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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黃鷹] [黑蜥蜴][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0:26:11     標題: [黃鷹] [黑蜥蜴][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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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1章 決鬥           第02章 木美人           第03章 水月觀音
   第04章 黑貓           第05章 魔手           第06章 魅影
   第07章 詭變           第08章 蜥蜴魂           第09章 妖血
   第10章 人間地獄           第11章 紫竺           第12章 紅衣
   第13章 白癡           第14章 像中人           第15章 奪魄快刀
   第16章 謎                   第17章 地道           第18章 藥醫不死病
   第19章 真相           第20章 棺中棺           第21章 鬼魂
   第22章 情深恨更深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0:27:17

第一章 決鬥


  黃昏。

  西風落葉,晚日蔥蘢。

  司馬怒悍然立在樹下,衣角頭巾在急風中獵獵飛舞,驟看來,像要隨風飛去。

  山坡上只有那一株樹,周圍亦只有他一個人。

  風吹蕭索。

  天地蒼涼?

  而人更顯得孤獨了。

  七丈外徘徊著一匹馬。

  那匹馬渾身赤紅,一根雜毛也沒有,無疑是一匹駿馬,現在卻顯得疲乏之極。

  馬身汗水淋漓,映著夕陽閃閃生輝,滿口白沫,忽然仰首,一聲悲嘶。

  司馬怒應聲回首,濃眉一皺,又別過頭去。

  那匹馬是他的坐騎。

  他飛馬奔來,一下馬,就將馬逐走,可是那匹馬奔出下過十丈便停下,徘徊不去, 彷彿不忍主人獨自在這裡等待死神的降臨。

  司馬怒沒有理會,一直到現在,悲嘶聲入耳,才回頭望上一眼。

  也只是一眼。

  因為他實在不想分心。

         ※   ※   ※   ※   



  「快刀」司馬怒縱橫江湖已經十年,從來未逢敵手。

  大盜「追風劍」獨孤雁一劍追風,以劍法之快名震兩河,但在他面前,只刺出三劍, 便被他一刀砍下頭顱。

  兩河的江湖朋友不少都認為他那把快刀已經天下無敵。

  每聽到這種話,司馬怒都只是淡然一笑。

  別人也許不知道他的刀有多快,他卻是知道的。不過,他也知道自己那把快刀絕不 是天下無敵,十年來未逢敵手,只不過因為未嘗與一個真正的高手交鋒。

  這未嘗不是一種幸運。

  現在這種幸運相信已到了盡頭。

  司馬怒有這種感覺。

  十年縱橫江湖,他雖然未曾與真正的高手交手,卻見過真正的高手出手,深深感覺 到這種高手的厲害,的確可怕!

  在兩河地面,這種高手他知道的已經有四人。

  杜雷雙斧開山!

  丁鶴一劍勾魂!

  蕭立三槍追命!

  龍飛一劍九飛環,出身才不過三年,聲名已凌駕前三人之上。

  別人也許清楚,司馬怒並不清楚龍飛的武功怎樣。

  但對於社雷,他卻是清楚得很。

  因為他認識杜雷已經八年。

  杜雷雙斧飛舞,風雲變色,脫手飛斧,取人頭於十丈之內,易如拾芥。

  司馬怒三次目睹杜雷飛斧殺人,對於社雷的手相當清楚,但仍然只有四成把握接著 杜雷的飛斧一擊。

  杜雷卻已在三個月之前,伏屍龍飛的劍之下。

  所以對於應付龍飛的一劍九飛環,司馬怒實在連一分把握也沒有。

  可是他仍然約龍飛到來這個斷腸坡決一死戰!

  杜雷是他的結拜兄弟。

  杜雷舉目無親,也就只有他這一個結拜兄弟。

         ※   ※   ※   ※   



  山坡本來無名,十二年前,「刀魔」諸萬鈞,與「劍神」公孫向決戰於山坡之上, 劍折刀斷,肝腸寸斷,才名斷腸坡。

  司馬怒約戰龍飛選擇這個地方,並不是全無原因。

  當年的一戰,刀既斷,劍亦折,人同歸於盡。

  今日的一戰又如何?

  當年的一戰相約在黃昏,今日的一戰,司馬怒也是訂在黃昏。

  現在已經是黃昏。

  龍飛人何在?

         ※   ※   ※   ※   



  西風吹冷不知衣。

  一支烏鴉逆風飛來,「啞」一聲,便要在司馬怒頭上飛過。

  古老相傳烏鴉乃是不祥之鳥,鴉啼更是不祥之兆。

  司馬怒濃眉一剔,三尺七寸的長刀突然出鞘!

  刀光一閃,烏鴉飛過,飛前一丈,倏的血雨飛激,齊中分成兩片!

  好快的一刀!

         ※   ※   ※   ※   



  血雨未下,刀已入鞘。

  一陣急激的馬蹄聲即時順風吹至。

  司馬怒放目望去,山道那邊,一騎正迅速奔來。

  白馬錦衣!

         ※   ※   ※   ※   



  白馬箭矢一樣直衝上山坡,「希聿聿」一面長嘶,在司馬怒身前三丈停下來。

  鞍上錦衣人旋即落地。

  二十四五年紀,七尺長短身材,劍眉星目,直鼻圓腰,風流倜儻,意氣騰驤。

  在他的左腰,斜掛著一支長劍。

  劍雖然是殺人的利器,他配來,卻絲毫也沒有給人可怕的感覺。

  他給人的感覺,也本來就是一個和藹可親的人。

  在他的面上,總帶著三分笑容。

  發怒的時候當然是例外。

  他發怒的時候卻並不多。

  到目前為止,他只是發怒過七次,那七次之中,他卻殺了二十八個人。

  不是一次四個,七次二十八個。

  最多的一次,他一口氣殺了九個人,那是無惡不作的「連山九毒」。

  最少的一次,只是一個人。

  三個月之前的事情。

  殺的就是杜雷。

         ※   ※   ※   ※   



  現在龍飛的面上也是帶著三分笑容。

  司馬怒的面上卻是連一分笑容也沒有,他冷然盯著龍飛滾下馬鞍,忽然一聲冷笑, 問道:「龍飛?」

  「司馬怒?」龍飛回問一聲。

  「正是!」

  「有勞久候。」

  「來得正是時候!」司馬怒的右手握住刀柄,倏的又鬆開。「你一路策馬趕來,想 必已有些疲倦,且休息片刻再說。」

  「無妨。」

  「司馬怒從來都沒有佔過別人的這種便宜!」

  「好漢子!」龍飛一帶韁繩。

  那匹白馬緩緩踱了開去。

  龍飛亦負手繞著那株樹緩緩的踱了一圈,回到原處,目光忽然落在那支死鴉之上, 道:

  「好快的一刀!」

  司馬怒木然道:「過獎!」

  龍飛目光一抬,道:「你約我到來斷腸坡一戰,就因為我殺了杜雷?」

  司馬怒說道:「杜雷與我乃是結拜兄弟。」

  「我知道。」

  「知道,最好。」

  「未悉你是否知道我何以殺杜雷?」

  「因為杜雷攔途截劫,連靳鎮遠鏢局鏢師五人!」

  「還有趟子手十七人,鎮遠鰾局一夥二十五人,只三人倖免。」

  「痛快!」

  龍飛面色一沉,說道:「可是肺腑之言?」

  司馬怒不笑反問:「鎮遠鏢局與你有什麼關係?」

  龍飛道:「天下人管天下事!」

  「好一個天下人管天下事!」司馬怒仰天大笑。

  龍飛沉聲道:「當日我聞聲趕到之時,已經有十八人死在他斧下,我遙呼住手,他 仍然再殺四人,若非我拔劍阻止,餘下的三人亦難倖免。」

  司馬怒沒有作聲。

  龍飛接道:「那五個標師倒在他斧下,已無人膽敢阻止他了。」

  司馬怒截道:「當日的情形,我並不清楚,也不想清楚!」

  龍飛一剔眉。

  司馬怒徐徐接道:「我只清楚一件事,殺杜雷的人是你!」

  龍飛道:「據我所知,你雖然也是綠林出身,十年來劫的都是不義之財,更從不濫 殺無辜。」

  司馬怒說道:「未悉你是否知道一件事?」

  龍飛道:「什麼事?」

  司馬怒一字字的道:「若非杜雷拚命相救,八年前司馬怒已死在追魂十八劍之下!」

  龍飛沉默了下去。

  司馬怒接道:「我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龍飛點頭,道:「所以你我今日一戰,勢在必行?」

  司馬怒回答道:「生死之戰,別無選擇!」

  龍飛一聲歎息。

  司馬怒鬆開的右手握住了刀柄,猛喝道:「拔劍!」

  霹靂一樣的喝聲,風雲剎那也彷彿為之變色。

         ※   ※   ※   ※   



  紅日已半落在那邊遠山,殘霞如血,風更急。

  龍飛霹靂喝聲下,拔出了腰配長劍。

  鞘旁斜掛著九枚金環,劍拔環搖,發出了「叮叮」的一連串聲響。

  每一枚金環都有手掌般大小,閃亮奪目。

  劍鋒更閃亮,「嗡」一聲龍吟。

  司馬怒目光一落,道:「好劍!」

  龍飛道:「出自名家之手,縱然不好,相信也不會怎麼壞。」

  「可有名?」

  龍飛搖頭。

  「如此好劍,竟然無名,可惜!」司馬怒「嗆啷」的拔刀出鞘!

  三尺七寸的長刀,鋒利,雪亮!

  龍飛目光一落,道:「這把只怕不是無名之刀。」

  司馬怒傲然一笑。

  龍飛接道:「請教——」

  司馬怒一字一頓的道:「驚鯢。」

  龍飛道:「刀既好,名也好!」

  司馬怒道:「且看這刀法又如何?」

  語聲一轉,沉喝道:「接我一刀!」

  人刀突然箭矢般射出,一刀劈向龍飛的胸膛。

  「颼」一聲破空聲響,凌厲的刀風激起了一地的落葉。

  只看這聲勢,已經是驚人。

  龍飛卻沒有閃避,一劍迎前去!

  劍光迅急而輝煌。

  刀劍一剎那交擊,叮叮噹噹的珠走玉盤也似的一陣亂響!

  司馬怒那一劈之中赫然暗藏七式,每一式之中又再暗藏七種變化。

  剎那之間,一劈竟然就是七七四十九刀!

  「快刀」司馬怒,果然名不虛傳!

  龍飛卻完全接下。

  兩人一觸即退,一退半丈。

  司馬怒左掌一沉,刀身向上一抹,雪亮的刀身之上立刻多了一抹水珠。

  那是他掌心的汗珠。

  刀無缺。

  龍飛劍一挑,劍脊斜壓著眉心鼻樑,緩緩下沉。

  劍鋒亦無損。

  激起的落葉卻在兩人之間紛紛灑落,每一片落葉都已被刀光劍氣絞成了粉碎。

  楓樹落葉,殷紅如血。

  兩人之間就像是灑下了一場血雨。

         ※   ※   ※   ※   



  血雨尚未盡落,又被激起。

  司馬怒狂嘯揮刀,刀快如閃電。

  狂嘯聲未絕,司馬怒已然劈出一百四十刀!

  龍飛一劍千鋒,那把劍施展開來,絕不比司馬怒稍慢!

  他右手運劍,左手斜按在劍鞘之上,卻沒有觸動劍鞘旁邊那九枚金環。

  司馬怒一百四十刀出手,身形亦一變再變三變。

  龍飛屹立原地,一動也不動,他的劍顯然比司馬怒的刀還要快!

  他若是移動身形,毫無疑問就可以反擊。

  司馬怒豈會瞧不出來,嘯聲一落,身形又變,刀勢亦變,刀隨身轉,劃了一個圓圈, 「嗚」的斬了出去!

  漫天飛舞未落的葉粉順著刀勢颯然打了一個旋子,司馬怒的周圍立時多了一個血紅 色的漩渦,人看來就像是浴在血海之中。

  龍飛一眼瞥見,脫口道:「旋風十三斬!」

  「旋」字出口,人已沖天飛起,靳字未落,已經凌空三丈!

  司馬怒緊接著拔起身子,人刀飛旋,追斬龍飛!

  那一股血紅色的漩渦跟著旋了上去,一股突然變成了七股!

  嗚嗚之聲不絕,司馬怒凌空連斬了七刀!

  這七刀完全沒有變化,一刀就是一刀,卻遠遠比方纔那一百四十刀狠辣得多了。

  刀勢急勁,角度刁鑽。

  這正是司馬怒仗以成名江湖的「旋風十三斬」之中的七斬。

  龍飛人在半空,身形飛舞,閃三刀,接三刀,再閃一刀,凌空一翻,身形卻落在那 株楓樹的樹梢之上!

  司馬怒咆哮一聲,人刀一轉,斜斬而下!

  「刷」的一下異響,樹梢在刀光中兩斷,一蓬楓葉被摧成粉碎!

  龍飛卻已貼著樹幹滑落。

  司馬怒的身形亦自急落,又是三刀斬出。

  三刀都落空,第三刀距離龍飛的頭顱只三寸。

  龍飛著地偏身,斜閃半丈,身形力動,那株楓樹便斷成了四截,凌空倒下,所有的 楓葉,盡摧成粉屑!

  司馬怒非獨刀快,刀上的威力亦非同小可。

  他的第十一刀連隨斬出,追擊龍飛!

  這一刀的威力更驚人!

  龍飛身形一頓,長劍一展,一招三式,迎向斬來的那一刀。

  「叮叮叮」三響,凌厲的刀勢剎那停頓。

  龍飛以三劍破了司馬怒那一斬!

  司馬怒一聲「好!」第十二靳出擊仍只是一刀,這一刀的角度比前十一刀最少刁鑽 狠勁三分!

  龍飛身形遊走,霎時間一劍三招,一招三式,連環九劍!

  「叮叮」九響,龍飛九劍接下了司馬怒的旋風第十二斬!

  兩人的動作同時靜止。

  司馬怒滿頭汗落淋漓,龍飛的額上亦已有汗珠滾落。

  一股難以言喻的蒼涼突然在司馬怒的臉龐浮現出來,他的語聲亦變得蒼涼之極,道:

  「再接我一刀!」

  聲落刀展,三尺長刀斬向龍飛!

  「旋風十三斬」,最後一斬!

  刀勢非常緩慢,刀鋒卻急激的震動!

  龍飛目光一寒,神態倏的凝重起來,手中劍亦徐徐刺了出去!

  刀斬到一半,司馬怒霹靂一聲暴喝,緩慢的刀勢陡變,一把刀彷彿變成了十三把, 疾靳龍飛十三處要害。

  龍飛相應急變,一劍變成了十三劍!

  一陣怪異的金屬聲響驟發,兩人之間閃起了十三蓬火星!

  火星閃逝,十三刀變回一刀,刀勢竟未絕,斜斬向龍飛的咽喉!

  劍勢也未盡,「錚」一聲敲開斬向咽喉的刀鋒,再一引,從不可思議的角度刺入, 刺向司馬怒握著刀柄的那一支右手手腕!

  劍尖未刺到,森寒劍氣已砭入肌膚。

  司馬怒怒喝,反腕,刀及時回截!

  「叮」一聲,劍彈開,但旋即又刺回,仍刺向手腕!

  司馬怒一再反腕,刀七變!

  劍緊接七變,七變之後竟還有一變!

  司馬怒刀勢七變之後,已不能再變,可是他的右手仍然緊握著刀柄!

  他若是鬆手棄刀,絕對可以閃開龍飛這一劍,但他卻寧願斷手,也不肯棄刀!

  龍飛那支劍尖亦沒有刺入司馬怒的手腕,剎那間一翻,變了壓在司馬怒的手腕之上!

  冰冷的劍鋒,森寒的劍氣!

  司馬怒渾身不覺一顫,目光一落,厲聲道:「為什麼下將我的手斬下來?」

  龍飛道:「為什麼要將你的手斬下來呢?」

  司馬怒倏的鬆手,長刀落地,慘笑道:「既然已敗在你的劍下,要殺要剮,只管動 手!」

  龍飛一翻腕,劍入鞘。

  司馬怒瞪著龍飛,喝問道:「你待怎樣?」

  龍飛道:「離開這裡!」回身緩緩的轉了過去。

  司馬怒大吼道:「站住!」俯身將刀拾起來。

  龍飛身形一凝,道:「還要再戰?」

  司馬怒道:「你一劍九飛環名震江湖,現在你的飛環尚未出手便已將我擊敗,我就 是怎樣的不智,也應該知道絕非是你的對手!」

  龍飛道:「勝負既然已分出,我還留在這裡幹什麼?」

  司馬怒道:「勝負雖分,生死未分,你就有言在先,生死之外,別無選擇,不是你 死,就是我亡。」

  龍飛淡應道:「這是你的說法,就沒有同意!」

  司馬怒啞口無言。

  龍飛再次舉起腳步!

  司馬怒追前三步,厲喝道:「你這樣算做什麼?當我是那種貪生畏死之人?」

  龍飛冷冷的道:「這也是你說的。」

  司馬怒倏的仰天狂笑,道:「杜兄,杜兄,不是小弟不替你復仇,只是小弟武功實 在不如人!」

  笑語聲陡落,司馬怒翻腕一刀,疾向自己的脖子抹去!

  「叮」一聲,刀抹在一支長劍之上!

  龍飛彷彿早知道司馬怒有此一著,及時一劍架住了那一刀。

  司馬怒神色一變,力待說什麼,龍飛已冷冷地道:「你根本未盡全力,這樣子死去, 就不怕杜雷怪你?」

  司馬怒軒眉道:「胡說!」

  龍飛沉聲道:「旋風十三斬,以我所知乃是青海派的秘技,最後一斬有二十三個變 化。」

  司馬怒瞠目瞪著龍飛,奇怪他知道的那麼多。

  龍飛接道:「方纔你最後一斬只得十三個變化!」

  司馬怒道:「是又如何?」龍飛道:「憑你的天資,不用三年必然可以將最後一斬 練好,到時候,你再來找我。」

  聲落劍收,身形驟起,兩個起落,便落在坐騎之旁,縱身上鞍,叱喝一聲,策馬奔 出。

  馬快如飛,衝下山坡,迅速遠去。

  司馬怒瞋目瞪著龍飛,眼旁的肌肉不停顫動,那支手握刀更緊。

  可是不管他的右手怎樣用力,食指始終不能夠緊握住刀柄。

  因為他那支食指的第三指骨在火並「追風劍」獨孤雁的時候,已經被獨孤雁的劍挑 斷7可是他卻能夠把握住那剎那的機會,一刀欣下獨孤雁的頭顱。

  這件事並不是秘密。

  司馬怒半支手指換去獨孤雁一個頭顱,綠林朋友至今仍然津津樂道。

  也就因為斷去了這支食指,他始終練不好「旋風十三斬」,尤其最後一斬。

  龍飛難道不知道這件事?

  知道了仍在這樣說,什麼意思?

  一股怒火陡地從司馬怒的心頭冒起!

  「龍飛」撕心裂肺的一聲怒吼,司馬怒轉身疾向坐騎奔去!

  他縱橫江湖十年,快意恩仇,從來都沒有將生死放在心上,寧死,也不忍辱偷生。

  過去如此,現在也是一樣!

  那匹馬也好像知道主人現在需要它代步,同時撒開四蹄,向司馬怒奔來。

  人馬眨眼相接,司馬怒「嗆啷」刀入鞘,翻身上馬,追向龍飛!

  怒馬飛砂!

         ※   ※   ※   ※   



  龍飛不知道司馬怒斷指那件事,完全不知道。

  他不殺司馬怒,並阻止司馬怒自殺,只因為他不喜歡殺人,也不喜歡人在他面前自 殺。

  尤其是司馬怒這種還不算太壞的人。

  坐騎衝下了斷腸坡,龍飛的心中甚至已沒司馬怒這個人的存在。

  他的整顆心都已被一個人完全佔據,一個美麗的女孩子,一個可愛的女孩子。

  一個將成為他妻子的女孩子。

  三載不見,伊人如何?

  龍飛催騎更急。

  人雖已不遠,能夠早一刻見面總是好的。

  他並不知道司馬怒已隨後追來,三尺長刀已準備隨時給予他致命一擊。

  白馬錦衣,人仍然是那麼瀟灑。

  古道西風,夕陽卻已西下。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0:27:42

第二章 木美人


  青山去路長,紅葉西風冷。

  午後。

  龍飛單騎奔馳在楓林中的大道上。

  過了這片楓林,一路前行,沒有意外。

  入夜之前,應該就可以到達目的地。

  這條路在他並不陌生。每當在秋天走過,他總會生出一種莫名的惆悵感覺。

  也許就因為那些楓葉。

  秋雲似薄羅。

  陽光透過雲層,再透過枝葉灑下,輕柔得就像情人的眼波。

  這眼波的彩色卻是刺目的血紅色。

  陽光下那楓葉更加鮮明,鮮明得有如鮮血,連帶從枝葉間灑下的陽光也被映成了血 紅色。

  龍飛彷彿就走在一條血路之上。

  雖然這種景色是美麗,卻美麗得既妖異,又淒涼。

         ※   ※   ※   ※   



  「的得」蹄聲,敲碎楓林中的靜寂。

  蹄聲之外,尚有轔轔車聲。

  那輛馬車卻是從岔路駛來。

  龍飛坐騎奔到那條岔路的路口之際,那輛馬車亦駛至。

  馬車不停,疾從岔路衝出,眼看便要與龍飛坐騎相撞。

  好一個龍飛,手急眼快,剎那間韁繩一緊,胯下坐騎「希聿聿」一聲驚嘶,去勢一 頓,前蹄奮起,一轉一落,打橫停在路心!

  那輛馬車即時從龍飛坐騎之前衝過!

  車把式顯然也發現龍飛的存在,企圖及時將馬車勒停,也瞬間整個身子扭轉,控韁 的雙手盡向後縮。

  可是那輛馬車仍然衝出了岔道,猛一側,轉入了大道!

  這一轉急速之極,馬車左邊的輪子已離開地面,整輛馬車幾乎沒有倒翻。

  那個車把式也算有本領,一雙手始終沒有鬆開,馬車一轉一側,「隆」地一拋一落, 「戛」的終於停下。

  龍飛看在眼內,也不由替那個車把式捏了一把冷汗。

  他連隨策馬上前,一面高呼道:「怎樣了,有沒有受傷?」

  那個車把式沒有回答,緩緩的從車座上站起身子,然後轉側,手腳並用,爬進後面 車廂。

  他爬動的姿勢非常的奇怪,驟看來,活像是一條巨大的爬蟲,完全不像是一個人!

  龍飛看著亦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目光自然移向那個車把式的臉龐。

  那個車把式一身黑衣,頭上卻戴著白色的老大一頂范陽遮塵笠子,整個臉龐都藏在 笠子底下。

  他爬動得非常慢,甚至令龍飛感覺心滯。

  風不知何時已經停下。

  楓林中的空氣彷彿在凝結。

  拖車的兩匹健馬彷彿已感覺到呼吸困難,此起彼落,低嘶了幾聲。

  就連這馬嘶聲也顯得有些妖異。

         ※   ※   ※   ※   



  馬車簡陋,車廂既無篷也無壁,只是用四塊木板圍成了一個框框。

  這個框框正中,赫然放著一副黑漆棺材。

  棺蓋已經被震落一旁,棺材中那個死人的一支右手亦被震了出來,擱在棺材的邊緣 上。

  纖細的手指,線條極優美的手臂,膚色是全無血色,蒼白之極,浮現出一種使人心 悸的光澤。

  死人的肌膚本來就是這個樣子。

  龍飛的目光甫轉落在那條手臂之上霍的像鴿蛋般睜大。

  無論他怎樣看,那都不像是一條人的手臂,不管是死人抑或是活人。

  那條手臂之上明顯的有很多紋理,是木紋。

  莫非是木雕的?

  龍飛心念力動,那個車把式已經來到那條手臂的旁邊,雙手連隨抓住了那條手臂。

  龍飛這時候才看清楚那個車把式的一雙手。

  那雙手之上佈滿一片片墨綠色,蛇鱗也似的鱗片,指甲尖長,也下像是一雙人手。

  這個到底是什麼人。

  龍飛盯穩了那雙怪手,瞬也不瞬。

  那雙怪手旋即將擱在棺材邊緣上那條手臂推回去。

  「格」一下異響,一個尖銳的聲音立刻從棺材中響起來:「哎唷!」

  是女人的聲音,說不出的妖異。

  龍飛聽在耳裡,心念又是一動,催馬上前兩步,往棺材中望去。

  一望之下,龍飛當場目瞪口呆!

  放在棺材中的竟然是一個赤裸的女孩子!

  高聳的乳房,纖細的腰肢,渾圓的小腿,那個女孩子非獨相貌漂亮,體態更迷人, 幽然透著強烈之極的誘惑。

  這卻非龍飛驚訝的原因。

  那個女孩子渾身上下全都是那麼蒼白,毫無血色,甚至嘴唇,眼睛,頭髮,盡皆一 樣,一色蒼白,佈滿木紋。

  人又怎會這樣子?

  這其實只是一個木像,但雕工精絀,栩栩如生,神態活現,嫣然一笑,動人已極。

  棺材中放著一個這樣的木美人,是不是出人意料?

  然而這也非龍飛驚訝的原因。

  木雕的美人,竟然會「哎唷」呼痛,這無疑令龍飛驚訝,但仍非龍飛驚訝的主要原 因。

  他驚訝的主要原因乃是那個木美人的相貌。

  蛾眉鳳眼,挺直的鼻子,厚薄適中的嘴唇,兩頰深淺恰到好處的梨渦,那個木美人 的相貌實在太像一個人,連那種嬌憨的神情也完全一樣。

  那個人不是別人,就是現在他要去見的,他那個未過門的妻子。

  紫竺!

         ※   ※   ※   ※   



  難道這真是紫竺的木像?

  雕刻得這樣相似,沒有可能是憑空想像,天下間怎會有這樣子相似的兩個人?

  但是紫竺她怎肯裸體給別人對著雕刻?

  這若是事實,那個人與紫竺是什麼關係?

  現在這個木像被放在這副棺材之中,又是怎麼一回事?

  莫非紫竺發生了什麼意外?

  龍飛一顆心不由自主大亂。

  那個車把式卻彷彿完全忘記了龍飛這個人的存在,「哎唷」那一聲未落,他那雙怪 手慌忙就捧起那個木美人的那條右臂,輕輕的揉動起來。

  指掌揉過的地方,「悉悉索索」的響起了一陣陣蛇蟲爬過的聲音。

  龍飛聽著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寒噤。

  那雙怪手繼續揉動,逐漸旁移。

  揉向那個木美人的乳房,小腹,動作既猥褻,又恐怖。

  龍飛都看在眼內,由心生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厭惡感覺。

  那個木美人實在太像紫竺。

  這雖然只是一個木像,但無論是什麼人,都絕不會高輿看見一個與自己未過門的妻 子完全一樣的木像讓人肆意輕薄。

  何況這個木美人又是一絲不掛。

         ※   ※   ※   ※   



  那雙怪手滑過小腹,繼續下移。

  龍飛再也忍下住,脫口道:「這個是誰的雕像?」

  那個車把式應聲停手,卻沒有回答,甚至望也不望龍飛一眼。

  他偏身抽手,捧起了震落棺旁那塊棺蓋。

  龍飛即時再問:「你又是什麼人?」

  那個車把式仍不回答,緩緩將棺蓋放下。

  才放到一半,那個尖銳的女人聲音又從棺材中響起來:「求求你,不要將棺材蓋上, 讓我透透氣!」

  那個車把式毫不理會,繼續將棺蓋下放!

  「救命啊!」那個木美人竟然高呼起來。

  龍飛聽得真切,急喝一聲,說道:「住手!」

  那個車把式卻鬆手,「隆」一聲,棺蓋蓋上!

  龍飛大怒道:「難道你沒有聽到我的說話?」

  那個車把式根本就不理會他,佝僂著身子,手按著棺蓋走向車座那邊。

  龍飛瞪著那個車把式,雙拳已緊握。

  若非棺底有暗格,那個女人是必就藏在木像之內。

  這個車把式顯然就不是什麼好束西!

  心念一轉再轉,龍飛終於出手,右手一長化拳為掌,五指再曲,變掌為爪,抓向車 把式頭上那頂白色范陽遮塵笠帽!

  那個車把式真的未覺,可是龍飛右手才抓到,他的頭有意無意,倏的猛一偏!

  龍飛半身一探,右手再長,一抓,再抓!

  接連兩抓都落空!

  龍飛脫口一聲「好!」右手不收,內勁陡透,「霍」一聲,刀一樣劃去!

  那個車把式竟彷彿知道龍飛必然有此一著,幾乎同時「呼」的向後倒飛!

  龍飛的疾抓亦落空,但車把式那麼倒飛,笠子雖然仍然在頭上,已經遮不住那張臉 龐!

  那張臉龐一映入眼內,龍飛所有動作不由自主就完全停頓!

  他從來都沒有見過一張那麼怪異,那麼恐怖的臉龐。

  那張臉龐之上,並沒有眉毛,一根也沒有,眼睛深陷,眼眶細長,眼瞳閃亮,鼻短, 嘴尖,唇薄,唇角一直裂至耳下,整張臉龐都佈滿了一片片濕膩膩,墨綠色,蛇鱗也似 的鱗片!

  妖怪!

  一股寒氣剎那間從龍飛脊骨冒起來7那個怪人倒飛半丈,越過車廂,正好落回車座 之上,右手一把抄住了韁繩,左手同時拔出了插在旁邊的鞭桿子,凌空一揮,馬鞭飛捲, 「叭」的就是一下清響!

  兩匹健馬應聲撒開四蹄,拖著馬車疾奔了出去。

  龍飛如夢初醒,一聲叱喝:「別走。」策馬追前。

  怪人手起鞭落,健馬負痛,四蹄翻飛,迅速將龍飛拋離了三丈!

  龍飛叱喝連聲,坐騎一陣狂奔,很快又追近了兩丈。

  還有一丈。

  這一丈距離,龍飛竟不能夠再追近。

  那輛馬車簡直像飛也似的疾駛向前,馬蹄車輛過處,遍地落葉,「沙沙」飛激!

  龍飛亦策馬如飛!

  一丈始終就是一丈!

  楓林連綿十里,馬車馳出了半里,仍然在楓林中的道路之上。

  龍飛追出了半里,再也忍不住,一聲長嘯,身形離鞍,如箭離弦,疾射向那輛馬車!

  怪人的背後彷彿長著眼睛,他一直沒有回頭,這時候突然回頭,右手馬鞭同時向龍 飛抽去。

  龍飛的身形正要落在馬車之上,「忽哨」一聲,馬鞭已抽至,漆黑的鞭梢毒蛇也似 捲向他的雙腳。

  馬鞭呼嘯,枝葉橫飛,聲勢凌厲!

  這一鞭抽中,未必能抽斷龍飛的雙腳,但龍飛雙腳若是被馬鞭捲住,身形便完全被 控制,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馬鞭雖快,龍飛的反應更加快,半空中一式「金鯉穿波」,腰身一弓,本來是腳下 頭上,這霎時變了頭下腳上!

  馬鞭「忽哨」的貼胸掠過,龍飛的身形仍向馬車落下!

  可是那條馬鞭,竟然也還有變化,鞭悄「颯」一響,那霎時間,突然反捲,恰好掃 向龍飛的眼睛上!

  若換是別人,出其不意,不難就傷在這一鞭之下,但龍飛的反應卻是敏捷過人,身 形亦在剎那間一變再變,適時一翻,正好閃開掃來的鞭梢。

  這完全是電光石火之間的事情,其間馬車並沒有停下,龍飛身形三變,車廂與他落 下的身形之間已經空出三丈的距離!

  現在他落下,只能夠落在地上。

  他並沒有落在地上,右手一抄,已經抓住了頭上的一條橫枝,左掌腰旁一抹一揮, 「嗚嗚」兩枚金環飛出,射向那個怪人的後背!

  那個怪人一仰首,「咭」一聲怪叫,右手馬鞭,「颯颯」的交剪擊下!

  「拍拍」兩聲,那兩鞭竟不偏不倚,恰巧擊在那兩枚金環上。

  那兩枚金環被擊得反向龍飛射回來!

  龍飛不由自主的脫口一聲:「好!」左手一抄,將那兩枚金環接下!

  他整條手臂立時為之一震,那個怪人馬鞭一擊之力,實在不輕。

  龍飛心頭不由亦「怦」然震動。

  這個人若是人,以他的身手。在武林中應該有一席位,沒有可能是無名之輩,亦無 須躲躲避避!

  可是人又怎會這個樣子?

  紫竺就住在附近,那個木美人與紫竺如此相似,其中只怕有什麼關係,無論如何, 這件事非查一個清楚明白不可!

  動念未已,坐騎就從樹下奔過來,龍飛一鬆右手,身形落下,正好落在馬鞍之上!

  這片刻耽擱,馬車已駛出了十多二十丈。

         ※   ※   ※   ※   



  馬是健馬,那個怪人顯然也是一個驅車能手,馬車在的巧技驅策之下,馳出楓林, 飛馳在田野之上。

  龍飛那匹馬已經趕了半天的路,自然就越跑越慢,與前面馬車的距離,逐漸由二十 丈拉遠至三十丈。

  那輛馬車此際亦慢下來,與龍之間保持著三十丈的距離。

  這顯然有意如此。

  龍飛疑念驟生,緊追不捨。

         ※   ※   ※   ※   



  日落。有雨。

  龍飛一騎仍是在那輛馬車之後。

  馬更慢,馬車亦更慢。

  這條路正是通往紫竺居住的鳳凰鎮。

  紫竺與那個木像莫非真的有什麼關係?

  龍飛一顆心不由懸起來。

         ※   ※   ※   ※   



  鳳凰鎮雖然不怎樣大,也有幾千戶人家。

  鎮左面一條大河,右面是高山,道路從當中穿過。

  馬車來到了鎮外,轉向右面駛去,龍飛遠遠看見,更加忐忑。

  因為紫竺是住在那邊。

  這時候已經入夜,雨已經下了半個時辰。

  煙雨。

         ※   ※   ※   ※   



  煙雨迷濛。

  整個鳳凰鎮就像是籠在煙霧中。

  長衝上行人寥落,鎮右面近山一帶更加幽靜。

  那輛馬車終於停下來。

  停在幢莊院的後面。

  那個怪人連隨颯的從車座跳入車廂,打開棺蓋,抱起了棺中那個木美人,縱下車廂, 向那幢莊院的後門走去。

  兩匹健馬旋即又撒開四蹄,拖著那輛車子繼續奔前。

  龍飛都看在眼內,吁了一口氣。

  這並非表示放心,只不過欣慰那個怪人總算已停下來。

  再繼續奔走,他的人雖然支持得住,那匹馬非倒不可了。

  相距有三十丈,這種天氣,這個時候龍飛的眼睛雖說黑暗之中,一樣能夠窺物,遠 非常人所能及,也不能夠那麼遠都看得清楚。

  他其實甚至不清楚那個怪人從棺材中搬了什麼出來。

  但他卻已經能夠肯定那幢莊院絕非紫竺居住的地方。

  這附近一帶他並不陌生。

  可是紫竺住的地方亦不遠,就在那幢莊院的隔壁。

  龍飛又如何放心得下?

         ※   ※   ※   ※   



  莊院的後門虛掩,一推即開,那個怪人抱著木美人閃身進內,門立即又在內關上。

  龍飛這時候仍然在十餘丈之外。

  十餘丈並不是一個很長的距離,那匹馬雖則疲乏得很,仍然很快奔至。

  龍飛將馬勒住,目光在門上一停,轉向那輛馬車!

  棺材還是在馬車之上。

  那副棺材無疑能夠解決他心中的一個疑團。

  只要他追上去,拉停馬車,打開棺蓋,就可以清楚知道棺底是否有暗格可以藏人。

  可是那個怪人卻能夠解決他心中一切的疑團。

  龍飛目光轉回門上,「刷」地翻身下馬。他掏出一力白巾,抹乾了臉龐與雙手的汗 水,拭乾劍柄,再暗運真氣,在體內遊走一周,才舉步上前。

  到他的右手按在門上之際,他全身都已在防備的狀態之中,足以應付任何突然的襲 擊。

         ※   ※   ※   ※   



  門仍然虛掩。沒有襲擊。

  入門是一個寬敞的院子,遍地長滿了野草。

  草長沒脛,兩旁的花木也不如多久沒有修剪,參差不齊,黑暗之中,完全就不像是 走在一個院子之內。

  這莫非是一幢荒宅?

  那個怪人難道就住在此處?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0:28:37

第三章 水月觀音


  龍飛不由自主想起了一些妖魔鬼怪的恐怖傳說。

  傳說中,那些妖魔鬼怪不少都是出現在這種地方,可是他並沒有退縮。

  他本來就下怎樣相信那些傳說,也從未見過什麼魔鬼怪。

  那個怪人或者就是第一個。

  但無論如何,這個險他都要冒了。

  秋風蕭索。

  雨依舊是煙也似。

  院子雖則如此靜寂,仍然聽不到雨聲,卻可以感到雨的存在。

  雨粉撲面生寒,龍飛沒有理會。分開阻攔在前面花樹枝葉,小心翼翼從中穿過。

  沒有燈光,周圍一片陰暗。

  再分開一叢枝葉,一座假山出現在龍飛的眼前。

  假山之上黑黝黝的伏著一團東西。

  龍飛一眼瞥見,腳步立即停下。

  那團東西一動也不動。

  龍飛也下勸,盯穩了那團東西。

  黑暗中,彷彿亦有一雙眼睛盯著他。

  沒有聲響。

  突然「悉索」一響。

  是龍飛在移動腳步。

  龍飛旁移三步,前進兩步。

  那團東西還是一動也不動的伏在假山之上。

  龍飛再前進一步,雖則仍然未能夠看清楚,但已經可以分辨得出伏在假山之上是一 條壁虎。

  那條壁虎昂首吐舌,竟然有七八尺長短。

  壁虎又怎會有這樣巨大..龍飛不由得心頭一寒,腳步卻不停,繼續向假山迫近, 處處小心,步步為營。

  四步,五步,六步「潑刺」一響,假山前面那叢花樹猛可一分,一團黑黝黝的東西 從中疾飛了出來,撞向龍飛的面門。

  龍飛那顆心應聲一跳,腰間長劍幾乎同時出鞘!

  劍光一閃,正從那團東西當中穿過。

  「咿」一聲鴉啼立即響起,緊接就是「噗噗」一陣羽翼拍擊聲!

  是一支烏鴉!

  那剎那,龍飛的視線已轉回去那壁虎那邊。

  那條壁虎並沒有乘機撲下襲擊,甚至連半分似乎也沒有移動過,保持原來那個姿勢 趴伏在假山之上。

  龍飛心頭一跳,長劍一振,那支烏鴉「哧」的脫出劍尖墮入草叢之內。

  羽翼拍擊聲瞬息停下,龍飛的身形同時拔起,凌空三丈,一式「飛鳥投林」,斜向 那座假山撲落。

  劍未入鞘,而且蓄勢待發,只要那條壁虎一發動攻勢,就迎頭痛擊!

  壁虎雖然並非一種凶毒的爬蟲,但是那麼巨大的一條壁虎,殺傷力必然厲害非常。

  壁虎卻全無反應。

  龍飛飛鳥般落在那條壁虎之旁倏的出左手,按在那條壁虎的頭上。

  那條壁虎仍然沒有反應。

  這根本就是木雕的,也根本不是壁虎,是蜥蜴!

  黑蜥蜴!

  整條蜥蜴都髹成黑色。

  雕工精絀,栩栩如生,黑夜中龍飛被唬住了。

  武功有武功的路子,老江湖看人一舉手一投足,往往就立即知道用的是那一派的武 功。

  正如畫畫的可以從筆法鑒別,雕刻亦應該可以從刀法鑒別出來。

  龍飛對於雕刻雖然並沒有什麼認識,但眼望手觸之下,總覺得這條蜥蜴與那個木美 人都是出於一個人的手底。

  這條木蜥蜴放在這座假山之上到底有什麼意思?

  龍飛亦覺得奇怪,眼色倏的瞥見了燈光。

  燈光微弱,淒迷在煙雨中,依稀仍然可以看得出乃是來自前面的一座小樓之內。

  龍飛不假思索,縱身從假山上躍下,向小樓那邊走去。

  他腳步起落,比方纔已經快了很多。但警戒之心,卻反而加重。

  前行兩丈,是一道圍牆,龍飛挨著圍牆右行三丈,找到了一道月洞門。

  過了那道月洞門,那座小樓就出現眼前。

  小樓在一個獨立的院子之中,正對著那道月洞門。

  院子之內,亦是野草叢生,裡面有一片竹林,西面種了好一些花樹,入門附近除了 花樹之外,還有幾株梧桐。

  深院梧桐鎖清秋。

  龍飛卻不知何故,竟感覺到初冬的寒意。

  也就在這個時候,小樓那邊突然傳來了三聲貓叫。

         ※   ※   ※   ※   



  咪嗚!

  貓叫聲凌厲之極,有如鬼哭,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聽來尤其恐怖。

  龍飛毛骨悚然。

  貓叫聲未絕,樓東竹林倏的傳來了一陣「悉索」聲響,好像有人在走動。

  龍飛的身形自然一縮,閃入一株梧桐樹之後。

  一條白色的人影,即時幽然從竹林中出來,向著小樓走去。

  小樓中的燈光隔著糊紙透出來,淡薄而淒迷。

  那個人浴在這種愷光之中,亦顯得朦朦朧朧。

  卻幾乎同時,小樓的房門在內打開,燈光從樓內射出,照亮了那個人的身子。

  龍飛一瞥之下,瞠目結舌!

  因為那人竟是作「觀音」的裝束!

  水月觀音!

         ※   ※   ※   ※   



  觀音是菩薩,本名觀世音,唐時避太宗諱,略稱觀音,亦作觀自在。

  根據法華經上的記載是:「苦惱眾生,一心稱名,菩薩即時觀其音聲,皆得解脫, 是以名觀世音。」

  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上亦有這樣記載:「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 蘊皆空。」

  又根據法華經普門品,觀音曾示現三十三種化身,世俗遂本此,圖書出楊柳,龍頭, 持經,圓光,白衣,魚籃,琉璃,一葉……等等三十三種觀音像。

  水月觀音正是其中之。

         ※   ※   ※   ※   



  雨仍然那麼迷濛,燈光照耀之下,既似霧,又像煙雲。

  門猝開,光陡亮,那個水月觀音就像是突然在草叢之中現身。

  更像是行雲駕霧,方從天外飛來,是以那雲霧尚未消散。

  她手捧蓮花,低頭作觀水片狀,飄飄然走向那邊門戶。

  那株蓮花彷彿用白玉雕成,花一朵,葉兩塊,都是玉也似潔白,燈光下幽然生輝。

  她的臉,她的手,頭巾以至衣服,也像在散發著一種淒冷的幽光,整個人就像用白 玉雕出來。

  白玉本來是純法的象徵,觀音大慈大悲,也原是一種善良的菩薩。

  但那個水月觀音給人的印象卻是邪惡的感覺。

  龍飛甚至感覺在那邊飄動的不是一個菩薩,也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團妖氣。

  白衣飄飛,那個水月觀音幽然飄進小樓之內。

  小樓的門戶旋即關閉。

  龍飛連隨從樹後轉出,藉著花樹掩護,飛燕般疾向小樓那邊掠去。

  他本來是一個好奇心非常重的人。

  何況他從來沒有遇過這麼奇怪的遭遇。

         ※   ※   ※   ※   



  門右邊有一個窗戶。

  龍飛燕子般落在窗前,狸貓似矮身欺至窗下,靜聽一會,才站起身子,以指沾了些 口涎,在窗紙之上一點,點穿一個小洞。

  一道光從窗洞射出來,射在龍飛的臉上。

  龍飛右眼迎向光線,湊近窗洞,往內偷窺。

  他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可是他現在簡直就像是一個賊祖宗,一切的動作都是如此 純熟自然。

  就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

  那瞬間他彷彿著了魔似的,一切的動作完全不由自主。

         ※   ※   ※   ※   



  小樓入門有一道珠簾。

  珠簾的後面有一個精緻的小廳子。

  對門那幅牆壁的前面,放著一扇屏風,其上畫著一幅非常奇怪的彩畫。

  一個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蜥蜴的怪物以一種怪異的姿勢翻騰在火焰之中,雙手緊 抱著一個赤裸的中年美婦。

  那個中年美婦散發飛舞,有如一條條的黑蛇,她赤裸的身子如蛇一樣糾纏著那個怪 物的身子,面上的表情既像是痛苦,又像是快樂。

  她的頭顱已裂開,鮮血腦髓狂湧,卻不是往下流,乃是向上飛,箭一樣投入那個怪 物的嘴唇。

  血紅髓白,觸目驚心!

  那個怪物的臉龐竟然就是與龍飛今天遇到的那個怪人完全一樣。

  畫工精細,神態活現,色彩的強烈的逼真,簡直已到了極限,尤其是那些鮮血,那 些腦髓,更逼真強烈得到了使人一見心寒的地步。

  龍飛雖然明知道這不過是一幅晝,多看了幾眼,仍不禁心寒起來。

  這幅晝又豈止奇怪,而且妖異。

  那個水月觀音在這幅晝之前三尺盤膝坐下,頭仍然低垂。

  在她的身前有一張矮几,之上放著一張五弦古琴。

  酷肖紫竺的那個木雕美人,赫然就放在琴幾的左側,斜靠著牆壁,面向著那個水月 觀音。

  那個怪人卻不見在內。

  莫非他本來就是屏風上那幅畫之中那物的精靈,一進來這座小樓,又隱入畫裡,繼 續吸吃那個美婦的血液腦髓。

  龍飛正在盤算該採取什麼行動,水月觀音突然將那株蓮花放下,雙手往那張古琴按 落,徐徐彈起來。

  琴聲琤琮,非常之悅耳,但細聽之下,卻不難發覺,與一般琴聲有些不同。

  非獨有些不同,而且有些怪異,所彈的亦不是一般的曲調。

  龍飛從來都沒有聽過這個曲調。

  難道這並非人間的曲調?

  龍飛傾耳靜聽,心裡逐漸迷惘起來,不覺間,陷入忘我的境界。

         ※   ※   ※   ※   



  一曲既終,水月觀音幽然停下雙手,緩緩抬起頭來。

  她的相貌與屏風上畫著的那個中年美婦,簡直就完全一樣。

  不同的只是那雙眼瞳。

  她那雙眼睛雖然也是毫無生氣,卻有如玻璃也似,燈光下閃爍著兩點晶瑩而妖異的 寒芒。

  正望著龍飛這邊。

  是因為她面向這邊還是已經發現了龍飛的存在?

  龍飛的目光與那兩點寒芒相觸,就好像眼瞳中射入了兩點冰雪凝成的箭矢,如夢初 覺,渾身一震!

  他方待看清楚水月觀音的相貌,衣袂聲颯地一響,一個人突然在窗洞的前面出現, 截斷了他的視線。

  那個人出現得賞在突然,鬼魅一樣,盡菅龍飛的眼睛並未離開過這個窗洞,也竟不 知道他如何出現。

  他背向窗戶,站立的地方距離那扇窗戶最多不過四尺,龍飛只能看到他背後肩膀以 下的身子。

  他一身藍靛花繡,從身形服裝看來,應該是一個男人。

  一現身他就道:「仙君,你可想死我了?」

  是男人的聲音,既低沉又嘶啞,也不知是心情太過激動抑或什麼原因,顫抖得很厲 害。

  語聲未落,他的身子就向前欺過去。

  正當此際,燈光突然熄滅!

  龍飛眼前猛一黑,就聽到一下悶哼!

  一個尖銳的女人聲音緊接響起來!

  龍飛心頭一凜。

  一陣狼嗥也似的怪聲旋即在黑暗之中爆發!

  這完全不像是那個藍衣人的聲音。

  小樓內何來第三個人?

  莫非屏風上畫著的那個怪物又現身出來?

  龍飛再也忍不住,斷喝道:「你們在幹什麼?」一掌擊在窗戶上!

  「嘩啦」一聲,窗戶碎裂,龍飛正欲縱身越窗躍入,一股白煙就從樓中穿窗湧出, 迎面撲來!

  龍飛一聲輕叱,身形倒翻,半空一滾落下,已經在三丈外的草叢中!

  他反應敏銳,身形矯健,白煙中縱然有毒,這剎那間,亦未足將他迷倒。

  白煙中並沒有毒,也沒有任何暗算,可是擴散得非常迅速。

  龍飛身形剛落下,方才站的地方已經完全被白煙所包圍。

  白煙繼續擴散,湧出院子,翻翻滾滾,迅速升上天空。

  黑夜中,那股白煙更顯得觸目。

  故老相傳,無論妖魔抑或神仙的出現、離開,大都化成一股白煙。

  那股白煙到底是那個水月觀音或是屏風上那個怪物的化身?

  龍飛瞪著那股白煙,內心忽然起了一陣衝動。

  一種想飛身一劍刺向那股白煙的衝動!

  但是他到底沒有飛身一劍刺出去,一雙眼一瞬也不瞬,盯穩了那邊。

  無論什麼人要藉那股白煙掩護從那座小樓走出來,都絕對難以逃過他的眼睛。

         ※   ※   ※   ※   



  白煙終於消散。

  沒有人從小樓中走出來。

  這個時間之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龍飛正準備舉步走過去,突然聽到了腳步聲,卻是來自他的身後。

  什麼人?

  龍飛霍地回頭,目光到處,一條黑影颼地從月洞門外竄進來!

  黑暗中他看不清楚那個人的面目,那個人同樣看不清楚他,卻看到他手中握著的那 支劍鋒閃亮。

  那個人即時一聲叱喝,道:「什麼人7拿著劍在這裡幹什麼?」

  這莫非是這莊院的主人?

  龍飛自然解釋說道:「別誤會,我只是……」

  那個人的腦筋也相當靈活,立刻截住龍飛的說話,說道:「你不是這莊院的人麼?」

  「我不是。」龍飛並沒有否認。

  那個人連隨厲聲喝道:「那麼你走進來這裡幹什麼?」

  龍飛脫口道:「你原來也不是這莊院的人。」

  那個人斷喝道:「回答我的問話!」

  龍飛一聲冷笑,道:「聽你的口氣,倒像是官府中人!」

  那個人聽龍飛並非回答他的問話,咆哮道:「這個時候,拿著兵刃偷進來別人的莊 院,非奸即盜!」

  龍飛只是冷笑。

  那個人手一指咆哮接道:「還不給我放下兵刃,束手就擒!」

  龍飛忽然道:「你的聲音好像在那裡聽過?」

  那個人「哦」的一聲,道:「敢情是積犯,打!」

  一聲「打」,嗆啷啷一條鐵鏈撒在手中,箭步標前,鐵鏈攔腰疾掃!

  龍飛劍一抖震開掃來鐵鏈。

  那個人怒吼道:「好大膽的賊子,竟然拒捕!」鐵鏈上下飛舞,上打「雪花蓋頂」, 下打「老樹盤根」。

  龍飛閃身避開!

  那個人喝叱一聲;「再看這一招『仙人指路』!」鐵鏈筆直向龍飛腰腹射擊!

  龍飛身形倒退。

  那個人連追三步,鐵鏈嗆啷啷三次飛擊,仍然是那一招「仙人指路」!

  龍飛一一閃開,倏的笑道:「三年不見,想不到你這條鐵鏈竟然已鏈到這樣子厲 害!」

  那人鐵鏈幾次出擊都落空,正驚於龍飛的武功高強,聽得龍飛這樣說,不由得收住 勢子,輕叱道:「你到底是那一個?」

  「龍飛!」龍飛應聲從懷中取出一個火摺,「察」的晃亮。

  這火光雖然微弱,在這個距離已經足夠。

  火光照亮了他,也照亮了那個人的臉龐。

  眉如漆刷,臉似墨裝,虯髯如戟,環眼似虎,那個人完全就像是吳道子筆下那個捉 鬼的鍾馗,身上卻竟然是衙門捕頭裝束。

  他看清楚了龍飛,一收鐵鏈,詫異道:「怎麼真的是你?」

  龍飛劍入鞘,道:「假不了。」

  那個人頓足道:「你知道來的是我,怎麼不叫住我?」

  龍飛笑道:「若不是你上打『雪花蓋頂』,下打『老樹盤根』,在中間再出一招 『仙人指路』,我真還下敢相信來的是你這位鐵虎大捕頭!」

  鐵虎鐵鏈往腰間一纏,格格大笑道:「在我這三招之下,也不知放倒多少盜賊,可 是在你這位大劍客之前,一點兒也起不了作用。」

  龍飛道:「幸好如此,否則現在我腦袋即使不開花,兩條腿只怕斷定了。」

  鐵虎大笑不絕。

  他認識龍飛乃是三年前的事當時龍飛曾經先後兩次幫助過他,並且拘捕了十三個無 惡不作的大盜。

  在龍飛,那只是湊巧路過,本來就是一個路見不平,必定拔刀相助的俠客。

  鐵虎卻交定了龍飛這個朋友龍飛也高興有鐵虎這個朋友。

  因為鐵虎也是一條鐵漢。

  他雖然相貌醜怪,脾氣又暴躁,但不畏強權,無論什麼人犯罪,都是一視同仁,秉 公辦周圍百里,沒有第二個人像他這樣盡職,這樣正直的捕頭。

  這樣的朋友不交,交那種朋友?

  他們卻甚少見面。

  龍飛遊俠江湖,行蹤飄忽,鐵虎追捕盜賊,亦是終年東奔西走。

  今夜是他們三年以來第一次會面。

         ※   ※   ※   ※   



  笑聲一落,鐵虎正想問龍飛什麼,龍飛已搶在他面前問道:「你怎麼走來鳳凰鎮?」

  鐵虎道:「這也是我管轄的地方,除非其他地方發生了案子,否則每月的這三天我 都會留在此處。」

  龍飛目露欽佩之色,道:「像你這樣負責的捕頭並不多。」

  鐵虎笑道:「食君之祿,擔君之憂,職實所在,豈容疏忽。」

  龍飛道:「三年如一日。」

  鐵虎道:「七年如一日。」

  他身入宮門,到現在已經七年。

  龍飛道:「這三年以來,你還是那個脾氣?」

  鐵虎回答道:「有句老話,你一定聽過……」

  龍飛截口說道:「江山易改,品性難移?」

  鐵虎打了一個哈哈,道:「正是!」

  龍飛搖搖頭道:「以你的刻苦盡職,本來可以成為一個很成功的捕頭,可惜的你就 是脾氣急躁了一些。」

  鐵虎道:「否則我們方纔那場架如何打得起來?」

  龍飛道:「你是否看見那些白煙,覺得很奇怪,所以走進來一看究竟?」

  「不錯。」鐵虎盯著龍飛。「方纔我從這幢莊院的後門外經過,看見那後門大開, 因奇怪這戶人家怎麼這樣疏忽,就看見這邊兒白煙翻騰。」

  龍飛道:「這幢莊院顯然沒有人居住,已空置相當時日。」

  鐵虎道:「看來的確是這樣。」

  「這本來是哪個的莊院?」

  「不清楚。」

  「你好像什麼也不清楚。」

  「單就是這個鳳凰鎮已經有幾千戶人家,除非那戶人家出了案子,否則我根本就不 會找去查問,要一一清楚,實在是沒有可能。」

  「有道理。」

  「那些白煙到底是怎麼回事?」

  龍飛苦笑道:「我亦是不知,所以……」

  鐵虎一正面色,道:「你又是為什麼走進來這裡?」

  龍飛沉吟道:「這番唇舌我相信是省不了。」

  鐵虎道:「嗯,你應該知道我的行事作風。」

  龍飛點頭,道:「在說出這件事之前,有一個問題,我倒想先問你。」

  鐵虎道:「是什麼問題?」

  龍飛緩緩地道:「你以為到底有沒有所謂神仙鬼怪?」

  鐵虎一怔,道:「對於仙神鬼怪的存在儘管很多人言之鑿鑿,我個人卻是絕對不相 信。」

  他一頓接道:「這大概因為我從來都沒有見過所謂仙神鬼怪。」

  龍飛道:「我也是這樣,因為在今天之前,同樣我從未見過。」

  鐵虎笑問道:「莫非就在今天竟然給你見到了?」

  龍飛道:「正是!」

  鐵虎好奇心頓起,道:「你見到什麼?」

  龍飛道:「今天午後我在路上與一輛馬車險些相撞,那輛馬車載著一副棺材,棺蓋 震落,露出裡頭……」

  鐵虎截道:「一具死屍?」

  龍飛搖頭道:「一具木雕的裸體美人像。」

  鐵虎道:「你看清楚真是木的?」

  龍飛道:「很清楚。」

  「用棺材載著一具木美人。」鐵虎摸摸鬍子。「這無疑是非常奇怪,但與神仙鬼怪 有何關係。」

  龍飛道:「那個美人卻會『哎唷』呼痛,在駕車那個車把式將棺蓋蓋回去的時候更 哀求不要那麼做,讓她透透氣,甚至高聲叫救命來!」

  鐵虎驚訝道:「有這種事情?」

  龍飛道:「當時我很懷疑那副棺材一共有兩重,呼叫的其實不是那個木美人,是一 個被藏在第二重暗格之內的女人。」

  鐵虎機許的道:「懷疑得妙。」

  龍飛道:「那個女人亦大有可能是藏在那個木美人之內。」

  鐵虎道:「這是說,那個木美人是一個中空的木像?」

  龍飛道:「當然這只是懷疑。」

  鐵虎回答道:「你當然會追究下去。」

  龍飛頷首道:「也因此看清楚那個車把式在竹笠遮掩之下的面目。」

  鐵虎道:「他又是怎樣的一個人?」

  龍飛道:「沒有眉毛,短鼻尖眼,嘴唇一直裂至耳下,而且一臉墨綠色的蛇鱗。雙 手也是那樣子,蛇鱗滿佈。」

  鐵虎皺眉道:「人怎會這個樣子。」

  龍飛道:「這個怪物的身手,看來下在我之下。」

  鐵虎也不由得驚「哦」一聲,龍飛的身手如何,他是知道的。

  龍飛接道:「甚至我金環出手,仍然下能夠阻止他駕車離開。」

  鐵虎道:「你必是窮追不捨。」

  龍飛道:「結果追到來這幢莊院後面之外。」

  鐵虎道:「那個怪人莫非走進這裡了?」

  龍飛道:「我遙遙見他推門進來,可是到我推門進來的時候,他已經是不知所蹤, 然後,看見前面小樓露出燈光了。」

  鐵虎目光一轉,道:「燈光?」

  龍飛道:「我正想走過去,那邊竹林就出現了一個觀音。」

  鐵虎一果,道:「什麼!」

  龍飛一字一字地重複道:「觀音!」

  「神仙?」

  「我說的正是觀音菩薩。」龍飛歎了一口氣道:「那位觀音正是水月觀音的裝 束……」

  鐵虎道:「是否到來指點你迷津?」

  龍飛歎氣道:「指點迷津就好了,那位水月觀音的出現,事情反而更複雜,更詭 異。」

  鐵虎道:「又發生了什麼事?」

  龍飛道:「那位水月觀音一直走進了那座小樓,我過去點破窗紙一望,見她正在小 樓中彈琴,彈的卻是我從未聽過的曲調。」

  鐵虎追問道:「然後又如何?」

  龍飛道:「一曲既終,一個人倏的在她面前出現。」

  「是誰?」

  「不知道,從身形看來,應該是一個男人。」

  「他是背向著你了。」

  「奇怪的是我竟然不知道他如何出現。」

  「難道又是仙神鬼怪?」

  「之後燈光突然熄滅,悶哼慘叫怪笑聲相繼響起來,我忍下住一掌震開窗戶,那知 道一股白煙就從裡面湧出來。」

  「於是你退避到這兒。」

  「白煙之中不無可能暗藏著什麼毒藥暗算。」

  「我進來之時白煙才消散。」

  「不錯。」龍飛目光一閃。「我正想走過去看一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這位大 捕頭就衝進來了。」

  鐵虎沒有再說話,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龍飛好幾遍。

  龍飛待鐵虎停止了打量,才道:「你在想什麼,我知道。」

  鐵虎道:「哦?」

  龍飛道:「難道你不是在想我的腦袋是否出了毛病?」

  鐵虎一怔,格格大笑道:「你又不是我肚裡的蛔蟲,怎麼竟然知道我肚裡的心事?」

  龍飛苦笑道:「無論誰聽到我方纔那番話,相信都難免這樣想。」

  鐵虎連隨問道:「你的腦袋是否出了毛病?」

  龍飛道:「一些毛病也沒有。」

  鐵虎道:「也不是眼花?」

  龍飛道:「一次也許是眼花,但接連幾次」他一頓接道:「你不是也看到了那些白 煙?」

  鐵虎沉默了下去。

  這時候火摺子的光芒已經逐漸微弱,終於熄滅,周圍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0:29:14

第四章 黑貓


  片刻,黑暗之中響起了鐵虎的聲音:「怎樣也好,你我進去那邊小樓看一看究竟。」

  悉索聲起,兩人先後舉起腳步。

  煙雨仍然在飄飛。

  龍飛、鐵虎,煙雨下就像是兩個幽靈。

  幽靈走上了石階,在小樓門前停下。

  門並未開啟。

  龍飛抬手往面上一抹,抹下了一手水珠,傾耳細聽。樓內毫無聲息,靜寂如死。

  鐵虎在旁忽然揚聲呼道:「裡頭有沒有人?」

  沒有回答。

  鐵虎又道:「再下開門,我們可要破門進去了。」

  還是沒有回答。

  黑蜥坊鐵虎等了一會道:「撞門!」

  龍飛點頭,先伸手往門上一推。

  「依呀」的一聲,門竟然被他推開!

  龍飛立即橫身擋在鐵虎之前!

  沒有人從樓內衝出來。

  黑暗之中,也沒有任何聲響。

  鐵虎張頭探腦,道:「你身上還有沒有火摺子?」

  詁口未完,一團火光已經從龍飛左手亮起來。

  龍飛的身上有第二個火摺子。

  火光驅散了黑暗,龍飛目光及處,當場就一呆!

  樓內沒有人,一個也沒有,人可以走動,但──

  龍飛目光一閃,拔起身子,人與火就像是化成了一團光,飛上了半空。

  火摺子落處,燃著懸在那兒的一盞宮燈,龍飛身形一沉,連隨將火摺子捺熄掉。

  鐵虎同時大步跨進來。

  龍飛正落在那個水月觀音方纔所坐的地方。

  水月觀音已不知所蹤,就連她方才彈的那張五弦古琴,隨琴的那張几子都已不見。

  那個木美人亦已不在那邊牆下。

  再望那扇屏風,龍飛更就目瞪口呆。

  屏風雖則仍然存在,上面卻空白一片!

  鐵虎看見龍飛瞪著那扇屏風發呆,奇怪問道:「你在瞧什麼?」

  龍飛道:「這扇屏風之上本來畫著一幅很奇怪的畫!」

  「如何奇怪?」

  「一個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蜥蜴的怪物擁抱著一個赤裸的女人在火焰之中翻騰, 在吸吃那個女人的腦袋。」

  鐵虎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噤。

  龍飛接說道:「那幅畫畫得非常逼真,雖則明知道那只是一幅畫,但多看幾眼,我 仍然不禁為之心寒。」

  鐵虎道:「現在屏風上並沒有你說的那樣子一幅畫。」

  「可是……」龍飛歎息道:「如果我沒有看錯,屏風仍然是那面屏風。」

  「大小形狀都一樣?」

  「分明都一樣。」

  「那麼,畫呢?」

  「你問我,我問誰?」

  「水月觀音……」

  「非獨水月觀音,就連那張古琴和承琴的那張几子,還沒有放在那邊牆下,那個木 美人全都不見了。」

  鐵虎冷笑道:「不成就化做了那股白煙,在天空消失。」

  龍飛微喟道:「這只怕就是最好的解釋了。」

  鐵虎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龍飛一遍,說道:「本來,我已經有些相信,現在,又不 得不有所懷疑。」

  龍飛苦笑道:「換了我是你,相信亦是如此。」

  他歎息接道:「找今次的遭遇事賣是太詭異,太難以令人置信。」

  鐵虎瞪著龍飛道:「不過你是怎樣一個人,我也清楚得很,以你的為人,是絕不會 無中生有,捏造事賞。」

  他一頓接道:「這也許是你今天的精神不大好,生出這許多幻覺。」

  龍飛沒有回答,目光又凝結在那扇屏風之上。

  屏風上那幅雪白的冰綃上端不知何時出現了拇指大小的一朵血花。

  那朵血花徐徐繼續增大。

  龍飛倏的戟指那朵血花,啞聲道:「不成這個也是幻覺?」

  鐵虎循指望去,道:「這是什麼!」

  龍飛道:「血!」

  鐵虎瞪眼道:「那兒來的血?」

  龍飛的手指緩緩往上移。

  那朵血花之上的雕花木框赫然有一小灘鮮血正在徐徐往下淌。

  那屏風的外框乃是紅褐色,鮮血黏在上面,若不仔細,實在不容易看得出來的。

  龍飛連隨道:「方纔必然是有人傷亡,乃至血濺到屏風外框之上,也所以我聽到慘 叫聲。」

  鐵虎詫異的道:「那麼……」

  兩個字才出口,「咪嗚」一聲陰森恐怖的貓叫聲突然劃空傳來!

  龍飛鐵虎出其不意,齊都一驚,抬頭循聲望去,屏風上那條橫樑的暗影中,赫然伏 著一支大黑貓。

  那支大黑貓正瞪著他們,一雙眼波也怪,閃動著慘綠色的光芒。

  看見這雙貓眼睛,龍飛不由自主憶起水月觀音那雙毫無生氣的眼睛,憶起水月觀音 出現之時聽到的那三聲恐怖凌厲的貓叫。

  這支黑貓難道就是那個水月觀音的化身?

  一連串的詭異遭遇,龍飛的思想不覺也變得詭異起來。

  在鐵虎眼中,那卻只不過是一支貓,他望了一眼,道:「這支黑貓什麼時候走來 的?」

  龍飛道:「我也不清楚,也許它一直就伏在那裡,只是我們沒有在意。」

  鐵虎忽然一笑,道:「可惜貓不懂得說人話,否則它或者可以告訴我們到底是怎麼 一回事。」

  龍飛道:「這確是可惜得很。」

  說話間,那支大黑貓已經從橫樑上站起來,倏的低頭叼起了一樣東西。

  龍飛立即發覺,卻看不清楚,脫口道:「你看它叼著什麼?」

  鐵虎也看不清楚。

  那支大黑貓旋即舉步。

  鐵虎就在這時候突然雙掌一拍,「叭」一聲,響亮得有如響了一個小雷。

  大黑貓給他這一嚇,身形一窒,嘴一開,叼著的那樣東西從嘴中掉下,一直從樑上 掉向地面。

  它驚魂仍未定,身形陡彈,放開腳步,踏著橫樑疾向廳堂裡面奔去。

  鐵虎看在眼內,格格大笑道:「這支貓雖然不小,膽子並下大。」

  龍飛的目光卻落在那樣東西之上。

  是一支老鼠!

  那支死老鼠,一個身子幾乎被咬成兩截,血肉模糊。

  鐵虎目光一落,笑聲不絕,道:「我還以為是什麼,原來不過是一支老鼠,屏風上 那些血的來源現在總算也明白了。」

  一頓,手指著那扇屏風,接道:「這是鼠血,並非人血。」

  龍飛不作聲。

  鐵虎笑接道:「想不到你這位大劍客竟然被一支大黑貓,一支老鼠嚇成這個樣子。」

  龍飛歎息道:「但是我看見的種種怪事又如何解釋?」

  鐵虎道:「一個人精神不佳,難免就會生出種種的幻覺。」龍飛搖頭道:「絕不是 幻覺。」

  鐵虎道:「那麼證據你能否拿出任何證據證明這些事情?」

  龍飛亦只有搖頭。

  鐵虎一正面容,道:「沒有證據,縱然你說的完全是事實,在目前亦請恕我難以接 受。」

  做他那種工作的人,最重要的就是證據。

  片面之詞並非證據。

  龍飛明白鐵虎是怎樣的一個人,沉吟了片刻,腳步倏開,轉過那扇屏風。

  屏風的後面並沒有任何東西。

  再過一丈就是對門那面牆壁,正中有一個窗子,卻是在內緊閉。

  左右兩道樓梯斜斜向上伸展。

  那支大黑貓正蹲在左面那道樓梯之下,一雙眼閃動著慘綠色的光芒,彷彿隱藏著某 種難以言喻的邪惡。

  一見龍飛走過來,那支大黑貓「咪嗚」一聲,立即向樓上竄去。

  龍飛緊追在後面,鐵虎亦跟了上來。

  「哧」一聲,龍飛再次晃亮那個火摺子。

         ※   ※   ※   ※   



  樓上是一個精雅的寢室,每一樣陳設顯然都頗費心思,一塵不染,分明不時都有人 打掃。

  四面門窗都緊閉,沒有人,那支大黑貓,蹲在正中的那張桌子之上,一雙眼綠芒更 盛,充滿了敵意。

  龍飛沒有理會,繞室走了一圈,小心的檢查所有的門窗。

  鐵虎亦步亦趨。

  到龍飛回到下面廳堂,眼瞳中已明顯的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鐵虎這時候才開口道:「你現在大概心灰了。」

  龍飛苦笑。

  鐵虎移步到門旁那扇碎裂的窗戶之下,道:「這扇窗戶是你憧碎的?」

  「不錯。」

  「除了碎裂的那扇窗戶以及虛掩的那道門戶之外,這座小樓的其餘窗無不在內關閉, 換句話說,要離開必須經由這門窗,以你的目光銳利,聽覺的靈敏,若是有人經由這一 門之窗離開,相信很難逃得過你的耳目,何況還要搬走那麼多的東西?」

  龍飛不能下點頭。

  鐵虎接道:「縱使有白煙掩護,我看也一樣不可以,除非就真的化成了那股白煙。」

  龍飛「嗯」一聲。

  鐵虎笑接道:「可惜我雖然柑貌長得像鍾馗,卻沒有鍾馗那種神通,不能夠辨別你 說的到底是事實還是幻覺。」

  龍飛道:「這的確可惜得很。」

  鐵虎道:「既然如此,這件事現在應該告一段落了。」

  龍飛目光一轉,道:「難道你不覺得這座小樓實在有些奇怪?」

  鐵虎道:「你又發現了什麼?」

  龍飛道:「一進來你我便應該發現,這座小樓與周圍的環境完全不協調。」

  鐵虎道:「你是說外面野草叢生,顯然已荒廢多時,而這裡則一塵不染,好像時常 有人來打掃的麼?」

  龍飛頷首道:「照道理,這裡應該是蛛網塵封才對。」

  鐵虎道:「但你有沒有考慮到另一個問題?」

  龍飛道:「這幢莊院未必已荒廢?」

  鐵虎道:「打掃整幢莊院是一件很吃力的工作。」

  龍飛道:「那麼住在這幢莊院的人若不太老必然就太懶。」

  「當然亦有可能另有原因。」

  「嗯。」

  「不過,無論怎樣也好,只要這裡還有人居住,我以為你最好就趕快離開。」

  「這個時候,未經許可擅入別人莊院,非奸即盜?」

  「他們若是嚷起來,我這位捕頭職責所在,總不成袖手旁觀。」

  龍飛笑笑道:「這裡若是真的還有人居住,看見方纔那股白煙及這兒的燈光,早就 已過來一看究竟了。」

  「他們也許已入睡了。」

  「如此就更不用擔心了。」

  「你仍未死心?」

  龍飛笑笑。

  鐵虎摸摸鬍子,道:「好像你這種人,不做捕頭實在可惜。」

  龍飛笑道:「我若是真個幹你那一行,還有你立足的餘地?」

  鐵虎大笑。

  笑聲未絕,樓中倏的逐漸黯了下來。

  鐵虎立時察覺,笑聲一頓,奇怪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話口未完,燈火突然熄滅!

  又是一片黑暗。

  那剎那間,鐵虎面色也變了。

  龍飛卻顯得很鎮定,道:「油盡自然燈枯。」

  鐵虎吁了一口氣,道:「你燃亮燈火的時候油已經將盡了?」

  龍飛道:「不錯,卻想下到這麼快便已燃盡。」

  鐵虎嘟喃道:「你怎麼下早些說,險些兒沒有嚇破我的膽子。」

  龍飛笑道:「你的膽子什麼時候變得這樣薄弱?」

  鐵虎埋怨道:「還不是聽了你那番仙神鬼怪的說話。」

  龍飛笑道:「沒有燈,你我想不走也下成了。」

  黑暗中,腳步聲起,鐵虎第一個從樓內走出來,龍飛緊跟在鐵虎後面,反手將門戶 帶上。

  鐵虎即時道:「院子裡有人。」

  龍飛也看見了。

  他們其實並沒有看見那個人,只看見那個人的一角衣袂。

  白色的衣袂,從月洞門入門不遠的一株悟桐樹後露出來。

  相距雖然並不遠,但如果不是那株悟桐樹後面散發出一團光芒,他們真還不容易發 覺。

  那是什麼光?在那株悟桐後的到底是人還是仙神鬼怪?

         ※   ※   ※   ※   



  雨未歇,煙霧般飄飛。

  秋殘時候竟然連綿不絕的下著這種煙雨,是不是有些奇怪。

  龍飛鐵虎不約而同,雙雙奔下樓前石階,鐵虎遙呼道:「樹後是什麼人?」

  那團光應聲從悟桐樹後移出來。

  是一盞白紙燈籠,握在一個白衣老婦的手中。

  那個白衣老婦,看樣子年紀應已過六旬,一臉的皺紋,燈光映照下更加明顯,滿頭 白髮披散,迎風飄舞。

  她一身衣白如雪,臉色亦是雪一樣毫無血色,也不知是燈光影響還是原來如此。燈 光迷濛,風吹衣發,她簡直就像是飄出來,不像是走出來。龍飛和鐵虎不由自主齊都打 了一個寒噤。

  白衣老婦沒有回答,反問道:「你們又是什麼人?」

  她的聲音並不難聽,相貌也並不難看,甚至還帶著一般老婦人的那種慈祥,可是那 一身白衣,再加上一頭白髮披散飄舞,已經有幾分恐怖,在這個時候,這種地方,還有 這種燈光之下,更令人心寒。

  就連聲音,在龍飛鐵虎聽來,也覺得有些陰森恐怖了。

  鐵虎立即應道:「我是捕頭鐵虎,旁邊這一位是我的朋友。」

  白衣老婦這時候亦已看清楚鐵虎的裝束,聽說一怔道:「鐵大人這時候來未知道有 何貴幹?」

  鐵虎正不知如何回答,這邊龍飛已插口問道:「老人家住在這個莊院?」

  白衣老婦點頭道:「什麼事?」

  龍飛問道:「這個莊院何以弄成這個樣子?」

  白衣老婦反問龍飛道:「你問來幹什麼?」

  龍飛答道:「清楚一下這個莊院的情形。」

  白衣老婦追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龍飛試探道:「這個莊院之內有沒有一個臉龐與雙手都長滿蛇鱗的人?」

  白衣老婦不假思索,搖頭答道:「沒有。」

  龍飛道:「我卻是看著他從後門走進來。」

  白衣老婦道:「後門沒關上?」

  龍飛道:「否則我們怎能夠進來?」

  白衣老婦道:「那恐怕是小偷了,你們沒有把他抓起來?」

  龍飛道:「到我進來的時候,他已經不知所蹤,看見這座小樓有燈光,所以過來一 看。」

  白衣老婦道:「那個燈不是你們亮起來的?」

  龍飛道:「第一次不是。」

  「那是誰?」

  「不清楚。」

  「你們沒有看見什麼?」

  「看見一個女人。」

  「怎樣的女人?」

  「手捧白蓮花,作水月觀音裝束!」

  龍飛這句話一出口,白衣老婦的神情就立即大變了,她驚訝的望著龍飛,囁嚅著道:

  「你說什麼觀音?」

  「水月觀音。」

  「喃嘸阿彌陀佛!」白衣老婦一聲佛號,才問道:「後來觀音怎樣了?」

  龍飛道:「走進小樓內彈琴。」

  白衣老婦神情一變再變,惶恐的道:「就是方纔那些琴聲。」

  龍飛道:「老人家,她到底是誰?」

  白衣老婦不答反問:「彈完琴,是不是化成一股白煙升上天空!」

  龍飛道:「那股白煙老人家也都看見了?」

  白衣老婦聽龍飛這樣回答,神情又一變,複雜之極,也不如是什麼感受,連連口喧 佛號。

  龍飛追問道:「老人家……」

  三個字才出口,白衣老婦突然怪叫一聲,口喧佛號,轉身就跑。

  龍飛正想追前,卻被鐵虎一把拉住。「看樣子她恐懼得很,現在你就是追上去,也 未能夠從她口中知道什麼,甚至只有使她更恐懼。」

  「這也是,我到底是一個陌生人。」

  「倒不如明天再找她一問。」

  「明天!」

  「這種事,應該大白天跟她說的,要知道,她到底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

  「只怕她不肯接見我們。」

  「這幢莊院之內應該不會只得她一個,你截住她追問,慌張之下她一陣呼叫,驚動 其他人,可就麻煩了。」

  「即使明天,麻煩還是有的。」

  「不過總比現在好說話。」

  「也許。」

  「看情形,這其中真的大有蹊蹺。」鐵虎沉吟道:「明天我教手下打聽清楚這幢莊 院的底細,再作打算。」

  「別忘了給我通知一聲。」

  鐵虎倏的一笑,道:「難得見你這樣緊張,我有些懷疑你與這件事有關係。」

  龍飛頷首道:「多少。」

  鐵虎「哦」一聲,追問道:「是什麼關係?」

  龍飛道:「那個木美人的面貌太像我認識的一個女孩子。」

  鐵虎道:「誰?」

  「丁紫竺。」

  「這個丁紫竺又是什麼人?」

  「丁鶴的女兒。」

  「一劍勾魂丁鶴?」

  「正是。」

  「丁紫竺與你又有……」

  「她與我有婚約。」

  鐵虎恍然道:「這就難怪了。」

  龍飛道:「縱然沒有這種關係,這件事既然給找遇上,還是要管的。」

  鐵虎道:「你本來就是一個好奇心很重的人。」

  龍飛道:「重得要命。」

  鐵虎道:「丁鶴以我所知就住在鳳凰鎮。」

  龍飛道:「而且就是隔壁的那一幢莊院。」

  「這麼巧?」

  「所以才擔心。」

  「我以為,你現在應該過去隔壁莊院一看究竟。」

  「正有此意,與我一起過去如何?」

  「不必了,我這一身裝束與你一起過去,不難會引起下必要的誤會。」鐵虎道「縱 然真的有什麼事情發生,丁鶴也只會與你說話,我在場,反而不方便。」

  龍飛無言。

  鐵虎笑接道:「做了這麼多年的捕頭,你們江湖上人的脾氣我還不清楚?」

  龍飛道:「以前你好像並不是這樣說話。」

  鐵虎道:「釘子碰得多了,人自然就會有些改變。」

  龍飛道:「你心中其實並不服氣。」

  鐵虎笑笑,道:「所以有時還是忍不住要管的。」

  一頓他又道:「憑你與丁鶴的武功,還有什麼事情解決不來?」

  龍飛道:「有些事情並不是憑武功就可以解決的。」

  「你卻也不是有勇無謀之輩。」鐵虎摸著鬍子道:「不過什麼事也好,能夠的話, 你最好都通知我一聲。」

  龍飛「嗯」一聲。

  鐵虎道:「相信你知道在那裡可以找到我。」

  龍飛笑笑道:「我沒有忘記你是一個捕頭。」

  說話間兩人腳步不停,不覺已到後門,出了後門,龍飛將門掩上,輕吐了一口氣。

  他的衣衫已經被雨粉披濕,夜風吹來,也覺得寒意侵肌。

  那匹馬並沒有走遠,仍然在門外徘徊,看見他們來,沉濁的倏地低嘶一聲。

  這馬嘶在今夜也好像顯得有些妖異。

  龍飛不由得苦笑一聲。

  鐵虎目光一轉道:「那是你的坐騎?」

  龍飛道:「嗯。」

  鐵虎道:「它好像認得你這主人。」

  龍飛道:「它已經跟了我有四年。」

  鐵虎道:「不要是一匹馬精才好。」

  話口未完,他已經笑起來。

  那匹馬即時低嘶連聲,竟然也好像在笑,鐵虎聽在耳裡,不由自主也打了一個寒噤, 笑聲亦自一斂。

  龍飛反而笑起來,道:「這種話還是不要在這個時候說的好。」

  鐵虎嘟喃道:「你那番鬼話實在嚇人,害得我膽子也變小了。」

  龍飛走過去拉住韁繩,道:「要不要我護送你回去?」

  鐵虎大笑道:「我這個膽子,大概還不至小到不敢獨個兒回去。」

  笑語聲中他大踏步向前走。

  龍飛亦牽著那匹馬,亦自舉起腳步。

  走的是另外一個方向。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0:29:55

第五章 魔手


  夜已深,風更急。

  龍飛牽著坐騎,轉了兩個彎,終於來到了丁家莊門前。

  他躊躇了一會,才步上石階,叩動門環。

  到他第三次叩動門環,門方在內打開來。

  開門的是一個老蒼頭,打著燈籠,精神飽滿,雙手也很穩定。

  「是誰?」

  「壽伯,是我!」

  那個老蒼頭正是丁家莊的老家人丁壽。

  這時候他亦已看清楚龍飛的臉龐,驚喜道:「龍公子!」

  他慌忙大開門戶,連聲道:「快,快進來,別要讓雨淋壞了。」

  龍飛道:「對下起,吵醒你出來。」

  「我那有這麼早睡覺?」丁壽從龍飛手中接過韁繩。「三年不見,公子還是那個樣 子,英俊瀟灑,溫文有禮。」

  龍飛尚未回話,丁壽說話又已接上:「是了,公子怎麼三年都不來一趟,我們小姐 眼都快要望穿了。」

  龍飛一笑,道:「小姐可好?」

  丁壽道:「好,就是整天惦掛著公子呢。」

  龍飛問道:「她現在大概已經休息了吧。」

  丁壽搖頭道:「小姐她今天清早去了鄰鎮探望外婆,據知會留宿一宵,明天才回 來。」

  龍飛試探問道:「那邊沒有事吧?」

  「沒有。」

  龍飛心頭一沉。

  他立即走來丁家莊,主要當然是想要知道紫竺到底有沒有遭遇意外,其次就是要問 清楚紫竺有沒有曾經給什麼人對著雕刻。

  對於那個木美人,他始終耿耿於懷。

  但現在心頭一沉,卻並非因為這件事,而是因為紫竺不在家。

  紫竺今天應該在家的。

  十天前,他已經差人送信紫竺,告訴紫竺他今天必會到來。

  可是現在紫竺並沒有在家等候。

  丁壽當然不知道龍飛那許多,接道:「小姐雖然不在家,老爺卻在家,公子要不要 先去見見他老人家?」

  龍飛心念一轉,道:「不知休息了沒有?」

  丁壽道:「方纔我經過書齋,見書房之內仍然有燈光,相信還未休息。」

  龍飛道:「我現在就到書齋。」

  丁壽道:「書齋在那邊,公子是否還有印象?」

  龍飛道:「才不過三年,我的記憶力相信還下致那麼差,自己可以的。」

  三年前,龍飛乃是這裡的常客,對這裡的人固然熟悉,地方也一樣熟悉得很。

  丁壽道:「那麼我先替公子安置好坐騎,回頭再準備房間!」

  龍飛道:「有勞。」

  丁壽道:「就以前那個房間好嗎?」

  龍飛道:「最好不過,省得再麻煩你老人家指引。」

  丁壽道:「什麼說話,公子不罵我骨頭懶我已經開心得很。」

  龍飛笑接道:「那個房間也無須怎樣準備,隨便可以了。」

  丁壽道:「這最低限度也得打掃乾淨,否則公子你如何睡得舒服?」

  龍飛道:「不要緊,時間已不早,你還是早些休息吧,明天再說。」

  語聲一落,龍飛舉步向西面走去!

  書齋正在西面。

         ※   ※   ※   ※   



  夜雨梧桐,秋風落葉。

  這個院子秋意似乎特別深濃。

  書齋在這個院子的正中。

  龍飛一踏入這個院子,就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他並非第一次進來,雖然三年,也並未忘記這裡的一切,可是那種熟悉的感覺,卻 竟似不是因此而生。

  是不是因為這座院子的結構與方纔他進去的那座小樓所在的那院子有些相似?

  進口一樣是一道月洞門,入門一樣有花樹,有梧桐,那邊也一樣有一片竹林,位置 卻與那個院子的一片相反,乃是在西面。

  一東一西,這兩個院子莫非就只隔著一片竹林,一道圍牆?

  龍飛好容易才壓下那股穿過竹林,翻過圍牆一看究竟的衝動。

  書齋果然有燈光外透,門半開。

  龍飛來到門外,仍然聽不到絲亳聲息,舉手叩門,也沒有反應。

  他仍然等了一會才舉步走進去。

  書齋內並沒有人!

  丁鶴去了那裡?

         ※   ※   ※   ※   



  西牆下有一面三稜屏風。

  屏風上畫著一幅松鶴圖。

  孤松上淒然立著一支孤鶴,獨對著一輪孤月,一股難言的蒼涼幽然從畫中散發出來。

  龍飛早就已感覺到這股蒼涼,甚至曾經問過了丁鶴,何以不多畫一支鶴在上面?

  丁鶴當時卻只是淡然一笑,龍飛也沒有再間。

  因為那霎時他已經省起了丁鶴早年喪偶,一直沒有續絃再娶。

  三年後的今日,屏風仍然是放在西牆下原來那個位置,書齋內的一切陳設也顯然和 三年前的一樣,並沒有任何改變。

  丁鶴毫無疑問是一個非常守舊的人。

  龍飛目光一轉,又落在那面屏風之上,忽然舉步向那面屏風背後走過去。

  屏風後面也沒有人。

  怎麼我忽然變得這樣多疑?

  不成著了魔?

  龍飛搖頭苦笑,轉向那邊書案踱去。

  書案上放著筆墨硯,還有一軸橫捲。

  硯中半載墨汁,燈下閃著異光,筆放在架上,飽染墨汁,看來仍未乾透。

  橫捲上寫著一首詩李商隱的一首無題。

  來是空言去絕蹤月斜樓上五更鐘夢為遠別啼難喚書被催成墨未濃蠟照半籠金翡翠麝 薰微度繡芙蓉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

  字寫得很好,很工整,寫到那個「萬」字出現敗筆,最後那個「重」字也沒有寫上 去。

  那會兒必然發生了什麼事情,也必然很突然,很重要,以至丁鶴非獨寫不好那個 「萬」字,甚至立即放下筆離開。

  究竟是什麼事情?

  龍飛不由自主的俯身拿起那軸橫捲。

  那個「萬」字也已經完全乾透,丁鶴離開書齋顯然已相當時候。

  什麼時候才回來?

  龍飛沉吟未已,身後倏的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響,好像有什麼束西在爬動。

  他應聲回頭,就看見一個人冷然站在那面屏風的旁邊。

  那個人年逾五旬,顴骨高聳,目光刀一樣,閃亮而銳利,兩頰亦有如刀削,三綹長 須,一身藍靛花繡,無風自動。

  他身材出奇瘦長,站在那裡就像是一支孤鶴。

  龍飛一眼瞥見,當場怔住!

  那個人不是別人,也就是輕功兩河第一,劍下從無活口的「一劍勾魂」丁鶴!

  這是丁鶴的書齋,丁鶴在這個書齋出現,並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

  龍飛驚訝的只是丁鶴如何出現。

  他雖然不是面門而站,但在他站立的位置,若是有人從門外進來,絕對逃不過他的 眼睛。可是現在丁鶴的出現,他竟然全無所覺。

  書齋那邊的窗戶只有兩扇開啟,但燈也就是掛在那邊,丁鶴若是從窗口進來,縱然 他輕.功如何高強,身形展動,亦難免帶動燈光。

  那剎那燈光並無任何變化。

  那個窗戶與丁鶴現在站立的地方而且又有一段距離。

  丁鶴簡直就像是本來站在那面屏風之後,現在才轉出。

  龍飛方才卻已經很清楚屏風之後並沒有人在。

  難道丁鶴竟然懂得魔法7抑或是他輕功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丁鶴看見龍飛在書齋之內,亦顯得非常奇怪,半晌才脫口道:「小飛!」

  龍飛回應一聲:「師叔!」放下手中的那軸橫捲。

  丁鶴其實是龍飛的師叔,武林中人知道這件事的卻並不多。

  龍飛的師傅「一鷗子」二十年前已歸隱。

  丁鶴近這十年來亦已入於半歸隱的狀態中!

  後起的一輩,很多都已不知道有丁鶴這個人,但對於龍飛,卻很少有人不知道!

  尤其這三年,龍飛的聲名更是凌駕任何一人之上。

  武林中當然有很多都想弄清楚龍飛的底細,特別是龍飛的仇人。

  只可惜龍飛雖然沒有隱瞞,在他們來說,大都仍然是陌生得很。

  只有很少人聯想到丁鶴,知道龍飛的師傅一鷗子與丁鶴乃是師兄弟!

  丁鶴上下打量了龍飛一眼,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龍飛道:「才到了片刻。」

  丁鶴道:「到來之前怎麼不先通知紫竺一聲?」

  龍飛道:「十天前,我已經著人送了一封信給她。」

  丁鶴道:「倒沒有聽她說過。」

  他的說話語聲很冷淡,面上亦毫無表情,一反三年之前的那種親切,在龍飛的感覺, 簡直就像變了一個人!

  龍飛在不由自主仔細的打量了丁鶴一遍。

  丁鶴比三年之前明顯的蒼老了很多,也不知是燈光影響還是什麼原因,面色異常蒼 白,眉宇間彷彿凝聚著重憂,瞳孔的深處又依稀隱藏著恐懼。

  目光轉落在丁鶴那襲藍靛花繡長衫之上,龍飛那顆心更就怦然一跳。

  在那邊小樓之中,突然出現在水月顴音之前的那個人不就是穿著這種藍靛花誘衣裳. 那個人不成就是他?

  龍飛心念一動,自然又省起了丁鶴的突然出現!

  那個人也不是這樣鬼魅般出現?

  他連隨發現了丁鶴的左手用白布緊緊裡著。

  白布之上血瀆斑斑。

  他脫口問道:「你老人家的左手怎樣了?」

  丁鶴一愕,有些狼狽的道:「沒什麼,方才磨劍的時候一不小心割傷。」

  這個時候磨劍?

  像他這種老手怎麼會這樣大意?

  龍飛雖然在懷疑,仍然關心的問道:「傷得不重吧?」

  「皮外傷,不要緊。」丁鶴好像看出龍飛在懷疑,忙不迭解釋。「真是個八十老娘 倒繃孩兒,我磨劍三十年,這還是破題兒第一趟。」

  龍飛試探道:「師叔這時候磨劍,莫非出了什麼事?」

  丁鶴打了一個哈哈,道:「你師叔差不多已經有十年絕足江湖,恩恩怨怨早已了 斷。」

  他笑得顯然有些勉強,一頓又說道:「不過武功不練,日久難免生疏,劍不磨,日 久亦難免生銹,好像你師叔這種嗜劍如狂的人,縱然已退出江湖,武功始終還是不離手, 劍也是還要常磨。」

  這番解釋雖則是甚有道理,龍飛仍然有一種感覺。

  丁鶴在說謊。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他要這樣隱瞞?

  龍飛畢竟是一個尊師重道的人,儘管在懷疑,也沒有追問下去!

  他兩步走到那邊竹榻前,拂袖一掃,連隨恭身道:「你老人家快請過來休息一下。」

  丁鶴失笑道:「在你面前,我最少老了十年。」這一次他笑得雖然很自然,眉宇間 的重憂並沒有稍退。

  他仍然走了過去坐下,說道:「你也坐。」

  龍飛欠身在旁邊一張竹椅坐下。

  丁鶴旋即道:「這三年你在外面幹得實在不錯,前些時有幾個朋友來探我,提起你, 都機不絕口,連『雙斧開山』杜雷都倒在你劍下,年輕的一輩之中,論聲名,相信沒有 蓋得過你的了。」

  龍飛道:「侄兒並非刻意求名,只是有些事實在不管不快。」

  丁鶴道:「好!有所不為有所必為,這才是男子漢!大丈夫!」

  一頓又說道:「你這次來得卻不是時候。」

  龍飛道:「哦!」

  丁鶴道:「紫竺去探望她的外婆,要見她,要明天才成。」

  龍飛道:「壽伯已跟我說過了,不過我……」

  丁鶴笑截道:「不要不過了,師叔也曾年輕過,你們年輕人的心事又怎會不知道?」

  話尚未說完,他的笑容便是淡下來,好像忽然觸起了什麼心事。

  龍飛正要回答,丁鶴說話又已接上:「壽伯這時候大概已替你準備好房間。」

  言下之意,無疑的就是要龍飛離開書齋。

  龍飛脫口道:「師叔,我……」

  丁鶴鑒貌辨色,道:「你莫非有什麼事要與我說?」

  龍飛沉吟道:「的確有件事想向你老人家打聽一下。」

  丁鶴道:「什麼事?」

  龍飛道:「那是關於隔壁那一幢莊院的。」

  丁鶴一怔,瞬也不一瞬的望著龍飛,道:「隔壁那幢莊院怎樣了?」

  龍飛道:「我只是想知道那是誰的地方。」

  丁鶴想想道:「那是蕭立的莊院。」

  龍飛道:「三槍追命蕭立?」

  丁鶴道:「正是那一個蕭立。」

  龍飛道:「聽說他與你老人家是很要好的朋友。」

  丁鶴無言頷首。

  這並非什麼秘密,老一輩的武林中人很少不知道丁鶴和蕭立情同手足,「一劍勾 魂」、「三槍追命」曾經聯袂闖蕩江湖,所向無敵。

  可是現在提起蕭立這個人,丁鶴卻顯得好像不大開心。

  龍飛也是現在才知蕭立就住在隔壁。

  既然是那麼要好的朋友,丁鶴何以一直沒有提及?

  莫非兩人之間曾經發生了什麼衝突?

  龍飛試探道:「不知道那位蕭老前輩現在怎樣?」

  丁鶴緩緩地道:「很好。」

  他連隨反問龍飛:「怎麼你突然問起隔壁那幢莊院?」

  龍飛道:「沒什麼7不過剛才走過,看見奇怪,信口一問。」

  丁鶴追問道:「何奇怪之有?」

  龍飛道:「那幢莊院好像已荒廢了多年?」

  丁鶴道:「你如何得知?」

  龍飛道:「莊院的門戶沒有關閉,裡頭的院子野草叢生……」

  丁鶴道:「這幾年我也不知道蕭立在攪什麼鬼,好好一幢莊院弄成這樣子。」

  龍飛道:「師叔與他既然是那麼好的朋友,怎麼不問他?」

  丁鶴微喟道:「他已經有三年閉門謝客了。」

  龍飛道:「哦?」

  丁鶴沒有再說什麼,呆呆的坐在那裡,一面的惆悵。

  龍飛轉問道:「這附近可有什麼人精於雕刻的!」

  丁鶴沉吟道:「蕭立的長子玉郎據說精於此道,無論蟲魚鳥獸,在他的刀下,據說 都無不栩栩如生,所以有『魔手』之稱!」

  「魔手?」龍飛的眼前不覺浮現出那個酷似紫竺的木雕美人。

  莫非就是出於蕭玉郎魔手之下?

  丁鶴接著道:「這附近有兩間寺院的佛像據說都是出於他的刻刀下,我卻是沒有見 過。」

  龍飛道:「紫竺與他認識不認識?」

  丁鶴道:「認識,以前他不有時都過來這邊找紫竺閒坐,小時候更是玩在一起呢。」

  「是麼?」龍飛的心頭蠻不是滋味。

  丁鶴好像瞧出了什麼,笑笑道:「你不是在那兒聽到了他們兩人的什麼閒言閒語, 所以趕回來一看究竟。」

  龍飛慌忙搖手道:「不是不是,完全沒有那種事。」

  丁鶴道:「縱然有,你也大可放心,紫竺與他話雖說青悔竹馬長大,完全不喜歡他 這個人。」

  龍飛苦笑道:「真的沒有那種事。」

  丁鶴雙眉忽然皺起來,道:「不過他已經三年沒有過來這邊了,自從蕭立閉門謝客, 他就好像也都絕足戶外。」

  龍飛道:「也許真的發生了什麼事情吧。」

  「也許。」丁鶴一聲歎息。

  歎息著他望了一眼窗外,道:「不早的了,你還是去休息吧,有什麼需要吩咐壽伯 就是。」

  龍飛欠身道:「師叔你……」

  丁鶴道:「我還想在這裡坐坐明天我再跟你好好的談談。」

  龍飛只好告辭。

         ※   ※   ※   ※   



  出了書齋,龍飛心頭更加沉重。

  不見了丁鶴倒還罷了,見了丁鶴,他心中的疑問非獨沒有解決,反而增加。

  丁鶴的那一襲藍靛花繡長衫的突然出現,自然使他聯想到在那邊小樓中突然出現的 那個受傷的左手,自然便他聯想到小樓中傳出來的悶哼聲,慘叫聲。

  丁鶴是否就是那個人?

  他的手是否就在那邊受傷,屏風上的血是否也就是他的血?

  如果都是,這到底怎麼一回事?

  他如何出現?為什麼要到那邊?那個水月觀音與他又是什麼關係?

  還有那個水月觀音,那個長滿了蛇鱗的怪人,那尊酷似紫竺的木雕美人到底是仙神 抑或妖魔的化身還是什麼?

  不是仙神妖魔的話又如何離開那座小樓?

  這些問題如果丁鶴就是那個人,縱然不能夠完全解答,最低限度也可以解答其中大 部份。

  當然丁鶴或者有他自己的苦衷,一個問題也不會解答。

  也當然他或者根本就不是那個人,對於那些事完全一無所知。

  龍飛幾經考慮,好容易才壓抑住那股回頭去一問丁鶴的衝動。

  因為他看得出丁鶴現在的心情很惡劣,現在並非說話的時候。

  酷肖紫竺的那尊木雕美人若非魔法或者仙術幻化出來,毫無疑問就出於高手刀下。

  丁鶴長居於此,附近如果有第二個精於雕刻的人,應該不會只說出一個蕭玉郎,那 麼那個木雕美人毫無疑問就是蕭玉郎的傑作。

  蕭玉郎儘管有「魔手」之稱,那把刀出神入化,但是,沒有真實的東西為底本,縱 能得其形,亦不能得其神韻。

  那尊木美人就像是紫竺的化身。

  紫竺與蕭玉郎既然有梅竹馬長大,交情應該不會淺,可是裸對蕭玉郎,這豈是朋友 之間所能夠做出來?

  萬一真的是如此!

  龍飛由心生出了一種強烈的妒忌。

  那真的是妒忌,強烈到他自己也立刻發覺了。

  他不由苦笑起來。

  毫無疑問他是深愛著紫竺。

  沒有真愛便沒有妒忌。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0:35:43

第六章 魅影


  雨終於停下。

  夜更深。

  一輛馬車在鳳凰鎮西而後一條小路上徐徐前行。

  這正是日間險些與龍飛相撞,在龍飛追到蕭家莊後門,一旁奔了出去的那輛馬車。 車廂中仍放著那副棺材,車座上也仍然坐著那個車把式。

  一樣的白范陽遮塵笠帽遮蓋著面目,一樣的衣衫裝束,控韁握鞭的雙手長滿了一片 片蛇鱗。

  不就是那個怪人?

  他進入蕭家莊之後便不知所蹤,現在卻出現在這裡,仍然駕著那輛馬車。

  這到底是妖怪還是人?現在他又要去什麼地方?

  那副棺材中是否又仍載著那個木雕美人?

         ※   ※   ※   ※   



  轔轔車聲與得得蹄聲劃破了深夜的靜寂。

  沒有驚動任何人。

  這附近根本就沒有人家。

  小路在大道的左側,剛好容得那輛馬車駛過。

  在前面不遠的地方有一幢小小的莊院,隱約有微弱的憤光透出來。

  那也並不是人家。

  整個鳳凰鎮只有一個人敢膽住在那裡,也非住在那裡不可。

  因為他是鳳凰鎮的鄉紳出錢來看守那幢莊院的。

  他叫做何三,本來是一個仵工,年老無依,也所以非接受這份工作不可。

  那幢莊院之內的確只得何三是個活人,卻有無數冤魂。

  客死他鄉,無人認領或者有人認領未暇運返家鄉的死人都住在那幢莊院之內。

  他們當然是不分晝夜,都臥在棺材之中。

  變成殭屍的在深夜或者會例外。

  至於他們之中到底有沒有變成殭屍,那就得問何三了。

  何三卻從來都沒有說過有那種事情發生。

  儘管如此,沒有必要,鳳凰鎮的人還是很少從這裡經過,夜間就更不在話下。

  那幢莊院是一幢義莊。

         ※   ※   ※   ※   



  車馬聲終於停下。

  那個怪人赫然就將那輛車停在那幢義莊的門前。

  他插好馬鞭,從車座上躍到後面的車廂,托起了那副棺材,抬在右肩上。

  好大的氣力。

  那副棺材之中縱然沒有死人,也不會輕到那裡去,可是他竟然就這樣托著,而且從 容從車廂躍下來。

  義莊門大開。

  這幢莊院除了死人與棺材,根本就沒有什麼東西可偷,也沒有小偷敢偷到這裡來。

  瘋子的當然例外。

  怪人就托著那副棺材穿門走入義莊之內。

  棺材又蓋上,裡面現在又載著什麼東西?

         ※   ※   ※   ※   



  穿過一個小小的院子,就是義莊的大堂。

  一排排的長凳上放著一貝具的棺材,有的還很新,有的連黑漆都已脫落。

  近門的一張木桌子之上,放著一盞油燈。

  燈火黯淡,一種難言的陰森充斥著整個大堂。

  風從堂外吹入,燈火搖曳,燈影搖動,每一副棺材的蓋子都好像要打開來。

  無論膽子怎樣大的人走進這種地方,只怕都難免毛骨悚然,少耽一刻得一刻。

  那個怪人卻托著棺材從容走到大堂正中,緩緩的轉了一個半身。

  燈光映射下,他雙手蛇鱗螢然閃著異光。

  突然,他偏身猛撞在旁邊那副棺材之上!

  那副棺材被他撞得從長凳上飛落!

  隆一聲巨響,棺材撞在地面上,整塊地面以至整個大堂都為之震動。

  那個怪人旋即將肩托那副棺材,在空出的那兩張長凳上放下。

  然後他一拍雙手,坐在地下那副棺材之上,既像在歇息,但又像在等候什麼。

  風吹燈影,陰森的氣氛更濃重。

         ※   ※   ※   ※   



  大堂的左面有一間小小的房子!

  何三就住在這個房子之內。

  房子很簡陋,但日用之物大都齊全。

  那盞油燈也燃著,放在窗前一張桌子上,燈旁放著一個空酒瓶。

  做仵工這種跟死人打交道為職業的人大都很喜歡喝酒。

  也許因為酒能夠壯膽,又能夠使人容易入睡。

  何三雖然是仵工出身,但看守這幢義莊,晚上如果沒有幾兩酒下肚,也一樣睡不闔 眼。

  今夜他喝了二兩。

  現在他正睡在床上,熟睡。

  二兩燒刀子並不足使人醉得下醒人事,對於何三這種終年累月與酒為伍的酒徒,根 本就算不了什麼。

  只是他不能夠多喝。

  因為他賺的錢只夠他每天喝二兩,今夜若是喝多二兩,明夜便乾瞪眼等著天亮。

  所以雖然沒有人管他,他也不能不自我節制。

  現在他只是睡著,並沒有醉死。

  房外堂中棺材撞在地上那一聲巨響,只怕醉鬼也得被震醒。

  「隆」一聲入耳,何三嚇得整個人從床上跳起來。

  什麼事?

  他揉了一揉老眼,周圍望一眼。

  房中並沒有任何異樣。

  不成是打雷?

  可下像。

  聲音好像是大堂那兒傳來,難道是來了小偷?

  小偷又那有這個膽量,偷到這裡來?

  莫非是屍變,連棺材都弄翻了?

  何三一想到這裡,機伶伶的連打了幾個冷顫。

  可是他仍然悄悄的滑下床,穿上鞋子,躡足往門那邊走過去。

  人總難免有好奇心。

         ※   ※   ※   ※   



  門在內緊閉。

  何三從門縫往外瞄了一眼,並沒有看見什麼。

  他大著膽拉開門閂將門拉開兩三寸。

  門「呀」的一響。

  這道門也實在太朽了。

  雖然明知道是門響,何三仍然嚇了一跳!

  見鬼的,看老子那天將你大卸八塊!

  這句話,何三其實已不知罵過多少遍,但不管怎樣,他只要還幹這份工作,就絕不 敢弄散這道門。

  這道門雖然已太朽,但若少了它,何三以後只怕就沒有一覺好睡了。

         ※   ※   ※   ※   



  門外並沒有任何異樣。

  何三詛咒著再將門拉開幾寸。

  他終於看到了掉在地上的那副棺材,看到了坐在棺材之上的那個怪人!

  一股怒火立時從何三心底冒上來,一雙手不由自主用力一拉!

  「依呀」的一聲,門大開,何三跳著衝出去,衝到那個怪人的身後。

  那個怪人彷如未覺,始終背向那邊。

  何三一收住勢子,右手就指了出去,大吼道:「老子還以為屍變,原來你這個小子 弄鬼!」

  那個怪人既不應聲,也不回頭。

  何三接著吼道:「你小子瞎了眼睛,也不看現在什麼時候,棺材放在車上一晚上也 不成,硬要夤夜放進來。」

  那個怪人仍然沒有反應。

  何三目光落在地上那副棺材上,火氣更盛,咆哮道:「好哇,居然還將別人的棺材 搬下來,是誰給你的膽量!」

  怪人還是沒有反應。

  何三嘶聲道:「你以為裝聾扮啞就成,沒有這麼容易!識趣的你就將地上這副棺材 搬回原位,將你那副棺材搬出去,否則有你這個車把式好瞧!」

  怪人終於緩緩的轉過身來,頭卻仍然低垂。

  他轉動的姿勢很奇怪,陰慘的燈光下,渾身彷彿包裹在一重煙霧之中。

  何三看著看著,滿腔怒火不知怎的,竟然完全消失。

  這片刻,他已經發覺眼前這個車把式雖則一身車把式裝束,與一般的車把式似乎有 些不同,但他又看下出不同在那裡。

  不過一個人的心情平靜下來,自然就會留意到很多這之前沒有留意到的事情。

  一般人絕不敢在這個時候走來這個地方,更不敢坐在死人棺材之上。

  棺材那麼重,這個車把式居然能夠獨自搬上搬下,別的不說,就是這份氣力已經驚 人。

  這個雖然是義莊,也有義莊的規矩,現在這個車把式的作為非獨完全不合規矩,而 且獨犯義莊的種種禁忌,即使並非鳳凰鎮的人,既然來到鳳凰鎮,正所謂入鄉隨俗,也 應該知道避忌才是的,莫非就恃著幾斤蠻力?

  或者根本是一個白癡?

  何三忍下住又問:「你這個車把式到底是那兒來的?」

  怪人依舊一聲不發,默默站起身子。

  一聲呻吟即時從堂中響起來,苦悶而淒涼,竟然是女人的聲音。

  這聲音飄飄忽忽,彷彿在前,又彷彿在後,彷彿在左,又彷彿在右。

  何三張目四顧,除了那個車把式之外,堂中並沒有其他人!

  再一聲呻吟。

  這一次何三終於聽得出聲音乃是在前面響起來。

  前面除了那個車把式,就只有兩副棺材。

  聲音不像是來自那個車把式,倒像是發自放在凳上的那副棺材。

  何三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噤,脫口說道:「棺材裡放著的究竟是死人還是活人?」

  說話到一半,怪人已轉過身去,雙手按在棺蓋上。

  何三的目光自然亦落下,到現在他才發現怪人那雙手遍佈墨綠色的鱗片。

  燈光下,那些鱗片螢然閃動著一層光澤。

  人手怎會這樣子?

  何三吃驚未已,怪人已經將棺材蓋揭開。

  又一聲呻吟!

  這一次的呻吟聲比方纔那兩次清楚得多,仍然是那麼苦悶淒涼。

  何三聽得很清楚,聲音的確是來自棺材之內,由心寒出來。

  他雖然仵作出身,從未遇過今夜這種事情,也是破題兒第一趟聽到死人在棺材之內 呻吟。

  棺材之內的也許是一個活人。

  何三儘管吃驚,還是壓抑不住那股好奇,探頭望去。

         ※   ※   ※   ※   



  不是死人,也不是活人,躺在棺材之內的只是一個木像。

  一個木雕的美人。

  也就是龍飛日間所見,先前擺放在小樓之中,煙散後龍飛闖進去又不知所蹤的那個 木美人。

  怎會又回到這副棺材之內?

  龍飛若是在,少不免有此一問。

  何三卻不知道那許多,他目光落在棺材之內,亦下禁面色一變。

  燈光儘管黯淡,可是站得這麼接近,加上眼睛早已習慣這種環境,所以何三仍然看 得出躺在棺材之內的不是一個真人。

  頭髮眉毛眼睛嘴唇全都與肌膚同一色澤,真人又怎會這樣子?

  他不覺移前一步。

  原來是一個木像。

  木像又怎會發出聲音?

  他正在奇怪,那個怪人的聲音忽然又響起來,呻吟著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呢?」

  何三脫口應道:「義莊!」

  這句話出口,他的面色又一變,整個身子都顫抖起來。

  他聽得很清楚很清楚,聲音是由棺材之內傳上來。

  棺材之內就只有那個木美人。

  莫不是妖怪?

  那瞬間,木美人面色也好像變了,尖呼道:「不要將我放在這裡,不要──」說話 未盡,「隆」一聲,棺蓋已經落下!

  尖呼聲,彷彿仍然在空氣中搖曳,恐怖而淒涼。

  何三面色一變再變,由青轉白。

  怪人放下棺蓋,緩緩的又回過身子,倏的舉步,一步跨前。

  何三慌忙退後。

  怪人第二步緊接跨出。

  何三再退一步,啞聲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這完全就不像他本來的聲音,他非獨面色大變,連聲音也已變了。

  怪人終於出聲,卻是「呱」的一聲怪叫,有如鴉啼,但比鴉啼最少難聽十倍。

  在這種環境之下,更覺得恐怖。

  何三從來都沒有聽過這樣恐怖的聲音,魂魄也幾乎給驚散了。

  他的膽量其實並不大,否則也用不著每一夜都要喝二兩燒刀子,才能夠睡覺。

  怪人腳步不停,竟是迫向何三。

  敢情要殺我滅口?

  何三倉惶後退,冷下防腳下一滑,一交摔倒地上!

  他趕緊爬起身子,眼睛當然沒有離開過那怪人。

  由下望上,他終於看見了怪人隱藏在笠帽下,那張佈滿鱗片,完全下像人臉的臉!

  怪人即時咧嘴一笑。

  這笑容,說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妖怪!」何三驚叫一聲,一個身子裝了彈簧也似彈了起來,轉身就跑。

  驚恐之下,連方向他都弄錯了,一步才跨出,「蓬」的便撞在一副棺材之上。

  這一撞只撞得他昏頭昏腦,疼痛未已,稍後就感覺一冷!

  他惶然回首,怪人正站在他的身後一尺不到之處,一支怪手正貼著他脖子向前摸來, 摸上他的臉頰。

  濕膩膩的怪手,落在皮膚上也是濕膩膩的感覺,就像是一條蛇爬在肌膚上。

  何三渾身立時都起了鶴皮疙瘩。

  怪人一張臉亦湊近來,嘴巴仍咧開,露出了上下兩排鋸齒一樣的牙齒。

  一條鮮紅的舌頭同時從齒縫中吐出來,尖而長,霎時沾上了何三的臉頰。

  何三心膽俱喪,驚呼未絕,雙眼翻白,當場昏迷過去!

  一股腥臭的氣味從他的胯下散發出來,他整條褲子都已濕透。

  也不知因為何三突然昏迷抑或那股臭氣味影響,怪人對何三好像完全失去興趣,連 隨就將手鬆開。

  何三貼著棺材邊倒了下去,腥臭的氣味更濃郁。

  怪人沒有再理會,拉了拉頭上那頂白范陽遮塵笠帽,向堂外走去。

  這一次他的腳步起落快了很多,身形動處,颯然生風。

  陰風!

  走過桌旁,放在桌上那盞油燈一晃熄滅。

  義莊的大堂剎那被黑暗吞沒。

         ※   ※   ※   ※   



  夜更深,風更急。

  不知何時,夜空中已多了一輪明月。

  蒼白的月色之下,那個怪人走出了義莊。

  馬車仍然在門外。

  怪人縱身躍上了車座,拿起了馬鞭,「忽哨」一聲馬鞭落處,蹄聲得得,車聲轔轔, 馬車繼續向前馳去!

         ※   ※   ※   ※   



  小路的兩旁長著不少樹木,披著月光,投下了一路斑駁樹影。

  風吹樹搖,影動,有如群鬼亂舞,馬車從中駛過,有如駛在冥路之上。

  越西道路越荒僻,也逐漸崎嶇起來,馬車已開始顛簸。

  義莊再往西,就是何三,入夜之後也不敢走過去。

  因為那邊才是真正的鬼世界。

         ※   ※   ※   ※   



  義莊向西半里是一個亂葬崗。

  馬車停在亂葬崗之中。

  遍地野草叢生,到處都是墳墓,過半沒有墓碑,墳頭上亦長滿野草。

  月光如流水,涼如水,雨後的野草墓碑水濕未乾,冷然生輝,一種難言的陰森蘊斥 著整個亂葬崗。

  風吹草動,「悉索」聲響,偶爾幾聲蟲鳴,飄忽不定,益增陰森。

  馬車甫停下,野草上就出現了幾支螢火蟲。

  碧綠的螢火蟲鬼火也似上下飛舞。

         ※   ※   ※   ※   



  草蟲淒愴,流螢耀光。

  「忽哨」的一響,怪人手中的馬鞭突然揮出,一飛兩丈,卷在一塊墓碑之上。

  一卷一收。

  那塊墓碑「呼」地脫土飛出,飛上了半天,突然四分五裂,暴雨般打下!

  一條黑影幾乎同時從墓碑後面草叢射出,橫越兩丈,竄入右邊另一墓碑後面。

  「忽哨」又一響,怪人那條馬鞭凌空一轉一落,又捲住了黑影竄入的那一墓碑。

  墓碑尚未飛起,那條黑影便已現身,凌空一翻,落在後面墳頭之上。

  墓碑離土飛入半空,碎裂,落向那條黑影去。

  「嗆啷」的即時一聲異響,寒光閃處,黑影的右手之中已然多了一把長刀。

  一聲暴喝,刀光飛閃,落下的碎碑剎那被斬飛。

  好快的出手。

  那個怪人也不如是否驚於這種出手,馬鞭停留在半空,沒有再飛捲過去。

  黑影也沒有衝過來,收刀橫胸,悍立在墳頭上。

  月光下,那柄刀散發著一蓬迷濛的光芒,彷彿包裹在一重白霧之中。

  那個人的身子亦彷彿有一重氣霧散發出來!

  一支螢火蟲悠悠飛至,才飛近那個人的身旁三尺,突然一頓,凌空飛墮。

  殺氣。

  只有殺人無數的刀,殺人如麻的人,才能夠發出這麼凌厲的殺氣。

         ※   ※   ※   ※   



  刀長三尺,形式古拙,刀脊筆直得如削。

  刀主人一張臉亦刀削也似,目光比刀光還要凌厲,不是別人,正是司馬怒。

  「快刀」司馬怒。

  由斷腸坡開始,他一路追蹤龍飛,只等機會捨命再一搏。

  龍飛雖然馬快,但他卻路熟,抄捷徑守候在那片楓林的出口,誰知道龍飛竟然是追 著一輛馬車出來。

  楓林中發生了什麼事情,他並不知道,在他的眼中,那輛馮車也只是一輛棺材車子, 但看見龍飛追得那麼急,亦不禁奇怪起來,所以非獨沒有將龍飛截下,反而尾隨在後, 一看究竟。

  龍飛一心追上那輛馬車,並未發覺司馬怒的追蹤。

  司馬怒一直追入那幢莊院之內,不過乃是在龍飛進入之後一會,安置好坐騎才進去。

  翻牆進去。

  他綠林出身,年輕的時候,日走千戶,夜盜百家,偷入別人莊院,本來就是他的專 長。

  這種本領他雖然已經放下多年,但並未忘掉。

  他本非善忘的人,即使是一個善忘的人,也不會忘掉經年累月積聚得來的經驗,訓 練出來的本領。

  失去了記憶,變成了白癡當然例外。

  他沒有。

  現在他身手的靈活敏捷比當年又何止高一倍!

  他進入的地方是別人容易疏忽的地方,然後向有燈光透出來的那個院子走了過去!

  到他壁虎般爬上那個院子的圍牆,貓叫聲已停,那個水月觀音正從竹林中走出來。

  龍飛的偷窺,碎窗,白煙的湧出,鐵虎的闖進,都看在司馬怒眼中。

  在龍飛、鐵虎進入那幢小樓之後,他忍下住亦滑下圍牆,竄到樓外。

  兩人的說話他大都聽入耳裡。

  他同樣奇怪得很!

  因為他居高臨下,同樣沒有看見那個水月觀音離開那幢小樓。

  那裡去了,難道真的是化成了那股白煙飛昇天外?

  老婦出現的時候,他已經閃身藏在牆邊一叢花樹之後,原是想追那個老婦,問她幾 件事。

  其實也正是龍飛要問的那幾件事。

  他當然只是想,並沒有追下去。

  因為他知道,只要他身形一動,立即就會被龍飛察覺。

  當時的環境實在太靜寂了,他輕功雖然高強,但周圍長滿野草,一任他身形如何矯 捷,都絕對難於避免發出聲響。

  以龍飛耳目的敏銳,在當時來說,無論怎樣輕微聲響,只怕都難免給他覺察。

  他並非害怕龍飛察覺,只是他心中當時已無戰意,龍飛的心中他相信也一樣,雙方 會面實在一些意思也沒有。

  所以他一動也不動,而且盡量避免發出任何的聲響。

  龍飛、鐵虎離開之後,他仍然伏在花叢的後面,一來避免龍飛兩人突然折返看見, 二來在盤算下一步自己應該採取什麼行動。

  最後他決定還是先進去那座小樓一看究竟。

  正當他站起身子,還未走過去,小樓的門戶倏又開啟,那個車把式竟然從樓內閃出 來,雙手抱著一個赤裸的女人。

  他幾乎失聲驚呼。

  目送那個車把式走出了月洞門,他才貼著牆壁追過去。

  追出了莊院之外。

  他極盡小心,始終保持著相當距離。

  那個車把式裝束的怪人也始終沒有察覺似的,抱著那個木美人,走在黑暗中。

  那輛馬車就停在前面不遠山腳下的一個雜木林子之外。

  將那個木美人放回棺材之內,怪人就驅車向西行。

  司馬怒緊追在後面。

  車行並不快,這正合司馬怒心意,他若是要騎馬才能夠跟上,定必會驚動那個怪人。

  車到義莊,司馬怒追到義莊。

  何三昏迷之際,他正「倒掛金鉤」,從屋簷上掛下,透過窗戶偷窺。

  偷窺下來,更是如墮五里霧中。

  然後他追到這個亂葬崗。

  他已經完全不由自己。

  事情非獨恐怖,而且詭異他雖然並不認識紫竺,與事情全無關係,但他的好奇心, 絕不比龍飛少。

  這個車把式到底是妖怪還是人?

  現在他到底要去什麼地方?

  這一切舉動到底有何目的?

  儘管滿腔疑惑,司馬怒的行動仍然極盡小心,藉著荒墳野草墓碑掩護,尾隨不捨。

  他雖則有些緊張,身形並未受心情影響。

  可是他終於還是被察覺。

         ※   ※   ※   ※   



  一次也許是巧合,接連兩次,就絕不會是巧合。

  司馬怒知道已經被發現,索性現身出來。

  一鞭捲飛墓碑,司馬怒自問也可以做到,但墓碑在半空碎裂擊下,卻在他的能力之 外。

  他拔刀盡將碎碑靳下,一支右手竟有些發麻。

  這看非魔術,對方內力的高強,顯然已到了摘葉飛花,傷人數丈,出神入化的地步。

  他卻又想下出這附近一帶有誰有這樣高強的內力。

  丁鶴一劍勾魂,下出劍則已,出劍必殺人,蕭立三槍追命,丈八鐵槍之下亦從無活 口。

  這兩人都不是以內力見長。

  除了這兩人,那附近難道還有什麼高手?

  江湖中臥虎藏龍,這未必沒有可能,當然這也許真的是魔術。

  莫非這個車把式真的是什麼妖魔鬼怪。

  司馬怒雖然驚訝,但並不退縮。

  無論對方是人抑或是妖魔鬼怪他都準備一斗了。

  這在他來說,無疑是一種刺激。

  強烈的刺激,前所未有的刺激。

         ※   ※   ※   ※   



  荒墳野草,風吹蕭索。

  司馬怒不動,那個怪人也不動。

  就連拖車的兩匹馬那剎那也陷處完全靜止的狀態中。

  還是司馬怒首先開口道:「朋友好武功!」

  怪人不作聲。

  司馬怒又問道:「高姓大名?」

  怪人「咿」的一聲怪叫。

  司馬怒給叫的心頭一凜,冷笑道:「以朋友的武功,根本就無須如此裝神扮鬼。」

  怪人不答,反手掀下戴在頭上的那頂白范陽遮塵笠帽。

  一頭散發左右披下,那張遍佈蛇鱗的臉龐更顯得恐怖。

  司馬怒雙目圓睜,盯在那個怪人的臉龐之上。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那個怪人的臉龐。

  月光照耀下,他看得很清楚,一股寒氣立時由脊骨冒上來,不禁就連打了兩個寒噤。

  他從未見過一張這樣恐怖的臉龐。

  本來已經陰森的亂葬崗,彷彿也因為這張臉龐的出現,再添幾分陰森。

  這時候,崗上的流螢也多起來,飛舞在荒墳野草之間。

  螢火異常碧綠。

  到底這是螢火還是鬼火。

  司馬怒不由自主回頭一瞥。

  在他的身後,流螢無聲飛舞,墳頭的野草簌簌然搖擺,塚中的野鬼並沒有爬出來, 卻好像已經開始蠢動。

  他腳踏那個墳墓也好像在蠢動,墳頭搖擺的野草搔拂著他的雙腳,猶如一雙無形的 鬼手。

  那咋野草並不是現在才搔拂他雙腳,他卻是現在才生出這股感覺。

  這也是他第一次生出這種感覺。

  他雙腳毛菅不覺支支逆立,但雙腳仍然穩立墳頭之上,目光一轉即回,又轉回怪人 那張怪臉上。

  怪人倏的以笠作扇,輕輕搧動。

  風勢竟彷彿漸急勁起來,亂葬崗的野草也彷彿搖擺得更厲害。

  司馬怒心愈寒,正盤算應該採取什麼行動,突然發現馬車的周圍冒起了縷縷白煙。

  又是白煙?

  司馬怒動念未已,縷縷白煙已迅速擴散,眨眼間就將那輛馬車包裹起來。

  白煙由淡而漸濃,那輛馬車眼看就要消失在白煙之中。

  司馬怒知道再不能等下去,一聲暴喝,身形離弦箭失般射出,一射兩丈,運人帶刀 斬向那個怪人。

  那剎那,整輛馬車已經被裹在濃煙之內!

  激烈的刀風立將濃煙攻開了一條空隙。

  怪人已經不在車座上。

  刀斬空,司馬怒落在車座上,一刀突然化成千刀,整個人都包在刀光之內,彷彿變 成了一個刀球。

  白煙被刀風激盪得四下亂射,亂成一團!

  煙更濃,剎那裹住了刀光。

  也只是剎那,人刀都裹在白煙消失。

  白煙擴散得非常迅速,整個亂葬崗迅速的被白煙吞噬!

  碧綠的螢火也在白煙中隱沒。

  司馬怒衝入這樣的一團白煙中,是不是太魯莽,太愚蠢?

  白煙中驀地響起了撕心裂肺的一聲怒吼。

  是司馬怒的聲音。

  憤怒而夾雜恐懼。

  強烈的恐懼。

  白煙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司馬怒到底遭遇了什麼意外?

  只一聲。

  亂葬崗又靜下來,寂死,但連隨被車馬聲劃破!

  煙更濃!

         ※   ※   ※   ※   



  夜風淒冷,白煙終於消散。

  冷月中天,荒墳野草依舊,怪人與馬車卻都已下在。

  司馬怒也下在。

  車馬何去?司馬怒現在又怎樣?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0:36:26

第七章 詭變


  雲散碧天長。

  午前。

  陽光絢爛,斜照在蕭家莊的大門上。

  龍飛斜披著陽光站在門前。

  蕭家莊的人縱然不能夠消解他心中所有的疑問,也必然消解其部份,即使小部份。

  所以他一定要走一趟。

  門上的朱漆下少已經剝落,顯然很久沒有修飾,蕭立難道竟貧至此?

  龍飛兩次敲門,都是沒有反應。

  這個莊院之內到底有多少人居住呢?

  龍飛實在有些奇怪,正準備第三次敲門,那道門忽然在內打開,一個人探頭出來。 赫然就是昨夜那個老婦。她一身灰布衣裳,陽光下那張臉龐當然就沒有夜燈光下那麼恐 怖。

  龍飛並不奇怪,一笑。

  那個老婦卻是意外之極,一怔,道:「是你?」

  龍飛笑應道:「老人家……」

  老婦面色一沉,截口道:「你又來幹什麼?」

  龍飛道:「這裡是蕭家莊?」

  老婦瞪著龍飛,道:「是又怎樣?」

  龍飛道:「未知蕭立蕭老前輩可在家嗎?」

  老婦又是一怔,道:「你是來找我家主人?」

  「正是。」

  「你認識我家主人?」

  「不認識。」

  「那麼你……」

  「未知老人家又是蕭家莊什麼人?」

  「我是這裡的菅家,你叫我白三娘好了。」

  「豈敢。」龍飛始終一臉笑容,始終那麼客氣。

  白三娘拉起的臉龐不覺鬆下來,眼前這個年輕人來得雖然是這樣突然,但無論怎樣 看,都不怎樣討厭。

  她警戒之心,卻並未因此鬆懈,上下打量著龍飛,道:「既然不認識我家主人,怎 麼又走來找他?」

  龍飛早已盤算好番說話,正準備回答,門內忽然響起洪鐘似的一個聲音:「是誰要 找我?」

  白三娘慌忙偏身讓開。

  一個金衣老人標槍也似站立在白三娘身後七尺院子中的花徑上。

  他的頭髮已經開始有些灰白,年紀即使沒有六十,相信亦很接近,可是一點兒老態 也沒有。

  他的身材魁梧手掌寬厚,熊腰,虎背,鷹鼻,獅口,眼似銅鈴,眉如漆刷,每一部 份,比一般人都大一些,站立在那兒,簡直就像是一座鐵塔。

  龍飛目光一落,連隨抱拳一揖:「可是蕭立蕭老前輩?」

  金衣老人洪聲道:「正是蕭立。」

  龍飛接道:「晚輩龍飛……」

  蕭立截口道:「一劍九飛環的那個龍飛?」

  龍飛頷首,道:「正是。」

  蕭立上上下下打量了龍飛兩遍,突然大笑道:「好,英雄出少年,真個聞名不如見 面,見面更勝聞名。」

  龍飛欠身道:「前輩過獎了。」

  「憑你今日的聲名,想不到竟還如此謙虛,怪不得江湖上的朋友一提到你,總是豎 起大拇指,難得,難得!」蕭立大笑不絕,猛可一聲吆喝:「不交你這種朋友交那種朋 友?快請進來,喝杯水酒!」

  連來意都未問就請進去喝酒,這個蕭立倒也豪爽得可以。

  龍飛雖然有些意外,反而放下心來。因為豪爽的人通常都是比較容易說話的。

  龍飛連隨應聲:「恭敬不如從命。」隨即舉步跨進去。

  那個白三娘在一旁乾瞪眼,卻沒有攔阻,待龍飛進來,又將門關上。

  蕭立即時吩咐道:「三娘,你快去給我們拿酒來,下酒的東西也莫要少了。」

  白三娘應聲正想退下,蕭立又叫道:「且慢!」

  「老爺還有什麼吩咐?」

  「你經過玉郎的房間,叫他來大廳見我。」

  「大少爺不在家。」

  「那裡去了?」

  「這我可不知道,昨天他已經不在的了,今早我走遍莊院,都找他不著,到現在仍 然未見他回來。」

  「小畜牲什麼時候學得這樣大膽,去那裡也不留句話。」

  「老爺找他有什麼事情?」

  「就是要小畜牲一會這位龍英雄,讓他看看人家如何出息,他又如何沒用。」

  白三娘垂下頭,不敢作聲。

  龍飛聽在耳裡,不禁有些詫異。

  兒子是小畜牲,老子豈非是老畜牲?

  以蕭立的豪爽,應該就不會來這種謙虛,罵出那種話,對兒子必然就不大滿意。

  蕭玉郎精於雕刻,有「魔手」之稱,何以說沒用?

  蕭立連隨擺手,道:「既然不在,算了。」

  語聲一頓,回顧龍飛,道:「請!」當先轉身走向那邊大堂。

  龍飛亦步亦趨。

         ※   ※   ※   ※   



  前院並沒有後院那麼荒涼,最低限度,並沒有長滿野草,但兩旁的花木,顯然都已 經很久沒有修剪。

  牆壁的白堊很多剝落,欄干支柱的朱漆也是。

  這個蕭家莊,蕭條得就像是一張褪色的扇面。

  儘管這樣,仍然可以看得出規模絕不稍遜於隔壁的丁家莊。

  大堂名符其實是一個大堂,四壁卻一片空白,並下像丁家莊的大堂那樣,滿掛著書 畫。

  看來這個蕭立還是一個粗人。

  不過這比起附庸風雅,不懂強裝懂的那種人卻是好得多了。

  對門的那面照壁之前,放著一道奇高的屏風,後面白煙繚繞。

  一股既不濃,又不淡的檀香氣味充滿了整個廳堂。

  屏風的後面到底放著什麼東西?

  龍飛目光一落,不由自主的生出這個念頭。

  素白的屏風之上,並沒有畫著什麼,只見一片空白,主要的作用,似乎就在於將後 面的東西屏起來。

  蕭立就招呼龍飛在這道屏風前面的那張八仙桌旁邊坐下。

  龍飛雖然很想繞到屏風後面一看究竟,結果還是坐在那裡。

  他沒有忘記這是別人的地方。

  在未得蕭立同意之前,他又豈能夠到處窺望?

  蕭立隨即道:「你是從丁鶴那兒來的吧?」

  龍飛頷首未答。蕭立又問道:「丁鶴可好?」

  「很好。」

  「紫竺呢?」

  「我還沒有見到她。」

  「不在家?」

  「聽說午後才回來。」

  「你們的佳期相信很近了?」

  龍飛實在想不到蕭立竟然有此一問,怔住在當場。

  蕭立看在眼內,笑笑道:「不用瞞我,你們的婚事我早已知道。」

  龍飛道:「哦?」

  蕭立笑接道:「為了你們的婚事,玉郎那個小畜牲還難過好一段日子。」

  龍飛道:「哦!」

  蕭立道:「他難過也是自討苦吃,這要怪,只能怪自己。」

  一頓又說道:「雖然是自己兒子,我這個父親還是要這樣說。」

  龍飛道:「聽說玉郎兄精於雕刻,一雙手出神入化,有『魔手』之稱。」

  蕭立道:「事實是如此。」

  龍飛道:「晚輩在雕刻這方面卻是門外漢。」

  蕭立道:「這種彫蟲小技要學固然容易,要精也不難。」

  龍飛道:「無論如何,玉郎兄總算是有一技之長。」

  蕭立道:「而且附近好幾間廟宇都重金禮聘他雕刻佛像。」

  語聲倏的一沉,道:「只可惜我的追命三槍,他卻連半槍也練不好。」

  龍飛奇怪道:「玉郎兄一雙手既然是那麼靈活,怎會練不好?」

  蕭立搖頭道:「小畜牲生性柔弱,自幼不喜習武,強迫也強迫不來,卻是無可奈何 的事情。」

  龍飛道:「原來如此。」

  蕭立道:「紫竺難道就沒有跟你提過他?」

  龍飛道:「從來也沒有。」

  蕭立笑笑頷首,道:「由此可知,紫竺根本就沒有將他放在心上。」

  龍飛笑笑不語。

  蕭立接著道:「他們是青梅竹馬長大的。」

  龍飛道:「嗯。」

  「不過感情這種束西非常奇怪,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蕭立好像有些感慨。「日久 未必就會生情。」

  龍飛不覺點頭。

  蕭立又道:「我這個人雖然魯莽,看人卻是很少走眼,早在多年前我便已看出紫竺 是絕對不會喜歡玉郎那種柔弱如女人,全無丈夫氣概的男人的了,所以當他提出要娶紫 竺的時候,也實在令我煩惱過一陣子。」

  龍飛道:「為什麼?」

  蕭立道:「你知道的了,丁鶴跟我是老朋友,憑我們的交情,要撮合這頭親事應該 絕對不成問題,但是要兩個性情格格下入的人勉強生活在一起,我個人卻是最最反對 的。」

  龍飛連連點頭,對蕭立又平添三分好感,這並非因為蕭立沒有讓兒子娶紫竺,完全 是因為蕭立對這件事情採取的態度。

  能夠有蕭立那種思想的人在當時來說事實不多。

  蕭立繼續說道:「亦所以,我只是閒談間略略提過一次,甚至沒有問丁鶴有什麼意 見。」

  龍飛說道:「可是,那總要有一個交代。」

  蕭立道:「我雖然不忍心勉強紫竺嫁給那個小畜牲,同樣也不忍心看見他幾日茶飯 不思,到底是自己兒子,現在你明白我是煩惱什麼了?」

  龍飛道:「那……」

  「那麼怎樣辦?」蕭立截口說道:「正當我大感煩惱之際,事情忽然又有了變化。」

  龍飛急問道:「是什麼變化?」

  「他母親,也即是我老婆極力反對這件事。」

  「哦?」

  「大概她亦發現,玉郎與紫竺的性情格格不入,不適宜結為夫婦。」蕭立一頓才接 道:

  「也許是另有原因亦未可知,但難得她來反對,省得我煩惱,我也就懶得過問。」

  「後來……」

  「也沒有再問她。」蕭立又打了兩個哈哈,壓低嗓子道:「你也許不知道,我的武 功雖然很不錯,樣子也長得夠兇惡,可是在老婆面前,就連話也不敢多說一句。」

  龍飛不禁莞爾。

  蕭立歎了一氣,接道:「見到她,我簡直就像是免子見到老虎一樣,只有發抖的分 兒。」

  龍飛實在想不到蕭立怕老婆竟然怕到這個地步。

  那位蕭夫人到底是怎樣子的一個人?

  龍飛不由想起「母大蟲」顧大嫂。

  顧大嫂乃是武林中有名的三條母老虎之一,非獨性情凶悍潑辣如老虎,甚至聲音容 貌亦是老虎也似。

  不成那位蕭夫人就是顧大嫂那一般模樣?

  蕭立好像知道龍飛在想什麼,笑接道:「但你若是以為她真的跟老虎一般,可就大 錯特錯了。」

  龍飛道:「哦?」

  蕭立道:「她年輕的時候是這附近出名的美人,便老了,也比一般的老女人好看好 幾倍。」

  龍飛道:「哦?」

  蕭立道:「一個男人之所以怕老婆未必是因為老婆脾氣暴躁,容貌醜惡,所謂怕, 其實是愛的一種表現,如果他不愛老婆,根本不會怕老婆。」

  龍飛亦想不到蕭立居然還有這種論調,笑應道:「這也有道理。」

  蕭立笑顧道:「你現在或者仍在懷疑,但相信很快的,你就會知道到底是不是。」

  龍飛無言頷首。

  蕭立連隨轉回話題,道:「如果只是他母親一人反對,事情未必全無轉機,但連我 都不贊成,所以也就不了了之。」

  龍飛道:「哦?」

  蕭立道:「否則他又怎會廢寢忘食,日以繼夜的去雕刻紫竺的木像?」

  紫竺的木像!

  龍飛心頭一動。

  莫非就是那個木像?

  蕭立搖頭接歎道:「這孩子也未免太癡了。」

  龍飛亦不禁一聲微喟。

  「這方面他母親倒沒有加以阻止。」蕭立雙手一攤。「事情始未也就是這樣,現在 你總該明白吧,也總該放心了。」

  龍飛道:「我……」

  蕭立道:「你大概最近從什麼人口中得知這件事情,所以走來找玉郎一問究竟,年 輕人到底是年輕人,想當年,我做事又何嘗不是你這樣單刀直入,直截了當,不喜歡拖 泥帶水。」

  龍飛繼續搖頭。

  蕭立笑接道:「今天你來得雖然不是時候,恰巧玉郎不在家,但你與我說亦是一樣, 他能告訴你的,相信不此我為多,再說他現在已經心灰意冷,便是見上面,只怕也不願 與你多說什麼。」

  龍飛好容易等到蕭立住口,苦笑道:「前輩誤會了。」

  蕭立一怔道:「誤會?誤會什麼?」

  龍飛道:「晚輩這一次到來,是另有原因,即使前輩與玉郎兄都下在家,只要是住 在這個莊院的人,晚輩都準備請教一下。」

  蕭立大奇道:「到底是什麼事?」

  龍飛道:「這要從昨天說起……」

  說話到一半,堂外人影閃處,白三娘已捧著盤子走進來。

  盤子上放著一壺酒,兩樣小點,兩支酒杯。

  蕭立目光一轉,說道:「喝杯水酒再說。」

  龍飛點頭。

  蕭立等白三娘將盤子放下,揮手道:「沒你的事。」

  白三娘冷冷的瞟了龍飛一眼,應聲退下。

  蕭立連隨拿起酒壺,親自替龍飛斟了一杯酒。

  滿滿一杯,甚至溢出杯外。

  莫非這個人就是這樣的粗心大意!

         ※   ※   ※   ※   



  不是水酒,是醇酒,陳年美酒。

  龍飛只嗅酒香便已經知道,卻沒有細意品嚐。

  今天他並非為了喝酒到來。

  他只是淺淺的呷了一口,便將酒杯放下,那麼滿的一杯酒在他手中,竟然沒有再外 溢。

  蕭立亦是替自己斟下了滿滿的一杯,卻倒水一樣倒進嘴巴,一口喝乾。

  這杯酒喝下,他的眼瞳最少光亮了一倍,誰也看得出他意猶未盡,還想再喝。

  也就在這個時候,龍飛開始說出他昨天的怪異遭遇。

  蕭立無可奈何的放下酒杯。

         ※   ※   ※   ※   



  龍飛的口才並不怎樣好,也沒有加以修飾,只是平鋪直叔的將昨天的遭遇說出來。

  蕭立卻已經聽得呆住。事情實在太詭異。

  蕭立的驚訝似乎並非完全因為事情的詭異,聽到那個水月觀音在竹林之外出現,他 的面色就明顯的起了變化,越變越難看。

  可是他始終沒有打斷龍飛的說話。

  龍飛的目光也始終沒有離開過蕭立的臉龐,所以都看在眼內,不過仍耐著性子說下 去。

  等到他將話說完,蕭立的面色已蒼白如紙。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0:37:12

第八章 蜥蜴魂


  風從堂外吹進,兩片落葉在狂風中飛舞。

  舞入了堂中。

  風雖急,但不冷,蕭立給這陣風一吹,竟然打了一個冷顫,即時道「你說的都是事 實?」

  就連他雄壯的聲音現在也變得低沉而沙啞。

  龍飛靳釘截鐵的道:「都是。」

  蕭立又問道:「那個女人是作水月觀音的裝束?」

  龍飛道:「一點也不錯。」

  蕭立再問道:「後來出現的那個男人叫那個女人做仙君?」

  龍飛頷首道:「嗯!」

  蕭立突然站起身子,斜裡一個箭步標到那面屏風之前,探手一拉。

  黑蜥蜴「拍拍拍」三聲,那面屏風迅速摺台在一起,在屏風後面的東西就呈現在龍 飛眼前。

  龍飛目光一落,當場怔住在那裡。

  照壁的前面赫然放著一尊觀世音的雕像。

  這尊觀音手捧蓮花,悠然作觀水月之狀。

  水月觀音!

         ※   ※   ※   ※   



  像高一丈,檀木刻成,栩栩如生。

  龍飛雙目圓睜,一瞬也下一瞬地盯著這尊水月觀音的臉龐。

  這尊水月顴音的臉龐赫然與他昨夜所見的那個水月觀音完全一樣。

  花一朵,葉兩片,就連手捧那支蓮花也一樣。

  這尊水月觀音立在一朵亦是檀木刻成的蓮花之上。

  在它的前面,放著一張供桌,而在桌上除了香爐燭台之外,還有一座小小的銅鼎。

  白煙繚繞,銅鼎中正燒著檀香。

  蕭立連隨手指著這尊水月觀音,顫聲道:「你昨夜見到的那個水月顴音是不是這個 樣子?」

  龍飛沉聲說道:「裝束相貌都完全一樣。」

  「果然。」蕭立連手都顫抖起來。

  龍飛道:「果然?」眼瞳中疑惑之色更濃。

  蕭立到底為什麼如此恐懼?

  那個水月觀音到底是蕭立的什麼人?

  蕭立卻沉默了下去,沒有再作聲。

  龍飛等了一會,忍下住問道:「這尊水月觀音是否出自玉郎兄手下?」

  蕭立道:「除了他,還有誰能夠雕刻出這尊水月觀音!」

  龍飛道:「這是說,玉郎兄的雕刻技術是天下無雙了。」

  蕭立搖搖頭道:「我說的並非是雕刻技術。」

  龍飛試探道:「那是說相貌?」

  蕭立點頭。

  龍飛道:「這尊水月觀音的相貌莫非很像某人?」

  蕭立道:「這不是很像,而是完全一樣。」

  龍飛一怔道:「哦?」

  蕭立點頭道:「她姓白,白仙君!」

  龍飛道:「那麼她……」

  蕭立截口道:「已死了三年!」

  「什麼?」龍飛大驚失色!

  蕭立面色蒼白,顫聲道:「她是病死的,死後七天才下葬,蓋棺之前,我還見過她 的臉,由那個時候到棺材下葬為止,並沒有離開過棺材半步!」

  龍飛目瞪口呆。

  蕭立接著說道:「如果不相信,可以問白三娘,甚至我可以帶你去一見她的墳墓。」

  龍飛沉吟著說道:「那麼說,我昨夜是……」

  蕭立啞聲道:「只怕……只怕是見了鬼。」

  龍飛不由得苦笑。

  蕭立亦苦笑,道:「你不相信鬼的存在?」

  龍飛道:「不相信。」

  蕭立道:「但是也不敢完全否定?」

  龍飛點頭。

  蕭立道:「正如我。」

  他歎了一口氣,道:「可是你說的這件事情又如何解釋?」

  龍飛只有苦笑。

  現在他總算明白昨夜白三娘為什麼那樣恐懼。

  難道我昨夜真的見鬼。

  他不覺又抬頭望去,這一望,脫口就一聲:「看!」

  蕭立冷不防嚇了一跳,慌忙再抬頭望去,一望之下,亦失聲驚呼道「血!」

  為什麼?

  血又在什麼地方?

         ※   ※   ※   ※   



  血在水月觀音的嘴角流下。

  是否真的是血?

  木像的嘴巴何以竟有血流出來?

  龍飛驚訝未已,又發覺觀音的嘴巴,似乎在輕輕的震動。

  他只怕自己眼花,聚精會神再望去。

  真的在震動。

  「噗!」突然一聲異響,觀音的嘴巴裂開,裂出了一個洞,木屑簌簌落下。

  一樣黑黝黝的東西旋即在洞中爬出來,爬上了觀音的臉龐。

  是一條蜥蜴。

  黑蜥蜴!

  口口龍飛剎那之間最少打了它七個寒噤,蕭立更是面無人色。

  那條黑蜥蜴的腳爪染滿血,爬過的地方,繼續留下了血痕,但他的行動卻是非常靈 活,顯然並沒有受傷。

  嘴巴裂出了一個洞,那個水月觀音的相貌已經大受影響,再加那條黑蜥蜴,還有那 條黑蜥蜴腳爪所留下的血痕,美麗的容顏就變得醜惡起來了。

  醜惡而妖異。

  在這個水月觀音的臉龐之上一折,那條黑蜥蜴就往下爬,由脖子爬下,順著臂彎一 轉,又變回上爬。

  這爬過觀音的手指,爬上了觀音手捧的那支蓮花,才停止爬行,血紅舌頭開始不住 伸縮,一雙小眼睛彷彿在瞪著龍飛和蕭立二人,無聲的散發著一種難言的邪惡。

  蕭立也在瞪著它,驀地一聲怪叫,拔起了身子,凌空一袖拂去!

  那條黑蜥蜴似有所覺,正要往下縮,但已經來不及,颯然被拂落在地上。

  蕭立那剎那亦已落地,反手抄起了旁邊一張椅子,用力砸下。

  「砰」一聲,磚裂椅碎,那條黑蜥蜴亦被砸成肉漿,半截尾巴卻脫落一旁,仍然在 跳動。

  蕭立連隨立即一腳踩在那條蜥蜴尾巴之上。

  看他一副咬牙切齒的表情,那條蜥蜴與他彷彿就是有深仇大恨一樣。

  龍飛鶩訝之極,忍不住問道:「是誰將那條蜥蜴放在觀音的嘴巴之內?」

  蕭立緩緩的轉過頭來。

  一照面,龍飛更驚訝。

  蕭立的面容實在太難看了,非獨是臉色蒼白,幾乎每一寸的肌肉都在顫動。

  他雖然沒有說過一聲恐懼,但一種強烈的恐懼顯然已佔據他的整個身心。

  無論誰現在看見他,相信可以發覺那種恐懼的存在。

  是什麼令他這樣恐懼?

  是不是那條蜥蜴?

  那條蜥蜴的出現是不是暗示有什麼恐怖的事情將要發生?

  龍飛一腹的疑團,正想要問,蕭立已顫聲應道:「不是人為,是蜥蜴作怪。」

  龍飛詫異的道:「蜥蜴作怪?」

  蕭立一字字地道:「黑蜥蜴!」

  龍飛不明白。

  蕭立知道龍飛不明白,歎息道:「這件事實在太無稽,太難以令人置信。」

  龍飛道:「前輩能否說詳細一些?」

  蕭立苦笑搖頭道:「本來我也不相信有這種事情,但現在只怕不由我了!」

  龍飛方待追問,蕭立話已經接上,道:「仙君的木像無故流血,黑蜥蜴出現,難道 就暗示,大禍即將要降臨?」

  他一面說一面回頭雙眼直勾勾的瞪著那尊水月觀音,語聲神態越來越激動,突然嘶 聲叫道:「好,只管來,蕭某人大半生闖蕩江湖,頂天立地,總不成就怕了一條蜥蜴。」

  龍飛只聽得怔在那裡!

  蕭立旋即狂笑起來。

  這個人的腦袋莫非有些問題。

  龍飛不由生出了這個念頭。

  狂笑聲很快落下,蕭立霍地回顧龍飛道:「我實在不該請你進來喝酒。」

  龍飛為之愕然。

  蕭立接著解釋道:「這並非我請不起,也並非吝嗇,乃是這幢莊院充滿了邪惡災禍, 你進來,只怕邪惡災禍亦會降臨到你身上。」

  龍飛淡淡一笑,道:「生死有命,前輩又何須替晚輩擔心?」

  蕭立擊掌道:「好漢子!」

  龍飛連隨追問道:「這幢莊院何以充滿了邪惡災禍?」

  蕭立沉吟片刻,道:「說來話長。」

  龍飛微一欠身,說道:「晚輩洗耳恭聽。」

  蕭立繞著桌子緩步走了一圈,在龍飛旁邊的一張椅子坐下,尚未打開話匣子,那個 白三娘就神色倉皇的從堂外奔進來。

  龍飛蕭立聽得腳步聲,一齊轉頭望去,蕭立目光及處,輕叱道:「三娘何事如此慌 張?」

  白三娘一收腳步,喘著氣,道:「門外有人送來了一副棺材。」

  蕭立大驚而起,道:「棺材?」

  白三娘點頭道:「他聲言要交給老爺的。」

  蕭立急問道:「他是誰?」

  白三娘道:「住在鎮西的二愣子?」

  蕭立道:「是不是那個傻頭傻腦的矮胖子。」

  白三娘道:「就是他了!」

  蕭立皺眉道:「那個小子又在發什麼神經?」

  白三娘道:「他說是別人給他錢,叫他送來這裡!」

  蕭立「哦」一聲。

  白三娘接道:「那副棺材的底下好像有血流出來。」

  「血?」蕭立本來已經平靜的面色又再一變。

  龍飛脫口道:「找們快出去瞧瞧。」

  這句話才說到一半,蕭立已放步奔出去,龍飛自然緊跟在後面。

  他們才走出了大堂,就看見一個矮胖子,雙手抓著一副棺材,半拖半托的走進來。

  那個矮胖子四肢粗短,五官好像都攢在一起,樣子很滑稽,而且還堆著一股傻笑。

  他一頭汗落淋漓,已累得不住喘氣,但仍然搬得動那副棺材,氣力看來倒也不小!

  蕭立龍飛來到他身旁,他仍無所覺,一直到蕭立一聲輕叱:「二愣子!」

  「在這裡!」二愣子應了一聲,方才停下來,東張西望道:「誰叫我?」

  蕭立道:「我!」

  二愣子這時候才知道他的人在那裡,望著蕭立傻笑道:「原來是這位大爺,不知道 有什麼叫我做?」

  蕭立瞪著二愣子,道:「是誰叫你將棺材送來?」

  二愣子恍然大悟的道:「這位一定就是蕭立老爺了?」

  蕭立再問道:「是誰叫你這樣做?」

  二愣子道:「我也不知他是誰?」

  蕭立道:「你到底在那裡遇上他?」

  二愣子道:「在家裡!」

  蕭立道:「你家裡?」

  二愣子道:「是啊!」

  蕭立道:「那麼他又在那裡將棺材給你?」

  二愣子道:「在我睡覺的時候!」

  蕭立道:「那是昨夜的事情?」

  二愣子道:「大概是吧,我給他叫起身的時候,天還沒有亮。」

  蕭立道:「除了叫你將棺材送來這裡之外,他還有什麼說話?」

  二愣子想也不想一下,就道:「沒有了!」

  蕭立轉間他道:「他是怎樣子的一個人?」

  二愣子道:「我怎知道?,」蕭立道:「怎麼你會不知道?」

  二愣子道:「他頭上戴著笠帽,我家裡的燈又沒有點上……」

  蕭立截口道:「那麼你怎知道他頭上戴著笠帽?」

  二愣子道:「窗外有月光啊!」

  蕭立扳起臉龐道:「連他是什麼人你都不知道,就答應替他做事?」

  二愣子搖搖頭,說道:「你不知道。」

  蕭立問道:「不知道什麼?」

  二愣子傻笑道:「他給我錢。」

  蕭立道:「是多少?」

  二愣子舉起右手,伸出兩支手指,道:「二兩銀子!」

  蕭立道:「銀子呢?」

  二愣子道:「我放在袋子裡。」

  蕭立道:「拿給我看看。」

  二愣子一面解下繫在腰帶上的一個布袋,一面正色的說道:「我是從來不說謊。」

  蕭立道:「你是否說謊,瞞不過我的眼睛。」

  二愣子驚奇的道:「你眼睛怎麼能夠看得出我是否說謊?」

  蕭立沒有回答。

  二愣子連伸手入布袋,掏了一會,驚叫道:「銀子那裡去了?」

  蕭立冷笑道:「你記清楚銀子是放在布袋之內?」

  二愣子急道:「我親手放的,怎會不記得?」仍然使勁的掏。

  那個布袋也要快被他掏穿了。

  蕭立皺眉間他道:「會不會給別人拿去?」

  二愣子道:「我這個布袋誰也不給碰的!」

  蕭立道:「也許丟失了?」

  二愣子用力搖頭,道:「不會丟失的。」

  他著急起來,雙手把布袋一轉,袋口朝下,將裡面的東西往地上倒。

  那個布袋,載的東西倒下少,有玩的,有吃的,竟然還有兩張紙錢。

  燒給死人用的紙錢?

  龍飛、蕭立一眼瞥見,不約而同面色一變。

  二愣子卻沒有理會,將整個布袋都反轉過來,看清楚,真的是什麼也沒有,才蹲下 身子,在倒在地下那堆東西之中找尋起來。

  他找得非常仔細。

  根本就沒有銀子,可是二愣子仍然反覆找尋。

  蕭立看在眼內,搖頭一聲歎息。

  也就在這個時候,二愣子抓住了其中一張紙錢,上下一看,奇怪道:「是什麼東西, 怎麼走進了我的布袋?」

  蕭立突然道:「這不是從你那個布袋倒出來的?」

  二愣子道:「那是你們的了?」趕緊放手。

  蕭立道:「是風吹來的!」

  話口未完,一陣風吹過,將那兩張紙錢吹走了。

  二愣子一見之下傻笑道:「真的是風吹來的。」

  蕭立不由直搖頭。

  二愣子傻笑了一會,才想起銀子的事,嘟喃道:「一定是丟在路上。」

  他連隨爬轉身子,顯然就要一路找回去!

  蕭立即時叫住二愣子,道:「他給你的是不是二錠銀子。」

  二愣子用力點頭,道:「是二錠,一錠就是一兩。」

  蕭立望著他道:「你怎知道一錠就是一兩?」

  二愣子道:「是他告訴我的!」

  蕭立迅速從懷中掏出了一把銀子,道:「你看看在下在這裡?」

  二愣子慌忙爬起身來,走到蕭立身旁,瞪著眼,仔細看了好一會,道:「怎麼你有 四錠銀子跟我那兩錠完全一樣?」

  蕭立拿起其中四錠道:「是不是這四錠?」

  二愣子連連點頭。

  蕭立道:「那麼,有兩錠是你的。」

  二愣子奇怪地問道:「你在那裡找到的?」

  蕭立道:「在地上,大概是你搬棺材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倒轉了布袋,跌出來的。」

  二愣子摸著腦袋,道:「我想一定是了。」

  蕭立道:「還給你。」將兩錠銀子塞進二愣子的手裡。

  二愣子忙抓穩。

  蕭立接著吩咐道:「小心放好,不要再丟掉。」

  二愣子不住點頭,道:「不會再丟掉了!」

  他趕緊拾起那個布袋,小心翼翼的將兩錠銀子放進去,搖了搖,捏了捏,確定了, 才將其他東西放進去。

  然後他將那個布袋放入懷裡,拍了拍,傻傻的一笑道:「這樣還不成?」

  蕭立微喟道:「你現在可以離開這裡了。」

  二愣子這才想起那副棺材,道:「我替你們搬進去裡面……」

  蕭立截口道:「就放在這裡。」

  二愣子道:「那麼我得走了。」

  蕭立把手一揮,對他說道:「路上小心。」

  二愣子手按懷裡的布袋,道:「我知道小心了,如果老爺要人用,只管叫我二愣 子。」

  蕭立道:「要人用的時候我才去叫你來。」

  二愣子趴在地上,叩了一個頭,才起身離開。

  蕭立目送二愣子出了莊門,側顧龍飛道:「你可知道我為什麼那樣做?」

  龍飛頷首道:「你不想嚇著那個二愣子?」

  蕭立道:「像他那種人是嚇不得的,一嚇很容易就會鬧出人命!」

  龍飛道:「會這麼嚴重?」

  蕭立道:「年前曾經有一個無賴尋他開心,故意份鬼嚇他,結果幾乎將他活活嚇 死。」

  他一聲歎息,接道:「現在若是告訴他,那兩張是鬼用的紙錢,是從他那個布袋內 倒出來,昨夜找他的不是人,是鬼,只怕不難就將他嚇死當場。」

  龍飛道:「他怎會變成這樣?」

  蕭立道:「以我所知,他生下來就已是這樣!」

  龍飛道:「哦?」

  蕭立道:「你是否有些懷疑,我為什麼特別留意這個人?」

  龍飛道:「為什麼?」

  蕭立道:「因為我最疼的第二個兒子也是一個白癡!」

  龍飛一怔。

  蕭立沉痛的接道:「我只有兩個兒子,一個柔弱如女子,埋頭於雕刻,不喜歡學武。 另一個,我只希望能夠練成我的追命三槍,那知道卻是一個白癡。」

  龍飛暗歎一聲,岔開話題,道:「前輩方纔那麼說,莫非已首定那兩張紙錢,乃是 兩錠銀子所化的?」

  蕭立搖頭道:「這種事有誰能夠肯定呢?」

  一頓又說道:「不過你我都看到的了,那兩張紙錢確實是從二愣子的布袋中倒出 來。」

  龍飛道:「二愣子應該不會跟我們開這種玩笑。」

  蕭立道:「我看來,這種人也藏不住話。」

  龍飛說道:「然則他昨夜是真的見鬼了。」

  蕭立道:「就像你。」

  龍飛道:「其中只怕是另有蹊蹺。」

  蕭立道:「即使真的是鬼神所為,也一定有他們的目的。」

  龍飛嘟喃道:「他們的目的何在?」

  蕭立目光落在棺材上。

  嶄新的棺材,黑漆發亮,棺底的接口果然有血外滲。

  血色鮮明,似乎尚未完全凝結。

  棺材之內到底是載著什麼?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0:37:54

第九章 妖血


  秋風滿院。

  本來明朗的天色不知何時已變得陰暗起來。

  龍飛突然發覺,抬頭望去。

  太陽已經隱沒在一團烏雲之中。

  那團烏雲就像是一對魔手,突然將太陽捧走。

  蕭立也就在這個時候將棺蓋打開。

  棺蓋用鐵釘釘上,卻只是兩枚鐵釘,蕭立連釘帶蓋「喀勒」一下揭起來。

  這在他來說,當然是輕而易舉的一回事。

  棺蓋一打開,非獨蕭立面色慘變,就連龍飛也變了面色。

  躺在棺材的,赫然就是龍飛昨夜見到的那個水月觀音,也即是蕭立那個已死了三年 的妻子仙君!

  昨夜她在竹林中出現,在白煙中消失,現在卻竟然出現在這副棺材內。

  她靜靜的躺在那裡,閉著眼睛,神態安詳,面色卻有如白堊,完全不像是活人所有。

  她本來就是一個死人。

  但她卻已經死了三年!

  一個死了三年,埋在地下三年的人,縱然未必化白骨,肌肉也早已應該腐爛得不成 人形。

  這到底是神?是鬼?還是人?

  「仙君」,蕭立一聲驚呼,棺蓋脫手『蓬』然墮地。

  龍飛渾身的毛管亦不禁支支倒豎。

  水月觀音的手中仍然捧著那支蓮花,上面沾著下少血。

  她那襲白衣亦有鮮血斑駁,左腦迸裂,肌肉綻開,肋骨外露,三根斷折,那顆心正 穿在其中一根肋骨之上!

  這分明就是被一樣利器穿衣破肉斷骨插入,將那顆心抓出來。

  龍飛不由省起那個怪人的一雙遍生蛇鱗,指甲尖長銳利的怪手。

  是不是那雙怪手將水月觀音這顆心抓出來?

  血肉鮮嫩,血腥味雖然濃,但未至於發臭。

  一個人死去三年,血肉又豈會這個樣子?

  龍飛動念未已,蕭立已經俯身一手從那個水月觀音的頸下穿過,將她從棺材內扶起 來。

  白三娘一實在旁聽著,看著,已嚇得面無人色,一個身子簌簌的在不停發抖,這時 候還是忍不住脫口叫出來:「夫人,老身給你叩頭,求你念在我跟了你幾十年,不要再 這樣嚇我了!」

  她叫著跪下來,不住叩頭。

  蕭立亦嘶聲道:「仙君,仙君,你到底想怎樣,只管說出來,何苦這樣啊!」

  一面叫,他一面捧著那個水月觀音的臉龐搖動起來。

  龍飛在一旁看著,聽著,一個身子亦不由自主顫抖起來。

  也就在這個時候,更恐怖的事情發生了!

  那個水月觀音的臉龐給蕭立搖幾下,「簌簌」的竟然四分五裂,一片片脫落。

  這就像牆壁上的白堊因為震動而脫落一樣。

  白堊一樣的這張臉的後面,好像還有一張臉!

  蕭立也發覺了,慌忙停了手。

  龍飛不由自主俯下半身,伸手拂去,蕭立連隨亦插手捏了起來。

  白三娘聽得怪叫,也停住叩頭,爬起身來,一瞥之下,目瞪口呆。

  水月觀音那張臉龐竟被龍飛蕭立一一拂下,揭下!

  臉龐之後果然另有臉龐!

  一張男人的臉龐!

  這張臉龐俊美如女人,若非嘴唇與頷下隱現鬍子,那就穿著這一身衣衫,很容易就 被人誤當做女子。

  一見這張臉龐,蕭立也自口呆目定,這張臉龐在他,顯然亦是熟悉得很。

  龍飛卻陌生。

  這是誰?

  蕭立驀地撕心裂肺的怪叫一聲:「玉郎!」

  白三娘即時亦自驚叫道:「大少爺!大少爺,幹什麼你這樣做?」

  龍飛聽得很清楚,忍不住問道:「他莫非就是……」

  蕭立道:「他就是玉郎!」

  龍飛嘟喃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蕭立道:「我也不知道小畜牲在攪什麼鬼,竟然打扮成他母親那樣子!」

  龍飛道:「那麼我昨夜看見的只怕是他了。」

  蕭立道:「是也未可知。」

  龍飛道:「但既是人,昨夜又如何消失?」

  蕭立苦笑道:「你怎麼問我?」

  龍飛道:「有一件事情,前輩一定會知道。」

  蕭立道:「你是否指他們母子都作水月觀音打扮這件事情?」

  龍飛道:「正是。」

  蕭立道:「他母親自小就喜歡水月觀音那種裝束,在生的時候,總是喜歡作水月觀 音打扮,當然並非時常手捧蓮花,但碰著高興的時候,就會折支蓮花,捧在手裡,作觀 水月之狀。」

  龍飛道:「如此怪不得玉郎兄的那尊木像也雕刻成水月觀音的模樣了。」

  蕭立道:「至於小畜牲為什麼也作水月觀音打扮,就要問小畜牲了。」

  龍飛啞聲問道:「只怕他乃是身不由己。」

  蕭立聳然道:「你是說他乃是被鬼迷?遭魔祟?」

  龍飛不敢說是,也不敢說不是,他雖然從來都不相信有所謂鬼迷魔祟這種事情,但 經過這連番奇奇怪怪的遭遇,信心已經在動搖了。

  白三娘即時誦起佛號來。

  「喃嘸阿彌陀佛」蒼涼的佛號有如鐵錘一般一下一下撞擊在龍飛蕭立的心頭上。

  一聲佛號未已,蕭玉郎蒼白的嘴唇就顫動起來。

  龍飛一眼瞥見,怪叫道:「你看他的嘴唇!」

  這完全就不像是他的聲音。

  蕭立也看見了,叱道:「玉郎!你有話只管說,有爹爹在此,不用怕,說!」

  蕭玉郎的嘴巴似張未張,突然伸出了一截尖小而細長,黑黝黝的東西,正沾在蕭立 那支托著蕭玉郎下頷的左手之上,一縮而回。

  蕭立那剎那一連最少打了九個冷顫,一聲怪叫,捏開了蕭玉郎的嘴巴。

  一口血立時從玉郎的嘴巴湧出來。

  血尚未淌下,一條蜥蜴竟然自嘴巴內竄出,落在蕭立左手手背之上!

  黑蜥蜴!

  蕭立驚呼,甩手,那條蜥蜴給摔在地上,正要逃走,一道劍光已擊下!

  龍飛的劍!

  那條黑蜥蜴立時被劍擊碎,一截尾巴卻仍在跳躍。

  龍飛一偏身,將那截蜥蜴尾巴踩在腳下,握劍的手腕竟然顫抖起來。

  有生以來,他還是第一次遇上這麼妖異,這麼恐怖的事情,冷汗已經從他的額上淌 下。

  他就像剛發了一場噩夢,剛從噩夢中醒過來。

  白三娘已驚嚇得癱軟地上。

  蕭立自然比兩人更難過,整張臉的肌肉都在顫動,悲憤已極,突然狂笑起來。

  那其實也不知是笑還是哭。

  他狂笑著道:「原來如此,我總算明白,總算明白了!」

  龍飛啞聲道:「前輩,你到底明白了什麼?」

  蕭立仰天嘶聲說道:「木像的嘴巴裂開,黑蜥蜴爬出來,就是這件事情的預兆!」

  龍飛不由自主的點頭。

  蕭立悲呼道:「這難道就是報復?」

  龍飛一怔。

  蕭立接吼道:「這若是報復,應該降臨在我本人的身上才是,怎麼降臨到我的兒子 身上。」

  他目砒迸裂,怒瞪著天空,又吼道:「蒼天蒼天,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龍飛忍不住問道:「前輩,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蕭立道:「你看!」猛將蕭玉郎的屍身反轉,連隨一爪撕下他後背的衣衫。

  在他的後背接近左肩之處,有一顆黑痣。

  那顆黑痣一寸長短,赫然就像是一條黑蜥蜴斜伏在那裡。

  蕭立就指著那顆黑痣,道:「你看到沒有?」

  龍飛道:「是一顆黑痣。」

  蕭立道:「表面上看來是的。」

  龍飛道:「這顆黑痣難道與一般的有什麼不同。」

  蕭立點點頭,閉上了眼睛,沉默了下去。

  龍飛只有等。

  蕭立並沒有讓他久候,很快便張開眼睛,道:「說起來,這已是二十多年之前的舊 事。」

  語聲逐漸的平淡,蕭立激動的心情顯然已平靜了下來,接道:「詳細的日子我忘記 了,只記得那一年夏天某日,我與丁鶴在荒野走過,無意看見了一條蜥蜴!」

  龍飛道:「黑色的?」

  蕭立點頭,道:「不錯,是一條黑蜥蜴,那條黑蜥蜴比一般的蜥蜴最少大一倍,我 平生最討厭蛇蟲鼠蟻之類的東西,很自然的挺槍刺去,當時,丁鶴曾經一再阻止!」

  龍飛道:「為什麼?」

  蕭立道:「他的理由是,蜥蜴並不是一種害蟲,而且那麼大的一條蜥蜴也實在罕有, 殺了未免太可惜,也有傷天理!」

  龍飛道:「前輩結果有沒有將之刺殺呢?」

  蕭立點頭道:「我要做什麼事情,從來沒有人能夠阻止。」

  龍飛道:「我那丁師叔當時是必很不高興。」

  蕭立道:「他是有些不高興,不過只是一會兒,就笑了起來,對我說那條蜥蜴那麼 巨大,也許已通靈,我將它殺死,只怕它冤魂不散,去找我報仇。」

  龍飛道:「哦?」

  蕭立道:「這當然只是說笑,我也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誰知道那之後下久怪事就 發生了。」

  一頓接說道:「首先就是玉郎的背後出現了這樣一條黑蜥蜴也似的痣。」

  龍飛道:「前輩發現了這顆黑痣,是必會想起我那丁師叔的說話。」

  蕭立道:「當時我實在嚇了一跳,也不知如何是好,無奈惟有靜觀其變,且看將來 如何。」

  龍飛頷首道:「只有這樣子。」

  蕭立道:「那之後幾年,倒沒有什麼,只是那顆黑痣日漸明顯,小畜性的性格亦日 趨古怪。」

  龍飛道:「是如何古怪?」

  蕭立道:「他膽小畏事,一日比一日柔弱,但卻是處處彷彿與我作對一樣,比如我 叫他練武,他總是不起勁,有空就溜出去,看村前那個丘老頭雕刻佛像,甚至竟私下拜 丘老頭為師跟他學習雕刻。」

  歎了一口氣,蕭立接道:「這方面他倒是很用心,下久就上手,丘老頭似乎也看出 他是一個天才,便將那幾下子壓箱底的本領完全傳授給他,到我發覺要制止時,已經太 遲了。」

  龍飛並不奇怪,好像蕭立這種粗心大意的人,要將他瞞住應該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蕭立歎口氣道:「丘老頭死後,小畜牲甚至接手替附近那些寺院刻起佛像來,我一 怒之下,就嚴禁他再踏出家門半步,誰知道他竟然在家中大刻蜥蜴,沒多久,居住的院 落之內,放目全都是蜥蜴,大大小小,數以百計,他刻工精巧,簡直就像真的一樣,害 得我一踏入他那個院落,便不由心驚肉跳!」

  龍飛道:「何以他這樣?」

  蕭立道:「只有一個解釋,丁鶴並沒有說錯,那條大蜥蜴真的已通靈,冤魂不散, 附在玉郎身上。」

  龍飛苦笑著道:「看來只有這樣解釋了!」

  蕭立淒然道:「但這是我一個人闖下的禍,沒有理由遷怒於我的兒子。」

  他說著將玉郎的屍體放下,連棺材帶屍體雙手托起來,向大堂那邊走去。

  腳步沉重而緩慢。

  這片刻之間,他彷彿已老了好幾年。

  龍飛看在眼內,一時間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只有一聲微喟。

  蕭立前行了兩步,好像才想起龍飛,停步回頭道:「小飛,你今天來得實在不是時 候。」

  龍飛搖頭道:「前輩千萬要……」

  蕭立乾笑道:「找活到這個年紀,還有什麼看不開的,過些日子我再請你來喝酒。」

  龍飛無言。

  蕭立轉顧道:「三娘,替我送客。」

  白三娘老淚縱橫,嗚咽著點頭。

  龍飛腳步欲起又落,沉吟的道:「晚輩……」

  蕭立道:「你有話無妨直說。」

  龍飛道:「晚輩希望能夠到昨夜的地方再看看。」

  蕭立不假思索道:「好!叫三娘給你引路。」

  他腳步再起,才跨出一步又停下來,道:「紫竺那邊你小心一點,她的雕像落在那 個怪人的手中,只怕是另有作用。」

  龍飛聳然動容,說道:「晚輩自會小心。」

  蕭立第三次舉步,這一次沒有再停下了。

  龍飛目送蕭立進大堂,才對白三娘道:「老人家告訴我該走那邊,讓我自己過去好 了。」

  白三娘搖頭道:「你跟我來。」

  龍飛只有跟在白三娘身後。

         ※   ※   ※   ※   



  轉回郎,穿過一道月洞門,一條花徑,再一道月洞門,龍飛目光及處,不由心頭一 凜。

  那道月洞門之內,是一個頗寬敞的院落,大大小小,到處赫然都爬滿了蜥蜴!

  黑蜥蜴!

  有的短只幾寸,有的長逾一丈,有的昂首吐舌,作吞天之狀,有的張牙舞爪,似乎 要擇人而噬般,但都是趴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龍飛抄起了其中一條一看,是木刻的,卻被漆成了黑色。

  刻工精細,神態活現。

  白三娘即時回過頭來,道:「這就是大少爺居住的地方。」

  龍飛道:「他花在這些蜥蜴上的時間可不少!」

  「以前他不是這樣的。」白三娘的眼淚又流下。

  龍飛追問道:「那,這是什麼時候開始?」

  「在夫人死後。」白三娘的腳步更沉重。

  龍飛轉問道:「這幢莊院除了蕭老前輩三父子與你老人家外,還有什麼人?」

  白三娘道:「沒有了。」

  龍飛說道:「蕭老前輩就只有兩個兒子?」

  白三娘道:「不錯。」

  龍飛道:「這麼大的莊院應該有幾個婢僕來打點一下。」

  白三娘道:「原是有的,夫人死後,才被老爺一一辭去。」

  龍飛道:「又為了什麼?」

  白三娘道:「老爺意思,一來可以節省開支,二來樂得耳根清淨。」

  龍飛道:「哦?」

  白三娘道:「這因為大少爺不務正業,二少爺生來是個白癡,終日亂語胡言,那些 婢僕瞎自忖度,不免有些閒言冷語。」

  龍飛道:「他們都走了,剩下你老人家一個人打點這麼大的地方,一定很辛苦了。」

  白三娘道:「不外洗洗衣服,燒燒飯菜,也不見得怎樣辛苦。」

  龍飛道:「老人家在這裡相信已不少時日。」

  「好幾十年了」白三娘回憶著說道:「我是老主人自幼買回來侍候仙君小姐的。」

  龍飛恍然道:「老人家原來是自家的人。」

  白三娘道:「這個莊院原就是自家的產業。」

  龍飛道:「哦?」

  白三娘又解釋道:「老爺乃是自家贅婿。」

  龍飛大悟道:「難怪老人家說在這裡已經有好幾十年。」

  白三娘道:「我看著小姐長大,看著小姐結婚生子,看著大少爺長大成人,誰知道 還看著他們去世……」

  說到傷心的地方,白三娘的眼淚不禁又留下。

  龍飛微喟道:「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老人家還是保重身體要緊。」

  白三娘彷彿沒有聽到,突然一旁坐下,挨著一條巨大的木刻黑蜥蜴痛哭起來。

  龍飛呆在一旁,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白三娘雖然傷心,並沒有忘記蕭立的吩咐,哭了一會兒,就站起身子,蹣跚著繼續 前行。

  轉花徑,穿過東牆那道月洞門,終於來到後院。

  草長沒脛,風吹蕭索,雖則在白天,後院看來仍然是荒涼之極。

  龍飛目光一轉,從那座假山,趴在假山的那條蜥蜴,被他一劍刺殺在假山前的那支 烏鴉之上掃過,昨夜猶如噩夢一樣的遭遇又一一浮現眼前。

  他脫口問道:「這後院怎麼如此荒涼?」

  白三娘顫聲應道:「夫人死後,這附近便有些下安寧,老爺雖然不信邪,也不想下 人在夫人生前喜歡的地方肆意出入,索性將這個後院封閉。」

  她指著那邊一幅矮牆,接道:「那裡本來還有一道門,通往下人居住的地方,給封 了之後,要到這裡來,除非走後門,否則就必須經由大少爺居住的地方。」

  說話間,兩人已來到。

  龍飛信口問道:「你們大少爺是否時常都外出不返?」

  白三娘道:「三年前倒是的,自從夫人死後,他就像變了另外一個人,非獨足不出 戶,而且不時日以繼夜,廢寢忘食的躲在那邊兒雕刻蜥蜴。」

  這個人難道真的著了魔?

  難道竟然真的有這種怪事?

  龍飛奇怪之極。

         ※   ※   ※   ※   



  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龍飛又來到那座小樓之前。

  那座小樓在白天看來,就像是一幅褪了色的扇面。

  雖然褪了色,還是很可愛。

  這可愛之中,彷彿又隱藏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可怕。

  龍飛有這種感覺。

  是不是因為昨夜的遭遇影響?

  白三娘忽然問道:「龍少爺,你昨夜真的在這裡看見了我們夫人?」

  龍飛道:「是真的,不過,那也許是你們大少爺。」

  白三娘又問道:「後來就化做白煙飛上天?」

  龍飛道:「除了那股白煙之外,我其實沒有看見什麼。」

  白三娘流淚道:「夫人生前是一個好人,怎會死後變成那樣子,一定是蜥蜴作怪! 一定是!」

  龍飛苦笑道:「她生前,一直就住在這座小樓之內?」

  白三娘道:「是婚前,不過婚後,日間她有時也會到來坐坐。」

  黑蜥蜴龍飛一步跨進小樓之內,又問道:「你們這裡有沒有一支大黑貓?」

  白三娘道:「有,龍少爺見過它?」

  龍飛道:「在昨夜。」

  白三娘道:「在那裡!」

  龍飛道:「就是在這座小樓之內,我見到它的時候,它口中正叨著半截死老鼠。」 邊說邊抬手指了指。

  那半截死老鼠仍然在地上。

  白三娘循指望去,嘟喃道:「怪不得昨天到處都找不著它,原來它躲進來這裡,可 是,它怎麼進來的?」

  龍飛道:「這座小樓一直都空置?」

  白三娘道:「是夫人的主意。」

  龍飛道:「也一直關著?」

  白三娘道:「除了我每隔半月到來打掃一次之外,都是關著。」

  龍飛道:「上次打掃是什麼時候?」.白三娘道:「前幾天的事了。」

  龍飛問道:「老人家會不會忘記了關門?」

  白三娘道:「我雖然老了,這記性還是有的。」

  龍飛轉問道:「莊院的後門自然就更少打開了。」

  白三娘答道:「最少有三年沒有打開過。」

  龍飛道:「昨夜卻一推就開。」

  白三娘道:「我還以為你們是跳牆進出的。」

  龍飛道:「哦?」

  白三娘道:「今天早上我檢查過門戶,可是內門好好的關著。」

  龍飛一怔。

  白三娘連隨走過去拾起兩塊碎裂的窗欞,將那截死老鼠挾起來。

  龍飛即時又問道:「蕭老前輩昨夜不在家?」

  白三娘點頭,道:「外出已經兩天了,今天早上才回來。」

  龍飛道:「難怪昨夜不見他到來一看究竟。」

  白三娘道:「老爺朋友很多,以前在家的時候幾乎可以數出來,夫人死後,萬念俱 灰,才待在家中,但一個月中,總有三兩天外出散心去的。」

  龍飛道:「他看來仍然那麼豪爽。」

  白三娘歎了一口氣,也沒有再說什麼,挾著那截死老鼠往外走去。

  龍飛也沒有叫住白三娘,負手在樓中仔細的觀察起來。

  他緩步踱了一圈,在那扇屏風之前停下。

  屏風上面的血漬已經凝結!

  這到底是人血?是鼠血?還是妖血?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灘血瀆之上一會,忽然緩緩下移,落在地上。

  在屏風架底下的地上,赫然又有一滴血。

  那滴血很小,又在屏風架底下,不十分留意,實在不容易發現。

  龍飛蹲下身子再內望。

  那滴血稍入還有一小灘的血。

  血之上竟然有一截斷指!

  這時候,白三娘的腳步聲已轉回來小樓這邊,龍飛不假思索,右手迅速將那截斷指 冶起來,左手同時掏出懷中汗巾,將那截指包起來。

  白三娘再進入小樓的時候,龍飛已經站起身來將包著斷指的那一塊汗巾藏在衣袖裡。

  他若無其事的四下再張望一會。

  白三娘看著看著,忍不住問道:「你到底要找什麼?」

  龍飛沉吟道:「我昨夜在這裡看見了一扇屏風。」

  白三娘詫異道:「屏風不是在你身旁嗎?」

  龍飛道:「我看見的那扇屏風並不是這樣。」

  白三娘道:「那是怎樣?」

  龍飛道:「那扇屏風之上畫著一個半人半蜥蜴的怪物,正在吮吸一個女人的腦髓。」

  白三娘打了一個寒噤,搖頭道:「我從來沒有見過一扇你說的那樣的屏風。」

  龍飛道:「但……」

  白三娘道:「那準是妖術變的!」

  龍飛只有苦笑。

  也許我應該找師叔,開門見山問一個清楚明白。

  龍飛沉吟了一下,對白三娘苦笑道:「果真是這樣,找下去也是自找?」

  白三娘道:「公子意下如何?」

  龍飛微喟,說道:「還是暫時回去好了。」

  白三娘道:「我也得回那邊看看老爺怎樣。」

  龍飛道:「在這個時候打擾你們,實在過意不去。」

  白三娘道:「公子言重。」

  龍飛微微一揖,舉起腳步。

  白三娘跟上去,一面道:「聽說公子快要與紫竺小姐成親了。」

  龍飛道:「是這樣打算。」

  白三娘道:「紫竺小姐實在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子,可惜我們大少爺不爭氣,惹她討 厭。」

  龍飛試探道:「你們夫人的反對,聽說也是一個原因。」

  白三娘道:「也是。」

  龍飛道:「究竟又為了什麼?」

  白三娘道:「好像是因為他們兩人的性情格格下入。」

  她嗚咽著道:「現在還說這些做什麼呢?」

  龍飛也就在白三娘的嗚咽中離開蕭家莊。

  走的是後門。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0:38:59

第十章 人間地獄


  秋風落葉,長街蕭條。

  出了蕭家莊,雲又已散去。

  連這雲也好像詭異起來。

  龍飛披著陽光,擲躅街頭,彷彿一些都感覺不到陽光的溫暖,他心頭上那股寒意並 沒有被陽光驅走。

  昨夜那個藍衣人是否就是丁鶴!

  倘若是,他與白仙君又是什麼關係?

  如何進出那座小樓後又現身書齋?

  方纔拾到的那截斷指又是否屬於他所有?

  龍飛的腦海中不覺浮現了丁鶴面色蒼白,裹著左手,幽然在書齋那扇屏風旁邊出現 的情景。

  這一切疑問,只有丁鶴才能夠回答!

  但丁鶴會不會回答。

  龍飛思潮起伏,也不知走出了多遠!

  無論如何今天都要問他一個清楚明白。

  龍飛打定了主意,腳步自自然然的停下來,他這才發覺置身長街之中,丁家莊、蕭 家莊都已在視線之外。

  他啞然一笑,正待回頭走,就留意到一群人正從前面急急奔來。

  莫非又有什麼事情發生!

  龍飛心念一動,凝目望去。

  那群人帶頭一個身穿官服,虯髯環眼,捉鬼的鍾馗一般模樣,那不就是捕頭鐵虎。

  跟著鐵虎後面的七八個捕快,擁著一個猥瑣的瘦老頭兒。

  鐵虎也發現了龍飛,老遠就振亢大呼道:「龍兄!」

  龍飛靜立在那裡,只等鐵虎近來。

         ※   ※   ※   ※   



  風頗急,遍地落葉給吹得簌簌飛舞。

  鐵虎人如急風,疾奔至龍飛的身旁,道:「我正要叫手下到丁家莊通知你,想不到 就在這裡遇上,好極了。」

  龍飛詫異道:「什麼事?」

  鐵虎道:「你所說的那個怪人又出現了。」

  龍飛急問道:「在那裡?」

  鐵虎道:「鎮西的義莊!」

  「方纔?」

  「昨夜!」

  「誰看見?」

  鐵虎側身指著那個瘦老頭兒,道:「就是看守義莊的這個老仵工何三。」

  龍飛道:「事情到底是怎樣?」

  鐵虎道:「昨夜他在睡夢中被一聲巨響驚醒,出去停放棺材的大堂一看,就看見一 個車把式裝束的漢子搬來一副棺材,竟然將別人的棺材從凳上推下,將搬來副棺材放了 上去,他正要上前追究,忽然聽到棺材中有女人呻吟的聲音傳出來!」

  龍飛道:「哦?」

  鐵虎道:「那個車把式似乎因為聽到聲音,將棺蓋打開,放在棺材裡的竟然是一個 木美人。」

  「木美人?」龍飛聳然動容。

  鐵虎道:「那個木美人竟然會說話,問那個車把式那是什麼地方。」

  龍飛道:「那個車把式有沒有開口回答他?」

  鐵虎道:「在那個車把式開口之前,何三已脫口應是義莊。」

  龍飛追問道:「後來又是怎樣?」

  鐵虎道:「一聽到是義莊,那個木美人就叫起來,叫不要將她放在義莊內。」

  龍飛連聲追問道:「後來呢?」

  鐵虎道:「那個車把式蓋上棺材,怪叫一聲向何三迫去,何三給他嚇倒在地上,剛 正好看見他的臉!」

  「他的臉怎樣?」

  「長滿了蛇鱗,看來他就是你日間遇見的那個怪人。」

  「只怕就是了。」

  「他那雙手也長滿蛇鱗,摸上何三的臉頰,而且吐出了一條血紅色的舌頭。」

  龍飛目光轉向何三,道:「他將你怎樣了?」

  何三顫聲道:「我也不知道,看見他那條舌頭,就暈過去了。」

  他顯然猶有餘悸,一張臉蒼白如紙。

  鐵虎接道:「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

  鐵虎道:「那個怪人離開了沒有?」

  鐵虎道:「已經下在了,棺材卻沒有帶走,所以他立即走來告訴我們。」

  龍飛道:「義莊離開這裡有多遠?」

  鐵虎道:「半盞茶不到。」

  龍飛道:「我們快趕去!」

  他比誰都著急。

  那個木美人是否就是酷似紫竺的那個?

  木美人何以能夠說話?

  那個怪人此番舉動到底又有什麼目的?棺材現在是否仍然在義莊內?

  龍飛剛平靜的心湖又動盪起來。

         ※   ※   ※   ※   



  第一個進入義莊的是龍飛,第二個才是鐵虎。

  雖然是白天,而且正午時分,義莊的大堂仍然是陰陰森森的,絲毫的生氣彷彿也都 沒有。

  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蘊斥在空氣中,既不臭,也不香,古古怪怪,嗅來總覺得有些 不舒服。

  眾人中只有何三若無其事,他已經習慣。

  鐵虎並非第一個察覺,卻是第一個發問:「這是什麼氣味?」

  龍飛搖頭道:「不知道。」

  鐵虎轉望何三!

  何三鼻翅抽動了幾下,卻道:「怎麼我嗅下到?」

  鐵虎恍然道:「那是必義莊原有的氣味了。」

  龍飛目光一掃,戟指道:「是否那副棺材?」

  何三點頭道:「就是那副了!」

  龍飛轉顧鐵虎道:「大小形狀與我昨天遇到的那副簡直完全一樣!」

  鐵虎道:「只怕就是那副了!」把手一揮,跟在他後面的那幾個捕快立即四面散開, 刀紛紛出鞘,「嗆啷」聲不絕。龍飛連隨舉步向那副棺材走去。

         ※   ※   ※   ※   



  棺蓋並沒有關緊,斜斜的露出了寸許闊一條空隙。

  何三看著看著,倏的叫起來:「我離開之前,棺材不是這樣的。」

  龍飛應聲停步,道:「本來怎樣?」

  何三道:「蓋得很密,並沒有空隙。」

  龍飛道:「哦?」

  他正待舉步,突然聽到了貓叫聲。

  咪嗚!

  貓叫聲淒厲而恐怖,竟然是從那副棺材內傳出來。

  龍飛心頭一凜,鐵虎聳然動容,八個捕快全都變了面色,何三更就當場退縮一角。

  咪嗚!

  又一聲貓叫,那副棺材的棺蓋颯的飛了起來,正飛向龍飛。

  聲勢凌厲!

  不能閃避,因為一閃避,站在後面的兩個捕快就得被棺蓋撞中。

  龍飛當機立斷,剔眉,怒喝,揮拳,痛擊在棺蓋上!

  「轟」一聲,棺蓋碎裂橫飛!

  一支大貓即時從棺中跳出來,竄上了旁邊的一副棺材上。

  正是龍飛鐵虎昨夜在小樓中看見的那支大黑貓。

  它怎會在這副棺材內?

  龍飛詫異,鐵虎同樣驚訝。

  黑貓的嘴巴血漬未消。

  是鼠血?妖血?抑或是人血?

  他們雖然都目睹那支黑貓叼著半截死老鼠,這剎那,仍然生出了這個疑問。

  也許因為事情的詭異,連他們的思想也變得詫異起來。

  那支黑貓吐出長長的舌頭,舐了舐嘴巴,「咪嗚」又一聲,棺材過棺材,迅速的走 向何三那個房間。

  沒有人阻止,一件更詭異的事情正在他們的眼前出現!

  龍飛雙目圓睜,雙拳緊握,鐵虎那副神態比鍾馗只有過之,一嘴鬍鬚彷彿都翹了起 來。

  他的一雙手都已握在腰間那條鐵鏈之上,握得緊緊的,手背的有筋蚯蚓也似條條怒 起。

  他們的眼睛都瞪著那副棺材,一瞬也下瞬。

  一個木美人正從那副棺材內殭屍般立起來!

  紫竺!

  龍飛在心底呻吟。

  那正是他昨日見到的,酷肖紫竺的那尊木像。

  木美人又怎會起立?

  美麗的臉龐,豐滿的身材,那尊木美人栩栩如生,充滿了誘惑。

  可是眾人一些色情的念頭也都沒有,全都已驚果!

  一陣「桀桀格格」的怪笑聲即時從棺材中傳出來。好可怕的笑聲。

  何三與那咋捕快的魂魄也幾乎給笑散了。

  龍飛的面龐卻沉下來,鐵虎一雙眼睛睜得更大。

  他們都聽出笑聲發自棺材內,絕不是那個木美人在發笑。

  棺材莫非真的有兩層?

  是誰躲在那裡頭?

  龍飛滿腔疑惑,連跨兩步。

  鐵虎亦衝前兩步,一雙手握得那條鐵鏈更緊。

  怪笑聲下絕。

  鐵虎忍不住厲聲喝道:「是誰躲在棺材裡裝神弄鬼?」

  怪笑聲立斷,一個比笑聲更怪異的語聲在棺材內響起來,連聲道:「好玩,好玩!」

  鐵虎怒叱道:「誰!滾出來?」

  一個人應聲,「叮叮噹噹」的在棺材內站起了身子。

  矮矮胖胖的一個人,站起來,才到那個木美人的肩頭。

  他長得不算難看,圓圓的眼睛,圓圓的鼻子,圓圓的嘴巴,圓圓的臉龐,就像是小 孩子在冬天堆的那種雪人。

  他的面色卻非獨不白,而且紅得像一個快熟透的蘋果,身上的衣衫也是一色的紅。

  紅得就像是鮮血。

  在前胸正中,卻用墨畫了一支烏龜。

  他一臉傻笑,笑得就像是一個白癡,年紀看來並不大,最多似乎也不過十四五歲。

  在他的手腕足踝之上都戴著一個小小的鈴鐺,一動便「叮噹」作響。

  龍飛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也從來沒聽見過一個這樣子的人。

  鐵虎與龍飛一樣。

  紅衣人正望著鐵虎傻笑。

  鐵虎給笑得毛骨悚然,不覺脫口道:「你到底是人是鬼?」紅衣人竟鸚鵡學舌般, 反問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鐵虎瞪眼道:「回答!」

  紅衣人似乎一怔,忽然叫起來:「媽呀,原來是捉鬼的鍾馗大老爺!」

  他居然也知道捉鬼的鍾馗。

  鐵虎不禁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

  紅衣人叫著跳起身子,一跳竟然有丈八,凌空翻了一個觔斗,斜落在後面一副棺材 上。

  鐵虎看在眼內,大吼一聲:「那裡走!」手一拉再一抖,「嘩啦啦」一陣亂響,那 條鐵鏈有如飛蛇般纏向紅衣人的足踝上!

  紅衣人連聲怪叫:「大老爺饒命,大老爺手下留情!」矮矮胖胖的那個身子一扭, 跳到第二副棺材之上,及時避開了鐵虎那條鐵鏈。

  鐵虎一聲:「好!」鐵鏈追纏。

  紅衣人「哇哇」怪叫,一臉驚恐的表情。

  他這樣害怕鍾馗,不成是小鬼一名?

  可是大白天,小鬼又怎敢出現?

  他雖然驚恐,身形卻一些不慢,橫跨一副棺材,又將鐵鏈避開。

  鐵虎毫不放鬆,急追兩步,鐵鏈第三次揮出去!

  紅衣人驚魂之色陡散,大叫道:「大老爺不肯放過小鬼,小鬼要反了!」

  他終於自稱小鬼。

  大白天這樣出現,這個小鬼的道行也不算小了。

  語聲未落,他突然回撲,雙手一錯一翻,竟然就抄住了鐵虎那條鐵鏈。

  他出手之快,就連龍飛也為之側目,方待叫鐵虎小心,鐵虎的鐵鏈已被抄住。

  這到底是法術還是武功?

  鐵虎甚至不知道自己那條鐵鏈如何被那個紅衣人抄住,這一驚實在非同小可。

  紅衣人一把抄住鐵鏈,右腳連隨踼過去。

  一踼十七腳,踼向鐵虎手腕,臂膀,又快又準又狠!

  鐵虎不能不鬆手棄鏈倒退閃避。

  紅衣人沒有追擊,一收腳,在棺材上坐下來,反覆打量了奪來的那條鐵鏈幾眼,大 笑「有趣有趣,大老爺不用劍,用鏈子!」

  鐵虎又驚又怒,方待怎樣,眼角就瞥見一道寒光哧的飛過來。

  是劍光!

  龍飛終於出手了!

  他連人帶劍凌空直取那個紅衣人!

  那個紅衣人直似未覺,但突然發覺,驚呼一聲:「劍來了-」連翻三個觔斗。

  龍飛的一劍竟然落空!

  紅衣人落在旁邊的另一副棺材之上,驚望著龍飛,道:「是你,你是誰?」

  龍飛道:「是龍飛!」

  紅衣人奇怪地問道:「龍飛是什麼東西?」

  龍飛冷笑道:「一個人!」

  紅衣人問道:「不是大老爺收服的小鬼?」

  龍飛叱喝道:「胡說什麼,還不將鐵鏈放下!」

  紅衣人道:「你這個人說話這樣凶,才不依你!」

  鐵虎這時候已經取過手下捕快一張長刀,一個箭步標回來,暴喝道「大膽狂徒,還 不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紅衣人一呆,又笑道:「大老爺莫不是要拿小鬼了.」他連隨招手, 道:「你來拿我啊!」

  鐵虎揮刀怒撲了過去!

  紅衣人鐵鏈立即揮出,那條鐵鏈在他手中便來,比鐵虎何止凌厲一倍!

  「呼」的風聲暴響,鐵鏈未到,帶起的勁風已激起鐵虎的衣袂。

  鐵虎只聽風聲,已知道厲害,長刀一震,「刷刷刷」三刀欣出。

  「叮叮叮」三聲,三刀都欣在鐵鏈之上,砍出了火花!

  那條鐵鏈一卷,將刀鋒捲住。

  鐵虎暴喝抽刀!

  刀不動,龍飛即時飛至,刺向紅衣人握刀的手腕。

  劍快如閃電,紅衣人急忙鬆手,吃驚的道:「還是你厲害!」

  龍飛冷笑,一連三劍刺去。

  他劍作判官筆使用,三劍都點向紅衣人小腿的穴道。

  紅衣人倒踩七星步,連閃三劍,已到了棺材盡頭,一腳踩空,就從棺上摔落!

  「叭」一聲,竟然結結實買的摔在地上。

  以他的武功,怎會這樣子?

  龍飛不由就一怔。

  紅衣人連隨爬起身子,一手摸著後腦,忽然「哇」的哭出來。

  鐵虎也一怔。

  紅衣人哭了幾聲,拿下手一看,又破涕為笑,道:「總算沒有穿。」

  鐵虎叱道:「你小子倒也會裝模作樣!」飛步標前。

  紅衣人一眼瞥見,急忙跳起來。

  鐵虎一聲,「倒!」鐵鏈飛纏紅衣人的雙腳,誰知道紅衣人凌空一個觔斗,頭上腳 下,雙手一抄,又將那條鐵鏈抄住,半空同時出腳,急踼鐵虎面門。

  他身形變化之迅速,出手之詭異,非獨鐵虎意外,就是龍飛,也一樣的感到意外。

  鐵虎的鐵鏈第二次脫手。

  紅衣人凌空一踢,聲勢凌厲,不由他不鬆手急退。

  他左手仍握著那張長刀,一退即回,刀交右手,急劈七刀。

  紅衣人以鐵鏈連擋七刀,突然倒退了開去。

  黑蜥蜴龍飛人劍已到了。

  紅衣人一退讓開龍飛凌空刺來一劍,他連退四步,大叫道:「兩個打一個,你們都 不是英雄好漢。」

  龍飛鐵虎追前的身形立時一頓。

  紅衣人繼續叫道:「我也叫我朋友幫手!」

  鐵虎冷笑道:「你只管把他們叫出來吧。」

  紅衣人立即叫道:「尚大哥,你替我揍這個有鬍子的。」

  語聲一落,他突然拋下鐵鏈,左手掀開身旁那副棺材的棺蓋,右手連隨將那副棺材 推起來。

  隆然一聲,棺材落地,一個人從棺材中撲出來。

  撲向鐵虎。

  死屍!

         ※   ※   ※   ※   



  那副棺材木漆剝落,也不知存放在義莊之內多久,棺中死屍的肌肉大半已經消蝕, 形相恐怖之極!

  鐵虎實在想不到,紅衣人的朋友竟然是這種朋友,驚呼急閃,那個死屍在他身旁飛 過,撲在他後面一個捕快的身上。

  死屍恐怖的臉龐幾乎就與那個捕快的臉龐合在一起。

  那個捕快毛骨悚然,怪叫一聲,想將死屍推開,誰知道手腳都已經駭得軟了,「咕 咚」的與那個死屍一齊倒下。

  他好容易才將那個死屍推開,一張臉已駭得發青,立即嘔吐起來。

  嘔吐出來的都是水。

  苦水!

         ※   ※   ※   ※   



  「李伯伯,你也來幫忙!」

  「孫叔叔,勞煩你對付那個用劍的龍……是龍飛!」

  「高嬸嬸,張姊姊,半邊臉老董,一支腳阿毛,大家都出來呀,幫幫老朋友的忙!」

  紅衣人身形如飛,呼叫不絕,轉瞬間,十多副棺材內的死屍都給他請了出來。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有個只得半邊臉,有個僅剩一條腳。

  有兩個甚至頭顱也沒有!

  沒有一個活人,全都是死屍!

  有的已死了多年,只剩下骷髏骨,有的卻新死不久,肌肉才開始腐爛,上面還爬滿 蛆蟲。

  一時間亂飛,死屍狂撲,惡臭撲鼻,義莊簡直就像變成了地獄。

  人間地獄!

         ※   ※   ※   ※   



  鐵虎雖然膽子大,任職捕頭這些年以來,開棺驗屍之類的經驗,亦已不少,但幾曾 遇過這種場面,不由亦心膽俱寒。

  那些捕快亦是驚恐欲絕,他們雖然大都是已跟了鐵虎多年,但膽子絕不比鐵虎小。

  一個捕快已忍不住逃了出去,三個捕快在嘔吐,還有四個也好不到那裡去!

  他們兩個被死屍壓在身上,一個半跪在地上,似已駭得站都已站不起來。

  其餘那個手握長刀,不錯仍然還站在那裡,而且還站得很穩,但是雙眼發直,看樣 子似乎已駭呆了。

  何三更早已癱軟在那邊。

  龍飛也狼狽得很!

  兩個死屍先後向他飛過來,一個新死不久,腥臭的屍水幾乎濺在他的身上!

  他一一閃開,身形一拔,掠上了其中一副棺材之上!

  「呼」又是一具死屍向他飛至。

  龍飛偏身避過,厲聲道:「住手。」頎長的身子離弦箭失也似射出。

  紅衣人方待再將一副棺材打開,龍飛已射至!

  人到劍到。

  紅衣人知道厲害,手一縮,身一倒,皮球般滾了出去。

  龍飛身形方落,紅衣人已滾至那邊牆角。

  牆角上斜放著一支竹竿,紅衣人一把正好抄在手中,身子同時彈起來。

  他一竹在手,簡直就像變了一個人,那一臉癡呆的神態消散,換過來一臉的肅穆?

  紅衣人雙手持竹,一捋一沉,斜指著地面,竟然擺出了槍法中的「滴水勢」!

  龍飛也發覺了,半起的身形非常自然的停下來。

  龍飛心頭一動,方待開口,紅衣人大喝一聲,已經一竹竿刺來。

  迅速而急勁,用的正是槍法中的「問路式」!

  龍飛劍一展,將竹竿震開。

  紅衣人剎那連聲叱喝,竹竿亂箭般標出,一刺十六槍,再刺三十二,迅速而狠勁, 角度刁鑽,刺的無不是龍飛必救的要害?,龍飛一劍千鋒,盡快封出外門。

  紅衣人槍勢不絕,接連又三十二槍,變換之迅速,龍飛也覺得意外。

  他從來都沒有見過這種槍法,不過那剎那之間他卻已經看出紅衣人的功力並未足。

  槍法卻是無懈可擊。

  這到底是什麼槍法?

  龍飛再接紅衣人三十二槍,意外的竟然發現破綻。

  縝密的槍勢之中不知是否因為紅衣人功力不足,還是本來如此,三十二槍刺盡,並 未能夠像前一次那樣迅速接上。

  龍飛一劍立即搶入。

  誰知道那一劍才刺出一半,一竹竿就向咽喉標來!

  以龍飛目光的銳利,竟然瞧不出那一竿如何刺來。

  這破綻不成就是陷阱?

  好一個龍飛,反應的靈敏實在非同小可,那剎那身形一偏,及時將竹竿閃開。

  那支竹竿颼地從龍飛頸旁刺過,猛一震,突然斷下了兩尺長的一截。

  竿勢本來已走老,因為斷了這一截,又靈活起來,迅速的一吞一吐,刺向龍飛的心 胸!

  這一著更出人意料!

  龍飛到底是高手之中的高手,眼利,手快,手中劍那剎那一彈,竟然又能夠及時將 竹竿以劍震出外門。

  他卻已嚇了一跳!

  紅衣人若非功力不足,這一著他實在不可能接得如此容易,說不定還會傷在這一著 之鐵虎在旁邊看得真切,亦不禁替龍飛捏了一把汗。

  紅衣人似乎想不到龍飛竟然能夠閃開他這兩著,怔在那裡。

  龍飛正想衝前去,紅衣人忽然道:「你怎麼不倒下來?」

  「你的槍法還未練到家!」龍飛實在是奇怪,但仍然回答。

  說的也是老實話。

  紅衣人一聽,頓足道:「你騙我!」

  龍飛一怔道:「為什麼我要騙你?」

  紅衣人倏的睜大眼睛,驚恐的望著龍飛,大叫道:「我知道了,你不……不是人! 是妖怪!」

  龍飛又是一怔。

  紅衣人接道:「我爹爹說過,這兩槍刺出,什麼人都得倒下!」

  龍飛奇怪道:「你爹爹是誰?」

  紅衣人驚叫道:「你害我還不夠,還要害我爹爹?」

  龍飛啼笑皆非,叱道:「胡說!」

  紅衣人瞪著他,連聲道:「妖怪!妖怪!」突然將竹竿丟下,雙手掩眼,往承放棺 材的凳子下鼠竄!

  龍飛心頭又是一動,倏的一個飛身,長劍一引,連點紅衣人背後十三處穴道!

  紅衣人根本沒有閃避,穴道一被封,整個人呆在那裡。

  龍飛一手將紅衣人扶起來,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鐵虎急步走過來,詫異的問道:「到底怎麼一回事?」

  龍飛俯首說道:「這個人,是一個白癡。」

  鐵虎一怔,道:「白癡?」

  龍飛道:「否則也不會這樣給我封住穴道。」

  鐵虎道:「這到底是什麼人,武功竟這樣厲害?」

  龍飛尚未回答,軟癱在那邊的何三忽然應道:「他叫做蕭若愚,是鎮內蕭立蕭老爺 的兒子。」

  鐵虎道:「是『三槍追命』蕭立的兒子?」

  何三有氣無力的點頭。

  龍飛道:「我們昨夜進去的也就是蕭立的莊院。」

  鐵虎道:「我已知道了。」回問何三道:「你認識這個蕭若愚?」

  何三又點頭。

  鐵虎道:「什麼時候認識的?」

  何三道:「大概七八年之前。」

  鐵虎追問道:「你怎會認識他?」

  何三道:「他不時都走來這裡玩。」

  鐵虎道:「玩?」

  何三說道:「比如跟那些死人稱兄道弟……」

  鐵虎瞪眼道:「他難道不知道這裡是義莊,那些是死人?」

  何三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

  鐵虎沉默了下去。

  蕭若愚既然是一個白癡,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他環顧一眼地上那些死屍,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臉色忽一沉,道:「你怎麼容許 他走來這裡玩?」

  何三歎了一口氣,道:「大人以為我阻止得住?」

  鐵虎無言。

  連他都拿這個白癡沒有辦法,何況何三?

  何三歎息著說道:「這個孩子也實在可憐,在鎮內根本沒有朋友跟他玩耍,只會欺 負他。」

  鐵虎冷笑道:「誰敢欺負他?」

  何三道:「我說的欺負,是戲弄。」

  鐵虎道:「嗯。」

  白癡的頭腦連小孩也不如,即使他武功怎樣高強,要戲弄他並非一件難事。

  何三又道:「他跟那些死人交朋友最低限度有一樣好處,就是那些死人絕不會戲弄 他。」

  這倒是事實。

  鐵虎黠點頭,驀地厲喝道:「在這裡玩耍倒還罷了,怎麼你讓他打開那些棺材呢?」

  何三一呆道:「方纔他那樣,可不是我的主意。」

  鐵虎道:「我是說以前。」

  「以前我並沒有讓他打開過那些棺材。」何三慌不迭申辯。

  鐵虎大喝道:「他沒有打開過那些棺材,怎知棺材中載的是叔叔還是嬸嬸?」

  何三一想也是,不由自主的一連打了好幾個冷顫,啞聲道:「也許他乘我不留意或 者不在的時候,私自打開來看過。」

  鐵虎道:「聽他呼叫得那麼熟落,只怕不是一兩次那麼做了。」

  他自己也不禁打了一個冷顫,連隨又問道:「你昨夜有沒有見到他?」

  何三搖頭,道:「沒有。」

  鐵虎道:「那麼他什麼時候躲進那副棺材之內?」

  龍飛插口道:「只有問他了。」

  鐵虎目光一閃,道:「他既然是一個白癡,要從他的口中將話套出來,相信並不困 難。」

  龍飛道:「只管試一試。」手一落一拂,解開了蕭若愚上身被封的三處穴道。

  蕭若愚呼了一口氣,立即回復自我。

  他雖然是一個白癡,生命力之強盛,比一般人似乎猶勝一籌。

  睜眼一看見龍飛,他又叫起來:「妖怪!」

  龍飛道:「我不是妖怪。」

  蕭若愚搖頭,道:「一定是,否則你怎麼不倒?」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0:39:58

  龍飛道:「因為我比你武功更高。」

  蕭若愚道:「胡說,你又不是我爹爹,武功怎會比我高,妖怪!妖怪!」

  龍飛實在束手無策。

  鐵虎即時道:「讓我來。」

  龍飛點點頭,劍入鞘,一旁退開去。

  鐵虎一把抓住蕭若愚的肩膀,睜眼道:「你看我是誰?」

  蕭若愚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鍾馗大老爺!」

  鐵虎搖搖頭道:「鍾馗用劍,我卻用鐵鏈,怎會是鍾馗?」

  蕭若愚道:「那麼你是誰啊?」

  鐵虎道:「我是這裡的捕頭!」

  蕭若愚眨著眼睛,問道:「捕頭是什麼?」

  鐵虎道:「專捉賊的官!」

  蕭若愚大叫道:「我不是賊,怎麼你將我捉住了?」

  鐵虎道:「你躲在別人棺材之內,不是偷東西,幹什麼?」

  蕭若愚瞟著那個酷似紫竺的木美人,分辨道:「那不是別人的棺材,是紫竺姐姐 的。」

  他竟然也知道那個木美人是紫竺。

  龍飛心頭一凜。

  蕭若愚繼續道:「我問過紫竺姊姊了。」

  鐵虎道:「不管怎麼樣,你這樣躲在棺材之內裝神扮鬼嚇人是犯法的。」

  蕭若愚嚷道:「為什麼我不能夠裝神扮鬼嚇人?」

  說話中好像另有玄機。

  鐵虎心一動,與龍飛相顧一眼。

  龍飛點點頭。

  鐵虎正想套下去,「轟隆」的霹靂也似一聲巨響,何三居住那個房間的牆壁突然四 分五磚石塵土飛揚中,一個人「咦」的出現!

  那個人一臉蛇鱗,頭上紮著一條血紅色的頭巾,身上穿著一襲血紅色的長袍。

  這正是龍飛昨日遇見的那個怪人,只不過是換了一身紅衣。

  碧綠色的臉龐,碧綠色的雙手,在血紅色的衣裳頭巾襯托之下,更恐怖,更詭異!

  眾人霹靂巨響之中齊皆回頭,一見齊皆大驚!

  只有那蕭若愚,反而笑起來。

  何三旋即怪叫說道:「就是他,就是他!」

  語聲尚未出口,那怪人的嘴巴一張,一股白氣箭一樣射出,正射在蕭若愚的面上。

  沒有人來得及阻擋,龍飛也來不及。

  鐵虎雖然站得那麼近,亦沒有例外,他甚至還沒有生出阻擋的念頭。

  蕭若愚「喔」一聲,當場昏迷過去。

  那一面笑容同時凝結,變得說不出的詭異。

  怪人一口白氣噴出,一個身子便自倒翻。

  「錚」一聲劍鋒出鞘聲響,龍飛連人帶劍飛射了過去。

  也就在這剎那間,「蓬」一聲,一股白煙在那邊爆開。

  整個義莊的大堂迅速被白煙吞噬。

  驚呼聲此起彼落!

               「上卷完」












第十一章 紫竺


  秋風蕭瑟,荒野蒼涼。

  建築在荒野中的那幢義莊儘管在太陽底下,仍然是顯得那麼陰森,完全不像一幢住 人的莊院。

  「嘩啦」猛一聲暴響,義莊的一片瓦面突然四下激飛,裂開了一個缺口,一個人同 時從缺口中穿出!

  龍飛!

  一股白煙緊追在他身後,從缺口中湧出!

  與之同時,義莊的院子亦有一股白煙瀰漫開來。

  風助煙勢,迅速擴散!

  整個義莊瞬眼間便已被白煙所包裹起來。

  龍飛的視線亦迅速為白煙隔斷,他身形落在瓦面缺口旁邊,才環顧一眼,就已被裹 在白煙之中了。

  那一眼,他並未發現那個怪人的去向,這下子更就只看見迷濛的白煙。

  他一聲長嘯,人劍化成了一團光芒,投入院子內。

  一劍干鋒,他整個身子都已裹到劍內,就像是一支渾身長滿了尖刺的刺蝟,足以應 付任何的襲擊!

  院中煙正濃,人劍化成的那團光芒落下,立即被濃煙吞噬消失。

  卻只是剎那,那團光芒又破煙飛出。

  光芒收斂的時候,龍飛人劍已落在義莊的門外兩丈。

  他身形不停,一落即起,一股白煙被他的身形滯動緊追在後面,但剎那便已被他擺 脫。

  龍飛的身形已施展至極限。

  他人劍飛入何三那個房間之際,觸目已儘是白煙,根本看不見任何東西,他當機立 斷,立即拔起了身子,撞穿屋頂躍上瓦面。

  居高臨下,除非那個怪人真的是一個妖魔,化成白煙消散,否則無論他從那一個方 向離開,都難以逃過龍飛的眼睛。

  誰知道院子中竟然也有白煙冒起來。

  義莊並不怎樣高,白煙迅速的又將他的視線隔斷。

  他只有找一個更高的地方。

  現在他走向那邊,只因為他記得那邊有一株參天古樹。

         ※   ※   ※   ※   



  古樹在三十丈外!

  龍飛身形箭射,幾個起落,已來到古樹之下,轉往上拔。

  一拔三丈高,手一探,抓住了樹幹,藉力提身,又拔高二丈,手再探,身再拔,才 在一條橫枝上停住身形,離地已有七丈。

  他凝神極目望去。

  那個怪人正在數十丈的路上飛馳。

  龍飛一眼瞥見,立即翻身躍下。

  一瀉四丈,他身形一凝,才繼續落下,著地無聲,連隨向東面掠出。

         ※   ※   ※   ※   



  鎮北是高山。

  那個怪人半途一折,不再向前,迅速轉往山上竄去!

  龍飛緊追不捨。

  他上到山頂,怪人已翻山而下。

  山下只有兩座莊院,西面蕭家莊,東面丁家莊。

  怪人越過圍牆,竟然竄入了蕭家莊之內。

  紅影一閃不見,卻有一團白煙冒了起來。

  桌面大小的一團白煙,隨即被風吹散了。

  龍飛居高臨下,看得很清楚,仍然等了一會,才飛身追下去。

  他的眼睛始終盯著下面的蕭家莊。

  那個怪人始終沒有再出現,進入了蕭家莊後,彷彿就化成了那一團白煙消失。

  龍飛掠至牆下,身形不停,一拔一翻,越牆躍入莊院之內。

  他整個人都在警戒的狀態之中,準備應付任何突然的襲擊。

  沒有襲擊。

  牆內也沒有任何人,卻有無數條黑蜥蜴。

  黑蜥蜴。

  他躍入的地方,赫然就是蕭玉郎居住的院落,到處都放滿了木刻的,形態各異的蜥 蜴。

  那個怪人也許本來就是一條黑蜥蜴的化身,現在已變回原形,混在這些木刻的蜥蜴 之這些木刻的蜥蜴無不栩栩如生,即使有一條真的蜥蜴混在其中,也不容易被發覺得到。

  龍飛正張目四顧,突然聽得有聲音高呼道:「若愚!若愚。」

  是肅立的聲音。

  蕭若愚不是在義莊之內?何以蕭立在這裡呼叫他?

  莫非在義莊之內的並非蕭若愚?

  抑或蕭立現在是到處找肅若愚?

  龍飛方奇怪,蕭立已經從那邊月洞門造來。

  一見龍飛站在那裡,蕭立當場怔住。

  他顯得很憔悴,眼角隱約有淚痕,比龍飛離開之時,彷彿又老了幾年。

  老年喪子,這種打擊自然非經。

  況且肅立的兩個兒子之中,蕭玉郎話雖柔弱,總比白癡的蕭若愚好。

  肅立儘管怎樣的豪放,終究也是一個人,有人的感情,有人的弱點。

  龍飛明白蕭立現在的心情,看見他這樣憔悴,不禁為之歎了一口氣。

  義莊那件事好不好告訴他?

  龍飛當即考慮到這個問題。

  蕭立即時詫異解釋道:「不是說你已經離開了?怎麼仍然在這裡?三娘何以要說那 個謊?」

  龍飛連忙解釋道:「晚輩是剛從那邊圍牆躍進來的。」

  蕭立道:「哦?」

  龍飛道:「前輩方才好像在呼喚什麼人?」

  蕭立道:「我是在呼喊若愚──也就是玉郎的弟弟,我那個白癡的兒子。」

  他歎息接道:「若愚這個名字是不是有些奇怪?」

  龍飛尚未回答,蕭立說話又已接上:「我替他改這個名字,並不是希望他大智若愚, 乃是見他自小一副癡呆模樣,只希望他若愚非愚,誰知道他竟然是一個白癡。」話聲神 態都非常悲痛之極。

  龍飛亦歎了一聲。

  蕭立的目光隨即轉向後院那邊,道:「不過雖然他是一個白癡,這孩子平日還算聽 話,就是今天,不知怎的,叫也叫不住,越叫越走。」

  龍飛心念一動,道:「前輩莫非看見一個紅衣人從附近走過?」

  蕭立道:「不就是若愚那個孩子,除了他,還有那個男人穿那大紅衣裳到處亂跑?」

  他盯著那邊,喃喃接道:「不知他越牆跳入那邊丁家,到底幹什麼?」

  龍飛一皺眉道:「前輩其實並沒有看見那個人的面目,所以認為那個就是若愚,只 不過因為那個人穿了一件若愚慣穿的那種大紅顏色的衣裳。」

  蕭立愕然說道:「那個人難道不是若愚?」

  龍飛肯定的道:「不是。」

  蕭立道:「你怎麼如此肯定?」

  龍飛道:「我就是追蹤他,追人來這裡。」

  蕭立道:「他到底是誰?」

  龍飛答道:「就是那個一臉鱗片的怪人。」

  蕭立忙問道:「你在那裡看見他?」

  龍飛道:「鎮西郊那個義莊。」

  一頓沉聲接道:「令郎若愚也在那裡呢。」

  蕭立氣惱道:「小畜牲就是喜歡到那裡玩耍,這一次莫非闖出了什麼禍?」

  龍飛搖頭道:「他給那個怪人噴了一口白煙,昏迷了過去。」

  蕭立面色一變,急問道:「現在怎樣了?」

  龍飛道:「不清楚,那個怪人一口白煙噴出便倒翻出去,晚輩亦跟著追出義莊之 外……」語聲未落,蕭立已經一聲怪叫,拔起身子,掠上一側高牆之上。

  龍飛脫口道:「前輩那裡去?」

  蕭立道:「到義莊看看。」

  「到」字出口,人已掠下高牆,語聲迅速由高轉低,最後那個「看」字最少低了三 倍。

  這個人的輕功顯然也不弱。

  他走得非常匆忙,甚至沒有問龍飛,義莊之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龍飛也沒有將他叫住巳他現在又是怎樣一種心情,龍飛亦明白得很。

  兩個兒子一個已死,剩下一個現在又生死未卜,易地而處,龍飛也會立即趕去一看 究竟!

  那個怪人逃入了丁家莊,莫非是丁家莊的人?不直入丁家莊,繞道蕭家莊,不成就 發覺我窮追不捨,要分散我的注意?

  龍飛心念一轉,縱身向丁家莊那邊掠去。

         ※   ※   ※   ※   



  牆高丈八。龍飛一掠而上,就看見一個女孩子。

  一個很美很美的女孩子。

  隔壁是丁家莊的後院,四圍花木,中間一座亭子,雖則秋半,花木不少凋落,看來 仍然不覺蕭條,與隔壁蕭家莊的荒涼,更不可相提並論。

  那個女孩子就站在亭子旁邊的一叢芙蓉之前。

  芙蓉秋正嬌!

  可是與那個女孩子一比,非獨那叢芙蓉,就是整個院子的花木都黯然失色。

  無論什麼人進來,只要他看見那個女孩子,目光相信都難以再移開。

  還有什麼比那個女孩子更好看的?

  她實在很美很美,但美得絕不俗氣!

  在她的身上沒有任何飾物,在她的臉上也沒有任何脂粉,但她並未因此而顯得寒酸。

  任何的脂粉飾物在她,可以說都是多餘的。

  她穿著一襲淡紫色的衣衫,淡得就像煙,就像霧。

  院子中並沒有煙霧,她渾身上下卻彷彿都籠在煙霧中,驟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天外飄 來的天仙!

  「天仙化人」這個形容詞也簡直就是因她而設。

  她幽然站立在那叢芙蓉之前,好像有很多的心事,又好像只不過在欣賞那些芙蓉的 嬌美。

  龍飛怔怔的望著她,一會才飛身掠下,正好落在她身旁。

  她著賞嚇了一跳,失聲驚問道:「是誰?」

  龍飛道:「我。」

  那個女孩子這時候亦已看到了,嚶嚀的一聲,投入了龍飛懷中。

  龍飛不由自主的緊擁著她。

  那剎那之間,他的神情變得很複雜。

  女孩子卻伏在他的懷中,突然哭了起來。

  他聽得一怔,奇怪問道:「你怎麼哭了?」

  女孩子不答,仍在哭。

  龍飛更奇怪,追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女孩子飲泣著道:「沒有事發生。」

  龍飛道:「那麼你哭得這樣傷心?」

  女孩子道:「誰傷心了?」

  龍飛道:「你不是在哭?」

  女孩子道:「嗯!」

  「不高興看見我?」

  「誰說?」

  「可是你卻哭。」

  「我的確很高興,但不知怎的,反而哭起來。」

  「哦?」龍飛一支手不覺鬆開。

  女孩子緩緩的抬起頭來,望著龍飛,眼中有淚!

  晶瑩的眼淚,美麗而淒涼,龍飛看在眼內,心都快要碎了。

  女孩子怔怔的望著龍飛,「噗哧」的突然笑了出來。

  龍飛又一怔。

  女孩子笑接道:「三年不見,你黑多了。」

  龍飛淡淡的道:「是麼?」

  「你自己不知道。」

  「找向來下在乎自己的外貌變化。」

  「聽爹說你已經很有名。」

  「很多人都這樣說。」

  「你沒有留意?」

  「沒有,我行走江湖並不是為了求名,你知道的。」

  「嗯。」

  「除此之外,我與三年前並沒有什麼分別。」

  「心呢?」

  「也是一樣。」

  「真的?」

  「為什麼我要欺騙你?」

  女孩子又埋首在龍飛懷中,是這麼嬌憨。

  她就是紫竺。

  丁鶴的女兒,龍飛未來的妻子紫竺。

  龍飛輕輕的將紫竺推開,問道:「你呢?」

  紫竺嬌羞的道:「跟你一樣。」

  龍飛眼旁的肌肉一顫,轉過話題道:「方纔有沒有一個穿紅衣的人越牆走進來這 裡?」

  紫竺下假思索的道:「沒有。」

  龍飛道:「真的沒有?」

  紫竺答道:「也許我沒有發覺,那是誰?」

  龍飛道:「我也不知道。」

  紫竺道:「莫非你是追著他追進來?」

  「正是。」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說來話長。」

  「你說啊。」

  龍飛沒有說,怔怔的望著紫竺。

  紫竺看見奇怪,道:「怎麼你這樣望著我?」

  龍飛仍不開口。

  事實千言萬語,也不知從何說起。

  紫竺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連隨又問道:「爹說你昨夜就到了。」

  龍飛頷首道:「嗯。」

  紫竺道:「他難道沒有告訴你,我今天午前回來。」

  龍飛道:「有。」

  紫竺微瞋道:「怎麼你不在這裡等著我?」

  龍飛道:「這句話應該由我來問。」

  紫竺一怔道:「還說呢,回來也不通知我知道。」

  龍飛怔住在那裡。

  紫竺嬌笑道:「我知道,是不是要讓我突然驚喜一下?」

  龍飛沒有回答。

  紫竺笑接道:「可是你不預先通知我,怎知道你昨夜會回來?」

  龍飛啞聲道:「你真的不知道?」、紫竺道:「知道了還會下耽在家裡等你?」

  龍飛急問道:「難道你沒有收到我那封信?」

  紫竺詫異道:「什麼信?」

  龍飛道:「就是告訴你,我昨天會回來的那封信!」

  紫竺道:「你有信給我?」

  龍飛道:「有。」

  紫竺道:「可是我沒有收到。」

  龍飛沉默下去。

  紫竺道:「我真的沒有,不相信,你可以問我爹,問壽伯他們。」

  龍飛沉吟道:「不成送信的那個人半途將信遺失了?」

  紫竺道:「這不是我的錯,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下?」

  龍飛搖頭道:「我沒有生你的氣。」

  紫竺道:「可是你這樣悶悶不樂。」

  龍飛道:「我沒有……」

  紫竺截口道:「你瞞不過我的,你性情怎樣,我難道還不清楚?」

  龍飛又沉默下去。

  紫竺道:「你心中一定有事。」

  龍飛無言頷首。

  紫竺道:「告訴我,到底什麼事?」

  龍飛沉吟不語。

  紫竺催促道:「你說啊!」

  龍飛吁了一口氣,終於開口道:「蕭玉郎這個人你認識?」

  紫竺道:「他是蕭伯伯的兒子,就住在隔壁。」

  龍飛道:「我知道。」

  「莫不是他什麼地方開罪你了?」

  龍飛搖頭,道:「聽說你們很要好是嗎?」

  紫竺道:「孩子的時候是的,我當他就像哥哥一樣。」

  龍飛道:「聽說他有意娶你。」

  紫竺道:「爹告訴過我,他曾經叫蕭伯伯到來說親,可是爹沒有答應,我也絕不會 答應。」

  龍飛道:「他的人不好?」

  紫竺道:「不是好下好的問題,只是我根本不喜歡這個人。」

  「為什麼?」

  「這個人柔柔弱弱,簡直就像女人一樣,一點兒大丈夫氣概也沒有。」

  「那也不見得不好。」

  「我就是討厭這種男人。」紫竺有點兒明白的說道:「你就是因為這件事不高興?」

  龍飛搖頭,轉問道:「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紫竺道:「你說那件事?」

  龍飛道:「蕭立替他的兒子來說親那件事。」

  紫竺道:「好像是三年之前。」

  龍飛道:「卻下曾聽你對我說過。」

  紫竺道:「我才不將這種事放在心上,反正爹不會迫我答應。」

  龍飛道:「那之後,蕭玉郎有沒有再到來。」

  「沒有。」

  「這三年以來呢?」

  「也沒有。」

  「你難道不奇怪?」

  「奇怪本來是有咋奇怪,但想到他那種性情,就不奇怪了。」

  「哦?」

  「一般女人心胸不是都狹隘嗎?」

  「你是說他求親不遂,生起氣來,不再涉足丁家這邊?」

  「嗯。」

  「以他的性情,失望之餘,不難會發生什麼意外,你難道一些也擔心?」

  「他不像是那種會尋死的人。」紫竺微喟道:「這完全是一廂情願,他應該知道。」

  龍飛道:「嗯。」

  紫竺道:「一直以來我就只當他哥哥那樣,從來沒有想到婚姻那方面。」

  龍飛道:「你不想,他卻想。」

  紫竺道:「這正如他喜歡我,我不喜歡他,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思想自由,有誰管 得了。」

  龍飛連連頭頭,回答道:「不錯,不錯。」

  紫竺道:「你莫非就因為知道我和他在小孩子的時候很要好,所以這樣子悶悶不 樂?」

  龍飛搖搖頭,失笑道:「不是。」

  紫竺瞪眼道:「如果是,你就是一個傻瓜,大傻瓜!」

  龍飛無言。

  紫竺轉問道:「那麼,究竟是什麼事呢?」

  龍飛道:「這就告訴你。」

  紫竺說道:「你不告訴我,我可下依你。」

  龍飛道:「不說出來,我也是不舒服。」

  紫竺道:「有話就要說,憋在心窩裡自己難受,誤會了也下曉得。」

  龍飛道:「這句話不就是我以前時常教訓你的?」

  紫竺道:「現在可要我教訓回去。」

  龍飛啞然失笑。

  紫竺催促道:「快說啊。」

  龍飛道:「這得從前天說起。」

  紫竺道:「前天的事了?」

  龍飛點頭。

  紫竺道:「你來啊。」牽住了龍飛的手。

  龍飛道:「去那兒?」

  紫竺道:「我那個小樓,就像是以前一樣,我給你煮壺香茶,你詳詳細細的跟我 說。」

  她牽著龍飛的手,漫步向那邊走去。

  這豈非也是以前一樣?

         ※   ※   ※   ※   



  茶很香,紫竺煮茶的技術實在高明。

  但絕非天下無雙。

  龍飛喝過煮得更精美的茶,卻還是覺得,比下上現在這種。

  因為這種茶是紫竺親手替他煮的。

  美人情重。

  雖非酒,龍飛心神已俱醉。

  三年了。

  他卻只呷了一口,是紫竺不讓他呷下去,因為他的話匣子已經打開。

  事情實在太離奇。

  紫竺催促龍飛說下去,而且不停的發問。

  她問得很詳細,龍飛也說得很詳細。

  聽到那個赤裸的木美人相貌與自己一樣,紫竺的臉頰不由紅了起來,不由整整自己 的衣衫。

  龍飛的目光亦自然落在紫竺的胴體之上。

  紫竺的臉頰也就更紅了。

  紅得有若黃昏時天邊的晚霞。

  可是晚霞又那裡有這樣美麗,這樣迷人?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0:40:36

第十二章 紅衣


  話說的時候,杯中的茶已經冷了。

  龍飛輕呷了一口,完全沒有留意這件事,眼睛盯穩了紫竺。

  紫竺也沒有留意,並沒有替龍飛換過那杯茶,是雙眼凝望著龍飛,好像仍未知道龍 飛已將話說完。

  小樓陷入了一種難言的寂靜中。

  這座小樓怖置得非常精緻。

  精緻而清雅,清雅而自然。

  若是從一個人的居處能夠看得出一人性格,那麼紫竺應該就是一個很純真的人。

  在龍飛的印象中,紫竺也事實如此。

  但紫竺也是一個人,人總會變的。

  能夠完全支配命運的人實在太少,一怎樣真的人在環境壓迫之下,也會變得不純真, 做出一些在平日不會做的事情!

  這三年以來,紫竺是否跟三年之前一樣,一些也沒有改變?

  龍飛不知道。

  不知道自然不能肯定。所以在未見紫竺之前,他不免有些懷疑,但見了紫竺之後, 他心中的懷疑已經迅速地消滅。

  紫竺給他的感覺,畢竟仍然是三年之前一樣,一些也沒有改變。

         ※   ※   ※   ※   



  也不知多久,紫竺終於打破了那種靜寂,開口道:「現在我明白了。」

  龍飛道:「明白什麼?」

  「何以你對我那麼冷漠,與三年前完全兩樣!」紫竺一頓道:「原來你懷疑我曾經 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

  龍飛道:「我從未聽你提過蕭玉郎這個人,那個木像也實在大像你了,所以在未見 到你之前,難免就有此懷疑。」

  紫竺道:「現在呢?」

  龍飛道:「沒有了。」

  「為什麼?」

  「你待我與三年之前完全一樣,並沒有什麼不同,而且我絕對相信,你絕對不會騙 我。」

  紫竺微喟道:「當時你心情怎樣,我是明白的,換轉我是你,相信也是一樣。」

  龍飛道:「嗯。」

  紫竺道:「沒騙你,我事實完全不知道蕭玉郎刻下了那樣的一個木像。」

  龍飛道:「他既然是那麼喜歡你,先後又曾多次見過你,將那個木像刻成你那樣子, 亦是一種輕而易舉的事情。」

  紫竺臉頰倏又一紅,道:「卻不該將我刻成一絲不掛。」

  龍飛道:「你是他刻的,他喜歡怎樣就怎樣,誰管得了。」

  紫竺道:「你不會懷疑我是曾經在他面前……」

  龍飛搖頭。

  紫竺沉默了一會,臉頰忽然變得更紅,輕聲說道:「要想證明這件事其實也很容 易。」

  她緩緩站起身子,倏的解開了腰帶。

  龍飛一怔,脫口道:「紫竺。」

  「不要阻止我!」紫竺從容褪下了衣衫。

  沒有任何的動作,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

  龍飛的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來。

  紫竺晶瑩的胴體終於赤裸裸的出現在他面前。

  龍飛幾乎立即就肯定那個木美人雖然容貌與紫竺一樣,胴體可完全不同。

  紫竺是纖巧的,那個木美人卻是豐滿的。

  毫無疑問,那個木美人只是出於蕭玉郎的憑空想像。

  他雖則具有一雙魔手,並沒有一雙魔眼。

  也幸好他沒有一雙魔眼。

         ※   ※   ※   ※   



  晶瑩如玉,潔白如雪。

  紫竺赤裸的胴體雖不怎樣豐滿,但纖巧,也有纖巧的魅力。

  龍飛的眼睛貪婪地在紫竺赤裸的胴體上游移起來。

  紫竺忽然發覺。

  「壞死了!」她嚶嚀投入龍飛懷中,舉手輕捶龍飛的胸膛。

  龍飛無言緊摟著紫竺。

  紫竺倏的又哭了起來,哭得顯然很傷心。

  龍飛輕撫著紫竺的秀髮,柔聲道:「紫竺,委屈你。」

  紫竺哭著道:「不。」

  龍飛道:「對不起,我竟然混帳到懷疑你。」

  紫竺道:「這不能怪你。」

  她連隨問道:「是不是一樣?」

  龍飛斬釘截鐵的道:「不是。」

  「你現在相信我了。」

  「我方才不是已經說過,絕對相信你不會騙我。」

  紫竺緩緩的抬起頭,眼中有淚,淚中有笑。

  龍飛舉起手輕輕的替紫竺抹去眼淚,道:「其實你不用這樣做。」

  紫竺道:「你不會因此輕賤我吧!」

  龍飛道:「不會,妻子在丈夫面前脫下衣服,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一回事。」

  紫竺微喟道:「誰是你的妻子了?」

  龍飛道:「你!」

  他的目光又落下,道:「幸好我不是一個色魔。」

  紫竺舉手掩住了龍飛的眼睛,道:「不許你再望。」

  龍飛一笑道:「快穿上衣服,小心著涼了。」

  紫竺道:「你先將眼睛閉上。」

  龍飛將眼睛閉上。

  可是紫竺才將手鬆開,他的眼睛又張開。

  紫竺驚嚷。

  龍飛笑著替紫竺將衣服拾起來,替她穿上。

  然後紫竺又偎在龍飛的懷中。

  多少柔情?

         ※   ※   ※   ※   



  良久。

  紫竺再從龍飛懷中將頭抬起來,道:「飛,以你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龍飛道:「看不出。」

  紫竺道:「真的有妖魔鬼怪?」

  龍飛道:「無論有沒有,相信不久就會有一個清楚明白。」

  紫竺道:「哦!」

  龍飛道:「什麼事情也好,總會有一個終結,我有種感覺,這件事情已接近終結 了。」

  紫竺奇怪道:「為什麼你會有這種感覺?」

  龍飛道:「也許就因為蕭若愚的出現。」

  紫竺道:「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

  她歎息接道:「這孩子雖然是一個白癡,本性到底很善良。」

  龍飛道:「他顯然是認識你。」

  紫竺道:「以前他不時過來這邊,要求我教他讀書識字。」

  龍飛道:「哦?」

  紫竺苦笑道:「他認識一個字卻最少比別的孩子多花一百倍的時間。」

  龍飛道:「他什麼時候開始才沒有過來?」

  紫竺思索著道:「怕也有四年了。」

  龍飛道:「這是說,你已經有四年沒有見過他?」

  紫竺搖頭道:「有幾次在後院散步,看到他在隔壁練輕功。」

  龍飛道:「他有沒有看到你?」

  紫竺點頭道:「有一次他還跳上牆頭跟我說話。」

  龍飛問道:「你可有問他為什麼不過來?」

  紫竺道:「他說是他爹爹要他練武功,不許再過來這邊,說完這句話,便慌忙跳 下。」

  龍飛皺眉道:「為什麼蕭立不許他再過來?」

  紫竺道:「誰知道,他們一家都是怪人。」

  龍飛道:「何以見得?」

  紫竺道:「你不知道了,這三年以來,他們就好像與世隔絕,門整天緊閉,聽說所 有的朋友都謝絕探訪。」

  龍飛道:「師叔也沒有例外?」

  紫竺道:「也沒有。」

  龍飛道:「不是說他們以前是好朋友,並肩攜手,出生入死?」

  紫竺道:「事實是這樣。」

  龍飛道:「不成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意見?」

  紫竺道:「倒未聽爹爹說過。」

  龍飛道:「他們是什麼時候開始不相往來?」

  紫竺道:「很多年前的事了,我記得,以前蕭伯伯不時到來,爹爹也不時過去,跟 著就只有逢年過節才來一趟,也只是放下禮物,寒暄幾句便離開,最後逢年過節也不見 來了,甚至爹爹過去那邊,僕人都說主人下在,連禮物也下收下,幾次之後,亦沒有再 去了。」

  龍飛道:「這的確非常奇怪,對於這件事,師叔有什麼話說?」

  紫竺道:「來來去去都是那一句。」

  龍飛道:「那一句?」

  「老是下在家,到底忙什麼?」

  「哦?」

  「最後連這句話也不說了。」紫竺一頓,道:「也就由那個時候開始,爹爹便顯得 有些一悶悶不樂,說話也日漸減少。」

  龍飛道:「這樣說,其中原因師叔似乎亦心中有數。」

  紫竺道:「你以為是什麼原因?」

  龍飛道:「可問倒我了。」

  紫竺轉問道:「那個藍衣人,你懷疑真的是我爹爹?」

  龍飛道:「是有些懷疑。」

  他反問紫竺:「你今天回來,有沒有發覺師叔有什麼與平日不同之處。」

  紫竺眼珠子一轉,道:「給你這一提,我倒想起了一件事情。」

  龍飛道:「是什麼事情?」

  紫竺道:「先刻我見壽伯買了很多酒回來,聽他說,是爹爹叫他買的。」

  龍飛道:「師叔現在在什麼地方?」

  紫竺道:「我回來的時候,他是在書齋之內,什麼也不問,卻叫我不要再進去書齋 打擾他。」

  她一呆接道:「這是從未有過的,怎麼我當時想不起來?」

  龍飛道:「我知道原因。」

  紫竺詫異的望著龍飛,道:「是什麼原因?」

  龍飛笑笑道:「你聽說我回來,盡在想著我。」

  紫竺嘟嘴道:「誰盡想你了?」

  龍飛一正面色,道:「那個藍衣人倘若真的就是師叔,師叔與蕭夫人白仙君之間, 只怕──」他雖然沒有說下去,紫竺已經明白,沉吟道:「爹爹不像那種人。」

  龍飛點頭道:「我也是這樣想,不過這件怪事與蕭夫人有關,卻是無庸置議的。」

  紫竺道:「她已經死了三年。」

  龍飛道:「相信是真的。」

  紫竺道:「我們卻全不知情。」

  龍飛道:「這是因為你們兩家人之間,已根本沒有來往。」

  紫竺搖頭道:「真不可思議。」

  龍飛道:「看來我們還是找師叔,開心見誠的談談。」

  紫竺沉吟道:「爹爹多少總該知道一些的。」

  龍飛道:「師叔如果肯直說,最低限度我們可以清楚一件事。」

  紫竺道:「是否就是你昨夜見到的那個藍衣人。」

  龍飛點頭道:「不錯。」

  「走!」紫竺牽著龍飛的手,急步向外面走去。

  龍飛也跟著走去,他的腳步很輕鬆,一如他現在的心情。

  他的面上充滿了歡笑。

  無論誰,有一個好像紫竺那樣的愛人,都應該高興。

         ※   ※   ※   ※   



  穿過院子,出了月洞門,迴廊左轉,書齋已在望。

  梧桐,青竹。

  竹仍綠,桐葉卻已經不少枯黃。

  風吹葉落,秋意蕭瑟。

  龍飛、紫竺才進入院內,就聽到一陣瘋狂也似的怪笑聲。

  怪笑聲正是從書齋那邊傳過來。

  他們循聲望去,就看見一個紅衣人。

  書齋的門戶並沒有關閉,那個紅衣人正站在書齋之內,背著他們,縱聲狂笑。

  「不好!」

  龍飛紫竺一聲驚呼,身形齊飛,疾向那邊掠去。

  他們才來到書齋門前,那個紅衣人已經倒在地上,到底是怎樣回事?

  是不是那個紅衣人雖然擊倒了丁鶴,亦傷在丁鶴的勾魂一劍之下?

  紫竺驚呼:「爹爹!」

  龍飛大叫:「師叔!」雙雙搶入。

  一陣濃郁的酒氣迎面撲來。

  書齋內橫七豎八,盡見酒瓶,獨不見丁鶴。

  下少酒濺在地上,那個人的一身紅衣亦酒痕斑駁,他側身倒臥地上,鼻鼾聲如雷。

  龍飛目光一轉,心頭一動,一把將那個紅衣人身子反轉。

  兩人立時齊都怔住在那裡。

  那個紅衣人並非別人,就是丁鶴。

  兩人怔了好一會,才如夢初覺,一齊將丁鶴扶起來,扶到那邊的竹榻上。

  丁鶴一點兒反應都沒有,由得他們擺佈。

  龍飛只恐丁鶴出了什麼事,連隨仔細檢查了他的穴道一遍。

  他的手才停下,紫竺已急不及待的問道:「爹爹到底怎樣?」

  龍飛道:「沒有什麼,只是醉倒了。」

  紫竺這才松過一口氣。

  龍飛目光周圍一掃,道:「師叔喝的酒可真下少。」

  紫竺皺眉道:「爹雖然有時也會喝酒,但都是淺嘗即止,從未試過像現在喝得這麼 多,醉成這樣子。」

  龍飛道:「酒既然是他吩咐壽伯買回來,可見他是存心一醉了。」

  紫竺道:「為什麼?」

  龍飛苦笑道:「我怎會知道。」

  紫竺擔心的道:「這樣醉倒,不會有事吧?」

  龍飛道:「應該不會,酒力一過,就會醒來。」

  紫竺道:「你有沒有辦法將爹立即弄醒?」

  龍飛道:「辦法是有的,但是那樣弄醒他,對他並不好,而且他神智模糊之下,不 難會見人就打罵。」

  紫竺道:「那麼怎樣辦?」

  龍飛道:「由得他自己醒來好了。」

  紫竺道:「要多久?」

  龍飛道:「難說,也許一時半刻就可以,三天兩夜亦不無可能。」

  紫竺怔住在那裡。

  龍飛微喟道:「他現在醉得實在太厲害了。」

  紫竺目光落在丁鶴身上那襲紅衣之上,道:「爹又穿這件紅衣了。」

  龍飛奇怪道:「師叔很多時穿上這件紅衣?」

  「不,一年就只穿一次。」紫竺想想道:「也就是在每年的這一天。」

  龍飛道:「哦?」

  紫竺道:「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

  龍飛黠頭。

  紫竺道:「我也很奇怪。」

  龍飛道:「你從來沒有問過他是什麼原因?」

  紫竺搖頭說道:「爹不肯詳細的告訴我。」

  龍飛道:「那麼對你說過什麼?」

  紫竺道:「一次爹無意透露他穿上那件紅衣是為了紀念一個人。」

  龍飛道:「誰?」

  紫竺道:「也許是我媽媽,聽壽伯說,我媽媽在生之時,爹爹的衣服,都是她親自 一針一針縫的。」

  龍飛沉吟不語。

  紫竺接問道:「你是否懷疑你追的那個紅衣人,就是我爹爹?」

  龍飛微喟道:「紫竺,你說這是不是太巧合。」

  紫竺不能不黜頭,卻接道:「可是爹爹的臉龐雙手並沒有你說的那種鱗片。」

  龍飛道:「那也許是一個面具,是一雙手套。」

  紫竺道:「面具手套呢?」

  龍飛道:「那並非什麼笨重之物,要收藏起來,相信很簡單。」

  紫竺道:「爹爹又為什麼那樣做?」

  龍飛淡淡一笑道:「這要問他了。」

  一頓又說道:「現在我們就只是懷疑,或者另有其人亦未可知。」

  紫竺道:「一定是另有其人。」

  龍飛並沒有分辨,目光一閃,忽然道:「乘此機會,看看師叔的左手如何?」

  紫竺不假思索道:「好!」

  龍飛連隨從袖中取出那方白巾。

  白巾內就裹著他在屏風下找到的那截斷指。

  是否丁鶴的手指?

         ※   ※   ※   ※   



  丁鶴的左手仍然纏著白布。

  將白布解開,龍飛紫竺都不由心頭一沉。

  丁鶴左手的中指赫然齊中斷掉。

  龍飛急從白布內將那截斷指取出,接上去。

  斷口竟完全胳台,膚色亦完全一樣。

  這亳無疑問就是丁鶴的手指。

  紫竺失聲道:「怎會這樣呢?」

  龍飛歎了一口氣,道:「那個藍衣人只怕真的就是師叔了。」

  紫竺道:「為什麼?」

  龍飛截口道:「師叔醒來之後,一定會給我們一個清楚明白。」

  紫竺已完全沒有主意,呆呆的頷首。

  龍飛接說道:「現在我們先替他裹好斷指,然後等候他醒轉。」

  紫竺只有點頭。

  龍飛於是將丁鶴那支左手裹回原狀。

  紫竺又怔在那裡。

  龍飛很明白紫竺的心情,安慰道:「放心,師叔乃俠義中人,這件事其中必然早有 蹊蹺,未必如我們所想的那樣壞。」

  紫竺一聲嗅息,偎入龍飛懷中。

  龍飛輕撫著紫竺的肩膀,盡說安慰的說話。

  好一會,紫竺忽然抬頭說道:「反正是閒著,我們到隔壁蕭伯伯那兒走一趟好不 好!」

  龍飛答道:「現在他們也應該回來了。」

  紫竺皺眉道:「不知道蕭若愚有沒有生命危險?」

  龍飛道:「希望沒有。」

  紫竺歎息道:「這個人實在太可憐,如果他在鎮中有朋友,根本就不會走去義莊跟 死人玩,也就不會發生這件事。」

  龍飛道:「他必有所見,否則不會那麼說話,那個怪人亦不會暗算他。」

  紫竺道:「我們走。」

  龍飛牽著紫竺的素手,出了書齋,反手將門戶掩上。

  紫竺目光一轉,道:「我們先看看隔壁那個荒廢的院落。」

  龍飛道:「那麼我們就越牆過去,也省得左繞右轉。」

  紫竺並沒有異議。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0:41:14

第十三章 白癡


  秋風蕭索,庭院荒涼。

  龍飛紫竺揩手並肩走在齊膝的荒草之上,心頭亦一片蕭索。

  紫竺左顧右盼,顯得驚訝之極。

  「這地方怎麼變成這樣子?」

  「據說白仙君死後,蕭立就將這地方封閉,不許下人進入,白三娘雖然間中有來打 掃,也只有打掃那座小樓而已。」

  「蕭伯母是個很難得的女人,又漂亮又溫柔。」

  「你也是。」

  「油嘴。」

  兩人談談笑笑,進入了蕭玉郎居住的那個遍是木雕的黑蜥蜴的莊院。

  紫竺目光一轉,打了一個寒噤。

  「莫非真的是蜥蜴作祟?」

  「誰知道!」

  紫竺也不敢多留,急急從那些木雕蜥蜴中走過。

  龍飛的記性實在不錯,只一次便已記穩,從容將紫竺帶到來前院。

  他們老遠就聽到了嘈雜的人聲。

  一個霹靂也似的聲音旋即響起來:「你們四面守著,小心防範。」

  龍飛聽著一笑,道:「是他。」

  紫竺道:「誰?」

  「鐵虎!」

  「那個捕頭?」

  「嗯。」龍飛舉步跨出月洞門。

  鐵虎正立在大堂石階上,他手下的捕快正四面散開。

  其中一個捕快連隨發現了龍飛和紫竺,一怔道:「龍大俠!」

  龍飛點頭道:「你們都好吧!」

  那個捕快道:「都好。」目光轉落在紫竺面上,立時露出了驚訝之色。

  龍飛沒有理會,拉著紫竺走向鐵虎。

  這時候鐵虎亦已看見,同樣驚訝的盯著紫竺。

  龍飛明白他驚訝什麼。

  紫竺也發覺了,道:「怎麼他們都這樣望著我?」

  龍飛道:「就因為那個木像。」

  紫竺的臉頰不禁一紅。

  兩人終於走上了石階,鐵虎才如夢初覺,他知道失態,收回目光,道:「這位相信 就是丁姑娘了。」

  紫竺欠身道:「鐵大人。」

  鐵虎一愕道:「是小飛教你這樣稱呼的吧!」

  龍飛笑笑截道:「我只會教人叫你老虎。」

  鐵虎大笑道:「老虎也好老鐵也好什麼都好,不要叫大人就成。」

  龍飛道:「你可是個官。」

  鐵虎道:「一個小捕頭,官什麼。」

  他連隨問道:「你追著那個紅衣怪物,不成就追到了這裡來?」

  龍飛道:「嗯。」

  「那個怪物呢?」

  「逃掉了!」龍飛回問道:「你那邊怎樣?」

  「沒什麼,只是那個蕭若愚始終昏迷不醒!」

  「現在人人呢?」

  「在堂中。」

  堂中這時候有哭聲傳出來。

  三人慌忙奔進去。

         ※   ※   ※   ※   



  蕭若愚被放在堂中那張八仙桌之上,雙目緊閉,一個身子直挺挺的,一動也不動。

  八仙桌的一側地上,放著載蕭玉郎那副棺材。

  棺蓋未蓋上,蕭玉郎仰臥在棺中,口角溢血,臉龐紙白。

  白三娘就坐在蕭玉郎與蕭若愚之間的一張椅子之上,正伏在桌旁痛哭。

  龍飛三人這才放下心。

  鐵虎吁了一口氣,道:「我還以為又有什麼事發生。」

  龍飛目光一落,道:「她看著他們兄弟長大的。」

  鐵虎道:「難怪她這樣傷心。」

  紫竺卻一聲不發,怔怔的盯著大堂左側。

  一尊木像正放在那裡。

  也正是那一尊面貌與她一樣的木雕美人。

  龍飛也發覺了,問道:「是不是很相似?」

  紫竺低聲道:「嗯。」臉頰倏一紅。

  龍飛知道紫竺想起了什麼,道:「幸好就只有一雙魔手。」

  紫竺輕輕的推了龍飛肩膀一下。

  鐵虎即時道:「丁姑娘知不知道蕭玉郎雕刻這尊木像的事情?」

  他問得也算技巧的了。

  紫竺紅著臉,低聲應道:「我完全不知道。」

  鐵虎又看了那尊木像一眼,輕歎道:「魔手不愧是魔手。」

  紫竺卻轉望向對門那面照壁。

  那扇素白的屏風仍未拉回,照壁之前的東西一覽無遺。

  紫竺的目光正落在那尊作水月觀音裝束,幽然作觀水月之狀的木像之上。

  白煙繚繞,一股淡淡的檀木氣味飄浮在空氣中。

  紫竺忽然一聲輕歎道:「太像了。」

  龍飛道:「他只憑記憶,雕刻別人也那麼神似了,朝夕相對的母親,又豈會不像?」

  紫竺道:「可惜嘴巴弄壞了。」機伶伶倏的打了一個寒噤。

  那尊木像的相貌本來很慈祥,就因為嘴巴裂開了,竟彷彿要擇人而噬,變得恐怖起 來。

  鐵虎插口道:「木像是那條黑蜥蜴弄破的。」

  龍飛頷首道:「你也知道?」

  鐵虎道:「蕭立說的。」

  龍飛道:「在義莊?」

  鐵虎道:「煙散後不久,他就趕來了,聽說是從你口中知道消息的。」

  龍飛道:「不錯,我追進來這裡的時候,正遇他呼喚追尋蕭若愚。」

  鐵虎道:「哦?」

  龍飛道:「他以為那個紅衣人就是蕭若愚。」

  一頓轉問道:「蕭玉郎的事情你相信已經知道了。」

  鐵虎點頭道:「在義莊那裡,蕭立已約略跟我說過,方纔我亦已問過了一趟那位白 三娘,當時你也在場的,對於那件事,你又怎樣看?」

  龍飛道:「我實在難以相信竟然有那種事發生,但又不能不相信,在我當時的感受, 簡直就像是做了一場噩夢。」

  鐵虎道:「真的有一條黑蜥蜴從蕭玉郎的口內走出來?」

  龍飛道:「是真的。」

  鐵虎苦笑道:「難道蜥蜴也竟有魂魄,也竟會作祟報仇?」

  龍飛道:「有沒有會不會,總會有一個水落石出的。」

  鐵虎道:「嗯。」

  龍飛又問道:「你們為什麼都走來這裡?」

  鐵虎道:「是蕭立的意思。」

  龍飛道:「他現在那裡去了?」

  鐵虎道:「趕去鄰鎮找華方。」

  龍飛道:「『妙手回舂』華方?」

  鐵虎道:「正是。」

  龍飛道:「聽說那個華方乃是神醫華陀的後人。」

  鐵虎道:「是不是不得而知,但他的醫術,卻無可否認確有過人之處。」

  龍飛道:「蕭立那麼急找他,想必就為了蕭若愚。」

  鐵虎道:「他驗出蕭若愚乃是中毒昏迷。」

  龍飛道:「一被噴中就昏迷過去,怪物那口白煙有毒亦意料中事。」

  鐵虎道:「蕭立卻驗出那是唐門的『冰魄散』!」

  「冰魄散?」龍飛聳然動容,急步走向那張八仙桌。

  鐵虎紫竺不約而同的跟了上去。

  白三娘這時候已收住哭聲,抬頭看見了紫竺,當場就一呆。

  紫竺亦發覺,道:「三婆婆,還記得我嗎?」

  白三娘顫聲道:「紫竺小姐,怎麼你也來了?」

  那瞬間,她也不知想起什麼,倏的又哭了起來。

  紫竺連忙安慰道:「別哭了,若愚不會有事的。」

  白三娘搖搖頭說道:「怎會沒有事,他全身都冷冰冰的,一點兒也不像是個活人。」

  紫竺道:「蕭伯伯已去了請大夫。」

  白三娘流著淚道:「藥醫不死病,請大夫來又有什麼用?」

  紫竺道:「若愚還沒有死啊。」

  「你別騙我了。」白三娘忽然睜大了眼睛,怔怔的望著紫竺。

  她的神情顯得很奇怪。

  紫竺看見也奇怪,道:「三婆婆,你又怎樣了?」

  白三娘顫抖著道:「紫竺小姐,你千萬也要小心才好。」

  紫竺道:「為什麼?」

  白三娘擔心的道:「那支黑蜥蜴的魂魄只怕連你也下肯放過。」

  紫竺道:「我可沒有開罪他。」

  白三娘欲言又止。

  紫竺道:「三婆婆,你有話不妨跟我直說。」

  白三娘目光轉向那尊面貌與紫竺一樣的木像,道:「你知道的了,那個怪物老是帶 著你那個木像出入,你千萬小心,千萬小心啊!」

  她一再叮囑。

  紫竺總覺得白三娘神情說話有些特別,卻又瞧不出特別在那裡。

  龍飛即時一聲驚呼道:「好厲害的冰魂散!」

         ※   ※   ※   ※   



  蕭若愚的臉頰本來紅蘋果也似,可是現在卻有如白紙。

  龍飛伸手一摸,一股寒氣就從手心透上。

  蕭若愚的肌膚竟如冷如冰,彷彿給冰在雪中多時。

  鐵虎聽得驚呼,忙問道:「果真是中了冰魄散。」

  龍飛道:「據說中了冰魄散,就是這樣子。」

  鐵虎道:「你其實也不清楚。」

  龍飛道:「這種毒藥雖然曾一度名震江湖,到底是十年前的事情。」

  鐵虎點頭道:「那時候你應該尚未出道。」

  龍飛一笑道:「武功都尚未練好。」

  鐵虎道:「只是聽說過這種東西。」

  龍飛道:「但蕭立應該清楚,看來他甚至已經肯定,否則也不會去找『妙手回舂』 華方。」

  鐵虎道:「何以見得?」

  龍飛道:「以我所知,華方是唯一曾經從這種毒藥之下將人救回來的人。」

  鐵虎道:「蕭立也是這樣說。」

  龍飛微喟道:「現在就要看,他能否將華方找到來了。」

  鐵虎道:「聽他說,冰魄散雖然厲害,但仍有一天可活。」

  龍飛道:「可是八個時辰之內得不到解藥,中毒者五臟就會硬化,即使扁鵲華陀重 生,一樣回天乏術。」

  鐵虎道:「由這裡到鄰鎮,快馬來回,大概無須三個時辰。」

  龍飛道:「問題是在,華方是否在家中。」

  鐵虎仰首遠望天外,說道:「生死有命。」

  龍飛無言!

  鐵虎目光一落接問道:「聽說冰魄散乃是唐門所有。」

  龍飛道:「相信也只有唐門才能夠煉出如此霸道,如此奇怪的毒藥。」

  鐵虎道:「嗯。」

  龍飛沉吟道:「唐門弟子終年累月都是在研究毒藥,數百年下來,何止百十種,據 說他們並不像武林中的其他門派,全都致力於創造,是以日新月異,層出不窮。」

  鐵虎道:「也難怪這個門派,數百年來始終屹立不倒。」

  龍飛接道:「以我所知,這種冰魄散十年前才出現,乃唐門高手唐十三所創造的。」

  鐵虎回答道:「沒有聽過唐十一這個人。」

  龍飛道:「他已經死了十年有多。」

  鐵虎道:「哦?」

  龍飛道:「自從他死後,這種冰魄散據說亦沒有再在江湖中出現。」

  鐵虎道:「莫非已失傳。」

  龍飛道:「是也說不定。」

  鐵虎沉吟道:「現在卻竟從那個怪物的口中噴出來。」

  龍飛沉默了下去。

  鐵虎苦笑道:「從妖魔鬼怪的口中噴出死人的毒藥,豈非也頗合情理?」

  龍飛亦苦笑,一雙劍眉不知何故竟皺了起來。

  龍飛忽然問道:「唐十三是怎樣死的呢?」

  龍飛道:「死在一個高手的劍下。」

  鐵虎道:「那個高手又是誰?」

  龍飛沒有作聲,一雙劍眉皺得更緊。

  鐵虎鑒貌辨色,試探道:「莫非你認識那個高手?」

  龍飛點頭。

  鐵虎追問道:「到底是誰?」

  龍飛沉吟道:「就是我師叔。」

  紫竺一旁聽得很清楚,脫口道:「是我爹爹?」

  龍飛頷首,接道:「我只有這一個師叔。」

  紫竺的俏臉不由就一白。

  龍飛道:「唐門對於這件事,卻沒有追究。」

  鐵虎道:「想不到丁鶴一劍,竟能夠鎮住整個唐門。」

  龍飛搖頭道:「沒有人能夠鎮住唐門的。」

  鐵虎道:「哦?」

  龍飛道:「唐門弟子千百,高手輩出,用毒手法的高明,亦不是一個人所能夠防 避。」

  他一頓沉聲接道:「每一個人都有疏忽的時候。」

  鐵虎道:「如此豈非就可以輕易君臨整個武林?」龍飛道:「君臨整個武林又談何 容易?況且唐門世代傳下來的戒條之一,就是嚴禁門下弟子在江湖上胡作妄為。」

  鐵虎道:「是這樣。」

  龍飛道:「是以唐門弟子很少在江湖之上惹事生非,卻也不容人輕侮。」

  鐵虎道:「那麼他們何以又不對丁鶴採取報復行動?」

  龍飛道:「這是因為唐十三當時已被逐出唐門。」

  鐵虎道:「又是為什麼?」

  龍飛道:「據說是犯了色戒。」

  鐵虎道:「丁鶴想必亦因此殺他。」

  龍飛道:「正是。」

  鐵虎道:「唐門是必亦引以為辱,嚴禁門下弟子用他的冰魄散也就不難想像了。」

  龍飛道:「也許正如你所說。」

  鐵虎又問道:「他既然死在丁鶴劍下,那麼他用的冰魄散有沒有落在丁鶴手上呢?」

  龍飛早已料到鐵虎有此一問,但他仍然不禁一呆,半晌,才鄭重的說道:「這件事 情我並不清楚。」

  紫竺道:「我也沒有聽爹爹說過。」

  這一次,到鐵虎沉默了!

  龍飛、紫竺看得出他在懷疑。

  他也事實在懷疑,幹他這一行的人,疑心本來就比一般人來得重!

  重很多!

  龍飛、紫竺卻只有苦笑。

  事實他們也都在懷疑。

  也就在這峒時候,他們聽到了一聲呻吟。

  三個人都齊皆一怔,白三娘當然也沒有例外,四個人,八支眼,不約而同,一齊落 在蕭若愚的面上。

  蕭若愚的臉頰亦赫然已沒有方纔那麼蒼白!

  鐵虎脫口道:「怎會這樣子?」

  紫竺說道:「他中的也訐並不是冰魄散。」

  鐵虎道:「天下間難道有第二種毒藥,中毒後與冰魄散相似?」

  紫竺道:「也許有。」

  她也希望真的有。

  鐵虎不覺點頭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就是有也不奇怪,只是這麼巧。」

  龍飛忽然道:「蕭立的判斷,應該不會錯誤的。」

  鐵虎道:「但他剛死了一個兒子,唯一的兒子又變成這樣子,悲痛之下,就判斷錯 誤也並非完全沒有可能。」

  龍飛道:「站在我的立場,也希望他是判斷錯誤。」

  鐵虎笑笑。

  龍飛接道:「那也許真的並不是冰魄散,不過有一點,我們也得兼顧。」

  鐵虎道:「那一點?」

  龍飛道:「蕭若愚乃是一個白癡。」

  鐵虎道:「白癡也是血肉之軀啊。」

  龍飛道:「但他的反應卻比較一般人遲鈍,而且他在蕭立的督促下,經年累月苦練, 內外功兼修,可以肯定已成了高手中的高手。」

  鐵虎不由得點頭,他並沒有忘記在義莊中,一個照面就被蕭若愚奪去手中的鐵鏈。

  龍飛道:「倘若他不是一個白癡,方纔我要將他制住,絕對不會那麼容易。」

  鐵虎道:「那是說,冰魄散對他不起作用。」

  龍飛道:「並不是不起作用,而是他內功一強,雖則昏迷當中,真氣也許仍然不停 在身體內流竄,這時候,或者已將毒氣驅散。」

  鐵虎道:「有這種可能?」

  龍飛道:「有。」

  他微喟接道:「一個人反應遲鈍有時也會反應遲鈍的好處。」

  鐵虎道:「如此可好了。」

  話口未完,蕭若愚已悠悠醒轉。

  這個白癡又是否能夠幫助他們解開心中的團?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0:43:29

第十四章 像中人


  秋風蕭瑟,飄然從堂外吹進來兩片落葉。

  葉已枯。

  被風吹落的時候,葉的生命力亦絕。

  蕭若愚的生命力卻在這個時候完全恢復。

  他吁了一口氣,忽然在桌面上翻了一個身,颯的坐起來。

  卻還未坐穩,連眼都尚未睜開,又倒了下去,一個頭重重的撞在桌面上。

  誰也來不及將他扶住。

  「哎唷──痛死我了!」一撞之下,蕭若愚竟然叫了起來。

  眾人齊皆一樂。

  蕭若愚連隨一雙手抱住腦袋,又坐起身來,張開了眼睛。

  白三娘再也忍不住,脫口呼道:「謝天謝地。」

  蕭若愚一聽呆住,問道:「謝什麼天地?」

  白三娘接道:「好了好了,二少爺你到底醒來了。」

  蕭宕愚好像現在才清楚聲音從那兒來,回頭一望,看見白三娘,傻笑道:「還以為 誰叫我,原來你啊!」

  白三娘忙問道:「二少爺,你沒有事吧?」

  蕭若愚說道:「我有什麼事,沒有事啊!」

  白三娘連聲道:「好了好了。」

  蕭若愚奇怪道:「什麼好了壞了,哎唷──」他雙手捧著臉搖了幾下,忽然道: 「三婆婆,怎麼你都走來這裡玩?」

  白三娘愕然道:「我走來那裡了?」

  蕭若愚道:「你不是時常對我說,義莊有鬼,不要去那兒,怎麼你又來?」

  敢情他以為自己仍然在義莊之內。

  白三娘苦笑道:「你又來胡說。」

  蕭若愚道:「既然來到了,就隨便坐,我介紹幾個老朋友你認識認識。」

  白三娘忙道:「二少爺,這裡可是你的家啊!」

  「嗄!」蕭若愚這時候才看清楚,一下跳了起來,怪叫道:「我怎會在這裡呢?」

  他目光一落,終於看見了龍飛,瞪眼道:「又是你!」

  龍飛正想說什麼,蕭若愚已接道:「你將我變回家不要緊,千萬不要將我變到閻王 爺那裡。」

  白三娘忙道:「二少爺,你……」

  蕭若愚道:「三婆婆你有所不知,這是妖怪,爹爹教我那幾下對他一些用也沒有。」

  白三娘連聲嚷道:「二少爺,你先聽我說……」

  蕭若愚卻在桌上跪了下來,衝著龍飛連連抱拳道:「妖大爺,妖大爺,我服了你了, 我給你叩頭,你放過我好不好?」

  他真的叩頭。

  龍飛不禁啼笑皆非。

  鐵虎不禁歎了一口氣。

  蕭若愚這才發現鐵虎,傻笑道:「鍾馗大老爺也給收服,做了他的跟班了。」

  鐵虎苦笑道:「你怎麼忘記了我是用鐵鏈,不是鍾馗大老爺。」

  蕭若愚「喔」的一聲,拍著腦袋道:「該死該死,我怎麼忘記了。」

  他連隨回望著龍飛,說道:「他又不是鍾馗,你又不是妖隆,方才叩的頭我要收回 了。」

  龍飛道:「你收回好了。」

  蕭若愚忽然又跳起來,尖叫道:「可是我怎麼會回到家裡來?」

  紫竺即時笑道:「小弟。」

  蕭若愚如遭雷殛,一下子轉過頭來,看見紫竺,立刻雀躍道:「紫竺姐妲,又見到 你了。」

  紫竺詫異的問道:「什麼時候你見過我?」

  蕭若愚道:「方纔。」

  紫竺追問道:「在那裡?」

  蕭若愚道:「在義莊,你怎麼躺在棺材裡?」

  紫竺這才明白他在說什麼,道:「你見的不過是你哥哥刻的木像。」

  她連隨手指向放在堂左側那尊大像。

  蕭若愚循望去,道:「不是一樣嗎?哥哥告訴我都是一樣的。」

  紫竺搖頭道:「怎麼會一樣呢,木像不會笑,又不會說話。」

  蕭若愚連連點頭道:「可是哥哥卻當真是你,不時的紫竺,紫竺的叫啊。」

  紫竺臉上不由一紅。

  蕭若愚接道:「你不信,我去找哥哥到來,你可以問問他是不是?」

  他目光無意一落,看見了桌旁那副棺材,看見了棺材放著的蕭玉郎,道:「怎麼哥 哥也睡在棺材之內!」

  連隨就拍手微笑道:「有趣有趣。」

  眾人聽著,齊都鼻子一酸。

  蕭若愚接道:「這可好了,不用到處去找他,哥哥,哥哥,紫竺姐姐說有話要問 你。」

  蕭若愚卻完全瞧不出來,接嚷道:「哥哥,你平日不是很多話要對紫竺姐姐說?」

  當然又沒有反應。蕭若愚動了幾下鼻翼,又道:「不成,睡著了?」

  紫竺實在再也忍不住,失聲道:「你哥哥已經死了。」

  蕭若愚一怔道:「死了又怎樣?」

  鐵虎道:「像義莊那種死人一樣。」

  蕭若愚立即跳起來,大叫道:「誰說的?」

  紫竺歎息道:「小弟,是真的。」.蕭若愚呆子一樣望著紫竺,道:「這是說,哥 哥不會再說話,再走動了?」

  紫竺黯然點頭。

  蕭若愚又問道:「紫竺姐姐,你不是騙我吧?」

  紫竺道:「姐姐又怎會騙你?」

  蕭若愚「哇」的伏倒桌上,大哭了起來,哭得很傷心。

  白三娘忍不住亦哭了。

  眾人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都怔在那裡!

  也不知過了多久,蕭若愚才收住了哭聲,在桌上坐起來,默默流淚。

  鐵虎吁了一口氣,上前兩步,放軟聲音道:「小弟弟,有幾句話想問問你!」

  蕭若愚望了鐵虎一言,道:「你是做官的,不跟你說話。」

  他真是閉上嘴色,而且閉得綮緊的。

  鐵虎苦笑,目注龍飛。

  龍飛搖頭。他知道蕭若愚也一樣不會跟自己說話的。

  白癡雖然腦筋遲鈍,但決定了的事情,就絕不會更改。

  紫竺看在眼內,柔聲道:「小弟,那麼,跟我說成不成?」

  蕭若愚卻竟不假思索,道:「成。」

  紫竺道:「那麼我問你……」

  蕭若愚瞪著鐵虎龍飛道:「姐姐,他們在這裡,會不會聽到我們說話。」

  紫竺點頭。她實在不忍欺騙蕭若愚。

  龍飛明白紫竺的心情,目注鐵虎道:「我們都出去。」

  鐵虎躊躇一下,終於舉起腳步。蕭若愚目注他們出了大堂,道:

  紫竺說道:「現在你可以放心說話了。」

  蕭若愚點頭,道:「姐姐,有件事,很奇怪,很奇怪的。」

  紫竺道:「你說啊!」

  蕭若愚搖頭道:「我實在不明白。」

  紫竺道:「不明白什麼?」

  蕭若愚的眼淚忽然又流下。

  正當此際,照壁前白仙君那尊木像倏的四分五裂,「嘩啦」的四下飛濺。

  一個人同時從中飛出!

  血紅色的衣衫,慘綠色的臉龐,一面蛇鱗,雙手亦是蛇鱗遍佈。

  「都走了。」

  正是那個怪人。

  他右手之中,此際握著一把閃亮的長刀,鋒利的長刀!

  人如箭,刀如虹。

  「呱」一聲怪叫,閃亮鋒利的長刀凌空向蕭若愚斬去。

  紫竺驚呼。

  蕭若愚卻呆然不動,淚湧如泉。

  紫竺驚呼未絕,蕭若愚的人頭已然從刀光中飛起來。

  鮮血狂飛。

  紫竺一聲怒叱,反手抓住一張椅子,奮力砸向那個怪人!

  那個怪人已經立足桌面上,「呱」的又一聲,刀一翻。

  椅子刀光中碎飛,紫竺縮手急閃,同時抄住了第二張椅子。

         ※   ※   ※   ※   



  龍飛鐵虎「嘩啦」那一聲之中已經回頭。

  一眼瞥見,兩人齊聲暴喝,不約而同反撲。

  龍飛人如天馬行空,半空中劍嗆啷出鞘,人劍化成一道飛虹,凌空向那個怪人飛射 去!

  鐵虎那倏鐵鏈亦「嘩啦」撤在手中,身形亦施展至極限。

  那個怪人對他們似乎有所避忌,未敢逗留,一刀斬碎紫竺那張椅子,雙腳便往桌上 一頓,身形疾向後倒射開去。

  紫竺看得真切,一聲嬌叱,抄住的那張椅子颯然脫手,擲向那個怪人。

  她驚怒之下,已全力出手!

  那個怪人彷彿早已料到有此一著,人在半空,猛一個觔斗,右腳正踹在擲來那張椅 子之上。

  那張椅子「叭」的被他踼得疾飛了回去,反撞向龍飛,他形藉此一踼之力,繼續向 後飛,嘩啦的撞碎右牆一扇窗戶,疾穿了出去。

  龍飛只恐紫竺有失,身形一飛,離弦箭失一樣,亦是有雲回之勢。

  他雖然目睹那張椅子迎面飛來,亦無從閃避。

  那張椅子有紫竺一擲之力,再加上那個怪人一踼之力,實是非同小可。

  龍飛也知道厲害,那剎那之間,劍「嗡」然彈出一片劍芒迎向飛來的椅子。

  「沙」一聲,那張椅子一迎上劍光,就化成粉碎。

  那剎那之間就像是變魔術一樣,整張椅子瞬眼間消失半空龍飛的身形同時落下。

  鐵虎在後面只看得魄動心驚,失聲道:「可有事?」

  龍飛道:「沒有!」身形又飛起,從怪人撞碎那道窗戶追去。

  鐵虎亦緊跟著趙窗追出去。

  蕭若愚沒有頭的屍身才跌下,跌在桌面上,他那顆人頭也正落在桌面上。

  白三娘這時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哀呼一聲,雙眼翻白,往地上就倒。

  紫竺急忙一把扶住!

  她的一張臉已經蒼白。

  有生以來,她何嘗遇過這麼殘忍,這麼恐怖的事情?

  血仍在奔流。

  鮮血!

  白癡何辜?

  蕭若愚到底知道了什麼奇怪的事情,非死不可。

  像中人到底又是什麼人!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0:44:00

第十五章 奪魄快刀


  庭院蕭條。

  怪人身形凌空飛舞,飛過海棠樹悄,舞過芭蕉葉頂,穿過院門,越牆翻屋,矯活非 常,迅速之極。

  龍飛緊追不捨!

  鐵虎亦竭盡全力在後面狂追!

  再過一道短牆,那個怪人已進入那座遍放木刻黑蜥蜴的莊院。

  身形一落,一股白煙暴起!

  龍飛後面看見,怪叫一聲,橫越一丈,掠上一旁瓦面,再一拔,在瓦面之上拔起二 丈多三丈!

  居高臨下,他看得很清楚,那個怪人並沒有在白煙中消失,也沒有化做一條黑蜥蜴, 混在院內的黑蜥蜴之中。

  他看得很清楚,那個怪人再翻過一道短牆,落在那個荒僻的後院內,旋即向那座小 樓射去,白煙雖然起,但未濃,怪人的一身紅衣更鮮明觸目。

  龍飛一聲長嘯,半空折腰,斜射向蜥蜴院。著地又拔地,穿白煙,越短牆,掠進後 院內。

  他連隨奔向那座小樓!

  後面即時傳來了鐵虎一聲大叫:「龍飛!」

  龍飛揚聲道:「在這兒。」身形卻不停。

  「嘩啦」一聲暴響,也即時在樓中傳出。

         ※   ※   ※   ※   



  小樓的門戶盡開。

  龍飛猛一聲暴喝,一劍化千鋒,人裹在劍光之中,連人帶劍,奪門而入。

  沒有襲擊。

  小樓也沒有人。

  龍飛身形不停,人劍追向嘩啦聲響之處。

  聲音他肯定是對門那邊傳來。

  轉過那扇曾經出現一個半人半蜥蜴的怪物,在吸吮著一個面貌與白仙君相若的女人, 飛揚中火焰中的那副怪畫,但後來卻又變成空白的那扇屏風,龍飛撲向對面牆壁。

  那扇屏風現在仍然一片空白,屏風後面也一樣沒有人。

  但牆壁上那個窗戶卻已經碎裂!

  「嘩啦」那一聲,毫無疑問就是這個窗戶碎裂之時所發出來。

  龍飛的身形在窗前停下。

  窗外是後院的另一面,也一樣遍地荒草,在荒草之中,有幾棵芭蕉。

  花已謝,花已殘。

  風吹綠芭蕉兩叉。

  一股難言的寂莫,難言的蕭索蘊斥其中。

  其中卻沒有人!

  那個怪人到底從那個方向逃去?

  龍飛瞧下出來,身形一縱,越過窗戶,掠入荒草之中。

  然後他獵狗一樣搜索起來。

  後面忽然又傳來了鐵虎的大叫聲。

  「龍飛!」

  「這邊!」龍飛應聲拔起了身子,掠上了小樓的瓦面。

  再一縱,竄上了屋脊。

  四顧無人,只見鐵虎,正踏著院中荒草向小樓奔來。

  鐵虎也是在周圍張望,見龍飛立在屋脊之上,急問道:「可追到那廝?」

  龍飛搖頭。

  鐵虎又問道:「是不是又化做白煙飛上天去了?」

  龍飛搖頭道:「我看見他逃進了這座小樓。」

  鐵虎道:「那麼現在呢?」

  龍飛道:「小樓後面的一扇窗戶被震碎,卻不知越窗之後那兒逃去。」

  鐵虎道:「周圍都不見?」

  龍飛道:「都不見。」

  鐵虎咬牙切齒的道:「好小子,又給他逃去了!」

  語聲方落,一聲慘叫,突然從隔壁那邊傳將過來!旋即有人嘶聲狂吼道:「丁鶴! 你真的要殺我滅口?」

  狂吼未絕,又是一聲慘叫!

  龍飛鐵虎聽得真切,齊皆聳然動容。

  鐵虎脫口呼道:「住手。」人鏈齊飛,翻過圍牆,躍下隔壁。

  龍飛身形同時從屋脊上射出,箭一樣射了過去。

         ※   ※   ※   ※   



  隔壁就是丁家。

  也就是丁鶴那個書齋坐落的那一個院落!

  慘叫聲,狂吼聲,正是從書齋之內傳出來。

  龍飛身形一落即起,人劍飛起,鐵虎嗆啷啷一抖鐵鏈,亦衝了過去。

  書齋的門戶與龍飛紫竺離開時一樣,仍然給掩上。

  龍飛劍在身前,劍光飛閃!

  那道門迎上劍光,嗤嗤嗤四分五裂!

  龍飛人劍奪門而入,未碎在劍光中的門板紙一樣飛了起來。

  那剎那他的心情實在緊張之極,也惡劣之極。

  他聽得出那狂吼的語聲絕不像丁鶴所有,卻很像在那裡聽過。

  一時間,他又想下起是在那裡。

  到底是誰狂吼丁鶴要殺人滅口?

  龍飛劍如電,人如電,目光亦如電,一射入門,已瞥見了丁鶴。

  他瞥見丁鶴的勾魂劍!

  劍已經出鞘!

  三尺三寸的長劍,狹長而尖銳,鋒利而閃亮,握在丁鶴的右手中,垂指地面,劍尖 滴血!

  鮮血!

  在他的身前,在的劍下,倒著一個紅衣人,血紅的衣衫,慘綠的肌膚,光膩的蛇鱗!

  正是那個怪人。

  刀仍在怪人手裡,刀鋒染滿了鮮血。

  他的咽喉在濺血,人已經氣絕。

  丁鶴左腰後也在流血,衣衫迸裂,肌膚外翻,一道血口斜開至脊椎骨旁邊。

  是刀口!

  這顯然他雖則一劍勾魂,洞穿怪人的咽喉,自己亦傷在怪人快刀之下?

  傷得無疑很重,但斬的並非要害,並不足致命!

  可是龍飛才衝入,丁鶴就倒下!

  他的一雙眼仍然圓睜,眼球上佈滿血絲,充滿了驚訝,也充滿慣怒!

  龍飛方纔已目睹那個怪人身形的矯活!刀法的迅速,但鐵虎也沒有走眼,他跟著進 來,目光一落,不覺脫口一聲;「『一劍勾魂』果然名不虛傳。」

  龍飛卻一聲不發,急步走過去,正準備替丁鶴封住腰後的穴道,阻止血液再外流, 可是他一走近,就發覺丁鶴的血液已停止外流。

  「奇怪?」

  他連隨又發現丁鶴腰後傷口附近的肌肉逐漸蒼白起來,不由自主的伸手摸去!

  一摸之下,龍飛面色驟變。

  一股寒氣正從他手心透上,他非常自然的一縮手,失聲道:「冰魄散!」

  鐵虎一怔,道:「什麼?」

  龍飛道:「他正中了冰魄散!」

  鐵虎道:「那兒來的冰魄散?」

  龍飛道:「只怕是來自刀上。」目光轉向怪人手中那柄刀。

  那柄刀的刀鋒幽然散發著淡綠色的寒芒。

  那種淡綠色已淡得接近白色,不在意根本就瞧不出來。

  龍飛指按刀鋒,觸指冰寒,一觸忙縮開,沉聲道:「果然在刀上!」

  鐵虎道:「這也許就是報應,他以冰魄散害人,現在自己也為冰魄散所制。」

  龍飛沒有作聲,一雙劍眉已緊鎖在一起。

  鐵虎又道:「為什麼他要這樣做?」

  龍飛忽然手指零散落地上那些酒瓶,道:「鐵兄有沒有看見這些酒瓶。」

  鐵虎道:「看見,與事情又有什麼關係?」

  龍飛道:「我追著那個紅衣怪人,不錯是追到了這邊丁家,蕭立也看見那個紅衣怪 人越牆跳了過來丁家這邊。」

  鐵虎說道:「偌,丁鶴不就是身穿紅衣?」

  龍飛道:「可是紫竺與我進來書齋的時候,他已經醉倒地上。」

  鐵虎又道:「那是他故意醉給你們看的。」

  龍飛道:「在那麼短的時間之內,他怎能喝得下這麼多瓶酒。」

  鐵虎道:「喝一瓶,倒一瓶難道下成嗎?」

  龍飛道:「當時他的確已經爛醉如泥了。」鐵虎笑笑道:「有些人一瓶酒喝下就支 持不住,變成滾地葫蘆了。」

  龍飛閉上嘴巴。

  鐵虎接道:「冰魄散創自唐十三,唐十三卻死在丁鶴劍下,那麼冰魄散落在丁鶴手 上,並不是沒有可能的事。」

  龍飛歎了一口氣。

  鐵虎又道:「蕭若愚不會下認識丁鶴的。」

  龍飛道:「嗯。」

  鐵虎道:「丁鶴卻相信他也意料不到蕭若愚竟會在義莊內玩耍,發現了他裝神扮鬼 的秘密。」

  龍飛道:「嗯。」

  鐵虎道:「鄰家的丁伯伯竟然會裝神扮鬼,在蕭若愚這個白癡來說,是不是很奇 怪?」

  龍飛道:「應該是。」

  鐵虎道:「丁伯伯既然可以裝神扮鬼嚇人,他當然也可以才是,所以他當時就有, 為什麼他不可以裝神扮鬼嚇人這一句話。」

  龍飛不能不承認鐵虎分析得實在很有道理。

  鐵虎接道:「也就在這個時候,丁鶴已經到來,他一心想看看自己昨夜的所為有什 麼效果,卻聽到了蕭若愚那番說話,知道他的秘密被蕭若愚無意發現,於是就施放冰魄 散,暗算蕭若愚以圖滅口!」

  龍飛道:「說下去。」

  鐵虎道:「到被你窮追不捨,於是就先入蕭家莊引開你的注意,再溜返書齋假裝醉 酒。」

  他一頓接著道:「可是他仍然放心不下!」

  龍飛道:「你是說那些冰魄散的效果嗎?」

  鐵虎道:「冰魄散並非他自己的東西,能否毒殺蕭若愚在他實在是一個問題,而他 卻又分身不下,於是暗中早已通知了他的手下,也就是現在倒在他劍下這個紅衣人前去 一看究竟。」

  龍飛並沒有插口。

  鐵虎又道:「他這個手下趕到了義莊,卻發覺蕭立已經先一步趕到,而且驗出蕭若 愚乃中了冰魄散,去找『妙手回舂』華方,及聽蕭立叫我們將蕭若愚送回家來,正中下 懷,於是就先行偷入蕭家莊,藏身木像內,出其下意,格殺蕭若愚,逃回來這邊。」

  龍飛道:「好像這樣的一個得力助手,殺了豈不是可惜得很?」

  鐵虎道:「不殺卻會洩漏自己的秘密,權衡輕重,利用的價值既然也已沒有,此時 不殺,更待何時?」

  一頓又說道:「他這個手下萬料下到他竟然會殺人滅口,冷下提防,就被他一劍刺 中咽喉,可是他這個手下到底武功高強,臨死仍然回砍他一刀!」

  龍飛又不作聲。

  鐵虎冷笑道:「他惟恐蕭若愚不死,利刀之上再加冰魄散,結果自己也傷在這張刀 與那些冰魄散之下,豈非就是報應了。」

  龍飛仍不作聲。

  鐵虎一臉得色,仰天接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雖然是一句老話,卻永遠合 用的。」

  龍飛終開口道:「鐵兄似乎疏忽了一件事。」

  鐵虎道:「什麼事?」

  龍飛道:「我這位師叔何以被稱『一劍勾魂』!」

  鐵虎道:「這相信就是因為他出手毒辣,一劍便要人性命了。」

  龍飛道:「不錯,在他的劍下從無活口!」

  鐵虎道:「若不是如此手辣心狠,又怎會做出這種事情?」

  龍飛道:「既然一劍勾魂,這個所謂他的手下,若被他一劍刺中咽喉之後,又焉有 能力回砍他一刀?」

  鐵虎道:「龍兄也疏忽了一件事。」

  龍飛道:「你是說,我師叔喝了那麼多酒。」

  鐵虎道:「一個人醉酒之下,出手難免就沒有平日那麼準確。」

  龍飛道:「傷口可是在腰後。」

  鐵虎道:「他一劍刺中對方咽喉,自然就以為對方必死,拔劍轉身,準備將劍入鞘, 亦是很自然的舉動。」

  龍飛微喟道:「但亦有可能,是那個怪人突來暗算,一刀砍在我師叔腰後,我師叔 負傷之下,才反手一劍穿透了他的咽喉。」

  鐵虎歎息道:「龍兄的心情,我非常明白,丁鶴不管怎樣,畢竟還是龍兄的師叔。」

  龍飛苦笑。

  鐵虎接道:「可是那句話龍兄也聽到了。」

  龍飛苦笑。

  鐵虎道:「那句話,總不成是對我們說的。」

  龍飛道:「是也未可知。」

  鐵虎冷笑道:「他既然認識丁鶴,當然不會不清楚丁鶴的手段,明知丁鶴劍下從無 活口,一劍勾魂,還要冒險去砍丁鶴一刀,目的只是在讓我們聽到那句話,使我們在懷 疑丁鶴,有沒有這種道理?」

  龍飛無言。

  鐵虎沉聲道:「從方才欲殺蕭若愚那一刀,與及那個人身形的迅速矯活看來,他的 武功只怕絕不在你之下。」

  龍飛道:「應該是。」

  鐵虎道:「以他的武功,是否用得著如此冒險嫁禍丁鶴,賠上自己的性命?」

  龍飛實在說不過鐵虎,因為鐵虎的說話實在很有道理。

  他歎了一口氣,將丁鶴抱起來,在旁邊那張竹榻放下,道:「要證明這件事很容 易。」

  鐵虎道:「等丁鶴醒來?」

  龍飛道:「嗯。」

  鐵虎問道:「你以為他還有多少分生機!」

  龍飛道:「蕭若愚的內功未必比得上他。」

  「你是說,蕭若愚能夠不為冰魄散所傷,丁鶴也應該能夠?」

  龍飛道:「不錯。」

  他說得雖然肯定;心裡其實也不大清楚。

  丁鶴的面色這時候亦已蒼白了起來,傷口附近的肌肉更是死魚肉般,龍飛將他抱起 來的時候,那種感覺與抱著一個死人並沒有分別。

  龍飛方才也接觸過蕭若愚,兩個人比較,丁鶴顯然就嚴重得多。

  鐵虎也瞧出來了,上前伸手往丁鶴的額角探了探,道:「蕭若愚雖然也中了冰魄散 的毒,情況並沒有這樣惡劣。」

  龍飛道:「並沒有。」

  「你當然知道原因何在。」

  「嗯。」

  「蕭若愚只是被冰魄散噴中,他卻是被冰魄散直接進入血肉之內!」

  「但無論如何,他仍然未死,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就還有復原的希望。」

  「哦。」

  「藥醫不死病。」

  「妙手回春華方?」

  「蕭立豈非正前去找他來。」

  「他本是為了自己的兒子奔波,現在卻變了為殺子的仇人,造化弄人,果真至此?」 鐵虎實在想笑,卻又笑下出來!

  龍飛搖頭道:「在未能夠完全證實之前,鐵兄還是不要太武斷。」

  鐵虎一怔,大笑道:「龍兄,鐵某是怎樣的人,現在你還未清楚麼?」龍飛一笑。

  鐵虎笑接道:「做我這種工作的人,本來就是以證據為重。」

  他的笑容忽然一斂,道:「但是到目前為止,一切對於你這位師叔很下利。」

  龍飛道:「這若是怪人先動手,殺他也只是自衛殺人。」

  鐵虎道:「若是這怪人先動手,你這位師叔自然就是無辜的。」

  龍飛道:「到底怎樣很快就會有一個清楚明白。」

  鐵虎道:「蕭立未必找得到華方。」

  龍飛微喟道:「好像他那樣一個名醫,每日要應付的病人固然不少,要找他出診的 病人是必也是很多,找不到那也不奇怪。」

  鐵虎道:「倘若真的是找不到,或者回來已不是時候,以你看,你這位師叔,是否 還能夠生存下去?」

  龍飛沉吟了一會,皺眉道:「以他現在的情形看來,那種冰魄散的毒性實在是厲害 得很,找下到華方的話,我師叔這條生命,只怕丟定了。」

  鐵虎哮喃道:「這樣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龍飛淡然一笑,道:「鐵兄始終是那種觀念。」

  鐵虎說道:「要改變我的觀念也不困難只要找出證據,證明他並非殺人滅口。」

  龍飛歎息道:「找實在想下出他有什麼理由這樣做。」

  鐵虎道:「你又不提他肚子裡的蛔蟲,又怎會知道他的心事?」

  龍飛道:「這樣做對他實在也沒有好處。」

  鐵虎道:「若是你能夠看得出來,就不是好處的了。」

  龍飛一再歎息,道:「憑他的武功,如果真的與蕭立有仇,盡可以找蕭立當面解 決。」

  鐵虎說道:「或者他知道並非蕭立之敵。」

  龍飛道:「縱然如此,也沒有理由遷怒了蕭立的兒子。」

  鐵虎道:「焉知他與蕭立之間結下了什麼仇怨。」

  龍飛沉默了下去。

  蕭立與丁鶴之間,由親密變成生疏,甚至於不相往來,是鐵一般的事實。

  白仙君三年前死亡,蕭立甚至也下通知丁鶴一聲,這也是事實。

  從種種跡象看來,兩人之間的友情,毫無疑問,早已終結。

  一雙曾經出生入死,聯袂闖蕩江湖的朋友變成這樣,當然不會沒有原因。

  到底是什麼原因?

  龍飛雖然不知道,但也想得到,其中一定發生了一件很嚴重的事情,兩人之一的所 為是必令對力很反感,很憤怒,乃至於不惜斷絕來往。

  錯在蕭立抑或丁鶴?

  主動與丁鶴疏遠的顯然就是蕭立,莫非就錯在丁鶴?

  丁鶴到底做出了什麼對不起蕭立的事情?

  白仙君!是否因為白仙君?

  龍飛忽然想到白仙君,一種很奇怪的念頭連隨在他的腦海中浮上來。

  不成丁鶴師叔竟染指那位生死之交的妻子?

  丁鶴師叔怎會是這種人?

  龍飛卻又想不出第二個更為合理的原因。

  事賞,的確是有這種跡象。

  龍飛從來都沒有現在這樣傷腦筋。

  鐵虎也發覺他神態有異,盯穩了龍飛,似乎想從他的神態瞧出龍飛的心意。

  他當然瞧不出來。

  因為他雖然辦案經驗豐富,明察秋毫,並沒有一雙魔眼。

  龍飛卻沒有在意。

  在這片刻裡,他的心目中根本沒有鐵虎這個人的存在。

  他忽然苦笑了一下。

  鐵虎立即道:「看來你也不是完全不知情。」

  龍飛道:「不知道還好。」

  鐵虎追問道:「你到底知道什麼?」

  龍飛道:「現在還不是說的時候。」

  鐵虎瞪眼道:「你知否知情不報,是什麼罪名?」

  龍飛拂手道:「少在我面前來這一套吧。」

  鐵虎道:「你不說我其實也沒有辦法,總不成打你八十大板。」

  龍飛道:「事直上我知道得並不多,也仍未想通。」

  鐵虎道:「說出來聽聽,或者我想得通。」

  龍飛道:「在未能夠確實之前,這件事我還是暫時保留。」

  鐵虎道:「什麼時候你也變成這樣子婆媽。」

  龍飛道:「這關係兩個人的名譽。」

  鐵虎仍不肯罷休,道:「我又不是什麼人,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個性,我這個 人的嘴巴向來很密。」

  龍飛搖頭道:「如果是事實,我定會說的,你心急什麼?」

  鐵虎頓足道:「真拿你沒有辦法。」

  龍飛目光一轉,說道:「現在我們應該先弄清楚,倒在地上這個人到底是什麼人?」

  鐵虎一怔道:「我險些忘了這一件事。」

  他連隨蹲下身子,仔細的打量起那個人來。

  慘綠的臉龐,恐怖的蛇鱗。

  鐵虎打了一個寒噤,道:「人怎會這樣子?」

  龍飛道:「戴上面具手套就會這樣子了。」

  他亦蹲下了身子。

  鐵虎詫異道:「你怎知道他是戴上了面具手套?」

  這個人的疑問實在重。

  龍飛歎息道:「我只是懷疑而已。」

  鐵虎也知道自己實在重了些,苦笑道:「你也莫怪我,天生我就是這樣多疑。」

  龍飛道:「所以你不做捕吏,實在是那一行的損失。」

  鐵虎道:「幸好我就是幹那一行。」

  龍飛目光轉回那個怪人的面上,道:「到底是不是面具手套,立即就會知道了。」

  他一雙手連隨落在那個怪人的面上。

  鐵虎看在眼內,道:「我現在實在有些佩服你了。」

  語聲未落,龍飛已將怪人那張滿佈蛇鱗,慘綠色的臉龐緩緩的揭起來。

  鐵虎看著興舊的嚷道:「果然是一張面具。」

  龍飛那剎那卻如遭雷殛,整個人呆住在那裡,目光亦凝結,眼瞳中充滿疑惑。

  那張怪臉之下事賞是另有一張臉龐。

  不是慘綠色,也沒有蛇鱗,完全是一張正常人的臉龐。

  這張臉龐在他絕不陌生。

  他認識這個人!

  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司馬怒。

  「快刀」司馬怒!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0:44:34

第十六章 謎


  秋風吹入了書齋。

  秋後雖然就冬來,但這個時候的秋風並不冷。

  龍飛給這陣風一吹,卻由心寒了出來,混身的血液也彷彿在凝結!

  怎會是司馬怒?

  龍飛實在奇怪之極。

  鐵虎連隨拿起了司馬怒的左手,將衣袖捲起來。

  鱗片只長到腕上三寸。

  鐵虎手一揭一剝,就剝下了一支手套來,他更加興奮,連聲道:「假的,都是假 的。」

  龍飛不作聲。

  那支手套與那頭面具一樣,很精緻,很柔軟,緊貼著原來肌膚,即使是近在咫尺, 也不容易瞧出來。

  鐵虎反覆細看了幾遍,才將那支手套放下,轉將那張面具拿起來,亦細看了幾遍。

  然後他歎了一口氣,道:「巧奪天工,不知又是出自那位名匠之手。」

  龍飛仍然默不作聲,始終盯著司馬怒的臉龐,彷彿要瞧進司馬怒的腦海深處,找出 他真正的意圖來。

  他當然也瞧不出來。

  因為他同樣也沒有一雙魔眼。

  司馬怒雙目圓睜,似乎死不甘心,但眼神呆滯之極。

  死人的眼神也根本就沒有所謂呆滯不呆滯的了。

  他非獨眼神呆滯,面容亦呆板之極,既沒有痛苦,也沒有任何表情,簡直像白癡一 樣。

  莫非他就是白癡一樣,木然瞪著丁鶴那一劍刺入自己的咽喉,就像蕭若愚在義莊那 兒由得龍飛將他的穴道封閉?

  蕭若愚毫無疑問是一個白癡。

  司馬怒卻毫無疑問絕對不是。

  可是這白癡一樣的眼神,白癡一樣的面容,又能夠告訴龍飛什麼?

  這時候的龍飛,亦有若白癡一樣了。

         ※   ※   ※   ※   



  風吹蕭索。

  龍飛陷入沉思之中。

  鐵虎終於察覺到了,脫口喚道:「龍兄。」

  龍飛沒有反應。

  鐵虎振亢呼道:「龍兄。」

  他平日打慣了官腔,嗓門當然是不小,振亢一呼,簡直有若半空響了一個悶雷。

  龍飛彷如夢中驚醒,失聲道:「什麼事?」

  鐵虎道:「我正要問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龍飛歎了一口氣,搖搖頭道:「沒有事。」

  鐵虎道:「方纔你就像見鬼一樣,倒給我嚇了一跳。」

  龍飛歎氣道:「事情確是越來越複雜了。」

  鐵虎心念一動,道:「你莫非認識這個人?」

  龍飛點頭。

  鐵虎道:「他是誰?」

  龍飛道:「司馬怒。」

  「快刀司馬怒?」

  「正是。」

  「怪不得凌空一刀,飛取蕭若愚首級,如此凌厲,如此準確。」

  龍飛又沉默了下去。

  鐵虎喟然接道:「快刀奪魄,果然名不虛傳。」

  龍飛淡然一笑!

  鐵虎忽然省起了一件事,道:「聽說他約了你在斷腸坡決鬥?」

  「這是事實。」龍飛反問道:「你也知道這件事?」

  鐵虎道:「那是江湖上的朋友,傳來的消息。」

  一頓接著道:「卻是不知道正確的日期。」

  龍飛道:「在前天。」

  鐵虎道:「他可有依約前去?」

  龍飛道:「有。」

  「結果如何?」

  「我幸勝他半招。」

  「你小子就是謙虛,依我看,你準是將他打得落荒而逃。」

  「落荒而逃的是我。」

  「這必是他不服輸,纏著你拚命,你既不想殺他,又不想令他太難堪。」

  鐵虎這個人的腦筋有時候就是如此靈活。

  鐵虎淡然一笑。

  鐵虎連隨就一呆,道:「這真是奇哉怪也。」

  龍飛道:「他沒有理由跟我那位師叔合作的,是不是?」

  鐵虎說道:「這在他也許認為是兩回事。」

  龍飛道:「這件事你也許想得通,我就想不通了。」

  鐵虎苦笑。

  現在他何曾不是腦袋之內塞了幾斤砂一樣,一竅不通。

  龍飛又歎了一口氣,手落在司馬怒雙眼的眼蓋之上,一抹,將司馬怒的眼蓋抹下來!

  也就在那剎那之間,他整個身子猛一震。

  然後他就像獵犬一樣,鼻子不停的抽動起來!

  鐵虎看見奇怪,問道:「你在嗅什麼呢?」

  龍飛沒有作聲,鼻子幾乎觸及司馬怒的衣衫。

  鐵虎一個鼻子不由也抽動起來。

  他嗅了一會,除了血腥味,並沒有嗅到什麼。

  龍飛即時目光一轉,道:「你嗅到了什麼?」

  鐵虎道:「血腥味。」

  龍飛道:「此外呢?」

  鐵虎道:「沒有了。」

  龍飛道:「嗯。」

  鐵虎道:「除了血腥味,難道你還嗅到了什麼?」

  龍飛搖頭。

  鐵虎道:「這是說,我的鼻子並沒有問題。」

  龍飛道:「我們的鼻子都沒有問題,有問題的只是司馬怒。」

  鐵虎不明白。

  龍飛突然斬釘截鐵的道:「司馬怒並不是殺蕭若愚的人。」

  鐵虎更奇怪,道:「你莫非是說,他並不是我們方才追拿的那個紅衣人?」

  龍飛道:「應該不是。」

  鐵虎一怔,道:「應該?你又憑什麼這樣肯定他不是?」

  龍飛緩緩的站起身子。

  鐵虎跟著站起來,一雙眼睛一瞬也不一瞬的盯在龍飛面上!

  龍飛眼望窗外忽問道:「那個紅衣人是怎樣出現的?」

  鐵虎道:「他藏身那尊水月觀音的木像內,突然震碎木像飛出來殺人。」

  龍飛又問道:「那尊木像你可知是用什麼木材雕刻出來?」

  鐵虎不假思索,道:「檀木。」

  蕭立已跟他說過在早上發生的怪事,所以在安置好蕭若愚之後,他除了檢驗蕭玉郎 的屍體外,也曾走到尊木像的面前,仔細檢驗了一遍。

  若非是別人的屋子,他當時說不定就會將那尊木像搬下來,研究一下那條黑蜥蜴如 何藏在木像的口內。

  也可惜他沒有這樣做,否則他必定發現有人藏身在木像內。

  卻也幸虧他沒有那樣做,否則必定第一個死在刀下。

         ※   ※   ※   ※   



  「檀木」兩個字出口,鐵虎就一怔。

  龍飛盯著他,道:「你現在總該明白的了。」

  鐵虎點頭,道:「一個人藏在檀木中那麼久,衣衫與身上總該有些檀木的氣味才 對。」

  龍飛道:「我們在司馬怒的身上卻嗅不到檀香的氣味。」

  「不錯不錯。」鐵虎忽然笑道:「我明白了。」

  他又明白了什麼?

  龍飛盯穩了鐵虎!

  鐵虎旋即打了一個哈哈,道:「好一條連環計,丁鶴呀丁鶴,你也可謂老謀深算 了。」

  這一次輪到龍飛怔住。

  鐵虎笑接道:「殺人的是丁鶴,不是司馬怒。」

  龍飛道:「哦?」

  鐵虎道:「丁鶴知道你我都在那邊,恐防一時間擺脫不了,所以預先安排司馬怒這 個人,穿著相同的衣服,準備必要時由司馬怒引開我們的注意,好教他從容開脫。」

  龍飛歎了一口氣。

  鐵虎還有說話:「及至他發覺我們都追他不到,心念又一轉,索性來一個殺人滅口, 也藉此嫁禍於司馬怒,誰知道弄巧反拙,一個不小心,自己也挨了一刀。」

  龍飛又歎了一口氣,道:「你想清楚再跟我說。」

  鐵虎一呆。

  龍飛歎著氣接道:「時間不配合,是一個問題,醉酒也是一個問題,你若是仍然有 懷疑,不妨過去嗅嗅丁鶴的身上是否有檀木氣味。」

  鐵虎真的走過去嗅嗅。

  嗅得很仔細。

  到他將頭抬起來,神情已有如傻瓜一樣。

  龍飛笑問道:「噢到了檀木氣味沒有呢?」

  鐵虎搖頭苦笑,道:「我現在真的給這件事弄糊塗了。」

  龍飛的笑也是苦笑,道:「糊塗的並不是你一個人。」

  鐵虎忽然道:「小龍,你一向是一個聰明人。」

  龍飛道:「你一向也是的。」

  鐵虎道:「比你仍然差一籌。」

  龍飛奇怪道:「什麼時候你變得這樣謙虛了。」

  鐵虎道:「現在。」

  龍飛道:「你就是不謙虛,這件事我也是不會就這樣罷手,繼續傷腦筋,窮追究竟 的。」

  鐵虎歎息道:「我從來都沒有遇到這麼奇怪的事情。」

  龍飛道:「你以為我就不是。」

  鐵虎只有歎息。

  鐵虎又呆在那裡。

  司馬怒怎會在這裡出現?

  他若非同謀,怎會穿上這種紅衣服?怎會戴上那張面具?那對手套?

  為什麼他要刀斬丁鶴,莫非就真如鐵虎所說,是丁鶴拔劍殺他滅口在先,他臨死反 斬丁鶴一刀,丁鶴一個不神,又醉酒之下,以至司馬怒仍然有反擊的餘力,傷在司馬怒 刀下?

  司馬怒狂呼丁鶴殺人滅口,難道就真的一如所說?

  丁鶴又為何那樣做?

  若是以檀木氣味為憑,殺人的就既非司馬怒,也非丁鶴,難道還有第三者嗎?

  這個第三者又是誰?

  莫非藏身木像之中,不一定染有檀木氣味?

  連這一點龍飛都已不敢肯定了。

  謎!

  不可解的謎!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0:59:22

第十七章 地道


  秋風仍然是那麼肅索。

  龍飛心頭的寒意更加重了。

  他仔細的將這雨天發生的事情重新思量了一遍又一遍。

  可是一些結果也沒有。

  鐵虎呆呆的在旁邊望著龍飛,也在想,當然也同樣沒有結果!

  他知道的事情本來就沒龍飛那麼多!

  也不知過了多久,龍飛的眼睛才見轉動,目光落在書齋左側那扇屏風之上。

  月夜,孤松,一鶴飛來。

  一股難言的孤獨幽然從屏風上那幅畫散發出來。

  丁鶴昨夜就是在這屏風之旁,幽靈般出現。

  龍飛倏的舉步向那扇屏風走過去。

  一個奇怪念頭在他腦海中浮現出來。

         ※   ※   ※   ※   



  屏風後什麼也沒有!

  龍飛緩步踱了一個圈,忽然在屏風後面伏下,以劍柄敲擊地面。

  一下又一下。

  鐵虎已跟了過來,奇怪的望著龍飛。

  他實在不明白!

  忽然──

  「空的。」龍飛一聲呻吟!

  鐵虎脫口道:「你在說什麼?」

  龍飛呻吟著道:「這下面是空的。」

  鐵虎道:「有什麼關係?」

  龍飛道:「下面可能有一條地道。」

  「地道?」鐵虎一怔!

  龍飛也不多說,一翻腕,劍尖向下刺落。

  劍刺入一塊方磚正中,緩緩的深入,猛一快,一下子直沒入柄!

  龍飛目光一閃,連隨拔劍,四塊方磚亦給他那支劍帶了起來。

  那四塊方磚竟然是嵌在一塊木板上!

  龍飛右手抽劍,左手捏住了木板的一角,將整塊木板揭起來。

  下面是一個地洞,一行石階斜斜的往下伸展!

  到底是通往什麼地方?

  鐵虎只瞧得目瞪口呆。

  龍飛即時放開捏著木板的手,道:「我們下去看看怎樣?」

  鐵虎一愕道:「好。」

  龍飛連隨移步踏下去!

  堅直的石階,十二級,石階不是平地,一條地道向前伸展。

  黑暗的地道,令人嗅來不舒服的泥土氣味,龍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劍在前,腳步 接向前跨出兩步!

  鐵虎後面亦步亦趨,忍不住問道:「這條地道到底通往什麼地方?」

  龍飛心中已有數,卻沒有說出來,淡然道:「你就是這樣子心急。」

  鐵虎問道:「到了盡頭就清楚,是不是?」

  龍飛道:「還用問?」

  鐵虎道:「你那些火摺子呢?」

  話口未完,一個火摺子已在龍飛手中亮起來。

  火光驅散了黑暗,照亮了地道。

  那是一條完全用人工開出來的地道,四面都砌上完整的石塊,砌得非常整齊。

  雖然並不怎樣寬闊,這條地道所化費的人力財力,可以肯定,也頗鉅大。

  石壁上都長滿了厚厚的青苔,這條地道顯然已有相當日子。

  每隔兩丈,石壁左右就交替嵌著一盞石燈座。

  燈座上竟然還有燈油,卻已經完全變色。

  鐵虎行走間,忍不住又問道:「是誰在這裡開了這條地道?」

  龍飛道:「你怎麼問我?」

  鐵虎苦笑!

  龍飛腳步不停,步伐始終如一,心情卻越來越沉重。

  一步比一步沉重。

         ※   ※   ※   ※   



  地道並不怎樣長,那個火摺子尚未燒盡,在他們的眼睛又出現了一道石階!

  一樣的石階,十二級。

  龍飛拾級而上,左手一揮,熄了火摺子,接住往上一推。

  依呀的一聲,給他推開了一道進口那道一樣的暗門。

  四塊方磚,嵌在一塊木板之上,他們從這道暗門出來,就置身一座小樓之中。

  精緻的小樓,一切在他們,都絕不陌生。

  這座小樓也就是蕭家莊那個荒廢的院子中的那座小樓!

  也就是白仙君以前住的地方。

  龍飛目光一轉,劍「叮」的入鞘,橫移兩步,在一張椅子坐下,呆若木雞。

  鐵虎跟著從石級上來,看見這座小樓,立刻就笑開臉龐。

  笑得很開心,就像突然發現家裡的老母雞突然生下了一顆大雞蛋。

  而且還是金雞蛋。

  他負手在樓中踱了兩圈,忍不住地打了兩個哈哈,說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龍飛卻只有歎息!

  他雖然已推測到地道的出口必然在這座小樓之內,可是仍存著一絲希望。

  這一絲希望現在都已滅絕!

  昨夜突然出現的那個藍衣人就是丁鶴。

  那道暗門在他偷窺的那扇窗戶的另一側,在他的視線之外,所以丁鶴的出現,在他 有突然的感覺。事實丁鶴並不會隱身,只是從地道出來。

  地道與那邊書齋相連,出口在那扇屏風之後,也所以丁鶴本來下在書齋之中,卻能 夠突然幽靈一樣地出現在屏風之旁。

  龍飛連隨又省起丁鶴昨夜一見白仙君,衝口而出的那句話。

  他們之間莫非……

  龍飛心頭一陣刺痛。

  丁鶴是他的師叔,是他未來的岳父,也是他有生以來除了授業恩師之外,最尊敬的 長輩!他實在難以想像,丁鶴竟然會做出這種染指朋友妻子的事情。

  這難道就是他們交惡的原因?

  龍飛歎息在心中!

  但,丁鶴為什麼昨夜到來?

  蕭若愚何以作白仙君裝束?

  丁鶴那支手指又斷在何人手下?

  那之後又發生什麼事情?

  黑蜥蜴的出現,到底是人為?抑或是在蕭立槍下那條蜥蜴的冤魂作祟?

  龍飛忽然發覺,所有人都顯然有些失常!

  蕭若愚雖然是個白癡也沒有例外!

  司馬怒更就不在話下!

  至於蕭玉郎男扮女裝,化成母親一樣與丁鶴相見,更就是接近瘋狂的舉動。

  難道真的是那一條黑蜥蜴的冤魂在作祟?

  龍飛不禁又有一種感覺!

  感覺他也有些失常了。

  鐵虎卻沒有這種感覺,又打了一個哈哈,道:「什麼黑蜥蜴作祟?完全是丁鶴在弄 鬼。」

  龍飛不置議。

  鐵虎接道:「昨夜那些人突然失蹤,其實是由地道離開。」

  他旋即問道:「你知否丁鶴為什麼要開設那條地道?」

  龍飛沒有回答他!

  鐵虎又說道:「你方纔的說話我現在總算明白了。」

  龍飛道:「哦?」

  鐵虎沉聲道:「那的確關係兩個人的名譽。」

  龍飛歎了一口氣。

  鐵虎目光一掃,道:「這座小樓本來是白仙君居住的地方,在這座小樓底下,卻有 一條地道與隔壁丁鶴的書齋相通,你說這暗示什麼?」

  龍飛道:「以你看?」

  鐵虎道:「丁鶴與白仙君之間可能有私情。」

  龍飛並沒有分辨,因為其實他也在這樣懷疑。

  鐵虎又嘟喃道:「蕭立並不是一個傻瓜。」

  龍飛道:「事賞也不像。」1鐵虎道:「紙包不住火,蕭立是必知道了,所以才日 漸疏遠丁鶴。」

  龍飛道:「似乎就是這樣了。」

  鐵虎接道:「丁鶴卻唸唸下忘白仙君,由妒生恨,但又懾於蕭立追命三槍,不敢明 來,至白仙君一死,一腔憤恨就落在蕭玉郎兄弟身上。」

  龍飛道:「他應該找蕭立才合理。」

  鐵虎道:「懦夫到底是懦夫,又豈敢面對現實。」

  龍飛面色一沉,道:「蕭玉郎兄弟卻也是白仙君的兒子,愛屋及烏,他沒有理由下 得了這種辣手。」

  鐵虎道:「但除了如此,他還有什麼能夠打擊蕭立?」

  他冷冷接道:「老年喪子,已經是人間慘事,何況一死就兩個,你也看到了,蕭立 不是已傷心欲絕?」

  龍飛無言!

  鐵虎道:「還有什麼報復毒辣過這種報復?」

  龍飛一聲歎息!

  鐵虎又說道:「無毒不丈夫,好一個丁鶴,也虧他做得出來。」

  龍飛歎息道:「以我師叔的武功,要殺蕭立也許還不成,但殺蕭玉郎這兩兄弟,應 該是迎刃有餘。」

  鐵虎道:「應該是。」

  龍飛道:「如此又何須裝神扮鬼!」

  鐵虎道:「他裝神扮鬼,目的並非在殺蕭玉郎兄弟這麼簡單,乃藉此崩潰蕭立的精 神,以便一劍勾掉蕭立的魂魄。」

  龍飛歎息道:「這也有道理。」

  鐵虎道:「他惟恐仍然對付不了蕭立,找來司馬怒這個助手。」

  龍飛道:「司馬怒與我……」

  鐵虎截口道:「你是你,丁鶴是丁鶴,在司馬怒來說,這是兩件事情。」

  龍飛道:「司馬怒好歹也是一條漢子,怎肯應承他做這種事?」

  鐵虎道:「他當然有辦法打動司馬怒的心,譬如用珠寶,甚至用他的女兒。」

  龍飛苦笑道:「他已給你越說越卑鄙了。」

  鐵虎正色道:「一個謀人妻,殺人子的人,還有什麼手段使不出?」

  龍飛道:「那沒有理由招惹到我頭上來。」

  鐵虎道:「你與那輛馬車的相遇也許只是偶然。」

  龍飛道:「還有呢?」

  鐵虎道:「藉你證明,這只是蜥蜴作祟。」

  他連隨又問道:「他是你的師叔是不是?」

  龍飛道:「事賞是。」

  鐵虎又問道:「你本來相信他這個人是頂天立地,絕不會做出那種事情的是不是?」

  龍飛點頭。

  鐵虎道:「所以如有人懷疑到他身上,你就一定會挺身而出,替他證明那只是黑蜥 蜴作怪,與他沒有關係的是不是?」

  龍飛只有黠頭。

  鐵虎拍案道:「這就是了,你還不明白。」

  龍飛搖頭苦笑道:「仍然不明白。」

  鐵虎歎了一口氣,道:「告訴我,除了蕭立之外,除了他,還有誰知道蕭立曾經刺 死一條黑蜥蜴?」

  龍飛道:「相信沒有了。」

  鐵虎道:「這應該明白了吧?」

  龍飛亦自歎了一口氣。

  鐵虎還有說話:「以你看,蕭立可像一個瘋子?」

  「不像。」

  「虎毒不食子,蕭立既不是瘋子,怎會殺掉自己的兩個兒子呢?」

  「嗯!」

  「既不是蕭立,那就是丁鶴,很簡單,是不是!」

  「那也許真的是蜥蜴作祟。」龍飛竟然說出這句話。

  這句話出口,就連龍飛自己也一呆。

  鐵虎也一呆,怪笑道:「你不是一向都不相信有所謂妖魔鬼怪的?」

  龍飛道:「不相信不等於沒有。」

  鐵虎大笑!

  龍飛道:「最低限度有兩件事情,我們不能夠解釋。」

  鐵虎道:「那兩件!」

  龍飛道:「蕭玉郎為什麼扮成他母親那樣在這兒與丁鶴見面?」

  鐵虎摸摸下巴鬍子,一聲不發。

  龍飛接說道:「那個木像何以會說話?」

  鐵虎歎息道:「你不會聽錯的吧?」

  龍飛道:「何三看守義莊那個仵工也聽到。」

  鐵虎又一聲歎息,狠狠在下巴拔了根鬍子,罵著道:「這事怎樣這樣複雜?」

  他方才平靜的腦海又波濤起來。

  龍飛的思潮何嘗不是亂草一樣,他搖頭苦笑一下。道「看來我們還是等華方到來。」

  鐵虎道:「也許現在已到了。」

  龍飛道:「走。」舉步向樓外走去。

  鐵虎也只有舉步。

  天色已經暗下來!

  黃昏不遠。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1:00:35

第十八章 藥醫不死病


  風更急。

  雨忽然落下。

  秋雨蕭素,秋意更濃。

  風中也有了寒意。

  轉出月洞門,一踏進前院,龍飛、鐵虎更有如墜進冰水之中。

  四個捕快東斜西側的倒在花樹叢中。

  龍飛掠前去,抓起其中一人一望,皺眉道:「是誰下的手?」

  鐵虎急急追前道:「怎樣了?」

  龍飛道:「被封了穴道!」手一翻一拍,先拍開手中那個捕快被封住的穴道,身形 如飛一轉,將其餘三個捕快的穴道也都一一拍開。那四個捕快悠悠醒轉,全都露出了詫 異之色。

  鐵虎立即喝問道:「是誰封住你們的穴道?」

  四個捕快好像這時才明白自己出了什麼事,卻全都搖頭。

  鐵虎手指一指,道:「你說!」

  被他指著的那個捕快搖頭道:「卑職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覺眼前一花,便 什麼也都不知道。」

  鐵虎道:「人影也不見?」

  四個捕快一齊搖頭。

  鐵虎怒道:「飯桶!」

  龍飛聽到這裡,身形一起,撲入大堂,鐵虎不暇再問,忙亦撲了進去。

  大堂內也倒著四個捕快。

  白三娘在八仙桌的旁邊,蕭若愚的人頭,沒有頭的屍體仍然在桌面上。

  血已經停止外流,卻仍未凝結。

  紫竺呢!

  龍飛放目四顧,四顧不見紫竺,心裡一急,脫口呼道:「紫竺!紫竺!」

  沒有回答。

  龍飛身形飛閃,迅速在那四個捕快身旁掠過。

  那四個捕快都是被封住了穴道。

  龍飛一一將他們被封住的穴道拍開,連隨抓住了最後一人的肩膀,搖著道:「到底 發生了什麼事?」

  那個捕快給搖得昏頭昏腦,好容易才恢復過來,卻反而問他道:「發生了什麼事?」

  龍飛輕叱道:「是誰將你們穴道封住了?」

  那個捕快一呆道:「穴道封住?我可不清楚。」

  龍飛目光一掃,道:「你們都不見有他人進來?」

  眾捕快盡皆搖頭。

  龍飛又問道:「那你們都是聽到方纔那些聲響進來的了?」

  一個捕快道:「是!」

  龍飛道:「後來可有什麼事發生?」

  「沒有啊!」

  另一個捕快道:「我們輕功都不好,又恐怕另生變故,所以在頭兒與龍大俠追出之 後,立即分成了兩批,一批在堂外,一批在堂內,緊守著現場。」

  他們毫無疑問都是訓練有素的捕快。

  龍飛道:「確是不見有他人進來?」

  那個捕快道:「的確一個也不見。」

  鐵虎一旁怒叱道:「連穴道都給封住了都不知?」

  那個捕快臉一紅,道:「卑職的反應實在太過遲鈍。」

  其他的捕快齊皆垂下頭來。

  他們雖然受過嚴格的訓練,武功實在都不怎樣的高明。

  鐵虎連連頓足道:「沒有用的東西。」

  龍飛道:「怪不得他們。」

  他連隨問道:「在你們失去知覺之前,那位姑娘怎樣了?」

  一個捕快道:「她扶著那個老婦人在替她揉背!」

  龍飛劍眉又深鎖。

  鐵虎忽然道:「紫竺的武功如何?」

  龍飛道:「也不錯。」

  鐵虎道:「在你的所謂不錯,自然就遠在我這群手下之上了。」

  龍飛沒有否認。

  鐵虎道:「封住他們的穴道的也許就是她。」

  龍飛苦笑道:「疑心又來了。」

  鐵虎道:「父親是主謀,女兒是幫兇,是否也很合理。」

  龍飛微喟道:「紫竺要離開,何須封住他們的穴道?」

  鐵虎道:「但……」

  龍飛道:「別但了,你那些手下根本阻擋不了紫竺離開,再說,他們也不會阻擋紫 竺離開,況且,在他們失去知覺之前,仍然看見紫竺在替白三娘揉背。」

  鐵虎道:「以你看……」

  龍飛道:「必有第三者,也許就是那條黑蜥蜴的精靈化身。」

  鐵虎道:「那麼說……」

  龍飛擔心的道:「紫竺只怕給封住穴道,被擄去了。」

  鐵虎道:「為什麼?」

  龍飛搖頭道:「別再問我為什麼,我整個腦袋早已給這三個字塞滿了。」

  「以你看,紫竺有沒有生命危險?」鐵虎不禁也擔心起來。

  紫竺實在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誰也不會希望她遭受到任何的傷害。

  龍飛聽得鐵虎那樣問,苦笑道:「希望就沒有。」

  鐵虎連隨回身振亢道:「孩子們聽著,立即分散去徹底搜索這幢莊院,看能否將那 位姑娘找出來。」

  眾捕快齊聲應諾,便要奔出去。

  龍飛急呼道:「若是發現有什麼可疑之人,切勿走近去。」

  鐵虎緊接吩咐道:「只可高聲嚷!」

  眾捕快點頭退出。

  龍飛目送眾捕快離開,吁了一口氣,緩緩道:「鐵兄你在這裡等候蕭立回來,小弟 也四下搜索一遍!」

  鐵虎明白龍飛的心情,道:「丁姑娘不是命薄之相,少擔心!」

  龍飛苦笑道:「擔心也無用。」舉起了腳步。

  才走出三步,莊門那邊突然傳來了一聲馬嘶,一騎快馬旋即奪門而入,闖了進來。

  馬鞍上坐著兩個人。

  前面一個乃是相貌古怪的老頭兒,後面一個正是蕭立!

  蕭立汗落淋漓,濕透衣衫,一手緊擁著那個老頭兒,一手揮鞭。

  鞭落「劈拍」,叱喝連聲,健馬匹蹄翻飛,箭矢也似奪過前院,衝上石階,直闖人 堂。

  龍飛一眼瞥見,偏身急閃。

  快馬從他身旁衝過,旋即被蕭立硬硬的勒住,一聲長嘶,前蹄一奮一落,終於停下!

  蕭立連隨抱著那個老頭兒滾鞍下馬,一聲「滾」,手一帶韁繩,鞭子脫手擲在馬臀 上那匹馬負痛悲嘶,向堂外奔去。

  蕭立老鷹抓小雞一樣,劈胸抓住那個怪老頭兒,手一指,道:「來,快替我醫好若 愚。」

  語聲一落,他整個人如遭電殛,怔在當場。

  他的手指指向那張八仙桌之際,才發覺蕭若愚已身首異處。

  一怔他突然撕心裂肺的一聲狂吼:「若愚!」

  整座大堂都為之震動,那個怪老頭兒也彷彿為之震呆。

  他卻居然還能夠開口說話,道:「你要我醫的就是桌子上這個人?」

  蕭立沒有回答,整個身子倏的顫抖起來。

  怪老頭接道:「這抱歉得很,藥醫下死病,這可是一個死人,我勸你,還是入黃泉 找閻王爺談談吧。」

  他非獨相貌古怪,語氣說話都是古里古怪。

  蕭立一聽大怒,厲聲道:「住口!」反手將那個怪老頭擲向那邊牆邊。

  鐵虎不由脫口一聲驚呼,以為那個怪老頭的一個腦袋必定開花了,誰知道那個怪老 頭凌空忽然一個觔斗,竟然好好的站在那面牆壁前。

  原來也是一個練家了。

  鐵虎力吁過一口氣,蕭立已霹靂喝道:「誰殺死我的兒子?誰?」

  龍飛急步上前說道:「老前輩且莫激動!」

  蕭立目光一轉,盯著那龍飛道:「你告訴我,快快告訴我!」

  龍飛立即告訴蕭立。

  說話簡短而清楚。

  蕭立一面聽身子一面在顫抖,龍飛才將話說完,他就盯著那個碎裂的木像狂笑了起 來,突然嘶聲道:「仙君仙君,我待你情至義盡,縱然你不保佑我,也不應該不保佑你 的兒子,怎麼讓妖魔鬼怪,一個又一個,將你的兒子殺死?」

  語聲一落,他就衝前去,雙手捧起蕭若愚的頭顱痛哭起來。

  淒厲的哭聲,悲慘的氣氛,剎那蘊斥著整個大堂。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一日間兩個兒子先後命喪,蕭立傷心欲絕,整個人顯然已經完全失去自制。

  龍飛明白蕭立的心情,一時間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說話。

  鐵虎也明白,眼角竟不覺濕了。

  那個怪老頭呆在一旁,他瞧了一會,忽然道:「這個人原來也有毛病。」

  沒有人理會他。

  怪老頭又道:「這個毛病似乎還不是我能夠醫得來。」

  還是沒有人理會他。

  怪老頭搖頭接道:「人既然死了,這裡自然沒有我的事,該走了。」

  他真的舉步,一步才跨出,就給龍飛叫住:「且慢!」

  怪老頭腳步一停,上下打量了龍飛一眼,道:「你不像有病,一些也不像。」

  龍飛道:「老先生想必就是『妙手回舂』華方華老先生了。」

  怪老人點頭,道:「華方就是我。」

  龍飛道:「聽老先生有方法化解冰魄散。」

  華方道:「十年前我曾經醫過兩個中了冰魄散的人,第一個很傷腦筋,第二個就簡 單了。」

  龍飛道:「換句話,老先生已經能夠輕易將冰魄散化解了。」

  華方道:「這豈非也就是你們找我到來的原因?」

  龍飛道:「正就是。」

  華方道:「可惜你們要我醫的人已經身首異處。」

  龍飛道:「藥醫不死病。」

  華方道:「莫非你們另外還有人又中了冰魄散?」

  龍飛道:「不錯。」

  也就在這個時候,蕭立忽然收住了哭聲,呼道:「龍飛!」

  龍飛道:「晚輩在!」

  蕭立一面淚痕,關心的問道:「紫竺真的是失蹤了……」

  龍飛道:「相信就是了。」

  蕭立搖頭歎息道:「難道真的應了我那一句話,那條黑蜥蜴的冤魂連紫竺也不放 過。」

  龍飛道:「果真如此,還有天理?」

  蕭立仰眼望天,眼淚又流下,喃喃自語道:「天理何在,孩子何辜!」

  龍飛微喟道:「老前輩千萬要節哀順變。」

  蕭立目光一落,忽問道:「你說誰又中了冰魄散?」

  龍飛道:「是我的師叔。」

  「丁鶴?」

  「正是。」

  「這是怎麼回事?」

  「說來話長。」

  「如此先救人,再說給我知。」蕭立一頓又道:「救人要緊。」

  龍飛欠身道:「是。」

  鐵虎旁邊忍不住一豎拇指,道:「好,好漢子,俺鐵虎交你這個朋友。」

  蕭立奇怪的望著鐵虎。

  龍飛即時說道:「前輩也請走一趟如何?」

  蕭立問道:「人在那裡?」

  龍飛道:「在那邊書齋!」

  蕭立沉吟了一會,微喟道:「還是你們出去好了,我這裡還要處置這兩個孩子 的……」他語不成聲,眼淚又流下。

  龍飛連隨目注鐵虎道:「鐵兄與華老先生先走一步,我隨後就來。」

  鐵虎望了一眼龍飛,道:「也好。」轉對華方道:「老先生,請!」

  華方上下打量了鐵虎一眼,道:「,你是做官的?」

  鐵虎道:「是。」

  華方道:「捕頭?」

  鐵虎道:「老先生從何得知?」

  「從你的衣飾。」

  「哦?」

  「高姓大名?」

  「鐵虎。」

  「聽過你的姓名,人說你是一個好捕頭,盡忠職守。」

  「理當如此。」

  「好,很好,請。」

  鐵虎連隨在前面引路,臨行前又望龍飛一眼。

  龍飛為何要他先走一步,顯然他已心中有數。

  目送鐵虎和華方走出大堂,龍飛尚未開口,蕭立便已問道「你是否有話跟我說?」

  龍飛點頭道:「晚輩有件事的確想請教前輩你。」

  蕭立道:「說好了。」

  龍飛道:「前輩為什麼與我那丁師叔疏遠,不相往來?」

  蕭立一怔,道:「不提也罷。」

  龍飛道:「前輩一向爽快,何以此事獨例外?」

  蕭立道:「告訴你,對你並沒有什麼好處。」

  龍飛道:「晚輩不在乎。」

  蕭立說道:「你這個人的好奇心太重了。」

  龍飛道:「嗯。」

  蕭立沉吟了一下,說道:「你還是走吧!」

  龍飛道:「這件事,我始終要弄清楚的。」

  蕭立皺眉道:「一個人太過固執,並不是一件好事。」

  龍飛道:「也不是一件壞事。」

  蕭立歎了一口氣。

  龍飛接說道:「前輩,以你的直爽,有話不說是不好過啊!」

  蕭立道:「唔!」

  龍飛道:「骨鯁在喉,不吐不快,話也是一樣。」

  蕭立不覺點頭。

  龍飛立即道:「晚輩在洗耳恭聽。」

  蕭立道:「這並非一件好聽的事。」

  龍飛道:「晚輩心中已有數。」

  蕭立又沉吟了一會,終於道:「我疏遠丁鶴是因為……」

  欲言又止。

  龍飛急下及待追問:「因為什麼?」

  蕭立面上掠過一絲痛苦之色,道:「我發覺他與我的妻子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情來。」

  龍飛雖然已意料之中,但聽到蕭立這樣說,仍不由心頭一沉。

  蕭立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若是別人,我槍不定不留情,但他是我的朋友,好 朋友,曾經出生入死的老朋友,叫我怎樣下得了手。」

  他沉痛的接下去:「幾十年的交情,幾十年的老朋友,儘管他怎樣對不起我,不將 我當做朋友看待,是他的事情,我蕭某人絕不會當他仇敵一槍刺殺,當自己有眼無珠, 看錯了人,當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這個人,算了。」

  龍飛的心頭更沉重。

  蕭立道:「我就是因此才與他不相往來。」

  龍飛道:「前輩會不會誤會?」

  蕭立搖頭道:「不錯我為人魯莽,但這事情非同小可,若非已確實,我是絕不會下 此決定。」

  龍飛歎了一口氣。

  蕭立道:「我知道你心中仍然有所懷疑,正如我當時一樣,怎也不相信丁鶴竟會是 一個那樣子的人。」

  龍飛道:「看來的確是不像。」

  蕭立搖頭歎息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呀。」

  龍飛無言。

  蕭立道:「你還要知道什麼?」

  龍飛搖頭,道:「晚輩……」

  蕭立道:「我知道你心裡很難過」龍飛垂首道:「晚輩還是告辭了」蕭立道:「好, 你走吧。」

  龍飛道:「老前輩尚請節哀順變。」

  蕭立淒然一笑,道:「不必多說。」轉過身去。

  龍飛黯然倒退了出去。

         ※   ※   ※   ※   



  雨仍然在下。

  龍飛步出了大堂,心頭上有如壓了一塊巨石。

  鐵虎、華方竟然並沒有去遠,就在院子中等候,這當然是鐵虎的主意。

  目注龍飛走過來,走近來,鐵虎一句話也沒有問。

  鑒貌辨色,鐵虎不問也想知了。

  三個人默默的向丁家走去。

         ※   ※   ※   ※   



  丁鶴仍然在書齋那張筆榻之上,動也不一動,肌膚更蒼白。

  華方這才一看,就說道:「冰魄散,不錯就是冰魄散。」

  龍飛沉聲道:「以老先生看,有沒有生望?」

  華方不立即回答,只在竹榻旁邊坐下,伸出鳥爪一樣的雙手,在丁鶴的身上游移了 一遍,才說道:「有。」

  龍飛似喜還憂,道:「有賴老先生的一雙妙手。」

  華方說道:「還需一劑妙藥,一把妙針!」

  龍飛道:「是!」

  華方忽然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龍飛一遍:「積憂成疾,放開心胸的好。」

  龍飛道:「嗯。」

  華方道:「憂慮絕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

  龍飛欠身道:「晚輩明白了。」

  華方目光轉向丁鶴的腰背,道:「冰魄散已入血肉,幸虧我來得還是時候。」

  他連隨吩咐龍飛:「你替找先脫下病人的衣服。」

  龍飛立即上前,鐵虎亦自過來幫上一手。

  兩人很快就脫下丁鶴身上那襲紅衣。

  華方即時道:「內衣也脫下。」

  龍飛應聲將丁鶴的內衣拉起來。

  才脫到一半,他的動作突然停頓,目光亦凝結。

  凝結在丁鶴的左肩上。

  在丁鶴後背接近左肩頭的地方,赫然斜伏著一條寸許長的蜥蜴。

  鐵虎亦發現了,脫口道:「黑蜥蜴。」

  華方奇怪道:「這不過一顆黑痣,你們大驚小怪的幹什麼?」

  龍飛沒有作聲,只是盯穩了那條黑蜥蜴。

  那不錯是一顆黑痣,大小,形狀,位置與蕭玉郎身後的那一顆卻竟相同。

  龍飛是因此驚訝。

  華方卻不知道那訐多,催促道:「不要病人的命了?還不快快脫下來。」

  龍飛如夢初覺,忙將丁鶴那件外衣脫下。

  這瞬問他的神情變得很特別。鐵虎看在眼內大感詫異,瞪著龍飛。

  龍飛的嘴巴卻閉得緊緊,一些也沒有要說話的跡象。

  華方並沒有理會,從背後解下一個木箱。

  不大不小的木箱,裡面大大小小的放了好些瓶子,顏色繽粉,藥香撲鼻。

  華方從箱旁取出了一個小小的包裹,打開來,裡面是一把長短不一,但卻極之幼細 的金針。

  這個老頭兒看樣子似乎真的有幾下。藥醫不死病。

  丁鶴既然還未死,應該有希望醒轉了。

  何時才醒轉?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1:01:48

第十九章 真相


  夜已深。

  書齋之內燃起了燈火。

  藥已煎敷在傷口之上,金針亦已度進了穴道一遍,丁鶴仍然還未醒轉,但是肌膚已 沒有先前那麼蒼白。

  華方已離開書齋,由丁鶴引去客房休息。

  書齋外面的走廊燒著一壺藥,兩個捕快守候在旁邊。其餘六個捕快仍留在那邊蕭家 莊。

  他們已搜遍各處,找不到紫竺。

  整個鳳凰鎮也沒有人看見紫竺,她就像已經在人間消失,已經不存在人間。

  龍飛親自外出找尋了一遍。

  得到的只是失望。

         ※   ※   ※   ※   



  司馬怒的屍體亦已被搬到走廊之上。

  對於他,華方只瞧了一眼,更沒有理會。

  他不憧得生死人,肉白骨,所以他絕不會在死人身上浪費時間。

         ※   ※   ※   ※   



  藥香隨風吹進了書齋。

  龍飛、鐵虎沐在藥香中,神態都顯得有些疲倦,鐵虎更顯著。

  他們對坐在竹榻之旁。

  竹榻上的丁鶴仍然赤裸著身子,這是華方的吩咐。

  龍飛方回來,衣衫盡濕,而且不停的滴水,一坐下,目光又落在丁鶴左肩背那顆黑 痣上。

  燈光照耀下,那顆黑痣有如一條活生生的黑蜥蜴,彷彿隨時都會爬出來,又彷彿在 吞噬丁鶴的肌肉,丁鶴的魂魄。

  鐵虎都看在眼內,他早已想問龍飛,一直都沒有機會。

  現在是機會了。

  但他的口方張開,龍飛已揮手阻止,道:「鐵兄,我知道你要問我什麼。」

  鐵虎道:「這最好不過,未知……」

  龍飛再截道:「如果你不厭累贅,無妨聽我再複述一次這兩天發生的事情。」

  鐵虎道:「似乎你昨天說的並不很詳細。」

  龍飛點頭道:「時間是一個問題。」

  鐵虎道:「現在有足夠的時間了?」

  龍飛道:「你聽過之後,有很多事情根本無須再問我。」

  鐵虎道:「我會留意聽好了。」

         ※   ※   ※   ※   



  這一次,龍飛說得很詳細,紫竺赤裸相對一節,在整件事情來說,並沒有任何影響。

  鐵虎有生以來從未聽過這樣詫異,這樣恐怖,這樣複雜的事情。

  他雖然絕略已聽過一次,但再次聽來,仍然被深深吸引。

  到龍飛將話說完,他竟然彷彿不知,猶自怔怔的望著龍飛。

  「就是這樣了。」龍飛以這句話來結束。

  鐵虎這會子,才如夢方醒,吁了一口氣,重複道:「就是這樣了?」

  龍飛道:「嗯。」

  鐵虎目光轉落在丁鶴那顆黑痣之上,道:「蕭玉郎的背後,也有一顆這樣的黑痣?」

  龍飛道:「位置,形狀,大小,簡直就完全一樣。」

  鐵虎嘟喃道:「難道真的是蜥蜴的作祟?」

  龍飛歎了一口氣!

  他這一口氣歎來顯得有些無可奈何,又好像另有深意。

  鐵虎居然聽得出,道:「龍兄有話只管說。」

  龍飛道:「這件事雖然如此複雜詫異,但細心一想,也不是全無頭緒。」

  鐵虎道:「我已經想得夠細心的了,現在仍然是一堆亂草也似。」

  龍飛道:「這因為你亦已入局,被事情迷惑。」

  鐵虎苦笑道:「你難道是局外人?」

  「相反,」龍飛道:「你知道我方才去了那裡?」

  鐵虎道:「我正要問你,外面下的雨並下大,你怎樣像落湯雞一樣。」

  龍飛道:「因為我和衣坐在溪流中,整整已浸了半個時辰。」

  鐵虎一呆道:「你腦袋不是有毛病的吧。」

  龍飛道:「就是因為有毛病,才浸在水裡。」

  鐵虎又一呆。

  龍飛道:「你也有。」

  鐵虎道:「別說笑。」

  龍飛道:「我浸在冷水之中半個時辰,腦袋才完全清醒。」

  鐵虎總算明白了。

  龍飛接說道:「然後我細心分析整件事,大膽的作了幾個假設。」

  鐵虎道:「說下去。」

  龍飛徐徐說道:「第一個假設,那一個怪人在途中與我相遇絕非偶然,乃是有意!」

  「目的何在?」

  「引起我的好奇心,追下去。」

  「問題來了。」

  「你是否指那個木像能夠說話?」

  「正是。」

  「我最初懷疑那副棺材有兩重,有人藏在棺材的底層說話,但細心一想,又不像。」

  「事賞那副棺材並沒有兩重,在義莊那邊,我已經仔細檢查過了。」

  「你跟我說過了。」

  「那麼木像的能夠說話,你又如何解釋?」

  「你有沒有聽過有所謂『腹語』?」

  「腹語?」

  「也即是以肚子來說話。」

  「這個我聽過,也見過一個能夠腹語的人。」

  「木像的說話,其實就是那個怪人在作腹語,所以才那麼怪異,有些兒不像人聲。」

  「有道埋。」

  「結果我追下去。」

  「主要我看還是因為那尊木像的相貌與丁姑娘一樣。」

  龍飛並沒有否認,點頭道:「這也就是那尊木像所以出現的主要目的。」

  「既非偶然,那輛馬車就是有意在楓林等候你了?」

  「不錯。」

  「可是那個怪人怎知道你那個時候必經那個地方?」

  「這一次我乃是專誠到來鳳凰鎮拜候師叔,商量一下我與紫竺的婚事,在來之前, 我曾經寫了一封信,托人先行送來這兒。」

  「給誰?」

  「紫竺。」

  「信中寫了些什麼?」

  「我何時可至。」

  「問題莫非就出在那封信之上?」

  「紫竺並沒有收到那封信。」

  「你懷疑那封信就落在怪人的……」

  龍飛斷然道:「所以他知道我當日必經過那片楓林。」

  鐵虎道:「然則你是認為他有意引你到蕭家莊後院?」

  「毫無疑問。」

  「何以見得?」

  「我一路策馬狂追,始終都追下上,但始終都能夠保持一定的距離。」

  「哦?」

  「當時我那匹坐騎已經非常疲倦,越跑越慢,可是那輛車也相應慢了下去。」

  「也許那拖車的兩匹馬亦已經非常疲倦。」

  「以我看,要將我拋下,卻是容易得很。」

  「也許那個怪人以為他已經將你拋下了。」

  「那麼距離始終不變又如何解釋?」

  「世間上的事情,有時就是這樣巧。」

  龍飛歎了一口氣。

  鐵虎笑接道:「那個怪人也許真的有意引你到蕭家莊,卻又為什麼?」

  「讓我看看小樓那兒發生的種種怪事。」龍飛沉吟道:「雖然已入夜,我的行動毫 無疑間仍然在他的監視之下。」

  「這是說他的耳目非常靈敏。」

  他的武功也絕不在我之下,否則也不能將我迫下馬車,以馬鞭擊下了我的飛環。

  「有道理,有道理。」

  「也所以,我一踏進那個莊院,怪事就適時發生。」

  「水月觀音的出現……」

  「乃是在三聲貓叫之後,那三聲貓叫異常恐怖。」

  「貓叫聲本來就恐怖得很,尤其是在靜夜中聽來……」

  「那三聲貓叫我卻懷疑是人為。」

  「小樓中不是有一支黑貓?」

  「那支大黑貂的叫聲顯然就沒有那麼響亮淒厲。」

  鐵虎笑道:「你的疑心比我還童?」

  龍飛沉聲接著道:「貓叫聲其實是暗號。」

  「暗號?」

  「那個水月觀音出來。」

  「貓叫聲是暗號,琴聲又是不是?」

  「是!」

  「又是什麼暗號?」

  「暗示我師叔從地道過來。」

  「哦?」

  龍飛歎息道:「所以我師叔在琴聲停下後不久,就在小樓中出現。」

  鐵虎道:「那個藍衣人你肯定就是你師叔?」

  龍飛歎息點頭。

  鐵虎目光一閃,道:「如此……」

  龍飛道:「我師叔與白仙君之間顯然,顯然……」

  他一連說了兩個顯然,仍然說不下去。

  鐵虎明白龍飛的心情,道:「有些話你下必直說的。」

  龍飛點頭,接道:「那無疑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鐵虎道:「最低限度白仙君也已死了三年。」

  龍飛道:「我師叔卻一直不知道,也所以有『想死我了』那種說話。」

  鐵虎「唔」一聲。

  龍飛道:「然後那個『白仙君』尖叫起來,白煙在樓中瀰漫。」

  鐵虎道:「以你推測,其中發生了什麼事情!」

  龍飛道:「那位『白仙君』尖叫聲中,拔出利器刺向我師叔,削斷了他的一支手指, 他在驚惶之下,急忙從地道逃了回去。」

  鐵虎道:「丁鶴的武功……」

  龍飛道:「他雖然武功高強,但無論如何,怎也想不到『白仙君』竟然會在不動聲 息中,動兵刃去刺他!」

  鐵虎道:「可是他應該問一問究竟才是。」

  龍飛道:「那個時候第三者已經出現了。」

  鐵虎道:「你說過聽到有第三者的笑聲。」

  龍飛道:「那個什麼人也好,我師叔當然也會倉皇離開。」

  鐵虎點點頭道:「畢竟作賊心虛。」

  龍飛心中一痛。鐵虎接道:「白煙散後,那些人與及木像屏風的消失,相信也是利 用那條地道了。」

  龍飛目光一閃,沒有作聲。

  這剎那之間,他似乎又有所發現。

  鐵虎轉問道:「那個『白仙君』當然也就是蕭玉郎所化裝?」

  龍飛道:「嗯。」

  「你說他為什麼化裝成他母親那樣子?」

  「這也許並非他的主意。」

  「哦?」

  「以我看,他甚至不由自主。」

  鐵虎更奇怪。

  龍飛的語聲更低沉,道:「天竺有一種叫做『攝心術』的武功心法。」

  鐵虎道:「我聽說過,怎麼,難道你也……」

  龍飛道:「我懷疑蕭玉郎乃是中了攝心術,心神完全被那個怪人控制,一切的作為 其實都是那個怪人的主意。」

  鐵虎沉吟了一會,說道:「那麼他的死……」

  龍飛道:「他心神既然被那個怪人控制,自殺被殺都沒有分別了。」

  「那個怪人為何要……」

  「再沒有利用價值的東西留下來幹什麼?給我們查詢?」龍飛一頓道:「蕭玉郎心 神儘管完全被控制,在未被控制之前,仍然是有記憶的。」

  鐵虎點頭道:「殺了他,再利用二愣子送回來,也虧他想得出來。」

  龍飛道:「這件事也因此就更加詭異了。」

  鐵虎道:「那麼蜥蜴從蕭玉郎的口中爬出來,在白仙君那尊木像的口中出現,這些 也都是人為的了?」

  龍飛道:「也都是。」

  鐵虎道:「然則你以為這個又是誰?司馬怒?」

  龍飛道:「司馬怒只是一個傀儡。」

  鐵虎笑笑,道:「好像司馬怒這一種人……」

  龍飛道:「我看他也是被攝心術所制了。」

  「他與你的決鬥斷腸坡……」

  「當時他是正常的。」

  「你是說他來到這裡之後才……」

  「應該是。」

  「他無端走來這裡幹什麼?」

  「找我。」

  「何故?」

  「伺機給我一刀!」龍飛皺眉道:「在離開斷腸坡的時候,我看他已有不肯罷休之 意。」

  「那索性合作就是,何苦又多此一舉!」

  「那個怪人這一次的所為,並不是為了我,再說,司馬怒那種人,是不會與人合作 的,以我推測,他是必追躡在我的身後,無意發現了那個怪人的什麼秘密,卻給那個怪 人發覺拿下,然後再加以利用。」

  「殺蕭若愚的果真不是他?」

  「檀木的氣味是一個很好的證據。」

  鐵虎點頭無言。

  龍飛接道:「我們追著刀斬蕭若愚那個紅衣怪人到小樓那裡,就不知所蹤,表面看 來乃是擊碎對門那扇窗戶,越窗逃去,其實乃是潛入了地道中,擊碎窗戶不過在引開我 們的注意。」他還有說話:「當時我曾經小心的檢查過窗外那一帶,顯然並沒有人走過 的痕跡。」

  鐵虎道:「其實司馬怒已經給安置在地道之內了。」

  龍飛頷首道:「那個怪人進去之後就指使司馬怒從地道闖入那邊書齋,一面刀斬我 師叔,一面呼我師叔殺人滅口!」

  鐵虎道:「丁鶴給斬了一刀,人從酒醉中痛醒,自然就一劍刺去!」

  龍飛道:「司馬怒人如白癡,自然就避不過那一劍。」

  鐵虎道:「那個怪人難道不怕司馬怒被丁鶴拿下來?」

  龍飛道:「這方面他早已考慮到。」

  鐵虎冷笑道:「不成丁鶴的醉酒,也是被攝心?」

  龍飛道:「攝心術並不是對所有人都有效的,好像我師叔那種高手,攝心術對他未 必能發生作用了。」

  鐵虎道:「然則是不成知道丁鶴已醉倒?」

  「未必。」

  「哦?」

  「他若是知道我師叔醉成那樣子,一定不肯讓司馬怒那樣做。」

  「為什麼?」

  「萬一司馬怒亂刀砍死了我師叔,我們聞聲趕到去,將司馬怒拿下來,豈非就前功 盡費?」

  「可是……」

  「你知否我師叔何以有『一劍勾魂』之稱?」

  「莫非他不出劍則已,一出劍就必殺人?」

  「一點不錯。」

  「如此……」

  「好像司馬怒那樣子突然闖入,揮刀便砍,即使他沒有醉酒,但在正常之狀態之下, 除非他的腦袋有毛病,否則一定會拔劍迎擊!」

  「他的腦袋有沒有毛病?」

  「沒有。」

  「我也沒有,所以換轉我,也一樣會迎擊。」

  「司馬怒倘真被攝心術所制,根本就完全不會閃避,換轉你,也一樣一鐵鏈砸死 他。」

  「即是說,無論丁鶴如何,司馬怒都是死定了。」

  「那個怪人就是肯定司馬怒必死,才敢膽來此一著。」

  「果真一如你所說,這個人也可謂老謀深算了。」

  龍飛緩緩道:「我師叔退隱鳳凰鎮,不與江湖人交往,已經有十多年。」

  鐵虎沉吟道:「你的意思是那個怪人若非丁鶴的老朋友,也必是丁鶴的老仇人?」

  龍飛道:「朋友當然不會這樣做,仇人又何需裝神扮鬼?」

  鐵虎道:「那個怪人想必是丁鶴、蕭立共同仇人,自問不是兩人的對手……」

  龍飛截口道:「既然是老謀深算,又怎會不知道他們兩個已不相往來,盡可以個別 擊破?」

  他淡然一笑,接道:「朋友間未必就不會結怨,朋友往往也就是仇人。」

  鐵虎嘟喃道:「你又在賣什麼關子呢!」

  龍飛忽然歎了一口氣,道:「任何事情之所以發生都不會沒有動機。」

  鐵虎道:「這件事情動機又何在?」

  龍飛道:「在報復奪妻之恨!」

  鐵虎一怔道:「哦?誰奪誰之妻?」

  龍飛道:「在這件事情之中,出現的人雖然多,有那種關係的只有三個人。」

  鐵虎聳然動,於是說道:「你不是在說……」

  龍飛目光一落,又落在丁鶴後背那顆形如蜥蜴的黑痣之上,道:「我師叔背後的這 顆黑痣與蕭玉郎背後那顆位置,形狀,大小,完全都一樣,放開蜥蜴作祟這個可能不談, 你以為怎樣才可能有這種現象發生?」

  鐵虎又是一怔,半晌才回答道:「遺傳?」

  他的神情變得很古怪,龍飛比他更古怪,啞聲道:「不錯,是遺傳。」

  鐵虎吃吃地說道:「你不是懷疑丁鶴跟蕭玉郎是父子的吧?」

  龍飛徐徐道:「我事實如此懷疑。」

  鐵虎道:「那麼丁鶴與白仙君之間豈非就……」

  龍飛歎息道:「你不是早已如此懷疑了!」

  鐵虎摸著鬍子,喃喃道:「地道將那座小樓與這間書齋相連在一起,要往來的確方 便得很,且神不知鬼不覺。」

  龍飛道:「紙又焉包得住火?」

  鐵虎說道:「蕭立到底不是一個老糊塗。」

  他一頓接道:「你方才不是說過,他告訴你是因為丁鶴與白仙君做了對不起他的事 情,所以與丁鶴疏遠。」

  龍飛道:「當時我仍然有些懷疑,但看了這顆黑痣……」

  他重重的歎了一口氣,垂下頭。

  鐵虎道:「蕭立與丁鶴出生入死,當然不會不知道丁鶴背後有這樣的一顆黑痣。」

  「當然。」

  「蕭玉郎既然是他的兒子,他當然不會不看蕭玉郎的裸體。」

  「小孩子裸體的時候本來是很多,尤其是男孩子。」

  「他當然也不會不懷疑蕭玉乃是鶴與白仙君所生,並不是自己的兒子。」

  「當然-」鐵虎鐵青著臉道「你是說,那個人不是別人,就是蕭立?」

  龍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我確是這樣懷疑。」

  鐵虎怔住在那裡。

  整個書齋立時陷入一片寂靜。

  難言的寂靜。

  令人心寒的寂靜。

         ※   ※   ※   ※   



  夜風透窗。

  鐵虎倏的猛打了一個寒噤,沉聲道:「蕭立想必是仍不敢肯定,小樓的種種怪事, 就是他意圖證明丁鶴與白仙君是否有染。」

  龍飛道「也許是原因之一。」

  鐵虎道「白仙君已經死了三年,人死不能復生,所以他只有利用蕭玉郎化裝白仙 君?」

  龍飛道:「嗯。」

  鐵虎道:「那麼他誘你到來……」

  龍飛道:「卻是利用我做證人,證實我師叔乃是殺害他兩個兒子的兇手。」

  鐵虎道:「你已經懷疑兇手就是丁鶴了。」

  龍飛黠點頭,道:「事實我師叔最值得可疑。」

  鐵虎沉吟道:「殺丁鶴之子,藉丁鶴女婿之口,證明了丁鶴的罪行,連丁鶴的女兒 也劫走,若是事實,這報復也未免太狠辣了。」

  龍飛歎息道:「愛妻不忠,摯友不義,豈非如此,又怎消他心頭之大恨?」

  鐵虎皺眉道:「問題又來了。」

  龍飛道:「是不是蕭玉郎不是他的兒子,難怪他下此毒手,但是蕭若愚……」

  鐵虎道:「難道也不是他的兒子?」

  龍飛道:「蕭若愚相信是,他卻是一個白癡。」

  鐵虎道:「白癡又如何?」

  龍飛道:「已等於死了一半,在白癡本身來說,也根本沒有所謂死生,什麼都一樣, 正常的人看來,亦有生不如死的感覺,身為父母的這種感覺更加強烈。」

  「虎毒不食兒!」

  「以我看!蕭立也忍心殺死蕭若愚,但他處心積慮的計劃,眼看就因此功虧一簣, 迫使他不能不忍心痛下此毒手。」

  「莫非蕭若愚是在義莊中瞧出了那個怪人就是蕭立?」

  「也許他是在家中見過蕭立裝神扮鬼,無論是怎樣也好,他說出那種說話,必有所 見,知道那個怪人是他父親。」

  「有一點不知道你有沒有留意。」

  「蕭若愚被殺的時候,蕭立去找那位華方老先生?」

  「正是。」

  「方纔我已經問過老先生,他其實已經隱居在鳳凰鎮郊東不遠的一個村落中,離開 這裡並不太遠,蕭立除非不知道,否則沒有理由去那麼久,回來的時候更且大汗淋漓。」

  「你以為他殺人之後,溜入地道之中,指使司馬怒殺進書齋,一方面嫁禍,一方面 引開我們注意,才趕赴東郊,找華方回來?」

  龍飛點頭。

  鐵虎忽然上上下下的打量龍飛好幾遍!

  龍飛一直到鐵虎的眼睛停止移動,才開口說道:「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

  鐵虎道:「哦?」

  龍飛道:「龍飛這小子的腦袋是不是出了毛病?」

  鐵虎大笑道:「到底是不是?」

  龍飛手捏著前額道:「不是。」

  鐵虎道:「怎麼你會生出這麼可怕念頭。」

  龍飛道:「事實的本身原就是可怕得很。」

  鐵虎摸摸鬍子道:「看來我也得走去那條小溪浸浸了。」

  龍飛笑笑!他的笑容苦澀得很!

  鐵虎長長的吁了一口氣,道:「你的假設果然是大膽得很!」

  龍飛道:「大膽假設,細心求證,豈非就是你們的金科玉律?」

  鐵虎連連點頭,道:「幸好你沒有幹我這一行。」

  龍飛道:「為什麼?」

  鐵虎人笑道:「否則那裡還有我立足的餘地!」

  龍飛想不到鐵虎這個時候居然還有興趣說這種笑話,不由得一怔!

  鐵虎接問道:「你到底一共作出了多少個假設?」

  龍飛道:「這也成問題?」

  鐵虎搖頭,正容答道:「你所作的假設我不能不承認都很有道理。」

  龍飛歎息道:「可惜盡都是假設,一些證據都沒有。」

  鐵虎道:「這的確可惜得很。」

  龍飛道:「所以目前你仍然寧可相信黑蜥蜴作祟這一種解釋。」

  鐵虎道:「這一種解釋的證據是不是已經足夠?」

  龍飛道:「最低限度活活的黑蜥蜴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見過兩條。」

  鐵虎沉默了一會,緩緩道:「蕭立人看來非常豪爽,出了名是一個正直的俠客,也 不像一個狡猾之徒。」

  龍飛道:「看來也的確不像。」

  鐵虎說道:「不過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

  龍飛道:「所以你對他仍然還有些懷疑。」

  鐵虎道:「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對於任何人我都有些懷疑!」

  龍飛笑笑不語。

  鐵虎一皺眉,又說道:「以蕭立性情的剛直,似乎沒有理由會想得出這種詭訐。」

  龍飛說道:「蕭立性情看來不錯是剛直得很,但絕非你說的那麼腦筋不懂得轉彎?」

  鐵虎道:「從那裡見得?」

  龍飛道:「從他的奪命三槍!」

  鐵虎道:「你跟他交過手了?」

  龍飛搖頭道:「你忘了我跟蕭若愚在義莊之內曾經交過手?」

  鐵虎恍然道:「嗯。」

  龍飛道:「蕭若愚的武功,乃是得自蕭立的真傳,當時他所使用的毫無疑問就是奪 命三槍中的招數。」

  鐵虎道:「應該就是了。」

  龍飛道:「蕭立果真一如你說的那麼剛直,又怎會想得出那麼詭異的槍法。」

  「不錯不錯!」鐵虎連連黜頭。

  龍飛歎息道:「事情果真一如我假設,那麼這個人思想的靈活,毫無疑問絕非一般 人能及,我們要找到他的犯罪證據,只怕不容易。」

  鐵虎卻大笑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龍飛道:「話是這樣說。」

  鐵虎道:「憑我的經驗,以及你的聰明,事情倘真一如你的假設,遲早一定會被我 們找出證據來的!」

  龍飛道:「到時候就是能夠將他繩之於法,又有什麼用?」

  鐵虎道:「話不是……」

  龍飛道:「也許他完全達到目的之後,自動將真相告訴我們。」

  鐵虎道:「哦……」

  龍飛道:「你幹了那麼多年捕頭,難道還不明白罪犯的心理。」

  鐵虎道:「一般來說,在目的達到之後,大都會樂極忘形,甚至於惟恐他人不知。」

  龍飛道:「一件罪案的解決,成功的地方,並不在於破案拿人,乃在於防範未然。」

  鐵虎苦笑道:「這件事情的開始,可是一些跡象也沒有。」

  龍飛道:「所以一開始,我們便已失敗了一半。」

  鐵虎道:「這卻是無可奈何。」

  龍飛說道:「因為我們都沒有一雙天眼!」

  鐵虎微喟道:「所以這種失敗在我來說已經習慣。」

  鐵虎亦自一聲微喟,道:「現在我們都知道這件事情仍然未結束,仍然在進行,都 知道又一個人面臨死亡,卻是一些也都不知道能否及時制止。」

  鐵虎道:「你是說紫竺。」

  龍飛無言頷首,憂形於色!

  鐵虎道:「以你看,她現在仍然生存嗎?」

  龍飛道:「希望就如此。」

  鐵虎道:「你浸在溪水之中那麼久,有沒有想到她可能被藏在什麼地方?」

  龍飛面上憂慮之色更濃,道:「現在我仍然茫無頭緒。」

  鐵虎忽然打了一個哈哈,道:「吉人自有天相,小龍你也不必過慮。」

  龍飛淡然一笑,緩緩站起身子。

  鐵虎急問道:「你又要往那裡去?」

  龍飛道:「到院外走走。」

  鐵虎道:「散散心也好。」

  他連隨亦站起來,道:「我也得到外面走一趟,教手下兒郎小心一下蕭立的行動。」

  龍飛並沒有異議,舉步走出去。

  夜更深,距離黎明仍然有一段時候。

  漫漫長夜,如何待到破曉?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1:03:02

第二十章 棺中棺


  龍飛負手漫步院中,仰眼望天,眉宇之間,憂慮之色,絲毫未褪!

  紫竺何在?

  事情的真相是否一如他所假設?

         ※   ※   ※   ※   



  苦雨淒風。

  午前。

  兩副棺材先後從蕭家莊抬出來,蕭立一身白衣,緊跟在棺材之後!

  沒有眼淚,沒有表情,他的一個身子仍然標槍也似挺直,一張臉卻已紙白,眼瞳之 內也滿佈血絲。

  接連的慘變,似乎並沒有將這條鐵漢擊倒,經過一夜的休息,他激動的心情,顯然 已平靜了下來!

  淒風吹起了他的衣衫,苦雨打濕了他的衣衫。

  有誰知道他內心現在的感受?

  白三娘送出門外,哭倒在門外!

  哭聲已嘶啞。

  她整個人都已經崩潰。

  鐵虎手下的一個捕快無言扶住白三娘,一雙眼似乎已濕了。

  入非草木,誰孰無情?

  沒有親屬,沒有朋友,扶棺的就只有蕭立一人。

  淒涼而孤獨!

         ※   ※   ※   ※   



  棺材已埋下,黃土已掩上,墓碑已豎起。

  蕭立仰眼望天,一身水濕,一臉水濕,也不知是水珠還是淚珠。

  仵工已全都離開,只剩下蕭立一人。

  是那麼淒涼,是那麼孤獨!

  香火已熄滅,紙錢飛舞在天地之間!

  天愁地慘。

  蕭立突然仰天狂笑。

  笑聲悲激,有如哭聲。

  狂笑聲中他挺直的身軀逐漸佝僂起來,笑聲亦逐漸低沉了下去,終於斷絕。

  然後他佝僂著身體,轉向來路走去。

  沉重的腳步在地上留下了一行深深的腳印。

         ※   ※   ※   ※   



  淒風苦雨中,蕭立終於消失在來路之上。

  本來荒涼的墓地更顯得荒涼。

  也就在這個時候,墓地一側的雜木林子之內走出了兩個人。

  一個錦衣瀟灑,一個貌似鍾馗,正就是龍飛、鐵虎。

  鐵虎的手中拿著一個鐵鏟。

  目注著蕭立的去處,龍飛倏的長長地呼了一口氣,說道:「現在我們可以動手了。」

  鐵虎微喟道:「再等等。」

  龍飛並沒有異議。

  鐵虎上下打量了龍飛一眼,又一聲微喟,道:「你這小子的假設的確是大膽得很。」

  龍飛道:「這句話你已是第十二次說了。」

  鐵虎嘟喃道:「交著你這種朋友,始終有一天,不給你嚇死,也給你累死。」

  龍飛笑笑道:「你切莫忘記,是你甘心情願跟我來的。」

  鐵虎狠狠的道:「這一次你若是弄錯,回去我立即將你鎖起來。」

  龍飛笑容一斂,歎息道:「我若是弄錯也非要一個地方安靜一下不可。」

  鐵虎目光一轉,道:「你最好現在就求神拜佛,希望蕭立不要回頭發現,否則 就……」

  龍飛道:「一切自有我承擔。」

  鐵虎道:「總之他回頭發現,而你又判斷錯誤的話,你那條命固然是成問題,我頭 上這頂鶴毛帽子也丟定了。」

  龍飛道:「你豈非時常說這個官已經做膩。」

  鐵虎笑罵道:「我也不知前世做錯什麼,今生交著你這個朋友。」

  龍飛道:「你有生以來,做過這種事沒有?」

  鐵虎道:「一次也沒有。」

  龍飛道:「所以其賞應該感激我給你這個機會才是。」

  鐵虎道:「我感激極了。」

  瞧他那副表情,聽他那種語氣,分明就是說反語。

  龍飛到底要鐵虎做什麼事情?

         ※   ※   ※   ※   



  雨仍然在下。

  龍飛忍不住又催促道:「還不快點過去?」

  鐵虎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心急呢?」

  龍飛道:「換轉你是我,也會這樣心急的。」他說著舉步走前。

  鐵虎歎了一口氣,舉步緊跟在龍飛身後。

  兩人一直走到蕭若愚那兩個新墳之前停下。

  鐵虎道:「先從那一個墳墓開始?」

  龍飛目光一落,道:「從蕭玉郎的墳墓。」

  他連隨一伸手,道:「給我鐵鏟。」

  鐵虎搖頭道:「你還是把風,讓我來吧。」

  龍飛道:「這也好!」偏身一縱,掠上山邊的一株大樹上。

  鐵虎手中鐵鏟往墳前地上一插,一面捲袖子,一面嘟喃道:「堂堂的大捕頭,竟然 淪落為偷墓賊,當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龍飛敢情是要他挖開墳墓,將棺材偷出?

  這樣做法又為了什麼?

         ※   ※   ※   ※   



  泥土剛掩上,要挖起來當然是容易得很。

  鐵虎下鏟如飛,很快就將棺材上的泥土挖開。

  黑漆的棺材,已釘上釘子。

  龍飛即時從樹上躍下,落在鐵虎的身旁。

  鐵虎冷不防給他嚇了一跳,變色道:「蕭立回頭了?」

  龍飛搖頭道:「不是,是我忍不住下來而已!」

  鐵虎捏了一把汗,道:「險些兒給你嚇死!」

  龍飛連隨從鐵虎手中取過鐵鏟,插進棺蓋的縫隙中,一插猛一撬,「勒」一聲,棺 蓋就被他撬了起來!

  他旋即棄鏟用手,「勒勒勒」一陣異響,整塊棺蓋連鐵釘一齊被他掀離。

  棺蓋打開,蕭玉郎的屍體就呈現在他們眼前,與昨日他們所見並無多大不同,衣衫 也仍是那件衣衫,血腥卻已經變臭,一種難以形容的氣味撲向兩人面門。

  鐵虎皺起了鼻子。

  龍飛緊咬牙齒,將棺蓋放下,從棺中抱起了蕭玉郎的屍體,放在棺蓋上。

  這個人好大的膽子!

         ※   ※   ※   ※   



  屍體的下面自然就是棺底,龍飛目光一落,道:「果然淺很多。」

  鐵虎應聲道:「棺中難道真的另有棺嗎?」

  龍飛道:「立即就知道。」雙手運勁,一齊插在棺底之上。

  「劈劈拍拍」一陣亂響,棺底竟然在他指下裂開。

  棺底怎會這樣薄,這樣就碎裂。

  龍飛喜形於色,十指一插一抓,整塊棺底就被他抓起來。

  棺底果然薄得很,不過寸厚。

  這層棺底之下,並非黃土,赫然還有一層。

  棺中棺!

         ※   ※   ※   ※   



  棺中棺幽然躺著一個紫衣少女。

  紫竺!

  鐵虎脫口驚呼。

  龍飛既驚又喜。

  紫竺雙目緊閉,面色蒼白!

  龍飛急忙伸手探去!

  鐵虎不等龍飛的手觸及紫竺的鼻,就問道:「怎樣了?」

  龍飛當然不能夠立即回答,也沒有作聲。

  鐵虎心急如焚。

  半晌,龍飛才開了口,說道:「還有氣。」

  他的語聲明顯的在顫抖,整個人跪倒棺緣上,彷彿已經虛脫。

  事實他為了找尋紫竺幾乎心力交瘁了!

  鐵虎一聽跳起來,連聲道:「好極了!好極了!」

  好一會,龍飛的心情才平復下來,緩緩將紫竺從棺材中抱出,一雙手不住的在顫抖。

  鐵虎搓著雙手,又接道:「好小子,真有你的!棺中果然還有棺,紫竺果然就給藏 在棺中棺之內。」

  龍飛道:「我想來想去,整個蕭家莊我們沒有加以搜查,可以藏人的地方,就只有 蕭玉郎的棺材!」

  鐵虎格格大笑道:「果然就不出你的所料,好險啊好險!」

  龍飛額頭上忽然汗珠滾落。

  鐵虎也自捏了一把汗,道:「你還不快將丁姑娘救醒。」

  龍飛點頭,抱著紫竺走向那邊雜木林子。

  鐵虎不用關照,立即將蕭玉郎的屍體放回棺材內,將棺蓋放上釘好,將泥土盡量弄 回原狀。

  然後他聽到了一陣飲泣聲,從那邊雜木林子傳來。

  是女孩子的哭聲!

  鐵虎手抄住鐵鏟,向那邊奔了過去。

  神態顯得很輕鬆,就像是心頭剛放下了千斤重石。

         ※   ※   ※   ※   



  紫竺在飲泣。

  龍飛將紫竺擁抱在懷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鐵虎從林外闖進,看清楚紫竺果然已經醒轉,才真的放心,格格大笑道:「現在可 好了。」

  紫竺應聲回頭,一見鐵虎,驚訝道:「鐵大人!」

  鐵虎笑得更開心,道:「你還認得我這個鐵大人,可見已回復正常。」

  紫竺奇怪問道:「我到底怎樣不正常了!」

  鐵虎道:「也沒有什麼,只是昏迷過去。」

  紫竺道:「我不是在蕭伯伯那兒,怎會在這裡?」

  鐵虎目注龍飛,道:「你還未告訴她嗎?」

  龍飛道:「她剛醒!」

  紫竺忙問龍飛道:「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鐵虎即時插口道:「丁姑娘,你在蕭家莊大堂到底遇上了什麼事?」

  紫竺道:「沒有什麼事。」

  鐵虎道:「我們追著那紅衣怪人離開大堂之後,真的什麼也都沒有發生?」

  紫竺回憶著說道:「你們離開了之後,我扶起了三婆婆,想將她救醒,可是怎樣替 她推拿也沒有反應。」

  鐵虎道:「我那些手下是否都聞聲走進大堂來?」

  紫竺點頭道:「嗯。」

  鐵虎道:「後來他們分成了兩批。」

  「好像是。」

  「留在大堂那四個後來怎樣?」

  「嗯,我記起來了。」紫竺抬手輕按著額角,道:「就在找替三婆婆推拿之際,我 聽到了一陣奇怪的聲音,回頭望去,就看見那四個捕快叔叔一一倒下,然後我好像看見 了蕭伯伯……」

  鐵虎急不及待的追問道:「蕭立在幹什麼?」

  紫竺道:「好像向我走過來。」

  鐵虎追問道:「以後怎樣了?」

  她怔住在那裡。

  「看來你就在那個時候昏迷過去。」龍飛只說了一句話,便沉默了下去!

  紫竺忙問道:「我是不是昏迷了很久呢?」

  鐵虎道:「差不多一天。」

  「一天!」紫竺瞠目結舌。

  鐵虎道:「這一天之內,可急壞了小龍了。」

  紫竺忙問龍飛道:「飛哥,方纔你到底在那裡找到我?」

  龍飛道:「在棺材之內。」

  紫竺嚶嚀一聲,縮入龍飛懷裡,道:「你別嚇我好不好。」

  龍飛歎了一口氣,鐵虎即時道:「小龍說的是真話,你甚至給人埋在泥土之內,若 不是小龍腦袋靈活,及時將你救出來,後果可真就不堪設想!」

  紫竺卻向龍飛道:「飛哥,是真的!」

  龍飛道:「老鐵雖然人時常喜歡信口胡謅,這一次說的可是實話。」

  鐵虎急嚷道:「我什麼時候胡謅過了呢?」

  紫竺連隨又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龍飛道:「這不是三兩句說話就能夠說清楚,我們現在還是先離開這兒。」

  紫竺道:「去那兒?」

  龍飛道:「你我暫時不要進入鳳凰鎮去!」

  鐵虎忙問道:「那麼我……」

  龍飛道:「你卻是非進不可。」

  鐵虎道:「哦?」

  龍飛道:「然後你率領手下捕快,在蕭家莊之內仔細的搜索。」

  鐵虎詫聲問道:「搜索什麼?」

  「紫竺!」

  「什麼?」鐵虎眼睛圓睜,直瞪著龍飛。

  龍飛接道:「我們已找到紫竺這件事,你自己知道就是,暫時不要告訴你的手下。」

  鐵虎道:「你是擔心他們知道了,就不會落力搜索,從而露出破綻來?」

  龍飛道:「正是這意思。」

  鐵虎道:「這一次,你葫蘆俚賣的又是什麼藥?」

  龍飛不答卻又吩咐道:「有一點你要記穩。」

  「說好了。」

  「小樓所在的那個院落,不要讓你的手下進去。」

  「哦?」

  「我要你親自搜索,卻只在樓外,樓中無論任何聲響,都不要理會,倘若遇到了蕭 立,可要放開喉嚨去跟他招呼。」

  鐵虎摸摸鬍子,道:「我現在有些明白了。」

  龍飛道:「在酉時過後,你們就退出蕭家莊,在我師叔那個書齋之內等候。」

  鐵虎道:「能不能多告訴我一些?」

  他其實也並不怎樣的明白。

  龍飛道:「目前我能夠告訴你的,就只有這些!」

  鐵虎皺眉說道:「你不是又有什麼大膽假設的吧?」

  龍飛黠頭道:「嗯。」

  鐵虎苦笑道:「這一次莫要是去挖蕭家的祖墳才好。」

  龍飛笑笑道:「今回你放心好了,這一次我即使又去挖別人的墳墓,也只自己動手, 不會再勞動你。」

  鐵虎歎了一口氣,說道:「一聽到你又來一個大膽的假設,我便不由心驚肉跳了。」

  龍飛只是笑笑。

  鐵虎接口道:「你與丁姑娘現在又去什麼地方!」

  龍飛道:「到附近的村落先找一些吃的。」

  紫竺聽說立時咬了咬嘴唇。

  龍飛笑顧道:「肚子餓了是不是?」

  紫竺點頭。

  鐵虎又問道:「然後呢?」

  龍飛道:「改裝翻過那邊山回去鳳凰鎮。」

  鐵虎道:「你比我還要謹慎。」

  龍飛道:「任何的疏忽有時都會影響大局。」

  鐵虎道:「可是你回鎮之後要小心,蕭立這個老狐狸已經成精,並不是一個容易應 付的人。」龍飛道:「你說出這句話,我才真正的放心。」

  鐵虎大笑道:「下成你一直當我是一個粗心大意的莽漢。」

  龍飛一笑揮手,道:「快去!」

  鐵虎大笑轉身,疾奔而去。

  紫竺旁邊聽得直眨眼,這時候忍不住問道:「蕭伯伯到底怎樣了?那個鐵大人怎麼 說他是狐狸精。」

  龍飛一笑道:「這個人就是喜歡胡謅,蕭立精是精,卻不是狐狸精。」

  「那是什麼精?」

  「蜥蜴精!」

  紫竺一怔,嘟著嘴道「又到你胡謅了。」

  龍飛歎了一口氣,緊著紫竺兩人終於舉起了腳步,無言走在風雨中。

  風雨依舊。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1:04:07

第二十一章 鬼魂


  黃昏。

  酉時方過,一行人魚實從蕭家莊走出來,帶頭是鐵虎,後面是他手下捕快。

  一眾捕快全都垂頭喪氣。

  他們並沒有找到紫竺。

  也根本沒有可能找到。

  鐵虎亦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可是一出了蕭家莊,這模樣便已逐漸消失。

  轉過街口,鐵虎才長長的舒一口氣。

  龍飛要他做的,他到底已經做妥了,現他只想知道,龍飛那方面進行得又如何。

  這小子到底又作了什麼大膽假設?是否已經有收穫。

  鐵虎的腳步不覺快了起來。

  這時候,夜色已漸濃。

         ※   ※   ※   ※   



  夜已深。

  蕭家莊大堂之內孤燈獨照,一個人獨坐在孤燈下。

  蕭立!

  八仙桌之上有酒,只一壺。

  蕭立到現在只喝了三杯,一些醉意也沒有。

  他身上仍然穿著那襲白衣,燈光下一張臉蒼白得異常。

  酒他喝得也異常慢,他好像有很多的心事,又彷彿在盤算著什麼。

  他的一雙手始終那麼穩定。

  三杯酒對於他根本就不會發生任何影響,他心裡事實很想狂喝大醉,但是他始終壓 抑住這種意圖狂喝大醉的衝動。

  一種莫名的不安正蘊斥在他的心頭。

  每當危險接近的時候,他就會有這種不安的感覺。

  這種感覺已多次救了他的性命。

  此次又如何!

  蕭立又焉能狂喝大醉。

  杯又干。

  蕭立端起了酒壺,斟下了第四杯,他斟得很慢。

  因為他根本就不想再多喝,一杯也不想。

  他卻是不由自己。

         ※   ※   ※   ※   



  酒斟在杯中,卻發出了一陣奇怪的聲響。

  靜夜中聽來,奇怪而恐怖。

  杯已滿。蕭立將酒壺放下,端起了酒杯。

  他儘管根本不想再喝,仍然不由自主的將杯端起。

  也就在這個時候,一陣風穿門而入。

  燈搖影動。

  「呱」一聲怪叫也就在那剎那在堂外響起來。

  蕭立渾身一震,叱喝道:「誰?」

  一個人應聲出現在門外。

  白范陽遮塵笠子,車把式裝束,蕭立目光一落,長身暴起。

  那個車把式旋即佝僂著身子,舉步走了進來。

  一步,兩步,三步。

  「誰?」蕭立又一聲叱喝。

  車把式應聲止步,將頭抬起來,同時抬起手,取下頭上戴著的竹笠。

  他的動作緩慢之極,那雙手在燈光下一閃一閃,赫然長滿了一片片慘綠色,油膩的 蛇鱗。

  竹笠一取下,燈光就照亮了他的臉。

  慘綠色的臉,也佈滿鱗片,短鼻尖嘴,不似人相。

  這豈非就是那個蜥蜴怪人。

  蕭立盯穩了這張臉,突然一聲冷笑,道:「什麼人在裝神扮鬼?」

  那個怪人「呱」一聲叫。

  蕭立冷笑道:「有種的,快將面具取下」那個怪人也冷笑一聲,抬頭往臉上一抹那 張怪臉就給他撕下來。

  果然是一張面具,在這張面具之後,是一張中年人的臉龐。

  司馬怒!

  那竟是司馬怒的臉龐!

  慘白的臉龐,有如白雪般,既無人色,也無生氣!

  司馬怒豈非已死在丁鶴的勾魂一劍之下?

  鬼?

  蕭立終於變了面色,不覺打了一個寒噤,失聲道:「你……」

  司馬怒即時慘呼道:「還我命來!」

  淒厲的呼聲,飄飄忽忽,傳說中鬼魂的呼喚豈非正就是如此?

  蕭立又打了一個寒噤,「波」一聲,那支酒杯已在他手中碎裂。

  杯中酒打濕了他的衣衫,他突然大笑道:「又不是我殺你,你要索命,該找丁鶴才 是。」

  司馬怒又一聲慘呼:「還我命來!」

  慘呼聲中,他已舉起了腳步,走向蕭立。

  風適時從堂外吹進。

  陰風陣陣,燈光明暗。

  蕭立不禁倒退了一步,也只是一步,倏又大笑說道:「好小子,竟然來扮鬼唬我。」

  笑語聲未絕,他右手暴伸,一把抄住了八仙桌上那個酒壺,疾擲了過去。

  風聲暴響,這一擲之力,顯然非同小可。

  司馬怒的鬼魂彷彿也知道這厲害,立時飄起來,向門外飄飛。

  酒壺從他的腳下飛過,擊在門外走廊的一條柱上,「轟」然碎裂,四下飛射。

  司馬怒的鬼魂,凌空一翻,恰巧從碎片上翻過,斜落在院子中。

  「那裡走?」蕭立一聲暴喝,身形如離弦箭矢,疾射了出去。

  一股白煙即時從司馬怒的腳下爆開,迅速擴散,將他包裹起來。

  「好!」蕭立猛一聲怒吼,身形一落一頓,轉向上拔,一拔三丈,掠上了廳堂的滴 水飛簷上。

  居高臨下,他立時發現,一條人影正翻過牆頭,向後院那邊掠去!

  蕭立連隨從飛簷上掠下,緊追在後。

  翻過一道圍牆,又一道圍牆,越過一個院落又一個院落,蕭立對於自己莊院的地形 當然熟悉得很,急追向後院那邊。

         ※   ※   ※   ※   



  夜色深沉。

  今夜沒有雨,卻有月。

  冷月無聲,深夜寂靜。

  蕭立身形飛燕般掠過短牆,落在梧桐荒草中。

  院子裡沒有人。

  難道不是走來這兒?

  蕭立張目四顧,此念方出,忽然就發覺那座小樓之內竟然有燈光亮起來。

  燈火明亮。

  是誰在樓中?

  蕭立目光一寒,濃眉一聳,大步走了過去!

         ※   ※   ※   ※   



  門掩上,但一推即開。

  燈光從樓中射出,照亮了蕭立的臉龐,蕭立的目光卻落在對門那扇屏風之上。

  不再是素白,那扇屏風之上又出現了前夜龍飛看見的那幅畫。

  那幅恐怖而詭異的畫。

  飛揚的火焰中,一個上半身是人,下半是蜥蜴的怪物正在吮吸著一個女人的腦髓、 鮮血紅髓白,觸目驚心。

  蕭立臉龐這剎那更白,眼睛更紅,也彷彿有火焰燃燒起來。

  他舉步走了出去。

  離開那扇屏風還有一丈,他忽然又停下腳來,沉聲道:「出來。」

  那扇屏風應聲左右分開,一排十個人出現在蕭立眼前,正中那個並不是別人,就是 鐵虎。

  鐵虎那條鐵鏈已撤在手中,一雙眼睛圓睜,瞪著蕭立。

  左右是他手下的八個捕快,長刀都已經出鞘。

  在鐵虎腳前地上,有四塊方磚。

  四塊方磚都嵌在一塊木板之上,木板的旁邊,是一個地洞,而地洞的出口,大小與 那塊木板一樣。

  這座小樓中,竟然還有第二個地洞。

  蕭立目光一抬,道:「好!」

  鐵虎冷冷的道:「彼此!」

  蕭立道:「是你找了這個地洞?」

  鐵虎道:「不是我」「誰?」

  「我!」一個黑影現在小樓門外。

  鬼!

  司馬怒!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1:05:23

第二十二章 情深恨更深


  夜風蕭索,吹起了司馬怒的衣衫。

  他的臉仍然白堊一樣。

  蕭立應聲轉身,盯著司馬怒,冷冷一笑,道:「司馬怒,若是有你這樣高強的輕功, 絕不會這樣短命。」

  司馬怒一笑,白堊一樣的那張臉突然蛛網般裂開,簌簌的落下。

  各人雖然是意料之內,看在眼中,亦不由打了一個寒噤。

  臉之後還有臉。

  龍飛!

  蕭立冷冷的盯著龍飛,道:「我方纔已經知道一定是你。」

  龍飛無言抹下臉上的余屑,脫下那身車把式裝束。

  錦衣玉立,他看來仍然是那瀟灑。

  蕭立上上下下的打量龍飛一遍,道:「丁鶴果然目光獨到,挑到一個你這樣聰明, 這樣能幹的女婿,我卻走眼了。」

  龍飛答道:「前輩何嘗不是一個聰明人!」

  蕭立冷冷道:「我若是聰明,就不應該將你牽涉在內。」

  龍飛道:「若非由我來指證,我師叔縱然傷心,只怕尚不至絕望,如此又焉能消得 前輩的心頭大恨?」

  蕭立道:「你的假設並沒有錯誤。」

  龍飛道:「晚輩昨晚與鐵捕頭說話時,前輩想必是在書齋下的地道中偷聽。」

  蕭立一怔道:「難道你當時已經察覺了。」

  龍飛點點頭,道:「不瞞前輩,晚輩那番話原是主動要說給前輩聽的。」

  蕭立道:「事情若是一如你所說,我聽了之後;心意難免有些慌亂。」

  龍飛道:「在慌亂之下,前輩自己就會改變初衷。」

  蕭立道:「亦必然就會露出破綻。」

  龍飛道:「前輩今天第一件要解決的事情卻就是埋葬的那兩副棺材,所以晚輩再大 膽的假設,前輩必定將紫竺藏在棺材之內。」

  蕭立渾身一顫,道:「你們莫非已經挖土開棺,將紫竺救出來了?」

  龍飛道:「恕晚輩斗膽,不能不如此冒犯。」

  蕭立道:「紫竺現在呢?」

  「蕭伯伯,我在這兒!」紫竺應聲從鐵虎後面那道樓梯走了下來。

  蕭立目光一轉再轉,道:「很好,很好!」

  鐵虎冷笑截道:「你可就不好了。」

  蕭立道:「誰說我不好?」

  鐵虎道:「現在證據確鑿,我少不免要抓你回去,問你一個殺人之罪。」

  蕭立道:「鐵大人什麼時候看見我殺人了。」

  鐵虎一怔。

  蕭立目光一轉,道:「這座小樓已經荒廢多時,誰知道什麼人開了那兩個地道,在 這裡裝神扮鬼?」

  鐵虎厲聲道:「就是你!」

  蕭立道:「鐵大人看見我裝扮成個怪物?」

  鐵虎又是一怔。

  蕭立目光再轉,回轉向龍飛,接道:「我卻只看見這一位龍公子那樣做,鐵大人與 鐵大人的手下,都有目共睹,說不定就是這位龍公子玩的把戲,鐵大人要抓人,抓他才 對。」

  鐵虎惱道:「我們都是從蕭公子的棺材中將那位丁小姐找出來。」

  「當時我可在場?」

  「不在。」

  「這就是了,誰知道會不會有人在我離開之後,將人放在棺材中嫁禍於我,對於挖 土開棺這件事,我還未追究。」

  「你……」鐵虎氣得連話也說不下去。

  蕭立又道:「你們要找證據,最低限度也得在棺材出門之時,就將我截下來才是。」

  鐵虎惱道:「當時……」

  蕭立笑截道:「當時你們完全不能肯定是不是?」

  鐵虎道:「是又如何?」

  蕭立道:「那麼實在可惜得很,喪失了一個這樣好的拿人機會。」

  鐵虎氣呼呼的道:「好小子。」

  蕭立目光落向那條地道,道:「更可惜的就是,你們連這條地洞也不好好加以利用, 應該守候在旁,待找將面具竹笠拿出來的時候,才現身出來。」

  鐵虎道:「你還用得著那些東西?」

  蕭立道:「很難說。」

  鐵虎道:「那麼還要我們等到何年何日?」

  「我也不知道。」蕭立笑笑道:「無論什麼事,操之過急與過緩都是不好,你做了 捕頭這麼多年,難道連這個道理也不懂麼?」

  鐵虎氣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蕭立悠然接道:「所以龍飛的假設雖然並沒有錯誤,你們又找到了這許多證據,對 於我,並下沒有任何影響。」

  龍飛即時道:「前輩無疑是一個很聰明,很聰明的人。」

  蕭立淡然一笑,道:「何不就說老奸巨猾?」

  龍飛道:「晚輩也早已考慮到,縱然找到什麼證據,也不會發生任何作用。」

  蕭立道:「那麼你又何必作神弄鬼多此一舉?」

  龍飛道:「晚輩只不過想藉此弄清楚,是否前輩所為?」

  他一頓接道:「正如前輩所說,我們雖然在棺材之內找到紫竺,不無可能是別人嫁 禍。」

  蕭立道:「現在你已經榷定了?」

  龍飛道:「嗯。」

  蕭立道:「那麼你打算怎樣?以江湖手段了斷?」

  龍飛搖頭答道:「晚輩無意與前輩動手。」

  蕭立道:「哦!」

  龍飛道:「晚輩只想問清楚前輩幾件事情,然後就離開。」

  蕭立又是「哦」一聲。

  龍飛道:「晚輩始終都相信,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蕭立冷笑。

  龍飛道:「只不知前輩能否替我解開那幾個疑團?」

  蕭立斷然點頭,說道:「你要知道什麼?」

  龍飛道:「事情的真相是否一如我假設的那樣?」

  蕭立道:「是。」

  紫竺那邊脫口道:「我爹爹怎會是那種人?」

  蕭立道:「到這個時候,我還用得著說謊?」

  紫竺垂下頭。

  龍飛又問道:「司馬怒與前輩有什麼關係?」

  蕭立道:「什麼關係也沒有。」

  「他是追在我身後,無意中窺到了前輩的作為?」

  「不錯。」蕭立緩緩的道:「斷腸坡一戰,你戰勝之後,是否曾叫他練好『旋風十 三斬』,再來找你?」

  「正是。」龍飛解釋道:「旋風十三斬,最後一斬一共有二十三種變化是嗎?而他 卻只練得十三變。」

  蕭立道:「你雖然是一番好意,他卻以為你是存心侮辱他。」

  「晚輩絕無此意。」

  「我知道。」

  「何以他有這個念頭?」

  「因為他那『旋風十三斬』最後一斬,他已經練至極限,已不能再生變化。」

  「以他的天資……」

  「有一件事你還未知道。」

  「那件事?」

  「司馬怒當年曾火並『追風劍』獨孤雁!」

  「結果獨孤雁被他一刀砍下頭顱。」

  「你可又知道,他右手食指第三指的筋骨亦同時被獨孤雁以劍挑斷?」

  「哦?」

  「這在江湖上,並不是一個秘密,司馬怒也一直以一指換取獨孤雁一條命,引以為 榮。」

  「我卻是不知道。」

  「因為你從未與這個人接觸,一個人也絕對沒有可能盡知武林中所有事情。」

  龍飛道:「他卻是想必以為我已經知道。」

  蕭立道:「士可殺不可辱,所以他緊追在後,準備予你致命的一擊。」

  龍飛歎了一口氣。

  蕭立道:「所以你其實還應該要感激我。」

  龍飛道:「前輩拿下他之後,就以攝心術控制他的神智?」

  蕭立道:「要控制這個人的神智,實在不容易。」

  龍飛微喟道:「前輩為了雪這個心頭大恨,實在下了很大的苦心。」

  蕭立冷冷道:「嗯。」

  龍飛道:「可是我仍然懷疑?」

  蕭立道:「丁鶴無論怎樣看來,都不像那種人,是不是?」

  龍飛無言頷首。

  蕭立道:「最初我也是你這樣想。」

  他冷冷一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與他相交多年,而且是結拜兄弟,尚且瞧 不出他的狼子野心呢,你又焉能瞧得出來。」

  龍飛一聲歎息。

  蕭立橫移兩步,在旁邊一張椅子坐下來,道:「很多年前的事了!」

  他一頓才接下去,「丁鶴與我當時都還年輕,我們一腔熱血,闖蕩江湖,本正義, 打不平,南蕭北鶴,一個三槍追命,一個一劍勾魂,邪惡之徒,聞名喪膽。」

  龍飛心頭不覺熱血沸騰。

  蕭立繼續道:「那一年秋初,我們不約而同,飛馬怒闖無惡不作的中州七煞的大寨, 由中午血戰至黃昏,合兩人之力,終於擊殺了中州七煞,也因此而認識,乃至結拜。」

  龍飛道:「後來又如何?」

  蕭立道:「我們並騎江湖,闖最凶險的地方,殺最惡毒的賊徒,槍劍所至,無人敢 櫻其鋒。」

  龍飛道:「好!」

  蕭立道:「第三年之秋,我們在悍匪圍攻之下,無意中救了一戶姓白的人家,也就 在這個鳳凰鎮。」

  龍飛道:「哦?」

  蕭立道:「其主人白風,乃是一個已經金盤洗手的巨盜,招呼我們住下來,我們知 道了他的底細後,就很想離開,誰知道,也就在那個時候,我們見到了他的女兒。」

  「白仙君?」

  蕭立頷首,道:「仙君天姿國色,也許前生冤孽,我們兩人都喜歡上了她,不由自 主答應住下來,一住就半年,便是在那邊現在的丁家莊。」

  他目光一落,接道:「白風自知道雖然金盆洗手,當年的仇敵未必罷休,所以造了 這樣的兩幢莊院,還設了地道,以便必要時逃避。」

  龍飛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蕭立道:「那半年之中,因為我們的入住,白家得到前所未有的安靜,而我們都在 設法接近仙君,表面上看來,仙君待我們無分厚薄,事實卻喜歡丁鶴,因為丁鶴文武雙 全,琴棋書畫,無不精通,我對於那些東西卻一竅不通。」

  龍飛道:「那怎麼……」

  蕭立截口道:「仙君雖然是喜歡丁鶴,可是白風卻喜歡我,因為他的情性恰好跟我 一樣,所以在半年之後,他斷然將仙君許配與我。」

  龍飛歎了一口氣。

  蕭立道:「我這個人雖然並不是全無機心,但對於兒女私情,卻正如對於琴棋書畫 一樣,一直都以為與丁鶴乃是處於相同的地位,能否取得仙君的歡心,自然也就如武功 一樣,優勝劣敗,完全沒有考慮到那儘是白風個人的主意。」

  龍飛又歎了口氣。

  蕭立接道:「我入贅白家之後,丁鶴並沒有離開,白風以為我們兄弟情重,也樂得 有這樣的高手坐鎮在旁,於是索性就將那邊的莊院送給他,還撮合他與仙君一個表妹的 姻緣。」

  他冷笑接道:「丁鶴為了接近仙君,竟完全答應了下來,我兄弟情重,見他也成家, 當然替他高興,之後我們間仍然到外面走動,我娶得仙君,心情歡朗,意氣飛揚,丁鶴 卻日漸落落寡歡,後來甚至沒有再與我外出。」

  龍飛截口道:「那麼你什麼時候,才發現他們之間的事?」

  蕭立說道:「那是找在婚後半年的一天晚上,我從外面回來,並不見仙君在房中!」

  龍飛道:「莫非丁鶴那邊書齋找到了她?」

  蕭立搖頭,道:「我千里回來,一心找仙君一聚,自然到處去找尋,結果找到來她 未嫁之前居住的這座小樓。」

  龍飛說道:「莫非前輩就在這裡見到她……」

  蕭立道:「我來到門外,正見她從地道中走出來,身穿褻衣,酒痕斑駁,腳步踉蹌, 一臉的紅霞未褪,顯然喝過不少的酒。」

  龍飛道:「前輩當時是否已知道那條地道通往何處?」

  蕭立道:「白風已跟我說及。」

  龍飛道:「當時前輩又如何……」

  蕭立冷冷道:「我當時心中突然生出了一個很可怕的念頭,並沒有驚動她,悄然離 開,翻過圍牆,到那邊書齋去偷窺,卻見丁鶴手捧著一件紅衣,呆然獨立在書齋之中, 而桌上杯盤狼藉,他亦是衣衫不整。」

  龍飛無言歎息,紫竺呆在那邊,不覺淚下。

  蕭立恨聲道:「也就從那一年開始,每一年那天,丁鶴這畜牲便一定將那件紅衣拿 出來,對衣痛飲狂醉。」

  龍飛道:「也就是昨天……?」

  蕭立道:「正是。」

  龍飛道:「前輩在那時……」

  蕭立道:「我怒火中燒,但竟然忍下,又悄然離開。」

  龍飛道:「哦?」

  無論怎樣看來,蕭立都不像那種人,當時,他應該衝去痛斥丁鶴才是。

  蕭立解釋道:「也許當時我想起了捉姦在床這句話。」

  龍飛道:「嗯。」

  蕭立道:「當時我就衝過去,他盡可以否認那是仙君的衣衫。」

  他一頓接道:「事實我回到小樓那邊,仙君亦已經穿上外衣。」

  龍飛道:「那麼,前輩到底是採取那種態度?」

  蕭立道:「我佯裝不知,也就從那時開始,暗中監視仙君,準備等她再過去與丁鶴 幽會,就捉姦在休,給姦夫淫婦一個痛快。」

  龍飛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

  蕭立恨恨的接道:「誰知道仙君竟然從此絕足小樓,甚至不再與丁鶴見面,等不了 半年,我已經等得快要瘋了。」

  龍飛暗歎!

  蕭立又說道:「不久玉郎出世了,也不知怎的,我越看越不像是自己的兒子!」

  龍飛道:「什麼時候你才發現那顆形如蜥蜴的黑痣。」

  蕭立道:「六概是十年之前,夏天一日,玉郎赤裸上身在院內玩耍,給我無意中瞧 見。」

  他的眼中彷彿有火在燃燒起來,厲聲道:「那剎那我憤怒得幾乎一槍將他刺殺,可 是我仍然忍耐下來。」

  龍飛道:「又為了什麼?」

  蕭立道:「天下間無奇不有,很多事情往往就是那樣子巧合,所以在憤怒之餘,我 仍然想找到證據才採取行動。」

  龍飛道:「那麼多年來,蕭夫人不成都沒有再與丁師叔見面?」

  蕭立冷冷道:「就是如此找才狠不起心腸。」

  龍飛心念一動,道:「前輩莫非就因此去練那種攝心術?」

  蕭立嘉許的望了望龍飛一眼,說道:「在沒有辦法之下,我惟有希望練好攝心術, 控制仙君的心神,令她自動將事情說出來。」

  龍飛不由自主的同情起蕭立來。

  愛妻不忠,摯友不義,雖然懷疑,卻又無法證實,蕭立的日子,絕不會好過。

  蕭立自嘲的一笑:「可是,誰知道我的攝心術練成功之時,仙君竟撒手塵寰,白費 了我一番苦心。」

  龍飛道:「她既已死了,這件事何不算了。」

  蕭立冷笑道:「仙君雖然死,丁鶴卻仍在。」

  他目光轉向紫竺,道:「像他這樣的一個人,上天竟予他一對金童玉女,我蕭立一 生磊落,兒子生下來竟是個白癡,天理何在,我如何嚥得下這口氣?」

  龍飛沉默了下去,紫竺眼淚又流下。

  鐵虎皺起了眉頭,所有捕快心頭亦一陣愴然。

  這的確不公平。

  蕭立悲憤的接道:「後來,仙君極力阻止玉郎與紫竺的婚事,我更加肯定。」

  他的語聲更激動:「玉郎有什麼不好,為什麼仙君要極力阻止,分明就知道他們是 兄妹,都是丁鶴的骨血。」

  龍飛不由得點頭。

  蕭立長身而起,道:「二十年的憤怒,我忍到今時今日,實在忍不下去。」

  龍飛道:「所以前輩選擇昨天進行報復。」

  蕭立道:「昨天是我最合適的日子。」

  龍飛道:「我給紫竺那封信必定落在前輩之手。」

  蕭立道:「是送信人送錯了地方。」

  「前輩因此也將我算在內。」

  「我原意是想在昨天殺丁鶴滿門,作為報復,但一想,這樣做反而便宜了丁鶴,因 此我也要他生不如死!」

  蕭立重重一拳擊下,「嘩啦」一聲,旁邊的一張几子在他的拳下粉碎。

  龍飛歎氣道:「若愚小弟卻無意窺破了前輩秘密……」

  蕭立渾身顫抖,道:「若愚實愚,生不如死,死對他來說,亦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龍飛道:「前輩竟忍心下此毒手?」

  蕭立目光又轉向紫竺,道:「卻不知何故,我竟然下忍心將紫竺親手擊殺。」

  他雙拳緊握著,道:「可恨啊可恨,丁鶴這種人,竟然還得到一個你這樣的女婿。」

  龍飛歎息在心中。

  蕭立目光轉落向鐵虎腳前那個地道,道:「你能夠找到這個地道,足見你聰明過 人。」

  龍飛道:「屏風、木像等東西當夜若是藏在書齋相連的地道中,我師叔應該知道, 若看見了,必然窮追究竟,他從地道回到書齋之後,卻是呆然若失,可見並不知情,所 以我大膽假設小樓中必然有第二個地洞。」

  蕭立道:「好聰明的人。」

  龍飛道:「玉郎的心神,其時是必已被前輩完全控制了。」

  蕭立道:「要控制他並不難。」

  「他生性柔弱,是必拜前輩所賜。」

  「不錯。」

  「那麼不是他不喜歡練武,是前輩下訐他練武了。」

  「蕭家絕技豈能傳與丁家畜牲。」

  「至於他雕刻蜥蜴,當然也是前輩主意。」

  蕭立咬牙切齒的說道:「我痛恨黑蜥蜴。」

  他痛恨的當然並非活生生的黑蜥蜴,而是丁鶴蕭玉郎背後的蜥蜴形黑痣。

  他痛恨的其實是人。龍飛歎息道:「錯不在年輕一輩。」

  蕭立狂笑道:「不滅他滿門如何消得我心頭大恨。」

  龍飛再歎息,道:「前輩用心也未免太深了。」

  蕭立狂笑不絕。

  他若非深愛著白仙君,早已將白仙君擊殺了,根本就用不著那麼多時間去證實。

  由此可見,他仍然存著萬一的希望。

  希望白仙君沒有做出對不起他的事情,希望能夠證實黑蜥蜴只不過是巧合,與丁鶴 無關,一切都是自己疑心生暗鬼。

  他也始終懸念著丁鶴的友誼,所以也始終並沒有對丁鶴採取任何行動。

  那就在他能夠證實的時候,白仙君卻已撒手塵寰。

  無論能否證明,在他來說都已經一樣。

  人死不能復生。

  可是他仍然在再等三年,在採取行動之際,更叫玉郎假扮白仙君,來一試丁鶴。

  這個人毫無疑問,是一個非常多情的人。

  多情多恨。

  情深恨更深。

  丁鶴前夜在小樓中那句說話,無疑就是一條火藥引。

  蕭立多年憤恨,終於在聽到那句話之後爆炸,一發不可收冶。

  他狂吼,揮槍,斷丁鶴一指。

  丁鶴作賊心虛,一見蕭立,如何還敢逗留,倉皇遁入地道。

  一切報復行動,也就在那剎那開始。

  這些蕭立雖然沒有說,龍飛亦不難想像得到。

  他歎息接道:「前輩,就此作罷好不好?」

  蕭立狂笑聲一落,斷然說道:「不可以。」

  鐵虎插口道:「你還待怎樣?」

  蕭立一字字的答道:「殺丁鶴滿門老幼。」

  眾人齊皆聳然動容。

  鐵虎道:「我們現在雖然把握不住你殺人的證據,但你若再想殺人,可沒有那麼容 易。」

  蕭立冷笑。

  鐵虎接吼道:「由現在開始,無論你走到那裡,我的手下都會盯著你,盯穩你的。」

  蕭立下怒反笑,大笑,道:「你若是以為我真的將官府放在眼內,可就大錯特錯 了。」

  鐵虎嘿嘿冷笑。

  蕭立笑接道:「我引來龍飛,目的不過要丁鶴也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現在這既然 沒有可能,我還有什麼顧慮!」

  鐵虎面色一沉,厲聲喝道:「大膽蕭立,你眼中難道就沒有王法?」

  蕭立冷笑著道:「報仇雪恨乃理所當然。」

  鐵虎道:「冤有頭,僨有主,你若要報仇雪恨,應該找丁鶴,濫殺無辜,情理不 容!」

  蕭立揮手道:「閉上你的嘴。」

  鐵虎仍然道:「你若再胡來,先問我鐵虎手上鐵鏈。」

  蕭立不怒反笑道:「我偏就在你面前擊殺紫竺,看你又如何阻止。」語聲一落,他 左手一捋長衫,右手一翻,剎那之間手中已多了三支三尺長的鐵枝。

  那三支鐵枝其中一支乃是一支短槍。

  龍飛一見,急喝道:「小心!」

  話聲未已,「叮叮叮」三聲,蕭立已經閃電般將那三支鐵菅嵌起來。

  短槍立時變成了長槍。

  九尺長槍!

  槍尖鋒利,紅纓如血。

  蕭立一槍在手,雙眉齊挑,意氣飛揚,宛如天神。

  鐵虎一見大喝道:「大膽蕭立,還不將兵器收起!」

  蕭立目光暴射,斷喝道:「滾開!」一槍刺了過去。

  鐵虎鐵鏈急擋。

  「嘩啦啦」一陣亂響,鐵鏈砸在槍尖上。

  蕭立手中槍一插,道:「脫手!」猛一挑。

  鐵虎右手虎口猛一酸,鐵鏈竟把持不住,「嘩啦啦」應聲脫手飛出。

  飛出了窗外。

  鐵虎面色大變,左右捕快亦自齊皆變色,手中刀急迎前。

  蕭立又一聲斷喝,「滾!」槍一揮,「橫掃干匹馬」!

  叮叮噹噹立時一陣亂響,八把長刀盡皆脫手,凌人亂飛!

  八個捕快驚呼未絕,寒光已奪目,倉皇閃開。

  鐵虎也沒有例外。

  蕭立「吒」一聲,槍一引,從空間刺入,直取紫竺的咽喉。

  鮮血一樣的紅纓,閃電一樣的槍尖!

  誰能夠阻擋這一槍!

  槍勢閃電。喝聲奔雷。

  槍尖距離紫竺咽喉剎那已咫尺。

  「嗚」一聲寒光暴閃,一枚金環凌空飛來,不偏也不倚,正擊在槍尖之上。

  「叮」一聲,凌厲的槍勢竟然被這一枚金環截斷。

  蕭立一聲:「好!」右手急震,連刺八槍。

  龍飛右手不停,八枚金環「嗚嗚」先後飛出。

  每一枚金環都正好擊在槍尖之上,「叮叮叮叮」接連八聲,蕭立接連八槍都給金環 截下。

  龍飛金環不停,身形亦展。

  第九枚金環出手,他人已掠至紫竺的身旁。

  蕭立即時又一槍刺來!

  龍飛一聲暴喝,一劍架住了刺來的三槍!

  蕭立冷笑道:「一劍九飛環果然名不虛傳!」

  這句話才只十一個字,最後一個「傳」字出口,蕭立已經連刺了四十九槍。

  槍槍致命。

  龍飛連接四十九槍,臉寒如水。

  蕭立槍勢不絕。「嗤嗤嗤」又三槍。

  龍飛再接三槍。

  「哧」一聲,三槍突然變四槍,飛刺向龍飛咽喉。

  龍飛劍勢已老,眼看已是擋無可擋,可是那剎那之間,他的身形卻及時一偏,槍便 從他的頸旁刺過!

  槍尖即時叮的斷下,蕭立已老的槍勢又變成靈活,一沉一縮一探,插向龍飛心胸。

  此間槍尖雖然已斷下,但以蕭立的內功,這一探之下,亦足以開碑裂石,何況插的 又是心胸的要害。

  龍飛的劍又及時一挑,將槍勢卸開。

  這一槍雖然詭異,但在義莊那裡,龍飛已經從蕭若愚手上竹竿領教過。

  蕭立這一槍的威力比蕭若愚又何止厲害一倍。

  但龍飛也是高手中的高手,有過一次經驗,又豈會化解不了蕭立這一槍。

  蕭立暴喝:「好!」槍勢又一變,仍然插向龍飛的心胸。

  龍飛再一劍架住。

  「哧」一聲,一支鋒利的槍尖這剎那突然從那支槍的斷口中彈出來,射向龍飛的心 胸!

  斷口距離龍飛的心胸只七寸,那二支槍尖卻長足尺二。

  心胸要害,三寸已足以致命,何況五寸。

  這實在大出龍飛意料之外,這也就是蕭立「追命三槍」的第三槍。

  「追命三槍」槍槍追命,這一槍已足以追取龍飛性命!

  那剎那龍飛已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黯然一歎!

  也就在那剎那,一道劍光斜裡飛來。

  匹練也似的劍光,閃電也似的劍鋒。

  劍鋒一穿一挑,叮的將槍挑了起來。

  龍飛的胸前的衣服已經被彈出的那支槍尖劃破。

  那支槍尖也只是劃破了龍飛胸前的衣服。

  龍飛打了一個寒噤,人劍一退,護在紫竺之前。

  蕭立同時引槍暴退。

  劍光亦斂,一個人孤鶴一樣獨立在兩人之間。

  丁鶴。

  「一劍勾魂」丁鶴!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3 11:05:45

         ※   ※   ※   ※   



  連接丁家莊書齋那條地道的暗門已經打開。

  丁鶴正是從地道中出來,凌空飛身一劍,及時將蕭立那致命的一槍挑開。

  他一身自綾寢衣,一張臉比那身白衣還要白,一絲血色也沒有,神態顯得很疲倦。

  可是他握劍的右手仍是那麼穩定,那麼有力。

  劍已經垂下,他望著蕭立,眼瞳中充滿了悲哀,也充滿了慚愧。

  蕭立一槍橫胸,也在望著丁鶴,眼瞳卻如火似焰,忽然道:「來得好。」

  丁鶴啞聲道:「蕭兄。」

  蕭立道:「不敢當。」

  丁鶴道:「你們說的話,方纔我在地道之中全都聽到了。」

  蕭立道:「好一條地道。」

  丁鶴垂下頭。

  蕭立上下打量了丁鶴一眼,又道:「看來華方那個老小子實在有幾下子。」

  丁鶴道:「聽說華方為蕭兄請來。」

  蕭立答道:「因為找還不想你那樣死去。」

  丁鶴說道:「小弟再多謝蕭兄救命之恩。」

  蕭立大笑道:「這個我更不敢當。」

  丁鶴道:「小弟也有幾句話要說。」

  蕭立道:「請。」

  丁鶴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不瞞蕭兄,小弟的確是很喜歡仙君。」

  蕭立道:「我知道。」

  丁鶴道:「仙君也喜歡小弟。」

  蕭立冷笑。

  丁鶴道:「在仙君未嫁與蕭兄之前,我們已私放終生,也不時從地道往來,但都是 交換一下琴棋畫畫方面的心得,始終未及於亂。」

  蕭立只是冷笑。

  丁鶴道:「每次相會找們都是以琴聲為號,曲乃仙君譜就,名曰『君來』。」

  蕭立道:「好一曲『君來』。」

  丁鶴無言歎息。

  蕭立道:「這件事在我對仙君試用攝心術之時,已從她口中得知。」

  丁鶴繼續道:「白風獨喜蕭兄,卻是無可奈何,父命難違,況且仙君天性孝順,而 蕭兄人中豪傑,武功俠名都在我之上,所以仙君下嫁與蕭兄,小弟在失望在余,一面亦 替仙君她高興。」

  蕭立冷笑道:「果真?」

  丁鶴歎息道:「小弟當時原打算離開鳳凰鎮,但不知如何始終下不了決心。」

  蕭立道:「你果真不忍?」

  丁鶴歎了一口氣,道:「也許就為了仙君。」

  蕭立冷笑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也許什麼?」

  丁鶴道:「至於那一夜,其實是這樣的。」

  蕭立道:「說!」

  丁鶴道:「仙君在嫁與蕭兄之後,因為與蕭兄性情不相投,鬱鬱寡歡,那一夜無意 回到舊時居住的這座小樓,恰逢我對月懷人,書齋中曲彈『君來』,她一聽之下,不由 自主的從地道走過我書齋那兒。」

  蕭立道:「說下去。」

  丁鶴接道:「我與她對坐書齋,思前想後,無限感觸,於是借酒消愁,至於醉倒。」

  蕭立道:「醉得好。」

  丁鶴面上的羞愧之色更濃道:「到我們先後醒來,發覺竟相擁竹榻之上,衣衫凌亂, 仙君驚呼跳起身,驚羞交雜,珠淚迸流,外衣也不及穿上,一聲不發,飛快從地道奔回 去,我當時亦不知道如何是好,呆住在那裡。」

  蕭立目光一掃,嘶聲道:「你們都聽到了。」

  龍飛無言長歎,紫竺淚如雨下。

  鐵虎與一眾手下冷然盯著丁鶴,一面的鄙屑之色。

  丁鶴啞聲接道:「之後我也曾一再仔細檢查,記憶中彷彿亦未至於亂。」

  蕭立咬牙切齒道:「那麼玉郎又何來呢?」

  丁鶴無言。

  蕭立恨恨的盯著丁鶴,好一會,冷冷道:「今夜難得你親口承認,看你還是一條漢 子,我也不再與你女兒為難。」

  丁鶴道:「謝蕭兄高抬貴手。」

  蕭立斷喝道:「你可要還給我一個公道。」

  丁鶴黯然道:「小弟也正有此意。」

  蕭立手中槍霍向地門外一指,說道:「去!」

  丁鶴淒然一笑,搖頭道:「不必!」

  蕭立怒道:「畜牲!懦夫」語聲陡斷,他整個人怔在那裡。

  丁鶴沒有回答他,也不能回答,他手中三尺青鋒,已嵌在他的咽喉之內。

  沒有人來得及阻止。丁鶴出手快如閃電,只一劍就割斷了自己的咽喉。

  只一劍!一劍勾魂不愧是一劍勾魂。

  他殺人只用一劍,殺自己也是。

  血尚未來得及流出,突然射出。

  丁鶴在鮮血激射中倒下。

  眾人這時候才如夢初覺,紫竺一聲「爹」,撲了過去。

  蕭立瞪著丁鶴倒下,眼旁肌肉一陣顫動,道:「好!好!」

  第二個「好」字才出口,痛哭聲突然從門外響了起來。是從門外。

  蕭立應聲向外,見白三娘正哭倒在門外。白三娘一頭白髮亂顫,痛哭道「你們都錯 了,都錯了。」

  蕭立一怔道:「你胡說什麼?」

  白三娘仍然是那一句話:「你們都錯了。」

  蕭立怒叱道:「錯什麼?」

  白三娘痛哭著道:「玉郎少爺,不錯,是丁鶴老爺的兒子。」

  蕭立道:「你也說是了,還有什麼錯的?」

  白三娘接道:「可是玉郎少爺並不是小姐所生。」

  「什麼?」蕭立一呆。

  「是表小姐生的。」

  蕭立怒道:「胡說。」

  白三娘道:「事實這樣。」

  「仙君難道並沒有懷疑?挺的是假肚子?」

  「不是。」

  「那麼孩子呢?難道沒有生出來?」

  白三娘連連搖頭,道:「玉郎是表小姐生的,紫竺才是小姐生的。」

  「豈有此理。」

  「這是事實。」

  「還說是事實,紫竺誰都知道是丁鶴的女兒,怎會是我的女兒?」

  「紫竺其實是老爺與小姐的女兒。」

  「你這個老婆子莫不是瘋了?」

  「事實是這樣的……」

  「說!」

  「這都是婢子不好,害死了玉郎若愚兩個少爺,害死了丁老爺……」她哭得很傷心, 並不像說謊的樣子,在場所有人都聽出其中必然有蹊蹺,都呆在那裡。

  紫竺也沒有例外。

  蕭立實在忍不下去了,連聲催促道:「說!快說呀!」

  白三娘痛哭失聲,啞聲道:「在小姐臨盆之前一月,有一天,婢子無意中聽到老主 人在跟老爺談話,當時老主人說蕭自兩家人丁都單薄,小姐無論如何都要生個男孩來繼 承香燈,若是女的不要也罷。」

  蕭立道:「我記得他好像這樣說過。」

  白三娘接道:「老爺當然亦連聲稱是,老主人之後還說,小姐若真的生了一個女兒, 便必要讓老爺娶個侍妾回來。」

  蕭立道:「那與這件事又有什麼關係呢?」

  白三娘道:「婢子一直將你們的說話記在心中。」

  她涕淚交加,伏地道:「到小姐臨盆,真的生下了一個女兒,那天剛值表小姐亦臨 盆,卻生了一個男的,侍候表小姐的不是別人,也就是我姐姐,我們姊妹自幼被賣到白 家來,與小姐一起長大的,小姐待我們就像親姊妹一樣,所以我們姊妹都希望她過好日 子,不想她因為生個女孩受害,也不想老爺你另娶,難為小姐,所以就暗中商量,悄悄 將兩個孩子換轉……」

  「什麼?」蕭立雙眼暴睜。

  白三娘又道:「我們姊妹一心以為老爺與丁老爺生前既然情同手足,孩子是誰的也 是一樣,怎知道……」

  她痛哭叩頭道:「婢子該死!」

  蕭立嘶聲道:「我們只不過說笑,你怎麼當真。」

  像他與白風那種口不擇言的莽漢,還有什麼話說不出來?

  他卻萬萬想不到竟然給白三娘聽去,而且還那麼認真。做夢也想不到。

  白三娘一再叩頭道:「婢子該死。」

  蕭立怒吼道:「你實在該死,他媽的混賬婆娘!我打殺了你這個混賬東西!」

  他破口大罵,握槍雙手都起了顫抖,卻沒有刺出。

  白三娘叩頭出血,突然躍起來,一頭撞在旁邊的一條柱子之上!「蓬」一聲,腦髓 橫飛,白三娘爛泥一樣倒在柱下。

  沒有人阻止,除了蕭立,其他人都已被這真相之中的真相驚呆。

  蕭立可以阻止,但他沒有阻止,他瞪著白三娘倒下,突然狂笑起來,連聲道:「死 得好,死得好。」

  第二句「死得好」出口,一支鋒利的槍尖就從他背後穿了出來。

  是他手中的鐵槍,他在狂笑聲中,反手一槍刺入了自己的胸膛。鮮血飛激,狂笑聲 斷絕。龍飛一眼瞥見,嘶聲大叫:「萬萬不可。」撲了過去。

  紫竺脫口一聲:「爹!」亦撲上前。

  蕭立霍地轉身,一手扶住龍飛,一手將紫竺摟在懷中。眼中有淚,淚中有血!

  他尚未氣絕,語聲微弱地說道:「龍飛!」

  龍飛顫聲道:「晚輩在。」

  蕭立血淚交流,道:「好孩子,紫竺交給你。」

  龍飛哽咽,無語點頭。

  蕭立又喚道:「紫竺!」

  紫竺哭叫道:「爹!」

  蕭立道:「做一個好妻子。」

  語聲突斷,頭一仰,終於氣絕。

  紫竺痛哭失聲,龍飛哽咽欲淚。

  鐵虎與一眾捕快聽入耳裡,看在眼中,一個個呆若木雞。

         ※   ※   ※   ※   



  冷風透窗,終於吹乾了蕭立眼角的淚珠。他性情剛烈,疑心又濃重,愛得深,恨得 切。

  為了要證實白仙君的清白,他費盡苦心,終年累月在痛苦之中,卻寧可忍受這種痛 苦,自己去尋求答案,也不肯去問丁鶴,去問白仙君。

  丁鶴的眼中也有淚,卻早已被風吹乾。這個人拿得起,放不下,癡情之極!卻也懦 弱之極,雖然武功高強,在感情方面卻始終不敢面對現實。

  白三娘又是一種人。那種喜歡擅自替別人作主張,自以為是的人。

  白仙君呢?就是那種女人,溫柔孝順,縱然是心有所屬,又不敢爭取,但所嫁非人, 鬱鬱寡歡之餘,又難忘舊愛,出了事,又後悔不已。

  白風?

  似乎沒有什麼錯,只不過以為自己喜歡的人女兒也會喜歡,以為自己的選擇一定就 正確,絕對沒有錯誤,從來沒有考慮到,嫁人的是他的女兒,不是他!

  這五種人觸目皆是。

  這五種人無論那一種都能製造悲劇。

  何況這五種人結合在一起,不產生悲劇才是奇怪。

  這五種人結合在一起,產生的悲劇必然就是悲劇之中的悲劇。

  正如現在這一個。

         ※   ※   ※   ※   



  血淚已流乾了!

  仇恨也應已結束!

  龍飛緊擁著紫竺無言對窗望著夜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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