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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黃鷹] [羅剎女][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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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09:41:12
標題:
[黃鷹] [羅剎女][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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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紅粉劫 第02章 斷腸劍 第03章 青龍十一刀
第04章 羅剎鬼女 第05章 白玉手鐲 第06章 瓷像
第07章 幽冥先生 第08章 艷女 第09章 粉骷髏
第10章 火鳳凰 第11章 疑雲 第12章 兇手
第13章 地獄使者 第14章 金雷 第15章 圈套
第16章 女閻羅 第17章 詭殺 第18章 借屍還魂
第19章 三大美人 第20章 愛殺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09:42:19
第一章 紅粉劫
黃昏。
煙外斜陽,柳內長堤。
一騎在煙柳中漫步長堤上。
青驄白馬紫絲韁。
馬上人亦是一身白衣,腰懸三尺七色明珠寶劍,年輕而英俊。
將落的斜陽在他的身上抹了一層金輝,輕柔的春風,吹飄著他的頭巾,鬢髮衣裳, 柳煙彷彿如雲霧;驟看下,人宛若天外飄來,此際又似要隨風歸去。
也許就只有天人才有一張他這樣英俊的臉龐。
長堤下泊著一葉輕舟,一個老漁翁正與女兒在整理魚網,聽得馬蹄聲,不覺就抬頭 望去。
老漁翁精神矍鑠,他那個女兒看樣子才不過十七八歲,面貌頗娟好,襯著一襲藕色 衣裳,更顯得風姿綽約。
一望之下,兩人齊都一怔。
老漁翁面露驚訝之色,他那個女兒那剎那卻竟似癡了。
白衣人亦察覺這父女兩人的存在,目光一垂,露齒一笑。
這一笑,比春風更輕柔,既親切,又和藹。
煙柳蔥蘢,春色已濃如酒。
白衣人這一笑卻比酒還濃,那個少女一時間心神俱醉。
老漁翁也有微醉之感,目光已矇矓趄來,由心驚歎了一聲。
……怎麼人間有這樣英俊、這樣迷人的男兒?
這個年紀的男人,對白衣人這一笑也竟然有這種感覺,年輕的少女又焉能不為這一 笑迷惑?
白衣人一笑便自抬頭,金鞭一落,胯下青騾馬腳步一快。
那個少女目送白衣人遠去,一動也都不動,眼瞳中有一絲惆悵,也有一絲淒涼,忽 然流下了兩行珠淚。
老漁翁一直沒有留意,這時候倏的留意,驚訝的問道:「金娃,怎樣了?」
少女彷彿沒有聽到,仍然癡望著白衣人的去向。
老漁翁看見她全無反應,振吭再呼道:「金娃!」
金娃渾身一震,幾乎栽翻舟外。
老漁翁慌忙一把扶住。
金娃如夢初覺,道:「爹,是你在叫我?」
老漁翁道:「當然是我。」
「什麼事?」
「我正要問你什麼事?」
金娃愕然道:「沒事啊!」
老漁翁道:「那麼你為什麼流淚?」
金娃「嗄」一聲,伸手往眼睛揩去。
淚珠已被風吹落,觸手冰涼,她又是一怔,臉頰連隨就一紅。
看樣子,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流淚。
老漁翁眼裡分明,也覺得奇怪,但旋即若有所悟,笑問道:「是不是因為方才走馬 經過那位公子?」
金娃的臉頰更紅,忙不迭的搖頭道:「怎會呢!」
老漁翁道:「那是為什麼?」
金娃茫然搖頭道:「我也下知道。」
這是事實。
老漁翁轉問她道:「你認識那位公子嗎?」
金娃搖頭道:「不認識。」
她接隨反問老漁翁:「爹呢?」
老漁翁笑笑點頭。
金娃追問道:「他是誰?」
老漁翁笑問道:「你問來幹什麼?」
金娃撤嬌道:「爹,你說嘛。」
老漁翁點頭笑道:「他就是爹以前踉你說過的……」
金娃脫口道:「是不是蕭公子?」
老漁翁點頭道:「除了蕭七,還有誰能夠只一笑就令我的金娃失魂落魄?」
金娃嘟嘴道:「誰失魂落魄了?」
老漁翁笑道:「還不承認啊,方纔若不是爹一把扶住你,現在我看得要用魚網將你 從水裡撈上來。」
金娃跺足道:「爹,你再這樣取笑我,看我以後還替不替你買酒?」
老漁翁卻說道:「爹說的可都是老實話。」
金娃的臉頰忽然又一紅,道:「這位蕭公子長得好俊呀。」
老漁翁道:「否則又怎會被稱為天下第一美男子?」
金娃道:「爹……」
只說了一個字便又住口。
老漁翁道:「你還想知道他什麼?」
金娃反問道:「爹還知道他什麼?」
老漁翁搖頭道:「你爹下過是一個捕魚的,連這次算在內,也只是見過他兩次,我 又怎能知道他多少?」
金娃道:「怎麼不向其它人打聽打聽呢?」
老漁翁笑道:「又不是要跟他論婚嫁,打聽來幹什麼?」
金娃垂下頭去,若有所思。
老漁翁看著她,道:「你又在想什麼?」
金娃半晌才抬起頭來,吶吶地問道:「爹,你看蕭公子是不是喜歡我?」
老漁翁一呆,問道:「你覺得他喜歡你?」
金娃道:「他方才不是在對我笑?」
這句話出口,她的臉頰已紅如晚霞。
老漁翁又是一呆,笑道:「若說這就是喜歡,那麼他現在的妻妾即使沒有一萬,九 千九大概少不了的。」
金娃道:「蕭公子很喜歡笑?」
老漁翁道:「以爹所知,這個人雖然本領高強,家裡又富有,可是性情和藹,毫無 架子,平素總是笑臉迎人,很少厲言惡色以對。」
金娃心頭一陣失望,道:「真的?」
老漁翁道:「很多人都是這樣說,我相信錯不了。」
金娃黯然無語。
老漁翁看在眼內,歎了一口氣,道:「就算他真的是有些喜歡你,我們也高攀不 起。」
金娃道:「嗯。」
老漁翁接道:「爹雖然年幼時跟村中的先生念過些書,所以也教你認得幾個字,但 我們到底是窮苦的捕魚人家。」
金娃道:「女兒也知道。」
「你知道就好了。」老漁翁目光一轉,「再說嘛,他若是真的喜歡你,最低限度, 也該暫留片刻,一問你的姓名。」
金娃一聲歎息,老漁翁一正面容,接道:「也幸好如此,否則可夠爹擔心的。」
金娃歎息地道:「我們是配不起人家嘛。」
老漁翁道:「這是一個原因。」
「還有什麼原因?」
「這個人聽說風流得很,到處留情,每一年都有不少人或為妻子,或為女兒,或為 姊妹來找他算賬。」
「我看他不像這種人。」金娃面露懷疑之色。
老漁翁笑道:「你才見過他一面,就這樣肯定?」
金娃紅著臉,道:「實在不像啊。」
老漁翁也不分辨,笑道:「像也好,不像也好,與我們都無關,管他呢?」低頭繼 續去整理魚網。
金娃仍然望著長堤那邊,倏的又問道:「不知蕭公子哪兒去了?」
老漁翁漫應道:「大概回家。」
「他家在哪兒?」
「聽說就在樂平縣。」
「爹,什麼時候我們也去樂平縣走走?」金娃這句話出口,臉頰又紅了。
老漁翁霍地抬頭,笑笑道:「怎麼?還下死心?」
金娃輕咬著嘴唇,不作聲。
老漁翁笑接道:「樂平縣我們不去了,但這樣好不好,以後每天這時候我們就將船 泊在這兒,他若是一個有心人,一定會再到這兒來尋你。」
金娃既喜還羞,道:「一定?」
老漁翁點頭,道:「不過也有一個期限。」
「多久?」
「三個月。」
「才九十天嘛。」
「應該足夠了。」老漁翁又垂下頭。
也不過片刻,金娃突然叫起來:「爹,你看!」
「難不成這麼快就回頭了?」老漁翁嘟喃著將頭抬起來。
他並沒有看見白馬金鞭的蕭七,金娃也不是望著蕭七離開的方向。
她杏眼圓睜,瞬也不瞬的望著上面的柳堤。
一團濃重的煙正在柳堤上面瀰漫開來。
斜陽未下,那團白煙在斜陽光影中,翻翻滾滾,就像是一個不停在變動的水母,又 像是火爐上一鍋正在沸騰的米粥。
斜陽如血,殘霞如血。
那團翻滾的白煙也彷彿有血光在閃動,詭異之極。
附近的幾株柳樹已經消失在白煙中,也不知只是被白煙掩蓋還是被白煙吞噬,不存 在人間。
白煙逐漸竟是向小舟這邊接近。
老漁翁越看越奇怪,道:「哪兒來的這股白煙?」
金娃搖頭道:「不知道,我本來看著那邊,突然好像聽到有什麼聲響,轉眼一望, 這股白煙就出現了。」
老漁翁說道:「莫不是什麼地方失火了?」
金娃道:「這附近有什麼東西可燒的呢?」
老漁翁點頭道:「不錯,那股煙也不是這樣。」
一股難言的恐懼突然襲上金娃的心頭,衝口道:「爹,我害怕。」
老漁翁笑道:「不過是一團白煙,有什麼可怕?」
他口裡儘管這樣說,心中其賞也有些害怕。
打魚的人家本來就是比較純樸,他活到現在,事實也從來沒有見過這種事情。
也就在這個時候,那團白煙中突然響起了一陣怪笑。
那陣怪笑聲並不響亮,但聽來卻又非常清楚。
彷彿從天而降,又彷彿在地底湧上來,再一聽,竟又似從水中發出。
說怪這笑聲也實在怪得很,簡直就不像由人口中發出來。
最低限度,老漁翁有生以來就從未聽過這樣怪的笑聲。
他不由自主站起身子,金娃也幾乎同時站起身子,那個身子已開始顫抖起來。
怪笑聲連綿不絕,越來越低沉,越來越森冷,越來越恐怖。
老漁翁那片刻自然而然的生出了好幾個恐怖念頭,終於忍下住失聲問道:「是…… 是誰在……笑?」
他的語聲不住在顫抖,已有些不像他的語聲。
翻滾的白煙應聲「突突」的亂飛,彷彿有什麼東西還在其中掙扎欲出。
老漁翁由心寒了出來。
金娃越看越害怕,失聲道:「爹,我們快離開這裡。」
老漁翁一言驚醒夢中人,慌忙俯身拿起船頭上插著的那支竹竿。
小舟卻是繫在堤邊的一株樹上,金娃雖然想立即走過去將繩子解開來,可是一雙腳 不知何時竟已軟了,完全就不由自己。
也就在這個時候,那團白煙中倏的湧出了一樣東西來。
老漁翁父女一眼瞥見,不約而同的一聲驚呼,都是一個字。
「鬼!」
「鬼」到底是什麼樣子?沒有人可以肯定。
甚至「鬼」是否存在,也沒有人敢斷言。
千百年來,話說見過鬼的人雖然不少,真正見過鬼的人卻怕並不多。
甚至可能一個都沒有。
且故妄聽之。
但人各其詞,文人畫家的筆下,也各呈其異。
不過一個沒有肉,沒有血,只有一種骷髏,卻又能夠活動的束西,除了「鬼」之外, 只怕沒有第二個更適當的稱呼了。
出現在老漁翁父女跟前的,正是一個那樣的骷髏。
那骷髏散發著一個慘白色,令人心悸的光芒,裹在一塊黑色的頭巾之中。骷髏的下 面是一襲黑色的長衫,胸襟敞開處,隱約露出了一條條慘白色的骨骼,擁著白煙,正向 老漁翁父女飄過去。
骷髏的牙齒緊閉,那種恐怖的笑聲分明就是在這個骷髏頭內發出來。
老漁翁父女所有的動作那剎那完全停頓。
恐怖的笑聲實時一斂,一個語聲緊接從骷髏內傳出來,道:「我王已決定下嫁蕭七, 有命令下來,人間女子若有對蕭七妄生愛念,一律勾其魂,奪其魄!」
那語聲詭異之極,森冷之極,恐怖之極。這完全不像人聲,絲毫也不像。
最低限度,老漁翁父女就從來都沒有聽過這樣的人聲。
他們只聽得毛骨悚然,半晌老漁翁才明白那番說話的意思,變色道:「你到底是什 麼人?」
「什麼人都不是。」
「真……真的是鬼?」
「人間如此稱呼的。」
「你來幹什麼?」
「話已經說在前頭。」
「你……你……」老漁翁面色一變再變,顫抖著一連說了兩個「你」字,仍然接下 上話去。
骷髏這時候又已飄近了點,黑黝黝的兩個眼窟內閃爍著慘綠色的磷光,彷彿在瞅著 金娃,忽然道:「金娃,你可知罪?」
金娃渾身一震,顫聲道:「你……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地獄冤差,勾魂使者,豈有不知的事!」
「我沒有犯罪。」
「你沒有聽清楚,覬覦蕭七,妄生愛念,罪大之極。」
金娃道:「我……」
老漁翁截口分辨道:「她只是隨便說說,並沒有那意思。」
骷髏卻問金娃:「金娃,你是否很喜歡蕭七?」
金娃竟不由自主點頭。
老漁翁急忙擋在金娃面前。
骷髏實時道:「金娃,隨我來!」
語聲更陰森,更冰冷,彷彿在呼喚金娃的魂魄。
金娃驚惶之極,失聲的叫道:「我不去!」
「豈由你不來。」骷髏又發出那種恐怖的笑聲,擁著白煙繼續飄前。
那團白煙距離小舟已經下過咫尺。
老漁翁那剎那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猛舉起竹竿,迎頭向那個骷髏擊去,那個骷髏 似乎冷不防老漁翁有此一著,竟然沒有閃避。
莫非他無所不知,只不過信口胡謅,抑或他知道那支竹竿根本下能將他如何?
「卜」一聲,那支竹竿正擊在骷髏之上,那個骷髏立時爆開,粉屑也似飛揚開去, 那個骷髏頭竟就像白粉捏成的一樣。
黑頭巾迅速萎縮。
粉白煙白,飛揚的粉末剎那消失在煙中。
怪笑聲立止,一聲狼嗥般恐怖已極的怪叫聲旋即在白煙中響起來。
那團白煙也同時暴盛,迅速將那隻小舟吞噬。白煙中響起了金娃的慘叫聲,老漁翁 的驚呼聲。也只是剎那,所有的聲音完全消失,天地間完全靜寂下來。
前所未有的靜寂,死亡一樣的靜寂。
連風都靜止。
煙仍然在翻滾,無聲的在翻滾。
夕陽已西下。
殘霞如血,江水知血。
整條柳堤一如浴在血中。
鮮血。
西下夕陽上月。
未到十五,已將十五。
月已圓。
月色蒼白,柳堤蒼白。
有霧。
霧未濃。
那股妖異白煙卻已經完全消散。小舟仍繫在那株柳樹下,老漁翁父女仍在舟中,都 是仰臥著,閉上眼,一動都不動。那支竹竿也仍然握在老漁翁的手裡,莫非就是他竹竿 一擊,觸怒了那個勾魂使者,非獨勾去了金娃的魂魄,連他的也一併奪去了?
夜風吹拂,夜霧淒迷。
水蕩漾,舟搖曳,發出了一陣陣輕微的「依呀」聲響。
「依呀」聲響中,那個老漁翁竟然悠悠醒轉,他睜開眼睛,眼珠子一轉,記憶彷彿 就突然恢復過來,一骨碌爬起身子,目光就落在金娃面上。
金娃並沒有醒轉,仍然直臥在那兒,一雙眼睛緊閉,面上毫無血色白紙也似。
老漁翁呆了好一會才蹲下身子,伸手探向金娃的鼻子。
他的手顫抖得很厲害。
一觸之下,他就像給毒蛇在手背上咬了一口,猛可一縮。
觸手冰冷,金娃的鼻尖就像冰雪般,一些反應也都沒有。
老漁翁隨即第二次伸手摸去。
那隻手顫抖得更厲害,這一次他沒有再縮手。
金娃的氣息已經斷絕。
老漁翁的眼淚突然直流,雙手猛地將金娃的屍體抱起來,發狂的搖撼,撕心裂肺的 呼叫:「金娃……金娃……」
沒有回答,沒有反應。
老漁翁聲嘶力竭,跪倒在舟上,不住的叩頭。
他早年喪妻,就只有金娃一個女兒相依為命,但現在他唯一的這個女兒竟因為喜歡 蕭七,被地獄鬼差勾魂奪魄,你叫他如何不傷心?又如何甘心?
頭已破裂,血在奔流。
老漁翁血淚哀求,咽喉已嘶啞。
沒有理會。
奪魄勾魄的那個骷髏,那個地獄鬼差已回返幽冥,柳堤上也沒有人。
一個也沒有。
夕陽未下。
蕭七人仍在柳堤上。
同樣是柳堤,離開老漁翁父女卻已有數百丈,在他的心中,也已沒有老漁翁父女的 存在。
他的笑,並不是只向金娃,也向那個老漁翁,只為了表示他的好感,絕無絲毫的愛 意。
對任何人他都有好感,只有一種例外。
惡人。
他雖然不認識老漁翁父女,也沒有一雙只一瞥就能夠分清楚善惡的眼睛,但是他相 信,那樣的一個漁家,應該不會是惡人。
寂靜的柳堤上,難得遇上一個人,莫說是一笑,即使了打一個招呼,問一聲安好也 是很平常的事情。
況且他本來就是一個和藹可親,平易近人的人。
他卻是怎也想不到那一笑竟然引起金娃的誤會,更想下到一笑竟然使金娃魄散魂飛。
地獄的使者也沒有在他的跟前出現過,地獄中的女閻羅也、有給他任何通知。
到現在為止,他仍然不知道地獄中的女閻羅已決定下嫁他,而且嚴禁人間的女孩子 對他生出愛念。
若是他知道,他一定不肯對金娃笑。
無論如何,他到底是一個善良的人。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09:43:11
第二章 斷腸劍
這條柳堤蕭七並不是第一次走過。
他知道這條柳堤雖然長,但入夜之前,以他現在的速度,必可以走完,但這條柳堤 給人的卻是無盡的感覺,夕陽又已將西下,所以他不由自主打快了馬。
他一直沒有回頭。
即使他現在回頭,也看不到數百丈那麼遠,看不到那邊發生的怪事。
前面不遠的柳堤下也泊著一葉輕舟,一個頭戴著竹笠,赤裸著上身的漢子正在拔起 船頭上插著的竹竿,另一個也是頭戴竹笠,卻身穿灰衣的漢子正涉水走向堤下一株柳樹。
那葉輕舟就是用繩子繫在那株柳樹之上。
灰衣漢子正就是走過去解開那一條繩子。
他們雖然聽到蹄聲,只見微微抬頭一瞥,就繼續做他們的事情。
對於這個美男子,他們似乎並不感興趣。
蕭七也只是瞟了這兩個人一眼。
繩子解開的時候,蕭七正從小舟上經過。
灰衣漢子解繩的動作卻於剎那間突然停頓,棄繩,縱身,飛鶴般凌空一拔二丈,半 空中右手一翻,一支軟劍從袖中飛出,颼的捲向蕭七的頭顱。
幾乎同時,赤膊漢子亦從舟上拔起身子,手中竹竿的前端錚的彈出一文長逾一尺的 槍尖,竹竿立時變長槍,嗤的疾向蕭七的腰間刺去。
才刺到一半,那支長槍倏的猛一彈,一刺變成了六刺,本來只刺蕭七的腰間,這剎 那竟變了連刺蕭七的肩、脅、腰、腿、膝、脛六個地方。
劍狠毒「槍凌厲」迅速而突然,若換是別人,不難就死在這一槍一劍的暗襲之下。
可惜他們暗算的是蕭七,蕭七的確一直都沒有留意這兩人,但這兩人才一動,他立 即就察覺。
「誰?」
叱喝聲出口,蕭七頎長的身子就離鞍飛起來,凌空一個風車大翻身,落在旁邊一株 柳樹劍從他的腳下卷空,長槍「哧哧哧哧哧」刺空了五刺,最後一刺「奪」的刺在馬腹 上。
一刺即出,血激濺,那匹馬痛極悲嘶,四蹄暴撒,狂奔了出去。
才奔出幾丈,那匹馬就倒了下來,傷口周圍的肌肉這片刻竟已變成紫黑色。
流出來的血也都變成了紫黑色。
槍尖上有毒。
蕭七看在眼內,面色一變,又一聲叱喝:「誰?」
那兩個漢子身形已落在柳堤上,一左一右,應聲手一挑,他頭上戴著的竹笠「呼呼」 的飛了起來。
竹笠不是兩張中年人的臉龐,容貌相似,年紀也顯然差不多,好像就是兄弟。
事實就是兄弟。
這兄弟倆也就是江湖中人聞名色變的「中州雙煞」,一個叫萬安,一個叫萬吉。
惹上他們兄弟兩人的卻是大大不妙。
因為這兄弟兩人心既狠,手更辣,而且瑕疵必報,不致對力於死絕下會罷休。
萬安長於槍,槍尖上淬毒,萬吉精於劍,劍鋒上一樣淬毒。
劇毒「絕毒」
※ ※ ※ ※
竹笠飛開,夕陽就斜照在萬安萬吉兄弟的臉龐上。
醜惡的臉龐,狠毒的表情,披上金黃的陽光,有如兩頭兇猛的獅虎。
蕭七目光一閃,冷笑道:「原來中州雙煞!」
萬吉軟劍迎風一抖,道:「正是我們兄弟。」
蕭七道:「想不到。」
萬安道:「你當然想不到我們兄弟竟然會找到這裡。」
蕭七道:「我只是想不到堂堂中州雙煞竟然會雙雙埋伏暗算,若不是兩位竹笠取下, 露出本來面目,我還以為是兩個小賊。」
萬安臉龐一沉,道:「對付你這種不擇手段之徒本就該不擇手段!」
蕭七道:「我如何下擇手段!」
萬安道:「你自己清楚!」
蕭七道:「兩位說話最好放明白!」
萬吉冷笑道:「丁香這個女人你大概還沒有忘記吧?」
蕭七恍然道:「敢情兩位就為了丁香那件事情到來找我?」
萬安道:「一些也下錯。」
萬吉道:「幸好你這位蕭公子還沒有忘記。」
萬安接問道:「丁香是何人,蕭公子相信也一樣並沒有忘掉。」
蕭七道:「嗯。」
萬吉道:「誘拐別人的妻子,這筆賬,你說應該怎樣算?」
蕭七卻問道:「丁香是誰的妻子?」
萬吉道:「蕭公子到底還是一個健忘之人。」
蕭七再問道:「是誰的?」
萬吉道:「是我的。」
蕭七道:「健忘的並不是蕭某人,是你萬老二。」
萬吉道:「哦?」
蕭七道:「蕭某人清楚記得,丁香乃是范小山的妻子。」
萬吉悶哼了一聲說道:「這是兩年之前的事情。」
蕭七道:「之後呢?」
萬安道:「丁香就改嫁給我二弟。」
蕭七道:「范小山卻說,是你那位二弟見色起心,將丁香強搶了去。」
萬安回答道:「片面之詞,又何足為據?」
蕭七淡然道:「范小山一介文弱書生,就是膽子怎樣大,也不敢犯到中州雙煞頭上, 在動手之前,我也曾問過附近好些人,異口同聲,都是那樣說。」
萬吉冷笑道:「所以你就替范小山出頭,到我們萬家莊將丁香搶回去是不是?是不 是?」
蕭七直認不諱道:「是!」
萬吉道:「你好大的膽子!」
蕭七道:「過獎。」
萬安插口道:「怪不得有句話說……色膽包天!」
蕭七眨眨眼睛,道:「哦!」
萬安道:「你這位蕭公子是怎樣的一個人,有誰不知道?」
萬吉接道:「話說到底,還不是瞧上了丁香。」
蕭七說道:「兩位大概還未知道范小山……」
萬吉截口道:「難道是你的朋友?」
蕭七道:「朋友的朋友。」
萬吉道:「朋友妻,下可欺。」
蕭七道:「這個還用說?」
萬吉道:「朋友的朋友,也一樣?」
「也一樣。」
萬吉大笑,轉顧萬安道:「大哥可曾見過魚到嘴也不咬一口的貓兒?」
萬安搖頭道:「不曾。」
「丁香好歹也已經做了我的妻子兩年了。」
「若有人奪你妻子,淫你妻,你又將怎樣?」
「是可忍也,孰不可忍!」
蕭七冷冷插口道:「這句話應該由范小山來說。」
萬吉道:「丁香隨我離開他之際,我卻是沒有聽到他這樣說。」
蕭七道:「一個文弱書生給刀架在脖子上,又哪裡還敢說話?」
萬吉道:「怎樣也好,我萬吉總算有個交代。」
蕭七道:「我找到去的時候,兩位卻恰巧都不在家。」
萬吉冷笑道:「真是巧得很。」
蕭七道:「不過我已經給兩位的管家交代過了。」
萬吉道:「而且還打斷了他的兩條肋骨。」
蕭七道:「這個我倒沒有數。」
萬吉道:「你沒有我有。」
他冷笑接道:「聽說你當時還說了很多難聽的話。」
蕭七道:「有沒有,相信也沒有什麼分別。」
萬吉冷笑。
萬安亦自冷笑一聲,道:「你那次來得倒也是時候!」
蕭七道:「事情有時就是那麼巧。」
萬安道:「話到現在已經說得夠清楚的了。」
蕭七道:「說得卻不是時候。」
萬安道:「哦。」
「這些話應該在你們方才動手之前就說清楚。」
「若是連那一劍七槍你也躲不開,根本就沒有資格跟我們說話。」
蕭七冷笑。
萬安霍地一捋手中長槍,喝道:「拔劍!」
蕭七的右手緩緩移向腰間那支明珠寶劍。
萬吉實時一聲暴喝:「且慢!」
萬安道:「二弟你還有什麼事情?」
萬吉卻瞪著蕭七問道:「姓蕭的,你將丁香藏在哪裡?」
蕭七聽到萬吉這樣問,才放下心來。
他實在有些擔心,丁香、范小山已經被這兄弟二人找到。
以這兄弟二人的心狠手辣,若是給他們找到,范小山非獨必死無疑,而且一定會死 得很慘。
江湖中傳言,這萬氏兄弟曾經抓住了一個仇敵,殺了四天仍未將那個仇敵殺死,到 第五天中午時分,那個仇敵才在他們兄弟面前嚥下最後的一口氣。
當時他已經完全不像一個人,身上已沒有一分完整的肌膚。
這個傳言也許只有一半是事實,甚至只有十分之一。
無論是一半抑或十分之一,可以肯定,那個人都絕下會死得舒服到那裡。
范小山畢竟是蕭七的朋友的朋友。
對於任何人,他都不忍他們有那種遭遇。
萬吉見蕭七不答,怒喝道:「說!」
蕭七這才說道:「我沒有將丁香藏起來。」
萬吉道:「丁香現在人在何處,你果真完全不知道?」
蕭七淡笑道:「我將丁香交給范小山,事情在我便已了結,范小山將她帶到哪裡, 是范小山的事情,與我又何干,為什麼我要過問?」
萬吉怒道:「姓蕭的,你決定不說?」
蕭七索性閉上嘴巴。
萬吉還待說什麼,旁邊萬安已揮手阻止,道:「二弟,你問他幹什麼,殺了他,我 們有的是時間,花些錢,多教幾個人到處打聽,何愁不能夠將范小山、丁香兩人找出 來?」
萬吉一想也是,連聲道:「不錯,不錯!」
蕭七實時道:「一言驚醒夢中人。」
萬吉一反眼,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蕭七道:「就是若非萬老大那番話,蕭某人真還不知道范小山那件事其實並沒有解 決,要徹底解決只有一個辦法。」
萬安替他接下去:「先解決我們。」
他再捋手中長槍,喝道:「下來!」
諳聲未落,他身形已動,蹴地小縱,手中竹竿同時向那株樹上的蕭七刺去。槍尖冷 然閃超了一道慘綠的光芒,急勁如強弩。
幸好蕭七已經領教過這兩人的手段,一直就在小心著他們。
槍尖未刺到,他人已從那株樹上拔起來,飛鳥般斜掠向旁邊另一株樹上。萬安長槍 追擊,「哧哧哧」,凌空一連十三刺。十三刺盡皆落空,蕭七眨眼間身形已落在那株柳 樹的梢頭,一條人影即將鬼魅般從那株柳樹下飛射上來,手中劍如毒蛇般刺向蕭七的下 盤。萬吉一劍三式,一式三劍,萬吉一刺就是九劍,這九劍只要有一劍刺破蕭七的肌膚, 蕭七一條命只怕便會丟掉一半。
整支劍都已淬上劇毒,蕭七已看在眼內,身形才落又飛起,萬安那支長槍的第十四 刺同時刺至。蕭七那一動,卻正好將萬吉、萬安的攻勢都完全避開,他人在半空,右手 猛一翻,「嗆啷」的一聲,腰間那支明珠寶劍終於飛虹般出鞘,三尺三寸長的劍,秋水 般晶瑩,毫無疑問是一支好劍。
人劍齊飛,凌空落下,萬安眼中分明,身形一落一欺,長槍一沉,「哧哧哧」又三 刺,蕭七腳尖方沾地,長槍已刺至,那剎那之間,他的身子突然猛一旋,閃兩槍,劍一 翻,將第三槍擋開去。
劍擋在槍桿之上,「錚」的發出了一下金屬交擊聲響。
萬安那支長槍的槍桿看似竹製,事賞上是鐵打的。
他三槍刺空,槍勢就一頓一收,萬吉實時從旁邊那株樹後閃出,軟劍斜卷蕭七頭顱。
蕭七身一偏,劍一引,「叮」一聲,將軟劍接下,冷笑道:「中州雙煞的聲名,敢 情就是偷襲得來的?」
萬吉道:「是又如何?」軟劍「嗡」的彈開,「嗤嗤嗤」三劍疾刺,萬安一聲喝叱, 長槍配合軟劍攻勢,飛刺蕭七必救之處。蕭七身形暴退「槍劍追擊」蕭七一退再退,道: 「看來兩位果真是下殺我不肯罷休!」
萬吉厲聲道:「江湖上現在已人盡皆知你蕭七強闖萬家,奪去我萬吉的妻子,我萬 吉若不殺了你,以後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說話間,萬吉已連刺二十七劍,蕭七一一地封住,叫道:「不錯!不錯!」
萬安接口道:「萬吉的事也就是我萬安的事!」長槍十三刺蕭七道:「當然當然!」 身形連閃,萬安十三槍一一刺空,槍勢竟未絕,「哈」一聲,第十四槍閃電般刺出,這 一槍勁道之強,勢力之急,角度之刁,遠在方纔那十三槍之上。蕭七卻一閃避開,劍一 落,便待貼著槍桿削上去,可是萬吉的軟劍這剎那已向咽喉飛來,以咽喉換一隻手,這 種虧本生意,蕭七當然不肯做。
他也只有一條命。
劍光一入目,他人已偏身斜退三尺,萬吉軟劍飛灑,緊追蕭七,一劍十七式,寒光 亂閃,暴雨般打下。萬安「哈哈」叱喝連聲,一刺十三槍,無一槍刺的不是要害,這兄 弟二人顯然聯手已慣,一槍一劍配合得正恰到好處。好一個蕭七,身形飛舞在槍劍之間, 竟然仍是那麼瀟灑從容,可是在這一槍一劍的夾攻下,儘管他身形仍然從容,一支劍亦 無法如意施展得開來。
※ ※ ※ ※
夕陽西下。
殘霞如血,江水如血。
蕭七連接萬吉一劍十三式,萬安一刺十三槍,頎長的身子突然飛鶴般沖天拔起來, 一拔三丈。萬吉、萬安一聲怒叱,身形亦自拔了起來。槍疾刺,劍「嘩啦啦」一響,突 然斷成七截,每一截斷劍之間赫然都相連著半尺長短的一條鐵鏈,三尺長劍立時變成了 長逾六尺的煉子劍,飛纏向蕭七的雙腳,「錚」一聲,鏈子劍纏個正著,卻是纏在蕭七 的劍上,蕭七拔身半空,原是要擺脫萬家兄弟的夾攻,再行反擊。
槍劍的追擊乃是在他的意料之中,萬吉那一劍的變化卻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可是他 耳目的銳利,反應的靈敏,身手的迅速,卻也是一般人所能及。
那剎那之間,他雙腳猛一縮,手中劍閃電般一落,斜點在萬吉那支鏈子劍的第二節 之上,鏈子劍立時翻捲,捲住了蕭七那支劍的劍鋒,鏈子劍的劍尖那一翻之間,已然在 蕭七的靴底劃了一道口子,卻傷不到他的皮肉,他雙腳一縮之際,身形亦同時一側,正 好將萬安那一槍避開。
槍從他在肩上刺過,他左手猛一翻,一拍槍桿,身形急瀉而下,他的劍仍纏在鏈子 劍之中,倉猝間要抽劍固然是下易,但萬吉要以劍傷他也一樣不能,劍纏在一起,萬吉 的身形自然也被牽動,速向下沉,萬吉一聲喝叱,半空中出左拳,擊向蕭七的咽喉,蕭 七左手一圈,及時一掌拍開了萬吉的左拳,萬吉連隨抬右膝,撞向蕭七的小腹,蕭七的 左膝同時一抬。
兩膝相撞,「叭」一聲,兩人身形一分,已然著地。
蕭七腕一翻,劍立即抽出,萬吉也不慢,「嘩啦啦」一響,鏈子劍回還飛斬,蕭七 身形急退,一退七尺,後背就撞在一株柳樹的樹幹之上,萬吉把握機會,鏈子劍「嘩啦 啦」攔腰疾掃,幾乎同時,蕭七雙腳突然一滑,身子貼著樹幹滑下,整個後背剎那幾乎 都貼在地面上,這個人的反應實在敏銳,應變實在迅速,萬吉那支鏈子劍也就在那剎那 貼胸掠過,正掃在那株樹上,「刷」的一聲,那一株柳樹在劍光中折為兩斷,一道劍光 同時從地面飛起,飛向萬吉的腰腹,蕭七貼地滾身,斷腸一劍終於出手,萬安身形亦已 落地,那邊一眼瞥見,失聲驚呼:「二弟小心!」身形凌空,人槍化成一道飛虹急激射 出。驚呼聲力出口,萬吉已經腸斷,蕭七斷腸一劍從萬吉左腰刺入,右腰刺出,幾乎將 萬吉攔腰斬成了兩截,腰未斷,腸已斷,萬吉撕心裂肺的一聱慘叫,人與劍,劍與樹, 齊倒在地上,鮮血飛激,與晚霞相輝映。蕭七劍斬萬吉,人已從地上彈起來,劍一引, 再迎上萬安凌空刺來一槍,「叮」一觸愴尖,「四兩撥千斤」,就將萬安閃電奔雷也似 的一槍卸開,萬安看見萬吉倒下,目眥迸裂,嘶聲怒吼,長槍一吞一吐,瞬息三變,一 變七槍,三變二十一槍,槍槍飛刺蕭七咽喉,蕭七連接二十一槍,已被迫退半丈,萬安 槍勢再變,「呼」地頭頂之上一掄,「橫掃千匹馬」,攔腰疾掃向蕭七,勢不可當,蕭 七急退,萬安緊追上前,長槍飛旋,接連三槍,都是一式「橫掃千匹馬」,蕭七一退再 退,人已被迫出柳堤之外,他身形輕捷如飛燕,堤邊腳一點,倒飛兩丈,橫越過水面, 竟落在萬家兄弟泊在堤下那葉小舟上,繫在柳樹上的繩纜已解開,小舟已被江水湧出了 丈外。
蕭七身形倒飛落下,小舟竟只是輕微弱一晃。
這個人的輕功毫無疑問並不在劍術之下。
萬安眼裡分明,一聲:「哪裡走!」人槍亦從柳堤上射出,一槍閃電般凌空刺向小 舟上的蕭七,槍尖「嘶」的刺裂了空氣,蕭七幾乎同時從小舟上拔起身,人劍弩箭般射 向萬安,劍在人前,流星般閃亮而輝煌,萬安半空中槍勢一連七變,蕭七劍勢也七變, 再一變,人劍從槍下射進,萬安眼看一連七劍都落空,第七槍甚至從蕭七的頭上刺空, 心頭不由得大駭,他的第八槍方待刺出,已瞥見蕭七人劍從槍下箭矢般射來,一聲驚呼, 身形急偏,蕭七的劍勢竟然還有一變,驚呼剎那變成了慘呼,蕭七從萬安身旁射過,劍 從萬安小腹刺入,右腰刺出,一劍斷腸。萬安慘呼道:「好,斷腸劍——」鮮血飛激之 中,連人帶槍「噗通」直墮入水裡,一圈血暈立時在水中散開「蕭七已落在柳堤之上, 劍低垂,劍尖在滴血。
血滴在地上,濺開了一朵朵血花。蕭七目光一落,劍一挑,猛一抖。
「嗡」一聲余血盡飛,劍鋒在風中龍吟。
蕭七也歎息在風中。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09:44:18
第三章 青龍十一刀
又是黃昏。
夕陽邊,雲淡淡,小橋外,柳絲絲。
蕭七緩步從柳林中走過。
走向那邊小橋。
晚風吹起了他的衣袂,也吹給他柳花的芬芳。
他嗅著這柳花的芬芳,精神更清爽,走出了柳林,一點醉意也都已沒有。
他已經醉了差不多一天。
每當殺人後,他總是習慣躲起來醉一醉,以酒洗心中的殺氣,洗去所吸入的血腥味。
那條柳堤的盡頭有一間小小的酒家,他就買醉在間酒家之內。
只是醉,並未倒。
他帶著七分醉意在那間酒家之內畫了一幅畫,做一首詩。
畫畫的就是那條柳堤上的風光,詩吟的也是。
詩寫在畫上。
他文武雙全,詩書畫方面的成就雖然比不上他的武功,但兩河名士,比得上他的, 卻也沒有多少個。
很奇怪,他作畫寫詩,大都在殺人之後。
也許他亦是藉之消除心中殘餘的殺氣血腥味。
幸好他喝酒作畫寫詩的時候並下多。
他不喜歡殺人,一點也下喜歡,可是面對惡人,路見不平的時候,心中的殺氣卻立 即火焰般飛揚,手中劍不動則已,一動必殺人,絕不留情。因為他練的根本就是殺人的 劍術,無情的劍術,傳他的劍術的也並不是別人,就是無情子。
「中原第一劍」無情子,無情子縱橫江湖數十年,斬惡除奸,心狠手辣,一支無情 劍,七七四十九式斷腸劍法,據說未逢敵手。
無情劍現在掛在蕭七腰間,至於七七四十九式斷腸劍法,蕭七也已盡得無情子真傳。
無情子在蕭七出道之後,亦已退出江湖。
他一生之中,就只有蕭七這個徒弟」這個徒弟總算還沒有令他失望。
蕭七青出於藍勝於藍,無情劍下誅殺的無不是奸惡之徒。
所以很多人都說,蕭七是一個俠客。
每聽到這種說話,蕭七都只是淡然一笑。
他並沒有立心做一個俠客,他所以路見不平,除強扶弱,只不過因為他覺得自己應 該那樣做。
也許他雖無意做一個俠客,體內流的卻是俠義之血。
※ ※ ※ ※
小橋流水。
一個人鐵塔也似立在小橋上。
這個人六十左右年紀,豹頭環眼,燕頷虎鬚,跨一把長刀,一身錦衣夕陽下閃閃生 輝。
晚風吹起了他的衣袂,橋下流水有他的倒影。
夕陽將下,天地蒼茫,一股難言的豪邁之氣,獵獵衣袂飛舞響聲中,從這個人的身 上散發出來了。
他瞪著蕭七走近。
蕭七並沒有發覺這個人的存在,頭低垂,也不知在思索著什麼。
他一步踏上橋頭,才有所感覺,猛抬頭,目光落在那個錦衣人的面上,一落一怔, 腳步一頓,失聲道:「董千戶!」
錦衣人環眼一翻,叱喝道:「大膽蕭七,竟敢直呼我名字!」
霹靂也似的叱喝聲,震人心弦。
蕭七又是一怔,隨即抱拳道:「董老前輩!」
董千戶咧開嘴大笑,道:「這還差不多。」
「奔雷刀」董千戶二十年前便已經名震江湖,刀出如奔雷,性情也是霹靂一樣,當 真是人快刀快。
他名字本來並非叫做千戶,千戶這個名字是別人替他改的,也名符其實。
對於這個名字他一些薏見也沒有,欣然接受。
因為無論如何,這比他本來的名字好得多了。
他也是樂平縣的人,退出江湖之後,也就在樂平縣住下,一直沒有離開。
所以蕭七對於這個人並不陌生。
可是這個人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卻仍是不免有些兒奇怪。
他奇怪問道:「這麼巧。」
董千戶搖頭道:「一些也不巧。」
蕭七愕然道:「老前輩莫非是有意在這裡等我?」
董千戶道:「不錯!」
蕭七道:「哦?」
董千戶道:「前天找已經接到消息,知道你回來。」
蕭七道:「好快的消息。」
董千戶道:「一接到消息,我就準備起程去找你,誰知事情那麼巧,不遲不早來了 幾個老朋友!」
他一捋頷下長鬚,道:「幾年不見,難免喝上幾杯,該死的酒,竟然醉了我整整一 天!」
蕭七笑笑道:「老前輩喝的只怕不是幾杯。」
董千戶哈哈大笑道:「這個當然,莫說幾杯,就算幾壺,也未必醉倒我。」
蕭七道:「良友相逢,把酒聚舊,未嘗不是一件開心的事情,一個人開心之下,自 然就會多喝幾杯。」
董千戶道:「不錯不錯!」
蕭七道:「反正我是回家去,老前輩來不來找我其實都一樣。」
董千戶道:「我卻等不及了。」
蕭七聽得奇怪,正想追問,董千戶的話已接上:「我今天早上才動身,估計你應該 來到這附近的,所以起程之前,先教了幾個奴才趕來將你留住,就是你半途改變主意, 溜到別處去,也可以有一個消息,那曉得我人來到,奴才們一個個回報,都說到處不 見。」
蕭七又待開口,可是董千戶的話又搶先接上:「我只道你聞風先遁,獨自到處找了 一趟,來到這橋上,一口氣無處發洩,正準備將這條橋踏斷,誰知道你小子就從那邊走 過來。」
蕭七道:「幸好我及時出現,否則教老前輩你連人帶橋墮進水裡,如何過意得去?」
董千戶一笑,連隨又板起臉孔,道:「你小子整整一天到底哪裡去了?」
蕭七直言道:「躲在一家酒家內喝酒去了。」
董千戶目光一落,蕭七衣衫上酒痕斑駁。
目光一落一抬,董千戶就想起了一件事,道:「你莫非又殺人了?」
蕭七笑笑道:「老前輩還記得我這個習慣。」
董千戶道:「你這個習慣不好。」
蕭七點頭,道:「的確不好。」
董千戶目光一閃,道:「今天有消息傳來,中州雙煞伏屍在那邊柳堤之上,齊眥腸 斷,莫非就是你小子下的手?」
蕭七沒有否認,道:「正是!」
董千戶放聲大笑,道:「殺得好!」蕭七道:「哦?」
董千戶道:「這萬家兄弟無惡不作,若非這幾年我骨頭懶得可以,不想外出,若是 他們就住在樂平縣的附近,我早已拿刀去砍掉他們的腦袋!」
蕭七道:「晚輩代勞也一樣。」
董千戶道:「這兄弟二人武功聽說也有幾不子,而且詭計百出。」
蕭七道:「這是事實。」
董千戶笑道:「好小子,有你的!」
蕭七道:「若換上前輩出馬,是必一刀一個,殺得更爽快!」
董千戶一笑罵道:「小子你少拍我馬屁!」
蕭七道:「前輩一把奔雷刀,江湖中人豈非早就已聞風喪膽!」
董千戶大笑道:「那是陳年舊事,現在寶刀老矣,英雄老矣。」
他話說得似乎很謙虛,其實一些也不謙虛。
因為他的心中,人仍是英雄,刀乃是寶刀。
這個人年紀雖然一大把,豪邁還是不減當年,也仍喜歡被人捧承。
蕭七正想趁他高興,問他此來何事,但又給董千戶搶在前頭。
董千戶笑問道:「中州雙煞為什麼要找你拚命?」
蕭七道:「因為我曾經強闖萬家,打傷了他們好幾個人!」
董千戶又問道:「還有呢?」
蕭七道:「搶走了萬老二的老婆。」
董千戶笑容一斂,板起臉孔道:「你小子當真色膽包天!」
蕭七歎息一不道:「晚輩可是替朋友搶的!」
董千戶道:「助紂為虐,更是罪加一等!」
蕭七道:「萬吉那個老婆卻是搶自我那個朋友。」
董千戶道:「大膽萬吉,心目中難道沒有王法?」
蕭七道:「他們根本就不知道王法為何物。」
董千戶道:「這麼說,你倒是做了一件好事哪。」
蕭七道:「即使不太好,也不會是太壞的事。」
董千戶道:「中州雙煞,本就死不足惜。」
蕭七道:「有前輩這句話,晚輩就安心了。」
董千戶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多禮?」
蕭七道:「對於前輩俠客,晚輩一直是深心尊敬的。」
董千戶悶哼道:「我還以為你心目中沒有我這個老東西。」
蕭七道:「豈敢豈敢。」
董千戶道:「諒你也不敢!」
蕭七忙問道:「未悉前輩這一次找我何事?」
董千戶道:「要人!」
蕭七一呆,道:「誰?」
董千戶道:「就是湘雲那個丫頭!」
蕭七又是一呆,問道:「湘雲她怎麼了?」
董千戶道:「難道你沒有見過她?」
「沒有。」
「當真?」
「絕無虛言。」
董千戶皺眉道:「湘雲那個丫頭到底哪裡去了?」
蕭七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董千戶回問道:「你什麼時候離開樂平縣的?」
「半年之前!」
「你離開樂平縣之後三日,湘雲就叫我讓她出去跟你闖闖。」
「有這種事情?」
「難道我還會騙你不成?」
「那麼前輩可有答應?」
「當然沒有,十七八歲的女孩子,武功又未練好,學人闖什麼江湖。」
「湘雲不成竟偷偷溜了出去?」
「正是!」
「什麼時候的事情!」
「在我拒絕她的第二天。」
「有沒有留字……」
「有,就是說去找你!」
蕭七感覺腦袋已漲大一半,道:「我卻是一直沒有見過她。」
董千戶嘟噥道:「我早就告訴她說,小子你像百蟲一樣多爪,別說你已離開三天, 就是只一天,要找你也不容易。」
蕭七摸著腦袋道:「我這次出門,本來就是打算到處走走,難得在一個地方留兩 天。」
董千戶道:「這就難怪那個丫頭找不到你,這是她第一次離開家,無一處地方不陌 生,自然推測到你的行止,也不憧抄快捷方式。」
蕭七道:「前輩意思是,她一直追在我後面?」
董千戶道:「希望如此。」
蕭七道:「嗯。」
董千戶目露憂慮之色,道:「但江湖險惡,就是半途出亂子,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蕭七道:「湘雲妹子不是命薄之相,一定不會出事的,老前輩不必擔心。」
他口裡雖然這樣說了,其實內心也擔心得很。
江湖上如何險惡,他是知道的。
畢竟他也闖蕩過江湖。
董千戶更是老江湖,也聽得出蕭七在安慰自己,環眼一瞪,道:「你什麼時候學會 了看相?」
蕭七苦笑道:「湘雲妹子到底如何,相信很快就會有一個端倪。」
董千戶道:「哦?」
蕭七道:「她若是追在我後面,我既已回來,一兩天之內,相信她也會回來的。」
董千戶道:「否則如何?」
蕭七歎息道:「晚輩再出外一趟,無論如何將她找回來。」
董千戶道:「話出你口。」
「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
「當然!」
「好!」董千戶把須一捋。「今天老夫就放你一馬。」
聽口氣,他竟是準備打架來的。
蕭七吁了一口氣,一顆心卻未放下。
董千戶也未放下,歎息道:「早知道如此,我就索性與她走一趟。」
蕭七道:「嗯。」
董千戶歎息接道:「我只得這一個女兒,若是她有什麼不測,那在九泉不,教我如 何對她的母親?」
蕭七道:「這十天八天便有分曉,半年都等了,前輩也何妨再等十天八天?」
董千戶道:「這半年以來我倒也不大擔心。」
蕭七道:「哦?」
董千戶道:「因為我一直以為她已經找到了你。」
蕭七道:「晚輩著實毫不知情!」
董千戶環眼一瞪,突然道:「若是她有什麼閃失,我惟你是問。」
蕭七一個頭立時大了兩倍。
他只有歎了一口氣。
董千戶面容突然又一寬,道:「說句老賞話,你看我這個女兒怎樣?」
蕭七道:「很好。」
董千戶道:「那是說,你很喜歡她?」
蕭七道:「我……」
董千戶道:「湘雲回來之後,我就將她嫁給你好不好?」
蕭七急忙道:「前輩……」
董千戶截口道:「我跟你父親馬馬虎虎也算是朋友,他在生的時候,也是很喜歡湘 雲的,你們兩個娃娃平日不是也很談攏得來?」
「前輩……」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沒有什麼好怕的。」他連隨轉過話題,道:「中州雙煞我 早就想砍掉他們的腦袋了,你替我將他們殺掉,大快我心,來「我請你到那邊酒家喝幾 杯!」
蕭七搖手道:「晚輩的酒意還朱全消,再喝就會醉得一塌糊塗。」
董千戶笑道:「醉就醉,難道你怕中州雙煞死而復生,來找你麻煩!」
蕭七搖頭。
董千戶接道:「走!」
蕭七苦笑道:「晚輩最多只能奉陪三杯。」
董千戶哈哈笑道:「有酒須盡歡,三杯兩杯,有什麼樂趣。」
「晚輩……」
「老夫現在雖然還未成為你的岳父,馬馬虎虎也是你的長輩,長者之言,豈可不 從?」
這句話說完,董千戶就大踏步前行。
蕭七苦笑舉步。
也只有苦笑。
※ ※ ※ ※
又是黃昏。
蝶困梨花月,馬嘶楊柳舂。
歸路黃昏。
※ ※ ※ ※
夕陽這邊方下,月亮那邊已然升起。
今天已經是十五。、十五月圓。
殘霞未散,夜色未臨,淡月無光,淡如梨花。
樂平縣城的城牆已在望。
董千戶飛馬從梨花樹不奔過,反手拗不了一支梨花,打在馬臀上。
馬痛悲嘶,四蹄狂灑。
梨花亦盡散,只剩不一條樹枝。
董千戶目光一落,大笑將樹枝拋下。
這個人毫無疑問不是一個惜花人。
蕭七緊隨在董千戶之後,經過梨花樹不並沒有攀折一枝梨花。
過了梨花,奔入柳林,卻拗不一枝楊柳,也反打在馬臀上。
馬負痛發力狂奔,迅速又追近了董千戶。
在他們的身後,怒喝連聲,馬蹄雷鳴,九匹馬箭矢般追來」九匹馬,卻有十一人。 其中四人乃是同騎在兩匹健馬之上。
這十一人並不是無名之輩,乃是毒龍寨的十一個寨主。
毒龍十一刀!
※ ※ ※ ※
蕭七實在只想奉陪三杯。
可惜他奉陪的不是一般人,乃是董千戶,三杯之後,董千戶三再勸酒,見蕭七仍不 喝,就將刀拔出來。
蕭七並不想跟董千戶打架,所以他只有喝酒。
幸好董千戶只要他喝酒就成,並沒有要他一杯換一杯,雖然是這樣,董千戶醉倒的 時候,他也已有了七分醉意。
董千戶醉了幾乎十二個時辰,蕭七當然不會就這樣將這位長輩拋下,而且他走起路 來,也已經搖搖擺擺。
所以他只有留下。
這一次他沒有再寫詩,再作畫。
他只是睡覺。
到他醒來仍然有三分醉意,但是到董千戶醒來,他已經一分醉意也沒有。
他沒有,董千戶有。
兩人吃過一些東西,正準備起程,毒龍十一刀就來了。
他們是進來喝酒的。
看見他們的坐騎,董千戶忽然生出了一個念頭,要買兩匹馬代步。
他看中了那一匹馬的其中兩匹,而且出了一個合理的價錢。
可惜毒龍十一刀並不是馬販子,他們也不想賣掉坐騎,一匹也不想。
因為他們根本就不等錢來用。
即使等,他們也不用賣馬。
毒龍寨是個強盜窩,十一刀是十一個強盜。
真真正正的強盜。
他們不肯賣,董千戶卻一定要買,拋不錢,招呼蕭七一聲,騎上馬就走。
長者之命,豈可不從。
所以蕭七慌忙也上馬,緊追在董千戶的後面。
他雖然不認識毒龍十一刀,但也看得出,眼前這十一個人不是普通人。
也知道董千戶闖出了大禍。
果然不出他所料。
是可忍,孰不可忍?
※ ※ ※ ※
董千戶仍然有三分醉意,一個身子在馬鞍之上搖搖擺擺。
蕭七緊追在後面,只看心驚肉跳。
可是董千戶居然一直沒有栽下馬來,那匹馬在他的策騎不,卻橫衝直撞。
他現在走的不是大道。
乃是走在大道旁的柳林中。
他策馬如飛,左穿右插,居然沒有連人帶馬撞在柳樹。
這就連蕭七也有些佩服了。
※ ※ ※ ※
馬快如飛,從兩株柳樹中奔過。
兩株柳樹之後,還有一株柳樹。
那株柳樹距離不過一丈,正在兩樹之中。
董千戶大笑回頭。
笑聲方出口,馬已撞在正中那株柳樹之上。
「蓬」一聲,人仰馬翻,好一個董千戶,他竟能夠在那剎那之間離鞍飛起,掠上了 旁邊一株柳樹上。
蕭七在後面忙將坐騎按住,道:「怎樣了?」
董千戶道:「還好還好。」
蕭七捏一把冷汗道:「沒有受傷?」
董千戶道:「沒有。」
蕭七道:「那麼你現在準備好你那把寶刀了。」
董千戶飄身躍不,一舒拳腳道:「我正有意思活動一下筋骨!」
話口未完,後面馬嘶聲亂響,七匹馬十一個人如飛奔至,繞著兩人疾馳了一圈,紛 紛停下。
馬上連隨滾鞍躍下,十一個人前後左右將兩人圍在當中。
嗆啷聲接起,刀出鞘,蕭七目光一掃,苦笑道:「你現在就是不想活動一不筋骨也 不成。」
董千戶雙手捧頭搖一搖,大笑道:「幸好我的腦袋現在雖還未完全清醒,也只不過 有些微疼痛。」
一個冰冷的聲音實時劃空傳來,道:「要不要我們來替你治一治?」
說話的是一個顴骨高聳,臉頰如削的中年人。
也正是毒龍寨的瓢把子。
董千戶應聲望去,笑問道:「你們懂得治頭痛?」
「多大的頭痛我們都懂得治,而且保證藥到病除永不會復發!」
「到底什麼藥,這樣靈?」
「刀!」
「刀也能夠治頭痛?」
「一刀砍不你的頭顱,看你以後還痛不痛。」
「原來是這樣治。」
「正是這樣!」
「這個藥方不好,你們有沒有第二種比這更好的藥方?」
「只此一種。」
「那麼我情願由得這個頭痛不去,不治了。」
「不治也不成!」
語聲陡落,柳林中閃起了一片刀光。
蕭七歎了一口氣,從馬上躍不。
董千戶實時瞪著他,道:「看來你一會又要喝酒了。」
蕭七隻有歎氣。
董千戶目光一轉,道:「用刀的大夫,先報上名來!」
「毒龍寨「毒龍十一刀!」
董千戶一怔,倏的大笑了起來。
實時一聲叱喝道:「老匹夫,你笑個什麼?」
董千戶一搓雙手,大笑道:「我方在擔心你們都是好人,施展不開手腳,打得不夠 痛決!」
「現在你可以放開手腳了。」
「聽說你們日前方在樂平縣附近,洗劫了張大戶的莊院,殺了張大戶一家六十四 口!」
「不錯!」
毒龍十一刀,面上眥露得色。
蕭七插口問道:「老前輩,這可是事實?」
董千戶瞪眼道:「我的話你也不相信了?」
蕭七笑笑道:「果真如此,我也替你放心了。」
董千戶大笑道:「我早就瞧出他們不是好東西。」
毒龍寨的瓢把子冷笑道:「你這老匹夫強搶別人坐騎,難道就是好東西了?」
董千戶笑道:「這馬可是我用錢買來的。」
「誰希罕你的錢。」
董千戶大笑道:「敢情你們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何人?」
「你是何人?」
「果然不知道,難怪你們來到樂平縣,連我都不劫,竟去劫張大戶了。」董千戶大 笑不絕。瓢把子皺眉道:「此言何意?」
董千戶挺胸突肚,道:「張大戶話雖是大戶,到底就只得一戶,我卻有千戶之多!」
瓢把子面色一變,道:「閣不莫非就是董千戶?」
「正是!」
「奔雷刀董千戶?」
「樂平縣只有一個董千戶!」
毒龍十一刀面色亦眥微變,瓢把子上不打量了董千戶一眼,道:「老前輩何不早一 些說。」
「老匹夫怎麼變成老前輩了?」
瓢把子面色一沉。
董千戶接著問道:「早一些說又如何了?」
瓢把子道:「老前輩開了口,咱們兄弟那兩匹馬便送與老前輩又有何妨。」
董千戶道:「這又算做什麼?」
瓢把子道:「一點心意。」
「敢情你們還將我董某人放在眼內。」董千戶道。
「到底是前輩。」
董千戶板起臉孔,道:「我看是有你們這種後輩,早就拿刀子抹頸去了。」
瓢把子面色又是一沉。
董千戶轉問道:「聽說官府已懸紅白銀五百兩賞給知道你們不落的人。」
瓢把子沉聲道:「老前輩莫非要通風報訊?」
董千戶道:「五百兩白銀還不在我的眼中,不過連通風報訊都有五百兩白銀,將你 們十一個人頭送到衙門去,就算沒有五萬兩,五千兩一定少不了的了。」
瓢把子語聲更沉,道:「老前輩家財千萬,又怎會在乎區區五干兩?」
「話不是這樣說。」
「哦?」
「五千兩已可以買很多東西,也足以便我發生興趣。」
瓢把子面寒如水。
董千戶笑顧蕭七,道:「錢到底是沒有人嫌多的,你說是不是?」
蕭七道:「這話你不該說出來的。」
董千戶道:「哦?」
蕭七道:「我本來並不怎樣在乎那五千兩白銀,但現在聽你一說,卻想分你一半 了。」
董千戶瞪眼大笑,道:「好小子,竟然打起老夫的主意來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根本就不將毒龍十一刀放在眼內。
毒龍十一刀盡皆怒形於色。
瓢把子目光落在蕭七面上,道:「這一位又是高姓大名?」
董千戶接道:「連他你們也不認識?」
瓢把子上上不不的打量了蕭七好幾遍:「莫不是斷腸劍蕭七?」
董千戶大笑道:「除了蕭七,樂平縣一帶還有誰這樣英俊?這樣瀟灑?」
毒龍十一刀心頭又是一凜。
董千戶實時仰天望了一眼,笑顧蕭七道:「天色已不早,要賺錢就趕快了!」
這句話說完,他人已箭矢一樣射出,刀同時出鞘」三尺七寸的長刀,閃亮奪目,刀 光一閃,血光崩珠,一匹馬的前蹄應刀光中斷了。馬悲嘶,人驚呼,飛身急從馬鞍上躍 了,董千戶身形飛舞,長刀飛舞,眨眼間,又是四匹馬的前蹄被他斬不,驚呼四起。
瓢把子那邊瞥見,又驚又怒,大吼道:「殺!」
語聲未落,身旁已響起一聲慘叫,毒龍一刀慘叫中從馬上倒不,咽喉鮮血箭也似射 出,一支劍正從他咽喉拔出來,蕭七的明珠寶劍,他不殺馬,卻殺人,凌空一劍,閃電 般刺入那毒龍的咽喉!
一刺即出,他身形一旋,長劍一翻,又從另一個人的頸旁刺入!
劍拔血濺,蕭七身形落地!
瓢把子實時拍馬舞刀,疾衝了過去!
刀靳下,蕭七身形一閃讓開,凌空一飛,人劍射向旁邊的一匹馬!
那匹馬之上騎著兩個人,一見蕭七射來,齊齊離鞍飛起,雙刃急劈!
蕭七劍一震,「叮叮」將兩刀敲開,斜從一人的左脅削入!
那個人狂吼一聲,濺血墜落地上!
另一人亦落地,才落地,蕭七的劍已削入他的腰間!
一劍斷腸!
瓢把子目毗欲裂,一聲暴喝,離鞍從馬上飛撲蕭七,凌空一斬就是九刀。
蕭七退步三步,擋九刀~瓢把子刀勢未絕,又九刀!
蕭七再接九刀,人已在柳林外。
柳林外不知何時馳來了一輛馬車。
雙馬大馬車!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09:46:37
第四章 羅剎鬼女
車馬如飛,從蕭七身旁駛過,一團東西突然從車廂內衝出,疾撲向蕭七後背,瓢把 子的刀同時斬至,好蕭七,他應變的迅速直在非同小可,倒踩七星步,讓前刀翻手一劍, 刺向後來那個人的腰部,那剎那之間,他的眼角已瞥見一截腰,一支鋒利的長劍,他倒 踩七星步,已同時讓開那一劍刺來的部位,翻手一劍,正刺向那人必救之處,那個人竟 然不單止不自救,甚至順勢一劍刺來,又是什麼劍法?
難道竟然就存心死在蕭七的劍下?
抑或以為這一劍必殺蕭七?
動念未已,劍已從蕭七的右肩頭上刺過,蕭七的劍同時削入了那個人腰間,一劍斷 腸,「吱」一聲異響,那個人的身形剎那間停頓,蕭七的劍勢亦停頓,他的這一劍,竟 然削不斷那個人的腰腹,那個人握手的劍此時正擱在蕭七的右肩上。
冰冷的右手。
蕭七的右肩,立時感覺到那股冰冷。
人的手怎會這樣?
「支」的那一聲也不像劍削入人體的聲音,蕭七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噤,不由自 主的回頭望一望,一望之下,毛骨悚然,從他後面撲來的竟然不是一個人,是鬼!一個 有面獠牙的羅剎鬼女!那個羅剎鬼女面龐青綠,渾身上不的肌肉亦儘是青綠,四隻獠牙 卻白森森的,就像是四支小小的、鋒利的彎刀。
眼睛則鮮紅如血,尖而長,斜斜的延伸至兩邊太陽穴,沒有眼瞳,就像是兩個血洞, 恐怖而妖異。
她的容貌雖然是如此猙獰,體態卻迷人之極。
豐滿的乳房,纖細的腰肢,微隆的小腹,渾圓的大腿,袒露無遺,一絲不掛,她的 左手曲指如鉤,斜貼著心胸往外登,似在保護自己的心房,又像要抓向別人的心窩,將 別人那顆心抓出來,放進自己的嘴巴。
劍握在她的右手,三尺三寸長的劍,鋒利「閃亮」
※ ※ ※ ※
劍毫無疑問,是真正的劍。
蕭七卻忽然有一種這樣的感覺。
……那個人既不是真正的人,也不是真正的鬼。
……只是一個瓷像,……但誰有這種本領,製造出身樣的一個栩栩如生的瓷像?
……這莫非真的是一個鬼,被自己一劍斷腸,硬化成這樣?
……鬼難道仍有生命,仍有腸可斷?
……那輛馬車又難道來自幽冥?
……一這個羅剎鬼女又為何從後偷襲?
蕭七思潮起伏,目光再轉。
馬車已消失在那邊路口,只有轔轔車聲遙遙傳來!
※ ※ ※ ※
毒龍十一刀的瓢把子也瞪著那個羅剎鬼女發愕,他同樣想不到從馬車撲落,對蕭七 突施暗襲的竟然是一個羅剎鬼女,他卻沒有蕭七想得那麼多,眨眼間已回復自我,見蕭 七轉目他顧,心頭大喜,機不可失,瓢把子一聲不發,一刀疾劈了過去,這一刀眼看就 要砍不蕭七的頭顱,誰知道蕭七及時半身一偏,這一刀就斬空,瓢把子刀勢未絕,猛一 翻,連斬十一刀,蕭七明珠寶劍陷入那個鬼的腰腹,身形亦難免大有影響,鬆手,棄劍, 斜踩七星步,連閃十一刀,閃電般搶入空門,雙拳直取瓢把子前胸,瓢把子十一刀之後 居然還有一刀,迎頭劈落。蕭七雙拳亦未老,猛一縮一翻,拳化掌,「童子拜觀音」 「猛一拍」「叭」一聲,那把刀竟然被蕭七拍在雙掌中,瓢把子大驚,一抽刀不動,右 掌猛一震,「呼」一聲,那把刀就像是長了翅膀一樣脫手飛出,飛入半空,蕭七身形連 隨搶進,雙掌一落,插向瓢把子的左右雙脅,瓢把子雙臂一翻,「大鵬展翼」,震開蕭 七雙掌,左拳護胸,右拳「黑虎偷心」,疾擊蕭七胸膛,蕭七冷笑一聲,左掌一架,右 掌急落,電光火石之間,連環兩擊,瓢把子一聲:「不好!」右拳不及收,左拳亦不及 搶救,「格格」兩聲,一條右臂剎那變了三斷。蕭七右手連隨又一翻一抄,正好抄住從 半空跌不那把刀,一插,「奪」的插入瓢把子的小腹之內,瓢把子一聲慘叫,倒退三步, 倒僕在地上,一條人影實時從柳林中竄出,是毒龍十一刀的其中一刀,一眼瞥見他們瓢 把子濺血倒地,立時從柳林竄出,蕭七冷然站立在前面,一聲驚呼,身子自然一縮,背 後正撞在一株柳樹上,一道刀光同時從柳林中飛出來,霹靂一聲暴喝亦同時暴響: 「斷!」
「刷」一聲,柳樹霹靂中兩斷,柳樹前那個人亦兩斷,血飛濺,刀光一斂,董千戶 手握長刀,大踏步從柳林中走出來。
奔雷刀不愧是奔雷刀,也就在這個時候,急激的馬蹄聲從來路劃空傳來,董千戶腳 步一頓,大笑道:「毒龍十一刀不止十一,還有個十二?」
話口未完,一騎已奔至,鞍上騎士遙遙大呼:「誰在殺人?」
董千戶聞聲一怔,道:「這個聲音好像在哪裡聽過?」
語聲甫落,來騎已經在他們面前停不,一個顴骨高聳,面孔黝黑的中年人翻身滾鞍 躍下,這個中年人一身捕頭裝束,腰插一對天門棍,一面倦意,但身子仍然標槍般挺得 筆直。
董千戶目光一落,大笑道:「我以為是誰,原來是趙松你這個小子!」
那個趙松正是樂平縣的捕頭,這時候,亦已經看清楚了跟前之人,怔了一怔道: 「是兩位!」
董千戶接問道:「你不在衙門內好好享福,走來這裡幹什麼?」
趙松不答,目光一掃,道:「你們在這裡殺人?」
董千戶道:「不錯!」
趙松目光又是一掃,道:「兩個?」
董千戶道:「十一個。」
趙松瞪眼道:「你們這種江湖人就是不將王法放在眼內!」
董千戶瞪了他一眼,道:「先看清楚我們殺的是什麼人再說。」
趙松幾步走到那個瓢把子的屍體旁邊,俯身將屍體翻過來,目光一落,失聲道: 「這不是毒龍十一刀的老大?」
董千戶道:「如假包換!」
趙松長身而起,道:「你們殺的難道就是毒龍十一刀?」
董千戶道:「一個不留。」
趙松一呆之後,倏的大笑道:「殺得好!」
董千戶一怔,道:「哦?」
趙松道:「張大戶那件事兩位大概已經知道了?」
董千戶道:「誰不知道。」。
趙松道:「他們十一人入城之際,已被我認出,亦想不到他們必有所謀,暗中派了 八個手下左右監視,一面往見大人,請求立即調派軍兵協助!」
他一頓補充道:「因為他們根本就是官府通緝的強盜!」
董千戶道:「那麼說,你當時就可以對他們採取行動,拘捕他們的了?」
趙松道:「當時我身旁只得八個手下,而且他們又分散三撥,所以我最後決定先行 監視,一待時機成熟就將他們十一人一網打盡!」
他語聲一沉,道:「誰知道他們一切已經準備妥當了,一會合立即發動,非獨張大 戶一家六十四口,我那八個手下的七個亦因為上前欲阻止,被斬殺刃下!」
董千戶忽然道:「現在我有些佩服你了。」
趙松道:「哦?」
董千戶冷笑道:「出了那麼大的案子,你居然還能夠在這兒走馬遊玩。」
趙松沉聲道:「沒有這種事。」
董千戶道:「難道你是在追緝毒龍十一刀不成?」
趙松道:「我已經追蹤了他們兩天了。」
董千戶一怔道:「你只是一個人,竟就敢追緝他們十一人?」
趙松一正面容:「職責所在,死而後已!」
董千戶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我現在才真的佩服你!」
他大笑著過去一拍趙松的肩膀,道:「難怪你的名氣一天比天大,難怪周圍數百里 人口同聲都說你是一個好捕頭。」
趙松給董千戶這一拍一讚,反而手足無措起來。
董千戶大笑接道:「我本來要拿這毒龍十一刀的頭顱到衙門撈上一把,瞧在你面上, 賞金不要了,你就拿去安置你那七個手下的家屬,若還是不夠,多多少少儘管到我家裡 拿。」
趙松欠身道:「多謝老前輩!」
董千戶回顧蕭七,道:「找這個決定你反對不反對。」
蕭七搖搖頭道:「晚輩也正是這個意思。」
董千戶放聲大笑,道:「老夫總算沒有看錯人。」
趙松接問道:「蕭兄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未曾聽到消息?」
蕭七道:「我現在猶是歸家途中。」
趙松道:「這麼巧,剛碰上了董老前輩。」
蕭七苦笑道:「的確巧得很。」
趙松大笑道:「遇上你們,實該毒龍十一刀倒霉。」
他連隨問道:「是怎樣打起來的?」
蕭七道:「我們喝酒,強買了他們兩匹坐騎代步!」
「原來如此!」趙松目光一落,一呆:「倒在蕭兄身後的是什麼?」
他現在才看見那個羅剎鬼女。
董千戶也是這時候才發現,道:「是啊,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蕭七苦笑道:「我也不清楚。」
董千戶道:「哦?」
蕭七偏身讓開。董干戶終於看清楚那個羅剎鬼女的面目二一一趙松亦是失聲叫道: 「是一個羅剎鬼女!」
兩人不約而同,一齊舉步上前。
※ ※ ※ ※
殘霞以散盡,夜色雖未臨,已不遠。
東邊那一輪圓月的輪廓下逐漸濃了起來。
暗淡的天色下,那個羅剎鬼女更覺詭異恐怖。三人先後在旁邊蹲下。
董千戶忍下住問道:「這到底怎麼一回事?」
蕭七道:「方纔我被毒龍十一刀那個瓢把子亂刀迫出來林外之際,一輛馬車突然從 身後駛過,這個羅剎鬼女就是從那輛馬車的車廂之內撲出來,一下子出劍刺向找背後!」
董千戶道:「卻給你避開而且反手一劍削入她的腰腹!」
蕭七道:「我因為倉猝間看不清楚是什麼人,原想劍削她必救要害,先將她迫開, 哪知道她完全不閃避。」
董千戶道:「真是奇哉怪也?」
趙松實時落在羅剎鬼女的肩膀上,一摸一敲,道:「我相信並下是一個人。」
董千戶笑道:「人怎會這麼樣子?」
趙松接道:「相信也不是一個鬼。」
董千戶道:「那是什麼東西?」
趙松道:「以找看來,應該是一個瓷像。」
「哦?」董千戶不由亦伸手往上面一摸一敲,連隨道:「只怕就是了。」
趙松道:「可是瓷像又怎會從背後出劍刺蕭七呢?難道……」
董千戶急問道:「難道什麼?」
趙松道:「這個瓷像原是放在那輛車之上,駕車的看見有人從林中殺出來,一驚之 下,驅急了馬,車廂一震,便將這個瓷像震跌出來,恰巧撞向蕭兄後背。」
蕭七點頭道;「也不無可能。」
趙松道:「卻是未免巧一些。」
蕭七微喟道:「事情有時就是這樣巧的了。」
董千戶繼續說道:「還有這個羅剎鬼女……」
趙松道:「又如何?」
董千戶道:「手工精細,栩栩如生,不像是出於一般匠人的手下。」
「不錯。」
「這樣的瓷像若然放在廟中,只怕連閻王老爺也動心,附近一帶的女人也一定會群 起指責。」
趙松笑笑道:「相信還沒有人敢膽在廟宇內放置這樣的一個瓷像。」
董千戶道:「那麼這個瓷像的本身就已經成問題。」
趙松道:「然則那輛馬車也是有問題。」
董千戶頭腦看來已經完全清楚,轉向蕭七道:「你有沒有看到駕車的是怎樣一個 人?」
蕭七沉吟道:「好像是一個頭戴竹笠的黑衣人。」
董千戶道:「你沒有看清楚?」
蕭七道:「我若是看清楚,一個腦袋只怕得搬家。」
董千戶懷疑的道:「以你眼睛的敏銳,就是多看他一眼,相信也沒有多大影響,不 致於腦袋搬家這麼嚴重的吧?」
蕭七道:「那邊是西方。」
董千戶恍然道:「光線影響?」
蕭七頷首,目光落處,突然凝結。
他的目光正落在那個羅剎鬼女的腰腹間。劍仍嵌在那裡,羅剎鬼女的腰腹雖未斷, 已被劍斬開了一條縫。
這條縫之中現在赫然有一些紅黑色的液體滲出來。
董千戶也發覺了,一怔道:「那又是什麼?」
趙松以指蘸了一些,移近鼻尖一嗅,皺眉道:「好像血!」
董千戶一怔,脫口道:「是鬼血?」
「鬼血?」蕭七也自一怔。
天色這剎那彷彿突然一暗,一股難言的寒意同時襲上了三人的心頭。鬼,難道也有 血?
※ ※ ※ ※
夜終於降臨。
東方月更亮更圓,風也逐漸的急了。
蕭七第一個從驚愕中回復自我,探懷取出一個火懾子,「刷」的在風中剔亮。
火光下,那個羅剎鬼女的面龐上出現了好些陰影。
風吹火光不定。
那些陰影也隨著火光的搖曳不停在變動,本來已經恐怖猙獰的羅剎鬼女更加猙獰恐 怖。
一種難以冒喻的陰森恐怖瀰漫著,三人不約而同的打了一個寒噤。
火光也照亮了那個羅剎鬼女的腰間,照亮了那些紅黑色的液體。
趙忪看看那個羅剎鬼女的腰腹,又看看自己的手指,再一次將手指上蘸著的那些紅 黑色的液體移近了鼻端嗅了嗅。
到他將手指移開,雙眉已緊鎖在一起,道:「這只怕真的是血。」
聽他的口氣,似乎仍然不敢太肯定。
是不是因為那是從羅剎鬼女的體內流出來的血?
蕭七旋即問道:「人血?」
趙松道:「嗯。」
董千戶接問道:「不是鬼血?」
趙松苦笑不語。
他有生以來從未見過真的鬼,至於鬼血更就不在話下。
董千戶濃眉一皺,又道:「鬼據說是人所化,即使有血亦不足為奇。」
蕭七趙松都沒有作聲。
這個問題實在已超出他們的知識領域之外。
董千戶旋即大笑,道:「入化鬼,鬼變成這個瓷像一樣的東西,不知道這個東西又 能夠變成什麼樣?」
蕭七笑笑,忽然道:「這個瓷像若不是鬼所化,內中的只怕就大有問題了。」
趙松聳然動容,連聲地道:「不錯不錯。」
董千戶接口道:「想清楚還不容易,將它敲開來就是了。」
他手中長刀仍未還鞘,這時候猛一翻,但待用刀背敲去。
「且慢!」趙松慌忙攔住。
董千戶道:「你莫非有什麼高見?」
趙松道:「這若是一個瓷像,要將它敲開可不簡單。」
「放屁!」董千戶冷笑道:「我一刀敲落,看它不馬上四分五裂!」
趙松連忙道:「前輩是誤會我的意思了。」
董千戶道:「你是什麼意思?」
趙鬆解釋道:「以前輩的功力要一刀將這個東西敲開來,當然是輕而易舉,但萬一 裡面真的藏著什麼,一敲之下,也四分五裂,那如何是好?」
董千戶道:「這個也是。」
他回間趙松:「那麼你認為應該怎樣做?」
趙松道:「對付瓷像這種東西,正所謂力輕敲它不碎,力重又怕它太碎,所以最好 還是由陶匠來動手。」
董千戶想了想問道:「你是否陶匠出身?」
趙松搖頭。
蕭七接道:「我也不是。」
董千戶道:「這附近可都是荒郊?」
蕭七道:「即使不是,我們也不知道哪戶人家有陶匠。」
董千戶「嗯」的一聲,四顧一眼道:「這個時候哪兒去找一個陶匠來這裡?」
趙松道:「城中的陶匠卻是不少。」
董千戶道:「一去一回,如果騎馬,也要相當時間。」
趙松道:「我的意思是將這個羅剎鬼女帶回城中再處置。」
董千戶道:「也好,反正已經入夜,在這裡做什麼也不方便。」
趙松接道:「衙門中有一個仵工正是陶匠出身,根本就不用外出再找人。」
蕭七皺眉道:「趙兄想到用仵工,莫非是懷疑這羅剎鬼女之內,是藏了一具屍體?」
趙松道:「不瞞蕭兄,小弟正是有這種懷疑。」
蕭七點點頭,忽然機伶伶打了一個寒噤。
趙松那種懷疑,事實不無可能。
果真如此,這只怕就是一件可怕的殺人案子。
到底是不是?
※ ※ ※ ※
夜已深。
燈光通明。
一股難以言喻,命人嗅起來極不舒服的氣味蘊斥在空氣中,這就是樂平縣城衙門之 內的驗屍房。
門盡敞、窗大開。
清冷的夜風從外吹入,吹動了愷火,卻吹不散那股令人極不舒服的氣味。
那個羅剎鬼女就放在房中的那張桌上。
明亮的愷光照耀不,那個羅剎鬼女渾身上不閃起了一種令人看來心悸的碧綠色光澤。
四顆獠牙在燈光不更白,血紅的兩顆眼睛燈光下亦更紅。
紅得就像要淌血。
猙獰,詭異,恐怖,仵工郭老爹瞪著那個羅剎鬼女,一雙手不由自主顫抖起來。
郭老爹其直還不怎樣老,才不過五十五。
他是陶匠出身,二十年前卻已經做仵工。
因為他覺得做仵工,最低限度比做陶匠舒服得多。
二十年經驗積聚,現在他已經成為這一行的老手,也是樂平縣城的仵工中最老資格 的一個。
方纔他已經驗過那個羅剎鬼女腰腹中滲出來的那種紅黑色的液體。
他肯定那是人血。
死人的瘀血。
人死既說就為鬼,那豈非就是鬼血,鬼血,蕭七由心寒出來,倒在他劍下的人雖然 不少,鬼卻是只此一個。
即使是死人也是。
在此之前,他的劍從未刺進過死人體內。
他已經將劍從那個羅剎鬼女的腰腹內拔出,再將劍浸在一盤清水之中。
那盤清水放在他身旁的一張矮几上,劍現在仍浸在水裡。
看來是那麼詭異。
蕭七目光現在已經從劍上移開,落在郭老爹的那雙手之上。
董千戶趙松的目光也沒有例外,他們都是站在桌子旁邊。
郭老爹亦已肯定那個羅剎鬼女是一個瓷像,鐵錘鑿子亦已準備妥當。
鐵錘在右手,鑿子在左手,郭老爹的一雙手終於穩定下來。
完全穩定!
※ ※ ※ ※
「叮」一聲鐵錘擊在鑿子上,「叮」一聲鑿子進入羅剎鬼女的體內。
蕭七三人的心臟應聲一跳。
也就在這剎那,又是一陣冷風透戶,燈火搖曳,羅剎鬼女猙獰的鬼面彷彿就起了變 化。
鬼在劍下變成了瓷像,在鑿下又將變成什麼?
※ ※ ※ ※
屍體,瓷像在鑿不變成了屍體,一具女人的屍體,藏在瓷像中,蕭七不幸言中!
※ ※ ※ ※
雖然已丟下二十年,郭老爹並沒有忘記他做陶匠時學到的技巧,那一錘一鑿在他的 雙手控制下,將屍體外面的瓷土鑿下來,每一塊瓷土都有巴掌般大小,裂而不碎。
每一塊瓷土方落不,郭老爹面色不由就一變,脫口一聲驚呼果然是屍體,「屍體!」
※ ※ ※ ※
那具女人的屍體一絲不掛,與瓷土緊緊黏貼。
瓷土脫落,屍體的肌膚有不少亦剝落,郭老爹屏息靜氣,盡量使一雙手保持穩定, 盡量小心控制那一鑿一錘。
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頭滾滾落下。
他汗流披面,一身衣衫很快就已經被汗水濕透。
屍體的肌膚仍然剝落。
郭老爹心力交瘁,始終都不能夠制止屍體的肌膚剝落。
※ ※ ※ ※
瓷土終於盡去。
一貝女人的屍體畢露眾人眼前。
那簡直就不像一個人的屍體。
肌膚大半都剝落,整具屍體看來,就像是一團肉漿。
有些地方甚至已現出白骨。
骨是白,肉似紅非紅,燈光下,呈現出一種難以言喻,恐怖詭異之極的色彩。
郭老爹做了件工二十年,從未見過一貝這樣的屍體,蕭七他們就更不用說。
一股似臭非臭,似腥非腥的氣味從屍體上散發出來,衝入了四人的鼻子,肺腑內。
一種噁心的感覺波浪般襲上他們的心頭。
他們居然都忍得住沒有嘔吐。
瞪著那具恐怖的屍體,四人一句話也都沒有,目光已凝結,猶如在夢中。
惡夢!
※ ※ ※ ※
也不過了多久,四人才先後從那個惡夢中醒來。
趙松雙手握拳,既驚且怒。
毫無疑問這是一件殺人案子。
他做了捕頭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遇上這麼恐怖,這麼殘忍的殺人案子。
是誰下的手?
※ ※ ※ ※
董千戶一額冷汗,一手冷汗,胸膛不停的起伏。
蕭七是最鎮定的一個,可是一雙手仍捏了一把冷汗。
郭老爹的視線已經被汗水掩蓋,他卻似若無所覺。
第一個開口的卻是他:「我已經盡量小心的了。」
語聲不住的顫抖,完全就不像是他的聲音。
趙松聽得出郭老爹此言何意,也看得出郭老爹事實已經極盡心力,微喟道:「你毫 無疑間,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
郭老爹如釋重負,道:「謝頭兒。」
趙松道:「快將汗拭乾吧,莫都著涼了。」
郭老爹應聲舉袖擦汗。
趙松道:「以你看,怎會這樣子?」
郭老爹道:「屍體在塗上瓷土之後,是必就立即放進窟內火燒,時間火候都掌握不 好,所以屍體的肌膚大半都與瓷土緊黏在一起,也所以與瓷土一迸脫落。」
趙松又問道:「人死了大概多久!」
郭老爹道:「應該不會超過三天。」
趙松沉吟道:「這樣的兇殺案子倒是少有。」
郭老爹道:「前所未聞!」
趙松道:「兇手殺人之後,為了將屍體隱藏,就在屍體上塗上瓷土放在窖內燒成瓷 像,又恐怕被人發覺,所以用馬車夤夜運走。」
郭老爹道:「這即使被人看見也只以為他搬上車的是一個瓷像,絕不會想到瓷像內 竟藏著一個屍體!」
趙松道:「不錯,不錯!」
目光轉向蕭七,道:「若非那個車伕一驚,馬車一震,瓷像從車內跌出,若非你以 為有人從後暗襲,刺出那一劍,殺人兇手這個毀屍滅跡的計劃一定會完全成功,這個死 者也就必然沉冤九泉之下!」
蕭七沉吟不語。
趙松仰天打了一個哈哈,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冥冥中果然有安排,不由人 算。」
董千戶在一旁亦自大笑道:「不錯不錯!」
蕭七隻等他們笑語聲停不,突然開口道:「若是只為了毀屍滅跡,似乎這也用不著 化這麼大的心機。」
趙松一怔道:「嗯!」
蕭七又說道:「還有死者手中的那支劍,是一支真正的劍,那樣的一個一絲不掛, 赤裸裸的瓷像,再加上那支劍,又豈會不令人生疑?」
趙松不由點頭道:「這也是。」
蕭七道:「所以其中,只怕是另有蹊蹺。」
趙松沉默了不去。
董千戶插口道:「不過毫無疑問,殺人兇手必是一個陶匠,否則也造不出這樣一個 瓷像。」
蕭七道:「從手工的精細看來,相信還是一個高手。」
郭老爹實時道:「這裡陶匠雖然不少,好像這樣的高手,我看還不過三人。」
趙松轉眼瞪著郭老爹,道:「你似乎心中有數。」
郭老爹點頭。
趙松追問道:「以你看,這到底出自何人之手?」
郭老爹一字字的道:「幽冥先生!」
董千戶一怔道:「城東郊的那個幽冥先生?」
郭老爹道:「董大爺認識這個人?」
董千戶搖頭道:「不認識,只是聽說過。」
蕭七接道:「我也聽說這個人。」
郭老爹轉問道:「頭兒……」
趙松道:「也只是聽說。」
他一頓接道:「聽說這個人乃本縣首屈一指的陶匠。」
郭老爹道:「這是事實。」
趙松道:「他造的瓷像聽說很少流傳在外。」
郭老爹點頭道:「因為他本身是一個有錢人,做瓷像在他來說只是一種興趣,沒有 拿來賣錢的必要。」
趙松道:「聽說是這樣。」
郭老爹道:「他造的瓷像也別創一格,並不是以人做對象,造的儘是幽冥中的諸神, 地獄中的群鬼。」
趙松道:「所以有幽冥先生之稱?」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09:55:27
郭老爹道:「正是!」
趙松摸摸下巴,道:「看來我們得拜訪一不這位幽冥先生的了。」
董千戶急問道:「何時?」
趙松道:「現在已將近佛曉,就拂曉去好了。」
董千戶道:「也好。」
趙松道:「兩位也去?」
董千戶道:「非去不可。」
蕭七亦道:「我也想去看看這個幽冥先生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趙松道:「有兩位從旁協助,事情相信更容易解決。」
董千戶主時挺胸突肚的道:「這個還用說?」
蕭七不由一笑。
趙松亦笑道:「如此兩位就暫且休息片刻,我先去吩咐手下兩件事情。」
董千戶道:「哪兩件事情?」
趙松道:「一是清理毒龍十一刀的屍體,二是到處去打聽一不,有哪一戶人家不見 了妻子或女兒!」
董千戶道:「我認為第二件比第一件更要緊。」
趙松道:「不錯,我們必須弄清楚這個女死者的身份。」
屍體面龐的肌膚亦沒有例外,大半隨著瓷土脫落,破爛不堪,根本無法分辨得出原 來這是怎麼樣子的。
蕭七聽說目光不由又落在屍體的面龐之上。
目光從上往不移,一轉道:「這個女死者應該還很年輕。」
趙松頷首道:「嗯。」
蕭士道:「若是年輕而美麗,相信必然很容易打聽出來。」
趙松又頷首。
年輕而美麗的女孩子必定特別惹人注目,無論她什麼身份,一失蹤,是必很多人都 會知道。
也就在這個時候,郭老爹放下錘鑿,拿起了屍體的右手。
那只右手的手腕戴著一隻手鐲,郭老爹的另一隻手正是捏在那隻手鐲之上。
青綠色的手鐲,看來也是瓷土所造。
蕭七一眼瞥見,道:「老爹將這隻手鐲也鑿開來看看。」
郭老爹道:「老朽正有此意。」
趙松腳步已舉起,聽說又放下,道:「這隻手鐲倘若也只是在外面塗上一層瓷土, 並不是完全瓷土所做,也許就會是一條線索。」
郭老爹道:「嗯。」遂拿起了一把刀子,在手鐲上緩緩的刮起來。
所有的目光立時間都集中在那隻手鐲上。
第五章 白玉手鐲
鋒利的刀,穩定的手。
刀刮處,吱吱的作響。
這種聲響就像一群老鼠在爭噬著一具死屍的骨頭。
刺耳恐怖。
趙松剛平服下來的毛管不覺又倒豎起來,董千戶環眼圓睜,一瞬也都不瞬。
蕭七亦目不轉睛。
吱吱聲響中,一片片的瓷土在刀鋒之下降落。
只是一層薄薄的瓷土。
在瓷土之下,赫然是一隻白玉手鐲。
四人不約而同一齊探頭望去。
那只白玉手鐲色澤光潔,觸手冰涼,顯然價值不菲。
在手鐲之上,刻著一對小小的鳳凰。
雖然小,但嘴眼翎毛無不清晰可辨,神態靈活,栩栩如生,刻工之精細,實在是罕 有。
蕭七第二個拿起了那隻玉鐲,目光一落,看見那對鳳凰的一剎那間,他的面色就一 變,目光就凝結。
所有的動作亦凝結,董千戶似有所覺,道:「怎樣了?」
蕭七如夢初醒,道:「沒有什麼。」
趙松道:「你似乎非常驚訝。」
蕭七盡量掩飾內心的不安,道:「我從未見過這樣精細的雕刻。」
趙松這時候已看清楚手鐲上的那對鳳凰,道:「果然是精細得很。」
董千戶道:「這個女死者一定是大富人家的女兒。」
趙松道:「應該是的了。」
董千戶道:「如此查起來也就容易得多了。」
趙松道:「唔。」
兩人的注意都被那對鳳凰吸引,也以為蕭七真的因此驚訝,沒有再追問。
一陣風實時又透戶吹入,蕭七又機伶伶打了一個寒噤,眉宇間不覺又露出了不安之 色。
為什麼不安?
※ ※ ※ ※
清晨。
旭日已升,朝霧未散。
蕭七,董千戶,趙松在淒迷朝霧中,柳林中。
東風如夢。
吹不動他們的衣袂,也吹不開柳林中的朝霧。
※ ※ ※ ※
柳林深處有一幢莊院。
城東這附近一帶,亦只有這麼一幢莊院。
孤獨的莊院,寂靜的莊院,淒迷朝霧中,彷彿並不是人間所有。
柳林靜寂,天地靜寂。
蕭右二人簡直就像是走在死域中。
他們現在去見的也只是一個似屬於死域的人。
幽冥也就是黃泉,也就是地獄。
幽冥先生這個名字多多少少都帶著一些陰森森的鬼氣,這個幽冥先生到底又是怎樣 的一個人?
是否像幽靈一樣飄?幽靈一樣詭異?幽靈一樣恐怖?
他們不知道。
因為他們從來都沒有見過幽冥先生。
不過只要幽冥先生並沒有外出,他們很快就會見到他了。
柳林中的這幢莊院正就是幽冥先生的莊院。
一股陰森森的感覺,已經開始在他們的身體內滋長。
※ ※ ※ ※
古拙的莊院,滿佈青苔的石階。
就像是很久沒有人居住,更像是並不是人住的地方。
三人終於來到莊院之前,石階之下。
陽光斜斜的透過柳林射來,射在莊院入門上。
黑漆大門,披著陽光,幾乎完全不起光澤。
死黑色,象徵死亡的那種黑色。
門之上,簷之下,有一塊橫匾,陽光也射在這塊橫匾之上。
死黑色的橫匾,刻著奇奇怪怪的三組花紋,卻又像是三個字。
趙松看不憧,手指道:「橫匾上的是什麼?」
「不知道。」董千戶也看不出。
蕭七吁出了一口氣,道:「那是三個字。」
董千戶道:「哦?」不相信的望著蕭七。
趙松卻問道:「什麼字?」
蕭七道:「捺落迦。」
趙松道:「哦?」
蕭七道:「是梵文。」
董千戶道:「你憧梵文?」
「多少。」
「捺落迦是什麼意思?」
「地獄!」
※ ※ ※ ※
「地獄?」董千戶面色不由一變。
趙松聳然動容。
蕭七沉聲道:「我記憶之中,婆娑論上有這樣的記載有說捺落名人,迦名惡,惡人 生彼處,故名捺落迦。有說落迦名可樂,捺是不之義,彼處不可樂,故名捺落迦!」
董千戶笑道:「你懂的倒也不少。」
蕭七道:「也不多。」
董千戶又問道:「你怎麼會懂這些梵文的?」
蕭七摸摸鼻子,道:「因為有一段日子我腦袋出了毛病,竟然走去研究了好一段時 期佛經。」
董千戶道:「你又不是去當和尚,研究佛經幹什麼?」
蕭七道:「我不是說那日子腦袋好像出了毛病麼?」
董千戶大笑。
蕭七盯著那塊橫匾,笑道:「想不到也不是完全無用!」
董千戶道:「如此說來,這幢莊院竟是惡人之地,不樂之所嘍。」
趙松道:「地獄本來就是充滿了痛苦,懲誡惡人的地方。」
董千戶忽然問道:「你看我這個人惡不惡?」
趙忪道:「老前輩雖然心辣手狠,殺的卻都是邪惡之人,看似惡,其實卻並不惡。」
董千戶笑道:「可是我現在卻要進它獄了。」
趙松失笑。
董千戶摸摸腦袋,笑接道:「若是還能夠出來,我可以成佛了。」
趙松一怔道:「哦?」
董千戶大笑道:「不聞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蕭七也不禁笑了出來。
三人心頭上那股陰森森的感覺也在笑聲中蕩然一掃而空。
董千戶目光接一落,道:「這個莊院看來已經很久沒有人出入。」
趙松道:「從石階上的青苔看來,應該就是了。」
董千戶嘟喂道:「這個幽冥先生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趙松苦笑道:「我們方才不是已經向幾個住在城東郊的人打聽過?」
董千戶道:「他們卻都說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
趙松道:「也沒有膽接近這裡,所以幽冥先生這個人樣子怎樣,已經是一個謎。」
董千戶道:「他就算已死了,相信也沒有人知道!」
趙松道:「嗯。」
董千戶道:「只怕他真的已死了,而且死了很多年。」
「何以見得?」
「他若是未死,不免要出入莊院。」
「哦?」
「除非他這個莊院之內種有米麥,不用外出去找食糧!」
「不錯。」
「再說造瓷像,也得要外出買各種材料。」
「不錯。」趙松連連點頭。
「他若是出入,石階上又怎會有這麼多的青苔?」
趙松寶在佩服極了,道:「老前輩非獨刀用得迅速,頭腦也靈活非常,當真是智勇 雙全!」
董千戶大樂,笑不攏嘴。
蕭七實時道:「到底如何,我們進去一瞧就明白。」舉步踏上了石階。
董千戶、趙松亦步亦趨。
※ ※ ※ ※
沒有人應門。
蕭七手執門上獸環敲擊了半響,見仍然毫無反應,就伸手推去。
門竟然是虛掩,一推即開。
「依依呀呀」的一陣怪聲隨著門的打開響了起來,聽得人毛骨悚然。
門內是一個院子,長滿了及膝野草。
野草叢中煙霧迷漫,站立著幾十個羅剎惡鬼。
有男有女,有紅有綠。
既有玉白,也有墨黑,有幾個甚至五顏六色,七彩斑斕,雖不是一個個都青面獠牙, 但雖不獰猙,亦恐怖之極。
每一個都是栩栩如生,那些手執兵刃的,兵刃閃亮奪目,竟然都是金鐵打成。
幾十個羅剎惡鬼都是面向大門一動也不動,但又似蠢蠢欲動,隨時都像準備撲過來, 噬你的肉,吸你的血,破你的胸膛,挖你的心肝。
觸目驚心。
趙松剎那一連打了好幾個寒噤,董千戶一聲:「嗯!」那只右手已握在刀柄之上。
蕭七居然還笑得出來,道:「這簡直就是一個地獄!」
語聲卻顯然有些變了。
董千戶吁了一口氣道:「是不是全都是瓷像?」
蕭七道:「好像是。」
董千戶接著道:「你說肯定一些好不好?」
蕭七苦笑道:「這得要待我逐個摸上一摸之後。」
董千戶笑道:「你真的有這膽量?」
蕭七道:「假的。」
董千戶大笑道:「幸好沒有人強迫你逐個去摸一摸。」
蕭七目光一轉,道:「你現在居然還能夠這樣大笑,我實在有些佩服你。」
董千戶仍然大笑,卻道:「我這是給自己壯膽子。」
蕭七目光再轉歎息道:「幽冥先生不愧是幽冥先生!」他說著舉腳跨過門檻。
趙松一把將他拉住,道:「你這就進去?」
蕭七道:「還等什麼?」一步走了進去,草叢中實時「颼」一聲,竄出了一條有綠 色的東西,標向蕭七立足之處。
一條蛇,蕭七眼明手快,一腳踩在腳下。
「噗」一下異響,那條蛇的蛇頭,已被蕭七一腳踩爆,蛇身還未見捲上去,就被蕭 七的腳踼飛了。
一飛半丈,落在一個羅剎惡鬼的頭上,「索」一聲,蛇身就纏住了那個羅剎惡鬼的 脖子。
本來已經恐怖的那個羅剎於是更加恐怖。
董千戶倒抽了一口冷氣,趙松看在眼內,一雙腳竟似有些軟了。
蕭七居然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董千戶佩服的道:「小子你的膽子果然得很。」
蕭七歎了一口氣,道:「差一點就破了。」
說著他繼續舉步前行。
趙松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董千戶也算夠朋友,沒有搶在趙松之前走在最後。
先也好,後也好,三人現在都已走進了「捺落迦」。
地獄!
※ ※ ※ ※
荒草及膝,煙霧淒迷。
院子中蘊斥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怖氣氛,一股難以言喻詭異氣味。
是泥土的氣味?是野草的氣味?是瓷土的氣味?還是群鬼的氣味?抑或地獄的氣味?
鋒利的劍尖,尖銳的矛,刀芒奪目斧光閃亮,三人魚貫的從劍矛刀斧不走過。
提心吊膽,每一個羅剎惡鬼都是那麼猙獰恐怖都像要擇人而噬,母一種兵器都好像 隨時會向他們身上招呼,看似不動,又似要動,不看猶自可,一看難免就心驚。
卻又不能不看。
※ ※ ※ ※
蕭七在前面開路,走得很慢,很是小心。
走過了院子,蕭七的左手已摸過七個羅剎惡鬼。
觸手冰涼。
那似乎全部都是瓷像,蕭七卻始終是一些也不敢大意,右手始終沒有離開過腰間明 珠寶劍的劍柄。
他隨時都準備應付突來的襲擊。
劍隨時都準備出鞘。
※ ※ ※ ※
劍始終沒有出鞘。
沒有襲擊。
也沒有蛇再出現。
三人終於到了對門大堂。
※ ※ ※ ※
大堂中有燈。
一盞血紅色的蓮花燈在正梁吊下來,蓮花燈燃燒著的火焰卻是碧綠色。
整個大堂籠罩在碧綠色的燈光不。
三人一踏進大堂,也被燈光映成了碧綠色。
在大堂的左右,站著好些瓷像,塑的都是地獄中的諸神,一身官服。
馬面,牛頭,鬼卒之外還有判官。
生死簿已打開,判官瞪眼咧嘴,右手筆高舉,似正在批判某人的生死。
對門有一面照壁,上面是一幅浮雕,塑雕的是飛揚的火焰。
血紅的火焰。
碧綠的燈光照耀不,火焰仍在隱約的透著血紅色,就像是以血煉成。
這儼然就是煉獄的景像。
※ ※ ※ ※
在火焰的前面,放著一張形式古怪的長案。
長案後有兩張形式古怪的椅子,椅子上左右坐著兩個身穿王袍,頭戴王冠的閻王。
一男一女。
男的猙獰,女的美麗。
男的威嚴,女的嫵媚。
那種猙獰的威嚴,那種嫵媚的美麗卻絕非人間所有。
最低限度,蕭七三人就是從來未見過。
女的那個面色原就是青綠的顏色,在青綠的燈光照耀不,簡直就是碧玉雕琢出來一 般,迷人之極。
她的一雙眼卻是血紅色,如火似焰。
男的那個卻恰巧相反,他的面色如火似焰,青綠的燈光照耀之下,仍像要滴血一般, 血紅得怕人。
他的一雙眼反而是碧綠色,就像是兩顆碧玉嵌在眼眶之內。
在他們的左右,懸著重重碧紗。
碧紗如煙,卻已被兩把紫金鉤左右鉤起。
蕭七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都停留在這兩個閻王的面龐之上。
三人亦不約而同,都生出了一種渺小的感覺。
那剎之間,都感覺自己的生命已操縱在眼前這兩個閻王的手上。
也只是那一剎那,董千戶忽然笑了起來。
他笑得並不大聲,但是在這個寂靜的煉獄之中,已經很響亮。
蕭七、趙松不由都奇怪的望著董千戶。
他到底無端的笑什麼?
難不成是瘋了?董千戶笑得雖然有些像一個瘋子,眼神看來仍然很正常,事實也並 沒有瘋。
他笑著忽然道:「真是奇哉怪也!」
蕭七一怔道:「有什麼奇怪?」
董千戶道:「閻羅王我見得多了。」
蕭七又是一怔,道:「你死過很多次了?」
董千戶道:「去你的,我是說廟宇裡供奉的閻羅王。」
蕭七道:「這又怎樣呢?」
董千戶道:「我這麼多年所見到的都是男閻羅,想不到男閻羅之外,竟還有女閻 羅。」
蕭七恍然道:「原來你是說這個。」
董千戶道:「我直在想不到居然有人連閻羅王的老婆也搬出來擺擺。」
他放聲大笑起來。
有綠色的燈火在笑聲中搖曳,高坐在他們前面那兩個閻羅王的面龐彷彿在變動,彷 佛在怪責董千戶出言不遜。
董千戶的笑聲不由自主沉下來。
蕭七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兩遍,忽然道:「我家中有好幾十冊佛經,借給你看看好 不好?」
董千戶愕然道:「那難道不是閻羅的老婆?」
「當然不是。」
「不是又是他的什麼人?」
「妹妹。」
董千戶大笑道:「小子你少在我面前胡謅,閻羅哪兒來的妹妹?」
「你怎知道他沒有妹妹?」
董千戶一怔,道:「好,我不否認不知道,莫非你就知道了?」
蕭七道:「你知道閻羅何意?」
董千戶道:「閻羅當然就是閻羅王的名字,閻羅王也就是地獄之王。」
「不錯。」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意思?」
「閻羅亦是梵語,或作閻魔,琰魔,閻羅之義,實為雙王,根據記載,乃是兄妹二 人,同主地獄!」
董千戶愕然道:「果真如此?」
蕭七道:「記載上的確如此。」
董千戶捋捋鬍子,大笑道:「看來我真要問你借幾冊佛經看看了。」
蕭七笑笑,道:「開卷有益。」
旁邊趙松突然叫起來:「你們看!」
蕭七董千戶只道發生了什麼事,霍地轉頭向趙松望去。
趙松正戟指女閻羅的右側,碧紗帳之後。
一副棺材正放在那裡。
蕭七董千戶站立的位置,視線正好被那書案擋住,並沒有發覺那副棺材的存在。
他們橫移幾步,循指望去,終於發覺了。
三人連隨走過去。
※ ※ ※ ※
漆黑的棺材,放在碧紗帳後的兩張長凳之上。
棺蓋已蓋上,在棺材前面,一般刻上死人名字的位置,刻著一行七個字。
「幽冥先生之靈柩。」
趙松看清楚之後,微喟道:「這個幽冥先生果然已魂歸幽冥。」
董千戶笑道:「這才是名符其實。」
趙松道:「線索卻斷了。」
蕭七道:「沒有斷!」
趙松道:「哦?」
蕭七目光一掃,說道:「這個地方甚至這副棺材之上盡皆一塵不染,定必不時有人 加以打掃抹拭。」
趙松目光一閃,道:「不錯。」
董千戶接道:「幽冥先生也該有一個幽冥童子才像樣。」
趙松道:「也該有一個幽冥夫人。」
董千戶道:「無論還有誰,我們全都將之找出來。」
趙松道:「好!」
兩人一唱一和,舉步方待搜索一番,蕭七突然叫住:「且慢!」
董千戶道:「事不宜遲。」
趙松道:「遲恐生變。」
蕭七歎了口氣,道:「那麼最低限度也等我將這副棺材打開來看看。」
「什麼?」董千戶瞪大了眼睛。
蕭七道:「你們難道不想見一見幽冥先生的廬山真面目?」
趙松道:「也許他已經死了多年,已變成一具骷髏。」
董千戶道:「也許他死了才不久,魂魄還未散,一打開棺蓋,就化成厲鬼猛撲出 來!」
話口未完,他自己打了兩個寒噤。
蕭七歎息道:「這些話等我將棺蓋打開才說好不好?」
董千戶笑道:「可惜我話已經說出口,要收也收不回了。」
蕭七又一聲歎息,道:「最可惜的卻是你是老前輩,否則這件事少不免要請你代 勞。」
董千戶大笑,說道:「這的確可惜得很。」
笑聲中,蕭七將棺蓋打開。
他小心翼翼,一點也不敢大意,董千戶手把刀柄,站在蕭七的旁邊,眼睛眨也不眨, 也隨時準備應變,惟恐應了自己的話,棺材中真的撲出厲鬼來。
趙松站在蕭七另一遏,一雙手亦已反抄住了插在腰後的那對天門棍。
沒有異變,完全沒有。
棺蓋一打開,董千戶趙松目光一落,齊皆怔住在當場。
棺材中赫然空無一物,蕭七也一怔,也只是一怔。
他早已預料到可能有這種情形出現,因為這一幢莊院一如地獄,陰森而恐怖,除非 對那些羅剎惡鬼別有好感,一心盼望住在地獄中的人,否則住不了一年半載,不瘋也得 瘋。
幽冥先生也許是一個瘋子。
也許是一個心理變態,渴望置身於地獄的人。
也許他只不過就像那些獨喜歡畫鬼,獨喜歡作鬼詩,說鬼話的人,藉此來表達他那 種與眾不同、超凡脫俗的思想,及技巧。
也許……
不管怎樣,像他那種人正所謂驚世駭俗,絕無僅有,多找一個也是困難。
即使真的有兩個這種共同嗜好的人,也不會這麼巧碰在一起。
女人?
那就更不用說。
除非真的那麼巧,否則打掃乾淨這個地方的,應該就是只有一個人幽冥先生,人死 若不能復生,若不能化為厲鬼,棺材中的死人應該就不會是幽冥先生。
這幢莊院內若只有幽冥先生一個人,那副棺材應該是一副空棺材。
道理雖然是這樣簡單,蕭七卻不敢立即肯定。
因為到現在為止,很多事情已超出常理之外,已不是能夠立即找出一個道理的。
現在他已以能夠完全肯定。
董千戶連隨跳起來,大叫道:「好一個狡猾的小子,若不是將棺材打開來一看,還 真以為他已經死掉!」
趙松連隨道:「殺人兇手一定就是他,想必他發現那個瓷像失落,恐怕我們找到這 裡來,所以先裝死,使我們不再去找尋他。」
董千戶連聲道:「是必如此!」
蕭七道:「你們莫要疏忽了一點。」
趙松道:「你是說他盡可以將那個瓷像放在這個莊院內,用不著東搬西運?」
蕭七道:「嗯。」
趙松道:「這一次卻是蕭兄疏忽了一點了。」。
「哦?」
「馬車乃是向這個方向奔來,幽冥先生不是運出去,乃是將那個瓷像運回來,準備 放在這幢莊院之內。」
「那是說,人是在別處殺的了?」
「正是!」趙松倏的轉身回顧望堂外院子,目露驚駭之色,顫聲接道:「院子中那 些瓷像,有可能全部是屍體外塗上瓷土造成。」
蕭七聽說面色一變。
董千戶笑罵道:「他哪來的這麼多屍體?」
趙松道:「去殺就有了!」
董千戶哪裡還笑得出來。
趙松說話直在很有道理。
趙松道:「好一個幽冥先生,原來是一個喪心病狂,滅絕人性的殺人魔王!」
董千戶猛捋鬍子,道:「這真是駭人聽聞,老夫活到這個年紀,還是第一次遇上這 麼可怕的事情。」
蕭七緩緞道:「這一切,目前仍是推測。」
趙忪道:「要證據也很簡單。」
董千戶道:「如何?」
趙松道:「我們將院子裡的瓷像擊碎就是。」
董千戶道:「不錯不錯。」
兩人便待舉步,蕭七連忙叫住:「瓷像之內若是沒有屍體,幽冥先生若是清白,你 們將如何是好?」
董千戶道:「大不了賠他錢。」
「他若是不要錢,只要瓷像!」
董千戶道:「還他瓷像就是。」
蕭七歎息道:「天不間只怕還沒有第二個人能夠造出這樣的瓷像。」
董千戶一摸腦袋,亦自歎息道:「說句良心話,那的確是一流的技巧結晶。」
趙松道:「嗯。」
兩人的心情顯然已經平靜下來。
董千戶接道:「萬一這老小子真的是清白,要賠他一個瓷像也是困難,那麼我們就 得準備坐牢了。」
趙松道:「嗯。」
董千戶瞟著他,道:「你還有什麼好辦法?」
趙松苦笑道:「只有這個了。」
董千戶回顧蕭七道:「小蕭呢?」
蕭七道:「我們還是先將幽冥先生找出來才作定奪。」
董千戶道:「不錯不錯。」
連隨問道:「哪裡去找?」
蕭七道:「先搜一遍這個地獄莊院再說吧。」
他蓋回棺材,立即在大堂內遊走了一圈,然後轉入一條走廊,步向後堂。
董千戶趙鬆緊跟在後面。
在他們三人銳利靈敏的眼睛耳朵之下這個地方若是藏有人,應該是無所遁形的。
※ ※ ※ ※
名符其賞,這個地獄簡直就像是一個真正的它獄。
十五殿,奈何橋,傳說中地獄內應有的地方,應有的鬼神,應有盡有。
莊院相當大,卻只有一處,沒有地獄中的鬼差遊魂。
那就是用來製造瓷像的地方。
燒窖,瓷土,種種材料工具,無不齊全。
瓷土是上等的白不細泥,磚堆如山,釉藥也是上等的釉藥,數量也十分驚人。
這不足為奇,因為樂平縣本來就是盛產釉藥,要購買瓷土,也不成問題。
奇怪的是,誰替幽冥先生採購這些材料呢?
是幽冥先生自己?
這個幽冥先生到底又是怎樣子的一個人?何以附近的住人,對他一無所知?
莊院前後門的石階都長滿有苔,他又是如何出入?
更奇怪的就是莊院中竟沒有絲毫的食物,連廚房也都沒有。
這個幽冥先生難道竟不食人間煙火?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09:56:56
※ ※ ※ ※
地獄只有鬼神,沒有人。
一個也沒有。
蕭七三人回到那個大堂的時候,已經是兩個時辰之後。
趙松汗流浹背,董千戶眼睛已有些發花,蕭七的眉宇間也已露出了倦意。
董千戶挨在一條柱子上,吁了幾口氣,嘟嘍道:「再不去,我今天晚上非要喝酒喝 得大醉不可。」
趙松奇怪道:「為什麼?」
董千戶道:「不醉睜眼儘是鬼面,睡得著才奇怪。」
趙松苦笑道:「我這個腦袋現在就已經給鬼面塞滿了。」
董千戶道:「怎麼這幢莊院竟一個活人也沒有?」
蕭七道:「有三個。」
「就是你我他!」董千戶苦笑道:「除了我們三人之外便儘是鬼了。」
蕭七道:「也許那位幽冥先生剛巧有事情外出。」
董千戶間蕭七道:「不知他什麼時候才回來?」
蕭七笑道:「你當我是童子?」
董千戶大笑。
趙松掩口道:「兩位的意思,現在又該怎樣呢?」
蕭七道:「在這裡守候或者離開。」
趙松道:「我早該帶幾個手下來。」
董千戶大笑道:「你若是叫他們留在這兒,我擔保你前腳一走,他們後腳馬上就溜 出去。」
趙松笑道:「不難想像。」
蕭七道:「不過趙兄弟現在應該回衙門一趟。」
趙松頷首道:「我派去打聽消息的手下也許有結果了。」
蕭七道:「希望如此,早些弄清楚那個女死者的身份,最低限度可以教人放下心 來。」
「嗯,」趙松苦笑道:「消息現在相信已經傳開去,無論有女兒外出探親未回抑或 有女兒外嫁的父母,現在想必都擔心得很。
董千戶道:「怎會這樣嚴重?」
趙松道:「那個女死者可能是任何一個人。」
董千戶道:「玉鐲……」
趙松道:「要將一隻玉鐲戴在一個死人的手腕上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那隻手鐲 說不定就是在轉移別人的注意。」
「哦?」董千戶突然瞪了蕭七一眼,道:「我也得回家走一趟了。」
趙松道:「前輩也有女兒嫁在外?」
「沒有。」董千戶皺眉道:「但有個卻外出未回。」
「不知道她現在回來了沒有?」董千戶又瞪了蕭七一眼。
蕭七歎了一口氣,道:「看來我還是留在這裡等候幽冥先生回來的好。」
董千戶笑道:「你小子畢竟是一個聰明人。」
笑容突然又一斂,道:「現在你不妨就趁方便誠心禱告,希望我不會拿刀殺進這個 地獄。」
蕭七苦笑道:「不知道這裡的閻羅靈不靈?」
趙松奇怪,道:「這是怎麼回事?」
「與你無干。」董千戶笑罵道:「小子你現在已經夠頭痛的了,還要過問他人私 事。」
趙松慌忙閉上嘴巴。
董千戶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道:「我們走!」大踏步走出大堂。
趙松不走也不成。
蕭七目送兩人遠去,只有苦笑。
第六章 瓷像
血紅的火焰仍在青綠的蓮花燈中燃燒。蕭七木立在蓮花燈凝望著坐在長案後那個女 閻羅,眼珠子一動也不一動。
燈火照耀不,他英俊的面龐也閃動著青綠的光輝,雖詭異,但絕不難看,反而有一 種難以言喻的魔幻。
一個真正英俊的人本來就絕不受任何的燈火影響,無論在怎樣的燈光照耀不,也一 樣英俊。
那個女閻羅彷彿也在凝望著蕭七。
要嫁給蕭七那個女閻羅莫非是這個樣子?
這個瓷像也莫非就是那個女閻羅的化身?
蕭七並不知道那件事。
他雖然凝望著女閻羅,眼中並沒有閻羅的存在,什麼也沒有。
他整個人都陷入沉思中,將所在事情都仔細的想了一遍。
不安之色忽然又在他眉宇間出現。
為什麼不安?
※ ※ ※ ※
也不知多久,蕭七才從沉思中恢復自我,隨即歎了一口氣。
看來他這番沉思並沒有任何的收穫。
無論如何也得找幽冥先生一問。
蕭七暗不了這個決定。
他到底哪裡去了?什麼時候才回來?
見到我,他只怕就會逃走,這幢莊院的情形,他瞭如指掌,我卻是並無多大印象, 追逐想來,只怕輕易就會給他逃脫。
那麼該怎樣?
蕭七沉吟著,目光無意落在那副棺材之上,立時又凝結。
不錯,棺材」棺材是最適當的藏身地方,他回來相信一定會進來這個大堂內歇歇, 只要一進來,我便出其不意從棺材內撲出,必可抓住他,就這樣,蕭七舉步向那副棺材 走去。
棺蓋方纔已蓋回,蕭七再次將棺蓋移開,朝棺內望了一眼,倏的拔出劍,走到棺材 的前面。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的以劍在「幽冥先生之靈柩」這七個字之間的地方 刺穿了幾條縫。
刺得很適當,驟看來,真還不容易覺察。
然後他回劍入鞘,一縱身,游魚般滑進棺材之內,躺好了,才舉手,托著棺蓋,蕭 七隻覺得自己就像是變成了一個瞎子,跟前除了黑暗之外,什麼也都沒有,一股嗅來極 不舒服的木香迅速充滿了他的鼻子,他的肺腑。
他隨即又感覺到自己好像已變成了一個死人,已快將埋進泥土,已開始墮落進地獄。
莘好他仍然聽到自己的心房在跳動。
那種心跳的聲音現在聽來是那麼響亮,又是那麼單調,那麼恐怖,死亡的感覺仍然 是那麼濃重,壓得他簡直就像要窒息。
這樣做,到底是聰明還是愚蠢?蕭七一時間也不知道。
不過他很快就會知道的了。
※ ※ ※ ※
棺蓋才移回原位,男女閻羅後面那幅嵌著火焰浮雕的照就動起來,一團火焰無聲的 飛出。
那其賞是嵌著那團火焰,兩尺闊,七尺長的一塊牆壁從裡面推開來。
是一道暗門。
暗門後是一個黑黝黝的牆門。
一個人旋即從洞內飛出,白鬚白髮,一面皺紋,是一個老人。
奇怪的老人。
那個老人非獨鬚髮俱白,皮膚亦是白堊一樣,呈現出一種詭異的蒼白色。
就連他那雙眼瞳,也是灰灰白白,幾乎與眼白分不出來。
他相貌並不醜惡,神態也並不猙獰,卻說不出的詭異,眉很豎,眼很細,鼻很狹, 嘴薄,但耳朵很長,整塊臉都很長。
頸也長,腰肢也長,手腳四肢更就像猿猴一樣。
蕭七身材也算高的了,但比起這個老人,最少還矮一個頭。
這個老人簡直就像是一個只用「白不細泥」調水捏成,卻一下錯手給拉長了,不加 以改正,入窖只燒一次,沒有塗上釉藥再燒的瓷人。
他身上穿的也是一襲白衣,襪既白,屨也白,人從壁洞裡飛出,完全就一團白霧也 似。
在他右手,握著一支三尺三,閃亮鋒利的長劍。
人劍一飛兩丈,落在那副棺材之前,一劍突然刺出,「奪」一聲,劍刺入棺材之內。
※ ※ ※ ※
蕭七將棺蓋移好,放下手,吁了一口氣,方待怎樣將心情穩定下來,然後轉過身, 從棺材前頭那些劍洞往外偷窺,就聽到了「奪」的那一聲,在棺材之內聽來,那一聲份 外響亮,蕭七那顆心應聲猛一跳,整個人幾乎跳起來,幸好並沒有。那剎那之間,劍已 經穿透棺材,從他的咽喉之上刺過,距離他的咽喉只不過三寸,他已經感覺到劍上的寒 氣,渾身的毛管剎那支支倒豎,微弱的光芒從棺前的劍洞透入,正射在那支劍之上。
蕭七的眼睛也已適應。
一定神,他就看出是一支劍。
劍從左面棺壁刺入,在他的咽喉之上刺過,刺入右面的棺壁之內。
劍鋒一上一下,他方纔若是跳起來,咽喉是必就撞上劍鋒,就準得當場一命嗚呼。
他知道自己已經被發現。
否則那支劍就不會刺進來。
也知道發現他的那個人暫時還不想殺死他,否則那支劍絕不會刺得這麼巧。
可是他仍然捏了一把冷汗。
那一劍雖然刺得很有分寸,但那剎那之間,他未必躺得那麼適當,也許正在轉身, 也許上身正在下躺。無論是哪種也許,劍都可能會穿透他的咽喉,他忽然發覺,自己的 運氣實在不錯。
卻只是不錯。
因為死亡的威脅現在才剛剛開始,才降臨。
他並不懊惱,反而有點想笑的感覺。
因為他還沒有忘記,是他自願進來這副棺材之內。
他現在總算已知道那樣做到底是聰明還是愚蠢。
是誰刺進來這一劍?
幽冥先生?
動念未已,蕭七就聽到了一陣笑聲。
男人的笑聲,奇怪的笑聲,從棺材前端那些劍洞傳進來。
人是否也在棺材前面?蕭七卻不能肯定。
笑聲並不響亮,卻很清楚的傳入他耳中。
陰森「恐怖」蕭七打了一個寒噤,卻沒有動,也不敢動。
他本來就是一個很理智的人。
現在更不能不理智,雖則生死關頭,但在動之前,仍然必須先清楚本身的處境,來 人的企圖。
現在他連來人的身份也未清楚。
他只是知道,來人早已躲藏在附近,躲藏得很機密,身形很輕靈,氣力也很充沛。
若不是早已躲藏在附近,絕不會那麼快就知道有人在棺材之內。
躲藏得若不秘密,絕不能瞞過他耳目。
身形若不輕靈,他雖在棺材之內,在來人出現的時候,多少也應有感覺。
氣力若不能充沛,根本就刺不出那麼迅速,那麼凌厲的一劍,這些加起來,已足以 證明來人非獨狡猾,而且武功很高強。
在這樣的一個人監視之下,他若是妄動,無疑就等於自取滅亡。
所以他要動,就必須等候機會,掌握機會,一動就必須完全擺脫來人的控制,死亡 的威脅。
他現在已經在等候機會的降臨。
機會何時降臨。
只不過片刻,在蕭七的感覺,已有若幾個時辰。
棺材,黑暗,森寒的利劍,死亡的威脅。
有生以來,蕭七第一次陷身這樣恐怖的惡劣的境地。
冷汗已經從他的額上涔不。
※ ※ ※ ※
笑聲終於停不。
一個奇怪的語聲旋即傳來:「你死了沒有?」
陰陽怪氣,蕭七從來都沒有聽過這麼奇怪的語聲。
語聲說話中,居然好像很關心蕭七的生死。
蕭七長長歎了一口氣,說道:「還沒有。」
那個奇怪的語聲又問道:「也沒有刺傷你?」
蕭七道:「也沒有。」
「嗯,說話中氣很充足,想來並沒有說謊,很好很好!」
一連兩聲很好,似乎很高興那一劍並沒有刺傷蕭七。
蕭七聽得詫異,反問道:「你不想殺我?」
「暫時還不想。」
「也不想傷我?」
「暫時也不想。」
「只是暫時?」
「不錯!」奇怪的語聲一沉。「但你若輕舉妄動,迫不得已,我也就只好立即殺了 你。
蕭七緩緩舒了一口氣,道:「高姓大名?」
「你現在躺在誰的棺材內?」
「幽冥先生,」蕭七試探問道:「閣下莫非就是幽冥先生?」
「正是!」
蕭七大大的歎了一口氣。
奇怪的語聲立即便問道:「你歎什麼氣、」蕭七道:「此來我原是存心一見先生 的……」
幽冥先生道:「那麼你應該就好好的坐在大堂之內等候我才是,怎麼躲在棺材裡?」
蕭七答道:「我乃是怕先生避不見我面。」
幽冥先生怪笑道:「到底不是一個老實人,才說了兩句老實話,就忍不住說謊了。」
蕭七苦笑道:「也不是完全說謊。」
「這就是說你這個人也是完全不老實的了?」幽冥先生還是怪笑不絕。「妙極妙 極。」
蕭七隻有苦笑。
幽冥先生接問道:「你最少有存心是打算出其不意,突然在棺材內撲出來,抓住我 的吧?」
蕭七道:「不止一半。」
「老實話又來了。」幽冥先生一聽又怪笑起來,「跟你這個人說話倒也有趣得很 呢。」
蕭七道:「哦。」
「你大概怎也想不到反而給找出其不意困在棺材之內吧?」
「完全想不到。」
「這句應該毫無疑問,完全是老實話的了。」
蕭七道:「嗯。」
「現在你心裡是否很難受?」
「多少。」
「生氣不生氣?」
「有一些。」
「生氣哪一個?」
「自己。」
幽冥先生大笑道:「還有句老實話,你知道不知道?」
「弄巧反拙?」
「不是這一句。」
「自挖墳墓?」
「一些也不錯!」幽冥先生大笑不已,笑得好像很開心。
機會來了「蕭七一個身子連隨往下縮。
「篤」一聲立即在棺蓋上響起來,蕭七所有的動作只好立時停頓,鼻尖正抵著劍脊。
幽冥先生旋即笑問道:「你知道不知道我的耳朵一直貼在棺材?」
蕭七道:「現在知道了。」
「你移動的時候衣衫能不避免與棺材底接觸?」
「不能。」
「我的耳朵一向沒有毛病,而且比別人好像還靈敏得多。」
「毫無疑問。」
「所以你還是不要再動的好。」
「哦?」
「我天生疑心很重,說不定會再給你一劍!」
「你手上還有沒有一支劍?」
「三支!」
「篤篤」又兩聲響起來。
蕭七倒抽了一口冷氣。
幽冥先生笑接道:「三支劍現在都已插在棺蓋之上,每一支都是利劍,除非你身上 穿了鐵甲,否則我勸你還是不要再動的好。」
蕭七道:「我已經接受你的勸告。」
「這才是好孩子。」
「不知道你準備怎樣對付我?」
「立即你就會知道的了!」
「蓬」一聲立即響起來,整副棺材猛然一震」蕭七駭然道:「你在幹什麼?」
幽冥先生「咭咭」怪笑,道:「將棺材釘起來!」
語聲一落,又「蓬」一聲」蕭七心頭一動,道:「方纔你插在棺材上的不是三支劍, 是三枚棺材釘?」
幽冥先生道:「不錯!」蓬然又一語。
蕭七歎息道:「你這個人原來完全不老實。」
幽冥先生道:「也不是完全。」
蕭七道:「哦?」
幽冥先生道:「即使沒有劍在手,你若是妄動,在你從棺材衝出那剎那,我要殺你 相信也不困難。」
蕭七道:「現在想來當然是更加容易了。」
幽冥先生人笑道:「這個還用說?」
笑諳聲中,「蓬蓬」接連兩下巨響。
蕭七忍不住問道:「你到底要釘多少口釘子?」
幽冥先生道:「左二右二前後各一,六枚釘就足夠了!」
蕭七道:「少釘一枚成不成?」
幽冥先生道:「這樣不好看。」「蓬」然後釘不第六枚。
他隨即「咭咭」怪笑道:「想不到我年紀雖然老大一把,氣力還未完全退弱,七寸 長的棺材釘只一搥完全敲入棺材內!」
蕭七道:「這也是老實話?」
幽冥先生道:「老直話,足七寸,半分也不短。」
蕭七歎一口氣,道:「這麼長的釘兩枚已經足夠,連釘六枚之多,不怕將棺材撬開 來的時候麻煩!」
幽冥先生道:「為什麼我還要將棺材撬開?」
蕭七道:「這可是你的棺材。」
幽冥先生道:「可惜不能再用了。」
蕭七道:「棺材不是還很好?」
幽冥先生道:「穿了那麼多洞,還說好?」
蕭七道:「這最低限度空氣流通。」
幽冥先生咭咭的怪笑道:「聽來你好像很喜歡這棺材,既然是這樣,索性就給你用 好了。」
蕭七又問道:「這副棺材在哪裡可以買得到?」
幽冥先生道:「你這樣問,是不是想賠一副新的給我?」
蕭七道:「正是。」
幽冥先生道:「哪裡也買不到,是我自製的。」
蕭七道:「那麼值多少錢!」
幽冥先生道:「你想賠我錢?」
蕭七道:「我大概還賠得起。」
「為什麼你要這樣做?」
「弄壞了你的棺材,我賞在很過意不去。」
「看來你這個人還不壞。」
「還不壞。」
「那就糟糕了。」
「為什麼?」
「你難道沒有聽過好人不長命這句話。」
蕭七苦笑。
幽冥先生道:「其直戎這個人對於錢,也是很感興趣的。」
一頓卻又說道:「可惜我現在不等錢用。」
蕭七道:「未雨綢繆,是一種很好的習慣。」
「聽說是的,可惜我從來都沒有這種習慣。」
「那麼你什麼時候才等錢用?」
「也許一時半刻,也許十年八載。」
蕭七又歎了一口氣。
幽冥先生大笑。
這一次的笑聲,蕭七在棺材內聽來,也覺得有點震耳。
他再次歎了一口氣。
這個幽冥先生內功的高強實在他意料之外,人困在棺材之內,又在這樣的一個高手 監視之下,他哪裡還有半分脫身的把握。
他這口氣才歎盡,吱一聲,那支劍便已抽出。
劍脊從他的鼻尖擦過,森寒的劍氣直透心脾,那剎那之間,他不禁一連打了三個寒 噤。
幽冥先生奇怪的語連隨又傳進來:「你現在可以在棺材內自由活動了。」
言畢笑聲旋即又大作,笑得顯然非常開心。
蕭七也笑,苦笑。
※ ※ ※ ※
幽冥先生事實在開懷大笑,每一分每一寸的肌肉都笑得不住的顫動,鬚髮也笑得怒 獅般飛揚。
他坐在棺材之上,一手握劍,一手握搥,忘形下竟然將劍搥交擊起來。
叮叮噹噹的一陣金鐵聲亂響。
這個人開心起來,簡直就像小孩子一樣。
好一會,他停下劍搥,笑聲卻未絕。
蓮花燈上青綠色的火焰在他的笑聲中「突突」的不住閃動。
燈影紛搖。
男女閻羅,陰曹判官,牛頭馬面,所有瓷像臉龐上的投影在移動不已,一時間,也 彷彿在開顏大笑。
無聲的大笑。
大堂中更顯得詭異,更顯得恐怖了。
半晌幽冥先生才收住笑聲,颼地從棺材上躍不,手舞劍搥,連跑帶跳的,奔向那邊 暗門。
這一次他並沒有施展輕功,腳步聲立時大作。
※ ※ ※ ※
蕭七耳貼著棺材壁那個劍洞,聽得很清楚,知道那個幽冥先生已走遠,右手隨即握 住了劍柄。
「卡」一聲,劍從鞘內彈出來。
蕭七緩緩的將劍抽出。
他左手同時解不劍鞘,稀至胸膛。
七色明珠黑暗中幽然散發出柔和的七色光芒。
他以明珠為燈,細心的觀察周圍的棺壁。
接合的地方異常緊密,棺蓋周圍亦是一絲縫隙也沒有。
這個幽冥先生顯然還是一個造棺材的天才。
蕭七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放下了左右手的劍鞘,手一翻,左右手抵在棺蓋上,正准 備發力,看看能否將棺蓋撐開,忽然又聽到了腳步聲。
他所有的動作立時停頓,右手一落,又握住了劍柄,怎麼這樣快又回來了?
方纔他到底去了什麼地方?
※ ※ ※ ※
幽冥先生的確又從暗門中走出來。
劍搥都已經不在他手中,卻多了一張椅子,一個木盆。
盆中有兩壺酒,一隻杯,還有一隻燒熟了,香噴噴的麻辣大肥雞。
他將椅子在男女閻羅之間放下,逐樣將盆中的東西一一在那張長案之上放好,接著 就在那張椅子坐下來。
然後他一搓雙手,滿滿的斟了一杯酒。
酒氣香純,顯然還是陳年佳釀。
※ ※ ※ ※
蕭七在棺材裡也已嗅到了酒氣。
麻辣雞的香味。
他將眼睛移近棺壁那個劍洞。
那個劍洞正好就對著那邊。
女閻羅的瓷像沒有阻礙蕭七的視線,蕭七總算看到了幽冥先生的廬山面目。
好奇怪的一個人,蕭七不知如何,剎那竟由心寒了出來。
※ ※ ※ ※
幽冥先生吁了一口氣,舉起杯,輕呷了一口,忽然轉望著棺材那邊,道:「你可有 從劍洞中往外張望?」
棺材中隱隱傳出蕭七的聲音,道:「有。」
「那麼你應該看見我了。」
「已看見。」
「我雙手之中拿著了什麼?」
「左手酒杯,右手酒壺。」
「果然看見了。」幽冥先生接問道:「你可知我喝的又是什麼酒麼?」
「好像是女兒紅。」
幽冥先生大笑道:「你的鼻子居然也不錯,不過,這卻非純正的女兒紅,只是以女 兒紅為主,另外滲入了十三種其它的酒。」
「又是你弄的?」
「除了我之外,還有誰能夠弄得這種酒!」
「酒氣很香,不知酒味如何?」
「美味極了。」
「可惜可惜。」
「可惜什麼?」
「不能夠親自一試。」
「這直在可惜得很。」
「獨喝也無味。」
「我卻已習慣了,」幽冥先生又自呷了一口,咭咭怪笑道:「你還是少動腦筋好, 就算我有意思請你一試我這種美酒,也不會選擇今天。」
「今天有什麼不好!」
「沒什麼不好,只是我今天實在太累了。」
「為什麼這樣累?」
「不就是為了釘棺材。」
蕭七沉默了不去。
幽冥先生一把抓起那隻大肥雞,大大的啃了一口,含糊地接道「這隻雞也是我自己 燒的。」
蕭七沒有作聲。
幽冥先生又酒又雞的吃喝一會,又說道:「我燒菜並沒有配酒那麼行。」
蕭七一直都沒有作聲,現在也仍不作聲。
幽冥先生繼續道:「所以我燒的菜也沒有名字,酒卻每一種都有。」
蕭七好像並沒有聽到。
幽冥先生接問道:「你可想知道,我現在喝的這種酒叫什麼名字?」
「叫什麼名字?」蕭七總算開口答了一句。
「閻王酒。」
「哦!」
「因為這種酒非常猛烈,不能夠多喝,否則就準得去見閻王。」
「怎樣才為之多?」
幽冥先生拿起了酒壺朝棺材那邊一晃,道:「這種酒壺約莫就十壺。」
蕭七道:「你現在準備喝多少壺?」
「你看到的了。」
「兩壺?」
「只是兩壺。」
「這直在可惜得很。」
「你想我喝多少壺?」
「最少也十壺。」
幽冥先生咭咭怪笑道:「我去見閻王,對你並沒有什麼好處!」
蕭七道:「你不去見閻王難道對我有好處。」
「也沒有,這句可是老實話。」
「老實說,你打算將我怎樣?」
「這個嘛……」幽冥先生邪邪的一笑。「你真的很想知道?」
「想得要命。」
幽冥先生卻問道:「你是否知道我也懂得造迷藥、而且造得還不錯。」
「那又怎樣!」
「一會兒戎就會將迷藥從劍洞中吹進去。」
「要將我迷倒?」
「這樣才能夠放手施為。」
「說清楚一點好不好?」
幽冥先生笑道:「我是準備將你的衣服脫光,渾身給你塗上瓷土,放進窖裡燒成瓷 像。」
蕭七渾身毛管逆立,失聲道:「你……你……」
幽冥先生截口道:「你知道我這裡那些瓷像究竟是怎樣造成的?」
「不成都是用活人塗上瓷土,放進窖裡燒出來?」
「一些也不錯?」
蕭七沉聲道:「你說的都是事實?」
幽冥先生道:「難道你要我立即拿你來證明一下才相信?」
蕭七閉上嘴巴。
「方纔你實在不應該阻止你那兩位朋友將瓷像敲開來一看的。」
蕭七冷笑道:「你一直在這個大堂之內?」
「否則又怎會聽到你們的說話?」
「我們卻完全不知道。」
「因為我憧得隱去身子。」
「你當自己是什麼東西?來自幽冥的幽靈?」
幽冥先生反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叫做幽冥先生?」
蕭七冷笑道:「這個大堂之內若不是有地道就必定有暗壁。」
「好聰明的人。」幽冥先生呷了一口酒,皺眉道:「像你這樣聰明的人,說不定真 的有辦法從棺材之內脫身出來,我還是趕快動手的好。」
蕭七慌忙道:「你不是說今天賞在太累?」
幽冥先生道:「現在忽然不累了。」
蕭七又道:「你不是也有意請我喝一杯閻王酒嗎?」
幽冥先生道:「我將酒混在瓷土裡塞進你嘴巴之內也是一樣。」
蕭七歎息道:「現在我真的有些後悔阻止我那兩位朋友敲碎那些瓷像了。」
幽冥先生「咭咭」怪笑道:「現在才後悔,是不是有些太遲?」
蕭七道:「那麼你也等喝完酒,吃罷雞才動手好不好?」
「也好。」幽冥先生大杯酒,大塊肉的吃喝起來。
以他這種速度,要將酒喝完,雞吃罷,大概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看來他倒是有意思盡快將蕭七弄成瓷像。
在他這個地獄莊之內,最少也有三百個瓷像。
三百個瓷像,也就是三百條人命。
三百條人命雖然還不算怎樣多,但也不算少了。
這樣子殺人的兇手卻只怕是絕無僅有。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09:59:20
※ ※ ※ ※
蕭七再次躺下來。
棺材中充滿了酒香,嘴嚼之聲一下又一下傳入,就像是一隻老鼠,一條野獸在嚙噬 著一條屍體似的。
蕭七隻聽得毛管豎立。
他實在奇怪一個人的嘴嚼之聲竟然會這樣響亮。
劍仍在他的手中。
他握劍的五指卻已經鬆弛,因為他實在不想再浪費絲毫的氣力。
甚至他的精神也都已鬆弛下來。
他又在等候機會。
等候幽冥先生的再次離開。
幽冥先生也許會再次離開去拿迷藥,但迷藥也許就已在幽冥先生的身上。
蕭七也許不過在等候死神的降臨。
六枚七寸長的鐵釘已足以將棺蓋釘穩,他躺在棺材之內渾身的氣力無疑是很難完全 發揮出來,未必能夠一下子的沖棺而出。
幽冥先生若是不離開,他一推棺蓋不開,一定就再沒有第二次機會。
幽冥先生的劍剎那也許就會刺進來,一劍便足以將他刺殺棺材之內,因為在棺材之 內,他根本就沒有閃避的餘地。
所以他必須等待幽冥先生離開,才能採取行動。
※ ※ ※ ※
嘴嚼聲由響亮而低沉。
好像已過了很久很久,又好像只過了片刻。
蕭七不清楚。
他只是知道死亡的威脅越來越濃重,越來越接近。
比利劍穿棺的時候似乎還濃重,還接近。
他的確是有這種感覺。
嘴嚼聲終於停不。
生死存亡的一刻已將降臨。
第七章 幽冥先生
酒並喝完,雞也未吃罷。
幽冥先生卻突然停不了嘴嚼,兩隻手也都放下,眼珠子「骨碌」一轉,詫異的道: 「奇怪?」
奇怪什麼?
他連隨放下左手的杯,右手的雞,卻扶住身前那張長案。
然後他用力的一搖腦袋,又一聲:「奇怪,怎麼今天的閻王酒如此烈。」
語聲甫落,一陣陰森森恐怖的笑聲,倏的在大堂之內響起來。
「誰?」幽冥先生鷲訝的四顧。
他的動作非常遲鈍,從他的動作看來,顯然連笑聲發出的方向都分辨不出。
莫非他的聽覺也遲鈍起來了?
笑聲不絕。
青綠的火焰笑聲中不停的閃動。
幽冥先生雙眼不由自主望向那盞紅蓮燈。
燈很紅。
紅得就像盛滿了鮮血,那些鮮血又從燈內溢出來。
在他的印象中,從未見過那盞燈紅成這樣子。
也從未見過燈中的火焰青綠得那麼恐怖。
那剎那他突然發覺跟前一陣紅一陣青,整個大堂一下像沐在鮮血中,一下又像是浸 在一種有綠得恐怖的漿液之內。
怎會這樣呢?
幽冥先生竟然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噤,目光也不由自主的轉落向大堂中那些瓷像。
那些瓷像也是一紅一綠的,竟然好像在舉步向他走過來。
他慌忙左顧,坐在他左邊那個男閻羅實時一側首,瞋目瞪著他。
血紅的臉龐,碧綠眼睛,那剎那竟然有兩股綠芒從男閻羅那雙碧綠的眼睛射出來, 箭一般落在幽冥先生的身上,幽冥先生渾身剎那一冷,如同被一盤冰雪化開的冷水迎頭 澆不,脫口「哇」的一聲,很自然的將身子一側。
他連隨望向右邊坐著那個女閻羅。
那個女閻羅已經在盯著他,倏的向他一笑。
笑容既嫵媚,又美麗,卻又說下出的詭異,說不出的恐怖。
碧綠的臉龐,血紅的眼睛,那剎那之間,突然有兩團火焰從女閻羅血紅的眼睛飛下 來,向幽冥先生飛落火焰未到,幽冥先生渾身已經一熱,倉皇翻身,「砰」的一聲,運 人帶椅摔到地上。
以他武功的高強,身手的敏捷,竟然有這種事情發生,這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雙手支地,正想跳起來,誰知道那雙手不知何是竟然已變得虛弱不堪,連身子也 都支持不住了,猛一軟,半起的房子又橫倒在地上。
幸好他仍然爬得動。
他爬轉身子,視線所及,立時就大吃一驚。
大堂中的瓷像,竟然都正在來回走動。
他很想抬高頭再望望那雙男女閻羅,可是那個頭總是抬不起來。
莫非是眼花?
幽冥先生一閉眼睛再張開望去。
那些瓷像已停止走動,一個骷髏鬼卻出現在長案之前。
那個骷髏擁著一團白煙幽然站在大堂正中,慘綠色的兩點寒芒從眼眶中射出來,正 射著幽冥先生。
陰森恐怖的笑聲竟然就是好像從骷髏的口中發出來。
笑聲猛一頓,骷髏擁著的那團白煙倏的射出了一股來,手指般指著幽冥先生。
那些陰曹判官,馬面牛頭的目光立時都似一齊落在幽冥先生的面上。
幽冥先生由心恐懼了出來。
那些瓷像無不是出自他的雙手,他造那些瓷像的時候,卻怎也想不到那些瓷像竟然 會變成這樣子恐怖的,動倒還罷了,那些瓷像的樣子,竟然會變得比原來更恐懼,更猙 獰,莫非這並非我那些瓷像?是來自地獄的諸神?
難道竟真的有所謂地獄,幽冥先生動念未已,陰森森詭異的語聲就從骷髏的口中傳 出來:「咄「大膽公孫白,你可知罪孽深重?」
怎麼他竟然知道我本來的名字?
幽冥先生原本叫做公孫白,可是他這個名字早已經不用,連他自己也幾乎快要忘掉 了。
可是現在竟然從那個骷髏的口中說出來。
莫非這真的是判官?
幽冥先生心念一動,道:「誰是公孫白哪?」
他的語聲很微弱,有氣無力的,甚至有些不像是他的語聲。
骷髏立即叱喝道:「大王面前,竟還敢說謊,就不怕打入拔舌地獄?」
幽冥先生心頭一凜,道:「閣下到底是那一位?」
「地獄使者。」
「果真?」幽冥先生仍然懷疑。
骷髏也不回答,他冷冷笑道:「你公孫白不過是一個凡人,卻妄稱幽冥先生,亂作 幽冥諸神的形像,這倒還罷了,恁地竟斗膽作弄蕭公子,可知罪大?」
※ ※ ※ ※
蕭七比幽冥先生更詫異。
他原是一心準備應付生死存亡的那一刻降臨,忽然就聽到幽冥先生那兩聲「奇怪」, 跟著那一句話,那一陣既陰森,又恐怖的笑聲,還有幽冥先生那一聲;「誰?」
他只道幽冥先生又在故弄玄虛,可是仍然忍不住從那個劍洞往棺材外偷窺。
幽冥先生那種奇怪的舉動,那見鬼也似的左顧右盼的神色,連人帶椅的倒翻,鄱看 在蕭七的眼內。
跟著他就聽到那一番奇怪的對答。
難道竟真的有所謂地獄?
難道真的有所謂鬼?
難道幽冥先生現在真個見鬼」難道地獄女閻羅竟真的瞧上了自己?
難道她真的要嫁給自己?
蕭七忽然有一種想笑的衝動。
※ ※ ※ ※
幽冥先生也想笑。
一怔之下,他就笑了出來,「咭咭」的怪笑聲竟然道:「女閻羅今年大概沒有一千, 也有八百歲了。」
骷髏只是盯著他。
他接道:「她這麼多年以來,難道一直都沒有找到對像?」
骷髏仍然不作聲,幽冥先生說道:「那位蕭公子以我看來最多也不過二十六七?」
骷髏終於出聲道:「陰間根本就沒有所謂年紀。」
幽冥先生「哦」一聲,笑接道:「我只道只有人間姐兒俏,想不到連陰間的女閻羅 也一樣愛俏的,妙極妙極!」
骷髏道:「你還胡言亂語?」
幽冥先生道:「老夫說的可是心裡的話。」
骷髏冷冷道:「你陽壽本來還有三十年,作弄蕭公子雖然罪大惡極,我王念在你無 知,也只減你陽壽的一半,剩不的一半,現在卻全都在你這張嘴巴之上了!」
幽冥先生一怔,道:「什麼?」
骷髏突然說出了一個很奇怪的字。
幽冥先生聽得出,那是梵文的「火」字。「火?」他又是一怔。
骷髏道:「是地獄之火!」
幽冥先生道:「這又是什麼意思?」
骷髏道:「本使者奉命引地獄之火將你這這個地獄莊化為灰燼!」
諳聲一落,反手倏的一招,霹靂一聲巨響實時震動整個大堂。
幽冥先生給霹靂一聲嚇了一跳,也連隨瞥見了飛揚的火焰。
那些火焰也不知從何而來,眨眼間,大堂到處就火蛇亂舞。
幽冥先生大驚失色,脫口道:「有話好說。」
骷髏道:「留待到地獄再說!」
幽冥先生慌忙掙扎,渾身卻酸軟無力,連頭也幾乎抬不起來。
我渾身氣力哪裡去了?
骷髏彷彿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麼,實時開口替他解開了這個疑團,道:「你魂魄早已 被我勾奪去,氣力無存,早已是一個活死人,只剩不一個軀殼,與幾分意識,等待地獄 之火的降臨,在地獄之火中呻吟哀號。」
幽冥先生灰白的眼睛不覺露出了恐懼之色。
骷髏也不知是看在眼內抑或無所不知,接問道:「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歡幽冥「現在 往幽冥了,怎麼反而又恐懼起來?」
幽冥先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莫非你愛鬼的心情與那位葉公的好龍完全一樣?」骷髏又自發出那種既陰森,又 恐怖的笑聲來。
裡著他的那團白煙笑聲中陡盛,迅速的將他隱沒。
在這片刻之間,整個大堂已經被火包圍。
那些火蛇竟然不少貼地向幽冥先生滑過去。
幽冥先生眼晴中恐懼之色更濃。
他瞪著那些火蛇,一點辦法也沒有。
現在他甚至已經完全不能夠動彈。
突然間,他感覺一陣天旋地轉。
不成真的已魄散魂飛?
這是他在昏迷之前最後生出的一個念頭。
然後他完全失去知覺,爛泥般倒下。
※ ※ ※ ※
火焰金蛇也似飛舞流竄,嗤嗤作響。
蕭七聽到那些嗤嗤的聲響,也看見不少流竄飛舞的火蛇,不由亦恐懼起來。
不能再等了」他旋即在棺材內轉了一個身,掌肘膝一齊壓在棺材底之上,弓起腰背, 抵住棺蓋,用力的往上頂。
不動,再用力,也不動,汗珠從蕭七的額頭拄發滾落,好幾顆淌入蕭七的嘴巴。
苦而鹹。
蕭七一啟唇,集中全身的氣力,猛一聲暴響,疾往上一頂。
「勒」一聲,棺蓋終於被他頂開了半寸高的一條縫隙,火光燈光從棺材外透入。
蕭七心頭狂喜,再轉身,握劍在手,劍連隨插入那條縫隙,穿過那條縫隙,抵在一 枚鐵釘之上,鋒利的劍鋒,加上充沛的內力,無堅不摧。「錚」一聲,一枚針釘被劍鋒 削斷,接著又「錚」一聲,第二枚,蕭七既喜又驚。
這時候若是有人在棺材外一劍刺進來,他仍然不能閃避,也無從抵擋,必傷,必死!
※ ※ ※ ※
並沒有刺進來,什麼襲擊也沒有。
幽冥先生莫非真的魄散魂飛,不能夠加以阻止?
方纔與幽冥先生說話,莫非也真的是一個鬼?
縱非鬼,也必非敵人,否則既然已知道自己被困棺材之內,又怎會錯過這個可以很 容易置自己於死地的機會?
不是敵人,未必就是朋友,否則應該打開棺蓋將自己救出來才是。
而若不是鬼,這樣來縱火殺人,是必與幽冥先生有過節,那麼幽冥先生既然已喪失 氣力,要殺他實在易如反掌,何必說那麼多的廢話,又縱火那麼麻煩?
鬼這種東西難道真的存在?
那女閻罹難道真的要做自己的妻子?
蕭七一想到這裡,又不禁毛管豎立。
他儘管思潮起伏,動盪不已,動作並沒有停不。
「錚錚」的兩聲,又兩枚鐵釘被他以劍鋒削斷,一枚在右,一枚在棺前。
六去其四,已只剩不兩枚鐵釘。
蕭七連隨將劍放下,勁透雙臂,一聲暴喝,雙臂齊翻。
「轟」一聲,整塊棺蓋凌空疾飛了起來,蕭七連隨從棺材中飄起身來,腳尖一挑, 劍從棺底飛起,他右手一探,正好將劍接住,人劍旋即飛出了棺材,凌空一個風車大翻 身,落在照壁前那張長案之上。
棺蓋這時候才凌空落不,蓬然一聲,震撼整個大堂。
蕭七連人帶劍實時從長案上飛起來,「燕子三抄水」身形剎那間一連三個起落,這 個人的身形也可謂迅速的了。
※ ※ ※ ※
金蛇般的火焰已然從四面游竄至大堂的中央。
游上了柱子,竄上了長案,男女閻羅都已經被火蛇包圍,大堂兩側不少的瓷像上面, 亦爬滿了火蛇,火金黃,燈碧綠,猙獰兇惡的地獄群鬼,飛揚閃亮的火焰群蛇,更顯得 詭異,更顯得恐怖,整個大堂彷彿已變成了煉獄,呈現出一種瑰麗輝煌之極,也恐怖詭 異之極的色彩。
蕭七從來沒有見過這種瑰麗輝煌,這樣詭異恐怖的景像,也從來沒有見過游竄得這 樣迅速的火蛇,這難道真的就是地獄之火,地獄之火經已經降臨在幽冥先生的身上,幽 冥先生左半邊身子的衣衫已經在燃燒,一條火蛇已竄近他的腦袋,舌捲著他披散的白髮, 嗤嗤聲響中,焦臭的氣味在空氣中散開,蕭七又豈會見死不救,身形立即從長案飛落。
「燕子三抄水!」
第一個起落,蕭七已將幽冥先生抓起來,第二個起落,就將幽冥先生身上的火焰在 地面滾減壓熄,第三個起落,已挾著幽冥先生落在棺材旁邊。
只有棺材周圍並沒有火焰游竄上來。
難道這是女閻羅的主意,難道女閻羅知道這副棺材必定困不住蕭七,卻又怕蕭七脫 身出來的時候不慎被火焰燒傷他俊美的面龐,吩咐不得便火焰接近棺材周圍?
蕭七不知道。
也無暇細想,整個大堂這時候已經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蕭七已感覺到火焰的酷熱。
幽冥先生卻仍然緊閉著眼睛,昏迷不醒,本來白雪也似的肌膚更加白,一絲血色也 沒有,就像是一個以白雪堆成的雪人似的。
他的體溫卻灼熱如火,蕭七抱著他,就像是抱著一塊燒熱的炭。
這個人到底怎樣了?
蕭七劍入鞘,連忙伸手一探幽冥先生的鼻孔。
仍然有呼吸,卻弱如游絲。
莫非他的魂魄雖然已經被那個地獄使者拘走,對於他的生命並沒有多大影響?
蕭七亦無暇細想這個問題,將幽冥先生一旁放下,雙手托起了那副棺材,霹靂一聲 暴喝,疾擲了出去,棺材一擲出,蕭七剎那又將幽冥先生挾起來,凌空飛身,緊追在棺 材的後面。
「轟隆」一聲,棺材撞在門左那幅牆壁之上。
老大的一幅牆壁,「轟隆」聲中,硬硬被棺材撞塌,出現了一個大洞。
蕭七挾著幽冥先生就從這個牆洞間竄出去。
大堂的門口已被烈火封閉,蕭七隻有這樣才能夠闖出一條生路,他挾著幽冥先生從 這個牆洞竄出,這個牆洞瞬息就已被火焰封閉。
烈焰飛揚,緊接從牆洞中游竄出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0:00:43
第八章 艷女
旭日已經在東牆之上。
沒有雲,陽光毫無阻礙的射進院子。
草叢中仍然霧氣迷漫,站立在草叢中的羅剎惡鬼在陽光閃動著命人心悸的寒芒,手 中的兵刃在陽光不更閃亮奪目。
彷彿雖然光天白日,在這個莊院之中,他們依然是一無所懼。
風吹草動,悉索作響。
蕭七在草叢中將幽冥先生放下,望著那燃燒中的大堂,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
金蛇般的火焰已經從門窗游竄出來,火勢猛烈。
只憑他一個人的能力,如何能夠將火焰撲滅?
這個巧奪天工的「捺落迦」,這個幽冥先生一生心血造成的人間地獄,難道就這樣 讓它在「地獄之火」中毀滅。
只有這樣了。
蕭七歎息在草叢中,歎息在冷風中。
一條火蛇剎那間從門內游竄出來,游竄入草叢中,那一堆草叢眨眼間化成了一片火 焰,而且迅速的蔓延。
那些荒草本來就極易燃燒,整個莊院到處都是草叢,莫說一個蕭七,就是十個蕭七, 也未必能夠及時將野草拔光,阻止火焰蔓延。
風助火勢,一發下可收拾。
蕭七又一聲歎息,再一次將幽冥先生抓起來,擱在肩膀上。
他也就扛著幽冥先生,轉身往莊外走去。
才走得幾步,方纔他站立的它方已被火焰吞滅。
他腳步慌忙加快。
火焰的蔓延也迅速起來,整個院子迅速的變成了一個火場。
一片火海!
※ ※ ※ ※
陽光也射進了衙門的驗屍房之中。
燈末熄。
驗屍房之中異常光亮。
從那個羅剎兒女的瓷像剝出來的那具女人屍體,仍然放在那張長桌上,卻已經用一 力白布遮蓋起來。
屍臭未因此被掩去。
整個驗屍房,蘊斥著一股令人噁心的惡臭。
件工郭老爹仍然在房中,除了他,還有兩個捕快。
那兩個捕快乃是引領一個少女進來,這種工作在他們已不是一次。
他們這一次卻是第一次陪同來認屍的人進入驗屍房之內,以往他們都只是站在門外。
因為驗屍房實在下是一個令人愉快的地方,而且需要認領的屍體又往往都是腐爛不 堪,惡臭撲鼻。
這一次他們是完全不由自己,那個少女實在太漂亮了。
漂亮而溫柔,一言一笑,甚至一舉手,一投足,都是那麼的迷人。
是名符其實的美人。
那個捕快自小就知道有所謂美人,也聽過「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等等不少形 容美人說的話,卻是到今天,才知道美人是怎麼樣的。
他們一直都以為縣太爺的老婆,冶紅院的十二金釵,應該就是美人了。
可是拿她們跟眼前這個少女一比,雖然不致於變成醜八怪,但都成了庸脂俗粉。
所以他們都不由自主,跟進驗屍房。
那個少女一笑謝過了他們,眉宇就一直沒有展開。
她一身淡青色的衣裙,外面披了一件淡青色的披肩,不施脂粉,也沒有配戴多少件 首飾,但每一件毫無疑問,都價值不菲。
從言談舉止看來,那個少女也顯然是出身於富有人家。
在她的腰間,斜掛著一支裝飾得很精緻,看來很名貴的劍。
難不成她還懂得用劍?
那支劍在她配來,卻一些也沒有給人可怕的感覺。
最低限度那兩個捕快就已經沒有這種感覺了。
那個少女也沒有在乎驗房那種噁心的氣味,一進門,目光自然就落在白布蓋著的那 個屍體的上面。
郭老爹一見,自然就站起身子,但還未說什麼,門外腳步聲響處,一個人帶著兩個 捕快穿過院子,急步走了過來,正是總捕頭趙松!
※ ※ ※ ※
趙松也是剛回來衙門。
聽說有一個少女來到衙門認屍,已去了驗屍房,他急忙就趕來。
郭老爹看見趙松已至,便將要說的話嚥回去,陪同那個少女進來的兩個捕快倒也並 未忘形,一眼瞥見頭兒走來,亦自左右讓開,青衣少女也聽到了腳步聲,看見郭老爹與 那兩個捕快的情形,知道走來的必然就是衙門中的要人,橫移兩步,退過一旁。
趙松大踏步走進驗屍房,也不待那兩個捕快說話,目光一落,逕自問道:「到來認 屍的可是姑娘你?」
青衣少女衽檢道:「是。」
趙松道:「我是本縣總捕頭趙松。」
有衣少女道:「趙大人。」
趙松道:「趙某人一介武夫,說話態度難免粗魯一些,姑娘切莫見怪。」
「趙大人言重。」有衣少女緩緩的抬起頭來。
趙松跟前立時一亮,他現在才看清楚那個少女的容貌,心中暗自驚歎道:「好美的 女孩子。」
他到底性格穩重,一怔便恢復常態,連隨問道:「未悉姑娘又是……」
青衣少女道:「小女子杜仙仙。」
趙松問道:「令尊……」
杜仙仙面容突然一黯,道:「先父諱名。」
趙松「哦」一聲,道:「原來美劍客杜大俠的干金,失敬!」
仙仙道:「不敢當。」
趙松微喟道:「令尊在生的時候與我也有數面之緣,承他仗義相助,將大盜滿天飛 的雙腳刺傷,我才能將人拿住,這說來,卻是四年之前的事情了。」
仙仙道:「先父也曾對我說過這件事情。」
趙松輕歎道:「可是到令尊仙逝,我因公外出,並沒有親到靈前拜祭,實在是過意 不去。」
仙仙道:「這怎能怪趙大人?」
趙松目光一轉,道:「是了,你家裡莫非有哪個人失蹤了?」
仙仙頷首。
「誰?」
「是我的姊姊,叫飛飛。」
「今年有多大?」
「二十四。」
「尚待字閨中?」
「是。」
「她是什麼時候失蹤的?」
「三天之前。」
「怎樣失蹤?」
「那一天,總是不見她出來,拍門也沒有反應,娘以為她病了,叫我進去看看她怎 樣,卻不見她在房內,找遍整個莊院也一樣不見,最初還以為她去了隔壁崔大媽那兒, 可是一問並沒有去過,黃昏仍不見回來。」
「一直到現在?」
「是。」
「一些消息也沒有?」
「沒有,所有地方都找遍了,仍然是不落不明,甚至沒有人在這三天之內見過她。」
「會不會走江湖去了?」
「相信不會,先父在生之日,從來就不讓我們到外面走動,說女孩子最好還是留在 家中。」
「以前曾經發生過類似的事情沒有!」
「沒有。」
「那麼她失蹤之前,可有什麼奇怪的事情發生?」趙松補充道:「譬如說,她的行 動可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杜仙仙沉吟了半響道:「這個倒是有一件。」
「怎樣呢?」
「在姊姊失蹤的前一夜,我正要就寢之時,忽然聽到姊姊在隔壁房間發出一聲驚 呼。」
「你可有過去一看究竟?」
杜仙仙頷首。
趙松追問道:「看見什麼?」
杜仙仙目露奇怪之色,道:「姊姊獨坐在窗前,一臉的驚惶之色,好像在與什麼人 說話似的,可是那兒分明就只有她一個人。」
趙松道:「窗外呢?」
杜仙仙道:「走廊上,屋簷下一樣沒有人,走廊再過就是一個水池。」
趙松道:「水池之上當然也沒有人的了。」
杜仙仙點點頭,道:「只是……」
「只是什麼?」趙松急不及待。
杜仙仙道:「有一團淡淡的煙霧飄浮在水池的中央。」
趙松沉吟道:「也許是夜霧。」
杜仙仙道:「卻只是那裡有一團,我可是從來都沒有見過那種景像。」
趙松道:「那麼你又可有聽到什麼人的聲音?」
杜仙仙搖頭道:「只聽到我姊姊自言自語。」
趙松道:「她在說什麼?」
杜仙仙道:「我只聽到最後幾句。」
趙松道:「是怎樣的?」
杜仙仙道:「她顯然在懇求什麼人,說什麼你勾我的魂,奪我的魄也不要緊,甚至 做奴做婢都好,只求你讓我侍候他左右。」
她眼中奇怪之色更濃。趙松看著她,不禁暗歎了一口氣,好像仙仙這種毫無機心的 人,他已經不知多久沒有遇見過了。
大多數的人對他們都心存避忌,若是事發在家中,更就難得一句老實話。
他相信仙仙的所說的都是事實。
但若是事實,從那番說話來推測,杜飛飛當時豈非就是與鬼說話?
一時間,他先刻在幽冥先生那個地獄莊院內見過的地獄般的恐怖景像,群鬼般猙獰 詭異形相不由就一一浮現跟前。
沒有人,一個人對著一團煙霧說話,杜飛飛的腦袋除非有問題,否則除了見鬼之外, 難道還有第二個更合理的解釋?
她見的又是什麼鬼?
趙松打了一個寒噤。杜仙仙好像瞧出趙松在想什麼,道:「趙大人是否懷疑我姊姊 當時是在與鬼說話?」
趙松苦笑。
杜仙仙接道:「我也是那麼懷疑。」
趙松歎了一口氣,道:「當時你是在什麼地方?」
杜仙仙道:「在走廊上。」
「後來你有沒有進去你姊姊房間?」
「有,我聽得奇怪,忍不住立即推門進去。」
「門沒有關上?」
「還沒有,我進去的時候姊姊已停止說話,卻伏在妝怡之上哭泣。」
「你姊姊沒有瞧到你?」
「沒有,她始終沒有移動過姿勢,在我進去之前亦始終呆呆的凝望著水面上那團煙 霧。」杜仙仙神色更加奇怪。「還是我進去叫她,搖她的肩膀之後才知道我進來。」她 補充接道:「我叫了她幾聲都沒有反應,才伸手去搖她的肩膀,當時她整個人都嚇得跳 起來。」
「那麼你可有問她到底是什麼事?」
「有,姊姊卻只是流淚。」
「什麼也沒有跟你說?」
「只說過幾句話?」
「是哪幾句。」
「她叫我不要再接近蕭公子,甚至想也不要再想他。」
「哪位蕭公子?」
「蕭七。」
「哦。」
「我問她為什麼,她竟說……」杜仙仙語聲一頓,苦笑了一下。
趙松急問道:「說什麼?」
「她說女閻羅已決定嫁給他,任何女孩子再接近他就會魄散魂飛!」
「哦?」
「然後她就什麼都不說,把我推出了房間。」
「之後還有什麼事情發生?」
「她將門關上,在房內哭泣,我想她一定是心情不好,不願意多說話,也就不打擾 她,只道天亮再問個究竟,可是第二天早上,怎樣拍門也沒有反應,我去跟娘說,娘以 為她什麼病發作,昏倒在房中,叫我設法將房門弄開看看,我繞著走廊一轉,發覺有一 個窗戶只是虛掩,跳進去一看,人就不在了。」
趙松道:「夜間發生的那件怪事,沒有跟令堂說嗎?」
「沒有。」
「為什麼?」
「我娘膽子小,近來身體又不好,不想嚇著她」美麗而溫柔,溫柔而體貼,這樣的 女孩子哪裡找。
趙松道:「那麼你怎會知道消息來這裡?」
杜仙仙道:「今天早上我到蕭大哥家裡打聽,一個僕人說官府找到了一具不明來歷 的屍體,正在追查這附近有什麼女孩子失蹤。」
「所以你就走來了?」
「我姊姊那麼年輕,身體一向又那麼好,不可能死的,可是一想到那天夜裡她的說 話,不由就害怕擔心起來,雖然明知不可能,還是忍不住過來一看。」
趙松轉問道:「蕭大哥又是……」
「就是蕭公子蕭七。」
「你們姊姊怎會認識他?」
「我們三人的父親,生前曾是結拜兄弟。」
「這個我倒不知道。」
「蕭大哥卻是仍未回家,否則以他的本領,一定可以很快將姊姊找到。」
「他已經回來了。」
「真的?你怎麼知道?」杜仙仙一面的驚喜之色。
「我先前還曾與他在一起。」
「那麼他現在回家去了?」
「不是。」趙松道:「他在幫助我找尋一個人,一個兇手。」
杜仙仙一怔,轉問道:「蕭大哥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夜。」
「卻沒有回家。」
「因為他分身無術。」趙松一笑。「昨夜他就在這兒。」
「在這個房間?」杜仙仙奇怪極了。
「屍體原就是他與我,還有董千戶一塊兒找到的。」
杜仙仙道:「在哪裡找到的?」
「在域外。」
「那應該不會是我的姊姊,她不可能走到那麼遠的。」
「屍體的身份,現在仍然一個謎,兇手也一樣!」
「蕭大哥莫非就是去替你找兇手?」
「可以這樣說。」
「他看過那個屍體了嗎?」
「嗯。」趙松點點頭。
杜仙仙問道:「可有說是我姊姊?」
「沒有。」
杜仙仙面容一寬。趙松實時道:「沒有人能夠從屍體的面龐認出她來。」
「為什麼?」
「屍體的面龐已經破爛不堪,唯一可以證明她的身份的在目前相信就只有一樣東 西!」
「是什麼東西?」
「一隻刻著一對鳳凰的玉鐲。」
杜仙仙聽到說面色一變,道:「可以不可以給我看看?」
趙松看在眼內,心頭一動把手一揮。
郭老爹會意,將屍體戴著玉鐲的那隻手從白布之內拉出來。
杜仙仙目光一落,面色又一變,倉皇的急步上前,雙手拿著那隻玉鐲,仔細一看, 整個身子突然顫抖起來。
趙松都看在眼裡,脫口問道:「姑娘是不是認得這隻玉鐲?」
杜仙仙頤聲答道:「這是我姊姊的東西。」
趙松道:「姑娘看清楚了嗎?」
杜仙仙頷首,將那隻玉鐲放下,卻拉起了右手的衣袖。
她的手欺霜賽雪,完美無瑕。
趙松卻無心欣賞,目光落在她的右腕上。
在她的右腕上也戴著一隻玉鐲。
大小一樣,形狀一樣的玉鐲,郭老爹旁邊看得真切,失聲道:「頭兒,兩支玉鐲都 是一個模樣兒。」
他人雖已老,眼並未昏花,也所以仍然被官府倚重,趙松清楚這一點,也相信郭老 爹的判斷,不由得神色一呆。
蕭七難道不知道這雙玉鐲?
他難道看不出?
不會的,一定已經看出來。
難怪當時他看見這玉鐲時,整個人都怔住了。
難怪他如此著急找那個幽冥先生,不惜在「捺落迦」苦候。
這小子,倒也會裝模作樣,趙松剎那間完全明白。
為什麼他不說出來?
看來他也不敢肯定,所以才急著找幽冥先生一問究竟。
其實他可以先走一趟杜家。
不過走這一趟,最多是知道杜飛飛的失蹤。
縱然能夠肯定杜飛飛的死亡,肯定就是那具屍體亦沒有什麼好處。
人死畢竟不能夠復生,他是必也想通這一點,索性先找兇手,這小子倒也理智得 很。。
趙松沉吟間,杜仙仙又道:「這對玉鐲是先父買給姊姊的,已是十年多前的事情了, 我們戴上後,一直就沒有脫下,現在更是脫不下了。」
趙松道:「這麼說,也許這就是你的姊姊?」
杜仙仙連隨接口道:「讓我看看她的臉龐。」
趙松沉吟道:「以我看姑娘還是不要看了。」
杜仙仙哀聲道:「讓我看看。」
趙松無奈一揮手,郭老爹便將蓋著屍體臉龐的白布拉開來。
破爛的臉龐,恐怖的色澤,杜仙仙一眼瞥見,一聲驚呼,連隨哭叫道:「姊姊!」
她便要撲上去,趙松看得出來,搶先伸臂攔住,道:「姑娘切莫如此激動。」
杜仙仙雙手掩面,眼淚不住往面頰淌下來,眾人只看得心頭發酸。
趙松歎了口氣,道:「雖然姑娘認出了那隻玉鐲仍不能夠證實屍體的身份。」
杜仙仙嗚咽不語。
趙松接說道:「必須找到了兇手,問清楚才能夠完全確實。」
杜仙仙嗚咽著問道:「蕭大哥到底哪裡去了?」
——幽冥先生那個地獄莊院並不適宜女孩子前往,何況她是在這種情形之下。
趙松心念一轉,道:「現在我也不知道他追去了什麼地方。」
杜仙仙道:「那麼我等他回來。」
趙松道:「他也許要很久才回來,我以為姑娘還是現在回家的好!」
杜仙仙方待說什麼,趙松的話已接上,道:「姑娘離家太久,令堂是必掛心,說不 定就會叫人到蕭家找尋,若是給她們知道姑娘來了這裡,可就成問題了。」
「嗯。」杜仙仙頷首。
趙松沉聲道:「在事情尚未清楚之前,還是暫時不要給令堂知道這件事情較妥,姑 娘明白我的話了嗎?」
杜仙仙頷首,道:「我明白。」
趙松道:「蕭公子一回來,我立即就告訴他這件事,請他趕去你們家。」
杜仙仙道:「麻煩趙大人了。」
趙松道:「用不著說這樣的話,找與令尊也是朋友,受過令尊恩惠,在情在理,都 絕不會坐視不管。」
杜仙仙襝衽無語。
趙松接道:「現在有蕭公子從旁協助,事情一定很快就會有一個水落石出,姑娘暫 時請不必過慮。」
杜仙仙道:「我知道了。」
她目光又落在屍體上眼淚再次流下。
淒酸的眼淚。
這到底是不是杜飛飛的屍體?
風漸緊。
烏雲奔馬似的湧至,不過片刻,本來明朗的天色已變得陰陰沉沉。
人有霎時之禍福,天有不測之風雲。
霹靂一聲,暴雨突然落不。
長街上眨眼間水煙迷濛,行人四散走避。
也就在這個時候,蕭七扛著幽冥先生回來了。
他沒有暫避,暴雨下穿過長街,肩上雖然托著一個人,身形仍然是那麼迅速。
兩旁屋厝下避雨的行人看見奇怪,方待看清楚是什麼人,蕭七已如飛奔過。
直奔衙門,直闖衙門。
兩個公差正在石階上逡巡,冷不防有人箭矢也似冒雨奔來,齊都嚇一跳,一個脫口 渴道:「來人止步。」
語聲未落。
蕭七人已在石階之上,在兩人之間。
他一身衣衫,竟然尚未完全被雨水打濕,身形方一落,道:「借間一聲,你們總捕 頭可曾回來了!」
那兩個公差這時候才看清楚來人原是蕭七,同時吁了一口氣,一個說道:「原來是 蕭公子到來。」
另一個連隨應道:「已經回來了。」
「沒有再外出?」
「沒有。」
「現在哪裡可以找到他?」
兩個公差相顧一眼,一個沉吟道:「也許還在驗屍房那裡。」
蕭七「哦」一聲道:「方纔莫非有人走來認屍?」
「是有一個。」
「什麼人!」
「很漂亮的女孩子。」
蕭七一皺眉,道:「叫什麼名字?」
「聽說姓杜,名字倒不清楚。」
「姓杜?」蕭七雙眉皺得更深,「現在人呢?」
「已經離開了。」答話的那個公差隨手一指道:「走那個方向。」
另一個公差補充道:「她才走了片刻呢。」
蕭七目光一轉,道:「我還是先去見見你們總捕頭。」
「請!」兩個公差不約而同一偏身,一擺手,但待替蕭七引路。
蕭七卻道:「不敢勞煩兩位,我認得路。」
話才說到一半,身形已趄,箭矢般射前,到最後那一個「路」字出囗,人已下見!
作者: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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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6-23 10:01:19
第九章 粉骷髏
暴雨落不的時候,杜仙仙已將到家。
但畢竟仍未到家。
離家反正不遠,暫時避一會好了。
杜仙仙心念一轉,急步走前三丈,縱身掠上衝旁一戶人家的簷下。
這不過片刻光景,長街的青石板已盡被雨點打濕。
雨勢滂沱。
這場雨非獨來得突然,而且也大得出奇。
簷前水滴如注,一條條水柱般,杜仙仙就像是給封在一道水晶簾之內。
不要是一下就幾個時辰。
杜仙仙望著簷前滴水,不由歎了一口氣。
一陣陣風實時吹至。
雨既大,風也急,颯然吹進簷下,杜仙仙忙閃到門角去。
也就那剎那,她右邊面頰突然感覺一涼,那種冰涼的感覺並且迅速下移,痕痕癢癢, 就像是一條壁虎什麼的,爬行在其上。
她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噤,伸手往右邊面頰摸去。
摸著一抹水珠。
她抬頭望去,屋簷有兩處已洞穿,漏水的地方更就有七八處之多,水珠正不停下摘。
原來不過是水珠。
她總算放下心來。
怎麼破爛成這樣也不修補一下?
沉吟著,她的視線逐漸往下移。
非獨屋簷,牆壁亦是破破爛爛,白堊大都已脫落,還穿了老大的一個洞。
從這個牆洞內望,是一個院子,野草叢生,風雨之下沙沙亂響,有若無數爬蟲正在 野草叢中亂竄,屋簷不有一塊橫匾,破爛不堪,上面的金漆盡剝落,要從這塊橫匾知道 這個莊院屬於何人所有的,根本就沒有可能。
莊院大門上的朱漆不少亦剝落,下半截已經腐爛,半關著,看來好像隨時都會倒下 去。
毫無疑問,這幢莊院已經荒廢多年。
杜仙仙眼珠子一轉,不由自主又打了一個寒噤。
在她的記憶中,這幢莊院並不陌生。
很多年之前,她便已經知道附近有這幢莊院,而當時這幢莊院便已荒廢。
她也曾聽說,莊院的主人是一個退隱的鏢師,一夜仇敵找到來,闔家上下,無一幸 免。
莊院就因此空置,之後不時在鬧鬼,所以始終都無人過問。
有人橫死的地方,難免就會有鬧鬼的傳說,何況這幢莊院一家人盡遭慘殺?
那是否事實,杜仙仙並不清楚,也沒有清楚的必要。
但平日走過,除非不在意,根本忘記了那回事,否則她都不會走近去更不會走上石 階。
她到底是一個女孩子。
現在卻是在這幢莊院的石階之上,大門之前,屋簷之下。
就是這麼巧,哪裡不好躲,偏偏躲到這兒來。
這個時候總不會有鬼出現的吧?
她一面安慰自己,一面移目再外望。
而不得更大了。
也就在這個時候,在她的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依呀」聲響。
她慌忙回頭望去。
莊院的一扇大門赫然正在緩緩從裡面開啟,那種「依呀」聲響正是由這大門發出來。
杜仙仙不由睜大了眼睛,卻看不見門後有人。
風雖然很大,但可以肯定,絕對吹不動這扇大門,就算真的吹得動,也絕對不會只 吹開一扇。
那麼,這扇大門怎會打開?
杜仙仙目不轉睛,由心寒出來。
她正在奇怪,跟前一花,忽然就看見了一個人。
那個人好像從門後轉出來,又好像從天而降,更好像傳說中的鬼魅一樣突然出現。
杜仙仙雖然目不轉睛,以她目光的銳利,竟然不能說那個人到底是如何出現。
那個人一身黑袍垂地,雙腳被黑袍完全遮蓋,雙手低垂,亦被長袖掩去,頭上戴著 一頂竹笠,低壓眉際,整張臉都藏在竹笠之下。
他雖然站在那裡,又好像並不存在,隨時都會消散。
在他的周圍,幽然飄浮著一團似煙非煙,似霧非霧,彷彿存在,又彷彿並不存在的 白氣。
就因為這團白氣,使他看起來矇矇矓矓,飄飄忽忽,似幻還真。
杜仙仙不覺脫口一聲:「誰?」
這一個「誰」字出口,她心中的寒意最少就重了一倍。
那個人一動也不動,發出了一下笑聲。
聽來好像是笑聲,杜仙仙卻有生以來,從來都沒有聽過那樣的笑聲。
但那一聲給她的感覺,的確是感覺那個人正在笑。
她再問:「你到底是誰?」
那個人不答,「笑」著呼道:「杜仙仙?」
語聲比笑聲更飄忽,更奇怪,完全就不像是人的語聲。
最低限度,杜仙仙就從來都沒有聽過這樣的人聲。
那剎那她心中的驚訝,實在難以形容,他驚訝的盯著那個人,忍不住又問「你怎麼 知道我的姓名?」
那個人又「笑」了一下,道:「我無所不知,無處不至!」
杜仙仙再次問道:「你到底是誰?」
那個人道:「這要我怎樣回答你?」
杜仙仙道:「告訴我你的姓名!」
那個人道:「我根本就沒有姓名。」
杜仙仙不相信的道:「怎會?」
那個人道:「我若是一個人,那麼阿狗阿貓都有一個名字。」
一頓才接道:「可惜我不是人。」
杜仙仙尖聲道:「你不是一個人!」
那個人道:「事實不是。」
杜仙仙道:「你說的卻是人話。」
「這是因為要你明白。」
杜仙仙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那個人兩遍,道:「可是我看來看去,你還是像一個人。」
「是麼?」那個人又一笑。
怪笑聲中,他頭上那個竹笠突然飛起來,飛入了他身後院子的亂草叢中。
竹笠不是一團圓圓的東西,有如一個人的頭顱那麼大,卻裡於一塊黑市之中。
既然不是人,當然就是鬼的了。所以杜仙仙已準備看見一張青面獠牙的鬼臉,哪知 道只是黑市緊裡著的一團,反而感到意外,問道:「你怎麼用黑市將面龐蒙起來?」
那個人歎了一口氣,道:「你看不出我是背對著你?」
杜仙仙一怔。
對著她的事實就只像一個人的後腦,眼睛鼻子嘴唇的輪廓完全沒有。
她連隨問道:「你怎麼不將頭轉過來呢?」
那個人道:「因為我暫時還不想驚嚇著你。」
杜仙仙道:「暫時?」
那個人道:「不過現在雖然還不是時候,你既然有意,亦無妨讓你一見我的面目。」
語聲甫落,就緩緩的轉過身來。
他轉身的姿態非常奇怪,杜仙仙亦沒有留意,他的眼睛以至心神已完全為那個人的 面目所奪。
那個人的正面也沒有眼睛鼻子嘴唇,只是一個骷髏頭,裡在黑布中。
那個骷髏頭白堊一樣,死白色,一些光澤也沒有,兩排牙齒緊緊的閉著,似笑又非 笑,眼窩深陷,遽然閃爍著兩點慘綠的光芒。
這慘綠的兩點光芒,現在正朝著杜仙仙,那個人轉動的身子已停下。
杜仙仙不覺脫口一聲:「鬼!」
那個人笑道:「這個稱呼其賞也並不適當,但除了這個稱呼,也賞在找不到第二個 適當的稱呼了。」
杜仙仙顫聲道:「你……你……」
她一連說了兩個「你」字,下面的說話始終接不上來。
那個「鬼」接道:「我本非死人所化,乃地獄之主,閻羅雙王以地獄之火,之水, 之土煉成,為地獄使者,傳達執行雙王一切的命令。」
杜仙仙顫聲問道:「你這次在我面前現身,也是閻羅雙王的命令?」
「不錯!」
杜仙仙既恐懼,又奇怪的道:「為什麼?」
「你認識蕭公子?」
「蕭七?」
「不錯。」
「當然認識了,我們的父親本來就是結拜兄弟。」
「我知道。」
「那麼有什麼關係?」
「你也很喜歡蕭七,是不是?」
杜仙仙嬌靨一紅,卻沒有回答,這便等於默認了。
骷髏實時語聲一沉,道:「我王已決定下嫁蕭公子,有命命下來,人間女子若有對 蕭公子妄生愛念者,一律勾其魂,奪其魄!」
杜仙仙一怔,脫口道:「怎麼真的有這種事情?」
骷髏說道:「你姊姊飛飛便是一個證據。」
杜仙仙急忙問道:「我姊姊現在怎樣了?」
骷髏道:「屍體在衙門之內,魂魄在地獄之中!」
杜仙仙顫聲問道:「衙門驗屍房那個屍體,真的是我姊姊的?」
骷髏道:「那隻玉鐲已足以證明了!」
杜仙仙叫了起來:「你騙我「那不是的!」
諳聲未已,她的眼淚已經流不。
骷髏歎了一口氣,道:「她是喜歡蕭公子,而且比你喜歡得只怕更深。」
杜仙仙激動的情緒逐漸平復下來,道:「喜歡一個人也有罪,而且是死罪,這還有 天理?」
骷髏不作聲。
杜仙仙接道:「以我所知,很多女孩子都喜歡蕭大哥,難道一個個都是非死不可?」
骷髏道:「我王的本意,其實在殺一儆百,相信死得十來八個,就沒有其它女孩子 敢再對蕭公子妄自生愛念了。」
「若是還有又如何?」
「只好殺下去。」
「到何時為止?」
「蕭公子魂歸幽冥,與我王成為夫妻為止。」
「那麼何不索性現在勾奪蕭大哥的魂魄,了卻心願……」話說到這裡,杜仙仙好像 才想起自己說什麼,慌忙舉手掩住了嘴巴。
骷髏替她接不去,「也省得麻煩,是不是?」
杜仙仙搖頭急道:「我只是說說,並沒有那個心意。」
骷髏道:「這無疑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可惜有些人的生死,我王也無力控制。」
「蕭大哥就是其中之一?」
「嗯,不過他陽壽也快盡了。」
杜仙仙道:「胡說。」
骷髏道:「他早些下去,對你們不是更好?」
杜仙仙聽不憧。
骷髏解釋道:「我王已決定網開一面,讓你們姊妹在地獄侍候蕭公子左右。」
杜仙仙驚喜道:「真的?」
骷髏反而怔住。
杜仙仙接問道:「你是現在就要勾找的魂?奪我的魄?」
骷髏道:「你好像毫不害怕?」
杜仙仙道:「以我一個凡人,又哪是操縱生死的地獄閻羅對手,既然是非死不可, 害怕又有什麼用?」
骷髏道:「嗯。」
杜仙仙道:「你還沒有答覆我?」
骷髏道:「不是現在。」
杜仙仙道:「那麼你現在出現……」
「只是告訴你死期將至,好去預備身後事。」
「是何時?」
「快了。」
「不可以說清楚?」
「不可以!」骷髏冷冷的道:「時辰一至,鬼差自會降臨,奪魄勾魂,送入地獄。」
杜仙仙靜靜的聽著,一面無可奈何之色。
骷髏接連:「已經時間無多,還不快快回家,打點後事!」
這句話說完,他身外的白氣又好像濃了幾分,看似便要消失。
杜仙仙實時突然問道:「你真的不是一個人?是地獄使者?」
骷髏沒有回答,開始後退。
杜仙仙接道:「要清楚明白,其實也很容易!」
語聲方落,劍已出鞘,倏的一劍刺了過去」骷髏一聲「大膽」,飄然後移三尺,讓 開來劍,杜仙仙淒然一笑,道:「既然我已是將死的人,又還怕什麼?」
說話間人劍奪門而入,「哧哧哧」又是三劍。
骷髏一退,再退,三退,杜仙仙見骷髏只是後退,膽力大壯,一聲嬌叱,人劍凌空 追擊。
人如飛燕,劍如怒矢,疾射向骷髏的面門,這一劍乃是「美劍客」杜茗仗以成名的 「飛雲十一劍」之一,杜仙仙雖然生性好靜,但自幼在父親的嚴格督促之下,日久有功, 亦練得一手好劍術。
「飛雲十一劍」她盡得真傳,功力十分不錯是沒有,但六分卻是少不了。
她痛心姊姊喪命,更擔心蕭七安危,加上知道自己死期已將至,再沒有任何顧忌, 對那個骷髏就動了殺機,這一劍正是全力刺出,骷髏竟然閃不開這一劍,寒芒一閃,劍 尖正刺在骷髏的面龐之上。
「噗」一聲異響,整個骷髏頭突然間四分五裂,旋即被劍氣絞成粉碎,杜仙仙不由 一怔,長劍亦凝結半空。
那剎那之間,粉碎的骷髏頭就粉未一般四散,風雨中飛揚,這個骷髏頭簡直就像是 用粉搓成的一樣。
裡著骷髏頭的黑市沒有了憑借,連隨萎縮,一聲淒厲已極、狼嗥也似的慘叫聲同時 在那萎縮的黑市中響起來「杜仙仙,你好大的膽子,嗚……」
慘叫聲如哭似號,只聽得杜仙仙一連打了七八個寒噤。
「嗚」一聲未絕,這個地獄使者的周圍竟冒起一股濃重的白煙。
白煙中,無頭的地獄使者蝙蝠也似倒飛,剎那被團白煙吞噬消失。
杜仙仙只看頭皮發炸,毛管倒豎,猛咬牙齦,連人帶劍飛入那團白煙之中,追擊向 那個地獄使者消失的方向。
飛雲十一劍相繼出手,一劍緊接一劍,一進入白煙之中,她整個身子都已裡在劍光 之內。
劍光一入,那團白煙立時嗤嗤亂飛。一散即合,眨眼間將杜仙仙包圍起來。
除了翻翻滾滾的白煙之外,杜仙仙什麼也看不見。
正當此際,她忽然感覺雙腳足踝一緊,竟被抓住。
那抓住她雙腳足踝的好像是一雙手,那雙手又好像是一些血肉也都已沒有,只剩不 骨骼,冷而硬,杜仙仙這一驚非同小可,一聲驚呼,手中長劍一轉,疾往下刺,劍刺空, 那雙手一抓便已鬆開。
杜仙仙的身形卻已因為這一抓疾往下墮,那剎那在她的感覺就像是走路冷不防在平 地上有一處凹下,一腳踏空。
更像是墮向一個虛無的境地中。
地獄,杜仙仙突然想起了這個地方,一種前所未有,強烈之極的恐懼立時襲上她的 心頭,不由自主的一閉眼睛。
也就在這個時候,她又聽到了那個地獄便耆的語聲:「時辰未至,奈何……」
還有一聲歎息。
語聲是那麼飄忽,杜仙仙完全辨不出方向。
「時」字入耳,她雙腳已著實,一軟幾乎栽倒,雙手已觸到了草叢,雙腳也是落在 草叢中的感覺。
她睜眼望去,就只見白煙翻滾,不禁吁了一口氣。
這片刻之間,在她來說簡直就像是已過了好幾個時辰。
看情形她仍然是在人間,是在那幢荒宅野草叢生的院子之內。
可是她卻不敢肯定。
因為在她周圍除了白煙之外,什麼都沒有,就連腳下的草叢,也都看不見,只是感 覺到。
在白煙之外,也許就是恐怖的它獄,也許就是已等候著她的地獄群鬼。
杜仙仙越想越多,也越想越恐懼。
那種恐懼的感覺,就像是夢魘一樣,壓得她有點兒透不過氣來。
她所有的感覺都變得遲鈍。
那個地獄使者的諳聲她雖然聽入耳,卻分辨不出力向,也完全沒有想到應該採取什 麼行動。
這種遲鈍卻剎那間使自消失。
她突然又聽到了兩聲,感覺到雨點打在頭上,身上。
地獄中難道也有雨?
她倏的一聲叱喝,振劍,縱身向前疾衝了出去,翻滾的白煙撞向的面門,似有形又 似無形。
她開始有窒息的感覺,這種感覺一開始便又消失,她已經破煙而出,眼睛又看見了 東西。
破爛的樓房,還有叢生的野草,頹垣斷壁。
她仍然是在人間,在那幢荒宅之內。
風雨也依舊漫天。
她身形箭矢,衝出了白煙,繼續飛前丈多遠才停下來。
劍立收,身亦轉,她眼瞳之中驚懼之色未褪,盯穩了那團白煙。
差不多兩丈方圓的地方,盡在白煙之中。
※ ※ ※ ※
暴雨,風狂。
杜仙仙渾身上下已盡被雨水打濕。
她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眼睛亦一瞬也不瞬。
看不見那個地獄使者,她傾耳細聽,也聽不到任何的特別的聲響。
那團白煙在風雨之下,迅速的淡薄,終於被雨打散,風吹盡。
風雨迷濛,野草在顫抖,沙沙之聲不絕。
杜仙仙放目四顧,整個院子已經能夠一覽無遺,那個地獄使者卻仍然不知所蹤。
到底哪裡去了?
莫非已經回返幽冥?
對於鬼神的存在,杜仙仙本來都一直有所懷疑,但現在,她實在難以否認方才見到 的那個地獄使者並不是來自幽冥,骷髏頭在她的劍下粉碎之後,毫無疑問仍然能夠移動, 仍然能夠講話。
當時她看得很清楚,也聽得很清楚。
她本來懷疑,那是一個人戴上骷髏面具。
但那個骷髏頭卻是整個粉碎。
她也清楚的記得在衝入白煙的時候,一雙腳的足踝都被抓住,那若是一個人,是存 心害她,又焉會放過那個機會?
那難道真的是地獄使者?所說的難道全都是事賞?
女閻羅竟然會看上了蕭七,竟然要下嫁蕭七,這實在是難以想像的事情。
杜仙仙不由苦笑。
自己的死期又是何時?
杜仙仙苦笑之下,歎息在心中。
為蕭七而死。她並不難過,因為她的確深愛蕭七,也願意為蕭七作任何犧牲。
她難過的是她姊姊兩人先後喪命,而年老的母親是必傷心欲絕,以後的日子,又將 是如何孤苦淒涼。
但除了等死之外,她能夠怎樣?
風是那麼急,而是那麼大。
她衣衫濕透,卻竟似並無感覺,呆立在風雨之下。
「依呀」一聲,突然傳來。
杜仙仙循聲望去,方才打開的那扇大門赫然正在緩緩關上。
她卻看不見門外有人。
門內也沒有。
她動念未已,門已「蓬」一聲關閉,一股白煙隨即在門下冒起來。
杜仙仙那顆心不由得一跳一沉。
莫非方纔的一劍觸怒了那個地獄使者,時辰雖未至,卻竟要將我困在這裡,先受些 活罪?
她整個身子顫抖起來。
無論如何,我都要見母親最後一面,她悲呼在心中,一舉步,奔向那邊高牆。
風吹起了她的衣袂,她的腳步不知何時已變得那麼的乏力。
但是她仍然奔前,一切的動作是那麼沉重,就像是奔跑在深水中,夢魘中,她終於 奔到高牆之下,一縱身,往上拔起來。
才到高牆的一半,氣力彷彿就消失,她跌下,不由自主的跌下,跌進牆下的草叢裡。
「娘,蕭大哥!」她悲呼,第二次拔起身子。
這一次,她的手終於抓住了牆頭,藉力再用力,她終於翻到牆頭之上。
牆外是長街,沒有人。
杜仙仙毫不猶豫躍下,連隨奔向家那邊。
她渾身的氣力彷彿因為離開了那幢荒宅恢復正常,奔跑得很快很快。
所有的氣力她都已用奔跑中。
死期未至,何時方至?
杜仙仙不知道,卻覺得已迫近。
她有這種感覺。
一種已接近死亡的感覺。
作者: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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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6-23 10:03:51
第十章 火鳳凰
風雨迷濛。
整個院子迷濛在風雨之中。
這是衙門驗屍前面那個院子。
一進入這個院子,驗屍房便已在望,蕭七腳步更快。
他看見那個驗屍房的時候,也看見了總捕頭趙松。
趙松正與兩個捕頭從驗屍房中走出來,他亦看見了蕭七,方待開口叫,蕭七與他之 間的距離已由三丈縮短至一丈也不到。
好快,趙松由心一聲驚歎。
也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看見蕭七肩上扛著的那個幽冥先生雙目猛一睜,「小心!」 這句話才出口,幽冥先生的身子已經從蕭七的肩上飛起來。
他鳥爪也似的一雙手,卻向蕭七的腦袋抓下。
破空聲驟響,蕭七看不見幽冥先生睜眼,趙松那一聲「小心」亦未入耳,可是他卻 知道幽冥先生已甦醒。
幽冥先生才睜眼,第一口氣才運轉,他就已有所感覺。
也就是這種感覺便他掠前的身形突然停下來。
他連隨感覺到幽冥先生有所動作,剎那一沉肩,一偏身,左手緊接一翻,那個幽冥 先生就給他托飛,幽冥先生那雙手實時抓下。
抓了一個空。
他一聲怪嘯,半空中一個翻身,沉右肩,又一爪抓下,蕭七一聲輕叱,手一翻,劃 向幽冥先生右腕。
幽冥先生縮右手,身一轉落左手,反拍蕭七的肩頭。
一拍三掌,蕭七挫步偏身,翻右手,連接三掌,「啪啪啪」三聲,幽冥先生凌空未 落的身形再次飛高。
他曲膝折腰,拋肩甩手,凌空一個風車大翻身,飛快又落下,雙腳一踼,左七右八, 連環十五腳。
蕭七倒踩七星,連閃十五腳,雙手一插一分一翻就朝幽冥先生雙腳足踝抓住,幽冥 先生脫口一聲,「不好!」腰身一折,蝦米一樣曲起,鳥爪也似的那雙手握向蕭七咽喉。
蕭七冷笑一聲,勁透雙腕,猛一抖,硬硬將幽冥先生曲起的身子抖直。
幽冥先生腰身再折,這一次還未曲起來,但又被蕭七硬硬的抖直。
他脫口又一聲,卻是:「不妙!」
蕭七道:「很不妙!」
幽冥先生卻襯著蕭七說話分神,三再折腰,誰知道蕭七竟好像早知道有此一著,再 一次將幽冥先生已曲起的身子一抖直,這一次,他用的力似乎還不少。
幽冥先生「哎唷」一聲,大叫道:「果真不妙得很,老骨頭得斷了。」
蕭七道:「還未斷,再下去,可就難說了。」
他雙手透勁,將幽冥先生舉了起來。
這片刻,兩人的身子已經盡被雨水打濕,蕭七英俊畢竟是英俊,並不怎樣難看,幽 冥先生卻變得跟殭屍一樣。他舉步一抹臉龐,忽然道:「你這樣舉著我不辛苦嗎?」
蕭七一笑道:「暫時還不覺。」
幽冥先生又道:「我這雙腳最少已半年都沒有洗,臭得要命。」
蕭七道:「是麼?我可嗅不到。」
幽冥先生道:「也許是你的鼻子不大通。」
蕭七道:「也許是。」
他一頓接道:「不過怎樣臭也好,總不致嗅死人的,是不是?」
幽冥先生不由點頭道:「嗯。」
蕭七道:「但我若不是這樣抓住你的腳,只怕腦袋已經給你踢破。」
幽冥先生道:「我不過在一試你公子的武功,雙腳並沒有用力,踼不破你的腦袋 的。」
蕭七冷笑道:「真的麼?」
幽冥先生接道:「你公子也不是短命之相。」
蕭七道:「你憧得看相?」
幽冥先生道:「連這個也不懂,怎叫做幽冥先生?」
蕭七道:「那麼以你看,我最少還有幾年好活?」
幽冥先生道:「一百年雖然沒有,九十九牛大概少不了。」
蕭七道:「哦?」
幽冥先生道:「所以你躺在棺材之內,我本來可以一劍將你刺死,結果還是不敢下 手。」
蕭七道:「為什麼?」
幽冥先生道:「怕天譴。」
蕭七道:「方纔你卻不是這樣說。」
幽冥先生道:「我方才說過什麼?」
他突然想起了什麼也似的,又一聲:「不好!」
蕭七道:「這次是什麼不好?」
幽冥先生急問道:「我那個捺落迦怎樣了?」
蕭七道:「在我破棺衝出來的時候,整個大堂已盡被烈火包圍!」
幽冥先生一怔,雙眼一翻,頭一栽,整個身子都癱軟下來。
蕭七也自一怔。
這個老怪物莫非在使詐?
他雖然生出這個念頭,但眼所見,手所觸覺,給他的都是幽冥先生已經昏迷過去的 感覺。
這個人的心神怎會這樣子脆弱?一點打擊也禁受不住。
莫不是另有原因,他心念剎那一轉再轉,雙手一鬆一送,幽冥先生颯地被他送入走 廊,爛泥般倒下,一動也不動。
是真的昏迷過去。
蕭七旋即縱身躍入走廊內,在幽冥先生身旁蹲下,一把叩住了他的右腕。
幽冥先生並沒有反抗,也根本沒有反應。
趙松連忙走了過來,道:「這個人怎樣了?」
蕭士道:「已昏迷過去。」將手放開,站起身子。
趙松道:「方纔他好像已經昏迷過一次?」
蕭七點點頭道:「所以找才將他扛回來。」
趙松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昏迷在地上的幽冥先生一遍,道:「這個人的樣子倒也古 怪。」
蕭七道:「即使大白天,亦不難被嚇個半死。」
趙松不得不同意蕭七的說話,道:「莫非就是幽冥先生!」
「正是。」
「這個人若說他來自幽冥,相信也會有很多人相信。」
「的確人如其名。」
「你在哪裡抓住他的?」
「捺落迦。」
「就是他那個地獄莊院?」
「這附近相信再沒有第二個捺落迦了吧。」
趙松摸摸鬍子,道:「最低限度還有一個。」
蕭七會意道:「你是說真的那一個捺落迦?」
「不錯。」
「我若是由那個捺落迦回來,現在就是一個鬼魂了。」
「看來不像。」
蕭七歎了一口氣,道:「你相信真的有所謂捺落迦?有所謂鬼魂?」
趙松道:「不相信。」
「但也不敢否定。」
「因為我沒有到過,也沒有見過,所以不相信,但沒有到過的地方,沒有見過的東 西並不等於不存在。」
蕭七道:「我也是這個意思。」趙松道:「聽幽冥先生方才與你說話,你曾經躺在 棺材之內。」
蕭七道:「嗯。」
趙松奇怪問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蕭七道:「說來話長。」
趙松急不及待把手一揮道:「進內坐下說一個詳細。」不等蕭七答覆轉身舉步走回 驗屍房內。
這附近並不是只得驗屍房一個地方可以坐下說話。
驗屍房並不是一個好說話的地方。
趙松卻顯然沒有考慮到這方面,蕭七也沒有在乎,俯身將幽冥先生抱起來,跟在趙 松後面。
這是他第二次走入驗屍房。
那股屍臭比清晨離開的時候,濃烈得多了。
可是他仍然忍受得住,事實根本就沒有怎樣在意。
※ ※ ※ ※
話若要細說,的確很長,蕭七卻沒有細說。
但必須說的,都沒有遺漏。
他頭腦靈活,口齒也伶俐,雖然並沒有細說,聽的人都能夠從他的話,清楚知道在 「捺落迦」發生了什麼事情。
聽到他藏身棺材之內等候幽冥先生回來,趙松不由失聲道:「好大的膽子。」
聽到幽冥先生一直躲在莊院之內,藏身暗壁之中,趙松所有的舉動都盡在他眼裡, 一待蕭七在棺材臥不,立即就打開暗門出來,一劍穿棺壁,從蕭七咽喉上刺過,非獨趙 松,侍候旁邊兩個捕快,還有耽在驗屍房之內的郭老爹,全都替蕭七捏了一把冷汗。
聽到幽冥先生將棺材釘起來,趙松四人更就是毛管悚然。
「後來怎樣?」趙松急不及待追問。
郭老爹與那兩個捕快亦說話到咽喉幾乎出口。
他們要說的正是趙松那句話。
蕭七沒有賣關子,也沒有加以任何渲染,繼續扼要的將他的遭遇說出來。
趙松他們亦都已想到蕭七後來的遭遇可能會更驚險,但雖然已作好了心理準備,仍 不免心驚魄動。
蕭七遭遇的驚險恐怖,實在大出他們的意料之外。
一直到蕭七將話說完,他們才松過一口氣。
趙松的眼睛隨即露出了疑惑之色,道:「你說的都是事實?」
蕭七頷首,道:「都是。」
一頓接道:「至於幽冥先生的遭遇,要問他本人才清楚了。」
趙松皺眉道:「只怕他本人也不大清楚,不是說,你破棺而出的時候,他已經昏迷 倒地?」
蕭七道:「但最低限度,他見過那個地獄使者。」
趙松點點頭,目光一轉,落向爛泥般倒在旁邊的幽冥先生的身上道:「看樣子,這 位幽冥先生並不像已經魂飛魄散!」
蕭士道:「的確是不像。」
趙松道:「以你看……」
蕭七道:「倒有點中了迷藥。」
趙松道:「我也是有此懷疑。」
蕭七道:「這若是事實,那種迷藥不可謂不厲害了的。」
趙松道:「哦?」
蕭七道:「以幽冥先生的武功內力,一般的迷藥相信很難不被發覺,也很難將他迷 倒。」
趙松點頭道:「方纔看你們交手,這個老頭兒的確是不簡單。」
他跟著問道:「他方才轉醒,並沒有什麼不妥,怎麼突然再度昏迷過去、」蕭七道: 「以我的推測,方纔他所以轉醒,大概是因為淋了雨,吹了風,神智因寒冷而突然清醒 過來,藥力並沒有消散,跟我一動手,藥力再發作,結果昏迷過去。」
趙松摸摸鬍子,道:「你的推測不無道理。」
蕭七道:「嗯。」
趙松道:「果真一如你所說,幽冥先生看見的就並非地獄使者,在那個大堂之內燃 燒起來的也並非地獄之火了。」
蕭七微喟道:「我也希望是如此。」
趙松忽然一笑道:「得娶女閻羅做妻子亦未嘗不是一種福氣。」
蕭七道:「何以見得?」
趙松道:「那最低限度,不用受地獄之苦。」
蕭士道:「我既非惡人,也沒有做過什麼壞事,就是死,未必就打進地獄之內,即 使被打進地獄之內,相信也不用怎樣吃苦。」
趙松道:「很難說。」
蕭七道:「而且,我也不想這麼年輕就離開人世。」
趙松道:「女閻羅若是真個要嫁給你,的確不由你不離開人世。」
蕭七淡然一笑,道:「所以我絕不希望真的有這種事情。」
趙松道:「那麼又如何解釋?」
蕭七道:「現在你問我也是白問。」
一頓歎息接道:「但怎樣也好,遲早總會有一個清楚明白的。」
趙松道:「這也是。」
目光一轉,道:「不過就目前看來,一切的事情毫無疑問,與你多少都有些關係。」
「看來就是了。」蕭七沉吟道:「那個羅剎鬼女從馬車上跌下來,恰好撲向我背後, 相信也並非偶然,乃是有意針對我。」
「目的何在!」
「就是要我發現藏於其中的屍體。」蕭七目光轉向白布蓋著的那具屍體之上,「即 使當時我並非與人交手,發覺背後突然有一劍刺來,閃避之外拔劍反擊,亦是正常的反 應,就算不拔劍,用拳腳或者只是閃避,那個瓷像也會在地上碎裂。」
一頓接道:「看見屍體,就不由我不追究不去,只要我追究,遲早你會找到捺落迦, 找幽冥先生問究竟。」
趙松道:「這附近無疑就只有幽冥先生製造那樣的瓷像。」
蕭七道:「所以這若是人為,倒像是有人蓄意嫁禍幽冥先生,當然,那個羅剎鬼女 瓷像的撲向我倘非有意,純屬巧合的話,應該就是幽冥先生的所為了。」
趙松說道:「在將你困在棺材之後,他豈非已經承認,而且有意將你也燒成瓷像。」
蕭七道:「我總覺得他只是信口胡謅,其中會另有蹊蹺,因為,他與我非獨素未謀 面,甚至壓根兒一些關係也沒有。」
趙松說道:「那也許是兩回事,亦可能……」
說話到一半,他突然住口。
蕭七鑒貌辨色,道:「你的意思是不是,他有可能被鬼迷?」
趙松無言頷首。
蕭七歎了一口氣,道:「這未嘗不無可能,甚至那輛車也有可能是一輛鬼車,在事 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無論哪一種推測,都有可能是事實。」
趙松亦自歎了一口氣,道:「有生以來我還是第一次遇上這麼奇怪的事情。」
蕭七道:「豈止你而已。」
趙松道:「這似乎還是開始。」
蕭七道:「嗯。」
趙松歎息接道:「不要再鬧出人命就好了。」
蕭七道:「我也是這樣說話。」
他冷眼望著窗外,道:「無論是人為抑或是雙王的主意,目的若是只在我蕭七的話, 找我蕭七了斷就是了,不應該傷害無辜。」
趙松擊掌道:「好漢子。」
蕭七目光一轉,又落在那具屍體之上,道:「聽說方才有人來認屍。」
趙忪點頭,道:「是一個女孩子!」
「姓杜?」
「是門外那兩個公差跟你說的?」
「嗯他們都不知道她到底叫什麼名字。」
「仙仙!」
蕭七吁了一口氣,雙眉一展,但隨即又皺起來,道:「那麼死者也許就……」
趙松截口道:「杜仙仙認定死者就是他的姊姊杜飛飛!」
蕭七道:「憑那隻玉鐲?」
「正是!」趙松語聲一沉,盯著蕭七道:「你其實早已經認出那隻玉鐲是屬於杜家 姊姊所有的了。」
蕭七無言頷首。
趙松道:「怎麼當時你不說出來?」
蕭七道:「當時我一心在想,人尚且有相似,物又豈無相同?在未能夠證實之前, 我實在不想說出來,以免再生枝節,平添麻煩。」
趙松盯著蕭七好一會,搖頭道:「你其實並非不敢肯定,而只是不希望那是事實。 在逃避現實而已。」
蕭七歎息搖頭道:「仙仙和飛飛都是很好的女孩子,無論她們哪一個,我都不忍心 見到遭遇不測。」
趙松目光一落,道:「杜飛飛本來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子,我一些印象也沒有,但仙 仙這個妹妹如此美麗可愛,飛飛這個姊姊相信也不會怎樣遜色,那麼美好的女孩,這樣 橫死,的確是令人於心不忍。」
蕭七道:「可惜那個兇手下是你這樣想。」
趙松道:「現在想起來,當時你看見那隻玉鐲,態度已有些異樣,只是我沒有注 意。」
蕭七說道:「即使你在意問到,我也會避不作答,先走一趟城東,一會幽冥先生。」
趙松道:「其實你應該先走一趟杜家,看看杜家姊姊有沒有什麼不妥才是。」
蕭七道:「事情若是真的發生在杜家,杜家的人若是已經發覺,你們多少也應該聽 到一些風聲才是,由此可見杜家的若不是仍未發覺,就必然也不大清楚,去又有何用?」
趙松道:「有道理。」
蕭七道:「再說,在未確實之前我也不想驚動杜伯母,她老人家的身體,一向不好, 未必受得那麼大的打擊。」
趙松點頭道:「杜仙仙也顧慮到這方面,所以這一次她的到來,也沒有驚動母親。」
蕭七接道:「況且,這事情不發生也已經發生了,在目前必須要做的還是追尋兇手 這件事,而且找到了兇手,也一樣可知道,這死者是何人,又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趙松道:「一舉兩得,這無疑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蕭七道:「嗯。」
趙松摸摸鬍子,道:「你無疑也是個很理智的人。」
蕭七目光一轉,道:「仙仙她到底說過了什麼?」
趙松道:「她除了認出那隻玉鐲,認定那是她姊姊飛飛的屍體之外,還說出一件很 奇怪的事情來。」
蕭七追問道:「是什麼事情?」
趙松索性將杜仙仙的說話覆述一遍。
蕭七越聽越面色越凝重。
他沒有插口,靜靜的聽著,到最後,整個人都好像凝結在空氣之中。
趙松將話說完,看見蕭七那樣子,一聲輕歎,道:「你說是不是很奇怪?」
蕭七如夢初覺,苦笑道:「難道女閻羅竟真的瞧上了我,要嫁與我為妻?」
趙松道:「像你這樣英俊的男人也世間少有的。」
郭老爹旁邊忽然插口道:「我活到這把年紀,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事情。」
那兩個捕快亦自點頭,一個脫口道:「想不到人間姐兒愛俏,地獄的女閻羅也一 樣。」
蕭七歎息道:「縱然如此,索性勾我魂,奪我魄,拘我進地獄就是,又何必多害無 辜?」
趙松道:「女閻羅所以這樣做一定是有她的目的。」
郭老爹又插口道:「也許蕭公子天上金童托世,女閻羅尚需取得玉帝同意,暫時不 能夠支配蕭公子的性命,卻又忍受不了人間的女孩子鍾情蕭公子。」
趙松大笑道:「聽你這樣說,女閻羅乃是在吃醋了。」
郭老爹笑笑,道:「這未嘗不無可能,女閻羅到底也是一個女的,哪個女的不吃 醋。」
趙松道:「正如你那個老婆,一大把年紀了,豈非仍然是一個醋罈子?」
郭老爹歎了一口氣,道:「所以她與我走在一起的時候,無論迎面走來的是小姑娘 抑或老太婆我都不敢多望一眼。」
趙松笑顧蕭七道:「女閻羅的醋意果真那麼大,那你以後在女孩子面前,還是板起 面龐來好了。」
蕭七苦笑道:「這也是辦法。」
趙松一正面色:「不過,在事情未清楚之前,這件事我們還是要當人間的事情來處 理。」
蕭七道:「當然,除非那個女閻羅在我面前出現,否則這種事情我還是不會相信。」
趙松道:「現在你以為戎們應該怎樣呢?」
蕭七道:「且待幽冥先生醒來,問他究竟再作何打算?」
趙松道:「我也是這個意思。」
蕭七道:「在目前來說,這也是沒有辦法之中的辦法。」
趙松道:「不知道他在什麼時候才醒轉?」
蕭七道:「我也不知道。」
趙松道:「你可是有意留在這兒待他醒來?」
蕭七搖頭道:「我現在得先走一趟杜家。」
趙松道:「應該走一趟。」
蕭七目光轉落在幽冥先生身上,道:「這個人你打算怎樣處置他?」
趙松道:「這一個老東西,武功高強,沒有你在旁邊,我們只怕是應付不了,非將 他鎖起來不可。」
蕭七道:「這樣做並不過份。」
趙松道:「暫時就鎖在這兒好了,在屍體面前,也好教他給我們一個明白。」
蕭七道:「我走一趟杜家,立即就回來。」
趙松道:「要你辛苦了。」
蕭七道:「這件事無疑因我而起,我豈能不管。
他緩緩站起身子,一掠淋濕的頭髮。
燈光下,人看來是那麼瀟灑,是那麼英俊。
趙松不由得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蕭七兩遍,旁邊老爹與那兩個捕快竟好像瞧得呆住了。
蕭七旋即舉起腳步。
趙松欠身道:「外面雨大,我叫人拿傘子來。」
蕭七道:「不用了,反正這一身衣服已經濕透。」
語聲一落,腳步已起,急步走出驗屍房,身形一縱,冒著風雨掠過驗屍房前面那個 院子。
再一個起落,人已消失在院子之外。
郭老爹目送蕭七消失,吁了一口氣,忽然道:「果真是人中之龍,可惜我沒有女兒, 否則就拚卻一死,也教她與女閻羅搶過明白。」
一個捕快大笑道:「你就是有女兒,女閻羅也不會要她的命。」
郭老爹一怔,道:「為什麼?」
那個捕快道:「因為她知道,蕭公子一定不會瞧上你的女兒。」
郭老爹更加奇怪,又問道:「那又為什麼?」
那個捕快道:「像你郭老爹這個模樣,就算有女兒,也不會漂亮到哪裡去,蕭公子 怎會瞧上眼?」
話口未完,他已笑彎了腰。
郭老爹瞪著他,只氣得一句話也都說不出來。
旁邊一個捕快實時笑顧郭老爹,道:「老爹你也莫要多說了,否則教女閻羅聽入耳 裡,可就有你麻煩的了。」
郭老爹嘿嘿冷笑,道:「我行將就木,早死一兩年,有什麼要緊。」
「只怕你入到地獄之後,她才來對付你。」
郭老爹笑容一斂,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噤,一包話也不敢再多說。
那個捕快看在眼內,放聲大笑。
但才笑了幾聲,心頭不知怎的,意真的寒了起來,慌忙亦閉上嘴巴。
趙松看見他們這樣子,既覺得好笑,也難免有些心寒。
事情發展到現在,已非獨詭異,簡直就是恐怖。
※ ※ ※ ※
雨仍然是那麼大,風仍然是那麼急。
蕭七出了衙門大門,在石階之上收住了腳步。
那兩個公差看見他出來,左右迎前去,一個隨即問道:「公子見過捕頭了?」
蕭七點頭。
「事情都清楚了?」
「嗯!」蕭七仰天望了一眼,心頭忽然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蕭條。
一個公差亦向天望著道:「這場雨下得可真突然,也可真大啊!」
蕭七道:「可不是。」
「公子要走了?」
蕭七道:「嗯。」
「那兒有雨傘,我去給公子拿來!」
蕭七搖頭道:「你這番好意,我心領了。」
目光一轉,身形欲起。
也就在這一個時候,一騎快馬如飛奔至。
※ ※ ※ ※
馬黑色,神駿之極,馬上卻是一身紅衣。
還是一個女孩子,腰掛著三尺長刀。
她頭上戴著一頂竹笠,那頂竹笠卻沒有遮去她漂亮的臉龐。
那個女孩子事實很漂亮,卻不是杜仙仙那種漂亮。
仙仙漂亮得來溫柔,她漂亮得來卻是有點潑辣。
一這股潑辣現在已畢露無遺。
她冒著風雨策馬在狂奔,叱喝連聲,手中馬鞭還不時反抽在馬股上。
那一身紅衣已經濕透,可是她一些也下在乎。
衣雖然濕水,看來仍是那麼紅,使得她看來,就像是一團火焰燃燒在馬鞍上,燃燒 在風雨中。
若是在烈日下,那還得了?
馬奔過衙門剎那間,她無意往那邊瞥了一眼,一瞥之下,渾身突然一震,目光亦自 凝結。
那匹馬剎那奔了兩丈,她才有如夢中驚醒,一聲叱喝,硬硬將馬勒住。
「希聿聿」馬嘶聲中,那匹馬旋即被她勒轉,回奔向衙門那邊。
這一次馬奔得更加快,女孩子那股潑辣反而一掃而空,嬌臉上露出了笑容。
她笑的時候比不笑的時候好看得多,又為什麼?
看見了蕭七?
※ ※ ※ ※
那個少女看見蕭七的時候,蕭七亦已看見了那個少女。
他欲起的身形不由就停下。
以前他看見那個少女,除非來不及,否則能夠開溜一定就趕快開溜。
因為那個少女溫柔的時候雖然溫柔得很,但潑辣起來,十個惡男人加起來只怕還比 不上她一半的。
最少他就已經親眼兩次看見她將兩間酒樓幾乎都拆掉一半。
只因為那間酒樓的小二背後批評了她幾句,卻被她聽了入耳。
那些店小二無疑可惡,但只為了幾句話,打了人之外,還要將酒樓拆掉,這樣的女 孩子也不可謂不可怕了。
她若是叫別人動手,還有的商量的餘地,但她卻自己來動手,才教人措手下及。
那兩次她原是準備將整間酒樓拆掉才肯罷休,幸好拆到一半時候,蕭七就來了。
也就只有蕭七一個人才能夠制止她。
這並非因為蕭七武功高強,是因為她太喜歡蕭七了。
只可惜她那種表現喜歡的方式,實在令人吃不消了,更可惜的就是雖然與蕭七走在 一起,她一樣還會闖禍,而且因為有蕭七在旁,闖的禍更大。
所以蕭七看見她,總是找機會開溜。
這一次,他卻是站在那裡,等著她過來。
因為在現在這種環境,這種天氣之下,他未必跑得過那匹馬,若是躲進衙門裡再行 開溜,又擔心那個少女在衙門內闖出禍來。
更重要的就是,他也想找到她,好得對董千戶有一個交代。
那個少女不是別人,就是董千戶的獨女董湘雲。
「火鳳凰」董湘雲。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0:04:59
※ ※ ※ ※
「的得」一陣馬蹄聲急如暴雨亂打芭蕉,那匹馬竟然箭也似衝上了衙門大門前面石 階。
兩個公差大吃一驚,慌忙左右閃避,一個公差不忘一聲叱喝道:「來者何人,斗膽 飛馬亂闖衙門?」
話口未完,馬已在石階上停下,董湘雲一聲嬌喝:「住口。」迎頭就是一鞭抽下」 蕭七慌忙一把將那條馬鞭抄住,道:「你怎麼胡亂打人!」
董湘雲也不解釋,一聲:「蕭大哥!」火雲般從馬鞍上躍下,隨即一手拉住了蕭七 的一隻手。
那兩個公差看在眼內,也都怔住在那裡。
蕭七上下打量了董湘雲一遍,歎了一囗氣,說道:「半年下見,你還是那個脾氣?」
董湘雲立即問道:「這半年你到哪裡去了?」
蕭七道:「到處走走。」
董湘雲道:「我卻是到處找不到你,有幾次很接近了,誰知道趕到那去,你又已早 一天離開了。」
蕭七道:「你找我幹什麼?」
董湘雲道:「沒什麼,就是要跟你一起。」
蕭七歎了一囗氣。
「怎麼你不等等我?」
「誰知道你追在我後面?」
「想不到在外面追不著,一回來就遇上。」董湘雲格格嬌笑道:「早知道這樣,我 索性就在家裡等你回來,也省得那麼辛苦。」
蕭七道:「在外面走這一趟,江湖中人不知道有你這位火鳳凰的相信很少的了。」
董湘雲道:「說真的,一路上我實在干了好幾件痛痛快快的事情。」
蕭七嘟喃道:「幸好你不在我身旁,否則夠我頭痛了。」
董湘雲笑得花枝亂顫,道:「看來我追你不著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否則有你在一旁, 一定不肯讓我放手幹。」
蕭七道:「我是回來見到你父親,才知道你外出找我這件事。」
董湘雲道:「是我爹爹找你?」
「當然!」
「到你家?」
蕭七搖頭道:「在路上。」
「這麼巧?」
「他是知道我回來,特別在路上等候的。」
「有沒有對你動刀子?」
「還好沒有。」
「你放心,就算爹爹動刀子,看在我面上,也不會怎樣難為你的。」
「現在看見你,我才真的放下心。」
董湘雲喜形於色,偎著蕭七道:「你心中原來一直牽掛著我。」
蕭七歎息道:「我是擔心自己的腦袋搬家,你若是有什麼不測,你爹爹的刀子準得 向我的腦袋招呼。」
董湘雲嗔道:「你原來只是擔心你的腦袋。」
蕭七道:「連自己的腦袋搬家也不擔心,這個人的腦袋一定有毛病。」
董湘雲道:「也是道理。」
目光一轉,道:「你好像從衙門之內出來。」
蕭七道:「你以為我在這兒避雨?」
董湘雲上不打量了蕭七一眼,道:「看來就不像了。」
她格格嬌英兩聲,接道:「一身衣衫濕成這樣子,還避什麼雨,乾脆跑回家算了。」
蕭七點頭。
董淞雲鬆開拉著蕭七的那隻手,一拍蕭七的肩膀,道:「那你幹什麼走來衙門?是 不是哪家的女孩子為你單思病死,官府要傳你問話?」
蕭七道:「你胡說什麼?」
「然則是什麼事情?」
「我沒有時間跟你細說。」
「你在忙什麼?」
「人命案子。」蕭七道:「這件事情你爹爹也知道,可以回去問他。」
「我要你說。」董湘雲固執的道:「我要你現在說清楚。」
蕭七道:「又來了。」
董湘雲催促道:「快說快說。」
語聲未已,蕭七身形倏的一閃,從董湘雲身旁掠過,竄不石階。
董湘雲一把抓不住蕭七,急嚷道:「你要到哪裡去?」
「要知道就跟我來。」這句話說完,蕭七已在三丈之外。
董湘雲拉過韁繩,牽著馬奔不石階,旋即一縱身騎上馬鞍,一聲嬌叱,策馬追在蕭 七後面。
蕭七頭也不回,蝙蝠般飛舞在暴風雨中,「颼颼颼」疾向前掠去。
董湘雲一面策馬,一面連聲高呼:「蕭大哥!」
蕭七充耳不聞,身形一落即起。
董湘雲催騎更急。
「的得」蹄聲中,那匹馬如箭離弦,緊追著蕭七。
那兩個公差目送他們去遠。
一個奇怪道:「那個女娃子是誰?」
另一個回瞪一眼,道:「連她你也不知道,可謂孤陋寡聞了。」
「不是不知道,我來到樂平鎮還不到半年。」
「我幾乎忘記了。」
「到底是誰?」
「她叫董湘雲,是董千戶的女兒。」
「奔雷刀董千戶?」
「這裡難道還有第二個董千戶?」
「有一個武功那麼高強的父親,難怪她如此兇惡了。」
「據說她的武功並不在她的父親之下呢。」
「真的?」
「是否真的不得而知,不過到現在為止她與人動手,從未打敗過可是事實。」
「這麼厲害?」
「所以在路上遇上她,你最好不要招惹她。」
「我哪有這個膽量。」
「她最討厭別人對她口齒輕薄,或者背後說她潑辣什麼。」
「我都記不了。」
「那最好。」
「是了,怎麼又叫她火鳳凰?」
「鳳凰是一種很美麗的雀鳥,她豈非也很美麗?」
「不錯不錯,至於那一個火字又是……」
「方纔你有沒有留意她那身衣衫。」
「質料很好,顏色也很鮮艷。」
「而且鮮紅得就像烈火。」
「原來是這個意思。」
「再加上她的脾氣也是烈火一樣,這鳳凰不叫火鳳凰叫什麼鳳凰?」
「不錯不錯。」
「至於叫她鳳凰,據說還有另一個解釋。」
「是不是鳳凰有雌雄之意,這位董小姐雌然是一個女兒身,行動卻有如男人一樣。」
「想不到你原來也是一個聰明人!」
兩個公差相顧大笑。
笑聲倏的一落,兩人不約而同回身望去。
長街上杳無人跡。
蕭七董湘雲早已不知所蹤。
一個公差隨即又失笑,道:「你是否擔心那位董小姐突然回來,聽到我們的說話?」
「難道你不是?」
那個公差歎了一口氣,道:「看來閒談還是莫說人非好。」
「這個倒是。」
「不過,我們偶然在這裡談談那位董小姐倒也無妨,因為她就算沒有離開縣城,也 很少會在衙門之前經過。」
「嗯。」
「但對於衙門中人,譬如我們大老爺,卻還是少說為妙,因為他每天都在衙門之內, 很多時都會外出走走。」
「嗯。」
「說起我們大老爺,前天我倒聽到了一件關於他的很有趣的事情。」
「你方才說的怎麼現在就忘記了?」
那個公差慌忙回轉身子。
在他的後面並沒有任何人,一個也沒有,內望院子就只見風雨迷濛。
風是那麼急,而是那麼大。
※ ※ ※ ※
風雨不蕭七身形箭射,竟然始終走在董湘雲之前。
這就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
莫非湘雲那匹坐騎跋涉長途,已經很疲倦了?
他的推測並沒有錯誤。
董湘雲反而疏忽了這回事,看見坐騎越跑越慢,只道它不盡全力,立時就鞭如雨不。
這其實也並非全因為疏忽,她一氣之下,本來就什麼也會忘掉了。
也是那匹馬遭殃,這一頓鞭子下來,一個屁股快要開花了。
幸好這個時候,蕭七的身形已停下。
他縱身躍上一戶人家門前,就停在那戶人家屋簷下。
那戶人家毫無疑問是大戶人家,外表很華麗,門前石階左右還有兩隻石獅子。
董湘雲卻沒有理會那許多,一雙眼珠子盯穩了蕭七,咯咯的嬌笑道:「我看你還能 夠跑到哪裡去!」
說話間又是兩鞭,那匹馬一痛再痛,勉強再發力,衝上了石階。
也就在這個時候,那戶人家的大門突然在裡面打開來,一個手拿把雨傘,大踏步從 裡面跨出來。
董湘雲一騎正就向那個人迎面撞去。
那個人滿懷心事,也本來就是一個粗心大意的人,開門就跨出,並沒有理會那許多, 冷不防一匹馬迎面衝來,當場嚇了一跳。
幸好他武功高強,反應一向都靈敏之極,一聲:「大膽!」身形一頓,右手一抓, 就抓住了那匹馬的鼻樑。
那匹馬也竟就硬硬被他截住了去勢。
董湘雲亦一聲:「大膽!」一鞭便欲迎頭抽下。
那剎那之間她忽然發覺那個聲音是如此熟悉,也同時看清楚了那個人,握著馬鞭的 那隻手當場在半空停頓,一怔旋即失聲道:「爹!」
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董湘雲的父親「奔雷刀」董千戶。
這戶人家也正是董家。
董千戶亦自一怔,脫口道:「怎麼是你小丫頭回來了。」
蕭七一旁看在眼內,實在有些好笑。
董千戶跟著也發現蕭七就站在一旁,「哦」一聲接道:「小蕭也來了。」
蕭七忍不住笑,欠身道:「老前輩。」
董千戶「唔」一聲,擺出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蕭七兩遍,說道:
「你怎麼一身濕透?好像落湯雞一般。」
蕭七道:「風雨奔下來,豈能不變落湯鷂?」
董湘雲插口道:「我在衙門前看見他的時候,他已經是一身濕透了。」
董千戶道:「是麼?」目光一閃,又問道:「你莫非已經找到了那個幽冥先生?」
蕭七點頭。
董千戶再問道:「人已送去衙門?」
蕭七道:「相信趙松現在已將他用鐵鏈鎖起來。」
董湘雲又插口道:「幽冥先生是那一個?蕭大哥為什麼要找他?這倒底是怎麼一回 事?」
她一口氣問了三個問題,董千戶一個也不答,卻叱道:「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要插 嘴。」
董湘雲瞪眼道:「誰是小孩子!」
董千戶也不理會她,接問蕭七道:「那個幽冥先生是怎樣一個人?」
蕭七道:「很奇怪的一個老頭兒。」
「如何奇怪?」
「相貌肌膚,以至言談舉止,與常人都有些分別。」
「懂不懂武功?」
「相信不在我之下。」
「你如何將他抓住的?」
「手到拿來。」
「不是說他的武功……」
「我抓他的時候,他已經昏迷過去了。」
「是你出其不意將他擊倒?」
蕭七搖頭,道:「另有其人。」
「是誰?」
「目前尚未清楚。」
「你在哪裡抓住他的?」
「他那個地獄莊院的大堂。」
「一直沒有醒轉?」
「醒過一次,在衙門驗屍房之外,與我交手幾招,卻又再度昏迷。」
「原因何在?」
「尚未清楚。」
「這真是奇哉怪也。」
「要清楚,目前惟有等他醒轉,而神智又完全回復正常,問他一個詳細。」
「以你看,什麼時候才會再醒轉?」
「看不出。」
董千戶目光一掃,道:「你是離開衙門的時候,看見湘雲的?」
董湘雲道:「是我先看見他。」
蕭七一笑道:「但無論如何,總是我將你帶回家來。」
董湘雲一怔道:「你要去的就是我家嗎?」
蕭七道:「正是。」
董湘雲追問道:「為什麼?」
蕭七道:「將你交給你爹爹。」
他轉向董千戶,道:「老前輩,湘雲我現在交給你了。」
董千戶連聲道:「好,好!」
蕭七道:「以後你得看穩她才好,再跑掉,可與我無干。」
董千戶大笑道:「當然當然。」
蕭七道:「那麼,現在我可以告辭了吧。」
董千戶道:「急什麼?進去喝幾杯酒,找們好好的談談。」
「心領,我現在實在沒有空閒。」
董千戶道:「就是那件事?」
蕭七道:「不錯。」
董千戶問道:「可要我助你一臂之力嗎?」
蕭七道:「暫時我一個人還可以應付得來。」
董千戶道:「我們就好像一家人一樣,千萬別客氣。」
蕭七欠身道:「是晚輩就此告辭,改天再來拜候。」
董千戶道:「萬事小心!」
「是。」這一個「是」字出口,蕭七人已在石階之下。
董千戶道:「我這柄雨傘拿去用!」
也不管蕭七接受與否,脫手將雨傘拋向蕭七。
蕭七隻好接下,也不多說,手一揮,將雨傘撐開,身形亦同時展開,疾向左方掠去。
董湘雲看在眼內,一聲:「蕭大哥!」便待將坐騎勒轉追下,可是她的手才一動, 鞭韁便已給董千戶抄住。
董千戶笑問道:「你還要到哪兒?」
董湘雲道:「跟蕭大哥一起。」
董千戶又問道:「你知道他現在幹什麼?」
董湘雲反問道:「在幹什麼?」
「查案。」
「哦?」
「是人命案子,也是一件很奇怪,很棘手的案子,單憑趙松一個人我看是絕對解決 不了。」
「趙松是誰?」
董千戶未回答,董湘雲已省起來,道:「是不是這兒的總捕頭?」
「就是那個趙松。」
「蕭大哥幹什麼這樣賣力去幫助他查案!」
「因為這案是我們同時遇上的。」
「我們?」
「蕭七、趙松之外,還有你爹爹我。」
「怎麼爹爹反而留在家中?」
「還不是因為你這個頑皮的丫頭。」
董湘雲奇怪道:「與我有何關係?」
董千戶道:「我是回家看著你可曾已平安回來?」
董湘雲搖頭道:「我不明白。」
「死者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但面孔破爛不堪,已根本分辨不出本來面目。」
董湘雲恍然道:「爹爹擔心那個女孩子就是我?」
董千戶道:「擔心得要命,你這丫頭一去半年,全無消息,本來已經夠我擔心了。」
董湘雲面上不覺露出歉疚之色,垂下頭。
董千戶笑接道:「找方才原待走一趟衙門,看看可有什麼結果,誰知道一開門,丫 頭你就出現跟前。」
他大笑不絕,現在他總算放下了心頭大石。
董湘雲看在眼內,更覺得歉疚。
她忽然想起了蕭七,回頭一望,長街上哪裡還有蕭七的影子。
「不說了,我現在不追,蕭大哥又不知道要跑到哪兒去?」她嚷著要去扳開董千戶 抓著韁繩的手。
董千戶那隻手卻像是鐵鉗子一樣,笑應道:「擔心什麼,小蕭既然回來,最少有兩 三年不會再外出。」
董湘雲道:「他若是現在就外出,你得替我找他回來。」
董千戶道:「依你。」
董湘雲還是頻頻回顧,一面道:「你讓我去嘛,我答應你很快就回來!」
董千戶道:「他現在哪裡去,你可知道?」
董湘雲搖頭,道:「爹爹你莫非知道?」
董千戶道:「也不知道。」
董湘雲道:「那麼我沿途找路人問問,總會知道他的去向的。」
董千戶道:「這個天氣,街道上就算有人行,也無暇理會其它人,況且小蕭回來, 還是今天早上的事情,知道他回來的人只怕沒有幾個,誰會特別留意他在街上走過?」
董湘雲嗽嘴道:「都是爹爹不好。」
董千戶道:「爹爹不讓你追下去,有原因的。」
董湘雲道:「什麼原因?」
董千戶道:「小蕭急著離開,必然有所發現,又或者須到某處一行,你糾纏著他, 我只怕壞了他的正事。」
董湘雲道:「有我在一旁協助他,說不定事半功倍呢?」
董千戶搖頭。
董湘雲不服氣的道:「我的武功難道一點也起不了作用?」
董千戶說道:「這不是武功高低的問題。」
「那是什麼?」
「現在正需要腦筋冷靜的時候,你在他旁邊絮絮不休的說話,叫他如何冷靜得了?」
「我可以不開口說話。」
「真的能夠?」
「就算真是能夠,現在也沒用了。」董湘雲望著風雨不的長街,有點無可奈何。
董千戶笑笑道:「反正他有一段日子不會外出,多的是時間,那又何必如此著急?」
董湘雲噸嘴不語。
董千戶看著她,搖搖頭道:「你在外面走了半年,怎麼回來仍然是個火爆的脾氣?」
董湘雲道:「這可是學你的。」
董千戶道:「爹是男人,你可是一個女孩子。」
「都是人。」
「女孩子心要細,要耐性。」
「我可不慣。」
「那麼最低限度,說話態度你也得學溫柔一些。」
「最討厭就是那種娘兒腔。」
董千戶不由歎息道:「現在我倒有些後悔一直教你跟在我身旁。」
「為什麼!」
「若非如此,你又怎會變成男人那樣。」董千戶歎息接道:「我好的壞的,你簡直 全都學得十足。」
董湘雲笑道:「這才像你的女兒。」
董千戶道:「我本來也是這樣想,也很高興,現在卻擔心了。」
「你擔心什麼?」
「擔心你嫁不出去。」
「這有什麼好擔心的。」董湘雲大笑道:「嫁不出去,才能留在你身旁,豈非更 好。」
「一些也不好。」董千戶正色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再說爹可以照顧自己, 哪用你留在身旁。」
「既然如此,我就嫁入好了。」董湘雲大笑不絕,她笑得簡直就像個男人。
甚至比一般男人還要豪爽。
董千戶聽得眉頭大皺,連連搖頭道:「男人娶老婆,都是揀溫柔的娶,你現在這樣 的脾氣態度,只怕第一面,人家就給你嚇跑了。」
「那是一般的男人,蕭大哥可不是他們那麼想。」
「你憑什麼肯定?」
「方纔他看見我就沒有跑了。」
「你是否很喜歡這小子?」
董湘雲反問道:「你難道不喜歡?」
董千戶捋鬚笑道:「很喜歡,這小子也實在很不錯。」
董湘雲道:「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遇上第二個像他這樣可愛的男人。」
董千戶大笑道:「幸好你這句話只是爹爹聽到,否則教別人笑話。」
董湘雲忽然蹙眉道:「不知他覺得我怎樣?」
董千戶道:「很好。」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問過他。」董千戶笑笑道:「而且我還跟他談過你們倆的婚事。」
董湘雲的嬌靨終於一紅,卻又忍不住追問道:「蕭大哥他……他怎樣表示?」
董千戶只笑不語。
董淞雲連隨滾鞍下馬,拉著董千戶的手臂,一面搖撼一面催促道:「爹你快說嘛。」
董千戶笑道:「他說這件事你回去再說。」
董湘雲追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董千戶「哦」的一聲,道:「這個也想不通。」
董湘雲的嬌靨又一紅。
董千戶笑道:「你半年不知所蹤,誰知道是否會遭遇不測,當然要見到你,才能夠 談的了。」
董湘雲道:「我現在不是已經回來了嗎?」
董千戶道:「可惜他現在卻忙得要命呢!」
董湘雲目光轉向蕭七離開的方向,道:「我……」
董千戶截道:「就是急,也不急在這一天半天,即使他現在答應你了,這也得等一 段時間來籌備。」
董湘雲的嬌靨更紅了。
董千戶目光一轉,道:「總之這件事,包在爹爹身上就是了。」
董湘雲嚷道:「一定的。」
董千戶說道:「爹爹幾曾跟你開過玩笑。」
這個人的自信心,也不可謂不驚人了。
蕭七現在若是在旁邊,聽到這些話,只怕就不免有些啼笑皆非。
董湘雲有生以來,嬌靨最紅的一次,相信就是現在這一次吧,她紅著臉龐,聲音也 低了起來,道:「爹爹你真好。」
董千戶大笑道:「方纔你不是說爹爹不好?」
董湘雲跺跺腳,低語不言,一副女兒嬌羞神態。
董千戶還是第一次看見女兒這樣子,只瞧得怔在那裡,半晌才一聲輕歎,道:「這 丫頭其賞一些也不難看,若不是平日像男人一樣,小蕭那方面,又何須我出馬呢?」
董湘雲方待說什麼,董千戶話正接上,道:「不過以我看,他對你的印象其實也不 錯。」
董湘云「嗯」的一聲。
董千戶倏的一皺眉,道:「現在我只擔心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
「你並不是全無對手。」
「誰?」
「杜飛飛、杜仙仙姊妹。」
董湘雲面色一沉,道:「這兩個丫頭就是喜歡糾纏著蕭大哥。」
「話不是這樣說。」
「一看見她們,不知怎的我心裡就有氣。」
「她們姊妹其實也都很漂亮,若說到溫柔,你可就此不上她們了。」
董湘云「哼」一聲,道:「娘兒腔,怪討厭的。」
董千戶笑笑道:「女孩子本該就是那樣。」
董湘雲悶哼。
董千戶接道:「她們的老子杜茗與小蕭的老子是結拜兄弟,小蕭與她們可以說是青 梅竹馬長大的,就是喜歡她們也不足為奇。」
董湘雲只是悶哼。
董千戶又道:「其實她們姊妹也是很可愛的,尤其仙仙這個丫頭。」
董湘雲忽然歎了一口氣,道:「我也不否認仙仙的確很可愛。」
語聲猛一沉,道:「但她若是喜歡蕭大哥,要將蕭大哥搶走,可就莫怪我對她不客 氣了。」
董千戶一呆。
董湘雲接道:「蕭大哥可是我的,誰要喜歡他,要在我身旁將人搶去,得先問我手 中刀!」
董千戶叱道:「胡說什麼。」
董湘雲的右手不覺已握在刀柄之上,眉宇間不覺也露出了殺機,冷笑道:「不管杜 飛飛也好,杜仙仙也好,要打蕭大哥的主意除非她不要命!」
她完全不像在說笑。
董千戶脫口問道:「那若是小蕭的主意又如何?」
董湘雲挑眉道:「我連他也殺掉!」
董千戶又是一氣,竟然不由自主的打從心底寒了出來。
他一聲輕叱,道:「在爹爹面前儘管胡說,在別人面前,可不要這樣,你說笑別人 當真,萬一杜家姊妹真有什麼失閃,你可就嫌疑大了。」
董湘雲道:「我才不管這些。」
董千戶道:「這種笑說要不得的,記穩了。」
董湘雲道:「我是認真……」
董千戶斷喝道:「住口!」
董湘雲閉上嘴巴。
董千戶又叱道:「蕭七若是不喜歡你,那就是你不好,應該好好的反省才是,不反 省倒罷了,還要殺人,哪有這個道理。」
董湘雲不作聲。
董千戶再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思想自由,有每個人的喜惡,自己喜歡的人未 必就喜歡自己,也不能夠強迫對方來喜歡自己。」
董湘雲忽然一笑,道:「蕭大哥他又沒有說不喜歡我,現在我也沒有去殺人,爹你 凶什麼?」
董千戶怔住那裡。
董湘雲接道:「不說了。」拉過韁繩往門內走去。
董千戶大喝道:「站住!」
董湘雲應聲停下,笑道:「你就是教訓我,也等我坐下再教訓好不好?」
董千戶搖頭道:「簡直目無尊長。」
董湘雲道:「我可是學你的。」
董千戶道:「胡說!」
一步跨前,又道:「你丫頭越來越大膽了,這一次若不好好的教訓你,以後還管不 了了。」
董湘雲道:「你要我聽話其實也容易得很。」
董千戶笑道:「我明白你的說話,那也好,我管不住你,總不信蕭七也管不住你。」
董湘雲這一次不作聲了。
董千戶連隨揮手道:「進去進去,換過衣服到內堂見我,那一筆賬,我非要好好的 跟你算算不可。」
「哪筆賬!」
「一聲不瞥,溜了出去,半年也不回家,就不管你爹爹擔心。」
「事先我問過你了。」
「我可沒有答應。」
「誰叫你不答應?」
董千戶歎了一口氣,道:「我們父女相依為命,你這樣一個人走了出去,萬一遭遇 不測,我這個做爹爹的將會怎樣難過?九泉之下又有何顏面見你娘?」
董湘雲怔怔的望著董千戶,靜靜的聽著,她忽然發現半年不見,董千戶已蒼老了很 多。
她開始感到難過,但沒有說話。
也不知應該說什麼。
董千戶又歎了一口氣,再次揮手道:「快進去換過衣服,著涼可就不好了。」
董湘雲有些哽咽,欲言又止,緩緩垂下頭,牽著坐騎緩緩走進去。
董千戶跟在後面,眉宇逐漸又展開。
無論如何,女兒現在總算平安回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0:06:17
第十一章 疑雲
風雨未竭。
蕭七的腳步又停下。
這一次,他停在一幢莊院的門前,卻沒有走上石階,只是怔怔的站在那石階之下。
在他面前這幢莊院雖然沒有董千戶那幢莊院那麼華麗,但是毫無疑問的,那也是一幢富 有人家的莊院。
「美劍客」杜茗事實是一個有錢人,遺下的財產事實也不少,這幢莊院是其中之一。
對於這個杜家莊,蕭七絕不陌生,甚至可以說,與他自己的莊院同樣熟悉。因為他自小 就隨父親在杜家莊出入,在他的父親去世之後,他與杜家的人仍然保持著來往,逢年過節不 在話下,就是平日,也很多到來走走,問候一下杜老夫人,看看飛飛、仙仙姊妹。
可是他現在站在門外,卻不知道該不該進去,又如何進去才好。不進去見一見仙仙,實 在放心不下。仙仙與趙松說的難保有所遺漏,也實在非要進去見她一面,問一個清楚明白不 可。
但若是這樣進去,少不免驚動老夫人,她看見我這般模樣亦不免動疑,到時候也不知道 應該怎樣與她說話,說真的,現在事情仍然未明朗,那個死者尚未能證實是杜飛飛,萬一併 不是,讓她們擔心一場,固然是於心不忍,即使是,這樣說出來,又怕她病弱之身,受不起 這個打擊,胡亂找一個藉口,一個不小心就會露出破綻,反而更令她生疑。驚動老夫人目前 還是盡量避免的好。
回去換過衣服再來,時間又不容許,衙門那邊還得再走一趟,看幽冥先生可曾醒轉,又 如何說話。
那麼應該怎樣呢?逾牆偷進去?蕭七此念一動,身形一展,沿著圍牆走向莊院。
雨仍然是那麼大。連串水珠從雨傘周圍瀉下,就像是一道晶簾,將蕭七包圍起來。
※ ※ ※ ※
杜家莊後靠竹林。
一片小小的竹林,風雨下迷迷濛濛,就好像籠罩在一片濃重的煙霧中。竹葉在風中響, 在雨中鳴,沙沙之聲,不絕於耳。那聽在蕭七耳中,下由自主生出了一陣說不出的蕭索感覺。
他看準了位置,一收雨傘,身形一拔,飛燕般掠上了牆頭。
牆內就是杜家姊妹房間所在的那個院落,很幽雅,植著好一些花木,還有一個小小的水 池。
蕭七身形一凝便掠下。
※ ※ ※ ※
院子中沒有人。
蕭七繞過水池,向仙仙的房間走去。對於杜家莊他無疑是瞭如指掌。他只希望仙仙現在 在房間之內。
※ ※ ※ ※
蕭七並沒有失望,仙仙現在的確在。
她也是逾牆進來,只不過不是蕭七那個方向。因為她一身濕透,同樣擔心被母親看見追 問究竟。她回來已經多時,一身濕衣服現在卻仍然未換過,因為到現在她才驚魂稍定。
現在她正坐在妝台之前,呆呆的望著妝台上那面銅鏡,整個人都陷入沉思之中,一動也 不動的呆坐。
她是在思索方纔那幢荒宅的遭遇。在她的眼瞳中,仍然有恐懼之色,有生以來,她還是 第一次遇上那麼恐怖的事情。一種難言的恐懼已滲入了她的骨髓之內。
姊姊已死了,我也快死了,剩下娘一個,真不知怎樣傷心?真不知怎樣過活?蕭大哥現 在也不知怎樣了,女閻羅怎麼哪個也不喜歡?偏就喜歡他?瞧上他?她要嫁蕭大哥,就要蕭 大哥死,簡直豈有此理,還要殺我們呢?蕭大哥人那麼好,他死了,真不知有多少人難過? 這難道一些辦法也沒有?只有等死?蕭大哥,你在哪兒,怎麼不來看看我?
仙仙心中正在這樣嚷,忽然就聽到有人在呼喚她。
「仙仙!仙仙!」
第一聲仙仙只以為是幻覺,第二聲也是。
「仙仙!」
第三聲,仙仙總算聽清楚。好像蕭大哥的聲音。是蕭大哥叫我?不會的?仙仙甚至連方 向都分不出來。
「仙仙!」第四聲,語聲高了很多。仙仙突然打了一個寒噤,由心寒了出來。
蕭大哥不會這麼快就來的。但那是真的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不是蕭大哥,難道是── 難道是那個骷髏?
杜仙仙惶然東張西望。
一個人正站在門外。
蕭七?
仙仙一眼瞥見,長身而起,失聲道:「蕭大哥!」
蕭七一步跨入,笑著道:「仙仙,是我!」
仙仙驚喜交集,急步迎上前去,但走到蕭七的身前三尺,忽然又停下,盯著蕭七道: 「你真的是蕭大哥?」
蕭七奇怪道:「才不過半年,怎麼你就認不出我了?」
仙仙這才走前去,整個人都投入蕭七的懷中,忽然痛哭了起來。
蕭七隻道她是因為傷心飛飛的死亡,柔聲安慰道:「別傷心,生死有命,再說那個屍體 是不是飛飛,仍有待證實。」
仙仙只是哭。
蕭七忽然發覺仙仙自頂至踵,一身都是水濕,奇怪道:「這麼大的雨,怎麼你不在路旁 暫避一下?」
蕭七說到這裡,心頭一動,道:「到底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仙仙好容易才收住哭聲,緩緩將頭抬了起來,凝視著蕭七嗚咽道:「蕭大哥,我還以為 再見不到你了?」
蕭七舉手替她拭去了眼淚,道:「怎麼說這種傻話。」
仙仙道:「你不知道。」
蕭七道:「告訴我,是什麼事情。」
仙仙一時間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蕭七擁著她走回那邊妝台,道:「你坐下,慢慢說,不要急。」
好一會,仙仙激動的心情才平靜下來,緩緩說出了她恐怖的遭遇。
蕭七直在想不到又發生了這樣的一件事,只聽得怔在當場。
「蕭大哥,你說怎麼辦?」杜仙仙將話說完,跟著這樣問。
她淚眼未乾,面色已因為恐懼變成蒼白,看來是那樣淒涼,是那麼可憐。
蕭七看在眼內,心都快要碎了。
一個像仙仙這樣善良,這樣溫柔,這樣可愛的女孩子,只因為喜歡自己,而竟要飽受驚 嚇,還要喪命,他不由得感到憤怒。
他沉聲應道:「不管怎麼樣,我們都不要等待死亡降臨。」
仙仙道:「這若是女閻羅的主意,誰抵抗得了?」
蕭七剔眉道:「她若是只憑自己喜惡,要那一個死,那一個就得死,那還有天理?」
仙仙道:「我也是很不服氣。」
蕭七道:「即使是這種死亡,我們完全不抵抗,非接受不可,人到了地獄,我們也要討 一個公道,拚一個明白。」
仙仙忽然問道:「蕭大哥,你會不會娶那個女閻羅為妻?」
蕭七道:「當然不會了。」
仙仙道:「就只怕由不得你。」
蕭七道:「若真是如此,那個我就不是真的我,只是一個完全沒有思想,一個惟命是從 的鬼魂了吧。」
仙仙道:「我實在有些擔心,有些害怕……」
蕭七道:「這若非人為,擔心也無用,害怕也無用。」
仙仙道:「嗯。」
蕭七道:「這若是人為的話,更就下用擔心害怕,而且必須打點精神,小心防範。」
仙仙道:「這會是人為?」
蕭七道:「說不定。」
仙仙道:「那個人動機何在!」
蕭七道:「我想不通這一點。」
仙仙道:「還有我真的看見了那個地獄使者,並沒有說謊。」
蕭七道:「我相信你說的全部都是真事。」
「那你說,一個人怎會有一個骷髏頭呢?」
「看清楚的了?那真的不是一個面具嗎?」
「真的不是,後來我一劍刺上去,那個骷髏頭就真的整個粉碎,簡直就像是粉做的一 樣!」
「粉骷髏?」蕭七沉吟了起來。
「可是他沒有了頭,仍然能夠說話,而且凌空飛起來,消失在白煙之中。」現在說起 來,仙仙仍然有餘悸。
蕭七回憶著杜仙仙方纔的說話,道:「這個若是人,目的若是殺你,在白煙之中既然已 抓住了你的一雙腳,應該就下手的了,沒有理由放過這個好機會。」
「我也是這樣想。」
「難道這真的是地獄使者?」
「我相信快要死了。」仙仙悲從中來,眼淚又流下。
蕭七道:「不管怎樣,你都要小心,千萬不要再一個人外出,即使在家中,也不要一個 人躲在房內,最好在大堂人多的地方坐坐。」他一頓接道:「一會我要走一趟衙門,然後回 家一轉,換過衣服再來,還得拜候伯母,今天晚上我會在這兒留下,守候在你的身旁。」
仙仙喜道:「真的?」
蕭七點頭道:「以後每天都會到來,等那個地獄使者出現,好歹也要與他拚一拚!」
仙仙大喜道:「太好了。」
她隨的一怔,道:「你還沒有見過我娘?」
蕭七搖頭道:「我是逾牆進來的。」
仙仙道:「怪不得春梅秋菊她們一個不見跟來,以前她們看見你,總是要跟你出入 的。」
蕭七歎了一囗氣,道:「我若是這個樣子從正門走進來,伯母一定會知道,看見一定會 查根問底,暫時還不想驚動她老人家。」
仙仙道:「我也是有此顧慮,只好逾牆走進來。」
蕭七道:「稍後你別忘換過衣服過去見她,省得她老人家久候你不回,著人到處去找 你。」
「嗯。」仙仙轉問道:「是了,姊姊的屍體是怎麼發現的?」
蕭七道:「關於你姊姊,我有些話要問問你。」
※ ※ ※ ※
杜仙仙告訴趙松的雖然並不是她知道的全部,她沒有什麼遺漏。她現在補充的只是一 些無關重要的事情。在她的說話中,蕭七並沒有發現任何的線素。他甚至走進杜飛飛的房 間,從杜飛飛當夜站立的位置往外望去。
那個窗戶正對著水池,其間並沒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
根據仙仙的敘述,飛飛當時是對著那個水池上的一團煙霧說話。那團煙霧很淡薄,不 可能藏人,仙仙事實也看不見有人在其中。即使有人能夠藏在其中,又能夠不被仙仙看見, 但是又如何能夠站在水池之上?
輕功之中有所謂「登萍渡水」、「凌波虛渡」,輕功練到爐火純青的人據說身輕如鵝 毛。此外,還有種種已幾乎接近神話的傳說。
蕭七卻知道那些都只是傳說而已,一個人絕對下可能站立在水面之上,無論是什麼人。 難道飛飛當時真的見鬼?在與鬼談話?蕭七又實在難以相信。可是這件事又怎樣解釋?還 有仙仙的遭遇,幽冥先生的遭遇,也同樣難以解釋。難道竟真的有所謂地獄閻羅?有所謂 地獄使者?有所謂地獄與鬼?
暴雨落在水池之上,沙沙的激起了無數水花。
蕭七的腦海同樣動盪不安。前所未有的不安。
他也從來沒有這樣擔心過,恐懼過。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仙仙!他匹馬闖江湖,雖 然說不上身經百戰,但儘管沒有一百,次數卻也少下了許多。他遇過很厲害的敵人,也遭 遇不下十次萬吉萬安兄弟那麼陰險毒辣的襲擊,可是他全都應付得來。因為那全都是人。
只有這一次,他卻是束手無策。就因為這一次他要應付的似乎不是一個人,也不是一 些人。是地獄的女閻羅,是來自地獄的粉骷髏?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0:06:41
第十二章 兇手
雨終於停下。
風仍急,吹得蕭七一身的衣衫獵獵作響。
這場雨來得突然,去得也突然,雨停下的時候,蕭七已進入驗屍房前面的那個院子。 也就在這個時候,一陣怪異而恐怖的笑聲突然從驗屍房那邊傳來。
這種笑在蕭七並不陌生。是幽冥先生的笑聲。笑得這麼得意,莫非……不好!
蕭七心念一動,雨傘脫手飛出,身形同時飛前,如箭離弦,一射三丈,奪門而出。
一聲輕叱即時入耳:「是那一個擅自闖進……」這卻是趙松的聲音。話說到一半,趙松 已看清楚闖進來的是蕭七,說話自然就停下。他負手站在驗屍房正中,左右保衛著那兩個捕 快,郭老爹還是坐在原來那個地方。四人看來都沒什麼。
在趙松前面,就坐著那個幽冥先生。他是挨著一條柱子,雙手抱住後腦坐在地上,手腕 足踝都鎖上銬鐐。銬鐐相連著長長的鐵鏈,卻是從後繞過了那條柱子,也正好將幽冥先生鎖 在那條柱子之上。
他可以站起身子,亦可以很舒服的坐在它上,甚至還可以繞著柱子走動,但若是要走出 這個驗屍房,除非已解開銬鐐,否則就得將那條柱子弄斷。那條柱子也有一個大人雙臂環抱 那麼粗,要將它弄斷,真還不易。
蕭七目光一轉,放下心來,連忙問趙松:「到底怎麼一回事?」
趙松道:「你是問這個老小子為什麼在笑?」
趙松道:「嗯。」
趙松搖頭道:「我也不清楚,方纔他突然醒來,一張開眼睛,便問我是什麼人,這裡是 什麼地方,告訴他之後,就這樣笑個不休。」
蕭七「哦」一聲,轉望向幽冥先生。
幽冥先生也在望著蕭七。
一看見蕭七進來,他的笑聲便自停下,然後就怔怔的望著蕭七,這時候倏的問道:「你 到底是人是鬼?」
蕭七道:「人!」
幽冥先生眼珠子一轉,道:「那麼我當然也是人了。」
「當然!」蕭七回問道:「你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
「一個幽靈,現在身在幽冥。」
蕭七道:「你活得不耐煩了。」
「非也!」幽冥先生歎了一囗氣,「只是閻羅雙王既要我去,焉能不去。」
蕭七道:「你也相信真的有所謂閻羅雙王?」
幽冥先生道:「若是不相信,我怎會塑那些瓷像?」
趙松忍不住問道:「你塑造那些瓷像到底有何目的?」
幽冥先生未語先瞟了趙松一眼,道:「做伴。」
趙松一怔道:「你是不是一個人?」
幽冥先生反問道:「你看呢?」
趙松道:「樣子雖然不大像,到底還是的。」
幽冥先生道:「就算你說我不是,我也不會生氣!」
趙松道:「你既然是個人,怎麼不找些人做伴。」
幽冥先生卻問道:「瓷像又有什麼不好?」
趙松道:「最低限度他們不會陪你說話。」
幽冥先生笑笑道:「他們雖然不會跟我說話,卻也不會欺騙我的錢,謀奪我的命。」
趙松皺眉道:「你是說有人曾經對你不利,企圖謀財害命?」
幽冥先生道:「的確有過這種事。」
趙松道:「什麼時候發生的?」
幽冥先生沉吟道:「大概在十七八年之前,準確的日子可記不清楚了?」
趙松道:「謀財害命的想必你仍然記得是什麼人?」
幽冥先生說:「這個還用說?」
趙松道:「那是什麼人?」
幽冥先生道:「帶頭的先是我的老婆與她的表哥,此外家中的婢僕全都湊上一份。」
趙松道:「你平日對他們一定很不好了。」
幽冥先生道:「若要說不好,那就是我不肯將所有錢拿出來供大家揮霍吧,至於我那個 老婆與她的那位表哥,說句好聽的,乃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
趙松道:「似乎你很有錢。」
幽冥先生道:「你到過我那個莊院了,若是沒有錢,何來那麼大的莊院?」
趙松點點頭,又問道:「是那兒的錢?」
幽冥先生道:「我的父親,祖父都是這附近最出名的富商。」
趙松道:「這是否事實,不難會查出來。」
幽冥先生道:「那麼你得先清楚我本來叫什麼名字。」
趙松一愕道:「正要問你。」
幽冥先生道:「公孫白?」
趙松心頭一動,道:「據說很多年前,這兒有所謂四公子。」
幽冥先生道:「那是蕭西樓,杜茗,董無極,以及我。」蕭西樓就是蕭七的父親,董無 極就是現在的「奔雷刀」董千戶。
趙松聽說又是一愕,道:「你就是那個公孫白?」
幽冥先生道:「正就是那個。」
蕭七插囗道:「當年的樂平四公子,以先父年紀最長。」
幽冥先生目光一轉,道:「你是蕭西樓的兒子?」
蕭七頷首欠身。
幽冥先生盯著蕭七的臉龐,道:「怪不得似曾相識,你口稱先父,莫非你的父親已經死 了。」
蕭七黯然道:「已經過世四年了。」
幽冥先生一呆道:「那麼老杜呢?」
蕭七道:「亦已去世兩年多三年。」
幽冥先生急問道:「老董又如何?」
蕭七道:「仍健在。」
趙松道:「他越來越有錢了,但現在你若是在這個地方找董無極,十九不知道是何人, 改找董千戶,卻無人不識。」
幽冥先生愕然道:「董千戶原來也就是董無極。」
他忽然笑了起來,道:「十年人事幾番新,何況,二十年。」
笑聲忽然又一斂,換過了一聲歎息,道:「當年我們四公子沉香亭把酒共歡的情景,現 在想起來仍像昨天發生一樣。」
蕭七亦自歎息道:「老前輩現在就是找沉香亭,也再找不到了。」
幽冥先生道:「哦?」
蕭七道:「早在七年前,沉香亭已經被火燒燬?」
幽冥先生頹然若失。
蕭七接道:「四公子以先父年紀最長,卻是以老前輩年紀最幼。」
幽冥先生道:「不錯。」
蕭七道:「若是我沒有記錯,老前輩今年只怕未足五旬。」
幽冥先生把首一搖,淡然一笑道:「尚差四年。」
蕭七懷疑的道:「可是……」
幽冥先生截口道:「我現在看來非獨不像四十六,甚至六十四也不像,加起來倒還差不 多。」
蕭七道:「這相信並非晚輩一個人才這樣以為。」
幽冥先生道:「就連我也一直當自己已經七老八十!」
蕭七試探道:「到底是什麼原因?」
幽冥先生道:「毒!」
蕭七聳然動容道:「是什麼毒?」
幽冥先生道:「據說是來自蜀中唐門,再加上兩種人們認為最厲害的毒藥。」
蕭七道:「誰下的?」
幽冥先生道:「方纔我已經對你說過的了。」
蕭七正要說什麼,幽冥先生話已經接上了,道:「所幸我內力深厚,一發覺中毒,便自 運功將毒迫出了大半,饒是如此,餘毒也夠我消受了,不過一月,頭髮盡落,再長出來,卻 是白色,膚色亦日漸發白,連眼珠都沒有例外。」
蕭七倒抽一口冷氣,道:「好厲害的毒?」
幽冥先生道:「最厲害的是所有機能都受影響,人自然就很快的衰老起來。」
他笑笑接著道:「找若是不說出姓名,告訴你才四十六,相信你一定不肯相信。」
蕭七不覺頷首。
趙松忽然道:「那些人毒你不死,只怕自己就得要死了。」
幽冥先生道:「這話怎樣說?」
趙松道:「難道你竟然不加追究,就那樣放過他們?」
幽冥先生道:「你看我可是一個那麼量大的人?」
趙松冷笑:「我看當然是不像。」
幽冥先生微喟道:「老實說,當時我的確想暫時不跟他們算那個賬的。」
趙松懷疑的「哦」地一聲。
幽冥先生道:「因為我當時自己亦知道餘毒尚未清,非要好好休息一下不可,他們卻不 肯給我那個時間,一心想把握機會將我結果,我沒有辦法,明知道後果不堪設想,也只得跟 他們拚個死活了。」
趙松皺眉道:「他們一共多少人?」
幽冥先生道:「不多不少,恰好五十個。」
趙松道:「都給你殺了?」
幽冥先生道:「嗯!」
趙松道:「你好狠的心!」
幽冥先生道:「不是他們死就是我亡,除此之外你叫我怎樣?」
趙松乾瞪眼。
幽冥先生接著道:「事後我倒也有些後悔!」
趙松道:「後悔些什麼?」
幽冥先生道:「我給他們殺掉只是一條人命,我殺掉他們卻是五十條人命。」
趙松冷冷一笑道:「當時你可有通知官府?」
幽冥先生道:「找誰去?」
趙松道:「你自己難道走不動了。」
幽冥先生道:「豈止走不動,根本就昏迷地上。」
「那麼總有甦醒的時候。」
「我醒來已是幾天之後,餓得兩條腿都軟了,到塞飽了肚子,神智又模糊起來,跟著差 不多過了一個多月,腦袋都是空空洞洞的,除了吃東西,什麼都沒有想到。」
趙松冷笑。
幽冥先生接道:「及至我神智完全清醒的時候,那些屍體都已開始腐爛了,我若是那個 時候通知官府,你以為官府會不會相信我?」
趙松不由不搖頭。
幽冥先生道:「這就是了,所以我趕緊埋好屍體作罷,幸好我個性孤僻,與戚友都甚少 往來,住的又是荒郊,等閒沒有一個客人,否則事情真也由不得我。」
趙松悶哼道:「你說的都是實話?」
幽冥先生反問:「以你看呢?」
趙松怔在那裡。
幽冥先生笑接道:「這已是十七八年前的事情,無論如何,現在都是一樣,難道你還想 追究事情的真相,定我的罪?」
趙松怔怔的望著幽冥先生。
幽冥先生又道:「經過這麼多年,你以為是否仍可以再找任何證據?」
趙松冷冷道:「你就是因此不怕將事情說出來。」
幽冥先生連連搖頭,道:「非也非也,吾家祖訓,生不入官門,死不進地獄,換句話 說,就是叫我們做子孫的,千萬不要做壞事,我做的雖然不算得什麼壞事,但殺了那麼多的 人,良心實在有些不安,難得有這個機會,豈可不乘機坦白一番。」
趙松道:「這樣良心就好過了?」
幽冥先生道:「好過得多了。」
他忽然又大笑了起來。
這個老東西腦袋莫非有問題。趙松瞪著幽冥先生,不覺起了這個念頭。
蕭七也怔了。
好一會,幽冥先生才收住笑聲,眼珠子轉了一轉,道:「你們可知道,我為什麼會笑得 這樣子開心。」
蕭七道:「為什麼?」
幽冥先生道:「吾家祖訓生不入官門,死不進地獄,今天我卻非獨在地獄打了一個轉, 而且還被鎖在官門之內,你說這是不是有趣得很?」
蕭七苦笑。
趙松卻冷笑道:「你豈非一直都是住在地獄之內?」
幽冥先生問道:「你是說我那個莊院嗎?」
趙松道:「門前橫匾不是寫得清楚,那就是地獄。」
幽冥先生道:「卻不是真的。」
趙松道:「難道你今天進過了一個真的地獄?」
幽冥先生沉吟著道:「也許。」
趙松道:「真的地獄又是怎樣子?」
幽冥先生道:「我也不清楚?」
他夢囈也似接道:「那會子我好像仍然在莊院的大堂之內,又好像經已墮入地獄之中, 那些判官鬼卒,馬面牛頭,只是瓷像,可是那會兒都動起來,閻羅雙王更朝我瞪大了眼睛, 一個的目光有如冰雪,一個的目光有如火焰,而且,竟然會飛出來。」
趙松奇怪道:「你是說什麼?」
幽冥先生呻吟著道:「火焰,那個女閻羅朝我一瞪眼,竟然有兩團火焰從眼眶裡飛出 來,我才給男閻羅一瞪眼,如同置身冰雪中,那剎那竟然無絲毫寒意,反倒是如遭火焚,嚴 寒酷熱,辛苦極了。」
他說著,面上不覺露出了一片恐懼的神色。
看樣子,他並不像在說謊。
蕭七趙松相顧一眼,無不顯得詫異之極。
郭老爹與那兩個捕快卻聽得由心寒了出來。
幽冥先生接道:「我平日塑造那些瓷像倒也不覺得怎樣,反而弄得越恐怖就越高興,誰 知道它們動起來,卻是那麼可怕,幾乎沒有嚇破我的膽子。」
他苦笑了一下,又道:「葉公好龍,看見真龍出現,便嚇得抱頭鼠竄,當時我大概就是 那種心情吧。」
趙松道:「你其實也應該塑造幾個像人的瓷像才是,那最低限度,總算也有人壯膽。」
幽冥先生道:「可惜我生平所見到的人不是面目可憎,就是一肚子壞水,有幾個叫做比 較好的人,亦不見得好到那裡,我實在提不起那個興趣。」
趙松道:「你們四公子不是很好?」
幽冥先生道:「好什麼?蕭西樓文不如杜茗,武不如董千戶,杜茗有時候簡直就像個婆 娘,董千戶性情像牛一樣,整天賣弄那身蠻力,言語無味,脾氣更就臭得要命。」
趙松道:「那麼你……」
幽冥先生截口道:「我有眼無珠,想起就有氣,若是塑造一個自己的瓷像放在面前,保 管一個時辰也不用,不是我砸碎它,就是它氣死我。」
趙松道:「連自己你都厭惡,別人還用說?所以你就算無端殺人,也不是件值得奇怪的 事。」
幽冥先生笑而不語。
蕭七隨即轉回話題,問道:「老前輩連人帶椅摔倒在地上,莫非就是因為驚於閻羅雙王 的瞪眼?」
幽冥先生道:「可不是。」
蕭七道:「然後那個地獄使者就出現了?」
幽冥先生道:「嗯。」
蕭七問道:「那個地獄使者是怎樣一個樣子的?」
幽冥先生道:「是一個骷髏,裹在黑布內。」
蕭七面色微變,道:「然後他引來了地獄之火?」
幽冥先生道:「起火的時候我已經魂飛魄散了。」
蕭七道:「那是真的火?」
幽冥先生急問道:「我那幢莊院到底怎樣?是不是全給燒了?」
蕭七道:「在我離開的時候,整個大堂已變成了火海,火焰並且已到處流竄,不過方才 那一場暴雨,相信已足以將火熄滅,燒去的大概只是那個大堂而已。」
幽冥先生叫起來:「那可是我的心血所在。」
蕭七道:「恕我無能為力挽救。」
幽冥先生面容倏的又一寬,道:「燒掉了也好,省得我以後看見心驚肉跳。」
他連隨問道:「可是你從棺材裡走出來將我救出去?」
蕭七點頭道:「幸好棺材並沒有釘得太穩,否則莫說救人,便是自己也救不了。」
幽冥先生道:「但是我卻也釘了六枚釘子之多,要破棺而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蕭七道:「的確不容易。」
幽冥先生道:「若換是別人,心固然難免大亂,手只怕亦已嚇軟,只有等死的份兒。」
蕭七道:「這也未必。」
幽冥先生道:「無論如何,你比你那個老子是強多了。」
蕭七淡然一笑。
幽冥先生接問道:「你破棺而出,可見到那個地獄使者?」
蕭七搖頭道:「只見周圍火焰飛揚,迅速蔓延。」
幽冥先生道:「我那時仍在那張長案之後。」
蕭七道:「而且身上衣服已著火。」
幽冥先生目光落在衣衫之上,打了一個寒噤,道:「好險,若是你出遲片刻,我豈非准 得給火烤熟?」
蕭七笑道:「就算不全熟也得半熟了。」
幽冥先生抬頭道:「大概女閻羅就看在你面上至此為止,不再懲罰我,而且將我的魂魄 放回原處吧。」
蕭七道:「也許吧!」
幽冥先生瞪著蕭七道:「在那種情形之下,若換是別人,逃生猶恐下及,況且又是我將 你釘在棺材之內,怎麼你還要出手相救。」
蕭七道:「要我見死不救,由得你活活燒死,這是辦下到。」
幽冥先生道:「為什麼?」
蕭七道:「雖然我有時心狠手辣,但只是對待那種邪惡之徒而已,你到底是怎樣一個 人,到現在我仍然未清楚,萬一你是一個大好人,我見死不救,豈非要一生良心不安。」
幽冥先生嘟喃道:「我雖非邪惡之徒,卻也不是一個大好人。」
趙松冷笑。
蕭七接道:「況且,我們還有一些事情必須問清楚你。」
幽冥先生好像沒有聽到蕭七這句話,繼續嘟喃道:「現在卻輪到我一生良心不安了。」
蕭七道:「哦?」
幽冥先生歎息道:「我活到這年紀,從來不曾受過他人的半點恩惠,想不到卻受了你的 救命大恩,這你說要命不要命。」
蕭七笑笑道:「原來這回事,你可以當作完全沒有這件事發生過!」
幽冥先生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蕭七兩遍,道:「你看來似乎是一個施恩不望報的人,可惜 我也不是一個忘恩負義之徒。」
一頓接道:「什麼時候,我總要找個機會,也救你一命。」
連隨又歎了一口氣,說道:「這豈非由現在開始我就要侍候在你左右,等候機會。」
蕭七一皺眉頭,道:「那麼你是認真了?」
幽冥先生瞪眼道:「怎麼?難道你當我在開玩笑?」
蕭七道:「既然前輩刻意要報答,那麼我們不如索性就來一個公平交易。」
幽冥先生道:「你說來聽聽。」
蕭七道:「只要前輩肯老實回答我幾個問題,我們之間的恩怨就從此一筆勾消怎樣?」
幽冥先生不禁一怔道:「這可是你說的!」
蕭七道:「嗯。」
幽冥先生道:「那麼我們就一言為定了。」
他連隨催促道:「你要問什麼只管問,知無不言。」
「那麼晚輩斗膽先問一句,」蕭七目光一轉,手指放在桌子上那具屍體,問道: 「前輩為什麼要殺死這個女孩子?」
幽冥先生反問道:「她是誰?」
趙松一挑眉,方待說什麼,蕭七已應道:「也許就是杜飛飛。」
幽冥先生又接著問道:「杜飛飛是什麼人!」
趙松道:「杜茗的長女。」
幽冥先生「哦」一聲,忽然皺起了眉頭,道:「老杜的長女叫做飛飛!」
蕭七奇怪道:「前輩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幽冥先生道:「老杜的長女彌月之際也曾給我帖子,我沒有親身前去恭賀,教僕人送去 一份禮物。」
他思索著道:「如果我沒有記錯,他給長女起的名字並不叫飛飛,而是叫……」
他一再搖頭,一時間似乎想不起來。
蕭七拭探道:「是不是仙仙?」
幽冥先生猛然脫口道:「下錯,是叫仙仙。」
蕭七道:「那是多少年之前的事?」
幽冥先生道:「大概在我中毒被害之前的幾月,所以我記得這麼清楚,亦是說仙仙這孩 子今年應該就有十八歲大了。」
蕭七點頭道:「嗯!」
幽冥先生道:「至於後來他何時多了飛飛這個女兒我可就不清楚了。」
蕭七道:「飛飛是仙仙的姊姊。」
幽冥先生道:「真的不是妹妹嗎?」
蕭士道:「前輩也許忘記了。」
幽冥先生道:「我的記憶還不至於這樣差,若說是老杜糊塗同樣沒有可能,難道是第二 個女人替他生的,當時一直藏在外面?」他怪笑起來,道:「只有這個解釋了,你也許不 知,老杜這小子有美劍客之稱,在外面一直風流得很。」
蕭七道:「是也好,不是也好,都無關要緊,現在要知道的,只是飛飛的死因。」
幽冥先生笑聲一頓,正色道:「你們找錯人了,我既不認識杜飛飛,也沒有殺過人。」
蕭七盯著幽冥先生,還未開口,趙松已冷笑道:「你這樣回答早在我意料之中,殺人凶 手否認殺人本來就是司空見慣的一回事。」
幽冥先生笑顧趙松道:「我若是殺人兇手,早就開溜了,怎還會待在這兒。」
趙松道:「但是你卻是非待在這兒不可!」
幽冥先生搖頭道:「你錯了。」緩緩將抱住後腦那雙手抽出來。
在他那雙手的手腕之上,本來都鎖著手銬,現在卻都已打開,變了握在他的右手中,他 笑接口道:「他以為這東西真的能夠鎖住我?」
趙松驚愕問道:「這副手銬你怎麼弄的?」
幽冥先生道:「莫非你忘了我有一雙巧手?」
他那雙鳥爪也似的手緩緩一翻,繼續道:「在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已經暗中將鎖弄開, 因為我實在也有些懷疑自己究竟是否陷身地獄之內,也不想束手待斃。」
趙松冷笑道:「你這個老小子好狡猾啊。不過你若是以為弄開了鎖鏈就可以離開,便將 這個衙門看得太簡單了。」
幽冥先生道:「哦?」
趙松道:「首先你得把趙某人放倒,否則休想踏出這個房間半步。」
幽冥先生道:「有件事我還沒有告訴你。」
趙松道:「說。」
幽冥先生雙手又一翻,道:「我這雙手除了巧之外,還有力,很有力!」
說著他右手五指陡地一緊,握在手中那副手銬立時扁了。
趙松心頭一凜。
幽冥先生又道:「還有,這條鐵鏈也是一樣很好的武器。」倏的一揮右手,只聽到「嘩 啦」的一聲,連著那副手銬的那條鎖鏈立時毒蛇般飛出,擊在丈外一扇窗戶之上。 那扇窗戶「轟」地四分五裂,碎片激射,鐵鏈剎那倒捲,飛回幽冥先生手中。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0:08:29
第十三章 地獄使者
趙松面色大變,旁邊兩個捕快的右手不覺已抓住了腰間的佩刀。
郭老爹半側身軀,看樣子已準備隨時往桌底下鑽。
蕭七卻若無其事。
幽冥先生旋即拋了手中鐵鏈,目注趙松道:「總捕頭雖然武功高強,但出其不意,只怕 亦不難為我所算。」
趙松不能不點頭。
幽冥先生接道:「所以我要離開,其實也是很容易的。」
趙松只有點頭。
幽冥先生又道:「但我若是就此離開,豈非就等於承認自己是個殺人兇手,畏罪潛逃, 那時候我即使沒有在這裡傷人,總捕頭也一樣不會放過我。」
趙松冷笑道:「你知道最好。」
幽冥先生皺眉道:「老實說,這件事我也非常奇怪。」
他說著拋下手中鐵鏈。
趙松面色一寬,似欲有所舉動,蕭七即時手一攔,道:「趙兄且先聽他怎樣說話。」
「也好。」趙松有些無可奈何。
幽冥先生接問道:「你們到底在那兒找到那具屍體?」
蕭七道:「在城外。」
幽冥先生道:「不是在我那個迦落捺?」
蕭七搖頭。
幽冥先生道:「那怎麼會懷疑到我頭上?」
蕭七道:「因為屍體是藏在一個瓷像之內,那個瓷像塑的是那一個羅剎女鬼,與你那個 莊院之中的極之相似?」
郭老爹插口道:「手工精細,不比普通,所以我才會想到你閣下?」
幽冥先生側首道:「你是那一位?」
郭老爹道:「人家都叫我郭老爹,是衙門的仵工,不過,年輕的時候,卻是個陶工,所 以那個瓷像手工的優劣,多少也看得出來。」
幽冥先生又問道:「你到過我那兒?看過我塑的瓷像?」
郭老爹道:「閣下莫非忘記了,在多年前曾經函約這兒有名陶工前往藺下那個莊院參觀 那些瓷像嗎?」
幽冥先生一怔,忙笑道:「是有過這件事,我也不知道怎的會出那個念頭,大概那是富 賈不還鄉,如錦衣夜行的心理作祟,怎麼?也有你的份兒?」
郭老爹搖頭道:「就算那會子我仍然干陶工那一行,也沒有那個資格接受閣下的邀請, 不過鄰近的幾位前輩都在閣下邀請之列,回來都無不機不絕口。」
幽冥先生大樂,怪笑不絕,突然一頓,道:「那個瓷像現在呢?」
郭老爹道:「因為要弄出屍體來,已鑿碎了。」
幽冥先生道:「全都鑿碎了。」
郭老爹道:「這是無可避免之事。」
幽冥先生不禁連聲歎息道:「可惜可惜!」
蕭七道:「前輩的意思……」
幽冥先生道:「若是那個瓷像沒有碎,我也許可以看得出那是誰家的製品,要知那正如 和武功一樣,每一家都有每一家的特徵。」
蕭七一怔道:「我們可沒有考慮到這方面。」 幽冥先生想想又問道:「方纔你用到也許那兩個字,莫非死者的身份仍未能夠確定?」 蕭七道:「屍體的皮膚不少都粘在瓷片上,是以面目破爛不堪,根本無法辨認,我們只 是從載在屍體手腕上的一支玉鐲來假定。」
他歎了一口氣,又道:「希望當然就不是杜飛飛。」
幽冥先生道:「老杜與老蕭是結拜兄弟,你們當然也很要好。」
蕭七道:「我與他們姊妹正所謂青梅竹馬長大,簡直就兄妹一樣。」
幽冥先生道:「你到過他們家了!」
蕭七頷首道:「事實證明飛飛已經失蹤了幾天。」
幽冥先生道:「這的確不妙得很。」
蕭七無言輕歎。
幽冥先生忽然道:「可否讓我看一看那個屍體?」
趙松道:「就放在桌上?」
幽冥先生緩緩站起身子,他站起來的時候,腳鐐的鎖亦已打開,趙松看在眼內,只有苦 笑。
郭老爹不用吩咐,將覆在屍體上的白布拉下。
幽冥先生只望一眼,雙眉便自緊鎖,但仍然走近去,俯首細看一遍。
然後他歎了一口氣,揮手叫郭老爹覆回白布,回過頭來,道:「不將她弄出來還好。」
蕭七道:「當時大家一心想知道瓷像之內是否藏有屍體,並沒有考慮到那許多細節。」
幽冥先生倏的打了一個寒噤,道:「好可怕的手段,這個兇手的腦袋只怕有問題。」
趙松冷冷道:「就像你。」
幽冥先生搖頭道:「比起他我可差得遠了。」
他淡然一笑,接著道:「我不錯也一直自以為自己的腦袋有問題,而且已無藥可救,但 現在看來,似乎還不至於那麼嚴重。」
趙松瞪眼道:「你將小蕭困在棺材內之際,不是曾說過,要將他燒成瓷像?」
蕭七也望著幽冥先生,道:「前輩當時的確這樣說。」
幽冥先生苦笑道:「我是聽到你們在堂中那番說話,故意如此唬嚇你,便是那一劍,也 看準了才刺進棺材。」
趙松冷哼一聲,道:「這種玩笑也開得的?」
幽冥先生道:「其實也怪不得我。」
趙松道:「哦?」
蕭七應道:「是我弄壞他的棺材在先的。」
幽冥先生笑笑道:「你若非躲進棺材之內,我也想不出這個主意。」
蕭七苦笑道:「這叫做弄巧反拙。」
趙松道:「這老小子油腔滑舌,莫教被他騙信了。」
蕭七沉吟道:「殺人的若是他,那個所謂地獄使者也不會找到他的頭上,而且引來地獄 之火,欲置他於死地。」
趙松一想也是,幽冥先生接道:「我那些瓷像之內也沒有藏著屍體。」
趙松道:「有沒有,並不難知道。」
幽冥先生微喟道:「反正那一場地獄之火,是必會弄壞下少瓷像,你下妨著人將它們鑿 開來一看。」
「若是找出屍體來,可有你看的。」趙松心念一轉,「大堂那面暗壁之後到底是什麼地 方?」
幽冥先生道:「一條地道,通往我建在地下的書齋,寢室,還有存放食物的倉庫。
趙松瞪眼道:「你瘋了。」
幽冥先生沉聲道:「這是為安全設想,一朝經蛇咬,十載怕井繩,你沒有被別人那樣暗 算過的經驗,相信很難體諒到我的心情。」
趙松怔在那裡。
幽冥先生突然又怪笑一聲。「再說,我若是住在上面那就不像捺落迦的了,到底我仍然 是一個人。」
他怪笑接道:「也因為我仍然是一個人,叫我在夜間伴著那些瓷像睡覺,可也滿不是滋 味,即使在白天,看見那些瓷像有時我也會肉跳心驚。」
趙松真有些啼笑皆非,沒好聲氣的說道:「這算做什麼?那些瓷像可全部是你自己弄出 來的,還怕什麼?」
幽冥先生道:「我所以塑造那些瓷像,主要的目的是藉此來鍛煉,表達自己的技巧,經 過那件事,對於生人我實在沒有多大好感,死人的形相卻是一點也都不美,那除了地獄諸般 鬼怪之外,叫我去塑造什麼?」
趙松道:「天神不是更好嗎?」
幽冥先生搖頭道:「不成,那太像人了。」
這次卻到趙松搖頭了。
幽冥先生自嘲的接道:「況且我變成這個樣子,豈非正好就與鬼為鄰?」
蕭七道:「前輩這種心情並下難明白,不過,據說鬼也是人變成的,從前輩總是以人為 大前提這點看來,對於人前輩也並非完全是深痛惡絕。」
幽冥先生苦笑道:「嗯,可惜我現在才遇上了一個你這樣不錯的人。」
蕭七道:「好像我這樣的人比比皆是,前輩應該多些進城來走走。」
幽冥先生道:「你這是叫我嚇人。」
蕭士道:「前輩現在的樣子其實也不怎樣難看,最低限度,我們幾個人都不覺得可 怕。」
趙松一旁聽到這裡,欲言又止。
幽冥先生沒有在意,只盯著蕭七,忽然大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我現在倒有些給 你說動了。」
他大笑著接道:「其實我那兒也並非只得我一個活人。」
蕭七道:「還有誰?」
幽冥先生答道:「是父子兩人,都姓劉。」
蕭七莞爾道:「當然了。」
幽冥先生道:「我塑造瓷像的材料還有那些食物都是他們父子替我打點的。」
蕭七道:「他們是否躲在牆壁內,那可糟糕了?」
幽冥先生搖頭道:「老劉七年前已經病逝,他在生的時候也很少留在莊院內,反倒是小 劉,懂事以來一直就侍候在我左右,卻不知什麼原因,月前他出去之後,就沒有回來。」
蕭七道:「他出去是幹什麼?」
幽冥先生道:「莊院內的米糧已快要吃光,是我吩咐他出去補購,誰知道一去無蹤。」 他歎息一聲,接道:「也許他已經厭倦了住在那樣的莊院裡,對著這樣的老怪物。」
蕭七道:「這個小劉有多大?」
幽冥先生道:「快三十,其實也不小的了。」
蕭七道:「是怎樣一個人?」
幽冥先生道:「矮個子,有幾分傻氣,人倒是挺老實的。」
他嘟喃接道:「我對他自問也是不錯,每次他回家探母,非獨沒有留難他,而多少也 給他一些銀兩回去,現在他走了,一句話都沒有交代。」
蕭七道:「會不會家裡發生了事,一時走不開?」
幽冥先生道:「是這樣亦未可知。幸好莊院內還養有不少雞鴨,不過也快盡了,今天我 吃的那支雞已是最後的一支,他今天若是不回,明天我就得走出莊院嚇人了。」
趙松道:「這個問題我們現在經已替你解決,這幾天內,說不定也無須你為此擔憂。」
幽冥先生道:「總捕頭意思是說,要將我留在這兒?」
趙松道:「嗯。」
幽冥先生卻笑起來,道:「妙極了,妙極!我正想嘗試一下監牢滋味如何!」趙松又怔 住。
幽冥先生一邊笑,一邊繞著那具屍體打了一個轉然後倏的怔住在一旁,一副若有所思的 模樣。
趙松沒有理會他,轉向蕭七道:「蕭兄看見了仙仙姑娘沒有?」
蕭七點頭,雙眉緊鎖。
趙松鑒貌辨色,道:「莫非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蕭七道:「這件事情現在發展得更加詭異了。」
趙松傾耳細聽。
蕭七將杜仙仙方纔的遭遇說了出來。
不獨趙松他們聽得心膽俱寒,怔住在那裡,幽冥先生也詫異之極,追問了下去。
蕭七索性將杜飛飛失蹤前一段遭遇也覆述一遍。
幽冥先生亦聽得怔住,好一會,才如夢初醒的道:「杜仙仙不會說謊的吧?」
蕭七道:「那個骷髏你不是也見到了嗎?」
幽冥先生雙手捧頭,一旁坐下,道:「怎麼竟然真的有所謂地獄雙王?有所謂地獄使 者?」
蕭七歎了一口氣。
幽冥先生目光一轉,笑顧蕭七道:「看來你的福氣倒也下小。」
蕭七隻有歎氣。
幽冥先生又道:「不過女閻羅竟然會打翻了醋罈子,竟然要一再的殺人,卻也是大出意 料之外的。」
趙松又插口道:「其他的,難道就在你意料之中?」
幽冥先生道:「我若是沒有幾分相信也不會弄出那麼一個捺迦落來。」
他倏的打了一個寒噤,道:「如此看來,我遲早也是要進地獄了。」
趙松道:「這豈非遂了你的心願。」
幽冥先生苦笑道:「我可沒有杜家姊妹那麼幸運,只怕一下去,就得被放在油鍋裡滾一 滾。」
趙松聽得好笑,卻尚未笑出口,心頭已自寒了起來。
眾人也呆在那裡。
驀地裡,幽冥先生叫起來:「不對不對。」
蕭七脫口道:「什麼不對了?」
幽冥先生道:「那個引來地獄之火的若真的是地獄使者,便該知道我當時說的乃是假 話,知道我實在才得四十六歲。」
蕭七動容道:「嗯。」
幽冥先生接著道:「這其中只怕另有蹊蹺。」
蕭七沉默了下去。
幽冥先生瞪著蕭七,道:「你有沒有什麼仇人?」
蕭七道:「很多,但無論什麼仇人,相信也不會用這種手段來報復。」
幽冥先生道:「不錯,不錯。」
他一笑接道:「這倒像一個女人得不到一個男人的歡心,又或者一個女人被她心愛的男 人遺棄了,移情別戀,妒忌起來,反愛成恨,將那個男人愛的女人,與愛上那個男人的女人 都一併怒上,殺之然後才甘心。」
趙松瞪眼道:「你說到那裡去了?」
幽冥先生道:「這件事若是人為,也就只有這一個解釋比較合理的了。」
趙松道:「那有這樣的女人?」
幽冥先生笑瞇瞇的望著趙松道:「非獨有,而且多得很。」
趙松道:「哼。」
幽冥先生笑接道:「看來你對於女人的心理還不大瞭解。」
趙松道:「你難道就瞭解了?」
幽冥先生道:「我最少見過三個那樣的女人,幸好她們的武功都不大好,所以還沒有闖 出什麼禍來。」
趙松閉上了嘴巴。
幽冥先生轉顧蕭七道:「以他這樣英俊瀟灑,年輕有為的小伙子自然必會有很多女孩子 垂青,所以即使闖出這種禍也不足為奇。」
蕭七苦笑道:「晚輩一直都行規步矩,說話亦一直檢點得很。」
幽冥先生道:「我看你也是。」
他卻又接問一句:「你仔細想想,在江湖上可曾招惹過什麼女人?」
蕭七不假思索,道:「沒有。」
幽冥先生道:「怕只怕襄王無夢,神女有心。」
蕭七幾喟道:「這就不得而知了。」
幽冥先生又問道:「在樂平這裡又如何?」
蕭七道:「除了杜家姊妹,就只有一個董湘雲比較接近。」
幽冥先生道:「董湘雲又是誰家的女兒了?」
趙松道:「董千戶。」
幽冥先生摸摸腦袋,道:「莫在像董千戶那個臭脾氣才好。」
趙松一笑道:「只怕比董千戶還要凶上一倍!」
幽冥先生一怔,道:「什麼?」
趙松道:「這位董大小姐有個外號叫火鳳凰,這周圍百里,不知道她的人大概沒有幾 個,看見她不想趕快開溜的,相信就更少了。」
幽冥先生道:「有這麼厲害?」
趙松道:「這裡的酒褸最少有兩間被她拆掉了一半。」
幽冥先生一吐舌頭,道:「乖乖。」
趙松歎息道:「別的人我倒不大清楚,只是我老遠看見她,頭自然就會痛了起來。」
幽冥先生道:「能夠令一個地方的總捕頭老遠看見就頭痛的女孩子,縱然不細說,我也 想像得到她有多厲害。」
趙松道:「幸好她雖然天不怕,地不怕,老子也不怕,對於一個人卻是聽話得很,所以 只要那個人來得及時,還是可以制止得住她鬧下去的。」
幽冥先生道:「那個人是誰?」
趙松瞟著蕭七,幽冥先生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道:「不是這位吧?」
趙松道:「正就是這位。」
幽冥先生目注蕭七,咭咭怪笑道:「看來那位火鳳凰準是喜歡上你了。」
蕭七苦笑無言。
幽冥先生道:「像你這樣溫文有禮的小伙子當然不會喜歡那種女孩子。」
蕭七道:「哦?」
幽冥先生笑笑道:「那種女孩子愛得深,恨得切,得不到的東西,說不定寧可摔碎也不 肯給別人。」
趙松問道:「不忍心摔碎又如何?」
幽冥先生道:「那自然就是將要得到這件東西的敵人擊倒,沒有人跟她搶,自然就是她 的了,是不是?」
趙松道:「未必吧。」
幽冥先生道:「她卻是會這樣想。」
蕭七歎了一口氣,道:「幸好我並不是東西,是個人。」
幽冥先生笑笑道:「很多人都喜將人叫做東西的,我只是其中之一。」
蕭七道:「湘雲的脾氣雖然是凶一些,心地卻是善良的。」
幽冥先生道:「杜家姊妹的性格又如何?」
蕭七道:「飛飛沉靜而理智,仙仙嬌憨而溫柔,更不會做出傷害他人的事情,現在她們 都是受害者,飛飛生死未卜,仙仙又已面臨死亡威脅。」
幽冥先生道:「除了她們,是否還有第四個?」
蕭七斷然道:「沒有了。」
幽冥先生斷然道:「這件事分明就是一派酸風妒雨,若不是人為,我們就惟有乾瞪著眼 睛看事情發展,若是人為,你真要小心防範。」
蕭七道:「董湘雲?」
幽冥先生不笞,又說道:「這若非人為,是女閻羅在吃乾醋也不無可能,我事實也看見 閻羅雙王瞪眼睛。」
蕭七忽然道:「會不會是前輩喝醉了,生出來的幻覺?」
幽冥先生道:「我千杯不醉,那麼一壺酒,如何醉得了我?」
話口未完,突然一呆,道:「不過也真奇怪,我那天我的酒量好像非常不好。」
他摸摸腦袋,道:「莫非我那個時候魂魄真的經已離軀殼?」
蕭七道:「若不是?」
幽冥先生道:「就一定是那壺酒有問題了。」
蕭七道:「那壺酒放在什麼地方?」
幽冥先生道:「地下的小酒窖內。」
蕭七道:「有誰知道那地方?」
幽冥先生道:「小劉。」
蕭七又問道:「前輩是否終日都在地下室之內?」
幽冥先生道:「日間我多數在後院捏瓷像。」
「小劉離開這一個月之內也一樣?」
「你以為我這種人會受他人影響?」
「應該不會。」
「不過即使我在地下室之內,小劉要進來,我也未必會發覺。」
蕭七道:「哦?」
幽冥先生道:「因為他是支蜘蛛。」
「蜘蛛?」蕭七一怔。
幽冥先生道:「平日我習慣也是叫他蜘蛛。」
蕭七道:「為什麼?」
幽冥先生道:「他身材矮小,手腳卻又細而長,行動敏捷,活像蜘蛛一樣。」
蕭七沉吟起來。
幽冥先生道:「不過這個人忠厚老實,是絕不會算計我的。」
趙松冷笑道:「他若是真的如此,也不會不告而別。」
幽冥先生一呆,道:「也許他是出了什麼意外?」
趙松道:「這個人家在那裡?我教人去打聽一下。」
幽冥先生又是一呆,道:「這個我可是不清楚,好像在城中。」
趙松道:「那他本來叫做劉什麼?」
幽冥先生搔首道:「好像叫大貴。」
趙松道:「你記清楚了?」
幽冥先生道:「大概不會錯的吧?」
趙松皺眉道:「看來你這個人其實也糊塗得很。」
他隨即吩咐一個捕快:「你帶幾個兄弟打聽一下,城中可有劉大貴這人。」
那個捕快應命退下。
幽冥先生目送那個捕快離開驗屍房,喃喃道:「小劉人很忠厚老實嘛。」
趙松冷冷笑道:「那你是寧可接受魂飛魄散這個解釋了?」
幽冥先生道:「那個地獄使者一時記錯了我的年紀亦未可知,很多小說不是都有記載地 獄使者勾錯別人魂魄的故事,可知他們其實也不是很精明的。」
趙松盯著他,嘿嘿的冷笑雨聲。
幽冥先生目光一轉,又落在那具屍體之上,目不轉睛,若有所思。
一這些動作蕭七看在眼內,有些奇怪,但仍然等了一會,才問道:「前輩對這具屍體莫非 是有什麼懷疑?」
幽冥先生搖頭!
蕭七道:「那麼前輩如此留意那具屍體是……」
幽冥先生截口道:「要知道這具屍體的真面目並非全無辦法。」
蕭七追問道:「前輩這樣說……」
幽冥先生又截道:「辦法雖然有,卻也是麻煩得很,而且你們未必會同意。」
趙松道:「你真的有辦法回復死者的本來面目?」
幽冥先生斷然道:「有。」
趙松向蕭七道:「蕭兄以為如何?」
蕭七道:「一切總捕頭做主。」
趙松目光一轉,回對幽冥先生,半晌才說道:「好,我讓你試試。」
幽冥先生卻目注郭老爹道:「那麼先勞煩老人家設法替我找來塑造瓷像的諸般工具材 料,都要最好的。」
郭老爹一呆,轉望向趙松。
趙松頷首。郭老爹道:「這兒幾個陶工名匠與我馬馬虎虎叫做朋友,要張羅大概不成問 題。」
趙松揮手道:「快快去。」
郭老爹站起身子,打了一個揖,連隨舉起了腳步。
幽冥先生目送他走出驗屍房,連連黠頭。
蕭七忍不住問道:「前輩到底有什麼妙法?」
幽冥先生目光又回到那具屍體之上,半晌才從口中吐出四個字
──「借屍還魂?」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0:09:47
第十四章 金雷
雨後卻斜陽,杳花零落香。
一支杳枝從杜家莊東面圍牆上伸了出來,枝頭的香花大半已被風吹落,雨打落,零散在 牆外的地上。
風仍急,殘餘的幾朵香花顫抖在風中,斜陽下看來那麼的淒涼。
又一朵被吹落。
一陣車馬聲即時隨風吹來了。
※
※
※
得得馬蹄聲,轔轔車輪聲之中,一輛馬車不徐不疾的由東駛來。
馬蹄踏碎了落花,車輪輾碎了落花,停在杜家莊門前。
車把式沒有作聲,也沒有下車,甚至沒有將頭抬起來,在他的頭上,戴著老大的一頂竹 笠。
車廂的門戶旋即打開,一個人躍了下來。
是一個中年捕快,一臉的鬍子,濃眉大眼,面色紅得出奇,快步奔上石階,立即拿起門 上的獸環,用力敲在大門上。
門立即在內打開,一個老僕人探出頭來,看見站在門外的竟然是一個捕快,下由一怔, 道:「這位……」
那個捕快道:「我是官府的捕快。」
語聲低沉,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威嚴。
老僕人忙問道:「未知官爺到來有何貴幹?」
捕快道:「敢問你家小姐可在家?」
老僕人又是一怔,半晌問道:「宮爺,你是……」
捕快補充道:「是問那位杜仙仙小姐。」
老僕人奇怪的望著那個捕快,道:「在的,不知……」
捕快截口道:「這裡有一封信,是蕭公子叫我送來的。」探手從懷中將一封信取出。
老僕人詫異問道:「那位蕭公子?」
捕快道:「蕭七。」
老僕「哦」一聲,道:「蕭公子已回來了?我家主母正要找他呢。」
他連隨偏身,道:「請進來。」
捕快搖頭,只將信遞上,道:「勞煩將這封信交給你家二小姐,請她立即拆閱隨我到城 外走一趟。」
老僕道:「到底什麼事?」
捕快道:「蕭公子都已寫在信上,她一看就明白了。」
老僕接過那封信,疑惑的望著那個捕快。
捕快接道:「以我所知,是關係於杜大小姐的失蹤。」
老僕驚喜道:「什麼?大小姐有下落了?」
捕快催促道:「老人家,請。」
老僕人半身欲轉未轉,道:「二小姐就在大堂內,宮爺請進去飲杯茶歇一歇,怎樣?」
捕快搖頭,道:「不,我等在這裡好了。」
老僕這才轉身舉步。
※
※
※
素白的信箋之上,龍飛鳳舞寫著兩行字。
飛飛的生死已經水落石出。
見字請立即隨來人出城一行。
信末的署名正是蕭七,這事實也是蕭七的筆跡。
杜仙仙分辨得出,拆開信一看,雙眉不由鎖起來。
她已換過一身濕衣,濕水的頭髮亦擦乾梳好,進內堂見過母親,然後才出來大堂。
蕭七的說話她記得很穩。
那些婢僕未見她從大門進來,卻見她從後堂走出,都覺得很奇怪。
也只是奇怪而已,並沒有多問,仙仙也沒有多說,就是對母親,亦只有說尚未有任何杜 飛飛的消息。
在事情尚未確實之前,她絕不想讓她的母親擔憂受驚。
大堂中婢僕不時進出,人多了,膽自然也壯了起來。.
出來的時候,她隨手拿了兩卷詩集,幾冊書。
可是她又那裡還有心情看書?不過捧著書冊在手,無論如何,總沒有那幾礙眼,總勝過 只坐那裡發呆。
她繃緊的神經也逐漸鬆弛下來,但現在看到了那封信,立即又再繃緊。
姊姊到底怎樣了?
她倏的站起身子,問那個老僕:「祥伯,你說送信來的是一個捕快?」
那個老僕叫做杜祥,自小賣入杜家。看著仙仙長大,卻是第一次看見仙仙這樣子緊張, 一怔忙點頭應道:「是。」
仙仙又問道:「現在他人呢?」
杜祥道:「等候在門外。」
仙仙道:「怎麼不請他進來?」
杜祥道:「那位官爺說等在那兒就成了。」
仙仙舉起了腳步。
杜祥急問道:「小姐那裡去?」
仙仙腳步一凝,道:「隨那個捕快去見蕭大哥。」
杜祥道:「是不是已經有大小姐的下落了?」
仙仙點頭,腳步再起。
杜祥追前兩步,又問道:「大小姐現在到底怎樣了?」
仙仙搖頭道:「仍然未清楚。」腳步不停。
杜祥追前道:「這件事,老奴以為最好跟主母說一聲。」
仙仙「霍」地收住腳步,目注杜祥,正色道:「在事情未清楚之前,還是不要驚動我 娘,你知道的,我娘的身體一向不大好。」
杜祥變色道:「聽小姐口氣,大小姐莫非……」
仙仙截口道:「目前一切都只是推測而已。」
她連隨將手中那封信交給杜祥,吩咐道:「我娘若是聽到了消息,或者找我找得急,你 就將這封信給她看,她知道我跟蕭大哥在一起,就會放心了。」
杜祥雙手接下,說道:「蕭公子武功很高強,小姐跟他在一起,老奴也放心得很。」
仙仙笑笑,再次舉起腳步。
杜祥恭送出去。
那個捕快果然等候在門外,一見到杜仙仙,欠身道:「這位想必就是杜小姐了。」
仙仙道:「嗯。」接問道:「這位大哥是……」
那個捕快道:「我叫做金雷,一向追隨趙頭兒出入。」
仙仙道:「先前我在衙門,我可沒有見到你。」
金雷道:「這是因為當時我奉命外出查案未歸。」
仙仙道:「你們辛苦了。」
「職責所在。」金雷道:「因事態嚴重,大夥兒這一次差不多完全出動了。」
仙仙轉問道:「蕭公子現在又在那兒呢?」
金雷道:「在城西三里等候小姐。」
仙仙道:「是否有什麼新發現?」
金雷道:「好像就是了,我不大清楚,不過頭兒有話語交代下來,蕭公子希望小姐盡快 前往會合。」
仙仙道:「我這就起程。」
金雷擺手道:「馬車在這裡,請上車!」
蕭大哥找得我這樣急,事情一定不尋常,姊姊莫非……
仙仙心情忑忐,實在不敢想像。
金雷再一聲:「請上車!」
仙仙忙移動腳步,向那輛馬車走去。
金雷亦步亦趨,下了石階,搶前一步,將車廂門拉開。
仙仙手一按,身一縱,便入了車廂。
車廂內很乾淨,放著兩個墊子,仙仙在左邊一個坐下,回頭卻見金雷並沒有跟上來,正 在將廂門關上,道:「怎麼你不上車子?」
金雷停下動作,道:「這樣怎成,我到前面車座,跟車把式一起好了。」
仙仙明白他的心意,也不勉強,道:「辛苦了。」
「那裡說話。」金雷繼續將廂門關上,隨即轉身奔到車前,縱身躍上車座,坐在那個車 把式的身旁。
那個車把式不用吩咐,手一揚,馬鞭叭一響,拖著車廂那兩匹健馬各自低嘶一聲,便撒 開了四蹄。轔轔車聲立時又響了起來。
那個車把式繼續揮動鞭子,他始終都沒有取下那頂竹笠,也始終沒有抬頭。
這是不是有些奇怪。
杜仙仙並沒有留意那個車把式,杜祥也沒有。
他站在門前,目送那輛馬遠去,也不知怎的,心頭突然生出了一種不祥的感覺。
大小姐沒有事就好了。
他心中默禱,完全沒有想到這種不祥的感覺,也可能是因為杜仙仙而生出來。
杜仙仙與蕭七在一起,應該是很安全的。
無論誰都會這樣想,是不?
※
※
※
馬車駛前十來丈。金雷倏的從車座旁邊拿起一件簑衣,一頂竹笠。
他迅速戴上了竹笠,將簑衣一披一攏,緊包住了身子。
杜祥那邊看不清他的舉動,仙仙在車廂之內,當然也看不見。
多了一頂竹笠,一件簑衣,金雷就一點也不像一個捕快,那頂鶴毛帽子與及一身官服都 已被竹笠簑衣所遮蓋。
看來,他是不想別人看出他捕快的身份。
他若真是一個捕快,又何懼別人知道他的身份。
若非捕快,是什麼人?
還有那個始終將面龐藏在竹笠下的車把式,又是什麼人?
※
※
※
馬車終於出城。
西城。
並沒有什麼人留意這輛馬車,因為從外表看來,這實在只是一輛普通的馬車。
雨雖已經停下,街道上仍然遍佈泥濘,也有不少的路人,頭上仍然戴著竹笠,身上仍然 披著簑衣,或者拿在手裡。
仙仙靜坐在車廂之內,偶然推開窗戶外望,亦沒有引來他人注目。
仙仙也無意引來他人注目。
本來她就是一個很內向的女孩子,不像「火鳳凰」董湘雲。
※
※
※
出城三里,馬車駛離大路,進入了左邊的一條小徑。
杜仙仙一直都沒有在意,忽然在意,推開窗戶一望,發覺馬車赫然行駛在荒僻的小徑之 上,左右都是荒草樹木,不見人家。
她心中不知怎的忽然發出了一陣寒意,忍不住探頭問道:「金大哥,還要走多遠?」
「已到了。」一個陰森的聲音回答。
不是金雷的聲音。
仙仙聽在耳裡,不覺一呆。
這聲音好像在那裡聽過。
在那裡?
仙仙一時問又省不起來。
馬車即時戛然停下。
仙仙脫口問道:「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那個聲音答道:「地獄的進口?」
仙仙不由又一呆。
也就這個時候,一個從前面車座躍下來,正是那個車把式。
在他的頭上仍然戴著那頂竹笠。
才一落地,一股白煙就從他腳下冒起來。
開始的時候非常淡,但迅速變濃,眨眼問已將那個車把式埋在當中。
車把式這才舉起腳步,擁著白煙走過來。
杜仙仙瞪大了眼睛,一瞬也不一瞬的瞪著那個車把式,忽然一個念頭剎那電光一樣劃過 她的心頭去。
這個車把式莫非就是那個地獄使者?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仙仙的纖纖素手緊緊扶握住腰問長劍的劍柄。
那個車把式也就在車窗前停下腳步,半截身子已被白煙所掩沒。
仙仙握劍更緊,厲聲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車把式道:「地獄使者!」
語口未完,頭上那頂竹笠呼地飛開,露出了裹在黑市中的一個骷髏頭!
正是那個地獄使者!
怪不得聲音好像在那裡聽過。
仙仙一聲呻吟道:「是你用詭計騙我來這裡。」
骷髏點頭道:「正是。」
仙仙道:「那封信……」
骷髏道:「是假的。」
仙仙有點不相信的道:「那分明是蕭大哥的筆跡。」
骷髏怪笑道:「有什麼我不能夠模擬的?」
仙仙道:「那個叫做金雷的捕快……」
骷髏道:「已經被我勾走去了魂魄,已無異是一個傀儡,所有的言行都是我的主意。」
仙仙道:「你……」
骷髏截口道:「人太多的地方我不能夠進去,供奉門神的門戶,我也不能夠進去。」
一頓接著道:「時辰卻已至,只有如此?」
仙仙面色大變。
骷髏的語聲更奇怪,呼喚道:「來啊,隨我來啊……」
仙仙的心神應聲一陣恍惚,眼瞳中終於露出恐懼之色。
強烈的恐懼。
她猛咬了一下嘴唇,左掌疾揮,「嘩啦」一聲,馬車的窗戶立被她一掌拍碎,她右掌同 時拔劍出鞘,人劍便待穿窗射出去!
也就在這剎那,她突然發覺那個骷髏已經移前來,距離窗戶不過三尺!
她半起的身形立時凝結,劍卻在那剎那刺了出去!
刺向那個骷髏頭!
「篤」一聲,劍正中那個骷髏頭,那個骷髏頭立時「噗」地粉碎。
裹著骷髏頭的黑市迅速萎縮,消失在白煙中,詭異慘厲已極的怪叫聲連隨從白煙中透出 來,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既像在呻吟,又像在叱責。
「杜仙仙,你好大的膽子,嗚──」
一樣的說話,一樣的聲調。
這豈非與杜仙仙在那幢荒宅之中的遭遇一樣!
杜仙仙面色慘白,握劍的手已起了顫抖,嘶聲道:「給我滾出來!」
那個地獄使者應聲從白煙中冒出來,卻是在七尺之外,萎縮的黑市竟已回復原狀,當中 又裹著一個粉白的骷髏頭。
聲音又是一模一樣的骷髏頭,陰森森的冷笑道:「我的頭碎了又會復合,你卻是一進地 獄就永不超生?」
杜仙仙由心寒了出來,雙手握劍,正準備捨命一搏,白煙中已出現了骷髏的一支手。
杜仙仙到現在才看到那骷髏的手。
沒有血,沒有肉,只是慘白的骨骼,「格格」的在作響。
那個骷髏正在招手,道:「來,來來……來……」
杜仙仙立時感覺一陣昏眩,魂魄彷彿已開始飛散。
她同時發覺整個車廂不知何時已經白煙瀰漫,自己已開始迷離在白煙中。
旋即她嗅到了一種銷魂蝕骨的異香。
她的視線已逐漸模糊。
那種魄散魂飛的感覺,更濃重了。
她實在很想縱身奪窗射出,再劍刺那個骷髏,可是,已力不從心。
「叮」一聲,劍從她的右手脫落,連劍她都已無力握穩。
她一個身子亦搖搖晃晃的倒了下來,一雙眼睛仍然能夠睜大,眼睛中已露出了絕望之 色。
那剎那之問,她想起了蕭七,想起了母親,想起了姊姊,想起了很多事情,歡樂的,悲 傷的,紛至沓來。
她想叫,可是叫不出。
眼淚終於從她的眼睛流下來。
她的眼皮無力的緩緩闔上,終於失去了知覺。
完全失去。
※
※
※
日落黃昏。
蕭七出現在杜家莊大門之前,他已經換過了一身衣衫,眉宇間的憂慮之色卻仍在。
門一拍就開。
探頭出來的老僕人杜祥,看情形,他一直就等候在門後,等候杜仙仙回來。
一見是蕭七來了,杜祥驚喜道:「蕭公子──」
蕭七目光一落,道:「祥伯,這麼久不見,你老好吧?」
杜祥不笞,只顧往蕭七身後瞧。
蕭七大感奇怪,回頭一望,身後那裡有人,長街寂寂,他並無什麼特別的地方,不由問: 道「你老在看什麼?」
杜祥怔怔的望著蕭七,表情很特別。
蕭七不覺心頭一寒。
莫非是鬼?
他竟然生出了這個念頭,這也難怪今天他的遭遇實在太詭異了。
杜祥半晌才問道:「小姐呢?」
蕭七一怔,道:「飛飛?」
杜祥搖搖頭道:「老奴是問二小姐。」
蕭七又是一怔,道:「仙仙不是在家裡嗎?」
這次卻是到杜祥一怔,道:「公子不是著人來請二小姐到城西走一趟?」
蕭七道:「沒有這種事。」
杜祥說道:「老奴這裡還留著公子的信。」
蕭七忙道:「拿來給我看看。」
杜祥從袖中將那封信取出。
蕭七一把搶過信來,將信箋抽出,抖開,目光一落,變色道:「這封信並不是我寫 的。」
杜祥吃驚的道:「二小姐說是公子的筆跡。」
蕭七道:「筆跡不錯是非常相似,但我事實並沒有寫過這樣的一封信。」
他補充接道:「我也沒有出西城。」
杜祥這才真的吃驚,道:「那麼說這封信……」
蕭七道:「是別人冒我筆跡,騙仙仙出去!」
話說到一半,他面色大變,失聲呼道:「不好?」身子陡轉,但立即停下,回頭問道: 「送信來的是什麼人?」
杜祥道:「是一個捕快。」
蕭七沉聲道:「這就難怪仙仙會上當了。」
杜祥道:「那個捕快他自稱是叫做金雷,還說是一向追隨趙頭兒出入,同來還有一輛雙 馬大馬車。」
蕭七道:「他怎生樣子?」
杜祥道:「濃眉大眼,一臉鬍鬚。」
蕭七道:「仙仙就上了那輛馬車?」
杜祥努力思索著說道:「他在上車之前,那個金雷,曾說那公子就在城西三里以外,等 候小姐的。」
蕭七道:「還說過什麼?」
杜祥道:「沒有了。」
蕭七又問道:「那輛馬車是怎樣的一輛馬車,有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杜祥道:「不覺得。」
蕭七又問道:「走了有多久?」
杜祥沉吟道:「差不多有兩個時辰的了。」
蕭七的面色已變得很難看,腳步突起,奔下石階。
杜祥追向前,連聲嚷道:「公子,公子!」
蕭七道:「我去找仙仙回來。」身形鷹隼般掠起。
一掠三丈!
※
※
※
車轍由東而來,的確往西而去。
雖則已兩個時辰,因為遍地泥濘,仍然可以分辨得出來。
蕭七跟著車轍追到了大街,便已不能夠繼續下去。
大待上車轍縱橫,目光所及,就已有兩輛馬車正在奔馳。
樂平畢竟是一個繁盛的地方。
蕭七也沒有向西追下去,轉奔向衙門那邊。
馬車已經離開了差不多兩個時辰,就是再耽擱一時片刻,也無足輕重的了。
有兩個時辰,一輛雙馬的大馬車已可以馳出很遠,追既難以追得上,而且話是說西行, 難道竟真的西行?
蕭七實在懷疑。
他也知道,無論是否西行,仙仙也不會發覺。
因為他清楚仙仙有生以來從未離開過樂平,莫說城外,就是城內,熟識的地方只怕也不 多。
到她發覺不對路的時候,相信已經遲了。
那個金雷到底是什麼人?這樣做到底有什麼目的?
他到底要將仙仙騙到那裡去?
仙仙又會有什麼遭遇?
若是仙仙有什麼不測……
蕭七再也想不了下去。
心亂如麻。
※
※
※
「我手下並沒有一個叫做金雷的捕快。」這是趙松的答覆。
這個答覆早已在蕭七意料之中。
捕房內燈火已是亮起,趙松方在用膳,現在,卻已被杜仙仙、人誘拐這個消息驚呆。
今天發生的事情已經夠他驚訝的了。
燈火昏黃,蕭七的面龐卻顯得有些蒼白,一雙眼睛紅絲隱現。
他已整整一天沒有好好的休息過。
趙松明白蕭七的心情,轉問道:「那個金雷是怎麼樣子的一人?」
蕭七道:「根據杜家那個門房有叔述,這個人一面鬍子,濃眉大眼。」
趙松又問道:「那輛車又可有什麼特徵?」
蕭七道:「沒有,是一輛普通的雙馬大馬車。」
趙松沉吟道:「那個金雷並不是真的捕快,姓名相信也是胡亂捏造出來,甚至連鬍子只 怕都是假的,騙得杜仙仙上車,當然就卸下那一身偽裝,馬車又並無任何特徵,而且又已經 去了兩個時辰了,所以現在要找這輛車,這個人,實在困難。」
蕭七道:「我明白。」
趙松道:「話雖說是出西城三里,我相信這絕非實話。」
蕭七點頭道:「這除非在開玩笑,否則絕對沒有理由老實說話。」
趙松道:「毫無疑問,絕非是開玩笑。」
蕭七道:「嗯。」
趙松一再沉吟道:「不過,那輛馬車倒有可能仍然在城中,即使離城外也不會怎樣 遠。」
蕭七道:「何以你會這樣想?」
趙松道:「這件事到現在可以完全肯定是因你而發,若是女閻羅所為,杜仙仙無疑死期 已至,那個金雷乃是來自地獄的勾魂使者,那輛馬車則是地獄的鬼車,你我就是找,在人間 也是白費氣力的,你說是嗎?」
蕭七道:「你相信真的有這種事?」
趙松搖頭道:「若非鬼神所為,我們便得考慮一下,幽冥先生那個老怪物的推測,那麼 只要你仍然在城中,還未死,對方也應該不會離你他去,現在即使不在你附近窺伺,亦會在 城中留下,看你如何的焦急,憂慮。」
蕭七沉默了下去。
趙松旋即轉身吩咐左右道:「丁漢、李成,你們立即召集所有的兄弟全城搜索打聽,看 可有人見過,那樣的一個捕快駕馬車走過。」
左右兩個副捕頭應聲方待退下,趙松又叫住,道:「且慢,那個金雷可能已脫下捕快裝 束。」
副捕頭丁漢道:「在下省得。」
趙松再吩咐:「城中客棧尤其要小心,有可疑之人,要查問清楚。」
兩個副捕頭齊聲應是。
趙松又問道:「那位杜仙仙小姐,你們兩人都認識的了?」
副捕頭李成會意道:「若是有貌似的外來客人,不分是男女,我們都會著意查問。」
趙松道:「若是城中無下落,到域外打聽,東南西北各三里。」
李成道:「若是再沒有線索?」
趙松道:「暫回衙門,明天再繼續尋找。」
李成道:「頭兒留在這兒?還是去那裡?」
趙松道:「無論我去什麼地方都會在這兒留下說話,一有消息,立即送回。」
李成道:「是!」與丁漢雙雙退下。
趙松目送他們去遠,喃喃道:「我相信他們都不會有什麼收穫。」
蕭七道:「他們看來都相當精明。」
趙松微喟道:「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他們的能力,一般的盜賊,他們是可以應付得來。」
一頓接道:「現在他們要應付的,卻若非極度聰明,就是不能捉摸,無跡可尋的,來自 地獄的勾魂使者。」
蕭七道:「他們若是找不到任何線素,你我只怕也一樣。」
他苦澀的一笑,接著說道:「但無論如何,我都要找下去,一直到將仙仙找出來。」
說著他舉起了腳步。
趙松急問道:「蕭兄現在那裡去了?」
蕭七道:「董家莊。」
趙松道:「找董千戶?」
蕭七搖頭道:「董湘雲。」
趙松道:「你相信幽冥先生推測?」
蕭七歎息道:「我平生最接近的女孩子除了杜家姊妹,就只有她了。」
他再次歎息,道:「幽冥先生推測未必真實,但目前,除了她之外,我實在想不出還有 那一個值得懷疑。」
趙松道:「看來你的確應該去找她好好的談談。」
蕭七「嗯」一聲,再次舉起腳步。
趙松追前道:「我與你走一趟。」一揮手,兩個捕快亦跟了上來。
蕭七仿如未覺,自顧走路。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0: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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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已逝,夜色漸濃。
董家莊前門簷下那兩盞燈籠已燃亮,兩扇朱漆大門卻緊閉。
蒼白的磴光照耀下,那個骷髏頭顯得更加白。
慘白,死白!
只是一個骷髏頭,就放在石階之上,之中,面向大門,沿著燈光散發出一抹淒涼、陰森 森的光澤,驟看下,就像籠在一層霧氣之內。
骷髏的眼窩深陷,燈光下只見兩團黑影,鼻竇也只是一個黑穴,兩排牙齒微開,似笑非 笑,既恐怖,又詭異。
是誰將那個骷髏頭放在董家莊的門前?
蕭七第一個奔上董家門前的石階,也是第一個看見那個骷髏頭,不由自的怔住。
趙松與兩個捕快緊跟在蕭七後面,看見有異,連忙加快腳步。
蕭七目光一掃,除了那個骷髏頭之外,並不見其他伍何東西,這才緩緩彎下身子,仔細 打量那個骷髏頭。
趙松奔至蕭七身旁,目光一落,脫口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蕭七道:「一個骷髏頭。」
趙松當然不會看不出,接說道:「好像並不是真的。」
蕭七「嗯」的應一聲,雙手將那個骷髏頭捧起來。
趙松實在有些佩服了,道:「蕭兄好大的膽子。」
蕭七淡笑道:「即使是真的骷髏頭也沒有什麼可怕,何況只是粉捏的。」
趙松一怔道:「粉骷髏?」
蕭七放開捧著骷髏頭的一支手,燈光下趙松看得清楚,那支手已經被粉染白了。
「果然是粉捏的。」趙松摸摸鬍子,道:「杜姑娘在那幢荒宅一劍刺碎的只怕也就是這 種骷髏頭了。」
蕭七道:「說不定。」屈指彈向那個骷髏頭的牙齒。
「噗」一下輕響,骷髏頭的三顆牙齒立時碎裂,白色的粉未蕭蕭落下。
趙松看在眼內,道:「這種骷髏頭造得雖然是真的一樣,但並不堅固,難怪杜姑娘一劍 刺去立即碎成了粉屑。」
蕭七沒有作聲。
趙松接問道:「到底是誰將這個骷髏頭放在這裡?」
蕭七道:「想不出,也許就是那個地獄勾魂使者。」
趙松道:「這樣做有什麼作用?」
蕭七站起身子,道:「你看。」將手中那個骷髏頭對著趙松。
「看什麼?」趙松一面的詫異之色。
蕭七道:「骷髏額上刺的字。」
趙松這才發現。
骷髏客上有兩行字,左四右三,每個字都是拇指甲般大小,由一個細小的針孔連成。 十七子時。
董湘雲。
趙松又是一怔,道:「什麼意思?」
蕭七沉聲道:「這若是來自那個地獄使者,那個地獄使者倘若又真的是來自地獄,你說 是什麼意思?」
趙松道:「十七子時就是董湘雲死期,他到時將會前來去取董湘雲的魂魄。」
蕭七道:「不錯。」
趙鬆動容道:「這當然又是女閻羅的主意。」
蕭七不作聲。
趙松接著說道:「蕭兄風流瀟灑,人中之龍,喜歡蕭兄的女孩子只怕不止杜家姊妹與這 位火鳳凰董大小姐,難道那位女閻羅一個也不肯放過,定要殺個乾淨才肯罷休?」
蕭七歎了一口氣。
趙松目光一寒,道:「倘真如此,不可謂不是一場浩劫了。」
蕭七道:「這簡直就是瘋子所為,殺我一個人就是了,何必殺害無辜?」
趙松道:「大概是蕭兄得天獨厚,她雖然是幽冥死神,也不能夠隨心所欲,卻又瞧不過 人問的女孩子喜歡上蕭兄。」
蕭七沉吟不語。
「對蕭兄她雖然無可宗何,對其他人她總有能力的,」趙松笑接道:「看來那位女閻羅 並非打翻醋罈,簡直就掉進醋罈裡。」
笑語聲中,燈光搖曳,那個骷髏頭在燈光下的投影亦移動起來,眼窩彷彿在滾轉,鼻竇 彷彿在抽搐,牙齒彷彿在磨動,看來更猙獰,就像在怪賣趙松出冒不遜。
趙松的目光仍然留在那個骷髏頭之上,看著不由得心頭一寒,再也笑不出來了。
蕭七好像看得出趙松的感受,微喟道:「我們似乎台這一連串的怪事,弄得連自己意志 也把持不定了。」
趙松偏開目光,苦笑道:「不錯,這其實大有可能是人為。」
蕭七道:「否則這個骷髏頭盡可以在湘雲的面前突然出現。」
趙松道:「也許因為知道我們來這裡,假手我們送進去。」
蕭七搖頭道:「聽你這句話,你仍然有些相信這是女閻羅的所為。」
趙松反問道:「難道你真能夠完全否定?」
蕭七搖頭,道:「無論是人為抑或是神鬼的所為也好,這個粉骷髏都是一份帖子。」
趙松詫異的道:「帖子?」
蕭七道:「死神帖。」
「死神?」趙松更加詫異。
蕭七道:「帖主人是人也好鬼神也好,只要他有意思殺某人,有把握殺某人,就是那個 的死神了。」
趙松一面頷首一面道:「這個骷髏頭放在這裡相信沒有多久。」
蕭七道:「不然早已被發現。」
趙松忽然道:「也許是董湘雲在做弄玄虛!」
蕭七聳然動容。
趙松接道:「她將骷髏頭擺放在家門之前,刺上自己的名字,豈非也變成受害者,也正 好洗脫她自己的嫌疑?」
蕭七目光落在骷髏額頭那些字上,沒有作聲。
趙松接道:「說不定她已經知道我們在懷疑她了。」
蕭士道:「這果真是湘雲的所為,到現在為止,可一直都沒有露出任何的破綻,她自己 相信也很清楚。」
趙松道:「你不明白了,一個人作賊心虛,就是沒有被懷疑,也會以為自己已經被懷 疑,想辦法證明自己的清白。」
一頓接道:「她若也是成為受害者,我們若非先已懷疑,正所謂擔心她受害也惟恐不 及,又如何會考慮到其他問題?」
蕭七點點頭道:「不過無論如何我們現在都要全力保護她。」
趙松道:「當然了。」
語聲未落,門閂起落聲忽響,一扇大門在內打開了。
蕭七回頭一瞥,就看見一個蒼老頭子。
那是董家的老僕人董忠,探乎一望,見是蕭七,大笑道:「老奴還以為什麼人在門外說 話,原來是蕭公子,快請進來。」
蕭七道:「正要拍門進去。」
董忠目光一轉,道:「那位不是趙頭兒,怎麼也來了,都請進來坐。」
主人好客,僕人也是一樣。
蕭七連隨問道:「忠伯,怎麼這樣早就關上門戶?」
董忠道:「是主人吩咐,說是小姐離家半年,要好好聚聚,不想別人來騷擾,關上門, 別人看見,也就知道我家主人不想見客了。」
一頓忙又說道:「蕭公子當然是例外的。」
趙松道:「我們是一起來的。」
董忠道:「這個老奴如何看不出來,請,請!」
趙松道:「你家主人現在在那兒?」
董忠道:「在內堂與小姐用膳,也已經兩個時辰有了。」
趙松道:「一頓飯吃這麼久?」
董忠道:「半年不見,老爺自然與小姐好好的談談,問問她這半年來的遭遇,不過以老 奴看,老爺現在雖然還是興致勃勃,小姐已早就不耐煩了!」
蕭七道:「要湘雲坐兩個時辰實在不容易。」
董忠道:「可是她又不敢不聽話。」
蕭七道:「什麼時候變得這樣聽話了?」
董忠道:「今天開始,因為老爺對她說過一句話。」
蕭七道:「什麼話?」
董忠神秘的一笑,壓低嗓子道:「老爺告訴她如果再不聽話,她與公子的婚事,他也就 不再管了。」
趙松一怔,失笑。
蕭七亦笑,卻是苦笑,轉問道:「湘雲回來之後有沒有外出?」
董忠搖頭道:「沒有,大概小姐給老爺那句話唬住了,換過衣服後,她就老老實實候在 老爺左右。」
蕭七望一眼趙松,道:「我們的推測似乎要重新考慮了。」
趙松道:「但無論如何,我們也得進內一見她。」
蕭七目光一落,道:「這個當然。」
董忠到這個時候,才留意到蕭七捧在手裡的那個骷髏頭,一呆道:「公子手裡捧著的是 什麼東西?」
蕭七道:「你看是什麼東西?」
董忠道:「骷髏。」
「粉骷髏?」蕭七應聲舉起了腳步。
他的腳步沉重。
沉重的腳步有如他現在的心情。
※
※
※
堂中燈光明亮。
桌上杯盤狼籍。
董千戶看來已有五分醉意。
但他仍然談笑風生,不住追問董湘雲這半年來的遭遇。
董湘雲卻真的已經不耐煩,說話有氣無力的,一再被催促,才回答那一句半句,眼睛盡 往別處溜。
她眼睛溜著溜著,忽然瞥見蕭七幾人向這邊進來。
喜出望外,長身立起。
董千戶立即叫道:「坐下坐下!我還有話要問你。」
董湘雲目光一轉,道:「爹!你看誰來了?」
董千戶呷了一酒,說道:「誰來了?看你大驚小怪的,總不成是蕭七那個小子。」
說著亦側首望去,一望之下,放聲大笑道:「怎麼真的是?」
笑語聲未落,蕭七已大踏步走進來。
董湘雲不由自主迎上前去。
董千戶笑語聲不絕:「一見蕭七就連爹也不管了,女生向外,難怪,難怪?」
突然一頓,「咦」的一聲。
他是看見跟在蕭七後面的趙松與兩個捕快,好像他這種老江湖,當然明白必定又有事發 生,而且必定與自己多少有些關係。
董湘雲亦有看見趙松他們,卻沒有理會那許多,走到蕭七面前,道:「怎麼現在才來, 我快要台爹悶死了。」
聽她這樣說,倒像是蕭七曾經答應她,非來一趟不可。
蕭七並不在乎,對於董湘雲的性格他實在清楚得很,淡笑道:「現在豈非正是時候。」
董湘雲目光一落,道:「你捧著這個骷髏幹什麼?」
蕭七道:「送給你。」雙手將那骷髏頭遞上。
董湘雲驚呼急退。
蕭七一怔道:「你不是說過天不怕,地不怕的?」
董湘雲瞪眼道:「我才不要這種東西呢。」
蕭七道:「我送的,也不要?」
董湘雲道:「不要!」
她的眼睛瞪得比方才得更大,接道:「你就是憧得欺負我,什麼不好送的,送我這種東 西,真是。」
董千戶那邊看著,大笑道:「想不到這個丫頭也有東西害怕,看來我也得到那裡弄一個 骷髏頭回來,以備不時之需。」
董湘雲霍地回頭,道:「爹你這是存心幫他,欺負我了?」
董千戶大笑不絕,道:「他是他,我是我,你怎麼混在一起說?」
董湘雲嬌靨一紅,退過一旁坐下,偏開臉,索性不去瞧他們。
董千戶也不菅她,笑問蕭七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蕭七道:「這個骷髏頭的確送給湘雲,只不過與我並無關係。」
董千戶詫異問道:「那是誰送的?」
蕭七道:「也許是地獄使者。」
董湘雲回頭道:「胡說!」
董千戶卻問道:「是那一個地獄的使者?」
董湘雲冷笑道:「地獄也有這個、那個的麼?」
董千戶揮手道:「你丫頭先別打岔好不好?」
董湘云「哼」一聲閉了嘴巴。
董千戶再問蕭七,道:「是不是幽冥先生那個?」
蕭七搖頭道:「不是。」
董千戶手指向地,道:「難道是地下這個?」
蕭七道:「也許就是了。」
董千戶一怔道:「你不能肯定?」
蕭七微喟道:「這種事情有誰能夠肯定?」
董千戶拭探問道:「是不是與那件案子有什麼關係?」
蕭七頷首。
董千戶又問道:「怎麼連湘雲也牽涉在內?」
蕭七道:「這要說,得從老前輩離開那個捺落迦後開始……」
董干戶擺手道:「坐下與我細說。」
連隨又對趙松二人道:「趙頭兒,你們也請坐,要不要來一杯?」
趙松搖手道:「公事在身,心領了。」在一旁坐下。
隨來那兩個捕快立即上前,侍候在趙松左右。
兩個捕快這左右一站,趙松更顯得官威十足。
董千戶目光一轉,哈哈大笑道:「你小子果然生來就是做官的材料,就隨便一坐,已經 官威八面了。」
趙松一愕,方待說什麼,董千戶已連聲催促蕭七,道:「說!快說!」
※
※
※
蕭七說得很快,並沒有細說。
雖然簡單,卻很清楚。
這已不是第一次覆述事情經過,已能夠完全掌握重心。
董千戶只聽得目瞪口呆,董湘雲也沒有例外。
他們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麼奇怪詭異的事情。
蕭七說語聲越低沉,堂中的氣氛隨著他的說話逐漸變得詭異起來。
連燈光也彷彿已變得朦朧。
董湘雲不由自主的一再回顧身後,就好像害怕那個地獄者突然在身後出現,奪魄勾 魂。
幽冥先生的推測,蕭七並沒有遺漏。
董湘雲居然沒有打斷蕭七的說話,但蕭七一住口,第一個說話的卻也就是她。道「你
這次到來,莫非就懷疑,是我誘拐杜仙仙?」
蕭七尚未答話,董千戶已接道:「湘雲回來之後,並沒有再外出。」
蕭七道:「這個我知道。」
董湘雲瞪著蕭七,道:「我承認很妒忌杜仙仙,誰叫她也喜歡你,你又很喜歡他。」
蕭七道:「這與你有何關係?」
董湘雲道:「關係可說大了,我是喜歡你的,她也來喜歡你,就是跟我作對。」
蕭七不由苦笑。
董湘雲接道:「跟爹我也是這樣說,誰跟我作對,我就砍他的腦袋。」
她這番話說得既響亮,又迅速,董千戶待要喝止,如何來得及。
趙松一旁聽得真切,冷笑道:「看來我們的懷疑並不是無的放矢。」
董湘雲沒有理會趙松,瞪著蕭七道:「不過我就是砍誰的腦袋,也不會在你面前,裝神 弄鬼作什麼,婆婆媽媽的,我才不來那一套。」
董千戶擊掌道:「對,要就爽爽快快,這才像我的好女兒。」
趙鬆脫口道:「你這是縱子行兇!」
董千戶大笑道:「說不定我還會幫上一把?」
趙松怔住。
蕭七歎了一口氣,目注董湘雲,道:「你真的忍心殺死杜仙仙?」
董湘雲一愕半晌才道:「不忍心。」
她歎息接道:「她實在是一個很漂亮很可愛的女孩子。」
蕭七道:「嗯。」
董湘雲又道:「好像她那樣的女孩子,真的要我傷害她,只怕我下不了手。」
她呆呆的沉思了半晌,頹然往椅背一靠,歎息道:「想起來,她比我好得多了,也只有 她才配得上你。」
董千戶一旁聽得直眨眼睛,他可也想不到董湘雲竟然會說出這種話。
蕭七道:「那有什麼配不配的,大家都是人。」
董湘雲道:「你就是喜歡她,也許就因為她那樣的溫柔。」
她搖頭接道:「這個我可學不來。」
蕭七道:「你只是脾氣暴躁一些,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不好。」
董湘雲道:「天生這樣,我看是改不了。」
蕭七道:「不一定。」
董湘雲搖搖頭道:「我知道你很討厭我。」
蕭七道:「沒有這種事。」
董湘雲道:「最低限度我前後給你添了不少的麻煩。」
蕭七道:「算不了什麼?」
董湘雲一正面色,道:「不過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仙仙被誘拐,與我一些關係也 沒有,飛飛的失蹤也是。」
蕭七頷首道:「我相信。」
董湘雲委屈的垂下頭,那剎那之間,眼睛似乎已濕了。
蕭七目光一轉,岔開話題,道:「回頭說這個骷髏。」
骷髏已放在桌上。
董千戶接口道:「這個骷髏並不是真的。」
蕭七點頭道:「是用粉捏的。」
董千戶道:「你在那裡弄來?」
蕭七道:「這個骷髏頭就放在老前輩這個莊院的大門外。」
董千戶詫異的道:「怎麼是在我家門口拾來的?」
蕭七道:「嗯。」
董千戶說道:「可不知是那個開的玩笑。」
蕭七道:「以晚輩推測,這絕不是玩笑。」
董千戶道:「不成真的是那個所謂地獄使者送來的?」
蕭七道:「相信就是了。」
董千戶道:「用意何在?」
蕭七道:「請看骷髏頭額上的字。」
董干戶將骷髏頭捧在手中,一面看一面道:「十七子時,董湘雲,這是什麼意思?」
蕭七道:「只怕就是十七那夜子時,來取湘雲的性命。」
董千戶面色一變,道:「你是說,這個骷髏頭乃是……」
蕭七道:「死神帖?」
董千戶胸膛起伏,道:「好大的膽子,竟敢犯到老夫的頭上。」
一頓沉吟道:「湘雲這個丫頭又那裡開罪她了,難道也就因為喜歡上你這個小子?」
蕭七苦笑。
董千戶突然大笑起來,道:「他媽的,這個女閻羅好大的醋勁。」
董湘雲忽然道:「只怕真的有這種事情。」
董千戶「哦」一聲,說道:「何以見得?」
董湘雲卻問蕭七:「蕭大哥,你回來那天黃昏經過那條柳堤是否遇上漁家父女二人?」
蕭七沉吟道:「嗯。」
董湘雲又問道:「你是否曾對他們一笑?」
蕭七道:「好像有,怎樣了?」
董湘雲道:「就因你的一笑,那個漁娘以為你喜歡她,竟然對你默許終生。」
蕭七一怔,道:「什麼?」
董湘雲接道:「也就在你走後沒多久,柳堤上出現了一團煙霧,煙霧中出現了一個骷 髏,自稱是地獄使者,奉命來人問,又說女閻羅已決定下嫁你,人問女子有對你妄生愛念, 一律勾其魂,奪其魄!」
蕭七驚訝道:「那個漁娘怎樣了?」
董湘雲道:「立被勾魂奪魄,倒斃小舟之上,據說渾身並無傷痕。」
一頓接道:「我經過那條漁村的時候在飯店裡聽到這件事,因為與你有關,所以著意打 聽一番,還找那個老漁翁問一個清楚明白。」
蕭七呆然地問道:「真的有這種事情麼?」
董湘雲斬釘截鐵的道:「是事實,不騙你。」
趙松插口道:「那個漁村叫做什麼名字?」
董湘雲道:「叫金家村,據說村人大都姓金,那個老漁翁也就叫金保。」
趙松又問道:「那個漁娘呢?」
董湘雲道:「她叫金娃。」
趙松立即回頭問那兩個捕快:「金家村你們是知道的了?」
兩個捕快齊聲應是。
趙松連隨吩咐道:「你們兩個立刻催馬前去金家村,將金保與驗屍的仵作帶來。」
一個捕快問道:「頭兒還有什麼吩咐沒有?」
趙松揮手道:「只是這些,速去!」
兩個捕快應聲退下。
董湘雲奇怪道:「這有什麼作用?」
趙鬆解釋道:「金娃的暴斃毫無疑問與杜家姊妹的失蹤,以及藏在瓷像中那具女屍有 關,找他們到來一問,對事情多少也許有些幫助。」
她歎了口氣,道:「我應該親自走一趟,只是,這裡要做的實在太多了。」
蕭七道:「話雖是十七,但由現在開始,那個所謂地獄使者,隨時都可能出現。」
趙松連聲道:「不錯不錯,蕭兄可要多費些心力。」
蕭七道:「還用說。」
董千戶即時問道:「今天是十五還是十六?」
蕭七道:「是十六。」
董千戶道:「這是說明夜子時那個地獄使者就會到來勾奪湘雲的魂魄了。」
蕭七道:「只不知是否依約到來。」
董千戶大笑道:「我倒要看哪個不知死活的東西敢膽來害我的女兒?」
他笑得雖然響亮,但誰都聽得出他笑得並不自然。
若真的地獄勾魂使者,又豈是人力能夠抗拒。
笑語聲一落,董千戶就將那個骷髏頭痛摔在地上。
「噗」一聲,那個骷髏頭當場爆裂粉碎!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0:11:02
第十五章 圈套
三月十七。夜。
月黑風高。
※ ※ ※ ※
子時已將至,董家莊內堂燈火通明!所有窗戶全都緊閉,門戶卻大開,左右守著兩個 捕快。
董湘雲一身勁裝,坐在內堂正中八仙旁邊,一面不耐煩之色,但仍然老老實實坐在那 裡,這並非因為恐懼,也不是因為董千戶坐在她的身旁。完全是因為蕭七也在堂中。在蕭 七面前,她一向都是比較老實。 口口口
桌上無酒。
董千戶雖然很想喝兩杯,但始終壓抑住這股想喝兩杯的衝動,因為他實在清楚自己, 一喝上兩杯,跟著就會喝第三第四杯,直到醉倒為止。今夜他非獨不能醉倒,而且一定要 絕對清醒。他只有湘雲一個女兒。所以他只好老老實實的坐在那裡。
他一雙濃眉皺在一起已多時,事情也不由他不擔憂。要取湘雲性命的到底是人還是幽 冥閻羅目前仍然是一個謎,他雖然不相信鬼神的存在,卻也不敢完全否定鬼神的存在。萬 一真的有鬼神,真的是幽冥閻羅要來取湘雲性命,湘雲只有束手待斃的份兒了。傳說中的 幽冥閻羅,豈非就是人問生死的主宰。即使是人為,那個人殺害杜飛飛在前,誘拐杜仙仙 在後,所用的手段,無不是令人毛骨悚然。好像那樣一個手辣心狠,詭計多端的人,既然 發出死亡通知,限時殺人,是必已經有一個出人意料,精密巧妙的殺人計劃。董千戶如何 不擔憂?
※ ※ ※ ※
蕭七雙眉比董千戶皺得更深。到現在為止,杜仙仙仍然下落未明,趙鬆手下的捕快城 內城外到處去搜索打聽,始終一些消息也沒有。杜仙仙彷彿就已經魄散魂飛,被拘入幽冥, 不存在人間。即使是這樣,也應該有一具屍體留下來。
蕭七絕不希望找到的是一具屍體,但無論如何,那總算也有一個清楚明白。除非事情 水落石出,否則蕭七是絕不會罷手的了。他是真的喜歡杜仙仙,況且他體內流的乃是俠義 的血,對於這種事,又豈會袖手旁觀?
今夜毫無疑問是一個機會!這個機會蕭七當然不會放過,才入夜他便已到來。只要那 個地獄使者出現,事情應該就會有一個解答,問題卻是在那個地獄使者是否會出現。蕭七 所顧慮的也就是這一點。
時問已接近了,一切看來仍然是這樣平靜。蕭七背負雙手,徘徊堂中,心頭感覺到前 所未有的焦躁。
※ ※ ※ ※
趙松也是背負雙手在徘徊,卻是在堂外院子。
他的心情也是很沉重。為捕多年,他還是第一次遇上這樣棘手的案子,這在他來說無 疑是一項挑戰。前所未有,也非要接受不可的一項挑戰。
除了他之外,還有他手下三十六個捕快,分佈在堂外周圍。那些捕快的武功雖然有限, 但都是趙松一手訓練出來,追蹤監視方面,無不經驗豐富。在他們重重監視下,要不被他 們發覺進來,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進來的不是人,是鬼,當然例外。
※ ※ ※ ※
夜風中忽然吹來了腳步聲!
守候在月洞左右的兩上捕快首先察覺,齊皆面容一緊,一個脫口道:「有人來!」 另一個立即道:「噤聲!」
趙松亦跟著察覺,他正向這邊巡過來,卻一聲冷笑,道:「來的若是我們等的人,絕 不會弄出那麼響亮的腳步聲,鬼更加就不會有腳步聲發出來。」
一頓又接道:「大概是董大爺方才吩咐去燒茶的那個老婆子回來了。」
話口未完,腳步聲已到了月洞門外,一個人隨即走進來。是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婆子, 雙手捧著一個木盤,上面放著個茶壺,四支杯子。老婆子相貌慈祥,雙眉深鎖,一股強烈 的恐懼溢於言表,進門一收步,左右望一眼,顫聲道:「我……是送茶來的。」
左右兩個捕快赧然道:「請。」
趙松的推測並沒有錯誤。
老婆子目光轉落在趙松的面上,恭身道:「趙大人。」
趙松偏身說道:「劉大娘不必多禮,請!」
那個劉大娘這才繼續舉步走向內堂那邊。
趙松回顧那兩個手下,道:「小心當然要小心,不要太緊張。」
※ ※ ※ ※
董千戶一見劉大娘,第一句就道:「怎的一壺茶也弄這麼久?」
劉大娘一面將木盤在桌上放下,一面道:「奴婢已盡快了。」她非獨聲音,連整個 身子都在顫抖。
董湘雲忽然一旁問道:「劉大娘,你燒茶的時候,有沒有鬼找你?」
劉大娘不禁一怔,連連搖頭道:「沒有啊。」
董湘雲又問道:「你怕不怕鬼?」
劉大娘道:「怎麼不怕?」
董湘雲接問道:「你曾經見過鬼?」
劉大娘又是一怔,又搖頭道:「沒有啊。」
董湘雲道:「既然沒有見過,害怕什麼?」
劉大娘顫聲道:「可是奴婢卻見過廟宇裡供奉的鬼,有的青面獠牙,有的瞪眼吐舌
董湘雲截口道:「那是假的。」
劉大娘道:「誰知道真的是不是那樣子?」
董湘雲道:「是那樣子,喏,有兩瞪眼吐舌的就站在你身後?」
劉大娘一聲驚叫,回頭急望去!在她身後什麼也都沒有。
董湘雲咯咯笑聲:「你一回頭那個鬼就不見了。」
劉大娘身子一縮,顫抖得更厲害,那張臉已經變青。
董千戶即時喝道:「湘雲,你嚇她什麼?」
董湘雲笑道:「我不過跟她說笑,想不到她竟然怕成這樣子。」
董千戶搖頭道:「這個時候開這種玩笑,你這個丫頭就是愛胡鬧。」
劉大娘驚魂甫定,哀聲道:「奴脾膽子小,受不了這種驚嚇。」
董湘雲笑道:「那麼你得趕快離開這裡了,子時一到,這裡就會有鬼出現。」
劉大娘一面點頭一面顫抖著右手拈起了一支杯子,放在董湘雲面前。
董湘雲揮手說道:「這個不用你侍候了。」
劉大娘應聲忙退下,走得很快,就像一支受驚的老母雞。
董湘雲目送劉大娘的背影消失,嘟喃道:「鬼真的這樣可怕。」
蕭七那邊應聲道:「別的不知道,就使我認識的人來說,到現在為止,除了飛飛、仙 仙姊妹與及幽冥先生也許見過鬼之外,其他的都還沒有這種經驗,傳說中,鬼卻是那麼可 怕,在他們的潛意識之中,鬼理所當然是很可怕的了。」
董湘雲道:「偏就是那麼多人,製造這些無聊的傳說。」
蕭七淡然一笑!
董千戶一旁卻道:「製造那些傳說的人也許都真的見過鬼亦未可知。」
蕭七苦笑道:「也許。」
董千戶道:「看來,見鬼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最低限度,並不是人人都有這種 機會。」
蕭七道:「嗯。」
董千戶笑接道:「所以今夜留在我這個莊院的人都應該開心才是。」
蕭七道:「可是想到傳說中的鬼那般恐怖模樣,有誰還開心得來?何況——」
一頓接道:「今夜的來鬼並不是抱著善意,乃是要勾奪湘雲的魂魄。」
董湘雲道:「我才不怕。」話說得雖然響亮,神態卻顯得有些不大自在,看來她還是 有些害怕。女孩子畢竟是女孩子。
蕭七道:「怕也怕不來。」
董干戶陡地一挺胸膛,道:「老夫可不信那些鬼敢膽闖進來這裡。」
董湘雲奇怪問道:「為什麼?」
董千戶環眼一瞪,道:「你爹爹煞氣何等之強,鬼神看見也得要退避三舍。」
董湘雲笑道:「退避三舍?那個骷髏頭就放在門前呢。」
董千戶捋鬚道:「可不敢送進莊院之內來。」
董湘雲轉問蕭七,道:「蕭大哥,你說呢?」
蕭七微喟道:「那些鬼是否有膽量闖進來,很快就清楚了。」
董湘雲望了一眼堂外,不安的移動一下身子,探手拿起木盤上那個茶壺。茶還未斟下, 突被蕭七一手按住,道:「慢!」
董湘雲愕然道:「怎麼?」
蕭七道:「現在已快將子時,一切小心一點兒的好。」
董湘雲仍然不明白,董千戶卻懂了,詫異的問道:「你是說這茶可能有古怪嗎?」
蕭七道:「我是有這種懷疑。」
董干戶皺眉道:「怎會?劉大娘在我這裡工作已經十多年,一向行規步炬,又是出了 名的菩薩心腸。」
董湘雲也道:「是啊,大娘她絕不會是一個壞人。」
蕭七道:「我沒有說劉大娘這個人有問題。」
董湘雲道:「那麼你的意思……」
蕭七道:「劉大娘到底年紀老了,又不是練家子,在她煮茶的時候,別人動那壺茶的 主意並不是一件難事。」
董湘雲頷首道:「不錯。」
董千戶道:「這是說,要殺湘雲的並非是鬼,而是人了?」
蕭七道:「是人抑或是鬼,現在豈非仍都有可能,在我們現在豈非仍然是一個謎?」
董千戶點頭道:「要證明這壺茶有沒有問題的,其實也很簡單。」隨即拈起了木盤上 的一支杯子,將杯子口轉過來。
董湘雲不待吩咐,滿滿的斟下了一杯茶。一股芬芳的茶香立時湧進了三人的鼻子。
董千戶一吸鼻子,道:「這是上好的雨過天青。」
蕭七道:「晚輩嗅得出。」
董千戶接道:「茶葉是上好的茶葉,劉大娘煮茶的功夫也是一流的。」
蕭七道:「晚輩亦早有耳聞。」
董千戶再一吸鼻子,道:「若只嗅這茶香,這壺茶應該就沒有問題。」語聲一落,端 起杯子湊近嘴唇,才接道:「到底怎樣,呷一口就會清楚了。」
蕭七方待阻止,董千戶的語已又接上,道:「憑我的內功造詣,茶中即使人了劇毒, 亦不難將它迫出來,至於這茶中是否真有問題,一入口,我是一定立即清楚。」語聲再落, 茶已入口。董千戶徐徐的呷了一口,一會,才將余茶一口飲盡。
蕭七董湘雲的目光都盯在董千戶的面上。
董千戶面色無異,神態自然,從容將杯子放下道:「這壺茶沒有什麼不妥。」
蕭七面容一實,董湘雲亦自展顏一笑,轉顧蕭七道:「你就是這樣多疑。」
「都是為了你好。」蕭七微喟。
董湘雲嬌靨微紅,一時問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說話才好,無言在自己面前的杯子斟下了 滿滿的一杯茶。茶滿得快要溢出了她才醒覺,也才省起問一聲蕭七:「蕭大哥,你要不要 喝一杯?」
蕭七尚未回答,董千戶一旁已笑道:「就是他不喝,你也該行替他斟下一杯才對。」
董湘雲道:「為什麼要這樣?」
董千戶道:「你是主他是客,主人禮貌上當然得先招呼客人,就不管這些,你是女人, 他卻是男人。」
董測雲道:「男人又怎樣?」
董千戶道:「地位卻比天還高。」
董湘雲一皺鼻子,道:「誰說的?」
董千戶笑道:「天字不出頭,夫字卻是出頭的。」
董湘雲這下子才明白,但居然沒有發作,而且還垂下頭去。
董千戶笑接道:「將來你嫁給了他,也千萬要記得的是夫唱婦隨,並不是婦唱夫隨。」
董湘雲頭垂得更低。
蕭七聽著,只有苦笑,走前去拈起一支杯子,正想從董湘雲手中將茶壺接過,董湘雲 已半給起頭來,道:「你喝我這杯好了。」
蕭七歎了一口氣,說道:「別聽你爹的。」
董湘雲沒有勉強,道:「那麼我替你斟過一杯。」
她雙手捧著茶壺,小心翼翼的將茶斟下,蕭七沒有推辭,卻一再歎氣。
董湘雲有些奇怪,道:「蕭大哥,你怎麼老是歎氣,是不是那兒不舒服了?」
蕭七搖頭道:「沒有這種事。」
董湘雲垂頭道:「那是不高興我替你斟茶?」
蕭七道:「怎會,別胡思亂想,子時快到了。」
語口未完,堂中的燈光倏的緩緩暗下來。
蕭七第一個感覺,脫口道:「是怎麼回事?」
董千戶也發覺了,給頭道:「奇怪?怎麼燈光會突然這樣?」
說話問,燈光又暗了幾分。
董湘雲不由亦給起頭,面色微變道:「現在是什麼時候?」
蕭七面色凝重,答道:「應該是子時了。」
董千戶亦自變色,道:「莫非那種東西出現?」
董湘雲心裡明白,可是仍然不由自主的問道:「是什麼東西?」
董千戶脫口一聲:「鬼!」
話聲未已,堂中四盞宮燈已經先後熄滅。
一條人影此時從堂外竄入。董千戶蕭七沒有出手,那眨眼之問,他們都看出竄人來的 乃是捕頭趙松。
黑暗剎那將整個內堂吞噬。
趙松的聲音跟著響起:「到底是怎麼回事?」
董千戶應道:「我們也不清楚,大概鬼出現了。」
趙松道:「難道竟真的有鬼?」他的話聲很奇怪,詫異中隱約夾著一絲恐懼。
董湘雲的聲音緊接著黑暗中響起來:「蕭大哥,不要離開我。」
蕭七一聲輕叱:「噤聲!」
堂外繼續有腳步聲傳來,一到門外就被叱退:「緊守崗位,不要進來!」是趙松的聲 音。
腳步聲響立即暴退。
堂東那面的窗戶,即時猛可一亮。那也不知道是什麼光亮,窗上糊著的白紙被映得更 白,一個黑影同時出現在窗紙上!那個黑影高瘦得出奇,半側著身子,面向著蕭七他們這 邊,頭上戴著高高的帽子,頷下拖著長長的舌頭,左手似抓著一條鎖鏈,右手卻分明握著 一支哭喪棒,那支哭喪棒也是向蕭七他們指來,看來就像在指著董湘雲。
黑影不住的在晃動,好像要破窗而入,又好像已經在堂中,正準備向董湘雲走來。
董湘雲驚呼。
趙鬆脫口一聲:「無常!」無常黑白,傳說乃是地獄鬼官,專職奪魄勾魂!
蕭七第三個開口,只一聲道:「出現了!」
「湘雲留在堂中,不要妄動!」董千戶最後一個出聲,語聲沉重。
一頓猛喝道:「何物無常,吃我一刀!」刀應聲出鞘,人刀飛向那邊窗戶。人到刀到, 寒光暴閃,「喀喇」一聲,那扇窗戶刀光中粉碎!
窗紙上那個無常鬼影,同時粉碎,奪雷刀果然名不虛傳!
窗戶粉碎,一道光芒照在董千戶的面上,那個無常鬼影散而復聚,那剎那之問已穿窗 而入,穿堂而過,出現在對窗那邊牆壁之上!董千戶看在眼內,卻沒有殺奔那邊牆壁,身 形陡縱,奪窗標出,迎著那道光芒撲去!
一個人緊跟著奪窗撲出,那是趙松。
蕭七沒有動,守護在董湘雲身旁,左手一晃,一個火摺子迅速亮起來。
董湘雲也沒有動,呆坐在那張椅子之上,眼瞳中隱約露出了恐懼之色。她平日膽大包 天,可是目睹鬼影,在窗紙出現,那個膽子不由自主就弱了,至少弱一半。女孩子本來就 是比較怕鬼,但很快她更回復自我,欠身欲起,可是立即被蕭七按住。
蕭七道:「坐著不要動。」
董湘雲啞聲問道:「為什麼?」
※ ※ ※ ※
蕭七道:「這樣我才容易保護你。」
董湘雲歎息一聲,道:「我現在簡直就像個小孩子。」
蕭七道:「小孩子沒有什麼不好。」
董湘雲無言歎息,不覺拿起面前那杯茶。喝下這杯茶,心情也許會比較容易平靜。董 湘雲也是這樣想。
光芒從窗外院中一株大樹上射出來。董千戶趙松飛身奪窗出來時候,那株樹已被十多 個捕快包圍起來。其餘捕快亦聞聲奔向這邊。
董千戶奔馬一樣奔到樹下,厲聲道:「什麼人躲在樹上?」
一個捕快應聲道:「不見人,那盞燈亮得非常突然……」
董千戶一怔,道:「燈?什麼燈?」
「好像一盞孔明燈。」
「沒有人,燈怎會出現在樹上?怎會亮起來?」
「我們發覺的時候,燈差不多已完全燃亮,就是不見人──」
另一個捕快接著道:「我們這邊也不見。」
再又一個捕快道:「也沒有聽到任何異聲。」
董千戶瞪眼道:「那盞燈難道會是鬼燈?」
沒有人回笞,一個個的面色都顯得有些兒不自在。
趙松在後面聽得清楚,沒有問什麼,一聲:「我們到樹去瞧瞧!」縱身拔起。 他雖然先動身,但還未落下,眼旁人影一閃,董千戶後發先至,已先落在樹幹上。在對著 那扇窗戶的一個樹叉上,插著一塊大小適中的板,一側果然就放著一盞孔明燈。那盞孔明 燈三面封密,不漏遺光,只剩對著窗戶的那邊開啟,讓燈光射出來。這燈光也當然強烈得 多。在木板的另一側,放著一個小小的瓷像,塑的正是地府中的白無常,手工精細,神態 活現,就連高帽子上「一見發財」那四個字竟也清晰可辨。瓷像放在燈與窗之問,燈光一 亮,白無常影子自然就落在窗紙之上。那個白無常的瓷像雖然小,但由於距離問題,影子 落在窗紙之上便與人差不多高矮。
董千戶看在眼內,又是驚奇又是好笑,冷哼道:「原來如此。」
趙松身形落下,目光及處,亦看出是怎麼一回事,接道:「看來這件事是人為的。」
董千戶點頭道:「不錯。」
語聲甫落,內堂那邊突然傳來蕭七一聲驚呼,董千戶入耳驚心,面色一變,失聲道 「不好,我們中計!」
趙松不由自主的問道:「什麼計?」
董千戶道:「調虎離山!」
說話出口,這條老虎就飛身從樹上撲下,連人帶刀殺奔內堂。身形飛快,簡直就像是 一條插翼虎!
※ ※ ※ ※
內堂中這時候已亮起了一盞燈籠。燈籠放在桌旁地方,一支杯子破碎在燈籠之前,杯 中茶打濕了一片地面。那片地面竟變成了青紫色。
毒茶!
董湘雲就倒在那灘毒茶一側,一動也不動。
蕭七卻不在堂中。
董千戶穿窗撲入,他的目光一落,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撕心裂肺一聲哀呼 「湘雲──」
※ ※ ※ ※
哀呼聲撕裂夜空,傳出很遠,董家莊內的每一個人都聽到了。
劉大娘也沒有例外。哀呼聲入耳,她渾身就像遭電殛,猛可一震,連隨顫抖起來。顫 抖得很厲害。她現在是在自己的房間之內。
出了院子,她就失魂落魄,跌跌撞撞的奔回來,閉上房門,挨著旁邊牆壁呆在那裡,一 直呆到現在。房中的桌上有一盞油燈。窗戶半開,堂風吹透,油燈的火焰不住在搖晃。劉大 娘的眼淚不覺流下。
也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尖細的聲音在窗外傳進來:「娘,成功了。」語聲未已,一個人 影從半開的那扇窗戶閃進來,毫無聲息的在窗前地上落下。那是一個很奇怪的人,很矮,比 常人最少矮上一個頭,可是他的四腳卻最少比常人長上三分之一,瘦而細。他的頭也很細小, 五官不怎樣明確,鼻子扁而短,眼睛細而長,嘴唇小而薄,耳朵貼而尖,頭髮疏落,眉毛淡 薄得簡直就沒有一樣。軀體也是比常人矮很多,穿著一襲緊身的黑布衣裳。驟看來,這個人 簡直就是一支大蜘蛛。
蜘蛛。
劉大娘應聲回過頭去,嗚咽道:「是我害死了小姐。」
那個蜘蛛卻應聲道:「殺人乃是孩兒。」
劉大娘道:「那個……」
蜘蛛截口道:「茶杯雖然是娘你送去,毒卻是孩兒下的,事情到這個地步還說什麼,一 切有孩兒擔承。」
笑笑又說道:「他們就算懷疑到娘親頭上,但娘親只要矢口否認使成,塗在杯底的毒藥 溶在茶中,一任他們怎樣聰明,想出毒藥是這樣下的,也無法證實。」
劉大娘歎息道:「小姐平日對我也不壞,現在我卻將她害死,問心如何過意得去?」
蜘蛛道:「不過如果她不死,孩兒就得死了。」
劉大娘淚眼模糊,道:「娘卻只是有你一個兒子,你死了,娘也活不了。」
蜘蛛微喟道:「兩條人命換一條人命,所以娘親也無須難過。」
劉大娘搖頭道:「這種傷天害理,可一不司再。」
蜘蛛道:「娘親放心,孩兒不會再害人的了。」
劉大娘一再叮囑:「記牢了。」
蜘蛛點頭道:「一定的。」
轉望一眼窗外,又道:「孩兒不能久留,現在得離開了。」
劉大娘急一問道:「什麼時候再來?」
蜘蛛一笑道:「很快的,到時我會帶娘親一起離開這兒,也好教孩兒盡一點孝心。」
劉大娘的眼睛立時一亮,道:「近來老是聽你說及我那個小媳婦,就是不見帶來讓娘瞧 瞧,到底那戶人家的女兒,也得教為娘有個明白才是?」
蜘蛛笑道:「說那有看那麼清楚,日子快到了,娘親又何妨再等一等!」
一頓接著又道:「總之,是很好很好的。」
劉大娘滿臉哀愁一掃,道:「說真的,你早該成家立室了。」
「現在也不晚。」說完這句語,蜘蛛的身形開始倒退,毫無聲息的倒躍上窗欞,一閃不 見。
劉大娘不由自主移步窗前,這片刻之問,蜘蛛已經不知所蹤。她歎了一口氣,一個身子, 又顫抖了起來。
這時候,董家莊的內堂那邊亦已經亂成一片,燈光閃動,人聲嘈雜。其中最響亮的當然 是董千戶的呼喝聲,霹靂一聲,聽來令人魄動心驚。
※ ※ ※ ※
蜘蛛迅速穿過後院,翻過圍牆。
對於趙家莊的環境他顯然非常熟悉,走的是捷徑。
這時趙家莊上上下下所有人已完全驚動,不少走經後院,但沒有一人發現蜘蛛的存在。 蜘蛛的身形非常輕巧。
輕巧而迅速,迅速而詭異,活像一支大蜘蛛。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0:11:35
※ ※ ※ ※
圍牆外是一條小巷,蜘蛛雖然翻過圍牆,卻並沒有落在地上。他就以雙手勾著牆頭,半 吊著身子,左右手交替,身形迅速的向前移動。這時候雖則應該沒有人從小巷走過,但他仍 然是這樣小心。到出了巷口,看清楚周圍都沒有人,他的面容才放寬,雙手一鬆,身形落地, 鬼魅般地從長街走過,走進了另一條小巷。然後他整個人都鬆弛,手舞足蹈的繼續前行,一 面得意的神色,中間還發出幾下笑聲。
看來他非常開心。也難怪,殺死湘雲的事情在他就告一段落,此後就是他人生的另一個 開始。當然,是美好的開給。
※ ※ ※ ※
穿過小巷,走過大街,一路東行。
蜘蛛越走越開心,也越走越放心,這時候小巷不用說,夜街上都已沒有行人。周圍一片 靜寂,疏落只有幾點燈火。大多數的人這時候都已在夢中。在這種情形之下,蜘蛛如何不放 心?
他怎也想不到在劉大娘房中的時候,外面已經有人監視,在他離開同時,那個人亦跟著 離開,追躡在後面。他走在大街,那個隨後追蹤,他若是進小巷,那個人就搶先繞到出口, 等在出口附近。蜘蛛始終都沒有發覺。那個人的輕功也實在高明。
不是別人,就是蕭七。
※ ※ ※ ※
蕭七一追出董家莊,董千戶董湘雲就跟著出現。他們都是以蕭七為目標。
董湘雲剛才分明已中毒身亡,現在卻顯然一些問題也沒有。因為她根本沒有中毒,這根 本就是一個圈套。
蜘蛛現在已隨進圈套!
在董千戶父女之後,跟著趙松,還有屬下三十六個捕快。他們卻是以董千戶父女為目標。 一連串追蹤就在深夜中展開。
※ ※ ※ ※
踰過城牆,蜘蛛繼續東行。
蕭七沒有追出去,冷然站立在城牆垛子之上,目送蜘蛛遠去。
夜更深,風更急,月卻已脫出雲外。目光如流水,涼如水,所以相距雖然遠,蕭七仍然 能夠看得到。
城外是一片空曠的地方,他若是追下去,不難就會被蜘蛛發現。
※ ※ ※ ※
他還不想被蜘蛛發現。因為他的目標並不是蜘蛛,因為他實在不相信主謀人乃是蜘蛛。 在此之前他既不認識這個人,也沒有與劉大娘結怨,事情卻是因為他而起,殺害的雖然並非 他的親人,卻都是喜歡他的女孩子。
目的明顯是針對他,是間接以他作為報復的對像,也正如幽冥先生推測,完全是女性化 人行事作風。
蜘蛛是一個男人。蕭七實在想不出蜘蛛有什麼理由要這樣做。一定是受人指使!是誰? 蕭七百思不解,正在沉吟,董千戶父女已追至。
董千戶即開口:「人呢?」
蕭七手指道:「在那邊?」
董千戶循所指望去,目光陡然一亮,搓手道:「這次你還走得了?」語聲一落,拔身便 待追下,卻被蕭七一把拉住,道:「現在追下去一定會被他發覺。」
董千戶道:「發覺又如何?合你我之力,難道他還走得了?」
蕭七搖頭道:「若是目的在抓住他,在莊院之內我就已經動手了,何必等到現在?」
董千戶道:「我正要問你為什麼不抓住他?」
「為什麼?」第二個聲音,趙松也到了。
蕭七道:「因為我相信另有主謀。」
董千戶道:「何以見得?」
蕭七道:「老前輩無妨想想,這個人為什麼要這樣做?這樣對我?」
董千戶道:「這要問你了,誰知道他與你有什麼過不去?」一頓突然一笑,道:「莫非 你曾經迷惑過他的妻子或者他的心愛的女孩子?所以他對你作此報復?」
蕭七微喟道:「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
董千戶半信半疑的,道:「是麼?」
蕭七道:「老前輩,還有湘雲呢?」
湘雲道:「我也是沒有見過。」
董千戶反問道:「為什麼你會想到我們曾經見過他?」
蕭七道:「如果我的推測沒有錯,這個人就是劉大娘的兒子。」
董千戶皺眉道:「劉大娘的兒子?」
湘雲沉吟道:「我記得劉大娘曾經說過她是有一個兒子。」
蕭七道:「可有說她的那兒子在什麼地方?」
「讓我想想,」湘雲又沉吟了一會。「好像在一戶富有人家裡做僕人的。」她忽然歎了 一口氣,道:「你知道我的脾氣的,怎會菅這種事?所以當時沒有追問她什麼,後來好像也 都沒有。」
蕭七道:「那麼她嫁的……」
董千戶道:「以我所知,她那個漢子在她來我家之前,已經去世。」
蕭七道:「相信他就是老劉。」
趙鬆脫口道:「老劉,那一個……」
蕭七道:「在幽冥先生那兒工作的那一個。」
趙松一怔道:「那麼我們現在追蹤的是……」
「就是小劉,亦即蜘蛛。」
「蜘蛛?」
「他外表看來,的確像一支蜘蛛。」蕭七目光一閃。「那一身輕功,幽冥先生的指點固 然功不可沒,他那種身材亦是不無幫助的。」
董千戶頷首道:「不錯。」
趙松嘟喃道:「好一支蜘蛛。」
董湘雲插口道:「那麼說,主謀人只怕就是幽冥先生了。」
蕭七道:「我相信不是。」
董湘雲道:「你憑什麼相信?」
蕭七道:「也許是直覺,幽冥先生相貌舉止與及平日作為雖然是那麼詭異,但看來仍然 不像一個壞人。」目光轉向董千戶,又道:「關於這個人,老前輩應該清楚。」
董千戶點頭道:「公孫白當年人若是不好,我們也不會交他那個朋友,別人也不會將他 與我們拉在一起,合稱做樂平四公子。」一頓又道:「不過現在他變成怎樣我不清楚,是否 與以前一樣也不敢肯定。」
趙松道:「人總會變的。」
董千戶接道:「何況經過那麼大的打擊,從他弄那一個捺落迦與及他自稱幽冥先生這些 事情看來,已可知他實在改變了很多。」
蕭七道:「人本質如果善良,即使變,相信也總會不致完全兩樣,再說,事情乃是針對 我,他與我素昧平生,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
董千戶沉吟道:「這件事並非只是完全針對你,飛飛,仙仙是杜茗的女兒,湘雲是我的 女兒,你則是蕭西樓的兒子,倒像有點是針對我們樂平三公子。」
趙松說道:「也許是當年結下來的仇怨。」
蕭七反問董千戶:「老前輩與家父,杜叔叔三人當年有什麼地方過不去?」
董千戶一怔,搖頭道:「沒有啊。」
蕭七道:「莫忘了被害者還有金家村那個金娃。」
董千戶不能不點頭,目光一轉,脫口道:「我們只顧說話,人給走了。」
蕭七道:「不要緊。」
董千戶道:「為什麼?」
蕭七道:「好像蜘蛛這樣觸目的人,無論他走到什麼地方我們都不難打聽出來,而一個 好像他那樣的人,多數會離群獨居,城東適合他居住的地方我看就只有一處。」
趙松失聲道:「捺落迦。」
「不錯。」蕭七道:「他來也就是住在捺落迦之內。」
「可是……」
「莫忘了,捺落迦之內是設有地室。」
「不錯,不錯!」趙松連連點頭。
蕭七又說道:「事情現在總算有點明朗了。」
董千戶急問道:「明朗什麼?」
蕭七道:「這件事相信並非神鬼作怪,乃人為。」
董千戶道:「何以見得?」
蕭七道:「蜘蛛的出現,劉大娘的幫手下毒是一個原因。」
董千戶道:「他們母子倆可能是被鬼迷。」
蕭七道:「但根據以前所發生的事情,鬼神似乎用不著假手於人。」
董千戶道:「這次也許例外。」
蕭七道:「那我就無話可說。」
董千戶道:「說說你的見解。」
蕭七道:「蜘蛛自少就侍候幽冥先生,武功也學成這樣,對於塑造瓷像這方面,相信亦 不會太差。」
董千戶道:「很有道理。」
蕭七道:「幽冥先生只喜歡塑造地獄群鬼,蜘蛛若是也學得這種技術,當然亦是以地獄 群鬼為對象。」
董千戶道:「技巧方面當然也是很相似。」
蕭七說道:「所以我們最後見到那個羅剎鬼女的瓷像,郭老爹一看,就以為是幽冥先生 所為,因而我們找到那個捺落迦。」
董千戶道:「那又如何?」
蕭七道:「不外乎兩個原因,一是嫁禍幽冥先生,二是安排捺落迦之內發生的怪事,以 證明這乃是地獄女閻羅的所為,這當然亦不無可能有第三個原因。」一頓又道:「那就是蜘 蛛的一切所為並沒有考慮到我們會追查到捺落迦那裡去,這個可能性並不高。」
董千戶沉吟道:「我也是這樣說。」
蕭七又接道:「幽冥先生在莊院大堂之內的昏迷也可能是中毒的嘍,蜘蛛顯然在捺落迦 長大,對於那裡面的環境當然熟悉得很,所以在酒中下毒實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董千戶道:「不錯。」
趙松插口道:「粉骷髏的出現呢?」
蕭七道:「我心中已想到有一個可能,只是目前尚未能肯定。」
趙松忍不住追問道:「什麼可能?」
蕭七道:「粉骷髏是蜘蛛的化身。」
趙松道:「可是蜘蛛那麼矮。」
蕭七道:「就因為蜘蛛那麼矮才能夠弄出那樣的一個粉骷髏。」
趙松愕然道:「說清楚一些。」
蕭七道:「以我推測蜘蛛乃是穿著一件與一般人等長的黑袍,將一個粉捏的骷髏頭以黑 布包裹起來,頂在頭頂上。」
趙松恍然道:「所以骷髏頭雖碎,頸以下仍然能夠移動。」
董千戶撫掌笑道:「有道理。」
趙松皺眉道:「看來真正難明的就只有一個問題。」
董千戶道:「為什麼蜘蛛這樣做?」
蕭七歎了一口氣,嘟喃道:「為什麼呢?」
趙松道:「難怪你懷疑另有主謀,蜘蛛實在沒有理由這樣做的。」
董千戶道:「想清楚將他抓起來就明白了。」
蕭七回答道:「只怕他死也不肯說出來。」
董千戶道:「老夫可不相信這小子那麼硬骨頭。」說著他雙手一搓,爆栗子一樣筋骨一 陣亂響。
蕭七微喟道:「老前輩有所不知。」
董千戶道:「不知什麼?」
蕭七道:「蜘蛛若即是小劉,劉大娘就是他的母親。」
董千戶道:「這又如何?」
蕭七道:「劉大娘若非他的母親,以她一個那麼善良的人實在沒有可能做出這種事 情。」
董千戶道:「我們父女倆一向待她不薄。」
湘雲插口道:「我也想不到她竟然會這樣做。」
蕭七道:「所以這件事應該是很成功的。」
湘雲不禁機伶伶打了一個寒噤。
董千戶接道:「你還未回答我啊?」
蕭七道:「蜘蛛在事情成功之後,只是一個人離開,他並沒有將大娘一併帶走。」
董千戶道:「也許他是考慮到脫身問題。」
蕭七道:「以方才後院之內的情形,他要帶劉大娘離開實在很容易。」
董千戶想想道:「不錯。」
蕭七道:「所以這個母親在他的心目中如果是重要,絕不會就那樣的一個人離開。」
董千戶嘟喃道:「人心不古,即使是這樣也不值得太奇怪。」
蕭七道:「再說蜘蛛這樣做法,非獨向法律挑戰,而且向你我挑戰,憑你我的武功,不 被發現則已,一被發現,必死無生。」
董千戶胸膛一挺道:「幽冥先生公孫白也不是我對手,何況他這個徒弟!」
蕭七道:「可是他仍然要這樣做。」
董千戶道:「這對他似乎並沒有什麼利益可言。」
蕭七道:「但毫無疑問,這乃是出於自願。」
董千戶道:「以他那樣的一個人,應該沒有什麼能夠要脅得到,所以若說被迫,他的確 是沒有這司能。」
蕭七道:「那是為什麼他捨生忘死,不惜一切做這種事情?」
董千戶道:「以你看為什麼?」
蕭七道:「看不出,但肯定令他變成這樣的因素,並非掌握在我們手中。」
董千戶道:「這個當然。」
蕭七道:「所以我們要從他口中將說話迫出來有沒有可能!」
董千戶道:「應該沒有。」
蕭七道:「也所以,我們只有採取現在這一步行動我們先找出他們的藏身的地方, 然後一舉成擒。」
董千戶道:「不錯。」目光一轉,又道:「只希望你的推測沒有錯,否則我們現在動身, 恐怕追不及了。」
蕭七無言點頭,一振衣袂。
湘雲上前一步,道:「現在動身?」
蕭七一再點頭,道:「你還是不要去的好。」
湘雲道:「為什麼?」
蕭七道:「他既然有意殺你,看見你未死,一定會再次採取行動。」
湘雲道:「我可不害怕。」
蕭七道:「明槍易擋,暗箭難防。」
湘雲道:「讓我一個人留在家中,豈非更危險?」
蕭七沉吟道:「這也是。」
董千戶道:「有我在一旁,不會有危險的,要殺她,就得先將我殺了。」
湘雲卻噸嘴道:「才不跟你。」
董千戶「哦」的一聲。
湘雲道:「我要跟蕭大哥一起,那安全得多。」
董千戶一瞪眼,不服氣的道:「小蕭的斷腸劍有什麼了不起!你爹爹的奔雷刀可厲害得 多。」
湘雲道:「爹卻是有勇無謀。」
「胡說。」董千戶按刀道:「奔雷刀董千戶智勇雙全,誰個不知道那個不曉?」
湘雲鼻哼道:「若是這樣,方才怎麼連杯中有毒也瞧不出來?」
董千戶一怔,歎了一口氣,道:「難道真的長江後浪推前浪,英雄出少年?」
湘雲道:「可不是?」
董千戶瞅住蕭七,道:「是了,你小子方才怎的瞧出杯中有毒?」
蕭七道:「這只怪蜘蛛弄巧反拙,將燈火弄熄。」
趙松道:「那些燈火怎麼會熄滅?」
蕭七道:「因為燈盞中所盛的是大半是水,只有表面一層油,這時候,若油盡了,燈火 自然會熄滅。」
趙松道:「那是誰幹的?」
蕭七道:「當然是蜘蛛,這在他簡直易如反掌。」
趙松道:「不錯,以他那份輕功,要偷空進出那兒,實在很容易。」
蕭七道:「估計的準確倒是驚人。」
趙松道:「那只怕早有預謀,有過多次的實驗。」
蕭七道:「不難想像。」
趙松道:「毫無疑問,這個人是一個聰明人。」
蕭七道:「太聰明不是一件好事,他一心弄熄燈火,弄出窗紙上那個無常鬼影,卻疏忽 了燈火一熄滅,塗在杯底的毒藥在黑暗中就會出現光澤!」
趙松恍然道:「原來如此。」
蕭七道:「毒藥並不是下在茶壺裡,乃塗在杯底,但茶斟下,毒藥溶開,那杯茶就有毒 了。」
董千戶咬牙切齒的道:「怪不得那個老婆子親自將茶杯放在湘雲的面前。」他連隨一拍 蕭七有肩膊,道:「好小子,有你的。」
蕭七微喟道:「若說險,這實在險得很,湘雲若是在燈火熄滅之前喝下了那杯茶,又或 者在燈火熄滅的時候,我也破窗追出去,便完了。」
董千戶不由捏了一把冷汗。
趙松插口道:「蕭七也實在有本領,片刻之問便已弄清楚這許多事情,而且還想出了這 一條欲擒故縱的妙計。」
董千戶道:「這真個是妙計。」
蕭七道:「不過現在我們也得動身了,否則趕不上,他放棄那個地方,那便是弄巧反 拙。」
董干戶道:「相信不會,我有這個信心。」
蕭七若笑道:「莫忘了,這仍然只是推測而已。」
董千戶道:「你的推測一向都八九不離十的。」
蕭七隻有苦笑。董千戶也沒有再多說什麼,揮手道:「好,我們就現在動身。」語聲一 落,右手一按身旁城垛,翻身一縱,向城外躍下去。月色下,只見他有如一頭大鳥,一陣衣 袂聲響,剎那已然落在地上。
蕭七幾乎同時落下,姿勢瀟灑之極。跟著是董湘雲,她的輕功居然也非常好。
趙松卻沒有這個本領,一頓足,急奔城牆,一面高聲呼叫道:「來個人,快將城門打開 哪。」
那些捕快聽說那敢怠慢。守城的值夜兵卒這時亦已被驚動,雖不知什麼事,但看見總捕 頭趙松率領那麼多捕快如臨大敵也知道必然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情,連忙幫上一把。城門打開, 趙松當先衝出。
蕭七三人已起步,但並沒有走得太遠,趙松忙追上了去。他們看來都充滿了信心,但──
蕭七這一次的推測是否又準確?蜘蛛真的如他所料是藏身「捺落迦」之中呢?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0:13:09
第十六章 女閻羅
夜深風寒!
淒冷的月光照耀下,「捺落迦」那塊橫匾仍然隱約可辨,蕭七這是第二次立足這「捺落 迦」的門前。他的目光落在那塊橫匾之上,心頭不知何故竟冒起了一股寒意來。
董湘雲緊跟著他,看見他停下腳步,腳步自然亦停下,光亦落在那橫匾之上! 她雖然看不懂,但是看來不免也覺得有些特別,脫口說、:「那些花紋好生奇怪。」
董千戶在後面接口道:「誰說那些是花紋啊?」
董湘雲道:「不是花紋是甚麼?」
董千戶道:「三個字。」
董湘雲嘟嘴道:「那有這樣的字,我可不認識。」
「因為那是梵文。」
董湘雲一怔道:「梵文?」
董千戶道:「那就是捺落迦三個字。」
董湘雲更加詫異,道:「捺落迦又是甚麼意思?」
董千戶一字一頓道:「地獄。」
董湘雲又是一怔,忽然失笑道:「爹就是喜歡胡謅。」
這次到董千戶怔住了,趙松一旁擂口道:「令尊並沒有胡謅。」
董湘雲瞪了趙松一眼,道:「我爹爹的事情難道你比我還要清楚?」
趙松道:「這要看是甚麼事情了。」
董湘雲道:「就是梵文這件事情我爹爹甚麼時候懂得梵文了。」
趙松道:「前天,憧的只是這三個,我也是。」
董湘雲道:「是誰教你們的,不會是蕭大哥吧?」
趙松道:「除了他我們這些人中,還有誰懂得這門子學問?」
董湘雲問蕭七道:「你又不是和尚,怎麼竟憧得梵文?」
趙松替蕭七回答道:「那是因為他的腦袋曾經不知出了甚麼問題,研究了好些日子佛 經。」
董湘雲瞪著蕭七:「你不是想出家當和尚吧?」
蕭七淡然一笑道:「當秈尚其實沒有甚麼不好,最低限度我沒有那麼多煩惱。」
董湘雲卻問道:「你打算到那間寺廟去?」
蕭七反問道:「你問來作甚?」
董湘雲道:「拿把火去燒掉它。」
董千戶在後面放聲大笑,說道:「那就真的是不著袈裟嫌多事,著了袈裟事更多了。」 笑語聲是那麼的響亮,完全忘記了他現在在甚麼地方,在準備幹甚麼。
蕭七不由一皺眉,歎息道:「我們現在得進去了。」語聲一落,舉步走上門前石階。
董湘雲一面追前,一面道:「這裡頭是怎樣的一個地方?」
蕭七道:「地獄。」
董湘雲道:「又到你胡謅了。」
蕭七微喟道:「這事實是一個人間的地獄。」
說話問,他經已來到門前。那道門又閉上,蕭七記得很清楚,他帶著幽冥先生離開的時 候,並沒有將門戶關閉,那麼,那裡頭藏有人是毫無疑問的了。他雙掌才抵在門上,後面董 湘雲又說道:「這豈非就是地獄門?」
「正是。」蕭七應聲推門。門只虛掩,一推即開。
董湘雲探頭往內望了一眼,驚呼一聲,慌忙躲回蕭七的後面。她平日雖然膽大包天,到 底是一個女孩子,對於鬼神這一類東西,自然也特別來得敏感。
幽冥先生塑造的幽冥群鬼事實也栩栩如生,恐怖猙獰之極。幽冥群鬼仍然直立在原來的 位置,一個不缺,院中及膝的荒草,卻已大半被燒去。對門那個大堂的一角亦已崩塌,日前 那一場大火造成的損壞看來也不輕,幸好沒多久來了那陣傾盆大雨,否則這個捺落迦只怕難 免被火完全燒燬。
蕭七連隨放步走了進去。董湘雲亦步亦趨,寸步不離。董千戶趙松跟著雙雙搶進,一大 群捕快相繼蜂湧而入。
趙松追前兩步,忙問道:「蕭兄,我們從那兒開始搜索?」
蕭七目注對門那個大堂,道:「根據幽冥先生的敘述,地下室的進口就是在那個大堂之 內,蜘蛛雖然未必就只會躲在那裡,我們仍然無妨由那裡開始。」
趙松點頭道:「不錯,整個莊院相信也就只有那裡還能夠住人。」一頓霍地回頭吩咐道: 「兒郎們準備火把、燈籠。」
火石敲擊之聲,一時問不絕於耳,松枝火把,油紙燈籠一一亮起。火光照耀下,那些羅 剎惡鬼的形像尤其猙獰恐怖。風吹燈火,光影搖動,那些群鬼就更像已有了生命,隨時都准 備撲下,擇人而噬。院子中立時平添了幾分陰森詭異的氣氛。那些捕快幾曾置身過這種地方, 不由都打從心底寒了出來。
趙松也沒有例外,他雖然已到過這裡一次,卻是白天。何況給火一燒,這裡已變得不一 樣,本來荒涼的院子,更是荒涼,那一角經已崩塌的大堂就更不像是一個住人的地方。無論 怎麼看,這都只是像一幢荒宅。一般人口中的鬼屋也正是這個樣子。但那些所謂鬼屋又那裡 有這兒恐怖?真的不用說,就算是假鬼,這兒已觸目皆是。
※ ※ ※ ※
火光搖曳,鬼影幢幢。
蕭七從一個捕快手中取過火把,道:「大夥兒千萬小心。」說完這句話,他就舉步向大 堂走去。
董湘雲自然跟前。
蕭七回頭望了董湘雲一眼,道:「湘雲你留在爹爹身旁。」
董湘雲卻道:「我跟你一起。」
蕭七道:「你還是留在外面的好,也容易照顧。」
董千戶插口道:「莫非你小子準備一個進去?」
蕭七道:「晚輩正是這意思。」
董千戶道:「這怎成,如何怎可少了我的一份,小子你敢在門縫裡瞧人,將我這個老前 輩瞧扁了。」
「非也。」蕭七不住搖頭。
董千戶道:「那麼便與我一起進去,少教我這個老前輩生氣。」
董湘雲接嚷道:「爹要進去我也要進去。」
蕭七沒有理會董湘雲,目注董千戶,解釋道:「老前輩誤會了,晚輩所以堅持老前輩留 在外面,只為了對方未必藏在大堂內的地室中,萬一在外面突然發難,也得有一個照顧。」
董湘雲搶著應道:「外面有趙松,還有那麼多捕快。」
蕭七道:「對方的武功只怕非尋常可比。」
趙松一旁聽得清楚,也不介意,插口道:「我這些手下,應付一般小毛賊雖然輕鬆,若 是遇上了高手,卻是心有餘,力不足。」
董千戶道:「這怪不得他們。」
趙松道:「便是我那雙天門棍,遇上了高手,也只有挨打的份兒。」
董千戶道:「別人不知道,你手底下有多少斤兩難道我還不清楚?」
他點點頭,接道:「看來我真的要留在外面,照應一下。」
董湘雲隨即道:「那麼就讓我跟著蕭大哥好了。」
董千戶搖頭道:「不成,他若是分心照顧你,如何應付得了敵人?」
董湘雲道:「你就是當我酒囊飯袋,也不想想,這半年以來,我在江湖上闖蕩,還不是 自己照顧自己,現在還不是好好的。」
董千戶道:「這是因為你還未遇過真正的高手。」
董湘雲笑道:「藏在這兒的若是高手,又何須藏頭縮尾,裝神弄鬼?」
董千戶道:「就因為這樣才可慮。」
董湘雲道:「可慮甚麼?」
董千戶說道:「明槍易擋,暗箭難防呀。」
董湘雲瞪眼道:「難道你就放心蕭大哥一個人冒這個險?」
董千戶道:「你以為他斷腸劍那個名堂是僥倖得來的?」
董湘雲道:「偏就是他了得。」
董千戶道:「你難道否認他本身的武功,臨敵的經驗不在你之上?」
董湘雲道:「這是你說的,我可沒有這樣說過。」
董千戶忽然一笑道:「小蕭終究不是外人,難道爹爹我不關心他的安全?」
董湘雲俏臉一紅!
董千戶接道:「你若是為他設想,就不要讓他分心。」
董湘雲不由不點頭。
董千戶笑顧蕭七,道:「放心,外面有我這位老前輩坐鎮,保管萬無一失。」
蕭七道:「拜託了。」
董千戶瞪眼道:「這是說的甚麼話?」
蕭七一笑不語,舉起腳步。
趙松連隨吩咐手下道:「兒郎們四面散開,將這個大堂包圍起來,莫教賊人溜走了。」
眾捕快一聲宏應,紛紛退開包圍大堂四周。
※ ※ ※ ※
火光驅散了黑暗,照亮了大堂!
一支火把的光亮雖然不大,但藉著這光亮,蕭七已能夠看清楚堂中的情形。
碧紗幔已經灰飛煙滅,那張長几亦經已燒燬,堂中的柱子全都被燒黑,其中兩條甚至已 燒成焦炭。地獄諸神的瓷像卻大都還完整,只是失卻光澤,被煙火燻黑。男閻羅的紅臉已變 成黑臉,女閻羅碧玉一般的那張臉龐卻竟然能夠維持原來的色澤,一雙無情的眼瞳也仍然紅 得怕人。
蕭七第一眼就落在女閻羅的臉龐之上,一轉又轉回,目光凝注。女閻羅也好像在凝望著 蕭七。
風穿堂戶,光影搖曳。
蕭七的心頭陡然冒起了一股寒意,他歎了一口氣,忽然問道:「你真的是喜歡我,真的 要嫁給我?」
低沉的聲音在堂中迴盪,帶著點無可奈何,說不出的淒愴。沒有回答。
那個女閻羅俏臉上的投影隨著火光的搖曳起了移動。她的表情好像正在變,又好像根本 沒有變化,無情的雙瞳似乎帶著幾分揶渝之色,又似乎帶著幾分憐愛。
蕭七等了一會,又歎了一口氣,道:「那縱然是真的,你勾我的魂,奪我的魄就成了, 何苦要多傷無辜?」
仍然沒有回答,沒有反應。
蕭七的語聲更蒼涼,接道:「飛飛、仙仙、湘雲都是很好的女孩子,若是因為我盡殺她 們,天亦難容。」
他說著再次舉起腳步,向那個女閻羅走過去,走得雖不怎樣快,但也並不怎樣慢。十一 步之後,他終於來到女閻羅的面前。那個女閻羅瞪著他走來,一些反應也沒有。 也許只不過是一個沒有生命的瓷像吧!
蕭七腳步一頓,忽然又說道:「或者你並非這個樣子,但縱然這樣,亦美麗得很,但無 論人也好,神也好,外表美麗與否並沒有多大關係,最重要的是內心。」
他說著一聲歎息,伸手輕輕一拍女閻羅的肩膀。好大的膽子!
他那支手一落下,整個女閻羅的身子就四分五裂,簌簌的散落地上!
蕭七不由脫口一聲驚呼!
差不多同時,一聲慘叫從堂外傳來。入耳驚心,蕭七一聲輕叱,身形一轉,一拔,疾往 大堂左側一扇窗戶射去,其快如箭。「嘩啦」的一聲,那扇已經燒成焦炭的窗戶片片碎裂, 蕭七箭矢般奪窗飛出。慘叫聲正是從這個方向傳來。
※ ※ ※ ※
大堂左側也放著好些羅剎惡鬼瓷像,趙松命令一下,十幾個捕快就向這邊走來,每隔丈 許留下兩人,陸續繞向堂後。那個大堂的建築非常奇怪,三尖八角,雖然相隔只不過丈許, 那些捕快幾乎每一組都是處於孤立的地方。
丁豹、馬伯棠是其中的一組,他們就站在大堂左側那扇窗戶的外面。兩人都是趙松屬下 的好手,尤其是馬伯棠,跟了趙松已經有六年。六年來,他還是第一次置身於這種境地。一 股寒意正在他體內滋長。丁豹的寒意更甚,腳步一停下,就問道:「老馬,你以前來過這裡 沒有?」
馬伯棠搖頭道:「我根本就不知道有這個地方。」
丁豹道:「好在這件事只是人為。」
馬伯棠道:「是人為抑或神鬼的所為,目前如何仍然未能肯定。」
丁豹歎息道:「不要說真鬼,就那些假鬼已經叫人膽顫心驚了。」
馬伯棠苦笑道:「若是都變成了真鬼,根本不用打,隨便做一個鬼臉,你我只怕就得癱 軟在地上。」
丁豹聽說不由自主回頭一望。在他的身後不遠,放著一個羅剎惡鬼的瓷像,他一路走來, 已經不下望了三十眼,並沒有發現有何不對之處。可是現在再望,他渾身毛管立時倒豎起來。 那個羅殺惡鬼的右側,不知何時已多了一個骷髏鬼。慘白的骷髏,咧著嘴,似笑而非笑,披 著一襲及地黑長衫,骷髏頭亦用一條黑巾裹著。這豈非就是人們口中所說的「勾魂使者」粉 骷髏!
丁豹想叫,可是咽喉卻好像已經被封閉,一聲也發不出!
馬伯棠這時候亦已發覺丁豹有些不對路,問道:「怎樣了?」
丁豹好不容易從口中吐出一個字:「粉……」
「粉骷髏!」馬伯棠的反應也實在敏銳,連隨回頭向後望。他的頭寸轉過去,一股氣已 噴在他面上。那股氣並不寒冷,但那剎那給馬伯棠的,卻是有如墮進冰窖的感覺。那剎那之 間,他亦已看見了那個骷髏鬼!
「粉骷髏!」這一聲恐懼之極,也尖銳之極!驚呼聲未絕,那個粉骷髏已到了他的面前, 他刀已在手,一聲暴喝,疾斬了過去!刀還未斬落,骷髏胸前的衣襟陡然一分,一道寒芒從 中射出,射入了馬伯棠的胸膛。是一支弩箭。
鮮血飛濺,馬伯棠慘叫一聲,撲地倒下,那把刀亦失了準繩,從骷髏的肩旁砍空,砍進 泥土之內!幾乎同一時,丁豹亦慘叫一聲,連人帶刀倒下去。在他的胸膛之上,也釘進了一 支同樣的弩箭。
「嘩啦」的一聲也就在這個時候響起,窗戶片片碎裂,蕭七箭矢般穿窗而出。
人在半空,劍已出鞘。三尺三明珠寶劍。
※ ※ ※ ※
第一聲慘叫入耳,蕭七身形已展開,到丁豹的慘叫聲入耳,蕭七人劍已經在堂外。
蕭七身形未落,他手中明珠寶劍已刺出。那個粉骷髏實在想不到蕭七竟來得如此迅速, 待要隱藏起來已來不及,也來不及閃開蕭七刺來的那一劍。
「奪」一聲骷髏頭粉碎,黑頭巾萎縮,那個粉骷髏的身子卻沒有倒下,衣襟陡然又一 分,一支弩箭從中射出蕭七胸膛。蕭七身形已下,劍竟然能夠同時收回,劍光一閃,叮的一 響,弩箭被劍擊下。
「嗤嗤嗤」連隨又三下暴響,三支弩箭幾乎不分先後飛射蕭七三處要害。蕭七長劍急揮, 劍光飛灑,「叮叮叮」,接連擊下那三支弩箭。三劍之後還有一劍!劍疾如流星,反刺粉骷 髏胸膛。
骷髏無頭的身子急退,說不出的詭異,蕭七心頭雖然驚駭,但劍勢並朱受到絲毫的影 響!劍雖快,骷髏還是閃開這一劍,身形已閃進暗處。
蕭七冷笑,長劍連挑,將丁豹、馬伯棠手中的火把挑起來。嗤嗤聲中,那兩支火把流星 般飛射丈外,分別插在兩個羅剎惡鬼手中的兵刃之上!火光照亮了那附近,那個骷髏的身形 又畢露。
蕭七右手明珠寶劍,左手火把,緊緊接著凌空飛過去。火光如流星,明珠寶劍斜映火光, 閃電般輝煌,飛刺向那個無頭身軀。
周圍呼喝相繼雷動,趙松與數十個捕快,分從不同的方向殺奔過來。
他們尚未致,一條人影已然天馬行空般掠至,手握三尺七長刀。「奔雷刀」董千戶。
董湘雲緊跟住董千戶身後,她的輕功雖然沒有乃父那麼高強,但比起趙松一眾卻也快了 很多,眨眼間便已搶在他們之前。
趙松發力急追,一面在聲叱喝,道:「莫教走了。」眾捕快紛紛回應,呼喝聲震撼夜空。
※ ※ ※ ※
那個無頭的骷髏鬼身形方待後退,蕭七閃電一般的明珠寶劍已刺至。他怪叫一聲,無頭 的身軀疾倒。閃電般的明珠寶劍仍然刺在肩頭上,「篤」一聲,如刺朽木。蕭七一聲暴喝, 劍一挑,那襲黑袍「呼」地飛上了半天。黑袍裹著的那個人立時畢露無遺。
一個完整的人。有四肢,也有一個頭,只是這個人比任何人都矮小,赫然就是一個侏儒。 這個侏儒比一般的侏儒也不同,他的四肢特別長,驟看起來,簡直就像是一支蜘蛛。他不是 別人,也就是蕭七他們方才追蹤的那個人。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0:13:37
第十七章 詭殺
「果然不出我所料。」蕭七劍指著蜘蛛,眼盯著蜘蛛。
其他人迅速湧至,董千戶長刀一展,便正待殺過去,後面的趙松卻高聲大呼道:「老前 輩刀下留情。」董千戶頭也不回,只是咆哮著道:「這廝竟然敢毒殺我的女兒,不殺他如何 消得我心頭上的怒火?」
趙松卻呼道:「先問聲他的動機也不遲,能夠活捉,當然更好。」
董千戶捋鬚道:「不錯不錯。」
蜘蛛即時一聲冷笑,道:「豈有這麼容易?」
趙鬆快步奔至,步一頓,低聲道:「今夜你還走得了?」
蜘蛛只是冷笑。
蕭七目光一落,道:「好一身的輕功。」
蜘蛛回顧蕭七道:「好一手劍法。」
蕭七接問道:「是蜘蛛?」
蜘蛛道:「是?」一聲冷笑,道:「你知道的倒真不少?」
「也不多?」蕭七接問他道:「你姓劉。」
蜘蛛道:「我姓劉。」
蕭七道:「劉大娘是你的母親。」
「是?」蜘蛛冷笑道:「一人做事一人當,少找我母親麻煩。」
蕭七道:「你若是為她設想,為何又棄她而去?」
蜘蛛道:「我本來也是一個孝順兒子,可是方才卻完全沒有想到她的安全,也許我已經 感覺到危機迫近?」他忽然歎了一口氣,道:「其實我應該早就想到有問題的了,因為這件 事實在太順利。」
蕭七道:「你這個以毒藥殺人的計劃不能說不高明。」
蜘蛛道:「你怎會察覺?」
蕭七道:「這是你弄巧反拙。」
蜘蛛道:「哦?」
蕭七道:「你不該將那些燈火完全弄熄的。」
蜘蛛一呆,脫口道:「是不是黑暗中那些毒藥呈現出光澤?」
蕭七道:「如果燈火不熄滅,根本就發覺不到。」
蜘蛛頓足長歎。
蕭七道:「所以我將計就計。」
蜘蛛長歎道:「我實在高興得太早了一些,但無可否認,你實在是一個很仔細的人。」
蕭七道:「你也是。」
蜘蛛冷笑。
蕭七道:「董湘雲是不是你最後要殺的一個人?」
蜘蛛道:「應該是。」
蕭七道:「一個人在事情接近完全成功的時候,難免都會特別緊張,在事情完全成功之 後,亦難免有些得意忘形,縱使是怎樣仔細的人,在那種情形之下,也會很容易有點疏忽。」 一頓又道:「任何輕微的疏忽都會變成致命傷。」
蜘蛛道:「有道理。」
蕭七轉問道:「近日來,出現的粉骷髏可都是你。」
蜘蛛道:「這附近一帶,除了我,還有誰能夠弄出那樣的一個粉骷髏?」他冷然一笑, 接道:「好像我這種身材的人,不要說這附近,就算走遍天下也未必能夠找到多少個?」
蕭七道:「你跟了幽冥先生那麼多年,對於塑造瓷像多少當然都學到一些。」
蜘蛛道:「比起那個老頭兒雖然還有一段距離,但比起一個陶匠,相信差不了多少。」
蕭七道:「日前黃昏從馬車撲下那個羅剎鬼女瓷像是否出自你手?」
蜘蛛道:「是,駕車的那個人也不是別人,就是我。」
蕭七道:「有意?」
蜘蛛道:「當然是有意。」
蕭七道:「想嫁禍幽冥先生?」
蜘蛛道:「有此打算。」
蕭七道:「瓷像中那個女屍到底是誰呢?」
蜘蛛道:「你應該知道的了。」
蕭七道:「杜飛飛?」
蜘蛛道:「正是她。」
蕭七心中一陣刺痛,又道:「那個金娃?」
蜘蛛道:「也是我殺的。」
蕭七追問道:「仙仙呢?現在在什麼地方?」
蜘蛛道:「在黃泉路上。」
蕭七厲聲道:「她到底怎樣了?」
蜘蛛道:「已變成了一個瓷像。」
蕭七震驚,喝問道:「在那裡?」
蜘蛛只是冷笑。
蕭七盯著他,咬牙切齒的問道:「為什麼你要這樣做?為什麼?」
蜘蛛的神態陡地一變,變得異常的猙獰,道:「你不知道為什麼?」
蕭七道:「不知道!」
蜘蛛忽然問道:「樂平縣附近一帶最英俊,最瀟灑的一個男人是誰?」
蕭七實在想不到蜘蛛竟會這樣問,不由怔在那裡,董湘雲卻替他回答道:「當然是蕭七 蕭大哥的了。」
董千戶亦道:「我雖然是一個男人,也不能不承認這是事實。」
眾人也沒有異議。
蜘蛛接問道:「那麼附近一帶最醜陋,最難看的一個人你們以為又是誰?」
董千戶上下打量蜘蛛一眼,道:「以我看,該是小子你了。」
董湘雲接道:「我從來就沒有見過一個像你這樣難看的男人。」
蜘蛛盯著他們,眼瞳中似乎有怒火射出,忽然歎了一口氣,道:「這句話也不只是你們 說的,我也不是現在才聽到這種話。」他的目光緩緩轉向蕭七,緩緩的道:「總之,我蜘蛛 人如其名,完全像蜘蛛一樣醜陋而難看,永遠只能夠躲在暗角。」
董千戶道:「男人長得醜陋一些有何要緊?」
蜘蛛道:「話不是這樣說,醜陋一些,不錯是沒有要緊,太醜陋,就非獨人見人厭,而 且會變成一般人嘲笑的對象。」
董千戶道:「這與蕭七有何關係,與杜家姊妹,與我的女兒董湘雲又有何關係,為什麼 你要殺害他們?」
蜘蛛道:「蕭七與我是兩個極端,極美與極醜,大家的遭遇也是極端不同。」他的語聲 變得很陰沉,接道:「杜家姊妹與你的女兒都是樂平這附近一帶最出色的美人,我不在話下, 即使一般人都未必能夠得到手,可是蕭七呢,根本不用求,她們簡直就是在奉送,惟恐他不 要。」
蕭七隻聽得雙眉緊皺,董湘雲那邊卻漲紅了臉龐。
董千戶冷笑道:「你瞧不順眼?」
蜘蛛道:「當然,上天實在太過不公平,造物實在沒有理由這樣的極端。」語聲更陰沉 接道:「所以好像我這樣的一個人固然不適宜存在人間,好像蕭七那樣的人也是不適宜存在 人間的。」
董千戶搖頭道:「你小子的腦袋莫非有什麼問題?」
蜘蛛道:「也許有吧。」目光又轉向蕭七道:「無論我怎樣做,目的也只有一個──那 就是討一個公道。」
蕭七盯著蜘蛛,雙眉緊鎖。
董千戶即時對蕭七道:「這小子的腦袋一定有問題,否則怎會有這種念頭?」
蕭七點頭,目注蜘蛛道:「有一點你必須明白,我蕭七長成這個樣子,並不是我的錯, 杜家姊妺與董湘雲之喜歡我同樣不是我的錯,也不是她們的錯,若說是上天不公平,你必須 討一個公道,該向上天討,不應歸咎於我們。」
蜘蛛道:「可惜除了這麼做之外,我實在不知道如何向上天討一個公道。」
蕭七語聲一沉,道:「蜘蛛!」
蜘蛛截口道:「不必多言,事情是我蜘蛛所做的,你能夠找到我蜘蛛,是你本領,蜘蛛 人在你面前,你怎樣做就怎樣做好了。」
董千戶厲聲道:「與這種喪心病狂的人多說什麼,乾脆一刀砍掉了他的腦袋就是。」
蜘蛛應聲道:「這才是爽快。」語聲未落,身形暴起。
蕭七的明珠寶劍立即刺出,董千戶一聲暴喝,三尺七長刀同時斬了過去。劍刀齊下,斬 裂了空氣。劍氣刀光激起蜘蛛一身的衣裳獵獵作響,可是蜘姝仍然能夠從劍刀交擊之中脫出。 半空中手腳一翻,嗤一聲,一支弩箭從他的手中射出,疾取董湘雲胸膛。
董千戶一聲:「大膽!」奔雷刀急回,「叮」一聲,凌空將那支弩箭斬下。
蜘蛛冷笑一聲,雙手齊揮,袖菅中當當連聲,四支弩箭分射董湘雲,蕭七,董千戶,趙 松。董千戶長刀再揮,「叮」的又將那一支弩箭擊下,蕭七的劍同時將射向自己的那支弩箭 震飛!董湘雲的刀也不慢,趙松亦手急眼快,他那對天門棍交搭一擋,正好將弩箭擋下。
蜘蛛弩箭出手,身形已著地,伏地一滾,又是兩支弩箭射出。兩個捕快首當其衝,雙雙 倒下,一被弩箭射中咽喉,當場斃命。另一個被弩箭射進胸膛,伏地慘叫連聲。
蜘蛛立時奪圍衝出,左右兩個捕快雙刃齊展,交錯劈下。蜘蛛閃左刀,左手一托右來那 個捕快的手腕,右拳同時擊在那個捕快的咽喉之上。「嚓」一聲,那個捕快的咽喉立時陷了 下去。蜘蛛雙手特長,出拳奇速,勁力而且相當雄厚。那個捕快的身子也被擊得倒飛了出去, 仆地不起。
蜘蛛身形不停,一滾又躍,又掠前了三丈。也許是身形關係,他的姿勢非常怪異,完全 就像一支蜘蛛無異。
他身形雖然迅速,蕭七也不慢,箭矢般凌空一射數丈,竟反而搶在蜘蛛前頭。蜘蛛只覺 得跟前人影一閃,蕭七已攔在身前,腳步才一頓,後面勁風颯然襲至,董千戶已然殺到。他 冷笑,曲身,四肢著地猛一掠,身形已打橫飛出,一飛又三丈,身形轉變之迅速,實在是非 同小可。
蕭七橫身急追,明珠寶劍刺向蜘蛛肩頭。蜘蛛身一彈,人已飛上了一個羅剎惡鬼的瓷像 之上。董千戶的奔雷刀迅速刺至。「嚓」一聲,那個羅剎惡鬼的瓷像攔腰兩斷。
蜘蛛不等瓷像倒下,身形已然飛起,半空中一招手「嗤」一聲,一支弩箭急射董千戶前 頸。董千戶手急眼快,一刀封開,厲聲道:「倒要看你還有多少弩箭。」 蜘蛛沒有回答,也無暇回答,蕭七的明珠寶劍已然「嗤嗤嗤」向他連刺三劍。
蜘蛛身形滾動,凌空連閃三劍,手一抖,一支軟劍颼的在手中飛出,捲向蕭七咽喉。
蕭七道:「你也是用劍?」一句話才不過五個字,他已經閃一劍,回刺十三劍。
蜘蛛連閃十二劍,還有一劍卻閃不了,左肩嗤的裂開了一道血口,一道鮮血飛虹般的射 起。他無動於中,身形倒退,竟退回群捕之中。
蕭七倒想不到蜘蛛有此一著,一堵不住,急喝道「人小心。」
話口未完,蜘蛛的軟劍已纏住一個捕快的脖子。那個捕快的脖子立刻斷截,一股鮮血沖 天飛起,頭顱也飛進半空!蜘蛛劍都不停,一抖一挑,迅速削進了另一個捕快的腹。那個捕 快狂吼一聲,翻身倒地。
趙松看在眼內,眼都紅了,一聲吆喝,天門棍走宮一齊撞向蜘蛛胸膛。蜘蛛也不封擋, 身形一側,轉撲向左邊的群捕。一道劍光,立即飛來,擋在蜘蛛的身前。是蕭七的明珠寶劍!
蕭七一刺十三劍,一面厲喝道:「你這是作甚?」
蜘蛛道:「我一生孤獨,現在眼看快要進黃泉了,總得找幾個伴。」一面說一面退,連 退十二步,猛一聲悶哼。一個捕快旁來一刀,正劈在蜘蛛的腰際。蜘蛛雖然及時閃開要害, 腰際仍然被刀鋒劈開了一道口子。血怒噴,蜘蛛怪叫一聲,軟劍猛一旋,捲向傷他那個捕快 的咽喉。
眼看那個捕快就要身首異處,那支軟劍突然停在半空!蜘蛛的動作那剎那完全停頓,左 手卻就在那剎那一落,掩住了自己的小腹。鮮血從他的指縫不住外滲。他雙目圓睜,瞪著蕭 七,一瞬也都不瞬。
蕭七木立在蜘蛛面前,劍低垂,劍尖在滴血。那個捕快驚魂甫定,荒忙退開。
蜘蛛即時問道:「這就是斷腸劍?」
蕭七道:「不錯!」劍嗡一聲龍吟,震飛了劍鋒上的余血!
蜘蛛說道:「好,斷腸劍果然名不虛傳。」他突然笑了起來,笑接道:「現在我真的要 進地獄去。」
董千戶那邊冷笑道:「你本來就該進地獄。」
蜘蛛大笑道:「就是進去我現在也已毫無遺憾。」笑話聲中,血從他的嘴角不住涔下。 他笑顧蕭七,又說道:「黃泉路下我毫不寂寞,有杜家姊妹,有金娃,還有好幾個捕快相陪, 蕭七你呢?」
蕭七渾身毛管逆立,沉聲道:「即使是在黃泉路上,她們也不會與你走在一起的!」
蜘蛛道:「真的麼?」
蕭七不能夠回答。
蜘蛛嘶聲道:「蕭七,你何不隨我在黃泉路上走一趟。」
蕭七冷冷的盯著蜘蛛,一聲也不發。
蜘蛛也盯著蕭七,那個身子緩緩的倒下,蜷縮,死亡的蜘蛛般蜷縮。他的眼睛至死仍然 是睜大,莫非他仍然死不瞑目?眾的目光都落在蜘蛛的身上,沒有人作聲,所有的目光彷彿 都已凝結。
※ ※ ※ ※
夜風淒冷,吹衣有聲。
董千戶伸手霍的一掃衣袂,道:「這種人可謂已喪心病狂,死不足惜!」
趙松接說道:「我看他的腦袋一定有毛病。」
董湘雲道:「否則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情。」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蕭七聽若罔聞,木立在原地,整個人都陷入沉思中。
董湘雲終於發覺,道:「蕭大哥,你在想什麼?」
蕭七脫口應道:「仙仙。」
董湘雲嘟嘴道:「人都死了,還想什麼?」
蕭七喃喃道:「蜘蛛方才說,仙仙已變成一個瓷像。」
董湘雲道:「是啊。」
蕭七道:「塑造一個瓷像並不是一天半天可以,就拿今天來說,蜘蛛一直都很忙。」
趙松插口道:「所以蜘蛛也許只是說說,仙仙目前也許以不過被囚禁起來而已。」
蕭七道:「蜘蛛既然要回來這裡,以常理推測,仙仙應該也就在這理的。」
湘雲道:「我們現在就搜索這個莊院,將她找出來。」
董千戶奇怪道:「湘雲……」
董湘雲苦笑道:「爹爹,我想你也得承認仙仙實在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
董千戶道:「不錯。」
湘雲歎了一口氣,道:「好像一個她那麼可愛的女孩子,誰也不忍心看見她受到傷害 的。」
董千戶看看董湘雲,好一會才大聲道:「這才是找的好女兒。」
湘雲無言垂頭。
蕭七旁邊忽然道:「湘雲,你也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
湘雲一笑,笑得只是有些苦澀。
蕭七指著對趙松道:「趙兄先料理傷者。」
趙松歎息道:「這個蜘蛛心狠手辣,一擊必殺,方纔我已經留意,他們都無可救藥 了。」一頓強笑道:「做我們這種工作,死傷難免,蕭兄不必掛在心上。」
蕭七無言頷首,舉起腳步。
趙松接問道:「蕭兄,你準備從那裡著手?」
蕭七道:「仍然是大堂內的地下室。」腳步漸加快。雖快而沉重,一如他現在心情。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0:13:59
第十八章 借屍還魂
大堂仍然是那麼陰森,只是空氣中已多了一股血腥味。是風將血腥味從大堂外吹進來。
蕭七也仍然一個人,手持火把,走進大堂內來。這一次他的腳步放得很快,迅速走到對 門那面照壁之前。照壁之上本來畫著鮮紅的、飛揚的火焰,但現在已經被那一場真實的、猛 烈的火焰燒得焦黑。那面照壁亦已因為烈火的焚燒而龜裂,所以蕭七很容易就將那道暗門找 出來。他以手中明珠寶劍將那道暗門挑開。
「依呀」的開門聲中,一蓬慘綠色的光芒立時灑在他的面上。暗門之內是一條甬道,甬 道的兩旁隔不了多遠就嵌著一盞油燈。那些油燈的火焰卻是慘綠色的。
蕭七毫不猶疑的走了進去,手中劍卻握得更緊了。他並沒有放輕腳步,寂靜中聽來,腳 步聲分外清楚。只不過是腳步聲,在蕭七本人聽來,竟完全沒有腳步聲的感覺。他甚至懷疑 那是否自己的腳步聲。在他的感覺,就像是一條毒蛇在地面上遊走。
他忽然留意到腳下的並非磚地、石地,也並非泥它,竟然是沙地。整條甬道的地面鎘滿 了沙石,走在那上面,就像走在沙灘之上。
這當然又是幽冥先生的傑作。想到幽冥先生,蕭七不由得苦笑,這個人的所作所為,本 來就不能拿來與一般人相提並論。
甬道進門約莫兩丈,就到盡頭,一列石級出現在蕭七的面前。那列石級大得出奇,斜斜 往下伸展,左右兩邊牆壁之上,也有那種油燈嵌著。在蕭七的跟前始終就是一片慘綠色。蕭 七竟然始終那麼穩定,給終不變。一種難言的恐怖感覺卻已在他體內滋長。
※ ※ ※ ※
石級走盡,又是一條甬道。這條甬道卻有一丈長短,盡頭是一道石門。那道石門在慘綠 色的燈光照耀下,也變成了慘綠色,但是本來可以肯定絕對不是。石門的兩旁,站著兩個羅 剎鬼女,線條之優美,實在是少有。
那兩個羅剎鬼女碧綠閃亮,渾身赤裸,高度與一般人並沒有多大的差別,面貌也與一般 的女人無異。她們的面貌並不相同,但都是美麗之極,也都是晶瑩碧綠,只有那一雙眼睛例 外。那雙眼睛是血紅色,就像有鮮血要滴出來。
碧綠的面龐,血紅的眼睛,美麗雖然是美麗,但這種美麗又豈是人間所有!看見這兩個 羅剎鬼女,蕭七不由自主想起了那個女閻羅。
他看見這兩個羅剎鬼女,同時也看見了石門上的兩組奇怪的花紋。那其實是梵文,蕭七 也當然看得懂。
「人間──」
蕭七不禁嘟喃道:「人間怎麼反而在地下?唉,這個幽冥先生。」
他歎息著走前兩步。那兩個羅剎鬼女瞪著他走過來,但並沒有採取任何的行動。蕭七當 然看得出,那只是兩個瓷像而已。
他在石門前收住腳步,上下打量了那道石門一遍,暗忖道:「這道石門又如何開啟?」 石門上並沒有匙洞也沒有任何把柄。蕭七將左手火把往壁縫一插,抵在門上,上下左右推托。 可是,那道石門一些反應也沒有。
「奇怪?」蕭七目光轉向左右,沉吟道:「關鍵莫非是在這兩個羅剎鬼女的身上?」
那兩個羅剎鬼女像聽到她的說話,一雙眼睛那剎那問彷彿更紅了。左邊的那個本來擺手 作請客內進之狀,那剎那之問,請進的意思更加濃厚。
蕭七明知道是自己的錯覺,可是仍然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著牽那個鬼女的右手,道: 「你告訴我如何進去成不成?」語聲突斷!
觸手冰冷,那分明是一個瓷像,可能是剎那之問,蕭七突然發覺那支手竟然是能夠活動 的。那支手就隨著蕭七的手往下沉去。
蕭七吃驚的望著那個羅剎鬼女,正想放開手,耳旁就聽到軋軋一陣聲響。他循聲望去, 就看見那道石門正在向旁移動。那個羅剎鬼女的右手竟然也就是石門開關機鈕的所在。蕭七 不禁苦笑,但仍說一聲:「謝謝你。」才將手放開。
石門開啟,一蓬刺眼的光芒就射在蕭七面上。蕭七半瞇起眼睛,一動也不動,人與劍卻 已蓄勢待發!一個奇怪的念頭即時在她的腦海浮起來。
人間到底又怎樣?
一個生存在人間的人,竟然會生出這個念頭,是不是有些可笑?動念不已,蕭七不禁就 苦笑起來,舉步往門內走去。
這時候,他的眼睛已經能夠完全適應那種光芒。
※ ※ ※ ※
光芒是來自七盞琉璃燈。那七盞琉璃燈高懸在承塵之下,七彩繽紛,瑰麗而奪目。燈光 照亮那個地下室。
但無論什麼人看來,相信都沒有地下室的感覺。因為那個地下室實在太華麗了。所有的 陳設裝飾顯然都不過一番心思,也顯然化了不少的金錢。硬要譬喻的話,那簡直就是像皇宮 一樣。
蕭七並沒有進過皇宮,但他到過的地方也實在不少的了,卻從未見過有一處地方這樣華 麗。所以那剎那之問,在他不由就有置身於皇宮的感受。
傳說中的皇宮是否這樣呢?
蕭七不知道,也沒有多想,那剎那之後,他的目光,以至整副心神,都已經完全被一個 女人吸引。
一個赤裸的女人。
那個女人臥在琉璃燈光下的一張誘榻之上,擁著一張誘著龍風的錦被。那張錦被在繽紛 七彩的燈光之下,更見瑰麗。那個女人的肌膚卻是雪白無瑕,在燈光下散發著一抹難以言喻、 令人一瞥心蕩神搖盡光澤,散發著一種命人難以抗拒,難以將目光移開的強烈誘惑!在錦被 的襯托下,這種誘惑也就更加強烈了。
蕭七仗劍江湖,詩酒風流,但一向都非常自愛,雖然有很多方面,他不足被稱為一個君 子,亦有很多方面他足以做一個君子有餘。有生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一個赤裸裸的女 人。他從來未想過一個女人的身體竟然會這樣美麗,這樣迷人。
他的目光不覺已凝結,呼吸也變得急速起來。
那個女人好像知道已有人走進來,整個頭都埋在被窩裡,一個身子不停的在顫抖。她顯 然是很想將整個身子也縮進被窩之內,可是她不能夠。因為她的四肢都已被四條紅綾的另一 頭則繫在錦榻的四角,雖然並沒有拉緊,她亦只能夠作有限度的移動。
這是誰?是不是仙仙?
蕭七一想到這裡,整顆心立時懸了起來,忙急步向前,伸手抓住了那張錦被。
那個女人彷彿有所感覺,身子顫抖得更厲害。一種顯然是出於恐懼的顫抖。
蕭七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緩緩將那張錦被扯開。
他終於看到那個女人的面龐!一股強烈的恐懼立時電殛一樣震撼他的心弦,他整個身子 都顫抖起來。顫抖得很厲害。
因為他看到的並不是一張人臉!是一張鬼臉!這個女人的臉龐赫然與那些羅剎鬼女一樣, 慘綠色的晶瑩而閃亮。不同的只是眼睛。那些羅剎鬼女的眼睛沒有眼珠,一片血紅色,這個 女人的眼睛只是以血紅色描了一道眼線,眼睛是中空的,之內另有一雙眼睛。這雙眼睛卻是 活的。
黑漆一般的一雙眼瞳,孕滿了淚珠,在懂光之下晶瑩而閃亮。這雙眼睛本來充滿了恐懼, 可是與蕭七的視線一接觸,那種恐懼竟完全消散。換過來的是一種極其奇怪的眼神。似驚又 似喜。好像意外之極,又好像在意料中。
這眼神在蕭七卻是如此熟悉。「仙仙?」蕭七不由自主失聲驚呼。
兩行眼淚應聲從那雙眼睛之內湧了出來。
蕭七看在眼內,心都快要碎了,他顫抖著聲音,道:「是仙仙你嗎?」
這個女人頷首,淚如泉湧。
蕭七利劍急揮,刷刷刷的四劍,盡將紅綾削斷!
仙仙渾忘全身赤裸,從錦榻上爬起身子,投向蕭七的懷抱。
蕭七雖然知道跟前人是仙仙,但目睹那樣的一張羅剎鬼臉向自己湊近過來,不免亦有些 心驚膽顫。可是他仍然張開臂,將仙仙緊摟入懷中。
芬芳的肉體,眩目的膚色,溫軟的肌膚,這情境原來是很旖旎的,但因為那張臉龐影 響,就非獨旖旎,且有些恐懼。蕭七從來都未有過這種經驗。在那片刻,他也不知道到底是 什麼感受。
也不過片刻,他肩頭的衣服已經被淚水濕透。
蕭七又是感慨,又是難過,道:「仙仙,不要哭了,一切已成為過去。」
仙仙仍然淚流不止。只有淚,沒有聲。
蕭七由得她哭了一會,才將她放開。
這時候,他的心情已經完全平靜下來,仙仙的心情也顯然開始平靜了。她好像忽然想起 身無寸縷,掙扎著從蕭七的懷中脫出,半曲著身子,雙手掩住了胸膛。蕭七歎了一口氣,伸 手將那張錦被拿起,裹住了仙仙的身子。仙仙的眼淚不禁又流下。
蕭七憐惜的摟著仙仙,道:「那支蛛蜘將你嚇壞了。」
仙仙只是流淚。
蕭七又道:「他可有欺負你?」
仙仙搖頭。
蕭七伸手輕撫著仙仙的臉頰,道:「只是將你的臉弄成這樣?」
仙仙頷首。
蕭七目光由下至上,再又由下至上,道:「看來他是準備將你整個人燒成瓷像,幸好我 來得及時。」
他說著一再輕撫仙仙那張恐懼的羅剎鬼臉。觸手冰冷,一點也沒有撫著活人面上的感覺。 他不覺打了一個寒噤,道:「我替你將瓷土弄掉。」一面說一面手往下移。那些瓷土只是塑 到仙仙的脖子,蕭七捏著其中一角,正準備將之扳下,那知道,才一動手,仙仙已將頭亂搖, 眼瞳中也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蕭七驚覺,道:「很痛?」
仙仙頷首。
蕭七立時想起飛飛那個被藏在瓷像之中的屍體。那具屍體被弄出來之後,皮肉盡爛,不 就是黏在瓷片之上!以仵工郭老爹的經驗,而且又是陶匠出身,雖則那麼小心,仍然不能避 免屍體的損壞。仙仙現在顯然又像飛飛那情形。
蕭七看看仙仙那張羅剎鬼臉,看看自己的手,不由心寒了起來。應該怎樣?
蕭七一時問六神無主。
他細心再打量仙仙那張羅剎鬼臉,除了眼睛鼻子下有兩個透氣小洞,耳朵也有兩個,此 外便完全被瓷土封閉,連嘴唇也沒有例外。所以仙仙能看,能聽,也能呼吸,不致窒息,但 卻不能說話,也不能吃東西和喝水。一個人不喝水,不吃東西,短時間還不成問題,但再多 幾天,就很難支持得住,不餓死,也得渴死的了。怎樣是好?
蕭七頭大如斗,整個人都陷進沉思之中。
仙仙凝望著蕭七,眼淚間歇地湧出來,看來是那麼淒涼。淒涼而詭異。
良久,蕭七歎了一口氣,道:「仙仙,我先抱你上去好不好?」
仙仙頷首。
蕭七將仙仙抱了起來,往室外走去。
他不停的說著安慰的說話,說得要弄掉那些瓷土,簡直就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甚至 他裝出一臉笑容。仙仙並沒有任何表情,只從她的眼睛中,也根本很難看出她真正的感受。 可是她的淚仍然不斷湧出。
蕭七隻看得肝腸寸斷,他也知道自己笑得一定很勉強,也知道自己的說話聽來並不太真 實。況且仙仙曾到過驗屍房,看見過飛飛從瓷土之下弄出來的屍體。但他仍然不停地安慰仙 仙。畢竟他是一個多情的人,也是深愛仙仙的。
※ ※ ※ ※
夜色仍深沉,距離黎明卻已不遠的了。
羅剎群鬼之中,群捕手拿火把靜立,一聲不發,他們的目光都集中在蕭七懷中那裹在錦 被內的仙仙。那些目光大都充滿了憐憫,他們大都曾經見過這個可愛的女孩子。
仙仙閉上了眼睛,緊偎在蕭七懷中。她當然害怕接觸到這種目光。
董千戶也在盯著她,目光也充滿了憐憫,他雖然脾氣暴躁,慣施霹靂手段,但並不是一 個冷酷無情的人。
董湘雲亦是,對仙仙她雖然妒忌得要命,到底是一個善良的女孩子,現在看見仙仙變成 這個樣子,非獨不再怒她,反而替她難過。
不只是蕭七,所有人都不能夠替仙仙想出一個妥善的辦法。這種事情在他們來說,畢竟 是破題兒第一趟。他們既覺得奇怪,又感到恐怖。那個侏儒,那個「蜘蛛」的腦袋莫非真的 是出了毛病?
良久,董千戶第一個打破沉默,道:「我們呆在這裡也不是辦法,倒不如先回去看看如 何再說呀。」
趙松接道:「城中多的是陶匠,集合眾人,相信也許能夠想出一個妥善的辦法,清除仙 仙小姐面上的瓷土,回復她本來的花容月貌。」
蕭七微微頷首,道:「說的也是。」
董湘雲忽然道:「萬一都無法可施,那如何是好?」
沒有人回答她這句話。
董湘雲等了一會,歎息道:「若是真的弄到面目全非,那就真的太可惜了。」
蕭七緩緩道:「一個人只要內心美麗,外表就是怎樣醜陋,又有何要緊?」這句話出口, 仙仙的眼淚又自奪眶而出。
蕭七看在眼內,歎息道:「仙仙,你放心,一定有辦法的?」
仙仙只是流淚。
董湘雲那遏聽著,也不知什麼滋味,忽又道:「我現在倒希望自己變成仙仙那樣子了。」
蕭七瞥了湘雲一眼,苦笑。
董千戶那邊卻輕叱道:「你在胡說什麼?」
湘雲道:「我是說真的。」
董千戶一怔,想笑,卻又笑不出來,反而歎了一口氣。
湘雲轉向蕭七道:「蕭大哥,你打算將仙仙安置在那兒?」
董千戶插口道:「當然送回杜家。」
湘雲道:「這不成,死了一個飛飛,杜家伯母已夠傷心的了,再看見仙仙變成這樣子, 叫她如何抵受得住這個打擊?」
董千戶道:「不錯不錯。」
蕭七道:「我家也不成。」
董千戶道:「為什麼?」
蕭七道:「家中的上下人等與杜家伯母那邊平日都有往來。」
趙松插口說道:「衙門方面卻也不是不便。」
董千戶道:「如何是好?」
湘雲道:「以我看,還是暫時送到我們家好了,一來我可以照顧她。」
董千戶撫掌道:「是極是極。」
蕭七道:「這個……」話說到一半,又住了口。
湘雲好像知道他要說什麼,瞪眼道:「蕭大哥,難道這個時候你還不相信我,擔心我會 傷害仙仙?」
蕭七搖頭道:「不是這意思,問題在仙仙……」
話口未完,仙仙已經頷首。
湘雲立即嚷道:「你看,仙仙也同意了。」
蕭七道:「既然如此,那麼,就依你好了。」
湘雲道:「那麼我們現在就得動身,否則天亮回城,被旁人看了出來,可是不妙。」
蕭七目注湘雲,道:「什麼時候你變得這樣細心了。」
湘雲歎了一口氣,道:「總有一天你會發現我並不是你心目中那樣不好的。」
蕭七苦澀的笑笑。
趙松一旁插口問道:「蕭兄,你看那蜘蛛是否還有同黨?」
蕭七道:「這種人即使要找同黨,也不容易找得到,能夠做得他同黨的人,也是個見死 不救的人。」
趙松一想道:「有道理。」
一頓接道:「看來這件事到現在已是告一段落的了。」
蕭七道:「也許。」
董千戶道:「這個結局雖然不怎樣好,幸而也還不算太壞。」
蕭七道:「嗯。」又歎息一聲。
也就在這個時候,一陣馬蹄聲遙傳而來。
董干戶也許並不是第一個發覺,卻是第一個開口,道:「有馬來。」
蕭七道:「是兩騎。」
董千戶道:「向這邊靠近,不知是什麼人?」
趙松立即揮手吩咐道:「兒郎們小心戒備!」眾捕快如驚弓之鳥,一時問全都緊張起來。
蹄聲迅速移近,很快已到莊門外,陡然一頓,一個聲音立即嚷道:「頭兒!」
另一個聲音接嚷:「總捕頭?」
蕭七一聽,目注趙松道:「來的相信是你的手下。」
趙松點頭,振吭道:「我在莊內,進來!」
兩個捕快應聲匆匆從門外奔入。
蕭七目光一落,道:「那不是你叫去那個漁村找尋金保的人?」
趙松道:「相信有消息的了。」
說話問,兩個捕快已經走近來。
趙松立即問道:「有什麼事,如此匆忙?」
一個捕快應道:「回捕頭,我們已找到那個老漁夫金保,帶返衙門。」
趙松道:「那又怎樣了?」
一個捕快道:「幽冥先生叫他進入驗屍房,之後不久,不如何故金保驚呼連聲,我們以 為發生了什麼事,衝過去一看,只見金保一面的驚惶之色,整個人癱軟在椅子上,幽冥先生 立即就叫我們去將頭兒與蕭公子找回去!」
趙松道:「還有什麼說話?」
那個捕快道:「他一再催促我們趕快起程,並沒有多說其他。」
趙松目注蕭士道:「看來這件事只怕又生枝節的了。」
那個捕快道:「幽冥先生請你們趕快回去。」
蕭七皺眉道:「這樣說,事情只怕還並不簡單。」
他當機立斷,將懷中仙仙送向湘雲,道:「仙仙現在開始交給你照顧的了。」
湘雲將仙仙接下,甚麼也沒有說,只道:「放心?」
蕭七點頭。
仙仙卻張開眼睛,哀憐的望著蕭七。
蕭七看在眼內,道:「仙仙,湘雲會好好照顧你的。」
仙仙好一會才點頭。
蕭七回頭對董千戶道:「這些事老前輩也請費心一點,回頭我們在老前輩那兒再見。」
董千戶笑道:「老實說,我實在想與你們走一趟,看一看那個老怪物在幹什麼,但讓湘 雲這丫頭一個人回去,卻又是放心不下。」
蕭七若笑,道:「一切拜託。」轉對趙松打了一個招呼,領先奔了出去。
※ ※ ※ ※
兩匹馬留在莊門外,蕭七也不多說,縱身躍上其中一匹。趙松亦很快奔出來,亦自躍上 另外一匹馬上。
一聲叱喝。雙騎奔出。馬快如飛,迅速奔入了柳林中那條道路。
月色淒涼,夜風蕭索。搖曳的柳條有如群鬼亂舞,彷彿隨時都會勾奪兩人的魂魄。
蕭七面寒如水,趙松心頭冰冷,但控韁之手仍然很穩定。兩騎飛快的去遠。
※ ※ ※ ※
月光斜照進衙門的驗屍房。驗屍房中有燈。懂光與月光同樣朦朧。
燈光月光照耀下,幽冥先生幽然坐在一張椅子上,神態顯示出一種說不出的疲倦。」
老漁翁坐在他們對面,那正是金娃的父親金保。只不過幾天,金保好像已老了幾年。 金保只有金娃一個女兒,但卻因為蕭七那無心的一笑,而被骷髏勾去她的魂魄,心中難 免充滿了悲哀。悲哀往往會使一個人容易衰老。
在進來這個驗屍房之前,他本來一面憂傷之色,可是在進來之後,這憂傷之色已經被另 外一種神色代替。那是一種非常奇怪的神色,驚訝,恐懼,彷徨,兼而有之。這種奇怪的神 色一直到現在也仍未減退,在他的眼瞳之中更見明顯。
他一雙眼睛,現在正盯在放著飛飛那個屍體的榻上,正盯著飛飛的臉龐。飛飛的臉龐本 來破爛不堪,恐怖之極,但現在破爛的地方已經填補。金保現在所看見的,已經是一張完整 的臉龐。這張臉龐雖然完整,卻一絲人氣也沒有,眉毛是白色的,嘴唇也一樣。整張臉龐白 得出奇,白得妖異,映著燈光,幽然散發著一種令人心寒的冷芒。這無疑是一張人臉,但細 看之下,完全就不像是一張人臉。飛飛破爛的臉龐會變成這樣?
難道這就是幽冥先生「借屍還魂」的妙法所產生的奇效?飛飛的一雙眼睛仍然緊閉。
借屍還魂,是否就會重生?
作者: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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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6-23 10:15:14
第十九章 三大美人
幽冥先生的眼睛雖然沒有閉上,卻垂得很低,一直到蕭七飛步進來,眼皮才一跳動。蕭 七的後面緊很著趙松,一身衣衫已被汗水濕透。
幽冥先生眼皮子一跳之後,終於緩緩給起了目光,望著蕭七,道:「事情怎樣的了?」
蕭七道:「也許可以叫做已經告一段落。」
幽冥先生道:「那是說,是誰在作怪,已經弄清楚了?」
蕭七道:「嗯。」
幽冥先生追問道:「誰?」
蕭七緩緩的道:「蜘蛛。」
幽冥先生一些也不顯得詫異,歎了一口氣,道:「我早就想到可能是他了。」他一再歎 息接道:「除了他,有誰能弄出那樣的一個羅剎鬼像,竟然教郭老爹一看就想到我頭上。」
蕭七道:「老前輩這次走眼了。」
幽冥先生若笑,道:「無論從你一個角度來看,這件事都應該是一個深愛你的女人所為, 男人竟然會做出這種事情,實在大出我意料之外。」
蕭七道:「一個人的腦袋如果沒有毛病,根本就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一個腦袋有毛病的 人所做出來的事情,自然就不能夠以常理來推測,本該就出人意料。」
幽冥先生道:「那麼也總會有一個原因才是。」
蕭七道:「當然。」
幽冥先生道:「到底為甚麼?」
蕭七道:「討一個公道。」
幽冥先生道:「哦?」
趙松插口解釋道:「樂平這附近一帶,以蕭公子最英俊,卻以蜘蛛最醜陋。」
幽冥先生笑顧蕭七,道:「這句話倒不錯。」
趙松道:「也因此,美麗的女孩子不用說,就是一般的女孩子也不會喜歡蜘蛛的。」
幽冥先生笑道:「相反,小蕭卻是人見人愛。」
蕭七苦笑。
趙松接道:「別的不說,就是我們樂平縣的三大美人,也都是大有非蕭兄不嫁之念。」
蕭七隻是苦笑。
幽冥先生道:「蜘蛛也就因此仇恨小蕭。」
趙松道:「他恨的其實是天,恨天怎麼造得他那樣的醜陋,卻造得蕭兄那麼英俊。」
幽冥先生道:「可是他如何能夠向天討一個公道。」
蕭七道:「所以他這樣做。」
幽冥先生又歎息一聲,道:「看來他的腦袋真的有些問題了。」
蕭七道:「在董家莊。」
幽冥先生道:「董千戶那兒?」
蕭七道:「他原是陰謀毒殺董湘雲,但一下疏忽,便被我發現,將計就計,欲擒故 縱。」
幽冥先生道:「怎麼不當場將他拿住呢?」
蕭七道:「因為我懷疑他背後有主謀的人。」
幽冥先生道:「原來你是打算跟蹤他,看情形,將他們一網打盡。」他忽然一笑,又 道:「蜘蛛這個人生性孤僻,脾氣我看要比我還要古怪,好像這樣一個人,相信很難有人跟 他合得來。」
蕭七道:「老前輩這番話也未嘗不無道理。」
幽冥先生道:「事實證明他並沒有與他人合謀。」
蕭七道:「嗯。」
幽冥先生道:「你追蹤他到了什麼地方?」
蕭七道:「捺落迦。」
幽冥先生哦了一聲,道:「我建造的那個捺落迦?」
蕭七道:「難道還有第二個那樣子的地方?」
幽冥先生傲然一笑,道:「像我這樣脾氣的人固然是絕無僅有,本領有我這麼高明的相 信也不多。」
蕭七道:「晚輩也是這樣說。」
幽冥先生道:「結果怎樣了?」
蕭七道:「免不了一場血戰,倒給他用弩箭軟劍射殺了幾個捕快。」
幽冥先生道:「那都是我教給他的本領。」
蕭七繼續說道:「輕功方面他練得很不錯。」
「而且別創一格,那是因為他的身形關係。」幽冥先生轉問道:「現在他怎樣了?」
蕭七道:「已倒在我的劍下。」
幽冥先生皺眉道:「無情子的斷腸劍法出了名的斷腸奪命,蜘蛛當然是凶多吉少了。」
蕭七頷首。
幽冥先生額上的皺紋更深,道:「這在他,未嘗不是一個大解脫。」一頓問道:「是 了,聽說那位杜仙仙姑娘已被人誘拐失蹤,不知是不是他做的手腳?」
蕭七道:「也是他。」
幽冥先生道:「人現在如何?」
蕭七道:「已從捺落迦中救出。」
幽冥先生道:「未嘗不是不幸中的大幸。」
蕭七微喟道:「可是仙仙的頭已被他塗上瓷土燒硬。」
幽冥先生道:「已死了?」
蕭七道:「還沒有。」
幽冥先生又是一怔,道:「這小子燒瓷的技術想不到竟也有一手,難道竟真的青出於 藍?」
蕭七道:「我曾經試圖將之揭下,可是稍為用力,仙仙便已呼痛。」
幽冥先生忙道:「這個用強不得,萬一弄成飛飛那樣,可就大大不妙。」
蕭七道:「未知老前輩可有什麼妙法嗎?」
幽冥先生抓抓腦袋,苦笑道:「現在沒有,仔細想想,也許會想出辦法來亦未可知。」
蕭七道:「尚請老前輩費費心神。」
幽冥先生道:「嗯。」
蕭七接道:「仙仙的嘴巴也給封上,喝水都不成,稍後說不定迫不得已,要先行用強揭 開封著她嘴巴那兒的瓷土。」
幽冥先生頓足道:「蜘蛛怎變得這樣手段毒辣?」
蕭七無言歎息。
趙松一旁插口問道:「是了,先生催促我們回來,到底為了甚麼?」
幽冥先生抓著腦袋的亂髮,道:「有件事情本來就已經很奇怪,現在再給蜘蛛一鬧,變 得更複雜,更奇怪的了。」
趙松道:「到底是什麼事情?」
「你們看?」幽冥先生手指著飛飛的那張蒼白得出奇的臉龐。趙松目光一落,道:「那 是誰?怎麼在這裡?」
蕭七亦問道:「怎麼又多了一條屍體呢?」
幽冥先生似笑非笑的望著蕭七,道:「小蕭你看清楚屍體的容貌。」
蕭七上前兩步,細看了一眼,道:「好像在那兒見過一面。」
幽冥先生道:「你不認識她?」
蕭七搖頭道:「不認識。」
幽冥先生道:「將蓋在屍體上的白布拉開。」
蕭七依言拉開了那塊白布。一陣惡臭立時直撲鼻端,白布下蓋著的是一個肌肉破爛的身 軀。
蕭七一皺眉道:「這莫非就是飛飛那具屍體?」
幽冥先生道:「本來就是的。」
蕭七道:「可是飛飛的容貌……」
幽冥先生道:「屍體本屬於飛飛,容貌卻不是,這是否非常奇怪。」
蕭七不明白。
趙松同樣不明白,問道:「怎麼會這樣的?」一頓突然失聲道:「借屍還魂!莫非這就 是先生所謂借屍還魂?」
整個房間那剎那彷彿突然一暗,彷彿突然陷入了黑暗幽冥之中。
※ ※ ※ ※
「借屍還魂……」幽冥先生歎了一口氣,忽然道:「老實說,我那裡有這種本領?」
趙松道:「然則先生的所謂……」
幽冥先生道:「我那所謂借屍還魂,其實不過是借屍還臉罷了。」
趙松道:「什麼叫借屍還臉?」
幽冥先生道:「屍體所以不能夠確定身份,原因不過在肌肉破爛,分辨不出她本來面 目,要回復她本來面目,即使有拔毒生肌的靈丹妙藥,在現在這種情況之下也是沒有用的 了。」
趙松道:「當然。」
幽冥先生道:「唯一的辦法,就是將破爛的部份填補起來,這件事在別人無疑是匪夷所 思,但是在一個陶匠來說,雖不是輕而易舉,也不是全無可能。」
蕭七恍然道:「先生莫非就是將瓷土填補進破爛的地方,根據面部的輪廓,重新塑一張 顏臉出來?」
幽冥先生道:「正是如此。」
趙松道:「難怪先生要我們準備白堊細泥與及陶匠的工具了?」
幽冥先生道:「我那所謂借屍還魂說穿了,其實就這樣簡單。」
蕭七道:「絕不簡單,屍體面部的肌肉破爛成那樣子,要將她本來的容貌塑造出來,那 是談何容易?」
幽冥先生道:「增一分往往太多,減一分往往太少,力道,份量等都要準確,稍不小 心,就會變形。」
蕭七道:「先生也實在太辛苦了。」
趙松亦說道:「難怪先生看來顯得如此的疲倦。」
幽冥先生道:「但可見沒有白費心力。」他傲然笑顧屍體那張臉龐,道:「這張臉不敢 說十足十的與原來一樣,但沒有九分,最少也有八分八相似了。」
趙松連連點頭,機歎道:「高明,高明!」
蕭七卻怔在那裡。
幽冥先生回顧蕭七,道:「可是屍體雖然是被認定為杜飛飛的屍體,恢復了容貌,小蕭 卻竟然認不出來。」
趙松一疊聲,道:「果然奇怪之至,奇怪之至。」
幽冥先生接道:「這若非我的技術有問題,那就只有一種解釋。」
蕭七接道:「就是屍體並非飛飛所有。」
趙松道:「那麼是誰所有?」
蕭七陷入了沉思之中,一雙眼盯穩了屍體那張瓷土塑出來的臉。跟前那張臉他的確好像 在那裡見過。可是,在那裡?蕭七一時問卻又想不起來。
幽冥先生即時道:「這位老人家你們見到的了。」手指著金保。
蕭七趙松早已在意金保的存在,但話說開來,一時問沒有問及,蕭七目光一轉,應道: 「也是好像那裡見過似的。」
幽冥先生道:「可是那天黃昏在柳堤之上。」
蕭七一言驚醒,向金保一揖道:「老人家莫非就是那位姓金的老伯?」
金保慌忙站起身子,顫聲道:「公子如此多禮,折煞老朽了。」
蕭七道:「金老伯年第長於我,總是前輩。」
金保道:「老朽正是金保。」
蕭七道:「那天我離開之後,到底發生什麼事情?」
金保道:「一個骷髏突然簇擁著白煙出現,聲稱乃是來自地獄的使者,奉女閻羅之令, 凡人間女子,有喜歡公子者一律勾其魂,奪其魄!」
蕭七苦笑道:「這是否有些荒謬?」
金保頷首長歎道:「老朽也是這樣說,當時也只以為誰人在開玩笑,那知道一竹竿砸 下去,骷髏竟粉碎,可是語聲仍然從白煙中傳出來,也竟然言出必行,將我的金娃勾魂奪 魄!」他越說語聲顫抖得越厲害。
蕭七沉聲道:「這都是晚輩不好。」
金保不住搖手道:「公子千萬不要這樣說,在樂平一帶,誰不知道公子平易近人,對人 一笑,本是極之平常的事。」
蕭七無言。
金保接道:「公子人中之龍,瀟灑脫俗,這樂平一帶的女孩子相信也不知有多少為公子 醉倒,所以我那個金娃一見鍾情,也並不難理解。」
這個老漁夫看來倒也通情達理。
蕭七卻只有若笑。
金保的語聲一變,嘶啞著又道:「可是只因為心中喜歡,便要賠上性命,實在豈有此 理,那個女閻羅雖然控制人間生死,隨時都可以取我性命,到現在,無論誰問我,我也還是 那句語一千一萬個不服!」
蕭七點頭道:「果真有這種事,還有天理嗎?」
金保不覺流下了兩行老淚,道:「老朽也是這樣想,自金娃死後,附近一帶的山神土 地,都已焚香造遍了。」
蕭七若笑道:「那倘若真的是神鬼的所謂,除非女閻羅權傾九天十地,否則也該有個什 麼神來管管她了,可惜那並非神鬼所謂,老人家的一番苦心卻是白費了。」
金保奇怪的問道:「公子說那些是人為的?」
蕭七道:「是一個叫做蜘蛛的人幹的,方纔已給我們擊殺了。」
金保老淚迸流,道:「皇天有眼。」一頓又問道:「真的已死了?」
蕭七道:「老人家若不信,無妨問一問這位趙總捕頭。」
金保沒有問趙松,也不等趙鬆開口,立即道:「我不是不信,只是太高興,有點兒意 外。」他的眼淚又流下,淚中有笑,道:「那麼這兒沒有我的事了。」
幽冥先生奇怪道:「怎麼你連是什麼原因也不問?」
金保搖頭道:「像我們這種打魚人家,平日根本就不會與人結怨,金娃更不會,這一次 禍從天降,若說是罪在我們的父女兩人,那就是前生造孽,今世報應,否則不用說,壓根兒 與我們父女沒有關係,我們父女二人只是在別人安排中的犧牲品,一切自有官府,自有蕭公 子替我們雪恨,我既無力相助,相信也更沒有插手的餘地,管來幹麼?說到原因,問來也是 無用的,我又何必去查根問底?」
幽冥先生道:「你倒也看得開,我若是也像你這樣看得開,日子一定沒有那樣子難 過。」
話口未完,他忽然笑起來。笑得就像是一個白癡。
金保莫名其妙的望著幽冥先生,蕭七趙松雖然多少都有些詫異,但多少也都明白幽冥先 生話中的含義,明白幽冥先生此刻的心情。幽冥先生若是看得開,又何至於終年躲在捺落迦 之內,不停的塑造地獄諸鬼神呢?
良久,幽冥先生才收住了笑聲,目注蕭七趙松道:「兩位找金老人家到來,主要的目的 我知道乃是想弄清楚那天柳堤上發生的事情。」
趙松道:「不錯,只是先生何以將金老伯請進來這裡?」
「當然有原因。」幽冥先生道:「金老人家到來的時候,我剛好完工,弄妥屍體的容 貌,越看那就越覺得不對,所以知道消息,心血來潮,忍不住就請他進來一看。」
趙松道:「到底是什麼不對?」
幽冥先生道:「就是屍體的容貌。」他目光一轉,道:「你們都認定屍體是杜飛飛所 有,但是一開始,我就已覺得有些不像。」
蕭七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幽冥先生道:「以我所知,杜飛飛乃是樂平三大美人之一。」
金保插口問道:「是那三個?」
幽冥先生回答道:「就是董千戶的女兒董湘雲以及杜茗的兩個女兒杜飛飛、杜仙仙。」
蕭七說道:「我仍然不明白先生的說語。」
幽冥先生道:「屍體面部的輪廓雖然不錯,但並非極美,還有屍體的雙手也嫌稍粗一 些。」他的目光又轉回屍體臉上,道:「到弄妥屍體的容貌,更覺得奇怪,不是說不美, 卻正如我初時的印象,只是很不錯而已。」
蕭七轉問道:「那麼金老伯一看之下,又有何發現?」
金保接口說道:「那分明就是我的女兒。」
蕭七已多少猜中,仍然問道:「容貌非常像?」
金保道:「簡直就一樣。」
蕭七皺眉道:「這是說,死者可能是你的女兒了。」
金保若笑道:「可是我女兒的屍體怎麼會走來這裡?」
幽冥先生道:「除非就真的有鬼跟我們開玩笑,否則事情可就奇怪了。」
金保道:「金娃的屍體是由我親自下葬的,在來這裡之前我還曾到她墓前走一趟,並沒 有什麼異樣,即使是屍變,也該有些兒跡象才是。」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接道:「所以我 女兒的屍體應該仍然在墳墓之內,在這兒的屍體雖然那麼相似,我看也只是相似而已,不會 是我的女兒。」
幽冥先生道:「人有相似,不會這樣簡單的。」他回對蕭七趙松,道:「杜飛飛的屍體 一回復本來面目,竟變了金娃,這件事,以我看絕不能夠漠視。」
蕭七趙松不由得一齊點頭。
幽冥先生道:「這也許是蛛蜘的詭計,像飛飛那樣美麗的女孩子,蜘蛛只怕未必會忍心 將之殺害。」
趙松接口道:「否則他早已殺掉仙仙了。」
蕭七沉吟道:「飛飛莫非仍活著?」
趙松道:「相信是,只是不知蛛蜘藏在那兒而已。」
蕭七道:「捺落迦?」
趙松道:「我立即吩咐人飛馬去通知各人,窮搜整個捺落迦!」
幽冥先生立即道:「有一處地方你們也不要疏忽了。」
蕭七急問道:「是那兒?」
幽冥先生道:「金家村。」
金保道:「我那兒沒有聽說有陌生女孩子進出。」
幽冥先生道:「蛛蜘如果真的是用金娃的屍體來迷惑我們,使我們以為是杜飛飛的屍 體,一定有他的目的,說不定在金家村附近,有他的另一個巢穴。」
蕭七一想頷首道:「這不錯,他若是在捺落迦燒瓷像,少不免要驚動先生你,由金娃死 亡到現在,並沒有多少天,所以那羅剎鬼女的瓷像是由金娃的屍體燒成,燒瓷像的地方應該 就是在金家村附近。」
趙松道:「那麼飛飛若是仍活著,也該在那兒的了。」
蕭七茫然黜頭,他的心神從來都沒有試過這樣亂。
幽冥先生接道:「無論如何,我們都要走一趟金家村了。」
趙松恍然道:「也趁此弄清楚那具屍體是否為金娃。」
金保奇怪道:「如何弄清楚?」
趙松一字一字的道:「開棺驗屍?」
金保一呆道:「什麼?」
趙松道:「屍體若非為金娃的,金娃的屍體便該仍然在墳裡的棺材內?」
金保呆呆的點頭。
趙松道:「事情到這個地步,金老伯,開棺驗屍是在所不免的了。」
金保歎了一口氣,道:「我明白,事實連我現在也有些懷疑金娃那丫頭的屍體是否仍然 在棺材內。」
趙松道:「那麼事不宜遲,我立即吩咐人準備馬車,趕赴金家村!」
幽冥先生撫掌道:「馬車最好不過,否則我這個老怪物坐在馬上,只怕未進金家村,就 給村民當妖怪趕跑。」
趙松一怔,道:「老前輩也準備走一趟?」
幽冥先生道:「說不定有很多地方還用得著我這個老怪物。」
趙松道:「一切有勞前輩了。」
幽冥先生抓著腦袋,道:「對於這件事,我越來越感到興趣了。」他笑笑又道:「有生 以來,我還是第一次遇上這麼奇怪的事情。」
蕭七那邊應聲道:「我也是。」
幽冥先生走過去一拍蕭七的肩頭,道:「生死由命,你也不必太擔憂。」
蕭七無言點頭,他現在的心情仍然亂草一樣。
趙松喃喃自語道:「我只道捕殺蛛蜘後,事情便了結了,誰知還有這許多枝節啊。」
蕭七道:「事情也快接近解決的階段。」
趙松苦笑道:「做了捕頭這麼多年,我還是第一次遇上這樣棘手,這樣奇怪的案子,這 一次若非你們幫忙,只怕我得要變成瘋子。」
蕭七歎息道:「這件事的本身根本就瘋狂之極。」
趙松轉對金保道:「又要勞煩老人家奔走。」
金保道:「應該的,金娃的墳墓所在,雖然你們不難打聽出來,總不如我領路走一趟方 便。」他歎息了一聲,接著說道:「何況這件事,也與我有關,不去怎成呢?」
趙松道:「那我也該親自去督促兒郎們準備馬車才像樣。」說著邁步疾奔了出去。
※ ※ ※ ※
黑暗終於消逝。
拂曉,一輛大馬車疾從衙門的後門駛了出來。趙松蕭七雙雙坐在車坐之上,蕭七緊皺的 雙眉到現在也仍未開展。鞭在趙松的手中,韁也是。他親自揮鞭策馬,這件案子給他的刺激 實在太大,無論如何他都要弄個水落石出才肯罷休。這是他職實所在。但他現在的責任心卻 已經完全被好奇心取代。
在車廂之內,坐著幽冥先生與金保,幽冥先生不住抓腦袋,金保的神情卻顯得有些兒緊 張。開棺驗屍的結果將會怎樣?又豈獨金保,其他三人都渴望很快能夠知道。
馬蹄飛快,馬車飛快?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0:16:00
第二十章 愛殺
午後。
陽光淡薄,春風輕柔。
這春風甚至不能夠吹動蕭七他們四人的衣袂,但他們的心湖卻在動盪不已。
馬車停在金家村外山下的墓地旁,蕭七第一個躍下車座,趙松第二個,隨手車座邊拿起 了一柄鐵鏟。後面車門跟著打開,先是幽冥先生,金保最後也下來了!
最後一個下車的是金保,最先走進墓地的也是金保,四個人之中亦只有他知道金娃的墳 墓在那裡!金保走得相當快,繞過幾座墳墓,來到一座墳墓之前,停下腳步。那座墳墓明顯 的才造了不久!
不等他開口,後面蕭七已然道:「這就是金娃的墳墓嗎?」他的目光正落在墳前那塊墓 碑之上!
金保點頭道:「錯不了。」隨即指著墓旁一株小樹道:「這株樹本就是一個很好的記 認。」
蕭七目中流露歉疚之色,道:「金老伯,這次我們可要得罪了。」
金保搖頭道:「蕭公子不必如此說話,老朽實際也滿腹疑惑,很想弄清楚其中究竟。」
趙松那邊即時一抱拳道:「趙某可要動手了。」
金保淡然一笑道:「人說趙大人乃是一個盡忠職守,和平待人的好捕頭,現在看來,果 然是不錯。」
趙松道:「但是對於作奸犯科之徒,趙某可是不和平得很。」
金保道:「那卻是萬萬和不得!」一偏身,接道:「趙大人,請!」
趙松也不再多說,舉起鐵鏟,往墳墓上插下去。一插一挑,一大蓬泥土給他剷起來。墳 墓的泥土看來還未結實!也沒有多久,埋在泥中的棺材已露出一角。
趙松下鏟不停,卻更小心了!棺材附近的泥土終於被他剷掉,整個棺蓋都畢露無遺。
趙松停下手,道:「應該可以了。」
蕭七「嗯」了一聲,跳下了土坑,揮袖拂去了棺蓋上那些少泥土,雙手約略量度了一 下,抵住棺蓋的縫隙,也不顧衣服骯髒,整個身子都偎近去。然後他雙手一齊用力將棺蓋往 上扳。眼看著,他手臉上的青筋蚯蚓一樣一條條突起來,那塊棺蓋也同時「勒勒」的往上升。 「格吱」一聲,整塊棺蓋離開了棺材,蕭七順手將棺蓋往旁邊一放,目光已落在棺材之中。 一瞥之下,蕭七整塊臉立時都變了顏色,神態也變了,變得那麼的怪異。恐怖,疑惑,兼而 有之。他的面色也迅速的變成蒼白。
蒼白如紙。
趙松從來都沒有見過蕭七的面色變得那麼難看,不由自主走前來一看。他的面色也立即 變了,變得比蕭七並沒有好多少,神態也變得詭異起來。
棺材中躺著一個屍體,並不是空無一物。 那也是一個少女屍體,而且是一個很美麗的少女的屍體。金娃本來就是一個很美麗的少女, 她若是變成了老太婆,或者變成了一個男人,變得猙獰而恐怖,那麼蕭七趙松兩人即使驚訝 恐怖得掉頭就跑,也不足為怪。可是這個屍體卻一點也不恐怖。
蕭七趙松驚訝什麼?恐懼什麼?
※ ※ ※ ※
金保和幽冥先生走了上前。幽冥先生目光一落,「哦」的脫口一聲,金保卻恐懼已極的 一聲怪叫。
「好美麗的女孩子。」幽冥先生這句話跟著出口。
金保卻接著怪叫起來:「這不是我的女兒金娃。」
「屍變?」幽冥先生一呆。
趙松隨即道:「她就是仙仙。」
「仙仙?」幽冥先生又是一呆,「金娃的屍體怎會變成了仙仙?」
趙松道:「這正如仙仙的屍體,怎會變成了金娃一樣不可解。」他的語聲不知何時已顫 抖起來。
「這個,這個……」幽冥先生一連兩聲「這個」,本來已經紙一樣蒼白的臉龐更顯得蒼 白。蒼白得完全就不像是一張人臉。
蕭七的面色也逐漸變得一絲血色也沒有,他一直都沒有作聲,也一直都沒有移動腳步, 若不是他的面色還有些兒變化,簡直就像是一尊沒有生命的瓷像。他的眼旁的肌肉突然顫抖 起來,終於舉起了腳步。橫移一步,然後他欠身伸手進棺材,抱起了仙仙的屍體。仙仙的屍 體已經僵硬。
蕭七默默的抱起了仙仙,一張臉緩緩的湊近去。他的臉終於與仙仙的臉相貼在一起。他 的臉蒼白如雪,仙仙的也是,而且亦冰冷如雪。沒有任何的聲音,天地問這剎那已完全凝結, 萬物都凝結,完全失去了生命。就連那微風這剎那也彷彿已靜止。
幽冥先生趙松金保呆呆的望著蕭七,也全都失卻生命也似。誰都沒有作聲,誰都沒有移 動。突然,兩行老淚湧出了金保的眼眶,滾下。
蕭七即時撕心裂肺的一聲狂感:「仙仙——」
天地變色!
蕭七狂叫聲中將仙仙擁入懷中,抱得很緊很緊。只可惜一任他抱得怎麼緊,也已不能夠 將仙仙的生命搶回來。仙仙已經死亡。
蕭七知道仙仙已經死亡,狂叫一聲,整個房子突然顫抖起來。顫抖著他跪到棺材旁邊, 他的面仍然緊貼著仙仙的臉,雙手也仍在緊緊抱著仙仙,突然開口,問:「怎會這樣?怎會 這樣?」聲音不住在顫抖,完全不像是他的聲音。
沒有回答。
金保老淚奔流,倏的亦跪倒在地上。
趙松欲言又止,他看來好像有很多語要說,可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幽冥先生仍呆在那裡。這種事情有生以來,他也是第一次遇上。
蕭七問了那兩聲之後,整個人又木雕塑一樣,一動也不動,聲也不發。他的身子雖然停 止了顫抖,可是他的心深處卻開始了顫抖。整顆心就像是藏在冰水中一樣。
這片刻之問,他突然起了一個非常可怕,非常奇怪的念頭。他抱著仙仙的雙手在不知不 覺問緩緩鬆開,面色變得更厲害,倏的脫口道:「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幽冥先生也接口說道:「老夫也明白了。」
蕭七這時候好像才回復自我,回頭望著幽冥先生,道:「看來先生的推測仍然是對 的。」
幽冥先生笑了,笑得是那麼的苦澀,歎息道:「老夫現在倒希望自己的推測完全錯 誤。」
蕭七歎息無言。
趙松一旁忍不住問道:「兩位到底明白了什麼?」
幽冥先生道:「杜飛飛並沒有死,這一切事情也都是她暗暗策劃。」
趙松沉默了下去。
幽冥先生接道:「衙門驗屍房裡的那具屍體毫無疑問就是金娃的屍體,躺在金娃的棺材 內的卻是杜仙仙,那麼杜飛飛的屍體在那裡,我們在捺落迦那裡找到杜仙仙又是什麼人呢? 總捕頭,你難道還不明白?」
趙松打了一個寒噤,說道:「我明白了。」
幽冥先生道:「與這件事有關的女孩子,不外四人,杜家姊妹、董湘雲、金娃、杜仙仙 與金娃的屍體我們已看到,董湘雲在我們離開樂平縣城之前,與我在一起,只有杜飛飛。」 他頓了一頓,接道:「以時間計算,杜飛飛的失蹤乃是金娃死亡之前,金娃死亡之後,那個 羅剎鬼女的瓷像才出現,至於那支玉鐲的出現,我們都以為從瓷像內找到的屍體就是杜飛飛, 但後來證實,那其實是金娃。」
趙松道:「我們曾經懷疑可能是有人相似。」
幽冥先生道:「不錯,但現在開棺驗屍結果,金娃棺材中躺的並非金娃,乃是杜仙 仙。」
他語聲一沉,又道:「你們在捺落迦之內,卻偏偏找到了一個自承是杜仙仙的女孩子, 杜仙仙既然在這裡,那個女孩子到底是什麼人?」
趙松道:「有關係有四個女孩子只有杜飛飛一個下落不明,除非她也是被蜘蛛藏起來, 否則我們在捺落迦之中找到的那個女孩子應該就是杜飛飛的了。」
幽冥先生道:「也只有如此,事情與我的推測才會符合。」
蕭七插口道:「那個女孩子毫無疑問,就是杜飛飛。」他的語聲顫抖得很厲害,卻說得 很肯定。
趙松奇怪道:「憑什麼你這樣子肯定呢?」
蕭七道:「在捺落迦我找到她,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一些陌生的感覺也沒有,雖然她 的面龐被泥土遮蓋,可是她的眼神在我卻是那熟悉,是那麼親切,在我當時的意識之中,飛 飛已死去,能夠令我產生那種熟悉,那麼親切的感覺的人,除了杜仙仙,還有誰呢?所以我 才會認定她就是仙仙,相信她就是仙仙。」
趙松道:「你說她就是仙仙,相信她就是仙仙,我們當然就非信不可。」
蕭七苦笑。
趙松道:「當時她是必知道已陷入包圍中,知道她絕對逃不了,所以叫蜘蛛將自己捲起 來,套上那麼一個羅剎鬼女面具。」
幽冥先生道:「以蜘蛛的技巧,要將一個羅剎鬼女的面具套進一個人的頭中,看起來與 那個人的面皮黏合在一起,相信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只要飛飛裝作一碰那面具就疼痛的 樣子,小蕭一定不忍心強行將那個面具撕下來,而且有前例在先,更擔心萬一弄個不好,損 壞了仙仙的容貌,自不免六神無主,如此又如何能夠看出其中破綻。」
趙松微喟道:「這樣說來,杜飛飛這個女孩子倒頗工心計的了。」
幽冥先生道:「簡直就城府深沉,否則也想不出這樣奇怪的辦法。」
趙松道:「這也許是蛛蜘的主意。」
幽冥先生搖頭道:「蜘蛛這個人,沒有人比我更清楚的了。他因為生就一副怪相,整天 躲藏起來,像這樣的一個人,世面見得不多,思想難免比較單純,如何想得出這種古怪的主 意來?」
趙松道:「他跟著你那麼多年,對於他你當然應該很清楚,但是他與杜飛飛是在一起, 你竟然全不知情,可見得對於他你仍然有些不清楚。」
幽冥先生苦笑道:「這方面我的確完全不知道,不過蜘蛛這個人想不出這種鬼主意,卻 是絕對可以肯定的。」
趙松道:「難道這真的完全是杜飛飛主意?」
幽冥先生道:「女孩子通常都有點鬼聰明,鬼心思。」
趙松摸摸鬍子,道:「這若是真的語,這個女孩子也未免太可怕了。」
蕭七歎息道:「飛飛看來並不是那種人。」
趙松道:「一向她對你怎樣?」
蕭七道:「很好。」
幽冥先生道:「的確是不錯,否則我將你困在棺材裡的時候,她大可以突然發難,置你 死地,要知道這實在很簡單,在棺材之內你根本沒有閃避的餘地,而我當時人已被迷倒,根 本無力阻止任何人對你不利。」
蕭七點頭歎息:「不錯。」
幽冥先生問道:「她對你很好,你對她怎樣?」
蕭七道:「像姊姊一樣。」
幽冥先生道:「她比你要大?」
蕭七道:「大不了多少日子。」
幽冥先生道:「她若是要嫁給你,你怎樣?」
蕭七搖頭道:「不會有這種事的。」
幽冥先生道:「為什麼不會?」
蕭七沉吟道:「我根本沒有起過這個念頭。」
幽冥先生道:「你沒有,並不等於她沒有。」
蕭七道:「她不會有這種念頭的。」
幽冥先生笑笑道:「你不是她肚裡的蛔蟲,怎知道她的心事。」
蕭七無言苦笑。
幽冥先生接道:「不妨仔細想想,她可曾對你暗示過什麼?」
蕭七沉吟了一會,忽然歎了一口氣,道:「現在想起來,飛飛她──」
他吶吶地接道:「她好像真的有意嫁我。」
幽冥先生道:「不用說,你一定沒有答允。」
蕭七歎息道:「我知道她不過是在說笑。」
幽冥先生道:「最主要的原因,我看出在你的心目中的對像不是他,是仙仙。」
蕭七無言頷首!
幽冥先生道:「像飛飛那聰明的女孩子當然不會看不出你是心有所屬的,因愛成恨,因 妒成仇,她一切作為,事實是不難瞭解。」
他搖頭接道:「女孩子吃起醋來,是很厲害的。」
蕭七苦笑。
幽冥先生道:「這一點卻不能怪責你,否則再建十幢莊院,只怕也不夠你娶妻之用。」
趙松插口道:「喜歡蕭兄的女孩子以我所知道,著實多得很。」
幽冥先生道:「好像小蕭這樣英俊瀟灑的男人卻著實罕有,物以罕為貴。」
趙松上下打量著蕭七,道:「蜘蛛的一時疏忽使到整個計劃出現了無可補救的漏洞,但 他的伏誅並非就表示事情終結。」
趙松道:「因為主謀是另有其人,並非他。」
幽冥先生道:「那個主謀現在卻是在董湘雲的身旁,董湘雲曾經是她要毒殺的對象,除 非她改變初衷,否則董湘雲現在可就危險了。」
趙松聳然動容,說道:「她若是執意要殺害董湘雲,一定不肯錯過這個好機會的。」
幽冥先生道:「而且她是必已想我們此行,一定會有所發現,對於她將會極之不利,即 便她想不到我們會找到這裡,但為防萬一,她一定採取行動對付董湘雲。」
說著幽冥先生歎了一口氣,道:「這個女娃子實在城府深沉,在她套上那個女羅剎的面 具那下子,她是必已預測到你們非將她暫時留在董家莊不可了。」
蕭七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噤,亦自歎息道:「她留在董家莊內,湘雲少不免會伴著她, 和開解她。」
幽冥先生道:「除非每一次董千戶都在旁。」
蕭七道:「即使每一次都在旁,她若是突然出手,仍然是來不及制止。」
幽冥先生道:「所以她要下手殺人的機會實在很多。」
趙松道:「現在惟有希望她乃是一個貪生怕死的人,不敢輕率採取行動,否則,董姑娘 性命危殆矣。」
幽冥先生道:「我雖然沒有見過這個女娃子,但從她這一次的行動來推測,她顯然是什 麼也豁出來了。一旦拚命,萬夫莫敵,況且是突然下手殺一個好像董湘雲那麼粗心大意的女 孩子。」
趙松說道:「董姑娘的確粗心大意得很。」
幽冥先生搖頭道:「有一個董千戶那麼粗心大意的父親,她知道小心謹慎才是奇怪。」
蕭七苦笑道:「一個人率直一點,未嘗也不是一件好事。」
幽冥先生道:「現在這種情形之下,卻是一件壞事了。」
蕭七歎息道:「即使她如何謹慎小心,也是想不到有此一著的。」
幽冥先生道:「這倒是。」
趙松道:「無論如何我們還是盡快趕回去的好。」
蕭七點頭道:「不錯。」將懷中仙仙放下。
趙松嘟喃道:「好像仙仙一個可愛的女孩子有誰忍心傷害她,何況是她的姊姊?」
蕭七道:「我也不明白。」
趙松道:「話雖說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但從你口中聽來,杜飛飛應該也是一個很善 良,很漂亮,很可愛的女孩子,怎會做出這種事?」一頓又接道:「難道真的如幽冥…… 公孫志先生推測一樣?」
蕭七搖頭道:「別問我!現在我的思想就像是一團亂草,但是正如你所說,飛飛應該不 會做出那種事,仙仙與她到底是姐妹。」
幽冥先生插口道:「飛飛平日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蕭七沉吟道:「多愁善感,心胸是比較狹隘一點,但懂得大體,就是下人們做錯什麼, 也很少怪責她們,聽仙仙說除了我之外,與其他的人很少說話。」
說到這裡,幽冥先生突然脫口一聲:「要命。」
蕭七一怔,道:「什麼要命?」
幽冥先生道:「最可怕的就是飛飛這種性格的女孩子。」
蕭七道:「為什麼?」
幽冥先生道:「這種女孩子可以說是深藏不露,就是恨什麼人,對方也不容易發覺 !」
蕭七道:「哦?」
幽冥先生道:「感情方面也特別來得尖銳,若是喜歡你,你不喜歡她,那麼她不死,你 就得準備被她害死了。」
蕭七無言苦笑!
幽冥先生搖頭歎了一口氣,道:「也罷,且看我們能否及時趕回去。」
蕭七身形立起,兩個起落,已落在馬車旁邊,躍上其中一匹馬的馬背之上,劍同時出 鞘,「涮涮」聲中,已將那匹馬與車之問的所有連繫完全削斷。
幽冥先生的身形同時像蝙蝠一樣落在另外一匹馬的馬背上,腰一折,雙手斜落,鳥爪也 似的兩支手掌「咯吱咯吱」的迅速將兩條鏈子拗斷,再一掌反拍馬臀,「叭」一聲,那匹馬 負痛,立時疾奔了出去!
蕭七一騎早已如箭般奔出。
趙松並沒有他們那分輕功,走到來馬車旁邊的時候,兩騎已去遠。那輛馬車也就只得那 匹健馬,趙松一時問,只急得團團亂轉,猛一眼瞥見金保,忙奔了過去,一面高聲問道: 「老人家,這附近可有馬匹?」
金保顫抖著站起身子,道:「有。」
趙松道:「勞煩你老人家替我找來,這裡我先得弄好墳墓棺材。」
金保道:「我與養馬的人家認識,就交給我辦好了。」說著舉步疾奔了出去。
趙松再望向那邊,兩騎已走遠,歎了一口氣,道:「我去其實也是多餘,若是仍然可以 阻止,憑他們兩人應該阻止得了。」
他又歎了一口氣,俯身抱起仙仙的屍體,走向馬車。屍體已僵硬,觸手一陣難言的寒冷。
趙松不覺機伶伶的打了幾個寒噤,嘟喃道:「現在只希望董湘雲瞧得出那個女孩子並不 是杜仙仙,乃是杜飛飛,不要太接近。」
這番話才出口,他就苦笑了起來!因為他這個希望,就連他自己也不以為有可能會實現。 樂平縣的三個美人難道都全得香銷玉殞?趙松歎息在心中。他雖沒有見過杜飛飛的真面目, 但仙仙的嬌憨,溫柔,董湘雲的火性子,與及她們美麗的容貌已深印在他心中。飛飛應該也 有她美麗的一面。像她們這樣美麗的女孩子實在不多,樂平縣人傑地靈,竟然有三個。可是 現在已死了一個,乘下來的杜飛飛與及董湘雲,但杜飛飛只怕也難逃法網,到頭來不免一死, 這是不是可惜?是不是可歎?
※ ※ ※ ※
董湘雲看不出在捺落迦救出來的仙仙其實是飛飛董千戶也一樣看不出。這兩父女就都是 粗心大意得很。以蕭七的精明,趙松的經驗,尚且瞧不出有問題,又何況他們父女?
不過這也怪不得趙松。對仙仙、飛飛,他到底還是陌生,就是仙仙,他只是衙門驗屍房 中見過那一次。在捺落迦救出來的那個女孩子的面上卻塑上青瓷,一副羅剎鬼女的可怕面貌。 她默認是仙仙,趙松也只好承認她就是仙仙,因為蕭七也相信了。蕭七無疑是一個很精明的 人,可惜人到底是人,始終難免會出錯的。
當局者迷!再說,這件事情也實在太詭異。
※ ※ ※ ※
清晨。
陽光透進窗欞照進來的時候,董湘雲已經替飛飛換上了一襲淡青衣裳。仙仙喜歡穿青衣, 董湘雲是知道的,所以她找來一襲青衣。
碧綠色的羅剎臉龐,淡青衣裳,雖然光天化日之下,飛飛看來仍然不像是一個人,卻像 一個羅剎鬼女。
董湘雲不止一次有這種感覺,可是她並沒有說出來,她雖然粗心大意,到底心地善良。 她不想仙仙難過。
仙仙是怎樣可愛。怎樣善良,她是知道的。她雖然口裡不止一次要殺仙仙,其實心中並 沒有這個意思,甚至她曾經以為仙仙與蕭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只是她真的很喜歡蕭七,要 她默默將蕭七讓與別人,她是絕對做不到。不過,她只是爭取,從來沒有考慮到陰謀殺死杜 家姊妹,這樣來得到蕭七。
董千戶頂天立地,董湘雲若是生為男兒,絕不比乃父稍遜。她體內流的也是俠義之血。 所以她雖然脾氣暴躁,動輒與別人大打出手,蕭七對她並沒有多少惡感。因為蕭七也知道董 湘雲其實是怎樣的一個人。他一直也就當董湘雲自己妹妹一樣。他的心早已被仙仙完全佔據。 董湘雲其實也很明白這一點,只是在事情未絕望之前,她仍然是竭力去爭取。她其實也想學 溫柔一點,學得像仙仙那樣。可是學不來。每想到這件事她就不由自主的歎氣。
現在她也在歎氣。她看著那一襲青衣,忽然歎了一口氣,問道:「仙仙,我實在看不出 這種青色的衣服有甚麼好看。」
仙仙沒有回答。
董湘雲若笑接道:「可惜你現在不能夠說話,否則我實在很想跟你好好談談。」
羅剎面龐中目光一閃,飛飛取過書案旁的一張素絹與及一管筆。
董湘雲一呆,道:「怎麼我想不起來,你雖然不能夠說話,卻是可以將要說的寫出 來。」
她忙去磨墨。那個墨硯一墨不染,一塵不染,乾淨之極。墨也是全新的。筆也是,一排 筆吊在架上,全都是新的。
飛飛的眼中露出奇怪之色,董湘雲無意接觸到飛飛的目光,居然看得出飛飛的感覺,知 道飛飛在奇怪甚麼。
她苦笑一笑,道:「這些東西都是爹爹給我買來的,他原是要我學你們姊妹那樣,閒時 唸書寫字,可是我就是不喜歡那樣子。」
飛飛點頭。
董湘雲匆匆將墨磨好,道:「你看這個成不成?」
飛飛以筆蘸墨,寫道:「稍淡一點,但又不是練字,算了。」接寫道:「你要跟我談甚 麼?」
董湘雲道:「就先談衣服,淡青色有甚麼好看呢?」
飛飛寫道:「青色看起來比較清雅一點。」
董湘雲道:「原來如此。」轉問道:「噯,你害怕不害怕相貌變成醜陋?」
飛飛寫道:「沒有甚麼好害怕的。」
董湘雲道:「不害怕蕭大哥從此嫌棄你?」
「不害怕。」
「為甚麼?」
「因為蕭大哥並不是那種著重外表的人。」
「你怎麼知道?」
「我們青梅竹馬長大的,怎麼會不知道。」
董湘雲咬咬嘴唇,道:「那麼以你看,蕭大哥可喜歡我?」
飛飛寫道:「喜歡。」
董湘雲心中一樂,道:「是真的?他對你這樣說過?」
飛飛寫道:「他當你是自己的妹妹一樣。」
董湘雲苦笑!
飛飛接寫道:「但我們兩姊妹若是都死了,他一定會娶你做妻子。」
董湘雲一怔,道:「為甚麼?」
「像你這樣可愛的女孩子,實在不多。」
董湘雲若笑道:「連你也這樣說,看來我若想要嫁給他,得殺你們姊妹了。」
「只可惜你不是一個這樣心狠手辣的人。」
董湘雲道:「我有時候也是很兇惡的。」
飛飛寫道:「你那種所謂兇惡只不過刁蠻。真叫你殺一個毫無仇怨的人,相信你未必就 下得了手。」
董湘雲呆呆點頭。
飛飛突然又寫道:「你真的很喜歡蕭大哥?」
董湘雲吶吶地道:「喜歡得要命。」這句話說出,她的臉不覺就紅起來。
飛飛寫道:「這是說。你不能嫁給他,生不如死了?」
董湘雲無言點頭。
飛飛竟寫道:「你是一個可憐人,比我還要可憐。」
董湘雲一怔,道:「是甚麼意思?」
飛飛寫道:「你這樣喜歡蕭大哥,蕭大哥卻不喜歡你,難道不是可憐嗎?」
董湘雲道:「你可不可憐啊?」
飛飛又不笞這句話,只寫道:「不過那一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
董湘雲道:「你是說你容得下我?」
飛飛只寫道:「你不在乎大小嗎?」
董湘雲笑道:「那有甚麼關係呢?只要能夠跟蕭大哥一起就成了。」
飛飛寫道:「難得你肯委屈。」
董湘雲道:「沒有甚麼委屈。」
飛飛接寫道:「這樣說,你其實並不可憐,可憐的只是一個人。」
董湘雲道:「是誰?」
「飛飛!」
筆緩緩放下,兩行眼淚湧出了羅剎面具之外。
董湘雲看在眼內,安慰道:「生死由命,你也不要太傷心。」
她竟然看出不出其中奇怪之處。好一個粗心大意的女孩子。
也就在這個時候,敲門聲突響,一個聲音接呼:「湘雲!」是董千戶的聲音。
董湘雲轉身說道:「爹爹,你進來好了。」
董千戶應聲推門進來,隨即問道:「仙仙怎樣了?」
董湘雲答道:「很好,她還跟我談話呢?」
董千戶「哦」一聲。
董湘雲向他解釋道:「我用口,她用筆。」
董千戶目光落在畫案上,連聲道:「很好很好。」
接向飛飛道:「仙仙,在我這裡你甚麼也不用客氣,需要甚麼,叫湘雲給你拿來就 是。」
飛飛欠身一福。
董千戶又道:「湘雲這孩子脾氣雖然有時暴躁一點,其實是沒有甚麼的。」
飛飛頷首?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0:16:43
董千戶繼續說道:「事情現在已告一段落,你在我這裡,更就甚麼也不用害怕了。」 說著一把腰問長刀,道:「誰若是要對你不利,先問我手中的奔雷刀。」
湘雲截口道:「爹爹又在誇口了,別人不知道,仙仙妹子難道還不知道你的威風?」
董千戶大笑!
湘雲道:「爹爹,有件事我要跟你說。」話說到這裡,忽然臉一紅?
董千戶道:「甚麼事說好了。」
湘雲欲言又止!
董千戶目光一轉,道:「仙仙又不是外人,你避忌甚麼?」
湘雲道:「誰避忌的了。」
董千戶道:「那麼還不快說?」
湘雲瞟一眼飛飛道:「仙仙妹子方才說她,她……」
董千戶道:「她怎樣了……」
董湘雲還不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道:「她……」
董千戶奇怪道:「你平時不是這樣吞吞吐吐的,今天是怎樣了?」
湘雲終於道:「她說她容得下我。」
董千戶呆了一呆,想了一想,大笑道:「原來這回事,妙極妙極。」
湘雲的臉更紅了。
董千戶笑接道:「娥皇女英,千古佳話,只是便宜了蕭七那小子。」
湘雲紅著臉道:「爹你是答應了?」
董千戶反問道:「不答應成嗎?」
湘雲道:「不成。」
董千戶大笑道:「那你有這樣不害羞的姑娘家?」
湘雲一嘟嘴,轉問道:「蕭大哥現在去了那兒?」
董千戶道:「就在門外。」
飛飛一怔,而董湘雲卻驚喜道:「真的?」
臉頰接一紅,吶吶道:「那我的說話他豈非都聽在耳內?」
董千戶搖頭道:「沒有。」
湘雲道:「不是說……」
董干戶截口大笑道:「爹不過在跟你說笑。」
湘雲大嗔道:「爹你壞!」
董干戶道:「你眼中快要沒有我這個爹了,現在不壞尚待何時?」
湘雲頓足道:「爹你說老實,蕭大哥現在是在甚麼地方?」
董千戶道:「他與趙松,幽冥先生,還有金娃的父親去了金家村。」
湘雲道:「去金村幹什麼?」
董千戶道:「好像是要開棺驗屍。」
飛飛聞說渾身一震。
董千戶並沒有發覺。
湘雲接問道:「為甚麼要那樣做?」
董千戶道:「據說幽冥先生借屍還魂,已經有了結果。」
湘雲道:「甚麼結果?」
董千戶道:「衙門中的人也不大清楚,但看他們走得那樣的匆忙,必然是有重大的發 現。」
飛飛目光一覺一寒。
董千戶仍然沒有發覺,接道:「爹知道的也只有這許多,你們倆且談談,我可要出去 了。」
湘雲道:「去那兒?金家村?」
董千戶笑道:「有蕭七與公孫老怪物,還有甚麼事應付不來?我去不去有何關係,倒不 如在家喝喝酒來得快活。」
湘雲一皺鼻子。
董千戶哈哈大笑,負手走出了房間。
飛飛看著他離開,目光更寒冷!
可是董千戶卻沒有再回頭,也當然始終都沒有發覺飛飛的目光有異。好一個粗心大意的 老頭兒。
※ ※ ※ ※
紅日已開始西墮,樂平縣的城牆已在望。
兩騎健馬在官道上狂奔。
蕭七一馬當先,整個身子都貼在自己馬背上,人與馬聯成了一線。沒有馬鞍,蕭七雙手 貼在馬頸,看來始終仍然是那麼穩定,可是誰都可以看得出,他實在騎得很辛苦很辛苦。他 始終堅持下去,心中也只有一個念頭。盡快趕到董家莊!他希望仍然來得及在飛飛殺董湘雲 之前趕到去,制止飛飛再下手殺人。那匹馬已被他催騎得簡直要發狂,他本人也簡直快要發 狂的了!
在他的後面數十丈,跟著幽冥先生,也是策騎如飛。風吹起了他滿頭的白髮,他整個身 子都弓起,好像隨時都會被吹走。可是他終於沒有被風吹走。他的神態很奇怪,很緊張,心 情也一樣!有生以來,他還是第一次這樣趕路救人!一種非常奇怪的念頭,突然在他的心中 冒起來,他忽然不再想趕路,感覺到已絕望,再快也無用,董湘雲非死不可。這是一種非常 不祥的感覺。幽冥先生不由自主歎了一口氣,也就在這個時候,那匹馬突然一聲悲嘶,一頭 撞在地面上。整匹馬隨即蓬然倒下,口吐白沫,顯然已虛脫了。幽冥先生幾乎同時從馬背上 拔起來,凌空一個大翻身,斜落在路旁。他看著那匹馬,看著殘陽中的樂平縣城,又歎了一 口氣。那種不祥的感覺這剎那更強烈。他搖頭,身形蝙蝠掠出,雖然快,卻是顯得那麼無柰。 不管怎樣,他都得走一趟董家莊,一看究竟。他的一雙手雖然造盡幽冥群鬼,可是他的一顆 心並不怎樣迷信。何況那種不祥的感覺也許只是因為感覺那匹馬要倒下而生來。
※ ※ ※ ※
房間西門的窗戶打開,殘霞的光影使整個戶門看來那麼詭異,是那麼淒涼。
飛飛又拈起了那管筆,寫下了三個字「黃昏了。」
董湘雲看在眼內,道:「蕭大哥相信也快要回來了。」
飛飛再寫下十個字。「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下筆慵懶,一派無奈。
董湘雲道:「你怎麼變得這麼多愁善感,不會是想得飛飛太多吧?」
飛飛無言。
湘雲接道:「聽說你唸書很多,可惜對於那方面我就是不感興趣,否則也跟你談一 談。」
飛飛取過另一張白絹,寫道:「我們談武功如何?」
董湘雲大喜道:「最好不過。」
飛飛寫道:「你平日用刀,怎麼房中卻掛著劍?」旋即筆指東牆。
東牆上掛著一支 明珠寶劍,三尺三。
董湘雲的臉忽一紅,道:「那是我著人仿照蕭大哥那支斷腸劍打造的。」
飛飛疑惑的望著湘雲。
湘雲臉更紅,道:「劍掛在我房中好像他的人也在這房中伴著我一樣。」
飛飛一呆,她又疾筆寫道:「卿何多情?」
湘雲垂下頭。
飛飛又寫道:「可否給劍我一看?」
湘雲頷首,道:「當然可以!」立即跳起來,奔到那邊牆下將劍拿在手。
飛飛看著她,眼神很奇怪。既似憐,又似恨。
※ ※ ※ ※
劍雖非寶劍,但也非一般可比。七色明珠,三尺三,與蕭七那支斷腸劍並無多大不同。
飛飛接劍在手,拔劍出鞘。
劍鋒如一泓秋水。
飛飛以劍代筆,在地面寫道:「此劍可有名?」
湘雲道:「也叫斷腸。」
飛飛以指彈劍,劍作龍吟。
湘雲接道:「我也知這不是一個好名字,但誰叫蕭大哥那支劍就叫這名字?」
飛飛無言。
※ ※ ※ ※
馬仍在狂奔!
董家莊在望,蕭七的心卻更急。
心急如焚!
※ ※ ※ ※
湘雲嬌靨上的紅霞終於褪下,轉問道:「仙仙,聽說你的劍練得很不錯?」
飛飛用劍寫道:「到院外,我練給你看看。」
湘雲立即機成道:「好,總好過整天悶在房中,怎麼不早說!」
她轉身舉步,也就在這個時候,她眼角瞥見寒芒一閃,腰際倏覺一涼?一種難言的疼痛 感覺,立即深刺進她的心深處!她吃驚的回頭。
飛飛劍仍然在手,劍尖卻正在滴血!
湘雲更吃驚,目光下垂,就看見鮮血箭一樣從自己的腰腹出來!她驚問:「為什麼?」
飛飛緩步走到東牆下,劍寫道:「因為你喜歡蕭七!」
湘雲說道:「你……你到底是……是誰?」
飛飛緩緩在牆上以劍寫下了兩個字。
飛飛!
※ ※ ※ ※
馬衝上董家莊門前石階,一頭沖在門上,蓬然倒下,蕭七同時離鞍射出,雙掌同時重擊 在大門之上。那道門只是虛掩,馬一撞已開,應掌更大開,蕭七奪門而入,其激如箭!
對門大堂有燈光,蕭七身形箭射向大堂!
※ ※ ※ ※
「飛飛!」湘雲驚呼掩腹倒下!她的眼瞳中充滿了疑惑。
飛飛頷首,皓腕一揮,劍脫手飛出,插入牆上「飛飛」那兩個字中。
湘雲也在這時候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一劍斷腸!
※ ※ ※ ※
桌上有杯,杯中有酒。
杯在董千戶手中,他自斟自酌,自得其樂。今天他的心情也還算不錯,到現在,已經喝 了一壺酒。想到湘雲的終身有著落,他老懷大慰,但想到湘雲出嫁之後,自己的孤零,亦難 免有些傷情。
「也許我該往江湖上走走了。」他不由生出這個念頭。
「人未老,寶刀也未老,想必仍然有一番作為!」再想到當年帶刀闖蕩江湖種種威風, 他自然又乾一杯。
這一杯下肚,蓬然一聲就傳來。
董干戶當然聽得出有人撞門,長身而起,擲杯在地!砰然杯碎,董千戶按刀大笑道: 「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敢來闖我奔雷刀的莊院?」這句話說完,刀尚未出鞘,那個 小子便已如箭般射進來。
董千戶目光所及,「哦」一聲,道:「我道是別人,原來是小蕭,來來來,我與你喝上 幾杯,再告訴一個好消息給你知道。」
蕭七臉寒如水,截口問道:「湘雲在那兒?」
董千戶大笑道:「你眼中難道就只有湘雲,沒有湘雲這個父親?」
蕭七急問道:「老前輩,這不是說笑的時候,快些告訴我,快些告訴我湘雲在那兒。」 他一身汗濕,滿臉汗水,風塵僕僕,說話非獨急速,而且有些嘶啞。
董千戶這時候才看清楚,一怔道:「莫非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蕭七點頭道:「是?」
董千戶道:「到底什麼……」
蕭七截口道:「先找著湘雲再說。」
董千戶道:「她在房中。」
蕭七追問道:「那個女孩子?」
董千戶道:「你說仙仙?也在?」
「跟湘雲在一起?」蕭七變色。
「他們倆倒親熱。」
「不好!」蕭七放步疾起。
「你是說湘雲不好?還是說仙仙不好?」董千戶奇怪之極。
蕭七沉聲說道:「那個女孩子不是仙仙。」
董千戶更加奇怪,道:「不是仙仙又是誰?」
「飛飛!」
※ ※ ※ ※
飛飛在東牆前坐下,就像是變成了一個瓷像,一動也不一動。房中燈光已亮起。蒼白 的燈光下,她看來是那麼恐怖。
門外突然傳來了腳步聲,很急速,很沉重的腳步聲。飛飛恍若未覺,靜坐如故。腳步 聲陡頓,「砰」一聲,房門被撞開,蕭七董千戶雙雙搶入。
董千戶立即一聲悲呼:「湘雲!」疾衝了過來,抱起了湘雲的屍體。血染紅了他身上 的錦衣,他的眼睛也立即紅了,一個身子盡在顫抖。
蕭七同時電殛一樣,怔在當場。
半晌,董千戶突然抬頭,瞪著飛飛,眼瞳中充滿憤怒,也充滿疑惑,道「你是誰?為 什麼要殺死我的好女兒?」
飛飛沒有理會他,只是凝望著蕭七。突然,她那張羅剎鬼臉蛛網般裂開,簌簌散落。
董千戶從來都沒有見過這麼恐怖的情景,可是他並沒有退縮。
蕭七也沒有,盯穩了那張在散落的羅剎鬼臉。那張鬼臉迅速的散落,現出改面的另一 張臉。一張很美麗的臉。那張臉真的很美麗,只是稍嫌蒼白。
蕭七雖然意料之中,但仍然忍不住出一聲呻吟:「真的是你?飛飛?」語聲也仍然充 滿疑惑。
飛飛終於開口,道:「是我。」
董千戶厲聲問道:「你到底在弄什麼鬼?」
一股難言的靜寂,難言的恐怖,迅速蘊斥著整個房間。
夜風透窗,燈影搖曳。
三個人都像是泥塑木雕的一樣,既沒有任何言語,也沒有任何動作。
也不知過了多久,飛飛的嘴唇才稍微的起了顫動。
蕭七卻是第一個開口,道:「你這樣做又何苦?」
飛飛默默流下兩行清淚。
董千戶連隨問道:「為什麼你要殺我的好女兒?你說啊?」
飛飛緩緩道:「因為她喜歡蕭七。」
董千戶道:「這也該死?」
飛飛道:「誰喜歡蕭七,都該死。」
董千戶道:「你是不是瘋了?」
飛飛道:「也許。」
董千戶道:「只有瘋子才會為這個原因去殺人?」
飛飛冷冷道:「蕭七隻屬於我一個人,誰也不能喜歡他,嫁給他!」
董千戶怒道:「你是什麼東西?是他的什麼人?有什麼資格說這句話?」
飛飛道:「我是他未過門的妻子。」
董千戶回望蕭七。
蕭七茫然搖頭,道:「找從未說過要娶你。」
董千戶立即道:「你聽到沒有?」
飛飛癡望著蕭七,道:「你忘了?你真的忘了?」
蕭七道:「你說啊,是什麼時候?」
飛飛道:「在我十一歲生辰那天。」
蕭七一呆,苦笑,他實在一些印象也沒有。
董千戶瞪眼道:「你十一歲的時候,蕭七又有多大,兩個小孩子談什麼婚嫁?」
飛飛望著蕭七道:「那一天我穿著一件大紅衣裳找你,在你家後院中,你我並肩坐在一 起,記得你說過什麼話?」
蕭七搖頭。
飛飛眼淚再流下,道:「你說我就像是一個新娘子,我問你,像我這樣的一個醜丫頭, 誰會娶做妻子呢?你說就嫁給你好了,然後,你就以落在地上的樹枝為香,跟我交拜天 地!」
董千戶又好笑又好氣,嘟喃道:「小孩子的玩意,怎麼竟當真的了?」
飛飛自顧道:「交拜了天地之後,找問你什麼娶我進門?你說等我們長大之後,而現在 我們的確都長大了。」
蕭七苦笑道:「怎麼你不跟我說?」
飛飛淒然問道:「這種事也能忘掉的嗎?」
蕭七歎了口氣道:「飛飛,我們當時都是小孩子,憧得什麼,也許我當時真的有那意 思,但我相信都是鬧著玩的多,最低限度現在我仍然是一些印象都沒有。」
飛飛道:「我沒有說謊。」
蕭七道:「相信你沒有,但……無論如何你應該再跟我說清楚。」
飛飛道:「婚姻大事怎麼能夠隨便就忘記。」
董千戶連聲道:「兒戲兒戲,荒謬荒謬。」
飛飛沒有理會,接道:「那之後我一直在等候你迎娶,多少年了,你一直若無其事,甚 至還說要娶仙仙做妻子。」她恨恨的道:「你就是不喜歡我,要悔約,也跟我早說一聲,好 教我死掉這條心,省得每天半死不活的,老是在為你煩惱。」
蕭七隻有苦笑。
飛飛哀聲道:「多少年了,你知道我流下多少眼淚?你不知道的,是不是?」
蕭七歎息道:「縱然是這樣,你殺我好了,為什麼要殺仙仙,殺金娃?殺湘雲呢?」
飛飛道:「我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既不忍殺你,只好殺她們!」
蕭七道:「仙仙可是你妹妹。」
飛飛道:「有一件事,你看來還未知道。」
蕭七道:「你說好了。」
飛飛道:「我本來並非姓杜,只是杜茗的養女,我的父母乃是死在一次賊劫中,那時我 只有三歲。」
蕭七道:「你只有三歲,如何記得到那些事情。」
飛飛道:「是劉大娘告訴我。」
蕭七道:「蜘蛛的母親?」
飛飛道:「她原是我家的婢女,劫後餘生,她便將我送到杜家,因為杜茗乃是當時有名 的大善人。」
蕭七恍然:「原來如此。」一頓接道:「那麼他們對你到底也有養育之恩,再說仙仙一 直對你很不錯。」
飛飛道:「這是因為她不知道我並非她的親姊姊。」
蕭七道:「即使知道相信也會一樣,她……」
飛飛冷截道:「你就是喜歡她,因為她是這樣的溫柔,這樣的熱情。」
蕭七一聲歎息。
董千戶插口道:「即使是蕭七喜歡上仙仙,你也不用殺人的,那一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 啊,你跟仙仙說一聲,她相信一定會幫助你,娥皇女英,共事一夫,豈非更好。」
飛飛冷冷的道:「蕭七娶也得先娶我……」
董千戶道:「我看你只怕沒有仙仙那麼量大。」
飛飛道:「要就全要,讓自己的夫婿與別人廝混,仙仙也許不會在乎,我可忍受不 了。」
董千戶皺眉道:「怎麼你的心胸這樣狹隘,連湘雲也不如。」
飛飛冷笑道:「每一個都有他做人的原則,你管得了我?」
董千戶瞪眼道:「你殺了我的女兒,可要還我一個公道。」
飛飛道:「一定還。」
蕭七再一聲歎息,說道:「飛飛,不管怎麼樣,你這次的所作所為都是不對,我……」
飛飛截口道:「我知道你也想討一個公道,可是我敢說,你一定不忍殺我。」
董千戶道:「莫忘了還有我!」
飛飛道:「你的奔雷刀很快?」
董千戶道:「我讓你死得那麼痛快,倒是便宜了你!」話口未完,嗆啷拔刀出鞘。飛飛 視若無睹目注蕭七道:「與其死在奔雷刀之下,毋寧死在斷腸劍下。」
蕭七的手已按在劍柄上,卻不知是要拔劍殺飛飛還是要擋住董千戶的奔雷刀。他的神情 很奇怪,他的劍給終沒有出鞘。有誰知道他的心意?
飛飛道:「我若是能夠真的死在你斷腸劍下,死也瞑目。」
蕭七無言。
飛飛又道:「可是你真的下得了辣手?」
蕭七按劍長歎。
飛飛淒然一笑,道:「我既不想死在奔雷刀下,也不想你難為,只好自己動手了。」語 聲甫落,她口中就傳出「波」的一聲異響。
蕭七面色一變,疾步奔前。
飛飛看著他,道:「蜘蛛配製的毒藥到底如何,你很快就見到了。」
她轉向董千戶,道:「你看過之後一定會慶幸湘雲沒有死在毒藥下!」
一縷黑血立即從她的嘴角流下。
蕭七脫口呼道:「飛飛!」
飛飛道:「我知道你很難過,你所喜歡的,與最喜歡你的幾個女孩子,現在都死了。」 她緩緩接道:「我原來就是要你難過的。」
蕭七道:「你何不殺我?」
飛飛淒然笑道:「若是忍心殺你,我總有機會的,可是我給終沒有起過要殺你的念頭, 這很奇怪?是不是?」她的眼淚不停的流下,語聲已嘶啞,蒼白的臉龐逐漸轉變成淡紫色。
蕭七呆呆的望著飛飛,董千戶也呆住了。飛飛好像還有很多話要說,可是一個字也說不 出來。
她的臉緩緩垂下,身子也倒下。
蕭七不禁又脫口呼道:「飛飛!」
這一次再沒有回答。突然間,一縷縷的白煙從飛飛的臉龐冒起來,她的臉開始消蝕。
董千戶看在眼內,整個身子都顫抖起來。
蕭七的面色一變再變,已變得全無血色,他的眼睛仍睜大,盯著飛飛的臉。
眼看著,飛飛的臉逐漸的消蝕,美麗的容貌,變成醜陋不堪,皮肉逐漸的消失,露出了 白骨。沒多久,飛飛美麗的容貌只剩白骨,變成了一個骷髏。骷髏的眼窩中彷彿仍有淚流下。
血淚!
夜風透窗,蕭七的頭巾飛舞,衣袂也被風吹動,但是他的人,卻一動也不動。
兩行眼淚終於從他的眼眶流下。男兒有淚不輕流,只因未到傷心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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