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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梁羽生]幻劍靈旗[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22:39     標題: [梁羽生]幻劍靈旗[全書完]

目錄︰

第01回 花落水流 幾番離合 絲連藕斷 難說恩仇
第02回 怨氣易消 芳心難測 武功雖失 俠骨猶存
第03回 欺世盜名 假真莫辨 捨身斃敵 玉石俱焚
第04回 境換情移 空懷舊侶 人亡物在 相對無言
第05回   謠諑紛紜 問誰能解 世途艱險 豈得無愁
第06回   好戲連場 靈堂混戰 玲瓏佈局 妙手解危
第07回   紛亂殘棋 難防情變 氤氳迷霧 另有病因
第08回   追究禍因 變生肘腋 難開心鎖 淚濕羅衣
第09回   誤會重重 雙雄決鬥 危機處處 外貨齊來
第10回   九殲奸徒 冰台決鬥 驚聞叛亂 大漠馳援
第11回   劫後重逢 現身幽谷 孽由自作 曳尾泥塗
第12回   解脫塵絲 仗他幻劍 擎開世網 奉我靈旗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25:30     標題: 第一回 花落水流 幾番離合 絲連藕斷 難說恩仇(1)

          浮沉道力未能堅,世網攫人只自憐。

          誰解古今都是幻,大槐南畔且流連。

                      ——胡大川幻想詩之一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惟悴。

  他是誰?

  有人說他是天下第一劍客,有人說他只配名列第三。

  但不管是第一還是第三,只要他一出現,就能令得武林震動!

  「這二十年來,從來沒有像他這樣膽大妄為的劍客!」這是江湖「萬事通」申公達對他的評語,這評語倒是沒人懷疑的。

  他的膽大妄為,只要提起一樁就夠了。

  二十年前,他曾與武當五老比劍,武當派的劍術是人們公認為各大門派之首的,但他,當時只不過是二十歲剛剛出頭的他,只憑手中一把青鋼劍,就與武當五老鬥得兩敗俱傷。

  在這場比劍過後,他雖然就此失蹤,但「齊勒銘」這個名字,江湖上已是誰人不知,哪個不曉了。

  齊勒銘就是齊勒銘;天下只有一個齊勒銘,用不著替他加上任何銜頭。這名字的本身就有令人眩目的光輝,只說這三個字已經足夠。

  但現在,他卻是步履蹣跚,目光呆滯,形容惟悴,毫無神采可言,而且還要靠一個女人扶他走路,走在什剎海的湖邊。(什剎海是北京城內的一個人工湖)

  這女人是他的妻子?還是他的情人?

  都是,都不是。他與她有夫妻之實,卻無夫妻之名;他們曾經患難扶持,不能說是「逢場作戲」,但他心裡愛的還是他的前妻。

  他的前妻是武林中的「名門淑女」莊英男,這個女人卻是江湖上「臭名昭彰」的「穆氏雙狐」之一的穆娟娟。

  穆娟娟剛在不久之前,用酥骨散廢了他的武功(詳情見拙作《劍網塵絲》),此時也不知是在後悔還是想要給他安慰,低聲說道:「勒銘,你還在怨我麼?」

  齊勒銘只能苦笑,還能說些什麼?

  他的心已如槁木,還何在乎這副軀殼?

  令得他心情如此落寞的,不僅是因為他失掉武功。

  什剎海水平如鏡,兩岸垂楊夾道,湖面橋影流虹。可惜這美景他亦已無心欣賞。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掠影來。」二十年前,他也曾與莊英男在這湖邊漫步,而現在莊英男已是揚州大俠楚勁松的妻子了。

  是恩,是怨?是幻,是真?他的心頭藏著莊英男的影子,眼前卻是把一生都付託給他的穆娟娟,這兩個人誰對他更好一些?

  他本來是天下第一劍客,現在卻是連氣力也使不出來的廢人。

  恐怕也只能把過去當作一場幻夢了,但恩,怨,真,幻,又豈易言?

  穆娟娟卻道:「其實,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有我一生一世服侍你,你可以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安安樂樂過下輩子,這不勝於你在江湖流浪,時刻都得提心吊膽過日子嗎?」

  她說的確是心裡話,只要能夠服侍齊勒銘,就是她最大的滿足。但齊勒銘可不是她所能「羈勒」的,唯有毀掉他的武功,才能使得他永遠離不開自己。

  花落花開,幾番離合;絲連藕斷,難說恩仇。齊勒銘還有什麼好說呢,他只能苦笑道:「娟娟,你現在可以放心了。但願如你所言。」

  可惜卻有人不許他「安安樂樂」的過活,穆娟娟那番「一廂情願」的話,剛剛說過,還未到一盞茶時刻,那些不許他過安樂日子的人就來了。

  來的是五個黑衣道士。

  齊勒銘認得四個,他們是武當五老中的玉真子、玉玄子、玉洞子和玉虛子。還有一個年青道士是他未見過的,但既然是與玉真子等人同來,自必也是武當派中的人物了。

  玉虛子走在最前頭。

  他在齊勒銘面前站定,眼睛裡充滿仇恨。

  「齊勒銘,我中了你的毒針,居然還能夠活著回來找你算帳,你想不到吧?」玉虛子道。

  齊勒銘淡淡說道,「我想得到的,因為我知道有楚天舒給你解藥,但你恐怕還不知道,我本來可以殺掉楚天舒的,殺掉楚天舒,他就不能救活你了,但我井沒有殺楚天舒。」

  玉虛子冷笑道:「哦,如此說來,我倒是應該領你情了?因為你可以殺我而不殺我,你可以殺楚天舒而不殺楚天舒,我才有機會得到他的解藥?嘿、嘿,你真聰明,大概你也早已料到會有今日之事了!」言下之意,齊勒銘是因為早已料到他們有今日大舉前來尋仇之事,故而他當日才沒有把事情做絕,好留下一線香火情的。

  齊勒銘抬眼望天,冷冷說道:「玉虛子,你也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玉虛子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齊勒銘縱聲大笑,說道,「齊某平生作事,全憑好惡。我從不向人求情,也不要別人領我的情。老實告訴你吧,我不殺你,只因為你的死活,我壓根兒就沒放在心上!我用毒針刺你,也只是因為討厭你在我耳邊鼓噪!」

  玉虛子大怒道,「齊勒銘,你死到臨頭,還敢這樣看不起人!」

  齊勒銘道:「死活乃是另一件事情,真話我不能不說!我也不是看不起你,你能夠令我覺得討厭,已經是看得起你了!」

  玉虛子面色鐵青說道,「多謝你看得起我,我也老實告訴你吧,莫說我不相信你的鬼話,就算那天晚上,你當真曾對我手下留情,那也抹不掉過去的深仇大恨!」

  五個道士之中,以玉真子年紀最長,他咳了一聲,說道:「齊勒銘,二十年前,你和我們武當五老比劍,彼此都有損傷。如今我們是特地來了結這段梁予的,你若不願和我們比劍,唯有你自廢武功!」

  穆娟娟想說話,但給齊勒銘眼神一瞪,穆娟娟深知他的脾氣,只能在心裡歎一口氣,話卻是不敢說出來了。

  齊勒銘淡淡說道:「當日你們武當五老一齊動手,都殺不了我齊某一人,想必你們是引為武當派奇恥大辱了。所以你們今日要來殺我,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只是還有一老呢?」他把眼望向那個年紀最輕的道士。

  玉真子道:「他是我的師侄,敝掌門師兄玉頂真人十年前已經仙去了。」

  那年輕道士道:「玉頂真人就是我的師父,我是來給師父報仇的!」

  齊勒銘道:「哦,你的師父十年前去世,那亦是說,他是在和我比劍之後十年才死的了?」

  那年輕道士道:「家師雖然是在比劍之後十年方始仙去,但若不是那次比劍被你所傷,他老人家最少還可以多活三十年!」

  齊勒銘道:「所以你就要把這筆帳算在我的頭上了?不錯,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

  那年輕道士道:「齊勒銘,無論你怎樣強辯,這殺師之仇,我都是非報不可!」

  齊勒銘道:「我並沒有強辯啊,我早已說過,你們要向我報仇是應該的了。只不過……」

  玉虛子道:「不過什麼?」

  齊勒銘道:「你們五個人都要報仇,我只有一個身子。我是在想,應該由誰取我性命的好?論仇恨之深,我似乎應該讓你殺我,但這位小師父是要報殺師之仇的,似乎我的性命又應該交給他才對。」

  玉虛子冷笑道:「不必你來替我們操心,我們武當五老如同一體,你死在我們哪一個人的手上都是一樣!」

  說話之間,武當五老已經布成陣勢,年紀最長的玉真子道:「玉頂師兄,今日是我們武當五老來與仇人算帳,有你的徒弟在場,也如你在場一樣。你放心吧,這次我們必定能夠手刃仇人!」

  齊勒銘淡淡說道:「你是否還要舉行儀式,向令師兄在天之靈默禱,求他保佑你們?」

  玉真子不理會他的嘲笑,對那青年道士道:「沖靈師侄,你是代表我們的掌門師兄的,請你居中。」那青年道士稍稍躊躇片刻,說道:「好,小侄盡力而為。」走上主位。

  陣勢布好,已經把齊勒銘圍在當中了。齊勒銘還是意態悠閒,背負雙手,抬眼望天。

  玉真子喝道:「齊勒銘,你為何還不亮劍?」

  齊勒銘喝道,「為什麼要我亮劍?」

  玉真子怒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你要空手和我們比劍嗎?」

  玉虛子喝道:「武當五老豈能容人如此輕視?你不拔劍也不行!」

  齊勒銘道:「你們要來殺我,儘管來殺好了!要強逼我做什麼事情,那可不行!」

  玉虛子道:「齊勒銘,你也算是武林中的一號人物,想不到你會耍這種撒賴的手段。」他只道齊勒銘藉口不屑與他們比劍,以求免禍。

  齊勒銘道:「真是奇談,我不拔劍,束手就戮,對你們不更好嗎?為何還不動手?」

  玉虛子把眼睛望著玉真於,好像在問:「師兄,怎辦?」

  要知武當五老是何等身份,五人聯手,已經是有失面子了,如何還能聯劍對付一個手無寸鐵之人?

  更何況,他們上一次是和齊勒銘比劍鬥得兩敗俱傷的,這次就必須是比劍勝了齊勒銘方能挽回面子。

  玉真子不覺也是大感躊躇,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

  那青年道士道:「師叔,他耍無賴手段,難道咱們就不報此仇了嗎?」

  玉真子雙眉一豎,沉聲說道,「沖靈師侄,你說得對!」喝道:「齊勒銘,我數到三,你若還不拔劍,那可休怪我們不客氣了。一、二、……」

  穆娟娟忽道:「他不能拔劍,你們也不應殺他」」

  玉真子、玉虛子同時發話,一個喝道:「他為何不能拔劍?」一個喝道:「為什麼不應殺他?」

  齊勒銘也在喝道:「娟娟!」

  他這一喝,聲音遠不及這兩個道士的洪亮,但穆娟娟已是聽得心頭一震,不敢作聲了。

  齊勒銘緩緩說道:「大丈大生而何歡,死而何懼?……」他話猶未了,那青年道士已在冷笑說道:「你也算得是大丈夫麼?」齊勒銘不理會他,自顧自的往下說道:「不錯,許多人把我當作魔頭,他們害怕我而又看不起我。但我是不能自輕自賤的,我就是死了,也要死得像個大丈夫。決不能失了我齊家的體面!」

  玉虛予冷笑道:「虧你還敢誇耀家門!不錯,你的爹爹是武林公認的天下第一高手,倘若不是出了你這個不肖之子,齊家也的確是值得誇耀的世家。哼,不說別的,就說跟前之事吧,你對我們使出這樣無賴的手段,先就玷辱了家門!」

  齊勒銘道:「你懂什麼,你可以殺我,但可不能禁止我和娟娟說話。我是對娟娟說的,不是對你們說的。娟娟,正因為我是齊家的兒子,所以須挺著腰死去,才能無愧齊家,你懂了嗎?」

  穆娟娟是懂得他的意思的。本來她想對「武當五老」說明,齊勒銘的武功早已廢了,用不著他們來勒令他「自廢武功」。但如今她已懂得了齊勒銘的意思,這話可就不能說出來了。因為說了出來,就等於是替齊勒銘向對方求情。而齊勒銘是死也不能向對方求情的!

  她心痛如割,只恨自己做錯了事,不該一早就捏碎了齊勒銘的琵琶骨了。

  「早知如此,我應該讓他暫且保留武功的。只要他琵琶骨未碎,我給他服下酥骨散的解藥,他還可以和武當五老比劍。如今琵琶骨已碎,那是沒有靈藥可續了!」穆娟娟心想。

  後悔已經遲了,怎麼辦呢?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死!」她忽然想起了和齊勒銘定情之夕的盟誓,心中已是得了主意。她緩緩的回過身,緊緊的靠著齊勒銘。

  齊勒銘忽道:「你們只是找我算帳吧?」

  玉真子道,「不錯!」

  齊勒銘道:「那麼,此事就與她無關了,你們……」

  話猶來了,穆娟娟已是打斷他的話道:「齊郎,今日之事,都是我累你的。你怎能說這樣的活,事到如今,難道你還要分什麼你的我的嗎?」

  「今日之事,都是我累你的!」這句話,齊勒鉻當然是聽得懂的,但玉真子卻聽不懂。他怎想得到穆娟娟早已捏碎了齊勒銘的琵琶骨呢?

  因此,他反而點了點頭,對穆娟娟道:「不錯,雖然他是你的情夫,而他之所以弄得身敗名裂,也是由你而起。但他和武當派的梁子,卻與你無關。今日之事,我們不是來評定你的人品,只是來找他算帳。所以,你是可以走的。五虛師弟,你同意我放她走嗎?」由於玉虛子與齊勒銘結的梁子最深,而他和穆娟娟也有點過節,故此玉真子徵求他的意見。

  玉虛子道:「我同意。」接著面向穆娟娟說道:「華山派掌門被害之事,你是脫不了嫌疑的。那日在華山之上,我本來也想把你擒下的。但現在我卻不想對付你了。華山之事,有華山派的門下弟子來管,用不著我來越俎代庖。我們講究的是恩怨分明,今日我們來找齊勒銘算帳,只要你不助他,你走你的吧!」

  他們以為已經是網開一面了,穆娟娟是懂得時務的,當然會走。哪知穆娟娟非但不走,反而和齊勒銘靠得更近了。

  齊勒銘道:「娟娟,這可不是我為你向他們求情的,他們要你走,你就走吧!」

  玉虛子也道:「咦,我們已經網開一面,為何你還不走?」

  穆娟娟一挺胸膛,毅然說道:「你們也已經知道是我累得他身敗名裂的了,我與他生則同生,死則同死!你們要殺他請先殺我!」

  齊勒銘面對武當五老的長劍,傲然不懼。唯一令他放心不下的只是他的女兒——齊漱玉。

  齊漱玉獨自走向市區,想起剛才的事情,自己也覺得有點好笑。她竟然以女兒的身份,替父親撮合了一段姻緣,而那個女人,在不久之前,還是她所深惡痛絕的。

  「我作弄了爹爹,爹爹是怪我呢還是感激我呢?晤,我想爹爹多半是在發了一頓脾氣之後,心裡還是感激我的。他會發現穆阿姨才是他真正需要的人,我這樣做對他有好處,對媽媽也有好處的。

  「爹爹和媽媽的婚姻本來是不幸的婚姻,但能夠有這樣一個結局,對他們來說,也可以說是各得其所了。

  「媽媽當然是喜歡地現在的生活,不喜歡再回到齊家的。

  「而我呢,我有兩個媽媽,那也不錯呀!」

  想到了對各方面都有好處,她不覺大為得意,似乎她的「惡作劇」也變成了「得意的傑作」了。

  不過在得憊之中也有幾分惶惑。

  因為她現在開始想到了衛天元了。

  在她的心目之中,衛天元的地位本來比她的父親還更重要,(雖然她自己也許從來沒有這樣想過,但事實卻是這樣。)現在,父親的事情已經不用她「操心」了,她對衛天元的思念就更加深切了。

  她已經從穆娟娟口中知道,姜雪君口中說的那個「古怪女子」名叫上官飛鳳,而這個上官飛鳳是可以幫她找到衛天元的。

  「這位上官姐姐為什麼還不來找我呢:雪君姐姐說她神通廣大,我不找她,她也一定會找到我的。」

  不知不覺,已是踏入市區了,她一直等待有「奇跡」出現,但那個神通廣大的上官飛鳳仍然沒有在她面前出現。

  她急於和師兄會面,實在沒有耐心再等待「奇跡」的降臨

  她打開穆娟娟給她的那張字條,上面寫有一個地址。這是上官飛鳳的地址。

  穆娟娟說有兩個辦法可以找到上官飛鳳,一個是到這個地方去找她,找不到的話,就去震遠鏢局。即使她下在膘局,也可以打聽到她的消息。穆娟娟還說,衛天元甚至也有可能藏在震遠鏢局。關於後者,姜雪君也說過同樣的話。

  她從來沒有見過上官飛鳳,也想不通這個上官飛鳳怎的忽然變成了衛天元的密友,她不僅有點感到不大舒服,而且有點惶惑不安的感覺了。

  震遠鏢局就不同了,總鏢頭湯懷遠是她小時候曾經見過的人。何況她的師兄也有可能就在震遠鏢局。

  按常理來說,與其去找一個陌生人幫忙不如去找熟人,但她在反覆思量之後,還是寧願去找上官飛鳳。

  因為在震遠鏢局裡,有她害怕見到的人。

  她已經知道揚州大俠楚勁松是在震遠鏢局養病的,他的家人也在那裡。

  以前她只知道楚勁松是「揚州大俠」,是她的朋友楚天舒的父親。

  現在她卻知道了多一件事情,楚勁松也是她母親的現任丈夫。

  楚勁松是給她的父親打得半死不活的。

  楚勁松的妻子(亦即她的母親)是給她的父親擄去,但現在又已回到楚勁松身邊的。

  雖說她的爺爺曾對楚天舒有救命之恩,雖說她的父親也曾對楚勁松有過贈藥之德,但兩家的仇恨能解得開嗎?

  不是沒有母女之情,但在這樣情形底下,要是讓她在楚家見到自己的母親,她也的確是會感到十分尷尬的。

  兩家恩怨糾纏,真的是「剪不斷、理還亂」啊1

  她躊躇再三,結果還是按照穆娟娟給她的地址,去找上官飛鳳。

  她的衛師兄最少也有一半可能是在那裡。

  天色已經入黑了,她急於知道衛天元的消息,連忙加快腳步。但她可沒想到,黑暗中已經有人注意她的行蹤。

  她也沒有想到,她自以為是「得意的傑作」已經變成了悲劇。

  她以為是替父親撮合了一段姻緣,卻不知道她的父親正是給她所要撮合的人捏碎了琵琶骨。

  她以為父親和穆娟娟可以共享晚年,哪知道他們現在正是面臨死亡的深淵。

  唉,要是她知道這些,她一定要走回頭路,怎能還像現在這樣走得如此輕鬆?

  現在她是帶著好奇而興奮的心情,按址找人的。好奇是想去看一看那個上官飛鳳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奇女子?興奮是她有可能很快就見得到她的「衛大哥」了。

  當然,她也還未知道,她的「衛大哥」如今也仍然是身處險境的。

  這幾天來她歷經了許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如今她又要到一個神秘的地方去會見一個神秘的人物(上官飛鳳)了,在這個地方能夠找到她所需要的謎底麼?

  楚天舒也在找尋一個謎底。

  不過不是他自己要去的,是湯懷遠求他去的。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26:30     標題: 第一回 花落水流 幾番離合 絲連藕斷 難說恩仇(2)

  他希望楚夭舒能夠為他揭開這個謎底,因為這個「謎」困擾他已經有十多年了,而現在,更是到了他必須知道「謎底」的時候。謎底一日不揭開,他就一日不能安枕。

  現在湯懷遠就在密室之中和楚天舒說起這個謎樣的人物。

  「你已經認識了我們鏢局裡那位年紀較大的王鏢頭吧?」

  「你說的是王大鵬嗎?」楚天舒道。

  湯懷遠道:「不錯,你覺得這個人怎樣?」

  楚天舒道:「他似乎根少說話,也似乎是極力避免引起別人的注意。」

  湯懷遠讚道:「世兄真好眼力,你已經注意到了!」

  楚天舒道:「我注意到什麼?」

  湯懷遠道:「你注意到了他避免別人注意。你說得不錯,他一向沉默寡言,做事一向也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

  楚天舒道:「但他絕對不是一個平庸的人!」

  湯懷遠道:「你還看出了一些什麼?」

  楚天舒道:「他的雙眼炯炯有神,但一當他發覺有人注意他的時候,他就顯出呆鈍的樣子。我猜他是一個深藏不露的人,武功方面也是如此。」

  湯懷遠道:「你的觀察很仔細,但你猜得出他是什麼人嗎?」

  楚天舒道:「我猜不出。」

  湯懷遠道:「我最近才知道他就是十多年前曾在黑道上稱雄的鷹爪王!不過由於他是獨腳大盜,每次做案也都是做得乾淨利落,認識他的人不多。」

  楚天舒吃了一驚道:「以鷹爪王的身份,怎的會到你們鏢局來當一個普通的鏢師?」

  湯懷遠道:「而且一做就做了十幾年呢!這不是一個難解的謎麼?」

  楚天舒道:「你懷疑他是你的仇家派來臥底的?」

  湯懷遠道:「不一定是我的仇家,但他背後那個人一定比我的任何仇家還更可怕!」

  楚天舒一聽就懂,說道:「不錯,能夠差遣鷹爪王來做一個小鏢師的人,當然是有權有勢的了。但湯叔叔,你告訴我這件事情,是為了什麼?」

  湯懷遠道:「你肯不肯幫我一個忙?幫我去揭開他的身份之謎,不是他過去的身份,是他現在的身份。」

  楚天舒道,「怎麼去揭開?」

  湯懷遠道:「我們已經發現了他的一個秘密。……」

  他關上窗,壓低聲音繼續說道:「事情是這樣的,昨天來個陌生人,那人走了之後,他也不告訴我一聲,就悄悄離開鏢局,直到現在還沒回來。」

  楚夭舒皺眉道:「你要我找他回來?」心想京城這樣大,要找一個和自己毫無關係的人,談何容易。

  湯懷遠道:「不是。他的行蹤我們是已經知道了的。假如只是要找他回來,那就用不著你了。」

  楚天舒道,「好,那麼請你說下去,只要是我力之所及,我絕不推辭,」

  湯懷遠繼續說道:「由於我早已懷疑他,我也安排有人暗中監視他的。跟蹤他的人發現他走進西長安街一同古老大屋,就一直沒有出來。」

  楚夭舒道,「你是要我去把這件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湯懷遠道:「不錯。他應該昨晚回來的,直到現在還沒回來,那只有兩個可能,一是他出了事,甚至已喪了命。一是那個地方是他們的秘密機關,他在那裡另有重大圖謀,這圖謀說不定就是要對付我這鏢局的。倘若他背後的主子真的是要毀掉我這鏢局,當然他就毋須急急回來了,要回來,也是以新主人的身份回來了。」

  楚天舒吃驚道:「有這樣嚴重嗎?」

  湯懷遠歎道:「但願不致如此,卻也不可不防!你知道,這兩天在我們鏢局發生的事情,恐怕是會給某些人拿作把柄的。比如說,前兩天徐中岳的女兒在這裡和你的妹妹一同出走,聽說穆統領的大公子後來就是為了去追她們回來而失蹤的,這件事情若是穆統領追究起來,就可以牽連我們的鏢局。」

  楚天舒道:「你懷疑他是去向穆統領告密?」

  湯懷遠道:「我還不敢斷定他是否是穆統領的人,但必須查明真相,我才能放心。」

  說至此處,湯懷遠站起來道:「鷹爪王武功非同小可,我手下那些鏢師,恐怕沒有一個是他的對手,我又不便親自出馬,想來想去,只有老弟才能幫我的忙。」說罷,對楚天舒作了一揖。

  楚天舒連忙還禮,說道:「湯叔叔,你大看得起我了。小侄本領低微,只怕也是難當重任。」

  湯懷遠道,「世兄,你莫客氣。你的家傳點穴功夫,正是鷹爪功的剋星。論輕功,你也比他高明得多。不過,有一件事我不能瞞你,先和你說清楚,去或不去,你再決定。」

  楚夭舒道:「叔叔請說。」

  湯懷遠道,「鷹爪王和那陌生人密室私語之時,是有人在窗外偷聽的,此人不敢靠近去聽,聽得不大清楚。但聽得那陌生客人好幾次提起一個人的名字。」

  楚天舒道,「什麼人的名字?」

  湯懷遠道:「齊勒銘!」

  楚天舒吃了一驚,默不作聲。

  湯懷遠道:「但奇怪得很,那人的口氣像是要鷹爪王幫他去害齊勒銘的,但因為偷聽的人聽不清楚,他們在說到關鍵之處,說得又特別小聲,更是模糊不清。所以也可能與偷聽者所揣測的意思剛好相反,說不定齊勒銘就是他門的同謀者也未可知。但不管是正是反,齊勒銘也很可能就是在那個地方。」

  楚天舒過了好一會子方始說道:「我不是怕齊勒銘,不過……」

  湯懷遠道:「你不放心令尊嗎?」

  楚夭舒道:「這倒不是。家父的傷已經好了四五分,家母亦已回來。不過,叔叔,你也知道,齊勒銘是家父的仇人,這件事我想和家父先說一聲。」

  湯懷遠道:「這是應該的。你去吧。」心裡卻在想,要是說給楚勁松知道,只怕楚勁松多半是不肯讓兒子去冒這個險的了。

  楚勁松正在房間裡和妻子閒談,他的傷已經好了一半,但眉字之間,仍是藏著優郁,並不因為有妻子作伴,精神就比較好些。

  他忽然歎了口氣,說道:「我真不知道齊勒銘是怎樣的人?」

  莊英男道,「你覺得他這次肯放我回來是很奇怪吧?」楚勁松默然不語。

  莊英男低聲道:「你還在恨他嗎?」

  楚勁松苦笑道:「他打傷了我,又救了我的性命,我也不知道是該恨他還是該感激他?」

  莊英男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什麼,卻沒有說。

  楚勁松忽道:「我想我還是該感激他的。」

  莊英男道:「為什麼?」

  楚勁松道:「因為他不但救了我的性命,也救了你的性命。」

  莊英男道:「你怎麼知道他救了我的性命?」

  楚勁松道:「我怎能不知道,當時你是中了銀狐的毒針的,要不是他給你解藥,你焉能活著回來?」

  莊英男道:「松哥,你只說對了一半。」

  楚勁松道:「是哪一半說錯了?」

  莊英男道:「用毒針射我的是金狐,不是銀狐。」

  楚勁松道,「金狐不是銀狐的姐姐嗎?據我所知,她好像是嫁給了白駝山主字文雷的。」

  莊英男道,「不錯,但他們夫婦如今卻是正在京師。」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還有一件事也是你猜錯了的;給我解藥的人並不是齊勒銘。」

  楚勁松道:「那是誰?」

  莊英男道:「正是金狐自己。」

  楚勁松道:「哦,真是意想不到!」

  莊英男等了一會,沒見他說下去,便道:「松哥,你為什麼一直沒有問我,那天我是怎樣能夠活著回來的經過?」

  楚勁松道:「經過情形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活著回到我的身邊。」

  莊英男道:「你以為是他放我回來的嗎?」

  楚勁松道:「難道不是嗎?」

  莊英男道:「要這樣說也未嘗不可,但事情也沒這樣簡單!」

  楚勁松咬著嘴唇澀聲道:「我不想知道。」

  莊英男對他笑了一笑,搖搖頭。

  楚勁松道,「你是有些話要和我說的吧?」

  莊英男道:「不錯,但只怕你多心。」

  楚勁松伸手與她相握,說道:「我們已經做了十多年夫妻,你的心是怎樣對我,我還能不知道嗎。我沒問你詳情,只是怕你多心。」

  莊英男道,「松哥,多謝你信得過我。好,既然咱們都不會多心,那天的事情,你不想知道,我也要告訴你了。」

  她把那天的遭遇說給丈夫知道。

  那天她中了毒針,本已是不省人事的,後來得到齊勒銘將真氣輸入她的體內,方始漸漸有了知覺。

  「他和那個宇文夫人說話的時候,其實我是已經恢復知覺了的,但我仍然裝作昏迷未醒,瞞過了他們。那個字文夫人,就是銀狐的姐姐金狐,我也是從他們的談話之中,才知道用毒針射我的人不是妹妹而是姐姐的。

  「後來,金狐給我服下解藥,那時齊勒銘已經不在場了。金狐叫一個僕人用馬車載我出城,我在服了解藥之後半個時辰,方始裝作剛剛醒來,我一醒來,那僕人對我說了幾句警告的話,就把我推下馬車,叫我自己回家了。嗯,你想不到吧,事情就是這樣簡單。」

  楚勁松道,「表面好像簡單,其實卻是大不簡單,對嗎?」他頓了一頓,加上一句道:「我想金狐總不會毫無所得,就肯放你回來吧?」

  莊英男道:「不錯,他是在答應了金狐的條件之後;金狐才肯放我回來的。」

  楚勁松道:「金狐的條件是什麼?」

  莊英男道:「我不知道。我是在他們說到一半的時候,方始完全恢復知覺的,前面的話,聽得不清楚。似乎是齊勒銘答應為她做一件事情,這件事情,由金狐指定。我想,總不會是好事情吧?」

  楚勁松道:「如此說來,他對你可是真的不錯,你別多心,我不是吃他的醋。我只是在想,以他這樣倔強的人,卻肯為了你的緣故,向別人屈服,這對他來說,恐怕是很少有的吧?」

  莊英男道,「或許是他干生的第一次也說不定。」接著歎道:「其實,他之所以弄到今日的地步,我也有部分責任的。」

  楚勁松道:「我知道,當年他是因為受不住你的冷落才離家出走的。」

  莊英男道:「我知道你不會多心,但我還是要多說一句,我只是可憐他,並不是後悔和他分手。當年我逼於父命嫁了給他,本來就是一個錯誤的婚姻。」

  楚勁松道:「我不會多心的,我也想多問你一句,你現在不僅是可憐他,還為他擔心吧?」

  莊英男黯然道:「不錯,當年他最少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我而離家出走,以至誤入歧途,鬧得身敗名裂。如今他又為了不讓我落入金狐之手,以至向金狐屈服,我實在擔心,他會不會重蹈覆轍呢?」

  莊英男心潮澎湃,不覺暗自想道:「過去這段孽緣,累了他也累了我。不過,我如今已經有了松哥,卻是比他幸運多了。」又再想道:「那個銀狐穆娟娟其實也不算太壞,要是他們能夠結成夫婦,那就好了。嗯,到了那時,只要他不再把過去那段孽緣放在心上,我倒希望有一個像他這樣的哥哥。只不知道松哥是否也能如我一般不存芥蒂?」

  楚勁松似乎知道她的心思,握著她的手道:「我確是比齊勒銘幸運得多,如今你已回到我的身邊,我與他過去的仇怨亦已是一筆勾銷了。嗯,說老實話,假如大家都能夠忘掉過去的事情:我倒覺得他是個大可一交的朋友。」

  莊英男忽道:「如果他有危難,你願意幫忙他嗎?」

  楚勁松道:「他打傷我又救了我,恩怨已是相抵。他肯讓你回到我的身邊,認真說來,我還欠他的情呢。我已經說過,我願意將他當作朋友,當然也就願意幫他的忙。不過,他的武功如今已是天下第一,遠勝於我,又怎需要我幫他的忙。」

  莊英男的眼睛閃出喜悅的光芒,說道:「你能夠這樣想,我已經很歡喜了。話恐怕也不能那樣說的,你知不知道,在我的眼中,你比他強得多!」

  楚勁松道:「哦,你真的是這樣想嗎?」

  莊英男道:「不錯,我指的不是武功。他的武功雖然是比你強,但他的心靈卻很脆弱。嗯,不知怎的,我好像有個預感,說不定真有那麼一天,他需要我們的幫忙。」

  楚勁松道:「要是真有那麼一天,我也決不會令你失望。咦,好像有人來了,你看看是誰?」

  莊英男打開房門,說道:「沒有人呀!」話猶未了,就聽見腳步聲了,莊英男笑道。「松哥,到底是你比我強,你的身體還未完全康復,就聽得見遠處的腳步聲,是湯總鏢頭來看咱們。」跟著就聽見湯懷遠哈哈笑道:「楚大俠,恭喜你復原得這樣快。我沒有什麼事,只是來看看你的。」

  楚勁松覺得有點奇怪,心裡想:「好像另外還有一個人,難道是我聽錯了?」

  他沒有聽錯,的確是有另外的一個人,這個人而且還是早已來了的。只因這人來時腳步很輕,走對方始給他察覺聲息。

  這個人不是別個,就是他的兒子楚天舒。

  楚天舒也不是存心偷聽的,只因他剛好聽見父親和繼母談及齊勒銘,他不好意思進去,又忍不住好奇心,只好躲在外面偷聽了。

  如今他已經知道父母的心意,而湯懷遠也恰好此時來了,他不願意給父母知道,便即溜走。

  「爹爹都相信得過齊勒銘,料想他也不會把我當作敵人了。他是不是和鷹爪王混在一起呢?即使不是為了湯叔叔,我也應該去查個明白了。不過,若是給爹爹知道,爹爹一定會為我擔心的。我既然知道他對齊勒銘的心意,這件事就當作是我替他去做吧。」

  「還是不要告訴爹爹的好。」他作出決定,便即按照湯懷遠給他的那個地址,獨自去打聽消息。

  齊漱玉也在按照穆娟娟給她的那個地址,獨自去找尋「謎底」。

  大門緊閉,她怕驚動附近民家,一看這條冷巷裡沒有人,立即施展輕功,逾牆而入。

  她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一路穿堂入室。

  她已經知道上官飛鳳武功很高,有人進入她的房子,料想她是應該發黨的。因此她隨時準備上官飛鳳會走出來盤問她。甚至還想試一試上官飛鳳的武功,然後才把自己的來意和身份告訴上官飛鳳。

  哪知穿堂人室,竟是無人攔阻。

  古屋森森,她不覺有點害怕了。正想退出去,忽然發現一間房子的牆壁上有道「暗門」。這道「暗門」是有人打開而又掩上的,但只是虛掩,未落機關,所以才給她發現。

  神秘的地方,神秘的人物,如今又發現了一條更具神秘氣氛的地道,她的膽子雖然大,也不禁有所躊躇了。

  但他的害怕抵消不了她的好奇心,她想,「姜姐姐和穆阿姨都說那位上官姑娘是在這個地方,而那位上官姑娘是會幫我的忙的。姜姐姐和穆阿姨總不會騙我上當吧?」她大著膽子,亮起火招,走進地道。

  走到地道盡頭,是一間房間,她提心吊膽的走進去,突然發現兩個人四腳朝天地躺在地上。

  她嚇了一跳,也不知道這兩個人死了沒有。定眼看時,又發現其中一人是肢了一足的,在這人的身邊有一根碗口般粗大的鐵拐。

  她記得了大叔和她說過的黑道中的著名人物,其中有一個名叫李力宏,渾名就是叫做「鐵拐李」的。

  「咦,這不是鐵拐李嗎?」她大驚之下,不覺失聲叫了起來。鐵拐李是黑道中著名的人物,那麼另一個人恐怕也是和他身份相等的黑道高手吧。

  地道的陰森氣氛本來足以令人心悸,加上這兩個不知是死還是活的黑道高手躺在地上,饒是齊漱玉膽大,也不禁毛骨聳然。

  「這裡有活人沒有?」她大著膽子喝道。

  迸出了最後一點火花,她的火摺燒到盡頭,熄滅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個人道:「當然有,連我在內,共有三個活人!」

  齊漱玉連忙拔劍,一招「夜戰八方」,護著身體。那黑影並沒撲來。

  她定了定神,突然發覺這人的聲音好生熟悉,呆了一呆,叫道,「你是楚大哥?」

  光明重現,那個人點起了原本掛在屋內的一盞風燈。

  看清楚了,不錯,果然是楚天舒。

  「哼,你真壞,我已經給這兩個不知是死是活的傢伙嚇得一顆心都要從腔子裡跳出來了,你還躲在暗處嚇我!」齊漱玉嗔道。

  「我不存心嚇你的。」楚天舒說道:「我也是剛來了一會兒,你進來的時候,我恐怕你是這兩個傢伙的黨羽,」

  「你見過上官飛鳳沒有?」齊漱玉最急於知道這件事情,二話不說,開口就先問她。

  楚天舒怔了一怔:「上官飛鳳,誰是上官飛鳳?」

  「哦,你不知道這個人?」

  「不知道。這人是什麼人,因何你來這裡找她?」

  齊漱玉性子急,說道:「我想先聽你的,你既然不是來找上官飛鳳,你來這裡幹啥?」

  楚天舒道:「這兩個傢伙你認識嗎?」

  齊漱玉道:「我只認得其中一個是鐵拐李,不過所謂『認得』也只是猜測而已。丁大叔曾經和我說過這個人,說他是曾經橫行一時的獨腳大盜。這人形貌和丁大叔說的那個鐵拐李相似。」

  楚天舒道:「另一個人我可是真的認識的,他是和鐵拐李齊名的黑道高手鷹爪王。我就是為了鷹爪王來的。」

  「你和他有仇?」齊漱玉問道。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26:51     標題: 第一回 花落水流 幾番離合 絲連藕斷 難說恩仇(3)

  楚天舒道:「往日無冤,近日無仇。」

  齊漱玉道:「那你為何找我?」

  楚天舒道:「因為他有雙重身份。」

  齊漱玉道:「哦,雙重身份?他另一個身份是什麼?」

  楚天舒道:「是震遠鏢局的一名普通鏢師。最近湯總鏢頭發現他的行蹤可疑,故而叫我來此偵察。」

  齊漱玉一聽他是剛從鏢局來的,不待他解說來龍去脈,便即間道:「鷹爪王的事情我不想知道那麼多了,如今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我的衛師兄到過鏢局沒有?」

  楚天舒道:「沒有呀!誰告訴你他要來震遠鏢局的?」

  齊漱玉大失所望,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半晌問道:「這兩個人是怎麼回事?」

  楚天舒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一來到就發現他們是這個樣子了。看來他們是著了什麼迷香,並未斃命。」

  說至此處,他忽地轉過話題,問齊漱玉道,「你爹爹呢?」

  齊漱玉道,「你問我爹爹幹嘛?」

  楚天舒道:「沒什麼。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和令尊一起來的。」

  齊漱玉道:「本來我是和他一起的,但如今他已是另有去處了。」

  楚天舒道:「是否在白駝山主那裡?」

  齊漱玉吃了一驚道:「你已經知道了。」

  楚天舒道:「約略知道一些。」

  齊漱玉道:「他們早已鬧翻了。但你也不必擔心,他是不會再向你家尋仇的了。」

  楚天舒道:「我知道。我也並不是擔心令尊尋仇才要知道他的行蹤的。你可以告訴我,他是去了那裡嗎?」

  齊漱玉道:「這個、這個……」

  楚天舒道:「你不願意告訴我嗎?信不信由你,我只是關心令尊,別無他意。」

  齊漱玉道:「多謝。但我只能告訴你,他現在已是另有安身立命之所,用不著你替他擔心了。」

  楚天舒隱隱猜到幾分,說道:「令尊若肯從此歸隱名山,那也是一件好事。對啦,現在應輪到你會訴我了,你說的那個上官飛鳳又是什麼人?」

  齊漱玉道:「我也不知道她是什麼人,是雪君姐姐叫我來這裡找她的……」

  楚天舒道:「啊,雪君你也見著了。」

  齊漱玉笑道:「你這位師妹很是不錯,怪不得在洛陽之日,你曾經為了她和衛師兄爭風呷醋。」

  楚天舒道,「你這丫頭真是不知高低上下,竟敢在我的面前也耍油嘴。你再胡說八道,瞧我不好好管教你!」

  齊漱玉道:「哎喲,你是我哪門子長輩?」

  楚天舒似笑非笑的望著她,好像在說:「你還不明白嗎?」齊漱玉翟然一省,不覺也笑了起來。

  楚天舒道:「你笑什麼?」

  齊漱玉道:「我覺得滑稽。」

  楚天舒道:「哦,滑稽?」

  齊漱玉道:「是呀,想不到你忽然變成了我的哥哥。這件事情豈不滑稽可笑?」

  楚天舒道:「你覺得我不配做你的哥哥?」

  齊漱玉道:「我倒是希望有一個哥哥,不過我總覺得你不像我的哥哥。」

  楚天舒道:「哦,你心目中的哥哥是什麼樣子的?」

  齊漱玉默然不語,半晌,低聲說道:「我不知道。」說罷,歎了口氣。

  原來她是想起了衛天元,衛天元和她一起長大,一向把她作小妹妹看待。她心目中的「哥哥」是怎麼樣的?恐怕就是衛天元這個樣子吧?可是,她卻實在不願意衛天元這個樣子對她,她對衛天元失望,就正是因為衛天元太像她的哥哥啊!

  楚天舒怎能懂得她如此複雜的心思,說道:「我是和你開玩笑的,咱們不同父又不同母,那又何必理會什麼名份。你不喜歡以兄妹相稱,那我還是叫你做齊姑娘吧?」

  齊漱玉噗嗤一笑,說道:「這樣稱呼又太客氣了。你名份是我的哥哥,卻又不像我的哥哥,這才好玩呢!」

  楚天舒莫名其妙,道:「好玩?」

  齊漱玉道:「是呀。做哥哥是要愛護妹妹的,我有求於你的時候就叫你做哥哥,沒求於你的時候,就像以前那樣客客氣氣叫你一聲楚大哥。哥哥大哥,一字之差,卻有這麼微妙的分別,不好玩嗎?」

  楚天舒道:「客氣就顯得生疏,我不想做你的『大哥』,又不敢厚著臉皮做你『哥哥』,怎麼辦呢屍初時,他故意裝作一本正經的說話,說著說著,不覺也笑起來了。」

  楚天舒道:「咱們說正經的吧。我也不知道這裡發生的是怎麼的一回事情,但既然找不到那位上官姑娘;此地恐怕是不宜久留的了。咱們還是回去吧。」

  齊漱玉道:「回去,回去哪裡?」

  楚天舒道:「你的媽媽在震遠鏢局。」

  齊漱玉忽地低聲問道:「我的媽媽對你好不好?」

  楚天舒道:「雖然她是我的繼母,對我有如親生。」說至此處,他也壓低聲音問道:「玉妹,你不是在怪你的媽媽忍心拋棄你吧?」

  齊漱玉黯然道:「我不怪她。她是有權利追求她的幸福的。」

  楚天舒道:「相信我,你的母親是一個好母親。雖然她沒有對我說過她的心事,但我知道她平生最引以為憾的就是失掉了你。你不想去見見她嗎?」

  齊漱玉道:「我、我不知道。唉,自從我懂得人事開始,我就在想,別人家的孩子都有母親疼愛,要是我的母親還活著就好了。現在我知道她的下落了,我卻不知道,不知道……」

  楚天舒道:「你不知道,我知道!」

  齊漱玉一怔道:「你知道什麼?」

  楚天舒道:「我知道你其實是想念媽媽的,聽哥哥的活,和我一起回去吧。」

  就在此時,忽然聽見了腳步聲。

  齊漱玉道:「恐怕是那位上官姑娘回來了,咱們等一等再說。」

  不料來的並非女子,她話猶未了,就聽得一個男子的聲音冷笑道,「回去,你們還想回去嗎?」

  來的是字文浩。

  楚天舒喝道:「你是誰?」

  字文浩不理睬他,面對齊漱玉依然在冷笑道:「我以為你跟你爹爹回家,原來你是躲在這裡和小白臉幽會。嘿,嘿,這小白臉不知道我是你的什麼人,你告訴他吧。」

  楚天舒大怒斥道:「放你的屁,我是她的哥哥!」

  字文浩冷笑道:「你是她的哥哥?我告訴你,我才真的是她的哥哥。」

  齊漱玉道:「胡說八道,你是誰的哥哥?你是一頭癲蛤螟。是白駝山妖人生出來的癩蛤蟆!」

  字文浩縱聲怪笑:「你不認哥哥無所謂,認我做未婚夫就行了!你要回去只能跟我回去!儘管罵吧,你的天鵝肉我是吃定的了!」

  字文浩沒有說錯,他的確是想來吃「天鵝肉」的。

  齊漱玉一離開他家,他就暗地跟蹤,一直跟蹤來到這裡。

  齊勒銘和女兒中途分手,令他喜出望外。所以他才敢這樣肆無忌憚,以為「天鵝肉」是必定可以到口的了。

  雖然當他發現鐵拐李(鐵拐李是他父親的得力手下)和鷹爪王躺在地上,不免有點吃驚,但這個發現,也還不足以阻止他狂妄的行動。

  因為他所顧忌的只是齊勒銘一人,楚天舒年紀和他不相上下,莫說他不認識楚天舒,即使知道楚天舒是誰,「揚州大俠之子」的身份也還未曾放在他眼內的。此時,他已經在準備對付楚天舒了。

  楚天舒怎能容得他說這許多污言穢語,氣得都幾乎要爆炸了,他怒不可遏,喝道,「滾開!」

  字文浩也在喝道:「你給我滾開!」

  大家都不肯「滾開」,當然是唯有打起來了。

  字大浩把手一揚,楚天舒面前登時浮起一層淡淡的煙霧,鼻子聞到了淡淡的香氣!

  楚天舒一覺不妙,連忙閉著呼吸。但已吸進了一點毒氣。

  說時遲,那時快,字文浩已是撲上前來,喝道,「給我倒下!」

  不料楚天舒並沒倒下,他的判官筆迎著字文浩劈來的雙掌。而且筆尖正是對著掌心的「勞宮穴」。

  字文浩一個「盤龍繞步」,避招進招,只聽得「唰」的一聲,勞宮穴雖然沒給刺個正著,袖子已是穿了一孔。字文浩心頭一凜:「這小子的內功造詣可還當真不弱!」使出平生所學,雙掌翻飛,盪開楚天舒的筆尖,但卻也不能將楚天舒逼退半步。

  齊漱玉忽道:「你想不想知道鐵拐李是怎樣死的?」

  鐵拐李其實未死,但字文浩是不知道的。他聞言一凜,冷笑道,「難道是這小子殺死的嗎?嘿、嘿,即使他真的有殺掉鐵拐李的本事,我也不懼。我更非殺掉他替鐵拐李報仇不可!」

  他已經察覺楚天舒氣力不繼了,心想即使齊漱玉上來助陣,他也可以十招之內穩操勝券。十招之內,楚天舒縱然不是給他擊倒,自己也會昏迷。

  哪知他又一次犯了輕敵的錯誤。

  不錯,楚天舒的確是就要支持不住了,但他還能夠作最後的一擊。

  字文浩見他出招遲緩,只道已是時候,便即欺身進逼,左拳搗出。右掌擒拿,他的擒拿是用上了分筋錯骨手法的,要是給他抓著,楚天舒就得變成殘廢。

  哪知這是楚天舒力求速戰速決所施的誘故之計,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楚天舒筆走輕靈,突然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刺著他了。

  字文浩悶哼一聲,倒躍出去,跌在地上。一

  此時齊漱玉亦已拔劍出鞘,正在跑來,準備和他聯手。

  「勝不驕,敗不餒」這本來是學武的人必須謹記的格言,可惜楚天舒忘了這句格言,正像剛才的字文浩那樣,犯了輕敵的毛病。他以為字文浩已給他刺著穴道:說道:「玉妹,用不著你動手了,我只要你告訴我,你想怎樣處置他?」

  話猶未了,忽聽得轟的一聲。一團煙霧突然在他面前爆炸,煙霧中閃爍著無數金芒。

  原來字文浩的武功也是在他的估計之上,雖然給他的筆尖刺著,卻沒有刺正穴道。

  字文浩是金狐穆好好之子,穆家的暗器是天下數一數二的。

  現在他發出的正是穆家家傳的一種最厲害的暗器,名為毒霧金針於母彈。那些閃爍的金芒乃是淬過毒的梅花針。

  由於這種暗器殺傷力極強,他怕誤傷了齊漱玉,是以遲遲不敢使用。

  好在齊漱玉劍未入鞘,她擋在楚天舒的前面,立即便是一招「亂披風」的劍法使將出去。

  叮叮之聲,不絕於耳,劍光飛舞之中,金針紛落如雨!

  楚天舒應變甚為迅速,劈空掌拍出,迅即躍過一旁,他沒有被毒針射中,不過吸進毒霧,這種毒霧和剛才吸進的迷香混合,已經不是他的內功所能克制了,他腳跟未曾站穩,晃了幾晃,就像一根木頭似的,倒了下去。

  字文浩發出陰惻惻的冷笑,站了起來。

  他正想發話,突然覺得脅下一麻,好像也是給一根利針射人他的體內。

  齊漱玉冷笑道:「你知道鐵拐李和鷹爪王是怎樣死的嗎?告訴你,他們是給我用毒針射死的!」

  字文浩大吃一驚,喝道,「臭丫頭,你、你竟敢用毒針暗算我麼?」

  齊漱玉格格笑道:「你猜對了,這不過是禮尚往來而已。我還可以告訴你,我的毒針是你的姨娘送給我的,據她說,要比你的毒針厲害一點。」

  她說的當然乃是謊言,但字文浩可不敢不信。

  他心頭一震,自作聰明,暗自想道:「怪不得鐵拐李和鷹爪王死在此地,原來是給這賤婢用毒針暗算的!我真糊塗,早就應該想到這兩個人的死因的,我卻竟沒加以提防。」要知鐵拐李和鷹爪王的武功非同小可,齊漱玉說是用毒針才能殺了他們,自是合情合理之極。

  齊漱玉冷冷說道:「你是活不過一時三刻的了,你是不是想在臨死之前殺我報仇?比劍,比暗器,我都可以奉陪!」

  字文浩和楚天舒交手最後那刺,他的穴道雖然沒有給刺個正著,但筋脈卻給筆尖挑斷一根,即使他不是中毒,亦已是無力再戰。

  何況此際他已經「知道」是中了「毒針」。而他的姨娘穆娟娟使毒的本領卻比他的母親高強,他也是早已知道了的。

  心裡越發吃驚,就越發疑神疑鬼。他的筋脈被挑斷一根,有點麻痺的感覺,他也當成是中毒的跡象了。

  活命要緊,字文浩連忙逃跑,他想的是:姨娘和母親所用的毒什相同,縱然毒性厲害一些,但用家傳的解藥,料想還可以保得住性命。

  他跑出地道,才敢大罵:「賤婢,你真得意,回來我再找你算帳!」

  用不著他回來,齊漱玉已是在死亡的邊緣掙扎了。

  原來齊漱玉才是真的中了毒針,而她用來射中字文浩的那一根針,卻是井沒餵過毒的、普普通通的梅花針。

  她仗著家傳的特異內功,不讓字文浩看出她業已中毒,但也只能暫且支持一時而已,字丈浩一走,她鬆了口氣,毒性登時發作,只聽得一聲,「哥哥,你快逃跑吧!」便即不省人事了。

  楚天舒非但不能逃跑,根本就聽不見她這句活,他是早就暈過去的。不過他卻醒得比齊漱玉快。

  也不知過了多久,楚天舒開始有了知覺。

  像是還在迷寓的夢境之中,他一張開眼睛,就大感迷茫,不知眼前所見是真是幻。

  「咦,這是什麼地方,我怎會來到這裡?玉妹怎的也躺在我的身邊?」

  他發現自己是置身在一所破廟之中,不但門窗破爛、供的神像也是金漆剝落,甚至有肢體不全的,簷角結滿蛛網,供桌鋪滿灰塵。顯然是一座年久失修,根本無人前來進香的荒山古廟。

  「難道我是在做夢不成?」他咬一咬指頭,很痛,證明不是夢了。

  「玉妹,玉妹!」他在齊漱玉耳邊呼喚,齊漱玉仍然是閉著眼睛,沒有醒來。試一試把她脈息,脈息倒是還有,但卻十分微弱。

  他給嚇得慌了。

  「怎的會發生這樣奇怪的事情?剛才我在什麼地方?不是在地道裡和人打架的嗎?那個白駝山的小妖人呢?」

  他定下心神,仔細想,漸漸想起來了。他記得在自己失掉知覺之前的那一霎那,那「小妖人」正在發出一枚會噴煙霧的暗器,當時齊漱玉在撲向那妖人。可以推想得知,自己是中毒昏迷的。

  不過這些事情是在北京城裡的一座古老大屋發生的,而現在他們所在的地方,卻是一座荒山古廟。距離北京有多遠呢?

  又是誰人把他們送到這個地方的呢?

  他懷著滿腹疑團,起身察視周圍環境。好在走動的氣力倒是還有,但也好像是大病一場過後似的,腳步輕浮,身子虛弱。

  忽然他在供桌上發現一個小小的銀瓶,銀瓶壓著一張紙條。瓶中有一粒碧綠的藥丸。

  他連忙把紙條展開宋看,上面寫著歪歪斜斜的兩行草書:「碧靈丹一枚請給齊姑娘眼下:此藥井非對症解藥,但可暫保她十日之內性命無憂。若要救她性命,須得以上乘內功打通她的奇經八脈。」

  沒有署名。

  他第一個想法是:「贈藥之人莫非就是上官飛鳳?」但再仔細一想,一來字跡不像是女子的書法,二來昔是上官飛鳳,又何以只是贈藥就撤手不管呢?」

  不過此刻他亦無暇去想這許多了,立即要解決的問題是:「這顆什麼碧靈丹,好不好給玉妹服下呢?」

  他倒不是害怕那個人蓄意謀害他們。要害他們,那是太容易了,乘他們昏迷的時候,一刀了結豈不省事,何須老遠從北京城裡把他們送到這座荒山古廟,然後才用假藥騙他們服下?

  不過,這個人的來歷,他一點都不知道。

  齊漱五中的是什麼毒,他也摸不著底細。

  那人說碧靈丹不是對症解藥,然則是否又能夠如那人所料,可以保得住齊漱玉性命呢?

  藥物相濟相剋,往往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假如那人時醫道只是一知半解,會不會想要救人反而變成害人呢?

  還有一個疑問是,為何那人不親自把碧靈丹給齊漱玉服下,而要假手於他?

  齊漱玉呼吸急促,脈息微弱,看來隨時都會死去。

  雖然他的心裡有許多疑團,也只能大著膽於讓齊漱玉服下這顆碧靈丹了。

  他惴惴不安的在齊漱玉身邊守侯,過了約莫半個時辰,齊漱玉蒼白如紙的面上開始有了一點血色,脈息也恢復得比較正常了。

  他這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

  齊漱玉終於醒過來了。

  假如說楚天舒像是個大病初癒的人,那麼齊漱玉則還是在大病之中。

  她雖然醒來,卻連一根指頭都不能移動。一時間也還未能開口說話。

  只是從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得出來,她對周圍的一切也像楚天舒剛剛醒來那樣的感到恍惚迷離。

  楚天舒無法解釋,只能告訴她是有一個不知來歷的異人把他們送來這裡的。

  齊漱玉能夠說話了,說的話卻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27:16     標題: 第一回 花落水流 幾番離合 絲連藕斷 難說恩仇(4)

  「哥哥,你還活著,我真高興。」

  這第一句話還不怎麼奇怪,第二句話就奇怪了,她說:「咦,我怎麼還沒死去?」

  楚天舒心頭一動,問道:「你怎麼知道你會死去的?」

  齊漱玉道:「我當然知道,因為在我昏迷之前,我已經中了穆家的毒針。」

  楚天舒道:「那個人留下一顆藥丸給你。」齊漱玉道:「什麼藥丸?」楚天舒道:「名叫碧靈丹。」

  齊漱玉似是又驚又喜的模樣,說道。「哦,是碧靈丹那就對了。呀,不對,不對,還是不對!」

  楚天舒詫道:「為什麼又對又不對呢?」

  齊漱玉道:「碧靈丹的功效我是知道的,去年你在我家裡中了穆家的毒針,我爺爺給你服的那種解藥就是碧靈丹。碧靈丹是用天山雪蓮泡製的,能法百毒,但卻不是穆家毒針的對症解藥。它的功效只能保得暫時平安。」

  楚天舒道:「那不是對了嗎?」

  齊漱玉道:「一顆碧靈丹只能稍減一兩分毒性,按說我還不能開口說話的。只是一顆碧靈丹,也不能保得十天性命。」

  楚天舒道:「或許你中的毒針,沒有我中的那種毒針厲害呢?」

  齊漱玉道,「你知不知道,去年用毒針暗算你的那個人也正是金狐?」

  楚天舒道:「我已經知道。」

  齊漱玉道:「金狐也就正是那個小妖人字文浩的母親,他用來傷我的毒鐘當然也就正是他的母親去年用來傷你的那種毒針。穆家製煉的毒針,只有一年比一年厲害。」

  楚天舒強笑道:「反正你現在事實上是已經能夠開口說後了,又何必去推究什麼原因。」

  齊漱玉忽地問道:「你是什麼時候給我服下這顆碧靈丹的?」

  楚天舒道:「我一醒來,就給你服下的。」

  齊漱玉道:「你可知你昏迷了多久?」

  楚天舒道:「不知道,我只知我在昏迷之前已是黃昏時分,醒來之時則剛是日影西斜。如此看來,最少也怕有一天的時光了吧?」

  齊漱玉道:「啊,那就對了。」

  楚夭舒道:「怎麼又對了呢?」

  齊漱玉道:「穆家毒針,厲害無比。若不是那人一早就給我服下一顆碧靈丹,我決不能活到而今。而且我也清楚的記起來了,那日你中了毒什之後,爺爺也是在你昏迷之中,先給你服一顆碧靈丹,過了十二個時辰,再給你服另一顆,你才醒來的。大概那個人算準了你醒來的時候也正好是該給我服藥的時候。」

  楚天舒忽道:「妹妹,多謝你。」

  這句話突如其來,齊漱玉一怔道:「多謝我什麼?」

  楚天舒道,「我知道當時你是衣不解帶的眼侍我的,所以你才記得這樣清楚。現在你也中了同樣毒針:我、我……唉!那個人也太吝惜了,為什麼不多留兩顆碧靈丹給你呢?」

  齊漱玉笑道:「你當碧靈丹是容易礙到的麼,製煉碧靈丹的這種雪蓮,產於天山絕頂;六十年才開花一次。我的爺爺曾幫過天山派一次大忙,這才獲得他們以三顆碧靈丹相贈的。」

  楚天舒道:「可惜這三顆碧靈丹都給我服了。」想到齊漱玉兩次救了他的性命,自己卻只能在十天之後眼睜睜的看她死去。不禁十分難過。

  齊漱玉忽地噗嗤一笑,說道:「哥哥,你愁眉苦臉幹嘛,和我笑一笑吧。」

  楚天舒道:「虧你還笑得出來。」

  齊漱玉道:「我是真的高興呢,你想不想知道原因。」她不待楚天舒回答,便說下去道,「因為眼前就有一件喜事。」

  楚天舒道:「哦,什麼喜事?」

  齊漱玉道:「你還活著,這不就是喜事嗎?我本來以為我們兩人都是難逃毒手的。」

  楚天舒道:「我倒寧願這次仍然是我中了毒針。」

  齊漱玉道:「我還沒有說完呢,哥哥,你實在沒有理由不陪我高興的。」

  楚天舒道:「為什麼?」

  齊漱玉道:「我只有十天好活了,我應該加倍珍惜這十天的,對不對?假如我也像你一樣只知愁苦,又何必多活十天,現在死了,不是可以少受許多痛苦?」

  楚天舒勉強笑道:「你說得對,我是應該盡量使你高興的。你想要什麼,我做得到的我都去做。」

  齊漱玉道:「我想做的事情太多了。我想在樹林裡玩捉迷藏,我想在山頂堆雪人,我想在觀音的神像上畫兩撇鬍子,我想扮鬼去嚇我平日討厭的人,這些有趣的玩意,衛師哥從來不肯陪我玩的。可惜我現在只能說話,卻動也不能一動。」

  楚天舒道:「你好了我陪你玩。」

  齊漱玉道,「我還怎能好起來呢?不過做雖然不能去做,能夠說出自己想做的事情也是一種快樂了。至少你不會像衛師哥那樣討厭我的胡說八道,連聽都不肯聽。不錯,他並沒有罵出口來,但我一看他的面色就是討厭的了。」

  楚天舒道:「你說吧,你說什麼我都喜歡聽。」

  齊漱玉道:「哈,還有第三個原因呢!你瞧,我的一根手指頭能夠動了,兩根手指頭都能夠動了。」

  楚天舒道:「這想必是藥力逐漸見效的緣故,說不定你明天可以走路了。」

  齊漱玉道:「唉,沒有用的。明天,最多我只能動五根指頭,後天或者可以舉起一隻手來。但想要像常人下樣走動,那是決不可能的了。」

  楚天舒道:「你怎麼知道?」

  齊漱玉道:「我當然知道。你那次中了毒針,從昏迷到能夠離開我家,我都是一直在你的身旁服侍你的。你是怎樣好起來的,每一個變化我都曾經留意。你知不知道,你是服了三顆碧靈丹,又經我的爺爺以上乘內功助你打通奇經八脈,並以真氣輸入你的體內,在第六天你才能夠行走的。」

  說至此處,輕輕歎了口氣:「一顆碧靈丹、最多只能保得住十天性命,那個人是沒有說錯的。縱然我能夠站起來走那麼一兩步,終歸也還是活不過十天。」

  楚天舒忽道:「你不會死的!」

  齊漱玉苦笑道:「你不必安慰我了,我只希望你能夠留在這裡陪我三天,說一些我喜歡聽的話,我已是於願已足。」

  楚天舒道:「我不是空言安慰你的,那次我中了毒針,」沒有死,這次你也不會死的。因為穆家的毒針,並非無人可治。」

  齊漱玉道:「不錯,是有人可治。但天下恐怕也只有一人,就是我的爺爺。但我家離此數千里之遙,莫說你現在也只是能夠像常人一樣走動,即使你功力已經恢復,你也決計不能在十天之內,將我送回家中。」

  楚天舒道:「你錯了,還有一個人可以醫好你的。」

  齊漱玉道,「誰?」

  楚天舒道:「你忘記了你自己的父親了麼?令尊的功力。現今已是足可以比得上令祖盛年,要是找到了他,他恐怕可以更快的替你打通奇經八脈。」

  齊漱玉道:「你找不到他的。」

  楚天舒道:「他去了哪裡,你快點告訴我!我找不到,我也會托人替你找得到他的!」

  齊漱玉似乎有點意動,臉色變化不定,卻沒開口。

  楚天舒道:「唉,你我如今已是以兄妹相稱了,你還須避忌什麼?」

  齊漱玉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我只知道他是跟我的穆阿姨走的。而且他的內功,也已經給穆阿姨用酥骨散化去了。」

  楚天舒道:「酥骨散化去的內功服了解藥就可以恢復的,只要他們還在京城,那就好了!」

  唉,他們哪裡知道,齊勒銘不僅只是被酥骨散「暫時」化去內功,而且是已經給穆娟娟捏碎了琵琶骨的,他的內功是永遠不會恢復了。

  楚天舒還在打著去找齊勒銘的主意。

  齊漱玉道:「穆阿姨是想和他去名山偕隱的,恐怕不會留在京城了。」

  楚天舒道:「那也說不定啊,因為還有你的衛師哥目前正是有事要他相助呢。」

  齊漱玉道:「他已經從姜姐姐口中知道,衛師哥有那位上官姑娘相助了。」

  楚天舒道:「他就能夠那麼相信得過一個不知來歷的女子嗎?你的衛師哥是他的師侄,我想他不會置之不理的。」

  齊漱玉心意有點活動了,說道:「他還在京城又怎麼樣?」

  楚天舒道:「我可以請震遠鏢局的湯總鏢頭替我設法找他。他在京城神通廣大,他一定有辦法的。啊,對啦,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情,據湯總鏢頭說,他是聽得鷹爪王透露令尊在那座住宅的消息,才叫我到那裡打探的。不錯,雖然在那座住宅裡見不著令尊,但據此推測,令尊多半還是尚在京中。」

  齊漱玉道:「你別胡思亂想了,試想,你現在也只不過能夠好像常人一樣走動,你自顧不暇,還能夠和我一起去震遠鏢局麼?」

  不錯,楚天舒的確是不能把齊漱玉拋在荒山古廟自己下山的,而現在,他也的確是還沒有氣力背一個人下山。

  楚天舒道:「你剛才為什麼說是只希望我留在此地陪你三天?」

  齊漱玉道:「三天之後,我想你是自己可以下山了。你那天離開鏢局就沒回去,令尊恐怕也早已等得心焦了。而且,一個人死的時候一定難看得很,我也不想你在我的身邊,看著我死去。」

  楚夭舒道:「你錯了。」

  齊漱玉道:「什麼錯了?」

  楚天舒道:「第一,我用不著三天就可以下山,第二,天下也不只有兩個人能以內功助你解毒,還有半個人。」

  此語甚奇,齊漱玉怔了一怔,問道:「什麼半個人?這半個人又是誰?」

  楚天舒道:「這半個人就是我。」

  齊漱玉慢聲道:「哦,你?」顯然不敢相信。

  楚天舒道:「我的內功雖然遠遠不及你的爺爺,但打通奇經八脈的法門.我還是懂的。據家父說,我們楚家所學的也還算得是正宗內功。」

  齊漱玉眼睛閃出光輝,改容說道:「不錯,你們楚家是天下第一點穴名家,對經脈的研究自是出色行當的了。不過,打通奇經八脈,非得有深厚的內力不行,莫說你的內力未曾恢復,即使已經恢復幾分,我也不能讓你耗損內力。」

  楚天舒道:「誰說我的內力未曾恢復,你瞧……」呼的打出一拳,果然是能夠令得齊漱玉感覺拳風拂面了。

  「你瞧,最少恢復三分了吧?」

  齊漱玉又驚又喜,說道:「想不到你恢復得這樣快,我還以為你即使沒中毒什。但吸進了毒霧,也得明天才能行動如常呢。想不到你已經可以揮拳踢腿了。不過……」

  楚天舒道:「沒有什麼不過了。今天我恢復了三分……明天就可能恢復六分,說不定到了後天我已是完全恢復了,想必是當我昏迷的時候,那個人也給我服了解藥之故。我只要恢復七分內力,就可以開始結你打通奇經八脈啦。」

  「我的功力不及你的爺爺,或許不能用內功為你法毒療傷,但最少可以延續你的性命,這樣,咱們也就可以有足夠的時間去找你的爹爹了。」

  齊漱玉道;「打通奇經八脈,極為耗損內力。為了我的緣故,可又得阻延你的復原了。」

  楚天舒眉頭一皺,說道:「咱們己經是一家人了,你還說這樣的話。我的性命也是你和你爺爺救的,耗損一點內力又算得了什麼?」

  齊漱玉忽地笑道:「你餓不餓?」

  楚天舒笑道:「你不說我不覺得,你一說我倒真是覺得有點餓了。啊,對啦,你也一定覺得有點俄了,是嗎?咱們少說恐怕也有整整一天沒吃過東西了。你能夠感覺餓就好。」

  齊漱玉道:「我倒還未感覺餓,只是覺得有點口渴了。」

  楚天舒道:「好,那麼你歇一會,我出去找尋食物。」

  他走出陰沉的古廟。外面是滿天陽光。

  楚天舒迎著陽光,深深呼吸,精神一振。雖然還有點虛浮的感覺,走起路來,已是一如常人。

  在山路上,他發現有車輪的軌跡。「哦,原來那個人是用馬車載我們來的。只不知這恩人是誰。他救了我們,連名字都不肯留下,不知他還會不會再來?」

  山上野獸甚少,偶而發現一兩隻野兔奔竄,他只恢復三分氣力,追捕野兔比較困難,試了兩次都失敗了,只好先找水源。

  他找到了一條山澗,水流甚急,有魚兒隨著浪花躍起。他心頭一樂:「野兔抓不到,鮮魚的味道也不錯。」於是削木為叉,叉了幾尾鮮魚,斬下山間野竹,做了幾個竹筒。盛水回來。

  「我只捕得幾尾魚兒回來,往後幾天,恐怕也還得天天吃魚。」楚天舒道。

  「很不錯呀」,我正是最喜歡吃魚。」齊漱玉道。其實她自小在山間長大,很少機會吃到鮮魚,根本就來成其為「嗜好」的。

  「你怎麼樣?」楚天舒問。

  「很好,真的很好。你瞧,我已經可以動第三根指頭了。」齊漱玉笑道。

  楚天舒生火烤魚,齊漱玉吃過了他烤的魚之後,笑容卻忽然收斂,皺起眉頭來了。•

  楚天舒抱歉道,「我的手藝不好,魚烤焦了。」

  齊漱玉道:「不。不是你的手藝不好,烤焦了還特別香呢。」

  楚天舒道:「那你為何皺眉?」

  齊漱玉滿面通紅,忽地「哎呀」一聲叫道,「哎呀,不好,要拉肚子!」

  楚夭舒略一躊躇,便即說道:「咱們是兄妹,用不著避什麼嫌疑,我服侍你。」將她抱到廟後面的草叢中,讓她痛痛快快大瀉一場。

  瀉過之後,齊漱玉的精神倒是爽利許多,含羞說道:「哥哥,真是不好意思,要你聞、聞……」

  楚天舒笑道:「我的烤魚你覺得香,你拉肚子,我也不覺得臭。你安心養病吧,過兩天咱們就回京城去找你爹。」

  他哪裡想得到,他要找的人,齊漱玉的父親齊勒銘,此際正是面臨生死關頭。

  武當五老已經把齊勒銘和穆娟娟包圍起來了!

  齊勒鉻始終不肯拔劍,「五老」之首的玉真子道:「我數到一、二、三,齊勒銘你若還是如此蔑視我們,不肯拔劍,那你就是自己找死了!」

  玉虛子則冷笑道,「我看他是想要撒賴,不錯,若在平日,我們武當五老,當然不能殺手無寸鐵之人。但今日我們是報仇來的,你是蔑視也好,是撒賴也好,我們都非殺你不可!」

  齊勒銘淡淡說道:「要殺就殺,何必多言!」

  他哪裡知道,齊勒銘既非蔑視他們,亦非存心撒賴,而是根本無力撥劍。

  「一、二、三!」玉真子數到「三」字,齊勒銘仍然沒有拔劍。

  玉真子喝道:「穆娟娟,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此事與你無關,你現在要走,還來得及!」

  穆娟娟一挺胸膛,毅然說道:「我也再說一遍,我與他生則同生,死則同死。你們要殺他,請先殺我!」

  玉真子眉頭一皺,喝道:「動手!」

  玉虛子和那個年紀最輕的道士沖靈,一個和齊勒銘有毀容之仇,一個與齊勒銘有殺師之恨,他們一聽掌門令下,立即雙劍齊出。

  玉虛於在「五老」中排行最末,劍法卻數他最好,一招「三轉法輪」首先把穆娟娟的身形籠罩在劍光之下。他這一招用意倒不在於取穆娟娟的性命,而在防她使毒,劍光展開,風雨不透,喂毒的晴器固然打不進去,即使用上迷香之類,也將給劍風掃蕩無遺。

  與此同時,沖靈則是一招「雲麾三舞」,挽起一朵劍花分成三個落點,逕襲齊勒銘上身的三處要穴,他是代表他的業已去世的師父玉頂真人出戰的,功力較弱,但為報師仇。劍法卻是最為狠辣。他有玉虛子從旁掩護,也就不怕穆娟娟使毒了。

  眼看齊勒銘就要傷在他的劍下,忽聽得了個清脆的聲音冷笑說道,「武當五老,好不要臉!」

  沖靈道人已是狠狠的一劍刺將出去,莫說他不會因這一聲冷笑罷手,即使想要罷手,亦已不能。

  冷笑聲中,湖邊柳樹之下,忽然閃出一個女子。

  齊勒銘站立之處離那棵柳村雖然不過十步之遙,但誰也想不到那女子來得這樣快。

  當真是聲到人到,她是怎樣拔劍的,沖靈都尚未看見,陡然間只覺精芒耀眼,她的劍尖已是指到了沖靈的咽喉。

  在這性命危急的關頭,保護自己乃是出於本能,沖靈雖然只須長劍一伸,就可取了齊勒鉻的性命,在這關頭,也必須回劍遮攔。

  只聽得「噹」的一聲,兩柄劍還未接觸。沖靈道人那把良劍已是跌落地上。

  他是給那少女刺著虎口,以致長劍脫手的,根本就未能與對方的兵刃相交。

  那少女的劍法之快,尚不止此,幾乎是在沖靈道人遇襲的同一時候,玉虛子的劍圈亦被她的劍尖挑破。

  玉虛子的本領當然比沖靈高明得多,雖驚不亂,一個「抽撒連環」,退步發招,少女讚道:「好,你的劍法大概可以名列十大高手之內!」就在說這句活的當中,她的劍又已是刺向「五老」中排名第四的王洞子。

  玉虛子踉踉蹌蹌退出了六七步,雖然沒有給那少女刺著,臉上已是火辣辣的發燒。那少女對他的稱讚其實是並無誇大的,但在這樣情形之下,卻似變成了諷刺了。

  玉洞子見劍法最好的玉虛子失利,不敢和她對攻,一招「鐵鎖攔江」,橫劍當胸,嚴加防禦。那少女只是怕他去傷害齊勒銘,見他固守,也就不去攻擊他了,

  兔起鷂落,這少女在玉洞子面前一掠即過,碧瑩瑩的劍尖又已指向了排行第二的玉玄子。

  玉玄子喝道:「何方妖女;膽敢如此猖狂!」松紋劍橫披削出,隱隱挾著風雷之聲。

  少女一聲冷笑,陡地連刺三劍,劍法奇幻無比:玉玄子不甘示弱,劍光護體,強攻過去,不料這一劍卻劈了個空,只覺微風颯然,背心突然感到一股涼氣,那少女不知怎的就繞到他的背後了。

  玉玄子這一驚非同小可,百忙中只好斜身一撲,變了「滾地葫蘆」,滾出了數丈開外,確知已經擺脫了那少女的幾乎是貼著後心的劍法,方敢站起來。

  少女逼退了玉玄子,尚未轉身,便聽得一個平和的聲音說道:「好劍法,貧道領教姑娘高招!」就好像在她耳邊說話似的,一回身,只見鬚眉皆白的玉真子已是站在她的面前。少女也不禁面上一紅,心想道:「要是這老道一聲不發;就來偷襲,只怕我也難免受傷。」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27:38     標題: 第一回 花落水流 幾番離合 絲連藕斷 難說恩仇(5)

  玉真子長劍緩緩指出,劍尖就好像懸著鉛塊似的。但說也奇怪,少女那麼迅捷的劍法,連發七招、始終都攻不進去。玉真子道:「姑娘,你歇歇吧!」長劍平伸,劍尖似削,劍身卻拍下去。看似平平無奇,實則這一招他已是用上了「泰山壓頂」之勢了。

  玉真子加重壓力壓下去,料想那女子決計抵擋不住。他慈悲為懷,不願傷及旁人,故此出言提醒對方,所謂請她「歇歇」,即是要她認輸撒劍的意思。

  不料那女子可不領情,只聽得她一聲笑道:「老道長,你們不肯罷手,我如何就能歇息?」

  笑聲中她的身子突然平地拔起,藉著這一躍之勢,她的那柄劍已是從玉真子得劍底抽了出來。

  玉真子怕她拚命,反手一劍,使個「雪花蓋頂」的招數,護著腦門,同時虛削對方雙足。

  那女子身子懸空:按說是不能避開他這反劍一削的。玉真予已經打好主意,要甩劍尖來刺她腳跟的湧泉穴,並非真的削斷她的雙足。

  但玉真子的如意算盤又是沒有打通。

  只聽得「叮」的一聲,濺起火星點點。那少女身於懸空,居然能夠一個鷂子翻身,頭下腳上,凌空下刺、劍尖恰好碰著玉真子的劍尖。

  玉真子內力貫注劍尖,力道奇勁。雙劍一碰,那少女藉他這股力道,身似離弦之箭,迅即「飛」出七八丈外,恰好在齊勒銘身前落下。

  她這兩招,劍法、身法都是奇幻之極;玉真子那樣一個見多識廣的人,也是非唯見所未見;仰且聞所未聞!心裡想道。「這兩招劍法,比起齊家劍法,有過之而無不及,她是什麼人呢?」

  給那女子逼退的,武當五老中劍法最好的玉虛子,此時也正在呆呆出神。他靠著湖邊一棵柳樹,臉上一派茫然神氣,若有所思。

  玉玄子在地上打了個滾,站了起來,見玉虛子這副神氣,連忙呼喚他道:「五師弟,你怎麼啦?快來布五行劍陣!」

  奇怪的是,玉虛子對他的呼喚,竟似是視而不見,聽而下聞!

  玉玄子恐防師兄一人制服不了那個女子,只好先跑過去。

  玉真子道:「師弟,且慢動手!」回頭對那少女道:「姑娘,請問你是齊勒銘的什麼人?」齊勒銘有個女兒,他是知道的。齊勒銘之父齊燕然晚年有新創的劍法他也是知道的,他懷疑這個女子就是齊燕然的孫女。

  不料那少女卻是這樣回答:「無親無故。我和齊先生不過是昨日剛剛相識。」

  玉真子道:「難道你是偶然路過的麼?」

  那少女道:「這倒不是,我是特地來給你燈兩家化解的。」

  玉玄子哼了一聲。冷笑道,「你是什麼……」剛說了半句,就給師兄用眼色阻止。玉真子道:「師弟,讓這位姑娘先說下去。」

  那少女道,「你們大概是想說我是什麼東西,也配來作調人吧?」

  玉真子道:「貧道沒有這個意思。不過貧道倒是想向姑娘請教一事。」

  那少女道,「不敢,道長請說。」

  玉真子道:「姑娘想給我們兩家化解,請問姑娘是否已經知道我們和齊勒銘之間結下的是什麼梁子?」

  少女答得非常爽快,簡簡單單的只有兩個字:「不知!」

  玉玄子在武當五老之中脾氣最為暴躁,這次他再也不理會師兄的眼色了,忍不住就大喝道:「小妖女,你即是毫不知情,你憑什麼罵我們不要臉?」

  少女冷冷說道:「你這算是向我請教呢?還是要和我吵架?請教,就該有點禮貌;吵架我也可以奉陪!」

  玉玄子拙於言辭,怒道:「我不和你這妖女逞口舌之利,我只告訴你,今日我們是非殺齊勒銘不可,你要幫他,那就和他並肩上吧。但我可得有話在先,這次我們對你是不會手下留情的了。」這話其實是說給他的師兄玉真子聽的。

  少女冷笑道:「這位道長剛才倒是確實對我有點手下留情,你似乎不是吧。不過你們想要和我打架,我一樣可以奉陪。齊先生是不會和你們動手的……」說至此處,回頭時穆娟娟道。「穆女俠,咱們聯手鬥一斗武當五老如何?」

  穆娟娟道,「好!」走上前和她並肩而立。齊勒銘靠著一裸樹,好像眼前發生的事情與他無關似的,一派冷漠的神情。

  少女忽道:「穆女俠,請你給我解藥。」

  穆娟娟一怔道:「解藥」

  少女道:「不錯,解藥。我不知道你用的是什麼毒,但我想你一定有對症的解藥。」

  穆娟娟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氣,不再問了,當下就把一顆藥九拿出來給她。

  玉玄子道:「小妖女,你搗什麼鬼?」

  那少女道:「牛鼻子,你要和我打架,可還得等一等。這是為你們著想的。」

  玉真子眉頭一皺,說道:「師弟,你讓我和這位姑娘說。姑娘,你是受了毒傷嗎?」

  少女笑道:「道長,假如你剛才那招全力施為,我倒是可能受點傷的。不過,那大不了也只是內傷,決不會是毒傷。」

  玉真子道:「姑娘客氣了,說老實活,貧道就是全力施為,最多也只是能夠在姑娘奇幻無比的劍法之下自保而已,傷是決計傷不了你的。」他頓了一頓,問道:「不過,你既然並非受了毒傷,卻要這解藥作甚?」

  少女道:「你的師弟不是說要用五行劍陣對付我的嗎?」

  玉真子道:「你說錯了,是對付齊勒銘。只要你置身事外……」

  少女道:「假如我不置身事外呢?」

  玉真於道:「我希望你別趁這淌渾水。但這點可以暫且不談,貧道只想知道,你的怎藥和我們的五行劍陣又有什麼關係?」

  少女道:「關係重大之至,沒有這類解藥。你們的五行劍陣就布不成功了!」

  玉真於吃一驚道:「為什麼?」

  少女道:「我也老實告訴你吧,這顆解藥不是我自己要的,是給你的師弟玉虛子的。」

  玉玄子連忙問道:「師弟,你真的是受了那妖婦暗算?」

  玉虛子哼了一聲,說道:「用不著她的解藥,我也不會就給她毒死。」

  原來玉虛子正是因為他那招「三轉法輪」,被那少女所破,劍圈有了裂口,以至給穆娟娟乘虛而入,令他中了毒的。

  少女說道:「不錯,以你的內功造詣,三日之內當能驅出毒質,七天之後,便可復原。但你今日卻是不能布五行劍陣的了。再說,我也不想你受這七天的苦。」

  五玄子冷笑道:「你倒好心,焉知你不是又想乘機下毒?」

  少女道,「你可以問問你的師弟,我要傷他,大概也還無需下毒。」

  玉玄子當然不會真的去問師弟,玉虛子也不說話,竟似默認。

  玉真子亦是如有所思,此時方始抬起頭來,把目光射向玉虛子,說道:「師弟,這位姑娘送解藥給你,你意下如何?」所謂「意下如何」,其實亦即是問他接不接受。

  玉虛子一咬牙根,說道:「齊勒銘是咱們武當派的大仇人,他又不肯依咱們畫出的道兒走,這仇已是非報不可。這解藥我不能受!」

  那少女道,「你錯了!」

  玉虛子道:「哦,我什麼地方錯了?」

  那少女道:「我送解藥給你,和你們向齊勒銘報仇,這是兩回事情!你以為我是做買賣嗎?我早已說過,我給你這顆解藥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你們可以布成五行劍陣;那豈不更有利於你們報仇!」

  玉玄子冷笑道:「醫好別人,讓他來對付自己,這可真是天下奇聞!」

  那少女冷冷說道:「你以為是奇聞,我卻以為是應有之義。」

  玉玄子道道:「什麼應有之義?」

  少女道:「虧你自命俠義道,這點道理裡也想不通?」

  玉真子道:「姑娘,我也有點不大明白。」

  少女道,「不明白什麼是應有之義?」

  玉真子道,「不是。我覺得你的言語似乎有點先後不符。」

  少女道:「怎樣不符?」

  玉真子道,「你一上來,就對貧道說是想化解我們兩家冤仇的。」

  少女道:「不錯。但你們既然堅決不肯罷手,我唯有代表齊先生和你們央斗了。決鬥也得公平決鬥才是,當然齊先生是和你們武當五老決鬥的,我既是代表他,就不能讓你們的劍陣缺少一人,更不能如此不要臉的去對付一個病人!」

  後半段話其實是說給玉玄子聽的,玉玄子當然也聽得出來。面上一紅,怒道:「小妖女,你是繞著彎兒罵我們不要臉是不是了哼,齊勒銘可不是病人!他不拔劍,只是撤賴!」

  齊勒銘沒答辯,少女也只冷笑。

  玉真子忽道:「姑娘所為,的確是有俠義之風。姑娘,你貴姓?」

  少女道:「複姓上官,雙名飛鳳。」

  玉真子與玉虛子不約而同的「哦」了一聲:「哦,複姓上官!」

  王玄子不懂,為什麼他們一聽得這少女複姓「上官」就面露驚詫之色。

  只見上官飛風向玉虛子走去。說道:「玉虛道長,要是你信得過我,又要急於在今日報仇的活,就請服下這顆解藥。」

  玉玄子不放心,仗劍跟在後面。見玉虛子接過解藥,連忙叫道:「師弟……」

  玉虛子道:「上官姑娘,我相信你!」玉玄子想要攔阻已來不及,玉虛子立即把解藥服下了。

  「不過,我倒不急於在今日報仇。」玉虛子服了解藥,繼續說下去,「我想先弄清楚一件事情。姑娘,你一來到,就罵我們,是否認為我們做得不對?」

  上官飛鳳直認不諱,「當然,否則我也不會罵你們不要臉,罵得這樣重了!」

  玉虛子面上變色,說道:「上官姑娘,你於我雖有贈藥之德,但這句活,你若不解釋清楚,我還是要和你拚命!」

  玉真子緩緩說道:「姑娘,你說過你還未知道我們與齊勒銘結的是甚冤仇,這斷語也未免下得太早了。我可以告訴你……」

  上官飛鳳道:「我用不著知道詳情。不管你們之間的冤仇多深,你們也不應該強逼一個業已殘廢的人和你們交手。嘿,嘿,武當五老,聯手對付一個廢人,說出來似乎也太笑話了吧!」

  此言一出,玉真、玉虛不覺都是一呆。這件事太出他們意料之外了。

  玉玄子喝道:「此話當真?」

  沖靈道:「我不相信,殘廢是可以偽裝的。何況齊勒銘根本就看不出有殘廢的模樣。這女子分明是齊勒銘一黨。」

  活猶未了,忽覺微風颯然。上官飛鳳已是到了他的背後,突然推他一孿,沖靈道人身不由已,給她推得衝向前方。

  這一下突如其來:連玉真子都不禁大吃一驚,喝道:「上官姑娘,你幹什麼?」

  玉玄、玉洞早已雙劍齊出,玉玄子叫道:「沖靈師侄已經遭這妖女毒手,你還問她在幹什麼?」

  上官飛鳳反手一劍,這一劍奇幻無比,玉玄子和玉洞子都感覺得那明晃晃的劍尖似乎是向他們刺來。不過上官飛鳳也不似傷害他們,只是阻止他們去救沖靈。

  沖靈給她一推,身不由已奔向前方。這一推恰好將他推到了齊勒銘的面前。

  玉真子大驚之下本來就要出手的,一看清楚,這才放下心。

  他不但看出上官飛鳳對他的兩個師弟並無惡意,也看出了他的師侄並沒受傷。

  只有一個疑團尚未解開,為什麼上官飛鳳將他師侄如此捉並?

  疑團馬上解開了。

  沖靈收不住腳步,撞著了齊勒鉻,本能的伸手一抓。

  玉真子本來已經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此時又不禁給嚇得跳了起來。

  要知齊勒銘乃是武林公認的天下第一高手,集武當五老之力也未必勝得了齊勒銘,何況沖靈不過是替代他的先師來報仇的,並非真的「五老」之一。儘管他已經得了師父的衣缽真傳,他的本領和四個師叔還是相差甚遠!

  玉真於倒不是害怕齊勒銘殺害他的叔侄,因為他知道齊勒銘是一個極其自負的人,莫說沖靈只是受外力推動。誤打誤撞,即使沖靈真的出手,只是他一個人出手的話,料想以齊勒銘的身份,當也不屑與他交手的。

  但內功練到了齊勒銘這種境界,縱然他無意傷人,別人撞著了他,也會給他的內力反震而受重傷!

  玉真子連忙叫道:「齊先生,請你手下留情!……」

  他是希望齊勒銘減輕內力的反震,「手下留情」這句話雖然不很適當,急切間無暇思索,也只好用上這句「套話」了。

  哪知沒有「手下留情」的並非齊勒鉻,而是他的師侄。

  「嗤」的一聲,齊勒銘肩部的衣裳被沖靈抓裂,玉真子還聽得見骨頭碎裂的聲音。

  齊勒銘晃了幾晃,像風中之燭似的,倒了下去1

  這個變化太過出乎玉真子的意料之外了,他張目結舌,話也說不出來。

  穆娟娟扶起齊勒銘,冷冷說道:「你們滿意了吧?」

  沖靈道人呆若木雞。

  此時上官飛鳳早已納劍入鞘,讓開一條路,玉玄子飛奔過去,、扶穩沖靈,問道:「師侄,你沒受傷吧?喂喂,你怎不說話呀?你醒醒,醒醒!」

  沖錄道人好像從一個離奇的夢境中醒來,臉上的表情也不知是驚是喜,驀地叫了起來:「他的武功已經廢了,已經廢了!」

  「玉玄子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沖靈茫然說道:「我不知道,我碰著他的時候。他的琵琶骨已經碎了!」

  玉玄子剛寸也聽見了齊勒銘骨頭碎裂的聲音的:但此時從沖靈口中得到證實,仍是不禁既喜旦驚,喃喃說道:「是誰捏碎。捏碎……」

  玉真子咳了一聲,說道:「齊先生,不管你過去行為怎樣,今日之事;我還是不能不佩服你這智仁勇三者俱備的聰明抉擇:委屈了你,貧道在此向你謝過!」

  用不著畫蛇添足,誰也懂得他沒有說出來的那些話了。齊勒銘的武功天下第一,除了他自廢武功,還有誰能夠捏碎他的琵琶骨?

  這不只是玉真子的想法。也是武當五老共同的想法。

  玉玄子低下了頭,暗自想道:「我真愚蠢,此事是應該早就想到了的。怪不得他一直不肯拔劍,想必是一發現我們,就自作了決斷的了。」

  在武當五老這邊,當然認為齊勒銘甘願自廢武功,化解冤仇,乃是當機立斷的智慧。

  假如齊勒銘不是自廢武功,武當五老縱然能致他於死,「五老」恐怕也難免有所傷亡,故此玉真子也要稱讚他的仁心。

  捏碎琵琶骨需要極大的勇氣,那更是無須多說了。

  玉真子以武當首座長老的身份,稱讚本屬仇家的齊勒銘智仁勇三者俱備,這樣的贊語,也當真可說是難得之極了。

  不料齊勒銘卻板起臉孔道:「你這些話全是無的放矢,請把你的贊語收回,我寧願戰死在你的手裡,也不要你這樣稱讚!」

  玉真子怔了一怔,說道:「齊先生,我知道你心裡難過……」

  齊勒銘道:「我告訴你,我並非是因為怕了你們而自廢武功的!」正是:

  一劍縱橫寒敵膽,平生從不受人憐。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29:27     標題: 第二回 怨氣易消 芳心難測 武功雖失 俠骨猶存(1)

  齊勒銘抬眼望天,緩緩說道:「我可以死在你們手裡,但不能讓你們胡說我是被逼認輸而自廢武功!」

  玉真子心中慨歎:「這人武功天下第一,驕傲恐怕也是天下第一。」他當然不相信齊勒銘說的是真話。只道他是要保持自己這份驕做,因此寧可自己偷偷做了,口頭也不肯承認。

  「是,是。齊先生,你本來沒有輸給我們。咱們都未交手,自是談不上勝負。」看到武功天下第一的人「自廢武功」,說實在話,玉真子也是不禁有點為他惋惜的。能夠避免一場極可能是兩敗俱傷的災難,玉真子自也不借說幾句好後來安慰齊勒銘。

  偏偏玉玄子是個憨直的人,心裡不服氣,說道:「齊先生,那你因何自廢武功?」從斥為「魔頭」而改稱為「先生」,顯而易見,儘管他仍是不服氣,對齊勒銘的態度已是從仇視變為尊敬。

  齊勒銘冷冷說道:「誰說我自廢武功?」

  上官飛鳳不願枝節橫生,上前說道:「反正齊先生的武功確實已廢,那又何鬚根究是為誰所廢?沖靈道長,據我所知,令師是和齊先生比劍十年之後方始去世的,不錯,要是沒有那一場比劍,令師或者可以多活幾年,但齊先生如今已經廢了武功,相信也可以抵償了吧?」

  沖靈低下了頭,說道:「我本來是準備戰死在齊先生手裡的,多謝齊先生讓我活著回去稟告先師,我想先師知道今日的結果,他在九泉之下亦當可以瞑目了。」

  上官飛鳳再向玉虛子問道:「玉虛道長,齊先生毀了你的容貌,你是否還要依樣報仇?」

  玉虛子抱劍一揖,說道:「齊先生,毀容與毀武功不能相提並論,你償還我的已是有過而無不及。」

  這兩人是和齊勒銘仇恨最深的人,故此上官飛鳳在問了他們之後,便道,「如此說來,你們兩家的冤仇可以化解了吧?」

  齊勒銘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什麼,但見上官飛鳳的一雙眼睛看著他,他心裡歎了口氣,想道:「他們一定要當作我是自願『償還』,但也就由得他們誤會吧。」

  玉真子卻似知道他的心思,說道:「不管齊先生是因何毀了武功,貧道早已說過,他的武功一毀,我們武當派與他的仇恨也就一筆勾消。上官姑娘,這句話你因來遲,沒有聽見,現在我正式向你道謝,接受你的調解。並請姑娘代向令尊問好。」

  玉玄子暗暗納罕:「這女子不知是甚來頭,聽師兄的口氣,她的父親似乎是一位極有名望的武林人物,但奇怪我卻從沒聽說過武林世家之中,有一家是複姓上官的?」

  玉虛子道:「齊先生,咱們也可算得是不打不成相識了,你願意和我交個朋友麼?」

  齊勒銘道:「武當派中只有兩個人是值得我結交的,一個是玉真道長,另一個就是你。」

  玉虛子道:「多謝你看得起我。」說罷哈哈一笑,縱聲吟道:「不打不相識,一笑泯恩仇。師兄,咱們可以回山了吧?」

  玉真子點頭笑道:「恩仇已泯,當然是應該回山了。」

  武當五老剛要離開,忽見一隊人馬飛騎來到。

  當中一人冷冷說道:「你們可以和齊勒銘化解冤仇,我們卻不能將他放過!」

  這隊人馬有男有女,有道士也有俗人,總數有十五六人之多。他們跳下坐騎,便作扇形散開:對齊勒銘採取包圍態勢。

  上官飛鳳吃了一驚,說道:「齊先生,怎的你和華山派也有仇麼?」

  原來,來的這班人都是華山派的精英。

  老一輩的有天梧、天璣,天璇三位長老,還有一位和長老班輩相等的女道姑瑤光散人在內。除了天策道人留在華山看守之外,華山派的首腦人物盡都來了!

  其他的人則是他們的得意弟子,瑤光散人那個女徒弟青鸞也在其內。

  發話的人是在華山派中地位僅次於代掌門人天梧道人的無璣道人。

  齊勒銘談淡說道:「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把齊某當作魔頭,有仇沒仇,都是一樣。」

  玉虛子和華山派的首腦人物比較熟悉,與天璣道人更是知交,三個月前,他還曾經在華山派做客人的。他走上前去對華山派的代掌門人天梧說道:「三個月前,我曾奉敝派掌門之命,與貴派掌門商議聯手對付齊勒銘一事,當時未曾定議,貴派掌門即不幸仙逝,我們只好單獨進行。但如今我們卻改變了主意,和齊勒銘化解了多年仇怨,貴派要不要知道我們因何與他和解的原因。」

  代掌門人天梧還未開口,另一個人搶先說了。

  「這是你們的事情,我不想知道。這次我們也不是助你報仇而來,所以你也無須對我們解釋,」

  拒絕聽玉虛子解釋武當派何以和齊勒銘和解原因的,又是那個天璣道人。倒好像他是掌門人一樣。

  玉虛子大感尷尬,只好默然不語。心裡想道:「天梧道兄是個忠厚老實的長者,偏偏卻有這樣一個跋扈的師弟,華山派的掌門之位,只怕遲早都會給他這個師弟奪去。」

  天梧道人咳了一聲,說道:「貴派既然與齊勒銘化敵為友,那麼今日之事,清貴派兩不相助就是。」他不敢指責師弟的無禮,又要顧及武當派的面子,也只能這樣說了。

  玉真子道:「多謝道兄通情達理,曲諒敝派所為,敝派自當遵命。」武當五老退下,但卻並未遠離。

  天璣道人回過頭來,說道:「天璇師弟,你是否還堅持己見?」

  天旋道人是在場的華山派的三個長老之一,天璣向他問話,他卻面對天梧說道:「不錯,我還是維持原議,真相未白,不宜妄動干戈。」

  看來他們對應該怎樣對付齊勒銘的問題,是曾經有過一番爭議的。

  天璣冷冷說道:「我們華山派中,只有你和齊勒銘是有交情,這個和談使者非你莫屬了。」

  天璇說道:「我只不過要問明真相,哪談得上就是求和,師兄,你不會懷疑我會徇私吧?」

  天璣說道,「你和齊勒銘的私交深淺如何,也只有你自己知道。我還沒有資格懷疑。」

  天梧又咳一聲,說道:「天璇師弟,你說的也是正理。好,那你就過去和齊勒銘先行說個清楚吧。」

  齊勒銘仍然是那麼一副蕭索之極的神情,對眼前發生的事物,竟然好像與他無關似的。

  不過,當天璇道人走到他面前的時候,他的眼睛才閃出一絲喜悅的光芒。

  天璇說道:「齊兄,你知道我是從來不說假活的,自從二十年前你忽告失蹤之後,我以為是再也見不到你了。想不到今日還能見面,卻又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下見面。咱們是友是敵,尚未能分曉。但無論如何,看見你還活在世上,」即使咱們將來非變成死敵不可,我還是要為你高興的!」

  齊勒鉻淡淡說道:「有的人生不如死,有的人死了還活在別人心上。生而何歡,死亦何憂?」

  天璇說道,「齊兄,你經了一場大劫,比以前更豁達了。倒是小弟雖在道門,卻未能超然物外。」弦外之音,世俗公認的是非黑白,他還是不能不理會的。

  齊勒銘道:「道兄何事素懷,儘管說出來好了。」

  天游躊躇片刻,說道:「在小弟未曾道達來意之前,我想先同一問你。」

  齊勒銘道:「請問。」

  天璇道:「你我雖然早就相識,總共也不過見過幾次。要是再剔除你失蹤的這二十年,你我相識的日子其實甚短。如今我要你說的是與你性命攸關的真話,假如你認為我還不夠這個交情,你可以拒絕回答。」

  齊勒銘說道:「你不怕我說假活騙你?我和你不同,有時我也會說假話的。」

  天璇正容說道:「我知道。我知道有時你會玩世不恭,但我更知道你對朋友總是說真話的。除非你不把我當作朋友。」

  齊勒銘哈哈一笑,說道:「古語有云,白頭如新,傾蓋如故。(這兩句話的意思是,有的人從小相識直到白頭,還是好像剛剛相識一樣:有的人道左相逢,把車子停下來交談片刻,就好像老朋友一般。傾蓋是指停車時車蓋傾側。)人之相知,貴相知心。交情深淺,豈是時日的長短所能衡量?

  「當年武當五老和我比劍之時,你和玉虛子的交情比和我的交情深得多,但你沒有助他攻我,就憑這點,你已是有資格要我說真話的朋友了?」

  天璇道人道,「多謝。但我是把你和玉虛子當作同樣朋友的,也並非對你特別好些。」

  齊勒銘道:「我知道。所以當年我也沒有求你相助。朋友之道,第一是講個『信』字,第二是講個『諒』字。這個例子不也正好說明了文情深淺是不論時日,而是貴在知心的麼?你對我們兩人的交情,都是同樣可貴!」

  天璇道:「好,你說得這樣透徹,那我可以直言無忌了。三個月前,敝派掌門天權真人突然暴斃,死狀甚慘,顯然是給人偷襲,將他害死的。目前我們正在追查兇手!」說罷,雙眸炯炯,注視齊勒銘。

  齊勒銘道:「敢情你們懷疑我就是殺害貴派掌門的兇手?」

  天璇說道,「天下高手雖多,能夠殺害天權師兄的也沒幾個。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少林寺方丈痛禪上人,崆峒派掌門孟華,天山派掌門楊炎,加上令尊和你。或許還有一兩個不知名的武林隱士,但無論如何,不會超過十個。」

  齊勒銘道:「金逐流、痛禪上人,孟華、楊炎都是俠義道中鼎鼎大名的人物,你們當然是不會懷疑的了。」

  天璇道:「不錯!」

  齊勒銘道,「那麼剩下來的可疑人物就只有我們父子了。家父早已不理世事,而且年紀老邁,即使他要殺害貴派掌門,只怕亦已無此能力。」

  說至此處,哈哈大笑:「看來,這個兇手就只能是我了!齊某行為乖謬,早已被人目為無惡不作的魔頭,天下之惡盡歸齊某,我亦甘受無辭。你們當我是兇手,我就承認是兇手好了!」

  天璇喝道:「齊勒銘,你忘記了你對我的允諾麼?你是必須對我說真話的!你把我當作朋友,就不能用這種玩世不恭的口吻說話!

  「你必須認真回答我,我再問你一次,你是不是殺害我的掌門師兄的兇手?」

  齊勒銘緩緩說道:「我不是兇手!」

  天璣大聲喝道:「齊勒銘,你一會說是,一會說不是,叫人怎能相信你是真話?」

  齊勒銘不理會他,卻向天璇說道:「你要不要再問?」

  天璇道:「我不必再問,但你要再說,我也願聽。」

  齊勒銘道:「好,那麼我告訴你現在我說的是真話,我的確不是殺害天權真人的兇手,我這次出山之後,見都未曾見過他呢!剛才我說的只是一時氣憤之言,請你恕我狂傲之罪。」

  天璇道人如釋重負,回到掌門天梧道人跟前,說道:「掌門師兄,齊勒銘已經說得非常明白,他不是殺害天權師兄的兇手!」

  天璣又搶著說話了:「他說的話就能相信麼?天下只有賊喊捉賊,幾曾見過強盜自行招供的?」

  天璇亢聲道:「齊勒銘不是賊喊捉賊這種人!你不相信我相信!」

  天璣冷笑道:「師兄,你聽聽他說的是什麼話?好像只要他一個人相信,咱們就應該向疑凶認錯了。哼,去問兇手是不是兇手,還要別人相信,真是荒天下之大唐。掌門師兄,你相信麼?」

  天梧是個優柔寡斷的老好人,天璣這樣單刀直入的問他,倒叫他一時間難以回答了。

  但不僅天璣有懷疑,華山派的一眾弟子,許多人也是用著懷疑的目光看天璇道人。

  天璇憤然說道:「我並不是要你們都跟我相信齊勒銘,但我知道他總比你們知道得多一些,我只是說出自己的看法。我不認為這是一個荒唐的笑話。」

  天璣點了點頭,陰陽怪氣的說道:「當然。齊勒銘把你當作知已,也難怪你替他說好話了!」

  天璇大怒道:「你把我看成什麼樣的人了;你以為我為了和齊勒銘的私交,就可以把本門的大仇置之不顧麼?」

  天璣拖長聲音道:「這個只有你自己知道。」

  天梧不能不說話了:「你們別要爭吵,聽我說句公道話。」

  不管他是否稱職,他總是現任的掌門,眾人靜下來聽他說話。

  「齊勒銘的活當然不能盡信,但在未有真憑實據之前,我們也不能斷定他就是真兇。」天梧說道。

  天璣冷冷說道:「不是真兇,最少也是疑凶。」

  天梧道:「不錯,的確是以他的嫌疑最大。」

  天璇道:「但他為什麼要害咱們的掌門師兄呢?」

  天璣道:「這還不易明白?第一,當時正是玉虛道長前來華山,和天權師兄商議怎樣對付他的時候。他恐怕華山派和武當派聯手對付他,因而要謀害天權師兄,這也是合乎情理的事。」他怕天梧說不出理由,索性搶先替他說了。」

  天璇忍不住駁他:「那他為什麼不害玉虛道長?」

  天璣冷冷說道:「玉虛道長怎能和咱們的掌門師兄相比。天權師兄的武功是足以和齊勒銘相當的,而且又是一派之長。玉虛道長,我是實話實說,你別見怪。」

  玉虛子哼了一聲,說道:「齊勒銘的確是不屑殺我的。你沒有說錯。」

  天璇道:「還有沒有第二?」

  「有!」出乎天璇意外,這次卻是代掌門人天梧親自回答了。

  「齊勒銘和這位、這位穆姑娘的關係江湖上差不多人盡皆知。穆家使毒的功夫天下聞名。」

  齊勒銘道:「天梧道長,華山派中我是比較尊重你的。希望你不要無理取鬧:「

  華山派弟子紛紛呼喝:「豈有此理,齊勒銘,你膽敢侮辱我派掌門!」

  天梧道人打個手勢止歇眾弟子的喧嘩,說道:「咱們是以理服人,不必效市井之徒對罵。齊先生,你怎見得我是無理取鬧?」

  齊勒銘道:「不錯,我和娟娟是如同夫婦,但這是我們兩人之間的私情:卻又與你們華山派何干?你們不能因為懷疑我是兇手,就牽連到她的身上。」

  天梧拍一拍手掌:叫道:「涵谷、涵虛出來!」

  兩名弟子應聲而出,他們都是前任掌門天權真人的弟子,師兄名叫涵谷,師弟名叫涵虛。

  天梧道:「你們見過這個女子沒有?」

  兩弟子齊聲說道,「見過。」

  「什麼時候見到她的?」

  「恩師遭逢不幸那天,我們在山上巡邏,見這女子逃亡下去。弟子無能。追不上她。」

  齊勒銘道:「我可不可以對他們發問?」

  天梧道:「可以。」

  齊勒銘問道:「你們追她不上,想必她是跑得飛快的了。」

  涵虛道:「她的輕功是遠在我們之上。」

  齊勒銘道:「當時是日間還是晚上?」

  涵虛道:「黃昏時分。」

  齊勃銘道:「她跑得飛快,又是黃昏時分,深山密林,你們就看得清楚當真是她?」

  涵谷遲疑片刻,說道:「雖然她是一掠即過,但我相信不會認錯人的。」

  齊勒銘道,「但憑相信二字,怎能入人以罪。她從來沒有和我說過這件事,我也可以說,你們見到的那個人決不是她。」

  天梧道人道:「縱然他們看得不很真切,但兩人都指證是她,最少也可說得是她有嫌疑吧?」

  齊勒銘憤然道:「嫌疑?嫌疑?哼,你們當然是有權利嫌疑任何一個人,這我還有什麼話可說?」

  天梧道:「好,你沒話說。我有話說!要是沒有更有力的證據,證明這位穆姑娘那日不在華山,那我就只能把嫌疑當作事實了。

  「這位穆姑娘和我們華山派從無來往,偏偏在我的掌門師兄遇害那天發現她在華山,而且是匆匆忙忙的逃下山的。天下有這樣湊巧的事嗎?」

  天梧繼續說道:「據我所知,這位穆姑娘綽號銀狐,是以毒藥暗器名聞天下的穆家女子。」

  「齊先生,恕我直言,單憑你的武功,未必就能夠傷了我的師兄,但有了這位穆姑娘幫你,我的師兄就非得死在你們手下不可了!」

  天梧是個老實人,他只相信事實。老實人的「懷疑」是要講究有「事實根據」的,一旦他相信了那是有事實支持的懷疑之時,他是很難放棄成見的。如今天梧道人就是因為相信那日在華山出現的女子必是銀狐無疑,故此對齊勒銘的懷疑也就更加大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29:48     標題: 第二回 怨氣易消 芳心難測 武功雖失 俠骨猶存(2)

  齊勒銘道:「你們冤枉我不打緊,但她是無辜的。娟娟、娟娟!我知道那個人決不會是你,你為什麼不分辯?」

  穆娟娟淒然道,「我能夠和你死在一起,那不很好嗎,你都不分辯?我又何必分辯?」

  一直沒有說話的上官飛鳳忽地開口說道:「據我所知,那日在華山之上,是有一個人和那個女子交過手的,那個人必定比貴派這兩個弟子看得更加清楚!」

  天梧道:「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有那麼一個人?」

  上官飛鳳道,「你不必管我是誰,也不必管我怎麼知道,我只問你,有沒有這個人?」

  天梧道:「是有的。但他不是華山派弟子。」

  上官飛鳳道:「不是華山派弟子,就不可以做證人嗎?」

  天梧遲疑片刻說道:「可以,但不知他是否願意,你求他吧。」心裡想道:「不知道要請的證人是不是玉虛子,倘若是玉虛子,我正是求之不得。玉虛子當不會因為與天現師弟有所不和而說假話的。」

  「玉虛道長,請你出來。」上官飛鳳叫道。她要請的證人果然是玉虛子。

  「玉虛道長,你願意作目擊徵人麼?」上官飛風問道。

  玉虛於道:「願意。」

  上官飛鳳道:「道長,你來了這許久,想必對這位穆姑娘也看清楚了?」

  玉虛子道,「看清楚了。」

  上官飛鳳道:「那麼你說,那日你在華山所見的女子是不是她?」

  玉虛子還沒口答,天璣道人先叫起來:「當然是她!玉虛道兄,記得那日你曾經對我們說過的……

  「你說,那個女子乃是穆氏雙狐中的銀狐,銀狐是齊勒銘的情婦,而你正是因為要從她的口中得知齊勒銘的消息,才要追捕她的。這是你說過的話,我沒記錯吧?」「他是怕玉虛子改口,是以特地搶先搬出他的話來。

  玉虛子道:「沒有記錯。」

  天璣道人心花怒放,釘緊再問:「如今齊勒銘亦已承認他和這位穆姑娘如同夫婦。她還能不是銀狐嗎?」

  玉虛子道,「她是銀狐!」

  天璣對上官飛鳳道:「你還有何話說?」

  玉虛子忽道:「她沒話說,我有話說!」

  天梧、天璣都不禁一愕,齊聲說道:「請說:「

  玉虛子道:「不錯,剛才我都還在懷疑銀狐就是那日和我曾經交手的那個女子的,但現在我已經看清楚了,不是同一個人!」

  天梧道,「你確實知道不是同一個人?」

  玉虛子道:「那人相貌和她十分相似,但還是有些地方不同的。那個女子臉上沒有梨渦,聲音也帶有塞外口音,不像這位穆姑娘說的是地道的陝北方言。」

  天梧道:「你懷疑那個女子是她的姐姐金狐?但據我所知,金狐早已嫁了遠在藏邊的白駝山山主,白駝山和我們華山派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她又有什麼理由偷愉跑上華山來害我們的掌門?」

  玉虛子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能說這位穆姑娘不是那個女子!」

  天璣冷冷說道:「玉虛道兄,你不是因為和齊勒銘已經化敵為友,才這樣說的吧?」

  玉虛子怒道:「我和你合不來,但我說的從來都是真話。天梧道兄應該知道我的為人。」

  天梧道:「不錯,玉虛道長是絕對不會欺騙我們的,他說不是,那就不是。」

  玉虛子退下。天梧繼續對穆姑娘道:「好,如今已是證明你沒嫌疑了。你要走的活,我們不會阻攔。」

  穆娟娟當然不走。

  天璣忽道:「銀狐沒有嫌疑,齊勒銘還有嫌疑。而且也不能說事情與銀狐完全無關。」

  上官飛風道:「此話怎說?」

  天璣道:「沒有人能夠證明齊勒鉻當日不在華山。而且即使銀狐不在場,他也可以借用銀狐的毒藥暗算的。」

  以齊勒銘和穆娟娟的關係,他要借用穆娟娟的毒藥暗器當然是有此可能,也難怪別人這樣懷疑他的。

  齊勒銘擔要分辯也無從分辨,他只能嘿嘿冷笑,不予分辨了。

  天梧道人緩緩說道:「齊先生,請恕貧道直言,敝派掌門被人謀害一案,案情雖然尚未查得水落石出,卻以齊先生的嫌疑最大!」

  齊勒銘依然冷笑,沒有分辯。不過,天璇道人卻替他分辯了。

  「師兄,光是嫌疑,恐怕還不能入人以罪吧?」天璇說道。

  天梧哼了一聲,繼續說道:「不錯,我們做事,都要憑一個理字。在沒有找到真憑實據之前,我們當然不能指控齊先生就是兇手。但既然以齊先生的嫌疑最大,按常理來說,我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嫌疑犯,似乎也不能把嫌疑犯置之不理。齊先生,你說應該怎麼辦?請你劃出道兒!」

  齊勒銘昂首向天,冷笑說道:「你們已經替我定了嫌疑犯的罪名,你們要怎樣辦就怎樣辦,何須問我?」

  天梧優柔寡斷,天現又替他出主意了。說道:「師兄,這件事最好請天璇師弟去辦。」

  天璇氣猶未過,哼了一聲,說道:「你要我辦什麼?」

  天璣不理會他,繼續向代掌門人天梧說道:「師兄,你說得對,我們固然不能指控齊先生就是兇手,但嫌疑犯也不能輕易放過。不如這樣吧,暫時委屈齊先生一下,請他跟我們回華山,要是日後查出兇手另有其人,我們自當向齊先生賠禮,恭送他下山。若是果然找出真憑實據,是齊先生所為,嘿嘿,那麼齊先生就只能留在華山上,任憑我們處置了。」

  天梧沉吟半晌,說道,「你說的也是道理,不過,不過……」他的意思是想問齊勒銘肯不肯照辦,但齊勒銘根本連正眼兒也不瞧他,他又不願示人以弱,就不知應怎樣說下去好了。

  天璣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繼續說道:「所以,這件事最好是讓天璇師弟去辦。天璇師弟,我的意思是請你去勸告齊先生,你和齊先生是好朋友,你也不想我們和你的好朋友大動干戈吧,要是你能夠勸得動齊先生跟我們回山,那豈不是對三方面都好!」

  天璣說的這番話恰好投合了天梧的心意。要知華山派雖然是有備而來,穩操勝券,但齊勒銘的武功非同小可,甚至有人說他已經勝過他的父親,是當今天下的第一高手了,假如真的大動干戈,齊勒銘以寡敵眾,縱然難逃一死,華山派恐怕也難免有多人死傷。

  當下天梧點了點頭,說道:「這個辦法的確不失為一個合情合理的解決辦法。天璇師弟,請你去向齊先生曉喻利害,勸他跟我們回山。」

  天璇說道:「我想你們所說的話,他也已經聽見了。」

  天梧說道:「但他可並沒有答應啊。所以我想再給他一次機會,讓你去勸告他。希望他能夠聽從你的勸告。」

  天璇道:「我想我不用去了。」

  天梧道:「為什麼?」

  天璇道:「我知道他一定不肯的。他是個做骨磷峋的人,豈肯以嫌疑犯的身份跟我們回華山待罪?再說,我也不願意對他作這樣的勸告。」

  天梧變了面色,說道:「因何你又不願意呢?」

  天璇說道:「因為我信得過齊勒銘不是兇手!」這句話說得斬釘截鐵,當真擲地有聲。

  天璣喝道:「你敢違背掌門的命令?」

  天璇說道:「掌門師兄,請問這是不是命令?」

  天梧的面色更加難看了,說道:「不錯,這是我用代掌門人的身份所下的命令,沒有商量餘地的。我讓你去先勸告他,要是他不聽勸告,那就……」

  天璣接口道:「那就由你押解他回華山!」

  天璇冷笑道:「你太看得起我了,我能夠把齊勒銘押回華山?」

  天璣說道:「但你必須第一個動手。你動了手,我們再幫你的忙。」

  天璇道,「這是你的主意呢,還是……」

  天梧騎虎難下,說道:「天璣師弟說的,也是我的主意,」

  天璇道:「那麼,也是命令了?」

  天梧道:「不錯,因為你只有這樣做,才能表示你是忠於本派,胳膊並沒外彎!」

  天璇道:「好,既是命令,那我唯有依從了。不過,我既然相信齊勒銘不是兇手,要我賣友乃是不義;我又不願對本派不忠,所以我說的依從,我只能這樣……」說至此處,突然放出劍來,向自己的胸膛插下。

  天梧道人沒想到他有此一著,、要救也來不及。

  忽見一條人影,懺似從天而降。眾人還未看得清楚,但見白光一閃,接著聽得「掙」的一聲,天璇道人手中的劍跌落地上。

  此時大家方始看得清楚,來的是個少女,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在齊勒銘的身旁,但卻一直沒有說話的上官飛鳳。

  上官飛鳳也來不及格開天璇的劍,他是以快劍刺著天璇肘尖的「曲池穴」,令他手臂無力,以致劍也握不牢的,她這刺穴的手法恰到好處,剛好令得天璇的劍脫手,對他卻沒絲毫傷害。

  可是天梧和天璣卻不知她的用心,這一變化突如其來,他們已是不約而同的雙劍齊出,刺向上官飛風。

  上官飛風一飄一閃,身形恍似蝴蝶穿花,蜻蜓點水,左刺六劍,右刺六劍,天梧、天璣都覺冷意森森,劍光耀眼。饒是他們功力深湛,見多識廣,也未見過如此形如鬼魅的身法,迅如閃電的劍招,就在兩人回劍護身之際:上官飛鳳已是退過今旁,按劍說道。「天梧道長,你不是存心要逼你的師弟自殺吧?」

  天梧到了這個時候,當然亦已知道上官飛鳳是來挽救天璇性命的了。但對她這句質問,卻不知怎樣回答才好。

  天璣怒道:「這是我們華山派的事情。用不著你來插手。」

  上官飛鳳逕自對天漩說道:「天璇道長,你聽見沒有,假如你不是華山派的人,事情就很容易解決了。」

  天璇怔了一怔,說道:「姑娘,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上官飛鳳道:「只要你不是華山派的人,那就根本沒有所謂許不許外人插手的鳳題。他們所說的『外人』可還是你的真正朋友啊!」

  天璇道:「這是你的意思嗎?」

  上官飛鳳道:「這也是齊先生的意思。我是替齊先生來阻止你這一愚蠢的行為的。」

  齊勒銘此時方始開口,說道:「上官姑娘,多謝你,不用我開口,就懂得我的心意。不錯。天璇道兄,我的確是認為你這自尋短見乃是愚蠢的行為!我感激你對朋友的義氣,我也知道你這樣做是為求心之所安,但求心之所安,卻並非一定要在華山派門下不可!」

  天璣怒道:「齊勒銘,你要挑撥他背叛師門?」

  齊勒銘雙眼朝天,冷冷說道:「你身為一派長老,難道連什麼叫做背叛師門,什麼叫做甘受除名、脫離本派都分不清麼?」

  按照武林規矩,只有在兩種情形之下,才算是背叛師門。一是欺師滅祖;一是做出嚴重危害本派的事情,例如倒戈相助本派敵人即是。按照這個規矩,假如天璇和齊勒銘聯手與本門為敵,那才是背叛師門。倘若只是因為意見不同,不願執行掌門的命令,那就只是甘受除名、脫離本派。掌門人倘若不給他面子,可以宣佈將他「逐出門牆」。給面子的話,就讓他自行脫離本派,以後仍可好來好往。

  如今天璇早已表白心跡,他是不會相助齊勒銘與本派作對的,只是也不願和齊勒銘交手而已。這樣,當然不能算是背叛師門。

  天梧道人雖然不高興天璇所為,但他心地善良,畢竟還是不願意逼使天璇自殺的。當下歎了口氣,說道:「天璇師弟,你當真要為了一個不齒於武林的邪惡之徒,甘願脫離本門麼?」

  天璇道:「不管別人怎樣看齊勒銘,我還是當他朋友。」

  天梧淒然道:「這樣說,你是甘願接受我符你逐出門牆的處分了?」他再問一聲,心中自是盼望天璇能夠懸崖勒馬。

  天璇忽道:「有一件事情,我弄不明白。掌門師兄,請你稍等一等。」

  天梧道:「好,我可以等你。」

  天璇回過頭來,說道:「齊兄,你要阻止我自殺,為何不自己出手,卻要假手這位姑娘?」

  武當派的玉虛子本來早已想說的了,此時忍不住便上前說道:「齊勒銘的武功早已全部消失了,我們武當派就是因為他的武功已經消失,方始不再向他尋仇的!」

  天梧吃了一驚道:「此話當真?」

  玉虛子道:「我們武當派萬里迢迢跑來京師,為的就是向齊勒銘報仇。總不會說假話騙你吧。」

  天梧默然不語,天璣卻道:「師兄,武當派和齊勒銘的仇恨只不過是當年兩敗俱傷之辱,並沒死人。咱們華山派的掌門卻是被齊勒銘害死的,恨重仇深,怎能與武當派相提並論?」

  天璇道:「但他的武功已經消失,咱們還怎能向他動武?」

  天璣道:「齊勒銘的武功是幾時消失的?」

  玉虛子道:「我們來到的時候。」

  天璣道,「你們來了多久?」

  玉虛子道:「大概還不到一個時辰。」

  天璣面色一端,冷冷說道:「咱們華山派的掌門人被害,這可是三個月前的事情。」

  天梧咳了一聲,說道:「掌門披害之仇不能不報,三個月前齊先生的武功尚未消失。他的嫌疑還是未能洗脫的。天璇師弟,請你按照我們原定的計劃,護送齊先生上華山。」這次他不用「押解」而用「護送」,固然是因為齊勒銘武功已失之故,說話的態度也客氣多了,另外還有一重意思,天璇不用和齊勒銘動手就可執行他的命令,「理該」依從的了。

  哪知天璇卻道:「齊勒銘武功已失,我更加不能令他受到委屈。掌門師兄,請恕小弟不能從命。你將我逐出門牆,我也甘受無怨。」

  天梧歎了口氣,說道:「好吧,那你走吧,我不勉強你了。」

  就在此時,忽地有兩個人飛快跑來,為首的說道:「天璇道兄,你不用走!」

  這兩個人,一個是在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剪大先生,另一個卻是震遠鏢局湯總鏢頭的弟弟湯懷義。

  說話的是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先向華山派的代掌門天梧道人致唁,表達他對華山派前任掌門被害一事,感到震驚與哀悼之意。

  天梧道長答謝之後,說道:「剪大先生,你和湯二鏢頭聯袂而來,恐怕不單是為了向敝派弔唁吧?」他為人雖然沒有主見,但人情世故是相當通達的,這句話也說得很有分寸。

  剪大先生說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實不相瞞,我是為了兩件事情來的。」

  天梧道,「是哪兩件事?」

  剪大先生說道:「第一件,我曾和中州大俠徐中岳以及震遠鏢局的湯總鏢頭,聯名發出英雄帖,請天下英雄前來京師,合力對付飛天神龍衛天元。武當、華山兩派想必亦已收到了吧?」

  玉真子和天梧道長齊聲答道:「收到了。」天璣道人跟著問道:「是否發現了飛天神龍的蹤跡,要我們前往圍捕?」誰都知道,若然只為了對付衛天元;是用不著如此興師動眾的,除非要對付的人包括齊勒銘在內。

  天璣道人心想,莫非剪大先生就是因為已經知道齊勒銘在此處出現,故此特地趕來?

  這個推測也算合理,要知齊勒銘乃是飛天神龍衛天無的師叔,衛天元的仇家自是毫無疑義的要把齊勒銘當作衛天元的靠山的,他們要對付衛天元,當然得先對付齊勒銘。夭璣不知道剪大先生是否另外發現了衛天元的蹤跡,不過他故意先向剪大先生問起衛天元,目的也正是在於要引出剪大先生要首先對付齊勒銘的說話。

  他的推測很合理,但結果卻剛好是和他的推測相反。

  剪大先生緩緩說道:「有關飛天神龍的事情,我不想多管,甚至不想與聞。我此來是要各位說明,那份英雄帖與我無關!」

  天梧道人吃了一驚,說道:「那份英雄帖上,不是有你署名的麼?」

  剪大先生道:「不錯,有我署名,但卻是未曾得到我的同意的。但這也不能怪徐中岳,他以為憑他和我的交情,不必徵求我的同意,我還是要多謝他看得起我。不過,我年紀老邁,實在是不想捲入這個漩渦了。」活雖如此,但弦外之音,已是頗有怪責徐中岳「謬托知己」之意。

  湯懷義跟著說道:「家兄也要我向各位說明一事,那份英雄帖雖然是由他和徐大俠聯名發出,但他現在已經決意退出,英雄帖上他的名字撤銷!」

  天璣做聲不得,半晌好像自言自語的說道:「這樣做未免近乎兒戲了吧?」

  湯懷義道:「主意是可以改變的,家兄因何退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家兄做事從來認真,有些原因恐怕也是不足為外人道的,包括我這親兄弟在內。」

  天璣哼了一聲,不言語了。

  剪大先生接著說道:「所以,那份英雄帖現在只能說是由徐中岳一人發出的,各位若要幫他對付飛天神龍,那只是憑著和他的交情,與我們無關了!」

  衛天元與華山、武當兩派都沒有直接的仇恨,武當派甚至連對齊勒銘的仇恨都可以化解,自是更加不願去和衛天元為敵了。

  玉真子首先說道,「我們武當派本來不是為了衛天元而來京師的,而且據我們所知,徐中岳已經有了御林軍的穆統領替他撐腰,也用不著我們幫他的忙了。剪大先生,你既然不管此事。武當派自也犯不著多管閒事了。」

  武當派的玉真子表明態度之後,華山派的代掌門天梧道人想了一想,便即跟著說道:「齊勒銘雖然是衛天元的師叔,但他與敝派的事情無關。我們的目的也只不過想請齊先生跟我們回山,以便查明真相。只要衛天元不插手這件事情,我們自也無意與他為難。」

  剪大先生道:「好,那麼這件事情就算如此了結了。」

  天梧道人道:「請問剪大先生的第二件事情又是什麼?」

  剪大先生道:「這件事情可就是與貴派有關的了。不過,這件事情最好還是由湯二鏢頭向你們說明。」

  湯懷義站上前道:「我和齊勒銘是今年六月在四川結識的,當時他化名齊大聖,和我一起上京。三天前來到我們鏢局。在這段期間,齊先生都是和我同在一起。」

  說完之後,華山派的人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30:19     標題: 第二回 怨氣易消 芳心難測 武功雖失 俠骨猶存(3)

  剪大先生道:「天梧道兄,貴派掌門是在七月間被害的吧?」

  天梧澀聲道:「不錯。」

  剪大先生道:「那麼,當時齊勒銘已經和湯二鏢頭同在一起的了。」

  湯懷義道:「我還記得,在七月初五到初十那幾天,我和齊先生正在四川同游峨嵋山。我聽得貴派掌門好像正是七巧節那天被害的,是嗎?」

  天梧道:「不錯,事情的經過,我已經向令兄湯總鏢頭說過了。」

  「七巧節」是七月初七,那時齊勒銘正在與湯懷義同游峨嵋山,兇手當然不可能是他了。

  天梧面有慚色,向齊勒銘賠禮道:「齊先生,請恕我們錯怪了你。」

  齊勒銘淡淡說道:「好,那麼我大概可以走了吧?」穆娟娟扶著他,便欲離去。

  天璣忽地喝道:「且慢!」

  湯懷義面上變色。悅道,「你不相信我說的話嗎?」

  天璣道:「不是不相信你的話,也不是要齊勒銘留下。但齊勒銘要走可以,這位穆姑娘可不能走!」

  上官飛鳳道:「什麼道理?這位姑娘早已有人替她證明不是你們那天在華山所見的那個女子了。而且,貴派掌門人天梧道長對此早表示沒有懷疑!」

  天璣道:「不錯,玉虛道長是證明了那女子不是這位穆姑娘。但你似乎忘記了一件事情?」

  上官飛鳳道:「什麼事情?」

  天璣道:「玉虛道長也曾說過,那個女子的相貌和這位穆姑娘幾乎完全一樣!」

  穆娟娟道:「你不必繞著圈子說話,誰也知道我有一個孿生姐姐。我們姐妹,在江湖上被人稱為穆氏雙狐,她是金狐,我是銀狐。」

  天璣道:「那麼玉虛道長那日所見,想必就是令姐金狐?」

  穆娟娟不否認他這個猜測,說道,「你是不是認為我的姐姐有嫌疑,連帶我也有罪?」

  天璣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個哈哈,說道:「貧道沒有這個意思。不過,令姐有嫌疑則是事實,貧道只是想請姑娘幫一個忙。」

  穆娟娟道:「幫什麼忙?」

  天璣道:「你們既是姐妹,你想必應該知道令姐現今是身在何方!」

  穆娟娟道:「原來你是要我擔當通風報訊的角色,好讓你們華山派的人去捉我的姐姐。」

  天璣道:「貪道知道這是不情之請,但敝派的大仇不能不報……」

  穆娟娟冷然一笑,打斷他的話道:「你既然知道這是不情之請,那就不必說下去了。你們的大仇,與我無關!」

  天璣勃然變色,把眼睛望向剪大先生,說道,「剪大先生,你評個理。」

  剪大先生道:「金狐雖然善於使毒,恐怕也害不了貴派掌門吧?」

  天璣道:「不錯,天下能夠殺害我們掌門師兄的人寥寥無幾,所以我們當初懷疑是齊勒銘和銀狐干的。齊勒銘是主凶,銀狐是幫兇。如今我們已經知道不是他們了,但金狐那一天卻無緣無故在華山出現。那麼最合理的推測,這件案於十九是金狐幫忙另一個高手干的了,你說是嗎?」

  剪大先生道:「你們心目中的那另一個兇手是誰?」

  天璣道:「這人只有金狐才能知道。所以我們必須先找到金狐。」

  剪大先生道,「但這位穆姑娘不肯說我也沒有辦法。不如,不如……」說到此處,把眼睛望向上官飛鳳。

  上官飛鳳心領神會,微笑說道:「我也不知成與不成?」走過去叫道,「穆阿姨!」

  穆娟娟抬起頭來,說道:「上官姑娘,我已經懂得你的意思,你不必說下去了。」

  上官飛鳳道:「真的嗎?那你說說看,看看是不是我的意思?」

  穆娟娟道:「不錯,我們姐妹是相同相貌不同心,倘若我的姐姐當真是做了壞事,我也犯不著為她掩護。」

  上官飛鳳道:「對呀,我正是這個意思。」

  穆娟娟道:「但我這人生性倔強,倘若他們一開頭用好言好語求我,或者我會答允他們的請求:如今他們用的是恐嚇手段,我是寧死也不肯告訴他們了。」

  上官飛鳳回過頭來,對天璣道人說道:「你聽見沒有,穆阿姨怪你們恃勢凌人呢。你先給他賠個禮,讓她消消氣,再好好求她吧!」

  天璣道人面色鐵青,哼了一聲,卻下開口。

  穆娼娼道:「現在他們即使向我叩頭,那也不行!」

  天璣勃然大怒,喝道:「銀狐,你也未免把自己的身份抬得太高了!」

  上官飛鳳道:「唉,你這人真是不知好歹,現在是你有求於她,說與不說,都只能任從她的意思,你發這樣大的脾氣幹嗎?」

  天梧道:「師弟,算了吧。穆姑娘不肯說,咱們自己訪查就是,讓她走吧,」

  天璣道:「上官姑娘,你等一等!」

  上官飛鳳道,「哦。麻煩找到我的頭上了麼?」

  一點不錯,天璣滿肚皮悶氣,正是要遷怒於她。

  「上官姑娘,請問你的劍法是出自家傳,還是另有師承?」天璣問道。

  「關你什麼事?」上官飛鳳道。

  「本來是不關我們的事的,但你的劍法好得出奇,這就可能和我們的事有關了。」

  「你這樣說,莫非你認為我也有兇手嫌疑?」

  天璣冷冷說道:「當今之世,能夠殺害我們掌門師兄的人寥寥無幾。上官姑娘,恐怕你還沒有這個資格。不過,如果是教你劍法的那個人,那就可能有這個資格了。」

  上官飛鳳冷笑道:「因此,你要來查我的師承,好吧,我告訴你……」

  上官飛鳳和夭璣說話的時候,諸氣一直都是十分冷傲,剪大先生甚至擔心她就會發作的。哪知她的口氣一轉,竟然願意告訴天璣道人。這一下不但是剪大先生始料不及,武當派的人也都大感意外。

  只聽得上官飛鳳緩緩說道:「你要知道我的師承,好,我告訴你吧。教我武功的人。貴派的前任掌門是還沒有資格和他交手的:嘿,你別發怒,我可不是像你那樣信口開河胡說一通的!」

  華山派的前任掌門天權真人以六十四手混元無極劍法威震武林,是老一輩的天下三大劍客一(另外兩人是有天下第一劍客之稱的金逐流和天山派的前掌門人唐經天)。如今上官飛風竟然說天權真人還沒資格和她的師父交手,不但華山派的人動怒,武當派的人也都覺得她的說話未免太狂妄了。

  上官飛鳳的話還有另外一層意思,即使是光明正大的過招,她的師父都不屑和天權真人交手,哪裡還會去暗殺他。

  天璣道人手按劍柄。只因忌憚上官飛鳳的劍法了得,才不敢貿然出手。他把眼睛望向天梧道人,只待天梧下令。

  說也奇怪,天梧道人以華山派現任掌門的資格,倒似乎並沒生氣,只是臉上有一副迷惘的神情,

  他想了一想,用十分鄭重的態度向上官飛風問道:「姑娘,你說這活可有什麼根據?」

  「有關貴派的掌故,道長想必熟悉?」上官飛鳳道。

  「不知姑娘說的是哪一樁?」天梧的說話越來越客氣了。

  「令師兄天權真人當年創立六十四手混元無極劍法之時,曾向一個人請教過三招劍法,有這事麼?」

  天梧怔了一怔,說道:「這件事情,貧道是曾聽得天權師兄說過,不過,他卻沒有告訴我那個人是誰。」

  上官飛鳳道:「就是我的爹爹。我的武功是爹爹教的。」

  天璣道人哼了一聲,說道:「令尊今年多大年紀?」

  要知上官飛鳳不過二十歲左右年紀,按一般情形來說,她的父親不會超過六十歲,而天權真人則是享壽六十有八的。

  以天權真人位望之尊,向外人請教劍法,已是難以令人置信,何況是向一個比自己年輕的人?

  上官飛鳳淡談說道:「不錯,家父是要比天權真人年輕得多。但『學無前唇,達者為師』這句老話,你們想必也曾聽過的吧」

  天璣大怒道:「你竟敢說你的父親有資格做我們天權師兄的師父嗎?」

  上官飛鳳竟不否認,說道:「我的說話或許不大客氣,但『有資格』這三個字我看是可以說的。當然並不是要天權真正拜師。古人有『一字師』之說,只要有人能夠改動他詩中的一個字,他就要尊稱那人為師。若依古人之義,家父指點了天權真人三招劍法,大概也該承認他是有資格為師了吧?」

  天璣冷笑道:「天權師兄曾向外人請教劍法一事,我們都不知道。即使真有此事,可有誰人知道那個人是不是你的父親?」

  天梧道人說道:「這件事我的確是曾聽得師兄說過的。那個人我雖然不知道是誰,但我知道當日是還有一人在場的,這個人就是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走了過來,他未曾說出答案,卻先問道:「這位姑娘的劍法,你們見過了吧?」

  天梧道:「見過了。」

  剪大先生道:「你們覺得如何?」

  天梧道:「奇幻無比!」

  剪大先生輕輕念道:「崑崙山上,幻劍靈旗。」

  天梧吃了一驚,接下去念道:「不奉靈旗,幻劍誅之!」

  剪大先生道:「對了。那麼,道兄想必亦已知道那個人是誰了。道兄已經見過了上官姑娘的幻劍,不必她再拿出靈旗了吧?」

  天梧道:「請問姑娘,上官雲龍是你什麼人?」

  上官飛鳳道:「正是家父。道長還要我拿出證明麼?」

  天梧道:「不必了。其實,我也早就應該想到,除了是上官雲龍的女兒,還有誰能使出像你那樣奇幻的劍法?」

  說罷,歎了口氣,對眾師弟道:「這位上官姑娘說得不錯,她的尊人的確是絕不會用暗殺的手段來害咱們的掌門師兄的。」

  天璣等人雖然不知道上官雲龍是何許人,也不知道「幻劍靈旗」是怎麼回事,但師兄都這樣說,他們誰也不敢作聲了。

  天梧說道,「上官姑娘,請恕我們多疑之罪。告辭了!」

  上官飛鳳忽地笑道:「道長,你為人很好,我倒不忍讓你們空手回山了。」

  說罷,對穆娟娟一揖道:「穆阿姨,算是我向你求情好不好?」

  穆娟娟避開她這一揖,說道:「不敢當。但你也似乎無需求我。我知道你是到過那個地方的。」

  上官飛鳳說道:「你不怪我說出來麼?未曾求得你的允許,我可不敢亂說。」

  穆娟娟道:「嘴巴是你的,你說什麼,與我無關。」

  上官飛鳳笑道:「我正是要你這句話。天梧道長,我告訴你個事情。你知道有個白駝山嗎?」

  天梧道長道:「知道。」

  上官飛鳳道;「白駝山生字文雷的妻子是誰,你知不知道?」

  天梧道:「這個貧道倒是不知了。」

  上官飛鳳道:「聽說他的妻子有個綽號,好像就是叫金狐。」

  夭梧憂喜交並,說道,「上官姑娘,多謝你告訴我。但白駝山可是遠在西域的啊!」

  上官飛鳳說道:「白駝山主夫妻好像亦已不在白駝山了。」

  天梧精神一振,說道,「姑娘可知他們是在哪裡?」

  上官飛鳳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天梧吃一驚道:「眼前?」

  上官飛鳳道:「那邊有一條小橋,走過這條橋,是一個小島,島上有個匯通詞,匯通祠後面有家人家。這家人家的主人十多年前托人買下來房屋,自己從未來過。但前幾天,他們一家三口卻全都來了。這三個人就是白駝山主夫妻和他們的兒子。」

  天梧大喜道:「多謝姑娘指點。」率領華山派門下,馬上就走。

  武當派的人跟著也去了。

  齊勒銘道:「剪大先生,湯二鏢頭,多謝你們解圍之德。上官姑娘,大恩不言報;請代向令尊問候。」說罷,淒然一笑,續道:「齊某武功已廢,就是想要報答你們的恩德,也無從報答了。」

  上官飛鳳忽地笑道:「齊先生不用客氣,我倒想求你一件事情呢。」

  齊勒銘怔了一怔,苦笑說道:「我還有什麼本事可以幫得上姑娘的忙。」

  上官飛鳳道:「齊先生,你的武功也未必不能恢復,即使當真不能恢復,也不打緊。因為我求你的事情是用不著武功的。」

  對學武的人來說,琵琶骨一碎就等於成了廢人。原有的武功固然化為烏有,即使想要重新再練,內力毫無,也是無從練起。旁人只道這是上官飛鳳安慰齊勒銘的話,心中俱是想道:「明知這是絕不可能的事情,空口說白話來安慰他,豈不更令他難過?」

  但齊勒銘聽了,卻是不禁心中上動:「上官雲龍的女兒是決不會信口開河的,莫非這世界上還有什麼神奇的武功,是琵琶骨碎了還可再練的?但我卻並不知道。」不過,他受了這許多挫折,早已是意冷心灰,對是否能夠恢復武功一事,也早已看得淡了。心想:我但求能與娟娟偕隱名山於願已足。對上官飛鳳的說話,他雖然在半疑之中也有半信,但這念頭也只是一掠即過,並沒放在心上。

  「用不著武功,那就好辦了。你說吧,只要我做得到,我決不會推辭。」齊勒銘道。

  上官飛鳳緩緩說道:「要是我將來做出什麼令齊先生不滿,甚至今齊先生傷心的事情,都請齊先生別要見怪。」

  齊勒銘哈哈一笑,說道:「我的性命都是姑娘你給我撿回來的,你就是要我以性命報答,我也決不推辭。姑娘,你和我開這玩笑……」

  上官飛鳳打斷他的活道:「我可不是和你說笑的。」

  齊勒銘心頭一凜,似乎猜著幾分,但仍是說道:「好,不管你是開玩笑還是正經話兒,無論你做出什麼對我不利的事情,我都不會怪你!」

  上官飛鳳道:「多謝你答應我,後會有期。」

  齊勒銘和穆娟娟也走了。

  剪大先生道:「上官姑娘,你有別的事情麼?」

  上官飛鳳道:「有又怎樣?沒有又怎樣?」

  剪大先生道:「要是沒有的話,我倒有一件事情,想要請你幫忙。」

  上官飛鳳道,「什麼事情?」

  剪大先生道:「咱們一面走一面說吧。」

  上官飛鳳見他行色匆匆,思疑不定,問道:「你這事情是急著要辦的麼?」

  剪大先生道:「不錯,我要赴一個約會,這個約會是定在今晚午夜時分的。」

  上官飛鳳道:「約會的地點是在什麼地方?」

  剪大先生道:「是在西山盧師峰上的秘魔崖。」

  此時已是將近黃昏時分,上官飛鳳看看天色,說道:「看來今晚不會下雨,出了城我們就可以施展輕功,午夜之前,相信是一定可以赴得到秘魔崖的。剪大先生,你是不是要我和你一起赴這約會?」

  剪大先生道:「不錯,假如你沒有別的緊要事情,希望你能夠幫我這個忙。」

  上官飛鳳道:「我是有點事情,不過我的事情遲一天做也沒關係。但請恕我多問一聲,你可以告訴我,這是什麼樣的約會嗎?」

  剪大先生道:「我當然是應該告訴你的。不過,此事說來活長……」

  上官飛鳳笑道:「反正咱們有的是時間,你慢慢說吧。」

  剪大先生道:「上官姑娘,你是不是想要知道衛天元的下落。這件事是要從他說起的。」

  上官飛鳳道:「對啦,我正想問問湯二鏢頭,敢情他已經到過你們的鏢局?他現在是……」

  湯懷義道,「他沒有到過我的鏢局;如今他在何處,我們也不知道。」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30:45     標題: 第二回 怨氣易消 芳心難測 武功雖失 俠骨猶存(4)

  上官飛鳳大為失望,說道:「聽你們剛才的口氣,我還以為你們是已經見過他呢。」

  剪大先生笑道:「你耐心聽下去吧。我們雖然還未見到他,但我可以向你擔保,一定可以找到他的。」

  上官飛鳳給他說中心事,面上一紅,說道;「我也並不是急於找他。不過倘若能夠早點見到他那就更好。因為我不想在京師耽擱,而有些事情,卻是必須告訴他的。」

  湯懷義道:「他雖然沒有到過我們的鏢局,但那位姜姑娘卻已來過了。」

  上官飛鳳道:「這位姜姑娘就是姜雪君吧?」待湯懷義點了點頭,她便跟著間道:「為何姜雪君不和你們一起來呢?」

  湯懷義道:「她已經走了。」

  上官飛鳳道:「她不願意見我?」

  湯懷義道:「她還沒有知道我們要來找你。她一來就走,我們根本沒有機會和她說。」

  上官飛鳳道:「為什麼走得這樣快?」

  剪大先生澀聲道:「因為她看見我也在鏢局。她是一直把我當作仇人的。」

  上官飛鳳道:「她仇恨你,想必她認為你是幫徐中岳的緣故。但那張英雄帖的事情,你是可以和她解釋的呀。」

  剪大先生歎口氣道:「事情不只這樣簡單,她的母親是死於非命的,她以為那個下毒手的人是我!」

  上官飛鳳吃了一驚道:「哦,有這樣的事?但事不離實,你總可以分辨清楚的吧?」

  剪大先生苦笑道,「我是有口難言!」

  上官飛鳳詫道,「為什麼?」

  剪大先生道:「這件事我也不知怎樣向你解釋才好,不過,到了秘魔崖你就會明白的。」

  上官飛鳳心頭一動,隱隱猜到幾分,沒再追問下去,說道:「好,那你就先談衛天元的事吧。」

  剪大先生道:「湯老弟,你來說好不好?」

  湯懷義道:「好,」接下去道,「剛好在姜姑娘來到我們鏢局的前一刻,我們得到了一個有關衛天元的消息。可惜她一來就走,這個消息我又不便當眾告訴她,只好讓她走了。」

  剪大先生道:「這個消息現在恐怕亦已在北京城裡鬧開了,她遲早都會知道的。」

  上官飛鳳心急如焚,說道:「究竟是什麼消息,快點說出來吧。」

  湯懷義道,「穆志遙的統領府是靠近西直門的,今天一早,有人在西直門的城樓上發現一張挑戰書,挑戰書是用一幅很大的自布書寫的,上面還畫了一條龍!」

  上官飛鳳「啊」了一聲說道:「衛天元的膽子也真是太大了,竟敢公然在北京城裡貼出挑戰書來。他向誰挑戰?」要知衛天元綽號飛天神龍,挑戰書上有「神龍」標記,當然是他無疑了。

  湯懷義道:「他指名向兩個人挑戰,一個是徐中岳,另一個就是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道:「他這樣公開挑戰。看似危險,其實卻是下得非常聰明的一著棋!」

  上官飛鳳也是非常聰明的女子,她想了一想,亦已懂得其中的奧妙了。不過,她卻不好意思說出來。

  結果還是剪大先生自己說了出來。

  剪大先生說道:「衛天元這次上京,是為了找徐中岳報仇的。但對付徐中岳容易,對付他背後的靠山卻難,徐中岳的靠山是誰,姑娘,你想必亦已知道了吧?」

  上官飛鳳道:「就是御林軍的統領穆志遙吧?」

  剪大先生道,「不錯,徐中岳如今就是躲在穆志遙的統領府。而我、我……」

  上官飛鳳道:「剪大先生,你也是和徐中岳住在『那裡』嗎?」

  剪大先生似乎欲說還休,神情甚是尷尬。好一會兒,方始點了點頭。

  「穆志遙手下高手如雲,他本身也是躡雲劍傳人,可以擠身當世十大高手之列的。衛天元如果跑進統領府去找徐中岳算帳,結果如何,這是准都可以想得到的。他的本領即使再高,也是必死無疑!報不了仇,先自喪命,最愚蠢的人都不會這樣做!但衛天元與徐中岳仇深似海,此仇卻又非報不可。怎麼辦呢;假如我是衛天元,設身處地,替他著想,恐怕也只有走這著險棋,亦即是公開向仇人挑戰了!」

  上官飛鳳道:「且慢,有一件事我想先弄清楚。你說衛天元與徐中岳仇深似海,是不是為了姜雪君的緣故?」

  剪大先生道:「徐中岳對外揚言,他是受了奪妻之辱。但衛天元要報的仇,卻並不是因為他搶了姜雪君。他是為了替自己報殺父之仇!他的父親是反清義士,被徐中岳出賣,在大內高手的圍攻之下傷重而亡的!」

  上官飛鳳道:「這件事是真的嗎?」

  剪大先生道:「據我所知,恐怕是真的!」

  上官飛鳳道,「你是什麼時候知道這件事情?」

  剪大先生歎口氣道:「我是最近才知道的。要是我早就知道,在洛陽之日,我也不會作他的座上客了。唉,說來真是慚愧,那天衛天元跑來大鬧徐家,弄得徐中岳拜不了堂,續不了弦。我還替徐中岳打抱不平,斥責衛天元的不是呢。」

  上官飛鳳若有所思,默然不語。

  剪大先生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說道,「我已經知道徐中岳是賣友求榮的無恥小人,卻還和他一起住在穆志遙的統領府,姑娘,你一定是大不以為然的了!」

  上官飛鳳想了一想,說道:「剪大先生,我是相信你不會同流合污的!」

  剪大先生露出笑容,說道:「多謝姑娘信得過我。我說的約會是怎麼一回事情,姑娘想必亦已明白了吧?」

  上官飛鳳知他有難言之隱,不再追問下去,說道:「原來你說的約會,就是衛天元向你指名挑戰的約會。不錯,這件事,我的確是不能袖手旁觀!」

  剪大先生苦笑道,「他向徐中岳挑戰,是為了報殺父之仇;向我挑戰,則是為了替姜雪君報殺母之仇。想不到我和徐中岳竟然變成了一丘之貉!」

  上官飛鳳道:「我明白,徐中岳是罪有應得;剪大先生,你卻是無辜受累的。你放心,我一定幫你的忙,向他們二人解釋為你辯誣。」說了這話,心裡方始想道:「他都未曾向我說明事實的真相,我又怎能為他解釋清楚?」

  剪大先生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說道:「真就是真,假就是假,真假總會分明的。上官姑娘,我倒不是為了自己的含冤莫白要來求你幫忙。我擔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上官飛鳳道,「什麼事情?」

  剪大先生道:「按照江湖規矩,像這樣的指名挑戰,旁人不能插手的。要是有任何一方,借助官府之力來報私仇,那就更將為武林之所不齒!」

  湯懷義接下去說道:「衛天元的挑戰書是在城樓上公開張貼出來的,此事一定迅速傳迄京師,屆時到秘魔崖觀戰的人也一定不少,在這樣情形底下,穆志遙以御林軍統領的身份,恐怕都不敢混在江湖人物之中露面,徐中岳只能和衛天元單打獨鬥,或者是和剪大先生聯手鬥他的了。」

  上官飛鳳道:「剪大先生,你不會和徐中岳聯手鬥他吧?」

  剪大先生道:「當然不會。」

  上官飛鳳道:「那還擔心什麼?徐中岳只怕連姜雪君也鬥不過,他怎能勝得了衛天元?」

  剪大先生道:「但工天元畢竟是欽犯之子的身份,不錯,這件案子穆志遙目前還是不能公開的。但你想他肯善罷甘休嗎?」

  上官飛鳳道:「但他又不能公然站在徐中岳這邊,插手江湖人物的私鬥,他若要干預,似乎只有一個法子,用官府的名義,彈壓這場武鬥。」

  剪大先生道,「這是辦法之一,但還不是最好的辦法。我擔心的是,穆志遙會用陰謀詭計。」

  上官飛鳳道:「依你看,他會用什麼陰謀詭計?」

  剪大先生道:「穆志遙有權有勢,手下某臣又多,如果他下決心要對付衛天元,只怕比我所能想得出來的手段,還要毒辣得多。」

  上官飛鳳道:「姑且依你想得出來的手段,舉一個例如何?」

  剪大先生道,「衛天元在江湖上的仇家不少,假如他這些仇家,今晚一齊在秘魔崖出現,這個說要報殺父之仇,那個說要報奪妻之辱,即使不是群毆,車輪戰也能把衛天元累死。」

  上官飛鳳道:「他的仇家也沒有什麼厲害人物吧?再說又怎能在一天之間,便即雲集京師?」

  剪大先生笑道:「這些仇家都可以由穆志遙的手下冒充!」

  湯懷義接著說道:「用官府的名義彈壓,雖然不是最好的法子,但也不可不防。彈壓本來是對兩方面都該一視同仁的,但假如徐中岳和衛天元都給他藉制止在京師鬧事為名而捉了去,兩方所受的待遇,那就絕對不會相同了。恐怕還不僅僅是一為座上客,一為階下囚呢!」

  上官飛鳳道,「這個我懂。但我們只有三個人,不管穆志遙用哪個法子,恐怕都不是我們三個人所能應付得了的吧!」

  剪大先生道:「上官姑娘,只要你肯勉為其難,我相信多半可以應付得了這個局面。」

  上官飛鳳想了一想,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未獲爹爹允許,這個,這個……」

  剪大先生道:「所以我說,這是要請姑娘勉為其難。你幫了衛天元的忙,也是幫了我的忙,令尊若是對姑娘怪責,我願意上崑崙山向令尊負荊請罪。」

  上宮飛鳳道:「好吧,我姑且一試。但靈與不靈,我可不知道呢。」

  剪大先生希望上官飛鳳用的是什麼法子,他沒有說出來,湯懷義也不知道。但見他在上官飛鳳答應「一試」之後,剪大先生的愁眉業已展開,他也服下了一顆定心丸。原來他也是為他的哥哥以及震遠鏢局擔著一重心事的。

  上官飛鳳忽道:「剪大先生,你說的只是如何幫忙衛天元的事情,你要我幫忙什麼,可還沒有說呢。」

  剪大先生道:「到了秘魔崖再說吧。」

  他們加快腳步,月亮來到夭心,秘魔崖已經在望。

  在北京西郊的崇山峻嶺中,有三座山峰:翠微山、盧師山和平坡山。山勢是東西北三面環抱,盧師山居中。秘魔崖就在盧師山上。

  秘魔崖是一塊從山頂憑空伸出來的岩石,雖然只是一塊岩石,但碩大無比,頗有遮天覆地的氣象,只這塊崖石,就可以容得下數百人之多。崖下是一塊平地,和奇崖怪石配合,形狀好像是張開了的獅子嘴。岩石底下有個石室,傳說唐朝時候,有兩個名叫「盧師」的和尚在這裡居住過,盧師山因此得名。

  約會的地點是在秘魔崖下那片平地。

  此時在岩石上和平地上都站滿了人。場中有許多人是帶著火把觀戰的,把廣場照耀得明如白晝。站在秘魔崖看上去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不過從下面看卜去,卻就只能看見黑壓壓的一片人頭了。

  這晚月色黯淡,剪大先生、上官飛鳳和湯懷義這三個人悄悄來到了秘魔崖,選擇一處地形最險峻的所在,利用亂石作為遮掩,崖上觀戰的人群都在聚精會神注視下面的廣場,沒人發現他們的來到。

  他們剛剛藏好身形,就聽見了衛天元在下面的冷笑聲了。

  衛天元冷笑喝道:「含血噴人,自污其嘴。徐中岳,你名為『中州大俠』,實是卑鄙小人。你以為你幹的那宗賣友求榮的無恥勾當,就可以永遠瞞得住天下人嗎?」

  上官飛鳳覺得有點奇怪,心裡想道:「原來衛天元和徐中岳都已來了,但衛天元是向兩個人挑戰的,徐中岳不見了剪大先生,怎的居然也敢單騎赴會?衛天元又因何不問起剪大先生呢?」

  心念未已,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讓我說幾句公道話行不行?」

  上官飛鳳吃了一驚,「怎的又有一個剪大先生?」

  此時她才看得清楚,場中又有一個剪大先生。這個剪大先生是剛剛從那石室中走出來的。

  這個剪大先生如此一說、登時就有許多人附和:「對時,剪大先生雖然是當事人的一方,但他也曾兩次做過徐大俠和衛天元比武的證人,我們是應該讓他先說幾句公道話的。」

  崖上的剪大先生苦笑道:「上官姑娘,現在你該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吧?」

  上官飛鳳道:「這人是……」

  剪大先生道:「他是我的弟弟。」

  上官飛鳳道:「原來那個住在統領府的人乃是令弟。你們兄弟的相貌簡直一模一樣,怪不得別人給他瞞過。」

  剪大先生歎口氣道:「我們是一母所生的雙胞胎,家母生前。有時候也會認錯人的。那張英雄帖也是他冒我的名簽署,發出去的。」

  上官飛鳳心裡可有點奇怪,想道:「他這弟弟的武功似乎比他高明得多,怎的我在江湖上卻未聽見過有人提及這位剪二先生。」

  剪大先生繼續說道:「我這弟弟,是天生的練武資質,一門武功,往往我要練一年半載的,他只練十天八天就行了。可惜他剛剛踏入中年,就因為練功急進,以至走火入魔,落了個半身不遂。唉,那已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三十年前,上官飛鳳的父母都還未曾成婚。剪二先生在三十年前,名氣雖然比哥哥還大,當時曾有過「千崖不如一山」的說法(剪大先生名千崖,他名一山),但經過三十年的時間,他在江湖上早已聲沉響寂,他亦已漸漸給人造忘了。上官飛鳳遠處西域,初到中原,她碰上的江湖人物,即使有人知道有個「剪二先生」,也不會特別向她提起。

  剪一山剛才說話的時候,井沒提高聲音,但崖上崖下,每一個人都覺得他好像在自己的對面說話一般,別的人或許沒有特別留意,但上官飛鳳卻是知道這門功夫的,這門功大叫做「傳音入密」,要練到剪一山這般火候,非得有極為高深的內功不行。

  剪大先生繼續說道:「因走火入魔而引至的半身不遂,本來是醫不好的。我也不知道他怎的竟然能夠解脫走火入魔之困,非但武功恢復如初,甚至更勝從前了。」

  上官飛鳳道:「你不是和他住在一起的嗎?」

  剪大先生道,「他殘廢之後,脾氣變得越來越是古怪。我們是家住伏牛山下的,十年前他忽然要我在山上另建一座石室給他。從此不見外人,連我要去見他,他都團門不納。所需的日常用品,由他指定的一個聾啞老僕,每個月給他送去一次。我一年裡頭,有半年是在外面跑的,上次我從洛陽回去,才知道他已經不見了。」

  上官飛鳳道:「我明白了。令弟恢復武功之後,不知怎的,就和徐中岳走在一起,變成了一丘之貉了。你們這對孿生兄弟的情形,和金狐銀狐那對孿生姐妹的情形完全一樣!」

  她說的「完全一樣」,有兩重意思。一是指相貌相同,一是指性格相類。金狐、銀狐這對,是妹妹性善,姐姐性惡;他們這時,則是哥哥性善,弟弟性惡。金狐做的壞事,有許多被人算在銀狐帳上;而剪一山做的事情,如今也是給人算在剪大先生帳上。

  剪大先生卻道:「並不一樣。我這弟弟本是性情良善,後來他的脾氣雖然變得古怪,但也只是古怪而已,我相信他還不至於做出大奸大惡之事的。」

  上官飛鳳忍不住說道:「那麼殺害姜雪君母親的那個人是誰?她和衛天元都指證是你,難道不是令弟所為?」

  剪大先生神情甚為苦惱,說道,「這件事我也想不通,姜姑娘和衛天元當然是不會亂說的,唉,我只能希望兇手另有其人,不是他了。」

  上官飛鳳心裡想道:「天下哪裡還找得到一個和你那麼相似的,若不是你就必是他。」但見剪大先生如此苦惱,卻是不忍再說這樣的話來刺傷他的心了。

  「剪大先生,請問你要我怎樣幫你的忙?」上官飛鳳轉過話題問他。

  剪大先生歎口氣道,「我希望那些壞事不是他幹的,但若當真是他所為,我也不能只顧手足之情,對他姑息。只好將他業已恢復的武功再廢了,但我的武功遠不如他,要廢他的武功,只好請姑娘幫忙。我答應在他的武功廢了之後,必定將他帶回家去嚴加管教。」

  上官飛鳳暗暗好笑:「還說不是顧念手足之情,按你弟弟所犯的罪行,豈能只是嚴加管教就可了結?」

  「剪大先生你太看得起我了,我這點本領,又怎能廢了令弟武功?」上官飛鳳說道。

  剪大先生道:「上官姑娘。我是誠心求你,大家都不要說客氣的活。不錯。只論武功,你未必勝得過我的弟弟。但你的幻劍突然使出,卻可以刺穿他的琵琶骨的。倘若還是不能,加上了衛天元,一定可以將他制伏。」

  上官飛鳳好生為難,只好說道:「好,到時咱們見機行事吧。」

  「見機行事」,這四個字可是不著邊際的,模稜兩可的答覆。但剪大先生卻是不便再說下去了。

  剪大先生停止說話,秘魔崖下,剪二先生卻在開始說他的「公道話」了。

  在他要說「公道話」的時候,也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同意他有這資格的,但畢竟還是擁護他的人佔大多數,因為那些人把他當成剪大先生,而剪大先生在武林中的確稱得上是德高望重的。雖然他以當事人的身份來說「公道活」,實是不合規矩,但「德高望重」的人的「不合規矩」,卻似乎可以被人破例認可。

  嘈嘈雜雜的議論聲音終於靜了下來,大家都在聽剪一山說的是什麼「公道話」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31:13     標題: 第二回 怨氣易消 芳心難測 武功雖失 俠骨猶存(5)

  剪一山緩緩說道:「衛天元指責徐中岳賣友求榮,究竟是怎麼回事,他並沒有說出來:徐中岳是否做過這樣的事情我們也無從知道。但我們卻清楚知道……」

  衛天元哼了一聲,打斷他的話道:「好,我可以明白告訴你們,徐中岳賣的那個朋友就是我的父親。家父衛承綱,十三年前在保定被害。此事對方雖然做得極為秘密,但也不是沒人知道的。」

  徐中岳淡淡說道:「恕我孤陋寡聞,衛承綱這個名字我還是第一次聽見。」

  衛天元道:「你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當然不敢承認。」

  剪一山道:「衛承綱這個名字我倒是聽過的。但聽說他是和仇家鬥得兩敗俱亡的,和徐中岳有何關係?」

  衛天元道:「不錯,家父是在敵人圍攻之下,力戰不屈,盡殲敵人而自己也終於傷重身亡的。那些人說是『仇家』也未嘗不可,但卻不是普通的江湖人物。家父那些具有『特殊身份』的仇家,正是這位號稱中州大俠的徐中岳引來的!」

  衛承綱是反清義士,在場的人知道的或許不多,但「特殊身份」這四個字從衛天元口中說出來,卻是誰也懂得這是怎麼回事了。

  衛天元說出父親被害的真相,亦即是說出他要向徐中岳報仇的真正原因了。他敢於說出真相,不但大出眾人意外,連剪一山也是始料之所不及。

  湯懷義不禁暗暗為他擔心,低聲說道,「衛天元也未免膽子太大了,怎的可以這樣毫無顧忌?」

  剪大先生道:「針無兩頭利,衛天元這著棋雖然下得極險,但也有它的好處。」

  上官飛鳳道:「什麼好處?」

  剪大先生道:「此刻在場觀戰的人,固然有許多是穆志遙的手下,但快義道的人物恐怕也很不少。他們大部分是給那張英雄帖騙來的。」說至此處,歎了口氣道:「這也怪不得他們,他們不明真相,接到那張有我和湯總鏢頭與徐中岳聯名發出的英雄帖,自是難免受到徐中岳的蒙蔽。」

  湯懷義畢竟是個老江湖,登時醒悟,「我明白了,衛天元說出父親被害的真相,亦即是向天下英雄揭破徐中岳的真面目!」

  剪大先生道:「不錯,投靠清廷,賣友求榮,這種行為,不但是為俠義道所痛恨,即使是一般較為正直的江湖人物,也是極之不齒的!」

  湯懷義想得到的,徐中岳和剪一山當然也想得到。他們果然不敢追問什麼叫做「具有特殊身份」的仇家,卻由剪一山以公證人的身份說道,「這只是你的片面之辭,請問有誰可以作證?」

  衛天元道,「此事在場的人都已死了,唯一的證人就是我。」

  剪一山嘿嘿冷笑,擺出一副「不屑一駁」的神氣。

  徐中岳的好友,八卦掌的掌門王殿英說道:「衛天元,你和徐中岳有仇,如果你的說話可作為證據,天下就沒有誣告這回事了。」

  剪一山繼續說道:「徐中岳說,他根本就不認識衛承綱,我和徐大俠有二十年以上的交情,他的朋友,我都知道,我可以作證,我從來沒有聽他說過衛承綱的名字。如果衛承綱稱得上是徐大俠朋友的話,徐大俠總不至於都沒提過他吧;嘿,嘿,這『賣友求榮』四字,真不知從何說起?」

  衛天元冷笑道:「你以公證人自居,你的話恐怕也不能作為證據吧?』

  剪一山道:「好,那麼請間在場的朋友,可有誰知道徐中岳和衛承綱曾經相識的麼?」

  衛承綱是反清義士,即使有人知道他和徐中岳曾經認識,當然也是不敢出來作證的。否則若給反同一句,你怎麼知道他們的關係,豈不是連自己也脫不了關係?

  剪一山緩緩說道:「衛天元說的事沒人知道。但衛天元所做的一件事情,卻是很多人知道的。」

  他說到這裡,眾人都已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了。

  一點不錯,他說的果然就是那件由衛天元一手造成的,徐中岳「婚變」的事件。

  「這件事早已轟傳武林,此處的朋友,恐怕還不僅只是耳聞,有許多還是在場的目擊者呢?」

  徐中岳的好友梅花拳掌門清風首先說道:「不錯,那日是徐大俠和姜雪君成親的好日子,我們都是賀客。親眼看見衛天元來闖喜筵,定要在這『吉日良時』和徐大俠比武,結果是弄到徐大俠因傷而不能拜堂成親,後來,唉,事涉隱私,我也不好意思說下去了。」

  徐中岳澀聲說道:「反正這件事大家都已知道,我也不怕家醜外揚。那天我被衛天元打得重傷,姜雪君與我雖未拜堂,但她已經進了徐家,也該算是徐家的人了。可是我這位『好妻子』並沒服侍大夫,而且只是僅僅和我做了兩天名義的夫妻,第三天她就背夫私逃了。我不願意用『姦夫淫婦』這四個字,但勾引她私逃的人是誰,卻也是很多人都見到了的。就在她私逃那天晚上,衛天元又一次私自闖進我家,和剪大先生也曾支過手!」

  剪一山冷冷說道:「事情現在都已明白了,衛天元奪人之妻,還要誣賴人家,這還成話麼?」

  徐中岳的另一個好友,少林派的俗家弟子印新磨哼了一聲,說道:「俗語說得好,好夫淫婦,人人得而誅之!」

  剪一山道:「印先生暫且不必動氣。這事還是由我們對付他吧。」

  徐中岳跟著作了個羅圈揖,說道:「各位的好意,徐某心領。但衛天元既是指名向我和剪大先生挑戰,各位倘即打抱不平,反而給姓衛這廝說我們恃多為勝。」

  這兩個人的口氣都是埋下「伏筆」的,上官飛鳳心裡想道:「這個剪一山的武功絕對不在衛天元之下,加上了徐中岳,衛天元取勝的機會已是微乎其微,他們又已激起眾怒,即使衛天元僥倖勝得了他們,只怕也要死在眾人亂刀之下。嗯,眾怒難犯,要是衛天元扭不轉這個局面,我抬出爹爹的牌子,只怕也是鎮壓不下。」

  心念未已,只聽得剪一山又已在說道:「衛天元,你向我們挑戰可以,但道理上你是站不住腳的,我們可不能讓你信口雌黃!」

  衛天元道:「你說夠沒有?」

  剪一山哼了一聲,喝道:「衛天元,你還有何話說?」

  忽地從人叢中走出一個女子,身上穿著黑色的衣裳,臉上也罩著黑色的紗中,她走到剪一山的面前,冷冷說道:「我有話說!」

  站在剪一山身邊的徐中岳不覺變了面色。

  剪一山心知有異,強作鎮定,端起公證人的身份喝問:「你是誰?」其實他從徐中岳的面色亦已猜想到來者是誰了。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這女子揭開紗中,冷冷說道:「我是姜雪君,此事與我有關,我要說話!」

  剛剛有人罵她和衛天元是「姦夫淫婦」,誰也想不到她竟有這麼大膽,公然站了出來。

  這剎那間,崖上崖下雖然站滿了人,但卻鴉雀無聲,當真是靜得連一根針跌在地下都聽得見響!

  眾人不約而同的想起了一句成語:「艷如桃李。冷若冰霜!」眼前的姜雪君,哪裡有絲毫「淫婦」的模樣?

  她抬起頭來,以極其冷蔑的神情迎接徐中岳對她挑戰的目光,反而是徐中岳不敢和她目光相對,低下頭了。她的目光緩緩從衛天元身上掠過,面向眾人。

  月在天心,剛好是午夜時分。

  廣場上雖然有許多火把,畢竟還是不能把黑夜變成白天。火光照耀之下,她的一雙眼睛顯得特別明亮,她的美也令人益增「冷艷」之感。

  見過她的人都為她的「冷艷」所攝,不敢有「猥褻」的念頭;沒見過她的人更不用說了,人人俱是想道:「姜雪君豈只是洛陽的第一美人?要說這樣端莊的美人是個淫婦,打死了我也不能相信!」本來有人想要辱罵姜雪君的,此時為她高貴冷做的儀容所懾,也是連大氣都不敢透了。

  剪一山道:「姜雪君,你本來是個好女子,背夫私逃,想必不是出於你的本意。你不用害怕,直說無妨!」意思十分的明顯,是想姜雪君把責任都推到衛天元頭上。

  姜雪君道:「我沒有丈夫,也無需你來替我開脫罪名!」

  剪一山道:「你沒有丈夫?徐中岳是你何人?」

  姜雪君道:「他是我的仇人!」

  剪一山板起臉孔道:「姜雪君,我是給你一個悔過的機會,你不領情,那也罷了。話可不能亂說!」

  姜雪君冷笑道:「多謝你的『盛情』,你怎麼知道我是亂說?」

  剪一山道:「好,那你把事實說出來!哼,你是徐中岳明媒正娶的妻子,坐著徐家的花橋給抬進徐家大門的。這可是眾所周知的事實!」弦外之音,她的「事實」,也必須有證人才行。

  姜雪君道:「好,那麼就先說一件也是眾所周知的事實。徐中岳派花轎來接我過門的時候,我的父親死了還不到兩個月,我的母親扶樞回鄉,也還沒有重返洛陽。」

  說至此處,忽地間剪一山道:「所謂的『明媒正娶』.是指應該有父母之命,媒約之言吧?」

  按照當時一般人所奉行的禮教,「明媒正娶」是應該這樣解釋的。剪一山只好說道:「那又怎樣?」

  姜雪君尚未回答,倒是徐中岳搶著說了:「這門親事是你的叔叔姜志希答應的,你父母不在,你的叔叔是你唯一的親人,他當然可以作主!」

  其實他是可以捏造謊言,說是姜雪君的父親生前親口許婚,給她來個「死無對證」。如今他這麼一說,等於是承認並無「父母之命」了。不過,他之不敢捏造謊言,也是由於多少有點顧忌。因為他在姜雪君父親生前,曾試過一次提親,被姜雪君父親拒絕。當時是有旁人在場的。這個旁人雖然不在此地,他也怕謊話將來會給拆穿,損了他的「大俠」身份。他一時未及仔細權衡得失,還在暗自慶幸,以為姜雪君井未知道她的父親有過拒他求婚之事呢。

  姜雪君抓著他的話柄,立即說道:「如此說來,所謂父母之命媒約之言,都是由我這個疏堂叔叔……身兼任了?」

  徐中岳道:「疏堂也好,近支也好、你承認他是你的叔叔,他就有權替你作主。」

  剪一山補充理由:「姜雪君,你是懂得武功的人,這頭婚事,要是你不同意,你的叔叔也不能強逼你上花轎吧?」

  姜雪淚冷冷說道:「徐中岳號稱中州大俠,多少人受他的偽善蒙蔽,何況是我這個年輕識淺的女子?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我後來方始知道。」

  剪一山沉聲道,「請你先別抵毀別人,我們要的只是事實!」

  忽聽得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說道:「她不是已經說過了嗎。她的父親死了還不到兩個月,徐中岳就逼她成婚的。只兩個月哪,各位想想,這件事的本身是不是已經有值得令人懷疑之處?」

  聲音飄忽,誰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傳來,更不知是誰人所說。

  古禮,父母之葬,是要守三年孝的。江湖人物,縱然可以無須拘泥古札,但兩個月不到,就辦婚事,總是出乎情理之常的事。

  剪一山喝道:「是哪位朋友說話,請站出來!」

  那古怪的聲音說道,「你只該問我說的是不是事實,有沒有道理,你管我是什麼人?難道只許你以公證人自居麼?」

  此時眾人早已在竊竊私議了。

  徐中岳一看,不答覆他這個問題恐怕是不行了,只好說道:「誰說我逼她了,我不也早已說過了嗎,這頭婚事是她叔叔作主的。我們是見她孤苦無依,所以雙方同意,婚事遲辦不如早辦。」

  他的回答,重點在於辯解一個「逼」字,但對何以這樣急於成婚的答覆,即使是站在他這一邊的人,都覺得他的理由不夠充分。

  那個古怪的聲音又道:「她死了父親,還有母親,她的母親扶樞回鄉,還是要重返洛陽的。你為何不等她母親回來作主?」

  徐中岳無法答覆這個問題,惱羞成怒,喝道:「這是我和姜家的事情,你管不著!」

  姜雪君冷冷說道:「說到事實,徐中岳,你似乎漏說了一件事實。我那堂叔是端你的飯碗的,你在洛陽開的那間最大的當鋪,就是由他來作掌櫃。」

  那古怪的聲音又冷笑道:「事情這就明白了,我說的那個『逼』字並沒說錯,不過是間接的逼姜姑娘而已。」

  剪一山喝道:「現在是請姜雪君和徐中岳對質,旁人若要插嘴評理,等待他們把全部的事實都說了出來也還不遲。」

  姜雪君緩緩說道:「我此來正是為了要說明全部事實,請讓我先從家父之死說起。」

  徐中岳變了面色,喝道,「姜雪君,你別節外生枝!」

  那古怪的聲音又響起來了:「她還沒有說出她父親的死因,你怎麼就知道她是節外生枝了?」

  剪一山喝道:「旁人不許插嘴!」

  那聲音冷笑道:「你這個公證人似乎做得不太公道吧?徐中岳不打岔,我也不會插嘴!」

  剪一山心裡暗罵徐中岳愚蠢,只好擺出公證人的姿態,說道:「徐大俠,你不必怕她污蔑,有我主持公道,諒她也不能節外生枝。」

  徐中岳此時亦已發覺是自己「失言」了,「不錯,我若阻止她說話,豈不正顯得我有心病?諒她也拿不出什麼真憑實據,她說什麼,我一概給她否認就是。」主意打定,便即說道:「好,反正真的是不能當假,假的也不能當真,真假總會分明的。你喜歡說什麼,儘管說好了。」

  姜雪君重啟朱唇,緩緩說道:「家父在洛陽用的名字是姜遠庸,這個名字,江湖上的朋友,知道的恐怕下多。但他還有另外一個名字,或許較多人知道。家父本來的名字乃是志奇,志向的志,奇怪的奇。」

  她一說出父親的名字,知道的人果然不少,登時引起了吱吱喳喳的議論了。

  「姜志奇,他不是和揚州楚勁松並稱南北兩大名家的麼;二十年前,他可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啊!後來不知怎的銷聲匿跡,卻原來是改名字,遷到洛陽隱居鬧市之中。」

  「聽說他和衛承綱是好朋友,他的隱姓埋名,莫非是和衛承綱這案有關?」說這話的人,當然是知道衛承綱乃是反清人物的,所以只敢悄悄的和旁邊人說。

  衛姜雪君已經聽見了,繼續說道,「不錯,家父和衛承綱乃是八拜之交,十多年前,他從保定遷到洛陽,的確是為了害怕害死衛承綱的那些人,為了他知道內情,會對他施加毒手。」

  「家父遷居洛陽之後,以一個三流武師的身份出現,開了一間小小的武館。想不到竟蒙有中州大俠之稱的徐中岳的青睞,與他曲意結納。而本來在他手下做事的我的那位堂叔姜志希也就漸漸得到他的重用了。起初家父莫名其妙,後來才知道他其實是早已知道家父的身份的。

  「有一天,他請家父喝酒,就在那天晚上,家父突然無病身

  徐中岳面色鐵青,喝道:「姜雪君,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懷疑你的爹爹是死於非命?」

  姜雪君冷笑道:「徐中岳,我還沒有說到你的頭上呢,你就害怕起來了麼?」

  徐中岳硬著頭皮道,「胡說八道,我又沒有做過虧心之事,怎麼害怕你的胡言亂語。」

  姜雪君冷冷說道:「你不害怕,那就不要打岔。至於我說的是否胡言亂語,待會兒自有公論!」

  徐中岳也伯別人思疑他是「作賊心虛」,只好閉上嘴巴。

  姜雪君繼續說道:「不錯,家母的確有此懷疑。家父臨死時,我沒在他身邊。他最後說的那幾句話,是家母后來重回洛陽之時,方始告訴我的。他說:暫且不要讓雪幾知道,我怕她魯莽,急於報仇,反遭其害。咱們有把柄捏在他的手裡,他在洛陽的勢力又實在太大,你要設法脫離虎口,報仇之事,往後再說。」

  徐中岳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他嘴唇開闔,似乎想要說話,但欲言又止。

  姜雪君道:「家父若非遭人毒手,怎會說出『報仇』二字,至於他說的那個『他』是誰,料想大家亦能明白。」

  不錯,姜雪君的父親雖然沒有說出那個人的名字,但卻是說出了「他在洛陽的勢力又實在太大」這句話的。這個人除了是徐中岳還能有誰?

  剪一山連忙以公證人的身份說道:「令尊臨終之語,沒有第三個人聽見,而令堂又已死去,似乎不能作為證據吧?」

  姜雪君淡淡說道:「剪大先生,我還沒有說完呢。你要證據,請聽我說下去不遲。」

  剪一山也只好閉上嘴巴了。心裡想道:「幸好她尚未知道我是冒牌的剪大先生,剪大先生在武林德高望重,別人是不會懷疑到他的頭上的。如果到了真的不能庇護徐中岳之時,說不得也只好犧牲他了。」

  姜雪君繼續說道:「家母遵從家父囑咐,藉扶柩回鄉為名,脫離虎口。當時我本來要跟她走的,但她卻要我留下。後來我才知道,這是徐中岳的交換條件,通過我那叔叔,威脅家母,必須把我留下,方肯將她放行。

  「這也是我後來方始知道的,家母臨走之時,曾交代我那叔叔,必須等她回來,方能談到我的婚事。

  「不料家母尚未回來,我那無良堂叔,便即連嚇帶騙,逼我嫁給仇人。……」

  剪一山一皺眉頭,端起公證人的身份,打斷姜雪君的活頭,說道:「姜姑娘,事到如今,你的婚姻是否出於自願,那倒是次要的問題了。我想先弄清楚一件事情,你口口聲聲說徐中岳是你的仇人,那就不僅僅是懷疑了。你是否認定令尊乃是被他所害?」

  姜雪君斬釘截鐵的道:「不錯!」

  剪一山道:「你剛才已經說出令尊的真名,令尊生前,我雖然無緣與他相會,但據我所知,令尊姜志奇是和揚州大俠楚勁松齊名的。徐中岳的武功雖然不錯,恐怕也還勝不過令尊。那即是說,他是不可能在武功上用什麼阻毒手法暗害令尊的了,這一點你同不同意?」

  姜雪君道,「不錯,單憑武功,徐中岳當然是不能害了家父的。」

  剪一山道:「那就只有一種下毒的法子了。但若是中毒身亡,屍體必有異狀,決計瞞不過別人眼睛。令尊入殮之時,姑娘總該在場吧?」

  姜雪君道:「我是在場。」

  剪一山冷冷說道:「那麼請你老實告訴我,你看出了令尊有中毒的跡象沒有?」

  他自以為是已經抓著了姜雪君活柄,要知姜雪君剛剛說過,她的父親是怕她鬧出事情,故此臨終時候,才吩咐她的母親瞞著她的。但若是她自己業已看了出來,那還怎肯嫁入徐家,這件事也早就該鬧出來了。

  姜雪君的回答,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我是看不出來,但還是有人看得出來的,實不相瞞,家母扶樞回鄉,為的就是要請那個人驗明真相。」

  剪一山暗暗吃驚,厲聲問道:「那人是誰?驗明沒有?」

  就在此時,忽有一人越眾而出,朗聲說道,「那個人就是我。剪大先生,你我相識多年,料想你不至於認為我沒資格說話吧?」

  這個人不但剪一山認識,在場的人,過半數都認識他。他是有天下第一神醫之稱的葉隱農。

  剪一山當然不敢說他沒有資格,只好點了點頭。

  葉隱農道:「好,那麼我可以回答你的第二個問題了。真相已驗明,姜志奇確是死於中毒!」正是:

  請得神醫來作證,要教孤女雪沉冤。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34:08     標題: 第三回 欺世盜名 假真莫辨 捨身斃敵 玉石俱焚(1)

  剪一山道:「中的是什麼毒?」要知由神醫時隱農作出的論斷,那是無可置疑的。剪一山想替徐中岳開脫罪名,就只有從毒藥的來源上做文章了。

  葉隱農道:「是一種能令血液中毒的藥物。如何配方,我也未能深悉。據我所知,四川唐家有一種秘製的毒藥,名為化血散,和殺害姜志奇的這種藥物類似。」

  徐中嶽立刻說道:「唐家的門規,江湖上的朋友都知道的。他家秘製的毒藥配方從來不傳外姓,也決不會把毒藥送給外人使用。」

  時隱家道:「我此來只是證明姜志奇乃是中毒身亡。至於是誰下的毒,我就管不著了。」

  忽地有個人站出來道:「剪大先生,我想請葉大夫說清楚一件事情,請你允許。」

  剪一山道:「閣下是——」

  那人道:「我姓唐名希舜,只因此事與我家有關,所以不能不問個清楚。」

  他一報姓名,眾人都是吃驚不小。原來四川唐家一向是很少和外人往來的,因此唐家的子弟,外人也很少相識。不過,因為唐家的名頭太大,唐家主要人物的名字,則是眾所周知。唐家目前的家長是唐天縱,他有兩個兒子,長於名希堯,次子名希舜,正是如今站出來說話的這個人。

  剪一山吃了一驚,說道,「原來是唐二公子。請說,「雖然他有言在先,不許「與本案無關的人」打岔,但也不敢不賣唐家的帳。

  唐希舜道:「葉大夫,兇手是誰,你可以不管,但你總可以說出自己的看法。因為你剛才的說法,我恐怕有人誤會是唐家下的毒。」

  葉隱農道:「不至於有這誤會吧。因為我已說明那種藥物只是和你們唐家的化血散類似而已。」

  唐希舜道,「可否請你解釋得更清楚一些?」

  葉隱農道:「好!那麼請恕我直言,唐家的化血散略有臭味,人口還容易察覺。那種藥物卻是無色、無臭。無味的,入口絕難察覺。死後也無中毒跡象,只能從屍體中已凝結的血塊來化驗。這種藥物似乎比你們唐家的化血散還要厲害一些。」

  唐希舜道:「葉大夫果然不愧是當世第一名醫,說得一點不差,佩服,佩服。但你可知這是誰家的毒藥麼?」

  葉隱農笑道:「醫術方面,我或者比唐先生多懂一些,但說到有關毒藥的學問,我和唐先生差得太遠了。有唐先生這樣一位大行家在此,用不著我來妄自猜測了吧。請唐先生指教。」

  唐希舜緩緩說道:「別人都以為說到用毒的本領,我們唐家乃是天下第一,但我們唐家卻不敢這樣自負。因為還有一家姓穆的人家,他們用毒的本領,實是足以和我們爭奪這個天下第一的名頭的。穆家的毒功是他們的祖先約在一百年前從我們唐家偷學到手的,經過了一百年各自研究,兩家的毒功已是多少有了變化。我不敢說他們已是青出於藍,但也的確有幾種毒藥,穆家秘方配製的比我們唐家己是更為厲害。你說的那種毒死姜志奇的藥物,就是其中之一。」

  葉隱農道:「你說的可是穆氏雙狐?」

  唐希舜道:「不錯,她們姐妹是穆家現今僅存的衣缽傳人。穆家數代單傳,到了上一代,他家的男丁已死絕了。因此在那一代開始,穆家改變規矩,子女一視同仁。不似我們唐家規矩,只許傳子,不許傳女。」

  徐中岳先發制人,立即說道,「好,事情現在已弄明白了,是穆家的毒藥,與我無關!」

  姜雪君道:「家父可是那天在和你喝酒之後,中毒身亡的!」

  徐中岳道:「我和穆氏雙狐素不相識,這是朋友們都知道的。穆家的毒藥又怎來到我的手中?」

  姜雪君冷笑道:「你和穆家雙狐素不相識?這活只怕只有一半是真活吧?」

  徐中岳道:「你這活是什麼意思?」

  姜雪君道:「銀狐或者和你並不相識,但金狐可是你的好朋友的妻子啊!」

  徐中岳心中虛怯,卻故意作出冷蔑的神氣道,「你不過做了幾天我的名義上的妻子,我的朋友,你能知道多少?」

  姜雪君道:「你別的朋友我或許不知,但你這個朋友我是知道的。金狐的丈夫是白駝山主宇文雷,你敢說你和他也是素不相識嗎?」

  徐中岳硬著頭皮道:「不相識!」

  姜雪君冷笑道:「真的嗎?但據我所知,你最近似乎還見過他!」

  徐中岳索性抵賴到底,說道:「你說我見過他,我說這是你捏造的謊言!」

  剪一山又再端起公證人的架子,咳了一聲,說道:「姜姑娘,請問你從何得知。據我所知,自駝山遠在藏邊,白駝山主從未足履中原。」

  唐希舜忽道:「剪大先生,你錯了,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剪一山道,「哦,什麼其二?」

  唐希舜道:「不錯,白駝山主過去是從未到過中原,但現在,他可是正在京城。實不想瞞,我這次上京,也正是因為得知他們夫婦已經來到京城的消息,特地想來找他的夫人比一比毒功的!」

  穆家的毒功是偷自唐家的,他們兩家恩怨糾纏,這宗公案,也歷時百年尚未了結。唐希舜要找金狐算帳,自是不足為奇。但姜雪君得到他的幫忙卻是意外的收穫了。姜雪君心裡想道:「由他說出來可比由我說出來好得多了。」

  剪一山佯作詫異,說道,「真的嗎:我可一點都不知道。」

  唐希舜道:「你不知道,我可是除了知道其一之外,還知道其二、其三!」

  剪一山無可奈間,只好問道:「什麼其二。其三?」

  唐希舜道:「其二是金狐是早就離開白駝山的,聽說她曾經到過洛陽;其三是前兩天白駝山主曾到過御林軍統領穆大人的府上,聽說是穆統領的一位公子不知怎的被人擄去,後來是自駝山主替他我回來的,那天白駝山主就是把這位穆公子送回穆府。」

  此事與穆府體面攸關,本是誰也下敢說出來的。但唐希舜卻毫無顧忌的說出來了。要知唐家乃是天下最難惹的一家武學世家,人人都忌憚唐家的毒功,除了他誰也沒有這個膽量。

  說至此處,唐希舜忽地回過頭來,問徐中岳道:「徐大俠,你真的沒有見過白駝山主?」

  徐中岳故作鎮定,說道:「不錯,我是往在穆統領家中,統領府每天人來人往,或許見過也說不定,但我卻確實不知誰是白駝山主。」

  唐希舜道:「真的嗎?這可真是不巧了。我還想向你打聽他們的消息呢。因為我聽說白駝山主那天來到統領府,穆統領只是邀你作陪!」

  徐中岳訥訥說道,「這,這個……」

  唐希舜冷冷說道:「徐大俠,你不會說我聽來的也是謠言吧?要不要我把證人請出來?」

  那日,白駝山主把穆良駒送回統領府,穆志遙設宴招待,請徐中岳作陪一事,統領府中的衛士是有不少人知道的。這些衛士,此際差不多都在場中,不過換上便衣,冒充一般的江湖人物而已。

  徐中岳知道,唐希舜敢於這樣說話,自必是在這些衛士之中,有他的朋友。而以他的身份,倘若是要那個衛士出來作證的話,即使撇開交情不談,那個衛土也不敢不依。因為出來作證,縱然不免要給長官處罰,未必會給處死;但若得罪了唐希舜,唐家使毒的手法可是防不勝防,只怕馬上就要中毒身亡!

  徐中岳無可奈何,只好說道:「不錯,是,是有這回事。不,不過穆統領只是稱呼那人為字文先生,可井沒點明他的身份。我真、真的是並沒想到,那位字文先生,就、就是白駝山主。」這話他倒是從實招來的。

  姜雪君冷笑道:「白駝山主臭名昭彰,穆志遙自是不便點明他的身份。但複姓宇文的人卻似乎不多吧?」

  徐中岳道,「你不肯相信我與白駝山主井非本來相識,那也只好由你。」

  剪一山道:「唐二公子,多謝你告訴我們關於白駝山主的事情。但似乎不能據此就可以斷定徐中岳是殺害姜志奇的兇手吧?」

  唐希舜道:「此案與我無關。我的目的,不過是要澄清殺害姜志奇的兇手不是我們唐家的人而已。」說罷,退過一邊。

  原來唐家在武林中的地位很是特殊,他們「自成一國」,倘若不是惹到他們頭上,他們是決不會無緣無故捲入江湖中的糾紛的。他們當然不能算是「俠義道」,但也不能算是邪派人物。

  這次他肯站出來幫姜雪君說話,除了要匿清唐家與此案無關之外,還有一個緣故。他為了找金狐算帳,曾與衛天元「交換情報」,因此他這樣做,也可以說是對衛天元的一種酬報。他幫姜雪君的忙亦即是幫了衛天元的忙了。

  唐家的傳統作風是重視利害關係的,這種幫忙也只能是有限度的幫忙。

  唐希舜晴自思量:「我已經香姜雪君的指控作了一個有利於她的證明,當眾揭出了徐中岳和白駝山主暗中勾結的事實,單憑這點,我幫衛天元的忙也算得是很不少了。犯不著為他再去得罪剪大先生。」這麼一想,雖然他對「剪大先生」的行為不以為然,卻也不想做得大過分了。

  他哪知道這個「剪大先生」並不是真的剪大先生。剪一山用他的哥哥身份出現,在場的人誰也看不出來。

  不過唐希舜的另一個想法,卻是所料不差的。

  要知徐中岳是有「大俠」之名的,堂堂一個「中州大俠」,暗地裡卻和白駝山主這樣的妖人勾結,的確是單憑這一點,就足以令他在武林中的聲名一墜千丈。

  儘管徐中岳極力辯稱他並不知道那個穆統領的貴賓就是白駝山主,但在場的人,已是絕大多數不能相信他的話了。

  當下,竅竊私議之聲四起。

  剪一山見形勢不妙,心裡想道:「事到如今,徐中岳的聲名恐怕是不能顧全了,唯有盡力替他辯解吧。」

  無可奈何,他只好說道:「各位都知道剪某為人,我一向是幫理不幫親,決不會偏擔任何一方的。不錯,我和徐中岳是老朋友,就我個人來說,我是相信他的話的。但即使退一步來說,就算他和白駝山主本來相識,那也不能證明他是用了自駝山主妻子金狐的毒藥來害死姜志奇呀。

  「不錯,根據姜雪君的指控,她的父親是在那天和徐中岳喝酒之後,晚上毒發身亡的。但唐二公子剛才也曾說過,這種毒藥是可以由下毒者所用份量的多寡來控制受害者死亡的時間的,焉知姜志奇不是在和徐中岳喝酒之前就中了毒?而下毒的人正是金狐本人?」

  姜雪君冷笑道:「然則家父毒發身亡之前,對家母所說的那番話,你又如何解釋?你若忘記了,我可以再說一遍。」

  剪一山道:「好,你再說一遍。」

  姜雪君怒道:「家父對家母最後說的那幾句話是:『你不要急於替我報仇,暫時也不要告訴女兒,他、他在洛陽的勢力太大,……』話未說完,家父便即毒發身亡!」

  說至此處,姜雪君冷冷的盯著剪一山道:「家父說的這個人總不會是金狐吧?」

  剪一山道,「不錯,假如這幾句話真的是令尊所說,這個人當然是指徐中岳無疑了。」

  姜雪君道:「家母轉述家父之言,難道還會有假?」

  剪一山道,「可惜當時只有你的母親在場。」

  姜雪君怒道,「你這活是什麼意思?是懷疑我的母親捏造謊言麼?」

  剪一山不慌不忙的道:「不,我沒有這個意思,令堂也是江湖上聞名的女中豪傑,我豈能懷疑她的人格。而且據我所知,她一向是感激徐中岳對她一家的照顧,她決不會無緣無故捏造謊言來陷害徐中岳。」

  姜雪君冷笑道:「家母對你說過感激徐中岳的話麼?我是她的女兒,難道你比我知道得還更清楚?不過,你既然相信家母說的不是謊話,那還有什麼值得懷疑?」

  剪一山道:「姜雪君,你是真的不懂,還是假裝不懂。唉,我以忠厚為懷,本是不願說出來的,你既然一定要我說,那我只能說出來吧。令堂不是會說假話的人,這點我決不懷疑。但卻懷疑你的轉述!因為令堂沒有造謠陷害徐中岳的理由,但你卻有!你背夫私戀,要想得到別人的同情,最好的辦法,只有把徐中岳說成是你的殺父仇人!」

  許多人本來是對徐中岳頗有懷疑的了,但一聽剪一山說的這番話也似乎言之有理,就不作聲了。

  剪一山繼續說道:「所以我說,可惜當時沒有第三者在場,否則就可以證明你轉述的令堂的那幾句話,是否真的是令尊之言了!」

  姜雪君道:「剪大先生,你說完沒有?」

  剪一山道:「好,你說吧。」

  姜雪君道:「我說你是含血噴人,你是欺負家母死了,死無對證!」

  有些還未知道這件事的人禁不住向旁人打聽:「原來姜志奇的妻子也死了麼,她是怎麼死的?」這些人礙於「規矩」,不便直接向姜雪君發問。

  姜雪君作了個羅圈揖,說道:「多謝各位對家父家母的關心,還是讓我來回答各位的疑問了。家母是回到洛陽那天晚上被人暗殺的,殺害她的人是個外表道貌岸然,其實卻是假仁假義的老奸巨滑!」

  站在崖下草坪上的那些人,初時本以為姜雪君罵的那人是徐中岳的,但一聽到後來,卻好像有點不對了。有些人不覺心裡在想:「徐中岳還未到四十歲年紀,說他『巨滑』還可以,但似乎不能說是『老奸』?」不知不覺之間,就把眼光移到了剪一山身上。

  剪一山力持鎮定,說道:「我倒想知道這個被你形容為老奸巨滑的兇手是誰,你可以明白的說出來嗎?」

  姜雪君一聲冷笑,說道:「你還用得著問我嗎?你做過的事你自己應該知道!」

  剪一山哼了一聲道:「你說的是我?」

  姜雪君道:「不錯,就是你!」

  剪一山放聲大笑:「好在朋友們都知道剪某為人!」

  登時有許多人喝道:「姜姑娘,此事非同小可,你可不能信口雌黃!」「剪大先生德高望重,他怎會去做出那等卑鄙事情?」「姜姑娘,你不想嫁給徐中岳也還罷了,怎可誣蔑剪大先生?你說他暗算你的母親,請問有何證據?」

  姜雪君等待眾人喝罵的聲音靜下來的時候,方始說道:「我有人證,也有物證!」

  剪一山道:「人證是誰?」

  衛天元朗聲說道:「是我!那天晚上,我是和雪君一起的。當我們發現他母親遭人暗算之時,兇手在她的慘叫聲中逃跑,我立即追上去,清清楚楚,兇手不是別人,就是這位剪大先生!」

  剪一山道:「多謝你不打自招,原來那天晚上,你是和姜雪君一起的。請問你因何晚上與一個有夫之婦同在一起?」

  衛天元道:「隨便你怎麼想,這是我們兩人的事情,用不著你多管!」

  剪一山道:「你做姜雪君的證人,那我們就似乎應該管一管了。」他故意用「我們」兩字,希望激起公憤。果然立即就有人說道,「我不想用姦夫淫婦這四個字來罵你們,但若說姦夫可以為淫婦作證,這豈非天大的笑話?」這人是徐中岳的好朋友,少林派的還俗弟子印新磨。

  那個古怪的聲音忽地又響起來道:「我們似乎不能因人廢言,他們是否有私情那是一回事,他們的證據是否捏造那又是另一回事!」

  剪大先生在武林中德高望重,場上崇拜他的人當然很多,但同情姜雪君的人也還是有的。那古怪的聲音一收,登時就有人說道,「這話倒也不無道理,姜雪君是說過她有人證也有物證的。即使她的人證我們不能相信,也該讓她拿出物證才對。」

  場中議論紛紛,躲在秘魔崖上的剪大先生卻是不禁俏悄歎了口氣。

  上官飛鳳說道:「剪大先生,你是不是怪我幫雪君姐姐說話,逼得令弟沒有轉圓餘地?」

  原來那個古怪聲音就是她發出來的。這是她獨門的「腹語」功夫。

  剪大先生道:「我怎能怪你,我懂得你的苦心,你是想逼使他知難而退的。唉,但可惜……」

  他沒有說下去,但在他旁邊的湯懷義和上官飛鳳都已懂得,他是在歎息他的弟弟估惡不俊,只怕是難以洗心革面的了。

  果然他在沉默片刻之後,跟著說道:「我真想不到他變得這樣邪惡,我是和他同時出生,一同長大的,我知道他就像知道自己一樣。他的性情雖然怪僻,心地可並不壞,唉,他怎的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上官飛鳳道:「剪大先生,我知道你心裡難過。但禍福無門。唯人自召。令弟若是估惡不梭,你恐怕也只好、只好……」

  剪大先生道:「上官姑娘,你不用勸我。逼不得已時,我會大義滅親的。咱們按計劃行事就是。」他的計劃乃是在必要之時,和上官飛鳳聯手,廢悼他弟弟的武功。他雖然口裡說要「大義滅親」,但此際他重提這個計劃,其實仍是希望上官飛鳳能夠保留他弟弟的一條性命的。

  上官飛鳳不作聲,只是注視場中的變化。

  剪一山是冒充他哥哥的身份的,為了維持正人君子的面目,只好說道:「好吧,姜雪君,你有什麼物證,請拿出來?」

  姜雪君道:「我希望先弄清楚『物證』這兩個字的含義。比方說在暗殺一類案件,最重要的物證是什麼?」

  剪一山道:「我是被你指控的兇手,我不便回答,」

  唐希舜道:「我是局外人,讓我就亨論事,根據武林慣例,說一句公道話好不好屍他要說話,剪一山當然不敢反對。

  唐希舜回過頭來,問姜雪君道:「姜姑娘,令堂是否中毒死的?」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34:29     標題: 第三回 欺世盜名 假真莫辨 捨身斃敵 玉石俱焚(2)

  姜雪君道:「不是。」

  唐希舜道:「那麼,像這類不是用毒害人的暗殺案件,最佳的物征就是兇手有什麼獨門暗器或者兵刃之類留下來了。」

  姜雪君道:「沒有。」

  人叢中有人說道:「剪大先生是從來不用兵器的。」好像奇怪唐希舜怎會不知,若是知道,這一問豈不多餘?

  唐希舜緩緩說道:「我只是按照慣例發間,並非來判斷誰是兇手的。」

  姜雪君道:「那麼請間除了獨門暗器或兵刃之外,還有什麼可以算作物證?」

  唐希舜道:「如果從死者身上的傷痕,可以看出是誰的獨門武功,那也可以算作是有力的物證了。」

  姜雪君道:「家母身上並無傷痕,但她死的時候,太陽穴墳起,腦袋卻軟得好像棉花一般。」

  唐希舜仍然只是想作有限度的幫忙,問到此處,便即說道:「如此說來,令堂是被一種極為怪異的掌力所斃的。但這是何家何派的獨門武功,請恕在下孤陋寡聞,卻是不知,在下也不想過問了。」說罷,對剪一山一揖告退。火把映照之下,剪一山的面色越發顯得鐵青。

  衛天元道:「據我所知,這是把綿掌和大金剛手練得合而為一的掌力,能傷內臟,也能把人體內的骨頭震得一觸即碎的好像用麵粉捏成的粉狀凝固物體,而外表則沒有傷痕。這種綿掌與大金鋼手合而為一的掌力,乃是剪家的獨門武功!」

  姜雪君冷冷說道:「物證業已指明,剪千崖,你還有何話說?」「千崖」是剪大先生的本名。

  剪一山沒有說話,只是嘿嘿冷笑。

  他沒說話,但卻有人替他說話了。

  是八卦掌的掌門人王殿英和梅花拳的掌門人梅清風。

  這兩個是剪大先生的好朋友,這次剪大先生和徐中岳一起住在穆志遙的統領府中,他們心裡是有點奇怪,也有點懷疑的。但此際,在聽到了衛天元的指控之後,他們倒是為好友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了。

  八卦掌的掌門人王殿英哈哈笑道:「衛天元,可惜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衛天元道:「什麼其二?」

  王殿英道:「不錯,你說的那種剛柔合練的掌力的確是剪家的獨門武功,但可惜剪大先生卻還沒有練成他的家傳絕學。」

  梅花拳的掌門人梅清風接著也道:「剪大先生和我們是幾十年的老朋友,他是決不會對我們藏私的。不久之前,我還與他切磋武功,據我所知,他的大金剛手已有開碑裂石之能,綿掌的功大也已練到可以隔物傳功的境界。但若說到把這兩種掌力合而為一,他卻還是未能做到的,恐怕最少還得苦練五十年吧。」

  剪一山故意苦笑道,「梅兄,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年已老邁,現在還沒練成,只怕今生也是沒有指望的了。」

  衛天元冷笑道:「你倒是謙虛得很,但可惜你卻是在真人面有胡說假話!」

  回過頭來,對王殿英和梅清鳳道:「他怎樣和你們切磋武功,我不知道。但我卻是和他真正交過手的,並非試招可比。據我所知,他的武功遠遠比你們所說的為高!」

  王梅二人變了面色,不約而同的說道「你懷疑我們是幫他說假話吧?」

  唐希舜道:「兩位不必爭執,是真是假,一試便知。」

  跟著,飛馬鏢局的鏢頭馬如龍也道:「不錯,反正剪大先生已是接受了衛天元的指名挑戰的,不如就讓他們打過了再說吧。」飛馬鏢局是北京城裡僅次於震遠鏢局的第二大鏢局,但馬如龍卻沒有湯懷遠那樣老成持重,他性喜熱鬧,某些方面,甚至可以說是「好事之徒」。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場中的三山五嶽人馬,絕大多數都是抱著觀戰的目的來的。雖然按照武林慣例,比武之前,道理不能不講,但這也只是「循例」而已。即使那些參加「評理」的人,最終的目的,也是希望能夠看到大打一場,才能滿足他們的要求。這些人對雙方的辯論,亦已是感到有點厭煩了。因此,當馬如龍提出「打過再說」的主張之後,登時就有許多人隨聲附和。

  箭在弦上,剪一山是不能不挺身應戰了。

  剪一山道:「好,你雖然是指名向我們兩個人挑故,但徐大俠有他自己的『家務事』需要料理,以我的身份,也不能佔你的便宜,就讓我和你單打獨鬥吧!」

  他所說的「家務事」,用不著加以解釋,誰也懂得是說徐中岳和姜雪君這件「夫妻」變成「仇人」的「家務事」了。

  馬如龍是個「好事之徒」,立即拍掌附和,哈哈笑道:「對呀,他們這對當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清官尚且難審,我們更是無從判斷他們的是非曲直了。最好是讓他們也單打獨鬥一場!」

  姜雪君冷若冰霜的目光射向馬如龍,但卻沒有說話。

  唐希舜走到他的身邊小聲說道,「馬鏢頭:請你說話正經一些。人家姜姑娘早已認定了徐中岳是她的殺父仇人了,而且他們也未曾拜堂成親,你怎能把他們當作夫妻?」

  馬如龍亦已自知失言,尷尬笑道:「朋友們都知道我有愛說瘋話的毛病,多謝你的指教。一客不煩二主,最好還是請你作公證人吧。」

  要知此際「評理」的階段已告結束,雙方已是到了「兩陣對圓」的時候了,剪一山是決鬥的一方,當然不能由他再作公證。」

  唐希舜道:「其實也用不著什麼公證人了,只須問問姜姑娘是否願意接受你替她劃出的道兒?」

  他這話也是誰都聽得懂的。這不是一般的比武,而是為了報父母之仇的決鬥。這種央斗當然不會是「點到即止」,而是「除死方休」。「除死方休」哪還須旁人替他們定出勝負?

  姜雪君面對唐希舜點了點頭,說道:「多謝你為我說了兩句公道話。徐中岳是我的殺父仇人,我願意和他單獨了斷。」

  徐中岳心裡大喜,想道:「飛天神龍我是打他不過,你這婆娘我可不信會輸給你。」當下裝作傷心欲絕的多情模樣,歎口氣道,「雪君,你執意與我決鬥,恩斷義絕,大復何言。我也只有隨你的意了。生不能同多,能夠與你同歸於盡,那也很好。」

  唐希舜眉頭一皺,說道:「既然你們同意接受馬鏢頭劃出的道兒,大家也不必多說題外的話了。現在由剪大先生和衛天元打第一場,不論生死勝負,第一場結束之後,姜雪君與徐中岳再作決鬥!」

  剪一山暗中蓄勁,擺出前輩的身份,喝道:「衛天元,你進招吧!」

  衛天元道:「好,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出手快如閃電,一抓就向剪一山肩頭的琵琶骨抓下去。

  場中有識貨的行家禁不住叫了起來:「咦,這不是齊家的龍爪手嗎?」

  這人是北京的老拳師羅秉章,是剪大先生的老朋友,二十年前曾經見過齊燕然使這一招龍爪手的。他深知這一招的厲害,但卻不知衛天元是齊燕然親手調教出來的徒孫。

  他和剪大先生是老朋友,剪大先生的武功深淺如何,他當然也是心中有數。禁不住想道:「飛天神龍即使沒有學全齊家的武功,只憑這一招龍爪手,剪大先生恐怕已是抵敵不住?」

  哪知心念未已,剪一山已是把衛天元這一招龍爪手破解了。

  他只是隨隨便便的反手一掌,攻中帶守,就迫得衛天元立即變招。

  看似輕描淡寫,其實這一掌已是他畢生功力之所聚。不過,他所用的招數仍是正宗的大金剛手招數。而且他用的這一招「金剛伏魔」,也正是他的哥哥——真正的「剪大先生」平日最喜歡用的一招。

  功力是旁人看不出來的,只有身受者知道。故此,羅秉章、梅清風、王殿英等人雖然不禁都是有點詫異,卻也只道是衛天元的齊家武功學得還來到家。

  衛天元在片刻之間變了八種掌法,八種掌法包含齊家的六種不同武功。招數固然狠辣異常,而看得出是齊家武功的人更加吃驚,因為齊家任何一種武功都是足以制一流高手以死命的。

  此時已經有人悄悄的告訴了羅秉章,羅秉章方始知道衛天元的師門來歷。

  羅秉章禁不住心頭顫慄,和王殿英、梅清鳳說道:「齊家武功天下第一,這名頭可不是僥倖得來的;他即使學得不到家,剪大先生恐怕也有性命之憂。你們兩位都是剪大先生的好朋友,不忍見他這樣一個老好人死於姓衛這小魔頭之手吧?」

  梅清風歎口氣道:「你也不是不知剪大先生的為人,他是言出必行的。他說過和衛天元單打獨鬥,怎能要咱們幫他?」

  羅秉章道:「你忍心看見葉被飛天神龍打死嗎?」

  梅清風歎道:「生死事小,信譽事大。只怕他是寧願戰死在衛天元手裡,也不願咱門出手助他。」

  一直沒有說話的王殿英,此時忽地「咦」了一聲,說道:「奇怪。」

  羅秉章道:「什麼奇怪?」

  王殿英道:「飛天神龍的本領固然是出乎咱們意料之外,但剪大先生的武功似乎亦已是大勝從前。」

  此時他們打得越發激烈了。只見衛天元高呼酣鬥,手腳起處,全帶勁風。但剪大先生卻往往是輕飄飄的一掌拍出,就逼得衛天元不能不向後退。站在周圍的人,固然感覺得到衛天元的掌力有如天風梅雨逼人而來,但在剪大先生出掌之時,他們也感覺得到如受一股暗流衝擊。周圍的人立足不穩,逐漸後退。騰出了一大片空地。

  衛天元打得十分兇猛,身形卻是不住向後移動。剪大先生一聲不響,但卻已是轉守為攻。不知不覺之間,把衛天元逼得退到岩石的旁邊了。站在剪大先生這邊的人都鬆了口氣,心裡想道:「畢竟薑是老的辣!」

  秘魔崖是一塊倒垂的碩大無朋的岩石,衛天元被逼到崖邊,那已是退無可退了!

  此時連上官飛鳳都不禁有點為他擔心了。

  按照剪大先生和她所定的計劃,他們是早就該出手的。由剪大先生去揭破弟弟的假冒,她則立即用「幻劍」與衛天元合力將剪一山制伏的。

  但奇怪的是,剪大先生卻一直沒有表示。他們是說好了由剪大先生發號施今的。

  上官飛鳳忍不住道:「衛天元已被逼到崖邊。我看,應該是出手的時機了。」

  剪大先生道:「且慢,且慢!」他凝神觀戰,神色似乎顯得一片迷茫。

  上官飛鳳心中一動,想道:「真非衛天元是有意誘敵?」憑她的武學見識,她看得出衛剪兩人的武功是在伯仲之間,衛天元縱然稍有不如,但也不至於給剪一山逼得步步後退的。

  剪大先生忽地又好似自言自語的喃喃說道:「奇怪,奇怪!他是誰?他是誰?」

  上官飛鳳莫名其妙,汪想問他「他是誰」是什麼意思,。但已是無暇發問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變化,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衛天元在問不容發之際,突然從剪一山身旁斜掠出去。

  他的身法奇妙之極,旁人還未看得清楚,他已脫出險境。而且當他從剪一山身旁掠過之時,還反手給了剪一山一掌。

  剪一山揮袖一拂,只聽得「啪」的一聲,衛天元的手掌好像打在鐵板上似的,說時遲,那時快,剪一山亦已轉過身來了。他的衣袖被掌力所震,•此時方始升了一道裂縫。

  王殿英全神觀戰,衛天元的身法固然令他吃驚,剪一山這一下還擊也是他始料之所不及,禁不住「啊呀」一聲叫了出來,心裡想道:「想不到剪大先生的內功竟是如此深厚,看來前幾天他和我試招,乃是故意讓我的了。」

  衛天元笑道:「我傷不了你,你也傷不了我,但你的衣袖已給我毀了,算你輸了半招吧.還敢不敢再打?」其實剪一山能以衣抽抵擋他的鐵掌,這份功大是只有在他之上,訣不在他之下的。

  剪一山哼了一聲卜喝道:「有膽的,你莫逃!」衛天元身法快極,轉眼間已掠出七八丈外,但剪一山也不慢,如影隨形,跟蹤追上。衛天元心裡暗笑:「你這老鬼,終須也著了我的道兒!」原來他倒不是有意貶低對方武功,而是恐怕剪一山不肯上當,用的激將之計。

  剪大先生在秘魔崖上觀戰,臉上那副茫然的神色越發重了,喃喃說道:「奇怪!奇怪!不對,下對!」

  上官飛鳳雖然還是不能完全明白他的話中含意,但也隱隱猜到幾分,起了思疑的了。要知剪一山是因練功不慎,走火入魔,以致半身不遂的。按常理說,半身不遂的人,即使在完全醫好之後,輕功也練不到那麼高明的境界的。上官飛鳳心想:「剪大先生的奇怪大概是指此而言,但『不對』又是說的什麼呢?」

  衛天元和剪一山再度交鋒,出招比前緩慢得多,但剪一山卻反而沒有剛才那樣輕鬆了,工殿英等武林高手看得出來,他們兩人已是進入內力比拚的階段。剪一山似乎稍佔上風,但也決不能在一時間可以分出勝敗。

  衛天元和剪一山過了幾招,忽地說道:「梅掌門、王掌門、羅師傅,你們三人是正人君子,請你們去看看那塊岩石!」

  雙方比拚內力,勝負未決之前,那是誰也不能擺脫的。剪一山目露凶光,殺機陡然,猛的一掌劈下。衛天元說話分神,這一掌就不免吃了虧了。

  雙掌相交,聲如郁雷。衛天元哼了一聲,倒退三步,嘴角沁出血絲。

  但他仍在說道:「馬總鏢頭,你說話雖然不大正經,但為人正派,我也還是相信得過的。請你也作個證人,和他們三位一起,過去看看那塊岩石!」

  馬如龍本來是個性喜熱鬧的「好事之徒」,衛天元未說他已是心癢難熬,待得衛天元這麼一說,他自是欣然應命了。當下哈哈笑道「飛天神龍,我不管你是正是邪,有新鮮的事兒可看,我老馬總是要去看看的。多謝你信得過我,我也不必做什麼證人啦。」他擺明了只是看熱鬧的,大搖大擺的就跟在王殿英等人之後,向那塊岩石走過去。

  衛天元退而復上,負傷力戰,仍是和剪一山纏鬥不休。

  剪一山一來是擺脫不了他的纏鬥,二來在馬如龍說了這番話之後,他亦是不能阻止的了。

  王、羅、梅、馬四人來到那塊岩石下面,那塊岩石是衛天元剛才背靠著它與剪一山激戰的。

  羅秉章惴惴不安,端詳片刻,喃喃說道:「這塊岩石似乎並沒有什麼古怪之處呀?」

  八卦掌的掌門人王殿英最為正直,但因與剪大先生多年老友的關係,他舉起手來,想摸那塊岩石卻還不敢摸下去。

  梅花拳的掌門人梅清風在王殿英旁邊,面色沉重,心裡也隱隱猜到幾分了。但他與王殿英一樣心思,暗自想道:「剪大先生為什麼要隱瞞自己的武功呢?難道他真的是殺害姜夫人的兇手?他的謊言若給拆穿,那就對他大大不利了。這證人還是讓別人做吧!」

  倒是那個聲明不做證人的馬如龍忍不住,他見王殿英不敢摸下去,便即說道:「是呀,這岩石表面看來沒什麼古怪,但不知內裡可有古怪?待我摸一摸試試。」

  一摸下去,內裡的「古怪」果然立即就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一摸之下,只見粒狀的碎石籟籟而落,有的小石塊甚至在一摸之下變成粉未!

  那塊岩石又大又厚,當然不可能全部變成碎粒和粉未,但剝落的一層也有約莫一寸厚。不問可知,是給剪一山的掌力震得石質鬆化所致的了,這掌力也是足以震世駭俗了。這剎那間,他們四個人都是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馬如龍呆了片刻,說道:「王掌門,你見多識廣,請問這是什麼武功,如此厲害?」

  王殿英沒有答他,卻歎了口氣,回過頭來,對羅秉章和梅清風道:「你們看呢?」

  羅秉章也不敢獨自發言,說道:「不如咱們同時說出來,看看是否所見略同?」

  「這是金剛手和綿掌合而為一的掌力!」三人同時說出來了,不是「略同」,而是完全一樣!

  王殿英面色鐵青,沉聲說道:「剪大先生,恭喜你練成了家傳的武林絕學,卻為何對老朋友也加隱瞞?」

  此言出自王殿英之口,登時好像大石投下波心,全場為之震動。

  要知姜志奇的妻子被人暗殺,衛天元指控「剪大先生」是殺人兇手,最有力的證據就是他所用的獨門武功。而對這個指控的否認,最有力的證據,也正就是王殿英等人替「剪大先生」作了證明,證明他根本就沒有練成這種家傳的獨門武功。

  但現在替「剪大先生」作過證明的人,卻親口說出了剛好是完全相反的事實了,也等於是反過來作了衛天元的證人了!靜默片刻,場中嘩然之聲大作,人人都在看著「剪大先生」,看他有何話說?

  剪一山沉聲說道,「你們相信我也好,不相信我也好,現在我是和飛天神龍在作生死決鬥!一切都要等待這場決鬥過了再說!」

  他這話也說得未嘗無理,生死關頭,他豈能向眾人從容解釋?而且儘管他練成家傳武功這件事實和姜夫人被害的這件事實有極大關係,但畢竟未能在兩者之間劃上等號。

  他口中說話,出手卻絲毫不緩,一掌接著一掌,攻得越發急了。衛夭元在他徘山倒海般的掌力攻擊之下,那是絕不可單獨罷手的,別的人也沒有這個本領將他們分開。

  激戰中衛天元又硬接了剪一山的一掌,一條血線從他嘴角流出來了。

  馬如龍低聲說道,「你們不勸剪大先生罷手,衛天元只怕性命不保。這、這豈不是讓、讓他……」底下的話馬如龍沒說出來,但王殿英等人當然明白,他要說的是「殺人滅口」這四個字。

  王毆英神色鬱怒,看得出他是內心交戰,但終於他還是只能歎了口氣。

  就在此時,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喝道:「什麼人敢冒充我的弟弟!」

  一個身材高大的老人突然從秘魔崖跳下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35:47     標題: 第三回 欺世盜名 假真莫辨 捨身斃敵 玉石俱焚(3)

  眾人一見這個老人和場中那個自稱「剪大先生」的人一模一樣,無不詫異!

  有些人是知道剪大先生有一個孿生兄弟的,早已有點懷疑那個人是「剪二先生」了,但卻想下到連「剪二先生」也是假冒。聽到剪大先生揭穿真相,更是吃驚。

  那個假冒「剪大先生」的人,一聲大喝:「剪千崖,誰叫你來多管閒事,你這是自己找死!」大喝聲中,一掌擊退衛天元,立即就向真的剪大先生撲去!

  突然遠處有個聲音傳來:「幕容老怪,休得傷害我兄!」

  接著只聽得叮叮之聲,宛如繁弦急奏。原來這個人是跛了一足,手中拿著一根鐵枴杖,以枴杖點地,跳躍而來的。

  又是一個和剪大先生相貌一模一樣的人。不過眾人都已知道,這個人才是真的「剪大先生」,亦即是剪大先生的弟弟剪一山了。

  剪一山來得快極,他的聲音初起之時好像還隔著一個山坳,轉瞬之間,就來到了秘魔崖上。

  他來得雖快,但還是遲了。

  只聽得「砰」的一聲,剪大先生摔出了三丈開外。

  但就在那人一掌擊翻剪大先生之時,斜刺裡突然飛出一道劍光,刺向他的咽喉:這一劍也是快到極點。

  是上官飛鳳的戶幻劍」。「幻劍」不但來得快,而且是從那人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

  那人武功奇高,左手驕指一彈,右掌仍是向剪大先生劈下。

  但這一彈卻沒彈著「幻劍」,上官飛鳳的劍鋒已是從他的面門劃過,聲如劃破皮革,那人的面皮突然裂開。

  也幸好有上官飛鳳這一下奇襲,雖然未能令那妖人受創,卻也削弱他擊向剪大先生那一掌的威力。

  不過,剪大先生也還是受了重傷。他摔出三丈開外,爬也爬不起來。王殿英,梅清風等人趕忙上前施救。

  從那妖人對剪大先生痛下殺手,到上官飛鳳出劍對妖人奇襲,幾下連環動作,不過剎那間事。

  剪一山來到了。一見哥哥受傷,又驚又怒!

  剪一山飛快跑來,叫道:「哥哥,是我錯了。你,你、你怎麼樣?」

  剪大先生受傷之後,初時還不覺得怎樣,漸漸感覺寒冷,此時已是冷得牙關打戰,他忍著痛苦,嘶叫道,「你還不趕快給我報仇?」

  剪一山抬眼一望,只見那妖人雙掌翻飛,衛天元和上官飛鳳竟似有抵敵不住之勢,要不是上官飛鳳的劍法奇幻無比,衛天元恐怕早已被他傷了。剪一山略一遲疑,心裡想道,「我若是先救哥哥,這兩人只怕性命難保。」主意打定,大吼一聲,便向那妖人撲去。

  那妖人冷笑道:「剪一山,你當初對我說過什麼話來?」

  剪一山道:「不錯,你於我有恩。我是要報答你的。但我不是已經把家傳的武功,拿來與你交換了麼?」

  那妖人道:「你受的是什麼恩,為何不說清楚?哼,你受的是活命之恩!我傳了你逆練真氣的法子,你才能解脫走火入魔之厄,我又用了五年功夫,治好你的半身不遂之症,令你武功恢復如初。你說過甘願赴湯蹈火,報答我大恩的!」

  剪一山喝道:「別的事也還罷了,你傷了我的哥哥,我決不能饒你!」

  那嫵人冷笑道,「忘恩負義的傢伙,你要殺我,那就來吧,算我當初瞎了眼睛!」

  剪一山大怒喝道:「慕容垂,你聽著,大丈夫恩怨分明,今日就和你算算恩仇總帳。不錯,你醫好了我,但卻也是為了利用我的。你得了我剪家的武功,又冒我之名為惡,這些我都不和你計較。但你傷了我的哥哥,我非殺死你不可!我這身武功。是你幫我恢復的,你死了之後,我把這身武功還給你就是!」說罷,舉起枴杖,朝那妖人打下。

  那妖人左掌盪開上官飛風的劍招,右掌一帶,將鐵拐引過一邊,冷笑道:「剪一山,你拼著自廢武功,也要殺我嗎?但你這話,說了等於沒說!」

  剪一山怒道:「我這話是當著天下英雄說的,你以為我會像你這樣無恥抵賴!」

  那妖人冷笑道:「你真的不懂我的意思?你要殺我,恐怕也沒那麼容易吧?我若拼了一死,和你相鬥,你即使不死,也非重傷不可。那時,你的武功不用自廢,亦已廢了。無論如何,咱們總算有過一段交情,你又何苦,定要與我拚個兩敗俱傷。」他一面說話,一面抵擋三個人的進攻,竟然還是抵敵得住。

  剪一山冷冷說道:「我可以把性命賠給你,但你可別想我能饒你!」枴杖翻飛,攻勢更勁。

  在剪一山向那妖人指名喝罵之後,眾人方始知道這個妖人名叫慕容垂,但卻是沒人知道這慕容垂是什麼來歷。

  眾人看了片刻,不覺都是大為詫異。

  當慕容垂和衛天元單打獨鬥之時,雖然是他略佔上風,但兩人的武功似乎也是相差不遠。

  到了上官飛鳳與衛天元聯手鬥他的時候,他雖然抵敵得住,但已顯然轉處下風了。

  剪一山的武功是只有在衛天元與上官飛鳳之上,決不會在他們之下的。但說也奇怪,到了三人合力圍攻慕容垂的時候,慕容垂反而似乎沒有剛才那樣吃力,雖然守多攻少,卻是可以扳成平手了。

  激鬥中慕吝垂的臉上突然出現一層青氣,欺到衛天元身前,一掌拍下。

  剪一山叫道:「小心他的寒冰掌!」

  慕容垂的掌勢來得急勁之極,衛天元想要避開已是不能,只好和他硬對一掌。

  雙掌相交,衛天元好像碰著了一燒紅的鐵板塊一般,登時渾身發熱,悶熱得幾乎透不過氣來,只好躍出圈予。

  他傷上加傷,已是無力助戰,只能坐在地上喘氣。

  慕容垂笑道:「這是火焰刀,不是寒冰掌。你哥哥中的才是我的寒冰掌!」

  剪一山大吃一驚,不覺向哥哥望去。他稍一分神,給慕容垂一輪猛攻,攻得他手忙腳亂,

  剪大先生在梅清風、王殿英等人合力施救之下,雖然冷礙如墜冰窟,卻還可以忍受。沉聲喝道:「目中有敵,心中無敵。你忘了麼?我還活著呢?」「目中有敵,心中無敵」乃是剪家家傳的對敵口訣。剪一山一凜,連忙鎮攝心神,凝神應戰。

  剪大先生喘過口氣,和王殿英等人說道:「我知道這個慕容老怪是什麼人了。他是白駝山主宇文雷的師兄,寒冰掌與火焰刀正是白駝山這一派的邪門武功!」他是在聽見這兩種武功的名字之後,方始想起的。

  他一說出慕容垂的來歷,王殿英等也都恍然大悟了。原來寒冰掌與火焰刀雖然非常厲害,但也極其耗損真氣。慕容垂與衛天元交手時候,不敢使用這兩種武功,一來是怕暴露身份,二來也是不願耗損真氣之故。因為他用剪家的武功已足應付。

  剪一山攻勢急勁,心情也是極其焦急。他是深知寒冰掌的厲害的,倘若不能趕快結束這場戰鬥,哥哥的性命只怕難保。

  慕容垂猜透他的心思,守穩門戶,冷冷說道:「剪千崖,不錯,你現在還是活著,但你是決計活不過三天的了。剪一山,你若姐保全令兄性命,我勸你還是別要和我作對的好。你應該知道,火焰刀與寒冰掌之傷,是只有我才能醫的!」

  剪一山急怒交加,枴杖打出去,不知不覺,章法已亂。

  剪大先生沉聲喝道:「弟弟,聽著,死生事小,你切不可為我玷辱家門!目中有敵,心中無敵,怎麼你又忘了?」

  剪一山道:「哥哥,你教訓得時。我誤交匪人,已是砧辱家門,一錯不能再錯了。」

  但儘管他在說了此話之後,便即強攝心神,但心中有所掛牽,卻是無論如何,也達不到「目中有敵,心中無敵」的境界。

  激戰中慕容垂一個「龍形穿掌」,斜身滑步,側襲剪一山。剪一山橫掌一封,擋了個空。慕容垂的掌勢已是忽地中途轉向,閃電般的就拍到了上官飛鳳的後心。他這一下「聲東擊西」的打法,變化之奇,出手之快,竟是不在上官飛鳳的「幻劍」之下。

  上官飛鳳頭也不回,反手就是一劍。這剎那間,雙方超卓的武功,都已抖露出來。

  她的背後就似長著眼睛一樣,劍尖對準了慕容垂掌心的「勞宮穴」。「勞宮穴」倘被刺穿,慕容垂所練的邪派內功,最少也得廢掉一半。

  慕容垂變掌為指,中指一彈,「錚」的一去,彈個正著。

  上官飛鳳的劍並沒給他彈出手去,但已是不由自己的打了一個寒嘴。這剎那間,她只覺一股冷氣從劍尖上傳到她的掌心,自掌心迅速侵入她的體內。原來慕容垂已經練成了「隔物傳功」本領,只須碰著對方所握的兵刃,便即可以傷人。

  慕容垂哈哈笑道:「剪老二,你看清楚了吧,這才是寒冰掌!」

  哪知笑聲未絕,上官飛鳳的劍尖本是在顫動不休,看來已是掌握不牢的,卻突然抖起無數劍花,連人帶劍,撲到了慕容垂身上!

  掌風劍影之中,兩人倏的由合而分。慕容垂一聲狂號,好像受了傷的野獸,上官飛鳳則已倒縱出三丈開外。

  原來在這瞬息之間,慕容垂身上已是受了三處劍傷。

  上官飛鳳冷汗濕透衣裳,心裡也在暗暗叫了一聲「僥倖」。這一招她用得險極,也幸虧慕容垂的「隔物傳功」尚未練到爐火純青境界,隔著一把長劍,陰煞之氣傳到她的身上,威力已是打了折扣。否則,她雖然練有獨門內功,只怕也得大病一場。

  這一下突如其來的變化,看得眾人目瞪口呆。幕容垂寒冰掌的厲害,固然令人震驚;上官飛鳳的「幻劍」之奇幻,更是令得場中的劍術名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一浪高於一浪,眾人心神未定,眼前又已出現了更其慘酷的場面。

  慕睿垂好像發了狂的野獸撲上前去,剪一山的鐵拐竟然給他震得飛上半空!

  緊接著只聽得「蓬」的一聲,兩人都是雙掌齊出,硬對硬的碰上了!

  慕容垂晃了一晃,好像一根木頭似的倒下去。口裡還在叫道,「你,你們還、還不趕快……」但這句話他己是說不完全了。「動手」二字叫不出來,鮮血倒是從七竅之中流出來了。他在地上動了兩下,身軀忽地蜷縮,好像變成了一團肉泥。

  也不知剪一山是否受傷,不過他的嘴角已見有血流出。他抹去血跡,哼了一聲冷笑道:「剪家的武功,你還差那麼一截兒。你冒充我,也只是差這一點你還冒充不來!」

  原來慕容垂身受劍傷,已是不能使用火焰刀與寒冰掌了,只能用他練成未久的大金剛手與綿掌合而為一的掌力,一用到剪家的武功,他當然是比不過剪一山了。

  不過,剪一山傷得雖然不算很重,但亦已疲態畢呈,當他轉過身向他哥哥走過去的時候,身子已是搖搖晃晃。

  忽地眾人只覺眼睛一亮,原來是一支蛇焰箭射上空中。蛇焰箭通常是用來作訊號的,箭一射出去,就帶者一溜藍色的火焰直上遙空。

  有經驗的江湖人,一見蛇焰箭,就知必將是有大事發生了。

  果然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好像預先約好似的,四面八方,許多人異口同聲喝道:「飛天神龍為患武林,作惡多端,咱們決不能將這大魔頭放了!」

  於是有的人在叫要報「殺父之仇」,有的人喝罵要報「奪妻之辱」,有的人要為朋友兩肋插刀,有的人要為師門換回面子。根據他們的說法,他們的師長和朋友都是受過衛天元欺侮的。

  四面八方,少說也有幾十人之多,一窩蜂的搶上前去圍攻衛天元。

  這些人說礙好像煞有介事,其實都是一派胡言。

  在此之前,這些人十之八九和衛天元還是未見過面的,哪來許多仇恨?他們不過是奉命行事而已。

  在他們背後的主子就是御林軍的統鄰穆志遙。穆志遙當然不會在這種場合露面。

  剪一山正在向哥哥跑去,剪大先生用盡氣力喝道,「救朋友要緊!」

  這件事情是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的。但始料之所不及的是,不但他自己受了傷,衛天元和上官飛鳳也都受了傷了。上官飛鳳的「幻劍」若是使不出來,她的「幻劍靈旗」還能有效麼?現在他只能寄望於弟弟了。但他卻不知道,他的弟弟也是受了傷的。

  說時遲,那時快,已是有三個人搶先跑到了衛天元身邊。

  這三個人是穆志遙手下的一等衛土,但若把他們的武功拿來與武林中的一流高手相比,則還是相差甚遠的。

  穆志遙這次請來對付衛天元的人,其中也不乏真正的一流高手,不過,也正因為他們是真正的一流高手,多少要顧著一點身份,自是不屑與衛士爭功,去打一個受了重傷的人。

  衛天元盤膝坐在地上,恍若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三名衛士,口中喝著要報父母之仇,手裡刀槍齊舉,向衛天元斫戮!

  衛天元驀地一聲大喝,雙臂一振,一支長矛,一桿花槍飛上半空。

  「你們見鬼去吧!」大喝聲中,衛天元已是把左右兩名衛士抓了起來,好像抓著稻草人似的拋了出去。第一名衛土摔得頭破血流,爬也爬不起來。第二名衛士更慘,他給衛天元拋出去,恰好碰著第三名衛士,額頭碰著額頭,一聲慘呼,兩個人同時斃命。

  跟著跑來的幾名衛士,不覺都是大吃一驚,急忙止步。

  衛天元冷笑道:「你們有多少個父親,好,都算是我殺的吧,我也不在乎多殺幾個!要報仇的趕快來!」

  這幾個人都是穆志遙的衛士,抱著同樣心思,以為衛天元業已受了重傷,這才敢來爭功的。一見衛天元居然還能發掌斃敵,哪裡還敢向前?衛天元作勢反擊,頓時把他們嚇跑。

  但接著來的兩個,卻不是等閒之輩了。一個是少林派的還俗弟於印新磨,一個是崆峒派四大弟子之一的司馬都。這兩個人可是真正的一流高手。

  衛天元冷笑道:「你們是來報殺父之仇還是來報奪妻之辱?」

  司馬都面上一紅,喝道:「我是看不過眼你的猖狂,嘿,嘿,聽說你的武功是齊勒銘所傳,我偏不信邪,倒要看看你這號稱天下第一的齊家武功有多厲害!」其實他也是被穆志遙收買了的,所謂要見識齊家武功云云,不過是為了維持自己一流高手的面子而已。

  衛天元冷笑道:「你的武功如何。我不知道。你的面皮之厚,我卻是甘拜下風。不過,看在你面皮厚的份上,我也不能讓你失望,就讓你見識見識齊家的十分之一的武功吧。」誰都聽得懂他的意思,這話的弦外之音是,他如今所施展的武功是只有原來所學的十分之一了。

  王殿英憤然說道:「不要臉,收負別人受傷,才敢討教,崆峒派的面子都給你丟盡了。」

  司馬都滿面通紅,只當聽不見,沉腰坐馬,使出「通臂拳」,就向衛天元小腹掏去。通臂拳乃是長拳,拳重力沉,他是蓄意和衛天元硬碰硬打的。

  衛天元小腹一收,像一張紙似的貼在石壁上。手掌輕輕一撥,反切司馬都脈門。司馬都一拳打歪,幾乎碰著石壁,慌忙收招。衛天元這一招雖然佔了上風,但印新磨卻已看出他的確是受傷不輕了。否則這一發就能借力打力,令得司馬都整個人都摔到那塊凸出的崖石上。

  印新磨倒是比較坦白,他見司馬都抵敵不住。揮舞禪杖,便即加入戰團,喝道:「我和徐大俠是好朋友,用不著別的理由我就可以殺你!」

  衛天元哼了一聲道:「那你最好先給自己念往生咒!」他貼著石壁,避免背腹受敵,和兩大高手周旋。

  秘魔崖形如獅子張嘴,衛天元站在咽喉部位,背靠石壁作戰,地形倒是對他相當有利。要來攻擊他的人雖然很多,卻是插不進手去。

  不過所謂「有利」,也只是拖延時間而已。即使他能夠擊敗印新磨和司馬都,跟著必定有人補上。敵方高手源源而來,在車輪戰之下,終須還是喪命無疑。何況他就是對付眼前這兩個強敵,亦已漸漸支持不住了。

  唯一可以替他解困的,就只有上官飛鳳了。但可惜她亦已是被人堵截,闖不過去。

  那些人早已知道上官飛鳳的厲害,蛇焰箭的訊號一發,立即分出入手來對付她。而且堵截她的都是一流高手。

  上官飛鳳被慕容垂的「隔物傳功」所傷,侵入她的體內的陰煞之氣雖然不多,傷得也不算重。但「幻劍」的威力卻是不免打了折扣。她傷了兩名高手,隨即便給困在核心。根本就騰不出手來打起她父親的旗號。

  剪一山回過來;向上官飛鳳走去。他走得很慢,顯然受傷也是不輕。

  不過,他來得卻也恰是時候。

  那些人見他走路都好似有氣沒力的樣子,根本就不理會他。

  只有一個與他有點交情的人冷冷說道:「剪二先生,你已經報了兄仇,這件閒事,你就不必理了。」

  剪一山咳了一聲,說道:「不錯,閒事我是不會理的。」

  哪知他說了這話,卻突然擠了進去。聲如霹靂,陡地喝道:「矛老六,諸老三,你們兩個也算得是成名人物,怎的如此無恥,欺負一個受傷女子!」

  大喝聲中,他已是雙掌齊出,把這兩個人打得變成了滾地葫蘆,轉眼之間,又從滾地葫蘆,變成了癱作一團肉泥。

  這兩個人是正在向上官飛鳳痛下殺手的那一剎那,被他以綿掌和大金剛手台而為一的掌力擊斃的。

  他回過頭,對那個和他相識的人說道:「不錯,我不會多管閒事,但這位上官飛鳳姑娘於我有救命之恩;我可不能不管!」一掌又把這人打翻。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36:14     標題: 第三回 欺世盜名 假真莫辨 捨身斃敵 玉石俱焚(4)

  說話之間,他已經和上官飛鳳站在一起,上官飛鳳看得出他乃是強運玄功,其實已是強弩之未的,說道,「剪二先生,我不想連累你,你讓我單獨應付吧。」

  剪一山道:「好,隨你的便,我也不想多管你的閒事了!」說罷,突然反手一掌,向上官飛鳳的背心拍下,拍個正著。

  這一下突如其來,令得眾人都是吃驚不已。剪二先生怎的忽然把朋友當作敵人,打起上官飛鳳來呢?

  但更奇怪的事情還在後頭。這一掌拍下,上官飛鳳非但沒有跌倒,反面好像精神大振了!她本來已是只有招架之功的,隨著那一掌拍下,突然劍光暴長,登時就有兩人中劍倒地,第三名高手給她刺中虎口,兵刃脫手飛上半空!

  上官飛鳳一劍得手,回頭說道:「多謝。」圍攻她的敵人,本來還剩下幾個的,此時亦已慌不迭的逃走了。

  剪一山道:「別客氣,我也還有未了結的事情,咱們各於各的吧!」

  說吧,他腳步蹣跚的重新向哥哥走去,似乎比剛才還更顯得疲累不堪,而且嘴角還有血絲沁出。

  但穆志遙那些手下,震於他剛才的神威,只道他又是重施故技,故意裝成這個樣子,誰也不敢去招惹他了。

  他們哪裡知道,剪一山這一次卻並不是假裝的。

  原來他剛才打上官飛鳳的那一掌,用是也正是「隔物傳功」。

  不過,他的「隔物傳功」卻與慕容垂的「隔物傳功」不同,他是用來救人,不是用來傷人。他是把功力傳給上官飛鳳,真氣從她後心輸入,一舉就替她化解了侵入體中的寒冰掌陰勁,令她血脈暢通,功力恢復如初。但他本來是受了傷的,這一下「隔物傳功」又幾乎消耗了他一半功力,他剩下來的功力已是不到原來的三成了。此時倘若有個一流高手與他硬拚,只怕他不死也得重傷。

  那一邊,司馬都和印新磨雙戰衛天元,已經取得絕對優勢。在他們背後的還有數十人之多,源源不絕而來。雖說由於地形關係,人多也是插不上手,但衛天元被困在一隅,背靠石壁死戰,這形勢卻已是插翼難飛了。

  上官飛鳳來得也恰好是時候。

  只聽得她一聲叱吒,劍花錯落,轉眼間就刺傷了六七個人,每個人都是被刺著虎口,以至兵刃脫手飛出。旁人紛紛躲避。

  說時遲,那時快,印新磨的禪杖剛向衛天元打下,肩頭的琵琶骨已給劍尖穿過,禪杖脫手,反而打著了司馬都。

  司馬都腦袋開花,倒了下去。衛天元騰的飛起一腳,把印新磨也踢翻了。

  就在這瞬息之間,上官飛鳳出劍如電,把周圍的七八個漢於全都刺中了穴道,兵器紛紛脫手,外圍的人慌不迭的躲避。

  上官飛鳳挽了一個劍花,左手拿出一面令旗,迎風招展,喝道:「崑崙山上,幻劍靈旗。不服靈旗,幻劍誅之!」

  這次奉了穆志遙之命,來揚殺衛天元的人,本來有六七個真正的一流高手在內。其中只有兩人是受了傷的。餘下的四五個一流高手,倘若齊心合力,上官飛鳳與業已是強駕之未的衛天元絕對抵擋不了他們的進攻。

  但餘下的五名一流高手之中,有三個是知道幻劍靈旗的厲害的,靈旗一出,這三個人登時面上變色,齊聲說道,「上官姑娘,請恕我們無知冒犯。」

  上官飛鳳微微一笑,說道:「不知不罪,你們走吧!」

  這三個人一走,另外兩名一流高手雖然不知「幻劍靈旗」的來歷,但「見機行事」卻懂的。這兩個人急忙跟著逃跑,剛跑到山下,追上了那三個人,這才敢歇下來查問根由。

  另外那些不是一流高手的門客、衛士之類,也有五六個是知道「幻劍靈旗」的來歷的,他們不敢公開向上官飛鳳請罪,但卻悄悄的告訴了與他們有文情的同伴。

  轉眼間已經有一半人走了。

  剩下的那一半,有些在交頭接耳,打聽「幻劍靈旗」究竟是什麼「來頭」,有些則尚在搖旗吶喊。但高手已經盡走,他們也只能仗著人多,亂喊一通而已,誰也不敢向前,而且看著「風勢」越來越是不對,一面吶喊,一面也在悄俏溜走了。

  剪一山對場中的紛擾,恍若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他緩緩舉步,調勻氣息,終於走到了哥哥身旁。他脆了下去,說道:「哥哥,我實是無顏見你!」

  王殿英見他神魚怪異,心中一動,連忙說道:「剪二先生,你力誅妖人,已是無愧於剪家的俠義家風。和妖人說過的話,根本無須放在心上!」

  要知剪一山曾受過慕容垂醫治半身不遂之恩,而他也曾說過大丈夫要恩怨分明的話。王殿英是怕他在殺了慕容垂之後,實踐諾言,自殘相報。

  剪一山面目毫無表情,不置可否。忽道:「讓我來!」

  王殿英和梅清風正在為剪大先生施救,但他們的內功造詣還不及剪大先生,雖然他們已是源源不絕的把真氣輸入剪大先生體內,但只能使剪大先生的痛苦稍稍減輕,仍然冷得牙關打戰。

  梅清風喜道:「你能醫好寒冰掌之傷?」

  剪一山淡淡說道:「慕容垂以為他這兩種邪門功夫天下無人能治,他說錯了。可惜我不能令他親眼見到!他能醫我也能醫!」

  王梅二人見他說得如此肯定,心想他與慕容垂彼此傳受武功,這話大概可以相信,於是就讓他來一試。

  過了一會,只見剪大先生頭上冒出熱騰騰的白氣,面色漸漸恢復紅潤。

  「我的真氣已經可以運轉自如了,弟弟,你可以住手啦。」剪大先生喜道。

  果然他的弟弟一放開手,他馬上就能夠站了起來。

  但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是,他站了起來,弟弟卻倒了下去!

  剪一山突然「哇」的一口鮮血吐了出來,一根木頭似的,「撲通」倒在地上。

  「我說過要自廢武功的,不過,並不是只為了把武功還給慕容垂,我是用殘存的功力醫好了哥哥,縱然今後變成廢人,也值得了!」

  他表明心跡,臉上還在露著笑容,人已昏迷過去。

  剪大先生捶胸痛哭:「弟弟,你何苦如此!」

  此時場中的騷亂漸近尾聲,穆志遙的人已走了十之七八。

  衛天元聽得剪大先生的號叫,大吃一驚,趕忙向他走去。留下上官飛鳳對付敵方殘餘。

  哪知又有一件更加令他震驚的事情發生了。就在剪大先生那聲號叫之後,他聽到了姜雪君尖銳的叫聲!

  原來是姜雪君遭了徐中岳的毒手。她已經被徐中岳抓起來

  衛天元這一驚非同小可,突然間,也不知哪裡來的氣力,大吼一聲,就向徐中岳奔去。

  這事情是怎樣發生的呢?

  姜雪君一直是盯著徐中岳的,徐中岳在混亂之中逃跑,立即給她發現。

  「徐中岳,你罪惡滿盈。還想逃麼?」姜雪君一聲斥叱,寶劍出鞘,連人帶劍,追蹤急刺。

  徐中岳腳步一個踉蹌,不知是否心慌失足還是給石頭絆著了腳,身向前仆。

  姜雪君大喜,一招「白虹貫日」,劍尖上吐出碧瑩瑩的光芒,刺到了徐中岳的後心。

  只聽得「叮」的一聲,劍尖刺著的好像不是血肉之軀,徐中岳突然反手一抓,就扣著了姜雪君的虎口,姜雪君寶劍墜地,人也落在他的手中了。

  原來徐中岳身上披著軟甲,他自知劍術決不是姜雪君的對手,故而詐摔跤,拼著受一點傷,以誘敵之計,出其不意,反襲對方。近身纏鬥的三十六路小擒拿手法可是他的特長,果然一擊成功。

  軟甲給寶劍劃破一道裂縫,徐中岳背部也受了點傷,他忍住疼痛,哈哈笑道:「雪君,你也真夠狠毒,居然想要殺害親夫。嘿嘿,只要你答應和我回轉洛陽拜堂成親,我還可以饒你。」

  姜雪君氣得雙眼翻白,幾乎就要暈了過去。

  衛天元在徐中岳的哈哈大笑中趕來了。

  有兩名統領府的衛士上前攔截,給他一掌一個打翻。

  衛天元冷喝道:「不錯,我是受了傷。但受了傷也還能夠殺人,誰著不信,請來一試!」

  此時在上官飛鳳的「幻劍靈旗」威脅之下,穆志遙的人已經逃了十之七八,剩下的人見衛天元還是如此勇猛,誰也不敢替徐中岳賣命了。

  「把雪君放下!」衛天元喝道。

  徐中岳卻是一點也不慌張,慢條斯理的說道:「你若想要姜雪君性命,趕快退下,否則你縱然殺了我,你也只能得到姜雪君的屍體!」

  衛天元也給氣得幾乎爆炸了。

  哪知就在此際,突然又有他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

  徐中岳正在得意洋洋,縱聲大笑。不知怎的,笑聲忽然凍結!

  他臉上的肌肉,亦已在痙攣變形,十分可怖。

  「你、你好……」只說得三個字。雙手一鬆,就四腳朝天的倒下去了。一雙眼睛還是睜得大大的,充滿驚駭已極的神情,好像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還是不敢置信似的!

  姜雪君朝天一揖,說道:「爹爹,你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女兒已經給你報了仇了!」

  事情的變化如此離奇,誰也想不到死的反而是徐中岳。

  唐希舜忽地叫道「高明,高明!這是穆家的毒針吧?」

  他沒有指名,但誰也知道他是向姜雪君發問。

  姜雪君當然沒有回答。原來她的確是在指甲縫裡藏著一枚毒針,趁著徐中岳狂笑之際,突然刺入他的肩井穴的。

  衛天元此時方始心神稍定,受了過度的驚嚇之後,兩條腿都幾乎不聽他的使喚。

  「雪君!」他大喜若狂,叫出姜雪君的名字,一時間卻不知說些什麼話好。

  姜雪君沒有應他,只是朝著躺在地上的徐中岳一指,像是在說:「你不要看一看麼?」

  衛天元霍然一省,走上前去,撕開徐中岳的上衣,只見他的肩頭上一排月形的齒印。

  十三年前的某一個晚上,衛天元的父親被一班不明來歷的強敵圍攻(後來才知是大內高手),那時衛天元還是個十歲大的孩子,他跑去要幫他的父親,被一個蒙面人抓著,他掙脫不開。情急之下,就在他的肩頭狠狠一咬。

  待到衛天元學成之後,經過幾年的明查暗訪,才找到一些線索,綜合這些線索判斷,那個蒙面人很可能就是徐中岳。他之所以蒙面,因為他本是衛天元父親的朋友,那些大內高手就是由他帶引來的。

  現在這排齒印又重現在衛天元的眼前了。

  衛天元悲喜交集,虎目蘊淚,說道:「不錯,他果然是出賣我爹爹的仇人。雪君,你報了令尊之仇,也替我的父親報了仇了。」

  姜雪君忽然低聲說道:「元哥,我對不起你!」

  衛天元莫名其妙;說道:「雪君,你說什麼。我多謝你還來不及呢!咱們走吧?」

  姜雪君道:「上官姑娘在等著你呢。她是和你剛剛共過患難的人,你回去她那裡吧。」

  衛天元一時未能會意,說道:「對啦,我知道上官姑娘也曾幫過你的大忙的,她是咱們的好朋友,咱們一起走吧。」眼光望過去,上官飛鳳正在秘魔崖下「獅嘴」那邊緩緩向著他們走來。

  姜雪君風絲不動。

  衛天元道:「咦,你怎麼啦?你,你是受了傷麼?」他是武學的大行家,一搭姜雪君的脈門,雖然覺得脈息稍弱,卻看不出她有受傷跡象。

  姜雪君忽地淒然一笑,說道,「元哥,你聽我說。你有你的去處,我有我的去處。」

  衛天元怔了一怔,說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我都是歷盡艱辛,受盡磨折,好不容易今日才得排除障礙,重新相聚。從今之後,咱們是永遠也不要分開啦!」

  被壓抑多年的感情,突然好像洪水一樣,衝破堤防,他不由自己的激動起來,也顧不得是在眾人注視之下,便向姜雪君傾吐情懷了。

  此時天色已經大白,姜雪君的面色更加蒼白。

  蒼自的臉上卻忽然綻出花朵似的嬌艷笑容。

  「元哥,多謝你。聽見你這樣說,我,我很高興!真的真的非常高興!上官姐姐,我把他交給你啦!」

  臉上的笑容還未收斂,上官飛鳳也還未來到他們眼前,衛天元握著她的那隻手卻已經感到冰冷了。

  上官飛鳳趕忙跑來,仔細一瞧,只見她的盾心隱隱有團黑氣。

  衛天元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

  上官飛鳳叫道:「唐二公子,快來,快來!」

  衛天元這才驀然一省,四川唐家是以擅於製煉毒藥暗器被稱為「天下暗器第一家」的,既然擅於使毒,也就擅於解毒。這位唐二公子(唐希舜)正是衛天元新交的朋友。

  唐希舜到來了。

  「唐兄,她是否中毒?請你務必救她!」衛天元只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他的身上。

  唐希舜只看了一看,就搖了搖頭,說道:「遲了!」

  衛天元吼道:「什麼遲了」

  唐希舜道:「這是孔雀膽和黑心蘭合煉的毒藥,要是剛入口就給我發現或許還有挽救的希望,但她是早就服下的,恕我無能為力了!」

  衛天元呆若木雞,好像靈魂已出了竅。

  上官飛鳳搖著他的身子叫道:「衛大哥,你醒醒!死者己矣,你自己也該保重啊!」

  衛天元對周圍一切恍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活著的只是他的軀殼,他的心魂早已迫隨姜雪君去了。上官飛鳳哪裡能喚醒他?

  上官飛風抱著他,只覺他的身體已在僵硬,手腳也在漸漸冰冷了。上官飛鳳本來是個很有主意的姑娘,此時亦已叫嚇得六神無主了。

  湯懷義道:「可惜剪二先生武功已廢。」

  上官飛鳳雖然心慌意亂,這句話是聽得懂的,衛天元是受了寒冰掌之傷,剪二先生兼通正邪兩派內功,這寒冰掌之傷,除了慕容垂之外,他也能治。但可惜剪二先生的內功早已在替他哥哥治傷的時候耗盡了。湯懷義這話說了等於沒說。

  唐希舜道:「他受的寒冰掌之傷,不算很重,但也不輕。只不過,不過……」

  上官飛鳳燃起一線希望,叫道:「唐二公子,你給想想辦法!」

  唐希舜歎了口氣,說道:「他自己不想活,我又有什麼辦法?」

  原來以衛天元本身的內功造詣,假如有一個兼通正邪兩派上乘內功心法的人為他施救,那還是有希望的。但首先必須他自己有求生的意志,他才能夠運功配合。

  就在唐希舜歎息聲中,忽聽得衛天元一聲叫道:「雪君!」這是撕心裂肺的呼喊,他晃了一晃,登時就倒了下去,不省人事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衛天元開始有了知覺。

  感覺所得,好像是躺在地上,卻不知身在何處。

  雖說有一點知覺,人卻還在夢中。

  夢境迷離,迷離的夢境中有姜雪君在。

  姜雪君對他拈花微笑,忽然又變得滿身鮮血。他大叫一聲,睜開眼睛。

  眼前有一個人,正在用柔軟如綿的小手撫摸他的臉。「元哥,你醒來啦。」

  衛天元叫道:「雪君,雪君,你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啊!」

  眼前的女子歎了口氣,唉,不是姜雪君,是上官飛鳳。正是:

  好夢豈期成惡夢,舊人換了變新人。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38:16     標題: 第四回 境換情移 空懷舊侶 人亡物在 相對無言(1)

  上官飛鳳歎口氣道:「人死不能復生,衛大哥,你看開點吧。」

  衛天遠眼睛睜得大大的,臉上一副茫然的神氣道:「你說什麼,誰人死了?」

  上官飛鳳道:「雪君姐姐已經死了三天了!」

  衛天元叫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騙我的,你騙我的!剛才我還看見她千里拿著一朵花呢!」

  上官飛鳳淒然道:「衛大哥,你的夢也該醒了!雪君姐姐,她,她是死在你的懷中的!」

  衛天元逐漸恢復了記憶,嗒然若喪。

  上官飛鳳道:「別胡思亂想了。衛大哥,你聽我說吧,你必須振作起來,面對,面對……」

  衛天元嘶聲叫道:「不,不,我要先問你,問你……」

  上官飛鳳道:「你歇歇再說吧。你要知道的,我都會讓你知道。」

  衛天元道:「我現在就要知道!你說,你說她是在我的懷中的,那你為什麼把我們分開?她在哪裡,她在哪裡?」

  上官飛鳳道:「她已經死了,我們怎能讓你和死人長在一起?雪君姐姐,她、她早已躺在棺材裡了!」

  衛天元道,「不,不!她死了我也和她一起!」牙關打戰,說到後面幾個字,已是話不成聲。

  上官飛鳳心痛如割,說道:「瞧,你的寒毒又發作,你再這樣,你會死的!」

  衛天元心道:「我死了倒好。」但他已經說不出來了。

  上官飛鳳把一顆藥丸塞入他的口裡,雙掌貼著他的胸口,只覺如觸堅冰,她咬牙忍受,運用本門的內功心法,將真氣輸入衛天元體內。

  「衛大哥,你的內功造詣本來比我深厚得多,我知道你練過默運玄功的大周天吐納法,你試試意存丹田,凝聚真氣。」

  衛天元毫無反應,好像業已麻木不靈了。

  上官飛鳳一面替他推血過官,一面說道:「那天你昏迷不醒,我只好將你背下山去,老王早已準備好一輛馬車停在山下,馬不停蹄的跑了兩天,方始擺脫追兵。我必須找個地方給你養傷,但追兵還在後頭,距離雖已拉長,停下來還是不行的。」

  「幸虧老王給我出了個好主意。他知道這山上有座古廟,古廟早已荒廢,人跡罕至。他叫我把你藏在古廟養傷。他獨自駕車從另一條路逃走,引開追兵。

  「此地是離開京師有三百多哩、的荒山野廟,你是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的!

  「目前雖然暫時擺脫了追兵,危險尚還未過。穆志遙手下能人甚多,萬一給他們直到這個地方,我一個人決計對付不了。衛大哥,你必須趕快好起來,才可以脫離險境!」

  上官飛鳳費盡唇舌,無非想要衛天元振作起來,最少也得先有求生的意志!

  哪知衛天元已是身如槁木,心似死灰。對她的苦口婆心,仍是毫無反應。

  上官飛鳳給他推血過宮,可以察覺他根本就沒有默運玄功和她配合。

  離開京師的時候,上官飛鳳是準備有足供兩人十天之用的糧食的,她煮了小米粥餵給衛天元吃,衛天元像個活死人一樣,粥是嚥下去了,但卻是食而不知其味,一切任由上官飛鳳擺佈。食物只能令他苟延殘喘,未能令他恢復一兩分生氣,

  他連話也不說了,第二天如此,第三天還是如此。

  第四天早上,上官飛鳳對他說道:「衛大哥,你一向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我問你,你究竟是要死要活?」

  衛天元這才開口說話:「我的軀殼活著,心早已死了。飛鳳,我不想連累你,你要走你就走吧!」

  上官飛鳳銀牙一咬,說道:「好吧,衛天元,你既是這樣自暴自棄,那恕我也不能理會你了!」

  她果然說走就走,天黑了也不見回來。

  這晚月色很好,供桌上也有一盞上官飛鳳業已點燃尚未熄滅的長明燈。

  衛天元整天沒有進食,身子好似虛脫一般,但奇怪的是,人卻比以前清醒了。

  他不想求生,但生理上還是感覺飢餓。也不知是否飢餓的感覺,不太過度的飢餓,是令人腦袋特別清醒的。

  衛天元當然不會仔細琢磨何以會比以前感覺清醒的原因,只在心裡想道:「聽老人說,臨死之前一刻是特別清醒的,莫非我現在就是如他們所說的迴光返照吧?」

  他有了一點氣力,抖抖索索從行囊中摸出一塊小石頭。

  這塊石頭並不是什麼寶石,但在他心中的份量,卻比寶石還更珍貴。

  小小的一塊石頭勾起他童年的回憶。

  在他們屋後的山上,有一種石頭叫做乳青石,和雲南的大理石相似,石上常有天然的美麗花紋,有的像是山永畫,有的像是人物畫。小孩子最喜歡拾這種石頭來玩。

  有一天他和姜雪君在山上找到形狀想似的兩塊石頭,更巧的是,石頭都有花紋,而花紋都像一隻鳥兒,其中一隻鳥兒較大,昂首振羽,一隻鳥幾較小,樣子也似乎「溫柔」些。衛天元把這兩塊石頭戲稱為鴛鴦石,他自己要了「鴛石」,把「鴦石」給了姜雪君。那時姜雪君只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還不懂「鴛鴦」的意思,他講給她聽,姜雪君便道:「好呀,元哥,我也是喜歡永遠跟你在一起的。既然鴛鴦是一對恩愛的鳥兒,至死也不會分開,那麼咱們就做鴛鴦吧。」

  人亡物在,他對姜雪君的深情如今是只能對這塊石頭訴說了。

  他歎了口氣,把白居易《長恨歌》中的兩句詩改了兩個字,念道:「悠悠生死別兼旬,魂魄不曾來入夢。」心中默禱:「雪妹,你等等我吧,不久我們就能相會的了。但在黃泉路上相會之前,今晚你能夠來到我的夢中,和我先見上一面麼?」

  供桌一燈如亙,他在不知不覺之間朦朧入夢了。

  果然在夢中見了姜雪君,這次姜雪君手上拿著的不是一束野花,而是那塊「鴦石」了。

  不但見著了姜雪君,還聽見了姜雪君的聲音。

  奇怪。怎的不似夢了!

  「元哥,元哥!」聲音搖曳,若遠若近,但卻很有「真實感」。不像是在作夢!

  他被這聲音從夢中喚醒,睜開眼睛,坐了起來,一看,姜雪君果然是在他的面前。

  他大叫:「雪君!」他一出聲,姜雪君就轉過身跑了。

  「雪君,別走!要走你也應該帶我走啊!」也不知哪裡來氣力,他居然能夠站起來了!

  可惜氣力不佳,他要去追趕姜雪君,只跨出兩步,就跌倒了。

  他爬起來,咬咬指頭,很痛,確實不是在作夢了。

  供桌一燈如豆,但這如豆的燈光,卻令他的眼睛陡然一亮。

  供桌上出現奇事。

  有一碗熱氣騰騰的小米粥,有一盤筍炒山雞片,還有一壺酒,而且已經替他斟滿一杯。

  酒香撲鼻,他一聞就知是他家鄉的松子酒,他和姜雪君的父親都是喜歡喝這種自釀的松子酒的。他的父親並不禁止孩子喝酒,小時候他也陪父親喝過松子酒的。

  他也曾經有過懷疑,剛才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錯人呢?

  聞到酒味,他的懷疑消失了一大半。

  「上官姑娘是決不會知道我喜歡喝這種松子酒的,而且那一聲元哥分明是雪君的聲音,我決不會聽錯。」

  死了的人怎麼還能為他送來酒食?

  「哦,敢情她已經給人救活過來,是上官飛鳳和我走了之後的事?」

  他不敢懷疑上官飛鳳騙他,但心裡卻非常希望姜雪君真的業已復活,因此他只能把自己的設想當作事實了。

  心中有了希望,也就有了求生的意志了。

  「可惜我沒有氣力,剛才抓不住她。唯有盼望她下次再來了。」

  要有氣力,先得吃飽。於是他把那盤山雞片和小米粥吃得乾乾淨淨,酒也喝了半壺。

  山雞肉很鮮,顯然是在這座山上獵來的。過去幾天,上官飛鳳只是給他肉脯送粥,哪有如此鮮美滋味?

  「她專誠來服侍我,卻為何又要逃呢?」他又在揣測姜雪君的用心:「啊!我明白了,她是要我趕快好起來,要我自己能夠追上他,他才願意和我說話。」

  說也奇怪,他喝的松子酒好像是對症的靈藥,喝過之後,渾身暖和。他的寒毒本來是在每一天將近天亮的時候就要發作的,這晚竟然延至天亮之後方始發作,而且也遠遠沒有昨天的厲害。

  這個白天他整天都在打坐運功,餓了就吃上官飛鳳留下的乾糧。

  到了晚上,他把供桌的長明燈剔亮,聚精會神,等待姜雪君來到。

  盼呀盼的,始終是芳蹤藐藐。

  月影西移,約真是過了三更的時分了,依然不見人來。

  衛天元已是神思睏倦,仍然不敢闔上眼睛。

  忽然一陣風吹來,這陣風吹得好奇怪,有罩的長明燈本來是不易被風吹滅的,竟然也給吹滅了。

  衛天元聽見好像有物體放在供桌上的聲音,急忙跳起來,一手就抓過去。

  聲如裂帛,那人的衣裳被他撕了一幅,但人卻走了。

  衛天元追出去一看,但見星河耿耿,明月在天,哪裡還看得見姜雪君的影子?

  姜雪君的輕功他是知道的,若在平時,他當然可以追得上姜雪君,但現在他的輕功不過恢復一兩分,無論如何是追不上的了。

  他回到破廟,把長明燈重新點亮。

  一看那人留下的東西,不覺呆了。

  供桌上有一罈酒,有一隻燒得噴香的雪雞。

  但最令他觸目驚心的是他手中之物——他撕下的那幅破衣。

  燒變了灰他也認得的,而且確是姜雪君的衣裳。

  湖水綠的綢衣上有幾點血漬,是姜雪君和他逃出徐家的那天晚上,他的血濺上了姜雪君的衣裳的。姜雪君為了留作紀念,是以一直沒有把血漬洗掉。

  他還能有什麼懷疑呢?衣裳是姜雪君的,那個人還能不是姜雪君麼?

  打開酒罈,果然又是他家鄉的松子酒。他喝了個半醉,一覺睡到大天光。

  不知是他熟睡中沒有知覺,還是松子酒的功力,應該在天亮發作的寒毒他竟然毫無感覺,也不知究竟發作了沒有。

  這一夭他仍是整天運功自療,比起昨天又好得多了。

  但如是者接連過了兩天,卻沒見姜雪君來了。

  第三天晚上,臨睡之前,他招「鴛石」放在供桌上默禱:雪君,倘若你真的是活在人間的活,請把一件信物留給我,我就放心了。

  似乎很可笑,姜雪君倘若還沒有死,她不是鬼神,又怎能通靈?但衛夭元一片癡心,卻沒感到矛盾,他是誠心禱告的。

  這晚他睡得很酣,第二天醒來一看,只見供桌上多了兩樣物事。

  一罈酒和一塊石頭!

  那塊石頭和他的「鴛石」並排放在一起,形狀一模一樣。

  是姜雪君的「鴦石」。

  他喜極而呼:「雪君,你的苦心我知道了。我答應你,我一定會振作起來。十天之內,我也一定能夠醫好自己。到時,你可別要再躲我了。」

  他希望姜雪君聽得見他的說話,但聽不見也不打緊,「待我的功力恢復,你要躲也躲不開。」他心裡想道。

  心中有了希望,身體好得比他預期還快。不過七天,體中的寒毒已是給他運用上乘的內功全都淨化,他的武功亦已恢復了。

  但姜雪君卻一直沒有出現。

  「雪君為什麼還是要避開我呢?難道是因為齊師妹的緣故?」他想了起來,姜雪君是曾經苦勸過他,要他為了報答師門恩義,和齊漱玉結為夫妻的。

  「唉,雪君,咱們一起經過了這許多患難,你怎的還是不懂我的心:我的心裡就只有你一個人啊!」

  姜雪君沒有出現,他只好自己去找她了。

  第九天他的功力已是差不多完全恢復了,這天晚上,又是一個月光明亮的晚上,他左等右等,不見姜雪君出現,忍不住又跑到樹林裡找她。

  和上兩個白天一樣,鬼影也沒發現。

  「難道她已經離開此地?」他不禁有點擔心了。

  將近天明,仍然找不到姜雪君,他思疑不定,只好回到那座破廟。

  想不到在林子裡找不著的人,一回來就見到了。雖然見到的只是背影,但穿的就是那一身衣裳,還能不是姜雪君麼?

  那個背向著他的女子正在向廟中窺探。

  衛天元心中暗笑:「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原來她對我也是同樣的放心不下,偷偷的跑來看我了,跑來偷看,想必是要知道我是否已經痊癒,沒看見我,恐怕她也有點思疑不定吧。好,且待我悄悄過去,一把抓著了她,嚇她一跳。」

  他的腳步放得很輕,但因心情緊張,呼吸卻不免比平時急促。

  也不知是否因為這個緣故,給那女子察覺了。

  衛天元一抓抓空,那女子身形飄閃,一溜煙似的跑了。

  月已西沉,是接近天亮的時分了。但黎明之前,卻也是分外黑暗的。

  不過,衛天元雖然沒有看見姜雪君的臉孔,她身上穿的那件衣裳卻還是上次所穿的那件衣裳,下擺給他撕去了一幅,也還是保留原狀,未加縫補。

  「雪君,我已經聽你的話活下來了,你為什麼還是避不見我?」衛天元大叫。

  姜雪君沒有回答,跑得更快了。

  衛天元大笑道:「好,你要我抓著你才算數麼?那咱們比比輕功吧。」

  他以為很快就可以追上姜雪君,哪知距離竟是越拉越遠。

  衛天元思疑不定:「難道是因為我經過這場大病,輕功已是遠不如前?」他本來是自信功力已經恢復的,(功力恢復,輕功即使疏於練習,也不至於有大大影響。〕此時也不覺信心有點動搖了。

  不知不覺,東方露出了魚肚白,姜雪君的輕功身法也看得比較清楚了。「奇怪,怎的她的身法也好像和以前兩樣,難道是在這十幾天當中,她忽有奇遇?是她的輕功大有進境,還是我的輕功退步呢?」他思疑不定,姜雪君的背影都幾乎看不見了。

  他大急之下,忽地心生一計。「哎喲」一聲,自行失足,倒在地上。

  那女子吃了一驚,只道他病體尚未痊癒,當真是力竭倒地。急地回過頭來,跑來扶他。

  衛天元一躍而起、兩人面對著面,此時天魚亦已大白,看得清清楚楚了。

  衛天元呆了一呆,失聲叫道:「是你?」

  那女子道:「對不住,是我。」

  原來這女子是上官飛鳳,不過身上穿的是姜雪君那套衣裳而已。

  衛天元也不知是感激她好還是責備她好,半晌說道:「原來這都是你定下的計謀;那松子酒……」

  上官飛鳳道:「不錯,我在松子酒裡放了天山雪蓮炮製的碧靈丹。但若不是失令你有求生的意志,什麼靈丹妙藥也沒有用。」

  衛天元歎道:「你何苦為我浪費如此珍貴的靈丹,我早已對你說過,我即使能夠活下去,活著的也只是軀殼罷了,不如死了還好!」

  上官飛鳳道:「你以為死了就可以對得住姜姐姐麼?」

  衛天元道:「我但求心之所安。」

  上官飛鳳冷冷說道:「衛天元,你心裡就只有一個姜雪君,沒有你的父親了麼?」

  衛天元一愕,說道:「你這活是什麼意思?」

  上官飛鳳道:「你只知為姜雪君殉情,對得住你死去的父親麼?」

  衛天元道:「雪君已經替我報了殺父之仇了。」

  上官飛鳳道:「喔,你以為殺了徐中岳,就算得已經報了父仇?」

  衛天元道:「還要怎樣?」

  上官飛鳳道:「不錯,徐中岳是出賣你父親的人,但充其量也只是幫兇而已,還不是頭號的幫兇呢!」

  衛天元道:「那你說主凶是誰?」

  上官飛鳳道:「據我所知,策劃那次事件的是穆志遙,圍攻令尊,他也有份。」

  衛天元道:「但據我所知,爹爹已是把當晚圍攻他的八個大內高手都殺掉的。」

  上官飛鳳道:「不,有一個當時只是受了重傷,還沒死掉的。那個人就是穆志遙。令尊後來之所以因傷至死,主要的原因也是因為給穆志遙斫了一刀,他的刀頭上是淬了劇毒的。」

  衛天元那晚聽得廝殺之聲跑出來看的時候,八個大內高手已經有一半倒下,穆志遙是臉朝地倒在同伴的血泊之中的,惡戰結束之後,衛天元的父親已經受了重傷,急於逃走,當然是無暇去驗看每具屍體了。故此衛天元並沒有認出其中一個是穆志遙。

  不過,他想起了當晚的情形,卻是不能不相信上官飛鳳的活,他呆了一呆,問道:「你怎麼知道得這樣清楚?」

  上官飛鳳道:「是震遠鏢局的總鏢頭湯懷遠對我說的。據他說穆志逼就是因為策劃那次事件有功,才得以升任御林軍統領的呢。」

  湯懷遠和穆志遙的「交情」不錯,雖然這只是湯懷遠一種敷衍達官貴人的手段,但由於手段運用得好,他也曾經是給穆志遙當作是「自己人」的,是湯懷遠說的,當然不假了,

  衛天元歎口氣道:「穆志遙是御林軍統領,要報此仇,恐怕難了。」

  上官飛鳳道:「穆志遙也只能算是頭號幫兇,未能算是主凶呢。主凶應該是當今的皇帝!你想想看,倘若你的爹爹不是反清的幫會首領之一,穆志遙為什麼要去殺他?」

  衛天元知道她說得有理。低下了頭不敢回答。

  上官飛鳳繼續說道:「為子不肖,焉得為人?我想你的爹爹也曾勉勵過你,盼你繼承他的遺志的吧?」

  衛天元出了一身冷汗,喃喃說道:「為子不肖.焉得為人。上官姑娘,多謝你提醒我。但大仇人是皇帝,這,這又叫我怎,怎能……」

  上官飛風道:「我當然不是叫你去刺殺皇帝,多少反清義士的目的也不在於殺清廷的皇帝一人。這道理,我想你應該比我更加明白。」

  衛天元道:「我明白。反清的義士,他們是要驅除韃虜,還我河山。」

  上官飛鳳道:「你明白就好,那你說,你捨棄有用之軀,但求一死,對得住你為了反清而被清廷鷹爪殺害的父親麼?」

  衛天元汗流浹背,捶胸說道:「我真糊塗,忘了爹爹的遺志。上官姑娘,妻謝你救我一命,免我做了不孝之子。」

  上官飛鳳道:「你知不知道,你若自以為一死可以了事,非但對不住你的父親,也對不住雪君姐姐!」

  衛天元怔了一怔道:「此話怎說?雪君的仇,她已經親手報了。」

  上官飛鳳道:「她的父親是給徐中岳毒死的,徐中岳哪來那樣厲害的毒藥?」

  衛天元想了起來,說道:「好像唐希舜說過,是穆家的毒藥?」

  上官飛鳳道:「不錯,穆家金狐是白駝山主的妻子,徐中岳用來毒死姜志奇的毒藥,是白駝山主從妻子手中拿來送給徐中岳的。姜志奇和你爹爹一樣,都是反清義士。和你爹爹不同的只是,他不屬於反清的幫會而已。」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38:38     標題: 第四回 境換情移 空懷舊侶 人亡物在 相對無言(2)

  衛天元道:「我知道,家父生前的反清活動,是曾經得過姜伯伯許多幫忙的,他當然可以稱為反清義士。我明白了,怪不得徐中岳要毒死他,原因還不僅是因為要娶他的女兒,怕他作梗呢。」

  上官飛鳳道:「還有穆志遙用來傷你爹爹的那把毒刀,刀頭上塗的毒藥,也是得自白駝山主之手的。」

  衛天元道:「如此說來,白駝山主也是我和雪君共同的仇人了?」

  上官飛鳳不作正面答覆,卻道:「撇開繼承你爹爹的遺志不談。如今你也應該知道,你的仇人不僅只是徐中岳一個了吧!」

  衛天元道:「不錯,他們背後的主子暫且不提,一個穆志遙再加上一個白駝山主,已經是足夠我對付的了!我怎麼還能夠死呢?」

  人總是難免有消沉的時候的,何況衛天元是在病毒折磨之下而又失了愛侶。

  現在他體中的寒毒已經消散,心底的陰霾也跟著消散了。

  他抬起頭,迎著朝霞,沐著陽光,和上官飛鳳走出陰暗的樹林。

  「飛鳳,我有一事未明,那塊石頭你是怎樣得來的?你好像知道它的來歷?」衛天元一面走一面問她。

  「在秘魔崖之戰的前一天晚上,我曾經見過雪君姐姐。」上官飛鳳答道。

  衛天元道:「她給你的?」

  上官飛鳳點了點頭,說道:「她恐怕見不著你,叫我設法把這塊交還給你。石頭的來歷我倒是還未知道的。唉,要是我早就知道,我就會懂得她的心意,不會替她做這件事了。」

  衛天元歎道:「是啊,她把鴦石交還我,那是已經萌了與我決別之意了。」

  上官飛鳳繼續說道:「我本來不知道它有什麼意義的,後來見你取出同樣的石頭,放在供桌上,口中喃喃有詞,似在禱告,我就猜到這是你們的定情之物了。」

  衛天元苦笑道:「那時她只是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我把兩塊石頭命名為鴛鴦石,當時心中想到的。也只是希望能夠像鴛鴦一樣永不分開。唉,恐怕也只能說是兩小無猜的天真願望吧?說到『定情』,只有期之來世了。」

  上官飛鳳默然不語,心頭思潮如湧:「這件事我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呢?」

  走了一程,衛天元又再問道:「我喜歡喝家鄉的松子酒,也是雪君告訴你的吧?」

  上官飛鳳說道:「那天晚上,她整晚都是和我談論有關你的事情。小時候,你怎樣陪她到山上去採野花、捉鳥兒、撿石子,以及你喜歡的是些什麼事物,她都和我說了。」

  衛天元道:「你能夠在荒山野嶺釀製我家鄉的松子酒,我真佩服你的本事!」

  上官飛鳳笑道:「這是我從五十里外的三河鎮,特地請來一個頗有名的釀酒師傅,在山下一個農家加工調製的。好在他知道有這種松子酒,故此雖然不是早就釀好,他用相同的白酒,臨時加上香料調配,也將就混得過去。你覺得怎樣,還可以入口吧?」

  衛天元道:「高明極了,要不是酒中有點藥味,我都分不出來。」隨著笑道:「飛鳳,我知道你神通廣大,做這點小事,在你當然算不了什麼。」

  上官飛鳳佯嗔道:「我都是為了你的好:你卻還在埋怨我麼?」

  衛天元道:「哪裡的話。你為我浪費了天山雪蓮炮製的碧靈丹,我感激你都來不及呢。」

  上官飛鳳道:「不准你再用浪費這兩個字。你的性命要比一千顆、一萬顆碧靈丹都更寶貴。莫說兩顆碧靈丹,只要是我能拿得出來的東西,我都願意用來換你。」

  衛天元歎道:「唉,你對我的恩情,我這一生恐怕也是難以報答的了。」

  說過這話,他又沉默下來,不作聲了。

  不知不覺已經走出陰暗的樹林,上官飛鳳道:「你準備上哪兒?」

  衛天元卻答非所問,說道:「飛鳳,請你告訴我,雪君,她、她埋葬在什麼地方?」

  上官飛鳳道:「我想她現在大概還在路上,未曾下葬吧?」

  衛天元一怔道:「什麼叫做還在路上?」

  上官飛鳳道:「楚天舒將她的靈樞運回揚州去了。」

  衛天元道:「為什麼要逢去揚州?」

  上官飛鳳笑道:「你忘記了楚天舒的老家就在揚州麼?他是雪君姐姐的師兄,雪君姐姐父母雙亡,已經沒有別的親人。她的喪事他來料理,自是義不容辭。」

  衛天元皺起雙眉,上官飛鳳道:「怎麼,你不高興讓楚夭舒料理她的喪事?」

  衛天元仍是默然不語,似乎在想著什麼心事。

  上官飛鳳道,「按情理說,你和她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楚天舒雖然與她份屬同門,卻是去年才相識的。俗語說遠親不如近鄰,論關係應該是你和她比較深的。只可惜你們還未定下夫妻名份。」

  衛天元道,「我不是要和別人爭什麼名份;楚天舒自願料理她的喪事,我也不想和他爭奪。只不過她的父親是葬在故鄉萊蕪的,我覺得雪君和她母親的遺骸都應該遷回原籍萊蕪,和她的父親一起安葬。」

  上官飛鳳心裡暗暗好笑:「他分明是不願意雪君葬在楚家的墓地,想不到他在人死之後,還吃這種勞什子的乾醋。」

  「要不是你這麼一提,我幾乎忘記要把一件事情告訴你了。」上官飛鳳想了一想,說道。

  「什麼事情?」

  「姜伯母是死在洛陽的,雪君離開洛陽之時,是將母親的雪樞寄放在鮑崇義的家中的。」

  「這件事我知道。」衛天元道。

  上官飛風道:「鮑崇義是姜怕怕的好朋友,也是楚天舒的父親——揚州大俠楚勁松的好朋友。」

  「那又怎樣?」衛天元問。

  上官飛鳳道:「雪君姐姐在死前三日,曾經到過震遠鏢局,見過當時尚在震遠鏢局養傷的楚勁松。他托楚勁松轉知鮑崇義,希望他們能夠為她的父母合葬。」說至此處,歎口氣道:「父母合葬之事,本是應該由她自己料理的,她卻托之別人,看來她是早已蔭了死志了。」

  衛天元禁不住又流下淚來,說道:「我就是弄不明白,為什麼她在親手報仇之後、還要服毒自盡?大不合情理了!」

  上官飛鳳道:「我也弄不明白,不過,那天晚上她和我的談話中,卻透露過一點心事,也不知是不是為了這個原因?」

  衛天元連忙問道:「她透露的是什麼心事?」

  上官飛鳳道:「她曾經坐過徐家的花轎,雖然沒有與徐中岳正式拜堂成親,她也引以為恥。可能她是害怕她若做了你的妻子,會連累你受別人恥笑,」

  衛天元道:「這是我和她兩個人的事,與別人何於?她若有這個想法,那真是太傻了!」

  上官飛鳳道:「人死不能復生,你也不必追究她的死因了。咱們還是回到原來的活題吧。」

  衛夭元望向遠方,一臉迷茫的樣子,良久,良久,方始說道:「她托鮑崇義為她的父母合葬,咱們就更不能讓她孤伶伶的葬在另一個地方了。她自有生以來,都是和他爹娘相依為命的。」

  上官飛鳳道:「楚勁松父子也曾想到這一層,但在秘魔崖大戰之後,穆志遙正在追查你的同黨……」

  衛天元哈哈大笑:「我獨在獨來,哪有什麼同黨?」

  上官飛鳳似笑非笑的望著他道:「真的沒有?我如今不是在你的身邊麼?」

  衛天元笑道:「你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同黨。」

  上官飛鳳道:「你的朋友也不單是只我一人吧?」

  衛天元道:「這倒說得是,幫忙過我的人都是我的朋友。剪大先生,剪二先生,湯懷遠兄弟,唐二么子都可以算得我的朋友的。」

  上官飛鳳道:「楚勁松雖然未曾在秘魔崖露面,也沒有幫過你的忙。但他和湯懷遠一樣,雖然沒有公開站在你這一邊,卻也沒有去做穆志遠的幫兇。因此他們都是受到嫌疑的人物。」

  衛天元道:「我明白。」

  上官飛鳳繼續說道:「穆志遙現今正在追查你的同黨,楚大俠身受嫌疑,怎能把雪君姐姐的靈樞運回她的故鄉萊蕪,讓她和父母葬在一起了是以只能先回揚州,待事情冷了下來,再作打算了。楚大俠是個大有名望的人,穆志遙未找到他的把柄,目前大概是還不會對他動手的。」

  衛天元道:「楚大俠的傷好了沒有?」

  上官飛鳳道:「早已好了,他是和妻兒一起回家的。他的妻子就是你的師叔齊勒銘的前妻,亦即是齊漱玉的生身之母,聽說齊漱玉也有前往揚州會母的打算,但我沒見過她,也不知是否已成事實。倘若是真的話,他們一家子倒是可以團圓了。」

  衛天元想起這個曾經對他癡心相愛的師妹,不覺又是一陣心酸,想道:「這次的事情,想必是傷透她的心了。我對不住她,但願她在楚家能夠得到幸福。」

  上官飛鳳道:「還有二個人是和楚勁松一起去揚州的,你猜是誰?」

  衛天元沒有猜,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上官飛鳳只好自問自答:「這個人就是震遠鏢局的湯總鏢頭。他是假借視察揚州分局的業務為名南下的,真正的目的當然也是為了避過這場風頭。」

  衛天元對旁人的事情似乎並不感到興趣,只是默默前行。

  他們早已走出幽暗的樹林,此時是正在下山了。

  上官飛鳳忍不住問道:「你準備上哪兒?」

  衛天元抬起頭來,說道:「飛鳳,多謝你將我從鬼門關上拉回來,你對我的恩義我永遠也不會忘記。我打算去揚州走一趟。雪君她是為我而死的,不管她下葬沒有,我都應該去拜祭她,咱們就此……」

  他想說的是「咱們就此別過吧」,一個「別」字還沒出,上官飛鳳已在說道:「那很好呀,我也正想到揚州去走一趟。」

  衛天元一怔道:「你也要去揚州?」

  上官飛鳳道:「是呀,我從來沒有到過江南,揚州是江南的名城,我正好趁這機會到揚州一遊:何況我和雪君姐姐雖然相識的日子很淺,但交情卻是不能算淺呢。」

  衛天元不作聲,上官飛鳳道:「怎麼,你不歡迎我和你同行麼?」

  衛天元道:「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此去場州,路途遙遠。咱們孤男寡女立萬里同行,恐怕、恐怕有些不便。」

  上官飛鳳「噗嗤」一笑,說道:「你素性灑脫不羈,怎的忽然這樣迂起來了,你若是怕不便,咱們可以扮作、扮作……」

  衛天元道:「好,你既然一定要去,那咱們就扮作兄妹吧。」

  上官飛鳳笑道,「扮作兄弟也可以。」

  衛天元道:「不,還是扮作兄妹好些。」原來他是想到,假如扮作兄弟,路上宿店,卻要兩間房間,恐怕會惹起別人奇怪。那就更不「方便」了。

  上官飛鳳道:「隨你的便。不過。我可還得花一番工夫。」

  衛天元說道:「花什麼工夫?」

  說話之時,已到山下。山下有一輛馬車停在路旁。上官飛鳳道:「這是我早就給你準備好的。不過咱們相貌並不相似,要扮作兄妹,就得先花一番改容易貌的工夫。你等會兒。」

  上官飛風上了馬車,過了大約半枝香的時刻,方始出來。衛天元定睛一看,只見她好似換了個人。服飾換了,臉型變了;除了那雙眼睛還保有原來的神采之外,她已經變成了一個相貌平庸的鄉下姑娘,這種只能從服飾上看得出是中產人家出身,但相貌卻毫無特色的鄉下姑娘,是到處都可以見得著的。

  衛天元讚道:「你的改容易貌之術真是奇妙,要是路上相逢,我一定認不出來。」

  上官飛鳳道:「我有爹爹精心煉製的易容丹,要想改容易貌,不過舉手之勞。你上去換衣裳吧,換好衣裳,我再替你化妝。」

  衛天元道:「我所需要的化妝用品,你也替我準備好了?」

  上官飛鳳笑道:「不把一切都準備好了,怎麼能夠動身?認出我還不打緊,你是欽犯,認出了你,事情可就大了!」

  衛天元道:「你猜你在我的眼中,像個什麼?」

  上官飛鳳道:「像個醜八怪,是麼?」

  衛天元道:「像個法力無邊,神通廣大的仙女。這個仙女,不但神通廣大,而且心思周密,別人想不到的事情,她都想到了。」

  上官飛鳳笑道:「別亂彈琴了,趕快換衣服吧。」

  衛天元換好衣服,經過她用易容丹為他化妝之後,上官飛鳳給他一面鏡子,衛天元攬鏡自照,只見自己也變成了一個相貌平庸的鄉下少年。而且更妙的是,臉型也改變得和上官飛鳳相似,看起來的確有幾分像是兄妹了。

  上官飛鳳道:「你記住了,咱們是南下投親的兄妹。你叫張龍,我叫張鳳。你綽號飛天神龍,咱們是改姓不改名。」

  衛天元道:「好,鳳妹妹,這就請上車吧。為兄替你趕車。」陽光燦爛,上官飛鳳笑靨如花。衛天元的心裡也充滿生氣,忘了悲傷了。

  第三天他們到了保定。保定正是衛天元舊日家居之處,不過他的老家是在郊區,不是在城裡。姜雪君原籍萊蕪,但她的父親卻是早就搬來保定和衛家做了鄰居的。保定乃是姜雪君的出生之地。

  衛天元到了保定,不由得心事如潮了。

  保定是他熟悉的城市,他很容易就在橫街小巷之中找到了合乎他們身份的小客店,要了兩間房間。衛天元把房錢先付,說明是南下投親的兄妹,客店的掌櫃果然絲毫也沒懷疑。

  到了午夜時分,衛天元悄悄起來,推窗一看,無月無星,正是適合於夜行人出動的「好天色」。他換上黑色的夜行衣,便即溜出客店。

  保定雖是直隸(即今河北)的省城,但以衛天元的輕功,摸黑出城卻也井非難事。出了城不過半個時辰,他便回到他老家所在之地了。

  衛姜二家以前是在郊區的一座小山崗下比鄰而居的,附近本來還有兒家人家,那次出事之後,他們兩家已給燒成平地,附近的幾家人家也早已搬走了。

  衛天元練過上乘武功,目力異乎常人。雖然無月無星,他聚攏目光,凝神望去,對眼前的景物,也還隱約可辨。

  可是他哪裡還能找到熟悉的兒時景物,一別千年有多,劫後歸來,不但人事全非,景物也都變了!

  他們兩家變成一片瓦礫,瓦礫場上,野草叢生,屋後的荷塘,變成了一池臭水。而且由於沒有居民料理,每年雨季,由山上流下來的石頭,也堆滿在瓦礫場中。

  衛天元滿腹辛酸,在瓦礫場中幻出當年情景。他和姜雪君是常在晚上出來捉蟋蟀的,他聽見了蟋蟀的叫聲,心裡想道:「現在野草叢生,蟋蟀一定比從前更多了。唉,可惜卻是見不著雪妹了。」

  他在心裡叫道:「雪妹」,不料卻聽到一個「真實的聲音」在叫「元哥!」

  聲音雖然飄忽,似有如無,但從那淒冷的叫聲,他一聽就聽得出是姜雪君的聲音。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39:03     標題: 第四回 境換情移 空懷舊侶 人亡物在 相對無言(3)

  他撲過去,黑暗中依稀似見人影一閃,閃入亂石堆中!

  衛天元心情激動,不覺叫了出來:「雪君,雪君,不管你是鬼是人,求求你讓我一見!」

  他一出聲,果然就有黑影應聲而出!

  不是鬼,是人!而且是兩個人!

  但可惜不是姜雪君,是兩個彪形大漢。

  這兩個人齊聲喝道:「衛天元,你好大膽,居然還敢回來?哼,即使你是飛天神龍,今番也叫你插翼難飛!」

  衛天元一掌劈去,當先那人竟不避招,身形一俯,左掌直插咽喉,右手稜□撞脅。衛天元喝聲:「來得好!」一個「穿掌」化解對方攻勢,反扭他的右臂。雙方使的都是極其凌厲的反擊手法。

  說時遲,那時快。第二個漢子亦已從他的左翼攻來,使的是一對判官筆,點向衛天元脅下的「愈氣穴」,黑暗之中,認穴竟是不差毫釐。

  衛天元不敢輕故,往旁一個斜身滑步。使出「龍爪手」功大,反扣他的肩井穴。與此同時,和另一個漢子已是對了一掌。

  只聽得「嗤」的一聲,衛天元的衣裳被撕了一幅,那兩個漢子亦已給他的掌力震退三兩步。不過這兩個人都是一退復上,顯然沒有受傷。而且衛天元使出了齊家絕技之一的龍爪手,也未能夠抓著使判官筆那漢子的琵琶骨。

  衛天元心頭一凜:「穆志遙手下,居然還有如此高明的人物,倒是不可小覷了!」當下全力施為,拳掌兼施,有如鐵斧開山,巨錘鑿石。那兩個漢子在他大施剛猛的打法之下,似乎有點怯意,未露敗象,便即轉身。

  衛天元滿腔鬱悶,無處發洩,正要發作在這兩人身上。他大喝一聲:「是你們自己來送死的,還想逃麼?」飛身撲上。和衛天元對過一掌的那個漢子反手一揚,喝道:「給我倒下!」

  喝聲還未停止,只聽得「蓬」的一聲,他發出的暗器已是在衛天元頭預上方爆炸,立即把衛天元的身形籠罩在一團煙霧之中。

  衛天元忙使一招「橫掃六台」,把煙霧盪開。只覺有極其濃烈的異香直攻鼻觀。他只不過吸進一點香氣,但已覺得頭暈目眩,搖搖欲墜。

  就在此時,忽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喝道:「賊子,膽敢用這等歹毒的暗器,看劍!」

  衛天元又喜又驚,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上官飛鳳!

  黑暗中只聽得幾下金鐵交鳴之聲。跟著便聽得狂呼奔跑之聲,那兩個漢子似是受了忻,跑了。

  上官飛鳳走到他的身邊,說道:「你怎麼樣,運一口氣試試,中毒沒有?」

  衛天元運氣三轉,恢復了一半精神,說道:「這迷香倒是特別,我現在還像喝醉了酒一般。不過真氣仍可運轉自如。相信絕不至中毒。」

  上官飛鳳吁了口氣,說道:「這我就放心了、你知道那是什麼暗器嗎,那是西藏天魔教的香霧彈,分有毒無毒兩種。但即使是沒有毒那種,也可令人沉睡三天!衛大哥,想不到你的功力不但恢復如初,而且大勝從前了,真是可喜可賀!」

  衛天元也曾聽人說過香霧彈的厲害的。想了一想,恍然大悟,笑道:「這不是我的功力大增之故,而是拜你的松子酒所賜。你給我喝的松子酒,是有了天山雪蓮炮製的碧靈丹溶化其中的,我喝多了這種松子酒,自是百毒不侵了。不過,我也有一件想不到的事情。」

  上官飛鳳道:「什麼事情?」

  衛天元本來想把見著姜雪君的事說出來的,他心裡猜疑不定,不知見到的是「鬼魂」還是上官飛鳳的故技重施假扮姜雪君?但轉念一想,卻暫且忍著不說,先來一個試探。

  「怎的你也會跑到這裡來?」衛天元笑道。

  上官飛鳳早就料到他有此一問,笑道:「你溜出客店之時,我就跟蹤你了。不過你大概一心在想著雪君姐姐,有個人跟著你,你也絲毫沒有察覺。」

  衛天元心頭卜通一跳,說道:「那麼,你是在我之後,而並非在我之前來到這裡的了?」

  上官飛鳳道:「是呀,你因何這樣問我?」

  衛天元連忙問道:「你見著雪君沒有?」

  上官飛鳳笑道:「你見著她了?」

  衛天元道:「是,我見著她了!但卻不知是她的鬼魂,還是,還是……」

  上官飛鳳笑道:「人家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卻是坐行皆夢,只因無時無刻不在想著雪君姐姐,也難怪就會不是夢中也能見著她了。」

  衛天元道:「我的確是見著她的,並非作夢!」

  上官飛鳳笑道:「你知道見著的是誰嗎?」

  衛天元道:「難道是你?」

  上官飛鳳道:「不錯,是我。我見你在瓦礫場邊如癡似傻的徘徊,還在唉聲歎氣。我知道你準是在想念雪君姐姐,因此我就從你的身旁邊繞過,躲在亂石堆中,想扮雪君姐姐,和你開個玩笑。」

  衛天元思疑不定,說道:「但你穿的是黑色衣裳,我見到的那個女子,穿的卻是白色衣裳!」

  上官飛鳳道,「黑夜之中,你看得這麼清楚?」

  衛天元道:「當時我只看見她的影子一閃即沒,假如她穿的是黑色衣裳,她躲閃得又這麼快,黑暗中我一定連她的影於也看不見的。」

  上官飛鳳道:「你只看見一個人的影子,怎能斷定是她?」

  衛天元道:「她燒成了灰我也認得!而且她平日最喜歡著的是白色衣裳,當我看見那影子的時候,曾感覺眼睛陡然一亮,可知是白影不是黑影。」

  上官飛鳳噗嗤一笑,說道:「在那古廟之中,你也曾經兩次把我當成雪君姐姐!我可是有血有肉的人呢,並未燒成了灰!」

  衛天元給她駁得啞口無言,只能重複說道:「但你穿的可是黑色衣裳,怎能現出白影?」

  上官飛鳳笑道:「你看這是什麼?」她搖一搖手腕上戴的玉鐲,說道:「這玉鐲是漢白玉,你看見的那團白影就是這個東西!」

  衛天元口中沒說,心裡則在想道:「玉鐲的光影和人的影子我怎能分不出來?」接著又想到了剛才未曾想到的一點:「前幾天我還在病中,神智未清,這才把飛鳳誤認雪君。但剛才我可是清醒的呀!」但因上官飛鳳一口咬定他剛才所見的影子就是她,而且即使按照迷信的說法,死了的人就變成鬼,鬼也是沒有影子的。衛天元只能疑幻疑真,不能和她辯駁下去了。

  上官飛鳳笑道:「天就要亮了,快點回去吧。天亮之前是分外黑暗的,若還在此逗留,更要疑心生暗鬼了。」

  衛天元忽道:「飛鳳,我求你一件事情。你答應了我才走。」

  上官飛鳳道:「你這人真是難纏,又有什麼事情?」

  衛天元道:「此事不費吹灰之力。請你叫我一聲元哥。」

  上官飛鳳道:「好端端的為什麼要我叫你元哥?」驀地一省,笑道:「敢情你是聽見雪君叫你?你要我模仿雪君的聲音再叫你一聲?」

  說至此處,歎口氣道:「元哥,你再這樣胡思亂想下去,會變神經病的。所以我不能模仿雪君的聲音再叫你了。唉,你這樣癡念成狂,說不定聽見蟋蟀的叫聲,也會當成是她在呼喚你呢!」

  衛天元心道,「不對,我聽到的決不是蟋蟀的叫聲!」

  姜雪君的聲音好像還在他的耳邊,「元哥,元哥!」是那樣淒涼欲絕的呼喚。

  不錯,上官飛鳳會「腹語」,會模仿別人的聲音,但姜雪君那樣淒涼欲絕的呼喚,她是決計模仿不來的。因為感情不能偽裝。衛天元也正是因此,才要試一試她的。

  可是上官飛鳳執意不肯,他又怎能勉強她呢?而且他自己也覺得有點委屈上官飛鳳了。

  正在他心亂如麻。疑真疑幻之際,上官飛鳳幽幽歎了口氣,說道:「每個人都是但求心之所安的,要是你認為死了的人在你的心中所佔的位置,比活著的人還更重要,那你就留在這裡伴雪君姐姐的鬼魂吧。我也不勉強你和我走了。」

  衛天元內疚於心,不覺說道:「你是對我最好的人,我知道,你對我這樣好,我怎會把你當作無關緊要的人?請你別這樣說,你這樣比罵我還難受。」

  上官飛鳳臉上綻出笑容,說道:「你真的這樣認,認為我是對你最好的人?不見得吧?」

  衛天元道:「當然,爺爺對我也是非常好的。但我是他撫養成人的,他把我當作孫兒一樣,對我好是應該的。」

  上官飛鳳道,「我對你好就不應該嗎?你是不是覺得咱們素昧平生,我對你好乃是別有……」

  衛天元道:「不,不是這樣說。你,你別多心……」

  上官飛鳳道:「那該怎樣說?」

  衛天元道:「唉,我也不知該怎樣說。總之我感激你。而且,正因為你我本來素不相識,我更加感激你!」

  上官飛鳳歎道:「我並不是對每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都這樣好的。唉,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對你這樣好?」

  衛天元心中一動,不知怎樣回答才好。

  上官飛鳳看他一眼,忽他說道:「除了你的爺爺,恐怕我也還不是對你最好的人吧?」

  衛天元道:「不錯,漱玉師妹對我也是非常好的。不過,我始終都是把她當作小妹妹。」言下之意,齊漱玉對他的「好」和上官飛鳳對他的「好」似乎不可相提並論。

  上官飛鳳似笑非笑的說道:「哦,你把她當作小妹妹,那你把我當作什麼?」

  衛天元道,「你不怪我說出心中直話?」

  上官飛鳳笑靨如花,說道:「我正是要你說出心中的話。」

  衛天元道:「好,那我就直說吧。你的年紀雖然比我輕,但做人處事,卻比我老煉得多,也精明得多。在我的心裡,是把你當作姐姐一般的。」

  上官飛鳳臉上的笑容突然凝結了,但隨即還是勉強笑道:「好,那麼你應該做一個乖弟弟,聽姐姐的話了。」

  衛天元己道:「是,我聽姐姐的話。咱們這就同去揚州。」

  走了一程,衛天元想起一事,問道:「鳳姐,在京師之日,你可曾見過我的齊師妹?」

  上官飛鳳道:「沒有。」

  衛天元道:「那你怎麼知道她是要去揚州?」

  上官飛鳳道,「湯懷遠說的。而且據情理推測,她的父親已經隨銀狐而去,難道她不想到揚州去見見她的母親嗎?」

  衛天元道:「這推測很合理,我也希望在揚州能見到她。」

  上官飛鳳道:「你沒有見過她的母親吧?你們若是在揚州相會,那就是一家子共慶團圓了。」弦外之音,似諷似妒。

  衛天元默不作聲。他並不是一個木頭人,上官飛鳳雖然沒有對他明言,但上官飛鳳對他的心意,他是早就感覺到了的。

  他感到內疚於心:「可惜我的心早已交給雪君了。唉,想不到我平生最重的是恩怨分明,卻欠下了兩個少女的恩情,無法償還!」

  他心中想到的另一個少女,不用說當然就是他的師妹齊漱玉了。他知道他雖然是把齊漱玉當作小妹妹看待,但這個小師妹卻是對他一往情深的。

  他希望見到這個小師妹,但也著實有點害怕,害怕和上官飛鳳同去揚州,會惹出更多的煩惱。

  上官飛鳳也好似有著什麼心事,不過兩個人都是一樣,沒有把心事和對方說出來。

  衛天元當然下會知道,上官飛鳳不但是見過齊漱玉,而且還是齊漱玉的救命恩人。同時,也是楚天舒的救命恩人。不過他們兩人都不知道。

  那天,齊漱玉按照銀狐穆娟娟給她的地址,找到了上官飛鳳在北京的住所。

  她沒有見過上官飛鳳,甚至對上官飛鳳的來歷也毫無所知。

  她第一次聽到上官飛鳳這名字,是姜雪君告訴她的,姜雪君告訴她,這個上官飛鳳是個本領高強,行徑古怪,神出鬼沒的「奇女子」。她曾經得過她的幫忙。而且這個上官飛鳳「似乎」還是和衛天元頗有支情的朋友,她用「似乎」這兩個字,那是因為衛天元從沒和她提過有這個朋友,但從上官飛鳳代替衛天元來幫忙她的那件事情來看,她又的確好像是和衛天元並非泛泛之交。

  而那天穆娟娟指引她去找上官飛鳳,也正是因為上官飛鳳可以幫她的忙的。

  齊漱玉相信穆娟娟不會騙她,更相信姜雪君不會看錯人,因此雖然她也從沒聽過衛天元提起過有上官飛鳳這個朋友,她還是去找她了。因為她正需要上官飛鳳幫她尋找師兄,也需要她幫忙師兄脫離險境。

  想不到她在那座神秘的大屋卻沒有找著上官飛鳳,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碰上了楚天舒。

  更想不到的是她和楚天舒同遭不測,險象還生。當他們還在等待上官飛鳳的時候,字文浩已經來到。楚天舒中毒昏迷,而她也中了字文浩的毒針。字文浩是金狐穆好好的兒子,這毒針是比四川唐家的暗器更厲害的穆家毒針。幸好她在未曾倒下之前,先把字文浩嚇走。

  當楚天舒醒來之時,已是身在一座古廟之中了。齊漱玉躺在她的身旁,尚還未醒。當時楚天舒有如墜入五里霧中,卻不知道這件事情正是上官飛鳳的「傑作」。

  此際,上官飛鳳和衛天元一路同行,默默無言,想的就正是這件事情。

  那天她回到家裡,發現了業已昏迷,不省人事的楚天舒和齊漱玉。

  本來她可以讓他們留在自己的家裡,救活他們的。但她忽然動了一個「古怪」的念頭,說是「古怪」,卻也是有著她的目的的。

  她是想用移花接木之計,讓楚天舒和齊漱玉在共同患難之中,能夠有比兄妹更進一步的感情。

  不錯,上官飛鳳已經知道齊漱玉的母親是楚夭舒的繼母,他們是份屬兄妹的。

  但這個「兄妹」,也僅僅只是「名份」上的兄妹而已,他們是不同父親,也不同母親的。即使按照當時的禮教習俗,毫無血統關係的異父異母的所謂「兄妹」,也是可以成親的。

  問題不是在於「兄妹」的名份,在於齊漱玉的心上只有一個衛天元。楚天舒的心上恐怕也只有一個姜雪君。(雖然他只是心中暗戀,不敢像齊漱玉之喜歡衛天元那樣表現出來。)

  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叫他們共同經歷一場患難,彼此對對方都有救命之恩,那就容易使得他們因感激而生情感了。

  因此,上官飛鳳把他們送到那座古廟,並且給他們留下用夭山雪蓮炮製的碧靈丹。

  經過她的安排,楚天舒先醒過來,再用碧靈丹救活齊漱玉。

  單有碧靈丹還是不能替齊漱玉拔除穆家的毒針之毒的,因此她又留下字條,指教楚天舒如何為齊漱玉拔毒療傷的法子。在楚天舒的功力恢復一半之後,就可以替齊漱玉打通奇經八脈了。

  上官飛鳳想起這件事情,不覺心裡有點不安,暗自想道:「這件事情,做得不大光明,要是給元哥知道真相,恐怕他會看不起我了!」

  但轉念又想,「不過,我這樣做也算不得是損人利己,元哥並不愛他師妹,齊漱玉癡戀無益;而姜雪君即使還在人間;她也決不會嫁給楚天舒的。他們這一時失意人正是同病相憐,要是我能夠替他們撮合良緣,對他們也有好處啊!」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39:24     標題: 第四回 境換情移 空懷舊侶 人亡物在 相對無言(4)

  他們已經默默走了一段路程,衛天元忽地回過頭來說道「飛鳳,你怎麼一直沒說話?」

  上官飛鳳道,「你不是也沒說話麼?」

  衛天元歎口氣道,「我心情亂得很,不想說話。但我可以聽你說話。」

  上官飛鳳笑道:「你是想聽一些可以令你開心的話吧?」

  衛天元苦笑道:「還有什麼事情能令我開心?」

  上官飛鳳笑道:「你不是記掛著小師妹嗎?到了揚州,相信你一定見得著她的。到時說不定她還有喜訊告訴你呢?」

  衛天元道:「什麼喜訊?」

  上官飛鳳似笑非笑的說道:「天機不可洩漏,到時你自會知道。」

  衛天元道,「你的行事和說話,都是往往令人感到神秘莫測。好,那咱們就加快腳步,早日趕到揚州去吧。」

  他眉字之間的憂鬱似乎減了兒分,但神情還是那樣落漠,對有關師妹的消息,也沒興趣間下去了。

  上官飛鳳暗晴好笑,想道:「他哪知道。那座古廟,也正是他的小師妹養過傷的地方。但要是到了揚州,他們師兄妹見面談了起來,齊漱玉恐怕就會猜得到是我的所為了。我倒要預先想好一套說話應付才好。」原來衛天元和楚齊二人都是在同一座古廟養傷的,上官飛鳳兩次擔當了護送病人的角色。後一次他把衛天元送到那座古廟之時,正是齊漱玉和楚天舒離開古廟的第二天。

  楚天舒和齊漱玉正在南歸的路上:

  「他見齊漱玉好像有點悶悶不樂,便逗她說話道:「你從來沒有到過江南,是嗎?江南的景色可真美呢,而揚州尤其是江南的名勝之區,和蘇州,杭州一樣出名的。唐朝的詩人杜牧有一首詩道,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調。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蕭。這首詩就是寫揚州的。我知道你會吹蕭,到了揚州,我陪你遍游二十四橋,你教我吹蕭。」

  齊漱玉笑道:「我不是玉人,也不會教你吹蕭。我倒是想起另外兩句詩。」

  楚天舒道:「是哪兩句?」

  齊漱玉道:「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接著笑道:「我身上可是一文錢都沒有,到了揚州,你就得大大破費了。」

  楚天舒笑道:「你好像忘記了一件事情。」

  齊漱玉道:「哦,忘記了什麼事情?」

  楚天舒道:「忘記了你已經是我的妹妹了。我的就是你的,你怎麼還和我說這樣的話?」

  齊漱玉苦笑道:「說真的,我真是沒想到你我會變成兄妹。你爹爹的病都好了吧?他是不是早已回家了?」

  楚天舒知道她想間的是誰,原來當他們回到京城時,楚天舒的父親和繼母早已離開了。

  楚天舒道:「我們回到京師的時候,爸爸和媽媽已經離天鏢局三天了。是湯總鏢頭送他們回揚州的。」

  齊漱玉心裡想道:「媽媽果然還是回到楚家去了,大概他也知道爹爹已經跟銀狐走了吧?唉。她和爹爹那段姻緣本來不是出於自願,即使沒有銀狐插入來,恐怕她和爹爹也是不能白頭偕老。但求媽媽能夠安度晚年,他們老一輩的事情,我們做小輩的也無謂多管了。」問道:「為什麼要湯總鏢頭護送你爹回家,難道他的病還未……」

  楚天舒道:「聽說爹爹的病還未十分痊癒,但亦已好了一大半了。不過,他真實的病情在鏢局裡也只有湯總鏢頭才最清楚。湯總鏢頭對外揚言,則還是說他的病情相當嚴重的。」

  齊漱玉詫道:「為什麼?」

  楚天舒道:「湯總鏢頭要不是這樣說,他哪有藉口離開京師?」

  齊漱玉道:「他不是要到揚州去視察分局業務的嗎?我是聽得鏢局裡的一個鏢師說的。」

  楚天舒笑道:「不錯,對鏢局裡的人,也是這樣說的。」

  齊漱玉道:「哦,那他對什麼人才用這個藉口?」

  楚天舒道:「對御林軍的統領穆志遙。」

  齊漱玉如有所悟,屈指一算,說道:「我們回到京師的時候,他們已經離開三夭,那即是說,他們是在秘魔崖之戰的前兩天離開的了?」原來她和楚天舒是剛剛在秘魔崖之戰過後的第二天回到京師的。

  楚天舒道:「正是。」

  齊漱玉道:「我明白了,他們是要避開秘魔崖之戰。」

  楚天舒道:「不錯,湯總鏢頭和爹爹一樣,他們都是不願意和你的衛師兄交手的。湯總鏢頭和爹爹是好朋友,穆志遙也知道的。他護送好友回家養病,穆志遙自是不便阻攔。」

  齊漱玉忽道:「哥哥,我想問你一件事情,請你老實告訴我。」

  楚天舒道:「什麼事情?」

  齊漱王道:「姜姐姐是不是真的死了?」

  楚天舒一驚道:「你怎麼知道?」

  齊漱玉歎道「這麼說竟是真的了,怪不得前天晚上我看見你眼眶紅腫,想必你已經大哭了一場。」

  楚天舒低下了頭,說道:「你的病剛好,我是怕你傷心,才瞞住你。」

  齊漱玉歎道:「哥哥,你真傻,你一個人傷心,豈不更加難受!」驀地心底起了疑云:「他怕我傷心,恐怕還不僅僅是因為姜姐姐死於非命。」要知她是曾經有過一段日子要把姜雪君當作情敵的,雖說她後來因為同情姜雪君的遭遇,非但沒有恨她,還和她做了朋友。但無論如何,她們之間的交情也只能說是「不錯」而已,怎也比不上楚天舒和姜雪君的交情之深的。她心裡想道「聽到姜姐姐的不幸消息,傷心當然是免不了的。但你都抵受得起,又何至於害怕我傷心欲絕?」

  楚天舒好像知道她的心思,說道:「妹妹,我和你都可說得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凡事總要看開一些才好。」

  齊漱玉道:「你放心,我經過的傷心事情也太多了,任何不幸的消息,我都經受得起。」頓了一頓,接著說道:「所以,你也不妨告訴我了。」

  楚天舒道:「你要知道什麼?」

  齊漱玉道:「我要知道那天秘魔崖上的事情,姜姐姐,她是怎樣死的?」

  楚天舒道:「你不是已經知道了麼?」

  齊漱玉道:「我只是聽到別人的一言半語,知而不詳。」

  楚天舒道:「我也是聽得別人說的,恐怕也是不盡詳實。」

  齊漱玉道:「無論如何,你知道的一定比我詳細得多。」有一句話她沒說出來的是:「因為別人對你無須像對我一樣避忌。」

  楚天舒無可奈何,只好把他聽來的有關秘魔崖之戰的情形,對齊漱玉說了一些,最後說道:「聽說雪君是在殺了仇人之後,服毒自盡的。」

  齊漱玉吃一驚道:「她因何要服毒自盡?」

  楚天舒歎口氣道,「你問我,我卻問誰?唉,除非雪君師妹能夠死而復活,否則恐怕誰也不知道內裡原因!」

  不過,他口裡是這樣說,心裡可不是這樣想。他想的是:「倘若在這世界上還有一個人知道的話,這個人一定是衛天元。但衛天元即使知道,恐怕他也是諱莫如深,怎肯對我說呢?」

  齊漱玉忽地問道:「她死的時候,衛師兄是在他的身邊吧?」

  楚天舒澀聲說道:「聽說雪君是死在他的懷中的。」

  齊漱玉想道:「姜姐姐能夠死在心愛的人的懷裡,死也可以瞑目了。」悲痛之中,不覺也帶了幾分妒意。問道:「她的後事,誰人料理?」

  楚天舒道:「聽說就是那個奇女子上官飛鳳出頭,承擔了她的後事。」

  齊漱玉皺眉道,「又是這個不知來歷的上官飛鳳!但姜姐姐和她不過是一面之交,怎的卻要把姜姐姐的後事讓她承擔?」

  楚天舒歎口氣道,「要是我在場的話。我一定把她的遺體運回揚州,圖待他日與她的父母葬在一起的,但當時,唉……」

  齊漱玉道:「當時的情形怎樣?」

  楚夭舒道:「不但你的衛師兄受了傷,剪大先生、剪二先生等人都已受了傷了。知道家父是雪君師叔的人,只有一個湯總鏢頭的弟弟湯懷義在場。據湯懷義說,當時還有許多人要和衛天元為難的,這些人十之八九是穆志遙請來的。幸得上官飛鳳出頭;以幻劍靈旗,震懾了那些穆志遙請來的妖人,那些妖人有的還反過來聽她命令。這才把風波壓下。」

  齊漱玉吃一驚道:「這個上官飛鳳竟然如此神通廣大!知道她是什麼來歷沒有?」

  楚天舒道:「已經略有所知,待會兒再說如何?」

  齊漱玉道:「好,你先說當時情形。」

  楚天舒道:「雪君死在衛天元的懷裡,衛天元也暈倒了。當時形勢十分混亂。上官飛鳳叫人把他們兩個抬下山去。湯懷義因她是救衛天元的人,不便阻攔。他要照料剪大先生,也沒有跟下山去。據一個先下山的鏢師說,山下早已停了一輛馬車,他看見姜雪君的屍體就是給搬上這輛馬車走的。」

  齊漱玉連忙問道:「那麼我的衛師兄呢?他的傷怎樣,下山之時,醒了沒有?」

  楚天舒道:「那個鏢師是正在逃走的,不敢走過去看。也不知衛天元是醒了沒有,但他卻看見衛天元是在上官飛風扶持之下,一同上了另一輛馬車的。這輛馬車是在裝載雪君遺體那輛馬車開了之後才來的。」

  齊漱玉大為著急,說道:「那麼,我的衛師兄如今是在何處,你已是不知道的了?」

  楚天舒忽地歎了口氣。說道:「有一句我說給你聽,你可別怪我多疑。」

  楚天舒道:「聽湯懷義說,他們的交情似乎很不尋常。」

  齊漱玉道:「這是當然的了,否則她怎會那樣一心一意,幫忙元哥。」

  楚天舒道:「她這次用幻劍靈旗來救衛天元,恐怕還含有別的意思呢。」

  齊漱玉莫名其妙,怔了一怔,說道:「什麼叫做別的意思?」

  楚天舒道:「剪大先生是知道她來歷的。他已經說給湯懷義知道。湯懷義都和我說了。我先問你,你知不知道幻劍靈旗是什麼東西?」

  齊漱玉道:「我正想問你呢。」

  楚天舒道:「我以為你的爺爺曾經和你說過,你既然尚未知道,那我就從頭說起吧。崑崙山絕頂,隱居有一家複姓上官的人家,是西域著名的武學世家。他家的劍法奇幻無比,故此稱為『幻劍』。上官飛鳳就是這家人家的女兒:她的父親上官雲龍,據說劍法之精,幾乎已是天下無敵。」

  齊漱玉聽得「幾乎」二字,問道:「是不是還有人抵敵得住他家的幻劍?」

  楚天舒道:「不錯,這個人就是你的爺爺。」

  齊漱玉大感興趣,說道,「爺爺從未談過這段比劍的故事,願聞其詳。」

  楚天舒道:「據剪大先生所說,這段比劍的故事,大約是發生在二十年前。那時上官雲龍的幻劍剛剛練成,你的爺爺上崑崙山找他比劍,接了他十三招九十一式的奇幻劍法。到了第十四招,亦即是到了上官雲龍家傳劍法的最後一招了,你的爺爺本來已是無法抵禦,非受傷不可的,好在你的爺爺內功比他高強,以內力封住他的劍勢,他的劍尖離開你爺爺的胸膛只有三寸,再也不能向前刺進分毫,兩人哈哈一笑,當作和局收場。但你的爺爺年紀比他大得多,多了二十年功力,方始能夠和他扳成平手,在劍法上恐怕還得承認是上官雲龍的劍法天下無敵的。」

  齊漱玉心想:「怪不得爺爺在二十年前閉門封刀,比劍輸給上官雲龍,恐怕也是原因之一。這次比劍,恐怕也是他平生第一次有失面子的事,也怪不得他不肯和我說了。」問道,「那麼靈旗又是什麼事物?」

  楚天舒道,「靈旗是上官世家的旗號,就好像是每個著名的大鏢局都有它自己的鏢旗一樣。」

  楚天舒繼續說道:「上官雲龍住在崑崙山上,雖然很少下山,但卻得到西域十三家門派的擁戴,奉他為宗主。西域武林中人,都知道右這樣四句話:崑崙山上,幻劍靈旗。不奉靈旗,幻劍誅之。」

  齊漱玉道:「如此說來,這上官雲龍豈不是西域武林的第一號人物了?」

  楚天舒道:「他豈只是威震西域,他做了西域十三家門派的宗主,至今已有二十多年,中原黑白兩道的首腦人物,許多人也都知道有那四句話。名門正派的高手或者還不怎樣害怕他的幻劍靈旗,邪派中人卻是聞幻劍靈旗之名而喪膽的。」

  齊漱玉道:「怪不得上官飛鳳亮出幻劍靈旗,穆志遙請來的那些三山五嶽人馬就不敢和衛師兄為難了:但你說她這次使出幻劍靈旗來救衛師兄,恐怕還含有別的意思,那又是什麼意思呢?」

  楚天舒道:「我已經說過,這靈旗乃是上官世家的旗號,好像鏢局的鏢旗一樣。這靈旗上官雲龍極少使用,因為他已經無須打出旗號,就可以號令西域的武林了。不過,除了用來號令武林之外,上官家的靈旗還有一個用途。」

  齊漱玉見他似乎想說又不想說的樣子,不覺疑心大起,說道:「別賣關子了,爽快說吧。還有什麼用途?」

  楚天舒道:「像鏢局的鏢旗一樣,鏢旗是用來保護本鏢局的鏢銀的。上官家的靈旗倘若不是由上官雲龍本人親自用來號令武林,而是由他的家人使用的話,更說得確切一些,他只有一個女兒,這靈旗由他的女兒使用的活,就只能是用來保護他們這一家的家人的了。亮出靈旗,即是要別人知道這個人是上官這一家的家人。」

  齊漱玉皺眉道:「你說得這樣囉哩囉唆,我卻還是不怎樣明白。他只有一個女兒,那,那……」

  楚天舒道:「對不住,我只能說到這個地步,辭不達意,那也沒有辦法。」

  齊漱玉疊聲說了:「那、那、那又……」之後,驀地恍然大悟,說道:「我明白了,那位上官姑娘已經是把衛師哥當成她家的成員之一,那、那即是說……」她心裡一陣酸,話聲嘎然而止。但誰也聽得明白,「那即是說,她已經把衛天元當成夫婿了。」

  「衛師兄不知是否已經知道她這次打出靈旗的用意?」齊漱玉好像是自言自語,又好像是問楚天舒。

  楚天舒澀聲道:「我不是你的衛師兄。這活恐怕只有問他自己才能知道。」齊漱玉感覺到他的目光中已是好像有對她憐惘的神色。

  齊漱玉心頭一跳,說道:「哥哥,你不要瞞我,我知道你要說的是什麼!」

  楚天舒道:「你別胡猜亂想。」

  齊漱玉道:「什麼胡猜亂想,你以為你不告訴我,我就不知道嗎?」

  楚天舒道:「你知道了什麼?」

  齊漱玉道:「你若把我當作妹妹,你就該讓我知道真相,我受得住的!衛師兄和那位上官姑娘早已有了私情,是吧?」

  原來她的確是已經「知道」的。不過在未曾得到進一步的「證實」之前,她仍未敢相信而已。

  她的「知道」,乃是耳聞,而非目擊。

  她和楚天舒回到北京那天晚上,是住在震遠鏢局的。那天晚上,她在無意之中聽見兩個鏢師背後說人閒話。

  一個說道:「如此說來,剪大先生雖然維護那個小子,那小子是正是邪,還未知道呢。」

  另一個道:「是吁,即使他報仇一事無可非議,但他也是一個負心漢子!唉,他的舊情人還是武林中著名的美人呢,遭他拋棄,如此下場,真是可憐!」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40:08     標題: 第四回 境換情移 空懷舊侶 人亡物在 相對無言(15)

  第一個鏢師笑道:「這小子倒是艷福不淺,側剛失了舊愛。又得新歡。」齊漱玉一出現,他們立即停止交談,但那古怪的笑容卻還掛在那個鏢師臉上。

  齊漱玉再糊塗,也猜得到他們說的那個「小子」是誰了。

  現在,她的這個猜測,更從楚天舒的語氣和神色之中得到了證實。

  她咬著嘴唇,口角沁出血絲,心頭已在滴血。她不僅是為自己傷心,更加為姜雪君感到不值。「他怎能是那樣的人?那佯一個負心的人!」她不願意相信,一千個不願意相信,一萬個不願意相信!儘管從楚天舒的臉色她已知道「不妙」,但還抱著萬一的希望,希望從楚天舒口中說出的話不是那樣,即使那只是騙她的話也好。

  楚天舒憐憫的目光撫慰著她,說道:「不錯,我也聽得人家這樣說。但人言未必足信,你就當作沒有聽見吧。好在,你還沒有受到他的傷害!」

  楚天舒是把聽來的「閒言閒語」信以為真的,他不願意欺騙齊漱玉,因此他所能給予她的安慰,也只能說到這個限度了。

  但這樣的「安慰」。說了等於沒說。「人言未必足信」,「未必」而已。反過來說,也是未必就是捏造的啊。

  齊漱玉不願意相信她的「元哥」是「那樣的人」,但卻不能不信了。

  「足信也好,不足信也好,哥哥,你說下去!」齊漱玉道。

  「你要知道的,我都已經說了。」楚天舒道。

  齊漱玉道:「不,我知道你還有些話是未曾說出來的。你一開頭,就叫我別怪你是多疑。那麼,是什麼事情令你『多疑』?這件事情,你都未曾說出來呢?」

  楚天舒給她纏得沒有辦法,心裡想道:「事情的真相,她總是會有一天知道的。告訴她也好,讓她斷了對衛天元的癡情,她縱然免不了要大大的傷心一次,那也還是值得的。勝於讓她繼續那永遠沒有結果的癡戀,日後更加傷心!」

  他想了一想,說道:「那只是別人的猜測之辭,甚或只能算是流言蜚語而已。」

  齊漱玉道:「是流言或是事實,我會自己判斷的。你說出來吧。」

  楚天舒道:「鏢局有人議論,說是姜雪君之所以服毒自殺,是因為她已經知道了衛天元愛上了別人!」

  齊漱玉道:「你說的這個『有人』,可是湯懷義麼?」

  楚天舒道:「不錯,那日秘魔崖之戰,他是在場的。他說衛天元和上官飛鳳那日並肩作戰,態度十分親熱。因此,他認為衛天元那日沒有受傷,恐怕也會跟上宮飛鳳走的。」

  齊漱玉道:「但姜姐姐是死在他的懷中的。」

  楚天舒道:「他們畢竟是相愛過多年的人,在姜雪君臨終之際,衛天元總也不免有點悔意吧?而姜雪君死在他的懷裡,也正是對他的一種懲罰啊!」

  齊漱玉打了個寒噤道:「懲罰?」

  楚天舒道:「她是要讓他永遠欠下感情的債,這不是最重的懲罰嗎?」

  齊漱玉又打了個寒嘴,說道:「不,我知道雪君姐姐的為人,她不會是存心讓元哥受到懲罰的。她死也要死在元哥懷裡,那只能是表示她對元哥的一往情深,生死不渝。」

  楚天舒道:「我說過這只是別人的猜測,我也相信雪君不會有此存心,不過她有沒有這個存心是另一回事,……」他本來有些話要說下去的,但一看齊漱玉忍著眼淚的模樣,卻是不忍說下去了。

  但齊漱玉當然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而她自己也正是這樣想的。

  「不錯,雪君姐姐即使沒有這個存心,但元哥若是還有良心,他又怎能不終生抱疚?」

  又再想道:「唉,假如元哥真是移愛於那位上官姑狼;可真是對不起雪君姐姐了。最傷心的還應是她!嗯,死在情人的懷裡雖然是種幸福,但假如情人早變了心,就不能這樣說了。假如換了是我,我是不會做這種傻事的。但也不可能是我,元哥,他。他從來沒有像對雪君姐姐那樣待我!」

  突然她明白了楚天舒剛才說的「好在你還沒有受到傷害」那句話的意思了。是呀,沒有愛又哪來的傷害?從衛天元來到她家的第一天開始,他就是一直把她當作小妹妹的!

  楚天舒不禁有點擔心,說道,「妹妹,事情已經過去,你莫再想它了。」

  齊漱玉也不知聽見他這句話沒有,忽道:「哥哥,你真好!」

  楚天舒一怔道:「我有什麼好?」

  齊漱玉道:「雪君姐姐死了;我知道你也是非常傷心的。你卻抑制住自己的傷心,對我還是那麼體貼,只是怕我傷心!」

  楚天舒心中悲痛,勉強笑道:「你是我的妹妹嘛,我當然不忍見你傷心!」

  齊漱玉忽地有個「滑稽」的感覺:「元哥那才真正像是我的親哥哥,這個『哥哥』卻是來得有點莫名其妙。不過,他對我卻好像真的比元哥還好。」由於這個哥哥來得太過「突然」,她直到如今,還是不很習慣於把楚天舒叫做哥哥的。

  楚天舒道:「你還在想你的衛師兄嗎?」

  齊漱玉咬著嘴辱道:「我,我不知道。」

  楚天舒忽道:「你若把我當作哥哥,我求你一件事情。」

  齊漱玉道:「你說。」

  楚天舒道:「你要哭的話,現在就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吧!我試過的,哭過之後,總會好些。」

  齊漱玉沒有哭,眼睛望向遠方,仍然好像在想心事。

  楚天舒柔聲說道:「妹妹,別這樣癡想了,這樣下去,會弄壞身子的。聽哥哥的話,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吧。」

  齊漱玉這才回過頭來,緩緩說道:「求我的事情,就只是要我大哭一場嗎?」

  楚天舒道:「但願你哭過之後,能恢復原來模樣。」

  齊漱玉道:「原來的我是什麼模樣?」

  楚天舒道:「一個天真活潑的小姑娘。」

  齊漱玉道:「你不是也曾說過,要我忘掉過去的麼?」

  楚天舒道:「忘掉過去不愉快的事情,但我卻盼望重新見到你的笑容。」

  齊漱玉道:「你何不說得簡單明白一些,你是要我忘掉一個人呢?」

  楚天舒歎道:「要忘掉一個人是不容易的,不過……」

  齊漱玉道:「不過,你希望我能夠慢慢忘記他,是麼?」

  楚天舒點了點頭。齊漱玉道:「為什麼?」

  楚天舒心道:「她這樣迷迷惘惘,不點醒她恐怕是不行了。」說道:「你再想念他,今後恐怕也是難以見到他了。除非你到崑崙山去,崑崙山與揚州相隔何止萬里之遙;路途遙遠還不打緊,崑崙山上還有一位上官姑娘呢!」

  齊漱玉忽道:「你忘記了姜姐姐麼?」

  楚天舒道:「我和她不同。」

  齊漱玉道:「有什麼不同?你不也是永遠見不到她了麼?」

  楚天舒呆了一呆,說道:「你也覺得對。我和她是死別,你和他是生離。這一點是相同的。但是……」

  齊漱玉道:「但是什麼?你不愛姜姐姐?」

  楚天舒歎口氣道:「我不否認,我對她是曾有過愛慕之心,亦僅止於愛慕而已,待我知道她的心裡只有你的衛師兄之後,我早已不存非份之想了。我和她不過是同門之誼。而且她對你的衛師兄,亦是始終如一,從來沒變過心。」弦外之音,衛天元乃是負心漢子,不值得她去思念。

  齊漱玉心裡也是暗晴歎了口氣,想道:「元哥是否對姜姐姐負心,我不知道。但一直以來,他的心裡也是只有姜姐姐一人的。唉,我和舒哥其實都是同病相伶!」

  「你錯了!」她抬起頭來,對楚天舒道:「元哥他回來也好,不回來也好,我並不恨他!要恨也只是恨我自己。恨自己是用不著大哭一場來發洩的。」

  楚天舒對她的活似乎感到意外,說道:「你、你恨你自己?」

  齊漱玉說道:「不錯,恨我自己。過去的我,正如你說那樣,說得好聽是天真,其實乃是幼稚。元哥一直把我當作小妹妹看待,我卻一廂情願癡戀於他,去年他跑到洛陽去阻止姜姐姐嫁給徐中岳,我曾經在他面前哭過,希望他不要去做這件事情,他沒有聽我勸告。如今他又跟那位上官姑娘走了,我知道同樣也是勸不轉他的。不過,這次我是不會哭了。」

  吐出了她心中的積鬱,雖然沒有哭出來;臉色已經不似剛才那樣沉暗,開朗多了。

  楚天舒道:「你不恨別的人嗎?」

  齊漱玉道:「說老實話,我有點恨那位上官姑娘。恨她在姜姐姐手中奪走元哥。」

  楚天舒道:「我對她說不上恨,但卻也多少有點疑心。」

  齊漱玉一怔道:「疑心?」

  楚天舒道:「那天我們在她的寓所沒找到她,卻碰上那白駝山的小妖人。未免太巧合了吧?」

  齊漱玉道:「你懷疑她和那小妖人是有勾結?」

  楚天舒道:「她這一家,本就是介於邪正之間的人物。白駝山主也是在西域的,那小妖人受她指使,也不稀奇。」

  齊漱玉道:「但那碧靈丹是誰留給咱們的?」

  楚天舒道:「也可能是那位上官姑娘。她指使鄧小妖人傷了我們,又由她暗中救了我們。這樣,一來可以將咱們送出京師,免得你在她與衛天元之間也插上一腳。二來若是她的陰謀敗露,咱們也還是必須感激她的救命之恩。」

  齊漱玉諫然一驚,說道:「若是當真如你所言,她這樣的工於心計,那就更可怕了!」其實上官飛鳳並沒有他們想像的那樣壞,但他們的猜測,卻也可說得是對了一小半。

  齊漱玉歎道:「這位上官姑娘為了得到她所喜歡的人,可也說得是煞費苦心了。但我卻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

  楚天舒道:「什麼事情?」

  齊漱玉道:「她為什麼要把姜姐姐的靈樞運往西域,難道她不怕衛師兄睹物思人。我不相信衛師兄忘得了姜姐姐,尤其姜姐姐是死在他的懷中的。」

  楚天舒道:「雪君的遺體雖然是由她收殮,靈樞卻未必是運往西域。」

  齊漱玉道:「你說她會另外擇地安葬姜姐姐?但衛師兄也會問起的呀。他若是不能親自為姜姐姐料理後事,怎得安心?」

  楚天舒道:「那就是他們的事了,那位上官姑娘能幹之極,想必她有應付衛師兄之法,咱們也不必為她杞人憂天。」

  他料想上官飛鳳自有應付之法,倒是料得很準。但他卻怎麼也料想不到,上官飛鳳乃是對衛天元撒下大謊,說是由他把姜雪君的靈柩運回揚州的。

  齊漱玉點了點頭,說道:「你也說得是,只要那位上官姑娘真的是那樣深愛衛師兄,能夠給衛師兄以幸福,我也不會恨她了。」

  在楚天舒的善言開解之下。齊漱玉果然愁思漸減,未到揚州,她的臉上已經恢復了笑容。

  衛天元與上官飛鳳改容易貌,各懷心事,同往揚州。

  雖然是各懷心事,但一路同行,兩人之間的感情倒也日益增進了。

  衛天元對江湖上的事情甚為熟悉,上官飛鳳的見聞比他還更廣博,兩人談江湖軼事,武林異聞,路上一點也不寂寞。衛天元平生從沒交過一個真正的朋友,和姜雪君也只是童年伴侶,分開之後,便即會少離多。這次得與上官飛鳳萬里同行,縱然還未能說得上他已經受上了上官飛鳳,但也漸漸覺得她的友誼的可貴,甚至引為平生知己了。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從冰雪滿途的北國來到了春光明媚的江南,正是雜花生樹、群鶯亂飛的時節。值個時節,北國都已解凍,江南則更是暖風吹得遊人欲醉了,衛天元的那顆冰冷的心,亦已是在不知不覺之間解凍了。正是:

  春風吹得情懷熱,舊夢如煙莫再尋。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42:52     標題: 第五回:謠諑紛紜 問誰能解 世途艱險 豈得無愁(1)

  這一天他們到了金陵(即今南京),金陵曾經是六個朝代的京都,龍盤虎踞,氣象不凡。市況繁華,那是更不消說了。衛天元見天色尚早,說道:「咱們不要在市區尋找客店,我帶你到一個地方,包你歡喜。」

  上官飛鳳道:「我知道金陵是你舊遊之地,我當然唯你馬首是瞻。只可惜你急著要去揚州,否則我倒想請你做我的嚮導,在金陵多玩幾天。」

  衛天元道:「金陵的名勝古跡甚多,的確是值得暢遊一番。

  待揚州回來,我再陪你玩幾天吧。不過咱們現在去的地方,也是金陵名勝之一。」

  他們原來乘坐的那輛馬車,因為拉車的馬是「口外」(張家口外)的名種馬匹,馬車又是北方的大車,這種馬車的形式,南方是少見的。他們恐怕到了江南,會惹人注意,早已在途中拋棄了。

  衛天元帶路,向水西門走去,在走過一條繁華的街道之際,忽然發現兩個漢子勿勿橫過街道,到一家文具店買東西,這兩個漢子似曾相識。

  衛天元低聲說道:「這兩個漢子,好像就是我們在保定那天晚上,在我的老家的那片瓦礫場上的那兩個鷹爪?」那晚衛天元和他們交手,是幾乎著了他們的暗算的。

  上官飛鳳道:「不錯,我也認得他們,你要不要趁這機會報仇?」

  衛天元道:「不必了,反正咱們已經改容易貌,他們也不認得我,我不想惹事了,任由他們去吧。」

  上官飛鳳道:「這兩個粗漢,卻跑到文具店做什麼,倒是有點古怪。」她故意從那文具店門口走過,這才發現,原來他們買的乃是拜帖,此時正在請店子裡的掌櫃書寫。

  走過那間文具店,上官飛鳳說道:「他們是大內衛士身份,想必不會無緣無故跑來江南。只不知他們要拜會的乃是何人?」

  衛天元道:「咱們又不想招惹他們,埋他們拜會什麼人幹嘛?」

  不知不覺之間,他們已是走出了水西門,只見有個猢,湖光瀲灩,湖中的荷花雖然還沒盛開,但荷葉田田,卻是更添景色。湖的兩旁綠柳成行,湖濱有一家客店。

  上官飛鳳讚歎道:「這地方真好!湖名叫做什麼?」

  衛天元道:「說起這個湖名,你一定特別感到興趣。」

  上官飛鳳道:「為什麼?」

  衛天元道:「它是因一個像你這樣美貌的少女而得名的。」

  上官飛風道「胡扯,她的相貌若是像我這樣平平庸,後人那裡還會記得她的名字。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你要比也該用你的、你的師妹比才對。」

  衛天元道:「齊師妹當然長得不算難看,但也還夠不上稱作美人。不過,我知道你想說的是誰。」上官飛鳳的確想說姜雪君的,話到口邊才改。

  上官飛鳳後悔不該勾起他對姜雪君的思念,忙賠笑道:「不要談論今人了,還是說說這位古代的大美人吧。」

  衛天元道:「這個女子名叫莫愁,據說是南齊時的絕世佳人,她住在這個湖邊,艷名遠播,引得不少王孫公子來一瞻她的美色,於是也就把這個湖叫做莫愁湖了。」

  上官飛鳳道:「天色未晚,咱們繞湖走一周吧。」

  湖邊有座漢白玉(一種質地佳美的石頭)牌坊,牌坊兩邊寫有一副對聯。

  「憾江上石頭,抵下住仙流塵夢,柳枝何處,桃葉無蹤,轉羨他名將美人,燕息能留千古韻;

  問湖邊月色,照過來多少年華,玉樹歌余,金蓮舞後,收拾這殘山剩水,鸞花猶是六朝春。」

  上官飛鳳道:「好!情、景、時、地。人都寫到了,樣樣貼切,真是佳聯!『

  再過去是一幢古老的建築,衛天元道:「這座樓名叫勝棋樓,相傳是明太祖失元璋和他的大功臣中山王徐達賭棋的所在,那局棋是明太祖輸了,便將湖地賜給徐達,並建此樓以垂永念的。」

  勝棋樓門口也掛有時聯,聯道:

  「六朝名勝此重經。有美人兮,每當艇泛湖心,呼之欲出:

  千古河山同一局)登斯樓也,緬想棋當國手,嗣者其誰?」

  上官飛鳳道:「感慨遙深,亦屬佳作。」

  湖邊還有幾座供遊人休憩的涼亭,每個涼亭內也都有三五副對聯不等,上官飛鳳對這些對聯甚感興趣,一發現佳聯,就不由得停下腳步,搖頭晃腦的讀出來」

  粉黛江山,亦是英雄亦兒女;

  樓台煙雨,半含水色半天光。

  紅藕花開,打槳人猶誇粉黛;

  朱門草沒,登樓我自吊英雄。

  我獨攜半卷離騷,藉秋水一湖,來犯牢愁盡浣;

  君試讀六朝樂府,有美人絕代,與偕名士爭傳。

  三月鴛花,六朝金粉;

  半湖煙水,一局枰棋。

  才經過禪關,卻憐桃葉飄零,六代湖山誰作主?

  且收入遊記,待看荷花開遍,一船書畫我重來。

  這些對聯,或扣奠愁的故事,或扣勝棋樓的故事,輔以金陵曾為六代帝都的主實,情景交融,懷古慨今,雖然不及牌坊那副長聯,也都寫得甚為貼切。

  衛天元笑道:「你這樣一副一副聯語讀下去,天黑了還未能走到前面那問客店呢,明日起個早,再來細讀吧。」

  上官飛鳳道:「啊,這副對聯也很好,讓我讀一遍,記牢了再走。」

  「英雄有將相才,浩氣鐘兩朝,可泣可歌,此身合畫凌煙閣;

  美人無脂粉態,湖光鑒干頃,繪聲繪影,斯樓不減郁金堂。」

  讀罷,上官飛鳳說道:「上聯寫徐達,已經不錯,下聯寫莫愁,更見才情。」

  衛天元笑道:「我知道你為什麼喜歡這一聯,美人無脂粉態,那不也是寫你嗎?」

  上官飛鳳嗔道:「你又來了!」

  衛天元道:「我說的是真心話,美人並不是單憑面貌的。美人固然難得,無脂粉態的美人更加難得!」上官飛鳳看他面上並無優郁之色,方始知他是真心誇讚自己。

  上官飛鳳笑靨如花,忽他說道:「你也別把我想得太好,假如有一天你發現我是壞人,你怎麼樣?」

  衛天元道:「你怎麼會是壞人?」

  上官飛鳳道:「多謝你相信我。不過你也知道我是任性行事的,說不定有一天我真會犯了大錯,令你也認為是不可僥恕的壞事呢?」

  衛天元笑道:「你我之間,根本就用不上饒恕兩個字!我的性命都是你給撿回來的,假如你真的犯了滔天大罪,要被罰進地獄,我也陪你同進地獄!」

  說話之間,不知不覺已經來到那座湖濱旅舍。是一座園林式的旅舍,園中有假山池塘,亭台樓閻。客人住的房間也不是像普通客店那樣排在一起,而是一幢幢的小樓房,座落園中各處,自成門戶的。客人來開房間,租的就是一幢小樓房,而不是單一的房間。一幢樓房之中,最少也有兩間臥房。

  衛天元要了一幢雅致的樓房,裡面日常用品無不齊備,除了要用飯之外,無需侍者招呼,可以閉上門戶,就像一個小家庭一樣。

  上官飛鳳道:「呵,這樣的旅舍真好,怪不得你敢擔保我一定喜歡了。我豈只喜歡,就是在這裡過一世我也情願。」

  衛天元道:「江南還有許多好地方呢,你遊遍江南,再說這個話吧。」

  上官飛鳳道:「咦,你怎的好像是有點悶悶不樂的樣子,在想著什麼心要麼?」

  衛天元道:「沒有呀。」

  上官飛鳳道:「你別騙我,我瞧得出來的。是因為碰上那兩個鷹爪麼?」

  衛天元道:「那兩個鷹爪我壓根兒沒放在心上。」

  上官飛鳳道:「那是為了什麼?」

  衛天元沒口答,半晌方始歎了口氣,說道:「不知怎的,我有點近鄉情更怯的感覺。」

  這樣的回答當真是有點「不倫不類」,按說衛天元的家鄉又不是在江南的,他的「近鄉情更怯」之「情」從何說起?

  但上官飛鳳卻是一聽就懂了。近鄉情更怯,「怯」的是怕見人事變更,而並非害怕重回故里。

  從金陵到揚州,不過兩日路程。不錯,揚州不是衛天元的家鄉,但在揚州,卻有他的「親人」。一死一生,死了的是姜雪君,活著的是齊漱玉。

  「即使他確信雪君包經死了,雪君姐姐也還是活在他的心中的。他們曾經海誓山盟,情誼之深,恐怕還在一般的『親情』之上。何況還有一個真的是如與他情同兄妹的親人齊漱玉?死者已矣,生者何堪,到了揚州,他在哀悼雪君姐姐之餘,恐怕也難免有對不住小師妹之感吧?他現在尚未知道我的安排,也難怪他會近鄉情更怯了。」

  吃過晚飯,上官飛鳳見他還是心神恍餾的樣子,便道:「今晚月色很好。一早就寢,未免可惜,不如咱們同去遊湖,領略『艇泛湖心』,遙想『有美人兮,呼之欲出』的情味。」」

  衛天元笑道:「我的『莫愁』就在身旁,『美人』是不侍『呼之』已經出現了。」

  他不願掃上官飛鳳之興,笑話說過,就陪她去了。

  兩人雇了一艘畫舫,剛剛離岸,只見又有一對少年男女,來到湖邊租艇。

  那男的對個船娘說道:「我會使船,只須把船租給我就行,不用你來撐了。」

  他給的船租比別人多了幾倍,船娘接過白花花的銀子,眉開眼笑,諾諾連聲,心裡想道:「你們在船上打情罵俏,嫌我礙手礙腳,我也樂得清閒。」

  少年扶女伴上船,船頭晃了兩晃。少女道:「哎,小心點兒,我可有點信不過你的撐船本領?」

  少年笑道:「你怕掉在水裡變王八?」

  少女道:「呸,我變了王八你好光彩麼?」

  上官飛鳳一看那少年的身法,再聽他落下船頭的聲音,看得出那少年是練過輕功,卻又故意在腳踏船頭時用重身法使得船兒搖晃,嚇那少女一跳的。心裡想道:「看來他們是一對在熱戀中的男女,但他們不要船娘,是不是也因有些私話不願給第三者聽見呢?」

  衛天元忽地低聲說道:「我知道這兩個人。」

  上官飛鳳道:「是朋友還是仇敵?」

  衛天元道:「說不上是朋友,但大概也不算是敵人。最少在我這方面是這樣想的。」

  上官飛鳳道:「如此說來,你是和他們結過一段不大不小的梁子的了?」

  衛天元道:「不錯,這男的名叫孟仲強,是崑崙派的弟子。」

  上官飛鳳道:「孟仲強,這名字倒似乎有點熟。哦,對了,他是崑崙四秀中的人物。」崑崙四秀,乃是崑崙派第二代弟子最傑出的四位。

  衛天元道:「你知道他?」

  上官飛鳳道:「只是聽人說過他的名字。崑崙山綿延數千里。

  西起於同(新疆境內〕,東接秦嶺(陝西境內),我們是在西崑崙絕頂的星宿海,他們是在東崑崙與秦嶺相連的山上,平素從無往來,不過他大概也會知道西崑崙有我們這一家。」

  衛天元接著說下去:「那女的名叫凌玉燕,是青城派的門徒。

  前年八月,我在前往洛陽的途中,與他們路上相逢,是曾結下一點不大不小的梁子。」

  上官飛鳳道:「哦,前年八月,赴洛陽的途中?」似乎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來。

  原來前年八月,正是洛陽的「中州大俠」徐中岳迎娶洛陽第一美人姜雪君那個月份。孟凌二人那次和崆峒派的名宿游揚一起,去喝徐家的喜酒,而衛天元則是因為要拆散徐姜的婚事而趕往洛陽的。

  上官飛鳳沒有問下去,但衛天元想起那天的事情、卻是不免又觸動了心上的創傷了。

  那天他趕去阻止姜雪君與徐中岳成婚,而齊漱玉卻趕來阻他前往。那次路上相逢,齊揪玉搶了凌玉燕的坐騎,衛天元則打落了凌玉燕的寶劍,又把孟仲強摔下馬背。

  衛天元心裡歎了口氣,想道:「那天我心緒不寧,火氣也實在是大了一些。但現在徐中岳和姜雪君都己死了。這點雞毛蒜皮的事情,縱然他們還記在心上,我也沒有心情舊事重提,去向他們道歉了。要記恨就由得他們記恨吧。」

  孟仲強並沒吹牛,使船的本領倒是真的不錯。此時已經劃到前面去了。

  忽地隱隱聽得孟仲強歎了口氣,凌玉燕道:「孟師兄,你好像心煩意亂?」

  孟仲強道:「我不應該相信那種說話才對?」

  凌玉燕道:「這麼說,敢情你還不相信衛天元這小子是個大壞蛋?」

  上官飛鳳微笑道,「說到你的頭上來了。畢竟是女孩兒家氣量狹窄一些,看來這位凌姑娘對你的舊恨,好像還未消呢。」

  衛天元道:「且聽孟仲強怎樣說。」

  但卻沒有聽到孟仲強的回答。

  上官飛鳳笑道:「你是否大壞蛋,大概他一時間尚未能下個斷語吧。」

  衛天元走出船頭,對舟子說道:「請你跟著前面這條小船:

  但也不要靠得大近。這點銀子給你,當作茶錢。」

  舟子笑道:「你和他們是很熟的朋友吧?」

  衛天元笑道:「不錯,我想看看他們是怎樣打情罵俏,但卻不想驚動他們。」

  舟子心想:「他們放下畫舫的珠簾,你又怎能看見?」但他得了「茶錢」,客人怎樣吩咐,他當然怎樣照辦。不即不離的跟著前面那條小船。他是在江南水鄉長大的舟子、划船的本領,又比孟仲強高明多了,輕舟過處,波蕩無聲。湖上也不只他們兩條小船,孟凌二人根本沒注意到有這麼一條小船跟著他門。

  衛天元回到艙房,方始聽得孟仲強說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申公達是江湖上出名的包打聽。有人故意把他的名字讀作申公豹的。中公豹是《封神榜》中一個專門喜歡講別人壞話,喜歡挑撥是非,唯恐天下不亂的人物。」

  衛天元心想:「原來是『順風耳』申公達講我的壞話。哼,這人也大喜歡說別人的閒話了,我與他無冤無怨,怎的他卻要和我過不去呢。」

  心念未已,只聽得凌玉燕已在說道:「說他是申公豹,未免言過其實。他還未至於這樣壞的。」

  孟仲強道:「這『言過其實』若是拿來送給他呢?」

  凌玉燕笑道:「這倒合乎他的頭寸了。不過他雖然常常犯了說話不盡不實的毛病,這次他說的有關衛天元的『壞話』,我們是有幾分相信的。」

  孟仲強道:「為什麼?」

  衛天元也想知道為什麼,當下凝神細聽。

  孟凌二人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不過衛天元和上官飛鳳都是練有上乘內功的人,聽覺異於常人。

  他們說話雖然很輕,還未到耳語程度。衛天元默運玄功,凝神細聽,每個字都聽得見。

  只聽得凌玉燕說道:「申公達的話雖然不能盡信。但梅清風卻是信得過的人,他是一派掌門,又是秘魔崖之戰在場的人。申公達說的那些事情,其實他也差不多知道了的,他正是害怕楚大俠父子會上衛天元的當,才叫我到揚州去告訴他們的。」

  孟仲強道:「這麼說,你是因為梅清風相信了申公達,你才相信?」

  凌玉燕道:「當日在場的人,還有少林、武當、峨嵋、華山、嵩山各派弟子,他們也都相信了。」

  孟仲強道:「你知不知道梅清鳳是徐中岳的老朋友?」

  凌玉燕道,「我知道。但梅清風也是個正直的人。他不會為了偏袒徐中岳而誣陷衛天元的。」

  孟仲強道:「這可難說得很。徐中岳以前下也是有許多人認為他是正直的君子的嗎?否則他那來中州大俠的稱號?但現在,你我都知道他是偽君子、真小人了。」

  凌玉燕怫然不悅,說道:「徐中岳如何能與梅清風相比?而且他之所以要對付衛天元,那也是與徐中岳被殺一事完全無關的。姜雪君與徐中岳同歸於盡,他對姜雪君還表示同情呢。」

  孟仲強道:「對了,那天梅家之會我沒在場。他們到底說了衛天元一些什麼,我只是略有所聞,知而不詳,你是否可以對我再說一遍?」

  凌玉燕想了一想,說道:「是啊,這件事情,我也正想問你,那日秘魔崖之戰,衛天元是多虧了一個女子幫他,他方能脫險的。這件事你知道了麼?」

  孟仲強道:「聽得人家說過。」

  凌玉燕道:「你知不知道那女子是誰?」

  孟忡強道:「不知道。」

  凌玉燕道:「那女子複姓上官,雙名飛鳳。」

  聽到這裡,衛天元微笑對上官飛鳳道:「說到你的頭上來了。」

  孟仲強道:「上官飛鳳,這名字我可沒聽過了。」

  凌玉燕道:「崑崙山上,幻劍靈旗。不奉靈旗。幻劍誅之。

  你是崑崙派弟子,這四句話你總該聽過的吧?」

  孟仲強翟然一省,說道:「這回句話說的是上官雲龍。哦,莫非那上官飛鳳就是上官雲龍的女兒?」

  凌玉燕道:「不錯,正是上官雲龍的女兒。」

  孟仲強道:「那又怎樣?」

  凌玉燕道:「那又怎樣?請問上官雲龍是何等人物?」弦外之音,似乎是說孟仲強明知故問。

  孟仲強想了一想,說道:「大概是介乎正邪之間的人物吧?」

  凌玉燕道:「正氣多些,還是邪氣多些?」

  孟仲強道:「這可難說得很。他住在西崑崙絕頂,與我們相隔不止千里之遙,我對他的為人。所知實是不多。」

  凌玉燕道:「那你何不乾脆說『不知道』呢?這『難說得很』四字如何解釋?」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43:08     標題: 第五回:謠諑紛紜 問誰能解 世途艱險 豈得無愁(2)

  孟仲強道:「我對他略有所知都是從本門各位長輩的口中聽來的。他們所說的並非一樣。有的說他邪中有正,有的說他正邪參半,有的則說他是個野心勃勃的魔頭。」

  凌玉燕道:「因此你在三種說法之中,採取當中的一種說法。

  大概你也以為這是比較忠厚的一種說法了,對嗎?」

  孟仲強默認。

  凌玉燕道:「有沒有誰說他是正人君子的?」

  孟仲強道,「這倒沒有。」

  凌玉燕道,「我好像聽你說過,你們崑崙派的弟子曾經有幾個吃過他的苦頭,你們崑崙派對他也一直是不敢放鬆戒備的?」

  孟仲強道:「不錯,因為無論如何,他總不能算是正派中人,我們對他,自是必須奉行『有備無患』的格言。但那幾個同門,卻是被他屬下的邪派中人所傷的。西域有十三個門派擁他為宗主,但他也只是遙攝而已。他的下屬,龍蛇混雜,做出壞事是難免的。傷了崑崙弟子一事,恐怕他未必知道呢。」

  凌玉燕道:「你倒是忠厚得很。但縱容部下為惡,也是應負罪責的吧?」

  孟仲強聽她說得有理,點了點頭,說道:「你說得對。他是邪氣多些。」

  凌玉燕道:「豈止多些邪氣而已。你要不要知道第四種說法?」

  孟仲強道:「是申公達的說法?」

  凌玉燕道:「梅清風和華山派五老之一的天璣道人也是這樣說的。」孟仲強道:「他們怎樣說?」凌玉燕道:「他們說上百雲龍是天下第一大魔頭!」

  孟仲強道:「他是天下第一大魔頭,那白駝山主呢?」

  凌玉燕道:「你以為只有白駝山主才能稱得上是天下第一大魔頭?」

  孟仲強道:「白駝山主的武功或許不及上官雲龍,但論到為非作歹的程度,依我看,上官雲龍恐怕是遠遠不及他的。只以白駝山主製煉的神仙丸來說,就不知害了多少人。」

  凌玉燕道:「你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孟仲強道:「什麼其二?」

  凌玉燕道:「白駝山主只是上官雲龍手下的一個小夥計而已,白駝山主出面主持販毒,但幕後製造毒品的主腦卻是上官雲龍!」

  孟仲強道:「是誰說的?」

  凌玉燕道:「是天璣道長說的,無璣道長是華山長老之一,他的話你總可以信得過吧。」

  孟仲強不言語了。

  上官飛鳳握著衛天元的手。說道:「衛大哥,你相信我嗎?」

  衛天元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這些謠言,是和你家有仇的人捏造出來中傷令尊的。」

  他這樣回答,不啻是向上官飛風表示,用不著她說出來,他已經知道她心裡想說的是什麼了。不必上官飛鳳分辯,他已相信。

  上官飛鳳歎道:「我的爹爹行事,有時雖然不近情理,但卻絕對沒有製毒販毒之事。不過,據我所知,那個天璣道人卻是與爹爹素無瓜葛的,更談不上是仇家。不知何故,這臭道士要如此惡毒誣蔑我的爹爹。」

  衛天元道:「你別氣憤,將來總可以查個水落石出的。現在先留心聽他們說吧。」

  只聽得孟仲強道「好吧,就算如你所說,上官雲龍是天下第一大魔頭,那也與他女兒無涉。衛天元與他的女兒有交情,又怎能據此而說衛天元也是壞人?」

  凌玉燕道:「你知不知道姜雪君是自殺死的?」

  孟忡強道:「聽人說過。聽說她是在報了父母之仇之後,自殺而亡。」

  凌玉燕道「而且還是死在衛天元懷中的呢!」接著說道:

  「她報了仇為什麼還要自殺?你是聰明人,難道還想不到其中道理?」

  孟仲強笑道:「多謝你的誇讚,但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我若算得是聰明人,你就該是女中諸葛了。還是你說出來吧,我懶得猜了。」

  凌玉燕道:「其實這道理一點也不難猜,姜雪君當然是因為意中人移情別戀才自殺的。」

  孟仲強道:「你是說衛天元愛上了上官飛鳳?」

  凌玉燕道:「他們一到京城就在一起,出雙入對,形跡親熱得很呢。這是許多人親眼見到的,還能有假?」

  盂仲強道:「我也聽說他們曾在秘魔崖並肩作戰,不過……」

  凌玉燕冷笑道:「還有什麼不過?我還聽到一個可靠的消息,說是他們在秘魔崖事件之後,業已雙宿雙棲了呢!」

  上官飛風氣得牙關格格作響,衛天元柔聲道:「天璣子和申公達都是一丘之貉,狗嘴裡不長象牙,咱們又何必去理會他們捏造的這些謠言!」

  上官飛鳳道:「你心目中的名門正派弟子也相信呢。」

  衛天元笑道:「凌玉燕這丫頭是曾經吃過我的苦頭的。那次我打落她的寶劍,也的確是我理虧。難怪她要記恨於我的。不過,她為了恨我而傳播這個謠言,卻是連累了你了。但只要咱們是光明磊落,管它有多少人相信這個謠言。」

  上官飛鳳的氣平了一些,說道:「好吧,看在你欠人家一筆舊債的份上,我也姑且放過這個丫頭吧。」

  孟仲強歎道:「倘若如你所說,我可真的要為姜雪君感到不值了。你還記得嗎,那次咱們與衛天元道上相遇,他正就是為了趕往洛陽,阻止姜雪君成親的。」

  凌玉燕道,「或許他是受了那妖女的引誘,方始變心也說不定。但一個容易變心的男子,無論如何也不能算是好人了!」

  孟仲強道:「你說得對。不過,不是好人,也未必就是大壞蛋。聽你的說法,似乎天璣道長和梅清風這班人,要知會武林同道,對他們鳴鼓而攻之呢。」

  凌玉燕道:「不錯,天璣道長他們是要對付這兩個無恥的男女,但卻並不是為了他們在私情上的行為無恥。」

  孟仲強道:「那是為了什麼?」

  凌玉燕道:「因為他已經變成天下第一大魔頭最得力的助

  孟忡強笑道:「有人在西崑崙的星宿海上,親耳聽見上官雲龍這樣當眾宣佈的麼,否則他的人手安排,外人又從何得知?」

  凌玉燕正容道:「你這句俏皮活,可是說得太不高明了。」

  孟仲強道:「好,那我就請教高明。」

  凌玉燕嗔道:「我當然不算高明,但這種顯而易見的事,又何須高明指教。上官雲龍只有一個女兒,衛天元娶了他的女兒,就是他的半個兒子了。他最重用的人不是女婿,還能是別的人嗎?聽說上官飛鳳是用她父親的旗號救衛天元脫險的,他家的幻劍靈旗,將來恐怕都要傳給衛天元呢,」

  孟忡強也並非對衛天元有什麼特殊的好感,只不過對別人的說法尚在疑值之間而已。聽得凌玉燕這麼說,他就不作聲了。

  上官世家的靈旗曾在秘魔崖上出現,此事他是早已知道了的。

  凌玉燕繼續說道:「衛天元是武林第一高手齊燕然的衣缽傳人,上官雲龍得了他更加如虎添翼,他當然是巴不得有這個女婿的了。哼,說不定這件事還是她們父女早有預謀的呢!」

  孟仲強道,「這件事……」

  凌玉燕道:「當然是指那妖女勾引衛天元的事了。那妖女知道父親的心意,所以才不錯想方設法,把姜雪君害死,將衛天元搶了過來!」

  上宮飛鳳聽到這裡,花容失色,在衛天元耳邊說道:「這回是我連累你了,看來咱們還是分手的好。」

  衛天元緊握著她的手:說道:「飛鳳,我求你應承一件事情。」

  上宮飛鳳道:「你說。」

  衛天元像是欲說還休的樣子,半晌說道:「還是待遊湖過後,回到岸上再說吧。」

  上官飛鳳不知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笑道:「什麼事情,這樣神秘。若是機密之事,回到岸上說也好,免得給人偷聽了去。」

  衛天元道:「這我倒不怕。諒孟仲強和凌玉燕也沒有那麼高深的內功,聽得見咱們說話。」原來他們是用上乘內功,把聲音凝成一線,送人對方耳朵的,比「耳語」聲音還小,船頭的舟子也聽不見的。

  上官飛鳳道:「既然不怕,因何不說?」

  衛天元微笑道:「還是先聽別人說吧。」

  只聽得孟仲強歎道:「衛天元是好是壞,姑且不論,他搭上了上官雲龍的女兒,恐怕是他今生最大一件錯事了。嗯,齊家的衣缽傳人和天下第一大魔頭成了親家,也難怪俠義道要提防他了。不過,據我所知,揚州楚大俠雖然和他交過手,聽說也還是對他頗有好感的。」

  凌玉燕道:「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天璣道長和梅清風才要我趕往揚州。免得楚大俠父子上他的當。」

  孟仲強道:「那妖女不是和衛天元一起回家去的麼,何須這樣著急就要你趕往揚州報訊?」

  凌玉燕道:「他們已經得到確實的消息,那妖女和衛天元已是改變行程,來了江南了。」

  上官飛鳳吃了一驚,強笑說道:「他們的消息倒是靈通得很。」

  衛天元暗暗納罕,想道:「我和飛鳳都是業已改容易易貌了的。

  怎的還是給旁人知道了?」

  哪知連這件事情都給旁人知道了,只聽得孟仲強道:「他們已經來了江南?」凌玉燕道:「聽說那妖女頗擅易容術,天璣道長估計,他們潛來江南,一定不眈以本來面目示人。說不定他就是和咱們住在同一問客店呢。」

  孟仲強笑道:「怪不得你要和我出來說話,原來你是害怕隔牆有耳,給他們偷聽了去。不過,即使他們此刻也是正在金陵,恐怕他們也不會知道來找這間客店吧?」

  凌玉燕道:「也難說不會發生這種巧事。有備無患,總是好些。給人偷聽還不打緊,遭了他們毒手,就不值了。」

  衛天元聽到這裡,不覺笑道:「莫愁湖邊只有一間客店,看來他們也是這問客店的貴客。不過這丫頭恐怕做夢也想不到,她要躲避咱們,卻還是給咱們聽見了。」

  上官飛鳳道:「別人把你設想得那樣壞,你還好笑。」

  「你以為衛天元沒有這樣壞麼?」凌玉燕在那條船上,也是這樣問孟仲強。

  孟仲強道:「我想他不至於只為了咱們要往揚州報訊,就殺了咱們吧。儘管這是對他不利的事。」

  凌玉燕道:「姜雪君都給他們害死了,你還不相信衛天元是個大壞蛋?」

  孟仲強道:「我也沒有說他是好人。但好壞有時是根難截然劃分的。有的人,他可能今天做了一件壞事,明天又做了一件好事。」

  凌玉燕道:「是好的多還是壞的多,總還可以比較的吧?」

  孟仲強道:「不錯。但大是大非容易比較,小是小非那就很難放在天秤上來稱了。」

  凌玉燕道:「我不想聽大道理,你乾脆說,你對衛天元是怎麼一個看法吧?」

  孟仲強道:「我對他所知不多,不敢亂下斷語。我只能說有關衛天元的另一種說法。崆峒派的游揚你總信得過吧?」游揚是那年和他們一起去洛陽喝徐中岳喜酒的人。

  凌玉燕道,「游叔叔我當然信的過的。他說衛天元是好人嗎?」

  孟仲強道:「他只告訴我一件事情。」

  凌玉燕道:「什麼事情?」

  孟仲強道:「衛天元的父親就是曾經做過義軍首領之一的衛承綱,十多年前,衛承綱的確是被徐中岳害死的。衛天元為父報仇,井非如別人所說,他是要搶徐中岳的妻子。衛夭元目前未投入義軍,但最少亦已是站在一條路上的了。咱們崑崙派和青城派,不也是雖然沒有公開反清,但也是暗中幫忙義軍的嗎?」

  凌玉燕道:「義軍中也未必沒有壞人,衛天元寡情薄義、負心別戀一事,不管怎樣都是應該受人非儀。」

  孟仲強道:「游揚也不是要幫他,但他卻不能不幫揚州大俠楚勁松。」

  凌玉燕道:「哦,原來他也是怕楚大俠受衛天元的連累。」

  孟仲強道:「不錯。但他的出發點卻和天璣道長這璣人不同。」

  凌玉燕道:「怎樣不同?」

  孟仲強道:「楚勁松這次避開秘魔崖之戰,已經引起穆志遙的懷疑,聽說穆志遙已經暗中派了高手南下,用這些高手來監視楚勁松,看他是不是和衛天元有來往。」

  凌玉燕道,「如此說來,倘若衛天元去找楚勁松,那豈不就是自投羅網了?」

  孟仲強道:「是呀。所以游揚老前輩叫我到揚州報訊,好讓楚大俠有所準備。這個做法也含有在暗中保護衛天元的用意。」

  凌玉燕道:「這我可不懂了,楚大俠若不是親自出面,怎能在暗中保護衛天元?」

  孟仲強道:「就是要他親自出面。」

  凌玉燕道:「那不是反而令他受了連累嗎?和游老前輩的原意豈不相違?」

  孟仲強道:「游老前輩不是要楚大俠幫衛天元打架,但卻可以將計就計。」

  凌玉燕道:「怎樣將計就計?」

  孟仲強:「天璣道長那班人不是正在知會武林同道,要對付衛天元嗎?楚大俠可以將計就計,在揚州出面主持此事,消息傳了出去,衛天元自是不敢到他的家裡了。」

  凌玉燕道:「但衛天元如果真的是已經助紂為虐,放走了他,豈不為患武林?你知不知道,天璣道長和梅清風的計劃剛好和你說的那個計劃相反,他們是想楚大俠設法誘捕衛天元的。」

  孟仲強道:「楚大俠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他不肯這樣做的。」

  凌五燕道:「但為了武林除患,楚大俠也未嘗不可通權達變。

  俗語也有說的,對堯舜講禮儀,對桀紂用刀兵。衛天元若然真的是大壞蛋,還須對他光明磊落嗎?」

  孟仲強道:「你的意思怎樣?」

  凌玉燕道:「這要看你的意思。你若是和我一樣主張,楚大俠就不會放過衛天元了。」她沒有正面回答,但已不啻說出她是同意天璣道人那班人的主張了。

  孟仲強道:「那我怎樣向游老前輩交代,游老前輩是想保護衛天元的。」

  凌玉燕道:「梅家之會,游老前輩並不在場。要是他知道了衛天元和上官雲龍的關係,他的主意也會改變的!」

  孟仲強本來想說「這不過是你的揣測而已」,但一來他不願拂逆凌玉燕的意思,二來他也確實不敢斷定衛天元是好是壞。心中舉棋不定,只好不說話了。

  凌玉燕道:「怎麼樣?你還拿不定主意嗎?」

  孟仲委決不下,說道:「我不欲楚大俠為難,他在京師已經避開秘魔崖之戰,顯然是想置身事外的。咱們又何必將他卷人漩渦?」

  凌玉燕道:「只可惜事到如今,已是不容他置身事外了。你想想衛天元和那妖女是業已改容易貌了的,他們到了揚州,只怕也沒人認得他們,除了等待他們自投羅網,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孟仲強道:「你怎拿得準他們一定會到楚家?」

  凌玉燕道:「我不是對你說過了嗎,天璣道長已打聽到他們潛來江南的消息,這消息是十分可靠的。」

  孟仲強道:「那也不見得衛天元一定會去拜訪楚大俠呀。」

  凌玉燕道:「有一件事情也許你尚未知道,衛天元的師妹齊漱玉如今正是在揚州楚家。他不去找楚大俠也要去見見他的師妹的。何況凡事總是有備方能無患,任何一種機會都不能放過。

  這句話也是天璣道長說的。」

  孟仲強道:「好,那咱們就把天璣道長和游老前輩這兩方面的意思,都轉達給楚大俠就是。他怎樣做由他自己決定。」

  凌玉燕道:「但他若不出手對付衛天元,穆志遙只怕就要對付他了。」

  孟仲強歎道:「我也知道有這一重危險,但事情的兩面,依我想都是不該瞞騙楚大俠的。否則豈不是陷楚大俠於不義?」

  凌玉燕道:「衛天元迷戀妖女,投靠魔頭,那已是屬於妖邪一流了。楚大俠對付他,怎能說是不義?」

  孟仲強道:「這是你的想法,楚大俠怎樣想,咱們不知道,還是由他自行決定的好。」

  凌玉燕知道孟仲強的脾氣,雖然一百件事情有九十九件他會依從她,但若他執拗一件事情,那也是很難說得服他的。當下只好同意,說道:「好吧,咱們只管把口信帶到,以後就是楚大俠的事了。依我想,他是該會贊同天璣道長這一派的主張的。正經事已經說完,咱們可以放鬆心情遊湖了。」

  孟仲強苦笑道:「我可還沒心情遊湖。」

  凌玉燕嗔道:「你這人真殺風景,好,你要回去,那就回去吧。」

  衛天元道:「咱們怎樣?」上官飛鳳道:「讓他們先回去,我倒是還想遊湖呢。」

  她口裡是這樣說,心中卻另有所思:「天元不知要我答應什麼事情,一定要到岸上才和我說?」

  小船在湖中兜了一個圈子,衛天元估計盂凌二人早已回轉客店,他見上官飛鳳好像有點心神不屬的樣於,便道:「月亮已過天中,咱們也該回去了。』

  回到岸上,衛天元默默前行,並沒為她解開那個疑團。上官飛鳳不便催他,只好與他並肩漫步。

  畫船都已靠岸,遊人早已散了。只有他們二人在翠堤踏月。

  上官飛鳳低聲吟誦一副對聯:「才經過禪關,卻憐桃葉飄零。

  六代湖山誰作主?」

  這是上聯,下聯尚未背誦出來,衛天元忽地回過頭來說道:

  「湖山或許咱們不能作主,咱們自身的命運卻是可以由得咱們作主!」

  上官飛鳳心中一動,說道:「天元,你心裡在想什麼?」

  衛天元道,「你先告訴我,你是在想什麼?」

  上官飛鳳道:「我想。我想……我們還是分手的好!」

  衛天元道:「你伯了那些惡毒的謠言?」

  上官飛風道:「不是我怕,我只是不想你受牽累。那些俠義道口口聲聲罵我是妖女,你和我在一起,不怕身敗名裂麼?」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43:28     標題: 第五回:謠諑紛紜 問誰能解 世途艱險 豈得無愁(3)

  衛天元道:「天璣道人、申公達、梅清風那些人也不見得就是俠義道。」

  上官飛鳳道:「但他們的話卻是有許多人相信的。人言可畏……」

  衛天元哈哈大笑起來。

  上官飛鳳道:「你笑什麼?」

  衛天元道:「我以為你是獨往獨來的女中豪傑,什麼都不怕的。誰知你卻害怕人言,嘿嘿,這不是很可笑麼?」

  上官飛鳳道:「我不覺得可笑。因為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是牽連了你的!」

  衛天元道:「你知道我怎樣想嗎?」

  上官飛鳳道,「這正是我要問你的呀!」

  衛天元道:「其實我已對你說過了,咱們自身的命運該由咱們自己作主。」

  上官飛鳳道:「我還是不懂你的意思。」

  衛天元忽地柔聲道:「飛鳳,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妻子?」

  上官飛鳳又驚又喜,說道:「你向我求婚?」

  衛天元道:「本來我是應該向你爹爹說的,但我等不及去見你的爹爹了,你答應了我,我才能夠安心。」

  上官飛鳳搖了搖頭。

  衛天元急道:「求求你答應我吧。你不答應我,我不死也要變成瘋狂。」

  上官飛鳳道:「我是人們痛罵的妖女,你也要娶我為妻?」

  衛天元道:「就因為那些人罵你,我非娶你為妻不可!」

  上官飛鳳道:「你娶了我,豈不正是應了那些惡毒的謠言?

  那時,本來不信謠言的人也會信以為真了!」

  衛天無道:「我不怕那些惡毒的謠言,我只怕那些謠言損了你女兒家的清白。我以為只有我們結成夫妻,才是對付那些謠言最好的法子。」

  上官飛鳳道:「我明白了,你是因為別人造我的謠,說我犯賤來勾引你,你要給我面子,才向我求婚?」

  衛天元的確是曾有過這種想法,但此時此際,他又怎能直認不諱?當下說道:「飛鳳,請你別這樣想:當今之世,你是對我最好的人,即使沒有那些惡毒的謠言,我也希望得到像你這樣的好妻子。」雖然他向上官飛鳳求婚,主要的原因不是只因她「好」,但這幾句話倒也是出自內心的。

  上官飛鳳道:「你忘得了雪君姐姐嗎?」

  衛天元歎道:「我不能對你說謊,我當然不能忘記雪君的。

  但正如你勸過我的那句話:人死不能復生,活人總不能為了死人什麼事情都不去做。有一件事情,也許你未知道……」

  上官飛鳳道:「什麼事情?」

  衛天元道:「她是死在我的懷裡的,臨死的時候,她也是希望你能夠替代她的。」

  上官飛鳳道:「你就是因為她這句話才要……」

  衛天元道:「唉,你要我怎樣說才好呢?」

  上官飛鳳道:「我要你說真話!』

  衛天元道:「好,我剖開心腹和你說吧!以前我心裡只有一個姜雪君,沒有別的人,我甘願為她身敗名裂,現在我心裡只有你,沒有別的人,我也甘願為你身敗名裂。我愛你就像以前愛雪君一樣!」

  上官飛鳳笑靨如花,玉指在他額頭一戳,說道:「你真是個傻瓜!」

  衛天元道:「你肯答應我這傻瓜的求婚嗎?」

  上官飛鳳歎道:「唉,誰叫我也是傻瓜呢!」

  衛天元大喜說道:「多謝你甘願跟我做對傻瓜夫妻,我也不求白頭偕老,只盼與你同生共死。」

  上宮飛鳳笑道:「你倒有自知之明,你是小魔頭,我是小妖女,魔頭與妖女合在一起,咱們這一生的確是難以指望平安度過了。」笑聲未了,忽地又歎口氣。

  衛天元道:「怎麼又歎氣了。俗語說得好:『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當』……」

  上官飛鳳道:「我不是擔心未來的事。我是為你歎息。」

  衛天元道:「為我歎息什麼?」

  上官飛鳳道:「你是齊家的衣缽傳人,齊家的前車之鑒,你卻好像一點也不在乎。唉,你現在不在乎,只怕你將來會後悔的。」

  衛天元道:「前車之鑒?哦,你是說我的師叔齊勒銘嗎?」

  上官飛鳳道:「你知不知道,齊勒銘是我爹爹最看重的人。

  爹爹常說,齊燕然早稱天下武功第一,恐怕未必能夠作為定論,但齊勒銘青出於藍,卻是最有希望成為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高手的。可惜,他和銀狐那段孽緣把他毀了。」衛天元道:「你可知道我這師叔的下落麼?」

  上官飛鳳道:「聽說他已經自廢武功,跟銀狐走了。」說至此處,又再問道:「你不伯重蹈你這位師叔的覆轍?」

  衛天元道:「你可知道我最佩服的人是誰?」

  上官飛鳳故意說道:「是你爺爺?」

  衛天元道,「爺爺疼愛我有如孫兒,我敬愛他,但他還不是我最佩服的人。」衛天元在齊家長大,他是和齊漱玉一樣,把齊燕然稱呼「爺爺」的。

  上官飛鳳道:「那麼是揚州大俠楚勁松吧?」

  衛天元道:「楚大俠的確是快義可風,而且也是性情中人。

  但我自問不是做俠義道的材料,他也還不是我最佩服的人。」

  上官飛鳳道:「那我可猜不著了,是誰呢?」

  衛天元道:「就是我的這位師叔。我佩服他敢於獨在獨來。

  不理人家毀譽。在別人眼中,他或許有許多缺點。但這些缺點,在我眼中都是可愛的!」

  上官飛鳳輕輕說道:「你敢做齊勒銘,我也不怕做穆娟娟。」

  兩人不覺擁在一起,兩顆心也合在一起了。

  半晌,上官飛鳳推開了他,說道:「月已西斜,再不回去,客店的人會起疑了。」

  衛天元笑道:「這間客店的規矩是聽憑貴客自便,他們的客人也是名副其實的貴客,只要你付得起房錢,幾時回去,他們才不理會你呢。」話雖如此,還是回去了。

  兩人攜手同行,彼此都聽得見對方心跳的聲音。經過一座涼亭,衛天元忽道:「你瞧,這副對聯也不錯吧?」

  月光明亮,上官飛鳳低聲念道:

  「名利乃空談。一場槐夢。試看棋局情形,同誰能識?

  古今曾幾日,半沼荷花,猶剩鬱金香味,慰我莫愁。」

  上官飛鳳點了點頭,說道:「慰我莫愁的『莫愁』二字,一語雙關,確是別出心裁的佳作。我雖然不是莫愁,也要多謝你的開解。」

  衛天元道:「那麼,你現在沒有煩惱了吧?」

  上官飛鳳道:「有你在我的身邊。天大的煩惱我也不去理會他了。你呢?」

  衛天元道:「我只覺有如聯中所說,世局如棋,固然當局看迷,局外人也未必能識。名利我素來看得很淡,如今則是把過去的一切幸與不幸的遭遇,都當作一場槐夢了。」

  上官飛鳳笑道:「你這番說話,倒有一點高僧悟道的意味。」

  衛天元笑道:「我還未到勘破色空的境界,最少我還要慰我的莫愁呢。不過造化弄人。既是有如一場槐夢,那也無所謂煩惱了。」笑聲中多少帶點蒼涼與自嘲的意味。

  上官飛鳳知道他貌似豁達,其實心中還是頗有感傷的,暗自想道:「聯話說;試看棋局情形,問誰能識?他將棋局比作人生,卻不知我如今所佈的也正是一個棋局。倘若有那麼一天,他識破了我這個棋局,他還會不會慰我莫愁呢?」

  兩人各懷心事,回到旅舍。衛天元輾轉反側,聽得打了三更,仍是未能入睡。

  忽聽得隔房的上官飛鳳說道:「衛大哥,你還沒睡嗎?明天一早,咱們還要趕路呢,快點睡吧,別想心事了。」

  說也奇怪,衛天元聽她說了這幾句話,就好像著了催眠一樣,睡意突然加濃,隱隱似乎聞得一股甜香,眼皮睜不開來,迅即就陷入熟睡之中。

  一覺醒來,東方已白。上官飛鳳已經坐在他的身旁了。

  衛天元起身洗臉,說道:「昨晚你是用迷香催我入夢吧?」

  上官飛鳳告了個罪,笑道:「我這迷香只是幫你熟睡,對身體毫無害處的。說起來還要多謝你呢。」

  衛天元莫名其妙,問道:「多謝我什麼?」

  上官飛鳳道:「多謝你對我放心呀。以你的內功造詣,假如你對我稍有戒備,我這迷香就不會奏效了。」

  衛天元不覺笑了起來:「我不放心你還放心誰,難道我還擔心你害我嗎?」

  上官飛風似笑非笑的道:「那可說不定啊!」

  衛天元道:「好,別開玩笑了,說正經話吧。你催我入夢,是不是抽身去幹了別的事情?」

  上官飛鳳笑道:「你不會擔心我是去偷漢子吧?不錯,昨晚我是出去了一會兒。我幹的什麼事情,待會兒你就會明白。」

  房錢是昨天一進來就付了的,他們收拾好行囊,便即出門。

  忽見孟仲強正在和客店的一個管事說話,神情似是甚為著急。

  「這位葉大夫外號賽華陀,些許小病,包保藥到回春。不過他的脾氣有點怪,也不知能否請到。我這就派人去請他,要是請不動他,還有,……」管事故意抬高那個葉大夫的身價,用意自是不外希望多得賞錢。萬一那時大夫業己出診,當真請不到的話,他也有個交代,另請一個名氣較小的大夫。

  孟仲強不待他說完,便即說道:「不用你派人去了,我自己去。請你把葉大大的地址告訴我。這點銀子,你拿去喝杯酒。」說是「一點銀子」,其實乃是一錠十兩重的銀子。管事眉開眼笑,當然樂得由他們自己去了。接過銀子,立刻就把葉大夫的地址寫了給他。

  衛天元隱隱猜到幾分,正想問上官飛鳳,上官飛鳳已在低聲說道:「原來這裡還有一個你的老朋友,我卻還未知道呢。」

  衛天元跟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見那邊有三個人,像是一主二僕,兩個僕人正在替主人套車。主人是貴公子模樣,拉車的兩匹馬也是口外(張家口)良駒,只那副銀鞍恐怕就要值上一百多兩銀子。

  那貴公子不是別人,正是御林軍統領穆志遙的大兒子穆良駒。

  衛天元暗自想道:「這小混蛋想必是知道我要來江南的消息,特地追蹤來了。」笑道:「看來我的面子倒是不小,穆家的大少爺都來給我送行了。」

  上官飛鳳道:「聽說他在北京西山曾經給你打過一頓。」

  衛天元道:「是有這麼一回事情。不過他還未夠格稱作我的老對頭。」江湖上的習慣用語,「老朋友」和「老對頭」在某些場合是可以調換使用的。

  上官飛鳳道:「你是不是後悔將他打得太輕?」

  衛天元道:「打,我是不想再打他了,只是討厭他陰魂不散似的跟著咱們上揚州。」

  上官飛風道:「這個容易,我給你打發野鬼遊魂。」

  衛天元忙道:「此地不可胡來。你一胡來,咱們的身份反而暴露了。」用的是傳音入密功夫。

  上官飛鳳道:「你放心吧,我自有分數。」

  她走過去,噴噴讚道:「好兩匹白馬,馬鞍是銀子打的吧?」

  她已經改容易貌,不過還是女兒本相,雖然沒有原來的美貌,也有幾分姿色。

  那兩個隨從正在喝罵,穆良駒卻笑道:「小姑娘你也懂得相馬嗎?」

  上官飛鳳道:「相馬我是不懂的,但這樣神氣的白馬我從未見過,還有這副銀鞍……」作出不勝羨慕的樣子,說著、說著,就伸手去摸那兩匹白馬。

  穆良駒笑道:「你要穿金戴銀那也容易,跟我……小心馬兒踢你!」話猶來了,一匹馬已經揚起後蹄。上官飛鳳連忙跑開,伸伸舌頭說道:「你這匹馬好凶,我可不敢惹它們了。」

  穆良駒本想和她調笑的,但一想這個姿色平常的女子假如真的為了想穿金戴銀跟他的話,那不是自找麻煩?也就不敢胡亂風言,由得她去了。

  出了旅店,衛天元道:「適才你搗什麼鬼?」

  上官飛鳳道:「也沒什麼,不過在兩匹馬的身上也做了一點手腳。大約一個時辰過後,這兩匹口外名駒就會倒地不起,變成半死不活的病馬了。」

  衛天元笑道:「你這手段可是真絕,一個時辰過後,那位穆大少爺是正在乘著馬車的,馬倒人翻,大少爺要變作滾地葫蘆了。他變了滾地葫蘆,恐怕還莫明所以呢。」

  上官飛鳳道:「你不是討厭他像冤鬼一樣跟著咱們嗎;這麼一來,他即使還是冤魂不散,這兩天咱們總可以擺脫他了。」

  衛天元道:「但只可惜了那兩匹名駒,」

  上官飛風道:「那兩匹馬也不會死的,不過要過了三天,才能慢慢復原。咦,你怎的又皺起眉頭來了,在想什麼心事?」

  衛天元道:「馬不打緊,我問你,孟仲強急著去請大夫,病人不問可知,當然是凌玉燕了,是不是你在凌玉燕的身上也做了手腳。」

  上官飛鳳道:「你料得一點不錯,我對待她就好像對待那兩匹馬一樣。」

  衛天元吃了一驚道:「你,你怎麼可以這樣……」

  上官飛鳳笑道:「你放心,那兩匹馬我都捨不得弄死,怎能弄死她呢。不過給她一點小小的懲罰而已,比那兩匹馬所受的還輕。」

  衛天元道:「究竟是什麼懲罰?」

  上官飛鳳道:「我把她弄得熟睡之後,給她餵了一顆瀉藥。

  我這瀉藥是家傳秘方製煉的,縱有名醫醫治,她也得大瀉三天。」

  衛天元不覺失笑,說道:「你真缺德。這麼一來,那位凌姑娘受的苦先且不說,孟仲強可也要給你害慘了。凌玉燕大瀉三天,當然是由他服侍的了,嘿、嘿,這份苦差事……」

  上官飛鳳忽地笑道:「我說你是傻瓜,你果真是傻瓜!」

  衛天元道:「我說錯了什麼?」

  上官飛鳳笑道:「我給孟仲強的是優差,你怎麼說是苦差呢?

  你想想,若不是我喂凌玉燕一顆瀉藥,他能夠有這樣的好機會親近意中人?而且他這樣不避污穢去服侍凌玉燕,凌玉燕也只有更感激他的。」

  衛天元似笑非笑的望著她,卻不說話。

  「咦,你笑得這樣古怪,在想什麼?」上官飛鳳望著他的眼睛問道。

  衛天元道:「沒什麼,我只是在想我那次中毒昏迷的事情。」

  上官飛鳳怔了一怔,說道:「好端端的怎麼想起這件事情?」

  衛天元笑道:「我在古廟中昏迷的那幾天,想必你也曾不避污穢,服侍過我?」

  上官飛鳳滿臉通紅,啐了一口,說道:「拿這種事情來開玩笑,不怕別人掩鼻麼?」

  南下之初,他們孤男寡女同行,還是有些拘束的。此時已訂鴛盟,自是可以略脫形骸的。兩人一路談談笑笑,第三天中午時候,到了揚州。

  揚州有「綠揚城廓」之稱,路旁遍栽楊柳,城在長江邊,有滾滾東流之水;隋煬帝修築的運河仍在通航無阻,運河且沿城而過;城西是疊翠崗,城北是觀音山和瘦西湖。丘陵起伏,遠遠望去,一片花樹蔥籠。

  上官飛鳳讚道:「春風十里揚州路。唐人名句,果不欺我。

  怪不得古往今來,不知多少人夢想,能夠,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了。」

  衛天元笑道:「出口成章。原來你不但是一位俠女,還是一位才女呢!」

  上官飛鳳笑道:「你這兩頂高帽,我都戴不起。什麼才女,我不過喜歡讀些詩同而已。我們雖然住在崑崙山絕頂,家父倒是很喜歡藏書以及字畫的。他常常派人來江南搜購珍本書籍和名家字畫,不過別人不知他是買主罷了。」

  衛天元道:「我的爺爺也是能文能武的,不過我學武還勉強可以,讀書卻是並不用心,小時候讀過的詩詞,只零零碎碎記得那麼一句兩句,沒有幾首是可以整篇背誦的。」

  上官飛鳳道,「前人寫揚州的詩詞很多,我最喜歡的是姜白石那首《揚州慢》詞。」

  衛天元道:「念給我聽,好嗎?」

  上宮飛鳳道:「這首詞的小序也寫得很好,不如我也念給你聽,好嗎?」

  衛天元笑道:「買一送一,當然更妙。」

  上官飛風於是先念序文:「淳熙丙申至日,余過淮揚,夜雪初弄,薺麥彌望。入其城則四顧蕭條,寒水自碧,暮色漸起,戍角悲吟。余懷愴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巖老人以為有『黍離』之悲也。」

  上官飛鳳道:「淳熙是南宋孝宗的年號,他是高宗的嗣子,高宗紹興三十年,金人南侵,揚州曾被擄掠一空。姜白石這首詞是在淳熙三年寫的,相隔已有十六年了,但揚州仍是景物蕭條,故此令他依然傷懷,感慨今昔。」

  跟著念那首《揚州慢》詞: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盡養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寇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衛天元歎道:「揚州真是多災多難,清兵入關之初,攻略江南,揚州十日,嘉定三屠,恐怕比當年的金兵南侵更慘。不過如今已是過了一百多年,揚州倒是已經恢復繁華了。

  「不過由於揚州經過這番慘烈人寰的大屠殺,揚州的百姓是直到今天還恨滿洲勒子的,楚大俠雖然沒有公開參加義軍,暗中卻是江南武林的反清領袖人物之一。」

  上官飛鳳道:「怪不得穆志遙對他放心不下,派人來暗中窺伺他了。」

  衛天元道:「楚大俠表面是詩酒風流,穆志遙大概還未知道他的身份。」

  上官飛鳳道:「假如你在他的家中被人發現,他的身份馬上就要揭穿了。」

  衛天元默然不語,半晌說道:「但我卻是非去不可的,雪君的遺體在他家,小師妹也在他家。多謝你替我改容易貌,我去拜訪他,大概可以瞞過外人耳目。」

  上官飛鳳道:「你準備什麼時候走?」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43:44     標題: 第五回:謠諑紛紜 問誰能解 世途艱險 豈得無愁(4)

  衛天元一看天色尚早,說道:「找個旅店安身,下午就去。

  飛鳳,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上官飛鳳道:「我是妖女,他是大俠,凌玉燕雖然未到揚州,想必他亦已經知道天璣道人、梅清鳳那些人是要請武林同道捉拿我的了。我如何能去見他?」

  衛天元道:「你不去也好……」

  上官飛鳳道:「我不願意見到楚大俠,楚家有一個人恐怕也不願意見到你。」

  衛天元道:「你是說楚天舒嗎?我和他是曾經有過一點小小的過節。」

  上官飛鳳道:「我知道他曾喜歡雪君姐姐,但如今人都死了,我想他不會那樣氣量狹窄的。」

  衛天元道:「那麼是誰?」

  上官飛鳳道:「徐中岳的女兒徐錦瑤。」

  衛天元翟然一省,說道:「對了,這位徐家大小姐是和楚天舒的妹妹一起,先回揚州去的。」

  上官飛鳳道:「那位穆大少爺跑來江甫,恐怕也不單是為了追蹤你吧?」

  衛天元道:「你說得不錯。追蹤我何勞穆大少爺親自出馬?

  他是為了徐錦瑤來的!徐中岳逼女兒嫁給這位少爺,徐錦瑤正是為了逃婚才跟楚天虹到她家中躲避。」

  上官飛鳳道:「徐錦瑤雖然不值父親所為,但骨肉至親,你殺了她的父親,你想她還會歡迎你嗎?」

  衛天元苦笑道:「她不殺我為父報仇已是好了。」

  上官飛鳳道,「殺你,她沒有這個本領,但難保她不嚷出來。

  為報殺父之仇,甚至她不惜委屈自己去求那位穆大少爺也說不定。」

  衛天元道:「她只是把我的消息告訴那位穆大少爺,已是連累了楚大俠一家了。」想了一想,說道:「看來我只好等到今晚三更時分,悄俏去會楚大俠了。在晚上避過她的眼睛我想是做得到的,咱們先去找個下榻處吧。」

  上官飛鳳道,「揚州有沒有一個象金陵莫愁湖那樣的地方?」

  衛天元道:「揚州瘦西湖,風景幽美,不在莫愁湖之下。只可惜沒有一間湖濱旅舍。」

  上官飛鳳道:「說起瘦西湖,我倒想起一個可供咱們借宿的地方了。」

  衛天元詫道:「你在揚州也有熟人?」

  上官飛鳳道:「我和此人並不相識,但他知道是我,一定會歡迎我的。」

  衛天元道:「哦,那人是誰?家住何處?」

  上官飛鳳道:「瘦西湖北面是不是有座觀音山?」

  衛天元道:「不錯。」

  上官飛鳳道:「觀音山上是不是有座大明寺?」

  衛天元道:「不錯。不過,大明寺是以前的名稱,現在叫做平山堂。名稱雖然不同,古廟仍是古廟。但你要我的人不會是和尚吧?」

  上官飛鳳道:「大概不是。」

  衛天元說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為何說大概不是?」

  上官飛鳳道「因為我現在還未知道這個人是什麼樣的人,到了平山堂附近才能知道。你暫且不要問我,間我我也無法作答。」

  衛天元笑道:「我知道你神通廣大,好吧,反正啞謎不久就能打破,我跟你走就是。」

  上官飛鳳笑道:「我從未到過揚州呢,請你帶路,我跟你走。」

  衛天元笑道:「帶路是我,把舵卻是你。我那句話也沒有說錯。」

  他把疑團暫且拋開,帶領上官飛鳳沿湖步行。瘦西湖名實相副,水流彎彎曲曲,每過一彎,水面愈來愈小,似至盡頭,但轉過彎來,又是細水流長。衛天元道:「如果你是乘舟遊湖,更能領略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境界。不過湖邊有許多名勝古跡,在岸上步行遊覽,也有它的好處。」

  他一路指點名勝古跡:那邊紅樓水謝花木爭輝的地方是「香影廊」,是明末清初詩人王漁洋的詩社,折而向西,經「歌吹亭」,「卷石洞天」,是約一百年前的名畫家鄭板橋和李驊的作寺繪畫之處,過「虹橋」北行,可以通往湖中心的「五享橋」。

  這「五亭橋」形如蓮花,橋下有十五個洞,「在月圓之時,每洞皆有月影,金色晃漾,景色罕有。」衛天元說。

  上官飛鳳笑道:「這許多名勝古跡還是留待將來慢慢地瀏覽。」

  衛天元道:「好,那麼咱們走快兩步。」

  過了「五亭橋」,北上就是觀音山了。到了山路的盡頭,衛夭元道,「此處名叫蜀崗,崗下有個天下第五泉,崗上那座寺廟。

  你看見沒有,那就是平山堂了。」

  上官飛鳳道:「好,現在可以走慢一些了。」

  衛天元一面走一面講解:「聽說這座古廟在唐代就有了的。

  當時有個非常出名的和尚做這間廟的主持。」

  上官飛鳳道:「這老和尚是不是法號鑒真?他是曾經東渡扶桑(即今日本),在彼幫宏揚佛法的?」

  衛天元道:「原來你早已知道這個寺的來歷。」

  上官飛鳳道:「家父雖然不是佛門弟子,但鑒真和尚都是他佩服的古人之一,我這才知道鑒真和尚的故事的,不過,為什麼大明寺後來改名平山堂,我就不知了。」

  衛天元道:「平山堂是因高與江南諸山相平而得名。據說宋朝的大文豪歐陽修、蘇東坡曾先後在寺中讀書,平山堂這個名字就是蘇東坡改的。如今寺門還懸有他寫的對聯呢。」

  說話之際,他們已經來到了平山堂。上官飛鳳讀那副對聯:

  「萬松時灑翠

  一間自流雲」

  上官飛鳳道:「蘇東坡是風流才子,這副對聯也寫得灑脫。」

  衛天元道:「我認識廟中的一個和尚,我要借宿倒是不難,不過,和尚的廟字,可是不能讓女客留宿。」

  上官飛鳳笑道:「你放心,我要找的那個人不是和尚。」

  平山堂後面有幾座建築,似是富貴人家的別墅。上官飛鳳道:「我只知道這個人是住在平山堂附近的,卻不知是哪家人家。」

  衛天元道:「反正不過幾家,咱們逐一去問。」

  上官飛鳳道:「用不著這樣費事。」當下拿出一支苗子,輕輕吹了起來。

  過了一會,只聽得有一家人家,有錚錚綜綜的琴聲傳出來。

  上官飛鳳就走去扣門。

  大門打開,一個有三緒長鬚,文人模樣的中年漢子出來迎接。

  上官飛鳳和衛天元走進去,他關上了門,這才發問:「請恕晚生眼拙,似乎未曾見過兩位。不知……」

  上官飛鳳笑道:「你不用這樣文皺皺說話了,你不認識我,也該認識這面靈旗吧?」

  那中年漢子見她拿出靈旗,吃了一驚,連忙行參拜之禮,說道:「原來是大小姐駕到,屬下公冶弘參見。這位朋友是……」

  上官飛鳳道:「他是我的朋友衛天元,外號飛天神龍,想必你該聽過他名字吧?」

  公冶弘心想:「原來江湖上那些流言果然是真的。他是主公未來的愛婿,我可不能怠慢於他。」於是說道:「衛大俠名震江湖,我雖然孤陋寡聞,也是久仰大名的了。請衛大俠上坐,屬下參拜。」

  衛天元哈哈笑道:「我哪裡是什麼大俠,我不過是陪上官姑娘來的,閣下以下屬自居,我更擔當不起。」當下輕輕一攔。他這伸手一攔,看似輕描淡寫,其實已是用上六七分功力。公冶弘跪不下去,但還是屈了半膝。衛天元見他有此功力,也是不覺暗暗吃驚,心裡想道:「他不過是上官雲龍的僕人,飛鳳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想不到居然也是文武全才。僕人如此,主人可想而知。」

  公冶弘道:「大小姐屈駕光臨,不知有何吩咐?」

  上官飛鳳道:「衛大哥來揚州訪友,我反正沒有事情,就陪他來玩。到了揚州,我才想起爹爹似曾說過有一個人替他在揚州辦事的,住在大明寺附近,我就來了。想不到是你。」

  公冶弘道:「屬下最近替主公又搜羅到一批字畫古玩,大小姐要不要過目?」

  上官飛風笑道:「字畫古玩,我是外行,興趣不大。待我有空的時候,慢慢再看吧。」

  公冶弘道:「是,是。屬下糊塗,大小姐和衛公子遠道而來,自是應當早些休憩。」

  上官飛鳳道:「說不定待會見我們還要出去,你不必費神照料我們。晚飯我們也吃過了。」頓了一頓,續道:「前兩天我們在金陵的莫愁湖邊一間客店投宿,那間客店的規矩倒是很合我的心意。」

  公冶弘道:「不知是什麼規矩?」

  上官飛鳳笑道:「也沒什麼,不過是『貴客自便』這四個字。」

  公冶弘會意,給他們安排了房間,便即告退:「小姐有事喚我我就來,請小姐當作是在自己的家中,不必客氣。」

  衛天元心事如潮,在房中靜坐。二更時分,上官飛鳳前來扣門。

  衛天元道:「你不必替我擔心,早些唾吧。我準備三更時分才去。」

  上官飛鳳道,「我送你一程。晚上看瘦西湖,料想也必定另有一番佳趣。」

  衛天元悶坐無聊,見還有一個更次,便道:「你有這番雅興,我當得奉陪,」

  兩人走到湖邊,月映波心,夜涼如水。上官飛鳳默默無言,倚便著衛天元,嬌怯的模樣若不勝寒。衛天元道:「啊,你只穿一件單衫。」

  上官飛鳳道:「我是心上寒冷。」

  衛天元道:「你在想什麼?」

  上官飛鳳沒有回答,半晌說道:「你看湖中有一座山,山上有樓台亭閣,有人住的嗎?」

  衛天元道:「這座山名叫小金山,因為它酷似鎮江的主山而得名。山上的樓台亭圈是供遊人休憩的。時候還早,我和你到山上的清風亭坐一會好嗎?」有條長堤伸向湖心,是可以從這條長堤走上小金山的。

  上官飛鳳讀亭前的一副對聯:「兩點金焦隨眼到,六朝粉黛蕩胸開。」金焦指的是鎮江的金山和焦山,在亭中眺望,隱約可見。

  上官飛鳳道:「這是詩人的感慨,你來到此間,卻又有什麼感慨。」

  衛天元道:「說也奇怪,沒來之前,我的心思很亂。來到揚州之後,心情反而平靜下來了。你問我有什麼感慨,我也不知從何說起。」

  上官飛鳳道:「我記得你說過『近鄉情更怯』這句話。」

  衛天元道:「如今有你在我身旁,我心裡只有歡喜。」

  上官飛鳳說道:「但再過片刻,你就要離開我了。」

  衛天元笑道:「我又不是一去不回,你怕什麼?」

  上官飛鳳說道:「你到了楚家,不論發生什麼事情,你都會回來見我嗎?」

  衛天元笑道:「楚家料想也不會埋有伏兵,除非是我死了,否則又怎能回不來呢?」

  上官飛鳳道:「世事有時是難料的,比如說在此之前,你也沒想到夜訪楚家的吧。」

  衛天元點了點頭,黯然說道:「我也沒想到雪君的靈樞會在楚家。」

  上官飛鳳忽道:「假如你不是為料理雪君姐姐的後事,你還會要冒險去楚家麼?」

  衛天元道:「我的小師妹也在楚家,大概我還是要去一趟的。」上官飛鳳道:「但你不會這樣急著要去了,對嗎?」

  衛天元想了片刻,說道:「這倒說得是。小師妹來揚州是為了母女團聚,她能夠重享天倫之樂,我也為她欣慰,無須我去照顧她了。早一些去探望她,遲一些去探望她,已經是無關緊要的了。」

  上官飛鳳道:「所以說世事的變化往往是出人意料的,這件事你大概也沒想到吧?」

  衛天元道:「的確沒有想到,我和小師妹一樣,都以為她的母親早已死了。想不到卻是失而復得。」

  上官飛鳳道:「我不單是指她的母親失而復得一事;她的母親嫁她父親的時候,誰不羨慕他們是一對武林佳偶?誰又想得到他們竟會鬧出婚變,齊夫人竟變作了楚夫人!而且齊勒銘還是當今的天下第一高手呢!」

  衛天元歎道:「齊師叔曾為此事向楚大俠尋仇,這也是我想不到的。好在他們如今已是各得其所,這冤仇大概亦已化解了。」

  上官飛鳳道:「是啊,既然他們這對被人羨為神仙眷屬的夫妻都會反目,你又怎能說得這樣肯定,你一定回到我的身邊。」

  衛天元道,「這怎能相比?齊師叔有銀狐穆娟娟,師嬸未嫁之前和楚大俠亦已早有情意。我如今心裡只有一個你,你心裡也不會有別的人吧?」

  上官飛鳳道:「我是連『雪君哥哥』都未有過。」

  「雪君哥哥」四字甚為奇特,衛天元怔了一怔,隨即明白她的意思,笑道:「不錯,我是曾極喜歡過別的女子,但你不至於現在還吃她的醋吧?」

  上官飛風道:「假如你這樣快就忘記雪君姐姐,恐怕我反而不敢喜歡你了。好,現在話說回頭,你這次前往楚家,探訪小師妹還在其次,對嗎?」

  衛天元點了點頭,說道:「不錯。雪君生前,我有負於她,她的後事,我自覺有責任為她料理。」

  上官飛鳳道:「假如雪君姐姐的靈樞不在楚家,你就不必今晚會了。」

  衛天元一愕,說道:「這件事情是你說的啊,又怎能來個假如呢?」

  上官飛鳳道:「不錯,湯懷義替楚大俠出面料理姜姐姐的後事,其後又和楚大俠一起送靈車回揚州去,這都是可靠的人告訴我的。但途中有沒意外,我就不知了。我也只是打個比方而已。」

  衛天元笑道:「我從來不為『假如』而傷腦筋的。」言下之意,他已是確信姜雪君的靈樞在楚家無疑。

  上官飛鳳道:「我和你不一樣,你笑我胡思亂想也好,我常常會想一些別人認為是離奇怪誕的事情。」

  衛天元道:「倘若楚大俠在途中當真是出了意外,我更非去探個清楚不可。不過,我想這是決不會有的。以楚大俠的聲名,假如他在途中遭了意外,江湘上還有不傳開來之理?」

  上官飛鳳沒有說話,心裡則在想道:「你還未知道我想說的『意外』是什麼呢。唉,但我又怎能和你明白的說出來?」

  衛天元道:「飛鳳,我總覺得你到了揚州,就似懷著什麼心事?」

  上官飛鳳低聲說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衛天元笑道:「怎的念起詩經來了?打的什麼啞謎。」

  上官飛鳳笑道:「你當作謁語去參悟吧。」

  月色溶溶,景色比白天更美。衛天元道:「我記得曾經念過的兩句詩: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明月照揚州。這兩句詩真是說得不錯。」

  上官飛鳳道:「我卻想起莫愁湖的一副對聯。」

  衛天元道:「是哪一副?」

  上官飛鳳念道:

  「名利乃空談,一場槐夢,試看棋局情形,問誰能識?

  古今曾幾日,半沼荷花,猶剩鬱金香味,慰我莫愁。」

  衛天元笑道:「我懂得你意思,你不用擔憂,我會回來安慰你的。」

  上官飛鳳道:「不,我只是怕世事如棋,待識得棋局時,夢也醒了。」

  衛天元道:「好端端的何來這些感喟?」

  上官飛風心裡想道:「還是不要告訴他好。世事難料,也說不定這棋局永遠也解不開!」

  不知下覺,月亮已是漸漸移近天心。衛天元霍然一省,說道:「快三更了,我該去楚家啦。你回去早早睡吧。天一亮我就回來。」

  上官飛風道:「不錯,你是該走了。你回不回來,我都會等你的。」正是:

  誰將覆雨翻雲手,布下椎心一局棋?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45:28     標題: 第六回:好戲連場 靈堂混戰 玲瓏佈局 妙手解危(1)

  衛天元和上官飛鳳來到瘦西湖的時候,楚天舒也正在帶領齊漱玉遊覽揚州的另一處名勝。

  齊漱玉在楚家的地位甚為微妙,既是楚家的女兒,又像是楚家的客人。童年失去的母愛,如今已經得到了加借的補償。

  她不但得回失去的母愛,也開始嘗了異性的友誼滋味。這些日子,她常常拿楚天舒來和衛天元比較,說也奇怪,反而是沒有兄妹名份的衛天元令她覺得更像是她的哥哥。而這個有著「兄妹」名份的楚天舒,倒變得像是她的知心朋友了。

  這一天,楚天舒見她秀眉似蹙,說道,「玉妹,你好像悶悶不樂,是還在想著你的元哥嗎?」

  齊漱玉搖了搖頭,說道:「他是無須我掛慮的。我有時會想到他,也只希望知道他的下落而已。但現在我並不是想他。」

  楚天舒道:「那你是在思念爺爺吧?」

  齊漱玉道:「不錯,我的確是有點思家了。」

  楚天舒笑道:「思家?這裡不就是你的家麼?」

  齊漱玉道:「你不要挑剔字眼上的毛病,我說的是老家。媽媽在這裡和你們過得很好,但爺爺卻是個孤獨的老人。」

  楚天舒道:「你來了還來到半個月呢,要回老家,也得過了年才回去吧。揚州的名勝古跡很多,對啦,有一個地方你還沒有去過的,我帶你去遊玩。」

  齊漱玉興致不高,說道:「那地方比得上瘦西湖嗎?」

  楚天舒道:「那個地方不是以風景著名的,但來到揚州的遊客,假如時間只是容許他選擇一個地方的話,恐怕大多數人寧願不去遊湖,那個地方卻是非去不可!」

  齊漱玉的好奇心給他勾起了,說道:「哦,那是什麼地方?」

  楚天舒道:「史公祠。」

  齊漱玉道:「史公是誰?」

  楚天舒道:「揚州十日,嘉定三屠,你總會知道吧?」

  齊漱玉道:「啊,敢情你說的這位史公,就是明末在揚州殉難的那位大忠臣史可法?」

  楚天舒道:「不是這位大忠臣,揚州人怎會為他立祠?」

  齊漱玉道:「我自小就聽得爺爺說過史可法死守揚州抵抗清兵的英雄事跡,想不到揚州有他的祠堂,那是非去不可了。但我卻有點覺得奇怪,他是大明的忠臣,清廷為何容許揚州為他立祠?」

  楚天舒歎道:「這就正是韃子聰明之處了,他們在揚州大殺十天,揚州的老百姓還是殺不完的。殺人越多,老百姓就越恨他們。但建了這座祠堂,倒是有許多人甘願做他們的順民了。」(按:清代到了乾隆年間,改用高壓與懷柔的雙管齊下政策。清兵入關之初,揚州嘉定二地屠戮最慘,乾隆為了緩和民憤,是以准許揚州為史可法立祠。)

  史公祠離他們家不很遠,大約半個時辰多一點就來到了。

  他們踏進史公祠,剛好聽見有兩個遊人在議論那懸掛在正殿當中的對聯。

  胖的那個道:「這副對聯寫得好,明朝氣數已盡,那是非亡不可的,大清天子仍然准許亡國之臣有專祠祭祀,享受千秋香火,真是皇恩浩蕩令人感涕!」

  齊漱玉抬眼望去,原來那副對聯寫的是:

  一代興亡關氣數

  千秋廟貌傍江山

  那瘦的道:「吾兄高論,可惜吾兄不能生與史可法同時。」

  那胖的道:「哦,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瘦的道:「你們若是生在同時,你就可以把這番順逆之理說給他聽了。依小弟之見,其實吏可法懂得不能逆天行事,不如向真命天子歸順更好!」

  那胖的連連點頭,說道:「吾兄議論更見透闢,佩服,佩服!」

  齊漱王心裡罵道:「放屁,放屁!」只見楚天舒也皺起眉頭。

  齊漱玉把他拉過一邊,悄悄說道:「這兩個甘願做韃子奴才的傢伙,咱們給他們吃一點苦頭如何?」

  楚天舒連忙說道:「千萬不可,在這裡鬧出事來,要連累爹爹的。你知不知道,爹爹這次從京師回來,已經是引起了穆志遙猜疑的了。」

  那兩個遊客只在正殿打了個轉,匆匆就走出來。那胖的道「我忽然想起,今晚似乎還有一個宴會。」

  那瘦的道:「對啦,這次的詩酒之會是范觀察十日前就折柬相邀的,你不說我都幾乎忘了。」

  楚天舒目送他們離開,如有所思,齊漱玉笑道,「你怎麼還不和我進去,是想送這兩個傢伙一程嗎?」

  楚天舒低聲道:「這兩個傢伙走得如此匆忙,到是有點奇怪。」

  齊漱玉道:「有什麼奇怪,他們不是說要趕什麼詩酒之會

  楚天舒道:「祠堂後面,還有史閣部的衣冠塚的。這兩個傢伙,即使不以史公為然,但即來到此間,多留片刻又有什麼打緊?他們連衣冠塚都不去看一看就走了。」

  齊漱玉道:「這只是你的想法。在他們的心目中,或許把那個什麼官兒的宴會,看得比去瞻仰史可法的衣冠塚更重要呢。」接著笑道:「這兩個無恥的傢伙走開,咱們樂得耳根清靜,你理他們作甚:難道你懷疑他們是聽見咱們在罵他們才走的嗎?」

  楚天舒懂得齊漱玉的意思,是笑他疑心生暗鬼的。要知他們在外面小聲說話,假如那兩個人在大殿裡也聽得見的話,武功上非有過人的造詣不行。齊漱玉當然不相信兩個人是懂得武功的。楚天舒卻在心裡想道,「人不可貌相,這兩個人看似庸俗不堪的附穹風雅之輩,但焉知他們不是裝出來的?不過,也無謂令玉妹擔心了。」於是笑道:「不罵也罵了,管他們聽不聽見,咱們進去吧。」齊漱玉笑道:「對啦,左也提防,右也顧忌,做人還有什麼意思,你這幾句話才算有點男兒氣概。」

  這天遊人很少,那兩個人走了之後,就只剩下他們了。楚天舒道「正殿這副對聯雖然寫得不好,但裡面有些對聯還是寫得不錯的。咱們進去看看。」

  齊漱玉道:「這副對聯,豈只寫得不好,什麼興亡關氣數云云,簡直是騙人的鬼話。」

  楚天舒忽然笑了起來,說道,「你說起鬼話,我倒想起來了,這副對聯就是和一段鬼話有關的。」

  齊漱玉詫道:「是什麼鬼話?」

  楚天舒道,「這副對聯,據說就是最初奉命修建史閣部祠幕的那個揚州知府謝啟昆寫的。他捏造一段鬼話,說是夢見史可法,他問史可法公祠中少一聯,應作何語,史可法就教他寫這副聯語。當然這是騙人的鬼話,別有用心。但話說回來,他不這樣寫又如何落筆?」

  齊漱玉想了一想,說道:「是啊,他做清朝的官,卻要為抗清的明朝忠臣立祠,這副對聯確實難寫。」

  楚天舒道:「」所以他就只能把興亡歸之氣數了。這樣,即可以迎合皇帝的意思,叫老百姓不要仇恨異族的皇帝,又不至貶低史可法。倘若他不是這樣寫,不但烏紗帽保不住,這座史公詞也不能建立了。」

  齊漱玉歎道,「原來這裡面還有這許多學問,倒是我錯怪他了。」

  楚天舒道:「古話說得好:知人論世。議論一個人,要設身處地為他著想,不能太過求全責備的。」

  齊漱玉笑道:「多謝老師指教。但剛才那兩個傢伙的議論,無論如何,我不能贊同。」

  楚天舒道:「那兩個傢伙又怎能和謝啟昆相提並論?不過,咱們也不要發太多議論了,還是進去看看對聯吧。有些對聯,依我看還是寫得不錯的。大概因為時間過得久了,滿清皇帝為了故示寬大,也不理會那麼多了。」

  齊漱玉在他的指點下,讀了兩副對聯。

  (一)

  讀生前浩氣之歌,廢書而歎;

  結再生孤忠之局,過墓興悲。

  (二)

  生有自來文信國

  死而後己武鄉侯

  齊漱玉道:「前一副對聯把他比作文天祥,後一副時聯更進一步,將文天祥與諸葛亮(武鄉侯)都拿出與他並論,更難得了。」

  楚天舒道:「生有自來文信國這句上聯也有個傳說的,相傳史可法的母親是夢見了文天祥(文信國)來投胎。」

  齊漱玉道:「這兩副對聯比正殿當中那副對聯是好了好多,但好像總還欠缺一些什麼。」

  楚天舒道:「你說得是,前一副對聯只是傷感,未免令人有灰溜溜的感覺。後一副比擬得當,但文字平庸,而且只加論述。

  也缺之感情。」

  齊漱玉笑道:「感情太多,你又說它傷感過分,要好可就難了。」

  楚天舒道:「感情也不只限於傷感的,咱們看下去。」此時他們已來到史可法的衣冠塚了。墓柱刻的那副對聯是:

  心痛鼎湖龍,一寸江山雙血淚:

  魂歸華表鶴,二分明月萬梅花。

  楚天舒道:「上聯用的是黃帝在鼎湖仙去,乘龍上天,群臣攀龍鬚欲追隨而不可得的典故。寫史可法對皇帝的忠心。下聯二分明月萬梅花,則是揚州眼前的景物。寫的是史可法在揚州殉難的史實。」

  齊漱玉道:「史可法當然是個大忠臣,但他在揚州為國捐軀,只是表彰他的一個忠字,似乎還嫌不夠。還有更好的嗎?」

  楚天舒道:「你看這副如何?」

  齊漱玉跟著他念道。

  殉社稷,只江北孤城,剩水殘山,尚留得風中勁草;

  葬衣冠,有淮南坯土,冰心鐵骨,好伴取嶺上梅花。

  齊漱玉讚道:「這副對聯好!」

  楚天舒道:「好在哪裡?」

  齊漱玉道:「老師,你莫考我。好在哪裡,我可說不上來。

  還是你給我講解吧。」

  楚天舒道,「這副對聯夾敘夾議,有史實,又有感情。江北孤城,淮南坯上,切合史可法死守揚州的故事:風中勁草,嶺上梅花,則是讚揚他的品格。大大夫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這就是勁草和梅花的風格!」

  齊漱玉道:「說得好!做人是該做風中勁草,嶺上梅花。這佯寫是要比只歌頌『忠臣』鏡界更高了。」

  楚天舒道:「你的見解也很高啊!」

  齊漱玉笑道:「好在這裡沒有外人,否則給人聽見,恐怕要笑咱們兄妹互相吹捧了。」

  剛說到這裡,忽聽得有人笑道:「我聽見了!大哥,你好偏心。」

  走進來的是楚天虹。

  楚天舒笑道:「你不服氣我贊玉妹麼?」

  楚天虹道:「玉姐武功比我好,讀書比我多,見識比我高。

  我怎會不眼她呢?我不服氣的是你的偏心,姐姐來了,你就好像壓根幾忘了我這個妹妹了。」

  楚天舒笑道:「你是怪我不和你一起來玩,是嗎?誰叫你起身晏,我們來的時候,你還未起床呢。而且我知道你會自己找來的。」

  楚天虹道:「你以為我是貪玩寸來找你的麼?是爹爹叫我找你們回去。」

  楚天舒道:「有什麼事?」

  楚天虹道:「家裡來了一個客人。」

  楚天舒道:「客人是誰?」

  楚天虹道:「是一個你們意想不到的客人。不過這個客人,我相信玉姐一定是很高興見到他的。」

  齊漱玉心一頭跳:「難道是元哥?」說道:「別叫我猜啞謎了,打開悶葫蘆吧。」

  楚天虹笑道:「這悶葫蘆的蓋子,反正一到家裡,就可以打開。你急什麼?先猜一猜吧。」

  齊漱玉只道是衛天元,卻不願把她的猜想說出來。

  她和楚天舒兄妹匆匆趕回家去,回到家中,才知她猜錯了。

  客人不是衛天元,是丁勃。

  丁勃是她家的老僕,但她的爺爺是從來不把他當作僕人看待的。齊漱玉還沒出生,他已經是在齊家的了。齊漱玉一直是把他當作家庭的一份子的。丁勃又是江湖上早已成名的人物,和揚州大俠楚勁松也是老朋友的。

  齊漱玉又驚又喜,說道:「丁大叔,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是爺爺叫你來接我回去的嗎?」

  丁勃說道:「你的爺爺叫我出來找你,不過你在這裡,卻是你的爹爹告訴我的。他想知道你的近況,叫我替他來看一看你。」

  齊漱玉道:「啊,原來你已經見過爹爹了,他怎麼樣?」

  丁勃道:「他和穆娟娟一起,很、很好。」齊勒銘武功已廢,丁勃不願齊漱玉為父親擔心,是以沒說出來。不過,他說齊勒銘過得「很好」,也不算是假話。有穆娟娟伴陪齊勒銘在山中隱居,齊勒銘的日子的確是比在江湖上闖蕩的日子逍遙自在得多。

  「你的爺爺是盼望你回去,不過也不必急在一時,我知道你來到揚州也不過半個月光景,你過了年回去也可以的。」丁勃說道。

  「丁大叔,你幾時走?」齊漱玉問道。

  「說不定,大概會有幾天逗留。」丁勃道。

  楚天舒忙道:「丁大叔已經說過,你過了年回去也可以的。

  你不必急著跟他走。」

  齊漱玉道,「哦,你過幾天才走,是不是還有別的事?」她不理會楚天舒,繼續向丁勃發問。

  丁勃道:「是有一點事情,和你也有間接關係的。」

  齊漱玉連忙問道:「是什麼事情?」

  丁勃道:「你知道衛少爺的下落麼?」

  齊漱玉道:「我正想向你打聽呢。我雖然去了一趟京師,卻沒見到他。只知道他在秘魔崖曾經鬧出一樁震動京師的大事。後來就不知道他的行蹤了。」

  丁勃道:「我倒知道他一點消息。聽說他現在是和上官雲龍的女兒在一起。」

  齊漱玉道:「上官雲龍的女兒,那、那不就是……」

  楚天舒道:「不錯,就是咱們曾經到過她在北京的家裡,但卻沒有見到她的那個上官飛鳳。」

  齊漱玉心裡一酸,暗自思量:「如此說來,莫非那些謠言竟是真的了?」

  丁勃繼續說道:「聽說衛少爺和那位上官姑娘一起,已經來到江南。很可能就在這一兩天,來到揚州。」

  齊漱玉道:「丁大叔,你說還有另外一件事情,想必就是指元哥這件事吧?」

  丁勃道:「不錯,我這次來揚州,另外一半原因就是為了衛少爺而來。」

  齊漱玉道:「許多人說上官雲龍是天下第一大魔頭,他的女兒是心狠手辣的妖女。上官飛鳳為人如何,我捉摸不透。但爺爺卻好像沒有說過她爹爹的壞話,我也不知他究竟是否魔頭。丁大叔,你既是為了元哥而來,你打算怎樣?」

  剛說到這裡,忽見有人抬了一口棺材進來。

  齊漱玉吃了一驚,問道:「爹爹,你要這口棺材作甚?」

  楚勁松打發腳大走後,說道:「這是你丁大叔的主意。」

  丁勃說道:「我打算做一齣戲。」

  齊漱玉莫名其妙,說道:「做一齣戲?」

  楚勁松笑道:「這齣戲還得你幫忙來唱才成。丁大叔已和我說好了,只不知玉兒你肯不肯做這齣戲的配角?」

  齊漱玉道:「主角是誰?」

  丁勃道:「就是你的元哥,也可能還有那位上官姑娘。」

  齊漱玉道:「丁大叔,你們究竟、究竟……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她本來想說「你們究竟搗的是什麼鬼」的,礙著繼父的面子,話到口邊才改。

  楚勁松道:「玉兒,你隨我來。」

  齊漱玉跟隨繼父踏人一間屋子,一進門就呆住了。

  這本來是一間書房,如今卻布成了靈堂模樣。剛剛抬來的那口棺材,就放在屋子當中。

  楚勁松道,「老丁,你看佈置得如何?」

  丁勃說道:「差不多了,依保定的俗例,棺材頭還要點兩盞長明燈。」

  楚勁松道:「牌位上還沒寫字,你看怎樣寫好?」

  丁勃道:「她是小輩,不能由你供奉的。待會兒再斟酌吧。

  嗯,還有,最好多一張畫像,供弔客瞻仰遺容。」

  楚勁松道:「舒兒的畫還過得去,就由他來畫這張遺像吧。」

  齊漱玉定了定神,說道:「爹爹,了大叔,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楚勁松歎口氣道:「叫我怎麼說才好呢?嗯,老丁,還是你告訴她吧。」

  丁勃緩緩說道:「人生如戲,小姐,你何妨把靈堂當作戲台。」

  楚勁松這才接下去說道,「這台戲很有可能今晚就會上演,不過你是不用念辭的,只看人家做戲就成。」

  丁勃接著笑道,「看也不用看,只需耳朵來聽。」

  齊漱玉聽了丁勃的解說,方知自己要扮的是什麼角色,她感到委屈,但還是答應了。

  衛天元來到了楚家,正是三更時分。

  他不想驚動別人,最好是先和楚勁松見面。然後由楚勁松幫他安排,單獨約見師妹。他是恐防師妹或許是和徐中岳的女兒同一間房間的。

  但怎樣才能恰好先見著楚勁松呢?楚勁松也可能是夫妻同宿的,他不能摸進每一間房裡偷窺。

  只有一個辦法,稍微露出一聲息,楚家以楚勁松武功最高,他會首先覺察的,這就能把他引出來的了。

  但,「稍微露出聲息」,這「稍微」可得恰到好處才行。否則難保不驚動了楚家另外的人。

  正在他躊躇之際,忽地看到園中一角有間屋子,屋內隱隱有燈光。是誰在屋子裡面,這麼晚了,還沒睡呢?

  一陣風從那邊吹來,風中有檀香氣味。

  衛天元怔了一怔,暗自想道:「難道這間屋子是佛堂?但楚大俠可並不是信佛的居士吁。」

  此時他已經發現掛在這間屋子門外的一對藍燈籠了。

  他更覺得奇怪:「門口掛藍燈籠,那是表示家有喪事的。但一般都是在大門之外,不會只掛在家中某一問屋子外面的。不會是楚家死了什麼人了吧?」

  忽地隱隱聽見屋子內似乎有人輕輕抽泣。

  衛天元打了一個寒噤,心裡卻是又驚又喜。

  他想起了那次在保定老家的瓦礫場中,曾聽過似乎是姜雪君聲音的一聲歎息。

  這次的抽泣聲比那一次的歎息聲音更清楚了,但抽泣聲只能聽出是個女子,這個女子是不是姜雪君呢?

  他並不相信姜雪君還在人間,但他卻禁不住胡思亂想:「莫非是雪君冤魂不息,她知道我來,要顯靈麼?」

  那次他是一追上去,就不見「鬼影」的,這次他不敢莽撞了,把身形藏在假山石後,心裡想道:人鬼殊途,也許她還是不願意我見到她,我不要把她嚇跑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45:47     標題: 第六回:好戲連場 靈堂混戰 玲瓏佈局 妙手解危(2)

  他剛剛藏好身形,果然就有一個披頭散髮的「女鬼」從那間屋子裡走出來。

  不是「女鬼」,是徐中岳的女兒徐錦瑤!

  衛天元最不願意見到她,想道:「她的父親死有餘辜,她卻是無罪的。我不要驚嚇她,待她走了我再進去看。」

  徐錦瑤正在向著他藏身處走近,忽地停了腳步,喝道:「是誰?」

  衛天元方自一驚,便聽得有人說道:「師妹,是我!」

  徐錦瑤道:「元哥,你把我嚇了一跳!」

  衛天元心中苦笑:「元哥的稱號倒是一樣,可惜她的『元哥』不是雪妹生前喜歡叫的那個元哥。」

  原來來的這個人乃是徐錦瑤的師兄郭元宰。他是從京師護送徐錦瑤和楚天虹回揚州的,此時仍然住在楚家。在徐中岳的弟子之中,以他的品行最為端正,這也是衛天元早就知道的。

  郭完宰道:「師妹,你又跑去罵姜雪君了?」

  衛天元一聽大奇,這句話好像是責備徐錦瑤經常去罵姜雪君似的,怎麼可能呢?

  徐錦瑤道:「她害死我的爹爹,我不該罵她嗎?」

  郭遠宰道:「不錯,師父是因她而死。不過,這件事情恐怕師父也有、也有……」

  徐錦瑤道:「我知道爹爹也有不是之處,但不管如何,姜雪君既然另有情人,當初她就不該嫁給我的爹爹。」

  衛天元心裡想道:「當初她是以為我早已死了,她為勢所逼,這才上了徐中岳的圈套,不過郭元宰莫說不知內裡情由,縱然他知道內裡情由,也是不便在徐錦瑤面前說她父親的壞話。」

  郭元宰道:「師父和姜雪君已是同歸於盡,俗語說一死百了。

  咱們做後輩的又何必去計較那些是是非非。再說,姜雪君是楚大哥的師妹,她的靈脾也是楚家立的,你對她的靈牌罵她洩憤,對主人也不大好吧。」

  衛天元這才懂得所謂「又跑去罵姜雪君」是怎麼一回事情。

  心中頗為不滿,想道:「你罵我不打緊,罵雪君可是不該!」

  只聽得徐錦瑤道:「你猜錯了,我不是罵姜雪君。」

  郭元宰道:「是罵衛天元嗎?」

  徐錦瑤沒有回答,卻道:「說老實話,我也知道我說姜雪君害死爹爹,這句話是重了一些,但按照你的說法,你也承認,爹爹是因她面死的。為了這個原故,我的確恨過她。不過,現在我不恨她了,我反而覺得她可憐呢!」

  郭元宰黯然道:「姜姑娘的確是紅顏薄命,值得可憐。」

  徐錦瑤哼了一聲,道:「你以為我是可憐她的薄命嗎?她的薄命是自作自受的。不過報應來得這麼快,我卻是想不到的。她恐怕也是死的那天才知道呢。知道已是遲了。所以我覺得她又是可憐,又是可笑!」

  郭元宰似是一怔,說道:「什麼報應?恕我愚鈍,我還是不懂你的意思。」

  徐錦瑤道:「這件事情,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衛天元聽說已經來到江南了,說不定這一兩天內,就會來到這幾。不過,他並不是一人來的!」

  郭元宰道:「他和誰一起?」

  徐錦瑤道:「大魔頭上官雲龍的女兒!」

  郭元宰默然不語,半晌說道:「如此說來,那些謠言竟是真的了。」

  徐錦瑤道:「他們一路同行同宿,是有人親眼見到的,還能有假?」

  衛天元是曾在莫愁湖邊那間旅店和上官飛鳳同住一幢房子,心裡想道,「這個謠言想必是因此而起。江湖上盡有許多愛嚼舌頭的人,像申公豹那類包打聽,捕風捉影便可大造謠言,不值得我為它生氣。只不知那所謂『親眼見到』我和飛鳳的人是誰?孟仲強和凌玉燕雖然是在那間旅店,但莫說我沒有給他們識破,即使業已給他們識破,凌玉燕目前恐怕也還在那間客店養病呢。」他並不為謠言生氣,猜不出是什麼人,也就不去再想它了。但別人說他「負心」,他的心情卻是甚為激動。

  只聽得郭元宰歎了口氣,說道:「姜雪君屍骨未寒,衛天元即移情別戀,我也要為姜雪君感到不值了!」

  徐錦瑤冷笑道:「他們早已在姜雪君生前就打得火熱了!秘魔崖之戰我不在場,但我聽得在場的人說,姜雪君其實是給他們氣得自殺的。嘿嘿,這叫做一報還一報,報應還當真來得快呢!姜雪君背夫偷漢,害死了我的爹爹,想不到她的老情人就當著她的面勾搭上別的妖女!」

  郭元宰道:「衛天元竟是這樣一個負心薄倖的男子,我也是想不到的。不過,姜雪君都已死了,咱們也不必再說、再說她的閒話了。」他本來是想責備徐錦瑤幸災樂禍的,但一想到她的遭遇也是可憐,就不忍用那樣重的口氣了。

  郭元宰和徐錦瑤走了,衛天元才走進那間屋子。

  果然是一座靈堂!棺村頭有兩盞長明燈,他看見了姜雪君的遺像,看見了姜雪君的牌位。

  悼念、悲痛、憤懣、感傷……種種情緒,糾結心頭,他跪在靈前,撫著棺樞,對姜雪君傾訴心頭的鬱積。不僅把姜雪君當作情人,也是把姜雪君當作知心的朋友。孩子受了委屈要向母親訴說,成年人則只能找知已傾吐了。雖然在姜雪君生前,他們由於會少離多,在他們之間恐怕也還未曾有過這種真正的友誼,但此際他卻的確是這種心情。

  衛天元扶棺低訴:「雪君,別人怎樣罵我,我都不管。我只是來求你的原諒。雪君,我想你是不會罵我薄情的,是嗎?你是知道的,在你生前,我的心裡就只有一個你。你還記得嗎,有個時候,你曾經想過成全我和師妹,這件事情,或許也曾在你的心頭留下一抹陰影吧?但你終於還是明白了,是不是?

  「不錯,齊師妹是從小喜歡我的,她不怕在你面前表露對我的愛意,她的心意,我也知道。但我始終都是把她當作小妹妹看待,從來沒有像愛你那樣的愛過她。

  「假如我是別人說的那種薄倖男兒,見異思遷,我早就應該愛上師妹,這樣,既可以報答爺爺對我教養之恩,又可以得到幸福的家庭生活,我娶了她,就下會像現在這樣要受別人責罵。

  更要遭遇尚未可測的許多風險!

  「師妹是個好女子,是塊潔白無暇,未經人工雕刻的美玉。

  論才貌也不會輸給上官飛鳳。假如我對你沒有真意,在我未曾得到你的音信之前,我為什麼不愛上她?卻要到現在才愛上上官飛鳳?」

  他在靈前絮絮不休的低訴,拿婉拒師妹之愛這件事情,表達他對姜雪君的一片真情。他卻不知道,躺在棺村裡的卻並不是姜雪君,正是他的師妹齊漱玉!

  他始終把齊漱玉當作小妹妹看待,齊漱玉亦是知道的。但這次從衛天元的口中得到了證實,卻還是令她感到了難堪。

  不錯,衛天元也稱讚了她,但稱讚也還是不能消解她心中的氣憤:「為什麼要把我和那妖女相比?哼,你既然說我並不輸給那個妖女,為什麼又要給那妖女迷上了?雪君姐姐生前,你不愛我,我不怪你。但現在雪君姐姐雖然死了,卻還是屍骨未寒,你這樣快就移情別戀,雪君姐姐原諒你,我也不能原諒你的,我並不是稀罕你的愛,從我知道你和那個妖女混在一起的時候起,我已經不是像從前那樣一個什麼也不懂的小姑娘了,只是盼望你施捨一點愛情的小姑娘了!」她幾乎要嚷出來:「衛天元,我要你知道,我現在已經不愛你了!」

  當然她終於還是忍住,並沒有嚷出來。但氣憤已是令得她的身體微微震抖!

  衛天元手撫桐棺,隱隱地感覺棺材像輕輕的動了一下。

  衛天元悚然一驚,思疑不定:「是雪君顯靈呢?還是我的幻覺?」

  他心情更加激動了,繼續說道:「雪君,你聽見我的稟告了?

  我想,你一定會諒解我的,是吧?唉,記得你倒在我的懷中的時候,你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我知道你是愛我的,我很快活。

  我走了,會有人照顧你的。雖然你沒有把她的名字說出來,但我知道你說的一定是上官飛鳳。

  「雪君,我和你同過患難,我們兩家遭受的是同樣的命運。

  我們的感情是在患難中滋長的。我和飛鳳也是如此,要不是她,我早已死了。是她救了我的性命,又鼓勵我活下去。我不能對你說謊,如今我愛她就像從前愛你一樣。

  「如今我已照你的遺囑,和飛鳳訂了親了,飛鳳今晚本來也要來拜祭你的,是我怕惹起風波,將她勸阻。不過,她對你的一番心意,我是帶到你的靈前來了。你知道嗎?她是把你當作『姐姐』一樣尊敬的。你知道『姐姐』的意思嗎?你我雖然沒有夫妻名份,但在她的心裡,已經是把你當我的前妻了。

  「雪君,我對你從來不說假話。我這番話要是給別人聽見,或許更會加重我的『薄倖』罪名,但我知道你是一定不會說我薄情的。只要你諒解就成,別人怎樣想法,我才懶得理會呢!」

  他哪裡知道,這個「別人」也包括他的師妹齊漱玉在內。

  齊漱玉在棺村裡聽見他這香說話,氣得幾乎跳起來。

  她不相信姜雪君臨終時是把衛天元托付給上官飛鳳。少女總是有著少女的自尊的,雖然她已知道了愛情不能勉強,她也明白了衛天元對她的感情是哪種感情,但她還是只能相信,假如姜雪君當真說過那句話,「會有人照顧你的」那個人,應該是指她而不是指上官飛鳳。

  「不要臉!」她在心裡罵了出來:「雪君姐姐屍骨未寒,你就移情別戀。你分明是怕別人罵你薄倖,這才曲解雪君姐姐的意思。你別戀就別戀好了,何必還要來訴說對雪君姐姐的『真情』?你是貓哭老鼠呢,還是特地來氣她的呢?」

  死了的姜雪君不會生氣,她卻真是生氣了!

  她一生氣,呼吸就不知不覺重濁起來。雖然隔著一層棺材板,衛天元也開始有點察覺了。

  「難道有人躲在暗處?」他拿起棺村頭的一盞長明燈,四下察看,「鬼影」也沒有一個。

  棺材又動了一下!

  「雪君,是你顯靈嗎?我不害怕見到你的,你索性現出身形,讓我見一見吧!」

  他期待的姜雪君的「鬼魂」,當然沒有出現。但棺材又第三次動了一動!

  俗語說「事不過三」,他不覺疑心大起。

  疑幻疑真,他把耳朵貼著棺材,凝神靜聽。此時齊漱玉已是動也不敢一動,呼吸亦已恢復正常了。但衛天元練過聽聲辨器的功大,聽覺非常敏銳,仍然能夠隱隱約約聽見一點聲息。

  「不對,死了的人怎能呼吸!管他是鬼是人,總得看個明白!」他大著膽子,一咬牙根,突然伸出手來,就去揭開棺蓋。

  楚勁松和妻子在臥房裡相對面坐,熄了燈火,黑暗中輕聲交談。

  「主角已經來了,只不知這齣戲的結局是否和咱們預期那樣?」楚夫人莊英男說道。

  楚勁松苦笑道:「我並不是一個規行矩步的人,旁人認為是行為不檢的事情我也曾經做過,但像這樣荒唐的兒戲之事,我可還是破題兒第一遭。要不是老丁勸我聽他的安排,我……」

  莊英男笑道:「老丁其實是為了你。我問你,你願不願意把我的女兒變作你的媳婦?他們不同父母曹兄妹只是一個名份,按說是可以成親的。」

  楚勁松道:「他們成為夫妻,我和齊勒銘也可以從冤家變作親家,我當然願意結這門親事。不過,依我看來,自從玉兒來到咱們家中之後,她和天舒的感情也似乎很是不錯,假如不唱這齣戲,他們或許也可以,也可以彼此漸漸愛上的。」

  莊英男道:「推測或許可以如此,但我總是不能放心.你要知道,玉兒是和天元一起長大的,她一心一意想嫁給天元,聽老丁說,她還曾為他害過單相思病呢。雖說事過憎遷,但若不是讓她知道天元業已另結鴛盟,她恐怕還不會死了這條心!她心裡有著另一個人,將來不管是和誰成婚,婚姻也不會得到幸福!」

  楚勁松道:「但即使事情都是按照老丁的安排實現,也不過唱了半出而已。這齣戲是否以大團圓結局,可還在未可知之數呢!」

  慶英男道:「要做成功一件事情,哪有完全不冒一點風險的。

  不管結局如何,都是值得一試。」

  楚勁松道:「假如是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荒唐結局呢?」

  莊英男道:「這齣戲是丁勃搞的,了勃是你的老朋友,你應該知道,他並不是一個荒唐的人。」

  楚勁松忽道:「夫人,帕們許久沒有下棋了。我記得你上次布的那個『玲瓏』(圍棋殘局,稱為玲瓏),我現在都還未能解開。」

  莊英男道:「咦,你怎麼突然想起下棋來了?那個玲瓏,其實也並不難解。變化雖然好似十分複雜,但關鍵的著法也不過三著。這三著棋看得通透,玲瓏就可解開。」

  楚勁松道:「老丁的設計也可以比作一個棋局。我就是怕有一步棋看不通透,那就會下錯了子。」

  剛說到這裡,就聽得有人說道:「你是哪一步棋看不通透?

  「

  丁勃走進來了。

  楚勁松道:「這主意不是你出的吧?」

  丁勃笑道:「畢竟是老朋友,你知道我沒有這種鬼才。實不相瞞,要你們夥同我唱這齣戲,這主意是穆娟娟出的。」

  莊英男皺眉道:「哦,主意是她出的?」

  丁勃說道:「嫂子,是否懷疑她不安好心?」

  莊英男道,「不,我只是奇怪她為何愛管這個閒事?」她的心裡,其實的確是有點信不過「銀狐」的。

  丁勃說道:「她可並不認為這是閒事。少、少……嫂子,她覺得虧欠你的太多,故此想為你們兩家化解。據她說,少爺對勁松兄雖然沒有從前那樣惡感,但心頭的結可還沒有解開的。少爺只有漱玉這個女兒,父女之情,勝於一切。假如小姐嫁給了勁松兄的公子,那就什麼仇怨都可以化為烏有了。」丁勃是齊家的老僕人,習慣了把齊勒銘稱作少爺的。以前他也習慣把莊英男稱作「少奶」,只因他也是楚勁松的老朋友,時刻提醒自己,這才記得改變稱呼。

  莊英男道:「穆娟娟出的這個主意,勒鉻知不知道?」

  丁勃道:「我想少爺是知道的。」

  莊英男道:「你怎麼知道他知道?」

  丁勃道:「少爺和我談過衛少爺和那位上官姑娘的事情。他說他們二人倒是一時。他還說他以前也曾想過要衛少爺做女婿的,但現在主意已經變了。我就間他喜歡把小姐許配給誰,他說玉兒的事情自有她的母親作主,他不管了。」

  莊英男道:「那也未能證明他已經知道了穆娟娟出的這個主意呀。」

  丁勃道:「最後少爺還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他說他相信在選女婿這個問題上面,娟娟的看法會和你一樣。只要是你們二人都同意的人選,那么女兒的婚事如何安排,他也都會欣然同意。假如不是穆娟娟在他面前露過口風,少爺不會這樣說的。」

  莊英男道:「勁松,你還有那步棋看不通透?」

  楚勁松道,「是最關緊要的一步棋,衛天元真的是已愛上了上官飛鳳嗎?」

  丁勃道:「這個我當然不能替他作答。但少爺是曾經見過他們二人在一起的,少爺冷眼旁觀。也覺得他們二人是性情投合的一對。這些日子,他們一路同行,人言藉藉,恐怕也未必全是謠言。」

  楚勁松想了一想,問道:「聽你們說的勒銘的口氣,倒似乎並不認為那位上官姑娘是個妖女?」

  丁勃說道:「豈只不認為她是妖女,她的父親上官雲龍,許多人說他是天下第一大魔頭的人,我家少爺對他也甚為推重呢。

  「

  莊英男道:「勒銘以往的行事雖然頗多乖謬,但他對上官雲龍父女的看法我是信得過的。」弦外之音,不用擔心衛天元娶妻不當。

  楚勁松道:「我也希望衛天元能娶得一個好妻子,但假如仙和上官飛鳳的關係不是如咱們所想的那樣,這齣戲恐怕就會唱得荒腔走板了。」

  丁勃說道:「如果衛少爺不是真心歡喜那位上官姑娘,上官姑娘要他也是沒用。咱們試他一試,對上官姑娘也是無損。」

  楚勁松默然不語。

  了勃笑道:「戲已經唱到一半了,現在該輪到咱們這兩個老角登場啦。走吧,走吧!」

  楚勁松道:「當真假戲真做?」

  丁勃笑道:「假中有真,真中有假。總之要記得你演的角色是一個關心他的長輩,那就可以戲假情真了。」

  楚勁松道:「其實是為著不尊!」接著苦笑道:「說老實話,像這樣捉弄小輩的事情、無論如何,我都覺得有點荒唐。」

  丁勃道:「楚兄,你不是想反悔吧?」

  楚勁松笑道:「誰叫咱們是老朋友呢,沒法子,我只好和你聯手做一次荒唐事了。」

  丁勃微有歉意,略一遲疑,似乎想說十麼,但卻沒有說出來,好在他是走在前面,楚勁松沒有看見他臉部的表情。

  原來他還是有一件事情瞞著老朋友的。

  他不但見過齊勒銘和穆娟娟,還見過另外一個人。而且是見這個人在前,得到這個人的指點,他才見得著舊日的少主人的。

  今晚的安排,也並不是完全出自穆娟娟的主意。甚至可以這樣說:這齣戲的戲文是那個人編的,穆娟娟只不過在枝節上的安排參加一點意見而已。不過這個人是誰,他卻是不便向楚勁松和盤托出了,

  楚勁松和丁勃放輕腳步,走近「靈堂」。剛好聽見了衛天元的自言自語,兩人發出會心微笑,好像在說:我們來得正是時候。

  不錯,來得正是時候。衛天元正在準備揭開棺蓋。

  棺蓋還未揭開,忽然聽得有人在叫:

  「衛少俠!」

  「衛少爺!」

  是兩個人同時在叫.一個聲音非常熟悉,另外一個聲音也不算陌生。

  他吃了一驚,回過頭來,只見楚勁松和丁勃已經站在他的面前了。

  「楚大俠,丁大叔,你們……」

  「我是特地宋這裡等候你的。」丁勃說道。

  衛天元定了定神,說道:「楚大俠,請恕我不請自來。我本是想來拜訪你的……」

  楚勁松道:「我並不覺得奇怪。我知道你會為姜雪君來的。

  你已經拜祭過了吧?」

  衛無元點了點頭。

  丁勃說道:「衛少爺,你的心事已了,那就請立刻和我回家去吧!」

  衛天元怔了一征;道:「立刻?」

  丁勃說位,「不錯,你不知道你的爺爺是多麼盼望你們回去嗎?」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46:05     標題: 第六回:好戲連場 靈堂混戰 玲瓏佈局 妙手解危(3)

  衛天元道:「哦,原來是爺爺叫你到這裡找我和師妹回去的。」

  丁勃說道:「正是,爺爺因為你和小姐久不歸家,十分掛念,好不容易才打聽到小姐是來了這裡、他想你多半也會到楚家來的,所以叫我趕來揚州,找你們回家,他說要是你們不能一同回去的話。哪一個先回去也好。你要知道你的爺爺雖然身體壯鍵,畢竟也是上了年紀的老人了。一個孤獨的老人當然希望有個晚輩在眼前陪伴他的。」

  衛天元道:「那就讓師妹先回去陪伴他吧。」

  楚勁松道:「衛少俠,你還有什麼來了之事?」

  衛天元道:「我想把姜雪君的靈樞運回她的故鄉,與她的父母葬在一起。」

  范勁松道:「這件事我可以代辦。或許你未知道,江湖上頗多不利於你的流言,這件事與其你辦,不如我辦。雪君的父親是我同門師兄,我給她的一家辦理喪事,也是名正言順。」

  衛天元想起自己一路上碰上的事憎,情知若是由他押運姜雪君的靈樞回去,的確會惹出許多憊想不到的麻煩的,雪君的靈樞也未必能夠順利運回故鄉。於是道:「楚大俠,你既是以雪君師叔的身份出面治喪,那晚輩也不便和你爭了。」

  楚勁松道:「好,你既然不和我爭,那就該和丁勃馬上回去。」

  一個說「立刻」,一個說「馬上」,衛夭元不覺笑道:「楚大俠,我還沒有見著師妹呢,你就要下逐客令了?」

  楚勁松道:「不是我下逐客令,但我認為你是不必等待漱玉和你見面了。」

  衛夭元道:「她不在家嗎?」

  楚勁松道:「她在家。但你無須與她見面,丁勃在等著你動身呢!」

  衛天元道:「為何你們催得如此之急?」

  楚勁松道:「玉兒來到我家不過半個月,、他的母親已經和她說好,要過了年才讓她回去的。」

  衛天元不覺起疑,強笑說道:「師妹過了年回家不打緊,但你讓我多留片刻也不行嗎?」

  楚勁松道:「我要你馬上限丁勃走是為了你好。」

  衛天元道:「哦,那麼要是我多冒半個、一個時辰,侍見了師妹才走,就有什麼事情不好了?」

  楚勁松眉頭一皺,似乎想說什麼,卻沒有說。

  給他回答的是丁勃。

  「衛少爺,你是和那妖女同來揚州的吧?」

  「哪個妖女?」衛天元澀聲問道。

  「上官雲龍的女兒!」丁勃說道。

  衛天元面色一沉,說道:「上官雲龍的女兒不是妖女!哼,假如這話是別人說的……」

  「那你就要和他拚命了,是不是?」

  衛天元默認。

  丁勃歎口氣道:「衛少爺,你剛才在姜姑娘靈前說的那些話我聽見了,唉,原來你果然是愛上了那、、那……上官雲龍的女兒!」

  衛天元冷冷說道:「我喜歡誰是我的事。不過;倘若說到那位上官姑娘,別人罵她妖女我不奇怪!丁大叔,你卻似乎不該把她當作妖女!」

  「為什麼?」

  「你是因為別人說她的父親是大魔頭,你才把她當作妖女的吧?」

  「不錯,人家都這樣說!」

  「但爺爺卻不是這樣說!丁大叔,你和爺爺作伴幾十年,難道你沒聽見過爺爺談及上官雲龍,爺爺對他也相當尊重的。」

  丁勃歎道:「但別人都這樣說,那、那……」

  衛天元道:「那又怎樣?」

  楚勁松道:「衛少俠,你是聰明人,難道還不明白?別人都這樣說,那就不管那位上官姑娘是怎樣的人,你和她一起就只能招禍,不會有福了!」

  衛天元道:「是禍也好。是福也好,我都願意一人承擔。」說至此處,翟然一省,縱聲笑道:「楚大俠,我明白了,你是怕我連累你!」

  楚勁松哈哈大笑,笑得比他更大聲。「衛少俠,在你的心目中,原來我楚某人竟是這樣的一個人嗎?」

  衛天元道:「揚州大俠楚勁松本來不應是怕受人連累的人,但你因何要趕我走?」

  楚勁松道:「我只是想你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更緊要的是離開那個招惹是非之人!」話意再也明顯不過了,那即是要他離開上官飛風!

  衛天元面色十分難看,說道:「楚大俠,你是我尊敬的長輩。

  但喜歡跟誰在一起,這是我自己的享,請恕不能從命!告辭l」

  丁勃叫道:「衛少爺,你……」

  衛天元道:「丁大叔,請恕我現在也不能和你一起回家。」

  丁勃,楚勁松攔住門口,不約而同的說道:「你要去哪裡?

  「

  衛天元談淡說道:「我從來處來,去處當然也只就是來處了。」

  丁勃道:「衛少爺,你怎的如此執迷下悟,仍然要回到那位、即位上官姑娘的身邊呢?」

  衛天元道:「丁大叔,我的脾氣你是知道的,我說過的話從無更改。爺爺我當然是要回去探望他的,但不是現在!」

  楚勁松忽道:「衛少俠,請你留下!」

  衛天元道:「咦,你不是要我馬上走的麼?」

  楚動松道:「我現在已經改變主意了。」

  衛天元道:「哦,你肯讓我和師妹一見了麼?好,那就請你將她喚出來吧。」

  楚勁松道:「她已經睡了,明天你再見她不遲。」

  衛天元道:「不,我和飛風已經說好,天亮之前就回去的。

  我想師妹不會怪我吵醒她的,我只要和她見上一面,說幾句活就走。」

  楚動松道:「不行,無論如何,你也得過了今晚才走!」

  衛天元道:「剛才你要我馬上離開,現在又要我留宿,這,這,……」

  楚勁松道:「這並不矛盾。」

  衛天元道:「哦,我明白了。要是我跟從丁大叔回家,你就已不得我走得越快越好。但你卻不願意我回到飛鳳那兒。」

  楚勁松道:「我也只是要日你今晚,以後我就不管了。」

  衛天元疑心大起,問道:「為什麼你們一定要攔阻我今晚回去見她,我是答應過她的。」

  楚勁松道:「這個諾言,我勸你不要遵守了。」

  衛天元道:「楚大俠,我知道你素重言諾,為何都要別人下守諾言?」

  楚勁松似有難言之隱,歎口氣道:「我也不知怎樣說才好。

  但反正到了明天,你就會明白的。」

  衛天元疑心更甚,說道:「你們一定有什麼事情瞞著我,是不是?我等不到明天了。你們不說個明白,我就自己回去弄個明白!」

  茫勁松道:「你還不明白嗎?不是我怕受到你的連累,是我怕你受到別人的連累!」

  丁勃道:「上官雲龍有個得力手下,名叫公冶弘,他是早就來了揚州的,家住觀音山大明寺附近,對嗎?」

  衛天元道:「丁大叔,你的消息倒是靈通俗很,看來你想必亦已知道我們是住在他的家裡了。」

  丁勃點了點頭,說道:「不是我的消息靈通,是別人的消息靈通。」

  衛天元道:「別人,哪些別人?」

  丁勃說道:「那可多了,有些是上官雲龍的仇家,有些是中原的俠義道,這兩幫人雖然身份不同,正邪混雜,但有一樣卻是相同的,他們都是與上官雲龍誓不兩立!」

  衛天元道:「那又怎樣?」

  丁勃說道:「他們不敢上崑崙山去向上官雲龍挑戰,對付上官雲龍的女兒他們是有把握的,實不相瞞,已經有人叫我參加他們的行動,我是看在你的份上,沒有答應。」

  衛天元急道:「快說,什麼行動?」

  了勃說道:「活捉上官雲龍的女兒,要是活的捉不到,死的也要!」

  衛天元道:「圍攻計劃,定在何時開始?」

  丁勃說道:「正是今晚三更!」

  衛天元是三更時分來到楚家的,此時已經過了半個時辰了!

  楚勁松道:「衛少俠,你明白了吧,要是你此際趕回去,可能碰個正著,所以……」

  衛天元大叫道:「讓開!」楚勁松惻身一閃,卻用了一招拂雲手,把衛天元向他猛推的力道卸開,丁勃隨即一招「旋轉乾坤」,雙掌齊出。一捋一帶,兩人合力,把衛天元的身形帶過一邊。總之不讓他走出靈堂的門口。

  衛天元火紅了眼,沉聲說道:「楚大使,丁大叔,你們不讓我走,我寧願死在你們掌下!」

  丁勃卸開他的掌力,說道:「衛少爺,我是奴才身份,豈敢傷害主人。但這是你爺爺的主意,你的爺爺是希望你最好離開那個妖女的!」

  衛天元怒道:「好吧,你既然是奉了爺爺之命來攔阻我,你殺了我也不算是以下犯上了,你使出殺手吧!你不使我可要使了!」

  丁勃道:「爺爺的話你也不聽了?」

  衛天元道:「別的事我可以聽,這件事情你在我死後告訴爺爺,原諒我不能奉他之命!」

  只聽聲如裂帛,丁勃的衣袖被衛天元一個龍爪手撕去了一幅,在掌風中化成片片蝴蝶。

  但在了楚二人合力阻攔之下,衛天元雖然使出殺手,仍是未能衝出。

  丁勃見他形同拚命,也自有點心驚,暗自想道:「這齣戲似乎也該適可而止了。嗯,不如換幾個角色唱那下半場吧。」

  衛天元喝道:「丁大叔,我不想傷你,我知道你也不想傷我的,但今日之事,實是逼我,逼我不能、不能……」

  話猶未了,丁勃忽地閃開兩步,說道:「唉,衛少爺,你不知道,即使我讓你走,他們也不會讓你走的!」

  衛天元道:「他們是誰?」

  就在此時,園子裡的假山背後,花樹叢中突然跳出了七八個人,湧到靈堂來了。

  「我們是上官雲龍的仇家!」那些人齊聲說道。

  衛天元認得為首那兩人正是他在保定之時,在他老家門前那片瓦礫場上,伏擊過他的那兩個貌似胡人的漢人。

  為首那兩個人向楚勁松唱了個喏,說道:「西門霸、東方雄拜見楚大俠,請楚大俠原諒我們騷擾貴府。」

  楚勁松道:「只要你們不為已甚,我可以置身事外。你,你要知道……」

  西門霸道:「我知道衛天元是丁勃的少主人,丁勃是你的老朋友。」

  楚勁松道:「你們知道就好。」

  西門霸哈哈大笑起來。

  楚勁松怔了一怔,說道:「我和丁勃是老朋友,這又有什麼好笑?」

  西門霸大笑過後,說道:「楚大俠,丁勃大概還沒有和你說過吧。他是你的老朋友,也是我們的老朋友啊!三十年前我們曾經和他在黑道上聯手做買賣!」

  說罷,回過頭來,對丁勃施了一禮,說道:「丁大哥,我們知道衛天元算得是你的少主人,看在咱們以往交情的份上,我們當然不想傷害他。但可也得請你幫個忙,幫忙勸勸你家的少主人……」

  衛天元早已是氣憤填們,忍耐不了,陡地喝道:「丁大叔,你是不是要和他們聯手再做一次買賣?」

  丁勃呆了一呆,說道:「衛少爺,你這是什麼話,難道我還能出賣你嗎?不過……」

  衛天元道:「你若不願與我為敵,那就不必再說什麼『不過』了,為了保全你和他們的交情,你不幫他,我也不要你來幫我!」

  丁勃竟然好像同意他這提議,說道:「衛少爺,我希望你最好先聽一聽這兩位朋友的來意,能夠不動手,還是不動手的好!

  「說罷,他就退過一邊了。

  衛天元冷笑道:「丁大叔,你這兩朋友和我也不是初會面了。

  他們的來意,我早已知道!有一筆舊帳,我正等待他們來算呢!」

  西門霸哈哈一笑,說道:「衛少俠,你錯了,我們並不是來和你算舊帳的。我們是上官雲龍的仇家,與你並無深仇大恨,不錯。在保定那晚,我們曾經和你打過一架,也曾經吃過即妖女與你聯手的虧,但這次我們只是為了對付那妖女來的,只要你置身事外,我們決不把事情牽連到你的頭上。」

  丁勃說道:「對啦,衛少爺,你就安安靜靜在這裡過一晚吧,何必……」

  話猶來了,衛天元已是一聲大吼,喝道:「誰要對付上官飛鳳,先得對付我!」

  大喝聲中,猛衝過去。

  只聽得一陣金鐵交鳴之聲,西門霸以一對虎頭鈞,東方雄以一把斫山刀擋住了他的劍。他們帶來的那些人亦已迅速布成陣勢,把衛天元困在陣中了。

  只見西門霸和東方雄二人聯手,已是足以和衛天元匹敵,何況與他們同來的那些人亦非泛泛之輩。

  衛天元急怒交加,喝過:「我和你們拼了!」腳尖點地,身形平地拉起,一招「鷹擊長空」,長劍凌空刺下。東方雄橫刀一封,使的是「鐵門閂」招數,刀劍相交,火花四濺。東方雄的厚背斫山刀損了一卜缺口,遮攔不住,險些傷在他的劍下。但衛天元攻得太急,身子懸空,空門四露,兩支花槍,已是向他雙脅刺來。

  與此同時,西門霸的虎頭鉤亦已鎖住了他的青鋼劍,西門霸本來就是和東方雄配合作戰的,虎頭鉤來得比那西支花槍更快,

  這剎那間,饒是衛天元也不禁心頭一涼,只道是決計難逃一死了。

  哪知西門霸的虎頭鉤一絞,借那旋轉之力,把衛天元的身形帶過一邊,虎頭鉤立即鬆開,衛天元腳落實地,恰好避過了那兩支花槍。

  東方雄在地上打了個滾,站起身來,帶著幾分氣憤說道:

  「好小子,我們不想傷你,你卻當真要拚命麼?」

  衛天元已是狀若瘋虎,喝道:「不錯,我是自己找死!你們不讓我走,唯有與你們同歸於盡!」又是猛衝過去。

  他這話倒非恫嚇,他不理死活,的確是可以和西門,東方二人拚個同歸於盡。

  丁勃趕忙一揮衣袖,替東方雄拂開衛天元的劍尖,但劍光過處,他的另一邊衣袖,亦已化成片片蝴蝶。

  衛天元情知若有丁勃插手,他是決計走不了的,和敵人拚個同歸於盡,也不可能。「丁大叔,你……」衛天元氣得說不出話來。

  丁勃說道:「我說過兩不相幫的,但別人不欲傷你,你又豈可捨命傷人?」

  楚勁松心裡想道:「戲演到這裡,是應該適可而止了。」他打了個手勢,請兩方停手,緩緩說道:「衛少俠,你果然是個多情種子,你要走,那就請你……」

  「走吧」兩字尚未出口,忽地聽得一聲吻哨,園子裡影影綽綽多了許多人。

  楚天舒的聲音在園子的一邊大喝道:「哪條線上的朋友,不請自來,當我楚家是好欺負的嗎?……哼,原來是你們這兩個鷹爪孫!」

  原來跑在前面那兩個人,正是楚天舒日問在史公祠碰上的那兩個傢伙。此時已是換上一副矯捷的身手,哪裡還有日間所見的「腐儒」模樣?楚天舒是一發現有夜行人來到,便即出來喝問的。他銜尾急追,此時方始認出那兩個討厭的傢伙。

  那兩個傢伙腳步絲毫不級,已是來到靈堂了。

  楚天舒不知道他們的來歷,他的父親楚勁松卻是知道的。這兩個人都是大內衛士,胖的那個叫魯廷方,瘦的那個叫韓往國。

  跟他們來的這班人,有好幾個也是楚勁松在穆志遙的統領府見過的。

  魯廷方一到就笑嘻嘻的說道,「楚大俠,多謝你的妙計,幫我們截留了欽犯!」

  他明知楚勁松正是想要把衛天元放走的,卻故意將楚勁松說成似乎是和他們串謀的人,把楚勁松弄得啼笑皆非。

  韓柱國更厲害,他不動口卻先動手,一揚手便是三杖喂毒的透骨釘,暗器出手,這才喝道:「衛天元,你要找死,我就成立你吧!」衛天元避開一枚,西門霸給他打落一枚,另一枚卻貼著他的肩頭飛過,擦傷了一點皮肉。

  楚勁松道:「兩位大人,你們弄錯了!……」

  魯廷方不待他說下去,便即說道:「沒錯,這小子正是穆統領所要捉拿的欽犯飛天神龍!咦,聽說你是在京師和飛天神龍支過手的,你還不知道飛天神龍就是他嗎?」

  楚勁松道:「我知道,但這裡不是京師,是我楚某人的家!」

  弦外之音,其實並不難解,楚勁松的意思是:這裡是我的家,在我的家中可不能任由你們捉拿人犯。但魯廷方卻佯作不解,哈哈一笑,說道:「對,你已經幫了我們太多忙了,從此刻起,捉拿欽犯的事,讓我們料理就成。我們來到你的家中,當然不敢再煩你的家人幫手。」

  楚勁松是江南著名的武林世家,他也正是藉著世家的身份,掩護他的反清義士領袖的身份的。倘非萬不得已,他決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暴露都不可以,當然更不能在行動上與朝廷公開作對了。

  此刻是不是已經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呢?正當他考慮要不要公開和這班人翻臉的時候,在他的面前已是突然間另起波瀾!

  西門霸突然「倒戈相向」,雙鉤一立,「噹」的一聲,把韓柱國的判官筆彈開。

  韓柱國大吃一驚,喝道:「你們不是上官雲龍的仇家麼?」

  西門霸道:「不錯。」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46:25     標題: 第六回:好戲連場 靈堂混戰 玲瓏佈局 妙手解危(4)

  韓柱國道:「那你們怎麼反而顛倒幫起衛天元來了?難道你們不知、不知……」

  西門霸道:「我們知道他是上官雲龍的準女婿。」口中說話,仍是奮戰不停。

  魯廷方繞過去要抓衛天元,東方雄橫刀擋在他的面前,喝道:「不許你們動衛天元一根頭髮!」

  魯廷方大怒喝道:「你們既然是來對付衛天元的,怎的連敵友都不分了?」

  東方雄冷笑道:「你懂不懂江湖規矩?」

  魯廷方道:「什麼規矩?」

  東方雄道:「江湖的規矩,一是私仇私斷,不容官府插手。

  只有沒出息的人才借官府之力。我們來尋仇是我們的事,我們可並沒有請你幫忙!」

  西門霸在另一邊接著說道:「倘若那個人的仇家不只一個,那麼還有第二條規矩,即是:先到先得。如今是我們先找上衛天元的,捉他、殺他,由我們作主,與你無關!」

  魯廷方怒道:「你們知不知道,我們是來捉拿欽犯,不是普通仇鬥!」

  西門霸冷笑道:「你知不知道,我們正是一幫目無王法的野人,管你什麼欽犯不飲犯,我們只知按照江湖規矩辦事。」

  此時,兩邊人已是混戰起來,打出「靈堂」去了。

  這一個變化大出衛天元意料之外,他不禁疑團滿腹,暗自想道:「在保定那晚,這兩個人暗算我,好像也是聲言要求捉拿我這個『欽犯』的,我只道他們定是鷹爪一類人物,怎的他們卻和鷹爪打起來呢?他們究竟是些什麼人?」不錯,西門霸等人是已經說明他們是上官雲龍的仇家,但連這一點衛天元也不能不起疑了。要知上官雲龍在西域的仇家,十九是邪派中人,西門霸、東方雄貌似胡人,顯然是從西域來的,而邪派中人,又豈肯輕易和朝廷作對?

  衛天元隱隱感覺好像有什麼「不對」,但究竟是哪一點「不對」,卻又說不上來。這個「不對」。在他心裡只像是一團模糊的幻影,還未能確定「形象」。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莫愁湖名聯的一句警句:「試看棋局情形,問誰能解?」眼前亂紛紛的漏戰,就好像一個千頭萬緒的棋局,令他難以解開。

  但他做夢也沒有擔到,這個「棋局」乃是高手所佈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不覺一片茫然。站在「靈堂」門口,竟似癡了。

  楚勁松走到他的身邊,悄悄說道:「衛少俠,你還不走?」

  他這才翟然一省,是啊,自己本來是要走的,為何還留在這裡?

  西門霸和魯廷方這兩幫人的混戰,還在殺得難分難解,論武功是西門霸這班人較強,但人數都是魯廷方那幫人多,寡不敵眾,西門霸這邊漸漸轉為劣勢了。

  衛天元道:「這些人怎樣……」

  楚勁松道:「此間事你走了我自會料理。」

  可是正當衛天元要走未走的時候,忽聽得了勃喝道:「哪條線的朋友?」

  又有一幫人闖進來了!

  這幫人來得有如暴風驟雨,最前面那個人更是捷如飛烏,身形剛剛掠過圍牆,便即聲到人到!

  「楚大俠,累你久等了,我們來得好像正是時候吧?」

  楚勁松大吃一驚,失聲叫道:「天璣道長!」

  天璣道人哈哈笑道:「不錯,是我帶領本派同門和俠義道助拳的朋友來了!」

  楚勁松道:「我好像不是約你們今晚來的!」

  天璣道人大笑道:「那有什麼關係,只要來得是時候就行!

  咦,那妖女還沒來麼?」

  他不待楚勁松回答,接著又再說道:「妖女沒來,先把這小魔頭拿下!」

  說時遲,那時快,楚勁松尚未拿定主意,他已闖進「靈堂」,唰唰唰一連三劍,把站在門口的衛天元逼得退回「靈堂」。

  跟著他來的還有華山派三位長老,天策、天樞兩個老道士,和女道士瑤光散人。

  這幫人以華山派的弟子為主,江湖上各門各派的「俠義道」也很不少。那些不屬於華山派的「俠義道」,雖然是拉雜成軍,陣容亦甚可觀。領袖人物是梅花拳的掌門人梅清風。八卦掌的掌門人王殿英,還有少林派的還俗弟子印新磨,以及洛陽的名武師謝國堂。鐵力夫等等。

  楚勁松叫道:「天璣道長,有話慢說。」他語音未落,天璣道人已是連環三劍,把衛天元逼回「靈堂」去了。

  說時遲,那時快,梅清風等人亦已來到。

  梅清風道,「我們日前派人給楚大俠送來的那份英雄帖是附有一封書信的,那紂信是小弟親筆所書,不知楚大俠看過沒有?」

  楚勁松道,「已經看過。」

  梅清風道:「那妖女的身份以及她和衛天元的關係,我在信中已經說得清清楚楚了。」言下之意,楚勁松似乎不該還有懷疑。

  楚勁松道:「不過……」

  他剛說得兩個字,印新磨便搶著說道:「楚大俠,你是江南俠義道的領袖人物,想必下會是要替這姓衛的小魔頭說情吧?」

  楚勁松不知怎樣措辭才好,只能說道,「事情恐怕不如你們所想的那樣簡單!」

  王殿英和鐵力夫齊聲說道:「簡單也好,複雜也好,先把這小魔頭拿下再說!」他們是徐中岳生前的好友,在徐中岳和姜雪君舉行婚禮那天,曾經吃過衛天元的虧的。

  謝國堂也道:「不錯,目前己在混戰之中,為免夜長夢多,還是快刀斬亂麻的好!」他所說「快刀斬亂麻」,當然亦即是贊同把衛天元先行拿下的主張了。

  天璣道人的聲音從「靈堂」內傳出來,說道:「楚大俠,你不知道,敝派前任掌門被人暗殺一案,和姓衛這小魔頭也有關連的。今晚之事,無論如何。我們是不能放過這小魔頭的了l」混雜著叮叮噹噹的白刃交擊之聲,顯然他在靈堂裡和衛天元己是展開激鬥!

  他的兩個師弟天策道人和天樞道人拔劍出鞘守在靈堂門口。他們一言不發,但這樣的態度已是不啻向楚勁松提出警告:

  「要是你想進去幫衛天元的話,先得闖過我們這關」了!

  楚勁松心頭火起,暗自想道:「我若要闖進去,憑你們也未必就攔得住。不過華山派好歹總是同道,可不能說翻臉就翻臉。」

  他尚在躊躇,卻有兩個人跟在天璣道人之後,跑進「靈堂」去了。是華山派晚一輩的弟子涵谷道人和涵虛道人。天策、夭樞這兩個老道士果然只是攔阻「外人」,並不攔阻他們的本派弟子。

  齊漱玉躲在棺村裡不知道外面的情形,但聽得兵刃交擊的聲音越來越是猛烈,不由得暗晴吃驚,「怎的好像假戲真做了呢?」

  天璣道人是華山派的劍術高手,運劍如鳳,招招指向衛天元的要害。

  衛天元一咬牙根,喝道:「天璣道長,你苦苦相逼,可休怪我不客氣了!」

  天璣道人冷笑道:「不客氣又如何?……」話猶未了,只覺白刃耀眼,衛天元唰的一劍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天礬道人回劍遮攔,擋了個空,嗤的一聲,衣袖被劍鋒削了一幅。

  天璣道人大怒道:「好小子,真要拚命麼?叫你知道我的厲害!」

  衛天元冷笑道:「你的厲害,我已經知道了。我的厲害,你卻恐怕還未知道!」

  衛天元的劍法是齊燕然親自傳授的,齊家劍法,奧妙繁複,雖然倘若是大家都練到最高境界的時候,齊家劍法也未必就能勝過華山派的劍法,但天璣道人所知道的齊家劍法卻不如衛天元所知道的華山派劍法多,衛天元一旦使出渾身解數,登時就把天璣道人殺得只有招架的份兒了。

  涵谷,涵虛跑了進來,一見師叔不敵,立即雙劍齊出,同聲喝道,「好小子還敢逞兇,今日非殺了你替先師報仇不可!」他們是前任掌門天權道人的得意弟子,聽得師叔說衛天元和他們師父被害一案有關,也不細問情由,便把衛天元當作大仇人了。

  這兩人的劍術只比天璣稍遜一籌,但年青力壯,出手比天璣還更狠辣!

  衛天元是和西門霸那些人打過一場的,那一場雖然不過「做戲」(但衛天元卻並不知道對方是做戲的),也耗了他不少氣力。他和天璣單打獨鬥,本來已是感到氣力不加了。

  此時他以一敵三。更感不支,十數招一過」險象環生。

  劇鬥中衛天元欺身進擊、佯攻涵谷,劍鋒中途一轉,突然指向涵虛的咽喉。

  涵谷的長劍已是斜斜刺出,回救不及,急忙飛腳踢衛天元的後心。

  衛天元側身一閃,涵虛避開了他的劍刺,腳步蹌踉,碰著了棺材。涵谷那一腳正好也是踢著了棺材。

  「蓬」的一聲,棺材蓋突然揭開。

  天璣等人饒是藝高膽大,突然看見棺村裡一個「女鬼」站了起來,也是不禁嚇了一跳,忘了合擊衛天元了。

  齊漱玉跳出棺材,激憤大呼:「天舒哥,你和叔叔做的這齣戲未免做得過份了吧,難道你們當真要把衛大哥置之死地?」「這齣戲」本來是楚勁松叫她幫忙做的,但她不便怪責後父,只好把楚天舒作主體來罵。但在抱怨的辭句中也還是把後父帶上一筆(她已習慣把後父稱為叔叔)。

  衛天元失聲道:「師妹,是你!雪君呢?」

  涵谷、涵虛一呆之後,雙劍又刺過來。齊漱玉無暇回答,衛天元也無暇發問了。

  楚天舒衝入「靈堂」,澀聲叫道:「讓開!」

  天策、天樞肌劍平伸,攔著門口。楚天舒不顧一切,硬衝過去。

  天策長劍虛晃,駢指點楚天舒的穴道。只聽得「錚」的一聲,天策道人長劍脫手。原來了勃已是後發先至,硬生生的在兩人中間插進去,替楚天舒擋住了天策道人了。天策道人的長劍就是給他用彈指神通的功夫彈出手的。

  楚勁松喝道:「舒兒不可對前輩無札!」他口裡是這麼說,身體卻擋在天樞道人的面前。明是斥責兒子,實是掩護兒子進去。

  他在武林的地位比丁勃更高,武功也比丁勃更強,天樞道人可還不敢真的對他無禮。

  楚天舒進入「靈堂」,天璣道人沉聲說道:「楚少俠,不干你的事,請你出去!」

  楚天舒怒喝道:「這裡是我的家,我要你們滾出去!」

  天璣道人哈哈一笑,說道:「令尊已經接下了我們的英雄帖,即使是令尊也不能叫我們滾出去!」

  此時涵谷正在和齊漱玉交手,涵虛則從旁協助天璣,向衛天元進逼。五個人分成兩堆廝殺,殺得難分難解。

  齊漱玉急於過去和衛天元會合,一招「玉女投梭」,劍光如練,當胸刺去。這一招攻得太急,正合涵谷心意。他使了一招「橫雲斷峰」,橫劍一封,「噹」的一聲,兩把劍碰個正著。齊漱玉劍法並不遜於涵谷,但可惜內力都是頗有不如,雙劍相交,硬碰之下。強弱立判。齊漱玉身形連晃,恍似風中之燭,搖搖欲墜。涵谷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你站穩了再來吧。」哪知齊漱玉並沒「站穩」,就「再來」了。她踏的是「醉八仙」步法,身形傾斜,卻已變招刺到。這一下實是涵谷始料之所不及。雖然沒有給她刺著,剎時間也給她殺個手忙腳亂。暗暗吃驚,心裡想道:「這妖女不愧是齊勒銘的女兒,倒也不可太小覷她了。」只可惜齊漱玉終究是吃了內力不足的虧,不過片刻,又給函谷槍回先手。

  衛天元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一見齊漱玉形勢不妙,怕她再戰下去,就要吃虧。立即使出險招,一招「星漢浮搓」,劍點散開,宛如黑夜繁星,千點萬點,遍灑下來。涵虛不識此招,連忙舞劍防身,不敢攻敵。天璣道人以一招「大漢弧煙」投進對方的劍圈之中,應付雖然得宜,但是否抵敵得住,他自己亦是毫無把握。要知單打獨鬥,他是打不過衛天元的,而此際涵虛自身難保,只顧防禦,等於是他又在和衛天元單打獨鬥了。

  饒是他應付得宜,也給一個劍點落在他的身上。但奇怪的是他並不感覺怎樣疼痛,只是外衣穿了一個小孔,內衣都未刺穿。衛天元似是強弩之未,劍尖稍稍沾著他的身體,手臂就垂下來。天璣道人心頭大喜:「原來這小賊已是氣衰力竭,只要楚勁松不插手,我定可擒他!」

  他哪知道衛天元不只是氣力不加,他還是中了喂毒的暗器的。韓柱國剛才打他的那枚透骨釘,是淬過毒的。當時只是僅僅擦傷他的一點皮肉,故此沒有立時發作。以他的內功造詣,這點輕傷,本來不足為害。但在與天璣激鬥之後,抗毒的能力大減,這才開始發作了。這一招就是由於他使得太狠大急,突然一陣頭暈,以致功敗垂成的。

  就在此時,楚天舒剛好踏進「靈堂」。

  天璣道人長劍一伸,把齊漱玉的身形也籠罩在劍光之下。輕輕說道:「看在楚大俠份上,你們不要傷他!」這句話是對他的兩個師侄說的。

  涵虛抽出身來,與師兄涵谷井肩作戰。他們得到師叔的指示,出手頗有分寸,但他們的本領本來就比楚天舒勝過一等,二人聯手,布成劍網,楚天舒如何還能闖得過去?

  衛天元背靠桐棺,大口大口喘氣。天璣道人劍中夾掌,意欲將他活捉,衛天元緩緩出劍,劍尖伸縮不定。天璣道人是劍法的大行家,一看就知他是一招刺七穴的劍法,倘若沒有齊漱玉在旁,他還可以欺負衛天元內力不濟,拼著給他刺中穴道,亦無大礙。最多麻痺片時,便可復元,衛天元則已傷在他的劍下了。此際是有齊漱玉在衛天元身旁的,倘若他們刺著穴道,如何還能容得他有片時喘息?那時不是衛天元傷在他的劍下,而是他傷在齊漱玉劍下了。天璣當然不敢冒這個險,急急變招。他變,衛天元也變,劍尖晃動,始終是對著他的穴道。天璣暗暗後悔,不該叫兩個師侄都去阻擋楚天舒。但想衛天元氣力不加,「看你還能支持多少時候。」這麼一想,為了維持面子,也就不改變命令了。

  楚天舒的判官筆被涵谷涵虛雙劍封住,施展不開,漸漸給逼到了牆角。

  「看你還能支持多少時候?」天璣道人心念未已,忽聽得一聲咳嗽,「靈堂」內又多了一個人了。

  這次進來的竟是揚州大俠楚勁松本人。

  楚勁松一聲咳嗽,說道:「舒兒,我剛剛教訓過你,不可對長輩無札,你怎的又……」

  楚天舒道:「爹爹,你沒看見嗎,這牛鼻子老道可正在欺侮妹妹!」

  天璣道人因見衛天元劍法精妙,一時之間,自己不易得手,恰好在楚勁松進來的時候,他改變了戰略,竟欲先捉齊漱玉,他使了一招龍爪手,堪堪就要抓到齊漱玉的琵琶骨了。

  楚勁松沉聲說道:「天璣道兄,請不要和小輩一般見識!」

  天璣被他一喝,不敢便下殺手,卻道:「楚大俠,你放心,我已經吩咐他們,決不會傷害你的公子。」

  楚勁松冷冷說道:「多謝。但請你也別傷害小女!」

  天璣道人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個哈哈,說道:「楚大俠,你這樣說倒是令我糊塗了。我一向知道府上只有一位公子,卻哪裡來的女兒?」

  楚勁松道:「這位姑娘就是……」

  天璣故作驚詫,說道:「她不是齊勒銘的女兒嗎,怎的又變成你的女兒了?」

  涵谷涵虛把楚天舒逼到牆角,攻勢已經放慢,準備應付新的變化。他們聽見師叔如此作弄楚勁松,忍不住笑出聲來。

  楚勁松涵養再好,也禁不住心頭火起,沉聲說道:「我是她的繼父,有什麼好笑?」

  天璣道人道:「哦,我明白了,原來你娶了她的母親。亂世男女,離合本屬尋常,不錯,是沒有什麼可笑。但油瓶女兒總比親生兒子隔一層吧?恕我說句老實話。齊物銘是眾所周知的大魔頭,他的女兒在我們眼中也只能當作妖女!別的事情不說,只說今晚的事情,她的行為就是荒唐已極,楚大俠,你礙著尊夫人的面子,不便管教這個油瓶女兒,我替你管教,不正好麼?」說話之間,作勢又要擒拿齊漱玉了。

  楚勁松忍無可忍,攔在齊漱玉面前,瞪視天璣道人,哼了一聲道:「你容不容許我說話?」

  天璣道人雖然是謀走後動,是早就作好了準備才來的。但此時見楚勁松不怒而威的模樣,心中亦是頗有怯意。他不敢出招,只好說道:「楚大俠,你是主人,我豈敢不尊重你,有話請說。」

  楚勁松道:「我不要爾的什麼尊重,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對貴派的前任掌門令師兄夭權道長十分尊敬,貴派現任掌門天梧道長也是我欽佩的朋友。至於你嘛……」

  天璣冷冷說道:「我這樣的小人物當然是值不得你楚大俠敬重的了?」

  楚勁松道:「你是華山派長老,本來是應該受人敬重的。但現在我只想對你說三個字。」

  天璣道:「哪三個字屍

  楚勁松沉聲道:「滾出去!」

  天璣道人面上一陣青一陣紅,喝道:「楚勁松,你……」提劍便刺。

  楚勁松一掌劈出,天璣那一劍已是刺了個空。他們身一閃,似乎還想進招,但已是身不由已的向後直退。

  他退到門邊,剛剛穩住身形,突然間又好像受人用力一推似的,還未站穩,又蹬蹬蹬的接連退了三四步,直退出了「靈堂」。

  原來楚勁松那一掌名為「龍門三疊浪」,內中包藏三重內力,如同波浪一般,一個浪頭高過一個浪頭。天璣道人若在平時,或許不至敗得如此狼狽,此際他和衛天元已拚鬥了一場,內力早已大打折扣,哪裡還能抵擋?

  涵谷涵虛見師叔果然被逼得一滾出去,這一驚非同小可,慌忙從側門逃出去。

  天璣被楚勁松的掌力逼出「靈堂」,最後那一重力道還未消解,兀是在地上直打圈圇。涵谷涵虛是自己逃出來的,倒是跑得比師叔快得多,回到自己人當中了。

  華山派弟子見狀大驚,紛紛向他們發問:「出了什麼事情?」「天璣長老受了傷麼?」

  涵谷憤然說道:「楚勁松反而幫那個小魔頭,要我們滾出去!

  師叔就是就是……」他故意把楚勁松要天璣道人滾出去說成是「要我們滾出去」,果然激起了華山派的公債。

  「豈有此理,即使楚勁松是江南的武林盟主,也不能這樣侮辱我們!」

  「哼。我看他是因為娶了齊勒銘的老婆,姓衛那小魔頭是齊勒銘的師侄,他就和這小魔頭做了一夥了!」

  正在華山派弟子七嘴八舌,要大興問罪之師的時候,楚勁松出來了。

  「請華山派各位道兄別聽小人挑撥,我只是要天璣道兄滾出去……」

  話猶未了,華山派的人已是齊聲喝罵:「你膽敢如此侮辱我們的長老,還能說我們是受了挑撥?」

  和華山派一起來的那些人喝罵得更大聲:「侮辱華山派長老就是侮辱我們,楚勁松,你說不出一個道理,今天我們就決不能放過你!」

  楚勁鬆緩緩說道:「我會還你們一個道理的,但不是此時。

  此時請你們先出去,日後我會親上華山,對天梧道長說明一切。

  那時再向你們賠罪。」

  他不說還好,這麼一說,更加是如同火上澆油了。

  瑤光散人是華山派唯一的女長者,雖是女流之輩,性情卻最剛做,聞言大怒,冷笑說道:「楚大俠,你這個請字,我們可不敢當!天璣是我的師兄,我也不敢接受你的『破格』優待。哼,只要你贏得我手中這把劍,我倒甘願自己滾出去!」要知天璣道人在華山派六個長老之中排行第二,天梧道人沒來,他就是同門之長了。楚勁松是要天璣道人「滾出去」的,瑤光散人說的不敢接受他的「破格」優待,就是這個意思。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46:47     標題: 第六回:好戲連場 靈堂混戰 玲瓏佈局 妙手解危(5)

  楚勁松苦笑道:「你聽我解釋……」

  天樞道人剛才輸了一招給他,氣還未消,喝道:「還用得著什麼解釋,滾出去和請出去還不都是一樣!好,有本領你就要我們滾出去吧!」說時遲,那時快,瑤光散人已是唰的一劍,刺向楚勁鬆了。天慪跟著來到,和她雙戰楚勁松。

  瑤光散人的劍法比天璣還更狠辣,天樞較弱,但也不差。楚勁松要勝他們二人已經不易,何況瑤光散人是個女子,過招之際,他不能不有一些顧忌。比如說擒拿的功夫就不能用在她的身上,若是用內力來震傷她,與華山派的結怨就更深了,這是楚勁松也不想的。如此一來,在瑤光凌厲的劍法攻擊之下,楚勁松只有招架的份兒。

  不屬於華山派的那些人,此時亦已與華山派站在一條線上,同聲斥責楚勁松的不是,躍躍欲動了。

  梅清風冷笑道:「楚大俠也是要請咱們出去的,咱們怎樣?」

  王殿英道:「他雖無禮,咱們可不能倚眾欺寡,這筆帳日後再算。」

  鐵力夫道:「日後再算了那咱們現在幹什麼?」

  王殿英道:「楚勁松要庇護那姓衛的小魔頭,你說咱們應不應該聽他的話?」

  鐵力夫登時省悟,說道:「對,咱們偏不聽他的話,把那小魔頭和那小妖女一併擒了吧!」

  此時衛天元剛好和齊漱玉楚天舒三人,走出「靈堂」。

  鐵力夫在洛陽徐家那一次和衛天元交手,是曾吃過衛天元的虧的,此時他看出衛天元已經受傷,正是報仇的機會來了,第一個就衝上去。

  丁勃說道:「衛少爺,割雞焉用牛刀,讓老奴來吧!」他迎上前去,一招「推手」,雙掌劃成弧形,輕輕一帶,鐵力夫立足不穩,給他帶過一邊。只聽得「轟隆」一聲,「靈堂」的一面磚牆塌了月牙形的半角,磚泥碎片紛飛。

  原來鐵力夫練的是極為剛猛的外功,雙臂有千斤之力,但他的力道卻給丁勃以四兩撥千斤的手法撥過一邊,打在牆上了。

  說時遲,那時快,「轟隆」聲中丁勃已是抓著鐵力夫頸背的厚肉,將他抓得雙足離地。丁勃大喝道:「滾出去!」鐵力夫那鐵塔般的身軀,應聲飛出了數丈開外。

  跟在鐵力夫後面那些人,見丁勃如此厲害,不覺都是一呆,停下腳步。

  天策道人怒道:「丁勃,原來你還是死心塌地要做齊家的奴才,那就休怪我對你不客氣了〕」

  丁勃笑道:「哦,原來你剛才是對我客氣麼?好,那就請你不必客氣,再來較量較量吧!」

  天策道人剛才給他打落手中的長劍,這把劍還是剛剛拾起來的,聽他這麼一說,不由得滿面通紅,大怒喝道:「剛才我是沒留神你的偷襲,你以為我當真是輸了給你麼?」

  齊漱玉嘻嘻笑道,「何必鬥口,是真是假,打過不就知了?」

  印新磨喝道:「妖女,你是自身難保,還敢取笑人家?」

  齊漱玉仍是嘻嘻笑道:「少林寺的大和尚好威風啊!小女子敢取笑別人,也不敢取笑少林寺的大和尚的。」

  印新磨是少林寺的還俗弟子,齊漱玉卻還是稱呼他為「大和尚」,而且重複提「少林寺」,那是一來恥笑他不守清規,二來恥笑他離開了少林寺,卻還倚仗少林寺的威風的。

  印新磨當年雖然不是被逐出門牆,但卻確是因為守不住少林寺的清規戒律,才要求還俗的。他不善言辭,給氣得雙眼發白,喝道:「我不在少林寺,少林寺所傳的伏魔降妖的功大還未忘記,今天就用來拿你這妖女!」

  楚天舒雙筆揮出,冷笑說道:「大和尚欺負小姑娘,不要臉!」替齊漱玉擋住了印新磨。

  另一邊,天策道人亦已和丁勃再次交上手了。

  涵谷、涵虛恐防師叔有失,雙劍齊出,加入戰團。三人聯手,合鬥丁勃。

  丁勃的武功是比夭策高明,但也高明不了多少。他剛才之所一彈指就能打落天策手中的劍,那是因為天策當時全神放在衛天元身上的緣故。故此雖然不能說是偷襲,但也可說得是天策並無足夠的防備。此時他為了報這一指之仇而來,有了上一次的教訓,丁勃自是不容易得手了。涵谷、涵虛二人是華山派第二代弟子中最強的兩個,丁勃以一敵三,甚感吃力。要不是他臨陣經驗豐富,早已落敗。

  園子裡那兩幫人的混戰未停止,華山派(和他們一起來的那些人包括在內〕又已知楚家這一邊的人混戰起來了。

  八卦掌掌門人王殿英那次在洛陽徐家也是吃過衛天元的虧的,印新磨被楚天舒擋住,他則和衛天元交上了手。

  衛天元沉著應戰,一面運氣抵禦毒質的蔓延,一面凝神注視對方掌影,見招解招,見式化式。王殿英雙掌翻飛,與衛天元作繞身游鬥,兀是攻不進去,洛陽名武師謝國堂上來幫他,以二敵一,方始稍稍佔得上風。

  天璣道人已經調勻呼吸,恢復精神。冷笑說道:「楚勁松,你現在已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你還要保護那妖女麼?」

  楚勁松給瑤光散人和天樞道人纏住,脫不了身,大怒說道:

  「不要臉,你若不怕天下英雄恥笑,儘管去欺負我的女兒!」

  天璣的確是想去活捉齊漱玉的,給楚勁松喝破,倒是不好意思過去動手了。只能鐵青著臉反唇相稽:「你才是不要臉,誰不知道這妖女是齊勒銘的女兒。她的母親改嫁,她可還是姓齊!」

  瑤光散人一聽不像話,皺著盾頭道:「師兄,你少說兩句。

  讓我的徒兒去拿她吧。」

  與此同時,天璣道人邀來的那些人,早已有四五個同時說道,「割雞焉用牛刀,我來拿這妖女!」

  五六個人同時向齊漱玉跑去,但還是瑤光散人的徒弟青彎走在最先。她挽了個劍花,劍光四面展開,擋住了齊漱玉,也擋住了後面的人。

  「好男不與女鬥,各位叔伯,請讓我來對付這個妖女!」

  「好男不與女鬥」,這句話說得十分刺耳,卻也甚為得體。反面的意思,即是男子漢大丈夫豈可欺負女流之輩。這些人雖然未必是真正的俠義道,卻也都是有點名氣的人物,一聽這話,誰還敢厚著臉皮圍攻一個少女,訕訕的果然都退開了。

  青鸞是瑤光散人的得意弟予,劍法與齊漱玉不相上下。她口中把齊漱玉罵作「妖女」,表面看來,也好像是使出渾身解數,但每到緊要關頭,卻往往以巧妙的手法避免施展殺手,以免碰個兩敗俱傷。齊漱玉何等聰明,不過二三遭,便也看出了她的心意了。兩人打得難分難解,也並非故意弄假,而是假中有真,真中有假,看得別人眼花撩亂。雙方劍法都是快如閃電,手法可極巧妙,旁人若非留心細察,又哪能看出她們乃是手下留情?

  此時「靈堂」前面已經分成好幾堆廝殺,最受人注意的一堆,當然是瑤光散人和天璣道人雙戰楚勁鬆了。

  楚勁松劍掌兼施,一招鐵鎖橫江,長劍橫披,把瑤光散人攻勢擋住,掌力一吐,又把天樞道人逼得退了兩步,朗聲說道:

  「各位請聽我一言,穆志遙的一班手下也是來捉拿衛天元的,如今正在和另一幫自稱是上官雲龍仇家的人相待不下,各位豈可與鷹爪孫聯手?這就是我要備位先退出去的意思!」

  他開頭還只是稱魯廷方那班人為「穆志遙的手下」,雖然已是對官居御林軍統領的穆志逼不敬,但江湖上一般的稱呼習慣,本來就無需對官場中人加上尊稱,因此他雖然直呼其名,稍為不敬,也還不覺得怎樣礙耳,但「鷹爪孫」這三個字一出口,許多人都是不禁嚇了一跳了。

  要知這麼多年來,楚勁松極力掩蔽自己的真正身份,甚至不惜和穆志遙往來,就是為了不想給官府知道他是和反清的義士一路的。如今這「鷹爪孫」三字從他口裡說了出來,那已是等於公開表明他是反清的了。他若不是豁了出去,拼著把身家性命全都可以拋棄,如何能說出這三個字?

  天璣和梅清風邀來的那些人,有一小半是平素一向對楚勁松甚為欽佩的俠義道,一聽他這樣說,料想其中定有蹊蹺,本來想去圍攻衛天元和丁勃的,也都裹足不前了。

  天璣道人卻是哼了一聲,說道:「這是兩樁事情,豈可混為一談?姓楚的,你若嫌黑白兩道的人在你家中鬧事,我替你把這兩幫人都趕出去!』

  他把手一揮,登時就有許多人加入戰團。

  這些人並非華山派弟子,但卻差不多都是天璣道人邀請來的。

  天璣道人說的本來是:把這兩幫人都驅逐出去的,但他這班朋友卻分明是偏袒一方。偏袒魯廷方、韓柱國這一方。亦即是被楚勁松斥為「鷹爪孫」的這一方。不錯,他們加入戰團,表面看來,是亂砍亂殺,對兩方面的人都加以攻擊,但只要稍為細心察看,就可以看得出來,他們攻擊魯廷方這一邊的人乃是虛招,攻擊西門霸那一邊的人則幾乎每一招都是殺手!

  西門霸這幫人數較少,本來就是處於劣勢的,如此一來,當然是更加不敵了。不過片刻一傷者纍纍。有三四個且已傷重身亡。

  但如此一來,可也把梅清風看得直皺眉頭了。

  要知此次跑未楚家的「俠義道」,除了華山派弟子之外,是以梅清風為首的。但和梅清風有關係的卻屬小數,大多數是憑著天璣道人的情面請來的,這些人連梅清風都不知他們的來歷。

  不過天璣是華山派六大長老之一。梅清風也只能相信他請來的朋友是「俠義道」。

  梅清風本人並非反清幫會的人物,行事有時甚至有點糊塗。

  但無論如何,他卻還是多少有點正義感的。此時一看這些人的所為,分明是偏袒「鷹爪孫」一方,那如何還算得是什麼「俠義道」?

  他心裡正在嘀咕,尚還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向天璣道人抗議,忽聽得有人高聲叫道「崑崙山上,幻劍靈旗。」

  接著另一個人叫道:

  「不奉靈旗,幻劍誅之!」

  梅清風大吃一帆:「難道是上官雲龍親自來了?」他知道,天璣也知道,「幻劍靈旗」是上官雲龍仗以號令西域武林的。

  他們吃驚,衛天元這一喜卻是非同小可,他不覺失聲叫道:

  「飛鳳,你來了嗎?」

  沒有猜錯,果然是上官飛鳳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這一幫人已經進入楚家。

  一共只有四個人。在前面開路的是兩個胡人,沒人認識他們。當中的一個少女正是上官飛鳳。

  但最令得眾人奇怪的卻是最後面的那個人。

  這個人竟然是武當派五大長老之一的玉虛子!

  兩個胡人,一個手裡拿著大鐵錘,刀槍劍戟,給他鐵錘一擊,無不飛上半空。功力稍弱的,不但兵器脫手,虎口流血,人也給震暈過去。另一個更厲害,雙手空空,衝進正在廝殺著的人群之中,隨手一抓,就把人像小雞一樣抓了起來,拋出去。這兩個胡人也好像業已知道每個人的身份似的,他們的鐵錘、鐵掌可只是對付「鷹爪孫」。

  但傷人最多的還是上官飛鳳,她「幻劍」展開,快如閃電,倏而向東,倏而向西,轉眼之間,已有六七個「鷹爪孫」和十幾個天璣道人邀來的「俠義道」傷在她的劍下。

  混戰登時停止,以魯廷方和韓柱國為首的那班「鷹爪孫」和給他們助拳的「俠義道」都作鳥獸散了。西門霸、東方雄那一班人則在忙著救死扶傷。西門霸本人也受了傷,不過他還是代表他的屬下弟兄,首先上來向上官飛鳳行過參拜之禮!這才退下去救護同伴。

  眾人這才知道,原來西門霸這璣人乃是上官雲龍的下屬。園子裡那兩幫人的混戰已經停止,「靈堂」門前的打鬥,卻還是雙方未肯罷休。

  上官飛鳳走過來了。

  玉虛子是一直沒有出手的,此時卻緊緊跟在她的背後。

  梅清風見上官飛風向他走來,面上變色,說道:「我們不是屬於西域十三門派的,和令尊更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的幻劍靈旗可管不了我!」口氣雖然還是不甘示弱,但顯然亦已是心內發慌了。

  上宮飛鳳道:「你不妄動,我就下管你。」說罷,一聲喝道:

  「都給我罷手!」

  印新磨和王殿英此時已經合在一起,雙戰衛天元,洛陽名武師謝國堂則已止手了。那使鐵錘的胡人喝道:「讓我來見識見識少林派的瘋魔杖!」大鐵錘一擊,印新磨碗口大的鑌鐵禪杖給他打得拗曲,只聽得「噹噹噹」震耳如雷的三聲巨響,響到第三聲時,印新磨的禪杖已是給打得變成弓形,印新磨大叫一聲,口噴鮮血,倒在地上。玉殿英則早已給衛天元一把抓住,拋了出去。

  但華山派的三名長老,顧住自己的身份,仍是不甘罷手。

  王虛子朗聲說道:「華山派的各位道友,要是你們信得過我的話,請先罷手!」

  天璣冷冷說道:「你是用什麼身份說話?」

  玉虛子道:「當然是華山派朋友的身份。」

  天璣冷笑道:「不對吧?不錯,以往你是我們華山派的朋友。

  但如今,嘿嘿,你是誰的朋友,大家都已有目共睹。」

  玉虛子道:「我是華山派的朋友,也是這位上官姑娘的朋友,我不偏袒哪方。據我所知,上官姑娘也不是要來和貴派作對的。

  但你們若不罷手,勢必鬥個兩敗俱傷,又焉能知道她的來意?」

  其實,倘若此際上官飛鳳加入戰團的話,華山派勢必一敗塗地。「兩敗俱傷」云云,那已是玉虛子顧圭華山派體面的話了。

  涵谷涵虛首先停手,接著天策道人也接著劍柄下發招了。

  「師兄,念在武當派和咱們華山派的交情,咱們似乎也不妨聽聽他怎麼說,」天策道。

  玉虛子道:「不是我有話說,是這位上官姑娘有話和你們說。」

  天璣氣往上衝,說道:「我們為什麼要聽她的話?就算上官雲龍親自前來,他的幻劍靈旗也管不到我們華山派頭上!」

  瑤光散人招數已經放謾,神情似是思疑不定,望著玉虛子憤然說道:「說來說去,原來還是說客身份!」

  上官飛鳳微笑道:「你錯了!」

  瑤光散人道:「他不是你請來的嗎?」

  上官飛鳳道:「不錯,他是我請來的。但一不是請他作說客,二不是請他助拳,只是請他作個見證。」

  瑤光散人一怔道:「見證,什麼見證?」

  上官飛鳳沒有即時回答,卻面對著天璣道:「我管不著你,但有一個人卻可以管你!」

  天璣道:「准?」

  上官飛鳳道:「華山派現任掌門夭梧道長。他讓你們立即回去,不准你們在此處生事!」

  天璣怒道:「胡說八道,本派掌門的命令要你傳達?」

  上官飛鳳道:「我知道你們不能相信,所以特地請玉虛道長來作見證。」

  天璣冷笑道:「你和這、……、這……他們一夥,你可為她作證,小偷也可以保釋強盜了。」他本來想罵「妖女」的,但心裡著實有點害怕上官飛鳳的「幻劍」,不敢罵出口來。不過雖然沒有罵出來,卻仍是繞著彎兒,「損」了上官飛鳳和玉虛子一下。

  上官飛鳳倒不動怒,只是說道:「看在天梧道長份上,我不想罵你,這筆帳會有人跟你算的!」

  玉虛子似乎更加不以為意,微笑說道:「上官姑娘,其實你是無需找我來作見證的。」

  上官飛鳳道:「人證物證俱全,更好一些。」

  天璣一怔道;「什麼物證?」

  上官飛鳳道:「貴派掌門的手諭!」

  此言一出,華山派弟子無不驚詫,天璣、瑤光同聲說道:

  「拿來一看!」

  上官飛鳳道:「你們爭著要看,給誰好呢?」說至此處,對著天璣,把手一揚。

  天璣對她頗為忌憚,生怕她是使用暗器,本能的側身一閃,只見在她手中飛出的卻並非暗器,而是一張紙。

  瑤光散人已經把這張紙接到手中了。

  這張紙飛得不快不慢,瑤光散人接到手中,亦並無異狀。

  上官飛鳳笑道:「放心吧,我若要害你們,也無須使毒。」

  不過這張紙上雖然沒有毒,卻有天梧道人親筆寫的字。而且,一張紙輕飄飄的居然能夠從上官飛鳳手中飛出來,不偏不倚的飛到他們面前,速度也不算慢,上官飛鳳的內力之深,手法的運用之妙,還是令得華山派一眾弟子大為驚異。

  瑤光散人道:「咦,真的好像是掌門師兄的筆跡。」

  天策、天樞、涵谷、涵虛等人都圍攏來看,只見那張紙上寫道:

  「字諭本派弟子:先掌門師兄天權真人被害一案,已見端倪,以前種種揣測,均非事實。疑凶另有其人。不久將可水落石出,與齊家無涉。揚州之行。可以作罷。見字火速回山,不可妄生枝節。天梧手諭。」

  天璣道人看了這張手諭,疑心大起。說道:「這張手諭,你是怎麼取得的?」

  正是:

  手諭傳來如棒喝,名門正派有奸徒。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47:56     標題: 第七回:紛亂殘棋 難防情變 氤氳迷霧 另有病因(1)

  上官飛鳳道:「申洪,你來告訴他們。」

  那個用獨腳銅人作兵器的虯髯漢子上前說道:「我們二人奉了主人之命,送一封信給天梧道長。天梧道長知道我們要來揚州,他在看過了敝上給他的那封信之後,就回房間去寫了這封信託我們帶來揚州,設法交給你們。」

  上官飛鳳說道:「恰好我知道你們要來楚家找我算帳,我就順便把這封信給你們帶來了。你們現在還要和我算帳嗎?」如果申洪所說屬實,華山派掌門給本派弟子的手諭都可以付託與上官雲龍的手下轉交,華山派門人又怎能夠還和上官雲龍的女凡為難?

  夭璣道人面色十分難著,不理會上官飛鳳,卻對申洪問道:

  「我們的掌門師兄可有回信給你們的主人?」

  申洪說道:「沒有書信,只有口信。他叫我們回稟主人,事情他已知道。他多謝我們主人的好意。」

  天璣冷冷說道:「恕我說句無禮的話,你的大名我還是初次聽見。你在上官先生那兒,恐怕還不是頭面人物吧?」

  申洪淡淡說道:「不錯,我們只是無名小卒,給主人供奔跑用的無名小卒。」

  天璣道:「如此說來,我們的掌門師兄會把此事付託你們,我就不能不有點疑心了。」

  他把那封信一揚,接著說道:「各位同門都看過了吧,這封信的格式也似乎有點不對。」

  要知天梧道人一向優柔寡斷,華山派大小事務,差不多都是取決於天璣道人的。這次天璣道人率眾下山,更是作為同門之長的,按說天梧不會對他這樣不客氣,下「諭」給他。即使是要「字諭」眾弟子,似乎也該由他代為「傳諭」。但這封信寫的只是「字諭本派弟子」,根本沒有提及他的名字,竟是把他和一眾弟子一視同仁。

  玉虛子道:「天梧道長把這封信交給申洪的時候,我是在場的!」

  天璣道:「當時你沒看過這封信吧?」

  玉虛子佛然不悅,說道:「你以為我會偷看別人的書信嗎?」

  天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但你既沒有看過,又怎知是原來的那……封信?」

  申洪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天璣冷冷說道:「我不知道掌門師兄托你轉交的那封信是寫給誰的,但我知道貴派的公冶弘先生善於偽造字畫,他大可以冒亢我們師兄的筆跡,另外寫過一封。」

  玉虛子忍不住道:「天璣道兄,我不敢說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那天我是在場的人,我也曾經聽見天梧道長是要你們回山的。」

  天璣冷笑道:「玉虛子,我相信你是君子,但這兩位仁兄和我卻是素昧平生;這位上官姑娘,我也只知道她是衛天元的朋友。」言下之意,對他們自是不能相信了。

  眼看就要弄僵,瑤光散人忽道:「我看這的確是掌門師兄的筆跡無疑!」

  天璣道人哼了一聲道:「何以見得?」

  瑤光散人道:「掌門師兄用草書寫的那個『諭』字,習慣是少了『人』字下面的一劃的。他這個習慣,外人決難知曉!」

  天璣語塞,半晌說道:「即使是真,但這次的事情,給許多朋友的帖子都是由我發出的,來的時候,你們也曾一致同意由我把舵,如今豈可半途而廢,貽人以虎頭蛇尾之譏!」

  上官飛風冷笑道:「哦,原來你就是帶頭要他們跟你對付我和天元的人,好,那你就做『老虎』做到底吧。我倒要看看你是老虎還是老鼠!」意思明顯之極,那即是要和他作單打獨鬥的了。

  天璣道人即使未曾與楚勁松拼過一掌,對上官飛鳳的「幻劍」也是甚為顧忌,此時功力都未恢復,當然更加沒有取勝的把握。他硬著頭皮說道:「打就打,難道我還怕你不成!」口說「不怕」,心中其實是害怕的。

  瑤光散人道:「師兄,這不是賭氣的時候,請你聽我一言。」

  天璣道人道:「好,你說!」

  瑤光散人道:「我以為任何事情都沒有比替先掌門師兄報仇一事更為重要,天梧師兄既然說以前種種揣測均非事實,那即是與齊勒銘、衛天元、上官雲龍等人都無關了。他要我們馬上回山,我們豈可違抗現任掌門人的命令!」

  天策、天樞等人都是害怕再打下去的,聞言齊聲稱是。

  天璣道人口頭雖硬,心中實亦虛怯,正好趁此自下台階,便即說道:「既然大家都這樣主張,那就回山再說吧。姓衛的,這筆帳記下,日後再和你算!」

  齊漱玉剛才險些被他所擒,氣還未消,搶著說道:「牛鼻子臭道士,這筆帳衛師兄不和你算,我也要和你算!」

  楚勁松不願節外生伎,說道:「玉兒,不要多言了。你還是去看你,……啊,你媽已經出來了。」

  此時園中大規模的混戰已經停止,零星打鬥還有一些。穆志遙那班手下也還未全部撤退。園子裡仍是鬧哄哄的。

  楚夫人莊英男放心不下女兒,此時正在出來找她。齊漱玉向她跑去,說道:「媽,我在這兒,我沒事!」

  她們母女尚未相會,忽又聽得有人叫道:「師妹,你回來!」

  這個人是郭元宰,他在喚他的師妹徐錦瑤。

  徐錦瑤披頭散頭,一面跑一面叫道:「不要管我,我要問問楚伯伯去,問他為什麼反而要幫那姓衛的小魔頭!」

  她話猶來了,忽然斜刺竄出一個人來,一把將她抓住。說道:「對啦,你要報殺父之仇,那是還得倚靠穆統領的。穆大公子正在想念你呢,跟我回去吧!」

  這個人是御林軍的軍官韓柱國,那班「鷹爪孫」就是以他和魯廷方為首的。用喂毒的透骨釘傷了衛天元的那個人也正是他。

  莊英男見狀大驚,飛快跑上去揮袖一拂。

  只所得「啪」的一聲,韓柱國的臉上起了傷痕,皮破血流,幸好未打瞎雙眼。說時遲,那時快,韓柱國已經把徐錦瑤舉了起來,當作盾牌,擋著楚夫人了。

  他手持匕首,對準徐錦瑤頸背,冷笑說道:「我不知道應該稱呼你做齊夫人還是楚夫人,但不管是誰,都不能動這位徐姑娘,她是我們穆公子所要的人,穆公子吩咐過,活的拿不回去,死的也要。你要搶她回去,我就先殺了她!我告訴你,我這把匕首可是淬過劇毒的!」

  楚夫人投鼠忌器,空有一身本領,也是束手無策了。

  上官飛鳳忽地走上前來,笑嘻嘻的道:「你們不過是要人質罷了,我來交換這位徐姑娘如何?你們把我押到京師送給穆志遙,功勞豈不更大?」

  韓柱國雖然動心,但一想:「我如何惹得起這個妖女?」連忙喝道:「你別過來,我們要的只是這位徐姑娘!」

  上官飛鳳歎道:「這可真是令我傷心了,原來我送給人家,人家都看不上眼。」

  陡然間,只見寒光一閃,韓柱國晃了兩晃,慢慢的倒了下去。倒了下去,喉頭方見裂開。原來他已是給上官飛鳳以迅如閃電的幻劍殺了。她出手之快、之狠、之準,令得楚夫人都不能不動魄驚心。

  啪的一聲。上官飛鳳插劍入鞘,這才笑道:「你看不上我,我只好殺了你!」

  徐錦瑤糊里糊塗得以脫出韓柱國的掌握,嚇得呆了。

  郭元宰將她扶穩,說道:「師妹,你還不多謝這位上官姑娘的救命之恩!」

  徐錦瑤驚魂未定。眼睛看著上官飛鳳,訥訥的仍是說不出口來。

  上官飛鳳哈哈一笑,說道:「說不上什麼多謝。我知道你和衛天元有過節,那件事我也曾經幫過衛天元的。恩恩怨怨,一筆勾銷也就是了!」

  徐錦瑤還能說什麼呢?她心裡想:「爹爹其實也是罪有應得,難道我還能夠當真倚靠穆志遙給我報仇不成?」只好不作一聲,默認對方所提的條件,和郭元宰走了。

  衛天元道:「楚大俠,這次都是我連累了你!」

  此時華山派已經走了,天璣道人請來的那璣真假混雜的「俠義道」也都走了,「鷹爪孫」更是早就走得乾乾淨淨。但地上卻留下十多具屍體,一大半是「鷹爪孫」的。

  楚勁松苦笑道:「衛老弟,莫說這樣的話。穆志遙早已對我疑心,即使沒有你這樁事情,我也是不能在家安居的。恕我不送你啦。」他是忙於部署棄家避難的大事了。

  楚夫人走上來道:「衛賢侄,要是你有機會見到她的爹爹

  衛天元道:「請師嬸吩咐。」驀地覺得「師嬸」這個稱呼有點不妥,避開她的目光。

  莊英男好像不知怎樣說才好,停了一會,方始說道:「要是你有機會見到她爹,托你捎個日信。就說,就說玉兒在我這裡,叫他不要掛慮。」

  衛天元應諾之後,回過頭來,對齊漱玉道:「師妹,今晚多虧你的幫忙。」他也是不知怎樣說下去才好。倘若過去的話,像這樣俗套的客氣話,在他們之間是決不會有的。

  齊漱玉神情更其落漠,淡淡說道:「恭喜你找到了一位才貌雙全的師嫂。」

  衛天元知道他在姜雪君「靈前」的禱告已經給這位師妹聽見了,只能尷尬一笑。

  上官飛鳳卻很大方的和她笑道:「多承謬讚,我和他只是定了親,未必一定是你的師嫂呢。」

  衛天元鼓起勇氣說道:「師妹,請你告訴我,雪君的遺體究竟是在何處?安葬了沒有,昨晚的『靈堂』又是怎麼回事?」

  齊漱玉並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冷冷說道:「哦,你還記得雪君姐姐,我倒真是要替她多謝你了。」

  衛天元道:「我是特地來料理她的後事的。」

  楚天舒說道:「聽說她的遺體,當天就給人搬走了,什麼人我們不知道,但你將來一定會知道的。雪君是我的師妹,這靈堂是我們兄妹為她佈置的,只是聊表對她的一點悼念而已。」當他說到「你將來一定會知道的」這句話時,有意無意的看了上官飛鳳一眼。

  齊漱玉冷冷說道:「衛師哥,我替雪君姐姐多謝你來給她祭奠,但我不願意再見到你了。你走吧!」

  衛天元心情激動,忽地只覺一陣頭暈,眼前金星飛舞,身形是似風中之燭,搖搖欲墜!原來他中毒多時,又再受了刺激,此際已是支持不住了。

  莊英男道:「唉,玉兒,你怎麼可以這樣氣你的師兄?」

  上官飛鳳道:「我會替他解毒,不妨事的。」當下先點了衛天元的睡穴,跟著吩咐手下將他搬上準備好的馬車。

  楚家忙於逃難,只有丁勃送她出去。

  丁勃說道:「上官姑娘,我要向你請罪。這齣戲,唉,真想不到……」

  上官飛鳳道:「這齣戲你唱得很好啊,請什麼罪?」原來「這齣戲」正是她和丁勃安排的」

  丁勃說道:「我雖然沒有荒腔走板,但想不到這場戲卻幾乎弄假成真!要不是你來得及時,我都恐怕下不了台。」

  上官飛鳳道:「上半場是做戲,下半場已經不是戲了。那些人不請自來,硬要在咱們所編的戲裡插上一腳,充當打手的角色,與你有何相干?對付這些人也唯有把他們趕下台去。」

  丁勃苦笑道:「那也可以說得是有人要求和咱們唱對台戲吧。但我卻有一事不明……」

  上官飛鳳道:「你是奇怪我怎的會及時趕到吧?按照原來的編排,這齣戲我本來是不用到楚家登台的。」

  丁勃道:「你已經得到風聲?」

  上官飛鳳道:「不錯,我就是因為知道有人要唱對台戲,才跑來趕他們下台的。保定那晚和你分手之後,我已經知道穆志遙派人南下了,後來在金陵我還碰上穆志遙那位寶貝大少爺呢。」

  丁勃說道:「那班鷹爪孫還容易對付,華山那班人的行事卻有點出乎我的意外。第一,我弄不懂他們為什麼好像和齊家有著深仇大恨,他們的掌門被害,本是與齊家絲毫無涉的,他們卻冤枉我們的大少爺於前,現在又來誣賴衛少爺。第二,你的手下和那班鷹爪孫打鬥,他們竟然明顯的幫鷹爪孫。」

  上官飛鳳道:「天璣那班人來得這樣快,我也沒有料到。不過他一定要來和我與天元作對,卻是在我竟料之中。」

  丁勃一怔道:「哦,早已在你意料之中。」

  上官飛鳳道:「不久你就會明白的。嗯,你放心讓我把你的衛少爺帶走吧?」

  丁勃說道:「衛少爺支付與你,這正是少主人和我的共同心願。對啦,我家小姐不懂事,衝撞了你,請你莫要見怪。」

  上官飛鳳道:「我怎會和她一般見識。」接著笑道:「這齣戲其實也是為了你家小姐做的。她和楚家少爺,從昨晚的情形看來,料想是可以從兄妹變為夫婦了。這才是你家主人最大的心願吧?」

  丁勃道:「多謝姑娘成全他們。」

  上官飛鳳道:「好,那你可以放心回去了。」

  她回到馬車,摸一摸衛天元的脈,發覺他的脈象已經接近正常,甚為歡喜,心裡想道:「看來他的內功比起一個月前又已大有進境了。雖然他已經服下一顆碧靈丹,中的毒也井非十分厲害,但若是內功的火候不到,是絕對不能這樣快就好轉的。」

  申洪似笑非笑的說道:「這次雖然碰上一點意外麻煩,事情總還算順利。恭喜姑娘。」

  上官飛鳳道:「快駕車吧,放輕點兒,別驚醒了他。」

  她哪知道,衛天元的內功造詣尚在她的估計之上,此時雖然還是在睡眠的狀態中,但卻已有了一點朦朧的知覺了。

  衛天元一覺醒來,已經是在公冶弘的家裡了。

  他一張開眼睛,就看見上官飛鳳。

  「好了,你醒過來了,先吃點稀飯吧。」上官飛鳳說道。

  「想不到上次古廟之事,今又重演。這次是你第二次服侍我了。」衛天元苦笑道。

  上官飛鳳道:「這次和上次不同,上次你是遭慕容垂的毒掌所傷,那老魔頭的毒掌要比韓柱國暗器所喂的毒厲害得多。這次我擔保你用不了兩天就可以恢復如常。」

  吃過稀飯,衛天元精神好了許多,問道:「丁大叔呢?」他朦朧記得,好像丁勃是曾出來送行的,故而一開首就問丁勃。

  「他回去了。」上官飛鳳道。

  「你好像是和他說過話。是嗎,他怪不怪我不肯跟他回家?」

  上官飛鳳吃了一驚,說道:「你聽見我和他說話?」

  「我也不知是否做夢,只是隱約聽見他在叫我。不過我想他既來送行,總會有幾句話對你說吧?」

  上官飛鳳這才放下了心,說道:「他的確是時我說了一件事情,這件事情,其實也是早就在我意料之中的。」

  衛天元道:「什麼事情?」

  上官飛鳳道:「你猜丁勃為什麼跑來楚家?」

  衛天元道:「不是來找我回去的嗎?」

  上官飛風道:「這只是一半原因。」

  衛天元道:「另一半呢?」

  上官飛鳳道:「你猜猜看。」

  衛天元笑道:「那當然是為了我的師妹了。爺爺年老,我和師妹,總得有一個人回去奉侍他。丁大叔消息靈通,他是首先打聽到了師妹在楚家,這才來的。」

  上官飛鳳笑道:「這一半原因,你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衛天元道:「哦,其二又是什麼?」

  上官飛鳳道:「不錯,他是為了你的師妹而來。但最緊要的還不是找她回家,而是為了她的終身大事。」

  衛天元怔了一怔,說道:「你是說她和楚天舒?」

  上官飛鳳道:「不可以麼?他們既非同父,亦非同母,只不過有著兄妹的名份而已。」

  衛天元道:「我並沒有不贊同他們結婚之意,相反,他們要是能夠成為夫婦,齊楚兩家的宿怨也可化解了。」

  上官飛鳳道:「這主意是銀狐穆娟娟出的,你的師叔齊勒銘亦已同意他們的婚事了。了勃就是受托而來,玉成此事的。」接著,笑一笑道:「其實用不著丁勃來撮合,昨晚你在楚家,也應該看得出來他們小倆口是情投意合了吧?」

  衛天元笑道:「不錯,我看他們的感情也不像只是名份上的兄妹了。嗯,他們的確是很適合的一時。」接著笑道:「現在我明白了,原來你以前說的,我到揚州,可能有一件喜訊等待著我,原來指的就是此事。」

  上官飛鳳道:「那你可以放心這個小師妹了吧?」

  衛天元道:「我和你一樣,心上的一塊石頭,現在總算是可以放下來了。」要知未來揚州之前,他還是有點擔心師妹對他的餘情未了的。

  上官飛鳳面上一紅,說道:「你說你自己好了,不必拉扯上我。你以為我一定非嫁你不可麼?」

  衛天元忽地歎了口氣,說道:「說正經的,小師妹我是可以放心了,但另一件事,另一件事……」

  上官飛風道:「你是說雪君姐姐的下落?」她一時大意,話說出口,才發覺漏了「遺體」兩字。

  衛天元卻沒有這樣細心推敲,點了點頭,就道:「不錯,她的遺體不知是誰帶走,令我擔心!」

  上官飛鳳道:「其實你不用擔心,搬走雪君姐姐遺體的人,料想不會對她懷有惡意。」道理是很容易明白的,假如那人要殺害她的屍體,當場戮屍,豈不省事,何必費那麼大的勁搬回去?

  此時衛天元已經冷靜下來。仔細一想,點了點頭。

  上官飛鳳道:「你放心,過些日子,我自會替你查個水落石

  衛天元道:「那我預先替她多謝你啦。」

  上官飛鳳嗔道:「我們已經定了夫妻名份,你還說這樣見外的話!」接著歎口氣道:「雪君姐姐知道你這樣關心她,她死了也當瞑目了。」

  衛天元不覺有點尷尬,說道:「我對你也是一樣關心,不過你不知道罷了。」

  上官飛鳳道:「你莫誤會,我不是妒忌她。」

  衛天元道:「我也不是信口開河,哄你喜歡的。你知不知道,為了你,我幾乎和丁大叔、楚大俠打起來呢!」

  上官飛風道:「哦,為了我?怎麼回事?」

  衛天元道:「他們說,有一班人定了昨晚三更要來這裡捉拿你,……」上官飛鳳道:「因此,你馬上就想回來與我有難同當,對麼?」衛天元道:「不錯,但他們卻不許我回來。」上官飛鳳笑道:「那也是為了你好呀!」

  衛天元道:「我知道,但我怎能讓你獨自承擔災難,是死是生,咱們都應該在一起的,對不對?」

  上官飛鳳淚盈於睫,說道:「衛郎,你對我這樣好即使我現在就死,也甘心了。」

  衛天元道:「咱們還要百年偕老的呢,我怎能讓你就死?但想不到不是我趕回去救你,卻是你趕來救我。昨晚這裡沒事嗎?」

  上官飛鳳道:「你走了之後,我是曾發現平山堂那邊有幾個形跡可疑的人走來走去,但丁勃說的那班人,都上楚家去了。對啦,一定是他們偵查的結果,知道你已前往楚家,就以為我也在那裡。所以一窩蜂都到楚家來了。我就是因為發現有可疑的窺伺,而你又遲遲不見回來,才趕去的。」她替丁勃圓謊,編造得合情合理,衛天元自是相信不疑。

  上官飛鳳道:「希望你明天能夠騎馬,不能騎馬,也可坐車。

  因為明天一早,我們就要離開這裡了。」

  衛天元歎道:「都是我連累了你們。」

  上官飛鳳道:「這不關你的事。不錯,鷹爪孫已經知道這個所在,公冶弘和我們都是非走不可的。但經過昨晚在楚家的一戰,穆志遙派來的那班鷹爪孫已是傷亡過半,在他們未有新的得力助手調來之前,這裡最少也還可以保得幾天平安的,」

  衛天元道:「那你為什麼要走得這樣急?」

  上官飛鳳道:「是爹爹叫申洪、屠壯他們來催我回去的。」

  衛天元道:「家裡有什麼事嗎?」

  上官飛鳳道:「也不是什麼大事,是白駝山主想坐爹爹那個位子。」

  衛天無道:「令尊是西域十三個門派共尊為『宗主』的,對吧?」

  上官飛鳳道:「不錯,白駝山主就是要這十三個門派從此不再奉我家的靈旗,改聽他的號令。」

  衛天元哼了一聲道:「想不到他竟有這個膽量,真是不度德,不量力!」

  上官飛鳳道:「你也不可太過小覷他了,他的武功或許不及爹爹,但他所練的寒冰掌和火焰刀,這兩門功夫卻是比慕容垂還更厲害,爹爹也未必能夠克制他的。何況他還有一個善於使毒的妻子金狐助他,他的手下也不比爹爹少。」

  衛天元道:「十三門派中人,甘心擁戴他嗎?」

  上官飛鳳道:「那也說不定啊,我想最少也有一半人會跟從他吧。」

  衛天元道:「為什麼?他們不怕『不奉靈旗,幻劍誅之』?」

  上官飛鳳道:「因為白駝山主給他們的好處一定會比我爹爹給他們的好處更多。你是知道的,自駝山主用大麻來製煉神仙九,這些年來,他做這個販毒生意可發了大財。而且,十三個門派中人,也有不少是上了服食『神仙丸』的癮的。」衛天元皺了皺盾,心裡想道:「我對爭名奪利之事不感興趣,但這個白駝山主,我卻是不能容他作惡!」

  上官飛鳳道:「爹爹身邊缺少得力的幫手,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當然要趕回去幫助爹爹。」說罷,帶著期待的神情,雙目注視衛天元。

  衛天元微笑道:「俗語說:『醜媳婦終須見家翁。』反過來說,醜女婿也終須要見丈人。」

  上官飛鳳喜道:「聽你說的第一句話,我還以為你是繞個彎兒。嘲笑我的容貌醜陋呢。原來你是願意和我一起回家了,」

  衛天元摸一摸臉上的刀疤,笑道:「論容貌你跟我可算是彩鳳隨鴉,醜的當然只能是我。不過,這個『丑』字並非單純指容貌的,沒有本事也屬於『丑』的一類。」

  上官飛鳳笑道:「若依本事來選美醜,你應該算是美男子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48:16     標題: 第七回:紛亂殘棋 難防情變 氤氳迷霧 另有病因(2)

  衛天元刮她的臉道:「不識羞,我還沒有請你『誇女婿』呢。」

  上官飛鳳道:「說正經的,爹爹正是需要一個像你這樣得力的助手,你願意和我回去幫他,我也可以為他放心了。」

  衛天元道:「你怎的還這麼說?你的爹爹不就是我的爹爹麼?」

  上官飛鳳笑道:「對啊,是我說錯話了。我的家也就是你的家,怎能還說你跟我回家。」

  衛天元喟然說道:「可惜我早已失了爹娘,也早已是無家可歸的人了。」

  上官飛鳳道:「別提這些傷心的事了。」

  衛天元道:「說到白駝山主,我是非提不可的。你要知道,白駝山主目前還只是計劃和你爹爹作對而已,但他卻早已是我的仇人。我的爹爹雖然不是他所殺害,那個大內侍衛用來傷我爹爹的暗器卻是他的喂毒暗器。還有,徐中岳用來毒死姜雪君父親的毒藥,也是得自他的妻子金狐手中的!」

  上官飛鳳道:「你和我的爹爹聯手,這個仇一定能夠報的!」

  衛天元道:「我也相信一定能夠。所以,你剛才說的那句話應該顛倒過來,不是我去幫助你的爹爹,是我要取得他的幫助。」

  上官飛鳳佯嗔道:「你剛剛怪我說話犯你當作外人,怎的你又來了?」臉上佯嗔,心中卻是甚為歡喜,她知道衛天元是不會離開她了。

  第二天上官飛鳳一早起來,只見衛天元已在院子裡施展拳腳。

  上官飛鳳又驚又喜,說道:「你的拳打得很有勁啊,看來是可以騎馬了?」

  衛天元收了拳腳,笑道:「想不到這次好得這樣快,莫說騎馬,跑路也行。」

  上官飛鳳道:「好,那就走吧。」申洪、屠壯二人早已備了馬匹伺候。

  衛天元道:「怎麼不見公冶先生?」要知公冶弘雖然是上官飛鳳父親的下屬,但他也是居停主人,按禮儀衛天元是應該向主人辭行的。

  上官飛風道:「他有事先走一步,這裡所藏的字畫也早已在昨天搬清了。」

  衛天元不以為意,便即跨上坐騎,與上官飛風等人聯騎西去。

  一路無事,這日渡過黃河,中午時分,經過華山腳下。

  衛天元想起和華山派結怨的事,說道:「天璣道人想必已經回到華山了,那天晚上,他被逼退出楚家,不知會不會回去挑撥是非?」

  上官飛鳳道:「挑撥是非,恐怕是免不了的了。」

  衛天元道:「有一件事,我想來想去都不通。」

  上官飛鳳道:「什麼事?」

  衛天元道:「我和天璣道人一向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不知何故,他卻好像特別恨我?」

  上官飛鳳道:「那是因為你的師叔齊勒銘的緣故。他不知道我們的事,恐怕他還一直是把你當作齊勒銘女婿的呢。」

  衛天元道:「其實齊師叔和他們華山派也是沒有仇的,他誣賴齊師叔是暗殺他們前任掌門天權真人的兇手,此事也是甚不可解。」

  上官飛鳳道:「你若想知道其中緣故,和我一起上華山吧。」

  衛天元道:「莫說笑了,我還有點害怕在這裡給他們碰上,又惹麻煩呢。咱們還是快點走吧。」

  上官飛鳳忽地正容說道:「我不是開玩笑的,你忘記了我曾經答應過楚大俠,替他化解他和華山派所結的梁子嗎?,

  衛天元心頭一凜,說道:「不錯,這是一件大事。我得罪小人不打緊,但楚大俠因我而得罪華山派,此事是應該由我去和天梧道長說清楚的。不過……」

  上官飛鳳道:「不過,還來到適當的時機,對吧?」

  衛天元點了點頭,說道:「是呀,茲事體大,事前未托人疏通,就這樣上山,恐怕是魯莽一些吧?天梧道長雖然為人忠厚,但天現那班人在楚家被逐一事,卻是頗傷華山派面子的,縱然天梧道長不和咱們為難,只怕他的門下弟子……」

  上官飛鳳笑道:「你怎知沒人疏通?你放心吧,天梧道長平日雖然是優柔寡斷,但今日咱們上山,他是一定不會放任他的門下弟子和咱們為難的。」

  衛天元見她說得這樣肯定,半信半疑,問道:「你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上官飛鳳笑道:「到了華山,你不就知道了?」

  衛天元好奇心起,笑道:「你一向神通廣大,好吧,且看你這一次使的又是什麼神通?」

  華山天險,騎馬不便,上官飛鳳留下屠壯看守馬匹,只帶申洪跟他們一起上山。

  三人施展絕頂輕功,來到了「千尺幢」,剛好是正午時分。

  千尺幢是兩面峭壁當中的一條狹隘的石縫,中間鑿出「踏步」,「踏步」又陡又淺,全靠拉著兩邊掛著的鐵鏈上下。這地方除了一線天光之外,周圍看不見外景,和地道差不多。不過一般地道是平坦的,它卻是陡峭的斜坡,只容得一個人通過,比地道險多了。

  衛天元道:「華山天險,果然名不虛傳,剛才經過蒼龍嶺,我以為已經是險絕了,誰知這千尺幢比蒼龍嶺更險!」

  正在他們想要攀登千尺幢的時候,忽然出現了兩個道士。正是曾經到過楚家,而且是曾經和衛天元交過手的那兩個道士——涵谷和涵虛。他們是前任掌門天權真人的弟子,一直還在相信他們師叔天璣道人的說話,以為師父被害一事,是和衛天元有關的。

  他們一見衛天元來到,立即怒目而視,厲聲喝道:「姓衛的,你跑來這裡幹什麼?」

  衛天元道:「求見貴派掌門天梧道長。」

  涵谷冷笑道:「這樣快你就忘記了在揚州做過的事麼?居然還有膽求見我們華山派的掌門?快給我滾!」

  衛天元忍住氣道:「我就是為了這件事情,特地來向天梧道長解釋的。」

  涵虛喝道:「用不著多說了。禮尚往來,當日你唆使楚勁松趕我們走,現在我們也只能把你趕走!」

  千尺幢是只能容一個人攀登的,他們據險把守,一動手就必定有一個人墜下懸崖。他們也正是仗著地利,才敢對衛天元加以阻嚇的。

  衛天元當然不是真的想要和他們拚命,正自無計可施,忽聽得有人叫道:「兩位師侄,不可對客人無禮!」衛天元抬頭二看,只見有兩個人已經從千尺幢上邊下來了。

  一個是華山五老中排行第三的天策道人,另一個竟然是公冶弘。

  涵谷怔了一征,說道:「師叔,這姓衛的小子也算是咱們的客人麼?」心想:「即使掌門和上官雲龍有交情,那也只能把上官雲龍的女兒勉強當作客人罷了。」

  天策道:「什麼算不算?這位衛少俠和上官姑娘一樣,正是掌門叫你迎候的貴客!」

  涵谷涵虛確是奉了掌門之命,迎接客人上山的。但他們可還未知道客人是誰。聽了天策道人的話,全呆住了。要待不信吧,他們卻是知道這位師叔從來不說謊的。

  天策行了一禮,說道:「他們不知道內裡情由,衛少俠,你莫見怪。」

  衛天元也不知道「內裡情由」究是什麼,說道:「那晚在楚家是我……」

  他本來想道歉幾句的,還未說出來,天策道人已是搶著說道:「那天晚上的事情,實是一場誤會,請莫再提。敝派掌門已在恭候,三位貴客,請隨貧道上山。」話越說越客氣了,連申洪亦已給算在「貴客」之列。

  有天策道人引領,涵谷涵虛自是不敢攔阻了。

  公冶弘上前以主僕之禮參見,上官飛鳳道:「我來遲了吧?」

  公冶弘道:「小姐來得正是合時,天梧道長一切都已安排好了,就只待小姐前來。」

  衛天元這才明白,原來公冶弘提早一天離開揚州,乃是奉了上官飛鳳之命,來和華山派的掌門聯絡的。只不知他說的「一切都已安排好了」,究竟是「安排」什麼。

  心念未已,只聽得忡聲當當,從山頂傳下來,震得眾人耳鼓嗡嗡作響。

  衛天元吃了一驚,說道:「是在山頂敲忡的吧?鐘聲傳到此間,還是如此響亮!」

  顯然這不是一般道觀例行的早晚敲鐘,不但衛天元覺得有點奇怪,涵谷、涵虛二人的臉上,也都現出了詫異的神色。

  天策道人解釋道:「這是敝派召集門人的鐘聲。此鐘安放在山頂的凌虛閣上,重五千四百斤,一敲起來,聲聞十里。不是有大事發生,不會敲的。」

  涵谷嘀咕道:「我們昨天剛剛回來,怎的又有什麼大事發生了?」

  天策道:「貴賓來到,不就是一件大事麼?」

  上官飛鳳道:「道長說笑了,我們份屬晚輩,應邀上山,算得什麼大事。」

  衛天元也不相信巨鐘是為他而敲,但卻又多明白了一件事情,原來今日上華山一事,是上官飛鳳早已得到天梧道長邀請的。只是未曾告訴他罷了。

  天策微笑道:「敝派今日是有大事待決,但倘若你們不來,這件大事還是欲決無從的。故此迎貴賓、決大事,兩事實是可以合而為一。」

  涵谷、涵虛是第二代弟子中的頭面人物,心裡不覺有點不大舒服,暗自想道:「什麼大事?天策師叔都知道了,掌門卻不告訴我們。」

  天策前面引路,一行七眾,施展輕功,經過「回心石」、「百尺峽」、「鷹愁澗」幾個天險,來到了華山頂峰。

  只見樓台矗立,星羅棋布。衛天元雖沒來過,亦已知道這是華山派弟子所住的「群仙觀」了。

  「群仙觀」前面是一個大草坪,草坪上黑壓壓的一片人頭。

  華山派的弟子早已聚集了。

  天策道人朗聲稟報:「貴客到!」華山派弟於,頓時整飾隊容,兩旁站立,天梧道人親自出迎!

  天梧道長的以札相待,雖然是在衛天元意料之中,但如此隆重,卻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了。

  不但衛天元有受寵若驚之感,許多華山派的弟子也覺得迎客之禮,似乎有點過分了。

  天璣道人哼了一聲,冷冷說道:「掌門師兄,這位姓衛的客人可是齊勒銘的弟子!」

  天梧淡淡說道:「我知道,但我亦早已和你說過,齊勒銘與本派前任掌門被害一事,並無關係!」弦外之音,已是顯然有幾分責備天璣不該對客人無禮的意思在內了。

  天璣一向是跋扈慣了的,天梧性格隨和,雖有掌門之名,但實際事務,大部分卻是取決於天璣的,可說天璣乃是有掌門之實。他聽出師兄的責備之意,不覺臉色漲紅,說道:「我也並非斷定齊勒銘就是兇手,但當今之世,能夠殺害天權師兄的人寥寥元幾,齊勒銘的嫌疑恐怕還是免不了吧?」

  天梧正容說道:「我說他沒有關係,當然也包括了嫌疑在內。」齊勒銘都沒有嫌疑,衛天元當然更加沒有嫌疑了。

  天璣落不了台,硬著頭皮頂撞一句:「師兄何所見而云然?」

  天梧說道:「待會兒我自會向一眾同門說個明白!」

  天璣驚疑不定,心想:「他一向對我言聽計從,怎的今日突然變了,難道……」他心懷鬼胎,不敢再來自討沒趣,只好訕訕退下。

  天梧帶引上官飛鳳和衛天元在貴賓席上坐下,然後以掌門人身份宣佈華山派的同門大會開始。

  「本派前任掌門天權真人被害一案,迄今未破,本門上下,無不痛心。天梧繼任掌門,有虧職責,尤其羞愧。好在如今已有線索可尋,破案大概是有指望了。」

  他說完了一段話,立即就有好些心急的弟子問道:「誰是疑凶,請掌門說出來吧!」

  天梧把手一擺,示意眾門人平靜下來,緩緩說道:「大家不要心急,緝拿疑凶是要講證據的,首先咱們應該查究先掌門的死因。」

  天璣自己不便說話,向涵虛拋了一個眼色。涵虛出來說道:

  「先師是給人暗殺的,還有什麼死因?」

  天梧道:「不錯,先掌門是遭人晴算,以至身亡的。但你還記得當日的事麼?」

  涵虛說道,「那天師父接到一封剪大先生托丐幫用飛鴿傳書送來的信。嘿嘿,說起這封信,和座上的一位貴客可是有點關連,我可以說出來麼?」說話之時。眼睛望向衛天元。

  天梧道:「我想這位貴客也不會介意的,你但說無妨。」

  涵虛道:「請怒我直呼其名,這位貴客就是衛天元。說來有點不敬,當時江湖上許多人都是把這位衛先生當作、當作……」

  衛天元微笑道:「我知道,許多人甚至到了今天,還是把我當作魔頭的。你毋須顧忌,但說無妨。」

  涵虛說下去道:「衛先生有自知之明,那是最好不過。記得那年武林中發生了一件大事,衛先生在洛陽打傷了徐中岳,迫得他棄家出走避難京師。他知道衛先生一定會尋仇,就邀了他的兩位朋友聯名發出英雄帖,還請武林同道,上京助他對付衛先生。這兩位朋友,其中一個就是剪大先生。」

  天梧道:「但那天剪大先生托丐幫送來的信,說法可就兩樣了。」

  涵虛道:「不錯,那封信是說他不想捲入漩渦,並請我們也不要參與此事的。先師正是因為覺得此信與英雄帖先後矛盾,懷疑其中必有一樣是假的,因此召集本門長老會商,決定是否應該置身事外。那次會議,弟子與涵谷師兄也曾叨陪未座。會議未決,師父叫暫且散會,明日再開,不料散會未到半伎香時刻,師父已是遭人毒手了。」

  天梧道:「這封信現在看來,就沒有什麼奇怪了。和徐中岳聯名發出英雄帖那個剪大先生是假的。徐中岳所謂『避難京師』,其實乃是托庇於御林軍統領穆志遙。他邀請來對付衛少俠的那班人,雖然也有俠義道在內,但更多的卻是穆志遙的手下。」

  涵虛道:「但這些事情,先師當時還是未曾知道的。去與不去京師,他也還未拿定主意的呢?」

  衛天元道:「你是不是懷疑我因害怕令師來對付我,故麗先下手為強吧?」

  涵虛說道:「諒你也沒有這個本事。不過,也只能說你不是行兇之人而已。」

  衛天元道:「哦,如此說來,敢情你懷疑兇手是受我指使?」

  涵虛冷冷說道:「我沒有這樣說。你這樣發問。我也不便答覆你。因為掌門已經說過與齊家無關,我只能相信掌門的話。」弦外之音,他是仍在懷疑兇手是齊勒銘的,齊勒銘是衛天元的師叔,亦即是說他是懷疑此事和衛天元有關的了。

  衛天元淡淡說道:「只要你相信我沒有這個本事,那就夠了。

  其他的話,用不著我說。」

  天梧道長咳了一聲,說道:「題外之話,是不必多說了。回到正題來吧。當時的情形,涵虛師侄已經講得很清楚了。我們一聽見掌門的呼叫,趕回去看,掌門已是遭人毒手,兇手亦已逃逸無蹤。說老實話,當今之世,武功勝得過天權師兄的寥寥無幾,莫說衛天元沒有這個本領,即使是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天山派掌門唐嘉源,齊燕然、齊勒銘父子,少林寺方丈痛禪上人,他們如果對天權師兄偷襲的話,也決不能在一招之內,就令到天權師兄斃命,但驗傷的結果,他又確實是被掌力震斃的,各位不覺得奇怪嗎?」

  眾人一聽,果然都是覺得奇怪。涵虛訥訥說道:「那麼依掌門師叔高見,先師的死因乃是什麼?」

  天梧說道:「我不想妄加推測,但我卻想說另一件奇怪的事。

  在先掌門天權師兄遇害之前的那半年當中,他的精神好像遠不如前,常常感到疲倦,那天的會議,就是因為他精神不佳,以至未得到決議,就不能不宣告保留的。」

  天璣說道:「那半年問,正是先掌門修練上乘內功心法的時候。他因事務繁忙,不能閉關練功,只能在早晚的空閒時間來練,也許是他練功急於求成,才有這樣病態。記得天權師兄也曾和我說過,當時他還恐怕這是走火入魔的預兆呢!」

  天梧說道:「絕對不是走火人魔的預兆,也不是練功過於急進的緣故!」

  天璣道,「那你說是為了什麼?」語氣已是不大自然了。

  天梧道:「這件事最好還是讓天璇師弟來說。」

  天璣怔了一怔,失聲道:「天璇,他、他不是已經……」

  話猶未了,只見有兩個人已經走上前來。

  一個是曾任華山派長老的天璇道人,另一個更加引人注目,是四川唐家,人稱唐二公子的唐希舜。

  天璣道人面色鐵青,他的說話也好像突然被「凍結」了。

  「唐二公子,多謝你來幫我們的忙。」天梧以華山派掌門人的地位,先以接待貴賓之禮。請唐希舜坐下,然後回到主位,當眾向天璇賠罪。

  「天璇師弟,歡迎你重歸本門.當日的事,都是我做得不對,誤解了你維護本門的苦心。」

  天璇連忙賠禮說道:「這都是一場誤會,師兄無須引咎。那日我的脾氣也很不好,沒有設法澄清誤會,就拂袖而去。掌門師兄不加怪責,許我重列門牆,我已感激不盡,請師兄不要自責了。」

  那一次的事情,是因天旋不肯把業已受傷的齊勒銘置之死地,引起以天璣為首的一班同門的不滿,天梧無可奈何,只好讓他自行脫離本派的。

  當時天璣本是要求掌門師兄把天璇「逐出門牆」的,也幸虧天梧沒有採取這種決絕的手段,否則事情就比較難辦了。

  按照武林規矩,被逐出門牆,若要重歸本門,必須得到同門大會的通過。但若是自行退出的,請求重歸門戶,則只須掌門允許便行。

  天璣作賊心虛,不敢出去反對。

  涵谷涵虛則因掌門已經說過。他們師父被害一事與齊勒銘無關,而現在則正是查究死因的時候。他們雖然還有多少懷疑,但也只能等待,看死因查究的結果如何才說了。

  天璇為人耿直,和同門的關係不算很好,但也不壞。涵谷涵虛都不反對,旁人更加不會反對。

  天梧見眾人都不出聲,便道:「天璇師弟,請你說說先掌門的死因。」

  天璇說道:「天權師兄遇害前的病態,我也曾經懷疑是由於練功急於求進的緣故,我曾經為了此事,向齊燕然老前輩請教。

  我是得到了掌門師兄的同意才去的。」

  天璣冷冷說道:「你和齊家的交情根深,這是大家都知道的。

  你喜歡什麼時候去拜訪齊燕然,那是你的私事。用不著假借前掌門的名義。」言下之意,自是指天璇捏造前任掌門的遺言,「死無對證」了。

  不料一直站在他這一邊的涵虛卻忽他說道:「這件事情,我倒是也曾聽得先師說過的。他說要判斷是否因練功失當而生的毛病,那是必須在武學上有廣博見識的,當今之世,能夠達到這個標準只有兩人,一個是上官雲龍,一個是齊燕然。他說他本來想去向齊燕然請教的,但因事務羈身,只好耽擱下來。當時天璇師叔在場,天璇師叔說,師兄以一派掌門的身份,即使能夠抽身,似乎也不宜向別人討教。不如讓他去吧。」

  既然有涵虛證實此事,天璣自是無話可說了。

  天梧道:「齊燕然怎樣說?」

  天璇道:「他問天權師兄的病態,又試了我的內功,他的判斷是:這並非走火入魔的預兆,懷疑另有病因。」

  天璣冷笑道:「齊燕然的話就能夠完全相信麼?」

  天璇說道:「不錯,我對齊燕然的武學雖然佩服,但也怕他判斷有誤的。故而我決意以自己一試,閉關四十九日,練天權師兄研究出來的本門上乘內功心法,結果大家也都知道,雖然我是未到期限,便即開關,元氣稍為受損,但直到如今,卻還未見有天權師兄那些病狀。」他以四十九日練上乘心法,可說是比天權道人更為「急於求進」了。

  天梧點了點頭,說道:「不錯,這是一個很好的反證,證明前掌門在那半年間精神不濟,井非是因練功急於求進的緣故。」

  涵虛想起一事,問道:「天璇師叔,齊燕然的判斷我是曾經聽你說過的。但後面那句,他懷疑先師另有病因,你卻好像未曾說過。他猜測的是什麼病因?」

  天璇說道:「病因若說出來,恐防會惹同門疑猜,而且,這也只是齊燕然的一種猜測,在當時還未能當作定論的,所以我一直不敢言講。」

  天梧道:「好,那你現在可以說出來了。」此言一出,華山派弟子都是驚疑不定。因為這句話的意思,亦即等於是說,齊燕然當時的猜測,現在可以作為定論了!正是:

  另有病因案中案,處心積慮最堪驚。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49:49     標題: 第八回:追究禍因 變生肘腋 難開心鎖 淚濕羅衣(1)

  天璇緩緩說道:「據齊老前輩的猜測,天權師兄可能是中了毒而不自知。」

  天璣哼了一聲,似乎想說什麼,卻沒有說。

  涵虛則忍不住說道:「先師內功深厚,除非是孔雀膽、金蠶盅、蝮蛇涎、黑心蘭之類的劇毒,否則恐怕也難令他中毒。而且哪有中了毒半年之久,自己還未知道的道理?」

  天璇說道:「齊老前輩說,這恐怕是一種下毒方法極為高明的慢性中毒,中毒的人,極難覺察,日子久了,才有似病非病的感覺。但即使是醫術高明的大夫,單從脈象,也看不出中毒跡象的。」

  涵虛說道:「有這樣厲害的慢性毒藥嗎?」說話之時,眼睛望著唐希舜。

  唐希舜道:「據我所知,這是有的。我們唐家製煉的毒藥,可以令受毒者一年之後方始死亡,平日毫無異狀。但在這方面,我們唐家的毒藥還不是最厲害的,用來對付內功高明的人,就難以遮瞞了。另外兩家的慢性毒藥,卻是可以殺人於不知不覺之間,一等的武學高手,也是防不勝防。」

  涵虛仍是有所懷疑,問道:「這種慢性毒藥,是必須連續下毒,而非一次過的吧?」

  唐希舜道:「不錯,對付令師這樣內功深湛的人物,份量必須下到恰到好處,多了就被覺察的。所以必須連續下毒。」

  涵虛說道:「如此說來,下毒的人,必須是日常能夠接近他的人了?」

  唐希舜道:「這個問題,恕我無法回答。」想了一想,繼續說道:「根據令師的病態推測,那種毒藥,也不是可以將他置於死地的毒藥,乃是令他的功力逐漸消退的毒藥,那個下毒的人,顯然對他的內功深淺,也是知道得很清楚的。若是用可以致命的毒藥,一定會給令師覺察。」

  涵虛吃了一驚。惶然說道:「如此說來,有嫌疑的人,那就屈指可數了。我恐怕就是最值得懷疑的一個。」

  天梧道:「涵虛師侄,你別多心,我們當然不會懷疑到你身上。」

  唐希舜說道:「我也只是根據中毒的跡象推測而已,沒有實際證據之前,不放說絕對無誤,根據我的推測,那個人恐怕還是一個工於心計,善於把握機會的人。」

  涵虛道;「善於把握機會,那是什麼意思?」

  唐希舜道:「那人下毒的時機選擇得很好。」

  涵虛道:「你是說他選擇先師在練本派上乘內功心法的時候下毒?」

  唐希舜道:「不錯,因此當出現了精神恍惚,不時感覺疲勞等等現象之時,他會以為這是練功急於求進所生的毛病,甚至懷疑是走火入魔的預兆。卻不知他的功力已是在不知不覺之間逐日消減了。」

  天梧說道:「多謝唐二公子給我們講解了這種慢性毒藥的性能。我看這個推測很是合理。」

  天璇說道:「那人下毒手的時機也選擇得很好,天權師兄看了剪大先生那封信之後,心神自是難免不安,而這個人又是他絕對意想不到會暗殺他的,因此這個人才能夠一擊成功。」

  天璣冷笑道:「你倒好像親眼看見似的!」

  天璇正容說道:「兇手行兇的情形我當然沒有看見,但前掌門剛被害死之後的遺容,都是我們都見到了的。他臉上的神情顯然是十分詫異,假如不是他熟識的人,他怎會有這種表情?」

  在長老中排名第三的天樞道人比較穩重,說道:「我不敢說這個推測不合理,但也只是推測而已。假如找不到真憑實據,就信以為真的話,恐怕反而會引起同門的彼此猜疑。」

  天梧道:「不錯,沒有憑據,是不能斷案的。但冥冥之中,似乎也有天意,我恰好保存了前掌門師兄的一件遺物,當初是沒想到可以用為兇手的罪證,現在卻似乎可以派上用場了。請唐公子代為鑒定一下。」

  涵谷、涵虛不約而同問道:「是什麼遺物?」

  天梧說道:「是天權師兄喝剩的半壇松子酒。天權師兄井非酒徒,但卻習慣在飯前喝兩杯他自釀的松子酒,我保留他喝剩的半壇,原意是想在拿到真兇,替他報仇之後,讓大家分喝的。」說話之間,已經有門下弟子把那半罈酒拿出來。

  天樞說道:「這罈酒我記得也曾喝過的。」他一說天璣馬上就接下去說道:「不錯,我也曾喝過的。天權師兄有時叫我們陪他吃飯,我們也總是多少陪他喝兩杯的。喝過的不僅是我們兩個。」

  唐希舜不作聲,蘸了酒就放在口裡嘗。半晌,點了點頭。涵虛連忙問道:「是毒酒麼?」

  唐希舜道:「不錯。酒中正是含有那種慢性毒藥。」此言一出,華山派弟子的面色全都變了。

  唐希舜繼續說道:「這種毒酒,偶然喝一兩杯不妨事。但若兩三天喝一次,喝上兩三個月,那就不同了,普通人還不怎樣,練有內功的人,功力會在不知不覺之間,給這毒酒逐漸化去。」他這番話表面井非針對天璣,但卻說明了他何以沒有中毒的原因。

  天璣作賊心虛,故意喃喃自語:「有這樣神奇的毒酒?」

  唐希舜接著說道:「這種毒酒,還有一樣特點,藏的日子越久,毒性越厲害。以現在這半罈酒來說,喝一杯雖然還是並無大礙,但卻會感覺心跳加速了。」

  天梧接過那壇毒酒,倒了一小杯喝下,說道:「不錯,果然如此!」隨即眼睛望著天璣,說道:「你要不要試試?」

  天璣已經覺察到天梧的目光有異,澀聲說道:「為什麼只叫我試?」

  天梧道:「沒什麼,我見你好像還不相信這是毒酒。」

  天璣不敢發作,只好說道:「師兄已經試過,我不必試了。

  不過,我還有個疑問。」

  天梧道:「請說。」

  天璣道:「毒酒已經證實,那麼接照合理的推測,兇手似乎就應該是本門弟子了?」

  天梧的性格一向是優柔寡斷的,天璣以為他的答覆頂多是模稜兩可的,哪知他竟然斬釘截鐵的道:「不錯,外人怎能長期在前掌門的飲食之中下毒?」

  天璣道:「然則那個兇手和下毒的人也應該是同一個人了?」

  天梧道:「不錯,我也認為你的推測極為合理。因為這種欺師滅祖,大逆不道的事情,通常都是不敢讓第二個人知道,只能自己幹的。」

  天璣強攝心神,不讓聲音顫抖,說道:「我的疑問就在這裡了。前掌門師兄是給掌力震斃的,身上沒有傷痕。當時我們曾研究過這是哪派武功,結論是大摔碑手和錦掌合而為一的掌力。

  這種武功是剪家的獨門武功,但剪大先生也未練成的。故此我們都是大惑不懈。莫說剪家武功不會傳給外人,即使要練,亦非易事。本門弟子,恐怕不會有練成這種武功的吧?」

  天梧忽道。「你錯了!」

  天璣大吃一驚,失聲叫道:「那個本門弟子是誰?」此時已是抑制不住聲音的顫抖了。

  天梧似是怔了一怔,說道:「什麼是誰?」

  天璣道:「那個練成了剪家玫門武功的本派弟子!」

  天梧好像開始懂得他的意思,微笑說道:「你別著急,我說的不是這個。本門弟子有沒有誰練成剪家的武功我不知道,我要說的只是這種以剛柔掌力合而為一的武功,已經不是剪家的獨門武功了!」

  天璣這才察覺自己的「失態」,說道:「恕我狐陋寡聞,不知還有哪個門派有這種武功?」

  天梧說道:「據我所知,最少有一個人已經練成這種武功。」

  天璣遲疑半晌,問道:「那人是誰?」雖然他知道師兄說的不是本派弟子,心頭還是禁不住卜通卜通的跳。

  天梧緩緩說道:「這件事最好請衛少俠來說,他是和那個人交過手的。」

  衛天元站起來道:「未說出這人是誰之前,我要先講一件事情。我有一位世伯,名叫姜志奇,他是被人毒死的。」

  天璣又忍不住道:「他被人毒死,和我們說的事有何相干?」

  衛天元道:「請少安毋躁。我要說的不是這位世伯,是他的妻子。你有耐心聽麼?」

  天璣只好說道:「請說下去,」

  衛天元繼續說道:「這位姜夫人在丈夫被害之後不久,也遭人暗殺。不見血,也沒傷痕,只是頂門微凹,不知貴派掌門被害的情形是否一樣?」

  天梧道:「完全一祥。」

  衛天元道:「當時我也深受困惑,懷疑是否剪家的人所為。

  但我知道剪大生並沒練成這種武功,倘若是剪家的人幹的,那就只能是剪二先生。但剪二先生卻又是早已半身不遂的,他又怎能跑得這樣快呢?」

  「這個疑團直到去年我在秘魔崖碰上那個人的時候,方始揭破。原來剪二先生因練功不慎,走火入魔,得這個人之助,脫了險難。但也被這個人誘人歧途,和他交換武功,而且任由這個人冒充他的。」

  說到這裡,有幾個人已是不約而同的叫起來道:「慕容垂!」要知華山派雖然沒有參加秘魔崖之戰,但慕容垂日充剪二先生一事,卻是早已傳遍江湖的了。

  衛天元道:「不錯,是慕容垂。那日我在秘魔崖與他交手,傷在他的掌下。他用的就正是剪家那種獨門武功。後來真的剪二先生到場,這才揭破他的面目。剪二先生雖然也被他用寒冰掌所傷,但終於亦已將他擊斃了。」

  天梧忽道:「且慢,你說慕容垂是用什麼武功傷了剪二先生的?」

  衛天元道:「寒冰掌!」

  天梧道:「寒冰掌和火焰刀不是白駝山的武功嗎?」

  衛天元道:「不錯。慕睿垂正是白駝山主宇文雷的師兄。他和剪二先生決生死,當然不敢用剪家的武功,只能用本門武功了。」

  天梧道:「晤,如此說來,事情可說是已經明白了一半了。」

  天璣心頭卜卜的跳,強作鎮定,說道:「恕我愚魯,我還是不懂。衛天元說的這件事情。只能證明慕容垂也會剪家武功而已,與本門弟予有何關係?與其懷疑本門弟子,不如懷疑兇手是慕容垂了。」

  瑤光散人已是忍不住說道:「怎麼沒有關係,兇手的武功也可是慕容垂教的呀!」她從天璣臉上的神色,己是猜到幾分了。

  天璣明知會惹嫌疑,但卻不能不辯:「你這推測,似乎不大合理。剪家的濁門武功是這樣容易練成的嗎?最少恐怕也得十年八年吧?本派弟子,除非離開華山,否則又怎能長時間練別派的武功,而不給人發現?」

  瑤光散人道:「假如我是本門長老的身份,晚間偷練別派武功,叉有哪個弟子敢來窺探?而且由我來練,當然要比一般弟子容易成功。武功之道是一理通、百理融的。有本門的上乘內功做底子,又有『名師』指點的話,即使練別派一種深奧的武功,相信也無需十年八年吧?」

  天璣登時板起臉來,說道:「六師妹,你當然不是說你自己。

  說清楚點,你究竟是懷疑誰?」

  瑤光散人冷冷說道:「我沒有說哪一個,誰作賊心虛,我就懷疑誰!」

  天梧打了個手勢,緩緩說道:「現在正是應該冷靜下來,查究真兇的時候,請大家先真爭吵!」

  天璣面紅耳赤,咕嚕道:「六師妹分明是指桑罵槐!」

  天梧道:「六師妹也沒有指明是哪一個,不過,我認為她的推測是有道理的。」

  天璣道:「什麼道理?」

  天梧道:「大家還記得先掌門被害那天,有個十分可疑的人物也在山上出現麼?是個我們從沒見過的中年婦人,好在武當派的玉虛道長當時正在本山作客,他認得這個妖婦。」頓了一頓,繼續說道:「不過他也認錯人。起初他以為是穆氏雙狐中的銀狐。

  後來才知道不是銀狐,是銀狐的姐姐金狐。」這件事情,華山派弟子都已知道,天梧也就用不著多加解釋,何以後來知道不是銀狐而是金狐了。

  但卻有人問道:「是金狐那又怎樣?」

  天梧說道:「金狐正是白駝山主的妻子!」這件事情有很多人是還未知道的,聽罷不禁都是啊呀一聲叫了出來。

  天梧繼續說道:「穆家的祖先是從唐家偷學毒功的。金狐可說是當今之世有數的使毒高手,排名相信下會在五名之外.唐二公子,我說得對麼?」

  唐希舜道:「不錯,她使毒的本領雖然源出唐家,但有某些毒藥的配方,其陰毒之處,已是在我們唐家之上。例如我懷疑貴派掌門所中的那種慢性毒藥,就是其中之一。」

  天梧說道:「現在不是懷疑,而是已經證實了。先掌門的死因有二,中毒於前,被人用剪家那種剛柔兼濟的掌力擊斃於後。

  善於使毒的主狐是白駝山主的妻子,懂得使用剪家那種武功的慕容垂是白駝山主的師兄。但若不是先掌門熟悉的人,他也不至於猝不及防,便遭暗算,你們說這個兇手是不是和白駝山有關?」

  眾人驚疑不定,誰都不敢作聲,只有天璣說道:「根據現在已知的事實看來,和白駝山有關,大概是沒有疑問了。但若說是本門弟子所為,這個、這個……」

  天梧道:「你認為還是沒有確實的憑證?」

  天璣不作聲,不作聲即是等於默認。

  天梧忽道:「上官姑娘,我們所需的憑證,不知你帶來沒有?」

  上官飛鳳道:「已經帶來了。請你過目。」說罷,交出兩封信。

  這剎那間,全場鴉雀無聲,跌一根針在地下也聽得見響!

  天梧看過那兩封信,把第一封先折起來,緩緩說道:「天璣師兄,這封信好像是白駝山主寫給你的,對不住,我已經看過了。」

  登時許多人七口八舌的問道:「信中寫的是什麼?」

  天璣也算應變得宜,儘管心頭劇跳,臉上的神色卻還能夠保持鎮定,他沒有去接那封信,卻道:「我和白駝山主素不來往,他怎會有書信給我?掌門師兄,請你念這封信給大家聽聽。」

  天梧道:「不必照念了,簡單說一說信中的意思吧。天璣師兄,白駝山主似乎很看得起你。他要你早日設法,接掌華山派掌門之職,嗯,我無德無能,當初本來也說好只暫行代理掌門的……」

  天璣作出一副受了冤枉的模樣,立即打斷他的話,叫起來道:「掌門師兄,請你別受奸人挑撥!」回過頭來,厲聲喝道:

  「上官姑娘!這封信你是怎樣得來的?」

  上官飛鳳平靜說道:「是我的爹爹截獲的。白駝山主和我爹爹作對,如今已是勢成敵國。他暗中偵查我們的人,我們也暗中偵查他的人。他派人送信,『不巧』正撞著我們這位申大哥。」

  申洪說道:「我繳獲這封信,呈給主公,主公又叫我馬上送來給小姐的。」

  天璣冷笑道:「這還不明白嗎,是有人假造白駝山主的書信,來陷害我!」

  他的自辯,倒是說得一部份人心中起了懷疑了,這些人俱是想道:「不錯,上官飛鳳是衛天元未婚妻,他幫衛天元來陷害天璣長老,那也不是奇事。」

  涵谷站出來說道:「白駝山主的筆跡我們都未見過,也不知是真是假。茲事體大,請掌門師兄慎重處理。」

  天梧說道:「我當然要慎重處理的,嗯,這裡還有一封信,受信的人是白駝山主,發信的人沒有署名,但字跡卻好像是咱們的熟人,請各位師弟師妹幫眼看看。」

  天璣的排行僅次於天梧,按道理是該他先看的。他不敢接,略一遲疑,瑤光散人心急,已經拿過來先看了。她看信的時候,其他的人也圍攏過來。

  這封信和剛才那封信又不相同。信箋很薄,只有巴掌大小,上面還有幾個小小的「斑點」,「斑點」白中帶黃,好像是有實質的東西凝結成的。瑤光散人用指甲一刮,聞了一聞,說道:

  「是白蠟的粉未。」有經驗的人可以看得出來,原來的信件乃是封在一顆蠟丸之中,以利傳送,又可保密的。

  這封信寫的是蠅頭小字,只有幾行,字體寫得倒還端正。除了天璣之外,天策、天璇、天樞、瑤光四位長老和第二代的兩大弟子涵谷、涵虛都圍攏來看,他們都是練有上乘武功的人,視力極佳,字體雖小,看得倒還清楚。

  但一看之下,他們卻是不禁面面相覷了。

  那幾行字寫的是:囑辦之事,己按計劃進行,一切均如預期。目前時機已至,為防萬一,有人接應更佳。知名不具。

  天樞訥訥說道:「咦,這真的好像是,好像是他的筆跡。」

  瑤光散人道:「什麼好像,分明是他的筆跡!」說罷,忽然哼一聲,面向著天璣,大聲問道:「天璣,你和白駝山主圖謀的是什麼大事?」

  天璣怒道:「你胡說什麼?」暗自思量:「只要那個人不給他們知道,我還可以有辯解的機會。」

  瑤光散人冷冷說道:「你拿去自己看,你敢說這不是你的筆跡麼?」

  天璣裝模作樣,看過之後,氣得雙眼翻自,說道:「真是卑鄙!」

  瑤光道:「誰人卑鄙?」

  天璣道:「當然是那個假冒筆跡的奸人!哼,他假冒我的筆跡,確是十分相似,但可惜經不起推敲!」

  瑤光冷笑道:「那天,前掌門師兄遇害,我們進去的時候,你已經在那裡了。」

  天璣道:「我是一聽見天權師兄的呼叫,就趕去的。總有一個最先到達的人,這又有什麼稀奇?」

  瑤光道:「對你來說,是不稀奇。但這一件再加上這一封信,可就經不起『推敲』了!」

  涵虛忽地說道:「這封信是不是天璣師叔的筆跡,我不敢斷定。但那天散會之後,天璣師叔卻是和我們在一起的。」

  天梧道:「你說『我們』那就不只兩個人了,還有誰?」

  涵虛道:「是涵谷師兄和我們一起。」涵谷不愛說話,只點了點頭,表示師弟所言是實。

  天梧道:「好,你說下去。」

  涵虛繼續說道:「我們一聽見師父的呼叫,連忙趕去,我們跑得沒有師叔快,所以來得遲了。」

  他這麼一說,不啻是給天璣提出了一個有力的反證。

  要知問題的關鍵不在來的遲早,而是天璣也是在聽見了掌門的呼叫之後才趕去的,那即是說暗算天權真人的另有其人了。

  天梧本來有足夠的證據,可以證明天璣是兇手的,聽得師侄這麼一說,也不禁有點懷疑。涵谷、涵虛是天權真人的兩大弟子,他們對師父的忠心是無可懷疑的,假如不是事實,他們沒有香天璣辯護的道理。

  天梧遲疑片刻,回過頭來問天璣道:「那封信你又如何解釋?」

  天璣自覺有了指望,登時挺起胸膛,作出理直氣壯的神態,指著上官飛鳳道:「關於這封信的事情,我正想請上官姑娘解釋。」

  上官飛鳳道:「哦,你要我解釋什麼?」

  天璣道:「這封信沒有具名,但卻是有發信的日期的,是麼?」他是在看過那封信之後說的。

  上官飛鳳道:「這封信我只是奉家父之命轉交給貴派掌門的,並沒有私自拆開來看過。」

  天樞再看一看那封信,說道:「不錯,發信的日期是去年七月初三。」

  他說的這個日期正是天權遇害之前大約一個月左右。

  瑤光散人冷冷說道:「這封信是求白駝山主派人接應或協助的,一去一來,一個月左右剛好可到,那個派來的人亦已經證實就是白駝山主的妻子金狐了。」

  天璣成竹在胸,語調反而平靜下來,說道:「金狐是否白駝山派來的幫兇,這件事我們是要查個水落石出的,但不是現在。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查究這封信的真偽。好,就姑且當作是我寫的,但一年前我寫給白駝山主的密信,又怎能落在上官雲龍的手中?白駝山主不會親手交給他吧?難道也是上官雲龍截獲的?

  再說,倘若這封信早已落在上官雲龍手中,自駝山主又怎會知道這封信的內容,馬上派人來呢?」

  天梧聽他說得有理,把眼睛望向上官飛鳳。

  上官飛鳳說道:「我已經同過申洪,這封信並不是在途中給我們的人截獲的。」

  天璣立即問道:「如此說來,就只剩下一個可能了。這封信是令尊從白駝山主手中奪來的!」

  誰都知道這是不合情理的,天璣發問的用意,不過是要問得她啞口無言而已。

  哪知上官飛鳳卻一本正經的答道:「莫說家父的武功未必勝得過白駝山主,即使勝得過他,家父也不知道他的手中有你親筆寫的這封信。不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以為秘密的洩露,只有兩個可能,其實是不止的。」

  天璣冷笑道:「你憑什麼咬定是我親筆寫的,我暫且不管。

  我只問你,依你的說法,你是知道這封信令尊是怎樣再來的了?」

  上官飛鳳斬釘截鐵的道:「不錯,我已經知道!」

  天璣厲聲道:「好,那你說出來吧!總不會是白駝山主自動交給令尊的吧?」

  上官飛鳳似笑非笑道:「你說對了一半。」

  天璣一愕道:「說對一半,什麼意思?」

  上官飛鳳道:「實不相瞞,的確是有一個人把這封信交給家父的。不過不是白駝山主罷了。」

  天璣心想:「只要不是白駝山主,我就好辦。」厲聲喝道:

  「這人是誰?」

  上官飛鳳遊目四顧。

  天璣冷笑說道:「這個人乃是『烏有先生』,你根本就說不出來,是不是?」

  上官飛鳳忽地微微一笑,說道:「這個人已經來了,與其我說,不如讓她來說更好一些!」

  話猶未了,只見那個人已經走出來了。

  那人除下面紗,是一個妖艷的中年婦人。

  涵谷涵虛大吃一驚,不約而同,失聲叫道:「金狐!」

  天璣比他們更加吃驚,這剎那間,竟是嚇得說不出話來了。

  「這封信是我支出來的!」金狐一開口就這樣說。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50:08     標題: 第八回:追究禍因 變生肘腋 難開心鎖 淚濕羅衣(2)

  天璣一呆,叫道:「宇文夫人,你,你怎麼可以這樣……」此際他才明自上官飛鳳說的「一半」是什麼意思。主狐是直接參與其事的,她知道的秘密比她的丈夫更多。

  金狐道:「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是願意自己供出來呢,還是由我說出來呢?」

  天璣只道金狐已經落在華山派手中,力求自保,把罪過都推到自己頭上。不由得氣怒文加,厲聲喝道:「金狐,我若不是墜人你們的陷講,也不至於幫你們謀害師兄。今日若不先殺了你,我死不瞑目!」

  他怒氣沖沖的奔向金狐,但剛一邁步,就給天梧攔住,天梧喝道:「你可以和她對質,不准私自殺人滅口!」

  就在此時,一個老道士突然從人堆裡跑出來,身法快得難以形容,只一眨眼,就跑到金狐跟前,喝道:「騷狐狸,竟敢叛夫投敵,我斃了你!」大喝聲中,一掌劈下。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只見劍光一閃,上官飛鳳已是攔在金狐身前,喇的一劍,刺向那老道士的虎口。

  老道士化掌為指,錚的一聲,把上官飛鳳的劍彈開。說時遲,那時快,衛天元亦已如飛來到,一個龍爪手,抓那老道士的琵琶骨。

  這一招是攻敵之所必救,老道士霍的一個鳳點頭,反手一個掌刀,斬衛天元右臂。衛天元趕忙沉肩縮肘,雙掌劃圈,化解對方勁力。

  三個人的動作都是快如閃電,上官飛風如影隨形,明晃晃的劍尖亦己指到那老道士的後心。

  掌風劍影之中,老道士發出狼曝也似的號叫,身形儼如大鳥飛騰,轉眼掠出雙丈開外。

  上官飛鳳顧不得追他,忙把衛天元扶穩,道:「不礙事麼?」

  衛天元道:「好在有了上次經驗,大概不至於大病一場了。

  不過,首先當然還得多謝你們……」

  衛天元話猶未了,眼前又已出現了新的變化。哪老道士竟然不顧自己受傷,又向天璣站立之處衝過去了。他的左肩已經給上官飛鳳刺了一劍,仍然步履如飛。

  此時華山派弟子都已經看清楚這老道土是誰了,許多人失聲叫道:「咦!怎會是他?」

  天梧喝道:「守拙,你幹什麼?」

  原來這個老道士並非華山派的弟子,只是一個從外地來的掛單道士,他來到華山的時候,是有病在身的。病好之後,說是感激眾人對他好,就不願走了。他沒有什麼本事,動作笨拙,狀似癡呆,前任掌門天權真人就賜他一個道號,叫做「守拙」。

  華山群仙觀是個規模甚大的著名道觀,像這種收留外地來的雲遊道土之事,經常都有,何況他又是貧病無依,因此誰也沒有認真查究他的來歷。

  前任掌門天權見他癡呆,又沒有什麼本事,就讓他在自己的身邊,做些輕便工作,例如烹茶掃地之類。他服侍天權三年,頗得天權歡喜。天權賜他道號「守拙」,門下弟子都叫他做「拙道人」。

  哪知這個拙道人如今卻是一點也不笨拙!

  平日的龍鐘老態不見了,彎腰駝背的模樣也改變了。他縱躍如飛,衛天元的擒龍爪和上官飛鳳的幻劍都攔他不住,武功之高,簡直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地步。

  天梧喝道:「守拙,你幹什麼?」那老道士道:「你給我滾開!」聲到人到,雙掌齊飛,一掌打向天梧,一掌打向天璣。

  天璇剛好站在天梧身後,搶出來接了他的一掌。這一掌他本來是要打天璣的。

  天梧內功最高,天璇曾經閉關練功,此時的功力亦已不在天梧之下。不料他們合力抵擋,仍然抵擋不住。

  天梧倒躍三步,失聲叫道:「火焰刀!」

  天璇也在同時失聲叫道:「寒冰掌!」

  火焰刀和寒冰掌乃是白駝山的獨門武功,天策、天樞、瑤光齊聲怒喝:「好呀,原來你是白駝山妖人!」

  那老道上出掌如電,天策等人還未來到,他的第三掌已是向著天璣打下來了!

  天璣喝道:「你要殺人滅口!」

  那老道士喝道:「不錯,我正是要殺你滅口!」

  天璣早已拔劍出鞘,一招「三轉法輪」,就向那老道士刺去。

  「三轉法輪」是華山派劍法最凌厲的一招,一招三式,每一式又有三個劍點,即是說一招之間,可以遍刺對方九處穴道。天璣又是華山派中的第一劍木高手,在生死關頭,使出拚命的一招,其厲害可想而知。

  叱吒聲中,兩條人影倏的分開,天璣像一根木頭似的晃了兩晃,「卜通」倒地。那老道士血流滿面,轉身飛奔。原來他的雙眼亦已給他刺瞎!

  天梧叫道:「師弟,師妹,不可和他拚命!」天策天樞只覺一股熱風撲面面來,那老道土已經從他們身旁掠過了。

  衛天元道:「不能放過這個妖人,鳳妹,咱們上吧!」

  他正想和上官飛鳳上前攔阻,金狐卻道:「不必你們動手,他活不了的!」

  話猶未了,只見那雙目已瞎的老道士碰上一棵樹,徒然間狂性大發,喝道:「誰敢攔我!」呼呼兩掌,把那棵樹打得如受狂風搖撼,枝斷葉落,片刻只剩下一條光禿禿的樹幹。但他撞在樹上,亦已撞得頭破血流,終於倒了下去。七竅流血,流出的血是黑色的。

  唐希舜道:「穆家的七煞針果然厲害,唉,但這種歹毒的暗器……」

  金狐向唐希舜遙遙一揖,說道:「多謝唐二公子誇獎和規勸。

  但對付這種妖人,也只能用這種歹毒的暗器,下次我不會再用的了。」

  眾人這才知道,這老道士雖然先後和衛天元、天璇、天梧等人對掌。又接連受了上官飛鳳和天璣的劍傷,但置他於死地的「致命傷」卻還是金狐的毒針。這老道武功之高和金狐毒針之厲害,同樣令人吃驚不已。

  華山派弟子湧上去問候掌門,天梧苦笑道:「好在有天璇師弟和我合力抵擋,現在不礙事了。」眾人一看,他的手掌好像給燒紅的鐵塊烙過一般,而天璇的手掌卻好像變成了一塊冰,和他握手的人都感覺冷得難受。眾人都是不禁駭然。

  一眾弟子見掌門沒事,這才開始去注意倒在地上的天璣。

  天樞道:「這廝好像還沒有死!」

  天璣動了一動,終於能夠開口了,他嘶啞著聲音道:「掌門師兄,我罪不容誅,你肯讓我說話麼?不說出來,我死不瞑目!」

  天梧正是要他說話,當下用手掌貼著他的背心,一股真氣輸送進去,道:「你說吧,首先請你告訴我:這妖道是誰?」

  天璣道:「他是白駝山主的大師兄,名叫司空照。慕容垂則是白駝山主的二師兄。慕容垂會剪家的獨門武功。他也會!我有份謀害天權師兄,但下手殺害天權師兄的人卻不是我,是這個改名守拙的司空照!」

  他說出這個老道士的來歷,眾人方始恍然大悟。

  要知守拙乃是服侍天權的人,自從他來到華山,一直又是裝癡扮呆,天權對他自是毫不提防的了。一眾弟子,心裡都是這樣想道:「怪不得掌門被害之時,臉上留下那樣一副驚奇已極的神情,恐怕他死了也不能相信,這個體態龍鐘的癡呆老道,竟然會對他實施殺手!」

  瑤光想起前掌門的慘狀,罵道:「雖然不是你親手行兇,但你勾結妖人,謀害掌門,也可說是喪心病狂已極了!」

  天梧柔聲道:「他如今已知仟悔,師妹,你就別要再罵他了。」

  天璣臉上的肌肉已因痙攣而變形,嘶啞著聲音說道:「我是該罵、該殺的。掌門師兄,即使你肯原諒我,我也不能原諒自己,只怪我自己意志不堅,如今後悔也遲了。」

  天璇道:「他們用什麼引誘你?」

  天璣道:「白駝山製煉的一種毒品,名叫神仙丸。我被誘吸毒,上了毒癮。身不由己,被他們控制,到了司空照來此潛伏,我更是只能任由他擺佈了。」

  天璇道:「你若不是懷有野心,也不至於任人擺佈。」

  天璣道:「不錯,我是利欽熏心,他們答應扶助我做掌門。

  據我所知,他們用這種手段,已經控制了江湖的一些幫派。」

  眾人聽了不禁毛骨悚然,天梧道:「各大門派之中,有沒有他們的人?」

  天璣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天璇道:「金狐就是你請白駝山派來的人吧?」

  天璣應了一個「是」字。此時他說話的聲音已是越來越弱,但斷斷續續,還是說出了內裡情由。

  他和司空照是為了預防萬一失手,才請金狐來協助的。主狐善於使毒,又有一種煙霧彈,必要時可以掩護他們逃走。

  說至此處,他突然提高聲音道:「這妖狐就是誘我服毒之人,白駝山主的許多壞主憊,也是她替丈夫出的。你們若放過她,我死不瞑目!」

  他這樣一說,天梧倒是感到為難了。

  他不知道金狐何以肯來作供,但她既然做了主要的證人,而且又替華山派殺了害死前掌門的兇手司空照,按道理說是應該准她將功贖罪的。

  華山派弟子以涵谷涵虛為首,將金狐團團圍住,等候掌門命令。

  天梧卻把眼睛望向上官飛鳳,說道:「上官姑娘,金狐是你請來的,貧道想聽聽姑娘的意見。」他這麼一說,華山派的弟子登時也把目光轉移到她的身上了。

  大家都以為她會替金狐求情,哪知她卻說道:「涵谷、涵虛兩位道長,請你們看清楚。當日你們所見的那個金狐,是否就是此人?」

  涵谷涵虛疑團滿腹,齊聲說道:「沒錯呀,她不是金狐還能是誰?」

  話猶未了,站在他們面前的「金狐」忽然開始有點改變了。

  改變的不是面貌,而是「儀態」。金狐的那種妖冶的「騷態」不見了,雖然還不能說是怎樣端莊,卻已是令人看得「順眼」許多。

  接著她把臉上的一顆「痔」抹去,笑道:「小時候,爹娘有時也會認錯我們姐妹的。我和姐姐在面貌上的分別只有這顆痣她的痞是天生的,我這顆是自己安上去的。」

  到了此時,不但容貌有了一點改變,連聲音也改變了。

  聲音的改變更大。金狐的口音是甘肅、寧夏一帶的漢人口音,她說的卻是地道的「中州話」(河南話)。眾人都知道銀狐和齊勒銘的關係,先是齊勒銘的情婦,後來才成為他的妻子的。

  但不論是情婦還是妻子,自從她十八歲和齊勒銘開始相識,大半生的時間,除了兩次短暫的分手之外,都是跟著齊勒銘在一起的。而齊勒銘正是河南人氏。因此她也才會跟著齊勃銘講中州話。

  那次華山派弟子在北京的「什剎海」碰上齊勒銘,銀狐也是在齊勒銘身邊的。當時武當派的長老玉虛子在場,曾為他們指出金狐與銀狐的分別。銀狐靠玉虛子的指證才得解圍。

  如今華山派弟於是第二次碰上銀狐,在銀狐露出「原形」之後,毋須玉虛子在場替她分辯,華山派弟子也看得出她不是金狐了。

  涵虛仍然有點懷疑,問道:「齊夫人,金狐是你的姐姐,為什麼你反來幫我們的忙?」

  銀狐穆娟娟忽地哼了一聲,說道:「我是看在上官姑娘的份上,倘若是你們求我,給我磕頭也不行!」

  說也奇怪,涵虛受她奚落,倒是並不生氣,反而向她施了一札,說道:「齊夫人,上次京師相遇,我們不知此案內情,多有得罪。今日你給我們找出真兇,邵使你只是衝著上官姑娘的面子,我們也還是要多謝你的。」

  原來銀狐說的那一段活,不過是重複上一次說過的話。其時乃是玉虛子替她解圍之後,華山派弟子仍然要她說出金狐的蹤跡,方始肯放她走。她拒不就範,上官飛鳳便出來作調人,要華山派弟子改為向她請求。那段話就在這樣的情況下說出來的。

  那次他們圍捕金狐也沒成功,不過這一段話他們還是記得的。如今從銀狐口中重複說出來,當然更加可以證明她的身份了。

  本已奄奄一息的天璣道人,忽然歎了口氣,說道:「原來你果然乃是銀狐,我也上了你的當了。」

  穆娟娟笑道:「我倘若不是冒充姐姐,你怎肯供出實情?」

  天璣歎了一口氣之後,卻道:「我雖然上了你的當,但我也要多謝你。我做了大逆不道的事,要是永遠隱瞞下去,恐怕我內心所受的痛苦更甚,活著也不過行屍走肉而已。如今我說了出來,死了心中也可稍得安寧。」

  天梧緩緩說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雖然悔悟嫌遲,總勝於至死不悔。我可以減輕你的刑罰,只削除你的長老尊銜,准你仍以本派弟子身份葬在本山。」

  天璣大喜道:「多謝掌門師兄。」

  天梧朗聲為他念往生咒:「罪孽纏身,永無安樂。欲求超度,唯有悔改。棄此殘軀,得大解脫!天璣,你去吧!」

  天璣在他的唸經聲中,閉上雙眼。

  天梧唄道:「禍福無門,唯人自召。一眾弟子,宜以天璣為鑒!」

  華山派得報掌門被害的大仇,對穆娟娟、上官飛鳳、衛天元三人自是十分感激,以往的仇怨當然是一筆勾銷了。

  第二天,他們三人在已經參加過對前掌門的安靈典禮之後,便即告辭。天梧送了一程,瑤光散人和她的弟子青鸞卻並不跟隨掌門回去,她們還要多送一程。

  瑤光散人素來是冷若冰霜的,和他們的交情,也並不比華山派其他的人和他們的交情深。他突然表現得「過份熱情」,倒是頗出他們意料之外。

  走了一程,瑤光散人說道:「衛少俠,上官姑娘,那天在楚大俠家裡,我們師徒上了奸人的當,與你們為難,思之有愧。多謝你們不記舊仇,反而來幫我們的忙。」

  衛天元道:「誤會揭過就算,還提它作甚?」

  瑤光散人道:「但聽說楚大俠已經被逼毀家逃亡,這也都是我們連累他的。」

  衛天元道:「即使沒有你們這件事情,楚大俠亦已是早就受到清廷注意的了。這次他們不過是提前進難而已。你們不必放在心上。」

  瑤光散人道:「你可知道他們父子是逃往哪裡嗎?」

  衛天元道:「當時大家都急於離開,我們是最先走的。我們走的時候,楚大俠似乎尚未打好主意,只說待他們有了落腳之處,再設法和我門聯絡。」

  瑤光散人甚為失望,說道:「如此說來,我們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有機會向他們父子道歉了。」她的徒弟青鸞緊蹙雙眉,失望之情似乎比師父更甚。

  衛天元笑道:「楚大俠也唯恐你們怪他那天失禮呢,道歉嘛,我看是可以兩免了。再說,那天晚上令徒對我的師妹手下留情,我是知道的。若要說多謝,我也應該多謝令徒。」

  青鸞臉上一紅,說道:「齊姑娘不怪我就好。對啦,令師妹怎的這次沒有和你們一起來?」

  衛天元道:「她跟楚家一同避難去了。」

  穆娟娟一直沒插口,此時忽地說道:「青鸞姑娘,有一件事,我也應該多謝你。」

  青鸞一怔道:「多謝我什麼?」

  穆娟娟道:「據我所知,楚天舒去年曾經來過華山,他在千尺幢被我的姐姐用迷香暗算,全虧姑娘你救了他。這事不假吧?」

  瑤光散人突然板起臉孔替徒弟回答:「不假。但這件事情,何以要你替楚天舒道謝?」

  穆娟娟笑道:「天舒是我的女婿呀,你不知道嗎?」

  瑤光吃一驚道:「什麼,天舒是你的女婿?這、這怎麼可以……」

  穆娟娟道:「他們又不是真正的兄妹,父母都不相同,有什麼不可以?不錯,齊漱玉也不是我生的,但我是她的繼母,她嫁給天舒,天舒也就是我的女婿了。嘿嘿,我如今是以丈母娘的身份,替女婿多謝令徒救命之恩,你說是不是理所應當?」

  瑤光散人道:「你真是、真是……」青鸞淚珠兒在眼眶打滾,扯一下她的衣袖,輕輕說道:「師父,咱們該回去了!」

  穆娟娟盯著瑤光散人道:「哦,我真是什麼?」

  瑤光本來想說她真是不知羞恥的,但一想她好歹都是對本派有恩,這句話又如何能夠當面罵她?

  「你真是好命!」瑤光冷冷說道:「有別人給你養個好女兒,還給你帶來了一個好女婿!」她總算有點「急才」,臨時改口,居然可以自圓其說。

  穆娟娟苦笑道:「多謝。但願如你貴言,從今之後,我真的可以苦盡甘來。」想起自己大半生命途多劫,其中苦楚,又有幾人知道,不禁也是淚咽心酸。

  衛天元拱手道,「不敢有勞遠送,請回去吧。」

  瑤光還禮道:「衛少俠,上官姑娘,你們都是好人。他日小徒行走江湖,還望你們照拂。」

  瑤光和她徒弟走了之後,衛天元道:「我道她何以對咱們這樣大獻慇勤,原來她是要為徒弟打聽意中人的下落。奇怪,華山派的女道士難道是不禁婚嫁的嗎?」

  上官飛鳳道:「女道士就不可以還俗嗎,你真是死心眼兒。」

  衛天元哈哈一笑,說道:「對,我是腦筋轉不過彎,她早已說明她的徒弟是要行走江湖的了。倘若不是還俗,她就要被關在觀裡修行,偶然才能下山一次,又哪來的工夫行走江湖?」

  上官飛鳳道:「瑤光這人,據說性情甚為怪僻,少年時候,在婚姻上似乎也曾受過挫折,因此才出家的。」接著笑道:「你說你的腦筋轉不過彎,依我看,這位女道長的腦筋也是轉不過彎。」

  衛天元一怔道:「此話怎講?」

  上官飛鳳道:「青鸞於楚天舒有救命之恩,她又是已經準備還俗的。因此瑤光道長自是不免要為愛徒的終身打算。我猜她的想法,恐怕就是認為楚天舒理該娶她的徒兒。」

  衛天元笑道:「那就是她看中了楚天舒,未必是她的徒弟亦有此意了。」

  上官飛鳳笑道:「我倒希望你說的對,青鸞這小妮子我見猶憐,但願她不是單思才好。」

  穆娟娟道:「一個情竇初開的女孩子,倘若平日沒有什麼機會結識異性朋友的活,是比較容易墜人情網的。但這種戀情,不一定能夠持久。到她長大了,眼界開闊了,碰上更適合她的男子之時,她會發覺她對第一個男子的戀情,其實只是好感而已。」

  衛天元頗有感觸,想道:「漱玉對我的感情,恐怕就是屬於這類。不過她把我當作大哥哥看待,比『好感』更進一層而已。」

  上官飛鳳笑道:「齊夫人,你對男女之情,好似看得很透。」

  穆娟娟道:「這不是世故之談,而是我的經驗之談。不瞞你說,我在碰上齊勒銘之前,也曾喜歡過別的男人,而且不止一個。但我終於發現,我真正愛的人只是他。愛和喜歡是不同的。」

  上官飛鳳道:「你是怎樣發現的?」

  穆娟娟道:「因為在他回到別個女人懷抱的時候,我發誓要不借用任何手段把他搶過來。」說罷,似有意又似無意的朝上官飛鳳笑了一笑。

  上官飛鳳道:「換了我,我也會這樣做的。不管青鸞的想法怎樣,你說了出來,最少可以避免她的師父糾纏不清。」

  上官飛鳳避開她的目光,說道:「希望你對青鸞的看法沒有錯。」

  穆娟娟道:「青鸞不是我這類人,我倒覺得她和漱玉比較相似,因此我對她的誤人情網,也並不怎樣擔心。你不認為我對她太過殘忍吧?」

  衛天元卻是感到迷惑,暗自想道:「不擇手段的把自己所愛的人搶過來,這就是真正的愛情嗎?對方又願意接受這樣的愛情嗎,如果他發覺的話。」

  穆娟娟把目光移到他的身土,笑道:「衛少俠,你在想什麼?

  不贊同我的做法?」

  衛天元道:「我是在想另一件事情,想不明白,正要向你請教。」

  穆娟娼道:「什麼事情?」

  衛天元道:「天璣寫給白駝山主的那封信,怎會到了你的手上?」

  穆娟娟道:「簡單得很,這封信是我用解藥交換來的。」

  衛天元道:「解藥。給誰的解藥?」

  穆娟娟道:「我的甥兒。」

  衛天元一怔道:「你的甥兒?」

  穆娟娼道:「我只有一個外甥,就是白駝山主的獨子宇文浩。」

  衛天元道:「他們夫婦都是使毒高手,是誰敢對他的兒子下毒?」

  穆娟娟道:「我!」

  上官飛鳳道:「你不知道嗎?她做這件事,就是為了救你的師妹的。你的師妹在京城的時候,曾經落在白駝山主的手中。要不是她下的毒連她的姐姐都不能解,你的師妹現在恐怕已經被囚在白駝山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50:32     標題: 第八回:追究禍因 變生肘腋 難開心鎖 淚濕羅衣(3)

  衛天元道:「這件事我知道,我還以為師妹是她的父親救出來,卻原來還有這段曲折。齊夫人,你不借對外甥下毒,來救我的師妹,真是多謝你啦!」

  穆娟娟噗嗤一笑,說道:「怎麼要你多謝我呢,你的師妹不就是我的女兒嗎?外甥雖親,又怎比得上女兒的親。」

  她做這件事的時候,她和齊勒銘還是未有夫妻的名份的,不過衛天元當然是不會和她談及名份的問題了。

  「不過我還是有一事不明,你是用宇文浩的性命交換師妹的,當時難道沒有給他解藥嗎?」

  穆姐姐道:「有。但我故意沒有給他足夠的份量,你可以說我是立心不正,但更正確的說乃是你欺我詐。我是早已估計到他們還有陰毒的手段在後頭。」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他們指使慕容垂和天璣道人勾結,害了華山派的掌門,卻故佈疑陣,令華山派的弟子把你的師叔當作疑凶,甚至連你也受牽累。因此,我要他們交出那封密件,才把另一半解藥給他們。」

  衛天元歎道:「遇文王,興禮樂;遇桀紂,動刀兵。師嬸,你的做法是對的。師叔近來好嗎?」

  這是他第一次稱穆娟娟做師嬸,穆娟娟聽了甚為高興,說道:「好。他的武功也快將恢復了。」

  衛天元道:「啊,這可真是大喜事啊!我還以為……」說至此處,忽地想起令師叔失了武功的就正是穆娟娟,連忙止口。

  穆娟娟道:「你不必避忌,他的內功是給我用化功散化掉的。這種藥散,我只會配製而不會解,莫說你以為他永遠不能恢復功力,我也以為是如此的。」說至此處,歎了口氣,續道:「我做了這件事情,真是後悔莫及。說起來應該怪我多疑,我以為他總是不能忘懷前妻,要是不把他的內功廢掉,他始終會離開我的。我打算得不到他的心,也要得到他的人。」

  上官飛鳳笑道:「後來你才發現,他的心本就是向著你的。

  你不但礙到他的人,也已經得到他的心了。」

  穆娟娟道:「可是我做的這件事,卻是大大傷了他的。他是個嗜武如命的人,一旦失了武功,他雖然沒埋怨我,我也知道他心裡難受。」

  上官飛鳳道:「現在你們都不必心裡難受了。」

  衛天元只道她已研究出解藥,笑道:「師嬸,這可應了一句俗語:解鈴還得繫鈴人啊,師叔不過失掉一年的練功時間,但你對他的苦心,相信他是終生不會忘記的。」

  穆娟娟道:「你以為我替他解的嗎?不,這解藥直到現在我還不懂應該如何配製呢。」

  衛天元正等待她說下去,穆娟娟卻忽地一頓,半晌說道:

  「我不想見這個人,我先走一步,你的疑問,上官姑娘會給你解釋的。」

  她的輕功不在上官飛鳳之下,一轉身就沒入林中。

  上官飛鳳笑道:「原來是這個人,怪不得銀狐都給他嚇跑。」

  衛天元定睛一看,那個人已經出現在他們的面前了。

  並不是什麼武功高強的人物,但吹牛的本領則是天下第一。

  這個人是著名的「包打聽」,原來的姓名叫申公達,武林中人因為他和《封神榜》中那個專愛造謠生事,挑撥是非的申公豹相似,只差一個字,就索性叫他做「申公豹」。

  「申公豹」是曾參加過在梅清風家裡的那一次聚會的,在那次聚會中,也曾為天璣他們出謀劃策,教他們如何對付衛天元和上官飛鳳的。他不知道天璣早就有了一套計劃,根本用不著他出主意。

  他心中有鬼,突然碰見衛和上官二人,這一驚非同小可。但他也知道憑他的本領是決計逃不脫的,只好笑嘻嘻的迎上去。

  「兩位是剛從華山下來的吧,幸會,幸會。」「申公豹」笑嘻嘻的說道。

  「幸會?你見我們都還活著,恐怕有點失望吧?」衛天元道。

  「衛少俠說笑了。」「申公豹」道:「我知道你們在揚州曾遭受一場無妄之災,但早已平安度過了。我替你們慶幸都來不及呢,豈能幸災樂禍?」

  上官飛鳳道:「多謝你的好心。請問你來這裡做什麼?」

  「想上華山問候天梧道長。」

  上官飛鳳似笑非笑的說道:「問候天梧道長是假,想向天璣表功才是真的。可惜你來遲了一步,要不然你倒可以和他喝一杯慶功酒。」

  「申公豹」給他說中心事,僥是臉皮粗厚,也不禁有點尷尬。

  衛天元心裡好笑,說道:「現在還不遲。據我所知,他還留有半壇陳酒,等著你去喝呢。」

  「申公豹」見他們似乎心情甚好,最少是並無殺他之意,便大著膽子,賠笑道:「兩位真會說笑。我早已知道,兩位和華山派所結的梁子,其實乃是一場誤會了。實不相瞞,我正是想上山為你們解釋的。不過,現在也用不著我來解釋了,天梧掌門、天璣道長他們都是明白事理的人,料想他們亦早已發覺這是一場誤會了。」他見衛天元和上官飛鳳能夠活著下山,大膽作此猜想。說罷,心中忐忑不安,留神兩人神色。

  上官飛鳳笑道:「看來你好像什麼事情都知道,包打聽確是名不虛傳。」她這天確是心情甚好,這一點倒是給「申公豹」猜中了。

  「申公豹」道:「多謝姑娘誇讚。請問姑娘和衛少俠是上哪兒?」

  上官飛鳳道:「你打聽我們的行蹤幹嗎?」

  「申公豹」道:「姑娘,你莫多疑。只是你們假如要回齊家的話,我倒有個消息告訴你們。」

  衛天元道:「什麼消息?」

  「申公豹」道:「令師祖已經離開王屋山,我曾去拜訪他,連丁勃也不在家,令師祖是已經十多年未下過山的,此次不知何故離開。你們打聽清楚了才回去似乎好些。」

  衛天元道:「哦,原來你也有不知道的事麼?多謝你的提醒,但卻不公有勞你來替我擔心了。」

  「申公豹」訕訕道:「衛少俠精明能幹,本來無須我多嘴的。

  衛少俠要是沒有什麼吩咐,我告辭了。」

  衛天元哼了一聲,冷笑說道:「要你不多嘴、不去造謠生事,那就等於要一隻狗不要吃屎一樣,吩咐你也是多餘的。你給我滾吧!」

  話是說得十分難聽,但聽在申公豹耳朵裡,卻是如蒙皇恩大赦,連忙說道:「是是,我一定記著衛少俠的教訓,愛說話的脾氣縱然一時改不了,造謠生事那是決不會有的了。」他本以為衛天元不肯放過他的,哪知衛天元只是叫他「滾」,說話再難聽他也是喜出望外了。果然就像一條狗似的夾著尾巴溜走。

  衛天元默默前行,許久都不說話。

  上官飛鳳道:「咦,你又在想些什麼?還在生申公豹的氣嗎?」

  衛天元道:「這種人怎值得我為他生氣?我只是在想,他說的那個有關我爺爺的消息不知是真是假?」

  原來王屋山距離華山不過兩三日路程,衛天元是曾動過念頭,要不要回家一次,探望爺爺的。

  上官飛鳳道:「申公豹喜歡吹牛,但他的消息也不一定全是假的。」

  衛天元道:「那麼你以為他這個消息是真的了?」

  上官飛鳳點了點頭,說道:「我倒有幾分相信他,因為他造謠也必定要有造謠的目的,亦即是說對他多少也得有點好處,他才造謠。你不回家,我想不出對他有什麼好處,不過你若放心不下,一定要回去看一看的話,我也不反對。但咱們恐怕又得耽擱數日路程了。」

  衛天元聽她說得如此勉強,當然知道她的心意實是不想自己回家的。

  「爺爺和她的父親曾經有過一點過節,她可能是害怕爺爺阻撓我與她的婚事。而且,目前正是白駝山主準備向她父親挑釁的時候,隨時都可以發難,她當然是希望我能夠趕快和她回去的了。」

  心意已決,衛天元便即笑道:「咱們早就說過,從今之後,咱們是永遠不會分開的。你急著回家,我當然是陪你去先見過岳父。不過,你也一定要答應我,將來陪我一起去拜見爺爺。」

  上官飛鳳笑靨如花,伸出指頭,輕輕刮他的臉,說道:「不識羞,我的爹爹是不是喜歡你還未知道呢,你就以女婿自居了。」

  衛天元一本正經的說道:「我敢擔保你的爹爹一定誇讚我是世上無雙的好男兒,只有我才配得上他的獨生愛女。」

  上官飛鳳道:「嘟,嘟,法螺越吹越響了,真是王婆賣瓜,自讚自誇。」

  衛天元道;「我這可不是胡說的。你爹爹最喜歡的人是你,沒說錯吧?」

  上官飛鳳道:「那又怎樣?」

  衛天元笑道:「你爹最喜歡你。你最喜歡我,那你說他還能不喜歡我這個女婿嗎?我即使是大飯桶,恐怕他也要誇我是天下第一了。」

  上官飛鳳笑道:「還算你有自知之明。不過說真的,爹爹疼愛我倒是確實如你所說那樣。」說罷,眼波流轉,似憂似喜的望著衛天元。

  衛天元懂得她的心意,輕輕說道:「你放心,爺爺待我有如親孫幾,他喜歡我就像你爹喜歡你一樣。」

  上官飛鳳道:「只要你對我好,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衛天元道:「即使不是為了我的緣故,我想爺爺也會喜歡你的。因為你這次幫了他的大忙。幫他的兒子洗脫了暗殺天權真人的嫌疑。」

  上官飛鳳道:「這是銀狐的功勞,我可不敢冒領。」

  衛天元想了起來,說道:「對啦,她說我師叔的武功即將恢復,可惜沒說完就走了,究竟是怎麼回事?」他記得穆娟娟臨走之時,是叫他問上官飛鳳的。

  上官飛鳳道:「很簡單,我家的內功心法和齊家的內功心法合起來練。三個月內,就可以恢復他失去的功力。當然,怎樣合起來練,也還得有人指點一點竅門。」

  衛天元恍然大悟,說道:「啊,我懂了。銀狐不惜得罪她的姐姐,取得那封密件,想必就是用來和令尊交換內功心法的。」

  上官飛鳳道:「對銀狐來說,這是一舉兩礙;即使我的爹爹不用內功心法為餌,她也應該做這件事的。不過,爹爹乃是因利乘便,讓那封信轉兩次手到我的手上,才好連帶把你的嫌疑也洗脫了。」

  衛天元道:「多謝你。」

  上官飛鳳道:「你我之間,也要言謝?」

  衛天元笑道:「不錯,你救過我的性命,已經不只一次了,要多謝也多謝不了這許多。我應該說,我的爺爺也要多謝你。」

  上官飛鳳道:「或者他會對我說一聲多謝,但他只怕不會喜歡我的。」

  衛天元道:「你別多心,爺爺不會把你當作妖女的。你不知道,我的爺爺就和你的爹爹一樣,也是曾經被許多人當作介乎邪正之間的人物的。」

  上官飛鳳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衛天元道:「那是為了什麼?」

  上官飛鳳道:「說出來請你也別多心。你的爺爺本來是希望你娶他的孫女的,是不是?」

  衛天元笑道:「原來是為了這個。他以前曾否有過這個念頭,我不敢說。但現在我則敢說他沒有了。祖父雖親,但至親卻還是莫如父母。兒女的婚事畢竟還是應該由父母作主的。漱玉師妹是由她的父母作主,而且加上她的繼母在內,一致贊同將她配給楚天舒的。你說我的爺爺還能不接納楚天舒做他的孫女婿嗎?」

  上官飛鳳不作聲。衛無元道:「你不相信我的話?」

  上官飛鳳道:「我承認你的話說得有理。」聽這句活的語氣,似乎是應該還有「下文」的,但她卻沒有說下去。

  衛天元道:「你承認有理,那就行了。」

  上官飛鳳忽道:「你的師叔曾托銀狐傳話,對你表示歉意,我幾乎忘記對你說了。」

  衛天元一怔道:「他用不著對我道歉呀!」

  上官飛鳳道:「是不是為了他要女兒另婚的事?」

  衛天元想了起來,笑道:「你又多疑了。依我想,恐怕是因為他在京城第一次和我見面的時候,曾經要捉我去給白駝山主換他的女兒吧。但這件事也早已揭開了,我不會抱怨他的。」

  上官飛風問道:「如此說來,一切結果都很美滿了?」

  衛天元心情極佳,笑道:「是呀,美滿得超乎我的期望。師妹有了歸宿;華山派掌門被害一案真相大白;師叔的武功行將恢復;銀狐可以名正言順的做齊夫人;我的前任師嬸也可以安做楚夫人。這一切結果不都是很理想嗎?」

  上官飛鳳拖長聲音說道:「一……切……結……果……都……很……美……滿?」

  好像睛空出現雲翳,衛天元的臉色暗淡下來,黯然說道:

  「唯一的遺憾,只是雪君,她、她死得不值……」

  上官飛鳳沒有搭話,只是站在一旁,靜靜的聽他說下去。

  「但人死不能復生,過去了的我們也只能當它過去了。飛鳳,你說是嗎?」

  這本來是上官飛鳳以前拿來安慰他的說話,現在卻已是由他自己說出來,好像這本來就是他想要說的話,徵求上官飛鳳的同意了。

  上官飛鳳本來應該從心底笑出來的,但她臉上沒有笑容,心中也只有苦笑。

  這也是她以前沒有想到的,她的願望已經達到了,但卻沒有感到預期的歡樂。

  她沒有作聲,甚至臉上一派「不置可否」的冷漠。

  衛天元的神情卻已重新開朗,就像一抹雲翳遮不住燃燒的太陽。

  「一切的不幸都過去了,是嗎?不錯,我們還有仇人需要對付,但已不是在暗中摸索了。有你和我在一起,什麼困難,相信我們都能夠應付!」

  這時他才發覺上官飛鳳神氣有點特別,頓了一頓,又再問她:「飛鳳,你不是這樣想嗎?為什麼你不說話?」

  上官飛鳳這才淡淡說道:「不錯,我也是這樣想的。多謝你對我的信賴。」

  衛天元笑道:「我是靠了你的鼓舞,你的支持,才能夠活下來的。我不信賴你還信賴誰?」

  他歇一歇便即接下去說道:「還記得莫愁湖上的一句聯語嗎?試看一局殘棋,向誰能解?如今看來,這局殘棋、是已經解開了。」

  不錯,是難怪他有這個想法的。華山的疑案解開了,他和師妹的葛籐解開了,對姜雪君的感情上的結解開了。心中的快慰,不正等於一個棋手解開了一局本來以為是茫無頭緒的、十分複雜的殘棋嗎?

  他希望上官飛鳳能夠分享他的喜悅。

  但上官飛鳳卻以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冷靜說道:「懂得下棋的人都知道,殘棋的變化是最為複雜,也是最為奧妙難測的。往往你以為已經解開了,其實卻還有你未曾想到的變化在後頭!」

  衛天元笑道:「飛風,你真是個怪人,在我對一切都絕望的時候,你會鼓勵我振作起來;在我高興的時候,你卻反而對我潑冷水。」

  上官飛鳳笑道:「讓你的頭腦冷靜些,那不好麼?」

  衛天元一想,點頭笑道:「你也說得有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那麼,依你看,這局殘棋,還有哪一著是我們未能解開的?」

  上官飛鳳道:「我已說過,我不是高明的棋手。這局棋變化莫測,我又豈能盡悉其中奧妙?」

  衛天元道:「你的意思是你尚未曾看出是哪著棋?」

  上官飛鳳道:「不錯,要是我早就看出,我就不用擔憂了。

  我只是隱隱覺得,可能還有我們難以預測的變化在後頭。」

  衛天元笑道:「自從我們相識那天開始,不論我碰上什麼疑難之事,都是得到你的指引解開的。倘若你還不能算是高明的棋手,我根本就不懂下棋了。」

  上官飛鳳道:「多謝你的誇獎,但願這只是我的過慮。不過,不懂下棋的人往往也有妙著的。說下定那步棋將來還得靠你來解呢。」

  衛天元笑道:「你越說越像禪機了。不過有沛出高徒,倘若真的如你所言,我能夠想得出什麼『妙著』的話,那也還是你這位名師的指點之功。」

  他只當上官飛鳳是和他隨便說笑的,哪裡知道,在上官飛鳳佈置的「棋局」之中,的確是還有一步棋,上官飛鳳也還未能解開的。

  這關鍵的一著就是姜雪君的生死之謎!

  這個謎倘若解開了,衛天元又將會對她如何呢?

  殘棋的變化往往是最複雜的,上官飛鳳也沒把握預知這個變化。

  目前,她只能如一個平庸的棋手,「見步行步」了。

  楚天舒和齊漱玉也正在並肩同行。

  他是和齊漱玉回家的。

  那日楚勁松棄家出走,為了安全起見,把家人分作兩路。楚勁松夫妻和女兒楚天虹一路,準備到剪大先生那裡暫避一時。齊漱玉想回家看爺爺,則讓楚天舒伴她回去。

  齊漱玉的爺爺是天下第一高手,又是在王屋山隱居,絕少與外間來往的。對齊漱玉而言,天下還有哪個地方比自己的家更為安全,不但她這樣想,楚勁松也放心讓兒子和她回家避難。

  甚至連他們的心情也沒有避難的淒惶,只有回家的愉快。

  他們已經在江湖上闖過幾年了,風浪亦已經過不少,在揚州不能立足也算不了什麼,失了一個家還有另一個家,不但齊漱玉沒把它當作一回事,楚天舒亦是處之泰然。

  「依我說,今後你就把我的家當作你的家吧。這樣才公平。」齊漱玉笑道。

  「咦,這怎麼扯得上公平兩字?」楚天舒作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氣問她。

  「這你都不懂嗎?你的爹爹已經有女兒陪伴,如果我也留在你的家裡,我的爺爺由誰陪伴?」

  楚天舒故意氣她:「俗語有云:嫁雞從雞,嫁狗從狗!」

  齊漱玉噗嗤一笑,說道:「你要是一條狗,我不把你宰了才怪,還會從你?管它雅語俗語,我偏要說是娶妻從妻。」

  楚天舒笑道:「好,依你,依你,誰叫我喜歡你呢。但卻不知你的爺爺喜不喜歡我。」

  齊漱玉道:「爺爺對你如何,你早就應該知道。」

  楚天舒道:「不錯,說正經的,前年我在你的家中遭受金狐暗算,要不是你的爺爺犧牲三年功力救我一命,我哪裡還有福份做他的孫女婿。這件事我還未多謝他呢。」

  齊漱玉笑道:「你對我好,就是多謝他了。對啦,你說起這件事情,我可想起來了。當時連爺爺都有點懷疑,你中的那枚毒針是銀狐射的。想不列銀狐如今卻變成了我的後母。不瞞你說,自從我知道爹爹和她的事情,我是二直把當她當作壞女人的。想不到……」

  楚天舒接下去道:「想不到她會對你這樣好,可見判斷一個人的好壞,是不能只信人言的。」

  齊漱玉道:「可不是嗎,再以我爹爹來說,如今仍然把他當作大魔頭的恐怕也為數不多了。我想,假如爹爹和穆娼娟回家,爺爺相信也會原諒他們,接受穆娟娟做他的兒媳了。」

  她越說越開心,但在高興之中,卻也有點遺憾:「可惜媽媽這次卻不肯和我回家。」

  楚天舒笑道:「若是這樣,豈非又不公平?」

  齊漱玉道:「此話怎說?」

  楚天舒道:「你們一家子團聚,我的妹妹將來也要嫁人的,她嫁人了,我的爹爹還有何人作伴?」

  齊漱玉道:「你不知道,我家的王媽本是媽媽的奶娘,這些年來,她一直惦記著我的媽媽,要是媽媽能夠回來,對她來說,那才是天大的喜事呢!」

  楚天舒道:「王媽身體好嗎?」

  齊漱玉道:「她的身子一向都很硬朗。」

  楚天舒道:「那你可以放心,她一定見得著媽媽的。」

  齊漱玉道:「你怎能說得這樣確定?」

  楚天舒道:「因為我懂得你爺爺的為人,他是不為禮法所圃的高人,一定不會拘泥於世俗之見。」

  齊漱玉懂得他的意思,心裡想道:「媽媽改嫁楚家,本來是得到爺爺默許的,她現在或者還是不好意思回家,但將來待我和天舒成了婚,她不回去,爺爺也會請她回去。」

  楚天舒笑道:「世上往往有許多意想不到的事情,齊楚兩家的冤仇早已化解,咱們亦已從兄妹變作夫妻了,我想咱們兩家人將來也可以變作一家人的。」

  齊漱玉面上一紅,嗔道:「油嘴滑舌,沒有半句正經的話兒,不和你說了。」心裡卻是想道:「但願如此。」

  不知不覺,家門已然在望。

  齊漱玉忽地起了童心,說道:「咱們不要拍門,悄悄爬牆進去。」

  楚天舒道:「為什麼?」

  齊漱玉道:「我已經對丁大叔說過年底才回家的,爺爺一定想不到我會提前回來,我要讓他得個意外的驚喜。」

  楚天舒笑道:「以你爺爺和丁大叔約本領,只怕咱們還未曾爬過牆頭,就給他們當作小賊打下來了。」

  齊漱玉道:「打斷你的雙腿更好。」

  楚天舒道:「這樣狠心!」

  齊漱玉道:「打斷你的雙腿,你就只會叫痛,不能胡說八道了。」

  說笑之間,齊漱玉已經爬過牆頭,楚天舒跟著也跳了進去。

  忽然他們發覺有點不對了!

  他們本來準備一跳進去,就會聽到丁勃的喝問「是誰」的。

  哪知什麼聲音都沒有!

  齊漱玉不敢再淘氣了,叫道:「爺爺,你看是誰來了?」

  仍然沒有回答!

  齊漱玉吃了一驚,叫道:「丁大叔,丁大叔!」

  楚天舒道:「要是了大叔在這裡,他早就該聽見了。咱們還是進去看看吧。」

  齊漱玉嘀咕道:「爺爺是從不下山的,丁大叔在揚州比咱們早一日動身,他的腳程只有比咱們快,不會比咱們慢,按說也應該早已回到家中了。為什麼他們都不在家呢?」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50:52     標題: 第八回:追究禍因 變生肘腋 難開心鎖 淚濕羅衣(4)

  楚天舒道:「不要著慌,王媽總會在家的。」

  齊家是「天下武學第一家」,楚天舒和齊漱玉一樣,都是未曾想到齊燕然也有可能遭遇意外,縱有意外,這「意外」也不過是因事離家而已。

  他們先到齊燕然的房間,再到了勃的房間,兩個人都不見。

  這也是早在他們意料之中的,如今不過是由眼睛來證實而已。

  齊漱玉滿腹疑團:「丁大叔途中因事耽擱,那猶可說,爺爺卻因何事離家?」她懷著疑問,趕忙跑進王媽房間,叫道:「王媽,王媽!」

  一踏進王媽的房間,齊漱玉就不禁呆住了,聲音也突然凍結了。

  王媽躺在床上,臉如金紙,雙眼緊閉。

  這剎那間,她幾乎以為王媽是死了。

  「王蚜,你怎麼啦,請你張開眼睛看看我吧!」

  忽見王媽動了一動,眼睛果然慢漫張開了。

  「你認得我嗎?我是阿玉呀!」

  「啊,小姐,是你和衛少爺回來了嗎?」

  聲音雖然好像蚊叫,但畢竟是能說話了。

  雖然認錯了人,但畢竟是看得見了。而且還知道有兩個人。

  齊漱玉道:「唉,王媽,你怎的病成這個樣子?」

  王媽道:「你見著媽媽沒有?我、我好惦記她!」

  齊漱玉道:「你放心,媽就會回來看你的。爺爺呢?」

  王媽道:「丁、丁大叔、他、他……」齊漱玉有點奇怪,她為何不說爺爺的下落卻先講丁大叔,但也沒有攔阻她。

  王媽的聲音微弱之極,斷斷續續的說道:「丁大叔,他、他死了!」

  齊漱玉這一驚非同小可,呆了一呆,叫道:「他怎麼死的?」

  只見王媽嘴唇開闔,卻已聽不見語音。

  楚天舒連忙上來,手掌貼在她的背心,默運玄功,施行急救。

  齊漱玉把耳朵貼近她的唇邊,這才聽得見她的說話。但卻不是回答她剛才的問題。

  「衛少爺,老爺,叫你、叫你……」她仍然是把楚天舒當作衛天元。

  齊漱玉知道她已是無法說出丁勃的死因了,忙問道:「爺爺怎樣?」

  不知是否迴光反照,王媽聲音大了一些。

  「老爺,沒事。他叫衛少爺去,去白駝山!」

  齊漱玉知道楚天舒懂得一點醫術,聽見祖父沒事,鬆了口氣,說道:「奇怪,王媽怎的一下子病得這樣重,大哥,你看看她得的是什麼病?」

  楚天舒忽地「咦」了一聲,說道:「不對!」

  齊漱玉道:「什麼不對?」

  楚天舒道:「她好像是中毒!」

  齊漱玉叫道:「王媽,你快說,是誰下的毒手?」

  王媽已經閉上眼睛了。

  突然有人說道:「是我!」只聽得「波」的一聲,好像有什麼東西爆炸,斗室裡登時煙霧瀰漫。

  楚天舒聞得一股香味,正是他在華山千尺幢遭受金狐暗算的那種迷香。

  煙霧迷漫中,但見兩條人影向他撲來。模樣看不清楚,只知不是金狐。

  楚天舒呼呼兩記劈空掌發了出去,叫道:「快退!」

  齊漱玉咧的一劍刺過去,可惜煙霧中看不真切,失了準頭,只刺穿了對方的衣袖,卻給對方掌鋒掃了一下。她腳步一個蹌踉,險些跌倒。楚天舒單掌護身,輕輕將她一帶,衝出房間。

  那兩個人如影隨形的追出來,院子裡亦已煙霧瀰漫了。

  原來這兩個兇手是早就埋伏在屋子裡的。

  他們故意不殺王媽,讓王媽苟延殘喘,目的就是要暗算齊家從外地回來的人。他們最大的目標是衛天元,也是楚天舒合該有難,恰好這個時候回來,做了衛天元的替身。

  這兩人撲了出來,笑道:「錯有錯著,這小子是齊勒鉻的女婿,身價亦已不輸於衛天元了。」

  楚天舒咬緊牙根,護著齊漱玉,在院子裡和他們苦鬥。

  他的武功本來在這兩人之上,但此際一面要運功抗毒,都是只有招架的份兒了。

  幸虧他中過一次毒,抗毒的能力相應加強,雖然只有招架的份兒,一時間也還勉強支持得住。

  齊漱玉可比他差得多了,她眼前只見模糊的人影,在向她張牙舞爪,她只能舞劍防身。

  劇鬥中楚天舒呼吸加速,吸進的毒氣更多,他亦已感到頭暈目眩了。

  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忽聽得大門外好像有人說話。

  「奇怪,沒有人應門,裡面卻似乎有兵器碰擊的聲音!」

  這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齊家是天下武學第一家,誰敢到他家中生事?叫道:「師父,你來聽聽……」

  他的師父道:「我聽見了,齊老前輩是無須別人幫忙的,咱們不可失禮。待他打發了……」他知道齊燕然的脾氣,要是未得到他的邀請,就闖進去,只伯齊燕然見怪。

  但他話未說完,就已知道不對了。在他們說話之間,估計裡面最少已過了十招,若是齊燕然的話,焉能容得別人在他手下走出十招,

  「齊老前輩,齊老前輩!」

  他的徒弟也在叫道:「誰在裡面?誰在裡面?」

  楚天舒雖然中毒,神智尚清,仔細一聽,聽見這個人的聲音了。

  「奇怪,這不是鮑令暉麼,他怎會來到這兒?」鮑令暉是洛陽名武師鮑崇義的兒子,鮑家和楚家乃是世交,那年楚天舒到洛陽參加徐中岳的「婚宴」,就是住在鮑家的。

  他無暇細思,連忙大叫,「鮑兄,是我!」

  他這麼張大嘴巴一叫,登時毒氣攻心,身形好似風中之燭,搖搖欲墜了!

  幸好,在他將倒之際,鮑令暉已經衝了進來!

  而且和鮑令暉一起進來的,還有一個當世第一的高手。武當派五大長老之一的玉虛子。他是鮑令暉新拜的師父。

  院子比較開闊,毒霧已經隨風四散。但殘餘的毒霧還是令得鮑令暉感到一陣昏眩。

  他衝到楚天舒身邊,和那人對了一掌。那人身形一晃,鮑令暉卻給他打得彎了腰。

  那人發覺鮑令暉武功尚不如楚天舒之高,冷笑道:「好小子,你也來找死!」正要出拳再打,玉虛子拂塵一揮,已是把他的肋骨打斷兩根。

  另一個人比同伴機靈,一見有人進來,立即把齊漱玉抓到手中,往外就跑。齊漱玉失了楚天舒的掩護,本身已是沒有抵抗的能力了。

  「你不要這女娃子的性命,就追來吧!」那人以為有了護身符,玉虛子武功再高,也是難奈他何。他把齊漱玉高舉起,當作盾牌,奪路硬闖。

  哪知玉虛子不但追上來,而且一掌打在齊漱玉身上。

  他用的是「隔物傳功」,齊漱玉毫無傷損,那人胸口卻是如受鐵錘一擊,登時雙手鬆開,齊漱玉跌在地上。

  救人要緊,玉虛子無暇追敵,只好讓他們走了。

  齊漱玉居然還有氣力,身一沾地就反彈起來,叫道:「舒哥怎麼樣了?」

  楚天舒道:「我沒事。」

  齊漱玉道:「唉,你的聲音有點不對。玉虛道長,你一定要救他!」

  玉虛子已經揮舞大袖,把殘餘的毒霧掃蕩乾淨,說道:「你放心,我會救他的。」

  「咕哆」一聲,齊漱玉忽然又跌倒了。原來她早已是筋疲力竭,只因記掛著楚天舒,才有那一躍之力的。

  楚天舒亦是勉強支持的,見齊漱玉倒下,他吃了一驚,只覺地轉天旋,登時也不省人事了。

  玉虛子武功雖高,卻不懂解毒,不禁皺起雙眉。

  鮑令暉道:「那兩個妖人涼還走得未遠,咱們追上去逼他們交出解藥。」

  玉虛子搖了搖頭,說道:「不行,他們中毒甚深。我離開他們,只怕解藥拿了回來,也沒用了。」

  他把齊、楚二人並排放在一起,背脊朝天,左掌貼在齊漱玉的背心,右掌貼在楚夭舒背心,以本身真氣輸送進去,幫助他們凝聚真氣,這樣可以增強他們抗毒的能力。

  但這樣的辦法只能治標,不能治本。時間一長,玉虛子還是不能保全他們的性命的。

  就在此時,忽地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遠遠傳來:「你們是什麼人,給我站住!」聲音突變高亢,接著喝道:「大膽妖人,豈有此理!」

  玉虛子聽出這女子的聲音,當真是喜同天降,忙用傳音入密的功夫把聲音送出去:「瑤光道友,留活口!」

  原來來的乃是華山派唯一的女長老瑤光散人。玉虛子知道她出手狠辣,故而二話不說,一開口就提醒她。

  但可惜還是遲了。

  只聽得一個慘厲的聲音叫道:「我死了,你們也休想得到解藥!」

  接著聽得一個少女的聲音,似是大吃一驚,失聲叫道:「呀,師父,不好了!」

  這少女是瑤光散人的徒弟青鸞。

  瑤光散人道:「胡說,師父有什麼不好?」

  「我說的是解藥,這妖人把一個瓶子拋下去,裡面裝的一定是玉虛道長要的解藥。」

  瑤光散人一面走來,一面說道:「這兩個妖人膽敢對我的徒兒無禮,我已經把他們殺了。你因何要留活口,是要逼供,還是要解藥?」

  原來瑤光發現這個人從齊家出來,覺得奇怪,正要盤問他們,這兩人認得她,知道她是玉虛子的好友,情急之下,又再重施故技,想把青鸞擄作人質,瑤光大怒出手,出手就不留情,劍如閃電,一下於就刺中他們的要害。解藥在其中一人身上,他臨死前把解藥拋下去,下面是個泥塘,當然無法找了。

  玉虛子大為失望,歎口氣道:「我本來是兩佯都要的。」

  瑤光聽不見齊燕然和丁勃的聲音,大為奇怪,說道:「齊家出了什麼事情?誰要解藥?」

  玉虛子道:「楚大俠的兒子和齊老前輩的孫女。」驀地想了起來,說道:「對啦,你的瓊花玉露丸好像也是能解百毒的,是嗎?」

  瑤光散人道:「哼,一個是忘恩負義的小畜牲,一個是水性楊花的小賤人,有解藥我也不給他們。」

  青鸞聽說楚天舒中毒垂危,卻已踏進齊家了。

  瑤光跟著進來,說道:「你已經救過他一次了,他對你怎樣?

  這樣的負心漢子,你還要救他!」

  青鸞道:「師父,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救楚公子,並沒存著為自己打算的念頭。第一次在千尺幢救他是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瑤光道:「你的心意,瞞不過我。哼,縱然你沒有說出來,他也應該知恩報德。」

  青鸞淚盈於睫,叫道:「師父,你……」

  瑤光道:「好,你不怕日後更加傷心,也任由你。」把臉轉過一邊。

  玉虛子搭訕道:「這是我新收的徒弟,名叫鮑令暉。他的父親是洛陽鮑崇義。」

  鮑令暉上來行札,瑤光散人淡淡說道:「很好,很好。鮑老頭是個老實人,他的兒子想必也錯不了。」

  玉虛子道:「我是來拜訪齊老前輩的。但你怎的也這裡來,是路過還是……」

  瑤光道:「齊燕然我高攀不起,我是來找他的僕人丁勃的。」

  玉虛子道:「在江湖上知道丁勃名頭的人恐怕比知道齊燕然的人還多呢。你找他何事?」

  瑤光道:「青鸞還俗,想知道她在鄉下還有什麼親人。」

  原來青鸞的母親是瑤光散人義結金蘭的姐妹,父親則是丁勃的小同鄉。二十年前,青鸞父母雙亡,丁勃就是受她父親之托,將襁褓中的青鸞抱上華山,送給瑤光散人撫養的。

  玉虛子歎口氣道:「丁勃已經死了。」

  瑤光吃了一驚道:「怎麼死的?」

  玉虛子道:「給白駝山的妖人害死的。」

  瑤光散人道:「齊燕然呢?」

  玉虛子道:「趕往白駝山給丁勃報仇去了。」

  瑤光半信半疑,說道:「你不是親眼見到的吧?」

  玉虛子道:「我剛來到。」

  瑤光道:「那你怎麼知道得這樣清楚?」

  玉虛子道:「齊燕然留下一封信給衛天元,封面卻沒寫上名字。我拆開來看了。」

  青鸞給楚天舒服了一顆瓊花玉露丸,跟著替他推血過宮。楚天舒似醒非醒,眼睛沒有張開,嘴裡卻在叫道:「玉妹,玉妹,要死咱們一起死!」

  瑤光冷冷道:「你聽見沒有;他念念不忘的還是他的玉妹!」

  青鸞不作聲,放下楚天舒,又走過去救治齊漱玉。或許是因為一來齊漱玉中毒較深,二來是施救遲了一點,她的手足已經冰冷,青鸞挖開她的牙關才能讓她吞下藥九,急得青鸞滿頭大汗。

  瑤光歎道:「青鸞,你這是何苦!」底下的話沒說出來,意思卻是可以猜想得到的。北是因見徒弟去救「情敵」而有所感。

  但也可以聽得出來,並無責備的意思在內,只是為徒弟感到不值。

  玉虛子道:「我為你有這樣一個徒弟而感驕傲。」

  瑤光道:「不錯,她的心地是比我好上十倍、百倍,我是不肯饒恕別人的過錯的,你不知道麼?」

  玉虛子心道:「我知道你是在我面前故意裝成這樣的,其實你是面冷心熱。」

  青鸞忽道:「師父,請你發發慈悲。」

  瑤光道:「你要我怎樣?」

  青鸞道:「楚公子似乎尚可性命無優,這位齊姑娘,她,她……你老人家還是過來看看她吧。」

  瑤光道:「我不用看也知道,她的功力比楚天舒差得遠,瓊花玉露丸也不是對症解藥,她的性命最多能保三天。」

  青鸞道:「你老人家不能救她嗎?我知道你有金針刺穴的解毒之法。」

  瑤光道:「像她這樣中毒之深,每天要針灸三次,最少要三七二十一天,還得細心服待她,她又不是我的親人……」

  青鸞哭起來道:「師父,你就看在我的份上,救救她吧。」

  瑤光道:「你急什麼,她還有三天性命呢。我也用不著現在就給她針灸。」

  青鸞道:「啊,那你是答應我了。師父,你真……」

  她的一個「好」字尚未出口,瑤光已是說道:「我沒這樣說過!」

  玉虛子忽地站了起來,說道:「瑤光道友,我想和你說幾句話,咱們外面走走,好嗎?」

  瑤光道:「有話可以在這裡說。」

  玉虛子道:「這裡有兩個病人,醫生和病人似乎都是需要安靜的,對吧?」

  瑤光道:「你大概不是想要和我吵架吧?」

  玉虛子笑道:「這可說不定啊,你若是怕吵架輸給我,那就得接我劃出的道兒。」

  瑤光道:「打架我也不怕!」

  玉虛子道:「好,不怕,那就走吧!」

  兩人步入屋後的松林,瑤光道:「這裡沒有人聽見了,要吵架還是要打架,隨你的便!」

  玉虛子道:「兩樣我都不要。」

  瑤光道:「哼,你不是說過的嗎……」

  玉虛子道:「我只是說,說不定要和你吵架,那就是可以吵架,也可以不吵架。最好是不吵。」

  瑤光道:「吵不吵架,全要看你。」

  玉虛子道:「哦,我倒以為全要看你呢。」

  瑤光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但你最好莫要勸告我做我不願意做的事情。你應該知道平生最痛恨的是什麼。」

  玉虛子道:「對不住,我還未知道。」

  瑤光道:「我平生最痛恨的是寡情薄義的男子!」

  玉虛子道:「你知道我平生最痛心的是什麼?」

  瑤光呆了一呆,似乎想說什麼,終於沒說。

  玉虛子則接下去說道:「我最痛心的是有情人不能成為眷屬,有情卻被錯當作無情!」

  瑤光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玉虛子道:「我不是想勸告你做什麼,只是想問你一件事。」

  瑤光道:「何事?」

  玉虛子道:「聽說你最近去了一趟揚州,可曾重遊二十四橋?」

  瑤光想不到他問的是這樣的「事」,說道:「我哪裡還有功夫去逛名勝?」

  玉虛子道:「是沒有時間,還是沒有心情?」

  瑤光板起臉孔不答。

  玉虛子歎了口氣,輕輕念道:「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瑤光散人臉上現出一片紅暈,但眼神仍是冰冷的似含怨恨。

  玉虛子道:「記得嗎,我們的第一次約會就是在揚州二十四橋邊。當時你為我唱姜白石這首詞,我吹蕭相和。」

  瑤光散人道:「陳年舊事,我早就忘了。」

  玉虛子道:「最後一次約會也是在二十四橋邊的。第一次約會你可以忘記,最後一次約會,你總不該忘記吧?」

  瑤光道:「別說了。你若要和我吵架,那就痛痛快快再吵一場吧!」

  玉虛子笑道:「果然你沒有忘記,不錯,咱們最後那次約會。

  是以吵架而分手的。但要和我分手的是你,我可沒有想過要和你……」

  瑤光道:「這些活你現在說已經太遲了,我不要聽!」

  玉虛子道:「當時我也曾經和你說過的……」

  瑤光道:「當時我不要聽,現在我也不要聽!」

  玉虛子道:「你不願重提舊事,聽我說個故事好不好?」

  瑤光道:「你說什麼都與我無關,我也早已沒有聽故事的興趣了。」

  玉虛子道:「好吧,聽不聽由你。我說給自己聽。」

  他開始說故事了,瑤光把臉轉過一邊,但並沒有走開。

  「從前有個男子,他出身名門,文才武藝都很受到親友的誇讚,而且還有美男子之稱,因此他也不免有點驕傲,等閒的庸脂俗粉,他都不放在眼內。」

  瑤光散人說是「不聽」,但當他說到這裡的時候,她卻發出了兩聲冷笑。

  玉虛子繼續說道:「不錯,他也犯了一般世家弟子的通病,自以為能武能文,就不免有點自命風流自賞。他看不起庸脂俗粉,有時卻也和他同一樣身份的朋友在風月場中走走。但那也只是逢場作興而已,並非真的拈花惹草的。當時的風氣如此,他的毛病只是不能免俗。其實他的一班朋友並無品格低下的人在內,即使是在風月場中的宴會,也只是飲酒賦詩。」

  瑤光忽道:「你替那位自命風流的美男子辯解,也似乎辯解得太多了?」

  玉虛子繼續說道:「後來那個男子在江猢行俠仗義的時候,結識了一個女子,他才深自仟悔,知道自己過去錯了。」

  瑤光冷笑道:「他那樣驕傲,也會知錯麼?」

  玉虛子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正因為他妄自尊大,一旦發覺他自己原來是井底之蛙的時候。他才知錯。過去,他眼中所見都是庸脂俗粉,只道普天下女子都是如此,沒一個女子配得上他。待到他結識了那個女子,唉……」

  瑤光道:「怎麼樣?」

  玉虛子道:「那女子才貌勝過他,武功勝過他。唉,不是他看不起別人,而是他怕別人看不起他了。」

  瑤光道:「你倒很會替別人送高帽。嘿嘿,那我倒要問你了,既然那個女的這樣好,何以他們後來又會鬧翻?」

  玉虛子道:「因為那個女的比他更驕傲,她不能原諒他的過去。」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51:10     標題: 第八回:追究禍因 變生肘腋 難開心鎖 淚濕羅衣(5)

  瑤光道:「就只不能原諒他的過去這樣簡單?」

  玉虛子道:「還加上一點小小的誤會。」

  瑤光道:「一點小小的誤會?你倒說說看,那是什麼樣的誤會?」

  玉虛子道:「他的父母替他訂了一頭婚事。其實他是不知情的。家中給他訂婚之時,他正在出門呢。」

  瑤光道:「我也曾經聽過這個人的故事,和你說的好傍並不一樣。他的未婚妻和他本是中表之親,青梅竹馬,自小就給家人當作一對小夫妻的。可是他和表妹的事情,他卻從來沒有對那個女子說過。」

  玉虛子道:「誤會就在這裡了,他並不是個拘謹的人,他和表妹一起長大,儘管別人拿他們來開玩笑,他自問心裡無他,每次回家,還是樂意陪表妹一起玩的。他也並不認為這是嚴重的事情,所以也就沒有想到要提前告訴那個他所喜歡的女子。」

  瑤光道:「提前是什麼意思?」

  玉虛子道:「他喜歡那個女子,卻不知道那個女子是否肯接納他的愛意。他是準備待交情更進一步,才向那女子求婚的。在那女子答應了他的婚事之後,當然是什麼都會告訴她的。不料家裡給他訂婚之事,卻是那個女子先知道的、他怎樣解釋,她卻不能原諒他了。」

  瑤光道:「他們吵翻之後,第二天晚上,他做什麼?」

  玉虛子道:「和一個好朋友在蓬萊閣飲花酒。」蓬萊閣是揚州一間最出名的妓院。

  瑤光散人連連冷笑。

  玉虛子不待她發話便即說道:「他得不到心上人的諒解,胸中鬱悶難渲,這才無可無不可的陪朋友去飲花酒,也好借酒澆愁。」

  瑤光散人冷笑道:「如此說來,倒是那女子的過錯了?」

  玉虛子道:「不是誰的過錯,只是對一件事情,各有不同的看法罷了。他跑到風月場中借酒澆愁,的確是太過放縱自己,但如果你知道他當時那樣苦悶的心情,我想你也不至於認為他犯了不可饒恕的過錯了吧?」

  瑤光冷笑道:「我不但應該原諒他,似乎還應該幫他罵那個女子太過古板,不懂得欣賞他的名士風流,對吧?」

  玉虛子道:「如果他知道那女子那晚還留在揚州,他一定不會跑去蓬萊閣的。但他雖然是在妓院之中,卻的確是眼中有妓,心中無妓。」

  瑤光道:「哦,心中無妓?但我聽說,那晚他好像還為了一個揚州名妓和別人爭風打架?」

  玉虛子道:「打架是實,爭風是假。蓬萊閣有個賣藝不賣身的清水倌人,陪他朋友喝酒,有個土豪強要『梳攏』(即要她陪宿之意)她,他一腔悶氣,正要找個地方發洩,就發洩在那土豪身上。後來他才知道,他喜歡的那個女子正是因為聽到他這件事情,氣跑了的。唉,說閒話的人當然都是喜歡加油添醬的……」

  瑤光道:「那個女子還不至於去呷一個妓女的醋!」

  玉虛子道:「那她為何不肯原諒他呢?」

  瑤光道:「第三天他去了什麼地方?」

  玉虛子道:「第三天一早,他就回家去了。」

  說至此處,他偷偷一看瑤光面色,不覺歎道:「我明白了,那個女子一定是誤會他趕回家去的原因,以為他是因為和她鬧翻了,又要回到未婚妻的身邊了。」

  瑤光道:「難道不是這樣麼?」

  玉虛子道:「要是他汀算回家娶妻,後來也不至於出家當道士了。」

  瑤光道:「那是因為他的未婚妻也不肯原諒他的緣故。」

  玉虛子心情激動,說道:「咱們不必繞著圈子說話了,我給你看白紙上的黑字!」眼中含淚。拿出一封信來,抽出發黃的信箋,遞給瑤光。

  瑤光道:「這、這是……」

  玉虛子道:「這是爹爹在我給他的一封信上的批示。這封信是我在自家的門口寫的。」

  瑤光散人先看「批示」,只見那幾行字筆劃歪斜,寫的是:

  「婚姻大事,當有父母之命,媒約之言。抗命拒婚,即屬不孝。

  父子關係,早已脫離,收回成命,應毋庸議。但你表妹目前尚未許配他人,除非你求得她准你恢復夫妻名分,井為你術情,否則吾家決不能容此不孝之子進門也!」

  玉虛子說道:「你現在明白了吧,我回家是為了辦退婚的。

  但得不到父親的諒解,他以脫離父子關係來作威脅,逼我遵從父母之命。我不肯屈服,只好到武當山去做道士。」

  此時瑤光亦已把玉虛子那封信看完了。是玉虛子求父親准他回家省親的一封信。「為什麼你這封信是在自家的門口寫的?」瑤光問道。

  玉虛子道:「這是過了兩年之後的事了,我以為過了一段日子,爹爹的氣也應該消了一些。哪知我回到家門,爹爹卻命家人攔阻,不許我踏進家門。我討了紙筆,寫這封信向他求情,但結果卻仍是得到如此這般的批示。唉,後來我才知道,爹爹那時正是在病中的,他有病也不許我進去看他,可知他對我的氣惱。他的書法本來是很好的。想必一來是因他在氣怒之中,二來是體弱無力,筆劃才這樣歪。後來,再過一年,爹爹,他、他就死了。」

  他用不著「畫蛇添足」,瑤光已經知道他也並沒遵從父親的「批示」,去求他的表妹「蓄水重收」了。

  瑤光半晌說不出話,過了一會,方始歎道:「都是我,我……

  累得你們父子……」

  玉虛子道:「我從不怪你。得不到父親的原諒,當然難過,但若是得不到你的原諒,我更加難過。」

  瑤光道:「你的表妹呢?」

  玉虛子道:「我爹爹去世之後,她也知道我是決不會改變主意的了。她現已經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你不至於現在還誤會我……」

  瑤光道:「過去的事不要提了,但我還有一事未明。」

  玉虛子道:「請說。」

  瑤光臉泛紅暈,低聲說道:「我等了你五年,方始上華山出家的。你不知道,那晚在二十四橋邊。我雖然和你決裂,但心裡、心裡,還是、還是……」臉上紅暈更甚,不知不覺,現出少女的忸怩了。

  玉虛子接下去替他說道:「心裡還是盼望我來陪罪的,是嗎?」

  瑤光道:「我不敢要你陪罪,但等了五年,都見不著你的一面,我又怎能不心灰意冷?不錯,我知道你在我之前,已經做了道士,但武當派的道家弟子和在一般道觀出家的道士不同,所要遵守的清規戒律是沒這麼多的。比如就拿我們華山派來說吧,華山派弟子也有道俗之分,但我的徒兒青鸞,她要還俗,已經得到我這個當師父的允許,也還要經過一年時間,方能如願。武當派是沒有這麼嚴格的,你不還俗,也總可以來看一看我吧?誰知一直等到二十年之後,我們的掌門死了,你來弔喪,我們方始見上一面。呀,你也未免太驕傲了!」

  她抑制了二十多年的心裡話,就好像衝破一個缺口的洪水,突然傾瀉出來!

  玉虛子當然懂得她活裡的話。她不但盼望他來賠罪,甚至是盼望他來求婚的。否則他就下會提到武當派的男性道家弟子還俗要比華山派的女道士容易了。

  玉虛子歎道:「可惜當時我不知道你的心事。唉,當時恐怕我們都是誤會了對方的驕傲。不過,我並不是不想向你賠罪,後來之所以遲遲不去,也並不是因為驕傲的緣故。」

  瑤光道:「那是為了什麼?」

  玉虛子道:「初時是因為我爹的緣故,我還希望得到他的諒解,和你名正言順成婚的。後來我對此絕望了,但想縱然得不到他的諒解,似乎也下宜令他太過難堪。我是想等多一點時間,侍事情稍微『冷』了才說的。」

  瑤光道:「但令尊在第三年的年頭就仙逝了。」言下之憊,即使是從玉虛子父親去逝的時候算起,她亦已等了三年。

  玉虛子道:「我本來是準備為父親戴孝一年,孝服滿了,就來一就來找你賠罪的,不料正是在那一年,發生了齊勒銘和我們武當五子比劍的事。」

  瑤光道:「哦,這兩件事又有何關連?」

  玉虛子道:「你要知道其中緣故?」

  瑤光點了點頭,問道:「你有什麼難言之隱?」

  玉虛子道:「不是難言,而是難看。」說至此處,頓了一頓,喟然歎道:「自從那次和齊勒銘比劍之後。我就避免和你見面。

  即使到了現在,唉,咱們雖然見上了,但、但……」

  瑤光道:「不錯,咱們現在雖然見上了,也還不能說是已經見了面!」原來玉虛子一直是蒙著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的,面具雖薄,卻已掩蓋了他原來的面貌了。

  「為什麼你不讓我見到你的廬山真面?請相信我,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在我的眼中,你還是從前的你!」瑤光聲音急促,連珠炮似的說了出來,情緒也似乎受到他的感染,頗為激動。

  玉虛子終於一咬牙根,說道:「好,你要知道其中緣故,你自己看吧!」

  面具拉下來了!

  二十年前,玉虛子是有名的美男子。如今在他的臉上,卻好像佈滿了縱橫交錯的車軌一般,有十幾道傷痕!

  玉虛子那次和齊勒銘比劍必定受傷,這一層瑤光散人是早就想到了的。但卻想不到他傷成這個樣子!

  這剎那間,瑤光散人也不禁呆住了!

  玉虛子冷冷說道:「是不是嚇怕你了?」

  瑤光散人撲上去抓著他的手,叫道:「潘郎!」

  玉虛子苦笑道:「你想不到你的潘郎竟然變成了這樣的一個醜八怪吧?」

  瑤光散人充滿激情的叫道:「不,不,你還是我眼中的那個潘郎!你比從前更美,我好喜歡!」

  玉虛子道:「你別哄我了,丑就是醜,美就美,醜的不能當作美的。從前的潘郎早已一去不復返了。我變得這樣醜陋,你還喜歡什麼?」

  瑤光道:「容貌的美怎比得上內心的美?嗯,現在我才明白,當初你並不是存心拋棄我的,我怎不喜歡?」

  這時輪到玉虛子呆住了。半晌說道:「你真是這樣想?」

  瑤光道:「虧你還是學道的人,難道你還不懂得軀殼只是一具臭皮囊的道理?」

  玉虛子大喜過望,說道:「如此說來,我現在向你賠罪,也不嫌遲了?」

  瑤光面上一紅,輕輕甩開他的手,說道:「用不著賠罪,我早已原諒你了。咱們可以像從前一樣做朋友。」

  玉虛子道:「就只是做朋友麼?」

  瑤光道:「你我都已歷遍滄桑,但求兩心如一,又何必著重形式上的婚姻?何況我們心中的結都已解開了,那就應該可以達到更高一層的境界啦!我想這道理你不是不懂,而是你不願意接受。」

  玉虛子默然不語,心裡想道:「其實她和我一樣,都是未能忘情。不過,她說的這個感情上更高的境界,也未嘗沒有道理。」

  瑤光道:「過去的不必追悔,但已經過去的恐怕也只能讓它過去了。如今,你是武當派的長老,我也是華山派的長老!」

  玉虛子道:「你的意思我懂,你是害怕像咱們這把的年紀,又是長老身份,一旦還俗成婚,會惹別人笑話?」

  瑤光道:「我不是怕別人的笑話,但卻何必執著不化?」

  玉虛子道:「你要為我說佛法麼?」

  瑤光笑道:「儒釋道三教同源,道理其實都是一樣。儒家說人之相知,貴相知心:釋家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勘破色空,方成正果。道家說神遊象外,返璞歸真,方為得道。所謂『正果』與『得道』似乎都可以解釋為永生不滅的上乘境界。人生道理如此,男女之情亦不例外。」

  玉虛子苦笑道:「恕我鈍根,難明妙諦。」

  瑤光道:「咱們的事,談到這裡,似乎可以結束了。還是談小輩的事罷。」

  玉虛子道:「小一輩和咱們不相同,他們是既不想做和尚,也不想做道士的。」說至此處,不覺笑道「其實,咱們當初也並不想做道士,只緣造化弄人!」

  瑤光道:「你又來了,我說過不談咱們的事的。請你言歸正傳。」

  玉虛子道:「好,言歸正傳。我約你出來,是想你不但能夠解開心頭的第一個結,也能夠解開第二個結的,」

  瑤光道:「第一個結是我們之間的誤會,這個我懂。但第二個結又是什麼?」

  玉虛子道:「第二個結是你對楚天舒和齊漱玉的成見。」

  瑤光道:「怎見得我對他們是有成冕?」

  玉虛子道:「你不是認為他們用情不專嗎,這就是成見。」

  瑤光道:「這不是『認為』這是許多人都知道的事實。」

  玉虛子道:「你說說看。」

  瑤光道:「先說齊漱玉。誰都知道她喜歡的是她的師兄衛天元,當年她趕往洛陽徐家;就是阻止衛天元和姜雪君重修舊好的。但曾幾何時,她又變成了她異父異母哥哥的未婚妻子了。」

  玉虛子道:「不錯,他們是青梅竹馬之交。但這情形、豈不正是像我和我的表妹一樣。」

  瑤光道:「似乎不大一樣吧?」

  玉虛子道:「他們的感情可能比我和表妹深厚得多,但實質還是一樣的。他們之間,並沒有產生真正的愛情,只因自小在一起,齊漱玉就自以為是愛上師兄的。待碰上了楚天舒,她才漸漸明白這個人才是她真正所愛的人,就像我當年碰上你一樣。

  不同的只是我並非漸漸明白,我是一見上你就知道……」

  瑤光一揮手打斷他的話,說道:「不談咱們的。再說楚天舒吧,許多人都知道,楚天舒的心上人本來是姜雪君的。」

  玉虛子笑道:「看來你對楚天舒好像更加不能諒解?」

  瑤光道:「不錯,我看他是風流成性,就像……」突然住口,原來她本是說「就像你一樣」的,但一想玉虛子其實也並不是如世俗所云的那種「風流成性」的人,縱然他年少之時,的確是有「風流」一面,這話就說不下去了。

  玉虛子笑道:「楚天舒的確有點和我少年時候相似,但不能據此說他用情不專。知好色則慕少艾,他和姜雪君大概也只限於單方面的思慕而已,不能算是真正愛情。甚至一個人的一生,也不能限制他只喜歡一個女子,只要他找到他真正所愛的人,而又彼此相愛的話,不再移情別戀,那就行了。」

  瑤光道:「你叉怎知道他是真正愛齊漱玉呢?」

  玉虛子道:「但我們也找下到證據,說他是欺騙齊漱玉的愛情。」

  瑤光道:「那我的徒弟又如何?」

  玉虛子道:「男女之情,不能勉強,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瑤光歎道:「青彎自小跟我,就像我的親女兒一樣,我總希望她能夠找得一個好丈夫。唉,華山派也並不是沒有才貌出眾的俗家弟子,那麼多師兄師弟,她一個也看不上眼,偏偏愛上了外人。」

  玉虛子道:「她救了楚天舒的性命,也不見得就是愛上了他。」

  瑤光道:「我是她的師父,難道我還不知道她的心事!哼,無論如何,楚天舒總是欠下了她的救命恩情!」不知不覺她又遷怒於楚天舒了。

  玉虛子暗暗好笑:「剛才她說得那樣好,好像已經悟道,誰知一當問題發生在她心愛的徒弟身上,她卻還是那麼執拗,難以理喻。」當下笑道:「若然說到恩情,最大之恩,莫如父母之恩,你說是嗎?」

  瑤光道:「那還用說,父母之恩是每個人必須報的。但你無端提起父母之恩作甚?」

  玉虛子道:「我是想到我本身的例子。當初我的父親不許我們相愛,逼我另婚,我寧願出家,也不肯遵從父命,並非我忘了父母之恩,而是我不能為了報恩去勉強自己愛一個本來不愛的人。這件事情,我一直認為沒有做錯。」

  弦外之音:青鸞對楚天舒雖有救命之恩,但總還不如父母生養之恩吧?碰上了男女感情的問題,即使動以父母之恩,尚且不能勉強呢。瑤光說不出話來了。

  玉虛子緩緩說道:「在楚天舒之方面來說,他是應該報答令徒的救命之恩,假如今徒有什麼事情要他幫忙的話。但這種報答,卻不一定就是以身相許。」

  瑤光想了一想,說道:「但你剛才說過,年輕的男女,往往會把一種對異性的傾慕,誤作愛情。」

  玉虛子道:「不錯。尤其是在很少機會接觸異性的情形底下,更是如此。」

  瑤光道:「那麼,『日久生情』這句老話,你也認為是不可靠的了?」

  玉虛子道:「不能一概而論。若是各方面都不適合的人,相處久了,恐怕只會生厭,不會生情。」

  瑤光道:「世界上很難找到各方面都適合的兩個人,倘若有兩個女的,都是各有一部分適合那個男子,那又如何?」

  玉虛子道:「倘若是在這種情形底下,較多機會相處的那對男女,這才可以用得上『日久生情』那句老話。」

  瑤光道:「著呀,那我倒要試一試了。」

  玉虛子道:「試什麼?」

  瑤光道:「試一試楚天舒和齊漱玉的愛情是真是假,也試一試青鸞是否能夠與楚天舒日久生情?」

  玉虛子怔了一怔,說道:「咦,你想幹什麼?」

  瑤光道:「待會兒你就知道。咱們出來恐怕已有半個時辰了,該回去啦。」

  回到齊家,齊漱玉仍然昏迷未醒。楚天舒則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中,不時發出吃語,他們踏進房間的時候,剛好聽見他在叫一聲「妹妹」。

  玉虛子看著瑤光散人,微微一笑。

  楚天舒忽地又叫了一聲「師妹」,瑤光聽見,也似笑非笑的看了玉虛子一眼,說道:「他的師妹好像是姜雪君吧?」

  玉虛子道:「這兩個人都是他掛念的人,難怪他會想起她們的。不過,對她們的思念,卻未必是完全一樣了。」

  瑤光不置可否,說道:「他的傷雖然較輕,但心神也該寧靜。」當下點了他的睡穴。她的點穴,另有一功,點這個睡穴,是可以令楚天舒熟睡,對他的身體有益無害的。

  青鸞見師父的態度業已改變,對楚天舒也關心起來了,不禁喜出望外,說道:「師父,你肯答應我的請求了吧?」

  瑤光道:「哦,你什麼請求,我都忘了。」

  青鸞撒嬌道:「師父,你別逗我著急了,我是求你救這位齊姑娘一命呀。她中的毒比楚公子重得多,恐怕只有你用金針刺穴之法,才能救她了。」

  瑤光道:「你急什麼,這件事慢些再說。我先問你,你是不是還打算去找你的家人?」

  青鸞道:「唯一知道我家人的消息只有丁大叔,丁大叔已經死了,我縱有此心,卻可找誰打聽?」

  瑤光道:「這樣說,你還是想去尋找親人的了。」

  青鸞道:「我在家鄉有什麼親人我都不知道,但我當然還是希望能夠找得到他們的。」

  瑤光道:「好。玉虛道友,你呢?你又準備怎樣?」

  玉虛子隱隱猜到她的幾分心意,說道:「我本是和小徒來拜訪齊燕然老前輩的,如今齊老前輩已經到白駝山去了,我雖然幫不上他的什麼忙,也準備到白駝山去一趟。」

  瑤光道:「好,那麼麻煩你帶我這徒兒一起去。」

  青鸞一怔道:「師父,你要我上白駝山?」

  瑤光道:「不錯。據我所知,丁勃與齊燕然名為主僕,實是家人一般。丁勃的朋友,齊燕然都知道。所以丁勃死了,你仍然可以從齊燕然的口中打聽到你家人的消息。」

  青鸞道:「但楚公子和齊姑娘……」

  瑤光道:「齊燕然留下的信,是要衛天元趕往白駝山的。楚天舒是衛天元的好朋友,而且齊燕然於他亦曾有數命之恩,於理於情,他也是應該到白駝山去的。他中的毒不算很重,有你在途中照料他,相信他在抵達白駝山之前,已經好了。」

  青鸞道:「這麼遠的路,我只怕負不起照料他的責任。」

  瑤光道:「有玉虛道長和你一起,你怕什麼?你不照料他,難道要我把一個大男人帶回華山的群仙觀去嗎?」

  青鸞道:「齊姑娘又如何?」

  瑤光道:「她中的毒很重,恐怕要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治好,她是決不能去白駝山的了。好在華山離此地不遠,沒辦法,只好由我帶她回華山去替她療毒了。」

  青鸞道:「我、我……」

  瑤光道:「你怎麼樣?」

  青鸞本是有所顧慮,顧慮把齊楚二人分開由她們師徒照顧,自己恐怕會惹出嫌疑。但這話可不好意思說出來,而且路上也是有玉虛子師徒同在一起的。

  「沒,沒什麼,我只是捨不得師父。」她只好這樣說了。

  瑤光笑道:「傻孩子,師父又不能陪你一輩子,遲早要分開的。你已經還俗,這次我帶你來找丁勃,本來也就想你單獨跟丁勃回鄉探親的。」

  齊家有現成的馬車,瑤光說道:「齊燕然有事於白駝山,事不宜遲,你們現在就乘這輛馬車走吧。我在齊家多留一晚,明天再另外找輛車子,和齊姑娘回華山去。」青鸞雖然有點尷尬,但沒有更好的辦法,也唯有如此了。正是:

  情假情真何待試,干卿底事巧安排?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52:26     標題: 第九回:誤會重重 雙雄決鬥 危機處處 外貨齊來(1)

  「針迷駝失怕崑崙,穴處巢居何足論?手把黑紋籐竹杖,靈山頂上叩天門。」這是古人吟詠崑崙的詩句、崑崙之險,是自古以來的旅人都視為畏途的。

  此際卻有一對年青男女,好像把這艱險的行程,當作賞心樂事。他們踏碎了崑崙山上的千年冰雪,馳目騁懷,迎風邁步。

  這對年青的男女,就是衛天元和上官飛鳳了。

  衛天元讚道:「啊,真是奇景!」上官飛鳳隨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山上冰川交錯,儼如銀龍飛舞,還有許許多多的冰塔群,在陽光下幻出七彩虹霓。

  上官飛鳳道:「你剛剛遊遍江南,想不到你也會喜歡此地。」

  衛天元道:「杏花春雨江南,固然很美,駿馬西風冀北,又何嘗不美?」

  上官飛鳳道:「駿馬西風冀北,還有人讚美,這個地方,卻少人讚美了。」

  衛天元道:「少人讚美;那也是因為很少人來過的緣故。依我說,還得加上一句。」

  上官飛鳳道:「加上一句什麼?」

  衛天元道:「駿馬西風冀北是陽剛之美,杏花春雨江南是陰柔之美,冰川玉樹崑崙則是高潔之美!」

  上官飛鳳道:「你從未來過這個地方,初來或者會覺得景物新奇,住下去只怕就不慣了。」

  衛天元道:「要是讓我選擇的話,我倒願在崑崙過這一生。」

  上官飛鳳道:「為什麼?」

  衛天元道,「江南雖然很好,但江南大過繁華,許多天然美景,都給俗人玷污了,不如這裡乃是世外桃源。而且江南水軟山溫,容易消磨意志,而在這琉璃世界之中,則能令人心胸明淨。當然各人有各人的喜愛,對我來說,我喜歡這裡多些。」

  上官飛鳳笑道:「這我就放心了。」

  衛天元道:「哦,你本來擔心什麼?」

  上官飛鳳道:「我是在這裡長大,將來也要終老此地,假如你不喜歡這個地方,……」

  衛天元笑道:「你真傻,我喜歡你,當然也會喜歡你所喜歡的任何事物。何況我又的確是喜歡這個地方呢?」

  兩人情話綿綿,風卻越刮越大了。

  許多奇奇怪怪的聲音隨風吹來,如猿啼、如虎嘯;如萬馬奔騰,如千軍赴敵;如鮫人夜泣,如狂士高吟……

  衛天元道:「咦,這裡的風聲也與別處不同,怎的會夾有這麼多怪聲?」

  上官飛鳳道:「你看看山壁。」只見山壁上無數小孔,就像蜂巢一般。

  上官飛鳳道:「怪聲的來源,就是因為風從這些不同形狀的洞孔穿過造成的。」

  衛天元道:「咦,好像還有人聲?」

  上官飛鳳凝神細聽,說道:「不是好像,是真的有人在大山壁那邊說話。」

  衛天元和她一樣,是練過聽風辨器之術的,在風聲和各種怪聲之中辨別人聲,他們都可以做得到。

  只聽得有個人說道:「崑崙山上,幻劍靈旗。不奉靈旗,幻劍誅之。嘿嘿,真是好霸道呀!」

  衛天元道:「咦,你聽,他們說的不是你的爹爹嗎?」

  上宮飛鳳道:「我聽見了。暫且不要攔阻他們,讓他們說下去。」

  另一個笑道:「上官雲龍的霸道不會長久的。我敢打賭,他做夢也想不到他的……」

  第三個人喝道:「老二,你忘記了禁令麼?不可說出那人名字!」那「老二」笑道:「在這個地方,還怕有人聽見麼?而且風刮得這樣大,即使有人在近處,也聽不見。」

  第一個人大約是他們的首領,說道:「老三的話是對的。不管有沒有人聽見,咱們答應過人家的就不能犯禁。」

  「老三」道:「那麼,我說宇文夫人,可不可以?」

  「老大」道:「她也算得是咱們半個主人,不過她和上官雲龍作對,那已是公開了的,倒是少些顧忌,不知你要說她什麼?」

  「老三」道:「我勸你們當心她一些,這個婆娘的手段非常陰險的。」

  「老大」道:「她的『德行』我比你清楚,但這也是彼此利用利用嘛。」

  「老三」道:「你還記得上次她要咱們幫她母子做戲的事嗎?

  我們已經幫她騙得齊勒銘的女兒上了她的當,但結果怎的,她答應我們的好處我們現在都沒得到,白白捱了她的兒子一頓打。」

  「老大」道:「那是因為她只能使齊漱玉這小妞兒上當一時,但這小妞兒畢竟沒有去做他們宇文家的媳婦。」

  「老二」道:「那就是她的事了,我們只答應幫她做戲,可並沒有給她寫下包單,包保她一定可以娶成功媳婦的。」

  「老大」道:「我並不是說她有理,但她目前正在圖謀大事,咱們也不能將她逼得太緊。她已經說過,待這次事成,前次加倍奉還。」

  一向喜歡和「老二」抬槓的「老三」此時亦已站在「老二」一邊,說道:「宇文夫人是有名的狐狸,大哥,你也不能太過相信她的活,須得當心重蹈上次覆轍。」

  「老大」道:「這次和上次不同,這次的事情,是以那個人為主的。」

  「老三」道:「那個人我們是相信得過的,但我們賣了氣力,倘若只得到半數報酬,也是不值。!

  「老大」道:「相信這一次她不會拖賴的了,因為倘若事成,她得到的好處實在非常之大。」頓了一頓,繼續說道:「但你們也不能胃口太大,要知道咱們這次不過是幫他們搖旗吶喊。」

  「老二」道:「大哥,咱們也不可妄自菲薄。不錯,和上官雲龍、宇文山主這些頂兒尖的人物相比,咱們是微不足道。但若是和上官雲龍手下那十三家頭目相比,咱們也不見得差到哪裡。」

  「老三」忽道:「事若不成,那又如何?」

  「老大」苦笑道:「不奉靈旗,幻劍誅之。事若不成,咱們只怕已是性命難保了。」

  「老二」道:「是呀,咱們雖不過是搖旗吶喊,但同樣是賣命的勾當!」

  「老大」笑道:「你放心,正如你剛才說過,上官雲龍恐做夢也想不到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一定會成功的。」

  此時衛天元和上官飛鳳已經轉出那個山坳,風勢也漸漸小了。

  上官飛鳳道:「他們是秦嶺三英。老大秦兆陽、老二駱宏、老三盧志高。」

  衛天元道:「我知道這三個人。什麼三英,是三頭卑鄙的畜牲!」

  上官飛鳳道:「他們幫金狐欺騙你的師妹,當然是要給他們一點懲戒的,但請你讓我來。」

  衛天元道:「你要留下活口,盤問口供?」

  上官飛鳳道:「不錯。他們不屬於西域十三家,但以往也是遵從我家號令的。聽他們的口氣,似乎不但已經和金狐勾結,而且還和我們這邊一個重要的人物正在進行一項陰謀。他們三方面所做的買賣,不用說是要對付我的爹爹的了。我非查個清楚不可。」

  風已停了。

  衛天元道:「好,那就去吧。」

  風聲停止,「秦嶺三英」聽得見後面有人來了。他們回頭一看,看見追上來的是上官飛鳳,不禁大吃一驚。

  「老大」秦兆陽連忙強攝心神,領先施札,躬身說道:「大小姐,你回來了!」

  上官飛鳳笑吟吟說道:「不敢當。你們連我的爹爹都不放在眼內,我怎受得起你們的禮?」

  秦兆陽暗暗吃驚,說道:「大小姐,這是哪裡來的話?請你別信謠言。」

  上官飛鳳道:「你要知道是哪裡來的嗎?好,你聽著。」當下模仿他剛才的口氣說道:「崑崙山上,幻劍靈旗。不奉靈旗,幻劍誅之。嘿嘿,真是好霸道呀!」

  這一下令得他們全部呆了。

  「老二」駱宏首先發難,一揚手就是三柄飛刀,喝道:「妖女,老子與你拼了!」

  「老大」秦兆陽卻不聲不響,突然把他的獨門兵器折鐵扇一張,向上官飛鳳立施殺手。

  「老三」盧志高膽小狡猾,他是練地堂刀的,擅長翻滾,立即臥倒,滾下山坡。

  只聽得一片斷金碎玉之聲,三柄飛刀給上官飛鳳一劍削成六截。

  劍光一發即收,秦兆陽的折鐵扇只剩下扇柄,精鋼打成的扇骨則已碎成片片。

  衛天元喝道:「回來!」他並不追上前去,在距離十步之外,只是伸手一抓,盧志高就好像給人抓著似的,還未曾滾下斜坡,就身不由己的給橫拖直曳拖回幾步。

  誰都不敢妄動了。

  上官飛鳳冷冷說道:「你們若想免受幻劍之誅,快快從實招來。那個人是誰?」

  「秦嶺三英」對那個人極為忌憚,都想另外的兩個人先說,自己卻不作聲。

  上官飛風道:「第一個說的我馬上放他!」還是沒人說話。

  上官飛鳳一聲冷笑,繼續說道:「第二個說的我刺瞎……」這下有反應了。

  她話猶未了,盧志高便即叫道:「我……」他剛要說出那人名字,忽覺眼前一片黃,喉嚨好像給無形的魔手扼住,迅即眼睛一黑,什麼知覺都沒有了!

  碰上同樣遭遇的不僅盧志高。這剎那間,每個人都感覺眼前一片黃。

  突然有一股鳳砂向他們襲來!

  風早已停止,這是人為的風砂。有人埋伏在距離他們不遠之處的一塊岩石後面,用噴筒噴出這股風砂。

  上官飛鳳應變快極,一個細胸巧翻雲,倒翻出數丈開外,身上沒有沾著一粒砂子。

  衛天元連劈兩掌,掌風把朝他噴來的黃砂盪開。

  塵霧迷漫中,隱約可見一條人影沒入沙塔群中。

  衛天元叫道:「啊,是金狐!」

  上官飛鳳沒有說話,走回原來的地方察視。

  噴筒噴出的砂子當然不會很多,此時早已恢復精明。

  只見「老大」秦兆陽和「老二」駱宏亦已倒在地上了。

  「秦嶺三英」已是盡遭毒手。

  上官飛鳳審視片刻,「咦」了一聲,說道:「奇怪,果然是穆家的獨門暗器之一,奪命神砂!」

  衛天元倒是覺得上官飛鳳的「奇怪」才是奇怪。

  「金狐剛剛逃跑,你沒有看見她嗎?」衛天元道。

  上官飛鳳道:「恐怕不是金狐!」

  衛天元道:「難道是銀狐?但決不可能是銀狐的!」

  上官飛鳳道:「當然更不會是銀狐。」

  衛天元道:「那麼除了金狐,還能有誰?我雖然沒有看見她的面貌,但她的身形我是決不會看錯的。哼,她分明是怕那三個傢伙供出她的陰謀,故此殺人滅口!」

  上官飛鳳道:「不錯,那個女人的身形是很像穆家姐妹,但你難道沒有發覺,她的武功比銀狐卻好得多!」金狐的武功是不及妹妹銀狐的,言下之意,金狐更不必說了。

  衛天元呆了一呆,說道:「不錯,那人的武功的確好像是在銀狐之上。」要知那人雖然是用噴筒射出毒砂,但要傷人於百步之外,還得加上強勁的劈空掌力才行。衛天元一想,銀狐的武功的確是還未能達到這個造詣。而且那個人的輕功也是銀狐比不上的。

  上官飛鳳道:「還有一點,那人的年紀比金狐大。」

  衛天元詫道:「塵霧迷漫,你怎麼看得出來?」

  上官飛鳳道:「從她的輕功身法上可看出來。我問你、年輕人施展輕功,是不是腳尖先行著地的?」

  衛天元道:「一般人施展輕功都是如此的,不僅年輕人。」

  上官飛鳳道:「但你可有注意那個人是腳眼先落地的?」

  衛天元道:「啊,這一點我倒沒有注意到。」

  上官飛風道:「年紀大的人肌肉的彈力較弱,但用腳跟踏地,地面所受的力道較大。不過,彈起的時間則比腳尖著地的時間長。她是將重身法和輕身法混合使用的。」

  衛天元懂:「我懂了。她是以功力彌補彈力之不足。由於她功力甚深,腳跟重重一踏,借地面的反彈之力就跳得更高躍得更遠。但一般人沒有她的功力,此法則不可行了。」

  上官飛鳳道:「所以表面看來,她的輕功比銀狐好,其實只是功力比銀狐高而已。」

  衛天元道;「輕功是你的專長,這門學問我甘拜下風。我更佩服你的觀察入微。」

  上官飛鳳笑道:「多謝你的誇狀。但有一點你是說對了的。」

  衛天元道:「是哪一點?」

  上官飛鳳道:「殺人滅口。」

  衛天元笑道:「她殺人的動機是誰都猜得出來的,你不必替我挽回面子了。不過她用來殺人的暗器是穆家獨有的奪命神砂,而穆家暗器的傳人又只有金狐銀狐這兩姐妹,要是還有第三個人的話,江湖上早就應該知道了,這你又作如何解釋?」

  上官飛鳳道:「我就是因為解釋不來,所以覺得奇怪。」

  衛天元道:「猜想不到,那只有趕快回去告訴你的爹爹了。

  白駝山方面有人和你爹爹的得力手下暗中勾結,密謀叛變,這一點大概也是可以確定了的。至於那個人是否金狐,問題倒屬其次。」

  上官飛鳳道:「大哥說得是,咱們趕快走吧!」兩人加快腳步,穿過了冰塔群,愈上愈高。山勢也愈來愈險。腳下雲氣瀰漫,群峰羅列,恍如雲海中星羅棋布的島嶼。

  衛天元無暇欣賞奇景,施展渾身本領,亦步亦趨的跟著上官飛鳳上山。陡然間,只覺眼睛一亮,只見山上建築,恍如一片琉璃宮殿,那些屋字都是水晶、雲石、晶鹽與及堅冰所造,通體透明,在夕陽返照之下,霞彩奪目,閃閃生光,奇麗無比!

  衛天元禁不住嘖嘖讚賞:「啊,真的是人間仙境,我真想不到有這樣好的地方。」

  上官飛鳳微笑道:「那你願意陪我在這裡過一生麼?」

  衛天元道:「有這樣好的地方,你趕我走我也不肯走了。就只怕……」

  上官飛鳳道:「就只怕什麼?」

  衛天元道:「就只怕是高處不勝寒!」

  冰峰高處,雖然是奇寒刺骨,但以衛天元的內功造詣,還不至於禁受不起的。上官飛鳳細味他話中之意,似乎是另有深意。不覺怔了一怔,說道:「你說的高處不勝寒,可是指我們上官一家在武林中的地位?」

  衛天元笑而不答,意似默認,

  上官飛鳳喟然歎道:「我們這家,以幻劍靈旗,震懾西域,做西域十三家的宗主,號令所至,莫敢不從,但也結下了許多仇怨。說老實話,我也的確是有高處不勝寒之感了。唉,爹爹目前的處境,已經是到了位高勢危的田地了。不過,你也不必憂慮,幻劍靈旗,若是傳到我的手裡,我就只要幻劍,不要靈旗。」話中之意,即是只要家傳武功,放棄西域武林盟主的地位。

  衛天元道:「啊,你當真願意這樣?」

  上官飛鳳笑道:「我只願和你生生世世,永為夫婦。」

  衛天元笑道:「就不知你的爹爹,看不看得上我這個無名小子。」

  剛說到這裡,只聽得有人叫道:「啊,好了,好了,大小姐回來了。」原來已經是有人發現上官飛鳳回來。

  上官飛鳳一愕,不懂他說的「好了,好了!」是什麼意思,問道:「我爹爹呢?」

  那人說道:「西域十三家的首領已經來了十二家,大小姐,你快進去吧!」

  上官飛鳳吃了一驚,問道:「出了什麼事?」

  那人道:「我,我也不大清楚,請你問二山主。」

  上官飛鳳無暇與他多說,連忙和衛天元跑進冰宮。

  舉目一看,只見西域十三家,除了黑石在的莊主之外,果然都來齊了。

  一個紅面老者站起來道:「賢侄女,你回來了。這位是——」

  這個紅面老者叫蓋覆天,是她父親的結拜兄弟,亦即是那人口中的「二山主」。

  衛天元報了姓名,蓋覆天道:「啊,原來老弟就是鼎鼎大名的後起之秀,飛天神龍衛天元,久仰了!」

  上官飛鳳道:「閒話少說,這裡究竟出了什麼事?」

  十三家首領之一的呼兒蓋牧場場主敖錯說道:「沒,沒什麼,……」

  上官飛鳳道:「沒什麼,那你們何以都來了?」

  敖錯道:「我們聽得風聲,白駝山的人即將大舉來襲,故此趕來迎敵。」

  上官飛鳳道:「為何不見我的爹爹?」

  蓋覆天道:「誰知白駝山主還沒有來,倒是另一個人先來了。」

  上官飛鳳道:「什麼人?」

  蓋覆天道:「齊燕然!」

  上官飛鳳又喜又驚,說道:「哦,齊老前輩來了嗎?」不覺有點奇怪,要知齊燕然的輩份是比她的父親還高一輩的,按理蓋覆天似乎不該直呼其名。

  蓋覆天也好像知道她的心思,說道:「不錯,我說的可正是有武功天下第一之稱的齊燕然,我本來應該尊敬他的,但……」

  上官飛鳳一皺眉頭,打斷他的話道:「蓋叔叔,我只想知道齊老前輩來了,和我的爹爹有什麼關係?否則,怎的他們兩人都不見呢?」

  蓋覆天緩緩說道:「賢侄女,你猜對了。你不見他們,是因為此刻他們正在比武去了!」

  上官飛鳳這一驚非同小可,說道:「爹爹和齊老前輩比武?」

  蓋覆天道:「不是你的爹爹要和他比武,是他要和你的爹爹比武!」

  上官飛鳳道:「好端喘的幹嘛比武?」

  這個問題本來是應該由蓋覆天回答,蓋覆天卻沒作聲。

  衛天元見她著急,安慰她道:「武功有如棋藝,練得越高,時手越發難求。兩位老人家或許是因為論劍論得高興,故而忍不住妄印證一下武功。二十年前他們不也是曾經比過一次的麼?」

  上官飛鳳稍稍放心,想道:「印證武功事屬平常,但以他們的口氣,好像是齊老前輩逼我的爹爹和他比武的,是否其中還有別情呢?」

  蓋覆天忽道:「這次比武恐怕和上次不同,上次比武的確是點到即止的印證武功,這次比武,恐怕、恐怕就不是這麼樣了?」

  上官飛鳳道:「那是怎麼樣?」

  蓋覆天道:「他們走出來的時候。齊燕然似乎是滿面怒容,我聽見了他說出了兩句十分刺耳的話。」

  上官飛鳳道:「他怎樣說?」

  蓋覆天道:「他說他拼著把幾根老骨頭埋在崑崙山上,非得和你的爹爹見個真章不可!」

  上官飛鳳大驚道:「那不是不死不散的決鬥嗎?你們為何不加攔阻?」

  蓋覆天道:「他們兩位老人家要比武,我們攔阻得了麼?」

  上官飛鳳急忙問道:「在哪裡比武?」

  蓋覆天道:「星宿海!」

  星宿海在崑崙山絕頂,是一個上古冰川的遺址,武功稍弱的人也難上去,上得去也難耐冰峰高處的奇寒。選擇在這個地方比武,實是令人一聽就動魄驚心。

  上官飛鳳道:「蓋叔叔,你趕快和我去阻止他們吧!」

  蓋覆天道:「不行呀,令尊有令,非但不許我們插手,而且是根本禁止我們上星宿海的!他是怕齊燕然說他倚多為勝。」

  上官飛鳳道:「好,你不去我去!」

  衛天元跟她走,蓋覆天伸手一攔,說道:「齊燕然是你的師祖,我們可不能讓你去。」

  上官飛鳳道:「他也是我的未婚夫,我都不伯他幫他的爺爺,你們反而要攔阻他麼?」蓋覆夭見她生了氣,這才退過一邊,說道「賢侄女,我們預防萬一,也只是為了你的爹爹,你信得過他,那就由你們去吧。」

  上官飛鳳道:「多謝蓋叔叔好意。」拂袖便走。

  星宿海在崑崙山絕項,從冰宮出發,輕功好的也得一個時辰,他們走了大約一半光景,只見山上的雪塊滾滾而下,大的有如磨盤,小的也有拳頭般大。上面打鬥的激烈可以想見。

  上官飛鳳憂心如焚,說道:「但願也們不要兩敗俱傷才好。」當下加快腳步,施展踏雪無痕的輕功。又跑了一程。忽地聽得父親的聲音從風中傳來。」

  聲音從高處傳來,下面的人比較容易聽得清楚。兩人凝神細聽。只聽得上官雲龍說道:「齊老前輩的確不愧武功天下第一的稱號,我認輸了。」

  上官飛鳳心中稍寬,暗自想道:「距離這麼遠,爹爹的話語我還能夠聽得見,料想是尚來受傷,唉,認輸了就好。」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52:49     標題: 第九回:誤會重重 雙雄決鬥 危機處處 外貨齊來(2)

  哪知齊燕然的聲音跟著傳來,他說的卻是:「這一招你是故意讓給我的,你當我不知麼?上官雲龍,我和你說,你莫以為認輸了就行,我是決不能就此罷手的。亮出你的寶劍吧,我還要領教你的奇門十三變的幻劍高招!」

  上官飛鳳皺起眉頭,說道:「衛大哥、你的爺爺也未免太好勝了!」

  衛天元不說話,上官飛鳳見他面色有異,說道:「你在想什麼,為何不與我說?」

  衛天元道:「爺爺的確是很好勝,不過就只對你的爹爹例外。」

  上官飛鳳道:「難道他不是想和我的爹爹爭勝?」

  衛天元道:「他曾對我說過和你爹爹在二十年前比武一事,他說那次比武,雖然打成平手,其實已是你的爹爹勝過他了。因為他只是倚仗功力較深才能保持不敗,論劍法你的爹爹已是勝過了他,因此他說,他從沒有佩服過任何人,只有你的爹爹例外。」

  上官飛鳳道:「你說這話,不是為了討好我吧?」

  衛天元道:「我是實話實說,並無虛言。不信,侍會兒你可當面間……」

  話猶未了,上官飛鳳已是面色大變,叫了起來:「呀,那就更加不對了,快走,快走!」

  她的話用不著多加解釋,要知二十年前齊燕然和上官雲龍比武之時,他的年紀雖然較大,但也不過五十多歲,不算太老。

  當時他已甘拜下風,豈有過了二十年還要和對方爭勝?但若不是為了爭勝,那又是為了什麼?

  衛天元滿腹疑團,喃喃自語:「我真是想不通,難道他們之間,還能有什麼仇恨?」他的爺爺本來要和上官雲龍聯手對付白駝山那班人的,怎的忽然同室操戈,而且是不死不散的決鬥?

  疑團很快就解開了。

  從上面傳下來的聲音,聽得更清楚了。只聽得上官雲龍苦笑說道:「齊老前輩,你要怎樣才肯罷休?」

  齊燕然道:「我不是早已說過了嗎,把你的女兒交出來!」

  上百飛鳳大為奇怪,說道:「咦,你的爺爺要我做什麼?」

  衛天元道:「要你做他的孫媳婦呀。」

  上官飛鳳道,「這個時候你還說笑!」

  山上面的上宮雲龍則在繼續說道,「我的女兒還未回來,你也知道的,她是和你的徒孫一起。看在他們小兩口子份上,咱們似乎也不該由親家變作冤家。齊老前輩,我已認輸,就這樣算了吧。」

  齊燕然道:「我決計不讓天元娶你的女兒!算了?你倒說得好輕鬆!殺人填命,我非要你的女兒填命不可!」

  上官飛鳳道:「咦,我殺了誰了?」

  「丁勃與我名為主僕,實同手足。她殺了丁勃,我不能不眷丁勃報仇!」齊燕然喝道。

  衛天元在下面忍不住大叫:「爺爺,你誤會了!丁勃是給白駝山的妖人害死的!丁勃和我分手之後,我一直是和上官姑娘同在一起。爺爺,你可不能相信別人的胡亂造謠!」可惜聲音從下面傳上去不易,他縱有傳音入密的功夫,站在崑崙之巔的齊燕然也聽不見。

  上官雲龍道:「齊老前輩你一定是誤會了。試問我的女兒有什麼理由要殺丁勃?」

  齊燕然道:「因為丁勃知道姜雪君是她害死的!」

  他的話越說越奇,衛天元雖然不信,亦是不禁吃了一驚。

  上官飛鳳靠近他道:「衛大哥,你相信我會害死姜姐姐嗎?

  那天你可並不是和我在一起的啊!」

  衛天元道:「我當然不信,那天在秘魔巖上有那麼多人,誰都知道她是與徐中岳同歸於盡的。」

  上官飛鳳依偎著他說道:「元哥,只要你相信我,別人怎樣造我的謠,我都不怕。」

  衛天元道:「你放心,我會替你辯白的,」

  星宿海上,上官雲龍也正在說到謠言。

  「齊老前輩,我不知你是從哪裡聽來的謠言,但此事疑點甚多,你可曾仔細想過?」

  齊燕然沉聲道:「我用不著想!」

  上官雲龍道:「那你也未免太固執了吧,俗話說得好,耳聞是假,眼見方真!」

  齊燕然忽地哈哈一笑,說道:「這兩句話可是你自己親口說的!」

  上官雲龍道:「有什麼不對?」

  齊燕然道:「對,對得很!好,我老實告訴你吧,這件事正是我親眼見到的,根本不是謠言!」

  此言一出,山上的上官雲龍,山下的衛天元和上官飛鳳不覺都呆住了。

  上官飛鳳呆了一呆,說道:「天元,不是我說你的爺爺,他一定是見了鬼了!」

  「齊老前輩,你當真親眼見到?」上官雲龍說道。

  齊燕然怒道:「你以為我會造令嬡的謠?」

  上官雲龍道:「對不住,縱然是你親眼見到,我也不能無疑!

  請你先別生氣,我不是說你造謠,只是有一事不明,要向你請教。」

  「好,你說!」

  「我的鳳兒雖然得我傳授她的幻劍,但功力尚淺,卻又如何能夠殺得了勃?」

  「那是因為有人和她聯手?」

  「誰?」

  「銀狐穆娟娟!」

  越說越離奇了,衛天元道:「一定是有人冒充你,但難道銀狐也是冒充?」要知齊燕然通曉改容易貌之術,他又是認識銀狐的,倘若銀狐也是冒充,他應該看得出來。但上官飛鳳固然是沒有理由要殺丁勃,銀狐更加沒有理由要殺丁勃。銀狐好不吝易才做成功齊勒鉻的妻子,為了想要得到家翁的承認,她還指望丁勃替她向齊燕然說情的呢。

  心念未已,只聽得上官雲龍已在說道:「鳳兒怎能和白駝山的妖人聯手?」

  齊燕然道:「我那不肖子迷上這妖婦,我非常痛心。但我還是不能不替她說幾句公道話。」

  「不錯,她的姐姐金狐是嫁給白駝山主宇文雷為妻,但據我所知,她卻是從未幫過白駝山做任何事情的。似乎不能說她是白駝山的妖人。」齊燕然道。

  上官雲龍道:「好,那我把這句話收回。但她為什麼要去殺丁勃呢?」

  齊燕然道:「她知道丁勃和我一樣,是不歡迎她踏進齊家的大門的。丁勃曾勸告我那不肖的兒子與她結束孽緣,我的兒子初時也曾接受他的勸告,離開了銀狐一段時間,但可惜最後還是受不住銀狐的迷惑,重歸她的懷抱。想必她是為了此事懷恨在心。」

  上官飛鳳在山下聽見齊燕然說的這段話,苦笑對衛天元道:

  「事情恰恰和你爺爺所想的相反,丁勃早已與銀狐言歸於好,而且答應替銀狐向你爺爺求情的了,但奇怪的是,丁勃回到家中,為何不對你的爺爺說呢?難道他還未來得及說,就給冒名的銀狐殺了嗎?」

  衛天元道:「此事疑團甚多,我也百思莫得其解!」在他的許許多多疑團之中,有一個是:「飛鳳怎的知道丁大極和銀狐說過的那些話呢?我只有在揚州那一晚曾經和她分手幾個時辰,難道就在這幾個時辰當中,她已經和丁大叔或者銀狐見過面了?但她又從未和我提過此事!」

  心念未已,只聽得上官雲龍己在說道:「好吧,就算銀狐有殺丁勃的理由,我的鳳兒又有什麼理由做她的幫手?」

  「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丁勃知道姜雪君是給你的女兒害死的,她怕丁勃告訴衛天元。」

  「你有什麼證據說我的女兒害死姜雪君?」

  「我相信把這件事告訴我的那個人。是誰,你就不必管了。」

  「齊老前輩,這可是你自己說過的,耳聞是假,眼見方真!」

  「好吧,她怎樣害死姜雪君,我沒有親眼看見,姑且存疑。

  但她與銀狐聯手,害死丁勃,我可是親眼看見的!」

  上官雲龍道:「齊者前輩,恕我還要問個清楚,你說的所謂親眼看見,是否正當我的鳳兒下手殺人之時?」

  齊燕然哼了一聲道:「若是正當那個時候看見,我還能容許她們逃跑嗎?」

  上官雲尤道:「那你說的親眼看見,究竟是看見了什麼?」說話漸漸有點不客氣了。

  齊燕然道:「丁勃已經重傷倒在地上,她們正在逃走,我救人要緊,顧不得追兇。唉,我若是早知丁勃救不回來,哼,哼……」

  上官雲龍打斷他的話道:「那麼你看見的只是她們的背影?」

  齊燕然道:「我老眼無花,自信不至認錯了人,」

  上官雲龍道:「我知道你是認識銀狐的。但二十年前,你來到此地之時,我的鳳幾還在襁褓之中,不知後來,你又在什麼地方見過了她?」

  齊燕然道:「沒有見過。」

  上官雲龍道:「那你怎能知道另一個人就是我的女兒?」

  齊燕然道:「丁勃臨死之前,對我說的。」

  上官雲龍道:「他說了些什麼?」

  齊燕然道:「他說出害他的人是上官雲龍的女兒和銀狐,只是說得一句活,就斷了氣!」

  齊燕然說出了他的所見所聞,事情似乎沒有懷疑的餘地了。

  山下面上官飛鳳與衛天元面面相覷,苦笑說道:「丁勃怎能誣陷我是兇手,難道他也見了鬼了?」

  上官雲龍卻還在繼續問下去:「丁勃所受的致命之傷,是劍傷還是毒傷?」

  齊燕然道:「他是中毒死的。」

  上官雲龍道:「他說出兇手的名字。第一個是……」

  齊燕然道:「是你的女兒!」

  上官雲龍道:「這就有點奇怪了,他因中毒身亡,主凶當然是銀狐了。即使另一個人果然是我的女兒,也只是幫兇而已,為什麼他先說我女兒的名字?」

  齊燕然道:「這有什麼奇怪,那是因為他知道我認識銀狐,但卻並不認識你的女兒。」

  似乎言之成理,但上官雲龍卻道:「齊老前輩,這只是你的想當然而已。請你仔細想想,你說的還有什麼遺漏的地方嗎,我希望知道得更多一些。」

  齊燕然怒道:「我認為我說的已經足夠證明你的女兒是兇手了!我不能接受你的盤問,你應該去盤問你的女兒!」話是這樣說,那日的情景卻已自然而然的重新出現在他的腦海,他的確是有一些還未說出來的。

  丁勃剛好是從外地回來那天,在齊家的門前遇害的。

  那天齊燕然悶坐家中,正自掛念丁勃到揚州去找他孫女的事,忽然就聽到丁勃的叫聲,撕心裂肺,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叫!

  他跑出去看時,只見丁勃已是恍如風中之燭,搖搖欲墜了。

  銀狐一見他出現,立即把手一揚,發出了穆家的一種非常歹毒的獨門暗器——毒霧金針烈焰彈。

  暗器一發,儼如雷電交加,轟隆一聲,煙霧迷漫,登時覆蓋了方圓數十丈之地!

  以齊燕然的功力之深厚,當然不至於中毒、受傷,但當他以劈空掌力盪開煙霧之時,那兩個女子的背影卻已看不見了。因此認真說來,他和那兩個女子,只不過是打了個照面而已,根本就沒有時間看個端詳。不過匆匆一瞥之間,他亦已經認出了其中一個乃是銀狐。

  他自信沒有認錯了人,何況毒霧金針烈焰彈是穆家的獨門暗器,那是更不會惜的。因此經過的情形他沒細說,也不想細說了(免得上官雲龍借口他看不清楚而節外生枝)。

  丁勃最後那句話,他也是沒說清楚的。

  那句話其實只是說了半句。

  當時丁勃已是倒在地上,他把耳朵湊到他的唇邊,才聽得見那半句說話的。

  丁勃說的是:「上官雲龍的女兒和……」和字之後還有一個字,發音好像讀歪了的「銀」字。「銀」字應是平聲,他那個字發音聽來則是仄聲。但由於說到最後一個字,已是極為模糊,他也僅能辨出平滅聲而已。他認定是個「銀」字,其實也是想當然的。

  「兇手」這兩個字,丁勃也井沒說過,把「這句話」演繹為「丁勃說出兇手的名字」,兇手兩字那也是齊燕然加上去的。

  他自信過甚,相信自己的推斷決不會錯,這就弄成了把「推想」當作「事實」,來向上官雲龍追討「命債」了。

  上官雲龍聽罷他說的「真相」,冷然說道:「可惜我的女兒還來回來,要問她也無從問起。但知女莫若父,我決不相信她會做銀狐的幫兇。即使她有非殺丁勃不可的情由,她也不能去找一個聲名狼藉的妖婦做她的幫手!」

  齊燕然道:「我不敢說令嬡同流合污,但依我看來,她們似乎也有一樣相同。」

  上官雲龍道:「哪樣相同?」

  齊燕然道:「殺人的目的相同!」

  上官雲龍道:「哦,你說她們都是要殺丁勃滅口?」

  齊燕然道:「至少這是一半原因。」

  上官雲龍道:「另一半呢?」

  齊燕然道:「令嬡最希望得到的是什麼?這另一半原因,用不著我多說了!」

  的確是用不著畫蛇添足了,誰都聽得懂他的意思,他是說上官飛鳳和銀狐一樣,都是想要嫁入齊家。她們殺害丁勃,乃是為了掃除嫁人齊家的一個障礙。這也間接答覆了上官雲龍的疑問,疑問他的女兒有何理由要與銀狐聯手。

  上官雲龍涵養再好,此時也不禁氣得面色發青了。

  「不管你是親眼看見也好,親耳聽見也好,我決不相信鳳兒會像你所說的那樣壞!」上官雲龍忍不住發作了。

  齊燕然道:「我也曾相信我的兒子決不會為非作歹,可惜他後來卻是令我非常失望!」

  上官雲龍道:「你一口咬定我女兒是兇手,那就不必說下去了。嘿嘿,齊老先生,我敬重你是武林前輩,你冤枉我可以,要我的性命也可以;但你想要我的女兒的性命,那可是萬萬不能!」

  齊燕然歎口氣道:「我也曾溺愛過我的兒子,我想我會懂得你現在的心情。但丁勃是與我相依為命的老朋友,我也不能讓他白白死掉。這樣吧,我退一步,只要你把女兒交給我處置,我不一定要她性命。」

  上宮雲龍道:「你要怎樣處置她?」

  齊燕然道:「我要她在丁勃墳前磕頭謝罪,那麼我可以只廢掉她的武功。」

  上官雲龍一聲冷笑,說道:「那你不如廢掉我的武功。」

  齊燕然道:「廢掉你的武功,我做不到。同歸於盡,或者還有可能。但下管怎樣,即使是我死在你的劍下也好,我也總算是對丁勃盡了心事了。話盡於此,出招吧!」

  上官飛鳳急急趕來,可惜已是來不及阻止他們的決鬥了!

  江湖上的比武規矩,輩份高的一方要讓對方先行出招。上官雲龍按照禮節,舉劍平身,說道:「請齊老前輩指教。」劍一出鞘,便覺寒氣逼人,連齊燕然那麼深厚的功力,也是不由自己的打了一個寒噤。原來他這把寶劍乃是采自星宿海上冰窟之中埋藏了億萬年的寒玉煉成的。

  齊燕然讚道:「好劍!」話猶來了,只覺冷電精芒,耀眼生輝,上官雲龍已是一口氣連出七招。

  這七招變幻無方,快如閃電,交叉穿插,劍氣縱橫,好像每一招都可以在齊燕然的身上刺個透明的窟窿,但總是差了半分,沒有刺著。

  兩條人影,倏的分開,齊燕然喝道:「你敢看不起老夫!」

  上官雲龍道:「晚輩已經獻拙,請前輩賜招!」他說話的神氣似笑非笑,對齊燕然的責備卻並沒加以申辯。齊燕然也不禁覺得有點奇怪。

  原來上官雲龍那七招奇幻無比的劍法,每一招都是到齊燕然的身前。便即故意刺歪少許的。儘管即使他不失準頭,也未必就能在這七招之內傷得了齊燕然,但他的禮讓之意,卻已是十分明顯了。在禮讓的另一方面,也表現了他的高傲。雖然他以晚輩自居,卻不願占齊燕然的便宜。

  但他說的「已經獻拙」,卻是另外還有一層意思的。齊燕然是大行家,當然聽得出來。他心中一動,抬眼望去,這才恍然大悟。

  齊燕然剛才站立之處,背後是一塊光滑如鏡的冰壁。齊燕然移動身形,靠著冰壁滑過一邊。他略顯神功,冰壁上印下了他身形的輪廓。此時他抬眼望去,只見冰壁上那個人形,胸口的璇璣穴、神馳穴、雲台穴,腹部的氣海穴、天闋穴,腰部的笑腰穴、地藏穴,七處穴道的方位,都已開了窟窿。上官雲龍的寒玉劍井沒刺著冰壁,那是冰尖上的勁力隔空刺破的窟窿!

  齊燕然打了個哈哈,說道:「不錯,老夫剛才說的那句活是要略加修改了,你的劍好,你的劍法更好!沒法子,老夫也只好班門弄斧啦!」

  說話之際,他亦已拔劍出鞘,他的劍和上官雲龍那把光華奪目的寒玉劍剛好相反,黑黝黝的一點也不起眼,而且是無鋒的鈍劍。

  但上官雲龍卻也是不禁吃了一驚,讚道:「好劍!」

  齊燕然那把鈍劍緩緩的朝他劈過來了!

  上官雲龍揮劍反擊,一招「眾星拱月」,反手削出。這一招極盡奇幻的能事,劍花朵朵,恍如黑夜繁星,千點萬點,灑落人間。

  雙方劍法,一快一慢,各有千秋。

  黑黝黝的鈍劍,投入碧綠色的劍光圈中,恍如烏龍翻海,陡然只見劍光流散,「轟隆」一聲,一根冰柱給齊燕然的鈍劍劈斷了。

  上官雲龍讚道:「好劍!好劍法!」和齊燕然剛才對他的贊語,先後的次序,都是一模一樣。

  原來齊燕然這把鈍劍,乃是滲有「玄鐵」的成份煉成的。

  「玄鐵」也是極為難得之物,比同體積的鐵要重十倍不止。齊燕然十年之前已經煉成此劍,由於他早已是天下無敵了,故此從未用過。他本來是想傳給衛天元的,但固衛天元尚未到使用這把鈍劍的火候,未曾給他。想不到此際派上用場。

  但更令得上官雲龍吃驚的卻是他的劍法。心裡想道:「原來他在王屋山隱居二十年,乃是精研重拙大的上乘劍法,二十年前,他雖然早已有了武功天下第一的稱號,但功夫大概只能算是天下第二,劍法恐怕只能算是天下第三,如今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已經去世,則不知是他第一還是我第一了。」

  上官雲龍的好勝之心,實是不在齊燕然之下。初時他以為齊燕然已經年老,本是存心讓他一點,此時見他功力更純,劍法更其了得,登時起了爭勝之心,不肯讓他,也是不敢讓他了。

  雙方盡展所長,上官雲龍的劍尖忽而上指,忽而下戳,腳步蹌踉,儼如醉漢。劍法看似雜亂無章,其中卻包含著極複雜的變化。當真是劍氣千幻,奇妙莫名!

  齊燕然則又另有一功,任憑上官雲龍的劍光在他身前身後身左身右穿來插去,他仍是兀立如山,鈍劍緩緩展開,但儘管遲緩,卻好像在身邊建起了銅牆鐵壁。上官雲龍那樣快如閃電的劍法,竟也攻不進去。

  一個越打越快,一個越打越慢,過了一會,齊燕然固然額頭見汗,上官雲龍亦已呼吸加速了。

  齊燕然心裡想道:「他年紀比我輕,久戰下去,我只怕定要吃虧!」上官雲龍也在心裡想道:「他的動力比我厚,我若不求速勝!只怕當真會給他拚個兩敗俱傷!唉,事到如今,恐怕也不能顧全他了。我不傷他,他要殺我,那還有什麼辦法可以兩全?」

  兩人都抱著一拼的決心,同時施展殺手。

  噹的一聲,齊燕然的鈍劍飛了出去。但他的左掌已是向著上官雲龍的天靈蓋拍了下來。

  他的劍不是給上官雲龍打落的,是他自己擲出去的。這是他敗中求勝的險招。由於他的真力耗損太甚,而上官雲龍的劍勢又來得大過奇幻,他自知難以遮攔,這才拼著豁了出去,出此險招的。

  他的功力雖然耗損甚多,這一擲的威力,仍是上官雲龍不敢硬接的,上官雲龍身形飄閃,劍勢一偏,劍點落下,遲了半分。

  高手之爭,只爭毫黍。上官雲龍本來算準了可以快他半分的,這麼一來,變成了劍與掌的速度剛好又是一樣了!

  上官雲龍一見他的掌勢,竟是向自己的天靈蓋打下來,他的心裡雖然本來不想殺他,劍尖也是不能不刺向他的死穴了。

  武學中本來有「以毒攻毒,以殺止殺」的打法。在極度危險的關頭,雙方各出絕招,往往會反而逢凶化吉的。

  但這必須有兩種情形之一出現,方才可以。一是有一方退讓、一是雙方勢均力敵,在碰擊之下,彼此攻擊的力道都給解消。

  但可惜這兩種情形都不可能出現。

  不單是因為他們兩人都是同樣的好勝,更因為在這瞬息之間,誰都來不及退讓了。要在瞬息之間閃避,必須極快的身法才行。上官雲龍本來是做得到的,但可惜他的真力亦已耗損不少,影響了他的輕功,此時此際,卻是做不到了。

  雙方力道解消也不可能。因為他們不是用同類型的兵器,一個用掌,一個用劍,那是不可能互相碰擊而又不受傷的。只有各打各的了。

  天下數一數二的高手各出絕招,除了他們自身,還有何人可以化解?

  眼看就要同歸於盡了,不料竟有極其出乎意外的變化。

  劍光掌影之中,突然有兩個人插進他們中間。一男一女,男的出掌,女的出劍。

  齊燕然的那一掌,那男的接了下來。

  上官雲龍的那一劍,那女的也接了來。雙方都是接得恰到好處,大家都沒受傷!

  是誰能夠這樣恰到好處的替他們化解?

  齊燕然失聲叫道:「元兒,是你,你……」

  上官雲龍失聲叫道:「鳳兒,是你,你……」

  不用說,來的這兩個人就是衛天元和上官飛鳳了。女兒和父親對劍,徒孫與師袒過招。

  上官飛鳳道:「爹爹,請莫生氣。女兒井沒有違背你的禁令。」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53:05     標題: 第九回:誤會重重 雙雄決鬥 危機處處 外貨齊來(3)

  衛天元道:「爺爺,請原諒我。我並沒有損及你的英名。」

  齊燕然和上官雲龍是說好了的,不許別人幫手。

  但現在上官飛鳳卻並不是幫她的父親,衛天元也並不是幫他的「爺爺」,雖然他們都已「插手」,但嚴格說來,他們還不能算是違背規矩。

  要怪的話,也只能怪他們幫助對方。

  齊燕然在最初的一瞬間,的確是有點惱怒的:上官雲龍也的確是有點傷心的。一個以為是「女生外向」,一個以為是親如骨肉的徒孫「胳膊反向外彎」。

  但他們畢竟是當今之世數一數二的武學大行家,瞬息之間,亦已明白了他們的親人的心意了。

  上官雲龍首先笑了出來,說道:「好孩子,我不怪你。天下除了你一人之外,也沒有誰能夠接下我剛才的一劍了!」

  齊燕然則在說道:「元兒,你何必攔阻我?我不會白死的。

  天下除了你一個人之外,哼,哼,恐怕也沒有準能夠接下我剛才的一掌!」

  原來上官飛鳳和衛天元之所以要那樣做法,也正是因為除了這個辦法之外,就沒有別的法子可以化解這兩大高手的惡鬥。

  最熟悉上官雲龍幻劍的奇招的,當然是他的女兒。

  最熟悉齊燕然的掌法的,當然也只有他親手調教出來,名分是徒孫,實際是徒弟的衛天元。不過,也幸虧這兩大高手都是耗損了十分七八的真力,否則恐怕他們還是不能接下來的。

  他們不是偏幫親人,也不是反助「對方」,他們只是為了要救親人的性命。

  齊燕然忽道:「元兒,你知不知道我是為你的丁大叔報仇,你若是我的好孩子,替我去吧!」

  衛天元叫道:「不,不,爺爺,你真的是誤會了。殺丁大叔的不是上官姑娘!」

  齊燕然道:「誤會?我親眼看見她和銀狐聯手行兇!」

  衛天元道:「是哪一天的事?」

  齊燕然道:「九月十三。」

  衛天元道:「九月十三那天,我和她尚在華山,有華山五老可以作證。」

  齊燕然道:「但兇手的名字,可是你的丁大叔親口說的!」

  衛天元道:「你就只相信丁大叔,不相信我嗎?」

  齊燕然不作聲,丁勃和衛天元,一個是他的老朋友,一個與他親如祖孫,這兩個人他都是相信得過不會欺騙他的。他不覺一片茫然了。

  「如果不是她,為什麼丁勃在臨死之要告訴我是『上官雲龍的女兒和銀狐』呢?他說出這兩個人的名字,他的用意難道不是要告訴我兇手是誰麼?」

  衛天元道:「那另一個人也不是銀狐!」

  齊燕然道:「銀狐我是認識的。」

  衛天元道:「人有相似……」

  他只說了半句,齊燕然就想了起來,說道:「對了,我聽得人說穆家雙狐,相貌是一模一樣的。丁勃把金狐錯認作銀狐也有可能。」

  衛天元道:「我不敢斷定那另一個人是否金狐,我只能說兇手一定是白駝山妖人。」

  齊燕然道:「你怎麼知道?」

  衛天元不知從何說起,他只能說道:「爺爺,請你相信我,銀狐穆娟娟不是如你想像的那麼壞。現在也還不是查究殺害丁大叔兇手的時候!」

  齊燕然沉聲道:「還有什麼事情比給你的丁大叔報仇更加緊要?」

  衛天元沒有回答,因為上官飛鳳已經把另一件更加緊要的事情說出來了。

  上官雲龍道:「鳳兒,你為什麼不給自己辯白?」

  上官飛鳳道:「我受冤枉是小事,爹爹,你中了好人之計了!」

  上官雲龍道:「什麼奸人之計?」

  上官飛鳳道:「好人之計就是要你和齊老前輩鬥個兩敗俱傷。外面的奸人是白駝山妖人,內部奸人是誰,我還未知道。」

  上官雲龍吃了一驚道:「還有內奸?」

  上官飛鳳道:「爹爹,你趕快回去查究吧,西域十三家已經來了十二家了。他們好像正在商量什麼大事。」

  上官雲龍道:「哦,十三家來了十二家?我還沒有召集他們,怎的他們就都來了?」

  上官飛風吃了一驚,說道:「爹,你還未知道這件事情?他們說是因為聽見風聲緊急。故此趕未幫你防備白駝山的偷襲。」

  上官雲龍道:「這兩天我是曾經考慮過要不要召集他們,但命令還未發出。」

  上官飛鳳道:「但事實上他們是已經來了,難道你還沒有見過他們?」

  上官雲龍道:「一個也沒見過!」

  這一下上官飛鳳的驚愕更加大了。要知像目前這種情形,只能有一種解釋,那就是在她的父親和齊燕然離開冰宮之後,那十二家首領方才來到。

  但這十二家首領散處西域各地,又怎可能在差不多同一時間來到冰宮?

  上官飛鳳本來已經有所懷疑,十二家首領已在冰宮集會,她的父親怎麼還能答應和齊燕然上星宿海比武,此時方始知道,她的父親是被蒙在鼓裡。明白了這一真相之後,再想起蓋覆天和她說的那些話,心中的疑惑是更加深了。

  「怎麼連蓋叔叔也騙我呢?」不錯,蓋覆天並沒談及她的父親是否知道這件事情,但口氣中卻是暗示她的父親已經知道的,甚至暗示是曾經見過面的。他說過一句「我們攔阻也攔阻不來」的話,這個「我們」,豈非就是故意要引導她認為「我們」一語是包括了他和十二家首領在內的。

  想到了這層,上官飛鳳不禁心頭顫慄,只怕事情的真相比她所能想像的更加凶險了。

  她想得到的上官雲龍當然亦已想到了,他不再說話,站起來便走。

  但可惜他只走了兩步,便不由自己的停下來了,她吃了一驚,趕忙扶穩父親。只見衛天元也恰好在這個時候去扶他的爺爺。兩大高手都是有如風中之燭,搖搖欲墜。

  「爺爺(爹爹),你怎麼啦?」他們各自問道。

  上官雲龍道:「我的功力尚未恢復三成,恐怕此際是不能下山的了。」

  齊燕然則打了一個寒噤,苦笑不答。倘若他功力未失,又怎會抵擋不了寒冷?用不著他回答,衛天元已經知道他的功力是比上官雲龍耗損更甚了!

  衛天元道:「爺爺,我背你下去。」

  齊燕然面色沉暗,半晌說道:「在你在江湖上已經闖蕩多年。

  還是這樣不懂事!」

  上官飛鳳也在勸她父親:「爹爹,你服兩顆陽和丹吧,服下了陽和丹,你有三分功力,就可以施展踏雪無痕的輕功了。」

  陽和丹是上官家傳秘方製煉的、功能抵禦奇寒的藥物。在冰宮執役的弟子多備有陽和丹。前兩年上官飛鳳的內功還未練成,也是需要倚仗陽和丹的幫助才能夠上星宿海。她的身上恰巧還藏有三顆陽和丹。

  上官雲龍苦笑道:「你知不知道,倚仗藥物之助,總是難免給人看出破綻。我若這樣子下去,豈不是叫好人更可以肆無忌憚。」

  衛天元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爺爺不願我背他下山。他不但是為了自己著想,更是為了替上官雲龍著想,」要知上官雲龍為了恐防給人看出破綻,他本來可以靠藥物之助來施展輕功的。他都不敢施展;齊燕然若然要人背下山去,那豈不是擺明了他們已經鬥得兩敗俱傷。

  但衛天元在擔憂之中卻也稍稍安了點心。他的爺爺目前雖然還是甚為固執,對他的話採取半信半疑的態度,不願便即與上官雲龍和解,但最少他已經是開始替上官雲龍著想了。

  只見上官雲龍已經盤膝坐在地上,對他的女兒說道:「我行大周天吐納法,一個時辰內料可恢復五成功力,有五成功力,勉強也可對付他們了。陽和丹你拿去給、給……他。」

  上官飛鳳心中氣還未消,把陽和丹交給衛天元,低聲道:

  「給你爺爺。」

  齊燕然哼了一聲道:「我還未至如此不濟,你以為你的爹爹當真勝我許多麼?」輕輕一彈,把陽和丹彈回給上官飛鳳。

  上官飛鳳甚是尷尬,心裡想道:「你不願領我的情,難道我還要巴結你不成。」不過,她雖然氣惱齊燕然的執拗,卻也和衛天元一樣,放了點心。從齊燕然那一彈指的力道看來,他的功力大概也還保有原來功力的兩成,施展輕功不行,但還不至冷壞。

  上官雲龍緩緩說道:「如今只盼在這一個時辰之內能夠安然度過了。」

  衛天元道:「爺爺,你……」

  齊然燕盤膝坐在地上,說道:「你爺爺雖然年老,諒還不至於凍死在這山上,你要下山,就先走吧。」

  衛天元知道爺爺好勝,恐防他在一個時辰之內恢復不了五成功力,那就要輸給上官雲龍了,心想:「好了我得給他挽回這個面於。」當下把手掌貼在齊燕然背心,說道:「事情緊急,恐怕必須你和上官山主聯手才能對付奸人。爺爺,你的功力越快恢復越好。」

  衛天元已經盡得齊燕然所傳的內功心法,此時即以他們所傳的心法助他凝聚真氣,這樣,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哪知欲速則不達,齊燕然體內的真氣流竄不定,加上衛天元的助力,竟然還是約束不住。

  齊燕然忽地喃喃說道:「中了奸人之計,中了奸人之計,……」這句話是上官飛鳳對她父親說的,但齊燕然知道其實是對他說的。

  他是在後悔呢,還是仍在半信半疑?

  衛天元道:「爺爺,你別胡思亂想,恢復功力要緊!」

  齊燕然張開眼睛,說道:「不行,我非問個明白不可。你,你是怎麼知道奸人之計的。」

  衛天元知道他的脾氣執拗,若是疑團未釋,心境難以空明。

  「讓他知道事實,縱然他難免悔恨,但可能比他的心裡藏著一個悶葫蘆好些。」衛天元心想。

  「我們上山的時候,碰上秦嶺三英,無意中偷聽了他們所說的這個秘密。」

  「你為什麼不把一個活口帶上來?」

  衛天元道:「那三個自封為秦嶺三英的傢伙,已經給人殺了滅口了。」

  「殺人滅口的是誰?」

  「是一個冒充金狐的妖婦。」

  齊燕然越聽越奇怪,說道:「你怎麼知道她是冒充的,焉知不是銀狐呢?」

  衛天元道:「從那妖婦的身法和武功看來,她的年紀要比金狐還老得多。」

  「是你自己看出來的麼?」

  「初時我也看不出來,不過,穆氏雙狐的武功深淺,我是知道得相當清楚的,經過上官姑娘的講解,我相信我們是絕不會看錯的了。」

  齊燕然道:「初時你也看不出來,如此說,她的易容術豈非勝過了老一輩的快活張?」

  「是否勝過炔活張我不知道,但她的確是扮得維妙維肖。連武功家數,也和穆氏雙狐相似。更奇怪的是,她也有穆家的獨門喂毒暗器。」衛天元道。

  齊燕然沒作聲,臉聲卻是忽然蒼白了。

  「莫非我那日看見的那個銀狐也是這個妖婦假扮的,她的易容術如此精妙,幫另一個年紀較輕的女子扮作上官飛鳳,料想也騙得過丁勃。」齊燕然這才明白,衛天元為什麼敢於說他所見的那兩個女人都是假冒的了。

  齊燕然歎了口氣,忽地說道:「好,你助我用天魔解體大法!」

  「天魔解體大法」可以在最短的時間恢復功力,甚至還可以勝過從前,但過後一定元氣大傷。

  衛天元大吃一驚,說道:「爺爺,你何必如此!就用本門心法,一個時辰之內,你也可以恢復五成功力的。」

  齊燕然厲聲道:「大錯若然由我鑄成,就該由我贖罪。事情緊急,這是你自己對我說的。還能再待下去嗎?」

  上官飛鳳的目光向衛天元投來,搖了搖頭。

  她的父親則正在行那大周天吐納之法,行功到了緊要關頭,對外問的一切,恍如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即使沒上官飛鳳的示意,衛天元也是不會幫他的爺爺作法自斃的。他繼續把真氣輸入齊燕然體內,但卻不是助他行那「天魔解體大法」。

  齊燕然怒道:「怎麼你只聽她的話就不聽我的話了?我若能夠自行運功,還求你麼?」

  上官飛鳳道:「齊老前輩,你別著急,我的爹爹就快可以恢復五成功為了。」此時一個時辰已經過了十之七八。

  哪知就在這緊要的關頭,忽聽得有人大叫:「主公,不好,不好了!他們聯合起來造反,他們、他們已經追上來了!」

  一個人滿身鮮血,跑上星宿海來。

  「他們要殺我,主人,我死不足借,但我還有話要告訴你!」

  上官飛鳳想要阻止他大叫大嚷,但已經來不及了。

  上官雲龍已經睜開了眼睛。

  「闞驊,是你,你過來!」這個闞驊是上官雲龍的親信,曾經與他共過患難,對他十分忠心的下屬。

  上官飛鳳忙道:「有內好和白駝山妖人勾結,我們已經知道了,你只須說出內奸是誰。」

  闞驊受傷甚重,跑上了星宿海,被刺骨的寒風一吹,哪裡還禁受得起?「咕咚」一聲,闞驊倒了下去,剛好倒在上官雲龍的跟前,在生命消逝的那一剎那,他還伸出雙臂,抱著上官雲龍的腳。

  上宮雲龍將他扶了起來,他的身子已是僵硬如冰!

  上官飛鳳叫道;「爹爹,他已經死了,你何必還為他消耗功力!」原來上官雲龍尚未肯放棄挽救闞驊的生命,正在以本身真力,替闞驊推血過宮。

  上官雲龍道:「我這是為了報答他對我的忠心!」不錯,他也明知是救不活的,但若不一試,他又怎能安心?

  大周天吐納法是必須滿了一個時辰才能告一段落的,他突然中斷,不但前此的努力化為烏有,連剩下的那三成功力,亦已因強運真氣受了影響,此時剩下來的,已是不到一成了。

  內奸是誰,闞驊至死都未能說出來。

  但也無需他說出來了,謎底已經揭開。

  上官雲龍剛剛放下闞驊的屍體,山下叱吒追逐的聲音業已傳入他的耳朵。

  「姓敖的,咱們已經說好了服從公議,你如今又要反悔了麼?」是十二家官領之一的叔梁汔的喝罵聲。

  也是十二家首領之一的呼兒蓋牧場場主敖錯沉聲喝道:「別的我可以依,要我反叛上官雲龍那可不行!」

  一個陰森森的聲音只說了三十字:「殺了他!」隨即便聽得敖錯撕心裂肺的慘呼,他是在中了七八種暗器之後跟著被亂刀斬死的。

  上官雲龍歎道:「敖錯本來是個拿不定主意的人,想不到在這緊要關頭,他竟有這樣大的勇氣仍然對我效忠。唉,但更想不到內奸竟然是我最信任的人!」

  那個上官雲龍最信任的人出現在他的面前了,是他的結拜兄弟,也是在星宿海上地位僅次於他的蓋覆天。

  跟在蓋覆天後面的是西域十一個門派的頭領。蓋覆天眼力何等厲害,一看就知道上官雲龍和齊燕然果然是如他所料業已鬥得兩敗俱傷了。

  蓋覆天惺忪作態,上前行禮,說道:「大哥,請恕我違背你的禁令,未經稟報,就來謁見。只因他們有大事相商,我不敢擅自作主,只好、只好……」

  上官雲龍的一雙眼睛盯著他,像是盯著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似的。蓋覆天在他的目光震懾之下,雖然明知他的功力已失,仍是禁不著心中顫慄鑷囁嚅濡,不知怎樣說下去才好。

  上官雲龍歎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你們一定要來的,但想不到帶頭的是你。」

  蓋覆天道:「大哥,你別誤會,我們是來向你請示的。」

  上官雲龍哈哈笑道:「請示?太客氣了吧?現在,你們還用得著向我請示嗎?」

  叔梁汔越眾而出,大聲說道:「你知道就好。明人不說暗話,老實告訴你吧,這是我們大夥兒的意思,你不依從也得依從!」

  上官雲龍冷笑道:「既然我反正都得依從,那你乾脆下令好了,何必還來問我?」

  蓋覆天斥道:「叔梁汔,不許對老當家無禮!大哥,請你恕他莽撞,他也是為了大家的好,只不過心急了些,你就聽他稟告吧。」

  上官雲龍道:「嘴巴長在他的身上,他要說,儘管說。」

  叔梁汔道:「好,那我就直說。白駝山和我們本是井水不犯河水,你卻偏偏要我們和他作對,我問你,這樣做對我們有什麼好處?」

  上官雲龍道:「是呀,對你來說,的確是一點好處都沒有的。

  相反,你要是投靠白駝山的話,倒是大有好處,說不定可以發一筆大財。」

  叔梁汔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白駝山賣他們的神仙丸,和我們又有什麼相干?姑不論神仙丸是否毒品,但天下的毒品也多著呢,例如鴉片就是。朝廷也禁止不了,有人販賣,有人喜歡吸服,你去橫加干涉,那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嗎?」

  上官雲龍冷冷說道:「看來你倒很有資格替白駝山推銷神仙丸了!」

  叔梁覽惱羞成怒,說道:「我不是想發財,我只是不服你的強橫態度。哼,哼,什麼不奉靈旗,幻劍誅之?你以為你是神靈,抑或以為我們都只配做你的奴僕?」

  上官雲龍冷冷說道:「是麼?如此說來,我是罪有應得的了。

  但遭我幻劍所誅的人屈指可數,我倒想聽聽你們的公論,那些人是不是罪有應得?」他的兩道目光如寒冰,如利刀,十一家首領,每一個人在他的目光注視之下,都是不由自已的打了一個寒噤。

  叔梁絕對上官雲龍的指責雖然還是有人附和,但預期的「鼓噪」卻是井未發生。

  和叔梁汔交情最好的大熊山山主熊抱石說道:「我們可沒功夫和你一一細算死人的帳。」叔梁汔跟著大聲叫道:「是呀,咱們可別中了他緩兵之計,他故意枝節橫生,不過是想拖延時候罷了。」

  上官雲龍道:「在這星宿海上我還能有什麼援兵麼?你們既然這樣害怕,那就趕快定我的罪吧,要不乾脆把我殺了,那更利落!」

  此時眾人都已看出他和齊燕然確是兩敗俱傷,心中俱是想道:「即使他想拖延時候,那也不足為懼。」

  蓋覆天作好作歹,咳了一聲,說道:「大哥,你言重了。他們並不是對你叛變,只是想你聽聽他們的意見。」

  上官雲龍道:「好,那你說吧。人多嘴雜,我聽不了那許多。

  他們的意見,想必也就是你的意見。你代表他們說。」言語之中,已是隱隱含有對蓋覆天的譏誚。

  蓋覆天苦笑道:「就不知大哥聽不聽得進去?」

  上官雲龍冷笑道:「你不說我怎麼知道?該說的你就說,該聽的我一定聽!」

  蓋覆天道:「大哥,依我之見,他們說的也未嘗沒有理由。

  和白駝山作對,只怕難免要弄到兩敗俱傷,還是化干戈而為玉帛的好。……」

  上官雲龍道:「說下去呀!你們準備怎麼做法?」

  蓋覆天道:「有兩樁事情定要大哥裁決。第一樁,咱們和白駝山結盟,盟主輪流來做。他們的使者已經來了。」

  白駝山的使者應聲而出,共是三人,蓋覆天道:「這位是白駝山的少山主宇文浩。這兩位是他們的護法南宮旭和武鷹揚!」

  宇文浩抱拳說道:「晚輩奉了家父之命與上官先生修好,不知上官先生意下如何?」

  宇文浩抱拳施禮,上官雲龍的眼睛裡卻好像根本沒有這個人存在,只是冷冷的對蓋覆天問道:「第二樁又是什麼?」

  蓋覆天道:「齊燕然和白駝山有點過節,宇文山主想請他到白駝山去走一趟。」話說得客氣,其實即是要把齊燕然交給白駝山的人,讓他們將他押解回山。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53:21     標題: 第九回:誤會重重 雙雄決鬥 危機處處 外貨齊來(4)

  上官雲龍勃然變色,說道:「蓋覆天,你跟我三十年,可曾見我做過出賣朋友的事?」

  蓋覆天道:「大哥,齊燕然要來取你性命,即使你不把他當作敵人,似乎也不應該再是朋友了吧?」

  上官雲龍亢聲道:「他是誤中奸人之計,就算我死在他的手上,他也還是我的朋友。但只要我還未死,就不許誰動他分毫!」

  宇文浩早已滿腔怒氣,忍不住縱聲笑道:「上宮雲龍,你已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你還要保護別人!」

  上官雲龍突然目露精光,盯著字文浩冷冷說道:「哦,原來我已是自身難保了嗎?那你為何不來試試?要是你能夠將我一劍殺了,豈不馬上就可名揚天下!」

  他的聲音並不大,但緩緩道來,卻是震得宇文浩的耳鼓嗡嗡作響。宇文浩吃了一驚,不覺想道:「難道他的身受內傷,竟是假裝的麼?」

  武鷹揚道:「此處自有蓋先生作主,少山主何必和他一般見識。」

  齊燕然在那邊也驀地大笑起來,說道:「上官老弟,你也未免太過小看我吧。比武我贏不了你,但別樣事情,我也不想輸給你。你省掉氣力管自己的事吧。對不住,我不領你這個情!」笑聲宏亮,和剛才那萎頓不堪的樣子,突然好像換了個人。連蓋覆天都不禁吃了一驚了:「難道他們的兩敗俱傷,都是假裝?」他可不知,齊燕然在大笑過後,偷偷的把一口鮮血吞下去。他是殘餘的真氣又耗了一半,才能發出那懾人心魄的笑聲的。

  蓋覆天道:「大哥,這是齊燕然自己說的,他的事不用你替他操心了。那麼,咱們和白駝山訂盟一事……」

  上官雲龍冷冷說道:「靈旗還在我的手中,到你當家作主的時候,你再和他訂盟吧!」

  蓋覆天面色鐵青,說道:「大哥如此見疑,小弟倒是不便說了。」

  叔梁汔道:「有什麼不便說的,常言道得好,天下唯有德者居之,他憑著幻劍靈旗,就想壓服眾人嗎?你不說我說!」

  他踏上兩步,衝著上官雲龍喝道:「我再問你一句,蓋大哥說的訂盟之事,你到底依是不依?」

  上官雲龍道:「你待怎樣?」

  叔梁汔道:「也沒什麼,你若下依,就請你退位讓賢!」

  上官雲龍道:「很好,賢者是哪一位,請出來待我把靈旗交他執掌!」

  叔梁汔想不到他忽然軟了下來,大喜說道:「算你識趣。蓋大哥,我們都擁護你,你怕什麼,過去接他的靈旗。」

  蓋覆天道:「唉,你們何必一定要我接義兄的位子。我和他幾十年交情,這太令我為難了!」

  熊抱石粗聲粗氣說道:「這是他自願讓位的,你怕難為情,我給你拿過來。」

  上官雲龍道:「對啦,反正我是要退位讓賢的了,誰來拿都是一樣!」

  熊抱石道:「把靈旗交給我!為什麼還不拿出來?只說說就算數麼?」

  上官雲龍談淡說道:「你好像忘記武林的規矩了,我是說可以支出來,但你也得有本領從我手中接過去呀!」

  熊抱石面色大變,說道:「你是要我奪旗?」

  上官雲龍道:「不錯,幻劍靈旗是我上官家傳之物,要是輕易的就交給你,我也愧對歷代狙宗。再說,賢與不賢,那也難定標準。但只要你有本領把我打倒,我不交也得交了,你說是嗎?」

  熊抱石暗自想道:「看來他是裝模作樣罷了,我不相信他這樣快就能恢復武功。」但畢竟心中虛怯,想了一想,說道:「叔梁兄,咱們一同替蓋大哥接他的靈旗。上官雲龍,我們這也是依照武林規矩,我們是比你小一輩的,要是和你單打獨鬥,那倒是不尊重你了!」

  上官雲龍道:「很好,多謝你尊重我,你們併肩子上吧!」

  他從冰台上走來,伸伸懶腰,只聽得他的骨骼似炒豆似的逼卜作響。

  叔梁汔、熊抱石和上官飛鳳三人,聽得這炒豆似的聲響,不禁都是大吃一驚。

  不過他們吃驚的原因卻是各自不同了。

  原來上官雲龍在這段時間內,已是將真氣一點一滴凝聚起來,但凝聚的真氣還未夠用來行使天魔解體大法。現在他是用逆運真氣的霸道方法,以求迅速見效。逆運真氣一貫通,天魔解體大法就可以發動了。

  這種爆豆似的聲響,就是天魔解體大法即將可以發動的先兆。

  逆運真氣和天魔解體大法乃是上官家的不傳之秘,親近如蓋覆天都不知道他這兩種奇門內功的秘奧的。叔梁汔和熊抱石當然更是莫名其妙了。

  正因為他們莫名其妙,他們只道是上官雲龍的內功已經恢復。這剎那間,兩人不約而同的退出幾步,心中俱是想道:「原來他果然是假裝受了內傷的,這回可是上了他的大當了!」

  上官飛鳳比他們吃驚更甚,心裡想道:「可千萬不能讓爹爹施展天魔解體大法,否則他過後恐怕不死也得大病一場。」

  心念電轉,迅速行動。上官飛鳳飛身掠過,搶在父親的前頭,喝道:「靈旗在我手中,要奪旗得向我奪!」原來這面靈旗,她從江南回來的時候,根本就未曾交還父親的。

  她怕父親攔阻,左手將靈旗一揚,右手已是使出幻劍絕招,唰唰兩劍,分別向叔梁汔與熊抱石刺過去了。

  劍勢奇幻,快如閃電,這一瞬間,叔梁汔、熊抱石都是感覺一股寒氣,那碧瑩瑩的劍尖好像是在同一時間刺到了他們的眼皮底下。

  叔梁訖虛晃一招,側身問避,他的武功本來不在上官飛鳳之下,此時心慌意亂,雖然閃過這招,但聽得「嗤」的一聲,衣袖卻已是給削去了一截了。

  熊抱石身形一矮,腳尖挑起一塊磨盤大的冰塊,上官飛鳳飛身掠起,跳得更高,冰塊在她腳下飛過,轟隆一聲,落地時碎成片片。熊抱石那腳尖一挑的力道如此之強,令得上官飛鳳也是暗暗吃驚。

  上官雲龍道:「鳳兒,你何必如此?還是……」

  上官飛鳳不待他把話說完,已是又把靈旗一揚,說道:「爹爹,你也忘了規矩麼?靈旗在誰手中,別人就都得聽他號令!」言下之意,當然是連父親也不能例外了。

  上官雲龍歎道:「那就任憑你去胡鬧吧!」說罷,走上冰台,又再盤膝坐下。

  叔梁訖叫道:「上官先生,且慢打坐!」他害怕上官雲龍武功已經恢復,是以雖然不再尊稱他為「宗主」,卻是不敢直呼其名了。

  上官雲龍道:「你們要怎樣,是不是非得我出手不可?」

  叔梁訖道:「不,不是。我只是想問個明白,令千金說的話你認不認帳?」

  上官雲龍道:「靈旗在她手中,我尚且要聽她的號令!」說罷,閉上眼睛,不再理睬他們。

  上官飛鳳喝道:「不奉靈旗,幻劍誅之!靈旗如今在我手中,你們聽不聽令?」

  叔梁汔哈哈笑道:「要是我們把靈旗從你的手中搶過來呢?」

  上官飛鳳道:「那當然我也只能聽你的命令了。除非我不想活!」

  叔梁汔道:「這話的確是說得很清楚了。不過……」

  上官飛鳳道:「還有什麼不過,你們併肩子上吧!」

  叔梁汔縱聲笑道:「你手執靈旗,是可以代表令尊說話。但令尊的輩份和武功,那就不是你所能代表的了。還是讓我單獨領教你的幻劍吧。我可不願落個以大欺小的臭名。」

  上官飛鳳哼了一聲道:「我的劍上沒長眼睛,它是分不出大小的。你們兩個齊上,我可以省事一些。但你喜歡獨自嘗一嘗幻劍的滋味,那也由你。」

  熊抱石是個莽漢,火氣上衝,立即喝道:「割雞焉用牛刀,叔梁兄,讓我來教訓這不知死活的丫頭!」大吼聲中,已是向著上官飛鳳撲去。

  他力大如牛,手腳起處,全帶勁風。上官飛鳳展開輕靈的身法,繞著他轉,連衣帶也沒給他沾著。

  熊抱石喝道:「為何還不出招?」

  上官飛鳳笑道:「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我要你教怎樣出招麼?你懂不懂,幻劍之所以稱得上一個幻字,就是要令對手無從捉摸。」

  原來上官飛鳳深知熊抱石不但蠻力驚人,而且有一身橫練功夫,銅皮鐵骨,幾乎已經可以說得是練到刀槍不入的地步了。

  故此她必須一擊即中,否則反受其害。

  熊抱石哼了一聲道:「故作神奇,你以為我就怕了你的幻劍麼?哼,我倒要看你能夠躲到哪裡?」說罷,雙臂箕張,一步步向上官飛鳳逼近。他採取逐漸收緊的打法,把上官飛鳳逼到一面峭壁之前,眼看已是沒有轉身的餘地。

  上官飛鳳忽地喝聲:「著!」旁人還未看得清楚,她的劍尖已是刺進了熊抱石的肋骨。

  不但上官飛鳳滿心歡喜,熊抱石這邊的西域十個門派首領也都以為他是輸定的了,哪知事情竟有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變化。

  只聽得「卡嚓」一聲,上官飛鳳的劍已是給熊抱石拗折。原來幻劍之所以可怕,固然是由於它的變化莫測,但更主要的還是一個「快」字,必須快得出奇,才能瞬息百變。如今上官飛鳳的劍尖嵌在他的肋骨之中,急切間抽不出來,神奇的幻劍等於變成爛鐵,那還有什麼作用?熊抱石不過斷了一根肋骨而已,他一身橫練功夫,斷了一條肋骨,並無大礙。他卻趁此時機,拗斷了上官飛鳳的幻劍了。

  不過他雖然拗斷了上官飛鳳的劍,卻還是抓不住她。上官飛風手上一輕,便知不妙,立即從他身旁好像游魚一般滑過去了。

  熊抱石喝道:「幻劍已折,你這丫頭還不認輸?」

  上官飛鳳冷笑道:「劍是幻劍,幻劍非劍!任你跟我爹爹多年,這道理你都不懂嗎?」說罷,索性把那半截斷劍拋下,又再揚起靈旗,說道:「除非你把我的靈旗奪去,否則你不奉靈旗,我仍然可以用幻劍誅你!」

  原來「幻劍」並不是某一把劍的名稱,只要使得出那奇幻的劍招,任何一把劍都可以作為「幻劍」,故此說「劍是幻劍」;但使「幻劍」的奇招,卻又並非限定必須用劍不可的,刀、筆、鐵尺甚至一根樹枝都可以當作「幻劍」,故此說「幻劍非劍」。

  熊抱石獰笑道:「好,那你就再去找一把幻劍來對付我吧!」拳腳展開,把地上的冰塊打得滿空飛舞,星宿海上有亙古不化的冰塊。有的冰塊大如鵝卵,給熊抱石的腳尖踢起,功用已是有如暗器一般。這一下比剛才的打法更厲害,上官飛鳳眼看又要被他逼進了一條冰胡同。

  上官飛鳳忽地冷笑道:「幻劍何須去找?」

  一直在旁凝神觀戰的叔梁汔叫道:「小心!」但已來不及了!

  就在這瞬息之間,熊抱石陡覺眼睛一亮,隨即什麼都看不見了。

  上官飛鳳已經刺瞎了他的一雙眼睛,用的只不過是一支七寸長的冰條。

  她是把一個冰塊接到手中,捏成略具匕首形狀的冰劍的。

  叔梁汔這一驚非同小可,趕快跑去救護好友,喝道:「待會兒我再找你這丫頭算帳!」

  上官飛鳳笑道:「何必待一會兒,我早就叫你們併肩子上的了!」

  叔梁汔喝道:「你……敢……」話鋒未了,上官飛鳳己是把手一揚,手中的「冰劍」化成珍珠未似的碎片。叔梁汔眼前白濛濛一片,怕受她的暗算,急忙抽劍反擊。

  他的劍剛剛出鞘,脈門忽地一麻,說時遲,那時快,他的劍已是給上官飛鳳奪了過去。

  上官飛鳳笑道:「劍是幻劍,冰劍不如真劍,還是用你這把劍好!」話猶來了,她的劍已是刺穿了叔梁汔的琵琶骨。一劍得手,心裡暗暗叫了一聲僥倖。其實叔梁汔的武功是還在熊抱石之上的,只因剛才的變化來得太過突兀,上官飛鳳才能攻他一個措手不及。

  上官飛鳳收劍躍開,冷冷說道:「看在你對朋友還很不錯,廢你武功,饒你不死。還有誰要這面靈旗?」

  叔梁屹倒了下去,熊抱石瞎了雙眼,狂叫向上官飛鳳衝來,撞著冰崖,跟著也倒下去了。

  叔梁汔和熊抱石是在場的十一家首領中武功最高的兩個,旁人見他們傷得這樣慘,還有誰敢自告奮勇?大家都把眼睛望著蓋覆天。

  蓋覆天只好撕下虛偽的假面具,走出去道:「鳳姑娘,你做得太過份了!我和你的爹爹雖然是八拜之交,也不能容你胡為。」

  上官飛鳳道:「好,那你就來奪旗吧。」

  在冰台上打坐的上官雲龍忽地張開眼睛,說道:「鳳兒有我管教,用不著你替我操心。鳳兒,把靈旗交給我,讓我親手交給我這位好兄弟。」他站了起來,五指插入堅逾鋼鐵的冰崖,硬生生掌下一塊,以掌力削成一支三尺長的冰劍。原來他逆運真氣,此時所積聚的真氣,即使不是用來發動天魔解體大法,也足夠他支持半枝香的時刻了。

  他也知道在半個時辰之內,未必能夠擊敗蓋覆天,但沒更好的辦法,只好如此一試。要是試不成功的話,最後一刻唯有發動天魔解體大法了。

  蓋覆天不知他這逆運真氣的奧妙,見他掌劈冰崖,硬削冰劍,倒是不禁一驚,心裡想道:「看來他的功力縱然未曾完全恢復,恐怕亦已恢復一半了。」心中患得患失,一時間竟是躊躇莫決,不敢向前。

  白駝山的兩個護法南宮旭和武魔揚忽地走上前來。

  南宮旭說道:「蓋大哥,咱們兩家已經決意結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顧念舊情,不願和上官雲龍動手,讓我來吧!」

  武鷹揚跟著說道:「我們是不用聽什麼靈旗的號令的,管它是在什麼人手中,我們都不能放過上官雲龍!」

  原來這兩個人已經看出破綻。破綻之一:上官雲龍的功力倘若真的已經恢復,以他的身份,他用不著劈崖削劍,炫耀功夫。這等於百萬富翁,用不著拿出一綻元寶來炫耀自己的財富一樣。上官雲龍意在「立威」,反而給他們看出是虛張聲勢了。

  破綻之二,上官飛鳳明知自己不是蓋覆天的對手,但卻不肯把靈旗交給交親。可見連她也是不相信她的父親可以對付得了蓋覆天的,否則她何須冒這個險。

  白駝山這兩個護法,上官雲龍雖然沒有和他們交過手,對他們的武功深淺,卻也素有知聞,若然只論武功,他們尚在白駝山主字文雷之上,不在蓋覆天之下。

  上官雲龍也知他們看出破綻,心想唯有速戰速決了。「否則,若是等到蓋覆夭也省覺之時,那只有更加糟糕。」於是沉聲喝道:

  「鳳兒,退過一邊!」

  南宮旭、武鷹揚同聲笑道:「對啦,上官先生,還是你自己來吧,棋逢對手,那才有意思!」

  忽聽得有人喝道:「憑你們也配和上官雲龍做對手!」

  發話的是齊燕然。

  武鷹揚們目斜睨,說道:「齊燕然,你是不是要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

  齊燕然道:「你們不是要把我拿回自駝山的嗎?你們和我先了結這段樑子再說!」

  南宮旭聽出他中氣不足,不覺心裡犯疑,暗自想道:「兵法有雲,虛者實之,實者虛之。齊老頭兒的武功未必勝得過上官雲龍,但臨敵的經驗卻豐富得多。像他這樣的老狐狸,豈能輕易露出破綻?他明知一開口就會給我們看出破綻,還是要向我們挑戰,莫非故意示人以弱?」

  思疑不定,他只好硬著頭皮說道:「不錯,反正我們這一戰是兔不了的,你替上官雲龍出手也好,為自己出手也好,我們奉陪就是!」

  陡聽得有人喝道:「憑你們也配!」

  說話的口氣和齊燕然剛才對他們的斥責一模一樣。

  但這回發話的卻不是齊燕然本人,而是衛天元了。

  衛天元身形疾起,儼如鷹隼穿林,話聲來了,他已是和上官飛鳳並肩而立了。

  「普天之下,只有上官先生才配得上和我爺爺交手。你們算是什麼東西、我出手教訓你們,已經是抬舉你們了!」

  武鷹揚脾氣暴躁,大怒喝道:「狂妄小子,且看是誰教訓誰?」

  上官飛鳳更加心急,她生怕父親出戰,不待武鷹揚把話說完,她已是搶先發動了。

  她找上了的對手是南宮旭。唰的一劍刺出,方始喝道:「給我滾下山去,否則你也同樣難逃幻劍之誅!」

  南官旭倒是甚為沉著,哈哈一笑,說道:「你吹牛的本領也是你爹教給你的麼?」

  說話聲中,只聽得錚錚聲響,兩人的兵器已是碰擊了十七八下。

  南宮旭用的是一對判官筆,出手雖然不及上官飛鳳迅捷,卻也防禦得風雪不透。

  上官飛鳳攻不進去,虎口反而隱隱感到酸麻。立即又再採用繞身游鬥的打法。幻劍瞬息百變,稍合即分,一沾即退。以輕靈的身法補功力之不足,全副精神,注視對方的筆尖,蓄勁以待,等待對方露出破綻。

  另一邊,衛天元與武鷹揚也是棋逢對手,但只不過鬥了三招。

  第一招雙方同時抓向對方。武鷹揚用的是大力鷹爪功,衛天元用的則是「擒龍爪」。

  武鷹揚的大力鷹爪功有三十年以上的苦功,不但足以稱霸西域,即使放在中原,他的鷹爪功也稱得上是武林一絕的。這一抓抓下,勁風疾射。五根指頭勝過五把匕首。

  這一抓勁風呼呼,相形之下,衛天元的「擒龍手」無聲無息,似乎是遜色多了。

  只聽得「嗤」的一聲,衛天元的衣袖被撕去半邊,武鷹揚則只不過在冰原上滑開兩步。

  但上官雲龍卻高聲叫起「好」來,他當然不會是為武鷹揚喝彩的。

  原來齊家的「擒龍手」另有一功,擒拿撕抓的手法本該是以剛勁凌厲見長的,但擒龍手的手法則甚為含蓄,它是以柔輔剛,正好可以克制武鷹揚的大力鷹爪功。是以武鷹揚雖然撕破了衛天元的袖子,但他所發的那股剛勁力道卻已給衛天元卸開,身形也給帶動,失了重心了。

  撕破對手的袖子不過是表面的優勢,身體失掉重心,卻是實際的劣勢!

  武鷹揚連忙使出重身法,拿樁坐馬。說時遲,那時快,衛天元己是一聲大喝「看掌!」呼的一掌向他背心猛擊過來了。

  高手相搏,只爭毫黍。衛天元跟蹤急擊,當然是為了不讓對手有喘息的餘地,但因武鷹揚尚未轉過身來,他不願意給人說他是從背後偷襲,故此發招之際,先喝一聲。

  武鷹揚沒有轉身,頭也不回,便是反手一掌。

  雙掌相交,聲如郁雷,武鷹揚接連退了三步,衛天元只是晃了兩晃。

  但這次上官雲龍卻沒有喝彩了。

  原來這一次在掌力上的較量,卻是衛天元輸了半分。要知武鷹揚是吃虧在先,身體失了身心,腳步也還未曾十分站穩的情形之下,硬接衛天元掌力的。倘若雙方的掌力是一樣的話,他就要當場摔倒,而不僅只是退後三步了。

  衛天元三度撲上,這一次打法又變,駢指如戟,點向武鷹揚的眉心。他是以指代劍,使出齊家獨門的刺穴手法。

  武鷹揚這次竟然不退不閃,五指如鉤來拗衛天元的手指,衛大元迅速移轉方向,點他肩井穴,武鷹揚轉動小臂,在極小的圈子裡防禦,動作雖不及衛天元之快,卻也足夠阻遏衛天元的攻勢。他用的是小擒拿手法,利於近身纏鬥,而且可以隨時變為分筋錯骨的功夫。對手只要給他沾上,不是指頭拗折,便是關節錯開,傷殘必定難免了。

  雙方在瞬息之間,互為攻守,過了十多招,彼此都沒碰上。

  這十數招近身纏鬥,雙方都不肯退讓半步,當真是掠險絕倫!

  星宿海是古冰川遺址,地面就是堅冰。齊燕然坐在冰坡上,看得緊張,屁股忽然一滑,滑下數尺。幸虧沒有滑倒,但也不禁大吃一驚了。

  衛武二人不敢讓這樣的局面僵持下去,不約而同出掌相抵,「蓬」的一聲,雙掌相交,各自退了三步。齊燕然放下心上的石頭,此時方始能夠坐穩。

  雙方接連用了三種功夫比試,在擒拿手法上是衛天元稍佔上風,掌力的較量則是武鷹揚較有優勢,但在點穴與分筋錯骨的近身纏鬥中卻又打成平手,總的說來,還是未見輸贏。

  另一邊,南官旭和上官飛鳳也是打得難解難分。南宮旭見她採取繞身游鬥的打法,生怕稍有疏失,便要給她乘虛而入,當下也只好改變打法,與她對攻。南官旭的一對判宮筆使得出神入化,比起上官飛鳳的「幻劍」也差不了多少,但他的功力則是勝過上官飛鳳不只一籌,雙方對攻,上官飛鳳仍是無法佔到上風。

  南宮旭哼了一聲,說道:「到了此際,你也應該知道打不過我了吧?對你這小丫頭我是勝之不武,換你爹爹來吧!」

  以上官飛鳳的輕功,遠較對方高明,若要全身而退,決非難事。但她要保護父親,豈能罷休!冷笑說道:「什麼勝之不武,我看你不過勝在臉皮夠厚罷了。待我戳破你的臉皮,看你還誇不誇嘴!」

  南宮旭給她氣得七竅生煙,喝道:「臭丫頭,不知死活!」雙方不肯罷休,鬥得更加激烈。

  衛天元也不肯罷休,和武鷹揚第四度交手。雙手都是不敢再有輕敵之念,鬥得反而沒有初上來時候的激烈了。不過表面看來雖然似乎較為平淡,但卻像暗流洶湧,暗地裡藏著殺機。

  奇怪的是,站在旁邊觀戰的益覆天與宇文浩此時卻是不約而同的都把注意力轉移,他們不再注意面前的惡鬥,卻轉過頭去,把目光投在齊燕然身上。

  半晌,宇文浩回過頭來,望向蓋覆天,目光中帶著疑問的神氣;蓋覆天點了點頭,宇文浩面露喜色,跟著也點了點頭。

  他們在打什麼啞謎?原來他們都已看出了齊燕然的破綻了。

  齊燕然剛才在冰坡上滑下數尺,已經露了底了!

  層冰覆蓋的山坡光滑如鏡,武功稍弱的人都會滑倒,坐不穩就更不稀奇了。但齊燕然是幾乎被公認為天下第一的高手,他滑下數尺,可就大不尋常了。若非武功盡失,亦已是元氣大傷。正是:

  歲月銷蹉跎老朽,冰崖搏鬥已神疲。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54:41     標題: 第十回:九殲奸徒 冰台決鬥 驚聞叛亂 大漠馳援(1)

  宇文浩和蓋覆天交換了一下眼色,蓋覆天隨即點了頭。這是表示「英雄所見略同」的意思。宇文浩得到他的鼓勵,膽子更加大了,昂然就走過去。

  「齊老頭,咱們兩家的仇冤如何了斷?」宇文浩喝道。

  齊燕然眼睛裡好像根本沒有他這個人,完全不予理睬。

  宇文浩冷笑道;「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敢倚老賣老?哼,你以為倚靠徒孫的保護,就可以做縮頭烏龜了嗎?我告訴你,我是奉了父親之命來處置你的,你要躲也躲不掉!」

  齊燕然雙目圓睜,眸子精光電射。宇文浩吃了一驚,不知不覺退了兩步。隨即心想:「他若是恢復了一分功力,也不會讓我這樣辱罵他的。看來,他受的傷恐怕是比我的估計還更重了。」

  「我看還是由我們趕快了結吧,免得阻礙人家的大事。我不想給人說是欺負糟老頭兒,你站起來,我讓你三招!」

  齊燕然仍然盤膝坐在地上,而且索性閉上眼睛了。

  宇文浩獰笑道:「你不敢和我動手嗎?也罷,念在你年紀老邁,我可以給你另外劃一個道兒。常言道得好,殺人不過頭點地。你給我磕三個頭,我可以當作是替我的爹爹受你的禮。這樣,我也就可以替爹爹作主放過你了!」

  齊燕然宛若視面不見,聽而不聞。但尚在和武鷹揚惡鬥的衛天元卻是忍不住了,大怒喝道:「放屁,放屁,好臭的屁!那邊放屁,臭到這裡來了!」

  高手搏鬥,豈可分心,武鷹揚趁機急攻,頓時奪了先手。衛天元連連後退,給他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武鷹揚冷笑道:「看你還敢放屁!」衛天元罵道:「你才是放屁,你們白駝山的人就只會放屁!」他一輪反攻,陣腳稍定。但卻是擺脫不了武鷹揚的纏鬥。

  宇文浩恐防失了時機,不理那邊吵鬧,喝道:「齊老頭兒,你聽著,我數到三字,你若不磕頭賠罪,可休怪我下手不留情!」

  忽地聽得有人喝道:「宇文浩,給我跪下!一、二、三!」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1

  聲音遠遠傳來,己是震得宇文浩的耳鼓嗡嗡作響,他窒了一窒,那個人已是搶在他的前頭,數到「三」字了!

  宇文涪大吃一驚:「是誰有這樣功力?」

  謎底立即揭開,那人已是聲到人到。

  宇文浩好像是碰見了勾魂使者,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

  來的不是別人,是齊燕然的兒子齊勒銘!

  跟在齊勒銘後面的還有一個女子,是銀狐穆娟娟。

  宇文浩嚇得宜打哆嗦,雙膝就要彎下去了。

  齊勒銘喝道:「好小子,我數到三字,你還不跪下來給我爹爹賠罪。如今你要下跪,已經遲了!」

  宇文浩叫道:「姨媽,救我!」

  穆娟娟淡淡說道:「你若不是死到臨頭,恐怕也不會認我這個姨媽吧?」

  宇文浩寒透心頭,驀地想起:「媽媽說過,齊勒銘曾經服下她的一年之內有效的酥骨散,而且後來他的琵琶骨亦已給他這姘頭捏碎了的。即使酥骨散有解藥,但琵琶骨碎了是難補好的,琵琶骨一碎,氣力就使不出來,我怕他作甚?」

  這麼一想,他剛才被齊勒銘用獅子吼功嚇破的膽子又大起來了。他自作聰明的猜想:琵琶骨碎了,內功還可以練,但出手無力,多好的內功也不能發揮。而齊勒銘之所以遲遲尚不出手,目的恐怕就是要用獅子吼功來嚇走他。

  生死關頭,與其束手待斃,何如冒險一搏?更何況他以為齊勒銘是真的已經被廢了武功?

  「饒命!」他口中大叫。突然在裝作下跪之際,一劍向齊勒銘小腹刺去。

  只聽得一聲慘叫,齊勒銘手中無劍,但中劍倒下去的卻是宇文浩。

  齊勒銘只是使了一招借力打力的巧招,把他的劍反撥回去,讓他用自己的劍穿了自己的琵琶骨。

  「看在你姨媽的份上。饒你不死。但你若想恢復武功,那就得要看你以後怎樣做人了。你若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說不定過了三十年,我會教你怎樣在琵琶骨碎了之後重新練功的法子。」

  齊勒銘一面說一面向那座冰台走去,冰台下面,上官飛鳳和衛天元還在和對手激戰之中。

  南宮旭和武鷹揚看見齊勒銘來到,不是心裡不慌,但一來是欲罷不能,旌鼓相當的高手搏鬥,除非雙方同時停止,否則誰先罷手就只有誰先吃虧;二來他們料想齊勒銘也不會不顧身份,在一對一的單打濁斗中插上一腳。

  誰知齊勒銘不但是插進一隻腳,而且是整個身子都「插進」去了。

  武鷹揚和衛天元是正在比拚掌力的,要分開他們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齊勒銘卻背負著雙手,硬生生就插進他們中間,把他們分開了。

  只聽得「蓬、蓬」兩聲,武、衛二人都是雙掌打在他的身上,也同時給他反震出三丈開外。衛天元靠著一條冰柱,武鷹揚背後是空地,直打了三個盤旋,方始穩住身形。

  齊勒銘神色自如,說道:「我是一帆同仁,我既然來到,我的事就用不著別人代勞,誰都不許再打下去。」

  他的確是並沒有偏幫哪一方,只是以他自己的身體硬接了武、衛兩人的掌力。

  說話之間,他又已來到了上官飛鳳的身邊,上官飛鳳的一把長劍和南宮旭的一對判官筆也正在打得難解難分。

  齊勒銘眉頭一皺,說道:「我給你們定出輸贏吧!」突然衣袖一揮,南宮旭的判官筆被捲了過來,飛上半空;上官飛鳳倒躍出去,長劍居然並未脫手。

  齊勒銘一看袖子,說道:「我這一卷力道對雙方都是一樣的,上官姑娘的劍沒有給我捲去,但南宮香主的判官筆卻刺破了我的衣袖。依我看是都沒輸贏,你們服不服氣?」原來上官飛鳳勝在乖巧,她雖然來不及收劍,但一覺袖風拂面,劍鋒便即閃電般的貼著袖子「滑」過去,而她的身子也像游魚般的滑開了。不過,南宮旭的判官筆能夠刺破齊勒銘的衣袖,功力卻是勝她一籌。

  上官飛鳳道:「齊叔叔,你的劍法我一向是心眼口服的,有你來到,自是無須我獻拙了。」其實齊勒銘剛才顯露的並非劍法,她故意這樣說,乃是來個「伏筆」,要看「下文」的意思。

  南宮旭則沒說話。

  齊勒銘果然哈哈一笑,說道:「你們不服也得眼,因為是我自己要打下去,你們不罷手,我就找不著對手了。」

  齊勒銘喝道:「齊家和白駝山的梁子由我和你們作個了斷,兩位大香主,你們已經打了一場,我不想佔你們的便宜,你們併肩子上吧!」

  南宮旭與武鷹揚面面相覷,甫宮旭連跌落的判官筆都不敢去拾,哪裡還敢上前?武鷹揚更如鬥敗的公雞似的,垂頭喪氣。

  齊勒銘冷笑道:「你們的氣焰哪裡去了?剛才還那麼囂張,向我的爹爹挑戰,如今我替爹爹應戰,你們因何還不出手?難道你認為我不配做你們的對手嗎?」

  南宮旭道:「齊大俠、我不是你的敵手。你若要替令尊出氣,剁剮隨你的便!」說得似乎頗有「氣概」,其實是存著僥倖的心理,博一博齊勒銘或許下會殺他。因為他業已放棄抵抗,連兵刃也任憑它委棄於地,江湖上不成文的規矩,對方若然講究「好漢行徑」的話,是不殺手無寸鐵之人的。

  齊勒銘卻仍然冷笑道:「你們不敢和我動手,卻有膽欺負我的爹爹!是誰給你們這個膽子的?」

  南官旭道:「我們是奉了山主之命,身不由己!……」

  齊勒銘道:「只是奉了山主之命,諒你們也還沒有這個膽子吧?不過,現在我也不想追究這麼多了,看在你們求饒的份上,你們各自把一條手臂斬下來,我就讓你們保留吃飯的傢伙!」

  武鷹揚練的是「鷹爪功」,斬下一條手臂,那就等於是自廢武功了,因此他比南宮旭更加著急,連忙叫道,「實不相瞞,這個膽子是蓋覆天給我們的。蓋覆天說他已經安排了巧計,可以讓令尊和上官雲龍鬥個兩敗俱傷。他要我們幫他的忙殺掉上官雲龍,他也幫我們的忙,殺掉令尊。他說這叫做互相幫忙,一舉兩得。但主謀的是他!」

  蓋覆天鐵青了臉,喝道:「這計劃是你們山主夫妻安排好的,如今都推給我嗎?」

  齊燕然道:「這兩個人既是奉命而為,他們也不值得我拿來當作對手,已經招供,就任憑他們走吧。」

  齊勒銘應了個「是」字。喝道:「你們聽見了沒有,還不給我快滾!」

  南宮旭、武鷹揚喜出望外,如奉綸音,扶起宇文浩便走。

  齊勒銘回過身來,眼睛盯著蓋覆天。

  蓋覆天自知不能倖免,喝道:「大夥兒上呀!喂,你們聽見沒有?大夥兒上呀!這個時候,難道還要和他講什麼江湖規矩嗎?」

  跟他來的一共有十一家首領,除了熊抱石和叔梁汔已經被廢了武功之外,也還有九個幫派的首領。假如他們都和蓋覆天聯手的話,齊勒銘加上了衛天元和上官飛鳳也未必能夠打勝他們。但他們給齊勒銘嚇破了膽,卻是沒有誰願意替蓋覆夭賣命了。

  蓋覆天喊破喉嚨,他們只當聽不見。

  蓋覆天大急,頓足叫道:「我們說過的,有福同享,有禍同當,你們怎能這樣不講義氣?」

  上官飛鳳冷笑道:「我爹把你當作心腹,和你結為八拜之交,你卻要害他性命。虧你還敢講『義氣』二字,知不知羞?」

  上官雲龍忽地歎了口氣,說道:「也不能都怪他,我亦有過錯。」

  上宮飛鳳道:「爹,你有什麼過錯?」

  上官雲龍道:「第一,我有眼無珠,任用非人。我和他結拜,事無大小,都信任他,這就是我的過錯。第二,我御下太嚴,欠缺寬厚。其實要他們尊奉靈旗是不能只憑幻劍誅之的。」

  那九家首領一聽見他自責的話,不由得都是大喜過望,黑石山的頭領石龍首先跪下,說道:「我被蓋覆天的花言巧語所騙,上了他的大當。但說老實話,我雖然害怕和白駝山作對,也只是想宗主改變主意而已,並不是想要害死宗主的。請宗主從輕發落。」

  有人帶頭,其他八個也跟著都跪下了。紛紛訴說,他們是受了蓋覆天的威脅利誘,事先並未知道蓋覆天有害死上官雲龍的陰謀。

  蓋覆夭嘿嘿冷笑,說道:「好吧,你們把過錯都推給我吧。

  不過,上官大哥,我即使罪該萬死,似乎也不該死在外人之手。」他自知和眾人辯也無益,只能抬出武林規矩,寧願讓上官雲龍處置他了。

  上官雲龍點了點頭,說道:「這也說得是。鳳兒,把靈旗給我。」有齊勒銘在場,這次上官飛鳳是不怕將靈旗交回父親了。

  上官雲龍接過靈旗,說道:「不錯,好歹你也是我的結拜兄弟,清理門戶之事,是應該我自己做的,你上來奪旗吧!還是我剛才說過的那句話,要是你能夠奪了這面旗子,我可以任憑你的處置!」

  上官飛鳳叫道:「爹爹!」

  上官雲龍道:「靈旗在我手中,你給我站過一邊!」

  齊勒銘卻上前說道:「上官先生,我蒙你再造之恩,無以為報,這點小事,請你讓我代勞吧。」

  上官雲龍森然道:「清理門戶,可不能說是小事!」

  齊勒銘笑道:「大事也好,小事也好,我只是想請你給我一個報答你的機會。」

  上官雲龍道「我給你一種練功的秘決,換取你給我女兒的幫忙,這是公平交易,誰也不久誰的人情,更談不上什麼報答!」

  眾人這才知道,原來齊勒銘在殘廢之後,還能夠恢復武功,乃是得自上官雲龍所授的練功秘訣。但齊勒銘幫了上官雲龍什麼忙。可就沒有誰知道了。

  齊勒銘已經走上冰台,說道:「清理門戶,一定要你自己出手嗎?」

  上官雲龍歎道:「我沒調教出好弟於,只有一個女兒,女兒可還不能替我。」

  齊勒銘忽道:「好,那麼請你收我做你的關門弟子!」

  上官雲龍大吃一驚,說道:「這怎麼可以!」

  齊勒銘笑道;「你不是嫌我夠不上做你的弟子吧?但不管怎樣,我也是要拜你為師的了!」不由分說,竟然就跪下去。

  上官雲龍連忙托著他的雙臂,說道:「你我份屬平輩,你的武功在我之上,若要拜師,應該是我拜你為師!」他也跪下去了。

  齊勒銘握著他的雙手,結果是兩人都跪不下去。

  蓋覆天當然懂得齊勒銘想要拜師的道理,見上官雲龍不肯答允,心上的一塊石頭方始放了下來,冷冷說道:「鬧劇演完了沒有?」

  不錯,這樁事情看來的確像是鬧劇,但站在父親身邊的上官飛鳳卻已注意到,父親臉上那一層陰暗的臉色忽地不見了,突然問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神采奕奕,目光流露出又喜又驚的神氣。上官飛鳳明白了幾分,她心上的一塊大石頭也放下來了。

  齊勒銘裝模作樣,苦笑說道:「我誠心拜師,別人卻說我胡鬧。沒辦法,我只好自歎沒有福氣得列門牆了。」說罷走下冰台,對蓋覆天喝道:「你上去吧,可不許不守規矩!否則我以證人的身份,還是非得管你一管不可!」

  武林中不同門派的決鬥,慣例必有證人,這個證人是由雙方同意邀請的。現在的上官雲龍與蓋覆天之戰,不管算作是「清理門戶」也好,算作是「權位之爭」也好,總之是「家務事」,根本無須邀請證人。而且齊勒銘的這個「證人」也只是自封的。

  但蓋覆天卻是不敢反對,也不想反對。

  不敢反對,當然是因為他害怕齊勒銘的緣故,目前,最能令他忌憚的人已是無過於齊勒銘了。(上官雲龍的武功最多不過恢復幾分,他是早就已經看出來了的。)

  不想反對,那是因為他經過細心一想之後,覺得此舉不但對他無害,而且有利。他是證人,只要我能夠擊敗上官雲龍,他就要執行證人的任務,按照雙方說好了的,承認我有權繼承上官雲龍的位子了。古往今來,決沒有證人再和當事者比武的道理。他最大的希望只是希望可以避開和齊勒銘交手而已。

  「不知齊先生要我遵守什麼規矩?」蓋覆天問道。

  齊勒銘道:「你們這次交手,和尋常比武不同。你是以下犯上,他怎樣劃出道兒,你就應該怎樣接。」

  蓋覆天應了一個「是」字,心裡則在想:「他已經劃出道兒了,只是要我奪旗,並沒附加條件。這話眾人都已聽見,難道你齊勒銘還能節外生枝?」

  齊勒銘道:「好,那麼他叫你上去奪旗,你為什麼還不上去?

  難道要他貶低身份,下來向你討教麼?」

  蓋覆天這才懂得他的意思,原來齊勒銘是要他走上冰台去和上官雲龍比武。

  比武地點的選擇是相當重要的,蓋覆天的輕功不大高明,但自忖在水台比武,也還可以應付,於是索性大方一些,毫無異議,便叩走上冰台。心裡想道「上官雲龍不敢下來,顯然是因為武功尚未恢復,在平地過招,更難取巧的緣故。」雖然在冰台交手,於他不利,但如此一想,卻又覺得勝利的把握多了幾分。

  齊勒銘繼續說道:「這不是尋常比武,他要你奪旗,你就必須奪得靈旗才能下來。否則,你若因為自知打不過;中途就要逃跑的話,你一下來,我守在台下,立即斬斷你的雙腿!」

  比武有兩種,一是「點到即止」,一是「至死方休」,齊勒銘要他遵守的這個規矩,無異是逼他必須和上官雲龍一決生死。

  蓋覆天自信有取勝把握,卻裝作苦笑說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這、這未免……」

  上官雲龍冷冷說道:「什麼未免不未免的,我死你話,不正合了你的心意?」

  蓋覆天叫道:「大哥!」

  上官雲龍喝道:「誰是你的大哥,別假惺惺了,進招吧!」

  蓋覆天裝模作樣,歎口氣道:「我也想不到會弄成今天的局面的,但好歹咱們也曾有過八拜之交,大哥,你就不認小弟了麼?」

  上官雲龍道:「我認得你,我的劍認不得你!廢話少說,動手吧!」其實上官雲龍的手中並沒有劍,有的只是捏成劍形的一段堅冰而已。

  蓋覆天看了他的那支「冰劍」一眼,取勝的信心又增了幾分,但仍是裝出逼於無奈的樣子說道:「大哥,你不肯原諒小弟,那我唯有等候你的處置了,請大哥賜招!」

  上官雲龍冷冷說道:「你不值得我站起來和你動手,有本領你殺了我,我死在你的手下,死而無怨。」

  這一下倒是大出蓋覆天意料之外,要知上官雲龍是業已元氣大傷了的,即使站出來也未必打得過蓋覆天,何況是坐著接招。

  「難道他另有所恃?」蓋覆天倒是不禁有點思疑了。

  齊勒銘喝道:「你忘了我和你說過的規矩麼,上官先生劃出的道幾,你非得接下不可!」

  上官雲龍道:「放大膽子來吧,你若逼得我站起身,也就算你贏了,我甘願把靈旗奉送給你。」

  蓋覆天一想,這樣打法,自己已是立於不敗之地,還怕他作甚?當下陰惻惻的一聲冷笑,說道:「大哥,你定要伸量小弟,我只好領教大哥的高招了!」

  他用的是一柄厚背斫山刀,刀重力沉,呼的一刀劈過去,恍如雷轟電閃!

  上官雲龍坐在台上,冰劍輕輕伸出,點了兩點,不知怎的。

  蓋覆天這一刀竟然劈不下去,反而倒轉回來,轟隆一聲,劈碎一塊岩石,濺起點點火花。

  原來上官雲龍那一招乃是後發先至,又準又快,側好克制了他,他若不趕快收刀後躍,虎口就要給劍尖刺著。上官雲龍縱然只剩下三分功力,一刺著他的虎口,也就可以把他手上的少陽經脈挑斷了。他收刀太急,險些劈傷自己,幸虧有冰崖擋住。

  衛天元拍掌讚道:「說得不錯,高招,確是高招!咦、鳳妹,你怎麼不為你的爹爹喝彩?」

  上官飛鳳看得出了神,半晌歎道:「劍是幻劍,幻劍非劍,我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練到爹爹這般境界!」

  冰台不比平地,如果上官雲龍是坐在地上,蓋覆天打不過他的時候,有足夠的地方可以避開,冰台卻是沒有多少迴旋的餘地的,蓋覆天不論如何閃躲,幾乎都是在上官雲龍冰劍所能及的範圍之內。加以冰台光滑無比,稍一不慎。就有跌下去的危險。蓋覆天一面打一面暗暗叫苦,這才知道在冰台作戰的不利,實是比他原來估計更甚。

  他吃一次虧,已是不敢近身逼攻,當下把一柄厚背所山刀舞得風雨不透,心裡想道:「只要你的冰劍給我的鋼刀碰上,冰劍一斷,你的幻劍絕招就使不出來了。」

  上官雲龍似乎知道他的心思,上身微向前傾,手臂放長,冰劍竟然使了一招「白虹貫日」,從他的刀圈中刺進去。

  蓋覆天心中怒罵:「你也未免欺我太甚了!」鋼刀一翻,猛砸冰劍。這次刀劍碰上了!

  但奇怪的是冰劍並沒斷折,反而是蓋覆天在這一瞬間,陡然覺得一股冷氣從他的掌心透入:不由自己的打了一個寒噤。說時遲,那時快,冰劍劍尖已是指到他腹部的「愈氣穴」。蓋覆天大駭,百忙中一個倒翻觔斗,險些從冰台上滾下來。

  他倒翻觔斗之時,腦袋夾在雙腿之間,眼睛倒看出去,看見齊勒銘拿著一柄長劍守在台下,忙把鋼刀插入堅冰,這才能夠定著身形,又再爬上。

  他死裡逃生,雖是在冰台之上,也嚇出了一身冷汗。

  但上官雲龍的冰劍也短了幾寸,而且有一顆顆的水珠滴下來。

  原來他雖然能夠以輕靈的劍法,冰劍只是和鋼刀輕輕一擦,便即滑過。但蓋覆天那一刀也是用足力道的;磨擦生熱,縱是堅冰,也不能不溶化少許了。

  蓋覆天看出他內力難以為繼的缺點,他的冰劍短了幾寸,蓋覆天就剛好可以站在他的劍尖所能及的範圍之外了。他打定了消耗上官雲龍內力的主意,舞刀防身,只守不攻。不過相差僅只數寸,有時刀劍還是不免碰上。每次碰上,蓋覆天都感到冷氣直透心頭。

  不僅如此,再過片刻,他的鋼刀也好像變成冰塊了,冷得他幾乎掌握不牢,而且冰台的冷氣也從他的腳心傳上來,上下夾攻,令他如墜冰窟,饒是他咬緊牙關,也禁不住連打冷顫!

  要知這冰合乃是一塊碩大無朋的冰塊,中心部分更是亙古不化的萬載玄冰,比尋常冰雪冷了不知多少倍,蓋覆天在消耗對方內力的同時,也消耗了自己的內力,他是禁受不起這種徹骨的奇寒了。

  但上官雲龍的上乘內功,卻正是在這座冰台上練成功的,縱然只剩三分功力,亦可禁受得起,不但禁受得起,他還可以運用「隔物傳功」的手段,將萬載玄冰的奇寒之氣,透過冰劍與鋼刀的接觸,傳給對方。

  再打一會,蓋覆天雙足已是麻木不靈,只覺冰劍好像在他眼前晃來晃去,要躲也躲不開。他顫聲叫道:「大哥,我,我知錯了,你,你……」一張開口,冷風吹進口腔,舌頭都冷僵了。上官雲龍的冰劍輕輕一點,點中他的脈門。蓋覆天的厚背斫山刀脫手飛出,他的身子也骨碌碌的從冰台上滾下去了。

  上官雲龍站了起來,說道:「知錯就好,齊大俠,讓他去吧!」

  上官飛鳳道:「爹,他背叛你,你還饒他?」

  上官雲龍道:「他現在背叛我,但當初結拜的時候,他是確實把我當作兄長,」

  齊勒銘道:「上官先生,可惜你雖然肯放他走,他卻是只能走進鬼門關裡去了!」

  原來蓋覆天殘存的功力,已是不足抵禦奇寒,何況他在冰台滾下之際,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又哪裡還能運功御寒?他是給凍死的。

  與蓋覆天同來的九個西域門派首領見蓋覆天業已伏誅,嚇得都跪下來,懇求宗主從輕發落。

  上官雲龍把冰劍捏成一團,在掌心一搓,張手拋出,冰劍溶兒,只剩下少許冰屑,結他一拋,冰屑亦已隨風而逝。

  上官雲龍歎了口氣,說道:「幻劍已幻滅,從今之後,有形的幻劍是沒有了,幻劍只能存在心中,你們即使不奉靈旗,我也不會勉強你們了。你們都起來吧。」

  九個門派的首領齊聲說道:「多謝宗主仁慈,懸在我們頭上的有形幻劍縱然沒有了,我們心中還是有著幻劍的。我們願意像從前一樣遵奉靈旗。」

  上官雲龍道:「說得好,你們知道用心中的幻劍監督自己,那是勝於有形的幻劍多了。你們可以走了!」

  他遣散九個門派首領,但他自己卻已是不能從冰台上走下來了。

  齊燕然坐在地上,連站也站不起來,說道:「上官老弟,我錯怪了你,請你接受我的道歉。」聲音低沉,似乎有氣沒力。

  上官雲龍道:「不必!」聲音嘶啞,比齊燕然的聲音還更難聽。

  齊勒銘吃了一驚,心裡想道:「他們都是傷得不輕,爹爹年邁,更加可慮。不過上官雲龍在冰台之上,我應該先把他扶下來。」

  不料他剛走上冰台,上官雲龍忽地團了一個小小的雪球,雙指一彈,居然還是彈指神通的功夫,雪球挾著風聲,倏的就彈到齊勒銘面前。

  「你我是公平交易,你沒欠我的恩,我也不想欠你的情!」上官雲龍在彈出雪球之時,冷冷說道。齊勒銘心念一動,接下雪球,便即回到父親身邊。

  上官雲龍彈出雪球,已是恍若風中之燭,搖搖欲墜。原來他因急於見效,逆運真氣,但逆運真氣,見效雖快,消失也快,此刻已支持不住了。還幸齊勒銘剛才和他握手的時候,助了他一臂之力,助他把部分逆運的真氣納入正軌,否則早已是元氣大傷。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55:04     標題: 第十回:九殲奸徒 冰台決鬥 驚聞叛亂 大漠馳援(2)

  上官飛鳳連忙和衛天元上來扶他,上官雲龍靠著女兒,卻把衛天元向他伸來的手推開,沉聲喝道:「走開!」

  上官飛鳳叫道:「爹爹!」

  上官雲龍森然說。「你若是要和這小子在一起,你也給我滾!」

  齊燕然叫道:「雲龍,你生我的氣不打緊,但這可和衛天元無關。」他想站起來,但力不從心,又再頹然坐下,

  上官雲龍沒有回答,也不知他因氣還未消,還是已經沒有氣力說話。

  衛天元大為尷尬,上官飛風向他使了一個眼魚,示意叫他等待她的父親氣平之後再說。衛天元也只好回到齊燕然的身邊了。此時齊勒銘正在救治父親。

  齊勒銘握著父親的手,只覺父親的手其冷如冰。原來他的傷雖然不比上官雲龍更重,但因年老氣衰,卻是不能抵禦嚴寒了。他不懂逆運真氣,即使有外力相助,也難以很快凝聚真氣。齊勒銘給父親把了脈。不禁暗暗吃驚。

  上官雲龍彈給他的那個雪球,此時已在他的掌心融化,雪球內原來藏有一顆藥丸。齊勒銘轉驚為喜,方始懂得上官雲龍所謂「公平交易」的意思。

  齊燕然道:「我大概是不行了,遺憾的是天元……」一股冷風吹來,齊燕然的神智已是逐漸模糊,話也只能說到一半了。

  不過他的昏迷也只是片刻間事,迷糊中忽覺好像嚥下什麼東西,丹田如有暖氣,很快就清醒過來。醒過來後那股奇異的藥香還留在嘴裡。

  齊燕然皺了眉頭,說道:「我平生從不受人恩惠,你未得我的允許,怎麼可以替我要人家贈藥?」

  齊勒銘道:「稟爹爹,這藥丸不是討來的。」

  齊燕然道:「分明是上官家的陽和丸,難道你有這種藥丸不成?」

  齊勒銘道:「這藥丸是我和人家交換得來的。」

  齊燕然霍然一省,說道:「對啦,上官雲龍說是和你做了一宗公平的交易,究竟是怎麼回事?」

  齊勒銘道:「這宗交易,其實是娟娟和他做成功的。不過,娟娟和我已經結成……」

  齊燕然道:「你和穆姑娘的事。以後再說,現在,我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他已經知道兒子想說什麼,他可不願即承認穆娟娟做媳婦。

  齊勒銘道:「他幫我恢復武功,娟娟幫他的女兒一個忙。」

  齊燕然道:「她幫了上官姑娘什麼大忙,居然可以交換他幫你恢復武功?」

  齊勒銘道:「娟娟,你說給爹爹聽。」

  穆娟娟道:「我可不敢居功。」

  衛天元早已來到,說道:「嬸嬸,你不說,我替你說。」

  「爺爺,這宗交易其實都是為了我的緣故。華山派前掌門天權道長被害一案,師叔和我都受嫌疑,上官姑娘為了替我洗脫嫌疑,只好去求師嬸幫忙。」

  齊燕然道:「何以要她幫忙?」

  衛天元道:「兇手其實是白駝山的妖人,這妖人隱姓埋名,裝瘋扮呆,混進華山派做個服侍天權道長的下人,伺機害死天極道長的。華山有個內奸和他串通了的。」

  「爺爺,我不說你也知道,師嬸和白駝山主的妻子是同胞姐妹,師嬸為了我的緣故,不借用一種她姐姐都不能解的毒藥,下在姨甥身上。用解藥來交換白駝山主和華山派一個內奸的密件!」

  齊勒銘道:「爹爹,她為了我的原故,不借和姐姐翻臉,你可以原諒她嗎?」

  齊燕然注視銀狐,忽地說道:「果然不是你,是我錯怪你了。」

  穆娟娟莫名其妙,說道:「老爺,我知道我不配做齊家的媳婦……」

  齊燕然截斷她的話道:「我不管你做過什麼,就是銘兒說你做過的這件事,我兩個最親的親人已經是受了你的大恩了,我怎能不要你做齊家的媳婦呢?」

  穆娟娟道:「爹爹言重了,我和勒銘是夫妻,夫妻理該禍福與共,何況他的武功是因我而廢。至於天元,幫他的忙的可是那位上官姑娘。」

  此時上官飛鳳已經把父親扶下冰台,上官雲龍在調勻氣息之後,亦已可以走路了。

  齊燕然道:「天元,你過去替我賠禮。」

  上官雲龍喝逍:「衛天元,你給我走開!從今天起,不許你來糾纏我的女兒。」

  上宮飛鳳叫道:「爹爹!他又沒得罪你……」

  上官雲龍道:「你是我的女兒,就該聽我的話。你剛說過的話,你就忘記了?從今天起,不准你再見衛天元!」

  齊燕然道:「這又何苦,他們既是情投意合,就讓……」

  上官雲龍一聲冷笑,打斷他的話,說道:「你們父子仍然是我的客人。但你的徒孫,恕我不能招待他了。免得人家說我千方百計要把女兒嫁給他!」

  上官飛鳳聽得父親這麼一說,亦是不好意思叫衛天元過來,只好趕快陪父親下山。

  齊燕然歎道:「都怪我說錯了活,但也想不到上官雲龍竟然這樣固執。」

  穆姐姐道:「爹爹放心,我看他也不過一時氣憤而已。據我所知,他的確是想把女兒嫁給天元的。過幾天待他的氣消了一些,我有辦法替你化解的。」

  齊燕然閉了眼睛不說話,原來他因年紀老邁,元氣大傷,雖然在服了陽和丸後,可以抵禦嚴寒,但精神還是未能恢復。

  齊勒銘背父親下山,衛天元和穆娟娟跟在後面。

  穆娟娟道:「天元,你別著急。我只想問你,你是不是真正喜歡上官姑娘,別害臊,回答我!」

  衛天元默不作聲,點了點頭。

  穆娟娟道:「不論她做過什麼事情,你對她都是始終不渝?」

  衛天元心中一動,想到:「飛鳳從前也曾這樣問我,難道她果真曾瞞住我做過什麼錯事?」

  穆娟娟似乎看破他的心思,說道:「你別胡猜,我只是來個假設,假設她做過對不住你的事,那你怎樣?」

  衛天元道:「她曾經兩次救過我的性命,即使她有行差踏錯,我也不能對不住她。」

  穆娟娟道:「那我就放心了。」

  衛夭元有點奇怪,說道:「什麼緣故,令你為她擔憂?」

  穆娟娟道:「沒什麼特別緣故。只不過我和她氣味相投,希望她不至遭遇和我同樣的命運。不錯,我現在是你的師嬸了,但想你也會知道我是經過了許多波折,這個名份可是得來不容易啊!」

  衛天元懂得她的意思,她是被人罵作「妖婦」的,而上官飛鳳也曾被人當作「妖女」「但心裡卻不以為然,覺得「妖女」「妖婦」不能相提並論。因為穆娟娟的確曾經做過一些壞事,以前人家罵她「妖婦」不算大過冤枉她。而上官飛鳳的這個「妖女」罵名,卻是她父親的仇家誣蔑她的。

  這些活他當然不會在穆娟娟的面前說出來,只是笑道:「武功我學不到師叔半成,但有一樣我相信可以和他作比。」

  穆娟娟道:「是哪一樣?」

  衛天元道:「他不論經過多少波折,都沒有離開你。我對飛鳳也是這樣。」

  穆娟娼笑靨如花,說道:「你倒很會哄我歡喜,但我卻不願你好像我們一樣經過許多波折。」心裡則在想道:「你哪知道你的師叔是曾經想過要拋棄我的呢,但願你對姜雪君的懷念不像他對前妻的懷念那樣深。嗯,姜雪君這件事情,還是暫且不要告訴他吧。」原來上官飛鳳是曾托過穆娟娟,托她在適當的時候,把姜雪君之死的真相告訴衛天元的。剛才她幾乎就想說了。

  衛天元道:「師嬸,你在想什麼?」

  穆娟娟道:「沒什麼,我已經放心了,你也可以放心了。」

  衛天元道:「我放心什麼?」

  穆娟娟道:「上官姑娘的心事我是知道的,關鍵只在你的身上。只要你自問是真的喜歡她,那你就可以放心,她決不會離開你了。」

  衛天元道:「但她的爹爹……」

  穆娼娟道:「只要你們真心相愛,誰也不能分開你們。何況她的爹爹也不是要把你們分開。」

  衛天元道:「但他的氣卻不知幾時才能平息?」

  穆娟娟道:「那就要看你怎樣做了。」

  衛天元道:「我應該怎樣做?」

  穆娟娟道:「做一件目前他最需要別人替他做的事。」

  衛天元霍然一省,說道:「哦,我懂了。目前他最需要的是有人幫他抵禦白駝山主。」

  穆娟娟道:「對了。目前他正是元氣大傷,要想恢復如初,最少恐怕也得一兩個月。他是不願接受我們夫婦的幫忙的。我們即使要幫他的忙,也只能暗中幫忙,不能露面。所以這件事情唯有你去做了。但不能只是單純防禦。」

  衛天元道:「你是說,我可以去除掉白駝山主?」

  穆娟娟道:「對了,你敢不敢去?」

  衛天元慨然道:「實不相瞞,白駝山主也是姜雪君的仇人,姜雪君死了,我曾發過誓要替她報九的。只因時機未到,偏忍至今。唉,我本來打算和上官一家聯手的,但現在,……」

  穆娟娟道:「現在上官姑娘或許是不能和你聯手了,但現在也正是一個有利的時機。白駝山主已經派了他的兒子和兩名最得力的手下來崑崙山,他以為有蓋覆天裡應外台,必定成功。你正可以趁他那兩個人未回去之前,便即趕到白駝山下手。」

  衛天元道:「我不怕和白駝山主拚命,只怕爺爺的傷……」

  穆娟娟道:「你放心,爺爺的傷,有你師叔照料。」接著說道:「本來最好是你的師叔暗中幫你的忙的,但可惜他分身乏術,只能你自己去了。你怕不伯孤掌難鳴?」

  衛天元道:「我做事從來只問應不應當。好,我現在就去。」

  穆娟娟笑道:「那也不必急在一時,明天才走,也未為晚。」

  衛天元道:「對,先安頓了爺爺再說。」

  齊燕然已是伏在兒子的背上睡著了。是齊勒銘恐防老父的病情有變化,特地用獨門點穴手法,點了他的睡穴的。一般而言,點穴會對身體造成損害,只有他這種點睡穴的功夫,可令受者有益無損。他知父親的心情未能寧靜,故此唯有用這個方法,使父親得到充分的休息。

  齊勒銘道:「天元,爺爺有我照料。你可以放心。不過,你也還是明天下山較好。今晚待我找個機會和你約上官姑娘。」

  穆娟娟忽地想起一事,問衛天元道:「爹爹剛才一見我,就說果然不是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衛天元道:「他在今次見你之前,以為你是殺害丁大叔的兇手。」

  穆娟娟道:「我也聽說丁勃是已經給人害死的,但何以爹爹疑心是我呢?哪兇手很像我嗎?」

  衛天元道:「不錯。爺爺曾目擊兩個女子行兇,其中一個扮作上官姑娘的模樣,聽說是扮得不大像的,不過爺爺沒有見過她,當時也難分真假。至於冒充你的那個女人,卻是扮得唯妙唯肖,幾乎一樣了。」

  穆娟娟道:「然則爹爹何以一見我,又知道錯了?」

  衛天元道:「這次你是和他面對著面的。那個冒充你的人,年紀比你老得多。」

  穆娟姐疑心頓起,說道:「年紀比我老得多的人,要冒充我,可是很不容易啊!面貌還可以化裝,我的輕功和武功家數她怎冒充得來?」

  衛天元道:「是呀,前兩天和飛鳳上山的時候,也曾碰上那個冒充你的妖婦,當時我也看不出來呢。不過,我當然不至懷疑到你的身上,只是奇怪而已。我以為是令姐,但飛鳳說她的年紀是比令姐還要老的。幸虧她看得出來。」

  穆娼娟聽罷他細說詳情,如有所思,驀地叫道:「不好!」

  衛天元道:「什麼不好?」

  穆娟娟道:「我想起一個人來了。」

  衛天元道:「什麼人?」

  穆娟娟道:「我還未敢斷定。現在我就去找她,回來再說給你聽!」

  衛天元心想,崑崙山這麼大,怎能說找就可以找到?而且那個妖婦的本領恐怕是還在穆娟娟之上的。

  齊勒銘好像亦已知道那個人是誰,說道:「娟娟,我不怕你找不到她,就只怕……」

  穆娟娟道:「就只怕我打不過她,是嗎?不用擔心,我想她是不會傷害我的。」

  齊勒銘道:「但這件事情,卻是很難做得恰到好處。」

  穆娟娟道:「你放心,我也下會做得太過分的。」

  齊勒銘如有所思,半晌說道:「好,那你去吧。弄個水落石出也好。」

  穆娟娟走了。衛天元卻是聽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們說的是誰,也不知道他們說的是怎樣一回事情。

  不要探聽別人私事,這是江湖禁忌之一。即使師叔侄之親,也是不宜破這禁忌的,穆娟娟已經說過,回來再說給他聽,衛天元此刻自是不便多問師叔了。

  他只能問道:「師叔,你怎麼知道師嬸一定能夠找到那個人?」

  齊勒銘道:「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白駝山那兩個護法,都是要接受那個人指揮的,只不過她不露面罷了。」

  衛天元不知道他說的是女姓的「她」,不覺暗自猜疑:「難道是白駝山主?不對,要是白駝山主的話,穆娟娟怎有把握白駝山主不會傷她?但若不是白駝山主,又有誰能夠指揮那兩個護法?」

  不過,他雖然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卻已懂得穆娟娟何以一定能夠找到那個人的原因了。

  白駝山的兩個護法南宮旭和武鷹揚是要護送少山主字大浩回山的,宇文浩已經給齊勒銘廢了武功,走得當然不快,穆娟娟遲早會追上他們。追上了他們,就可以在他們身上,找到那個人的著落。

  齊勒銘道:「天元」你在想什麼?」

  衛天元道:「沒什麼,我只盼爺爺能夠早日痊癒。」

  齊勒銘歎口氣道:「你沒想什麼,我卻是想起我的女兒來了。

  天元,我想問你一件事情。」

  衛夭元心頭一跳,不知師叔要問何事,但料是有關他和師妹的了。

  齊勒銘果然問道:「你在揚州可曾見過你的師妹?」

  衛天元道:「見過了。」

  齊勒銘道:「你離開揚州之後,是否一直和上官姑娘一起?」

  衛天元道:「是的。」

  齊勒銘道:「我聽到一個消息,不知真假。依我想,恐怕還是假的居多。不過還是想問一問你,以釋心中疑慮。」

  衛天元有點奇怪:「師叔怎的說話吞吞吐吐,這可不像他的為人。難道他是要責備我對不起他的女兒?」

  「師叔,請說。」衛天元道。

  齊勒銘道:「聽說上官飛鳳傷了我的玉兒,有這事麼?」

  衛天元跳了起來說道:「哪有此事,是誰說的?」

  齊勒銘道:「是申公豹說的。」

  衛天元道:「申公豹的舌也能相信?他最喜歡在江湖上興風作浪,挑撥是非,師叔難道還不知道他的為人?」

  齊勒銘道:「我本來是不相信他的,但心中還是有點疑團。」

  衛夭元道:「師叔,你想想看,我是一直和飛風在一起的,假如當真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還能夠袖手旁觀,不加攔阻,讓她去傷害我的師妹嗎?」

  齊勒銘道:「我當然不至於懷疑你會縱容上官飛鳳傷害你的師妹。」

  衛天元道:「所以你要問清楚我是否在場。這麼說,師叔,你敢情還是懷疑上官姑娘?她有什麼理由傷害玉妹?」

  齊勒銘道:「你別多心,現在我只是複述申公豹的講法。複述他的講法,並不是表示我就相信了他的說法。」

  衛夭元道:「好,師叔,那你說吧。我倒想聽聽申公豹說的理由。」

  齊勒銘道:「申公豹說,上官姑娘為了要得到你,因此,要除掉她心目中的情敵。寧可誤殺,也不放過。第一個給她害死的是姜雪君,第二個就輪到我的女兒了。」

  衛天元氣得罵道:「申公豹真是胡說八道,上官飛鳳決不是這樣的人。」

  「姜雪君死的時候,你雖然沒有在場,但許多在場的人都可以作證,姜雪君是殺了徐中岳之後自盡的,怎能說上官姑娘將她害死?至於說到師妹被她打傷,那更是亂造謠言了,我已說過,自始至終,我都是在場的人。」

  齊勒銘道:「賢侄,你莫生氣,我也知道他是捕風捉影,信口開河。我現在就是要查明真相……」

  「捕風捉影」和「亂造謠言」雖然都是貶辭,但輕重不同,還是有差別的。衛天元不覺怔了一怔,說道:「捕風捉影,總得有個『影兒』,請問他的『影兒』是什麼?」

  齊勒銘道:「申公豹言之鑿鑿,說是上官姑娘用喂毒暗器傷了你的師妹。幸遇華山派的瑤光散人路過,趕走了她,救了你的師妹。在申公豹對我說了這件事之後,我也曾向別人打聽,確是有人見過瑤光散人和一個年輕女子到一間客店投宿,她們是坐馬車來的,瑤光扶那女子下車,那女子面上毫無血色,一看就知不是中毒,就是受傷。當然那人並不認識瑤光散人和我的女兒,但他說的那個中年道姑和那個年輕女子,年紀相貌卻都相符。」

  衛天元道:「地點是……」

  齊勒銘道:「風陵渡南面的一個小鎮。」

  衛天元道:「飛鳳是從來不用暗器的,更不要說喂毒的暗器了。但若那人說的是實,則恐怕師妹是給不知哪一派的妖人所傷了。不過,風陵渡的南面正是前往華山的方向,瑤光散人料想是護送師妹回華山調治的。華山派的瓊花玉露丸祛毒的功效不在天山派的碧靈丹之下,瑤光散人又正是擅治毒傷的能手,師叔可以放心。待此處事情了結,咱們到華山去一見瑤光散人,真相就可大白。」

  齊勒銘點了點頭,跟著卻歎口氣道:「我對玉兒從來沒有盡過為父的責任,說來真是慚愧。唉,我不是害怕瑤光散人醫不好她,但我害怕她未必肯認我這個父親。」

  衛天元道:「感情的事是很微妙的,我想師妹現在亦已是明白了。她會原諒你的。」

  齊勒銘當然懂得他的弦外之音是說什麼,半晌問道:「她的母親在楚家好麼?」

  衛天元道:「好。楚伯伯對師妹也很好。有一件喜事我正想告訴你。」

  齊勒銘道:「你想說的是玉兒和楚天舒的事吧?我已經知道了。」

  衛天元道:「你不會反對吧?」

  齊勒銘道:「我和楚勁松給的粱子也不必瞞你,對楚勁松我本來還是有點芥蒂的,但這頭婚事是你的師嬸極力主張的,我覺得她說的也有道理,結成親家,芥蒂自然就消除了。我想通了,就任憑她和上官姑娘合力去促成這頭婚事啦。」

  衛天元不覺有點詫異:「我只道是師妹和楚天舒相處久了,自然而然的愛上了他,卻原來是外力『促成』的麼?飛鳳也插了一手?她又怎的從來沒和我提及此事呢?」

  齊勒銘道:「我倒是擔心爹爹可能反對。」

  衛天元道:「爺爺對楚勁松一向甚為推重,對楚天舒也是甚愛護的。有一次楚天舒中了金狐的毒針,還是爺爺給他醫好的呢。」

  齊勒銘道:「那是兩碼事。據我所知,爹爹是想把玉兒許給你的。不過,你現在已經有了上官姑娘,爹爹亦已知道,或許是不會反對的了。就只怕他心裡還是有點不大樂意。」

  衛天元道:「楚天舒文武全才,比我強得多。師妹選中他,是師妹的福氣。相信芥蒂很快就可消除,爺爺一定會滿意這個孫女婿的。」

  齊勒銘道:「但願如此。」說話之際,躍過一個冰裂縫,他是背著父親的,恐防父親受到震盪,雙手把牢,跟著又替父親把了次脈。忽地低頭如有所思。

  衛天元吃一驚道:「爺爺的病情有變化嗎?」

  齊勒銘道:「不是。他的脈搏很正常,不過……」

  衛天元連忙問道:「不過什麼?」

  齊勒銘道:「他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了,痊癒的時間恐怕要比我原來估計的時間長一些。」

  衛天元道:「爺爺已經得到上官家的陽和丸,要是能夠再得一種靈丹……」說至此處,忽地似是猛然一省,叫道:「我想起來了!」

  齊勒銘道:「想起什麼?」

  衛天元道:「揚州楚家的葆真再造丸,功能固本培元,不在少林派的小還丹之下。」

  齊勒銘苦笑道:「從揚州到這裡,少說也要走一個月呢。」

  衛天元道:「楚家父子已經離開揚州了。」齊勒銘道:「他們是上哪兒?」

  衛天元道:「他們是棄家避難的。當時只是急於離開揚州,還沒計劃好逃到什麼地方。聽他們的口氣,似乎是要暫且離開中原一個時候。」

  齊勒銘道:「玉兒也是和他們一起逃難麼?」

  衛天元道:「我想是的。」

  齊勒銘如有所思,半晌歎口氣道:「他們離開中原,但也不會這樣巧就是來這裡的。」他是在想,女兒會不會和楚天舒回家一趟呢?要是她曾經回到家裡,那也就很有可能借同楚天舒跑來這裡尋找爺爺了。

  衛天元知道師叔的心事,師叔固然想要得到楚家的靈丹,同時也在盼望早日見到女兒的。

  他不覺也在心裡歎口氣了。但他可不敢把丁勃曾經找齊漱玉回家,而齊漱玉卻已決定了要遲至明年才能和母親一起回家的事情告訴師叔。

  衛天元以為楚天舒和齊漱玉是一定不會來到這裡。因為他們沒有回過齊家,當然也就不會知道齊家發生的事。不知道齊家發生的事,又怎會跑來這裡尋找爺爺。

  他猜錯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55:33     標題: 第十回:九殲奸徒 冰台決鬥 驚聞叛亂 大漠馳援(3)

  楚天舒不但曾經跟隨齊漱玉到過齊家一趟,而且他現在正在崑崙山上。

  此際,他也正在想念著衛天元。

  「衛天元曾經對我有過誤會,但他現在已經有了上官姑娘,對我的芥蒂想必也該消除了吧?不管怎樣,上官姑娘是對我有過恩惠的,這件事情,和衛天元也有關係。我欠了他們的情,就該向他們道謝。」

  當然他也並不是單純為了來向上官飛鳳道謝,才上崑崙的。

  那日他在齊家,中了早已埋伏在齊家的白駝山妖人下的毒。

  在昏迷之前,他只記得是玉虛子和鮑令暉將他抬上一輛馬車的。

  後來他方始知道,那天恰巧碰上瑤光散人和瑤光散人那個已經還俗的女弟子青鸞。是靠了他們救治,他和師妹的性命方始得保的。

  但因他們中毒甚深,需要較長時間治療,瑤光散人已經帶了他的師妹回華山去了。但卻把也交給她的徒弟青鸞照料。

  玉虛子在齊家發現齊燕然的留字,那張字條本是留給衛天元的,說得比較簡略,只是告訴衛天元,他的離家是要為丁勃報仇。

  丁勃是給白駝山的妖人害死的,玉虛子師徒和青鸞等人都以為齊燕然既然是要替丁勃報仇,那就一定是到白駝山去了。

  青鸞是要找丁勃打聽她家人的消息的,丁勃已死。她只有去問齊燕然。玉虛子也想在楚天舒的傷好了之後,可以和他一起去做齊燕然的幫手,於是一行四眾(包括玉虛子的徒弟鮑令暉在內),同乘一輛馬車,出了玉門關向北走。

  玉虛子不是不知,瑤光散人把楚天舒給她的徒弟照料,乃是另有用心的。但他自己也另有打算,樂意接受這個安排。

  瑤光散人的用心,楚天舒在清醒之後,亦已是猜到了的。他則是頗為尷尬了。

  青鸞一路細心照料,不過六七天,他的傷就好了。但奇怪的是,青鸞對他反而是冷若冰霜了。一路上她沉默寡言,和鮑令暉說話還多一些。對楚天舒簡直是不理不睬。楚天舒心裡明白,她是為了避嫌,才故意和鮑令暉接近,冷淡他的。這種尷尬的處境,令他感到不安。

  第八天,他們碰上了一個熟人,

  這個人是上官雲龍的手下,名喚申洪。他奉主人之命,來揚州尋找小姐。楚家出事那晚,他也是曾經到過楚家的。

  楚天舒有點奇怪,間他:「你不是和上官姑娘一起離開揚州的嗎?你家小姐呢?」

  申洪道:「小姐已經和衛天元先回去了。」

  原來申洪是在下了華山之後,就和他們分道揚鑣的。分道的原因,倒不是為了「知情識趣」,而是為了主人的大事。

  他要為主人擔任聯絡西域十三家首領的任務。而在執行這個任務的過程中,他也開始發現蓋覆天的陰謀了。

  十三家首領中,早已有十一家首領奉了蓋覆天之召,到崑崙山去了。

  另外兩個不肯奉召的首領,則把他們對蓋覆天的懷疑告訴了申洪。蓋覆天要集十三家首領之力,壓迫上官雲龍向白駝山求和!這兩個人還未知道蓋覆天的全部陰謀,但只就這點來說,他們已經知道蓋覆天是決心背叛宗主了的。

  申洪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急忙趕回崑崙山的。

  玉虛子和申洪也是相識、那天,他們是在沙漠之中,黃昏的時候碰上的。故友相逢,玉虛子留他夜話,同度一宵。

  不過,他們並不是一直留在帳篷裡談天,晚飯過後,他們藉口要勘察地形,以便明天趕路,就走出帳篷了。

  楚天舒此際,正在想起了那夭晚上,他在無意之中,聽見了他們的談話。他是因為睡不著覺,出去散步。玉虛子和申洪在沙丘的另一面談話,沒發覺他。

  他們剛好在說到他。

  玉虛子道:「不錯,瑤光散正是要為他們製造機會,希望楚天舒娶她的徒弟。不過我卻希望青鸞嫁給我的徒弟。」

  楚天舒一聽,就知道他們在前面說過的是些什麼話了。不過,玉虛子的心意他卻是現在方始知道。

  申洪哈哈笑道:「原來瑤光散人使的也是這一招!」

  玉虛子道:「哦,還有什麼人使過這一招?」

  申洪道:「我家小姐早已用過這個手段替別人撮合了。瑤光散人這一招可沒我家小姐用得高明。」

  玉虛道:「她是替誰撮合?」

  申洪道,「你還不知道嗎,猜也猜得到的,當然是替楚天舒和齊漱玉撮合啦。」

  玉虛子大感興趣,說道:「願聞其詳。」

  申洪道:「楚天舒在北京的時候,曾受白駝山少山主宇文浩暗算,中了他的喂毒暗器。地點就是我家小姐在京城的寓所。無巧不巧,他中毒針的時候,剛好我家小姐回來。我家小姐本來可以救他性命,但她卻把這份人情送給了齊漱玉。」

  玉虛子道:「齊漱玉也在場?」

  申洪道:「不錯,不過她是在楚天舒中毒之前就昏迷了的。

  我家小姐將他們搬到一個荒山的古廟裡,給他們留下解藥。楚天舒中毒較輕,他好了之後,當然就只能由他來照料齊漱玉了。」

  楚天舒心中苦笑:「我真是糊塗蛋,原來上官飛鳳才是我的救命恩人。」隨著想道:「不過,即使沒有她的撮合,我也會喜歡玉妹的。」

  申洪跟著說道:「小姐和衛天元現在恐怕是已經回到崑崙山了,你要不要我替你傳話,叫衛天元趕往白駝山會他爺爺。」

  玉虛子道:「不必了,有我和齊燕然聯手,相信對付得了白駝山主的。白駝山之事一了,我們會到星宿海拜訪你家主人的。」

  申洪道:「好的。不過有個消息,不知道兄已否知聞?」

  玉虛子道:「什麼消息?」

  申洪道:「聽說齊勒銘已經恢復武功了。」

  玉虛子道:「那又怎樣?」

  申洪道:「齊勒銘恢復了武功,當然是要去幫他的父親的。

  說不定他此時已經到了白駝山了。」

  玉虛子道:「那不是更好嗎?齊勒銘的武功比他父親還更厲害,有他在場,對付白駝山主,是可以穩操勝算了。」

  申洪道:「兒子恢復武功,對齊燕然來說,當然是好到無以復加的好消息。但對你們來說,恐怕就不一樣了。」

  玉虛子笑道:「你是恐怕齊勒銘還在對我記仇?不錯,當年我們武當派是曾和他鬥得兩敗俱傷,但這梁子早已解了。」

  申洪道:「不是對你記恨,我是怕他未必喜歡見到楚天舒。」

  玉虛子道:「他不喜歡楚天舒做他的女婿?」

  申洪道:「我不敢說。」

  玉虛子道:「不會的吧?我聽到的消息倒是剛好相反,聽說他已經聽了妻子的勸告,我說的是他現在的妻子銀狐,已經同意和楚家相聯姻了。」

  申洪道:「事情往往是有意想不到的變化的。但卻不一定是齊勒銘不喜歡楚天舒做他的女婿,而是楚天舒到了白駝山,就不想做齊勒銘的女婿了。」

  楚天舒聽到這裡,心中暗暗好笑:「哪有這個道理,難道你比我更清楚我自己?」

  玉虛子是然問道:「你的說法太奇怪了,為什麼?」

  申洪道:「因為白駝山上藏有一個秘密,這個秘密,假如給楚天舒知道,說不定他就會變心的。所以齊勒銘就未必喜歡在白駝山上見到楚天舒了。」

  玉虛子道:「什麼秘密,可以告訴我嗎?」

  申洪道:「我已經說得太多了。反正你是要到白駝山的,到時你可以親自去問齊勒銘夫妻。齊勒銘不肯說,他的妻子也會告訴你的。但最好不讓楚天舒在場。」

  玉虛子道:「我不勉強你說,但我覺得你可真是越說越奇怪了。齊勒銘不肯告訴我,他的妻子反而肯告訴我?」

  申洪忽道:「道兄,我知道你的圍棋下得很好。」

  玉虛子一怔道:「這和下圍棋有什麼關係?」

  申洪道:「下圍棋往往會出現纏扭不清的盤面,而圍棋又是很難下成和局的,對嗎?」

  玉虛子道:「不錯,下一百盤圍棋,也很難有一盤剛好下成和局。但,這……」

  申洪道:「俗語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當出現這樣複雜難解的盤面時,倘若有高手旁邊觀戰,他就可以為雙方指點迷津。」

  玉虛子如有所悟,說道:「齊夫人是想這盤棋下成和局?」

  申洪道:「不錯,這盤棋目前正在下到十分難解的局面,齊夫人把秘密告訴你,就等於讓你縱觀全局,希望倚靠你的指點,令雙方可以下成和局。」

  玉虛子道:「但下棋的人是最不喜歡旁觀者多嘴的,說不定下棋的雙方,非但不肯聽他的指點,還要把他趕走呢。」

  申洪道:「這就要看旁觀的是什麼人了。」

  玉虛子道:「你以為我最適合充當這個角色?」

  申洪道:「我想是的。第一,你不是局中人,第二,但你和局中人又有淵源。」

  玉虛子心中一動,問道:「你為什麼不用對局雙方的字眼,是不是因為『局中人』可能不僅是包括對局雙方?」

  申洪道:「你猜對了。尋常的對局只有兩方,但這局棋卻可能是有三方的。因此我說的局中人也不僅只限於正在下棋的人。」

  楚天舒聽到這樣,心裡想道:「他越說我可越糊塗了,哪有這樣複雜的棋局?」

  但玉虛子卻已明白幾分了,說道:「我和局中人都有淵源?

  那麼他們都是我的朋友了?」

  申洪道:「不錯,甚至其中還有你最要好的朋友。」

  這個提示可明顯了,玉虛子道:「我想對局的不會是出家人,我的俗家朋友最要好的是揚州大俠楚勁松,還有,嗯,死了的算不算?」

  申洪道:「也算。」

  玉虛子道:「楚大俠的師弟,生前也是我十分要好的朋友。

  但還有一方,你說是可能有三方面的人的。」

  申洪只是微笑對他,沒有回答。

  玉虛子見他笑得古怪,忽地省起,說道:「不打不成相識,這第三方面,假如和我也有關係的活,莫非就是齊家的人?」

  申洪微笑道:「道長不妨這樣猜,但真假虛實,我這個局外人也是未明底蘊的,要答也無從答起。對不住,我只能說到這個地方了,再說下去,就要違反小姐的禁令了。」

  他雖然不敢作答,但揣摩他的語氣,則似乎玉虛子已是猜對了。

  楚天舒在無意之中,偷聽了他們的談話,不由得滿腹疑團,回到了帳篷睡覺,也還是輾轉反側,不能入寐。

  他理好思路,把已知的材料歸納如下:

  一、這個秘密和三方面的人有關。二、玉虛子和三方面的人都有關係。三、玉虛子的兩個好朋友是他的父親和他的師叔,而從申洪的話語中,亦已可以確定是和秘密有關的兩方了。他的父親和師叔當然不是對局的人,那麼可以被當作『局中人』的就只能是屬於楚家和姜家(他的師叔是姜志奇)的人了。四、齊家也可能有關,但未經申洪證實,暫且可以擱在一邊。

  楚家的人,若把他的父親撇開,「就只有我和妹妹了。從他們的口氣判斷,最有可能被他們當作局中人的可正是我啊!奇怪,白駝山上藏有什麼秘密,竟然與我有關?」楚天舒心想。

  而更令他奇怪的還不是因為這個秘密涉及他自己,而是:

  「楚家的人,倘若是指我的話,姜家的人又是指誰?」

  他的師叔姜志奇早已死了,他的師妹姜雪君亦已死了。雖然申洪說過一句「死人也算」的話,但這句話顯然是和他另外的話有矛盾的,因為「死人」又怎能是「局中人」?

  他可真是百思莫得其解了。

  還有一點,從申洪的口氣看來,上官飛鳳似乎是最清楚這個秘密的人,否則申洪不會說出那句「再說下去,就要違反小姐的禁令了」的話語。

  他一來是疑團難釋:二來是想避開與青鸞相處的尷尬處境;三來是要向上官飛鳳道謝救命之恩;四來也是想要去會一會衛天元。因此第二天一早,他就向玉虛子提出,不跟他們去白駝山,改為跟申洪上星宿海。玉虛子見他業已痊癒,當然也就樂得答應了。兩人一路同行,相處頗為融洽。不過楚天舒也知江湖避忌,申洪對五虛子也不願吐露的秘密,他自是不便向他打聽了。

  這日他們已經踏上了崑崙山,忽見有兩個人抬著擔架,從冰坡上走下來。一步一步,走得甚為安穩。走得似乎不快,但也不過片刻,距離就拉近了許多。從初時所見的一回影子而變得輪廓豁然了。

  楚天舒吃了一驚,說道:「這兩人武功不弱!」要知在冰坡行走,稍一不慎,就會滑倒,輕功好的,順勢滑行,還比較容易,但若要在冰坡上如履平地,邁出的腳步差不多都是同等距離,以保持擔架的穩定,這就必須兼有上乘內功的造詣,要比只能施展輕功,難得多了。楚申二人都是識貨的行家,故此一見之下,均感驚詫。

  那兩人抬著擔架,來得更近了。

  申洪忽地「咦」了一聲,說道:「不是我們的人!」

  那兩個人亦己發覺他們,同樣也是不約而同的「咦」了一聲,便即把擔架放了下來。

  擔架上躺著的那個少年也坐起來了。

  這一下可真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那少年冷笑道:「姓楚的,你僥倖未死,還敢跑到這裡來麼?」

  楚天舒也在大罵:「你想不到在這裡碰上我吧,你有多少毒針,儘管發出來吧。我正要找你們這些人算帳!」

  原來擔架上這個少年,正是白駝山的少山主宇文浩。

  抬擔架的那兩個漢子是南宮旭和武鷹揚。

  宇文浩已經給齊勒銘廢了武功,在雪地上行走還可以,交手當然是不行了,他不想給楚天舒看破,哼了一聲,說道:「收拾你這小子,也用得著我親自出手麼。兩位香主,這是你們立功的機會,還不快上!」

  南宮旭與武鷹揚鎩羽而歸,他們自己吃了虧也還罷了,少山主給人廢了武功,事情可就大了,他們正愁回到白駝山要給山主降罪,於是一聲「遵命」,立即向前。

  南宮旭與申洪相識,申洪搶上前喝道:「你們為何跑到我們的崑崙山來了?」南宮旭哈哈一笑,說道:「你回去問蓋覆天就會明白了。這件事情,我勸你還是不要插手為妙。否則我們的少山主固然不肯放過你,你的新主人蓋覆天也不肯放過你的!」他故意把已經死了的蓋覆天說成好像是已經取代了上官雲龍位子的新宗主,目的當然是要挫折申洪的鬥志。

  哪知申洪雖然大吃一驚,卻越發憤怒,他呆了一呆,陡地喝道:「我與你拼了!」聲如霹靂,掌似奔雷,果然真的是形同拚命!

  武鷹揚飛身撲上,說道:「南官兄,讓我來領教申先生的大摔碑手。」南宮旭側身避過申洪的攻擊,說道:「好,我也想見識見識揚州楚家名聞天下的點穴功夫,咱們這就換個對手吧。」

  楚天舒和他用的都是判官筆,楚天舒的判官筆只有三尺二寸長,他的判官筆更短,只有二尺八寸。武學有云:「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同樣用的是判官筆,筆法卻是大為不同。

  南宮旭雙筆交又穿插,一出手就是欺身進擊的險招,左筆點對方的陰矯、陽維兩處經脈的穴道,右筆點任脈、督脈兩處經脈的穴道,楚天舒喝道:「好個雙筆點四脈的功夫,可惜你練得還未到家!」四筆相交,叮叮之聲不絕於耳,南宮旭冷冷說道:

  「哪點沒到家,倒要請教!」

  楚天舒道:「據我所知,連家筆法的最商境界乃是四筆點八脈!」原來山西連家乃是世傳的點穴名家,南宮旭的師父就是「連家筆」的掌門人連城虎,在同門中功夫最好,可說已是盡得連家的衣缽真傳。他聽了楚天舒的話,冷笑說道:「四筆點八脈的功夫是要兩個人合使的,你懂……」話猶未了。只見楚天舒搖了搖頭,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氣。

  南宮旭驀地想起一個和師門有關的故事,三十年前,他的師父連城虎和他的師叔連城璧聯手合鬥當時的天下第一高手金世遺,金世遺一個人就能施展四筆點八脈的功夫,把他的師父師叔打敗。據說金世遺是雙手各執一支判官筆,口裡咬著一支判官筆,腳指也挾著一支判官筆的。這個故事,是他出師之後,別的武林前輩告訴他的,他兀是半信半疑。

  他本來想說「你懂不懂」的,想起這個故事,不敢說下去了,卻道:「難道你會使四支判官筆嗎?」

  楚天舒道:「我不會使,但我楚家的筆法卻不是以多為勝的。

  我還未練得到家,要是練得到家,一支判官筆已經足夠!」說話之間,筆法已是倏然一變,雖然只是兩支判官筆,卻幻出了千重筆影,筆法之奇詭,即使是南宮旭也感到難以捉摸。

  南宮旭讚道:「驚神筆法果然天下無雙,不過你也未必就能勝得了我!」

  這話倒也不是虛言,論筆法他的雙筆點四脈雖然比不上楚天舒的驚神筆法,但臨敵的經驗卻老練得多,功力也要比楚天舒略勝一籌。楚天舒的判官筆比對方長了四寸,本來可以發揮「一寸長,一寸強」的優點的,但固內力不及對方,優點卻被抵銷了。反而是南宮旭那對二尺八寸長的判官筆,充分發揮了「一寸短,一寸險」的優點。一個奇詭莫測,一個險狠異常,四支判官筆打得難分難解。

  另一時申洪和武鷹揚也是打得難解難分,申洪練的是大摔碑手,武鷹揚練的是鷹爪功,雙方用的都是剛猛力道,硬碰硬接。

  過了半枝香時刻,楚天舒和南宮旭這對仍是互為攻守,大家和初上場時一樣的身手矯捷,未露疲態。申洪和武鷹揚這時,卻是額頭見汗,雙方都已氣喘可聞了。申洪喝道:「我和你拼了!」「蓬」的一聲,四掌相交,大家都不收掌,掌心相抵,變成了角力的局面。這樣的局面,必定是力強者勝,力弱者敗的。偏巧雙方又都是氣力相當,彼此都不肯退讓半步。

  宇文浩一看機會來到,悄悄取出毒針,輕輕彈出,三枚毒針射向楚天舒,三枚毒針射向申洪。他被齊勒銘廢了武功,內力是完全失了,但發暗器的氣力還是有的,準頭也還是和從前一樣。

  楚天舒和南宮旭正在鬥到緊處,南富旭步步進逼,楚天舒雙筆盤旋,勢若游龍。射向楚天舒的三支毒針究嫌勁力不足,被箋風一蕩,迅即被他盤旋飛舞的雙筆絞成粉碎。

  射向申洪的那三支毒針,卻因申洪的全身氣力都已放在掌心,雙腳又似打樁一樣釘在地上的,三支毒針,只能勉強避開一支,另外二支,都射到他的身上。

  申洪大吼一聲,雙掌鬆開,登、登、登倒退三步,喝道:

  「龜兒子,我先斃了你!」武鷹揚如影隨形,跟蹤急上,申洪騰不出手來去打宇文浩,只好咬實牙根,和武鷹揚惡戰。武鷹揚知道他是想在毒發之前和自己拚個兩敗俱傷,他倒不忙於求取速勝了,只是緊緊的纏著申洪,不讓他有脫身的機會。

  但申洪那聲大喝卻提醒了楚天舒,他和南宮旭是半斤八兩,要擺脫白宮旭的纏鬥,在他來說還是做得到的。他一招「星漢浮搓」,筆花錯落,趁著南宮旭應接不暇之際,一個轉身,就向宇文浩撲去。

  宇文涪功力已失,要想躲避,哪還能夠?楚天舒還沒抓著他,他已是嚇得雙腿一軟,站立不穩了。

  就在此時,忽地有一片黃砂向著楚天舒吹來,楚天舒見並未起風,卻有黃砂吹來,立知不妙,赴忙以劈空掌打出,但已吸進一點毒霧,腦袋暈眩了。

  楚天舒抱著同歸於盡的決心,飛身撲向宇文浩,咕咚一聲,宇文浩早已倒了下去。說時遲,那時快,南宮旭的雙筆亦已指到了楚天舒的後心。

  突然有一個人擋在他們中間。

  穆娟娟來得正是時候。她衣袖一揮,擋著楚天舒雙筆,楚天舒認得是她,當然只好止步了。

  南宮旭吃一驚道:「老夫人,你、你怎麼……」話猶未了,只覺異香撲鼻,頓時全身麻軟,再也發不出力道了。他這才看得清楚,歎口氣道:「原來我是認錯人了!」

  這變化突如其來,正在和申洪交手的武鷹揚也不禁大吃一驚。申洪是拚命進擊的,一掌將他打翻。但在擊倒對手之後,申洪亦已是精疲力竭,再也支持不住了。他和武鷹揚幾乎是同時暈倒的。

  宇文浩死裡逃生,只道穆娟娟是來幫他,大喜說道:「多謝姨娘,請你把這小子……」

  楚天舒也是又喜又驚,同時說道:「齊夫人,你因何不讓我……」

  兩人的話都只是說到一半,穆娟娟便即笑道:「天舒,你怎能還叫我做齊夫人?漱玉雖然不是我的親生,你似乎也應該叫我一聲岳母呀!」接著對宇文浩道:「他不是什麼小子,他是我的女婿,你知道麼?」

  宇文浩大驚之下,暈過去了。

  楚天舒吸進了一點毒霧,昏眩之感,越來越甚,神智漸漸也模糊了。他聽到穆娟娼最後的一句話是:「姨甥雖然沒有女婿親,但他是被廢了武功的,所以即使不計親情,我也不能讓你殺他。」

  五個人暈倒四個,唯一沒有暈倒的只是內功造詣最高的南宮旭,雖然他的內力亦已使不出來了。

  「你剛才叫我什麼?」穆娟娟問他。

  忽聽得有個聲音道:「娟娟,你應該知道他是在叫誰。不錯,我就是在他們背後指使他們的人。你要難為他們,先得過我這關!」正是:

  真假銀狐同出現,是非恩怨共糾纏。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57:43     標題: 第十一回:劫後重逢 現身幽谷 孽由自作 曳尾泥塗(1)

  穆娟娟悚然一驚,失聲叫道:「你莫非就是我那未見過面的……」

  那婦人以尖銳急促的聲音,像利刀一樣切斷她的話:「你不管我是誰,你說出來我也不會認你!」

  穆娟娟道:「原來你老人家還在人間,可否現身讓我拜見?」

  那婦人冷冷說道:「我又老又醜,只怕嚇壞了你。你把我當作死了好了。」

  穆娟娟這才想起,這個人是最不喜歡別人說她老的,忙道:

  「晚輩不是這個意思。你如果不喜歡我叫你老人家……」

  那婦人說道:「你怎樣叫我,我都不在乎。」

  穆娟娟道:「那麼你,你。你是否可以讓我一見?」

  那婦人道:「你想和我交手嗎?」

  穆娟娟道:「晚輩不敢。」

  那婦人道:「既然不敢,那就不必相見了。我讓你把楚天舒帶走,宇文浩你給我留下!」

  南官旭吃一驚道:「你老人家把這小子放走,我們如何向山主交代?」

  那婦人哼了一聲,說道:「你門這兩個多嘴的傢伙,壞了我的事情,還想活著回去嗎?」

  只見一片黃砂罩下,轉瞬之間,南宮旭和武鷹揚都化成了一灘血水。

  穆娟娟的使毒本領,未必比不上這婦人,但這等狠毒的手段,卻是令得她也不禁毛骨悚然。慌忙左手提起申洪,右手提起楚天舒,趕快離開。

  天已黑了,衛天元守在爺爺的病榻旁邊,等候師嬸回來。

  師嬸還未回來,師叔先回來了。

  齊勒銘是幫他去找上官飛鳳的。他和衛天元住在賓館,前往上官雲龍父女所住的冰官,不過一里多路。但師叔回來,還是比衛天元的估計快了許多。他是吃過晚飯才去的,來回還不到半個時辰。

  齊勒銘沒說話,只交給他一張字條。

  是上官飛鳳的筆跡。寫道:「世事如棋,棋局解開,結也就解了。」

  衛天元心裡想道:「她說的結,想必是指她的父親和我的爺爺所結的梁子。」他自以為懂得「結」的意思,但整句話他好像還是在似懂非懂之間。

  「她有沒有說話?」衛天元問道。

  齊勒銘道:「她什麼也沒有說,不過,我想你是應該懂得她的意思的。她是要等到你從白駝山回來之後才肯見你。假如那時你對她還沒變心,當然是什麼結也解開了。」對這張字條的理解,兩人似乎是大同小異,但這點「小異」,卻是令得衛天元不能不感覺有點奇怪了,「為什麼飛鳳老是懷疑我會變心呢?」

  心念未已,腳步聲已經傳來,是兩個人的腳步聲。

  只聽得穆娟姐笑道:「你們一定猜想不到,你們猜我是把誰帶回夾了?」

  齊勒銘的確猜想不到,他方自一怔:「難道她的姑姑竟肯跟她回來?」謎底立即揭開,跟在穆娟娟背後的是楚天舒。

  楚天舒吸迸的毒霧,穆娟娟早已替他解了。但由於齊楚兩家的關係甚為複雜,他站在齊勒銘的面前,卻是不禁有點尷尬。

  穆娟娟笑道:「害什麼臊,你還不上前叩見……」

  她要說的是「岳父」兩字,按說齊勒銘和楚天舒都是應該知道的,但齊勒銘卻不等待她把這兩個字說出口來,就截斷她的話了。

  他說的是:「原來是楚賢侄,不必多禮。你不知道,我可正需要你的幫忙呢。」

  齊燕然受了傷,需要楚家那功能培元固本的靈丹,楚天舒是早就從穆娟娟口中知道的。他奇怪的是,齊勒銘對他的態度雖然好像是已經把他當作自己人,但似乎還不想將他當作女婿。

  「齊老前輩所遭的意外,伯母已經告訴我了。」楚天舒說道:

  「這三顆藥九請伯父賞面收下。可惜我帶的不多,不知夠不夠用?」

  齊勒銘笑道:「齊家的大補丸功效不在少林寺的小還丹之下,有兩粒已經夠了。不過,這樣珍貴的藥物……」

  楚天舒忙道:「齊老前輩曾經救過我一條性命,這幾顆藥丸算得了什麼?」

  穆娟娟忍耐不住,說道:「什麼伯父、伯母、賢侄、老前輩的,他和玉兒彼此相受,我亦已替你作主,同意他們的婚事了,你們翁婿二人怎麼還是這樣稱呼?」

  齊勒銘道:「楚賢侄,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我的玉兒?」

  楚天舒低下了頭,說道:「我本來不敢高攀,要是怕父不嫌棄的話……」

  齊勒銘道:「你要娶的又不是我,我也沒有問你是否認為自己配不上我的玉兒,說什麼高攀不高攀的幹嘛?我只問你是不是喜歡我的玉兒!」

  穆娟娟笑道:「你這人怎的這樣死心眼兒,他是在求你許婚呀!他要是不喜歡咱們的玉兒,還會求你嗎?」

  齊勒銘道:「我還是要他親口說出來才算。」

  楚天舒只好紅著臉答了一個「是」字。

  齊勒銘道:「漱玉的爺爺這次上了白駝山妖人的當,目前我還沒有功夫去找白駝山主算帳,你願不願意陪衛天元去走一趟?」

  楚天舒只道這是許婚的條件,對白駝山那個「秘密」,他也還存著好奇之心,想去探個究竟,便道:「我也曾經幾次受過白駝山妖人的傷害,縱許我幫不上衛大哥什麼忙,我也希望能夠和他一起去的。」

  齊勒銘道:「好,那麼待你從白駝山回來的時候,假如你對玉兒還未變心的話,那時咱們再以翁婿相稱。」

  他這回答,不但楚天舒覺得奇怪:「為什麼他思疑我到了白駝山就會變心呢?」衛天元更加覺得奇怪,這和上官飛鳳寫的那張字條,用的字眼都是一模一樣。

  楚天舒道:「什麼時候去?」

  齊勒銘道:「明天一早就去。」

  楚天舒雖然沒有說話,臉上的神色卻已給穆娟娟看了出來,問他道:「你還有什麼事嗎?」

  楚天舒道:「我在京城的時候,曾蒙上官姑娘教過我的性命,我想向她道謝一聲才走。但現在已經夜深,不知她睡了沒有,衛大哥,你可不可以替我前去通報?」

  衛天元自己也正是想要求見上官飛鳳而不可得的,唯有苦笑了。

  楚天舒道:「衛大哥,你不方便隨我去麼?」

  衛天元道:「你請我的師嬸陪你去吧。」

  齊勒銘忽道:「不必去了。天元,有件事,剛才我還未曾告訴你,上官姑娘把那張字條交了給我之後,她就下山去了。」

  衛天元一怔道:「下山去了,去哪兒?」

  齊勒銘道:「她急於為父報仇,已經先走一步,往白駝山去了。」

  衛天元聽到這個消息,大出意料之外,他呆了一呆,失聲叫道:「她一個人跑去白駝山?」

  齊勒銘微笑道:「你們早點睡吧,明天一早動身,或許還可以追得上她。」

  衛天元恨不得馬上動身,但楚天舒必須好好睡一覺才能恢復疲勞,他也只好多等幾個時辰了。可憐他心亂如麻,這幾個時辰,他雖然是睡在床上,卻是睜著眼睛,等待天亮的。

  衛楚二人離開之後,穆娟娟望著丈夫,低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你說的是哪一件事?」

  「勒銘,請你別在我的面前裝糊塗了。你應該明白我說的是什麼。」

  齊勒銘如有所思,許久都不作聲,忽地說道:「娟娟,咱們現在總算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了,想起以前的事情,我真是對不住你。」

  穆娟娟道:「以前的事還提它幹嘛?」

  齊勒銘道:「不,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咱們過去所受的教訓,提一提還是有好處的。」

  他不理會穆娟娟的反對,繼續說下去道:「其實從我們初相識那天開始,我就覺得,我和你乃是臭味相投的。」

  穆娟娟心裡甜絲絲的,佯嗔道:「別說得這樣難聽好不好?」

  齊勒銘的表情卻是甚為嚴肅,說道:「我心裡本來是喜歡你,但我不敢和爹爹說。」

  穆娟娟道:「我明白,你當時是有難處。」

  齊勒銘道:「你還未知道我要說的是什麼呢。別打岔,聽我說完了你再說好不好?」

  穆娟娟心中一動,忽地省悟,知道他之所以要重提舊事,不僅是向自己表示歉意那樣簡單了。

  她抑制心頭的激動,默不作聲。齊勒銘繼續說道:「後來爹爹和我提親,莊家和齊家門當戶對,莊英男的人品面貌以及武功,也都是女子之中罕有的,(說至此處,他頓一頓,見穆娟娟並無不悅神色,還點了點頭,他才放心說下去。)我不敢反對嚴父之命,也提不出反對的理由,說老實話,當時我還多少懷有一點幻想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歡的是誰,於是也就無可無不可的答應了這頭親事了。」

  穆娟娟道:「勒銘,我並沒怪你。」

  齊勒銘道:「我知道。誰也沒有錯,只是錯配了姻緣。如果當初莊英男嫁的是楚勁松,我娶的是你,大家都可以少受許多苦痛!」

  穆娟娟道:「現在改正也還不遲。」

  齊勒銘道:「但我可不願玉兒重蹈咱們的覆轍。」

  穆娟娟道:「所以你要試一試楚天舒是不是真心喜歡玉兒。」

  齊勒銘道:「不錯。因為他現在是被蒙在鼓裡,如果在他知道一切真相之後,他還是一樣喜歡玉兒,我才能夠放心。」

  穆娟娟道:「你懷疑他心裡愛的還是姜雪君?」

  齊勒銘道:「衛天元和楚天舒都曾經愛過姜雪君,或許衛天元愛得更深。但感情的深淺,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外人是很難猜測的。」

  穆娟娟道:「感情也是會變的!」

  齊勒銘道:「不錯,但若不試它一試,又焉能得知?」

  穆娟娟道:「如此說來,我熱心撮合他們這兩對姻緣,可能是做錯了?」

  齊勒銘道:「目前是尚未能下斷語的。但不管結果如何,我都不會怪你。我知道你的苦心,你是想消解齊楚兩家的怨恨。而玉兒配給天舒,這段婚姻,也的確是門當戶對。」

  穆娟娟道:「就像你當初娶莊英男一樣。」

  齊勒銘道:「的碉是有許多相似的地方。但表面的相似也未必就是真的一樣。」

  穆娟娼道:「但你要天元和天舒到白駝山去,不怕所擔的風險太大嗎?撇開白駝山這個強敵不談,那一局殘棋,又如何收拾?」

  齊勒銘笑道:「解鈴還須繫鈴人,你我二人,恐怕也是要到白駝山一趟的。不過,咱們當然不是和他們同行,事先也不必讓他們知道。」

  穆娟娟喃喃自語:「解鈴還須繫鈴人?」苦笑道:「我在白駝山的安排,你。你敢情是早已知道了?」

  齊勒銘笑道:「知妻莫若夫,你雖然不說,卻又怎能瞞得過我?」

  穆娟娟道:「我不是想要瞞你,只是……」

  齊勒銘道:「用不著和我解釋了,我已說過,不論你做的什麼事情,我都不會怪你。」

  穆娟娟低聲道:「我心中卻有不安。」

  齊勒銘道:「你覺得對姜雪君不住?」

  穆娟娟歎道:「她的遭遇也實在是太慘了。秘魔巖那齣戲雖然不是由我編排,多少我也有點責任。」

  齊勒銘道:「所以我雖然希望天舒與玉兒能結連理,但若是不給他一個選擇的機會,對姜雪君也是有欠公平的。」

  穆娟娟道:「你打算幾時動身?」

  齊勒銘道:「他們一走,咱們跟著就去。」

  穆娟娟道:「爹爹的病,誰人料理?」

  齊勒銘道:「這你倒可以放心,上官雲龍和爹爹不過是爭一時之氣,剛才當著他女兒的面,他早已答應替我照料爹爹了。」

  穆娟娟道:「他是要你幫他女兒?」

  齊勒銘道:「不盡如此。爹爹和他其實也都是彼此佩服對方,惺惺相惜的。不過他們的脾氣也都很硬,要是有第三者在旁,不管這第三者是誰,他們心裡的話就不肯說出來了。所以我敢擔保,咱們一走,他們兩位老人家就會和好如初。」

  穆娟娟忽地歎道:「我們曾受過上官雲龍的恩惠,我和飛鳳又特別投契。說老實話,我倒是有點為她擔憂呢。」

  齊勒銘道:「因為天元比天舒更易變心嗎?」

  穆娟娟道:「楚天舒不過對姜雪君曾經動過追求之念而已,怎能和他們的青梅竹馬之交相提並論?」

  齊勒銘道:「不錯,衛天元可能是愛姜雪君愛得更深。」

  穆娟娟道:「但據我所知,上官飛鳳愛他,絕對不在姜雪君愛他之下。如果給天元知道她用的手段……」

  齊勒鉻笑道:「那也只是因為她要獲得她心愛的人罷了。我倒覺得她用的那些手段不算過份。」

  穆娟娟歎道:「不錯,當初我也曾經不擇手段,只為要獲得你,你也原諒了我。但只怕衛天元未必也能和你一樣。」

  衛天元可不知道有人為他擔憂,他現在最著急的事情就是要趕快追上上官飛鳳。

  可惜他一直沒有上官飛鳳的蹤跡,現在已經是他和楚天舒同行的第五天了。

  兩人之間的芥蒂早已消除,一路同行,有說有笑,倒是不覺寂寞。楚天舒把自己在北京那段遭遇,也和衛天元說了。

  最令得衛天元大惑不解的是:「原來飛鳳曾經救過楚天舒的性命,這件事情,為什麼她從來沒有和我說過呢?」不錯,在北京那段日子,發生的事情太多,但這件事情可不是一件小事,按說上官飛鳳是不該忘記對他說的。

  驀地他想起上官雲龍禁止女兒和他來往之時,說過一句氣憤的話:「莫讓人以為你是千方百計想要他!」上官飛鳳救了楚天舒,自己卻不露面,卻故佈疑陣,藉此製造機會,讓楚天舒與齊漱玉作伴,讓他們從共同患難之中增進感情,這是不是也屬於「千方百計」之一呢?

  想至此處,衛天元不覺心中暗自笑道:「不管飛鳳做這件事情是何用意,即使她是怕師妹纏住我不放才用這移花接木之汁,那也不能說是損人利己的詭計。若是對大家都有好處的『詭計』,我們寧願她多有幾條這樣的『詭計』。晤,她不把這件事情告訴我,莫非就是怕我取笑她千方百計想要嫁給我吧?」

  他自作聰明,又再想道:「怪不得她屢次問我:『假如你知道我做了什麼對不住你的事情,你也肯原諒我嗎?』敢情她所指的就是這一件事?」

  不知怎的,他忽地又想起姜雪君來,爺爺曾誤信謠言,以為姜雪君是給上官飛鳳害死的,好在他知道這件事情的真相,已經在爺爺面前替她辯解了。

  「好在我知道雪君之死與她無關,否則我恐怕也會像別人那樣誤會她的。但假如雪君還沒有死的話,她是不是也會使用詭計,令我和雪君分開呢?就像她曾經做過的那件事一樣,令我和師妹分開?」

  他打了一個寒噤,但最後還是這樣想道:「我怎能這樣懷疑飛鳳的品格,我和雪君的感情和我對師妹的感情大不相同,這是飛鳳早就知道了的,她怎會這樣做?」

  他的心事不敢和楚天舒說,楚天舒心裡藏著的那個秘密也沒有和他說。

  兩人一路同行,不知不覺,這一天已經來到了白駝山了,不過從開始登山到攀上主峰,以他們的輕功,恐怕最少也得攀登兩天。

  白駝山的主峰就叫駱駝峰,山上冰雪覆蓋,遠遠望去,當真是活像一頭大駱駝,頭東尾西,鋪著滿身白色的絨毛。這天他們拂曉登山,傍晚時分,方始走到駱駝峰的腰部。饒是他們功力深湛,亦已不禁有點勞累的感覺了。他們在樹林裡找了一個比較平坦的地方搭好帳幕,準備早點睡覺,明天繼續登山。

  山上氣候奇寒,他們攜帶的乾糧都變得好像冰塊一般的又冷又硬了。

  衛天元道:「這幾天嘴裡真是淡出鳥來,待我去獵兩隻雪雞回來開開齋吧。」

  楚天舒道:「天色已晚,還能找到雪雞麼?」

  衛天元道:「正是要趁天色入黑這段時間,雪雞回巢,才容易找。打獵我比你有經驗,生火燒水的事情就麻煩你啦。」楚大舒情知他是要把比較容易的工作留給自己做,但打獵的經驗他也自知是的確不及衛天元,只好答應這樣分工。

  衛天元的運氣倒是不壞,走了沒有多久,便發現一頭雪雞。

  但那頭雪雞也發現了他,迅速跑入冰塔群中。

  雪山上有許多亙古不化的冰雪,日積月累,越堆越高,如柱如塔。現在出現在衛天元面前的冰塔峰約有十幾個之多,排列得好像陣圖一樣。

  衛天元被雪雞引入冰塔峰中,忽地聽得好像有人輕輕歎了口氣。

  衛天元心頭一震:「莫非又是飛鳳假扮雪君來嚇我麼?」他想起那一次在口到保定老家的晚上,也曾發生同類的情形,當時他在聽到女子的歎息之後,立即追覓,還依稀看見一個好像姜雪君的影子。但可惜還未追上,就遭遇敵人的伏擊,後來幸得上官飛鳳出現,與他聯手,擊敗敵人。他也才知道,原來他所見的那個女子,其實就是上官飛鳳,她是故意模仿姜雪君的裝扮跟蹤他的。不過,儘管他已經知道不是姜雪君,但每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還是有點疑真疑幻。不是他不相信上官飛鳳的說話,而是他太過思念姜雪君的原故。心底裡還在希望姜雪君仍然活著,甚至,即使只是姜雪君的幽靈出現,他的心裡也感到安慰。

  現在又發生同樣的情形,「好,不管你是人是鬼,我非捉住你不可!」一回頭,只見在一個冰塔下面,站著一個女子,女子面上蒙著黑紗。

  「雪……」「君」字還未叫出來,他就呆住了。這女子穿的是姜雪君的一件衣裳,他見過這件衣裳的。但這個女子卻不是姜雪君。假如是姜雪君的話,即使是披著面紗,他也認得出來的。

  蒙面少女藏身冰塔群中,若隱若現。但還是給衛天元追上了。

  不是姜雪君,也不是上官飛鳳。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是人,不是幽靈。因為冰壁上有她的影子。根據古老的傳說,鬼魂是不會有影子的。

  「你是誰?」衛天元的聲音都不覺有點顫抖了。

  「你為什麼要知道我是誰?」這女子的音調平平淡淡。一點吃驚的表現都沒有。好像她「忽然」碰上衛天元這件事,本來就是在她意料之中的。

  衛天元呆了一呆,一時間不知怎樣回答才好。只能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你這件衣裳……」怎樣才能把事情說清楚呢?

  「我這件衣裳有什麼不對嗎?」

  「你這件衣裳好像、好像……」

  「好像怎樣?」

  「好像和我一位朋友的一件衣裳一模一樣。」

  「你以為我是偷她的?」

  「不是……」衛天元已經看得清楚,只是相似而已,並非姜雪君原來那件衣裳。那件衣裳是染有血漬的。

  「既然不是還有什麼好問?」

  「就只是有點奇怪,奇怪……」衛天元不知怎樣說下去才好。

  心裡在想:「這神秘女子一定是和姜雪君相識的,井見過她的這件衣裳。」

  他還未想好怎樣用說話試探。那女於忽地把手掌攤開。

  她的手心有塊心形的小石頭。

  衛天元好似著了魔他的,忽地跳起來,向那女子撲去。

  那女子一閃身退到冰巖後面,淡談說道:「這也是你的朋友之物麼?就算是,你也不能搶我的呀!」

  原來這塊石頭正是衛天元小時候和姜雪君拾取的。本來有兩塊的,形狀都差不多的相同兩塊。更巧的是,兩塊石頭上的花紋都像一隻鳥兒,衛天元把它們戲稱為「鴛鴦石」,自己收藏一塊,把另一塊「鴦石」送給姜雪君。

  天色雖然將近入黑,但冰壁的反光已是足夠他連石頭上的紋理都看得清楚了。他不相信天地間還有這樣相似的一塊石頭,一定是姜雪君那塊原石無疑。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58:01     標題: 第十一回:劫後重逢 現身幽谷 孽由自作 曳尾泥塗(2)

  「這,這塊石頭,你怎佯得來的?」

  那女子不答,跑出冰塔群。

  輕功倒是不弱。

  衛天元急步追趕,叫道:「你一定知道她的消息,她究竟是死是活,請你告訴我……」

  那女子既不停步,也不回頭,但卻輕輕歎了口氣,說道:

  「花自飄零水自流,你何苦還是如此執著。」

  「花自飄零水自流!」衛衛天元不由得陡地心頭一震了!細味語意,「莫非雪君、她、她還在人間?」

  「她在哪裡?她在哪裡?」衛天元大叫。

  那女子只是平平淡淡說了四個字:「你隨我來!」衛天元問的其他問題,她都不回答了。

  衛天元亦步亦趨的跟著那個女子,深入林海雪原,那些不知名的樹木又高又大,在別的地方,七八丈高的樹木已算罕見的大樹,在這裡卻屬尋常。衛天元只憑目測,高達十幾丈的大樹也根不少。千奇百怪的石頭和冰巖更如墾羅棋布,觸目皆是。

  但衛天元哪裡還有心情欣賞林海雪原的奇景,他的眼睛裡只有那個女子。

  忽地眼前出現一片黑壓壓的危崖,那女子停下腳步。

  衛天元一愕道:「這裡鬼影也沒一個,你和我到這裡來做什麼?」

  那女子道:「你自己爬上去一看!」

  衛天元這才發現在這座懸崖峭壁的上方,有一道形狀狹長好像用利劍劈開的缺口。當下施展輕功,攀到那個彎月形的缺口朝下一望,這一望登時止步了。

  他剛從不見天日的林海中出來,此時只覺眼前一亮,原來下面是個在山峰圍繞下的小山谷,地勢比較開闊。對面的山峰上有股清泉,注入一個方圓數十丈的小湖中。清泉後面有一叢野花,湖中有閃光的浮冰和零落的花瓣。此時月亮已是高掛天空,山谷四周又都是屹壁,月光、雪光、湖光,交相輝映,衛天元的目力本來異乎常,下面的景物看得清清楚楚。

  令他發呆的不是景物,是人!

  一個白衣少女,坐在湖邊,正自把那些落花拾起來,一片汁的拋落湖中。

  「花自飄零水自流!」莫非除了原來的含義之外,還是指眼前這幅「圖畫」的?那個神秘的蒙面女子有心指引他來看這幅「圖畫」?

  因為把花瓣拋落湖中的白衣少女不是別人,正是他曾為之神魂顛倒的姜雪君!

  他呆了片刻,忍不住大叫:「雪君,雪君!原來你還活在人間,我在這裡,你看得見我麼?看得見我麼?」

  姜雪君站起身來,嬌軀好像花枝亂顫,手中的花朵盡都落在湖中。

  她抬起頭來,一臉茫然的神態。

  衛天元貼著石壁,上半身都已露出缺口外面了。他不知姜雪君看見他沒有,但從她的動作看來,最少可以斷定,她已是聽見他的聲音了。

  「雪君,雪君,我找你找得好苦,你聽見沒有?你應我呀!

  你應我啦!」

  姜雪君還是沒有應聲。

  莫非她是因為驚喜交集,說不出話來了?

  但她不過呆了片刻,忽然就像受驚的小鹿一樣,躲進野花叢中。

  只是花伎搖動,但卻已看不見她了。

  那個冰湖的後面,是雲封霧鎖的幽谷。顯然她已跑進幽谷去了。

  峭壁百丈,多好的輕功也是無法從這鋪滿冰雪的峭壁爬下去的。

  衛天元回過頭來,叫道:「你帶我到這裡來,你總有辦法幫我和雪君見上一面吧?」

  他想求助於那個神秘女子,不料他細看時,那女子已不知到哪裡去了。

  姜雪君不見了,唯一可以幫助他的人也不見了。

  難道就此罷休?不,不,他怎也不甘心就此罷休的!

  在峭壁的上方,正是靠近缺口之處,有一株橫伸出來的古松,松樹上倒掛著無數枝籐,衛天元把一伎蟋繞的枝籐拉開來,越拉越長。他站立的地方無法退後,因而也就無法把這一伎籐條盡數拉開,但估計最少也當有七八丈長。

  谷下面有一棵雲杉,這棵雲杉筆直高聳,估量也有十來丈高。

  衛天元人急計生,驀地得了一個主意。要是抓牢這枝籐條,好像蕩鞦韆一樣蕩過去,把距離拉近,再跳下去,就可以攀著雲杉了。雪山上的野籐韌性甚強,就是用刀來割,也不容易將它割斷的。一個人的重量,料想這枝野籐應當承受得起。

  用這個法子下去,當然還是要冒一些風險的,但此時此際的衛天元,即使要他去闖鬼門關他也願意,何況冒此區區風險?

  他幾乎想也不想,馬上就握著籐條的一端,用力一拉,向前蕩去!

  衛天元身子懸空。忽地只覺得身子一輕,那條韌力特強的野籐竟然斷了!衛天元登時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一個倒栽蔥,跌下那深不可測的幽谷!

  那蒙著面紗的女子發出冷笑,說道:「衛天元,你變了鬼去會姜雪君吧。但你可以放心,我答應你的事情,一定能夠做到。

  我要好好給你安排這一場幽冥會,讓你不但可以在鬼門關上見到姜雪君,而且你還可以見到你的好朋友又兼情敵的楚天舒。」

  她嘴裡發出冷笑,手中則是拿著一把鋒利的匕首,那條野籐就是給她這把匕首割斷的。

  在冰峰上生火可不是易事,把堅冰鑿開,燒成開水,更花時問。楚天舒東尋西覓撿了一堆枯伎,用一塊石頭猛力敲擊,發出火星,好不容易才把枯枝點燃。他隨身攜有水壺,把鑿下來的冰塊放入水壺,待到冰塊燒成開水,月亮早已升起來了。

  左等右等,衛天元還未回來。

  楚天舒禁不住心中苦笑了。「也不知他獵到雪雞沒有?就只怕烤雪雞還未吃到口,這壺開水又要變成雪水了。大冷天時喝雪水可不是滋味!」

  左等右等,不見衛天元回來,過子已是餓得咕咕作響,只好把開水送炒米餅,先吃個半飽。只覺這幾塊炒米餅滋味無窮,心中暗暗好笑:「看來我大概是只有吃乾糧的福份了。」

  他吃了半飽,坐在火堆旁邊,暖洋洋的好不舒服,不知不覺,睡意襲來,眼皮已經闔上,忽聽得有腳步聲走來,他沒好氣的說道:「天元,你怎麼這個時候才回來,雪雞你自己吃吧,我要睡了。」

  奇怪,腳步聲似乎已經走到自己的身邊,但卻聽不見衛天元說話。

  他睜開眼睛,只見一個蒙面人站在他的面前。衛天元是沒有道理蒙著面回來的!

  莫非是在夢中?他趕忙揉揉睡眼,看清楚了,果然不是衛天元,從體態上可看得出來,是個女子!

  這一下頓時把他的睡意嚇跑了,他站了起來,問道:「你是誰?」

  那個女子不說話,卻把手掌攤開,掌心有一片碎布。他認得是和衛天元那件衣服同一樣的布料!

  楚天舒這一驚非同小可,叫道:「是不是衛天元出了事了?」

  那女子道:「我不知道你說的那個人是誰,我只看見一個人追趕雪雞,從懸崖上跌下去了。」

  楚天舒大驚道:「他怎麼樣了?」

  那女子道:「那個地方,我爬不下去,不知他生死如何。但我想,攀登雪山,多半是結伴同行的,所以我就朝著火光走來。

  他是你的同伴吧?」

  楚天舒道:「不錯,他在哪裡,請……」

  那女子不待他說出請求,便道:「你隨我來!」

  救人如救火,楚天舒無暇考慮,只能立即跟她走了。

  走了一程,楚天舒發覺這女子的輕功相當不錯,此時他亦已稍微冷靜下來,不覺對這女子起了疑心。

  她的輕功好還不出奇,她能夠在這樣高的雪山上居住,當然不是普通的女子。

  最令他感覺奇怪的是,這個女子雖然是蒙著面,但他也有似曾相識的感覺。還有一點,她的聲音也很特別,一聽就知是捏著噪子說話。

  「莫非她是和我相識的人,不願意給我看出她的本來面目?」

  他忍不住發問:「姑娘,你好像是中原人氏吧,你的家就是住在這裡嗎?」

  那女子道:「你是不是要間清楚我的來歷,才敢放心去救你的朋友?」

  楚天舒想不到她的反問如此鋒利,只好說道:「姑娘,我不是疑心你,只是有點好奇。」

  那女子冷冷說道:「我是來幫忙你救朋友的,不是來滿足你的好奇心的。你知不知道我們這裡的規矩,要不是因為人命關天,我根本就不會來見一個陌生的男子!」

  少數民族有許多奇風異俗,婦女出門要蒙著面紗,非必要不能見陌生的男子等等,已經算是比較普通的風俗了。

  楚天舒暗自想道:「即使她是白駝山的妖人,這個險我也還是非旨不可的。否則,倘若衛天元真是出了事,我不去救他,誰去救他?」

  這晚月色明郎,他跟那個女子走到那面峭壁之下,只見荊棘叢中,隱約還可以見到幾點血跡。衛天元的衣裳就是被荊棘勾破的。不用這女子對他說,他也想得到了。

  「我那朋友呢?」他的心不禁怦然劇跳了。

  「今晚的月色很是不錯,……」那女子好像自言自語,抬起頭來,卻不看他。

  楚天舒道:「喂,我在和你說話,你沒聽見嗎?我的朋友在哪裡?」

  那女子也不知聽見沒有,她抬起頭望了一望,繼續說下去道:「今晚的月色很是不錯,我想你會看得見他的。」

  楚天舒跟著她目光注視的方向,這才發現懸巖上方有一個眉月形的缺口。

  「你說從這個洞口望出去,可以看得見他?」楚天舒問道。

  那女子道:「已經隔了一個時辰,我不知道他是否還躺在那裡。不過,你看一看不就知道了,何必問我?」

  楚天舒心裡起疑:「他追趕雪雞,怎會從這個缺口跌下去?」但既然來了,又怎能不看一個究竟?他的輕功不及衛天元,恐防有失,就把判官筆拿在手中,萬一失足的活,把判官筆插在峭壁上,也可定住身形。另一方面,他拿出武器,當然也有提防那個女子的用意。

  那蒙面女識破他的心思,心裡冷笑道:「只要你朝外一看,擔保你非驚喜交集不可。好,我且欲擒先縱,等待最適當的時機方始下手。」

  「這峭壁我沒氣力爬上去,我到那邊歇歇,下來你再叫我。」她走到峭壁的一邊有石頭擋風的地方坐下來,楚天舒在峭壁上看下來。已經看不見她了。

  楚天舒放開一重顧慮,暗笑自己的多疑。爬到那個缺口旁邊。

  缺口是勉強可以吝得一個人爬出去的,楚天舒的頭還沒有完全伸出去,已經可以看得見谷底中心部分的情景了。

  他看見一個白衣女子跪在地上,動作甚為古怪,好像在埋什麼東西。

  第一眼還看得不怎樣清楚,只覺這個女子好像是和他熟識的人。

  再看一眼,他的一顆心就幾乎要從口腔裡跳出來了!

  她、她不是姜雪君嗎?

  他張大了口,還未曾叫得出來。忽然嗅到一股脂粉的香氣。

  就在他的鼻子底下,他發現了石壁上有四個字。這四個字是:「當心暗算!」

  「當心暗算!」這四個字是用劍尖在石壁上刻出來的,大概是因為要引起他的注意,刻的字上塗了厚厚的一層胭脂,這種胭脂有強烈的香氣。

  他本該早就發現的,只因剛來到缺口之時,他的全副心思都放在探索衛天元的這件事情上,縱然是近在鼻子下面的事物,他也無暇注意了。

  但當他一發現這四個字時,這可是生死攸關的事情,此時雖然有姜雪君在他眼前出現,他也只能把注意力轉移了。

  幸虧他轉移得快,就在此時,忽地有一根木棒在他背後猛力一撞!

  他給撞得整個身子都出了缺口,但他小臂一彎,也挾著那根木棒。

  用木棒猛撞他背部的人,不問可知,當然就是那個蒙面女子了。

  原來這女子熟悉地形,她是從峭壁的另一邊爬過來的。那一邊的石壁沒有這一邊陡峭,更容易爬。她借物障形,趁著楚天舒心神不定之際,悄無聲息的就爬到他的背後。

  幸虧那四個字提醒了他,雖然還是遲了一些,但還是剛好來得及挽救他的性命。

  他左手的判官筆用力一插,插入石壁,定住了他的身形。

  那個女子的木棒被他挾在脅下,上半身也給他拖出了缺口。

  頓時展開了一場驚險絕倫的懸崖搏鬥!

  但這是一場強弱懸殊的懸崖搏鬥。楚天舒的氣力或許還是比那女子大一些,但強者卻不是他,是那個女子!

  因為形勢對他太不利了!

  他是用一支判官筆定住身形的,腳尖撐住石壁,只能用另外一支判官筆抵抗那個女子的攻擊。

  那個女子只是上半身露出缺口,她的雙腳還是踏著實地的。

  不比楚天舒幾乎是整個身子懸空。

  那女子早已抽出木棒,居高臨下的猛打他的頭部。楚天舒的一支判官筆難以遮攔,他還要用大半的氣力抓牢那支插在石壁上的判官筆,要插得深些、更深一些才能支持他的體重。

  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楚天舒心裡歎了口氣:「想不到我莫名其妙的命喪荒谷,暗算我的人是誰都不知道!」他一發狠,判官筆脫手向那女子飛去,只盼能夠與她拚個同歸於盡!

  楚天舒這一擲用了全身氣力,銳不可當。蒙面女子舉棒一擋,虎口也給震裂。「噹」的一聲,她的木棒脫手飛出,跌下谷底。楚天舒那支判官筆卻是餘勢未衰,幾乎是貼著她的肩頭飛過,刺破她的衣裳,筆尖在她的肩頭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傷口。這才「噗」的一聲,插入了石壁。

  蒙面女子又驚又怒,把上半身縮回去,罵道:「好小子,想要與我同歸於盡嗎!可惜你沒有第三支判官筆了。哼,暫且讓你苟活片刻,待會兒再取你的性命!」

  楚天舒只剩下一支判官筆,這支判官筆是要用來支持他的體重的,已經深深插入石壁,一撥出來,他非跌下去不可。所以,那個女子倘若再來攻擊他的話,他是根本沒有武器抵抗的了。

  但在山上,有的卻是樹木。蒙面女子給自己敷上金創藥,喘息過後,用她那把鋒利的匕首。削下一根粗如幾臂的樹枝,不消多時,又已削成一根木棒。

  楚天舒「掛」在峭壁上,氣力漸漸衰弱,身形恍似風中之燭搖搖欲墜。即使那女子不來殺他,一陣狂風吹來,只怕也會把他吹跌。

  蒙面女子好似「狸貓戲鼠」把木棒掂了一掂,朝他比劃比劃,冷笑說道:「把你一棒打死,倒是便宜了你,非得讓你多吃一點苦頭不可!」用匕首將那根木棒慢慢削尖,看情形,她是要把楚天舒戳得遍體鱗傷,這才將他打落谷底。

  楚天舒不甘受她磨折,正想鬆開手自己跳下去,忽聽得那女子「咦」了一聲,一件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她的上半身本來又已伸出了那缺口的,此時忽然第二次縮了回去。

  楚天舒莫名其妙,她在搞什麼鬼?一陣風吹過來,風中傳來一陣奇特的音響。

  好像是女性的陰惻惻的笑聲,笑得令人毛骨悚然。笑聲有如游絲裊空,若斷若續,忽東忽西,懾人心魄!

  楚天舒雖然嚇得毛骨悚然,但也恍然大悟。那蒙面女子是怕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假如那真的是一個人的笑聲,那人對她自是不懷好意的了。她要把上身伸出缺口,才能用木棒刺戳楚天舒,但這樣豈不也正是給別人在她背後攻擊的好機會?

  她遊目四顧,看不見有人,但那笑聲,卻是不停的傳入她的耳朵。

  蒙面女子給那笑聲嚇得越來越是害怕,喝道:「你究竟是人是鬼,我不怕你,你給我現出形來!」

  令她思疑不定的那個「女鬼」沒有現形,她口裡說不怕,心裡其實是怕得要命,終於給那女鬼嚇跑了。

  楚天舒牢牢抓著插在石壁的那支筆桿,靜觀其變。笑聲聽不見了,那蒙面女子也沒有露面了。

  但他還是沒有辦法爬上去。峭壁結滿冰,滑不留手,判官筆一拔出來,他就非得跌下去不可。

  忽然有一條野籐隨風飄來,反正是就快支持不住了,不如冒個險吧。他大著膽子,用空著的右手抓著野籐,野籐是從懸崖上吊下來的,他就沿著野籐爬上去。

  這短短的片刻,對他來說,用「度日如年」來形容他的感覺都嫌不夠,他的生命,可說是分分秒秒都在受著死亡的威脅。

  假如那個蒙面女子還沒有走,守在缺口的旁邊,只要她用那把鋒利的匕首一割,割斷野籐,楚天舒是勢必粉身碎骨的了!

  終於爬到了那眉月形的缺口了,他鑽了進去,直到腳踏實地,方始鬆了口氣,好像從鬼門關上逃了回來。

  「是誰救了我的性命,可否容我拜見?」

  空山寂寂,聽到的只有風聲。

  他是曾經攀登過崑崙山的,高山上的風聲,常常雜有怪聲,他也不禁思疑不定了。

  「莫非那只是風中的怪聲,那惡毒的女子和我一樣,都是疑鬼了?」

  他歇了一會,氣力稍稍恢復。重新爬到那眉月形的缺口,首先把他插在缺口旁邊的那支判官筆拔出來,再利用長籐,捲著插在下面的那支判官筆的半截筆桿,用力將它拔出,收回。

  月亮已在天中,月魚更加明朗。

  他死裡逃生,此時才有閒心重新觀察谷底事物。

  姜雪君也不見了!

  難道剛才所見的那個白衣少女,那個酷似姜雪君的白衣少女,也只是他的幻覺麼?

  但那「當心暗算」四個字又是誰寫的?

  衛天元呢?衛天元的遇險是否也是那個蒙面女子誘他上當的呢?

  他懷著滿腹疑固爬下峭壁,正想走回原來的營地,忽地聽得有人走來。

  是那個惡毒的蒙面女子又再回來害他們?他握著雙筆迎上去,冷笑說道:「我僥倖沒有給你害死!我不會再上你的當了!」

  話猶未了,那個白衣女子已經站在他的面前。嫣然一笑,說道:「你以為我是誰?」

  楚天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白衣女子並沒蒙面,是姜雪君!

  楚天舒又驚又喜,說道:「哦,原來是你嚇走那個妖婦的!」

  姜雪君一怔道:「你說什麼?」

  楚天舒道:「那妖婦正想害我,卻被一個女子的笑聲嚇走。

  不,不是你麼?」

  姜雪君道:「不是我!」

  楚天舒道:「那就怪了,不是你是誰?」

  姜雪君道:「那個蒙面妖婦,我倒是看見她逃跑的,但並沒見著第三個人。或者是你聽錯了吧,說不定是風聲。風穿過石壁的孔穴,常會發出怪聲的,有時還像哭聲呢。」

  楚天舒思疑不定,心道:「莫非當真是我聽錯了?」

  姜雪君道:「許久不見了,你好嗎?聽說你和齊漱玉訂了婚了,恭喜你們。」

  楚天舒面上一紅,說道:「雪君,想不到你還活著,這真是大好了。秘魔崖之戰,你是怎樣死裡逃生的?又怎的會躲在這裡?」他提出一串問題,心裡且還有著一個疑問來曾說出,姜雪君藏在這雪山幽谷,對外界的消息又何以這樣靈通。

  不過他對這次的意外相逢,雖然是大為驚喜,但卻沒有第一次知道她是和衛天元相愛時候那樣的心情激動了。因此他也就坦然的接受了姜雪君的賀喜。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58:22     標題: 第十一回:劫後重逢 現身幽谷 孽由自作 曳尾泥塗(3)

  姜雪君道:「我知道你心裡藏著許多疑團,但我卻不想說了。

  過去種種比如昨日死,還提它幹嗎?」

  楚天舒不禁又是一呆,心裡想道:「不錯,天元和飛鳳也訂了婚了,還何必撩她重提舊事?」說道:「過去的事不提,現在的事呢?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樣被那妖婦騙來的?」

  姜雪君道:「我已經知道了。那妖婦也不是完全騙你。」

  楚天舒吃驚道:「難道衛大哥,他、他真的……」

  姜雪君道:「不錯,他真的是從懸崖上跌下來了。就是從你剛才爬出來的那個缺口跌下來的。」

  楚天舒道:「他一定也是上了那個妖婦的當的。他,他現在怎樣?」

  姜雪君道:「你放心,他還活著。我正需要你的幫忙,請跟我來。」

  楚天舒苦笑道:「峭壁千仞,我沒有那麼好的輕功,怎能跟你下去?」

  姜雪君道:「誰說我們要從峭壁下去?」

  楚天舒霍然一省,說道:「莫非另有途徑?」

  姜雪君道:「對啦,否則以我這樣平庸的輕功,又怎能上來?」

  「平庸」當然是自謙之辭,不過,她的輕功並不比楚天舒高明多少,倒是實話。楚天舒更加相信剛才聽到的「笑聲」只是風聲了。因為在他認識的女子當中,除了姜雪君之外,還有誰人肯來冒險救他?但即使是姜雪君,也沒有這樣高明的輕功的。

  他跟著姜雪君攀野籐,腳踏危石,繞過峭壁的另一邊,發現一個山洞。洞口亂草叢生,籐葛糾纏,要不是有姜雪君的帶引,即使他從洞口經過,只怕也不會發現。

  姜雪君道:「好在那個妖婦不知還有這個山洞,否則她早就來找我的麻煩了。」

  楚天舒道:「你已經知道了那妖婦是誰嗎?」

  姜雪君道:「我並沒受到她的傷害,天元雖然遭她毒手,也沒給她害死,我也懶得去猜她是誰了。」看來她已經知道那妖婦是誰,只是不願意說出來而已。楚天舒懂得劫後的心情,不再問她。

  山洞狹長,形如漏斗,越走地勢越陡峭,不過總比筆直的峭壁好走,而且山洞裡有許多鐘乳石凸出來,形成石筍,這些石筍可以作為扶手,楚天舒的疲勞雖然還未完全恢復,倒也不覺怎樣吃力。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眼前豁然開朗,走出這個山洞了。出口處已是在距離谷底沒有多高的山腰,

  楚天舒腳踏實地,只覺有軟綿綿的感覺。泥土與別處不同。

  深黑中泛著赭色,散發的香味也很古怪,似臭非臭,似香非香。

  泥土好像水份甚多,有濕潤之感。

  經過姜雪君的解釋,楚天舒方始明白來由。原來這谷底堆滿落葉、落花,千萬年來,日積月累,混和冰屑,形成了這種特別的泥土。谷中地氣比較溫暖,因此也不會結成堅冰。

  只見衛天元躺在地上,旁邊有一段粗如兒臂的樹椏,他的手中還握著一把出鞘的劍,一半已插進泥土。

  姜雪君道:「也是他命不該絕,在離地面約十數丈處,他斬斷了這棵大雲杉斜伸出來的樹椏,緩和了下墜之勢,落地之時,又是劍先插地,那股衝力更減弱了。否則從高空落下,焉能還有命在?」

  楚天舒給他把脈,見他脈息雖然微弱,卻無凌亂跡象,方始稍稍放心。

  姜雪君道:「他從高處跌下來,內臟雖沒受傷,但身體受到震盪的影響,還是免不了的。」

  楚夭舒問道:「他昏迷了許久吧?」

  姜雪君道:「大約一個多時辰了。」

  楚天舒道:「怎的還未醒來?」

  姜雪君道:「你放心,我已經給他服下了瓊花玉露丸,藥性是可以令他熟睡的。睡眠充足,體力才能恢復得快。明天一早醒來,他就好了。天舒,麻煩你替我照料他,最好不要讓他知道是我救他。」

  楚天舒吃一驚道:「你們好不容易才碰上了,怎能不等他醒來就走?」

  姜雪君苦笑道:「花自飄零水自流,何必如此執著?」

  楚天舒道:「雪君,你們是患難之交,我知道他對你是真情真意的,只不過他以為你已經死了。這才,這才……」

  姜雪君道:「我早已和你說過,舊事請莫再提。我走啦。」

  楚天舒道:「你去哪裡?」

  姜雪君道:「我也不知道。但總會有一個去處的。」

  楚天舒暗暗歎了口氣,只好讓她走了。

  衛天元一覺醒來,叫道:「雪君,雪君!咦,怎麼是你?天舒?」

  楚天舒道:「你是發夢吧,哪裡有姜雪君?」

  衛天元道:「我明明已經看見她的!天舒,我是不是你的好朋友?」

  楚天舒道:「當然是!」

  衛天元道:「好,那你就必須和我說實話,否則,縱然是你救了我,我也非得和你絕交不可!」

  楚天舒無可奈何,只好說道:「她已經走了。」

  衛天元呆若木雞,半晌說道:「走了?唉,雪君,你怎能這樣忍心,不肯上我見上一面?」

  楚天舒歎道:「見了又怎麼樣?你不是已經有了上官姑娘嗎?

  天元,請你也老實回答。你到底喜歡誰多一些?」

  這句話要是在三個月之前問他,可以毫不躊躇的回答是姜雪君的,但現在要他立刻答覆。他可是答不出來了。他想了一想,說道:「感情一定得有個比較的嗎?他們兩個對我都是一樣的好,我怎能說喜歡誰多些?」

  楚天舒道:「你總不能兩個都娶?」

  衛天元道:「那我就誰也不娶,去做和尚。」

  楚天舒道:「孩子氣的話!唉,不過假如換了我,我也會感到取捨為難的。我看,還是不如聽其自然吧。」

  衛天元默無一語,過了一會說道:「你是怎樣找到這裡的?」

  楚天舒道:「和你一樣,給那個蒙著臉孔的神秘女子騙來的。」當下把經過和衛天元說了。

  衛天元聽得很仔細,聽罷,忽地問道:「你說,你覺得那女子似曾相識,是嗎?」

  楚天舒道:「是呀。好像是和我見過一兩次面的人,但卻不是常常見面的,否則我不會想不起她是誰。」

  衛天元忽地想起,楚天舒和上官飛鳳豈非只是見過一面的?

  揚州那晚,在他家裡廝殺了一場。因此雖然只是一面,相信楚天舒已是對她留有頗深的印象了。

  不錯,衛天元是對上官飛鳳非常熟悉的,假如真是上官飛鳳,她燒成了灰,他也認得。此際他的腦海裡浮現出上官飛鳳的影子,也浮現出那個神秘女子的影子,他得出的結論,還是和他第一眼看見那個蒙面女子的感覺一樣:「決不會是上官飛鳳!」

  但由於楚天舒那麼說法,他的信心卻是不免有點動搖:「萬一是呢?」他不敢想下去,也不敢再問楚天舒了。

  「你說在那峭壁上的缺口處,有人留下當心暗算四個字?那筆跡……」

  楚天舒道:「不像熟人筆跡,我也想不出是什麼人會來救我。」

  衛天元好像抓到了一根救生草,忙道:「帶我上去看!」

  楚天舒道:「你走得動?」

  衛天元道:「要我從峭壁爬上去當然做不到,但你說有個山洞可以上去的。從這裡走到山坡上那山洞的入口處,我相信是不會有困難的了。」

  楚天舒也想早點出去,說道:「好,那就走吧。」

  上到山上,衛天元盤膝坐了一會,調勻氣息,說道:「行了!」當下與楚天舒互相照顧,再次爬到峭壁上那個缺口旁邊。

  他看見那四個字了,不僅是抓著了救生草,且是吞下了定心丸了!

  衛天元喘過口氣,說道,「是她,是她的字跡!」

  楚天舒道:「她是誰?」

  衛天元道:「上官飛鳳!」

  「當心暗算」這四個字是上官飛鳳所寫,當然她就不會是那個蒙面女子了。天下決沒有在準備暗算別人的時候,卻預先留字,叫那個人提防上當的道理。

  楚天舒道:「上官姑娘的輕功比你如何?」

  衛天元直:「比我高明得多。」他懂得楚天舒說這個話的意思,接著歎口氣道:「你聽到的笑聲,可能不是風聲。但即使是飛鳳裝神弄鬼來嚇跑那個妖女,她下來見我,我也沒有辦法找她。」想起姜雪君躲避他,上官飛鳳也躲避他,心中悶悶不樂。

  楚天舒道:「她們都已來到了白駝山,咱們總會見著她們的。

  你餓不餓,折騰了一晚,我已是有點餓了。」

  衛天元道:「雪君給我服的那顆藥丸,用的不知是什麼藥,我倒不覺得餓。」接著苦笑道:「我答應給你捉兩頭雪雞的,現在是沒法交差了。」

  楚天舒道:「我還有半袋乾糧,不過並沒隨身攜帶,留在原來的地方。吃不到雪雞,咱們就回去吃乾糧算了。」衛天元也還有一個背囊留在那個地方的。

  他們走進樹林,還沒回到原來的地方,忽然聽見風聲中似乎夾有慘厲的叫聲。

  楚天舒吃了一驚,說道:「天元。你聽!這回不是我聽錯了吧?」

  兩人朝著聲音來處跑去,聽得更清楚了。果然是個女子的叫聲。

  「救命!救命!」聽得令人毛骨悚然。

  「你害了我,我的師父決不會饒你!」那女子大概是因為見無人來救,轉而恐嚇那個「害」她的人。楚天舒一聽,這個聲音也似曾相識。衛天元正在說道:「好像就是那個蒙面女子!」不過,因為她已不是捏著嗓子說話,和蒙面女子昨晚的口音不大相同,所以楚衛二人還不敢十分肯定。

  很快他們就發現了那個女子,果然就是昨晚蒙著臉孔的那個神秘女子。

  他的蒙面中還沒除下,不過這蒙面中是給楚天舒的判官筆劃破了一條裂縫的,血雖然止了,還可以看見血痕。

  這蒙面女於是給人用一條野籐倒吊在樹上的。楚天舒罵道:

  「你害得我好慘!」上前就把她的蒙面巾撕下。

  蒙面巾撕開,楚天舒如遇鬼魅,只見他張開嘴巴,卻叫不出來,竟是呆了。

  這個女子並不醜,甚至還可以說得是個美人。他為什麼好像見著鬼怪那樣嚇得呆了?

  因為這個女子竟然是上官飛鳳,大過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衛天元忽地叫道:「不對!」他拾起塊冰塊,在那個女子的臉上用力摩擦。

  那女子的一張粉臉給冰塊擦得鮮血淋漓,但侍至冰塊盡都成了水的時候,她的廬山真貌也就顯現出來了!

  不是上官飛鳳。是徐中岳前妻趙紅眉的姐姐越青眉。

  趙青眉的丈夫死得早,妹妹出嫁之後的第二年,她的丈夫就死了,並沒給她留下子女。丈大一死,她就以大姨身份,搬到妹夫家裡。後來她的妹妹又死了,她這個大姨也就「更上一層樓」,儼然以徐府的女主自居了。

  楚天舒此際驚魂方定,罵道:「原來是你這個妖婦,你為什麼要假扮上官姑娘?」

  倘若趙青眉只是戴上蒙面中,或者只是扮作上官飛鳳,他還可以理解,那是因為怕給他認出來的原故。

  甚至他也曾想到,趙青眉在假扮上官飛鳳之後,還是害怕瞞不過他們的眼睛,這才蒙上臉孔。

  但既然有此顧慮,又何必多此一舉,假扮上官飛鳳呢?

  他實在想不通,故此雖然有許多疑問是要審問趙青眉,他還是首先提出這個問題。

  趙青眉料想難獲僥恕,冷冷說道:「我殺不了你,你殺我好了,多問什麼!」

  楚天舒怒道:「我與你何冤何仇,為什麼你要害我?」

  趙青冒閉嘴不答,衛天元道:「你要求死。我偏偏不讓你死。

  天舒,用你的判官筆挑斷她的腸脈,將她重新吊起來,咱們走吧。」

  趙青眉大駭,厲聲叫道:「衛天元,你這樣折磨我,你不是人!」

  衛天元笑道:「這不過是跟你學的,比起你的那些陰狠毒辣手段,我還自愧不如呢!」

  楚天舒舉起判官筆,喝道:「你到底說是不說?」

  趙青眉叫道:「好,我說,我說!」她好像要把滿腔怨憤之氣盡都發洩出來,叫道:「凡是和姜雪君有關係的我都要殺!」

  衛天元怒道:「雪君犯了你什麼,你這樣恨她?」

  趙青眉道:「徐中岳本來答應娶我的,要不是有姜雪君這小妖精出現,令他變了心腸,我早已是坐在金谷園中,安安穩穩的做洛陽首富、中州大俠的夫人了,那是何等美事!哼,倘若她肯安分守己做徐夫人那也罷了,她一進徐門就把災禍帶了進來。她害得徐中岳家破人亡,害得我無依無靠,我為什麼不能恨她!」原來趙青眉是早已和妹夫有了私情的,她的妹妹也是給她瞞著徐中岳毒死的,她一心一意想嫁給徐中岳,卻想不到自以為到了口的饅頭,卻給姜雪君「奪」去,

  衛天元怒道:「徐中岳害死她的父母,又逼她成婚,他本就該死!」

  楚天舒倒是覺得地有點可憐,說道:「徐中岳該死,但她……」

  衛天元道:「你以為她只是想害我們嗎?有一個人已經給她害死了!」

  楚天舒霍然一省,問道:「你說的是丁勃嗎?」

  衛天元道:「不錯,丁勃是給兩個妖婦害死的。一個扮作銀狐穆娟娟的模佯,一個扮作飛鳳的模樣。那個假飛鳳,一定就是現在的這個假飛鳳!」

  趙於眉沒說話,顯然已是默認。

  楚天舒恍然大悟,說道:「我明白了。自從她那次假扮上官姑娘之後,想必是因為短期間難以恢復本來面目。所以就一直充下去,直到如今。」改容易貌之術,有一種是用人工加上一層面皮的,不到相當時日,硬要揭開來的話,必定疼痛難當。這就是為什麼趙青眉明知騙不過衛天元的眼睛,卻還要保留土官飛風的外貌之故。

  衛天元沉聲喝道:「丁勃和雪君毫無關係,為什麼你也要害他?」

  趙青眉怕受折磨,只好招供:「因為我怕殺不了你們!」

  楚天舒說道:「你殺了丁勃,就能殺得了我們麼?」

  趙青眉道:「我殺不了你們!白駝山主是殺得了你們的。他答應幫我報仇,我當然也得答應幫他的忙。」

  楚天舒已經從衛天元的口中知道齊燕然和上官雲龍發生誤會的經過,對她本來有幾分可憐的,此時也變為憤恨了。說道:

  「好陰毒的手段,當世兩大高手郁幾乎受了你的愚弄。衛大哥,你看應該怎樣處置她?」

  衛天元道:「還有一件事情,我得問個明白。」

  他從趙青眉身上搜出那塊鴛鴦石,問道:「這塊石頭你是怎樣得來的?」

  趙青眉道:「當然是從姜雪君手上得來的。」

  衛天元道:「她怎會給你:你是搶來的吧?」他奇怪的是,倘若趙青眉曾經從姜雪君手上搶了她的「隨身之寶」,為什麼當時趙青眉又不害死姜雪君:他希望能夠多知道一些有關姜雪君的事。

  趙青眉道:「你猜得不錯,姜雪君是曾經落在我的手上,只恨那老尼姑……」

  說到這裡,突然停止。衛天元正想問她那老尼姑是誰,趙青眉忽地叫道:「師父,快來!」

  衛天元吃了一驚,他也聽見樹林裡好像是有什麼聲音了。

  趙青眉一出聲,果然便立即聽得有人喝道:「誰敢欺侮我的徒兒!」

  這人來得好快,聲音初起之時,好像還在密林之中,轉瞬間她那陰惻惻的聲音,已經是震得楚衛二人的耳鼓,顯然已是來到近處。聽那聲音,似乎是個上了年紀的婦人。

  人還未到,暗器先發。一片黃砂向楚衛二人當頭罩下。

  衛天元上崑崙山的時候,是曾經受過這個婦人的暗算的,知道她發的暗器是毒砂,不敢怠慢,立即發出劈空掌。

  他和楚天舒的掌力加在一起,雖然是因為功力尚未完全恢復,稍遜平時,但亦已足以把這一片毒砂掃盪開了。

  他們立即迎上前去,看見的果然是個年約五十多歲的婦人。

  而且是個面貌和銀狐甚為相似的婦人。

  衛天元喝道:「原來害死丁勃的主凶是你!」

  那婦人道:「是我又怎樣?」手中的龍頭枴杖一揮,盪開了楚天舒的判官筆,擊向衛天元。

  衛天元怒從心起,左拳右掌,同時擊出。他本是腹中飢餓,氣力應該不及平時的,一怒之下,氣力反而勝似平時了。

  拳掌兼施,儼如鐵斧開山,巨錘鑿石。那婦人想不到他如此勇猛,也是不禁有點吃驚。

  不過,這婦人身法輕靈,功力也在衛天元之上,衛天元加上了楚天舒,也不過僅能和她打個平手,但那婦人想要騰出來偷發暗器,卻也不能。

  再過片刻,衛天元忽地有點頭暈目眩的感覺。原來這婦人雖然騰不出手來偷發暗器,但她的枴杖卻是在一種藥水中浸過的。這種藥水的主要成分,就是可以用來提煉迷香的香料。枴杖盤旋飛舞,這種可令人昏迷的香氣也就隨風擴散了。不過,氣味甚淡,在劇鬥中的衛天元初時還未能覺察出來:

  若在平時,以衛天元的功力,即使是點燃的迷香,他吸進去也不怕暈倒,但此際他的功力已經打了折扣,雖然也還不至於暈倒,卻難免多少受點影響。

  楚天舒的功力遜衛天元一籌,所受的影響更大。筆杖相交,噹的一聲,楚天舒的一支判官筆給她的枴杖打得從手中飛出。

  衛天元搶上去接應,以龍爪手抓她杖頭,左掌則是使出大摔碑手的功夫。這兩種功夫,都是齊家的絕技。但衛天元此際己是強弩之未,強力施為。自己也沒有把握是否抵擋得住那婦人龍頭枴杖的一擊。

  忽然從風中傳來一個柔和悅耳的聲音,有人輕宣佛號,念道:「阿彌陀佛!」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58:40     標題: 第十一回:劫後重逢 現身幽谷 孽由自作 曳尾泥塗(4)

  聲音雖然柔和,那婦人卻是不由得心頭一震了。衛天元抓住她的杖頭,大摔碑手當中一擊,咋嚓一聲,那根龍頭枴杖斷為兩段。那婦人拋開手中的半截枴杖,一個細胸巧翻雲,倒翻出數丈開外,退入林中,轉瞬不見。

  衛天元一擊得手,氣力也差不多用盡了,此時連手腳都似乎不聽使喚了,哪裡還能去追。

  衛天元喘息稍定,叫道:「多蒙前輩相助,可否容我們拜見?」

  荒林寂寂,沒有回答。

  楚天舒好像自言自語,說道:「一定是那個老尼姑。」衛天元道:「哪個老尼姑?」楚天舒道:「就是趙青眉這妖婦說的那個老尼姑。」

  此時他們方始有空回過身來,只見趙青眉躺在雪地上,動也不動。衛天元用半截枴杖撥一拔她;發覺她的身體僵硬,毫無反應,這才知道她是早已死了。

  楚天舒道:「自作孽,不可活!」用積雪掩蓋了她的屍骸。

  衛天元恢復了冷靜,說道:「不錯,聽趙青眉剛才還未說完的那半句話,那次姜雪君落在她的手中,一定也是給這老尼姑救走的。」

  老尼姑不肯現身,上官飛鳳也不見蹤跡,他們只好回到原來的地方。

  又一件令得他們驚喜的事情出現了。

  他們一回到原來的地方就聞到一股肉香。

  只見那堆火還未熄滅,不過火堆旁邊卻有人搬來了兩塊筆塔形的石頭,兩塊石頭差不多有普通人的高度;一支削尖的樹枝,串著兩隻肥大的雪雞,就用這兩塊石頭作為架樑,樹枝擱在石上,雪雞吊在火堆的上方,正在烤得油香四溢。

  楚天舒跳起來道:「這可真是隨心所欲了,你捉不到雪雞,誰知卻有人把現成的烤雪雞給咱們弄好了。」

  衛天元道:「一定是飛鳳弄的。」眼睛望向遠方呆呆出神。

  楚天舒道:「不管是誰弄的,吃飽了肚子再說。」取了一隻雪雞,把另一隻拋給衛天元。笑道:「別胡思亂想了,吃吧。」

  衛天元咬了一口,不覺皺起眉頭,說道:「雪雞烤焦了,有點苦味。」

  楚天舒笑道:「我倒不覺得。俗語說飢不擇食,你怎的還嫌七嫌八,何況這還是你心上人烤的呢!」

  衛天元道:「我不是嫌它不好吃。」

  楚天舒道:「那你為何皺眉?」

  衛天元道:「我覺得似乎有點不對。」

  楚天舒道:「什麼不對?」

  衛天元值:「飛鳳是很細心的,她的輕功又比你我都高。」

  楚天舒莫名其妙,說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衛天元道:「憑她的輕功,要是她不想見我們的話,大可以等到聽見我們的腳步聲才走。現在你明白了我的意思了吧?」

  楚天舒道:「哦,你是說這兩隻雪雞沒有烤得這麼焦灼道理。」

  衛天元道:「對了,要是在我們回來之前,雪雞早已烤熟的話。她會把雪雞拿下來,放在石頭上的。要是在我們回來的時候,雪雞還未烤熟的活,她應該是聽到了我們的腳步聲才走的,雪雞也不至於烤得這麼焦。」

  楚天舒道:「你懷疑她是碰到什麼突然發生的事件,匆匆忙忙走的?」

  衛天元道:「恐怕只能這樣解釋了。」

  楚天舒道:「但也未必就是對她不利的意外事件,再說,趙青眉的師父也已給老尼姑嚇走,還有誰人能夠加害於她,我看,你還是先吃飽了再去研究吧。反正她有心躲你,你也找不到她。」

  吃飽肚子,精神恢復,楚天舒拆下帳篷,準備繼續登山。衛天元道:「請等我一會。」楚天舒見他在林邊的雪地上走來走去,好像在尋找什麼,不禁心裡暗暗歎息,只道他是還想找尋上官飛鳳的蹤跡。

  衛天元忽道:「你過來瞧瞧!」楚天舒走過去看,見地上有比別處較多的落葉,衛天元正在輕輕的把樹葉撥過一邊,樹葉撥開,雪地上現出凌亂的足印,一大一小。

  楚天舒道:「小的那個足印想必是上官姑娘的了,那個足印大的卻不知是誰的?咦,足印雖然凌亂,但卻似乎有步法可尋。」

  衛天元道:「你也看出來了。我猜不出另一個人是誰;不過我卻可以知道,那人是個劍術高手、輕功也不在飛鳳之下。不久之前,他們曾在這裡鬥劍。」

  楚天舒道:「你怎麼知道?」

  衛天元道:「他的足印比飛鳳的足印還淺一些,如果他們不是正在激鬥的話,雪地上也不會留下他們的足跡。」要知上官飛鳳的輕功是業已達到踏雪無痕的境界的,衛天元勉強做得到,楚天舒則是未能。

  衛天元道:「從步法揣測劍法,那人的劍法似乎也是屬於輕靈飄忽一路,和飛鳳的幻劍路數頗有相同之處,奇怪,西域還有哪一派的劍術足與幻劍抗衡?咱們跟著足跡追去!」

  足跡時隱時現,他們跟著足跡,繞了一個大彎,忽然發現已是回到了他們昨晚遇險的地方,不過是峭壁的另一面而已。

  足印卻再也找不到了。

  楚天舒道:「莫非他們是從那個山洞走進了下面的山谷?」

  衛天元道:「飛鳳不會這樣笨的,她跑不過那個人,在平地還可仗著身法較為輕靈,邊打邊逃,一到了狹窄的山洞裡面,身法施展不開,豈不是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兒?」

  飛鳳找不見,她的強敵是誰,衛天元也猜不出來,不禁著急得好像熱鍋上的螞蟻了。

  那人個是誰,不但衛天元猜不出來,連上官飛鳳也是做夢都想不到的。

  她正在烤雪雞,忽然看見對面的冰崖上現出一個淡淡的人影,

  她是知道山谷裡有個本領非凡的老尼姑隱居的,初時還以為是那老尼姑,但定睛一看,影子是個男的!

  她這才嚇得跳了起來,回頭一看,你道是誰?

  竟然是御林軍統領穆志遙!他已經站在上官飛鳳的面前了!

  穆志遙也是同樣感到驚奇,他是看見這邊的火光走來的,只道在這山上的自必是白駝山主的門下,不料卻是上官飛鳳。

  他愕了一愕,便即縱聲大笑道:「上官小姐,你大概想不到會在這裡碰上我吧?」

  上官飛鳳也笑道:「穆大統領,那日在秘魔崖上,你大概也想不到會碰上我吧?」

  那日的秘魔崖之戰,穆志遙本是以徐中岳為餌,要鈞衛天元這條大魚的,想不到上官飛鳳一來,靈旗輕輕一展,就把他預先佈置好的周密計劃破壞無遺!

  上官飛鳳重提舊事,等於揭了穆志遙的瘡疤。穆志遙氣在心頭,沉聲喝道:「衛天元呢?」

  上官飛鳳道,「我勸你不要找他了。」

  穆志遙道:「哦,你不是和他一起來的麼?」

  上官飛鳳道:「我一個人,你恐怕已經對付不了,你還要找衛天元,那不是找死?」穆志遙這才明白她的「勸告」原來是這個意思。

  穆志遙不怒反笑,說道:「上官小姐,這裡不是秘魔崖,也不是星宿海,你的靈旗在這裡是毫無作用,還是讓我看看你的幻劍吧。」

  上官飛鳳道:「要看幻劍,還不容易,幻劍來了!」

  穆志遙道:「劍呢?」突燃間只見寒光一閃,上官飛鳳已經把石崖凸出來的一截有稜角的冰條折下,向他的咽喉刺過來了。

  上官飛鳳的腰間本是懸有佩劍的,穆志遙不知「劍是幻劍,幻劍非劍」的道理,只道她要使出幻劍絕招,當然首先就得拔劍,哪知刺來的卻是一截堅冰。

  高手比拚,對敵方的估計,稍有錯誤;往往就會造成致命之傷,饒是穆志遙本領高強,也給她逼得手忙腳亂。

  上官飛風閃電出招,一口氣刺出六六三十六劍,沒刺著穆志遙,心裡也不禁有點佩服,、想道:「聽說他家傳的躡雲劍法,最精妙的地方,就是和步法配合得宜。他尚未亮劍,我都勝他不了,今日怕要糟。」

  穆志遙的劍已經拔出來了,只見他劍尖顫動,嗤嗤作響,勁道之強,可以想見。他把內力貫注劍尖,劍法依然一樣輕靈。在劍氣縱橫之下,上官飛鳳雖然也沒給他刺中,那支冰劍已是迅速溶化了。

  上官飛鳳一個細胸巧翻雲,半空中拔出佩劍,腳未沾地,凌空就刺下來,穆志遙喝道:「來得好!」橫劍截擊,上官飛鳳的劍尖在他的劍脊上輕輕一點,腳落實地,他這一招也給避開了。

  穆志遙趁她立足未穩,一招「玉帶圍腰」,劍光匹練般橫過去。哪知上官飛鳳腳步踉蹌,劍法都是古怪之極,身形一飄一閃,突然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穆志遙仗著躡雲步法,堪堪避開,上官飛風滑似游魚,已是從他的劍光圈中「滑」出去了。

  穆志遙一直以為她一定是和衛天元在一起的,看見這裡搭有帳幕,更加相信自己所料不蓋,暗自想道:「這妖女的劍法不在我下,要是等到衛天元回來,我恐怕不是他們二人之敵。」於是立即猛下殺手,一口氣攻她十七八招。

  兩人劍法在伯仲之間,功力則是穆志遙較高,上官飛風應付他的攻勢,頗為吃力,不過,也還勉強可以應付。

  本來他們若要分出勝負,最少也得百招開外的。但穆志遙固然害怕衛天元回來。上官飛鳳也是害怕衛天元回來。她是知道衛天元已經跌傷,也知道姜雪君會替他醫治,但卻不知他已經恢復幾分,要是他尚未恢復三成,此際回來,豈非送死?而且,她目前也還不願意就見到衛天元。

  穆志遙攻勢告一段落,上官飛鳳倏地轉守為攻,反擊三招,把穆志遙逼退兩步,轉身就逃。

  穆志遙哼了一聲:「想逃跑麼,在白駝山上你能夠逃往哪兒?」

  上官飛鳳笑道:「有膽的你追來,咱們再比比輕功!」

  穆志遙怒道:「你逃往天邊,我也要捉到你!」他也曾想到,上官飛鳳是要將他引到衛天元那裡,但在這白駝山上,碰上白駝山主門下的機會可要比碰上衛天元的機會大得多。何況即使是對方二人聯手,他自信也還可以抵敵一二百招。打不過也還可以仗著躡雲步法逃走。故此依然緊迫不捨。

  上官飛鳳邊打邊逃,不知不覺已是逃到昨晚楚天舒被騙失足那個地方了。她驀地想起:「要是衛天元的傷超過我的估計的話,此際他還是會在姜雪君的身邊的,我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逃到她那裡去?何況又要經過那個山洞,也是危險得很。」她本來想把穆志遙引入那個山谷的,那個地方有個老尼姑隱居,要是這老尼站肯出手的活,兩個穆志遙也打不過她。

  正自躊躇,忽聽得有人在峭壁的另一邊說話,上官飛鳳跑在前面,先聽見了。

  「一路上都打聽不到齊老前輩的消息,也不知他來了沒有:

  即使他是來了,又怎樣才能找到他呢?」是個少女的聲音。

  上官飛風心道:「原來是瑤光散人那個徒弟青鸞,她所說的齊老前輩想必就是天元的師祖齊燕然,奇怪,她找齊燕然做什麼呢?哦,我明白了!……」

  心念未已,只聽得另一個人已在說道:「你放心,師父一定有辦法打聽的。」說話的似乎是個少年。

  接著就聽見他的師父說話了:「玉清神尼隱居之所離此不遠,只要見著她,相信她會知道齊老前輩的消息,」

  上官飛鳳喜出望外:「他們來得正好!」這三個人都是她認識的。

  最後說話的那個人,是武當五老之一的玉虛子。

  那個少年是玉虛子新收的徒弟鮑令暉。鮑令暉也是楚天舒的好朋友。

  至於瑤光散人那個徒弟青鸞,和上官飛鳳更有過一段頗不尋常的交情,她們是曾經井肩作戰的。

  上官飛鳳連忙向他們跑去。穆志遙也追上來了。

  青鸞見她被穆志遙追殺,大吃一驚,說道:「鮑大哥,這位上官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快……」

  話猶未了,穆志遙和上官飛鳳的距離已是不到十步了。

  不過,鮑令暉是早已知道那件事情的,無須青鸞再說下去,亦已懂得她的意思了。他把眼睛望向師父,說道:「師父,恐怕只有你才能幫她這個忙!」

  原來在揚州楚家那晚,青鸞最初雖然是跟著師父和衛天元作對,但後來穆志遙的一班手下殺到,對在場的人都加攻擊,華山派(包括瑤光在內)方始知道上了好人的當,青鸞也就和衛天元、上官飛鳳、齊漱玉等人並肩作戰了。在那場混戰中,青鸞因為武功較弱,幾次險遭不惻,全靠上官飛鳳保護了她。

  上官飛鳳突然跑到青鸞身邊,說道:「青彎,你想要知道的事情,我可以告訴你!」

  青鸞一愕,說道:「你知道我想要知道什麼?」

  上官飛鳳道:「你是不是想要知道你家人的消息?」

  青鸞道:「不錯,呀,道長,快截住那個人!」

  上官飛風道:「對啦,否則有人要追殺我,我就無法說下去了!」

  玉虛子微笑道:「你放心說下去,沒人能手你的!」

  穆志遙喝道:「玉虛子,你別多管閒事!」

  玉虛子道:「對不住,我這個人有個毛病,是徒弟的事情我一定要管!」

  穆志遙皺眉道:「她又不是你的徒弟,她是上官雲龍的女兒!」

  玉虛子道:「我還沒有說完呢!是徒弟朋友的事情我也要管!」

  穆志遙按捺不住,冷笑道:「你知道上官飛鳳是什麼人?」

  玉虛子道:「你不是說她是上官雲龍的女兒嗎?」

  穆志遙道:「她也是衛天元的情人!」

  玉虛予道:「這又與我何干?」

  穆志遙大聲道:「齊勒銘和你有相干了吧?衛天元的師叔就是齊勒銘,難道你忘記了是誰毀了你的容貌嗎?」

  玉虛子淡淡說道:「舊帳管不管是我的事,但新帳則是非管不可的,你欺負我徒弟的朋友的朋友,我若不管,徒弟還會尊敬我嗎?」

  穆志遙忍耐已到極點,頓時爆了出來:「怪不得你在北京不肯幫我,原來你早已和齊勒銘、衛天元做了一路了。好,你要管就管吧!」唰的一劍便刺過去。

  他一出手便是躡雲劍法的精妙殺著,只見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劍影。玉虛子卻不理會他那耀眼劍花,老老實實的一劍從向中宮直刺過去。這一招看似乎平無奇,卻是一招狠辣異常的劍法。穆志遙心頭一凜:「聽說玉虛子在武當五老中,年紀雖然最輕,劍法卻是最高的一個,果然名不虛傳。」

  原來玉虛子使的這套劍法,乃是武當派鎮山之寶的「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法」,一施展開,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這套劍法雖然不及躡雲劍法變化的奇妙,但卻狠辣得多。

  鮑令暉和青鸞初時還替師父擔心,不用多久也就看得出來,儘管師父在對方的劍勢籠罩之下,其實是師父略佔一點上風的,縱不能勝,也決下會落敗。

  青鸞道:「上官姐姐,你可以說下去了吧?」

  上官飛鳳道:「幸虧你碰見我,否則你要白走一趟了。齊老前輩不是在白駝山,是在我們的星宿海。」

  青鸞道:「他有和你談及我的家人消息?」

  上官飛鳳道:「不是他和我說的,是另一個人告訴我的。丁勃生前和他最好,什麼秘密都不瞞他的。」

  青鸞心裡想道:「她說的莫非是衛天元,為何她不直接說出他的名字,卻要兜這麼一個大圈?」她不知道上官飛鳳此時正在心傷,她實不願意重提衛天元的名字。

  青鸞道:「不管是誰說的,你快告訴我吧?」

  上官飛鳳道:「好……」只說了一個字,忽然就好像聲音被冰結了。

  青鸞道:「上官姐姐,你怎麼不說下去?」

  上官飛鳳似乎在凝神細聽什麼,忽道:「那個人已經來了,讓他和你說吧!」

  青鸞望向前面,看不見人,回過頭來,侍要問上官飛鳳時,上官飛風也不見了。

  不錯,衛天元的確是已經來了。他的輕功尚未達到踏雪無痕境界,踏碎的冰雪,發出輕聲響,給上官飛鳳察覺了。但青鸞還未察覺。

  青鸞沒聽見他的腳步,他已聽見這邊的金鐵交鳴之聲了,

  憑他的經驗,一聽就知這一邊正有兩個高手比劍。

  「一定是飛鳳了?」他的心頭卜卜的跳,立即加快腳步,幾乎像一支箭似的射過來,把楚天舒甩在後面。

  但可惜他還是來遲了一步。

  上官飛鳳已不見了,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上官飛鳳是聽見了衛天元的腳步聲正在向這邊走來,寸放心離開青鸞的。

  玉虛子和穆志遙比劍,早已穩佔上風,何況衛天元就快可以來到,上宮飛鳳當然是不用擔憂了。

  但她卻犯了一個錯誤。不錯,玉虛子此際是佔了上風,但他還是未能完全控制局面的。

  論劍法,兩人各有所長;論功力,大致也差不多。穆志遙是和上官飛風先打了一場的,此消彼長,自是玉虛子佔優。不過玉虛子也還有一樣地方比不上穆志遙,那就是變化莫測的輕靈身法。

  玉虛子和穆志遙在上官飛鳳離開的時候,亦是都已察覺有人來了。雙方也都害怕來的是對方幫手。

  穆志遙抓緊時機,身形一晃,脫出劍光圈子,斜身撲向青鸞。

  要是上官飛鳳在她身旁,穆志遙是決不敢愉襲的,偷襲也不會得手。但此際,青鸞身旁已是沒人保護她了,有的只是一個武功恐怕還比不上她的鮑令暉。

  穆志遙來得快極,只聽得嗤的一聲,青鸞的衣袖已經被他撕去了一幅。

  但也就在這同一時間,鮑令暉整個身子都撲過去,他的武功保護不了青鸞,就用他的身體來掩護青鸞。衛天元恰好就是這個時候來到。

  雙方動作都快,鮑令暉已經被穆志遙抓著了。

  他左手抓著鮑令暉,空著一隻右手,還想再抓青駕。說時遲,那時快,衛天元已是如箭射來,輕輕一帶,把青鸞帶過一邊,穆志遙知道他的厲害,單掌倒是不敢對他攻擊。

  玉虛子投鼠忌器,也是不敢動武。長劍指著穆志遙罵道:

  「堂堂一位御林軍統領,手段如此卑鄙!」

  穆志遙哈哈一笑,說道:「徒弟的朋友的朋友,你也要管,你自己的徒弟,你總不能置之不理了吧?自們做一樁交易如何?」

  玉虛子道:「你想怎樣?」

  穆志遙道,「你替我把衛天元擒來,我把你的徒弟放回給你。」

  玉虛子斥道:「放屁!」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58:57     標題: 第十一回:劫後重逢 現身幽谷 孽由自作 曳尾泥塗(5)

  穆志遙道,「好,你不願意,那就拉倒,令徒可得跟我走了。」

  衛天元忽地走到他的面前,說道:「我來做這樁交易。」

  穆志遙當然不能相信,冷笑說道:「衛天元,你想在我的面前耍什麼花招?」

  衛天元道:「不是花招,是實招!你不是要拿我去領功嗎?

  現在我就用我自己來換鮑令暉。」

  穆志遙道:「好,那麼請你自廢武功,我就把鮑令暉放下。」

  衛天元道:「自廢武功,是很難下得手的。而且你這條件也未免太苛刻了。」

  穆志遙道:「那麼你怎樣把自己交結我?我要的是一個不能使用武功的衛天元!」

  衛天元道:「不如這樣吧,我站著不動,讓你點我的穴道。

  我的穴道被點,當然就不能使用武功了。」

  穆志遙心想,有鮑令暉在手中當作盾牌,諒他也使不出什麼花招。於是把右手握著的長劍伸出去,說道:「我要用劍尖刺你的穴道。」

  衛天元道:「也行。不過,請你刺得輕一點,別傷了我的筋骨。」

  穆志遙卻暗運內力;力透劍尖,向著衛天元琵琶骨下三寸的肩台穴刺去。

  衛天元道:「你這廝不守信用!」突然沉腰坐馬,長拳搗出!

  穆志遙是把如令暉當作盾牌擋在身前的,「砰」的一聲響,這一拳結結實實打在鮑令暉身上。

  說也奇怪,這一拳打在鮑令暉身上,受到衝擊的卻是穆志逼。鮑令暉本身倒是絲豪沒感疼痛。

  原來衛天元用的這門功夫名為「隔物傳功」,是齊家的七種武林絕學之一。這門功夫,練到最高境界,可以在石頭上調:塊豆腐,一掌打下去,石頭打碎,豆腐不爛。衛天元尚未練到最高境界,他也恐防自己的內功不及穆志遙,未必能夠一舉奏效,故而不能不用一點「詭計」。

  穆志遙是用一隻手抓著鮑令暉的,他誘穆志遙出劍刺他穴道,穆志遙全神貫注在劍尖上,抓著鮑令暉的那隻手,當然就沒有初時那麼用力了,力道少說也分了一半。這一半力道自是擋不住衛天元全力運用的「隔物傳功」。

  穆志遙虎口一震,不覺放鬆了手。說時遲,那時快,玉虛子已是出劍如電,恰好在穆志遙的劍尖剛剛就要刺著衛天元的「肩台穴」之時,格開了穆志遙的劍。

  鮑令暉跌下來,衛天元輕輕一掌拍出,鮑令暉的身子飛出三丈開外。這一掌衛天元用的乃是巧勁,鮑令暉就好像是給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提起,又輕輕放下,絲毫也沒受傷。

  穆志遙心裡著慌,硬著頭皮充好漢道:「好呀,你們恃多為勝,那就併肩子上吧!」他想玉虛子乃是武當長老的身份,只要用說話擠得他不敢要衛天元幫手,那就還有逃生的機會。白駝山上的人,也有可能隨時來到。

  玉虛子正在接受他的挑戰,衛天元忽地說道:「這廝與我有殺父之仇,玉虛道長,請你把他讓給我!」

  「十二年前的一個晚上。你得到徐中岳的通鳳報訊,帶領八名大內衛士,來我家偷襲,害死我的爹爹。這件事我已查得一清二楚,你承不承認?」衛天元喝問:

  穆志遙心想,與其斗玉虛子,不如斗衛天元,便即冷冷一笑,說道:「你的父親是欽犯,我是替皇上出力的,不管我用什麼手段,都是合乎王法的正當行為,我為什麼要否認?」

  衛天元冷笑道:「可惜你的王法在這裡卻是不管用了!哼,你用我爹爹的鮮血染紅你頭上的烏紗,這筆帳,我非和你算清不可!」

  穆志遙冷冷笑道:「你要按照江湖規矩,為父報仇,也行!

  但我好像沒聽說過,為父報仇要諸別人代勞的!」

  衛天元冷笑道:「我幾時說過要請人代勞?我和你一對一。

  不死不散!」

  穆志遙道:「玉虛道長,你意下如何?」

  衛天元道:「這是你我之間的決鬥,與玉虛道長無關!」

  穆志遙道:「話還是先說清楚才好,比方說假如你先死在我的劍下,玉虛道長又來攻我,我可是抵擋不了這車輪戰的。」

  衛天元冷笑道:「你倒想得如意,不過,為了安你的心,我就替你向玉虛道長求情吧。」

  玉虛子道「你先問他,他想怎樣?」

  穆志遙道:「要是我僥倖勝得了衛少俠,我和道長這筆帳,留待他日再算如何?」

  玉虛子本來不大放心讓衛天元和他單打獨鬥,但見衛夭元的目光充滿自信,暗自思量:「衛天元是天下第一高手齊燕然的衣缽傳人,倘若他沒有殺穆志遙的把握,料他也不敢如此輕率。」便道:「好,我依你就是。不過,我也得有話在先,如果你打到一半,中途就要逃跑的話,那可休怪我要出手!」

  穆志遙哈哈笑道:「你怕我逃跑,我更怕衛天元逃跑呢。衛天元,不死不散,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

  衛天元喝道:「不錯,進招吧!」

  穆志逼道:「好!」劍光一吐,光環亂轉,霎時間已是把衛天元裹在他的一團劍氣之中。躡雲劍法本以輕靈飄忽見長,這一招尤盡奇幻的能事。玉虛子一旁觀戰,也不禁暗暗吃驚:「想不到他在和我激戰之後,居然還能夠使出如此精妙的劍招,比起剛才他對付我的那些劍招。有過之而無不及。嗯,只怕衛天元……」

  心念未已,只見衛元已經出劍還招。

  穆志遙以飄忽見勝,他卻以氣勢見長,一聲大喝之下,長劍好像化作了一道長虹,向穆志遙的胸口直刺過去。

  不過,他這一招雖然極具氣勢,招數卻是平平無奇。楚天舒在旁都不禁看得暗暗皺眉:「這一招白虹貫日,絲毫沒有蘊藏變化,如何能夠抵擋穆志遙那瞬息百變的劍法?」

  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穆志遙卻似乎有些顧忌,霎地變招,劍光流散,但仍是一招七式,雖然只是一個人,但在奇快的身法配合之下,卻似有六七招劍同時攻向衛天元一樣。衛天元不理他的花招,一斜身,長劍圈轉,向他左肩削下。這一招貌似嵩山劍法中的「千古人龍」,雖然沒有「千古人龍」的清雋,但更加古樸。

  玉虛子讚道:「舉重若輕,以拙勝巧,以大克小。好劍法!」

  話猶來了,只聽得穆志遙哼了一聲,說道:「也未必就能克得住我!」劍法再變,出招越來越快,而且瞬息萬變,當真是已達到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的境界。

  衛天元仍是兀立如山,不為所動。和穆志遙的快劍剛好相反,他的劍尖上好像墜著鉛塊似的,東一指,西一劃,出招竟是越來越慢了。而且他所用的招數,也都是大開大闔的招數,沒有半點花巧,平平無奇。

  鮑令暉手心裡還在捏著一把冷汗,問師父道:「你老人家常說重、拙、大是劍法的最高境界,衛大哥現在用的劍法可是……」

  玉虛子道:「不錯,他已參透上乘劍法的原理了,不過……」不過什麼,他可沒說下去。原來衛夭元雖然得運用重拙大的上乘劍理,但只是登堂,未曾入室。要達到「最高境界」,談何容易。「不過,也足以對付穆志遙了。」玉虛子頓了一頓,才把這句話說完。但前後語氣,卻是不連貫的。鮑令暉聽懂他的意思,不免仍有一點擔心,但想:師父說他對付得了,想必不會騙我。

  玉虛子的確沒有看錯,但他卻也沒有想到,穆志遙還有一門非常怪異的功夫,是不得已時才用的,可以說得是他的救命絕招的。

  穆志遙屢攻不下,突然咬破舌尖,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說也奇怪,他口吐鮮血,劍上的威力,卻似乎比剛才更加強勁了。

  衛天元雖然還能夠防禦。但在他的快劍強攻之下,已是漸漸有點應付不暇之勢。

  原來穆志遙用的乃邪派武功中的「天魔解體大法」,自殘肢體,功力可以驟增一惜。

  衛天元的功力本來比穆志遙遜一籌,只因穆志遙在兩番激鬥之後,功力打了折扣,衛天元就反過來比他稍勝一籌了。因此衛天元使出重、拙、大的上乘劍法,就剛好可以克得住他那輕靈飄忽的躡雲劍法。

  但現在穆志遙功力驟增一倍,又反過來勝過衛天元不只一籌了。

  應付這樣變化真測的劍法,衛天元稍一不慎,就遮攔不住,就有血濺雪地之險!

  此時連玉虛子也不禁吃驚了!不錯,穆志遙強用天魔解體大法,過後必將大病一場,但倘若衛天元喪在他的劍下,就算他過後病死,於事又有何補?

  不錯,只要玉虛子出手,就能挽救衛天元的性命。但他以武當派長老的身份,又怎能說了話不算?

  穆志遙越攻越急,衛天元頻頻遇險,玉虛子幾乎忍不住要出手了。

  忽聽得「噹」的一聲,雙劍相交,穆志遙的劍鋒從衛天元脅下削過,只差少許,險些就要刺穿他的肋骨。

  玉虛子給嚇了一跳,好在他沉得住氣,還未出手。他從衛天元碰到的這絕險的一招中,開始看到了轉機了。

  他猜疑不定,「奇怪,穆志遙這一劍應該可以刺得著衛天元的,怎的會失之毫釐呢?以他的功力來說,他施展天魔解體大法也還未到半枝香時刻,按說也不至於就到強弩之未的。」

  接著又是幾招穆志遙應該得手而未得手,衛天元漸漸和他扳成平手了。忽聽得穆志遙喉頭咕咕作響,口角流出泡沫,喘氣之聲,連在旁邊觀戰的人也聽得見了。但奇怪的是,額頭並未見汗,劍招也一樣精妙,又不似已經疲不能興的樣子。

  鮑令暉道,「師父,你看,他好像要打磕睡的樣子,這是怎麼回事?」說話之間穆志遙已經打了三個呵欠,劍招也逐漸慢下來了。

  五虛子道,「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

  玉虛子不知道,衛天元可知道。他知道穆志遙是毒癮發作了。

  穆志遙接連打了幾個呵欠,沒握劍的左手伸入懷中,摸出一顆藥丸。衛天元和他纏鬥正緊,他摸出藥丸,也無法納入口中,他把藥丸一拋,張口去接,衛天元使出擒龍手功夫,左手虛招,藥丸落在他的掌心。

  衛天元笑道:「一服神仙丸,快活似神仙,這是真的嗎?」

  穆志遙喘看氣叫道:「你、你還給我,否則我和你拚命!」

  衛天元笑道:「沒神仙丸吃,你還有命可拼麼?嘿,嘿,對不住,我可不能讓你太過快活。你要快活,除非……」

  穆志遙道:「除非怎樣?」

  衛天元雙指一彈,把那顆藥丸彈出去,喝道:「除非你像狗一樣,給我爬過來,我就不阻攔你撿它。」

  穆志遙是御林軍統領身份,如何能學狗爬?氣得他雙眼翻白。

  但毒癮發作,卻是慘過受刑。穆志遙大吼一聲,倒翻出去,眼淚鼻涕,都流出來。他搖搖晃晃,走了幾步,卜通倒地。

  他倒在地上,猶自手舞足踢,狀若瘋癲。哈哈哈大笑三聲,喝起小調來了,「飄,飄,飄,我在雲裡飄。嫦娥姐姐開月殿,清歌妙舞度良育。」

  玉虛子歎息道:「做你的夢,你在雲裡飄?你的一隻腳已經踏進鬼門關啦!」

  穆志遙眼淚鼻涕齊流,笑聲忽地變作哭聲:「神仙丸,神仙丸,我要神仙九!吃了神仙九,快活似神仙,做鬼也心甜。」

  他果然像狗一樣,向那顆神仙丸爬過去。

  眾人相顧駭然,誰也想不到,「堂堂」一個御林軍統領竟然變得狗也不如,衛天元本來要殺他為父報仇的,手中的利劍竟是刺不出去。

  玉虛子心中不忍,抓起一把雪,灑在他的面上,喝道:「誰把你害成這個樣子,還不清醒過來!」

  穆志遙呆了一呆,數十年往事剎那間從心頭流過。驀地叫道,「字文雷,你這小子害得我好慘!楊炎,我悔不該沒聽你的說話!」聲音越說越低,說罷,雙腳一挺,玉虛上前探他鼻息,早已氣絕身亡了。

  玉虛子歎道:「我一直想不通的一件事情。現在方始明白。」

  鮑令暉問道:「師父,你明白什麼?」

  玉虛子道:「穆志遙本是名門後裔,躡雲劍穆家是武林世家之一,他的父親穆揚波為人剛正,三十年前,還是江南七省的武林領袖呢。我一直想不通,以他這樣的家世,何以會背叛了俠義道,去做清廷的頭號鷹爪?現在方始明白,原來他是誤交匪人,上了毒癮。白駝山主宇文雷製造毒品牟利,本就需要朝廷方面有權有勢的人替他撐腰,他和官府早有勾結,那是無疑的了。但可能還嫌不夠,所以要利用穆志遙。穆志遙上了毒痛,只能受他挾制,一步步越陷越深了。」

  衛天元道:「初時或者真是受騙,但到了後來,恐怕也是因貪戀權位,而自甘墮落了。」

  玉虛子道,「你說得不錯,他戒不了毒癮,就證明他意志薄弱。也只有意志薄弱的人,才會結壞人以可乘之機。他的墮落,當然主要還是應該由他自己負責。」

  鮑令暉道:「楊炎不是現任的天山派掌門嗎?」玉虛子道:

  「不錯。」鮑令暉問道:「他說悔不該不聽楊炎的話,這又是怎麼回事?」

  衛天元道:「這件事,我倒曾聽得師祖說過。據說三十年前,穆志遙初上毒癮未久,楊炎曾用了一個絕妙的手段,逼他戒過毒的。」

  鮑令暉道:「什麼絕妙的手段?」

  衛天元道:「他搜了穆志遙的神仙丸,把他放在一個懸巖上。

  穆志遙毒癮發作,渾身乏力,跳不下來。在懸巖上餓了兩天,後來才由他父親穆揚波領他回去。穆揚波本來是和楊炎有點梁子的,據說就是因為此事,他感激楊炎助他兒子戒毒,不但梁子化解,而且與楊炎結成忘年交。」(按:這段故事,詳見拙著《彈指驚雷》。)

  衛天元續道:「不過師祖和我一樣,都以為穆志遙是已經戒了毒癮了。我一向也當作他是貪圖富貴,始會自絕於俠義道的。

  直到剛才,他拘出神仙丸,我方始知道他是重新上了毒癮。」

  玉虛子道:「白駝山主想必是因害怕星宿海的報復,故此多方設法,一面挑撥你的師祖和上官姑娘的父親不和,一方又想借助清廷之力,故此請穆志遙上山商量大計的。」一搜穆志遙的身,果然發現白駝山主寫給他的一封信,正如玉虛子所言。不過還有一點玉虛子沒料到的是,白駝山主還要穆志遙替他推銷神仙丸,第一步是令所有的御林軍官都上毒癮。當然他的信寫得十分隱晦,但玉虛子等人已知來龍去脈,一看也就明白。

  鮑令暉道:「不知穆志遙還有沒有手下隨來?」

  玉虛子道:「他是御林軍統領的身份,這次來見白駝山主,料他不敢讓人知道。他要對付星宿海的人,也只能在回京之後才作部署。」

  鮑令暉道:「那就不必去管他了。師父,嚙們還找不找那位神尼?」

  衛天元道:「哪位神尼?」

  玉虛子道:「是隱居在這幽谷中的一位本領高強的老尼姑,法號玉清。據我所知,令尊生前,似乎也是和這位神尼頗有交情的。」

  衛天元道:「這就怪不得了。」

  玉虛子道:「什麼怪不得?」

  衛天元道:「家父和雪君的父親是至交,這位神尼是家父的朋友,當然也就是姜伯伯的朋友。怪不礙她會收容雪君。」

  鮑令暉道:「哦!原來姜雪君還在人間嗎?」他是曾經追求過姜雪君的。雖然早已放棄,但還是兔不了有一分關心。

  衛天元把剛才碰上的事情說給他們聽。

  玉虛子聽得很仔細,聽罷,問道:「你說那個貌似金狐的妖婦,是給一個老尼姑嚇跑的?」

  衛夭元道:「不錯。可惜我只聞其聲,未見其人。但我想

  玉虛子道:「不用猜想了。那老尼姑一定是玉清神尼無疑。」

  他若有所思,停了片刻,繼續說道:「但照你所說的這個情形看來,恐怕她是不得見你了。」

  衛天元也懂得玉虛子想的是什麼,玉清神尼不想見他那當然是為了姜雪君的原故。要知姜雪君正是為了避免再見到他,才躲到這個幽谷的。

  衛天元不肯甘心,說道:「玉清神尼是先父舊交,又是道長的朋友,就煩道長替晚輩引見,可否?」

  玉虛子說道:「玉清神尼的脾氣是頗為古怪的,……」邊說邊回過頭來,只見峭壁上那彎月形的缺口處,忽然多了一束懸掛著的松枝。玉虛子苦笑道:「她不但不肯接見你,連我也結她婉拒了。這束松伎,是她謝絕防客的標誌。」

  鮑令暉道,「師父,那咱們怎辦?」要知他和青鸞的武功較弱,他們來到此處,已經是有點高處不勝寒之感了。玉虛子原定的計劃,是不準備讓他們參與對白駝山主之戰。他原定的計劃是:先找到玉清神尼,靠玉清神尼之助,料想可以得知齊燕然的消息,甚至說不定在玉清神尼那裡,就可以見得著齊燕然。

  然後只是由他一人。做齊燕然的助手。

  玉虛子點了點頭,說道:「齊老前輩沒有來,我的計劃是要修改一下了。不過,齊老前輩雖然沒來,好在衛老弟卻已來了。

  衛老弟,上官姑娘說你知道青鸞家人的下落,是嗎?」

  衛天元道:「不錯,丁大叔生前是曾和我說過的。」當下,就把青彎所想知道的消息,告訴了她。

  玉虛子道:「令暉,你陪青鸞下山去吧。」鮑令暉自知插不上手,師父替他如此安排,原是為他著想。但只是由他一人,陪青鸞回去,孤男寡女,萬里同行。總是難免有點尷尬。

  青鸞看了楚天舒一限,忽道:「鮑大哥,我已經給你添了許多麻煩,實在不好意思再麻煩你了。要是你想留在這裡等候師父的話,我就一個人回去吧。」

  她這樣說,鮑令暉倒是不能不答應陪她下山了。

  玉虛子含著微笑目送愛徒和青鸞下山,衛天元的目光望向楚天舒,兩人也是不覺發出會心的微笑。正是:

  冰天雪地情苗種,心有靈犀一點通。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0:59:35     標題: 第十二回:解脫塵絲 仗他幻劍 擎開世網 奉我靈旗(1)

  楚天舒道:「咱們可以走了吧?」

  說話之時,恰好有一頭兀鷹飛過,這種兀鷹是吃腐肉的,發現地上有屍體,立即衝下來,把楚天舒嚇了一跳。

  楚天舒罵道:「畜性!」一記劈空打出,把兀鷹打得暈頭轉向,但力道仍是不足將它擊落,它拍拍翅膀,又撲下來。

  衛天元抓起一塊堅冰,飛出去打中它的頭部,這才把它嚇走了。

  玉虛子心中不忍,說道:「穆志遙好歹也算得是一位劍術名家,咱們將他的屍體掩埋了吧。」

  衛天元道:「好。」目光觸及穆志逼右手中指戴的一枚戒指,不覺心念一動,說道:「這枚戒指倒是有點特別,好像是竹做的。」

  玉虛子道:「不錯,就是用這山上的方竹做的。」別的地方竹子是圓的,白駝山上這種竹於卻是方的,色澤斑斕如古玉,甚為美觀。衛天元把戒指除下來,藏在懷中,楚天舒道:「你要它做什麼?」心想朋友的飾物,可以留作紀念,仇人的飾物,要它作甚?

  衛天元道:「以穆志遙的身份,佩戴一枚竹戒指,你不覺得有點特別嗎?」

  玉虛子道:「對,你留下來,說不定會有用處。」楚天舒跟著一想,也就猜到了幾分了。

  白駝山上正在為一件意外的事情鬧得天翻地覆。白駝山主宇文雷卻把自己關在密室裡,繞室彷徨。

  他需要安靜,需要清醒的腦筋才能夠對付艱難的局面。

  但他卻沒法子靜下來,縱然強攝心神,頭腦也還是一片混亂。

  這個意外事件,其實是早已發生了的。不過,他知道這件事,卻還未到一個時辰。

  他也算得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但這次的意外事件,給他的打擊卻是太大了。他無法恢復安寧。

  剛剛經過的事情,又在他腦海中浮現。

  一個時辰之前,他雖然還未至於繞室仿惶,但亦在焦慮不安,記掛著他的兒子了。

  「浩兒為什麼還沒有回來?按說在星宿海上,有蓋覆天做我們的內應,上官雲龍和齊燕然又已鬥得兩敗俱傷了。事情應該可以順利了結了,為什麼他還不回來呢?」

  正自焦慮不安,忽地有人前來稟報,他的兒子已經回來了。

  但卻是給抬回來的。

  手下告訴他,他的兒子是在神仙坳被發現的,神仙坳距離總舵不過幾里路,是在白駝峰上住的人上下山必經之路,看來那人把宇文浩放在這個地方,倒是有心讓白駝山主的門下,容易發現他的。

  但那個人是誰,卻就不知道了。宇文浩是給單獨發現的。

  白駝山主無暇多問,趕忙去看兒子。

  宇文浩經過初步施救,已開始醒來。但神智還是有點迷糊。

  他一醒就叫「媽媽」!這個時候,也正好是白駝山主來到他的身邊的時候。

  白駝山主眉頭一皺,心中又是憐惜,又是怪責兒子沒有出息。他抱起兒子,手掌貼著兒子背心,一股真氣輸送進去,說道:「浩兒醒醒,我是爸爸!」

  宇文浩這才恢復清醒,叫道:「爸爸,你要給我報仇,我、我的武功……」

  用不著他說下去,白駝山主在給兒子推血過宮的時候,已經知道兒子的武功是業已給人廢了。

  「是准廢了你的武功的?」

  「是齊勒鉻!」

  是齊勒銘!這個仇可難報了。白駝山主咬一咬牙,說道:

  「我會盡我的力,為你報仇。武鷹揚和南宮旭呢?他們哪裡去了?」他滿腹疑團,不知從何問起,只好先問這兩個人。這兩個人是奉他之命,陪伴亭文浩去星宿海的。

  宇文浩臉上突然現出驚悸的神情,渾身直打哆嗦,斷斷續續說道:「我,我不知道。出、出事的時候,他們本來是和我在一起的,我醒來的時候,只見地上一灘血水,他們、他們卻都已不見了。」這兩個人是給穆娟娟的姑姑用化骨丹化成一灘血水的,其時宇文浩早已昏迷過去,當然不知道了。

  從兒子斷斷續續的話語中推測,這是另一次「出事」,井非齊勒銘廢他武功的那次出事。白駝山主越發吃驚了,能夠將南有旭和武鷹揚化成血水的人,只怕比齊勒銘還更厲害吧?

  「那麼是誰救你,又將你送回來的?」白駝山主急忙問道。

  宇文浩道:「媽媽!」

  白駝山主皺眉道:「我問是誰救回你的!」

  宇文浩道:「我不是已經說了嗎?……」

  忽聽得一個惶急的聲音叫道:「浩兒怎麼樣了?」宇文浩的媽媽已經來了。

  宇文浩心中奇怪之極:「我怎麼樣了,怎的你會不知?」父親母親都在等待他的回答,他驚疑不定,反問母親:「媽媽,你還沒有告訴爸爸嗎?」

  宇文夫人一怔道:「告訴什麼?」

  白駝山主此時方始會意,說道:「他說是你救他回來的。」

  宇文夫人淚盈於睫,說道:「浩兒,我本來應該陪你去的,你是怪我不在你的身邊嗎?」他還以為兒子說的乃是反話。

  宇文浩大聲說道,「媽,原來救我的那個女人不是你嗎?」

  宇文夫人也吃驚道:「是娟姨吧?」

  宇文浩道:「不是娟姨,娟姨是幫他們的。不過那個女人的確也很像你,」

  宇文夫人頓時知道是誰了,埋怨丈夫道:「是不是你又去招惹她了?你嫌麻煩還不夠多?」

  白駝山主心裡已是煩亂之極,一揮手道:「你們讓我清靜一會。浩兒武功已廢,好在並無內傷,現在他只是受了風寒,身體虛弱,你做母親的多操點心,替我好好調治他。」

  宇文夫人喃喃道:「唉,兒子的事你也不管了。」不過她也知道,可能有比兒子武功被廢更加嚴重的事到來,她也只能在背後埋怨丈夫了。

  白駝山主安靜不下來。

  他繞室彷徨,心裡想道:「慕吝垂、司空昭兩位師兄已經死了,武鷹揚、南宮旭現在亦已死了,我已經沒有得力的幫手了。

  要是上官雲龍和齊勒銘來向我報復,我怎樣抵擋?」

  正自彷徨無策,忽地有個人推門進來。

  是誰未經允准,就敢踏入他的密室?他以為必是妻子無疑,頭也不抬,便道:「別來煩我!」

  那人冷冷道:「這句話,三十年前,你好像已經和我說過一次的了。但這次我是來幫你的!」

  白駝山主吃了一驚,說道:「是你?」

  來的是個婦人,相貌很似他的妻子,不過年紀卻老很多。

  白駝山主道:「真想不到是你。你何苦還要來此?」

  那婦人冷冷說道:「我不能來嗎?」

  白駝山主道:「好好不在這裡。浩兒給人廢了武功,抬回來了。好好正忙於照料浩兒。你是不是要去看她們母子。」

  那婦人道,「我是來找你的!」頓了一頓,加重語氣道:「正因為我知道好好不在這裡,我才特地來找你的!今日我要和你說個清楚!」

  白駝山主道:「好,我也正想問你。浩兒是你送回來的吧!」

  那婦人道:「我已盡了力了,敵人比我更強。」

  白駝山主道:「我知道,廢掉浩兒武功的人是齊勒銘。」

  那婦人道:「你知道就好。你的兒子能夠保全性命,你已是應該滿意了。青眉是我唯一的徒弟,她比你的兒子更慘,她已經死了。」

  白駝山主吃一驚道:「她怎麼死的?」

  那婦人道:「我叫她冒充上官飛鳳,沒想到她碰上真的上官飛鳳。我趕不及救她。」

  白駝山主道:「那麼你們的離間計……」

  那婦人道:「早已給人家識破了。齊燕然如今正在星宿海做上官雲龍的客人。」

  白駝山主道:「他們根本沒有中計?」

  那婦人道:「他們是曾鬥過一場。但是否兩敗俱傷,傷到什麼程度,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上官飛鳳和衛天元都敢離開他們的親人,跑來這裡,他們恐怕是傷礙不重的。還有,齊勒銘怕亦已來了。」

  白駝山主道:「只齊勒銘一人已經夠我們應付的了。如果那兩個老傢伙傷得不重,這、這,……」

  那婦人道:「你也知道局勢嚴重,那麼咱們似乎就比較容易談得攏了。」

  白駝山主默然不語,半晌說道:「事已如斯,白駝山的基業都難保得住,咱們還有什麼好談的?」

  那婦人冷笑道:「你還想保住基業嗎?我看,你目前應該想的,是怎樣才能保全你的性命,雷弟,你和我走吧!」說到最後一句,語調轉為溫柔。

  白駝山主道:「拋下他們不理?」

  那婦人道:「我只能和你逃走!我也沒有那麼大的神通,可以保護你所有的親朋。」

  白駝山主面有為難之色,說道:「別忘了你是好好的姑姑!」

  那婦人「哼」了一聲,越說越是激憤:「我沒有忘記,過去的事,我是寒天飲雪水,點滴在心頭,記得太清楚了!就只怕你已經忘記!我問你,當初你是怎樣應承我的?為了你,我險些被你的叔叔打死,為了你,我被趕出白駝山,只道老頭子一死,你會遵守諾言,娶我為妻。誰知你又和這妖精勾搭上了!那時你可曾想到好好是我的嫡親侄女?好好可又曾想到這樣做是對不起她的姑姑?我受了你們叔侄兩代的欺侮,這三十年來,我不敢公開露面,只能像遊魂野鬼一樣過活!你害得我身敗名裂,你欺侮我比你的叔叔更……」

  白駝山主喝道:「別說下去了!你當這些醜事張揚出來,是好聽的麼?」

  那婦人道:「你知道是醜事,當初為什麼要做?」

  白駝山主道:「好了,欣欣,我求你,過去的事大家都不要再提了,好嗎?你剛剛自己說的,你這次回來,是要來幫我的。

  我不想和你吵架。」

  原來這個婦人名叫穆欣欣。本來是前任山主宇文博的妾侍,宇文雷是宇文博的侄兒,為了要取得繼承人的地位,和小嬸娘私通。他得穆欣欣的幫助,地位日益鞏固,最後他們的私通雖然給宇文博發現,但那時他的羽翼已成,宇文博也奈何不了他了,只能把穆欣欣趕走算數,穆好好是在穆欣欣未給趕跑之前,就來白駝山投靠姑姑的。宇文博死的時候。她已長成,正是二八年華,嬌媚動人,宇文雷繼任山主,就要了侄女,不要姑姑。

  穆欣欣見他求饒,不覺心腸軟了下來,歎口氣道:「按說我是不該再理你的,但誰叫我狠不起心腸呢?好吧,只要你遵守當初的諾言,我也不會重記舊恨。你快說吧,你願不願意和我遠走高飛?」

  白駝山主道:「茲事體大,你讓我多想一想好不好?」

  穆欣欣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白駝山的基業,我勸你莫再留戀了。至於說到好好,我已經替她救了她的兒子回來,雖然武功已廢,總算還有命在,除了不能動武之外,一切如常人,也算對得住她了。」

  白駝山主仍然沒有作聲。

  穆欣欣皺盾道:「你到底要想到什麼時候?只怕在你作出決定之時,已經來不及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人在外面高聲稟報。

  「稟山主,穆統領來了!」

  白駝山主喜出望外,說道:「穆志遙來了,這就好了!」

  穆欣欣冷冷說道:「穆志遙也未必就幫得了你的忙!」

  白駝山主道:「最不濟我還可以躲到他的御林軍中去。」

  穆欣欣道:「就只怕天下沒有這樣湊巧的事,剛在你大難臨頭的時候,他就來到。」

  白駝山主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穆欣欣道:「沒什麼意思,既然你現在有了靠山,我還能勉強你跟我走嗎?好吧,你去倚靠穆志遙吧,但盼你不要回來求我。」

  白駝山主走出密室,問那人道:「你怎麼知道是穆統領?」

  那人道:「他戴著一枚方竹做的戒指,我記得山主好像說過……」

  白駝山主道:「對,那枚戒指,正是我給他的信物。他有這戒指,那就不會是假冒的了。」

  哪知道這位御林軍統領,可正是衛天元假冒的。

  不過,白駝山主也是一個十分精細的人,他雖然一廂情願,盼望是真的穆志遙來到。但因穆欣欣剛才說的那些,隱隱含有懷疑之意,卻也提醒了他。因此他口中雖然說這是真的無疑,心裡卻還是不能不存一點警惕的。

  他也是善於改容易貌的行家,走出客廳,仔細一看,果然看出這個穆統領好像有點不對。但那枚戒指,他卻認得確是真的。

  他思疑不定,當下不動聲色,脫道:「穆統領,什麼風把你吹來的?」

  衛天元知道他是試探,也故作詫異說道:「是你約我來的呀!」

  白駝山主道:「是嗎;我近來的記憶真是大不如前了。穆統領,你一路辛苦了,是不是貴體有點不適?」

  衛天元道:「托賴平安。不過,這山上太冷,我一時未能適應,患了一點傷風。」

  他模仿穆志遙的口音,自知不能模仿得維妙維肖,故而托詞傷風。心想:反正待一會兒就要動手,只須混過這片刻就行。

  白駝山主道:「穆統領要不要先歇一會?」

  衛天元道:「傷風小事,用不著歇息了。咱們還是先談正事要緊。」

  白駝山主道:「剛才咱們說到哪裡?」

  衛天元道:「說到我是來赴山主的約會。」

  白駝山主道:「對了,我想起來了。我好像是寫過一封信給你。」

  衛天元忍住氣道:「這封信我帶來了,請你看看,是不是你原來寫的那封?」

  衛天元為何還要和他敷衍,而不立即出手呢?這是有原因的。

  一來是因為要等待援兵。

  白駝山主雖然接連損折得力手下,但部屬少說也還有三五百人,衛天元這邊,只有玉虛子、楚天舒和他三個,要是逕自闖關尋仇的話,只怕來曾見到白駝山主,他們已是精疲力竭了。

  因此衛天元才想出這個計策,冒充穆志遙來見他的。但他既然是旨充穆志遙,玉虛子和楚天舒當然不能陪他一起來了。為了避免引起注意,他們是和衛天元約好,在衛天元進了總舵之後半枝香時刻,他們方始趕來接應的。他們趕來接應,當然也不會是從正門攻入。

  二來他也要等適當的時機,白駝山主的武功非同小可,衛天元雖然自信未必會輸給他,但一擊不中,只怕就要前功盡廢了。什麼時候是最適當的時機呢?當然是在白駝山主對他不再懷疑,毫沒提防的時候。

  他認定現在還只是白駝山主在試探他的真假,因為「假如他早已知道我是假的,為何還不出手?」他哪知白駝山主老好巨猾,在未有把握之前,也是和他一樣,要等待適當時機,方敢出手的。他甚至想得更為周密,最好是不用出手,便可取對方性命。(他根本還未知道是誰假冒穆志遙,心裡還著實有幾分害怕,害怕可能是齊勒銘。)

  白駝山主一見他把信拿出來,便即把手一招,在五步之外,把那封信凌空抓了過去。

  衛天元吃了一驚,心裡想道:「我練的擒龍手,雖然也可以在五步之外凌空取物,但想要和他這手功夫相比,我恐怕還得再練三年。」要知這封信不過是薄薄的一個信封,包著一張紙,份量甚輕,不易受力。這封信能夠平干正正向他手中飛去,可知他的功夫是如何老練了。白駝山主接過信來一看立即滿面堆歡,說道:「不錯,正是我寫的那封信。穆大人,你莫怪我多疑,我們只是在二十年前見過一次面,而江湖上的易睿術卻是越來越精,我實在不能不防有人假冒。」

  衛天元只道是下出所料,當下也裝模作樣的哼了一聲,說道:「那麼,你現在不懷疑了吧?」

  白駝山主暗暗好笑:「你以為可以騙得過我,終歸還是著了我的道兒。」原來他上次入京,也曾和穆志遙秘密約會過一次的。

  這件事衛天元卻是不知,給他一試就試出真假來了。

  白駝山主不動聲色,倒了杯茶,說道:「穆大人。我給你賠禮,請喝茶。」

  衛天元可不敢貿然喝他這杯茶,擺一擺手,說道:「你多加小心是應該的,不用客氣。」

  白駝山主道:「穆大人,你不肯接受我的賠禮,那就是還在怪我了。哪有客人來到,一杯茶都不肯喝的道理?」

  衛天元暗自思量:「要是我不肯喝這杯茶,倒顯得是我思疑他了。他現在已經相信我是正牌的穆志遙,料想不會在茶水裡下毒。」

  為了爭取時間,他決意冒這個險,搏他一搏。但正當他要接過來的時候,忽地窗外飛來一顆石子,噹的一聲,茶杯碎成片片!

  茶水潑在地上,頓時冒起一股青煙,平整的石磚,也給腐蝕成蜂巢一樣。

  再糊塗的人,都知道是一杯非常厲害的毒藥了!

  茶杯碎裂的聲音一起,客廳內部鬧開了!

  外面人聲鼎沸:「有刺客!」「快來這邊!」「妖女往哪裡跑!」第一個叫「有刺客」的人,是尚未見著刺客的,第二個已經發現刺客所在的方向,第三個則已知道刺客是女的了。白駝山主的手下,雖然缺乏一等一的高手,但組織的嚴密,行動的迅速,還是不容輕視的。

  白駝山主的反應就更迅速了。換了別人,手中的茶杯突然給外面飛來的暗器打碎,一定會驚得發呆,但他卻是雖驚不亂,一轉身,反掌就向衛天元打去。

  雙掌相交,白駝山主身形一晃,衛天元退了兩步。這倒不是因為衛天元的功力差過對方,而是因為白駝山主所練的功夫十分邪門。

  他右掌練的是「火焰刀」,衛天元碰著他的手掌,只覺有如碰著一塊燒紅的鐵塊一般,驟吃一驚之下,不能不退,頓時就落了下風。

  說時遲,那時快,白駝山主左掌又已拍到。這次衛天元避開了和他的手掌接觸,但掌風卻是避不開的。說也奇怪,他右掌發出的掌風,有如從鑄鐵的鼓風爐中吹出,熱得駭人。左掌練的是「寒冰掌」,發出的掌風,卻好像是冰窟中吹出來的冷風,奇寒透骨!

  衛天元一接了他這兩掌,宇文雷也立刻知道不是齊勒銘了。

  雖然衛天元用的也是齊家的內功。

  懂得用齊家的武功,而功力又比不上齊勒鉻的,還能有誰?

  白駝山主鬆了口氣,立即冷笑道:「我道誰,原來是你!哼,姓衛的,你冒充穆志遙來暗算我,算得什麼英雄好漢!」本來是他用毒茶暗算衛天元的,他反而怪責起衛天元來了。

  衛天元斥道:「當年你借刀殺人,把毒藥暗器給穆志遙,叫他來偷襲我的爹爹,這又算得是什麼英雄好漢行徑?」

  白駝山主哈哈笑道:「原來你是報仇來的,很好,那我就讓你們父子在陰間相會吧!」

  他口中說話,出手卻是絲毫不緩。就在他們說這幾句話的時間,他已是接連攻了衛天元十七八招。

  不過,那個「刺客」亦已來到了。

  就在「妖女往哪裡跑?」的呼聲中,一個白衣少女闖進客廳來了。

  當然是上官飛鳳!

  她施展迅捷無比、奇泥異常的幻劍,把幾乎是貼在她背後追來的幾個打手都刺殺,另外的人見了她劍法如此狠辣,不約而同的都是在大驚之下停了腳步。

  衛天元早已料到來的是上官飛鳳,但看見了她,還是禁不住心情激動。

  他驚喜交集,叫道:「你來了!雪、雪君呢?」上官飛鳳喊道:「小心毒掌!」聲到人到,唰唰唰連環三劍,把白駝山主逼開。

  上官飛鳳也是心情激動。衛天元一見她的面,第一句話問的就是姜雪君,你想她的心中是什麼滋味?

  她忍著悲酸,強攝心神,說道:「我還沒見著姜姐姐,但我知道她的下落。目前對付強敵要緊,事情過後,我和你去找她。」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1:00:32     標題: 第十二回:解脫塵絲 仗他幻劍 擎開世網 奉我靈旗(2)

  白駝山主縱聲笑道:「你們還想去找姜雪君,姜雪君早已給我殺了!」

  衛天元雖然在前兩天才見過姜雪君,但還是不禁一驚。

  上官飛鳳道:「別相信他的鬼話!」

  白駝山主道:「鬼話?我告訴你吧,她是剛在一個時辰之前給我毒死的,你要不要去看看她的屍體?」

  白駝山主夫婦是使毒的高手,衛天元即使明知他說假話,心神也總有點不能安寧。只要他有百分之一的猜疑,白駝山主也就達到擾亂對方的目的了。

  他在上官飛鳳來到之後,本來已是只有招架之功的,此際趁衛天元心神不定,乘機反攻,立即又扳成平手了。

  上官飛鳳道:「沉住氣,別上當!」但衛天元除非能夠親眼看見姜雪君還活著,否則他又怎能百分之百的放心?」

  忽聽得有人說道:「宇文雷,你看看我是誰?你是想害死我,可惜我沒有給你害死。」

  白駝山主看見了,衛天元也看見了!

  有個少女的影子在窗外一閃即過,但他們都已確實看見了。

  衛天元大叫:「雪君,雪君!」

  姜雪君沒有答應,也沒有進來!

  上官飛鳳道:「好,你現在可以放心了,趕快給你爹爹報仇吧!」

  衛天元是的確可以放心了,姜雪君為什麼不進來助他的用意,他也懂得了。有上官飛鳳與他聯手,已是足夠對付白駝山主,她還何必插在他們兩人當中?

  姜雪君用這樣的態度對他,他雖然還是有點不能釋然於懷,但已是可以安心作戰了。

  衛天元放下了心,現在卻輪到白駝山主猜疑不定了!

  姜雪君是怎麼進來的,她的本領比不上衛天元,輕功更比不上上官飛鳳,怎能在他們的森嚴防衛之下,直闖禁地,竟然在他客廳的窗外出現;他的手下難道都已瞎了眼睛?

  不過他的惶惑當然是下會在臉色上表現出來的,他反而冷冷笑道:「姜雪君死定的了,你以為這裡是無人之境,可以任由她來去自如的嗎?我的人都在外面,用不著我親自殺她,我的手下就會將她斬殺!你們兩個也是同樣逃不掉!」

  這話倒不是虛聲恐嚇,假如衛天元與上官飛鳳不能在最短的時間殺掉白駝山主的話,他的手下越來越多,他們二人終將死在圍攻之下。

  但奇怪的是,上官飛鳳剛給發現之時,四面八方都有吆喝聲的,現在她已進了客廳,和白駝山主交上手了,但卻不見有人追來,吆喝聲也稀疏得幾乎聽不見了。

  衛天元正自詫異,忽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外傳來:「越過這座假山者死!」

  衛天元喜出望外,白駝山主這一驚卻是非同小可了!這是齊勒銘的聲音。

  白駝山主這才明白,為什麼不見他的手下來援,那是因為有齊勒銘守在外面的緣故。

  衛天元也恍然大悟了,為什麼姜雪君能夠來去自如,那是因為有齊勒銘給她開路的緣故。

  白駝山主看不見外面的情景,要是他看見的話,將會更加吃驚,外面橫七豎八的,少說也倒下了三四十人。

  其中一半是給齊勒銘刺著穴道的,齊勒銘出手沒上官飛鳳那樣狠辣,他並沒斬殺,只是令對方消失抵抗的能力,但他的刺穴卻更加迅速有效。他是表明了只要不和他作對,就可以免於誅戮的。

  另一半則是給銀狐穆娟娟的梅花針打中的。她用的不是淬有劇毒那種,但卻可以令人圭身麻痺,失了知覺。

  白駝山主的手下有三百多人,倒下的雖然不過十分之一,亦已足以收嚇阻之效了。

  白駝山主強抑內心的驚惶,大聲說道:「齊勒銘,你要殺我的話,現在是最好的機會,你進來吧!」

  衛天元也在同時說道:「師叔,你不要進來!」

  兩人的意思,齊勒銘都明白,他哈哈一笑,說道:「天元,我知道你用不著別人幫忙。宇文雷,你也不用激我,我要殺你,早就可以把你殺了。」頓了一頓,接著說道:「你幾次三番害我,本來我要找你算帳的,但衛天元要為父報仇,比起我和你的過節,更加重要:我只好讓給他。下過,你可別想逃跑,你一定出這座房子,可休怪我出手!」

  衛天元道:「師叔,這你大可放心,他現在是絕對走不了的!」

  外面的人進不來,白駝山主孤掌難鳴,也難怪衛天元充滿信心了。

  但這句話他還是說得早了一點。

  不錯,白駝山主在他和上官飛鳳聯手夾攻之下,是只有招架之功,毫無反手之力了。甚至想騰出手來發暗器,亦已力不從心了。

  但他也並不是沒有人在暗中幫他的忙的。

  激鬥中,衛天元和上官飛鳳忽地嗅到一種奇怪的氣味,有點像鴉片煙那種香氣。初時不怎麼覺得,越來越是濃烈。他們必須閉著呼吸,不能開口說話了。

  這種古怪的氣味迅速瀰漫,他們雖然閉了呼吸,仍是不能不受影響。不知怎的,好像要打瞌睡,提不起精神。但自駝山主卻反而精神倍振。

  原來這是特製的「神仙丸」的香氣,比普通神仙丸強烈十倍。白駝山主本身就是製煉神仙丸的人,這種氣味已聞慣了,對他當然沒有影響。

  但他卻也有點既喜且驚,心裡想道:「這種濃縮的神仙丸藥劑,我還未配成功,想不到欣欣已配成功了。」香氣是從復壁的縫隙散發出來的。白駝山主當然想得到躲在復壁內的是什麼人。

  果然就聽得穆欣欣的聲音傳了出來:「別猶疑了,趁這機會咱們趕快逃吧。怎麼,你還在戀戰?再遲就來不及了!」

  這復壁是有暗門的,白駝山主只要靠近牆壁,就可以開啟暗門。但他在衛天元、上官飛鳳夾攻之下,卻只能全神應戰,休說難以靠近牆壁,即使能夠移動到牆邊,也騰不出手來。

  他當然明白,穆欣欣是叫他從暗門進來,然後和她一起逃走的。

  這件事,剛才是做不到的,現在則是可以做到了。

  但口、在他卻又不想逃走了。像是一個貪得無厭的賭徒,快輸光的時候,只想贏回本錢。待到贏回本錢,又想獲得利錢了。

  在此他還要博下去。

  他打算如意算盤,衛天元和上官飛鳳眼看就可被他所擒,只要他有人質在手,他就有了可以和齊勒銘討價還價的資本,最少也可以保得住白駝山主的基業了。

  穆欣欣的話,他非但聽不進去。反而有點怪她為何不更進一步出來助他。

  穆欣欣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在裡面幽幽歎了口氣,說道:

  「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你還不醒悟嗎?你不醒悟,恕我不能陪你賭下去了。」

  白駝山主哼了一聲,心想:「你走了更好,免得對我糾纏不清。」此際,上官飛鳳的出招己是不成章法,衛天元的掌力亦已不及原來的三成了。他獨力就可以把他們二人擒下,還何須穆欣欣來幫他的忙?

  哪知事情忽然又有出他意料的變化。

  強烈的神仙丸氣味中忽然滲進一點清香,不是感覺十分靈敏的人根本就覺察不下。

  衛天元和上官飛鳳初時還是昏昏沌沌,感覺不到的。忽然就覺得呼吸舒暢,精神就恢復清爽了。

  他們從神智迷糊到忽然清醒,就好像做了一個夢似的,不禁都是莫名其妙。

  他們莫名其妙,白駝山主則是心中明白。這股清香正是可以中和他那神仙丸的解藥。這種解藥,比他自製的還更有效,不問可知,自是銀狐娟娟的「傑作」了。

  心念未已,果然便聽得穆娟娟的聲音在門外說道:「姑姑,你一生吃了多少苦頭,都是拜他所賜,到了如今,你還要維護他麼?」

  白駝山主好似聽到一聲歎息,宛若游絲裊空,疑有疑無。不知穆欣欣是否還藏在復壁,連忙叫道:「欣欣,過去我對你不好,我知錯了,快來幫我!」

  穆娟娟站在門外,並沒聽見這聲歎息。她也提高聲音說道:

  「姑姑,你不出手,我也不出手。你若執迷不悟,可休怪我做晚輩的無禮!」

  衛天元與上官飛鳳恢復清醒,立即反攻,掌影盤旋,劍光飛舞,頓時把白駝山主困在當中。此時他想從暗門逃走也不能

  白駝山主大叫:「欣欣,你是她的姑姑,你的本事比她大,你怕她作甚,快來助我,快來助我!」

  忽地又聽得有人歎息,但卻不是穆欣欣的歎息。

  「你們兩人真是不要臉,可誰叫你是我的丈夫呢!」是金狐穆好好的聲音。

  暗門突然打開,金狐現出身來!

  她一出來,立即聽得「轟」的一聲,一枚暗器從她手中擲出,還沒落地,就爆炸了。

  這是穆家的獨門暗器——金針毒霧!

  喜廳裡煙霧瀰漫,煙霧中夾著無數細如牛毛的梅花針,金光閃爍。

  衛天元的掌風可以掃蕩梅花針,但那毒霧在一時之間,卻是難以掃蕩,煙霧瀰漫中,他的眼睛都睜不開了。

  陡然間只覺寒熱交作,既有寒流襲到,又有熱浪湧來。

  白駝山主雙掌齊發,向他猛擊,左掌是「火焰刀」,右掌是「寒冰掌」。

  「蓬」的一聲,四掌相抵,這一下衛天元亦是用了全力。

  衛天元跌在地上,白駝山主也是「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

  上官飛鳳怎容得他傷害衛天元,唰的一劍向他刺去。

  白駝山主左肩中劍,傷上加傷。

  忽聽得主狐喝道:「你還要不要衛天元的性命?」上官飛鳳吃了一驚,趕忙回過頭來,揮劍向金狐聲音的來處刺去。

  白駝山主一得脫身,立即就打開復壁的暗門,躲進去了。

  其實衛天元尚未落在金狐手中,他內功深厚,一時間還不至於昏迷,早已滾到一個角落。

  金狐引開上官飛鳳,斜身滑步,趕忙跑到暗門所在的牆邊。

  她穿的是一身黑色衣裳,煙霧瀰漫,上官飛鳳幾乎看不見她的影子。不過,她一劍刺空,就已知道金狐是逃跑了。

  金狐悄無聲的靠近牆邊,不料那道暗門卻打不開。原來白駝山主恐怕對方跟著追來。他一躲進去,就在裡面把暗門門上了。機關是在牆內的,除非把這堵牆拆平,外面的人,無法打開暗門。

  衛天元叫道:「飛鳳,我沒事!」他是怕飛鳳為他著急,用力叫出來的,他不出聲還好,一出聲可就真是「有事」了。張口吸進毒霧頓時昏迷。

  但更著急的還是金觀。她冒險救了丈夫,不料丈夫反而不顧她的死活。

  她著急之下,大力拍打牆壁,叫道:「快放我進去,放我進去!」她不是沒想到上官飛鳳的幻劍厲害無比,但只盼暗門打開比上官飛鳳的幻劍來得快些。

  她聽見的只是自己的回聲,上官飛鳳的尖劍已是指到她的背後。

  金狐武功不弱,但卻怎比得上上官飛鳳的幻劍。她揮袖一拂,「嗤」的一聲,衣袖被削去了一幅。袖中飛出的暗器也沒傷著上官飛鳳,上官飛鳳的幻劍展開,全身遮攔得風雨不透,不但可以攻擊敵人,也可以保護自己。

  上官飛鳳的幻劍如影隨形緊跟著她,復壁她進下去,只好向外逃了。

  金狐跑了出去,上官飛鳳就毋須追殺她了。她趕忙把衛天元扶起來,只覺衛天元手足冰冷,叫他又沒聽見他答應,大驚之下,連忙探他鼻息。好在他的呼吸還未斷絕,上官飛鳳這才稍稍放心,立即將他背了出去。

  金狐逃出客廳,首先碰上的是楚天舒。楚天舒是曾被她毒針聽傷,險些送了性命的。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喝道:「妖狐,你也有今日!」雙筆便即刺她穴道。

  忽聽得「噹」的一聲,銀狐穆娟娟突然拔劍,把楚天舒的判官筆格開。

  穆娟娟道:「天舒,請你看在我的份上,好歹她是我的姐姐。」楚夭舒退過一旁。

  金狐抬眼望她妹妹,半晌說道:「哦,你居然還肯認我做姐姐?」

  銀狐道:「咱們雖然自小分散,畢竟還是姐妹,我也曾做過許多錯事,只要你……」

  金狐道:「我不想聽你的教訓,只想求你一件事情。」

  銀狐道:「請說。」

  金狐道:「我那浩兒給你的丈夫廢了武功,白駝山上他恐怕是不能住下去了。你肯替我照料他的一生麼?」眼睛盯著妹妹,臉上神情十分古怪。

  銀狐吃了一驚,說道:「姐姐,你可莫要自尋……」

  主狐道:「你以為我要自尋短見?我還捨不得死呢!不過,世事難料,我只向你,你可肯答應我的要求?」

  銀狐道:「好,我答應你。」

  金狐道:「那我就放心去了!」突然轉身飛跑,跑進她剛剛從那裡出來的客廳。客廳裡的毒霧還未消散。

  齊勒銘走過來道:「娟娟,你為什麼不攔阻她?」

  銀狐道:「因為我已經知道她要去做什麼了。」想起姐姐轉身之際臉上古怪的神情,眼中怨憤的火焰,她不覺打了個寒噤,繼續說道:「一個人如果決心去做一件事情,你阻攔她,她死也不會瞑目。」

  齊勒銘苦笑道:「看來你們雖然自小分開,但最懂得她的也還是你,」

  銀狐道:「這個當然。因為我們本來就是一母所生的姐妹。

  但你又怎知道我懂得她?」

  齊勒銘似笑非笑道:「別忘了我和你也是同一類人。咦,你又在想些什麼?」

  銀狐呆呆出神,過了一會,說道:「我是在想,假如易地而處,我是自小就在白駝山的話,我恐怕也會變成姐姐一樣!」

  上官飛鳳已經和衛天元出來了,她這時也在想道:「我是不是也和他們同一類的人呢,我不知是不是。但天元一定以為我是的!」不過衛天元還在昏迷不醒,她可不能老是在想自己的心事了。

  齊勒銘給衛天元把了把脈,說道:「他是中了白駝山主的寒冰掌吧?」

  上官飛鳳道:「不錯。」

  齊勒銘道:「天舒,你還有沒有瓊玉丸?」那是楚家秘方配製,功效可以和少林寺小還丹相比的靈藥。

  楚天舒道:「還有兩顆。」

  齊勒銘拿過來給衛天元服下,說道:「我可以替他推血過宮。

  但還有一樣,他醒來後,功力未復,一時間恐怕難耐嚴寒。」

  上官飛風道:「這個無妨,我身上也還有陽和丹。星宿海的奇寒都能抵禦。」

  齊勒銘道:「好,那麼他在兩個時辰之後,就可以醒來。」

  上官飛鳳望向那毒霧已經消散了一半的客廳,說道:「這裡的事情還未了結,他兩個時辰之後醒來不知自駝山主……」

  銀狐懂得她的意思,說道:「我想,衛天元是用不著親手報仇了。」

  銀狐猜得不錯,的確是另外有人替衛天元報了仇了,雖然那兩個人的本意並不是要為衛天元報仇,但結果都是一樣。

  白駝山主跑回密室,只見穆欣欣盤膝坐在床上,床頭几上,點著一技蠟燭,燭光碧綠,映得穆欣欣的臉色,也頗有幾分妖異之感。

  密室裡本來是點著有玻璃罩的燈的,不知何時,給穆欣欣換上蠟燭。

  不過,白駝山主的心情,此際也無暇去注意這點小事了。他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叫道:「欣欣!」

  穆欣欣睜開眼睛,幽幽說道:「你知道,我一向喜歡燭光。

  咱們第一次幽會,我的房間裡就是點著蠟燭的。」

  白駝山主勉強笑道:「難為你還記得這些舊事。」

  穆欣欣道:「你忘記我可沒有忘記。」

  白駝山主道:「我知道過去對不起你,但過去的請讓它過去吧。從今之後,咱們是永不分開的了。」

  穆欣欣道:「永不分開?真的嗎?」

  白駝山主道:「當然是真的。因為我已經知道,只有你是真心對我好的。你真心對我,我當然也要真心對你。」

  穆欣欣道:「好像你和好好也說過同樣的話。」

  白駝山主道:「那是假的,我們相好在前,我怎能忘了你的恩義。我回到這裡,就是真心對你的證明。」

  穆欣欣道:「不錯,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所以我早就在等待你了。」

  白駝山主道:「欣欣,你一定得幫助我!」

  穆欣欣歎口氣道:「你一直不肯聽我勸告,現在才來求我,遲了,已經遲了!」

  白駝山主只道她是害怕外面的強敵,說道:「不遲。這房間裡有個秘密,你尚未知。」

  穆欣欣道:「什麼秘密?」

  白駝山主道:「另外還有一條地道,可以通到外面的。那個地方是別人不知道的,我可以躲在那裡養傷。不過必須你照料我。」要知他受的內傷不輕,如今是必須穆欣欣的保護了。而且。

  穆欣欣的武功或許比不上他,但逃跑的方法卻比他多得多。比如說,萬一給敵人發現的話,她放出煙霧彈就可以掩護他逃跑。

  穆欣欣不置可否,白駝山主道:「我說的都是真心話,你還不能相信我嗎?」

  穆欣欣道:「待你養好了傷,大概你又想要回來,重新做你的山主吧?」

  自駝山主道:「不,我只想永遠陪伴你,你不願我做山主,我就任你選擇任何地方,我與你一同歸隱。」

  穆欣欣似乎有點滿意的表示了,頷首說道:「永遠陪伴我,好,很好!」

  白駝山主也很滿意她這答覆,說道:「好,那事不宜遲,咱們這就走吧!」

  說罷,他就打開那條地道的入口機關。

  忽聽得「蓬」的一聲,一股黑煙衝上來。一個黑衣婦人像是鬼魂般從黑霧中升起。

  「你想不到我也早已知道了你這條地道的秘密吧?」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1:00:54     標題: 第十二回:解脫塵絲 仗他幻劍 擎開世網 奉我靈旗(3)

  白駝山主又驚又怒,喝道:「好好,你……」他一掌拍下去,忽然發現自己已是半分力道也使不出來了。回頭一看,只見穆欣欣比他更糟,她已是暈迷過去,眼睛緊閉,躺在床上了。

  金狐道:「還有一件你想不到的是,我已製成一種藥性和神仙九又相同又相反的神香,相同的是它們都可以令人精神萎靡,四肢無力;相反的是,如果吃慣神仙九的人,我這種神香,在他身上發生的效力就更大!怎麼,你瞪著眼睛看我做什麼,是不是不喜歡我回到你的身邊?」

  白駝山主道:「我們是生則同龕,死則同穴的夫妻,我怎會不喜歡你回到我的身邊?」

  金狐冷笑道:「生則同多,死則同穴?虧你還有臉皮和我說這樣肉麻的話?要不是娟娟還肯認我做姐姐,我早已死在外邊

  白駝山主道:「剛才我是自身難保,並非有意拋開你的。夫妻無隔宿之仇,請你別說這些氣話了。」

  金狐道:「哦,剛才你是連開門的氣力都沒有了麼?」

  白駝山主無言以對,只好勉強笑道:「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回來,也一定會回到我的身邊的。」

  金狐道:「為什麼?」

  白駝山主道:「因為只有你才是真心對我好。好好,請你相信我,你對我好,我又怎能對你不好?」從今之後,咱們夫妻寸步也不分開!」

  金狐淡淡說道:「類似這樣的話,好像你也曾和我的姑姑說過。」

  白駝山主作出個鄙棄的表情,說道:「咱們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她怎能和你相比?我不過是為勢所逼,不能不敷衍她罷了。

  你要是不相信的話,我可以馬上將他殺掉!」

  金狐道:「我回來,並不是要你殺我的姑姑的!」

  白駝山主道:「好,那麼咱們走吧,讓她自生自滅!」

  金狐忽道:「你知道我是為了什麼回來的嗎?」

  白駝山主道:「因為你知道我現在最需要你!」

  金狐道:「你現在最需要,將來呢?」

  白駝山主道:「將來當然也是一樣!」

  金狐道:「可惜我卻不敢相信你!」

  白駝山主急道:「此處越早離開越好,你要怎樣才能相信我?」

  金狐說道:「你說過永遠也不離開我的,好,我現在就叫你永遠也離不開我!」提起手掌,就向他的腦門拍下。

  白駝山主大驚道:「你幹什麼?」

  金狐道:「你死了,我陪你死,這不就是永遠都在一起了。」

  白駝山主大叫道:「不,不!有話好說,請別、請別……」

  話猶未了,金狐已是一掌拍在他的腦門上。

  白駝山主只覺一陣地轉天旋,幾乎失了知覺。

  殊不知白駝山主固然吃驚不小,他的妻子金狐卻更加吃驚。

  原來她本是想殺了丈夫,然後自殺的。她打向丈夫腦門的那一掌,確是用力打下去的。

  但不知怎的,突然間發現自己的氣力已經消失了,而且消失得很快,打著丈夫的時候,還有平常人的氣力,如今則是根本不能用力了。

  她抬眼望向姑姑,姑姑還是那麼樣躺在床上,雙目也仍然緊閉,好像睡著一般,但嘴角卻掛著一絲冷笑。

  白駝山主一陣地轉天旋,暈眩過後,苦笑說道:「我還以為你是真的要殺我呢!」

  金狐作了一個媚笑,說道:「我怎捨得讓你死呢,不過,今日之事你實在是令我太過傷心,所以……」

  白駝山主道:「我知道我是對不起你,所以你要懲戒我,但現在已經懲戒過了,你可以給我解藥了吧?」

  金狐是知道丈夫的本事的,她的氣力已經消失,遲早丈夫會看得出來,那時她身上的解藥也無法不讓他搜去的。念頭一轉,「不如再利用他一次。」拿解藥出來的氣力她還是有的,就把一顆解藥拿給丈夫,說道:「解藥可以給你,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情。」

  白駝山主諂笑道:「請夫人吩咐。」

  金狐道:「好歹她是我的姑姑,我不忍心讓她被我的毒香所害。你把她抱到外面去。」

  白駝山主道:「你不想讓她自生自滅的麼?」

  金狐道:「在這裡她是必死無疑,在外面她還可以有一線生存機會。這才符合讓她自生自滅的原意。」

  白駝山主卻懷疑妻子是試探他,說道:「何必這樣多事,你怕她死得痛苦,不如讓我給她補上一掌。」

  金狐發覺自己的情況越來越糟,她是使毒的大行家,此時已經覺察自己是中了無名奇毒,毒入臟腑,求生是決不可能了。

  她狠起心腸,念頭再轉,說道:「好吧,你要殺她,那也由你!」

  白駝山主服下解藥,呼吸似乎順暢了些,便走過去發掌打穆欣欣,和金狐剛才打他一樣,他也是打穆欣欣的腦門。

  不料他一打下去,頓時也就和金狐剛才一樣,發覺自己的氣力是突然消失了。而且比金狐尤甚,金狐還可以打得他暈眩,他打在穆欣欣的腦門,手掌已是軟綿綿的絲毫也使不出氣為了。

  穆欣欣突然張開雙眼,坐了起來。

  穆欣欣談淡說道:「你殺不死我,大概狠奇怪吧?為什麼服了好好的解藥,卻連殺我的氣力都沒有呢?我可以告訴你這個秘密,因為我這支蠟燭的燭心是用黑心蘭做的。」

  黑心蘭是世間七大毒物之一,製成蠟燭,毒質在燃燒中揮發,毫無氣味,能殺人於不知不覺之間。金狐的功力比不上丈夫,所以她中的毒首先發作。但白駝山主雖然發作較遲,中的毒卻是更深。

  金狐道:「恭喜姑姑,製成了這種世間奇毒。不錯,我是妒忌你,但要殺你,可並不是我的主意。」

  穆欣欣道:「不錯,你最初是想用他來制伏我的,你以為趁他功力尚未完全消失,可以輕易將我制伏。但你要我活過來,也不過是想迫我支出解藥罷了。可惜,你這腦筋動慢了一步。」

  白駝山主忙道:「欣欣,你真是明察秋毫。我本來並無害你之意的,我假裝要殺你,不過是試探這賤人而已。」

  金狐怒道:「我早知道你是無情無義的了,卻還沒想到你是這樣一個無恥小人,我真後悔給你騙了一生。」

  白駝山主冷笑道:「剛才我試探你口風的時候,你怎樣說的,要不要我複述出來?」他用問活的語氣,但卻並不住口等待,就把金狐那句活複述出來了:「好吧,你要殺她,那也由你!」而且模仿她的神氣和語調,維妙維肖。

  兩人都沒氣力打架,只能吵嘴。不過吵嘴也不能維持多久。

  漸漸就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了。

  穆欣欣這才長歎一聲,說道:「你們也不必吵了,我知道你們都是想要我的解藥。但可惜我只是種出了黑心蘭,卻還沒有把解藥製成功。這種毒是根本沒有解藥的!」

  白駝山主大驚,用了最後一點氣力駭叫:「沒有解藥?」

  金狐卻突然發狂的笑了起來,說道:「我本來想和這無情無義的人同歸於盡的,今日得遂所願,那也很好啊!」

  穆欣欣則淒然笑道:「是啊:他對我和對你都說過同樣的話,希望從今之後,永遠也不和我們分開的。我們三個,都是罪孽深重的人,所以我也覺得應該完成他的心願,這樣的結局,的確是最好也不過了!」

  她保持那淒涼而又帶著快意的笑容,看白駝山主和金狐相繼倒下,最後她也倒下去了。

  待穆娟娟找到這間密室之時,發現的只是三具屍體了。

  善、惡、愛、憎、情、孽、恩、怨,都已同歸於盡!

  穆娟娟緊握丈夫的手,低聲說道:「禍福無門,唯人自召,這句話我如今是真正懂得了。」齊勒銘默然不語,半晌歎道「是啊,人誰無錯,做錯了事不打緊。怕的是錯不知錯,一直錯下去。」

  穆娼娼道:「多謝你的提醒。」齊勒銘道:「我不只是說你,也說我自己。擴而大之,和咱們同一類的人都可以適用。」

  穆娟娟如有所思,忽道:「是不是也包括上官飛鳳?」

  齊勒銘道:「她和我們表面相似,其實並不相同。她做的是時是錯,局外人恐怕也很難評定。下過,別人的事情咱們也無謂談論了。此間事已了結,咱們是可以走了。」

  穆娟娟道:「那盤殘棋呢?」

  齊勒銘道:「棋局已經擺明,依你說應該走哪一步才對?」

  穆娟娟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齊勒銘道:「是啊,咱們只能把局中人引來,讓他們看清楚了這局殘棋,至於殘楓應該如何收拾,咱們就恐怕是幫不上忙了。」

  不錯,俗語雖說當局者迷,但在某一些人生的棋局中,往往也有局中人比局外人更清醒的。衛天元清醒過來了。

  他看見的是一片火光,齊勒銘等人臨走的時候,已是把白駝山主的製毒機關付之一炬。火光還未媳滅,山上的建築已是化成瓦礫。

  不但齊勒銘夫婦業已不見,上官飛鳳也不見了。

  留在他身邊的只有一個楚天舒。衛天元黯然道:「飛鳳走了?」

  楚天舒道:「你別問我她去何方,莫說我不知道、即使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你。」

  這話實是話中有話,但衛天元已是無暇推敲了。只是茫然反問:「為什麼?」楚天舒道:「因為我知道她已經不想再見你了。」

  衛天元道:「她還有什麼話留下給我嗎?」

  楚天舒道:「她說對不住你。但也不想求你原諒。只盼你能夠找到幸福。」

  上官飛鳳留給他的話就這麼多了,但楚天舒卻加上自己的意見,另外說了幾句:「你這次也是她救活的,即使她有什麼對不住你,功亦足可補過了。」

  衛天元茫然望向遠方,苦笑說道:「我也不知是誰對不起誰。

  雪君呢?」

  楚天舒道:「哦,她來過了麼?我沒看見。」

  衛天元道:「她來過了。她看見我,我也看見她,那決不是幻影,決不是幻影!」

  楚天舒道:「也許正因為她看見你們,所以她才走了。」衛天元說的是「我」,楚天舒說的則是「你們」,用不著畫蛇添足,衛天元也懂得他的意思了,

  果然楚天舒接著便即說道:「男女之情,好比眼睛,眼睛裡是不能摻半粒砂子的。你究竟是要誰?」

  衛天元呆了一會,說道:「我不知道,我要找她去。」突然一拳打出,把一塊堅冰打得粉碎。

  楚天舒吃一驚道:「衛兄,你幹什麼?」

  衛天元道:「你看,我的氣力已經恢復七八分啦,所以你不必替我擔心了。我去找雪君,你也應該回去了。」

  楚天舒道:「我,回去,回去哪兒?」

  衛天元道:「齊師妹在瑤光散人那兒,過了這麼多日子,她的傷想必亦已好了。她等你,恐怕亦已等得心焦了。」

  楚天舒歎道:「好吧,那我就不陪你去找雪君了。你們的事,我是幫不上忙的。這個結只能由你們自己去解開了。」

  衛天元回到那個山谷。

  情景還是像那天的樣子,谷中落花堆積,山湖旁邊都是花樹,湖面也有落花和零散的冰塊緩緩飄流。只是湖邊少了個姜雪君。

  那晚的遭遇似夢非夢,但現在卻是天明,陽光燦爛,他看到的是真實的世界,決非幻境。

  他穿過花樹,在小湖的後面發現了一間石屋。他的一顆心怦怦跳動,叫道:「雪君!雪君!」

  沒有回答。

  但那兩扇門卻打開了,一個尼姑走了出來。不錯,是姜雪君,但她卻變成尼姑了。

  姜雪君合什道:「貧尼慧淨,施主找誰?」

  衛天元呆了一呆,叫道:「雪君。你明知是我找你,為何你不認我?」

  姜雪君道:「姜雪君?世上已經沒有姜雪君了。貧尼慧淨。」衛天元呆了一呆,說道:「聽說佛門不打誑語?」姜雪君道:「不錯。」

  衛天元道,「那你怎能忘了我們同拾鴛鴦石的事?你說過我們要做一對永不分離、比翼雙飛的鴛鴦的!」

  姜雪君道:「那是姜雪君說的,不是慧淨說的。」

  衛天元道:「姜雪君就是慧淨,慧淨就是姜雪君!」

  姜雪君道:「你錯了,你只能說慧淨的前身是姜雪君,卻不能說慧淨就是姜雪君!」

  衛天元道:「那麼,姜雪君可以變為慧淨,慧淨又何嘗不能變為姜雪君?」

  姜雪君道:「慧淨或者還會再變,但決不會變為姜雪君!」衛天元道:「為什麼?」

  姜雪君不答,卻向那冰湖走去。衛天元跟在後面,兀自喃喃說道:「難道姜雪君變了慧淨,就連昔日的深情都變了麼?」

  姜雪君走到湖邊,拾起落花,一朵一朵拋在湖水,花瓣散開,隨水飄流。

  衛天元道:「是啊,那天晚上,你就是這樣子的。但你現在,卻無須慨歎花自飄零水自流了。只要你願意……」

  姜雪君忽道:「你看看這水中的花,還是不是地上的花?」衛天元道:「怎麼不是?」

  姜雪君道:「你看,這朵花在我手中還是完整的一朵花,但拋在水中呢?……」那朵花已經拋到水中,冰湖風浪雖然不大,也有微波,波浪翻捲之下,那朵花轉瞬就分成一瓣瓣了。

  姜雪君道:「你看,此花是不是不同彼花了。再說地上的花,你腳下踩的泥土就是落花所化。你能說花即是土,土即是花麼?」

  衛天元道:「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他無法與姜雪君辯論,只能用情來打動了。姜雪君道:「你再看這流水,水還是水,但此一刻的流水,卻已不是前一刻的流水。」衛天元道:「那又怎樣?」

  姜雪君道:「那說明世間無不變之事物,花變成泥,泥若再變,可能變成巖壁,但決不能變回枝頭上的花!」

  衛天元道:「古語有云:海可枯,石可爛,情不可變。花會變,水會變,情不會變!」

  姜雪君道:「古語也未必都是對的。情生於『實』,『實』變,情也變。我給你說一段佛法吧,華嚴經有云:現見世間虛妄之物,未有不依實法而起者。如無濕性不變之水,何有虛妄假相之波?」

  所謂「實」,即某一特定環境,環境變了,感情也會改變。

  《華嚴經》認為「情」是有現實基礎的,但情的本身則是「虛妄假相」。「情」和「實」的關係,好像「水」和「波」一樣。

  衛天元苦笑道:「我聽不懂高深的佛法,我只想問你,你為什麼要變作慧淨?」

  姜雪君道:「我就是慧淨。慧淨還沒變,我也沒變。」

  衛天元搖了搖頭,說道:「別繞著彎子說話了。好,那我改個問法吧,姜雪君為何要變慧淨?」

  姜雪君這才正容答道:「是為了求心之所安!」

  衛天元道:「哦,求心之所安,那麼是為了飛鳳了?」言外之意,即是要問,她是否為了要成全他和上官飛鳳的姻緣,才不錯犧牲自己?

  姜雪君道:「飛鳳自飛鳳,雪君自雪君。求心之所安,決不是為了任何人的。」

  衛天元值:「我不管你現在是慧淨還是雪君,我請你別繞彎兒,但白的告訴我,那日秘崖的事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姜雪君道:「姜雪君就是在那一天死的,難道你還不知道嗎?」

  衛無元道:「但姜雪君事實還在。」

  姜雪君道:「但已變了另一個人了。經雲……」

  衛天元擺了擺手,說道:「我不想聽什麼經雲子曰,你的假死,是不是出于飛鳳的安排?」

  姜雪君道:「是我求她替我這樣安排的,你不能怪她。我是求心之所安,她也是求心之所安。」原來那次秘魔崖之戰,上官飛鳳設計幫姜雪君報了仇(姜雪君用來刺殺徐中岳的那枚毒針,就是上官飛風替她向銀狐借來的。報仇的設計,也是出於上官飛鳳),但她在殺了徐中岳之後,服「毒」身亡,那顆「毒藥」卻是「假毒藥」,服後呼吸停止,看似身亡,三天之後,卻會「復活」的。這顆「毒藥」也是上官飛鳳給她的。

  衛天元茫然說道:「你說是求心之所安,難道,你離開我反而可得心安?咱們小時候是曾……」

  姜雪君道:「不錯,小時候我是那樣想的。那時我的世界裡只有你,你的世界裡也只有我。但現在不是小時候了!誰想得到我們兩家同遭慘禍,各散西東?你在齊家長大,我卻在洛陽跟爹爹苟活偷生!我自己也想不到我幾乎做了徐中岳的妻子,雖然未拜花堂,也坐上了他的花轎。許多事都是小時候絕對意想不到的,你說不是嗎?」

  衛天元暗自想道:「是啊,那時我又怎想得到會碰上一個上官飛鳳,又與她結下了生死與共的友誼?最後我還向她求婚!」

  姜雪君繼續說道:「所以說成語有言:事過情遷,佛經有云:

  情隨實變。天元,你說句老實活,如果要你拋開上官姑娘,你是不是也覺得於心不安?」

  衛天元一陣迷惘,半晌說道:「我、我不知道。」

  姜雪君喟然歎道:「我們的往日之情有如流水,抽刀斷水雖不可能,但水流已經改了方向了。水上的波紋更是虛妄假相之波。天元,一個人最大的快樂是什麼?」她自問自答:「就是心境安寧。所以請你別強逼我從慧淨再變回姜雪君了。要是我變回姜雪君的話,不但我於心不安,你和上官姑娘恐怕也要苦惱終生的!」

  忽聽得有人口宣佛號,跟著念一段經文:「一切有情(按:

  有情即眾生),皆有本覺真心,無始以來,常熨清淨,昭昭不昧,了了常知,亦名佛性,亦名如來藏……但從妄處執著,而不證得。若離妄相,一切智、自然智、無礙智即得現前。」

  聲音遠遠傳來,人卻不見。姜雪君跌坐合什,說道:「多謝師父教誨。」那聲音道:「慧淨,你真懂了麼?給我道來!」

  姜雪君道:「斬無明,斷執著,起智慧,證真如!」那聲音道「對,我給你取名慧淨,就是這個意思。」那聲音道:「你既然懂得,那還多說作甚?」姜雪君道:「是!」閉目跌坐,狀似老僧入定,再也不理睬衛天元了。

  衛天元心想:「是啊,我若糾纏下去,那倒真是虛妄執著了。」他對玉清神尼所說的經文雖然似懂非懂,但他卻懂得姜雪君此刻的心境了。她的確是已經得到了安寧了。

  衛天元悄悄走出幽谷,雖然不免有點黯然,但也似乎有點輕快之感。這兩種感情本來是矛盾的,但在他的心裡卻統一起來,連他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但他的心情卻確是這樣。

  衛天元走出幽谷,迎接他的是燦爛的陽光。他心中的一點優郁,也像淡雲遮不住燃燒的太陽了。

  姜雪君已經給了他一個答案,現在他想要知道的就只是另外一個答案了——

  飛鳳飛向何方?

  白駝山僻處藏邊,衛天元下山之後,走了三天,方有人煙。

  但卻打聽不到上官飛鳳的消息。

  第五天他到達一個名叫日喀則的城市,邊疆的「城市」,不過是人口較多、有些商店的地方罷了。

  他踏入市區的時候,街頭有兩個孩子正在興高采烈的談論一件事情。

  「小達子可真是交上好運了,想不到那個軍官也會給他銀子!」

  「你只知羨慕人家的福氣,你家卻為何不肯收留那個漢人姑娘?」

  「那漢人姑娘滿面病容,爺爺是怕她病倒在我們家裡。怎知病人也會變作財神?」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6-20 11:01:12     標題: 第十二回:解脫塵絲 仗他幻劍 擎開世網 奉我靈旗(4)

  「是呀,財神上門,你們卻把她趕走,那還怪得了誰?」

  衛天元不懂病人和軍官把銀子給小達子這件事有何關係。

  但「漢人姑娘」這四個字吸引了他的注意,於是就走過去問那倆個孩子是怎麼回事。

  那兩個孩子道:「我又不知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告訴你?」

  衛天元笑一笑,說道:「我是那位姑娘的朋友,我給你們每人五錢銀子,誰說得詳細,就再加五錢銀子。」

  那兩個孩子當然爭著說了。

  衛天元從他們凌亂的敘述中,加以整理,拼湊出整件事情的經過。

  那漢人姑娘病倒在這小達子的家中,已經有兩天了。今天…早,她想吃點稀飯,給小達子一串銅錢,叫他買兩斤米。日喀則的居民是吃麥粉做的饃饃的,很少人吃米。只有一間商舖有米賣,價錢賣得很高,一串銅錢不夠買兩斤米。忽然有個軍官進來,替小達子付了米價,而巨還給了小達子三錢銀子,要小達子帶他去看那位姑娘;因為他是那位姑娘的朋友。

  衛天元心跳加速,連忙問道:「你們知道小達子家住哪裡嗎;誰帶我去,我給一兩銀子!」

  「我去,我去!」兩個孩子爭著說道。

  衛天元給了他們每人一兩銀子,就讓他們帶路。走出「市區」沒多久,兩個孩子指著一座氈廬說道:「這就是小達子的家了。」「氈廬」是藏人居住的「房屋」,屋頂是用厚氈鋪的。但與一般帳幕又有不同,牆壁則是泥牆。

  衛天元好像聽得有點奇怪的聲音,說道:「好,多謝你們帶路,我自己會去找她,你們回去吧。」他們站立之處,和那座氈廬的距離約莫還有百步之遙。衛天元卻已聽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冷笑聲,但卻並不是上官飛鳳的冷笑聲。

  不錯,那個滿面病容的「漢人姑娘」不是別人,正是上官飛鳳。

  她是懷著一顆破碎的心走下白駝山的,十多年從沒生過病的她,忽然在途中病倒了。

  好在有一個好心腸的藏族大娘收容她,讓她在家中養病。

  這天早上,她想吃稀飯,給了一半銅錢,叫小達於給她買兩斤米。沒想到小達子去的時候是一個人,回來的時候,卻是四個人。除了那個軍官之外,還有一個中年漢人和一個魁梧的回人。這兩個人是中途加入行列的。軍官對小達子說,這兩個人都是那個漢人姑娘的朋友。

  這三個人的確都是和上官飛鳳相識的;但可惜卻不能算是朋友。

  那個軍官是御林軍的副統領,名叫魯廷方。那次衛天元在揚州楚家被幾幫人追捕,其中一幫是穆志遙派來的人,這一幫「鷹爪孫」就是由魯廷方率領的。

  那中年漢人是梅花拳的掌門梅清風。梅清風和徐中岳的私交甚好,但在江湖上還是頗有「俠名」的。他竟然也會跟魯廷方走在一起,倒是有點出乎上官飛鳳意料之外。

  第三個人更加出乎她的意料,是她父親的部下,西域十三家首領之一的麻贊哈。西域十三家,只有他和另外一家沒有參加蓋覆天的「奪權」陰謀,上官飛鳳一直以為他是忠心於她的父親的,誰知他也跟魯廷方走在一起了。

  魯廷方哈哈笑道:「上官姑娘。你沒想到我們會找到這裡來吧!」

  小達子年紀雖小,卻很機靈,看出不對,叫道:「你騙人、你不是這位姑姑的朋友,你是壞人。」

  魯廷方將小達子一把抓了起來,喝道:「我斃了你這小鬼!」

  上官飛鳳坐在炕上,冷冷說道:「你殺了他。我就殺你!」

  魯廷方冷笑道:「你以為你打得過我們三個?」

  上官飛鳳談淡說道:「打或者是打不過的,但我用這條性命換你這條性命總還可以!」

  魯廷方那日在楚家是見識過上官飛鳳的幻劍的,倘若她不顧一切,「只是」要殺他一個的話,確實也是未必就做不到。不錯,他看得出上官飛鳳是在病中,但他還是不敢冒這個險。

  梅清風做好做歹,說道:「我們不是來殺人的,只是想來和你談一樁交易。」

  魯廷方趁勢落台,說道:「好,我賣給你一個人情,待會兒我們開出來的價錢你可不能減了!」把小達子拋出帳外,用的卻是一股巧勁,小達子雙足著地,大罵強盜。那藏族老大娘趕忙出去保護她的兒子。

  上官飛鳳笑道:「梅大俠,恭喜你當了官了!升了官當然就想發財,但可惜我僅有的一串銅錢都給你們拿去了,又怎能和你們做什麼買賣?」

  聽得「大俠」二字,梅清風不覺面上一紅,說道:「別這樣小氣,銅錢還你。」原來上官飛鳳給小達子那串銅錢,在魯廷方給他代付米價的時候,已經從米鋪老闆手中拿回來了。他另外給了三錢銀子與小達子做帶路錢,那串銅錢可沒還給他。這串銅錢是在內地通用,但在西藏卻是少見的「康熙通寶」。是上官飛鳳從中原回來用剩的。魯廷方就是因為看見這串銅錢,因而引起疑心的。

  梅清風向魯廷方要過那串銅錢,一抖手,銅錢散開,向上官飛鳳打去!

  陡然間只見劍光一閃,叮噹之聲有如繁弦急奏,梅清風飛出十八枚銅錢,十枚當中劈開,五枚削了一角,另外三枚在互相碰撞中倒飛回來。

  上官飛鳳笑道:「為何這樣小氣,只還我一半?」

  梅清風輪指疾彈,三枚飛回來的銅錢,都從當中分開,和上官飛鳳冷笑的同時,他也在哈哈笑道:「上官姑娘,你才不過病了兩天,怎的連劍法都這麼疏漏了?」要知若在平時,上官飛鳳的幻劍一展,是足可以將十八枚銅錢都從當中劈開的。

  麻贊哈把剩下的那半串銅錢拿過來,雙手分握,大喝一聲,銅錢都給他捏成粉碎,撒了滿地。

  上官飛風冷冷說道:「好威風!好煞氣!」

  麻贊哈道:「我有自知之明,大小姐,你若不是生病的話,我這雙肉掌,未必勝得過你的幻劍。嘿嘿,但如今可就難說了!」說話之間,目光從望著上官飛鳳而轉為望向地上,地上有給上宮飛鳳劈開的那十枚銅錢。他的目光充滿洋洋自得之意。

  上官飛鳳淡淡說道:「我一招不過能劈開十枚銅錢,你的掌力比我的劍法厲害得多。看來我似乎只有依從你們劃出的道兒了。」

  魯廷方道:「你知道厲害就好。開始談買賣吧!」

  上官飛鳳道:「好,你們開價吧。」

  麻贊哈道:「首先,你得把幻劍靈旗交出來。」

  上官飛鳳道:「靈旗是你想要的吧?」

  麻贊哈道:「不錯。你的爹爹做了三十年的西域十三家宗室,也應該讓位了。我知道靈旗在你手中,我還知道你們父女是想傳給衛天元的,但衛天元是外人,和西域武林也素沒淵源……」

  上官飛鳳截斷他的話道:「哦,有這樣的說法嗎,你知道得似乎比我還多。但聽你的意思,你當然是認為是只有自己才配繼承我爹的位子了。」

  麻贊哈道:「你交不交?」

  上官飛風不理睬他,卻對梅清風道:「梅大俠,你是劍術名家,幻劍想必是你想要的吧?」

  梅清風並不否認,上官飛鳳續道:「你知不知道幻劍非劍?」梅清風道:「我知道。但劍決總是有的,你把劍訣默寫給我,我還要留你三天。」

  上官飛鳳道:「做什麼?」

  梅清風道:「咱們切磋切磋劍法。」說是切磋,其實是要上官飛鳳教他劍法,亦即是從比試中「偷師」。上官飛鳳在病中,他自信上官飛鳳是決計傷不了他的,不怕和她比試。

  上官飛鳳不置可否,轉過頭來間魯廷方道:「你呢?他們都已開出了條件,想必你也有吧?」

  魯廷方哼了一聲,說道:「我要著落在你的身上,把衛天元抓到。你要幫我們誘他自投羅網,抓不到他,你就不能走!」上官飛鳳道:「晤,原來你們是要各取所需,但我要付給你們三家,這交易我未免吃虧了吧?」

  魯廷方冷冷說道:「一命換一命,你有什麼吃虧?」

  麻贊哈、梅清風接著說道:「要是你的性命不保,你的幻劍靈旗同樣保不住!」

  上官飛鳳道:「可惜我不會打算盤!」

  魯廷方喝道:「乾脆說一句,我們開出的條件,你究竟應不應承?」

  上官飛鳳果然答得很爽脆,只有三個字:「不應承!」

  梅清風勃然變色。地上有五枚銅錢是給上官飛鳳削了一角的。他突然拔劍出鞘,劍光一閃,這五枚銅錢都給他挑了起來,串在劍尖。劍光再閃,銅錢飛出,但周圍已給削得平平整整,恢復了圓形,只不過變成了比原來的銅錢小了一半的「小錢」。這五枚「小錢」落在上官飛鳳身前,排成一朵梅花形狀。他只用了一招,閃電之間,就能把五枚缺角的銅錢,削成圓形。劍法的迅捷、奇妙,內力之用得恰到好處,即使未必在上官飛鳳之上,也決不在她之下了。

  「借花獻佛,算作給你的定錢。你收不收,那就任由你了!」梅清風擺出一副冷傲的神態說道。

  麻贊哈道:「大小姐,你可別逼我做出我不願意做的事!」言下之意,上官飛風倘若仍然不肯應承,他也只好與梅魯二人聯手殺她了。上官飛鳳不說話,目光從他們三人的身上掃過。她自知決計難以抵擋對方三人的聯手,故此她只能考慮和其中一個同歸於盡了。這三個人,哪一個最可惡、最可恨呢?

  這三個人也知她心中在想什麼,對她的「幻劍」亦是誰都有點顧忌,一時間倒是沒有敢搶先動手。

  魯廷方道:「我數到三字,大家一齊動手!」麻、梅二人點頭表示同意,魯廷方就開始數道:「一、二……」

  「三」字正在他的舌尖打滾,未吐出來,忽聽得有人冷笑道:

  「用不著你們設計誘捕,衛天元自己來了!」

  上官飛風精神大振,一躍而起。說時這,那時快,衛天元亦已聲到人到!

  「蓬」的一聲,麻贊哈與衛天元對了一掌,給他的掌力震得四腳朝天,狂吐鮮血!

  劍光電轉,這剎那間,梅清風只見四面八方都是劍影,陡地劇痛如害,肩上的琵琶骨已是給上官飛鳳一劍穿過!

  梅清風的眼睛像金魚般凸出來,充滿驚愕神氣,似乎還不相信這是真的。也怪不得他不能相信。以他的劍法而論,即使不如上官飛鳳,上官飛鳳也絕無可能在一招之內就洞穿他的琵琶骨。但可惜這卻是真的,他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他都只能倒下去了。

  好像被困在沙漠裡絕望的旅人,突然發現了甘泉,衛天元的來到,給了她生命的力量,鼓舞了她的鬥志。「幻劍」本無「章法」,此時她精神飽滿,又復鬥志昂揚,隨意揮灑,皆成妙看。比她生病之前,威力更大。但這是如人飲水,只有上官飛鳳方能「冷暖自知」,梅清風哪裡懂得這個奧妙?

  魯廷方見兩個夥伴倒了下去,這一驚非同小可,轉身就逃。

  衛天元喝道:「穆志遙等著你呢,你還想回去嗎?」說時遲,那時快,上官飛鳳已是截住他的去路,衛天元一記劈空掌震得他身形搖晃,頓時死在上官飛鳳的幻劍之下。

  衛天元道:「這位梅大掌門,你準備如何處置?」上官飛鳳道:「好歹他也算是一派掌門,就饒了他吧。」當下,謝過那藏族老大娘和小達子,便即與衛天元離開。梅清風被廢了武功,但卻保存了性命。

  來時不是一對,歸時卻是一雙。

  恩仇都已了了,但他們都是萬語千言,不知從問說起:

  兩人默默同行,許久許久,上官飛鳳忽道:「你為什麼要來找我?」

  衛天無道:「想和你下一盤棋,但對手只能是我和你。」

  上官飛鳳道:「姜姐姐呢?」

  衛天元道:「她已經是局外人了。」

  上官飛鳳遲疑半晌,道:「這不大公平吧?」

  衛天元道:「她是求她心之所安,我是求我心之所安。」

  上官飛鳳道:「可是我……」

  衛天元道:「你也不用煩惱,因為那局殘棋已經解開了。」

  上官飛鳳道:「怎樣解開的?」

  衛天元道:「雪君幫我解開的,正因為她已經幫我解開了這局棋,所以她就要置身局外了。」說至此處,忽道:「你還記得莫愁湖那副名聯嗎?」

  上官飛鳳輕聲念道:

  「名利乃空談,一場槐夢,試看棋局情形,問誰能識?

  古今曾幾日,半沼荷花,猶剩鬱金香味,慰我莫愁。」

  衛天元笑道:「就快又是一年了,棋局已經解開,咱們也該回去重賞莫愁湖的荷花啦。」

  上官飛鳳道:「莫愁糊遲些再去。」

  衛天元道:「哦,你想去哪兒?」

  上官飛鳳道:「去看華山的紅葉。華山上也有個要人安慰的『奠愁』呢。」

  衛天元恍然大悟,笑道:「那個莫愁,是只有楚天舒才能安慰她的!」

  上官飛鳳笑道:「但咱們也不妨去做一個袖手觀棋的局外人。」

  又是秋天,紅葉滿山。

  有人說秋天是容易令人多愁善感的季節,對齊漱玉來說,似乎也是如此。

  得到瑤光散人為她悉心醫治,她早已傷癒,恢復如初了。此時她正在「群仙觀」前面的林中漫步。

  她在懷念遠人,「為什麼天舒哥還沒回來看我?他的傷是不是也好了呢?瑤光散人說過,青鸞姐姐治毒療傷的本領是不在她之下的,唉,難道……」

  原來瑤光給她醫好了身上的創傷,卻在她的心上抹下一片陰影。「男人十個有九個是靠不住的,遲管他曾和你海誓山盟,但只要他和另一女人相處久了,就難保他不會變心。」這些話是瑤光散人時她說過不知多少遍的。

  那麼青鸞替楚天舒治病,又和他萬里同行,「朝夕相處」又已經半年有多了。他會不會變心呢?當然,所謂「朝夕相處」,也只是齊漱玉的「想當然」罷了。

  但又怎能怪她有這樣想法呢?小時候,她和衛天元朝夕相處,不也是曾經愛上他麼?「日久生情」這句話她是深有體驗的。

  「不過,天舒不是小孩子,青鸞也不是小姑娘。他們若是當真日久情生,恐怕就不會改變了。但天舒喜歡上我的時候,我和他也都不是小孩子了。」

  她漫步林中,胡思亂想,忽然發現瑤光散人在寫畫,畫的正是群仙觀。

  「啊,瑤光姑姑,你的畫原來畫的這樣好,我還未知道呢。

  字也寫得這樣好!」齊漱玉讚道。

  瑤光散人道:「別瞎捧我。」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那幅畫。

  她是用「大寫意」的筆法寫畫,淡霧輕煙,樓台隱現,好像飄浮在雲海之中。

  筆底的煙雲,勾起了住事的思念,也勾起了心頭的悵惘。

  她的畫是跟玉虛子學的。那時他們都還未曾出家,玉虛子是一個名滿江湖的倜儻風流的世家公子。

  玉虛子畫過一幅仿古畫的「仙山樓閣圖」,畫中的樓閣就是以華山的「群仙觀」作為他「寫意」的實物。而現在她畫的「群仙觀」則又是模擬玉虛子那幅畫的。

  畫上題的是唐詩人李商隱作的一首詩:

  白石巖扉碧蘚滋,上清淪謫得歸遲。

  一春夢雨常飄瓦,盡日靈風不滿旗。

  萼綠華來無定所,杜蘭香去未移時。

  玉郎會此通仙籍,憶向天階問紫芝。

  這首詩也是玉虛子當年借來題他那幅仿「仙山樓閣圖」的詩。

  李商隱這首詩原題為「重過聖女祠」據說「聖女祠」中的一個女道士本是他的意中人。

  唉,他當年在畫中寫上了李商隱這首詩,想不到竟成「詩偈」!

  「舊日事塵封休再啟,此心如水只東流。」從她做道士那天開始,她已決心把「舊事塵封」了的,但可惜她的「塵根」到底還是未能清淨,常會午夜夢迴,……直到如今,二十年已經過去,她還是情難自己,把滿懷心事寄托於詩畫之中。

  但她的心事卻又怎能對齊漱玉言講?

  齊漱玉見她若有所思,問道:「姑姑,你在想什麼?」

  瑤光散人道「沒什麼,我是在想青鸞。」反問齊漱玉:「你呢?你是不是有心事要和我說?」

  齊漱玉道:「我也沒什麼。不過,你提起青鸞姐姐,我倒想起來了,她給天舒哥醫病,不知已經醫好他沒有?」

  瑤光散人道:「我知道你在惦記,但世事難料,說不定他會和另一個人回來,令你失望的。」

  齊漱玉當然明白,她說的「另一個人」自必是指她的徒弟青鸞。

  忽聽得有人叫道:「師父!漱玉妹子!」她們抬頭一看,可不正是青鸞回來了!她是和一個年輕人回來的。但失望的卻不是齊漱玉,而是瑤光散人!

  和青鸞一起回來的那個年輕人是鮑令暉。

  「怎麼只是你們回來,楚無舒呢?」這話本來應該是齊漱玉間他們的。

  青鸞紅暈雙頰,說道:「我,我不知道,我給他醫好了傷,就分手了。師父,我,我有……」瑤光料到幾分,皺眉道:「有話就說!」

  忽聽得有人哈哈笑道:「她不好意思說,我替她說!」聲到人到,玉虛子已是出現在她階面前。「她和令暉是求你答允他們的婚事。」

  瑤光「寒」著臉,不置可否。玉虛子笑道:「我的徒弟難道配不上你的徒弟麼?瑤光,咱們不能重蹈上一代的覆轍!」他們當年的「情變」,就是因為雙方家長的反對加上瑤光時他的誤會,以至造成悲劇的。

  瑤光心頭一震,想道:「不錯,已所不欲,勿施於人。」就在此時,忽見又有一個人飛奔來到,齊漱玉迎上前去,喜極而呼:「舒哥,我還以為……」兩人擁在一起,對周圍事物,好像視而下見,整個世界,只有他們兩人存在。

  瑤光也好像看不見他們,她的面色逐漸變為柔和,終於對徒弟說道:「你們既是兩情相悅,我就成圭你們吧!」

  玉虛子把瑤光拉過一邊,低聲道:「你幾時還俗?」瑤光道:

  「什麼,誰說我要還俗?」玉虛子道:「你有勇氣讓徒弟還俗,為什麼你不敢還俗?我和你一起還俗!」瑤光的面突然變得比徒弟更紅,說道:「別讓年輕人笑話!」玉虛子道:「我說的是正經話!

  我雖然來遲了二十年,但經霜的秋菊,豈不更可以傲視春花?」

  那邊楚天舒則在說道:「你以為什麼?」齊漱玉道:「我以為你不會一個人回來。」

  楚天舒道:「哦,你是問衛天元嗎?他、他的那盤殘棋……」齊漱玉其實並不是要問衛天元的,但楚天舒已經回到她的身邊,她也不想再說她曾經有過的疑慮了。「什麼殘棋?」她問。

  「我那盤殘棋已經解開了!」衛天元與上官飛鳳同時出現在他們面前。齊漱玉頓時也懂得「殘棋」的意思了。

  楚天舒道:「那麼,咱們一起回揚州吧。有一件事我正想告訴你,你的爺爺和上官前輩亦已準備聯袂同游揚州。」

  衛天元道;「好,但最好先游西湖。」齊漱玉詫道:「為什麼?」衛天元道:「因為西湖邊有個月老祠,月老祠有副對聯,我想和你們一起去看。」接著念那副名聯:

  願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屬

  是前生注定事莫錯過姻緣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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