齊勒銘大喜道:「好,既然有這樣好地方,那就快去吧!」
清早行人稀少,馬車可以加速在街奔馳,七八里的路程,不需半個時辰就到了。
什剎海是北京一個著名的風景區,舊名「後三海」,包括什剎前海、什剎後海和積水潭(又名什剎西海)。這「三海」其實是三個湖(北方人往往把湖泊命名為「海」),從地安門、鼓樓的西邊起,一直到德勝門西邊,三個一水相通的湖泊,連成一片水鄉。清波垂柳,遊船古廟,顯得樸素而幽靜。
在元代,什剎海是水運交通的終點,由南方經運河來的運糧船都停泊在這裡。當時帆船雲集,十分熱鬧。但到了明代,則因水源不暢而淤塞了。直到清代的乾隆年間,方始逐漸疏浚掏空,併砌了石岸。船隻可以通行,但又不是作為運網使用,而是變為像杭州西湖那樣的風景區了。湖邊多的是富貴人家的別墅。
車伕那個親戚在積水潭北邊的一個小島上,有橋可通,環境十分的幽靜。馬車沿著垂柳夾道的堤岸北行過橋,水搖橋影,柳拂行人,齊勒銘雖然是心事滿懷,也不覺精神一爽。
島上有座古廟,名匯通祠,那家人家,住在匯通祠的後面。
馬車在這家人家的後園停下,園門虛淹,一堆就開。莊英男星眸半啟,似乎已經醒來了,但神智其實尚未清醒,她迷迷糊糊的靠在齊勒銘的身上,也還未能開口說話。齊勒銘攬著她的腰,扶她走進園門。
只見園中一片荒蕪,亂草叢生,但亭台樓閣,卻還是應有盡有。這些亭台樓閣,雖然破舊不堪,也還可以看出這家人家昔日的豪華氣象。
齊勒銘不覺有點起疑,心裡想道:「這個車伕怎的會有這門親戚?雖說如今已是破落戶,畢竟也曾是大富人家啊。聽說北京的世家子弟最是講究面子的,這個車伕憑什麼和他們有親?」但既來了,則安之,也顧不得這麼多了。心想:「我一身武功,難道還怕他們暗算?待會兒,要是看出有什麼不對,我就一手拿著刀子,一手拿著金子,威脅利誘,雙管齊下,所有在這裡的人,都不許他們出去,包括這車伕在內。」
忽聽得一縷蕭聲,在樹蔭深處隱隱傳出,齊勒銘道:「你這位貴親倒是好雅興啊!」車伕說道:「他雖然早已家道貧窮,但還是保持世家子弟的少爺派頭,平日空著兩隻手什麼都不做,整天不是彈琴、吹蕭就是下棋、畫畫。大爺,你稍等片刻,待我和他先說一聲好不好。」
齊勒銘點了點頭,說道:「你待他吹完了蕭再說,別打斷他的雅興。」
車伕離開之後,齊勒銘替莊英男把脈,她的脈息雖然微弱,卻還沒有凌亂的跡象。齊勒銘稍稍寬心,想道:「只要沒有外敵到來打擾,我就可以迅速恢復功力,在恢復功力的當中,也可以同時為她運功法毒了。這樣,即使沒有對症的解藥,至少也可以保得住她的性命。她的內功基礎不弱,說不定無需解藥,都可以慢慢恢復健康。」
他的心定了許多,也就有心情再聽那人吹蕭了。細聽之下,不覺忽地心頭一動,怎的這人的蕭聲,竟是「似曾相識」?
驀地,他想起一段往事,一段刺骨刺心的往事!
這件事正是發生在他新婚未久,他的妻子剛剛開始懷孕的時候,但他尚未知道妻子已經懷孕。
那天晚上,他惱恨妻子將他冷落,又跑到情婦穆娟娟的家裡喝酒。
穆娟娟有意無意的同他談起揚州楚家。因為他的岳父莊正光本來是在揚州震遠鏢局的分局做總鏢頭的,和揚州楚家交情不淺。
穆娟娟盛讚楚家大少爺楚勁松文武全材,風流調儻,而且在言語之中含沙射影,暗示他的這位新婚妻子和那位楚家大少爺有噯味關係。
他早已聽到一些風語,在穆娟娟的撩撥之下,自是更加鬱怒於心了。
他忍耐不住,怒向穆娟娟喝問:「你還知道一些什麼?」
「你是指有關楚勁松的事麼。」穆娟娟問道,故意不提他的妻子。他默不作聲,只點了點頭。因為即使是在情婦面前,他也還未敢公然表露他是憂慮妻子偷漢的。
那天穆娟娟告訴他的那個消息,正是觸及他的避忌。穆娟娟似笑非笑的對他說道:「我倒是恰好聽見一件有關楚勁松的事情,昨天有人曾經在孟津見過他。你的爹爹是天下第一高手,說不定他會到你的家來拜訪你的爹爹的。不過聽說你的爹爹剛好也是在昨天出門去了,對嗎?」
盂津高他家不到一天路程,當時他的酒意立即上湧,好像看見了楚勁松在的他家裡和他的妻子幽會;他突然把酒杯一摔,飛快的就趕回家去。
妻子並沒和情郎幽會,她是和王媽在房中說話。但從她們的談話中,卻證實了他心裡早就藏有的懷疑。
王媽勸他的妻子「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勸他的妻子忘記那位楚家的大少爺。對丈夫親熱一些,別再放任丈夫胡鬧。
他偷聽了這些話,已經氣得幾乎要爆炸了,卻還沒有爆炸。
引起了他爆炸的是一縷蕭聲。
王媽一聽見蕭聲就大驚失色,說道:「小姐,你約了楚少爺來此與你相會嗎。這可千萬使不得呀!」
儘管莊英男再三向王媽辯白,她沒有約楚勁松,蕭聲也不像是楚勁松吹的,但王媽不信,她說她認得楚勁松的蕭聲。
王媽不信,他更不信。只道這是妻子因為給王媽說破,故而不敢即時出去會見情郎、
妻子還在向王媽辯白,她和楚勁松的交情是純潔的,並非如王媽想像的那種私情。不過從妻子的言語,他也聽得出她對楚勁松是有著深沉的懷念,她最後幾句話是:「唉,不錯,他是喜歡吹這個曲子,但可惜不是他。他的蕭聲我比你更熟悉。唉,他此際若然也是吹蕭的話,那只能是在揚州的二十四橋邊淒掠自奏!」
他妒火如焚,他聽不下去了!妻子不敢去會見情郎,他可要跑去抓那「姦夫」。
他跑出家門,果然看見一個人在他屋後的松林,那人一發現有人出來,轉身便逃入松林,他看見的只是一個背影。
他追上去大喝:「姓楚的小子,我已經知道是你了,你往哪裡跑?」
那人並不否認是楚勁松,而且還用泥丸打他的穴道。那時他家恃的武功還未練成,被打中穴道,雖不至於不能動彈,但亦已雙腿酸麻,追不上了。
他大怒之下,回去就要殺莊英男,要是沒有丁大叔來救,莊英男幾乎被他扼死!
假如那天晚上,他沒有聽見那個人的蕭聲,儘管他和妻子早已同床異夢,他還是不會對妻子下那樣的毒手的。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00:33
標題:
第十五回 陷阱自投 甘為宰割 良知未泯 肯作幫兇(2)
那縷蕭聲,可說是譜出了他後半生的惡運!從此他不敢回家。終於自甘墮落,變成了江湖上臭名遠揚的大魔頭,他失去了妻了,失去了女兒,甚至父親也不以他為子!
他一直以為那天晚上吹蕭的那個人定是楚勁松無疑。但想不到今晚他又聽見了那個人的蕭聲了,吹的也正是那天晚上吹的那個曲子!
他是剛剛從楚家出來的,楚勁松受的傷比他更重,此刻恐怕尚在昏迷之中。
眼前這個吹蕭的人,當然決不可能是楚勁鬆了!
齊勒銘心頭卜卜的跳,他放輕腳步,向蕭聲來處走去。
拖看見吹蕭的那個人了,但那車伕卻已不見。那人剛好吹完一個曲子,正在抬起頭來。
是個中年漢子,年紀似乎和楚勁松差不多。側面看過去臉形也有點相似,但臉上有短鬚蓬生,面貌是遠不及楚勁松俊雅了。
差不多二十年了,當年那個神秘客如今才始重現眼前!
二十年前舊恨重上心頭:「這人是誰,為什麼他要冒充楚勁松害得我妻離子散?」
齊勒銘按捺不下胸中怒火,喝道:「禮尚往來,當年你送三顆泥丸,今天我還你三枚銅錢!」
錚、錚、錚,他使出彈指神通功夫,把三枚銅錢作錢鐐!那人飛去。
他雖然只剩下兩成功力,但錢鏢的破空之聲仍是勁疾異常。
二十年前,這人的功力在他之上,只用泥土捏成丸子,就可封閉他的穴道。因此他如今改用「錢鏢」奉還,同樣也是想封閉這人的穴道。
那人哈哈大笑:「泥丸不值一文,齊兄厚禮,小弟愧不敢當!」笑聲中把玉蕭一揮,三枚銅錢全都給打落。
齊勒銘是個武學的大行家,情知自己的功力倘若無摜,他一定可以打贏這個人。甚至只須恢復一半的功力,也可以和這個人打成平手。但此際他只有原來功力的兩成,那是絕對打不過這個人的了。
但他後半生的惡運可以說是因此人而起,此仇焉能不報?齊勒銘是極其倔強的脾氣,舊恨在胸,明知打不過也要打!
他把莊英男放下,拔出劍來,喝道:「你是誰?我與你無冤無仇,當年你因何害我?快說!」
那人笑道:「齊兄,咱們份屬至親,你這樣對我,未免太不禮貌了吧?」
齊勒銘怒道:「胡說八道,我與你有何瓜葛!你莫以為我已在你掌握之中,大不了我還可以與你拚個同歸於盡!」
那人笑道:「愚夫婦一番好意,請你光臨寒舍,你卻要和我拚命,這是何苦?」
他的話一說完,他的妻子也出來了。
一個體態風騷的中年美婦,出現在齊勒銘的面前。齊勒銘大吃一驚,定了眼睛看那女人,幾乎呆了。
這個美婦人,不就是他的姘頭穆娟娟麼?
那個美婦人開口道:「親戚剛剛會面,怎麼就要動刀動劍,這不是太笑話了嗎?」
齊勒銘喝道:「你,你是——」他已經開始發現這個女人和穆娟娟不同的地方,心裡也隱約猜到幾分了。
果然那美婦人便即笑道:「你怎麼連大姨都不認識了嗎?雖然咱們只見過兩次面,你也不該忘記我的呀!」
穆娟娟有個孿生姐姐,兩姐妹長得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地方是,笑起來的時候,穆娟娟有個酒窩,她的姐姐沒有。
齊勒銘道:「你,你是金狐穆好好?」
穆好好搖了搖頭,笑道:「妹夫,你也真是,一見面就叫我這個見不得人的外號,不賺失禮麼?不過,總算你還認得是我。嘿、嘿,不打不成相識,你還沒有見過你的襟兄,重新行個禮吧。他是我的丈夫,複姓宇文,單名一個沖字。」
齊勒銘哼了一聲,說道:「二十年前,我們已經見過了,哼,原來是白駝山的宇文山主,我真是聞名已久了。但想不到武林中號稱世外高人的白駝山主,卻專做見不得光的事!」
穆好好笑道:「妹夫,你別怪他,當年那件事也是我叫他做的!」
齊勒銘聽得一個「她」字,怒氣更旺,盯著穆好好冷冷笑值:「原來你和那個車伕是串通了的!」
穆好好道:「不錯,他本來是我的奴僕。你莫怪他沒有在事先向你說明,若非如此,焉能請得動你的大駕?」
齊勒銘陡地喝道:「莊英男身上中的那枚毒針是不是你發的?」
穆好好笑遁:「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想必你誤會以為是我的妹妹所發,一時沒有想到是我吧?」
齊勒銘眼睛噴火,喝道:「你因何這樣狠毒,你害了我還不夠嗎?因何又要害她?」
穆好好笑道:「妹夫,你是真的不懂,還是假裝糊塗?」
齊勒銘哼了一聲,說道:「不要臉,誰是你的妹夫?」
穆好好並不動怒,反而格格一笑,說逍:「我為什麼用毒針射莊英男,這個原因,你已經自己說出來了!」
齊勒銘沉聲道:「這是娟娟的主意?她以為害死了莊英男我就非娶她不可。」
穆好好高聲道:「這次來到京師,還沒有見著娟娟呢。但你們的事情,我是早已知道了。我告訴你,這是我看不過眼,我不能忍受你欺負娟娟!」
齊勒銘歎口氣道:「你聽我說……」
穆好好用更高亢的聲音把他的話語壓下去:「我要你聽我說!我問你,娟娟有什麼對不住你?當年你險死還生,要不是娟娟十年如一日的悉心看護你,你早已死了!她對你有情有義,你反而將你拋棄。莊英男改嫁別人,你反而當她如珍似寶!你說,你對得起我的妹妹嗎?」
齊勒銘道:「我與娟娟之間的恩恩怨怨,不是你所能明白的。不錯,她是曾救了我的性命,但我也為她而至身敗名裂!是我對不住她也好,是她對不住我也好,如今都不必談了。」
穆好好冷笑道:「你不想談,我卻非談不可!」
齊勒銘又怒又急的說道:「此刻,我可沒有閒功夫和你談論是非!我只求你讓我走吧!」
穆好好道:「我好不容易才把你的大駕請來,你以為我會這樣容易就放你走!」
齊勒銘沉聲道:「你不讓我走我也要走,能不能夠將我留下,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來吧,你們夫妻併肩子上吧!」
穆好好冷冷說道:「或許我們沒有本事將你留下,但諒你也沒事將莊英男帶走!我們殺不了你,殺莊英男卻是易如反掌的事!」
齊勒銘雖然氣怒交加,可不能不向她求情:「你不過是想我和你的妹妹重歸於好罷了,但你若殺了莊英男,我只有更加恨你,也更加恨你妹妹!」
穆好好道:「那我可管不了這許多了,誰叫你如此負情絕義。我還可以告訴你,我們夫妻或許沒有把握殺你,但要殺你的女兒,如是挺有把握。除非你今天就能將我們夫妻一起殺掉,否則,哼,
齊穆銘當然有自知之明,情知自己的武功尚未恢復,他們夫妻聯手,莫說自己殺不了他們夫妻,只怕兩敗俱傷自己也未必做得到,同歸於盡,更做不到!
穆好好似乎看透他的心思,繼續說道:「莊英男中了我的毒針,已經過了六個時辰,她是全憑你的真氣注入她的體內,才能苟延殘喘的。但拖延至今,只怕你想救她,亦已遲了。」
這話倒不是虛聲恫嚇,要知齊勒銘功夫已經大耗,只剩下的兩分功力,要保全莊英男的生命,已是沒有多大把握。何況在他施術之時,必須專心注意,絲毫不受打攪才成。但在目前的情況之下,穆好好與丈夫就在他的身邊,又豈能容他從容施術?即使他們不加攔阻,齊勒銘也是絕對放不下心神來為莊英男療毒的。
齊勒銘悲憤填膺,沉聲說道:「反正莊英男也活不成了,好,那我就和她一同死吧!」說至此處,已是如箭在弦,準備拼了性命,也要和對方決一死戰了。
穆好好冷冷說道:「你對莊英男倒是有情有義啊,可惜你這樣做卻是於事無補,白白賠上兩條性命!」
齊勒銘沉聲道:「我和她總不能白死!」
穆好好道:「沒有人要你死!」
齊勒銘道:「莊英男死了,我決不能獨活!」
穆好好忽地又是格格一笑,說道:「不錯,你現在想要救她,已是遲了,但你救不了她,卻並不等於她就非死不可。」
齊勒銘的劍尖垂了下來,盯著她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穆好好道:「你忘記了她是中了我的毒針嗎?你沒有解藥,我可是有對症的解藥的。只須她還有一口氣,我就可以救活她。而且我還可以向你擔保,明天她就能夠自己回到她的丈夫身邊。」
宇文沖許久沒有說話,此時忽地插上把口,笑道:「好好,你還立該說得清楚一些,你說的她這個丈夫是楚勁松,不是我們這位齊少爺。」
穆好好笑道:「齊大少爺,要是你願意讓莊英男回到她的丈夫身邊,咱們就談一樁交易如何?」
齊勒銘道:「怎樣交易?」
穆好好道:「你肯答允我們的條件,我馬上就替莊英男解毒。」
齊勒銘道:「好,你劃出道兒來吧。要是我能夠走的,我就依人。」
穆好好道:「我們可以讓莊英男回去,但你必須留下來,不得我了准許,你不能離開此地!」
齊勒銘冷笑:「哦,你是要齊某這一生做你們的囚徒!」
穆好好道;「禍福無門,唯人自招,要是你肯改變初衷,運氣又好的話,說不定明天你就可以出去。」
齊勒銘道:「此話怎講?」
穆好好道:「說老實話,我雖然恨你對娟娟寡情薄義,但誰叫她是我的妹妹,而她又喜歡你呢?因此我還是希望你有回心轉意之日。我寧願你是我的親戚,並不想把你變作囚徒。」
齊勒銘道:「說來說去,你還是要我要你的妹妹?」
穆好好道:「不錯,我是要你明媒正娶,到你和娟娼拜堂成親之日,那時你就是我的好妹夫了,我還能留難你嗎,當然你可以來去自由了。不過,我們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找到娟娟,所以我說還是是看一看你的運氣。」
這樣的條件早已在齊勒銘意料之中,但從穆好好的口中正式出來的,他的心還是混亂之極!
能說是他對穆娟娟沒有感情、穆娟娟對他的好處他是永遠不會記的。因此那天他提出要和穆娟娟分手的時候,他也同時對娟娟許下誓言,要是穆娟娟受人欺負,有事要他幫忙的話,他願捨棄自己的性命,也要保護穆娟娟的平安。
但他卻不願意和穆娟娟同居下去了,因為他已經後悔和穆娟娟過的那種生活了。過去,他做了許多錯事,雖然不能把過錯都推到穆娟娟頭上,但最少這些過錯卻是因她而起。
穆娟娟的生活圈子和他原來的生活圈子是截然不同的,簡直可以說是處於兩個世界的。穆娟娟在他父親的眼中,在莊英男的眼中,在所有正派人的眼中,都是把她當作下賤的女人的。
或許穆娟娟並不太壞,但她在那種生活圈子中長大,卻是難免「同流合污」,正派人看不起她,她就會更加自暴自棄,齊勒銘回顧和穆娟娟過的那段月子,他不也正是和穆娟娟一樣,歧路越走越遠,最後不也是索性橫起心腸,自暴自棄麼?
要是和穆娟娟再混下去,只怕愈陷愈深,永難自拔。
父親不能諒解他,前妻不能諒解他,甚至從未見過面女兒也不能諒解他,他受的打擊已經夠大了!
不過,儘管親人都不能諒解他,他還是希望有一天他們能夠接受他的懺悔的。
「一失足成千右恨,再回頭是百年身。」這正是他內心深處的恐懼。或許如今已是失足難返了,但他可不能愈陷愈深,他在心裡提醒自己:不能再失足了!
他要跳出泥潭,穆好好卻強逼他往回頭路走!
但若是不答應穆好好的條件,莊英男的性命先就不保!
是莊英男負他還是他負莊英男,這筆帳是算不清的,他也不想算了,此際,他只感到內疚於心,最少當年他是不應用那樣殘酷的手段對待莊英男的,莊英男和她腹內的女兒都幾乎被他親手扼死。
他覺得自己對不起莊英男,尤其對不起女兒。如今他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莊英男再受他的連累而死!
穆好好冷笑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們姐妹,哼,哼,我也不想替妹妹求你施捨愛情,你若是寧死也不願娶她,那也不妨直說!」
齊勒銘苦笑:「我決無看不起令妹之意,但這是緣份,我和令妹緣份已盡,這我也早就和令妹說過了。再說,我願意娶她,只怕她也未必肯嫁給我了。我已經傷了她的心,我知道她也一定是在恨我的!」
穆好好道:「我也並不勉強你娶她,只要她肯原諒你,你不娶她,我也放你走。」
齊勒銘道:「要是她不肯原諒我呢?」
穆好好道:「那就沒話說了!你應該知道,這已經是我最大的讓步,你令娟娟受了那許多屈辱,我又豈能不為她出一口氣!」
紅日已經高掛,莊英男昨晚中的毒針到現在也差不多七個時辰了。齊勤銘把目光向莊英男投去,只見在她的眉心黑氣又已垂現。
不能再拖延了!齊勒銘咬一咬牙,沉聲說道:「好,你劃出的道兒,我都依你!」
穆好好眉開眼笑,拍一拍手掌,那馬車伕走了出來,手上捧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有三杯酒。「好,那咱們該喝杯和頭酒啦,祝你和娟娟早日破鏡重圓,那時我們夫妻再喝你們的喜酒。」穆好好把一杯酒遞給齊勒銘,說道。
齊勒銘接過酒杯,卻是止不住指頭顫抖。他知道這杯酒一喝下去,只怕從此就要變成穆好好的奴隸了!
穆好好笑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希望你能夠成為我的妹夫,當然不會用毒酒害死你。但你的武功實在太強,我不能不加點防備。這杯酒不會害死你,但卻可以令你不能夠離開此地。你有膽,就請喝吧。」
齊勒銘道:「哦,你是要廢掉我的武功嗎?」
穆好好道:「請恕我不能告訴你我是用什麼藥物,總之你喝了之後不能背你許的諾言。不過,為了讓你安心,我可以告訴你,並不是要廢掉你的武功。」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穆好好是要將他變成奴隸。但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他還能有什麼別的選擇?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齊某縱然不是君子,說過的話也從不反海。我既然答應依你劃出的道兒,大不了拼著終身受你軟禁就是。好,把酒拿來吧!」齊勒銘接過酒杯,憤然說道。語調甚是蒼涼。
可是他接過了酒杯,卻並沒有馬上就喝,他的手指仍在顫抖,目光也在呆住,神情若有所思。
「怎麼,你還是信不過我嗎?」穆好好問道。「不是信你不過,而是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話還是先說清楚的好。」齊勒銘道。
穆好好怔了一怔,問道:「哦,你還有什麼事情不放心的,說吧!」
齊勒銘道:「剛才你說起我的女兒,你,你說,……」
穆好好笑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不錯,我是說過,假如你不依照我劃出的道兒,我殺你沒有把握,殺你的女兒我卻極有把握。但如今你已經依照我劃出的道兒,我當然不會再為難為令千金了。」
齊勒銘道:「好,我就是要你這句話。」但還是沒有馬上就吃了,想一想,又道:「我還想知道一件事情。」
穆好好皺眉道:「你還要知道什麼?」
齊勒銘道:「你是不是早已認識我的女兒?」
穆好好道:「我已經答應了你,不和你的女兒為難,我即使認識她,那又有什麼關係?」
齊勒銘道:「昨晚在你用毒針傷了莊英男之後,我的女兒也來到了楚家,見著我了。你大概早已知道她的行蹤吧?」
穆好好初時有點吃驚,心想:「昨晚我用暗器打漱玉的穴道,莫非她已經知道是我,對她的爹爹說了。」但聽完齊勒銘的說話之後,這層顧慮便即消除,暗自忖測:「齊勒銘若然知此事,他不會這樣問我。」於是笑道:「不錯,我是見著了令千金,但她沒有發現我。我並沒有傷害她,你還擔心什麼。」
齊勒銘道:「你還沒有答覆我呢,你是否知道她的行蹤?」
穆好好笑道:「你想我把令千金請來,讓你們父女相會嗎?」
齊勒銘忙道:「不,不,我不希望你去招惹她。我只想知道她是住在什麼地方,又是和誰同在一起?」他心中的這個「誰」,所想的乃是飛天神龍,不過,當然他是不會說給穆好好知道的。
穆好好笑道:「你是怕我玷污了令嬡麼?嘿,嘿,令嬡本來是一朵出於污泥而不染的白蓮花,不過她如今已是開放在污泥之上,我當然也不忍讓她沾上污泥了。你放心吧,我不會去招惹她的。我也根本就不知道她的行蹤。」
齊勒銘吁了一口氣,頹然說道:「出於污泥而不染,不錯,是說得不錯,我和你們姐妹都是滿身污泥!」
穆好好淡淡說道:「不要發牢騷了,莊英男還等著我給她解藥呢!」
齊勒銘一聲苦笑,舉起酒杯,一口就把杯中的藥酒喝得點滴不留。」
穆好好目不轉睛的注視他,待他喝完藥酒,忽地笑道:「令嬡千嬌百媚,可惜你不讓我招惹她,否則我真想認她做乾女兒呢!」
齊勒銘慍道:「別說無聊的話了,我都不配做她的父親,你又怎配做她的義母。快給莊英男解藥吧!」
穆好好道:「是,是。」一面把解藥塞人莊英男口中,一面仍在笑道:「我當然不配做她的義母,但我只是想想,你都不許我嗎!太霸道了。」
齊勒銘哪裡知道,他的女兒早就上了穆好好的圈套,認她做義母了。
莊英男臉上漸漸有一點血色,忽地張開嘴吐出一口帶血的濃痰。
穆好好道:「她就要甦醒過來了,我以為你們還是別再見面的好,免得她受刺激。但你可以放心,我決不會害她的。因為我還想你做我的妹夫呢。你守諾言,我自必也守諾言!」
齊勒銘心中酸痛,暗自想道:「她這話也說得是,英男早已是楚勁松的妻子,我是不宜再見她了。」苦笑說道:「只要你守諾言,我當然也是隨你處置。」
穆好好道:「當家的,你帶咱們的准妹夫進後院安歇。我和這位楚夫人作伴。連老三,我要的靜室收拾好了沒有?」
那馬車伕道:「早已收拾好了。」
穆好好道:「好,那咱們就各走各路吧。這位楚夫人還得我好好替她調治,不過至遲過明天,她也總可以自己走回家了。」
白駝山主宇文沖笑道:「你還怕准妹夫不放心嗎,囉哩囉唆。好!准妹夫,你隨我走吧。」
齊勒銘跟著宇文沖走,回頭看莊英男一眼,心中無限酸痛:「英男以後再也見不著她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00:58
標題:
第十五回 陷阱自投 甘為宰割 良知未泯 肯作幫兇(3)
住事如煙,做錯了的已經是難以挽回了!
他是懷著懺悔的心情,用自己的自由換回莊英男的性命的。
但更加令他傷痛的還是女兒,假如說他對莊英男是懷著懺悔的心情,那麼對女兒也不僅只竟只是懺悔的心情,而是一種「贖罪」的心情。
他和莊英男有著愛恨難分的糾葛,他知道莊英男愛的並不是他,而他對莊英男也並不完全是「因愛成仇」,更多的恐怕還是由於他的自尊心受了傷害。
因此,縱使今後再也不能見著莊英男吧,這雖然令他心中傷痛,但創痕還不能算是太深,他相信隨著時光的流逝,傷痛將會漸漸減輕,甚至不能說是「傷痛」,只能說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傷感!
經過昨晚的一場險死還生的惡鬥,他已經可以忍受妻子改投別人的懷抱了,雖然還是有著無可奈何的傷感。
但他不能忍受女兒不認他的做父親!這個打擊,對他而言,是比得不到妻子的愛情更大的。
見不到前妻還不打緊,見不著女兒,可是更加令他心中如割了。
***
齊漱玉還在輕輕抽噎,無聲的抽噎比嚎陶大哭更是傷心。
楚天舒也為她難過,但卻無暇去安慰她。
他的父親楚勁松已經醒過來了,齊勒銘的推血過宮很有效,楚勁松雖然還是有氣沒力,好像虛脫一般,坐也坐不起來,但他心裡明白,自己的一條性命算是拾回來了。
他張開眼睛,妻子已經不見。
「玉、玉虛道長怎、怎麼樣了?」楚勁松斷斷續續的發問,聲音細如蚊叫。楚天舒是把耳朵貼到父親的唇邊,才聽得見的。
他不問妻子,那是因為他已知道妻子是給齊勒銘「擄」去了。齊勒銘搶了他的妻子,卻又把他從鬼門關上拉回來,他還能說什麼呢?他只有把悲憤埋在心底,當作妻子已經死了。
「爹爹請放心,我已經給玉虛道長服下解藥,雖然那不是對症解藥,但料想他的性命是可以保得住的。」楚天舒說道。
楚勁松望著兒子,目光好像含有詫意。似乎想問什麼,但卻沒有氣力說太多的話。
不過楚天舒亦已知道父親想要問的什麼了,「爹爹一定是奇怪我何以會得到能解穆家毒針的藥,雖然還不是對症的獨門解藥。」
但是,他卻不能告訴父親這個解藥的來源。
這解藥是齊燕然給他的,齊燕然可正是他爹爹的大仇人齊勒銘的父親啊!
那次他在齊家中了金狐的毒針,(本來他不知道是金狐的,但因為他已經看見銀狐穆好好,他也相信暗算他的人不是穆娟娟了。那麼,既然不是銀狐,當然就只能是金狐穆好好了。)齊燕然用上乘內功,甘願耗損幾年功力,這才挽救了他的性命。但餘毒未清,故此齊燕然在他臨走之時,又給他兩瓶藥丸,一瓶藥丸是可以解毒的,一瓶藥丸是可以補身的。事實證明,這兩種藥丸都很有效。如今他不但餘毒早已拔清,本身的功力亦已更勝從前了。
剛才他用第一種藥丸保住了玉虛子的性命,如今在父親含著滿意的目光注視下,不覺又想起了第二種藥丸。
那兩瓶藥丸他是貼身收藏的,但他身上藏著的卻不是兩個藥瓶,而是三個藥瓶,三個藥瓶,恰好都是一模樣大小,只恁指頭的觸、覺,他不能分別,只能都拿出來。
原來另外一瓶是銀狐穆娟娟送給他的酥骨散。
他揀出那瓶功能固本培原的藥丸,取了一顆,說道:「爹爹,遲些我再告訴你我是怎樣得到這些解藥的,這藥丸名叫九天瓊玉丸。據我所知它的功效不在少林寺的小還丹之下。爹多,你先服下一顆吧。」
還在抽噎的齊漱玉聽他說出「九天瓊玉力屍的名字,似乎受了觸動,不知不覺抬起頭來看他一眼,目光充滿悲傷,悲傷中還帶著幾分幽怨。但也只是看他一眼,又低下頭輕輕輟位了。
假如楚勁松知道這是齊家的靈藥,他一定是不會要的,如今是兒子把藥丸塞人他的口中,他當然是服下了。
可惜他的內傷實在太重,靈藥再靈,也不能立即就見大效。不過,已是,已是又好了許多,他的真氣漸漸能夠吞聚,終於可以坐起來了。
楚天舒把藥瓶重新收好,最後拿起那瓶銀狐穆娟娟給他的酥骨散,不覺心頭一動,想起了穆娟娟把這瓶酥骨散交給他的時候,和他所說的那番說話。
穆娟娟把這瓶酥骨散給他,當然是有目的的。目的在於得到齊勒銘。為求達到此一目的,首先就要使齊勒銘消失武功,故此她求楚天舒幫她的忙,幫忙設法下毒。
楚天舒記得自己當時曾啞然失笑,說道:「你倒說得容易,齊勒銘的武功天下第一,我如何能對他下毒?」穆娟娟道:「你當然不能對他下毒,但你可以設法假手別人。這個人即使齊勒銘明知他要害他,他也決不會殺這個人的。」
原來穆娟娟心目中早已有了這樣一個可以幫她下毒的人了,這個人就是齊勒銘的女兒齊漱玉。
她這個連環計拆穿來說乃是「雙重利用」,一方面利用齊漱玉對楚天舒的情感(她以為他是齊漱玉的意中人),一方面是利用齊勒銘的父女之情。
當時他沒有時間解釋誤會,穆娟娟也不會相信他「不是齊漱玉意中人」的分辨。他只能嘲笑穆娟娟這個計劃未免太過「異想天開」,女兒怎會反而幫忙外人(這個外人且還是她父親的餅頭)毒害自己親生的父親呢?
但穆娟娟說:「我這樣作,並不是害齊勒銘,恰恰相反,是為了救齊勒銘。你求她幫忙,告訴她這只是為了挽救她的父親,她會相信你的。這是一舉三得之事,你這樣聰明,難道你想不明白嗎?」
當時他認為這是「異想天開」,穆娟娟把這瓶酥骨散硬塞給他,他雖然藏在身上,卻並不放在心上。
但此際他拿著這個藥瓶,卻是有點為之心動了。
不錯,要是能夠使得齊勒銘消失武功,可以為父親去了強仇,二可以使穆娟娟得回情人。(齊勒銘失了武功,非受她控制不可。她得不到齊勒銘的心,也可以得到他的人。)三可以便齊勒銘再也無力作惡,在這個意義上說,的確可以說得是幫齊漱玉挽救了她的父親的。
何況還有第四個好處,齊勒銘回到穆娟娟的懷抱,說不定他的父親也可以得回繼母了。
但無論好處多大,他總覺得這並不是光明正大的行為。「哼,甚至簡直可以說是卑鄙,我一個堂堂男子漢,怎能幫銀狐搞這種陰謀詭計?」
但他也不忍看見父親失了愛妻的傷痛,不忍看見齊漱玉把生父當作死了的傷痛。
楚勁松已經坐起來了,他看一看還未醒的女兒,又看一看尚在哭泣的齊漱玉,不知不覺流下兩行眼淚。
只有楚天舒才懂得父親的心情,也只有楚天舒才懂得齊漱玉的心情。
楚勁松看著還在哭泣的齊漱玉,不知不覺流下兩行眼淚,他的心情也是和兒子一樣的動盪。
齊勒銘幾乎殺了他,又搶走了他的妻子;但最後卻也是齊勒銘替他推血過宮,挽救了他的性命。
這筆帳真不知應該如何算法,楚勁松心裡想道。此時他的神智已經恢復清醒,雖然心情還在動盪不安,但對齊勒銘的仇恨已是減了兒分。
對齊勒銘他都覺得「情有可原」,對齊勒銘的女兒更是無須說了。
要不是齊漱玉幾次三番攔阻她的父親,他們父子早已死在齊勒銘掌下。
更難得的是,他曾經要兒子殺齊漱玉,但當他性命垂危之際,齊漱玉如是要她的父親為他推血過宮,這才將他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
「唉,雖然我不願意受她的恩惠,但事實上我已經是受了她的恩惠了。」
他和齊勒銘之間是有著一筆難以算清的糊塗帳,說不上誰欠誰。但對齊勒銘的女兒,則他欠了她的情了。
如果說對齊勒銘他都已經覺得「情有可原」,那麼對齊漱玉,他就只能感到慚愧,要求原諒的只能是他了。
楚天舒看見父親張開嘴唇,似乎是想要說話的模樣,他把耳朵貼到父親的唇邊,凝神細聽。
楚勁松說得很慢,聲音雖然細如蚊叫,但第一個字楚天舒都能聽得清楚。
「你勸一勸這位齊姑娘吧,剛才我誤會了她,我很慚愧。你要幫我報答她的恩情。」
楚天舒走過去對齊漱玉輕輕說道:「漱玉,你的爹爹不是壞人,雖然他做錯許多事,但本性還是善良的。咱們不要像一般人的見識,把他當作魔頭。」
他知道齊漱玉已是傷心到了極點,空泛的勸慰那是無濟於事的,心病還需心藥醫,只有這樣說,才能解開她心中的結。
不錯,齊勒銘搶走了他的繼母,又幾乎殺了他的父親,兩家的仇恨實是難以化解。他也知道父親還是在恨著齊勒銘的,問題只是或多或少而已。但父子心意相通,他相信父親會同意他的見解。
當他說到齊勒銘不是壞人時,曾注意偷窺父親的臉色,見父親閉上眼睛,狀若沉思的模樣,但臉色則並無不悅。他放下心上的石頭,後面的話就說得更加流暢了。
這番話果然有效,齊漱玉止了哭泣,抬起頭來看他了。她沒說話,但目光已是露出一線希望,不過也還是有顯露信心不足的惶惑神情。
「你是令尊最愛的人,只要你拉他一把,相信你可以把他從歧路上拉回來。」楚天舒繼續說道。
齊漱玉的眼睛更明亮了,她顫聲問道:「你真的有這信心?但我可不知怎樣才能幫他改邪歸正。」
楚天舒已經得了一個主意,他把銀狐穆娟娟給他的那瓶酥骨散拿在手中,說道:「我不想騙你,這個瓶裡是可以令人武功消失的酥骨散。你願意設法哄你爹爹服下嗎?」
齊漱玉吃了一諒,說道:「你要我廢了他的武功,那不是害他嗎?」
楚天舒道:「不,不是害他,是挽救他,你怕令尊陷溺已深,難以自拔,對不對?」
齊漱玉給他說中心事,輕輕點了點頭。
楚大舒接下去說道:「他若失了武功,就不能為惡了,那時他的一班壞朋友也不會利用他了。令尊如今無顏回家,但若失了武功,你也可以強迫他回家了!」
齊漱玉明白了幾分,問道:「回家那又怎樣?」
楚天舒道:「他回到家中,有你的爺爺開導,他會悔改過來的。你爺爺的武功天下第一,令尊在他保護之下,縱驟失了武功,也不用害怕有人尋仇。」
齊漱玉輕聲說道:「在此之前,雖然我從未見過父親,但只見了這一面,我已經知道他是一個非常驕傲的人,要是他失了武功……」
楚天舒道:「不錯,他失了武功,或許會覺得生不如死的。但時間是真尋好的醫生,父女之情、父子之情,會彌補他失了武功的缺陷。我相信家庭的溫暖,一定會令他恢復生氣。何況你們齊家的武功天下無雙,憑借你們齊家的武功心法,在你爺爺的幫助之下,說不定即使得不到解藥,令尊將來也還是可以恢復武功。」
齊漱玉心裡想道:「不錯,爹爹縱然失了武功,也好過他有武功作惡。失了武功,得回親情,好處總是多過壞處,但如今爹爹卻不知是身在何方,我怎能找到他呢?」
楚天舒好像知她心意,說道:「令尊是決不肯失掉你的,不用你去找他,他也會找你。」
齊漱玉抹乾眼淚,便即接過那瓶酥骨散,低聲說道:「楚大哥,多謝你替我設想是這麼周到。好,我走啦,請代我向令尊致歉,我的爹爹弄得你們家散人傷,我、我也是很難過的。」
她拿了藥瓶,匆匆忙忙就走。也不知她是一時忘記還是避免追問根由,她沒有問及這瓶酥骨散是怎麼來的。
她沒有問,楚天舒倒是可以鬆一口氣了。這瓶酥骨散是齊漱玉父親的姘頭給他的,假如齊漱玉問起的話,他真不知該怎麼說好,他不想騙齊漱玉,但能夠不說,總是不說的好。
此時日影已上紗窗,早已到了湯懷遠和他父親約會的時刻了。
他的父親性命雖然暫時可以保全,但傷得這樣重,他仍是不能無憂的。
還有,玉虛子的傷也是要人幫忙調理。
一方面是父親的約會需要有個交代,另一方面他此刻也正是需要有個像湯懷遠這樣的人來幫忙。
可是他恐怕父親的病情萬一惡化,又或者是另有仇家乘虛而入,那更不堪設想。
他不敢離開父親,於是他替妹妹解開穴道(幸好齊勒銘不是用重手法點穴道,此時又已過了八個時辰,否則功夫業已大減的楚天舒是決計解不開。)說道:「你過震遠鏢局,請湯總鏢頭快點來。」妹妹年紀小,武功、經驗都遠不如他,他當然不放心讓妹妹看護父親而自己走開的。
楚天虹伸一伸拳,踢一踢腿,活活筋骨,說道:「好,我馬上去告訴湯伯伯,那個姓齊的好像還是他鏢局請來的人呢。」
楚天舒皺眉道:「你別多說,只要你把湯伯伯請來,一切事情,我會對他說的。」
楚天虹是在穴道未解之前已經恢復知覺的,齊漱玉如何救護她的父兄之事,她已看在眼中,她知道父親性命無憂,心中大石頭已放下。當下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那姓齊的醜八怪雖然可恨,他的女兒倒是好人。」她一面走出房間,一面還在似笑非笑的回頭望著她的哥哥說道:「那樣的醜八怪居然有這麼漂亮的女兒,也算是奇事一樁。哥哥,你喜歡那位齊姑娘是不是?」說罷,扮個鬼臉,飛快的就跑出去,楚大舒給她弄得啼笑皆非,卻也沒有心情責罵她了。
***
徐錦瑤還在楚勁松這座寓所的門外。
齊勒銘已經和莊英男上了馬車走了。從鏢局的後門剛剛走什來的兩上鏢師呆在路旁。
徐錦瑤的尖叫聲停止了,馬車的隆隆聲也去得遠了。這兩位鏢師方上來問道:「徐姑娘,這是怎麼一回事?」
徐錦瑤道:「你們沒看見嗎,楚夫人就在那輛馬車上,她、她已經給人劫走了。」
這兩個當值的鏢師一個名叫鮑勝,一個名叫雷超,在震遠鏢局中是二流腳色。不過,他們的武功雖不甚高,卻是已經在鏢局任職十多年的老鏢師。齊勒銘抱著莊英男上車的時候,他們只是隱約看見一點背影。
他們二人見徐錦瑤的說話,不禁都是大吃一驚。
鮑勝還有點懷疑自己聽錯,問道:「哪位楚夫人?」
徐錦瑤道:「在這裡住的還有哪位楚夫人,當然是揚州大俠的夫人了!」
雷超大驚道:「誰有這樣大膽,敢劫楚大俠的夫人?那人是怎麼個模樣?」
徐錦瑤道:「是個有馬疤的醜漢!」她描述了齊勒銘的面貌,兩個鏢師更是吃驚不已。
鮑勝湘湘說道:「徐姑娘,你說的這個人好像是昨天剛來到我們鏢局的一位客人,是來助拳的,他名齊大聖,對嗎?」
徐錦瑤道:「我不知道他是大聖還是小聖,我只知道他是個兇惡的強盜。哼,你們鏢局怎麼搞的,竟然把無惡不作的強盜請來助拳。
她剛說到這裡,正好齊漱玉從楚家跑了出來。她聽見徐錦瑤罵她的父親,不自覺的就把眼睛瞪著她。
齊漱玉那次和飛天神龍大鬧徐家,徐錦瑤是見過她的。齊漱玉突然在她面前出現,嚇得她連忙拔劍。
齊漱玉道:「喂,徐大小姐,你那強盜父親呢,為什麼不見他和你一起?」
徐錦瑤怒道:「豈有此理,我的爹爹是中州大俠,你才是強盜的女兒!」她可並不知道齊漱玉正好就是她剛才所罵的那個「醜八怪」的女兒,而齊漱玉也正是因此生她的氣的。只因齊漱玉這樣罵她,她就順理成章的「回敬」。卻不知是又一次的觸及了齊漱玉的「瘡疤」。
齊漱玉正是滿肚皮鬱悶之氣無處發洩,立即冷笑說道:「狗屁大俠,你聽著,這是我說的,我說你爹爹口裡是仁義道德,肚子裡是男盜女娼,比強盜都還不如!」
徐錦瑤已見過齊漱玉的本領,對她本來甚為忌憚,故此雖然拔出劍來,卻只是為了防備對方進擊,並非是要攻擊敵人,但此際齊漱玉辱罵她的父親,仍是不能忍受生身之父被一個妖女辱罵,小姐脾氣登時發作,喇的一劍就刺過去,喝道:「小妖女,你敢罵我爹爹,我要你的命!」她粗中有細,一劍刺出,就著又大聲叫道:「快上來,這小妖女是飛天神龍的師妹!」
齊漱玉玲笑道:「大小姐要打架嗎?好,讓我這小妖女教訓教訓你!」身形一晃,徐錦瑤刺了個空,說時遲,那時快,齊漱玉使個「分光捉影」的手法,三隻指頭扣住了塗錦瑤的脈門。
本來以徐錦瑤的本領,雖然比不上齊漱玉,也還不至於只是見面一招,就被她所搗的,只因她剛才吃了齊勒銘的虧,驚魂未定,對並漱玉又有忌憚,忍不住先行出手,又犯了以弱攻強之臨敵大忌。她的情緒既急躁又虛怯,如何能抵禦齊漱玉這變幻無方的「分光捉影」手法。
「鐺」的一聲,徐錦瑤的劍跌落地上。這是在半個時辰之內她第二次被人奪劍了。齊漱玉一把抓著了她,稍稍加了點勁,登時令得徐錦瑤不能動彈。
齊漱玉揚起手掌,冷冷說道:「你要殺我;我這小妖女可要比你這位大小姐心地好些,嘿嘿,我只想把人的臉打得稀爛,讓你嫁不了人。」
那兩個鏢師一聽得這「小妖女」是飛天神龍的師妹,就已跑上來準備與徐錦瑤聯手捉她的,哪想得到堂堂中州大體的女兒竟是如此的不堪一擊,反而一下子就給「小妖女」捉住了。正所謂投鼠忌器,他們如何還敢強來,不禁都呆住了。
徐錦瑤本來也是倔強脾氣,但哪個少女不愛惜自己容貌,她聽得齊漱玉要把她的臉把得稀爛,可不禁嚇得心裡發毛了。
這一瞬間徐錦瑤就好像待決的囚徒似的!等待劊子手那無情的一刀。但奇怪的是,這一「刀」卻遲遲未見斬下。
徐錦瑤咬緊牙根,心裡想道:「她是要嚇得我向她求饒,哼,哼,我是中州大俠的女兒,我決不能向她求饒,我寧可在給她毀容之後自殺!」
齊漱玉的手掌終於落下來了,觸及她的臉龐了。但他一點也不感覺疼痛,齊漱玉只是輕輕的在她的臉上捏了一捏。
原來齊漱玉在這片刻之間,心情也經過了幾次變化。最初她懷著滿腔鬱怒之氣,的確是想痛摑徐錦瑤的,待到徐錦瑤落到她手中,她的悶氣已經發洩幾分,覺得若然打得徐錦瑤滿面傷痕,就此毀了她的容貌,這刑罰未免太重了,不如我打她兩記耳光,出一口氣,也就算了吧。但當她看到徐錦瑤閉著眼睛,閉著嘴唇,既是驚慌又是倔強的摸樣,她的氣又消了兒分,最後又改變了主意。她輕輕在徐錦瑤的臉上捏了一捏,笑道:「如此吹彈得破的粉臉,我真是捨不得打了。好吧,饒你這次,你可不許胡亂罵人了!」
她一放開徐錦瑤,那兩個鏢師馬上就撲上來。
齊漱玉怒道:「我和你們鏢局河水不犯井水,這位徐姑娘我也放過她了,你們還要怎地?」
鮑勝說道:「你是不是飛天神龍的師妹?」
齊漱玉柳眉一豎,說道:「是又怎樣?」
鮑勝說道:「我們的總鏢頭受了剪大先生之托,正想找令師兄,你既然來了,我們想請你提供一點尋找令師兄的線索,到我們鏢局去坐一坐吧。」
齊漱玉冷笑道:「恕我孤陋寡聞,竟不知你們的總鏢頭幾時做了豪門的奴僕?」
鮑勝怒道:「我們請你到鏢局一坐、已經是對你十分客氣了,你竟然敢辱罵我們的總鏢頭!」
齊漱玉道:「你們是『請』我的,是不是?好吧,那麼我就依禮回答你們,我沒功夫去你們鏢局,多謝你們的邀請了。」
雷超喝道:「姑娘,你是敬酒不吃要吃罰酒?」
齊漱玉冷笑道:「你們都還不配向我敬酒呢,居然膽敢口出狂音,要我喝下你們的罰酒。我沒功夫與你們胡纏,滾開!」
雷趕脾氣比較暴躁,立即張開蒲扇般的大手向她抓下,喝道:「小妖女目中無人,這杯罰酒非要你喝不可!」
話猶未了,只聽得辟啪兩聲,他這一抓沒有抓著齊漱玉,反而給齊漱玉打了兩記清脆響亮的耳光。
鮑勝大怒,拔刀即上。他的武功比雷超高些,手上又有兵刃,齊漱玉空手要打他的耳光可不可能了。他練的是「五虎斷刀法」,以內功見長,一撲上來就是連環三刀,招數狠辣之極。
齊漱玉急於離開,空手奪不下他的兵刃,便將纏腰的籐蛇鞭解了下來,喝道:「你不滾開,好,那就只好請你也喝一杯罰酒了。」
齊漱玉的武功本來就比他高明得多,這條籐蛇鞭又是一件武林異寶,鮑勝刀法雖然不錯,卻也抵擋不住。齊漱玉一招「去麾三舞」登時就把他的鬼頭刀捲出了手,拋出數丈外。第二招「怒鞭平王」,反手揮鞭,掃著他肩頭。鮑勝衣裳哪裂,肩上添了幾道血痕。幸而齊漱玉手下留情,沒有打碎他的琵琶骨。
齊漱玉收回籐蛇鞭,冷笑說道:「還有誰要我喝罰酒嗎?」正想離去,忽聽得有人喝道:「什麼人膽敢在我的鏢局門前胡鬧!」
齊漱玉冷笑道:「哦,你也要來強我喝罰酒嗎?哼,那我只好胡鬧到底了……。」話猶未了,忽聽得鮑、雷二人齊聲大叫道:「總鏢頭,你老人家來了可就好了,這小妖女是飛天神龍的師妹!」
齊漱玉這才知道,原來這個人竟然是震遠鏢局的總鏢頭湯懷遠。
湯懷遠也不禁吃了一驚,盯著齊漱玉道:「哦,你是飛天神龍的師妹?」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01:45
標題:
第十五回 陷阱自投 甘為宰割 良知未泯 肯作幫兇(4)
要知道他手下的鏢師不知道飛天神龍奪來歷,他可是知道的。
他知道飛大神龍的真姓名是:衛天元,衛天元是天下是第一高手齊燕然的徒孫,齊家除了衛天元之外,並無外姓傳人,那麼衛天元的師妹不會是別人,只能是齊燕然自己的孫女了!
他自問惹不起齊燕然,更何況齊燕然還和他有過一段交情。
十多年前齊燕然帶了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到到過他的鏢局一次,他仔細打量齊漱玉,依稀還可以看出一點那個女孩的影子。
齊漱玉不知他的用意,冷冷說道:「我也想請問湯總鏢頭,你是作了豪門的保鏢還是作了衙門的捕快?」
湯懷遠面色一沉,說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湯某人開鏢局接待各路客商,做的是正當生意,並非專替某一個人保鏢,更用不著賣身投靠!」
齊漱玉道:「好呀,我就是要討你這一句話。既然這兩者你都不是,那麼,我是不是飛天神龍的師妹又與你何干?」
齊漱玉的辭鋒咄咄迫人,倒是令得這位京師第一大鏢局的總鏢頭有苦說不出來了!
邀請各方高手前來京師對付飛天神龍的那張英雄帖,是他和徐中岳以及剪大先生聯名發出的,(發帖之時,他尚未知道飛天神龍的來歷,)如今徐中岳的女兒就在她的身旁。
剪大先生和徐中岳也還罷了,但在他們的背後還有一個御林軍的統領穆志遙。穆志遙亦已發出密令要緝拿飛天神龍的。儘管他並非在官府當差,可以無須理會穆志遙的密令,但穆志遙既然通知了他,他就不能不賣穆志遙幾分面子,何況他本來就是發出英雄帖的「頭人」之一呢。要是他放走飛天神龍的師妹,如何向穆志遙交代?
他澀聲問道:「姑娘,你是不是姓齊?」雖然他己猜想到齊漱玉的身份,但還是要想要從她的口中得到證實,心裡想道:「假如真的是齊燕的孫兒女,那我只好擔當一點風險,放她走了。」
但他雖然願意擔當風險,卻也不能說放就放。不單為了自己,他還要考慮整個鏢局。
飛天神龍是穆統領下了密令要捉的「欽犯」,他怎能在眾目睽睽之下,絲毫不加掩飾的就放走「欽犯」的師妹?
「怎樣才能使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不著痕跡的將她放走呢?」
饒是精明老練,一時間亦是難籌善策。因此他只能找個借口,故意對齊漱玉詳加盤問,暫行緩兵之計了。
可惜齊漱玉卻怎知他的心思,他正在盤算如何才能「兩全其美」的時候,齊漱玉已是忍耐不住要發作了。
「我姓什麼關你屁事,你究竟讓不讓我過去?」她的籐蛇鞭揚起來了。
湯懷遠打個哈哈說道:「大姑娘怎可隨便口出粗言,不錯,你姓什麼與我無關,但和飛天神龍卻有關係,我要查明……」
在一旁喘息未定的徐錦瑤忽地叫起來道:「對啦,還有一件更緊要的事情,湯總鏢頭,你必須追究,楚大俠的夫人剛剛被人捉去了!」
這個消息來得太過突兀,固然令得湯懷遠大吃一驚,同時也令得他莫名其妙。他不明白楚夫人的被擄和這「小妖女」有何關係。
鮑勝早就想向總鏢頭稟告的,此時方始有機會說話。「劫走楚夫人的那個人是齊大聖,他剛走這個小妖女就從楚家來,他們一定是同黨!對啦,總鏢頭,你問問齊大聖是這小妖女的什麼人?」他只道總鏢頭已經知道齊大聖的來歷,並且已在懷疑這「小妖女」和齊大聖的關係了,否則他不會問這「小妖女」是不是姓齊?
湯懷遠大驚之下,本來想要放走齊漱玉的,此時論不能不改變主意了。
不錯,齊燕然是對他有過恩惠的武林前輩,但楚勁松卻是他邀請來的好朋友!好朋友的妻子被劫去,他當然不能不管!
「啊,原來齊大聖果然就是齊勒銘,這次倒是我走了眼!」湯懷遠心想。
他面色一沉,說道:「齊姑娘,不是我要和你為難,但這件事我必須查究明白。現在我想請你和我一起去見楚大俠,把你知道的事情說個清楚。
齊漱玉冷笑道:「說來說去,你不過要找個借口留難我吧!」冷笑聲中,籐蛇鞭倏的就打過去。
湯懷遠哼了一聲,說道:「你這娃兒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弓身進掌,撥開籐蛇鞭,倏地欺身撲進,就要來抓齊漱玉。
齊漱玉武功雖然遠不如他,身法卻甚輕靈,一個退步抽身,籐蛇鞭卷地掃來,纏他雙足。
湯懷遠見她不知進退,心裡亦是不禁有氣,想道:「我是看在你爺爺的份上,方始不下殺手。說不得如今只好給點厲害,讓你瞧瞧了。」一個「移形易位」,籐蛇鞭幾乎是貼著他的鞋底掃了過去,打了個空。湯懷遠趁鞭勢已去,左腳腳尖一挑,右腳就踩下去。他練的鴛鴦連環腿功夫在武林中也是有名的,腿上的功夫絕不在他掌上的功夫之下。
不過齊漱玉的鞭法也比他的估計高明一些,而且她這條籐蛇鞭也不是普通的軟鞭可比。他一腳踏下,齊漱玉的籐蛇鞭已經收了回來,舞起一團鞭影。此時她業已知道湯懷遠的武功是遠遠在她之上了。故而不敢冒險搶攻,心想我的鞭長,你的手短,我只守不攻,總能支持一些時候,只盼楚天舒聞聲出來,就可替她解圍。雖然她也知道楚天舒要看護父親,出來的希望並不很大,但有希望總比沒希望好些。
哪知她的希望馬上就破滅了。湯懷遠竟然不理鞭長臂短。向她抖起的鞭圈中直撲進來,齊漱玉又驚又怒,心道:「你的武功雖然比我強,這樣打法,也未免太過小看我了!」氣憤之下,無暇考慮,喝道:「好,我與你拼啦!」抖起鞭圈,使出了鎖喉鞭的招數。
湯懷遠是心中有氣,想道:「小小年紀,出手這樣狠辣,是該給她一點教訓才行。」雙指一夾,登時夾住她的鞭梢,冷笑說道:「知道厲害了吧。」
不過他雖然夾著鞭梢,也還一點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本來他的指力有如利剪,一般的軟鞭,被他雙指一夾,必定可以「剪」去一段。但這條籐蛇鞭卻絲毫無損,原來這條籐蛇鞭乃是用藏印邊境大吉嶺靈鷲峰上特產的山籐,浸入油中,百浸百曬而成,鞭上纏有鋼絲,堅韌無比。即使練有金剛指力,也難將它剪斷。
湯懷遠剪不斷籐蛇鞭,用力一抽,喝道:「撤鞭!」齊漱玉給他拉近幾步,冷笑道:「以大欺小,好不要臉!」她想棄鞭而逃,但見湯懷遠武功如此高強,情知亦是逃跑不了。
湯懷遠道:「誰叫你不吃敬酒吃罰酒,你跟我回鏢局吧,我不會欺負你的,只要你說實話。」
就在此時,忽聽得蹄聲得得,來了一輛馬車。
鮑雷兩位鏢頭只道是齊大聖去而復回,忙把目光移過去看,只見拉車的是兩匹毛色純白的駿馬,只有四蹄如墨,一看就知是異種名駒。駕車的是個二十來歲的少年,頭戴束髮嵌金冠,身穿白色真絲衣裳,外罩石青繡花緞褂,腳登熊皮長統馬靴,像是個富貴人家的子弟。饒是這兩位鏢師閱歷甚豐,也未雲曾見過如些華貴的馬車,不禁都看得呆了。
要知千里馬已經難得,而千里馬用來拉車,那更是極為罕見之事。竟是公子自己充當車伕,亦是奇中之奇,故此鮑勝和雷超二人,雖然是在他們的總鏢頭正在對付旁人之際,目光也都不知不覺給這輛馬車吸引過去。
那少年突然勒馬停車,冷笑說道:「以大欺小,好不要臉!」冷笑聲中,把手一揚,暗器飛出。
湯懷遠右手兩根指頭夾著籐蛇鞭,這少年雖然來得有點奇怪,他也不怎樣放在心上,聽得背後暗器破空之聲,隨隨便便的便即反手把袖一揮。
那少年發出的暗器是三顆鐵菩提,湯懷遠揮袖一拂,把一顆鐵菩提打落,另外兩顆卻從他的頭頂飛過。
暗器功夫首先講究一個「准」字,這少年打出的鐵菩提,從他頭頂飛高,「偏高」少說也有三尺,可說是大失準頭。湯懷遠正自己心中暗笑:「暗器打得如此之糟,居然也敢獻醜。」心念未已,那兩顆鐵菩提突然倒飛回來,而且倒飛回來的速度比起剛才從正面飛來的速度快了不知多少!
這一下倒是大出湯懷遠意料之外,急切間難以閃躲,暗器來得勁疾異常,袖風恐亦難以拂落,只好放開齊漱玉的籐蛇鞭,使出彈指神通功夫,「錚錚」兩聲把那兩顆鐵菩提彈開。
鐵菩提是給他彈開了,但他的兩根指頭竟是熱辣辣的好像是觸著火炭的感覺。湯懷遠見多識廣,知道鐵菩提上塗上一層赤蠍粉,赤蠍粉滲進傷口毒性才能發作,他彈開鐵菩提,皮肉都沒擦傷。倒是無妨。但這麼一來!他倒是不能不有戒心了,心裡想道:「這少年不知是什麼路道,暗器手法如此奇特,不像是中原的武功。」
心念未已,只聽得那少年在叫道:「玉妹,別慌,我來幫你!」跳下馬車來了。
原來這少年不是別人,正是齊漱玉的義兄宇文浩。
鮑、雷二人齊聲喝道:「站住!」一左一右,上前攔阻。
宇文浩道:「你們要我站住做什麼?」鮑勝道:「渾小子!……」底下的話還未說得出來,陡然間只覺膝蓋一麻,身不由己的就矮了半截。雷超也是同樣情形,只說得半句:「叫你別管閒事……」便跪倒了。
宇文浩哈哈笑道:「原來你們是要給我行大禮,不敢當。」原來鮑、雷二人乃是給用梅花針射中了膝蓋的麻穴。
說時遲,那時快,宇文浩己是向著霞遠鏢局的總鏢頭湯懷遠撲來了。
「你們欺負我的妹妹,這可不是閒事,我非管不可」!」聲出招發,雙掌齊飛。
湯懷遠疑惑不定,他是知道齊家並無男丁的,心裡想道:「齊燕然只有一個孫女,這妞兒既然是齊燕然的孫女,卻哪裡來的這個哥哥?嗯,莫非是飛天神龍?師兄妹也習慣了以兄妹相稱。」但他雖然沒有見過飛大神龍,卻是聽得剪大先生和徐中岳等人說過飛天神龍的相貌的,飛大神龍相貌雖不醜陋,卻絕對不是俊雅的書生。
正因他思疑不定,但見宇文浩與齊漱玉兄妹相稱,齊漱玉並沒否認,心想:他們即使不是親兄妹,這個少年恐怕和齊家也是多少有點關係。顧慮到牽涉齊家的關係,宇文浩發掌打他,他就不敢用重手法還擊了。
四掌相交,登時把湯懷遠嚇了一跳。
他最先接觸到宇文浩的右掌,好像觸及燒紅的火炭一般,熾熱如燙;隨即接觸到宇文浩的左掌,卻又像觸及一聲堅冰,奇兼刺骨。
好在他的功力深厚,碰上這樣奇怪的事情,也只是嚇了一跳而已,並沒受傷。
武林中練鐵砂掌、甚至毒砂掌的人雖然不多,但也常見。宇文浩這種一冷一熱的掌力,練的卻就不知是什麼掌了,他從來沒有見過,不過,憑他豐富的經驗,卻可斷定,不是毒掌,只是一種邪門的功手。
宇文浩見他似有畏懼之意,得意非常,哈哈笑道:「原來天下第一大鏢局的總鏢頭的功夫也過爾爾。」湯懷遠心念一動,陡地喝道:「好呀,原來你是白駝山的妖人!」
宇文浩面色一變,冷笑說道:「白駝山的人可沒有你這樣無恥,堂堂總鏢頭,甘為鷹爪孫!」
湯懷遠冷笑道:「你當我不知道你們的底細麼,說到厚顏無恥,恐怕任何人都得對你們甘拜下風。嘿嘿,白駝山有三門絕技,一是寒冰掌,一是火焰刀,一是把面皮練得厚如城牆的功夫。三門功夫,都是足以獨步天下。你的寒冰掌與火焰刀稀鬆平宜,想不到練面皮厚的功夫倒是得了白駝山真傳!」
寒冰掌與火焰刀的確是白駝山所創的兩大邪派奇功,寒冰掌能令人感受奇寒,火焰刀亦是以掌為刀,並非真刀,功夫練到深時,肉掌可以變成燒紅的鐵塊一般。但所謂「練面皮厚的功夫」那卻是湯懷遠編造出來,用來嘲諷白駝山這一邪派的了。
此時他已知道宇文浩的來歷,下手絕不留清。掌打掌劈,有如鐵斧開山巨錘擊石,宇文浩這才知道厲害,哪裡還敢硬接?他不敢硬接,寒冰掌與火焰刀又如何能傷對方?
不過片刻,宇文浩已是湯懷遠的掌風影籠罩,險象環生!若不是因為湯懷遠恐防誤傷齊漱玉,早已被打得筋斷骨折。
宇文浩也真精靈,假快就看出湯懷遠是對齊漱玉大有所顧忌。於是每到緊要關頭,他就緊緊靠著齊漱玉,甚至躲到齊漱玉背後。讓齊漱玉替他抵擋。
齊漱玉對這位義兄,本來已經起了一點疑心的,但此時卻忽然過他有了好感。
好感從何而來,是因為宇文浩幫他罵了湯懷遠之故。
她並非不知道湯懷遠初她的爺爺的交情,小時候她是曾經隨爺爺到過震遠鏢局一次。雖然那個時候她只有五歲大的小姑娘,這件事情總還記得。
但也正是因此,她對湯懷遠更加生氣了,湯懷遠和葛大先生。徐中岳聯手對付她的師兄,這件事情,她一到北京就知道了。(可惜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湯懷遠的難言之隱,她是無從得知的。)
要是她得一點世故的話,或許她還會諒解湯懷遠的為難之處。可惜她又是被爺爺和王媽等人寵壞了的,剛剛出道的、不通世故的姑娘。
湯懷遠已經佔了絕對上風,齊漱玉與宇文浩的身形都已在他的掌風掌影籠罩之下,只因投鼠忌器,湯懷遠仍是未敢即下殺手。
湯懷遠心中煩躁,暗自想道:「這丫頭不識好歹,沒奈何我只好冒點風險,拼著誤傷她了。」主意打定,陡地一聲大喝,重重的一掌向齊漱玉左肩猛劈過去,使的是「隔山打牛」的功夫。
隔山打牛在武學中名為隔物傳功,功夫練到深時,隔著一重障礙(這障礙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物)也能傷及對方,但隔在中間的物體卻不至受到絲毫傷損。當然所謂「隔山打牛」乃是誇大其辭,並非真的可以隔著一座山打死一條牛。隔一堵牆那還勉強可以。
忽聽得有人大叫「湯伯伯手下留情。」是個少女的聲音,聲音充滿驚惶。原來是楚天虹從家裡出來了。她一出來,就剛好看見湯懷遠對齊漱玉痛下「殺手」,她不知道這是隔物「傳功」,焉得不驚?
鮑勝、雷超二人見她出現,亦是又驚又喜,不約而同的對她發問。一個問道:「你爹怎麼樣了?」一個問道:「這小妖女是不是齊大聖的同黨?」
楚天虹是個聰明的姑娘,一聽就明白了湯懷遠為何要對齊漱玉施展「殺手」的原故,她無暇回答鮑勝、雷超,連忙接下去尖聲叫道:「這位齊姑娘是救了我們父女性命的恩人,你們千萬不可將她誤會。」
湯懷遠由於沒有把握,雖然業已出掌,心中仍在忐忑不安。一聽得楚天虹這麼說,不知不覺,掌勢緩下。要知他拚著冒誤傷齊漱玉的危險,固然是因為不骨輕易放過白駝山的妖人;但另外一半原因,則是為了楚勁松死生未卜,他認定齊漱玉即使沒有參與其事,至少也是父女同謀,老友若然死了,他也要從齊漱玉口中獲知事情的真相,齊漱玉是「幫兇」,受點誤傷亦是罪有應得。
如今他一聽得楚勁松沒死,且還是齊漱玉救了他的性命的。他沒有把握不至危及齊漱玉的性命,這一掌打下去呢還是不打,就難免犯疑了。」
宇文浩已經看出湯懷遠是要不顧一切取他性命,趁這稍縱即逝的時機,立即倒躍出湯懷遠掌力之所能及的範圍。
湯懷遠的五根手指,剛剛搭齊漱玉的肩頭。
齊漱玉好像皮球般給拋了起來,嚇得楚天虹失聲驚呼!
但這霎那間,齊漱玉的感覺卻是十分奇妙。她突然覺得身子一輕,就像騰雲駕霧一般,又好像是給一隻無形的巨手輕輕提起,又輕輕放下似的,足踏實地之時,竟然毫髮無傷。
原來湯懷遠用的乃是一股巧勁,將她拋出去的。由於宇文浩已經跑開,他自是不願冒著沒有把握的危險,在齊漱玉的身上試他的「隔物傳功」了。把齊漱玉抓回去只有給自己添麻煩,他是特地用這種掩人耳目的手段放過齊漱玉的。
湯懷遠一掌推開齊漱玉,正要去追宇文浩,宇文浩已是先發制人,發出了一枚獨門暗器。
他這獨門暗器名叫香霧彈,一飛出去便即爆炸,「轟」的一聲,煙霧迷漫。所謂「香霧」,其實乃是一種可以令人中毒昏迷的「迷魂香」。
宇文浩藉著煙霧遮掩,早已到了齊漱玉身邊,把齊漱玉拉走了。
鮑勝和雷超剛剛站起來,他們首當其衝,吸進了迷魂香,登時暈倒。
鏢局裡陸續有人出來,好在迷魂香並非劇毒,用冷水一潑,鮑、雷二人也就醒了。
楚天虹道:「湯伯伯,我爹爹不能到鏢局赴約,我是特地來請你過去的。」
湯懷遠見鮑、雷二人已經醒轉,他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說道:「我也正是想去看令尊的,咱們現在就去吧。」揮一揮手,叫手下把兩名鏢師招回鏢局。
楚天虹道:「徐姐姐,怎的你也這樣巧跑來這裡?」徐錦瑤苦笑道:「你家裡剛剛發生了這樣的不幸事情,我的事情沒這麼嚴重,且待見過你的爹爹之後,我再與你談心吧。」楚天虹七竅玲瓏,猜到她幾分心事,也就不再追問了。
說話之間,他們已經回到楚勁松的寓所。
楚勁松傷得甚重,幸在內功深厚,得到齊勒銘替他推血過宮之後,此時雖然尚未能夠行動,卻已有了說話的氣力。
「我聽得外面好像鬧哄哄的,是發生了什麼事嗎?」湯懷遠還沒慰問他,倒是他先發問了。
楚天虹不想父親為齊漱玉擔心,說道:「沒什麼,是齊姐姐剛好碰上湯伯伯。」
楚勁松道:「湯大哥,你沒留難她吧?」
楚天虹搶著回答:「我已經和湯伯伯說清楚了,湯伯伯當然不會留難她。我們已經將她送走了,她是坐馬車走的!
楚勁鬆鬆了口氣,說道:「怪不得我聽見車子的聲音,這麼早就有馬車經過,也是她的運氣,嗯,她走了我就放心了。不管她的父親為人怎樣,她可是位好姑娘。」
湯懷遠道:「她的父親就是齊大聖吧?」
楚勁松點了點頭,說道:「不錯。他對我有仇,也對我有恩,這件事就此算了。湯大哥,你也不必去追究那個齊大聖啦。」
湯懷遠歎道:「這次都是我連累了你,我實在過意不去。」要知楚勁松是他發帖請來的,那個「齊大聖」又是他的弟弟邀來鏢局的,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他自是不免內疚於心。
楚勁松微笑道:「你應該為我高興才對。」
湯懷遠莫名其妙,苦笑問道:「楚大哥,你不是說反話吧?」
楚勁松正容說道:「咱們是老朋友了,我怎會說反話。你想想,咱們最擔心的是什麼,如今我傷成這樣,那是可以名正言順的免役了。這不是因禍得福麼?」
楚天舒兄妹不懂父親說的「免役「是什麼意思,湯懷遠則是懂的。所謂「免役」,那是可以用不著他去對付飛天神龍了。
湯懷遠道:「楚大哥,你覺得怎樣,待我替你把一把脈。」
楚勁松道:「沒什麼,傷雖不輕,大概死不了。倒是玉虛道長中了毒針,你應該為他多費點神。」
湯懷遠頗通醫理,替楚勁松把過了脈,知道他所言不虛,內傷雖然甚重,卻已過危險關頭。
玉虛子中毒昏迷,醒過來一陣又暈過去了,湯懷遠仔細觀察,拿起業已吸出的毒針看看,咦了一聲,說道:「這似乎是穆家的毒針!」
楚勁松心頭一震,失聲叫道:「穆家的毒針,不是唐家的毒針?」
湯懷遠道:「楚兄,你有所不知,陝北穆家,是新興的暗器世家。所謂『新興世家』那是對唐家而言的。唐家號稱『天下暗器第一家』他們的暗器功夫世代相傳,享譽數百年。穆家的暗器功夫開始為人所知,到如今才不過是第三代。而且雖然已經到了第三代,知道有這麼一個新興暗器世家的人也還是很少的。不過,據知道的人說,穆家的暗器功夫似乎是源出唐家,但若干種喂毒的暗器,穆家的暗器比唐家的還更厲害。毒針就是其中之一!」
楚天舒暗暗佩服,心裡想道:「湯懷遠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大鏢局的總鏢,當真是見聞廣博,還在丁勃之上。」
楚勁松呆呆出神,半晌忽地說道:「這就怪不得了!」
湯懷遠剛剛替玉虛子把過了脈,聞言詫道:「什麼怪不得?」
楚勁松一派茫然,那奇特的神情好像是混合著恐懼和悔恨。對湯懷遠的發問竟似聽而不聞。
他的驚懼和悔恨是給「穆家的毒針」挑起的。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02:17
標題:
第十五回 陷阱自投 甘為宰割 良知未泯 肯作幫兇(5)
昨晚他一回到家中,就看見齊勒銘抱著他的妻子,他心情的憤怒,可想而知。在怒火中燒之下,他想到的只是齊勒銘在「調戲」他的妻子,或許「調戲」二字不大恰當,因為他的妻子本來是齊勒銘的前妻,但無論如何,這也是對他的侮辱,一種報復性的侮辱了。他根本就沒有想到,是不是還可能有別的原因。
此際,玉虛子就躺在他的身旁,從中了毒針之後的玉虛子身上看到的情形,和當時他看到妻子的情形,何其相似!
「莫非她也是中了毒針?」想到這點,他不禁恍然大悟了。
本來中毒昏迷的跡象和被人點穴道的跡像是不同的,他是一個武學的大行家,假如當時能夠細心觀察的話,應該可以看得出來。但當時他被怒火遮了眼睛,又焉能仔細辨別?
他繼續想道:「當時齊勒銘只用一支手來對付我,甚至當玉虛子與我聯手攻他,攻得險象環生之際,他也還是只用一支手。他不可能是因為要故意來侮辱我而甘冒性命的危險吧?他是不是為了要救治英男騰不出雙手的呢?
「莊英男中毒針是在他回家之前,齊勒銘是可以得到手的;但他不會用毒針來害英男,這想必是銀孤幹的勾當。我回來時,銀狐已經被他趕走了。後來他用穆家的毒針來刺玉虛道長,那是另一回事?」
湯懷遠見他神情古怪,不覺有點擔心,輕輕抓著他的手搖了一搖,說道:「楚兄,你怎麼啦?」
楚勁松霍然一醒,說道:「沒什麼,剛才你是不是說到穆家的毒針?」
湯懷遠道:「不錯。」
楚勁松道:「穆家我是知道的,穆家的第三代得到家傳暗器功夫的聽說是一對姐妹,人稱穆氏雙狐,對嗎?」
湯懷遠道:「原來你雖然身在江南,對北方的武林情況也是如此熟悉。你說得一點不錯,如今得到穆家暗器真傳的就是江湖上稱為金狐、銀狐的這對穆家姐妹了!」
楚天舒忽道:「不是銀狐!」
此言一出,徐錦瑤固然驚詫,但最驚詫的還是楚勁松。
「你怎麼知道?」楚勁松問他兒子。
楚天舒道:「我見過銀狐。我知道她和齊勒銘早已鬧翻,我覺得她雖然惡名,心地卻似乎並不很壞。」
楚勁松吃了一驚,說道:「你見過銀狐?她知道你是我的兒子嗎?」本來他想問兒子和銀狐說了些什麼的,但事關「情孽」糾紛,父親也不便和兒子開口。
楚天舒點了點頭,說道:「此事說來話長,待爹爹玉體安康之後,孩兒再向你稟報。」
湯懷遠道:「最近震動江湖的一件大事是華山派的掌門天權道長被人害死,這件大事,賢侄想必也早已知道了吧?聽說天權道長遇害那天,銀狐曾在華山出現。玉虛子當時在華山作客,發現了她,還曾經和她交過手。許多人懷疑天權道長就是被她用毒害死的。」
楚天虹也忍不住問哥哥道:「是啊,既然玉虛子和銀狐有過這段過節,何以你認為玉虛子中的穆家毒針,不是出自銀狐的暗算?」
楚天舒道:「害死天權道長的不是銀狐,她也沒有和玉虛子交過手。」
湯懷遠道:「啊,那麼我聽來的消息是假的了?」
楚大舒道:「消息不假,不過是另一個人。是一個和銀狐十分相似的人,可能就是她的姐姐金狐。」
湯懷遠道:「你怎麼知道如此確鑿?」
楚天舒道;「天權道長遇害那天,我恰好路過華山。玉虛子和那個貌似銀狐的女子交手,我是親眼看到的。其後兩天,我碰上了銀狐,我並且知道在華山派出事那天,她曾在別的地方出現。還有,我曾仔細辨認,她和我那日所見的另一個女子,雖然十分相似,但也的確不是同一個人。」
湯懷遠點了點頭,說道:「你這樣說就解開我心裡的疑團了。我本來也懷疑這枚毒針不應該是銀狐的。第一她和齊勒銘早已鬧翻,第二以齊勒銘的性格,他是一個非常驕傲的人,即使他沒有和銀狐鬧翻,他也不屑借用別人的暗器!」
楚天虹道:「那麼玉虛子怎會中了毒針?」
楚勁松也是疑團難釋,說道:「玉虛子中毒針是在我受傷之前,我親眼看見是齊勒銘用毒針刺傷他的。」
湯懷遠道:「我只說他不屑借用別人的暗器,但他當時何以會有穆家的毒針在手,這就非我所知了。不過昨晚之事與己銀狐無關,這點我倒是相信令郎的話。」
楚勁松卻是信不過銀狐,暗自想道:「她和玉虛子沒有過節,但和英男卻是有過節的,齊勒銘拋棄了她,在她的心目之中,只怕到如今還是把英男當作情敵吧?這筆帳恐怕她也是要算在英男頭上的了。」
楚天舒好似知道父親的心思,說道:「我知道銀狐一心想得回齊勒銘,但她要對付的只是齊勒銘,我相信她是不會傷害別人的。」
楚勁松不說話,楚天虹卻道:「哥哥,你憑什麼這樣相信她?」
楚天舒道:「她後悔她曾幫齊勒銘做過許多壞事,如今她只是想挽救齊勒銘,我相信她的懺悔是真心說話。剛才我給齊漱玉那瓶藥散,可以令到齊勒銘武功消失的藥散,就是銀狐交給我的。」
楚勁松雖然還是不敢相信銀狐,但聽得兒子都這麼說,他是稍為放心一些了。從兒子的說話中,他亦可以猜想得到,他和齊勒銘結怨的原因,楚天舒從銀狐的口中大約也已知道了。雖然至親莫如父子,但這種涉及「私隱」的情孽糾紛,做父親的在兒子面前也是不免感到尷尬。
他咳了一聲,清清喉嚨,移轉話題,問湯懷遠道:「湯兄,你已經替玉虛道長把過脈,他的傷怎麼樣?」
湯懷遠道:「我甚感奇怪!」
楚勁松吃了一驚,連忙問道:「奇怪什麼?」
湯懷遠道:「穆家的毒針,厲害無比,玉虛道長功力雖然深厚,按說也是難以活命。但我看他脈象,他中的毒卻並不如我想像之深。現在我已點了他的睡穴。待他好好睡過一覺,我請京師第一名醫賽華陀葉大夫給他治病,相信他可無性命之憂。」
楚勁松放下心上一塊石頭,說道:「這或者是因為天舒已給他服了一顆靈丹之故。」
湯懷遠詫道:「什麼靈丹?」心想穆家的毒針厲害無比,怎能還有什麼的解藥。
楚勁松道:「我也不知他是從哪裡得來的,他不但有解毒的藥丸,還有能治內傷的藥丸,這次若不是得到他帶回來的兩種靈丹,玉虛子固然早已身亡,我只怕也是見不到你了。」
說到此處,楚勁松把目光移到兒子身上,說道:「舒兒,你老實告訴我,這兩種珍貴無比的靈藥,是誰給你的?他又因何肯送給你這份無價的禮物?」
楚天舒說道:「實不相瞞,這兩種藥丸都是齊勒銘的父親齊燕然送給我的……」
楚勁松不覺為之愕然,臉上掛著苦笑,嘴巴卻是說不出話。
楚天舒道:「爹,我是怕你不肯服齊家的解藥,所以剛才不敢對你說。」
楚勁松歎道:「想不到我險死還生,原來都是拜齊家所賜的。齊勒銘幾乎殺了我,但我這條性命卻又是他們齊家的人救的,這筆恩仇織的糊塗帳真是不知從何算起?」
當下楚天舒將他在齊家作客,被金狐用毒針暗算的事情,說給父親知道。當然說的只是簡單的事實,並非全盤托出。
「給玉虛道長服的那種藥丸,據齊燕然說,名為瓊花玉露丸,雖然不是對症解藥,但也可以減輕穆家那種毒針的毒力。爹爹,你服下的那顆藥丸名為大還丹,齊燕然命名為大還丹,那是有意和少林寺的小還丹爭勝的。」楚天舒這樣告訴父親。少林寺的小還丹是最有名的醫內傷的靈藥,武林傳說是有起死回生功效的。
楚勁松道:「這話倒也不算誇大,我本來是說話的氣力都沒有的,現在好得多了。依我看來,齊家大還丹的功效的確不在少林寺的小還丹之下。」
湯懷遠恐他傷神,說道:「藥石雖然有靈,但你還是以少說話多睡覺為宜。」
楚勁松歎道:「我哪裡睡得著覺,還是陪你們閒聊吧。」要知他有生以來從未受過這樣大的打擊,此時正是心事如潮,焉得拋開思慮?
湯懷遠笑道:「我自有妙法助你安眠,但請你容我放肆。」
楚天舒正自不懂人說的「放肆」是什麼意思,楚勁松已是盟然一省想了起來,說道:「對啦,你看我多糊塗,連你的獨門點穴功夫都忘記了。好,那就請你點我的安睡穴吧。」
原來點穴也分兩種,一種是武功上用來傷人的點穴,一種是醫學上用來治病救人的點穴。湯懷遠兼通兩種點穴功夫,以點睡穴來助病人康復就是他的拿手本領之一。武功上一般的點穴,點的即使不是死穴和傷殘穴,時間久了,對身體也是有不利的影響的;但他點人的安睡穴,則只是幫助病人得到充分的休息,時間多久,對病人也是有益無損。
說罷,湯懷遠便即點了他的睡穴。他點的這個睡穴和耳門的玉府穴相差不過毫釐,而玉府穴則是死穴之一。楚天舒想道,若不是他先作了說明,只怕我也會給他嚇了一大跳。
湯懷遠笑道:「好了,令尊這一覺包保他可以睡到明天天亮。」
徐錦瑤這才有機會問他:「湯總鏢頭,白駝山的妖人是怎麼一同事?」
湯懷遠道:「白駝山在中印交界之處,據說唐朝的時候有個姓華的劍客,為避中原戰亂,跑到那裡隱唐,後來就開創了白駝山一派。但近一百年來,白駝山的山主則是複姓宇文的一支人世代相傳。論武功,白駝山原來的武功本不算邪派,但到宇文這一家族,不但練了邪派武功,行事也大違創派祖師的俠義之道了。近二十年變本加厲,故此中原的正大門派,就把他們視為妖人了。」
楚天舒吃了一驚,說道:「白駝山的妖人做了些什麼壞事,可否略知一二。」
湯懷遠道:「他們最大的罪惡乃是販毒。」
楚天舒問道:「販的什麼毒?」
湯懷遠道:「白駝山上有一種野生植物,名叫大麻,當作煙草吸食,據說能令人有飄飄欲仙的感覺,因此白駝山妖人把用大麻作原料製煉而成的一種藥丸,叫做神仙丸。實際上是一種慢性毒藥。」
楚天舒道:「如此說來,神仙丸大概是和鴉片差不多的毒品?」
湯懷遠道:「它的毒害比鴉片更甚,據說能令人迷失本性,服食過量,甚至會患了失心瘋症而至死亡的。大麻在天竺被稱為迷幻藥,一個人若陷入迷幻的境界中,那就必將是身不由主,也容易被別人控制的了。」
楚天虹伸了伸舌頭,說道:「這可真是比鴉片更可怕了。」
湯懷遠繼續說道:「白駝山妖人販的就是這種美其名為神仙丸的毒品。二十年前,他們曾和中原的一些武林敗類勾結,叫這些敗類幫他們販毒,據我所知,甚至有大名鼎鼎的武林人物,也因患上毒癮以至給弄得身敗名裂的。但事情已成過去,為存忠厚,是什麼人,我不想說了。」
楚天舒道:「既然二十年前,已經有人在中原販賣神仙丸這種毒品,何以現在反而沒有聽說神仙丸的流毒情形呢?或許是我孤陋寡聞,吸鴉片的癇君子很多,我也見過。但神仙丸這種毒品,我卻還是第一次聽到。」
湯懷遠道:「這是因為白駝山妖人剛在中原開始販毒之後不久,主持販毒的頭子,亦即白駝山上一代的山主宇文博就給天山派的劍客楊炎殺了。楊炎是和當時好幾位成名的武林人物,一同去剷平了白駝山的製毒機關的。他們大破白駝山之後,要白駝山餘下的一眾弟子共立誓約,從此不許再製煉神仙丸!楊炎聽說現在尚還活著,他是現任的天山派的掌門。」
楚天舒皺眉道:「但白駝山妖人如今又見在京師出現,他們當年所立的誓約恐怕是靠不住了。」
湯懷遠歎道:「我也正是有此顧慮。」
徐錦瑤忽地說道:「你們說那位齊姑娘是好人,恐怕也靠不住了吧?」要知她的父親是幾乎給飛天神龍打死的,飛天神龍大鬧徐家的那一天,齊漱玉是跟著他來到徐家又和他一起走的,徐錦瑤亦己知道他們是師兄妹了。故此徐錦瑤雖然對父親不滿,但對齊漱玉也仍是難有好感。
楚天虹道:「姐姐因何會出此言?齊漱玉雖然是齊勒銘的女兒,但父女卻並非同一路人。這次她的確幫了我們一家的大忙,我不是早已告訴了你嗎?」
徐錦瑤淡淡說道:「她和父親或許不是一路,但和白駝山的妖人卻是一路。」
楚天虹是曾經聽見湯懷遠把宇文浩罵作「白駝山的妖人」的,但前面的事情她尚未知,正因她心有所疑,故此才向湯懷遠請教「白駝山的妖人」是怎麼」回事。
此時,她雖然已經知道了白駝山的妖人是怎麼回事,但心中的疑團卻是更加重了。
「湯伯伯,你以前沒有見過那小子吧?」楚天虹問道。
「沒有見過。」湯懷遠答道。
「那你怎麼知道他是白駝山的妖人?」
「寒冰掌與火焰刀是白駝山的獨門武功,這小子兩種功夫都會,恐怕他還不只是白駝山一個普通的弟子呢。而且他自己也承認了是白駝山的人了!」
「那就奇怪了,齊姐姐怎麼會跟一個白駝山的妖人聯手?」
湯懷遠若有所思,沒有回答。徐錦瑤卻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我卻聽見那小子叫齊姑娘做玉妹,齊姑娘也沒否認。大概他們是結拜的兄妹吧。」
楚天舒大吃一驚,說道:「他們真的以兄妹相稱?」
徐錦瑤冷冷說道:「你不相信,你可以問問湯總鏢頭。」
楚天虹說道:「縱然如此,我仍是不能相信齊姐姐和白駝山的妖人做了一路。啊呀,不好,說不定是齊姐姐給他騙了。」
楚天舒連忙問道:「湯伯伯,你的看法怎樣?」
湯懷遠沉吟片刻,說道:「我也覺得奇怪!」
徐錦瑤道:「奇怪什麼?」
湯懷遠道:「奇怪齊家的人,怎能和白駝山的妖人有來往!」
徐錦瑤道:「聽說齊燕然的武功雖然號稱天下第一,行事卻甚妖邪。臭味相投,齊燕然和白駝山的妖人有來往,那也並不稀奇。」
楚天虹道:「對,或許齊姐姐就是因為她爺爺的關係,和這個小子結識的。」她對齊燕然可說毫無所知,但她的內心卻是希望這個過錯是由齊燕然造成,和齊漱玉本身無關。
湯懷遠沉聲說道:「不可能!」
徐錦瑤道:「為什麼不可能?」
湯懷遠道:「楊炎與一眾俠義道大破白駝山之後,齊燕然雖然沒有參加,但他卻是早在楊炎之前,就和白駝山主交過手的。不過這件事情知道的人寥寥無幾,我是從他的弟子衛承綱口中得知的的,衛承綱是他唯一的外姓弟子,此人亦即是飛天神龍衛天無的父親,逝世亦有多年了。
「據衛承綱說,齊燕然是和宇文博相約在藏邊的青螺谷秘密比武,雙方約定,倘若齊燕然輸了,齊燕然就得把武功天下第一的頭銜奉送給宇文博,若是宇文博輸了,就不許在中原販毒。」
徐錦瑤道:「那麼一定是齊燕然輸了!」
楚天虹駁她道:「何所見而云然?」
徐錦瑤道:「湯總縹頭剛才說的,不是一直等到楊炎殺了宇文博之後,白駝山的妖人才停止在中原販毒嗎?」
楚天虹道:「我說不對,要是齊燕然輸了,他怎能直到如今仍然保有武功天下第一的頭銜?」
湯懷遠笑道:「你們不必爭,你們都沒有完全猜對。」
楚天虹道:「是兩敗俱傷麼?」
湯懷遠道:「也不是兩敗俱傷,勝是齊燕然勝了,但沒有全勝。」
楚大虹笑道:「那還是我猜得比較接近事實,但怎樣叫做沒有全勝呢?」
湯懷遠道:「結果他們鬥了半天,齊燕然僅勝了一招。而且還是仗著他新得的一件名為籐蛇鞭的兵器方能獲勝的。故此雙方都退讓一步,齊燕然家在河南,宇文博答應,不許白駝山的人踏入河南省一步,並包括不許他的黨羽在河南販毒。齊燕然則不干涉他在河南省以外的活動。」
徐錦瑤道:「衛承綱是齊燕然的徒弟,他的話靠得住嗎?」
湯懷遠道:「我想應是真的。因為後來的事實證明,河南省的確是沒有人販賣神仙丸。」接著微笑道:「江湖上的傳言,是有許多不盡不實的。比如就拿齊燕然來說吧,不錯,他的確是一個介乎邪正之間的人物,但他的行事卻非全屬妖邪。」徐錦瑤面上一紅,不再言語,原來說齊燕然行事妖邪的人不是別個,正是她的父親。
楚天舒呆了半晌,說道:「原來齊漱玉手中的那條籐蛇鞭是有這麼一個來歷,但她卻好像並不知道這個來歷。」
楚大虹道:「奇怪,齊燕然為什麼不告訴他的孫女呢?」
湯懷遠道:「這倒沒有什麼奇怪,齊燕然是個非常驕傲的人,他的武功一向也是破人認為天下第一的,但那一次他和白駝山宇文博比武,卻靠了籐蛇鞭才能勝得一招,他自是不願和人提起了。據我所知,他正是那次從藏邊回來後就閉門封刀的。」
楚天虹道:「和自己的孫女兒說也怕失了面子嗎?」
湯懷遠歎道:「他在兒子失蹤之後,己是萬念俱灰。我猜他之所以閉門封刀,與白駝山主之戰未獲全勝恐怕還只是次要的原因,更加重要的原因則是他的兒子誤入歧途給他的打擊太大了。或許也是因為他早已厭倦江湖,只盼能夠與孫女相依為命,度過晚年,故而不願和孫女多談自己的過去吧。」
徐錦瑤淡淡說道:「可惜這位齊姑娘卻是未能依順她爺爺的心意,依然還是涉足江湖。」
楚天舒無心聽他們的議論,只是在一旁呆呆的想。楚天虹見他如此神情,拉住他的手道:「哥哥,你怎麼啦?怎的好像傻了一般?」
楚天舒道:「我是在想,在想……」
楚天虹噗嗤一笑,說道:「我明白了,哥哥,你還是在想那位齊姑娘吧?」
楚天舒正容說道:「這不是開玩笑的事情,我是在想,如若湯伯伯所言,齊漱玉恐怕是還未知道白駝山妖人的來歷的。她一定是上了那個小子的當了!」
湯懷遠道:「我的看法也是這樣。」
楚天舒搓搓手道:「那怎麼辦呢?那怎麼辦呢?我的命也是她救的,我總不能看著她墜入人家的陷阱呀!」
湯懷遠道:「你不必心急,我們鏢局人多,我負責替你打聽她的下落就是。白駝山那小子是乘馬車來的,拉車的兩匹白馬是極為罕見的良駒,這就是一個可以偵查的線索。」
楚天舒素知湯懷遠耳目靈通,聽他這麼說,也只好倚靠他了。
***
齊漱玉的確不知道白駝山的來歷,對白駝山她所知道的只是宇文夫人告訴她的那些。但她心堅也並非毫無懷疑的,她最大的一個疑團就是關於她的義母宇文夫人的。
馬車跑得飛快,已經走過了十里長街,到了什剎海(地名)的湖邊。
什剎海是京師著名的風景區,雖然不算郊區,卻很幽靜。此時旭日初升,湖邊的行人寥寥無幾。
他們鬆了口氣,幾乎同時開口。
「玉妹,怎的你會跟湯懷遠打起來,你不知道他是震遠鏢局的……」
「宇文大哥,這次真是多虧你了,我想請問你一件事情……」
兩人爭著說話,宇文浩先停下來。他作了一個禮讓的姿勢,笑道:「好,玉妹,你先說吧,你想知道什麼?」
「你說怎會知道我是女子?」齊漱玉問道。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02:36
標題:
第十五回 陷阱自投 甘為宰割 良知未泯 肯作幫兇(6)
宇文浩哈哈一笑道:「其實我與娘親早已知道你是女子了,只是不說穿,免你害羞罷了。」
「乾娘好嗎?」齊漱玉紅著臉又問道。
宇文浩怔了一怔,答了個「好」字,接著笑道:「我還以為你有什麼緊要的事情問我呢,多謝你惦記家母。」
齊漱玉臉上卻是毫無笑容,繼續問道:「昨晚你是和乾娘在一起嗎?」
宇文浩詫道:「是呀,昨天我們搬到一個朋友家裡,晚上和他的家人聊無,很遲才睡。」
齊漱玉道:「遲到什麼時候?」
宇文浩道:「大概是三更過後,四更未到。」
齊漱玉沉吟不語,宇文浩反過來問她道:「玉妹,你怎麼啦,因何這樣問我?」
齊漱玉道:「沒什麼,昨晚我碰到一件奇怪事情,你先別問我是在什麼地方!那時大約是三更時分,我一個人正想進入一家人家打探一件事情的時候,突然給一個人打中了我的麻穴,她用的只是一個小小的泥丸。」
宇文浩道:「是什麼人?」
齊漱玉道:「我不知道。那個人的背影很像、很像……大哥,你別誤會,我不是說……」
宇文浩先是作出惶惑的神情,接著才裝著恍然大悟的神氣說道:「那個人很像我的娘親,是嗎?怪不得你……」齊漱玉面上一紅,連忙說道:「我當然不會懷疑是乾娘打我的穴道,但背影那樣相似,我忍不住好奇,所以才說給你知道罷了。」其實假如沒有宇文浩剛剛來救她「脫險」這件事情發生,她的心裡的確還是有點思疑的。如今她卻是不能不相信宇文浩的說話了。
宇文浩笑道:「你莫多心,我當然知道你不會懷疑乾娘。我說的怪不得,不是這個意思。」
齊漱玉道:「哦,那是什麼意思?」
宇文浩道:「的確有一個人和我的母親極相似,我也曾經誤認過她是娘親。」
齊漱玉道:「哦。有這樣相似的人嗎?她是……」
宇文浩道:「她是和我的母親同時出生的。不過,她們雖然是孿生姐妹,卻並不住在一起,自小就分開的。我也只見過她一次。對啦,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你是什麼情形下被她打著穴道的」
齊漱玉可不願意把「家醜」外揚,她一面思量哪些是可以告訴宇文浩的,哪些是必須隱瞞的;一面說道:「你先告訴我,你怎麼會來到這裡?」
宇文浩道:「就是為了來找你呀!」
齊漱玉道:「你怎知道要來這兒找我?」
宇文浩道:「你不是說過你要找揚州大俠楚勁松的兒子楚天舒的嗎?昨天有一位朋友告訴我們,楚勁松應震遠鏢局總鏢頭湯懷遠之請,住在鏢局後街他的一座別墅。
「你兩天沒有回來,娘親是放心不下。昨天我們碰上一位家父的朋友,他邀我們到他家裡住。我怕你回到那間客店找不到我們,更怕你出了什麼意外,因此娘親叫我試一試來訪尋楚勁松,希望能夠在他那裡打聽到你的下落,想不到我一來就碰見你和湯懷遠交手,這是怎麼回事?」
齊漱玉已經編好一套故事,說道:「不錯,昨晚我是要來找楚勁松的,也是想不到我還未到門前,他的仇家已是先我而來,那時他們已經在屋子裡打起來了。就在此時,我被打著穴道。天亮時我的穴道剛剛解開,又碰上湯懷遠來了,他不由分說,就要捉我,或許他誤會我是楚勁松的仇家吧。」
宇文浩道:「那位楚姑娘好像說你是她父兄的救命恩人?」
齊漱玉道:「我哪有那樣大本領可以救得揚州大俠,我猜那是因為天舒的妹妹知道我是她哥哥的朋友,故而這樣說,好讓湯懷遠放過我們的。」
兩人都是編造謊言,不敢實說,同樣,彼此雖然也都聽得出對方的話裡似有破綻,但為了掩飾自己,也都不敢盤問對方。
儘管心中藏著疑團,她還是願意見到宇文夫人的。因為她的感情正在受著巨大的衝擊。像是一隻在暴風雨底下已經欲飛無力的燕子,她是只能希望趕快回巢。甚至不管那個巢是否她的舊巢,只要能夠聊避風雨就行。有人愛憐,那就更好。
唉,這一晚之間,她所經歷的變化,也實在是太多了。一切的變化都來得那麼突然,完全是她意想不到的!
她想不到她以為早已死了的父母原來都還活著,更想不到在父母的身上她發現了那許多醜惡。或許她的父母也有值得同情的地方(楚天舒就曾勸告過她,勸她原諒父親。)但由於她的感情受到前所未有的挫傷,她那脆弱的心靈目前還是不能接受她認為是「醜惡」的事實。
小時候她多麼渴望能夠像別的孩子一樣,父母雙全。但如今她見到了雙親,卻又不能和雙親同在一起。
這種得而復失的感覺,是特別令人沮喪的。
爺爺遠在千里之外,丁大叔和王媽也都不在她的身邊,誰能給她安慰呢?她想要尋找的師兄,又仍是一點線索都還沒有。
宇文夫人要認她做乾女兒的時候。她是無可無不可的順她意思認乾娘的,但如今她對宇文夫人倒是不覺有點「親人」的感覺了。
馬車繼續前行,過了積水潭的那座橋了。
「玉妹,到了!」宇文浩將她從沉思中「喚醒」過來。
她盟然一省,抬頭四望,說道:「這個小島的風景倒是幽美得很,你那位朋友就是住在這個島上的麼?」
「不錯,你瞧,那座大花園就是他家的!
「啊,這麼大的園子,他想必非富即貴吧?」
「那倒不是,他只是個破落戶。園子裡也沒什麼花木,不過你若愛靜的話,倒還不錯。」
「啊,那太好了。我正想靜養幾天。」
「不要我陪伴嗎?」宇文浩帶點嘻皮笑臉的神態和她說道。
「不要,我只要乾娘作陪。」馬車已經停在門前了。宇文浩將她扶下馬車,便即並肩而進。
宇文夫人正在陪齊勒銘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在園子正中的一座小樓上。
這座小樓正好是對著園門。
齊勒銘聽見車馬之聲,不覺抬頭望向窗外。
宇文夫人忽地格格一笑,說道:「妹夫,你最掛念的人是誰?」
齊勒銘沉著臉沒回答。
宇文夫人笑道:「你不喜歡我叫你做妹夫是不是?好,那我就暫且叫你做齊公子吧。唉,你最掛念的人大概不會是我那苦命的妹妹了,那麼是那位早已拋棄了你的、如今是現任楚夫人的莊英男呢?還是你那位不肯認你做父親的寶貝女兒呢?」
齊勒銘強抑怒氣,應聲說道:「不要你管!」
宇文夫人笑道:「我本來並不愛管閒事,可是眼前卻有一個人找上門來,要我管她的閒事,你說是管好呢,或是不管好呢?」
說至此處,宇文浩已經扶著齊漱玉踏入園門。
宇文夫人這才驀地提高聲音說道:「你瞧是誰來了?」
齊勒銘嚇得跳了起來!
宇文夫人將他按住,輕輕笑道:「安靜一些,不是我不讓你們父女相會,你應該知道你的女兒對你的感想如何,恐怕她還不願意承認你是她的父親吧。」
這兒句話象利箭一般刺傷他的心,齊勒銘頹然坐下。
「你既然知道她不願意見我,你把她抓來做什麼?」齊勒銘雙眼火紅,瞪著她問。
宇文夫人笑道:「你一開口就說錯了,你看她像是被人強迫而來的麼?」
齊漱玉氣力還未恢復,心靈的創傷更大,要不是宇文浩扶著她走,她的腳步都幾乎踏不穩。
齊勒銘驚疑不定,說道:「這小伙子是誰?」
宇文夫人道:「是小兒宇文浩。你瞧他們親熱的樣子,你該相信不是我叫浩兒把她抓來的了!」
齊勒銘道:「她怎樣會認識你的兒子的?」心裡想說的卻是:「你們怎樣騙她上當的?」但因一來真相未明,二來自己是在人簷下,只好暫且忍氣。但雖然他說話的口氣較為緩和,臉上的神色仍是十分難看。
宇文夫人道:「這你就暫且不要管吧,不過你應該相信我,我對你實是一片好心。」
齊勒銘冷笑道:「你對我好心,我只求你放過我的女兒那就好了。」
宇文夫人搖了搖頭,說道:「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設法把令嬡請來,還不是因為你掛念她的原故。」
「你要得回女兒,恐怕還得靠我幫忙。」宇文夫人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個哈哈,對齊勒銘繼續說道:「別的本事我沒有,但你這位寶貝女兒對我的話倒是很能聽得進去,這個忙我是有把握幫你的。你別心焦,等待一些時日,待她氣平之後,我再慢慢勸她。那時你們就可以重為父女了。」
齊勒銘再也忍耐不住,哼了一聲,說道:「我不要你幫這個忙。聽著,你若不想逼我和你決裂的話,你就得馬上把我的女兒放回去!」
宇文夫人笑道:「只怕我請她回去,她也不肯回去呢。你仔細礁瞧,他們是多麼親熱。我的兒子也不至於辱沒你的女兒吧?」
齊勒銘冷冷說道:「說清楚點,你們到底想要怎樣擺佈我的女兒?」
宇文夫人道:「別說得這樣難聽好不好,你瞧他們不是很登對麼?咱們親上加親,那就越發妙了!」
齊勒銘沉聲說道:「你也別以為我己在你的掌握之中,就必須聽你擺佈?你信不信我有把握與你同歸於盡?我若用天魔解體大法,豁出這條性命不要,你的酥骨散就會失了作用!」
宇文夫人吃了一驚,心裡想道:「此人武功深不可測,倒是不能將他逼得太緊了。」當下笑道:「有話好好的說,幹嗎發這樣大脾氣?」
齊勒銘道:「你不放我的女兒?我再明白的告訴你,我寧願自己死了,也決不能讓她做你的媳婦!」
宇文夫人道:「唉,你一定要棒打鴛鴦,那我只好勸小兒暫且和令嬡疏遠了。」
齊勒銘道:「不是暫且,是永遠!我願意跟你們回白駝山,從今之後,不許你的兒子見到我的女兒。」
宇文夫人苦笑道:「可不能操之過急啊,你瞧他們這樣要好,怎能馬上就要他們分開?再說,我還不想回山呢。這樣吧,我把令嬡留在我的身邊,減少他們親近的機會,這樣你可以比較放心吧?」
齊勒銘道:「我就是不放心她在你的身邊,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總之你要設法使她離開你,早日回家去跟她爺爺。」
宇文夫人道:「你開天討價,也該讓我就地還錢吧?你既然看不起我們母子,親事我是不敢高攀了,那就當作一宗交易來說吧!交易若談不攏,嘿、嘿……」
齊勒銘道:「談不攏又怎麼樣?」
宇文夫人道:「若談不攏,我唯有撒手不管,聽其自然!」
齊勒銘道:「好,你劃出道兒來吧!」
宇文夫人道:「我可以設法勸你的女兒回家,但你得用一個人來和我父換。」
齊勒銘道:「什麼人?」
宇文夫人道:「聽說你以前有一位姓衛的師兄,令尊對他的寵信超過對你,你曾因此妒忌這位師兄。」
齊勒銘道:「這位衛師兄早已死了。」
宇文夫人道:「我知道。但他的兒子如今正是江湖上最出風頭的人物,綽號飛天神龍的衛天元就是他了。」
齊勒銘怔了一怔,說道:「你要我用這個師侄來交換女兒?」
宇文夫人道:「不錯,飛天神龍已經來到京師,我要你捕捉這條孽龍。」
齊勒銘道:「你和他有何仇怨?」
宇文夫人道:「這你就不必管了。總之你要把衛天元抓來給我,我才能讓你的女兒回家。」
齊勒銘道:「你知道他在哪裡?」
宇文夫人道:「你答應了我的條件,我再告訴你。」
齊勒銘道:「他的父親在生之時雖然與我不和,那也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再說他好歹也是我的師侄,毫無理由的以大欺小,說不過去吧?」
宇文夫人道:「隨你的便。你若認為師侄比女兒更親,那也只好由你。」
齊勒銘心裡想道:「衛天元是玉兒喜歡的人,我這次跑來京師,本來是想暗中助他一臂之力的,怎能反而害他?」
宇文夫人繼續說道:「你應該知道,你的女兒本來可以成為我的媳婦的,我失了一個好媳婦,只要得回一個臭小子來作傭人,算來已是我大大吃虧了。你若還不答應,那咱們就只好做親家了。」
齊勒銘暗自思量:「我曾聽見玉兒在夢中也叫師兄,她怎的又會喜歡宇文浩這小子?」但眼見他們「親熱」的情形卻又不能不信幾分。
宇文夫人道:「說老實話,我還捨不得她呢。你知不知道,我是她的乾娘!」
齊勒銘跳起來道:「什麼,你是她的乾娘?」
宇文夫人道:「你不相信,待會兒你可以豎起耳朵來聽。我就要下去接我的子女兒了。」
齊勒銘道:「你不是要我馬上答應你的交換條件吧?」弦外之音,已是有了可以商量的餘地了。
宇文夫人的眼角眉梢都露出了笑意,說道:「好,你好好考慮吧,我怎會迫你?你喜歡什麼時候答覆我就什麼時候答覆我,十天也好,半月也可,甚至等你十年八年都行!反正我是鐵價不二,做買賣也必須雙方同意,這宗買賣才能做得成的。」
「你要靜靜考慮,我不打擾你啦。你要考慮,我也要出去迎接我的乾女兒了。」
她滿臉都是笑意,回過身裊裊娜娜就走出去了。齊勒銘留在房中卻是心亂如麻,哪裡能夠平靜下來?
宇文夫人的意思已經說得十分明白了,期限不論,但卻必須一邊交人,一邊才能放人。宇文夫人有他的女兒作為人質尋,等十年八年又有何妨?』
但宇文夫人可以等十年八年,他卻怎能放心把女兒留在她的身邊?多一天他就多一分擔心!
齊漱玉見到了宇文夫人,果然就好像看見親人似的,撲入她的懷中,叫她乾娘。
宇文夫人撫摸她的秀髮,柔聲說道:「乖女兒,你受了苦了。不要害怕,你可以把這裡當作你的家,你回到我的身邊,我必定保護你,決不許任何人欺負你。」
齊漱玉叫道:「於娘,你為何對我這樣好?我、我、我……」她不知應該怎樣告訴乾娘才好。
宇文夫人道:「玉兒,你什麼也不用說。你的房間我已經佈置好了,現在你最需要的是休息。」
齊漱玉深深感激她的體貼,不知不覺靠著她的肩頭,當真就像一個小女孩倚靠慈母一樣。
齊勒銘在樓上倚窗偷看,看到這樣的情景,一顆心卻是如墜鉛塊,往下沉,往下沉。
「怎的她能夠把玉兒哄得如此貼貼服服,難道玉兒真的是愛上了她那寶貝兒子?」
他本來是要來幫助飛天神龍的,那是因為他知道飛天神龍是女兒的意中人,為了女兒,他才愛屋及烏的。
但如果不是呢,他的做法當然可以改變了。
「唉,我倒是寧願玉兒嫁給衛天元的,但誰叫他不會討取玉兒的歡心,卻叫玉兒給別人騙了。這只能怪衛天元這小子運氣不好,我是決不能容許玉兒嫁給白駝山這小妖人的,沒辦法!好把衛天元抓來換回玉兒了。」
心亂如麻,不知不覺觸摸到貼身收藏的一件物事,好像觸電一般,他的心頭陡然一震,心中苦笑,把那件物事取了出來。
是什麼呢,是他童年時代的一本描紅帖子。這本帖子是他的爹爹送給楚天舒作護身符的,這護身符已經發揮了它的作用,救過楚天舒的性命了,昨天他之所以不殺楚天舒。就是因為在楚天舒的身上發現這本描紅帖子之故,如今已是由他收回來了。
這本帖子凝結著父親對他的愛,是父親把著他的手教他「描紅」的。一個個的紅字都好像是父親的心血。
昨天他曾對著這本描紅帖子在心裡發誓,不能再傷老父的心的。今天就忘了麼?
衛天元是他的父親一手調教出的,他也知道他的父親是把衛天元當成孫兒一樣疼愛的。
「在爹爹的心目之中,楚天舒的地位當然不能稱衛天元相比,連楚天舒爹爹都不許我傷害他,要是我傷害了衛天元。爹爹他、他會怎樣?」齊勒銘不敢想下去了。
宇文夫人雖然沒有告訴他,她要衛天元有什麼作用,但他也可以猜想得到,決不會有什麼「好事」,多半是要拿衛天元當作禮物,送給徐中岳或穆志遙。
「唉,我傷爹爹的心傷得還不夠?我怎能在爹爹的垂暮之年還讓他受到這樣重大的打擊,把他視同孫兒的衛天元的性命交到別人手上?」
但他若不把衛天元拿來交給宇文夫人,他就救不了自己的女兒。
他愛父親,也愛女兒。他不能傷老父的心,更不能讓女兒落在壞人之手。
怎麼辦,怎麼辦呢?
他也不知道怎麼辦?他知道的只是,他的女兒已經被宇文夫人騙來,女兒落在她的手中,他是不能不聽她的擺佈了。正是:
誤墜奸謀難自拔,逼將師侄換親兒。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04:33
標題:
第十六回 仗勢欺人 膏粱劫美 佯狂玩世 俠士懲凶(1)
衛天元已經下了西山,走向京城。
衛天元的心裡也是充滿疑團,如今他就是去尋求答案。
誰是當年出賣他父親的那個人,以徐中岳的嫌疑最大。衛天元這次前來京師,也就是為了要查究他父親當年被害的真相的。
「想不到我還沒有機會去找徐中岳算帳,卻先是見著了他的女兒。」
但最令他詫異的還是碰上了揚州大俠楚勁松。
「奇怪,楚大俠怎的會當上了穆志遙的打手?他的女兒又和徐中岳的女兒同游西山?難道他已經和徐中岳同流合污?」
但他也知道這樣的猜疑是不合情理的。他運了口氣,把擋路的一塊石頭踢得飛了起來,在半空中裂成八塊。他對自己這一踢的力道頗為滿意。心裡想道:「楚勁松的確是沒有用上陰力,嗯,昨天要不是他手下留情,我焉能還踢得碎這塊石頭,恐怕走也走不動了。」
昨天他和楚勁松對掌之後,雖然早已察覺楚勁松是無意傷他,未用全力,但多少還是有點放心不下的。因為上乘的武功中,有一種是用陰勁傷人,要過了十二個時辰之後方始發作,這時才知道是否受到內傷的。現在已過了十二個時辰,他的功力絲毫不減,當然知道是沒受內傷了。
不錯,昨天的對掌他也是未用全力,但雖然如此,他還是感激楚勁松的,楚勁松非但沒有把他當作無惡不作的「小魔頭」,而且敢於在彭大遒的眼皮底下對他手下留情,彭大遒可是御林軍統領穆志遙的總護院啊。雖說以彭大遒那點道行,未必就能看得出來,但最少憑這一點就可以斷定楚勁松是並未墮落成為鷹爪孫的了。
「穆志遙和徐中岳不知還找些什麼人來對付我?楚勁松若不是他們找來的人,怎的又會跟彭大道混在一起呢?穆志遙那兩個寶貝兒子也好像是把他當作了自己人?」
衛天元百思不得其解,因此他倒是想冒險去見一見楚勁松,問個究竟了。
不過,吸引他去找楚勁松的還不僅是這個原因。
由於碰上了楚勁松,他自是不免想起了楚勁松的兒子。在洛陽徐家,曾經一度與他交過手的楚天舒。
楚天舒雖然還不能說是他的朋友,但最少他已是可以相信他不是敵人了。
他曾經誤會楚天舒和姜雪君要好,如今雖然早已經過了姜雪君的解釋,這誤會也還是未能完全消除的。他曾經看見姜雪君稱楚天舒同一條船,而且並肩坐在船頭,形狀頗為親熱。他也知道姜雪君和楚天舒都已來了京師。
可惜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錯,姜雪君和楚天舒都己來了京師,但他們並不是結伴同來的。
要找尋楚勁松並不困難,因為他已經知道了楚勁松是震遠鏢局的客人。他依理推測,楚天舒若然到了京師,即使不是和父親同住,他的父親也必定知道他的住址。
衛天元相信姜雪君不會對他變心,無論如何,他也要見到姜雪君一面。
「其實楚天舒也是個值得一交的朋友,即使不是為了打聽姜雪君的下落,我也應去找他的。」他想。
此際他已打扮成一個樣貌十分平庸的普通人,在他的身上幾乎找不到什麼特點,這樣的普通人是不會有人注意的。他在山澗旁邊臨流照影,心裡想道:「在這個世界上,要是還有人認得我的話,最多也只有兩個,一個是我的爺爺,一個是我的師妹。除了他們二人,即使是姜雪君,恐怕也未必認得我了。」他對自己的化裝,很感滿意。只是在想起師妹之時,心情不覺有點波動。
「師妹如今不知是在哪裡,那天她雖然稱雪君、天舒同在一條船上,但想必不會跟他們一起同來京師的吧?她以為我會回家,想必如今在家中等我。」
想到還有一個在癡心等待他的師妹,他自是不免有點內疚於心。但雖然如此,他還是沒有放棄去找姜雪君的念頭。姜雪君的影子漸漸遮蓋了師妹的影子,他加快了腳步。
※ ※ ※
楚勁松和玉虛子已經由湯懷遠命人把他們抬到震遠鏢局去了,在震遠鏢局養傷當然安全得多。楚天舒也到鏢局隨侍父親去了。
不過在這幢房子內還有兩個人留下,是楚天虹和徐錦瑤。
人已散,庭院飄香,她們就燕肩坐在梅花樹林。
徐錦瑤不知從何說起,先來一段「引子」:「你家裡剛剛出了事情,我就來麻煩你,請你原諒我這不情之情。」
楚天虹道:「反正已經有哥哥替我服侍爹爹了,我樂得鬆一口氣。不過,徐姐姐,你卻又是因何不願到鏢局去呢?」
徐錦瑤道:「鏢局裡人多嘴雜,不是談話的好地方。嗯,楚姐姐,我有麻煩的事情,卻找不到人商量,只好不辭冒昧,交淺言深了。」
楚天虹笑道:「我年紀比你小,你叫我一聲妹子吧。你我一見投緣,姐姐你又何必客氣,有什麼事情,盡說無妨。」
徐錦瑤道:「這固然是我的麻煩事情,但和你也有關係的。妹子,你是聰明人,想必也能猜到幾分了?」
楚天虹想了一想,說道:「敢情是和昨天在西山上發生的事情有關?」
徐錦瑤道:「正是。穆志遙那兩個寶貝兒子調戲咱們,我氣憤不過,回去就告訴爹爹,哪知,哪知,當真是爹爹,有,有……」
楚天虹道:「是你爹有意把你許配給穆家的大少爺的?」
徐錦瑤又羞又氣,紅了臉說道:「也難怪你們看輕我的爹爹,我有這樣的爹爹,也覺得羞愧。他,他不但要逼我嫁給穆家的大少爺,還要我來勸你,勸你也嫁給穆家的二不爺。你說這不是要把咱們往火坑上推嗎?」氣憤之下,把父親脅誘她的那些話都說出來了。
楚天虹聽罷,笑道:「好呀,原來你是奉令尊之命替我做媒的。要是給你爹知道你反而是來找我商量對付他的辦法,他一定後悔選錯媒人了。」
徐錦瑤道:「你還取笑我呢,我若不是假意答允他,我焉能跑來會你?」
楚天虹道:「但若給你爹知道,你就做不成孝順的女兒了。」
徐錦瑤怒道:「誰說我還要做他的孝順女兒?」
楚天虹道:「若呀,既然你不是與他同流合污,那麼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你也不必因他羞愧了。」
徐錦瑤苦著臉道:「話雖如此,但目前我可還是跟著爹爹住在他們穆家的呀。就像住在狼窩一樣,我真是有點提心吊膽。要是我不肯依從他們,只怕,只怕!」
楚天虹笑道:「你怕給色狼吞了?」
徐錦瑤道:「虧你還有心情說笑,事情已經找到咱們頭上,總得想個法子對付呀。你打算怎樣?」
楚天虹道:「我不相信他們敢來搶我,我爹雖然臥病在床,也決不會讓別人欺負我的。」
徐錦瑤苦笑道:「你有好父親,又有一個好哥哥,我可是沒人保護的孤女!」說著,說著,眼睛都紅了。
楚天虹道:「別急,別急。你把我當作妹妹,我的哥哥也就是你的哥哥,我們不會不理你的。你說吧,你希望我們怎樣幫你的忙?」
徐錦瑤歎了口氣,說道:「我本來是希望和你一起逃走的,但如今令尊正在養傷,你怎能還走得開?」
忽聽得一個人笑道:「徐姑娘,你說錯了,我正是奉了爹爹之命,叫妹妹回家的。」
原來是楚大舒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進來了。
楚天虹喜道:「哥哥,你來得正好。」
楚天舒笑道:「是來得正好,你們說的話我都已聽見了。」接著又道:「徐姑娘,你有此心意,那也正是最好不過,有個人還在擔心你不肯離開你爹呢。」
徐錦瑤怔了一怔,說道:「什麼人?」
楚天舒道:「遲些再告訴你。你們既然決定離開京城,那就事不宜遲,我給你們準備車輛,妹妹!你也得收拾行裝了。」
楚天虹道:「且慢,急也不急在這一時,我想知道爹爹為何要我馬上離京,難道他也知道了這件事?」要知楚勁松昨日從西山回來。立即就給湯懷遠請去鏢局,等他回到寓所之時,楚天虹早已給齊勒銘點了穴道了。楚天虹被穆志遙的兒子調戲的事情,一直還沒有機會告訴父親。
楚天舒道:「爹爹要咱們回家,不是為這件事情。他是不想咱們留在這是非之地。爹爹的病有湯伯伯照料,用不著咱們操心。所以他認為咱們還是早日回家的好。」
楚天虹喜道:「既然爹爹有命,那我馬上準備行裝。」
徐錦瑤思疑不定,說道:「楚大哥,你說這許多話都有時候,為何不能現在告訴我那個人是誰,我只要知道他的名字。」
楚大舒笑道:「最多半枝香時刻,他就可以來到你的跟前,我先讓你猜猜,看你是否猜得著。」說罷就走了。
果然不到半枝香時刻,楚天舒就回來了,而且多了一個人與他回來。
徐錦瑤一見此人,不覺又驚又喜,失聲叫道:「郭師哥,真想不到是你!」
原來和楚大舒一起回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心上人郭元宰。
郭元宰道:「我也想不到在這裡能碰上你,我到震遠鏢局打聽消息的時候,還以為你是和師父住在穆府的呢。」
徐錦瑤道:「我是稱爹爹住在穆家的,如今正是為了不想在穆家住下去才要離開的。我的事情,楚大哥已經告訴了你吧?」
郭元宰道:「已經告訴了,所以我也不打算去見師父了,馬上就和你離開!」
三人上了馬車,楚天舒道:「郭兄多多拜託你了。」
楚天虹怔了一怔,說道:「哥哥你不走麼?」
楚天舒道:「有郭大哥送你們回去,我想留下來服侍爹爹。」
楚天虹道:「這樣也好,那麼我稱徐姐姐先走一步,只盼爹爹早點用藥,你們也能夠趕快回來。」
徐錦瑤道:「家父不見我回去,恐怕會來找我的。還有穆家那兩個少爺,恐怕也會來找麻煩,楚大哥,你最好避開他們。」
楚天舒道:「我理會得,你們走吧。」
送走妹妹,他就立即回鏢局等候消息了。湯懷遠答應過他,為他偵查齊漱玉的下落的。要知他之所以要冒險留在京師,固然是為了看護傷還未癒的父親,但另外一個原因,則正是為了放心不下齊漱玉的。
※ ※ ※
郭元宰等三人從西門出城,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前面出現一條岔路,郭元宰打開一份地圖,說道:「咱們是走官道還是走小路,官道是去懷柔的,小路是去涿鹿。」
楚天虹笑道:「怪不得你好像熟悉道路,原來你早已準備了一份地圖的。但我可是人生地不熟,連地圖都不懂得看的。何必問我,那可真是應了一句俗話:問道於盲了。」
郭元宰道:「這份地圖,是一位熱心的老鏢師給我的。他們鏢局繪製的地圖,比市面出售的一般地圖詳細得多。」
走上山道,馬車雖然有點顛簸,徐錦瑤卻是開心得很,笑靨如花。
「來了京城大半個月,除了天虹妹子之外,我每天見著的都是令我討厭的人,住在穆家,也好像被關在鳥籠裡一樣。哈,今天才算透一口氣。」
郭元宰趁她高興,說道:「對啦,你和師父來到京師之後的遭遇如何,我還沒有問你呢,你可以告訴我麼?」
徐錦瑤笑道:「發生的事情那可多了,我真不知從何說起。」
她說了幾樁在穆家的所見所聞,雖然她不會說自己父親的壞話,但從她所說的那些事情中,郭元宰已是知道外間所傳不虛,他的師父,有中州大俠之稱的徐中岳,即使還不能說是「賣身投靠」,最少也可說得是以巴結權貴為榮了。
他的心裡暗暗歎息:「在洛陽之內,鮑老伯曾經罵過我的師父是偽君子,我幾乎和他反臉。想不到師父的行為,比鮑老怕罵的更惡劣!」
還有一樣令他感到遺憾的是,從徐錦瑤的口中,聽不到姜雪君的消息,他怕師妹多心,又不敢問她。
徐錦瑤忽地笑道:「有一件事,你一定猜不到,飛天神龍原來並不像爹爹說的那麼壞,他還曾經幫過我和天虹妹子的忙呢……」
郭元宰吃了一驚,說道:「你們碰上了他了?」
徐錦瑤道:「是呀,就是前天在西山碰上的。」
郭元宰道:「就只他一個人麼?」
徐錦瑤一怔說道:「你以為還有誰?」隨即恍然大悟,笑道:「我明白了,你是想知道姜雪君是不是和他同在一起。」
郭元宰面上一紅,說道:「你家裡的人都說姜雪君是和飛天神龍私奔,我忍不住好奇,故此問一問你。」
徐錦瑤望著他道:「你相不相信?」
郭元宰並沒有避開她的目光,坦然說道:「依我看多半乃是謠言!」
徐錦瑤道:「他們私奔是真是假,我也不知。但即使姜雪君跟飛天神龍私奔,她也不敢和飛天神龍一起來京師的。她的武功遠不及飛天神龍,他不怕我的爹爹把她捉回去嗎?」
說話之際,徐錦瑤忽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對啦,說什麼也得把她捉回去!」
徐錦瑤吃了一驚,揭開車簾一角,回頭偷望。只見小路上出現了三騎快馬,一個是穆志遙的大兒子穆良駒,一個是曾經做過大內侍衛,現在是做穆府總護院的彭大遒,還有一個則是以前未見過的陌生漢子,這漢子身軀魁偉,坐在馬背上好像鐵塔一般。
說話的那個人正是穆良駒,徐錦瑤的父親也正說是要把她許配給穆良駒的。
馬車在崎嶇的山路上跑得不快,那三匹馬追上來了。彭大遒喝道:「前面那輛車子停下!」
郭元宰當然不肯停下,那魁梧大漢追到後面,突然從馬背上飛身跳起,扳著車轅,只這麼一扳一拉,登時把這輛馬車倒拖回來,拉車的兩匹健馬倒了下去,跟著馬車也翻倒了。
郭元宰與徐、楚二女在馬車翻倒之前的那一霎那,及時跳了出來。
彭大遒對那魁梧漢子讚道:「佟大哥,你號稱大力神,果然名不虛傳!」
穆良駒則在對彭大遒讚道:「彭總管,你真是料事如神,他們果然是走小路!」」
原來徐中岳不見女兒回來,請彭大道去打聽消息。這件事給穆良駒知道,他也要同去,而且多帶了二個他的父親最近才用重金禮聘來的教頭。這個教頭就是如今扳倒馬車的那魁梧大漢,名叫佟開甲,綽號大力神。
他們到鏢局打聽消息,湯懷遠當然不會告訴他們,但卻有一個人向他們告密。這個人正是將那份地圖送給郭元宰的那個老鏢師。這個老鏢師是已經知道他們從西門出城的。
郭元宰跳下馬車,大怒喝道:「你們幹什麼,白日青天想攔路打劫麼?」
穆良駒歪著腦袋向他瞧一瞧,哈哈一笑道:「你知不知道徐中岳已經把他的女兒送給我了,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搶我的人,反而罵我!」
徐錦瑤又羞又惱,唰的拔出劍來,斥道:「胡說八道,誰是你的人了!」
穆良駒側目斜睨,冷笑說道:「怪不得你不肯嫁我,原來是看上這個小白臉。」
徐錦瑤大怒,一劍就刺過去。
但穆良駒的武功可比她高明得多,腳踏躡雲步法,一閃就閃開了。穆良駒笑道:「想要謀殺親夫麼?」反手奪她的劍,不過幾招,徐錦瑤已是給逼得手忙腳亂。
郭元宰叫道:「師妹退下,讓我教訓這個小子!」
楚天虹來得更快,她一聲不響,就撲上前來,劍尖幾乎是指到了穆良駒的咽喉,這才喝道:「你殺了我的坐騎,我要你賠!」
幸虧穆良駒的步法靈活,但饒是他迅即移形易位,只聽得「嗤」一聲,肩頭的衣裳已是被劍尖劃破,只差一點沒傷著琵琶骨。
楚天虹正要追上去刺他穴道,忽見一團黑忽忽的龐然大物,向她飛來。原來是大力神佟開甲把一匹死馬高高舉起,向她擲去。
那樣一個龐然大物迎面飛來,楚天虹未給它碰上,呼吸已是為之不舒,只好趕忙一個「細腰巧翻雲」,倒縱出數丈開外,斜掠避開。勁風所及,徐錦瑤亦是身不由己的連連後退。
佟開甲冷冷說道:「我賠你的坐騎,你為何不要?」
穆良駒驚魂稍定,又恢復了嘻皮笑臉的態度,笑道:「楚姑娘,你是我的弟婦,應該對我這個做大伯的客氣一些才對。你這麼凶,不怕我叫弟弟不要你麼?」
楚天虹罵道:「下流胚子,你莫恃著你爹是御林軍統領,須知我們楚家也不是好欺負的。好,你不許我走,我就回去叫爹爹與你們評理!」
佟開甲道:「彭總管,你拿個主意。」
彭大遒做好做歹,說道:「楚姑娘,我們大少爺和你開開玩笑,你莫認真。但說真的,穆統領也的確有和令尊議婚之意,不過令尊如今是在病中,議婚之事只好認緩罷了。這樣吧,你要回家,你先回去。但徐姑娘可是她的父親托我們找她回去的,她的事你就莫管了!」
楚天虹怒道:「我是給你們胡亂開玩笑的嗎?徐姐姐是我的客人,你要搶走我的客人,除非先把我殺了。」
彭大遒笑道:「賢侄女,你懂不懂,我是買令尊的情面才容忍你的,我勸你莫胡鬧了!」
楚大虹哼了一聲,說道:「你們才是胡鬧呢,徐姐姐也不是小孩子了,你們怎能強迫她回去?」
彭大遒笑道:「兒女總得聽父親的話吧,小孩子固然要聽,長大了也還是要聽的,對嗎?我們是奉了徐大俠之命來接徐小姐回去,怎能說是強迫?」
徐錦瑤道:「那就請你轉告我的爹爹,你說我是決意不回去的了!」
彭大遒道:「這我管不著,我只知奉命而為。你一定要走,你和大公子說吧。只要大公子點頭,我們做下人的自當遵命。」
穆良駒道:「待我打發了這小子再和她說!」此時郭元宰正要走過去與徐錦瑤會合,穆良駒攔住了去路。
郭元宰冷笑道:「穆大少爺,你是帶了打手來的,你還是叫你的打手替你賣命吧!」
穆良駒怒道:「笑話,憑你這小子我還怕你不成!用不著他們幫手,我和你比劃比劃!且看是你教訓我還是我教訓你?」
郭元宰笑道:「穆大少爺肯和我比劃,那是求之不得。好,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大家都不要別人幫忙,郭某恭候穆大少爺指教!」
穆良駒曾聽父親說過,說徐中岳雖然被人尊稱中州大俠,卻是浪得虛名。若論武功,他最多只能算是二流腳色。對付一般的江湖人物,他是綽綽有餘;碰上武林中真正的一流高手,他就不堪一擊了。穆良駒心想,父親能夠做到御林軍的統領,武功當然應該是屬於第一流的了。而且穆家的躡雲劍法,被稱為武林一絕,這也是他不和聽過多少武林中的名人說的,他自是相信不疑。就因為他認為必定可勝得過郭元宰,他才敢逞這威風。
豈知他的估計卻犯了一個大錯。
不錯,穆家的躡雲劍法的確是第一流劍法,比徐家的劍法高得多。但穆良駒一來只練得幾成,二來他練了劍法卻從來沒有對敵的機會,平時和門客拆招,那些人當然是讓他的,這樣的拆招,對他非但沒有益處,反而有害。三來郭元宰是拼著把性命豁出去的,穆大少爺卻怎敢拚命?
結果他一上來就幾乎吃了大虧。
他第一招使出的是躡雲劍法中的「雲龍三現」,這招劍法三虛一實,詭密異常,本來是一招難以捉摸的上乘劍法。
哪知郭元宰根本不理會他的虛招實招,給他來個硬碰硬接。「雲龍三現」一招三式,最後一式,劍尖已是直指他的咽喉,他陡地一聲大喝,反手就是一劍!
穆良駒可說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碰到這樣的打法,焉得不慌?
本來他的劍尖只要一伸,就可以刺穿郭元宰的咽喉的,但他卻給郭元宰的氣勢所懾,生怕對方這一劍砍下,就能把他的一條手臂砍掉!這一喝喝得他失魂落魄,哪裡還敢冒險進招,只好連忙躲避。他的劍法比郭元宰高,步法也比郭元宰靈活,但求自保,倒是不難避過。
但如此一來,他可是只有捱打的份兒了。郭元宰雖然在急切之間傷他不得,但那副狠勁,已是把他打得越來越怯了。比武最忌膽怯,一怯本領就使不出來,遲早都要落敗。甚至性命都可說是交到了對方手上。
佟開甲發覺不妙,忽地說道:「怪不得徐大俠說在他的門下弟子之中,以這個姓郭的小子最為不堪造就,簡直像是蠢豬!」
徐錦瑤笑道:「我爹最沒出息的弟子也能打敗你家的大少爺,你說我的郭師哥是蠢豬,那麼給蠢豬打敗的又是什麼?」
楚天虹笑道:「是癩蛤蟆。」
其實郭元宰在同門中年紀最輕,本領知數他最高。徐中岳非但從來沒有罵過他蠢,而且一向都認為他是最得意的弟子的。
那麼佟開甲為何要編造謊言呢,原來他是為了要達到暗中幫助穆良駒的目的,這段話不過是個「引子」。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04:55
標題:
第十六回 仗勢欺人 膏粱劫美 佯狂玩世 俠士懲凶(2)
接著他就冷冷說道:「我說這小子是蠢豬,你不服氣嗎?好,我解釋給你聽,打架哪有只會蠻打的,這小子只知狠而不知穩,若不是穆少爺手下留情,他十條性命也都沒了!」
徐錦瑤笑道:「好,那你就叫他莫要手下留情吧。」
佟開甲不理會她的冷嘲,繼續說道:「你不相信,我再略加指點你吧。只狠是沒有用的,比如說他使這招橫雲斷峰,假如對方槍先來一招玄鳥劃砂,他左脅的空門就是致命傷了!」
此時郭元宰正使到一招「白鶴亮招」,要下招才變為「橫雲斷峰」的。
穆良駒倒是有點小聰明,他初時一怔,迅即醒悟是佟開甲指點他變招,「玄鳥劃砂」從佟開甲口中一說出來,他便依言施展,果然他一施展,郭元宰的「橫雲斷峰」就剛剛使將出來。
只聽得嗤的一聲晌,郭元宰衣裳給劍尖劃破,幸虧穆良駒還是有點害怕他的狠勁,一沾即退,郭元宰受的只是皮肉之傷。
徐錦瑤怒喝:「不要臉!」拔劍向前。
彭大遒道:「徐姑娘,你幹什麼?早已說好了讓他們單打獨鬥的!」
佟開甲哈哈笑道:「君子動口不動手,徐姑娘,你看不過眼,你也動口好了。」
山路上忽然出現了一個人,這個人相貌十分平凡,但出言卻是特別。
他是哼著小調走來的。
「有個姑娘艷如花,引得小伙子為她打架,哈哈,只不知哪一個是姑娘的心上人。哪一個是姑娘眼裡的癩蛤蟆!」
楚天虹心中一動,嗤嗤笑道:
「過路的大哥請看明白,
哪一個小伙子為我這位姐姐流了血,
我姐姐的心上人就是他。
那個大少爺是她眼裡的癩蛤蟆!」
那人哈哈笑道:「對了,對了,我早應該猜得中的,要人幫忙打架的當然是癩蛤蟆!」
佟開甲大怒道:「你胡說什麼,快快滾開!」
那人說道:「這條路是你的嗎?」不但不滾開,反而靠著一棵樹,坐下來觀戰了。
佟開甲是老江湖,見他如此,料想他不是普通百姓,哼了一聲,說道:「你是哪條線上的朋友,我勸你還是莫要多管閒事的好!」
那人伸了個懶腰,懶洋洋的說道:「什麼針針線線,我又不是找老婆,要你穿針引線?哼,哼,你攆不走我,就想和我拉交情麼,我可沒功夫與你胡扯!難得路上有人打架,這熱鬧可不能不看,看了熱鬧再走!」
佟開甲想要發作,但一看穆良駒正在連連後退,原來穆良駒得不到他的指點,又給郭元宰一輪猛刺猛砍,殺得手忙腳亂。
佟開甲忍住了氣,想道:「待少爺殺了郭元宰這小子,我再收拾你這渾蛋。」當下回過頭來,不再理會那人,只顧凝神觀戰。準備在緊要關頭,找出郭元宰破綻,便即指點穆良駒痛下殺手。
那人看了一會,看得似乎忘了形,忽地叫道:「好呀,拳打南山野狗!」
其時穆良駒正自西面向郭元宰進招,他的躡雲步法變幻無方,霎時間就轉到南面。郭元宰的注意力跟不上他的步法轉移,險些又給他刺中。
那人說「拳打南山野狗」之時,誰都莫名其妙,郭元宰在劇戰之中,更是根本沒有思索他這句話的意思,此時險些吃了大虧,方始驀地心中一動,「莫非這個人也是像佟開甲指點穆良駒一樣,他也是在暗中指點於我?」
楚天虹家學淵源,年紀雖小,武學上的見識倒是比郭元宰高些,噗嗤笑道:「這位大哥,你的招名好新鮮呀,我只聽過拳打南山猛虎,沒聽說過打野狗的?」
那人說道:「本來是打猛虎的,但這裡沒有猛虎,只有野狗,不打野狗打什麼?」授著歎道:「連野狗都不會打,怪不得人家罵你蠢豬。小姑娘,你別多心,我不是說你!」最後這兩句簡直是畫蛇添足,莫說郭元宰不蠢,就是真的蠢材,也聽得懂是指點他了。
佟開甲喝道:「你發神經嗎,胡嚷什麼!」
那人說道:「你才發神經,你懂不懂南拳北腿的奧妙,哈,好呀,腳踢北海泥鰍!」
此時,穆良駒正在南面進招,和這人說的方向剛剛相反。
郭元宰當機立斷,馬上飛身踢腿,這一腳正是踢向北方。
對手從南面攻來,他卻向著北面反擊,要是穆良駒方向不變,這劍就能從他後心刺入,前心穿出。郭元宰依從那人指點,簡直等於是拿生命來作賭注!
但這一寶他押對了。
穆良駒的躡雲步法有如水蛇遊走,快速之極,郭元宰一腳踢
剛好迎上他的身形,只聽得「砰」的一聲,穆良駒的屁股給踢個正著。登時跌了個狗吃屎。
那人一叫「腳踢北海泥鰍」,佟開甲已知不妙,衝著那人喝道:「閉上你的烏鴉嘴!」
那人冷笑道:「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麼?」這句話未說完,穆良駒已經倒在地上了。
佟開甲又驚又怒,罵道:「你是什麼人,膽敢暗算我們少爺!」要不是顧忌這人了得,他自忖沒有取勝的把握,早已撲上去廝打了。
那人笑道:「我不過學閣下所為,只是動口而已。你們不是說過君子動口不動手麼,焉能指責我是暗算?」
佟開甲為之語塞,鐵青著臉,只好先跑過去,打算把少爺扶起來再說。
穆良駒被踢中屁股,摔的雖然很重,但因受傷之處不是要害,倒還能夠自己爬起來。
他一爬起就罵:「小雜種,你知道我是誰?」
那人道:「小雜種,你罵誰?」
穆良駒怒道:「我的爹爹是御林軍的統領,我罵你,怎麼樣?」
話猶未了,只見人影一閃,那人已從佟開甲的身旁掠過,搶快一步,到了穆良駒面前。
穆良駒怎也料不到他竟然來得如此之快,慌忙一劍刺出!
只聽得辟辟啪啪的響聲,穆良駒已是給他打了兩記清脆玲瓏的耳光!
這兩記耳光一打,穆良駒的臉上登時好像開了顏料鋪,瘀黑了一大塊,鮮血和鼻涕一起流了出來。他的劍亦已給人奪過去了。
那人哈哈一笑,「卡嚓」一聲把那柄劍拗斷,說道:「也沒怎樣,普通人罵我,罵一句我給他一記耳光,御林軍統領的公子自當特別優待,罵一句就裳他兩記耳光,穆大公子,你若嫌不夠,可以再罵!」
穆良駒躲到佟開甲背後,顫聲喝道:「你們還不趕快把這人拿下!」他被這人打了兩記耳光,雖然恨得要死,但也被打得果然不敢再罵了。
佟開甲只好硬著頭皮出手,他練的是鷹爪功,一出手就抓那人的琵琶骨。
那人神色自若,不躲不閃,只伸出一根指頭。這根指頭對著佟開甲的掌心。指尖彈起的一縷冷風,佟開甲己是隱隱感覺得到。
佟開甲雖然不是點穴名家,卻也是個識貨的人,一見這人如此出指,不覺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這好像是齊家彈指神通的功夫,若是給他戳著掌心的勞宮穴,只怕我還未來得及抓碎他的琵琶骨,我的武功先就給他廢了!」
他不敢冒這個險,一聲大喝,迅即變招。把形如鷹爪的五指收攏,改為重拳打出。他綽號「大力神」,一拳打出有千斤之力,那就不怕對方的彈指神通了。
只聽得「蓬」的一聲,佟開甲這一拳打個正著,但給他打著的卻不是他的對手,而是他自己。
原來在他一拳打出之時,那人只是輕輕一撥,就把他的力道轉移。武學中有「四兩撥千斤」的手法,這人用的已是最上乘的借力打力功夫。佟開甲給他一撥,拳頭轉了方向,竟是不由自主的打在自己的胸膛上。
佟開甲大叫一聲,口噴鮮血,登時倒了下去。
那人笑道:「大力神果然名不虛傳,只一拳就打得自己暈了過去,佩服,佩服!」
彭大遒大吃一驚,跳了起來,失聲叫道:「你,你,你是誰?」
那人哈哈一笑,說道:「我這點三腳貓的功大,料想也瞞不過彭大遒的法眼,難道直到如今,你真的還未知道我是誰嗎?」
彭大遒心目中早已想到了一個人,這個人是曾令他吃過大虧,只因為面貌不同,他尚未敢斷定兩人是否同一人。如今聽了此人虧的口氣,不啻證實了他的所料不差,眼著這個人正就是令他吃過大虧的那個人了,他不禁嚇得發抖。
穆良駒尚未知道這位他倚作靠山的彭總管心中已是害怕之極,催他道:「彭總管,你怎麼還不上去拿這小子?」
彭大遒苦笑道:「大公子,別惹事了,咱們快走!」
穆良駒詫道:「咦,你好像有點怕他,他是誰?」
那人笑道:「你們不許人家走,如今你們要走,我也不讓你們走得這麼容易了!」大笑聲中,雙掌已是向前拍出。
那人攔住他們去路,但距離大約還有十步之遙的。說也奇怪,他在十步之外雙掌虛拍,彭大遒和穆良駒就給他推得腳步都站不穩了。彭大遒晃了幾晃,才退一步;穆良駒則已是腳步踉蹌,接連退出了五六步,幾乎跌倒。
這情形就正像彭大遒剛才阻攔楚、徐二女一樣。楚天虹拍掌笑道:「妙呀,妙呀!剃人頭者人亦剃其頭,想不到彭大遒總管原來並不比我們高明多少!」
彭大遒澀聲道:「我已經甘拜下風,閣下還要趕盡殺絕麼?」
那人說道:「剛才你是怎樣做法,如今我也是怎樣做法。」
彭大遒莫名其妙,說道:「我可並沒有對閣下出手,對這兩位姑娘,我也不是真的出手。我的做法即使不對,也是留有餘地的。」
那人說道:「你是如何留下餘地,我已經知道了。待會兒我會按照同樣的尺寸,給你留下餘地的。你們搞得人家車倒馬翻,先得做點善後工作。請你把這輛馬車翻過來。」
彭大遒尷尬之極,心裡想道:「人有面,樹有皮,當著少爺的面,我若是任憑你像僕人一樣使喚,以後如何還能在穆府立足?」但他實在懼伯此人,若不答應,只怕會給弄得更加難堪。
那人總道:「彭大總管,你不願意是嗎,儘管說好了,我不會勉強你的。」
彭大遒鼓起勇氣說道:「這輛車子可不是我弄翻的!」
那人淡淡說道:「我知道,車子是給這個姓佟的掀翻的,但可惜他現在一動也不能動了。他是你們少爺帶來的人,也算得是你的副手,要是你不願替他善後,那就只好責成你們的少爺了。」
穆良駒叫道:「什麼,你要我替你做苦力?」
那人說道:「穆大少爺,你不願意做我也不勉強你,不過,我想你也不願意像大力神,這樣躺下來吧?」
大力神佟開甲自己打暈自己,胸骨也斷了兩根,此時人還未醒,鮮血也仍在汨汨流出。
穆良駒見他這副可怕的模樣,嚇得連忙說道:「彭總管,我知道你的氣力不在老佟之下,誰叫他是咱們的人呢,他拆下的爛污,你就替他收拾吧。」
彭大遒不敢再加推搪,說道:「好吧,那就讓我試試。」當下把馬車翻轉過來。
那兩匹技車的馬,在車子翻轉之時已脫了韁,幸好沒有怎樣受傷,只是傷了一點皮肉。
那人說道:「彭大總管,我還要借用你的大內秘製的金創藥,不用給我,請你給這兩匹受傷的坐騎敷上。」
用大內最好的金創藥為畜牲治傷,說來當真是天下奇聞,彭大遒奉命唯謹,一瓶金創藥用去十之七八,剩下的一點才給佟開甲塗上。
穆良駒道:「我們可以走了嗎?」
那人說道:「彭總管,對不住,請你用腳走路。你們的坐騎我要留下。」
穆良駒又叫起來:「什麼,你要我們走路回去。」
那人冷冷說道:「穆大少爺,我不是叫你回去。至於彭總管回不回去,那也是他的事。」
穆良駒吃一驚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人說道:「我只是叫彭總管走路,他去哪兒,我管不著!」
彭大遒道:「閣下剛才說過的……」
那人道:「我怎樣說?」
彭大遒道:「你說可以手下留情的。」
那人道:「你記錯了吧,我是說可以按照你的尺寸給你留下餘地,亦即是說剛才你是怎樣做法,如今我也是怎樣做法。」
彭大遒道:「留下餘地與手下留情,那又有什麼不同?」
那人笑道:「你忘記尺寸了。我問你,你剛才對付這兩位姑娘,是不是想留下一個,放走一個?」
彭大遒道:「接這位徐姑娘回去,是她父親的意思。」
徐錦瑤道:「誰知道你是否捏造我爹的說話,你應該問我的意思,我是不願意回去的!」
那人說道:「彭總管,你現在是應該聽我的意思,你懂不懂?」
彭大遒只好說道:「請問閣下的意思是……」
那人說道:「和你剛才的做法一樣,我也是要放一個,留一個!」
穆良駒道:「彭總管,那就委屈你暫且留下吧!」
那人說逍:「穆大少爺,我是要你留下!」
穆良駒大叫道:「我爹爹是御林軍統領,你怎能將我扣留!」
那人笑道:「穆大少爺,可惜這裡不是你爹爹的統領府,而你又太過倒霉,偏偏碰上我這個不怕御林軍統領的人!」冷笑聲中,已是把穆良駒一把抓住,穆良駒全身麻軟,嘴穴亦被封閉,叫不出來了。
彭大遒大驚道:「你捉了我們的大公子,叫我怎樣回去?」
那人說道:「彭大遒,有幾句話不知你願不願意聽?」彭大遒道:「請指教。」那人道:「我知道你是穆府的總護院,是穆府的頭號奴才,但頭號奴才也還是奴才,你做皇帝的奴才那還罷了,做穆志遙的奴才你不覺得羞愧麼?」
彭大遒面上一陣青一陣紅,說道:「多謝指點。」回身立即飛奔。
徐錦瑤道:「這樣的人,虧你還苦口婆心勸他。」
楚天虹笑道:「他雖然壞,總比穆家的人好些。他碰上你,也算是倒霉了。身為穆家的總護院,連穆家的少爺也保護不了,其實你用不著勸他,他也不敢回去!」
徐錦瑤道:「這個寶貨,你準備如何處置?」她恨意未消,回身踢了穆良駒一腳。但想起自己的父親還在穆家,卻又不敢殺他。
那人說道:「我還沒有想好,且先借用你們的馬車,讓他躺一躺。」說罷把穆良駒擲入馬車。穆良駒身子不能動彈,知覺還是有的,被那人重重一摔,痛得他咿咿啞啞怪叫,好像啞子吃了黃連,有苦說不出來,形狀甚是滑稽,徐錦瑤拍掌大呼痛快。
郭元宰已經裹好了傷,上前道謝。隱隱覺得此人似曾和識,說道:「多謝恩公相救、不敢請問高姓大名。」
徐錦瑤已經平靜下來,此時也正地仔細打量那人。忽地「咦」了一聲,說道:「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的似的,你先別說,讓我猜猜。」
她還沒有開始猜,楚天虹已經叫出來了:「你、你、你是飛天神龍。」
徐、郭二人登時呆了!
飛天神龍笑道:「徐姑娘,你還恨我嗎?」
徐錦瑤歎口氣道:「你打傷我的父親,又搶走了我、我爹的新娘,(她本來想說繼母的,覺得這兩個字不妥,只好把姜雪君說成是父親的新娘。弄得他當著天下英雄丟臉……」
衛天元微笑道:「這樣說你是還在恨我了?」
徐錦瑤道:「不錯,我是還在恨你。但你兩次救過我,我也應該感激你。仇恨和感激只好一筆勾消了。」
衛天元喟然歎道:「恩仇兩忘,那是最好不過,只可惜有些事情不能一筆勾消!」郭元宰聽得他的慨歎似有無限傷感,暗自想道:「他心中定有難言之痛,恐怕多半還是我的師父對不住他。」
衛天元回過頭來,說道:「楚姑娘,你因何獨自回家?」
楚天虹道:「還不是為你的緣故?」
衛天元一怔道:「此話怎講?」
楚天虹道:「我爹不願充當穆家的打手來對付你,他怕我也卷人游渦,因此叫我回家。徐姐姐不願意跟他的爹爹住在穆府,因此她也寧願跟我到揚州去玩。」
衛天元道:「既然令尊不想捲入漩渦,因何他又不和你一起回家。實不相瞞,我正是想去拜訪令尊的。」
楚天虹道:「我爹爹受了傷,如今已經搬到震遠鏢局養傷了。」
衛天元大吃一驚,說道:「是何人傷了令尊?」
楚天虹道:「你是不是有個師妹叫齊漱玉?」
衛天元道:「不錯。怎麼樣?」
楚天虹道:「傷我爹爹的人就是你這位師妹的父親!」
衛天元愕然說道:「不會吧,漱玉的父親是早已去世了的。」
楚天虹道:「我不知道你這消息是真是假,但齊姑娘卻是親口叫那個人做爹爹的。」
衛天元道:「你親耳聽見的麼?」
楚天虹道:「那人一來我家,就點了我的穴道。不過我的哥哥是親耳聽見的。」
衛天元道:「哦,令兄亦已到了京師,不知還有誰人與他一起?」
徐錦瑤噗嗤一笑,說道:「想必你也是要打聽姜雪君的下落吧?我告訴你,楚天舒並不是和她一起,你可以放心。楚天舒喜歡的人也不是她,是你那位師妹。」
楚天虹道:「衛大哥,你覺得奇怪吧?齊漱玉的父親雖然傷了我的爹爹,但齊漱玉卻是幫我爹爹的。我爹爹非但不怪她,連她的父親我爹也原諒他了。」
衛天元道:「我還是不懂,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楚天虹道:「我已經說過,出事那晚,我是一早就被那人點了穴道的。爹爹回來的時候,我尚未恢復知覺,待到知覺恢復,爹爹已經受了傷,那人亦已走了。究竟是怎麼的一回事情,我也不大清楚,只知爹爹和齊家的人結有粱子而已,什麼粱子,那就不知了。或者我的哥哥知道多一些,我剛才說的那一些事,都是哥哥告訴我的。」
徐錦瑤道:「你想必有點奇怪,楚天舒為什麼不送他的妹妹回家吧?」
衛天元道:「想必是要留下來服侍父親吧?對啦,楚姑娘,令尊傷勢如何,你還沒有告訴我呢。」
楚天虹道:「家父本來傷得甚重,後來得到齊家的解藥,已無性命之憂了。」
徐錦瑤道:「另一個原因,卻是為了你的師妹,他才留下的。」
衛天元道:「他們現在是在一起嗎?」
徐錦瑤道:「剛剛相反,他現在正在急於找尋你的師妹呢!」
衛天元吃一驚道:「漱玉又出了什麼事嗎?」
楚天虹黯然道:「她被白駝山的妖人騙走了!」
衛天元嚇得幾乎跳起來:「她怎會給白駝山的妖人騙走的?」
楚天虹道:「你問徐姐姐吧,徐姐姐當時在場。」
徐錦瑤道:「是否受騙,恐怕尚難斷定。當時,那小子倒是來幫她的忙的,依我所見,她似乎也是心甘情願跟那小子走的。」當下將她當時所見,扼要說給衛天元知道。
楚天虹道:「湯叔叔說,白駝山妖人有一種神仙丸,可令人迷失本性,齊姐姐當然是受他騙的,否則怎會跟他混在一起。」
衛天元無心聽他們爭辯,說道:「好,待我親自去查個明白,你們這輛馬車給我,你們騎馬如何?」彭大遒等人留下的三匹坐騎,剛好夠他們分配。
楚天虹道:「你是先到震遠鏢局吧?」衛天元道:「是。」楚天虹道:「那你可得多加小心啊,湯總鏢頭雖然是好人,鏢局裡也有穆志遙的耳目的,聽說他請來了許多好手對付你呢!」
衛天元笑道:「我會小心的。我有穆志遙的兒子在手,也不怕他將我難為。」如何處置這位穆家大少爺,他已經有了主意了。不過這顆「藥丸」並未能解除他的煩惱,他仍是心亂如麻。正是:
舊侶不知何處覓,師兄師妹更情傷。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09:49
標題:
第十七回 慧劍難揮 但憑幻劍 芳心何托 仍鼓雄心(1)
「嘿、嘿,這可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了!」
「你們說怪不算怪,有件怪事還要怪得多!」
「真是還有更怪的事嗎?說來聽聽。」
客店的大堂裡,一幫客人正在嘻嘻哈哈的閒磕牙(談天),說的都是京師近日發生的新鮮事兒。
這間客店坐落在西直門處的一條橫街,和市中心距離頗遠,不過地點雖然並不道中,生意倒還不錯。客店老闆是山東萊蕪縣人,做的是同鄉生意。山東東部舊屬膠州五縣(萊蕪、萊陽、膠縣、平度、營房)上京做小買賣的行商,差不多都是到這間客店投宿的。由於住客差不多都是大同鄉的關係,彼此也十九相識,晚飯過後,要是沒有地方好去,自然而然的就會聚攏起來,談天說地。
他們剛剛談過兩件「怪事」。一件是九門提督的小老婆和僕人私奔,一件是京兆尹(首都市長)的夫人和乾兒子通姦,京兆尹的夫人是協辦大學士的妹妹,夫憑妻貴,靠了大舅子之力才做京兆尹的。因此明知夫人和義子有姦情,也不敢發作,還得把那小白臉提拔做自己的「記室」(秘書)。
這種官場醜聞,其實亦屬尋常,但對他們這些做小買賣的商人來說,已是當作「怪事」來講了。他們對做官的人,是既有羨慕又有妒忌的心理的,講述醜聞的人,也有一種誇耀自己對官場消息靈通的目的在內。
那兩個客人講了他們認為是獨得的秘聞之後,正自洋洋得意,哪知第三個客人站了起來,說是還有更怪的事。於是大家催他快說。
「這件怪事,非同小可,大家必須保守秘密才好。」那客人道。但在大家應承之後,他仍是遲遲不肯開口。「胡老,我看你是吹牛吧?什麼了不得的機密大事,如此緊張?」第一個講官場醜聞的客人冷笑道。
胡老三壓低了聲音說道:「是一個御林軍朋友告訴我的,這件事若是張揚出去,給他知道秘密是我洩漏的,我可吃不消!」
第二個講過醜聞的客人說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你怕什麼?」胡老三欲說還休,把眼角向櫃台那邊一膘。
年老的掌櫃正在打算盤,櫃台旁邊有一個年青的客人獨自坐在一旁,這客人眉清目秀,像是個讀書人,胡老三不認識他。
一個客人笑道:「胡老三,你不認識他,是嗎?這位小哥是孟老掌櫃的朋友,聽說還沾一點親戚關係呢!」
孟掌櫃站起來說道:「對啦,大家都是同鄉,我還未曾給你們介紹呢,這位小哥姓姜,是我的遠親。他自小跟父母到外地營生,如今父親死了,想來京師謀事。來了才不過兩天。」
那姓姜的少年作了個揖,說道:「小弟姜火生,拜見各位鄉親。請各位鄉親多多栽培。」說的果然是萊蕪一帶的方言。
孟掌櫃和這幫客人,都是相識十年以上的朋友了,他們聽說是孟掌櫃的親戚,當然馬上就把他當作自己人了。
「哦,原來你自小出外,怪不得我好像未見過你。我也是萊蕪人。」胡老三道。
「胡三爺,別為我打斷了你們的談興,你們繼續談吧,要是不方便讓我旁聽,我可以走開。」那少年站起來道。
胡老三要討好孟掌櫃,忙把他拉住,笑道:「哪裡的話,大家都是同鄉,你這樣說,未免太見外了。來,過這邊坐,大家一起聊聊。」
少年坐定,胡老三開始講「怪事」了。
「提督的小老婆和僕人私奔有什麼稀奇,京兆尹夫人和乾兒子上床雖然荒唐,也還不算怎樣古怪,我說的這件事才真是駭人聽聞呢。」
「你先別吹牛,說出來我們自會評定。」
胡老三壓低聲說道:「御林軍統領穆志遙的權勢比京兆尹更大吧,他的武功也要比九門提督更高吧?」
一個客人道:「御林軍統領等於是皇上的保鏢,武功若是不好怎能擔當,聽人說他是當今天下的第一高手呢!」
另一個客人道:「論官職,御林軍統領和九門提督同屬一級,但御林軍統領是皇上親近的人,權勢當然比九門提督大得多了。」
胡老三道:「可是居然有人敢持他的虎鬚呢!哈,說持虎鬚嫌太輕鬆了,簡直是在他的太歲頭上動上!」
幾個人爭著發問:「哦,有這樣的人,是什麼人敢和御林軍的統領作對?」
胡老三道:「是什麼人我不知道,你們稍安毋躁,待我把這件事講給你們聽。
「穆統領有兩位少爺,都是一身武藝。前兩天他們帶了兩個妞兒到西山遊玩。隨行的還有一個護院,這個護院,來頭不小,聽說是曾經當過大內侍衛的。想不到他們正玩得高興的時候,卻忽然有一個人走來人調戲那兩個妞兒。」
胡老三說至此處,眾人已是吃驚不小,「這個人真是色膽包天,竟敢調戲穆家的娘兒,結果怎樣?」「那還用說,一定是給打死了吧。」果然真是怪事,莫非那人不知道他們是穆家的少爺。」「即使不知,但穆家的少爺當然是有貴公子的氣派,除非白癡,否則怎會看不出他們不是普通百姓?白日青天,京繞近地,這個人單身一個,競敢撩撥他們帶來的妞兒,如此胡作非為,也算得是怪事了!」看來那個人恐怕多半是瘋子吧?」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胡老三待議論稍停,說道:「這還不算怪呢,你們想知道結果怎樣吧?」眾人催他道:「莫賣關子了,快說出說!」胡老三緩緩說道:「那人是否瘋子,不得而知。知道的只是那人非但沒有給打死,反而是穆家的兩位少爺,給他痛打了一頓!」
眾人驚駭之極,問道:「那位曾經當過大內衛士的護院呢?難道他眼巴已的看著少爺被打,不動手麼?」
「那位大護院更慘,他早在兩位少爺被毆之前,就給那個人打得爬不起來!」
眾人張口結舌,驚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胡老三加油添醬,講了這件怪責之後,擺出一副正經面孔,肅容說道:「你們想,穆統領是皇上倚重的天下第一高手,他的兩位少爺竟然被人毒打,這是何等丟臉的事?要是傳了出去,恐怕不只是有人說他的少爺學藝不精,甚至還會有人懷疑他的武功是否配得上做御林軍統領呢,何況還有那位曾經當過大內侍衛的總護院也給打得這樣慘,穆家當然更是不願意給外人知道了!所以你們千萬不可說出去!」眾人吃驚未過,紛紛點頭。
那姓姜的少年客人沒有他們那樣吃驚,卻在心裡想道:「這個人莫非就是衛大哥?衛大哥當然不會調戲良家婦女的,想必是因為他已經知道是穆志遙的兒子,才借端生事的吧。」
他正想多打聽一點有關「那人」的消息,忽地有個客人進來投宿。
是一個單身的女客人。
這女客年紀很輕,大概只有二十歲左右。身上穿著銀紅撒花半舊大襖,頭上梳兩茶辮子,腳上穿的是厚底花鞋,是京師一般中等人家姑娘的打扮。長得不算特別標緻,但眉宇之間隱有英氣,卻可以說得是剛健婀娜兩有之。尤其她的那對眼睛,又圓又大,顧盼生姿,顯得極具靈氣。有了這對眼睛襯托,把本來只具幾分姿色的面孔,也顯得特別秀麗了。
這女客人走到櫃台前面,說道:「我要一間上房。」說的是地道的京片子。
一來這間客店是做同鄉生意的,雖然也有別的地方客人投宿,但也是外地人。二來她又是個單身女子,這間客店從來沒有女客人投宿的。
孟掌櫃思疑不定,悅道:「姑娘,你是哪裡來的?在京師沒有親友嗎?」
那女客人皺眉道:「你只須回答我有沒有房間,囉哩囉唆的問這一大堆幹嘛,有無親友又關你什麼事,你怕我欠你的房錢嗎?」
孟掌櫃道:「不是這個意思,我,我……」
那女客人道:「你別推說沒有房間!我已經問過門口的小廝,說是有空房的了。好,你若怕我付不起房錢,這錠銀子你先拿去,我只住今晚,多下的給你!」
她拿出來的是十兩重的一個元寶,這間客店的上房每晚的房錢不過五錢銀子。連小帳在內,這錠元寶是可以半個月有多。
老掌櫃睜大眼睛,變了面色。
他並不是見錢眼開的人,吃驚的也不是這個女客人出手闊綽,而是因為那個元寶給那女客人一捏,竟然出現指痕!
女客人哼了一聲道:「是不是你不想做我的生意?」
老掌櫃呆了一呆,連忙說道:「不敢,不敢。我們開客店的哪有把客人推出門外的道理,除非沒有空房。」說罷,接過銀子,親自帶領那個女客人去開房間。
那幫客人只道掌櫃是見錢眼開,這才收容來歷不明的女客人。但有這麼一個標緻的姑娘和他們同住一間客店,雖然只能看不能動,也是一種享受。是以他們雖然懷疑這女客人來歷不明,卻也並無不滿之意。不過,有了一個陌生的女客人進來,他們是不能毫無顧忌的談天了。
這幫客人散後,那姓姜的少年也回自己的房間。
他雖然也覺得這個女客人有點古怪,但他卻是沒有心思去顧別人的閒事了。
此際,他正是心如亂麻,而令得他心如亂麻的正是剛剛聽到的消息。——關於飛天神龍的消息。
他料想在西山上打傷穆志遙兩個兒子的人,定是飛天神龍無疑。
他這次上京,倒並非來找飛天神龍。但既然知道他已經在京師出現,他就不能不關心他了。
而且,雖然他曾想過要避開飛天神龍,但在他的心底深處,卻是盼望見到飛天神龍的。
到哪裡去打聽飛天神龍的下落呢?
不錯,他知道震遠鏢局的總鏢頭湯懷遠和齊燕然有交情,齊燕然和飛天神龍如同祖孫,要是有人知道飛天神龍的消息的話,湯懷遠必定是其中一個。甚至他們還可能見過面。
但他不敢去找湯懷遠。因為湯懷遠和他的對頭也是朋友。而且不管湯懷遠是否敷衍,他總是稱剪大先生、徐中岳聯名發出了英雄帖,要對付飛天神龍的。
正當地心亂如麻之際,孟掌櫃進入他的房間了。
「剛才的那個女客人甚是可疑,你看得出她是個武功高手嗎?」
少年說道:「她武功好又與我何干?」
孟掌櫃道:「我就是怕她是衝著你來的。」
少年道:「你以為她是穆志遙。徐中岳他們派來查探我的行蹤?」
孟掌櫃道:「不錯,他們不知道你已喬裝打扮,用女將出馬來偵查你自是方便得多。」
少年說道:「舅舅,你若是怕我連累你,我搬出去好了。」
原來這個「少年」乃是姜雪君喬裝打扮的。這姓孟的老掌櫃是她母親同宗的兄弟,雖然已是在五服之外的疏堂兄弟,但也還是她的舅舅,她母親曾經對她說過這個兄弟很可靠,她才敢來投奔他的。
但由於她的父親和飛天神龍的父親當年那件案子有牽連,雖說他們兩人的父親都已死了,她還是欽犯的家屬。而且她是徐中岳的「逃妻」,徐中岳又正是穆志遙手下的紅人,她怕連累舅舅,可不敢把舅甥的關係公開,只能說是「多少沾點親戚關係」。
孟掌櫃正有此意,說道:「賢甥,你別多心,我不是怕受你連累,而是怕你住在客店會有危險。」
姜雪君道:「舅舅,我懂,明天一早,我搬出去好了。」
孟掌櫃道:「也用不著這樣急,總得找到一個我放心得下的地方,才能夠讓你搬出去了。」他相識的朋友雖然不少,但窩藏「欽犯」罪名不小,他想來想去,還是找不到一個可以令他放心的朋友。
他還未想好,忽聽外面一片喧鬧的聲音,一個小廝報道:「掌櫃,不好了,你快出去!」
孟掌櫃道:「什麼事?」
小廝壓低聲音說道:「來了一隊官兵,已經把咱們的店子包圍起了。」
話猶未了,只聽得已是有人喝道:「你們的掌櫃呢?叫他出來回話!」
官兵已經找上門來了。
孟掌櫃出去一看,只見進來的是兩個軍官,他們帶來的士兵,有的站在院子裡,有的在磊門外佈防,個個都是出鞘,箭上弦。
孟掌櫃心頭卜卜的跳,只好力待鎮靜,說道:「不知兩位大人光臨小店,有何吩咐。」
為首的軍官說道:「我們是來查案的,只要你老實回答,就沒你的事。」說話倒還算客氣,但顯然對孟掌櫃並不怎麼信任,故此先行警戒。
孟掌櫃當然是慌不迭的諾諾連聲。
另一個軍官道:「你這裡有沒有來歷不明的單身客人,尤其是女客人。」
孟掌櫃道:「大人明鑒,客人投宿,我們的規矩是不便盤問客人的來歷的。」
為首的軍官喝道:「不必囉哩囉唆,究竟有無單身客人,快說!」
孟掌櫃道:「有,有。有個單身的女客人,剛剛來設宿的。」
那軍官放寬面色,笑道:「這女人漂亮嗎?」
孟掌櫃道:「我、我不知道怎樣算是漂亮,大人,你要不要叫她出來讓你一看。」
那軍官笑道:「我當然要見她的,我還要問她的口供呢。但不必叫她出來,她住哪間房,你帶我去。」
另一個軍官說道:「我可有點不懂,疑犯漂不漂亮跟你有什麼關係,穆統領要抓的女犯人即使美若天仙,咱們也不能沾一沾的啊。
那軍官道:「你大概還不知道咱們要抓的女犯人是什麼人吧?
另一個軍官含笑說道:「羅兄,你是穆統領跟前的紅人,可以聽聞機密,我怎麼比得上你。請你還是別賣關於,告訴我吧。」
那姓羅的軍官說道:「其實也不算得什麼機密,不過是涉及某人的隱私罷了。這個人是有名的『大俠』但如今卻是穆統領的門客,你應該知道這個人是誰了吧?」
另一個軍官恍然大悟,說道:「原來你說的是——」那姓羅的軍官瞪了他一眼,他才想起要知所避忌,把那人的名字嚥了回去,低聲說道:「聽說他的妻子是洛陽第一美人,是麼?」
那姓羅的軍官笑道:「是呀,所以我忍不住好奇,先問一問這位孟掌櫃了。」
另一個軍官道:「好,那麼咱們一起去看一看這位大美人吧!」
那姓羅的軍官道:「如今還不知道是不是她呢。不過,不管是不是她,你都不宜與我同去。」
姜雪君在房間裡聽見了他們的對話,心頭卜卜的跳,暗自想道:「原來他們果然是衝著我來的,如今他們誤會那個單身女客人是我,不知會不會連累了她?但我若是出手的話,我的身份可就要首先暴露了。」
正自躊躇,另一個軍官已在問他的夥伴了:「為什麼你不讓我一起去盤查疑犯?」
那姓羅的軍官道:「因為疑犯恐怕不止一個,咱們要分頭搜查。」回過頭來,問孟掌櫃道:「單身的女客人你已經說了,那麼單身的男客人呢,有是沒有,你可還未說呢?」
孟掌櫃見他逼得緊,情知混不過去,只好說道:「有是有一個,不過這個人倒是身家清白的。」
他不敢說出姜雪君和他的關係,正想給姜雪君編造一個清白的身世,那姓羅的軍官已是不耐煩的擺了擺手,說道:「我們自會盤問他的,用不著你多說,杜老三,你去盤查這個單身的裡客人。」
那姓杜的軍官暗自想道:「好呀,你撿軟果子吃,卻把硬骨頭給我啃。」原來穆志遙要他們搜查的不僅是姜雪君,還有一個飛天神龍。他就是害怕會碰上飛天神龍。但姓羅的軍官職位比他高,而且是穆志遙寵信的心腹。他只能聽他遣派。
姜雪君未曾想好對付的辦法,那姓杜的軍官已經到走房間來查問了。他見姜雪君相貌斯文,像個讀書人模樣,料想不是飛天神龍。說話也就比較客氣了。
姜雪君自稱是來京師尋師訪友的秀才,那姓杜軍官問她籍貫,姜雪君道:「我是山東萊蕪縣人。」那姓杜的軍官道:「孟掌櫃也是萊蕪人,聽你的口音卻好像和他稍稍有點不同。」姜雪君心頭一凜:「這人好精細!」說道:「我七歲那年,跟隨家父往外地經商,至今未回過家鄉。」
那姓杜的軍官上上下下的打量她一番,忽地問道:「你在浩陽住過吧?」姜雪君道:「住過幾年。」那姓杜的軍官道:「怪不得你有洛陽口音。」
姜雪君給他盯得心裡發毛,暗自想道:「他這樣盤問我,只怕己是給他看出一點破綻了。」
就在此時,忽地傳來一聲慘叫,但只接連叫了兩個「你」字,聲音就中斷了。
姓杜的軍官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跑出姜雪君的房間,叫道:「羅老大,你怎麼啦?」那姓羅的軍官正在那個單身女客人的房間裡查間,他的慘叫聲就是從那間房間裡傳出來的。
沒聽見那個姓羅的軍官回答,卻聽見了一個陰陽怪氣的男子聲音。
「我就是飛天神龍,怎麼樣?嘿嘿,你不是要叫他來抓我?我只好送他去見閻王!」
那姓杜的軍官嚇得直打哆咦,顫聲叫道:「來,來人,快來人呀!」聲猶未了,那間房間開了一條門縫,一枝短箭射了出未,穿過他的喉嚨,登時將他射殺。龍。他就是害怕會碰上飛天神龍。但姓羅的軍官職位比他高,而且是穆志遙寵信的心腹。他只能聽他遣派。
姜雪君未曾想好對付的辦法,那姓杜的軍官已經到走房間來查問了。他見姜雪君相貌斯文,像個讀書人模樣,料想不是飛天神龍。說話也就比較客氣了。
姜雪君自稱是來京師尋師訪友的秀才,那姓杜軍官問她籍貫,姜雪君道:「我是山東萊蕪縣人。」那姓杜的軍官道:「孟主掌櫃也是萊蕪人,聽你的口音卻好像和他稍稍有點不同。」姜雪君心頭一凜:「這人好精細!」說道:「我七歲那年,跟隨家父往外地經商,至今未回過家鄉。」
那姓杜的軍官上上下下的打量她一番,忽地問道:「你在浩陽住過吧?」姜雪君道:「住過幾年。」那姓杜的軍官道:「怪不得你有洛陽口音。」
姜雪君給他盯得心裡發毛,暗自想道:「他這樣盤問我,只怕己是給他看出一點破綻了。」
就在此時,忽地傳來一聲慘叫,但只接連叫了兩個「你」字,聲音就中斷了。
姓杜的軍官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跑出姜雪君的房間,叫道:「羅老大,你怎麼啦?」那姓羅的軍官正在那個單身女客人的房間裡查問,他的慘叫聲就是從那間房間裡傳出來的~
沒聽見那個姓羅的軍官回答,卻聽見了一個陰陽怪氣的男子聲音。
「我就是飛天神龍,怎麼樣?嘿嘿,你不是要叫他來抓我?我只好送他去見閻王!」
那姓杜的軍官嚇得直打哆咦,顫聲叫道:「來,來人,快來人呀!」聲猶未了,那間房間開了一條門縫,一枝短箭射了出來,穿過他的喉嚨,登時將他射殺。
8刀然沒人知道發言的是誰。他的聲音好像游絲裊空,隨風飄落,腔調卻又那麼陰陽怪氣,刺耳非常。向聲音的來處看去,竟沒有看見哪個人的嘴唇在動。
如今這個自稱是飛天神龍,殺了兩個御林軍軍官的人,他說話的腔調,恰恰和當時那個幫忙飛天神龍說話的怪客一模一樣。
「一定是同一個人無疑。」姜雪君心裡想道:「奇怪,衛師哥從沒和我說過他有這樣一個古怪的朋友,這人殺人的手段如此狠辣,看來武功也似不在衛師哥之下,他是誰呢?」
過了約半枝香時刻,官兵才敢走進那個單身女客的房間。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10:19
標題:
第十七回 慧劍難揮 但憑幻劍 芳心何托 仍鼓雄心(2)
只見姓羅那個軍官咽喉已被刺穿,屍首躺在血泊中。滿臉驚恐的神情,舌頭都伸了出來,形狀十分可怖。
「那個單身女客暈了過去,俯臥床上,看不見她的面孔。官兵把軍官的屍首抬了出去,孟掌櫃跟著拿了一盆水進來,正要把那女客人翻轉身來,用冷水撥她的時候,那女客人「嚶」的一聲,醒過來了。
官兵因飛天神龍有話在先,倒是不敢將她為難。不過循例也問她幾句。
那女客人倒好像嚇瘋了,語無淪次,嘶啞著聲音叫道:「不關我的事,我只是不願意被搜身,殺人的可不是我!」
那個年紀較大的老兵安慰她道:「姑娘,你別害怕,我們知道,兇手當然不是你……」
話猶未了,那女客又叫起來道:「不錯,不錯,你是叫我不要害怕,你說這個人調戲你,我就幫你殺他。呀,但我真是害怕,真是害怕,你的刀子拿開一點行不行,我怕極了!」
這個老兵知道她說的那個「你」是飛天神龍,笑道:「姑娘,你醒醒,我不是那個人。你瞧,我手上也沒拿著刀子。」
只有孟掌櫃和姜雪君知道這個女客是假裝的。盂掌櫃見過她的武功,心裡想道:「若不是恰好碰上飛天神龍來到,就憑她的本領,己是足以殺掉那兩個軍官。她何至於嚇成這個樣子!」只因他親耳聽見飛天神龍自報綽號,這才沒有懷疑那個女客是兇手的。他斟了一杯熱茶給那女客喝下,微笑說道:「這杯茶給你定驚,你好了點吧,這位公差正在有話要問你呢。」
這女客會意,不敢太過裝模作樣了。說道:「那人一拿出刀子,我就給嚇得暈過去了,什麼都不知道。」
那老兵問道:「那人是個什麼模樣,你說得出來嗎?」
女客說道:「我哪裡還敢仔細看他容貌?」
那老兵道:「你想想看,記不記得他的臉上有什麼特別地方?」
那女客說道:「啊,對了,他臉上似乎有一道傷疤。」
這老兵是見過飛天神龍的畫像的,說道:「對了,這個兇手的確是飛天神龍無疑了。」
本來他心裡還有一些疑問,但因他和隊友都害怕飛天神龍,既然循例問過了「目擊者」的口供,他們也不敢刁難這個女客了。飛天神龍說過誰敢涉及無辜,他就殺誰。這隊御林軍都是巴不得早點離開這家客店了。
官兵走了之後,這女客走出來對孟掌櫃說道:「我的房間裡滿是血腥,我不敢在這裡過夜了。我要去找另一間客店投宿,房錢你不用退還我了。」
孟掌櫃心照不宣,他當然也是巴不得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客越早走越好的。當下說道:「我也想不到會鬧出這種事情,令你不能安歇,我心裡實在過意不去。多謝你老人家厚賞。」便即送客出門。
他送客出門不打緊,姜雪君可是有點著急了。要知她心裡的疑團尚未打破,本來是打算事情過後,獨自去和那女客攀談的。
那女客已經跨出大門,忽地回過頭來,嫣然一笑,笑容帶有幾分神秘莫測的味道。」
孟掌櫃莫名其妙,只好把對方的微笑當作禮貌的表示,陪笑一揖,送她出門。
就在此時,姜雪君卻又聽見了那陰陽怪氣的聲音了,正是那冒充飛天神龍的人說話的聲音。
奇怪的是飛天神龍並沒有出現,那個女客也沒有開口說話。她不過微微一笑,笑不露齒,嘴唇都沒張開。而且更奇怪的是,這個人說話的聲音,好像只有姜雪君一個人聽見,其他的人都沒聽見,因為要是聽見的話,他們一定會露出驚駭的神情。
姜雪君的感覺非常奇妙。並沒有人站在她的身旁,她卻感覺好像有人貼著她的耳朵說話似的,聲音裊若游絲,「鑽」入她的耳朵。
那聲音說道:「明晚午時,什剎海湖相見。」
姜雪君怔了一怔,那聲音接著又道:「對啦,我還要告訴你,我借了你一套衣服,我會交給飛天神龍還給你,你莫大驚小怪。」
女客走後,客店時原人紛紛議論她的古怪行徑,姜雪君連忙回到自己的房間。
她檢查行李,果然不見了一套衣裳,心中更是驚異不已。要知她是在那女客進來投宿之時,就回到自己的房間的,之後,直到官兵進來查店,在那女客的房間鬧出血案的時候,她才出去看熱鬧的,她想來想去,只有一段時間,可以供那女客施展空空妙手的絕枝,這段時間,就是那自稱飛天神龍的人在那女客房間殺人之後,那些官兵尚未敢進來搜查之時,那時她剛剛走出自己的房間,不久,那些官兵就進入血案現場盤問那個女客了。在這麼短促的時間之內,那女客竟然能瞞過她的眼睛,偷偷進入她的房間,偷了她的衣服,如此神奇的本領,令得姜雪君不能不又是佩服,又是吃驚。
但雖說她仍是驚疑不定,卻已是弄清楚了兩樁事了。
第一樁是她已經可以斷定冒充飛天神龍的那個並非另有其人,其實就是那個女客。
擅於口技的江湖藝人,有一種「腹語」功夫,不必張口,便能發出聲音。不過一般的「腹語」功夫,大部保持原來的口音,這女客的「腹語」功夫卻能變為男子聲音,則是比較罕見。姜雪君想通了這點,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日沒人知道那個說怪話的她,誰能想到一個嬌滴滴的少女竟然能夠不張口就能發出那麼陰陽怪氣的男聲呢?」
第二樁好可以斷定的事情是,這個女客人縱然和衛天元不是深交,最少也應是相識的朋友,否則她不會說出飛天神龍把衣裳交還給她的話。
她只奇怪:「為什麼衛大哥從來沒有和我提過他有這麼一個本事高強的女友,難道是怕我多心嗎?唉,其實我早已是不作破鏡重圓之想了,他的小師妹鍾情於他,我尚且毫無妒嫉,只想成全他們,我哪裡還會妒嫉他去認識第二個女子。」
接著又想:「聽這女客人的口氣,似乎她是已經知道衛大哥的下落的,為什麼她不告訴我呢?呀,莫非她的明天晚上之約,就是約了衛大哥和我相會?」
她思疑不定,但已決心明晚赴約。
她卻沒有想到,她的另一個猜測卻猜錯了。飛天神龍和這個女客人是並不相識的。」
或者,更正確的說法應是:只是這個女客人單方面「認識」飛天神龍,飛天神龍卻不認識她。
她和姜雪君一樣,也正是為了找尋飛天神龍上京來的,不同的是,姜雪君沒有法子打聽到飛天神龍的消息,而她卻已知道了飛天神龍的行蹤。
***
飛天神龍駕著馬車,仍然是走那條小路回京。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決意和徐中岳一鬥,和以全力支持鑲中岳的剪大先生一鬥,甚至和他們背後的大靠山——御林軍的統領穆志遙一鬥!
他知道穆志遙正在張開羅網等他自投,但他並不害怕,而且甚有勝利把握。
因為他已經抓到了一個人質,這個人質正是穆志遙的大兒子穆良駒。
日影西斜,已是將近黃昏的時分了,離京城還有二十多里。他正自籌劃入京之後覓何地藏身,以及又用什麼辦法和穆志遙「打交道」等等問題,想了幾個方案(其中之一是去震遠鏢局找湯懷遠幫忙),都覺得不大妥當,忽地發現一個少女攔路叫他停下。」
這是一條羊腸小道,只能容許一輛馬車通過,那少女站在路中,他不願意停車也只能停車了。
「這位大哥,請問你是進京的吧?」少女問道。
衛天元一看,這個少女他從未見過,但英姿颯爽,看來似是懂得武功。他怔了一怔,說道:「是又怎樣?」
少女說道:「我也正是想進京的,天色近晚,恐怕趕不到,請你行個方便,載我去吧。」
衛天元道:「對不住,我不認識你,孤男寡女,不便同行。」
少女噗嗤一笑,說道:「這麼說,如果你認識我的話,那就不必避忌什麼孤男寡女了?」
衛天元沉著臉道:「姑娘,我沒功夫和你胡扯,請讓路。」
少女道:「我和你說的是正經話兒,你仔細瞧瞧,你當真不認識我麼?」
衛天元忽地好像在她的身上發現了什麼奇怪的物事,心頭一凜,不知不覺睜大了眼睛。
少女笑道:「你不認識我,總該認識這件衣裳吧?」
原來她身上穿的正是姜雪君失去的那套衣裳。
姜雪君所有的衣裳,衛天元當然不可能每一套都見過,但唯獨這一套,衛天元非但見過,一而且印象特別深刻,永遠也不會忘記。
因為姜雪君稱他一起逃出徐家的那天晚上,穿的就是這套衣裳。衛天元與她聯手闖出重圍,殺傷了幾個徐中岳請來的客人,鮮血濺上姜雪君的衣裳,血漬還未洗得乾淨。
衛天元觸電似的猛地跳起,跳下馬車,叫道:「這套衣裳你是怎樣得來的?快說!」
他怕這少女逃跑,說話的同時,已是出手向那少女抓去。這一抓是衛天元精練的小擒拿手法,又快又準,抓的是少女的肩井穴。莫說等閒之輩,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恐怕也難以避開他這一抓。
哪知這個不過二十歲左右的少女,身形只是一飄一閃,就避開了。
「你不是要避男女之嫌麼,男女授受不親,你幹嗎碰我?」也不知她是真怒還是假怒,反手就打衛天元耳光。
衛天元焉能給她打中,但這少女出手比他還快,要解此招,唯有以重手法平推出去,將她推開。但這麼一來,勢必觸及她的胸部,而且可能將她震倒,令她受了重傷。衛天元可又不能這樣做。
百忙中衛天元既然閃避不開,只好自行跌倒,在地上一滾,這才避過被打耳光之辱,但如此應付。也真可說得狼狽之極了。
那少女身形一轉,躍上馬車。
衛天元大驚,一個鯉魚打挺跳將起來,喝道:「你幹什麼?」大喝聲中,發出劈空掌力。
少女一個「細腰巧翻雲」,半空中打了一個觔斗,輕飄飄的落在地上,身法美妙之極。
她噗嗤一笑,說道:「想不到一個大男人也說假話,但可惜你說謊的本領太差!」
衛天元哼了一聲道:「我說了什麼假話?」
少女笑道:「這輛車上好像還有一個大男人吧,我和你同車,又怎能說是孤男寡女?」
衛天元厲聲喝道:「你到底想要怎樣?」
少女說道:「沒什麼,我知道你有許多心事,想和你聊聊。」
衛天元板起臉孔道:「我早已和你說過,我沒功夫和你瞎扯!」
少女笑道:「我也早已知道你不肯理會我的,所以我只好借了姜雪君這套衣裳。」
衛天元心頭一震,撲上前去喝道:「你這妖女,你把姜雪君怎麼樣了?」
要知這少女的武功甚為怪異,憑衛天元的眼力也看不出她是屬於何家何派,看來似是介乎正邪之間,他知道姜雪君決不一會有這樣的朋友。第二、更重要的是,姜雪君的這套衣裳並不是普通的衣裳,這套衣裳是她和衛天元一起逃出徐家的那天晚上穿的,衣裳上還染有血漬的。對姜雪君來說,這套衣裳的意義恐怕比她那套新娘子的禮服還大得多,新娘子的禮服只能引起她的厭惡,這套衣裳卻是交織著他們兩個人的感情的。她又怎能把這套衣裳「借」給別人,即使這人真的是她的朋友。
既然不是「借」,那又怎會到了這少女的手上?衛天元自是難禁不寒而慄了。
少女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忽地又是噗嗤一笑,說道:「你是害怕我殺了姜雪君吧?」
衛天元撲上去喝道:「你不說出真情,我殺了你!」
少女笑道:「很好,有本領的你來殺我吧!」她身形一飄閃,衛天元連環三掌,竟是連她的衣角都未沾著。衛天元發了狠,正待加重掌力,那少女斜身竄出,知道:「聽說你是齊燕然親手調教出來的,對吧?」
衛天元道:「是又怎樣?」
少女說道:「齊燕然代功號稱天下第一,尤其劍法掌法都是天下無雙,你的掌法我見識過了,如今只想見識見識你的劍法!」
高手比鬥,只爭毫釐,何況半尺之多:只聽得「嗤」的一聲響,少女的衣袖己是給衛天元削去一幅。
衛天元跳出圈子,冷冷說道:「還要比下去嗎?」
少女收回寶劍,輕輕吹一口氣,說道:「不錯,你我都已盡展所長,是用不著再比下去了!」
她這口氣輕輕一吹,只見銅錢般大小的一片布片,本是粘在劍尖上的,被她吹了起來,布片隨風飄蕩,恰好飄到衛天元的面前,少女插劍入鞘,兩隻眼睛,似笑非笑的望著衛天元。
衛天元怔了一怔,低下頭一看,只見胸口部的衣裳開了一個銅錢般大小的裂口。他把手一招,接下那片飄到他面前的布片,用不著拿來補那裂口,已知這片布片是從他的衣裳上剜下來的了。
他想不到這少女的劍法竟然精妙如斯,不由得登時面紅過耳,話也說不出來了。
少女插劍入鞘,笑道:「好在你和我都是同樣心思,否則只怕是早已兩敗俱傷了。你破不了我的劍法,我也破不了你的劍法,咱們就算打個平手吧。」
衛天元當然懂得她說的「同樣心思」是指什麼,心裡想道:「不錯,我剛才是抱著點到即止的心思,對她手下留情,但若是大家都在同時施展殺手,我只能削斷她的一條左臂,她卻可以在我的胸膛開一個透明的窟窿,我焉能還有命在?」
他面紅耳熱,只好抱拳說道:「多謝姑娘手下留情,其實是我輸了半招。」
那少女笑道:「你不必客氣,其實你答應和我比劍,已是讓我的了。」這話也說得不錯,衛天元假如不「只」是和她比劍,那少女根本就無法傷他。
「劍法我是勝不了你,不過你大概可以相信,假如我要殺姜雪君的話,我是做得到的吧。」少女說道。
這樣說,那就是表明她沒有殺姜雪君了。
衛天元還想到另外一層意思,這少女的本領是比姜雪君高得多,那麼這套衣裳她可以是偷來的,也可以是從姜雪君手中搶過來的;還有,也可能是姜雪君已經被她捉住,那麼姜雪君的衣物她自是可以予取予攜。
「請問你穿了姜雪君這套衣裳跑來找我是什麼意思?」衛天元造。
少女笑道:「第一,是要你不能不理會我;第二,是借這套衣裳作為信物,讓你知道我已經見她了。」
她這樣回答,仍然未能解開衛天元心頭的結。
須知衛天元想要知道的並非她是否見過姜雪君。
她能夠取得姜雪君這套衣裳,用不著她說,衛天元亦已知道她是「見過」了姜雪君了。但「見過」姜雪君並不等於就是姜雪君的朋友。
他要知道的是「見過」之外的其他事情。
「姜雪君為何將這套衣裳給你?」衛天元問道。
那少女笑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當然知道她不會把這套衣裳送給我的,只不過是我借來的而已。」
衛天元冷冷說道:「恐怕你還沒有完全說出真話吧?」
少女笑道:「不錯,說是借來,其實是偷來的。不過,我想她不會怪我的,因為她已知道我對她是好意的了。」
衛天元道:「你既然對她懷有好意,又為何不和她一起來呢?」
少女說道:「你以為我是鬼谷子,合指一算算得出今天準會在這裡碰上你麼?說老實說,昨天晚上,連我都還沒有把握找著你呢?再說,我雖然幫了姜雪君一點小忙,卻還淡不上有什麼交情的。我怎能對她說,喂,我和你去找你的情人好不好?萬一她大姑娘害了羞,不敢承認,反而罵我一頓,豈不更加糟糕?」
衛天元給她弄得啼笑皆非,問道:「你幫過她什麼忙,你又是怎麼知道我的行蹤?」
少女說道:「你問得大多了。這些事情,你也不必馬上知道的。你因何不先問我的來意?」
衛天元道:「好,那我就請問你的來意。」
少女說道:「我想先要知道,你心目中是否只有一個姜雪君?」
衛天元已是有點煩躁不安,按捺不住,說道:「你也問得太多了。我不想談個人的事情,請你乾脆告訴我吧,姜雪君現在哪裡。我去找她,這就不必麻煩你了!」
少女似笑非笑的瞧著他,卻沒說話。
她並沒有開口,衛天元卻忽地聽到一個陰陽怪氣的男子聲音。
「嘿、嘿,你對姜雪君果然是有情有義,但對你有情有義的人卻似乎不只一個姜雪君吧?應該先找的你不去找,我倒要替另一位姑娘感到不值了!」
衛天元吃了一驚,呆呆的看了她片刻,方始恍然大悟:「原來那日在徐中岳家裡說怪話的就是你!」
「怪不得她說和我早已相識,原來是這麼一回事。」衛天元心中想道。
少女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說道:「你覺得這件事很奇怪吧?」
衛天元道:「的確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要不是我如今和你單獨相對,想破腦袋,我也想不到那個聲音好似利錐一樣刺耳的漢子,竟然會是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小女噗嗤一笑,說道:「我是嬌滴滴的小姑娘了剛才你還罵我是妖女呢!」
衛天元有點尷尬,說道:「剛才我錯罵你了,你別見怪。」
少女說道:「這樣說,你好像已經承認我是你的朋友?」
衛天元道:「那天徐家的賓客,甚至包括剪大先生在內,都是偏袒徐中岳的,只有你敢諷刺他,並且幫我說話,即使你不是我的朋友,我也感激你的。」他不知道這個少女的來歷,說話十分謹慎,既不說「承認」,也不說「否認」,只是表達了自己感激的心意。
少女哼了一聲說道:「你知道我那天為什麼幫你說話,我是因為,你對姜雪君有情有義,才幫你說話的。」說至此處,她頓了一頓,突然接上這麼兩句:「那天我說的不是怪話,今天我說的也不是怪話。」
這兩句放雖然好像有點罕兀,衛天元是聽得懂她的意思的。那天她幫他是因為他有情有義,只須他「有情有義」就行,不管他對姜雪君或是別的姑娘。因此如果今天他不先去找那位對他的情義不亞於姜雪君的姑娘,他就是寡情薄義了。
衛天元心頭苦笑:「這種似是而非的道理,也只有像她這樣古怪的姑娘才說得出來。」
「那位姑娘是誰?」衛天元問道。
「是你的師妹齊漱玉!」少女答道。
衛天元苦笑道:「原來你說的是她,這位小師妹我一向是把她當作小妹妹的。」
少女說道:「不管你當她什麼,她對你有情有義總是不假。姜雪君現在平安無事,但這位小師妹卻是身在危難之中,難道你不應該先去救她嗎?」
衛天元吃了一驚:「她遭遇了什麼災難?」
「她已是落在白鴕山的妖人手中!」
衛天元大驚道:「她是怎樣被白駝山的妖人捉去的?」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10:52
標題:
第十七回 慧劍難揮 但憑幻劍 芳心何托 仍鼓雄心(3)
少女說道:「不是捉去的,是給騙去的。正因為她受了欺騙,那就更可慮了!」
衛天元道:「她是怎樣破騙去的?」
那少女道:「詳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認了白駝山主的老婆做乾娘!」
衛天元跳起來道:「有這樣的事,那妖婦在什麼地方?」
少女說道:「我不知道。」
衛天元起了疑心,說道:「當真不知?」
少女說道:「我不騙你,我現在確實還未知道。」
衛天元聽出她話裡有話,盯緊她問:「現在還未知道,那就是說已經有了把握打聽到她的下落?」
少女說道:「我可不敢這樣說,我只能說,要打聽她的下落,或者我比你較有辦法。」接著笑道:「其實,莫說我現在還未知道,即使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你。」
衛天元道:「為什麼?」
少女說道:「你一知道,當然是馬上就要去救你的小師妹了。你要救人,他們可是不肯放人的。你以為結果會怎樣?」
衛天元道:「他們會先害我的師妹?」
少女說道:「那倒不至於,你的師妹對他們很有用處,說不定白駝山主還想要她做媳婦呢!」
衛天元瞪眼道:「你不是開玩笑吧?」
少女說道:「一點也不是開玩笑,你若不相信,可以去問湯懷;,前天他親眼看見令師妹和那白駝山的少山主一起走的,不但遠此,而且他們還是以兄妹相稱。」
衛天元道:「那我更非趕緊救她不可了。既然他們不會殺害漱玉,還有什麼顧忌?」
少女說道:「有。因為他們不肯放人,你就必須和他們打上一
衛天元道:「我打不過他們?」
少女說道:「白駝山主夫婦都是武功高強,而且又擅使毒。我不敢說你一定打不過他們,不過,他們還有一個幫手,我看你最多只能接他十招。」
衛天元當然不相倍,心裡想道:「爺爺和我喂招,我都能夠接到五十招外,爺爺是武林公認天下第一高手,難道這個人比爺爺還要厲害。」
少女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笑道:「信不信由你,但我可不想你去送命。所以只能另想辦法。」
衛天元道:「那人是誰?」
少女笑道:「你又忘記我的脾氣了,倘若可以告訴你的,我早已告訴你了,用不著你呵。」
她不願意說,通常只有兩種請況,一是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人是誰;一是她害怕那人知道是她洩漏出去加害於她,故而有所顧忌。衛天元見她把那個人說得如此厲害,心裡半信半疑,暗自想道:「這女子武功不弱,縱然是言過其辭,但打個折扣,別人的武功想必也是勝他的。她不敢說,多半是因為有所顧忌。」
衛天元皺了皺眉頭,說道:「那我怎樣才可以救出師妹?」
少女沉吟片刻,說道:「辦法不是沒有,不過……」
衛天元道:「不過什麼?」
少女說道:「不知你肯不肯相信我?」
衛天元道:「你把辦法說出來讓我聽聽。」
少女似笑非笑的望著他搖頭,這副神氣好像是在說:「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你還是不能相信我。」
但是她說了。
「辦法還不是沒有,辦法就在你新近得到手的一件寶貝身上。」
「寶貝」和「身上」本是不能連在一起的,但衛天元一聽,卻也知道她說的「寶貝」是什麼了。
不過,他當然還是不能不假裝不懂,說道:「你說的是什麼意思,恕我不懂。」
少女又是噗嗤一笑,說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這車子上藏的那個人是誰?」
衛天元情知瞞不過她,說道:「也不是什麼著攔人物,不過只是他生來命好,有一個做大官的老子。」
少女說道:「他的老子是誰?」
衛天元淡淡說道:「御林軍統領穆志遙。」
少女笑道:「著呀,御林軍統領的兒子,那還不是一件寶貝嗎?」
衛天元已經猜到幾分,不過仍是說道:「這件寶貝和我們說的事情又有何干?」
少女說道:「關係可大著呢,我問你,你要這件寶貝有什麼用?」
衛天元道:「當然有我的用處,但這是我的事情,你管不著!」
少女說道:「你放心,我不會搶你的寶貝的。但我倒想猜一猜你的用意,你不反對吧?」
衛天元道:「你有一張嘴巴,我當然不能縫著你的嘴巴不讓你說話。你要猜儘管猜好了。」
少女說道:「我猜你是拿這件寶貝去和穆志遙做一宗交易。對麼?」
衛天元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這女子好厲害,她不但好像對我的事情知道得十分清楚,簡直連我的心思都摸透了。」
原來他把穆良駒捉來的目的,的確是想和穆志遙做一宗交易的。不僅僅是用作人質,保護自己的生命而已。
穆志遙是徐中岳的靠山,他要報仇,首先就得去掉徐中岳這座
因此他想和穆志遙辦的交易就是,他和徐中岳之間的仇冤,穆志遙插手。
換句話說,亦即是不許穆志遙干涉他向徐中岳報仇。他要用穆志遙的兒子換徐中岳的頭顱。
但現在,這個女子卻好像要打他的主意,她歎了口氣,說道:「可惜,可借!」
衛天元道:「可惜什麼?」
少女說道:「可惜一物不能兩用。」
衛天元道:「你的意思是……」
少女說道:「你這件寶貝不但可以換徐中岳的頭顱,也可以換你的師妹。」
衛天元道:「你怎麼知道白駝山主願意和我交換?」
少女知道:「想必你不會懷疑我是白駝山主派來和你談條件的使者吧?據我所知,白駝山主夫妻固然是想要你的師妹做媳婦,但他們想巴結穆志遙。要是你把這件寶貝直接交還穆志遙,他們就失了一個可以巴結穆志遙的機會了。」
衛天元道:「但你好像說過,你根本就不知道白駝山主是在何方,卻又如何進行交換?」
少女笑道:「你也好像忘記了我說過的另一句話了。我也說過我若要打聽他們下落,相信我會比你較有把握。」
衛天元躊躇難決,說道:「你要我把穆志遙的兒子交給你?」
少女笑道:「你對我相信幾分,嘿嘿,你不便直說是不是?我替你說吧,你是半信半疑對不對?」
衛天元給她來個默認。
少女說道:「我不能強逼你完全信任我,但只要你相信幾分,那麼咱們倒也不妨來個交易。」
衛天元道:「怎樣交易?」
少女說道:「請你背轉身子。」
衛天元莫名其妙,姑且依她所言,看她有什麼花樣。半晌,少女說道:「行了,你可以轉過身了。」
衛天元轉過身去,只見少女已經把那套衣裳脫下,拿在手中,說道:「你師妹的衣裳交換那位穆大少爺的衣裳,你說,這宗交易,是不是你佔了便宜?」
衛天元道:「你要這位穆大少爺的衣裳做什麼?」
少女笑道:「你這個人怎的這樣笨,穆大少爺的衣裳和你師妹的衣裳,質地和式樣雖然不同,但對我來說,功用卻是一樣。」
衛天元道:「哦,原來你是要拿作信物。」
少女說道:「不錯,我有了你師妹的衣裳,你才相信我知道她的下落,同樣道理……」衛天元搶著說道:「白駝山也是要見了這套衣裳,才相信那位穆少爺是落在你的手中。」
少女道:「還要多一層轉折,他要拿這套衣裳到穆家去,證實了是誰的衣裳之後,才能相信我。我也不會以收藏肉票的匪首自雇,我只不過是個中間人罷了。」接著笑道:「說得雖然不夠完全,但你總算是明白了。這宗交易,你願不願意?」
衛天元道:「這宗交易,我雖然是稍稍吃了虧……」
少女跳起來道:「你佔了便宜,還說吃虧?」
衛天元道:「這套衣裳本來是你要還給我的師妹的。」
少女哼了一聲,說道:「可我還得把你的師妹也還給你呀!」
衛天元笑道:「你莫生氣,我並沒有說不做這宗交易呀。」
少女說道:「不,倘若你不承認……」
衛天元道:「承認什麼?」
少女本來想說:「倘若你不承認是你佔了我的便宜,這宗交易我就不做。」話到口邊,一想給人佔了便宜的話說出來哪真是給人佔了便宜了。
衛天元這才笑道:「我是逗你玩兒的。說實在話,你這詳做,實在是我受了你的思惠,我是很感激你的。」
少女氣平了些,佯嗔說道:「我是給你逗著玩的麼?」
衛天元笑道:「誰叫你剛才戲弄我,我不故意氣一氣你,今天豈不是要兩次栽在你的手中。」其實衛天元逗她倒不是為了報復,不知怎的,他很喜歡過少女生氣的模樣。說罷,已經剝下了穆良駒的衣裳,便即與那少女交換。
「我怎樣和你聯絡?」衛天元問道。
「你不用找我,我會找你。」少女說道。
衛天元道:「好,那麼我到京城等你了。」
他正待跨上馬車,少女敘道:「且慢。」
衛天元回過頭來,說道:「還有什麼事嗎?」
少女說道:「你準備坐這輛馬車入京?」
衛天元道:「這不過是一輛比較好的馬車,雖然比較好,也還是普通的馬車,我坐它入京,有何不可?」
少女說道:「你知不知道這是震遠鏢局的馬車?震遠鏢局是京師第五鏢局,你以為像這樣的大鏢局,鏢局裡不會有穆志遙的人臥底麼?」
衛天元一想,果然可慮。要知他雖然業已改容易貌,但這輛馬車,只怕還是瞞不過穆志遙派在鏢局裡臥底的人。
少女笑道:「稍安毋躁,我和再你做一宗交易。」說話之時,只見一輛破舊的騾車,已是來到他們面前。駕車的是個鄉下老頭,拉車的也是一匹老騾。
少女說道:「老騾破牢,雖然不如你這輛馬車值錢,可正適合你用。這宗交易,你做不做?」
衛天元看那駕車的老頭,和普通的鄉下老頭毫無分別,他一直沒開口說話。
少女說道:「這位五大叔是附近村子的,他常常用這輛騾車運瓜菜進城,把守城門的士兵都認識他的,我已經和他說好了,你可以當作是和他同一個村子的老友,順便搭他的車進城的。除你外,他可以給你多運一個人。」
衛天元本來早已喬裝打扮,和這老頭一樣,扮作一個普通的莊稼的,搭這輛破舊日的騾車,正是適合他的身份。
衛天元道:「不過,我這位朋友可是見不得光的。」
少女說道:「這你放心,私運人口,王大叔倒是做慣了的。」
衛天元道:「好,這宗交易我做了。」
這老頭幫他把業已給他點了穴的穆良駒搬過那輛破舊的騾車,這才說道:「對不住,可要委屈你這位朋友一下了。」說罷把幾籮大白菜倒出來蓋在穆良駒的身上,上面還堆了許多冬瓜。那些破籮就拋棄了,用車子來運瓜菜,是可以不用籮裝的。
衛天元笑道:「這辦法很好,其實他不是我的朋友,他是一位大少爺。」少女接道:「大少爺舒服慣了,所以讓他換換口味,睡睡破車,不算委屈。」衛天元大笑。「你說得對極了。」
少女忽道:「不對。」
衛天元道:「什麼不對?」
少女說道:「你這個人本來是一點點小虧都不肯吃的,為何這次又肯吃虧?」
衛天元道:「因為我覺得你這輛破車的確比我那輛馬車好。」
少女笑道:「我可有點過意不去,這樣吧,我附加一件東西,當作是這宗交易的贈品,請你笑納。」
衛天元不知這古怪的少女又要出什麼花樣,接過來一著只見是一把鎖匙。
衛天元方自一怔,那少女已在說道:「這是一幢房子的門匙,有了這條門匙,你就可以做那幢屋子的主人。王大叔會送你到那裡去的。」
衛天元方始恍然大悟:「原來她早已安排好了,怪不得她說用沉著我找她,她自會找我。」
「我正愁沒處落腳,多謝你附送的禮物,我卻之不恭,只有寧可受之有愧了。」衛天元道。
少女笑道:「只盼你別要後悔就好。」說罷,跨上馬車。
「喂,喂,且慢!我還沒有請教你的芳名呢?」衛天元叫道。
「名字不過是個符號。只要你相信我就行。」少女已經上了馬車,笑聲中去得遠了。
衛天元的老騾破車,跑得雖然沒有馬車快,卻也不如他想像的慢。
只是這個駕車的老頭,卻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陰沉。衛天元和他說話,倘若是問他什麼,他願意回答的就用點頭或搖頭表示,不願意回答的他就乾脆不理;倘若不是問他什麼!那他的態度就更加冷漠了,連點頭和搖頭都沒有了,只讓衛天元自說自話。
自說自話當然是無趣之極,所以衛天元也只好閉上嘴巴了。
嘴巴雖然閉上,心頭卻是難以寧靜。
按「道理」來說,他現在「最」掛念的人「應該」是他的顧妹才對,因為他剛剛知道的師妹落在妖人手裡。
按「感情」來說,他最掛念的人則應該是姜雪君。因為他自己覺得好像是欠了姜雪君一筆感情的債,而他這次來京的目的、雖說主要是為了報仇,但次要的目的,卻也正是為了找尋姜雪君的。
但說也奇怪,現在出現在他腦海中的影子既不是姜雪君,也不是小師妹,竟然是哪個古怪的少女。
或許是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這一類型的女子,故此有一種「新鮮感」吧。他的朋友很少,女朋友更少。有生以來,和他有比較親密關係的女子只有兩個,一個是師妹,一個是姜雪君。但嚴格說來,她們恐怕也還未能算是他的真正朋友,因為朋友是不附帶什麼親屬關係的,而友情也必須在「對等的地位」上論交才建立起來的。他和她們之間的感情,與其說是「友情」,不如說是更像「親人」那類感情。
齊漱玉是他的師妹,在他的眼中,她始終像是一個不會長大的小妹妹。
姜雪君更是從小就和他在一起的,他們分別之時,姜雪君也才不過是個八九歲的小女孩。
不錯,這十年來他沒有一天不思念姜雪君,他還記得兒時的「盟誓」,他要娶姜雪君為妻,但這種執著的感情,是為了追求一個失落了的童年舊夢,還是為了在一個偶然的事件中,他們有了相同的命運呢?如今他們都已是家破人亡,而姜雪君的家破人亡,卻是受到他家的牽累的。
他從未懷疑過自己對姜雪君的感情,但他也從未想過這是那一類的感情。
當然他對這個古怪的少女,更是根本還淡不上有什麼「感情」,但最少已是因為她的「古怪」而引起他的好奇了。
這少女有獨特的性格,而性格突出的人,總是比較容易吸引別人的。
衛天元想這個古怪的少女,不覺心中苦笑,「想不到我出道以來,第一次吃了別人的虧,竟然是敗在一個女子手上。」
他出道的日子不算長,不過三年多點,但會過的武林高手可真不少,縱然不能說是每戰必勝,但強如崆峒派的掌門一瓢道人、揚州大俠楚勁松這些鼎鼎大名的人物,也不過和他打成平手而已。想不到和這少女比劍,他卻竟然輸了一招。
「嗯,這可真是不打不成相識了。」衛天元心裡想道:「其實我不只是比劍輸了一招,鬥智也似乎是輸了她一招了。如今我不就是在她安排之下進入京城麼?」
隨即他又啞然自笑,「說什麼不打不成相識,她倒是識得我的,我可還沒有資格說是和她相識呢?」
老騾破車,巔簸而行,他的心情也好像騾車一樣起伏不定,不知不覺已是抵達都門了。
抵達都門,已是入黑時分。距離城門關閉的時間,不過半個時辰。
幸而把守城門的兵士和那駕車的老漢相識,那兵士問道:「王老頭,你怎的這樣晚才進城,瓜菜還有買麼?」
老頭答道:「騾子老了,車也破了,幾乎打它一鞭,它才走一走,沒辦法。只能這個時候才到了,反正不是什麼上價瓜菜,整車賣給菜行讓他們做醃瓜泡菜用吧,這幾錢銀子,給你買酒喝,意思意思。」
這麼晚進城賣菜本來是會引起懷疑的,好在他們相識,那把守城門的兵士收了酒錢也就放他們進城了,連搭順風車的衛天元也沒加以盤問。
在京城裡約莫再走了一個時辰,走過大街,穿過小巷,最後那老頭把騾車在一家人家門前停下,這時天色早已黑了。
王老頭只是作個手勢叫衛天元下車,指一指那幢房屋,示意叫他自己進去。衛天元一下車,他就走了,什麼話都沒說。
這幢房屋有朱漆的大門,門口還有一對石獅子,看來像是富貴人家的屋子。
衛天元用少女給他的那把鎖匙一試,果然大門就打一開了。
他突然想道:「我為什麼這樣相信那個少女?」
要知他的父親就是給朋友出賣的(這個朋友他差不多可以斷定是徐中岳了),自從父親被害之後,他早已養成了不敢輕易相信人的習慣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11:35
標題:
第十七回 慧劍難揮 但憑幻劍 芳心何托 仍鼓雄心(4)
但現在他卻任從這個古怪的少女的擺佈,何以會這樣相信她,連他自己也都覺得有點莫名其妙。
「不錯,她穿了姜雪君的衣裳來見我,她見過雪君是可以相信的。她沒有傷害雪君,或者也還可以相信。但師妹落在妖人之手一事,可就不能無疑了。」他繼續想下去:「白駝山的妖人和爺爺曾有過節,即使漱玉不知此事,至少她會知道她的爺爺與白駝山人從無來往。她怎會認白駝山主的老婆做義母?又即使她不知道是白駝山主的老婆,但可以認作義母的總也得有足夠的交情呀,她們的交清又是如何建立起來的?」
他疑團難釋,又再想道:「這只是那古怪少女的片面之辭,她又拿不出證據,齊漱玉落在妖人之手,我該不該相信她呢?」
不錯,他可以去震遠鏢局向湯懷遠求證,但湯懷遠是和剪大先生、徐中岳聯名發出英雄帖的人,他們做的這件事正就是為了對付他的。雖然他也猜想得到湯懷遠這樣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但他又怎能絕對信湯懷遠呢?倘若他不能相信那個少女,湯懷遠就更是不能相信了。因為,最少到現在為止,他對那少女僅止於懷疑而已,尚未雲發現那少女對他含有敵意;而湯懷遠的公開身份,卻是站在他的敵人那一邊的。
而且踏出踏進這間屋子,這是必須馬上決定的!
倘若是他一個人,那還好辦,但他是帶著人質的。
他怎能在三更半夜,拖著被他點了穴道的穆良駒去找客店投宿?到客店投宿都不可能,更不用說跑去震遠鏢局以求容身之地了。
大門已經開了,沒人出來迎接,也看不見裡面的一點燈光。
即使那少女說的有關她師妹的事情是真,卻又焉知這座屋子內不是布有陷阱?
他凝神細聽,也聽不出屋子內有任何聲息。
看來這是一間古大屋,而這間大屋也像那個古怪少女一樣神秘莫測!
片刻之間,衛天元轉了好幾次念頭,終於還是決定冒這風險。
說也奇怪,他雖然找不出可以令得自己相信的理由!但在他的心裡還是相信那個行徑古怪的少女的。
在目前的情況之下,他也找不到別的地方可以容身,縱然他的心裡還有許多解不開的疑團,他也只能相信那個少女了。
他抱著穆良駒踏進屋內,隨手關上大門。
走過天井,踏上十多級的石階,他進入一間空闊的屋子。「空闊」當然只是憑感覺的,屋子裡黑黝黝的,他根本就不知道是有多大的地方,但憑感覺判斷,似乎是個大客廳。
他把穆良駒放了下來,摸出隨身攜帶的火石。
「唰」的一聲,火石打出火光。
火光一亮,登時把他嚇了一跳!
屋子有一個人!
這個人大馬金刀的坐在客廳的正中,臉上有交叉穿過的兩道傷疤,可怖的還不僅是這道傷疤,而是這人陰森的模樣活像一個殭屍!
火光一亮,這「殭屍」開口了。
「你來」了麼?我等你好久了!」說話的口氣也是冷冰冰的。
衛天元嚇了一跳,喝道:「你是誰?」
那人沒有回答,卻先問道:「你以為我是誰?」
衛天元哼了一聲,說道「我看你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這個木然毫無表情,神氣像個殭屍的人居然笑了一笑,說道:「你說得不錯,我的確是個死過幾次的、最近才從墳墓裡爬出來的死人!」
衛天元一向膽子很大,不知怎的,此時也覺心裡發毛,喝道:「別胡扯,你究竟是什麼人?」
那人淡淡道:「你不用知道我是誰,我知道你是誰就行了!」
衛天元道:「是誰叫你來這裡的?」只道這個古怪人是那少女的用友,心想:「那少女的行徑如此古怪,她有一個古怪的朋友,那也不足為奇。」
那人說道:「我不是早已對你說過麼,我是來這裡等你的。你喜歡來就來,用不著聽別人的命令?」
衛天元道:「你等我做什麼」
那人忽然把一捆繩子擲在衛天元面前。
衛天元道:「這是什麼意思?」
那人說道:「這是用牛筋搓成的繩子,我想你一定懂得怎樣用繩子來反縛自己的雙手吧?」
衛天元聽見了這樣荒謬的要求,大笑說道:「你把我縛起來:你也該親自動手呀!怎能叫我反縛自己?」
那人說道:「因為我不能親手縛你」
衛天元道:「你的手有毛病」
那人說道:「沒有。」
衛天元道:「那就一定是你的腦筋有毛病了,天下豈有叫人反縛自己的道理?」
那人說道:「你的爹爹有沒有叫你自己打過自己的手心?」
衛天元怒道:「豈有此理,你敢討我的便宜?」
那人說道:「不錯,我不是你的父親,也並非因為你做錯了事才要責打你。但以你我的身份而論,我若親手縛你,那也是有失自己的身份的了。」
衛天元冷笑道:「你是什麼身份,總不會高過穆志遙吧?穆志遙要縛我,他也得自己動手?」原來他是把這個人當作穆志遙派來的鷹爪了。
那人冷笑道:「穆志遙是什麼東西,也配和我相比?你真是豈有此理,你以為我是他派來的嗎?」
衛天元怔了一怔,心裡想道:「這人口氣好大,但依此看來,他的身份大概也不止於只是穆志遙的鷹爪。」要知此人倘若是穆志遙的下屬,他當然是不敢如此出言輕蔑他的上司的。
殊不知那人在冷笑之中,卻也有幾分內愧。原來他雖然看不起穆志遙,但這次他要活捉衛天元,卻也是要送給穆志遙的。不過不是由穆志遙直接命令他,衛天元也不是由他送去給穆遙而已。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齊漱玉的父親齊勒銘。他受了白駝山主夫妻暗算,唯一的女兒亦已落在他們手中,他是迫於無奈,只能拿衛天元去交換女兒。
宇文夫人已經給他酥骨散的解藥,他的功夫是恢復了。不過另一種下在他身上的毒是三個月後才發作的,宇文夫人卻是必須在得到衛天元之後才肯給他解藥。其實,他的女兒落在他們夫婦手中,即使宇文夫人不用這個辦法來威脅他,他也不能不聽命於他們夫婦的。
衛天元哪裡想得到這個要他自縛雙手的人竟然是師妹的雙親!
不錯,他可以斷定這個人不是穆志遙的手下,但不是穆志遙的手下,並不等於就不是他的敵人。這個人可能是皇帝寵信的大內高手,也可能是他的仇家請來對付他的。
衛天元心頭火起,冷笑說道:「我不管你是什麼身份,你要我反縛雙手也行,但得依我一個條件。」
齊勒銘似乎也想不到他會這樣回答,愕了一愕,說道:「什麼條件?」
衛天元道:「把你的一對眼珠子給我挖出來!」
齊勒銘哈哈笑道:「這樣交換也算公平,我要你反縛雙手,你就要我自己挖眼珠。不過,你為什麼要我控眼珠而不是?我割耳或自斷雙手呢?」
衛天元道:「因為你有眼無珠,你知不知道我平生也是從來不肯屈服於人的嗎?不管那人是誰,天王老子也不行?」
齊勒銘道:「好,有志氣,有志氣,那麼咱們打一個賭如何?」
衛天元道:「怎樣打賭?」
齊勒銘道:「只要你能夠接我十招,我就自挖眼珠,要是你接不下,你就得反縛雙手!」
衛天元在「劃出道兒」的時候,心裡還著實有點害怕,害怕這人若是真的敢於自挖眼珠,那時他為踐諾言,豈不是要自縛雙手,任憑對方處置?
待聽得齊勒銘這麼一說,衛天元這才放下心上一聲石頭,冷笑道:「你要在十招之內將我打敗?」
齊勒銘道:「不錯,要履你能夠接到第十一招,就算你贏。但我可得有言在先,我知道你是不肯自己認輸的,所以我說要在十招之內將你燈敗,就是真的要把你打敗!」
齊勒銘道:「這就是說我可能將你打傷,但你放心,我不會傷你性命。」
衛天元氣極大笑:「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狂妄的人,好吧,那咱們就在十招之內,一決死生便了。」
齊勒銘道:「你以為我是狂妄麼,你焉知我不是對你的這番好意?」
衛天元心頭一動,想起那古怪少女說的那個白駝山主的幫手,「她說我決計抵擋不了那個人十招,她說的那個人莫非就是眼前這個怪物?這回可真是上了她的大當,墜入她的陷餅了。」
衛天元只道齊勒銘是和那少女串通好了來對付他的,於是哼了一聲,說道:「原來你還是對我的一番好意麼,真是盛情可感了。好,那麼我也給你一個人情。」
齊勒銘一怔道:「你要給我什麼人情?」
衛天元道:「我若能夠接滿你的十招,我只要你挖一隻眼球,另外一隻眼球則只要你用一句話來交換。」
齊勒銘道:「哦,你想要我用什麼話來換?」
衛天元道:「說出齊漱玉是在什麼地方!」
齊勒銘變了面色,喝道:「我不知道你說的這個人,你以為我是誰?」
衛天元冷冷說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嗎?不錯,我是不知道你的姓名來歷,但我知道你是白駝山主的幫兇,是幫他害我的師妹的。」
齊勒銘鬆了口氣,故意說道:「原來你說的這位齊姑娘就是你的師妹麼,你很喜歡她是不是?」
衛天元喝道:「不要你管!」
齊勒銘道:「但聽你的口氣,你此來好像就正是要為了救她的,對嗎?」
衛天元道:「不錯,我拼了性命,也要將她救出你們的魔掌,我劃出的道兒你依是不依?」
齊勒銘鬆了口氣,哈哈笑道:「反正你是決計接不了我的十招的,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來吧,來吧。」
衛天元雙掌交錯,作勢出擊,冷笑說道:「好,我倒要看你如何能夠在十招之內將我真的打敗!」
齊勒銘忽地說道:「且慢!」
衛天元道:「你不是催我動手麼,還等什麼?」
齊勒銘道:「我知道你在齊家的武學之中,以劍法學得最好,你因何不亮劍?」
衛天元道:「我以為你是想和我比試拳腳功夫?」原來他見齊勒銘雙手空空,按江湖上的比武規矩,對方沒有兵器,他自是不能佔這便宜,以免給對方輕視。
齊勒銘哈哈笑道:「當今之世,需要我拔劍才能和他動手的,大概也數不上十個人,你還不在這十個人之列。小伙子,我勸你還是別要逞能的好,否則你更不是我的對手。」
衛天元認定他是白駝山主一黨,心裡一想,他是來捉我的,萬一輸了給他,我還要自縛雙手,這樣恥辱,我如何能夠忍受?他如此驕狂,想必也有幾分本領,對付白駝山的妖人,我又何須講究什麼江湖規矩?」
他急於去救師妹,要知道師妹的下落,首先他得接滿這人的十招,他暗自思忖,即使是「爺爺」以一雙肉掌接他的劍,也決計不能在十招之內將我打敗,這樣的便宜樂得去撿。於是唰的拔出劍來,喝道:「好,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但我有言在先,我的劍上可沒長眼睛!」
齊勒銘笑道:「小伙子,你有本事儘管傷我,我死而無怨,別多說了,快出招吧!」
衛天元心道:「這是你自己找死!」挽了一個劍花,一招「白虹貫日」就刺過去。
「白虹貫日」是剛勁的劍招,別的劍法雖然也有此招,卻無齊家劍法的凌厲。一出手便有如龍吟一般,當真像是一道白虹,刺向對手胸膛。
齊勒鉻喝道:「我手中無劍,實是有劍,你小心了!」喝聲中左掌一撥,右掌一托。衛天元出手是夠快的了,不料他出手更快,衛天元是劍術的大行家,見他如此出手,大吃一驚,連忙移形易位,倒縱變招。
原來齊勒銘說的「手中無劍,實是有劍」,倒非故弄玄虛。他使的確實不是掌法而是劍法。他的一雙手都是劍,左掌一折是劍法中的「撥草尋蛇」,有手一托是劍法中的「橫雲斷峰」
「撥草尋蛇」本是極其普通的招式,但齊勒銘以掌代劍,使將出來,卻是當真有其化腐朽為神奇的功效,把一招極其尋常的招式,變得大大出人意表之外的「奇招」了。「撥草尋蛇」是試探對方虛實的「虛招」,「橫雲斷峰」則是甚為剛勁的實招,一虛一實,配合得恰到好處,衛天衛若不是見機得早,忙即退步變招,手中的長劍,非給他奪去不可。
衛天元大驚之下,這才知道對方的武功果然是深不可測,比起他原來的估計,還要高明得多。
要知俗語有云:「一心不能二用。」單劍有單劍的招式,雙劍有雙劍的招式,但即使是用雙劍的人,也很難在同一的時間,雙劍各自使出不同的招式的。更何況以掌代劍,而又居然配合得這樣妙到毫巔!
「別的武功未知,單以劍法而論,這人的劍法倒的確似乎是比爺爺的劍法還更神妙!」衛天元心裡想道。
心念未已,只聽得齊勒銘已是讚了一個「好」字,哈哈一笑,說道:「你的劍法果然學得不錯,只可惜稍欠沉著。」
齊勒銘的讚好,確也是出於衷心的。他以掌代劍,使出這樣奇妙的怪招,本以為衛天元是決計避不開的,哪知還是給他避開了。
但在齊勒銘是由衷之言,聽在衛天元的耳中,卻是不禁面紅耳熱了。
「這是第一招,你不必分心記數,我給你記下來了!」齊勒銘道。
衛天元哼了一聲,說道:「多謝指教」,一個移形易位,轉身發招,第二招已是劍掌兼施的雜手!齊勒銘說他剛才的劍法不夠沉著,他倒也真的夠虛心接受,這第二招劍掌兼施,穩中帶狠,果然是比第一招厲害得多。
他在劍中夾掌,還有一個企圖,那是準備齊勒銘仍然以掌代劍之時,他的掌法就可破齊勒銘的「劍法」,因為以掌代劍,那是要用指尖來代替劍鋒的,指尖之力當然抵擋不了掌力的一拍。故此嚴格來說,他的所謂「破」乃是破以掌代劍的「劍法」,要是齊勒銘手中也拿著一把劍,效果當然是適得其反了。
哪知他的企圖還是逃不過齊勒銘的眼睛。當地一掌拍下之時,齊勒銘也突然化指為掌,以掌對掌,以「劍」對接,硬接了他這一招。
雙掌相交,「蓬」的一聲,衛天元倒退三步,齊勒銘只是晃了一晃。
雖然只是身形一晃,已是令他大感意外了。
原來齊勒銘因為自小聰明過人,父親教他什麼,他一學就會,以致聰明反被聰明誤,不肯痛下苦功,基礎功夫就打得不夠紮實。他認真練武,還是在他離家出走,大受挫折之後的事情。衛天元的資質或許比不上他,但卻勝在自小就下苦功,基礎比他鞏固。
不錯,以他現有的內功造詣而論,也還是勝過衛天元的,但卻也相差並不太遠。
他這一掌已經用了八成功力,哪知衛天元只是倒退三步,並沒跌倒,他暗自想道:「我在他這樣年紀的時候,功力恐怕只有他目前的一半。劍法和掌法也未必就勝得過他。怪不得爹爹把平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了。唉,我小時候得不到爹爹的歡心,那也是有原因的,我是太過令爹爹失望了。」
他的感情十分複雜,禁不住說道:「齊家找到你這樣的傳人,唉!」
他似乎不知怎樣說下去才好,忽地一聲長歎,疊聲說道:「可惜,可惜!」
衛天元怎知他的心思,怒道:「我打不過你,並不是齊家的武功比不上你,你可惜什麼?」
齊勒銘黯然說道:「你誤會了,我並不是因為你學的功夫不行,覺得齊家沒有一個好徒弟而可惜的。恰恰相反,正因為齊家的衣缽傳人非你莫屬,我才覺得可惜。」
要知齊勒銘雖然早已和父親脫離關係,而他目前的所學,也早已超出家傳的武學範圍,但無論如何,他還是希望齊家的武學能夠流傳下去,發揚光大的。但「可惜」的是,他雖然明知將來能傳齊家武學的人,非衛天元莫屬,而他卻不能不把衛天元捉去給白駝山主夫婦交換自己的女兒。
他當然也猜想得到,衛天元一到了白駝山主夫婦的手上,他們一定會把衛天元拿去獻給穆志遙。衛天元是欽犯的身份,到了穆志遙手上只怕是性命難保了。
這麼一來,他豈不是要毀了他齊家的衣缽傳人!
但若不犧牲衛天元,又如何能令自己的女兒脫出魔掌?衛天元不知他的心思,只道他是說風涼話兒,大怒說道:「我學到手的不過是齊家武學的皮毛,卻也未必見得十招之內就輸給你,你也不必手下留情,我和你拼了!」
齊勒銘苦笑道:「你要拚命,我也沒有辦法,好,你來吧!」
衛天元飛身撲擊,劍勢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
這一招叫做「雲麾三舞」,一招三式,每一式又暗藏著幾個變化,當真可說得是奧妙無窮。齊家劍術的精華,差不多都已包括在這一招三式之中。
而且還不僅是齊家劍法的絕招而已,更可怕的是衛天元這種打法。
齊勒銘要破他這一招不難,難的是如何避免兩敗俱傷。
不錯,他的功力比衛天元高,出手比衛天元快,「雲麾三舞」雖然奧妙,但所有的變化,他也都瞭然於胸,若然他用重手法制敵在先,一下子就可以要了衛天元的性命。衛天元保不住性命,他當然是可以避免受傷了。
但這只是他避免受傷而已、衛天元卻非但不免受傷,邊性命也可能失掉的。
齊勒銘避無可避,哼了一聲,冷笑說道:「小子,真的要拚命呀!」在劍光籠罩之下,倏地中指疾彈。
一彈之下,劍光流散,衛天元虎口酸麻,寶劍幾乎脫手。
衛天元大吃一驚,不由自己的又是倒道三步,暗自想道:「怎的這人用的彈指神通功夫,和我的所學竟是大同小異?論功力,他似乎不及爺爺,倘若爺爺用這一招,我的劍非脫手不可,但我和爺爺試招,又怎能用兩敗俱傷的打法?倘若我用這種打法,爺爺卻就不一定能夠彈個正著了。論指法,這個人的彈指神通倒似乎比爺爺更為高明了!」
殊不知衛天元固然暗暗吃驚,齊勒銘也是心裡叫了一聲「好險!」剛才他這一彈,倘若差之毫釐,實是不堪設想。
齊勒銘吁了口氣,說道:「好,這己是第五招了,還有五招,你好自為之吧。」
他這樣說,大出衛天元意料之外,令得衛天元不禁為之一愕:「怎的他竟然要讓我佔他的便宜?」
要知「雲麾三舞」雖然一招三式,但在劍法中只能算是一招的,現在齊勒銘居然算作三招,那不是大大便宜了他嗎?
衛天元哼了一聲,說道:「你算作三招也好,算作五招也好,反正我這條性命是豁出去去了!」凌鋒疾轉,劃出一個圈圈,又是一個圈圈,大圈圈套著小圈圈,斜圈圈套著正圈圈,瞬息之間,無數劍圈朝著齊勒銘套下!
齊勒銘吃了一驚,心中甚為詫異:「這是什麼劍法,爹爹可沒教過我!」
原來這是齊燕然晚年所創的一套劍法,這套劍法一共只有七招,是從天山劍法中的大須彌劍式變化出來,大須彌劍式是無山派的鎮山之寶,本來是不肯傳給外人的,只因天山派一個弟子,曾經受過齊燕然救命之思,齊燕然又願意拿他名震江湖的「彈指神通」功夫和他交換,這個天山派弟子方肯答允。不過,卻還是附了一個條件,這大須彌劍式只許齊燕然學,不許齊燕然拿來使用。他之所以要提這個條件,那是因為怕「私自接受」的秘密洩露出去,給本門師長知道,他就難免要受重罰了。
齊燕然是被尊為一代武學宗師的人物,當然也不願意照搬別人的劍法,立即便答應了。
不過由於大須彌劍式實在奧妙無窮,齊燕然經過許多年潛心研究,方始能夠變出新招。新招吸收了大須彌劍式的精華,但劍式則已大有分別。而且在「劍理」方面,他也有了新的創造。甚至可以說是已經超過了「神似」的境界,的的確確,是他自創的一套劍法了。
最大的不同是,大須彌劍式是以守為主的,他的這套劍法則是以攻為主的。但攻中有守,守中有攻,他本人已經練到了不求守而自守,不求攻而自攻的地步。隨意揮灑,都是攻守兼施的妙著。不過,雖說是「攻守兼施」,攻勢在每一招中都佔到七成。
衛天元還沒有達到這樣境界,他索性絲毫不取守勢,不但每一招都是百分之百的攻勢,而且每一招都是兩敗俱傷的劍法!
齊勒銘從未見過這套劍法,霎時間也不禁給他攻得手忙腳亂。
但齊勒銘畢竟是天下數一數二的武學大行家(在武學見識方面,可能他還稍遜於他的父親;但倘若真個交手的話,他的父親恐怕也未必能勝他了。)只應付了兩招,他已看出了衛天元這套劍法的漏洞。」
他搖了搖頭,說道:「這套劍法本來是足以比美天山派大須彌劍式的上乘劍法,你只知狠攻,可糟蹋了這上乘劍法了!」
雖說是有漏洞,但這套劍法他當真還不知道要如何應付才好。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12:08
標題:
第十七回 慧劍難揮 但憑幻劍 芳心何托 仍鼓雄心(5)
不錯,他可以抓著漏洞進攻。但劍法如此猴辣,而且由於本是上乘劍法,漏洞也有後著彌補,且是一規即逝的。他必須當機立斷,狠攻對方破綻。亦即是說,他決不能手下留情,若他從漏洞進攻,不下重手法的話,衛天元不受重傷,他就要受重傷了!
衛天元一聲冷笑,對他的「指正」不理不睬,接著來的又是兩招從大須彌劍式中變化出來的劍法。
已經是第九招了!
怎麼辦呢?殺衛天元呢還是不殺?
重手法一擊之下,衛無元必受重傷無疑,甚至不僅重傷,更可能立即斃命!
不錯,把衛天元捉了去送給白駝山主,衛天元也可能被殺害的,總要比親手殺他「好過」一些。
他好像看見了父親含淚的眼睛!
衛天元是他的父親一手調教出來的,和他的女兒一樣,都是他的父親疼愛的人。甚至衛天元在他父親心中的地位比他的女兒還更重要!
因為衛天元是他父親寄望最大的人,齊家武學的衣缽傳人非他莫屬!
他若殺了衛天元,他的父親還能原諒他嗎?
但倘若不殺了衛天元,他就要實現諾言,挖掉一隻眼珠!
難道他還能夠向衛天元求饒悔約?
更重要的是不殺衛天元就不能得回自己的女兒。
怎麼辦?怎麼辦?
已經是第九招,不能再猶疑了!
在霎那間,他轉了好幾次念頭,終於一聲大喝,雙掌齊飛,使出殺手!
三更時分,姜雪君來到了什剎海的湖邊。
目光如水,水面無波,有如明鏡。
姜雪君的心頭可是不能像湖水那樣平靜。
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赴一個陌生人的約會。
她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相信那個古怪的少女。
「她約我到這裡來做什麼?聽她的口氣似乎可以帶我去見一個人,那個人會是元哥嗎?」
正在她思疑不定之際,那個古怪的少女突然在她面前出現了。單身一個,沒有她的元哥!
這少女一出現就微笑道:「你一定很失望了,是嗎?」
姜雪君面上一紅,說道:「你這話可說得古怪,因何我要失望?」
少女噗嗤一笑,說道:「別裝蒜了,你心裡想見的是誰,還瞞得過我嗎?可惜你只見到我這個冒牌的飛天神龍。」
姜雪君不置可否,只道:「你為什麼要冒充衛天元?」
少女說道:「因為我要做他的身外化身。」
姜雪君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少女說道:「慢慢你就會懂的。我先問你,你想不想今天晚上就見到衛天元?」
姜雪君知道她的古怪脾氣,不敢故作矜持,立即問道:「他在哪裡?」
少女說道:「別著急,我會帶你去的。不過,我還想請一個人與你同去,你願不願意?」
姜雪君道:「你是主,我是客。你喜歡約誰就約誰,何必問我?要問你也只宜問衛天元。」
少女笑道:「這個人正是衛天元希望我能夠替他找去的。不過我卻有點害怕你不願意見到這個人。」
姜雪君道:「這個人是誰?」
少女說道:「是衛天元的師妹齊漱玉。」
妻雪君又驚又喜,說道:「誰說我不想見她,我正想打聽她的消息呢。可我又不敢到震遠鏢局打聽。要是你能夠替我約會她,那是最好不過。」
少女說道:「和她一起去見衛天元,你也願意嗎?我要你說心裡的話?」
姜雪君有點奇怪,又有點著惱。奇怪的是:這少女竟然似乎知道一些他們三人之間感情上的糾紛,著惱的是,這少女卻未免把她看得太過氣量淺窄了。
「他們是師兄妹,從小就在一起的。要是你只能容許一個人去見衛天元,這個人就應該是她而不是我。我怎會不願意和她同去?」姜雪君道。她要成全衛齊二人的心意,亦已盡在不言中。」
少女點了點頭,說道:「我相信這是你的真心話,那麼這件事情,我就拜託你了。」
姜雪君怔了怔道:「什麼事情?」
少女說道:「就是去找齊漱玉的事情呀。本來是衛天元要我做的,但我不方便去,你肯容我去把她找來嗎?」
姜雪君道:「她在哪裡,你告訴我!我馬上去。」
少女說道:「你不要心急,聽我把話說清楚了再去。」
姜雪君道:「好,那你趕快說吧。」
少女說道:「她不是一個人住的,你到那個地方,不能一開口便說是要找她,你要先行求見一位宇文夫人。」
姜雪君問道:「這個宇文夫人是什麼人?」
少女說道:「是她的義母。」
姜雪君鬆了口氣,笑道:「我還以為她是落在了壞人的手中,已經被軟禁起來呢。原來是她的義母。」
少女說道:「你的猜想,其實也離事實不遠。」
姜雪君吃了一驚,說道:「如此說來,她的義母原來還是一個壞人了?那她為什麼會認這個宇文夫人做義母?」
少女說道:「我也不很清楚,但猜想她是被騙的。不過你也不用為她太擔心,據我所知這個宇文夫人對她還算不錯。」
姜雪君道:「這個宇文夫人騙她做什麼?」
少女說道:「我不想胡猜,你也無須知道這許多事情。我想說的只是,你去見這位宇文夫人可能冒一點風險的,你願不願意為齊漱玉冒這風險?」
姜雪君是一個已經有相當豐富的江湖閱歷的人,心裡想道:「這個古怪的女子,她知道的事情一定比她口裡說出來的事情多,不過她不肯告訴我罷了。我該不該相信呢?」
她權衡利害,若不相信這女子的話,又怕齊漱王當真是非救援不可,心裡想道:「她昨晚冒充飛天神龍,間接也幫了我的大忙,我被逼和徐中岳成婚那天,她又是幫衛大哥說話的,說不定她當真是衛大哥的朋友。」
她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理,終於決定冒這風險。
「好,我願意去。請你告訴我那個地方吧。」姜雪君道。
少女用手一指,說道:「你從這座橋上走過去,走到那個小島上,島上有一間古老大屋,宇文夫人就住在那兒。不過,你還要等一等。」
姜雪君心急如焚,說道:「還等什麼?」
少女笑道:「你忘記我借了你一套衣裳嗎?這套衣裳我不能還給你了,不過我可以用另一件衣裳和你交換。」
姜雪君一看,她拿出來的竟是一件男子的上衣,不覺怔了一怔,說道:「我要男子的衣裳做什麼?」
少女說道:「因為你可以用這件衣裳去換!」
姜雪君吃了一驚,說道:「這是誰的衣裳?」
少女說道:「這個人是宇文夫人看得比齊漱玉還更重要的!」
姜雪君道:「便只憑他的衣裳就可以把齊姑娘換回來嗎?」
少女說道:「當然不是只憑這件衣裳,但有了這件衣裳,她才肯相信你的話,其實還是以人換人的。」
姜雪君恍然大悟,說道;「哦,我明白了,這件衣裳的主人,想必是已經落在你的手中?」
少女說道:「不,是落在你的衛大哥手中。不過,這一點你卻是無須明白告訴她了。」
姜雪君道:「那我怎樣對她說?」
少女面授機宜之後,笑道:「這宗交易,咱們是佔了絕對上風。你堅持她先放人,料想那宇文夫人也不敢不依的!」
哪知事情的結果,卻不如這少女所料。
姜雪君找到那間古老大屋,拉起門環,敲了三下。
一個老僕人只把大門打開半扇,看了看姜雪君,冷冷問道:「你找誰?」
姜雪君道:「我是來求見宇文夫人的。」
那老僕人面色一沉,說道:「姑娘,你找錯地方了。這裡並沒有……」
但姜雪君不待他把話說完,已是搶著說道:「不會錯吧,那個人叫我把禮物送來這裡,他是說得非常清楚的。這裡也只有這一間古老大屋。」
老僕人本是想關上大門的,此時似乎吃了一驚,連忙問道:「你是代人送禮物來的嗎?」
姜雪君道:「是呀。我並不認識宇文夫人,只是替人送禮物給她的。」
老僕人道:「那個人是誰?」
姜雪君道:「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那個人是剛從西山回來的。」
此言一出,老僕人聳然動容,把門打開了。
「對不住,我有點撞聾,聽得不大清楚,你要找的是什麼。什麼夫人?」
姜雪君大聲道:「是宇文夫人!」
老僕人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氣,拍一拍腦袋,說道:「不錯,不錯,我想起來了,有一位宇文夫人是敝主人的遠親,前幾天來的。剛才我聽得不大清楚,以為你是要找我家主人,那就錯了。我家主人不是複姓的。」
姜雪君明知他要替自己掩飾,便微笑道:「你想起就好,那麼現在你可以帶領我去見這位宇文夫人了吧?」
老僕人忙不迭的說道:「當然可以,當然可以。請隨我來。」
***
宇文夫人和她的兒子宇文浩在密室中接見她。
宇文浩震驚於她的美色,不覺呆了一呆,心想:「這樣美貌的姑娘,當真是我自出娘胎從未見過的!齊漱玉長得也算不錯了,她比齊漱玉還美得多。難得她送上門來,可不能輕易放過她了。」
「他是小兒,單名一個浩字。浩兒,客人來了,你傻頭傻腦做什麼,還不幫我招呼客人?」宇文夫人說道。
宇文浩嘻皮笑臉的說道:「什麼風把月殿的嫦娥也吹來了?請恕我失禮啦!」
姜雪君板起臉孔不理會他。
宇文夫人嗔道:「浩兒,別胡說八道,快給客人倒茶。」
姜雪君落落大方的和宇文夫人見過了禮,說道:「小女子的來意想必令僕已經稟告夫人?」
宇文夫人道:「聽說你替人送一件禮物給我,是嗎?」
姜雪君道:「不錯,就是這件禮物。」
宇文夫人一見穆良駒那件外衣,不覺定了眼睛。不過,若是比起她的兒子,她還算是比較鎮定得多。宇文浩一見,則是不禁臉上變色,他捧著的茶杯,杯中的茶潑了一半。
宇文夫人把那件外衣翻來覆去看了一陣,說道:「禮尚往來,你那位朋友送來這份厚禮,想交換什麼?」
姜雪君道:「聽說有一位齊漱玉姑娘住在這裡,我的那位朋友想見她一面。可否讓齊姑娘和我一起回去?」
宇文夫人道:「對不住,這件禮物我還要請人鑒定一下。你別笑我市儈,交換禮物,最好是彼此都不用吃虧。這件禮物若然不是贗品,這宗交易就可商量了。」
姜雪君道:「我懂。要公平交易,當然得講究貨真價實,夫人儘管叫人來看貨議價吧。」
宇文夫人道:「浩兒,叫你的爹爹來。」
宇文浩似乎心神未定,忽地衝口而出,說道:「不用叫爹爹來看了,這件衣裳,我也曾經見過的,的確是穆大公子的衣裳!」
宇文夫人瞪兒子一眼,這倒不是怪她的兒子不該說出誰是衣裳的主人(在她的想法,姜雪君既然是受托來送「禮物」的,當然不會不知道這件衣裳的來歷),而是惱怒她的兒子不懂她要把丈夫請來的用意。
「見過又怎麼樣?你怎知道穆大公子那天穿的就正是這件衣裳?但我知道你那天並沒見過穆大公子。」宇文夫人說道。
姜雪君是個聰明女子,一聽得「穆大公子」這四個字,登時醒悟:「敢情他們說的穆大公子,就是御林軍統領穆志遙的大兒子穆良駒?」
心念未已,果然便聽得宇文浩說道:「我那天雖然沒有見過穆大公子,但穆統領前兩天派了一個人來求爹爹幫他的忙,幫他查訪失蹤的兒子,那個人仔細的描繪穆大公子那天所穿的衣服和這件衣裳正是一一相符。那天你沒在場,我可是在場的。」
姜雪君喜出望外,暗自想道:「原來果然是穆良駒已經落在衛大哥的手中,怪不得那個女子說這宗交易我們是佔了絕對上風了。但為什麼她卻又不敢來呢?」
宇文夫人暗暗罵了兒子一聲「好蠢」說道:「你懂得什麼,多一個人過目總好一些,快去叫你的爹爹來吧。」
忽聽得一個人冷冷笑道:「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浩兒,你媽說得不錯,這樣大的買賣當然應該謹慎一些,讓我來看貨式吧。」
他一進來就向妻子打了個眼色,夫妻倆作了會心的微笑。
姜雪君道:「這位是宇文先生吧,貨式你儘管看,但我也得有言在先,托我來做這宗交易的朋友是鐵價不二的。」
白駝山主只看了一看,便道:「一點不錯,貨式確是真的。你看,這是他們穆家的標誌!」抖開那件衣裳,把繡在衣角上的一頭雄鷹指給妻兒看。
宇文夫人說道:「如此看來,穆公子的確是在你那位朋友手中了,貴友大名,可否見告?」
姜雪君冷冷說:「公平交易,各得其所,何須問及賣主姓名。」
宇文浩忽地文縐縐說道:「久仰芳名,今日得見,何幸如之!」
姜雪君哼一聲,說道:「你仰我的什麼芳名?」
宇文浩道:「姑娘豈僅只是沼陽的第一美人,依我看來,即使稱為天下第一美人亦不為過!」
姜雪君吃了一驚,這才知道對方已經知道她的來歷。當下板起臉孔說道:「這宗交易,你們到底想不想做?我可沒有功夫陪你們瞎扯!」
宇文夫人微笑道:「姜姑娘,你別生氣。做生意雖然不必知道對手姓名,但苦是相識的豈不更好!小兒不過是對你表示仰慕之意,也並沒有得罪你啊!」
宇文浩哈哈一笑,說道:「你不喜歡『瞎扯』,那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不用你告訴我們了,我們已經知道你叫做姜雪君,你的那位朋友是綽號飛天神龍的衛天元!」
姜雪君道:「是又怎麼樣?」
宇文夫人道:「飛天神龍要把他的師妹換回去是不是?但他不能只憑這件衣裳就要換人啊!」
姜雪君道:「不錯,這件衣裳只是作為憑證的信物,他是準備用這件衣裳的主人來和你們交換的。」
宇文夫人道:「咱們不必兜圈子說話了,穆公子你帶來了沒有?」
姜雪君道:「衛天元一見到齊姑娘,立即就會把你們所要的人放回來。」
白駝山主道:「如此說來,豈不是要我們冒很大的風險?」
姜雪君道:「做生意講的是一個信字,倘若你們不相信我,這宗交易就作罷論!」
白駝山主笑道:「姜姑娘,我不但相信你,而且我也絕不擔心飛天神龍不肯放人。」
姜雪君倒是一怔,想不到談判這樣順利,便即說道:「好,你們既然同意,那就請你們把齊姑娘交出來吧。」
白鴕山主道:「那位齊姑娘我們可以讓你帶回去,不過交換的條件可得稍為改變一下。」
姜雪君不知他們另外有何要求,但想最緊要的是齊漱玉能夠回去,便道:「衛天元本來說過,這宗交易是鐵價不二的,但不知你們想要改變什麼條件,你們也不妨提出來,說不定我可以替他拿個主意。」
白駝山主哈哈一笑,說道:「這件事我們本來用不著和衛天元商量的,只要姜姑娘你答應就行。」
姜雪君莫名其妙,說道:「小事我可以作主,大事恐怕,……」
白駝山主道:「這件事根本與衛天元無關,只是和你有關的!」
姜雪君柳眉一豎,問道:「此話怎說?」
白駝山主道:「因為我們的交換條件變了。不錯,我們仍然可以換人,但換的不是穆統領的大公子穆良駒了!」
姜雪君道:「是誰?」
宇文浩忽地替他父親答道:「是你!」
姜雪君吃了一驚,說道:「我?」
宇文浩道:「不錯,只要你願意替代齊漱玉留在這兒,我們馬上放她回去。」
姜雪君冷笑道:「你們沒誠意交易,那也罷了。卻當我是好欺負的麼?」
宇文浩道:「只是交換而已,怎能說是欺負。我不但不會欺負你,我還……」
姜雪君怒道:「廢話少說,我只問你,你們要我做什麼?」
宇文夫人微笑道:「姜姑娘,你別生氣。不是我偏袒小兒,他要你留下也是有他的道理的。你不是來談交易的嗎,一個人換一個人也還是公平交易呀。你又何妨等待小兒把話說完了,再作其他考慮。」
姜雪君冷笑道:「好,那就讓我聽聽你說的是什麼道理?」
宇文浩道:「娘,你替我說!」
作者: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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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6-20 10:1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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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慧劍難揮 但憑幻劍 芳心何托 仍鼓雄心(6)
宇文夫人道:「江湖兒女,無須避忌,你害羞什麼,自己說好了。」
宇文洛道:「好,那我就自己說吧,姜姑娘,你知道齊漱玉是我的什麼人?」
姜雪君道:「不知道。」
宇文浩道:「她是我的義妹,也是我的未婚妻!」
姜雪君心裡生疑:「他們是要巴結御林軍統領穆志遙的,為何又不在乎穆志遙這位寶貝兒子的生死呢?」她本來要罵宇文浩胡說八道的,但想沒有齊漱玉來和他對質,他一口咬定齊漱玉是他的未婚妻,各執一辭,也罵不出什麼道理。只好沉住了氣,希望從對方的言語之中,探出原因。說道:「她是你的甚麼人也好,卻又與我何干?」
宇文浩笑道:「怎能說是無關?你想,衛天元要我的未婿妻,我能夠平白送給他嗎?當然要一個人交換。姜姑娘,實不相瞞,我一見到你就靈魂兒往天外飄,實在是歡喜得不得了。你比齊漱玉好得多了!只盼你能夠做我的未婚妻!」
姜雪君冷笑道:「你的靈魂兒儘管往天外飄吧,在我眼中,你只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她有意激怒對方,宇文浩果然給她激怒,說道:「我知道衛天元是你的情郎,你是為他背夫私奔的。哼,我都不嫌你,你倒敢說我是癩蛤蟆!我有哪點比不上衛天元?他有了齊漱玉又勾搭你,難道還值得你為他守節?」
姜雪君道:「我不是來受你的侮辱的,這宗交易你們既然不想做,那就讓我回去!」
宇文浩冷笑道:「回去,回去哪兒?回到衛天元那裡嗎?我告訴你,你回去也是不能見到衛天元的了,留在這裡,說不定倒還有機會見得到他,不過,當然首先要得我們准許!」
姜雪君心頭一震,暗自想道:「聽這口氣,莫非衛大哥已是給他們的人捉了?那個古怪的少女要我到這裡來,莫非也是一個圈套……」
她板起臉孔,站起身就往外闖。
宇文浩道:「往哪裡走?」身形一晃。攔在她的前面。
姜雪君二話不說,唰的一劍就刺過去。
宇文浩輕搖折扇,姜雪君的劍尖碰著他的扇面,滑過一邊。這把折扇的扇面是用很薄的鐵片做的,雖是鐵片,按說也不能擋利劍之一刺的。宇文浩用個「卸」字訣,解開她這一招,姜雪君也不禁有點吃驚:「想不到這個無賴少年居然也能運用借力打力的上乘武功。」
她一咬牙根,變招再刺,這一劍用的可是兩敗俱傷的打法,劍勢非常凌厲,內力直注劍尖。
宇文夫人道:「唉,何必動武。」衣袖輕輕一揮,宇文浩的折鐵扇和姜雪君的劍都被她捲去了。
這手功夫更加厲害,姜雪君儘管動怒,也不禁呆住了。「這手功夫衛天元只怕也未必做得到。」
宇文夫人疊聲道:「何必動怒,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姜雪君道:「還有什麼話好說?我打不過你們,只有死而已,決不受你們侮辱!」
宇文夫人道:「姜姑娘,言重了,他說的話,或許失當,他也不是有心欺侮你的。」
宇文浩道:「是呀,我不過是和你談交換的條件而已……」
宇文夫人斥道:「你不會說話,給我站過一邊吧。」
「姜姑娘既是替衛天元來做中間人的,說老實話,咱們也的確想做成功這宗交易。不過,卻不能依衛天元劃出的道兒。」宇文夫人繼續說道。
姜雪君板起臉孔道:「你們劃出的道兒,我不能依!」
宇文夫人笑道:「我還沒說完呢。條件不合,可以再談。我們要的是公平交易。公平交易,當然是雙方願意才行。我們絕對不是要強迫你答應的!」
姜雪君不知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只能「見招拆招」,說道:「夫人,你這樣說就合理了。那麼,我可以走了吧?」
宇文夫人道:「還沒有談,怎麼就要走?」
姜雪君道:「你們要我說多少遍?我早已說過的了,我決不答應!」
宇文夫人道:「姜姑娘,稍安毋躁,舊話不提現在是談新的條件。」
姜雪君道:「還有什麼好談?」
宇文夫人忽道:「你那位朋友呢,她是不是在外面等你回話?」
姜雪君吃了一驚,說道:「你說什麼?我是受衛天元之托來的,哪裡還有……」
話猶未了,宇文夫人已是打了個哈哈,截斷她的話,說道:「衛天元是否托你,我不知道。但有一點我是知道的。衛天元決不會知道我住在這裡!把我的行蹤告訴你的一定另有其人,這人是誰?」
姜雪君本來懷疑是那古怪的少女,與宇文夫人串謀,弄成這個圈套的。聽她這麼一說,倒是思疑不定了。
宇文夫人續道:「本來你不說我們也有把握打探得到這人是誰的。但最好還是由你幫我們請她進來,只要你請到她,我們馬上放齊漱玉!」
姜雪君閉著嘴唇不回答。
宇文夫人道:「你不說我也猜到幾分了。是不是一個年紀和你差不多的女子?」
姜雪君仍然不開口。
宇文夫人冷笑道:「好吧,你不肯說,我們只有自己去請她了。我敢斷定,她一定是在外邊等你回話!」
她說話的時候,留神看姜雪君的面色。
姜雪君的面色沒有變,心中卻是起伏不定。
那個古怪的少女和宇文夫人有什麼關係,是她的仇家呢,還是她的同黨呢?宇文夫人要她幫忙騙那個少女進來,是否又是另一個圈套呢?
疑團雖多,但歸根結蒂,只有一個問題:她應該把這女子當作敵人還是朋友了。
她當然不能出賣朋友,但更不能上敵人的當。
敵乎?友乎?她必須立即作出判斷了。
「好,我和你去請她!」姜雪君轉了好幾次念頭,終於答應了對方的要求。
宇文夫人微笑道:「你肯答應就行,用不著我陪你去吧?」
姜雪君不覺愣了一愣,說道:「你放心讓我一個人去?」
宇文夫人笑道:「我素來都是相信朋友的。」
姜雪君道:「你怎知道我是你的朋友」。難道你不懷疑,我只是為了求劫己脫身,才不能不找她來替代我!」
宇文夫人道:「不管你有什麼目的,只要你肯答應,我就相信你不會騙我。」接著笑道:「好在你已答應,假如你剛才說的是拒絕的話,嘿、嘿、嘿……」
姜雪君道:「那又怎樣?」
宇文夫人道:「那我當然只能把你當作敵人,非但帶你來的這個女子要受傷,你也別想出去了。」
姜雪君道:「為什麼那女子要受傷?」
宇文夫人道:「我們去『請』她,料想她不肯輕易就範,說不得我們只好出手,我們一出手,那就難保不傷她了。」
姜雪君道:「你不怕我和她一起逃走麼?這樣我固然可以平安回去,她也可以避免受你們所傷了。」
宇文夫人道:「我已經說過了,我相信你。而且不管你心裡想的什麼,只要是從你口中說出來的活,我都相信!」
說罷,叫道:「老王,你送位位姑娘出去,她只是出去一會,還要回來的。」
「老王」就是帶姜雪君進來的那個老僕人,他似乎是留在門外等候使喚的,宇文夫人一叫,他就走進來了。
姜雪君心裡想道:「原來她還是要派一個人監視我的。」不過宇文夫人的武功她已見過,這個老僕人料想不會比宇文夫人還更高明。
那個古怪少女的武功她是見過的,遠遠在她之上。
「我和她聯手,要制服這個老僕人,料想不難。」姜雪君已經打定主意了。
哪知事情的結果又一次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那個老僕人開了園門,送她出去,他自己卻不走了。
「姜姑娘,你好走。恕我不遠送了。」老僕人說道。
姜雪君怔了一怔,說道:「你不是準備和我一起去的嗎?」
老僕人反問她道:「你不是還要回來的嗎?」
姜雪君道:「是呀,不過……」
老僕人緩緩說道:「夫人只是叫我送你出去,並沒叫我和你去迎接客人。恕我偷個懶,讓我在這裡給你應門吧。」
他不肯陪同前往,姜雪君自是求之不得。
不過她還是不能沒有疑心,那個宇文夫人真的這樣信任她嗎?
她只想明白其中一點,宇文夫人和那少女很可能是有「過節」,因此那個少女不肯直接去和宇文夫人商談,而宇文夫人也可能是怕引起那少女的疑心,只能讓她單獨去請她了。
宇文夫人沒有親自出馬的道理,她想得通,但宇文夫人敢於對她如此放心的道理她就想不通了。
但不管怎樣,沒監視當然更好,姜雪君踏著輕快的步子,回到原來的地方。
奇怪,那個少女卻不見了。她們本來是約好了在原地見面的。
山坡上只有一個採茶的村姑,一個相貌十分平庸的村姑。
她正想去問那個村姑有沒有見過那個女子,忽然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用陰陽怪氣的腔調說出來的男子聲音!
「為什麼只你一個人回來,她們不肯放齊姑娘嗎?」
村姑低頭採茶,面向著她,並沒開口。
好在她已經知道那個古怪少女會說「腹語」的秘密,否則真會給她嚇了一大跳。
她歡喜得幾乎就要叫出來,但就在她跑過去的時候,那個採茶的村姑突然罵道:「姜雪君,想不到你竟敢出賣我!」
就在此時,山坡又突然出現了兩個人。
走在前頭的是個背著竹籮的老婦人,農村裡常見的那種拾破爛的老婦人;跟在後面的是個挑著兩大捆柴草的老漢。
這兩人看似老態龍鐘,出手卻快如閃電。
姜雪君剛剛發現他們,眼前就有無數金色的光芒閃耀!
竟然是用天文散花手法,發出來的梅花釘。
金色的光芒好像波浪一樣向那採茶的村姑捲去。
金芒一現,那老婦人的冷笑聲也響了起來。
「人家說你是雲中的鳳凰,嘿,嘿,你這頭鳳凰如今卻要變成落網的烏鴉了!」
這個龍鐘的老婦竟然有著銀鈴似的聲音,而且是姜雪君熟悉的聲音。
姜雪君登時明白了,原來這個「拾破爛」的老婦人不是別個,正是宇文夫人!
要是沒聽見她的聲音,姜雪君做夢也恐怕想不到那個雍容華貴的宇文夫人竟然會是這個衣裳檻樓的老婦。
宇文夫人一出手,姜雪君也就立即明白其中奧妙了。
那個老僕人送她出去的時候是走得比較慢的,宇文夫人早已喬裝,和丈夫一道,從後門出去,抄小路趕在她的前頭了。
這是比派人監視更為狠毒的手段,姜害君原來的打算是寧願自己落人對方掌握,也要設法通知那個少女逃走的(所以她才假意答允宇文夫人的要求),哪知結果竟是弄假成真,她不想出賣朋友,結果還是出賣了朋友!
一切疑團都打破了,但可惜明白得太遲了。
那把梅花針雖然是向那古怪的少女射去,但卻已殃及池魚。
在這金光一閃的霎那,姜雪君飛身閃避,但腿彎的三里穴還是給射進一枚梅花針,她跌倒了。
耳邊只聽得叮叮之聲宛如繁弦急奏,姜雪君知覺尚未消失,聽得出這是無數細如牛毛的梅花針給刀劍掃蕩的聲音,卻不知那少女是用什麼手法。
那麼多的梅花針她能夠掃蕩乾淨嗎?姜雪君唯有替她默禱。
突然聽得那少女斥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妖婦,你得意得太早了!」
轟的一聲,煙霧迷漫,姜雪君只是隱約聽得宇文夫人說了一句「班門弄斧……」就被濃煙薰得不省人事。
她只隱約聽得「班門弄斧」這四個字。
疑問留在心中,人已昏迷過去。
那個古怪的少女是否能夠逃脫白駝山主夫妻的毒手呢?
已經是第九招了,不能再猶疑。
這霎那間,齊勒銘轉兄好幾次念頭,終於一聲大喝,雙掌齊飛,使出殺手。
他這一招有「個名堂,叫做「龍門三疊浪」,「龍門」是黃河水流最急的地方,這一招之內,蘊藏著三重掌力,名實相符,當真是有如龍門急浪,一個浪頭高過一個浪頭!
衛天元的劍尖已經給他的掌力震得抖顫不定,大須彌劍式畫出來的圈圈歪歪斜斜,已經不成其為圓圈了!
這還只是第一個浪頭!
若果齊勒銘的掌力盡發,第二個「浪頭」就將把衛天元的長劍震飛,第三個「浪頭」勢必把他捲入了死亡的漩渦。——就算僥倖不死,衛天元也必受重傷。
衛天元早已抱了必死之心,明知前面是鬼門關,也要向鬼門關闖去。
儘管虎口已給震得酸麻,他仍然是緊緊握著劍柄,向前徑刺。
這一來,不啻是向鬼門關又接近一步了。
但就在這霎那間,忽見一條黑影突如其來,而且剛好是插在他們二人之間。
屋角雖然有一盞油燈,但本來就已暗淡的燈光,再加上給掌風震得搖曳不定,縱然燈罩未裂開,也已是在半明半滅之間了。
衛天元正在作著決死的一擊,這人來得又是如此突然,他哪有餘暇分辨來者是誰?
這剎那間,他只覺寒氣侵肌,不用看也已知道來人是拿著一把寶劍,這把劍也正是向他到來的!
他不管來者是誰,劍勢絲毫不緩,把本來是要用作和齊勒銘決死的劍招對付來人!
齊勒銘也看不清楚那個人的容貌,但他比衛天元稍為好些,看得出來的是個女子。
這霎那間,他不由得心頭一凜,來的會不會是他的女兒呢!
齊勒銘的武功早已到了能收能發之境,心頭一凜,立即收回掌力,一個盤龍繞步,身形轉過門邊。
只聽得「嗤」的一聲,衛天元的衣袖被那女子削去一幅!
那女子倒躍出一丈開外,手上的劍亦已給衛天元震飛。但她所退的方位恰好,那把劍正好在她的頭頂上方跌下來,她一伸手就接著了。
一個是兵刀始而復得,一個是衣破而未受傷,可說大家都吃了點虧,這一招只能算是不分高下。
劍光凝聚,掌風停止,那盞油燈恢復了原來的光亮。
齊勒銘看得清清楚楚,來的並不是他的女兒。
但齊勒銘不過是失望而已,衛天元卻比他多了幾分憤怒。
來的這個女子不是別人,正是給他門匙的那個古怪少女。
衛天元感到受了欺騙,氣往上衝,哼了一聲,立即說道:「原來是你,虧你有臉在此。」
少女笑道:「我是這裡的主人,我不能回到自己的家裡來嗎?」
衛天元冷笑道:「你當然可以來,不該來的是我。哼,原來你們果然是一夥,好,你們來殺我吧!」
少女笑道:「這一招已經是第十招了。」
衛天元一怔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少女說道:「你們不是限定十招的麼,十招已滿,還打什麼?」
衛天元驚疑不定,訥訥說道:「你、你、你這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少女沒有回答,但齊勒銘代她答了。
「這你還不明白了她接你這招,其實乃是幫助你逃出鬼門關的!」
這道理其實是很容易想得通的,衛天元只是還不敢完全相信這少女是真心助他而已。
事情的變化來得太過奇突,衛天元雖然想得通這個道理,卻還是有如墜入五里霧中。
「她問我要了穆良駒那件衣裳,本來說是去交換漱玉回來的,為什麼她單獨回來?而在她的屋子裡卻又預先埋伏了這個武功遠勝於我的殺手?」敵乎,友乎?他實在是捉模不透了。
衛天元還在迷憫之中,齊勒銘則己向那少女發話了。
「這第十招是你接他的,也算在我的頭上麼?」齊勒銘冷笑道。
少女也冷笑道:「虧你以他的長輩自居,居然賴債。」
齊勒銘怒道:「你憑什麼說我賴債?」
少女說道:「第十招你已經使出來沒有?」特別強調「已經」二字。
齊勒銘登時說不出話來了。
要知他使的最後那招名為「龍門三疊浪」,乃是一招之中分為三式的,他只使了一個式子,認真說來,這一招只能算是使了三分之一,一但使了三分之一,也的確是「已經」使出來了。
衛天元轉了兩個圈圈,方始穩住身形,全身乏力,好像虛脫一般,只能靠著牆壁,聽他們說話。聽到那少女說到「虧你以他的長輩自居」的時候,不覺心頭一動,暗自想道:「這人和我說話的口氣,的確好像是處處以我的長輩自居,但這個古怪的女子卻又怎能知道?我和這人說話的時候,她還沒有來呀,若說她早就躲在外面,以這人的武功之高,又焉能不被他察覺?莫非她是早已知道了他是我的長輩這個事實了但我無父無母,只有一個異姓爺爺,又哪裡來的這個長輩?」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12:57
標題:
第十七回 慧劍難揮 但憑幻劍 芳心何托 仍鼓雄心(7)
本來他業已想到他唯一的長輩只有齊漱玉的爺爺一人了,跟著這個思路想下去,他是很有可能想到這個「唯一」的長輩也可能不是「唯一」的。但他不敢想下去了,因為那樣的念頭是太可怕了。
他不敢想下去,但他卻不能安於沉默。
儘管他的氣力還未恢復一成,他已是挺起胸膛說道:「不能說他賴債!」
那少女咦了一聲道:「你倒幫他說話!」
衛天元道:「賭鬥必須公平。你不知道,在你未來之前,我已經佔了他的便宜了。我有一招雲麾三舞,這招雲麾三舞和他剛才那招龍門三疊浪一樣,也是一招三式的。雲麾三舞那一招他自願當作三招,因此其實他總共不過使了八招。」
齊勒銘道:「那一招雲麾三舞是我心甘情願當作三招的,不必你給我翻案。」說話的語調,特別強調心甘情願四字。
那少女笑道:「如此說來,這招龍門三疊浪你就不甘願當作三招了,不過,我也並不是要你把這一招當作三招呀。,』
衛天元又幫他說話了。
「這一招龍門三疊浪他只使了三分之一,要當作一招,也實是有點勉強的。在雲麾三舞那招,我已經佔了他的便宜,這一招我是不能再佔他門便宜!
說至此處,他把跌在地上的長劍拾了起來,說道:「讓我接他最後一招,不許你來干預!」
他的真力已經耗盡,最少恐怕也得一個時辰方能恢復。這一點,不但齊勒銘看得出來,這古怪的少女也看得出來的。
她正想說話,齊勒銘已搶先說道:「這一招我不要你接!」
衛天元道:「為什麼」
齊勒銘道:「這一招雖然有點爭議,但我和你約定的十招已經滿了,引起爭議的糾紛是這位姑娘造成的,冤有頭,債有主,這筆債我只能和她算。」
少女道:「你要我接這一招?」
齊勒銘道:「不錯!」
少女道:「不能。」
齊勒銘道:「你不敢接?」
少女道:「不是不敢,只是不能!」
齊勒銘一時間不明其意,少女格格一笑,已是接下去說道:「我本來不是個大方的人,但衛天元都不肯佔你的便宜,我又怎能佔你的便宜?」
齊勒銘這才明白,原來她說的「不能」是不能佔他便宜。
「那你想怎麼樣?」齊勒銘道。
少女說道:「我替衛天元重新和你賭鬥。」
齊勒銘道:「那麼,你是否也想接我十招?」頓了一頓,笑道:「你的劍法頗有可觀之處,說老實話,我倒也想多看幾招。」
少女道:「不是十招!」
齊勒銘道:「哦,那你想減為幾招?」
少女道:「我替衛天元重新和你賭鬥,也得重新劃出道兒。」
齊勒銘道:「好,這很合理。那你先說吧。」
少女道:「第一,我要接你一十三招!」不是求減,反是求加了。
齊勒銘怔了一怔,似乎頗感興趣,問道:「因何要加三招?」
那少女道:「因為你已經打了一場,倘若還是限定十招,對你就不公平了。」
齊勒銘道:「你以為你已有把握接我十招嗎,還要再加三招了你也未免自視過高了。」
那少女道:「有沒有把握是我的事情,但是賭鬥必須公平,即使你願意吃虧,我也不能佔這個便宜。」
齊勒銘哈哈一笑,說道:「好,有傲氣,你的劍法是比衛天元高明一些,我就多看你三招劍法吧。還有沒有第二?」
那少女道:「有,多謝你稱讚我的劍法,我也想看看你的劍法。」
齊勒銘道:「哦,你想和我比劍法?」
那少女道:「不錯,我只和你比試劍法。」
齊勒銘道:「我本來是不輕易用劍的,倘若單打獨鬥的話,天下值得我用劍的人,大概不上十個!」
那少女道:「你以為我不配和你比劍?」
齊勒銘道:「這話很難說。說老實話,你的劍法是否能夠排名當世十大劍術名家之中,我還未敢肯定。因為我只見過你的一招劍法。不過以你剛才使的這一招劍法而論,倒也值得我破例一次。」
那少女道:「多謝你看得起我。」
齊勒銘想起一事,說道:「且慢,你說只比試劍法,那麼豈不是只能從招數上來比高低?倘若不許用上內力的話,必須事先說個清楚。」
少女笑道:「出招之時,很難避免不用內力,尤其你所學的劍法,尚若不用上幾分內力,許多精妙的變化,恐怕就使不出來。我有心一窺全豹,豈能作此不情之請。」
齊勒銘冷笑道:「聽你這麼說,倒好像你對我的劍法也相當熟悉。」
少女說道:「你們的劍法,我雖沒有見過,也曾聽人說過。實不相瞞,我就是因為聽得有人說你的劍法是天下第四,我才想見識見識的!」
齊勒銘大感興趣,說道:「有人說我的劍法是天下第四,這話我倒是第一次聽見。」
少女說道:「你不服氣麼?」
齊勒銘道:「你說說看,那三個劍法比我高強的人是誰?」
少女說道:「第一個是天山派的掌門楊炎。」
齊勒銘點了點頭,說道:「我雖然沒有和楊炎比過劍,但我可以承認他比我高明。」
那少女繼續說道:「第二個是金破浪。」
齊勒銘哼了一聲,說道:「從沒聽過!」話出了口,驀地想起,問道:「金逐流我倒是知道的。這人和金逐流同姓,他是金逐流的什麼人?」
少女說道:「你猜對了。這個金破浪就是二十年前武林公認的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的兒子。」
齊勒銘冷笑道:「二十年的地是天下第一劍客,如今恐怕連第三也數不到他了。」言下之意,老子都不能算是天下第二,何況兒子。
少女說道:「金逐流兩年前已逝世了。不過,你也說得不錯,金逐流縱然在生,年紀亦已老邁,當然比不上年青一輩了。但他的兒子如今正在盛年,劍術之精,足可比得上二十年前的金逐流。只因珠玉在前,所以能將他排名第二。但在十年之後,他就可能趕過楊炎了。」
齊勒銘不置可杏,淡淡說道:「你對武林人物倒很熟悉,我避世隱層十幾年,武林中的後起之秀,我是所知有限了。」頓了一頓,問道:「那麼第三個劍術比我高明的人又是誰?」
少女說道:「這第三個人就是今尊!」
齊勒銘心頭一震,變了面色,冷笑說道:「你見過我們父子拆招麼,我們家傳的劍術,你也竟敢信口雌黃!」
少女一本正經的說道:「我可不是胡亂說的。實不相瞞,和我談論天下劍術名家的那個人,本來是將你排名第三的,亦也是你在你的父親之上。因為他認為令尊年紀已老,而且令尊所通曉的各門各派劍術,也沒你多。他說你的劍術得於家傳的大概還不到一半,另外的一半是你自己練成的,最初我以為你應該排名第三,到了這裡一看,才知你只能排名第四。」
齊勒銘冷笑道:「為什麼?」
少女說道:「因為我看見了令尊晚年所創的一招劍式。這招劍式從天山派的大須彌劍式變化而來,就憑這招劍式,我敢斷定令尊的劍術還是比你稍勝一籌。當然這只是指劍法而言,倘若你們父子交手的話,相信你的武功是已經強過令尊了。」
她這番話,不但令得齊勒銘變了面色,衛天元更是驚愕不已!
他想起了丁勃和他說過的一些話,話的內容也正是談論他的「爺爺」的劍術的。
據丁勃的說法,他「爺爺」的劍法可算天下第三。第一。是金逐流,第二是楊炎。
衛天元暗自想道:「丁大叔和我說這個話的時候,楊炎好像還未接任天山派的掌門,金逐流是他異父兄長孟華的岳父,比他高一輩,名氣也比他大得多。故此當時雖然也有些人認為楊炎的劍法已經高出金逐流,但一般公論,還是認為金逐流是天下第一劍客,楊炎只是第二的。至於爺爺的劍法可列第三,則只是丁勃的看法。」
但問題不在於丁勃的看法是否得當,而在於他的看法和這少女所發的議論不謀而合。「小異」之處,不過是排名的次序略為顛倒而已。在這少女所定的名次中,楊炎升為第一,而由於金逐流已死,她把金逐流的兒子金破浪補上去列為第二,至於第三則是這個人的父親。
這個人的父親是否的是他的「爺爺」呢?
其實這個問題他已是無須去問那少女的了,她早已有了解答。
她在評論齊勒銘的劍法之時,已經說過,她是憑著衛天元所使的一招從大須彌劍式中變化出來的劍法,斷定齊勒銘還是稍遜於他的父親的。
當然衛天元還未知道這個人就是齊勒銘,但他這招劍法是「爺爺」傳授的,那麼「這個人」的父親豈非就是他的「爺爺」。
他的「爺爺」是齊漱玉的祖父,那麼「這個人」是誰,還用得著再想嗎?」答案是太明顯了,但衛天元可不敢想下去,因為這個想法太怕了!
他是不惜冒了生命的危險去救齊漱玉的,齊漱玉的生身之父為什麼還要殺他?
衛天元的心頭亂成一片,他不敢想下去,但又不能不想,他凝視著齊勒銘,齊勒銘的劍孔雖然有交錯的劍痕,但也依稀還看得出一點齊漱玉的影子。
衛天元一片茫然,不同得又是必須靠著牆壁才站得穩了。他心中喃喃自語:「他是誰?他是誰?」
齊勒銘一聲冷笑道:「我的劍法如何,你好像比我還要清楚,我倒要看看你的劍法又如何?空論無益,快出招吧。」
少女說道:「我若接得了你十三招,你怎麼樣?」
齊勒銘哈哈一笑,說道:「反正我是從墳墓中爬出來的,我若輸了給你,我就再死一次。」意思即是,這次的「死」乃是永遠絕跡江湖了。
少女說道:「無須如此嚴重,只求你不要把衛大哥拿去當作禮物就行。」
齊勒銘面上發燒,心裡想道:「這丫頭對我的事情怎的會知道得這麼多,連我此來的目的都給她猜中了。」
「你若接不了我一十三招,那又如何?」
少女說道:「任憑你來處置。」
齊勒銘道:「我要你做什麼,你是替衛天元和我賭鬥的,你若輸了,我要衛天元仍照原來的條件,自縛雙手,跟我回去。」
少女說道:「我既然代表衛天元,輸了也該由我替他。」
衛天元道:「這不公平,你幫我的忙,我已經感激不盡了,怎能還要你因我而受連累呢?」
少女笑道:「你不怕我故意輸給他,反而是連累你麼?」
衛天元道:「不錯,我是曾經對你起過疑心,你是否還在怪我?」
少女笑道:「我這個人,往往喜歡把不相干的事情攬到自己身上,本來說是容易惹起別人疑心的,你敢來到這個是方,已經是信任我了,我又怎怪你。」
衛天元道:「好,那就請你別要說什麼連累的話了,你這樣說比罵我更難受,其實我這一注是早已輸定了的,如今你讓我有機會再賭一次,大不了也是把原來的賭注賠出去而已,夫復何求?」
少女說道:「好,多謝你相信我,敢把自己的命運交給我當作賭注。」
衛天元對她已再沒疑心,倒是齊勒銘起疑心,心裡想道:「聽他們的口氣,似是相識未久,但這份互相信任的情誼,卻又絕對不是初相識的朋友做得到的。難道他們都已是愛上對方?」他為自己的女兒提的心事,患得患失,哼了一聲,冷笑說道:你們的私話說完沒有,倒底是誰任我處置?」」
少女眉毛一揚,說道:「我知道衛天元是決不肯讓我單獨承提的,這樣好吧,我若輸了,我們兩人都任憑你的處置。」
衛天元忽道:「我可不可以多說一句?」
齊勒銘道:「你是當事人,我當然不能禁止你說話。」
衛天元道:「你要我依照原來的條件,我也要你依照原來的條件,十三招之內,你若贏不了她,你得讓我見見漱玉師妹。」
齊勒銘道:「你原來的條件,不是只要我告訴你,你那位師妹現在何處嗎?」
衛天元道:「但我現在已經知道,要是你不讓我見她,我就是找到那個地方,她也不能見我的。」聲音顫抖,語調已是有幾分淒涼味道。
齊勒銘心中一凜,「看來他也似乎知道我的身份了。」
「好,我答應你。你的朋友倘若能接我一十三招,我非但可以讓你見她,我還一定實踐諾言,把我這對眼珠挖出來給你。」
少女道:「這又何必……」
齊勒銘道:「這是我和衛天元之間的交易,你不必管!你要管的,只是如何才能接得下我的十三招!」
少女道:「好,恭敬不如從命,第一招來了!」
聲出招發,長劍在半空中劃了大半個弧形,向齊勒銘刺去。
連衛天元也不知她這一招是什麼劍法,心裡想道:「怎的好像和大須彌劍式有點相似,但劍圈留有缺口,可正是大須彌劍式的大忌呀。」
原來大須彌劍式源流來自天竺,本是佛門劍法,以圓轉為形,取「芥子納於環中」的大乘佛法精義(佛經有把須彌山當成芥子的說法),劃出的圈圈必須議究好像球形,不留縫隙。
這少女劃了大半個弧形,由於弧形的幅度太大,卻好像缺了口的環。
衛天元在劍術上造詣已經可以算是第一流的了,不過,比起齊勒銘當然還是相差頗遠。
他看不出這招劍法的奧妙,齊勒銘則正是看出來了。
原來這個缺口正是這一招劍法的奧妙所在,換句話說是故意留這個破綻的。這破綻之中臧著極其複雜的後著。
齊勒銘眼睛發亮,裡想道:「這樣奇妙的劍式,和大須彌劍式當真可以說得是相輔相成。假如我剛才沒有見過衛天元使的從大須彌劍式化出來的招式,這一招恐怕我也不知如何化解。」
說時遲,那時快,少女這一招缺口的劍圈已是向他當頭罩下。
齊勒銘霍地身形一矮:喝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一招「龍躍深淵」,劍鋒自下而上,剁進那道弧形的缺口。
劍光一合即分,少女斜踏三步,讚道:「劍術出神入化,內力收發隨心,佩服,佩服!這第一招算是我輸了給你。」
衛天元不禁心頭一涼,第一招少女就已輸了,雖說劍未脫手,按照一般比劍的規矩,這一招她還可以算得是勉強接得住對方的,但第一招就已吃虧,下面的十二招如何能夠一一抵擋得住。
但奇怪的是,這少女稱齊勒銘的劍法神妙,齊勒銘的臉上卻非但沒有笑容,反而似乎有點尷尬。
衛天元定睛一看,這才看出其中奧妙。
劍光一合即分,早已收斂,但空中卻多了一件物件。
原來那少女出劍之時,拋出一條手絹,這條手絹化成了片片蝴蝶,正在隨著還未停止的劍風飛舞。
齊勒銘拿在手中的並不是一把寶劍,手絹是輕柔之物,柔不受力,用劍削斷鐵器容易,分開飛揚的手帕就難多了,何況是一劍過處,便即化成片片蝴蝶。這當然是因為齊勒銘在劍尖上已經注上了內力之故,內力增強劍氣,這才能夠運用得恰到好處的。「怪不得她要加多一句內力收發隨心的稱讚。」衛天元心裡想道。
衛天元猜得不錯,齊勒銘這一招的確已經是用上三分內力。
原來少女這一招無暇可擊,是以齊勒銘明知她劍招中的缺口是故意留下的破綻,也只能用這樣的方法破她,缺口雖然藏有「陷阱」,但他已經用上分內力,那些複雜奇妙的變化就克制不住他長驅直入的一刺了。
齊勒銘面上一紅,說道:「我並未破你的劍招,木過假如我完全不用內力,這一招的結果只怕就要兩敗俱傷了。」言下之意,若然只論劍術的優劣,他這一招也不見輸於對方。兩敗俱傷亦即是打成平手了。
少女說道:「不錯,你能夠想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方法化解我的劍招,劍術上的造旨,我已是甘拜下風了。因為我這一招是有備而發,而你這一招卻是臨時想出來的。不過我是替衛天元與你賭鬥,賭注太大,我只能繼續獻拙了。」
那少女踏著「碎步」,上身不動,腳底卻似安有車輪一般,繞著齊勒銘的身形在轉,陡然間一斜身,劍法疾吐,向他直刺過來。這一姿勢美妙之極,有如春花藏蕤,彩蝶飛舞,衛天元看得心神恰,幾乎忍不住就要喝彩。
但在齊勒銘的眼中,卻不僅只是「欣賞」她姿勢的美妙了。這一招氣象端麗,有如大家閨秀含笑拈花,但端麗之中,卻又隱藏著逼人英氣,有如白袍將,引弓待發。甚至有幾分雄奇傲兀的味道。饒是齊勒銘博學多聞,竟也識不透她這一招是源於何家何派。
齊勒銘心頭一凜,暗自想道:「論雄偉她這一招不及嵩山派的萬岳朝宗,論輕靈峨嵋派的疊翠浮青也仍在她之上,但把剛柔合而二為一,嵩山、峨嵋這兩招卻是不可得兼,遠不如她這一招了。要知剛柔兼濟的劍法,在各大門派之中雖然也不算罕見,便要使到恰到好處,融合無間,卻極難以齊勒銘的劍術造詣,雖然可以到達這個境,但若是我使這一招,一定沒有她使得這樣好。」連他也不能不心中讚歎了。
齊勒銘武功甚博,劍術更是他的專長,陡然間見到他從未見過的新奇劍法,自是想要繼續看下去,不肯立即將她打敗,他平劍當胸,只待少女的劍尖到胸前,方始招架。少女卻不待這招使完,劍勢一圈,就縮了回去,衛天元數道:「第二招。」
齊勒銘心道:「這小姑娘倒是很會取巧,我要盡窺她劍術的精烴化,看來唯有轉采攻勢來逼她了。若一采攻勢,恐怕就不能制得恰到好處,恰恰她使到第十二招了。」
這少女竟似乎猜到了齊勒銘的心思,齊勒銘還未轉為攻勢,她已是先發制人。
當真是得了,動如脫兔,這少女一取攻勢,身法劍法都快到極點。旁觀的衛天元眼神一花,頓然間只見滿室劍光,四面八方都是她的影子。
少女連攻三招,攻得極快,霎眼即過,但每招之間的十幾個變經,衛天元仍是看得清清楚楚。昨日衛天元比劍輸給那個少女,心中還是有點不服氣的,此時卻是不能不歎為觀止了,他暗自思忖:「這三招倘向我刺來,我縱然不至於給她刺傷,只怕也要給她殺得手忙腳亂。」齊勒銘卻沒給她殺得手忙腳亂,但也竭盡平生所學,方始能夠化解她這連環三招。
齊勒銘化解了她的連環三招,這才轉守為攻,劍勢自上而下。但卻不是直劈下來,而是平削出去。
衛天元見他如引出招,不覺咦了一聲。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13:16
標題:
第十七回 慧劍難揮 但憑幻劍 芳心何托 仍鼓雄心(8)
原來齊勒銘使這一招,名為「平沙落雁」,乃是一招極為尋常的招式,學劍術的人,幾乎是沒有誰不學過這一招的,因為它的變化雖然簡單,但卻包括了展、抹、刺四個基本動所以最適合於訓練初學劍術的人。
衛天元只道齊勒銘一采攻勢,必定有出入意表的奇招妙著使將出來,哪知卻是如此平平無奇的一招「平沙落雁」,「意外」是「意外」了,但卻不能不大大吃驚了。
不錯,齊勒銘使的是一招極為尋常的招至他手中使出來,卻是非同那劍勢橫披出來,只是閃電般一亮,端的是有石破天驚的氣勢,雷霆交擊的威力。
一招「平沙落雁」不曾使完,第二招攻勢接踵而來,這一招又是極為普通的一招,名為「鐵鎖橫江」,平削的劍勢不變,只是劍鋒接連抖了三下,加重封鎖的威力。
這兩招尋常的劍式連續使出,可就變成了極不尋常了,饒是衛天元站在屋角旁觀,也自感覺到齊勒銘的劍勢恍似天風海雨逼人而來。
那少女在劍光籠罩之下衣袂飄飄,漫不經意的左刺兩劍,右刺兩劍,衛天元看得出是兩招四式,俱卻不知她使這兩招是什麼名堂。她雖然看似毫不著力,卻已是抖起了朵朵劍花,劍尖也在顫動不已。
衛天元的劍術造詣總算不弱,雖然不識這兩招是出自何家何派,但在凝神細看之下,終於還是隱隱看得出幾分奧妙。他看得出少女的劍招中隱藏著極為複雜的殺著,但這些殺著若有若無,端的是到了「舉重若輕,變幻無方」的極高境界。
這兩招兔起鶻落,衛天元剛剛看出了其中一些奧妙,兩人已是又分開了。
但雖然只是一瞬之間,衛天元的一顆心已是不知跳動了多少次了。
他抹了一額冷汗,心裡想道:「這人的劍術,似乎已是達到了爺爺和我常說的那種重、拙、大的境界,到了這樣的境界,最尋常的招式也會變得最不尋常。但這少女的劍招一片空靈,卻居然能夠化解那樣雄渾的劍招,更是匪夷所思!」
這兩招看似輕描淡寫,其實這少女已耗盡心力。她倒躍出一丈開外,靠著牆角觀戰的衛天元都已隱隱聽見她的喘息。
齊勒銘道:「第幾招了?」
衛天元道:「第七招了。」
齊勒銘對那少女道:「好,你的劍法果然不錯,我就讓你再使五招吧。」不言而喻,他已是打定了主意,就像剛才對付衛天元那樣,要等到最後一招才把這少女擊敗。
他站在原地不動,只是劍鋒指著那個少女,斜斜刺出一劍。
這一劍凌厲之極,正是指向那少女的空門。
少女經過兩招急攻之後,已是強弩之末,倘若齊勒銘這一劍是欺近她的身前發招的話,少女非給他刺中不可。但現在是距離在一丈開外,當然刺不著她了。
少女一個移形易位,還了一招,從劍勢看去,這一招也刺向齊勒銘的空門。
在武學上說,這叫做攻敵之所必救,乃是解招還招的上乘劍法。
不過倘若是真正比劍的話,兩人之間沒有距離,少女這一招是決計使不出來的。因為她的氣力不繼,出劍自是難及對方之快,招數縱然使得對了,但敵人的劍尖先已刺到她的身上,她又如何還能夠攻擊敵人的空門!
齊勒銘讚道:「解得妙。」跟著反手一劍。這一劍使得更加緩慢〕。
少女面色凝重,道了兩步,劍勢如環,接連劃了三個圈圈,方始站定腳跟。
他們由快轉慢,衛天元看得更加清楚了,但卻還是有目不暇接的感覺。
因為兩人的招數都是竭盡攻守的能事,變化之複雜精緻,幾乎每一招都可以演變成幾十種不同的式子,只有像衛天元這樣的劍術大行家才能「意會」。當真是每一招有每一招的奇幻,每一招有每一招的奧妙,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他們緩緩出劍,不知不覺又使了四招。
前兩招是少女退了兩步,後兩招則是齊勒銘遲了四步。
這四招才是真正的純粹比試劍術,看來仍是不相上下。
總計已經是第十一招了!
齊勒銘忽地停招不發,說道:「說我的劍法是天下第四的那個人是誰?」
少女道:「是我的爹爹。」
齊勒銘歎口氣道:「你爹爹說錯了!」
少女道:「哦,你不服氣他給你定的名次?」
齊勒銘歎口氣道:「不是。他把我排名天下第四,已經是抬高我了。」
少女道:「那麼,他說錯了什麼?」
齊勒銘道:「劍法天下第一的人,不是楊炎,是他。」頓了一頓,說道:「姑娘,你時知道你的劍法是天下第幾?」
少女笑了一笑,說道:「依你看呢?」
齊勒銘道:「在我心目中的天下十六劍客,各有各的專長,倘若單純以劍法而論,實是很難分出高下的,依我看來,你的劍法不輸於他們任何一個,所欠的只是火候,因此很難給你排定名次,只能說單以劍法而論,你可以擠進十六高手之列!
少女道:「多謝你的抬舉。」
齊勒銘又再歎了口氣,說道:「以劍法而淪,本來我也勝不了你的,但可憎這個賭鬥我是非贏不可,最後兩招你小心接吧,若是接不住,千萬不要硬接!否則我難保不會傷你。」
說罷,踏上三步,刷的一劍刺出。劍氣如虹,劈空之聲宛若龍吟,震得靠在牆角觀戰的衛天元耳鼓都嗡嗡作聲。
他踏上三步,但和那少女之間也還有三步的距離,不過由於距離已經靠近了一半,他劍尖吐出來的光芒似乎已是射到了少女的身上。
少女似乎披一隻無形的巨手推了一下,突然腳步一個踉蹌,長劍脫手飛出。
這霎那間,衛天元不覺心頭一涼,少女終於敗了,哪知心念未已,事情只有新的變化。
少女一個踉蹌,身隨劍轉,一伸手剛好接下頭頂上方跌下來的劍,但卻是以左手來接,由於動作太快,驟眼看去,就似她自行把握在右手的劍交給左手一般。劍交左手,立即斜斜一指,指的正是齊勒銘左脅的空門。
齊勒銘只須踏上一步,就可抓著這個少女了。他突然停步,反而斜閃,說道:「你想得到以左手劍化解我這一招,變化的新奇連我都意想不到,論劍法我是確實贏不了你的!」
衛天元聽了此言,不覺又驚又喜,心想:他這樣說,莫非已是打算認輸了?
少女臉上的神色,也似乎是有點喜出望外,說道:「當真有這樣好嗎?這一招不過是根據正反互易的劍理變化出來的,我還以為不足以當守家法眼呢1」
齊勒銘苦笑道:「你倒說得輕鬆,這種正反互易的劍理,懂得的人已經很少,能夠運用的人更少,運用得如此神妙且又能夠在臨敵之際創出新招的人,當今之勝,依我看來,恐怕不會超過三個。」
少女笑道:「你誇獎我,我不敢當,我對你說實話吧,這一招並不是我所創的。」
齊勒銘道:「哦,是令尊早已想好的麼?但我剛才攻你的這一招,也最我自創的,令尊沒有見過,他怎的能夠教給你恰好能夠比解我這一招的劍法?」
少女歎了口氣,似是自言自語的說道:「這一次又給爹爹料中了。」
齊勒銘道:「哦,他能料中我自創的新招?」這未免太神奇了,齊勒銘無法相信。
少先說道:「不是,他只料中你在十三招之內,必定會使出一招你認為我是無法抵擋的殺著,至於在第幾招使出,以及是否自創的新招,他就無法斷定了,但他說他敵我這一招,倘若只是使用一次的話,是可以抵擋任何殺著的。」
齊勒銘是個劍術的大行家,他仔細一想,少女剛才這一招,以本來是極其精妙的劍法,突然變右手劍為左手劍,其中的變化複雜無經,這樣突然從對方意想不到的方位還擊,對方的攻擊非受遏阻不可,的確是可以化解任何厲害的殺道的。
齊勒銘道:「既然是給令尊料中了,何以你又歎氣呢?」
齊勒銘道:「你若肯告訴我,我是求之不得。」
少女說道:「我爹爹說,我和你比劍,以你的武學造詣,最多十三招之內,你當可洞悉我劍法之中的精華所在,以及我學得尚嫌不足的地方,因此他說,我最多可以抵擋你一十三招,但倘若我被逼使出剛才那招的時候,不管是第七招、第八招,或者第十招,總之我一被逼使出了『最後的法寶』,下一招你只憑劍法,我也未必抵擋得住了!」
齊勒銘道:「未必抵擋得住,換句話說,也就是未必抵擋不住!」
那少女道:「這是因為家父知道的只是你在大戰武當五老時候的劍法。這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當然家父也料想得到,經過這十多年,你的劍法必大有進境,不過,進境究竟到了什麼程度,他就很難斷定了。但他說,倘若我被迫使出了他教的那最後一招,我若再次使用,那就即使不至被你所傷,其少你也能夠化解了。但到底是『破解』還是『化解』,他事先不能斷定,因此他只能說他沒有把握令我能夠接到你的第十三招!」齊勒銘迫:「令尊倒是看得起我。」說至此處,忽地苦笑道:「我已經知道令尊是誰了!」
那少女道:「哦,你知道是誰?」
齊勒銘道:「西崑崙的星宿海上,有一家人家隱居。星宿海在崑崙山的絕招,尋常人是上不去的。」
那不女道:「你曾經上過?」
齊勒銘道:「不錯,我曾經上過一次,那還是我在大戰武當五老之前的事。」
那少女道:「所以你對這家人家是知道的?」
齊勒銘道:「不錯,我稍為知道一一些。」
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道:「這家人家,複姓上官。他們這家的祖先是哪一代搬來星宿海隱居的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西崑崙星宿海的上官一家,以幻劍靈旗遙鎮西域武林,從你的曾祖父這代算起,世代相傳,上官氏這家的家長,都是被西域十三個劍派奉為宗主的。西域武林相傳有一句話:不奉靈旗,幻劍誅之。說的就是你們這一家了?」
少女笑道:「你知道的倒很不少,但你怎麼猜中我是這家人家的女兒?」
齊勒銘歎道:「你的劍法奇幻無比,除了上官一家的幻劍,天下還有哪一家的劍法有此奇幻,要是我猜得不錯,令尊定是上官家的第三代西域十三劍派的宗主。上官雲龍,你是他的獨生女兒上官飛鳳!」
少女的面上不覺也現出一點詫異的神色,顯然是給他猜中。
齊勒銘道:「我不知令尊是否已經告訴了你,我是曾經見過你的。不過,那時,你剛滿週歲,你當然不會知道我。」
「想不到他們兩家竟是有交情的,大概可以避免最後這一招的決鬥了吧?」衛天元心想。
哪知齊勒銘所說的話,恰恰和他的意願相反。
「上官姑娘,令尊估計得十分準確,如今你已經接下了我十二招,論劍法我是確實難以言勝了。但也正如今尊所說,在你被迫使出了他所創的絕招之後,這第十三招,則是我比較佔了便宜了。這不是說你的劍法比我差,而是因為你的經驗比我少。在剛才的十二招當中,你我劍法中的獨特之外都已展露無遺,在彼此知道對方的路數之後,經驗豐富的一方自是贏面較大。所以這第十三招,我即使不用上內力,也是我佔便宜!不過我還是沒有把握必定可以勝你,因此最後這招,我可能用上五成內力,你小心接吧,只盼你不會受傷!」
衛天元叫道:「這不公平!」
齊勒銘冷冷說道:「有什麼不公平?我答應了你們不用內力的麼?」
上官飛鳳道:「他自己限定自己只用五成功力,已經是讓了我們了。」
在一開始比劍的時候,上官飛鳳的確是就已經和對方說好不禁止使用內力的,衛天元無法替她爭辯了,何況她本人根本就不要爭辯,但衛天元知道,如果「這個人」用上了五成內力,上官飛鳳絕對抵擋不了他的神劍一擊,「這位上官姑娘劍術雖精,但功力最多恐怕也只能及我一半,而這個人只憑一雙肉掌,就可以在十招之內將我打敗。何況他的手中有劍!」
就在衛天元正自惴惴不安之際,齊勒鉻的第十三招開始施展了。」「劍鋒剛一抖,冷電精芒,已是耀眼生纈。
衛天元本想不顧一世衝上去替上官飛鳳擋這一劍的,「好在」他的氣力尚未恢復,動作較慢,他剛剛踏上一步,只聽得上官飛鳳在叫道:「且慢。」
齊勒銘按著劍柄說道:「姑娘有何話說?」
上官飛鳳道:「我看這第十三招不用比了。」
齊勒銘道:「看在令尊份上,我本來是不該以大欺小的。何況你我的劍法實際上也是分不出高下,我更不該逼你接我最後一招。只可惜這場比劍,是你替衛天元和我賭鬥,這個賭鬥我是非贏不可。」
上官飛鳳道:「你錯了,我並不是倚靠爹爹的聲望向你饒我,我也知道這個賭鬥,你非贏不可,但因為這個原故,所以我認為咱們是不用比下去了。」
齊勒銘聽得莫名其妙,說道:「姑娘,你真把我弄糊塗了。你既然知道我要贏為何又認為不用比下去?哦,莫非你已打算認輸?」
上官飛鳳道:「我的武功本來和你相差甚遠,我若要認輸,一開始就認輸了。」
她說的是「武功」,不是劍法,武功包括劍法,但只說劍法,可不並不包括別種武功了。
齊勒銘當然懂得她的意思,在劍法上她是不肯認輸了。
「你容許我在你的面前篩十二招劍法,我已經是心滿意足了。如今你我的劍法都已殿露無遺,所以我認為是無須再比下去了。」上官飛鳳繼續說道。
齊勒銘哼一聲,說道:「但這場賭鬥,總得有個結果呀?」
上官飛鳳說道:「我根本就不關心勝負的問題,說老實話,倘若我只是著眼於勝負,剛才那十二招也不用比,因為我早已知道是輸定了的,那又何必浪費氣力,所以與其說比劍,不如說是我向你請教。」
齊勒銘道:「哦,原來你的用意其實並不是替衛天元賭頭,只是想得用我來試試你的劍術練得如何?」
上官飛鳳道:「我是誠心討教的,你要說成利用,那我也無話可說!」
齊勒銘面挾寒霜,冷冷說道:「請教?你倒說得輕鬆,我告訴你,我對這場賭鬥:可是十分認真的。」
上官飛鳳道:「我知道。」
齊勒銘喝道:「你知道那就必須按我這最後的一招。」
上官飛鳳道:「我可以送你一件禮物交換這一招。」
齊勒銘冷笑道:「你想賄賂我麼,我告訴你,我要的東西,什麼禮物都不能交換。」
上官飛鳳笑道:「你別說得太過肯定,我問你,你要贏這場賭鬥,是不是因為只有贏了之後,才能夠逼衛天元跟你回去,幫你解決因難?」
齊勒銘冷笑道:「你好像什麼都知道,那又何必問我?」我這樣說已是等於默認。
上官飛鳳笑道:「其實,你不必贏這場賭鬥,也可以解決你的困難,只要你接受我這件禮物!」
齊勒銘怔了一怔,叫道:「你說什麼?」
上官飛鳳道:「我說得還不夠明白麼?好,那我就直說了吧,齊先生,這件禮物是可以交換你的女兒的!」正是:
幻劍驚人奇女子,錦心繡口解恩仇。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15:08
標題:
第十八回 劍網紛張 原如世網 塵絲難斷 未了情絲(1)
這「齊先生」三字從上官飛鳳口中說出來,聽入衛天元的耳朵,當真好像平地響起焦雷,轟的一聲,把他震得呆了。
不錯,齊勒銘的身份,他是早已猜中幾分的,但如今從上官飛鳳口中得到證實,他還是不能不大大吃驚!
「原來他果然是漱玉師妹的父親,唉,這話真是不知從何說起?」要知他是不惜犧牲一切來救師妹脫險的,齊勒銘若是早就和他道出因由,又何須用這等手段?
這霎那間,他不覺一片茫然,也不知是歡喜還難過。有了齊勒銘親自出馬營救女兒,他是無須為師妹擔憂了。但齊勒銘這樣對他,他卻是做夢也料想不到的。他一片茫然,不知不覺又要靠著牆壁才站得穩了。
齊勒銘急著揭開謎,一時間倒是無暇去注意衛天元了。
他喘著氣問道:「那是什麼禮物。」
上官飛鳳道:「是御林軍統領穆志遙的兒子!用這件禮物去交換令嬡,不是比用其他人去交換更有效?」
她為顧全齊勒銘的面子,用「其他人」來代替衛天元,但齊勒銘聽了,仍是不由是面紅耳熱。
「這,這個人在哪裡?」齊勒銘極是尷尬,避開了衛天元的目光,向上官飛鳳問道。
上官飛鳳道:「就在這裡,是令師侄抓來的。衛大哥,你還不過來和師叔相見。」
衛天元定了定神,走前說道:「這位穆大爺,我本來是想用他來交換師妹的。師叔,你來得正好,那請你順便帶去吧。請恕小侄偏勞你老人家了。」說罷轉身就走。
上官飛鳳叫道:「衛大哥,你別走!」可是衛天元走得很快,早已走出大門了。他頭也不回,好像根本沒有聽見上官飛鳳叫他。
上官飛鳳躊躇未決,似乎想要去追,但結果仍然留下。
齊勒銘面色發青,忽地問道:「衛天元早就計劃去救我的女兒麼?」
上官飛鳳道:「也不能說是太早,他是昨天才知道這件事的。」
齊勒銘道:「他是怎樣知道的?」
上官飛鳳道:「是我告訴他的,家父在京師也有幾位消息靈通的朋友。」
齊勒銘道:「穆志遙的兒子是他什麼時候抓來的?」
上官飛鳳似乎早已料到他有此一問,笑了一笑,說道:「人質如今己是到了你的手中,你又何必還要查根問底?」
齊勒銘雙眼炯炯注視她,說道:「我還沒有答應和你交換呢件事情我非弄個清楚不可,你願意告訴我呢,還是願意接這一招?」
上官飛鳳苦笑道:「看來我是非說不可了。」
齊勒銘呼吸緊促,說道:「快說,他把這人質抓來,是在他知道我女兒的消息之前還是之後?」
上官飛鳳道:「之前?」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好似雷擊一般,把齊勒銘整個擊得似乎就要垮了一般。
他臉上一陣青,一陣紅,過了好一會,方始說得出話:「如此說來,他抓來這個人質本是另有用途的?只因他知道了漱玉的消息,方始臨時改變計劃?」
上官飛鳳沒有回答。
齊勒銘苦笑道:「你可知道我是為了什麼跑來京師的嗎?」
上官飛鳳故意說道:「我不知道。」其實她是知道的。
齊勒銘道:「衛天元結下強仇,仇人的背後還有一座大靠山,這座靠山就是穆志遙。我來京師本是想暗中助他一臂之力的,誰知,唉……」
底下的話他不說上官飛鳳已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了。
果然齊勒銘不讓她有插嘴的機會,立即就接下去說:「我不能幫他的忙也還罷了,我怎能搶了他的護身符?」
上官飛鳳連忙叫道:「齊先生,你等等,其實你還是可以幫他的忙的……」
齊勒銘也走了!
人影已經不見,聲音遠遠傳來,好像凝成一線,注入她的耳中。「我做錯的事情已經太多,這次不能再錯了。有你在這裡,也用不著我幫他的忙了。上官姑娘,多謝你這番安排的好意,齊某要憑本身的力量奪回女兒,你的好意心領了。」
這是「天遁傳音」的功夫,在他說這幾句話的時候,早已在一里之外了。他說的話,也只有練過這門功夫的上官飛鳳才聽得見。
齊勒銘此來的目的,本來就是為了要取得一個可交換他女兒人質的。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甚至不惜味著良心,把自己的師侄拿去當作禮物。
但現已經有了現成的「禮物」給他,比起他本來想要的「禮物」更有效用的「禮物」,可是他卻突然改變了主意,即使上官飛鳳願意無條件的送給他,他也不要了!
上官飛鳳雖然練過「大遁傳音」的功夫,但造詣和齊勒銘相差甚遠,她只能聽得對方的傳音,卻不能用同樣的功夫和他對話,她本來準備好一套「兩全其美」的計劃的,卻沒有機會和齊勒銘說了。
她還能說什麼呢?如今她是唯有苦笑了。
她這次的計劃,本來幾乎可說得是「料事如神」的,每件事情都如她的所料一一實現,計劃進行得十分順利,但可惜到了最後卻仍是功虧一簣。
導致她失敗的原因不是計劃的本身,而是她忽略了一個因素。
她忽略了齊勒銘的「自尊心」!
不錯,齊勒銘在很多時候,都是只顧自己不顧別人的,他的行事,經常都是但求達到目的,不擇手段。
但只是「經常」而已,並非百分之百都是如此。「經常」之中,偶然也會出現「例外」。——在他的自尊心受到極大打擊之時,他就寧可犧牲自己,也不願意失掉自己的自尊心了。
最初他要把師侄拿去當作禮物之時,他是隱瞞自己的身份的。而他之所以要隱瞞身份,也正是因為他已經覺得「內心有愧」了。
如今他的身份已被揭穿,一切事情也都弄清楚了,還怎能接受師侄的「施捨」?要知這件「禮物」本來就是他的師侄的護身符啊!」
上官飛鳳的計劃沒有完成,她如今亦已知道了,即使如有機會可以把自己的計劃說出來,齊勒銘也不會了接受她的好意的。
衛天元和齊勒銘都已走了,空闊的屋子裡只剩下她一個人,怎麼辦呢?
齊勒銘以為她和衛天元是「合夥人」,一定會知衛天元的去處。也一定能夠把他找回的。
「他怎知道衛天元連我的名字都未知道,要等到他說出來才知道的!如今卻叫我到哪裡找他回來?」上官飛鳳心亂如麻,唯有苦笑了。
不錯,在京城裡也有她父親的部屬。前兩天就是靠了這些人幫她偵察,也才能知道衛天元的行蹤的。
但現在衛天元是走得這麼突然,這一走根本是她始料之所不及的。事先她並沒有佈置好派人去跟蹤他。
即使她馬上就去調動人手,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夠找到衛天元。找到了衛天元,衛天元也未必肯跟她回去,按照她的計劃行事了。
何況還有一個極其重要的人質要人看管,她又怎能放心走開?
但儘管有許多困難,她還是非找到衛天元不可的。事不宜遲,越快越好。
「他在京城沒有什麼朋友,西山那座寺院他是不能回去的了,唯一稱他的師門有點淵源的人只有震遠鏢局的湯總縹頭。」
她終於決定冒個風險到震遠鏢局向湯懷遠求助。
即使找不到衛天元,也可以請湯懷遠幫她做個中間人,和御林軍的統領穆志遙做成這宗「交易」。
主意打定,她燃起一支「信香」。這是用星宿海特產的一種香料所制的信香。香氣可以傳到戶外半里之遙。
沒多久,就有一個人走到她的跟前。這個人就是替衛天元趕車的那個「老王」。他是留在外面把風的。
「大小姐有什麼吩咐?」
「齊勒銘走了,衛天元也走了。你大概亦已看見了吧?」
老王點了點頭,說道:「他們是一個在前,一個在後,而且走的也不同。他們的身法太快,我無論追蹤哪一個都追不上。」
上官飛鳳道:「我不是要你追蹤他們。嗯,衛天元走的是哪個方向?」
「西北方向。」震遠鏢局正是在西北方向。
「小姐,有什麼事我可以智你做的嗎?」
上官飛鳳道:「不錯,我正是有一件事情要你幫忙。我要你幫我看管人質。」
「就是那個穆家的寶貝少爺嗎?」
「不錯,這位大少爺對齊勒銘或衛天元來說,的確是件寶貝。」
「小姐,這個重任我只怕擔當不起。齊勒銘能夠找到這裡,消息恐怕是已經洩露了。」消息洩露,就難保沒人再來,底下的話是無需說下去了。
「老王」的武功雖然不錯,但倘若要他應付穆志遙派來的高手,當然還是相差很遠的。
上官飛鳳道:「王大叔,你不必擔心。第一,我敢斷定,人質藏在這裡面這個消息,除了齊勒銘之外,對方的人,目前只有白駝山主夫妻知道。穆志遙還未知道的。」
「為什麼?」老王問道。
「齊勒銘本是要把衛天元拿去和白駝山主交換女兒的。亦即是說,當齊勒銘來這裡的時候,連白駝山主都還未知穆志遙的兒子已經變成了衛天元的人質。後來他之所以知道,那是因為姜雪君已經落在他們手中之故。姜雪君去找他們談判的時候,也正是齊勒銘跑來這裡的時候。」
老王問道:「他們現在既然業已知道,怎能擔保他們不會立即去通知穆志遙?」
上官飛鳳道:「在齊勒銘尚未回到他們那裡之前,他們不會。只要齊勒銘回去,以他的性格,恐怕也只是去找他們拚命。他在這裡的所見所聞,料想也不會告訴他們。」
老王道:「何以白駝山主不會去通知穆志遙?」
上官飛鳳笑道:「這個道理,你應該很容易就想得通的。因為他要巴結穆志遙!
老王搔搔頭,說道:「他想巴結穆志遙,那為什麼——啊,對了,對了。」
上官飛鳳道:「你想通了?」
老王點了點頭,說道:「想通了。因為他要獨自找回穆志遙的兒子,才能領大功。倘若一早通知穆志遙,穆志遙派人來救他的兒子出去,白駝山主的功勞就小得多了。不過,小姐不知什麼時候回來,要是時間太長,也難保穆志遙的手下打聽不到。而且齊勒銘也未必殺得了白駝山主夫妻,投鼠忌器,他的女兒目前可還是在白駝山主手中啊。齊勒銘殺不了他們夫妻也就難保不來這裡尋人了。」
上官飛鳳道:「你說得對,所以我已經替你做好準備。」說罷,拿出一包香料,挑了一撮,放在客廳上原有的一個檀香爐中,說道:「你看好爐香,來人即使是白駝山,也會給這迷香暈倒。這顆藥丸給你,你含在口中,本身就不會受害。而且最後還有一著棋,人質在你手中,你可以用人質的性命威脅他們。」
老王放下了心,說道:「小姐,你想得真是周到,老奴按計行事就是。」
他們以為有了這樣的準備,當可萬無一失。哪知事情的變化。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
※ ※ ※
姜雪君也不知昏迷了多久,終於醒過來了。
她一張開眼睛,就看見一副討厭的臉孔。
是宇文浩的臉孔。
宇文浩其實長得並不難看,甚至還可以說是長得相當英俊的。但她看見了他,卻比看見了一隻癩蛤蟆還更討厭。這只「癩蛤蟆」□牙咧嘴的盯著她笑,一雙眼睛幾乎要貼到她的臉上。
她想一拳打扁他的鼻子,可惜她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你,你想怎樣?」姜雪君顫聲喝道。
「我正是要問你,你想怎樣?」宇文浩充滿邪氣的聲音說道。
他繼續說下去:「我知道你是背夫私逃的,你的丈夫徐中岳如今正在京師,你要不要我把你送回去給你的丈夫了不過,你可別打算謀殺親夫,因為你已經服了我們的酥骨散,你是一點武功也施展不出來的了!」
她怎能忍受這樣的擺佈,她咬著牙根道:「你殺了我吧!」
宇文浩笑道:「這麼說,你是不願意再跟徐中岳的了,跟我好不好?我不嫌你是再婚之婦,我可以明媒正娶,娶你為妻!」
「無恥!」她沒有氣力打扁他的鼻子,一口唾涎吐在他的臉上。
宇文浩面色鐵青,抹乾了唾涎,冷冷說道:「給你面子你不要,你這是不吃敬酒要吃罰酒!我告訴你,你別以為還有一個衛天元可以倚靠,「天元如今是死定的了!你願意嫁給我也好,不願意嫁給我也好,你這一些都是決計逃出我的掌心的了!」
他的目光充滿邪氣,看來就要有所動作了。
「癩蛤蟆,無恥!」姜雪君又是一口唾涎吐到他的臉上,而且在「無恥」之上又加上「癩蛤蟆」這三個字。
宇文浩氣極怒極,冷笑道:「你說我是癩蛤蟆,我這只癩蛤蟆偏偏就要吃你的天鵝肉。你叫衛天元來救你吧?」
他伸出手去,正要撕破姜雪君的衣裳,忽聽得有人一聲冷笑。
那人冷笑道:「要救這位姜姑娘,也未必非得衛天元不可!」
是宇文浩非常熟悉的一個人的聲音。
正因為熟悉,他大驚之下,反手的一掌就不敢打出去了。他回頭望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果然是齊勒銘。
宇文浩顫聲道:「齊叔叔,你要這個姑娘?」
齊勒銘斥道:「放屁,我要的是你!」一抓就抓著了宇文浩的琵琶骨,嚇得他連動也不敢動了。
姜雪君已經稍稍恢復了一點氣力,她爬了起來,吃驚的望著齊勒銘。
「我是衛天元的師叔。」齊勒銘說道:「我可以救你出去,但你可得答應我一個條件,暫時你不要去見衛天元,要見也得過了這幾天才說,你願意嗎?」
姜雪君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說道:「齊先生,我只盼天無能夠與你們父女一家子重團聚,我就是永遠不見他,我也願意。」
宇文浩嚇得呆了,此時方始叫出聲:「爹爹,媽媽!」像是三歲小兒一樣,碰到災難,就只會叫爹爹媽媽。
齊勒銘冷笑道:「你不叫爹喊娘,我也正要打你的爹娘呢!」
※ ※ ※
白駝山主宇文雷和他的妻子穆好好聞聲趕來,看見這個情形,也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過,他們還不至於像兒子那樣驚惶。
白駝山主勉強打了個哈哈,說道:「齊先生,你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了嗎?」
齊勒銘雙眼一瞪道:「誰和你們開玩笑?」
白駝山主道:「我們是請你去抓衛天元的,怎麼你反而把小兒抓起來了!」
齊勒銘道:「衛天元是我師侄,你們不知道嗎?」
穆好好道:「我知道疏不間親,你根本無心娶我的妹妹,找的兒子當然比不上衛天元和你親。但你的女兒總要比師侄更親吧?」
齊勒銘道:「我知道,用不著你提醒我。」
穆好好道:「那你還不放開小兒,是什麼意思?」
齊勒銘道:「我這不過是禮尚往來而已。你們可以抓我的女兒,我也可以抓你們的兒子!你們不放我的女兒,我到時也不能放你們的兒子!」
宇文夫人道:「可惜有一件事情我還是不能不提醒你,我在你的身上已經下了金蠶蟲,要是得不到我的解藥,明年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齊勒銘冷冷說道:「此時此刻,我就可殺掉的兒子!」
白駝山主喝道:「你敢害我的兒子,我就要你的女兒償命!」齊勒銘道:「既然你我都不願意親生骨肉命喪他人之手,為何不公平交換?」
白駝山主道:「不行。」
齊勒銘變了面色,喝道:「為什麼不行?」
宇文夫人道:「因為這並不是公平交換。你要知道,你的女兒是自願來的,並不是我們強逼她來的!」
齊勒銘道:「她年幼無知,受了你們的騙。」
白駝山主道:「是騙也好,不是騙也好,總之你要把女兒領回去,就得把衛天元拿來交換。」
齊勒銘喝道:「你不放我的女兒,可休怪我對你的兒子不客氣了。」
白鴕山主道:「隨你的便!你怎麼樣對待我的兒子,我就怎麼樣報復在你的女兒身上!」
他們是在園中那座紅樓下面說話,就在此時,忽見樓上出現了兩個人。
一個白駝山主那個看門的老僕,另外一個正是他的女兒。
那個老僕人一手抓住齊漱豆,另一隻手貼著她的背心。齊漱玉似乎也是中了酥骨散之毒的模樣,被那老僕人抓住,竟是毫無抗拒之力。
那老僕人說道:「齊先生,我不過是個下人,我的武功不及你的,不過要把你的女兒弄成白癡,這點本領我還是有的。不信,你瞧!」
說罷,一掌劈落,只聽得「卡嚓」聲響,欄杆被他一掌震塌,幾根木頭,同時碎裂成無數個小木塊,有的木塊還碎成了粉未。
那老僕人冷笑道:「齊先生,你敢對我的小主人無禮,我馬上就震傷令嬡的心脈!你聽清楚,只是震傷,我可以擔保你的女兒還能夠活下去。」
要是力度用得恰到好處,震傷了心脈的確是還可以活下去的,但卻是生不如死了。因為傷者不但終身殘廢,而且心脈失調,必將變成白癡。
齊勒銘是個武學大行家,見他露了這手,知他所言不虛,任憑他怎樣膽大也不禁發難了。
齊漱玉似乎是一片迷茫,此時方始叫得出來:「這、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宇文夫人走上樓對她說道:「你的爹爹不肯相信你已認了我做乾娘,他以為你是給我們搶來的,現在他抓了我的兒子,要逼我和他交換。你對他說吧,你是不是自己願意來這裡的?」
齊漱玉好像是給她操縱的木偶,點了點頭。
齊勒銘叫道:「玉兒,你給她騙了,你這乾娘不是好人!」
宇文夫人格格一笑,說道:「誰好誰壞,玉兒會知道的。玉兒,你說我對你好不好?」笑得甚為嫵媚,但齊漱玉卻是感到毛骨聳然。
其實她亦已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了,不過她仍然裝作一片茫然的神氣。
「乾娘,你要我怎樣報答你?」她沒有說「好」或「不好」,不錯,單純看這句話的表面意思,那應該是「好」的;因為如果她認為乾娘對她不好,她就用不著報答了。但這句話也可以解釋為反面的諷刺。
宇文夫人頗為不悅,說道:「我並不望你報答,不過你的爹爹和我們硬來,我們卻是嚥不下這口氣。倘若就這樣和他換,豈不是顯得我們理虧了?所以,所以……」
齊勒銘冷笑道:「所以你要我把她贖回去!」
宇文夫人道:「你說得這樣難聽好不好,我只不過禮尚往來而已,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我對你的女兒好,你也該對我表示一點謝意才是。你說是嗎?」
齊勒銘尚未回答,他的女兒倒是搶先說了:「乾娘,你說得對!」
宇文夫人大為得意,說道:「齊先生,你聽見沒有,令嬡也是這樣說呢?我沒有把令嬡當作人質,你也不該把我的兒子當作人質,即使要交換,也不能用我的兒子來交換!」
齊勒銘道:「玉兒,你知不知道,他們是要我用衛天元來交換你!」
宇文夫人道:「你不要問令嬡知不知道,你只要問你自己,你願不願意這樣做?」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15:43
標題:
第十八回 劍網紛張 原如世網 塵絲難斷 未了情絲(2)
她回過頭柔聲說道:「玉兒,你知道我是喜歡你的,否則我也不會認你做乾女兒。但可惜你的爹爹卻不領我的情,所以你若變成白癡,只能怪你的爹爹!」她的臉上堆著笑,手掌已是貼著齊漱玉的背心了。
她這「溫柔」的笑容,比那個老僕人殺氣騰騰的面孔還更可怕!
不料他的一個「好」字還未說出來,齊漱玉忽地如癡似呆的向宇文夫人發問:「乾娘,你剛才說的是,是誰要接我回去?」
宇文夫人怔了一怔,說道:「你的爹爹要接你回去呀!」心道:「我還沒有震傷你的心脈,你就變成白癡了。」只道是齊漱玉經不起恐嚇,雖然沒有變成白癡,也給嚇傻了。
齊漱玉突然叫道:「你們都弄錯了,我沒有這個爹爹!」
宇文夫人吃了一驚,說道:「他的確是你生身之父呀!我知道你自離娘胎,從未見過父親,但那天晚上,你是躲在楚家的後窗偷看的,難道你還沒有看見他是要從楚勁鬆手中奪回你的母親嗎?你是應該相信他的確是你的父親了?」
她一時情急,把那天晚上的事情真相說了出來,這麼一來,她自己可也就露了底。齊漱玉本來還有點懷疑的,此時亦可以確定,那天晚上,打她穴道的那個人,就是她這個「乾娘」了!
齊勒銘傷心之極,說道:「玉兒,不管你怎樣恨我,我都不能讓你落在這妖婦手中,我的手段或者用得不當,但我是為了你好才這樣做的,你不能原諒我嗎?」
齊漱玉道:「我不是一件貨物,不能任你們交換,你若是為了我的好,就更不該打這種損人利己的主意,乾娘,你剛剛說過的,他不是好人,你才是好人,對嗎?」
宇文夫人道:「話我是這樣說過,不過……」
齊漱玉道:「好,那就沒什麼『不過』了。既然他不是好人,他就不配做我的爹爹!乾娘,我只相信你的話,記得你也說過你捨不得離開我的,那你就不要逼我跟他走了!你若逼我,我寧願死!」
她這番話好像是失去了理智的「瘋話」。其實印有弦外之音。齊勒銘聽得懂,宇文夫人也聽得懂。齊勒銘知道女兒的罵他「損人利己」是指他不該去打衛天元的主意而言;宇文夫人心裡也是明白,她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故意引用她的說話,以求達到保護衛天元的目的。她不答應,那自是不能交換了。
齊勒銘面上一陣青,一陣紅,瞪著宇文夫人,雙眼好像要噴出火來。
宇文夫人怕他不顧一切來搶女兒,也怕齊漱玉當真不惜一死,那她的圖謀就落空了。
宇文夫人暗自思量:「只要這丫頭在我手中,諒他也不敢傷害我兒,我又何妨和他拖下去?」於是裝作感動得流出一滴眼淚,輕輕摸齊漱玉的秀髮(齊漱玉被她一摸,反膚都起了疙瘩。),柔聲說道:「玉兒,你捨不得離開我,我更捨不得離開你,你安心留在這裡吧,有乾娘保護你,誰也不能將你搶去!」
齊勒銘嘶聲叫道:「玉兒,玉兒!」
他的女兒已經被那個老僕人押進去了。
宇文夫人笑道:「齊先生,你親耳聽見了,是令嬡不肯跟你走,並不是我們不肯放她。我勸你還是聽從令嬡的勸告,把我這孩子放了吧!」
齊勒銘斥道:「無恥,無恥,我的玉兒幾時說過這樣的話?」
宇文夫人道:「她罵你損人利己,你把我的孩子抓作人質,不就正是損人利己嗎?」
齊勒銘怒道:「你的手段比我卑鄙一百倍,你才是損人利己!」
宇文夫人笑道:「令暖是自願留下的,可並不是我將她當作人質。你罵我的說話,請你全部收回去留給自己用吧!」
齊勒銘氣得七竅生煙,喝道:「我不和你這妖婦逞口舌之利,我只要你知道,你的兒子是在我的手裡!你一天不放我的玉兒,我就一天不放你的兒子!」
宇文夫人笑道:「很好,很好。這句話其實也正是我想對你說的。那咱們就『耗』下去吧。」
齊勒銘當然知道,這是她的地方,在她的地方「耗」下去,只能對自己不利,但除了這樣,可還有什麼辦法呢?」
※ ※ ※
齊漱玉和宇文浩都已被當作了人質。
但還有第三個人質,而且是最關緊要的人質——御林軍統領穆志遙的大兒子穆良駒。
老王正在守著這個人質。老王是上官飛鳳父親的部屬。
老王本身的武功已經不錯,上官飛鳳臨走的時候還給他留下了一種名叫「百日醉」的迷香,是當今之世最厲害的一種迷香。
人質被關在地牢,地牢是沒有機關的。
但佈置得雖然這樣周密,老王的心情可還是有點緊張。
忽地聽得好像有夜行人的腳步聲了。老王的武功不是第一流,伏地聽聲的本領卻是第一流,聽提出是兩個人從不同的方向穿牆人屋。
這兩個人的輕功似乎都不是很高明,不能長時間屏息呼吸。牆角那盞袖燈早已熄滅,但在黑暗中彼此都是仍然聽得見對方的呼吸。
他們也好像是同時,察覺了屋內還有別人,不約而同的向對方喝問:「什麼人?」
他們一出聲,立即也就知道對方是誰了。
喝問之後,跟著哈哈大笑。一個說,道;「是鐵拐李麼?」一個說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鷹爪王!」
「鷹爪王」和「鐵拐李」,這是黑道止響噹噹的兩個名字,老王當然知道他們的來歷。
「鷹爪王」王大鵬,以大力鷹爪功稱雄江湖,據說他的鷹爪功已經到了足以裂石開碑的程度,一雙鐵掌,勝過別人的鋼刀。
但不知怎的,十年前突然在江湖上失了蹤跡。
「鐵拐李」李力宏,外家功夫據說已經練到登峰造極的地步,十八路亂擋風拐法當世無雙。他的鐵拐重七十二斤,磨盤大的石頭,給他的鐵拐一敲,也是一敲就碎。
老王知道這兩個人後,也不能不暗暗吃驚了,因為他們輕功雖然不是第一流,但一身橫練的功夫卻是貨真價實,不但在江湖上是響噹噹的用色,在整個武林中排名的話,也可以算是三十名之內的第一流高手的。
鐵拐李道:「鷹爪王,咱們十多年沒見面了吧,想不到會在這望碰上。不知你是因何而來,可否見告?」
鷹爪王笑道:「自己人不說假話,你是因何而來,我就是因何而來。」
鐵拐李哈哈笑道:「對,對,咱們以前也曾聯手做過買賣,這次仍然照老規矩合作如何?」
鷹爪王道:「但實不相瞞,這宗買賣,我只是想沾點油水的,買主另有其人。」
鐵拐李道:「彼此,彼此,實不相瞞,我也是受人差遣來的,能夠多少沾點油水,於願己足。」
老王伏地聽聲,不覺暗暗驚詫,心裡想道:「聽他們的口氣,他們的背後似乎都有主子,不知他們的主子又是何人?」
謎底很快就揭穿了。
鷹爪王道:「李兄,你是受何人所托」
鐵拐李苦笑道:「你沒聽見我剛才說的麼,我只是奉主人之命,來此替他打探消息的,當然,自己也想沾點油水。我還夠不上資格受他人之托呢!」
鷹爪王道;「你本來可以做個寨主的,怎的、怎的……」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問下去。
但鐵拐李卻自己道了:「你是奇怪,我為什麼有寨主不做,卻做別人的奴才吧?我倒覺得並無委屈,因為我這個主人實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對我來說,我做他的僕人,也比做一個寨主的好處還多。」
鷹爪王道:「哦,貴主人是誰,能否賜示?」
鐵拐李道:「我可不可以先問一問你,你說你背後另有買家,那個買家又是何人?」
鷹爪王道:「那個買家其實也就是我的老闆。」他歇了一歇,繼續說道:「李兄,你覺不覺得這今晚之事甚為古怪?」
鐵拐李道:「不錯,我有同感。老兄,你的意思是……」
鷹爪王道:「看來咱們是要禍福與共了,不如大家都把這件事情說清楚了,好嗎」
鐵拐李道:「好,請老兄先說。」
鷹爪王道:「好,我先說。我在京師已經差不多十年了,你猜我是幹什麼?」
鐵拐李道:「該不會是仍然干黑道的營生吧?」
鷹爪王笑道:「恰恰相反,我現在是在震遠鏢局裡當一名小鏢頭。鏢局裡沒人知道我的來歷。」
鐵拐李笑道:「這倒真是奇怪了,橫行江湖的大盜竟然當了小鏢頭。這麼說,我聽到的一個消息是假的了?」
鷹爪王道:「哦,你聽到什麼關於我的消息?」
鐵拐李道:「我聽說你已改邪歸正,在御林軍統領穆志遙的手下當差。」
鷹爪王連忙問道:「你這消息怎樣得來的?」
鐵拐李道:「是穆統領告訴我的主人的,你放心,別人並不知道,但說句老實話,未得到你的親口證實,我還不大敢相信這個消息。」
鷹爪王道:「你覺得我不是做官的料子?」
鐵拐李道:「不是這個意思,我只奇怪你怎麼受得了官場的拘束?」
鷹爪王道:「我現在也並非身在官場呀!
鐵拐李道:「那麼這消息是假的了。」
鷹爪王道:「是真非假,亦真亦假。一半兒真,一半兒假。」
鐵拐李道:「此話怎講?」
鷹爪王道:「我是暗中替穆統領做事,並不是做御林軍的軍官。他把我安插在震遠局裡做個鏢頭,一來是為監視湯懷遠,二來也為了在京師的第一大鏢局,更方便打聽江湖上的消息。更說清明白點,是打聽有什麼不利於朝廷的消息。」
鐵拐李笑道:「你這話說得不對,實不相瞞,震遠鏢局裡的鏢師,也有一兩個是給我的主人收買了的。」
鷹爪王道:「你先別說,讓我猜猜。嗯,貴主人敢情就是有邪派第一大魔頭之稱的白駝山主宇文雷?」
鐵拐李笑道:「正是。不過,在那些自命俠義道的眼中看來,你的老闆御林軍統領穆志遙也是邪派啊!」
鷹爪王大笑道:「所以咱們投靠的主人,也可以說得是臭味相投的。好,言歸正傳吧,現在也應該是可以打開天窗來說亮話的時候了。你是不是來找我們穆統領的大少爺的?」
鐵拐李道:「可以這樣說,不過其中還有曲折。宇文山主本來是叫齊勒銘來抓衛天元的。至於穆公子是否被衛天元關在這裡,他還未有斷定,只是猜想穆公子失蹤之事,多半與衛天元有關。」
鷹爪王道:「貴主人怎麼會知道衛天元藏在這裡?」
鐵拐李道:「前兩天,徐中岳和楚勁松的女兒乘一輛鏢局的馬車出城,這件事是鏢局裡的一個鏢師透露經過宇文山主知道的。王兄,你在鏢局,此事你想必知道得比我更加清楚。」
鷹爪王點了點頭,說道:「但據我所知,衛天元並不是乘這輛馬車回京城。」
鐵拐李道:「宇文山主早已料到,如果是衛天元在城外接應她們的話,料想他也不會乘原來的馬車回城,所以他不但派人注意那輛原來的馬車,也注意一些從鄉下進城特別破舊的馬車。這就偵察了衛天元的行蹤了!」
鷹爪王歎道:「貴主人是比我聰明得多,我只知道注意那輛原來的馬車,誰知那輛馬車上坐的卻是一個不明來歷的少女。不過,我也有收穫,那個少女始終還是要回到這裡。你知道,任何可能和穆公子失蹤有關的線索我都要尋找的,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讓我找到了這條線索。」
鐵拐李道:「你打聽到這個消息,告訴了穆統領沒有?」
鷹爪王道:「要是告訴了他,也不會只是我一個人來了。」
鐵拐李笑道:「你是怕別人分你的功勞?」
鷹爪王道:「這倒不是。我早說過,我只是想分點油水,打聽到了確實的消息,才好去統領府通風報訊而已。」
鐵拐李笑道:「這個消息也已經是很值價了,當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老王在地牢裡偷聽他們的對話,聽至此處,方始完全明白。
白駝山主因為對齊勒銘還未能夠完全信任,因此要派遣他的一個親信在附近埋伏,觀察動靜。他最怕的是齊勒銘得到了人質卻又瞞住不告訴他。
鷹爪王知道的事情則比鐵拐李少得多,他只是跟蹤那個可疑的少女,才發現這個地方的。
不過在他們交換了彼此所知的情況之後,縱然他們還未敢斷定人質就是蔽在這個地方,他們也一定是要在此處搜索的了。
只聽得鷹爪王笑道:「好在我不貪功,原來衛天元果然在此處,但不知怎的,他卻獨自一人出去。」
鐵拐李道:「獨自一人?」
鷹爪王道:「從這屋子裡出來的雖然有三人之多,但都是各走各的,方向也不相同。衛天元是第一個出來,最後出來的是那個少女。
說至妙此,他似乎還有餘悸,接著說道:「想不到那個少女的輕功也是如此高明,好在我躲藏得好,沒給她發現。她和衛天元是一夥的,要是給她發現,她一叫衛天元回來,我恐怕要跑也跑不了。」
鐵拐李道:「王兄,你的鷹爪功夫天下無雙,怎的如此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鷹爪王苦笑道:「衛天元的厲害,大概你還未十分清楚。據我所知,連剪二先生都不是他的對手,徐中岳與他比武,給他當作孩子一般戲耍。他的武功即使還比不上貴主人白駝山主,恐怕也相差不遠。我的本領最多及得徐中岳而已,焉能與他相比?」
老王暗自想道:「此人倒是有自知之明,不過我聽到的有關衛天元大鬧徐家的各種說法,都是說幫徐中岳對付衛天元的只是剪大先生,剪二先生並不在場,卻怎的又牽上剪二先生了?」
不過是剪大先生也好,是剪二先生也好,都只是與衛天元有關,與他卻是沾不上半點關係的。老王也無暇去想這些不相干的事情了。
只聽得鷹爪大又道:「莫說衛天元我打他不過,即使那來歷不明的少女,我恐怕也未必是她對手,別樣功夫不知,只憑她那超卓的輕功,我就只有捱打的份兒。」
鐵拐李道:「如此說來,剛才從這屋子裡出去的人,你已經認得兩個了。還有一個呢?」
鷹爪王道:「還有一個,我可是從未見過,也猜不出他是什麼來歷的了。他的輕功似乎與衛天元在仲伯之間,卻稍遜於那個少女,不知是誰?」
鐵拐李笑道:「王兄,你這次可走了眼了。」
鷹爪王道:「怎麼走了眼了?」
鐵拐李道:「你只知衛天元的武功厲害,卻不知還有比衛天元武功厲害十倍的人就出現在你的眼前!」
鷹爪王大吃一驚,道:「你說的就是那個在衛天元之後出來的中年漢子?」
鐵拐李道:「不錯。」
鷹爪王似乎不敢相信的神氣,說道:「衛天元已經可以算得是武林中第一流的角色,連剪二先生據說也還不是他的對手,還有誰能夠比他高明十倍?除非是天山派的老掌門唐經天復生,方能有此本領!」
鐵拐李道:「你知道齊燕然嗎?」
鷹爪王道:「齊燕然了你說的是那個二十年前號稱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麼?」
鐵拐李道:「是否天下第一不得而知,但齊燕然則只有一個。」
鷹爪王搖了搖了頭,說道:「齊燕然縱使活在人間,也是七十開外的老頭子了,當然不會是剛才從這屋子裡出去的那個中年漢子。」
鐵拐李道:「我告訴你吧,這個人不是別個,他就正是齊燕然的獨子齊勒銘,二十年前,傳說他被武當五老所殺,那是假的,他的武功早已在他父親之上,倘若重新排名,武功天下第一的頭銜非他莫屬。」
鷹爪王大驚道:「好在剛才我沒有造次,要是糊里糊塗的就跑進來,那就糟了。」
鐵拐李笑道:「也好在這三個人全都跑了,說不定咱們可以撿個現成啦!」鷹爪王道:「你是說那位穆公子還在這裡?」
鐵拐李道:「那三個人都是空著雙手出去的,我沒看錯吧?」鷹爪王道:「我就是懷疑他們何以放心不把人質帶走?假如穆公子當真已是落在衛天元手中的話。」
鐵拐李道:「齊勒銘是來抓衛天元的,但說不定他忽然念及師侄之情,特地手下留情,把衛天元放過了呢?他放過了衛天元,也就得不到人質了。」
鷹爪王道:「但那少女卻是分明和衛天元一夥的,為何她也不留下來看守人質?」
鐵拐李道:「或者正是因為她關心衛天元,才不顧一切跟著北去呢?總而言之,這是一個最好的機會,不管人質是否藏在這個地方,咱們總得搜它一搜。倘若給咱們找到穆公子,這功勞可就大了。不僅僅只是沾點油水那麼簡單了。」
鷹爪王聽得砰然心動,說道:「好,咱們有福同享,有禍同當,事不宜遲,這就搜吧!」
人質是被關在地牢中的,他們未能發現機關,在屋子裡當然找不到。
鷹爪王稍為懂得一點機關佈置的學問,他亦已猜到了這間屋子可能是有復壁或地下室的,地下室一時難找,先試試有沒有復壁,於是在牆壁上敲打敲打,聽那回聲。
這屋子裡的確有一道復壁,壁內中空出牢的入口就是在復壁的中空之地。不過入口處另有機關,發現了復壁也未必就能找到。
他們還未發現復壁,但老王已是不能不防了。
他嘴裡含了解藥,便即燃起迷香。
不過一會,忽然聽得鷹爪王大叫一聲「不好!」鐵拐李幾乎也在同時大叫「快走!」
敲敲打打的聲音靜止了,但奇怪的是卻沒聽見逃走的腳步聲。
老王雖然已經點起迷香,但也只是準備在他們闖入地牢之時,這香才能發揮效力的。隔著一層地面,還有兩堵牆壁,他自是不敢相信在地牢中燃起的這一爐迷香,就能令到兩個武林中的一流高手昏迷。
但過了許久許久,仍沒聽見有任何聲音。
老王大著膽子,走到夾牆當中,打開一個佈置好僅能容得老鼠鑽進來的機關,向外窺探,一看之下,不禁又喜又驚,這兩個人果然是好像業已昏迷、不省人事了。
但這兩個人昏迷的情形卻又並不一樣。鐵拐李躺在地上,額頭撣破,還在流血。
鷹爪王的情形就更奇特了,好像「掛」在對面的牆壁上一樣。老王暗中窺察,過了約半枝香時刻,見他們都是動也不會一動,料想他們的昏迷不是假裝,這才放膽子打開暗門出去。
看清楚了,原來鷹爪王的五根指頭插入牆壁,五根指頭像是五口鐵釘,釘得很牢,故此人雖昏迷,卻未倒下。
扶拐李身旁的青磚有十多塊打得粉碎,額角杯大小的傷,虎口亦已震裂。
老王是個行家,一看清楚,也就知道其中原故了。
上官飛鳳給他的這種迷香名為「百日醉」,藥力厲害非常,他們剛一發覺,就好像已經喝了過量的烈酒一般,失掉控制自己的能力,由慌亂而變得瘋狂!
老王可以想像得到當時的情景,他們像是無頭烏蠅,在瘋狂中找尋「出路」,盲目亂撞。但人雖瘋狂,武功還未忘記。在昏迷前的一霎那,也正是他們把平生所學的武功發揮得淋漓盡致的時候。
不問可知,鐵拐李身旁的磚塊是給他用「亂擋風」的拐法打碎,最後鐵拐反彈,打穿了自己的額頭。鷹爪玉之所以「掛」在牆上,那當然是由於他的大力鷹爪功了。
老王看得一顆心砰砰的跳,暗自想道:「倘若沒有這百日醉迷香,只怕我的身體也要像這堵牆壁一樣,給鷹爪王的鐵指插出五個窟窿!」
但更令他吃驚的還是這迷香的神奇藥力!隔著地牢、隔著夾牆,香氣只能從比針孔還小的縫隙中透出來,這麼少量迷香就居然能夠使得兩個武林高手變得瘋狂,終於昏倒!
但在吃驚過後,他卻是更加安心了,心想:有了這樣厲害的迷香,即使是穆志遙親自找到這裡來,我也不怕他了!
為了預防還有人來,他抹乾了地上的血跡,便把鷹爪王和鐵拐李拖入地牢。
知道了迷香的效力之後,他已是沒有那麼著急想要上官飛鳳快點回來了,不過他還是不敢放鬆注意。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忽然又聽見聲音了,其聲「軋軋」,是打開裝有機關的暗門的聲音!
這個人也不知是什麼時候進來的,直到他找開復壁的暗門,老玉這才聽得見聲音,顯然這個人是具有非常高明的輕功。
屋子裡的機關是上官飛鳳親自佈置的,連老王也未盡悉底蘊。
那麼來者除了上官飛鳳自己還能是誰?
老王想都役想,就歡喜得跳起來叫道:「大小姐,你回來了?」
哪知竟然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個中年婦人,姿容艷麗,頭插珠花,長眉人鬢,隱隱有幾分妖冶之氣。
這美婦人盈盈一笑,說道:「對不住,沒人給我開門,我只好自己走進來了。我倒是很想見見你家小姐,可惜見她不著。」
說罷,深深呼了口氣,隨即笑道:「好香,好香,這是你家小姐用的香料吧,她真會享受!」
老王這一驚非同小可,喝道:「你是誰?」
美婦人笑道:「我不是和你說過了嗎,我是來找你家小姐的。」
老王道:「找她作什麼?」心想莫非她是小姐的朋友,但怎的從來沒有對我說過。」
美婦人道:「想來和她商量一件事情。」
老王道:「什麼事情?」
美婦人道:「你這樣查根問底,是不是可以替她作主?」
老王道:「能夠作主怎麼樣?不能夠作主又怎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1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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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劍網紛張 原如世網 塵絲難斷 未了情絲(3)
美婦人道:「你能夠作主,我就問你能不能作主,我就自取!總之,我是要定的了!」
老王喝道:「你要什麼?」
美婦人笑道:「小姐要你看守的是什麼?」言之下意,已是不問可知,她要的正是老王所守著的人質。
老玉呼呼兩掌,掌風把迷香吹向那個美婦,喝道:「我不管你打的什麼主意,你給我出去,否則……」迷香的效力,老王已是深知,他加強掌力,把香氣向那美婦人正面吹襲,只道她縱然有點「邪門」,諒也支持不住,非得昏迷不可。
哪知這美婦人笑得更加歡暢了,她非但沒有昏迷,反而又作了一個深呼吸。
老王本來想說:「否則你就給我躺下吧!」但對方仍然站在他的面前,這句話當然是說不出來了。
他只好說:「否則我就對你不客氣了!」他的武功雖然和上官飛鳳還差一大截,但在江湖上亦是很少對手的了,心想就憑本身的武功,也未必就會輸給這個妖婦。
美婦人作了一個深呼吸,跟著作出一副懶洋洋的神氣說道:「這是百日醉吧?果然名不虛傳,香氣勝過天下任何美酒,令我舒服死了,哈,我怎捨得走呢?你要怎樣不客氣,那也只好任由你了!」
老王拔出腰刀,喝道:「妖婦,看刀!」
他正要一刀砍出來,哪知剛剛舞起一個刀花,全身便覺麻軟不堪,刀也拿不穩了。
噹啷一聲,鋼刀跌落地上。
美好人笑道:「你的刀我已經看見了,似乎也沒有什麼稀奇,不過,我雖然不欣賞你的刀,你也用不著就把它扔掉呀,拾起來吧!」
老王哪裡還有拾起鋼刀的氣力,他連話都說不出來,身形晃了兩晃,那美婦女還沒有倒下,他卻是先倒下了。
不過,或許是因為他口裡含著的那顆解藥,他還沒有立即昏迷。
美婦人格格笑道:「百日醉果然名不虛傳!但我也想不到你的酒量這樣差,我做客人的沒有醉,你做主人的倒先醉了。」
老王確是不懂,為什麼他嘴裡含有解藥,竟會「醉倒」。
美婦人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笑道:「你這個糊塗鬼,難道你不知道美酒也和武功一樣,沒有天下第一的嗎?不同種類的武功可以相剋,不同釀法的美酒也可相兌的。你家小姐有百日醉,我有千日醉,而且我這千日醉的迷香是不用燃燒的。
「老王這才知道,他是碰上了一個擅於用迷香的大行家!她說的道理淺白易懂,但可惜老王「懂得」之時,已是迷迷糊糊的就要進入夢鄉了。
美婦人笑道:「你放心睡一大覺吧,醉你不死的。不過你既然醉倒,這件寶貨也只好不問你要了。」
她拿了一個布袋,把穆良駒裝進去。走出來看看天色,正是黑夜即將過去,但曙光還未出現的時刻。
「現在趕去,大概還可以趕得上。」她想。
她背著布袋,布袋裡裝有兒腳步仍然走得飛快。但她的心情卻是沉重非常。
因為她要去見的,是一個她又愛又恨的人!
齊勒銘和白駝山主夫婦還在相持不下。
雖然彼此都有人質在對方手中,但齊勒銘之愛女兒更甚於他們之愛兒子(或者他們是故意裝作這樣,但齊勒銘可不敢把女兒的性命來做賭注。)看來他是被逼非得接受對方的條件不可了。
宇文夫人冷笑道:「你想換女兒回去,只能拿衛天元來換!把我的兒子放開吧,你抓著他是沒有用的。放開他你才能騰出手去抓衛天元!」
齊勒銘軟弱無力的問道:「一定要衛天元才能交換麼,我可不可以替你們做別的事情?」
宇文夫人道:「我只要衛天元,你要女兒,就一定要把衛天元抓來給我!」
忽聽得一個人冷冷說道:「不一定要衛天元才能交換吧?」
若在平時,齊勒銘是可以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的。但此際他心情沮喪,直到此人在他背後發出聲音,他才驚覺。
是他熟悉的聲音,是他又熟悉又害怕的聲音。
因為這個人是救過他的性命,又毀了他的一生的人,愛過他,又害過他;他想擺脫卻又偏偏擺脫不了的人。
這個人是穆娟娟。
他愕然回顧,憤然說道:「娟娟,你來做什麼?」
穆娟娟冷笑道:「你也太看不起人了,你以為我一定非得找你不可嗎?這是我姐姐的家,我為什麼不能來?」
她把布袋放下,說道:「姐姐,我是來找你的。」
宇文夫人道:「好妹子,我正找著你呢。但你剛才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穆娟娟道:「姐姐,我想和你做一宗交易。」
宇文夫人笑道:「咱們姐妹有什麼不好商量,用得上交易二字嗎?」穆娟娟道:「姐姐,我知道你費了偌大心力,才能逼使齊勒銘答應和你交換,我總不能讓你吃虧呀!」
宇文夫人道:「哦,原來你是替齊勒銘來和我交換。」
穆娟娟道:「不,我是為了自己!」
宇文夫人看了齊勒銘一眼,笑道:「這件事情,看來似乎要比較複雜了。恐怕要得三方面同時進行交換才行吧?」
齊勒銘道:「宇文夫人只要你把我的女兒交給我,你要我答應什麼都成!」
宇文夫人笑道:「妹妹,你要交換的就是他吧?」穆娟娟道:「他不要我,我為什麼還要他?」
宇文夫人道:「妹妹,你別賭氣……」
穆娟娟:「不是賭氣,事情也並不複雜,但只是和你進行交換。」
宇文夫人道:「你要交換什麼?」
穆娟娟道:「齊漱玉!」
宇文夫人造:「拿什麼交換?」
穆娟娟道:「這個布袋裡裝的東西?」
宇文夫人道:「布裳裡裝的是什麼?」
穆娟娟道:「你打開來看,不就知道了!」
宇文夫人打開布裳,穆良駒滾了出來。
穆娟娟淡淡說道:「用這個人來和你交易,是不是比用衛天元來交易更合你的心意?」
宇文夫人哈哈笑道:「咱們是孿生姐妹,當然是你最知道我的心意了。一點不錯,有了這位穆良駒,我還要衛天元做什麼?」
她本是笑著說話的,忽地笑容凝結。
她發現穆良駒的眉心有三顆淡金色的小圓點。
她吃了一驚,說道:「妹妹,你己培養出金蠶了?這就是你下的金蠶蟲吧?」
穆娟娟道:「不錯,我也是在最近方始在苗疆學到這門下毒功夫的,只不過我滲進了咱們家傳的毒功,大概要比苗疆的金蠶蟲厲害一些,但姐姐,你放心。交易完成,我當然會把解藥給你的。」
宇文夫人笑道:「妹妹,依我看,最厲害的還是你,難為你設計得這樣周密,看來你對我也不大放心吧?」
穆娟娟道:「你不是說我最知道你的心思麼?」她把「心意」改成「心思」,一字之差,弦外之音,不啻承認了她是害怕姐姐的毒辣手段。
宇文夫人道:「好,你真不愧是我的妹妹。不過,還有一樣為難之處。」
穆娟娟道:「什麼為難之處?」
宇文夫人道:「她的女兒不肯走。因為她連父親都不能相信,又怎能相信你?」
穆娟娟道:「這倒不用姐姐操心,只要你讓我單獨見她。」
齊漱玉被關在暗室裡,軟綿綿的一點氣力都使不出來。
她正在氣惱,也正在悔恨自己年幼無知,上了宇文夫人的大當。
忽然有人打開囚房,暗室有了光亮。
她還未看清楚來者是誰,那人已經把一顆藥丸塞入她的口中,輕輕一托她的嘴巴,逼她把那顆藥丸吞下去了。「別怕,別怕,這顆藥丸是對你有好處的。」是女人聲音。
齊漱玉盯著那個女人,氣得雙眼要噴出火來;罵道:「你要怎樣擺佈我。隨你的便,我是決不會再受你的騙了!你不是我的乾娘,你是妖婦!」她只道是宇文夫人,這顆藥丸不知是什麼毒藥。
那女人苦笑道:「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的乾娘,不過,你也罵得不錯,我的確是個壞女人,說我是『妖婦』也未嘗不可!」
齊漱玉亦已聽出聲音有點不對,吃了一驚,說道:「你是誰?」
那女人道:「你沒有見過我,但我知道你最痛恨的人一定是我。因為在你們一家人的心目中,我是一個壞得不能再壞的狐狸精,是我害得你們一家骨肉分離的。說我是狐狸精也不冤枉,江湖上早已有人叫我做銀狐的了。你縱然沒有聽過我的名字,想必也知道我這個綽號。」
齊漱玉失聲道:「原來你就是銀狐穆娟娟,是、是我爹爹的情婦!」
穆娟娟苦笑道:「你說對了一半!」
齊漱玉道:「為什麼只對一半?」
穆娟娟道:「不錯,我是一心一意愛你的爹爹,但我卻不知你的爹爹是否曾經愛過我。」
齊漱玉忽地覺得好像恢復了一點氣力,試一試伸拳踢腿,果然手足已經可以活動。
穆娟娟道:「你放心,我雖然是你們心目中的壞女兒但我這次卻是來救你出去的,我給你的這顆藥丸,不是毒藥,是解藥。」
齊漱玉道:「你為什麼要救我?」
穆娟娟道:「因為我也有事情求你。你要不要聽我和你爹爹的故事?」
齊漱玉道:「好,你說吧。」
少男少女總是喜歡聽愛情的故事的,尤其喜歡聽一波三折的故事。
愛情的道路上有鳥語花香,也有泥濘雨雪。
走在愛情道路上的人當然喜歡鳥語花香,聽故事的人卻往往覺得路途上的險阻越多越夠味,在泥濘中打滾,在風雪中逆行,那滋味更加「美妙」。
故事中人當然盼望喜劇收場,聽故事的人往往更喜歡悲劇。
但這是一個沒有結局的故事,誰也不知道它將會怎樣收場。
雖然還沒有結局,但已經充滿了悲傷。故事中人險死還生,用「身敗名裂,家破人亡」這八個字來形容他的遭遇已是不嫌過份了。
穆娟娟就像對知心朋友傾吐她的心事似的,說到激動之處,熱淚盈眶。
這樣一個充滿悲劇意味的愛情故事,一來是少女們最喜歡聽的。但可惜這卻是與齊漱玉切身有關的故事,她不能站在旁觀者的立場來聽故事,她聽得心弦顫抖,怕聽,又不能不聽。
而且這個故事的結局,是喜劇呢還是悲劇,很可能一大部分取決於她。
這個還沒有結局的故事,她已經從奶媽和別的人(丁大叔、楚天舒等等)口中約略知道一些,但不管是她已經知道的也好,未曾知道的也好,都是同樣令她心靈顫慄,激動之情,並未因為重聽一遍而稍減。
「我本來是個風塵女子,偶然來到你的家鄉,偶然碰上你的爹爹,偶然結下了一段孽緣,本以為是流水行雲,緣盡則散。唉,哪知……」
說到此處,穆娟娟忽地輕輕吟出一首詩:
「人生到處知何似?
恰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
鴻飛那復計東西!」
穆娟娟歎了口氣,繼續說下去道:「這是你父親喜歡的一首詩,是蘇東坡的待吧。詩意我懂,但最初我卻不懂他為什麼喜歡念這首詩,唉,現在當然是懂了。你的父親當初大概也只是把我們這段孽情當作飛鴻踏雪,在泥上偶然留下的『指爪』。只是事與願違,如今他縱然鴻飛沓沓,亦已擺脫不了。而我和他恐怕也都是沒有如詩中所說的那樣灑脫的情懷了。」
穆娟娟繼續說道:「我自知配不上你的爹爹,我也不想破壞他的家庭幸福,因此在他結婚之後,我曾經好幾次想要結束這段孽緣,唉,哪知還是結束不了。每一次想走的時候,我都是臨行又下不了決心,你知道是為了什麼嗎?」
齊漱玉沒有回答,心裡在想:「這還用說嗎,當然是因為你愛他的原故。」
穆娟娟自問自答:「不錯,我是愛他,但我之所以不肯離開他,卻並不是為了自己。我不是不肯,而是不忍。是為了他的原故,不忍離開他,你懂嗎?」
齊漱玉不懂,只是聽她自說自話。
穆娟娟歎了口氣,說道:「因為我覺得他可憐!」說罷,忽然傻笑起來,帶著幾分「狂態」的說道:「你的母親是名門淑女,武功品貌,樣樣都比我。一個男人有這樣的妻子應該是很幸福的了,對不對?『可憐』怎麼能和一個『幸福的新郎』連在一起呢?我這樣說,你是不是覺得很可笑?」
齊漱玉並不覺得可笑,因為她已經知道父親的婚姻並不幸福,雖然她不知道過錯應該由誰承擔,但她也覺得父親是「可憐」的了。
穆娟娟說道:「你爹爹常常跑到我這裡喝酒,我勸他回去陪新婚的妻子,他就大發脾氣。每次喝酒,都要喝到大醉方休。喝醉了酒,有時大哭,有時大笑,有時甚至將我痛打一頓來洩他心中之怒。我不怪他,我知道若不是他傷心透頂,他決不會這樣做的。最初我不知道他傷心的原因,後來當然是知道了。但我不能告訴你!」
齊漱王想起那天晚上在楚家所見的情形。那天晚上,她第一次見到了自己的父親,也見到了在她襁褓的時候就離開她的母親,那天晚上的所見,是幾乎令得她發瘋的。她用不著穆娟娟告訴她,她早已知道父親是因何傷心了。
穆娟娟繼續說道:「終於到了那一天,你爹爹做了一件很大的錯事,他離家出走了。但他並不是和我一起私奔的,他做的那件錯事,我也是後來方始知道。你相信嗎?」
齊漱玉沒說話,但卻點了點頭。
穆娟娟又歎了口氣,說道:「雖然他並不是為我背棄家庭,但他弄得身敗名裂,起因卻是為我。因此他可以不理我,我卻不能不理他!」
穆娟娟繼續說道:「我暗中跟蹤他,那次他和武當五老比劍,受了重傷,從懸崖跳下江心。人人都以為必死無疑,但結果他並沒有死。你知道他是何以能逃出鬼門關的?」
齊漱玉道:「因為你救了他。」
穆娟娟道:「我撈起他的屍體,說是『屍體』,一點也不誇張,他的呼吸都已停止了的。幸虧剛剛斷氣,心頭尚暖,我竭盡所能,方始令他『還陽』。然後,然後,……」
說到此處,不覺掉下兩滴眼淚,「然後,然後就是十多年的荒山歲月。」
「最初幾年他還是像個半死人,吃飯拉屎都要我服侍他,傷口流膿發臭,也是我掩著鼻子,替他換藥。
「這樣過了三年他才能起床,第五年才能像平常人一樣走動,第六年才撲始重練武功。
「如今他不但已經恢復原有的武功,而且更勝從前,甚至有人認為他已勝過他的父親,成為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高手。但你猜他怎樣對我說,不錯,他口頭上是感激我的思義,說是要報答我,但他的報答卻是將我拋棄!他說,娟娟,咱們的緣份盡了,就此分手吧!
「嘿。嘿,緣份已盡,緣份已盡!這活人早該在二十年前說的,現在才說,我可不能依他了!」
故事說完了,只可惜這故事還未有一個結局。
齊漱玉忽道:「我並不恨你,我只覺得你可憐!」
穆娟娟道:「我並不要人可憐!」
齊漱玉道:「我知道,我可憐你就如同你當初可憐我的爹爹一樣。我想爹爹本來也並不是要你可憐他的。」
穆娟娟默半晌,說道:「看來你倒似乎比你的爹爹還懂得我,多謝你把我和你的爹爹相提並論。我知道在你爹爹的心裡,他一直認為我是配不起他的。」頓了一頓,低聲說道:「雖然我不要人可憐,我也多謝你對我的同情。」
齊漱玉道:「我也並不是如你想像那樣,把你當作壞女人的。」
穆娟娟道:「是聽了我講的故事之後,才改變想法的吧?」
齊漱玉道:「不,在你說故事之前。因為有一個我信得過的朋友,也曾經對我說過你的故事,不過沒有你自己說得那樣詳細罷了。」
穆娟娟沒有何她這個朋友是誰,只是緊握她的手,說道:「多謝你肯相信我不是壞女人。」
齊漱玉道:「我更要多謝你的救命之恩。」
穆娟娟低聲笑道:「你也別把我想得太好,我救你是有目的的,你忘記了我一進來就和你說,我也有件事情要你幫忙的麼?」
齊漱玉道:「這是公平交易,我當然答應你。」
穆娟娟道:「你別答應得太早,我求你這件事情,當真可說得是不情之請的。你別吃驚,我說出來,可能是完全出乎你的意料之外的。」
齊漱玉道:「雖然是在意料之外,卻也是在情理之中,對嗎?」
穆娟娟怔了一怔,說道:「你已經知道了我所要求的是什麼事情?」
齊漱玉道:「不錯,我已經知道。正因為我對這件事情曾經反覆想過,我才認為這並非不情之請。」
穆娟娟道:「原來你已經見過楚天舒了?」
齊漱玉道:「不錯,我剛才說的那位朋友就是他。所以你用不著再說,我也已經決定答應你了。
※ ※ ※
齊勒銘不知道穆娟娟和他的女兒說了些什麼,當然更是做夢也想不到她的女兒竟會答應穆娟娟的要求。他正在焦急等待,心裡好像有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
終於他看見了穆娟娟和他的女兒走了出來。她們是手牽著手走出來的。
齊勒銘固然大感詫異,他的女兒也是一樣。
因為有一件事情是她意想不到的:她看見爹爹,還看見了姜雪君。看見爹爹是在她意料之中,看見姜雪君卻是大出她意料之夕卜了。
她歎了一聲,說道:「姜姐姐,你怎麼也在這兒?」
姜雪君道:「還不是和你一樣,都是上了這妖婦的當。」
宇文夫人冷憐說道:「大概你現在也不肯認我做乾娘了吧?」
齊漱玉哼了一聲,說道:「看在你妹妹的份上,我不罵你是妖婦已是好了。」
宇文夫人笑道:「妹妹,看來你倒是很有辦法,居然能夠令到情敵的女兒對你服服貼貼。好,那麼咱們就交易吧,請你把穆公子的金蠶蟲之毒解消。」
穆娟娟道:「等她一走,我就給你解藥。姐姐,你總不會連我也不相信吧?」
宇文夫人道:「不是我不相信你,是你不相信我!」
穆娟娟沒有回答,等於默認。
宇文夫人歎道:「誰叫咱們是姐妹呢,好吧,我答應讓齊姑娘先走。」
穆娟娟道:「漱玉,你喜歡跟誰走都行,我不勉強你。」
齊勒銘道:「玉兒,你願意跟我回家嗎?」
齊漱玉點了點頭。
齊勒銘歡喜得流出眼淚,說道:「真的,謝謝你!我真不知怎樣報答你才好!」
穆娟娟冷笑道:「你真的要報答我嗎?」
齊勒銘把心一橫,說道:「你說吧,你要什麼我都答應!」
穆娟娟道:「我會說的,但不是現在。現在我不想見你。你們父女走吧!」
宇文夫人叫道:「且慢!」
齊勒銘道:「你想要怎樣?」
宇文夫人道:「你已經得回女兒,為什麼不放我的兒子?」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16:41
標題:
第十八回 劍網紛張 原如世網 塵絲難斷 未了情絲(4)
齊勒銘冷冷說道:「我的女兒是娟娟用這位穆少爺和你交易的,這是你們之間的交易。與我無關!」
宇文夫人望著穆娟娟道:「妹妹,你說一句話吧。」
穆娟娟淡淡說道:「姐姐,你是知道我的脾氣的,我的脾氣一向倔強,這個人待我如何,你也知道,我怎能向他求情?」
宇文夫人咬一咬牙,說道:「好,齊勒銘,我認輸了,你劃出道兒來吧!」
齊勒銘道:「你要得回令郎,也得和我交易,用這位姜姑娘交易。」
宇文夫人道:「好,我讓她走!」
齊勒銘道:「解藥拿來!」
宇文夫冷冷說道:「我只答應讓她走,可沒答應給她解藥。我還要告訴你,你中了我的毒、最多活一年,我也不能給你解藥,除非用衛天元和我交易!」
齊勒銘道:「我可以不要你的解藥,但這位姜姑娘,她是無辜受累的!」
宇文夫人道:「我管不了這許多,我是鐵價不二。」
眼看又要成為僵局,穆娟娟忽道:「姐姐,請給我一壺酒。」
宇文夫人道:「你要酒做什麼?」
穆娟娟道:「酒能合歡,也能消愁。我高興的時候喜歡喝,不高興的時候也喜歡喝,姐姐你該不至於吝惜半壺酒吧?」
宇文夫人道:「瞧你說到哪裡去了,我只是怕你借酒消愁愁更愁!」
穆娟娟道:「咱們姐妹難得重逢,我歡喜還來不及呢,有什麼優愁。老實告訴你吧,我這次是借花獻佛。」
宇文夫人道:「對,咱們姐妹也該乾一杯了。」只道妹妹說的「借花獻佛」乃是向她敬酒。
酒拿了來,穆娟娟聞了一聞,說道:「不壞!」便即斟了滿滿一杯。
宇文夫人冷冷說道:「妹妹,你的本領已經在我之上,我還怎敢班門弄斧,你不放心,這杯酒讓我先喝。」她說的「本領」,其實是省掉三個字的,全稱應該是「使毒的本領」。
哪知穆娟娟卻道:「這杯酒不是給你喝的,你要喝酒,待會兒再喝個痛快。」回過頭來,把這杯酒給了齊漱玉。
「你拿這杯酒去敬姜姑娘吧。」穆娟娟道。
齊漱玉愕然道:「為何要我向姜姑娘敬酒?」
穆娟娟道:「姜姑娘不是你的好朋友嗎?」齊漱玉道:「是呀,她是我的好朋友。」
穆娟娟道:「那麼你就該替她餞行,祝她事事稱心如意。」
齊漱玉心領神會,把這杯酒拿到姜雪君面前,說道:「姜姐姐。我是誠心誠意為你餞行的,這杯酒請你干了。」「誠心誠意」這四個字說得特別懇切。
姜雪君心中一動,想道:「倘若她有半點懷疑銀狐在酒中下毒,決不會說這四個字。銀狐不會害她,料想也不會害我,反正我已中了金狐之毒了,這杯酒縱是毒酒,也不在乎了。」
喝下之後,只覺一股熱流迅即流轉全身,突然覺得有了氣力。她本來是蒼白如紙的臉也恢復了紅潤。
宇文夫人冷笑道:「妹妹,你真好本事,居然能瞞過我的眼睛在酒中放下解藥,你的解藥見效如此之快,看來你不但是使毒的功夫比我高明,解毒的功夫也比我高明了,佩服,佩服。不過,你這樣做,未免是有點兒胳膊向外彎吧?」
穆娟娟道:「多謝姐姐稱讚,待會兒我也會給這位穆公子以最好的解藥的。」她這樣一說,宇文夫人不敢作聲了。
姜雪君恢復了氣力,說道:「『漱玉,恭喜你們父女團圓,我先走了」
齊漱玉怔了一怔,說道:「你不和我們一起走?」
齊勒銘道:「姜姑娘另外有事,你不要勉強她了。」要知他是希望女兒能夠嫁給衛天元的,因此他倒是巴不得姜雪君先走,免得有一個第三者插在他們中間。
齊漱玉卻會錯了意,只覺姜雪君的另外有「事」,乃是她和衛大無早有了約會。她一陣心酸,叫道:「姜姐姐!」
姜雪君回過頭來,道:「什麼事?」
齊漱玉道了:「我不打算去見衛大哥了,請你將我的消息告訴他。爺爺面前!我也會替他交代的,他不必急著回家。」
姜雪君道:「不,你非找他不可,因為他需要你的幫忙。」
齊漱玉吃了一驚,說道:「他出了什麼事嗎?」
姜雪君道:「你放心,目前他並無危險。他的事情,有人會告訴你的。」
齊漱玉大為納罕,說道:「有人,什麼人?」
姜霎君道:「是一個行事很古怪的女子,你不認識她,但她卻曾為你的事情出過不少力,她和衛大哥似乎也是朋友,你可以相信他。」
齊漱玉聽得「似乎」二字,更是莫名其妙,說道:「我們似乎從未聽過衛大哥有這麼一個古怪的朋友。你不知道她的來歷麼?」
姜雪君道:「雖然不知,但我相信她。」
齊漱玉道:「我怎樣才能找到她?」
姜雪君道:「她似乎甚為神通廣大,用不著你去找她,她也會找到你的。你見到她,就會知道應該怎樣去幫你衛大哥的忙。」
齊漱玉道:「你不知道衛大哥現在在何處嗎?」
姜雪君道:「我不知道,我也不會去找他了。你不必多問,以後你會知道的。我走了。」
齊漱玉滿腹疑團,但她亦知此地非詳談之所,只好讓姜雪君先走。
姜雪君走後,齊勒銘道:「玉兒,咱們也該回家了。」
齊漱玉忽道:「爹爹,做人是不是要講恩怨分明?」
齊勒銘道:「不錯,怎樣?」
齊漱玉道:「那你就不能說走就走。」
齊勒銘苦笑道:「你還要我留在這裡做什麼?」
齊漱玉沒有回答,斟了兩杯酒。
她舉起杯來,說道:「阿姨,請讓我也來借花獻佛,敬你一杯,多謝你對我的救命之恩。」
穆娟娟道:「我沒有資格做你們齊家的人,『一家人講什麼客氣』之類的話,我是不敢說的。但說到多謝,我更應該多謝你。因為你並沒有把我當作妖婦或者賤人。說老實話,你肯叫我一聲「阿姨」我已經是感激不盡了。唉,我只慣自己生不出像你這樣一個好女兒。好,多謝你看得起我,乾杯、干——杯!」
言語之間,已經漸露狂態,說罷一飲而盡。
齊漱玉又斟了滿滿兩杯,說道:「爹爹,我知道穆阿姨也曾救過你的性命,即使過去的事不提,只是為了女兒的緣故,你似乎也應該敬穆阿姨一杯吧!」
齊勒銘心情激動,忍著眼淚,從女兒手中接過酒杯,說道:「娟娟,我欠你實在大多!」
穆娟娟狂笑道:「我曾經累你身敗名裂,如今把你女兒找回給你,以後誰也不欠誰了。好,這杯酒就當作是訣別酒吧。」
狂笑聲中,穆娟娟把酒喝乾,隨手摔出,「噹」的一聲,酒杯碎成片片。
齊勒銘叫道:「娟娟,你,你何必這樣?」穆娟娟已跑進後堂去了。
※ ※ ※
齊勒銘和女兒走在「什剎海」的湖邊(什剎海其實是人工湖),湖平如鏡,可是父女兩人的心情都是殊不平靜。
「玉兒,你現在什麼都知道了。唉,爹爹少年時候做的事也實在太過荒唐,對不住你們母女,你,你還在恨爹爹嗎?」齊勒銘道。
「爹,過去的事不要提了。」齊漱玉道。
齊勒銘歎了歎氣,說道:「不錯,過去的我就當它是死了吧。我失去了妻子,得回女兒,也應該心滿意足了。」
齊漱玉抬起頭問道:「媽媽呢?」
齊勒銘幽幽說道:「她回去了。」
齊漱玉道:「回去?回去哪兒?」
齊勒銘道:「她已經有了丈夫,也另外有了女兒。她當然是回到她的家了。」過了半晌,再歎口氣道:「娟娟說她配不起我,其實我也配不起你的媽媽。」
齊漱玉道:「爹爹,請恕女兒放肆,我想大膽問你一句。」
齊勒銘道:「你說。」齊漱玉道:「你是不是真的很愛媽媽?」
齊勒銘道:「當然是了,否則我為什麼非、非得把你的媽媽奪回來不可!」
齊漱五忽道:「爹爹,你錯了!」
齊勒銘道:「哦,我什麼地方錯了?」
齊漱玉道:「其實你對媽媽並非真愛,你只是妒忌,只是報復。」
齊勒銘道:「你認為我這樣做是對她報復?」他不提「妒忌」只提「報復」,顯然已是承認了自己有妒忌的心理在內。
齊漱玉說道:「不錯,你不是因為愛她才要把她奪回來的。」
齊勒銘道:「那你認為我為什麼要對她報復?」
齊漱玉道:「爹爹,我雖然只見過你一次面,但我已經知道你是十分要強的人。」
齊勒銘承認。
齊漱玉道:「你覺得媽媽看不起你,所以儘管是你先做出了對不起她的事情,你也不肯放手讓她離去。」
齊勒銘沉默許久,終於歎了口氣,說道:「你說得對,是我錯了,我若真的愛她,我是應該讓她得到幸福的。」
齊漱玉道:「女兒還要大膽的說一句話,爹爹,你並不是配不起媽媽,只是你們並不是很合適的一對。」
齊勒銘道:「我知道。但我想要她回來,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原因,是,是為了你的緣故。」
齊漱玉道:「一家人能夠團圓,當然是最好不過,從前我也是這樣想的。但現在我已明白,我若要得到一個美滿的家庭,就先要拆散別人的家庭。而且媽媽未必感到幸福,咱們的家庭恐怕也不見得就是美滿的家庭了。」
齊勒銘歎道:「我一直把你想像成一個什麼也不懂的小女孩,現在我才發覺你早已長大了!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遠遠沒有你懂得的多。」
齊漱玉道:「那天我見了你們之後,我也發覺,我好像是在一夜之間,忽然長大了。想到了許多我從沒有想過的事情。」
齊勒銘苦笑道:「你還想到了一些什麼?」
齊漱玉道:「我想到了媽媽,也想到了穆阿姨。」
「以前我只道媽媽可憐,現在我才知道穆阿姨更可憐。爹爹,你做對不住媽媽的事情,但你更對不住穆阿姨。」齊漱玉繼續說道。
齊勒銘皺起眉頭,澀聲說道:「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知道,用不著你來提醒!」
但齊漱玉還在說下去,「爹爹,你和穆阿姨也似乎是更為合適的一對……」
齊勒銘厲聲道:「大人的事情,你們小孩子不要多管!」
這是他們父女相認以來,齊漱玉第一次受到父殺的呵斥,她不覺欲泣,半晌說道:「爹爹,你不是說過我早已不是小孩子了麼?」
齊勒銘歎了口氣,說道:「玉兒請你原諒爹爹。我不是生你的氣,我只是心裡煩。請你別要再提穆、穆阿姨了,好不好?」
他歇了一歇,臉上換上笑容,說道:「玉兒,現在該談談你的事了。你是不是很喜歡你的衛師兄?」
齊漱玉臉上一紅,說道:「我和衛師兄從小在一起長大,我們一向是如同兄妹一般。」
齊勒銘道:「你的意思是,你喜歡他,他卻只是把你當作小妹妹麼?你放心,只要你喜歡他,我自會替你們撮合的。」
齊漱玉道:「爹爹,你也別管我的事情好不好?」
齊勒銘道:「我只有你一個女兒,你的事情我怎能不管?我送你出城,你先回家吧。」
齊漱玉怔了怔,說道:「爹爹,你為什麼要趕我回家?我還有事情要做呢!」
齊勒銘道:「京師龍蛇混雜,風浪比江湖上的更為險惡,你一個年輕少女,留在此地,甚不適宜。我知道你想去找衛兄,但我替你去找他,比你自己去找他更為合適。」他怕女兒擔憂,不敢把衛天元目前尚在險境的事情告訴女兒。他獨自留下,其實是想暗中助衛大元一臂之力的。
齊漱玉道:「爹爹,我要找他,我會自己去找。姜姐姐說過,有人會幫我的忙的。用不著爹爹操心。不過,我可以答應暫時離開你。」
齊勒銘道:「你會錯意了,我並不是要離開你……」話猶未了,忽地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四肢酸軟,渾身氣力,竟似突然消失了!
齊勒銘這一驚非同小可,叫道:「玉兒,玉兒!」
齊漱玉道:「爹爹,你怎麼啦。」
齊勒銘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氣力突然消失了。你過來扶我一下。」待女兒靠近,忽地伸出三很指頭,扣住女兒脈門。
齊漱玉吃了一驚,道:「爹爹,你幹什麼?」
齊勒銘道:「玉兒,你說實話,為什麼我的氣力會突然消失?你一定知道原因的,是嗎?」
齊漱玉把手抽了出來,說道:「爹爹,你捏得我好痛。」
原來齊勒銘的氣力在迅速消失之中,剛才還可以用上一點氣力的,現在卻當真是手無縛雞之力了。
齊漱玉道:「爹爹,你別怪我,這是我和穆阿姨交換的條件。不過,這也是為了你的好的。」
齊勒銘道:「為了我的好?我已經變成廢人,今生今世都要你服侍我了!」
齊漱玉道:「爹爹,你用不著我服侍你的。穆阿姨會服待你,她服待你,一走會比我服侍你更好。」
齊勒銘頹然歎道:「我也是該有此報,我只是想不到……」
話猶未了,只聽得一個銀鈴似的聲音說道:「齊姑娘,多謝你幫我這個忙。」
開漱玉道:「爹爹,你不用發愁,穆阿姨來服侍你了!」一面說道,一面跑上前去,迎接穆娟娟。
穆娟娟道:「那個女子名叫上官飛鳳,這是她的地址。要是你在這個地方找不到她,可以到震遠鏢局打聽你衛師兄的消息。上官飛鳳說不定也會到鏢局去的。」
齊漱玉接過那紙字條,說道:「好,穆阿姨,我這就把爹爹交給你啦。」
※ ※ ※
穆娟娟扶起齊勒銘,齊漱玉已經去得遠了。
齊勒銘冷笑道:「娟娟,你真有辦法,想不到我親生的女兒,竟然也會給你說得她串通了來暗算我。」
穆娟娟道:「別說得這樣難聽好不好。不錯,我是在酒中放了酥骨散,我這酥骨散比姐姐的酥骨散還要厲害得多,但我也在酒中放了另外一種你必需的解藥,是可解姐姐給你服下的那種毒藥的。明年今日,你非但不會死,而且只要你願意活下去,你可以長命百歲。」
齊勒銘道:「我謝了。你已經把我弄成廢人一個,我還要長命做什麼?」
穆娟娟道:「齊郎,請你不要恨我。找只是想你陪著我過這一生。」
齊勒銘歎道:「娟娟,我已經對你說過,這次你救了我的女兒,你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你又何必用到這樣手段?」
穆娟娟道:「這話你似乎說過不止一次。」
齊勒銘道:「這次是真的了。娟娟,我真的是在後悔,後悔對不住你。你肯原諒我,我當然願意和你在一起。」
穆娟娟道:「我累得你身敗名裂,你不是已經下走決心,要拋棄我的嗎?」
齊勒銘道:「過去,我做錯了事,時說錯了話,要是你肯原諒我,就讓我從頭做起吧。從今之後,只要你不拋棄我,我是永遠不會離開你的。」
穆娟娟道:「你說的是真心話?」
齊勒銘道:「當然是真心話。娟娟,我再說一遍:我願意和你在一起,並不僅僅是因為你救了我的女兒,我才要報答你的。」
穆娟娟道:「可是我還不敢放心。」
齊勒銘道:「你要怎樣才能放心?」
穆娟娟道:「最好你像從前一樣,吃飯要我喂,拉屎要我服侍,我才覺得你是完全屬於我的。」
齊勒銘道:「你不嫌辛苦?」
穆娟娟道:「是辛苦的,但苦中有樂勝於苦。因為只有我一個人肯這樣服侍你,你也非我不行,我服侍你,心裡就充滿快樂!」
齊勒銘苦笑道:「我服了你的酥骨。也差不多是廢人一個了,你還不放心麼?」
踢娟娟道:「不放心。你的內功太高,我的酥骨散未必能困得住你,而且酥骨散是有解藥的,不但我有解藥。我的姐姐也有解藥。」
齊勒銘道:「你以為你的姐姐會給我解藥?」
穆娟娟道:「那也說不定啊,她要利用你的時候,就會給你解藥,我若一時心軟,也會給你騙去解藥。」
齊勒銘苦笑道:「這樣說,只有你將我打得半死不活,你才放心了?」
穆娟娟道:「也無須如此。齊郎,記得你也這樣說過的,你願意為我犧牲一切?」
齊勒銘道:「不錯,為你捨棄性命,我也甘心。」
穆娟娟道:「我不要你的性命,只要你捨棄武功,我也就放心了!」說到「放心」二字,突然出手抓著了齊勒銘的琵琶骨。
齊勒銘大駭道:「娟娟,你於什麼?」
穆娟娟柔聲說道:「齊郎,請你暫忍一時痛苦,咱們就可以永遠不分開了!」
她用力在齊勒銘的琵琶骨上一捏!
齊勒銘的內力已經消失,哪裡在還能禁受得起,登時暈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齊勒銘醒來了。
他一有知覺,立即發覺雙臂已是不聽使喚。
穆娟娟還是那樣溫柔的語調說道:「齊郎,我已經給你敷上了金創藥,你覺得好了點吧,還痛不痛?」
齊勒銘失聲叫道:「我的手、我的手……」穆娟娟道:「齊郎,對不住,我為了不讓你離開我,只好捏碎了你的琵琶骨,我才能放心。」
琵琶骨給捏碎,多好的武功也作廢了。齊勒銘眼睛一黑,幾乎又要暈過去。
穆娟娟道:「齊郎,你說過的,你願意為我犧牲一切,甚至性命也在所不借的,是嗎?」
齊勒銘歎了氣道:「是的。這也是我應得的報應。」
穆娟娟道:「唉,聽你這樣說,你似乎心裡還在怨我。其實,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有我一生一世服侍你,你可以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安安樂樂過下半輩子,這不勝於你江湖流浪,時刻都得提心吊膽的過日子嗎?」
齊勒銘還有什麼好說呢?他只能苦笑道:「但願如你所言。」
花落水流,幾番離合絲連藕斷,難說恩仇。齊勒銘讓穆娟娟牽著他的手,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她要牽引他到什麼地方?齊勒銘不敢問也不想問。他只有一點是十分清楚的,他後半世的命運,是只能交給她了。正是:
劍網攖人如世網,塵絲糾結似情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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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勒銘的《劍網塵絲》故事是可以告一段落了。但他的後半世命運如何?衛天元的愛情故事,結局又是怎樣呢?這些情節,不屬於本書範圍,只能在《劍網塵絲》的姐妹作《幻劍靈旗》中找尋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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