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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柳殘陽] [梟中雄][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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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0:51:50
標題:
[柳殘陽] [梟中雄][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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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長天恨 血同淚灑
第02章 追騎動 荒林怪叟
第03章 人狒狒 心果如獸
第04章 劍如閃 笑戲狂豪
第05章 真相白 惡醫斷魂
第06章 臨波軒 巧遇五尊
第07章 紫雲洞 為友復仇
第08章 魂飛冥冥 兇殺隱現
第09章 張天網 青龍生雲
第10章 黑金刀 生死如謎
第11章 血染劍 千兩為博
第12章 毒攻毒 財帛動心
第13章 獅子口 劍下爭雄
第14章 斬之決 陰魂不散
第15章 魔影幻 心毒手狠
第16章 靈光閃 一語驚夢
第17章 繭抽絲 圖窮匕現
第18章 大首腦 名節不保
第19章 真像明 大幻才子
第20章 仇樂血 至死方休
第21章 報恩宴 種瓜得瓜
第22章 大森府 虎穴隱龍
第23章 巧運籌 神通各顯
第24章 心如霧 情在朦朧
第25章 惡公子 惱充怒漢
第26章 潛同隱 小子狂膽
第27章 山嶽峙 驕童授首
第28章 密中疏 形底露眼
第29章 竹同刃 血封兩口
第30章 鴻影杳 大隱於朝
第31章 施鐵腕 芒寒罩魂
第32章 情是水 波漪成圈
第33章 蓮心苦 柔腸鐵膽
第34章 風流會 色自迷人
第35章 君入甕 遲早下手
第36章 巧離間 嚙臂斷盟
第37章 生死鬥 虎躍龍騰
第38章 仁無敵 劍心是佛
第39章 故友來 是傷心人
第40章 長春觀 毒酒斷義
第41章 長春觀 毒酒斷義
第42章 抗群獠 目昧劍利
第43章 血同雨 海氏三妖
第44章 深沉夜 何處歸途
第45章 殘樵子 捨命陪君
第46章 荒黑道 瘸老引盲
第47章 幽冥魂 劍渡陰陽
第48章 斗頑敵 目盲心明
第49章 追兵近 草躍龍蛇
第50章 眼通靈 借光騰虹
第51章 定如山 侵掠如火
第52章 智合劍 幻簫滅寂
第53章 仇融血 大度存義
第54章 人如玉 綵衣襯妝
第55章 敘舊誼 肘腋生變
第56章 禍成雙 龍鳳不全
第57章 白虎指 西塔高手
第58章 矮松崗 隼鷹博獵
第59章 洩露隱情 豎子可惡
第60章 鐵棺材 小癩蛛兒
第61章 三重圍 八臂鍾馗
第62章 親情深 真像難明
第63章 疑無路 柳暗花明
第64章 眾成勢 重圍自逸
第65章 梢月暗 玉人姍姍
第66章 托屈辱 弱攻破疑
第67章 訪寡醫 重金求命
第68章 色中色 彼虎此狼
第69章 心藥苦 畸戀入邪
第70章 牡丹園 牡丹解語
第71章 金刀關 荒寒一尊
第72章 毒攻毒 鴛夢成幻
第73章 單騎會 水落石現
第74章 全道義 杖怒劍慈
第75章 吊人樹 血蒙嫵媚
第76章 虎星沉 8環索命
第77章 情仇淚 劍分黑白
第78章 怨不泯 刃斷曲直
第79章 心若日 義懾刁娃
第80章 全夙願 指下行仁
第81章 色是空 定靜安慮
第82章 刀勾會 妹劫阿哥
第83章 網劍輪 雌伏三英
第84章 傷心人 別有懷抱
第85章 馬家集 財不腥手
第86章 大千界 賭血賭命
第87章 雌雄會 輪劍爭輝
第88章 黑虎心 斷腸無影
第89章 刃凝煞 誅丑懾魔
第90章 伏惡邪 滿載而歸
第91章 城隍廟 黃雀在後
第92章 力維義 百善孝先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0:52:33
第01章 長天恨 血同淚灑
風蕭蕭,雨飄飄的天氣,空中陰霾的暗雲,就像要壓到人的心裡。
在滿眼蒼翠,松柏成林的「楚角嶺」上,那座巨獸也似的灰黑色石砌撻大廈,便盤踞在秀麗平坦的嶺端,帶著那股無形的威懾意味俯瞰著嶺下那篷罩在煙雨濛濛中的林木壑谷。
這座佔地極廣,全以整條黑色原石砌造的大樓,便是「青龍社」的總堂口,名聲有如雷震江湖的「彈劍樓」。
現在,在「彈劍樓」樓下的「龍魂廳」裡,正沿著長方形約兩壁,排了相對約兩列酸枝鑲嵌雲母石的太師椅,共是左右十張,每張椅上都正襟危坐著一個人,在靠著大廳盡頭的中間,則單獨擺著一張鋪設黃斑虎皮的大圓椅,「青龍社」的魁首「梟霸」燕鐵衣,面無表情的坐在椅子上。提起他的名號來能叫人驚破了膽,嚇飛了魂的!在燕鐵衣的右側,是一支圓形的錦凳,他那一柄寬約人掌,長有三尺的金龍把手金鞘套的「太阿劍」,與另一柄窄只兩指,同為金柄金鞘的短刀「照日劍」便相並平置其上。
在燕鐵衣的背後牆壁上,高懸著一張巨大橫匾,黑色的木底上雕刻著四個正氣磅礡雄渾豪壯的白色大字「忠義千秋」!
側立在他身側左右的,是他的兩名近衛,右邊那個體格魁梧,身材萵大的寬額青臉人是「快槍」熊道元左邊那個體形胖大,獅鼻海口的人物是「煞刀」崔厚德;這兩個人都是出了名的心黑手辣的角色也是出了名的忠心不二的硬漢,道上的朋友在背後卻戲稱他們是「青熊獅爪」。
燕鐵衣的模樣卻是使人迷惑的,他不是那種英俊瀟灑的白面書生型,也不是一般江湖巨擘所該有的威猛凶狠的惡相,他並不陰沉,也不強悍,他是絕對與眾不同的,他看上去,只有二十二三歲的樣子,他有一張還帶著天真氣息,童稚未泯的臉龐,那是一張瘦瘦的臉,皮膚呈嫩嫩的乳白,他生著一雙圓圓的大眼,柔和的眉毛,挺直可愛的鼻,一張紅潤潤的嘴——這些外表的五官,便組合成一副似是尚未成熟的年青人的形像,有時,他習慣露出一抹單純忠厚的微笑,眼神中也常常透射出那種溫柔安詳的光芒,他一點也不兇惡,一點也不霸道,一點酷厲狠毒的形色也沒有;如果那個人不知道他的名號,單從他的外表去揣摸,這個人一定會漫不經心的說:「啊,只是個年方弱冠的半大孩子罷了!」或者,他也會暗裡以為——「這年輕人多麼的純潔真摯,將來必是個平順篤誠中規中矩的老實人……。」說不定,有些悲天憫人的好好先生,還會自動向燕鐵衣告誡一些事:
「你這入世未深的孩子呀,可得小心這世道的艱險,人性的叵測呀!」
「瞧你這小伙子相貌忠厚,一片坦直,多麼福厚吶,好好的幹啊,歷盡荊棘,便達康莊了……」
絕大多數不明白他底細的人都會有類似這種印像和想法的;其實,燕鐵衣只是生就了這麼一副令他煩惱,卻也令他慶幸的容貌而已,他實際的年歲,已經有三十二三歲了——至少比他外表的顯示要長十年,而且,他早已歷盡艱險,飽經磨難,他已嘗試過多少生死一發的滋味,體驗過千百次陰陽交界的驚危,他是從大風大浪中過來太多的生與死,如今卻仍在大風大浪之中,他是自刀山劍林闖過來的,將來卻仍須闖個不停;見過太多的生與死,歷過數不清的龍潭虎穴,以至他早將這些個江湖上的坎坷看淡了,圈子裡的不幸看薄了,他永遠是那麼鎮靜、穩沉、安詳,也永遠是那麼機智、狠辣、冷酷,他一直是現露著這樣純真童稚的微笑,也一直是這樣果決凶狠的虛理他所遭遇的問題;他早已在天下揭開了他」梟霸」的威名,亦早已在武林中扎定的根基——「青龍社」是兩道的少數幾個最具潛勢,最有力量,也最有威信的幫會之一。而燕鐵衣,便是這個由他所手創的組戲中的首腦!他是「青龍社」的至高領導人,也是擁有絕對權力與懾眼力的雄主,他是「青龍社」亦是所有江湖綠林道的巨霸!
眼前,是個令他厭倦的定期聚會——每隔半年便有一次,「青龍社」派駐外地的各個負責人回到總堂作例行的報告,這些負責人稱為「大首腦」,在「青龍社」中具有極高的地位,除了燕鐵衣以下的三位「領主」及一位「執法」外,」大首腦」便是身份最尊的了。
燕鐵衣不大喜歡這種聚會,但是,這卻是無可廢上的,因為他必須要在一段時期之後晤貝他手下的重要骨幹,一則做為情感的增進,再則也為了確實明瞭天下各地的大局動態及「青龍社」本身的各項生意狀況與所遭遇到的問題——「青龍社」有龐大的生財系統,他們擁有正當的錢莊、店舖、酒油坊、牧場、及客棧,也擁有不正當的賭檔、花菜館、私鹽隊、暗鑣手、和暴力團!
此刻,正值「青龍社」派駐「杭州」的「大首腦」「抗山肩」陶昂站起來說話:「……『西湖』湖濱,我們奉准以九千兩紋銀子新蓋了一棟『水月樓』,近兩月來,生意情況不佳,大約時近秋之故,較之剛剛開張初期的前一段時間,盈餘相差太遠,甚至還有賠虧的現象,是否可稟請魁首授權輕讓出去,或另改他用?此外——」揮揮手,燕鐵衣無精打彩的道:「這件事,你自已看著吧,辦完了才回報一聲就成。」
滿臉方正之色的陶昂不敢再多說,躬身行禮之後坐下。
「長安」「大首腦」「圈旋掌」金軒緒挺著個大肚皮站起,他那張面團團的「和氣生財」式面孔上先展露出一抹「天官賜福」味道的笑意,然後,他清了清嗓子:「兩月前吧,魁首,我們在長安的賭檔因為和『烏衣幫』的賭檔爭生意,搞得頗不愉快,他們更揚言叫我們小心,總有一天要我們好看,我呢?採取『以不變應萬變』的法子冷眼相待,看他們有啥花槍可掉,不過呢,魁首,在長安一地來說,『烏衣幫』是地頭蛇,勢力頗大,比我們在那裡的辦法要來得多,如果真個幹起來呢,恐怕我們還不一定包有勝算,所似呢——」歎了口氣,燕鐵衣遺:「好了,等他們動手再說吧,現在用不著自煩心,『烏衣幫』不會不知道你們後頭有整個『青龍社』撐著,他若動了你們,吃得住嗎?」
金軒緒笑呵呵的道:「所以羅,我呢,只是冷眼相待而已,並不太緊張,但是也不是一點也不緊張,我呢?是外弛內張,以不變應萬變,所以——」燕鐵衣打斷了他的話:「就這決定吧,金大首腦,你請坐,下面那一個說話?要快一點,簡潔扼要,別拖泥帶水的,這個會已搞了一上午啦!……」
這時,「快槍」熊道元已自角隅處的小几上端過來一碗參湯,恭恭教教的雙手捧在燕鐵衣面前。
接過參湯喝了一口,燕鋼衣笑道:「大家餓不餓?快點把該講的講完,後堂已將酒席全排好了!」
「咸陽」的「大首腦」「百步生死」刁慎急忙站起,笑道:「稟魁首,我很快便可說完,只幾句話……」
點點頭,燕鐵衣交回空碗,道:「這樣最好——」他的話尚未說完,大廳的巨型檜木嵌含鐵錐尖的門環已突然震響——「咚」「咚」「咚」三下!
笑笑,燕鐵衣道:「三下,嗯,急事稟報。」
下面十名「大首腦」的目光全部投向門口,燕鐵衣淡淡地遺:「去開門吧,看看是什麼事?」
於是,「煞刀」崔厚德迅速過去,別看他生得胖大,行動起來卻快若飄風,到了門側,他拉下橫閂,「吱」的一聲啟開那兩扇門扉的一邊,眼睛觸及門外站立之人,他已連忙肅身整容:「應領主,怎麼領主親來了?」
「唔」了一聲,門外那個身形頎長,面如冠玉般的中年人微微一笑,沉穩的道:「請傳報魁首,『龍珠旗』領主應青戈有急事求見!」
答應一聲,崔厚德剛轉過身去,大廳盡頭處的燕鐵衣已高聲道:「進來吧,青戈,是什麼事?」
應青戈大步入內,同左右兩排,全著一式紫巾紫抱的「大首腦」微微頷首,然後,他急速越前,低低的道:「魁首,你的會恐怕開不成了!……」
目光閒閒的投注在自己身上這襲淡青鋪著碎竹圈的便袍下擺上,燕鐵衣安詳的道:「說吧!」
略一遲疑,應青戈悄悄的道:「魁首,還記得你的那位好友『單攀雕』裴詠麼?」
燕鐵衣頷首道:「當然,有什麼不對?」
苦笑了一下,應青戈道:「還是請魁首現在親自去探視一下比較好,如今他人就在大廳的靜閣裡,由莊領主陪著。」
站了起來,燕鐵衣道:「這裡的事,就由你主持下去,我先去看看。」
他這一起身,廳中的十名「大首腦」也全部肅立,揮揮手,燕鐵衣帶著熊道元與崔厚德匆匆由側門離開。
出了側門,便是一道走廊,燕鐵衣直向廊邊的第一個門戶行去,他們的步履聲驚動了門裡的人,尚未來近,那扉冰花格子門已輕輕啟開,一個又瘦又矮,臉如風乾椅子皮般的仁兄匆匆過了出來——他即是「青龍社」「龍門旗」的領主」九牛戟」莊空離!
莊空離那張起皺的面孔上沒有絲毫表情,但是,燕鐵衣卻可以察覺出他這位得力手下眼神中的驚震憤怒之色——他向莊空離點了點頭,昂然入室,於是,室中的景像令他那張童稚的面容倏忽改變,顯露出一種使人不敢相信會出自同一張臉龐的形色來——那種神色是猙獰的、永烈的、冷酷又悍野的,原來的柔和純真韻味已一掃而空!一樣是這張臉,這個人,但此時看去,卻完全不是原來的形態了!
室中,在靠窗的那張矮榻上,坐著一個簡直不像人的人,他雙手俱失,只剩下光禿禿的兩節臂肘,斷腋處已經結成了紫點斑斑的疤痕,他全身瘦得的確是皮包了骨,以致那套污穢破爛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只像是套在竹竿上一樣,他的頭髮雜亂如草。只有一隻眼尚能視物,瞎了的那一隻便成為一個血膿混濁又汨汨流淌黃水的爛凹坑了,他的臉上生滿了潰瘡,粘糊糊,紅黏黏的左一塊,右一塊,連鼻子都爛掉了一半,但是,景令人驚恐的不是這些,是他的嘴巴——不,他已沒有嘴巴了,原來該生著嘴巴的地方,如今只是一條隱隱約約的,微突出的粉紅痕印,略在他的左腮上,卻開著一個皮肉縮卷的小洞!他全身散發著惡臭,那是一種幾乎令人難以忍受的惡臭!
老天,這那還像個人?簡直就是個「人彘」了!
燕鐵衣幾乎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辨認了好一會,才確定了果然便是他的生平摯友「攀雲雕」裴詠——是的,是裴詠,那個素來磊落灑脫,風趣直率的裴詠,那個容顏英挺,風姿飄逸的裴詠,也是那個曾經在毒蛇的威脅下救過燕鐵衣生命的裴詠!
倒吸了一口涼氣,燕鐵衣竟有些顫抖的問:「裴詠,是你嗎?」
用那只剩下一隻的混濁眼睛凝視著燕鐵衣,這僅存的一隻眼肉也布了黃翳血斑,但是,這隻眼裡此刻卻盈滿了淚水,流露出無可名狀的痛苦與祈求;裴詠週身不住的抽搐著,每一抽搐,便使他那張可怖的面孔歪曲一下!
湊到近前,莊空離沉重的道:「是我們的巡邏弟兄在嶺下的一叢枯草堆裡發現裴兄的,他們先給他週身清洗了一遍才送土來,但是,仍然去不掉他身上多少氣味,真不知道是那一個天殺的把他作賤成這樣!」
燕鐵衣歎了口氣,又向裴詠道:「你聽見我說話?明白我的意思?」
裴詠沉滯的點點頭。
咬咬牙,燕鐵衣道::「是誰把你糟蹋成這樣的?」
那張可怕的面孔更扭曲得厲害了,裴詠似是竭力想表達些什麼,他顫巍巍的比劃著那雙禿肘,臉色呈顯出一種褚紫漲紅的顏色,他的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及「啊」「啊」的怪響,身體更抽搐得厲害,但是,他卻無法明確的告訴燕鐵衣一點什麼!
莊空離低低的道:「魁首,裴兄的嘴似是被什麼東西縫合的!」
心如刀絞,形色悲憤已極,燕鐵衣握拳透指的吼道:「告訴我,裴詠,是那一個王八蛋將你弄成了這樣?」
裴詠更是用力比劃著,他的淚水奪眶而出,喉嚨裡「啊」「嗷」個不停,身子也劇烈的搖晃起來,甚至連左腮上開的那個小洞也有白黏黏的膩液流出!
燕鐵衣切著齒叱道:「熊道元,去把李大夫請來,要快!」
熊道元匆匆轉身,飛奔而去,裴詠卻頻頻搖頭,淚水涔涔!
燕鐵衣緩緩的道:「你是說,不用去請大夫了?」
又點點頭,裴詠用禿肘指指自己,又在身上點了點,然後再慢慢搖頭——表示他已無可回生了!
輕輕握著他的斷肘,燕鐵衣強行壓制住心頭的悲楚辛酸與勃升的火焰,蹲了下來,傷感的道:「裴詠,不要自暴自棄,你只是受了點折磨而已,不會對生命有影響的,你會恢復健康的,相信我!……」
又搖搖頭,裴詠似乎十分焦急,也像疲乏得就要頹倒一樣。他那只獨眼連連翻動,瘡口中血膿並出「啊」「啊」「嗷」「嗷」之聲混成一片,宛如——如一個黏痰堵住了喉管,隨時都可斷氣的久病之人一樣!
燕鐵衣焦急的道:「鎮靜點,裴詠,我知道你要告訴我些什麼,但你不要急,讓我們慢慢的想法子,總會叫你表達出你心裡想表達出的意思來!……」
但是,裴詠似乎來不及等了,他全身一陣緊似一陣的顫抖加上抽搐,爛眼及瘡口中的膿血黃水淌流不停,腮邊的小孔裡也湧出了更多涎液來!
輕輕拍著他的禿肘,燕鐵衣沉重的道:「別急別急,裴詠,你安靜一下,支持片刻,我們慢慢來——讓我一句一句問,你逐步逐步的反應,我們即將接近問題的中心——」裴詠盯視著燕鐵衣,他仍然顫抖著,抽搐著,但他也在竭力支擋,他的形狀之枯憔萎頹,不由不令人想到「油乾仃滅」之前的情形……這一刻,他是在用僅存的生命之火,煎熬著他的精神意志……
燕鐵衣亦凝注著他,悲慼的道:「裴詠,我們才一年不見,是麼?」
點點頭,裴詠喉中伊唔了幾聲。
燕鐵衣輕輕的道:「上次你來這裡,一切都還好好的,只這一段日子,卻已遭遇如此大變——而一個不是與你結有深仇大恨的人,勢必不會如此糟蹋你,那人一定是和你有著不共戴天的怨恨了?」
裴詠搖搖頭,但又急著點點頭。
唏噓一聲,燕鐵衣問:「那人,我也認得麼?」
裴詠這一次卻肯定的搖搖頭。
燕鐵衣道:「他知道我,知道我們的關係麼?」
裴詠點點頭,再搖搖頭。
略一沉思,燕鐵衣道:「你是說,他知道我了,但是不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
裴詠點點頭。
清楚緩慢的,燕鐵衣又道:「你們之間的仇恨,我曾否聽你提及過?」
裴詠悲傷的搖頭。
燕鐵衣道:「為什麼你一直沒向我提過呢?你的每一件事我都差不少知道呀!……難道說,這是近一年中才發生的麼?尚是早有遠因,才件近果?」
裴詠沉沉點了點頭。
燕鐵衣雙手互扭,沉沉的道:「為了什麼?財?色?親仇?」
第一次裴詠又是搖頭,待到燕鐵衣說出那個「色」字時,他才艱澀的點點頭。
吁了口氣,燕鐵衣道:「為了女色?是那一個?我認不認識?」
裴詠「啊」「啊」兩聲,卻連連擺幾下頭。
這時,一側的莊空離低聲的道:「魁首,這麼個問法,要問到幾時才搞得清楚來龍去脈!我們總得怎生想個比較直接了當且又容易領悟的法子才是!」
說著,他又湊近燕鐵衣耳邊道:「我說幾句話魁首不要生氣——據我看,蜚兄折磨受得太狠,他之所以能支撐著來到這裡,無非全是一股強烈的精神力量支持,希望能見到魁首藉以申訴冤怨,並盼魁首能替他雪恥復仇,如今他既已到此,這點意志力便將很快消失,我看,若不再問由個所以然來,只怕他就要崩潰不支了!……」
點點頭,燕鐵衣苦惱的道:「這些我全明白,而且我心中的急憤焦恨更不用言喻,但是,我們用什麼法子才能很快搞清事情的內容呢?」
莊空離沉吟著道:「真傷腦筋,他既不能說,更不能寫,這就叫人費斟酌了……」
突然燕鐵衣道:「有了,我倒想起一個法子。」
莊空離忙問:「什麼法子?」
燕鐵衣頭也不回的叫:「崔厚德,馬上去找一隻大號墨盤來,要帶著濃墨汁的!」
崔厚德立即轉身而去,頃刻間,他已手捧一隻四方形的雕龍「清石墨盤」進來,而且,墨盤上墨汁淋漓!
親自接過,燕鐵衣放置在裴詠腳下,他仰起頭,鎮定的道:「裴詠,你口不能言,手不能寫但你的腳尚可以動彈,你用腳尖蘸著墨水盤裡的墨汁,就在地下簡單畫出我要問的問題吧!」
混濁的獨目中也突然顯出光亮來了——似是讚許燕鐵衣的智慧超人,裴詠開始顫生生的伸出他那只穿著破爛青布鞋的右腳尖,以腳尖蘸滿了墨汁,晃晃瀝瀝的與自磨石的光滑地面接觸,但是,由於他身體受創太深,早已心餘力絀,所以腳尖觸及地面之際,因為抖索抽搐得太厲害,除了一下子染沾了幾團墨漬之外,任什麼也沒寫出來!
燕鐵衣叱道:「扶著他!」立即搶前一步,崔厚德小心翼翼扶穩了裴詠雙肩,這一來,他才算勉強定住了一點!
急促的,燕鐵衣間:「先告訴我,裴詠,是誰害你如此?」
那只又破又爛的右腳鞋尖,在地下顫抖抖的移動著,東一滑,西一拉,終於形成了兩個亂七八糟,沾污狼藉得幾不可認的字體:「胡絢!」
莊空離惡狼狠的叫道:「是粉面狼君!」
燕鐵衣冷寞的看著地下這個歪斜離譜的字體,微微點頭,他又輕徐的間:」既為了女色,那個女人是誰?」
抽搐著,裴詠又開始以腳尖沽墨畫地——原來的「胡絢」兩字,已被莊空離用衣衫下擺伏地拭淨了。
歪歪斜斜的,裴詠又劃下四個字:「我妻沉娟。」
微感愕然,燕鐵衣忙道:「你娶妻了?怎的我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呢?
」裴詠又抽搐得更劇烈烈了,他竭力把持,喘息粗濁,好不容易又用腳劃下了三個字:「十月前。」
燕鐵衣急問:「為什麼姓胡的要對你下這樣的毒手?他強霸你的妻子?還是你的妻子引誘他來陷害你?」
但是,裴詠這時卻再也無力坐穩了,他獨眼翻動,混身急抖,雙腿不住的痙攣,喉嚨中的「啊」「啊」聲也變成了低弱的「呼」「呼」直響,左腮子洞裡更是分泌出大量濃白的黏液來,整張不成人形的臉孔已全部縮曲歪扭!
莊空離驚道:「不妙了!」
燕鐵衣嗔目大吼:「熊道元——」牢牢扶著裴詠的崔厚德已是額上見了汗,他吶吶的道:「約莫快來了,魁首,約莫快來了!……
裴詠雖是油乾燈盡,氣息奄奄,卻仍在用力搖頭,喉嚨中咕嚕不停,燕鐵衣瞪眼咬牙,話聲出自唇縫:「你再挺一下,裴詠,只要一下,大夫馬上就要來了」就在這時,門外廊上一陣雜亂惶急的步履聲已一路響了過來,很快的,熊道元喘息著扯進了踉踉蹌蹌,上空氣不接下空氣的那位禿頂大胖子李大夫,李大夫手提竹編藥箱,已累得一張胖臉漲成了豬肝色!
這位大夫甫一入室,首先慌著向燕鐵衣致意,一面喘著粗氣:「魁首啊……
啥事哪?我們熊老弟就像得了失心瘋一樣,拉著我拚命跑,連腳底都沾不了地啦,天爺,我這個身體……」
燕鎮衣剛烈地道:「李大夫,少囉嗦了,馬上替我這位朋友施救!」
連連點頭,李大夫轉身望向裴詠,而這一看,驚得他幾幾乎便一口氣憋傻了,瞪大了一雙小圓眼,他恐怖的叫:「我的老天……」
燕鐵衣大聲道:「快一點!」
機伶伶的一哆嗦,李大夫連聲答應,趕緊走上前去,囑附崔厚德將裴詠平放榻上,一面手忙腳亂的急急為裴詠檢視察查的,這時,裴詠的情況已是更糟!
站在室中的那張雕花圓桌邊,燕鐵衣不禁百感交集,心中悲痛不已,他親眼看著他的這位好友落得如此慘況,也目睹他的這位好友逐步走向死亡之途。但是,他卻無法可施,無力能展,甚至尚不清楚其中的因果所繫……
莊空離也來到一邊,沉鬱的道:「魁首,我看裴兄是凶多吉少了……」
燕鐵衣冷淒淒的道:「換句話說,謀害他的那人也就凶多吉少了!」
眼角的肌肉跳動一下,莊空離道:「我也很難過,魁首,我知道在五年之前,於『北固山』上,裴兄會在一條『白娘娘蛇』的毒液危害下救過魁首一命……
沉重的點頭,燕鐵衣空洞的道:「不錯——那一次若非是他,我如今早已骨化灰飛了……我和他不僅是情感上的契合,更混雜著不可或忘的恩義……」
莊生離歎息一聲,道:「天不假年,可惜……」
搖搖頭,燕鐵衣道:「不要怨天空離,該怨的是胡絢那雜種!」
在榻邊診治中的李大夫,緩緩回過身來,他那一雙小圓眼中充滿了無奈及絕望的神色,沙啞啞的,他開口道:「魁首,這位兄台有話要向你說!……」
不可抑止的震了震,燕鐵衣脫口道:「你是說不行了?」
難堪的笑了一下,李大夫多肉的鼻頭抽了抽,他吶吶的道:「請恕我,魁首,他,——他來得太晚了——」聲震屋瓦的大吼一聲,燕鐵衣叱道:「什麼意思?」
急忙趨前,李大夫苦著臉道:「魁首……這位朋友被折磨得太久,全身上下創痕纍纍,又因為在某處極為污穢的地方耽得太久,身上染滿了毒瘡,那是些壞血腐肌的毒瘡,而且,他體格太弱……這是曾經大量的流血與過度的確饉所造成……他能活到如今,已是奇跡了,一定有股什麼無形的力量支撐著他,否則,以他週身潰爛至此,血竭氣虛,又受過這等的肉體上的暴虐來說,他早已完了……」
沉默了一下,燕鐵衣蒼涼的道:「真……不行了?」
李大夫囁嚅的道:「如還有一絲希望,我也含盡最大力量的,魁首……」
燕鐵衣低沉的問:「他的嘴?」
用衣袖拭拭額門上的汗水,李大夫道:「那是被一種極細的羊筋肉線縫合的,魁首,作工很精,但殘酷無比,當初在縫合的時候,一定是先將他的唇片割削,在血肉未乾之際椅上下唇黏接在一起縫實,所以才會生合黏接……照這唇痕結疤的情形看來,恐怕也有四五個月左右的時間了……」頓了頓,他又道:「至於他左腮所開的內洞,也是人為的,這……太狠了,大約他那什麼仇家還不甘讓他活活餓死,便開工這麼個孔還能叫他自腮孔上灌塞飲食,雖然這會極為不便的,但卻不失為一個在這種狀況下,再叫他活下去的好法,只是,唉!太折磨人了……」
燕鐵衣冷硬的道:「是的,太折磨人了,而且這個人卻是我最好的朋友……
李大夫肥厚的下頜顫了顫,他尚未及回答什麼,在榻邊照顧著裴詠的熊道元己焦急的回頭叫了起來:「不好了,魁首,裴爺怕要……」
一個箭步來到榻前,燕鐵衣的目光觸及裴詠那張已形同死灰的醜怪面孔,不覺一顆心驟然下沉,三十餘年的生命過程中,他已見過了太多的死亡,人多的滅寂,這一剎那,他知道,又要再見一次了!
那雙混濁血黃的獨眼這時卻暴睜著,裴詠死死的盯視著燕鐵衣,突出的喉嚨不停上下移動,近禿的雙肘也在想努力舉起……
握住那雙斷肘,手指輕輕摩挲斷處瘰結的疤痕筋絡,燕鐵衣俯身下去,嘴唇湊在裴詠的耳邊:「老友……你安心的去,我以找的生命保證……我會為你報仇,我一定索回那人所欠你的債,我一定將你所遭受過的委屈痛苦再還給他,老友,相信我,我一定會這樣做,而且我也一定做得到……」
混濁血黃的獨眼閉了閉,裴詠似是表露出他的安慰與信任,但是一閉之後,他又睜開,仍然帶有那種祈求渴切的神色凝注燕鐵衣,喉嚨中響得更急了!
嗓音是沙啞的,瘩啞的,燕鐵衣接觸老友的目光,似是痛到了心底,他強忍住鼻端的酸楚,澀澀一笑:「當然,我也會弄清楚你妻子的事,她如果是被霸佔,那麼,她必獲自由,我更將在她有生之日盡心去照顧她,她如有虧婦道,對你不起,老友,你也不用再懷遺恨,我也同樣要使她付出代價!」
突然,裴詠似乎使出了他最後的力量,猛然坐起,緊緊抱住了燕鐵衣,一邊搖頭,一面血淚並流——他在表達他的感激,他的悲楚,他鏤心刺骨的哀痛,以及另一些什麼……。
燕鐵衣也緊緊擁住了裴詠,他沒有絲毫避諱那種來自老友身上的惡臭氣息,緊緊的摟抱著裴詠,卻再也忍不住淚如雨下。
「裴詠……為什麼你不早來?為什麼你又這麼早去?」…」用自已的臉貼著裴詠的臉,燕鐵衣在默默的號啕,在心底咽泣,他感覺得出那種永恆的死亡氣息在凝結,那種可怖的魂魄幽鳴在傳響,於是,漸漸的,裴詠的頭頸軟軟垂斜,再也沒有一點動靜了!
旁邊,熊道元輕輕扶著裴詠剛剛斷氣的身體躺下,崔厚德則攙起半跪於地的燕鐵衣,他低啞的道:
「裴爺……已經去了……」
莊空離也哀傷的道:「魁首,你還是到外邊歇著吧,我叫他們料理裴兄後事……」
沒有回答,燕鐵衣默默凝視著榻上那具已失去了生命意識的確體——那是他的好友,他的救命恩人,但是,卻死在他的懷中,如此悲慘含冤的死在他的面前空具一身絕學,掌握如此霸業的群梟之雄,又能在此刻對他有什麼幫助呢?
時光雖是倏忽的,但總也在它的流逝中形成了一些什麼——那便是人類相互之間的情誼與仇恨,而今,燕鐵衣的悲傷不僅是仇恨的續接,更是友誼的滅絕,就算對死者的懷念長長遠而雋永的吧,但那也較之實質的盛觸要空虛渺茫得多了這就是裴詠,他已不再悲哀,不再歡笑,不再痛苦與不再怨恨,他已沒有了任何七情六慾的感受,可是,這樣的僵木幻滅卻是他不甘心的,不情願的——人生即是似現在的顯示麼?匆匆來去,只留下滿腔悔恨!
低沉的,莊空離叫:「魁首——」。海然望了他一眼,燕鐵衣苦澀的笑笑:「你曾有過這麼一個朋友麼?相交五年,連心繫意,他還在你生命垂危之際拯救了你,然後,突然有一天,他毫無意兆的來了,來了以後,卻像這個樣子死在你的面前,你的懷裡?」
唇角抽搐了一下,莊空離吶吶的道:「不要太傷心,魁首——」「這是場惡夢,令人斷腸的,可咀咒的惡夢——但是,等夢醒了,這一輩子,也就差不多了——」莊空離沙啞的道:「我們會為他雪恨的,魁首——」歎息一聲,搖搖頭,燕鐵衣道:「厚葬他,空離,要厚葬……裴詠生前沒得著我的照顧,在他死後,也只有這樣來表示我的一點心意了——」莊生離嚴肅的道:「放心,魁首,我會使你滿意!」
於是,沒有再說什麼,燕鐵衣行向門外,只是,腳步邁動之間,卻是那樣的踉蹌不穩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0:53:07
第02章 追騎動 荒林怪叟
火赤的駿馬,紅皮綴著銀錐的鞍鐙,紫色的緊身衣外罩紫色的袍,燕鐵衣的長劍「太阿」斜背右肩,短劍「照日」直掛左胸,就這樣,他只帶著熊道元、崔厚德兩人離開了「楚角嶺」,直赴「錢塘鎮」——裴詠的居處所在,也是可能找出這場悲劇延展下去的地方。
一路上,燕鐵衣沉默地不發一言,他的目光是冷寞的,表情是生硬的,眉宇之間 ,宛似凝視那一抹接合了抑鬱的仇恨——這與他以前每一次遠行之際的談笑風生習慣大相迥異。
當然,熊道元與崔厚德更不敢說什麼,他們知道他們當家的個性,也瞭解他的心緒,他們深深曉得。當他們的魁首不願開口說話的時候 ,那一個先開了口就隔倒寮不遠了。
兩個人都沒忘記,在裴詠死去時燕鐵衣的悲慟,以及當燕鐵衣在純堂口裡查詢不出那胡絢的蹤跡時的震怒,他們很清楚燕鐵衣現在的想法,同時也希望那胡絢最好早點自決了事 ,因為,當燕鐵衣找著他的時候,那時候,他可能就會太賤了。
輕輕摩娑著馬頭的赤紅須毛,燕鐵衣一隻眼睛漠然注視著兩側向後倒退的景色,淡淡的開了口,說道:「你們說,「青龍社」已算是道上一個夠份量的組合麼?」
熊道元與崔厚德互覷一眼,然後,熊道元小心的道:「這是無庸置疑的,魁首。」
燕鐵衣冷冷的道:「那麼連一個下三濫的胡絢下落也不知道?」
舐舐唇,熊道元直楞楞的道:「魁首,是這樣的,那胡絢在以前素來與我們沒有瓜葛,亦無牽連,可以說在裴爺出事之前,咱們根本就不注意這個人——也沒有注意他的必要;因此,突然要找這個人的時候,也就不容易馬上知道他的下落了,我們的力量很大,人手分佈極廣是不錯,但我們也無法立即探悉江湖上每一個人的行蹤,所以……」
燕鐵衣哼了哼,道:「雖然你說得有理,但我聽著極不舒服,熊道元,你令我不舒服了!」
熊道元歎了口氣,惶恐的道:「回稟魁首,我只是照事實說話,絕沒有半點敢唐突魁首之處。」
歎了口氣,燕鐵衣道:「其實,我心裡也自有數,只是——唉,這幾日來不知怎的,明明看著是的事也變成不是了……」
熊道元謹慎的道:「魁首,我們到了「錢塘鎮」去找誰呢?」
燕鐵衣道:「第一、我們可以詳詢裴詠的左鄰右舍,問一問事情發生時的經過,假如他們知道的話。第二、我們找「錢塘鎮」當地的武林人物,有頭有臉的武林人物,打聽打聽姓胡的下落,這只是沒辦法的辦法,因為我們至今不知胡絢的蹤跡,而又一時找他不著,也只好先用這個法子試一試了;否則,等我們的諭令發交下去,再等他們得到消息回報,這一來一往,就要太費時日,我不耐煩等候這麼久,在沒有替裴詠報這血海深仇之前,每一天對我俱與每一年無異!」
隨後左行的崔厚德插口道:「魁首,這件事其實用不著魁首出馬辦的,只要魁首一句話交待下去,「青龍社」各方所屬立即便會全部出動,追騎四出,還怕那胡絢飛上了天?」
燕鐵衣靜靜的道:「心意,崔厚德,這是個心意。」
熊道元謹慎的道:「姓胡的那小子,魁首,莫非還有什麼特別大不了?」
燕鐵衣搖搖頭道:「我只是聽過他的名號,有關這王八蛋的詳細情形我並不清楚,事實上我也不需要清楚,因為這並不重要,就算他是皇帝老兒的小舅子,這一樣我也要活剮了他!」
崔厚德笑道:「梟霸親征?所向披靡,這是毫無問題的!」
燕鐵衣歎了口氣,道:「希望是這樣的了……」
彷彿有些彈不掉,揮不去的陰影覆蓋在燕鐵衣的心上,他有點提不起興致來說話,在吁過那一口氣之後,他又沉默了下來。
就這樣,在僵冷的靜寂中,他們一路朝下趕去,仰望灰翳的天空,遙眺遠近的景色,跟著不徐不緩的蹄點,地面便一大段、一大段的拋到後面去了。
當夜色初降,燕鐵衣卻毫不遲疑的越過了眼前一個可供歇足的小鎮,他要盡可能的多趕一程。
當夜色深沉,他們已錯過宿頭。
在黑黝黝的夜暗中,燕鐵衣放緩了馬速,旋頭四處眺望,但他沒發現什麼,除了高山,就是林野,找不著能以打尖過夜的地方了。
摘下馬首旁懸掛的羊皮水囊,拔開塞子,灌了幾口水,燕鐵衣一邊將水囊再掛回去邊問道:「累不累,你們兩個?」
崔厚德揉著屁股,咧嘴苦笑:「如說不累,魁首,我們就是在騙你啦……」
熊道元也道:「老賈說,連雙腿胯骨也麻木了,魁首……」
燕鐵衣笑道:「那麼,我們便找個合適所在歇一宵吧!」
崔厚德四處看了看,搖頭道:「這裡正處窮荒僻野,除了山就是林,只怕離開這條路就連塊平地也找不到了,魁首,到那裡去過夜呢?」
移動了一下坐姿,燕鐵衣道:「實在找不著的話,那就在林子裡宿一宵也好!」
舐舐厚唇,崔厚德道:「夜深露重哪,魁首……」
橫了自己這個忠心手下一眼,燕鐵衣叱道:「道上混的人還怕這麼點折磨#夯出息的東西!」
熊道元道:「我可沒說,魁首……」
哼了哼,燕鐵衣正想講什麼,目光瞥處,哈,卻發現在右側方一片林子裡,竟隱約出現了一點燈火,他立即朝那個方向一指,道:「你們看,睡覺的地方來了!」
熊道元與崔厚德急忙望去,也都發覺了那點閃閃滅減的燈光,崔厚德大喜過望,度幸的道:「可不是,哈,不求別的,只要有一張乾草鋪成的床,讓我能夠四平八穩的睡上一覺也就行啦。」
熊道元卻吶吶的道:「怪了,怎的我們方才便沒有看見這點燈火?」
燕鐵衣「呸」了一聲,道:「這條路是彎曲的,剛才我們正走在曲角上,那裡看得見?呆東西!」
連連點頭,熊道元道:「一直在說著話,我倒忘了這一點,我,我還疑惑是「鬼火」呢!」
崔厚德喃喃的道:「天爺,這是個老瘋子……」
燕鐵衣歪著頭,笑嘻嘻的道:「別這麼跋扈,行麼?」
大吼一聲,「人狒狒」黃節操獰厲的道:「任你再說什麼也是白饒,乳臭小子!」
熊道元高聲道:「姓黃的,來來,我們哥倆先親熱親熱再說!」
低促的,崔厚德道:「魁首,讓老熊放倒這頭老狗!」
燕鐵衣平靜的道:「算了,我們有我們的事要辦,不找這些麻煩……」
說著,他轉向正在躍躍欲試的熊道元:「退回來,道元,我們走吧進」熊道元瞪著黃節操,狠狠的道:「便宜你!」
橫身一攔,這位「人狒狒」怪叫道:「走!往那裡走?既然來了,不留下點什麼就想走於沒有那麼便宜,你們用不著便宜老夫,老夫更不會便宜你們!」
燕鐵衣笑笑道:「那麼,老先生,你來阻止我看!」
轉過身,燕鐵衣就往回走,但是,他剛一轉身,二條黑影只那麼微微一晃,嗯,竟已到了面前——好俊的「大挪移法」,輕身術的上乘修為!
瞧著黃節操,燕鐵衣道:「你好快,老先生……」
黃節操兇惡的道:「小子,比起你來,大約是快上那麼一點!」
燕鐵衣正在考慮著怎麼處置這個他不想動手,又難以不動手的局面時,林子外,已有一陣衣袂帶風之聲迅速接近了。
第03章 人狒狒 心果如獸
他聽到了,黃節操也聽到了,黃節操雙目怒張,咬牙道:「好呀!你們居然還有幫手,沒關係,小子,你們還有多少人不妨全叫出來。看看老夫能不能擺平你們一地!」
黃節操才說完了話,黑暗中人影閃晃,一個全身黑衣的青年人,已慌慌忙忙的奔到近前。
那年青人約莫二十來歲的年紀,很消瘦,臉色蒼白,雙目失神,只二十來歲卻有著中年人的憔悴與老年人的落寞形態,他顯得有些惶然,有些狼狽,有些掩藏不住的渴切及忐忑;發現了燕鐵衣他們,這年青人倏地站住了,他朝他們疑惑的打量了一會,才慢慢的,帶著幾分古典意味的走了近來。
「呔!」黃節操向著那年青人大喝一聲,喝得人家猛的一愣,他那張大毛臉便似蓬漲了一樣碩得更加獰惡:「小畜生,你們還有多少同夥?不妨全叫出來,省得我老人家費事!」
年青人吃了一驚,迷茫的道:「同夥?什麼同夥?」
黃節操大怒道:「你還演什麼戲!你是怕你這三名同夥不是老夫對手,這才現身相援的,是嗎?沒關係,老夫索性放大方點,你們有多少人,不妨一齊出來,老夫等著就是!」
嚥了口唾沫,年青人遲疑了的看看燕鐵衣等三個人,吶吶的道:「老丈,你大約搞錯了,我不認識他們,而且,我也沒有什麼「同夥」,我是獨自一人來的……」
燕鐵衣閒閒地道:「他說的對,我們不認識他,他不是和我們在一起的。」
重重一哼,黃節操道:「方纔你說「找來」,你「找來」這裡做什麼?」
年青人強顏一笑,澀澀的道:「我是來拜謁一位人稱「人狒狒」的黃節操老前輩!……」目光四顧,他吶吶的道:「不知老前輩在那裡,尚望老丈指點……」
燕鐵衣笑著一指黃節操,道:「喏,他老先生就是了。」
烘容立整,年青人一拂衣袖,趨前便拜:「後學末進陳品端謁見黃老前輩,尚請黃老前輩……」
一下讓開,黃節操厭煩的連連揮手叱道:「什麼玩意?少給老夫來這一套,你有話就說,有庇快放,不要擺副架勢出來拍我老夫馬屁!」
呆了呆,陳品端難堪的站了起來,他那張蒼白的臉孔也不禁泛了朱紅,搓著手,他囁嚅的道:「是,前輩,在下有件大難事,特來拜求前輩,因為,只有前輩才能援救在下渡此難關……」
黃節操冷冷的道:「你是來要老夫的「紫金丹」?」
連連點頭,年青人踏上一步,懇切又憂戚的道:「是的,請前輩宜賜在下一粒前輩珍藏奇藥「紫金丹」,以便在下帶回給病中老母服用……家慈染恙數月,請遍四鄉名醫,搜盡各色藥材,卻俱皆罔效,家慈沉著非但毫無起色,更見日趨沉重!
前輩,在下家道本不富厚,為了給家慈治病,幾月來早已典空賣盡,負債纍纍……
但這些完全不值一談,重要的是家慈的病況,前輩,為人子者豈能眼見老母受苦而僅束手徘徊,定是上天默佑,正在在下四處奔走,求醫告貸之際,恰有一位雲遊高僧於半途中巧逢在下,承他好心垂詢在下何事如此憂惶不寧?經在下將上情詳告後,這位大師父便自告奮勇,偕同在下返捨探視家慈之疾,大師父再三診段問脈,確定家母所患,乃是一種罕見肝疾,且已達到瀕危之境了……這位大師父率直相示,他亦無法可施,但是,這位大師說,只有一椿法子可救家慈性命,他說,他說……」
黃節操寒著臉道:「說什麼?」
陳品端吸了口氣,抑止住心頭的悲痛,苦澀的道:「他說,除非求得前輩所提煉的「紫金丹」為家慈服下,否則便無他法可施,並且又指引了前輩清居之處,是而在下才連夜趕來相求……」
大吼一聲,黃節操叫道:「那個禿驢是不是一張臉紅通通的,大鼻子,還蓄了把白髯?」
陳品端驚喜的道:「正是,前輩,正是,莫非前輩與那位大師有舊?」
「呸」的吐了口唾沫,黃節操咆哮:「有個屁的「舊」!好個明空和尚,你給我找的好麻煩,也不過前天才在林子外和你打了個照面,連你向我合十我全沒理會,你這狗肉和尚,居然仍不知趣,竟給我在外頭宣揚起來,可恨哪,可恨!」
陳品端惶恐的道:「前輩且請息怒,明空大師也是出自善意,一片佛心,這才是指點在下前來向前輩求賜仙丹,卻非他意……」
黃節操一揮手,叫道:「去去,老夫這裡又不是娠濟院,救難所,那有什麼金丹銀丹亂施舍人,走,快走!……」
陳品端急道:「務請前輩看在家慈性命垂危,飽受病苦折磨的份上惠賜寶丹一粒,晚輩永感恩德,銘感五內……」
黃節操突然狼號也似的怪笑起來,指著陳品端鼻尖道:「你這小兔崽子當我是什麼人?你老娘生命垂危干我鳥事!你老娘飽受病苦又干我鳥事?是我令她生命垂危的麼?是我使她染疾患病的麼?我和你有什麼牽連瓜葛?憑什麼要贈你「紫金丹」一粒?你以為這「紫金丹」是容易得來的麼?你以為是隨便花個三兩吊制錢便可到處買到的玩意麼?小兔崽子,你迷了心,失了魂啦,你那七竅才只開了六竅哪……」
臉上是一陣紅,一陣青,陳品端的身子不禁顫慄著,淚珠在他的眼眶裡打轉,他悲痛又羞恥的道:「老前輩,只求你行行好事,救我母親一命,老前輩,我會終生感念你,為你老立長生牌位……」
黃節操暴跳如雷的吼叱:「混帳東西,不開眼的小兔崽,畜生,如若不是你態度倒還恭順,你自己的一條手臂也早被我拿下來了,遑論你那老虔婆的母親!你滾不滾?再不滾老夫便不客氣連你一併收拾掉!」
緩緩跪下,陳品端痛苦的哭泣著道:「前輩,只要……前輩俯允惠賜妊丹一粒……在下寧頤自斷一臂……以謝前輩,前輩……懇求你老行椿好事,留椿德吧!……」黃節操猛的一黑臉,冷酷的道:「做你的春秋美夢!姓陳的小兔崽子,不管你用什麼法子苦求哀懇,也休想我意動心!」
陳品端大哭,拜倒在地,哀哀的叫道:「前輩,求求你,求求你……我給你老叩頭……」
飛起一腳,踢得陳品端「吭」的翻了個滾,黃節操狂笑道:「叩頭?去你的蛋,你便自絕在老夫面前,也一點用沒有,小兔崽,有種你便上來與老夫比劃比劃,你贏了老夫,「紫金丹」一粒任你取去,你輸了,就算你不自己割下右臂,老夫也會為你代勞!」
陳品端從地下爬起,叩頭點地,「咚」「咚」作向,一迸號啕大哭:「晚輩不敢冒犯前輩……晚輩也自知不是前輩對手……求前輩慈悲,求前輩開恩……前輩,你老救救我母親吧……」
猙獰的一笑,黃節操慢慢走了上來,他邪惡的道:「你哭吧,你叫吧,看老夫折你一臂,也給這幾個兔崽子做個樣子瞧!」
於是,一直冷眼旁觀了好久的燕鐵衣,不禁搖頭歎了口氣,他半睜著眼,輕柔的叫道:「陳品端!」
哭泣叩請中的陳品端聞得叫喚,悚然抬頭,他淚痕滿面的轉頭瞧向燕鐵衣。燕鐵衣又朝正在向前面逼近的黃節操招呼道:「還有你——我的「前輩」!」
黃節操站住,吃人似的一雙牛眼瞪著燕鐵衣,暴戾的道:「如何?」
閒散的,燕鐵衣道:「你先別忙驚動手,老先生,只要你想鬆散鬆散筋骨,總會有人陪著你玩,而且包管不讓你失望便是!」
黃節操不屑的一哼,道:「那麼,你還在等什麼?」
燕鐵衣道:「給我講幾句話的工夫,然後你再整治我,好嗎?老先生,我也求求你,行行好事!」
也不管黃節操答不答應,燕鐵衣轉向臉上灰淚斑雜的陳品端道:「朋友,你先站起來如何?」
陳品端點頭,支撐著站起,他沙亞的帶著哽噎聲道:「這位兄弟有什麼指教?」
燕鐵衣道:「請問你習過武麼?」
陳品端艱辛的點了點頭,吶吶的道:「學過……」
燕鐵衣一笑道:「學了幾年?」
陳品端拭拭淚,沙著聲道:「五六年……」
燕鐵衣稚氣的又笑了,「五六年的時間也不算短了,如果有個好師父教,再加上自己肯下苦功,五六年的琢磨,很可以學到一身不錯的本事……」
陳品端迷茫的道:「兄弟你的意思是?」
嘻嘻一笑,燕鐵衣道:「非常簡單,和這位老先生較量一下呀;他的規矩是如此——打贏了他便可以得一粒「紫金丹」,你為什麼不和他拚一下呢?他都不在乎動手動腳,而且頗好此道,你還有什麼客氣的?」
陳品端搖搖頭,悲哀的道:「我不能向一個有所企求的人動武……」
燕鐵衣道:「那是他的規矩……不動武,便拿不著「紫金丹」!而且,為了你的令堂大人的事,你也應該試上一試呀!」
深深歎了口氣,陳品端沉沉的道:「我這身功夫,決不是他的對手……在來此之前,明空大師業已告訴我了……他曾經叫我在他面前演練過幾趟拳腳,然後,他明白指出我的修為斷非黃前輩之敵,連試都不用試……」
燕鐵衣平靜的道:「那麼,明空大師也曾告訴你這位「前輩」的規矩?」
陳岫端點點頭,道:「他說過……」
「既是如此,你還來做什麼?」
陳品端囁嚅著道:「明空大師告訴我,叫我苦求黃前輩試試,他也說過希望很小,……但是,我不管有沒有希望總得前來求他……你知道,我……不能眼見我的母親如此痛苦下去……我受不了……只要有一線生機,粉身碎骨,我也會傾力以赴……」
燕鐵衣笑笑道:「你倒是個孝順兒子。」
陳品端難過的道:「兄弟,你年紀還輕,不知道幼失怙恃的痛苦……我已沒有了父親……我決不能再讓病魔奪我的親娘……那已是我在人間世上唯一的親人了……我寧肯一頭撞死,也捨不得叫我娘受苦受累……」
燕鐵低沉的道:「很好,我也欽佩有孝心的人,那麼,你便和這位「前輩」,拚上一遭試試……」
陳品端酸楚的道:「我……我打不過他!」
杭梢子一揚,燕鐵衣道:「但你總得試試,對不?你只有試試,才多少有點機會。如你不試,就算你跪在他面前跪斷了腿,哭腫了眼睛,他肯有一點回心轉意才怪;這位「老前輩」就是這類的人,吃硬不吃軟哪!」頓了頓,又道:「況且,你敗了也沒有什麼損失,至多叫他折掉一條右臂而已,你不是本來就甘心為了令堂損一條右臂麼?」
陳品端咬咬牙,道:「好!我試試!」
燕鐵衣拍拍他肩膀,道:「錯不了的,朋友,你一試就會知道,有孝心的人,上天也會保佑他,幫助他的,你定定下心,去和這位「老前輩」印證印證吧!」於是,陳品端拭乾了淚痕,深深吸了一口氣,踏上幾步,拱手道:「黃前輩……」黃節操奸笑道:「怎麼樣?你採納了你那新交朋友的意見,要和老夫玩一趟麼?」
陳品端嚥了口唾沫,乾澀澀的道:「老前輩規矩如此……在下……逼不得已……」狂笑如雷,黃節操斜著一隻眼道:「你不會是老夫對手的,絕對不會是老夫對手的,老夫不用較量,便可以如此所言,哈哈哈,各形各樣的兩道人物,老夫看得太多了,你不是那種能以致勝的角色,不是,不是……」
臉色是白中泛青的,陳品端淒然道:「在下也自知不是……但前輩卻非逼著在下做不可……在下……」
黃節操大吼一聲,道:「當然非要你這樣做不可!這是給你一個教訓,一個懲罰,也是給天下所有覬覦老夫珍藏「紫金丹」的蠢賊宵小之徒一個教訓,一個懲戒,好叫他們知道老夫靈藥之不可妄求,無以奪取!」
陳品端委屈的道:「前輩,在下全是為了醫治母親,才敢前來有煩你老,決非為了自己,無論如何,在下也不敢有絲毫「妄求」、「奪取」之心……」
黃節操「呸!」了一聲,憤怒的道:「無論你說些什麼,老夫全認為胡扯,一概不聽,一概不信,任你說得天花亂墜,目的也與任何一個前來此處的奸惡宵小相同!妄圖取得老夫的寶丹!」
身體顫抖了一下,陳品端吶吶的道:「前輩切莫誤會,在下此心,天地可表……」獰笑著,黃節操的凶狠形態已和一頭真的狒狒般暴戾粗野了,他露出滿嘴尖利的森森白牙,招呼道:「來來,不用多說,「紫金丹」就在你自己所能施展的本事上,小兔崽,你試著淋漓盡致的發揮一下吧!」
深深吸氣,陳品端有些驚恐顫慄的道:「前輩,我……」
一旁,燕鐵衣淡淡的道:「不要含糊,朋友,和他幹,聽我的話……上天會幫助孝順的孩子……」
艱辛的確了口唾液,陳品端面色蒼白,額汗涔涔:「好……我試試……」
黃節操換了一種貓戲老鼠般的殘忍戲謔的目光望著陳品端,他招招手,一張大毛臉上充滿了得意又輕蔑神色:「小兔崽,快來吧,你還等什麼?」
陳品端抹了把汗,聲調有些顫抖的道:「前輩,請問?用什麼方法向您討教?」
黃節操大笑道:「主隨客便,小子,主隨客便。」
陳品端吸了口氣,道:「在下想,便以空手向前輩求教……」
黃節操一揚言道:「反正任什麼方法較量,你也不會有兩樣的結果,嘿嘿……」
陳品端咬咬牙,恭敬的拱手道:「請!」
黃節操大咧咧的道:「你先動手吧,小兔崽,別叫人家說我老人家欺負你小孩子!」
於是,陳品端身形一偏,雙拳分左右打出,同時,兩腿飛絞,猛然絆扣對方下盤,動作倒也頗為俐落。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6-24 11:07 編輯 》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0:54:51
怪笑一聲,黃節操根本連動也不動,竹竿也似一條右臂慕的彈拋向陳品端面門,他後出手,但去勢之快,卻超越在陳品端的攻勢之前!
驚叫著,陳品端猛然大旋身,躍轉向旁,左手疾扣黃節操腕脈,黃節操冷冷一哼,枯瘦的手肘倏沉,而只看見那條手臂才往下沉,卻又在剎那間詭異無比的扣上了陳品端的肩頭。
傑傑猝笑,黃節操狂風似的錯步上前?跟著就想運力將手中獵物拋扔出去,陳品端這時已半邊身子麻痺了!
可是,就在眼看著陳品端便要栽跟斗的瞬息間,黃節操卻沒有來由的突然肘彎一軟,力道盡失,陳品端猛的掙出。
大吼著,黃節操兩眼凶光四射的環顧四周,但見燕鐵衣負手閒眺,熊道元與崔厚德全站在燕鐵衣左右,毫無動作,更無異況。
一時間,黃節操以為自己突然脫了力,他不禁喑恨自己的疏忽,虎吼如嘯,又飛身撲上!
左臂麻痛未消的陳品端,似是已被人家那種氣勢嚇住了,他瑟縮的往後急退,雙掌凌亂不成章法的揮舞推扯,黃節操幾乎連眼也不瞧他一下,身形閃晃中,九十九掌連成一片,暴擊猛壓!
只見漫空的掌刃勁風在澎湃呼號,由四面八方湧合而至,陳品端驚得連東南西北也分不清了,他胡亂衝撞,拚命坻擋!形勢已明擺著這位傻孝子就要在黃節操的鐵掌如雨下流血斃命!
事情就有這種怪異法,當黃節操沉重的力道剛要沾上陳品端身體的一剎那,陳品端慕覺一股無形的柔軔暗功將他往右側一帶,這股功力運用得恰到好處,剛巧從黃節操的招式空隙中把他扯了出來!
陳品端的迷茫疑惑是當然的,但更驚愕的卻是黃節操,他明明就要將敵人毀在掌下,明明已經快要成事實了,卻在突然中又失去了對方的身影,九十九掌撲空擊得泥沙飛舞,殘葉四揚!
粗厲的吒叫著,黃節操咬牙切齒的咆哮:「好兔崽子!原來你還有兩下子啊,我叫你裝佯!」
滿頭汗水的陳品端冷汗透衣,心腔狂跳,他喘息著,面青唇白的哆嗉:「不……不,前輩……你切莫誤會……在下……在下是……」
不再多說,黃節操「呼」聲飛躍七尺,人在半空倏然有如風車似的旋轉撲回,而在旋回中,指肘齊出,掌腿穿射,宛若一串暴雷似迎向了陳品端!
「天啊!……」
陳品端失聲尖叫,招式更不像招式了,他手忙腳亂,進退失措的奔逃突騰,東指西打,又遮又年攔,完全失去了章法。
驀的,當黃節操的攻擊壓頭的一瞬,陳品端的身體又被一股無形的陰柔力道飛快托起,他騰雲駕霧般居然凌空直飛丈把高,那股托出他的力道就在這時猝收,他怪叫一聲,又手舞足蹈的掉了下來!
再度撲空之後的黃節操業已雙目充血,氣湧如山,他厲嘯連連,就像一頭發了野性的狒狒一般抓向半空落下的陳品端。
事情的變化是快速得無可言喻的,幾如電光石火的閃動;黃節操左拳右掌,暴砸猛劈,恨不能一下子就將對方搗成肉泥,手舞足蹈中的陳品端早已神智混亂了,自保猶不可能,惶論還擊!可是,挾以萬鈞之力攻來的黃節操?卻又一次在即將奏功之際的須臾間,猝覺腰腿一麻,整個身形便失了準頭,猛的踉蹌,這一個歪斜不穩的踉蹌間,手腳亂揮的陳品端,無巧不巧的一拳反擊在黃節操那張大毛臉的下顎上,這一記胡亂揮出的反手拳相當沉重,一傢伙打得黃節操悶哼一聲。本來業已踉蹌不穩的腳步也就更穩不住了。他「哎」、「哎」、「哎」的急叫著,但卻仍然一屁股坐倒地下。
立時,燕鐵衣拍掌大笑:「妙極了,妙極了,「前輩」輸啦!」
接觸,他又向猶在那裡咻咻喘息,茫然不解的陳品端道:「恭喜恭喜,朋友,這一下你那顆「紫金丹」到手啦!你已戰勝了黃「前輩」,好刺激美妙的一場龍虎爭鬥!」
愣愣的,呆呆的,陳品端幾乎像在做夢一樣喃喃自語:「我……贏不了!這不可能……不可能!……」
燕鐵衣忙道:「別在那裡磨蹭了,朋友,快向「前輩」索取你的戰利品呀,這是你該得到的,你用你自己本事得到的!」笑了笑,他又道:「正如黃「前輩」所說,「紫金丹」的能否到手,便在於你自己所具有的本事上;朋友,他曾叫你「淋漓盡致」的發揮,如今,你已經是這樣做,而且也成功了……」
熊道元也大笑道:「有你的,哥們!」
一拍手,崔厚德亦幫腔:「果是真人不露像,老弟!」
抹著臉上的汗水,陳品端更是迷惘,更是糊塗了,他怎麼也不敢相信這是事實,他怎麼會打贏人家的?這明明是不可能的啊,而先前他還記得自己履遭險厄,幾不可免的情形,他對那一股在冥冥中助他的無形力簡直不知要怎麼去解釋才好,他非常明白自己是靠了那股力量才會化險為夷,才能形成這個荒唐奇異的「勝利」的結局,但股力量是從那裡來的呢?那怎麼會發生的呢?
現在,黃節操已經灰頭土臉的從地下掙扎著爬起,他一面撫摸著腫漲的下顎,一邊又怨又恨又惡地瞪著陳品端,咬牙道:「你裝得好……扮得像……小兔崽,你這陰險狡詐的小兔崽,你明明是布好一個階阱,挖好一個坑叫老夫往裡跳……可恨你還惺惺作態,裝模作樣……卑陋的畜牲,卑陋的小兔崽……」
陳品端吶吶的道:「前輩……不,不是我……我不知道……」
黃節操大吼一聲,道:「住口,強詞狡辯的混帳東西!你記著,不要叫老夫再遇上你,否則,你的樂子就無窮了!」
一邊,燕鐵衣道:「話你這麼說,但「紫金丹」可不能不給呀!」
熊道元接口道:「打輸打贏不打賴啊,老先生!」
崔厚德也道:「可不是麼!前輩豈能失去前輩的風範!」
韓發聳立目光如刀,黃節操憤怒的大吼:「都給老夫閉上你們那一張一張臭嘴,老夫自來言行如一,不用你們三頭畜生來插言幫腔!」
陳品端惶惶不安的道:「前輩,在下……很抱歉,但在下實不知為什麼……」
咆哮著打斷了陳品端的話,黃節操叫道:「不用多說了,就算老夫陰溝裡翻船,八十老娘倒蹦孩兒!」
說著,他伸手入懷,掏摸了半天,換出一隻又髒又皺的小布袋,伸兩指入內,拈出一粒龍眼大小,渾圓又深紫泛金的丹丸來,隔著這麼遠,當他拿出丹丸的一剎那,即便有一股清芳的藥香四溢,這股香味聞入鼻中舒適無比,淡雅幽遠,淳而不膩,令人心神俱為之一爽!
黃節操拋手擲出,叱道:「拿去!」
陳品端慌忙伸手接住,那一粒丹丸拋擲之力,卻震得他倒退了三四步,才堪堪接牢站穩。
「嗝崩」一咬牙,黃節操痛恨的道:「你還在裝佯,小龜孫!」
雙手緊握著那粒「紫金丹」,陳品端「撲」的跪下,「咚」「咚」「咚」叩了三個響頭,感激涕零的道:「多謝前輩……多謝前輩……前輩的大恩大德,晚輩銘刻在心,永不敢忘記,顧上天保佑前輩多福多壽.長命百歲……」
「哼」了一聲,黃節操怪叫道:「快滾你的蛋,越看著你老夫這心頭火也就越旺,……哇呀,氣煞我也!」
又叩了個頭,陳品端匆匆站起;他再向燕鐵衣重重抱拳,感激的道:「兄弟,不論今夜我是怎麼拿到這粒「紫金丹」的,你對我的鼓勵支持我會終生銘記,多謝你!」
充滿坦誠意味的一笑,燕鐵衣道:「不算什麼!這只是人與人之間一點同情心和互助感的發揮罷了!且請早回,以免令堂倚榻焦盼。」
再次抱拳,陳品端又向熊道元與崔厚德點點頭,然後,像來時一樣,他又慌慌張張,踉踉蹌蹌的奔向林外。
燕鐵衣吁了口氣,道:「走吧,我們也該上路了。」
朝前一擋,黃節操惡形惡狀的道:「慢著!」
燕鐵衣一派天真的道:「莫非老先生也要一人賞賜我們一粒「紫金丹」?」
黃節操吼道:「你們是在做夢!」
燕鐵衣純潔忠厚的面上,湧起一抹迷惑的表情,他道:「那麼,老先生為什麼不讓我們走?」
黃節操冷冷的道:「你們也是和那小兔崽一樣心思,想來奪取老夫的「紫金丹」,如今發覺不是老夫對手便想逃之夭夭?那有這麼簡單的事;你們也想一人要一粒?
可以,只須交待了老夫我便行,否則,各自割下一條右臂再走!」
燕鐵衣一指陳品端離開的方向,說道:「老先生,你因為堅持要和人家較量,業已失去了一粒丹藥,莫非你還不藉機反省,尚要再失去幾粒丹藥麼?」
黃節操粗暴的道:「相同的事情永不會發生兩次!那小子,我自恨方才看走了眼,受了那小兔崽的蒙蔽,明明他有一身高強功夫我卻沒有察覺,反被他那副可憐模樣所眩惑,這才失手上了他的當:吃了他的虧,但我確信,你們三個斷不是那樣的人物,你們也決沒有他所懷有的精湛本事!」
燕鐵衣連連點頭道:「我們也並不想要你的「紫金丹」!」
黃節操冷笑道:「現在否認,已經來不及了!」
舐舐唇,燕鐵衣輕輕的道:「我想,老先生……你大約平白失去了一粒丹菜,於心不甘,要把一口怨氣發洩在我們幾個身上,這才是你的真實意圖,是麼?」
獰笑著,黃節操道:「好聰明的小伙子,不錯,你又能如何?」
燕鐵衣道:「有沒有商量?」
重重一哼,黃節操道:「老夫又不是賣青菜的小販,那有興致來與你討價還價!」
燕鐵衣道:「假如我也贏了,是否方可獲得一粒丹藥?」
黃節操惡狠狠的道:「可以……但你贏不了,你們三個誰也贏不了!」
笑了笑,燕鐵衣道:「何以見得?」
黃節操大叫:「我的經驗告訴我,這就夠了!」
點點頭,燕鐵衣道:「好吧!我們來玩玩。」
興奮的一搓手,黃節操就像已贏定了似的得意大笑:「小子,你立即就是要喊饒了,哈哈哈……」
背後的熊道元小聲道:「魁首,給這個老王八來個狠的,好好教訓教訓他!」
崔厚德卻失笑道:「看那老狒狒高興得眉眼全笑做一堆了,等一下、可還不知道會是誰要喊饒呢……」
望了望沉黯的夜色,燕鐵衣拂拂衣袖,一笑道:「這樣吧,老先生,我們一無深仇,二無大怨,何必一定要明刀明槍的硬拚!你傷了我或我傷了你全都不妥,我們不如改換另一種較為文雅點的方式,彼此盡盡興也就算了,你以為如何?」
接觸,他又補充道:「當然,如我輸了,我這條右臂仍然割下奉送老先生你……換句話說,我們算是小賭一下,用我們所具有的本事為手段,卻以我們的右臂一條,老先生你的金丹一粒為賭注,輸贏大家一句話?不賴不痞,光棍落檻,好不好?」
略一猶豫,黃節操道:「你先說說是什麼法子?」
燕鐵衣笑道:「技擊之道,無非快猛穩狠准為其中精髓,我們就以這個原則來比賽一下,你能贏我,便不用真打也贏定勝了,我能勝你,也不用真打便贏定勝了,所以,我們就來比試一下可以容括這些武學精要的項目,曾如說比比動作的快,縱掠的高或速,出手的準確性等,老先生以為如何?」
聞言之下,黃節操不禁心中暗喜,因為他的輕身之術乃是異常精湛,向能攀滕凌崖,借枝渡嶺,頗為到家,而燕鐵衣的提所幾項比試題目中便有縱掠取勝的這一樁,黃節操自認至少已有一項他可以泰山穩篤,手到擒來了。
表面上卻冷冷淡淡的,他道:「就是比試這三樣麼?動作的快速,縱掠的高速,出手的準確,還有其他的沒有?」
燕鐵衣搖搖頭,道:「沒有了僅僅此三項,它已足夠,如果老先生三項或有二項贏了我,那麼不用再交手我也一定輸!」
黃節操嘿嘿笑道:「不用說「如果」,小子,你是一定輸了。」
燕鐵衣閒閒的道:「希望你能贏,老先生。」
「霍」的退後一步,黃節操道:「好了少囉嗦嘮叨,題目業已出了,跟著就看我們怎麼來做這三個題目,小子,比試的規矩如何?」
燕鐵衣道:「也沒有什麼規矩,我們先比第一樣……動作的快速!」
黃節操大聲道:「怎麼比法?」
往前一站,燕鐵衣道:「我站在這裡,先任由你用任何方式用武器向我攻擊三次,你如打中了我就算我輸,如果打死了我也算我倒霉,然後,假如我沒有被你沾上或攻倒的話,就輪到我向你老先生也如法泡製三次了,怎麼樣?」
黃節操想了想,道:「這個法子很好,可並非老夫要沾你便宜,而是你自願要老夫先行動手的,因此你輸了可不能埋怨……」
拍拍胸膛,燕鐵衣道:「當然,題目是我出的,應該由老先生佔先以示公允。」
黃節操冷笑道:「那麼,我們就開始吧!」
燕鐵衣微微一躬,道:「請!」
大毛臉上浮現著那種就要宰人似的狠酷笑容,黃節操暗自竊喜朝的旁邊移動著:
「你站穩啦,小子!」
燕鐵衣道:「隨時候教,老先生!」
來勢之快,宛若流光,黃節操不聲不響的從斜刺裡猝然撲至,掌影有若一串流星般撞向了燕鐵衣!
更怪異的事情跟著出現了——燕鐵衣居然身拉「呼」的飄浮起來,就像失去重量似的隨著黃節操的掌風勁道轉動回湯,黃節操的掌力老是差上那麼半分便沾不上他的身體,勁道吐不了實!
於是,這第一擊便落空了,神色大變的黃節操募的雙臂拋起,頭上腳上,閃電般倒仰著彷彿怒矢離弦,猛射對方!
燕鐵衣「嘿」聲吐氣,飄浮的身體立即下降,在下降的瞬息硬生生的,完全違反力道運用慣性,往一邊移出三寸,黃節操的倒仰腿就便跟著落了空!
身體的姿勢尚未改換過來,這位「人狒狒」,已狂叫一聲,右臂倏揮,在他的寬大袖口中,一抹極細如針的銀絲已暴射而出……連破空之聲也沒帶起!
甫始沾地的燕鐵衣目光一閃,「噗嗤」笑出,他猛的縮肩收腹,同時伸右手將姆指食指圈接成圓,那抹銀絲即由他手指圈成的圓洞中一掠而過!
一拂袍袖,燕鐵衣笑吟吟的道:「三次已過了,老先生。」
汗水淋漓,喘息吁吁的黃節操氣得猛一跺腳,他憤怒的叫:「你不用得意,小子,你也未見得能以勝過我!」
燕鐵衣笑道:「當然,要勝過老先生你確是頗不容易,但我總該試試,是麼?」
黃節操火辣辣的道:「你試你試,老夫有含糊之處?」
輕輕捏了捏鼻樑,燕鐵衣道:「我先告訴你一下,我可是要用兵刃……我的劍。」
心裡頗然已對燕鐵衣的武功修為感到意外的震驚與迷惑,但黃節操仍抱有萬一的曉幸的想法,而且他也不能在此刻此時稍有示弱之勢,暗裡一咬牙,他色厲內荏的咆哮道:「老夫管你用什麼,隨你以任何方式,任何手段攻擊,老夫也和你一樣接觸便是!」
燕鐵衣緩緩伸手握住肩後斜伸而出的「太阿劍」柄,邊笑吟吟的道:「真的?」
冷笑一聲,黃節操嚴陣以待,怒道:「當然不假,老夫豈……」
這個「豈」字只在他舌尖上轉了一轉,尚未明明白白的吐出,青光閃處,黃節操的頷下一大片鬍鬚業已被刮得精光,散飛四周飄飄落下!
尖號一聲,黃節操魂飛魄散的踉蹌躍退,卻早已不及,頷下那片原是叢叢茸毛的地方,如今已變成了光溜溜的一片!
對面,燕鐵衣仍然右手握著肩後的「太阿劍」柄,含笑卓立,好像根本便未曾有過任何動作一樣,只是他紫袍的前襟尚在微微飄動罷了。
倒吸了一口寒氣,黃節操目瞪口呆,驚恐逾恆的喃喃自語:「妖法!——這人,有妖法……」
燕鐵衣一笑道:「你輸了,老先生。」
和的跳了起來,黃節操尖吼怪叫:「不服,我不服,你這不算本事,小子,你這是妖法,障眼法兒,這是茅山妖術,不是真本事……」
燕鐵衣淡淡的道:「便算是妖法吧!老先生,我們原先早已說過,「不論以任何方式」的,因此,我們只看結果,不論手段,是麼?假如我說了,不管你用什麼妖法魔法,我也一樣甘心情願,不要痞,不耍賴……」
窒了一窒,黃節操面紅耳赤的道:「好!算是老夫中了你的詭計……現在,我們開始進行第二項……」
其實,方才燕鐵衣的出手之快,乃是千真萬確,如假包換的,只是他故意伸手執「太阿劍」,吸引了黃節操的注意,真正使用的卻是他左胸前懸掛的「照日短劍」。
他的動作快得太不可思議,是而黃節操便難以察覺,甚至以為是「妖法」作祟了……現在,燕鐵衣純真又坦摯的笑著道:「第二項,就是比一比輕功提縱之術了,老先生,這項你認為應怎麼個比法才公平合適呢?」
黃節操氣咻咻的道:「老夫有法子!」
點點頭燕鐵衣笑道:「請說。」
黃節操咬著牙,恨恨的道:「我們用兩個項目來決定輸方,第一、置一物於老夫居屋之頂,我們兩人由同一所在,飛身前往取物,誰先拿到且又搶先回至原處者為勝;第二、我們較量那一個躍得高,騰躍越高者為勝!」
燕鐵衣笑笑道:「可以。」
疑惑著,黃節操又道:「你這小子,莫非又有鬼?」
燕鐵衣道:「怎麼說?」
雙目巔張,黃節操道:「你好像胸有成竹,毫無緊張猶豫之態,你,你憑什麼這麼狂妄?憑什麼如此輕鬆?」
燕鐵衣一派淳厚的道:「別疑神疑鬼,老先生,因為我不太重視輸贏的結果,所以才不像你那樣患得患失,緊張失措!」
黃節操陰沉沉的道:「誰知道你又有什麼花巧?」
燕鐵衣道:「開始吧,老先生。」略一沉思,黃節操自懷中拿出那只又污又皺的灰色小布袋——裡內盛著他的命根寶貝「紫金丹」,他斜著眼道:「就以此物預置屋頂,小子,誰先拿到且回至原處方為獲勝!」
燕鐵衣頷首道:「當然。」
騰空而起,黃節操頭大身小的軀體在虛空中一翻一彈,「呼」的直凌屋頂,他伸手輕拋,小布袋剛好穩穩當當的落在屋背面瓦頭上,然後,這位「人狒狒」身不稍停的回滾落地,他猛一挺展,又回至原處。
好漂亮的身法,黃節操算是露了臉,賣弄了一番,得意洋洋的咧嘴大笑,黃節操嘿嘿不停的道:「東西已放上去了,小子,你見著啦!」
燕鐵衣大讚道:「老先生好俊的輕身提縱之術啊!」
黃節操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道:「也叫你見識了,小子,三十年苦練,豈是白費的!」
用力點頭,燕鐵衣道:「太驚人了,古人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句話卻是一點不錯,就以老先生為例吧,這幾下精才之技,豈也是在下三朝兩載可以奏功的,難得,真是難得……」
大喝一聲,黃節操道:「不用在這裡阿諛諂媚,任你再怎麼低三下四,老夫也要照規矩來,你休以為老夫會因此恕你!」燕鐵衣忙道:「老先生放心,我雖然自知不敵,總也捨命陪君子就是!」
黃節操哈哈一笑,道:「這一遭,怕你可真要「捨命」相陪了!」
燕鐵衣道:「請問,我們從那裡到為出發點?」
用腳在地下到了一道淺淺凹溝,黃節操站到凹溝後面,與燕鐵衣並了肩,道:
「就從這裡開始,我說走,便立刻施展身法!」
燕鐵衣點點頭,道:「好,只要你說走,我們便開始。」
黃節操大聲道:「要再回來這裡,先到為勝!」
幸災樂禍的熊道元,帶極點戲謔的口吻道:「老前輩,讓我來做仲裁,一定公平實在……」
黃節操惡毒的瞪了熊道元一眼,粗聲道:「你給老夫站到一邊風涼去……老夫自己有眼,用得著你們這些刁鼠洞狐之輩來做仲裁?配麼?哼!」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1:08:48
第04章 劍如閃 笑戲狂豪
燕鐵衣非常好玩的瞧著擱在屋頂背瓦頭上的那只灰布袋,神色就像一個頑反的大孩子要開始一場惡作劇似的興奮,因為這樣,他的面龐也就越發顯得年輕無邪,越發稚態可鞠了。
黃節操睹狀之下,不覺有點志忑不安,他怒沖沖的問:「小子,你在想什麼?」
嘴裡「嘖」了一聲,燕鐵衣道:「我在想,老先生,這屋頂真高……」
哼了哼,黃節操道:「不要耍俏皮,小子,到時候恐怕你連哭也哭不出了!」
微微一笑,燕鐵衣沒有再說什麼,表情上已在催這位「人紼紼」快點施令了。
深深吸了氣,黃節操卻藉著吸這口氣的功夫,有意無意的悄悄朝前移動了一步-----他業已站過那條地下他自已所劃的出發點淺溝了。
裝做沒有看見,燕鐵衣索興大方點,也有意無意的往後倒退了幾步-----等於讓對方先搶出一個馬頭的位置!
大毛臉暗裡一熱,黃節操掩飾的叫道:「聽著了!」
燕鐵衣一笑:「唔。」
黃節操突然身形激起,有如狡兔離穴,快衝力搶,他出了老大一截,才遠遠丟下來那個字:「走!
熊道元不禁脫口低罵:「卑陋!」
但是,燕鐵衣不慍不怒,甚至一點也不焦急緊張,他笑瞇瞇的望著正在拚老命地向前飛奔,惡形惡狀的黃節操,一直等他老人家已到屋前,甫始拔腿,燕鐵衣猝然抽劍猛揮,藉著揮劍之力,他整個身體斜斜飄飛,只見森森寒芒隨著他的軀體驀一波動,便「霍」的一聲形成了一道渾圓如斗的光流,宛如一顆流星的曳尾橫過蒼芎,黑夜中白燦燦的亮光飛映一剎那,擦過屋頂,等到黃節操想要伸手取物之際,原來擱置東西的地方業已空空無也了!
屋頂上,竟節操駭然回視,天爺,燕鐵衣早已安安穩穩的站在原處---站在那條用做出發點的淺淺凹溝之後,同時,他右手兩指還輕提著那隻小灰布袋,怪有意思的在那裡晃來搖去呢……從開始到結束,黃節操並未曾發覺燕鐵衣的影子,他整個的印象中,只是一抹閃電也似在他眼前掠擊而過罷了----只這白光一閃,他所有的精力即已徒費,又落了個四大皆空!
一陣暈眩跟著一陣熱血沖激,黃節操幾乎就氣憤怨悔的一頭從屋頂上栽了下來,他用力抓住屋瓦,慢慢的吸洩氣,竭力使自已平靜,使自已從紛亂急躁的情緒中恢復鎮定,今夜裡遇上的事已今個對自已的判斷力與視察力完全失去了信心……
好半晌,他總算順過了氣,自屋頂落地後,他腳步蹣跚的行向燕鐵衣面前,怔怔的,他注視著燕鐵衣,一張大毛臉上充滿迷惑不解和怒忿的表情,但他實在不相信,在對方那童稚天真貝的面容之後會隱藏著什麼為人的內涵……。
咬咬牙,他終於沙啞的道:「小子你到底是誰?」
燕鐵衣答非所問的道:「還有一項沒有比試呢,可須要比一比?」
黃節操大叫道:「我在問你-----你到底是誰?」
燕鐵衣淡淡的一笑,道:「何必一定要問我是誰?」
黃節操暴跳道:「我一定要知道,小子,我今夜是栽了大觔斗,但我卻須明白我是怎麼栽的以及裁在誰的手上?」
燕鐵衣安詳的道:「我可以告訴你---你栽得不冤,老先生,比你更強更橫的角色,栽在我手裡的也不計其數了!」
大毛臉歪曲了一下子,黃節操固執的道:「但我要知道你的來歷身份……」!
溫和的望著他,燕鐵衣道:「你堅持?」
黃節操叫道:「我心裡很清楚,我不能吃這種糊塗虧!」
燕鐵衣點點頭,道:「好吧,熊道元,你告訴他。」
面色嚴肅,熊道元踏上一步,緩緩的道:「長穹無極、青龍遨翔,川岳有界、鐵衣飄飄。」
嘴裡跟著唸唸有詞的復誦著,突然間,黃節操象僵了一樣楞在那裡,他在這一剎那,幾乎覺得血也凝固,心也不跳整個人宛如完全掉進冰窖中似的,甚至連混身肌骨也寒凍得變成麻痺了!
好一陣子,他用力喘了口氣,吶吶的、悄悄的道:梟……霸?」
燕鐵衣道:「燕鐵衣。」
乾澀澀的嚥了口涎液,黃節操儒儒的道:「你…你不是騙我吧?」
燕鐵衣問:「為什麼騙你?」
搖搖頭,黃節操啞聲道:「梟霸名揚天下,威凌四海……是個聲勢喧赫的綠林巨擘,而你……本事不錯已到頂尖了,但是卻太過年輕…你只是個令人莫測高深的毛孩子而已……」
歎了口氣,燕鐵衣道:「像你口中所說的話,那我已聽過太多次了,這種情形我又有什麼法子呢?父母生我時便是這副模樣----」接觸,他一笑道:「要我證明給你看看麼?「梟霸」才精擅的獨家秘傳絕劍「冥天大九式」!
黃節操大驚道:「你,你---可別拿看我做靶子?」
「子」這個字,方跳彈在冰涼的冷空氣中,豪光突閃,黃節操已覺右頰忽寒,他怪叫著伸手摸去,同時暴躍向右,身形甫動,但見一溜冷電閃擊,左頰又已一冷,尖吼跳蹦著,他雙手亂揮,飛掠的光芒卻猝穿猝繞,晃映如叟光星流,只是眨眨眼的助夫,他那一張大毛臉業已被修刮得成了小白臉啦-----只是橫肉多些!「噹」的一聲金鐵交擊脆響傳來,燕鐵衣右手的「太阿劍」與左手的「照日劍」交叉形成一個斜十字平舉胸前,長短兩柄利劍的劍尖尾芒吞吐眩亮,宛若秋水盈盈,他帶著純真意味的一笑,雙手輕翻,「鏘」的一聲,兩柄劍又同時入銷!
雙手撫著自已光溜溜的面孔,黃節操那股子憤怒興那股子驚恐簡直就不用提了,他歪扭著漲得通紅的臉,嗓子發抖,「這,這……燕鐵衣……這簡直就叫欺人太甚……?」
燕鐵衣笑道:「老實說,你這付尊容像現在這樣要好看得多,光溜溜,滑淨淨的,多中瞧?何苦非要毛茸茸,亂糟糟的弄成那麼個大毛猴子樣?」
猛一跺腳,竟節操乾嚎道:「燕鐵衣,我把這條老命與你拚了!」
燕鐵衣搖搖頭,道:「我看這還是三思而後行比較好,方,我這「冥天大九式」中的一式門天凌地」你已經消受不了,其非還想試一下其他八式的滋味?」
黃節操氣得一個勁的頓足槌胸,慄慄而顫:「你,坑得我好……坑得我夠狠……」
自腰帶上取下那揪著小灰布袋,燕鐵衣從裡面取出一粒「紫金丹」,然後他扯緊袋口,原袋擲還黃節操:「老先生,我這人並不乘勝拿驕,仗勢欺人,你看,這小袋裡的靈丹我也只取一粒,作為我辛苦的報酬,弱水三千,我獨飲一瓢,不算過份貪婪吧?」
雙手緊握著小布袋,黃節操氣念怒悔的運半句話也說不出口了,只管在那裡喘個不停,一口老牙幾乎咬碎!
急抖袍袖,燕鐵衣輕輕的道:「老先生,你在道上是出了名的狂、渾、和怪,但這是每一個人獨具的個性,並非大惡,因此我不怪你,假如我要怪你,便不僅僅是刮光你的鬍子而已了----不過,我要奉勸你老先生幾句忠言:行徑怪誕一點或性格孤僻一點都沒有關係,要緊的是要認清善惡,辨明是非,須得多少有點道義仁恕之分,像剛才那小伙子為母疾而對你如此祈求哀告,聲淚俱下的情形,正乃孝思的至極表露,你便該成全他,而決不該凌辱他,誰不是父母生產的呢?換了你處在人家那種情景下,又得如何感受法?老先生,年紀大經驗豐富是不錯,但卻並非事事的看法都全是正確,方纔你的作為,就差到十萬八千里去了,你要記住,人,就是該活到老,學到老呀……」
黃節操噎洩氣叫:「老,…老夫不要你來教訓……!」
燕鐵衣笑笑道:「自古,忠言總是逆耳的。」
忽然,黃節操跳起來戒:「對了,燕鐵衣,方纔那姓陳的小兔崽所以能打敗我---是不是你在暗中弄的鬼?」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說過,老先生,上天是會保佑孝順的孩子的,不是麼?」
黃節操瞪目切齒的道:「好,好,算我老夫今夜倒霉……算我遇上了鬼。」
微微躬身,燕鐵衣道:「山高水長,後會有期,老先生,告辭了。」轉身便走。
黃節操口中狠聲道:「後會有期?我便到了陰曹地府也不願再遇上你這兔崽子,……我賭咒…!」
燕鐵衣扮了個鬼臉,同身後的熊道元、崔厚德點了點頭,三個人牽著坐騎,匆匆離開,他們來到林邊道旁,熊道元望了望天色,歎口氣道:「今夜已不再找地方睡啦,眼見天就快亮了,唉,碰著這個老怪物,真晦氣……」
燕鐵衣笑道:「埋怨什麼?雖然我們累了一宵,但也總算做了樁功德事,心中平安快樂,不比在那破屋裡睡·一晚更好?」
能道元忙道:「是,魁首,當然做這樁善事比在那破屋裡睡一宵要……」
林邊的暗影中,這時驀地有一聲異響傳來,崔厚德飛快轉身,長袍掩隱下的「薄刃雙口刀」已指向聲音傳來之處---唔,果然正有一個瘦長的身形踉蹌奔至!
目光一閃,燕鐵衣笑道,「怪了,陳品端還沒走?」
不錯,那自林中陰暗處奔來之人,果然正是方才得藥而去的年輕小伙子陳品端!
收了刀,崔厚德大喝道:「朋友,你怎的還逗留在這裡?」
陳品端一到近前,二話不說,衝著燕鐵衣便樸地跪倒,「咚」「咚」「咚」重重叩了三個碰地頭。
燕鐵衣往旁一站,忙說道:「有話說話,朋友,這是幹什麼?要折我的壽麼?」
跪在地下,陳品端雙自含淚,表情激動,語聲硬噎的道:「英雄,我出了林子一路回思,起先想不透為什麼會贏了那黃前輩,直到出去了一段後才猛然醒悟,英雄,一定是你在暗中幫了我的大忙,你一再鼓勵我和他比試!而你是明明知道我非他之敵的,你又幾次點醒我不用害怕,告訴我天自助我……英雄,天是叫你來助我的啊……可恨我愚昧至一此,這明擺明顯著英雄你的大恩所賜,我卻直到一刻前方體會過來,其實,我實在不知該如何向你表達我心中的感激……我母子這兩條命,俱乃英雄的德澤周全,都是英雄的仁義所賜啊……:」燕銳衣溫和的道:「就是為了這件事,你才又轉回來這裡等著謝我?」
連連點頭,陳品端咽著聲道:「英堆,請賜告名諱,讓我回去為你立長生牌位,今世便無能報答,下輩子變牛變馬,我也會報償你的……」
燕鐵衣親身扶他起來,低沉的道:「朋友,我助你的原因是受了你一片孝心的感動,並非要你的什麼報答,像你這種天性純孝的小伙子,莫說我,就算稍有點血性的人,也都會助你一臂的,不要再這麼迂,好好回去侍奉你的老母吧,你母子今後能夠平安快活的過日子,也就是我最大的安慰了」拭拭淚,陳品端仍然沙沙啞啞的道:「英雄,你對我有這麼大的恩惠,卻不肯告訴我你是誰,這…叫我怎麼心安?」
燕鐵衣拍拍他的肩膀,道:「不用管我是誰,老弟,我總是你的朋友,這不就行了?」
陳品端勉強點點頭,道:「英雄既是不說,我也不敢強求,我會記著英雄的模樣,托人畫副像,好生用煙火供著便是……!」
燕鐵衣哈哈一笑,道:「你簡直在開我的玩笑了,老弟,千萬用不著,你這樣一做,我反而更不舒服啦!你是往那個方向走的呀?」
嚥了口唾液,陳品端往前一指,道:「我家是在那個方向,順著這條路下去!」「哦」了一聲,燕鐵衣道:「那麼我們倒是順路了,你的坐騎呢?」
苦笑著,陳品端道:「不怕英雄見笑,如今我娘與我連吃飯都是非借貸典當,哪還有馬匹可資代步?」
燕鐵衣點點頭,道:「你家隔這裡有多遠?」
默默算了一下,陳品端吶吶的道:「大約,有三百多里路……」
燕鐵衣吁了口氣道:「這麼遠,你是怎麼來的?完全用兩條腿麼?」
陳品端不好意思的道:「我…,我身體很好,而且也走得很快……一天到黑,可以奔上七八十里路呢……」
燕鐵衣感慨的道:「了不起,了不起,真了不起,這一來回,可不有六七百里地.,光憑兩條腿趕路,真是夠受的了--你們兩個聽看啦?」
熊道元與崔厚德忙齊聲回道:「聽著了,的確難為這位朋友了……!」
燕鐵衣道:「此無他,「孝」子一個而已,孝悌忠信之道,你們兩個得好生琢磨,看看人家這樁例子!」·熊道元與崔厚德又急反應是,燕鐵衣一笑道:「你們兩個合乘一騎,讓出一匹馬來給這位老弟。」
陳品端慌忙道:「不,不用,英雄,我可以走路,我,我走貫了,沒關係的,我可以跟在你們馬後跑步。」
皺皺眉,燕鐵衣說道:「你太咯唆了,老弟,我可不喜歡與我意見相左的人!」
就在皺皺眉,就輕輕淡淡的幾句話,在陳品端來說,已經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威懾,一股隱約的壓迫力,人家並沒有發怒,他已有些不由自主的揣然恐懼了,面對著的燕釵衣,在他看來,竟恍同一座巍然聳立的森森山脈,那麼雄渾,那麼霸道,又那麼氣沉力稱,無可搖撼!,崔厚德早已讓出坐騎來了,他低聲催促道:「快上馬吧,我的小老哥!」
於是,陳品端連忙認鐙上鞍,四人三騎,便在夜色深濃中沿著道路不徐不緩蹈了下去。一馬當先的燕鐵衣,在行走了片刻之後,打破寥寂道:「陳老弟,你家住在什麼地方呀?」
趕緊湊近了點,陳品端謹慎的道:「那是個小地方,「銅塘集」-----靜默了一會,燕鐵衣若有所思的道:「叫銅塘集」,離著「錫塘鎮」很遠嗎?
陳品端忙道:「也不太遠,約莫只有兩百來里路吧,騎馬從我們集到「錫塘鎮」快點趕,兩頭見日的話,至多兩天也就到了。」
帶著一點不大的希望,燕鐵衣道:「你是習武之人,老弟,關於「錫塘鎮」左近的武林人物以及江湖行情熟不熟悉?」
陳品端搖搖頭,道:「一點也不熟,英雄,我雖學過幾年功夫,但卻一直沒有在道上行走過,平時生活也只是靠開小香燭店維持,有時還上山狩點野獸賣賣毛皮補貼,一直沒在圈子裡混過,……」
點點頭,燕鐵衣「哦」了一聲,不再多說。
忐忑加上點歉意,陳品端唾儒的道:「是不是英雄要知道什麼「錫塘鎮」的江湖環境?我……我太笨,一點可幫忙的地方也沒有……真對不起!」
燕鐵衣一笑道:「沒關係,以你的情形來說,你不清楚那裡的武林動態,並不是一件出人意外的事……」
陳品端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忙道:「不過,英雄,如果你想知道那裡的什麼情形,我雖不熟,卻可以托我一位堂兄去打聽,他在那裡的一家武場子做三教頭,或可幫上點忙也未可定……」
燕鐵衣笑笑道:「算了…!」
陳品端慚愧的道:「英雄……我真沒用……!」
側首一笑,燕鐵衣道:「不要自悲,老弟,我並未怪你……」頓了頓,他岔開話題,問:「對了,老弟,你令堂的肝病,怎的到了這等嚴重關頭才急著出來找藥?如果你沒遇上那明空和尚,或者今夜拿不到那顆「紫金丹」的話,豈不大事不妙?難道說,你們附近沒有個像樣的郎中?」
陳品端歎了口氣,道:「四鄉的郎申,我早已求過了,一點點積蓄就是這樣耗光的,那些大夫有的醫術欠精,有的藥石亂投,我娘的病便日復一日的越拖越重,但有什麼法子呢?窮鄉僻壤,除了找有數幾個稍得歧黃之道的人,別個更束手無策啊!……」
燕鐵衣道:「真正精於醫術的人,也不一定便住在通邑大城裡……你們家鄉附近卻找不出個治好病的郎中,也叫不幸了……」
陳品端似是要替他的家鄉辯護一下,乾咳幾聲,他道:「其實,英雄,我們那裡卻有一位精通醫術的人,只是他精的不是內患各症,乃是跌打損傷百般肌骨之創,尤其是擅長縫合修補之功,任是什麼傷口裂痕,經他下藥之後,用一種秘法特製的「羊筋肉線」縫合,包管不會留下疤痕,至多也只是一條淡淡紅印而已,若不細看,誰也察覺不出,手藝之高超,委實令人驚歎,要我看,就算請他到大內當御醫,也足足夠格!……」
他這一番話,頓時將後面雙人合騎一馬的熊道元、崔厚德聽得驚住了,兩個人突然間幾乎喘不過氣來--他們目定定的瞪著前行的燕鐵衣,兩個人的兩顆心全在劇跳著,竭力忍住那一聲險些脫口而出的喊叫!
是的,裴詠的嘴巴就是被這樣縫合---用一種特製的「羊筋肉線」,縫合後僅剩下一條淡淡的紅痕,多麼「高超」的手藝呀!
燕鐵衣沒有任何表情的一笑,音調一點也不激動,道:「是麼?有這樣的一個人?」
陳品端忙道:我怎敢騙你?雄,他就住在離「錫塘鎮」不遠的「白荷村」上。他醫術雖精,卻收費奇昂,且不掛牌照壺,所以知道他的人並不太多,我之所以曉得此人,是因為我那位在「錫塘鎮」武揚子裡做三教頭的堂兄,曾為了一次刀傷去求他醫治過,事後我這堂兄展示他腿上的刀疤給我看,若非他指明部位,我還幾乎找不出來呢,聽我堂兄說,那一刀割得深可見骨,頗為嚴重,但經那人一番治療居然連疤痕也不留下,其道之精,可以想見了……」
燕鐵衣道:「只可查覺一條淡粉色的紅痕而已?」
陳品端道:「是的,那條紅痕雖然微微外凸,但卻並不顯眼,不指明,是很難相信那原是一處深切的重傷的……」
燕鐵衣道:「位華陀高手姓什麼叫什麼呀?」
陳品端想了想,笑道:「凡是知道他人,背後叫他「妙手黑心」---不因為他不但醫術是好,但更是診價奇昂,愛財如命,沒有錢,付不起錢的人,任誰也不要想求他治傷…!
燕鐵衣冷沉的道:「換句話說,只要付得起價錢的人,什麼縫合修補的工作他也肯干了。」
陳品端還在笑道:「他那種人,當然是這樣的了……」
燕鐵衣緩緩透了口氣,道:「他叫什麼名字?」
陳品端道:「姓柯叫柯乃禾,聽我堂兄說,他長得瘦瘦小小的,黃蒼蒼的一張臉又窄又乾,一雙鼠眼,留了捉山羊鬍子,十隻手指又細又長,相貌倒不怎麼驚人……」燕鐵衣冷冷的道:「這麼一寸長相,倒反而猥瑣了…」陳品端尷尬的一笑,道:「但是,他的手藝的確是好……」舔舔唇,又道:
「我堂兄說,他縫合傷口時所用的「筋肉線」,看上去又細又韌,細得比什麼還細,但怎麼使力也扯不動,我堂兄本來不知道那是什麼玩意,還是再三問他他才說出來的,但他對不肯言明捻制的方法……
堂兄問他別的郎中那裡是不是也有這種「筋肉線」,他卻傲然說除了他之外,任什麼人也不會制得出像他這樣耐用又容易和肌肉生合的「羊筋肉線」來,他還說恐怕天下一干學醫之人,能認得出這是「羊筋肉線」的也不多……」
燕鐵衣笑道:「是不多,但只要偶而有一個人能認出來也就夠了!」
陳品端怔了怔,茫然道:「英雄是說?」…」深深看著他,燕鐵衣低沉的道:「我很感謝你,從心裡感謝你,老弟,如果說你想報答我,現在,你已經做了最好,最適當的報答了……」
更加迷惘的。陳品端吶吶的道:「我!我沒有做什麼呀?英雄,我什麼也沒有做呀,那裡曾報答過你呢?你約莫……是在和我說笑了……」
嘴角上漾起一抹淳厚的笑意,燕鐵衣道:「我是真心,並非說笑,老弟,你看我像個慣於說笑的人麼?」
陳品端笑道:「你很年輕……但十分誠摯坦率,而且熱心助人,是一位有血性的年輕人,我雖比你略長幾歲,卻遠遠趕不上你!---英雄,你是位叫人喜歡接近,卻揣摸不透的人。你與一般年輕的朋友不大一樣……像是,你有一股同年齡的人所沒有的、特別的氣質……」
燕鐵衣哈哈笑道:「我還年輕?我的心早老羅!」
表面上,燕鐵衣並沒有絲毫情感的反應流露出來,仍是那麼談笑戲譴,談笑風趣,像一個不知道什麼叫著慮煩愁的大孩子,實際上,他早已有了腹案,定了步驟,準備如何採取行動了,當然,從陳品端口中,業已證實了那「妙手黑心」的郎中柯乃禾牽涉到裴詠慘死事件中,但是否這就確定了不會有所差異,卻仍須做進一步的探查,燕鐵衣辦事素來有一個宗旨---罪應得者決不寬容,但不該受累的人亦決不令其蒙冤。
在決定了行事步驟時,燕鐵衣同時也感念上蒼的指引,暗祈裴詠的冤魂不遠,像這樣的巧合,這樣的獲得了線索:若非是冥冥中一股超自然的力量所安排,又能有什麼更適當的說法呢!
就像這樣夜夜不停地快趕著路,他們只在第三天的中午,業已抵達「銅塘集」,在送陳品端到了家門口時,燕鐵衣又慨贈他紋銀百兩,陳品端的感栗激動之情是令人難以忘懷的,燕鐵衣他仍沒有稍做逗留,在陳品端的咽噎聲裡,在他的淚光盈盈中,三人三騎又奔向了只須一日功夫便可趕到的「白荷村」他們在這一夜功夫,留給陳品端太多值得緬懷的東西!有形及無形的,他們也得到了一件補償--如果柯乃禾的確是那個協同胡峋迫害了裴詠的幫兇的話。
來到「白荷村」的時候,業已是送陳品端回家的第二天黃昏了,燕鐵衣與他的兩名近衛熊道遠與崔厚德,三個人的疲乏倦累是相當夠受,自出了「楚角嶺」迄今,一共已有整整四夜五天的時間,在這四夜五天裡,他們休歇睡眠所佔的比例乃是極少的,大約合起來連一晚上的安歇也沒有,每天除了吃飯之外,至多也只有一兩個時辰的憩息,剩下的時間,就全在馬背上顛波,在焦急迫切的心緒中煎熬了!
復仇雪恥的行動往往是這樣的,拋棄本身所應得的最低享受,在一股怒焰般的仇恨之火燃燒裡奮勇直前,不在乎阻礙,不在乎辛勞,更不理會可能呈現於前途的險危,心裡只念著一件事「血債血還」「白荷村」只是一個小村子,其貌不揚,地處偏僻,不折不扣的窮鄉陋野,三五十人家疏疏落落的斜坡而築,竹籬茅舍,連棟磚瓦屋都少見,更瞧不著一灣「荷池」或「白荷」了,也不知這個村名是何時起而又為何而起的,便是曾有過「荷葉恬恬」的雅況吧,恐怕也是好幾十年以前的事啦。
熊道元和顏悅色的去向一個在坡下耕著一方荒地的老農問了幾句話,很容易的便知道了那柯乃禾大郎中的居處----村後半坡上那座獨一無二的青磚瓦屋便是了。
燕鐵衣不在遲疑,三人三騎,一陣風也似的沿著黃泥小徑捲上了村後那撞磚瓦屋,來到門前,燕鐵衣收住馬,微微領首,熊道元拋鐙落地,他握緊酷缽也似的大拳頭,正要往那扇黑漆門擂下去,卻好門兒「呀」然啟開,一個瘦瘦小小,頂了張黃蒼蒼的風乾橘皮似的面孔的老兒正圖舉步往外走,他見當前一個彪形大漠攔門而立,巍巍然有如一個巨金剛也似的,不由驚得他「猴」的一聲往後猛退,兩隻老鼠眼淨得滾圓,領下一撮焦黃的山羊鬍子也幾乎倒翹起來!打量著這老兒的長相,又端詳著他手中所提的一隻小木藥箱,熊道元立即便知道這位老先生正是他們所要尋找的對象了,露齒一笑,他極為禮貌的伸手在頭巾邊撫了撫,非常和氣的道「請問,老丈可是柯大郎中?」
那老兒暗中透了口氣,有些顫抖的用他那隻鳥爪似的細長右手摸了摸頷下的山羊鬍子,翻著一隻鼠眼尖細的道:「幹什麼?你是幹什麼的?」
熊道元問道:「尊架可是柯大郎中麼?」
老頭兒哼了哼,凜然的道:「我就是柯乃禾,如何?」
熊道元搓搓手,笑道:「是這樣的,有一件事,我們想向大郎中你請教一下…?
柯乃禾不耐煩的連連搖頭道:「沒有辦法,我現在忙得很,你如果要請我施醫,至少也要在半個月以前預約,而且診費先付,臨時來請我沒有這麼些閒功夫應付,你便是此刻登記,也要在十幾天以後才請得著我,現在我要到下面去等車,前面集子裡的李大戶獨生兒昨天壓斷了腿,特來請我前去接骨縫合,他馬上就會派車來迎我去了……」
熊道元聳肩笑道:「大郎中的生意好得很啊……」
小眼一瞪,柯乃禾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不妨老實告訴你,我不掛牌,不懸壺,不宣揚,僅由知道我手藝的那些客戶代為引介病家,即便如此,我也忙得有些迎接不暇了,愛去不愛去,哪一天哪一時去,還得看我高興挑揀,你以為隨便到我家裡來一講,我就這麼跟你走啦?哼,你最好先攪個清楚,我和一般郎中是不一樣的!」
熊道元點點頭,笑道:「是,這才叫排場,這才叫氣派」,柯大郎中,如果你再一掛牌,再宣揚宣揚一番,啊哈,那時,保證門庭若市,戶限為穿啦。」
柯乃禾往前走近一步,尖聲道:「少廢話,你還是快快滾開,別耽擱了我的正事!………」
熊道元低聲的道:「大郎中,我要請教的也是一樁正事呀…」柯乃禾厲聲道:「我已告訴你現在我沒時間,你要請我出診,等我回來再說!」
熊道元依然笑瞇瞇的道:「那麼,李大戶的獨生兒為什麼昨天壓斷了腿你現在就去,而不須在十幾天以前預約?」
窒了一窒,柯乃禾變色道:「什麼東西?你居然敢管起我的閒事來了?我樂意這樣,你憑什麼來干涉?簡直莫名其妙,豈有此理!」
熊道元哼了一哼,道:「恐怕人家是大戶」銀子出得不一樣?既是代價高,你也就可以不講規矩,不論公平了,貧家窮戶算是倒霉了,是啦,大郎中,你好勢利!
氣得黃臉成了豬紫,柯乃禾大叫道:「你這是想幹什麼?要強橫霸道麼?造反了,你是想造反了?
熊道元一笑道:「別嚷,大郎中,你嚷也沒有用!」
柯乃禾又退向後去,邊抖索索的指著熊道元:「你想做什麼?你---你還感怎麼樣?光天化日之下,這可是有王法的地方,你不要以就可以嚇唬著我…!
一步踏進門來,熊道元和氣的道:「先辦我們的事吧,大郎中,真抱歉不能讓你現在去拍人家有錢人馬屁了。」
連連跺腳,柯乃禾又驚又怒的道:「不行,我不受威脅!你趕快讓開,否則我就報官,以劫盜之罪抓你去吃官司!」
熊道元笑著說道:「我並不怕,大郎中。」
柯乃禾倒吸了一口涼氣,恐懼的道:「你…你到底想幹什麼?
熊道元露著一口白牙道:提起你的藥箱子,轉身進屋裡坐下,然後,你就會知道我是想幹什麼了!
柯乃禾猶想再硬一硬,他說:「如果…我不答應?」
笑了,熊道元湊上那張大青臉,幾乎挨著對方的鼻尖:「恐怕由不得你答應不答應了,大郎中,假如你再不乖乖的回房坐好,你這根鵝一般的頭項,我懷疑在我手裡經不經得起這麼一扭!」說著,他那只蒲扇般巨大之掌,在柯乃禾的眼睛面前作勢扭動,雖然他是在嚇唬對方,卻仍然扭得指骨關節「克崩」作響,於是,這位大郎中的黃臉便變成慘白慘白的了……
呵呵大笑,熊道元道:「這麼一扭之後,大郎中,你一定會知道你的顆項便不會屬於你的了,那時,哈,誰來替你縫合?哈哈……」
不由自主的哆縮著,柯乃禾眼皮子一抽一拍的道:「休……要如此魯莽……我……
進去便是……!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1:15:25
第05章 真相白 惡醫斷魂
熊道元「唔」了一聲,道:「這,叫『識時務』,大郎中,你早點聽話,不是皆大歡喜麼?」
柯乃禾瑟縮著磨磨蹭蹭的往裡走,熊道元立即來到門口,同鞍上的燕鐵衣躬身道:「魁首,請進屋問話。」
燕鐵衣飄然落地,皺眉道:「你怎麼攪了這麼久?」
熊道元笑道:「這老小子好痞!」
燕鐵衣昂然進門,來到堂屋門前的柯乃禾轉身回視,吃驚的道:「呃……你又……是誰?」一眼看見跟在燕鐵衣身邊的熊道元與崔厚德,柯乃禾更是膽顫心驚。「你們……是一夥的麼?」
燕鐵衣微笑道:「是一夥的,大郎中,請。」
進了這間陳設簡陋,到處堆置著草藥、乾果及獸皮、骨骼的前堂,一股腥味摻本且看特異的苦艾味熏人欲嘔,燕鐵衣叉皺了皺眉頭,然後,他反客為王的拖了一把竹椅叫柯乃禾坐下,他自已也在另一張椅子落坐,熊道元及崔厚德二人,則分左右當門而立——那模樣,活像兩尊門神!
抖索索的,柯乃禾開口道:「到底……是什麼事?」
燕鐵衣目光在房中四掃,笑了笑,答非所問的道:「唔,像是個郎中的家,老柯這些獸皮、獸骨頭,好像都是鹿麝及牛羊一類的獸畜,你是拿來作鑽研之用的麼?」
柯乃禾吶吶的道:「行醫之人,不可自滿於既知之學……仍須勤奮的研讀,廣習博覽,始免於蹈故落際,無以為進……」燕鐵衣點點頭,道:「聽你作說,倒頗有一番大道理,不錯,在求知球藝上來講,應該如此,但一個人不能只靠了某一項常識或技藝的淵博,便可算個完美的人,最重要的,這人還須有崇高無疵的品格德行節操才行,老柯你說是麼?」
柯乃禾遲疑不安的道:「你這話的意思是……?」
燕鐵衣和善的笑道:「老柯你不妨捫心自問,近幾個月來有沒有做過什麼喪天害理,內疚神明之事?」
風乾橘皮似的臉上突然起了一陣痙攣,柯乃禾惶急的道:「沒有,絕對沒有……」
燕鐵衣平靜的道:「這是出自內心的回答麼?」
胡亂點頭,柯乃禾驚悚的道:「是的,當然是的……」
燕鐵衣道:「你不騙我?」
柯乃禾慌張的叫了起來:「騙你?我憑什麼要騙你?我是個正當而善良的郎中,我除了救人活命,又同曾做過什麼喪天害理,內疚神明之事來?你你,你………你這傢伙不要含血噴人,隨意誣蔑譭謗於我!」
輕輕撫著下頷,燕鐵衣輕輕的道:「胡絢,你認識麼?」
顯然,這位大郎中並不是一個善於掩飾內心感觸的人,他一聽到「胡絢」兩個字,頓時面色大變,皺散疊布的老臉一下子繃緊了,黃白的氣色裡又透出一陣暗青,他唇角微微牽動著,惶恐又驚懼的喊:「不不,我不認誠他……我不認識這個什麼胡絢……」
笑了笑,燕鐵衣道:「那麼,裴詠你應該認識了?你曾用你秘法特製的『羊筋肉線』,一針一針縫合了他的咀巴,令他自一個有咀巴的常人變成了一個無咀的怪人,你還曾在他左腮上開了那一個小孔,因為你慈悲的不願叫他就那麼死去,要讓他用那腮前小孔撮取飲食,以便再苟延殘喘下去,他的一隻手也是你切除的吧?他身上生了那麼多的毒瘡癩斑,是因為在某個極為污穢陰暗的地方耽久了毯的妻子,而非裴詠的妻子與胡絢私通合謀,這令我十分慶幸,為我,也為裴詠,否則,事情辦將起來,就比較麻煩了。」
熊道元只笑不答,他知道,他們這位權隆勢雄,威凌天下的魁首口中所說的「麻煩」是指的什麼,那不僅是字面上的意義,那實則包括了一連串不敢令人想像的殘酷手段在內!
燕鐵衣有些疲乏的噓了口氣,又道:「好了,我們走吧。」
熊道元道:「『大悠河』去?」
笑笑——卻笑得冷冰冰的,燕鐵衣道:「你說吧?莫非是找個地方去睡大覺?」
熊道元忙道:「是,是,我這就去備馬。」
肅立間邊的崔厚德不禁暗自為胡絢祈告,他祈告那姓胡的還是早早挖個坑自行跳下去了結,免得被他們魁首找到,對方就會徹底體驗到什麼叫做真正的死亡了……。
第06章 臨波軒 巧遇五尊
大悠河的河水雖在這秋日落索的季節裡枯竭了一些,卻不影響它的美跪,半滿的碧綠水色,仍然悠悠東流,襯著兩岸的煙籠林陌,隱約重疊,點綴著幾隻翱翔河面的鳧鳥,依舊有其令人神往的幽靜清雅韻致。
並不怎樣困難,燕鐵衣他們即已沿著大悠河找著了那座小巧玲瓏的「仙跡山」,這座山不大,也不雄偉,但是卻有著另一股清雅的靈秀與俊奇的透徹味道 ,它像是一座假山放大了許多倍,通體是為大的灰黑風化岩石所組成,這裡直聳指天,那裡橫斜挑懸,這裡是千孔百洞,那裡又叢結累聚,每在奇石嵯峨峨當中,有一叢修篁,或一株古老松挺逸生長,亦迎風輕簌,也杖蓋亭亭;配搭得那麼。侯,又那麼美,宛如不是天生,而像是經過什麼仙人異士精心佈置過一樣,高雅極了,清奇極了,真是「仙跡」才有這樣的巧奪天工之感!
現在,他們已發現了那幢十分恢弘,叉十分精緻的凳宇了,只那一幢,孤立的建築在「仙跡山」下 ,面對「大悠河」的悠悠河水,臨著波光閃閃──該是」臨波軒」的寫照了吧?」
端詳著那地方,熊道元脫口讚道:「不錯,是個修心養性的好所在。」
燕鐵衣手撫「判官頭」,淡淡的道:「地方是好,可惜住在裡頭的人並沒有妥加用以『修心養性』熊道元連忙道:「是的,山水靈秀,卻也陶冶不了一個人的惡性,豈不怪哉?」
燕鐵衣笑笑道:「五嶽易移,本性難改,這山水靈秀的景色,對一個天良滅絕的暴虐之徒來說,有個屁的影響作用?」說著話,他們沿著這條濱江之窄道迅速往前面那幢樓閣奔去,照燕鐵衣的估計,又要再轉過前面那片疏林,便可抵達樓閣門前了。
就在這時,他發現在六七丈左近,有一個坐在河邊垂釣的人,忽然抬起頭注視他們,那人頭戴一陽大竹笠,身穿淡青便袍,坐在那塊白淨的石頭上,一簍一竿,頗見逍遙自在──就這一照面,燕鐵衣也不由緩下了馬來,那垂釣者向他們仔細打量,一面出聲搭訕:「喂,各位兄台是往那裡去呀?」
勒住了馬,燕鐵衣望著那張面孔,那是一張唇紅齒白,頰如敷粉的俊俏面孔,很年輕,至多三十上下,那人用姆指頂了頂大竹笠,和善的笑道:「我看,三位是外地來的吧?風塵僕僕的樣子,約莫是趕了不少路啦?這條路再往裡去,除了『臨波軒』之外,便沒什麼人家了……」
燕鐵衣笑了笑,道:「我們是來逛『仙跡山』的,老兄。」
垂釣者「哦」了一聲,目光在燕鐵衣肩後的金骨劍柄上閃了閃,道:「原來三位是來逛『仙跡山』的,但三位走錯路了,上『仙跡山』應該走那邊的一條路才對,就是分岔口的那邊,而且登上遊覽,恐怕騎馬也很困難呢。」
燕鐵衣道:「老兄卻是相當熱心,請問貴姓?」
那人毫不考應的道:「不敢,我姓曹,曹操的曹,兄台貴姓呀?」
燕鐵衣一笑道:「我姓仇,報仇的仇。」
那人拱拱手,道:「哦,原來是仇兄。」
燕鐵衣在馬上欠欠身道:「曹兄請了。」他拂了拂紫色頭巾的下角,朝林木掩隱處的那一撇簷挑指了指:「曹兄,你方才說的『臨波軒』,就是那幢樓房吧?」
姓曹的那人頷首道:「正是。」望著燕鐵衣,他又深沉的笑道:
「莫非兄台還想去瞧瞧這『臨波軒』?」
燕鐵衣哈哈大笑道:「那裡頭有什麼好瞧的呢?難道會有位絕色美人在其中?」
喊冒失失的,熊道元跟著道:「至多也是一頭天殺的惡狼罷了!」
姓曹的神色間似是微微一怔,他目光流轉間,佯笑道:「二位是在戲言了,『臨波軒』與住著些什麼人恕我也不太清楚,他們平時很少出門,我至多就在這附近釣釣魚,那還是不常去的,因此,除了知道那幢樓的名字外,別的也與各位一樣不甚了了……」
回頭瞪了熊道元一眼,燕鐵衣又轉過來道:「既是如此,我們就轉往另一條路上去了,還要多謝曹兄指引。」
對方笑容可掬的道:「不用客氣,四海之內皆兄弟也!」
掉轉馬頭,燕鐵衣領著熊道元與崔厚德二人急速奔離,剛剛轉過一道小路彎角,他立即停馬,惡狠狠的叱道:「熊道元,你這張咀也應縫起來才對!」
吶吶的,熊道元道:「魁首,我,我並沒說錯什麼呀……」
燕鐵衣怒道:「如果那姓曹的──便姑且算他是姓曹吧,他若是胡絢手下爪牙的話或同路人,就方纔你那一句,業已給他很多可資傳報的線索了!」
熊道元怯怯的道:「魁首,他不會是的,那有這麼巧的事?」
重重一哼,燕鐵衣道:「你還是認為他是比較好,熊道元,江湖中人,有許多不明不白掉了腦袋,就全像你這樣掉的,一點心計也沒有!」
噤若寒蟬,熊道元垂下頭不敢再說什麼;燕鐵衣向崔厚德道:「你不要騎馬,立即隱著身形去追躡剛才那姓曹的傢伙行蹤,記得別讓他發現了你。」
答應一聲,崔厚德飛身下馬,颼然掠去,燕鐵衣望著他消失的方向,輕輕敲擊著鞍前的「判官頭」喃喃自語:「十有八九,那傢伙不是好路數」熊道元抬起頭,想說什麼,但一見燕鐵衣臉龐上的陰寒神色,馬上又驚覺的噤口不言了。半晌,人影晃映,崔厚德又微喘著騰身而回!」
燕鐵衣急間:「如何?那傢伙是什麼路數?」
喘了口氣,崔厚德有些尷尬的道:「回稟魁首,我,我沒見著他,等摸了回去,早已沒了那人的影子了,我四周搜查了一遍亦未發現,不知他跑到那裡去啦」咬咬牙燕鐵衣恨聲道:「只怕不出我之所料!」
崔厚德忙道:「我們乾脆直撲那『臨波軒』,魁首!」
飄然下馬,燕鐵衣道:「把坐騎找個地方隱藏起來,然後,我們徒步掩進!
」於是,熊道元不敢稍遲,他連忙將三匹馬兒牽到路邊的荒地裡,找一叢雜林子拴妥了,回轉來,跟著燕鐵衣與崔厚德飛撲向前!奔掠中,燕鐵衣低促的道:
「如果我的猜想不錯,我們抵達『臨波軒』之際,很可能會被他們從暗中包圍堵截起來」熊道元自是不敢接腔,崔厚德低聲道:「這就比較麻煩了。」
搖搖頭,燕鐵衣道:「不,一點也不麻煩。」
怔了怔,一邊奔躍,崔厚德邊詫異的道:「不麻煩?」
穿過林隙,燕鐵衣輕沉的道:「是的,更得其所哉,正可一網打盡!」
這時,熊道元才敢涎著臉道:「魁首,如此說來,還幸虧我冒冒失失的說了那麼句話,誤有誤著……」
躍掠一條乾溝,燕鐵衣「呸」了一聲:「滾你個蛋,如你不胡謅那麼一句,我們可以先救出沈娟來再動手,免卻後顧之憂,如今卻只好硬幹一場了,你猶自以為功勞不校捍?」
碰了一鼻子灰的熊道元那邊敢再辯說什麼,只有悶看頭跟在燕鐵衣身後一個勁的往前趕了。
很快的,他們已來到孤立在「仙跡山」下的「臨波軒」之前;來到近前,才越加發覺這幢樓閣的建築是如此精緻華麗,又是如此雄偉堅固;沒有考慮什麼,燕鐵衣領著兩名手下沿著大青石砌成的石階便往上走,他不越牆,不尋隙,大大方方的要上前去叩開那兩扇緊閃著的巨型黑漆鎮嵌獸環的大門!
但是,不勞他或他的手下動手了,當他剛剛拾級而上之際,兩扇黑漆大門已自行緩緩啟開,五個衣著迥異,長像不同的人物一字列開,直挺挺的開門而立,樓外四周的隱蔽處,也出現了幢幢人影,就像從空氣裡凝聚成形一般往上包抄土來!
燕鐵衣立即站住,目光與當前五個人的目光接觸,唔,他不禁心裡暗喑咒罵起來,那五個人中,顯然並沒有「粉面狼君」胡絢在內,因為,五個人全是好一副凶神惡煞般的醜陋面貌;為首的一個粗壯結實,滿臉粉刺疙瘩,那人身邊,卻是個年約六旬,獨目勾鼻的陰鷙老者,第三位是巨牛般的大塊頭,第四個年紀輕點,卻齊眉貫頰的一條蚯蚓似的紫疤刻在那裡;最後的一個,又瘦又小,高只三尺出頭,活脫個半大侏儒也似,就這麼五個人,那一個也夠不上稱為「粉面」的「狼君」!
熊道元悄悄的道:「魁首,果然不出你的預料,我們業由被人包圍啦,對方在我們身後出現的約有二十多人……」
輕輕點頭,燕鐵衣又流露由那一抹天真純挈的笑容來,他向門裡侍立約五個人欠欠身,和氣的道:「五位朋友,我們是想來拜訪一個人的……」
五人中,為首那個形像兇惡,滿臉粉刺的仁兄從他那碩大多肉的鼻子裡哼了一哼,慢吞吞,卻硬板板的道:「你,大約就是報仇的仇字那個人吧?」
燕鐵衣肚裡冷笑,表面上卻故件訝然之狀:「怪了,朋友你怎知道?」
對方冷硬的道:「這不用你管,姓仇的,你來找誰?」
燕鐵衣道:「閣下又是誰?」
那人用手撫摸著臉上粉刺,要死不活的道:「『紫雲洞』『千相老祖』座下有五名弟子,人稱『五行尊者』,就是你眼前看見的人了。」
燕鐵衣暗裡有些咕嚕起來,他仍笑道:「哦,原來五位竟然是胡老祖麾下的五位高足,倒叫我們失敬,真想不到,真想不到……」
那人重重的道:「少廢話,你找誰?」
燕鐵衣試探的道:「請問,你大約就是『五行尊者』之首的『金尊者』了?
那麼,胡老祖他老人家在此處麼?」
那人多肉的鼻子聳動了一下道:「我是『金尊者』潘少蔭,不錯,老祖正在裡頭用膳,今晚上有他老人家最喜愛的大悠河特產鯉魚下酒,怎麼?你也想分點殘羹嘗嘗?」
此言一出,其他四個「尊者」立即忍不住哄笑起來,燕鐵衣卻並不惱怒,他又陪著一笑道:「我那有這個福份?老祖剩下的殘羹,還是你五位做徒弟的跪著仰承了才是道理,別人那能沾上邊呢?」
「金尊者」潘少蔭一聽人家話中有刺,不覺大怒:「好小輩,你竟敢嘲弄我。呵?」
燕鐵衣天真的笑道:「這是奉承,那是嘲弄?老友,你會錯意了!」
獨目勾鼻的那個老者陰沉沉的道:「你年齡不大,小雜種,言談舉止卻很老練,想必也是吃我們這行飯的人,說吧,你到底想幹什麼?我們包管成全你就是!」
燕鐵衣瞄著對方,淡淡的道:「你是木尊者?」
老人冷寞的道:「不錯,『木尊者』余照開,你可有什麼指教麼?小雜種!
」搖搖頭,燕鐵衣道:「我只是想來找一個人,你們不要誤會了!」
「金尊者」潘少蔭大聲道:「你找誰?」
舐舐唇,燕鐵衣道:「胡絢。」
「五行尊者」互視一眼,潘少蔭沉沉的問:「你找他做甚?」
燕鐵衣平靜的道:「結一筆舊帳而已。」
潘少蔭輕捏臉上粉刺,陰陽怪氣的道:「如此說來,你果是來尋仇啟釁的了?」
燕鐵衣笑了笑,道:「從另一個角度觀點上來說,是的」「金尊者」潘少蔭顯露由一種奸邪又輕蔑的笑意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燕鐵衣一陣,慢吞吞的道:「就憑你?」
燕鐵衣也自己檢視了一下自己,才道:「怎麼啦?我還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木尊者」余照開陰沉沉的道:「我怕你是失了心迷了魂,小雜種」燕鐵衣不悅的道:「你一口一個小雜種,未免叫得我不大高興─」余照開微一瞇眼道:「怎麼著。」
燕鐵衣吸了口氣,道:「等一下再說吧,那時,你就會知道我將『怎麼著』了。」
陰沉又不屑的一笑,余照開道:「我就等著,小雜種。」
燕鐵衣深深望了余照開一眼,道:「我不會叫你失望的,老狗操的」余照開冷冷咧著嘴,側首向「金尊者」道:「讓我打發了他,大師兄。」
盒瞇眼,「金尊者」潘少蔭緩緩的道:「小輩,我們余老二要超渡你呢,如果他超渡了你,你即不用再去找我們胡兄弟的麻煩了……」
燕鐵衣問道:「你們幾個,和胡絢是什麼關係?」
潘少蔭似笑非笑的道:「胡絢兄弟是我們老祖的螟蛉義子,也等於和我們是師兄弟一樣,這種關係,夠不夠讓我們代他打發你呢?」
「哦」了一聳,燕鐵衣道:「今天真不巧,恰恰碰上你們在這裡」嘿嘿笑了,潘少蔭道:「你錯啦,小輩,你隨便那一天來,也會發覺我們在這裡,因為我們一年到頭全在這裡,胡兄弟需要我們幫他處理那些事,我們老祖也樂意我們留在此地幫他處理那些事,倒是我們老祖一年中來不了幾次,這一次卻叫你遇上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1:15:45
「木尊者」余照開冷冷的道:「他見不著老祖的,大師兄,他見到我們業已到頭了。」一側,那個牛高馬大的胖漢突然粗聲道:「二師兄,何必與他說這麼多?宰掉拋了什麼事也沒有,我上啦」燕鐵衣用手指點點這巨漢問:「你是『水尊者』?」
巨漢大聲道:「正是,『水尊者』尚壽就是我,你想見識見識?」
燕鐵衣目光又轉向那臉有疤痕的青年,尚未開口,那青年也陰沉的道:「『火尊者』聞賢,不用再看了,朋友你今天就認命吧。」那個侏儒失聲一叫,跟著接口:「怎麼?你還是想要我來送你的終?我是『土尊者』全葆,『五尊者』中最後的一個,叨陪末座,我個頭又小你大可以挑我試試看,小娃子燕鐵衣舐舐唇道:「你們真不肯讓路?」
「金尊者」潘少蔭大笑道:「小輩,你死在臨頭,猶不自知,居然還妄想我。呵讓路?啊哈,小輩,你這個年紀,你這點見識,在江湖上混未免太嫌生嫩了!
」「紫雲洞」是在貫海「浪天山」的一座古洞,住在洞裡的「千相老祖」胡力,乃是天下武林道上提起來令人心裡起疙瘩,背脊泛森涼的一個老怪物,老魔頭;胡力本人所具有的一身怪異本領,業已到了出神入化,不可捉摸的境界了;這個人喜怒無常,行事怪誕,善惡之變漫無標準,且隨心所欲,毫不考慮,卻最是心狠手辣,最是氣量偏窄,江湖道的人物,決大多數或是不敢,或是不願招惹他,燕鐵衣自然也盡可能的不與這位「千相老祖」樹敵,因此他才遲遲未曾動手,希望能勸退對方,但是,依目前情形來看,誰知道,要命對方退開或袖手,勢必是不可能的了!
以燕鐵衣今天在武林中的地位及份量來說,他是不含糊對方的,可是一個道上大豪,也同樣講究怨隙的化解功用,他不到必要,自是不願結下有如「千相老祖」這樣強大的對頭,不過,這卻要看在什麼情況之下而定,如今,燕鐵衣認為他已盡了本份,本份盡到,以後的責任他就小必去負了──再造一步說,為了他挈友的一條性命,他是不惜開罪一個甚至比「千相老祖」更難纏的人物的!
於是,他點點頭,低聲道:「熊道元、崔厚德,你們兩個注意台階下的動靜,上面這五名野種交給我了!」說著,他向那侏濡似的「土尊者」全葆招招手:
「就是你吧,矮子,我看你似乎比較好吃?」
全葆咧嘴一笑,露著滿口三差黃牙:「我來啦,小娃子!」
「金尊者」潘少蔭沉沉的道:「全老五,不要磨蹭,下手要快,早點解決早點回去交差」全葆一點頭:「我知道啦,大師兄──」他的話還留著個尾巴,瘦小的身形已一抹鬼影也似凝射而翱,人尚未到,一溜寒光已暴取燕鐵衣咽喉──那是一柄喂毒匕首!
燕鐵衣卓立不動,就像沒看見一樣,直等匕首尖端隔奢他喉嚨還只有三分遠近,他的左手微晃,「照日短劍」劍芒猝映裡彈挑,「噹」的一聲擊開了對方匕首,全葆猛然退躍,但是,擊開了匕首的短劍卻在同一個動作裡,幾乎不分先後的插進了這位「土尊者」的右胸,鮮血隨著撥出的劍身狂噴,全葆大叫如泣,斜刺裡又一條人影鷹隼般撲到,那人在空中猛往下落,燕鐵衣的」太阿劍」宛若一抹流光倏揚,不待那人夠上位置,業已在剎那間將對方通穿了相對的十九個血窟窿。連聲長號著,翻落階下──是「火尊者」聞賢,那個頰有疤痕的年輕人!
長短雙劍立回鞘──只在這不及人們眨眨眼的功夫裡,「五行尊者」便已損折了兩名,燕鐵衣卻連腳步也沒動一下陡然間,前後的敵人全都震駭至極的僵窒住了,他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不敢承受這個事實的教訓,竟這麼快?就這麼快?當他們連意念尚未回轉過來的一瞬,便已有了結果,分了生死,而且還是雙料燕鐵衣的面龐上有一抹童稚般的笑容,他溫和的道:「我十分替『千相老祖』難過,他是用了多少白米飯餵大你們這一群造糞工具的?居然這麼個稀鬆窩囊法?就憑你們這幾塊廢料,竟也稱起『尊者』來了?真是貽羞天下,遺臭武林,令人啼笑皆非;我在道上行走,若是尚嫌生嫩的話,你們幾位就只配回到『浪天山』丟當野猴子了!」
「金尊者」潘少蔭的一張醜臉已經扭成了長的,他圓睜一雙怪眼,唇角急速牽扯著,聲音啞乾澀得像在嗓門裡掖進了一把沙問:「你……你是誰?」
燕鐵衣一笑道:「現在才想起來問我是誰麼?恐怕已經晚了,大疙瘩!」
嚥了口唾,潘少蔭驚恐的道:「不用得意,我們……去請老祖來收拾你!
」笑了笑,燕鐵衣道:「打了孩子,不怕大人不出來,大疙瘩,用不著你們去請,老實說,你們幾個,只怕任是誰也永遠來不及去請老祖師了!」
潘少蔭臉色泛青的道:「你不要狂我們……我們並不含糊……
你」燕鐵衣點點頭,道:「噯,這樣最好,裝好漢去,也得像個好漢模樣才對呀──」一聲虎吼,「水尊者」尚壽壯牛般的身體一陣風也似的衝到,他雙拳猛起,卻在揮砸的剎那上揚,兩隻腳快不可言的疾蹴燕鐵衣胸膛!
青光電閃,「水尊者」尚壽的兩隻大腳也不知怎的便飛出了三丈,帶著灑濺四噴的鮮血!「哼……」尚壽尖號著,卻悍不畏死的以兩隻血糊糊,骨森森的脛肢拄地,叉開兩隻巨掌死力扼向敵人喉嚨!
挺立不動,燕鐵衣的「照日短劍」,陡然眩花了人眼,當人們的眸瞳中全被那交流的青瑩光華佈滿時,一塊塊大小不同,形狀各異的肉團便鮮血淋漓的,雨似的往四方八面蓬拋而起,尚壽那粗大的軀體,只這瞬息,即己變成了一付骷髏架子──一付血紅淋漓,猶沾著細碎肉屑的骷髏架子,完全人工製造!
「木尊者」余照開像瘋狂了一樣以他的「黑金劍」劈刺著燕鐵衣,那柄黑馬閃亮的長劍泛映著怪異的芒彩,走著玄秘的招術,剎那圈住了燕鐵衣!
在「黑金劍」的急速穿掠中,一縷白森森的光芒,倏然呼嘯著以排山倒海之勢反捲過來,其力道之雄渾,劍法之犀利凌猛無可比擬,「木尊者」余照開神色大變中奮身退避,卻在一個絕對不可能的角度裡射出一溜青電,快得就像遠古的時光流逝過去,一下子透進了余照開腦門,青電猝,這位「木尊者」便帶著泉湧的鮮血與黏白的腦漿一頭栽向石階之下!
突然怪嚎,「金尊者」潘少蔭的「大流星」「呼」的暴飛而出,砸向燕鐵衣胸膛,燕鐵衣手中「照日劍」猝彈,「錚」的一聲,點開了那團斗大的「大流星」,「大流星」往上一揚,又「呼」的直貫燕鐵衣天靈,同一時間,潘少蔭閃身急進,立即縮頸低頭,「奪」「奪」連響,他的後領口內已有三點藍光疾射敵人。烘門!
燕鐵衣臉無表情,左手虛空斜揮,串射而來約三點藍光──那是三枚喂毒」十字星」,便像被一股無形中的吸力引帶往一樣猝然料撞出去,「金尊者」潘少蔭更不遲疑,返身便逃!
眼皮子也不眨一下,燕鐵衣右手猛拋,他肩後的「太阿劍」白芒倏展,有若一溜冷焰,一股九天之上劈下雷火,尖嘯著狂旋飛出,「咯」一聲斬得奔逃中的潘少蔭那顆頭顱飛上了半大,「太阿劍」又回轉返來,燕鐵衣的「照日短劍」往上一挑,「太阿劍」驀的揚起,「錚」聲筆直插回鞘內!
這時,奔跑中的潘少蔭那具無頭身體仍在餘勁未歇的往前踉蹌著,直六七步外才仆跌,頸腔內噴出的熱血,將這一路全染成了赤紅!
「五行尊者」全已伏誅,從頭到尾,其過程也不過就是人們眨幾次眼的時間而已,從頭到尾,燕鐵衣便卓立原地,連移動全沒移動一下!
側過頭來,他目光冷森森的掃視著那圍立四周,早已形同泥塑木雕約二十幾。蝴黑衣大漢溫和的,他開口道:「你們還不逃命去麼?比看看那一個逃得最快,我要留下跑在最後面的那個人的腦袋!」
二十幾名黑衣大漢立時惡夢初醒般機伶伶的打了個寒噤,面面相覷,卻俱皆發覺彼此的臉色全已驚駭得不似張人臉了!
燕鐵衣笑道:「現在,開始──」天下再沒比這更快的奔跑法了,他一聲「開始」,那二十幾位仁兄立即撞擠滾跌成一片哀號著,尖叫著,喊泣著,就像到了世界末日般狼奔豕突的霎時逃散一空!
吁了口氣,燕鐵衣點頭道:「唔,果然很快……」
熊道元在褲管上擦去了手心上的冷汗,口乾舌苦的道:「見過魁首的手法多次了,也不知怎的,每一次經歷卻總令我心驚膽跳,冷汗盈體,像要連隔宿糧也嘔出來一樣!」
崔厚德也吶吶的道:「可不是,方纔那『五行尊者』一攔路,我就像是看見他們每人背上全背著一具棺材啦!」
將「照日短劍」還鞘,燕鐵衣道:「不要咕嚕了,我們進去──」不用他們再進去了,一陣急促的步履聲匆匆傳來,頓時已有三個人出現在門裡的長廊上,在前領路的那名黑衣漢子抬頭望見了燕鐵衣,立即像見了鬼一樣向後瑟縮,一邊卻往這裡指:「就是他,老祖,大爺,就是這人,他方才在門前逞兇傷人」一個滿頭赤髮披肩,獅鼻海口的魁梧老人正放緩了腳步,銅鈴眼凶光閃射的瞪視著燕鐵衣,老人身旁,嘿,居然就是生前那位自稱姓曹的俊俏人物!
經過了潘少蔭的屍體時,赤髮老人連瞟也沒瞟一眼,他只注視著燕鐵衣,好像地下躺著的死人與他毫無牽連似的──這是個心硬如鐵的角色!
終於,他們在五步之前停住了,赤髮老人那雙巨大的,暴虐又帶裡獸性的雙眸裡燃燒著一片血也似的火,那片火焰是熾烈的、狂悍的,殘酷又凶狠的,似是心底的熔漿翻騰,魂魄在尖吼怒號;曾有多少英雄俊傑,能手強豪,便融化在他這片熊熊的火焰中了。
在老人身邊,那位姓曹的俊俏人物,這時也面如嚴霜般凝視著燕鐵衣,慢慢的,他首先啟了口:「果然是你們,我猜到了!」
燕鐵衣笑笑道:「也果然就是你,可惜我未完全猜中!」
那人陰沉的道:「只怕,你不姓『仇』吧?」
燕鐵衣點點頭,道:「不錯,就如同你也並非『姓曹』一樣,你姓胡,叫胡絢」英挺的面容上掠過一抹猙獰之色,那人緩緩的道:「我是胡絢」燕鐵衣望著他,輕輕的道:「就是對了,胡絢,你是我要找的人!」
突然──赤髮老人雷鳴般咆哮:「我的五個徒弟,全是你殺的?」
燕鐵衣夷然不懼的道:「正是,胡力!」
這赤髮老人,便乃「浪天山」「紫雲洞」洞主,盛名喧赫的「千相老祖」胡力!
粗糙褚紫的面皮驟然抽緊了一下,胡力吩咐的道:「你為什麼殺他們?」
燕鐵衣安詳的道:「因為他們想殺我,因為他們強行攔阻我要去找尋的人!
」胡力怪吼:「你要找誰?」
燕鐵衣用手一指胡絢,道:「他,你這位孝順得親自為你到大悠河邊去釣鯉魚來侍奉你的乾兒子胡絢!」
赤髮蓬豎,胡力咬牙問:「為什麼要找他?」
燕鐵衣平靜的道:「為了我的一個好朋友那條命,胡絢,你該還不會忘記裴詠吧?」
臉色立即一變,胡絢臉孔蒼白,力持鎮定的道:「你是他的什麼人?」
燕鐵衣低沉的道:「多年摯友,連心好友,此外,他曾救過我的性命!」,頓了頓,他又道:「這種關係,這種淵源,夠不夠我來替他索命復仇?胡絢,你是個枉披人皮的畜生,狼心狗肺的野獸,你也該不會忘懷你是如何折磨他,凌辱他,傷害他的吧?」
臉上的肌肉不可抑止的痙攣了一下,胡絢的嘴唇偏了偏,他吃力的道:「既然你有膽量來,想也有所憑藉的──你是誰?」
燕鐵衣往前湊近了點,低沉的道:「你沒見過我?」
胡絢咬牙道:「不記得在今天以前見過你。」
燕鐵衣道:「裴詠也沒告訴過你,他有我這麼一條好朋友?」接著,他又自己搖頭:「是了,裴詠不會告訴你的,沒有這個必要,而且,從頭至尾,你也沒有給他說什麼話的機會」唇角抽搐起來,胡絢痛根的道:「裴詠罪有應得,他是個卑陋的東西!」
燕鐵衣冷冷的道:「你叫這做『卑鄙』?姓胡的,你強佔人家的妻室,將人家夫婦活活拆散,又以這種慘無人道的暴虐手段把裴詠活活折磨致死,這是人家『卑陋』?只怕你弄錯對象了!」
胡絢大聲道:「沈娟原是我的!」
燕鐵衣哼了哼,道:「那是你自己以為;她自己喜歡誰才算數,她嫁給了誰才算誰的,沈娟根本對你不假辭色,從來也沒有一點情感發生在你身上,你憑什。捍認為她是你的?簡直亂七八糟,滿口胡言!」
胡絢激動的咆哮:「不管怎麼樣,我愛她,她就應該跟我,可恨裴詠這奴才趁我不在『塘鎮』之際,乘虛而入,用甜言蜜語騙去了我的沈娟,殺父之仇,奪妻之恨,皆口難忍,他是罪有應得,我對他的懲罰已是太輕了!」
燕鐵衣冷峻的道:「你完全蠻橫跋扈得不似個人種了,胡絢,沈娟愛的是裴詠,這原是一件順乎天理,合乎人倫的好事,你卻因嫉生怨,因怨成仇,用殘酷又卑劣的方式拆散了人家,霸人妻,殺人夫,居然猶滿口振振有詞,顛倒皂白,你還知道什麼叫廉恥,什麼叫綱常麼?若說人間裡有衣冠禽獸,胡絢,那就是指的是你了!」
突然獰惡的笑了起來,胡絢陰鷙的道:「就算我殺人夫,霸人妻吧,你打算怎麼樣?裴詠從後面的豬圈中逃了出去,大約就是請你來替他伸冤報仇的了?如今你已來,我也站在這裡,你能奈我何麼?」
燕鐵衣淡淡的道:「我能的,胡絢,你立即就會知道我能!」
憋了老悶氣的「千相老祖」胡力,突然厲聲道:「絢見不必與這小龜孫多說,待我先將他生擒了,有的時間來整治他」燕鐵衣一笑道:「千相考祖,你真要和我為敵麼?」
胡力嗔目切齒,氣湧如山:「你是什麼東西?對付你我還有什麼值得多考慮的?」
燕鐵衣道:「那就來吧,胡力!」
突然瞇上了眼,胡力反而不急著迫進了,他仔細打量著燕鐵衣,看得那麼詳盡,那麼謹慎,宛如要透過燕鐵衣的肌膚看進他的肺腑一樣,好半晌,這位「千相老祖」用他的厚麻木衣袖拭拭眼,若有所思的道:「你使我想起一個人來,只是,又不大像,你的年紀似乎太輕了點」搖搖頭,他又大聲的道:「不可能,絕不可能,你斷乎不會是那個人!」
燕鐵衣緩緩的道:「你說得是那個人?」
獰笑一聲,胡力道:「普天之下,敢像你這樣在我面前賣狂的並沒有幾個,我想起的那個人是這少數幾個人物中的一個,但卻絕不會是你,小龜孫子,你沒有人家那種氣魄與威勢!」
燕鐵衣一笑道:「只怕不一定呢,胡力。」
披肩的赤髮一揚,胡力惡狠狠的問:「小龜孫,你有幾柄劍?」朝肩頭上一指,燕鐵衣道:「這是一柄──」胡力狂笑道:「不是他,你不是他──」燕鐵衣一掀外袍,露出了胸前佩帶的「照日短劍」,他笑道:「這又是一柄!」
於是,驀然間,胡力的狂笑像被打回肚裡一樣噎住了,他的嘴巴仍然咧開著,因笑而牽疊的臉上皺摺也凝凍在那裡,滾圓的睜著那雙牛眼,他楞了似的僵木的瞪著燕鐵衣發呆──那模樣,像是看到了一個他不相信會看到的鬼魂般!
胡絢已大大的不安了,他侷促的低問:「義父──他是誰?」
呻吟似的吸了口氣,胡力勉強平著自己,沉重的道:「燕鐵衣!
『青龍社』的大龍頭,『梟霸』燕鐵衣……」
和的一機伶,胡絢失聲驚叫:「是他?」
全身的肌肉不由自主的緊縮起來,胡力咬著牙,低勢的道:「你闖的禍不小,絢兒」胡絢不敢置信的喃喃自語:「天……我怎知裴詠會有這麼一個朋友」燕鐵衣的面容上,依然漾浮著一抹純厚的笑意,他輕柔的道:「胡力,我不願開罪你,想你也不一定喜歡開罪我,因此,我們大家少惹麻煩,兩免了,如何?你走你的,這裡的事,讓我與胡絢自己解決!」
胡力的褚赤臉膛痛苦的扭曲了一丁,他吶吶的低聲道:「這個……
……這個……
」混身慄慄輕顫,胡絢哀傷的道:「義父,你怎能在這生死關頭拋棄我?」
厚厚的嘴唇翻偏了,胡力搓著手,無所適從:「這個……呃,這個」燕鐵衣步步緊逼道:「胡力,你有你的威名,有你辛苦掙得的武林地位,不必要冒這種險,這是不值得的,江湖風雲狂暴流譎,全沒掩捲了你,莫非你就甘願在這裡拿著你幾十年的名聲成就孤注一擲?不要傻,你混到今天不是容易的,但要毀棄卻並不難!」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1:16:46
第07章 紫雲洞 為友復仇
胡絢悲切的叫:「不要聽他挑撥遊說,義父,我是你的兒子,是你的骨肉,你不能捨棄我,義父,他沒有什麼大不了,他全是在威脅恫嚇,義父,想想我們的父子情份,想想我素來對你的孝敬恭順,義父,這不止是我的生死成敗,也同樣關係著你老的名節威信,何況,其中還有你老五位愛徒的性命橫著?義父,這是血債啊,這是深仇,他業已騎到我們頭上來了,我們怎麼退讓?如何妥協?」
燕鐵衣大馬金刀的道:「胡力,耳根子軟的人是要吃大虧的,你為全盤大局想想吧,我要的只是胡絢一個!」
又是激動又是憤昂的,胡絢尖叫……「你是要我的命,要我義父的名!燕鐵衣,『五行尊者』五位師兄的這筆帳你又怎麼說法?」
燕鐵衣冷冷的道:「他們咎由自取,就像你也將咎由自取一樣,但胡力卻仍來得及退出!」
十分沉重的,胡力終於搖搖道:「我們恐怕要『裱』一下了,燕鐵衣!」
燕鐵衣的下頷收了收,低沉的道:「你不要後悔,胡力!」
「千相老祖」胡力雙目驟睜,大聲遺:「我做事從不後悔!」
一揚頭,燕鐵衣道:「很好,外邊來!」
就在「臨波軒」的大門階下,燕鐵衣獨立於右,胡力相對於左,胡絢站在第一級階上,熊道元與崔厚德便立於燕鐵衣身後的方向。
現在,已是下午,秋風蕭蕭,枝搖葉落……
胡力慢慢運息了一陣,盯著對方:「燕鐵衣,我們開始吧!」
燕鐵衣「刷」的脫去外罩緊袍,神色沉凝嚴肅!
「開始之後,胡力,不知道還有沒有下次了!」
褚赤的臉膛是一片凜烈兇猛又冷酷蕭然的表情,胡力粗渾的道:
「那要看彼此的造化了,燕鐵衣」一剎那間,萬籟俱寂,四野無聲,彷彿風也停了,樹也靜了,甚至,連人們的血液都凝固,心跳也越向微弱……驀的,「千相老祖」胡力閃身而至,眼看他是向左,卻實則來到了右邊,就這一閃之間,一抹匹練似的銀虹兜頭斬落!
燕鐵衣非常清楚力的丈長緬刀,這一揮之勢並非只有一刀,那是至少百刀以上的連續揮劈所造成的視力上的錯覺──只是因為速度太快,所以看上去只像是一刀;他沒有移動,「太阿劍」倏然飛彈,寒芒飛射中,他以極為細密又極為凌厲的一百九十九劍反截,於是,在成串的「叮噹」交單單中,胡力高大的軀體微微一頓,卻突然晃成了千百條虛實互映,有若幻像般的影子合罩而至!
燕鐵衣飛掠如電,騰起半空倏而滾旋,劍光吞吐穿射,彷彿一個閃轉著冷芒紫擇的光球,而這個光球回泛得那樣的快,數不清的光芒銳彩便往四面八方飛流,戮破空氣的尖厲嘯聲頓時恍若鬼泣!「冥天九劍」中的第五式「天顏震」展出了!
幻影突寂,胡力的丈長緬刀挾著裂山洞碎之勢中鋒暴進!
燕鐵衣的「太阿劍」「嗡」聲長顫,急快沾黏,士與對方的刃口一觸,他整個身體「呼」聲倒翻七尺,「照日短劍」快不可言的猝然揮閃!
浩哼一聲,胡一猛一揮頭,千鈞一髮中竟然險險躲開!當丈長緬刀天河橫空般再度反斬而回之際,燕鐵衣的「太阿劍」已突然揮出漫空劍影,但是,這充斥在空中的飛舞劍影卻是怪異的,詭奇的,它不是那與單一的劍形,它有的像箭那樣細窄的噴散,有的卻幻成了彎月般的弦光,有的扯長等若一抹抹的虹帶,有的卻奇妙的圈成團團的圓,總之,那是一片密密將天地窒滿的各式各樣的光影,但這些光影卻俱由鋒利無比的劍刃所形成,銳面破空,帶起的尖嘯厲哨彷彿能刺破人的耳膜,像千萬個鬼魂在哭號!
這是「冥天九劍」中的第十劍「天威起」!
「千相老祖」狂號著,身上的厚麻衣片片飛舞──沾著細碎的血肉片片飛舞,他宛如突然自激憤中趨向平寂,混身浴血的飛躍八尺,卻變得極端安詳的沒有立時再做拚命之反搏,他站在那裡,任由點滴濃稠的血液流淌,一雙牛眼竟那麼沉定專凝的注定了對方,神色之間,隱隱流露出一種湛然的慈祥與鎮靜的安寧。
他的反應,是絕對反常的!
燕鐵衣沒有跟著追殺,他站住了,目光冷森卻謹慎的瞧著「千相老祖」,當然,他曉得,敵人的情態突然變得如此怪異,決非一樁好事,這極可能是一次厲害殺手前的必然心緒上的準備!
果然,「千相老祖」胡力緩緩的,每一步像提千鈞般往前逼近,他的丈長緬刀像一條閃閃發光的怪蛇一樣拖在地下,就這樣沉重的向前逼近。
燕鐵衣卓立不動,「太阿劍」斜斜上指天際,嘴唇緊抿,兩眼毫不稍瞬,他看定對方那條拖在地下的奇長緬刀!
變化的發生,就宛如本來便已形成那與樣子似的,「千相老祖」胡力的身軀竟然在眨眼間來到近前,而他的奇長緬刀便以人的瞳孔不及追攝的快速度直插向燕鐵衣胸膛──那種快法,足能使「速度」這兩個字的意義化為烏有!
甚至連燕鐵衣也沒有估量到對方這一揮之勢,居然有著這樣的快速與功力,當他明明白白的看著人家出手,也明明白白的查覺這一刀到了胸前!
在瞬息──本不及瞬息的剎那裡,燕鐵衣也沒來不及閃躲,他猛的吸胸弓背,「太阿劍」比閃電還快的往上倒翻,於是「噹」聲急顫,跟著「嗤」一瞥,胡力的丈長緬刀被震抬三尺,燕鐵衣的「太阿劍」也脫手飛墜,他的前襟同時裂開一條尺長破口!
動作是連貫的,是一氣呵成的,燕鐵衣的身形彷彿隨著他被震脫的「太阿劍」飛起,人在空中一滾倏閃,有如幻影揮映,胡力的丈長緬刀方吃蕩抬,尚來不及第二個動作,一條左臂已「呼」的離肩削斷,灑噴出一大蓬血雨!這就是高手相搏的精妙險絕之處了,其最後生死之分,勝負之見,幾乎全在一霎間的力道適當運用與動作連貫緊湊上面,誰能把握住最後瞬息的演變做狠酷及準確的一擊,誰便往往得到永恆的成功!
「千相老祖」胡力沒有號叫,也沒有吼喊,他猛然一個踉蹌坐倒地下,斷落的左臂傷口鮮血突突湧冒,傷處肉齊骨平,卻是血糊淋漓,翻捲嫩肉紅顫顫的包含著黏著血絲肉筋的斷骨,猶在那裡微微蠕動,他那一張褚赤的臉孔,如今也變成了煞白乾黃,只這片刻,這位在武林中久享盛譽的魔頭與強者,便萎頹微弱得像衰老了十年不止!
左手的「照日短劍」倒貼腕上,燕鐵衣的形態也透著一般無可言喻的疲乏,他站在胡力七步之側,低啞的道:「何苦?胡力!」、乾啞的嗆咳了幾聲,胡力費勁的啟齒道:「你勝了……燕鐵衣!」
燕鐵衣毫無表情的道:「我本不願與你分勝負的,你知道!」
頰肉抽搐著,胡力艱辛的道:「燕鐵衣,我千相老祖從不欠人的情……你方纔那滾身一擊,只削落了我一條手臂,未曾砍去找的首級,這件事我會記著我曉得你原本可以斬掉我的頭,不管你存心如何……我會報還你的但是,我。呵之間永不會了!」
燕鐵衣冷森的道:「隨你,胡力,姓燕的今天的江山不是叫人唬出來的!」
掙扎著站起,胡力臉色越發乾黃,一頭赤髮也變得黯澀無光,他抖索索的道:「你還還來得及改變主意燕鐵衣……你現在宰了我……
你可一了百了!」
燕鐵衣冷寞的道:「我放你走,胡力,你還留有另一條手臂,你不怕痛,我還怕割?」
沙啞的仰天狂笑起來,胡力轉身離開,他一邊歪歪斜斜的奔走,一邊凌厲的大叫:「燕鐵衣我會再來找你……看看下一次誰栽誰……比此誰強」當那凌厲的叫聲隱冥之後,燕鐵衣轉身對石階上呆若木雞般的胡絢,他陰沉的道:「很遺憾方纔你乾老子那一記活剮了多少人的絕招『九宵飛虹』沒開了我的膛,是麼?我承認那一招精詭無比,玄異至極,但是,胡絢,我這些年也不是白活著的,『梟霸』這兩個字更非白背上身,你乾老子在運聚功力,聚含全身精神氣勁預備孤注一擲之際,我早已防著他了,而且我的大散手『血分影』便專門為他留著──胡絢,現在也該你來試上一試了,冤有頭,債有主,你這正點子還楞在那裡裝什麼蒜?」
胡絢那張俊俏的粉臉早已塗上了一層死灰也似,他轉動著兩顆木訥失神的眼珠,絕望又恐懼的開了口:「燕鐵衣……讓我們打個商量……
你你有什。捍條件,我全依」燕鐵衣先不回答,揮揮手,於是,後面掠陣的熊道元與崔厚德兩人立即撲進了「臨波軒」的大門之內,望著他們進去了,燕鐵衣才生硬的道:「我只有一個條件,胡絢,裴詠怎麼死的,你怎麼抵命!」
全身起了一陣抽搐:胡絢痛苦的道:「不要這麼絕……燕鐵衣……
……只要……
你放過我,我的一切財產全部雙手奉送……」
燕鐵衣嚴峻加霜的道……「留著你那些腥臭的家產吧,姓胡的,你未免想得太天真了,朋友之間的道義,人與人相處的情感,還有江湖上的公理規律,豈是你這點點有形的代價所能污損的?」
絲絲自齒縫中吸氣,胡絢抽搐道:「你……非要對付我不可?」
燕鐵衣平靜不波的道:「這是無痛置疑的,你的同謀柯乃禾已上道了,你怎忍心讓他一個人孤伶伶的走?」
身上不由自主起了雞皮疙瘩,胡絢幾乎連體內的血液都凝結了,他震駭的道:「柯乃禾已經死了?」
燕鐵衣慢慢往前逼近,他的臉龐上現露著那種罕見的令人窒息的死神的煞氣,週身發著既狠又寡絕的暴戾韻意,他使徹底的組合成了血腥與殘忍的凝形,再也找不出絲毫天真的味道,再也沒有一丁點淳厚的端倪了……
恐懼的往後側退,胡絢吶吶的呻吟:「不不不……」
緩緩的,燕鐵衣踏上第一級石階,第二級,第三級──猝然間,胡絢就地暴旋,一蓬黑霧兜頭罩下,同一時候,胡絢貼地翻滾,暗中抽困的喂毒「倒須帶」也一條白蛇似的捲向飛鐵衣頸項!
倏然錯步,燕鐵衣避過了那一蓬「多稜毒砂」,但是,他卻不去讓避那條」倒須帶」,他全身猛僕,右手狂揮,「倒須帶」「活」一聲緊緊纏上了他手臂,他的左手「照日短劍」便一下子深深插進了胡絢的心臟!
「哇……喲……」胡絢仰躺在石階上,整個身體驀的一挺,面孔歪曲,瞪眼咧嘴,喉頭紅顫顫的蠕動,燕鐵衣伏在他的身上,左手短劍用力一扭,胡絢嘴吧倏合,「克察」一聲咬斷了他自己的舌頭。
咬著牙,雙目赤紅,燕鐵衣的語聲並自唇縫:「這是為了償還裴詠的嘴──」左手往下一劃,「哺」的一聲,胡絢內腑五臟頓時傾遍地,花花綠綠,瘰瘰瀝瀝,好不觸目驚心,燕鐵衣狠毒的道:「這是償還裴詠的兩手」鋒利的短劍往上猛提,割碎了胡絢的肺,直抵咽喉,血光湧濺中,燕鐵衣狂叫:「這是償還他在豬圈中所受的非人折磨!」
右手血淋淋的猛拍左肘,短劍橫切,胡絢那顆早已不像人頭的頭骨殘顱頗沿著石階滾下,燕鐵衣嘶啞的呼喊:「這是償還裴詠妻子被奪的恨!」
就在這時,一條人影跌跌爬爬滿身鮮血的撞了由來,那是個瘦長又生像猥瑣的中年漢子,他喉間悶嚎著,五官因過度的痛苦而擠成了一堆,他爬到門口,驀見形同凶煞的燕鐵衣擋道,一聲驚怖悲慘的號叫出自這人口中,他張開雙臂,似欲哀求,也似待解釋,但是,當他雙臂一張,一柄三尺銀槍已自後暴飛而至,猛的將這人透心穿過,牢牢釘仆地下!
熊道元閃撲而至,從那人身上撥出銀槍,邊狠狠朝屍體土吐了口唾,喃喃咒罵。
燕鐵衣沉沉的問:「這是誰?」
熊道元餘恨未消的道:「就是那替胡絢與柯乃禾穿針引線,坑害裴爺的林弘禮。」
燕鐵衣怒道:「為何不先問沈娟下落再殺?如今卻要耗費功夫去找!」
熊道元吞了口唾,表情頗為遲疑,期期艾艾的道:「魁首……不用去找了」燕鐵衣臉色一沉,道:「為什麼?我答應裴詠,要好好照應他的未亡人的……
」苦澀的一笑,熊道元低啞的道:「沈姑娘……早已自盡啦,就在被胡絢擄來的第三天晚上,上吊死的……」
和的一震,燕鐵衣怒吼道:「誰說的?」
熊道元指了指地下林弘禮的屍體,道:「就是我們逼著這傢伙說的,我一氣之下始幹掉他……沈姑娘堅貞剛烈,不願清白遭污,又不忍眼見他丈夫受到那種折磨,這才自絕了的,他們卻連當時正在受罪的裴爺也瞞著;沈姑娘的墳墓就在樓後,崔厚德去查看去了……」
海然空洞又悵失的,燕鐵衣沉重坐下,淒迷的注視遠天縹緲雲霞喃喃:「在地是連理枝在天為比翼鳥……死了好,死了也好」崔厚德滿頭大汗的奔了出來:他喘了幾口氣,觀顏察色,小心翼翼的道:「稟魁首,樓後確是沈姑娘的墓,沈姑娘……業已去了……」
解下縫在腕臂上,深嵌入肉的「倒須帶」拋落,燕鐵衣傷感的道:「我們所能做的,便是令那些害死他們的人陪葬……事實上,等於什麼也沒做」熊道元關注的道:「魁首,你的臂,傷了……」
接過崔厚德下去從地上檢起來的「太阿劍」,偕同「照日劍」插回鞘內,燕鐵衣沙啞的道:「不要管我,帶馬……我們回去,未來的日子展現眼前,只怕還多著這種充滿淒苦血腥的辛酸味……」
於是,他們離開了,三人三騎的影子被夕陽的血暉長長映在地面上,顯得那樣的淒涼又落寂;「臨波軒」前,躺著那些永不再盛觸世春悲酸的屍體,就宛如朝著亙古以來便錯雜紛亂的人間嘲笑。爭執些什麼呢?掠奪些什麼呢?秋夙又在輕輕的咽泣了……。
從「仙跡山」的「臨波軒」報了故友裴詠的血海深仇回來,燕鐵衣也不過剛剛才養好傷勢,一股曲暗入明的逆流又在「青龍祉」所掌握的地盤裡逐漸掀起了波濤,先是陰晦的,等它看得出浪花的時候,事態業已相當嚴重了。
這是陽光普照,天氣晴朗的早晨。
「青龍社」「龍雲旗」領主「魔手」屠長牧匆匆自迴廊行往燕鐵衣的寢居──在「龍魂樓」後面一個植滿龍柏的雅園中那幢氣勢亦相當磅礡的「黑雲樓」。
「魔手」屠長牧乃為「青龍社」的首席領主,換句話說,他是」青龍社」的第二號人物,除了魁首燕鐵衣以下,「青龍社」就數他的地位最為崇高了,他是個五旬上下年紀的人,外貌一點也不起眼,除了那雙手有點特別顯得粗厚巨大之外,容貌沒有絲毫奇突之處,他看去是那樣的平凡,就和你平常在街上或田間隨時可以遇見的任何一個五十歲左右的普通人一樣。來到黑雲樓之前,屠長牧急匆匆的叩繫著門扉上的黃銅獸環,幾聲清脆的敲響過後,門見立開,「快槍」熊道元當門而立。
一見是屠長牧駕臨,熊道元連忙堆笑哈腰:「大領主,今天可是什麼喜事呀?尊駕來得這般早法?」
「少廢話,魁首起身了沒有?」
熊道元忙道:「早起來了,如今正在樓下用膳。」
屠長牧沉聲道:「傳報求見。」
連忙往旁一側身,熊道元恭謹的道:「大領主駕臨,魁首是一定要見的,大領主,不敢勞候,請。」
於是,屠長牧也不再遲疑,他大步踏入門去,經過前面擺設奢華的大廳,彎過甬道,來到一間掩著門兒的書房前面。隨於後的熊道元連忙搶上一步,輕輕扣門,謹慎的道:「啟稟魁首,大領主求見!」
冰花格子門迅速啟開,來開門的竟是燕鐵衣本人,屠長牧立躬身施禮,低沉的道:「清晨攪擾魁首雅興,尚請魁首恕罪。」
燕鐵衣一把拉著屠長牧的手,笑道:「那來這麼多規矩?長牧,快進屋裡坐。」
來到這間四壁排滿書架,並堆集著各式詩書善本的書房裡,燕鐵衣先將他這位頭號臂助安排坐下在那張描金雕花的黑漆方幾對面,然後,他自己也才盤膝坐到錦墊上,跟進來的熊道元連忙先替屠長牧布上碗筷,並在碗中傾注了三茶,然後才默默退到一邊。黑漆方几上,擺著四隻景德藍的高腳瓷盤。
盤中,各為玫瑰糕、油酥餅、炸春卷、肉饅頭,旁邊的銀質小盆,另盛著半盆珍珠米熬成的稀鈑。
燕鐵衣笑道:「我剛要吃早飯,你來了正好,陪我一起吃。」
屠長牧沉鬱的道:「魁首,有些事要向魁首稟報!」
先挾了一塊「玫瑰秣」到屠長牧面前,燕鐵衣道:「管點『玫瑰糕』再說,又香又甜又酥,入口簡直便化了,相當不錯,來,長牧,吃點。」
說著話,他自己大口喝下半碗三湯,然後,風捲殘雲般便將几上的點心狠吞了一半,然後,又將剩下的半碗三湯一口飲乾。
只咬了一口「玫瑰糕」的屠長牧,不禁有些愕然道:「魁首,你吃得這麼法,莫非有事!」
抹了抹嘴,燕鐵衣笑迷迷的遺:「我沒有事,有事的是你。」
屠長牧憂形於色的道:「不錯,我確是有事,更急稟魁首。」
燕鐵衣平靜的說道:「一定不會是些好事,對不?」
怔了怔,屠長牧道:「魁首知道啦?」
搖搖頭,燕鐵衣道:「從你的神色間已告訴我了,長牧,你先吃完東西再說話,任它什麼麻煩也有「青龍社」背柱頂著!」
歎了口氣,屠長牧食不下嚥的道:「魁首,怕有人在一根一根偷著拆除我們的『脊柱』了!」
童稚的面龐上是一片天真絢燦的笑容,燕鐵衣道:「不要危言聳聽,誰能有這麼大的狗膽?誰能有這麼大的力量?」
屠長牧低沉的道:「我就是為了最近這一連串發生的不幸事件,才急著來謁見魁首的,因為事情已十分嚴重了──」燕鐵衣安詳問道:「嚴重到你不能代為處理嗎?」
淡淡的眉蹙皴著,屠長牧道:「自從魁首從『仙跡山』回來之後,這些日子一直在養傷靜憩,如今你才剛剛獲愈,設若事情不是這般險惡,我也不敢前來驚擾魁首的靜養,本來,當前幾樁快報傳到之際,我猶自己交待處置了事,但類似的消息連連不斷,且手法如出一轍,又卻是相同的不幸事件,我就覺得事態不對了,再三斟酌之下,認為還是稟報魁首知悉,並由魁首親自處斷比較妥當。」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1:17:30
第08章 魂飛冥冥 兇殺隱現
燕鐵衣深深知道他的這位頭號臂助──「魔手」屠長牧的為人及習性,屠長牧是一個異常冷靜,鎮定又神思敏捷的人,日常協助燕鐵衣處理整個「青龍社」的內外事務,甚至不用燕鐵衣自己煩心,大多的問題都會在他那裡便獲得解決,現在,有他所不能承當的困難而必須親由燕鐵衣決定了,這困難可想而知便不會太小。
屠長牧見燕鐵衣沒有說話,又悒鬱的道:「魁首,我想將近來發生的這些事情向魁首一一稟報」燕鐵衣道:「說吧,我自準備好了。」
潤潤嘴唇,屠長牧慎重的道:「首先,大約是月餘之前,我們社裡在川境「合成府」的「鐵手級」首席大首領魏自奇突然失蹤,三天之後,駐「奉節縣」的另兩。蝴首領已跟沒了下落,接「江陵」的「大首腦」李明麾下最為得力的助手,也是「鐵手級」首席大頭領身份的蘇昌亦找不到,四天前杭州市」大首腦」陶昂派人飛騎傳報,他的「鐵手級」首領大頭領沙雙峰也不知下落,今天,就是剛才一會兒,又有兩樁消息遞到,一樁報告是居然連「合淝」的「大首腦」商傳勇也失了蹤跡,另一樁,卻指示了部份這些失蹤弟兄們的下落……」
燕鐵衣平靜的道:「說下去。」
屠長牧表情陰霾的道:「這樁消息指出,魏自奇的腦袋早已吊掛在「廣元府」的城樓子上,是官家秘密處斬的,李明手下的「蘇昌」則被棄屍荒野,於「江陵城」外十里處發現,沙雙峰也死了,被人挖去心肝五臟,丟在一處亂葬崗裡至今尚不知「奉節縣」那兩名首領及「合淝」「大首腦」商傳勇的下落,不過按我的判斷,恐怕是凶多吉少了」燕鐵衣沉默下一會,道:「這些事都是最近一月發生的麼?」
屠長牧點點頭,道:「是的,最先我還以為是偶然,其次我想乃屬巧合,但接二連三的發生了我們駐派各處通埠大邑的重要弟兄失蹤事件,我就感到不對頭了,待到「合淝」「大首腦」商傳勇也突然不見的快報傳來,我已決定要請魁首親自裁決,等我再看見另樁指示了部份失蹤人員死亡命運的消息後,我更迫不及待的要趕來見魁首了。」
燕鐵衣冷靜的道:「對這連串的不幸事件,你有什麼看法?」
屠長牧憤怒的道:「這顯然是一整套對我們「青龍社」有計劃的殘酷陰謀」燕鐵衣頷首道:「不錯,但為什麼?」
苦笑一下,屠長牧道:「魁首,我們的組織龐大,基業深固,平常營生范圉甚廣,在江湖上又盛名喧赫,所謂樹大招風,過往今昔結下的仇怨又多,為什麼原因而遭至這連串的不幸事件,可以預測出千百種理由,委實不易追查明確。」
燕鐵衣緩緩道:「不然。」
怔了怔,屠長牧道:「莫非魁首已有卓見?」
站起身來,燕鐵衣喃喃的道:「這一定是某一個,或某一批我們已知的敵對者或臨時萌念的隱伏敵對者所玩的把戲」屠長牧忙問:「魁首是指……」
燕鐵衣冷冷道:「這些事情從表面上看似是千頭萬緒,一團亂絲,不容易令人。瑚白從那裡著手找出根由,但只要稍微分析歸納一下,則不難抓住重點,從而追索元兇。」
屠長牧頷首道:「是的,但我敢請魁首更進一步的指示。」
在居中來回踱著,燕鐵衣一邊微微敲擊自己腦門,嘴裡也不知哺哺些什麼,屠長牧與一邊肅立著的熊道元俱皆屏息靜氣,不敢出聲。
燕鐵衣那張純真而童稚未泯的面容上,這時又浮起一抹森森的煞氣,漾起一片狠酷的陰毒,他踱著步子,雙目中閃泛著血光。良久,燕鐵衣又坐了下來,他閉閉眼睛再睜開,低沉的道:「我們再從頭把這些事件歸引整理一番」屠長牧小心的道:「請魁首開頭。」
燕鐵衣冷凜的道:「第一、被害者俱乃本社的重要人員,可見對方的目標是我。呵叫青龍甘卜,易主言之那個人或那一群人,若非與我們有舊仇,便是要主動打擊我們」屠長牧道:「這是必然的。」
燕鐵衣道:「第二、我們被害的弟兄之中,有的被棄荒野,有的遭官府處決,這不會是對方故佈迷局,而必有其內因,我可以斷定這連串的不幸事件全是一個主兒幹下的,天下沒有那麼多的巧合」頓了頓,他按著道:「第三、不管我們失蹤的弟兄是被官府處決,抑是由不知什麼人殺死,其結果總是丟了性命,我判斷他們的死亡,尚非是由擄劫者直接下的手,可能是由第三者,他就是反正和這些死亡弟兄有仇的人下的手。」
屠長牧迷惘的道:「但被官府處決懸首示眾的弟兄呢?莫非他和官府的什麼人有仇?」
燕鐵衣道:「不,若與官家某個私人有仇,被劫了去至多也是喑裡斬了,不會懸首示眾,只要懸首示眾了,便極可能是犯大案追緝伏刑者──魏自奇在投效本社之前,是否曾在外頭犯過什麼案子?」
沉吟著,屠長牧雙目倏亮,他急道:「我想起來了,魏自奇在四年之前,曾經因為在「廣元府」一家酒樓上喝多了酒,與人因細故爭吵起來,將對兩名酒客自窗口拋下大街活活摔死,而其中一名酒客即是「廣元府」首富趙文的獨生子,這趙文與「廣元府」府尹有八拜之交,記得當時便懸桂貼出告示追緝魏自奇歸案」燕鐵緩緩道:「但他們沒有做到,因為魏自奇投效了我們,在我們的勢力庇護下,憑六扇門裡那些吃冤枉糧的鷹爪孫們是連沾也不敢沾的,可是,若是有人將魏自奇擒住送去,則他們當然是歡迎不瑕了。」
屠長牧思索道:「不過,為什麼呢?那搶擄魏自奇的人,若是與魏自奇有仇有恨,他既有力量擄劫魏自奇,更該親手殺之,為什麼卻送去官府借人之刀,這大可不必呀,他自已動手不更為隱密方便麼?」
和一拍手,燕鐵衣道:「魏自奇犯的案是殺了人,那人是「廣元府」首富,趙貫的獨生子,案發當年且曾有緝捕公文追拿魏自奇,會不會也有賞金?有花紅?而那擄劫魏自奇的人乃為了賞金花紅竟而下此辣手?」
連連點頭,屠長牧道:「相當可能。」皺皺眉,他又道:「但,他為什麼卻會挑著我們的人呢?」
燕鐵衣寒森森的道:「這個人或這批人,一定是仇視我們的,不管以前就仇視我們與現在才仇視我們,不管他是表面的敵人或潛伏的敵人,總是一心一意要打倒我們,而對方卻又在此行功中索取代價正是一舉兩得……長牧,無論這人是誰,其用心之狠毒冷酷決不可恕」屠長牧愁苦的道:「這是當然,不過,若是我們明擺著的對頭仇家,猶易追查,如果這個人乃是伏伏不動的,便難得找他出來了,魁首,我們不能放任他,一個接一個擄劫去我們各處各地的人手,更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王八羔子送我們的終啊」燕鐵衣煩躁的道:「我此你們還心急」這時,肅立一側的熊道元插口道:「啟稟魁首,我們被弒失蹤或死亡的那些弟兄,也都是社裡頗有份量的角色,甚至連我們「大首腦級」的重要人物也遭了毒手,可見這伏在暗處逐向我們襲擊的傢伙,武功相當強悍,不論他是單獨或成群,全夠得上硬扎,而且,對方也十分有頭腦,他們是在各個擊破、分別殲滅,更藉此而收取了代價」燕鐵衣喃喃的道:「各個擊破、分別歿滅?」
屠長牧道:「可不是,一點一點的吃下我們,又借刀殺人」燕鐵衣吸了口涼氣,他道:「我想:被棄屍荒野的幾個弟兄,也一定是被這人送交給他們的仇家處絕了,明顯的,這人也自其中獲得了好處」屠長牧恨聲道:「使盡一切方法,也要把這個人找出來幹掉,否則消息傳出去,非但本社威信掃地,貽笑江湖,就連所有內外兄弟都風聲鶴淚,人人自危了」燕鐵衣凝重的道:「你可有點頭緒先自何處下手?」
屠長牧點點頭,道:「我想立即派人趕往「廣元府」查明是誰將魏自奇擒送交官的?另外,再派幾批弟兄出去迅即探查其他失蹤各人平素的仇家是誰,然後按照所得的事實結果逐項追究,總會弄出點名堂來。」
燕鐵衣沉吟了一下道:「這不失是個辦法,但也要提防對方故佈疑陣」屠長牧領悟道:「魁首的意思也不要中了他挑撥離間,嫁禍於人的詭計?」
燕鐵衣道:「是的,臂如說,可能他是將我們的弟兄擄劫去交給想殺我們這些弟兄的人,也可能是那王八蛋自己幹的好事,故叫我們追入死角,甚至他特意造成某一類的獨異手法,留下某一種破綻,好叫我們錯找他人,更遂他的惡毒心願,你交待出去辦事的人,發現可疑之處固須追究,但切切不可冒失,以免中了那王八蛋的計」燕鐵衣又道:「同時傳令下去,所有弟兄全部加強戒備,注意任何可疑情況,不管堂口或外地的人都需要特別小心了」站起身來,屠長牧道:「我記住了,我就下去籌劃一切,魁首還有吩咐嗎?」
燕鐵衣低聲道:「目前就暫時這樣措施吧,長牧,你多費心。」
躬身為禮,屠長牧匆匆出門而去,熊道元湊上一步,語聲裡有掩不住的火爆味道:「魁首,我認為這樣做還不夠。」
橫了他一眼,燕鐵衣道:「你的意思?」
熊道元氣咻咻的道:「首先,我們要為魏自奇報仇,派人去宰掉「廣元府」那個處決了魏自奇的狗官,連那出花紅賞金的富紳趙貫也不能放過,其次,凡是與我。呵作過對的仇家我們挨幫挨派去查問,同時陳兵城下,勢必要弄個水落石出才行……
」燕鐵衣搖搖頭,道:「你是在瞎胡鬧」熊道元固執的道:「只有這樣做才最有效」燕鐵衣冷冷的道:「我看你是昏了頭了,處決了魏自奇的國法,責任並非全在那府尹身上,冤有頭債有主,我們要找的是送魏自奇入虎口的人,怎能冒險殺戮朝廷命官?這樣做將會引起軒然大波,如果殺了那官兒,再弄得和官兵火拚這代價又何其巨大同樣的,也不能毫無憑據便找上我們各個對頭的山門,否則一旦搞僵,他們對我們便將群起而攻了,那時我們的犧牲豈又是僅僅幾條人命而已?」
揚了揚眉,他又道:「魏自奇在官府留了底案,混跡江湖本可擋災,尤其是在我們庇護之下,但他不幸又被送回官府,這個送他回去的人才是我們要找的人,魏自奇若未死,我會傾力教他逃生,他死了,也得替他報仇,必須搞清楚報仇的對象。」
熊道元恨恨的道:「我真想找個人咬一口……」
燕鐵衣一伸手臂,道:「喏,這裡」臉孔倏紅,熊道元惶恐的道:「魁首恕過」燕鐵衣平靜的道:「我曉得你為那些冤死的弟兄憤怒不平,我又何嘗不是如此,但不能叫悲恨沖昏了理智,否則,胡幹一通,非但得不償失,更牽累了我們多年辛苦奠定的基業,這就是大大的不值了」唯唯喏喏,熊道元不敢再說什麼,燕鐵衣思索了片刻,又開口道:「做事情要有方法,擇定目標逐步努力,不可漫無頭緒混撈混抓,這些不幸的事情既已發生,我們處身其中便首須鎮定,切忌自亂了腳步,我看這個在黑處向我施暗算的人,早晚也會揪他出來」熊道元忙道:「我也相信他逃不掉,否則,我們也就等於被人抹烏了臉啦」燕鐵衣哼了哼,道:「要抹黑我燕鐵衣的臉,怕也不是容易的事,更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那將要使對方付由極大的代價」熊道元笑道:「魁首,如今我們自己可是在先墊老底了……」
望著几上的早餐,燕鐵衣道:「別在這樣淨說些喪氣話──把桌上的東西收拾下去。」
答應一聲,熊道元急忙上前動手收拾,邊道:「魁首吃飽啦?」
忽然笑笑,燕鐵衣道:「你沒看見我在屠大領主正式談及主題之前便急著風捲殘雲,狼吞虎嚥他那臉色我一看就知道不會有好事情來報,所以搶先塞飽肚子,也免得聽過了這連串的噩耗之後愁得吃不下。」
手托著剩餘的食物,熊道元也笑道:「可不知大領主還有心情填「五臟廟」沒有?」
燕鐵衣目光凝聚:注定樑上一點沒有出聲,好像他正在研究著屋樑中那一點有什麼奇異之處一樣,非常專注,非常慎重,童稚清新的面龐上一片略帶木然的表情,於是熊道元不敢再說話了,他知道,他們的魁首不是在研究那條木樑,而是早已神馳於某些繁複雜亂的問題中去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1:18:09
第09章 張天網 青龍生雲
就在「魔手」屠長牧向燕鐵衣稟報過那一連多次的離奇不幸事件之後,就在他積極展開行動的半個月,宛如一條無形的冷箭,射向了「楚角嶺」「青龍社」的大堂,惡劣又令人失望的消息連串飛傳回來,而緊接在這些愁苦的消息之後,又有更多更震動人心的事突然發生,「楚角嶺」上便彷彿籠罩了一層濃郁的霧,「彈劍樓」的「龍魂廳」裡,也似是連空氣也泛著寒瑟冷森了……
在「龍魂廳」盡頭那張虎皮椅上,燕鐵衣正毫無表情卻目光如刃般的沉著臉,傾聽屠長牧及另三名來目外地專差的稟報,屠長牧平凡的臉孔上,卻帶著不平凡的激動。
「……「廣元府」的官衙,我們派去的弟兄業已仔細探明了魏自奇遭到處決的內幕,魁首,那竟不是官家動的手,當他們見到魏自奇的當時,魏自奇早已變成一具死屍而且身首異處了,換句話說,連動刑處斬魏自奇的程序也叫那暗裡的仇家代勞啦,那人先與市廣元府的官方取得了聯絡,他在拿去三千兩紋銀的賞格之前,先親自扯開包裹著魏自奇屍首的油布,魏自奇雖是死了,但仍算由那人擒捕歸案,且是正身,所以官家也無話可說,仍然賞貿金照付……」
燕鐵衣冷森的道:「那人的容貌、口音、身材可已打聽出來了?」
搖搖頭,屠長牧恨聲道:「他是蒙著臉的,黑布頭套直套到脖子,江北口音,身材瘦長,當時親自在旁三興此事的一名皂役透露,是個男人,年齡可能已在中年以上,但他的長像如何,確實歲數,卻不曉得。」
燕鐵衣憤怒的道:「還有別的線索麼?」
屠長牧道:「沒有了,「廣元府」一處所得到結果只是如此。」
霍然站起,燕鐵衣道:「十天前,又在「奉節縣」外驛道上發現了那兩名失蹤頭領的屍身,兩具屍體上蜂窩似的叫人給桶了幾十個血窟窿,這樣的天氣裡屍身業已泛了腐臭,跟著就又傳來「合淝」「大首腦」商傅勇被人遺屍客棧房中的飛報,說屍體紫黑浮腫,七竅流血,像是服毒而亡的,商傳勇瘋了麼?
他會跑到一個小鎮甸的下等客棧陋室中服毒?這明擺明顯是遭人暗算了的,最近派去這些出事地方查探內情的人手,又個個挾著尾巴回來稟告沒有找著端倪,不知道這些失蹤並死亡弟兄私下裡有那些仇家,這不等於什麼線索都沒踩出,全是一群飯桶」屠長牧低著頭沒有做聲,站在一側的應青戈與莊空離也面無表情的沉吟著,燕鐵衣又咆哮道:「好,這些大把大把的棘手紕漏才出不久,連解決這些麻煩的邊尚未摸著,可又出事了,你們三個混帳又先後傳來了惡訊,「濟南」的鐵手級首席大頭領沙蘇又沒了影,另外駐在「通涼集」「李家溝」的兩名頭領也失了蹤,這一下,我看他們三個也必凶多吉少,還叫他們加意防範來著,實際都防範了些什麼?我告訴你們,都潛伏暗處的王八蛋如今正在拍手大樂,隱在一角看我們手忙腳亂的笑話,「青龍社」自立堂開山以來,幾時過這樣丟人事情?而且一發生便是不休不止的一大串」那三名回山報訊的專差早已面無人色,嚇得慄慄直抖,頭也不敢抬起來一下,連手腳全沒了個放處。燕鐵衣暴烈的接著又道:「「濟南」「大首腦」葛貴如今採取了什麼行動?」
三名專差中,站在左手的一個連忙抬起頭來,顫慄的道:「回魁首的話……我。呵「大首腦」業已派出其他八名頭領並他本人分成四組,展開了嚴密的查凶行動,另外,屬下的得力兄弟各派往境內的道口關卡,以及人多混雜的茶樓酒肆或娼館賭檔中明緝暗訪,所以……」
一揮手,燕鐵衣怒道:「對方是什麼樣的人物?豈會如此輕易使由你們找著了用這方法去查緝那人無異大海撈針,根本就不可靠」那名專差可憐巴巴的道:「回稟魁首,我們已經盡了全力,葛大首腦自出事之後,便一直愁得茶飯不思,四處奔走緝兇,這幾天來,人也瘦了,連眼眶子都全陷進去了……」
哼了哼,燕鐵衣道:「你三個先下去」三名專差如獲大赦,立即行禮之後踉蹌退下,等到他們出去了,燕鐵衣才幽冷的道:「現在,該怎麼辦?我們總不能任什麼事也不能做,光眼睜睜的看著我們的弟兄被對方一批一批的吃掉?」
頓了頓,他又冒火:「在外地我們共派有十名「大首腦」,每名「大首腦」轄下是一名「鐵手級」首席大頭領,及五名「鐵手」頭領,五名」銅手」頭領,像眼前這樣叫人家逐個擺平,用不了多久便會像宰渚一樣,宰個乾淨,你說人命的傷亡無可坐視,使本社的顏面又怎生維持?那個隱在暗處的畜牲等著嘗夠了甜頭,包管就摸上青龍社的「總堂」來開戒了。」
乾咳一聲,屠長牧沙亞的道:「但是實在找不出線索來啊……」
燕鐵衣煩躁的道:「莫不成便坐在這裡等對方自己前來通名報姓?」
歎了口氣,屠長牧道:「唉,真是妖,天殺的妖孽」此刻,「金鈴子」應青戈輕聲道:「魁首,且請平心靜氣,從長計議,不管對方是誰,也總是個活人,也總和我們具有相似的智慧,我們只要好好研討分析,遲早能找他出來」燕鐵衣道:「不能再遲了,到現在為止,已有九個我們的好手被殺或失蹤,而且其中竟包括一名「大首腦」,四名「鐵手級」大頭領,四名頭領,這樣的折損數目,是頗為令人震驚又切齒的,我們損失不起──不論實際或威信上損失不起」一直沉默著的莊空離,終於低緩的開口道:「魁首,事實上,敵暗我明,防不勝防,誰也不知道對方是誰,毫無徵侯可尋。天下這麼大,我們的基業所在又這麼廣,對方可以隨意來去,挑選目標下手,我們勢無法將主力聚集在某一點上枯侯死等,而且對方也決不會扭鋒來襲,事到如今,我們連絲毫可資三酌的線索也找不到,。海茫人海,浩浩宇宙,又到那裡下手去追拿這暗處的煞星呢?」
燕鐵衣不悅的道:「照你這麼說,我們便不聞不問,任由那王八蛋宰割凌辱了?」
莊空離忙道:「當然也不是這樣我的意思是講,除非能想出一條妥善可靠的計策,否則僅是毫無頭緒的東撞西闖,恐怕難得收到實效」。烘色稍緩和了一下,燕鐵衣道:「但是,那一種方法才能揪他出來呢?」
應青戈突然道:「誘敵魁首,誘敵」雙目一閃,燕鐵衣頷首道:
「不錯,想個法子誘他出來」屠長牧也贊同道:「這個原則是正確的,魁首,不管對方是否為我們的仇家,抑或暗裡對我們懷恨,他或他們一定是仇視「青龍社」且又冀求以此暴行獲取酬勞的,我們何不也以這種情況安排下誘餌,勾住他現身」燕鐵衣道:「是的,但怎樣安排」應青戈接口道:「找一個平素與我們無來往的幫會或個人,叫他們風聲放出去,就說因與我們此中某人結有深仇,願以一筆巨額花紅懸宜那助他報仇之人,然後,我們自當埋伏於被獵物的四周,等那煞星前來入網」燕鐵衣沉吟道:「如那野種沒聽到這消息或不肯上當呢?」
苦笑一聲,應青戈道:「這就只好碰運氣了,魁首,對方如中計前來,自是最好,否則,便另外策思方法吧……」
燕鐵衣想了想道:「也好,總比束手無策的乾瞪眼要強,我們總算在行動了。」
屠長牧問道:「青戈,你可有了腹案?」
應青戈點點頭,道:「風聲出去的地方就該在濟南左近,因為對方才在那裡得了手,料想不曾離開不遠,消息散播開來對方也容易探悉,而且濟南離這裡不靠近,也好讓對方不至顧慮我們總堂的高手追撲,我已想到,濟南城十多里處的「黑樹窪」相當熱鬧,那裡有家武館,武館的教頭和我以前有過一點交情,這點交情很淡。外頭人也不知道,我們用他為勺餌,讓他將言語傳出去。」
屠長牧道:「如果他不肯呢?」
應青戈苦笑一聲道:「「青龍社」的領主親自前去求他幫這個忙,他會不肯麼?」
燕鐵衣道:「當然也得給人家點報酬」應青戈點點頭,道:「這個我會去辦。」
莊空離道:「人選?」
應青戈道:「奶是說由那些人去設伏擒凶?」
莊空離笑道:「自是問的這個,莫不成還問你那些人去喝酒吃肉」瞪了對方一眼,應青戈道:「這必須由魁首決定。」
燕鐵衣道:「你自己說說看。」
略一沉吟,應青戈又道:「魁首,我們這一著若是落空,自不必談,但既然有心擒凶,便必須有周全準備,務求一擊而中,只要對方來了便決不能讓他生還,所以,去設伏動手的人定要挑揀幾個好手。」
燕鐵衣頷首道:「這當然,你的意思是由那些人去呢?」
應青戈緩緩的道:「屠老大、我、空離三人全去,另外率頜四名「衛山龍」中的二名,一共五個人,想也足夠了。」
所謂「衛山龍」乃是「青龍社」總堂專司守護之責者之職務名稱,當然,能擔上這個重任的角色,亦是一流的能手,整個「青龍社」中,僅有「衛山龍」四名,應青戈要帶了一半去,在實力上來說,已非常堅強了。
燕鐵衣道:「可以,我要不要也去呢?」
搖頭,應青戈道:「我們都去了,嶺上除了魁首再無主事之人,若魁首也相偕而去,總堂口豈非群龍無首了嗎?」
燕鐵衣一笑道:「其實還有大執法陰負咎在,但好吧,我不去便是,一路上你。呵自己得多加小心了。」
屠長牧道:「我的意思是明天清晨便啟程,早早辦完這懸案,也早點了卻心事」應青戈道:「不,今晚上便走,夜暗可以掩隱行蹤。」
屠長牧頷首道:「也好。」
燕鐵衣沉思著道:「今晚你們不用再向我解行,屆時煒開便是,若有什麼消息,要馬上飛騎回報於我,我要隨時知道詳情」微微恭身,屠長牧道:「魁首放心,我們自含盡快相機回稟。」
於是,燕鐵衣點點頭,自行離開了「龍魂廳」,當他走在迴廊上的時候,腦子裡的思潮仍湧蕩著這些令他煩躁又不安的問題……那隱伏在暗處,屢屢向「青龍社」施其毒手的人物,會是誰呢?他是單獨的抑或是也有組織的呢?
為了什麼?仇恨,利害衝突,還是金錢?還是這三者的總合?是某一樁難以記憶的煙遠怨隙麼?是新近發生的麼?或是一種出自先天的怨嫉所使然,總會有一個什麼原因呀?
回到「黑雲樓」下的大廳裡,「煞刀」崔厚德立即迎上來侍候,他默無一言的揀了他平時慣坐的一張太師椅坐下,接崔厚德雙手奉上的一杯香茗,就這麼一面啜品,一面陷入沉思。江湖風雲是詭異的,是火辣的、也是慘酷的,在燕鐵衣來說,他已經過了太多的驚濤駭浪,經過了太多的血腥兵刃,也見慣了無數的生死場合,他不會被一些小事所困擾,更不曾為了幾條人命便惶憂,但是,近來發生的連番不幸,並非那樣簡單,他已意識到,這其中必然包含了一些至今他仍然想不透的重大陰謀。
「陰謀」,想到這兩個字眼,他的心臟便不禁抽縮了一下,嫩白柔潤的面龐上,更顯得陰狸重重了……。
就在這樣沉鬱煩悶的心緒裡,直挨到深夜他上了床,人躺在錦厚衾暖的臥榻上,腦海中仍是思潮洶湧,起伏不定,在一忽清晰,一忽朦朧的意念翻騰著,於是有一個,有好些模糊的影像便在他的冥想中重現,一下子近了,一下子又遠了,一下子頗倒過來,一下子又游開去。
燕鐵衣閉著雙眼,在彷彿一團團的灰黑霧氳中,感覺得出腦子裡這些魅影的猙獰,他們似乎在他的心中狂笑,又宛如在他的幻想中得意的舞蹈,那張臉,好幾張臉,總是如此迷濛,像很清楚,其實誰的容貌也不似,突然間,那些旋繞於燕鐵衣腦子裡的一張瞼孔向他逼近了,紅髮獠牙,眉目如死,而且七竅中鮮血津津,燕鐵衣猛然待抓,那張臉又驀的變成了商傳勇淒哀無告的面容,似是著無盡冤屈愁苦般凝視著燕鐵衣,他心腔子裡猝然收縮,大喝一聲由床上躍起──室中銀燭熒熒,光華明燦,一切仍與先前無異,很平靜、很安詳,他也依然在床上,只是,業已冷汗涔涔了。
這是一場淺淺的夢,卻是可怕的惡夢,燕鐵衣胸口劇跳,汗水透衣,他怔怔的擁被坐起,腦子裡仍清晰記得方纔那在下意識中所形成的幻覺與影像那只由鬼臉轉換成商傳勇的臉,看上去該是如何的愁鬱淒苦,多麼的悲涼酸楚,好像要傾訴些什麼,要宣洩些什麼給燕鐵衣知道一樣,莫非是,他果真地冤魂不散,自陰世裡要求燕鐵衣為他報仇麼?
剛透過一口氣來,燕鐵衣伸手抹去額門上的冷汗,此時已響起輕促的扣門聲,熊道元的嗓音有些緊張的在外面問:「魁首,魁首,有事麼?」
覺得口乾舌苦,燕鐵衣低沉的道:「進來吧,給我端杯茶來」於是,門兒輕啟,熊道元躡著手腳走了進來,他帶著三分迷惑意味瞧著燕鐵衣,吶吶的道:「方纔我在外頭好像聽到魁首喝叫了一聲,可是有什麼不對?」
閉閉眼,燕鐵衣道:「沒有什麼,只是在迷糊中做了場惡夢而已。」
熊道元愕然道:「惡夢?什麼惡夢?」
燕鐵衣倚在黃銅雕花的床頭柱上,澀澀的道:「我躺在床上一直胡思亂想,就這樣似睡非捶,打了會盹,朦朧中,像似見到很多張臉,瓢瓢忽忽又遠遠近近的些人臉,那就好似在霧裡看著些鬼臉一樣,叫人心中驚怖悸慄,但我下意識裡知道這些人臉就是最近隅伏暗處殘害我們弟兄的那干人,我剛剛抓住其中一個,那張臉又突然變成了商傳勇的臉,好淒慘,他用一雙悲切的眼睛瞅著我,像叫我替他伸浴……到醒過來,業已冷汗透衣了……」
熊道元也不由自的打了個寒噤,忐忑不寧的道:「日有所思,被有所夢,魁首,這些天來,你為了社裡一批弟兄的不幸事件搞得心緒煩躁,急惶不安,早也想晚也想,所以才會做這樣的惡夢……魁首,放開點吧,別老是記掛著,否則身子可要搞虧啦,那有像這樣磨人的哩?連睡覺都叫人不安寧,唉……」
燕鐵衣悶悶的道:「我就是放不下,拋不開,……道元,傳說人死後有靈魂,尤其是冤死橫死的人更是陰魂不散,說不定商傳勇自另一個世界來向我托夢喊冤的」又抖了抖,熊道元苦笑著說道:「魁首,你也相信這個?」
燕鐵衣用力點點頭,道:「我信,你呢?」
接,燕鐵衣歎了口氣道:「要是不快點把這些麻煩解決,我可真是魂夢不安」熊道元搓著手,嗦著嘴道:「一提起這樣的事,我就混身不自在……」
斟了杯茶端上來,熊道元道:「茶冷了,要不要另泡一壺燙點的?」
一口就將滿杯冷茶喝下,燕鐵衣搖搖頭,道:「這就行了,喝點冷茶也好清醒一下頭腦──道元,下午你出去了?」熊道元居然臉孔一紅,他吶吶的道:「是的,我下午叫老崔幫我替班,我到嶺前的「安子集」去打了個轉……魁首,沒向你告假,請你老恕罪」燕鐵衣笑笑道:「又是去找你那老相好「棲風樓」的「花鞋兒」去了?」
輕笑一聲,熊道元臉孔更紅的道:「不敢相瞞魁首,我呢,我是去她那裡瞧了瞧,沒敢過夜就又急著回來侍候啦,怕魁首生氣,所以事先不敢稟報」燕鐵衣道:「我有什麼好生氣的?你們這群王八羔子,還不全是一樣的德性?
三天不聞腥就骨頭髮,過不得了」打了個哈欠,他又道:「什麼時刻啦?」
熊道元忙道:「交三鼓了,魁首。」
點點頭,燕鐵衣道:「你自去歇著吧,不用乾熬夜了,有事我會叫醒你。」
躬腰退下,熊道元正返到門口,又突然想起了什麼事情似的又再站住,燕鐵衣道:「有事?」
熊道元咧嘴一笑,聳聳肩道:「沒有什麼,其實只是有點怪,不值得向魁首稟報的。」
哦了一聲,燕鐵衣不想問的問了一聲:「怎麼說?」
熊道元嚥了口唾沫,道:「下午我到「安家集」街上,就要轉進「棲鳳樓」的時候,恰巧遇見「晉城」大首腦朱少凡偕同一個不認識的人走過來,我怕他日後取笑我暗地打野食的事,急切中,正準備編個謊騙他說我乃是出公差來此,他已面對。烘的走了過來,怪的是他居然連正眼也沒瞅我一下,就這麼冷冰冰的打我面前走過,和他一起的那人倒還盯了我一眼……」
燕鐵衣興味索然的道:「「晉城」的碼頭是隔堂最近的一處堂口,朱少凡為人又一向方正,不苟言笑,他碰上你正朝窯子裡跑,自是不便招呼,以免彼此窘迫,又有什麼奇特之處?你真是大驚小怪」熊道元道:「不是這個,魁首,朱大首腦與我雖不大要好,平素也相處得十分熟絡,沒有一次見面會不打招呼的,怎麼說也不該頭碰頭,連睬也不睬,那模樣就像完全不認識一樣……」
燕鐵衣哼了哼道:「可能你什麼地方開罪了他也末敢說……」
搖搖頭,熊道元道:「絕對沒有,我從來沒有得罪過他……」
燕鐵衣道:「平常你就是心躁氣浮,口沒遮攔,約莫你說了什麼話叫他不痛快你自己還不知道,或是你做了什麼事他暗裡不順心,否則,他怎會見了面不理你熊道元,以後你可得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免得得罪了人自己還糊里糊塗」熊道元委曲的道:「我是真的想不到有什麼事得罪了他嘛……朱大首腦平素對我很友善呀,就算有什麼事他對我不滿,也該明著告訴我,他不是那樣小心眼的人」燕鐵衣疲倦的道:「你下去吧,我已夠煩了,別再將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惹我不高興」連聲應是,熊道元悄然掩上門退下,燕鐵衣又輕輕閉上眼,不願想什麼卻又偏偏思潮翻湧起來。
夜是深沉的,好靜。
自己的呼吸聽得十分清楚,甚至連自己的心姚也那麼響亮,燕鐵衣渴望能入夢,可是,那裡睡得安穩呢?才一合眼,那樣怪誕幻異的影子便又宛如自幽冥中鑽進了他的腦海……時間,在靜寂中過去,看不見,摸不,但溜得飛快……
就在這樣寂靜裡,燕鐵衣忽然發現他的房門無風自動,緩緩開啟,而有一股寒氣透過他的心底,他全身的汗毛彷彿也突的豎立起來,感覺中,像有一種什麼陰森的,無形的恐怖向他侵毀過來真的有鬼?
抑或真的有什麼冤魂?正在燕鐵衣疑神注視中?門兒啟開一半,一條人影悄無聲息的閃了進來:他一轉身,照面之下,不由險些將燕鐵衣的一顆心都嚇得從口腔裡跳了出來。
室中的燈光是明亮的,映照得那人毫髮畢現。「商傅勇」他居然就早已確定中毒身亡,甚至連屍體都泛了紫黑浮腫的「合淝」大首腦商傳勇鬼──第一個意念掠過燕鐵衣的腦子,使他目瞪口呆,神智與反應像一下子全被懾服似的僵麻了,但是,瞬息後他定過神來,緊接又推翻了這個想法,「鬼魂」之事到底不是合乎常理的,況且,燦燦然,那人,那商傳勇的一舉一動,又那裡像個「鬼魂」呢?想是這麼想,但燕鐵衣仍不禁身上起雞皮疙瘩,心裡發毛,連呼吸也變得粗濁了……。
那商傳勇轉過身,陡然與床上瞠目注視他的燕鐵女打了個照面,像也是異常震驚,大大的一楞之後,他的面孔肌肉急速抽搐了一會,立即又變得淒哀無比,他伸展雙臂,就像飄浮似的緩緩朝榻前逼過來。
和一咬牙,燕鐵衣毛骨悚然中激怒突起,他暴烈的開口了:「站住」室中的光影映幻商傳勇那張黑沉沉又悲慘的面容,他像要抓攀什麼似的往前伸開他臉上的溝紋,看見他喉結的移動,他以一種低沉徐緩的聲音,幽幽的道:「替我伸浴─「魁首」為我報仇,我死得好慘啊……」
燕鐵衣盯他,惡狠狠的道:「你是什麼人?裝鬼扮神想來嚇我燕鐵衣,我看你是吃錯藥了」商傳勇雙目是深沉的,眸瞳裡閃耀近似青碧的冷冰光芒,他的唇角抽搐,臉上的表情晦暗而僵木,可不真有點「陰氣逼人」的味道。他令人心驚膽顫的長歎一聲:「我是被他們害死的「魁首」……我死得好慘替我報仇替我伸冤……。」
燕鐵衣的心房「咚」「咚」急跳,他蒼白臉,不能克制的慄慄直抖?但他仍把得住,厲聲叱喝:「好奸細,你給我來這一套算你份正了霉頭,商傳勇早就死了,你是什麼人?竟敢玩弄此等鬼蜮技倆」那商傳勇悲苦的一笑,陰淒淒的道:「魁首你看……你看。我……
……我不是商傳勇是誰?我走了好長的路,受丁好多野鬼的欺,一縷孤魂前來訴冤,你豈能如此待我魁首啊……」
雙目突凸,燕鐵衣怒極叱道:「朗朗乾坤,清平世界,那來孤魂野鬼分明你是個活人裝扮,卻想來蠱惑於我」對方慘然而哭,飄飄移近,聲音哀切得可怕:「你要看看我死亡時刻的容顏麼?
要看我變鬼以後的原形麼?啊魁首……陰間世界的道上好淒涼啊」燕鐵衣身子一震,勃然大怒:「叫你站住」那商傳勇這時只離床前五步左右了,他聞聲之下,非但沒有站住,反而接近得更急更快,同時慘笑如泣,其音似鬼嚎,眨眼間,一排冷芒已有如暴雨般向了榻上蓋在燕鐵衣身上的一張絲面子錦被「霍」地飛捲,羅網兜魚般罩住了那排暗器,幾乎就在錦被翻捲的一剎那,一溜青光已到了商傳勇的身前,但剛好撞上了他揮出的一柄「黑金短刀」。
「噹」聲撞擊之後,商傳勇運返三步,一身中衣的燕鐵衣則早已赤足來到一邊,燕鐵衣的手中是他的「照日短劍」,青芒閃縮之下,宛若千百條蛇電狂飛而至那商傳勇悶不吭聲,竭力抵擋,「黑金短刀」揮展穿舞,也疾如風起雲湧,猛不可擋,烏光泛照的短刀,帶出一波波的幻異色彩,功力之高,竟是武林中罕見的角色。
燕鐵衣身形猝斜,三百劍連成三百道弧影暴,逼將對方倉惶躲躍,他冷笑道:
「裝得好」那人突然鷹隼也似躍上半空,單手往頂上「承塵」一撐,又快不可言的射來,「黑金短刀」飛斬燕鐵衣面門。
「呸」燕鐵衣不屑的吒喝,「呼」的側轉又「呼」的猛翻,「照日短劍」以一種奇異的路線在一抹回的光影中由下往上飛起,那人怪叫一聲,肩頭皮肉頓時裂卷鮮血狂噴。「黑金短刀」像箭一樣立時投射向燕鐵衣的胸膛,他不移不動,手中劍揮,「噹」的一聲,「黑金短刀」登時插進了屋頂的橫木裡。
就在這小得不能再小的空隙裡,那人已閃電般衝出窗外,「嗶啦啦」巨響中一扇冰花格子窗被撞得七零八落,四分五裂,等燕鐵衣飛撲近前,業已找不對方的蹤影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1:19:18
第10章 黑金刀 生死如謎
雜沓的腳步聲又急又亂的奔向室門,崔厚德的聲音驚慌傳進:「魁首,魁首,有什麼事發生麼?」
燕鐵衣哼了哼,道:「進來吧!」
號被推開,崔厚德當先而入,他後頭還緊跟著兩名腰粗膀闊,滿臉凶悍之氣的大漢,外廳中也隱隱約約站滿了人,兵刃的寒光閃閃可見。才一進屋裡,崔厚德已明白出了事,房中擺設零亂,鮮血斑斑,一片錦被尚拋在地下,窗戶也破碎不堪了,他望著赤腳站在面前的燕鐵衣,惶然道:「厚德該死,獲知警訊太遲,叫奸細混了進來警擾魁首!」
燕鐵衣平靜的道:「罷了,熊道元呢?晚上不是他在值班麼?有人闖進來他都不知道?」站在崔厚德身後的兩名大漢,其中那生了個獅子鼻的洪聲答道:「啟稟魁首,熊大護法業已不知何處了,我們是聽到巡邏弟兄的緊急傳報,知道魁首寢居有異聲,這才連忙趕來的……」
燕鐵衣臉色一沉道:「個把時辰前他還進來給我送茶,現在他會跑到那裡去了?」
崔厚德身子一震,驚悸的道:「老天,他不會遭了那煞星的毒手吧?」
此言一出,每個人的神色都變了,燕鐵衣大吼道:「孫三能、銀慕強,你兩人還是『衛山龍』的身份,你們是幹什麼吃的?立即給我找人搜奸呀!」
那獅頭罪的大漢與他的夥伴急忙應是,回身帶著外頭的一干手下匆匆離開了!
崔厚德囁嚅著道:「我也去麼?魁首?」
燕鐵衣怒道:「誰叫你楞在這裡?」
崔厚德慌忙要去,忽然又道:「魁首,是什麼人混進你的房中?奸細還是刺客?是男是女?什麼模樣?我還不明白到底其中是個什麼情形!」
燕鐵衣冷冷的道:「你還是不要明白的好!」
呆了呆,崔厚德迷惑的道:「魁首的意思是——?」
燕鐵衣緩緩的道:「你既想知道,我就告訴你,來人是刺客,男性,模樣熟得很,和死去的大首腦商傳勇完全相同,更明確點說,他就是商傳勇!」
頓時目瞪口呆,崔厚德的面孔可笑的歪曲著,他怔楞了好一會,才如釋重負的道:「魁首……敢情你是……呃,看花了眼吧?商大首腦早就遭了毒手死亡多日啦,他怎會……怎會又在此出現?又怎會向魁首行刺?」
燕鐵衣慢吞吞的道:「那人和商傳勇生前是一個模樣,非但容貌像,舉止、談吐、甚至語氣也像,況且他還口口聲聲自稱是商傳男的鬼魂,來要求我為他報仇……」
硬澀澀嚥了口唾液,崔厚德驚愕的道:「這……這似乎有些匪夷所思……」燕鐵衣道:「匪夷所思麼?」
烘頰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崔厚德道:「魁首,這件事,我看其中只怕有詐………」
燕鐵衣瞅著他道:「怎麼說?」
用手擦去額頭的冷汗,崔厚德道:「怪力亂神之說,無非齊東野語,不足置信,商大首腦的鬼魂居然會冥夜中山現,業已令人猜疑,而就算他真是商大首腦的鬼魂吧,也只該前來求求魁首為他復仇伸冤,斷不會反向魁首行刺呀,一個人在生前忠貞不二,死了變鬼也當一樣效忠故主,那有變了鬼使也變了心性的道理?何況,我從未聽說鬼魂害人使用暗器兵刃的呢……。」
燕鐵衣微微一笑,道:「厚德,你見解很正確,分析也極為精闢,可見你亦多少有了點腦筋了,不錯,那不是商傳男的鬼魂,只是一個懂得易容之術的人裝扮成他的模樣而已!」頓了頓,這位梟中之霸又道:「那傢伙的易容術相當高明,高明得差點連我也被蒙住了,初見的一剎那,我亦大吃一驚,心顫膽寒,但我馬上否決了鬼與存在的這個想法,認定這乃是江湖人的障眼詭計,及他逐步的向我逼進,我就更相信那話兒是假的了,後來證明我的判斷是正確的,他是個活人假扮的死鬼罷了——不錯,他將容貌舉止改裝成商傳勇,他也像極了商傳勇,甚至連商傳勇的暗器『沒尾釘』與兵刃『黑金短刀』也偷用上了,但他最後的行為卻不似商傳勇,商傳勇決不會向我行剌,而一個鬼魂更不會用暗器與兵刀傷人!」崔厚德又加上一句:「鬼魂也沒有血!」
掃視了地下斑斑流染的血潰,燕鐵衣頷首道:「不錯,鬼魂也不會流血!」
崔厚德笑道:「魁首一定給了他一次好教訓?」
燕鐵衣笑道:「這種功力十分強悍,比你們幾個全要來得高明,他竟能與我力拚十數招,雖然他最後挨了我一劍,但此中不無僥倖,如果他沉得住氣,不驚不慌,至少能再挺十數招沒有問題!」
怔了怔,崔厚德道:「如止說來,他具有與魁首力搏三十招左右的本領了?」燕鐵衣正色道:「一點不錯,此人出手狠辣,反應敏捷,且招式怪異無倫,如果他能鎮定應付,恐怕二一十招內我還不一定勝得了他!」
自齒縫中「嘶」「嘶」透了口氣,崔厚德吃驚的道:「魁首,好些年了,能在你手下擋過二一十招的人物,業已不多見了,別人不曉得你厲害,我們卻清楚得很!」
笑笑,燕鐵衣道:「所以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崔厚德慶幸的道:「好在此人不比你強,比天尚不及你高!」
燕鐵衣低沉的道:「可是他的武功雖不及我,但他行事之詭異,手段之精練,頭腦之細密,卻不容人忽視,厚德,大約我們已經遇到強硬的對手了!」
崔厚德不服氣的道:「任他再強,還能強過『青龍社』?任他再硬,也還能硬過『梟霸』燕鐵衣?不就是個專門弄鬼扮神的下三流角色罷!」
燕鐵衣肅穆的道:「不要太輕敵,厚德,沒有三分三,豈敢上梁山?對方若是個泛泛之輩,他也就不前來捋我們的虎鬚了!」
崔厚德想了想,道:「這傢伙司機會是誰呢?」
燕鐵衣道:「我和你同樣存著這個疑問。」
崔厚德低聲道:「魁首,你與他對過仗,看世他的招術路子來沒有?」
苦笑一聲,燕鐵衣道:「沒有,這人功力高,出手狠且猛,幾乎沒有什麼破綻,接刃的時間又短,委實不易看出他是那一家那一派的招法,如果他再把拚鬥的過程拉長一點,或者能以找出點端倪來也不一定……」
崔厚德笑笑,道:「如果時間再拖長一點,他這條老命便擱在這裡了!」
燕鐵衣尚未及回答什麼,門外風動影晃,哈,熊道元已經滿頭大汗,氣急敗壞的衝著的進來!甫一進門,他看見燕鐵衣好生生的站在那裡,這才如釋重負的透了一口氣,邊又急切的道:「魁首——你無恙吧?」
燕鐵衣道:「我當然無恙——你慌張什麼?活像見了鬼一樣?」
熊道元臉色驟然變灰,驚恐的道:「可不是見了鬼怎的?魁首也遇上了?」
燕鐵衣慢吞吞的道:「你見誰的鬼?」
熊道元吞了口唾液,艱辛的道:「說出來,實在叫人覺得怪誕,魁首,那商傳勇大首腦的鬼魂呀——。」
一側,崔厚德冒失道:「你方才跑到那裡去了?外面床鋪上被褥零亂,空舊蕩蕩找不著你的人影,如今正派人出去,四處搜尋你去啦,我們還都以為你真個被鬼勾了魂呢?」
禁不住起了個寒顫,熊道元餘悸猶存的道:「那可真是商大首腦的鬼魂唷他飄呀飄的進了我的房間,又朝著我「噓」「噓」吹氣,老天,那是陰氣呀,冷森得叫人身上至起了雞皮疙瘩,他的臉容也是死白僵硬的,就似剛從棺材裡爬起來的模樣,兩隻眼直楞楞的瞪著我,眼瞳泛著碧光……簡直把我嚇得心都不會跳了!」
崔厚德忙道:「後來呢?」
舐舐乾燥的嘴唇,熊道元吶吶的道:「後來,我兒他逐漸向床前逼進,驚恐之下,也顧不得那是人是鬼了,抖手就是一槍扎去,但卻沒扎上,那鬼影像狼嚎似的咭咭怪笑著飄向室外,我心裡起了疑,跟著就追,這一追便追到嶺後村子裡去了,繞了大半天卻失去他蹤跡,我猛然醒悟,這不要是什麼江湖下的邪魔鬼道故意弄些玄虛來誘我離開,以便潛回來對魁首不利呢?一急之下,我就趕忙跑了回來,慶幸魁首好端端的沒受什麼驚擾,否則,我就吃不消啦……。」
崔厚德吊起一邊的眉毛道:「早就出事,老熊!」
熊道元目光四掃,震動的道:「果是『調虎離山』之計。」
燕鐵衣冷笑道:「便算他調了你這頭虎去,我這條龍也並不好伺候。」
熊道元急問:「魁首,這是怎麼回事?」
燕鐵衣道:「有人向我行刺!」
熊道元雙目突凸,脫口問:「誰?」
燕鐵衣道:「就是『商首腦』的『鬼魂』。」
倒呼了一口涼氣,熊道元驚怒的道:「鬼魂豈懂得行刺?魁首,那一定是我。呵的什麼仇家所裝扮的!」
燕鐵衣點點頭,道:「不錯,可惜我只傷了他,卻未能將他擒住!」
熊道元氣憤的問:「這會是那一個王八蛋?」
走回床沿坐下,燕鐵衣道:「據我想,今晚來此行刺的人,一定和近些日來我們外面所發生的連番不幸事件有關,說不定他是主謀,也說不定他乃幫兇……
…」熊道元猛一咬牙,恨聲道:「若是擋住這種,看我小一口一口咬下他的內來!」
燕鐵衣冷靜的道:「這是極端詭密又狠酷的人物,只今晚接觸了一下,我已有了這樣的感覺,他不是容易對付的!」
崔厚德急切的道:「但我們必須抓住他,魁首,否則後患仍將無窮!」
燕鐵衣道:「我比你們更希望早點抓住他!」頓了頓,他又搖頭道:「三位領主與兩名『衛山龍』才出去不久,此地已顯驚兆,這不是好徵候,我怕我們定下的誘敵之計恐難如願——設若今晚來人果真是那個暗中的劊子手的話!」
熊道元焦灼的道:「我們該怎麼辨呢?魁首。」
燕鐵衣靜靜的道:「防範與等待,如此而已。
熊道元道:「這只是消極的,被動的啊!」
燕鐵衣歎了口氣,道:「我也想採取有效的,積極的,更堅強的手法,但怎。捍去做?我們不知道對方是誰,不知道對方的山門派別,甚至連對方為何如此懷恨我們也不明白,又叫我們怎麼下手處理?」
「克登」一咬牙,熊道元的聲音出自齒縫:「恨死我了!」
燕鐵衣冷然道:「這正是那人所希望的事!」
望著自己魁首那張童稚又純真的面龐,崔厚德發覺這張面龐上亦同樣被憤怒與怨恨的黑霧所布罩……雖然燕鐵衣在盡力壓制與掩飾著,但那種燃自心內的熊態烈焰卻是不易隱諱的……。
崔厚德悄悄的向熊道元使了個眼色,然後謹慎的道:「魁首,請早些安歇吧,外頭的事我與老熊照應著,天快亮了,魁首還有好些問題需要起身處置哩……
…。」
燕鐵衣低沉的道:「你們退下去吧,明早記得叫陰負咎來見我!」
「是!魁首,請魁首放開心事,不要太憂慮了……」
燕鐵衣一揚眉,道:「囉嗦。」
暗裡拖了熊道元的衣角,崔厚德偕同他的多計連忙躬身過了去,燕鐵衣倚在床頭,卻那裡還睡得著?他眼睜睜的凝注屋頂插嵌著的那柄「黑金短刀」,又在苦苦思索起來,是誰呢?會是誰呢?那一個人或那一撥人居然有如此歹毒的心計和如此陰狠的手段?他或他們又是為了什麼?
天剛濛濛亮,燕鐵衣即已匆匆起身穿妥衣袍,就著瓷罐中的冷水略為梳洗了一番,然後啟門而出,外面的小廳中,早已有一個身材瘦長,面容滿清瘦又雙目精芒如電的中年人在等候著了。那人一見燕鐵衣出來,立即站起施禮:「魁首一夜都未曾好睡嗎?」
此人不是別個,正是「青龍社」的「大執法」,笑臉斷腸陰負咎!
點點頭,燕鐵衣在一張軟椅上盤膝坐下,邊道:「你也坐,負咎。」等陰負咎坐好,燕鐵衣皺眉道:「這些天來,我們『青龍社』上上下下,可真叫樂子大了!」
清瘦而微現乾黃的面龐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陰負咎道:「我們這一次的對手,看樣子能使我們過足癮玩玩!」
燕鐵衣道:「你居然還有這種雅興!」
陰負咎道:「.對手越強越好,我認為鬥起來有意思,他幹得毒辣,我們就拼得霸道,他下手殘酷,我還報也就厲烈,魁首,我一向喜歡強硬的對手!」
燕鐵衣深深知道他這位「大執法」的為人及個性——陰負咎的外形並沒有什。捍奇特出眾之處,和屠長牧一樣,可以說是相當平凡的,但陰負咎的內在卻充滿了跳躍,充滿了活力,也充滿了激奮,他是好戰的、強韌的,更是永遠向逆境挑戰的,他先天便遺傳著橫霸的本質,血液裡流循著報復的野性,他相當的暴戾、兇猛、倔悍,他決不服輸,在任何情景下,敢以頭來頂山!
搓揉著面頰,燕鐵衣打了個哈欠道:「你這麼早就來了?」
陰負咎一笑道:「我根本一宵未睡,昨晚我也溜山轉了幾迪圈,但沒發覺向魁首行刺的人,才回來過見崔厚德,說魁首召見,我就急著趕來了。」
燕鐵衣道:「難怪這麼早!」
陰負咎低聲問道:「魁首找我來,是否有什麼事情見示?」
燕鐵衣道:「我想問你件事——商傳勇的確體被發現死亡之後,是你派刑堂的『司事』之驗的確,可確定死的人是商傳勇然訛?」
笑了,陰負咎道:「刑堂的五『司事』全是我一手琢磨出來的,派去驗屍約兩名『司事』又是這五人中最精明的兩個,而且他們忠貞性也是我可以用腦袋保證的,因此絕對不會有問題,魁首莫非是真個相信商傳勇借屍還魂了?」
燕鐵衣卻沒有笑,他道:「那麼,商傳勇的死亡是千真萬確的了?」
陰負咎用力點點頭,道:「決不會錯——那兩個派去驗屍的『司事』對商傳勇熟得很,他們甚至連商傳勇右大腿內側的一顆肉痣也驗查過了,這證明不會有假!」
若有所思的沉吟著,燕鐵衣又道:「當時,除了發現屍骨之外,再沒有查到其他的蛛絲馬跡?」
搖搖頭,陰負咎道:「魁首已聽過他們的回稟了,發現屍體的時候,業已是商傳勇死亡的第三天了,還是那家小客機的掌櫃聞著有了味道才察覺的,等弄清楚了死者的身份來歷,我們得到通知再派了人去,這一陣耽擱,任什麼可資查詢的線索也找不著啦……」
燕鐵衣在想看什麼,良久沒有出聲,他的變眉緊皺,面部肌肉僵木,這一剎那裡看上去,他竟是如此世故及深沉了!
又過了一陣,陰負咎忍不住問道:「魁首,你在想什麼?」
緩緩的、幽冷的,燕鐵衣道:「我在想——商傳勇一直有獨特的,也是容人令人忽略的嗜好,在昨夜之前,我一直沒有想到,但如今,我記起來了……」
陰負咎頗有興趣的道:「什麼嗜好呢?」
燕鐵衣低沉的道:「他非常喜歡嚼食甘草,整天口與不停的嚼……」
陰負咎深沉的道:「魁首一說,我也記起來了,商傳勇的確是有這麼個嗜好——魁首是否由這件事裡想到了什麼端倪?」
燕鐵衣沉吟著道:「他平常嚼食的甘草,我好像聽他閒談中提起過,是名叫『白心甘草』的一種,只有藥材店才有得賣,不是到處可以買到的……他既有這個嗜好,我認為可以到那個小鎮上的藥店去暗裡查上查,說不定有意外的發現………」
想了想,陰負咎道:「萬一商傳勇本身帶得有那種甘草,並沒有到他死亡當地的藥材店去買呢?」
燕鐵衣歎了口氣,道:「這就要碰運氣了,查得出什麼線索來,我們就可以早一點找出暗處的對頭,也可小犧牲點人手,早點為那些橫死的弟兄報仇,若是查不出什麼頭緒來,便只好另外再等候機會了。」
陰負咎頷首道:「卻是無妨一試,只不過,魁首不必抱太大希望。」
燕鐵衣皺著眉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有一點可以下手之處,我們就不能輕易放過……商傳勇死的那個地方是叫『錢松鎮』?」
點點頭,陰負咎道:「是叫『錢松鎮』,那是個十分偏僻的所在,隔著『合淝』約有一百多里地,真叫人想不透老商怎麼會跑到那個地方去挺屍!」
燕鐵衣哼了哼道:「十有十成是吃那個隱伏的煞星誘去的!」
陰負咎感慨的道:「老商也是老江湖了,卻上這種邪當……」
燕鐵衣低沉的道:「這不能怪他上當,負咎,換了你,我怕也一樣會中了人家的圈套!」
笑了笑,陰負咎道:「何以見得?」
燕鐵衣正色道:「現在我們已經知道,那專向『青龍社』所屬下辣手的殺胚是一個精通易容之術的人物,他能把商傳勇生前的模樣、舉止,甚至口音仿做得唯妙唯肖,他也可以如法泡製去模仿任何一個人的音容,在這種情況之下,不察而上當者又有何奇!臂知說,他化展成你的樣子,堂而皇之的去找商傳勇,叫商傳勇隨你到任何一個地方去辦理任何一件事,商傳勇會不遵命麼?他非但欣然偕往,而且不會有絲毫防備,對方下起手來,又可以挑揀場所,又可以從容自如,真叫人方便極了!」
陰負咎恨聲道:「這樣一來,我們豈不是全變成人家刀俎上的魚肉啦?任其宰割……」
燕鐵衣道:「所以說,情勢對我們是相當險惡,相當不利的,那人手段太高,又太奸狡,商傳勇中計殞命,並不能怪他疏忽,就算如今我們有了警覺,卻也難保不吃虧上當,對方有了這一門絕技便彷彿水銀入地,無孔不入了!」
雙目的光芒冷銳,陰負咎道:「凡是人,便不會永遠沒有做錯的時候,那傢伙只要叫我們抓著一次,他就會後悔他所做過的那些事了!」
燕鐵衣道:「這是無可置疑的人問題是,如何抓著他失算的那一次?還不能靠等待,要主動去探查!」
陰負咎道:「好,我就親自跑一趟『福松鎮』,魁首認為如何?」
燕鐵衣點頭道:「可以,但卻須即去即回!」
陰負咎道:「這個當然,什麼時候了?我還敢有點半耽擱?」
架起二郎腿,燕鐵衣苦笑道:「記得要沉住氣,別打草驚蛇……我有個感覺,那暗裡的仇家似是隨時隨地都在監視我們的動態,好像我們要怎麼做他差不多都能預見先知一樣!」
陰負咎緩緩的道:「會不會——魁首,堂口裡有對方臥底的奸細?」
燕鐵衣低聲道:「我也考慮到這件事,但很難肯定,你也別說出去,讓我們私底下進行偵查,希望是沒有!」
冷酷的一笑,陰負咎道:「若是真有,那就熱鬧了,刑堂業已好久沒生意上。號啦!」
燕鐵衣道:「這種生意還是越少越好!」頓了頓,他又道:「負咎,你到『福松鎮』以後,最重要的是刺探那裡的藥鋪子,看他們記不記得商傳勇去購買過『白心甘草』,如果有,切記問明時間、隨伴者、以及商傳勇說過什麼話,總之,任何細微末節,都不能放過……」
陰負咎道:「魁首放心,我會辦得令你滿意。」
燕鐵衣微歎一聲,道:「如果再不快點查明此事的內蘊,我真要給憋瘋了!」忽然,陰負咎又提起另中件事道:「魁首,依我看,三位領主偕同兩名『衛山龍』前往『黑樹窪』去誘敵入網的行動,怕是要落空了!」
燕鐵衣沉重的道:「我也這麼想。」
陰負咎道:「還得傳令下去,叫大家注意戒備,萬一那小子又裝扮成什麼人。湖了進來,可真防不勝防,眼看著是自己人,說不定抽冷子那『自己人』就下毒手啦,想想,也真令人有點頭皮發麻,簡直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燕鐵衣徐緩的道:「從現在開始,負咎,下令使用『緊急識別暗語』,無論誰與誰朝上面,先通暗語再行接近,以免為敵所乘;另外,整個『楚角嶺』也同時宣告進入全面戒備,加強哨卡及巡邏,沒有示職及任務的弟兄一律不准在外活動,以斯減少警戒上的困難,諭令下達之後,你便馬上離去辦事,早去早回!」
陰負咎站了起來,道:「是,魁首還有其他的吩咐沒有?」
燕鐵衣搖頭道:「就是如此了。」
於是,當這位「青龍社」的「大執法」離開之後,燕鐵衣又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彷彿想抓住一點飄忽的什麼,但卻一時又不能確定如何下手……
熊道元在這時輕輕走了進來,燕鐵衣瞅了他一眼,突然問:「青龍呢?」
呆了呆,熊道元本能的回答:「入雲了——這,是怎麼回事?」
燕鐵衣眨了眨眼睛,答道:「這是證明你乃熊道元本人。」
熊道元「哦」了一聲,道:「開始使用緊急情況下的識別暗語了?」
燕鐵衣道:「這也是無可奈何中的辦法!」
咧咧嘴,熊道元道:「其實呢,想起來也確是叫人頭痛,那小子會裝扮易容,說不定扮成那個人,就拿老崔來說吧,擋不好也可能不是老崔而是那個傢伙改裝的,平素熟得一家似的兄弟,這時也免不了疑人神疑鬼,你猜我,你猜你……
…就算魁首你坐在這裡,也難講不是假的,覷個空給我來上一記……」
燕鐵衣笑罵道:「胡說!」
熊道元忙道:「我還只是譬方!——」燕鐵衣低沉的道:「你記住,道元,一個人要完全裝扮成另一個人——而這個人又是我們極為熟悉的話,這並非一件易為之事,只要精密的觀察,仔細的分辨,總可以看出破綻來,每個人都有他慣有的獨特的個性,無論是舉止、談吐、腔調、表情,甚至一點小習慣,人人俱皆不同,若非經過長久時間的揣摸,是很難學得一模一樣的,我相信對方並沒有這種機會,他或許可以裝得像某一兩個人,但決然無法隨心所欲,想扮誰便和所扮的本人相同,所以,只要我們膽大心細,多加警惕,亦不怕對方混水摸魚!」
熊道元點頭道:「魁首說得是,但那人能將兩大首腦的模樣化裝成這麼相似,可是很不簡單的了,顯然他和商大首腦有過一段日子的相處,否則那能扮得如此個像法?我認為——。」
在熊道元的一句話中,彷彿激起了一道閃光映過燕鐵衣的腦海,他雙目突睜,直定定的瞪視著熊道元的嘴巴裡,宛似在熊道元的嘴巴裡查覺了什麼,發現了什麼!
吃了一驚,熊道元吶吶.的道:「呃,魁首——我可是說錯了什麼?」
燕鐵衣猛一擊掌,興奮的道:「你剛才不是提到那麼句話——能將商傳勇的模樣舉止,學得那樣像法,定是曾和他有過一段日子的相處?道元,你可知道這句話意味著什麼?」
熊道元不解的道:「意味著什麼?」
燕鐵衣急迫的道:「只要我們立即派人去『合淝』,查明在商傳勇遇害之前有什麼陌生人常在他左右出入,不是就很快可以把那隱藏不露的傢伙揪出來了?」哈哈大笑,熊道元也連連拍手:「妙啊,妙啊……」
燕鐵衣正坐了身子,忙道:「快去,把崔厚德叫來,就派他跑一趟!」
答應一聲,熊道元回頭就朝外跑,但他剛到門口,燕鐵衣卻又突然叫住了他,熊道元轉過身來,竟驚愕的查覺他們魁首的神色,居然就在這一剎那之間又呈現了那種失望的陰黯!
涸惘的,熊道元走過來道:「怎麼啦?又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燕鐵衣歎了口氣,道:「我又忽然想起,就算去查,也未見能查出個名堂來。」
熊道元滿頭霧水的道:「這怎麼說呢?魁首。」
燕鐵衣歎了氣似的道:「那人精通易容之術,他若混到商傳勇身邊,也必然化過裝,掩蓋了他的本來面目,甚至會裝扮另一個人的樣子;那傢伙狡猾異常,他豈會留下這個顯而易見的破綻來叫我們拿住他?說不定他日在這步棋上擺好了陷阱,專等著我們去跳——譬如說,他故意裝成某一個人,好令我們按貌而尋,實則那被裝扮成的某人根本不知此事,我們凶狠狠的去向那人尋仇,豈非上了大當?更惹下一場莫須有的麻煩……」
熊道元怔了一會:忽道:「魁首,我們當然也該顧慮到這一點,但顧慮是顧慮,查探卻仍須查探,只要我們對此一可能發生的錯誤有了警惕,對方便難以得逞——我認為,仍然該派人去查一查,說不定會有意外的收穫;我們懷疑他是故佈疑陣,實則那種是否確如我們想像中那般奸狡細密仍未可定……」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1:21:52
沉吟著,燕鐵衣道:「你的話也有道理……」
因為燕鐵衣是自熊道元的一句話中產生了靈感,是以熊道元十分希望能由這個靈感的激發有所收穫,假如因此而查明了那隱於暗處的兇手對頭,則他的功勞當然非同小可;熊道元所做的判斷亦有其道理存在……。
這時,熊道元又道:「魁首,如今我們是有路就追,有線必查,那一點蛛絲馬跡都不能輕放,對方也只是個人罷了,我就不相信他能般般周到,百無失閃,我們廣泛而細密的分頭查探,遲早能將對方的底蘊掀出來!」
燕鐵衣一笑道:「好,就叫崔厚德跑一趟,那些特別要留神的事你便直接告訴他,叫他立即出發,不必再向我辭別了!」
熊道元躬身退下,自去傳令,等他離開後,燕鐵衣一個人開始在小廳中蹀踱起來,太多的疑團,又太多的迷惘,摻合成了一堆黑黯黯的霧氣,像似隱隱約約的看得見些什麼,其實伸手去又不見五指,仔細推敲起來,千頭萬緒中找得出破綻的地方不少,但任那一項也無甚把握,那對頭——或那批對頭,真是可恨可惡啊……
「楚角嶺」「青龍社」的總壇,就在這樣刁斗森嚴卻又緊張郁黯的日子裡一天一天的挨過去;自從「青龍社」立堂開山以至揚威江湖迄今,這種如臨大敵,惶惶不寧的常烘卻是稀罕得很的,敢與「青龍社」明槍對仗的武林幫派可以說是少之又少,敢於先行啟用的人物更是不多,但如今發生的這連串事件,對方非僅已等於向「青龍社」宣了戰,更且是主動挑戰了,而這人——或這批人使用的方式卻又恁般陰毒及詭異,他們不是硬著火拚,而是用「蠶食」的手段一點點,一步步的來剪除與謀害「青龍社」的所屬,他們又全隱於暗處,不令「青龍社」找著對象,就似如地般分割零宰著這個江湖上最具勢力的龐大組織之一,打個譬喻,便宛如一隻白蟻腐蝕一幢房屋,總是慢慢的,靜靜的,等到查覺它的為害之大,這幢房子早已被腐蝕得差不多變朽了;「青龍社」尚是夠幸運的,他們幸而及早發現了這只「白蟻」的惡毒興陰狡,也便開始了預防反擊的措施,但,令人惶急的是——到現在仍未找出這只白蟻的藏匿處來!
這一天,已是陰負咎與崔厚德離開後的第十天了,燕鐵衣整日價的衣不解帶,席不暇暖,日夜全坐鎮在「青龍社」的大堂中親自督促整個總壇的防範事宜,並隨時準備往有情況發生的地點馳援,他的長短雙劍也從未離身,一心希望著能在某一個適當時機裡迅速對那敵對者予以截殺;就這幾天來,他人已變得清減多了,也憔悴多了,那張童稚未泯的面龐亦憑空增添上些由憂慮興憤怒堆積起來的紋褶,這位有「梟霸」之稱的江湖大豪,業已少見他慣常所流露的笑容……。
此時,他就坐在「龍魂廳」頂頭的虎皮交椅上,面對著長几上的豐盛菜餚發怔,這頓午膳已擺妥好一陣子了,至今他卻半筷子也沒沾唇。
一旁侍候的熊道元實在憋不住了,移前幾步,謹慎的道:「魁首,你吃點吧?」
「唔」了一聳,燕鐵衣興味索然的瞥了几上的菜色一眼,淡漠的道:「怎麼大廚師老趙的手藝越來越差了?這是做的些什麼菜?看不中看,吃也想必不中吃,糟透!」
熊道元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老粗,自來講話便不大思考,有一句說一句,此刻他乾笑一聲,道:「老趙的手藝那會差了?是魁首的心緒差了才是真的吶,我倒不覺得他今天做的菜不中看,至於中不中吃,呃,魁首連沾也沒沾過,怎會知道?」
眼一瞪,燕鐵衣呵斥道:「沒有規矩,這是你對我講話的態度麼?」
熊道元臉色頓赤,隨即躬身垂手,嚇得大氣也不敢透一口,心裡雖在嘀咕,嘴裡卻那敢放半個屁?
燕鐵衣冷冷的道:「都是一群頭號的飯桶!從屠長牧開始,一直到老趙!」
熊道元吶吶的不敢說話,只能從眼角處偷覷燕鐵衣的臉色,而燕鐵衣的臉色卻是鐵青的!
寒著臉,燕鐵衣又大聲道:「屠大領主尚未有消息遞回來麼?」
熊道元嚥了口唾沫忙道:「回稟魁首,還沒有哩……」
燕鐵衣又怒道:「陰負咎呢?崔厚德呢?」
熊道元忐忑的道:「魁首,他們才去了六七天,路程不近,怕沒有這麼快………」
哼了哼,燕鐵衣悻悻的道:「太平糧吃多了,一旦出了事全是那麼手忙腳亂,六神無主,今天的『青龍社』那有早年的那種精猛奮揚之功?若能把過去闖江湖的力氣拿出一半來,我們也不會連吃這麼多暗虧!」
熊道元忙道是:「魁首,說的是。」
燕鐵衣一指熊道元的鼻尖,又冒火道:「還有你,不要以為是我身邊的人就可以肆無忌生,狂妄自大,弄毛了我,先拿你小子開刀整治!」
一身冷汗,熊道元噤若寒蟬,那還敢吭聲?他知道燕鐵衣的脾氣會變得這麼暴躁的原因全是為了這些日來發生的連串不幸而未能加以解決所使然,因而他一。烘自覺委屈之下又不禁詛咒起那個不知是誰的兇手來!
燕鐵衣氣咻咻的道:「怎麼不說話了?你?」
熊道元楞了楞,結結巴巴的道:「說,說話!說什麼話呢?」
燕鐵衣怒道:「我的話講得不對麼?你是以沉默來抗議?」
熊道元惶恐的道:「魁首怎會講得不對?不對的是我呀,魁首再怎麼罵,再怎麼說,也總是對的,因為我自覺錯了,才不敢講話,有老天給我做膽,我也不敢以任何方式抗什麼議,請魁首明鑒……」
燕鐵衣面色稍為緩和了些,道:「這還像幾句人講的話。」
悄悄拭了拭額上的冷汗,熊道元陪笑道:「魁首這些天來心情不好,睡也不安,吃得又少,人都消瘦好些啦,魁首,人是鐵,飯是鋼,你還是吃點兒才成呀……」
慢吞吞的拿起筷子,燕鐵衣剛剛伸向一盤清蒸白魚,又收了回來,不悅的看了熊道元一眼:「辣醬呢?每次有『清蒸白魚』這道菜,老趙都會在盤邊蘸上一點辣醬,怎麼今天就會忘了?他也叫什麼事弄昏了頭?」
湊前一看,果然盤邊沒有辣醬,熊道元知道燕鐵衣吃這個菜式是一定要蘸辣醬的,這是他多年的老習慣,兩廚師老趙自也曉得,偏偏在這個燕鐵衣脾氣不佳的節骨眼上老趙又忘了做這件事。熊道元不禁脫口罵道:「這個老小子簡直糊塗透頂,尊挑這個時間——」按著他又忙道:「魁首稍待,我就去取。
說著他剛要轉身,燕鐵衣已突然若有所思的道:「慢著!」
熊道元迷惑的道:「魁首還有事?」
燕鐵衣注視著几上的菜餚,將自己用的象牙筷放到一邊,緩緩的道:「去找一雙筷來!」
心腔子猛一收縮,熊道元驚悟的道:「魁首懷疑——有毒?」
燕鐵衣點點頭,道:「先不要張揚,試過了再說!」
熊道元立即奔出廳去,片刻後手執一雙銀筷又奔了回來,燕鐵衣接過,先在自己衣襟上擦了擦,然後,輕輕插入那盤「清蒸白魚」裡,銀筷插入之後,很快的,那種燦光的銀白色轉為烏暗的黑紫!
熊道元雙目直楞楞的瞧著,猛的一咬牙:「老趙這野種,他好大的狗膽!」
燕鐵衣此時又恢復了他一貫的冷靜,擺擺手,他道:「事情還不清楚,先不。害下斷語,道元,你悄悄的去把老趙押來,讓我親自問問他。」
熊道元氣憤的道:「十成是他幹的好事,這老王八蛋,他是鬼迷了心竅,居然有這個膽量毒害魁首,虧他倒能裝佯,方纔我去廚房拿菜時,他親手端給我,還笑吟吟的像個沒事人一樣!」
燕鐵衣表情有些僵凝,憂慮的道:「我看——端菜給你的老趙,怕已不是原來的老趙了!」
熊道元大吃一驚,恐怖的道:「會有這樣的事?」舐舐唇,他又吶吶的道:
「但,但是,我的確是從他的手上接過的菜盤呀,那不是老趙趙福是誰?我怎會看錯人呢?」
燕鐵衣平靜的道:「就是因為太熟悉了,才會忽略一些原本可以發現的事物——假如我猜得不錯,老趙怕已遭了毒手!」
冷汗又沁了出來,熊道元道:「但願不至於——」燕鐵衣道:「你且去帶他來,如果還『帶』得來的話!」
熊道元顧不得再說什麼,掉轉頭便往「龍魂廳」側門外飛也似的奔出;由」龍魂廳」到專伺「青龍社」幾位首要飲食的小廚房並不很遠,轉過後頭的迴廊便可抵達,熊道元氣吁吁的趕到之際,那幢裡外兩間的小廚房仍然靜蕩蕩的和平常一樣,並沒有任何異狀,尚未進門,熊道元的兩柄短槍業已分別握在手中,他往牆邊一貼,突然暴烈的,大聲怒吼著:「老趙,給我滾出來!」
廚房裡寂靜了一會,然後響起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外頭,是那位大哥呀?」一聽這聲音,熊道元便知道乃是廚師老趙的副手,專門替老趙打雜洗菜的阿青——一個二十歲剛剛出頭的小伙!熊道元風一樣捲了進去,已瞥見阿青正楞呵呵,迷糊糊的從外間那張簡陋的鋪板上坐起;這毛頭小伙子猛古丁發現熊道元兇神惡煞也似的撲了進來,不由大吃一驚,嚇得鞋也沒穿,便赤腳跳到地下。
第11章 血染劍 千兩為博
熊道元也沒理他,迅速衝進裡頭的灶房,但見石灶冷寂,案板空蕩,櫥櫃裡的炊具及釘掛在牆頭,刀鏟也都有條不紊,卻就是沒見著老趙那個大活人!
熊道元立即近返,他目光尖銳的掠視了一遍堆集在外面的柴薪又部份菜蔬,他確定沒有人能躲藏在其中之後,馬上圓睜雙眼向阿青大吼:「給我滾過來!」
阿青是滿頭霧水又加上心驚膽戰,他哆嗉著,面青唇白的磨蹭了過來,害怕得差一點就哭出聲來了,熊道元急躁的咆哮:「老趙呢?」
阿青一個勁的抖著,囁囁嚅嚅的道:「師傅……師傅做完了午膳後……自去……去後頭歇著了。」
怒罵一聲,熊道元奪門而出,繞到廚房後那間小房子左近,那是一幢孤伶伶的小屋,在座假山後頭,這幢小屋便由廚司老趙用做住處,熊道元是相當熟了,他一待來到,就不出聲,猛然便破門衝進。
四散分裂的門板木屑甫始飛揚,熊道元早已雙槍翻閃,掠身入內,室中,對半個人影也不見!恨得一跺腳,熊道元大叫:「這狗雜種!」轉過身,他正待離開,目梢閃處,劫赫然發現一雙人腳露自那張笨重的紅木床底下。
一個箭步搶上前去,熊道元伸手猛扯,一下子便將床底下的那個人拖了出來,那個人,唔,正是廚司趙福,而且,敢情還是活的呢!
這趙福身上既未被縛,亦朱受傷,口裡也沒塞著什麼東西,就是不能動彈,也不能開口說話,空自睜著那即恐怖又乞憐的眼睛望著熊道元打轉……一看光景,熊道元已明白趙福是看了人家的道兒,叫人點了「啞穴」及「軟麻穴」了。
他飛快的伸手為趙福拍開了穴道,一把提了他起來捧到床上。
這時,趙福才呻吟出聲,顫索索的喊了一聲:「我的天啊……」
熊道元大吼道:「不用喊天了,這是怎麼回事?」
驚魂甫定,趙福忙自床上爬起,餘悸猶存的道:「熊頭兒,多謝你趕來救了我的老命……要不是你來得趁時,我還不知要在床底下躺多久呢!……」
熊道元暴躁的道:「先不說這些——你是怎麼叫人暗算了的?」
趙福那張黃瘦的老臉早已失了血色,他驚懼的道:「我也不知道咧。近午時分,我剛弄妥了餚擺在蒸籠裡溫著,窗後就有人叫我,叫得又急,我一邊答應一邊出來趕過去,那知鬼影不見半個便叫人給我弄倒了,那人由手好快,大爺,連一點風影……」
熊道元怒道:「可是那人做翻了你,又把你提到這裡來塞入床下?」
連連點頭,趙福道:「正是!」
熊道元大聲道:「在這個當兒,你就連一面也沒見看他?」
趙福苦著臉:「沒有,我才一往下倒,還沒沾地,那小子已倒提起我像風一樣來到此處,三不管便把我朝床下硬塞,這裡額頭上還碰腫了個口……」
熊道元席道:「沒用的東西,叫人暗算了居然連那暗算的人是什麼模樣也沒看清楚,虧你還是「青龍社」的夥計!」
趙福吶吶的道:「我太不中用了,熊頭兒,還請你多包涵,下一次我就小心了……」
熊道元氣吼吼的道:「下一次?下一次你可能連命也沒有了,這遭你還留著活口也真叫奇;我問你,你是開飯前就被暗算了?」
趙福忙道:「不鍺,但菜餚全已做好了,放在蒸籠裡溫著,就等熊頭兒來拿,連托盤我都已揩乾淨放在一近啦,就是那道「清蒸白魚」尚未加辣味,我待等到上菜時再加,以免早放了叫蒸籠一溫走了味,我——」熊道元仰天狂笑:「好,好,幸虧你沒加上辣味,卻叫那陰毒狠酷的凶煞暗了算,這可是老天保佑咱們魁首平安!叫那個王八蛋的對頭百密終有一琉!」
趙福驚駭的道:「敢問舵頭兒,可是出了什麼事麼?」
熊道元臉色一沉,道:「有人在你做的菜裡放了毒藥,欲待謀害魁首!」
喊了聲天,趙福嚇得「撲通」跪下,涕淚泗流:「熊頭兒……你老可得明察秋毫,替老趙伸冤啊……謀害魁首乃是凌遲碎屍的罪啊……老趙便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這樣做啊,熊頭兒,老趙是叫人栽了髒。」
熊道元哼了哼,道:「你可知道中午是誰去替魁首端的菜?」
哆嗦著,趙福道:「那時節我人已被弄來這裡了,老實不知道……」
熊道元一指自己鼻尖:「是我。」
趙福突然想起什麼,吶吶的問:「照頭兒又是從誰手上接的菜呢?」
熊道元一指趙福,道:「是你!」
混身猛地震,趙福隨即號淘大哭:「神明在上,熊頭兒……這是天大的冤枉啊,我那時明明被人弄倒了塞在床底下,又怎麼端菜給你?熊頭兒,你可憐我老趙,總得將事情查明替老趙伸冤,我千真萬確是冤枉的呵,熊頭兒,你說什麼也待相信我……」
一把將趙福提了起來,熊道元道:「別這麼窩囊,我們曉得不會是你,是另外有人裝扮成你的模樣混充。如果是你幹的,你還會躺在床底下而不早早逃之夭夭?」
趙福哭著道:「原是這麼說啊,熊頭兒能相信,總算是救了我的老命……要不,我死不瞑目呵……」
拉鏈他朝外走,熊道元邊道;「到「龍魂廳」去,連阿青一起,魁首要問問你兩個事情的經過。」
趙福被扯著踉蹌的朝外走,又驚又喜的道:「魁首沒有事吧?」熊道元瞪了趙福一眼,叱道:「廢話不是?」
凝視著下面瑟縮站立的趙福及阿青,燕鐵衣和顏悅色的問:「趙福,你的確沒看清楚那人的面貌?」
趙福惶恐的道:「回魁首的話,小的沒有,若有半字虛言,若趙福甘受凌遲之刑……」
點點頭,燕鐵衣轉向阿青:「在熊頭兒去端菜之前,趙福出外打了一轉,回來之後,你一點也沒發現有什麼不對?」
阿青圓圓的臉孔上透著驚懼不安之色,他想了想,點頭道:「沒有,小的那時正在清理外面的柴火。小的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當時並沒有看出什麼地方不對……」
一邊的趙福慌忙道:「阿青,你這小混蛋,那不是我啊,你居然會看不出來?」
阿青哭喪著臉,吶吶說:「師傅,我是真的沒看出來……」
燕鐵衣擺擺手,道:「你不要怪他,趙福,這些天來我們堂口所發生的連番不幸意外,想你也多少聽說過了,我們那對頭仇家乃是極其厲害的人物,非但武功高強,而且心思細密奸狡,尤善長易容之術,他所裝扮的人物,不但幾可亂真,而且叫被裝扮著極親密的人都難以查覺,阿青沒有看出其中破綻,不足為怪,就連我們怕也未見得能點破那種的詭計……」
趙福囁嚅的道:「只要魁首明鏡高懸,察知不是老趙做手腳,老趙就感恩不盡了……」
燕鐵衣「嗯」了一聲,又向一側肅立的熊道元道:「道元,你也回憶一下,中午你去端菜之時,沒和那假扮老趙的人說過話麼?」
熊道元搖搖頭,道:「沒有,我忌匆匆的進了廚房,只問了一句:「魁首的午膳備妥了不曾?」那假老趙便端起托盤交給了我,一邊猶點點頭笑了一笑,我接了這托盤,轉身便回來了,我還記得阿青當時確實在彎著腰整理柴火……」
這時,阿青圓圓的臉上那圓圓的眼睛一轉,突然道:「魁首——小的記起一件事了!」
燕鐵衣頷首道:「說說看。」
阿青回想著,謹慎的道:「小的記得師傅出去以後不一會又從外頭走了回來,似是哼了幾聲,小的當時抬頭看了師傅一眼,並未說話,待師傅進了灶房之後,好像在搬弄什麼東西,小的隨口在外面告訴師傅,說前頭大廚房的老張請師傅將這個月的會銀交給小的送過去。」
一邊的趙福馬上有些惱火的插嘴:「老張起的會最令人討厭,他老要在發餉前討,而且總輸會期提早了好幾天——」熊道元瞪大了眼,叱道:「不許亂插嘴!」
阿青天真的笑了,接觸道:「小的如今覺得不對勁的地方就在這裡了,小的每一次提到老張要交會銀的事,師傅便必定埋怨上一大頓,但這一次師傅在裡頭居然半句不響,僅是支唔了一下而已,當時小的覺得有點奇怪,但過去也就忘了,現在想想,那時灶房裡頭的師傅,可不是別人假扮的?」
燕鐵衣問道:「按熊護衛說,你告訴他趙福到屋裡午覺去了,他後來又和你說過話啦!」
阿青搖搖頭,道:「沒說話,那偽師傅後來走了出來,衝著小的朝後頭一指,轉過身打著哈欠離開了,師傅一再有睡午覺的習慣,所以,小的便一直以為師傅去午睡去了……」
燕鐵衣吁了口氣,側身道:「那種手法高明,行動細密,舉手投足,俱有其意,進退轉環,無不恰當,時機上又拿捏得如此準確,配合得這般合切,既自然,更輕鬆,幾乎無懈可擊,是個可惡的人才!」
熊道元咬牙道:「越是這種人,陰毒起來越辣手!」
燕鐵衣向趙福及阿青道:「你兩個可以下去了,從今天起,廚房將有人日夜輪守護衛,另外,做好的菜食切記先以銀器試試,這一次,幸虧趙福的辣醬放晚了點,那兇徒不察才被我無意中看出破綻,否則,只怕麻煩就大了,但你們記住,幸虧不是每次都會降臨的,活命的重要倚仗,是在於自己的中心謹慎!」
趙福與阿青唯唯諾諾的退了下去,熊道元低聲道:「魁首,以後,你的每一餐膳食,都由我先嘗後你再吃。」
燕鐵衣笑道:「別吃吧,毒死了你也並不是件愉快的事!」
打了個哈哈,熊道元道:「為了魁首的安全,我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辟,我……」燕鐵衣似笑非笑的道:「你慢一點再這麼慷慨激昂,視死如歸,先把那神出鬼。夯的對頭擰出來,以後有你充能的日子。」
熊道元咧咧大嘴,正想說什麼,廳外,一條魁梧的身影已風似的捲了進來「衙山龍」之一的孫三能。
燕鐵衣心腔子劇然一跳,立時沉下臉來道:「孫三能,你慌張些什麼?」
一個踉蹌剎住了前衝之勢,這位素有「八臂金剛」之稱的孫三能業已面紅耳赤,氣吁吁,他用力吸了幾口氣,方才將激動的倩緒勉強壓制下來,他兩頰肌肉抽搐著,仍顯得異常憤怒的道:「稟魁首,道上可真有這他他娘的、落井下石的畜生,他們找得好一個「乘虛而入」的機會……」
神色冷靜沉著,燕鐵衣慢慢的道:「不要衝動,理智一點,孫三能,你已經叫怒火燒昏了頭,連說話都語無倫次,說不清楚了!」
熊道元也忙道:「別急,孫老三,慢慢的講,到底是怎麼回事哪?」
又吸了口氣,孫三能強行控制自己感情的波動,然後,他才悻悻的道:「魁首,「雙蛇教」的兩個頭子之一「蛇郎君」阮為冠率領他的「七君子」方才抵達總壇大。號之外,指名叫城,口口聲聲說要報卻六年之前那一箭之仇!」
燕鐵衣眉梢子一拐,冷沉的道:「除了阮為冠與他手下的「七君子」,還有別的人麼?」
孫三能道:「露臉的就是他們八個,是不是尚有其他幫手就不知道了,魁首,他們分明是打聽到本社近日迭遭事故,正值人心惶惶,偵騎四出而內部空虛之際,趁這個機會來檢便宜……」
熊道元忍不住激憤的道:「阮為冠敢情是吃了狼心豹膽了?居然敢找上我們的山門來叫戰?六年前為了爭奪「大金河」的水運買賣,叫他們栽的那個觔斗還不夠狠麼?創痛猶新,他就會忘記了不成?這一遭是非把他「雙蛇教」不行!」
擺擺手,燕鐵衣平靜的道:「「蛇書生」費冥心沒有來?」
孫三能搖搖頭,道:「只有阮為冠為首,我看,「蛇書生」費冥心六年之前被魁首以「太阿劍」重創,恐怕如今活著沒有都是問題……」
燕鐵衣嚴肅的道:「當時我是把費冥心傷得不輕,但對不至喪命,如果沒有意外,他該還能活命才對。」說著,他站了起來,道:「我們出去看看吧!」
熊道元一面往外走,一邊低促的道:「魁首,「雙蛇教」自從六年前在「大金河」與我們火拚過一場之後,大大的傷了元氣,從那時起便收了他們在「紫雲山」的教旗,遠走他處不知所終,今天卻又突然在這個時刻,這個節骨眼上出現索憤報仇,恐怕是有什麼用意吧!」
沿著到大門前的寬闊道路匆匆邁步,燕鐵衣沉穩的道:「劇我想,他們主要的目的是報那六年之前的一箭之仇,其次,也是藉著這個難得的機會打擊我們,以便做為「雙蛇教」東山再起的倚仗,他們早年因為我們而栽倒,如今,當然也必須雪前恥才能再站起來,總之,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形勢只怕不在表面上那樣單純。」
熊道元恨聲道:「這一次,魁首,我們可要將他們一網打盡!」
燕鐵衣笑道:「但他們又何嘗不想把我們叫各個擊破呢?」
跟隨在一邊的孫三能,氣沖沖的接口道:「可不是?「雙蛇教」一定是打聽到了消息,知道我們三位大領主不在堂口,大執法也出去辦事了,連「衛山龍」也有一半不在,魁首的兩位「大護法」亦只留下一位,實力空虛乃是當然,他們便借這機會膽大包天的挨上「青龍社」的山門來指名叫戰,萬一他們佔了便宜,將來就有他們吹噓的了,看吧,盛名喧赫的「青龍社」,居然也叫「雙蛇教」打到家門裡了,又有幾個人會去查究事情的真象?所以說,魁首,今天無論如何也不能叫他們得逞!」
熊道元亦激昂的道:「否則,我們這個觔斗可就栽大啦……」
沉默著沒有說話,燕鐵衣的雙眉微戚,嘴唇緊閉,他那張童稚未脫的面臃上業已籠罩著一片森冷之氣。
依著山勢起伏而圍著的虎石圍牆有兩丈多高,那兩扇巨大的生鐵鑲嵌著錐釘的大門早已啟開,兩百名手執馬刀柳條盾的「青龍社」弟兄正肅靜及緊張的站極大門兩旁,雁翅般往外排開,大門正中,只有「衛山龍」身份的錢慕強獨自卓立,神色冷沉的面對著離他尋丈之外的八個裝束怪異的人物!
輕疾的步履聲驚動了錢慕強,他是個強壯碩健的大漠,滿臉的橫肉黑裡泛紅,一隻環眼睛光灼灼,一看就如是個驃悍機警的角色;這時,他迅速回身,倒提著他的大板斧,快步迎了過來。
燕鐵衣一面仍繼續朝前走,一面冷靜的問:「沒有其他異狀?」
錢慕強恭敬的道:「眼前還沒有,就只「蛇郎君」阮為冠之下的「七君子」,合共八個人。」
燕鐵衣低沉的道:「莊裡的一切佈置妥了?」
錢慕強點點頭,道:「妥了,早已由「刑堂」五位司事率領著各處人手進入截殺伏擊位置!」
「嗯」了一理,燕鐵衣停了步,他那雙冷澄清澈的目光開始投注到對面八個敵人的身上——那是八個穿著一式一樣衣服的人物,黑巾、黑袍、黑靴,而黑袍前胸上卻以紅線繡著兩條對稱彎曲的猩紅蛇形圖,有一個人站在前面,其他七人成一字排列於後,那站在前面的一人,生得非常俊俏,真是稱得上面如冠玉,唇若丹朱,風度翩翩,意態瀟酒,不折不扣的公子模樣——只是他那隻眼,呃,稍稍細長了一點,而眼中的光芒也令人免得頗不對勁,冷兮兮的、陰沉沉的,更加上一股說不出的僵硬與冷酷的味道,看上去,宛似有點邪厲……
這人後面的七位,年紀都差不多在四旬左右,雖然他們七個人的容貌相異,高矮不同,但卻俱有一個相同的特質,冷酷而悍野。
是的,前面那面如冠玉的俊俏人勿,就是「雙蛇教」的兩位教主之一「蛇郎君」阮為冠,後頭那七位,便是「雙蛇教」中的一流高手「七君子」。
燕鐵衣突然又展現出他那種慣有的,純真而稚氣的笑容來,拱拱手,他溫柔又親切的道:「六年了,時光過得很快,這六年來,想阮兄及各位兄弟都必十分如意吧?」
「蛇郎君」阮為冠沒有表情的笑了笑,語聲幽冷的道:「不錯,六年了,六年以還,「青龍社」越發聲威喧赫,財勢茂盛,而大魁首燕鐵衣閣下也更加春風得意,不可一世了。」
聽到這番話,一邊的孫三能、錢慕強、熊道元等人俱不由勃然變色,形態憤怒。
燕鐵衣對一邊仍以其天真和詳之狀,揮揮手阻止了屬下的衝動,笑吟吟的道:「好說好說,這也全靠道上各位高朋貴友的抬愛及容讓,兄弟才記起這個小小的局面,湊合著和一般苦哈哈的夥計們過日子罷了,委實還談不上什麼「聲威喧赫」「財勢。函盛」;至於兄弟我自己,承蒙眾家英雄好漢的抬愛,沾頭邊光,又那裡敢「不可一世」呢?」
阮為冠冷冷的一笑,道:「燕鐵衣,你可真「歉」啊!」
燕鐵衣溫和的道:「「謙」是不能說,多少有點修為罷了。」
唇角的肌肉跳動了一下,阮為冠道:「燕鐵衣,我們閒話少說,言歸正傳吧!
我想你該心裡有數——我們今天來此為了什麼?」
燕鐵衣點頭,道:「當然如道。但是,我卻要反問阮兄你一句——有把握麼?
若有,自是不在話下,否則,三思而行比較妥當!」
阮為冠冷硬的道:「六年之久,燕鐵衣,你卻張狂如故!」
笑了,燕鐵衣道:「所以,有人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呀!」
深深吸了口氣,阮為冠寒著臉道:「「雙蛇教」在江湖上自來有它的地位與威信,立教開山二十餘年,由我們的大師兄傳到我師兄弟二人手中,一向是順風順水,無往不利,我們與「青龍社」亦從來沒有過瓜葛,但是,六年前,只為了「大金河」沿岸的水路買賣運送之爭,你們「青龍社」便心狠手辣的將我「雙蛇教」多年辛苦掙來的名聲斷送於一夕,你們用「雙蛇教」弟子的鮮血染紅你們的財富,以「雙蛇教」所屬的百多條生命來點綴你們暴力下的成果……燕鐵衣,多少白骨在「青龍社」的基業之下墊底?多少魂魄在你們的騎傲自滿中哭出?你不覺你們的橫行霸道是如何叫人切齒痛恨麼?」
燕鐵衣平睜的道:「江湖上的生活就是如此,綠林中的日子便是這樣血淋淋的。
大家全要過下去,不幸的是我們竟都擠在一個圈子裡謀生存,只要在道義上不虧,在傳統上立得穩,彼此間為了利害而發生的爭奪乃是難以避免的,非僅江湖一行,天底下那一件行業也俱是如此,我們全在黑道上安身立命,講究的也都是這一套,阮為冠,我們染人家的血,人家也同樣染我們的血,我們用人家的白骨坐底,人家何嘗不然?所以,我們心中無愧,五內坦然,因為我們只有用這樣的法子才能維持我們的生存,而我們所爭取到的,所要求到的,我們全已付出了代價,鮮血與生命的代價,我們所能付出的也只有這些,這些血與肉的本錢,我們既已付出,當然便該復得,這不是「橫行霸道」,阮為冠,這就是「適者生存」的道理!」
窒了窒,阮為冠漸漸壓制不住心中的憤怒,他激烈的道:「你說得好!」
燕鐵衣冷冷的道:「若是無理,我又怎能說得好?」
阮為冠激動的道:「不論你說得天花亂綴,舌上生花,燕鐵衣,六年前那段公案並不能一筆勾消,我師兄及百名弟子的鮮血也不能白流,我們來了,便是要你及你「青龍社」的一干兇徒還來一個公道!」
燕鐵衣緩緩的道:「只要你堅持,「青龍社」自燕鐵衣以下無不奉陪!」
「蛇郎君」阮為冠神色陰狠的道:「你不要在那裡充強逞能,燕鐵衣,我便打開天窗說亮話!今天你們「青龍社」只怕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燕鐵衣淡淡一笑道:「何以見得?」
阮為冠冷笑道:「便老實告訴你,我早已探明你們「青龍社」的總壇內部空虛,高手盡出,這才打你們一個左右失顧,措手不及!」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6-24 11:26 編輯 》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1:25:31
燕鐵衣點點自己胸膛:「你們不該忽略了我燕鐵衣,有我在,「青龍社」的龍頭永遠昂揚向天,多幾個人少幾個人,並無大礙,阮為冠,你們把重點搞錯了!」
哼了哼,阮為冠道:「燕鐵衣,你未免把你自己看得太高強了——但你在這裡卻是正好,因為我們主要目標也就是你!」
燕鐵衣鎮定的道:「這是不足奇的,無論好壞事,凡是有「青龍社」的份,那一樣不是要衝著我姓燕的來?」
阮為冠咬咬牙,道:「你已明白,當然最好,從今而後,「青龍社」即將是江湖上的一個陳詞,「楚角嶺」成一堆廢墟,你燕鐵衣也無復再有稱狂江湖之能!」
燕鐵衣莞爾道:「先別說的這麼肯定,阮老兄,這不是光憑幾句話便可如願的,這需要用實力來促成!」
阮為冠硬板板的道:「不錯,我正打算如此!」
燕鐵衣目光一飄,道:「就憑各位?」
阮為冠怒道;「你還認為不夠麼?」
燕鐵衣搖搖頭,道:「太不夠了!」,噓了口氣,他又道:「六年前,「大金河」之濱那一戰,貴「雙蛇教」傾以全巢,猶未能在燕某領導之下的「青龍社」手中佔到絲毫便宜,如今……你們只有八位,實力大遜於往日,又如何能稍有獲益?」
阮為冠大聲道:「但你們「青龍社」現在的陣容也沒有那時來得堅強!」
笑了,燕鐵衣道:「當年「大金河」之戰,「青龍社」的好手只到了一半,即已殺得你們丟盔曳甲,潰不成軍,眼前,雖說「青龍社」的硬把子僅得十停中的兩停在此,但你們切切不可忘記,有了我燕鐵衣在,那等於「青龍社」的大部實力相同了!」
阮為冠怒道:「好個狂夫!」
燕鐵衣一笑道:「阮老兄,你可是還要動手?」
阮為冠切齒道:「否則你以為我們來此為何?」
燕鐵衣點點頭,道:「好,怎麼個打法?」
阮為冠狠烈的一笑,道:「那就要看怎麼樣殲滅你們比較合適了!」
燕鐵衣冷冷的道:「你的意思是,不拘方式的大混戰?」
阮為冠昂聲道:「和「青龍社」及你燕鐵衣交手,談出方式,不免得太過可笑。捍?」
燕鐵衣冷森的道:「主隨客便,我們就好好的「笑」一揚吧!」又露出那種童稚的笑容,他張口道:「只是,以你們各位的份量來說,恐怕遲早會笑不動呢!」
阮為冠狡猾的道:「你是這樣認為麼?還是你想多找幾個對手遇過癮?」
燕鐵衣的反應當然是迅速至極的,對方此言一出,他立即明白「雙蛇教」這一次登門叫戰,所擁有的實力,必然不止眼前現身的幾個。深沉凝重的一笑,他道:
「阮為冠,你還有多少幫手,不妨全招呼出來大家見見面,這樣藏頭露尾,不是也太小家子氣了麼?」
阮為冠陰陰的道:「不用忙,到了時候,自不會令你失望的,劇我看,用不用得著另外找人幫我的忙,怕還不一定呢!」
燕鐵衣冷泠的道:「很好,我們便開始證實一下你們確否具有這樣的份量!」
袍袖輕翻,阮為冠的只手中已各執著一柄怪異的兵器——三丈長短,通體藍光閃閃,呈彎曲波紋狀的「奪命蛇矛」!
第12章 毒攻毒 財帛動心
笑笑,燕鐵衣道:「久違了,這對『奪命蛇矛』,阮為冠,六年之前記得你使的是這兩柄玩意,六年之後你卻仍未換傢伙呀!」
阮為冠臉色冷森的道:「大約你也一樣沒換過你那長短兩柄破劍吧?」
燕鐵衣大笑道:「長勝神兵,何須改換?使用著栽過觔斗的武器才需要重新調配過討個吉利才是!」
那藍汪汪的光芒本來是在阮為冠的手裡閃縮,眨眼間,卻宛似流光一樣暴瀉至燕鐵衣面門之前!「太阿劍」的燦燦毫光如雪,「削」聲銳響,便更換一步的槍到前頭,在蛇矛的攻擊尚未夠上位置之前,徒然便將阮為冠退出三步,燕鐵衣身形飛旋,漫天的劍影交織成眩目的光芒在呼嘯中暴捲敵人,阮為冠的一雙蛇矛似是委縮了,變得那樣的渺小,儘管奮力衝突,卻就是越不出燕鐵衣的「太阿劍」所布成的流芒光圈!
於是,「七君子」半聲不吭,霍然散開又猝而包圍,七件兵刃便從七個不向角度,帶著七種迥異的招法攻向燕鐵衣!「太阿劍」突然擴展,尖銳的破空之聲彷彿鬼魂的泣叫,在一溜溜冷電的射揚中那麼準與狠的飛彈向「七君子」,來勢之急與快,簡直無可言喻。「七君子」喊叫紛亂,又像一剎那之間相同——分成七個不一樣的角度狼狽躍開!」
熊道元狂吼一聲,猛衝上來,一雙短槍伸縮挑戮,照面與便接下了「七君子」中的二人,剩下的五個正在猶豫應該採取那一種戰法合適,「青龍社」方面的「衛山龍」之一「八臂金剛」孫三能,已一座小山般當頭而臨道:「好朋友,我這個小角色你們便不屑一顧啦?」孫三能的武器是一對斗大的熟銅「金瓜錘」,加上他人高體沉,形容凶悍,這一動起手來,就宛如一個「護山韋陀」下凡,那等威風勁兒,光叫人睢在眼裡心中就會打寒慄,氣勢上業已先聲奪人了!他一個人接下了「七君子」中的三個,一上手便展開了惡鬥,那等的猛烈悍野法,完全是一付拚命不要命的架勢!
現在,燕鐵衣已完全將他的對手阮為冠罩在蓬飛飄閃的劍芒之下,阮為冠在武林中來說,也是一等的好手了,但是,他在與燕鐵衣比較之下,卻仍舊一籌莫展,毫無獲勝之望;阮為冠有一種感覺,好像他每一次和燕鐵衣交起手來,總是有那種面對瀚海巨岳的壓迫感,那種浩大氣勢之下的拘束感,這樣的感覺更使化施展不開,無從下手,他隱隱然的恐懼與絕望的心理便又抬頭了——六年之前他有過此等的體驗,不想六年之後依然如是!
錢慕強也不願閒著,他一轉手中的大板斧,厲聲向「七君子」中尚怔在那裡的兩個人大吼:「來來來!你這一雙狗種,錢爺便陪你兩個樂上一陣——」那兩位「君子」中的一個頭大身子小的人物陰狠狠的瞇上眼道:「怕你穢不了便宜呢,孫子!」
錢慕強勃然大怒,人板斧揚偏,暴叱道:「看錢爺割下你那支爛舌頭!」
燕鐵衣猝然一百九十劍暴圈阮為冠,阮為冠倉惶拍架中又拚命後退,於是,就在他後退的一剎那,「太阿劍」已有加極西的冷電閃掠過千百年的時光,倒翻長射,那兩位方待與錢慕強「卯」上的「君子」突覺寒芒眩目,共中那滿臉麻子的仁兄,業已狂號著一個觔斗摔出五尺,只倒地瞬息,他的胸膛上已經開了六個血洞!
怪叫著頭大身子小的一個心膽俱裂,貼地翻滾,而錢慕強乘勢猛上,大板斧飛快揮斬,那位仁兄的一柄長喪門劍尚未及舉迎,一顆大頭顱早已骨碌碌滾出了老遠,四濺的鮮血頓時便染紅了錢慕強的衣袍!
狂笑如雷,錢慕強走上前去,將地下那顆大腦袋翻過來——那上面的五官早已忸曲得變了形,皮色就地一剎那已呈了青黑,這張人臉,和先前連在脖子上的那張人臉,只這麼短短的時間,已經完全不一樣了;似乎無睹於那首級上恐布的表倩,無睹於淤斷折的脖頸間血腥的模糊翻捲,錢慕強大吼道:「『雙蛇教』的畜生們看看,這就是發狂言的下場!『青龍社』所屬說一不二,那一個再敢大言不慚,他的舌頭便得被割下!」
因為自己的閃躲,而給了燕鐵衣分身猝裡的空隙,阮為冠不禁憤怒得熱血沸騰,目眥欲裂,他目睹手下那兩名「君子」死狀之慘,頓時便橫了心,紅了眼,尖嘯著,他發瘋似的撲上,一邊狂吼道:「好一群卑陋下流的豬狗,竟然用逭種陰毒手段殘害於人,燕鐵衣,你還要臉不要?」
劍如流,刀似山,燕鐵衣猝而反截,冷然道:「本來,我們便說好不須講求任何『方式』的!」
側旋迴繞,阮為冠的「奪命蛇矛」劃映出騰曳的尖流,疾如狂風般,捲向燕鐵衣,口裡咬碎了牙:「我與你拚了!」
「太阿劍」猝然在斜舉的同時抖動成一蓬雨芒往四周並散,阮為冠的一雙蛇。含頓時便震擊得連連歪斜,快得不能再快,青光飛掠,燕鐵衣的左手「照日短劍」彷彿自虛無中展現回伸,而阮為冠卻打著踉蹌往後退去上,肩膀上血流如注!
手腕一翻,「照日短劍」又已插回胸前鞘內,燕鐵衣卓立不動,冷漠的道:
「阮為冠你還差得遠!」
喘息著,阮為冠的面孔因為過度的怨恨與痛苦而呈現了歪曲,他的額門上青筋浮突,混身汗透重衣,流著血,含著粗濁的呼吸,這位「雙蛇教」首腦之一業已再次嘗到六年之前的滋味——無盡的羞怒至極的悲憤!
燕鐵衣陰沉的又道:「我曾給你求生的機會,在沒有動手之前,但你輕易放棄了;阮為冠,有些時候,人的一生往往只能有一次機會,機會過去了即不再來,如今,你就正是這樣的了!」
阮為冠身子起了一陣痙攣,他正待開口說什麼,一聲令人毛髮悚然的長號已自那邊傳來——有一個與孫三能拚鬥的「七君子」人物被孫三能一種搗出了丈遠!
阮為冠嘶厲的人叫:「畜生——」燕鐵衣緩緩的道:「如果你們另有幫手,此時來援,已其時矣!」
阮為冠狂叫道:「你以為已經勝券在握了麼?燕鐵衣,你以為你已經佔了上風了麼?你如果這樣想,可就是大錯特錯了,我老實告訴你……」
他還沒說完話,「青龍社」總壇頭的那邊突然傳來一陣隱約的叱吼叫與金鐵交擊聲,緊接著紅光湧現,起了幾陣巨大震撼的爆炸聲,於是,但見屋塌梁飛,煙硝騰升,在滿空四闊的碎瓦殘屑中,更連帶響起「轟隆隆」「曄啦啦」的建物頹倒巨響!
仰天大笑,阮為冠尖厲的叫道:「開始了,已經開始了!」
這時,莊內人聲嘈雜,呼號吶喊之聲亂成一片,幾條人影如飛而來,倘隔著老遠,其中的一個已扯開了嗓門倉惶大喊:「快稟告魁首,有五個不明身份的奸細潛入了總壇,他們已用炸藥轟翻了好幾幢房子啦,那五個傢伙的功夫好不高強……」
錢慕強迎上幾步,暴烈的大罵:「魁首正在拒敵『雙蛇教』的人馬,你們沒生眼睛看?什麼事都要煩魁首親自處置才能辦妥,你們都是一群死人?」
趕來報警的三個「青龍社」弟兄便惶惶然楞在那與不知所措了,剛才說話的那一個不禁又是焦急,又是瑟縮的道:「但……但錢慕大哥,我們擋不住人家呀……」
此卻,燕鐵衣斷然下令:「錢慕強、孫三能回返總壇之內,這裡交給我辦!」錢慕強道:「回票魁首,此地不嫌力量太過單薄?」
燕鐵衣平靜的道:「安內攘外,保根護本為先,況且我也有自信足可打發他。呵!」
躬身從命,錢慕強大喊:「老二,咱們走啦!」口裡大喝,他已搶先奔進莊內,「八臂金剛」孫三能暴舞一道大波浪,彈鏟空中三丈,猛然倒翻,亦已隨後跟上,乾脆俐落之極!
「七君子」中興孫三能拚鬥中的那兩人,突失對手,立即圍向阮為冠身邊,有一個驚惶的叫了起來:「二教主,你傷了!」阮為冠臉色青白的道:「不關緊!」他睨了對面的燕鐵衣一眼,低促的問他手下道:「大教主和財翁怎的還不現身?」
這兩位「君子」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提注向右邊的側崖松林之中,很明顯的都流露出焦急迫切之色來!
燕鐵衣察言觀色,心中自是有數,他微微一笑,道:「不用急,阮為冠,我不打你落水狗,大方點,你乾脆派人去把你們的幫手請出來吧!我正可一道打發你們——其實,他們也該有點眼色,現在還不出來,莫非是要等你們全死絕了,才插上這一腿!」
阮為冠的兩邊太陽穴「突」「突」跳動,語聲透自齒縫:「燕鐵衣,你的災難剛剛才開始,可憐你還在那裡洋洋自得——燕鐵衣,新仇舊恨,你今天必將一起償還!」
燕鐵衣安詳的道:「你這張嘴巴有點令我厭煩了,姓玩的,我告訴你,只要我願意,我向以隨時隨地便封住它——任是誰也救不了你!」
接著燕鐵衣的語尾,聲音來自右側那片林子的邊緣——是一是種懶洋洋的,沙啞而蠻不在乎的腔調:「我說燕鐵衣老大,你也未免過份的確了點吧?」
喜悅與興奮的光彩映印上了「雙蛇教」這幾個人的面孔,但燕鐵衣無動於衷,他慢慢轉身,及目的是兩個從林中走出來的人影,前面的一個,身材矮胖癡肥圓圓的頭,腦袋下是張紅通通、油光光的面孔,他穿著一襲質地光鮮的簇新青色上灑富貴固的真絲長袍,足踏一雙華麗的方頭緞面鞋,一條姆指粗大金鏈由前襟斜掛到腰間的暗袋裡,雙手肥短的十指上卻分別套著四枚碩大的金戒指,——既俗且土,一付暴發戶的模樣!
但是,燕鐵衣在看清楚這個人之後,卻沒有一點好笑或嘲諷的表情,反之,他的形態立即變得凝重了、嚴肅了,甚至還有意外的怔忡——他沒有想到「雙蛇教」居然能請到這樣的人物,這人,便是江湖上最怪誕難纏的幾個怪物之一,名如蛇神惡鬼般可怕的「陳千兩」陳起財!
這陳起財的出身來歷,至今仍是個謎,沒有人知道他是師承那一門、那一派,也沒有人曉得他過往的淵源及出處,他一旦在道上露了面,即已聲名大噪,威傾一時,他總是那樣的來無影、去無蹤,總是那樣突然抵達又神秘消失,而他的功力之深,心地之狠又是難可比擬的,他一向是獨自生存於紛亂的江湖裡,每一次他的出現又必以血腥收場,只要他替人辦事——不論好事懷事,善事惡事,全是至少以「千兩」紋銀論酬,任何人全一視同仁,所以,他便擁有了這個美號:
「陳千兩」,而名如其人,他也的確混身充滿了銅臭氣!跟在陳起財後面的那個人,是個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瘸子,可是,那卻是氣態原該軒昂的瘸子,他方。烘大耳,五官端正而朗秀,只是縱橫面孔上的三道紫褐色疤痕便大大的破壞了這種相當嚴整的格局,他竟也要著一襲黑抱——與「雙蛇教」的人相同的黑袍,當然,燕鐵衣對於此人更不陌生,他,即是「雙蛇教」的第一人,大教主「蛇書生」費冥心!
注視這兩個逐漸來近的不速之客,燕鐵衣的表情是冷木的,他將「太阿劍」拄於面前,雙手疊扶劍柄之上,默無一語。
陳起財與費冥心在隔著燕鐵衣還有六七步的地方站定;陳起財那雙腫漲的眼光朝四周巡視了一遍嘴裡「嘖」「嘖」有聲:「慘,真慘,我才不過在林子裡打了會盹,這裡居然就死了人啦,唉,看看那一位,大好的腦袋瓜子還叫人搬了家……」
受了傷的阮為冠忍不住悲憤道:「財翁,『七君子』已有兩個人喪生於『青龍社』毒手之中,若財翁早一步來援,便不至有此結果——」在陳起財背後的費冥心,聞言之下不禁急急向他師弟使眼色,一邊連連搖頭,神態間甚為惶恐,像是生怕開罪了這位「財翁」|陳起財呵呵一笑,不在意的道:「你可是想差了,我說老弟台,我這個人素來喜歡唱『獨腳戲』,不愛湊熱鬧,那該礙手礙腳的多麻煩?你們這裡人還沒死淨,我急著出來漏什麼臉?要不是你師兄費老弟央求我,呵呵,我非到你們個全躺下了是不會湊上一角的……」
阮為冠一張臉頓時青中泛紅,紅裡透白,但他卻不敢再說什麼,他也知道這位「陳千兩」的脾氣,一個弄不好便極可能從「親家」變成「仇家」,由「幫手」轉為「敵手」,如果把常烘弄成了那樣,他們可叫「滿盤皆輸」了,殊不爭論偌大的價錢才請到了這位「千兩」,他更是這次行動中的「殺手繭」,若是搞翻了這位「千兩」,整台戲也就不用唱了……
陳起財轉向了燕鐵衣,肥厚嚇唇一咧,笑吟吟的說道:「燕老,咱倆雖是初見,卻是『神交』已久了,可不?」
燕鐵衣笑笑,道:「當然!」
陳起財搓搓手道:「要說來對付你呢,我的確沒什麼把握,因為你不是好吃的貨色,非但不好吃,更是燙嘴得很,但是,人家十『雙蛇教』的老弟詞意懇切,加以銀子又出得多多,倒叫我難以推托,所以呢,我就來了,不知道那個王八羔子不是說過一句應景的話麼:『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啦!人只要一見到銀子,黑的對上了白的,你說說,能不心動意亂者幾希?」
燕鐵衣平靜的道:「不過,命還是來得要緊些!」
腫眼泡一跳,陳起財道:「你是說,我來找你麻煩,是穩死無疑了?」
燕鐵衣淡淡的說道:「至少你沒有便宜可佔,乃是篤定的!」
陳起財又呵呵笑道:「燕老大,你也未免太高估了你,低瞧了我啦!」
燕鐵衣皺皺眉,道:「陳起財,我們往日無仇,近日無怨,又素來河水不犯井水,你為了區區一點錢便出頭淌這混水,未免有點下值吧?」
陳起財搖搖頭,道:「我是靠著替人幫場攔事營生的,倒不管和對方有無怨仇,眼前這擋子事麼,卻不只『區區一點錢財』了,『雙蛇教』答應我幹掉你之後奉送紋銀五萬兩,並異日『大金河』全年收益的三成;燕老大,這個代價該有多高?你說說,怎麼能叫我不為之心動,神之為移呢?呵呵,將來我這號卻須改上一改了,此事之後,蹬孩稱『陳萬兩』不叫『陳千兩』啦,價錢提高了哇……
…」燕鐵衣冷冷的道:「如果你硬要替『雙蛇教』強出頭,陳起財,恐怕你就不一定有『以後』了!」
圓鼓鼓的兩腮顫了顫,陳起財古怪的道:「燕老大,你是在有意挑逗我的心頭火啦!」
燕鐵衣強硬的道:「不要給我來這一套,陳起財,我早膩了。」
吃吃笑了,陳起財道:「膩了?是的,梟中之霸哪,叉怎會在乎我們這種土財主的虛聲恫嚇?」
在它後面,「蛇書生」費冥心沉沉的道:「財翁,『雙蛇教』的血海深仇,端賴財翁大力了。」
陳起財不悅的逮:「催什麼?你是怕我跑還是伯我含糊姓燕的?」
費冥心忙陪笑道:「財翁言重……」
燕鐵衣注視著費冥心,搖頭道:「費冥心,何苦?」
臉色頓寒,費冥心生硬的道:「什麼意思?」
燕鐵衣低徐的道:「何苦爭此不爭之氣?何苦再演六年前之慘劇?何苦濺血斷命方休?又何苦請這不當之人而甘受這不當之辱?」雙目中宛似流燦著淋漓血光,費冥心神情激動,慄慄顫抖,他悲憤的叫:「燕鐵衣,不要說得好聽,『雙蛇教』的基業、威信,『雙蛇教』的百條性命,我費冥心的名聲,全是叫你斷送那;看看我,我被你破相殘身,成為一個半廢之人,我被你逼得走投無路,生不如死!這仇恨,無時無刻不在煎熬我,在啃嚙我,令我魂夢雖安,錐心刻骨,燕鐵衣,只要我能咬你一口,能拔除『青龍社』的一株草,掀掉『青龍社』的一片瓦,我也會傾力以赴,絕不遲疑,燕鐵衣,我就是粉身碎骨,淪為冤鬼,我也要與你及『青龍社』豁命一搏!」
燕鐵衣仰望天空,噓了口知,他冷靜的道:「費冥心,我們之間,真有這麼深沉的仇恨麼?」
費冥心切齒的道:「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低緩的,燕鐵衣道:「你這是一樁十分愚蠢的行為,費冥心,想想它的結果吧,你會明白這是頗為不值的!」
——的笑了,費冥心道:「基業的喪失,名聲的隕落,生命的淪亡,身體的殘傷,這些加起來只不過是仇敵,燕鐵衣,你更打擊了我們的尊嚴興威信,一個人如若再失去了精神上的倚仗,這人活著,也就生不如死了!」目光如血,他又道:「所以,燕鐵衣,今天我們來此孤注一擲,為的是報仇雪恨,更為的是找回我們業已失去的威信!」
燕鐵衣深刻的道:「威信不是以這種方式『索取』的,而是以各種努力『建立』的,費冥心,你弄差了……」
費冥心惡毒的道:「我一點也沒有弄差,姓燕的,我失去了什麼,便將索回什麼,一切因你而毀滅的,即亦將因你而重生,但其途徑只有一個,將你毀滅!」燕鐵衣輕輕歎息一聲,道:「你是叫仇恨之火燒昏頭了!」
費冥心顫抖著道:「我比誰都明白,比誰都清楚,此恨不雪,整個的『雙蛇教』都會寢食難安,心無所定——我們被恥辱煎熬,被自尊諷笑,聽道上同源的歎息,聽機牲兄弟的嚎啕,這些有形與無形的折磨,我們已承受太久了,我們無法再忍耐下丟,只要我有一分力,我們便會投注為復仇之舉!」
咬咬下唇,燕鐵衣朝地下的八具體體一指,冷然道:「你們已經看到了事實的代價,費冥心,莫非你們仍要繼續下去?你該知道,繼續下去的結果只有使死亡增加,如同這些慘怖的確體,而我可斷言,躺下來的將絕大部份是你們的人!」費用冥心陰沉的道:「死絕死光了也罷,我就不相同你『青龍社』價半點代價不償,——能拖上你一個,我們寧肯以十個陪葬!」
燕鐵衣搖頭道:「太愚昧丁,費冥心。」
慘然一笑,費冥心道:「愚昧麼?不,這叫壯烈,人活著,若生不如死,若。夯有了支持活下去的骨氣,則活看又有什麼意義?除非找回那些業已失去的,否則,我們便真到了生也無趣的地步了!」
燕鐵衣道:「不再考慮?」
費冥心斷然道:「沒有考慮的餘地!」
燕鐵衣大聲道:「費冥心,你要搞清楚,我是『勸』你,而並非求你,此兩者之間是有一段頗大距離的,如果你要為你『雙蛇教』再留下點煙火,為你們他日重起留下一點希望,你們最好是馬上就走,一意孤行下去,你們最後所得到的,除了整個的潰滅便不會有第二個結果。」
臉上的疤痕在蠕動,在泛閃著褚赤的暗紅,費冥心唇角抽搐,激動又暴烈的嗔目大吼:「不要再說去,任憑你有生花妙舌,有好話三斛,今天仍須以命搏命,以血濺血,燕鐵衣,我們起過毒誓,要以你的項上人頭來祭奠『雙蛇教』的忠魂!」
早也停止了爭鬥的熊道元,聞聲之下霹靂般喝叫:「那就上呀,米茬那裡空說管個鳥用?」
費冥心狂笑一聲,道:「當然要上,當然要上的,小輩,既已開始了,便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你等著,這就來了——」
拍拍手,瞇著眼像在瞄女人大腿似的陳起財呵呵笑道:「好好,慷慨激昂,詞容並茂,端的令人奮揚,熱血沸騰,費老弟,你已將軍心振起了!」說著他又點了點熊道元:「兀那狗熊一樣的粗漢,你是什麼東西,像我們此等具有尊貴身份的人物在交談之間,你這小角色豈有插嘴的餘地?這一遭饒過你,下次多言,則必不寬恕.知道麼?」
勃然大怒,熊道元兇狠的道:「陳起財,你少在這裡裝瘋賣傻,唬大唬小,你這一套只配拿去賣狗皮膏藥,用在這裡能嚇住那一個?去你娘的!」
吃吃笑了,陳起財道:「好小子,你是吃丁狼心豹膽啦!居然衝著我說這麼個凶神惡煞法?我看你是自己在觸你自己的霉哩……」
熊道元悍然道:「你也不過浪得虛名而已,陳起財,到『青龍社』來撤野,憑你,還差上那麼一把火!」
招招手,陳起財笑道:「有種,來來來,你過來,讓老哥哥我同你多親熱親熱!」
一挺胸,熊道元道:「老子含糊你個卵!」
說著,熊道元氣昂昂的便待往這邊過來,他剛一邁步,燕鐵衣已伸壬將他一攔,冷冷的道:「退回去!」
熊道元忙道:「魁首,姓陳的欺人太甚,你沒聽見他方纔的狂言?我就不服這口鳥氣,我——。」
燕鐵衣怒道:「我說退回去,你沒聽見?」
於是,當熊道元垂手退下的同時,陳起財已晃了晃他那顆油光光的禿圓腦袋,嘴裡「嘖」「嘖」有聲的道:「瞧瞧,你瞧瞧,小子,你們老大是護著你啊,一個人要識好歹,他也知道,你只要一走過來,就永也不用想再走回去啦,呵呵……」
熊道元大吼:「就憑你這銅臭滿身的老狗操,你做夢吧!」
舐了舐肥厚的嘴唇,陳起財道:「你對我姓陳的太也有欠恭敬了,事不過三,我再留你一次,小王八羔子,再有一句不中聽的話放過來,可就二十年是後又是一條好漢嘍!」
臉色鐵青,熊道元氣湧如山的大罵:「放你娘的狗屁,陳老鬼,我倒迫小及待的要試試你怎麼個方法令我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咧嘴呵呵笑了,陳起財道:「燕鐵衣,我聽殺死他,你知道麼?我要殺死他了……」
這位有「千兩」之號的魔願,當他急示要濺血奪命的時候,猶是笑容滿面,憨熊可掬的,但是,卻就在那種彷彿玩笑戲耍也似的口吻中,便強烈約合蘊了力與酷的韻意,隱約令人感受到一股尖銳又沉重的壓迫,他是在笑,笑容裡森森的煞氣幾乎凝成了形。
偏熊道元又是個吃軟不吃硬的生性子,他雙槍緊握,怒氣衝天的暴跳著切齒大叫:「你來殺呀,陳老狗,光在那裡叫喝就能辦事?你動手看看,看看到底誰能分了誰的確,你娘的!」
燕鐵衣叱道:「不准再說!」
熊道元急切的道:「魁首,這姓陳的他——。」
來得就有那麼快法,一團青影宛似一朵青雲自九天罩下,熊道元不遑多想,雙槍蛇信也似的暴閃,分左右飛刷而去,但是,那圍青影卻一轉突斜,「呼」的風響力湧,熊道元頓時雙槍齊歪,龐大的身子一個踉蹌往側過去,青影立旋,一股凜冽的罡氣又當頭壓至!
斜刺裡,燕鐵衣的「太阿劍」寒光猝映,長射青影,於是,青影狂笑翻回,熊道元業已一身冷汗透衣了!站在原來地方,陳起財就像是根本未曾移動過一樣,他袖著手,依然雙眼微瞇,笑嘻嘻的望著對方——甚至,他連呼吸也是那樣的平緩!
烘紅耳赤的熊道元好一陣手才算鎮定下來,他握槍的雙手虎口隱痛,心跳加劇,口鼻之間,就似有著方寸那一剎那如遭窒息的翳悶感覺,他有些發楞,老實說,他不曾料到陳起財的功力竟有這麼深厚的造詣!
燕鐵衣面無表情,雙手仍舊疊扶舊他的長劍劍柄之上,挨著地,他默默打量著陳起財,似有所思。
又舐了舐肥厚的嘴唇,陳起財笑道:「燕老大,剛才,你那一劍好快!」
燕鐵衣生硬的道:「過獎!」
聳聳肩,陳起財道:「只是,不大光彩。」
燕鐵衣冷冷的道:「怎麼說?」
呵呵笑了,陳起財道:「我與你這狗熊似的手下,說好要單對單的親近親近,你如今橫插一手,豈非成了雙對單了?你們是雙,而我是單,等於兩個打我一個,這還能叫做『光彩』麼?燕老大,丟人啊!」
燕鐵衣道:「我不做如是想!」
陳起財皮笑肉不動的道:「那麼,你又是個怎麼個想法呢?莫不成你認為理該如此麼!」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1:53:40
大家全要過下去,不幸的是我們竟都擠在一個圈子裡謀生存,只要在道義上不虧,在傳統上立得穩,彼此間為了利害而發生的爭奪乃是難以避免的,非僅江湖一行,天底下那一件行業也俱是如此,我們全在黑道上安身立命,講究的也都是這一套,阮為冠,我們染人家的血,人家也同樣染我們的血,我們用人家的白骨坐底,人家何嘗不然?所以,我們心中無愧,五內坦然,因為我們只有用這樣的法子才能維持我們的生存,而我們所爭取到的,所要求到的,我們全已付出了代價,鮮血與生命的代價,我們所能付出的也只有這些,這些血與肉的本錢,我們既已付出,當然便該復得,這不是「橫行霸道」,阮為冠,這就是「適者生存」的道理!」
窒了窒,阮為冠漸漸壓制不住心中的憤怒,他激烈的道:「你說得好!」
燕鐵衣冷冷的道:「若是無理,我又怎能說得好?」
阮為冠激動的道:「不論你說得天花亂綴,舌上生花,燕鐵衣,六年前那段公案並不能一筆勾消,我師兄及百名弟子的鮮血也不能白流,我們來了,便是要你及你「青龍社」的一干兇徒還來一個公道!」
燕鐵衣緩緩的道:「只要你堅持,「青龍社」自燕鐵衣以下無不奉陪!」
「蛇郎君」阮為冠神色陰狠的道:「你不要在那裡充強逞能,燕鐵衣,我便打開天窗說亮話!今天你們「青龍社」只怕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燕鐵衣淡淡一笑道:「何以見得?」
阮為冠冷笑道:「便老實告訴你,我早已探明你們「青龍社」的總壇內部空虛,高手盡出,這才打你們一個左右失顧,措手不及!」
第13章 獅子口 劍下爭雄
童稚面龐上慢慢浮起一抹童稚的笑容,那抹笑容是如此清新,如此坦摯又如此單純,以至令燕鐵衣在此時看去,竟是那樣的天真嬌柔了,他輕輕的道:「是的,陳起財,我認為理該如此。」目光望著自己的雙手,燕鐵衣道:「有一句俗詞兒,你該也聽說過,那句話不是像這樣說的麼:『棋逢對手,將遇良才』,意思是指,什麼樣的人便要找什麼樣的對手,你陳起財在道上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和你動手的也應該是鼎鼎大名的人物才是---譬如我,但你不來找我,卻逕去與我的手下難過,這豈非等而下之……唔!」
陳起財的笑容有些僵硬了:「你的意思是指---我不敢碰你?」
搖搖頭,燕鐵衣道:「我當然也不是這個意思,因為我尚不至自大而陶醉如此,設若你老先生不敢碰我,你來幹什麼?」嘿嘿一笑,陳起財道:「這還像話,也可見你並未被你的那點虛名弄昏了頭……。」燕鐵衣道:「我自是十分清醒又謙讓的。」
陳起財摸摸下領,道:「說真的,燕老大,你是有幾下子呢!」
燕鐵衣笑道:「方纔我的手下性命有危,我出劍相救,乃是傾以全力一擊了,平時不在情急之下,我沒有這麼快,且相當稀鬆,實不值行家一笑!」
豬泡眼動了動,陳起財道:「你放心,燕老大,我不會天真到因為你這幾句話的自謙便對你放鬆了防範,對你,我是很下過一番工夫探查過了。」
燕鐵衣笑道:「當真?」
陳起財道:「否則,我是憑什麼來的,一個人總要有點自知之明才行哪,要是多少沒有點把握,呵呵,也就不會上這『楚角嶺』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相信。」
陳起財笑嘻嘻的道:「所謂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燕老大,我既來了,自也得憑點什麼,所以呢,憑的這點也就想露把手你看上一看!」
揚揚眉梢,燕鐵衣道:「你的意思是說……」
鼻端抽動了一下,陳起財道:「我的意思是說||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燕老大,咱們話也說過了,理也論完了,如今,便到手底下見真章的節骨眼啦!」
燕鐵衣低聲說道:「你還是要動手?」
陳起財點點頭,道:「當然!」
燕鐵衣略沉吟了片刻,道:「我們也談談斤兩,怎麼樣?」
陳起財「哦」了一聲,頗有興趣的道:「好傢伙,梟中之霸,『青龍社』的大魁首居然會與人談斤兩?妙啊妙,來,你開個價看!」
一側,費冥心焦惶的叫:「財翁,你……」
陳起財擺擺手,道:「不用羅嗉,先聽他講嘛,你急個什麼勁?」又瞇上眼,他接著道:「燕老大,我這廂業已在洗耳恭聽啦。」
神色是平靜又安詳的,燕鐵衣道:「『雙蛇教』付你五萬兩請你來場,是麼?」
陳起財笑道:「是啊,白花花的五萬兩。」
燕鐵衣點點頭,道:「我們也付你紋銀五萬兩,只要你退出,而且不必等待,現在即付---銀票、現銀、黃金、珠翠,任憑挑選!」
雙眼的光茫是貪婪又殷切的,陳起財道:「那麼,『大金河』的利益呢?如今你們也是現成的。」
燕鐵衣道:「那不行。」
陳起財不悅的道:「為什麼不行?」
撇撇唇,燕鐵衣道:「我們只是一票的買賣,當場交割清楚,銀貨兩訖,互不相欠!如果再加上『大金河』的收益,這就會糾纏不清,而且變質成為長久的勒索了,陳起財,你不能每年都要,我們也無法背上這個『包袱』!」
想了想,陳起財說道:「如此說來,你就只付紋銀五萬兩,作為我退出這場紛爭的補償,其他,便任什麼也沒有了?」
燕鐵衣頷首道:「不錯,我就是這個意思!」
露齒一笑,陳起財道:「你不再斟酌斟酌?」
燕鐵衣緩緩的道:「陳起財,你要弄清楚,我們也算十分容忍了,『青龍社』幾時付錢給過他的對頭?你已是非常特出的例外,但是,這例外卻不好太過份,否則,我們便難以接受!」
旁邊,費冥心急道:「財翁,與他們這批虎狼之徒講到錢財,蚩非『緣木求魚』?他何嘗會有半點誠意?況且財翁素來義薄雲天,重信尊諾,即允我等於前,如今也不能再接受對方的委託,財翁,尚請三思---。」
阮為冠也忍不住有些幸然道:「什麼也該有個先來後到,順序之分,是我們先請的財翁,財翁又如何能再與對方另談斤兩?這未免有點過份了……」
豬泡眼一瞪,陳起財怒道:「通通給我閉上臭嘴,八字尚不見一撇,你們在那裡瞎起什麼哄?我要做的事我自會有數,不需要你們來插口,一個不對弄翻了我,我雙腿一就開路,叫你們狗咬狗去……」
費冥心吶吶的道:「請息怒,財翁,我們只是促請你留神,不要中了燕鐵衣的詭計,此人心思細密,手段毒辣,最是奸險不過,財翁||。」
陳起財不耐煩的道:「好了好了,我廳得耳朵全生了蘭,你們還要嘮叨多久?娘的,陳某人走三江過五湖,什麼大風大浪沒經驗,什麼稀奇古怪沒碰上過?蚩用得著你們兩個來點化於我?真正是莫名其妙!」
於是,貴冥心與阮為冠默然了,但是,從他們的形態中,卻看得出那種強烈的不滿及憤怒來!
當然,陳起財是什麼樣的人物?他蚩會不清楚這樣的做法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但是,他早有他自己的打算卻是相當卑陋的||他希望能盡量抬高價錢,然後拿到一個合適的數目隻身遠走,能有錢拿,為數至鉅,且不須拚角更不須開罪像『青龍社』這般強有力的黑道組合,他何樂而不為?至於道義的講求與杏---在吃他這行飯的人認為乃是可笑的事,只要有錢---而且數目夠多,其他的事便顧不得那樣周全了,不過,在條件未談妥之前,他仍然要擺出他的姿態來!
皺眉,這位「千兩」道:「燕老大,你聽見了?我的」老主顧「們業已不歡啦,如果你再不表示點誠意,只怕我也就十分為難了!」
燕鐵衣道:「我已表示過了。」
陳起財道:「還是五萬兩?不行,太少!」
燕鐵衣和緩的道:「我認為已經不少了,陳起財!」
重重一哼,陳起財道:「你認為不少管個啥用?要我認為合適才行,你不替我想想?在你這裡是拿五萬兩,在『雙蛇教』那裡也是拿五萬兩,人家更加上『大金河』每年抽頭的三成,另外,我若幫他們,至少還綴上一個『義』宇,兩頭一比較,如說你是我,我問你,你會選那一邊?」
燕鐵衣欠了笑,道:「你這話值得斟酌!」
陳起財冒火道:「斟酌什麼?」
燕鐵衣淡淡的說道:「你在我們這裡拿五萬兩,和在『雙蛇教』手上拿五萬兩,數目相同,意義卻差別根大呢……」
睜大了眼,陳起尉問:「什麼意思?」
燕鐵衣道:「第一、『雙蛇教』敦請你賣命,我們卻是促使你安然遠逸。第二、『雙蛇教』勢弱而『青龍社』勢強,『雙蛇教』未途求援而『青龍社』卻素來未曾花錢買過敵人的退讓。第三、也是最重要,你幫他們,綴上個『義」字,不錯,但你可也想到,』義『宇之外,卻也可能綴上老命?「陳起財不快的道:「那卻不一定,燕鐵衣,這要試過手才知道!」
雙手重疊著搓了搓,燕鐵衣道:「該是這樣講,所以我們才花大把的銀子請你不要試呀,這筆最容易賺的錢,莫非你尚不想?」
陳起財道:「但價格不夠高!」
沉默了一下,燕鐵衣道:「你認為多少才夠?」
陳起財笑了,道:「『大金河』每年的收益---」不待他說完,燕鐵衣已搖搖頭道:「無可商量,方纔我已告訴過你,我們無法接受像這樣經年累月的長時間勒索!」
陳起財吞了口唾沫,道:「你似乎相當堅決?」
燕鐵衣道:「非常堅決!」
陳起財思量了一會,又好笑道:「那麼,換個方式如何?」
燕鐵衣緩緩的道:「譬如說---?」搓了搓那雙肥胖的手,陳起財暖味的道:「譬如說,呃,一次付清也可以,不過,價錢可得提高一點!」
燕鐵衣沒有表情的道:「你開價,我再考慮。」
急了,費冥心高叫:「財翁,請你---」橫了費冥心一眼,陳起財冷冷的道:「老弟,你已使我不大愉快了,別這樣小心眼,我做事自然有我的主意,你不要再來打擾!」
說著,他又笑開了口轉朝燕鐵衣:「價錢麼,你一定付得起就是,我並非那種見財眼紅,貪得無厭的人,你大可放心,呵呵呵……」
燕鐵衣有些不耐的道:「多少?」陳起財似是早就敲定了算盤了,伸手他那肥手上五根粗短指頭,先得雙眼瞇成了一條縫:「和剛才一樣的數目,不多不少,也是五萬兩---可是,呃,卻不是銀子,以五萬兩黃金價格折算!」
從齒縫中「嘶」「嘶」笑了,燕鐵衣又流露出他慣常的那種笑容來,多麼天真純潔的笑容啊……。
但是,這樣純真的笑容,看在陳起財眼裡卻全不是那麼回事了,他滿心不是味道的問:「你笑什麼?」
燕鐵衣有趣的道:「你剛才說要五萬兩黃金?是我聽錯了麼?」
陳起財大聲的道:「一點不錯,我要的價錢就是這麼多---五萬兩黃金!」
燕鐵衣吁了口氣,道:「我既沒有聽錯,那就是你糊塗了!」
陳起財篤篤的臉孔頓時像變成了扁的,他睜大了兩眼,盯視著燕鐵衣,小心翼翼的說道:「你是說---我糊塗?」
燕鐵衣老實不客氣的點頭:「我是這樣的說。」
陳起財似乎有些艱難的轉動了一下脖頸,慢吞吞的道:「換句話說,你不答應?」
燕鐵衣生硬的道:「你過份的『獅子大開口』了,陳起財;不錯,我付得起五萬兩黃金,但你的所值恐怕卻不夠這個價錢,一個人要求一件事,總要適合他的身價,超過太多,就未免不識趣了,如你方纔的要求即是!」
陳起財喃喃的道:「我要求過份了?我不識趣?我的身價不夠?」
燕鐵衣冷然道:「是的,我是這麼說的。」
忽然呵呵笑了,陳起財道:「那麼,咱們之間的談判算是破裂啦!」
燕鐵衣靜靜的道:「如果你仍然要求五萬兩資金的話---不錯!」
陳起財輕輕的道:「一分也不能少。」
燕鐵衣微喟一聲道:「無法從命,陳起財。就算勒索吧,也該有個限度,你已經超過這個限度太遠大遠了!」
陳起財向前走近道:「你是要動手啦?」
雙目平視,燕鐵衣道:「老實說,我除非不得已,否則我不願意與你為敵的,因為你是一個好手中的好手,這一點我非常肯定,所以我才出價紋銀五萬兩與你化其干戈---栽一直認為解決問題爭端的方法有多種,而暴力卻並非最好一種,偶然用用別的法子,也許會獲得更佳的效果。」陳起財大聲道:「但你卻拒絕了我所提的價錢!」
燕鐵衣道:「那是你過份的貪婪!」
一邊眼瞇超,另一隻眼卻睜大了,陳起財道:「你罵我——貪婪?」
燕鐵衣道:「不是罵你,只是告訴你一樁事實,陳起財,這樁事實的整個內涵便只是那兩個字——貪婪!」
陳起財臉孔漲紅,他憤怒的道:「你完了,你即將面對我陳起財——我要與你作生死一搏!」
這位有「千兩」之稱的江湖怪客經常是不易發怒的,而一旦他發了怒,那就是真正的憤怒了,這憤怒的代價他有過經驗——往往便是生命的索取及鮮血的塗染,現在,他已下定決心這樣做了!
燕鐵衣安詳的道:「你要決裂了麼?」
陳起財雙目泛著血光,他道:「不錯。」
燕鐵衣間:「五萬兩紋銀也不要了?」
陳超財咆哮一聲,道:「去你娘的五萬兩紋銀,陳某人不希罕!」
燕鐵衣古怪的一笑,道:「也好,至少『青龍社』不必開這種被人勒索的例子了;我覺得,暴力並非最佳解決爭端的方法,但是,對某些人或某些事來說,有時侯卻必須使用暴力,譬如說,嗯,對你這種人!」
陳起財大吼:「就會如你的願了,馬上就會了!」。
「雙蛇教」的人們到這時才算定下心來鬆了一口氣,費冥心立時大喊:「財翁,我早就知道他們毫無誠意,完全是藉此挑撥離間,妄圖分化你我,尤其是燕鐵衣,更是奸詐陰毒,存心利用,『青龍社』上上下下,俱是一群口蜜腹劍的卑劣小人!」
磨牙察察,陳起財惡狠狠的道:「好,好,看我如何來宰殺這些小人!」
剎那間,「雙蛇教」的各人已紛紛站好了位置,搶取了角度,個個磨拳擦掌,伺機欲動;陳起財的目光卻那麼陰森森又冷酷的注定了燕鐵衣,開始極緩極緩的往前逼進過去……
燕鐵衣輕悄的道:「你終於找上了我,陳起財,但我相信你並不覺得十分有趣,是麼?」
一步一步往前逼,陳起財歪著嘴道:「姓燕的,你也不會覺得有趣的……」
突然,燕鐵衣右手舉劍往斜裡抬起,這一動作,卻使得陳起財大大的緊張了一下,他驟而站住,眼皮子在不停的跳動!
笑笑,燕鐵衣道:「心裡有點忐忑,嗯?」
雙目凝聚,全身微弓——一副如箭在弦的架勢,陳起財有些口乾舌燥的道:」少耍俏皮,有種的放馬過來!」
緩緩的,燕鐵衣手中的「太阿劍」倒遞回來,他伸出左手去拔劍——毫無聲息,陳起財身形暴進!
兩股剛烈的力道交叉撞出,而燕鐵衣的劍尖已閃電也似從這兩股力道交叉的中間穿過,逼得陳起財飛旋急躲!
像一蓬晴天酒下來的光雨,那麼亮晶晶,燦煌煌的,如絲如矢股「嘩」的罩落下來,陳起財的動作宛似狂風四卷,在瞬息間居然全叫他讓開!
燕鐵衣急進猛跟,劍起如千百道長虹經過穹蒼那眩目的光彩閃耀得人眼花繚亂,自然,它的威勢並非眼花繚亂這麼簡單的,只要被那揮霍縱橫的光茫沾上一下,僅需一下,就算不死也得脫層皮了。
陳起財在連串又急又快的翻騰裡,已不敢單倚仗於他的「劈空碎鼎掌」力,身形彈跳之下,兩袖中的「流星錘」己交相飛射,他這兩枚「流星錘」大小只如人拳,前尖後豐,烏黑泛光,看上去就和秤鉈上的鉈錘相彷彿,只是稍大一點,頂端更為尖銳罷了。
錘尾並各自連接看一條又細又韌的黑牛皮索,索環套在他的雙手手腕上,施展之際雙錘飛舞,揮酒自如,再以他的雙掌沉厚掌力為輔,遠打近攻,非但准利異常,更且變化萬千,令人防不勝防!
這位「千兩」怪客,本領之高強,原在燕鐵衣預料之中,但足,卻比他判斷裡更要紮實三分,如今雙方一旦放開手火拚起來,眨眼間二十餘招過去,竟是誰也沒佔著誰的便宜!
森森的劍芒形成一道道廣連的光流,它們交織穿射,一時幻為圓弧,一時成飛煌竄飛,一時作暴雨傾瀉,銳風似呼嘯,宛同鬼號,看不見劍身,看不見人影,只有那流轉回湧的刀之魂!
四十招過去了。
陳起財的鼻端已見了汗,呼吸也逐漸急促起來,他與燕鐵衣廝殺的四十招,在他來說,其吃重的程度遠遼超過他以往和別人交手四十招的感覺,好像業已苦戰了四百招,甚至四千招了……
周圍,「雙蛇教」的人們屏息靜氣,手心捏汁,誰也不敢稍哼一聲;「陳千兩」是他們此次傾巢來犯,復仇雪恥的倚仗,也是他們唯一的希望;他勝了,則一切問題迎刀而解。
東山再起之日即將來到,他敗了,「雙蛇教」亦將隨同沉淪,永無抬頭之日,而眼前看來,陳起財功力深厚藝業精湛,但是,燕鐵衣的劍術之高,卻更令「雙蛇教」的各人膽顫心驚。他們慶幸找到了一個陳起財來抑制燕鐵衣,他們卻更奇怪,奇怪於往昔居然有那樣大的勇氣,單憑一己之力便和燕鐵衣等對仗……
熊道元是沉默的,他站在那裡動也不動,臉上毫無表倩,這樣陣仗他可是見得太多了,他對他的魁首有若絕對的信心,他堅決相信燕鐵衣能與任何強大敵手抗衡而終至獲勝,縱然經歷的過程是如何艱險危困!
就在這種雙方又緊張、又惶急的注硯下,陳起財突然在一個令人雙目眩化的動作中斜身偏進,雙錘並飛掌力暴劈,燕鐵衣橫劍反截,寒光驟漲中刃翻如浪,大喝一聲,陳起財旋身飛繞,於是千百掌影便在一團團成形的勁氣裡圍成一道圓桶似的弧度由四面八方往裡擠壓!
這是陳起財的看家本領,也是他的殺手鋼——「大環七十式」!
燕鐵衣默默無聲,劍身上下閃擊,溜溜光華往返曳流,但他的身體卻在敵人強大的掌力下浮沉歪斜,似是承受不了那樣滾滾相接的渾厚力道。
立時——「雙蛇教」的這邊爆出一陣歡呼,他們認為燕鐵衣已要落敗!
在那片雷也似的歡呼聲中,陳起財猝然躍身猛進,雙掌如爪,扣頂劈落,同時腕上兩錘也分左右激射而下!
時間是那樣的短促又急迫,燕鐵衣的「太阿劍」直指凌撲之敵,身形則偏,一枚「流星錘」擦肩而過,陳起財已騰空,但是,他的右肩卻「噗」的被另一枚「流星錘」擊中,鮮血頓濺!
猛然跌倒,燕鐵衣的「太阿劍」「嗆」的一聲墜地!
一利那間,熊道元幾乎像看見天塌下來似的陡然變傻了!
狂笑著,陳起財雙掌雙錘齊出,再度兜頭撲下!
光的展射是令人的瞳仁所追攝不及的,就有那麼快的速度而燕鐵衣此刻的彈射也是叫人們的瞳仁追攝不及的——他方纔還跌倒於地,就在陳起財撲落的瞬息,他已迎飛上去,只見他身形條閃,又一個翻滾出去三丈!
「唔——。」
作勢撲落的陳起財突然聲出一半,撫著胸口落地,踉蹌了好幾步才勉強站穩,他的面孔表情是怪異又可笑的,有些迷惘、有此怔楞又有些苦澀,一雙豬泡眼睜得滾圓,臉上的肥肉鬆塌下來,肥厚的嘴唇微張,卻一個勁的抽搐不停……
興奮鼓舞的情緒像浪潮,來得快,退得更快,剛剛才品嚐了勝利的滋味,「雙蛇教」的朋友們卻立即被推進失望的淵藪——他們臉上的歡笑尚遺留著殘存的韻息,而這韻息卻那麼快的叉僵凝住了!
現在,輪到熊道元如釋重負的吁了口氣——菩薩,天沒有塌!
陳起財搖搖晃晃的站在那裡,撫著胸口的兩隻粗短手掌抖個不停,殷紅的鮮血骨碌碌的自指縫中湧出,湧得那麼急、那麼快,以至他那身簇新的青袍便一下子濕透了!
青袍亞成了暗紫色,鮮血浸透了袍擺,又一滴滴的淌落地下……。
嘴唇一下一下的抽動,這位「千兩」原本紅潤泛光的面孔就這瞬息已轉變為蠟黃,他如今不像一個盛名喧嚇的武林大梟,亦不似一個富有的土財主,卻宛似一頭瀕死前孱弱的老狗!
燕鐵衣似是無覺於右肩的傷,他慢慢的將右手上的「照日」短劍血漬在衣袍上拭淨,又慢慢的插劍燕越衣點點頭,道:「是的,你忘了我的短劍,而這封是不該忘的樣的高手相博,你回銷。聲音是低啞又斷續的,陳起財終於出了言:「我……:我……忘了……」
若遺忘了什麼,則不啻同時遺忘了性命!
「眼珠子開始上翻,陳起財呻吟著:「五……萬兩……:唉……五萬兩……」
狂一挺身,陳起財臉孔歪曲,向前走了幾步,又在一抖之下整個人橫著摔倒,他的兩眼,卻是睜凸不閉的!
燕鐵衣搖搖頭,道:「如今,任什麼全沒有了,包括你自己。」
熊道元大聲叫道:「魁首,還是您行……」
童稚的面龐上是一片童稚般的歡欣表情,燕鐵衣道:「說得好!」
轉過頭去,他又朝「雙蛇教」的人們道:「現在輪到你們了,費冥心、阮為冠,你們是一個個來呢?還是一窩蜂的擁上?我想,大約你們是待一擁而上吧!」
費冥心苦澀的嚥了口唾液,頹喪的道:「燕鐵衣,你的氣數似尚未盡……天竟保佑你這等大惡之人……」
燕鐵衣道:「老天是有眼的,倒下去的仍以真正的惡人為多,剛才是陳起財,等一會,就是你們各位了。」
咬咬牙,費冥心橫了心道:「燕鐵衣,我們和你拚到最後一個人,拚到最後一滴血流盡……」
微喟一聲,燕鐵衣道:「因為你們勢必如此做才行,而且,這在我感受上來說並沒有什麼突兀的驚異,你準備著那個事實的到來吧——『雙蛇教』是徹底潰滅!」
費冥心嘶啞的道:「恐怕你是想的太容易了點!」
燕鐵衣於心靜氣的道:「我從不好望於不能實現的事也不奢求,也不妄論,因此,只要說出來了,除非奇跡發生,便往往做得到!」
熊道元躍躍欲試的道:「魁首,收拾了他們,我們再轉回頭去堵截那幾個趁火打劫匪類,一個也不能放掉!」
燕鐵衣一笑道:「這是必然的,道元。」
頓了頓他又笑道:「『七君子』還剩下幾個?」
熊道元道:「魁首用劉桶死一個,老錢使斧劈倒一個,孫二能的鋼鉈砸翻的那位原本還有一口氣,但只喘了一會那口氣就斷他娘的了……」
燕鐵衣淡淡的道:「那麼剩下的,四位『君子』你便暫且圈著,可能你會吃力點,但咬牙撐下丟,留出時間來對付這兩位教主,你知道這時間不會太長的!」
微微躬身,熊道元道:「魁首請放心,我自會傾力而為。」
燕鐵衣笑了,轉向敵人:「現在,我們開始吧?」
「雙蛇教」方面的六個人成為零散的分立六個不同的方位,六張面孔全是緊繃著的,六個人的神色亦全是那樣的僵硬,另加上點——加上點要十分仔細才能看出來的恐懼與惶悚……。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1:54:21
第14章 斬之決 陰魂不散
這時熊道元躍至一側,「蛇郎君」阮為冠有些顫抖的叫:「二師兄,我們不如了他們的意……」
費冥心沉重的道:「不會的……為寇,不會的!」
突然,阮為冠的眼睛一亮——他已看見了墜躺在前面不遠處的「太阿劍」,而燕鐵衣隔著劍的距離卻有三丈之遠!
目光尖銳的燕鐵衣立即明白了阮為冠的心意,他似乎十分感到興趣的露齒一笑,點點頭道:「很有意思,阮為冠,你的想法很有意思!」
臉色一沉,阮為冠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燕鐵衣聳聳肩道:「真不明白?」
阮為冠怒道:「與你,我沒有打啞謎的必要!」
笑了,燕鐵衣指著前面地下閃閃泛看寒光的「太阿劍」道:「你以為設法搶去地下的劍,就會影響到我力量的發揮?」
一語道破了阮為冠的心中意圖,他不禁臉孔一熱,又窘迫又憤怒的道:「就算我這麼想,又待如何?」
燕鐵衣淡淡的道:「我的兵刃,一向是不喜別人沾手的,何況是我的對頭?多少年來,除了我之外,『太阿劍』甚至很少被別人摸觸,它與我的對敵者發生接觸的時候,往往也就是那人斷魂的時候!」
眉梢子微揚,他又道:「但是,如果你想過過癮,渴盼摸一摸我的劍,我可以給你這個機會,讓你從容執著它片刻,只是片刻,為的是證明一下我在此劍未曾隨身之際,也仍然保有我一貫的實力;有了它,我如虎添翼,沒有它,我還是虎呀!唯一有點差別的,可能牙齒之利要稍鈍了些,不過,猶足夠傷人就是!」
阮為冠大喜過望,他立即道:「當真?」
燕鐵衣道:「我燕鐵衣什麼時候像你們一樣說話不作數過?」
阮為冠怒道:「不要轉著圈子罵人!姓燕的,你說得出可做得到?真個任由我們取你的劍而不出手攔截?」
燕鐵衣道:「當然。」
於是,阮為冠閃身向前,伸手急撈,業已將地下的「太阿劍」執在手中,他本能的掂了掂劍的份量,又仔細的察看了一下秋水瑩瑩也似的鋒利劍刃,不禁脫口讚道:「好劍!」燕鐵衣一笑:「當然!」
表情一下子轉為獰厲,阮為冠大聲道:「現在,我們就要看,你失劍之後是否還俱有『梟霸』的威風了?燕鐵衣,這可是你也心甘情願的!……」
仍是那兩個字,燕鐵衣道:「當然。」阮為冠顯然信心陡增,他側首道:」二師兄,姓燕的恃強驕狂,自掘墳墓,我們還等什麼?」
燕鐵衣道:「是的,你們還在等待什麼呢?」
面孔上的紫褐色疤痕蠕動了一下,費冥心切齒道:「燕鐵衣,今天你我之間,誓不並存!」沒有丁點預兆,阮為冠身形倏撲,左手是拾自燕鐵衣「太阿劍」怒揮,右手是他自己的「奪命蛇矛」,突然三十矛幻為三十道流光飛射!
燕鐵衣極快的,卻幅度極小的連連閃晃,他閃得那麼準確,又是那麼恰到好處,以至阮為冠的攻勢便全都稍差一線的落了空!殘存的四君子,甫待圍攻,一聲暴吼起處,熊道元已雙槍翻掠,狂風驟雨也似以一己之力橫攔劃前!
這時,燕鐵衣微側猝躍,雙掌齊揮,只見他掌影方現,如刀的銳勁已切到了阮為冠脖頸之間!蹲身、扭腰、側移,三個動作連成一氣,阮為冠拚命躲開,劍茅並舉,力圖阻截,而人影晃映,費冥心已大鳥般飛落!
恍若不見,燕鐵衣由手凌厲一百掌拋成一百個旋轉的圓弧重疊擠壓,當阮為冠被逼得再次滾地翻騰,當費冥心的「尖凌筆」筆直刺到,他才倏然橫著閃出,右丟倒揮,「噹」的一響,費冥心的「尖凌筆」已被碰開!明明看到寒光耀亮,卻未見燕鐵衣手上有兵刃,他由手太快了,而那「照日」短劍回鞘的速度卻更快!
費冥心剛剛退出,阮為冠又撲了過來,他仍然劍矛翻飛,急密無比的恨不得將敵剁成肉醬!翻掠似生了翅膀的蝙蝠,忽來忽去,忽上忽下,阮為冠費盡力氣,卻就沾不上人家一點邊。
大吼著,費冥心「尖凌筆」刺戳掃砸,波波連衡,有如江河水溢,狠卷猛罩,燕鐵衣旋走飛閃,快得難以接近,更難以形成一個可以攻擊的目標。汗水揮濺中,阮為冠斜刺裡衝進,「太阿劍」由上電劈,「奪命蛇矛」卻在一抖之下分成三溜冷芒快刺。
燕鐵衣旋閃的身形卻驟然停止,等到阮為冠的兩般兵刃迅速來近,時間只是瞬息,——他才突而往前迎上,在一發的空隙裡左手飛揮,「叮噹」兩響連成一聲,劍矛分蕩,他的左手之上青光如流,倏映又現,阮為冠已尖號著一個踉蹌轉了出去,竭力想穩住卻穩不住的一頭撞跌於地!
沒有回身,他單足拄地,往右邊稍稍一晃,右臂猛張猛挾,巧得很,費冥心的「尖凌筆」奮力一刺便剛好擦過他的右脅被他硬硬挾牢!
大吃一驚之下,這位雙蛇教的教主用力抽動,卻是如將兵器壓到一座石山底下似的半寸也抽出來,他陡然狂喝如雷,瘸著的雙腿怒撐,人往前撲,揮掌暴劈燕鐵衣的背脊!
是的,燕鐵衣就等看對方來這一手,他仍不回頭,右手掠過胸前朝後猝射,青芒閃飛又自回鞘,於是,他右脅下挾著的「尖凌筆」那一頭便突然鬆了,跟著,一個人的粗厲又痛苦的喘息聲傳來,燕鐵衣張臂,單手接住「尖凌筆」用力插往地下,這才緩緩轉身。正如他所料,費冥心也是撫著胸口,也是血如泉湧,搖搖晃晃的在努力翻動著一雙業已開始瞳孔擴散的眼睛瞪著他,喉嚨裡「咕嚕嚕」響著痰音,這一剎那裡,他的形容已完全找不到平時的韻味了——帶著那種可怖的死亡氣息!
燕鐵衣看著他,悲憫的搖搖頭道:「我早說過了,何苦?」
顫巍巍的伸出雙手,宛似要攫取什麼般的往前彎曲,費冥心一步一步朝前走著,胸口鮮血直冒,他走了幾步,猛的張開嘴巴用力吸氣,吸著吸著,便綏緩的跪倒,緩緩的仆下……
無聲的一邊輕歎了口氣,燕鐵衣又喃喃的道:「真是何苦……」
他轉過身去,探視了一下扒在那裡的「蛇郎君」阮為冠,而阮為冠比他的二師兄更早走了一步,如今連胸口的血都流完了。彎身從阮為冠僵硬緊握的左手五指中取回了自己的「太阿劍」,燕鐵衣輕輕在鞋底上拭了拭,他十分嚴肅的對著業已氣絕的阮為冠道:「你也不相信我告訴你的話——『太阿劍』對我來說,是虎之翼,虎不一定非要有翼方是虎,虎的爪和齒也一樣能傷人的……」
那邊,拚鬥的更加劇烈了,「快槍」熊道元以一敵四,雖然勇猛如故,卻顯然十分吃力,他在四位「君子」的圍攻之下,業已有些促襟見肘的窘像現露,看樣子,再不替他分擔點壓力,他就要吃虧了。
於是,燕鐵衣慢慢的走了過去。
在武林中闖蕩的人,不論是老手抑或新進者,不管你已混了多少年的艱險歲月,經過了多少次的血雨風腥,若你沒有看到燕鐵衣現在的殺戮,那麼,你就不知道什麼叫做殘酷,什麼稱為快斬,也就不曉得人的生命竟是殞滅得那樣迅速與不值
燕鐵衣是以凌空的身法撲落,就彷彿一隻鷹的准厲撲擊,他「太阿劍」在一溜流星似的曳尾中展現,一名「君子」的天靈蓋便標射著濃稠的血與漿,紅白交映的飛掉了一半,聽不到頭蓋骨的破裂聲,他的左手青芒眩映,另一名「君子」便狂嚎著往後裁仰,或許因為這人裁仰的勢子太猛,就連顫蠕盤結的肚腸也帶了出來,第三名「君子」的大砍刀方才舉起欲劈,燕鐵衣的「太阿劍」,已透過他的咽喉,當他窒悶的呻吟聲還在喉頭被壓擠著,突透他頸後的劍刀已插進了最後的一名「君子」的眉心當中——而這最後一名「君子」也才剛剛警覺的轉過身來!
斬殺這四名「君子」,燕鐵衣的動作如電,連貫一氣,不猶豫,不遲疑,其快無比,其准無比,揮劍取敵,疾若石火映閃,這宛似只有一個式子的絕高劍術隔於人們的意念一轉之間,什麼才叫好手?這就是了!一剎那猶左支右絀,累得汗出氣喘的熊道元,卻在顧指間使壓力頓消,敵手全橫,他似乎尚不適宜於這突然的輕鬆,雙手握槍,仍在那裡莫名其妙的作勢揮動了幾下之後才停止。
燕鐵衣古怪的看著他道:「沒什麼不對吧?道元。」
面紅耳赤的打著哈哈,熊道元抹著汗,喘吁吁的道:「沒有,呃,沒有………」忽然,他立即四處張望,一邊急急的問:「那兩個人呢?魁首,那『雙蛇教』的兩個頭子呢?」驟然住口,他的目光分別觸及了地下費冥心和阮為冠的兩具屍體,有些全身發冷的感覺,這位有「快槍」之稱的好漢不禁吶吶的道:「乖乖,也死了……」
燕鐵衣皺眉道:「否則,你以為我是在什麼情況下過來幫你的?」
望著燕鐵衣,熊道元歎服的道:「魁首,說真話,你確是英武蓋世,勇猛無雙,追隨你這麼些年,我到如今也尚不能估透你的潛力深厚到何種地步,不過,我確看穿了技擊和殺戮的融合結果——那些全不算什麼了,只要在看到魁首你的武功的顯示之後!」
燕鐵衣笑道:「人說你粗,有時候說起話來竟也文縐縐的中規中矩呢,道元,雖是你在拍我的馬屁,卻拍得我心中舒坦。」
熊道元面不改色的道:「就算我是巴結魁首吧,也因為魁首有值得我巴結之處,有些人,便是我想拍他一下,也找不出值得一拍的地方哩!」
燕鐵衣吁了口氣,道:「那四位『君子』將你一圍,你簡直拉不開槍了,道元,記著除了口巴式之外,身架子也要多練!」
這一下才紅了臉,熊道元忙道:「啞目,老實說,以一對一甚或以.一敵二,我全不怕他們,但若我一個對他們四個,就的確「罩」不住了……」
燕鐵衣道:「那麼就要勤學「罩」得住的本事!」
熊道元苦笑一聲,道:「魁首,我怎能和你比哩!如果我也具有你這一身絕技,早就上了天找大羅金剛比劃去了。」
回頭望了望仍在那裡肅立掠陣的兩排手下,燕鐵衣一揮手道:「留下十名,其他的回裡面去幫著肅清殘敵!」
一聲轟喏,兩排大漢迅速奔往總壇的大樓及兩側,另有十名弟兄急步跑了過來,燕鐵衣道:「你們十個把這地方給收拾出來,該埋的埋,該洗的洗,完全弄乾淨,知道不?」
十名漢子躬身回應,熊道元又接口道:「敵屍上的財物不准亂動,譬如說陳『千兩』的那些金戒金鏈條等,通通隨著一起入土!」
十名手下又是齊聲答應,熊道元大模大樣的道:「完事之後,向我回報,去吧。」
這時,燕鐵衣已緩步向「彈劍樓」的方向走去,熊道元急忙跟上,一面低聲道:「魁首,這裡完全交待妥了,如今就只剩裡頭的幾個奸細啦……」
燕鐵衣答非所問的道:「我方才在想陳起財。」
熊道元征了怔,道:「莫非他還有什麼古怪?人都死了,還能變鬼不成?」
燕鐵衣搖搖頭,道:「我不是指這些——道元,我是感慨到一個人的『貪性』確是無比的禍源,只要人們知道滿足,知道適中,這天下也就沒有那樣子多的紛爭與殺伐了!往往,人們的慾望總是無窮盡的,都是得寸進尺,在好的一方面來說,此乃刺激人們的向上心,但在壞的一方面來說,就易沉溺於貪婪了……」
熊道元道:「魁首說得是。」燕鐵衣又道:「陳起財若非那樣貪得無厭,他至少能獲取五萬銀,但如今,他又獲取了多少?一文也沒有!」
想起了什麼,熊道元問:「魁首的肩傷?」
燕鐵衣步履沉穩,慢慢走著:「不要緊,皮肉之傷,休養幾天便可痊癒了!」
熊道元似有餘悸的道:「魁首,在你與陳起財拚鬥的當兒,先是他布成的圓環狀掌影中往來撞翻,再是,『太阿劍』落地,我當時幾乎傻了,以為魁首要落敗了呢,後來才知道魁首是故意裝成那個樣子的……」
斜了熊道元一眼,燕鐵衣道:「假裝成那樣子?你怎麼會知道我是假裝成那樣子?」
熊道元道:「莫不成,魁首當真在那時危殆了!」
燕鐵衣笑笑道:「陳超財的『劈空碎鼎掌』力有個特色,除了功道雄渾,勢子猛烈之外,更含著一股奇異的迴旋沖激之力,這種力量,尤其在他的『大環七十式』中發揮到了極致,起先,我自以為可以抗衡,待被他圈入『大環七十式』的掌勁中之後,卻險險栽了跟頭,那股迴盪之力實在太大,我差點便沒支持住,所以你看見我在他的掌影籠罩下撞斜翻躍全是真的,沒有半點裝作……至於劍墜地,那實在是假的了,我是有意令他產生錯覺,讓他以為我已筋疲力竭,就要落敗了……」
熊道元道:「果然這名傢伙中計啦,當時他那股得意狂妄之狀,簡直叫人恨咬牙,又叫又吼的真像他已勝券在握了一般!」
燕鐵衣道:「他是疏忽了,他應該想到燕鐵衣怎會如此稀鬆?若然我連他也對付不了,『青龍社』還憑什麼在兩道上揚字號?」
熊道元哈哈一笑,道:「假若我是他,乖乖拿了五萬銀子上路,早就屁卻不響一記了!」
踏上「彈劍樓」的大廈五階,燕鐵衣忽然站著,神色疑惑的四周注視著,雙眉也不由輕輕皺起。
熊道元忙問:「魁首,發現了什麼?」
燕鐵衣道:「為什麼這樣靜?」
是的,為什麼這樣靜?熊道元急忙征周圍探視,也不禁狐疑道:「呃,是有點不大對勁……」
就在這時,裡面人影一閃,一個渾身浴血的胖漢業已氣噓噓的自門裡奔了出來……燕鐵衣一眼即看由那是刑堂的五名司事之一:「鐵腿」何三!
這時,熊道元也看出來了,他疾上一步,大喝道:「何三,你什麼事這等失魂落魄法?」
一見了燕鐵衣與熊道元兩個,何三如見救星,他踉蹌幾步,急忙奔前,喘得幾乎要斷了氣般急迫的道:「回稟……魁首……大護衛……不……好了,我們………我們栽的……跟頭……可……可不小哇……」
燕鐵衣靜靜的道:「怎麼回事?不要急,你先喘過氣來,慢慢再說!」
熊道元跟著叱道:「看你這副德性,那有這麼沉不住氣的?猶是刑堂的司事呢,虧你怎生幹得下這差事來!」
何三大大喘了幾口氣,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污潰,急急的道:「魁首與各位上頭在外對付『雙蛇教』的來敵時,他們另有五個幫手乘虛而入,甫一潛入,立即已被我們察覺,各個明樁暗卡的兄弟便立時紛紛展開截敵,但——這幾個奸細好厲害的功夫,人人身手俱極了得,我們的弟兄連連截擊之下;非但沒攔住他們,更叫這五個人前後放倒了二十餘名之多,更一面用炸藥四處引爆,末了,實在沒有法子,才由我們司事首領鄧長派出幾名弟兄趕忙向魁首求援——」
燕鐵衣道:「長話短說,這些我全知道了。」
嚥了口氣,何三又忙道:「是,是,後來孫三能、錢慕強二垃『衛山龍』趕了回來,情勢才算穩著,一場大拚之下放倒了對方三個,但錢大哥也掛了彩,屁股上被人家削掉大大一塊肉,我們刑堂五名司事也犧牲了一個,正在我們佔了上風的當口,怪事就發生了——五名奸細本來在幹掉三名之後應該還剩下兩個才對,不知怎的混戰中,糊里糊塗卻又變成了四個,也搞不清楚這兩個是從那裡來的?功力之高卻比原先那幾個何止倍增?這樣一搞,錢大哥在力戰之下……也送了命,四名司事又跟著賠上一、個,現在情況越發不好了,鄧頭兒與孫大哥他們業已撐不住啦!手下弟兄再度有十多人被殺……」
熊道元大吼道:「反了,反了,這簡直是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不要面皮的一群蓄生——」
燕鐵衣沉著氣道:「那麼,你又是來求援的?」
何三急急點頭,惶恐的道:「魁首恕罪,我們委實挺不住了,再打下去只有越死越多了……」
燕鐵衣斷然道:「人都在那裡?」
何三連忙道:「『彈劍樓』後的那排精舍的右側園子內……」
「走!」熊道元伸手一扯何三,兩個足不沾地的往前急趕。
熊道元一邊大罵:「狗娘養的何鐵腿,你是什麼樣的豆腐渣腦筋?這等急事你不開門見山的說明了,卻囉哩羅嗉先來上一陣過門,耽誤了戰局有你瞧的!」
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何三,結結巴巴的道:「我……我……總得先把……來龍去脈、……事情經過稟報清楚啊……熊大哥……也免得魁首心中不落底,罵我們太不中……」
穿過了「彈劍樓」的側門,可以看見「龍魂廳」的後牆已被炸塌了一個大洞,廳裡石屑磚瓦散了遍地,亂成一片,熊道元一面急趕,邊又咆哮:「還有臉推卸責任?娘的另一百多名弟兄不是也被派來援助你們了麼?」
苦著臉往前跑,何三道:「剛才來,但他們濟得甚事,還不是只有上去挨刀的份……」
兩個人出迴廊,過精舍,就在「黑雲橋」的側背,那是一片面積不小的園子,園裡尚栽植著疏落雅致的林木,然而,現在卻沒有半點情調可言了,但見遺遍地,血漬斑濺,一群「青龍社」的弟兄手執兵刃,像波浪似的向這邊湧過來,又那邊湯過去,他們肅靜無嘩,卻總是跟著圈中捉對狠拚的人的移動,四個不速之客全是一式的灰衣灰巾,四張面孔也用灰布蒙住了口鼻,看不出確實模樣來,更分不清誰是先前的奸細,誰是方才混水摸魚加進來的新奸細!
孫三能的一雙「金瓜錘」以一敵二,業已氣浮力虛,招架不住,不復先前的勇武了,他的兩個對手,招術凌厲,身形逆轉矯健無比,的確是一流好手,比諸先前在外面的「七君子」,何止高明上一倍!
窄臉瘦長的刑堂司事首領鄧長與另一名司事分敵著其他兩名灰衣人,卻是一樣的招法滯重,難以為繼,眼看也撐不了多久了!
錢慕強的屍體便躺在一邊,可憐這位素來彪悍的好漢在片刻前猶是那等英勇強猛,只這片刻之後,竟也魂斷命喪,血肉模糊,令人不忍目睹!
但是,卻未見燕鐵衣的蹤影!熊道元與何三奔到之後,四處全沒發覺他們的魁首的身影,熊道元他被眼前的情景激怒,雙目血紅宛似冒火,他「克崩」咬牙,惡狠狠的道:「何三,我們先上去拚了他娘的!」
何三喘吁吁的道:「魁……首呢?」
熊道元口氣四濺的道:「我們先上,等不及了呀!」
丈許外的一株樹椏上,有如一片葉子輕輕飄,燕鐵衣使那麼悄無聲息的落了下來。
何三忙指,振奮的道:「來了,魁首來了……」
熊道元拖著何三趕忙過上,燕鐵衣低「噓」了一聲,神色凝重的道:「不要打草驚蛇,他們一定沒料到我們這麼快就解決了『雙蛇教』的問題過來了……」
急得出了汗,熊道元低促的道:「魁首,不能再等了呀,孫三能和鄧長他們已經撐不住啦,我們還是快點上去將那幾個龜孫子一網打盡才是正道——」
燕鐵衣道:「這四個敵人中,有兩個顯然是後來才混進去的,而且這兩人與原先的幾個絕非同夥!」
熊道元怔了怔,急道:「管他們是不是一條路的,他們全是我們的對頭總不會錯的,魁首,先予合併宰殺方為當務之急!」
燕鐵衣道:「我怕是——那話兒又來了!」
熊道元愕然問:「誰?」
燕鐵衣目光如刀,低徐的道:「那個隱形的兇手!」
熊道元頓時緊張起來,道:「什麼?這兩個後來混充的奸細會是我們那個暗處仇家的黨羽?」
燕鐵衣道:「不錯,我是這麼認為——但他本人卻不在其中,方纔我上樹窺探了一下,四個敵人身手俱佳,尤以和鄧長對仗的那個及合併圍攻孫三能的兩人中的一個為最,但他們的本事卻顯然仍不及那次夜裡裝鬼扮魂之人來得好——問題是,那晚上裝鬼扮魂的人物,是否便是我們暗裡那個或那批仇家的正主兒?」
熊道元道:「至少我們清楚了一件事,我們這隱形的對頭不是一個人。」
燕鐵衣冷然道:「大概不是!」接著他又道:「道元、何三,你們掠陣,我進去對付這四名奸細,這一次,我要捉活的,希望能在擒住他們之後逼出點線索!」
熊道元道:「一起上,人手多些不是更容易點?」
燕鐵衣搖搖頭,道:「不,我一個人動手,為了萬一有失,我通通活捉,捉住了之後再給他們分出來那兩個是『雙蛇教』的,那兩個是那暗裡對頭的人!」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1:55:06
第15章 魔影幻 心毒手狠
於是,三個人立即逼了過去,包圍在四周的「青龍社」弟兄一見魁首來到,不由歡聲雷動,紛紛讓路,但是,這一來卻也驚動了四名灰衣人,他們突然一聲喚哨,四人中的兩個驀然騰空斜掠,大鳥般越眾而脫。
另兩名灰衣人也在一聲叱喝下往相反的方向衝突,力戰後的孫三能等人正自猶豫看不知追那一撥是好,熊道元與何三已截住了衝過來約兩名灰衣人!
孫三能抹著汗大叫:「老鄧,我們去追另兩個!」
雙槍如電閃縮的熊道元急吼:「不用了,一起圈住這兩頭瘋狗吧,那兩個王八跑不遠的,魁首已追上去啦!」
是的,燕鐵衣就在他的手下們歡呼讓路之際,已立即醒悟了什麼迅速穿入人叢,果然,驟動聲驚擾了拚哄中的灰衣人,如個人分做兩撥脫走,燕鐵衣早已認定,率先突脫的人必是那隱形仇家的爪牙,於是,他便緊緊追躡著那兩個越眾遠去的灰衣人而去。
一面追,他一面慶幸,這樣一來,替他省了事後辨認的麻煩,活擒兩個總比活擒四個來得容易!那兩名灰衣人確是各俱有一身了得的本領,奔掠之間,疾若鷹隼,且落地的兩點距離在六丈之上,僅一眨眼,他們已越出了「青龍社」的總壇範圍,沿著趄伏崎嶇的地形朝「楚角嶺」下狂奔!
燕鐵衣的追趕之勢更是有如流星曳空,鴻飛電掣,他連起連落,步步緊逼,片刻後;已到了那兩名灰衣人身後尋丈之遙!
這時,燕鐵衣已想到了一個可慮的問題,這也是一個很自然發生的問題,於是,他在萬分不情願的形勢下將他的「太阿劍」斜斜抗在右肩肩頭!
果然,他的猜測對了,當前奔後追的三個人來到「楚角嶺」的半中腰時,前面的兩名灰衣人驟然一聲不響的分往左右兩個不同的方向散開奔逃!
暗笑一聲,燕鐵衣身形驀而凌空暴旋,怒矢般撲嚮往右邊逃走的一個,同一時間他拋肩揮臂,斜抗肩頭的「太阿劍」便像一溜白光閃射而出,去勢是那樣的快,以至破空聲尚未響起,朝左奔逃的灰衣人業已慘號著被透胸穿過的「太阿劍」帶出了三丈多遠又一頭栽進了一個凹坑內!
沒有回頭,燕鐵衣逕自追趕眼前這一名灰衣人,他十分明白他這出手後的效果,他知道憑那往左邊奔逃的灰衣人的修為是斷然躲不開方纔那一手射殺的……。
同夥的慘號,顯然也令奔逃中的這名灰衣人驚悚了,他本能的將前奔之勢頓了頓,惶然回頭顧視!
這一看,不禁令他魂飛魄散,燕鐵衣就這須臾工夫,竟已追近到他的身後不及六尺之處!
映入這灰衣人視線的,是燕鐵衣那張童稚未泯的臉龐,是那柄斜抗肩頭的空劍鞘,但是,在這灰衣人感覺中,燕鐵衣那原本十分可愛的圓圓又天真的面容,此際竟有如厲鬼惡魔般的猙獰,而那柄沒有了劍刀的空劍鞘,卻也變得如此般的空洞可怖,就彷彿一條毒蛇張開的嘴!
於是,越來越近了……
灰衣人汗透重衣,喘息如牛,他拚命奔掠,使盡了吃奶的力氣,但是,卻就拉不長與燕鐵衣之間的距離,非但拉不長,反而更逐漸接近了。
一點一點趨前,燕鐵衣在灰衣人背後冷清的道:「省點力氣吧,朋友,你認為你還有希望?」
灰衣人悶不哼聲,粗濁的喘息著,一個勁的往前跑。
燕鐵衣冷冷的聲音便如響在他的耳邊:「我勸你不要逃了,朋友,我現在就可以用手觸著你的後頸了!」
心跳如鼓,汗水迷眼,灰衣人幾乎就要累得癱倒,他嗆咳著狂喘,卻就是不停,宛如只要繼續跑下去便可以脫卻被擒的厄運一樣……
現在,他們日逐漸接近斜坡下的那片疏林邊緣--。
燕鐵衣身形如電閃,語氣卻分外溫柔:「你真的不到黃河心不死麼?」
灰衣人幾乎像發了狂一樣,頭也不同的往前猛跑,他的喘息聲,似是在拉動著一具特大號的風箱般袒書,汗水隨著他的奔跑起伏而酒落,他彷彿沒聽到燕鐵衣的警告,彷彿沒有見著任何身外的一切,他像是只有一個單純的意念——跑、跑、跑……
突然間
燕鐵衣緊躡於後的身體斜側彈出,又在彈出的一剎往回暴截,空劍鞘飛砸灰衣人——他已到了灰衣人的面前!
張大了嘴,灰衣人連叫也叫不出來了,在驚恐震駭之下,他喉嚨裡「咕」的悶嚎一聲,拚命往一邊撲去,然而,燕鐵衣卻似早已料到對方會有這個動作一般,飛起一腳踢出,剛好將灰衣人蹴翻滾地!
那灰衣人的確算是個強悍的角色,他身子甫一沾地,立即反彈,手中的淬毒「雙刃刀」猛刺燕鐵衣!
站立不動,燕鐵衣的空劍鞘猝揮,「噹」的一聲震開了那毒刀的一刺,幾乎就在震開敵人刀勢的同時,劍鞘「「篤」的一下按住了那人咽喉,按得結結實實!
灰衣人仰面朝天的躺在那裡,滿頭的汗,滿身的汗,他像一條涸池的大魚一樣,口鼻急速嗡動著,迫促的喘息,一雙眼也連連翻滾,四肢更在不斷的抽搐顫抖……
燕鐵衣目光冷寒的俯視著這人,慢慢的道:「你先喘過氣來,然後,我再問你幾句。」
灰衣人大口大口的呼吸了好一會,才算略略歇息過來,他的一面灰巾早就脫落了,所以,現在看上去他的模樣一目瞭然。卻是個長相不惡的精壯人物!
燕鐵衣凝視看他,平靜的道:「行了麼?」
灰衣人忽然閉上眼,嘴巴也緊緊合著,他合得那樣緊密,以至令人想到恐怕要用鐵鍬才能給他將嘴巴撬開!
燕鐵衣笑笑道:「何必做出這個樣子來呢?朋友。」
灰衣人表情僵木,眼嘴緊閉,一點反應也沒有。
燕鐵衣低沉的道:「你這是告訴我——你不會回答我任何問題,是這個意思麼?」
仍然毫無反應,灰衣人似是變得又聾又啞了。
燕鐵衣輕輕的道:「如果你因為搬出這樣的姿態而能超然物外,忘卻自我,那麼,你可以不必回答我所問你的話。否則,你的意志若仍與你的肉體不能分割,你還是光棍點的好,我對於強迫人家說話這方面,可以大言不慚的講乃是很有火候的,甚至可以稱為一等一的高手,——但只要你忍受得住身軀上的折磨,我就拿你沒法子--。」
笑笑,他又道:「不過,很多人是忍受不住的。」
燕鐵衣道:「你真想試上一試?」
灰衣人在咬牙了,兩邊的腮幫子各自鼓起一條肌肉的緊扯痕跡的,他宛似準備接受刑罰!
燕鐵衣輕細的道:「朋友,你這副臭皮囊,你捨得任它被人糟蹋?」
灰衣人不響。
燕鐵衣靠近了點,道:「你可要搞清楚,人的身體只有一具,若是遭到損毀,便沒有法子可以再行配製了,而且,我這損毀人體的方法與過程乃是十分痛苦的呢……」
顫抖了一下,灰衣人的汗水更淌得急了。
燕鐵衣的語調也逐漸轉為生硬:「還要堅持?」
灰衣人又抖了抖,眼皮子也在不停跳動!
抵在對方咽喉上的劍鞘稍稍一鬆,燕鐵衣微笑道:「充英雄不是像你這樣充的,朋友,這是一種蠢昧的好強意識,現在,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願合作不?」
似乎牙關咬得更緊了,灰衣人硬生生的挺著不哼。
燕鐵衣點點頭,道:「這可是你自找——我已很久不親自動手逼人說話了,我憎厭這樣的行為,但無可否認的,這卻是眼前唯一有效達到目的的方法!」
滿臉的油汗浸沾在那張僵硬面孔的紋褶之中,而紋褶也是抖動的,隨著表皮的抽扯,汗水使往脖頸裡流淌了,灰衣人仍咬牙不響……。
燕鐵衣猛的將按在灰衣人咽喉間的劍鞘移開,反兜在灰衣人的下頷上,就在灰衣人方待掙扎的瞬息裡,他已抖腕將灰衣人摔了個大馬爬!
摔得昏天黑地,金星並繞的灰衣人尚未及喘過氣來,兜在他頷下的劍鞘又」呼」的反抬,一下子把他倒翻過去,而他背脊方才沾地,卻又像先前一樣再次翻了個觔斗狼狽跌成一堆!
一腳踩在灰衣人的背上,燕鐵衣倒掉劍鞘,又準又狠的斜側著以鞘端戳下,於是「嗷」的一聲淒顫慘叫夾雜在一響骨骼的清脆斷裂聲裡,灰衣人的一根肋骨業已被劍鞘尖端硬生生戳斷!
燕鐵衣圓圓的面龐上是一種可愛的、溫柔的笑容,但他的動作意韻卻與他的笑容全不相配,他毫不憐憫,更不遲疑,劍鞘第二次又猛戳下去!
「哇……」
叫聲有如獸嗥--一頭傷了的野獸的嚎號,令人有些毛髮悚然的感覺,總在耳裡,像能絞腸剖心,灰衣人的第二根肋骨又斷了!
燕鐵衣的表情像是根本不知道他自己在做著什麼事一樣,劍鞘一抬,又待往下搗落--。
灰衣人一頭一臉的泥灰,口鼻間也全是灰土,他用牙齒啃著地面,突然昂起頭來嘶啞又慘厲的吼叫:「住手……住手……」
燕鐵衣的劍鞘半懸,冷然道:「你同意合作了?」
灰衣人痛苦的歪曲著面孔,黏糊糊的口涎合著泥土染污得他滿嘴黑穢,顫抖著大叫:「燕鐵衣……你殺了我吧……你是有種有血性的,你就乾脆一刀殺了我……」
燕鐵衣搖搖頭道:「不想你仍然執迷不悟--。」
劍鞘那半圓的,堅硬的尖端,再落「克察」一聲,灰衣人的肋骨又斷一根,他的號叫聲頓時便像殺豬一樣「嗷」「嗷」的嚎得能叫人全身起疙瘩!
燕鐵衣平靜的道:「朋友,這才只是開始,離你洩氣的終點還有一段路途呢!」
灰衣人全身痙攣著,他用力吸氣,臉色青白的呻吟:「好……好……我說………我說……」
「嗯」了一聲,燕鐵衣道:「這才是識時務,如果你早一點開竅,又何必吃這些苦頭?你該曉得,這可是你逼得我這樣做的……」
抽搐了一下,灰衣人咬著牙,「嘶」「嘶」呼吸,兩隻眼珠子全像要突出眼眶……
於是,燕鐵衣好整以暇的道:「最近,『青龍社』發生了一連串的意外,這些意外組合起來便是一片血腥,而且是被人有計劃的造成災難,易言之,即是有人隱在暗地裡對『青龍社』施以打擊與殺戮,你,是否便乃其中的一份子?」
灰衣人沉默片刻,終於點了點頭:「我是……」
燕鐵衣吁了口氣,道:「你們是一個集團麼?」
灰衣人沙啞的道:「不錯。」
燕鐵衣柔聲問:「有多少人了?」
抖動著灰衣人聲音細弱:「五個……」
燕鐵衣緊迫的道:「誰是首腦?」
灰衣人乾裂的嘴巴歪扯,雙眼十分恐怖的睜得滾圓。胸口急劇起伏著,宛如一提起他的「首腦」,便令他感到無比的驚駭一樣!
燕鐵衣低沉的道:「沒有關係,你用不看畏懼,冤有頭,債有主,我們要找的只有他一個,你們這些幫兇爪牙可以從輕發落!」
灰衣人面頰的肌肉在扭動跳顫,喉結上下移抖,他異常驚恐的道:「我……我也不知道……不知道『首腦』是誰……」
燕鐵衣緩緩的道:「不要怕,你把那罪魁元兇說出來,我可以保護他的安全,而且答應你不再追究你對『青龍社』的冒犯--。」
淒然笑了,灰衣人嗆啞的道:「燕鐵衣……你不錯是江湖上的巨擘,是道中的二皇上……但你卻不一定能對付得了他……燕鐵衣……你連你自己的手下……不也有很多沒護住麼?」
窒了窒,燕鐵衣冷冷的道:「話不能一概而論,朋友,一個人以及一個組合,不可能事事佔上風,也不可能永遠一帆風頰,不遭點挫折。但是,強者即是強者,雖然他亦會跌跤,亦會失敗,他卻將很快站立起來--你要知道,最後的勝利才是真正的勝利,現下就談輸贏,未免還為時過早!」
灰衣人痙攣了一下,痛苦的道:「目前來講……你們卻已居於劣勢……」
燕鐵衣哼了哼,道:「我們很快便會將形勢扭轉過來。『青龍社』以及我燕鐵衣,並非習慣於承受打擊而不反抗的!」
灰衣人吶吶的道:「可是……可是……」
燕鐵衣厲聲道:「不要可是了,朋友,你立即說出你們的首腦人物是誰來,你仍有活命的希望,否則,你便必無幸理——我可以看出來,你們的頭子是以恐怖手段或嚴酷的律條約東你們,但你不可忘記——『青龍社』對付敵對者方式也一樣不會容情!」
灰衣人驚愕的道:「他會……會殺死我的……」
燕鐵衣大聲道:「有我在,什麼人能殺你?你若不說,難道就不怕我來殺你?你們的頭子心狠手辣,姓燕的也不是吃素的!」
乾澀澀的嚥了口唾液,灰衣人孱弱的道:「你不知道——他的殺人手法多麼歹毒……」
燕鐵喪生硬的道:「朋友,你也該打聽打聽,燕鐵衣懲治敵人的手法又是多麼歹毒!」
灰衣人深深歎息,絕望的道:「只要我洩露了他的秘密……我是必死無疑………燕鐵衣,你救不了我……」
燕鐵衣憤怒的道:「他是什麼三頭六臂?是什麼神仙妖怪?竟還這樣的玄奇詭異,法力無邊?你不要叫他嚇昏頭了?」
灰衣人軟弱的道:「你不瞭解他……燕鐵衣……他是個幽靈與惡魔的化身………他不像是個人……一個人不該有他那樣的邪異和詭奇……也不該似他那樣的陰狠與殘酷……他沒有情感,也沒有熱血,他只知道仇恨、殺戮、仇恨、殺戮……我們跟著他……等於立了賣身契……更等於連靈魂也賣給他了……他跟著我們,拴著我們,如影隨形……我們無法背叛他,不能拋棄他……我們做不到,否則,千里迢迢,天涯海角,他也會索取我們性命,煎熬我們的靈魂……他一定會這樣做的……」
「呸」了一聲,燕鐵衣道:「我看你是被蠱惑住了。你中了邪一樣,天下那有這等荒唐怪誕的事?簡直不值一笑!」
灰衣人喃喃的道:「你不清楚他……所以你才會這樣說……」
燕鐵衣冷硬的道:「我就會清楚他了,而且,我更會把這個禍害從人間世上消除掉,他在你們眼裡是魔是邪,在我眼裡,只不過是個詭計多端又殘暴寡絕的狂人而已--有如陰溝的老鼠,暗裡施虐永遠見不得天光!」
說到這裡,他已不耐煩了,嚴厲的接著道:「你到底說不說他是誰?」
灰衣人惶悚又憚忌的道:「我……我……我不敢說……」
燕鐵衣陰森森的一笑,道:「很好,我不管你們背後的操縱者是用一種什麼樣的手法掌握你們,現在我首先叫你嘗試一下『梟霸』的味道,我可以向你保證,在你斷氣之前你會有機會做個比較!」
灰衣人恐懼至極的叫:「不……你不能這樣做……」
燕鐵衣惡狠狠的道:「人身上有二百零六塊骨頭,有長有短,有粗有細,也有軟有硬,我要你先嘗一嘗這二百零六塊骨頭一根一根斷裂以後會是一種什麼感受——。」
顫抖不停,灰衣人面色慘白的嚎叫:「請不要……我受不了……我已經不能再遭折磨了……」
燕鐵衣冷酷的道:「那就回答我方才問你的話!」
灰衣人以一雙乞憐的目光瞧向燕鐵衣,他慌亂又失措的道:「但……但你得庇護我……」
燕鐵衣用力點頭:「當然!」
深深吸了口氣,灰衣人惴惴的,恐懼的道:「我們當家的精擅易容之術………」
燕鐵衣道:「這一點我已知道,而且我也可以猜測到他亦擅長揣摸被他裝扮的人的習慣舉止,甚至談吐音調,商傳勇的出現可是他化裝的?」
灰衣人細微的道:「是他裝扮,那夜,他總算吃了點虧……」
燕鐵衣冷然道:「他跑得快,否則,他就會死得更快了!」
像只嚇破膽的兔子一樣,灰衣人惶惶不安的又道:「他發誓要報復你,用你身上的皮來補他的傷疤……」
燕鐵衣冷笑一聲,道:「歡迎之至,他儘管來試!」
灰衣人驚悸的道:「他做得到的……」
燕鐵衣沉下臉道:「你最好還是設法恢復一點理智,你已被你們後面那個陰魂不散的人物嚇傻了、唬癡了!」
灰衣人吶吶的道:「我說的是真話……」
燕鐵衣怒道:「你且等著,我會用事實來證明你是如何的愚昧及幼稚!」
不待灰衣人再說話,他已緊迫的道:「他的姓名及出身?」
灰衣人艱辛的舐舐嘴唇,語聲含著極度驚慄的抖索:「他姓麼--」
一溜藍汪汪的寒電,就在這時從疏林中暴射而至,來勢之快無可言喻,僅見光芒倏現,業已來到眼前!
恐怖的尖嚎著,灰衣人的表情頓時轉變得不似一個人了!
燕鐵衣右手猝翻,准狠無匹,空劍鞘「噹」的一聲已將一支細若小指,長約半尺,通毒藍光閃爍又尖銳至極的暗器磕上了半天!
灰衣人嚇得顧不及身上的創痛,全身拳曲,抖如篩糠,他發了狂似的城:」饒命啊……我沒有說……當家的,我沒有說……」
燕鐵衣對著林子厲喝:「朋友,你是個男人你就出來,讓我們明槍對仗拚個生死存亡,如此鬼祟掩,藏你還有一點江湖漢子的自尊麼?」
疏林蕩蕩,毫無反應,灰衣人驚恐欲絕的叫:「當家的來了……那是他的『心魔梭』……見梭奪魂啊……」
燕鐵衣冷峭的道:「看看他能奪誰的魂?」
就這個「魂」字才從嘴裡吐出,突然間疏林之內藍電飛映,溜溜激射,破空尖嘯有如鬼泣,約三十餘支「心魔梭」業已以那種驚人的快速,彷彿一片蓬散的光芒般捲到!
身形暴旋,燕鐵衣的「照日短劍」彈流穿飛,有如豪光凝練,又似星弧躍閃,成條成點成片,只見各形各樣怪異的,以光芒組合成的眩目異彩並射璀璨,漫天的「心魔梭」已經「叮噹」串響,紛紛拋散歪斜四處!
凌空翻滾站定,燕鐵衣對著林子大吼:「不管你是什麼人,你也只是一頭下流的畜生,一個齷齪的劊子手,一個不知恥的無賴漢,你有半點骨氣,有絲毫血性,你就滾出來硬對硬的拚上一場!」
疏林中,依然聲息全無,沒有一點動靜,好像那裡面只是有風有空氣在寂寥中流動一樣……
燕鐵衣想衝進林子裡追搜,卻又怕那俘虜遭到暗算,他猶豫再三,只得悻然作罷,剛剛他才轉頭,目光瞥處,卻猛的大驚失色——。
那灰衣人捲曲在地下,頭臉卻朝向他這邊,而灰衣人的臉孔卻竟已扭曲得不成人形了,他凸瞪雙眼,罪孔大張,嘴巴微微開合,雙頰的肌肉全往上吊,整個容顏都泛了紫黑——那是一種可怕的,瀕死的紫黑色!
倒吸了一口冷氣,燕鐵衣急步走近,又驚又恐的吼叫:「你,你這是怎麼回事?你並沒有中上暗器呀!那些什麼「心魔梭」不錯全淬有毒,但已通通被我震落了,你卻是怎麼搞成了這樣?」
灰衣人的嘴唇無力嗡合,目光已開始擴散,他似是想掙扎,想蠕動,但他卻什麼也不能做,甚至連面孔上的肌肉也無法牽扯,他已完全僵麻了!
燕鐵衣迅速搜視,這一看,不禁又使他心房狂跳——原來,灰衣人的胸口間正叮咬著一條細細的,青綠色的小東西,像是蛇,卻太小,只有三寸來長,而且胴體上還生長著密密的薄鱗,鱗片是一種黯淡的青綠色,不注意便分辨不出,這玩意的頭部是橢圓形,只及一枝小指甲蓋那樣大,但是,上面的一雙眼卻是猩紅的紅得瑩澈,紅得鮮艷,卻也紅得邪惡——現在,這軟滑可怖的東西便正叮咬在灰衣人的胸口,而灰衣人的雙手則已死死捏掏住了它的七寸之處!
燕鐵衣勃然大怒,左手飛閃,劍芒猝映,這小玩意的猙獰頭部業已被斬拋丈外,卻連半滴血也未見灑出,只有幾絲黏稠的綠綠沾到草地上!
猛蹲下身,燕鐵衣急問:「這是怎麼搞的?要如何解救?快告訴我!」
灰衣人甚至連表情也做不出了,他僵硬的捲曲著,雙眼一再上翻,卻光只嘴巴嗡動不停--。
急忙將耳朵貼在灰衣人的嘴上,燕鐵衣大叫:「你想說什麼?要說什麼?你儘管告訴我——。」
於是,自他耳沿微微蠕動的嘴唇感觸上,燕鐵衣覺得一絲冷寒泌來,也聽到一些舌頭打著轉的斷斷續續的字句:「公……木……木……『普城』朱………少……凡……」
燕鐵衣焦急的吼:「說清楚點,公木?什麼公木?『普城』朱少凡又如何?你挺一挺,沉住氣,說仔細一些,你——。」
他驀然住口,灰衣人業已瞪凸著眼,停止了嘴唇的嗡動,茫然凝視著天空的一點,再也沒有任何動靜了,就這樣不甘不願的斷了氣……。
燕鐵衣蹲在一邊,悵然若失的望著這張可怖又可悲的面孔,一時感觸萬千,心頭慼然,人的生命,成長何其艱辛,但一朝殞落,卻又何其草率……
唯其叫人不能忍,不能平的,卻是燕鐵衣心頭那口氣,那憤怒又帶著慚愧的氣,他曾多麼自信又多麼堅決的表示過要庇護這個人,但是,言猶在耳,他所要庇護的這個人卻已在他的而前失去了生命——。
他想到了這灰衣人所說的那幾句話,他連自己的手下也未曾庇護住,又怎能奢言庇護別人?現在,灰衣人竟是不幸言中,他果然未能將這個俘虜的生命挽留住,最令他難堪的,是連這個人的姓名都還不知道,這是一種多麼深刻的羞辱與諷刺!
怪叫一聲,燕鐵衣飛撲入林,他的動作快逾電掣,就像一抹流光在那裡迴旋穿射,倏東倏西忽上忽下,眨眼間,他已將這片方圓並不太大的疏林子裡外搜查了三遍!
有些喘,也有汗水透出,燕鐵衣四處追尋,一邊憤怒的吼叫:「躲在暗處的王八蛋,你給我滾出來,你除了暗箭傷人之外,還有沒有點別的本事?」
空林寂寂,木葉蕭蕭,毫無回應,燕鐵衣穿進穿出的搜索,聲音有些嘶啞的再喊:「齷齪的狗賊,卑陋的兇徒,你是個積天下污穢於一身的無賴,你是個不要臉,沒有人格,沒有骨氣的畜牲。禽獸……」
燕鐵衣口中大罵,穿葉折枝的往返追尋,正搞得滿頭大汗,林外,從「楚角嶺」下來的方向,已經傳來隱隱的衣袂振動聲與涉履疾快的移展聲,燕鐵衣全身一弓,暴射而出,宛加一團從尢天之上衝下的隕石,只見黑影倏映,已經來到了林外九丈之處,剛剛迎上兩個從坡頂掠來的大漢!
那兩位仁兄,一是熊道元,一是「鐵腿」何三,他們正探頭探腦的四處找尋什麼,燕鐵衣己凌空而至,那種快速法,那種身體破空所帶起的強勁風聲,驚得他兩個怪叫一聲,分向左右撲地滾出!
一個旋轉落地,熊道元抹了把冷汗,如釋重負的吁了口氣:「我的大爺,魁首,可真是你,嚇得我幾乎尿濕了一褲襠!」
燕鐵衣怒道:「你真長進,越歷練膽子越小了!」
熊道元乾笑一聲,道:「可不能怪我,魁首,方纔你那猛一撲出來的勢力委實驚人,我們根本連影子也沒有看清,才一發現,你老已到了頭頂,這樣的身法,這麼的快速,如果是對頭的話,我跟何三兩個就有苦頭吃了……」
何三也來到一邊,亦是驚悸的道:「魁首的身手好了得,假是剛才不是我們兩個,恐怕早就叫魁首給放倒了,乖乖,只一照面,我竟覺得已被罩死了路………」
熊道元舐舐嘴唇,道:「何三,像是一團風猛的捲上頭頂,可是?」
連連點頭,何三吶吶的道:「好厲害……」
燕鐵衣一揮手,道:「不用囉唆了,光會拍我馬屁有什麼用?對頭仇家仍然碰不著一根汗毛,仍然由他們在暗裡繼續整我們的冤枉……」
熊道元怔了怔,急問:「魁首,那兩個灰衣人不是已被你宰掉一個了麼?另一個呢?沒追上?」
燕鐵衣伸手朝林前一指,冷冷道:「喏,那不是!」
熊道元引長脖子一瞧,立時眉開眼笑的道:「哈哈我就知道這兩個狗種任是那一個也逃不掉,魁首親自出馬追人,還有追不上的道理?」忽然,他又皺皺眉,低聲道:「但--魁首不是說要擒活的麼?也好逼出點線索來如今這兩個人全叫魁首給宰了,卻又怎麼問他們話呀?」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1:55:42
第16章 靈光閃 一語驚夢
燕鐵衣青著臉道:「上邊那一個是我殺的,這一個卻不是。」
熊道元愕然道:「那是誰殺的?」
燕鐵衣道:「是那隱形仇家的傑作!」
移目四頗,熊道元急問:「又是那個暗與傷人的兇手?好傢伙,他人呢?」
燕鐵衣忿然道:「逃掉了!」
搔搔頭,熊道元有些迷惘的道:「魁首,這灰衣人與那隱形兇手不是一路的麼?他怎麼會下手戮殺他自己的同伴呢?」
燕鐵衣哼了哼,道:「滅口!」
熊道元吶吶的道:「滅口?」
不耐煩了,燕鐵衣道:「是的,滅口,因為我幾乎問出那個隱形兇手的姓名出身來,他在正要說間,便遭害了!」
何三冒冒失失的道:「就在魁首眼皮子下?」
略一沉默,燕鐵衣頷首道:「不錯,就在我的眼皮子下!」
暗裡扯了扯何三衣角,熊道元乾笑道:「這廝委實是個詭計多端的陰毒角色!」
燕鐵衣緩緩的道:「我早晚也會找到他的,早晚也會……那時,他就知道我要怎麼對付他了,他就明白他所造成的罪行將要以多麼慘重的代價來償付了………」
語聲是沉緩的,但卻含蘊著凝結成的血腥與殘酷,燕鐵衣的表情生冷,在生冷中,那種蕭殺的意韻能叫人通體冰寒,肌膚起栗……。
吸了口氣,熊道元伸手由背後將燕鐵衣的「太阿劍」抽出,雙手奉上,邊低聲道:「我們好久不見魁首回來,便分出二撥人來四處去找,在嶺腰一個窪坑裡卻發現了一具灰衣人的屍頦,魁首的『太阿劍』插在那屍體上,我們替魁首取了回來,拭擦乾淨了,現在,魁首請收回——。」
燕鐵衣將劍拿過,「錚」聲回鞘,沉靜的道:「其餘的人呢?」
熊道元忙道:「我們分成三路來尋魁首,鄧長領著十名弟兄是一路,尹光領著另十名弟兄是一路,我與何三又是一路,劍是鄧長他們發現的,他著人追上了我將劍交出來,又帶人順著那個方向找下去了,我與何三走向這邊,老遠聽得有人在吼叫,我們先還以為又是有什麼奸細出現呢,不想卻正是魁首,呃,魁首,你在吆喝什麼呀?」
燕鐵衣生硬的道:「我在臭罵那只敢暗箭傷人不敢明槍對仗的畜生!」
嚥了口唾液,熊道元道:「他聽到了嗎?」
瞪了熊道元一眼,燕鐵衣道:「我怎麼曉得?我根本就沒看見他!」
何三接口道:「魁首--這個灰衣人,魁首在他瀕死之前可曾問出了些什麼話?」
燕鐵衣眉頭緊縮,道:「他說了幾個字,很含混,還沒有一個完整的意義,但是,我相信等我回去仔細琢磨一下之後,或會想由點端倪來!」
熊道元忙道:「他說的是些什麼呀?」
燕鐵衣冷然道:「回去以後再說--另外那兩個灰衣奸細你們擋住了沒有?」
急忙點點頭,熊道元笑道:「搞住了,他們在重圍之下,還能往那裡逃?」
這時,何三從草裡撿起一支淬毒的「心魔梭」來,拈在兩指上仔細查看,邊「嘖」有生的道:「這玩意上銀得有劇毒哩,魁首,那灰衣人可是被這玩意弄死的?」
搖搖頭,燕鐵衣沉重的道:「不,對方發射的這些暗器全已被我震落,沒有傷著他,他卻是被一條青綠色的細小蛇形怪物所毒斃,那怪物顯然也是有毒的,而且顯然是在我對付那漫空的暗器時趁隙偷偷溜到近前--令我不解的是,為什麼那蛇形怪物不來咬我,卻只咬噬那個灰衣人?」
熊道元自作聰明的道:「大概縱放這蛇形怪物的主兒已教會它認人——。」
燕鐵衣「呸」了一聲道:「天下那有這麼玄異怪誕的事?這種低等毒蟲會有這樣的智慧?你簡直是莫名其妙!」
一個釘子碰得熊道元面紅耳赤,他囁嚅著解嘲道:「本來,天下之大,便無奇不有嘛……」
轉回身去,燕鐵衣一言不發的朝「楚角嶺」上邊開大步,何三向熊道元眨眨眼,兩個人急忙緊緊跟上。
這一場意外的災變,從開始到結束,也只是半天多點的時間,但是「青龍社」所遭受的損失——無論是實質上的抑或是精神上的,卻決非半天、半月,甚至半年可以彌補得過來。
傍晚了。
在「黑雲樓」樓下的正廳裡,燕鐵衣獨自坐在幾前沉思,他面對著方几上的那盞瑩瑩銀燈,凝目垂眉,宛似燈花在微微閃耀跳動中,能啟示他一點什麼一樣……
不時,他嘴裡喃喃的,反覆的吐露著那次衣人臨死前所告訴他的幾個字道:「公……木……『普城』……朱少凡……」
「公……木」是代表什麼意思呢?一個武林的幫會?一個地名?一個人的稱號?抑是一個人的姓名?另外,「普城」的朱少凡乃是「青龍社」派駐堂地的「大首腦」,為什麼灰衣人會提到他?他與那灰衣人與那暗處的對頭又有什麼牽連?這似乎有點風馬牛不相及……
輕輕敲著自己的額角,燕鐵衣深深思索著,他雙眉緊皺,目光幽黯,神色是凝重卻又煩惱的……
廳門悄然開了,熊道元躡手躡足的走了進來;他一見燕鐵衣的模樣,立即知道他們的魁首又在為了日間的事情傷腦筋了,仗著自己是魁首的「貼身人」,不怕吃排頭,他輕輕湊了上去,躬著身開口道:「魁首,天晏啦……」
「嗯」了一聲,燕鐵衣淡淡的道:「我知道。」
熊道元堆著笑道:「還沒吃晚飯哩,魁首。」
燕鐵衣懶懶的道:「我不餓。」
搓搓手,熊道元道:「不是我多嘴,魁首,每遇著什麼納悶事,你就茶不思飯不想的一個勁在動腦筋,還可怎麼行?餓壞了身子可不是鬧著玩的呢……」
燕鐵衣一瞪眼道:「怎麼搞的?你最近變得婆婆媽媽起來了!」
乾笑一聲,熊道元道:「魁首,我和老崔全是你的身邊人,我兩個不獨只跟隨魁首擺擺樣子,對於魁首的生活起居,我們也得加意留心,這是我們的責任呀!」
燕鐵衣不耐煩的道:「好了,好了,你如今簡直越來越渾!我說一句,你就非說十句不可,囉哩囉嗦,沒有個完!」
熊道元忙道:「魁首,您可別生氣,我全是一番孝心!」
哼了哼,燕鐵衣道:「不要嘮叨了,你讓我靜下來想一想,行不?你高興在這裡就在這裡,否則你自己隨便找個地方玩你的去,別來煩我!」
委委曲曲的,熊道元咕噥道:「自從那隱形兇手一出現,怎的大家火氣全這麼大?連個性都變了,不該挨罵的地方挨罵,日常親親熱熱的老夥計居然見了面也招呼不打,陰陽怪氣——」
揮揮手,燕鐵衣皺眉道:「你是有完沒完——。」
剛說到這裡,他猛的一楞,喃喃的自語道:「見了面也不打招呼?親親熱熱的老夥計?是了,有這麼一回事……」
半轉過身的熊道元迷惘的道:「魁首,你在說些什麼呀?」
用力摔摔頭,燕鐵衣一下子站起,將熊道元拉了過來,將他按在自己方才坐過的錦墊上,就此瞬息,這位梟中之霸的面龐神色竟已轉變得如此振奮激動!
不禁嚇了一跳,熊道元手忙腳亂的道:「呃,魁首,這,這是幹什麼?」
燕鐵衣抑止不住語聲的輕顫:「熊道元,可能有了點眉目了!」
愕然睜大了眼,熊道元迷惑的道:「眉目?有了點什麼眉目了?」
燕鐵衣雙手按在熊道元的肩椅上,兩眼光芒閃電:「那個暗處的對頭,那個隱形的劊子手,道元,我們或者可以找到一條線索拎他出來,而這條線索更很可能是正確的!」
熊道元張大了嘴,好一陣,他才又驚又喜的問:「當真?」
點點頭,燕鐵衣遠:「我想很有希望」」
嚥了口唾沫,熊道元急切的道;「魁首,這是條什麼線索呢?你又是如何發覺的呢?」
拍拍他的肩頭,燕鐵衣道:「因為你!」
呆了呆,熊道元怔怔的道:「因為我。」
燕鐵衣有力的道:「不錯,因為你--道元,你剛才不是說過嗎?你說這些日子來大家的脾氣全變得火爆毛躁了,甚至有些人更反了常,平素十分親切的兄弟如今見了面居然招呼也不打,陰陽怪氣的--道元,你這樣一說,使我記起了一件事,你所指的不是『普城』『大首腦』朱少凡?你曾經告訴過我,說有一次,你和他面對面的走過去他不理你,態度相當冷淡,你是這樣說的吧?」
熊道元道:「我是這樣說過,魁首,我還記得我向你稟報這件事的時候是在半夜裡,你做了惡夢之後招我進去侍候茶水,在你喝完了茶我要出房前向你稟報的,那晚上也是有了奸細潛入的同一晚……」
燕鐵衣一拍手,道:「完全不錯!」
舐舐唇,熊道元不解的道:「但,但這和我們要搜查那隱形對頭又有什麼關係呢?魁首,正如你當時所說,朱少凡朱大首腦可能是當時沒注意到我,或許是心緒煩,或許是對我有所不滿,這才沒打招呼的,實際上這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
搖搖頭,燕鐵衣道:「當你告訴我這件事的時候,因為我心情惡劣,又剛從惡夢中醒來,所以思維未能集中,根本就沒重視,連想也沒多想一下,便幾句話給你衝回去了,但是,剛才你再一提起,雖是那麼偶然,我卻猛的連想到了什麼……」
熊道元迷惘的道:「魁首是連想到了什麼呢?」
抹去因激奮而泌在額角上的汗水,燕鐵衣湊近了點,低促的道:「我問你,朱少凡一向與你交情如何?」
熊道元直率的道:「過得去,每次見面是親親熱熱的,我到『普城』去的時候,往往也跑到他那裡去坐一坐,喝頓酒,他回總壇來,我也招待過他……」
燕鐵衣這:「這就是了,你們有交情!」
熊道元頷首道:「我認為交情多少應該有點!」
吁了口氣、燕鐵衣又道:「朱少凡這個人平素就很謹慎,做事也相當周全老到,是個夠份量的角色,自他加盟本社之後,表現良多,他雖是由應二領主一手提拔起來的人,我對他印象卻也很好;以他的個性來說,他與你既有交情,斷不會照了面不招呼,依你所說的情形,他當時還看了你一眼,這證明他是注意到你了,但是,他既已注意到你,為什麼不理不睬?心緒再壞他也不會對你發洩呀,再說,你又確知未曾開罪過他,他就更沒有理由對你冷淡了,道元,朱少凡的作風我知道,他很世故,很方正,他決不會用這種態度來觸犯你!」
熊道元滿頰霧水的道:「可是,他的確面對面的走過去卻沒有睬我呀!」
燕鐵衣呼吸急迫的道:「這說對了!」
熊道元怔怔的道:「什麼對了?」
燕鐵衣道:「朱少凡不是朱少凡!」
驚得幾乎從錦墊上跳了起來,熊道元脫口道:「怎麼可能?」
一把又將他該了回去,燕鐵衣竭力平靜著自己:「只有這個解釋--你那天在街上所遇朱少凡,並不是朱少凡本人,換句話說,那是有人偽扮成他的模樣!」
雙眼睜得滾圓,熊道元宛若見了鬼一樣,顫著聲道:「魁首……這未免有點……荒唐吧?我和朱少凡認識了六七年了,他的長相模樣我怎會看錯?尤其是面照面的走過去……那就是他本人嘛……」
燕鐵衣冷沉的道:「你不要忽略了我們那個暗地裡的對頭是精諳易容之術的,他化裝成商傳勇就像商傳勇,裝扮成廚師老趙就是老趙,連我都難以分辨,連整日和老趙守在一起的阿青都看不出來,你照面一瞧,又安能分出真假?他既能假扮別人,也當然間以扮成朱少凡,否則,那天你們對面走過,朱少凡為什麼不理你?」
吶吶的,熊道元道:「我直到現在也還搞不清他那天為什麼不理我……」
燕鐵衣低聲道:「很簡單,因為那天你所撞著的朱少凡是假的,是別人冒充改扮的,那個假朱少凡根本不認識你!」
熊道元冷汗涔涔的道:「但,但是,真正的朱少凡呢?」
燕鐵衣道:「這說難以判斷了,不過,可以預知的是真朱少凡如今的情況必然不妙--無論他是怎個不妙法,對我們都是有害的!」
熊道元惶然道:「說不定他已過害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不敢說。」
震了震,熊道元脫口道:「會不會--他是與敵人串通的?」
燕鐵衣緩緩的道:「難說。」
舐舐唇,熊道元道:「那--他受到對方的脅迫也未可言……」
燕鐵衣道:「我們總會查明。」
熊道元猶有餘悸的道:「真叫人想不到,事情太過詭異玄奇了……」
燕鐵衣咬咬下唇,道:「如果一切情形確如我們判斷,那個對頭的手段可是太高太強了!」
熊道元囁嚅的問:「魁首,你是怎麼想到這上面而推測出來的?就只為了我那無心提起的幾句話?」
笑笑,燕鐵衣道:「也不盡然。」
熊道元道:「另外還有線索與佐證?」
點點頭,燕鐵衣道:「是的,你記得我告訴過你,那灰衣人在臨死之前曾經十分含混的吐露了幾個字,那幾個字既不連貫,又沒有完盡的意義,我就為了這幾個字,便苦苦思索了一天,正在百思莫解之際,卻叫你那一句話來點醒了我,至少,我已經明白了其中一半的含意!」
熊道元急切的問:「他是怎麼說的?」
燕鐵衣道:「那次衣人會訴我:公……木……『普城』……朱少凡………如此而已,只有七個字,公與木這兩個字不知道是起句詞還是中句詞,還是尾句詞,易言之,既不知這兩個字是在一個完整的意義應該排在前面,中間或是後頭?也不曉得那是表示一句話,一個暗示,一個幫會名稱?一個人的渾號,一個人的姓名或一個地名及任何其他意思?『普城』朱少凡是我們『大頭腦』級的重要人員,我起初苦思莫得其解,不知灰衣人提到他是什麼意思?他和這件事又會有什麼牽連?我甚至懷疑那灰衣人是在理會不清之下的胡說,也會推斷他是故意陷害朱少凡;我知道朱少凡的為人,雖說過於拘謹世故了點,但其忠貞性卻是可靠的,你明白,『青龍社』任用一名『大頭腦』級的重要人物,將經過多少次的慎重考驗審核,也經過長久時日的觀察稽探,除了本人的份量條件資歷之外,尚得有三位領主,大執法的同意再經我認可才能通過,因此,我們放出去駐在外地的首要兄弟,應該是可以信賴的,我就直想不透那灰衣人為什麼會提到朱少凡,經你先前無意間說起那件事,我才豁然開朗,恍然大悟!」
熊道元道:「經過魁首這一說,我也漸漸入巷了一點,魁首,如果你沒聽到我方纔所提的那件事,是否也會去『普城』查探一下朱少凡?」
點點頭,燕鐵衣道:「恐怕這是免不掉的。」
一拍胸膛,熊道元得意洋洋的道:「如此,我該記首功!」
燕鐵衣一笑道:「別高興得太早了,如今我們雖然抽絲剝繭,使情況逐漸明朗,各樣的可疑痕,也慢慢吻合,卻仍不敢斷言絕無錯誤,道元,不到事情完全澄清,誰也不能說業已泰山篤定,大功告成!」
熊道元忙道:「不過,我看離著解決這樁疑難,消除那個魔頭的時間也不遠了……」
歎了口氣,燕鐵衣道:「如果這一遭再拎不出那個對頭來,就又不知要等到那一天了……晚一刻解決此事,我們的損失便會相對的增加一分……」
熊道元有些急迫的道:「魁首,我們馬上採取行動麼?」
燕鐵衣道:「不要輕舉妄動,以免打草驚蛇,我的意思是,等三位領主與大執法他們回來之後,商議一下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撲圍那廝!」
頓了頓,他道:「另外,我也有心和他們所得到的線索印證印證,總之,謹慎從事,希望這一次不要又白忙了!」
搔搔頭,熊道元道:「我怕他跑了!」
燕鐵衣微微一笑,道;「我想他是不會跑,因為他自信他的兩名手下全已死亡,根本沒有時間吐露什麼秘密,而在此之前,我們也絲毫沒有找出端倪的跡象,所以他一定認為他仍然是處境安全的,掩飾是天衣無縫的!」
熊道元道:「魁首推判得也有道理,魁首,但那什麼『公……木』兩字又代表什麼含意呢?」
燕鐵衣苦笑道:「至目前為止,我的確還想不透,不過,我相信那灰衣人既然說出這兩個字,就必定有他的用意,而且也絕對是真誠的,困為他不須要再騙我了,他已知道他已不用再畏懼什麼,我更相信,他對他主子如此寡情絕義的行為感到痛恨,他在嘗死之前竭力想告訴我其中真像,也未嘗沒有包含著對他主子報復的意思。」
嘴裡「嘖」了兩聲,熊道元道:「天下真有這樣狠毒的人,不論遠近親疏,只要一旦損及本身利害,他立刻翻臉殺之滅口……」
燕鐵衣漠然地道:「這種人可多著,多得會令你吃驚!」
熊道元感慨的道:「江湖上人心詭詐,互為奸毒,可是半點也不錯的。唯一的分別,便在有些人尚能遵從忠義、信守之道,有些人卻任什麼規矩也不理了………」
燕鐵衣道:「譬如我們那位隱形的敵人!」
哈哈笑了,熊道元道;「他再也隱不了多久啦,魁首。」
說到這裡,他突然發覺到自己還坐在燕鐵衣的位置,而燕鐵衣卻站在那裡,他慌忙起身,有幾分窘迫的打著哈哈道:「呃,魁首,這一陣子你倒站著,我反坐著啦,真是尊卑不分了,魁首,你請寬坐,我去替你端晚膳,如今該吃得下東西了吧?」
笑笑,燕鐵衣道:「嗯,卻是覺得有點餓了。」
熊道元趕緊往外走去,邊笑道:「魁首請稍待,我去去就來,湯菜涼了還叫廚下熱一熱,這幾天冷清點,等三位領主與大執法他們趕回來後,免不了要大大喝上一頓!」
燕鐵衣雙眉一揚道:「喝什麼?慶功宴麼?只怕為時還早了點吧?」
一溜煙的出了門,熊道元那種滿臉喜悅振奮的神色還留在燕鐵衣的眼中,他不禁搖搖頭--是的,現在就開始高興,未免早了一點……。
※ ※ ※
屠長牧、鷹青戈、莊空離三位「青龍社」的「領主」,率同兩名「衛山龍」在離開了「楚角嶺」十七天以後僕僕風塵的趕了回來,他們才一下馬,立即便往「龍魂廳」謁見燕鐵衣。
「龍魂廳」中燈火通明,前些日子這到破壞損毀的地方也早已整樁竣事,恢復了老樣子,就在那張虎皮大交椅上,燕鐵衣早已等候著他們了。
三位領主率領兩名「衛山龍」向燕鐵衣見過禮後,立即在那三張靠近燕鐵衣座前的椅子上落坐,兩名「衛山龍」則只有有侍立一旁的份。
燕鐵衣望了望這幾張疲憊又風霜滿佈的面龐,靜靜的一笑道:「十多天來,各位辛苦了。」
屠長牧苦笑一聲,道:「沒有什麼,只是有辱使命,愧對當家!」
搓搓手,應青戈接著道:「誘敵之計並未成功,在『黑林窪』伏候十餘天,連個鬼影也沒上門,白白勞師動眾跑了一趟!」
點點頭,燕鐵衣道:「在你們尚未回嶺之的,我已經知道你們這一趟是白跑了!」
怔了怔,屠長牧道:「莫非魁首意外探悉了什麼內情?」
燕鐵衣低沉的道:「是的,我們犯了錯誤。」
一直尚未開過口的莊空離忙道:「犯了錯誤?什麼錯誤?」
燕鐵衣道:「最初,我們以為這個暗地裡的對頭除了仇恨我們之外,可能也為了錢財上的目的,我們更懷疑他是我們某些敵人所僱用的殺手,如今看來,事實上卻並非這般,他對『青龍社』之所以一再施其毒手,原因只是為了一個--仇恨;我下了這個定論,有幾點理由:其一、本社遇害的兄弟經過再三查探,並無明顯的仇家,也沒有他人僱用兇徒加以殺戮的證明;其二、那對頭的目標廣泛--甚至包括了我本人,可見他的企圖是對整個『青龍社』不利,而非專門為了要坑陷某幾個人;其三、我領悟到的敵對者若要僱請這樣的一號人物行兇,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這人勢不可能廣傳吶喊,宣揚江湖,掛著招牌招攪買賣,而這人亦不可能向我們的敵對者一處一處去毛遂自薦,換句話說,他如想在這方面藉機斂財,不但極難,而且愚昧。這人絕非愚昧,是以他斷不會傻到以此等方式作為營生之手段……另外,再加上你們這一次目的未達,伏守落空,就更顯見此人絕非為財,乃是為仇了!」
頓了頓,他又道:「在你們離開的這些天裡,堂口內也發生了幾件事,一為『雙蛇教』來犯,再為有人於飲食中下毒欲圖害我,三為兩度有奸細混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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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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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6-24 11:56:37
第17章 繭抽絲 圖窮匕現
他十分簡單扼要的將近幾日來所發生的連串異變,同他面前的幾個得力臂助敘述了一遍,然後,他綜合評論道:「種種蛛絲馬跡,種種的徵兆顯示,對方是一個狂人,一個惡魔,一個見血不眨眼的劊子手,而他對我們的怨恨乃是十分深刻的,除了怨恨之外,並沒有其他理由便他如此瘋邪暴戾!」
屠長牧沉思著道:「魁首分析得極為有理……這人在起先,一連明裡暗裡殺害了我們不少弟兄,後來又伸其魔手入『楚角嶺』我們堂口之內,裝神扮鬼,意圖謀害魁首 ,再於飲食中下毒,欲於魁首不覺中奪取魁首性命,而後來那兩名灰衣人卻又混水摸魚,純以施其破壞技倆,格殺我方所屬為目的,此方故意造成混亂,移轉我們重點注意,令我們搞不清他們的實際企圖,但是,由此可見,對方的攻擊是全面的,有計劃有系統的,他們的對象十分廣泛,並不限定某幾個人,這樣看來,他們的動機也就相當明顯了,確是出自於仇恨!」
應青弋有些憤怒的說道:「那我們就必需要以牙還牙!」
莊空離沉沉的道:「這是無庸贅言的!」
燕鐵衣接著又將那灰衣人臨死之前所吐露的七個斷續字眼說了出來,跟著,再將他與熊道元所推判的答案向在坐諸人講明了,他講得十分詳盡,不但解釋其中的關鍵細節,更把他自己為何如此猜測的理由一一言實,於是,應青弋的臉色便不對了,因為「晉城」「大首腦」朱少凡是他所一手提拔起來的人。
屠長牧看了應青戈一眼,道:「青戈,你認為朱少凡有問題麼?」
勉強一笑,應青戈道:「我想他不該,也不敢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對朱少凡的為人,我很瞭解,他的忠誠是可以信得過的,如果那對頭易裝成朱少凡的模樣,則朱少凡可能已遭毒手了,否則他必定為了某種原因遭受限制--若說他與對方串通謀反,這樣的事我看他不會做出來!」雙目寒光隱射,他又狠烈的道:「如果他真敢與敵串謀,則我必定親手將朱少凡凌遲碎剮!」
燕鐵衣揮揮手,道:「這是以後的事了,一切等弄清楚再說!」
應青戈痛苦的道:「真想不到他竟會牽扯進這場是非之內……」
燕鐵衣平靜的道:「叛逆之罪如若坐實任是那一個,包括我自己在內也逃不了幫規家法的處置,反之,亦不會冤枉一個無辜者,好在就將水落石出了,到底是怎麼碼子事,用不了多久便會昭揭於大家面前!」
應青戈歎了口氣,道:「但願朱少凡不要沾上這個麻煩,要不,我也跟著他難以抬頭了……」
屠長牧搖頭道:「誰犯的錯誰擔罪,誰出的事誰受罰,關你什麼事?犯得著你來引咎自責?根本不必。」
應青戈道:「至少,我難辭監督不周與用人失當之罪,朱少凡可是我帶起來的人!」
笑笑,燕鐵衣道:「還不知道朱少凡到底是個麼回子事,你們就在這裡自找苦惱,豈不是太也顯得杞人憂天了?」
這時,莊空離岔開了話題,道:「魁首,以你推測,那『公--木』兩字當是代表一種什麼意思呢?」
燕鐵衣這:「老實說,我猜不出,因為範圍太廣泛了,幾乎沒有一點可資參酌的線索,天南地北,何從猜起?」
屠長牧道:「魁首,我們何時到『晉城』去將此事辦個明白?」
燕鐵衣想了想,道:「等陰負咎回來,如何?」
鷹青戈道:「為什麼一定要等他回來呢?」
燕鐵衣道:「我還想知他此行之後所探悉的消息印證一下,青戈,這一次我們定要謹慎從事,不能再徒勞無功了!」
屠長枚點點頭,道:「魁首的顧慮是對的,我們知道得越多。敵人的延喘機會也就越少!」
莊空難道:「不過,這一次可不能主力盡出了,堂口實也空虛不得,『雙毒教』算是碰了個一敗塗地,但我們卻不可寄望另一撥來犯的敵人也會和『雙蛇教』一樣倒運,否則,萬一叫人家乘虛而入,砸了個唏哩曄啦,『青龍社』的威信便要大大受損了!」
燕鐵衣道:「放心,這一層我會想到的,出發之前,當然要先做安排!」
低喟一聲,屠長牧道:「陳千兩居然也和『雙蛇教』混在一起找上門來,確是叫人意料不到,魁首,這個人在道上可也算個奇才,名聲響亮得很,等閒人不敢招惹他,但是,他可能也叫自己的名氣給寵壞了,竟摸上了『楚角嶺』向『青龍社』尋仇,唉,他這個觔斗栽得真叫蠢啊!」
燕鐵衣正色道:「陳起財的本事好可一點不錯,我收拾他也頗費手腳,不管怎麼說,他有這個膽子已是令人驚異了,跑單幫的角色,有幾個敢於主動招惹我們的?姓陳的可不含糊,他栽是栽了,卻栽得不算不好!」
莊空離搖頭道:「『雙蛇教』又是何苦?費冥心與阮為冠應該找個地方好好去韜光隱誨別再回來了,卻非要硬撐著東山再起,更想趁著本社力量虛散的便宜來報仇揚威,這一下可好,全軍覆滅,垮了個更塌實……」
燕鐵衣道:「動手之前,我已是好話說盡,再三求全,他們卻像是吃定了一樣步步緊逼,屢屢迫戰,我委實忍無可忍,只好與他們豁上幹啦!」
站在燕鐵衣背後的熊道元,笑嘻嘻的道:「結果一戰之下,便殺得他們人仰馬翻,丟盔棄甲,一敗塗地,更通通將老命賠上了!」
斜橫一眼,燕鐵衣道:「少插嘴!」
他剛說完這句話,大廳門啟,兩個人急匆匆的往裡便進,熊道元雙目驟睜,大喝道:「什麼人不經通報便敢擅闖!」
前行者淡淡的道:「少吆喝,熊道元!」
燕鐵衣一看之下,不由喜道:「負咎,你回來了?嗯,厚德也一起?」
果然,這兩個匆忙進入大廳的人,前行者正是「青龍社」的大執法陰負咎,後面那一個卻是「煞刀」崔厚德!
兩人行近,先急忙向燕鐵衣及其他各人見了禮,然後,不待燕鐵衣問話,陰負咎已湊上前來,低促的道:「魁首,此行『福松鎮』,可是有了一個大收穫!」
燕鐵衣神色一振,道:「快說!」
陰負咎雙瞳光芒閃閃,他輕輕的道:「我在抵達『福松鎮』之後,立即著手遍訪當地九家藥材鋪子,可巧,有賣『白心甘草』的鋪子卻只有東街尾那一家,因為購買這種甘草的客人不多,所以鋪子裡的夥計還依稀記得曾有一個方臉膛、濃眉細眼又蓄著三綹黑髯的中年人,不久之前去買過這種『白心甘草』;我又詳詢夥計這人有無其他特徵,他想了老半天,才想起這買『白心甘草』的中年人右耳垂上似有一塊指甲蓋大小的黑疤--魁首,這個人當時我一聽夥計形容便覺得很熟,等夥計一指出他右耳垂上有塊指甲蓋大小的黑疤時,我馬上想到那可不是--朱少凡?」
燕鐵衣一拍手,道:「好,我們所追求的目標正是殊途同歸,疑慮澄清了,線索也互為吻合,幹得好,負咎!」
屠長牧插口道:「當時去那藥材鋪買『白心甘草』的人只有朱少凡一個?」
點點頭,陰負咎道:「是的,只有他一個,依我判斷,那個去買『白心甘草』的朱少凡可能是假的朱少凡,也就是我們那個對頭所裝扮的朱少凡;顯然他是恐怕商傳勇自已去買甘草時漏出什麼口風,這才自告奮勇代替商傳勇去買,那時,商傳勇應該尚未遇害,他可能是與商傳勇約好了在那家小客棧相見,等商傳勇定了房,他才悄悄摸了回去,伺機毒殺了商傳勇;商傳勇一直把他堂做朱少凡,也就是認定他是自己人,在這種毫然防範的情形下,商傳勇怎能不吃大虧?」
屠長牧道:「如果確照你的推測,這個朱少凡一定是用什麼捏造的口詞將商傳勇騙了去的,商傳勇沒有看出假朱少凡的破綻,騙起來就太容易了--很可能他真的是先去定了房間,然後假朱少凡再偷偷摸了進去毒殺了他,這樣一來,也就雖怪那家小客棧裡的人不知道兇手的相貌了……」
陰負咎皺著眉,又道:「但是,我仍有一點覺得迷惑……」
燕鐵衣問:「那一點?」
陰負咎道:「按說,朱少凡這個人一向方方正正,很謹慎,也很世故,他當然沒有理由去謀害商傳勇,但是,為什麼那個對頭要易容改裝成他的模樣呢?為什麼不去裝扮成隨便那一個人呢?莫非只有朱少凡才合他的意?」
燕鐵衣反問道:「你自己可有解答?」
陰負咎猶豫了一下,道:「還要請我們青戈兄不要見怪!」
應青戈忙道:「負咎,你有話何妨直說?這是什麼時候了?肅奸殲敵為重要,那還顧得了個人私情!」
笑笑,陰負咎道:「那麼,我就說了。」
應青戈道:「請。」
陰負咎低聲道:「我一直奇怪,如果那個對頭裝扮成朱少凡,為的是什麼?思索再三,我認為有以下幾個理由:一、朱少凡為本社『大首腦』級的重要份子,裝扮成他,不但可以竊知甚多本社機密內情,更可作為此人行動的依據;二、扮成朱少凡,便於接近本社上下所屬,伺機施其辣手可稱便捷之極;三、他之選定朱少凡為易容及利用之目標,或許朱少凡容貌輪廓及體形與他近似,或許因為朱少凡的駐地接近本社總壇,也許朱少凡適於被他利用鉗制--換句話說,朱少凡受到了他的脅迫!」
應青戈苦澀的道:「說不定朱少凡已經被害了,現在的朱少凡根本就是冒充的!」
陰負咎搖搖頭,道:「這不太可能--青戈兄,我們派駐一地之『大首腦』,乃為『青龍社』當地之最高掌權者,日常事務繁雜,內外酬酢極多,若非本人,甚難的一一料理清楚而不出破綻,再說,每名『大首腦』手下所屬少者上百,多者數百,無論是人面、習性、才具,各有所掌職務,也只有他本人才能完全清楚分辨,偽裝者想通通瞞過,實在不易,何況朱少凡本身有妻有小,人家冒充他便算能騙過別人,莫非也騙結過他的老婆子女,我們不可忽略,事情發生直到目前,也不過是一兩個月的事,那隱形仇家偽冒朱少凡也差不多只是這個時間之開始,試想,一、兩個月他能完全由一個陌生者變成了朱少凡?更一切的一切全學得和朱少凡本人一樣?甚至瞞過朱少凡的親信、手下、以及家人?我可以武斷的說,這絕不可能!」
應青戈臉色蒼白,吶吶的道:「你的意思是……」
陰負咎道:「我的意思是--這個陰毒的敵人冒充朱少凡,朱少凡一定知道而且同意,平時仍由真的朱少凡處理他份內事務,也仍由他與家人相處,假的朱少凡便冒充他四出誘殺本社所屬,並由真的朱少凡加以掩護,甚至供給他消息!」
應青戈沉痛的歎道:「但是,朱少凡為什麼要這樣做?」
陰負咎冷清的道:「只有一個理由,朱少凡有了把柄被他捏著,藉而威脅朱少凡俯首聽命!」
應青戈咬咬牙,道:「朱少凡會有什麼把柄被那人捏著呢?」
陰負咎森酷的道:「總會查出來的,青戈兄,我們總會查出來的!」
突然,熊道元一拍自己腦門,失聲道:「對了,魁首,我想起來了,近些日『晉城』堂口老有一差務弟兄跑來跑去,聽說每次回來全是『報單』啦,『驗帳』啦,送信啦一些小事,以前不覺得什麼,因為『晉城』也時常有人來來去去,如今一提,我覺得,那小子是不是跑得太勤了點?差不多三兩天便來一趟呢?這是孫三能和我閒聊中隨口說起來的,我自己也見過那人幾次,卻不怎麼起眼,也不認識--會不會是對方派來臥底傳信的奸細?」
燕鐵衣雙眉一揚,道:「現在就去拿住!」
熊道元答應一聲,立即如飛而去,望著他的背影,陰負咎道:「可能那人真有點問題呢,魁首!」
燕鐵衣頷首道:「先拿住了再說,熊道元的反應與警覺性卻仍不夠!」
陰負咎低聲道:「何時行動?」
燕鐵衣斷然道:「證據確鑿,今晚便動手!」
應青戈深歎一聲,道:「魁首,請允我隨往!」
燕鐵衣溫和的道:「你不要去,青戈,免得到時你也為難,我答應你,不論朱少凡有罪無罪,都不會當場格殺,帶回來由你參與會審!」
應青戈身子抖了抖,傷感的道:「多對魁首周全,但我--」
燕鐵衣輕輕的說道:「就這樣決定,青戈,你放心,而且不要難受,這件事你沒有過失,也沒有人會責怪你!」
屠長牧道:「青戈,照魁首的話做,我到時會替朱少凡留點情面的!」
燕鐵衣轉頭對著崔厚德,問:「你到『合淝』可曾探查出有什麼陌生人與商傳勇接近了?」
崔厚德搖搖頭,忙道:「沒有套出眉目來,魁首,『合淝』堂口的人誰也沒有見過陌生人與商大首腦接近過,就在他出事的前三天,他只匆匆交待了幾句話就離開了,當時,誰也不知道他有什麼事及到何處去,我問了幾天沒有結果,只好匆匆趕回,卻剛好在嶺下遇著了大執法,他也是才到,我們就一起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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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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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6-24 11:57:13
第18章 大首腦 名節不保
陰負咎表情冷硬的道:「怕他再也奸毒不了多時了,下一個場面,就輪到我們去收拾他了,風水早該轉上一轉了……」
屠長牧笑一笑,道:「負咎,你大約執法這個差事搞久了,習慣養成了癖好,一提到沾血的事 ,你就別有興趣,特別來精神!」
陰負咎淡淡的道:「這也不見得,但我卻不否認,一想到要整治那個隱形仇家,我的勁道便分外高漲,難道你們各位不然?」
莊空離道:「我們不消說也是迫不及待的,只是,不像你那種彷彿盛筵當前,食指大動的樣子。」
陰負咎嘿嘿一笑,道:「我喜歡對付難纏的敵人,困為越是不易對付的仇家,得手之後的那種愉快也越為深刻;我喜歡聞嗅這類人的血腥氣味,我會感到滿足,這樣的滿足便支持我的精力旺盛,鬥志不衰,也能令我覺得自己仍有雄渾的潛在力量,另外,若再加上痛恨與仇怨,我一旦和那對頭交起手來,就更會興奮了……」
屠長牧道:「負咎,你真有點『興眾不同』呢。」
微微頷首,陰負咎道:「老實說,一個幹慣了審判及執刑工作的人,確是多少有些『與眾不同』的,在他們看來,人生的途徑只是一條絲毫不能逾矩的直線,而要沾著這條直線不出差錯的走到終點,便只有依靠血腥的警惕及力量的拘束了--這所謂『法』,也是一種對邪惡的報復,久而久之,對任何惡性反應的處置,便免不掉帶著些兒,嗯,似乎是病態的殘酷啦……」
燕鐵衣笑道:「不管怎麼想,只要不會走火入魔就行,否則,行為上便失之怪誕冷僻了!」
陰負咎道:「魁首放心,我是絕對有理性的,而且,保證還人性未泯。」
屠長牧連忙道:「我可沒說你理性和人性有什麼問題……」
陰負咎眨眨眼,道:「當然,我方纔所說的話乃是自話,並非辯駁。」
燕鐵衣吁了口氣,道:「不要再在這些無關痛癢的骨節上爭論了;今晚行動,如今就得開始調兵遣將--」頓了頓,他斷然道:「青戈、空離二人留下,三名『衛山龍』也全部留下,我親自帶長牧、負咎及兩名護衛前往,其他各人一律固守本位,毋得輕動!」
莊空離急道:「魁首,怎麼把我也留下了呢?」
燕鐵衣低聲道:「堂口之中必須保持應變實力,以備不測,安內才能攘外,否則,萬一再叫敵人趁虛而入,鬧個雞飛狗跳,大家面上全掛不住,這又不是什麼爭奪功名的事,誰去誰不去都是一樣,保本固元,方為站穩陣腳的首要急務!」
莊空離有些不甘的道:「但,魁首,大領主可以留下--」
燕鐵衣雙目一閃,道:「空離,你在『青龍社』也混到恁高的地位了,怎的還這麼心浮氣躁?你和青戈在堂口裡也不是叫你們睡大覺,整個堂口的安危便全交到你們手上了,責任何等重大?你爭著朝外跑又有什麼意思?」
碰了一鼻子灰,莊空離不敢多言,他吶吶的道:「我只是恨那廝的狠毒,巴望能親手加以懲治……」
燕鐵衣道:「我們去收給他與你親自參與又有什麼分別?難道我們不算是『青龍社』的?抑或你已和我們分了家?」
屠長牧插口道:「好了,人選就這麼決定吧,青戈和空離兩個留在堂口裡可得多加小心,別出漏子!」
應青戈點頭道:「我們省得。」
屠長牧又關切的問:「魁首,你身上的舊傷不礙事吧?」
燕鐵衣道:「差不多好了,沒有問題。」
陰負咎怔了怔,道:「舊傷?魁首肩上什麼時候有了舊傷啦?」
燕鐵衣將雙臂活動伸縮了幾下,笑道:「你們看我還不好好的?」
接著,轉過頭來,他又不厭其詳的將這十多天來總壇中所發生的連串事件,向陰負咎複述了一遍,這位「青龍社」的大執法可是越聽越憤怒,燕鐵衣才一說完,他已咬牙切齒的道:「魁首,江湖上盡多的是卑陋齷齪之輩,武林中不乏的是落井下石之徒,這些不顧同義的畜生固然有的業已當場遭到了報應,但是,那尚未受到懲罰的,卻必須令他們在極端痛苦的償付代價的過程中懺悔!」
燕鐵衣笑道:「不錯,而且我們也就準備這樣去做了!」
神色在凜棟烈中更有些淒然,陰負咎道:「可憐我刑堂的五名執事竟已折損了兩個……」
屠長牧亦道:「錢慕強也完了……」
陰負咎沉沉的道:「都記著吧,這一肇一肇的血債,只要擒住了那廝,我會慢慢的割他,零碎的剮他,剝皮抽筋的叫他在輾轉哀號中死亡--我將要他體驗真正的死亡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
應青戈慢慢的道:「我想,你一定會做得十分完美--。」
陰負咎點點頭,傲然道:「當然,不要忘了,對這如何令人受盡折唇再邁向死亡的手段,我是行家中的行家,包管淋漓盡致,透澈痛快!」
燕鐵衣目光微轉,道:「我們預定再過一個時辰之後上道,現在,各位是否還有什麼意見?」
應青弋猶豫了片刻,艱澀的道:「魁首,我……」
燕鐵衣平靜的道:「有話直說,我們這樣的關係,還有什麼話開不得口的?」
應青弋苦笑了一下,道:「魁首,只求魁首在見到朱少凡時務必主持公道,不枉不縱,並且給他一個答辯的機會……」
燕鐵衣道:「我已經說過了,青弋,我絕不會冤枉他,如果他確有叛逆行為,便必然逃不掉家法的制裁,設若他是無辜的,亦斷不會遭至冤屈,我將詳加審訊,非但給他答辯的機會,更可以給他提出實據的便利,而且,你也一同參與會審,我同意你盡你的可能予朱少凡以辯護--只是,卻必須出於公正,不可執意偏私;青戈,這樣的處置,你認為還可以麼?」
應青弋又是感激,又是惶恐的道:「魁首待我如此之厚,實令我深銘五內,青弋何幸何能,竟蒙魁首這般體恤?但是……但是……卻不知魁首為何竟要我替朱少凡辯護?審訊之人,豈可為疑犯聲辯?是否魁首認為我主觀已定,終必徇私?」
燕鐵衣搖搖頭,道:「我並未這樣認為,如果我這樣想,也不會叫你參與會審了。
應青弋忐忑的道:「那麼,魁首之意是……?」
燕鐵衣溫和的道:「青弋,朱少凡不錯是你一手提拔起來的人,在私誼上來說,他可算是你的挈友,但在公情上言,他也同樣是『青龍社』的中堅骨幹,重要份子,也是我的得力手下,因此,你雖不願貝他遭受牽連,落個實罪,在我的立場而言,我亦一樣不願他真個涉嫌,更不願想像他參與叛逆的可能,所以,你想開脫他,我也想開脫他;青戈,只要他能有被開脫的理由,我們都希望他將嫌疑洗刷掉。在『青龍社』裡,你的人我會愛護,其他每一個人我也會愛護,整個『青龍社』的弟兄全是我的手足,你須切記,我決沒有以殘害自已手足為樂趣的嗜好,他們任是那一個牽涉進這樣的事件與,對我來說,俱是一種痛苦!你明白?」
冷汗涔涔,慚愧莫名,應青戈急忙站起,躬身道:「魁首心胸坦蕩,寬嚴並清,仁恕俱全,與魁首一比,越見我們的狹窄淺顯,愚昧輕妄……」
燕鐵衣一笑道:「青戈,自家兄弟,你也不用這麼個客謙法!」
正說到這裡,門外人影閃處,「快槍」熊道元已經氣嘖噓噓的奔了進來,不待他開口,燕鐵衣已道:「沒抓著人,嗯?」
熊道元抹了把汗,有些尷尬的喘著氣道:「那小子下午就走了,魁首,我撲了個空……」
燕鐵衣道:「還好,至少他不是見機不妙才走的,如果那樣,只怕我們又要白費手腳,空撲一趟了!」
屠長牧低促的道:「魁首,事不宜遲,我們早些行動才是!」
燕鐵衣點點頭道:「好,各位自去準備,但務須不露痕跡,除了『衛山龍』職位以上的司職人員外,其他弟兄面前切記保密,千萬不可洩滿一點消息,半個時辰之後,大家在嶺北小路口會齊出發,各自前往,以密行終!,不去的人表面上亦應一如尋常,就當沒有這回事一樣,好了,你們去吧。」
於是,當二位領主,一位執法及兩名「衛山龍」退出自去拾掇之後,燕鐵衣站了起來,回手取過他擱在劍架上的「太阿」長劍與「照日」短劍,輕輕以指在冰涼的劍鞘上摩娑著,那張童稚未泯的面龐上,卻隱隱透浮趙一抹酷厲,宛若死神歎息般的森寒笑意來……。
熊道元站在一例沒有吭聲,不覺中又感到身子裡一陣陣的泛冷,後頸的肌肉也似僵硬起來,他深切的知道,每當他們的魁首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就會有多少冤鬼在等著號哭,多少新魂在準備增藉,又有多少鮮血將要濺灑了,那樣的演變幾乎是有定律的,不可免的,若不經過連串殘酷與寡絕的殺戮……燕鐵衣面容上的一抹森寒怕是難以溶解的了……。
當然,「煞刀」崔厚德也同樣有此等感受,他垂手肅立,噤若寒蟬,呼吸之間,彷彿也似帶著銅臭般的血腥氣息了。
於是,緩緩的、靜靜的,時間在一點一點的過去……
※ ※ ※
從「楚角嶺」到「晉城」,略程並不太還,快馬趲趕,也不過就是半天時間,夜裡道途寂靜坦蕩,縱馬奔行,不須顧慮,攆起路來,兩邊的距離也就更覺得近便了。
燕鐵衣、屠長牧、陰負咎、熊道元、崔厚德五人五騎,在極端機密的情況下離開了「楚角嶺」「青龍社」的總壇,不聲不響的悶著頭往「晉城」方向趕去,他們的心情是急迫的,精神是興奮的,因而他們趕路的速度也就快得驚人了,打出發開始,一直到抵達「晉城」半路上只歇過兩次馬,每次休歇的間隙又短促得很,於是,在半夜,他們業已奔臨目的地。
五個人在隔著「晉城」青龍社分支堂口的二條街外便全下了馬,他們對這地方的形勢都很熟悉,那麼輕悄又那麼快捷的,轉眼間就已撲到了一幢座落於靜巷尾底的屋宇之前--這條巷子相當寬敞且僻靜,而這幢轟立巷底的屋宇也十分夠氣派,青磚院牆,六級石階,黑漆大門上連那兩雙黃鋼獸環也擦得雪亮,由外朝裡望,得仰著頭,裡面是兩層樓的高大建築,此刻,卻已燈火俱滅,一片黑暗,只有屋頂上的琉璃瓦尚微微閃動著那麼似有似無的一點光暈;然氛很沉靜,很寂寥,無形上隱隱浮漾著一種生冷僵窒的意味……。
五個人貼身牆腳,默不作聲,片刻後,燕鐵衣方才低沉的道:「裡頭有沒有安派值更守夜的人?」
屠長牧輕聲道:「照道理說,應該有。」
陰負咎道:「有與沒有完全一樣,他們豈能管得了事?」
燕鐵衣道:「小心點比較好,我們此次前來,並非是以『青龍社』首腦身份蒞臨巡視查訪,乃是來此擒凶伏敵的,所以,你不要當這個地方是我們的屬下機構,要當它是對頭的穴才合適!」
笑了笑,陰負咎沒有再哼聲。
燕鐵衣又低聲問道:「道元,你知道朱少凡住在那裡?」
熊道元點點頭,道:「我曉得。」
燕鐵衣道:「好,帶路越進!」
身形彈起,熊道元壯碩的軀體卻矯健得宛若一頭貓,只那麼一閃,業已越牆竄過,緊接著,燕鐵衣等四人跟綴而入。
圍牆裡頭是一個大院落,五個人有如五條幽靈般飄然橫移,來到了樓下左側的陰暗處,從這裡,方才發現兩名守衛正倚坐在廳門前呼呼入睡,那種沉酣法,就像天塌下來也驚不醒似的。
燕鐵衣搖搖頭,喃喃的道:「太平日子過慣了,竟這麼鬆懈怠忽……」
熊道元伸手朝樓後的第二個窗口一指,壓著嗓門道:「魁首,那第二個窗戶裡頭便是朱少凡的寢居,靠窗的一間是睡房,前頭一進是間小廳--。」
燕鐵衣間:「他是獨自入寢的麼?」
熊道元道:「恐怕和他老婆同睡吧?據我知道,他一個兒子住在外頭,另兩個女兒則住在另一閒,大的是第三個窗門那間……」
皺皺眉,燕鐵衣道:「如果朱少凡與他妻子同寢,就有點不大方便了……萬一那隱形兇手也躲藏在這裡,稍一吵嚷,便極易驚動了對方……」
陰負咎冷酷的道:「她敢,如果朱少凡的老婆膽敢吵鬧,我即當她有意縱敵,就地格殺!」
屠長牧立時瞪眼道:「負咎,你穩著點,魁首的顧慮是對的,在朱少凡混家的立拐來說,自己丈夫出了紕漏而遭至魁首親臨,更連夜審訊,足見事體嚴重,做妻子的那有不驚惶悚慄之理?這是情感上的本能反應,怎可驟而加以『有意縱敵』的罪名?」
陰負咎硬板板的道:「律法之下不論私情!」
屠長牧不悅的道:「這並非論以私情,乃是人情、常情!」
燕鐵衣一揮手,道:「不用爭執,我自有主張!」
按著,他向熊道元道:「從現在開始,道元,你與厚德兩人守伏樓下,任何人不准出入,若有強闖者,必須加以攔截;你二人身手縱然不敵那奸狡對頭,至少也可以阻滯一時,情況只要發生,便即高喊求助,不得有誤!」
熊道元與崔厚德齊齊點頭,然後,燕鐵衣又道:「長牧由窗口飛越,叫醒朱少凡,我和負咎自樓下溜上,於朱少凡自用小廳內進行審問!」
陰負咎有些顧慮的道:「魁首,如果房中睡的不是朱少凡夫妻而是那個對頭呢?」
燕鐵衣冷然道:「他一樣跑不掉!」
屠長牧也道:「那傢伙不可能堂而皇之的住到朱少凡本人的臥室中去,如他有此行徑,早就在朱少凡老婆面前暴露身份了,他會這麼愚蠢麼?更遑論朱少凡也不會荒唐到當這種既不必要,又易於秘密之險了……」
熊道元眨眨眼,悄單道:「另外,朱少凡豈肯讓那冒牌貨與自己老婆同睡?他就是豁了命也不干呀,雖然他那位尊夫人是又老又醜……
哼了哼,燕鐵衣道:「少來打諢!」
屠長牧低聲道:「那麼,我們就依魁首方才吩咐行事了?」
燕鐵衣頷首道:「不錯,你加意小心!」
屠長牧信心十足的道:「魁首釋念,就算真是那對頭仇家住在裡面吧,我也一樣不會叫他佔了便宜去!」
五條人影迅速分開,熊道元與崔厚德在兩個可以互為呼應的角落處隱伏下來,燕鐵衣與陰負咎便閃人大應奔向樓端,最後,屠長牧身形如電,飛快掠上了二樓那第二個窗口。
行動的快速與緊湊重合得非常適當,燕鐵衣與陰負咎二人來到樓上朱少凡的門前之際,裡面業已剛好點起了燈,屠長牧也滿臉嚴肅的過來將房間開啟了。
就算在這樣的情景之下,燕鐵衣對他的手下仍然保持著最低限度的尊敬與禮儀--不在半夜擅闖對方的臥室,不令受嫌者於驚夢的同時感到窘迫;自來,他對他的屬下習慣了威嚴、命令、叱喝以及懾制,但是,他卻不傷害他屬下任何一個人的人格與自尊!
側身一邊,屠長牧低聲道:「是他夫婦二人同眠,我剛叫醒了他,他如今正在穿整衣裳--。」
點點頭,燕鐵衣舉步入內,緩緩的道:「你確定是朱少凡本人?」
屠長牧道:「不會錯。」
在這間清雅的小廳裡,燕鐵衣落坐於陰負咎搬過來的一張太師椅,陰負咎自己便站在燕鐵裡的身後很快的,裡間那扇棉紙木格門輕啟--沒有點燈,裡面是黑沉沉的--一個髻發凌亂,衣衫揉皺的中年人走了出來,還人方臉、濃眉、細眼、頷下蓄著三綹黑髯,而且,在耳垂上有塊指甲蓋大小的黑疤!
是的,他就是「青龍社」派駐「晉城」的「大首腦」朱少凡!
朱少凡面孔上神情是七分驚惶,兩分抑制,加上一分睡意惺忪!但是,他目光甫一看清楚端坐室中的燕鐵衣以及燕鐵衣椅後形容森冷的陰負咎時,立即渾身慄慄發抖,臉孔慘白,像一個垂死者睹及索魂的陰差由現眼前的那等驚恐和絕望,原先面龐上的一點抑制力與睡意的朦朧頓時一掃而光,換上的,全是這般的畏懼、怖慄,及慚疚了……
燕鐵衣毫無表情的注視著朱少凡,他心中已經差不多明白了,但是,他仍然平靜的開了口:「朱大首腦,你還需要我們盤問你麼?抑是你自己一五一十的說個清楚?」
臉上的肌肉一下又一下的抽搐著,朱少凡的雙眼中光芒在顫抖,在紛亂的跳動,他猛然痙攣著「撲通」一聲跪倒燕鐵衣腳下,涕淚滂沱,慟哭如號。
「我錯了……我該死……魁首,我是叫鬼迷了心,叫畏懼蒙蔽了理智……我早就知道會有今天……我早就知道……我自己有數,我是逃不掉,躲不開的……魁首,我該死,我對不起你,對不起『青龍社』上上下下的兄弟……」
燕鐵衣冷漠的道:「不要哭,朱少凡,你且慢慢的說。」
以額頭碰地,朱少凡咽泣著道:「魁首,我委實卑陋,委實可恥可惡,我罪孽深重,不可饒恕,……魁首,我不敢求你法外施仁,只乞求魁首恕過我的老妻與兩個女兒,她們全不知情,全無關連,他們是無辜的,我做錯了事,犯了律,我甘心承當,魁首,你殺我、剮我,我全認了,就請魁首勿要罪及我的妻女……」
燕鐵衣低沉的道:「朱少凡,不要激動,你慢慢的說,從頭開始,其中,或許有值得寬宥之處,首先,你知道我們夤夜來此是為了什麼事麼?」
點著頭,朱少凡淚痕滿臉,聲音嗆啞:「我知道,魁首,就是為了這些日來本社連串發生的意外血腥事件……魁首及各位首要一定已經推測出那個隱形的兇手是誰,一定也明白我被牽涉於內的底蘊了……我早知道絕有一天會被魁首查出來的,我也曉得終有一天會蒙受嫌疑的……這些日來,我一直精神恍惚,良心不安,我受夠了煎熬,受夠了恐懼,也受夠了壓迫……從事情開始,我便像生活在夢魘之中,痛苦莫名,魁首,我等於將靈魂賣給了那惡魔,把人性的自尊套上了枷鎖,任他蹂躪、踐踏、嘲弄……好,這樣也好,今天總算挨到了,魁首,我這也算解脫,縱然叫魁首凌遲了我,也強似受他那樣的欺壓利用……」
燕鐵衣緩緩的道:「你有這種想法,這種感觸,表示你天良尚未泯滅,仍有人性與理性存在,雖是犯了大錯,卻不至罪大惡極--。」
微微仰起面龐來,他又道:「經過一再的研判與種種跡像的顯示,我們認為你在最近的多次血腥謀殺事件中有著極大嫌疑,更進一步說,我們差不多確定了你是此中的主凶或幫兇--。」
朱少凡顫慄的道:「魁首,我不是主凶,更不是幫兇,魁首,我只是被人利用、被人脅迫的一個犧牲者吧了……」
站在那裡的陰負咎突然冷烈的道:「不莫推諉,更不用狡賴,朱少凡,你不是主凶,又不是幫兇,只是一個被脅迫利用的犧牲者?那麼,我問你,那人為何不來脅迫利用別人?卻偏偏挑上了你?莫非你腦門上刻著一個『孫』字?簡直一派胡言?」
朱少凡十分痛苦的道:「陰大執法,我不是推諉,更不敢狡賴,我自知罪孽深重,只求速死,但是,生死僅乃解決形體償過的表面方法,卻洗刷不掉名節上的污痕,所以,我甘心認罪,我卻不甘背上叛、逆與通敵的罪名,我一定要將此中經過始末,詳細向魁首及各位首要稟明,能否給我一個死後的清譽,便完全在各位的慈悲了……」
燕鐵衣溫和的道:「朱少凡,你說吧,等你說完之後,如何裁決乃是我們的事,不過,我會答應你從寬發落。」
拭了拭淚痕,朱少凡咽啞的道:「多謝魁首的仁厚大恩--。」
屠長牧上前兩步,低聲道:「少凡,起來說話。」
朱少凡感激的望著屠長牧,悲慚交加:「待罪之身,大領主,能容我辯解,已是宏恩無限,又何敢挺腰直立?」
有些兒感歎的輕喟一聲,燕鐵衣道:「大領主叫你起來,你就起來吧。」
在地下磕了頭,朱少凡道:「魁首吩咐,我便遵諭了。」
等他爬了起來,那麼畏縮又那麼愧煞的垂手肅立在燕鐵衣面前,屠長牧又誠挈的道:「少凡,事情的經過,你從頭到尾一五一十的向魁首稟報清楚,不得有絲毫隱瞞、矯非之處,有什麼說什麼,該怎麼回事便是怎麼回事,你老老實實的認罪認錯,魁首總會念在多年忠勤份上,格外施恩的……」
朱少凡神色淒然的道:「大領主,我闖下了這等滔天之禍,你老猶如此周全於我,我……我真是恨死自己了……」
陰負咎冷冷的接口道:「朱少凡,不要再廢話,開始招供!」
深深吸了口氣,朱少凡順從的道:「是,大執法,我這就稟報上來!」
沉默了一會,朱少凡彷彿在整理著思緒與考慮該要出口敘述的技巧。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1:59:46
第19章 真像明 大幻才子
歎了口氣,朱少凡嗓音沙啞的道:「三個月前,是一天的子夜,我剛從外頭參加了一個酬酢回來,獨自走在寂靜的街道上,當我正要拐彎朝巷子這邊行近的時候,一個人突然從巷口出現迎了上來,他筆直走到我面前攔住了我,說有點事請我借一步談話,我當即十分冷淡的拒絕了,同時我打量著那人,身材高矮與我相彷,胖瘦也差不多,甚至我們的面形輪廓也有些近似,但我並未在意,我只想著趕快擺開他回家休息;我繞開那人,頭也不回的走了過去,就在這時,他跟在我後面說了幾句話,也就因為這幾句話,使我開始變成了他的傀儡,他的奴才,他的代罪羔羊……」
屠長牧急問:「他說了那幾句話?」
歎了口呆,朱少凡頹喪的道:「他說:朱老兄,你希不希望你虧空公銀的事和你偷竊公銀私下做生意的事被『青龍社』的總壇知道?行了,就這幾句話,我業已恍如焦雷殛頂,週身冰寒,一時便僵住了當地--。」
燕鐵衣靜靜的道:「你有做這種事麼?」
沉重的點點頭,朱少凡道:「我有……」
陰負咎惡狠狠的道:「又是一罪--監守自盜,妄吞公銀--朱少凡,你居然大膽到這種地步,連本社由你經手的經費你也暗裡中飽起來,而且,我看其中你兒子也必有牽連!」
神色變了變,朱少凡顫聲道:「大執法,你已知道……這事涉及我那小犬了?」
陰負咎毫不容情的道:「這等於你自己招供的,方纔,你祈求魁首不要罪及你的妻女,卻未提不要罪及你的兒女,可是你是有兒子的,照說你更不該忘掉也替他求情,但你卻未曾替他開脫,因為在你本能的意識裡,業已承認他也是犯罪者之一了,是這樣麼?」
汗如雨下,朱少凡呻吟似的道:「大執法明鏡高懸,體察入微,但,但這裡面另有隱情……」
陰負咎陰森的道:「你解釋吧,不過,我怕你得很費上一番工夫來解釋了!」
擺擺手,燕鐵衣道:「叫他自己說。」
吞了口唾液,朱少凡囁嚅著道:「事情是這樣的,大約在半年之前,我那小犬背著我在外頭染上了賭癮,又包了此地青樓中的兩名紅牌妓女,整日價進出賭檔酒館,章台柳榭,揮金如土,窮奢極侈,另有一群狐朋狗友包圍著他混吃混喝,教唆他端染不良癖好,只三個月下來,他已輸掉了七萬兩銀子,更向我與他母親連騙帶偷弄去了一萬多兩銀子花用一光,弄得債台高築,走投無路……」
陰負咎冷然道;「慢著,他那裡來這麼多的錢去輸?」
朱少凡嘶啞的道:「這畜生盜用了我的印鑒,在本堂口錢庫裡就幾次提去了兩萬五千兩現銀,又將我隱藏著的銀票偷去了三萬餘兩,此外,他向『晉城』我的三家支屬買賣冒用我名借去了七千兩銀子,剩下的八千兩銀子卻全是他給人打的借據,這還只是他背著我做的好事,當面向我夫妻索取以及盜竊我夫妻置於房中的珠寶古玩及一般零碎金銀合計亦已有萬兩之數了,這畜生膽大包天,忤逆不孝,害得我夫妻為了他陷於萬劫不復的絕境……」
陰負咎道:「他到庫裡去提銀子,到你的支屬行當中去借錢,他們竟然就毫無懷疑的借提給他如此巨額之數?」
又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朱少凡道:「大執法,不管『晉城』本社駐派堂口的銀庫也好,幾處支局買賣也好,都是歸我的管束,我的兒子他們全認得,又加上我的印鑒為證,他們怎會懷疑?全都連問不問的便如數提給了他--。」
冷哼一聲,陰負咎道:「恭喜,真是將門虎子,你有個好少君!」
朱少凡的雙頰急速抽筋,面色由白變紫,由紫泛灰,他吃力的呼吸著,終於悲痛垂下頭去……
燕鐵衣搖搖頭,輕聲道:「說下去!」
朱少凡唏噓著,沉重的道:「當我察覺了這些事,已經遲了,鐵鑄的事實擺在面前,活生生的要坑死我,除了我自己損失的兩萬紋銀不算,公家這七萬兩銀子該怎麼辦?這是一個天大的窟窿,一個要人命的窟窿啊……我再怎麼湊,怎麼補,也填不上這個鉅大的虧空數,而『青龍社』的規律嚴明如山,貪污私取的行為又是死路一條,我實在沒有法子,就只好在冒險挪用了三萬兩很子與人合夥作生意,以求賺一部份利潤回來填補虧空……我做的是絲綢和藥材的生意,我一心盼望能在年底總壇派人例行結帳查存之前能賺回大部份差額,那知--唉,晴天霹靂,和我暗裡合夥作生意的那人又竟昧著天良捲逃了我給的三萬兩銀子,逃匿無蹤,這一來,我已確確實實的到了山窮水盡,告貸無門的絕地了……」
燕鐵衣道:「因此,這個把柄就被那人捏在手裡作為向你脅迫的手段?」
點點頭,朱少凡吶吶的道:「魁首,這個把柄叫他捏著,已是足夠置我於死地了,他完全佔盡優勢,我連一點反抗的機會也沒有,我要保持顏面、名節,要活下去,就只好接受他的利用了……」
陰負咎厲聲道:「你這是越陷越深,罪孽是越背越重--朱少凡,虧你也是本社『大首腦』級的人物,居然也如此愚昧昏庸,糊塗不明,叫人牽著鼻子走!」
抖了抖,朱少凡惶恐的道:「大執法,我知罪了,但是,我尚有下情稟告……」
燕鐵衣道:「負咎,先叫他說完。」
屠長牧這時道:「不錯,我相信事情絕非這樣單純,朱少凡的兒子今年也只有二十二三的年紀,正當弱冠,氣質樸實,卻怎會突然狂嫖濫賭起來?而且他竟老練到曉得如何以各類邪門詭計四處騙詐偷竊財物,更糊塗荒唐到這等不顧死活的田地,一個原來安份忠厚的年輕人是不該有這樣巨大轉變的,但如今他的確壞到了這樣,其中,恐怕另有歹人唆使他、誘惑他!」
朱少凡激動的道:「大領主說得對,後來當那人脅迫我就範之後,他已知道我不敢再背叛他,他才向我言明了事情的真相--唆使我兒子去豪賭,去狎妓,去騙詐金錢,甚至唆使我那合夥做生意的朋友潛逃,這一連串的事件,全是他早就安排妥當的陰謀,他逐步施行,依計而為,做得天衣無縫,其目的,便都在使我墜入殼中,接受他的利用與要脅,充他的工具,替他掩護行跡,並供給他種種消息;他費了這些心機,最終所求便只這一樣--迫我聽從他的指揮,從我這裡得到利用而遂他向『青龍社』施展血腥報復的心願!」
燕鐵衣鎮定的問:「說了這麼多,這個人,到底是誰?」
深深吸了口氣,朱少凡以一種憎恨痛切的聲調,艱辛的道:「『大幻才子』公孫荒木!」
「大幻才子公孫荒木」這八個字,像八個有稜有角的銳體自朱少凡嘴裡痛苦的吐了出來,卻又那麼紮實的釘嵌進了燕鐵衣等幾個人的心弦上,不覺間,他們全震動了,也跟著深深的吸氣,又緩緩的吁出--。
任怎麼樣也不會想到竟是這個人,快有十年了吧,這位「大幻才子」早已不再在江湖上露面了,誰也不知道他何去何終,也沒有人對他有較深刻的認識與解,自他在道上闖混以來,就是一個充滿了傳奇性的詭異人物,飄飄忽忽的,來去不定的,很多人曉得他有一宗絕技--化身之術,但沒有什麼人親眼見過,到底,天下是遼闊的,武林中又是複雜多變的,與本身沒有密切關連的事或物,便往往容易遭到遺忘,天知道誰會去想到他,這有如江河的流水,過往的情景,早已被沖激得無形了,就在眼前來說,「大幻才子」公孫荒木對於「青龍社」的各位首要仍然是悠遠又陌生的,知道過他,但卻太模糊了……
陰負咎面頰上的肌肉跳動了一下,喃喃的道:「居然是他?」
屠長牧歎了口氣,道:「真想不到,那個灰衣人臨終時的提示,便等於點化了我們這整個血腥謎題的答案--公木,公孫荒木,但誰知竟是指著這個人?」
燕鐵衣低沉的道:「是的,太不可思議了,那是一段遙遠的過去,幾乎令人連想也想不起來,沒有理由將『公木』這兩個字牽扯上『大幻才子』公孫荒木……」
朱少凡傷感的道:「就是他,魁首,我以前也曾聽聞過他的名號,但卻做夢也想不到他竟會是如此陰毒、邪惡又狡詐的一個魔鬼,他的實質,要比他聲名的傳播來得更為冷酷霸道,我見過許多壞人,像他這樣老奸巨猾又心如豹梟的魑魅卻是僅遇……」
屠長牧接口道:「這是可以想見的,否則,以你這樣的老江湖,怎會也叫他擺得四平八穩?」
哼了哼,陰負咎道:「但是,這卻不能作為脫罪的藉口!」
眉頭一皺,屠長牧道:「負咎,這件事以後再談,行不?」
陰負咎冷笑道:「當然可以,反正遲早也要追究清楚的!」
燕鐵衣道:「朱少凡,你即是中了他的圈套,為什麼不快些密報總壇為你作主呢?你也是個明白人,豈會不知這個後果的嚴重性?你這可是因循自誤,越陷越深了!」
勉強擠出一絲苦笑,朱少凡道:「回稟魁首,我何嘗不知道後果的可怕?但……一個人被逼到這種地步,早也六神無主了,我實在不敢面對事實,我恐懼想像一待東窗事發之際那慘酷的結局,魁首,這樣的日子能煎熬得人五內如焚,肝腸絞碎……真相揭曉了,我必死無疑,若能矇混下去,至少我還能苟延殘喘,魁首,活著雖然是痛苦,但我尚不願死,尤其不願似這般身敗名裂的死啊……」
燕鐵衣平靜的道:「飲鳩止渴!」
陰負咎木然道:「朱少凡,你知不知道只要你拖遲一天,我們便須以若干生命作為代價?你知不知道只要你包庇那兇手一天,『青龍社』的威信便將受到更沉重的打擊?遑論魁首精神上的憂慮,全社弟兄心靈上的折磨了,你貪生怕死,庇護敵仇,出賣組合,縱子侈淫,更中飽營私,簡直就是公孫荒木的同謀!」
汗下如雨中,朱少凡顫聲說道:「大執法,我知罪了……」
陰負咎冷冷的道:「早該知罪才是,如今才知,已有多少弟兄,為了你的懦弱和自私,化為異物、骨冷艷寒?」
燕鐵衣站了起來,道:「朱少凡,我還有一個疑問呢--。」
朱少凡忙道:「請魁首示下--。」
燕鐵衣低聲道:「公孫荒木到底與『青龍社』何怨何仇?竟然幾次三番以這種陰毒手段來暗算本社所屬,又一再造成這等的血腥恐怖,他的出發點是什麼?」
朱少凡沙啞的道:「魁首,公孫荒木這個惡魔可以說是恨透了『青龍社』,他曾多次告訴我,他此生唯一的心願便是將『青龍社』整垮,他所採取的方式是『蠶食』,意思是一點一點的把『青龍社』侵蝕掉,也是一種各個擊破的手段,他在暗處,『青龍社』在明裡,形勢於先天上就是有利的,他藉著他優越的易容化身技巧,裝扮成不同的角色出現,造成迷離驚悚的局面,然後出奇制勝,於不知不覺中屢施詭計狙殺本社所屬,他說過不怕『青龍社』強,不怕『青龍社』壯時日是悠久的,他有信心有把握,遲早會把『青龍社』逐漸消滅,直到『青龍社』徹底瓦解為止……」
雙目的光芒淒黯,這位處境危殆的「青龍社」「大首腦」頓了頓,又生澀酸楚的接著道:「他之所以如此懷恨『青龍社』,其原因要追溯到九年以前一樁過往的恩怨上去,這樁恩怨,實際上是間接形成的結果,可能魁首早已淡忘,或者根本末曾想到,由這件事,也證明了江湖上的冷酷現實以及弱肉強食的慣性……,這不能責怪任何人,要在這個環境裡活下去,就必須如此……」
陰負咎不耐的道:「朱少凡,你不覺得你的廢話大多了?」
朱少凡惶恐的道:「是,大執法,這就言及正題了--公孫荒木今年已經五十多歲了,他在這人間世上的唯一親人,便是他的胞弟公孫大器,公孫大器在十多年前,曾是燕境『馬河坡』當地的『坐地當家』,在那裡,公孫大器可說是一塊天,『馬河坡』內外所有的黑路生意全由他一手承包,不論是賭檔、酒肆、煙館、妓院甚至『掛片子』的買賣俱為他獨佔,聲勢頗為喧囂,但是,這段好景卻不甚長,自從我們『青龍社』在『大名府』設立了堂口之後,我們的力量迅即伸延向『馬河坡』,同樣的,我們的各式黑路生意也紛紛開場,另外,我們更有不少正當買賣也在那裡設起,這樣一來,我們和公孫大器,就成了對頭,時日一長,明暗衝突便避免不了,當然,一再衝突的結果,公孫大器便連吃大虧,因為以他的力量來說,要與獲有整個『青龍社』支持的『大名府』分堂與『馬河坡』支屬來對抗,顯見是力有不逮的,沒有幾年工夫,公孫大器的聲勢越來越弱,終至被迫衰微潰散,『馬河坡』地面上的一切江湖營生,便完全由我們接收下來……公孫大器經此打擊,難免悒鬱憂憤,心底消沉,沒有多久,即染了一場大病,撤手人寰;他臨死之前,一向浪跡天涯的公孫荒木適好趕回,在他胞弟的彌留榻前得悉了此中內情,不用說,他那一腔仇怨便全發洩向了『青龍社』,認定了『青龍社』便是逼死了他兄弟的主凶,在公孫大器洩氣之前,公孫荒木就當著他兄弟面前起了重誓,要為他弟弟報仇,要傾畢生之力,不惜用盡任何方法來消滅『青龍社』……」
雙眉倏挑,陰負咎怒道:「這個不自量又狂妄瘋癲的畜生,他簡直不知道自己是什麼玩意了,憑他要消滅『青龍社』?他是吃了迷魂藥了!」
燕鐵衣冰寒的道:「當年,在『馬河坡』,我們『大名府』堂口的主屬在和公孫大器的勢力爭抗時,可曾直接傷到公孫大器本人?」
搖搖頭,朱少凡道:「這倒沒有,公孫大器之死,純是他自己生病死的,但是,他的痛是心病,可以說也是由我們給予他的打擊,使他鬱悶難伸才憋氣憋出毛病來的,魁首,你知道,一個原是不可一世的人,在逐漸失去了一切時,他那股窩囊該是如何深重,情緒又是如何惡劣……」
陰負咎不滿的接口道:「正如你方纔所說,江湖上原是冷酷的,現實的轉變尤為冷酷,適者生存,弱者淘汰,誰強誰便稱雄立霸,今天我們有力量,我們自是揚眉吐氣,明天另有一股勢力興起,只要我們不爭氣,人家照樣打我們落水狗,這沒有什麼稀奇,更不該有所怨意,自強自立,能在狂瀾中屹挺不倒才是真英雄,裁了觔斗便恨這恨那,算是什麼人物?有種的明槍對陣,抽冷子暗裡施手腳便不是東西!」
朱少凡苦笑道:「大執法,公孫荒木可不是像你這樣想呢,否則倒又好了……」
燕鐵衣背著手蹀踱了一會,低沉的道:「江湖恩怨,難從細訴,更難分曲直,有些事實,誰能說誰是正確的、無差的呢?要生存下去,往往便避免不了這些是非了--。」
咬咬下唇,他又道:「公孫荒木現在何處?」
觳觫了一下,朱少凡面色灰白的道:「他住在那裡,一直不讓我知道……他的行動計劃也從不告訴我,只是他有事要我幫他的時候才來這裡,平常,我仍然照做我自己的工作,和他的舉止不相關連……」
低喝一聲,陰負咎怒道:「一派謊言,--朱少凡,你到如今還在拓紅他,包庇他!」
顫抖著,朱少凡驚悚的道:「天大的冤枉啊!大執法,我說的句句是實,事情已經到了這步田地,我,我還有什為他掩護的必要?他業已害得我身敗名裂,家破人亡啊……」
陰負咎凜烈的道:「我絕不相信你那一番鬼話,看樣子不嚴制拷問,你是不會招供的了?」
「噗通」跪下,朱少凡老淚縱橫:「大執法,我早已認罪,可謂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你即是不信,便制死了我,也一樣問不出所以然來……」
燕鐵衣朝陰負咎道:「別逼他,負咎,我看他說的不是假話,公孫荒木此人陰毒奸狡,心計深沉,他對朱少凡自然不會推心置腹,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步步為營,多所保留隱密乃是可以想見的。」
朱少凡悲喊:「魁首明察,大執法清鑒……」
神色冷凜,陰負咎不再作聲。
燕鐵衣若有所思的問:「朱少凡,你再想想,他在言談之中可曾透露過什麼能夠令我們追尋的線索麼?不管鉅細粗微,凡是可以譬示我們找到他蹤跡的言談或事物都行,你平下心來,慢慢回憶思索一下。」
朱少凡連連點頭,一迸拭淚,一迸苦苦思憶起來,他那張悲惶愁鬱的面孔上,淚痕斑斑,浸沾在那眼梢唇角的深刻紋褶裡,看上去,他竟是如此的老邁,又如此的孱弱衰頹了……。
心裡歎息著,燕鐵衣轉過頭去,不忍再多向朱少凡注視。
屠長牧走了過來,悲憫的扶起朱少凡,然後,他默默無語的又退到一側。
突然,朱少凡眼睛裡閃出一抹亮光,他用力抽了口氣,轉向燕鐵衣,語聲急促又倉啞的道:「對了,魁首,我記起一件事來,公孫荒木在十天之前曾相當平淡的問過我,說隔省分堂的公銀在什麼時候朝總堂解繳?我告訴了他的日期,那日期算一算,就在明天了--那批押解公銀的弟兄,必須經過『晉城』南面的『松風林』,因為『松風林』前後都有好幾條道路可通,唯獨到了『松風林』那裡,只有一條土路便於車馬行走,而該地又十分荒僻冷寂,如果公孫荒木他們要想半途劫奪這批銀兩,就僅有『松風林』左近最為適宜……」
精神一振,燕鐵衣道:「很好,你再想想,沒有其他線索了麼?」
朱少凡道:「我想過了,魁首,近日來能以找出公孫荒木內心意向的言談,就只有這一點,事實上,從那一次後,他只來過一次,除了查問我一些總壇防務情形之外,並未言及其他,倒是他的一名手下易裝來過兩遭,也僅是看看就離開了,他很放心我,他知道我不敢出賣他……」
陰負咎陰冷的道:「不錯,若非我們找上門來,你可是真不敢!」
打了個冷顫,朱少凡十分痛苦的垂下頭去。
燕鐵衣沉思著,他半晌無言。
屠長牧知道他們的魁首又在動腦筋出點子了,而他曉得燕鐵衣這一次的「點子」更得多費些精神,務求一擊而中,不使遺漏,否則,此遭若「漏」了那個心計狡猾的對頭,就不知更要付出多大代價才能得到下一次的機會了……
※ ※ ※
一片黑壓壓的松林生長在這片斜起的山坡上,山坡是幅度遼闊又延伸向上甚為陡傾的,風一吹來,松濤簌簌,而松枝扎曲盤結,葉密宛若針海,看去不是青蔥的而是呈現烏暗的色彩,特別顯得有那麼一股子肅然又陰凜的意味,彷彿隱隱蘊藏著森森的戾氣,這裡,就是」松風林」了,林前,有幾條道路自不同的方向蜿蜓而來,過了林子,也有幾條不同的道路迤邐而去,但是,就在經過「松風林」這段地面的時候,卻只有這條土路可通,像是一條多頭多尾的蛇,卻僅有中間這一段軀幹一樣,來此之前途殊迥異,過此之後四通八達,到了這裡,便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了。
近午的時分。
輪聲轆轆,蹄聲得得,從林前左近的那條道路上,出現了一輛烏篷雙轡馬車,車前車後,另有八乘鐵騎護衛,他們不徐不緩的往這邊移動著,空氣中是一片寧靜的氣氛,而那些騎士以及車上的馭者,也一樣是充滿了安詳得幾近懶散的神態,他們全是那麼悠然自得,又全是那麼舒閒安逸,就好似他們正在參加一次踏青郊遊似的,人人都輕鬆得緊。
是的,這就是「豫境」「青龍社」分堂口解繳公銀的驛車了,每一年,「青龍社」派駐在外埠大邑的分堂口,都各有一定的期間分幾次向「楚角嶺」「青龍社」的總壇解繳銀兩,這皆是某一期間中他們各項生意的盈餘,「青龍社」的人稱之為「公銀」,各地的堂口派有專人在期限之前護送回總壇去交點清楚,因此,這也是一項例行的差使,多少年來,一直是這樣的規矩,也一直沒出過差錯,「青龍社」乃當今武林黑道中最有聲勢的組合之一,隱執此道之牛耳,有那一路的牛鬼蛇神膽敢輕易冒犯?太平糧吃多了,看上去這批護送紅貨的夥計們便個個吊兒郎當,粗心大意,活脫似在逛廟會似的優悠自在」至少,眼前這一撥「青龍社」的弟兄們便全是這個模樣神氣。
「松風林」的形勢說起來,是相當陰惡的,江湖中人,在外行腳之際,尤其在負有重大任務的時候,對於窄道、谷澗,幽林等所在最是謹慎小心,往往避免接近,便一定要經過,也是探了又采,查了又查,早晚到確定沒有問題了才敢通行,但是,眼前這撥騎隊車輛卻似乎全不在意,或者說根本就不放在心上,臨到來近,只有一騎奔前,滴溜溜的打了個轉,連眼皮子全沒撩一下,便朝後招招手表示「安全」了,於是,後頭的車輛隊便也大刺刺的駛了過來。
八騎簇擁著烏篷車,「忽隆」「忽隆」的沿著「松風林」下這條土路通過,鞍上的騎士一邊尚在彼此笑謔逗趣,插科打諢,完全一副蠻不在乎的架勢,就在他們剛剛來到林下半途的位置時,前路上,一匹棗紅健馬已經如飛般迎面卉來!
烏篷車前行的速度立即緩下,八乘鐵騎也四前四後的擺成了護衛陣勢,但他們雖然已做了這樣必須的應變準備,卻並不顯得有什麼驚惶或不安,他們全望著那乘鐵騎,表怕上仍然保持著一貫的輕鬆自在……
棗紅馬在丈許之前,「唏聿聿」一聲長嘶,一個人立之後倏然停住,馬上騎士語聲如雷的大喝:「青龍在天--!」
一名紫衣大漢拍馬上前,回應道:「祥瑞乃見--。」
馬上騎士威嚴雍容的嘿了一聲,道:「你們可認得我?」
紫衣大漢注目一瞧,不由立即抱拳躬身:「河南『開封府』『鐵手級』大頭領包子誠謁見朱大首腦。」
騎在那四棗紅大馬上的人物,赫然竟是「晉城」的「大首腦」朱少凡!
鼻孔裡哼了哼,朱少凡大模大樣的道:「也沒見過像你們這樣粗心大意,半點警覺心都沒有的人,事情已臨到頭頂了,一個個猶在那裡談笑自若,懵然不察,--我看你們就是到時候被人家全擺平了,只怕還俱是些糊塗鬼!」
濃眉大眼的包子誠不覺呆了呆,他愕然道:「大首腦是指--?」
朱少凡大聲道:「昨晚本座接獲密報,有一撥江湖強梁業已打定主意要在半途劫奪你們這票『公銀』了,對方聽說早就調兵遣將,嚴密佈署妥當,非但勢在必得,更且決定不留一個活口,可笑你們尚在這裡優哉悠哉,亳無警惕,若不是我棋先一著,預得消息前來示警,你們恐怕就全投虎口叫人家連骨帶渣吞個乾淨了!包子誠,你等此行所負責任如此重大,我都萬想不到居然一個個全這般疏忽職守,麻木不靈!」
包子誠神色頓變,他緊張又惶悚的道:「大首腦……竟有這種事?」
朱少凡怒道:「我莫非迸是來逗你們作耍子的?」
連運拱手,包子誠道:「不敢,大首腦,我只是奇怪那一撥江湖朋友有此膽量?他們莫非都活膩味了?竟敢把主意打到『青龍社』的頭上來?難道他們就不怕我們事後連根刨了他們麼?」
一陣陰鷙又冷酷的笑意極快的閃過了朱少凡的眼瞳,他的語聲卻反而低沉了:「包子誠,如果他們要下手,便不會留下活口的,屆時死無對證,又叫誰來替你們報仇?又叫誰去刨人家的根?你真是蠢得可以--。」
乾笑幾聲,包子誠忙道:「大首腦的意思是?」
朱少凡詭異的一笑,道:「你們先往坡下停車,四個人到前面踩上一踩,看看有無異狀,我在這裡陪同你們守護銀車,大約再過個把時辰,我手下的弟兄就會前來支援了!」
包子誠面有難色的道:「大首腦,為什麼要在此地停車呢?這裡相當冷僻荒涼,似乎不大合適,再說,我們人手一分散,不就更顯得力量單薄了?大首腦知不知道,是那一撥對頭要來劫車,以及他們打算下手的確實地點?」
神色一沉,朱少凡暴烈的喝道:「混帳東西,我一片好心,冒了偌大風險前來知會你們,為的還不是你們的性命安全?那有這麼多意見問題?你照我的話去做就不會錯!我不知道對方會在那裡設伏下手,所以才叫你派人先去踩探,我們靜候於此,決不要動,乃是以不變應萬應,等待我方人馬會合之後,才啟程前行,對方再要劫奪,就不是那麼容易了,你還不趕快遵令行動?唏!」
囁嚅了一下,包子誠終於有些委屈的道:「是,大首腦--。」
接著,他回頭高叫:「後面四騎前行踩探,速去速回,前面四騎分散護衛,篷車朝坡下靠!。」
鞍上,朱少凡冷眼旁觀,雙瞳中的神色在這剎那間竟是如此的猙獰邪惡!
於是,調動開始了,篷車「咕轆」「咕轆」的駛向坡下林邊,前面四騎左右散開,後面四騎越前奔出--。
朱少凡詭異的瞇上了眼,悄然伸手入懷,摸出幾粒細小的東西,然後他十分平靜的策騎先向包子誠走近。
就在他快要接近包子誠身邊的時候,他右手裝做搔撈耳下的姿態,他方一舉手,手心中一粒細小的、渾圓的、色作翠綠的珠子樣的物體已巧妙至極的飛拋到包子誠的衣褶中,由於他力道拿捏得極好,所以包子誠居然懵然不覺!
陰冷的笑笑,他馬頭一圈,又向第二個紫衣大漢靠近,但是,他才掉過頭來,剛剛奔出去的四乘鐵騎,只在前頭打了個轉,又齊齊狂奔而回!
微微一怔,他立即機警的停止了動作,迅速側首瞧去,邊大喝道:「怎麼又回來了?搞什麼玩意?」
四乘轉奔而來的鐵騎猛然在十步之外仰立而止,鞍上四人亦穩坐不動,但是,八隻眼睛卻冷利如刃般凝視著他!此刻,朱少凡方始查覺,這四個鐵騎的頭巾全都掩扯在口鼻的部位,換句話說,也就是他們等於是半遮著面孔的!
表情變了變,這朱少凡卻仍然鎮定的叱道:「幹什麼?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一字排開,剛好將道路佔滿的四位騎士默然不響,後頭,烏篷車前簾一掀,一個人笑吟吟的鑽了出來,以那種悅耳動聽的童稚般的嗓音道:「公孫荒木,難道說,你還不憧這是什麼意思?」
悚然回顧--這位幾可亂真的朱少凡頓時神色慄驚,原來,車上出現的那個人,正是」青龍社」的最高掌權者,「梟霸」燕鐵衣!
這假朱少凡又惶然掉頭,前面一字排開的四名騎士也都顯露了本來的面目--屠長牧、陰負咎、熊道元、崔厚德!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00:20
第20章 仇樂血 至死方休
強自鎮定著,假朱少凡抑止著自己激動的聲調,道:「魁首,我不懂得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是朱少凡--。」
燕鐵衣下了車,臉上展現著「金童」似的甜美笑意,他溫柔的道:「這是一節詭奇的、血腥的、殘暴的戲,你演來頗得神髓,十分巧妙 ,但不論是一節什麼樣巧妙的戲,也不能演出一輩子而不下幕,如今,該下戲了,公孫荒木。何況我們『青龍社』的人頗不欣賞你的演技,我們不喜歡這齣戲!」
假朱少凡--「大幻才子」公孫荒木呆了一會,突然仰天大笑,一邊笑,他一面將臉孔上的化裝扯掉抹落,於是 ,方纔還是朱少凡的模樣,這一轉眼,已變成了一個陌生的人,一個方臉、細眉細眼,卻並沒有蓄留什麼鬍鬚的人,他的長像十分平凡,唯一不平凡的便是他那雙眼,那是一雙幻映著異彩,閃漾著邪厲酷毒光芒的眼,冷寞而寡絕,沒有絲毫人性的表微,似一雙蛇眸!
每一個在場的「青龍社」所屬,這時全都看傻了,他們愕然的瞧著完全陌生的公孫荒木,又驚窒的望向拋散地下那些人工的黏膠、鬍髯、色糊,一剎那間 ,沒有人哼聲,但是每個人全覺得頭皮發炸,背脊泛寒--多麼神異詭秘的易容之術,簡直不可思議,一個人居然能裝扮成另一個人,而又在瞬息間完全變回了自我!
吁了口氣,燕鐵衣緩緩的道:「公孫荒木,你不愧有『大幻才子』之稱,這麼些年縱橫江湖,你可算是我遇上的一個最為辣手的對頭之一 ,我可以明白的告訴你,你罪無可逭,罪該萬死,但是,我也並不隱諱我對你的贊服與欽歎,你是一個角色,你唯一的錯誤,便在於找岔了為敵的對象,我逼得要除掉你,不能不說是樁遺憾事!」
公孫荒木的雙目陰冷而凝重,他唇角在輕輕抽動,語聲僵木:「燕鐵衣--你是個麼找出我來的?」
燕鐵衣平靜的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公孫荒木,你露了破綻--。」
就像在與每一個老朋友談天一樣,燕鐵衣將他識破對方形跡的前因後果詳述了一遍--從那灰衣人臨終時模糊的遺言,到醒悟起熊道元面對朱少凡而恍若不識的疑竇,再敘及陰負咎查詢到那個去買「白心甘草」的可疑者,直到朱少凡認罪的招供--他說得詳盡、條理清晰、層次分明,有那樣一股子味道--不教不為誅,教而後誅之!
就有那樣深沉的定力,公孫荒木表情仍是一貫的冷木,不驚不慌,不撇不怒,他生硬又凝穩的道:「很好,朱少凡這懦夫即是出賣了我,我也不會叫他好受,燕鐵衣,你想不想知道你這位手下的大首腦近些時來貪財枉法,中飽虧空的一些醜事?」
笑笑,燕鐵衣道:「不勞分神,他業已自行承招了!」
猛一咬牙,公孫荒木厲聲道:「這老狗--他是想玉石俱焚,同歸於盡!」
燕鐵衣清婉的道:「公孫荒木,當一個人被逼到生死不能的時候,生與死也就構不成威脅了,你用如此陰毒的手段鉗制朱少凡,早已種下他仇恨你的因果,你做得過份的絕,也就難怪他不能忍受你--你知道,你非但在瀆褻他的自尊,更在煎熬他的靈魂!」
公孫荒木開始憤怒起來,他大聲道:「但你不會饒他的,他犯了通敵的大罪,他貪污中飽,他知情不報,他懦弱無能,燕鐵衣,你將凌遲了他,你一定會這樣做,他犯了彌天的大罪!」
燕鐵衣一笑道:「朱少凡真是前生作的孽啊,竟叫你看上了他--公孫荒木,你好自私,黃泉道上,還非得拖一個人結伴而行不可!你卻忘了一點,朱少凡犯的罪,全是你故意造成的陷阱,也都是你做好的圈套去叫他鑽,他兒子賭輸嫖淨,偷騙欺詐,朱少凡濫用公銀營私,人財兩空,俱是你設下的毒計,朱少凡可憐,不過,你卻可很可恥!」
突然亢烈的狂笑,公孫荒木猙獰的道:「燕鐵衣,我並不畏懼,更不惶悚,我只覺得可惜,可惜我百密一疏,失閃在此,但是我已造成了你們『青龍社』莫大的驚恐不安,令你們風聲鶴唳,人人自危,我已奪取了你們無數條生命,予你們聲望上以打擊,這可以告訴你們,天下之大,並非只有『青龍社』可以立霸稱強,我公孫荒木以一己之力,便可叫你們兵荒馬亂,雞飛狗跳,燕鐵衣,不論我今天能否生離,只是說我的運道差,如是假以時日,予我長機,我誓言能將你『青龍社』瓦解消滅,個個誅絕,以報我胞弟之仇,洩我心頭之恨!」
燕鐵衣安詳的道:「我不否認或有可能,問題是,你已沒有時間,沒有機會了,而且,我還得提醒你,你弟弟公孫大器的死,只是一種江湖上大勢轉易下的慣常犧牲而已,他原可多活些年歲的,但他卻想不開,自己憋死了自己,『青龍社』並沒有傷害他,要知道,江湖碼頭的爭奪與力量的擴展,乃是江湖人生存的不二法門,此中難有苟且僥倖,因此,誰能怪誰呢?你以邪異的觀點仇恨我們,用如此狠毒的方法打擊我們,說起來才叫等而下之了!」
雙目泛出了血淋淋的紅光,公孫荒木大叫:「滿口渾話,一嘴胡言,我不管什麼道理,更不論什麼是非,你們逼死了我的胞弟,逼死了我這人世上唯一的親人骨肉,我就要殺戮你們,報復你們,我要用盡所有能用的法子,沒有什麼仁義道德可顧,只要能殺死你們,殺!殺!殺!以血糊你們的眼,叫你們屍腐肉臭,這就是我的目的,殺!哈哈哈,殺才是僅有對付你們的手段口!」
燕鐵衣搖搖頭,道:「我看你有些瘋狂,公孫荒木,你似乎心理不大正常了!」
獰惡的大笑,公孫荒木獸嚎般叫:「我愛血腥,我喜歡殺戮,尤其是想到這血腥與殺戮乃托我胞弟之名,洩我兄弟之怨,我就會感到振奮滿足,燕鐵衣,算算看,我曾殺死了你們多少人?叫你們惶恐了多少天?呵呵呵,我才只是一個人策劃呀,我才只有四個人幫忙,卻已令你們『青龍社』天翻地覆,一片混亂了,『大幻才子』是多麼智謀超群,又多麼才識出眾!」
燕鐵衣冷然道:「更多麼齷齪和卑劣!」
那邊,陰負咎激昂的道:「魁首,斬了這畜生,還和他有什麼磨蹭的!」
公孫荒木大笑道:「陰負咎,你只是一頭嗜血的豬玀,一個光有野性而沒有頭腦的白癡!」
陰負咎凜烈的道:「你卻只是一個死到臨頭還自鳴得意的瘋子!」
燕鐵衣在這時朝著屠長牧輕輕頷首--於是,屠長牧低聲招呼,掉過馬頭,偕同熊道元、崔厚德三個人縱騎而去。
突的睜大了眼,公孫荒木急躁的問:「燕鐵衣,他們到那裡去」
燕鐵衣望著前面飛揚的塵土,淡淡的道:「你有四個幫兇,可是?在『楚角嶺』上我殺了一個,被你滅口了一個?應該還剩兩個,先前,你故意誘騙我們的四個人趕往前路踩探,顯然是有心加以分散狙殺,如今我就順從你的心願,命他們前往受襲--只是恐怕遭到狙殺的將不會是我的人,因為他們並非尋常的角色,他們是我的左右兩大護衛,以及,我們的『龍雲旗』大領主『魔手』屠長牧!」
怪叫一聲,公孫荒木吼道:「燕鐵衣,你這陰險毒辣的雜種!」
燕鐵衣靜靜的道:「我是麼?還是你更稱得上?」
公孫荒木猛的騰空躍起,身形凌空暴旋,一片藍汪汪的光雨已灑向了背後的陰負咎,在光雨映現的一剎那,他幾乎在同一個時間已撲向了燕鐵衣,不知什麼時候,手上一柄又細又窄的淬毒「蜂尾劍」飛刺燕鐵衣全身上下十二處要害!
一聲怒叱響起,陰貪管斜掠三尺,他的坐騎卻慘嘶著跌滾於地,馬身上密密麻麻釘紮著數十根尖銳至極又見血封喉的『心魔梭』!
燕鐵衣的動作快得無可言喻--他像早已飛拔上公孫荒木的頭頂了,只是微微一閃,他人已在那裡,公孫荒木的十二劍抖幻成十二條光芒落空,卻又在倏翻之下倒捲向上--。
「太阿劍」猝然縱揮,似電擊光耀,尖嘯聲中飛旋急瀉,公孫荒木在下仰擋,力有不逮,他大吼著,拚命倒竄!
後面一聲冷笑傳來,陰負咎有如鬼魅般掩至,他左手一張看似粗麻繩編織成的開口網,右手一支黑黝黝、粗沉沉的短柄鋼叉,照面之間,網叉齊落,彷彿遮住了半邊天!
「蜂尾劍」突破空氣,倏剌倏回,剛好迎上了閃進的燕鐵衣,公孫荒木雙目怒凸,面容扭曲,像瘋了一樣暴起一片劍浪狠劈燕鐵衣,而燕鐵衣不退反進,」太阿劍」也在飛抖之下湧起千弧萬輪迴擋過去,於是,那樣眩異怪誕的光影有如無數可怖的、奇形怪狀的精靈在跳躍幻閃,密集的金鐵撞擊聲也震耳的串響成一片,當「太呵劍」與「蜂屋劍」交纏在一起,「照日短劍」便宛若飛灑的流芒射向永恆,快得那麼匪夷所思的,一現而沒--。
踉踉蹌蹌往後倒退,公孫荒木的那張臉頓時已不像一張人臉了,他鼓瞪著眼珠,像是好奇,又像是不可思議般投注視著自己的胸前,那裡,殷紅的鮮血正像泉水一樣骨突往外湧冒,但他沒有去撫捺,也沒有什麼驚恐的表情,他只是那麼木然的看著,然後他又將目光移注向站在前面五步處的燕鐵衣面龐上,以一種茫然的,卻又冷寞的神色瞧著燕鐵衣,他表現了他的狂傲與冷酷,即使到死,他也毫不憐憫,這不但對敵人,對他自己也一樣!
燕鐵衣還視向公孫荒木,展露出那一抹慣常的童稚而天真的微笑。
猛一抽搐,公孫荒木張了張口,然後,橫著摔倒,至死未說一句話!
飛躍上來,陰負咎舉叉猛刺,燕鐵衣冷冷的道:「住手!」
收腕旋開,陰貪會恨聲道:「魁首,不能這麼便宜了他!」
緩緩將長短雙劍還鞘,燕鐵衣道:「罪大莫如死,公孫荒木已經死了,再殘害他的屍體未免太苛,負咎,你該學習對一個死去敵人的容讓!」
陸負咎訕訕地退後,有些赧然的,收起了他的叉和網……。
深長的吐了口氣,燕鐵衣感慨的道:「如今,總算大患已除,了卻一樁心事了……」
乾笑著,陰負咎道:「這全是魁首的功勞--。」
燕鐵衣道:「不,這是我們大家精誠合作的結果,光憑我,只怕沒有這麼容易完事!」
剛剛定下心來的包子誠急忙拋鐙下馬,奔到近前,興奮的道:「恭喜魁首,此獠一除,『青龍社』從此平安無事,一帆風順了!」
燕鐵衣嚴肅的道:「不要這麼樂觀,包子誠,武林之中臥虎藏龍,勾心鬥角,江湖之上風浪起伏,奸詐迭見,爭紛未已,來日方長,我們要艱苦支撐的歲月還在後頭,須要我們堅忍互濟的時光悠久,那一天不倒下,那一天便得發奮圖強,所以--。」
忽然間,燕鐵衣的表情突變,他猛的側身出手,一把將包子誠整個人帶起摔跌,一溜寒光倏射,就在包子誠方才立身之處,燕鐵衣的「太阿劍」業已將一條細小怪異的蛇形毒物斬成三段,這毒形毒物,正是前些時在「楚角嶺」上咬死那灰衣人的同一種東西!
當包子誠灰頭土腦又迷迷糊糊的從地下爬起,猶可看見那被斬成三段的玩意在地下紫血黏膩的翻騰蹦跳,其形狀之怪異醜惡,令人心頭作嘔!
燕鐵衣平靜的道:「你算死裡逃生了,包子誠,若叫這毒蟲咬上一口,只怕誰也救不了你!」
包子誠驚恐加上迷惘的道:「魁首,這是怎麼回事?」
燕鐵衣簡單的告訴包子誠這毒物的厲害以及公孫荒木曾經以此毒物滅殺他自已手下人的事實,聽完了話,包子誠的一張大臉已變成了土色!
陰負咎突然道:「魁首,為什麼這條毒蟲不咬我們,卻端去咬包子誠呢?它又是從那裡鑽出來的」
目光四掃,燕鐵衣邊道:「包子誠,你趕快搜索一下你自己身上,看看有沒有什麼特殊的又不屬於自己的物件?負咎,你去查查看公孫荒木的屍身,他身上說不定帶著可以隱藏這類毒蟲的盛器……。」
於是,兩個人立即展開動作,而兩個人的喊叫又幾乎是同時出了口--包子誠果然已在自家的腰板帶褶縫裡找出了那粒細潤的綠珠,陰負咎則在翻開公孫荒木屍身的一剎發現了一支扁長灰色的瓷罐,瓷罐業已傾落地下,塞口滾出,裡裡外外,正有十幾條完全一樣的細小蛇形怪物在蠕動扭曲,且有極輕的「噓噓」響聲發出,看去好不怵目心驚!
大喝一聲,陰負咎沉重的鋼叉暴起暴落,連砸帶刺,眨眼間,已紫血斑斑的將這堆蛇物搗成了一團漓糊腥膻的肉漿!
燕鐵衣伸手接過包子誠交上的那顆綠珠,略略一嗅,不禁皺皺眉,丟在地下用力以足跟蹂碎,低沉的道:「我判斷這種毒蟲一定是由某種物體為誘導才能激發它攻擊目標的野性,顯然那樣的物體便是你才查覺的綠色珠子了,這珠子有股腥膻的氣味,很淡,卻很膩,人不容易聞著,但是對這樣細小的又必然俱備有特異嗅覺的毒蟲,這種氣味就相當濃厚了,好像蜜蜂專門喜歡隨著香味前來吸吮花蕊,蟲蟻往往接近甜膩一樣的道理,有了這顆綠珠,便極易吸引這樣的毒物尋上身來施虐。這真是一樁可怕又陰狠的武器,雖怪公孫荒木的手下受害了猶不自覺,他定是以某種不令人懷疑的方法將這種珠子置於他手下或敵人的手上,然後在需要的時候放出毒蟲傷人,神鬼不察的便達成了他的目的,好歹毒!」
包子誠抹著冷汗,卻感激涕零的道:「我這是再世為人了,幸虧魁首救了我一命,否則,連死也不知如何死的……」
燕鐵衣一笑道:「方纔,怕那一交摔得不輕吧!」
包子誠正連說不關緊,陰負咎已走了上來,他歎息道:「魁首,公孫荒木的陰狠毒辣真是令人歎為觀止了,他居然死了之後還要害人,幸虧我們察覺及時,才沒有上當--我方才又四周搜查了一遍,大概那些毒蟲已全清理掉了。」
點點頭,燕鐵衣尚未及回答,來路上,蹄聲由遠而近,三人三騎在灰沙飛揚中奔到,嗯,是屠長牧,熊道元與崔厚德三個。
陰負咎急迎幾步,忙叫:「大領主,成事了麼?」
為首的屠長牧朗聲大笑道:「魁首妙計無雙,料事如神,還錯得了?我們才已去不及里許,前面那道彎路邊果然便有兩個不知死活的東西暴起狙襲,他們這一下算撞正大板了,我與兩位大護衛在半柱香的時候便拎了那一雙狂徒的腦袋,直到他們死前,約莫還在驚異三名『青龍社』的小角色怎麼會有這麼強硬的武力架勢!」
熊道元翻身下馬,哈哈笑道:「大領主一個人照應一個,我和老崔兩個對付一個,呵呵,才交上手,那兩位仁兄業已手足無措,慌了心破了膽,就差點喊天啦,魁首老人家硬是行,打昨夜兼程趕到前站接應銀車,喬裝護衛關始,一直到將對方引上門來殲殺為止,可以說俱如魁首預料,全在魁首袖裡乾坤的算計內,我對魁首可真是心服口服,五體投地啦……」
燕鐵衣笑罵道:「你少拍我的馬屁!」
接著,他下令將現場收拾清理妥了,一行人車又開船揚鞭登程,這一路回去,說不出有多麼個輕鬆開朗法,滿天陰霾,一腔沉窒滌除殆淨,有句成語不是這麼說的麼?「如釋重負」,可不是?
有些憂心忡忡的,屠長牧策騎靠近了燕鐵衣,慎重的道:「魁首,這件懸案災變,業已平復消除,但是,善後的問題……」
燕鐵衣閒眺著遠近的山光野景,安詳的道:「你是指朱少凡的罪懲?」
點點頭,屠長牧苦笑道:「是的,他從頭到尾,完全長受騙遭脅,中了對方所設圈套,被人牽著鼻子走,深心之內,似尚不無悔意,只看他的內疚神明,痛苦良深,便知道他天性未泯,理性猶存,似乎……」
燕鐵衣平靜的道:「似乎,情尚可諒。」
屠長牧小心翼翼的道:「這還得請魁首格外開恩--少凡的臉面聲譬也在此中擔待著,魁首請慈悲……」
沉吟了一會,燕鐵衣道:「朱少凡的罪名,主要是知情不報與懦弱虛怯,不敢面對現實,且多少有些庇敵之疑……這樣吧,先會審,我的原則是囚禁三年後趕出宗門,這個處置,你滿意麼?」
屠長牧大喜過望,他感動的道:「多對魁首寬容,魁首心胸之闊,待人之厚,令我折服了……」
燕鐵衣一笑道:「先別高興,陰負咎那兒,你們三位領主尚得多下工夫,他對朱少凡似是很不喜歡。」
回頭悄悄瞥了一眼跟在後面形容冷硬的陰負咎,屠長牧小聲道:「我省得,魁首,這個殺胚,由我來治他,我會捏著他脖頸和他個沒完,除非他點頭!」
燕鐵衣隨便問了一句:「對了,朱少凡那個荒唐孽子呢?」
深深歎了口氣,屠長牧傷感的道:「事發之後,已叫朱少凡親自痛笞了一頓又趕了出去……」
燕鐵衣微喟了一聲,沒有講什麼,無論是一個幫派,或著一個家門,自來都有一本苦經,往往這本苦經又是說不出,道不出的……。
於是,一行人車緩緩消失在路的那頭。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00:58
第21章 報恩宴 種瓜得瓜
多日來的憂慮、驚怒、迷惑與悒鬱,多日來的血腥暴戾,殺戈與那如芒在背的不安,全都一掃而空,有如撥雲翳見明月,也像自一場可怖的夢魘中醒轉,而醒轉之後,又是天清日朗,一片跳躍蓬勃的生機--「青龍社」在燕鐵衣的領導下,群策群力,終於掃除了那個居心險惡,意圖蠶食「青龍社」的魔星「大幻才子」,使那片部將覆蓋在「青龍社」前途上的陰影幻散淡滅……。
但是,複雜繁異的江湖,有如一望無垠的大海,它包羅萬象又變化無窮,它平靜 ,又湧湯,它美麗,又醜惡,它仁慈,也殘酷,一刻間的安寧,卻難言乃一刻後怒哮的前奏,它就是這樣變幻不定又難以捉摸,在這樣的環境裡生活,固是艱險又辛酸,而擔負一大夥人命運的領導者,更有如一條船上的舵手,一身連繫多人的生死安危,若在平靜的日子裡,當然一帆風順,如果遇上了風浪,則掌舵人的苦楚與精神上的重壓也就不言而喻!
這一天,在河北「九同鎮」,燕鐵衣親自趕去向當地首富胡大官人賀其五十整壽,這胡大官人早年曾蒙受燕鐵衣的恩惠甚重,是以雖乃書香之格 ,殷厚門戶,卻對儕身江湖的燕鐵衣存心交納,敬重有加,胡大官人乃是親自登「楚角嶺」面請燕鐵衣賞光的,盛情之下,燕鐵衣不好推托,只有在這天輕騎簡從,前來致賀;胡府喜慶,除了大開壽筵之外,又開了三台戲在前庭、中院、後堂、三個戲班子,一是「柳子」,一是「梆子」,一是「二簧」三台好戲連開,一樣的戲碼--「八仙獻壽」演戲的各展身手,使盡混身解數,看戲的嘻笑顏開,鼓掌叫好之聲不絕,一時鑼鼓喧天,人潮擠動,熱霧汗臭摻著酒肉香味,吵鬧嘩笑之聲融於台上各腔各調的尖粗迥異戲詞裡,於是,場面真夠熱鬧的,卻把一向好清靜的燕鐵衣整得頭都發漲了。
在主人的再三挽留下,燕鐵衣好不容易才辭別出來,主人殷殷訂了後會之期,又一直送到大門之外,燕鐵衣施禮如儀 ,道謝不迭,等他率同熊道元走回客棧,業已起更了。
進到他那間特別寬敞清雅的北廂屋裡,在熊道元的待候下匆匆洗漱竣事,全身骨節又酸又軟的坐倒一張太師椅上,這位「梟中之霸」不禁長長吁了口氣:」老天爺,從申時一直搞到這個時辰 ,真正是吃不消了……」
屈單膝,熊道元替燕鐵衣脫下足上軟靴,邊笑道:「胡大官人一番盛情,魁首怎麼說也只好應付一下……」
燕鐵衣閉著眼道:「要不是他誠意相請,我根本也不會來,你知道,我最煩的就是這一套,主人太過慇勤了,對作客的來說,也並不是十分好受的事……」
熊道元雙手奉上香茗,道:「酒喝多了,一定口乾,請魁首喝杯茶,潤潤喉。」
接過茶,燕鐵衣淺啜一口,道:「今天的場面,可真熱鬧,只不過太吵了,到現在耳朵裡還覺得嗡嗡作響,要是叫大領主來,或許他能適應這個調調!」
到床下取出一雙輕便布鞋放在燕鐵衣腳前,熊道元道:「我跟在一邊,看魁首興致蠻高,還不住和胡大官人評論台上的戲子那個演得好呢!」
笑了笑,燕鐵衣道:「面子上那能不充?人家大壽之日,對我們又如此禮遇尊隆,就算心裡再不耐煩,表面上也得裝做歡愉無限之色,這不光是禮貌,也叫主人不至掃興……」
又喝了口茶,他微喟道:「日常人情酬酢,也真不容易,這一天過下來,腰酸背疼的活像跋涉了老大一段山路,累得慌……」
熊道元道:「不過,我卻不覺得什麼,反感到十分有趣……」
燕鐵衣靠在椅背上,笑道:「好熱鬧是某些人的天性,如何,但在另外一些喜歡清靜的人來說,熱鬧就是一種痛苦了……」
熊道元聳聳肩,道:「我覺得人活著嘛,日子要過得有聲有色才算沒糟蹋了光陰……」
放下茶杯,燕鐵衣道:「其實,恬怡寧靜也是一種自得其樂的享受--當然,各有天性,人自不同,這也是不可相強的事。」
熊道元低聲道:「明晚,胡大官人還請魁首過去吃飯,魁首去否?」
燕鐵衣想了想,道:「明天我打算回去了。」
熊道元道:「那胡大官人的飯局--?」
燕鐵衣道:「到我們離開以前,你拿我的名帖去辭謝了吧。」
熊道元垂手道:「是,魁首。」
打了個哈欠,燕鐵衣道:「夜深了,你去歇息吧。」
輕輕退下,熊道兄出門後又把門兒掩上了,燕鐵衣穿著鞋過去將門下閂,回來又將剩下在杯中的殘茶一口飲盡,伸了個懶腰,正待把油燈剔少,卻驀然抬頭注視窗口,以一種冷淡厭倦的語氣道:「窗外的朋友,不管你是誰,不管你想打什麼主意,我告訴你,最好你另挑對象方為上上大吉!」
隔著灰白的窗紙,果然有人影一閃,接著響起了幾聲輕悄悄的啄剝聲,傳進來的嗓音是低促又急迫的:「敢問閣下可是燕大當家?」
微微一怔,燕鐵衣沉聲道:「我是燕鐵衣,你是誰?」
人影貼在窗邊,聲音更透著緊張:「燕大當家,請啟窗放我進來,我有緊要大事密稟,我不能叫人看見我在這裡,而且逗留時間也不能太長--。」
燕鐵衣閃向窗側,拉開橫栓輕掀窗扇,外面人影一晃,一個混身黑衣的瘦小人物已經十分俐落巧快的翻進房來!
打量著眼前的人,燕鐵衣覺得有些面善,卻一時想不起曾在那裡見過以及拉扯得上什麼淵源--這是個三十多近四十歲的中年人了,臉形瘦削,皮膚乾黃,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最突出的是這人的鼻樑,鼻樑中間凸出了一節環骨,看上去,他的整只鼻子便顯得有些高低不平,失去均勻感了。
這人一見燕鐵衣,立即單膝點地請安,狀極恭謹:「燕大當家,你老想是不記得小的我?我姓叢,單字一個兆,匪號人稱『小無影』,我的家兄曾經--」
恍然大悟,燕鐵衣一手將叢兆扶起,點頭道:「哦,我記起來了,你是『賽燕子』叢鴻的老弟叢兆,七八年沒再看見你哥倆了,尤其和你少親近,一時更不易認出,當年我們也只才見過兩三次面吧?」
叢兆躬身道:「是,昔年我一共才謁見過大當家的兩遭,而且時間甚短,大當家事忙,都是匆匆垂詢之後便辭離了--。」
燕鐵衣一笑道:「你令兄好吧?」
叢兆忙道:「托大當家的福,家兄身子粗安--自從八年之前他出了事又蒙大當家救下之後,一條腿業已成殘,那時起家兄即已退出江湖,不問世事了……」
燕鐵衣感慨的道:「你哥哥真是一條漢子,記得那年在『百刃莊』恁多好手的圍攻之下,混身浴血,傷痕纍纍,猶咬牙死戰,堅不認敗投降,如今想起,你哥哥那付倔強硬朗的模樣,猶尚歷歷在目……」
叢兆恭謹又感恩的道:「全虧了大當家將見不平,拔刀相助,才挽救了家兄於危難,才使家兄不受亂刃分屍之災,家兄有生之年,俱乃載德之時……」
擺擺手,燕鐵衣笑道:「不必說這些客氣話了,過去老久的事啦,對了,你來找我,總不會是為了提一提當年的那樁遇合吧?」
閃到窗前叢兆極其小心的探首外面張望了一下,然後一又轉了回來,神色異常凝重……
燕鐵衣拉了一把椅子自行坐下,同時示意叢兆也落坐,他平靜的道:「你放心大膽的說吧,有什麼事,我會替你擔待,再說,我坐在這裡,任什麼人接近到房外丈許之內,都逃不過我的耳目!」
叢兆連聲應是,正襟危坐,語聲低沉:「大當家,我是從『常德』那邊來的,表面上是押運一批紅貨走向『濟南』,實則是為了暗裡連絡這一帶地面上『紅綢幫』與『黑峽派』的人,準備聯合他們共同起事--。」
燕鐵衣微微皺眉道:「起事?起什麼事?」
叢兆聲音更低:「扳倒『青龍社』,吃掉『青龍社』各地的堂口!」
心裡不由一驚,但燕鐵衣表面平穩如故:「為什麼要扳倒我們?」
叢兆苦笑道:「因為另有一股力量要延伸過來--換句話說,有一股極大的勢力想要取『青龍社』如今的地位而代之……」
點點頭,燕鐵衣道:「嗯,這卻不失是個很好的理由。」
叢兆謹慎的道:「這件大事,業已暗裡籌劃了很久,最近半個月來方成定局,且已有了確實的行動及步驟目標,只待其餘幾個組合的答覆肯定,便可立時舉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分頭猛撲『青龍社』及其所屬……」
燕鐵衣緩緩的道:「有這個膽量,具這種魄力,更且擁有雄厚威勢及組織手腕的主兒是誰?」
吞了口唾液,叢兆嗓子有些沙啞:「『大森府』……」
表情變得嚴肅了,燕鐵衣道:「『中州宰』駱暮寒?」
叢兆幾乎微顫的道:「正是他!」
江湖上,有幾個聲威最隆,勢力最大的組識分峙南北,各自稱雖,「青龍社」無疑是其中之一,但是,湖北常德的「大森府」亦堪可並肩相比,「大森府」是兩湖一帶首屈一指的武林組合,隱隱被黑白兩道奉為宗主盟首,「大森府」在當地的威信聲勢,就如同「青龍社」在北六省一樣的喧嚇,「中州宰」駱暮寒為「大森府」「府宗」,也就是一府之主,無論其武功、智慧、計謀、以及魄力,俱乃超群拔萃,難做雙選,手下戰將如雲,謀士如雨,實塌實的一位雄霸天下的人才之一,他有這個擴展的力量,更有囊括他人基業的野心!
這些內情,這種情勢燕鐵衣自然十分明白,這須臾間,他的心情沉重起來了,他知道他將要面對的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敵手,會是一個何等強大凶悍的敵手,設若真到了兩軍對陣的那一天,憑雙方的實力與決心來做殊死之戰,其後果之慘烈乃是可以想見的,這乃是一場或多場的硬仗,而且,必不可避免其殘酷與血腥的事實,那種事實,該又是如何怵目心驚,神鬼皆泣!
叢兆艱澀的又接著道:「此外,『天森府』除了聯合一幹別的幫會,最重要的臂助乃來自『金剛會』,『金剛會』的龍頭,『八臂韋陀』蒲和敬已誓傾全力支持『大森府』北進之舉,大當家的一定曉得,『金剛會』的實力也是相當堅強的……」
燕鐵衣陰沉的道:「我還知道駱暮寒與蒲和敬是八拜之交的結義兄弟!」
叢兆吶吶的道:「此場災變一旦發生,勢必血流成河,屍積如山……『青龍社』雖然力量雄厚,措手不及之下,怕也難免吃虧……」
站起身來,燕鐵衣道:「叢兆,除了『大森府』,『金剛會』,還有那些幫派加入他們這個行動?
叢兆也連忙起立,道:「據我所知,南邊的『千人堂』,『採花幫』,『力家教場』全加入了,靠北邊,『紅綢幫』可能也會參與,但『黑峽派』方面則未敢斷言,我這一次來,就是跟著『大森府』的耿清耿三爺來同他們再做商議,進一步的勸說他們入伙……」
燕鐵衣雙眉微皺,道:「『大森府』的力量我知道,『金剛會』亦不可輕視,其他如『千人堂』,『採花幫』,『力家教場』等組合卻無甚驚人之處,構不成太人的威脅,倒是這邊的『紅綢幫』與『黑峽派』相當有點基礙,一旦淪為敵助,我們非但壓力頓增,更且腹背遭擊了,卻不能不預做防範……」
叢兆忙道:「大當家的,越早準備越好,怕事遲則不及……」
歎了口氣,燕鐵衣道:「真是一波方平,一波又起,況且這一次的浪游,更要比上一次的更來得洶湧險惡,才解決了一個陰在暗處的『大幻才子』,『中州宰』駱暮寒卻又挾著浩浩之威硬生生當頭壓來了……」
叢兆苦笑道:「大當家豪膽鐵腕,智勇雙全,我以為必能予『大森府』以迎頭痛擊,使『青龍社』化險為夷……」
燕鐵衣道:「兩軍一旦對疊,衝殺展開之際,『青龍社』力抗如此強敵,說實話,勝券能否在握,確實難以斷言--,不過,但願如此吧……」
叢兆懇切的道:「大當家,往江湖上混生活,這樣的事情幾乎是無法避免的,爭奪與侵佔,貪婪和殺戮便往往組成圈子裡的全部內容了……『青龍社』基業大,財源足,自是樹大招風,惹人覬覦,但再怎麼說,總也不能任人宰割,予取予求啊,咱們不唾涎人家的地盤,同樣也不允許人家騎到咱們頭上來……」
深沉的一笑,燕鐵衣道:「說得對,叢兆!」
忽然,他又異常關切的道:「對了,你溜到我這裡來示警,乃是極其危險,叢兆,這樁事嚴重萬分,若叫他們知道你洩了底,只怕對你就大大不妙了……」
叢兆忙道:「大當家放心,這個嚴重性我當然清楚,不會讓他們懷疑到我身上的--我們一行三人北來,以『大森府』的『疤頭煞』耿清為首,如今他們還在七十里外的『白馬集』上,我是以探訪一位故友為名藉詞溜出來的,說好明天一早回去,他們再怎麼也不會連想到我是來向大當家通報消息的……」
燕鐵衣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叢兆道:「很簡單,我在路過前面『和家圩』打尖的時侯,抽空潛至那裡的一家染坊找著了社裡派在那兒主事的一位『鐵手級』的老哥探詢消息--他叫黃忱,與家兄是素識,找他,也是家兄事先交待的,我一說明身份來意,黃老哥立即告訴我今天大當家要來『九同鎮』喝籌酒的事,我一琢磨時間路程,便在到達『白馬集』住店的空檔裡溜出趕來,到了這裡,要打聽大當家的落腳處就很容易了……」
燕鐵衣笑道:「不錯,我行蹤所至,『青龍社』當地二百里內的各堂支壇,全都會有通報送達,以便候命應遣,你倒找對人了!」
叢兆又道:「我來到這裡之後又不敢現身,只好躲在鎮外,一直到黑了天才跑進客棧裡隱伏於大當家的廂房左近,等得好心焦,我深恐大當家的今晚不回來就壞事了,胡府上人多品雜,我也不便插入,否則一個洩了底,便全完啦……」
拍拍叢兆肩頭,燕鐵衣誠挈的道:「幹得好,叢兆,同時也更要小心自己的安全!」
叢兆笑道:「大當家釋念,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這是玩命的事,所以我一舉一動都已加意謹慎,步步小心了……」
燕鐵衣忽道:「你和『大森府』又是什麼關係?怎麼會加入他們的?」
有些尷尬的漲紅了臉,叢兆道:「回稟大當家,說起來慚愧,還不是為了混碗飯吃?起先,在五年以前,我進入『大森府』,只是做一名幫閒,平時替他們跑跑腿,領幾兩銀子零花,後來辦了幾件事,湊合著沒出紕漏,他們才好歹注意到我,這三年裡已算是『府衛』了,所以『府衛』就是『大森府』的硬把子名稱,我是府裡中堂所屬……」
燕鐵衣道:「為了我們的安危,卻累及你背叛了你的組合,叢兆,實在也苦了你,難了你……」
叢兆一臉正氣,凜然道:「大當家是家兄的救命恩人,小的又是家兄扶持攜帶的,沒有大當家即沒有家兄,沒有家兄何來小的?此恩此德,重逾山,深似海,粉身碎骨難以報還,今天小的盡不上別的力,通風報信若再遲疑,不要說小的自己失去立場,忘恩負義,就連小的家兄也斷不會饒恕小的,為了大當家及『青龍社』,小的拚了不吃『大森府』這碗飯,拚了背個臭名,甚至不惜捨此性命,也要替大當家一效棉薄!」
燕鐵衣又是感動,又是嘉許的道:「好,叢兆,大德不言謝,你如此的忠肝義膽,如此不顧危難的成全我們,這份情,我燕鐵衣及『青龍社』上下俱皆鏤骨銘心,將來,待此事過去,若『青龍社』尚能倖存,有我們的就有你的!」
躬身施禮,叢兆誠惶誠恐的道:「在大當家道幾句話,我叢兆已死而無憾!」
燕鐵衣搓搓手,道:「目前,你務必隱匿身份,切切不可露了底細,於你本身的安全,於我們異日消息的傳遞,都有莫大的關係……」
叢兆道:「我明白,大當家。」
燕鐵衣考慮周密的問:「他們那邊有人知道你哥哥同我的淵源麼?」
搖搖頭,叢兆道:「沒有人曉得,家兄八年之前退出江湖,早已隱姓埋名,不做復出之想,道上記得他的朋友已是少之又少了,且小的進入『大森府』又是家兄退隱三年以後的事,更少有人知道小的還有一位兄長,日常小的也從未提及,便算他們偶而得悉的小有位兄長,也不會連想到就是『賽燕子』叢鴻,既便猜到是他,亦斷不可能發掘大當家與家兄的那段往事,時間太長久了,而當年與家兄結怨又被大當家施以痛懲的『百刃莊』更遠在滇池,八年以過,人事變遷甚大,就更難透露出什麼傳言來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百刃莊』倒不必憂慮,昔年我出手救你兄長之際,並未報名,他們極少可能想到是我,就算你哥哥,也是我救了他之後的第三天才曉得我的身份。」
接著又點點頭,他續道:「由你方纔所言,業已看出你對這一層上早經留意,很好,以後言談舉止,更須謹慎,稍一疏忽,便將招至殺身之禍,千萬小心!」
叢兆恭聲道:「是,大當家。」
略一沉吟,燕鐵衣道:「這件事,與你今夜來此傳警的行動,令兄全知道?」
叢兆頷首道:「家兄不但知道,更且代小的拿了許多主意,並一再交代小的盡速趕來向大當家密報消息。」
燕鐵衣感慨的道:「八年了,你令兄仍然記著那一段過往的友誼,他真是個有正義感,重交情的血性漢子……」
叢兆垂著手道:「只怕報不了大當家的恩賜於萬一……」
燕鐵衣攤攤手,道:「自己人,你說得太客氣了,你兄弟這樣豁命相讓,報不了你們恩德的人恐怕是我呢……」
猶豫了一下,叢兆問:「大當家的準備如何應付這個局面呢?」
背著手蹀踱幾步,燕鐵衣沉重的道:「我尚未決定。」
叢兆低聲道:「『大森府』他們既然廣結盟援,暗集幫手,大當家又何妨如法泡製?」
燕鐵衣輕輕一歎,道:「這一層我也想到了,但如此一來,雙方在大張旗鼓,各邀盟助的情勢下,便更加無可避免要爆發連串血戰,一待揚刃縱騎,則必橫遍野,血腥漫天,人命財物的損失,越將無可估量了……過份的殺戮與犧牲,總是有干天和,內疚神明的,就像我們身處於這種圈子裡的人來說,也永不會覺得習慣……」
叢兆擔憂的道:「大當家悲天憫人,所見甚是,不是,大當家有息事容讓之心,對方卻毫無成全長協之意,他們不覆傾『青龍社』是斷不會干休的……」
燕鐵衣道:「所以,我總想能有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來應付,既無須大量流血,又可以化解阻遏,這場天大的危機,如比,乃是最適當不過的了……」
乾笑著,叢兆道:「只怕不容易呢……」
燕鐵衣道:「當然,我也知道不容易,可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好歹盡力朝這方面去做,最後若是不行,至少我也問心無愧了,我的原則是--不到無以為繼的絕望關頭,絕不全面交戰!」
叢兆急道:「但是,如果非打不行了呢?」
幽幽的,燕鐵衣道:「假如真是非打不行了,也就是到了我們容忍的最大極限了,那時,『青龍社』自當全力以赴,生死不計!」
望著桌上搖曳的燈光,燕鐵衣童稚般的面龐上陰晴不定,光影的動湯映得他的神情起了一種怪異的明暗變幻,以至他童稚般的臉容便摻雜進某些特殊的,這般酷厲又寒凜的韻息了……
叢兆感染了燕鐵衣身上所散發由來的酷意,不禁微微有些顫慄的反應,他急忙輕咳幾聲,囁嚅著道:「大當家,若是無事吩咐,小的想就此告辭了……」
神色變得緩和了些,燕鐵衣平靜的道:「叢兆,你回去之後,請隨時將對方的情形以你認為長快,最牢靠的方法通知我們或我們的任何分支堂口,有關『紅綢幫』及『黑峽派』的反應我們也急須明白以定對策,另外,我再叮嚀你--小心自己。」
微微躬身,叢兆道:「大當家不用記掛小的,小的自會謹慎行事,並隨時將他們的行動消息或一般情態設法傳遞過來為大當家參酌……」
點點頭,燕鐵衣道:「至於我們這邊的應對之策,你則無須顧慮,我自會安排一條妥貼卻敵之計,到時侯,你會知道的……。」
叢兆道:「小的先預祝大當家旗開得勝,小的就此拜別!」
他剛轉身,燕鐵衣忽然又叫住他:「叢兆,你的鼻樑--是否受過傷?」
伸手摸著鼻樑上凸出的骨節,叢兆苦笑道:「是的,大當家的觀察好仔細,我是在前四年與人一場衝突中吃對方打傷的鼻樑,這骨脊當時便突了出來,至今也長不平了……」
燕鐵衣道:「假如你這鼻樑未會易形,方纔我一見就會認出你來,也不必再煩你自己通名報姓了……」
叢兆道:「小的鼻骨受創之初,連小的自己見著自己的模樣也覺得怪彆扭……」
笑笑,燕鐵衣道:「好,你去吧!」
當叢兆離開之後,燕鐵衣獨自坐下,面對孤燈熒熒,思潮紛亂如湧,這場即將來臨的災禍,該怎麼去應付呢?該如何在犧牲的最小限度內去應付呢?
今夜,他知道,是再也睡不著了。
燈光昏黃裡,燕鐵衣一時坐下,一時站起,反覆思量著解危渡厄之計,他不希望大量的流血,更不顧眼見漫天的烽火燃紅了半天,他巴盼著有個適當的法子來解決這場在他看來突兀十分的禍患……
心裡苦,情緒更煩,更躁。
江湖上的日子果真是這樣的難以挨過麼?即使像他此等的霸主豪雄來說?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01:31
第22章 大森府 虎穴隱龍
常德縣城,湖北境內。
城西那條十分僻靜的「走馬大街」尾段左轉,有一條長長的弄巷,整條弄巷僅有一戶人家,那高聳雄渾的大青磚圍牆從街面曲折巷頭筆直伸展向巷底,中間是大門 ,白麻石九級梯階的兩側各蹲著一對巨碩猙猛的青銅獅,配以蓮瓣底座;門高兩丈,寬丈半,黑漆,白鋼獸環,擦得雪亮如銀,看上去,那股子氣派,那種恢宏昂峙的威勢,可就甭提有多麼個懾人之勢了。
門樓下,三個金閃閃的六斗大字嵌現--「大森府」。
在「大森府」的對面,則是這條長巷前街那些住戶的後頭簷牆了。
輕捷低促的發力聲自巷口傳來:「嘿唷」「嘿唷」一乘黑頂軟轎由兩名轎夫抬著健步如飛的奔進巷子裡,轎夫的因條腿挪動疾快,腳步落在石板地面上毫無聲息,轎後一個青衣小帽小廝模樣的年輕人氣噓噓的,在跟著轎子跑,他肩背手提著大包小包,一副力有不勝之狀。
轎子來到「大森府」的石階之下停住,跟在轎後的青衣小廝立時搶前一步,十分機伶的打起轎簾,呵著腰道:「到了,孫大爺……」
這小廝一抬頭側身,老天,不是別人,居然竟是燕鐵衣!
當然,燕鐵衣在這裡是不可能用本名的,「大森府」知道他的人都叫他是」小郎」,曉得他姓張,是府裡總管事孫雲亭孫大爺的好友趙掌櫃介紹來打雜腿的一房遠親晚輩;「小郎」給他們的印象是人生嫩,但和和氣氣挺勤快,就是有時像個大姑娘似的容易害臊──腆腆的透著幾分鄉下人味道。
「小郎」在「大森府」的工作是在總管事身邊聽差打雜,當然是下人身份,但「小郎」幹得十分稱職,才上工三天,業已頗得總管事孫大爺的歡心了。
這樣的環境與工作性質,在燕鐵衣來說自是相當尷尬的,可是為了他身負的重任,為了多少生命的延續及無端的爭戰息止,他也只好委屈自己,勉為其難又冒著萬險的前來執此賤役了。
這一著匪夷所思的妙棋,便是燕鐵衣在苦思一夜之後所想到的除了大規模血戰之外唯一的辦法--可能防止千百條人命犧牲以及烽火遍燒江湖的唯一辦法。
經過那天晚上整晚的籌思,燕鐵衣決定由他自己親身易裝改扮,潛伏虎穴,連用他本身所俱有的一切力量以任何方式,就在「大森府」之內阻止這場血戰的發生,當然,所謂「以任何方式」,乃包括了和平的、激烈的、仁慈的、殘酷的每一種行事法則,或者用計、或者以力、或者明來、或者暗干,總之,不管是那一種方法,是如何作為,全以粉碎,阻止這一場浩大的拚殺為目的。
燕鐵衣之所以要親來冒險,自亦有其不得已的苦衷--他的武功高,富機智,有膽識,反應快,眼光遠,都是少有人及的,最主要還在於「大森府」的人從上至下沒有認識他或他見過面的,他的外形又是如此易於喬裝,一旦喬裝更是不露絲毫破綻,完全就是一個聰明伶俐又童稚未泯的大孩子狀,不論外間如何傳言,對他會有些什麼描述,他以眼前的模樣朝人前一站,只怕剜掉那人的眼睛他也不會相個這個小廝就是梟中之霸,黑道大豪,喧赫天下的「青龍社」大龍頭燕鐵衣!
這個艱巨的任務,若是派別人來,委實有許多的困難!外型的限制,年齡大的不易偏造來歷掩飾,年齡小的又無可擔此重任,自保的能力,行事的力量與技巧,處置的充當,對楚個事件的觀察深入及反應,尤其緊要的是,對一切效果的責任,因此,除了燕鐵衣本人,實在也找不出更適合的人選來了。
如果燕鐵衣的希望能夠達成--他便可以用少數的人命換取多數人命的犧牲,能夠流少量的血以避免大量的流血,能使爭鬥局限一隅,更局限在敵人的陣營裡,花輕微的代價消彌這場嚴重的危機,不使干戈蔓延天下;他尚不知道用什麼法子來達到目的,但他不惜用任何手段,只要接近了敵人,他相信總有較大的可能性,這,也是搏命的本質在於仁慈,巧技的運用上為原則吧?
來到「大森府」充當小廝已有三天,燕鐵衣是由常德縣城裡開設糧行的趙掌櫃推薦進來的,自然趙掌櫃亦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趙掌櫃的大舅子在外面做單幫生意結識了以開酒樓為掩護的「青龍社」一位頭領,透過這位「鐵手級」頭領的關係,將他們的雙龍頭當家以一名窮親戚後生的名義介紹給趙掌櫃的大舅子,再經過這位亦不知內情的商人轉引至趙掌櫃面前,然後,由趙掌櫃推引給「大森府」的孫總管事;在進行過程之前,燕鐵衣對探詢進入」大森府」的每一條可經之路也煞費苦心。又須不落痕跡,又要出乎自然,頗為不易,但是,只要花功夫去找,路子總是有的,也多虧「青龍社」的力量大人面廣,辦起事來方才事半功倍,得心應手,這其中,人情的關說少不了,而趙掌櫃與他的大舅子同情心的發揮亦有推動作用,至於燕鐵衣要求進入「大森府」工作的理由只是為了那裡入息較豐,經驗易得的藉口是否實在,就不是這兩位中人所能體察的了……。
本來,燕鐵衣要進行這個計劃可以運用到叢兆的關係,但他為了不使叢兆牽涉上絲毫疑點,斷然另行他途,表面上做到與叢兆沒有任何瓜葛的地步,這樣一來,彼此間在行事方面都要便利得多至少,萬一事敗,他也給叢兆留了一條退路!
今天,是燕鐵衣跟隨孫大爺到街上辦幾樣雜貨,另外取回大小姐的鞋樣子,二少爺指定購買的「雅雅軒」三色素餅;這一來一回,孫大爺坐轎,他只有跟在轎後拿東西跑腿的份,這種滋味,他嘗起來的確是新鮮。
孫大爺孫雲亭是個年已五旬,又高又瘦的精明人物,蓄著兩撇八字鬍,整天旱煙桿子不離手,老喜歡在煙霧迷繞裡瞇著一雙細眼端詳人……。
隨著孫大爺進了大門,繞過西園踏入那前後兩進的一排青瓦精舍裡,這裡就是管事房了。
往自己那張太師椅上一靠,孫大爺先把桌上小瓷壺裡的茶端起來啜了一口,潤潤嗓子,然後輕咳一聲,用漢玉煙嘴點了點桌上擺著的東西。
「小郎呀,這飾盒子裡是大小姐的十二整雙鞋樣子,拿去後院給大小姐看看中不中意?『雅雅軒』的三色素餅直接給二少爺送去,免得放久了變味,其餘的放在這裡,我自會叫阿貴派用……」
燕鐵衣白淨透紅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憨真的笑意,他垂著手道:「素餅買得多,大爺要不要自己留下一盒?」
呵呵笑了,孫雲亭道:「你這份心意是不錯,可惜我對這玩意沒什麼胃口,再說,我與二少爺分東西吃,叫人知道了不背後罵我是老蟲才怪!」
燕鐵衣慇勤的道:「大爺這一趟又累了一上午,要不吃個素餅點心也好!」
孫雲亭道:「不用了,人哪,歲數一大,吃東西就不比你們年輕人了,味精牙松的,這種黏膩甜食,進了口我還嫌它粘得慌呢!」
燕鐵衣抹抹額頭上的汗水,先趕著提壺給孫雲亭沖上開水,然後才抱起桌上的東西道:「大爺,你老還是歇會吧,我先把這幾樣東西送進去,回頭再叫阿貴來聽大爺差遣,大爺就別再勞動啦。」
孫雲亭吸了口煙,道:「好吧,東西送去,早點回來。」
燕鐵衣匆匆出門,孫雲亭坐在那裡不住點頭,望著燕鐵衣的背影,日光中頗帶讚許之色,他在想這次趙掌櫃介紹來的小廝,可真不賴,又秀氣,又靈巧,又通人意!
「大森府」「府宗」「中州宰」駱暮寒膝下有一子一女,大女兒今年二十三了,出落得一朵鮮花也似,又美又俏又慧詰,是駱暮寒夫婦倆的掌上明珠,第二個是兒子,年方弱冠,生得也相當英俊瀟灑,可惜的是因為武林家世,喧赫一方,多少染了幾分紈衿子弟的習氣。女兒叫駱真真,兒子叫駱志昂,都俱有一身精湛的家傳武功,當然,在駱暮寒親自的傳授裡,強將手下豈有弱兵?
後院中,那片人工小湖上的八角巧亭裡。
唇紅齒白,人才一表的駱志昂正與幾個年紀相若的朋友逗弄著各人飼養的龍鳥,一邊高談闊論,笑語喧騰;燕鐵衣從曲橋上走來,雙手奉上四盒素餅!
「二少爺,你要的點心買來啦!」
駱志昂取過上面的紙盒,打開來,先拿出一枚素餅張口大嚼,邊道:「其餘的都放在石桌上,大家吃!」
他的三個朋友立時嘻嘻哈哈一擁而上,狼吞虎嚥,瓜分而食。
駱志昂叫住了正待退下的燕鐵衣,瞪眼道:「小郎,你到那裡去?」
燕鐵衣吶吶的道:「我去給大小姐送鞋樣子!」
眼珠子一翻,駱志昂道:「素餅,我說大家吃你為什麼不吃?」
燕鐵衣天真的一笑道:「二少爺,我是下人,怎麼能同你的貴朋友相提並論?」
駱志昂怒道:「放屁,什麼上人下人?我說你是什麼人你就是什麼人,叫你吃餅,你不吃,這就是看我不起,既然看我不起--罰你與我過三招!」
裝做大驚失色,燕鐵衣央求道:「做做好事,二少爺,你這一身功夫直比大羅金仙,我那夠你一隻手指頭頂的!莫說三招,就是半招,我也擋不過呀……」
哈哈大笑,駱志昂道:「小郎,你今年二十歲了,是不是?」
惶恐的,燕鐵衣道:「是二十歲了,二少爺!」
駱志昂傲然道:「你二十,我也二十年歲相若,我更不比你多生顆腦袋,多長條手臂,你怕什麼?來來來,男子漢大丈夫,別這麼沒種!」
旁邊,一個錦衣華服的白臉青年拍著手起哄:「志昂說得對,小子,你好歹也是個男人吧!是男人就該有點骨氣,這樣娘娘腔不怕把人膩死?快和你家二少爺試招!」
另一個滿口黃牙的胖子也怪叫道:「同好手過招,勝向名師學藝,小子,這是你的造化呀!」
駱志昂躍躍欲試的道:「你可真沒種呀?」
塞了一嘴餅渣的那個鬥雞眼少年也吆喝起來:「小郎,一個男人除了給人倒洗腳水清理馬桶之外,還有男人該做的事哩,那有你這麼『熊』的?!」
瑟縮著,燕鐵衣畏怯的道:「請各位少爺就放過我吧,我怕,我不敢……」
黃牙胖子叫道:「沒種!」
華服青年在逗火:「志昂,你先動手!」
鬥雞眼也慫恿:「快嘛,志昂,露兩下子大家開開眼界,樂一樂……」
燕鐵衣直往後退,一付窩囊相:「二少爺,請你大發慈悲,可憐可憐我……」
猛然間,駱志昂斜閃暴起,左手虛指,右掌偏落,燕鐵衣驚叫一聲,人已橫著摔倒,身子尚未沾地,駱志昂足尖倏挑,又被帶了個大觔斗,跌在那裡還沒爬起來,駱志昂已提著領子將他擲出亭外,「噗通」一聲水花四濺,他「咕嚕嚕」喝著池水,雙手掙扎亂舞,浮沉不定,拚命呼救!
巧亭裡,四個年青人笑得前仰後合,認為有趣之極!
曲橋那邊,驀而傳來一聲嬌叱,半空中人影飛閃,有如乳燕凌波,在水面上一沾而起,拎著混身透濕的燕鐵衣,在一個美妙的旋回下落進亭中!
一襲月白衣裙,秀髮如雲高挽,眉目似畫,肌膚賽雪,果真艷麗俏媚比同桂宮嫦娥--駱真真。
這時的駱真真,粉面如霜,星眸含嗔,另有一股令人不敢仰視的鳳儀雌威:「二弟,你知不知羞?」
有些畏懼的往後退了退,駱志昂卻又硬著頭皮辯白:「開開玩笑嘛,大姐,誰知道小郎這麼不中用……」
冷冷一哼,駱真真道:「開開玩笑?把人欺負成這樣還叫是開玩笑?你說他不中用,只是因為小郎沒學過武功,當然比不上你這技藝超凡的練家子,你要有本事,找硬的去碰,光拿自己家裡的下人取樂算是什麼英雄!」
面紅耳亦的,駱志昂道:「大姐,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又何必發這麼大的脾氣?」
駱真真怒道:「還狡辯?我們到爹那裡去理論!」
駱志昂連忙告饒:「好大姐,下次我不敢了,別這麼凶好不?你罵了訓了也就夠啦,何苦再去向爹告狀?爹再罰了我,你忍心?」
又好氣又好笑,駱真真罵道:「沒見你這樣的厚皮,還不快滾?少在我眼前惹厭!」
說著,她那威移四射的眼睛又掃向那三個噤若寒蟬的青年,於是,駱志昂暗暗示意,四個人急忙一溜煙的跑開了。
燕鐵衣已自地下站起,身上滴著水,衣裳全濕透了貼在肌膚上,他瑟縮著,索索抖個不停,臉色也泛了青白……
轉過身來,駱真真憐憫的看著他,輕柔的道:「小郎,看你這樣子,落湯雞似的,我弟弟自小就皮,野得不得了,你以後別招惹他,遠著點,自己也少受捉弄!」
上下牙床捉對兒打顫,燕鐵衣也覺得真有點冷了。
「多謝大小姐,救命之恩,剛剛才若不是大小姐,恐恐怕我就要被淹淹死在池子裡了。」
「噗嗤」一笑,駱真真道:「你也是呆--我弟弟再調皮,也不會真想淹死你呀,他與你又沒什麼深仇大恨;我早來一步,也不過使你少喝幾口水而已,二少爺怎能叫你淹死?」
燕鐵表又是忸怩,又是惶恐的道:「是!是!我不會說話,還請大少姐恕罪!」
嫵媚的笑,駱真真道:「瞧你這付傻像--冷不?」
點點頭,燕鐵衣囁嚅的道:「冷……」
駱真真溫和的道:「快回去換身乾衣裳吧,當心招了涼可不是鬧著玩的!」
燕鐵衣憨直的道:「謝謝大小姐關注!」
他才移動腳步,又像想起了什麼事似的站下來,伸手自懷中摸出那只早被池水浸透的錦盒抖索索的雙手奉上。
怔了怔,駱真真問:「這是什麼呀?」
燕鐵衣垂下頭去,怯怯的道:「是……是給大小姐帶回來挑選的鞋樣子……」
駱真真跺腳道:「天,這還能用嗎?都叫水泡散了!」
燕鐵衣哆嗦著道:「大小姐包涵,都是我的不對……」
恨恨的,駱真真道:「不怪你,全是我弟弟不好,淨出漏子,惹麻煩--我還急等著選樣做鞋呢,這小鬼可惡!」
燕鐵衣焦急的道:「這怎麼辦呢?大小姐,可不能誤了你的事呀……我看,我還是替你再跑一趟吧……」
歎了口氣,駱真真搖頭道:「算了,回頭我再找人重繡吧,小郎你趕快去把濕衣笑換下來,這個樣子我看了都不好受,記得把身上拭乾--」
突然,最後這句話一出口,駱真真沒來由的覺得臉上一熱,心口,「咚」」咚」跳了幾跳!
燕鐵衣恍似未察,吶吶的道:「我曉得,大小姐,石桌上的素餅,你就拿去吃了吧!放在這裡怕被糟蹋了,怪可惜的……」
駱真真,沒好氣的道:「胡說,叫我吃他們剩下的東西?」
燕鐵衣有些失措的道:「不,大小姐別誤會,我只是怕東西被糟蹋了……」
眉兒一挑,駱真真道:「要吃,你自己拿去吃吧。」
一雙手不住往身上擦,像要擦掉手心上的什麼,燕鐵衣慌亂的道:「謝謝大小姐……我不吃……我要回去換衣裳了……我只覺得冷,一點他不餓……」
微偏著頭,駱真真道:「小郎呀,你怎麼這樣容易發慌呢?一點小事,我看你就沒『則』了,生嫩得還不如一個女孩兒家--嗯,似是一隻動不動就受了驚的小兔子……」
燕鐵衣不禁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有生至此,居然會被一個女人形容為容易受驚的小兔子,這件事若被傳揚出去,將來一旦真像揭露,必然會是一個天大的笑話,他梟霸,竟系一隻「容易受驚的小兔子」……
心裡是這樣的尷尬,表面上他卻只好又扮出一付忸怩羞窘的模民,站在那裡絞叉著雙手,腳尖不住在地上畫圈子,憑空越顯出幾分天真童稚之態來。
駱真真笑容如花,有趣的道:「看你,多像個不懂事的小弟弟,比起二少爺,你嫩多了!」
燕鐵衣低著頭道:「我……我那能跟二少爺比?我一向土氣,鄉下窮孩子,也沒見過什麼世面,少受人夾磨……」
駱真真親切的道:「話也不是這樣說,其實你比二少爺好得多,這樣更顯出你的誠摯樸實來,叫人一見,就知道你是個篤厚純潔的好孩子……」
燕鐵衣抗議的道:「大小姐,我已二十出頭了,不能再算是個『孩子』啦……」
駱真真倩笑凝眸:「小郎,越是孩子氣重的人越不願被看成孩子,你就正是如此,在我面前,我已經足可做你的大姐姐了,你還何必硬要強充老成呢?」
紅著臉,燕鐵衣吶吶的道:「你是大小姐,不是我的大姐姐,我不敢這麼放肆……」
駱真真輕輕跺腳:「小郎,你真迂!」
燕鐵衣振振有詞的道:「上下有序,尊卑有分嘛,書上是這麼教人的……」
一陣冷風吹來,燕鐵衣似真似假的又哆嗦了一下,身子微微收縮,駱真真關注之情自然流露:「得了,你回去吧,再磨蹭,準要招涼……」
一面說,她一面親自把石桌上剩下的素餅裝回盒裡,遞給燕鐵衣,溫和的叮嚀著:「這些素餅你帶回去吃,別忘了到廚下先熬碗紅糖姜水喝下驅驅寒氣,自己的身子要當心,出門在外,比不得在自己家裡事事有老人照應,小郎,你來這裡雖是侍候人的,卻並不是叫你連自己的健康也可忽略了,知道嗎?」
燕鐵衣一臉感激的神色:「多謝大小姐的愛護關心……」
待他離開巧亭,走過曲橋,偶一回頭,還可望見駱真真仍然獨立亭內,怔怔的向他這邊望著,表情上似乎帶著迷茫的意味……
嗯,駱真真待他可確是不壞,這位大小姐的心地十分善良,人是冰雪聰明,卻半點大戶人家小姐的驕橫做作味道都沒有。
回到管事房外面的那間矮屋裡燕鐵衣換了衣衫,坐在床沿默默尋思,他想的不是駱家姐弟,更非孫大爺交待的差事,他在想今夜即將是他改頭換面來此之後首次與他手下人約定會面的日期了。
當然,這樣的晤面,必須要做到絕對的隱密及不露痕跡。
今夜起更時分,來相會的人可能是「青龍社」的二領主應青弋!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02:01
第23章 巧運籌 神通各顯
這是間狹小又破舊的閣樓,在一戶人家的主屋後面,平凡得就如同千百處這樣古老的建築一般,毫不起眼。
閣樓中燈光如豆。
應青弋正向燕鐵衣施禮完竣,他身邊還肅立著熊道元。
燕鐵衣先行盤膝坐下,一伸手道:「來,時值非常,大家都不用拘禮,隨便坐吧。」
一邊對面坐下,應青戈的視線卻異常新鮮驚奇的打量著燕鐵衣目前的這身打扮--青衣小帽,標準下人小廝的打扮!
笑笑,燕鐵衣道:「怎麼樣,還合適吧?」
立即收斂目光,正襟危坐,應青弋道:「魁首是指--?」
燕鐵衣道:「我是說我這身穿章打扮。」
尷尬的一笑,應青弋忙道:「為了挽救多條生命及減少本社所屬的損傷,魁首也委實用心良苦了,這些日來,魁首想必頗受折磨吧!」
燕鐵衣道:「還好。」
應青弋搖頭道:「魁首親自來受委屈,不但忍辱負重,更冒著生死之危,我們卻坐享其成,真是莫大的罪過,鵠候期間,如芒在背--」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不必,我做這件事心安理得,因為我是為了一個仁慈的目標。」
應青弋道:「話是這樣說,但以魁首之尊,堂堂一幫之主,卻屈居僕屬下人之流,執此賤役於敵營,魁首的犧牲可是太大太重……」
燕鐵衣平靜的道:「只要能將這場漫天的戰禍阻遏在敵陣之內,不使其展開便予破滅,只要能減少人命的傷亡及大量的流血,我受這點屈辱又算得了什麼,將我目前付出的代價與那可能形成的慘烈後果一比,那我這代價可就太微不足道了!」
這時,熊道元吶吶的開了口:「魁首--你如今的工作,習慣麼?」
燕鐵衣笑道:「勉強還能應付,道元,你跟了我這些年,恐怕尚不知道我竟俱有這樣的天才吧?以我這點才能,充任個小廝還綽有餘裕呢……」
熊道元吸了口氣道:「一見魁首這身打扮,我,我覺得有點匪夷所思,幾乎不敢相信這就是魁首了!」
燕鐵衣打趣道:「昔為座上客,今淪階下囚,嗯?」
吞了口唾液,熊道元道:「魁首,我真難以想像,魁首如何去做那些事?這……這實在大過荒唐可笑,不可思議,我們的魁首居然--居然給人家去端盤拿碗,掃地抹桌,天爺!」
燕鐵衣笑道:「這沒有什麼,我除了你說的這些之外,還另加跑腿打雜,清理馬桶溺器呢,但我幹得很稱職,做一行就該像一行,可是!」
熊道元喃喃的道:「我的天……」
燕鐵衣道:「有時,我一面在做些事,一面忽生異想--如果有一天我這『青龍社』的魁首垮了台,倒還不愁找不著差事混碗飯吃哩!」
苦笑一下,熊道元忙道:「魁首快別提了,越說,我心裡越不是滋味,唉……」
應青戈也歎口氣:「我好像犯了罪一樣--再念及魁首眼前的處境,都坐立不安,食難下嚥--。」
擺擺手,燕鐵衣道:「好,先不談這些了,青弋我來此之前,交待的各項佈置方案可曾依序進行了?是否全照我的指示去做的?」
又精神一張,應青戈朗聲道:「完全遵照魁首的諭令分頭齊進,依序準備,現已全都如期就緒--本社總壇業已暗中備戰,防守更形嚴密,各地分支堂也一律化整為零隱伏分散,但卻可以在極短的時間迅速召集成軍,北地的六個盟幫,亦已派人前往連繫,並得到他們的充諾全力支持『青龍社』,同時,也透過第三者的關係向『紅綢幫』,『黑峽派』勸導他們打消與本社為敵的企圖,這第三者乃是『白楊山』的老當家齊如恨,他年高德劭,威望甚隆,尤其對魁首素來敬仰,由他出面斡旋,『紅綢幫』及『黑峽派』多少要琢磨琢磨!」
燕鐵衣皺眉道:「他們可已有了答覆?」
應青戈低聲道:「正如我們原先預料的幾個可能反應之一--他們均不承認,堅決表示絕無與『大森府』串通合謀『青龍社』的行為,但不管他們承認與否,齊老當家的意思表過,話也傳到,他們自然也會心中有數了!」
點點頭,燕鐵衣道:「齊老頭子沒有洩底吧?」
應青戈道:「當然沒有,他向對方表示甚至我們尚不知此事,他說他所以出面勸導疏通的原因是聞得謠言所傳,為了武林一脈的和氣,千百生靈的延續,這才主動由面斡旋折衝,齊老當家並一再曉以利害得失,語多警惕--」
燕鐵衣道:「齊老頭子幹得好!」
應青戈接著道:「除此之外,我們已遵囑調集了一支人馬伏候『常德』五里左近的『麻石坡』,這支人馬全為死士組成,由三領主莊空離親自率領,另徵調了各地分支堂的百名好手加入,崔厚德亦在其中,成員二百名亦俱為精挑精選驃悍勇猛之輩,只要魁首諭令一下,可在半個時辰之內便驟騎直撲『大森府』!」
燕鐵衣道:「很好,這支人馬是我的錦囊妙計之一,不到最後關頭不會用著他們,但一待用上,即乃表示全面血戰的展開了!」
應青戈又道:「常德縣城西走馬大街的前段,新開張了一家香燭店,那就是我們設在此地的聯絡站,魁首有事,逕往交待傳諭即可,主持其事的弟兄及由嶺上直接派遣,是我屬下的大頭領洪福泰……」
燕鐵衣頷首道:「洪福泰這人穩練精明,頭腦清晰,選得不錯。」
望了熊道元一眼,應青戈道:「魁首,道元今天來此之後,就不跟我回去了,他直接轉向『麻石坡』的莊空離報到……」
燕鐵衣沉吟著道:「『楚角嶺』上人手夠分配麼?」
熊道元搶著道:「夠了夠了,魁首,屠大領主,應二領主,陰大執法都在山上,而且那一干『衛山龍』及刑堂執事也未分派出來,力量足夠,再加上其他盟幫支流的協助,包管穩如磐石,倒是外面的人手較為單薄了些呢--」
笑笑,燕鐵衣道:「你呀,想做什麼便順著說什麼,通盤的情勢我莫非還不如你瞭解得透澈麼?要你來給我闡述?」
應青戈道:「另外,每兩天見面交換一次消息及異變狀況,這個責任由熊道元來擔當,以後我們的情形直接發交到『麻石坡』,熊道元再來面稟魁首,魁首有指示,也由他帶回轉交--『楚角嶺』上的傳驛快馬早已備妥了!」
燕鐵衣道:「我與道元見面地點要每次更換,今天在這裡,下一次我們就選定城外的『天恩廟』吧,待在『天恩廟』見過了,再另挑第三次的約會處所,地方經常移換,安全性也就相對的增加了……」
應青戈又道:「魁首如有緊急指示,不及等到與道元見面之日時,當請直接交待香燭店的洪福泰傳諭過來。」
燕鐵衣道:「我曉得。」
舒展了一下雙腿又再盤起,應青戈問道:「在『大森府』的幾天裡,魁首見過『中州宰』駱暮寒本人沒有?」
燕鐵衣道:「遠遠見過一次,他好像很忙,在家的時間不多,每一回來,則大廳中人進入出更形紊亂,『大森府』連前中後三堂堂首加上『府衛』約有二十餘名,初步觀察,其中確有不少身懷絕技的硬角色,有兩三個更是神旺氣盈,精華內蘊,顯然更非等閒……駱暮寒身邊經常跟隨的人是三名護衛,兩個謀士,他門下尚有一批清客,閒說亦不乏計智突特之輩,總之他的根底相當穩扎!」
表情凝重,應青戈道:「魁首可也見到『金剛會』的當家『八臂韋陀』蒲和敬了?」
搖搖頭,燕鐵衣道:「蒲和敬我卻尚末見到。」
熊道元插口道:「魁首,聽說姓駱的有一男一女兩個寶貝?」
燕鐵衣道:「是的,長女駱真真,次子駱志昂。」
熊道元笑道:「那駱真真,據傳還頗俱姿色呢。」
燕鐵衣道:「很秀氣,駱志昂也挺俊的。」
應青戈問:「都會武功?」
燕鐵衣一笑道:「不但都會武功,而且火候頗深,你想,他老子是什麼人物?在這樣的老子調教下,他的兒女再差也差不到那裡去!」
微微一笑,他又道:「那駱真真,心地不差,賦性溫和,是個明理通情的好女孩,但她弟弟駱志昂就未免失之驕縱,染有幾分紈衿子弟的習氣了--」
熊道元哼了哼,道:「這小子是教訓受得少!」
燕鐵衣淡淡的道:「年輕人,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尤其駱暮寒又只有這一個兒子--」
應青戈深沉的道:「設若真要大火拚了,只怕姓駱的就連這一個兒子也保不住啦!」
若有所思的默默不語,燕鐵衣像是在考慮一件什麼事。
半晌--
應青戈道:「魁首,你可有了腹案--怎去對付他們,破滅他們的侵犯野心?」
燕鐵衣道:「現在尚未肯定。」
輕輕的,應青戈道:「暗殺如何?學『大幻才子』以前的那一套?」
一拍手熊道元道:「對,各個擊破,分散殲滅!」
燕鐵衣道:「這也是我打算運用的手段之一!」
應青戈提醒他道:「魁首可得小心暗藏著的兵刃呀!」
燕鐵衣安詳的道:「放心,他們不會發現的。」
應青戈笑著道:「那位總管事孫雲亭,魁首個可以在不落痕跡的情形下加以利用,他一定知道不少『大森府』的機密內情……」
燕鐵衣道:「我怎麼會忽略了這個大好的牽線人?我早已開始在這上面下功夫了,不過,孫雲亭人很精猾,口風也緊,要從他嘴裡套出消息也並不是件太容易的事,不要操之過急,我相信遲早總能有點收穫。」
忽然,應青戈問:「對了,叢兆回來沒有?」
燕鐵衣道:「還沒回來,算時間,約莫也就在這一兩天了。」
應青戈感到有點好笑!
「他回來一見著魁首,不大吃一驚才怪!」
燕鐵衣也笑道:「這怕免不了--他只知道我們要採取對策應付『大森府』,但他卻不會想到我們採取的對策竟然如此!」
站起來走了兩步又坐下,應青戈道:「叢兆回來之後魁首行起事來就會便利多了……」
燕鐵衣頷首道:「當然,在『大森府』,他的力量可要比我來得大!」
熊道元嘿嘿笑道:「叢兆這傢伙還算有良心,知道感恩圖報,而心思又還靈巧,能神鬼不覺的把這件大事透了過來,更使半點痕跡不露,猶大搖大擺像個人王似的在『大森府』吃糧領餉--」
燕鐵衣道:「他做這件事也相當冒險了,一個弄不好,自己的腦袋就先要搬家,『九同鎮』的客棧裡,我都替他捏著把冷汗!」
鷹青戈嚴肅的道:「魁首,此人如此重恩尚羲,少不得要重重補報!」
點點頭,燕鐵衣道:「這個當然。」
說到這裡,他又告誡熊道元:「無論在任何情形之下,道元,只准我找你,不准你找我,『大森府』你更不得潛近一步,否則,一旦事敗,就前功盡棄了,你知道其中利害。」
熊道元忙道:「魁首放心,我謹記著--」
燕鐵衣又道:「『大森府』的能耐不比一般二流幫會組合,他們的行事效率異常驚人,千萬疏忽不得,就連我也是戰戰兢兢步步小心的,你在常德縣城裡,一舉一動也要加倍謹慎了。」
熊道元連連點頭:「是,魁首。」
站起身來,燕鐵衣道:「青弋,你還有事麼?」
跟著起身,應青弋垂手道:「沒事了,魁首身處虎穴,務祈珍重!」
燕鐵衣道:「謝謝你,你也一路順風。」
搶前一步拉開閣樓上的那扇破門,熊道元恭敬的道:「魁首好走--」
拍拍他厚實的肩膀,燕鐵衣一笑道:「後天此時,『天恩廟』再見。」
青衣小帽的身影下樓而去,眨眼間便隱沒在那一層屋脊的陰暗中了。
※ ※ ※
「大森府今天的氣氛有點與平常不同。」
時辰才一過午,近百名一色一式黑衣勁裝的彪形大漢已紛紛在府內外各個通路要街佈崗插樁,這些人全配有朴刀及弓箭,更攜有銀笛鑼鼓等傳警的器具,由十餘名,府衛率領指揮,頃刻間,整座大森府已置於一片森嚴的戒備之中。
建築得雄偉寬廣的前堂大廳,群英堂警衛最是嚴密,近百名人手倒有三十餘名環守此處,將大廳四周團團圍起,十名指揮調度的府衛,也有五名親伺左右。
當然,府裡的一干僕役也有得忙的,備茶水,擺桌椅,清潔場地;尤其大廚房,一早就開始準備起來,聽說除了要額外供應二百多外客的晚膳,還得到時候擺出六桌上好的全席來……。
總管事孫雲亭不但能幹,更沉得住氣,事前一點跡象不露,到了凌晨起身,立即交待安排,有條不紊的另加細思周到,只一個上午,所有該預備妥的大小工作業已完全做好。
燕鐵衣跟著孫雲亭前後打轉,東奔西跑,由於開始不知是什麼事,一邊忙一邊就暗裡嘀咕起來,但轉不了多久,他使遂漸明白「大森府」今天之所以如此緊張忙亂是為了什麼了--。
午後,有一個十分重要的會議要在這裡召開,主持盛會的人,就是「大森府」的「府宗」「中州宰」駱暮寒,要親臨並與會商一些人物,俱是南面武林道上聲威赫赫的大豪霸主,或是幫派之首,或是稱尊一方,名揚天下的英傑高士,常德地面有頭有臉的同道也差不多都要來。
經過燕鐵衣謹慎的打聽探詢,約略知道了下午要來參加會商的主要人物是」金剛會」當家「八臂韋陀」蒲和敬,二當家「鐵君子」黃丹,「金剛會」的四位「大阿哥」;此外,」千人堂」的堂首「大虎郎將」杜山農,二龍頭「紫冠鷹」尹超,以及五位令主,「採花幫」的幫主「角龍」苟楚懷,副幫圭「雪濤刀」符翔,另率同幫中堂主三人,常德地面的「力家教場」總教頭「白髯客」蕭進,和他手下的六名大教頭,除了這些人之外,尚有三個頗出燕鐵衣意外的江湖高手出現--「丹頂缸」孟皎,「烈火金環」曹廣全,以及那帶有濃厚傳奇色彩,素來便神出鬼沒,飄忽不定的公孫大娘公孫莫愁!
燕鐵衣人在忙著,心裡卻盤算如何設法去獲悉這個會議的秘密--他知道駱暮寒突然召集會商,在這個時候又以這種規模舉行,其主要商討內容必然是針對侵襲「青龍社」的步驟策略,而對燕鐵衣來說,其重要性自是無可言喻的,他必須要得到這場會議的各項結論與方案內情!
午膳後,他總算空閒下來,這時距離那場會議的開始還有個把時辰,總管事孫雲亭苦了半天,二更鼓晌了,整座「大森府」刁斗森嚴防衛周密,但表面上卻十分平靜。
看起來燕鐵衣是一派悠然自得的,正如同一個剛剛忙完了輕鬆下來的僕役一樣,那麼滿足又舒服的坐到管事房簷下的一張竹椅上。
嗯,一個以勞力為生的長工,他的一點享受無非也就是工作後的休憩,他不會再去奢想其他遙遠的事,燕鐵衣這時也扮出這個調來,只不過他的腦子裡思潮起伏,意念轉動,那種精神上的忙碌情形,卻正好與他肉體上的安閒成反比,他在想如何獲取敵方的議事聚商過程中的秘密。
有人走了過來,步履十分輕細,燕鐵衣早已聽見,但卻裝做懵然不覺之狀。
那人隔著還有好幾步遠,一陣幽雅的,令人非常起好感的淡淡香味已經飄了過來,這種香味有點像玉蘭花,高而潔,絲毫俗氣不帶--燕鐵衣知道誰的身上有這種香味--駱真真。
「喂,你一個人坐在這裡發什麼呆呀?」
那樣輕輕軟軟,似喜似嗔的聲音傳來,燕鐵衣裝作吃了一驚的模樣猛然站起,他急急轉身,可不是,正對著他只幾步遠,一襲乳黃衣裙的駱真真,瞧著他在抿唇淺笑,模樣嬌美無倫。
慌慌忙忙垂手呵腰,燕鐵衣惶恐的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是大小姐來了,請大小姐包涵!」
駱真真笑笑道:「你這人真怪,你也沒做錯什麼事,說我包涵什麼?一個大男人那有像你這樣膽子小的?我說得不錯,你呀,就和一隻小兔子差不多!」
燕鐵衣紅著臉,期期艾艾的說不出話來。
朝剛才燕鐵衣站起來的竹椅上坐下,駱真真偏著臉問:「我沒嚇著你吧?」
急急搖頭,燕鐵衣忙道:「沒有,沒有……」
駱真真嫣然笑了道:「你一個人坐在這裡想什麼呀?」
燕鐵衣難為情的道:「我……我沒想什麼,只是歇會兒!」
眼光一轉,駱真真道:「小郎,你天生就不是個慣於撒謊的人,何必還想驕我?你剛才寂坐不動,目光盯視在前面某一點上,實則卻根本視若不見--這正是一個人在深思或考量某一件事的時候所習有的形態,你不願告訴我嗎?」
燕鐵衣窘迫的道:「我……我怕說出來大小姐笑我……」
駱真真揚揚眉尖,道:「依你看,我可是一個喜歡嘲笑別人的人?」
搖搖頭,燕鐵衣道:「不,當然不是,大小姐一向待人好,尤其待我們下人更是關懷體諒--」
駱真真高興的道:「既是這樣,你還有什麼不能告訴我的呢?或許我可以幫助你,替你出出主意也不一定,小郎,我很會動腦筋變花樣,你知道不?」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02:52
第24章 心如霧 情在朦朧
燕鐵衣的神情有些兒像一個被人看破心事--而這心事卻又極為奢妄--的孩子,露出一股忸怩靦腆的模樣,他囁嚅著道:「大小姐--你一定會笑我的……」
駱真真道:「我不會,真的,小郎,你說嘛,是不是 ,嗯,想娶媳婦了?」
急急搖頭,燕鐵衣漲紅著臉道:「不,不是,我才不要媳婦哪!……」
「噗哧」一笑,駱真真道:「看你那害臊的樣子,比我們女兒家都面嫩,就是真想媳婦也沒有什麼不對,你二十歲啦,是時候了……」
燕鐵衣發慌的道:「大小姐,真的不是嘛!」
駱真真雙手托著腮頷,笑道:「我看你是心口不一吧?小郎,告訴我,你看中那家的姑娘?你不敢說,我替你說去,如果有什麼困雜,我也幫你設法--」
燕鐵衣忽然歎了口氣,道:「大小姐,別逼我了,我不是想媳婦,再說,我憑什麼去想?」
駱真真坐直了身子,道:「小郎,你這就是自暴自棄了,你憑什麼又不能想?難道說,替人家做僕役的人就不算是人嗎?就不該有成家接宗的念頭嗎?你今天做這個工作雖不能說高尚,但是清白,賺乾淨錢,靠自己勞力吃飯,不求人,不依賴,到處可以挺得起腰桿子,比起一些靠著祖上蔭庇,一無所能的公子哥兒來要強得多,有見識的女孩子,就該挑你而不去選那些渣滓垃圾!」
燕鐵衣感動的道:「大小姐,你太誇獎我了,其實,我那敢和那些公子少爺去比?」
駱真真正色道:「小郎,如果你真是有了喜歡的人,我去替你提,沒錢,我給你墊上。」
燕鐵衣懇切的道:「多謝大小姐關懷,我確實還沒有成家之想,更沒有什麼喜歡的人,我如今歲數尚輕,趁這些年正好積蓄些錢,存點底子,娶親的事,以後再說,反正時間還長遠著呢……」
微微一笑,駱真真道:「看不出你年歲不大,人又老實忠厚,想得倒很周全,嗯,這樣也好--小郎,你既不是想娶媳婦,剛才發的又是那門子楞?」
難為情的笑笑,燕鐵衣低聲道:「我……我是在盤算,半年工錢有六兩銀子,外加賞賜約莫有八兩之譜,這些錢我以後要托孫大爺替我放出去生息,一年下來連本加利,就算一分三的息錢吧,我一年本銀放出去再添上利錢,也有近四十兩銀子了……那時,我要回家一趟,給我娘買幾套好衣裳,買些她老人家愛吃的東西,再買兩畝山田,然後我再開始積蓄,等到我能有十畝地,兩頭牛,而且有能力把現在家裡的草頂泥土房換間磚瓦房的時候,我就辭掉差事,回家侍奉老娘,當個莊稼人了……」
津津有味的聽著,駱真真的俏麗面龐上漾散著一股讚美的,憧憬的光輝,好像她已經隱隱看到燕鐵衣達成了願望,看到他有了幢磚瓦房,在他白髮娘親的叮嚀下趕著牛只去耕種那十畝田地了……這些自燕鐵衣口中訴說的遠境,在駱真真如此豪門巨戶出身的千金小姐來說,自是不堪一顧的,但是,感染了駱真真心緒的卻是燕鐵衣那種發自五內的虔誠,祈願,滿足,以及樸實的情操--人有貧富高低之分,那是表面上的等級,但人人都會有他的理想及夢境,人人也都有他自認為心滿意足的境界和目地的,或許其中的份量大有差距,可是其能給予憧憬者的快樂卻是相同的……
一面說,燕鐵衣倒是真覺得自己變成張小郎了。
一面聽,駱真真彷彿感到她的意誠也與燕鐵衣的夢境融合了……
很靜靜,兩人都沒再開口。
長長透了口氣,駱真真感動的道:「小郎,你真是個好孩子。」
燕鐵衣羞澀的道:「那裡,我這是窮打算,大小姐一定覺得好笑……」
駱真真嚴肅的道:「不,我不但不覺得可笑,我更體會了其中的莊嚴性,這是一個人的希望和理想,並非空幻的夢境,只要腳踏實地的去努力,絕對可以成功,小郎,像你這樣有為而行,活得方才有意義,人生若無目標,就算長命百歲,也未免茫然不解走了這趟陽關道所為何來……」
深深注視燕鐵衣,她又道:「你來我家,才只五六天的功夫,五六天是一個短暫的日子,在人一生裡,可屬一瞬間的片段,但是,無可否認的,有些人終其一生,朝夕相處也不能瞭解一個人,有的,卻能在極為短暫的時日裡便深切融透進對方的靈魂中,把一個極度陌生的人像追躡過幾十年的光陰一樣變得這麼熟稔,知己。小郎,我對你,便非常非常有這樣的感覺……」
燕鐵衣內心裡有些驚異於駱真真感觸之深刻與靈性反應之強烈,但他表面上卻裝做懵然不解的道:「大小姐……我恨慚愧,我不太懂你說的話……」
溫柔的一笑,駱真真道:「以後,慢慢你再長大的時候就會懂了,我比你年長兩三歲,小郎,一個女人若比一個男人年長,她所能體會的事或物就不能與實際超過的歲月來做對比了,女人家,總是成熟得更快些……」
燕鐵衣吶吶的道:「我只知道大小姐對我很好,不把我當下人看,好像……我真是大小姐的弟弟一樣……」
駱真真柔和的道:「是的,你第一天來,我就很奇怪的對你產生一種好感--不,不僅是好感而已,那是一種親切,瞭解,和憐惜的揉合,或許你有一股與眾不同的氣質,有一股說不出的靈性吧,總之,你和他們是絕對迥異的,我立即就有了這樣的反應,好像我對你已經很熟悉了一樣,小郎,你自己不覺得你有某一類特殊的,卻自然流露於無形的韻息?這種韻息極難用言語去解釋,反正,你就是與眾不同,這不是可以扮出來,裝出來,甚至學出來的……」
憨然一笑,燕鐵衣傻乎乎的道:「大小姐,我只是一個下人,那有什麼……什麼『氣質』『靈性』?什麼特殊的韻息?大小姐說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忽然,駱真真道:「小郎,這幾天來,有時候我看見你,會突然覺得你不是你,你是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決不是你的人!」
呆了呆,燕鐵衣忙道:「我,我不明白……」
駱真真搖搖頭,道:「連我也不明白……」
心腔子收縮了幾下,燕鐵衣暗裡流了一身冷汗,他趕緊又扮一付天真未泯的模樣,咧嘴笑道:「家裡的老人說,人看人順眼順心,多少也得有緣份,大小姐對我這麼體諒,約莫也就是『緣份』吧?」
笑了,駱真真道:「嗯,也可能有道理……」
燕鐵衣趁機引到另一個他早想引過去的問題上道:「大小姐,下午可有得忙羅,你怎麼不在房中歇晌,反倒有精神跑來外面走動?這會兒,大家都在午睡……」
哼了哼,駱真真道:「那是爹的事,我才不管呢!」
燕鐵衣道:「孫大爺說,老爺下午要同好多什麼江湖上的大人物會商要事,等一下有很多貴客要來我們府裡呢……」
駱真真興味索然的道:「還不是那些人,看著都膩了。」
燕鐵衣小心的道:「大小姐好像很煩似的?他們那些大人物到我們府裡來又是與老爺會商些什麼事呢!好緊張呢,到處都排上崗哨,按下守衛……」
輕歎一聲,駱真真道:「他們與爹要談的事,說給你聽你也不會明白,我大略曉得一點,亦不太清楚,總不外是些干戈之爭吧!」
故意做出些驚悸的樣子,燕鐵衣道:「干戈之爭?這,這不就是要打仗,要拚殺的意思?」
點點頭,駱真真道:「不錯,是這個意思。」
吸了口涼氣,燕鐵衣吶吶的道,「那,豈不要死人?」
駱真真道:「多半免不了。」
抖了抖,燕鐵衣恐懼的道:「太可怕了,我生平不敢看死人,記得有一年,我八歲,村頭桃林裡吊死了一個外鄉人,眼睛突瞪,舌頭吊出好長,舌尖上還滴著血水,一張臉全漲成烏紫色,皮肉都腫裂了淌黃水--」
擺擺手,駱真真噁心的道:「好了,別再說了,我都要吐啦……」
燕鐵衣又繞著彎子道:「大小姐,他們又為什麼要去拚鬥,去殺人呢?」
駱真真不耐煩的道:「還不是為了權勢,為了利益,為了求取更大更多的好處--」
燕鐵衣道:「我不明白……」
沉默了一下,駱真真道:「不明白最好,明白了這些,你就不會只以薄田十畝,耕牛兩頭而滿足了!」
燕鐵衣怯怯的道:「會這樣嗎?」
駱真真道:「當然,人到了慾望不易滿足的時候,奢求更大,煩惱災難也就會相應而生!」
眨著眼,燕鐵衣道:「大小姐,恕我大膽,你好像不大……不大贊成老爺這樣做?」
駱真真坦然道:「我是不贊成,娘也不贊成,但有什麼用?爹大半輩子都是這個脾氣,只要他決定要做的事,誰勸阻他也沒有用,何況,爹身邊更有那麼多奇才謀士給他出主意,百般慫恿--。」
燕鐵衣一下子又轉回老題目上道:「但是,到底是什麼事呢?」
唇角一撇,駱真員道:「大概今天他們要商議的是如何進一步對付那邊吧,聽說情勢有些不妙,人家那邊也好像得到風聲有了準備了,你不知道,爹要對付的那邊也不是簡單的,他們是北方最有力量也最強悍的一個江湖組合,人多勢壯,底子絕不比我們差,而且,他們那邊的頭子據傳在武林中是最負名望也最是厲害的人物,年紀不大,三十左右,一身本領卻登峰造極,超凡入聖了!」
伸伸舌頭,燕鐵衣像不服氣他自己:「會有這麼凶!」
駱真真道:「半點不假,那人使雙劍,一長一短,長劍『太阿』,短劍『照日』,出手如電,凌厲無匹,這麼些年來,單挑獨鬥,就沒聽講能勝過他的!」
燕鐵衣明知故問:「你見過那人麼?大小姐。」
搖搖頭,駱真真道:「沒有見過,據一般傳言,說他很年輕,長像十分秀氣,外表斯斯文文,老老實實的,說話也挺柔細,絲毫沒有一般武夫的粗暴習性,不認識他的人,會把他當個生嫩的窮書生看……」
「哦」了一聲,燕鐵衣道:「真像這個樣子?倒是和他的威名不相符合……」
駱真真正色道:「小郎,你錯了,人家這一叫高人,這才稱得起是奇士,深藏不露,虛懷若谷,叫人摸不清深淺底細,那似時下一些半調子武夫?沒有幾下把式,卻囂張狂妄待上了天,自以為獨尊四海了,其實卻不值識者一笑,以人家的修養比那些人的幼稚,高低之間,一眼分明!」
燕鐵衣道:「大小姐,你似乎對那人頗有好感?」
駱真真淡淡一笑:「對燕鐵衣?好感當然談不上,我是就事論事,該怎麼是怎麼,但我卻不會忘記他將是我爹的敵人!」
燕鐵衣故作不解之狀,道:「那人名字叫燕鐵衣。」
警覺了什麼,駱真真低聲道:「小郎,這件事你聽過就算,不准向比何人提起,因為直到目前為止,這仍然是樁機密,一旦洩露出去,不但你要倒霉,連我也要遭累,知道嗎?」
連連點頭,燕鐵衣道:「大小姐放心,我絕不會和任何人說--」
「嗯」了一聲,駱真真道:「本來,這次聚會不是今天召開的,因為臨時情況有了變化,爹爹才著了急匆忙傳諭提前聚會,前天晚上,耿清與叢兆他們自北邊回來,帶回來的消息不大好……」
燕鐵衣心裡一怔,他沒想到叢兆他們已經回來了,顯然,他們是隱著形跡秘密回來的,而且一定是與駱暮寒日夕相聚磋商對策,甚少出門,所以他才沒有見到,而「大森府」的範圍又實在不少,除非存心去找某一個人,偶然遇上卻也不甚容易。
如果叢兆今天參加與會,他就不必冒險進去竊聽了,叢兆若不參加,為了爭取時效,他恐怕還得自己設法試試--今天對方會商的詳細內容,他必須要在晚間和熊道元見面時傳送出去,以便自己那邊盡早防範準備。
他想再從駱真真,口中套出點消息來。
這時,駱真真又憂慮的道:「聽爹說,燕鐵衣那邊好像已經有了準備,風聲相當緊,對方的形勢顯然有著劍拔弩張的意義……『白楊山』的齊如恨也出面向我們欲待聯合的兩個北地幫派拿了言語--實則等於變相的警告,現在那兩個幫派態度上已開始猶豫了,一般的情形發展,並不如我們原預料的那樣好!」
燕鐵衣脫口道:「大小姐何不勸阻老爺這項行動?」
幽幽一歎,駱真真道:「我已經說過了,爺的個性倔強無比,他肯聽誰的?就算形勢不利,他也會硬幹下去,不達目的誓不休,我們做兒女的那裡插得上嘴?」
燕鐵衣低聲道:「再請夫人勸,或許--」
駱真真道:「此事已成定局,娘一樣發生不了作用--小郎,你沒和我爹接近過,他是那種意志如鋼,百折不撓的人,他主觀強,毅力堅韌得可怕……」
燕鐵衣道:「那麼,該怎麼辦呢?」
駱真真悒鬱的道:「只好任其發展下去了,還能有什麼法子?好在如今及方尚未正式交刀,勝負之分仍未可斷言,江湖上的明爭暗鬥,形勢的變化是難以預料的,好好壞壞,朝夕轉變,現在的情況也並不就是絕對的表現,說不定還會另有改易--」
振作了一下,她又強笑道:「再說,燕鐵衣與他的『青龍社』不錯是很厲害,很凶悍,但是,我們『大森府』卻也不是省油的燈,不是武林中的末流角色,我們同樣也有我們的基礎和實力,如今情勢的變化,只是和我們最初的判斷稍有出入,尚不致影響到根本大計,如果再加以慎密策劃,小心從事,未來的勝利仍可預期--」
心裡歎了口氣,燕鐵衣喃喃的道:「當然……當然……」
駱真真眉兒微顰的道:「小郎,你怎麼好像沒有精神的樣子?」
燕鐵衣苦笑道:「想到要打仗,要拚鬥,要死人,我的心全涼下半截兒了,那裡還打得起精神來?另外,我也怕因為這一打,影響到我的差事……」
駱真真沒好氣的道:「又不是叫你去衝鋒陷陣,你有什麼好顧忌的!除非我們『大森府』叫對方掀了底,也絕不會牽涉到你的差事問題,真是膽小如鼠!」
燕鐵衣委屈的道:「我沒見過那種血淋淋的場面嘛,我更不愛去殺人,我不喜歡這些暴戾殘酷的事情,我只注重我的差事,打仗混不了飯吃,作作事才有糧嚼,這,也不算是膽小如鼠……」
又好氣又好笑的頓頓腳,駱真真道:「說你一句,看你有多少道理來撞我?」
燕鐵衣玩弄著自己的手指頭,小聲道:「我不敢撞大小姐,我我只是說我心中想說的話……」
窒了窒,駱真真不禁笑了:「你呀,別看人長得夾生,又面嫩怕羞,說出些話來有時卻頂得聽話的人啼笑皆非,半天答不上一個字來……」
燕鐵衣忙道:「我不是有意,大小姐,尤其對你不敢--」
駱真真眼波一轉,笑道:「算了,我也不會記著……」
謹慎的,燕鐵衣問道:「時間不早了,大小姐,老爺不會找你吧?」
一瞪眼,駱真真道:「爹找我幹嘛?他今天有得忙的--怎麼?你不喜歡我在這裡?」
急急搖頭,燕鐵衣惶恐的道:「不,不,我那會有半點這種想法?我最希望和大小姐說話,大小姐可以教我許多我所不知道的事物,我巴不得天天和大小姐處在一起……」
臉兒驀然奇異的一熱,駱真真情不自禁的衝口道:「真的?」
呆了呆,燕鐵衣慌張的道:「我……我的意思是說,很願意大小姐經常來教導我,指點我……」
沉默了一會,駱真真的聲音有些奇怪:「小郎,你家裡有些什麼人?」
燕鐵衣納悶的道:「一位老娘親,再有個哥哥,就是這樣,因為我在家裡是麼兒?所以大家都叫我小郎……」
駱真真輕輕的道:「你哥哥多大了?娶親沒有?」
燕鐵衣慢吞吞的道:「我哥大我五歲,今年二十五了,還沒娶親,因為……因為我哥哥天生有點遲鈍,人比較癡呆,除了下力的事別的全幹不了,要娶媳婦,難……」
「哦」了一聲,垂下目光,駱真真道:「你哥哥若不先娶親,你做弟弟的不就苦了?」
燕鐵衣怔怔的問:「我有什麼苦的呢?」
「噗哧」一笑,駱真真道:「兄長末娶,兄弟就不能僭越先成親呀,你家鄉沒這個規矩?」
燕鐵衣也笑了:「我一時沒想到這上面去,其實也沒什麼,我年紀還不大嘛,再等個三五年也沒關係,何況,我本人也不急……就算真到了我該娶媳婦的時候我哥還沒娶,家鄉的尊長族親也會答應我先成親的,因為我哥哥的情形與一般不同,我娘也得有人侍奉,這一點,鄉里的老輩尊長都還通情達理……」
下意識的,駱真真居然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她連自己也不知道怎麼會突然冒出了這麼句話:「這就好了……」
迷惘的,燕鐵衣道:「大小姐是說?」
猛然一驚,駱真真立即發覺自己說的話有了語病,她心兒驟跳,全身燥熱,趕忙板起面孔,一本正經的掩飾著道:「傻子,我的意思是說,這就不至於耽擱你自己的青春年華了,這個意思你還聽不出來?真是迷糊!」
連連點頭,燕鐵衣道:「我懂,我懂。」
駱真真有些兒怔忡的望著前面樹枝上的一片葉子,目光是朦朧又茫然的,她在問她自已,方才是怎麼回事?她確實存有一種什麼樣的企望,蘊育著一種什麼樣的情感?對這名純潔的,篤實的,忠厚又稚真的「小男人」,那只是一名小,一個長工,一個僕役而已,僅只來到這裡五六天,也只認識了五六天,這麼短促的時間,這樣一個身份的男人,她真會對他發生某一類情感的傾向?這未免有點不倫不類,有點匪夷所思,怎麼陪襯得起來,比較得起來呢?這是可笑的,難以令人置信的,不,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但,老天,真的不可能麼?
「大小姐……大小姐……」
像來自雲霧裡,來自遙遠的天外,燕鐵衣的聲音迷迷濛濛的響在駱真真耳邊,悚然打了個冷顫,駱真真如夢初醒,頓時面紅耳赤,頭也抬不起來--。
身邊燕鐵衣驚疑的道:「大小姐,你怎麼啦?忽然悶不哼聲,坐在那裡就像中了邪一樣,一雙眼直楞楞的往前看定一點不動--你沒什麼不舒服吧?」
駱真真哭笑不得的道:「不要瞎說,我好端端,那有什麼不舒服來?」
撫著心口,燕鐵衣道:「這樣,我就放心了--」
眉開眼笑的,他又若有所悟的道:「我知道了--大小姐,剛才你一定是在想心事……」
駱真真窘迫的道:「亂講,我那裡在想心事!」
拍著手,燕鐵衣道:「這是大小姐自己說的--只要一個人靜著不動,眼睛定視一點,卻又茫茫然視同不見的時候,那這人,一定是在想著心事了,大小姐剛才便是這個樣子,我猜對了,大小姐是在想心事……」
駱真真意道:「別嚷,嚷著,你全和個小孩子似的,又皮又鬧,一點大人味也沒有!」
燕鐵衣偏著頭,笑得好天真可愛:「我猜對了,是不是?」
咬咬唇,駱真真無可奈何的道:「好了好了,不准再提這件事!」
這一剎間,駱真真的形態在佯嗔中滲雜著羞澀,表現著下意識的微妙的柔順,那麼嫵媚,那麼嬌美,又那麼可人,她是個成熟的女人,尤其是在心理的反應與情感的境界上,更顯示出芬芳如蜜的氣韻。
燕鐵衣看得不禁有些發怔。
美麗的花朵,精緻的繡刺,雅巧的珍玩,晶瑩的珠寶,都是「美」的象徵,俏艷的女人亦然,不存心要佔有這些的人,卻也免不了欣賞的慾望。
駱真真羞紅了臉,輕輕的斥責:「看什麼?」
急忙收回目光,燕鐵衣有些失措:「沒有……沒有什麼……」
駱真真的肌膚原本白細如玉,柔嫩似脂,這一來,在染上了那抹朱酡之後,越現得嬌艷欲滴,宛如三月裡燦霞般的桃花,美極了。
聲音細若蚊蚋,她道:「你呀……人小鬼大……」
燕鐵衣咧嘴傻笑,裝做聽不懂駱真真言語裡蘊著的真正含意。
駱真真也沉默著。
當然,燕鐵衣感受到了這位「大森府」,「府宗」的千金小姐對他有點兒微妙的好感,但「微妙」到了何種程度他不能預測,同時,他也不想去預測,這件事,確實有些,不可思議,在他目前的情形來說,發展到了這樣的傾向,總是不太合適的。
站起身來,駱真真輕聲道:「我真的要回去了,他們大概也要開始議事啦……」
燕鐵衣心想:我並沒有權限制你回不回去呀,你愛到那兒就到那兒,根本不用以這樣帶著徵詢意味的語氣來說話。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03:25
第25章 惡公子 惱充怒漢
於是燕鐵衣垂手站著,並讓開一邊。
駱真真眼睛一挑,有些惱怒的道:「你怎麼不說話?」
燕鐵衣不解的道:「說話?大小姐,我,我說什麼話呢?」
駱真真道:「你不會說--大小姐,再坐會兒吧?」
吃了一驚,燕鐵衣忙道:「那是友儕輩講的話呀,大小姐,我怎敢如此放肆?你是主子,我是下人,你要到那裡去,我怎開得了口來留你呢?」
駱真真嗔道:「你還是不像你嘴裡說的那樣喜歡和我聊天,否則,你就會情不自禁的衝口留我了,哼,我說你說得不錯,心口不一!」
燕鐵衣趕緊打拱作揖的道:「大小姐,我絕對沒有一點口心是非的地方,我可以向大小姐發誓,我--」
哈哈笑了,駱真真道:「得啦,看你急成那樣子,倒底還嫩,一句話就激得你恨不能把心都掏出來給我看了!」
燕鐵衣連連點頭:「可不是嘛,大小姐!」
兩個人一說完話,立即都覺出了話裡的含意似是明顯的在影射著什麼,駱真真首先又怔住了,燕鐵衣這一次無法裝傻,只好訕訕的低下頭去。
駱真真驚疑的自問--今天自己是怎麼啦?像是著了什麼迷一樣?老是一開口就不知下覺露了底?
燕鐵衣卻一個勁警告自己,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可別弄到把自己拖下了水,那就大大的有得瞧了!
摔頭,駱真真像要逃避什麼似的道:「我走了……」
忽然,燕鐵衣在飄浮的感觸中記起他還有件重要心事忘了問,也顧不得什麼技巧了,他急急的道:「大小姐--」
猛的站住,駱真真迅速回身,臉上的表情又驚又喜:「你--?」
燕鐵衣楞楞的道:「待會大廳裡議事,除了老爺主持之外,府裡還有些什麼人參加呀?」
想不到燕鐵衣叫住自己卻是問的這個題目,駱真真像是被人澆了一頭冷水,心兒猛沉,臉上的表情也就變得懊惱了……
「不關你的事,你問這個做什麼?」
燕鐵衣趕緊陪笑道:「我,我也不想問這件事!」
怔了怔,駱真真疑惑的道:「明明你問了,又說不想問,你是什麼意思?」
訕訕的搓著一雙手,燕鐵衣靦腆的道:「我是『急中生智』嘛!……要找句話來留住你,我不敢明著表示,只有……胡亂發個問題使你站住,藉此達到心裡所想的目的……」
春風溶雪也沒有這等的快法,駱真真的面容上當時解凍,換上的是一臉嫵媚的笑意,她伸出纖纖玉指虛虛點了點燕鐵衣:「人小鬼大不是?我早就說過了,小郎,你好精刁!」
往回走了幾步,她風情萬千的輕撫著鬢髮結,笑道:「說真的,小郎,我得要回後院了,娘會找我,以後有的是時間,夠得我們聊了,府裡今天是比較緊張,議事在我們這裡召開,總得防著點別出紕漏,雖然外面四周派上了十名『府街』調度,廳裡也有七名『府街』專司武備,但大家仍須提高警覺,你沒事少朝那邊湊,以免他們發生誤會……」
燕鐵衣笑道:「我曉得,孫大爺已經特別交待過了!」
由駱真真的話裡,業已透露出大約的情況來……「大森府」與會的人物除了「府宗」駱暮寒之外,只有前、中、後三堂的「堂首」參加,十七名「府衛」只是擔負警戒之責,換句話說,「小無影」叢兆也沒有參加會議了……!
燕鐵衣微微有些失望,叢兆既未與會,就未必能盡意中商討的機密,事後再叫他去刺探,非但容易啟人疑竇,更難以搜羅俱全,尤其是,時效上太不經濟,看情形,非得他自己冒險出馬不可了!
議事不久就要開始,如果他要潛入竊聽,此刻就該準備了,早先,當他概略探悉府外有些什麼人物要來聚議的時候,也隱約曉得了「大森府」與會的可能是那些人,但他那時不知道叢兆等人業已回來,以叢兆此行的任務來說,一旦趕到,就極有可能參加會議,如今,既由駱真真口中證明連叢兆也不能參加,可見這場聚議的機密性與嚴重性,燕鐵衣求實了這一點,心裡焦急,希望駱真真不再拖延,這會就離開--。
真是天從人願,駱真真笑道:「小郎,晚上我再叫你替我出去買些東西,回來後順便到巧亭坐坐!
燕鐵衣忙道:「是,等客人席散了,我過來聽差遣。」
剛要移步的駱真真,才只轉過半邊身子,目光朝來路一瞥,卻迅速變了顏色--表情那麼快就冷漠下來。
燕鐵衣耳中也聽到了急促的腳步音,他回頭望向那條通到後院的小路上,嗯,看見了兩個人正匆匆往這邊走來,前行的是駱真真的貼身丫環小翠,站在小翠身後的,卻是個身材修長,一表堂堂的年輕人。
那年輕人作書生打扮,一襲天青夾綢袍子,襟領處灑繡著黑色松紋固,滿頭豐潤的黑髮高梳束以綢結,寬額隆准,目若朗星,唇紅齒白之外膚如白玉,的確是個英挺瀟灑的人物!
但是,不知為什麼,駱真真似是對來人沒有好感,才一看見,神色業已不善。
小翠也發現了站在前面的駱真真,她興奮的,氣噓噓的歡叫:「在這裡,小姐在這裡,可叫我們找著啦,章公子,那不是小姐嗎?這一下你不用急著到處亂轉了!」
被稱為章公子的俊逸書生立時喜上眉梢,他腳步加快,就像飄在空氣上似的履不沾塵,眨眼回到了面前!
駱真真冷冷的站在原地,不言不動。
長長一揖,那章公子大笑道:「真妹,你害我找得好苦啊!」
哼了哼,駱真真道:「鬼叫你來找了,無聊!」
章公子面不改色的道:「別才見面就給我釘子碰呀,三個多月未睹玉顏,可真令我寢食難安,朝思暮想,剛一進門,我就和爹分開直到後院來了,乾娘說你出來散心好一會啦,害得我拉著小翠到處找,幾乎把『大森府』都踏遍了……」
小翠也在一邊道:「可不是,小姐,把章公子急得什麼似是的!」
臉一沉,駱真真道:「你少開口!」
伸伸舌頭,小翠往後退了一步,果然不說了。
那位章公子卻視若無睹,耳如未聞,笑語自若:「本來呢,今天的聚會我來不來全不關緊,只要事後與乾爹一談就全明白了,因而早些時也通知了乾爹說不來湊熱鬧啦,是我磨著爹要來的,先時一進門,乾爹還頗出意外呢……真的,你知道我可都是為了你才老遠巴巴趕來的呀,上次一別,又有三個多月了,這三個多月的日子可真叫人難挨!」
駱真真譏誚的道:「你也照挨過來了,反而氣色更好,人也像長胖些了!」
章公子不以為忤,打蛇隨棍上:「當真?那也全是因為要與你見面之故,人逢喜事精神爽呀,哈哈哈!……」
駱真真冷笑道:「見你個大頭鬼了!」
章公子旁若無人,滔滔不絕的道:「喝,府裡的『群英堂』今天可擺設得好堂皇,好華麗,裡裡外外,全擠滿了人,不要說四面的崗哨守衛了,光是那些與會的大頭兒們帶來的扈從,跟隨,護衛就有兩三百人,亂哄哄的好不熱鬧,我看見前堂管事白老頭子正在滿頭大汗的忙著招呼,我們的總管孫大爺約莫又是愉空養精神去了!」
一邊的燕鐵衣解釋道:「孫大爺張羅了一上午,累得慌,正在歇息!」
突然語音一停,章公子以一種極端不屑的眼光掃了掃燕鐵衣,頭抬得高高的,也不知是在對誰說話:「大膽狗奴才,是那一個王八蛋教你的規矩--隨隨便便插嘴攔話?你不知道這裡沒有你開口的餘地麼?」
燕鐵衣臉色立白,他嘴唇抖了抖,默默垂首無語!……
正眼也不看過去,章公子厲聲道:「滾下去!」
燕鐵衣低看頭,紋著手,委委屈屈的道:「是,章公子……」
冷冷的,駱真真道:「小郎,你給我留在這裡。」
章公子忙道:「真妹,我們多日不見,有好些話要談,這個奴才刁滑奸狡,多嘴多舌,一點規矩不懂,你叫他留在這裡惹什麼厭?我看還是叫他--」
駱真真漠然道:「這孩子姓張,叫小郎,是個非常純潔、忠厚又稚真的青年,他剛來府裡沒多久,有眼不識泰山,頂撞了你『大地十劍』中坐第三把交椅的章老太爺的貴公子『星菱劍』章凡,還請章公子看在我這沒有教養的主人份上賜予恕宥。」
尷尬的直打哈哈,章凡道:「言重了,言重了,真妹,我罵的是他,可不是你呀,再怎麼說,我也捨不得斥責你一句話,一個字……」
駱真真寒著臉道:「你可以試試?」
章凡涎著臉笑:「我那敢呀?好──。」
駱真真怒道:「章公子,請你少在這裡把肉麻當有趣!」
章凡忍耐著道:「何必這樣嘛,真妹,當著下人面前,你多少也得給我留幾分顏面!」
冷笑一聲,駱真真道:「你也還要顏面?我以為你早把臉換成鐵鑄的了!」
神色微變,章凡道:「數月不見,我老遠跑來看你,你就拿這種態度對待我?」
駱真真尖銳的道:「你要我用什麼態度來對待你才滿意?和你一樣肉麻,一樣噁心?我也並不稀罕你這份令人難以承受的『盛情』!」
章凡雙目中像突然冒出火焰,他重重的道:「你說話要斟酌,我對你業已是格外容忍的了!」
凜然一笑,駱真真強硬的道:「章大公子,你真嚇我了,你就不容忍又能把我怎麼樣?或許有人含糊你『星菱劍』章凡,你也可以試試我怕不怕?」
章凡呼吸急促,臉已鐵青,他咬牙道:「你以為我不敢?」
上前一步,駱真真冷沉的道:「諒你不敢--章大公子,『大森府』可不是這麼容易任人撒野之處,只要你稍一越規,我就叫你來得去不得!」
章凡氣得幾乎把牙磨碎:「你你!……這是說的些什麼話?我可以教訓你,因為我是你的義兄,這是宗法,這是傳規,你……你竟把我當做外人,當做仇家來看了?你叫我來得去不得?好,好,我就去不得,我倒要看看,是乾爹還是乾娘要宰了我!您簡直是豈有此理,欺人太甚,你有本事就叫人來收拾我吧!」
駱真真冷森的道:「這是我們的事,你不要扯到我父母頭上!」
章凡大叫:「我就要讓乾爹乾娘出來評理,你簡直是目無兄長,你想造反了?」
驚慌無已的小翠抖索索的勸解道:「章……公子……請息怒……我們家人……小姐就是這個脾氣……其實你是無……心的,吵過……就沒事了……你可別……和小姐……當真……」
駱真真怒道:「小翠,你下去,那個要你上來多話?」
小翠面無人色,可憐兮兮的道:「小……小姐,章公子只是一時氣憤……你就算了吧………要不,叫老爺夫人知道……又是我要吃生活了……」
駱真真冷冷的道:「這是我的事,不會牽連上你,你下去,不許再說了!」
小翠不敢再說什麼,悄悄退下,卻躡手躡足的溜走了。
一側,燕鐵衣垂手肅立,沒有任何反應。
章凡悻悻的雙手叉腰,繃著臉直喘粗氣。
一揚頭,駱真真道:「小郎,陪我出去走走!」
燕鐵衣遲疑的移動一步又站住,模樣顯得十分為難,一付進退維谷的神氣。
這一下,章凡可抓住出氣的人了,他大吼一聲,厲叱道:「狗奴才,你是想作死呀?也不看看你是什麼大西,居然要插一腿進你家主子的事情中來?瞎了眼的畜生,你再不快滾,看我打斷你那一雙狗腿!」
轉身便走,駱真真道:「我們走,小郎,不要理那瘋子!」
燕鐵衣怯生生的道:「大小姐,這……」
一瞪眼,駱真真逭:「你怕什麼?一切有我,誰敢把你怎麼樣?」
猶豫著,燕鐵衣瑟縮的道:「大小姐,我看你還是……」
猛一跺腳,駱真真憤怒的道:「你跟不跟我走?」
燕鐵衣低下頭,老老實實跟了上去,然而,他也才走出幾步,後面,章凡已在咆哮如雷:「狗奴才,你給我站住!」
駱真真頭也不回的道:「不要理他!」
於是,燕鐵衣只好腳步不停,繼續跟進,兩個人還沒走出太遠,風音驟起,半空中一條背影有如鷹隼般罩下。
貼地側旋,駱真真低叱:「小郎,快跑?」
在這裡,燕鐵衣的身份只是一名不會武功的小廝,他必須配合這個身份才行--雖然章凡這凌空一擊在他看來不算什麼,但他卻不能閃躲,於是猛然間他驟覺雙頰如火,股側似裂,業已挨了兩記巴掌加上一腳,整個人骨碌碌的翻滾出去!
「小郎--」
駱真真尖叫如泣,飛撲向燕鐵衣身邊,只見燕鐵衣面頰青紫,唇角泛血,抱著右腿不住的抽搐,混身上下沾滿灰土!
匆匆蹲下,駱真真急忙以自己的雪白絲絹替燕鐵衣拭抹血跡,她滿臉驚慌痛苦之色,雙目隱泛淚光,啞著的音道:「小郎!……小郎!……傷得重嗎?傷在那兒?痛不?都是我害了你!」
燕鐵衣強忍疼痛,艱澀又口齒不清的道:「沒……沒什麼……大小姐……我……還好………」
駱真真一邊替他拭血,一面伸手撫摸他腫紫的面頰,又憐又愛的道:「真沒什麼?真的沒受大傷?」
搖搖頭,燕鐵衣抽搐了幾下:「真的,大小姐……只是流了點血!」
一下把絲絹塞在燕鐵衣手中,駱真真躍身而起,六尺外,章凡環臂當胸,雙目圓睜如鈴,額上浮凸著青色的筋絡,連臉孔也氣成褚赤了!
駱真真激動待全身直抖,她咬牙切齒的叫:「章凡,你今天必須還我一個公道!」
章凡暴烈的道:「我便活活打死這奴才你又能如何?」
憤怒使駱真真熱血如沸,她彈射向前尖叱著:「這就給你答覆!」
章凡飛身閃躲,駱真真出手如電,照面便是九招十九式!
騰挪翻移,章凡連連退讓,一邊大喝:「你還不住手?」
駱真真旋走撲擊,又快又凌厲,掌指飛縱,風聲嘯銳!
竭力躲避的章凡,眼見駱真真越來攻勢越狠辣,先是招架業已擋不住了,他急得怪叫不止:「你瘋了?你真要逼我還手?你快停住--」
就在這時--
精舍中,總管爺孫雲亭衣衫不整的踉蹌奔出,一邊驚呼:「什麼事?什麼事?」
林隱處,花棚下,樓角邊,同時人影閃掠,翩如大鳥般撲來了十多條大漢!
一音叱喝,比所有的人都快,另一倏身形曳空而至,陡然插入駱真真與章凡中間,雙手飛翻,掌已硬上將兩人分開!
來人不是別個,正是駱府的二少爺駱志昂!
甫一落地,駱真真已連連跺腳!
「弟弟,你這是做什麼?我非和章凡拚了不可--」
章凡也氣吁吁的嚷著:「二弟,你來得正好,你評評理,看有沒有像你姐姐這樣蠻橫的人……」
哈哈一笑,駱志昂扮了個鬼臉:「你兩個可真是一對歡喜冤家,每次見臉,不是吵就是鬧,都返老還童啦?今天更好,居然動起手腳來了,我的乾哥哥,你就是不怕大伯打你屁股,也不怕我姐姐,以後不理你?」
章凡十分窘迫的道:「二弟,我也沒還手,一直是你姐姐在欺負我,不信你問小翠--」
青著臉的,駱真真怒道:「鬼才有這胃口欺負你!」
駱志昂忙道:「先別吵,先別吵,如果把大伯和爹爹,吵了來,大家都吃不了兜著走--」
十九個「大森府」的人物早已分立四周,卻俱皆滿臉迷惑之色,弄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一個是「府宗」的千金,一個是「府宗」的義子,也是「大地十劍」中第三劍「光輪」章琛的寶貝兒子,這樣的關係,卻怎生演起全武行來了?
駱志昂急急過了上去,笑嘻嘻的道:「各位大哥,沒事沒事,我義兄是與我姐姐鬧著玩的,驚動了各位實在抱歉,請各位大哥自回崗位,這裡馬上就清靜了……」
面相覷了一陣,十幾名大漢又再滿頭霧水的紛紛退下,總管爺孫雲亭趕忙走了上來,納悶地問道:「這是怎麼回子事呀?二少爺。」
駱志昂低笑道:「准又是乾哥哥在姐姐面前吃了虧,一時忍不住氣,才動了手腳……」
搖搖頭,孫雲亭走上去微微拱手:「章公子來了?」
章凡大刺刺的點點頭,自鼻孔中哼了哼,眼睛又望上了天。
孫雲亭雖是一向知道這位乾少爺的脾氣,卻也覺得老大不是滋味,他板著臉轉到一邊,同駱真真道:「大小姐沒有事吧?」
駱真真狠狠瞪了章凡一眼,道:「當然沒事,憑他那幾下子,差遠了!」
說完,她頭也不回的走向後院那邊。
章凡咬了咬牙,氣得青筋又起。
過來一扶章凡肩膀,駱志昂笑道:「走吧,乾哥哥,我陪你散散心,消消火去,可別再鬧了,今天日子不同,好多外客全在府裡,又有要事聚商,大伯與爹的心情都很沉重,一個惹火了他們,大家都不好看,我第一個就要吃不消……」
一邊朝前走去,章凡一邊猶在悻悻然的道:「你沒在這裡,不知道剛才的情形,二弟,不是我沒修養,實在你姐姐太不給我留臉,才一見面,就冷冰冰的語中帶刺,我一再容忍………那狗奴才又來火上加油……氣死人了……那狗奴才就像一頭你姐姐養的狗……圍在身邊老是不走,令人生厭……你曉得……」
人去聲遠,卻還隱隱約約,傳來章凡的怒罵……
掙扎著,燕鐵衣從地下站起來。
走過來扶起燕鐵衣,孫雲亭的眼光是諒解的,表情是憐憫的,他搖搖頭,撣拂著燕鐵衣身上的灰沙,深深歎了口氣。
抹著唇角的血污,燕鐵衣哆哆嗦嗦的道:「大爺……恕罪……我……我不是有意……有意要惹章公子……生氣……」
輕輕拍著他的肩頭,孫雲亭慈祥的道:「不用說了,我知道是怎麼回事,孩子,苦了你。」
臉頰的肌肉抽搐著,燕鐵衣音氣孱弱又瑟縮:「大爺……他……他不會叫我……走路吧?」
孫雲亭神色嚴肅的道:「誰叫你走路?章公子麼?他憑什麼?你是我手下的人,要怎麼辦也是我的事,他管得看著一段?哼,等他真個成了駱家的女婿再發威不遲!」
燕鐵衣畏怯的道:「大爺,我怕章公子不會饒我……」
孫雲亭冷冷一笑,道:「小郎,你安心給我幹,什麼事有我孫大爺替你擔當,追隨『府宗』二十餘年,孫某人這張老臉多少還能賣出點價錢來!」
燕鐵衣是一付感激涕零的樣子:「大爺對我的愛護,我這一輩子是忘不了的……」
顏色緩和了些,孫雲亭道:「快開始聚會了,那邊沒你的事,你到後頭去清洗一下,搽搽藥,順便躺會兒,待我把事情處理妥了,找個大夫回來給你看……」
燕鐵衣慚疚的道:「不勞大爺費神,我只是皮肉受點苦,沒大傷……」
搖搖頭,孫雲亭憤然道:「也沒見過這等驕狂跋扈的人,堂堂一位公子,居然為了些許小事就朝一個下人童子出氣,拳腳交加,打得人鼻青眼腫,還有沒有半點風度?哼!」
按著,他又道:「你去歇著吧,小郎,不用管別的事了,雖說你自以為傷得不重,還是找個大夫來看,比較妥當,你筋骨尚嫩,有時扭折了也感覺不出,年輕人不知道厲害,到了我這把年紀,就曉得身子調養的重要了……」
又謝了一聲,燕鐵衣一拐一拐的走回後面那間屋裡,他移動得如此緩慢辛苦,以至看上去令人覺得他一定是傷得不輕了。
孫雲亭默默注視著他的背影,再次微微搖搖頭,歎了口氣。
這一陣折騰下來,時間業已不早,「群英堂」那邊,由駱暮寒主持的議事,就快開始………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04:03
第26章 潛同隱 小子狂膽
回到房中的燕鐵衣,只在短短的片刻裡便完全換成了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與「小郎」截然不同的人--一身純黑緊身衣,純黑軟皮靴,黑色的頭罩只露出兩隻眼睛來,黑色的大披風反捲上肩,腰帶上別了一柄短劍,當然,只是一柄尋常的,卻鋒利的短劍,不用他慣用的「照日」。
大白天,要想進行刺探潛伏的工作最是不易,尤其更在一批典型的行家高手眼皮子下,但時機急迫,雖然危險 ,燕鐵衣也顧不得了。
來到「大森府」的日子不算長,可也足夠燕鐵衣摸清楚這裡的形勢輪廓,另加上的就是那「藝高人膽大」的傳統信念了。
燕鐵衣利用地形地物的技巧是第一流的,也是最老到精練的,無論是樓閣房舍的轉角,樹木的陰影,花草的掩遮,甚至人們意態上的疏忽與錯覺,全是他移動前進的隱蔽憑藉,很快的,他已經越過了「群英堂」外圍四周的哨卡。
在一陣小心翼翼的躲閃裡,他也避過了第二道由多名「府衛」巡守著的防線,從側面的簷角小窗口潛進大廳之內。
大廳的頂面是中間平整,四邊傾斜的,用上好的紅木製成正方薄片,雕以暗紋嵌為「承塵」,兩排透氣小窗便隱在傾斜的角度下,周沿更有飾木遮擋,人只要貼伏著,從下面便絕看不見。
這陳設華麗的「群英堂」,下面坐椅擺成了一個圓形,每兩張酸枝太師椅的中間,便置有一張雲母石面的小几,幾上設茶點瓜果等物,現在坐在那裡秘密聚議會商的人,大約有三四十位之多,人是不少,但氣氛卻異常嚴肅,除了低沉的談話聲之外,一切都聞得十分寂靜--一種人在憂慮心情下所造成的寂靜。
大廳四周的廊沿下,有七名「大森府」的「府衛」往來走動警戒,他們不時目光四轉,溜著大廳各處炯炯察視,每個人的形態都很慎重。
由廊沿至大廳內會議之處的距離,約在三丈左右,除非靠近一半以上的間隔,則極難聽到確實的內容,加以人在走動,議事者的聲音又低,若這些「府衛」當中有某一個想刺探秘密,也是非常困難的--叢兆便是如此。
但是,燕鐵衣卻自有他的法子。
從側邊小窗潛入之後,他先以極其緩慢的動作輕輕爬到堂頂飾木的磚角處--這個位置距離下面會場只有兩丈不到的空間,比諸凹出在大廳周圍走廊下的守衛,他已接近了許多。
「群英堂」的建築格式燕鐵衣是早就摸熟了的,他當然是有備而來,這時,他從懷中摸出了一個怪異的物件--那是一隻以硬紙剪成的喇叭口形的東西,也有些像漏斗,前端撐開如碗,後面卻正好可以套接在耳朵上,燕鐵衣便利用這個玩意來做為接聲器,籍著屋頂「承塵」傾斜角度所回湯的音浪來竊聽機密。
自然,他的聽覺也是訓練有素的,尖銳而靈敏,比起一般習武者又要高明上很多,在這個時候,就大大派上用場了。
聲音傳上來又擴散,飄進了「接聲器」裡,燕鐵衣閉目屏息,凝神傾聽,他還算滿意,效果並不太差,雖說沒有面對面講話那樣清晰,但已經可以勉強聽明白了。
現在,是一個渾厚沉穩的腔調在說話:「……北進之期,看情勢必須要暫時延緩,從種種跡像證實,『青龍社』方面業已得到消息,並且嚴密戒備了……」
又一個銳厲的聲音響起!
「司兄,延期舉事,是否會對我方不利?」
嗯,燕鐵衣知道先前說話的人乃是「大森府」,「前堂」,「堂首」,「降龍手」司延宗。
司延宗回答道:「如今看來,似尚無此顧慮,『青龍社』即使得到風聲,卻無實證,倘不至於貿然向我方進襲,但話雖如此說,卻仍不宜久延,否則夜長夢多,待到情況生變,就對我們大大不利了……」
一聲輕咳響起,那是個金鐵般鏗鏘強硬的嗓門:「現在的形勢就是這樣,『青龍社』『楚角嶺』的戒備忽然嚴密起來,各地的堂口也化整為零將方量隱伏分散,除了只有幾個小角色留守之外,根本已看不見人影,這種情況令我們無法擇定攻擊對象,難以發揮所求效果,而『紅綢幫』的反應已不如以前堅定,『黑峽派』更是推搪敷衍,『白楊山』的老混混齊如恨出面說話,語多要脅,種種般般,都明白顯示出『青龍社』有了防範,但他們到底知道多少?相信多少?有什麼確實打算,這些我們尚未得悉,因此,只有暫且延緩行動,不過這個『暫且』決不能拖得太久,否則待到燕鐵衣弄清楚了我們的根本意圖,反過來再打我們,那就非但失去刺敵機先的優勢,更反主為賓,抹殺掉我們最初的舉事意義了!」
一陣嗡嗡的雜亂聲浪響起:「對,府宗說的對……」
「我們是要搶先出手,不能把我們的原始主意叫人家反撿了去……」
「府宗的尊見極是,我們不可久延舉事之期……」
「時間一拖長了,『青龍社』遲早會弄清出底細來……」
「還要請府宗指示一條可行之途,大家楞僵著等待也不是辦法……」
那個銳厲的聲音又掩蓋了所有的人語:「請問府宗,我們現在是等的什麼?」
金鐵般鏗鏘的嗓門正是屬於「大森府」,「府宗」,「中川宰」駱暮寒的,只聽他沉沉一笑,緩慢的道:「如今等的是兩樁回信--其一,探明『青龍社』已得悉了多少風聲,現下有何打算,其二,等那邊『紅綢幫』與『黑峽派』的最後答覆,結果一到,我們好歹都要即時出擊,掀掉『青龍社』!」
另一個粗豪威猛的音調揚起道:「大哥,如若『紅綢幫』與『黑峽派』不加入我們共同起事,到時候連他們也一道席捲,通通殲滅!」
燕鐵衣伏在暗處忖量--這一位,準是「金剛會」的大當家「八臂章陀」蒲和敬了……
果然,駱暮寒昂烈的笑道:「和敬,你放心,設若他們存心觀望,拒絕聯手,到時候自有他們瞧的,敬酒不吃,就當然只有吃罰酒了!」
銳厲的聲音又起:「府宗,我奇怪--『青龍社』那邊是如何得到風聲的!」
駱暮寒像是也很惱怒的道:「不曉得,發生這種情形的因素又太多--或是我們陣營裡有人說漏了嘴,或是有了奸細,可能『青龍社』自己的人查覺出了端倪,感覺到形勢不妙,也可能不相干的外道人無意中探悉了什麼傳揚出去,總之,難以肯定!」
蒲和敬粗豪的聲音接了上來,一聽他語氣中的那股子狠厲味道,便可以想見他此刻的表情也必是十分猙獰的。
「只要被我們找出來那一個走漏的消息,必然將他凌遲碎剮,挫骨揚灰!」
駱暮寒威嚴的道:「我已經傳令查探了,我相信會找由根源來的!」
銳厲的音調又道:「府宗,如果『紅綢幫』、『黑峽派』願意合作,我們當然立時起兵,他們不肯合作,我們一樣也要,但『青龍社』卻已有了防範,到了我們勢須行動的那天,如何打這場伏法?」
駱暮寒大笑道:「好,黃老弟,你問得好!」
屋頂的飾木之後,燕鐵衣即時穎悟了那銳厲的腔調出自何人--「金剛會」的二當家,以個性強悍,脾氣粗暴,聞名江湖的「鐵君子」黃丹!
這時,駱暮寒在說話:「……他們散在各地通都大邑的分支堂我們且先放過,一待行動,便以全力攻撲『楚角嶺』『青龍社』的根據地,刨他們的老根,所謂『蛇無頭不行』,只要掀掉了『楚角嶺』上『青龍社』的總壇,那些外頭的分支機關,不垮也要垮,不散也要散了,但是我們卻並不任由他們自生自滅,一朝捲了『楚角嶺』,殲滅淨他們的為首人物,立即再回兵過殺那些散處四力的『青龍社』餘孽,另外,在我們全力進襲『楚角嶺』的同時,我也考慮到分出一批人手來伏伺各地『青龍社』堂口四周,只要發覺有人活動,立予消除,務必不使他們有絲毫或喘息與苟延的機會!」
黃丹像在點頭!
「府宗此策委實周密澈底!」
蒲和敬亦附和著道:「大哥,就像你說的這樣辦,乾淨俐落,一勞永逸!」
駱暮寒似在徵詢其他人的意見:「『千人堂』的社兄,孟老弟,『採花幫』的苟老弟,符老弟,『力家教場』的蕭兄,還有不遠千里而來撐我腰桿的章老哥,孟老弟,曹兄、公孫大娘,各位是否認為拙見可行?」
於是,一片人語喧囂,聲浪嘈雜的紛紛表示贊同,聲浪裡,拔高了一種刺耳的怪異音調,那種音調比男人的嗓門尖,比女人的嗓門又粗,似礪礫沙石塞進了人耳,又像老鴉聒噪,說不出的個難聽聲道:
「我說駱大哥呀,你還沒告訴我們,你派了誰去刺探,『青龍社』的虛實,又派了誰去向『紅綢幫』和『黑峽幫』要最後的答覆去啦……」
呵呵一笑,駱暮寒彷彿對說話之人頗為看重,話也說得客氣!
「公孫大娘,你不問我還忘了同大家說呢,派去刺探『青龍社』虛實的人是『金川三鬼』,他三個是我們同堂首的師侄輩,精靈得很,同『紅綢幫』、『黑峽派』要最後回信的人昨天一早才走,是『金剛會』的執法老五廖小竹,他算是去做『黑臉』的,因為我手下的幾個人當了趟『白臉』沒發生什麼大作用,所以才改換了廖小竹去……」
公孫大娘笑聲如梟!
「廖小竹呀?呵呵呵,他號稱『瘟煞』,性子最是暴烈,有了名的六親不認,叫他去當『黑臉』果然恰當,『紅綢幫』『黑峽派』也該──滋味了!」
「八臂章陀」蒲和敬的聲音:「這次小竹去,主要就是向他們加施壓力的……」
按著,問題又討論向人力的分配與北進的路線上去,談的人興趣熱烈,情緒高昂,但卻不是太重要的事情了……
又靜候了一會,燕鐵衣覺得已經差不多了,收好他的接聲器,像來時一樣,謹慎而緩慢的潛出了「群英堂」。
他已經看見了在廳負責警戒的叢兆,有些事,他還要急著和叢兆接頭,只今天,他已發覺敵人陣營裡又增加了一些連叢兆初時亦不知道的好手了……
再度運用他掩行的技巧,燕鐵衣神鬼不覺的潛回了他的住處。
本來,他這次的刺探行動,可以說是天衣無縫,十分完滿的,但是,天底下卻就有這樣的巧事,巧得太也糟糕--
燕鐵衣剛剛推門,才跨進了一條腿,隔著前排房子只有一條瓦廊的轉角處,突然冒出一個人來,那人一見燕鐵衣的背影,馬上怪叫:「小郎,你--」
不用回頭細看,燕鐵衣心中己連連叫糟,他想不到駱志昂竟會在這個時候找來這裡,平常這位天生富貴的二大少根本便不往這個所在移玉的!
急閃進門,燕鐵衣悶聲不響,回頭便待將門扉掩上落閂--
怪了,就在這個時候,駱二少的輕身功夫反倒更快捷了,他凌空平射,像怒矢一樣飛撲而至--實則他已起了疑惑,因為他在方纔那匆匆一瞥中,隱約看見的是「小郎」的背影,但卻穿的一身黑衣,「小郎」乃青衣小帽的打扮,斷不會身著黑衣,況且,「小郎」也不該不理會他二少爺的呼喚呀!」
事情的演變又急又快,燕鐵衣的房間窗戶又是緊閉著的,他甚至速拔開窗栓的時間都來不及,他方才躍向窗前,房門已被駱志昂「嘩啦啦」撞開!
駱志昂倏見房中站的是一個蒙面黑衣人,在大吃一驚之下猛的站住,他一動不動的凝視著燕鐵衣,表情先是錯愕,後是迷惑,逐漸的,他竟興奮起來!
燕鐵衣背窗而立,目光透自面罩洞孔中望著駱志昂--寂無反應。
房中,只一榻,一桌一椅,兩隻木箱無處可躲,更無處可藏。
雙眼閃動著振奮的光彩,駱志昂攔門站著,他露齒而笑往前走近兩步,卻毫不稍瞬的盯視著燕鐵衣。
慢慢的,駱志昂笑由了聲:「好傢伙,你是誰?」
燕鐵衣當然沒有答覆。
駱志昂就像一個饞嘴的孩子發現了一大堆美食,他貪婪的道:「我可以達一個首功了--你是奸細,是敵諜,說啊,你是誰?」
默默的,燕鐵衣仍不回答。
吃吃笑了,駱志昂邪惡的道:「你不開口?你為什麼不開口?因為怕我聽出你的聲音?為什麼怕我聽出你的聲音?一定是我認識你。」
燕鐵衣心裡歎氣,二少爺,你是在自找苦吃……
駱志昂搓著手,因為過份的喜悅自得而顯得激動了!
「要我猜猜你是誰?你蒙著臉,我看不出你的模樣,但是,你的眼睛沒有掩蓋,身形無法籠罩,你又進了這個房間--哈哈,你好會裝啊,小郎!」
靠著窗子,燕鐵衣已決定要怎麼辦了。
駱志昂瞇著眼,舌尖軟舐上齒:「小郎,你可是『真人不露相』啊,好,扮得好,扮得妙,扮得無懈可擊,由你方才進室的身法來看,你顯然功架不弱,是個練家子,卻難為你屈充奴僕,更難為你甘受我們的冤氣又忍諱不露,小郎,你會演戲,耐性猶佳!」
燕鐵衣不答詁。
雙臂環胸而抱,駱志昂好整以暇的道:「來,告訴我,你是那裡派來臥底的奸細?『青龍社』、『白楊山』?仰是隨便那個組合?嘖嘖,真有一手!」
輕輕的,燕鐵衣放下披風。
搖著雙手,駱志昂怪笑道:「不要操之過急啊,小郎,想殺我滅口?還是想綁我的架?慢慢來,慢慢來,今天我們兩個總有一個要遭遇到不愉快的結果,哈哈哈……」
燕鐵衣只是沉默的看著他,眸瞳中的光華是柔和的--帶著悲憫。
嚥著唾液,駱志昂歪著頭笑道:「小郎,不管你是什麼身份,何方神聖,我都佩服你--佩服你的犧牲精神,容忍度量,佩服你的膽識,你的才氣……前天,你任我們嘲弄、諷笑、任我打你、辱你,更將你丟進池水裡,今天,章凡也欺侮了你,你卻連絲毫憤怒的樣子也沒有,連一麼麼反抗的徵候也不漏,一個武人能練到你這種修為,真是火候到家了!」
一抹笑意浮上了燕鐵衣的眼睛。
口裡又「嘖」了兩聲,駱志昂怪腔怪調的這:「小郎是個純潔,篤實,稚真的孩子……小郎只是個貧苦出身的可憐人……小郎善良,小郎淳樸,小郎忠厚,小郎有一股與眾不同的氣質……多麼生嫩的,害羞的,忸怩的小郎啊,我姐姐真看得準,認得清!」
獰笑一聲,他一指燕鐵衣:「只是,卻沒有你裝得像!」
燕鐵衣平靜的望著駱志昂。
駱志昂又道:「小郎,你不在我把你送交給我爹之前同我說話麼?至少,你有什麼口信要我轉達給我那受了欺騙與揶揄的姐姐?」
搖搖頭,燕鐵衣無聲的笑笑。
駱志昂又得意洋洋的道:「這一下,我姐姐再也別想在我面前充能了,她已經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她那有『識人之明』的好眼力也該叫淚水泡一泡,清一清了,小郎,只是你更會傷了我姐姐的心,她待你確是十分特殊的!」
搖搖頭,駱志昂接著又以一種「貓笑耗子」的語氣道:「我替你擔心,小郎,我爹爹的脾氣不好,難以想像他會怎麼對付你,我也替我姐姐痛苦,當她知道她如此體恤照顧的小郎竟是敵人奸細的時候,又該何以自處?她對你這麼好,你卻是來算計她的啊……」
燕鐵衣以一種看把戲的目光有趣的看看駱志昂。
嘿嘿一笑,駱志昂道:「說來說去,兒子到底是要比女兒來得有出息,至少,兒子不會拿著仇人當親家……」
噓了口氣,他志得意滿的將手指朝腰帶上一吊!
「說來好笑,小郎,你猜我為什麼會這麼巧剛在這時候跑來找你?這是下人的住處,我一向少來,而且更沒有降尊紆貴來此遷就你的道理--是我姐姐,她硬逼著我來找你的,先前章凡打傷了你,我姐姐不放心,叫我來看看你的傷勢,並叫我轉告你晚上到後院去向她拿單子買東西,當然,我姐姐的本意不是叫你去買東西,只是藉而安慰安慰你罷了,我不來,她非逼我來不可,嘿嘿,我憋著一肚皮氣來的,但我做夢也沒想到竟會因此而建下這件奇功,還倒要感謝我姐姐,給我的這個好機會了,小郎,你說,我爹又會如何獎賞我?那些與『大森府』結盟的人們又是如何欽佩我,讚揚我?哈哈,我馬上就要露臉了,成名了,我馬上就要揚眉吐氣,成為人人爭捧的大人物了……」
燕鐵衣第一次開了口,聲音卻是溫柔的:「是這樣麼?二少爺。」
伸出右手食指朝燕鐵衣勾了勾,駱志昂興高彩烈的點著頭!
「不錯,小郎,是你,你的聲音我一聽就知道,來吧,跟我走,我不會為難你的,只要你真同『小郎』一樣的乖……」
緩緩的,燕鐵衣脫下頭罩,童稚的面龐上依然充滿了一片童稚可愛的笑容。
又吃吃笑了,駱志昂道:「我不能否認的說--小郎,你的確很討人喜歡,天真而純潔,有一極嬰兒也似的幼嫩甜蜜,至少,表面如此。」
燕鐵衣微微笑道:「謝謝。」
駱志昂再次搓搓手,笑道:「跟我走,仰是要和我試試?當然,你必不會再像前天我丟你進水池時那樣容讓了,是不?」
燕鐵衣點頭道:「當然。」
做出個怪異的表情,駱志昂帶幾分挑逗的口氣!
「你打定主意沒有?自己走還是我背你走?」
燕鐵衣淡淡的道:「二少爺,你不想先等我回答完你剛才的問題嗎?」
哈哈大笑,駱志昂道:「好,我等你回答,反正也不用急,我更要得多點內容同我爹講……」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04:44
第27章 山嶽峙 驕童授首
於是,燕鐵衣非常安詳的坐到他那張簡陋的木板床上,以一種平緩又友善的音調道:」我是從『青龍社』來的,目的是以假身份喬裝為僕役,潛伏進『大森府』刺探機密與設法阻止你令尊一手倡導的陰謀,因為我們得到消息,『大森府』有不利於『青龍社』的企圖。」
駱志昂點點頭,毫不保留的道:「不錯,而且勢在必行。」
笑笑,燕鐵衣道:「我們也預測到了,所以,我來了。」
上下打量著燕鐵衣,駱志昂怪異的一笑道:「你還沒說出,你是誰?」
燕鐵衣柔柔的道:「我背四句歌訣給你聽:『長穹無極,青龍遨翔;山嶽有界,鐵衣飄飄。』你知道是什麼意思?」
在口中反覆念了幾遍,駱志昂喃喃的道:「這匹句話裡有『青龍』兩字,當然代表了『青龍社』,後面是『山嶽有界』,天下的河川山嶽自是有其經域和幅度的……『鐵衣飄飄』?誰的鐵衣飄飄?鐵衣……鐵衣……」
宛似一下子硬吞下一顆火栗子,駱志昂的雙目竟然往外凸出,臉上的肌肉齊齊往上抽緊,因為表皮的繃撐,以至把五官也扯扁了,他大張著嘴巴,像要窒息一樣抖索索的指著燕鐵衣:「什……什……什麼?你……你是……燕……燕……鐵衣?」
燕鐵衣頷首道:「我正是。」
駱志昂很奇怪的發覺他眼前竟有金星在閃晃,房間也似是在打轉,他竭力穩定著自己,用力吸氣呼氣,脖頸處,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卻強有力的手掌給捏住了……
燕鐵衣平靜的問:「你安好麼?駱志昂?」
身份暴露,燕鐵衣便不再稱駱志昂為「二少爺」了,現在,他是以「青龍社」的魁首地位在講話。
只覺一陣一陣的熱血往腦門子沖,沖得駱志昂也一陣一陣的暈眩,他汗流如雨,拚命把持著自己,掙扎著道:「你……你會是……燕鐵衣?你……你真的是……燕鐵衣?」
燕鐵衣道:「我無須騙你,因為現在已沒有必要。」
用力摔晃著腦袋,駱志昂吶吶的道:「不……這不可能……這決不可能,燕鐵衣是『青龍社』的魁首,……是綠林的巨擘,他不可能親自冒險……更不會來如此屈辱自己……他有的是人可以擔當這個差事……」
靜靜的坐在床沿,燕鐵衣沉默又安詳的注視著駱志昂,注視著他自己和自己爭辯,自己和自己的意思抗議……
半晌。
駱志昂總算勉強鎮定下來,他恐懼的,驚愕的,卻是狐疑的一再端詳著燕鐵衣,音調帶著濃重的嘶啞:「我不信--不信你是燕鐵衣,你絕不是他!」
燕鐵衣道:「為什麼我不是他?你以什麼依據做成這個結論?」
艱辛的吞了一唾沫,駱志昂覺得喉頭裡似在燒著一把火:「他,燕鐵衣是一個龐大幫會的首腦,有他的尊嚴,地位與非他不能料理處置的事務,他斷不會以一幫之首的身份來做這種既冒險又受屈的工作,這樣的事,他盡可以派別人來,他手下有的是人材……」
點點頭,燕鐵衣道:「一般來說,你的看法是對的,但這件事的性質卻不能以尋常的觀點來分析!,它骨子裡的內涵要比表面的徵候嚴重得多,而且,你更忽略了人選的條件,我親自來,比我派任何人來都要合適而有把握!」
楞了一陣,駱志昂硬著頭皮道:「不,我仍不相信,你在唬我--」
燕鐵衣微笑道:「其實,爭論我是不是燕鐵衣的問題都是多餘的,你會很快相信這個事實,另外,你該擔心你自己的處境--正如同你先前所說的,我們兩個總有一個要遭到不愉快的結果。」
駱志昂色厲內荏的道:「你休要虛張聲勢,我不吃這一套!」
燕鐵衣道:「我也不吃這一套。」
進退維谷的僵在那裡,駱志昂又忐忑又急惶的道:「不管你是誰,今天你是跑不掉了,府裡警衛森嚴,好手雲集,我看你如何插翅飛騰?」
燕鐵衣笑道:「傻孩子,我不跑。」
駱志昂咬牙道:「你也跑不掉!」
燕鐵衣和善的道:「我非但不跑,我還要繼續的留在這裡以『小郎』的面目潛伏下去,因為我的目的尚未達到,我除了要刺探你們的機密之外,還要就在你們的陣營裡瓦解你們的陰謀詭行,我的原則是不令這陰謀成為事實之前便消滅它;有如一顆毒瘤,剛剛萌形便須割除斷根一樣,否則,毒性一日一蔓延,就要大費手腳,增多損耗,且事倍而功半了!」
駱志昂憤恨的道:「你好歹毒!」
燕鐵衣不以為忤的道:「這就是江湖上的生存競爭法則,況且,別忘了你父親是始作俑者,他不生妄心,又怎會引來我們的歹毒?」
突然一驚,駱志昂惶恐的道:「你--你為什麼把你的目的告訴得我這麼清楚?你--?」
燕鐵衣道:「不錯,因為我已不會容你再有洩露的機會了,一個並無危險性存在的人,何妨讓他多知道點?」
駱志昂激動的道:「不要太狂妄自信,你還不一定能趁得了心願!」
燕鐵衣就像在和一個老朋友談話那樣從容悠閒:「我一定可以做到我想做的,駱志昂,我對付你不會太麻煩,我已見過你的功夫,因此,我曉得你是不是我的對手!」
頓了頓,他又怡然自得的道:「說真話,你這身把式,已經很不錯了,但和我相較卻差得太遠,我有把握放倒你,雖然不敢說易如反掌,但也不見得比探囊取物更難!」
咆哮一聲,駱志昂道:「如果你是燕鐵衣,我不置評,但你不是!」
燕鐵衣皺皺眉道:「我該怎麼樣證實給你看呢?」
忽然狡猾的笑了,駱志昂像有了幾分信心:「你決不是燕鐵衣,否則,你的武功便是最好的證明!」
彷彿這才被提醒了一樣,燕鐵衣笑道:「對了,不是你說,我還差點忘了。」
退後一步,駱志昂及手握緊,緊張的道:「我不會放你逃跑的,我一定要抓住你--」
燕鐵衣道:「真巧,我們的目的相同。」
又展露出那種金童也似純真的笑容,他接著道:「駱志昂,我們要不要賭一賭?你決無法和我持續到五招以上,如果你要的,我也保證你跑不出我的房間門口--」
駱志昂壯著膽道:「你試試!」
微喟一聲,燕鐵衣乾脆架起了二郎腿:「很抱歉使你的夢想歸於幻滅--你不能成為大人物,得不到眾人的欽仰與讚美,得不到令尊的誇譬,更無法使你姐姐難堪,相反的,你只能以你的愚昧自歎,你為你自己找來災禍,替你的家人留下悲傷與失望,駱志昂,人生若有憾事,這也算是一樁了,還有什麼比適得其反的企求更令人沮喪的呢?」
駱志昂扭曲著臉孔厲喝:「住口,你也只是在自說自話而已,有本事你就上來試試!」
燕鐵衣一笑道:「是你攻我呢?還是我先攻你?」
雙目如火,駱志昂切齒道:「少囉嗦,我隨你的便!」
搖搖頭,燕鐵衣道:「結果卻可能有異,駱志昂,你先動手,至少尚有出一招的機會,若我先動手,老實說,我懷疑你有沒有這擋一招的能耐!」
磨牙嚓嚓,駱志昂幾乎氣炸了肺:「什麼東西?你簡直不知你是何物了!」
燕鐵衣道:「我是燕鐵衣,這已足夠。」
就在這一剎那,駱志昂的眼神突然一瞪,像閃電也似,他暴起撲向床沿邊坐著的燕鐵衣,來勢猛疾之至!
坐著未動,燕鐵衣的黑色披風發出「呼」聲兜風驟響,彷彿一片烏雲般自斜側裡捲到,又準又巧,剛好迎著駱志昂的面門罩去!
駱志昂大吃一驚,雙臂後掄,整個人凌空倒翻,雙腳卻飛彈敵人胸口!
黑色被風在燕鐵衣手中猝然又變成了一條扭絞的布卷,「刷」的纏繞駱志昂腳踝,駱志昂迅速縮腿拳身,倒翻的身形又猛的直立,而就在他甫始沾地的一瞬,那條原來纏向他腳踝的布卷已奇妙無比的倏射他的右胸!
這出乎意外的攻勢,令駱志昂閃避不及,他拚命後仰之下同時雙手齊抓,想扯住那卷披風,但是,雙手是沾上了披風,他卻覺得一股渾厚的力量驀然將他手掌彈開,幾乎不容他有第二個意念興起,那形同布卷的披風前端已「咚」的搗在他心口間,兜胸將他撞翻!
眼前一黑,駱志昂只覺胸膈間血氣翻騰如壓千斤巨石,呼吸窒翳,喘不過氣來,他一個勁的掙扎扭動,卻像連喉嚨也被掏住了!
好一陣子--
駱志昂總算慢慢看清眼前的景象了,胸膛內的血氣漸順,呼吸也暢通了些,由迷濛又模糊的視線中,他發現燕鐵衣仍然坐在原處,但是,就這須臾間,他已經換了行頭,又恢復成那青衣小帽,天真童稚的「小郎」了……。
那種憤怒與羞辱的火焰幾似能燒得駱志昂血液沸騰,他張口大叫--天,除了喉管所發出的「呼嚕」聲外,他驚恐的發現他居然不能出聲了,他竭力抬舉著四肢,同樣的,四肢竟像全已麻痺,全已癱瘓,死死的動也不能動!
汗出如漿又加上無比的恐懼與急躁,駱志昂拚命想喊叫,拚命想掙扎,但卻彷彿遭到了什麼禁制,中了什們邪咒一樣就是發不出聲,就是絲毫無法動彈!
悠閒的一笑,燕鐵衣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駱志昂,就算你咬碎了牙,掙裂了五臟六腑,你仍然不能出聲不能移動,何不省省力氣?」
吁吁喘氣,駱志昂雙目似在噴火般瞪著燕鐵衣。
燕鐵衣道:「你心裡非常痛恨我,這一點,我很明白,易地而處,我也會一樣,好了,我既然已經知道你的心理,你的想法,你何妨平靜一點?不必在形態上過份表現,否則,就是幼稚了。」
臉上浸滿了汗水,駱志昂的面部肌肉抽搐不停--。
燕鐵衣道:「剛才我給你的那一下,並沒有成心要搗碎你的胸腔或震裂你的內腑,所以你現在仍然活著,我的目的只是要以你本身血氣的逆轉而封住你的六脈,你的啞穴與軟麻六,當然,我的手法特殊,效果更強,因此,除非我替你解禁,你便會有一段較長時間像這個樣子了……」
駱志昂抖了抖,捲臥在地下像雙曲蝦。
燕鐵衣又道:「現在,相信你已確定我不是假冒的了,而我也對你的本領看高了幾分,因為你能與我交手三招,實屬不易,可見你平常是下了點苦心的……」
駱志昂只在喘氣,但眼中的光芒已不如方纔那樣凌厲激動了……
點點頭,燕鐵衣道:「很好,你已經很快的平靜下來了,你應該早點體驗出這個『靜』字訣的三昧,那會令人受益不淺,駱志昂,一個沉得住氣,定得下心的人,便在最險惡的情勢下,他的遭遇也會比心性浮躁者要來得順利。」
這時,他站起身來,踱了幾步:「你只是個少不更事把毛頭小子,心地並不算壞,就是你家的權勢環境把你慣壞寵刁了,我不願意殺你,一來是不屑殺,二來是不忍殺,二來麼,你對我多少有點用處,當然,用處的大小,也還要看令尊個性倔強的程度。」
駱志昂的眸瞳裡,流露出震慄不安的表情來,更隱隱帶著一絲悔恨慚疚的意味,此刻,他已體會出自己惹下的禍事是如何嚴重來了。
燕鐵衣安詳的道:「駱志昂,這一次的經驗,也算是予你一個教訓,而你知道,教訓往往需要付出血汗甚至生命的代價來換取的,你還算不幸中之大幸,僅僅帶給令尊一點苦惱便得到這個寶貴的教訓了,我想,今後在你有生之年,至少對你慣有的魯莽,冒失,浮躁的心性與惡作劇的習性尚該有收斂的刺激作用。」
駱志昂心中那股子惱恨滋味簡直就甭提了,他並不只是失悔於自己的粗心大意,也不只是氣憤於遭辱受嘲,他更憂慮的是怕因為他的被擄而令他爹爹難堪,令他爹爹悲憤驚惶而至影響了全盤的大局,果如是,則他將來如何面對親友家人?更怎麼抬得起頭來混那後半生的日子--如果他還有後半生的話!
凝視著他,燕鐵衣低沉的道:「你心中很痛苦,我看得出來,但我卻無以為助,因為我首先要考慮到的是怎麼助我自己和我的人--這是你們『大森府』引出來的問題,叫你們自咽苦果,並不以為過。」
駱志昂的太陽穴不住跳動,汗流更急。
燕鐵衣道:「一切的自我折磨全與事實無補,駱志昂,還是坦然承受這無可改易的逆境吧,你不喜歡這樣,我又何嘗喜歡?」
又來回走了一步,燕鐵衣道:「我告訴你我要怎麼對待你--今天晚上,我要同我的手下晤面,那時,你即將被交給他,然後,你是我們的俘擄,也是我們的人質,我們以你的安全來作為向令尊談斤兩的條件,但是,我並不認為令尊會為了你改變他既定的策略與做太大的讓步,這並不是說令尊薄情寡義,而是他一向倔強的個性及周圍的壓力逼使他不能忍痛堅持,你知道,一個人無法只顧親情,有時候,尊嚴,聲譬,威信與大局的利害更較親情為重--所以,如你爹不願為了你影響他的計劃,他也有他的苦衷,這是你預先就要明白而且心裡上要預做準備的--」
駱志昂痛苦的閉上眼睛。
燕鐵衣憐憫的道:「很抱歉總是告訴一些殘酷的事,但若隱瞞你則更殘酷,你也是該到懂事年紀的人了--駱志昂,你在我這裡先待著,自然,你沒有選擇的餘地,而我再致歉,你靜候天黑的地方將是我的床下。」
全身起了一陣痙攣,駱志昂的牙齒已經深深陷入了下唇裡。
燕鐵衣平靜的道:「從現在開始,我又變回『小郎』了,晚間,我要去你姐姐那裡,同她拿單子去購物,正如你所說,令姐會安慰我白天所受的凌辱,我也會更加努力贏取她的好感,這,對我以後的工作將大有裨益。」
駱志昂幾乎要瘋了。
拂拂衣袖,燕鐵衣道:「同時,你不要期望他們會很快發現你的失蹤,因為你一向是放浪慣了,我就知道你經常往外跑,呼朋引伴到處作樂,所以你兩天不回來,也沒有人起疑心,另外,我也會加強他們的錯覺,而這其中的緩衝時間,已足夠我利用了--你也不用替我擔心,他們不會連想到我的頭上,我將告訴他們我一直在睡覺,壓根就沒看見你來,你想,他們會懷疑我說謊麼?當然不。」
現在,駱志昂業已完全絕望,萬念俱灰了,他自覺如同一隻老鼠,面對的是一頭斑花大貓--同處在一個籠子裡,那會有奇跡發生?
於是,燕鐵衣,同他走了過來。
※ ※ ※
晚膳開了。
很熱鬧,廳裡廳外燈火通明,二三十張桌面上坐滿了人,喧嘩騰笑與猜拳行令之聲不絕,杯觥交錯,酒肉溢香,倒像是慶功筵了。
燕鐵衣閒閒的倚在一棵桃樹下面露天真憨稚之色,十分有趣的朝那邊張望著。
當然,他心裡的目的是要等候叢兆。
酒筵進行了大半,燕鐵衣果然發現叢兆由廳門裡醉薰薰的晃了出來,他像是要找個地方小解--燕鐵衣站著的方向剛好黑沉沉的,夠方便。
叢兆搖搖擺擺走了過來,口中含混的哼著小調--「五更想郎」的俚俗曲兒。
醉眼迷濛中,他不在意的看了樹下立著的燕鐵衣一眼,湊到一邊,拉開褲子便解溲--「嘩」
就在這時燕鐵衣開了腔:「叢兆,你也不找個隱做點的所在?」
慢慢回頭,叢兆噴著滿嘴酒氣:「個龜兒,你管起老子的閒事來……」
猛一傢伙,他看清了燕鐵衣的臉,過份的驚駭之下非但噎回去了語尾,連沒解完的尿也硬硬憋了回去,他提著褲子,像見了鬼一樣張口結舌:「我的……皇天……大……大……大……當家……你怎麼……在這這兒?」
噓了一聲,燕鐵衣道:「小聲點--先把褲子繫好!」
悚然驚悟,叢兆匆匆穿好褲子,把一雙手在褲腰上用力擦了兩遍,趕緊走過來情不自禁的就待施禮--
一把扶住他,燕鐵衣低促的道:「不用多禮,這是什麼地方?」
急忙站好,叢兆的七分醉意經這一驚一楞,也消散了一多半,他垂手肅立著,迷惘怔忡的間:「大當家,這真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你怎麼會來這裡?而且,你這身打扮……」
拉著他往陰暗處走了幾步,燕鐵衣小聲道:「我是喬裝之後以假身份混進來,的來歷是鄉下窮人家出門混生活的小子,職務是小廝僕役兼雜工,直接聽候孫大爺差遣。」
硬生生吞了口唾沫,叢兆吶吶,的道:「小廝--僕役--兼雜工?我的祖奶奶,大當家,這可是你幹得的?」
燕鐵衣低笑道:「只有這種差事容易掩護身份,利於行動,而且又適合我的外形,混進來也比較容易--總不能叫我來干『大森府』的『府宗』吧!」
倒吸了一口涼氣,叢兆道:「大當家,這太危險呀……」
燕鐵衣道:「我曉得……這也就合了一句老話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叢兆急道:「大當家是來幹什麼呢?」
燕鐵衣道:「很簡單,進一步刺探機密,明瞭敵人動向,而且,設法以任何可能之手段就地瓦解他們的企圖!」
叢兆喉嚨乾燥的道:「只你--一個人?」
笑笑,燕鐵衣道:「在這裡,只我一個人,其實也夠了,外面還有我們的人接觸,在『麻石坡』,一支精選人馬業已到達候令,隨時可以狙擊『大森府』!」
叢兆伸伸舌頭,道:「乖乖,大當家的行動好快好狠好周密,你那裡業已蓄勢待發了,這邊卻還在開會商議,反覆研討呢--」
燕鐵衣道:「我知道。」
呆了呆,叢兆道:「大當家知道今天『群英堂』聚議之事?」
輕輕點頭,燕鐵衣道:「不錯,而且那些人參加,討論些什麼題目我也曉得。」
睜大了眼,叢兆楞了半晌,忽又自以為穎悟了其中奧妙,神秘的道:「大當家有辦法--今天與會的人當中,一定有大當家的眼線吧?」
燕鐵衣道:「沒有。」
叢兆迷惘的道:「沒有?那大當家怎麼--?」
燕鐵衣道:「因為我就在裡面。」
傻傻的看著燕鐵衣,好一會,叢兆才乾笑道:「這--不可能吧?大當家,我就正好在廳裡負責警戒,四上八下全在我們視線之內,連只耗子也躲不過,怎的我就沒看見大當家?」
燕鐵衣笑道:「百密總有一疏,我便隱伏在廳頂右側的通氣小窗之下,那排飾木遮擋著,中間形成一道暗格,剛好躲得下一個人,你沒看見我,我卻看見你了,煞有介事的在廊沿底下來回巡護著……」
叢兆呆了一會,歎口氣道:「大當家真是神人,厲害到了這等地步,當著滿廳的能手行家,居然出入自如,宛似進了無人之境……不過,大當家也委實太冒險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叢兆,這話是一點也不假的。」
叢兆低聲道:「那麼,今天聚議中商討的什麼事情大當家全探悉了?」
燕鐵衣道:「全探悉了。」
叢兆喜形於色的道:「好極了,這樣省掉了我不少麻煩,我還正愁著如何事後去打聽刺探哩,大當家,一定也知道,我們府衛級的角色一律沒參加議事吧?我雖守在議場邊緣,卻離著太遠,更怕露了形跡啟人疑竇,是而根本沒聽清他們在談的是些什麼?只偶而有人嗓門提高的時候聽得個一句半句,卻也連貫不起來,無法獲得一個完整的意義,心裡又急,又得裝作一派如常的樣子,好不要命……」
燕鐵衣道:「就是我曉得了你們『府衛』級的人不參加會議--當然你也不會例外,所以找才冒險潛入竊聽的,我也怕時間耽擱誤了事。」
接著,他把今天所探得的機密消息約略告訴了叢兆。
沉吟片刻,叢兆道:「如此說來,『人森府』果然要延緩舉事了,這中間總算收到了一點牽扯的效果;前晚我回來,同府宗面稟此行經過,他的神氣就不大對,卻只沉著臉聽,沒表示什麼,事後又叫我們住到他的寢居側樓與隨時候傳,由昨晚至今早,一連找了我們四次,反覆詢問此行經過,又叫我們做判斷,一遍又一遍,連我們都膩了--」
燕鐵衣卻讚許的道:「這才是一個行事慎密,考慮周全的領導人物作風,他要從細微末節裡找出任何可資研判的徵候來,更不使你們的回報有所遺漏--這中間有一點遺漏就往往導至大錯,嗯,難怪駱暮寒混到了今天的局面,確是有他的長處!」
叢兆道:「大當家似是對他頗為欣賞?」
輕輕一笑,燕鐵衣道:「敵對的行為,並不能抹殺一個人的才幹,有時候,敵人也有值得欽佩的!」
搖搖頭,叢兆道:「我可沒有大當家的這種度量。」
燕鐵衣道:「叢兆,今天我來等你,就是要你知道我來了這裡,另外告訴你一件事,駱府的二少爺被我放倒了!」
神色一變,叢兆震驚的道:「什……什麼?大當家,你把駱志昂宰啦?」
又噓了一聲,燕鐵衣轉頭四顧,埋怨道:「別嚷嚷,你沉住點氣行不?」
叢兆縮縮脖子,緊張的道:「大當家,屍首呢?」
燕鐵衣沒好氣的道:「我沒說宰了他,我只是說他被我放倒了而已,放倒了可以代表許多意義,譬喻他如今叫我制了穴道就是其中一種……」
長長過了口氣,叢兆尷尬的道:「我一時叫這消息震慌了--乖乖,倒是把我好嚇!」
燕鐵衣道:「不是我說你,蒙兆,可千萬要曉得銀定,否則日常活動裡還不知有多麼個危險法,若叫驚變意外,刺激就漏了底,你有十顆腦袋也不夠人家砍的!」
叢兆紅著臉道:「是,大當家教訓得是。」
又嚥了口唾液,他吶吶的問:「大當家,你準備把駱志昂--?」
燕鐵衣道:「做人質,和他爹談斤兩,也算是我們手中一底賭注!」
叢兆憂慮的道:「府宗是個倔性子,為人剛烈無比,尤其不肯受人脅制--我擔心他一怒之下引起反效果,他一向就是標榜先公後私的……」
笑笑,燕鐵衣道:「反效果也反不到那裡去,充其量他不要兒子,我們多流點血而已!」
叢兆吸了口氣,道:「眼看著越來越熱鬧了,等府裡明白了,二少爺失蹤--包管是個雞飛狗跳的局面!」
燕鐵衣道:「等我開始暗中一個一個剪除他們的人時,只怕更要熱鬧,更要翻了天呢!」
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噤,叢兆心驚的道:「就在這裡干?」
拍拍他肩膀,燕鐵衣笑道:「這裡風水不是挺好麼?」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05:16
第28章 密中疏 形底露眼
昨天晚上,燕鐵衣是翻過後牆肩著駱志昂潛出「大森府」的,當然行動極其隱密,避過了每一個人的耳目。
「天恩廟」見著熊道元之後,把駱志昂轉出手去,又交待了許多要弟兄們注意及防範的事,另外,他下了兩道諭令 ,立即著「楚角嶺」總壇派人截殺「金川三鬼」與「瘟煞」廖小竹回報!
在出門之前,他曾到了後院駱真真那裡,拿了購物的清單,當然更承受了一番殷殷撫慰,離開的時候駱真真猶摯切的暗示他常到後院去走動 ,他卻沒有在回來之後再去巧亭陪大小姐聊天,因為他多少覺得有點內疚--駱真真不知道「小郎」在拿著它的購物清單出去的當兒,另帶著一樣清單上沒有列明的東西--駱志昂。
大早起來,「大森府」一切如常,沒有任何異狀,正如燕鐵衣的預料,駱志昂在外玩慣了 ,三兩天不回家根本不會引人疑慮,更沒有人連想到其他問題上去。
今天,燕鐵衣準備進行他的第二步計劃--狙殺。
目標,他先擇定兩個人,「金剛會」的二當家「鐵君子」黃丹以及「丹頂紅」孟皎,這兩個都是極端偏激且強悍的人物,早除去早了心事。
燕鐵衣事先已探明了,「金剛會」的人要多留一天,另外章家父子,孟皎,「烈火金環」曹廣全,公孫大娘等人則一直住在這裡,約莫短時間不會離開。
「千人堂」「採花幫」「力家教場」的人馬,都已經在昨晚席散後各自回去了。
天氣晴朗,陽光普照,是個好日子,但在某些人來說,則未必然,甚至正好相反,當然,他們不會知道。
表面上,燕鐵衣仍和平時一樣,勤奮又伶俐的去做他份內的事,半點看不出他體內蘊藏著的驚人潛力就要爆發了,他是如此逗人喜愛的總是展露著那一抹純真又童稚的親切笑容。
孫雲亭一再叮嚀他少勞累,多休息,並告訴他中飯前有位跌打郎中來診視他昨天所受的瘀傷。
做完了日常的工作,時間仍很早,燕鐵衣向孫雲南說了一聲,獨個兒到西園溜溜腿,散散心,孫雲亭還叫他別忘了趕回來等郎中治傷。
燕鐵衣的一舉一動,仍透著蹣跚與滯緩,走路也還是一拐一拐的。
實際上,他強健得很,比諸他平時的體能狀況都要來得更好,但表面上裝一裝,卻總是有益無害的事,誰會去懷疑一個小廝,尤其是一個還帶著傷的小廝呢?
西園。
這裡的環境與景致都是第一流的,清幽而高雅,來到這裡,便會予人一種安詳恬逸的感覺,令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多徜徉一會。
燕鐵衣的意思,是要穿園子潛到那邊的精舍左近伺機狙殺他的獵物,由這裡過去,比較容易掩飾他的行跡,不易引人注意。
在一座花棚的下面,他進去拔起了一隻撐持著底架的竹棒,這只竹棒粗細剛好一握,長有三尺多四尺不到,前銳後豐,--和劍的長度一樣。
花棚下,這種支撐底架以穩重心的竹棒子很多,抽一根拿在手裡,誰也不會想到別的事情上去。
在那襲青色短褂子裡,燕鐵衣卻插著他的短劍。
手拿著竹棒,燕鐵衣拄著像枴杖似的微瘸著往外走,他才走出個三五步遠,一叢花樹之後,突然傳出一聲低隱的,似是帶著驚愕意味的音調來!「咦」?
這一聲「咦」,「咦」得燕鐵衣微微一怔,心裡也不禁有點嘀咕,因為那叢花樹乃在一丈五六之外,而且斜對著這邊的花棚,那發出「咦」聲的人一定是覺得有什麼奇異之事才會在這個距離之外,又是斜角度中注意到他這裡,而附近只有他在,看樣子,這令對方啟疑的什麼事便發生在他自己身上了。
他裝做沒有聽到這個聲音,管自一拐一拐十分從容的往前走,其實一顆心七上八下,忐忑得緊。
「忽啦」一聲,是分開枝葉的聲音,按著一個沉穩的嗓音響起:「喂,你站住!」
燕鐵衣慢慢站定,用眼角往那邊瞄去,嗯,是兩個人,他認得那個站左一邊的大個子,滿頷黑胡的人是「大森府」「中堂」所屬的「府衛」「鐵剪腿」李子奇,發話的人,是位四旬左右的藍袍麻臉壯漢,這時,這藍袍麻臉的朋友正雙目炯炯,尖銳如箭般盯住在燕鐵衣身上。
燕鐵衣叫他給盯得混身不自在,好橡皮膚上有條肉蟲在爬動一樣,心中又是納悶,又是疑慮,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破綻被人家看進了眼……。
藍袍人物招招手,高聲道:「對,就是你,你過來一下。」
吸了口氣,燕鐵衣只朝那邊走了幾步便站住了,他低著頭,一付惶恐的模樣:「這位爺叫小的,可是有什麼吩咐?」
藍袍人一直在注視著他,目光之銳利,幾乎能以浸澈進他的全腑五臟中去;嘿嘿一笑,那人道:「叫你過來這裡,我有話問你。」
硬著頭皮再朝前磨蹭了兩步,燕鐵衣躬身垂手:「是,請大爺交待--」
突然,那「鐵剪腿」李子奇大喝道:「你倒是滾過來呀,隔著這麼遠又如何問你的話?還非要讓大爺直著喉嚨吆喝著不成?沒有規距的奴才,你連他媽學做奴才都學不會麼?」
燕鐵衣一邊急忙走過去,一面急快的轉動著意念,就這丈把距離,他來到那二人跟前,也同時決定了該怎麼做--假若事情果如他預料的那樣的話。
重重一哼,李子奇板著臉道:「你大概是來這裡上工沒幾天的那個小子吧?我看你平素倒一副老實像,然則骨子裡卻恁般刁鑽呀?你是怎麼回事?怕我們啃了你,抑是因為你是孫總管的人我們支使不動你?你他媽的賤骨頭,答句話離著這麼遠,我看你是吃生活吃少了,混帳欠揍的東西!」
那被稱為「史爺」的藍袍人虛虛伸手攔了攔,算是替燕鐵衣講了講情,燕鐵衣低著頭,可憐兮兮的道:「李爺恕罪,我……我那有這麼大的膽子?因為我有事要辦,所以才急著要趕快聽完吩咐離開……我,我絕沒有半點失敬的心……」
李子奇冷冷的道:「若非史爺說情,我看今天不砸扁了你這小龜孫!」
那位史爺目不稍瞬的看著燕鐵衣,似笑非笑的道:「你把頭抬起來--用不著害臊。」
燕鐵衣一派惶恐之狀的道:「史爺,可是我做錯了什麼惹得你老不快?」
李子奇叱道:「叫你抬頭你就抬頭,那來這縻些廢話?」
暗裡一咬牙,燕鐵衣抬起頭來,面對那位史爺。
驀然正面看清了燕鐵衣,姓史的藍袍人猛古丁一哆嗦,他像叫蛇咬了一口似的跳起來往後倒退,滿臉的鍋錢大麻子全泛了白!
燕鐵衣站著不動,卻仍是那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
呆了呆,李子奇愕然道:「史爺--你怎麼啦?」
急促的喘息了一陣,藍袍人宛似見了鬼般直楞楞的望著燕鐵衣,表情充滿了驚奇與迷惑,他強自鎮定著自己,一邊喃喃看道:「不可能……不可能……天下竟會有如此面目酷肖的人?」
李子奇不解的問:「史爺,你在說些什麼呀?」
深深吸了口氣,這位史爺驚疑不定的道:「這……這小廝像一個人……」
李子奇納悶的道:「像一個人?誰?」
張了張嘴巴,這史爺卻又連連搖搖頭,他目光中的神色十分複雜,彷彿連他自己也搞不清自己是怎麼媽子事了;他想說出心中的疑惑來,卻又覺得匪夷所思,太不可能,他也知道,若是一旦弄錯了,這笑話鬧將出來,則他自己可就無地自容啦,但是,他的確覺得眼前這名小廝像一個他曾見過的人,像極了,幾乎沒有一點不同的地方,只是,那人高高在上,這人卻低低在下,若把那個人竟會變成這個人,除了長像之外,實在任那一點也配湊不起來………。
李子奇又問:「史爺,你說,這小子像誰呀?」
嚥了口唾沫,這位史爺連連揉眼,強笑道:「約莫我看錯了……不過,真是像……」
李子奇打了個哈哈,道:「大概這小子的長像和那一家,『童子院』的『准相公』相似吧?」
咧咧嘴,這位史爺小心翼翼的問燕鐵衣:「呃,你,你叫什麼名字?」
燕鐵衣必恭必敬的道:「小的性張,因為是排行小,所以叫小郎。」
李子奇接口道:「不錯,我記起來了,他是叫小郎。」
一側首,他又大刺刺的道:「這一位,是今天一大早才趕到的湘西好手『雙流掌』史炎旺史爺,他是咱們府宗誠意敦請來的貴客,你可得好生回答史爺的話,知道麼?」
連連點頭,燕鐵衣道:「是,李爺。」
又吞了口唾液,史炎旺竟無法控制自己那一股出自心底的悸慮,他吶吶的道:「呃,你真的叫小郎?」
燕鐵衣先是扮出一付愕然之狀,繼而裝得十分迷惘:「回史爺的話,我不叫小郎,叫什麼呢?是我爹取的名字--」
頓了頓,他又像穎悟了什麼的澀澀的道:「是不是--是不是史爺不喜歡小的這個名字?那就請史爺另賜小的一個名字吧,小的也覺得這兩個字叫起來太俗氣……」
一側,李子奇也用迷惑的眼光望著史炎旺,不消說,他亦覺得這位「雙流掌」的問題未免問得有點荒唐。
尷尬的乾笑一聲,史炎旺趕緊搖手:「不,不是,那是你的名字,受叫什麼叫什麼,與我無干……」
燕鐵衣故意天真的道:「那,史爺,我還可以繼續叫小郎了!」
史炎旺有些惱火的道:「你隨便叫什麼,問我作甚?」
歡喜的笑了,燕鐵衣道:「這名字雖然俗氣,可是習慣了也就不覺得什麼了……」
史炎旺注視著他,道:「小郎,你會武功吧?」
搖搖頭,燕鐵衣笑道:「我不會,但是我很想學,史爺,李爺剛才說你老是湘西的好手,本事一定大得不得了,史爺,你老肯收我做徒弟嗎?我跟著你,就會學到很多很多的武功,我就不必再在這裡做下人了,我學了武功要和那些俠士一樣,行道江湖,扶危鋤惡,做一個好有名氣的大人物,人人見了我都敬佩我,讚美我,我要--。」
「呸」了一聲,李子奇又好笑,又好氣的道:「你要變成瘋癲了,你要,簡直是癡人說夢,一派諢言,想練功夫,學本事,你不撤泡尿照照你的那付熊樣,配?」
立即變得沮哀,燕鐵衣囁嚅著道:「我……以為……以為史爺問我會不會武功……是有心想教我……」
史炎旺仔細打量著燕鐵衣,又追問了一句:「你真的不會武功?」
燕鐵衣吶吶的道:「回史爺……我真的不會嘛……」
李子奇有些啼笑皆非的道:「史爺,這小子只不過是府裡的一名雜役而已,連正式的僕役都還不夠格,而且看他那副土裡土氣的夾生像,也就只配涮個馬桶掃個地,那裡可能會武工呢?這未免有點有點不可思議吧!」
史炎旺沉默了一會,緩緩的道:「當然,我也不相信,只不過,有幾樁事兒,都叫我好生不解……」
李子奇茫然的道:「史爺有那些事覺得不解呢?」
史炎旺回答李子奇的話,眼睛卻仍瞧著燕鐵衣:「子奇兄,我哥倆來這裡有多久啦?」
李子奇不明白史炎旺問話的意思,納悶的道:「頓飯功夫該有了吧?」
史炎旺點點頭,道:「我們到這裡來,只是溜溜腿,散散心,並未曾談太多的話,尤其在這柱香光景裡,差不多就極少交談,對不對?」
李子奇楞楞的道:「不錯,可是?」
史炎旺不等他說完又緊接著道:「而我們也都站在這個位置閒眺,未嘗遠離太近,是麼?」
李子奇皺眉道:「史爺的意思是?」
史炎旺道:「我的意思是,我們兩人就在這裡,且處於一種極其安靜的狀態中,有人在我們丈許遠近的範圍之內走過,我們竟不知道!」
想了想,李子奇道:「也許我們當時正在各想心事,沒有注意……」
搖搖頭,史炎旺道;「子奇兄,我輩習武之人,自來練就耳聰目明,這已成為一種本能上的習慣反應了,就好像一般人對冷熱的感受一樣,稍有異狀,立生警覺,那有一個毫不懂武功的人在如許近距中經過而我們又懵然不察的道理?」
李子奇迷惘的道:「史爺是指這小子?」
史炎旺道:「可不是,這什麼小郎,只是個不識武功的僕役,照說他行動之間一定步履沉重,拖泥帶水,老遠就該被我們察覺才是,但事實上我們卻半點也不知道他走了過來,若非我恰巧轉頭望向那邊,更隱約感到他極似某一個人,可能他來而又去,我們都會絲毫不覺,子奇兄,一個下人的身手豈能如此輕矯?」
李子奇遲疑的道:「或許--他的確走得很輕悄……」
史炎旺立道:「這人走路的姿勢有些跛瘸,又如何個輕悄法?」
李子奇愕然道:「莫不成他真有武功?」
嘿嘿一笑,史炎旺道:「除此之外,恐怕就沒有更好的解釋了!」
燕鐵衣苦著臉,瑟縮著道:「李爺……你老明鑒……我只是個土地方來這裡干長活的窮小子,我那裡會武功?這真叫我自已都不敢相信啊……」
李子奇重重的道:「你少開口!」
接著,他又同史炎旺道:「史爺,除了這一樁,你還有什麼事不解?」
史炎旺低沉的道:「方纔,我在問他話的時候,他確是一副畏縮之狀,但是,卻自然流露出一股鋒芒來,這股鋒芒之冷銳凜烈,叫人不敢逼視,子奇兄,一個尋常小廝,那有這點無形的懾窒力量顯示?」
忍不住笑了出來,李子奇道:「史大爺大約是旅途勞頓過狠了,所以反應上也敏銳了點,我看,史爺還是由我陪著同房去躺一會,養養神吧!」
史炎旺不快的道:「子奇兄,你沒有這種感覺麼?」
不屑的看了燕鐵衣一眼,李子奇道:「老實說,一丁一點也沒有,這小子只是一名下等雜工而已,在我眼中,他甚至就好像不存在一樣,史爺,我看……」
史炎旺急道:「你也不覺得他像另外一個人?」
李子奇厭倦的道:「史爺,這就是你第三樁不解的事兒了吧?」
麻臉一熱,史炎旺道:「子奇兄,他的確像極了另外那個人……」
李子奇歎了口氣,懶洋洋的道:「史爺,天下之大,人口也千千萬萬,偶而有那麼個把兩個人長得近似,也並非是件不可能的事,更不值得大驚小怪,就算他生得很像另一個人吧,又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呢?」
史炎旺盯視著燕鐵衣,越看越不自在,他吸著寒氣道:「我見過那人兩次,隔得都近………我的印像十分深刻……我記得那人的容貌,體驗得出他那種特異氣質……老天,天下真有如此酷似的人?這不太可能……」
李子奇有些不耐的道:「史爺,你說他像某一個人,到底像誰哪?」
舌頭像打了結一樣彆扭,史炎旺自己也覺得實在說不出口,這委實太玄了,太離譜了,這個「張小郎」,那能和他見過的那個人扯得上關係呢?但是,眼睛告訴他,這分明就乃同一個人啊……。
李子奇用力擠出一絲笑容,道:「史爺,府宗大約和蒲當家的也談完了,咱們回去吧,說不定府宗還有話要同你談呢……」
史炎旺不甘心的道:「但我的疑團尚未打破,子奇兄,他真的和那個人一模一樣,但我卻確知那人並無孿生兄弟,如果是那個人,就大大不妙了……」
一拉他的手臂,李子奇道:「我們走吧,史爺,還有好些比這更重要的事等著辦呢,管他是誰,他眼前卻只不過當個小廝而已,我毫未覺得有什麼不妙之處……」
走出兩步,史炎旺又硬生生的站定,堅決的道:「不行,我還要試試他……」
李子奇興味索然:「怎麼試法?」
史炎旺咬牙道:「用我的『雙流掌』中『天地流虹』一招攻擊此人!」
怔了怔,李子奇忙道:「史爺,這是你最狠的一記招法呀,他只是個半大孩子,什麼技藝也沒有,你這不是在要他的命?若是真個弄死了他,可有點麻煩呢……」
史炎旺斷然道:「如果他真是那個人,我這一招便決然傷不了他,如果他不是,到時候我含蘊著幾成威力不吐,至多也只傷個殘廢而已,我非試不可,否則,我這一輩子也會為了此事耿耿不安的……」
李子奇不以為然的道:「史爺,你這樣做有點不大合適,這小子是我們孫總管手下的人,若設打死或打傷了他,孫總管那裡可不好交待,他又沒什麼大錯失--。」
史炎旺激昂的道:「為了證實我心中的疑點,為了對府宗盡這份棉薄,更為全體弟兄們的安危顧慮,今天我就認了--他這條命我來承擔,是生是死,由我向府宗告罪!」
李子奇焦急的道:「史爺,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呀!」
史炎旺雙怒突,切齒握拳:「當然我不是開玩笑,這一生中,我從未如此慎重過!」
這時--
燕鐵衣混身索索而抖,哀聲求救:「李爺,救命啊……可憐可憐我吧,我只是一個下人,一個役……我沒有罪,我是無辜的啊……史爺,求求你饒了我,我與你無仇無怨,你不該來殺害我啊……史爺,求求你,我給你立長生牌位,請你放我走……」
李子奇低聲道:「史爺,這件事,尚請三思……」
一探手,史炎旺惡狠狠的道:「我已決定,斷無悔理!」
李子奇臉上泛白,黑鬍子動了動,十分難堪的走向一邊,背轉身去。
於是,史炎旺開始一步一步向燕鐵衣逼近。
燕鐵衣的樣子可是驚恐莫名的,他哆嗦著朝後退,上下牙齒拉對兒打顫:」史爺……史爺……可憐可憐我……饒了我吧,求你饒了我……我還有年老的親娘要我供養……我還年輕,我不想死啊,史爺……」
史炎旺雙臂斜伸,關節隨即發出一陣緊密的脆響,他滿臉的銅銀大麻子顆顆透著紅光,雙目神色凶戾如虎,面目也變得那等猙獰!
一個進,一個退,一個形同煞神,一個宛似待宰的羔羊;就這樣,他們移出了丈多遠,燕鐵衣便被身後一排矮樹擋住了!」
表情更為殘酷狠毒了,史炎旺暴烈的叱道:「狗才,我看你現不現原形--。」
突然,變化是那樣的快,燕鐵衣猛而站定,就這一剎那,方才臉上滿佈恐懼驚駭之色已立掃而空,換上的是他慣常那抹童稚天真的甜密微笑--就彷彿扯下一張面目另換上一張面目似的,這同樣的面容,頃刻間便呈顯著截然不同的意味了!
史炎旺大吃一驚,馬上僵窒住了,一雙眼珠便往外凸了出來--。
燕鐵衣將手中一直握著的竹棒斜撐於地,低柔的像在唱催眠曲般道:「史炎旺,告訴我,你認為我像誰?」
臉上的肌肉像是凝凍了,史炎旺感到喉管裡似被塞進了一把沙,火辣,粗礪,卻又堵得透不過氣來,他大張著嘴巴,腦袋在充血,心往下沉,他拚命掙扎:「你……你……果是………果是……燕……燕……燕……燕……」
燕什麼,他卻恐怖得再也說不下去了。
點點頭,燕鐵衣歎道:「不錯,我是燕鐵衣,你說對了,我沒有孿生兄弟,這天下,也確實沒有如此酷似的人,你眼光很尖銳,也很準確……」
史炎旺像幻入夢魘之境,眼發直,全身僵麻,驚駭得連動也不能動了。
燕鐵衣輕喟道:「其實,你何必呢?把我認出來,於你有什麼好處?你也不想想,在此情此景之下,你露了我的底,我會饒得了你麼?」
喉嚨裡「咯」「咯」作響,喉結在不停的上下顫動,這位「雙流掌」業已被嚇得連膽都要破裂了,他感到身子是一陣一陣的發冷,幾乎就要癱瘓下來……
燕鐵衣惋惜的道:「你原本可以多活些時的,說不定可以終享天年--但你很愚蠢,卻硬要自己挖坑朝裡跳,史炎旺,你是個十足的笨伯!」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05:46
第29章 竹同刃 血封兩口
努力掙扎著,史炎旺抖索的擠出了一句話:「請……請……放……我走……」
搖搖頭,燕鐵衣道:「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並非只為了我個人的安危著急,史炎旺 ,其中更關係著千百條性命,看來,你這一生,是要到此為止了。」
往後退了一步,史炎旺恐懼的道:「我……我向你保證……我會隻字不提……」
燕鐵衣微微笑道:「你會嗎?」
史炎旺哆嗦著,吃力的道:「我……我發誓……發誓守口如瓶……」
燕鐵衣平靜又低柔的道:「有一個最令我放心的法子可以不叫你犯這樁秘密宣揚出去--這也是個古老卻又有效的法子,很多年來,人們便是用這個法子保守秘密的,當然,這是在秘密讓不該知道的人知道了以後。」
汗下如雨,史炎旺的臉孔全已扭曲了,他喘著氣,每一顆麻點都宛似在淌著淚:「放我走……請放我走……」
燕鐵衣的目光越過史炎旺的肩頭,望向那邊自然背著身的李子奇,顯然,李子奇還沒有察覺什麼異狀,他尚不曉得這邊的情況已經有了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變化,他猶在等待,懷著極大不滿與賭著氣在等待,他心目中唯一的結果,必然是在考慮著如何為「小郎」的生死作交待吧!
控著竹棒的五指輕輕,旋動了一下,燕鐵衣和善的道:「史炎旺,在我們要進行這件不愉快的事情之前,我想問問你,你在何時何地見過我兩次的?因為我對你似無印像……」
抹著汗,史炎旺幾乎不可抗拒的囁嚅著回答:「五年前……一次,與友人在……河西道上……同你……對面而過……友人私下告訴我……說你是誰……第二次,也……有三年多了……「金羊堡」堡主之子取媳……你曾去參加……那天……我也在場,隔著你坐的……首席……只有兩個桌面……所以……看得很仔細……」
點點頭,燕鐵衣道:「原來如此,這樣的情形,卻產生這樣的結果,不可謂不巧,公眾場合中的接觸,本是泛泛而過,既無交往,相識的可能也就太小,但你居然記得清楚--好多年的事,又在一南一北這般遼闊的距離下,你簡直相當肯定的認出我來,實在出乎我的意外,可是,對你來說,在此情此景裡你認出了我,就便是你的不幸了……」
史炎旺絕望的站在那裡,滿眼的驚悸加上滿臉的淒惶,他不住半轉過頭往後看去--可惜李子奇並無察覺。
他們兩人立的地方,隔著李子奇約有丈許遠近,雙方話音又低,加以李子奇絲毫不曾往這個相反的結果上想,是而便沒有察覺史炎旺的危險處境,他尚不知道這位「雙流掌」業已陷入絕地了……。
燕鐵衣大方的道:「史炎旺,你想叫喊,是麼?」
史炎旺舐著流在唇角的汗水,腥鹹的,更像血的味道,他顫音的道:「你……如放我走……我誰都不見……立即離開此地……可以賭咒……」
燕鐵衣冷冷的道:「只要一轉身,這些話你就會全忘了,那時……你唯一記得的就是怎麼樣盡快通知他們設法來對付我。」
史炎旺急惶的道:「我不會--。」
燕鐵衣道:「你會的,我熟於觀察人性,我非常清楚某一類的人會慣常做那一類的事,這其中,極少例外,史炎旺,我不冒險。」
頓了頓,他又道:「如果你想呼救,請便。」
當然,史炎旺對於燕鐵衣那身絕學的詭奇精博與狠毒隼利的傳說是聽聞得太多大多了,他不能肯定人家的本事到底強到什麼地步,比他又高出多少?但是,無可否認的,包可吃住他則斷無疑問!
吞了口唾液,他硬著頭皮道:「燕鐵衣……我是想呼救,但以你的身份來說……你總不會在我呼救的時候……驟下毒手吧?」
怪異的一笑,燕鐵衣道:「本來,在這種情形之下,我是一向不顧任何事外因素,也不講究任何規矩傳統的,但這一次我破例,給你一個掙扎的機會!」
史炎旺雙目一亮,急切的道:「你當真?」
燕鐵衣淡然的道:「我燕鐵衣幾時打過誑語?非但如此,更方便你一點,我來替你吆喝--你的對象大約就是李子奇?」
史炎旺精神倏振,咬著牙道:「不錯--但你不可反悔!」
燕鐵衣道:「事實勝於空言--。」
一揚頭,他大聲喊:「李子奇,李子奇,你過來一下。」
背著身站在丈外的李子奇似是突然一楞,因為他聽出這個喊叫的聲音不是來自史炎旺之口。
這邊只有兩個人,史炎旺,以及「小郎」,既非史炎旺在招呼他,那……會是「小郎」?而且更這麼連名帶姓的吆喝?
驚疑不定的轉過身來,李子奇徒然發現,可不是?那「張小郎」正在滿面笑容的伸手向他招引著,一邊還眨著眼哩!
一股怒火直衝腦門,李子奇咆哮一聲,大步走近,還叱喝著問:「狗奴才,剛才是你在叫我?」
燕鐵衣頷首道:「是呀,有什麼不對?」
頓時氣紅了臉,李子奇埒袖握拳,嗔目怒罵道:「好免崽子,你是吃了狼心豹膽迷住心竅了?居然連名帶姓的喊你家大爺?約莫是史爺叫你給哭軟了心,倒反把你樂糊塗了?好,看我來教訓你這王八蛋!」
燕鐵衣一笑道:「李子奇,你死到臨頭,甭擺那付臭架子了!」
怪叫一聲,李子奇火爆的跳了起來:「你個狗操的野種,你罩了頭,亂了性?我活活打死你這小畜生!」
衝到近前,他向史炎旺大喊道:「史爺,你是怎麼回事?非要試試這王八蛋是真是假,這麼久沒試出個結果來,倒楞在這裡眼瞪著他發瘋造反?現在該收拾他了你反而不哼不響啦,我還一直擔心你下了重手,如今你不下手我也要下手了;混帳小子,大膽畜生,才有人饒了你,你就又開始撩撥起來?這一遭我看你再向誰求饒!」
燕鐵衣微笑無語,狀極悠閒。
史炎旺卻呆呆的站著,臉上肌肉一下一下的抽搐不停……。
李子奇十分愕然的道:「史爺,你怎麼啦?怎的是這副神氣?」
史炎旺那抹硬擠出來的笑容就像哭是一樣:「子奇兄……我們要同舟共濟,生死不分………」
怔了怔,李子奇狐疑的道:「這是什麼意思?你怎的突然冒出這麼兩句話來?」
舐舐嘴唇,史炎旺的大麻臉彷彿由裡冒向了外,他苦澀的道:「我……我猜對了……」
望了燕鐵衣一眼,李子奇不解的道:「你猜什麼猜對了?」
史炎旺嘶啞的道:「他--他是那個人?」
李子奇迷惘的道:「是那個人?是那個人又怎麼樣?」
燕鐵衣接口,道:「是那個人,你二位就不大妙了。」
暴叱一聲,李子奇道:「閉住你張臭嘴--不論你是誰,也休想唬住老子!」
一轉頭,他不耐煩的道:「既是你猜對了,史爺,他到底是誰?」
歎了口氣,史炎旺輕輕的吐出三個字:「燕鐵衣。」
這三個字,吐自史炎旺的嘴裡是又輕又細,但聽在李子奇的耳中卻不啻響起了三個焦雷,震得他目眩頭暈,血氣翻湧,大大的搖晃了一下!
那張長臉也像頓時變扁了,他目定是的瞧著史炎旺,又慢慢望向燕鐵衣,好半晌,這位「鐵剪腿」連連搖頭,掙扎著道:「你……你是在……開玩笑……這……這是不可能的事………」
史炎旺哭喪著臉道:「就連我,在生前也認為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一直不敢說出口來………但……但事實上,他千真萬確……就是燕……燕鐵衣!」
李子奇週身泛起了一陣冷,後頸的汗毛根根豎起,眼皮子也不受控制的跳動起來,他像看什麼傳說中的妖魔鬼怪一樣看著燕鐵衣,越看,心腔便越縮得緊,眼前的「張小郎」,似是突然間變得像山那樣高大雄偉了……。
燕鐵衣道:「可惜,李子奇,你沒有更好的方法可以『該明正身』了!」
李子奇吶吶的道:「這……簡直……不能……不能置信……」
史炎旺頹然道:「現在,你該知道我為什麼一直遲遲未曾下手的原因了……」
長長吸了口氣,李子奇像在問史炎旺,也像在對自己說:「他……他想幹……什麼?」
史炎旺抖了抖,道:「這……還用問?」
燕鐵衣點頭道:「不錯,這還用問?」
青筋凸出額際,李子奇駭然道:「滅口?」
史炎旺痛苦的道:「他正是這個意思!」
燕鐵衣道:「在這種情形之下,二位莫非還有更好的方法提供給我?--以我的立場來說。」
身上起了一陣雞皮疙瘩,李子奇色厲內荏的道:「就算你是燕鐵衣,你如今人在『大森府』高手環伺之下,重重圍幕之中,你真敢傷了我們?試問你往那裡逃生?再說,我兩個以二對一,你也未必就能穩保佔得了上風!」
燕鐵衣道:「這都是些傻話,李子奇,因為你所說的全不成為問題!」
李子奇咬牙道:「我看不見得。」
燕鐵衣安詳的道:「讓我來告訴你--第一,這是『西園』,地僻林幽,冥無人跡,我如今宰了你們,『大森府』的其他人誰會知道?任是高手環伺也好,身處重圍亦罷,不驚動他們,我便毫無危險了,你們死了,而我仍是我,『張小郎』,『大森府』上上下下誰也不會懷疑到我身上,且盡由他們雞飛狗跳;其二,你兩位當然不會是我的對手,否則,我豈會招惹你們?李子奇,一個人應該有自信,但自信得過了份,就是囂張與狂妄了,希望你們能認清現勢,不要--。」
未待燕鐵衣說完話,李子奇已激動的道:「不要做無謂的反抗?最好自絕於此,是麼?」
燕鐵衣神色突然轉為森冷無比的道:「這樣你們至少還能落具全屍!」
李子奇雙目如火般道:「老子就不信這個邪!」
燕鐵衣凜烈的道:「很好,無妨一試!」
史炎旺急速的向李子奇使了個眼色,兩人驀地齊一行動,李子奇上身倏矮,雙腿飛出絞剪,一現招,即是他的絕活兒--「鐵剪腿」,史炎旺兩掌暴起,上下交擊,勁風如嘯中掌影旋舞,亦是他的壓箱底本領「天地流虹」!
燕鐵衣的身形在眨眼間橫起斜滾,手中的竹棒「刷」聲揮出千百條班黃光影反捲史炎旺,卻在光影初展的一剎「嗤」聲透空飛插李子奇的胸膛!
怪叫一聲,李子奇與史炎旺雙雙分躍開去。
此刻,他們已確定「張小郎」必是「燕鐵衣」無疑了!
兩個人一旦分開躍出,就像吃了「同心丸」一樣,同時扯開喉嚨吼叫起來!
當第一次吼叫揚起,燕鐵衣人如流光,暴閃向李子奇下方,李子奇的雙腿往下猛落的瞬息,燕鐵衣那根竹棒已在一彈之下由褲襠中間插入了李子奇的小腹!
慘號聲應合著史炎旺口中的第二次呼救!
史炎旺一邊喊叫一邊狂奔,心膽俱裂裡眼前一花,燕鐵衣的竹棒閃泛著班黃色澤當頭掄到,明明是一根竹棒,到了眼角卻已幻成了漫天的棒影,叫人搞不清那是真的,那是假的了……。
大吼著,史炎旺雙單齊揮並舞,挾以全身勁道猛迎上去,他眼裡晃閃著班黃色的光影,卻在迎擊光影空虛中,被燕鐵衣右手的突出短劍那麼神鬼莫測的透腹刺穿!
灑著血珠子的短劍幾手連一抹光亮也沒展現便又回鞘,燕鐵衣頭也不回的電射而去,他身形掠離了三丈多遠,史炎旺的嚎叫聲才裂帛般傳出!
人在半空個溜轉,燕鐵衣手中竹棒飛射花棚之下,「撲嗤」一聲深深插回原來的位置--仍然狀似支撐著底架,就好像這根染過人血,奪過人命的尋常竹棒原本毫未移動過一樣!
燕鐵衣的影子宛似鴻飛,一閃而逝。
這時,西園四周,已驚動了「大森府」的守衛及司職人員,他們正紛紛向園中聚集,展開搜索,查詢叫喊聲傳來的確實位置。
甚至在他們尚未找到屍首的時候,燕鐵衣已經回到他的房中又走了出來,正隨著總管事孫雲亭以及另幾個僕役站在屋簷下東張西望,彼此探詢。
孫雲亭儘管沉著,但臉上的表情卻也有掩飾不住的緊張與憂慮,他站在門口,目光悒鬱的注視著西園的那邊,默不出聲。
幾個僕役則在私下竊竊交談著,表情也都十分驚恐疑惑,燕鐵衣問了他們幾句之後,便肅立孫雲亭身側不開腔了,他的形色在童稚及純真中流露出一種看似發自內心的惶悚不安,無邪的眸瞳裡彷彿在為某些可能的不幸事件含蘊著默默的祈禱。
西園中,隱約可見人影閃動,穿走進出,十分忙碌的樣子。
沉沉的,孫雲亭開了口:「怕是出了事……」
燕鐵衣沒有接答,表情驚悚,其他幾個下人也停止了議論。
歎了口氣,這位總管事又道:「那幾聲喊叫,我隱約聽見,先像是什麼人在極度驚恐之下發出的求救聲,緊接著又是兩次慘號……唉,一旦人像那樣號出聲來,不是痛到了極處,就是嚇到了極處……」
燕鐵衣心忖:「孫雲亭倒是老經驗了,居然說得不差……」
他表面上卻是一付畏懼瑟縮之態,完全像--像一隻受了驚的小兔子;現在如果有人在觀察他,絕不會相信他是除了「張小郎」以外的第二個人。
微微側首,孫雲亭和藹的問:「小郎,那前後幾聲呼喊,你聽見了?」
燕鐵衣裝做膽怯的道:「前幾次叫喊聲小的沒聽到,最後一次號呼小的倒隱約聽見了;少的從西園轉回來就躺上床去歇著等郎中來,聽到這聲慘叫,實在怕,又納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直到前面有了人聲,才敢跟出來看看光景……」
孫雲亭沉聲問:「你是多久以前回來的?」
心裹一跳,燕鐵衣立即保持慣常的音調道:「半個時辰之前,我是由屋側那邊轉回來的!」
點點頭,孫雲亭道:「那時我也不在,我到前堂辦事去了;你幸虧回來的早,如果你還在園裡,碰上--了什麼凶事,恐怕也免不了有危險,以後千萬要小心,府裡恐怕要多事了,日子比不上往常那樣太平了……」
原來孫雲亭是在關心自己--燕鐵衣連聲應是,暗中舒了一口氣。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06:37
第30章 鴻影杳 大隱於朝
西園那邊,但見聚集的人更多了,聲音嘈雜,來往奔走不停,不用問什麼事,只要打眼一看這副情景,便曉得亂子包管出得不小。
突然間,也不知是誰在那裡下了命令,擁擠在西園內外的大批人手立即有一多半紛紛往四周展開搜索--以西園為中心,箭頭擴指向「大森府」的每一個角落。
有三條人影以極快的速度奔向了這邊。
燕鐵衣眼尖,立即認出奔來的三個人裡面有一個是叢兆,其餘兩位,也是」前堂」所屬的「府衛」。
孫雲亭面色沉重,陰陰晦晦的歎了口氣。
三個人眨眼間來到面前,叢兆的目光急速掃過燕鐵衣的臉龐,他的目光中包含著一種詢問卻又驚疑的神情,然而,燕鐵衣毫無反應,看上去仍然是那樣的純真無邪,那樣的像被這場意外嚇得瑟縮了……
這時,孫雲亭急忙迎上兩步,低促的問:「三位老弟,西園裡可是出了事故?」
叢兆抹了把汗,啞著嗓門道:「可不是出了紕漏啦,咱們有兩個人就在剛才不知被誰擺平在園子裡了!」
另一個方臉塌鼻的仁兄猶有餘悸的道:「乖乖,真不曉得是誰幹的,好快好狠的手法,兩個人的屍首隔著幾十步遠,卻都肚破腸流死了個透,看樣子,他們當時不單是敵不過那兇手,恐怕還在被殺之前遭到極大的震驚,兩個人全凸著一對眼珠子,呲牙咧嘴的,整張臉盤全扯歪了,那付尊容,實在叫人不敢細瞧……」
孫雲亭呆了一下,面現恐怖之色:「你們尚未說明--到底是那兩個人遭了毒手啊?」
叢兆搶著過:「『中堂』『府衛』『鐵剪腿』李子奇,還有我們從外頭請來幫場的『雙流掌』史炎旺,史爺也只是大早才趕到,連板凳尚未坐熱呢,一條老命便已賣在咱們這裡了,唉,慘啊……」
第三名「府衛」是個風眼如豆,薄唇似削的人物,他眼睛一梭溜,尖聲尖氣的道:「剛才咱們『堂首』業已交待過啦,叫咱們往府裡四處去搜,說不定,那兇手還在府裡,就隱藏在某個角落陰暗處……」
「嗤」了一聲,方臉塌鼻的那位露出一副既不屑、又有氣的形態:「石侃,你就省省力氣,別在這裡活神活現,雞毛子亂喊叫了;憑人家那種身手,連史炎旺、李子奇二人也除了送死之外沒撈著人家半根鳥毛,咱們三個便真能搜出那人來又待如何?怕只怕上一口氣才喘,下一口氣就喘不動他娘的了!」
叫石侃的這人不服氣的道:「你休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們掄刀舞棍也十八二十年了,就會這麼個窩囊法?你崔玉崗含糊,我石侃卻不一定受嚇!」
那崔玉崗方臉漲紅,冒火道:「娘的,石侃,咱們身份一樣,地位相同,處在一遭這麼長久,食在一起,拉在一起,你吃幾碗乾銀,有多下個份量,我姓崔的還不曉得?甭在這裡混吹一道了,人家能放倒李子奇和史炎旺,咱們三人遇上,也一樣全砸,你是掄刀舞棍出身的,死了的李子奇和史炎旺莫不成就要耍猴戲出身的?他們二人的把式絕不會比你差,結果呢?還不是空落個死不瞑目!」
石侃瞪著鼠眼,直著脖子叫:「照你這麼一說,咱們就不用再混了,通通一頭撞死去球!」
叢兆忙道:「唉,唉,這等光景了,大伙著急都來不及,那有功夫窮抬槓?別吵,別吵了,叫『堂首』看見,包管都是一頓臭罵!」
孫雲亭也苦笑著勸道:「事到如今,也只有先想個什麼妥善法子出來查明因由,預防後患才是,自己人爭執太犯不上,誰又不是為著『大森府』呢?大家還是心平氣和為上……」
臉上帶著沮喪的神色,崔玉崗又道:「總管說得是……這一遭,若是找不出兇手來,府裡的威信可要大受影響了,一旦傳揚出去,多麼失面子?請來助拳的朋友加上自己的一名好手,居然全都在光天化日之下橫死在自己的宅第裡,而且竟連殺人者的影子也沒摸著一點,這,叫外頭人知道了,『大森府』所屬無形中就矮了半截啦……」
叢兆的目光又不由自立的移向燕鐵衣臉上,燕鐵衣的反應卻十分畏懼,一與叢兆視線相觸,立即惶惶不安的垂下頭去,那樣子,和他如今所扮演的角色身份可是配極了--誰不相信他是受了驚?
背負著手,孫雲亭搖頭歎道:「自今以後、怕難有寧日了……」
石侃不以為然的道:「總管,你大可放一百二十個心,這次意外,只是突發事件,緣乃我們失於不備之故,以後斷不會再有類似不幸發生了,府裡府外,立將加強戒備,嚴密防衛,賊人宵少,實難再越雷油一步……」
孫雲亭無精打彩的道:「但願是這樣的了。」
石侃尖聲道:「總管,你不能失卻信心呀!」
微喟一聲,孫雲亭慨然道:「我老朽一個,寒士出身,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便真不幸遇上了什麼凶神惡煞,也不過捨此一具臭皮囊予他以報東主,又有什麼其他法子?」
石侃悻悻的道:「孫總管,有我們保護你!」
強顏一笑,孫雲亭道:「希望各位屆時還來得及。」
崔玉崗長吁一聲:「娘的到了那等關頭,我們能以自保,就算燒了高香了!」
狠狠瞪了崔玉崗一眼,石侃道:「也沒見你這樣洩氣的人!」
崔下崗懶洋洋的道:「我不是『府宗』或蒲大當家他們,他們功夫強,技藝高,遇上什麼棘手貨色自能擔當,像我,有自知之明,如若碰到宰殺李子奇和史炎旺那個對頭,則除了喊天也就只剩喊天的份了!」
叢兆接口道:「就在西園左近,還有我們的弟兄值崗,他們一共也才聽到三匹聲呼叫,這三匹聲呼叫的間隔全很接近,從第一聲開始直到最後一聲,也不過眨幾下眼的功夫,等他們循聲往探,唉,除了死屍兩具,就連影子也看不著丁點了,到現在為止,連他們死在什麼兵器上也還分辨不清!」
搖搖頭,崔玉崗心驚膽顫的道:「史炎旺是腹部洞穿,好像被什麼刀劍利器所殺,但李子奇卻不知叫啥玩意由胯底湧進了肚皮,紅紅黃黃淌滿一地……
吐了口唾沫,石侃道:「那出手的傢伙又狠又促狹,奶奶的!」
崔玉崗回頭望了望,道:「這會兒西園可熱鬧了,除了『府宗』與咱們的人馬齊集之外,『金剛會』的首要,章爺父子,幾位來幫場的高手全趕到啦,就看看能不能找出點線索來吧……」
孫雲亭沉沉的道:「這件事,當著這麼些朋友面前抖開,只怕難以守密了……」
崔玉崗老老實實的道:「紙那能包得住火?事情傳揚出去,不過遲早問題而已!」
孫雲亭有點疑神疑鬼的惴惴四顧道:「不知那個凶神走了不曾?」
直覺的感到後頸窩泛了涼,崔玉崗道:「誰知道?只但願他老人家快走了吧……」
叢兆另有用心的道:「我看呢,十有十成那兇手是早溜了,他一定曉得事情發生之後,府裡立將好手雲集,四面包圍搜捕,天下豈有這麼楞的人?他不趕快逃之夭夭,猶等在這裡受擒挨刀?」
崔玉崗忙道:「有理,如果那兇手真是個狂人,他就不該跑得那麼滑溜,可見他還是怕;這件事,一定是在突兀遭遇之下才發生,殺人者闖了禍必然心慌,早潛逃出去啦!」
石侃冷冷的道:「你就會往好處想!」
叢兆道:「這是按情理來判斷,那兇手出了紕漏,不逃走還能幹什麼?他有膽量對抗全府的硬把子?我決然不相信天底下有這樣的呆貨!」
連連點頭,崔玉崗道:「不錯,獨力對抗『大森府』的銳勢,誰有這個本事?不逃的必是白癡!」
孫雲亭愁眉苦臉的道:「還不曉得那人是那兒來的?動機何在?」
叢兆又不禁望了燕鐵衣一眼,口中卻道:「這就得再下功夫研討了。」
燕鐵衣乃是那一副畏縮悚慄的樣子,靠在孫雲亭身邊,活脫一個見了生人就害臊的小媳婦。
崔玉崗又迷惘的道:「到現在,我還搞不明白,史炎旺和李子奇那兩張臉盤子上為什麼充滿了那種驚駭的神情?倒像是被嚇死的,他們見了鬼不成?」
聳聳肩,叢兆道:「這只有鬼才知道!」
崔玉崗打了個寒噤:「可怕,一想起來,心裡就發毛!」
石侃不耐煩的道:「走吧,還是四處去搜查一下,不管那廝逃出府去沒有,咱們總得盡盡心,光站在這與瞎噪聒未免有虧職守!」
崔玉崗無奈的道:「好吧,老叢,咱們只有擺擺樣子啦,到處逛逛回去交差,我就不信能搜出個大頭鬼來!」
叢兆嘿嘿一笑:「還是不要真個搜到的好,否則,我哥三個怕就吃不了,兜著走啦!」
三個人招呼一聲,往右邊去了,還聽得崔玉崗在咕噥:「老叢,你別老說些叫人心驚肉跳的話……」
失神的望著巨條背影消失在林蔭深處,孫雲亭又歎了口氣:「唉,真是自尋苦惱……」
這時,燕鐵衣才答上腔怯生生的:「大爺,聽他們幾位剛才那一說……天底下,竟還真有這麼狠毒的人哪?」
慈愛的摸了摸燕鐵衣後腦勺--就像在撫慰自己的兒子一樣,孫雲亭以一種充滿關懷憐憫之情的音調道:「小郎不要怕,這些都不關你的事,冤有頭,債有主,什麼人有什麼對像,找不到你頭上來的;但是,以後你卻越須小心謹慎了,日常眼皮子放活點,看看什麼可疑的事物別往上湊,入屋就進房閂門,冷靜的地方少去,多和大伙在一道,懂得不?」
點點頭,燕鐵衣天真的道:「知道了,小的會聽從大爺的叮嚀,天黑進房閂門,隱僻的地方不去,不輕起好奇之心,多和大伙湊在一道……」
呵呵一笑,孫雲亭頷首道:「對了,你這孩子人老實,心篤誠,難得卻又腦筋活絡,做事機伶,真是不容易,我勢必要好好調教你,小郎啊,將來你就跟著我到底吧。」
燕鐵衣忙道:「大爺,只要大爺不討厭我,大爺到那裡我跟到那裡,一輩子侍候你老人家……」
孫攀亭老懷彌慰眉開眼笑:「好孩子,你呀,這張嘴可真甜,三言兩語,就把人哄得暈淘淘啦,呵呵呵……」
燕鐵衣一派赤子無邪之狀:「大爺,還望大爺多教導我,提攜我,我要好生孝敬你老………」
孫雲亭笑得合不攏嘴:「好,好,小郎,孫大爺就看準看好你了--」
接著,他忽然皺眉道:「什麼辰光啦?」
燕鐵衣機伶的道:「近午了,大爺。」
孫雲亭不悅的側臉叫道:「阿貴呀,那個進府來替小郎看腿傷的跌打郎中怎的還不見到?」
傍邊一個楞頭楞腦的結棍小反應聲走上來回道:「約莫就快來了,大爺。」
孫雲亭板起臉來叱道:「快去催。」
連聲答應,阿貴灑開步子飛快奔了出去,燕鐵衣有些忸怩的道:「大爺,我這傷,不關緊……」
孫雲亭又展開笑顏:「什麼話?小孩子不知利害輕重,傷筋動骨的事,那能不請郎中來看?如今你年紀小,不覺得什麼,等你到我這個歲數,就會明白身子的健朗是如何重要了。」
一面說,這位大總管一邊強行扶持著一跛一跛的燕鐵衣朝後面走去。
※ ※ ※
夜深沉。
「大森府」中,一片刁斗森嚴,更鼓不絕;明裡暗裡,樁卡密佈,巡守穿梭往來,戒備得如臨大敵。
燕鐵衣的房中燈火不燃,黑沉寂靜,但他並未入睡,正與叢兆並肩坐在床沿。
默然半晌,燕鐵衣始悄聲道:「好了,現在我們可以交談了。」
嚥了口唾液,叢兆壓著嗓門:「大當家,今天白日那件案子,可是你幹的?」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否則,你以為是誰?」
不自覺的抖了抖,叢兆吶吶的道:「大當家,你的行動可真快絕狠透啦!」
燕鐵衣道:「鐵血江湖,原本毒膽辣心,尤其敵對之間,更須立斷立決,那能有什麼仁恕慈悲可言?你不殺他,他即殺你,這是誰都不用客氣的事!」
叢兆低聲道:「大當家決定逐一剷除『大森府』所屬,就是從他兩個開頭?」
燕鐵衣道:「不,他兩人只是碰得不巧,我正要悄然潛往客舍那邊對付另兩個目標的時候,半途經過西園,卻叫史炎旺認出身份來!」
吃了一驚,叢兆道:「老天,他居然認得出大當家的真面目?」
點點頭,燕鐵衣道:「開始史炎旺只是懷疑,但後來他越看越肯定,要用武功逼我洩底,無奈之下,我只有將他兩個人就地解決,實際上他若馬虎過去,我也就含混了事……」
歎息一聲,叢兆道:「生死有命,真是一點不錯,史炎旺何苦非要追根究底不可?弄出了紕漏,自家賠上老命不說,猶將李子奇也拖進苦海……他也不想想,果真認出了你,此時此地,他還朝那裡跑,這等的豆腐渣腦筋!」
燕鐵衣淡淡的道:「有時候,人會想不開,史炎旺大概急著巴結駱暮寒,妄圖建個大功吧!」
叢兆道:「太不自量了……」
燕鐵衣問:「這件事,『大森府』反應如何?」
苦笑一聲,叢兆道:「自然是驚惶莫名,雞飛狗跳,尤其難過的是那種迷惑,誰也搞不清那殺人者是什麼碼頭來的,那一個人?動機為何?『府宗』大發雷霆,嚴詞斥責,三位『堂首』全挨了一頓狠罵,連『金剛會』的幾位首要與章家父子,孟皎、公孫大娘等人也頗覺面上無光……」
燕鐵衣忽然想起一件事,道:「對了,叢兆,你雖然身為『大森府』的『府衛』,日夕進出此中,但『大森府』的機密,你似乎並不能完全獲悉,譬喻說這一次的情形吧,你只知道協同『大森府』起事的幫會是那些,但章家父子、孟皎、公孫大娘、曹廣全、甚至史炎旺等這批硬角色的加入你卻不曉得,可見駱暮寒仍然保留一部份內容,不讓你們得悉全盤實力的佈署情形……」
低低歎喟,叢兆道:「大當家說得不錯,章家父子與公孫大娘,孟皎等人的加入舉事,我的確事先不知道,不但我,恐怕其他與我俱有同等身份的『府衛』都不清楚,我們的職位到底不是最高的,『府宗』很可能不把全部的機密透露給我們,我想洞悉所有內情的人,除了『府宗』本人之外,只有三位『堂首』有這個資格了……老實說,他們這些人的出現,簡直就和黑馬突至一般,連我都頗覺意外,事前,半點徵兆消息也沒有,除了章家父子我曾不敢肯定的猜測過以外,其餘的我一概不知他們要參與的事,由此可見,『府宗』計劃之周詳和慎重了……」
燕鐵衣深思的道:「所以,這些日子裡,你更該加意將耳目放靈活些!」
叢兆細聲道:「大當家放心,我自會留神。」
燕鐵衣又道:「他們是否有人懷疑過今天的事是『青龍社』所為?」
叢兆頷首道:「有人提出來,但毫無實據,也只是猜測而已。」
燕鐵衣問:「他們都朝那個方向去探討行動者的身份來路?」
舐舐唇,叢兆:「意見紛紛,莫衷一是,誰也說不出一個肯定答案來,『府宗』只是聽,不開口,他自己怎麼想就不曉得了,連蒲和敬也甚少發言……」
笑笑,燕鐵衣道:「你多注意發展,目前,他們顯然已陷入一片迷霧中了!」
叢兆擔心的道:「大當家,但你干多了以後,怕他們就會猜出是『青龍社』動的手腳啦!」
燕鐵衣深沉的道:「是的,他們終究也會猜出,不過,那時他們才猜出,可也就晚了!」
叢兆關切的道:「大當家,你可千萬自己謹慎,失不得手……」
燕鐵衣笑道:「當然,我不冒險。」
猶豫了一下,叢兆問:「大當家,你下一個目標是?」
燕鐵衣平靜的道:「『金剛會』的二當家『鐵君子』黃丹與『丹頂紅』孟皎,他們的性子急烈,危險性較大,其實,這二位已算僥倖了,本來今天就該輪到他們的,因為史炎旺與李子奇橫裡插出做了他兩人的替死鬼,否則,如今這二位早幻異物了!」
叢兆忐忑的道:「大當家,你可得多琢磨?黃丹的武功之強,乃是相當驚人的,我曾親眼見他露過幾招,委實令人咋舌,『丹頂紅』孟皎也是狠出了名的角色,他那身把式,據說已入化境,動手出招,疾若迅雷閃電,眨眼間取人頭顱於十步之外……」
燕鐵衣安詳的道:「我知道。」
叢兆提心吊膽的問:「大當家有把握?」
燕鐵衣笑了笑,道:「盡力而為也就是了,一個人,總該有點信心,是不?」
覺得喉嚨發乾,叢兆沙啞的道:「大當家,我不得不再說一次--這兩個人,無論其中那一個,單打獨鬥已是不易對付,大當家若欲兩人一齊解決,就算分開來一次一個吧,前後鏖戰,他們也等於車輪迴轉,只怕大當家太過吃力……」
燕鐵衣低沉的道:「這是無可避免的,原本,我潛伏來此的整個行動就是冒險,若須達到預定的目地,就更免不了要冒險了,明知事情多少都有些棘手,也只好竭力一試了。」
遲疑著,叢兆道:「大當家,我是否可以派上用場?替你老分點累?」
燕鐵衣道:「不必,我不隱諱的說,如果以我的力量猶難以制服對方,多加上你一個也一樣無法奏效,因為你的功夫在與我同一段層的敵人來說,發揮不了什麼牽扯之力,我想,你會瞭解?」
這是實情,所以叢兆並不覺得有什麼難堪之處,他只以自己在這一方面所能提供的協助太少而有所汗顏:「大當家,既是如此,其他還有什麼地方要我去做的?」
燕鐵衣道:「你現在做接應,於圈子裡偵查他們動態機密的工作,比你做任何其他的事都更為重要,若叫你直接參與行動,則未免得不償失,有些捨本逐末了!」
叢兆沒有再堅持,他低聲道:「大當家準備什麼時候動手?」
燕鐵衣搖頭道:「尚不能斷定,總要選擇一個有利的時機,我會密切注意任何可供運用的空隙,不過,也就在這一兩天內便須行動了,對我來說,潛伏在此的每一寸光陰都是迫切的,都應該充分發揮盡致,只要是對『大森府』有打擊作用的舉止,我都會毫不放鬆,傾力而為!」
歎了口氣,叢兆道:「如今,大當家業已是將此地搞得人心惶惶,神鬼不安了……」
深刻的一笑,燕鐵衣道:「這才只是開始,叢兆,僅僅才是開始而已。」
在叢兆的靜默中,他又道:「從此之後,我敢斷言,『大森府』必將一日數驚,慘禍連連--直到他們精神崩潰,意志渙散,打消了侵犯『青龍社』的企圖為止,否則,遲早『大森府』要在最後頹倒,我會以最大的努力,運用任何可能的手段完成這個願望?」
叢兆苦笑道:「以大當家的一身本事來說,像這樣隱著干,『大森府』可真是要吃大虧呢!」
燕鐵衣緩緩的道:「叢兆,你似乎有些不忍心?」
叢兆坦然道:「回大當家的話,這是一個感情上的反應問題,無論『大森府』有些什麼不對,理直或理屈,我總在這裡可混上好一段日子了,人嘛,免不了多少有點念舊,雖然『大森府』與大當家的你比較起來,大當家的在我心目中份量要重得多,而且依情依理我也絕對會站在大當家的這一邊,但眼看著他們一步一個坑的往裡跳,心裡頭也好不惻然,不過呢,這也只是我放在心中的感觸而已,大當家千萬可別以為我會再生二志,人情嘛歸人情,事理嘛歸事理,該怎麼做,我仍會怎麼做,斷不會因為我自家的私下情盛作祟而影響了根本大計……」
燕鐵衣微笑道:「我不怪你,換了我是你的立場,我也會與起你一樣的感觸,叢兆,由此可見,你是個性情中人,也頗理智--但話又說回來了,選定了那一邊,就得有始有終,永遠站在那一邊,正如你所說,人情歸人情,事理歸事理,你的痛苦我明白,不過這也正是你與令兄義氣的表現,你們的做法是正確的,叢兆,『青龍社』更不會虧待你們!」
叢兆真摯的道:「只要大當家能以諒解,我兄弟兩個便效力至死,也毫無怨言了!」
燕鐵衣側視叢兆一眼,笑道:「以後,你的定力仍須加意磨練。」
呆了呆,叢兆忙問:「大當家,莫非我有什麼地方不夠穩!」
燕鐵衣正色道:「不錯,以今天的情形來說吧,你同崔玉崗、石侃兩個人過來追搜兇手,一見到我,眼睛便不停的往我臉上轉,這是極易啟人疑竇的事,幸而他們做夢也不會朝我身上連想,否則,萬一遇著個有心人,你這樣不經意的疏忽便很可能露出破綻,引起懷疑了……」
啪的打了自己一下嘴巴,叢兆惶愧的道:「該死該死,大當家,我一定是情不自禁,連自己也不覺得便老是朝大當家臉上望過去了,我記得在見到大當家的時候,心裡存著老大的疑惑--不知今天的這件事是不是大當家干的?當時又不能問,心裡想著,約莫不知不覺總是朝大當家臉上望了,可是,說實話,我半點端倪也看不出來。」
燕鐵衣輕輕道:「若叫你看出我的心事,別人也就能猜中幾分了!」
叢兆道:「那時,大當家的模樣,完全是『張小郎』應有的神情,怕兮兮,驚楞楞的,看在人眼,簡直……呃,小可憐一個,若非我知道底細,如果有人指出大當家真正身份來,我不以為他發了瘋才怪!」
燕鐵衣一笑道:「我也是逼不得已,便裝--干一行,使得做一行。」
叢兆道:「不但像,當家的,你幾已和你所扮的『張小郎』融為一體了,大伙面前,你是『張小郎』,私底下,你又是『青龍社』的雙龍頭,有時,在大庭廣眾之前看著你,連我自己也在懷疑,你到底真正是那一個了?」
燕鐵衣有趣的道:「真有這麼玄法?」
叢兆忙道:「簡直天衣無縫,像透了!」
站起身來,在黑暗的房中踱了幾步,燕鐵衣道:「有關駱志昂失蹤的事,府裡到現在尚未起疑吧?」
叢兆道:「還沒有;不過照平常的情形說,這位荷花二少幾天不回家雖不會引起府裡疑慮,但若府裡事情出多了,恐怕他們很快就會連想到這上面來,換句話說,駱志昂失蹤的事,他們將要比我們預料的時間發現得早!」
頓了頓,他又迷惘的道:「駱志昂失蹤的事情,早點被他們知道或晚點被他們知道,是否有很大關係?」
燕鐵衣道:「沒什麼,主要的是讓他們自己發覺比較有利,一則更增加他們的驚惶不安,二則叫他們越陷迷離之境,三則,『大森府』對『青龍社』的手段與力量也就要大大的顧慮忌憚了!」
吞了口唾液,叢兆道:「如是……呃,府宗不肯妥協,大當家會不會真個『撕』了他的寶貝兒子?」
沉默了一下,燕鐵衣道:「老實說,不會。」
叢兆又驚奇又納罕但卻如釋重負的道:「真的?」
點點頭,燕鐵衣道:「當然--因為他的兒子在這整個事件裡並沒有錯。」
抿唇一笑,這位梟中之霸又道:「但是,我們做出的姿態卻必須叫他相信我們這麼做--如果他堅持不肯放棄主見的話!」
叢兆道:「我想他是會相信你們將這麼做的,因為連我也相信了,大當家昨天所表示的態度,倒真叫我替那位荷花少爺捏把冷汗……我一直在想,在擔心,如果府宗受激而怒,引起反效果,大當家那還能輕饒了他的兒子?」
燕鐵衣平靜的道:「現在你知道我的心意了?」
叢兆道:「現在知道了,但大當家若不說,我絕不敢往這上面想……」
吁了口氣,燕鐵衣道:「人的嘴巴說得硬點,也能替自己打氣,甚至對你,我也不能表示自己已軟了心,叢兆,以後你會知道,有些時,我也是相當寬厚仁恕的。」
叢兆笑道:「大當家一向寬於待人,這是我們都曉得的事。」
燕鐵衣道:「並非『一向』,而是『有時』,其中有所分別,你高帽子不要給我亂戴。」
二人又低聲談論了一會,然後,叢兆辭去,像來時一樣,那麼謹慎,又那麼輕巧靈便的匆匆消失於黑暗中……。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07:03
第31章 施鐵腕 芒寒罩魂
燕鐵衣的第三步行動比任何人預期的都更要來得早,就在拂曉前的一刻,他換了全身黑衣黑頭罩,黑披風,黑靴,腰插短劍,非常隱密的潛出了他的居處,一路隱著身形繞向了西園的另一邊--那裡有三排精舍,其中,便住著「鐵君子」黃丹以及「丹頂紅」孟皎。
謹慎又巧妙的躲過了幾處哨卡及守衛,燕鐵衣神鬼不察的來到了三排精舍中最後,也是最靠外的那一排,他早已探悉,在這排小巧雅致的屋宇之內 ,共分七間住著十多個人,孟皎便獨居於頭一個房間裡。
在避過了一撥巡邏隊伍之後,燕鐵衣又靜候了一會,當他確定附近再沒有什麼人跡與可能的危機後,他靠近孟皎房外的窗口,用短劍輕佻窗栓--「喀」聲細響 ,木栓已被挑開,人已越窗而入。
房中一片漆黑,但房中的人反應卻快得出奇--
黑暗與燕鐵衣的雙腳剛剛沾地,一個冷沉的口音倏然響起:「誰?」
微微點頭表示讚許,燕鐵衣手中的火摺子「哺」聲抖燃,在那一點細弱又跳動的火頭下,他好整以暇的走過去將桌上的銀燭點亮,然後,他轉過身來,目光冷清的注視著業已站到床下的那人。
孟皎是個容貌十分堂皇的人物,方面大耳,皮膚白細,體格也相當壯實,看上去,他該是一位高官富賈的模樣,卻不似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江湖黑道煞星。
現在,孟皎正沉穩又鎮定的打量著燕鐵衣,神色毫不緊張,更不惶恐,只在雙眸的閃動下,有那麼一絲迷惑的意味……。
窗戶已在燕鐵衣進房之後掩好,瑩瑩的燭光有些輕微的搖晃,將燕鐵衣的身影拖印在牆壁上,顯出一股獨特的詭異氣氛,全室靜寂,空氣在冷瑟中別有一種僵窒般的沉重……。
孟皎身上是一襲灰色中衣,他赤足站在地下,視線絕不亂轉,只定是望住燕鐵衣,同時,雙手橫叉腰際--那裡,有兩口掩隱在衣內的什麼物件突凸著。
四目相對,一剎那,他們全發覺對方都有一種尖銳與寒冽的眼神,俱有這類眼神的人,也皆是有著絕對自信及超凡定力的人……。
於是,孟皎先開了口,語聲淡寞而平緩:「你是誰?」
燕鐵衣低沉的道:「這是個千篇一律的無聊問題。」
孟皎的白臉上浮起一片酷毒之色,他冷森的道:「此時並非適宜來客造訪之時,朋友你專挑了這麼一個時間前來,顯見是來意不善了?而且,你進房的地方不對,想更是有心挑釁?」
燕鐵衣平靜的道:「你說對了,孟皎。」
慢慢展開一抹笑容,孟皎道:「你知道我?」
燕鐵衣道:「否則我怎會來?」
表情突然一變,孟皎陰沉的道:「朋友,昨天西園中被殺的兩個人,是你幹的吧?」
點點頭,燕鐵衣道:「不錯,是我。」
孟皎漠然道:「你有一副好身手!」
燕鐵衣道:「承讚了。」
上下打量著燕鐵衣,孟皎又無動於衷的道:「此時此地,你以這付姿態能來,想是也要如法泡製了?」
燕鐵衣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是的。」
有些輕蔑的一笑,孟皎道:「我可不是史炎旺,也不是李子奇,只怕你會多少有點困難。」
燕鐵衣道:「我知道,你比他兩人都高明得多,甚至強上數倍!」
一昂頭,孟皎自負的道:「正是--然則你有把握做到你對他們所做的?」
燕鐵衣道:「總要試試。」
孟皎狠聲道:「若是做不到,你今天就也會像他們一樣了!」
燕鐵衣生硬的道:「我已考慮到這一點,我也清楚你,孟皎,你不是一個仁厚的人,到了你手,你從未予你的敵對者有過喘息或求恕的機會,你總是把他們由活人變成了死人,而且,手段極其殘酷。」
孟皎木然道:「我一向如此。」
燕鐵衣道:「所以有人稱你『丹頂紅』--一種天下最毒的毒藥!」
並不憤怒,卻是得意的笑,孟皎道:「看來,你對我是下過一番研討功夫的。」
燕鐵衣道:「這就是你的不幸了。」
孟皎唇角微撇道:「怎麼說?」
燕鐵衣悠閒的道:「我十分瞭解你,知道你的一切,但我仍然來了,這表示我不在乎你,反之,設若我自知對付不了你,我當然不會來惹你,我是個珍惜性命的人。」
深沉的笑笑,孟皎道:「你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但未免過份張狂了些!」
燕鐵衣道:「希望你一直這樣以為。」
燭光搖晃問的暗影,映幻得孟皎的形容有些陰晴不定,他緘默片刻,低緩的問:「你為什麼來找我?」
燕鐵衣道:「因為要殺你。」
孟皎的眼皮子不由自主的跳了跳,他冷冷的道:「我們有過舊仇?」
搖搖頭,燕鐵衣道:「沒有。」
孟皎不解的問:「是我不自覺中開罪過你或與你關係的人?」
燕鐵衣道:「也不。」
孟皎沉著的道:「那麼,是為了什麼?」
燕鐵衣語聲冰寒:「簡單的說吧,你來錯了地方,幫錯了人。」
全身一震,孟皎脫口而出:「你是『青龍社』的人?你是--」
燕鐵衣的動作恍同閃電,不知他如何出的手,一溜寒光已暴射孟皎面門,在孟皎凌空倒翻的瞬息,又是七十九劍形同一面倒撤的芒網反罩而上!
在流燦呼嘯的光刀裡,孟皎身形穿掠騰挪,在此斗室之捨卻做著廣原千里般迅捷自如的閃躲,一個撲地旋,雙手猛起--每隻手上至已套上了一隻佈滿寸長利錐的鋼絲手套,這付要命的鋼絲嵌錐手套有個名稱:「飛魂爪」。
燕鐵衣往側微移,短劍在幻成一圈圈連串的光弧旋動中,劍身割裂空氣,由光弧裡往外伸縮閃擊,彷彿劍虹貫月,滿室皆寒!
孟皎翻飛準確,雙斤狂砸猛擊,力逾萬鈞,流動的勁勢呼轟作響,宛似整間房子全在震動!
猝然劍隱人出,燕鐵衣抖手十掌劈去,孟皎卻挺身撲進,「飛魂爪」上下交擊,左右合進,便迎敵掌!
燕鐵衣半寸不退,卻在與孟皎接觸的剎那,整個身形隨著孟皎所發出的強勁力道忽然飄起,有如頓時失去重量,也像被對方的勁力抬起空中一般,然而,就在身子飄起的同時,冷芒如夫,正指孟皎眉心!
「嗤」聲輕響,孟皎額頭開口,血光湧現--但他退得快,並未致命!
咬牙如磨,孟咬雙目立赤,他猛然矮身,「飛魂爪」由下往上斜掠,身形跟著彈射房頂,橫著側滾;雙臂倏縮倒揮--爪勢所向,是燕鐵衣天靈蓋!
一片黑雲也似的物件「霍」的一聲反捲,時間拿捏得準確無比的剛好迎上孟皎這千鈞一擊,孟皎全力施為,突覺著力處虛軟空懸,方才驚覺換招,小腹驀感一涼,一涼之後,就像是把體內的全部熱流跟著噴了口去!
並不覺得怎麼痛,但孟皎的全身力量卻驟而消失,他像在一剎那癱瘓了一樣,沉重又軟麻的朝地下跌落。
那片黑雲已適時捲來,接著孟皎迅速下墜的身體,宛似一張有彈力的黑網,恰到好處的兜著孟皎,「呼」聲將他移到床上!
房中的光度並不強,但足夠孟皎看清濺滿的鮮血,猩紅奪目,刺人心弦,當然,他知道這全是從他肚內所噴酒出去的!
這時,他雙目開始泛黑,視線迷濛,小腹處,也立即傳來一陣陣難以言喻的劇烈痛苦………
孟皎明白,他輸了,代價卻是生命!
腹部的痛苦,已越來越形嚴重,痛得他冷汗涔涔,全身縮卷,內腑五臟都似在抽搐扯絞,眼睛望出去,周圍的景物俱在旋動--在一片霧氣中旋動。
咬著牙,他自齒縫中,「嘶」「嘶」吸氣,只有這樣,他才能避免呻吟出聲。
燕鐵衣肩上反捲著他方才用以抵擋孟皎當頭一擊的黑色披風,靜靜走到床前俯視孟皎;他看過太多這樣的情狀,他曉得,孟皎已經奄奄垂死了。
孟皎眼中的燕鐵衣,卻只是一團模糊的黑影。
拚命吸氣,孟皎奮力掙扎著:「你……你……你的……劍……」
燕鐵衣溫柔的道:「已歸鞘了。」
孟皎戴著「飛魂爪」的雙手緊撫小腹,血如泉湧,染紅了這雙曾染過多少人血的鋼絲錐斤,染紅了被褥,也染得他灰色的中衣泛了紫,他痙挈著,嘴巴嗡合有如一條離水的魚:」不……不……你的……長劍……你……只用……了……短……短劍……」
燕鐵衣低聲道:「你曉得我是誰?」
喉嚨裡「咯」「咯」的痰響,孟皎身子一下強一下弱的抖動,他雙眼上插,提著氣道:「燕……鐵……衣……我……我……運……道……太……太……差……。」
猛的,他身子往上一挺,頹然落下,卻再也不動了。
燕鐵衣站在床邊,默然注視著孟皎的屍體,喃喃的道,「是的,你運道太差,誰說不是呢?」
接著,他迅速在房間四周查視了一遍,他要看看有沒有留下什麼足以暴露他身份的蛛絲馬跡,現在,更須加意小心了。
當一切滿意,他吹熄燭火,悄無聲響的越窗而出,房中,又如先前一樣--黑暗而冷寂了……。
並沒有稍做休憩,燕鐵衣有如一縷輕煙般飄向了前面第一排精舍,那排精舍的第二間,便是「金剛會」二當家「鐵君子」黃丹的住處了。
但是,黃丹的房間窗口中,卻已透出了光亮,這顯示著他並未入睡,或者,已經起床。
本想如法泡製的燕鐵衣,見狀之下不覺有些猶豫起來,他迅速考慮著,不知是要按計而行呢,抑是臨時改變計劃……
他正在忖度形勢,尚未決定如何去做之前,目光閃處,卻已發覺兩條人影閒閒的自屋角那邊並肩走去,就算從後面看,他也認出了只見過一面的黃丹背影--這位「鐵君子」走起路來總是雙手搖擺,頭揚向天的。
不過,現在他們是兩個人,而燕鐵衣原先的目標只預定了黃丹一個!
略一遲疑,他立下決定--先跟上去看看,再說。
一面伏身潛行跟蹤,燕鐵衣一面迷惑不解,天尚未放亮,這位「金剛會」的二當家要到那裡去呢?去做什麼呢?
走出百步之外,是一片小小的場子,四周空曠,除了西園那邊有樹掩隱之外,其餘三面則一目瞭然,沒有什麼遮蔽;這片小場子,鋪設著整齊的青磚,場中間散置了些石擔石鎖與木馬矮樁等物,這個地方,大概是平時供給「大森府」的一干小角色們習練把式用的……。
黃丹與另一個人來到場子中央站住,兩人首先做了一會吐納調息的功夫,然後,對立丈許,開始極其緩慢的試招演練起來……。
天色,已朦朦亮了,有一層薄霧浮漾著。
燕鐵衣盡量將自己的身形曲弓著隱伏在一叢稀疏的花樹之後,這只是一叢半枯的矮小花樹而已,在白天,是絕對難以做為掩蔽的,但此際卻勉強可以用來遮擋形蹤。
現在,場子裡的兩個人由緩慢出招試演而逐漸短兵相接,身法手眼也越來越快,越來越急,眨眼間,雙方已混成一團,但見黑影晃閃,回轉如飛,倒像是正在豁死相拚的仇敵了。
於是,燕鐵衣知道,他們正在做早課--練習撲擊騰躍之術,一般而言,這也是每個習武者不可或缺的正常課目,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點點頭,燕鐵衣心想:「這二位可還真夠勤的,做到那兩句話了,拳不離手,訣不離口。」
場子裡,人影旋斗更急,根本已分不清誰是誰了,只見勁力呼嘯,似是沿著場子四周滴溜溜打轉,難以認明那兩條影子是並是離,一忽兒拔彈向天,一忽兒平雁落地,宛如比翼之鳥,連魂之魄,總那麼倏然東西,卻形影相系。
燕鐵衣經過這一陣短時間的凝眸注視,已經發覺黃丹的武功之高,確已非同小可,攀身頂流了,別說是他,就是另一個與他試招對演的搭檔來說,也乃武技精湛的便把子,同樣不是等閒貨色!
情形是如此,但燕鐵衣卻不能退縮,事實上他也不是個習憤於向艱難讓步的人,他仍然決定要按計行事,冒險一擊!
就當黃丹同他的夥伴正在真假不分的對招練功之際,斜刺裡,一條渾黑的影子有如來自虛無,似流光一道,電射而來!
燕鐵衣的凌空撲擊之勁是如此之快,以至方才光影一掠,他人已自空而降,暴射黃丹!
曉霧迷濛中,黃丹並未看清來人是誰,尤其他不會想到來人的身份立場,因此,他只微微一怔,卻毫不驚惶,飛彩五步中,反而有些不悅的道:「是那一位?」
黃丹的錯誤反應,立即由他這一句問話裡暴露無餘,燕鐵衣一擊不中,彈起三尺,口中笑道:「老黃,不歡迎麼?」
話在說,他身形斜旋,掌劈如刀,狂罩而下!
黃丹還真以為是那個熟人在同白己開玩笑,一面倏然閃避,一邊悻悻的道:「別亂來攪擾--。」
這時,和黃丹試手的那個人業已退出圈外,他用衣袖抹著額頭汗水,不在意的朝圈子裡瞧著,笑嘻嘖的道:「二當家,八成是司延宗這老小子!」
燕鐵衣雙掌幻為千百浮動的影刃,飛流交織,兩腳閃電般環接暴蹴,聲勢沉隼猛利無比!
黃丹的一張青森森的長臉在霧氣中有些變色,他猝翻倒旋,微慍道:「延宗,那有你這麼試招法的?」
燕鐵衣躍起向左,卻在躍起的同時大側身「呼」聲翻至右邊,動作之快,匪夷所思,黃丹往下急沉,冒火叱道:「你幹什麼?」
「麼」字方自他口裡傳出,冷芒驀現,直刺黃丹咽喉!
大吃一驚之下,黃丹一雙鷹眼猛睜如鈴,他倒仰向後,奮刀倒射--。
站在那邊的那位仁兄哈哈笑道:「老哥,不要鼻子,居然亮傢伙佔便宜了--。」
寒光暴起,黃丹一個狂旋,左肩上業已血流如注。
晨霧似紗,飄浮迷漫隱隱,帶著一股冷冰冰的陰濕……。
厲叱如雷,黃丹身形橫空速滾,出手之下,便是他的獨門絕學:「碎鼎八式」!
勁力有如鐵錘巨杵,挾著「蓬」「蓬」的擊撞空氣悶響,一聲接著,一聲連串搞砸,頓時氣流雲蕩,狂飆嘯旋--。
還在看戲的那位仁兄此時亦不禁發楞了,他迷惑的卻也擔心的叫道:「喂!二當家,你別以假當真呀,便算老司亮了像伙,也只能說他失了規矩,你怎能使用『碎鼎八式』呢?這不是鬧著玩的……」
八式彷彿八記撼天的霹靂,橫掃狂砸而過,燕鐵衣一邊閃挪飛騰,一邊吃吃而笑……
黃丹青臉漲赤,凌厲再進,掌掌交連,式式相套,在一片呼轟穿舞的凝形勁力中,他嗔目大喝:「好奴才,你是誰?」
燕鐵衣貼地閃身身形猝沉,由下而上,一劍電飛!
急切間,黃丹九十一掌猛往下壓,同時人躍半空!
觀戰者焦急的道:「你們可別打出真火來--怎麼玩著就吵罵起來啦?」
黃丹眼角一晃,又見對方已從紛舞縱橫的掌力下逸出,不覺又驚又怒,他橫截過去,口中大叫:「廣全,他不是--。」
話尚未完,燕鐵衣的短劍隔看七尺之遠,就像流光過隙,驟至面門,黃丹憤怒中凌空側轉,雙掌運力突起--「碎鼎八式」!
底下,那位仍在迷茫中的仁兄忙叫:「好了好了,都別打了,快住手--」
燕鐵衣的身體猝然在敵人的狂猛力道翻飛裡往下急墜,卻在黃丹八式甫盡的一剎那腳沾地,他兩腿倏撐,才下來的身子又縮成一團如球,「呼」的反彈而回,黃丹續力不及接連,兩臂猛揮,整個人向上拔升--。
縮成一團的燕鐵衣便有如驚鴻般從黃丹腳下一閃而過,但就在那雙方交掠的一瞬間,寒光似矢,倏現又隱!
於是,兩條身影分別落地。
但是,黃丹卻踉蹌了一下,然後,他背對這邊,僵立不動。
觀戰的那人,便是大名鼎鼎的「烈火金環」曹廣全,他如釋重負的吁了口氣,一面急步走近,邊埋怨道:「老司,你怎麼搞的嘛?自己人試手幾招居然還動傢伙?說出去也不怕丟人?你看,二當家一定惱火了……」……
他口裡在嘀咕,卻並未認真仔細注視向燕鐵衣,霧氣迷漫,距離尋丈,加以他心中早有先入為主的意思,認定了燕鐵衣是「大森府」的「前堂」「堂首」」降龍手」司延宗,一時之間,根本沒有朝第二個地方去想……
走到黃丹背後,曹廣全打了個哈哈:「得啦,二當家,別再生悶氣啦,老司還不是和你鬧著玩的?值得當真?你看你,繃著張臉,莫不成連我也惱在裡頭了?」
黃丹僵立如故,紋風不動。
曹廣全放低了聲音:「唉,這是幹什麼?二當家,彼此都是戲耍著練練功夫嘛,一點小事,何必真個扯下臉來?看在我的份上,你就多少包涵則個……」
黃丹依然毫無反應。
有些不痛快的哼了哼,曹廣全伸手一拍黃丹肩頭:「二當家,敢情你是叫我--」
驀地,這位「烈火金環」張大了嘴巴,說了一半的話也一下子噎回喉中,他瞪著眼,就像被懾住魂一樣目定定的看著黃丹往前仆倒,全身鮮血淋漓!
機伶伶的一哆嗦,曹廣全一個箭步搶前,伸手翻過黃丹的身體--那種凸目咧嘴的恐怖形狀,不用再檢視,他也馬上知道黃丹業已氣絕身死!
宛似被毒蛇咬了一口,曹廣全驟然跳了起來,像發了瘋一般狂喊著返身衝向燕鐵衣方才站立的地方,但是,那裡還有人影?
場子四周是一片空曠,一片悄寂,除了地下死去的黃丹,便只有曹廣全自己,剛才那個黑色人影早已鴻飛冥冥,不知所蹤了,在飄漾的薄霧中,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似是根本便沒有第三者出現過,宛若那個黑色人影乃是虛幻的鬼魂化身,好像眼前的景像早在這個時辰以前便已形成了!
曹廣全臉孔扭曲,雙目如火,他喘息吁吁的沿著場子奔撲追趕,一邊雙臂亂揮,一面聲嘶力端的尖厲怪喊:「你不要逃……你這個兇手,殺胚野生雜種……你把我騙得好苦……你到那裡去?你剛才還在這裡,你朝那裡跑,我和你拚了……可惡可恨啊,你暗算了黃丹,又坑了我,……畜生,你是個不要臉的畜生……」
淒怖怪異的叫喊聲就似要扯斷人腸一樣衝破清晨寒瑟的空氣傳揚出去,顯得越發陰森悚慄,於是,霧氣中,人聲四起,叱喝不絕,幢幢身影已自四面八方朝這邊擁集,氣急敗壞的擁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07:39
第32章 情是水 波漪成圈
天翻地覆的這片混亂震撼著「大森府」,他們在黃丹的惡耗中尚未平靜下來,卻又連接發現了孟皎的橫死,於是,這座雄峙南方的武林巨第便完全陷入了那種淒風苦雨,惶悚不寧的黑暗中了……。
當然,他們立即展開了嚴密又徹底的清查與搜索行動;但是,結果同樣是空洞又迷茫的。
找不出兇手。
找不出殺人者的身份,來歷,甚至動機來。
已經死去的人或許知道這些,但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大森府」的上上下下,全在心裡籠上了一層愁霧,罩上了一層人人自危的驚憂暗影,可是,除了那兩眼盈聚的合惶,他們真是束手無策了。
他們實在猜不透那個煞星是什麼人,武功這麼高強身手如此俐落,而且,更可怕的是來人居然能隨意出入於戒備森嚴的「大森府」內外恍同無人之境,這份能耐與機智,確是匪夷所思了……
現在,「大森府」的防衛已更加嚴謹,連「金剛會」的人手也派上用場,協同展開警戒,「群英堂」內,「府宗」駱暮寒已經連續召集了三次會商……。
燕鐵衣奉了總管孫雲亭之命,將一些香燭祭品等送往那邊的精舍中去,在那裡,擺設了靈堂,準備開吊,入夜之後,還有場法事要做。
生死場面見得多了,對於生和死也就淡寬得多,燕鐵衣將該送的東西送到以後,又在靈堂裡外轉了幾轉,這才走了出來,面對那兩具尚未入殮的屍體時,他心中只有一抹悲憫及悵然,他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因為這是一種有關存亡的爭鬥,他極為明白,設若易地而處,他的敵人亦勢必如此,而混進了江湖圈子,便免不了要接受這樣的下場--今天他來吊人,不知那一天又安保人不來吊他?
心情有些兒沉重,他獨自又走了回來。
經過西園的花棚時,駱真真竟一個人坐在那裡,神情上宛似在等候什麼人,顯得有些焦急,也流露了幾分悒鬱不歡的愁容。
微微一怔之後,燕鐵衣快步走向花棚下面,他尚未開口,駱真真已經看見了他,這位駱府的大小姐立時一躍而起,焦急愁苦之狀一掃而光,她匆匆過了上來,又嗔又喜的盯著燕鐵衣道:「小郎,你又跑到那兒去了嘛?怎麼直到如今才回來?」
燕鐵衣垂手站著,迷惘的道:「大小姐是在找我?」
駱真真佯怒道:「不是找你是找誰?我先前到孫總管那裡,他說才派你送東西到對面去了,我知道你回來一定要經過這裡,所以索興就在這裡等,那知卻等了這麼久,害得我坐立不安的……你到對面送東西要送這麼長的時間嗎?又瘋到那兒去野啦?!」
燕鐵衣吶吶的道:「沒有,大小姐,我只在靈堂裡呆了一會,我不曉得大小姐在找我,要不,我馬上就會趕回來聽差遣……」
哼了哼,駱真真道:「你呀,誰知道心擺到那兒去了?」
燕鐵衣不解的道:「大小姐是指我--?」
突然,駱真真察覺自己有些失態,她臉兒飛紅,趕緊側過頭去輕咳一聲,再轉過臉來的時候,又恢復了那極端莊之色了。
駱真真的表面上雖已強行裝扮成一派湛然,其實一顆心卻在跳個不停,她業已體悟出自己在情感方面的變化來,這種變化,對她來說,是強烈的玄妙的,新奇又不可思議的,她暗中有一股興奮的潮流奔循於體內,一種喜悅及一種綺麗的幻想摻含在一起逐漸凝形,但她卻也是忐忑又惶恐的,她不知道自已該如何持續下去,該怎麼讓這種情勢發展,她明白她在做什麼,她在隱隱祈求什麼,她已真的對「張小郎」有情感了,而這並非尋常的情感,這不是主子對奴才的情感,不是某種憐憫而生的情感,這是--帶點慈祥意味的姐姐對弟弟的關愛,不,這此只有一點點,卻更像一個思春少女暗戀上某一個青年人那樣的狂熱及迷亂,雖然,她是盡量壓制著,同時自己也在拚命否認……
沒有少女是不懷春的,只等著那個合適的人來啟開她愛之心靈而已。
有些人,經過一生漫長時光,猶不能體悟「愛」的真諦是什麼,但有些人,只在短短的一段時日裡,便能適切的發現愛更去承受它的痛苦與甜蜜,歡樂與憂鬱,承受它的興奮、狂癲、驕傲,以及一切平時無以體驗的百般滋味郁愛不必多,不必長,只要真正愛過,幾天也就夠了。
駱真真沒有說話,但一雙水盈盈的眸瞳裡,卻傾訴了許多。
燕鐵衣有些怔忡,也有些迷茫,駱真真對他這種特異的情感,他怎麼感受不出?他早已有這個體悟了,但,此時此地此景,豈非一大譏剌?
事實上,這是不可能的,他根本想也不敢往這上面去想,同時,他肯定,只要駱真真有朝一日明白了他的身份,恐怕不會有這樣的希翼了。
就算眼前吧,主僕之分,相距千里,又豈是談論兒女之情的對象?
搓搓手,燕鐵衣陪笑道:「大小姐,有時候,我太笨,腦子轉不過彎來,還請大小姐多開導……」
駱真真稍微平靜了一點,她笑道:「別客氣了,誰知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
燕鐵衣忙道:「在大小姐面前,我怎敢裝糊塗?」
「噗嗤」一笑,駱真真道:「好了,不說這些--小郎,靈堂有什麼好看的?那種陰慘慘寒森森的氣氛,能憋得人發狂,你卻像蠻有興致似的,真叫人想不通!」
燕鐵衣不知不覺的道:「生與死是一道關界,來的人和去的人總也有這輪迴一轉的緣份,與死者識與不識並非重要,人去了,多少會給生者留下一點淡淡的意思,好比離愁,俱為悵然……」
駱真真凝視著燕鐵衣,表情中有著驚訝與納罕的意味,這片刻間,她突然有一種怪異的感覺--她宛如在面對著一個睿智的,超凡的,深沉又淡漠飄逸的隱士……。
這樣的話,不似能從一個小廝雜役的口中說得出來!
燕鐵衣處於眼前的氣氛中,不由自主的將談話的對象與自己本身的情感相融了--這麼柔靜的氣氛,這樣恬怡的笑靨,又加上這樣一位親切的少女女以至將他本能的戒備和善惕也鬆懈了,就如同在和一位好友話家常似的……。
及至他發覺駱真真,以這種眼神瞧著他,他才悚然驚悟,立時,他掩飾的一笑,故作忸怩之色:「大小姐……大概我說得有些不倫不類吧?這是我從以前家鄉裡一位秀才先生口中聽到的,順便套用了,也不知是不是人的生死真像這個說法……」
駱真真疑惑的道:「這不是你自己想到的?」
燕鐵衣忙道:「我也想過,但說不出來,我只覺得像他那樣講,才多少扣中了我自己心裡的一些感觸,……」
駱真真慢慢的道:「小郎,你很聰明,悟性也高,有如璞玉,只差一位好工匠好生琢磨了……」
燕鐵衣順勢道:「還請大小姐多教導,大小姐,我的記憶也很好呢,教我什麼差不多都能記得。」
怔怔的看著燕鐵衣,駱真真茫然道:「小郎,我老覺得你不是小郎……」
燕鐵衣心頭一緊,輕笑道:「大小姐在逗弄我了,我不是小郎又是誰呢?」
駱真真皺著眉兒道:「小郎,面對著你,我一直看不出你有半點下人的味道來,彷彿蘊藏在你身體內的是另外一個靈魂,那是個與眾不同的靈魂,小郎,你的氣質非當沉毅高華,你似乎是兩個人幻化為一個人的,有時,你是小郎,有時,你又像變成另一個人了,小郎,你有點怪--告訴我,你真是小郎嗎?」
燕鐵衣扮出一付哭笑不得的樣子--暗中卻捏了把冷汗:「大小姐,你真會說笑話,我不是張小郎又會是那一個?求你別再說了,我聽過一些老古故事,像借屍還魂一類的,大小姐,你要再講下去,我就要嚇得打哆嗦啦,真的,如今我自己也在懷疑是不是我自己了……」
忍不住笑出聲來--顯然,駱真真已暫時打消了她那並無根據的直覺反應,她撫著嘴兒道:「看你,和個小孩子一樣這麼膽怯!」
燕鐵衣順著岔開話題:「大小姐這麼急著找我,可是有事吩咐?」
駱真真笑笑道:「沒什麼事,就是心裡煩悶想找個人聊聊,怎麼,你不願意?」
燕鐵衣惶恐的道:「我,我那敢?」
歎了口氣,駱真真道:「這兩天,府裡接二連三出事情,你一定都知道了?唉,真是風聲鶴唳,草本皆乓,叫人驚疑難安,走到那裡,也覺得鬼影幢幢了……」
燕鐵衣小心的道:「大小姐,我一直在納悶,那個殺星會是誰呢?他膽子可真不少,府裡就和龍潭虎穴一樣,他竟然要來就來想走就走,也不怕抓著……」
駱真真坦然道:「那兇手若怕被抓著,也不會來了,小郎,江湖上有句話--『不是猛龍不過江』,既然他敢來,就必有所恃,不過,這殺人者的確也夠膽量!」
燕鐵衣十分有信心的道:「只要下次他敢來,大小姐,府裡的師父們一定會抓住他!」
駱真真悒鬱的道:「也難說,小郎你不會武功,不瞭解此中的情形,李子奇和史炎旺都算得上是好手了,卻在頃刻之間便被對方要了命,而『丹頂紅』盂皎和『鐵君子』黃丹更是江湖上盛名赫赫的人物,本事之強比李子奇與史炎旺二人猶要高上許多,但是,孟皎死在房中,住在隔壁的人卻竟無聞問,連風吹草動也沒見,一個強者就送了命;黃丹的死更是荒唐,他正在與曹廣全二人例行試招呢,那殺人者竟突然撲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擊殺了黃丹,曹廣全在一邊看著,還一直以為是司延宗在開玩笑,等他查覺情形不對,那人早就揚長而去……」
燕鐵衣道:「如果曹大爺一上來就看出有問題,說不定還能與黃二當家合力制服那廝………」
搖搖頭,駱真真道:「這也不一定,聽曹廣全事後的敘述,那兇手黑衣全身頭上更戴著面罩,動作如電,武功奇高,攻撲之間神鬼莫測,造詣之精湛,足可稱為登峰造極,曹廣全自認便加上了他,恐怕也未見能佔上便宜……」
燕鐵衣憤憤的道:「大小姐,不是我放肆敢背後批評曹大爺,他當場疏忽不察,以至黃二當家喪了命,事後,他一定會盡量把那兇手描述得多強多狠,這樣才顯得他措手不及的難處,也減輕了他的責任,其實,我才不信那人有他說得這麼厲害!」
靜靜的一笑,駱真真道:「小郎,你的話或有道理,但卻不准向外面說起,以免傳入曹廣全耳中另生誤會,於你也非常不好,總之,府裡的事,你不必開口議論,自己言行多慎重就衍了……」
燕鐵衣恭順的道:「是,大小姐。」
駱真真又輕輕的道:「這會兒,爹是又急又怒,發了好大的脾氣,蒲叔叔卻悲痛逾絕,起誓要為黃丹報仇,整個府裡好像翻了天一樣,鬧得混亂不堪,如今人人都憋著一肚子怒火,你平時沒事步向他們那邊湊,那些人的行為都很粗魯,一不順心,就會亂找碴兒出氣……」
燕鐵衣道:「我不靠近他們也就是了--大小姐,如今可對那兇手的來歷有了點眉目?」
駱真真沉重的道:「還沒有,但有人懷疑是『青龍社』派人幹的,可是又不像,也沒有證據可供支持這種臆測,現在的情形,真像掉在霧裡,一片朦朧了……」
這時,園子那邊,忽然傳來人聲叫喊:「真妹,真妹……」
一聽這聲音,駱真真的臉色馬上就沉了下來,極度憎惡的道:「鬼,陰魂不散的鬼……」
聲到人也到,可不是,大公子章凡。
他人從那邊花叢傍轉了過來,還隔著丈多遠,業已滿面堆笑,諂媚的道:」喲,真妹,你在這裡,可找得我滿身大汗,這雙腿都要走斷啦;乾娘要我請你回去用點心,『芝麻酥餅』和『玫瑰千層糕』,外大街『志和齋』做的,另還熬了蓮子粥,就等你回去啦,這些都是你愛吃的--。」
話還沒講完,這位章大少的目光已罩定在燕鐵衣身上,立時神情一寒,模樣兒像要吃人:「咦?你這奴才又在這裡賊頭賊腦的黏纏上啦?好小子,你倒真會挑時間,湊熱鬧!」
燕鐵衣趕忙裝成又驚又怕的神態,微顫著道:「小……小的不敢,章公子,小的只是來向大小姐回稟差事的,小的這就走……」
駱真真重重一哼,怒道:「留在這裡,不用怕他,小郎,這一次我看他還敢把你怎樣?簡直喧賓奪主了,豈有此理!」
章凡急忙陪笑道:「得.得,我的好真妹,我就看在你的玉面上饒了這奴才,你別生氣行不?」
駱真真冷板板的道:「人家惹你啦?人家又犯了什麼錯?憑什麼要你去『饒』他?莫名其妙!」
表情變了變,章凡有些掛不住的道:「真妹,何必嘛?下人面前,老是出我的丑?這些天來,你總不給好臉色我看,我又沒得罪你,好歹你留點情份,我再不濟,也比個下人要高上三分吧?」
駱真真不屑的道:「也不見得!」
怒氣頓升,章凡一轉,厲叱道:「大膽奴才,還不給你家少爺滾開,還在這裡又想討打?不開眼的東西!」
燕鐵衣悚慄的道:「是,是,小的這就走--。」
駱真真尖聲道:「別理他!」
燕鐵衣可憐兮兮的道:「大小姐,我還是先走吧,你做做好事,要不,我又要受苦了………」
咬咬牙,駱真真猛一跺腳,急步走開,章凡狠狠瞪了燕鐵衣一眼,像只癩皮狗的蹶著屁股匆匆趕了上去,一面跟在駱真真,背後低聲下氣的連賠著不是……
如釋重負的吁了口氣,燕鐵衣也迅速離去,他剛剛待要轉過前面那片疏林回到住處,林中,叢兆已一溜煙般竄了出來。
往傍一閃,燕鐵衣低促的問:「有事麼?」
叢兆左右一望,小聲道:「大當家,今早的事,是你?」
點點頭,燕鐵衣道:「是我。」
眼皮子下的肌肉跳了跳,叢兆咋舌道:「我的老祖宗,大當家你可真狠呀,我做夢也沒想到你會這麼個快法!」
目光四巡,燕鐵衣謹慎的道:「兵貴神速,遲則生變,我冒險來此,可不是和他們磨蹭著玩的!」
叢兆嚥了口唾液,有些緊張的道:「大當家,我特來稟告,剛才『府宗』業已問到駱志昂的去處,他曉得這位荷花二少已經兩天沒有回來,似乎也有些覺得不妙,立時派人四處尋找去啦!平時他才不會如此小題大做,但紕漏一出多,他好像也敏感起來……」
深沉的一笑,燕鐵衣道:「很好,他不用多久就會知道他寶貝兒子是失蹤了。」
叢兆壓著嗓門道:「大當家是否準備,把這件事向『府宗』擺明?」
燕鐵衣道:「當然,要不他怎能肯定駱志昂到了那裡?擺明了才能談斤兩,我另外還有擄去他兒子的證據給他,好叫他相信這不是唬他的!」
叢兆舐舐嘴唇,道:「大當家要小心了,風聲會越來越緊!」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曉得;你自己也注竟要沉住氣,別露了底,這可是拎著腦袋玩命的事!」
苦笑一聲,叢兆乾澀澀的道:「我業已是騎上虎背啦,大當家,還能不撐到底?你老放心,我會謹慎……」
燕鐵衣頷首道:「你快走吧,別叫人看見起疑--」
拱拱手,叢兆又像方才一樣,一溜煙閃進林中不見。
沉思月刻,燕鐵衣緩行向前,一面走,他一面在考慮下一著棋該怎麼擺,在這強敵四伺的環境裡,他深切知道,每一步俱關生死,每一著皆系成敗……。
第33章 蓮心苦 柔腸鐵膽
就在「大森府」這一片風聲鶴唳的氣氛中,燕鐵衣一連十天沒有展開新的行動,他有心要敵人們處於一種極度緊張的疲憊裡,他希望對方會在精神壓力的過份負荷下失去慣常的反應,他也有過這樣的經驗,當人們日夜不停的使身心處在動態的驚悸中時,就會逐漸變得麻痺、遲鈍、而幻覺叢生了……。
當然,現在「中州宰」駱暮寒亦已確定他的寶貝兒子是「失蹤」了,唯一尚不能確定的是他兒子落到了什麼人的手裡,他非常清楚他的兒子,斷不會自行離家出走的 ,況且,也毫無出走的原因,在這等節骨眼上,駱暮寒委實不敢向好的地方想,因此,他的脾氣也就越發暴躁,「大森府」更就愁雲慘霧,人人自危了……。
燕鐵衣冷眼旁觀,知道他再進一步行動的時機又快來到。
目前,「大森府」向「青龍社」挑釁的計劃,似已暫時擱淺了,他們雖然力量早已齊備,卻因為這連續不斷的意外事件而不得不強行延緩舉兵,他們有這種預感--不幸的迭次發生,必然與他們侵犯「青龍社」意圖有著關連,縱使他們這時還摸不清癥結的所在,但有些人業已聯想到「青龍社」的頭上了。
這些人裡,包括了「大森府」的「府宗」駱暮寒,以及「大地十劍」中的第三劍「光輪」章琛等,只是,他們苦於拿不出實據來,這種大事,光用推想猜測是不夠的,誰也知道如若一旦傳揚山去,在無憑無據的情形下,其後果對「大森府」來說將是如何嚴重!
於是,他們只有一面竭力設法尋找駱志昂的下落,一面等待……。
這七天,對雙方而言,都是漫長的、難熬的。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6-24 12:09 編輯 》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09:11
「大森府」方百有一種固執卻有效的看法--他們認為,只要駱志昂不死,擄去他的人便必有所圖,遲早也必會那「大森府」接頭,那時,這個謎團便可打破了,當然,屆時如何應付,也只有到了時候再說。
目前,他們除了盡人事的去查探之外,便只有等著對方自行出面。
九名好手的連續遭到狙殺,「大森府」自然也不能放棄追究的責任,不過,這些事比起駱志昂的失蹤來,卻變得次要了……。
燕鐵衣一向的主張是制敵機先,保持旺盛的攻擊精神,所以,「大森府」在期待,他卻又要展開一連串的計劃,他要在「大森府」現在的迷惘恐惶處境中,再加強其震撼與打擊的效果!
同時,他決定,要在這連串的行動完成之後,才讓「大森府」明白駱志昂的下落,--易言之,那時也就是提條件、談斤兩的時候了。
他準備對付的下一個目標,是公孫大娘。
公孫大娘是一般江湖人給她起的稱號,她的真姓名是公孫莫愁,五旬的年紀了,看起來猶如三十許人,長得可算漂亮,但眉目顧盼之間,卻仍然有著那麼一股子俏味;公孫大娘早就寡居了,卻是誰也不知道她以前的至今是那一個,她的外表相當秀雅,白白淨淨的,清清爽爽的,除了看起人來有些帶邪,她若不開口,便不十分像個江湖人,她的大半生,有著很濃厚的傳奇色彩,譬如說,沒有人曉得她的來處,也沒有人曉得她的去處,在二十年以前看她就是這副模樣,二十年後卻依舊如昔,大家都知道她的武功很高,但卻估不透高到什麼地步,因為和她動過手的人就沒有活著再出來現世的。而她擅長那一門技擊之術,特點何在亦無人知曉,她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少有朋友,離群獨處,行蹤飄浮卻又親善心狠的這麼一個人!
但是,燕鐵衣卻要比別人多知道她一點,燕鐵衣曉得公孫大娘一身本領裡,最高明的就是她的輕功,而燕鐵衣也知道她的師承,公孫大娘的師承不是別人,便是她的丈夫--當然,該稱為她死去的丈夫了,公孫大娘的丈夫乃是在二十五年以前即已退隱江湖的一代怪傑」海天飛鴻」鐘雁影,在當年,鐘雁影的輕身術乃是宇內一絕,少有並論者,公孫大娘是他的渾家,整日廝磨,在這一門上的修為,那還錯得了?
二十五年是一段十分漫長的歲月,白雲蒼狗,世事多變,公孫大娘的那段過往早已湮沒於人們的記憶裡了,同一個時代的人不敢說絕無僅存,卻也少得可憐,人與人相遇聚合的機會又不多,再加上公孫大娘的來去無定,神出鬼沒,就越發使人摸不清她的底細了。
燕鐵衣之所以比旁人多知道公孫大娘一些,是因為他在武林中的地位與潛勢力所使然,他的人多,接觸面就廣,接觸面一廣,就有較多的機會得悉某有意義與無意義的內幕秘辛,公孫大娘的身世,他即是憑著這個原因比一般人深入幾分,實則,卻仍欠詳盡。
燕鐵衣對自己是有信心的,他也永遠鬥志昂揚,他這半生已經過了太多的凶險,與大多的強悍對手做過生死之搏,所以,他並不以為公孫大娘有什麼特異之處,在他看來,江湖生涯原就是一串連著一串的爭戰干戈所組成,原就是血腥和暴力的反映,這個環境裡的存在價值便乃一種本身實力的殘酷競賽及抗議,要活著,即須與不同的對手掙扎,勝了,向前邁進,敗了,就地躺下,如此而已,公孫大娘,也不過是他生存過程中另一個阻路的對手罷了。
他早已事先探明,公孫大娘每天清晨都有親往府與南牆後花圃中採花的習慣,公孫大娘喜歡花,尤其是太陽未出之前帶著露水的新鮮花兒。
昨晚上,燕鐵衣已經十分自然的向孫雲亭討過來一樁差事--五更天出府去到老橫街替孫雲亭端「桂子豆腐腦」,這是孫雲亭嗜食的早點,平常都是阿貴跑腿,但阿貴貪睡,老是誤了孫雲亭進膳的時間,所以燕鐵衣就慇勤的自願接下來,孫雲亭非常欣喜,還著實誇了他幾句,燕鐵衣知道,孫雲亭要吃的這種「桂子豆腐腦」只是老橫街的「五福茶樓」有得賣。
於是,天還未亮,他已故意揉著一雙惺忪睡眼,手與提著瓷罐子,看上去迷迷糊糊的出了側門,當然,誰也不知道他衣衫裡暗插著的短劍。
一穿側門,燕鐵衣朝著老橫街的方向走出極短的一段路之後,馬上繞個圈子轉向圍牆的南面,他曉得那裡也有一道平時極少使用的便門,從便門進去,即是那座花圃了。
他不越牆而進,因為他知道牆後每隔十步便有一名守衛,正對守衛的十步之外,亦有一個暗樁,如此樅橫佈置,戒備極為嚴密,即使有著再高的輕功,也難以保證不漏形跡,他現在卻不願去漏這個形跡。
花圃的這一邊,是由一道牆隔著的,府裡人稱南牆,南牆後的花圃,已算是內宅範圍了,燕鐵衣事前細心觀察過,這座花圃也有二十丈廣闊,四角各有兩名守衛,便門左近,則有一名「府衛」輪值,由花圃到最近的建築物,高有五丈之遠,如果他行動快,應該來得及脫身。
輕俏的,他伸手在便門上敲了幾下。
立即,一個沉厲的嗓音帶著緊張意味的從裡面響起:「那一個?」
燕鐵衣趕忙清清脆脆的回應:「是我,張小郎,張管事派我來給爺送早點來啦,『五福茶樓』的『桂子豆腐腦』,裡頭輪班的可是『後堂』的馬爺吧?」
鐵栓拉動,門兒開了一線,那人的半邊冷臉一晃,總算看清了「張小郎」,他啟開門,讓「張小郎」進來之後又立即關上下栓。
燕鐵衣呵腰陪笑:「馬爺,果是你,真辛苦啦。」
其實,這裡的輪值順序,燕鐵衣早由叢兆那裡得悉,他盤算到今天拂曉的這段時間,正好輪上「後堂」的「府衙」「快刀」馬大賓,而是在前天他已藉故同馬大賓接近過,令馬大賓對他有了印象。
生了一張冷木面孔的馬大賓以一種懷疑的眼神打量著燕鐵衣,硬板板的道:「你來這裡幹什麼?」
燕鐵衣臉堆諂笑,低聲道:「回馬爺,是總管事叫小的送早點來,『五福茶樓』的『桂子豆腐腦』,冰糖熬的還滾燙呢……」
馬大賓哼了哼,道:「老孫什麼時候開始這麼體貼人啦?居然送好吃的給我吃!」
燕鐵衣道:「不,馬爺可別誤會,這可不是總管事的意思,是『府宗』昨兒晚上交待下來的,『府宗』說,這些日來,各位爺全辛苦了,應該多吃點好的滋補滋補,叫總管事注意著辦,總管事一想,先從『府衙』級的爺們開始吧,首先,在各位正式交班用膳之前,先送上一頓美味點心……」
嘿嘿一笑,馬大賓道:「我說呢,老孫怎麼會忽然客氣起來了?原來還是府宗的交待,媽的,若是老孫呀,我們就算餓死他也不會皺皺眉頭!」
燕鐵衣吶吶的道:「這……馬爺……小的不知道……」
剛伸手要接燕鐵衣提著的瓷罐,馬大賓忽又問道:「你小子怎麼不從前面過來?偏偏繞這個偏門?」
燕鐵衣連忙壓著嗓音道:「前面值班的『府衛』還有四個,小的若從前面來,輪到馬爺你,豈非只剩下一點殘湯啦?小的心裡一轉,不如先繞來這裡,馬爺吃過之後,小的再從此地走正門回去,讓他們喝馬爺的殘湯……」
「唔」了一聲,馬大賓道:「看不出你小兔崽子還蠻有點孝心,好,你這記馬屁算是拍對了,多巴結著點,今後有你的好處!」
燕鐵衣一派恭讓之色:「馬爺多照顧……」
又伸手來接瓷罐,馬大賓不滿的道:「他娘的,這一瓷罐子才裝多少豆腐腦!猶要分開給五個人吃,一個人怕不只有一口的份?老孫連他媽慷他人之慨也不肯,看他能摟幾個黑心錢帶回自家去?真正狗操的!」
燕鐵衣阿諛的道:「馬爺多吃點,沒關係。」
手一挨著瓷罐,馬大賓又咕噥著:「那兒還滾湯?涼都涼透了!--」
燕鐵衣往上一湊,低笑道:「馬爺,你老別忙,先吃這個!--」
猛一抬頭,馬大賓還沒看清燕鐵衣臉上的表情,左胸一陣劇痛倏起如絞,一柄短劍,業已又準又狠的透入了他的心臟深處!
面孔驟然歪曲,馬大賓嘴已空張,卻發不出聲言來,他的右手剛剛本能的摸向刀柄,卻在離著刀柄的寸許處垂落,整個身子抖了抖,便那麼軟綿如泥般頹倒。
一把抓著馬大賓的身體,燕鐵衣將他拖到一排花架底下,然後,燕鐵衣走向最近的一個角隅上,十來步遠,他已看見了那兩名守衛。
兩個人是對坐著的,模樣似是十分無聊;面朝這邊的那名大漢,一眼瞥見了燕鐵衣的身影,正自一愕,尚未及發聲詢問,燕鐵衣已作揖道:「二位大哥辛苦了。」
就這一句話,他手中暗握的兩粒尖銳石子已「猝」然飛射,聲起人倒,那兩名大漢一個往後仰,一個朝前仆,兩粒石子,分別嵌進了他們的前額與後腦。
連正眼也沒多瞧,燕鐵衣筆直走向另一個平行的角落,這一次更簡單,他右一個閃旋中便各點了那兩位仁兄的「死穴」,絲毫聲息不帶,他業已解決了這邊的三撥警衛。
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等待那位「風韻猶存」的公孫大娘,她是喜歡花兒的,尤其是清晨中沾著露珠的花兒。
天,朦朦亮。
一條纖細的身影,──娜娜的自南牆月洞門中走進了花圃,她一襲素裳,手裡抬著一隻精巧的紫竹小籃,形態十分悠閒,這樣的外貌,倒與那天燕鐵衣聽她在群英堂會議中說話的粗魯腔調,大不機合呢……
來了,公孫大娘。
燕鐵衣並不托大,他已找了一根棄置地下的木棒握在手裡,這根宛似鋤柄的半朽木棒,在人家眼裡只是握木棒,但在他手中,則不啻一柄威力無窮的利劍了!
於是--
當公孫大娘剛剛走到這邊,俯身去檢視一叢花束的時候,燕鐵衣已從另一片花叢裡輕輕走去。
公孫大娘半俯的身子突然一僵,按著她緩緩轉回頭來,水伶伶的一雙媚眼注定了燕鐵衣;縱然她這時的眼神有些兒迷惑與訝異,但燕鐵衣卻不能不承認,這一雙五十歲婦人的眼睛,卻仍俱有那種妖嬈少婦的魅力--不是口聞其聲而能以預料及的那種魅力!
站了下來,燕鐵衣微笑頷首。
公孫大娘也已面對著他,那張白淨而毫無皺褶的細嫩面龐上,驚訝不解的神色已迅速的由穎悟恍然的表情代替……。
低柔的,燕鐵衣道:「我該稱你公孫大娘呢,仰是鍾夫人?」
平靜的一笑,公孫大娘的聲音雖然粗啞,但這時靠近聽著,卻似帶著磁性,順耳得多:「那個出沒無常,來去無影的劊子手,就是你了?」
點點頭,燕鐵衣道:「不錯。」
公孫大娘沙沙的道:「我不得不說--你是高手。」
燕鐵衣一笑道:「謬譽了。」
上下端詳了燕鐵衣一會,公孫大娘道:「看樣子,你不像每次都從外面潛身,而是一直就在這裡臥底的?」
燕鐵衣道:「我是。」
公孫大娘幽幽一歎,道:「我們真慚愧。」
燕鐵衣和氣的道:「不必自責,公孫大娘,你們是明的,而我在暗處,自古以來,以暗打明就是明裡的人要光吃點虧,我只不過佔著這麼個優勢而已。」
公孫大娘平穩不波的道:「你--就是以你身上所穿著的這種身份隱伏於此?」
燕鐵衣道:「是的,一個小廝。」
公孫大娘道:「可真委屈你了。」
童稚似笑容浮在燕鐵衣臉上,他道:「好在時間不長。」
水盈盈的大眼一轉,公孫大娘道:「你在等我,是嗎?」
燕鐵衣頷首道:「我在等你。」
公孫大娘道:「顯然,我是你黑名單上這次的目標了?」
燕鐵衣道:「我很抱歉。」
輕理鬢髮,公孫大娘嫵媚的道:「不必--你一旦面對了我,我已明白你是懷有這種決心來的,否則,你不會讓我發現你的真面目,我要再說,你的確很行。」
燕鐵衣笑笑,越覺得那天在「群英堂」中發言的她,那種音調措詞與現在的她,絕不能想像為同一個人:「承你高看,我更覺歉疚了。」
公孫大娘又撫理了一下發角,這時,燕鐵衣才注意到她有一頭烏黑如雲,不讓青春女的秀髮--公孫大娘低聲道:「你對我,似乎很有把握?」
燕鐵衣道:「盡力而為也就是了,我知道你很有幾下子。」
半瞇著眼睇瞄著對方,公孫大娘微笑道:「或許,你比別人對我知道得多一點,但怕也不完全,是麼?」
燕鐵衣承認:「你說得對。」
帶著點怪異意味的一笑,公孫大娘道:「你這人非自負,我看得出來,你是屬於那一類型的人--剛強、果斷、勇猛、殘忍、冷靜,而且,膽大如虎!」
燕鐵衣道:「我也不一定有這麼完美。」
公孫大娘道:「讓我猜猜你是誰,好嗎?」
燕鐵衣聳聳肩,道:「可以,我們還有足夠的時間。」
從偏著臉,在淡茫的晨光下,公孫大娘此刻的神情,絕不似一位五十歲可稱之為「老」的婦人,她更像是一個俏麗而明媚的少女了:「你的外表看上去十分年輕,像一個少不更事的大孩子--十八九歲?或者二十一、二歲?但你的武功,尤其你的精練老辣,卻和你的外表絕然不襯,你這樣的年紀,居然已有這麼深湛的火候?你能獨力狙殺了史炎旺、李子奇,更能在極短的時間裡解決了孟皎和黃丹,這樣的本事這樣的機智,不可能吻合你的年齡和你這樣純真的外表,但是,事實上卻又確然是你幹的,普天之下,有誰能符合你的情形呢?」
燕鐵衣安詳的道:「我想,你大概猜中了?」
公孫大娘溫柔的道:「是的,燕鐵衣。」
吁了口氣,燕鐵衣道:「你很聰明,反應更快。」
眸瞳中閃過一抹淒然的神色,公孫大娘緩緩的道:「但是,卻太遲了!……」
燕鐵衣心裡有些難過的道:「我也覺得遺憾,公孫大娘,但我沒有選擇。」
點點頭,公孫大娘道:「我可以瞭解你的處境。」
舐舐唇,燕鐵衣道:「公孫大娘,你的武功一向高深莫測,尤以輕身之術,聞說更有獨步之處,你可以奮力一搏,傾以所能,仍有很大的機會……」
公孫大娘黯然一笑道:「對你,燕鐵衣,我在來此之前,已有過了一番探查,你的武功深淺,我已大致心中有數,曾有一個生平挈友向我提過忠告,叫我切莫與你單打獨鬥;這位摯友對我所具有的功力瞭如指掌,同時,他在三年前也親眼目睹過你的本領,他告訴我,說我不會是你的對手……」
燕鐵衣心忖--此人平素在人前口氣粗厲不雅,但私下卻實則極度嫻靜明理,閨秀大家之風,恍同兩人,於是,他口中道:「你沒試過,怎就氣餒?」
公孫大娘苦笑道:「我沒挨刀,也可預知刀割肉的味道不好受--事實總不能以空談或驕言去改易,燕鐵衣,我可以和你抗拒一段時間,但是,我不會怪你!……」
頓了頓,她又道:「而這個結果,你必也是知道的,否則,你不會冒險!」
燕鐵衣慢慢的道:「我不習慣退縮,公孫大娘,勝敗其次,盡力而已。」
公孫大娘傷感的道:「埋骨於此,至少也比曝屍荒野要好……」
燕鐵衣道:「還不一定。」
公孫大娘振作了一下,道:「世上不會有太多違反常規的奇跡--尤其奇跡不會在我身上降臨,我自己知道,我並不算個好人,難邀上天如此寵護……」
手上的木棍掂了掂,燕鐵衣憾然道:「公孫大娘,你不該有這個習慣--喜歡花,更喜歡親自采拈清晨沾著露水的花,否則,我們之間就不會有現在的一幕了,至少,暫時不會有。」
低喟一聲,公孫大娘道:「花瓣是純深無瑕的,它紅的是霞,白的是雪,黃的便有如赤子之愛,它柔嫩而溫馨,帶露的花,更為清新嬌美,點塵不染;我喜歡這樣的花兒,它使我心中平靜安詳,感到恬怡,使我還相信人間世上總還有純深的真挈的東西存在……很可笑,是麼?你到了我這種年紀,或許可以體諒我這時的心境了……」
默然半晌,燕鐵衣覺得自己心腔在收縮,血液奔流加快,但是,半點狠勁也提不起,絲毫殺機也染不上,他只感到一片安詳,一片平靜,一片柔和,就宛似在與某位多年友好共話家常一般,情緒上竟是如此的恬適無波……」
公孫大娘又晦澀的道:「好吧,燕鐵衣,可以動手了,我不希望耽擱你的時間,等著你催我上路,就太不落檻了--我會試著掙扎一下,我們彼此,全不須客氣……」
燕鐵衣極快的望了望天色,道:「公孫大娘,恕我得罪了。」
公孫大娘黯然道:「我們--全是勢非得已。」
燕鐵衣手中的木棍指向了公孫大娘的胸口--快得就像這只木棍原本便是指著那個部位的;公孫大娘一滑三步,卻在那三步滑出以後幻術似的閃到了燕鐵衣的背後,也像是她原本便在燕鐵衣背後一樣!
沒有回頭,燕鐵衣的短劍向後飛閃,一晃而過!
公孫大娘竟隨著劍尖的來勢輕輕飄出,彷彿她是被那股銳利的劍風沖蕩出去似的,而眨眼間,她手上的紫竹籃已罩往對頭頭頂。
燕鐵衣的木棍朝上指,卻又在上指的同時點到公孫大娘咽喉之前!
公孫大娘身形微晃,業已──婷婷的站到了一株花莖上--那麼細弱的花莖承受住她整個的重量,竟連稍稍彎曲的跡象也沒有,而風吹莖拂,站立其上的公孫大娘也跟著隱隱搖晃了。
於是,一抹冷電宛似來自九天,直取公孫大娘眉心!
就似一隻玄鳥般飛起,公孫大娘的左手紫竹籃飛翻,右手現處,一件七尺長的如指軟劍,已流燦生輝的暴指燕鐵衣!
燕鐵衣的短劍適時豎天。
「鏗」火花四濺,長蛇也似鋒利軟劍昂抬三尺。
狹長的黑影鋒刺裡神光莫測的敲向公孫大娘面頰。
公孫大娘的身影隨著木棍的來襲,居然「呼」的一聲順著棍的揮勢翻了一個空心轉,長劍筆直刺向燕鐵衣心臟部位!
這一次,燕鐵衣猝然矮身暴進,木棍猛掃,卻在勁風驟起之際幻成漫天棍影,齊罩而下。
公孫大娘就在狂風暴雨也似的棍勢中穿走游閃,脫穎自出。
但是,一溜寒芒卻像老早便等候在她脫出的那個部位似的一閃刺到。
公孫大娘長劍硬迎,力磕敵人的短劍。
然而,木棍又將九十九擊融為一擊,簡直看不清那是虛、那是實的有若浪潮般驀然包捲過來。
公孫大娘橫身平著逸出,如帶長劍映起一抹水伶伶的光華,彷彿半面扇弧形回掃那似樁的棒影--
但是,怪事出現了,木棍的暗影與勁力還在融合著充斥於空間,而燕鐵衣本人卻已來到了公孫大娘飛逸的去路上,剎眼裡,公孫大娘鋒利長劍將木棍削為片片旋舞,但當她駭然發覺燕鐵衣的身形時,長劍卻已不及收回,身體更不及轉變方位了。
眩目的光芒寒凜,有如冷焰一閃。
公孫大娘被那股撞擊之力猛搗得摔跌地下,肩頭血流如注。
這位本領奇高的江湖女傑,這時卻在絕望與沮喪中漾起了迷惘,她痛苦的爬坐起來,目光怔愕的看著燕鐵衣,不解對方為什麼會這樣做--剛才那一劍,燕鐵衣可挑選她身體上的任何部位刺戳,可是,燕鐵衣卻只插入她的肩頭,沒有取她的性命。
站在公孫大娘前面正步,燕鐵衣歸劍入鞘,眼神清澈而柔和。
嘴唇蠕動了幾下,但公孫大娘卻宛似喉中哽噎著什麼,她臉上的肌肉顫抖,很久沒掙出一句話來。
燕鐵衣平靜的道:「當內力貫注於所持器物之中段,藉著使它振動的力量而產生慣性的反應,隨著它原先的擺移趨勢而繼續擺移--當然,時間很短促,只是一剎那的持續光景而已,但在一個高手來說,這一剎那的空隙業已足夠,敵人會因幻覺而疏忽了實體的運動,敵人受惑攻拒空無的器物時,他已把自己的身體完全暴露在對方的威力圈內了;這其中所須熟悉並揣摸的只是時間與方位的配合而已。」
公孫大娘緊咬下唇,神色複雜又激動。
燕鐵衣緩慢的道:「我之告訴你這些話,是解釋你為何落敗以及我這一招的道理何在,它主要是誘敵惑敵的,它是我『冥天九式』中的第五式:『天外天』。」
深深吸了口氣,公孫大娘沙啞的道:「為何失敗對我並不重要……因為我早知會是這個結果;但是,令我迷惘的是--你為何不殺我?為什麼?」
燕鐵衣搖搖頭道:「我也說不出,我只是下不了手。」
公孫大娘苦澀的道:「但我知道,燕鐵衣,你不是經常這樣寬恕敵人的,你狠起來比誰都狠,尤其是,你不對自己的決定猶豫--而你原本決定是來取我性命的!」
燕鐵衣道:「你說得不錯,我是不習慣饒恕我的敵人,當我原先就不打算饒恕的時候更然,但是,我卻不忍心殺你,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會如此……」
身子抖了抖,公孫大娘道:「這……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兩件意外之一……」
燕鐵衣若有所思的道:「我想,或許我較喜歡有理性懂得情感的人吧,縱使那是敵人………」
公孫大娘喃喃的道:「只這麼簡單?」
沉默了一下,燕鐵衣深刻的道:「另外,可能的唯一理由就是我認為你已經嘗夠了人間世的酸楚與孤寂,一個被歲月無情煎熬又啃嚙的落寞女人,不該再遭受這樣殘酷的打擊,那是不公平的,人人都應有機會再創造一個新的人生--只要他值得獲有這個機會。」
任是公孫莫愁這樣世故老練,飽經滄桑的江湖女人,這時也不禁心情激盪,感觸萬千,她雙目湧滿淚水,哽塞的道:「燕鐵衣……你……你是……這些年來……唯一……理解我………心中痛苦的人……
燕鐵衣和煦的道:「不要難過,公孫大娘,你只是自己束縛在空幻的回憶與灰色的未來中了,你把心頭的門扉緊閉,不再接受外界的光和熱,當然,你就會孤寂、落寞、看什麼,什麼也都是蒼茫的了……」
公孫大娘淚如雨下,抽噎不停。
燕鐵衣柔聲問:「那使你關閉心頭之門的人,可是『海天飛鴻』鍾前輩?」
沉重的點頭,公孫大娘拭著淚道:「是的……自從先夫去世,我已萬念俱灰,生也乏味……他像帶走了一切,我的整個希望、憧憬、與熱力,也全隨著他的遺體帶進墳中,長埋地下了……」
燕鐵衣默默無語,但雙眸中的光芒卻柔和而溫暖,他望著她。
公孫大娘淒涼的道:「你不知道……先失和我是多麼恩愛不渝,我們的情感是如何深厚堅定,我們生是兩個體,實則一顆心……他臨終前,流著淚水要我為他活下去,他一生中,我也只看他流了那一回淚,是頭一遭,也是最後一遭,所以,我活下來了,二十多年,或卻像活在一場灰黃的僵夢裡,乏味得很,無趣得很,死對我原是一種解脫,既不能解脫,我也就只好這樣濛濛混混的過下去……」
燕鐵衣輕聲道:「這人間世上,也有美好的一面,並非全是冷酷生硬和灰黯的……」
又吸了口氣,公孫大娘哽聲道:「先夫的猝逝,是我生平第一個意外打擊,我們原以為可以白首偕老,同生同死,但上天嫉人,不使相守百年,活著便是場夢吧,卻是美夢易碎,惡夢難醒……直到今天,燕鐵衣,你又給了我這第二個意外,這不是打擊,但你是不是要給我解脫呢?解脫包圍在我心靈四周的悒鬱灰黯?」
燕鐵衣道:「若能如此,就是我最大的收穫了。」
捂著肩上的傷口站了起來,公孫大娘淚痕未乾,卻異常真挈的道:「謝謝你,燕鐵衣,謝謝你恕我性命,謝謝你的關懷、同情、瞭解、與開導,謝謝你對我所做的一切--人活著,該學的道理很多,我現在明白,只憑年齒的長幼是不能做為事物了悟的深淺依據的。」
燕鐵衣開朗的一笑,道:「你能看得開,我也和你一樣高興。」
略一猶豫,公孫大娘毅然道:「燕鐵衣,我不能與你為敵,我會立即離開此地--我會悄然他去,你可以相信我,你的事,我永不會透露一個字由來……這不算報答,燕鐵衣,這只是一個對知心者的善意表示而已……」
燕鐵衣緩緩躬身,道:「我非常領情,公孫大娘。」
染著淚痕的面龐展現了一抹明爽的笑容,公孫莫愁道:「對了,燕鐵衣,你是怎麼會如此瞭解我的?」
笑笑,燕鐵衣道:「一個如此對花鍾愛而又說得出這樣譬喻的女人,該是心境孤寂,渴望精神上有所寄托的女人,不是麼?」
公孫大娘懇切的道:「你是個無比聰慧的好人,真的,燕鐵衣。」
燕鐵衣笑道:「過獎了,公孫大娘,我發覺你有雙重個性,大庭廣眾之間,你是那樣粗毫不羈,但獨處時卻這般文靜冷寂,我卻盼你兩相融合,願以後你的人如同你的名--莫愁。」
深深的點頭,公孫大娘道:「我會試著這樣去做,你知道為了掩飾我內心的孤獨與痛苦,有時,在一般江湖朋友的聚會裡,我不得不放作粗狂之狀,甚至連我說話的音調也盡量放得尖厲難聞,這樣,人家才會相信我一無隱憂,悍野如常。」
接著,她目光四顧,道:「希望沒有驚動其他的人,這花圃四周全有守衛……」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們較手的位置是在花圃的這一邊,花圃是方形的,兩頭相距有二十餘丈,我們在拚搏的過程中沒有什麼聲息發出,二十丈那邊的守衛不易察覺,而這一頭的守衛,卻早在你來之前便被我除掉了。」
公孫大娘道:「你做事十分周密,今天,你果然是處心積慮來對付我的。」
燕鐵衣道:「不錯。」
公孫大娘道:「燕鐵衣,你的本領這般已臻化境,心思又是如此精密,行動更加犀利快速,倒真令我替『大森府』及其同路人捏一把冷汗,你的消息太靈通,手法太俐落,來得快,做得狠,直到現今,他們還在狐疑不決的情勢中,我看,這場絕爭,他們要吃虧了。」
燕鐵衣低聲道:「我總盡力而為,人,不可侵犯於人,但卻須要自保,我的自保,也一向比較積極。」
望望天色,公孫大娘親切的一笑道:「我要走了,燕鐵衣,後會有期,再謝謝你,同時,請珍重。」
說看,她輕輕一福,轉身離去,但剛走了幾步,燕鐵衣又叫了她一聲,公孫大娘站住,回頭,燕鐵衣笑道:「我忘了告訴你,你的輕功是頂上尖的,不愧為『海天飛鴻』的妻子傳人!」
盈盈笑了,公孫大娘又向燕鐵衣襝衽示謝,然後,她只微微一閃,業已一抹淡雲般出牆而去,燕鐵衣還記得人家告訴他的那些往事--「海天飛鴻」的輕身術中有一種心法,叫做『回眸翼杳』,眼前,可不正是?
天己亮了,他轉向花圃的另一邊,他不冒險,那邊的守衛他不能放過;同時,他也想好了如何回去向孫雲亭解釋--解釋為什麼他也會和阿貴一樣耽擱了買「桂子豆腐腦」的時間……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10:24
第34章 風流會 色自迷人
公孫大娘的失蹤,花圃中九具體體的展現,就像一把一把的土,抹灰了「大森府」上下人們的面孔,也似一個一個的焦雷,震撼了他們的心弦,每張臉看上去全是那麼沮喪,每個人的神情也如此的頹唐了。
搜,搜不著任何線索。
查,也查不出絲毫端倪。
就算等吧,這樣災難連連的日子,要等那一天?沒有頭,沒有主,不見蹤影的敵人,同打鬼似的,又如何抓得著那個影子去打呢?
漸漸的,「大森府」及其翼黨的主腦們,業已有了一個統一的概念--他們認為這個無形的敵人,必是來自「青龍社」,或至少與「青龍社」有關了,不過,他們卻仍找不出真憑實據。
就在這樣怔忡不安的氣氛裡,燕鐵衣又膽大心細的再度展開活動。
下一個目標,唔,是章凡,「大地十劍」中第三位「光輪」章琛的公子。
他知道,這位大公子,乾少爺,是一天到晚全纏在後院中的,要找他非常好找。
天剛八里。
燕鐵衣故意向總管事孫雲亭編了一個藉口,拿著駱真真前一天就該送過去的新選料子花樣送往後院,男僕役們是不准進入後院樓閣之內的,燕鐵衣捧著那包東西口交到小翠手裡,又在門口和小翠瞎扯了半天,從這位府宗千金的貼身近婢口裡,他得到駱真真人有點不舒服,未用晚膳就先回房躺下了,他心中有數,駱真真不管是真不舒服抑假不舒服,有意避開章凡大少的糾纏卻是事實,另外,燕鐵衣也知道駱真真近日來心情確是不佳,她弟弟的失蹤,給她全家與她都帶來極度的憂慮--這一點,燕鐵衣目前愛莫能助,但是,對於替駱真真解開章大少的煩擾,他卻早有妙法,現在,他就是為了這個來的。
他一直在門口與小翠閒扯,目地並不是解悶,他在等候章凡,他曉得章凡的居處是假山那邊的一幢精緻客館--「大森府」專為替近親至好準備著的,燕鐵衣預料,章凡就會過來的,平時,章凡得空便往這邊鑽,一旦得知心上人有所不適,就會來得更快了,這慇勤,他能不急著獻?
果然--
只在燕鐵衣和小翠聊了頓飯功夫左右,他已看見假山旁的石徑上出現了章凡那急匆匆的身影。
燕鐵衣迅速結束了談話,三言兩語打發了並未看見章凡過來的小翠上了樓,然後,他也快步迎了上去。
興沖沖,急切切趕過來的章凡,猛一抬頭發現了燕鐵衣,臉上那股子興奮火熱的表情立時收起,馬上換了一付憎厭不屑的判官面孔。
搶先一步,燕鐵衣巴結阿諛的打了個千:「公子爺,你忙著哪。」
眼珠子一翻,章凡冷冷的道:「一邊滾開,少礙著公子爺的路。」
垂手往旁一站,燕鐵衣仍然笑容可掬的道:「公子爺可是要去大小姐那兒?」
才走出兩步,章凡「霍」的站住,他怒瞪著燕鐵衣,惡狠狠的道:「狗奴才,你又想搞什麼鬼?我去不去大小姐那裡關你屁事?你有身份講這種話?不知死活的下賤東西,我若再看見你黏在大小姐身邊,你就準備著自己吊頸吧,什麼玩意!」
燕鐵衣立時哭喪著臉,委委屈屈的道:「公子爺,小的也沒冒犯著你,你就這麼責罵小的,況且小的還是正好奉命來向公子爺私傳口訊的,公子爺這樣大的火氣,叫小的怎麼開得了口?還不如回去向小姐實覆了吧……」
正待藉機發作的章凡,一聽到後一段,不禁立即轉變了態度,他一把拉著燕鐵衣,忙不迭的問:「慢,慢,快告訴我,你家小姐叫你帶什既口信給我了?」
燕鐵衣故意耍賴道:「公子爺既是要責打小的,小的還敢多說一句什麼?也是小的自己犯賤,原本大小姐是叫小翠來的,但又顧忌小翠前往客館太不方便,是小的剛巧送花樣子到後院,小翠找我代勞,小的才自告奮勇討了這份差事,那知一見公子,二話不說,便當頭挨了一頓狠罵……」
章凡急道:「好了好了,快說話呀,大小姐叫你轉告我些什麼事?」
燕鐵衣拿驕道:「公子爺看來也信不過小的,還是公子爺自己去問大小姐吧……」
臉色一沉,章凡正要發狠,想想又不合適,他緊接著換了一付笑顏,親親熱熱的把燕鐵衣拉向一邊,瞇著眼道:「來來來,小老弟,你這是生的那門子閒氣呀?我只不過和你鬧著玩,就當真啦?我知道你是大小姐身邊的人,大小姐在我面前就誇過你多少次哩,往後,我們多親近,包你有不盡的好處……」
燕鐵衣打蛇隨棍上:「公子爺,有一天你成了咱們府裡新姑爺,可別忘了小的這一番汗馬功勞……」
心裡那股子甜蜜和興奮簡直甭提了,章凡骨頭也宛似輕了四兩:「這還用說?小老弟,我娶了你們大小姐,你就是我的頭號功臣,那時,你想要什麼,說吧,我一定叫你稱心如意……」
接著,他放低了聲音,用一種狎褻的腔調道:「你看小翠這丫頭怎麼樣?哈哈,只要我的事一成,我便負責把小翠許配給你,更重加賞賜,小老弟,那時的風光,絕非你如今這個小小廝僕的身份所可以想像的……」
燕鐵衣一付驚喜莫名之狀:「真的?」
一拍胸脯,章凡滿臉義薄雲天之色:「我豈會騙你?我可以打包票!」
燕鐵衣欣喜無限的模樣:「公子爺,我就先謝啦。」
章凡嘿嘿一笑,忽然又湊近了腦袋,著急的道:「小老弟,直到現在,你還沒把你家大小姐的口信告訴我,我怎可真急啦,快說吧,到底什麼事?別再磨蹭得我心發慌……」
左右一看,燕鐵衣壓著嗓門,十分神秘的道:「大小姐說,掌燈之後,請公子到『天恩廟』相見,她有極重要的事要和公子當面說。」
連連點頭,章凡高興得直搓手:「呵呵,冰山化啦,大地春回,我這一片真心,可的確感動了她,好難啊,想不到,想不到,這一天到底來了,到底來了……」
驀的,他又有些迷惑的問:「小郎,你家小姐怎不就在府裡的個地方相見?卻大老遠的的到『天恩廟』去?」
燕鐵衣輕輕的道:「公子,府與人眾眼雜,又當多事之秋,大小姐和公子你要私下談話,方便麼?再說,大小姐做事一向顧慮周詳,她要公子去『天恩廟』相候,必然有她的道理在,據小的猜想,大小姐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向公子透露,而且,大小姐托辭身子不適,提早回房,也就是準備前往『天恩廟』與公子相會……」
章凡咧嘴笑道:「好,好極了……小郎,你知不知道你家小姐要告訴我的大概是什麼事?」
沉吟了一下,燕鐵衣道:「這個,小的可不太清楚,大小姐雖待小的甚厚,但有關大小姐與公子之間的事,大小姐是不會告訴小的,不過呢,小的觀顏察色,大小姐眉梢唇角,隱含喜意,而且小的更聽到大小姐和小翠說了幾句話,像是表示這些天來她心情不好,對公子多有失禮之處,回思再三覺得頗生歉疚,又經府宗、夫人勸戒多次,大小姐感到有向公子解釋一下的必要,除此之外,大小姐心裡是否還有什麼體己話要和公子說,就不是小的能以妄加猜測的了。」
章凡像是騰雲駕霧一樣,昏陶陶,樂滋滋,又是興奮,又是欣慰的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嘿嘿,玉人終能垂青,也不枉我苦心一片了……真啊,真啊,只要你能體諒我的癡情,雨露一滴,我便粉身碎骨,亦不惜一報紅粉知己……」
燕鐵衣又小聲道:「公子,還有件事……」
吞了口唾液,章凡急切的道:「快說,快說,莫耽擱了我的約會。」
燕鐵衣道:「小姐特別交待,請公子單獨赴約,而且千萬不要對任何人洩露此事……」
章凡忙道:「當然,這個我還會不知道?便是天皇老子,我也不會說出一個字的,不過,你也得口風緊點,別漏了底--。」
燕鐵衣笑道:「公子可以放心,小的誰也不會說。」
一整衣襟,章凡迫不及待的道:「時辰不早,我要先走啦,小郎,多謝多謝。」
燕鐵衣加上一句:「公子,『天恩廟』的前面涼亭裡,你知道那地方?」
章凡一陣風也似的往外趕,邊丟下來兩句話:「我到城外『天恩廟』的時候,你還不知在那裡呢……」
注視著章凡隱去的背影,燕鐵衣不禁微微一笑,他佇立片刻,才十分悠閒的往前面走去。
他知道他不必著急,早一點,晚一點,都沒關係,章凡一定會在那裡癡癡等待,不到等斷了腸,這位公子爺是不會離開的。
誰說的一句話來著?愛戀中的男女全是盲目的,而章凡卻更是如此,他連心也迷了……
出門之前,燕鐵衣和一干僕役們在下人房裡胡扯閒聊了好一陣,然後,才抽個空溜了出去,要出門,他盡可捏造上千百種理由。
「天恩廟」在城外靠西,位置很偏僻,平素香火便不旺,一到入夜,更形冷清幽寂,黑黝烏暗的地方,宛如泥塑的牛頭馬面都能隨時跳將出來。
今晚,也是燕鐵衣要與熊道元見面的時間,在前幾次換過好些個不同的約晤地點之後,他們又輪迴了第一次碰面的地方,而燕鐵衣也覺得「天恩廟」最合適。
不過,他們晤見的地點,卻是「天恩廟」的右側松林子裡。
來到松林中長滿了青苔的那幾隻破舊石鼓之前,燕鐵衣輕輕向早已垂手靜候著的熊道元點點頭,坐下,微微笑道:「來了一會了吧?」
熊道元低聲道:「也是剛到。」
燕鐵衣道:「今晚上,你要再帶一頭肥羊回『麻石坡』去。」
裂嘴一笑,熊道元頗有興致的道:「是那一個?」
燕鐵衣道:「『大地十劍』中第三位『光輪』章琛的寶貝兒子『星菱劍』章凡。」
「哦」了一聲,熊道元道:「原來是這小兔崽子--魁首,這些天來,你可把『大森府』整得不輕啊,聽說他們業已人仰馬翻,雞飛狗跳,鬧了個心驚膽顫啦,章琛的兒子再一失蹤,只怕他們就更士氣大挫,惶悚不安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這是必然的,而且,我相信『大森府』及其黨羽,就快要軍心潰散,鬥意全失了,我會傾盡一切力量使他們加速走向這一步!」
熊道元道:「不過,魁首也請多慎重。」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曉得。」
沉吟了一會,他又道:「前次傳諭總壇,叫他們立時截殺『金川三鬼』與『瘟煞』廖子竹的事,可有了回音?」
熊道元道:「還沒有,不過,判斷就這幾天必有回稟到達。」
燕鐵衣皺眉道:「可得快。」
熊道元忙道:「是,我再加派人催問。」
燕鐵衣站了起來,道:「『大森府』裡我所進行的計劃,逐條逐項都還符合我們原先的理想,跟著,就要你們表現一次了。」
熊道元振奮的道:「如何做法,還請魁首指示,這些天來,我們光躲在『麻石坡』養瞟,閒得捉蟬子數數,心都發了慌,早等著上陣一試啦。」
燕鐵衣笑笑,道:「你們不得輕舉妄動,務必聽令行事,要與我的行動密切配合方能臻至最大功效,時間上不會太久了,『千人堂』、『採花幫』或『力家教場』,總有一至兩個所在要你們去打發,就怕你們給我砸了鍋!」
熊道元立即一付「泰山石敢當」的姿態:「稟告魁首,你老放一千一萬個心,不管魁首交待下來的是什麼差事,我們都會豁命去幹,保證有聲有色,乾脆俐落,不給魁首丟一點面子。」
哼了哼,燕鐵衣道:「做過再誇口,別像鴨子--嘴就有半斤!」
打了個哈哈,熊道元道:「魁首,我們全是你的老班底啦,我們這份能耐與把握,魁首還信不過?」
燕鐵衣正色道:「道元,不可只迷信自己的力量而輕敵,要知道,對方也不是容易摘得下來的!」
熊道元道:「有魁首的英明領導,那怕頑敵不潰?」
燕鐵衣笑斥道:「你跟了我這麼些年,別的沒學到,反是練就一付油腔滑調……」
朝林子那頭看了看,他又道:「最近這幾天,可能就會有所行動,不論我何時下令,你們總須記住一個原則--速戰速決,以雷霆之勢一舉擊潰敵人,斷不能讓他們有苟延殘喘的機會!」
熊道元躬身道:「是,我回去之後即向三領主轉稟魁首諭示。」
點點頭,燕鐵衣道:「一道過去吧,章大公子想已等得不耐煩了。」
「天恩廟」的階側簷角之下,挑懸著一隻殘舊破欄的「引路燈籠」,昏黃朦朧的光線就宛似一聲聲叫人聽不到的蒼老歎息,那等陰沉模糊,微弱的光圈隨風搖晃,更似幻出幽影幢幢,鬼氣森森了……
人走到這兒,便覺得心頭壓窒著什麼,有一種毛骨悚然的驚慄感觸,沒看見什麼,卻宛如四周全有些隱隱的陰寒之氣逼了過來……
那空缺了兩隻角的破落涼亭,便在廟門的斜對面。
自暈黯的光度裡,可以看見亭內正有一個人在背著手來回蹀踱,並時時探首顧盼,模樣兒顯得十分焦灼不安……
燕鐵衣睹狀之下,不由暗自失笑,他走在前面,熊道元跟在後頭,很快便走近了那座涼亭。
夜裡聲靜,如之這個地段又特別偏僻,燕鐵衣與熊道元隔著亭子尚有丈許遠,脆落的步履聲已將亭子裡的那人引了出來。
嗯,那不是章凡是誰?
一眼認明瞭來人是燕鐵衣,章凡如獲至寶,他三步並做兩步的急迎上來,形態非常不耐不滿的開口便抱怨起來:「小郎,這是怎麼回子事嘛?大小姐到底來是不來了?我業已苦候了一個時辰還多啦,這個鬼地方,陰沉沉寒森森的,到處都帶著那麼一股子幽冷氣味,虧得真妹想得出,端端挑了這麼個所在……」
燕鐵衣閒閒的道:「公子在這兒一定等得火大了?」
章凡急躁的道:「這還用說?一個人單獨守著這座破亭窮等,四周又全是這麼荒涼黑暗,連個過路人也不見,越等越急,越急越等不著,倒像在和孤魂野鬼約會了,若是叫別人看見,可不以為我發了瘋才怪,唉,真是開玩笑……」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不錯,公子爺,此地是很僻靜,除了可供男女幽會談情之用外,更可以做很多種其他的用途,在這裡辦事,往往都能隨心所欲,不愁被人發現……」
章凡一顆心全飛向了駱真真身上,因而一時沒聽出燕鐵衣話中的弦外之音來,他暴躁的道:「少扯廢話了,我沒心情聽你的囉嗦--大小姐到底來不來了?怎麼現在還看不見影子?你卻跑來這裡幹什麼?莫非你家大小姐又有口信傳來?」
搖搖頭,燕鐵衣道:「沒有,大小姐沒有口信傳來。」
章凡急得連連跺腳,道:「那她到底來不來赴約的呀?我已經等了這久時間了!」
燕鐵衣吃吃一笑,道:「公子爺,你這時的模樣,好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但是,卻更像一頭動了春情的公狗或是一隻吃不著天鵝肉直在蹦跳的癩蛤蟆!」
呆了一呆,章凡頓時大怒:「混帳奴才,我剛給了你一點顏色看,你就渾然不知自己為何物了?別忘了你的身份,少仗持著幫了我一點小忙就得逾矩超格;你要再出言不遜,放些狗屁,我心火一上,照樣叫你苦頭吃夠,什麼東西!」
燕鐵衣安詳的道:「公子爺,別叱呼啦,我指你是畜牲,還高抬了你,其實,你有些行為,卻未必比畜牲高明呢。」
章凡雙目突瞪,頰肉抽緊,他咬牙切齒的道:「你想死呀?你頭腦不清楚了?你這敢對我如此放肆?狗奴才,今晚上你是吃了狼心豹膽還是喝了迷糊湯啦?滿口的胡說八道。」
燕鐵衣搓搓手道:「先別生氣,公子爺,我有話要和你說個明白……」
章凡咆哮道:「什麼話?你這--」
擺擺手,燕鐵衣柔和的道:「公子爺,是誰叫你到這裡來的?」
章凡大吼:「這還用問?不是你家大小姐叫你傳的口信?」
燕鐵衣道:「傳話的人是我,不過,卻並非大小姐叫我傳的,是我自己自作主張傳的話,易言之,就是大小姐根本沒約你,所以她沒有來,約你的人,是我!」
猛的一楞,章凡意識到其中必有不妙之處,他卻仍然憤怒的呢叫:「什麼?原來你在騙我?你在耍弄我或逗我?大膽奴才,你,你是不想活了?我今晚上非要結結實實打你個半死不可,混帳放肆的小畜生--。」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13:28
第35章 君入甕 遲早下手
十分突然的,章凡又停止了叫罵,他以一種怪異與惡毒的神色盯視著燕鐵衣,好半晌,才一字一字的再從齒縫中透出話來:「剛剛你是說,是你要約我?」
燕鐵衣輕鬆的道:「是的,是我要約你。」
上上下下打量了燕鐵衣一陣,章凡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張小郎,你是因為我責打過你,是而懷恨在心,妄圖將我誘出加以報復,唔,你原來是這麼個主意,倒看不透你人小鬼大--。」
燕鐵衣一笑道:「你可真叫聰明!」
章凡怪聲怪調的笑了起來,極度輕蔑不屑的道:「其實,你若有這種心意,大可不必繞彎子費功夫,只要你說明白了,無論到那裡,章少爺會奉陪,怕的是,你自家要受罪哪……」
燕鐵衣淡淡的道:「你認為是這樣麼?」
章凡半瞇上眼,慢條斯理的道:「小奴才,我不得不承認你的膽量不少,勇氣可嘉,很好,我要看,你到底想怎麼報復我,然後我再看你如何繼續吃『大森府』的那碗飯,唔,只怕到時候你家大小姐也樣樣袒護不了你啦……」
這時,站在後面暗影處的熊道元已經走近一邊,滿臉凶狠之狀的瞪著章凡。
先前亦曾打個影依稀看到熊道元的形跡,只因章凡的心思全放到駱真真約會的事上去,所以不曾留意,現在,熊道元一顯身,竟凡頓生驚惕,同時卻也興起了滿腔的憤怒,他嘿嘿一笑,不屑的道:「啊哈,我道你個狗奴才有什麼本事居然膽敢如此囂張犯上,原來你竟找了打手來啦?你是想借他人之力來出自己的那口冤氣呀?嘖嘖,可真嚇壞我啦……」
燕鐵衣有趣的道:「公子爺,你果是臨危不亂,豪士風範。」
大笑一聲,章凡嘲弄的道:「小兔崽子,談論這一套,你才算老幾?公子爺大風大浪經得多了,殺人流血的場面比你吃大米飯猶更平常,你居然找了這麼一個狗熊似的地痞就來嚇唬我?來來來,張小郎,你就和你這位無賴打手一起上吧,看看公子爺是如何收拾你們--」
熊道元暴烈的叱道:「瞎了眼的雜種,你死在當前,還充你娘的那門子人王?」
搖搖手,燕鐵衣溫和的道:「章凡,你是乖乖跟我走呢?還是要躺著抬你走?」
瞪著燕鐵衣,章凡豁然大笑:「憑你?」
燕鐵衣頷首道:「就憑我,章凡,我的朋友不須動手,只我個人之力,已足足能將你侍候得五體投地。」
伸出一隻右手,章凡輕藐的道:「奴才,你要能贏了公子爺這一隻手,公子爺二話不說,馬上跟你走!」
燕鐵衣笑道:「你很狂。」
章凡譏誚的道:「不是我狂,是你不知道你自己是幹什麼的!」
燕鐵衣道:「好吧,你防著,我要上啦!」
一側,熊道元忙道:「魁首,讓我來--。」
燕鐵衣道:「不必。」
站在對面的章凡微微一怔,他迷惑的道:「這小子叫你什麼?」
燕鐵衣的身影只是那麼一閃,暴飛的掌刃勁風業已有如一團烏雲籠罩了章凡。
章凡的武功不弱,自也識貨,燕鐵衣這一出手,便把他驚得幾乎喊了天--他當然明白,只有拔尖兒的高手才俱有此等的功力顯示!
惶然急退,章凡側斜躍閃。
宛如鬼魅一般當頭截攔,燕鐵衣的一百十一掌又如同連串的流星般猝曳而下!
駭異的叫喊一聲,章凡凌空翻滾,掌腿齊出,拚命抗拒,但是,攻勢所指,卻全然落空!
一個旋轉,燕鐵衣已來到章凡背後,他吃吃一笑,手腕倏翻,兜肩將這位章大公子摔出三步!
怪叫一聲,章凡在地下一溜滾躍彈起來,他目瞪口呆的瞪著燕鐵衣,表情像在看著一個三丈高的猙獰巨人一樣驚恐……
燕鐵衣微笑著道:「公子爺,跌得可重?」
章凡張口結舌了好一會,才面色泛青,喉嚨與像掖一把沙似的嘶啞著道:「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燕鐵衣平靜的道:「不用奇怪,公子爺,我當然要告訴你我是什麼人--我是殺死史炎旺、李子奇的人,也是殺死孟皎和黃丹的人,另外,公孫大娘被我逼走,花圃中自馬大賓以下的八名守衛也全是被我幹掉的;我還可以透露一件事給你知道,『大森府』『府宗』駱暮寒的寶貝兒子駱志昂早已落入我手,而現在,就該輪到你了。」
章凡只覺心腔子在一陣緊似一陣的收縮,後頸的肌肉也宛似僵硬了一樣令他腦袋全抬不高了,吸著氣,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麼聲音會發了抖:「但……但……你是誰?我……我以前……與你並無夙怨……甚至……不認識你……」
燕鐵衣笑笑,道:「不錯,我們的確以前並沒有仇恨,也不認識,可是,自從你與令尊來到『大森府』而且來的目地是幫著『大森府』不利於『青龍社』的時候,我們就已經有了怨仇,而且,逼得我非向你們下手不可了!」
機伶伶的一哆嗦,章凡駭然驚呼:「你--你是『青龍社』的人?」
燕鐵衣道:「是的,我是『青龍社』的人。」
嘿嘿冷笑,熊道元接口道:「好叫你這邪龜孫心裡明白,站在你面前的這一位,就是『青龍社』的大龍頭,『青龍社』所有弟兄尊奉的魁首,北地七省的綠林霸主!」
一利那間,章凡的一張俊臉竟扯成了扁的,他彷彿吞下了一顆火栗子似的,從喉嚨至內腑,頓時至像一把火燒上來,連舌頭都不會轉了。
燕鐵衣緩緩的道:「章凡,我不勉強你,我要你心甘情願的俯首就擒--你的『星菱十八劍』乃你爹的嫡傳,也是你武功中最強的一項,你可以運用出來再抗拒一次!」
掙扎了老半天,章凡似乎尚不能接受這樣突兀又巨大的轉變--他簡直不能置信,一個可憐的奴才,一個看似不懂人事的僮僕,一個出氣包,一個貌似天真的小廝,居然竟是天下最為強大的黑道幫會首領?居然竟是名懾武林的劍中之尊,梟中之頭?這……這簡直不可思議!
燕鐵衣道:「章凡,不必驚慌,沉著應戰,或許,你仍有機會,但我卻不必諱言,你的制勝希望只怕將是十分渺茫的了……」
打了個寒顫,章凡面青唇白的抖索著道:「你……你果真……是燕……鐵衣?」
燕鐵衣一笑道:「依你看,我像是冒充的麼?」
章凡驚悸卻又迷惑的道:「那……那……為什麼……為什麼前些日……我責打你……你卻一點反抗也沒有?這,這怎像……梟霸燕鐵衣……的作風?」
燕鐵衣和氣的道:「你這問題可以說非常幼稚,章凡,我潛入『大森府』,為的是就地瓦解敵人的鬥志,逐步剪除他們的黨羽,要求用各種可能手段消彌這一場血腥干戈,你算是什等樣的角色呢?我有比收拾你更重要的任務須要完成,我怎能為了你的些許蠻橫舉止便影響大計?小不忍則亂大謀,似你這種小把戲,實在不值我放在心上。」
章凡公子哥兒的那股傲勁又被激起了,他又是羞憤,又是怯愕的道:「你……你不要侮辱我……」
燕鐵衣安詳的道:「我不是侮辱你,我說的是實情。」
猛一咬牙,章凡叫道:「燕鐵衣,不管你狠上了天,我卻不受你的嚇,我,我不是沒有骨氣的人!」
燕鐵衣笑道:「很好,那就把你的骨氣表現出來給我看!」
眼下的肌肉急速跳動,章凡吸了口氣,「霍」的退身兩步,長衫一掀,「錚」的一響,一道閃縮的銀芒已在黑暗中眨出冷眼!
哈哈大笑,熊道元道:「魁首,這個乳臭未乾,童音尚在的小雀仔倒真有點膽量呢,用劍來向魁首挑鬥,他這不等於敲著閻羅殿的門硬要朝裡擠麼?」
嗔目如火,章凡嘶啞的吼叱:「住口,你這只會搖旗吶喊的下等奴才!」
勃然大怒,熊道元怪叫:「唏!你又算是什麼狗操的野種?你以為仗著你那抗著個虛名的熊老子就能夠陽五陰六的充上人啦?呸,別他娘的臭美臭得肉麻了!」
狂叫一聲,章凡大吼:「我殺了你--」
長劍一指,章凡猛向前撲,熊道元雙槍倏翻,昂然迎上:「我怕你個卵!」
就在這時--
寒光暴閃,快得不可言喻,「噹」的一聲火花並濺,章凡業已被震出五步!
燕鐵衣雙手空空,就好像剛才不是他出的手一樣,皺著眉,他道:「道元,不可妄動,我既能輕而易舉的收拾他,你又何須多費力氣!」
立時退下,熊道元悻悻的道:「魁首說得是,我不叫這小子避重就輕!」
轉過身來,燕鐵衣淡漠的道:「我在等著,章凡,莫非你不敢與我一較?」
鐵青著臉,章凡切齒道:「燕鐵衣,你放心,章家有斷頭鬼無屈降人!」
燕鐵衣陰沉的道:「那就來。」
鋒利的劍刃斜走偏位,卻在一晃之下「哺」的一聲劃破空氣猝指燕鐵衣咽喉,而這換式之間,一溜菱形的星芒,映空閃亮!
卓立不動,燕鐵衣的左手微翻,冷電激射,準確無比的將章凡長劍震歪,章凡的長劍方才失去準頭,那抹寒光已「刮」的一記削掉了他的一塊前襟!
駭然急退,章凡手中劍立即在一片劍弧中回舞自保,但是,卻在他這圈弧光形成之前,燕鐵衣已飛閃而進,掌影如山壓倒!
斜身猛竄,章凡三十九劍灑開漫天的星菱光點,繽紛如雲,燕鐵衣的身形宛若輕煙淡幻,有形無質,他居然在星菱眩閃中穿越而過,短劍恍同青虹貫日,倏現暴飛,那道燦亮的光芒,剎那時凝成一道似可觸摸的白練!
驚叫著,章凡長劍縱橫,銳風與刀芒交相組合成一片瑩瑩光牆,但燕鐵衣卻猛然撞向這片由實質的劍刃形成的光牆,可是,就在相觸前的瞬息,他手中短劍驟出,「噹」聲交擊中,他整個人彷彿像要奔往永恆般一拋急瀉,落到敵人背後!
雙手握劍,章凡拚命往後旋斬,然而,遲了,他的劍才掄半弧,燕鐵衣短劍一閃回鞘--這一劍直插進章凡臀下三寸,猛銳的浸入透力,更將草凡撞出五六步,一頭沖跌於地!
熊道元的動作亦快,他飛速搶上,左手槍暴砸章凡右腕,右手槍猛挑,於是,章凡那柄長劍立時在黑暗的夜空中劃過一抹冷光,拋出老遠!
痛苦的掙扎著,章凡臉色慘白,口涎流淌的長叫:「你們……想把我如何?我爹不會放過你們的……『大森府』也不會饒恕你們……你們這些……狼心狗肺……的兇手!」
熊道元的槍尖頂在章凡背脊上,他惡狠狠的道:「姓章的小兔崽子,甭吆喝你他娘的了,你那個老爹和『大森府』都救不了你,你還是留點精神為他們禱告禱告,看他們如何收這個場吧!」
燕鐵衣冷靜的道:「道元,把他帶回去,但記著與駱志昂分開囚禁!」
熊道元道:「是,包管這兩個小龜孫湊不成雙!」
一拂衣袖,燕鐵衣的表情安適自得:「抄小路回去,注意行跡不得漏入人眼,你先走吧,我也該又再開始扮演我的角色了。」
躬身行禮,熊道元道:「那麼,我拜別了,魁首,你也珍攝。」
於是,熊道元飛快動手點了仍在掙扎中的章凡的「暈穴」,當這位章公子」哼」的一聲閉過氣以後,他一抄臂將章凡抗上了肩,轉身大步離去。
目注熊道元的身影消失於黑暗中後,燕鐵衣方才微微一笑,自管閒閒地走回「大森府」。
※ ※ ※
翌日。
剛用過早膳,燕鐵衣正將自己的碗筷拿到住處前面的水槽清洗,廊角人影一閃,叢兆已神色緊張的來到面前。
目光四巡,燕鐵衣一邊裝著洗碗,還低促的道:「你來這兒十分不妥--什麼事!」
叢兆壓著嗓門,憂惶的道:「沒關係,大當家,這陣子你這裡最清靜,我有急要消息來稟,昨晚上章琛的兒子整夜未歸,可又是你老動的手腳?」
點點頭,燕鐵衣道:「是的,人已帶走了。」
舐舐唇,叢兆低聲道:「章琛等兒子等得通宵未眠,今天天尚沒亮,他已忍不住了,氣急敗壞的跑去通知了『府宗』,如今事情雖然還沒張揚出來,但他們都已預感情態不妙,他們判斷章凡這位公子爺大概又步了駱志昂後塵,被人綁擄了!」
燕鐵衣小聲道:「這也沒什麼,他們早晚也會知道此事的--。」
叢兆焦灼不安的道:「大當家,我不是指這件事,而是這件所引發的後果--還是四更未盡的時分,章琛便急匆匆的趕到『府宗』居處求見,『府宗』立即起身,在樓側的『青絲閣』和章琛密談,我恰好昨晚上負責巡邏,正坐在『青絲閣』歇腿,他們因我是自己人,沒叫我迴避,就在閣裡敞間談話,我躲在門邊,聽得很清楚,在章琛憂形於色的講完了他兒子徹夜未歸的事情後,他們兩人又詳細推敲研判起近日府裡所發生的種種意外不幸來,過了一會,『金剛會』的蒲和敬也到了,曹廣全亦跟著一起,四個人反覆討論推測,都認為必有內奸作祟,且這內奸又絕對是和『青龍社』有著密切關係的!」
燕鐵衣神情不動,平靜的道:「說下去。」
吞了口唾液,叢兆沉重的道:「他們重新開始把最近的意外事件一樁樁的提出來分析檢討,這項研判,他們認為那隱形對頭行事時有幾種相同的特點:行動快,手法狠,時間拿捏準確,地形環境熟悉,府裡的一般習慣規矩非常清楚,甚至對防衛佈置情形及外來賓客的居住處所也瞭若指掌,而且來去無蹤倏現倏隱,他們判斷,若非此人潛伏府中,便必為自己陣線中人,否則決無這樣運用自如,神出鬼沒的玄妙,而他們又發覺,這些意外事件,又全是這最近一個月不到的時間裡所發生的,因此,他們決定,要對府裡在最近三個月中進來的所有人員加以詳細調查!」
沉吟著,燕鐵衣道:「我所編造的來歷十分完美,但若他們一旦追查到底,卻也難免發現蛛絲馬跡,而只要他們對某人生了疑心,查不查清底細也就是次要的事了,他們決不是毋枉毋縱,明鏡高懸的清官作風……」
叢兆急道:「大當家的意思是?」
笑笑,燕鐵衣安詳的道:「不要急,他們便從今天開始調查,輪到懷疑我的時候只怕還有幾天時間,我仍有足夠的功夫運籌活動,展開全面性的致命打擊,老實說,現在他們才想到施用這一步,業已遲了。」
頓了頓,他又低聲道:「本來,按我原先的計劃進行步驟,應該還有較長的空間可以還用,現今事如燃睫,也只有提早發動,立即舉事了,這是他們迫我如此,雖倉促些,也說不得啦!」
叢兆吶吶的道:「那,我該做些什麼?」
燕鐵衣道:「你除了傳送消息給我,什麼事也不用做--一直到我們與『大森府』明陣相對了也是如此!」
第36章 巧離間 嚙臂斷盟
叢兆不安的搓著手道:「那麼,大當家,眼看著這明仗交刃,血雨漫天的日子就要來了?」
燕鐵衣沉穩的道:「如果駱暮寒知道利害,及時妥協,流血殘命之舉雖仍不免,但卻可以減少到最低限度,總之全看他的選擇與取捨了。」
叢兆小心的問:「大當家,設若『府宗』同意妥協議和,為什麼流血之舉仍不可免呢?」
在身上揩擦著濕手,燕鐵衣一笑道:「叢兆,如不加以適當的打擊和壓力--也就是說,如果不以連續行動來增強『大森府』的困難與震駭,駱暮寒豈會妥協讓步?這只是一個達成目地的必要先行手段而已,但是,假若駱暮寒不顧一切,堅欲大興干戈,恐怕往後就免不了你所說的那種『血雨漫天』的日子了!」
叢兆喃喃的道:「不錯,到了那等光景只怕大家全笑不動啦……」
燕鐵衣道:「我卻較有把握,駱暮寒及其黨羽笑不動的成份比找更多!」
叢兆愁眉苦臉的道:「眼看著這種情勢,卻又束手無策,甚至連句話也不敢說,明知他們大禍當前,也得跟著扮出一付信心自在、躍躍欲試的奮勇之狀,想拖他們一把也沒法子拖……」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6-24 12:21 編輯 》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20:36
燕鐵衣低緩的道:「我已說過,叢兆,我瞭解你的處境,同時,我也會為了你千百條性命的延續而盡量給他們一個省悔的機會,但我卻也有我最大容讓的限度,超過此限,則無以為助,這一點,你必須在心中有個準備!」
點點頭,叢兆澀澀的道:「多謝大當家對我的關愛,事實上,也只有這樣了,我盡上力,將來的發展,卻不是我可以左右得了……」
燕鐵衣冷靜的道:「將來情勢的變化和發展,由我來擔心,叢兆,從那一方面來說,都不關你的事!……」
忽然,叢兆記起了一件事,他苦笑道:「昨晚上我抽空回去了一趟,家兄交待向大當家請安--。」
燕鐵衣欣然道:「你哥哥叢鴻真是個性情中人,等到眼前這一樁大事辦完之後,我會專程前去探望他,並致最大的謝意……」
叢兆忙道:「大當家太客氣了。」
燕鐵衣道:「這是應該的--現在,你可以回去了,多小心。」
叢兆微一躬身,轉身離去,他走了以後,燕鐵衣獨自站在水槽之前,凝視著凹槽中的粼粼水波出神,他深切感到,自己的處境以越來越形艱險,也就是說,最後的決定性關頭已快到了。
攤在面前的是下一步他該怎麼做?
※ ※ ※
當午後,燕鐵衣奉到總管事孫雲亭交待,前往街上「泰和糧行」交還一批對完帳的帳本子時,他已趁機到「走馬大街」那片「青龍社」暗設的香燭店去,向以店東身份為掩飾的屬下大頭領洪福泰下達了指令--晚上三更,「麻石坡」的所有人馬,立撲「千人堂」,奇襲之後,連夜攻挈「採花幫」,同時,他又強調了行動原則:速戰速決,要以最快最狠的方式收到最大的效果,當然,主要以這兩個幫會的首腦份子為目標!
「千人堂」的總堂口在「鹿埔集」,「採花幫」的主壇設在「太崗鎮」,兩地相距只有三十餘里,隔著常德縣城也不超過六十里路,行動迅速俐落些,一夜之間,莊空離所指揮的二百死士應該可以完成預期任務,當然會非常辛苦,但為了達到撼敵驚敵的目地,燕鐵衣也只好令他的手下們勉力而為了……
另外,他之所以如此刻不容緩、急切進行的原因,也是為了不使「大森府」及其同黨們有任何赴援或喘息的機會……。
從香燭店裡出來,燕鐵衣已換上一襲青絲長衫,頭束髮冠,銀飄帶拂展於後,足登粉履,手搖摺扇,完全改變成一位弱冠書生,翩翩才子的形狀了。
他還喝了幾口烈酒使自己談吐之間有酒氣散出,於是,他做成醺醺然的樣子,一搖三擺的行向城北市場口的「力家教場」場所。
大老遠,就能望見,「力家教場」的大牌坊,牌坊之後則是四敞大開的前門,門楣上,嵌合著四個大金字:「力拔山兮」。兩側,各排立著六名挺胸突肚,牛犢褲小馬甲的彪形大漢,這十二名牛高馬大的漢子,襯著這樣的氣勢,那四個「力拔山兮」的大金字,便越發顯出一股子雄赳赳氣昂昂的意味了。
燕鐵衣半瞇著眼,故意大搖大擺,揚著頭,背著手直楞楞的往裡便闖,當然,那十二名門衛並不是擺樣子的,立有兩名漢子攔路截駕,其中一個環眼掀唇的大漢厲喝一聲氣勢洶洶的叱道:「喂喂,你是幹什麼的?我們十二個大活人站在這裡你卻硬朝裡走,連聲招呼也不打,藐視人也不是你這麼個藐視法的?」
左右一看,又朝眼前的大漢端詳了一陣,燕鐵衣打著酒呃,笑吃吃的道:」啊哈,虧得你這朝外一站,又開了尊口,要不然,我還真沒注意,以為你們只是像廟堂前排塑著的牛頭同馬面呢,乖乖,原來都還是些大活人!」
環眼大漢嘴唇更掀得高了,他暴吼道:「你想找死呀?灌了兩杯黃湯,跑到這裡來發酒瘋?你也不睜大眼睛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你要撒野找錯你他媽的門頭了!……」
旁邊那個窄臉漢子冷──的,道:「我看這小子的骨頭癢了,欠一頓好揍!……」
嘿嘿一笑,燕鐵衣醉眼惺忪的抬頭望了望,又朝後看了一陣,他舐舐嘴唇,打了個酒呃,連連點頭道:「喔,我這才瞧仔細了,原來你你這兒是『力家教場』呀?我倒要請問『力家教場』又是什麼?教人偷雞摸狗呢?還是教人當土匪做棒老二?你們這裡是誘良為盜,嘯聚稱暴的黑窩匪窟,喏,你們一個一個便全是剪徑的毛賊,哼哼!還叫『力家教場』簡直就是『匪家教場』,教人以力凌人,算是什麼好東西!」
環眼大漢一時幾乎氣得炸了肺,他瞪眼切齒的吼叫:「好龜孫,小雜種,老子叫你信口雌黃,胡說八道,老子今天若不活剝了你這混帳王八蛋,老子就不姓胡!」
窄臉漢子也怪叫道:「圈住他,這小兔崽子準是故意來找碴的!」
十幾名粗腰背闊的大塊頭,立時一擁而上,將燕鐵衣圍在中間,環眼大漢摩拳擦掌,臉紅有如豬血般厲聲吼罵著:「媽個皮,我們『力家教場』,別說在常德地面上,就算在兩湖,在南七省也是響噹噹的金字招牌,這小狗操的居然橫加誣蔑辱罵,我們是『黑窩』,是『匪窟』,指我們師兄弟是蟊賊;這不但是朝我們臉上抹灰,更已騎上總教頭的頭頂撒尿了,這還得了哇?他簡直是來摘我們這塊金字招牌的啊!」
於是,一片叱喝喊打之聲響起,十幾位仁兄就待動粗,站在中間的燕鐵衣也大吵大叫道:「瞧瞧,快瞧瞧,你們不是一群強盜土匪是什麼?光天化日之下,就想逞兇傷人哪?你們眼裡還有王法沒有?仗看人多勢大,更待以力相凌麼?我不怕,我早知道你們全是一批豺狼虎豹,一堆鬼頭蛤蟆臉,從你們總教頭開始,整個教場裡上上下下都是些卑陋無恥、罔顧道義的畜生、禽獸,下三濫……」
環眼大漢氣沖牛耳,振吭大喝:「給我打,打死這小王八蛋!」
十幾名漢子吶喊一聲,老鷹撲兔般,齊齊撲向了燕鐵衣,燕鐵衣狂叫如泣,身形撲地飛旋,頓時只見人影翻滾,十幾個牛高馬大的漢子鬼哭神號般撞跌向十幾個不同的方向!
一陣混亂過後,十二個人倒有一半爬不起來,而這時,燕鐵衣早在對方的呻吟長叫聲中大搖大擺的走進了門裡的寬大天井。
連滾帶爬的從後面追上,環眼大漢氣急敗壞的嘶啞喊叫:「來人,來人哪,不得了啦!有仇家對頭上門找碴子來啦……」
他這鬼號也似的一叫一嚷,天井兩邊的廂屋以及正面的廳門裡,立即叱吼連連人影閃動,幾十條彪形大漢手執兵刃,衝鋒陷陣般撲了出來!
這些人猛一見只有燕鐵衣單槍匹馬的往裡闖,俱不由楞了楞,但一楞之後,又迅速將燕鐵衣團團包圍,在如臨大敵般的緊張氣氛裡,廳門之內,三個形態特異,服飾有別的人物,緩緩走了出來。
三位仁兄兩高一矮,但矮的那個卻走在前面,兩位大個頭左右跟隨,看上去,頗有點長竹挾冬瓜的意味。
三人卻不是牛犢褲與小馬甲了,他們穿著灰色緊身衣,當胸用白線繡著一個「力」字,顯然都是「力家教場」中身份較尊的角色。
矮子生得十分肥胖,一顆大腦袋上那付尊容奇醜,更生滿了疙瘩,像是像冬瓜,卻更似一枚生了瘰瘡疤的冬瓜。
包圍燕鐵衣的人群立時閃出一個缺口來,讓他們三位走進圈子裡!矮胖人物先打量了燕鐵衣半晌,才自鼻孔中哼了一聲、大刺刺的道:「小子你是幹啥的?」
燕鐵衣哈哈笑道:「問得好,我是幹啥的?你卻又是什麼東西?」
兩名高個子勃然作色,矮子雙手一攔,陰陽怪氣的道:「我麼?我是『力家教場』的首席大教頭『馭風龍』包至誠,我後頭的兩位也是本教場的大教頭,一位是『打牛拐』施壽堂、一位是『大靠肘』古興;怎麼樣,這能滿足你的好奇心與好勝心了吧?」
燕鐵衣瞇著眼道:「哦!原來是包大首席教頭與兩位大教頭,失敬失敬,真個失敬,我呢,姓章名凡人家叫我『星菱劍』,我爹呢?名列『大地十劍』的第三位,人稱『光輪子』的便是!」
一怔之下,包至誠隨即呵呵失笑,熊度立轉溫和:「我道是那一個『強仇大敵』找上門來啦?原來竟是章少俠,都是自己人,自己人,幸虧我早來一步,否則,豈非大水沖翻龍王廟了?那才鬧笑話呢!咳!章少俠先前要亮亮萬兒,就啥事也沒有啦。」
往四周壓制復加上警告性的巡視了一遍,包至誠又放大了聲音笑道:「章少俠可與我們不是外人哪?少俠,令尊可好?前幾天在府裡議事之後我還見過令尊一面,呵呵!他老人家可真是精神旺健呀……」
燕鐵衣突然冷板板的,道:「姓包的,你少套交情,更不用拍馬屁,隨你怎麼低三下四,今天少爺我也定要討回一個公道來!」
大大一呆,包至誠忍住怒氣,十分尷尬的道:「呃!少兄,此話怎說?想必是少兒喝醉了,一時有了點子誤會,不關緊,且先進去歇會兒,一干有眼不識泰山的肇事小輩容我來教訓一頓,給你出氣……」
這番話,包至誠自認為合情合理,已是相當委婉了,但是,燕鐵衣卻並不藉此下台--而他原本便是存心惹事來的--眼一瞪,燕鐵衣捲著舌頭大吼:「你是什麼亂七八糟?憑什麼指少爺喝醉了!你他媽的你,你混頭,你是老王八蛋,你就是爬在少爺倒下給少爺叩頭,少爺也一樣饒不過你們--通通都有,『力家教揚』全是一窩子畜生,少爺今天非重重的打你們一個『仰面翻天』不可!」
一張疙瘩臉再也掛不住了,包至誠厲聲道:「少兒,我是看在令尊及『大森府』的情份上,彼此誼同至好,更為盟友,是而才一再對你忍讓,你休要得寸進尺,逼人太甚,大家全是站在一條線上的人,何苦如此漫罵叫囂?這豈不顯得少兄你太失風度,太無教養?」
燕鐵衣跳起腳來大罵:「放屁,放你媽的狗臭屁,你什麼東西?居然說:我沒有風度、沒有教養?混蛋,你才沒有風度,你才沒有教養,少爺不須你忍讓,更不認你們是朋友,有種的,就上來和少爺較量教量,他媽的,今天少爺本來是想來觀摩觀摩你們『力家教場』到底有些什麼本事,到底具有多大實力?看看你們練功的過程與一干教頭們的手底下玩意如何,豈知你們故意阻礙,有心啟,仗倚人多就想謀害少爺,媽的,只此一端,已足誼你們是外強中乾,虛有其表,難怪我乾爹同我爹全不放心,叫我前來調查……」
包至誠的臉色難看已極,連那一顆一顆醜怪凸突的疙瘩全在抖動,他眼中表情變幻,最後,露出「原來你到這裡乃是這麼回子事」的形色……
此刻,「力家教場」這邊群情嘩然,眾怒已興!
兩手叉腰,燕鐵衣故意越加狂傲:「不用吵鬧,你們嚇不住少爺,一批飯桶,都是草包,你們總教頭蕭進是大草包,包至誠與其他的教頭是中草包,剩下的全是小草包,媽的,俱是些廢物,真不知當初我乾爹邀丁你們來是做什麼用的!」
包至誠雙目如焰,氣得混身發抖,其他「力家教場」的哥兒們也怒吼叱叫,紛紛漫罵,情勢業已亂成一片。
一看時機成熟,燕鐵衣隨又火上加油:「媽的,少爺豈會含糊你們這等陣仗?休說你們不敢動我一根汗毛,便是你們有種上來,少爺也一樣打得你們個個似狗爬--包括你們總教頭以下的每一個人在內!」
大吼一聲,包至誠氣瘋了頭:「拿下了!」
他身後的「打牛拐」施壽堂搶先衝出,頭號的巨太鐵拐摟頭砸向燕鐵衣天靈蓋,一側,「大靠肘」古興卻斜著撲來,上身微偏,雙肘暴出!
燕鐵衣一閃脫開,迎面三名大漠掄刀便劈!
猛一側轉,燕鐵衣以掌飛揮,三名大漢同時怪嗥著翻起三種不同形式的觔斗跌開,他全身一縮,頭頂風響,古興的兩肘有如鋼杵般搗過!
猝然長身,燕鐵衣一把叉進古興腋窩之下,吐氣如雷,這位「大靠肘」便狂喊著被送出丈許之外,又重重摔了個四仰八叉!
「打牛拐」施壽堂的巨拐又再攔腰橫掃,燕鐵衣順著拐勢飛起,卻在拐力甫竭的一剎那彈躍拐頭之上,八腳如電,「吭」「吭」兩聲踢得施壽堂龐大的身體,連連倒退,撫著胸口翻著眼珠子委頓坐下……
就在這時--
風聲飆起,一條矮胖人影電閃般掠到,來人手中的「龍舌劍」也飛快點刺向燕鐵衣全身上下的十二個重要部位。
唔,首席大教頭的功力果然與眾不同!
燕鐵衣然騰閃,長衫一掀,拔出他為了使情景逼真而早已備就的青鋒長劍來,隨手一抖滿天的星菱光點便似繽紛的雪花!
一個使劍已使到化境,列為宗主聖手輩的劍中行家,是可以輕易模仿到別的劍法裡某些特異招式的,燕鐵衣曾經與章凡動過手,因此,他還記得章凡那幾下子劍法,一旦展出,唯妙唯肖,幾可亂真!
躍身而起,包至誠一個折翻,有如龍翔九天般轉回,「龍舌劍」快刺中,同時暴叱:」好、『星菱劍法』!」
燕鐵衣長劍連串飛舞,力截敵劍,一片叮噹撞擊聲裡,包至誠斜退換招,燕鐵衣凌空橫旋,劍尖一彈,星菱倏現,包至誠揮劍硬攔,燕鐵衣的另一點星菱寒芒卻神鬼莫測的突然自下往上跳射!
「哇--」
尖號一聲,包至誠一個踉蹌橫滾出去,右大腿上血流如注!
四週一陣喝叫,那些心摧膽顫的「力家教場」弟子們卻硬是不敢再往上湊了,一個個只是空口吶喊!以壯聲勢而已,誰也怕站在前面,一時磨磨蹭蹭,陣腳大亂!
靜靜的卻冷森的,一個身材魁梧,白髮皓首的長髯老人,率領三名看樣子也是「大教頭」身份的人物出現廳門之外,看他們的形熊,可以斷定是老早便隱立在那裡面了!
燕鐵衣心中暗笑,故意不理那老者尖銳陰酷的眼光,舉起長劍,作勢欲追殺猶在地下拚命爬動的包至誠!
於是,那老者驀的白髯顫動,霹靂般大喝:「章凡,你真要趕盡殺絕,替你老子闖下滿天大禍?」
裝做一楞,燕鐵衣不服氣的道:「你是誰?憑什麼呵責我?我不吃這一套--。」
老者暴烈的道:「力家教場總教頭『白髯客』蕭進就是我,你方才口口聲聲,謾罵誣蔑的蕭進也是我!章凡你好本事,只是我卻怕你替你爹找來麻煩了!」
垂下舉起的長劍,燕鐵衣似是有氣畏瑟的道:「我乃是奉了爹及乾爹的諭令,前來實地查看你們所具有的潛力深淺以便重新估計及分配任務……怪只怪你們『力家教場』的人欺我太甚,我才一進門--。」
冷森的一笑,蕭進酷厲的道:「不必再說,我早已全聽到了,章凡,你請回吧?我也不留難你,回去之後,記著代我轉稟駱府宗及令尊,說我蕭進及『力家教場』以下,力薄才鮮,無德無能,全是一批酒囊飯袋之屬,我們不敢再高攀盟誼,強說結黨,自今而後,『力家教場』退出日前所議之舉,自生自滅,不敢附於尾驥,替『大森府』憑添累贅--你的事,看在往日情份上就此一筆勾消,不過,『力家教場』與『大森府』的盟議,也同樣從今算完!」
燕鐵衣故件驚愕之狀,又急切的道:「蕭進……不,蕭老伯你又何苦--」
一揮手,蕭進憤怒的道:「好了,話止於此,你請吧?我們小廟供不了你這位大神!」
接著,他嗔目大吼:「讓路,送客!」
不待燕鐵衣再說什麼,蕭進重重一哼!轉身自去!
於是,在眾人極度仇恨又陰冷的默默注視下,燕鐵衣一付磨磨蹭蹭的為難樣子,宛似十分沮喪的踽踽出門,不時回頭,卻終於走遠。
※ ※ ※
這一次燕鐵衣所施的離間之計,可謂相當成功而完滿,他知道「力家教場」的人們與章琛章凡父子並不熟稔,章琛他們或許有人認識,但章凡卻絕少會與」力家教場」打過交道,他假冒章凡之名前往擾亂,因此並不顧慮會被人識破,而他的外貌扮成章凡同一類型,語氣之間裝得煞有介事,再加上他所使的「星菱劍法」在全場「力家教場」的人將他認定乃為章凡本身無疑。
章凡業已失蹤,且失蹤的消息卻尚未透露,這更為章家父子帶來百口莫辯的困擾--若說章凡不曾到「力家教場」挑釁惹事,可以當面對質便行,但卻到那裡去找真的章凡呢?解釋章凡剛在昨晚失蹤,則天下那有這巧之事?況且章凡既在昨晚失蹤,同為盟友為何不獲傳告?一旦出事,方才見曉,「力家教場」必然以為這是搪塞之詞,推諉敷衍之計,那等誤會,就越形深切了。
燕鐵衣有意要造成一個印象--暗示出他之所以突往「力家教場」乃是奉了駱暮寒及章琛的密令,前去查視「力家教場」的實力與潛勢,藉而確定「力家教場」在行事中的角色份量;這表示出駱暮寒與章琛對「力家教場」的不信任和懷疑態度來,而由於他這「二流人物」的動手,便打得「力家教場」東倒西歪,更影射出「力家教場」所屬的無能,如此一來,蕭進的憤怒失望,加上自卑的懊惱乃是必然的,因此,他的反應更符合燕鐵衣的埋想了。
當時,燕鐵衣喝了點酒並故現微醉之熊,亦等於造成對方「恍然大悟」的錯覺,「力家教場」的人會想--姓章的奉有密令,暗懷鬼胎而來,若非喝多了酒吐露真言,還料不到」大森府」俱有這種輕侮的想法呢……。
燕鐵衣也曉得,這條離間計的效果並維持不了多久,他們很快就會解釋清楚,證明誤會,從而再度攜手,但是,就這幾天的耽擱,在燕鐵衣來說,已是足夠運用了,他肯定,當」大森府」同「力家教場」冰釋誤會之後,整個局勢業已分明,那時,他們是否再度結盟,已不關緊要了--幾天之內「大森府」如果妥協,管他和誰結盟?如果不肯妥協,則「大森府」能否存在猶是疑問,單憑「力家教場」諒也發生不了作用!
眼前,燕鐵衣總算已將「力家教場」絆住扯了大森府的後腿!
這件事的反應非常迅速,燕鐵衣上午才搞出來的亂子,晚飯前業已傳到「大森府」中,在一陣騷動震驚之際,駱暮塞已親派章琛與蒲和敬二人前往「力家教場」澄清誤會去了。
當然,這場誤會卻不是很快便可以澄清的。
燕鐵衣正在若無其事的向孫雲亭交差,並津津有味的敘述他偷空去逛了一次說書館的經過時,叢兆滿頭大汗,氣急敗壞的衝進了屋中。
孫雲亭自椅中站起,皺眉道:「怎麼啦?叢老弟,又什麼事如此慌張?」
匆匆望了燕鐵衣一眼,叢兆急切的道:「總管事,你快去張羅一下吧?那邊花廳與有兩個弟兄剛從北邊沒命的趕了回來,人都快癱了,趕緊找郎中去救治……。」
孫雲亭一邊往外走,一邊不解的道:「這是怎麼回事?」
推著孫雲亭到門口,叢兆焦灼的道:「他兩個是奉命暗中跟隨廖子竹與『金川三鬼』以便俟機往回傳遞消息的,好了,我的總管老爺,你先去吧?去了就全明白啦……。」
當孫雲亭一面搖著頭離開之後,叢兆又出去查說了一下,確定再無他人了立即轉回身來,抹著汗,低促的向燕鐵衣道:「稟大當家的,消息剛剛傳到,『金剛會』的『瘟煞』廖子竹與『金川三鬼』,一撥在『牛鳴石』一撥在『紅綢幫』總壇門外,分別遭到了『青龍社』的高手截住狙殺,四個人半條活口沒剩下,據逃回來的兩暗中跟廖子竹等去的弟兄敘說:截殺『金川三鬼』的人像是陰負咎大執法,狙襲廖子竹的則似是應青弋應二領主,他們每一組都是兩個人,但動手的只有一個,反正不管幾人動的手,『金川二鬼』與廖子竹全完蛋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別慌,沉住氣,慢慢講--這並不值得大驚小怪,因為這是預料中的結果,若他們沒有辦到,才令人訝異呢?」
吸了口氣,叢兆結結巴巴的道:「好厲害……好……真好厲害……。」
燕鐵衣笑道:「甚至連他們會派什麼人動手我也料及了,一定是陰負咎與應青弋各為一組,分率一名『衛山龍』押陣,而屠長牧仍然坐鎮『楚角嶺』應變,這是我們『青龍社』一貫的作風,不錯,他們辦得還算差強人意,唯一令我不甚滿意的,有兩件事,一是這個消息,我該比『大森府』更早得悉才對,一是你叢兆居然尚不曉得駱暮寒另派有兩個人分別暗中跟隨他們?」
叢兆忙道:「請大當家恕罪,我的確不知道『府宗』還另派有人暗中隨行,他根本沒提過;大當家在前些日潛入『群英堂』隱伏竊聽他們會商之際,不也未曾聞及府宗透露麼?那等場合他都不講,平素我們就更雜探悉了……。」
燕鐵衣道:「駱暮寒確然城府深沉,老謀精算,不是個簡單人物,他每做什麼事,全要留上一手,保持轉環的餘地……。」
叢兆又抹了把汗道:「據我想,那兩個暗裡跟隨充作下手的弟兄,一定是在查覺廖子竹與『金川三鬼』遭到狙殺之後馬上就沒命的往回奔報,是而府裡才較早得到消息,大當家那邊的人尚須轉彎抹角兩三道才能稟及上情,時效上自然是稍慢了些,而大當家又曾嚴令他們不准來找,因此除了大當家在約定時間裡能夠晤及之外,其餘的空暇裡,他們便想來報也難得很……。」
燕鐵衣沒有回答,他想到--此刻即使「青龍社」已派人前往,「麻石坡」或城裡香燭店傳遞信息,恐怕一時也見不著負責的人了,他們都已開拔準備今晚的攻擊行動去啦……。」
叢兆又低聲道:「大當家,『力家教場』的那揚亂子?--。」
燕鐵衣一笑道:「怎麼樣?算不算俐落!」
叢兆例透口涼氣,道:「我的皇天佛祖--大當家,你真是煞星下凡,魔君臨界,這一傢伙『大森府』委實被你整成雞飛狗跳,人仰馬翻了,李子奇,史炎旺的橫死,孟皎,黃丹的遭到狙殺,公孫大娘的失蹤,馬大賓以下八名守衛的死亡,駱志昂,章凡的被擄,『力家教場』的反目,如今又傳來廖子竹『金川三鬼』的遇難……這些惡耗就像一連串的晴天霹靂,恐怕已把府宗震得心膽俱顫,五內如焚了……。」
燕鐵衣淡淡的道:「後面還有……更熱鬧的場面呢,叢兆,你且拭目以待吧!」
大吃一驚,叢兆抖著聲道:「什麼?還有……熱鬧的場面?大當家,要接著朝下干?」
燕鐵衣道:「不錯,這是我持續打擊行動的一部份,今晚開始,即已漸入高潮,易言之,也就快到我與『大森府』正式明陣相對的時刻了!」
叢兆唉聲歎氣的道:「『大森府』要對付『青龍社』,真是自找麻煩,自己給自己挖坑跳,他們誰不好去招惹,卻偏偏要撩撥『青龍社』?如今可好了,丁點葷腥未沾,絲毫好處尚未撈著,甚至人馬還沒出界線,業已弄了個損傷慘重,心驚膽顫,搞成這副紊亂不堪的局面,唉!所為何來?真個何苦來哉啊……。」
燕鐵衣靜靜的道:「煩惱多由貪婪,權力慾、獨佔的私心所引起,這是他們開的端,恕不得我們下手狠,我們要活下去,只有先求自衛自保,而要求自衛自保,方式上便不得不積極與強烈些,叢兆,你不必再感歎了!」
叢兆沉重的道:「大當家,廖子竹、『金川三鬼』這一死,『大森府』已可確定你們業已得悉他們意圖進犯『青龍社』的消息了,看情形,也非攤明不可啦!」
點點頭,燕鐵衣道:「是的,他們現在正可確定『青龍社』業已明白他們的企圖了,我剛才說過,很快就將明仗對陣了,青弋與負咎他們幹得好,如此一來,必可收到震懾『紅綢幫』『黑峽派』的效果,他們有意在『紅綢幫』山門外截殺廖子竹,便等於向『紅綢幫』『黑峽派』作了警告性的試探,『紅綢幫』綢幫』『黑峽派』若有蠢動之心,必然幫著廖子竹抗拒或者居中勸阻,但他們毫無動靜,這已表示他們放棄了與『大森府』狼狽為奸、互作勾結的行為,眼前『大森府』的力量一次又一次的被削落,黨羽一撥又一撥的被摘除,駱暮寒的處境,已是每況愈下了……。」
叢兆坦然道:「這次事件,『紅綢幫』的震驚疑慮必較『黑峽派』來得巨大,因為『黑峽派』自始便反應冷淡,不願合作,倒是『紅綢幫』頗有意思,這一來,把『紅綢幫』也嚇阻得不敢伸頭啦!」
燕鐵衣道:「老實說,此遭你該居首功,叢兆,『大森府』實力雄厚、兵多將廣,非但深植黨羽,廣結後援,尤其『大森府』的『府宗』駱暮寒更是個穩練精明,智勇雙全的強人,他有膽識、有魄力、有野心、老謀深算,指揮若定,因此,可以說是一個相當難纏的敵人,如果他們突然大舉進犯,在我們毫無準備情形下,誰也不敢擔保能以抵擋得住,至少,將有慘重的犧牲乃是必然的;叢兆,幸虧了你,我們才有採取主動,制敵機先的機會,無論以後的形勢如何發展,我們『青龍社』業已站在有利之地了,也因為你的及時警告,不知為我們減少了若干無謂的傷亡,你的功德,比起我們任何一個人的努力都更要深宏輝煌!」
叢兆又歎了口氣,道:「大當家過獎了,我只求大當家的能早點與『府宗』攤明瞭過節,雙方妥協言和,把血腥殺戈的行動減到最少,我就算功德圓滿,心願已足……。」
燕鐵衣道:「放心,我說過,我會盡力而為的,但我也有言在先--全要看駱暮寒本人的選擇了……」
叢兆嚥了口唾沫,又道:「對了,大當家,府裡已開始進行調查工作啦!最近三個月中進入府裡司職的人員總共有十六個,你也是其中之一,但卻以你和其餘五個人的職位最低,他們主要是從較高位的人開始查對,尤其各武者更偵查得嚴格,是由『前堂』『堂首』司延宗親自負責,此事,照眼前的情形看,一半時還懷疑不到你身上!」
燕鐵衣頷首道:「很好,我會加意小心!」
又談了幾句之後,叢兆告辭離去,他才走,燕鐵衣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意念--藉機剷除掉司延宗!
如果,能將司延宗除去,一則可再度削弱敵人的力量,去掉駱暮寒的一支臂助,再則,更能令「大森府」越形陷入混亂驚悚之中,而最主要的,是可以延後這個迫在眉睫的調查工作!
燕鐵衣明白,設若這個像沙中篩金一樣的追查行動,一直繼續下去,當濾盡了那些來歷有著確鑒依據的嫌疑對像後,他遲早也會被挑揀出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32:40
第37章 生死鬥 虎躍龍騰
夜深了。
「大森府」中,燈火通明,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一隊的巡邏刀手往來川流不息,簡直形成了一種年節守歲,徹夜不眠的怪誕景像了。
不錯,「大森府」確已被那無形無影的殺人者、被那連串的驚變所震撼,他們決心要以最大的力量來戒備,來防範任何可能接踵而來的災難!
廣闊的府邸中,除了偶而的低咳聲外,便是腳步移動時的沙沙聲,燈光火把閃耀生輝,交相映現,人影幢幢,閃晃不絕,好一派森嚴之概。
黑衣、黑頭罩、黑披風、黑靴的燕鐵衣早就伏身在「群英堂」的屋脊上,他伏在那裡紋風不動,看上去,倒似是這雄峙屋頂的一部份了。
從他隱伏的位置,可以俯瞰整個「大森府」的情景,他的下頷擱在重疊的手背上,好整以暇的注視著府中四處,點點燈光,以及不時巡行穿插的巡邏隊伍裡明滅隱現的火把,這樣的景色,倒像元宵燈節的意味了……。
遠近閃晃不定的明滅光暈,自燕鐵衣的眸瞳中反映出來,顯示了一股嘲弄又淡蔑的韻息,他伏在那裡,宛似在欣賞著一場專為他個人演出的「大遊園」一樣。
他正面的下方,是「群英堂」的前門,左側是「西園」,右邊是房舍花圃,山右庭台的組合,而那片不大的練武場子也在這個方向。
他知道,三更天的時候,司延宗會親自以「群英堂」為起點,開始沿循全府巡視,習慣上,司延宗只率領兩名他屬下的「府衛」同行,燕鐵衣的計劃,就是在司延宗出了「群英堂」往左轉折,經過那一段中間有花榭亭石點綴的庭園時加以狙擊!
現在,更鼓三響了。
非常準時,下面有三條人影自宏偉的廳門中匆匆行出,一出門,立即轉向左彎,燕鐵衣在昏黃的廳內燈光外映下,又加以上看見背影,因而未能肯定認出那前行者是否確為司延宗?但是,時間迫促緊湊,對方三人走得又快,他已不能再行猶豫了,輕輕一滾,他已沿著屋脊翻到了利於撲擊俯攻的左面簷角後?
這邊比較黑暗,更不容易看清下面人的面目,但燕鐵衣相信他的消息正確,況且,萬一狙殺的目標錯誤,對他來說,也沒有什麼損失!
很快的,那三條人影己彎過這邊,一路走一路還在低聲交談,他們向一虛假山後的暗樁繞了一圈,又朝埋伏在牆邊花架子底下的幾名守衛交待了幾句,然後,三個人進入那段有花有樹有亭台的陰黯地帶--燕鐵衣早已選定的下手之處!
由對方的舉止看來,燕鐵衣雖然仍沒有足夠的時間與光度讓他認清每一張面孔,可是,他已判斷司延宗本人必然在內無疑,而他也事先探悉,在這個地段裡,那叢花樹底下,隱著兩名敵人,亭台後頭的台基側也有三個守衛,他決定,要同時一併解決!
像一抹黑色的流雲暴閃而下,燕鐵衣從簷角經過那叢花樹,只是一條不會停頓的折曲弧線,他飛掠而過,花樹下的兩名黑衣大漢業已同時撫著咽喉疊倒成一堆!
前行的三條人影悚然驚覺齊齊返身查視--
他們剛好看見一團黑影拋過一度半圓的空間飛躍亭台之後,而幾乎才見黑影隱落,幾聲悶嗥立時傳出!
三個人低叱一聲,暴起圍上。
像是不分先後,燕鐵衣亦已自亭台那邊撲了過來!
對方的三個人裡,有一個果然正是那臉如重棗,身體高壯,形容異常威猛的「大森府」「前堂」「堂首」「降龍手」司延宗!
司延宗一見燕鐵衣,立時雙目血赤,切齒暴叱:「好兇徒,這一遭看你那裡逃!」
聲到人到,有如凌空大鳥,照面之間就是七十九掌、風聲狂勁、力道猛悍,倒似是一片巨浪當頭壓來!
燕鐵衣自然不哼聲,他長掠騰空、猝往下擊,單手斜劈如刀、短劍電射,一下子便把司延宗逼退三步!
黑暗中,另一個人石火般一閃近前,隨同而來的,倘有漫天氣地的杖影環震聲,聲勢之浩蕩凌厲,居然硬將燕鐵衣也往後迫開!
心裡一驚,燕鐵衣才在疑惑對方的「府衛」中那來如許能手?那人大旋身,「嘩啦」的串環如嘯裡又是杖風排山,從四面八方湧至!
「韋陀杖」!
暗叫一聲苦也,燕鐵衣往橫暴翻,一挺落地,這時他才知道這三位仁兄裡原來尚有著」金剛會」的瓢把子「八臂韋陀」蒲和敬!
也只是心念一轉,那麼迅疾,一大蓬彷彿焰火般的星菱光點倏然灑落,那種緊密法宛若是降下一陣寒雨!
不用再猜,對方三人中的最後一個,必是「大地十劍」中佔第三位的「光輪」章琛了!
燕鐵衣的第一個反應是--這是陷阱,是早已佈置好誘他入殼的圈套!
堪堪閃過章琛的劍勢,身形粗壯、及肩寬闊有如門板也似的蒲和敬又已飛旋而來,他的六尺「韋陀杖」粗逾鴨蛋,精鋼鑄造,前端為螺盤形的垂頭,四枚銅環系串頭端每一揮動,震向盈耳,燕鐵衣曉得這玩意兒的霸道,蒲和敬才一衝至,他已倒翻九步!
司延宗如影隨形急跟於後,雙掌揮斬,只見片片掌影飛穿交織,如刀破空,他厲吼道:「大膽孽畜,你的氣數盡了!」
燕鐵衣貼地激射,一彈而起,反手劍出似貫日之虹,冷電驟映,司延宗悶哼一聲,拋肩斜退。
濃眉灰白,鳳眼塌鼻並蓄著三綹黑鬚的「光輪」章琛,瘦長的身子微晃,他那柄有名的「冰雲劍」立時長吟不絕,劍吟聲就像魂泣,斗大的光圈倏然串連交映,像千個明月一般罩向了燕鐵衣!
單足拄地,燕鐵衣暴旋之下避開了當頭飛過的一串光弧,他驀而彈起剛好從一個圈弧中一穿而過!
「八臂韋陀」蒲和敬躍起追擊,心中直為對方所負武功的精湛而震動,但口裡卻叱叫:「好朋友!你認了命吧!」
叱叫聲裡,杖舞龍騰,勁力萬鈞,宛若憑空起了漫天狂飆捲向燕鐵衣!
突然間,燕鐵衣一個倒掠反迎過來,他的披風「呼」聲揚纏,與蒲和敬的如山杖勢立刻接觸,黑色披風固然馬上裂帛聲傳,隨化千百條布屑,但蒲和敬卻也覺得雙臂猛震,氣竭下墜--。
燕鐵衣的來勢之快,似要追趕流光,他筆直射向蒲和敬!
大喝一聲!章琛的「冰雲劍」斜裡揮閃,一片銀芒由下往上倒捲。
於是--
倘差半尺,燕鐵衣凌空側掠,側掠的一剎那,但見冷光吞吐,蒲和敬的衣袖業已「刮」的一聲被削落一片,飄飄而落!
這時,四周人聲沸騰,驚呼吶喊與笛聲鑼響亂成一團,但見燈火晃閃,人影幢幢從各個方向全朝這邊奔擁過來……。
章琛厲叱著,「冰雲劍」似天河之水,一抖之下滔滔瀉落,當銀輝瑩光四溢的一剎那,他人融其中,又驀的抖出一輪光圈,居中猛罩燕鐵衣!
燕鐵衣往後急退五步,面罩後的雙眼異彩灼灼,瞬息間,他就地翻躍,而就像魔法一樣,他這身形翻躍的同時,「霍」的一響寒電裹體,看上去就如同一股光虹,一條並射著冷芒星輝的光龍,飛騰九天般「嗤--」響著破空掠奔章琛!
當然,章琛也是使劍的好手,怎會看不出來對方現在所展示的心法乃為劍術中登峰造極的成就--「身劍合一」!
長嘯入雲,章琛剎那間鬚眉俱張,雙手握劍,隨著身體的左右晃閃而幻映出光輪流旋,芒弧似鬥,一串隼利的丈圓光圈套接擁擠,波波明滅飛轉,刃口劃空,其聲尖銳。
雙方突然相接--。
驀的銀輪消散,有如天燈猝隕,章琛大叫一聲!連連打著轉子往外仆倒。
而光虹乍現,燕鐵衣也落地踉蹌,身形不穩!
悶不哼聲,司延宗適時暴襲,雙掌開台似圈,去勢如電!
背對這邊的燕鐵衣猝然倒仰,整個人翻貼於地,眼見敵人受傷晃搖的司延宗,卻做夢也料不到對方居然仍有這等隼利的反應,他一時失算,掌力空出,怪叫聲裡,沉腕待往下劈,卻已不及,燕鐵衣背脊甫一貼地,手中寒芒暴射,猝進猝出,自司延宗小腹裡帶出了一股泉水也似的鮮血!
當「八臂韋陀」蒲和敬的「韋陀杖」眩映著重重如林的杖影,由十六個角度以燕鐵衣為焦點排湧而來時,燕鐵衣也剛好再度「身劍合一」直射迎上。
人影芒彩交合,猛然分揚,在密集的金鐵交擊聲中,蒲和敬直往前連連搶出好幾步,才奮力拄杖站穩,他右胸側血噴衣襟,一張圓圓的黃臉痛得扯成橫長的了!
光虹彷彿流星的曳尾,掠過四周擁集的人頭火把,掠過花樹庭台,掠過圍牆,在黑暗中閃耀著長長的光痕,一閃而逝!
於是「大森府」像翻了天,驚號怪吼叱喝哭喊之聲交雜,火把亂舞,燈光移閃,人們往來奔掠,有的在救人,有的在追敵,這個原本嚴肅靜穆的武林巨第中,如今已變成一鍋沸騰滔滔的稀糊了!
※ ※ ※
走馬大街那片香燭店裡。
燕鐵衣的突然夤夜而至,而且週身鮮血淋漓,形容酷厲,不由將幾名喬裝店夥計的「青龍社」弟兄驚得面青唇白,噤若寒蟬。
迅速褪下衣衫,燕鐵衣立命他們燒好滾水,拿出金創藥來為他先行洗淨傷口,包紮上藥,他特別要求的只有一點--傷口必須用雙層布帶緊緊縛纏!
燕鐵衣的左臂裂開一條三寸長的血槽,胸前刮破,右腹側面也烏腫了一大片,浮腫的肌膚上更滲出血水,脅胸之傷,是章琛所賜,而右腹側的這一記,則為蒲和敬的傑作。
本來,如果在正常情況下--不是眾寡懸殊,不是深夜狙襲,不是強敵環伺,也不須掩飾身份的情況下,他會比現在的結果好得多。
至少,他的「冥天九式」不敢施展,就以受到太大限制了。
三四名大漢圍繞在燕鐵衣四周,一個個全是那麼小心翼翼,誠惶誠恐的在為燕鐵衣淨洗上藥,撕布包紮;而燕鐵衣神色已平靜如常,就著一燈據案,揮筆急書了兩封信。
一切弄妥,他穿衣站起,交待將一封信立送「麻石坡」、等莊空離一旦襲敵轉回,馬上拆閱,同時,香燭店也在今晚收檔,所有人員全往「麻石坡」聽令。
另一封信,燕鐵衣塞入懷中,在幾名手下的恭送裡,他飛快轉回仍在一片紛亂中的「大森府」。
乘亂潛入之後,也才剛剛回房躺下,孫雲亭即已在外頭敲門了。
燕鐵衣故作好夢方醒,睡眠朦朧之狀趿著鞋過去將門啟開,他打了個哈欠,又像才看清來人似的急忙向孫雲亭見禮:「哦!孫大爺,你好早啊……。」
孫雲亭面色憂慮,語聲沉重:「你一直都在屋裡睡覺?小郎?」
燕鐵衣一副茫然的樣子:「我是一直在睡,莫非出了什麼事?」
搖搖頭!孫雲亭歎了口氣:「唉!年輕人就是貪睡,一躺下便天塌下來也不曉得,我已來敲過了一次門啦!卻一點動靜也沒有,準是你睡得太沉……小郎,今夜府裡又出了大禍事了!」
燕鐵衣驚悸又怔愕的道:「又出了大禍事?大爺!又出了什麼大禍事呀?我怎麼沒聽到一點聲響?」
孫雲亭愁苦的道:「說你年輕人就是睡得太沉太酣啦!打鑼打鼓也驚不醒--三更天,外頭有奸細潛入,而八成又是前幾次暗襲殺人的同一個主兒,他這一遭不知怎的卻碰上了我們自『府宗』以下最強的幾位好手,蒲和敬蒲大當家、章琛章老爺子,前堂堂首司延宗,兩邊一場激戰下來,唉!我們又吃了大虧!」
吸了口氣,燕鐵衣表情驚恐:「天!又吃了虧?」
點點頭,孫雲亭道:「可不是?司延宗當場小腹上挨了一劍,沒等施救已斷了氣,蒲大當家右邊胸肩交接處也吃對方一劍透過,聽說傷了筋骨,將來那條右臂能不能發力還不敢說;章琛章老爺子左脅中了人家兩劍深入肋骨,一時雖要不了命,但卻也不是三兩個月養得好的了,大約已損及腸脾……。」
燕鐵衣吶吶的道:「這……這怎麼得了?」
孫雲亭陰鬱的道:「不過,對方也似是受了不輕的劍傷,聽在場的人說,他走起路來連站也站不穩了……。」
燕鐵衣一派迷惘的道:「既是如此,他們為何不乘機擒住那兇手?」
窒了窒,孫雲亭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想可能他們言過其甚吧?或許人家根本就沒受傷,也可能就算人家受了傷,餘威猶在,我們的人圈不住人家也未可定……。」
燕鐵衣心想:「唔,這位老先生倒不失是個實實在在的忠厚人……。」
又歎息一聲,孫雲亭道:「府宗驟聞惡訊,震動甚劇,非但將各司職者嚴加痛責,他自己也異常悲憤,唉!迭遭打擊,府宗精神上委實沮喪到了極處,他得到消息之後,當場便臉色慘白,聽說全身都在發抖……多少年來,我沒見他這般激動絕望過……他已失去信心了………。」
燕鐵衣沉默一下,輕輕的道:「大爺……大爺叫我起來,可是有所差遣?」
憐惜的看看燕鐵衣,孫雲亭慈祥的道:「大小姐夜來受驚過度,心口痛的老毛病又犯了,我本想叫你去街上抓藥,但敲門又叫不醒你,就所以自己去了一趟,藥就在外頭帳房桌上,你給大小姐送到後頭去,然後你到『群英堂』走一趟--。」
燕鐵衣愕然道:「我到『群英堂』走一趟?」
孫雲亭語聲中透著安慰與愛護:「不關緊,你也不要怕,這只是例行公事,府裡接連出漏子,他們要調查有無內奸,所以最近三個月內進入府裡工作的人員,不論職位高低,全要前往受詢問並且驗身,是由『中堂』『堂首』『九熊駝』葛向山主問,『後堂』『堂首』『大四練』范家昌陪驗。我已先向他兩人為你招呼過了,他們只問幾句你的出身來歷和今晚的行蹤也就算完,你照實說了包管沒事,誰會懷疑到你身上,才真叫荒天下大之大唐呢……。」
燕鐵衣感到隱隱的歉疚與不安,他真誠的,語含雙關意味的道:「多謝大爺關愛,有朝一日,大爺,我會報答你的,只求大爺能對我多諒解,多體恤。」
呵……呵一笑,孫雲亭伸手摸摸燕鐵衣頭頂,和藹的道:「傻孩子!我疼你惜你,乃出自一片愛心,何須要你報答?只要你好生跟著我,我會盡心善待於你--快點去吧?記得送了藥之後到『群英堂』去應個卯……。」
孫雲亭離開之後,燕鐵衣知道,他如去到「群英堂」就不僅是應卯而已了,真相即將揭露,雙方就快明槍對陣,跟著來的,或是生死之爭,或是逼和自去,這一段充滿了戲劇性的、緊張的、詭異的、殘酷的、血腥的、而又是摻和著溫暖與淡淡綺麗的日子,永將成為過去,永遠不會再來了,他希望這段日子趕快結束,但是,又何嘗沒有絲絲悵然和依依?
人,無論是處在什麼樣的環境裡--喜歡的、憎厭的,只要對所處的環境產生了感情,一旦離開之前,總也免不了這種悵惘和空虛,似乎失落什麼?
穿好衣裳,燕鐵衣自屋樑的凹槽中取下他隱藏多日的「太阿」「照日」兩劍,暗插衣內,然後,他又到前面取了藥包,逕向後院行去。
暫時,「大森府」的人還不會懷疑他,但是,就快了。
來到後院駱真真所居的樓閣前,他敲門,來應門的是駱真真自己。
燈光映照下的駱真真,秀髮蓬鬆,容顏憔悴,就這一兩日不見,卻又清減幾許。
雙手捧著藥包,燕鐵衣低聲道:「大小姐,聽說大小姐又不舒服?是不是通宵未眠?」
臉色是蒼白愁慘的,駱真真的眼眶微陷,眼圈也隱泛黑暈,她幽幽的道:」這樣災禍不絕的日子,如此充滿血腥驚怖的夜晚,不是這個死,就是那個下落不明,一場連著一場的不幸……家都快攪散了,那能睡得安穩?」
燕鐵衣吶吶的道:「大小姐不要難過,這些事就快過去了,人家不是說:黑夜一過,就是天明嗎?」
駱真真淒然道:「長夜漫漫,何時才能天明啊?」
燕鐵衣覺得不容易接下去說;他忙扯開話題:「大小姐,我是給你送藥來的,小翠呢?怎的卻勞及大小姐親自前來應門?」
駱真真有些倦怠的道:「小翠到後面燃爐淨壺去了,等著,你也該送藥來了……。」
頓了頓,她又道:「進來坐會?」
知道這與規矩不合,燕鐵衣陪笑道:「不了,多謝大小姐--。」
駱真真朝著逐漸泛起魚肚白的東邊望了望,緩緩的道:「天快亮了,但『大森府』卻仍然罩在黑暗的陰影中。」
燕鐵衣侷促的道:「大小姐,我不懂,我想,我可以--。」
駱真真蕭索的道:「陪我聊會吧?心裡好悶……小郎!府裡的事情你仍有許多不知道,眼前,我們所處的境況已是非常惡劣了……半夜出事,蒲叔叔,章叔叔、『司堂首』,三個人非死即傷,昨晚上章凡又失了蹤,章叔叔同蒲叔叔,去向「力家教場」解釋誤會也沒有收到什麼效果,蕭進的成見似已深植!!大家鬧得很僵……爹老人家就這一宵下來滿頭黑髮已泛了灰,爹好痛苦好憂慮,弟弟生死不明,十有八九落入敵手,府裡又接二連三迭生巨變,弄得一片驚惶……小郎!那人好狠好毒的心哦……」
燕鐵衣故件茫然之狀:「大小姐說的是那個人?」
咬咬牙!駱真真怨恨的道:「就是那造成這一切災難的人,我們已經判明他必是『青龍社』派來的,或是一個,或是數名,不管多少人,總是『青龍社』為罪魁禍首,燕鐵衣要承擔所有的責任,他太殘酷了,他有心要我們一敗塗地,家破人亡,他要用他血腥的手來毀滅我們,這個魔鬼!」
燕鐵衣苦笑道:「是這樣麼?」
眼圈微紅,駱真真聲音中有著悲憤的哽咽:「小郎!燕鐵衣的毒辣手段不是你所能體會的,他以縝密的陰謀來消除我們的翼臂,用詭異的奸計來離間我們的盟友,更便殘暴恐怖的行動將一片血腥氣氛籠罩『大森府』,令人人自危,個個惶慄,他只會一連串的狙殺狙殺、一連串的劫擄劫擄……。」
燕鐵衣輕柔的道:「大小姐!我有幾句話,可以說麼?」
幽咽一聲,駱真真點點頭。
吸了口氣,燕鐵衣平靜而懇切的道:「大小姐!在紛亂與爭鬥不絕的江湖上,難以明確的判定是同非的絕對意義,每一個有組織的幫會組,全有它迥異的目標與理想,它們要實現所想實現的希望,往往便有侵犯或併吞的行為發生,而他們要擴展,對方卻必須抵禦,因此便有了衝突,這種衝突大多都避免不了血腥的後果,敵對的雙方所屬份子,又當然是效忠於他自己的組合,有時候,為了整個團體的生存,就無法考慮手段的運用是否仁慈了。就算前來擾亂者是『青龍社』吧,他們也只是為了一個基本的原則--自保,他們要活下去,就被逼非要反抗那不想令他們活下去的敵人不可,同樣的,『大森府』處在這種情勢之下,也一定會這麼做,方式上的分別,我想也是極細微的……」
怔怔的,也是吃驚的瞪著燕鐵衣,駱真真一時竟不知怎麼開口了--她驚異的不止是燕鐵衣詞句見解上的突然轉變,更是他對「青龍社」含有袒護意味的解說!
燕鐵衣含蓄的一笑--這一笑的剎那間,使他的形態看上去有一股特別與尋常不同的世故和精練的意味,短短的瞬息裡,他竟變得如此睿智,如此嚴肅,又如此氣韻深沉了……。
駱真真迷惑又懊惱的道:「小郎!你怎麼可以這樣說?」
燕鐵衣的雙瞳中,閃耀著湛然澄澈的瑩光,他柔和的道:「如果有一天,『大森府』的人推翻或消滅了『青龍社』,這是在冷酷血腥的江湖風雲中一個幫會極其平凡的隕落,雖不幸,卻微淡,好像一點泡沫於驚濤駭浪裡破滅;『大森府』有其原則,它的人便循此原則去做,難免引起殺戮、犧牲、及殘忍行為,這些人的行為乃忠於他們的組合理想,對他們自己來說:勢非得已,並沒有什麼不是處。然而就對方而言,則免不了怨恨,可是在怨恨中,又何嘗不知敵人的不得已,因為在求生求變的爭鬥中,一旦磨擦,便是如此的局面了,千百年來,兩國交兵也好,結社對峙亦罷,莫不如是……」
駱真真謹慎的問:「小郎!你說這些話的意思是?」
摯誠的展開一抹笑顏,燕鐵衣道:「我的意思是指,如果有一天,有一個人為了他所屬的組合生存綿延,為了防止千百人命的犧牲,也為了忠於他的原則而做出了某些殘酷行為或狠毒手段時,希望你能諒解他,寬宥他……」
眸瞳中是一片霧似的茫然,駱真真好像明白了一點什麼?覺悟了一點什麼,但卻又一時抓不住,剖不開,那種隱隱約約的不安感觸,彷彿小小精靈一樣閃移不定,地想體會出這個似隱似現的意念來,可是越急越解不開這個謎結,她煩躁焦灼的道:「你要說什麼?小郎!你在暗示些什麼?你到底是誰?小郎,告訴我,別再叫我心急,我已經受夠了……你一定在暗示我某些事,小郎,你,你是誰?」
從懷中摸出一封信來,燕鐵衣微笑道:「這封信,大小姐,有人叫我交給你,但是,請在我離開之後再拆閱;現在已經到了我向你說多謝的時候了,大小姐,你待我這麼好,我會永記在心頭。」
駱真真意亂如嘛,惶惶不安的道:「為什麼說這種話?小郎,是誰叫你把這封信交給我?我心裡好亂,小郎,你的口氣似在同我道別,小郎,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你真快憋瘋我了!」
雙手呈上信函與藥包,燕鐵衣深深一哂:「大小姐,世上有些事,我認為順其自然,要比先期揭示更有意義得多……。」
不待木然接過信函及藥包的駱真員再有所表示,燕鐵衣已轉身自去,他走得極快,只一瞬間,即已消失在濛濛的曉色中了……。
僵立門扉之前,駱真真神情驚惶而怔忡,這陡然間,她若有所失,悠悠晃晃,宛似心裡全變成一片虛無空茫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33:13
第38章 仁無敵 劍心是佛
大步往前走著,燕鐵衣的形態有若一個慷慨赴死的壯士,凜烈而湛然,這時的他已完全成了本來的他,絲毫「張小郎」的影子也找不著了。
來到「大森府」不及一月,酸甜苦辣的滋味全已嘗遍,而他所計劃的每一件事,都已有了明確的行動與結果,好比雙手剝筍 ,遂層揭開,業已到了最後接近筍心的時候--他的目地全已達到,已經沒有、也不可能再潛伏下去的必要,現在,就到了揭露展相的最後關頭了,而生死存亡的選擇,主在對方!
他此刻要去驗身,到「群英堂」不必對方來驗,他自己就會告訴對方--他身上那些部位有了創傷,正如「大森府」預料中的那些創傷。
人隔著「群英堂」的前門尚有好遠,燕鐵衣已經發覺那裡如今是一片吵雜喧騰的混亂,一堆堆黑衣灰衫、黃袍的人物在圍聚、在簇擁、也在裡外奔忙著,地下還有像是傷患在散躺著,於是,他立即知道,莊空離的人馬業已得手了。
著灰衫者是「千人堂」的所屬,穿黃袍者是「採花幫」的哥們。
照眼前的情形看,這些狼狽萎頓的朋友們必是遭襲之後的殘存者,大概,全乃亡命奔來求救告警的,但他們卻難以預測,歷劫餘生,又自投虎口了。
緩緩的,燕鐵衣帶著一種奇特的神色走近了「群英堂」。
在亂嘈嘈的人群中,他也才走進了大堂的門口,已一眼瞥見孫雲亭正滿面焦灼之色不安的正在左顧右盼,他往前一邁步,孫雲亭立時發現了他,於是,這位孫管事三步並做兩步的奔了過來,一疊聲的埋怨:「小郎?你跑到那裡去了?真能把人急死,我業已一連派了兩撥人去找你啦!快快,葛堂首就等著問你的話,其餘十五位早就查對完竣過關了,都在等你一個人……。」
燕鐵衣淡淡一笑道:「大爺!我這不已經來了?」
一伸手拉著燕鐵衣往大廳裡走,孫雲亭一邊低促又緊張的道:「小郎?事情不好了,你沒見外頭這等混亂法?『千人堂』與『採花幫』夜來全叫人給『窯』啦!搞得是雞飛狗跳,人仰馬翻,損失可慘重得很哩!他們只有一小撥人,乘著夜暗的掩護,在刀口子下逃出命來,聽說他們組合裡帶頭的全都非死即傷,血濺得像雨,如今業已證明『青龍社』動的手了,你可小心點,問話的堂首都恨紅了眼,巴不得找個人出來開刀,方才一十五名全數過關,都沒找出毛病來,就剩你一個啦!小郎,怕他們有心挑剔,找替死鬼,千萬留神說話啊!」
燕鐵衣平靜的道:「放心,大爺,我自有主張。」
一面進入大廳的門裡,孫雲亭邊壓著嗓門道:「方纔葛向山己催問了好幾次,問你為什麼還不來?他的神氣極其不善,我看他今天不見得會買我的帳,小郎,穩著點,別叫他們在你頭頂上硬扣下罪名,還有,府宗也在暖房裡詢問『千人堂』『採花幫』幾個敗兵出事的經過,你聲言可別扯高了,府宗的樣子就像要吃人……。」
大廳裡倒反而安靜得多,除了四周有二、三十名「大森府」的所屬,把守各處廊門警戒外,就見中間的一張大方桌上首坐著一個巨無霸似的青臉人物,右邊另一個白眉吊睛的瘦削角色打橫靠在椅背上。四名黑衣大漢分立兩側,這付架勢,有點像公堂開審的味道。
這裡的僵窒,與外頭的喧鬧一比較,更顯得大廳的空氣冷瑟而沉悶了。
孫雲亭有些畏縮的站住腳,聲言微微發抖:「小郎,我不陪你過去了,這是規矩,可得小心回話啊!我就在這裡等你……。」
正面對著孫雲亭,燕鐵衣凝視著這張和善的面孔,突然,他伸出雙手緊緊握住孫雲亭的雙手,充滿了情感的道:「大爺,你是個好人,我會記得你--以後,如果你願意,我希望能和你做個朋友。」
呆了呆,孫雲亭尚來不及體會燕鐵衣突然說出這些似乎有些「離譜」的話是什麼確切含意來的時候,那邊,巨無霸似的青臉大漢己沉猛厲烈的道:「兀那小兔崽子可是張小郎?你還不快快滾過來答話,卻在那裡磨蹭什麼玩意?」
鬆開緊握的以手,燕鐵衣安詳的一笑,轉過身走向方桌之前,瀟瀟──的站定。
一看燕鐵衣這副蠻不在乎的神氣,那青臉巨漢--葛向山已冒了怒火,他一拍桌面,臉色在青森森的陰暗裡泛起了一抹紫赤,殺氣騰騰的叱喝道:「你以為你是幹什麼的!老子們在這裡等著侍候你,你不怕折壽麼?小王八蛋,不早點來受詢已經是天大的不敬了,既來了卻又擺出這一副熊樣來,惹得老子火起,問也不用問就先砍了你這個狗奴才。」
燕鐵衣笑笑道:「你要問什麼呢?」
三角眼猛的一硬,葛向山凶狠又陰毒的道:「你倒很輕鬆呀?很好,我看你還能輕鬆到幾時?我問你,你姓什麼?叫什麼,那裡人氏?是何出身?誰引薦你到府裡來的?又你祖宗三代的家諳背誦出來,街坊鄰舍的人名營生要說明仔細,還有昨晚上每個時辰的行蹤,每一刻所做的事情經過,這些講過了,把身上衣衫脫下,我們要驗驗你身上是不是完整無缺,光光溜溜的?然後如果你全過了關,張小郎,老子再試試你這刁猾奴才尚有些什麼花巧!」
吸了口氣!燕鐵衣道:「那麼?我就照實說了。」
喉頭裡起了一陣低響,葛向山狼嚎般叫:「你敢有一字半句的虛言,我就當堂活剝了你!」
燕鐵衣用一種十分清晰,高亢語調道:「我姓燕,燕鐵衣,來自『楚角嶺』,乃『青龍社』之魁首,人稱『梟霸』,我來『大森府』的目的就全為了對付你們,打擊你們,我的字譜你不配知道,我的左鄰右舍俱為『青龍社』兒郎,昨晚我的行蹤就在『群英堂』之左側庭園裡,做的事情乃狙殺司延宗、蒲和敬和章琛三人,我身上有傷用不著再驗了,那史炎旺、李子奇、孟皎、黃丹、馬大賓等人,都是由我一人格殺,公孫大娘也被我逼走,駱志昂,章凡亦落入我手、『力家教場』是我布的離間計,『千人堂』『採花幫』也是我下令我的手下展開猝襲,此外,廖子竹、『金川三鬼』更是我的指令限時截殺,怎麼樣?葛向山,我回答得仔細詳盡麼?然後,我便等著你如何來試試我的『刁猾』與『花巧』了!」
葛向山就像一下子被釘在椅子上一樣,全身僵硬,動也不能動彈,他的臉孔在這一剎那間,不但,泛了灰白,更怪異的扯歪扭斜了,兩隻眼球像要突出目眶,卻定定不會轉旋,他那張大嘴張得污脫能塞進一個拳頭,舌頭又竟發了直,他彷彿是陷入一個不敢置信的夢魘中了,光天化日之下;怎麼說他也不信這是真實的事--「大森府」的強仇死敵,那名震天下的梟中之霸,那叫人喪膽的黑道巨擘,居然就會猛古丁出現在自己眼前,而且,竟是由這名看上去如此生嫩稚幼的青衣童子所蛻變,這,簡直匪夷所思!
一側,白眉吊睛的那位仁兄也成之泥塑木雕,眼也不吊了,眉毛似乎貼上了頭皮,他就像連全身的血液也凝固了似的,就讓他叫吧?他也沒這個熊膽叫出聲啦……。
於是,後面,「撲通」一聲,孫雲亭受驚過度,暈倒於地。
整座大廳裡,鴉雀無聲,一片死寂,空氣宛似凝成了冰,塞進了人心,而那些先時還一個個挺胸突肚的彪形大漢,這個時候全變成後娘棍棒下的孩子--一個個都惶悚顫慄,噤若寒蟬。
用力掙扎著,葛向山的嘴唇因為使力發音而扯向兩邊形成了扁的,他自齒縫中迸出斷續的字句,不可仰上的帶著顫抖:「你……你……是……燕……鐵……鐵……衣?」
燕鐵衣冷冷的道:「如果不信,可以來驗證一下。」
那白眉吊睛的朋友--「大匹練」范家昌,這時像被蛇蛇咬了一口似的猛的跳將起來,尖聲大喊:「葛二哥,這分明是在嚇我們,姓燕的以一幫之主的身份,卻怎會扮成賤役混進此處?決不可能!」
想想雖有道理,但葛向山卻總覺心頭忐忑,驚疑不定,他目光畏怯的技注向燕鐵衣身上,燕鐵衣青衣小帽,可是在凜然卓立中,卻穩若磐石,神韻之間,自有一股威猛懾人之概!
乾巴巴的嚥了口唾沫,葛向山硬著頭皮,吶吶的道:「不管你是誰……我們也……不含糊……就算你是……天皇老子,今天也是來得……去不得了!」
范家昌大吼一聲,叱道:「先拿下再說,老子看他到底是那個洞裡鐵出來的鼠輩想要混充唬人!」
兩邊的四名黑衣大漢正在猶豫著是否上前拿人,燕鐵衣已緩緩解開衣襟,用手掀敞,於是--他腰間兩側交相對插的長短雙劍赫然展示,人掌寬、三尺長、金龍把手金鞘套的「太阿劍」,與尺半長、兩指窄的金柄金鞘「照日」短劍,光芒耀燦,閃閃生輝,模樣是一副小廝裝扮的燕鐵衣,腰上突然露出這兩件傢伙,簡直扎眼之極!
只要在江湖上跑過幾天的人,便不會不知道「梟霸」燕鐵衣的威名,而知道燕鐵衣威名者,無不知曉他長劍「太阿」,短劍「照日」的厲害,這兩件兵刃,也是他的招牌!
燕鐵衣的這一個動作,立時又震懾了全場,沒有人敢動彈,沒有人取出聲,甚至連人呼吸聲也都拚命屏仰著,像是生恐喘氣粗了些便會將那鞘中利劍引刃而出一般。現在,就算他們仍有疑惑,卻也沒有人敢說這人不是燕鐵衣了!
僵窒的氣氛裡,一個有如金鐵交擊般的聲音忽而鏗鏘響起:「不錯,你是燕鐵衣!」
聲音來自大廳右側的便門,一個身體魁梧,方面大耳,頷蓄黑髯的高壯身影正當門而立,他站在那裡,巍然堅穩,神態深沉,就宛似一座雄峙不移的山嶽!
是的,「中州宰」駱暮寒!
此刻,駱暮寒正以一種憂慮多於驚異的光凝視著燕鐵衣,這位「中州宰」的一雙環眼中雖然隱透憂色,但卻仍掩不住那股──懾人的威儀,他的臉色微顯憔悴,略泛蒼白,他沉著的走出側門,步履之間,依舊從容安詳,高華自見!
整座大廳中,只有輕緩的步履聲在移動--駱暮寒之外,他身後跟隨著五個形容各異的人物,三名武士,兩位文士,除了他們輕緩的腳步聲,再也沒有丁點聲息!
在距離燕鐵衣六步之處站定,駱暮寒,寬闊方正的臉膛上露出一抹澀澀的笑意,他細細端詳著燕鐵衣,好半晌,才又平靜的開口道:「燕鐵衣,果然是你,我素聞『梟霸』其人面若少年,氣質天真純稚,表裡截然不同,但是,傳聞也不過只是傳聞,我卻沒有料到竟然確是如此,且又扣吻得這般密合,燕鐵衣,你是個奇人,不愧為九六省的綠林盟主,江湖道上難出其右的大豪!」
燕鐵衣安詳的道:「駱府宗過獎了!」
駱暮寒苦笑一聲道:「閣下膽大心細,智勇超凡,居然能不計尊卑榮辱,易裝以扮,親自潛入本府充做下役之職,藉而迭使手段不利本府,此雖令閣下受屈多日,卻也使人驚震之外,更為欽服了。」
燕鐵衣一笑道:「府宗也是方面之雄,我這彫蟲小技,童稚把戲,未免貽笑大方!」
駱暮寒左右一看,又沉重的道:「讓我們開門見山的說話吧?燕鐵衣,眼前的情勢,你已佔了上風,我是棋輸一著處處失算,你顯然已達成了你的目的,當然,你更已通曉了我們全盤的計劃與企圖,如今,我已局限一隅,欲振乏力,就看你有什麼打算了!」
露出一抹金童也似的甜蜜微笑,燕鐵衣溫和的道:「駱府宗,『青龍社』自劃於北,『大森府』雄峙於南,一南一九,原本相安無事,各不侵擾,這是一個均衡和詳的局面,我們從未開罪或為難過各位,也更不敢有越界併吞之想,我們要求的只是一個平靜渡口,腹可溫飽而已,但不料閣下卻暗中檄召同黨廣結盟翼,一心一意要滅我『青龍社』,亡我千餘口,駱府宗,這樣做,未免有失厚道,虧於仁義,我們決不侵犯他人,欺凌弱小,但是,等人家不要我們活下去了,我們也難以束手就戮,我們總該為自己的生存掙扎!所以,我來了!這些日子裡,府裡連串的驚變,不幸、意外,全乃我一手造成,我很遺憾,但卻不能不為,因為,我和我的人要活下去,我們要自保,而這些行動全乃達成比目地的必要手段!」
駱暮寒陰晦的道:「那麼?你己全做到了--我的盟友史炎旺、孟皎、黃月俱已遭你殺害,『力家教場』亦中了你的離間計,『採花幫』『千人堂』也在昨夜遭到你部下的攻擊,『採花幫』幫主『角龍』苟楚懷重傷,副幫主『雪濤刀』符翔喪生,三名堂主亦非死即傷,手下兒郎大半潰散,而『千人堂』堂首『大虎郎將」杜山農戰死,二龍頭『紫冠鷹』尹超也受傷成殘,五位令主三死二傷,所屬弟兄損折狼藉,兩個組合俱已敗落覆沒,無一倖存。公孫大娘失蹤,蒲和敬、章琛二人受創甚重,我手下第一個得力臂助司延宗又被你狙殺,他們運道太差,剛好昨晚聚在一起議事,又恰巧正遇上了你,唉!這也是命……『金剛會』的執法『瘟煞』廖子竹、『金川三鬼』等亦在北地遭到你的人截襲斷魂,如今,吾子志昂,章琛之子章凡,也定然在你的手中。燕鐵衣,你心思細密,行事嚴謹,手段狠、布調快,你是從四面八方來打擊我、牽制我、困擾我。尤其令我震驚的是,你居然就潛伏在我們的府裡,就進出於我的眼皮子下,而我卻懵然不覺……燕鐵衣,從你一意削弱我的實力上說,你已成功了!」
燕鐵衣緩緩的道:「然則,府宗你還有另外一說?」
駱暮寒,悲涼的道:「不錯,為了我那些被你殺害的弟兄們而言,我不得不替他們報仇,但為了減少更多的人命犧牲,使流血爭戰不致擴大,我又不能再單憑意氣舉兵,如今,我的力量業已不足,強行交鋒,我知道只有更增傷亡,不會有獲勝之望,我也不否認,我疼惜我的孩子,也須為章琛的孩子顧慮,因此,我只有仰壓我的憤恨、不甘與羞辱,我把我個人的心願抹消、尊嚴踐踏,但是我卻總要多少為那些遭受殺戮的弟兄們盡點道義上的責任……。」
燕鐵衣謹慎的道:「請問--你待如何去盡這點道義上的責任?」
鼻翅急速嗡合著,駱暮寒那微微下垂的唇角,痙攣了幾下,他有些茫然,也帶點兒迷意味。笑笑道:「我要求與你決一死戰!」
並沒有感到太大的意外,但燕鐵衣仍舊沉默了一下,才異常慎重的道:「駱府宗,你的方式是?」
駱暮寒僵木的道:「當然我是指--只有你與我……」
尚未待燕鐵衣回答,外面,一個疤頂尖腮,塌鼻突唇,長像極其醜惡的仁兄已氣急敗壞的衝了進來,他一邊奔跑,一面嘶啞驚恐的大叫:「府宗……府宗不好了,『青龍社』的大批人馬業已摸進府牆來啦!快請定奪應變?」
神色冷硬而陰寒,駱幕寒鎮定的道:「不要慌張,耿清,他們有多少人?由誰領頭?現已到達什麼地方?」
來人正是「大森府」前堂「府衛」「疤頭煞」耿清,這位「府衛」此刻氣喘吁吁又急又怕的嚷:「回稟府宗,『青龍社』大約有一百多人,己在群英堂外,那帶頭的報出萬兒來啦!是莊空離……。」
燕鐵衣微微一笑道:「駱府宗,不屬顧慮,他們不得我的信號,是不會攻撲這裡的,這支人馬的為首者,不錯,正是『青龍社』的第三位領主,『九牛戟』莊空離!」
吸了口氣,駱暮寒沉沉的道:「燕鐵衣,你真是計劃周密,步步為營!」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不得不如此,因為我的對手非同凡響--駱府宗,有一句話我要請教,也是請你做個允諾,假如我與你,在決鬥分出勝負之後,可有什麼相對的條件履行?」
駱暮寒不似笑的笑了笑,他道:「問得好,你便不問,我也會向你提出宗燕鐵衣,如若我勝,請你無條件釋放我與章琛的孩子,設若你勝,我除了賠此老命之外,並保證『大森府』自此而後,永遠不與『青龍社』為敵,非但如此,將來任何與『青龍社』利益發生砥觸之舉,『大森府』必然退讓不沾!」
燕鐵衣道:「一言為定?」
駱暮寒壯烈的道:「一言為定!」
這時,「九熊駝」葛向山一個箭步搶上前來,惶急的道:「府宗何苦紆尊降貫,以一己性命與敵死搏?我們在外面尚有十五名『府衛』,『金剛會』的四位『大阿哥』,加上數百名弟兄,足可傾力一拚,鹿死誰手,今尚未知……」
苦澀的一笑,駱暮寒道:「向山,我不是光看眼前,以後的情勢亦須顧慮,設若不論勝負豁死相拚,以後呢?我們的殘存力量是否能以繼續抵擋『青龍社』?再說:我把孩子與章大爺的孩子呢?這也是個難處……」
燕鐵衣注視著這位體魄萵大,卻暗現佝駝的「大森府」中堂「堂首」,剛想點化他幾句,大廳側門後,人影一閃,駱真真赫然出現--她秀髮蓬鬆,形容慘然,神色在無比的驚愕中帶著無比的哀怨。手裡正握著先前燕鐵衣給她的那封信!
目光微微瞥了女兒一眼,駱暮寒欲語還休,搖頭歎息。
駱真真定定的注視著燕鐵衣,好一陣,她才顫顫的開了口,連語聲也和她的臉色一樣蒼白了:「小……小郎?你你真是……燕鐵衣?」
燕鐵衣強顏一笑,任是心中感觸萬千,卻仍不得不故作平靜之狀:「駱姑娘,我是燕鐵衣。」
混身顫抖,駱真真瞼龐慘白,咬牙有如嚙心:「好……燕鐵衣……你騙得我好……」
燕鐵衣避開駱真真怨恙失望的眼神,聲音有些嘶啞的道:「對不起,駱姑娘,我想遲早你會諒解我的!」
猛一挺胸,駱暮寒凜然道:「真兒退下,為父與燕大魁首尚須有個了斷。」
駱真真淚如雨下,咽泣著叫:「爹……。」
一揮手,駱暮寒剛烈的道:「下去,休要擾了為父的心神!」
於是,退後一步,燕鐵衣引吭大叫:「莊空離--。」
聲出,一片騷亂嘩叫隨起,兵刃撞擊不停,大廳門口人影倏閃,「九牛戟」莊空離一身紫袍,血跡斑染,形容酷厲而又威猛的手執銀亮雙戟,昂然出現於廳門!
燕鐵衣微微頷首,緩緩的道:「空離,我與『大森府』府宗業已約定,即將以兩人之間的場死戰來解決彼此的問題,如果我勝,『大森府』自此永不侵犯『青龍社』,反之,若我敗了,立時開釋駱志昂與章凡,不過,空離,我再補充一句,無論我是勝是負,那兩個俘虜全在事後釋放!」
莊空離微微一怔,應即躬身道:「遵諭!」
燕鐵衣一揮手:「聽令行動!」
一轉身,莊空離人如飛鳥,凌空斜掠而去,快疾至極!
緩步來至大廳中央,方桌之前,駱暮寒雙手抱拳,沉重卻又感慨的道:「我與因傷臥榻的章琛,全向尊駕敬謝,燕鐵衣請了。」
口中說完話,這位「中州宰」雙手向後輕翻,悄無聲息的,已將後腰插掖著的一隻短柄紋雲金叉,一面銀絲罩網握在左手中--這正是他懾魂奪命的成名兵器,「無雙叉網」。
燕鐵衣表情冷寞木然,兩臂微張迎上二二尺。
環立大廳四周的「大森府」所屬個個屏息如寂,神色緊張惶恐,有些人更忘形的或抓扯著自己的衣樣,或張口握拳,或控制不住面部肌肉的跳動,那等形態,古怪奇突,但卻越顯得眼前情勢的僵沉嚴重!
駱真真雙自含淚,牙嚙入唇,她不住的顫抖著,模樣淒哀欲絕,她怔怔的凝視著燕鐵衣,她是那樣的無奈無告,卻又仍帶著迷惘,似乎,她依舊不能接受這個不可思議的事實,她仍在懷疑張小郎怎麼會化身成燕鐵衣!
一片冷森又除翳的氣氛迅速籠罩下來,像籠罩住每一寸的空間,也罩住每一個人的心頭!
駱暮寒目光如炬,突然動作--銀絲網在一斜之下驀而散開,燦亮生輝的網絲網格就彷彿一片龐大的雲彩遮住了半天,它流顫如波,狂扣而下,網不是兜風的東西,卻也飆起如嘯,全廳震動,不分先後,金芒似電,三股心形焰光倏然暴漲,齊指燕鐵衣!
一上手,駱暮寒即已展出他的絕活兒來--「九岳一擊」?
燕鐵衣身形猝閃湧進,「太阿劍」幻映成一片塔狀寒光,節層疊連,那急速凝結的晶瑩光塔,才將燕鐵衣罩住,扣來的銀網立時在猛湯之下掀揚一邊,光塔幻影中,一劍如虹,」鏘」聲碰擊上駱暮寒的紋雲金叉,劍叉同分,駱暮寒暴躍飛旋,與燕鐵衣擦身而過,剎那間,駱暮寒的金叉灑著一溜血滴眩映入目,而只有極少數人發現,燕鐵衣左手中冷電倏起又,宛似虛無中幻影一抹!
猛然落地,駱暮寒面色連連變化,全身顫顫的抖,把一口牙咬得咯咯作響,但是他並沒有受傷,相反的,他還傷了燕鐵衣--至少,表面上如此!」
燕鐵衣肩頭血流如注,浸衣而淌,瀝瀝滴流於地,他卻神色自若,安寧平靜,在那種異常柔婉的微笑裡,他手拄「太阿劍」,純真有如童子獻心!
假如,有人目光銳利入微,現在便可以發覺駱暮寒的衣袍後領上,剛好裂開一條寸許長的破口,口沿整齊如削--方纔,燕鐵衣的「照日短劍」便在對方的叉尖傷及他肩頭的同時,劃過這個部位,當然,駱暮寒非常明白,燕鐵衣的劍刃能夠削裂他的後領,也一樣可以斬斷他的脖頸--只要燕鐵衣有心這麼做的話!
燕鐵衣是手下留情了--換句話說,這場比試,駱暮寒業已落敗!
呆呆的站在那裡,駱暮寒感觸萬千,說不出心中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在那翻騰湧攪的甜酸苦辣裡,更摻合著無比的沮喪與羞慚,他知道,如果這場決鬥他能佔了上風,恐怕他是不會有人家那樣寬宏仁恕的度量的,他早已聲明「決一死戰」,可是,燕鐵衣卻寧肯自己負傷流血,在能夠取他性命的時候饒過了他的性命!
駱暮寒落敗了,令他愧怍不安的是--燕鐵衣卻在這麼一種顧全他顏面的方式下才讓他落敗!
大廳四周的「大森府」所屬,只有幾個人看清楚了眼前的實際情形,這幾個人又是愕然、又是迷惘的在暗中透著氣,其他誤以為駱暮寒贏了的人們本想振臂歡呼,卻也被他們府宗那股絕望悲涼又怔忡的形色所窒壓,再也發不出聲來了……
一片死寂中,駱暮寒萬念俱灰,落寞幽戚的開口道:「燕鐵衣,你勝了,好一手『劍心凝魄』……」
燕鐵衣和緩如常的道:「還是多蒙府宗承讓。」
搖搖頭,駱暮寒苦笑道:「我連這個『謝』字也說不出口了,對你……總之,我就只剩下了慚愧!」
燕鐵衣湛然一笑,道:「請問府宗,承諾如舊否?」
用力點頭,駱暮寒語聲鏗鏘:「自今而後『大森府』永不再與『青龍社』為敵,若違比諾,天懲之!雷殛之!」
歸劍入,雙手抱拳,燕鐵衣誠摯的道:「府宗為忠義長者,一言九鼎,燕鐵衣率『青龍社』所有兒郎就此謝過!令公子及章大俠的少爺,就在今日便可返回,留府近月,就此拜辭,山高水長,容圖後會。」
駱暮寒棄下手中兵器,慎重回禮,表情嚴肅:「大當家一路平安,鵬翼凌霄,駱某人全心敬領德惠了。」
燕鐵衣的視線越過驕暮寒的肩頭,投向神情激動感恩的駱真真臉上,那張姣好卻淚痕斑斑的面龐上,含蘊了那樣多的祈訴與情意,他們融在眸光中,唇角裡,與淚痕黏在了一起。
咬咬唇,燕鐵衣微微躬身,毅然轉步離開,他穿過大廳正門,門外兩側,在「烈火金環」曹廣全的瞠目注視中,在叢兆滿面欽佩之色的笑容裡昂然而去--他不必和叢兆招呼,因為,在他留給莊空離的函示裡,早已交待莊空離密約叢兆至「楚角嶺」晤見了,自然,他會好好一謝這位功臣!
「群英堂」外,兩軍對峙的局勢迅速消除,只聽得號令不絕,步履急促,」青龍社」的武士們業已在燕鐵衣率領下從容退出「大森府」。
「群英堂」裡,自是一片僵窒死寂的氣氛,沒有人出聲,也沒有人移動,這連串的事變,從頭開始,至到結尾,使人牽情,並領會許多教訓有如夢幻。
自淚的波光中,駱真真再度捧起燕鐵衣給她的那封短箋,在心裡念著:「我曾告訴過你,當一個人迫於形勢,為了更仁恕的目的,而被逼迫要做他所不願做的事時,你能原諒這個人的無奈麼?燕鐵衣。」
淚水再度湧由眼眶,駱真真知道,她早已原諒燕鐵衣了,全心全意的原諒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34:02
第39章 故友來 是傷心人
風光明媚的清晨。
「彈劍樓」後的迴廊之側,那一片小巧精緻的園圃,正浴在清晨鮮潔的和風裡。
朝陽閃亮著露珠,而露珠凝結在紫酡翠綠的花葉上,便越發晶瑩渾潤得有如一顆顆明媚的鑽串了……
燕鐵衣背著一隻手,微微彎腰,悠然自得的親執著噴壺在為花兒澆水。
今天早晨,他穿著一襲月白色的綢衫,白緞面的軟鞋,滿頭黑髮也以一根白絲飄帶束起,混身的白,白得清雅,白得潔淨,也白得瀟灑。
一聲沙啞的低笑響在燕鐵衣的背後,跟著是那沙啞的聲音:「瓢把子,雅興可真不淺呀!」
聞聲回視,燕鐵衣發現了那說話的人時,不由豁然大笑起來:「我道是誰,原來卻是我們的大郎中來了。」
站在迴廊底下的人,年約五旬上下,氣度雍容,身材高高瘦瘦,只是,那副尊範卻令人不敢恭維;青虛虛的一張長臉,臉皮粗糙得佈滿了斑斑坑痕,麻子不像麻子,疙瘩又不似疙瘩,一變眼凸突得像金魚,寬扁的大鼻子下面卻又生了一張厚唇;他的頭髮雖用一頂文士巾遮蓋住,但露在巾外的部位卻也看得出花白了。
立時放下噴壺,燕鐵衣急步迎了過來,人一踏進迴廊,已經熱烈的伸出了雙手,於是,這位客人也伸手相接了那雙手,枯乾焦黃,筋絡浮現,十隻手指骨筋凸凹,又細又長,看上去就宛如一對雞爪子,不,更像一變鬼怪的手!
用力搖撼著石鈺的手,燕鐵衣十分興趣的笑著道:「大郎中,該有一年多沒見你了吧?今天是什麼風把你吹來的呀?」
這個人,就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鬼手郎中」石鈺,燕鐵衣的好友摯交。
石鈺微微一笑,露出了他那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來:「想著你呀,早就該來看你了,好不容易才抽出時間來。」
燕鐵衣端詳著老友,道:「你似乎又瘦了?可不能再瘦下去啦,大郎中,你精湛醫道,直追華陀,怎的就治不胖自己這副皮包骨的身架子!開付十全大補湯吃吃嘛,好好先替自己補上一補才好。」
石鈺的金魚眼中宛如蘊含著一股悒鬱的色彩,他笑笑道:「這是心病,沒法子治,十餘年來我那曾胖過?」
燕鐵衣不願勾起老友的悲傷回憶,他忙笑著岔開話題:「大郎中,你那寶貝兒子近來可好?」
石鈺咧著嘴,苦笑道:「好,好得很,你知道小柱兒是我的命根子,我對他呵護之周到,就算他親娘在世,也不過如此的了。」
目光一閃,燕鐵衣發覺熊道元正肅手站在迴廊盡頭處,他提高了聲音道:」道元,鈺兄來訪,你怎的不早些通報?我也好大開中門相迎,沒得卻叫人家說我燕某人擺臭架子呢!」
熊道元忙道:「回稟魁首,是石先生--。」
石鈺搶著說道:「老友記,可別錯怪了道元老弟,我才一上門,他就急著來向你傳報,是我攔住了他,自己人,何必來這套繁文縟節的虛禮數?我一向明白你在這裡,就直接來了,喏,這樣不是方便得多麼?」
燕鐵衣一笑道:「貴客臨門,理該恭迎才是呀!」
石鈺道:「別扯了,我又不是第一次來,算是什麼貴客?」
挽著石鈺臂膀走向居處,燕鐵衣邊付邊道:「一年多來,都好吧?」
點點頭,石鈺低回的道:「還不是老樣?懸壺行醫,讀書課子,平時我連大門都懶得邁。」
燕鐵衣道:「你可別光顧著賺銀子,啃書本,你那幾手把式亦屬一絕,卻也荒廢不得呀!」
石鈺步下台階,笑得有點苦:「偶而也練練,但總提不起勁來,行醫是為了生活,讀書乃為消遣,江湖上的打打殺殺,業已令我厭倦。」
燕鐵衣一哂道:「身為江湖人,難避江湖事啊!」
側過臉來,石鈺道:「瓢把子,說起江湖事來,你最近真是聲威越盛了,常德『大森府』何等勢雄?卻他被你弄了個人仰馬翻,幾乎潰散,我委實佩服你的本領!」
燕鐵衣淡然道:「以暗打明,取巧罷了,說不上什接光彩。」
微微一笑,石鈺道:「老友面前,你也作興客套啦?」
燕鐵衣道:「人嘛,自謙點總是好的。」
於是,兩人相視大笑,舉步進入「黑雲樓」的小廳中。
不拘形跡的坐下,石鈺啜了一口僮僕獻上的香茗,深深噓了口氣:「平常時,你都做什麼消遣呀!
笑了笑,燕鐵衣道:「堂口裡的大小瑣碎事不少,夠頭痛的,有時候也奕弈棋,看看書,卻不及你有儒者之氣。」
石鈺的眼睛望著寶藍蓋杯口上,──上升的熱氣,平靜的道:「不大出去走走?」
燕鐵衣聳聳肩道:「出去大多為了辦事,否則便是推辭不掉的酬酢,賞心清游,卻難得有這樣的閒情逸致。」
又啜了口茶,石鈺笑道:「今天有事麼?」
燕鐵衣道:「幾樁例行會商罷了,怎麼?你要我陪你?」
石鈺安詳的道:「想約你到附近幾處山林水泉走走散心,咱們倆可也有段日子沒好好的把晤了,但你如果不得閒,就算了。」
燕鐵衣笑道:「不要緊,可以交待屠長牧代我主持,你老哥大老遠跑來,我敢不奉陪麼?別說只這是樁小事,天大的問題,也得丟開先湊合你。」
猶豫了一下,石鈺的唇角肌肉不由自主的急速抽動著,像是十分艱辛的道:「我看,你就不用出去了,我獨個兒逛逛也罷。」
燕鐵衣忙道:「什麼話?我一定陪你四處走走,一天不盡興,咱們多玩幾天也無妨,這次你得在我這裡多盤桓些時。」
石鈺的表情忽然顯得有些錯雜,也有些怪異,他講話的時候好似害著氣喘病似用力呼吸著:「瓢把子,你無須這麼遷就我,我其實也--。」
打斷了他的話,燕鐵衣笑道:「你這人怎的變得嘮叨起來啦?大郎中,莫非人的年紀一大真就喜歡囉嗦了?」
石鈺勉強笑道:「我只是怕耽擱你的正事--」
燕鐵衣道:「全是些歪事,不管它了,待會午膳我叫他們擺席為你接風,吃完飯略略休歇一下,我們哥倆就出門,對了,你打算到那兒去逛?」
石鈺吶吶的道:「『虎山林』、『玉瀑泉』,是不是太遠了點?」
有些意外的一怔,燕鐵衣隨即笑了:「好傢伙,還說『附近』的山林水泉呢,『虎山林』在三百里開外,『玉瀑泉』更遠,近四百里路了,我還當你是想到十來里外的『小香山』古剎去參禪。」
石鈺眉目低垂:「我也認為遠了些,瓢把子,我看算了。」
燕鐵衣沉吟了一下,毅然道:「我們去,好歹自己也輕鬆兩天,就算我替自己放假慰勞自己吧;三四百里路,騎快馬來回,加上游賞的時間,至多也只是四五天而已,堂口並無急事待理,老哥哥,我就奉陪到底了。」
拱拱手,石鈺的口氣反倒十分沉重了:「真是賞臉,瓢把子。」
燕鐵衣端詳著老朋友,道:「大郎中,你好像心頭有事?」
悚然一驚,石鈺笑得相當不自然:「沒有呀,我心頭會有什麼事?」
燕鐵衣平靜的道:「你神態之間,頗蘊憂色,且言談舉止也失去你慣有的安詳與恰然之態度了,好似老在揣摸什麼,斟酌什麼,也似是希望什麼,又怕什麼的樣子;大郎中,近來是不是有問題疑難困擾了你?若有就說出來,讓我這小老弟替你出出主意。」
青虛虛的臉孔變得微見灰白了,石鈺唇角的肌肉又抽搐起來,他連忙否認:「絕對沒有什麼煩心的事,你別瞎猜了……」
凝注著對方,燕鐵衣低沉的道:「沒有最好,如果有,你別忘了我這做老弟的;大郎中,或許我有力量幫助你解決某些困惑。」
石鈺吸了口氣,笑笑道:「先多謝了,瓢把子,你對我的隆情高誼,我是終生不忘的,設若我真遇上了麻煩,不來找你幫助又能找誰?放心吧,我好得很,約莫近來心緒不暢,精神煩躁,或有失態之處,你也包涵則個,我想,四處走走,就會好了。」
點點頭,燕鐵衣道:「不錯,有時心裡煩,到外面看看,逛逛,是會舒暢得多,大郎中,這一次有我陪你,包管你幾天下來愁躁全消,笑口常開!」
石鈺的形態恢復了平靜,他緩緩的道:「你帶不帶人侍候?」
燕鐵衣道:「你說呢?」
想了想,石鈺無所謂的道:「我是獨來獨往慣了,就怕你金玉之體,缺不得人使喚呢。」
哈哈一笑,燕鐵衣道:「扯淡,我那有你說的這等嬌嫩尊貴法?若論對吃苦受罪的耐力我決不比你差;也罷,就誰也不帶,只我們哥倆並行,亦落得清靜自在。」
不拘形跡,石鈺舉起茶杯,笑道:「瓢把子,謝你賞臉結伴由一遊,你也明白,除了你,我連個傾吐心中積鬱的朋友也難找!」
燕鐵衣也舉杯道:「忝為知交,我不為君解愁消憂,夫復誰尋?」
於是,兩人齊聲笑了起來。
燕鐵衣放下茶杯,起身走到門口,大聲道:「厚德,通知廚下備筵為石先生接風,另外把我的隨身衣物用具收拾好,並告訴大領主,我下午要出門消散幾天。」
※ ※ ※
「虎林山」景色之優美清奇,乃是北地有名的,一片翠綠蓊鬱的森森林木覆映著全山,形成了一片盈碧幽爽的雅靜,在或是峭拔、或是雄偉的峰嶺崖巒之處,隱約可見一些道觀庵院的簷角殿脊,展露於青碧之中;人到了這裡,不覺自心平氣和,俗慮全消,便不脫塵,也帶著那麼幾分脫塵的意味了。
燕鐵衣與石鈺到了這裡,一路上指指點點,談笑風生的盡情游賞著這名山風光;燕鐵衣尤其專心一意的要使老友消憂解悶,更竭力想出些甚至誇張的法子以令石鈺展顏開懷。
真摯的友誼首在於彼此的諒解,燕鐵衣對石鈺便是如此,他知道石鈺是個傷心人,也是個長年將自己禁錮於灰黯歲月中的失意者,石鈺這些年來一直很悒鬱,也很落寞--自從他的妻子在十年前過世之後。
石鈺號稱「鬼手郎中」,非但懷有精絕的醫術,也具有一身高張的武功,只是,他的人卻長像奇醜,遂使他無形中孕育成一種自卑心理,他不願參加熱鬧的場合,不喜歡應酬,甚至厭惡人多的地方,他把自己拘禁在一個狹窄侷促的小天地裡,他極不樂意同任何沒有必要的人士交往,對女人則更甚。
歲月是不饒人的,他這種孤僻又帶著點逃避現實的生活方式,使他極少朋友,更便他到快近四旬年紀了還沒有娶到一房妻室。
但人的命運乃是無可捉摸的,要來的,去了,要去的,卻又來了,造化往往喜歡落在不相信造化的人身上;有一年,石鈺將鄰鎮一個少女的絕症治好了,這個少女以及她的雙親,便在感恩圖報的心理下將這少女的終身許配了石鈺。
那是個非常美麗的女孩,美得出奇,美的叫人迷戀,更難以想像的是--她在與石鈺未來的幾年夫妻生活中,竟然全心全意的熱愛著石鈺,她不但奉獻了她的身體,更奉獻了她整個的情感,關注,與生命中一切所能奉獻的,她和石鈺的年齡幾乎相差了二十歲。
又要談到造化了;石鈺和他的妻子結構四年,四年的雙棲生活,是他一生中最絢爛光耀,也最美滿甜蜜的時間,他活得從沒有像在這四年中如此的起勁過,他不再孤僻,不再自卑,更不再落寞,他抬頭看人,正眼視物,在感覺上,他突然覺得擁有了驕傲,在人世間,再沒有使他可以退縮的理由,他以同樣的全部心力來熱愛他的妻;四年一瞬即過,美好的日子尤其比一瞬更快,石鈺的妻子就在為他生下一個兒子之後,那年冬天,忽然得了一種症名叫做「髒虛潰」的絕症,任是石鈺醫術超凡,卻也未能挽回他愛妻的生命,於是,造化弄人,給了石鈺窮其一世裡最甜蜜的四年歲月,又奪回了他活著的全部生趣,四年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結束了,石鈺對人生的希望也就此結束了。
當他妻子埋進土裡的那一天開始,他的整個心靈也跟著埋了進去。
石鈺所以還能在這樣沉重的打擊下繼續活下來,只有一個原因--為了將他的兒子撫育成人,這是他與妻子四年恩愛中所唯一留下來的結晶;孩子生像酷肖母親,乖巧可愛。也只有在孩子身上,石鈺方能尋回那夢樣的溫馨回憶,方能依稀看到亡妻的神韻,他愛孩子,把他對亡妻的愛,對骨肉的愛,雙份重疊起來加到孩子的身上,他用自己的全生命來愛他的孩子,他愛到幾乎發狂的地步,他可以為他的孩子作一切事甚至是去死!
石鈺的孩子今年滿十歲了,學名叫石念慈,小名是「柱兒」。
燕鐵衣與石鈺結識很早,算起來也有十二、三年的交情了,因此,他對石鈺的個性及為人都很清楚,尤其清楚石鈺這一段痛苦的過往,燕鐵衣一直想找機會慰藉一下他的這位老友,真心誠意的替石鈺分憂,現在,他有了這次的機會,怎能不盡力?
兩個人本來騎著馬在潔淨彎曲的青石板山道上游賞,如今,乾脆下了馬來步行了,這樣,似乎更能獲得朝山探幽的樂趣。
在笑語歡暢的氣氛中,石鈺望著遠峰那一抹淡淡的流雲,若有所感的道:」瓢把子,你在江湖上稱雄多年,有沒有想到過人生一世,彷同浮萍一寄?悲歡離合,皆無定數,而人的命運,更似那天上雲彩,今日據此,明朝便又不知飄向何處何地。」
燕鐵衣寓意深長的道:「我相信的不是命運,而是人定勝天的勇氣與毅力,說憑著這點信心,我便經過了多少次凶險艱困,渡過了驚天的腥風血浪,因而奠定了今日這一點小小的基業,大郎中,命運往往是由人來創造的,太迷信它,反而為其所制。」
淡然一笑,石鈺道:「你很看得開。」
燕鐵衣道:「我要活下去,領著許多人活下去,如果我否定了自我的意識,而去依附虛無的命運,大郎中,我便早被人吞沒了。
注視著燕鐵衣充滿朝氣的煥發面龐,石鈺道:「你的氣色真好,紅中泛白,白裡透紅,目光充盈,神足精旺,越是久不見你,你倒更年輕了。」
哈哈大笑,燕鐵衣道:「天門冬、地骨皮、厚樸、左為膀胱、右是疝氣,三根蔥子,兩片生薑,吃了降火安心。大郎中,說著說著,你就三句話不離本行啦。」
也是十分有趣的笑了,石鈺道:「你在那裡聽到這幾句歪對,卻拿來調侃我們行醫的這一行?」
燕鐵衣莞道:「大郎中,調侃不敢,以此寫照懸壺者的口頭經,倒也頗得神髓。」
石鈺笑道:「瓢把子,有時候你真是詼諧隨和,我常常想,外頭不識你的那些人,還不知將你想像到了何等兇惡冷酷地步。」
燕鐵衣道:「一個人,總不能讓天下人盡都瞭解。其實,人的名與他的本質,往往是大異逕庭的。譬如說,做劊子手心地善良的也不是沒有,只是他幹了這一行,不得不這麼做,但他內在的想法與心性卻不為人所知了。」
石鈺頷首道:「我知道,瓢把子,你一向是個斷得清,分得明,恩威並濟的英雄!」
燕鐵衣豁然笑道:「別給我戴高帽子了,大郎中。」
走在青山石道上,在一片碧綠青翠的景致中,此際就只有他們兩人的談笑聲,迴盪於幽靜的空氣裡,腳步聲與馬蹄聲,悠閒脆落的交雜相應,便越覺得怡然自得了。
抬頭從林間隙中望了望天時,石鈺道:「該找個地方歇午用膳了。」
燕鐵衣笑道:「你不說,我還不覺腹饑,經你一提,可不真有點餓了?」
極目眺視,他又道:「今天不是朝香拜神的日子,這裡相當冷清,不知山上的觀院與可備得有素齋待客?」
石鈺道:「一定有,『虎林山』為道家勝地之一,又是北面有數的靈山,此處道觀,何止幾十?隨便到一座,也能混出一頓素齋來。」
燕鐵衣道:「這裡你比較熟,可知道那一座道觀的素食可口?」
沉吟了一下,石鈺道:「倒是有一處小道觀的素食特別清淡雋永,食後餘味無窮,這座小道觀地方極為偏僻,是而不甚出名,我怕太遠了。」
燕鐵衣忙道:「不要緊,遠近全是一樣,橫豎我們出來就是玩賞山水的,只要盡興,何妨窮幽探勝,更進一層?走罷,我們去那裡好好吃上一頓。」
石鈺猶豫著道:「地方在後山腳下,你不在乎尚須攀過這道側嶺?」
燕鐵衣笑道:「當然不,大郎中,咱們今天便玩個痛快。」
兩人一邊朝目的地走去,燕鐵衣又問:「那座素食特佳的小道觀,可有個觀名?」
點點頭,石鈺低沉的道:「叫『長春觀』。」
在嘴裡念了一遍,燕鐵衣道:「我實在佩服你的雅興,居然這麼荒僻角隅的所在都遊遍了,換上我,就沒有這樣的閒情逸致啦。」
石鈺的表情竟有些陰晦,他興味索然的道:「人到了心緒惡劣,無以自遣的時候,所作所為,連自己也都感到莫名其妙了,像那樣的地方,我真不想再去上--」
燕鐵衣輕輕的道:「你如不想去,我們就不去也罷。」
似是悚然驚悟了什麼,石鈺趕忙強笑道:「我們還是一起去吧,我知道你一向是個美食者,山上其他各處的素齋俱甚粗礪難,若講口味,也就只有『長春觀』較佳,別管我方才說什麼,既決定了,還是照往。」
燕鐵衣誠摯的道:「放開心懷,大郎中,不要淨想著那些惱人愁人的既往,回過頭來看看,人世間也仍然不差,至少,你也該落個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情調才是,否則,未免也就太苦你自己了。」
石鈺笑得常點兒酸:「瓢把子你的關切,令我越加汗顏心愧,我……」
擺擺手,燕鐵衣道:「不說這些了,我們是由來消散的是不是?如果我陪著你出來消散,反倒惹起你的不歡,那我這個『侍游』可不就等而下之,變成個楞頭了?」
石鈺用力擠出一抹笑容,嗓音卻更有些沙啞:「你對我真好,瓢把子……」
燕鐵衣笑道:「又來了,你!」
兩人一邊朝後山腳「長春觀」的方向走,石鈺的話就越少,而他的興趣亦越見低落,非但低落,更且神色沉重,舉止也怔忡起來。
這些,燕鐵衣全看在眼中。但是,他卻非常原諒並且同情石鈺。
燕鐵衣想那「長春觀」可能是當年石鈺攜同亡妻去過的地方,如今又往,物是人非,觸景生情,自然心中悲楚不樂也或許是石鈺曾在那裡有過一段什麼不為人道的回憶,在那裡隱藏過某樁情感上的秘密,這才會越近斯地越加惘然……。
心中忖度著,燕鐵衣不覺更為歉疚,若非為了自己貪戀美食,也不至令老友重履舊地,平增嗟歎;走著走著,他幾乎不想去了。
數次想啟口改勸石鈺另挑地方,但燕鐵衣一見老友神態的陰晦沉重,又再三
回了到口邊的話,他斟酌著--也罷,便等於伴著石鈺憑弔舊跡吧。
石鈺的表情是凝凍的,僵硬的,臉上的斑斑坑痕也似乎反映著點點痛苦的蒼白,他一路上極少開口,金魚眼中的光芒迷茫而錯雜,從側面看過去,他的唇角肌肉又在一陣一陣不停的抽搐著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34:35
第40章 長春觀 毒酒斷義
「長春觀」座落在「虎林山」後出的北麓,那是一處極其荒涼僻靜的地方,在這裡,幽幽的林木看上去不再青碧流翠,反而現著一種壓窒人心的森冷黝暗,天日也宛似暈朦了;叢生的雜草沒脛,遠山蒼峰寂然相對,全罩在那一片淡漠清寒的疏氣裡,好一付淒落的景像。
背後是濃郁的山林,四周是雜草叢生,一條崎嶇起伏的羊腸小徑蜿蜓來到這「長春觀」,一間正堂,左右偏殿的「長春觀」 ,卻顯得那樣的殘舊古老,破損的建築,有如一個衰朽襤褸的老人,是恁般的灰蒼,又恁般的淒涼。
燕鐵衣隨著石鈺牽馬來到觀前,那堵短牆早已頹坍,在斑駁崩缺的麻石台階前,兩人拴住坐騎,拾級進入正堂。
四處巡視著,燕鐵衣搖頭道:「這地方怎麼如此破落法?」
苦澀的一笑,石鈺低聲道:「觀於此,香客遊旅自少,而香火不盛,那來的錢財整修維持!」
燕鐵衣笑笑,道:「出家人也少不了俗問的銀子,心不入紅塵,這副皮囊卻少不了人間煙火的供奉,說出來,未免有點可悲亦復可笑。」
踏進觀門,嗯,裡頭尚稱潔淨,神壇上供的是三清祖師,灰黃的布幔兩邊拉起,神前那只剝的銅爐中捻著三隻線香,青煙一縷,──飄落;一具籤筒也泛了黑,筒裡的竹籤大約好久不見人摸了,上面結著幾根細細的蛛絲。
壇前的軟墊露出了內襯的棉絮,面上已經洗磨得白灰薄裂,那邊窗下擺了兩張椅子,材料不錯,但油漆脫落,臂靠處原嵌的雲母石也裂了好些紋槽,連窗上的冰花格子都殘缺不全,糊窗的棉紙處處裂口。
這座小道觀,可真像家破落戶。
燕鐵衣輕輕道:「大郎中,我看這座道觀的一副淒寒樣子,是否還有能力擺出一餐素齋來,實在頗有疑問。」
石鈺道:「這個大概還不成問題,觀裡的道士雖窮,但自己種菜磨漿,吃的還弄得出,好在素食也就是那麼樣,不比葷席的五顏六色花式多。」
燕鐵衣道:「希望不至為難他們,事後,我們多奉香油錢也就是了。」
移步向左邊偏殿,石鈺邊道:「我這就去招呼廟祝。」
他才要來到那邊的半月形門前,一個瘦得形銷骨立的灰抱老道,已自門內走出,老道見堂中兩人,初是微怔,隨即單掌問訊,顫生生的高宣道號:「無量壽佛,二位施主駕臨小觀,貧道有失遠迎,請二位施主恕宥。」
石鈺轉過身來,臉色木然,竟沒有回話。
走上兩步,燕鐵衣拱拱手,笑道:「道長太客氣了,前來打擾,殊深抱歉,未知道長可是寶觀主持?」
老道顴骨高聳,窄額削頰的黃臉上,展露出一絲笑容,稽首道:「祖師觀院,本乃方便之地,隨時歡迎各位施主蒞臨膜拜隨喜,施主等亦乃維持觀院香火之善士,迎之唯恐不及,怎有『打擾』之謂?呵呵,貧道『化玄』,正乃小觀主持。」
燕鐵衣又是一拱手:「失敬了,道長,我們哥倆乃是久聞寶觀素食美味可口,別具風格,忍不住這口腹之慾,特自前山趕來,尚祈賜下一餐品品,香油膳費,自然加奉不誤。」
老道頓時笑開了他的癟嘴,露出一口殘缺不全的黃牙來,他瞇著眼道:「小觀地處僻隅,香火冷清,但素齋口味,卻確實超乎虎林山其他觀院,施主等既是聞名而來,足證小觀齋奉,仍有一之值,呵呵呵……」
燕鐵衣忙道:「這個當然,尤其我們這位老友石鈺兄,更對寶觀素食推崇不已,還是石兄引路,帶我前來瞻仰的。」
老道人又連連向石鈺稽首:「無量壽佛,貧道多謝石施主之廣宣推引。」
石鈺的唇角跳了跳,帶著厭惡的語氣道:「好了,不用客氣了!」
這自稱道名「化玄」的老道人,深陷的一雙小眼,極快極快的閃掠過一抹冷厲的光芒,但他卻仍舊笑呵呵的,以他那微顫的聲調道:「石施主堪為小觀知音,貧道必定囑咐廚下,加意講求色香味之調理。」
石鈺面頰的肌肉往上扯了扯,非常僵硬的道:「多謝了。」
燕鐵衣有些好奇的問:「道長,寶觀除了道長之外,尚有幾位法師呀?」
「化玄」老道笑道:「小觀狹小冷清,除了貪道之外,只有兩個小徒弟。」
燕鐵衣道:「春燈黃卷,日夕面對山林幽峰的歲月,因是安靜怡然,超脫世囂,但可也夠寂廖孤單的了。」
老道異常平靜的道:「過慣了,倒也習以為常,自得其樂。」」
這時,石鈺像有些不耐的催促道:「道長,我們肚子餓了,還是請你快點交待廚下整治飯食吧!」
老道連連應是,臨去前,猶慇勤的道:「稍候便在左偏殿侍膳,貧道走去吩咐,二位施主略請寬坐,小徒即來奉茶。」
待這位老道人離開之後,燕鐵衣不由低笑道:「大郎中,我看這位老道爺瘦得一把骨頭,好像許久不曾吃飽似的,見了他,越發不敢相信他這裡是以『吃』而聞名的了,連主持都『排』成了這樣,那還有什接好東西待客。」
石鈺咧咧嘴,心不在焉的道:「有些人天生便是瘦的體質,任什麼山珍海味也吃不胖的。」
燕鐵衣道:「他見了我們來此,可真是高興呢,看他那種慇勤的樣子,約莫好久沒有香客信士到此奉獻隨喜了,等一下,倒要多捐上幾文。」
石鈺有些不安的捏著自己的耳垂,強笑道:「瓢把子,你一向是慷慨出名的。」
背著手流覽四周,燕鐵衣道:「大郎中,你怎麼找到這地方來的?。」
石鈺的身子僵直了一下,他似乎在忐忑:「你是說--」
燕鐵衣笑道:「我是說,這個地處如此荒僻的小破觀,你又是如何找了來的?」
暗中吁了口氣,石鈺道:「在幾年以前,我就來過了,也是聽人提及。」
燕鐵衣不經心的道:「專來吃他的素食?」
石鈺謹慎的道:「也不完全。」
笑笑,燕鐵衣轉過身來:「莫非,你在此處尚有隱情?」
神色變了變,石鈺侷促又緊張的道:「這--個我不懂你的意思。」
哈哈一笑,燕鐵衣道:「看你那副做賊心虛的樣子,沒有關係,你可以不必告訴我;據我猜想,這座小道觀你所以要來,恐怕不全為了這裡的素食好,約莫是,此處有什麼值得你回憶和懷念的事物吧?」
如釋重負的跟著笑了,石鈺微現尷尬的道:「我若不說,你可介意?」
燕鐵衣搖搖頭道:「當然不,我已聲明在先,你可以不必相告;大郎中,雖然似你我這樣的至交好友,卻仍免不了有點小秘密存在,那屬於個人自我小天地中的憧憬與慰藉,無論這點秘密是美好或痛苦,卻也是一種純屬自己的享受,所以,你無須揭示,我瞭解,同時,也不願向你的心靈裡去挖掘。」
石鈺突然激動的道:「瓢把子,你是我這一生中少見的好人。」
燕鐵衣一哂道:「又來了,你最近別的沒學到,怎麼倒專學會了講客氣,你我這等關係,客氣多了反而見外。」
唇角的肌肉又在抽動,石鈺像是極力在與他自已掙扎著:「瓢把子,我……我想告訴你……。」
燕鐵衣擺手道:「看你,又要客氣啦?」
用力扭絞著雙手,石鈺咬咬牙,剛一張口,偏殿門裡,人影一閃,一個濃眉大眼卻似楞頭楞腳的年輕道士業己出現,他搶前兩步,稽首道:「家師吩附,請二位施主移至偏殿奉茶侍膳。」
石鈺面已青白的與那年輕的道士回目相觸,道士的目光卻在與他相觸的一剎那變為狠酷無比,石鈺不禁機伶伶的打了個冷顫,一話不說,攜著燕鐵衣的手,急行走向左偏殿。
※ ※ ※
這是一桌樣式不多但卻異常精緻可口的素齋,色香味三者調配俱佳,金黃色的油炸素雞,嫩白綠翠的三絲豆腐淡乳色的筍尖,碧油油的青韭夾心,濃稠的菜泥湯,另加一碟香酥餅,一碟小春卷,居然還有一壺竹葉青好酒。
「化玄」老道側坐一旁相陪,那個表面上看去楞頭楞腦的年輕道士,則在旁邊慇勤侍候著。
燕鐵衣一邊頻頻用菜,一邊聲聲誇讚:「好,果然不錯,非但精雅,更且可口,我還是第一次到這麼美味的素食。」
「化玄」老道笑得兩眼成了一條縫,他十分得意的道:「施主請再這味原汁筍尖,可是剛摘下的新鮮苞筍尖現蒸的,入口即化,餘津清香;呵呵,小觀這門手藝,倒可堪博一顧吧。」
燕鐵衣挾了一筷筍尖咀嚼,唔唔點頭:「太妙了,太妙了。」
「化玄」老道一指油炸素雞:「這盤炸素雞,香脆適中,風味絕佳,乃是小觀不傳之秘,施主,請試試。」
燕鐵衣箸不停舉,大快朵頤,直吃得淋漓盡致,一邊侍候的年輕道士,又頻頻為他杯中添酒,那酒,森綠澄翠,異香撲鼻,燕鐵衣在「化玄」老道的慇勤推介下,不禁連乾了十多杯。
石鈺卻滴酒不沾,甚至菜也很少去動,除非在「化玄」老道的連番注視下,他才萬不得已似的,稍稍舉筷撥弄幾下,倒像是應景一樣了。
吃喝著,燕鐵衣笑對石鈺道:「大郎中,你推介這『長春觀』的素齋好,真是一點不差,可口極了,有機會,咱們哥倆再來這裡,好好吃上幾頓。」
「化玄」老道笑道:「歡迎歡迎,無任歡迎之至。」
但石鈺的形態卻非常沉重--沉重到變為痛苦了,他的臉色一陣一陣的變化,額門上竟然泌出了汗珠,每一舉箸挾菜,那雞爪似的手指,都在仰止不住的抖索,尤其是,他極力避免接觸到「化玄」老道的視線。
終於,燕鐵衣查覺出了石鈺的異狀,他關切的問:「大郎中,你怎麼了?氣色這般難看?手也好像有點發抖,那裡不舒服麼?我著你很少吃菜嘛,酒更點滴未沾,怎麼回事?」
石鈺的目光掃過燕鐵衣面前的小瓷杯,杯裡,又只剩下三分酒了,燕鐵衣喝得不少,也喝得快,這是他覺得酒味特別香醇的原位,但那色澤悅目的碧綠酒液,在石鈺眼中卻宛似毒藥一樣令他不敢多看!
「化玄」老道又勸道:「來,來,施主乾了,讓小徒再為施主斟滿。」
燕鐵衣大笑著一口乾盡,年輕道士迅速又在他杯中將酒添滿;燕鐵衣心中十分同情這座破落道觀的主持師徒們,他以為,人家所以如此奉承巴結的原因,無非只在於事後多得幾文香油錢罷了,窮苦,不但是凡俗之人不好忍受,天外之士又同嘗能夠甘之若怡呢?
因此,他為了表示完全接受對方的好意,也為了表示欣賞眼前這一餐美食,他越發放懷吃喝起來,甚至已打算好要賞給道士們多少銀子了。但,他卻忽略了石鈺這反常情形中,所隱含的絕大危機!
石鈺的唇角抽搐得更急了,臉色也越見青。
燕鐵衣又舉簷挾菜,邊笑道:「大郎中,你介紹的美食,怎的你自己卻吃得這麼少?」
說著話,他筷子上挾著的菜餚卻突然沒有挾穩,完全落在桌上,微微一怔,他又用筷子另外去挾,但是,他的手指竟像僵木了一樣不聽使喚了!
最初的反應,燕鐵衣以為自己一時失慎,但跟著,他又以為自己酒喝多了,可是當他的手指覺到僵木的一剎那,他不禁全身觸電似的起了一陣痙攣!
四周,是一片死樣的寂靜。
燕鐵衣覺得背脊泛寒,因為他又發現,自己的手臂也開始麻痺,胸口悶窒,且血流遲滯,甚至,連腦子裡也開始有了暈眩翻騰的跡像!
這不是喝多了酒,他知道,酒喝多了決不是這樣的情形,唯一的解釋是--他中了毒!
緩緩的,他抬起了目光,迎著他的,是另三雙眼睛,「化玄」老道追,那年輕道士,以及石鈺!
「化玄」老道與年輕道士的眼神是極度緊張,極度迫切,又極度焦灼的,而石鈺的眼神卻是,那般的顫慄,那般的羞愧又那般的痛苦!
現在,不知何時,他們三個人都已離桌站出了老遠。
吃力的,艱辛的收回了僵木感越來越重的手臂,燕鐵衣在這收回手臂的過程中,業已大致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但,他卻十分迷惘,更十分傷感。
坐在那裡,燕鐵衣的視線已經有些模糊了。眼前,像輕輕升起了一層薄霧,瞳孔上宛如貼罩著一層半透明的心膜,他竭力鎮定著自己,腦中意念飛快轉動。
「化玄」老道的聲音顫抖又惶恐,他在急促的問:「石鈺,藥力發作了麼?」
石鈺木然點頭,沒有哼聲。「化玄」老道又沙啞的道:「姓燕的如今情形怎樣?有沒有反抗的能力?他的功夫尚能發揮幾成?」
石鈺悲痛逾恆的道:「不要問我,剩下的全是你們自己的事了!」
「化玄」老道又急又怒的叱喝:「姓石的,不要忘記你有什麼把柄握在我們手上!」
石鈺尖聲的大叫:「你們要毀諾?」
夜梟似的桀桀怪笑,「化玄」老道接著又厲聲道:「石鈺,姓燕的在未曾擒牢,或伏誅之前,我們就不能履約,這也是我們早已告訴過你的,所以,你還是看明白點,盡力幫我們收拾下姓燕的才是上策!」
石鈺激動的吼罵:「你們已陷我於不義,如今又來會迫我助紂為虐,更進一步的做絕?你們這些卑鄙齷齪的畜生,下流無恥的豬狗。」
「化玄」老道暴喝:「閉住你媽的那張臭嘴,姓燕的今日若不受縛,你與你那寶貝兒子,都不要想活下去!」
石鈺青臉變赤,嗔目悲叫:「老奴才,我不能再幫著你們為惡,我已叫你們將我終生培育的人格自尊破毀了,你們迫我出賣我的挈友,你們卻不能再逼我,踐踏我僅存下的一點天良。」
大喝如雷,「化玄」老道叱道:「屁的天良,屁的人格與自尊,你除非幫著我們收拾下姓燕的,否則你同你兒子連個死處也沒有,我們不會饒你,『青龍社』更不會!」
燕鐵衣仍然端坐不動,低眉垂目仿若入定,但是,他的頭頂上卻冒出了騰騰的白霧--他正在把握這短促的時間,傾力運注一口保命真氣,以逼除體內毒素!
就在這時--偏殿前後門外人影連閃,十多條大漢飛掠而入,隱約中,外邊院子,屋脊瓦面,全傳來衣袂的飄掠聲,與腳步的奔移聲,頹然此處已被層層包圍了!
奔進偏殿來的十多名大漢,倒有五個是一身大紅的裝束紅色的頭巾,紅色的勁裝,紅色的披風,以及紅色的密扣靴。五個人這一進來,便宛似燃起了五團猩赤炙熱的烈火!
五名紅衣人中,一個寬緊臉膛,獅底海口,虯髯宛若鋼針般彪形巨漢、首先注視了燕鐵衣須臾,轉過來,沉冷的詢問「化玄」老道:「賀大哥,姓燕的著道了!」
被稱做「賀大哥」的「化玄」輕輕點頭:「著道了,看樣子中毒已深,只不知深到什麼地步?還有沒有掙扎的力量?」
虯髯巨漢瞠著石鈺,厲聲道:「毒是你下在酒裡的,毒性的徵候反應,姓燕的現下情況如何,只有你最清楚,你還和呆鳥一樣楞在這裡,裝你奶奶的什麼蒜?」
那「化玄」低聲道:「方纔我問過他,這傢伙硬是不肯說,還和我爭執起來。」
虯髯巨漢神色狠毒的道:「姓石的,你是不想要你兒子的性命了?」
石鈺的臉上青白一片,五官怪異的扭曲,汗下如雨,全身慄慄抖索,整個人都像要崩潰了,但是,他仍沒有說話。
站在虯髯巨漢身邊的另一個紅衣人--那是個獨目,鼻如鷹勾,前腮薄唇的陰鷙形狀人物,姐冷一哼,冰寒的道:「老大,問不問姓石的全是一樣,燕鐵衣是個強悍傲倨的角色,攻擊性最是旺盛,素喜採取主動,如果他不是中毒過深,無法反抗,如今豈會這等老實的瘟在那裡,任由我們圍困包抄?」
虯髯巨漢連連點頭,道:「不錯,老四說得有理!」
「化玄」言道:「那麼一起動手把姓燕的擺平吧,早點奏功也早點安心,媽的,這小子如同毒蛇猛獸,難惹難纏,弄不好,沾上就要脫層皮!」
虯髯巨漢狠狠盯了石鈺一眼,暴烈的道:「石鈺,你給老子們乖乖站好在這裡,不得輕移半步,否則,那種後果你也明白,老子們拎著你兒子的小命,如果你不在乎,老子們便分這小王八的給你看。」
他正說到這裡,包圍著燕鐵衣的十餘名大漢之一--那個麻臉招風耳的紅衣人,突然驚恐惶急的怪叫起來:「老大,老大,快來呀,姓燕的滿頭霧氣越冒越盛,那不像是毒發之狀,亦非酒汗蒸發,我看像是姓燕的正在運功排毒!」
這一叫嚷,偏殿中的這些凶漢惡客立時起了一陣騷擾驚亂,除了石鈺之外,所有的人完全擁向了桌子四周,將端坐椅上的燕鐵衣團團圍緊!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35:11
第41章 長春觀 毒酒斷義
「長春觀」座落在「虎林山」後出的北麓,那是一處極其荒涼僻靜的地方,在這裡,幽幽的林木看上去不再青碧流翠,反而現著一種壓窒人心的森冷黝暗,天日也宛似暈朦了;叢生的雜草沒脛,遠山蒼峰寂然相對,全罩在那一片淡漠清寒的疏氣裡,好一付淒落的景像。
背後是濃郁的山林,四周是雜草叢生,一條崎嶇起伏的羊腸小徑蜿蜓來到這「長春觀」,一間正堂,左右偏殿的「長春觀」 ,卻顯得那樣的殘舊古老,破損的建,有如一個衰朽襤褸的老人,是恁般的灰蒼,又恁般的淒涼。
燕鐵衣隨著石鈺牽馬來到觀前,那堵短牆早已頹坍,在斑駁崩缺的麻石台階前,兩人拴住坐騎,拾級進入正堂。
四處巡視著,燕鐵衣搖頭道:「這地方怎麼如此破落法?」
苦澀的一笑,石鈺低聲道:「觀於此,香客遊旅自少,而香火不盛,那來的錢財整修維持!」
燕鐵衣笑笑,道:「出家人也少不了俗間的銀子,心不入紅塵,這副皮囊卻少不了人間煙火的供奉,說出來,未免有點可悲亦復可笑。」
踏進觀門,嗯,裡頭尚稱潔淨,神壇上供的是三清祖師,灰黃的布幔兩邊拉起,神前那只剝的銅爐中捻著三隻線香,青煙一縷,飄落;一具籤筒也泛了黑,筒裡的竹籤大約好久不見人摸了,上面結著幾根細細的蛛絲。
壇前的軟墊露出了內襯的棉絮,面上已經洗磨得白灰薄裂,那邊窗下擺了兩張椅子,材料不錯,但油漆脫落,臂靠處原嵌的雲母石也裂了好些紋槽,連窗上的冰花格子都殘缺不全,糊窗的棉紙處處裂口。
這座小道觀,可真像家破落戶。
燕鐵衣輕輕道:「大郎中,我看這座道觀的一副淒寒樣子,是否還有能力擺出一餐素齋來,實在頗有疑問。」
石鈺道:「這個大概還不成問題,觀裡的道士雖窮,但自己種菜磨漿,吃的還弄得出,好在素食也就是那麼樣,不比葷席的五顏六色花式多。」
燕鐵衣道:「希望不至為難他們,事後,我們多奉香油錢也就是了。」
移步向左邊偏殿,石鈺邊道:「我這就去招呼廟祝。」
他才要來到那邊的半月形門前,一個瘦得形銷骨立的灰抱老道,已自門內走出,老道見堂中兩人,初是微怔,隨即單掌問訊,顫生生的高宣道號:「無量壽佛,二位施主駕臨小觀,貧道有失遠迎,請二位施主恕宥。」
石鈺轉過身來,臉色木然,竟沒有回話。
走上兩步,燕鐵衣拱拱手,笑道:「道長太客氣了,前來打擾,殊深抱歉,未知道長可是寶觀主持?」
老道顴骨高聳,窄額削頰的黃臉上,展露出一絲笑容,稽首道:「祖師觀院,本乃方便之地,隨時歡迎各位施主蒞臨膜拜隨喜,施主等亦乃維持觀院香火之善士,迎之唯恐不及,怎有『打擾』之謂?呵呵,貧道『化玄』,正乃小觀主持。」
燕鐵衣又是一拱手:「失敬了,道長,我們哥倆乃是久聞寶觀素食美味可口,別具風格,忍不住這口腹之慾,特自前山趕來,尚祈賜下一餐品品,香油膳費,自然加奉不誤。」
老道頓時笑開了他的癟嘴,露出一口殘缺不全的黃牙來,他瞇著眼道:「小觀地處僻隅,香火冷清,但素齋口味,卻確實超乎虎林山其他觀院,施主等既是聞名而來,足證小觀齋奉,仍有一之值,呵呵呵……」
燕鐵衣忙道:「這個當然,尤其我們這位老友石鈺兄,更對寶觀素食推崇不已,還是石兄引路,帶我前來瞻仰的。」
老道人又連連向石鈺稽首:「無量壽佛,貧道多謝石施主之廣宣推引。」
石鈺的唇角跳了跳,帶著厭惡的語氣道:「好了,不用客氣了!」
這自稱道名「化玄」的老道人,深陷的一雙小眼,極快極快的閃掠過一抹冷厲的光芒,但他卻仍舊笑呵呵的,以他那微顫的聲調道:「石施主堪為小觀知音,貧道必定囑咐廚下,加意講求色香味之調理。」
石鈺面頰的肌肉往上扯了扯,非常僵硬的道:「多謝了。」
燕鐵衣有些好奇的問:「道長,寶觀除了道長之外,尚有幾位法師呀?」
「化玄」老道笑道:「小觀狹小冷清,除了貪道之外,只有兩個小徒弟。」
燕鐵衣道:「春燈黃卷,日夕面對山林幽峰的歲月,因是安靜怡然,超脫世囂,但可也夠寂廖孤單的了。」
老道異常平靜的道:「過慣了,倒也習以為常,自得其樂。」」
這時,石鈺像有些不耐的催促道:「道長,我們肚子餓了,還是請你快點交待廚下整治飯食吧!」
老道連連應是,臨去前,猶慇勤的道:「稍候便在左偏殿侍膳,貧道走去吩咐,二位施主略請寬坐,小徒即來奉茶。」
待這位老道人離開之後,燕鐵衣不由低笑道:「大郎中,我看這位老道爺瘦得一把骨頭,好像許久不曾吃飽似的,見了他,越發不敢相信他這裡是以『吃』而聞名的了,連主持都『排』成了這樣,那還有什接好東西待客。」
石鈺咧咧嘴,心不在焉的道:「有些人天生便是瘦的體質,任什麼山珍海味也吃不胖的。」
燕鐵衣道:「他見了我們來此,可真是高興呢,看他那種慇勤的樣子,約莫好久沒有香客信士到此奉獻隨喜了,等一下,倒要多捐上幾文。」
石鈺有些不安的捏著自己的耳垂,強笑道:「瓢把子,你一向是慷慨出名的。」
背著手流覽四周,燕鐵衣道:「大郎中,你怎麼找到這地方來的?.」
石鈺的身子僵直了一下,他似乎在忐忑:「你是說--」
燕鐵衣笑道:「我是說,這個地處如此荒僻的小破觀,你又是如何找了來的?」
暗中吁了口氣,石鈺道:「在幾年以前,我就來過了,也是聽人提及。」
燕鐵衣不經心的道:「專來吃他的素食?」
石鈺謹慎的道:「也不完全。」
笑笑,燕鐵衣轉過身來:「莫非,你在此處尚有隱情?」
神色變了變,石鈺侷促又緊張的道:「這--個我不懂你的意思。」
哈哈一笑,燕鐵衣道:「看你那副做賊心虛的樣子,沒有關係,你可以不必告訴我;據我猜想,這座小道觀你所以要來,恐怕不全為了這裡的素食好,約莫是,此處有什麼值得你回憶和懷念的事物吧?」
如釋重負的跟著笑了,石鈺微現尷尬的道:「我若不說,你可介意?」
燕鐵衣搖搖頭道:「當然不,我已聲明在先,你可以不必相告;大郎中,雖然似你我這樣的至交好友,卻仍免不了有點小秘密存在,那屬於個人自我小天地中的憧憬與慰藉,無論這點秘密是美好或痛苦,卻也是一種純屬自己的享受,所以,你無須揭示,我瞭解,同時,也不願向你的心靈裡去挖掘。」
石鈺突然激動的道:「瓢把子,你是我這一生中少見的好人。」
燕鐵衣一哂道:「又來了,你最近別的沒學到,怎麼倒專學會了講客氣,你我這等關係,客氣多了反而見外。」
唇角的肌肉又在抽動,石鈺像是極力在與他自已掙扎著:「瓢把子,我……我想告訴你……。」
燕鐵衣擺手道:「看你,又要客氣啦?」
用力扭絞著雙手,石鈺咬咬牙,剛一張口,偏殿門裡,人影一閃,一個濃眉大眼卻似楞頭楞腳的年輕道士業己出現,他搶前兩步,稽首道:「家師吩附,請二位施主移至偏殿奉茶侍膳。」
石鈺面已青白的與那年輕的道士回目相觸,道士的目光卻在與他相觸的一剎那變為狠酷無比,石鈺不禁機伶伶的打了個冷顫,一話不說,攜著燕鐵衣的手,急行走向左偏殿。
※ ※ ※
這是一桌樣式不多但卻異常精緻可口的素齋,色香味三者調配俱佳,金黃色的油炸素雞,嫩白綠翠的三絲豆腐淡乳色的筍尖,碧油油的青韭夾心,濃稠的菜泥湯,另加一碟香酥餅,一碟小春卷,居然還有一壺竹葉青好酒。
「化玄」老道側坐一旁相陪,那個表面上看去楞頭楞腦的年輕道士,則在旁邊慇勤侍候著。
燕鐵衣一邊頻頻用菜,一邊聲聲誇讚:「好,果然不錯,非但精雅,更且可口,我還是第一次到這麼美味的素食。」
「化玄」老道笑得兩眼成了一條縫,他十分得意的道:「施主請再這味原汁筍尖,可是剛摘下的新鮮苞筍尖現蒸的,入口即化,余津清香;呵呵,小觀這門手藝,倒可堪博一顧吧。」
燕鐵衣挾了一筷筍尖咀嚼,唔唔點頭:「太妙了,太妙了。」
「化玄」老道一指油炸素雞:「這盤炸素雞,香脆適中,風味絕佳,乃是小觀不傳之秘,施主,請試試。」
燕鐵衣箸不停舉,大快朵頤,直吃得淋漓盡致,一邊侍候的年輕道士,又頻頻為他杯中添酒,那酒,森綠澄翠,異香撲鼻,燕鐵衣在「化玄」老道的慇勤推介下,不禁連乾了十多杯。
石鈺卻滴酒不沾,甚至菜也很少去動,除非在「化玄」老道的連番注視下,他才萬不得已似的,稍稍舉筷撥弄幾下,倒像是應景一樣了。
吃喝著,燕鐵衣笑對石鈺道:「大郎中,你推介這『長春觀』的素齋好,真是一點不差,可口極了,有機會,咱們哥倆再來這裡,好好吃上幾頓。」
「化玄」老道笑道:「歡迎歡迎,無任歡迎之至。」
但石鈺的形態卻非常沉重--沉重到變為痛苦了,他的臉色一陣一陣的變化,額門上竟然泌出了汗珠,每一舉箸挾菜,那雞爪似的手指,都在仰止不住的抖索,尤其是,他極力避免接觸到「化玄」老道的視線。
終於,燕鐵衣查覺出了石鈺的異狀,他關切的問:「大郎中,你怎麼了?氣色這般難看?手也好像有點發抖,那裡不舒服麼?我著你很少吃菜嘛,酒更點滴未沾,怎麼回事?」
石鈺的目光掃過燕鐵衣面前的小瓷杯,杯裡,又只剩下三分酒了,燕鐵衣喝得不少,也喝得快,這是他覺得酒味特別香醇的原位,但那色澤悅目的碧綠酒液,在石鈺眼中卻宛似毒藥一樣令他不敢多看!
「化玄」老道又勸道:「來,來,施主乾了,讓小徒再為施主斟滿。」
燕鐵衣大笑著一口乾盡,年輕道士迅速又在他杯中將酒添滿;燕鐵衣心中十分同情這座破落道觀的主持師徒們,他以為,人家所以如此奉承巴結的原因,無非只在於事後多得幾文香油錢罷了,窮苦,不但是凡俗之人不好忍受,天外之士又同嘗能夠甘之若怡呢?
因此,他為了表示完全接受對方的好意,也為了表示欣賞眼前這一餐美食,他越發放懷吃喝起來,甚至已打算好要賞給道士們多少銀子了。但,他卻忽略了石鈺這反常情形中,所隱含的絕大危機!
石鈺的唇角抽搐得更急了,臉色也越見青。
燕鐵衣又舉簷挾菜,邊笑道:「大郎中,你介紹的美食,怎的你自己卻吃得這麼少?」
說著話,他筷子上挾著的菜餚卻突然沒有挾穩,完全落在桌上,微微一怔,他又用筷子另外去挾,但是,他的手指竟像僵木了一樣不聽使喚了!
最初的反應,燕鐵衣以為自己一時失慎,但跟著,他又以為自己酒喝多了,可是當他的手指覺到僵木的一剎那,他不禁全身觸電似的起了一陣痙攣!
四周,是一片死樣的寂靜。
燕鐵衣覺得背脊泛寒,因為他又發現,自己的手臂也開始麻痺,胸口悶窒,且血流遲滯,甚至,連腦子裡也開始有了暈眩翻騰的跡像!
這不是喝多了酒,他知道,酒喝多了決不是這樣的情形,唯一的解釋是--他中了毒!
緩緩的,他抬起了目光,迎著他的,是另三雙眼睛,「化玄」老道追,那年輕道士,以及石鈺!
「化玄」老道與年輕道士的眼神是極度緊張,極度迫切,又極度焦灼的,而石鈺的眼神卻是,那般的顫慄,那般的羞愧又那般的痛苦!
現在,不知何時,他們三個人都已離桌站出了老遠。
吃力的,艱辛的收回了僵木感越來越重的手臂,燕鐵衣在這收回手臂的過程中,業已大致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但,他卻十分迷惘,更十分傷感。
坐在那裡,燕鐵衣的視線已經有些模糊了。眼前,像輕輕升起了一層薄霧,瞳孔上宛如貼罩著一層半透明的心膜,他竭力鎮定著自己,腦中意念飛快轉動。
「化玄」老道的聲音顫抖又惶恐,他在急促的問:「石鈺,藥力發作了麼?「
石鈺木然點頭,沒有哼聲。「化玄」老道又沙啞的道:「姓燕的如今情形怎樣?有沒有反抗的能力?他的功夫尚能發揮幾成?」
石鈺悲痛逾恆的道:「不要問我,剩下的全是你們自己的事了!」
「化玄」老道又急又怒的叱喝:「姓石的,不要忘記你有什麼把柄握在我們手上!」
石鈺尖聲的大叫:「你們要毀諾?」
夜梟似的桀桀怪笑,「化玄」老道接著又厲聲道:「石鈺,姓燕的在未曾擒牢,或伏誅之前,我們就不能履約,這也是我們早已告訴過你的,所以,你還是看明白點,盡力幫我們收拾下姓燕的才是上策!」
石鈺激動的吼罵:「你們已陷我於不義,如今又來會迫我助紂為虐,更進一步的做絕?你們這些卑鄙齷齪的畜生,下流無恥的豬狗。」
「化玄」老道暴喝:「閉住你媽的那張臭嘴,姓燕的今日若不受縛,你與你那寶貝兒子,都不要想活下去!」
石鈺青臉變赤,嗔目悲叫:「老奴才,我不能再幫著你們為惡,我已叫你們將我終生培育的人格自尊破毀了,你們迫我出賣我的挈友,你們卻不能再逼我,踐踏我僅存下的一點天良。」
大喝如雷,「化玄」老道叱道:「屁的天良,屁的人格與自尊,你除非幫著我們收拾下姓燕的,否則你同你兒子連個死處也沒有,我們不會饒你,『青龍社』更不會!」
燕鐵衣仍然端坐不動,低眉垂目仿若入定,但是,他的頭頂上卻冒出了騰騰的白霧--他正在把握這短促的時間,傾力運注一口保命真氣,以逼除體內毒素!
就在這時--偏殿前後門外人影連閃,十多條大漢飛掠而入,隱約中,外邊院子,屋脊瓦面,全傳來衣袂的飄掠聲,與腳步的奔移聲,頹然此處已被層層包圍了!
奔進偏殿來的十多名大漢,倒有五個是一身大紅的裝束紅色的頭巾,紅色的勁裝,紅色的披風,以及紅色的密扣靴。五個人這一進來,便宛似燃起了五團猩赤炙熱的烈火!
五名紅衣人中,一個寬緊臉膛,獅底海口,虯髯宛若鋼針般彪形巨漢、首先注視了燕鐵衣須臾,轉過來,沉冷的詢問「化玄」老道:「賀大哥,姓燕的著道了!」
被稱做「賀大哥」的「化玄」輕輕點頭:「著道了,看樣子中毒已深,只不知深到什麼地步?還有沒有掙扎的力量?」
虯髯巨漢瞠著石鈺,厲聲道:「毒是你下在酒裡的,毒性的徵候反應,姓燕的現下情況如何,只有你最清楚,你還和呆鳥一樣楞在這裡,裝你奶奶的什麼蒜?」
那「化玄」低聲道:「方纔我問過他,這傢伙硬是不肯說,還和我爭執起來。」
虯髯巨漢神色狠毒的道:「姓石的,你是不想要你兒子的性命了?」
石鈺的臉上青白一片,五官怪異的扭曲,汗下如雨,全身慄慄抖索,整個人都像要崩潰了,但是,他仍沒有說話。
站在虯髯巨漢身邊的另一個紅衣人--那是個獨目,鼻如鷹勾,前腮薄唇的陰鷙形狀人物,姐冷一哼,冰寒的道:「老大,問不問姓石的全是一樣,燕鐵衣是個強悍傲倨的角色,攻擊性最是旺盛,素喜採取主動,如果他不是中毒過深,無法反抗,如今豈會這等老實的瘟在那裡,任由我們圍困包抄?」
虯髯巨漢連連點頭,道:「不錯,老四說得有理!」
「化玄」言道:「那麼一起動手把姓燕的擺平吧,早點奏功也早點安心,媽的,這小子如同毒蛇猛獸,難惹難纏,弄不好,沾上就要脫層皮!」
虯髯巨漢狠狠盯了石鈺一眼,暴烈的道:「石鈺,你給老子們乖乖站好在這裡,不得輕移半步,否則,那種後果你也明白,老子們拎著你兒子的小命,如果你不在乎,老子們便分這小王八的給你看。」
他正說到這裡,包圍著燕鐵衣的十餘名大漢之一--那個麻臉招風耳的紅衣人,突然驚恐惶急的怪叫起來:「老大,老大,快來呀,姓燕的滿頭霧氣越冒越盛,那不像是毒發之狀,亦非酒汗蒸發,我看像是姓燕的正在運功排毒!」
這一叫嚷,偏殿中的這些凶漢惡客立時起了一陣騷擾驚亂,除了石鈺之外,所有的人完全擁向了桌子四周,將端坐椅上的燕鐵衣團團圍緊!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35:41
第42章 抗群獠 目昧劍利
牙齒磨得擦擦響,卓飛更是氣得雙眼發黑:「奶奶的,我們這麼多人,竟然還對付不了一個瞎子,真他娘丟人丟到了頂!」
「皮裡陽秋」任廣柏激動的道:「老大,我們和姓燕的拼了!」
卓飛雙手執著的「熟銅人」凌空一揮,狂吼著:「豁死幹!」
吼叫聲中,他搶先行動,沉重的「熟銅人」橫砸斜劈,以雷霆萬鈞之勢猛壓下去。「皮裡陽秋」任廣柏的「勾連槍」也在寒芒閃耀中飛點燕鐵衣。
倚柱貼背的燕鐵衣冷冷一笑,身形微側,卻在側開的一剎那間,閃到柱子後面,中間隔著柱子,「照日短劍」倏然彈射,冷虹飛旋中,「太阿劍」灑起另一蓬星芒,在光影幻映裡落向了卓飛的頭頂!
卓飛大叫,「熟銅人」兇猛揮架,「叮噹」撞擊聲裡,立即歪歪斜斜的往後退出,而任廣柏的「勾連槍」卻在七次的磕截下,並未能截住敵人飛虹似的一劍,他暴仰向後,紅色頭巾的一角,卻「刮」一聲被削落飄下!
這時,偏殿邊門那裡,守著的一個壯健大漢,以為有機可乘,那人悄然撲到燕鐵衣的背後,動作如電,猛向燕鐵衣腰脊上刺來一刀!
燕鐵衣沒有回頭,「太阿劍」卻怪蛇也似從脅側倒翻而出,他連眼皮子出未曾眨動一下,抽劍又自轉到圓柱前面。那名自後偷襲的大漢,正在抱著肚皮緩緩踣倒,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在他的刀尖堪堪沾上敵人衣衫的一剎那間,竟來不及推送,更比不上人家較晚出手的那一劍來得快?
那「賀大哥」似是也橫了心,他凌空飛起,往下暴落,就在這一起一落之間,漫天的冷芒銀光已猛罩下來,一柄「子錐」在他的揮斬下像是幻成了千百道的箭雨。
燕鐵衣一劍指空,劍身顫動如波,眩目的劍光伸縮吞吐,只是微微一抖,便「霍」的形成了一面光弧,而光弧倏然往上反捲,浩大渾厚!
「賀大哥」不敢硬闖,人在空中往後倒翻,燕鐵衣身形暴閃三步,一圈又回--在這一圈的須臾,「照日短劍」彈映起一溜光矢,「賀大哥」大叫一聲,肩頭上的一塊皮肉,已經顫蠕蠕的掉到地面。
卓飛急急迎護,「熟銅人」交叉橫舉,一邊氣急敗壞的叫:「賀大哥,你沒事吧?」
大口喘著氣,「賀大哥」「嗤」一聲撕下一條衣衫內襟,匆匆把肩頭的傷處扎妥,一面吱牙咧嘴的,歪著一張瘦臉咒罵:「姓燕的龜孫子……好歹毒……「
卓飛焦急的道:「我們怎麼辨呢?」
「賀大哥」凸著一雙眼珠子道:「現下也只能圈他在這裡了,往上撲是撲不近身的。」
任廣柏驚悸猶存的道:「他的劍……實在太快了。」
卓飛乾乾的吞了口唾液,束手無策的道:「要是一直像這樣下去,我們早晚會被姓燕的一個一個的零碎擺平,這王八蛋中了毒,瞎了眼,仍然還是這麼強橫法,實在令人心裡泛寒。」
趕忙向卓飛使了個眼色,「賀大哥」低促的道:「小聲點,卓老大,如果連你也氣餒了,哥兒們豈不更含糊啦?咱們今天打的就是士氣,可千萬不得勁,否則就全都玩完了!」
任廣柏繃著臉道:「老大,如今再不去請『海氏三妖』,我們這個斗可就裁定了!」
咬咬牙,卓飛道:「看樣子,也只有去請那三個黑心肝的怪物了!」
「賀大哥」愁眉苦臉的道:「我已計窮,隨你們的意思吧!」
任廣柏低聲道:「老大,是派誰去?」
卓飛目光回轉,卻又落向任廣柏的面孔上:「便煩你勞駕跑一趟吧,老四,你口齒伶俐些,應對之間也較圓滑;我他娘可不願去看那三個老怪物的臉色,光想想他們的那副熊樣,就夠我倒胃的了。」
無可奈何的點點頭,任廣柏道:「好吧,就我去;老大,銀票我就當面交給他們了?」
卓飛的表情十分心痛,倘像割肉似的道:「一萬五千兩金子折合多少銀子你可要合算好,別弄差了……這樣一搞,我們多年辛苦積存下來的老本,就被挖掉一多半啦,『海氏三妖』不但吃人,更連渣子也不吐」。
任廣柏沉沉的道:「破財消災,要不,姓燕的一旦走脫,可就不是這些金子銀子所能補償的了,老大,咱們權當是沒撈過這筆數目就行,將來遲早也能再轉同來。」
揮揮手,卓飛悻悻的道:「你快去吧,『海臣三妖』居處離此不足三十里地,你也知道那地方,一來一回至多兩個來時辰,既然狠心破財,就不能叫那三個老怪物磨蹭時間,越快轉回越好!」
任廣柏出聲道:「老大放心,我會盡早偕同『海氏三妖』趕回來。」
於是,這位「皮裡陽秋」腳步極其輕悄的退出了偏殿,逕自去了,卓飛戒備的注視著燕鐵衣,燕鐵衣一如先前的形狀--倚柱而立,神色平靜。
偏殿裡如今只有「大紅七」的四位,「賀大哥」師徒、石鈺,以及另四名漢子了;人數雖然仍有上十名之多,但在他們自己內心裡,卻早已感到無比的淒寒與孤單。
「賀大哥」提心吊膽的道:「真不知姓燕的是在敲什麼算盤--其實,他的處境要比我們更為艱險,但這小子卻好像無動於衷一樣,根本不當一回事,站在那裡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卓飛不由自主的道:「娘的,他一向就是這個樣子,冷沉僵木,處身血雨刀光之中,生死存亡卻似是別人的事,多大的風浪;像也動不了他的心,一隻腳踏進棺材了,他還能不慌不忙的忖度另一隻腳該朝那個角落擺。」
望了卓飛一眼,「賀大哥」道:「姓燕的只是定力強人一點罷了,若說他眼前心裡不急,鬼才相信!」
卓飛醒悟到自己方纔所言,業已有些替敵人吹捧的性質了,他不禁也感覺訕訕的不大是滋味,一邊暗責自己的荒唐,一邊趕忙打著圓場:「這個當然,他包管比我們更要緊張得多,至少,我們是明眼的人,他卻東南西北也看不清,我們是逼債的,他是躲債的,主動全在我們,說句不中聽的話,就算要跑,他也不及我們來得方便隨心。」
「賀大哥」陰鬱的道:「今天可是得『拿鴨子上架』,好歹也非挺下去不可,擺不平姓燕的決不甘休,要不然,以後你我就永遠也沒有安寧日子了。」
卓飛心腔子收縮了一下,沉重的道:「我知道。」
又盯向燕鐵衣那邊,「賀大哥」壓著嗓門道:「我們大家各守方位,圈穩了不動,姓燕的便也無法出困--他眼看不見,難以行動,就只能在這偏殿一隅頑抗,我們不朝上湊,最少亦可保持住阻截姓燕的效果!」
卓飛頷首道:「如今除了『阻截』他,也沒有第二個法子好施了。」
背倚著冰涼堅硬的圓柱,燕鐵衣表面冷漠如故,有如古井不波,實則,他內心的焦急憂慮卻是誰也不能體會的;敵人的圍圈據守、伏伺堵截、敵人的竊竊私語,調兵遣將,他都有所警覺,有所感應,但是,眼前他卻不能做什麼,也無法做什麼,因為他看不見。
他當然想到了突圍,想到了衝刺,不過視力的障礙,令他非常慎重的考慮著此一行動的後果,他看不見,觀外的地形,又多屬崎嶇險峻,莫說他如今眼不能視物,便在雙眼如常的時候,他也不敢確定能否找到無訛的途徑;外面的天地是這樣大,而他又這樣的陌生,只靠摸索,他委實沒有把握能以脫險。
在目下的形勢裡,他卻至少可以求得暫時的自保--這偏般的範圍十分有限,起碼比起外面遼闊又複雜的地形地勢來,是十分有限,而他由於失明前的短暫印象,與失明時的試探迴旋,業已相當熟悉了這裡的位置角度,與關係格局,他相信,也有這個力量,只要不輕易離開這裡,對頭們便將非常難以得逞!
可是,能夠永不離開麼?能夠被困於此一直對峙下去麼?這自又是不可能的,他清楚,時間越耗長,不利他的情況便將越增。
表面是平靜的,但天曉得他的焦惶不安已到了什麼程度!
在偏殿的角隅陰影裡,石鈺依然獨自一個人孤伶伶的站著,眼前雙方的形勢,他看得很明白,同時也曉得帶方的優劣之分,同心理的打算,但他卻不能幫著任何一邊;他為了兒子的安全,難以向滿心愧對的老友伸出援手,而他更不情願協助「大紅七」,來更進一步的迫害燕鐵衣,在這裡,最為痛苦的就要算他了。
雙方僵持著,時間在緩緩的流逝過去……
燕鐵衣靜靜的戒備著,沒有任何舉動,「大紅七」這邊的人也個個屏息如寂,既緊張又侷促的監視著燕鐵衣,在他們眼中看來,燕鐵衣就算是失去了視覺,但燕鐵衣對他們所形成的威脅力,仍然像山嶽似的沉重。
燕鐵衣雙目失明,卻依舊是一頭凶悍的虎,而且銳利之極!
卓飛的神氣是焦燥又急迫的,他時時估量天色,時時移目回顧,額門上,手心中,冷汗涔涔,摸一把又是一把,濕淋淋,黏膩膩的……。
沒有人敢於隨意移動,甚至連自己的呼吸都是盡量抑制的,他們生恐稍稍弄出了聲響,便會突然引來燕鐵衣那疾若閃電似的長短雙鋒。
於是,自偏殿窗口中,業已透入夕陽晚照的淒蛇霞光……。
黃昏了,這幽山殘觀的黃昏,在這蕭煞冷森的氣氛中,便越覺蒼涼,越髮帶著那股子落寞又陰寒的意味,宛若暮靄浮沉裡,也浮沉著人們的怔忡與哀歎。
山是靈息,觀裡供神,然而,靈山在血腥的氣息籠罩裡,也便失去了它應有的秀逸飄雅之概,而觀院裡所供的神,也宛似在為展現於他面前的殺戈而唏噓了,神像的面容看上去竟也有著痛惜的灰黯及悲嗟的陰晦……
又過去了一會。
就像鬼魅的影子一樣,在沒有任何徵兆的理示裡,四條身影已經閃入了偏殿之內。
「賀大哥」第一個發現,他輕輕碰了身邊的卓飛一下。
卓飛急忙移目瞧去,唔,「皮裡陽秋」任廣柏正向他快步走近,在任廣柏身後,是三個裝束奇異,容貌醜怪的人物--當先的一個,又瘦又矮,一身肌膚漆黑如鐵,骷髏似的面孔只見一雙三角怪眼閃眨如電,這人的兩隻大手,卻粗厚得離了譜的,在身子兩側擺來擺去。
第二個卻滿臉的臘黃,黃得泌油,細細的眉,細細的眼,鼻孔平扁得只看見那兩個朝天的鼻洞,一張嘴卻厚得往外翻了出來,跟在最後的一位,如缸的身材又長了一張大圓臉,圓得像個球一樣頂在脖頸上,因為他的臉實在太圓,看上去便覺得他的五官也都是圓圓的了,他的嘴巴老是張開著,形成了一個圓圓的洞,好像總是在笑著一樣。
不錯,他們三個,即是江湖上掛了招牌的三大魔星、惡毒殘暴得不遜蛇的「海氏三妖」--週身漆黑如鐵的骷髏是大妖海公伯,細眼細眉的是二妖海明臣,圓頭圓臉的便是三妖海承佳。
卓飛頓時像看見了救星--卻又像看見了魔星,他又是興奮,又是非常勉強的堆著笑容迎了上去,還抱拳打著哈哈:「海氏三兄,多承不棄,蒞臨相助,有勞三位之處,容兄弟我事後再謝……。」
海公伯不耐煩的揮揮手,聲如破鑼般道:「少囉嗦,什麼棄不棄,助不助?你付了代價,我們便來幫助辨事,誰也不佔誰與便宜,若是你想找我們白幫忙,就算你是我們的老祖宗也一樣不行,大家打開天窗說亮話,誰也別瞎扯淡!」
卓飛臉上的表情又是尷尬又是氣惱,但他知道這不是爭執的時候,只有強行忍住了滿肚的怒火,語調極為不自然的乾笑著道:「海大兄果然快人快語,乾脆爽落,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客氣了,尚請三位鼎力相助,擺平燕鐵衣那個殺千刀的混帳東西!」
海公伯一變怪眼注視著燕鐵衣,光芒尖銳如剪,俄傾他又四處巡梭了一遍,突然狂聲笑道:「老卓,你可真是黔驢技窮了,看樣子你們已經使盡混身解數對付過姓燕的啦,但我除了看見遍地死的是你們的人外,姓燕的仍然好端端的在那邊廂,看光景嘛,嘖嘖『大紅七』也不過如此!」
卓飛紫臉泛青,筋絡浮額,他大不痛快的道:「海大兄,人是臉,樹是皮,大家自己人,何苦如此叫人掛不住。」
海公伯傲倨的道:「什麼掛得住掛不住?我說的全是實話,老卓,要是你對付得了姓燕的,你會來找我們幫場?這一次我們是看在你事先曾經打過招呼的份上,才來跑一趟,否則?你再加一倍的價錢,也請不動我們!」
海明臣也聲如狼嚎般接口道:「上一次你和賀大庸兩個去我們那裡,要請我們助拳對付姓燕的,我阿哥一提價錢,你兩個馬上就面有難色,變得吞吞吁吁,當時你說過,需要我海家兄弟幫忙之際,再來求助,就這麼縮頭縮腦的就走了人;這分明是你們痛惜銀細,打算自己能夠辦妥便可省掉這筆錢,如今你們『沒則』了,才又來搬請我海家兄弟;老卓,你不是個爽快的人,我們接受你的請求已是天大的面子,怎麼看?我阿哥說你幾句你還不高興?你是認為你心夠硬的嘍!「
卓飛又氣又窘又羞惱的道:「海老二,你他娘不要如此咄咄逼人,我又沒有得罪過你們海家兄弟,那有一朝面就刷人臉盤的道理?我是請你們來幫場子,可不是請你們來數落我的!」
海明臣猙獰的道:「你還不服氣?」
這時,任廣柏橫裡插刀,陪著笑道:「海二哥可別當真,我家老大就是這麼個毛躁脾氣,海二哥大人大量,犯不上與我家老大同一見識,再說,強敵當前,我們自己人爭執起來,豈不是替對頭製造機會?三位既允前來相助,若叫人家因此檢了便宜,三位顏面上也未免不見光彩吧?」
重重一哼,海明臣道:「老卓脾氣暴躁,找別人發熊去,海家兄弟自來不吃這一套;任老四,若非你說的話還帶著幾分人味,我兄弟三個一拍屁股就走,叫你們自己去吊頸去!」
任廣柏趕緊奉承著:「是,是,海二哥說得是,今天就全憑三位賢昆仲的大力支持了。」
海承佳嘿嘿一笑,圓嘴更圓:「任老四倒像個人樣的人,不似他那狗熊老大,是又一肚皮草,還要硬充人王!」
卓飛顫得幾乎把一提眼珠子都爆了出來,幸虧「賀大哥」--賀大庸暗裡連連扯著他的衣角,他一併力壓制著沒有發作,卻險些咬碎了滿口的牙!
那大麻子,招風耳的紅衣人悄然湊了過來,向卓飛輕聲道:「老大,先別和這三個怪物鬥氣,姓燕的神色不善,我怕他會乘我們在這裡爭吵的空檔暴起突圍,那就大大的不妙啦……」
海明臣大聲道:「喂,麻子,你是『大紅七』的什麼人?
大麻子暗裡咒罵著,表面上卻堆滿笑容:「海三哥,『大紅七』老二『弦目雙鐮』孟琮,同二哥見禮了。」
海明臣粗聲道:「剛才你和老卓咬什麼耳朵?」
「弦目雙鐮」孟琮忙道:「我在向老大稟告,姓燕的神色有異,只怕他會乘隙突脫。」
傑傑怪笑,海明臣道:「突脫?麻子,你這話非但可笑,更且可恨--任那燕鐵衣生得三頭六臂,他在我們海家兄弟臨陣之下,還能突脫得了?他是在做夢,而你是在胡扯!」
孟琮的麻臉僵了僵,卻仍然乾笑道:「尚請三位及早展開行動對付燕鐵衣,時間拖長,就怕夜長夢多。」
海明臣狂悍的道:「我向你打包票,他逃不了!」
任廣柏乘機道:「不瞞三位,我們確已傾盡所有力量,卻仍然拿這姓燕的毫無辦法,恭請三位來此相助,便是全賴三位的大力,姓燕的不動如山,動則似虎,尚請三位接手之際務須謹慎,以免為其所乘。」
海明臣怒道:「我就偏不信這個邪!」
海承佳也呵呵笑道:「對你們,他或許吃得住,但一時同海家兄弟交手,姓燕的怕就沒有這麼個玄法了,他是高手,海家兄弟又那一個不是高手?」
陰著臉的卓飛不禁心中咒罵:「狗娘養的『海氏三妖』,老子花了大把錢財,可不是聽你們在此吹牛來的,你們是高手,就趕快上去拿人呀,光張著鳥嘴在這裡放屁,能管個卵用?」
這時,總算海公伯有了動作,他走上兩步,絕絕端詳著燕鐵衣,好半晌,他才冷冷的道:「聽任老四說,姓燕的招子不靈了?」
賀大庸忙接口道:「是的,他的眼睛已被我們使毒酒弄瞎。」
海公伯眼珠子一翻,道:「一個瞎了眼的人你們都應付不了?這麼多高頭大馬的漢子擺在這裡,真不成全是些酒囊飯袋?」
賀大庸忍著氣道:「別人瞎了眼或許容易收拾,但姓燕的功力精湛,反應快速,絕非一般武林人物能以比擬,海大哥請看,我們業已損傷了好些弟兄,卻仍然無法稍有進展,連姓燕的邊都近不了。」
海公伯冷笑道:「你們真能幹!」
再也抑制不住了,卓飛大聲道:「我們是不行,賢昆仲既屬能者,何不露兩手給我們弟兄開開眼界?」
海公伯陰沉的笑笑道:「會叫你們開開眼界的,老卓,你花了大把銀票請來我們,為的也就是要我們露幾下子給你們瞻仰瞻仰。我保險不會叫你失望便是!「
海明臣硬板板的道:「大家比較一下,列位即可明白,我們阿哥稱你們為『酒囊飯袋』,乃是一點也不過份的!」
暗裡咬牙切齒,卓飛悻悻的道:「但願三位能夠擺平燕鐵衣,則我們便背上這『酒囊飯袋』之名,也甘心情願的認了!」
點點頭,海公伯大笑:「好,我們兄弟便施展幾手把式,給你們見識見識!「
海明臣慢條斯理的道:「阿哥,你歇著,容我奪這頭功!」
海承佳開口道:「不,二哥,應該我來才是,那用得著你出手?」
任廣柏忐忑的道:「三位,姓燕的可是不大容易對付的哩,我看,三位還是一起上比較有把握些。」
斜睨了任廣柏一眼,海承佳不屑的道:「任老四,你們不中用,也把我海家兄弟一起看低了?」
任廣柏忙道:「海三哥,我怎麼會把三位看低呢?我純是一番好意,三位可能尚不清楚姓燕的厲害,我們『大紅七』兄弟卻已與姓燕的對過好幾次仗了,不是我長人家志氣,這小子確是難纏。」
海明臣朝天的鼻孔抽縮,嘿嘿一笑:「任他燕鐵衣是大羅金仙,招子瞎了也就廢了一半啦,他再是如何厲害,摸摸索索的又能擺出個什麼樣驚人的招式來?我兄弟一起上對付一個瞎漢,將來說出去怕不笑掉人的大牙。」
了口唾液,任廣柏苦笑道:「可是,姓燕的卻不是這麼簡單,三位,我們不是氣餒,先前連著幾仗,業已吃了不少虧,弟兄們死的傷的往上一加,有十幾個啦。」
海明臣輕蔑的道:「我早已說過,任老四,你們的能耐,不能同我海家兄弟相提並論,要不然,你們也不會耗此鉅額代價,來請我們助拳了,如果咱們彼此的份量差不多,我兄弟還跑來這裡出什麼丑?賣什麼乖?」
突出的喉結顫移了幾下,任廣柏拱拱手,道:「那麼,三位便自行酌量吧!「
哼了哼,海明臣道:「本來我就沒有問過你的尊見!」
仰起頭,海公伯道:「這樣吧,明臣掠陣,承佳動手!」
海明臣頷首道:「也好,就照阿哥的意思。」
賀大庸揮揮手,偏殿各處的凶漢們立時緊張起來,人人全神戒備,防範著燕鐵衣可能發動的猛烈反撲!
海承佳圓眼一吊,道:「你們幹啥?」
賀大庸堆起笑容道:「準備為閣下掠陣,並隨時接應!」
海承佳大刺刺的道:「通通讓開,海三爺不須你們這些九流『好手』接應,半點忙幫不上,沒得還礙手礙腳,壞我的事!」
賀大庸遲疑的道:「這個--。」
海明臣十分厭煩的道:「叫你們讓開你們就讓開,海家兄弟一旦接手,就算是海家兄弟的事了,天塌下來有我們頂,不須列位站在這裡擺樣子!」
卓飛寒著一張紫臉膛,冷冷的向賀大庸點了點頭。於是,賀大庸又向四周的漢子揮揮手,他們紛紛往後挪退,空出地方來好讓「海氏三妖」施展。
賀大庸退在卓飛一邊,喃喃的道:「這不止是三個妖怪,簡直是三個瘋子,三個狂人!」
卓飛的聲音迸自齒縫:「花了錢又招了氣受,如果他們一樣奈何不了姓燕的,才叫冤到家了。」
賀大庸悄悄的道:「他們既然狂到這等地步,總也有所依恃,不會離譜太遠。」
從鼻孔中哼出一聲,卓飛低沉的道:「但願如此。」
這時--
偏殿的光線已經黯淡下來,那黃昏的餘暉也將要消失了,只在灰舊的窗紙上,反映出那麼一抹紫橘色的陰晦殘照,越發襯托得這沉窒古老的偏殿,一片冷森,一片淒涼。
燕鐵衣背柱而立,紫灰色的黯淡光線,映幻著他沉靜僵木的面龐,那張原來充滿稚真,充滿純潔意味的面龐,這時再也找不著童子般柔和溫馨的韻息,再也看不出一點憨直幼怯的痕跡,他的臉形是堅毅的,剛強又冷靜的,由一種凶狠的煞氣,與殘酷的寒毒組合成他此刻的外貌,他已恢復了自我,他已徹底的表露出「梟霸」的本質來!
淡淡的,淺藍泛灰的暮色,在空間飄浮蕩漾……
偏殿中,靜得能令人感到心窒。
「海氏三妖」業已站好了方位--那是隨時可以交互支援的攻擊角度,海承佳在前,海明臣側立於右,而海公伯站在中間靠後,三個人形成了一個不等齊的三角點,進退攻守全能隨意變化,彼此呼應。
如今,卓飛他們方才心裡有了底,「海氏三妖」固然狂妄驕矜,但是,他們卻果然有他們的一套,口氣囂張,但在真正行動之際卻並不大意。
面對燕鐵衣的海承佳,他圓口輊噓,慢吞吞的道:「燕鐵衣,你有什麼本事儘管使出來,免得說我海三爺欺侮你一個瞎子!」
燕鐵衣「照日」短劍倒貼內腕,背貼圓柱,他平淡的道:「我已聽到你就是『海氏三妖』之一。」
海承佳冷冷的道:「是又如何?」
燕鐵衣漠然道:「對付你們,何須盡展所能?你們不配!」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36:15
第43章 血同雨 海氏三妖
圓大的面孔古怪的晃了晃,海承佳道:「你是吃錯藥了,所以才有這種瘋了似的話說出來!」
燕鐵衣冷靜的道:「我在稱雄道霸的時候,並未曾將你們這幾號人物放在心上,現在也一樣。」
海承佳嘿嘿一笑:「燕鐵衣,你關著門起你的道號,海氏兄弟又何曾看你在眼中?」
茫然的眼睛微微眨動,燕鐵衣道:「那麼,如今就該是我們分強弱,判成敗的時刻了。」
海承佳幽冷的道:「你目不能視,身陷重圍,面對的又是海家兄弟--第一流的好手,但你卻張狂如舊,燕鐵衣,我不知該說你是勇敢呢,還是說你不識時務?」
燕鐵衣陰沉的道:「不須用言語來推測,行動的結果便是最明確的答覆!」
海承佳生硬的道:「你真是活膩味了,燕鐵衣,只怕這『虎林山』後山北麓,就將是你的埋骨之地!」
燕鐵衣冷悄的道:「等你要了我的命,再說這話不遲。」
站在下邊掠陣的海明臣暴然的道:「姓燕的,你今天要被活剮!」
臉上的表情狠酷,燕鐵衣正視前方,目不稍側:「海明臣,你只是一頭會狂吠的瘋狗!」
勃然色變,海明臣大叫:「承佳退下,我來宰他!」
冷冷笑了,燕鐵衣森寒的道:「不必客氣,你兩頭畜生一起上吧--甚至海公伯也最好湊上,這樣彼此都乾脆俐落!」
海明臣憤怒的化喝:「姓燕的,你膽敢藐視我海家兄弟,我們海家--。」
燕鐵衣冷淡的道:「你們海家只是一堆腐朽的渣,碎爛的垃圾!」
宛若一抹來自極西的流光,那是由清冷的芒電,與晶瑩的光帶組合成的半月形刀影,只見盈眼的閃亮晃動,已經來到了燕鐵衣的頭頂。
燕鐵衣的眼睛看不見什麼,但耳朵卻聽得清,他沒有移動身體,當那抹一閃而至的流光臨頭的瞬間,他的左腕往上一揮,倒貼在腕上的「照日」短劍,擊磕著海承佳的大彎刀,火星迸濺的一剎那,短劍已滑過大彎的刀口,刺耳的擦動聲,像要斷人的心腸,直削海承佳握刀的虎口。
整個人往空中彈起,海承佳又在彈起的同時暴掠而下,大彎刀流燦著飛旋的光華,仿若冷瑩的凝雲穿繞,猛向燕鐵衣罩落。
「照日短劍」倏然抖灑出一蓬系星似的光點,當光點散射的須臾,快得宛似要逸向永恆,短劍的鋒刃斜偏透穿--閃過那繞回的光束,暴刺海承隹的胸膛。
大彎刀急收貼身,海承住迅速凌空滾進,但是,燕鐵衣的「太阿劍」猝然間凝映自虛無,寒芒飛揚處,海承佳的面頰上「哺」聲翻裂一件血口!
右側的海明臣驚鴻一現,已到燕鐵衣身邊,不知何時握在手上的一對「王筆」分開左右合擊燕鐵衣,而筆尖的冷芒才映,「太阿劍」已當頭點到了海明臣的眉心,劍勢快至如此,海明臣雙群急架,拚命後躍……。
燕鐵衣翻腕揚臂,「錚」聲脆響,「太阿」歸鞘,「照日」短劍倒貼腕內,他仍然倚柱而立,形態冷漠而平靜--就彷彿一直沒有過任何舉動一樣。
偏殿中是一片死寂。
破鑼般的嗓音更有些沙啞了,海公伯喉嚨裡像梗塞著什麼東西似的:「承佳退下,讓我來。」
海承佳面頰上的那道傷口,皮肉翻捲,血肉淋漓,翻捲的血口子尚在濕濕蠕動,有如一張小兒吮吸的嘴,這一劍,深可見骨……。
咬著牙,海明臣怨毒的道:「好狠辣的東西。」
海承佳痛得直在吸氣,但卻憤恨至極的道:「阿哥,我要同他拚命!」
燕鐵衣冷淡的開口道:「海氏三妖,你們自己所謂的『第一流好手』,莫非僅有這麼個火候?在我看來,似列位此等的身手,只配給『第一流的好手』提鞋!」
海明臣怒叫:「燕鐵衣,你不要賣狂,這才只是開始,你的樂子在後頭!」
冷冷一笑,燕鐵衣道:「對付似你們這種豺狼其心鼠兔之膽的江湖流痞之屬,第一就是不聽讕言,第二便是痛下殺手,而且,不須全力施為,輕描淡寫,即可一筆勾消!」
海承佳嗔目厲吼:「姓燕的,今日我們與你必分生死,論斷存亡!」
燕鐵衣不屑的道:「你臉上的一劍,這麼快就不覺痛了?」
一時氣得混身發抖,臉孔泛赤,海承佳大叫:「阿哥,我們要凌遲了姓燕的!」
圍立周圍的「大紅七」及其黨羽們,說不出面容上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他們全有些幸災樂禍的快意,雖說燕鐵衣是他們目前的死仇,但總算間接為他們出了一口,方纔所受「海氏三妖」的烏氣,而這種的快意卻只能竭力掩飾著,他們又極度的恐懼與憂慮,深怕連「海氏三妖」也一樣奈何不得燕鐵衣,「奈何不得」的後果,便是他們日後潰亡及敗滅的先兆了,這好比圍堵洪水,要就堵牢,否則,一發便不可收拾。
悄悄的,賀大庸道:「卓老大,這一傢伙,『海氏三妖』可掃盡面子了,張牙舞爪了半天,也同我們差不多,連邊也靠不上,空落個灰頭土臉。」
卓飛又是稱意,又是擔心的壓著嗓門道:「這固是當堂出醜,叫他們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可是,後果卻大大的不妙了,假設他們三個老怪物也一樣對付不了姓燕的,我們處境就更險啦!」
一側,任廣柏的面色十分陰晦的道:「老大,我們先別顧著方才與『海氏三妖』的不快,這到底是小事,至多生點閒氣罷了,但姓燕的問題可就嚴重了,萬一擱不下他,我們就不會笑啦!」
當然,「海氏三妖」是「大紅七」如今唯一的王牌,也是他們倚仗著對付燕鐵衣的最大靠山,如若「海氏三妖」也坍了台,「大紅七」及其黨羽們便確然束手無策了,這個後果的嚴重,卓飛自是十分明白,是而,現在他已經開始憂心忡忡,一面擔憂,一邊猶在肉痛著付由的一大票錢財竟泡了湯。
這時,海公伯深深的吸了口氣,十分緩慢的自懷中抽出他的兵刃來--那是一隻巨長的銀簫,兩尺半長,似臂粗細,遍體光耀流燦,略一揮動,便漾起閃閃芒影,海公伯的手掌卻握在簫身的中間。
低促的,賀大庸與卓飛道:「這是海老大的拚命傢伙--『幻刃簫』,看樣子,這老怪物要徹底同姓燕的較量一番了!」
卓飛沉沉的道:「一萬五千兩黃金的代價,他不出力,行麼?」
賀大庸澀澀一笑:「看他的了!」
手中的「幻刀簫」輕輕轉動了一下,海公伯沙啞的道:「燕鐵衣,我們親近親近。」
陰影籠罩著燕鐵衣木然的面龐,他毫無表情的道:「早等著了。」
海公伯怪異的雙眼閃出一抹光芒,幽冷的道:「你傷了我的兄弟,我必須要你付出代價,燕鐵衣,你將會後悔你做過了這樣遺憾又可惡的事!」
燕鐵衣平淡的道:「我並無絲毫你所說的這種感覺,如果有,也只是我覺得下手太輕了,方纔那一劍,設若能夠切下海承佳的頭顱,那又該多好!」
頰旁血跡淋漓的海承佳切齒咆哮:「千刀殺的燕鐵衣,我的頭便在脖子上,你怎不過來切呀?」
微微擺手,海公伯陰沉的道:「你未能在我弟承佳身上達成的願望,便在我海公伯身上試試看吧,燕鐵衣,只要你有這個本事!」
燕鐵衣緩緩的道:「我會試的,海公伯。」
海公伯的雙目輕合,他深沉的道:「你準備了,燕鐵衣,我這就--。」
話並沒有說完,海公伯的身形已欺到燕鐵衣跟前,他的「幻刃簫」流芒一點,猝指燕鐵衣咽喉,燕鐵衣微微仰頭,左手暴翻,「照日」短劍已閃電般插向海公伯小腹!
海公伯弓背縮腰,當尖銳的劍鋒搜腹而過的一剎那,他原式未變的銀簫已在「奪」聲輕響中,自簫頭圓心裡倏然彈出七寸尖刀!
燕鐵衣只是微微仰頭避開簫端的頂插,但是,自蕭內彈出的尖刀卻驟然長出了七寸,這就不是他原先可以料得到的了--眼睛看不見,這就是弱點,無法鑒定敵人的兵器形式預先作有效的觀察與防範。
冷泓泓的鋒刃猝刺過來,先是那般尖鍾的寒風,燕鐵衣猛然驚覺,急迫之下,他變腳飛伸,整個身體往下滑出--而滑出的同時,「太阿劍」也已旋起一圈眩目的虹光!
銀簫的尖刀「嗤」一聲空扎進圓柱中,海公伯飛快閃退,「太阿劍」的冷芒,掃過他的身前,劍氣四溢,「絲」「絲」破空。
一退又進,海公伯的「幻刃簫」在手中飛旋迴繞,倏刺忽點,縱橫穿掠裡,簫孔灌風,便發出一陣一陣「嗚」「嗚」的怪嘯聲來!
這樣的聲音,卻是如今燕鐵衣最大的忌諱,也造成了他無比沉重的威脅,嘯音擾亂他的聽覺,影響到他的反應,頓時,他的出手準頭就差了!
海公伯是武家高手,非但見多識廣,經驗豐富,更且觀察敏銳,燕鐵衣的動作甫始顯出了紊亂散落,他立即便已發覺,更且迅速知曉了原因何在!
狂笑著,海公伯攻勢越加凌厲,起落如飛,閃掠回騰仿若驚虹來去,「幻刃簫」嘯聲急厲尖銳,銀芒流燦中,業已形成了一面密密交織的羅網!
燕鐵衣很快的便遭到了壓制,他已無能採取主動,無法搶制機先,因為他的聽覺受到干擾,摸不清敵人招式變幻下所帶起的音響及風聲,於是,他立時陷入了艱危之境!
海公伯傾以全力施為,攻勢急勁,其銳如鋒,動作之間挾以萬鈞之力,宛若狂風暴雨,在迴盪回起的嘯聲裡,迫得燕鐵衣左支右絀,招架困難。
金鐵的交擊聲,震動著這座荒落陰黯的偏殿,密集而串連,火星飛濺,偶而閃亮了拚鬥中,兩張表情各異的面容,甚至連觀戰者的心腔,也都緊張得一陣一陣的收縮了。
正在燕鐵衣遭過到這樣危殆情況的時候,「海氏三妖」的老三海承佳,已含著滿腔的仇恨與激憤投入了戰圈,會同乃兄攻擊燕鐵衣。
於是,海明臣也打「鐵」趁熱的衝了進來。
「幻刃簫」「閻王肇」「大彎刀」三式四件兵刃便組成了一溜溜交織的光網,一片片流曳的鋒面,一條條矯掣的蛇電。
燕鐵衣更苦了,更險了,他已完全陷入了困窘的境地,他的「太阿」「照日」長短劍飛閃旋舞,布成了嚴密的光輪衛護自己,他的耳膜被尖銳的嘯聲震撼,聽力受到雜亂無比的干擾,他已無法辯清敵人的攻勢的來路,招式的所指,他的眼前是一片黑暗,一片迷濛,他只能竭力求得自保,連退也還不出了!
興奮的情緒一時充斥著「大紅七」以及他們各個同黨的胸懷,每個人的眼睛裡全都閃耀著激動又歡欣的火花,他們有著無比的得意與滿足,照現在的形勢看,燕鐵衣不會支持太久了。
卓飛同樣被眼前的優勢所眩惑,他的氣色也馬上變了:「賀大哥,娘的,所以說人的名兒,樹的影兒,『海氏三妖』古怪是古怪了點,可是人家確然有兩下子,舉動狂的人便有他賣狂的道理,看看,就連燕鐵衣這樣不可一世的人物,居然也被『海氏三妖』圈穩了!」
喃喃的,賀大庸道:「這付情景,真是難以思議--北六省的綠林巨擘、黑道上的大豪,『青龍社』的魁首燕鐵衣,竟也會落到這等窘困無奈,命在旦夕的絕境!」
呵呵一笑,卓飛振奮的道:「十年風水輪流轉,今天也總算熬到我們揚眉吐氣的時候了,值得,真值得,儘管花了大票錢財又流了這許多血,折了這麼些條人命,只要能活剮了燕鐵衣,再多損耗我也甘心樂意!」
賀大庸被眼前的形勢,壓窒得有些透不過氣來似的道:「我們事先就沒想到擾亂姓燕的聽覺這個法子,否則,我們也能將他收拾了亦未可知,但無論怎麼說,姓燕的今天總也劫數難逃了。」
卓飛痛快的道:「人間最為爽心之事,莫過於能以報仇雪恨,眼見仇家受戮當場;賀大哥,且等著看我親自手刃燕鐵衣,剜其心肺以祭我兄弟亡魂!」
賀大庸緊張的道:「我會看的--但眼前還是注意海家兄弟先放倒姓燕的要緊!」
全神凝注中的任廣柏低促的道:「不用太久了,燕鐵衣業己破綻百出,招架無方--海家兄弟擾亂了他的聽覺,他就變得又聾又瞎,像個無頭的蒼蠅一樣,連東南西北也分不清啦……」
在週遭環伺的人們中,只有石鈺是最不願看到燕鐵衣落得悲慘下場的,但是,他卻無能為力,他心痛如絞,愧疚至極,這一陣,他像僵木似的非但無法活動他的肢體,甚至連思維也近乎麻痺了。
就在這生死將分的俄頃間,燕鐵衣已經最後決定了他搏命求生的痛苦方式--。
在四周盈耳的銳風、嘯音、金刃破空聲交雜激盪裡,汗透衣衫的燕鐵衣,陡然雙劍並飛,二百一十九劍四散穿射,幻成了一大蓬長短參差,又密集又凌厲的光芒,彷彿一個碩大的光球爆碎,而燕鐵衣倏然躍空翻滾,斜落一角,飛上堵截燕鐵衣的,正是海承佳!
海承佳的大彎刀恍同新月落,暴劈而下,外面,海公伯的「幻刃簫」也流星過空也似一閃來到,帶起一路的厲嘯尖號!
燕鐵衣突然拳身縮腹,雙劍卻不擋不截,錚聲指地--。
於是,海公伯的「幻刃精」與海承佳的「大彎刀」,已疾若電單般沾上了燕鐵衣的身體!
四周的觀戰者齊齊張大了嘴巴,一陣由腹腔內擠迫出來的呼叫,剛才湧向喉頭,尚未從口中凝成音浪前的一剎那。
燕鐵衣緊緊繃曲著的身體,像一根拉扯擴張到了極限的機簧一樣,在海公伯與海承佳的兵刃掠觸到他身體的瞬時,驀然彈起,宛若圓球在空中翻滾!耀目的冷芒紫電,快速得不可言喻的掣閃飛旋,寒光流燦,往四面八方蓬射穿掠,刀鋒的破空聲頓時恍同鬼號!
狂嗥尖叫的音浪像是泣血一般揚起,海承佳的身子速速翻滾撲跌,濺酒的鮮血加雜著飛濺的,大小小一的肉塊,似是被凌遲了一般散揚各處。
海公伯也又急又快的踉蹌倒退,額門上皮肉翻捲,前襟處血湧如泉,他的左手五指也完全齊根削斷,只剩下一隻光禿禿的巴掌!
現在,他們見識到燕鐵衣「冥天七劍」的第五式「天顏震」了!
燕鐵衣的聽覺遭到了干擾,他的目不能視,耳又不能聞,在先前的苦苦支撐中,他已意識到危在旦夕的險況;他有生以來,遭遇過無數次的生死難關,也經歷過無數次的血腥風浪,但卻極少有這一次的險惡與艱困,他當然不能認命,也不甘認命。以他的威望,名份,地位,及武功修為來說,如果喪生在「海氏三妖」或「大紅七」的手中,實在是一種羞辱,也是一種委曲,因此,他必須要求生,要掙扎,要活下去,但他看不見又聽不清,而他又須活下去,不在混亂中遭致殺戮,他就只有用一個痛苦的方法來掙扎--用他自己的身體,實際接觸敵人的兵刃,當敵人的兵刀割切到他的身體時,便是最明確的指示出敵人方位的答案,所以,他便用了這個方法。
當然,燕鐵衣深切明白使用這種方式的內涵乃是極具冒險性的,異常凶危的,而且避免不了肉體上的痛楚,但他卻只有這唯一的一條求生之途,沒有選擇的餘地,他不願送命,便只有挺身試刀。
他不願在試過之前揣測這樣做後成功或失敗的可能比率,他只須去做;至少,他知道一點--施用此法尚有求生之望,不然,便必無幸理!
現在他總算成功了,但成功得並不完備,燕鐵衣未曾料及對方的出手是這樣快,而刀鋒的切割又竟是如此銳利,幾乎剛在刀口沾肌的一剎那便已裂膚穿肉而入,他的反應已是奇速無比,可是,仍然免不了在背脊上留下一條長有半尺的血槽在,左脅間翻捲了一道三寸長的皮肉!
連心的痛苦扯著他脈搏的跳動,背後脅間的傷處,更似火炙般抽搐著,他落地之後,也是和他的敵人一樣踉踉蹌蹌,幾乎站立不住。
在瞬間的驚變裡,四周的觀戰者再也叫不出聲,喊不出聲了,原先那一鼓作氣準備好的歡呼,立即變成了一聲駭噎合著苦汁也似的,回小肚內!
震駭過度的海明臣,在俄頃的僵窒後,狂叫著撲向了他的兄弟,這時,「大紅七」與一干黨羽們方纔如夢初覺,想到了圍截燕鐵衣!
但是,燕鐵衣卻不會再給他們圍截的機會,他在幾步踉蹌之後猛然往前暴施、雙劍電飛,兩顆人頭拋空而起,那個手執三節棍的仁兄甫始揮棍橫掃,燕鐵衣已順著棍端飄起抖手一劍,將這提棍者通了個喉穿頸裂!
賀大庸往上一撲,手上傢伙尚未放上位置,燕鐵衣劍勢如雨,當頭已將這位「三心老狐」逼得手舞足蹈的沒命奔開!
那先扮充年輕道士的黑壯青年拚命截到,一柄「蛇信劍」斜起猛刺,燕鐵衣咬唇切齒,平起橫掠,雙腳翻彈,「碰」的一聲已將那假道士踢了個四仰八叉!
假道土身子一跌,燕鐵衣的身形已側飛而出;千不該,萬不該,偏殿的側門與後頭邊門中,就在這時湧進了大批聞驚赴援的「大紅七」手下,他們蜂擁奔進,殺喊震天,卻不覺造成了形勢的混亂,以及--告訴了燕鐵衣門戶所在的正確位置!
鋒刃的寒光蛇電也似,掣掠閃縮,隨著燕鐵衣的身影流旋飛騰,頓時呼號慘抖,血肉迸濺,人擠人,人推人,兵刃撞擊,化喝吼罵聲亂成了一片!
像一抹幻發的煙霧,就在這混亂嘈雜又朦朧昏暗的局面裡,燕鐵衣飛身逸去。「不要往裡擠啦,這裡就有幾個死人躺著啊!」
不知是誰在嚎叫,聲音像在撕裂著什麼一樣。
「操你六舅,你的像伙小心點,別往老子身上挨呀!」
「喂喂喂,你站遠幾步,莫把我朝前推!」
「天爺,這是誰的斷腿哇?」
「我的乖乖,怎的一伸手就摸了一掌的血?」
「大家靜一下,靜一下,正點子那裡去啦?」
就當這幾成修羅場的偏殿裡大呼小叫,吶喊聲摻合著呻吟悲號,亂得不可收拾的時候,卓飛突然抖亮了火摺子,暴跳如雷的吼叫:「龜孫王八蛋,你們這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狗頭和雜種,那一個叫你們闖進來湊熱鬧的!看看這個場面簡直是混成一團了,姓燕的呢?姓燕的又跑到那裡去了哇?」
賀大庸目光回掃,氣急敗壞的叫:「不得了,這裡全是我們的人,姓燕的影子不見,八成是溜掉了!」
「大紅七」的幾個人到處亂轉,一邊驚惶莫名的喊將起來:「壞事了,老大,姓燕的不在這裡啦!」
「老大,姓燕的一定逃了,殿裡沒有!」
「得趕快去追呀!老大!」
頭大如斗,面色灰敗的卓飛急出滿身冷汗,他嘶啞的大吼:「亮火摺子,快亮火摺子清查,我操你們這群飯桶的老娘啊!」
賀大庸口四濺的幫著吼:「馬上四面搜,有火摺子的亮火摺子,其他的人預備火把,這裡沒有就得搜山,決不能讓姓燕的逃掉!」
點點的亮光紛紛燃起,幾十隻火摺子,便照明了這間面積不大的偏殿,青紅的火光搖晃著,更有些人搜向了觀裡其他的角落。」
但是,那有燕鐵衣的影子!
偏殿中,遺狼籍,傷者仍在輾轉呼號,血肉斑斑,觸目驚心,尤其在這點點鬼火也似陰森青紅光暈映幻下,越增恐怖和厲的氣氛。
海明臣坐在地下,一面替乃兄海公伯敷藥包紮,一邊滿臉沾黏著縱橫的涕淚。
隔著他們幾步遠,血糊一團的海承佳體,早已僵冷!
「大紅七」已然確定燕鐵衣業已突圍脫走,這時,他們正在慌亂的調兵遣將分頭追趕,當一撥一撥的人手匆匆離開之後,卓飛和賀大庸訕訕來到海家兄弟身邊,兩個人的臉上,全都流露著一種「不知說什麼好」,以及「閣下如今打算如何」的尷尬與愁苦表情。
殿角一隅,石鈺依然僵立著有如石雕。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36:43
第44章 深沉夜 何處歸途
夜暗已經籠罩了大地,尤其山野林間的晚上更是黑得怕人;這裡缺少人家的燈火,沒有城鎮裡慣有的,比較持久而普遍的照明工具,因此那一片濃郁的黑暗,就更加沉翳得化不開了。
「虎林山」地勢崎嶇而又遼闊,山頂崖峰之處,偶有道觀宮庵的一點星火明滅,卻越發顯出那種無奈的淒冷與孤伶,天上無月無星 ,真可謂伸手不見五指,黑得叫人心頭起疙瘩。
在這樣的環境裡,大家的眼睛全管不了多大作用,視物的差距有限--燕鐵衣總算暫時求得了較為公平的競爭立場。
由眼前那一片白霧的朦朧,在此刻已經轉成暈黑的沉翳開始,燕鐵衣知道外面的天色業已暗了下來,他從逸出「長春觀」外開始,便以他的「太阿劍」作為探路的引杖,就像一個真正的盲者一樣,摸索著點點觸觸的采地而行。
他非常非常焦急,他曉得身後追兵即將趕來,但他心裡儘管著急,卻快不了,他不但要留意地形的高低起伏,更須摸清方向,他不能迷失,一旦迷失,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也只是前行了蓋茶時分,後面,已經隨風飄來了隱約的人語聲--其中包含了叱喝喊叫的喧囂,兵刃的碰撞,以及,腳步的奔踏聲。
燕鐵衣看不見,否則,他將還會發現那點點的火把光芒。
任是春末夏初的季節,山間的晚上,仍然有著料峭的寒意,風吹來,冷慄慄的,拂在人身上,照樣能叫人肌膚起粟。
只是摸索了這一段路,燕鐵衣已然撞跌了好幾次,當然他尚不至於整個摔個,仍能在腳步踏虛,或身子滑落的頃刻間站穩,可是,衣衫卻已掛破多處,身上的零碎擦傷也有不少。
他不在乎在他看不見的時候,有外來的襲擊,因為任何動態的東西,都會帶起風聲,抑或使平靜的空氣波動,只要有這微不足道的絕小異狀,便能引起他的感應,從而做最迅速最適當的防範;但他卻耽心靜態的事物,譬如說,現在,那裡有一個坑,一道壑,一座懸崖,或是一片起伏的地形,他都不知道,而這些卻全是安靜的擺在那裡,如果忽略了某些幾乎不可發覺的徵兆,便要吃上很大的苦頭了。
燕鐵衣小心翼翼的摸索著往前走,他不知道他已走出了多還,來到了什麼地方,後面的追蹤者所帶起的音響仍然時續時輟,而且方位不定,一時在左一時在右,或許隔得很遠,或許也就在附近;隔得較遠的時候他仍照舊往前摸索,來近了,他便就地隱伏下去。
從來沒有像這樣充分的運用過他的官能感覺,他仔細的聆聽,用鼻子聞嗅,以肌膚的細微觸覺來判斷四周的事物,甚至他連汗毛的顫動,髮梢的吹拂也極度敏感,當然,他也不會忘記「太阿劍」探路的功效。
燕鐵衣一向明白眼睛的功能是如何重要,但是卻從不知道竟然重要到這等地步,缺少了視覺的痛苦,簡直不啻失去了大半的生命,非但徹底影響了半身的安全,更嚴重妨礙了生活的規則,生存的本能。
一個視力如常的人,將永遠難以想像失明者的世界是如何悲慘,看不見藍天白日,青山綠水,看不見花草枯榮,萬物滋長,看不見有形的一切;那百丈紅塵,那銅罄黃卷,那親人的笑靨,芸芸眾生的相,完全隱融進一片無邊的黑暗或暈蒙中,甚至,連自己是什麼模樣也看不見,只能憑著觸摸,憑著想像,而這卻又多麼隔閡,多麼不切實際,又多麼遙遠。
燕鐵衣總算深刻領受了這種痛苦,品了這種悲慘,尤其是,他在完全體驗了這些之後,尚得在此種煎熬之下,艱辛的逃命!
天下之大,眼瞎目者盡多,可是,他們不見得都要在眼瞎目之後,還得費盡心力的在四面楚歌之下,亡命於荒山野嶺吧?
燕鐵衣如今遭到的是雙重厄運--一個失去光明的人,一個強仇追殺之下的奔逃者!
他生平承受過許多艱險,許多次危難,但無可諱言的,這一遭,可算得上最驚心動魄的了。
也不知來到了一處什麼所在,燕鐵衣覺得這裡的山風似乎刮得較為強勁,他剛剛伸出「太阿劍」往前試探,風聲裡,已突然傳來另一種聲響--人在急速奔掠時的衣袂飄動聲!
於是,他立即撲地側翻,這一翻滾,背上與脅間的傷口又痛得他全身抽搐,幾乎把一口鋼牙咬進了下唇!
他感覺得到泥土的氣息,草梗的芬芳,是了,草梗的芬芳,有幾莖草梢磨娑著他的面頰,癢兮兮的,但他屏息無聲。
衣袂震響越來越近,他躺在那裡默默聆聽--大約有十幾個人,而且都是頗具武功根底的練家子。
他可以聽到他們來到附近,也聽到他們的行動逐漸慢了下來,像是經過了一番搜索,那些人就在那邊不遠處站住了,一個尖細的聲音道:「不用再往前去啦,下面是個小坡,一目瞭然,鬼影子也不見一個,那來姓燕的蹤跡?」
另一個粗吐的嗓門歎了口氣:「卓老大這一次可真不會笑了,臨來之前,除了召集他自己的百多人手之外,又將『長山雙雄』、『南淮五義』、『牛犢崗』的白氏兄弟,及『范家堡』的范門四傑全邀了來,就在『長春觀』,這些夥計們便死的死,傷的傷,叫姓燕的擺平了一地,如今只剩下『鷹嶺七煞』以及我們『青鶴教』的一干兄弟,唉,才一上陣,八字不見一撇,業已去了大半江山啦,這算是什麼場面?」
尖細的聲音又道:「曲大哥,咱們『青鶴教』就是咱們『青鶴十英』這十個『護壇』,在替全教抗大梁,教主一下子會派了我們來,可也真是擔待了極大風險呢。」
那曲大哥沉重的道:「姓卓的許了教主不少好處,他與教主又是老交情,於公於私,教主也推拒不得,主要的是教主認為姓卓的這次算計燕鐵衣的手段十分周密,百無一失,他不須顧慮後果,這才答應派我們前來幫場!」
另一個鼻子像是不透氣的悶窒口音插了進來:「但眼下情勢大變,完全不是當初預料的那麼回事,萬一姓燕的走脫了人,咱們固然不妙,教主也就更是吃不了,兜著走啦。」
曲大哥沙沙的道:「我這就正擔著莫大的心事,姓燕的若是能夠走脫,往後我們大伙可也別再想混了,『青鶴教』不散伙也得散伙了,姓燕的一向有能耐,但誰也沒想到竟是這麼厲害法,真叫人不信,一個招子失明的人,居然仍有這等的高強本領……唉!」
尖細的聲音也似是帶著黯澀了:「『海氏三妖』算是我們這次對付燕鐵衣的有力奧援,如今海老大受創不輕,海老二也挺了,只剩一個海明臣還是囫圇的了,能否撐得住場面,也實在不敢樂觀。」
那曲大哥像是發了會子楞,方才有氣無力的道:「原木那『海氏三妖』幾乎就要得手了,明擺明顯的場面嘛,姓燕的眼看著使得栽觔斗,誰知道他就有這麼邪法,居然在一眨眼的功夫就反敗為勝,不但佔足了上風,更將『海氏三妖』擺了個四平八穩,說起來,叫人心寒……」
窒悶的嗓門又插嘴道:「海老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那等可憐生的,倒和他先前的狂態橫像完全不同了!」
曲大哥哼了哼:「手足情深嘛,他們對外人固然怪誕狂妄,但他們彼此之間卻是親兄弟,一旦有了折損,怎不傷心?這根本毫不足奇。」
咳了幾聲,尖細的聲音接著道:「我看海老大海老二的樣子,對姓燕的業已恨入骨髓了,他兩個一提起姓燕時的那種怨毒痛惡,咬牙切齒之狀,看在別人眼裡都免不了打寒噤!」
曲大哥沉沉的道:「這是一定了,弟仇兄報,兄恥弟雪,何況其中尚有一條性命的血債?如果姓燕的吃他們追上或圍牢,海家兄弟必然豁死拚命了。」
那窒悶的口音道:「據海老大海公伯說,姓燕的也掛了彩啦,而且相當不輕,如今他雙目失明,身負重創,又在這昏天黑地的深山荒野裡,我看他能否逃脫頗有問題,更莫說他此刻所遭的罪了!」
曲大哥的精神似乎振作了一點,口氣也紮實了些:「趙五弟說得不錯,這裡地形複雜,崎嶇險峻,非但莽林幽深,坎坷起伏,更且漆黑一片,莫說姓燕的瞎著一雙眼,就連我們也難得摸清方向,他的確很不容易逃出我們大伙的追殺!」
尖細的嗓門道:「我們一共分成五組追攆姓燕的,而且大家都搜尋得相當仔細,姓燕的也不可能逃得太遠,曲大哥,我看,我們的希望還相當大!」
那曲大哥彷彿在端詳地形,他忽道:「走,哥兒們,往側北方再搜!」
步履聲響起,他們又像來時一樣快,匆匆移向側北的方位。
伏在地下草叢掩遮著的燕鐵衣,直等那批人走遠了,方才謹慎的自地下站起,他深深噓了口氣,靜靜的傾聽了半歇,然後,他伸出探路的「太阿劍」,敲敲點點的走下了這片微傾的小坡。
「青鶴教」那干認凶們所說的話,他聽得十分清楚,心裡有著憤慨,也有著憂慮,另外還有點自嘲的嗟歎--這個「青鶴教」,他甚至不曾聞過名,想是江湖上三四流的稀鬆組合之屬,但眼前,這個三四流的稀鬆組合居然也大馬金刀,煞有介事的「迫殺」」起他來了,而他不是別人,卻是名震天下的梟中之霸!
這可真是一種諷刺,一種譏誚,那兩句俗話是誰說的來著--龍游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受犬欺!!如今,他不就正是這樣的被描述著麼?
非常遲緩卻非常小心的,他下了這片小坡,一涉一步往前挨著--邊在摸索中前進,他一面耳聽著每個方向所傳來的任何一種聲音。
荒野裡,石蟲鳴,有風拂,有草動,有不知什麼小動物竄掠驚躍時,所帶起的細碎聲響,另外,尚有樹葉枝在輕輕搖晃時,所傳出的簌簌聲。
前面,該有一片林子。
因為那陣簌簌聲頗為密集,不是單株或兩三棵樹木所能匯合成的音響。
燕鐵衣茫然的眼睛往前凝視著,他一腳高一腳低的朝林子的方向走去,他走得踉蹌而吃力,但他希望這片林木能夠供給他暫時的掩蔽。
林木的氣息總是清新而帶著那種夾生的,芬芳的,而且有一股森涼陰寒的感覺,燕鐵衣一進來,便已知道他抵達了;用手撫摸著粗糙冷濕的樹幹,他曉得這片林子的密度不會太疏,除了枝葉搖晃的聲音更為清晰外,這裡的樹幹也相當古老了,大凡有著如此年代的樹木生長之處,它的左近也多是林木叢生的……
也只是剛剛喘了幾口氣,他已突然聽到林外左邊的另一個方位,有著疾勁的衣袂飄揚聲,與物點掠空而過時所帶起的風聲傳來!
燕鐵衣立時攀樹而上,摸到一條橫虯的枝拳縮著坐下,他的臉頰緊貼在樹幹上,「太阿劍」斜斜倚在肩頭;林子裡很黑暗,燕鐵衣明白一點,他看不見對方,但對方若想發現他,幾乎也是相等的困難!
有人撲進了林子,聽聲音,約莫也有十幾個。
在燕鐵衣霧翳般的視覺裡,忽然映顯出略略泛著暈黃的光亮,好像透過混雜的水晶厚片,去望向遠處的一團燈火一樣--糊而顫動。
他隱在樹上,毫無動靜,他曉得這是有人亮起了火把的原故。
於是,第一個傳入他耳中的聲音便是卓飛的:「操他的老娘,燕鐵衣莫非真個化成一溜煙飄走了?」
回答的人是賀大庸:「不可能,在這樣的環境裡,他必然逃不遠,這鬼地方可供藏人之處甚多,天色又暗,姓燕的隨便一躲,我們便不容易發現他了!」
卓飛氣咻咻的道:「後山北麓我們幾乎全翻過來了,也沒見姓燕的鬼影,他還能跑到那裡去?」
賀大庸乾咳一聲,道:「說是搜得仔細,實則也不盡然,天太黑,誰知道他藏在那個不為人見的角落裡?我們反覆的搜尋,至少也能嚇阻姓燕的不敢往外闖,等天亮,看得清楚些了,我們再重來過,包能把他拎出來!」
卓飛暴燥的道:「娘的皮,上百條兩眼明晃晃的大漢,居然比不上一個瞎子靈光,說起來就是一肚皮窩囊,真叫人從心底冒火三丈!」
賀大庸宛似在打量著林子週遭,他低聲道:「卓老大,你可別學海家兄弟那樣魯莽,他們兩個簡直瘋了,頓著十幾個人漫山遍野的跑,一邊找,一邊罵,一邊罵,一邊咒,凶神惡煞似的活脫兩個癲癡,像這樣那能找得著姓燕的?人家還不早就聞聲隱藏起來啦?咱們慢慢來,一段一段的搜,總是希望比他們大些!」
跺跺腳,卓飛不耐煩的道:「我是怕夜長夢多,萬一吃姓燕的溜掉,我們就全慘了!」
賀大庸忙道:「稍安毋躁,你也不想想,這個地方形勢如此個崎嶇法,姓燕的又不熟,天光恁黑,我們明眼人都沒『則』,他瞎了一雙招子,又能摸出幾多還?我敢說今晚若找不著他,明天一定圈他個穩的!」
卓飛咬著牙罵:「燕鐵衣這一次可算狗運亨通,叫他押對『寶』了,我們他娘的真叫『賠了夫人又折兵』,搞得人財兩去,如果擒住了他,看我不生啖他身上的肉!」
唏噓一聲,賀大庸也恨恨的道:「我的二徒弟叫他蹋了兩腳在胸口,人是沒死,卻也去了半條命,這果是歹毒,一提起來,我這滿心的怨憤,便漲得眼都泛紅!」
卓飛火辣的道:「你還只是傷了個徒弟,『海氏三妖』卻已死了人啦,海公伯也落了個半殘,我們請來幫場的『長山雙雄』、『淮南五義』、『牛犢崗』白家兄弟,『范家堡』范門四傑也落了個傷亡狼籍,一團淒慘,我還不知道事後怎麼向他們的友儕家人,或師門親朋去說;此外,光我們自己手下已損失了近二十名!」
賀大庸吶吶的道:「真是劫數啊,娘的。」
卓飛哼了哼,道:「還幸虧石鈺在這裡,沒放件走,這個狗娘養的『鬼手郎中』正好派上用場,替我們救治傷者,清理善後,要不,尚不知猶再死上若干呢!」
醒了醒鼻子,賀大庸道:「對了,卓老大,你到底要不要把石鈺的兒子還給他?」
冷笑一聲,卓飛道:「不擺平這檔子事,不將燕鐵衣弄到手中之前,他想也不用想,老子叫姓石的跟著走,正好可替我們負擔醫療教治的工作,他兒子在我們掌握中,任他如何不情願,也只好縮頭湊合了!」
賀大庸道:「有道理,姓石的兒子在我們手中一天,他就得俯首從命的替我們出力一天,他對他那寶貝兒子可看得比自家的老命還重!」
獰笑一聲,卓飛道:「要不,他能這麼老實的聽使喚?」
賀大庸冷板板的道:「如果他還看得清楚,就應該死心塌地替我們賣命才是,他也不想想,若是姓燕的得出生天,第一個挨刀的就是他,我們還得排在他後頭呢?」
卓飛嘿嘿笑道:「這個賣友背義的罪名,姓石的一輩子也拋不掉了,他想活命,想得回兒子,就必須讓我們拴著鼻子走,否則,他是永也別想抬頭啦!」
忽然,一個急切的聲音從林子那一頭傳來:「當家的,當家的,在這頭還有處人家哩,孤伶伶的一幢木屋,就在樹林深處……」
微「噫」了一聲,卓飛惡狠狠的叱喝:「別嚷,萬一姓燕的在那裡,被你這一叫也就驚走了!」
那邊發聲的夥計又奔近了幾步,急促的道:「是不是要掩過去探探?當家的,我看那幢木屋相當可疑!」
卓飛像在抄扎衣衫,邊氣吼吼的道:「馬上把散在林子四周的弟兄聚集起來包抄過去,叫他們隱著點別打草驚蛇,一有情況,就發射火箭,召集其他四組人馬會合!」
接著,卓飛又放低了聲音:「賀大哥,『那玩意』帶著了?」
賀大庸似是輕輕拍下拍什麼東西:「這還能少得了?」
於是,衣衫擦過枝葉草叢的「悉索」聲響起,卓飛與賀大庸顯然也離開了附近。
樹的橫枝上,燕鐵衣隱伏不動,他就像是這株樹木的一部份似的,那麼牢靠又那麼堅實的附在那裡。
他判斷,不用多久卓飛他們就會再轉回來,因為幽林深處的那幢木屋裡,自然不能找到他,而卓飛一干人是不會浪擲時間的,現在,時間對他們來說異常珍貴。
拳曲著攀附在橫枝上的燕鐵衣,這時又不禁在回思方才卓飛所說的一句話--他問賀大庸「那玩意」帶來了沒有?燕鐵衣在揣測,卓飛口中的「那玩意」不知是指的何物而言?
他在靜靜的思量著,沒有多一會,果然又聽到了「悉索」的衣袂擦動聲,輕沉沉的腳步聲以及隱約傳來的咒罵及抱怨聲。
這一次,卓飛他們經過樹下並沒有停頓,一行人像是氣沖忡的在往外走,卓飛的聲音揚得老高的在發著牢騷:「真是晦氣,那幢木屋與居然只住著一個瘸了條腿的老廢物,我們卻還如臨大敵般團團包圍了屋子屏著氣往裡闖,奶奶的傳出去豈不是笑話?」
賀大庸的聲音在安慰著卓飛,漸去漸遠:「誰也不知道那屋裡縮著個什麼人嘛,我們在未弄清真相之前,當然要打算著姓燕的也窩在裡頭,小心點總沒有什麼不好……幸虧姓燕的沒找上那個地方躲藏……空蕩蕩道一間破屋一眼就看到底。」
等他們去遠了,在四週一片深沉沉的寂靜中,燕鐵衣仍然隱伏不動,直到他確定已不會再有人轉回來,方才小心翼翼的溜下樹幹。
燕鐵衣思慮了片刻,終於咬咬牙,用他的「太阿劍」探路,一步一步,蹭蹭挨挨的朝著先前那些人進探林中的方向走去。
他的目的,便是那幢子木屋。
人人都有一種錯誤的心理,他們往往認為已經找尋過的地方,就不會再有找尋的必要,如果這地方不適於某樣特殊的作用的話,則便更沒有注意的價值了,燕鐵衣即是利用對方可能具有這種想法,偏偏搜向了那幢木屋。
那幢林子間的孤伶木屋,卓飛等人業已搜查過,而且也知道木屋裡不是個適於隱藏形跡的所在,因此,如非他們實在沒有別的地方好找,或者突然腦筋轉了彎,他們是極不可能再回頭來重搜一遍的。
燕鐵衣目前的處境非常危殆,更且無奈,他沒有法子走出「虎林山」之外,更沒有法子在光天化日之下,一路摸索到「楚角嶺」,何況,背後的追兵又鍥而不捨的迫得這麼緊?他再三斟酌,唯一能達成他離開此處的方法只有一種--找一個可以陪伴他,並指引他的人!
這個人當然不容易找,而且便算找著,也不一定就能夠靠了此人的指引而安然脫險,但,卻總要比他自己這樣毫無把握的摸索要有希望得多。
一個盲者,在陌生又險惡的地形裡,四面危機四伏,虎狼遍佈,那等的險況與窘態是不能想像的,要求生存,除了期冀奇跡的發生,便有賴於自己的信心,毅力,以及無比的勇氣了。
而人的信心,毅力,勇氣,加上強烈的求生之慾望,和奇百的發生,也有著極大的關連,幸運大多只降臨在不屈不撓,不向命運低頭的強者身上。
燕鐵衣相信這個,所以,他便鼓勵著自己創造奇跡。
在黑暗中摸索了好一會,他終於感觸到了一些什麼--一些乾燥的木質氣息,一些油煙熏柴的餘味,一種只有人住的地方,才會有的各式複雜的,並不好聞的味道,像是人身的汗臭衣垢的腥膻,殘羹剩餘的餿酸,被褥用具的腐霉味等等,另外,尚有一點靜靜的溫暖。
他判斷,業已來近那幢木屋了。
謹慎走近,燕鐵衣摸索著找到了木屋的前門--手的觸覺告訴他,那是一扇因陋就簡,搖搖欲墜的幾扇破木板釘就的「門」;文雅又溫柔的,他敲了敲,待一會,又較為用力的敲了敲。
「誰--誰呀?」
是一個蒼老的,沙啞又微帶驚恐的聲音輕顫著在問。
燕鐵衣非常平靜的道:「請開開門,外面是一個需要你幫助的善意的人。」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37:12
第45章 殘樵子 捨命陪君
木屋裡靜寂了一下,然後,那蒼老顫抖的聲音,又帶著更大的惶悚意味響了起來:「好漢,我這裡任何什麼東西也沒有,更找不著值錢的細軟,穿不起光鮮的衣裳,連像樣的飯食也擺不出一餐來,各位好漢方才業已搜查過了,我更沒看見有什麼生人來過,我也不敢窩藏什麼人,各位好漢,可憐我只是一個半殘廢的老樵夫。」
臉頰貼在門板上,燕鐵衣非常柔和的道:「老丈,你弄錯了,我和剛才那撥子凶神惡煞可不是一夥的,我保證 ,我絕對沒有半點惡意。」
蒼老的聲音抖了抖:「你,你和先前那些人不是一夥的?」
燕鐵衣低沉的道:「不是,相反的,我還與他們對敵。」
屋裡的人嗆咳了幾聲,窒迫的問:「當真。」
燕鐵衣道:「絲毫不假!」
聽得到那人粗濁的呼吸聲,嗓眼裡宛似拉括著一口痰:「皇天--他們所要追尋的人大約就是你了?」
吁了口氣,燕鐵衣道:「是我。」
於是,蹣跚的腳涉聲來到門後,那人似是遲疑了一會,方才鼓起勇氣拿開頂門棍,畏畏縮縮的將門啟開。
屋裡的燈光暈暗如豆,搖搖晃晃的映照著這幢木屋的主人--約莫有五十好幾的年紀,滿頭蓬亂花白的頭髮,臉色乾黃,皺褶密佈,顯得異常蒼老與憔悴,他原是個中等個子,但因為背脊微現佝僂,以至看上去比他原來的身材矮小得多了。
睜著一雙黃濁中泛著恐懼之色的眼睛,這老人怔怔的注視著門前的燕鐵衣,燕鐵衣面對著他,茫然的視線平齊,血污斑斑的面龐上,擠出一抹苦澀的笑意:「多謝你來應門,老丈。」
那老者探出上半身,忐忑不安的四邊看了看,急忙拖著燕鐵衣進入屋中,他趕緊又頂上了門,瘸著一條右腿,一拐一拐的來到燕鐵衣身邊,有些發楞的瞪著燕鐵衣木然的眼睛,他吶吶的道:「小哥,敢情你果真眼睛瞎了?」
燕鐵衣安詳的笑笑,道:「是的,目前我看不見什麼。」
老者的情緒稍微平復了一點,他搓著手道:「先時有一大群人撲了進來,氣勢洶洶的逼問我要找一個瞎眼的人,小哥,可是你?」
點點頭,燕鐵衣道:「是我!」
驚恐的打了個寒噤,老者道:「他們像恨極了你,口口聲聲吆喝著要--要將你活剝分呢。」
燕鐵衣淡淡的道:「他們不容易達到目的,老丈。」
老者像是這時才想起了什麼,他侷促的咧著嘴道:「呃,小哥,我姓朱,因為自小就瘸了條腿,大家都叫我朱瘸子,你也別老丈老丈的稱呼得我怪不自在,也叫我朱瘸子吧!」
燕鐵衣道:「這豈非太失禮了!」
朱瘸子倒是挺坦白的道:「本來就瘸嘛,叫瘸子正合適,習慣了也就順耳啦,我小時倒也有個學名,叫明泰,不過,幾十年不用了,自己聽著也像生扎扎的,不似是自己的名字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那麼,我就稱你一聲朱老哥吧!」
朱瘸子蒼黃的臉孔上浮起一絲親切的笑意--這還是自燕鐵衣進門以來,他第一次笑--,壓著嗓門,他迷惑又緊張的問道:「小哥,那些人幹嘛更這麼急吼吼的追你呀?」
蘸鐵衣微喟一聲,道:「說來話長了,朱老哥。」
朱瘸子活到這一把年紀,自也頗識點人情事故,他沒有再問下去,乾笑一聲道:「小哥,我看那些人雖然來勢洶洶,張牙舞爪,但一個個又像非常含糊你似的,那一大堆人,猶擠擠蹭蹭,畏頭畏尾的不敢一下子朝裡進,他們先是在外頭叱喝了好一陣,直待我答了腔,才敢摸進來搜。」
燕鐵衣笑笑,沒有說話。
朱瘸子又道:「你眼睛看不見,卻仍能躲過恁多人的追捕,又能在這昏天黑地的光景裡,摸到我這裡來,小哥,看你手執寶劍,形色沉穩,想一定是武林中的大俠客吧!」
燕鐵衣道:「湊合著在江湖上混生活,朱老哥,我那配稱為『大俠客』?」
朱瘸子卻十分敬佩的道:「我看小哥你包準有一身的本事!」
燕鐵衣苦笑道:「尋常得很,朱老哥,只是識得幾手笨把式而已。」
連忙拖了一張木板凳給燕鐵衣坐下,朱瘸子一派熱誠的道:「小哥,你先別客氣,肚子餓了吧?我這就給你熱點飯食,東西粗,將就填饑,你且寬坐一歇!「
燕鐵衣搖頭道:「多謝朱老哥,我不餓。」
朱瘸子忙道:「你別推拒,很快就好!」
燕鐵衣道:「我真不餓,朱老哥,我不是同你客氣。」
搓著手,朱瘸子又拐著腿,轉身到角隅虛的那三座塊土磚砌的個吐上,提起一隻破銅壺,順手在木牆的擱板上,摸了只缺口的土瓷碗,傾倒上大半碗涼開水,慇勤的雙手捧到燕鐵衣面前:「小哥,既是不餓,就喝點水潤潤喉吧,我看你一定也口渴了!」
伸手接過,燕鐵衣極其自然的,先用鼻子聞了聞水味,然後,他「咕嚕」」咕嚕」便喝下了大半碗,抹了抹唇角的水漬,他透著氣道:「多謝。」
蹲在燕鐵衣對面,朱瘸子端詳著燕鐵衣,他了口唾,道:「小哥,你是個好人。」
燕鐵衣微笑道:「何以見得?」
朱瘸子歎了口氣,道:「表面上說?壞人都是粗魯的,凶橫的,長像也邪,但你的一行一動,卻文雅高尚得緊,相貌更是和氣祥泰,半點『霸道』味也沒有;朝裡來說呢?就是一個人天生的那種--呃,那種形色,善同不善,一看就能給人有個感覺,這個感覺講不出,卻自然的心底有數;小哥,你與他們不是一條路上的,這一點,打從你在外頭一開口,我已多少猜著幾分了。」
拱拱手,燕鐵衣道:「你高抬了,老哥。」
朱瘸子又道:「其實我不是故意捧你,小哥,如果你真和那伙子人出自一個模子,我這扇破門,能擋得住你!憑你的一身本事,只要一抬腳就給爛了,那用得著這麼柔聲細氣的與我打商量?單說這一樁,業已大大的叫我心服啦。」
目光空洞的向上望著,燕鐵衣沉沉的道:「借問老哥--從這裡出山,可有什麼捷徑?我是說,不容易被人發現的小路。」
怔怔的看著燕鐵衣,朱瘸子道:「小哥,呃,就算能夠抄小路走,以你現下的光景,又怎麼個走法?
燕鐵衣苦笑道:「否則,我怎麼辦?」
連連搖頭,朱瘸子道:「從這裡離開『虎林山』,倒有好些條幽秘小道可行,但卻拐扭彎曲,高低不平,又經林又涉水,又穿拗又越壑的難走得很,一個兩眼明亮的人要過去都不甚方便,何況你一個看不見事物的瞎子?小哥,不是我給你氣,我勸你還是打消這個主意吧,你若不信,包管走不了一半路便跌得你七葷八素,折胳膊斷腿!」
燕鐵衣沉默了一下,道:「這個,我不是沒有考慮到,但我卻顧不得這許多了,我必領盡速離開這裡,而且,還要越快越好,時間拖長,對我是百害而無一利。」
又搖著頭,朱瘸子道:「小哥,路太難走了,雖說這已是『虎林山』的後山腳,但地勢卻仍然險峻崎嶇得緊,我在這附近打了十幾年的柴,比誰都清楚,一個眼睛不見的人,是斷乎走不出去的,小哥,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燕鐵衣緩緩的道:「我必須要試試!」
朱瘸子著急的道:「小哥,你這簡直是在和自己的性命過不去嘛。」
燕鐵衣道:「設若我留在這裡,就更是和自己的性命過不去了!」
想了想,朱瘸子似是豁足了勇氣道:「這樣吧,小哥,我便豁上這一遭--你藏在我這裡,一直等那些殺胚走了,你再離開,我這裡地方隱僻,好歹一日三餐也缺不著,躲在此處,只要不露頭,他們是不會找著你的。」
燕鐵衣眼睛微微眨動,憂戚的道:「老哥,很感激你的一番盛意,但我不能隱藏在此地,因為他們終究還會再找回頭的!」
朱瘸子道:「可是他們已經來這裡搜過一次了,並沒有發現你窩在我屋裡呀!」
點點頭,燕鐵衣道:「不錯,所以找才摸了來;暫時他們是不會再回頭來這裡搜了,但等他們四尋不獲之後,便極可能重新開始搜查,將找過的各個角落再找一遍,你這裡他們亦必定不會放過,老哥,你不明白,這些人是不得我誓不甘心的,他們將盡以全力,用盡種種辦法來搜尋我。」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而你這裡,我曾在暗處聽得那些人搜尋過後的談話,他們說你這尊居只有一間木板房,一眼望到底,根本沒有個能以藏人之處,如果他們再轉回頭來,我豈非自陷絕境,有如網中之魚了?!」
朱瘸子搓著手,為難的道:「你也說得有理,這個真叫人『作辣』了。」
燕鐵衣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朱瘸子四周看看,吶吶的道:「我這間破屋,可不真是一眼望到底?如果有人闖進來,確實沒有個躲處,就只能指望那些土匪強盜不會找上門來了。」
燕鐵衣低沉的道:「這種『指望』非但危險,更且渺茫,老哥。」
猶豫著,朱瘸子苦著臉道:「小哥,你留又留不得,走又走不成,怎麼辦呢?若是叫那凶神惡煞碰上了你,他們可真會把你活剝生剮了啊。」
燕鐵衣木然的眼光,投注向朱瘸子的臉上;他看不見朱瘸子的面孔,但他那凝固的眸瞳,卻宛似能夠望穿對方的心扉,眸瞳深處,彷彿有一股奇異的光彩,有一種沉默的呼喊,朱瘸子面對著這樣一雙怪異的眸子,也不自覺的顫慄驚悚了。
微微帶著沙啞的腔韻,燕鐵衣道:「有件事,老哥,我想求你幫忙。」
心腔子猛然跳了幾跳,朱瘸子覺得嘴巴有些泛乾:「呃,小哥,我這一個半截入土的老殘廢,又能幫上你什麼忙呢?」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提出這個要求,當然是具有極大的危險性,老哥,你我萍水相逢,素不相識,只以你方才對我的一番盛情來說,業已夠我感懷的了,所以,你能夠答應我將要提出的要求,我自是銘記於心,否則,我也決不會稍有埋怨,無論你肯不肯幫我這個忙,我對你的感念全是一樣深刻!」
朱瘸子緊張又惶恐的道:「小哥,你且先說出來聽聽,我,我總是盡力也就是了。」
燕鐵衣安詳的道:「你有充份的權力不答應,老哥,你更無須勉強,你認為能幫我這個忙,就幫,如果有困難,不妨拒絕,我說過,我決不埋怨。」
老臉上深密的紋褶層疊交織著,而這些由時光及辛勞所留存下來的痕印,在互為扯動顫抖,朱瘸子的兩隻混濁黃眼中,也在閃漾著那樣奇特的光芒,宛若陡然間他才察覺了自己的重要性,驀然裡方明白了自己在人生的戲台上,居然也能扮演一個角色。長久的孤寂,長久的窮苦,又加上長久殘缺下的自卑感作祟,他早已否定了自己的能力,否定了自己的價值,甚至不敢相信自己,除了活下去之外,還有其他可為之事,如今,那麼令他興奮得雖以思議的是--竟也會有人向他請求「幫助」,無論他自己是否有此力量來「幫助」別人,至少,他在別人的心目中,並不是一個如他自己所想像的,那般不中用的廢物,他仍有他能做的事,依舊可以對他身外的某些事物發生影響,他並非渺小得微不足道!
於是,嗓音像哽塞著什麼,朱瘸子似在掙扎著道:「你說吧……小哥,咱們一見如故,也是有緣……承你高看,只要做得到,我便豁力替你張羅打點,我就怕……就怕自家幫不上什麼忙。」
燕鐵衣垂下目光,十分誠摯的道:「我先多謝了,老哥,我想請你幫忙的事,是利用你的眼睛,由你指引看我,走出這『虎林山』山麓的範圍;對這附近的地勢地形,你自然瞭如指掌,而更重要的是你看得見,有了你的指引前導,我脫困的希望,就要比自己去摸索大得多了。」
緊接著,他又道:「但我要特別提醒你的是,我這要求的內涵,有著極大的危險性存在,我不能肯定是否因為你的引領,便能脫出敵人的堵截,更無法揣測對方在這一路上所加諸於我的迫害,將在何時何地臨頭,而你若幫我,很可能遭至他們的怨垠,進而危及你自己,當然,我會竭力保讓你,但我不敢保證,是否一定可以令你發毫無損;老哥,這是我預先要說的話,現在,答允與否全在於你,我再強調一次,你不須勉強,你幫我,是仁義,不幫我,是公道,我原無權,也沒有理由要求你,為我這樣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冒險。」
朱瘸子的手緊握,臉頰上松施的肌肉也往上扯拉,他抑制不住的哆嗦著,面容上的表情古怪而可笑,他這時的心緒非情複雜,複雜得令他自己也無所適從了,有惶恐,也有畏懼,有興奮,也有激湯,他說不出是害怕,是驚窒,仰是得意,但他心卻有一股擋隱不住的喜悅存在,至少,有一點他是明白的,他可以救一個人的生命,不論他是否做得到,他卻是目前唯一可以做這件事的人,他竟如此有份量,如此重要而不可或缺,在他的大半生歲月中,從來也未嘗這般感覺到自己竟有此等救人之「價值」,現在,他咀嚼著這樣的滋味,竟是恁般使人奮發昂揚啊!
燕鐵衣所提出的要求,在一個江湖中人,或者一個年青力壯的人來說,可能不算是一件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但在朱瘸子的感覺中,卻十分莊嚴而隆重,因為,在他一生裡,默默無聞了這許多年,直到此刻,方才有一樁能令他證明自己有作用,有能力的事情發生!
天底下,只要是人,無論任何一個卑微低賤的人,他也會有他的用處,有他生存的價值在;有的人鋒芒畢露,有的人含蓄不現,有的人卻十分平庸,但鋒芒畢露的人,早已顯示了他的本能,含蓄者,平庸者,卻往往因為機緣的巧合,時運的輪轉,更能發揮由其不平凡的絢燦異彩!
朱瘸子,便正是如此了。猛一點頭,他打著哆嗦道:「行……小哥,我……幫你!」
燕鐵衣平起目光,冷靜的道:「你考慮清楚了?老哥,如你後悔,現在仍可收回你的允諾!」
朱瘸子雙目泛亮,老臉漲紅,他激動的道:「什麼話?我雖說只是一個貧賤窮苦的樵夫,一個半老的殘肢,但我也曉得點忠義氣節,明白點信守助人,扶危濟困的道理,我這大半輩子一直沒有機緣幫助過人,這不是我不幫,而是我沒有幫人的能耐,如今在小哥你身上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怎不盡心盡力?我自也知道這是樁險事,但若不險,也就沒啥稀罕處了,何況這也是救人哪,教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講著小哥你脫出那干惡人的魔手,我便擔點風險,又算得了什麼?說句不中聽的話,我這一生,就算替人豁力賣命吧,約莫也只有這一遭啦,人活在世,總該留下點什麼,值得思憶的事物,沒得在人世白跑一趟,豈不是冤了爹娘空養下這副身架骨?」
重重抱拳,燕鐵衣感動的道:「老哥,我這裡掬心相謝了!」
朱瘸子連連搖手,急道:「不用謝,不用謝,小哥,我自己願意幫你,反過來說,我更要謝謝你才對,因為你,我才明白自家活在世上不是塊廢料,仍有派得上用場的時候。」
燕鐵衣輕輕的道:「『天生我材必有用』,老哥,人人都有他的長處,都有他的天份及責任,沒有真正的廢料,問題是,只看人們會不會運用自己的本能,發揮自己的所長罷了!」
朱瘸子老臉上散發著湛湛光彩,他昂然道:「如今,我就要試上一試了!」
燕鐵衣微笑道:「請問老哥,從這裡走上平地大路,尚有多還?」
估量了一下,朱瘸子道:「若是順著那邊的正道,循著直向走去,只有四五里路,如果抄小徑呢?稍遠一點,就要走個六七里地,但正道上一定有他們的人把守,我看,只有抄小徑比較可靠,小徑也有一條較近便的,但掩遮少,被人發現的可能大,不如找那繞彎子的羊腸路,走是難走點,不過平素人跡罕至,知道的人極少,我們選那樣的路徑走,要藏要躲也方便些!」
燕鐵衣道:「這些山徑小路,老哥全熟?」
嘿嘿一笑,朱瘸子道:「放心,這裡的地形,我熟得就像手掌上的紋路,不是我誇口,便算閉上眼,我也照樣能摸得出去!」
燕鐵衣笑道:「如此,便全仰仗老哥了!」
朱瘸子忙道:「別客氣,打現下起,咱們老哥倆可是一條命拴著啦!」
望著燕鐵衣,他又若有所思的道:「對了,小哥,我還不曾請教你的尊姓大名哩?」
燕鐵衣拍了拍目已腦門,歉然道:「罪過罪過,我竟也忘了同老哥陳報啦,我姓燕,燕子的燕,燕鐵衣。」
這個足令武林震撼,江湖顫動的名姓,卻顯然在朱瘸子心目中,沒有發生什麼效果,他僅是「哦」「哦」了兩聲,並不知道眼前這須他幫助的人,就是外頭一跺腳能叫三千里地面晃湯的梟中之霸!
又端詳著燕鐵衣,朱瘸子道:「燕小哥,你年紀很輕嘛,我看你有二十歲沒有?」
燕鐵衣笑笑,十分熟練的回答了這個曾經回答過千萬遍的問題:「三十都出頭嘍,老哥。」
怔了怔,朱瘸子不信的道:「當真?可是一點也看不出,如果你現下不是這等的血污滿身,恐怕越發要叫人少看好幾歲呢。」
燕鐵衣一笑道:「我不騙你,老哥,我其實不小了,只是生了張孩兒臉,看看年輕點罷了。」
歎了口氣,朱瘸子道:「唉,咱們老哥倆可恰巧相反,你是長相比年歲輕,我呢?卻是年歲比長相少,你三十出頭的人看著只似二十歲,我卻五十來歲的人看著倒像六十好幾,未老先衰了!」
燕鐵衣道:「這與先天的生育及後天的生活有關,老哥,這也不見得是樁憾事。」
朱瘸子咧咧嘴,又道:「小哥,你這雙眼,什麼時候才瞎的呀?」
澀澀一笑,燕鐵衣道:「今天中午。」
吃了一驚,朱瘸子駭然道:「這麼說來,你以前也是個明眼的人!」
燕鐵衣頷首道:「不錯,我有一變相當銳利的眼睛。」
朱瘸子怔忡的道:「怎麼會搞得看不見東西的?」
深深歎息,燕鐵衣道:「因為對友誼的真摯,與對兄弟的情份太過信賴。」
迷惘了,朱瘸子吶吶的道:「這我就不懂了……」
燕鐵衣靜靜的道:「你會懂,老哥,有時間,我慢慢說與你聽。」
吞了口唾,朱瘸子道:「燕小哥,你好似身上帶傷,走起來方便麼?」
燕鐵衣道:「不關緊,只是點小傷,礙不了事,老哥,我們什麼時候走?」
朱瘸子道:「如果你走起來沒什麼不方便,晚上抄小路自是最好,有夜色掩隱,更不容易被人查覺,我可以不用燈籠,摸黑也照樣摸得出去。」
站起身來,燕鐵衣道:「好,我們此刻便上路!」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37:37
第46章 荒黑道 瘸老引盲
天空中是漆黑一團,而週遭的景物,更似全都敲進了濃濃的稠墨裡,風吹得樹梢草叢,不停的發出「簌」「蔌」輕響,偶而也有不知名的蟲獸鳴叫傳來;夜是孤寂又冷清的,帶著那會懾窒人心的寨悚意味,眼望出去,遠近全是一片幻境般的猙獰,又皆籠罩在朦朧模糊之中……
朱瘸子走在前面,燕鐵衣跟在後頭,兩人相距約有三尺,連接著他們中間空距的,便是燕鐵衣那柄帶鞘的「太阿劍」 ,劍鞘已用污泥塗抹過,以便掩住鞘上原來的金燦光亮,燕鐵衣握著劍柄,朱瘸子執著鞘梢,就這般像替盲者引路一樣,這位老樵子牽領著一位梟中之霸,在黑暗的曠野裡向前摸索。
當然,這樣的形態是十分尷尬又可笑的,燕鐵衣也知道,但眼前卻委實沒有比用這種方式更為恰當合宜的法子,他想脫困 ,便無以兼顧表面了,一個在陰惡環境包圍下的掙扎者,那還能談得上瀟與風範?
一腳高,一腳低的往前走著,燕鐵衣不敢奢望其他,只求自己眼前的這付狼狽相不要被自己的手下,或熟人見到就行 ,他同他的朋友們都將然法想像,「青龍社」的魁首在被一個瘸腿老樵子引領著摸索道行之際,會是一種何等樣的窘迫光景?
朱瘸子仍然穿著他那身灰葛布打著補綻的衣褲,且在腰間多紮了一根草繩,草繩上掖著幾樣物件--一柄黑木把子包銅嵌頭的斧頭,一具扁長的對咬鋼齒撲獸夾,一困皮索 ,另用布袋包著幾個黑麵饃吊在後腰。
兩個人一前一後,悶不吭聲的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他們的步速很緩慢,也很小心,幾乎是走一走探一探 ,走一步停一停,他們盡量把聲音放輕,竭力不使自己身體接觸到周圍低垂的樹,或擦動叢生的草梢,因為這些都是極易發出聲響的事物。
對這附近的地形,朱瘸子果然相當熟悉,就在這無月無星,沒有任何照明工具的夜晚,他仍能極為沉穩自信的摸清方向位置 ,雖然很慢,卻極其堅定的在不易辨認出的荒徑小道上行動。
沉默中,他們走了好一陣子。
燕鐵衣深深吸了口氣,悄悄的問:「老哥,我們走出多遠了?」
朱瘸子謹慎的探路挪步,低聲道:「約莫一里多兩里。」
不禁微微有些怔忡,燕鐵衣喃喃的道:「才這麼點路!」
朱瘸子壓著嗓門道:「天太黑,這種山徑小道又難走,彎彎曲曲,上上下下的儘是拐來拐去,我又瘸著條腿,自是更快不了;小哥,你眼看不見,光跟著走,感覺上約莫是長了點,實則我們上道還不足半個時辰。」
燕鐵衣沒有作聲,卻頗有感慨,在平素,只這半個時辰的光景,憑他的輕身術,怕不早出去四、五十里地有餘了?如今,居然連兩里路也未摸定!
一個失去視力的人,其遲緩與笨重的折磨,也是一種莫大的痛苦。
這時,朱瘸子又道:「莫心焦,燕小哥,設若像這樣一路平安的走下去,慢是慢了點,卻遲早走得到大路邊上,如今,我們業已走完一半路途啦。」
苦澀的笑笑,燕鐵衣道:「我不是心焦,老哥,只是覺得路竟這樣的長,不似剛走過一兩里,便像已經跋過一兩百里了。」
朱瘸子安慰著道:「你眼看不見,這時的感覺,自與你平昔明眼的時候不一樣,小哥,習慣以後,也就好了,就像我這條瘸腿一樣,多少年下來,而不覺有什麼大累贅啦!」
燕鐵衣全身突然冷了冷,頓時有股萬念俱灰的絕望浪濤,激進他的靈魂深處,他的一顆心也彷彿驀地沉入了冰窖之底,思維亦像變得麻木與空洞了!無論意念和形體,都宛若在旋動,在浮沉,在飄蕩,那樣茫茫然然的淒涼落寞滋味,真令他的內腑五臟都在抽搐收縮;他果真就這樣便瞎了麼?就如此便永遠失去了重睹天日的機會了麼?
朱瘸子所說的話,像悶雷般回震在他的耳際,又似灰紅的鋼針灸紮著他的心,「習慣以後就好了」,「多少年下來就不覺累贅啦」……這是表示著什麼意思呢?莫非他真要變成一個瞎子,真的無法再恢復視覺了?
從雙目失明的那一刻開始,直到方纔,他全處在一種緊張急迫的情景裡,他並沒有去尋思自己的失明會是暫時性的,抑是永久性的?但朱瘸子這幾句好心的安慰話,卻使他突然起了顫慄又驚恐,朱瘸子的言辭中,不是業已明明白白的點出來,他已是個盲人了?
盲人、瞎子……這些原與他毫無關連,對他毫無意義的名詞,居然如此突兀的便扣到他頭上來,而且一扣就竟扣得這麼紮實,這般緊密!
他會瞎麼?真會瞎麼?
天底下,有幾個盲者是可以稱雄道霸的,江湖中,真有幾個盲者能以在險惡的環境裡掙扎下去?看不見大千世界,看不清形形色色,休說執掌那片時刻都在驚濤駭浪中的基業,統領那班傲倨不馴的強梁豪傑,更要於風雲變幻裡求生存,便只算要「活下去」,一個瞎了眼的人也難以有這「活下去」的法則了。
人的官感是由生俱來的本能,一旦缺少了其中的一項,便將嚴重影響了人生的生存能力,而視覺更乃各項官感中最重要的一環,黑暗裡的歲月,不能適應人類的本性,尤其是,漫長的黝暗,足以使一個原來不屬於黝暗中的人變得瘋狂!
只這片刻的顫慄反應,燕鐵衣已是冷汗透衣,週身肌肉全起了不可抑止的痙攣,他雖在摸索前行,但步履之間,卻竟顯得這般沉重吃力了。
朱瘸子又向燕鐵衣說了幾句話,但燕鐵衣好像毫無感覺似的木然不應,他的臉色僵冷,五官微微扭曲,一時間,就像一具失去魂魄的軀殼一樣,連身子帶腦子,都似麻痺了。
楞楞的站住腳步,朱瘸子湊了過來,在燕鐵衣耳邊吆喝:「小哥,燕小哥,你怎麼啦?你倒是說話呀,怎的猛古丁變癡了?」
驀而打了個冷顫,燕鐵衣如夢初覺般驚悟過來,他急忙掩節的笑笑--那笑,卻比哭還要難看--嗓音泛著啞:「哦,老哥,有什麼事?」
狐疑的端詳著燕鐵衣,朱瘸子忐忑的道:「小哥,你剛才怎麼啦?好好的突然就發起怔來?魂不守舍的,像是中了邪一樣,小哥,呃,你可沒被什麼異物妖氛『蠱惑』著吧?」
燕鐵衣強笑一聲,道:「我很好,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麼?」
朱瘸子低咳一聲,道:「現在你是好了,但先前那一陣子,你臉色怪得叫人駭怕,又冷又僵,雙眼直楞楞的朝前望著,咬牙切齒,氣打齒縫中往外『嘶』『嘶』的冒,真像叫什麼邪物附上身,又好似被啥玩意將魂勾走了一樣,老天爺………」
燕鐵衣沙啞的道:「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件頗令我心煩的事來,神思一聚集,就不覺渾而忘卻身外的環境了,老哥,我沒有什麼毛病,你別疑神疑鬼的嚇自己。」
朱瘸子吶吶的道:「小哥,我倒不是嚇自己,我是替你擔心呢,你不知道你方纔那模樣--山林荒野,尤其在這烏曲烏黑的夜晚,任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也會發生,孤魂野鬼,山精魈客,往往也都趁在這陽氣衰退、陰氣交接的當口出來活動,鬼火熒熒,寒風捲處,全有他們的形蹤。」
老樵夫的語聲低沉而蒼啞,帶著一股子幽深隱約的意味,他的身軀微現佝僂,臉孔上皺紋重疊,黃湯眼中更晃動著一抹畏瑟的,迷惶又神秘的陰影,在這四野寂寂,一片漆黑的荒野裡,便越發顯得那樣的怪誕可怖了。
燕鐵衣緊緊握了一下他的「太阿劍」,堅實又冰涼的劍柄,手掌中沉硬的感覺,令他心中著實了許多,緩慢的,他開口道:「不要迷信那些邪端異說,老哥,有我在這裡,人的陽剛之氣足能驅攆妖戾之氛,把心放正,則自不生魔念,興浩然之氣。」
朱瘸子了口唾液,道:「只要你不怕,小哥,我更沒啥可在乎的,這麼些年在深山野林裡討生活,我早就慣了,見怪也不會怪啦,再說,我一個半截業已入土的老殘廢,又怕什麼妖魔鬼怪來拉我入伙?如果他們看得中我,正好也和他們做個伴,免得異日到了陰曹路上,獨個悶得慌。」
燕鐵衣吁了口氣,道:「老哥,你身強力壯,離那一天還早得很呢。」
拐著腿朝前走,朱瘸子歎息著道:「其實,我也想穿了,早點上路和遲點上路,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兩樣,橫豎在陽間也是孤孤單單的,還不如早些時到了陰曹裡同那些鬼魂結伴,說不準尚能遇上好些老夥計,大家聊聊陽世為人時的光景呢!唉,小哥,有時我常思量,做人真不見得比做鬼好,有些人心比鬼心更要陰毒啊!」
燕鐵衣頗生感觸的道:「老哥,你說得也有些道理,不過,人間世上,亦有美好的一面,我們生存的環境裡,固然免不了有邪惡與冷酷,但是,卻也相對的有著溫暖同善良,只要去體會,去接觸,你便會發覺,活著,並不似你想像中的那樣淒苦乏味。」
朱瘸子揉揉他的瘸腿,道:「你到了如今這步田地,卻也相當看得開……「
心中絞痛了一下,燕鐵衣苦澀的道:「總不能自殺,是不?」
朱瘸子歉然道:「小哥,你別多心,我可沒有其他的意思;一個人眼睛看不見了,自是苦惱,但我說過,人這玩意,就是懂得『逆來順受』,像我這條瘸腿一樣,時間一久便習慣了,瘸了這多年,如今我倒不覺有什麼不大方便。」
前面丈許遠的陰暗裡,突然傳過來一個狠厲的口音:「什麼人在講話?站住!」
機伶伶的一哆嗦,朱瘸子嚇得險些坐倒地下,他往後一退,上下牙齒「得」「得」打顫:「壞了,小哥,壞了,……我們被人截住啦!」
輕輕伸手拍了拍朱瘸子的肩頭,燕鐵衣低細的道:「不要驚慌,老哥,萬事有我,現在,讓我們先弄清楚那些人的身份再說!」
草叢裡響起,物體移動時的「蟋嗦」聲,隱約可見有幢幢人影在晃閃,處處映起寒刀的冷光,燕鐵衣看不到這些,但耳朵卻能聽到--他聽到人們的急促呼吸聲,低迫的交談聲,而且多用「切切」或「暗語」,同時,他也聽到了金鐵的幾次碰撞聲響!
於是,他迅速俯臥地下,只讓朱瘸子一個人站立著,小聲道:「老哥,你只站著裝樣子,由我來答話,天黑,他們看不清這邊有幾個人,你別怕,一切都有我來應付!」
慌亂的點著頭,朱瘸子緊張的道:「我,我會照你的話做就是。」
這時--。
那邊黑暗中的狠厲聲音又響了起來:「我在問你是什麼人?你啞了還是聾了?屁也放不出一個!」
傍邊另一個粗啞的嗓門吆喝:「管他是誰,我們先一陣『暗青子』放倒這狗操的!」
俯在地下的燕鐵衣趕忙以一種顫抖恐懼的腔調叫了起來:「且慢……且慢……各位是那一路的好漢啊?我只是住在『虎林山』後山下一個打柴的窮老兒,不是什麼歹人,各位好漢可千萬不要誤會。」
十分自然的,朱瘸子配合燕鐵衣的叫喊,不由自主的雙手亂搖起來,兩人一唱一合,活像有幾分演「雙簧」的味道。
狠厲的口音移近了兩步,叱喝道:「放你娘的屁,你砍柴砍到三更半夜?那有這等時光還出來打柴的樵子?分明是另有企圖,存心不善!」
燕鐵衣忙又喊道:「我確然是住在後山下的朱瘸子啊,各位爺,你們若是不信,可以去打聽打聽;我是白天砍柴,晚上偶而出來撲捉點小獸補貼生活,我在這裡住了十多年啦,附近道觀的道爺們全認識我,他們也都知道我朱瘸子是好人。」
狠厲的口音大喝:「混帳,你說你晚上出來撲捉野獸,我問你,你用什麼撲捉?不見燈不見光的,莫非只念個咒就能捉到野獸了?我看你十有八九是在胡說八道!」
燕鐵衣一疊聲的叫起冤來,朱瘸子也跟著打躬作揖:「好漢爺,我好說與你明白--在這附近挖了幾個陷阱,也暗置了幾隻撲獸網夾,當然都是白天先行安放妥了的,到了夜間,我再每處巡視,若擒住了什麼小獸,再使網子罩起帶回家去,我路上不亮燈火,也是件恐驚走了陷入機關中的獵物啊,好漢爺,可憐我一個瘸了條腿的糟老頭子,又會是什麼惡人歹徒呢?」
對方似乎猶豫了一下,那粗啞的嗓門插進來道:「老小子,剛才我們早就隱在這裡了,聽到你在說話,你是在和誰交談?」
燕鐵衣忙道:「好漢爺,我只是一個人,不瞞你說,我晚上一個人走夜路,就有道自言自語的毛病,一來是習慣,二來也是替自家壯膽子,四周全是一片烏黑,我人老血氣衰了,怕有什麼鬼物欺負我陽焰不旺,趁機祟我。」
「撲」一聲笑出來,粗啞的嗓門罵道:「真他娘的滿口胡柴,睜著一雙眼說渾話,老子們走了幾十年夜路,也不見有什麼妖魔鬼怪現過,你他娘是在唬你那個爹?!」
朱瘸子一個勁打躬,燕鐵衣一個勁奉承:「各位好漢爺人壯氣剛,頭頂三尺冒紅光,任什麼邪物鬼祟老遠見著,便要逃避躲讓,那似我這麼一個只剩半口氣的糟老頭子?邁幾步就要喘勾了腰,眼看下土一半啦,這股子陽焰就比不得各位了。」
粗啞的嗓門道:「你站著,我們要過來搜查一下!」
朱瘸子兩手高舉,燕鐵衣裝成一付畏縮的口氣:「好漢爺,我是真的和善良民呵,這大半輩子也沒敢做一樁歹事。」
狠厲的聲音叱道:「少囉嗦,你站在那裡不准動,就像這樣高舉兩手,如果你確如所言,我們自然不難為你,放你走路,否則,今晚上你就得在這裡挺了!」
粗啞的嗓門也吆喝著:「我告訴你,在你四周就有幾十樣『暗青子』瞄著你,只要你有半點不對的跡像,這幾十樣『暗青子』便會將你釘成個大刺!」
燕鐵衣哆嗦著道:「是,是,各位好漢爺,我就這樣高舉雙手站著不動就是,還求各位爺們明察秋毫,可別誤傷了我這好人啊!」
狠厲的口音道:「閉上你的鳥嘴!」
接著,又傳來那人較為低促的聲音:「老六,你帶同各弟兄上去查看一下,我在這裡把住!」
粗啞的嗓門嘿嘿笑道:「五哥,我看這老小子不會有問題,大概真是附近什麼打柴人家,咱們這般如臨大敵,煞有介事,倒反叫其他哥兒們笑話了。」
燕鐵衣俯伏不動,同時,他已知道對面的那些惡客是誰,不用多費心思,他即猜到那口音狠厲的人乃是「大紅七」的老五,「刀不留人」房振隆,嗓門粗啞的一個,則必為「大紅七」的老六「黑判官」崔煌!
此刻,又傳來房振隆的聲音:「還是仔細點好,老六,管他有沒有問題,查明了我們也好安心!」
崔煌笑道:「五哥,如果這老小子是姓燕的,他還會和我們嘮叨這久?只怕早就幹上了,你沒聽聽他那腔調語氣?土頭楞腦又加上心驚膽顫的,活脫嚇得出尿來,若說他和姓燕的扯得上牽連,那才叫滑天下之大稽哩!」
房振隆的語氣也放鬆了:「我也知道他不會有什麼毛病,但謹慎點總錯不了,這半夜來,我們鬼影也不見一條,好不容易遇上個活人,查問一番,也好向老大交差!」
崔煌像是伸了個懶腰:「這一天一夜,五哥,真是夠折磨人的,我累得骨頭縫裡鄱在泛酸,恨不能找個地方馬上倒頭困一大覺,好好歇息歇息。」
房振隆道:「誰又不是這個想法?」
燕鐵衣在暗中伸手捏了捏朱瘸子的腳跟,用一極囁嚅的口氣道:「各位好漢爺,你們是要不要過來搜查呀?我……我想早點回去睡覺。」
「呸」了一聲,崔煌在罵:「老子們都不急,你急你娘的頭?早點回去睡覺?你想得倒挺美,老子們業已兩天兩夜沒台上眼啦,你他娘也就陪著多耗上一會吧!」
燕鐵衣期期艾艾的道:「可是……好漢爺……我明天一大早還得送柴火到鎮上去啊!」
崔煌怒道;「送柴火?你最好還是多擔心你這條老命吧,你活不活得過今晚都是問題,尚顧到給人送柴火?一個惹得老子們心煩,這就一刀砍了你!」
朱瘸子嚇得兩腿一軟,燕鐵衣已大叫起來:「好漢爺饒命,好漢爺饒命啊………」
崔煌厲吼道:「住口,你在嚎你娘的那門子喪?真想作死麼?你他奶奶的!「
房振隆頗不耐煩的道:「好了好了,老六,你也別吆喝啦,我們一道過去看看,如果這老小子沒有嫌疑,乾脆放他走路,免得他哭哭啼啼的一個弄不好反倒驚走正主兒!」
哼了哼,崔煌道:「管他是什麼玩意,先上去給他幾下子生活吃再說!」
燕鐵衣驚叫道:「各位好漢爺,我到底犯了什麼法,背了什麼罪呀?我又有什麼嫌疑呀?我自問不曾,也不敢開罪各位好漢爺,不知各位好漢爺為什麼事要留難我?求求各位放我走,我任什麼也不知道,我只是一個可憐的老樵夫啊。」
黑暗中,幾條人影往這邊圍抄過來,他們雖是採取圍困的架勢,但一個個卻並不急迫,他們步履輕鬆,形態悠閒,就好像要結伴去吃花酒一樣,那等的瀟自在,根本不當一回事。
一邊往前走,崔煌一面低壓著嗓門罵:「你吆喝你娘的什麼玩意?再不把你那張鳥嘴給老子閉上,老子就先將你滿嘴狗牙砸碎,娘的皮,老子們要查問那一個人,還用得著講理由麼?」
跟在那五短身材,臉黑如炭的崔煌身後的,果是體形魁梧有若門神般的「刀不留人」房振隆,這位「刀不留人」的「金背大砍刀」還大刺刺的背在背上,連鞘也沒出,顯然,他們認為沒有這個必要--對付一個半死的老樵夫,和抓一頭雞有什麼兩樣?在他們來說,不是手到擒來也是手到擒來了!
對方一步一步走近,朱瘸子已心跳如鼓,禁不住慄慄的料索起來,他的兩隻手拚命往褲管上揩擦,還低下頭來又驚又急的悄聲問:「小哥,他們來近啦,現在該怎麼辦?」
捲伏在地下的燕鐵衣輕沉的道:「你只須閉上眼禱告就行,老哥,從此刻開始,便全由我來應付,沒有你的事了!」
深深吸了口氣,朱瘸子卻不敢真個閉上眼睛,他惶恐的瞪視著來到面前的那十多條兇惡漢子,更加忍小住像篩糠的抖個不停。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38:14
第47章 幽冥魂 劍渡陰陽
四五步之外,崔煌像突然怔了一下,他大聲道:「喂,老小子,你低下頭咕噥些什麼?」
朱瘸子嚇得後頸窩的肌肉僵硬,連體內循環的血液都似要凝凍了,他手足無措的捲著舌頭道:「不……不……我是在……在禱告……」
崔煌罵道:「禱告?禱告他娘的熊!」
忽然扯了崔煌一把,房振隆狐疑的道:「唉?怎麼搞的?這老傢伙的腔調有點不對?剛才和現在,不似是一個人的口音,老六……」
就在這時,彷彿自黑暗的夜色裡,閃亮起一抹眩目的電光,光芒非常冷,非常寒,更非常快速,宛若突兀間,自虛無中凝結成這一剎那裡現形的異彩,它映幻出銳利的條線,當人們察覺時,業已遲了!
狂號半聲,崔煌往後一個跟斗倒摔而由,他的左頰連著眉梢,被削去巴掌大小的一塊皮肉,血灌進了口鼻,嗆窒得他差點閉過氣去。
在崔煌倒的同時,房振隆也打著轉子翻到一邊……他更慘,方才急切應變的瞬息裡,他的左手剛剛伸出沾到肩頭刀柄,但尚未及拔出,這只左手已經齊腕斬斷,滴溜溜拋上了半天!
「太阿劍」的鋒刃著一串血珠子揚指向上,森寒的光彩才凝結,「照日短劍」已在蓬散的旋飛下,插入十個人的肚腹,又自那十個人的肚腹中拔出!
燕鐵衣就地翻滾,短劍暴收,長劍又「刮」「刮」兩聲連為一響,將另兩個敵人的腦袋砍下,那兩顆人頭一齊落地,又碰向兩邊!
不似發自人口的駭嗥聲出自僅存的三名漢子口中,這三個漢子就像失了魂一樣拔腿狂奔,然而,三個分向不同方向奔逃的朋友,方纔的出幾步,燕鐵衣的身形已自地下飛撐回掠,長短雙劍流星般掣穿,三顆人頭往前滾動,三具無頭身卻那樣怪誕的又奔出了丈許遠才紛紛仆倒!
雙劍「錚」聲交叉胸前,燕鐵衣冷漠的卓立於朱瘸子身側,從出手到結束,只是人們瞬眼的功夫,而在這極其短促的俄頃間,業已終結了十大條經過數十年過程方才孕育成長的生命!
燕鐵衣的雙目仍然僵硬又凝固的,注視著前面某一點上,他的眼球沒有轉動,眼不曾翕眨,但那一抹寒凜凜的光華,卻帶著酷厲的煞氣;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站在那裡,有如他一直便站在那裡一樣。
朱瘸子簡直傻了,癡了,糊塗了,他不敢相信自已方纔所看到的事實--這就是武功?是技擊?是殺人的藝業?想像中的格鬥不該是這個樣子,或是兵刃相撞,或是叱喝叫喊,或是你來我往,或是撲騰拚搏,總是以力鬥力的表現,叫人看得紮實,但先前那一剎那,卻是怎麼回子事?只見光華掣閃,冷電樅橫,那等牛高馬大的十多條漢子,居然就連叫也沒叫出幾聲,便橫了一地!他未曾看清鋒刃切肉的情形,也沒有查覺劍身運動的招勢,甚至不能發覺殺人者與被殺者雙方的攻拒過程,而一瞬,只是一瞬,便已有了立即的結果。
最令朱瘸子感到不可思議的,卻是造成這樣結果的人,竟是一位目不能視的盲者--看不見一切,但這盲者的動作卻遠勝過兩眼大睜的人!
現在,崔煌已自地下爬起,房振隆也站穩了腳步,兩人的形色全是那樣的慘厲,又那樣的猙猝;他們全身上下都濺滿了血跡,縱然這血跡看不真切,但卻也在朦朧中予人一種淒怖的感觸,血腥味有點銅的氣息,沾染在他們的面孔上,衣衫上,而這兩張人臉,業已歪曲得不似兩張人臉了!
尤其是崔煌,等於只剩下半副面孔,血肉模糊的另半張臉,是由那等可怕的骨肉內部組織所代替,而人的臉部該是這些赤顫的肌肉和森白泛灰的骨頭所組合,它們應有表裡之分,待到沒有表裡了,也就不堪入目了。
房振隆被斬斷的左掌脫落處,看上去十分整齊,因為天黑,不易察覺傷口的扎目,他一直在喘氣,痛苦得令他身子也站不穩了,搖搖晃晃的,口鼻全扁扯向兩腮。
他們如今所受的苦楚,卻還不及內心的恐懼來得深刻,他們知道,眼前所遭至的肉體上的創傷,並要不了老命,而跟著來的厄運,才是真正要奪魂滅魄的,那索魂者,就正站在對面!
崔煌的聲音不知是由於驚恐過度還是由於膿頰上的創傷大為痛苦,從他嘴巴裡吐出來的時候非但顫抖,更且連音調也走了腔:「燕鐵衣……竟然……是你……」
燕鐵衣生冷的道:「不錯,是我。」
抽搐了幾下,崔煌喉管裡響著呼嚕,他咬著牙:「使奸計……行詭謀……襲於人……算不得什麼……英雄……好漢!」
揚揚臉,燕鐵衣道:「看看我的眼睛,崔煌,你看見了?」
崔煌用手抹去淌到唇邊的鮮血,提著一口氣:「怎……麼樣?」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的這雙眼睛,已經不能視物了,我這雙受害的眼,是由你們在公平較鬥之下弄傷的呢?仰是被你們使用奸計毒謀陷害的?」
崔煌一時語塞,期期艾艾答不上話來,空自瞪著兩隻眼珠在磨牙。
房振隆將那只失去手掌的斷肘掖進懷中,掙得青筋浮額的嘶啞大叫:「姓燕的,任你如何施展你的陰毒詭計,你也永別想逃出我們的追殺……我兄弟遭了害不要緊,我們其他的哥們必能將你凌遲碎剮,五馬分!」
燕鐵衣冷峭的道:「至到眼前,你們也未能奈何於我!」
房振隆淒厲的叫:「不用太久了,燕鐵衣,你的好日子已經到頭了!」
崔煌也顫聲大喊:「姓燕的,從汪老三,湯老七,開始,再連上我們弟兄兩的這一筆一筆血債,必要你還償清債,我們會吃你的肉,挫你的骨,寢你的皮啊……」
燕鐵衣輕蔑的道:「你們是一對瘋子,兩頭咆哮的狗,你們除了會狂吠,又能做由點什麼正經事來?等我送你們黃泉道上與你們的拜把夥計見面之後,你們再相對吆喝不遲!」
尖吼著,崔煌狼嗥般叫:「姓燕的,我們不會屈服,我們誓與你死拚到底!「
燕鐵衣凜烈的道:「事實上你們亦必須『死拚到底』,因為我是絕不會寬恕你們的,你們拚,說不準尚能多少撈本,不拚,除了白死就不會有第二條路了!「
黑暗裡,「刀不留人」房振隆首先猛撲過來,他的來勢像一陣旋風,才見人影,那柄厚沉鋒利的「金背大砍刀」便摟頭蓋頂的劈向燕鐵衣!
長短雙劍猝然斜射暴合,房振隆劈下的刀鋒「嗡」的一聲被盪開一邊,他拚命躍退,「照日短劍」的尖端閃過他的肩頭,挑起了一溜血水!
很突兀的,崔煌這時卻做了一樁古怪的事--他並沒有上來夾攻燕鐵衣,卻不知何時將一隻銀哨湊在嘴巴上,拚命狂吹起來,非但嘴裡吹著哨子,更自腰後解下一面銅鐵,不住的狠勁敲打!
於是,「吱」「吱」的哨音,「匡」「匡」的鑼響,便頓時嘈雜成了一片,夜深人靜,荒野寂寂,這樣的聲音,便越發響亮刺耳,激盪出老遠。
崔煌此舉,固然是在發聲示警,招請救兵,主要的功用卻是在於擾亂燕鐵衣的聽力,他們知道燕鐵衣目不能視,對敵應變全靠聽覺,這樣一加擾亂,不啻使燕鐵衣失去了判斷應變的能力!
聲響一起,燕鐵衣即知不妙,他的長劍揮斜抖出一輪層層湧合的光圈,「削」聲下一指,整個身子驟然固立不動,左手短劍反腕倒貼。
哨子在狂吹,銅鑼在猛敲。
「吱」「吱」「吱」。
「匡」「匡」「匡」。
悄不哼聲的,房振隆又一個虎跳掩上,大砍刀橫裡削斬,光華如帶中又倏化寒虹一溜,往上斜揚,則劈敵人的下頷。
燕鐵衣側耳辨聽,雙眉緊皺,因為,哨音和鑼響攪混了他的耳朵,他實在聽不出任何雜在其中的刃風或銳響來!
朱瘸子驚窒的縮在一角,全身發抖,恐懼得無以復加,但也許出自一種本能吧,他一見房振隆的砍刀要劈上燕鐵衣了,情不自禁的脫口駭叫:「砍到下巴了!」
快得就像一抹電閃,朱瘸子的語聲才起,燕鐵衣已暴斜急伏,大砍刀貼著他的面門掠過,幾乎不分先後,他倒貼腕內短劍,已猛的扎入房振隆心臟,這一刺之力,更將房振隆挑起三步,尖嚎著四仰八叉的跌落地下!
陡然間,崔煌口中含著的銀哨掉下,敲打銅鑼的小捶也僵停住了,他悲憤膺胸,激動無比的嘶聲狂吼:「五哥啊……」
隨著這聲裂帛似的悲號,崔煌就像瘋狂了一樣奮不顧身的衝了過來,他拋棄了鑼棰左手短戟,右手短叉,照面間便在交織的冷電精芒中捲向燕鐵衣!
「太阿劍」「刮」的一聲形成了一面光網,光網波顫,鋒芒閃射,崔煌突的橫滾,身上立時皮開肉了十餘處,但他卻恍同未覺,猛撞中宮,戟尖抖幻,暴刺敵人上盤,短叉下壓,插往對方小腹!
燕鐵衣半步不退,「照日短劍」飛沉倏起,「噹」的一聲砸開了崔煌金叉,又穿進崔煌肚裡,「太阿劍」旋揚,崔煌的一條執戟左臂便「呼」聲拋了起來!
但是,崔煌卻不叫不吼,更不跌撲。
他被磕開的執叉右手迅速倒翻,一下子刺進了燕鐵衣肩頭,而當叉尖透入燕鐵衣肌肉中的一剎那,燕鐵衣穿入崔煌肚皮裡的短劍已往上揚割,將這位「黑判官」整個的開了膛!
重重摔跌下來的崔煌,沒有任何呻吟,沒有半聲的呼叫,只是略一抽搐,業已斷了氣。
退後幾步,燕鐵衣料肩抖落插在上面的金叉,然後,他匆匆撕下一條內襟來將傷口包紮妥當,雙劍歸鞘,而他的長劍連鞘又伸向了早嚇得口瞪口呆的朱瘸子。
劍鞘微微搖動著,朱瘸子好半天沒過來接。
溫和的,燕鐵衣道:「朱老哥,你怎麼了?」
機伶伶的一哆嗦,朱瘸子打著冷顫,好不容易開了口:「我……我……我全身……都像僵麻了……連腿也拖不動咄。」
走上一點,燕鐵衣遞過鞘端,低沉的道:「朱老哥,請振作一下,我們不能再延宕時間了,對頭的幫兇們很快便要聞聲追尋過來,那時,再想走就更不容易了。」
顫巍巍的伸手握住了劍鞘,朱瘸子一邊努力移步,一邊驚悸的道:「我的老天,人聞江湖裡血雨腥風,人命如草,聽在耳中不覺什麼……這一旦真個親眼看著了,才知道竟是這麼個殘忍狠毒法!」
緩緩跟著走,燕鐵衣平靜的道:「人間世本就是一座龐大的競爭場,大家全為了生存而競爭,只是形式上的不同而已,有的比較直接,有的比較間接,手段上,也僅分溫和與劇烈兩端罷了!」
朱瘸子抖索索的道:「吃你們這行飯……可真得要點膽量才行,更重要的是能狠得下心……乖乖,一個比一個歹毒,殺人就好像斬瓜切菜一樣,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燕鐵衣舐了舐乾裡的嘴唇,沉重的道:「江湖飯,原就是在舐刀頭血,拎著自家腦袋過生活。」
一拐一拐的舉著步,朱瘸子吸著寒氣道:「這樣的日子,換了我,一天也過不下去。」
燕鐵衣道:「習慣了也就能順應了。」
搖搖頭,朱瘸子餘悸猶存的道:「殺人同被殺,一天到晚全和閻王爺等著攀交道……不,我永遠不會習慣。」
燕鐵衣道:「習慣不一定就是贊同,能順應也並非意味著喜歡,我的意思是……久處於這種環境中,逼得人去適應,日子一長,也就變得麻木了。」
朱瘸子吶吶的道:「好可怕……真可怕!」
燕鐵衣的眼睛朦朧,他沒有意義的向四周無盡的黑暗轉動了一下眼珠,聊落的道:「是人心?」
朱瘸子愕然,他回頭問:「你說什麼?」
燕鐵衣沉沉的道:「人心,是世上最可怕的東西,並非那殺人的利劍鋼刀。「
朱瘸子盡力加快了腳步,他惴惴的道:「燕小哥--看你年紀輕輕,卻像是個老江湖了?」
燕鐵衣歎了口氣;「這沒有多大好處,江滿上耽得越久,越叫人心寒。」
朱瘸子迷惘的道:「為什麼?」
閉閉眼,燕鐵衣道:「因為懂得了太多的邪門外道,知曉了太多的人性險惡;有些時,朱老哥,你會不相信天底下竟然有如許匪夷所思的事情發生。」
點著頭,朱瘸子道:「不錯,譬喻今晚,我就不相信已經親眼看見這一場簡直神乎其技的屠殺,小哥,先前那等光景,我這一輩子尚未見過第二遭。」
燕鐵衣不想笑的笑笑:「我想你能再看到第二遭,甚至第三第四遭的。」
倒抽了一口冷氣,朱瘸子恐懼的道:「老實說,我可不願再看了,我怕得慌。」
燕鐵衣冷淡的道:「毒蛇野獸吃人,老哥,你知不知道人也吃人?而且,人吃起人來,比諸任何一種毒蛇猛獸都要來得殘酷,暴戾與貪婪!」
頓了,他又道:「不被人吃的方法只有一種--反抗;各般的運用法則不同,但避免不了『以牙還牙』的本質,能以但旦求自保而不去荼毒他人,已算是好人了。」
朱瘸子咳了幾聲,道:「小哥,有件事,我覺得奇怪。」
燕鐵衣的右腳邁過一個凹窪,他身子歪了歪,道:「什麼事?」
朱瘸子道:「憑你這身好本領,誰見了不含糊?但竟也有人找到你頭上討麻煩,那些人莫非全都活膩味了?居然拿著自己的注命當耍子。」
燕鐵衣沉默了片刻,連連的道:「仇恨會使人不顧一切,相反的,親情亦然。」
朱瘸子顯然不甚明白,他道:「你的意思是說?」
燕鐵衣道:「我是說,人都有理智,但若因為某些外來的因素,或者情感上的動湯,沖激了人的理智時,往往人的理智就會被淹沒了,那時,便會發生這一類的事。」
咧咧嘴,朱瘸子道:「他們和你的仇恨一定很深了?」
燕鐵衣道:「不錯。」
朱瘸子搖搖頭,感歎的道:「這群不要命的傢伙,俗語道冤家宜解不宜結嘛,何苦非要拿著自家性命朝刀口子上撞?弄到後來,這仇不是越結越深啦?」
燕鐵衣道:「另外,他們還為了賭一口氣。」
朱瘸子有些想通了:「報不了仇就沒面子,約莫是……」
燕鐵衣笑笑:「簡單的說是如此,尤其在江湖上混,更講究這點骨氣與尊嚴,當然,雙方淵源,關係,以及情感的契合也是促成冤冤相報的原因。」
朱瘸子好奇的問:「你的功夫這麼厲害!小哥,可曾遇到過真正的對手?」
燕鐵衣道:「多嘍,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沒聽過這句話?」
朱瘸子道:「我看你已是頂尖的硬把式了。」
燕鐵衣道:「慚愧。」
朱瘸子站住,往四周的地勢打量了一陣,指了指前面的一道小崗:「是了,小哥,那道土崗就在前頭,我們摸黑走山徑,卻半點也沒搞錯,越過崗子,再有三里來路,便算離開了『虎林山』麓,抵達大道邊了。」
燕鐵衣道:「這麼說來,我們已走完一半的路途了?」
朱瘸子笑道:「來到土崗,便剛好走過一半的路。」
燕鐵衣欣慰的道:「多虧了你,老哥。」
朱瘸子挺挺胸,得意的道:「對這附近的地形,再沒有人比找更熱的了,我沒誇口吧?小哥,就算閉著眼,我也一樣能摸得清清楚楚,包管錯不了!」
燕鐵衣道:「我們加緊一程吧,老哥。」
從他們站腳的這裡到達那道土崗,中間是一片荒草蔓生,地勢起伏不平的傾斜坡面,他們一步一步,異常吃力的到達土崗之下,朱瘸子業已累得氣喘如牛了。
燕鐵衣也有點乏,但他當然尚能支撐,可是他卻主動站住了,低聲道:「就歇會吧,老哥,真把你累壞了。」
朱瘸子怪不好意思的乾笑著道:「人哪,一上了歲數就不成啦,才只走這幾步路,簡直像鬆散了一身骨頭一樣,倦得慌,尤其我這條腿,更不爭氣,拐不多遠就酸痛得舉不動了,倒不如我這一雙胳膊,掄起斧頭來足能劈上百斤柴火也不覺累。」
燕鐵衣安詳的道:「像老哥這樣,已是『老當益壯』了,腳下不方便,自能摸黑走上好幾里山道不皺眉,換了別人,只怕早已牛步也挪不動了。」
朱瘸子喘了幾口氣,笑呵呵的道:「說真的,我這副身架骨,一向就挺硬朗,想當年,在我同你這種歲數的時候,我可有勁頭來,那時候呀,一百多兩百斤的柴……。」
突然,燕鐵衣低「噓」了一聲,側耳靜聽,屏息如寂。
不自覺的打了個寒噤,朱瘸子驚住了,他只感到身上一陣陣的發麻,肌膚上也起了雞皮疙塔,心底一股涼氣又泛了上來……
木然的眸瞳轉動著,燕鐵衣低沉的道:「有人向這邊迫近了,約模是十五六個或十八九個人,步履很輕,行動快捷,都似是練家子,他們現在正來到我們方才看見土崗的坡地上……」
哆嗦著,朱瘸子畏怯的道:「怎麼辦哪?小哥。」
燕鐵衣平靜的道:「由我來應付,仍是先前那句老話--你只管閉上眼禱告就行。」
朱瘸子抖抖的道:「這一遭,他們有防備了……小哥,可比不得上一次那樣容易啦?」
唇角漾起一絲冷酷的笑意,燕鐵衣陰沉的道:「對我來說,他們有備無備全沒什麼分別,橫豎是要對上面見真章!」
目光驚恐的投注向那邊,朱瘸子忐忑的道:「小哥,大概你聽錯了也不一定?我望過去,對面那片坡地左近除了一團烏黑之外,任什麼也看不見,更沒有什麼人影在晃動。」
燕鐵衣鎮定的道:「我不會聽錯,老哥,方才由順風的方向吹過來人在奔掠時的急迫呼吸聲,衣袂飄拂聲,以及兵刃的輕撞聲,另外,尚有偶而低語傳來……我聽得非常仔細,因為我目前乃靠此求生!」
朱瘸子面上變色的道:「如果真掩來這麼多人,你又受了傷,小哥,卻如何是好?」
燕鐵衣沉著的道:「我會想辦法消減他們。」
不覺乾咳了一聲,朱瘸子悚然道:「又……又是殺?」
燕鐵衣寒森森的道:「總不能寄望於跪下來向他們求饒,老哥。」
於是,朱瘸子悶聲不響了。
臉上是毫無表情的僵凝,燕鐵衣靠在一株矮樹幹上,同樣沒有作聲。
他似是在思考著什麼。
突然,他低聲開口:「老哥,土崗上有沒有樹木?」
呆了呆,朱瘸子忙道:「崗子左側生長著一小片疏林子。」
燕鐵衣又問:「對於這撲獸網夾的運用,你可熟悉?」
朱瘸子道:「這還用說?我帶了出來就是打算趁機會,按上鋼夾,弄個只把兩隻子獸剝皮吃肉的……小哥,你問這些事作什麼?莫非你……」
擺擺手,燕鐵衣道:「走,我們上崗子。」
沒敢再多問什麼,朱瘸子振起精神,引著燕鐵衣朝土崗上攀爬。
土崗子不高,但卻不好爬升,尤其對一個盲者,一個瘸子來說。
兩人方自氣吁吁的登臨樹上,朱瘸子偶一回頭,已險些驚得叫出了聲……崗子下面,就在他們先前歇息過的地方,業已亮起了幾隻火把,火把的青紅色光輝,照耀著十八條彪形大漢身影,他們正圍著一株矮樹在指點議論著什麼。
火把的光是青紅的,卻不時反映起閃閃冰寒的刀芒,而刀芒是藍汪汪的。
十多名大漢圍觀議論著的那株矮樹,正是方才燕鐵衣倚靠過的。
朱瘸子趕緊把他眼見的情景向燕鐵衣說了。
唇角勾動了一下,燕鐵衣低聲道:「可能樹幹上沾染了我身上的血跡,被他們其中某一個人無意間摸觸到了,或是查覺到了,老哥,他們很快就會包抄過來,我們走,到你說的那片疏林子裡去!」
朱瘸子牽引著燕鐵衣剛挪步,又不禁回頭往樹下看了看,這一看,他又嚇得一哆嗦……那十幾名彪形大漢,都正仰看頭往崗上搜視,僅僅打量了那麼一會,十幾個人圍在六七隻火把的照映下極其小心卻極其迅速的抄了上來!
引著燕鐵衣匆匆往疏林的方向幾乎奔跑般踉蹌疾行,朱瘸子邊抖著道:「來了,他們來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39:04
第48章 斗頑敵 目盲心明
在他們奔行到這片疏落的荒林子之前,朱瘸子已經跌倒了好幾次,連燕鐵衣也踉踉蹌蹌的拌歪了五六遭,當他們灰頭土臉,氣喘噓噓的進入林中,那種狼狽像,燕鐵衣便是看不見,心裡也老早就有數了--這不是好受的滋味。
張著口急喘著,朱瘸子一邊回頭朝林外望,他驚恐的道:「小……小哥……那些人……已經攀到土崗頂上啦!--好快!--」
調勻著呼吸,燕鐵衣冷靜的道:「不要緊,我會想法子對付他們。」
朱瘸子手足無措的道:「現在,呃,小哥,我們又該怎麼辦?」
燕鐵衣低沉的道:「聽著,老哥,找一棵較粗的樹幹,在根部附近安置下你的『捕獸夾』,記住安裝的原則,必須要距離樹根兩尺多左右,夾面上用點草葉浮土掩飾一下。」
怔了怔,朱瘸子道:「你,呃,小哥,這個時候還有心思捕獸!」
笑笑,燕鐵衣道:「我不是捕獸,我是捕人。」
朱瘸子又是驚疑,又是恐懼的道:「捕……人?」
燕鐵衣道:「不錯,老哥,你快點安排去吧,時間業已不多了。」
於是,朱瘸子緊張忐忑的在林中轉了一圈,他挑揀了林子靠崗坡那側的一株粗斑雜木大樹底下,安置妥了他的捕獸鋼夾,照著燕鐵衣的交待--距離突的樹根兩尺不到的遠近,又用一些草梗枯葉撤掩在鋼夾上面。
燕鐵衣伸出劍鞘,由朱瘸子把他帶引到這株樹下,又在朱瘸子指點裡,確實明白了這隻鋼夾安放的位置,他略一沉思,又道:「老哥,我記得你還帶了一把斧頭出來,可是?」
點點頭,朱瘸子道:「我是帶了柄斧頭出來,這把斧頭是我吃飯的像伙,利得很呢!」
燕鐵衣低聲道:「在這棵樹附近的地方,有沒有其他的樹伸垂由來?最好是不要遠在丈許之外,伸張出來的樹要比較幼嫩,適合彎曲,也就是說,要有些彈力,彈揚的角度,正好面對著這棵安置鋼夾的樹幹!」
朱瘸子吶吶的道:「我,我不大懂你的意思!」
燕鐵衣道:「你暫時也不用懂,老哥,只要你找到我所說的這種樹,而且具有這些功用便可,老哥,煩你現在就費心找找看!」
朱瘸子急忙轉頭回瞧,邊沙著嗓子道:「林子太黑,不大容易看清,小哥,可不可亮火摺子?」
燕鐵衣輕輕的道:「最好不亮,否則光線透困,會被他們在遠處察覺。」
瘸著腿,仰起頭轉行著,朱瘸子喃喃,的道:「的確太黑,看不清楚。」
想了想,燕鐵衣摸著身邊的樹幹,問道:「這棵樹夠不夠高?」
朱瘸子道:「很高。」
燕鐵衣道:「我攀升上去,拿我的外衫掩遮著人摺子的光亮,然後,你要很快尋找適合需要的枝,亮火摺子的時間不能太久,老哥,所以你務必要快!」
急忙點頭,朱瘸子道:「我省得,正好你指定的範圍就在這一圈,有沒有一看就行。」
於是,燕鐵衣貼著樹幹猛力圾氣,他的身軀便像附有吸盤一樣黏在樹幹上緩緩升攀,到了一定的高度,他張開外衣,「呼」的抖亮了。
火摺子暈紅暗青的光輝搖晃著,映出一圈朦朧的影像,朱腐子移目回瞧,立時歡欣的道:「有了,小哥,就在你右手邊頭頂六七尺處,有一枝樹垂斜下來。」
迅速套熄了火摺子,燕鐵衣低下頭道:「大約夠不夠彈力,彎拗過去會不會折斷?」
朱瘸子忙道:「我看沒啥問題。」
燕鐵衣道:「不會錯吧?」
朱瘸子自負的道:「錯不到那裡,小哥,什麼樹硬,什麼樹脆,那種軟,那種韌,我一看便心裡有底,打了這許多年的柴,別的經驗沒有,這點眼力勁還缺不了!」
一滑落地,燕鐵衣伸出手去:「老哥,借你的斧頭一用,若有繩索更好。」
朱瘸子連忙將腰上插著的板斧,掛著的繩索,一併交到燕鐵衣手裡,燕鐵衣沒有多說,一躍而起,順手一把便抓住了朱瘸子方纔所說的那條斜枝,連人帶枝飛到了那棵樹頂。
現在,那條抓住燕鐵衣手中的樹枝,已是整個彎曲過來,有如緊繃的弓弦,枝條果然頗為強韌,沒有折斷,燕鐵表又試了試,然後,他摸緊著,用一段繩索將斧頭綁牢在枝頭上,做好了這些,他壓著嗓門向下面的朱腐子招呼:「老哥,你讓到一邊。」
朱瘸子才自走向一側,燕鐵去已猛的鬆開緊扯樹枝的手指,只聽得「刷」的一聲,枝反彈,綁牢在枝頭的利斧,便「吭」一聲砍進了斜對面的那株樹幹上--砍入的位置,正好是樹幹離地五尺半的高度!
這個高度,也差不多是一個人的頭頸部位!
閃身而下,燕鐵衣用手撫摸了片刻,十分滿意的找回斧頭,又自躍回方才樹頂的位置,這一次,他將剩下的繩索系連在枝上,從另一個相反的角度飛落,把索尾縛在突陷地面的一條樹根中間。
迷惘的,朱瘸子問:「小哥,呃,你這是在做什麼?」
歎了口氣,燕鐵衣道:「說出總有點殘酷,老哥,我是在做一樁殺人的準備工作。」
乾澀澀的了口唾,朱瘸子的聲音不由自主的起了哆嗦:「老天--這種事,便永遠避免不了?」
燕鐵衣道:「你要諒解我,我必須自衛,他們放不過我,而我唯一自保方法,便是反抗,反抗的手段只有殺戮,他們對我用殺戮,我也就逼得非用殺戮相報不可,老哥,慘是慘一點,但我無從選擇。」
朱瘸子惶悚不安問道:「我真不敢再看下去了,小哥。」
燕鐵衣同情的道:「你心地善良,為人慈悲,的確不過宜一遍又一遍的目睹這種血腥事反覆重演,老哥,請你趕快到林子後的隱蔽處躲藏起來,你閉上眼睛,甚至掩上耳朵,不見不聞,便會覺得好過一點。」
朱瘸子囁嚅的道:「但,你呢?」
燕鐵衣無奈的一笑:「我要在這裡阻止他們--當然,我的阻止方法甚為徹底,我希望只要費一次功夫,便能永遠使他們再也發生不了威脅作用。」
覺得自己的腿在發軟,朱瘸子的嗓門裡像梗塞著什麼:「小哥!……你要當心自己……」
燕鐵衣道:「多謝你的關懷,你且去躲藏起來吧,不到我叫你,你別出聲。「
點點頭,朱瘸子沒有再多說什麼,他拖著步子,一拐一拐的走向樹林深處,當黑暗吞沒了他的身影,林外土崗的那邊,已有輕疾的步履聲掩進,而閃閃晃動的火把光輝也陰陰的映進林中。
這時,燕鐵衣便摸索著走到那棵暗置捕獸鋼夾的大樹下,他極小心的不使自已觸動鋼夾,把背脊貼在樹幹上,靜靜的等候著。
片刻後,已有人影出現在林邊,而低促的談話聲也傳了進來。
燕鐵衣只要略略一聽,便已聽出說話的人是誰來--「大紅七」的老四:」皮裡陽秋」任廣柏!
好像他們對這片林子懷有莫大的恐懼一樣,一幫子人盡在那裡嘀咕磨踣,猶豫不前,任廣柏似在探頭探腦,話聲忐忑的說話:「奇怪,剛才似是看到這片林子裡,有點黯淡的光亮,怎麼這一刻又黑漆漆的任什麼也沒有了?莫不成是我看花了眼!」
另一個粗粗的嗓門立時接上:「我想不會是看花了眼,老四,你一向招子尖,而且四周漆黑一片,任何一點光火都能映出老還,扎目得很;先時在崗子下矮樹幹上摸著一手的血,我想十有八九便是姓燕的沾在那上頭的,他掛了彩不是?而你又在這裡發現了光亮,很可能姓燕的便隱伏在林子裡面。」
任廣柏的口音,有些發顫:「老二,要不要召集其他幾組的弟兄們過來會合。」
不錯,那粗嗓門便是「大紅七」中的老二「弦月雙鐮」孟琮,這個大麻子,滿天星!
只聽孟琮在道:「我看還是等一下先搞清楚了再說,否則萬一將其他幾路人馬召集過來,而又不曾發現姓燕的,這笑話就鬧大了,我們丟人事小,設若因此而疏漏了包圍圈,吃姓燕的乘隙溜脫,這個過失我哥倆誰也擔當不起!」
任廣柏咬著牙出聲:「那我們就進入搜查--老二,房老五,崔老六他們死得不明不白,首狼藉,多半便是燕鐵衣下的毒手,好歹我們也要將姓燕的給逼出來,替死去的弟兄報仇!」
孟琮好像打了個冷顫:「娘的,我們在那邊,與老五老六他們最多也只隔著裡把兩里路,等我們一聽到鑼響哨鳴,急忙趕過去,居然已是一片淒慘的情景了,死得一個也不剩!」
任廣柏又是怨恨,又是急燥的道:「老二,到底要不要進林去搜!還是發出信號把人馬通通召來?
遲疑了一會,孟琮猶豫不決的道:「如果姓燕的不在林子裡呢?我們把大伙引了來,卻任什麼也沒發現,又怎生交待?海氏兄弟的脾氣,你又不是不曉得,一旦發熊誰受得了?他們正在氣頭上,到時候萬一姓燕的脫了身,說不定這兩個妖怪便會把責任扣在我們頭上,到了那等光景,我哥倆連個喊冤處都沒有……但是,娘.的,若實說,姓燕的設若真在裡頭,憑我們這些人又難以圈住他,看看老五老六的下場,我就不禁心裡發毛,他如真在林子中,我們就吃不了,兜著走啦,他的出手實在太快!」
任廣柏氣虎虎的道:「你說了這一番話不是等於沒說?老二,你倒是拿個主意出來呀!」
孟琮的腔調有些尷尬:「我們不敢斷定燕鐵衣是否在林子裡,這個主意就不好拿了!」
任廣柏大聲道:「依照種種形跡來看,姓燕的很可能在林中。」
孟琮忙道:「他若不在呢?光是『可能』不行,這不是一樁僅靠猜測的事,要確定無訛,才好決定行動步驟,我們必須看清了姓燕的在此處才好!」
重重一哼,任廣柏道:「我怕是一旦看清楚了,我們的老命也就難保了!」
孟琮苦惱的道:「但我們又不能冒險撲空,否則海氏兄弟必不會給我們好臉色看!」
任廣柏狠狠的道:「老二,我們進林去搜,大家散開點,把哨子銅鑼全準備好,火箭上弦,一個不對立時吹哨響鑼,發箭傳警,同時往外疾退,只圈住這裡,不與姓燕的硬拚,一直等到大伙趕來,再一起併肩子幹他!」
孟琮道:「好吧,如今也只有這樣做了。」
於是,任廣柏吆喝起來:「弟兄們,火把高抬,將隊形散開,小心點往林子裡搜!」
孟琮也在叫:「大家招子放亮,一點不對就馬上傳警,彼此也相互照應著點!」
口裡叫嚷著,孟琮心中卻泛著寒,他自己對自己的話一樣沒有信心;他曉得,清楚的曉得,如果燕鐵衣突然出現面前,他們除了逃命就只有拚命,大家自顧不暇,又有誰能照應得了誰。
一共是十九個人,散展成一排,在六七隻火把光輝的照輝下緩緩的,幾乎是異常沉重的進入林中,他們小心得連眨眼都不敢輕眨的往前開始搜索。
腳步踏在突凹不平的泥地上,踏在殘落的敗葉斷枝上,隨時響起一兩聲極其細微,但卻驚心動魄的聲音,每走一步,這些人便暗裡唸一聲佛。
佛是不佑邪惡的,黑暗中,一雙木然的瞳孔正在收縮,側著耳朵也在輕輕聳動。
燕鐵衣的手裡已各抓著一把尖長的樹葉。
火把的光芒對他迷濛霧翳的雙眼,有著非常微弱的反應--一團團凝結又顫晃的光影,但是,這種微弱的反應,業已足夠他選擇目標了。
突然間--
空氣中響起「颯」「颯」的急銳聲音,嚎號立時連成一片,火把紛紛拋落,十一名大漢撲跌翻滾,每人的咽喉上全插著一片樹葉,一片深入喉中一半的樹葉!
任廣柏側躍急旋,脫口駭叫:「姓燕的在這裡!」
孟琮也拔空而起,叱尖:「快發箭……」
「颯」「颯」破空之聲,彷彿自幽冥中凝形飛現,狂號連連!剩下的七名漢子也撞跌成一堆,只有其中一個剛剛吹出半聲哨音,而那「吱」的一響方自傳出,便像又噎回這名漢子的喉裡,隨著他的一聲悶嗥沉寂了。
急切裡,任廣柏竭力閃躲,堪堪險極的避開了從他頭頂耳側飛射而過的三片樹葉,葉邊帶風,「奪」「奪」幾響,深深插入任廣柏身後的樹幹中!
孟琮也在跳躍飛騰,手舞足蹈,同時躲過了射向他的另三片樹葉,那種撲面如削的銳風,幾令孟琮懷疑那是三柄鋒利的飛刀!
這時,任廣柏含哨入嘴,奮力猛吹。
「吱」聲尖響,突破黑沉沉的黝暗激揚,但是,「颯」的一下,一片樹葉稍差分毫的擦過了他的面頰,嚇得這位「皮裡陽秋」險些一口把哨子吞入肚裡!
孟琮急叫:「老四小心--。」
「颯」「颯」兩響射向孟琮,他迅速閃避,眉梢處卻驀的一熱,跟著便有一股緩緩的暖流淌了下來,帶著那麼點鐵的腥味!
孟琮心腔抽緊,他知道自己受傷了。
仍不死心的任廣柏倏然躍起,右手棰、左手鑼、狠命敲打,「匡」「匡」」匡」--。
剛「匡」到第三聲,「颯」的一股銳氣閃至,「噹」的一震,將他手中那面銅鑼撞飛老高,又「嗡」「嗡」顫響著「叮噹」「克當」之聲的墜落於黑暗之內。
孟琮扒在地下不敢稍動,屏息如寂,混身冷汗。
任廣柏卻已滾到一株樹幹之後,喘著氣,一條左臂猶在隱隱發麻。
一片沉寂籠罩林中。
林子裡仍有朦朧的光亮--拋擲在地下的那六、七隻火把,仍有幾隻未曾熄滅,還在那裡燃燒著,但因角度太低,火把所映照的範圍卻小多了,也昏暗多了。
任廣柏與孟琮全已查覺到他們的處境是如何艱險與窘迫,也明白他們失算了--他們現在已無法利用聲響,來擾亂燕鐵衣的聽覺,至少在迫近之前不能,因為他們距離敵人太遠,無法直接攻擊,是而聲響的發出,便給予對方循聲擲射的指引;火箭傳響又已絕望,負責發射火箭的兩名手下業已死亡,此刻,他們確切的了悟了為什麼先前他們另一組夥伴,在剎那間全軍盡墨的原因。
林子四周光線沉晦,一片迷濛,遠近是影綽綽的幻像叢生,如今,眼睛對雙方來說,所能發揮的功能全相差無幾了……
非常靜。
對孟琮與任廣柏更可怕的威脅是,他們到現在為止,尚未弄清燕鐵衣的正確位置在那裡!
極為輕悄的,孟琮在地下稍微爬動了幾寸,「颯」的一聲,一枚樹葉便貼著他後腦袋瓜疾飛而過,火辣辣的刮得他頭皮發麻!
躲在樹後的任廣柏突然出聲大吼:「姓燕的,你有種就滾出來明刀明槍的拚個死活,窩在暗處算計人是那一門子英雄好漢?簡直臭不要臉,丟你祖宗八代的人!」
那邊「颯」「颯」聲響,任廣柏藏身的這棵樹幹上已「奪」「奪」震動,樹皮屑濺落葉簌簌飄,好強勁的力道!
就趁著任廣柏比聲叫罵的機會裡,孟琮覷準了樹葉射出的位置,電單般飛撲過去,手中巨大鋒利的半彎月鐮兜頭猛削,同時口中吹哨如泣!
站在樹幹下暗影中的燕鐵衣往下急蹲,頭頂刃風破空,暴掠而過,他雙手揮揚,所有抓在手上的葉片全都射出!
「颯」「颯」尖嘯聲裡,孟琮上下翻騰,月鐮狂舞,他一個斜旋,又閃電般並斬燕鐵衣!
移步倒仰,燕鐵衣在枝葉紛中繞著樹幹急退,孟琮狂吹銀哨,長身追撲,陡然間,繞返到樹幹一半的燕鐵衣猝而雙劍齊出,冷芒激射,孟琮月鐮急回掩架,身形頓挫。
是的,燕鐵衣早就估計好了,他需要的就是對方這身形頓挫!
一聲怪吼起處,緊跟著傳出「答」的脆響,孟琮粗大的身體立時彎了下去,往側一歪,幾乎整個人橫著摔倒!
半空中人影閃掠,任廣柏飛撲而來!
燕鐵衣像是有些畏懼,身形一弓,鬼魅般隱向黑暗裡。
凌空一個斗站到孟琮身邊,任廣柏一面挺槍戒備,一邊急切的問:「老二,你怎麼啦!可是著了姓燕的道兒?」
這時,孟琮業已痛得直在「噓」「噓」聲從齒縫中出氣,他抬起頭來,一張面孔泛了青,五官扯扁,滿臉的大麻子全盈聚汗水,抖索索的,他道:「痛……痛死我了!」
任廣柏又是恐懼,又是緊張的道:「傷在那裡?老二,我先扶你離開此地,光憑我們兩人只怕不是姓燕的對手,讓我們避過這遭,召集人馬回來再圈他!」
抽搐了一下,孟琮痛苦的道:「我……我走不動,我的腳,我的右腳踝……「
急得直跳,任廣柏道:「振作一下呀,老二,我的二祖宗,你好歹也得挺住這一陣,起不動也咬牙走,這裡儘是山路,崎嶇不平,坡度起伏又大,你這大塊頭,總不能叫我背著!」
噓著氣,孟琮顫聲道:「我的右腳……老四……像是被什麼東西夾住了……那尖錐似的東西……業已穿破皮肉,透入骨踝……好痛……好痛……啊!」
呆了呆,任廣柏立時蹲下身來,他匆匆撥弄開浮草葉屑,打眼一看,不覺倒吸了一口涼氣--一具純鋼製就的捕獸夾,正緊緊咬合住孟琮的足踝,兩排利齒般的尖錐,更深深穿透進足踝的骨肉之內,孟琮的一隻右腳,齊著靴的往上的小腿,已經粗漲了好大一圈肉肉腫血瘀,好不怕人!
那具捕獸夾,就宛似一隻野獸的血盆大口,死咬著孟琮的右腳一樣!
痙攣著,孟琮呻吟道:「老四……是什麼……玩意?」
任廣柏啞著聲音道:「一具捕獸鋼夾……好歹毒的佈置,姓燕的也太心狠手辣了!」
孟琮痛得直哆嗦:「先別……罵了……老四……倒是趕緊……趕緊想個法子……把這……狗操的……捕獸鋼夾從我腳上弄下來呀……痛得叫人……受不了……」
放下手上的「勾連槍」,任廣柏極端戒備的伸手摸索下去,他不禁皺眉道:「這鋼夾的機簧好緊……娘的,還有一根鐵子繫在這上頭,子又困定在一條樹根上,不知是那個王八蛋創造的這鬼東西!」
孟琮打著冷顫道:「快一點吧……我這廂……人都要痛癱了……一陣一陣……像夾到心上來。」
任廣柏忙道:「忍一忍,這就快好了。」
就在他剛在用力扳開鋼夾機簧的一剎那,突然間,斜對面的一棵樹木下,傳來一聲哆嗦輕響--像是什麼人在移動!
霍然站起,任廣柏神經質的大叫:「姓燕的,你不要弄玄虛,我已經看見你了!」
剛被扳開的鋼齒,又猛力回彈夾攏,孟琮不由痛澈心肺,他全身一挺,幾乎還在哭喊:「唉呀!我的天啊……」
任廣柏才只一驚,斜對面的樹後,「颯」「颯」幾響,幾片如刃的葉子飛來,他往後暴退,「勾連槍」急揮橫挑,而就在此際,頭頂樹梢「颯」「颯」微晃,一條長鞭也似的枝凌空暴彈,任廣柏心神早分,緊張過度,在他尚未看清這是怎麼回事之前,「克察」一聲,綁在枝頭上的那柄利斧,已將這位「大紅七」四爺的腦袋砍跳空中,噴著泉水也似的鮮血又骨碌碌,跌落地下滾出!
孟琮睹狀之下,駭極狂號:「老四啊……」
斜刺裡人與劍合,虹光似電一閃而至,孟琮住後倒仰,胸前血濺三尺,他的一對大月鐮拋出老遠,連哼也未及哼一聲便斷了氣!
燕鐵衣站在孟琮前五步之處,微微的喘息著,一雙空洞又僵凝的眸瞳茫然平視,他像看得十分清楚他所創下的成績,緩緩的,雙劍歸。
片刻後--
燕鐵衣移動了幾步,他非常平靜的輕叫:「老哥,朱老哥,沒事了,你請出來吧!」
過了一歇,林子深處傳來朱瘸子顫抖的聲音:「是你麼?燕小哥?」
燕鐵衣慢吞吞的道:「是我,你請過來吧,一切都已解決了!」
沒一會,朱瘸子已拖著腳步,一拐一拐的瘸了過來,就著林中那一點微弱的火把餘光,朱瘸子視線一轉,已不由嘔吐起來!
燕鐵衣走上兩步,輕拍著朱瘸子背心,溫和的道:「對不起,可是眼前這副光景令你不舒服了,老哥?」
又乾嘔幾聲,朱瘸子不敢再望向那邊,他用衣袖揩擦著嘴角胡根上的污潰,心膽俱顫的打著哆嗦道:「這……這恁情……是一片修羅場……啊!」
燕鐵衣歎了口氣:「我要活下去,老哥,而這些人也只有如此才能阻止他們欲待加諸於我的迫害!!除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實沒有更妥貼的法子。」
朱瘸子面色泛青,喃喃的道:「好慘……好慘……」
關懷的望著這位老樵夫,燕鐵衣間:「你沒有什麼吧?老哥。」
又抖索了一下,朱瘸子似是站著都有些搖晃了,他畏縮縮的低垂著目光道:「再在這裡耽一會……小哥,只怕我就難保不被嚇癱驚癡了……我們,呃,快走吧?」
點點頭,燕鐵衣摸索著解下那具沾滿血跡的捕獸鋼夾,他扳開機簧,拿出了孟琮那只血肉模糊的右腳,用衣袖草草拭擦了一遍,交到朱瘸子手上。
當朱瘸子忍住另一陣嘔吐的翻蕩,吱牙咧嘴接過這具捕獸鋼夾的時候,燕鐵衣已經攀到樹頂,解下了那柄利斧,也交還給了朱瘸子。
掖好傢伙,朱瘸子像手上拈著什麼不潔的東西一樣,拚命將兩隻手掌朝褲管上擦,他一邊愁眉苦臉,顫顫抖抖的道:「小哥,我們快點走吧!……這裡像是陰風慘慘,鬼影幢幢:把人嚇得慌了!」
燕鐵衣伸出劍,安詳的道:「尚煩老哥引路--你定下心走,我會殺人,卻也懂捉妖,別怕,一切有我。」
打了個寒噤,朱瘸子不敢再多說了,他手執鞘頭,提心吊膽的引著燕鐵衣往土崗那邊走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39:30
第49章 追兵近 草躍龍蛇
曙光已透自天邊,那是一種淡淡的,帶著點朦朦的魚肚色。
但是,還卻表示著一個長長的白晝就要來臨。
白晝,對燕鐵衣眼前的處境來說,沒有一點好處,有百害而無一利,因為他的視力受到嚴重障礙,但他的敵人們卻能藉著日間的光亮令他難以遁形!
到目前為止,他已給予他的仇家們以極其慘痛的打擊,「大紅七」尚存的五人中,他業已剪除其四--老二「弦月雙鐮」孟琮,老四「皮裡陽秋」任康柏,老五「刀不留人」房振隆,若六「黑判官」崔煌;另外,「海氏三妖」的第三個海承佳亦已授首,更加上對方的黨羽爪牙無數。雖然他的戰果是輝煌的,尤其在他如今目不能視的情形下越發難能可貴,但這樣的戰果,卻並不能給他多大的安慰,他已竭力反抗,竭力削弱了敵人的優勢,可是,他仍在威脅之中,而威脅的份量依然足以致命!
「海氏三妖」倖存的二妖,是斷手不會放過他的,他們已有足夠的仇恨促使他們來拚命追殺,這原本連繫於金錢,而今激發於怨恚,同樣的,「大紅七」碩果僅存的一個卓飛,當然會更加要竭盡全力的對付他了。
目前的這些仇敵,對燕鐵衣來說,其險惡性更甚於他業已殲殺了的那些,他殺了的差不多都是配角,正主兒,才是現下尚活著的,而且仍在傾其所能要殺害他的這些人!
燕鐵衣最為戒備的對頭,乃是「海氏三妖」中的二妖,他知道,由於海承佳的死亡,已經激發起這兩個凶人原始的野性,仇恨、憤怒、衝動、與那股子先天的暴戾及自傲,將使這兩個魔星不顧一切的來追殺他,迫害他!
而他們兩人的武功又正好是最為強悍難纏的!
那賀大庸更是個老狐狸,老滑貨,骨子裡壞出了水的奸狡之徒,他配合著卓飛的凶悍蠻橫,亦是狼同狽的比喻,不可輕視的一對!
這些人,便形成了一片濃稠的陰影,一股沉重的壓力,燕鐵衣深深憂慮著,他明白自此到達平安之境,中間仍隔著一段漫長又艱苦的距離,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掙扎過去。
他腦子裡並沒有去想別的,任何事他都沒想,他只在盤算如何渡此生死關界,思量著怎生覆險卻難,他堅決的鼓勵自己--活下去,活下去……
走在前面,腳步艱辛的朱瘸子這時略一停頓,回過頭來問道:「小哥,你肚子餓不餓?」
從沉思中醒覺,燕鐵衣低聲道:「還好,不怎麼餓。」
又開始一腳高、一腳低的往前行,朱瘸子聲音裡帶著一股子倦乏:「年青人就是年青人,身架骨硬,底子厚,忙累驚奔了這一夜,又掛了恁多的彩,眉頭都不皺一下,看看我吧,就差沒躺下來哼唧了。」
燕鐵衣伸手抹去了眉梢的露水,苦笑道:「我也是在強撐著,老哥,如果情況允許我睡下來歇歇,我早就這樣做了!」
朱瘸子忙道:「對呀!小哥,何不現在停下來打個盹?養養精神,恢復一下原氣?你太累了,就是鐵鑄的人也經不起這般折騰,我看,你還是歇會再走吧!「
搖搖頭,燕鐵衣道:「不,我不能停下來。」
朱瘸子道:「為什麼?橫豎現在也沒有那些殺胚子在眼前!」
燕鐵衣沉重的道:「若等他們到了眼前,老哥,事情就來不及了,我們要爭取任何一點可以爭取的時間,最好能搶到他們前頭遠離此地,這是一場生與死的競賽。」
乾咳一聲,朱瘸子道:「我也是為你好,小哥。」
燕鐵衣輕輕的道:「我知道,但我實在不能讓自己稍有鬆懈,更不能浪費這分寸必爭的時光,老哥,你或許不明白,我們一旦停頓,就可能永遠停頓下來了!」
眨眨眼,朱瘸子道:「有這麼個嚴重法?」
燕鐵衣道:「你已親眼目睹,老哥!」
朱瘸子道:「不過,眼前可看不出有什麼凶險的徵兆!」
燕鐵衣微微一歎道:「等你發現了凶兆,老哥,就什麼都遲了。」
嘴巴嗡動了一下,朱瘸子不再說話,只是蹣跚的往前走著。
半晌,燕鐵衣問:「老哥,大約還有多久可達官道?」
朱瘸子沙沙的道:「不及半里地了。」
點點頭,燕鐵衣又問:「我們現在走在那裡?」
朱瘸子道:「這是一片窪地,爬上前面的那片山田,再穿過一道矮松林子,就是路邊啦!」
沉吟了片刻,燕鐵衣道:「從山田上往下望,是不是很容易便可看到我們的行跡?」
抬頭看了看,朱瘸子道:「也不見得太容易,因為我們穿走在雜樹草叢之間,四周蔓生著野,從上頭朝下看,至多也只是隱隱約約瞧個片斷罷了;倒是我們由下往上看,山田空蕩蕩的,一眼望個明白。」
燕鐵衣道:「那麼,老哥,請你注意山田上的動靜。」
朱瘸子又掃了幾眼,道:「上頭任什麼東西也沒有。」
燕鐵衣頷首道:「一直瞅穩了,老哥。」
朱瘸子道:「錯不了,小哥。」
吁了口氣,燕鐵衣道:「等到了山田之下,我們不用往上攀,能不能從一邊繞過去?」
朱瘸子不解的道:「能當然是能,不過呢,可要多繞上一里多地,而且路也難走得很,小哥,為什麼近處不走卻繞遠路呢?」
燕鐵衣勾動了一下唇角,道:「朝山田上攀升就沒有雜樹草叢絕做掩遮了,容易被人發現。」
「哦」了一聲,朱瘸子道:「原來是這樣,唔,你說得有道理,那我們就索性繞路吧。」
燕鐵衣緊執著他的「太阿劍」劍柄,低聲問:「天大亮了麼,老哥?」
朱瘸子道:「大亮了,連霧氣都稀薄得很,可以一眼看出老遠。」
燕鐵衣憂愁道:「這對我們是大大不利的。」
朱瘸子挪腿邁上一段斜徑,道:「怎麼個不利法?」
燕鐵衣慢慢跟上徐緩的道:「他們看得清,看得遠了,而我們卻同夜暗中一樣。」
朱瘸子不大服氣的道:「小哥,我這雙眼可也並不暈花,瞧出去亦照樣清亮得緊。」
笑笑,燕鐵衣道:「我是指我,老哥,你的視力與我的視力,在應付面前的情況來說,其差別之大乃是無可此擬的,你看清同我看得清,對他們的效果大不一樣。」
朱瘸子坦然道:「呃,這卻也是實話,但就是因為你盲了眼,他們才敢來迫害你,要是你兩眼明炯炯的如同常人,那些殺胚強盜,那個又敢招惹你呀?」
燕鐵衣道:「什麼時候說什麼話,老哥,我如今可真是斗栽得不輕。」
朱瘸子安慰著道:「莫氣餒,小哥,你那些對頭,可不比你更要來得慘?」
燕鐵衣沉沉的道:「就是因為如此,他們越更不會輕易放我脫走了,他們十分清楚,只要我一旦脫身,他們便僅剩下兩條路可行。」
朱瘸子問:「那兩條路?」
燕鐵衣道:「一條是被殺,一條是自殺。」
呆了呆,朱瘸子喃喃的道:「難怪他們緊迫至此,連口氣也不容你喘,似是非要你的小命不可。」
燕鐵衣冷清的道:「他們為了以後的生存,就勢須將我剷除,而我為了活命,亦被逼竭力反抗,所以,老哥,你便目睹這一場又一場不可終止的殺戮了。」
心裡又有些發毛,朱瘸子怯怯道:「小哥,從你的口氣裡,在外頭,你似是也有一幫子人?」
燕鐵衣道:「我有。」
朱痛子問:「此你那些仇家更多?」
點點頭,燕鐵衣道:「更多。」
朱瘸子不禁說了幾句「裝糊孫」話:「唉,如是你那些人知道你眼下的情景,還不曉得會怎麼個焦急法呢。」
燕鐵衣失笑了:「如果他們得悉我如今的處境,老哥,我可以向你保證,這『虎林山』區,即將鐵騎密佈,刀劍如林了,而且,你便會看見更多的血在流,生命在殞滅,殺喊聲直凌雲霄。」
吞了口唾液,朱瘸子吶吶自語:「乖乖,這是什麼兩國交兵?」
燕鐵衣沒有回答,卻突然站住,他一扯劍柄,低促的問:「老哥,快看看山田上有沒有人?」
朱瘸子抬頭望去,山田上頭靜蕩蕩的鬼影也不見一個,有的,只是那犁成阡陌的土痕淺溝;眺視了一陣,他笑著道:「你約模太緊張了,小哥,那上頭那有什麼人?連鬼也沒看見。」
立即蹲身,燕鐵衣又輕細的道:「再看看,老哥,再看看。」
搖搖頭,朱瘸子第二次又望了上去,而這一瞧,他卻險些咬住了自己的舌頭--剛才還空無所有的山田上,只這須臾,業已出現了二十餘條人影,他們散散落落的形成一排,方自山田的另一邊逐漸冒了出來!」
喉管裡咕嚕了一聲,朱瘸子覺得全身的肌肉鄱在抽搐,背脊上透出一股寒氣,一顆心往下沉,甚至連那三萬六千毛孔也收縮了。
燕鐵衣壓著嗓門問:「老哥,是不是有人?」
掙扎了一下,朱瘸子驚恐的道:「有……有……可不是有?大概有二十來個大漢子……天爺,怎的猛古丁便出現了?就只眨眨眼的功夫前,還連鬼影也不見一個!」
燕鐵衣平靜的道:「那是他們正在從另一邊攀登上來,尚未曾抵達山田頂頭的原因,自他們傳山警訊,到現身的距離,只不過是極為接近的幾步路。」
朱瘸子迷惘的道:「但你卻怎麼能事先知曉的?」
燕鐵衣簡單的道:「我的耳朵,老哥。」
朱瘸子不解的道:「可是,山田擋著風聲傳音呀!」
燕鐵衣安詳的道:「不錯,這是他們不小心,驚起了兩隻宿鳥,鳥兒突然急速振翅的聲音,便往往表示它們遭受到驚嚇!這就意味著有什麼東西從那邊接近了。」
朱瘸子了悟又慚愧的道:「這個道理我也明白,可是,我卻沒有注意到!」
燕鐵衣淡淡的道:「不怪你,老哥,你的警覺性與一般本能的反應當然比較遲鈍,因為你不曾在這種需要時時防範自己生命受害的險惡環境裡躲過,否則,你也就會小心了。」
朱瘸子赧然道:「你卻真叫仔細,小哥。」
燕鐵衣微笑道:「這就是我所以尚能活到今天的重要原因之一。」
頓了頓,他小聲問:「老哥,山田上的那些人,穿什麼顏色的衣看你可看得清?」
瞇著眼,朱瘸子端詳了一陣,低聲道:「有個穿大紅衣裳的最是扎眼,另外那十數幾個全是黃、褐、灰不同的衣衫顏色,看樣子,著大紅衣的好像是頭子,他正在指手到腳的不知說些什麼。」
燕鐵衣慢慢的道:「『虯髯金剛』卓飛與貿大庸他們。」
朱瘸子問:「你說是誰,小哥?」
燕鐵衣道:「那是我主要的幾個對頭之一,昨晚上被我解決的其他四個紅衣人,便都是這人的拜弟!」
朱瘸子哆嗦了一下:「可要小心哪,小哥,他是不會放過你啦!」
冷冷一笑,燕鐵衣道:「他原本也沒打主意放過我!」
眼皮子不住跳動著,朱瘸子惶悚的道:「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呢?」
燕鐵衣靜靜的道:「隱伏不動,老哥。」
又朝山田上看了看,朱瘸子忐忑不安的道:「那些人,呃,會不會搜過來?「
沉默片刻,燕鐵衣道:「我不敢斷定。」
打了個寒噤,朱瘸子恐懼的道:「小哥,如果他們二十來人一直從山田上搜尋下來,便很可能發現我們,那時,我們又如何來應付這些凶神惡煞呢?」
燕鐵衣道:「你已經看過我怎麼應付他們了,老哥,再來一次的話,情形的內容也不會多少改變,那仍是令人不愉快的。」
朱瘸子嘴巴嗡合了一下,像喉嚨裡噎住什麼似的沒有發聲,而就在這時,燕鐵衣又忽然聽到了另一種聲音,從右側方向這邊傳來!
一擺頭,他凝神側耳靜聽。
看在眼裡的朱瘸子,幾乎連後頸窩的肌肉都嚇得僵硬了。
俄傾之後,燕鐵衣不禁沉重的吁了口氣--不錯,那自右側方傳來的聲音,也是人們在移動時的聲音,其內涵脫離不了慣有的聲響幾種範圍!
同時,燕鐵衣還判斷出,那個方向的來人,大約也有十七八個以上!
朱瘸子提心吊膽的問:「小哥,又有什麼不對?」
燕鐵衣輕輕的道:「另有一批人向這邊接近,大概有十七八個左右,他們行動很緩慢,很仔細,一路走一路在用東西挑撥著草叢樹枝,像在搜索著什麼,當然,是在找我。」
機伶伶的一顫,朱瘸子面青唇白的道:「兩幫人湊到一齊來了,小哥,又是大白天,我看這一次不妙啦!」
燕鐵衣側著耳朵,鎮定的道:「先別慌,看看情勢的發展如何,我們再決定如何對付!」
朱痛子發抖道:「小哥,我實說了吧,我好怕,膽子都要嚇破了。」
同情又愧疚的以那雙凝固的空茫眼球對看朱瘸子,燕鐵衣歉然道:「你應該害怕--但你原不須害怕的,老哥,我抱歉累你擔驚受嚇了。」
朱瘸子抖索索的道:「不,不,我怕是怕……我可是甘願挨怕來的……小哥,我膽子小,但我豁上了……你別這麼說,我受不了驚嚇,我卻寧肯來受。」
燕鐵衣道:「多謝了,老哥,我會記著。」
這時,從右側方移近的聲響,連朱瘸子都聽得清楚了,那可不真是人們的腳步聲,衣衫擦過什麼草梢枝時的哆嗦聲?還有硬物撥挑插探的「噗哧」音響。
有人影出現了,幢幢人影晃閃,果然又是另一幫子大漢--十七、八個人!
現在,這一批人距離他們,是一個斜角的七、八丈遠近,中間還間隔著錯雜的矮樹草叢。
燕鐵衣與朱瘸子兩人,便隱伏在一堆雜亂生長的齊脛野草之後,他們緊貼於地,姿勢甚低,除非來至跟前,否則,從任何一個角度觀察也不易發覺!
好像那一批人直到近前方,才發現了山田上也有他們的同夥,於是,一個粗啞的,燕鐵衣曾經聽聞過的嗓門,便扯開叫了起來:「那邊上頭的可是卓老大,賀大哥?」
傳音傳了過去,山田上立時響起卓飛的聲音:「是老曲麼?你們可發現了什麼?」
這位「老曲」,顯然便是燕鐵衣夜奔之時,第一次遭遇上的「青鶴教」那干人的為首者--當時被他的夥伴稱為「曲大哥」,現下卻由卓飛口中改成了「老曲」。只聽他大聲回應:「什麼也沒看見,卓老大,只在方才兩里外與海家兄弟那一組朝過了面,他們也一樣毫無所獲,連姓燕的影子也未曾發現,不知孟二哥與任四哥他們可有什麼消息?後半夜我們就沒遇過他們!」
卓飛的聲音透著急躁不寧的在嚷:「娘的皮,姓燕的這龜孫莫非就能飛天遁地走了人不成?夜裡來我們五組人手裡,已經折了房老五與崔老六的那一組啦!十好幾個像牛高馬大的漢子,居然不聲不響的就全橫了,叫人宰了一地,這必是姓燕的幹的好事,老曲,血仇如海深啊,不逮著那王八蛋我怎生順下這口氣?我他娘這一輩子也定不了心哪!」
「老曲」在叫:「卓老大,你放寬心,遲早,姓燕的也會落在我們手裡,那時再由卓老大你剖心取肝,活祭房五哥崔六哥和那些受害的兄弟們不晚!」
卓飛又在喊著:「後半夜你們就沒碰上孟老二和任老四的那組人麼?我他娘眼皮子一直就在跳,不要又是出了紕漏才好,這一晚上真是受足活罪了。」
「老曲」扯著喉嚨道:「卓老大你不用懸念,不會又出事的,每一組人全帶得有銀哨銅鑼加上火箭,夜深人靜,一待有警,這些玩意兒便能將音響光亮傳揚出老遠,我們早就會發覺啦,既無異狀,想是他們也不曾授查到什麼?」
卓飛在那邊叫著:「我也但願如此,可是一想想房老五、崔老六那一組人,又何嘗發出過什麼傳警訊號來著?不也叫姓燕的殺了個淨絕?我他娘真是放不下心啊!」
「老曲」粗聲嚷著:「不會出事的,卓老大,姓燕的瞎了雙狗眼,那會一再有這等的能耐?咱們再找找,說不定就會圈住他,天放亮了,對我們有利,他若想逃,就越發難上加難啦!」
卓飛吆喝道:「老曲,大家全仔細點,時間一長我們就更不利了。」
正當「老曲」在回答卓飛的時候,隱伏在草叢之下的朱瘸子卻出了一件天大的意外--一條斑花錦爛的毒蛇,突然由一邊的深草裡蜿蜓而出,直滑向朱瘸子的腳踝!
猛的看見了這條毒蛇,朱腐子不由自主的脫口驚叫出聲,同時縮腿拳身,往旁滾動,剎那間,毒蛇昂首吐信,倏竄追噬,而燕鐵衣的「太阿劍」已連鞘暴閃,將這條花斑斑毒蛇砸了個頭爛如糜,飛挑三丈!
但是,他們的形蹤卻也因此而暴露無遺了!
那「老曲」悚然尋視,驀的跳將起來:「快來人哪,姓燕的就在這裡!」
跟在他身邊的十幾個彪形大漢立時散開包抄,一面吼叫不絕:「圈穩了,正是燕鐵衣!」
「夥計們小心點,這一次千萬不能叫他溜脫!」
「折磨一夜,總算圍住他啦!」
「注意,好像不只是他一個人,另外還有一個!」
他們口裡叫嚷喊著,邊擺成一個半包圍形如臨大敵般圈了過來,各人的傢伙極度戒備的橫護於前,迅速截住了三面通路。
山田上,卓飛等二十餘人也疾若奔馬般紛紛躍掠而至,尤其卓飛與賀大庸,更是遙遙領先,眨眼間便來到近前!
這時--
一隻一隻的花旗火箭凌空而起,火箭的焙芒劃過朦朦的天際,又再炸開一蓬蓬的五色彩光,繽繽紛紛,艷麗奪目!
手執「熟銅人」的卓飛瞪日如鈴,咬牙切齒:「弟兄們,給我把他牢圈穩,死活不論!」
賀大庸也吶喊著:「大家照子放亮,看明白了再動,務必防著姓燕的兩把劍!」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40:07
第50章 眼通靈 借光騰虹
草叢下,朱瘸子的一張老臉業已變成灰白的了,他混身上下不住的慄慄顫抖,這須臾間,他不僅是恐懼,不僅是驚窒,更對自己的失慎痛恨和懊惱至極;他又是悚慄,又是惶恐的打著哆嗦道:「壞了……小哥…,壞事了……我該死……我真該死,我攪出了大漏子……」
燕鐵衣溫和的拍拍朱瘸子肩頭,語聲裡含著一股奇異的平靜:「我並沒有怪你,老哥,這不是你的錯--那是條蛇,或者有毒 ,而它是碰巧在這時游出來的,你與我都未曾去引它出來,所以,這也是天意吧,我們和那些凶煞拚命說不定尚有生望,無端叫蛇咬傷卻又是為了什麼呢?」
朱瘸子激動得甚至哭出了聲:「我……我是一時被驚著了……小哥,要不,我寧肯被蛇咬死,也不願把我們的行跡暴露出來……這全是我的錯,而你卻一句話也不責備我。」
燕鐵衣茫然一笑,道:「事到如今,老哥,何苦還自怨自艾?眼前,最重要的是怎麼在重圍之下求生。」
朱瘸子唏噓著道:「還有生望麼?小哥。」
燕鐵衣笑得有點苦:「讓我們盡力試試吧,不到最後,我們是不能放棄任何掙扎機會的。」
朱瘸子抖著聲,卻橫了心道:「告訴我,小哥,我能派上什麼用場?我能幫你做點什麼事?無論什麼事都行,小哥,我要與這些天殺的強盜土匪拚了。」
燕鐵衣輕輕的道:「你可以幫我很大的忙,老哥,只要你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緒,不要被流血的場面嚇著了就行,你認為你撐得住麼?老哥。」
咬咬牙,朱瘸子道:「我……我想我行……如今我們是一條命,這些凶神惡煞真要收拾了你,還會留著我麼?好歹也是要拚,小哥,我,我豁上了。」
血污的面龐在草梗的掩遮下變得似是明暗不定了,燕鐵衣低促的道:「好,老哥,等一下當他們向這邊圍撲的時候,一定會次哨敲鑼,用音響來混淆我的聽覺,這是對我最為不利的事,因為我一旦聽辯不清聲音的來處,便無法預防及閃躲,空自劍快也就失去制敵的目標了,這一點你可瞭解?」
連連點頭,朱瘸子道:「我省得,我省得。」
燕鐵衣迅速的道:「要請你協助我的是,老哥,每當他們的兵器在音響的擾亂裡,接近到我身體的時候,你要很快高聲通知我--就如同夜裡與第一批敵人遭遇之際,你所告訴我的那樣做,你還記得?那人的刀砍到我下巴之前,由你及時出聲傳警,我才化險為夷的?」
朱瘸子忙道:「就是像那樣?行,我包管可以做到!」
伸手緊緊握了握朱瘸子那只粗厚的,筋絡浮突的手背,燕鐵衣誠摯的道:」多有仰仗了,老哥。」
朱瘸子顫巍巍的道:「我們哥倆是在一條船上,你在拚命,我能閒著?」
燕鐵衣霍然站起來,低沉的道:「就在你現在的位置不要動,老哥我可以護著你,從此刻起,你就是我的眼睛了!」
於是,朱瘸子也支撐著,抖生生的站了起來,立在燕鐵衣的背後。
在他們四周,四十餘名彪形大漢早就將此處圍困起來,嚴密得宛如鐵桶,樹影搖晃,野草婆娑中,儘是一條一條結棍的身體,與一閃一閃的寒刃光芒!
朱瘸子心裡念了聲佛,不禁機伶伶的打了個冷顫。
燕鐵衣沉穩如山,卓立不動,他站在那裡,雜草掩遮著他的下半身,他的」太阿劍」便斜斜抗在肩頭,表情上不帶絲毫內心的反應。
包圍著的人們早已停止了喧嘩吼叫,人人屏息如寂的圈堵於四周,空氣中是一片僵窒,一片沉悶一片泛著隱隱血腥氣息的怖厲。
了口唾液,卓飛硬起頭皮大吼:「燕鐵衣,我看你再往那裡的?新仇舊恨,你這就一遭給我結算!」
賀大庸也憤怒的指著朱瘸子叫:「原來是你這老狗操的,在暗裡幫著燕鐵衣搞鬼!難怪他跑得如此滑溜;老匹夫,你這是在我死,姓燕的怎麼個下場,你也一樣免不了!」
咬著牙,卓飛咆哮著:「這老王八蛋,早知他與姓燕的勾結,昨天晚上就該把他活剝了,娘的反,好奸詐的混帳東西,瞞得我們吃了多少悶虧!」
賀大庸陰森的道:「一歇,將這老狗吊死在樹上曝!」
緩緩的,燕鐵衣開了口:「不要叫罵,卓飛、賀大庸,你們也知道光是憑著一張嘴發生不了任何作用,你們想怎麼辦,何不付諸於行動?」
卓飛怒叱:「我們怕你不成?」
燕鐵衣慢慢的道:「至少你們該明白我也不在乎你們!」
目光向兩邊探望,卓飛吼道:「你不要狂,姓燕的,你的期限就要到了,你以為你還會有昨天下午那樣的運道?呸,別做你娘的好夢了,等著挺吧,你!「
燕鐵衣冷冷的道:「有種的就上,卓飛,你不敢麼?」
卓飛頓時暴跳如雷,捋袖擄臂,口唾四濺的厲號:「你以為你唬得住我?你當老子真含糊你麼?老子要將一筆一筆的血債全部同你結清,燕鐵衣,我要剝你的皮,吃你的心肝。」
拉了怒氣透頂的卓飛一把,賀大庸陰沉的道:「姓燕的,你這激將法未免也太幼稚了,你想激使我們在人手未曾集齊之前使貿然行動,再出你各個擊破,逐一收拾?嘿嘿,你的算盤敲得精細,奈何我們也不是楞頭青,不會這麼容易把脖子伸進你的圈套裡去被你擺佈;你就耐心等著吧,只待我們其他幾路的弟兄一到,就是你挨刀斷頭之時了!」
燕鐵衣生硬的道:「賀大庸,你以為你們還有『幾路』人馬?」
心腔子猛一收縮,賀大庸的小眼睛翻了翻,色厲內荏的道:「這不必要告訴你,我們知道房老五與崔六的那一組人業已遭了你的暗算,但是我們仍有足夠的力量來收拾你,你只要明白這一點也就夠了!」
卓飛目瞪如鈴的叫哮:「我每一個把弟的血債,每一個遭害朋友的性命,通通要你連本帶利的償還!」
燕鐵衣淡漠的道:「就看你們有沒有這個叫我償還的本事了,另外,我不妨再透露一點消息給你們,你們便是等到白了頭,也最多能等來海氏兄弟那一批人而已,孟琮同任廣柏他們,永遠不會再來了--拂曉時分,我已在一座土崗上的林子裡將他們全數格殺,無一倖存!」
剎那間,卓飛像是全身血液凝固,整個人都僵窒住了,他如雷殛頂般被震得耳鳴眼花張口結舌,好久說不上一句話來!
賀大庸也是心驚膽顫,冷汗涔涔,他卻硬著嘴大叫:「胡說--你純是一派胡說,憑你瞎了雙狗眼,連東南西北都摸不清,你能殺得了老五老六他們?簡直在混扯你娘的蛋!」
燕鐵衣道:「然則,房振隆與崔煌那批人又是怎麼被殺的?莫非他們全是活膩味了自己,一個個橫刀割頸的麼?賀大庸,你這頭齷齪的老狐狸,你除了只會擺弄下三流的邪門歪道,你何懂得什麼斷論現勢的心法?」
賀大庸氣得青筋浮額,咬牙欲碎,他切著齒吼叫:「你完全是無中生有,誇大編造,我們絕不相信你方纔所說的謊言,姓燕的,我也等著看,看看是你的腦筋活,還是我賀大庸的法門高!」
燕鐵衣道:「不用等了,再等多久,孟琮與任廣柏他們也不會到來支援你們,因為死人是不可能活動的,而我更不願候到各位的其他幫兇趕來徒增困擾,所以,我現在便要突圍離去。」
卓飛全身肌肉突然繃緊,他大叫:「燕鐵衣,你往那裡逃。」
燕鐵衣的身形一閃而前,在上前的同時他又已退了回去,就在這疾若石火的一瞬間,兩名牛高馬大的漢子業已跳起三尺,又長號著摔向兩傍!
斜刺裡,一個身著青色勁裝,胸前以白線繡刺著一個「鶴」字的朋友猝然旋進,一條包鐵三節棍「嘩啦啦」猛力掃落!
燕鐵衣不閃不動,「太阿劍」連鞘暴翻,在準確無比的磕截中,他左手寒芒倏映,那位連棍帶人正往後退的仁兄已「哇」的大叫,棄棍捧腹踉踉蹌蹌,萎頓倒地!
於是,又是兩個同樣打扮的漢子分左右迅速撲擊,燕鐵衣身形急閃飛翻,」太阿劍」在半空凌虛旋滾,他的左手恍同光流伸縮如電,「吭」「吭」兩響,那一聲青衣漢子喉間血標似箭,各自一頭撞跌進草叢之內!
不錯,這三個在片刻間斃命的人物,全是「青鶴教」「青鶴十英」所屬!
賀大庸氣急敗壞的大叫:「慢點上,慢點上,你們忘了要先擾亂姓燕的聽覺,像這樣硬幹不是明著找虧吃麼!老曲,把你的人先指派好坊位,隱著……」
卓飛雙目如血,聲嘶力竭的吼:「哨子呢?快吹哨子,銅鑼在那裡?拿出來狠命敲呀,你們一個一個豬頭還楞在此處看什麼把戲?不成氣候的東西!」
燕鐵衣冷冷的道:「我早就知道你們帶得有這幾樣『法寶』了,不須急,慢慢拿出來『法寶』,我等看便是,各位的『法寶』靈與不靈,一試即知!」
他剛剛說完了話,哨音已尖銳刺耳的響起,銅鑼誰也敲成了一片,聽吧,」吱」「吱」的銀哨子聲,「匡」「匡」的鑼響,幾乎就鬧翻了天,若有人不知道,包管還以為這裡是在聚廟會,耍猴戲,抑是有著什麼慶典呢。
於是,在這沸騰了一樣的音響紛亂中,「青鶴十英」剩餘的七個人在那粗壯魁梧的「曲老大」率領之下悄然狠撲上來!
七個人分成七個不同的角度,又狠又快又矯健的一擁而上,七件鋒利的兵刃卻集向一個焦點--燕鐵衣的身上!
挺立不動的燕鐵衣,長劍連鞘斜舉,左手附於胸前,他聚皺雙眉,聆聽動靜,可是,除了盈耳的一片哨鑼噪音,他是任什麼也聽不到!
突然,站在他背後的朱瘸子驚恐的大叫出聲:「七個人從七邊來啦!」
他的叫聲未已,燕鐵衣往前倏搶三步,左右雙手飛旋,寒芒交叉穿射,兩名青衣人奇叫著打橫摔出,鮮血濺散中,三件兵刃沾上了燕鐵衣的身體,他貼地猝翻,短劍暴閃,一名青衣大漢撫著肚皮一頭栽倒,長劍起一蓬驟雨般的冷電,又兩名青衣人撞成一團,再倒仰出去!
血跡斑斑的燕鐵衣驀而凌空彈起,劍光流顫斜掛,一名青衣大漢五次揮動兵器攔截卻同時落空,劍尖猛挑,直將這青衣入透胸摔出了七步!
狂號一聲,那「曲老大」瘋虎般從燕鐵衣背後撲來,手中「霸王鑭」力掃疾砸,在一片勁風中雷霆萬鈞的罩捲而到!
燕鐵衣得到那聲昂烈的吼叫指示,就在對方雙鑭壓頭的一剎,他身與劍合,快不可言的長射如虹經九天,「碰」的一聲,直將「曲老大」撞跌出一丈多遠,當那粗壯的身體重重摔落之際,殷紅的血水早已噴得滿空盡赤!
朱瘸子也好像被這近日所見的鮮血,死亡,強暴而刺激得開了性,將他那股子原始的瘋狂本質勾動,他嘶啞的大喊:「往前七尺許有人--。」
燕鐵衣飛掠七尺,長劍的燦亮光輝抖起連串的弧芒,短劍石火般掣揮,四個彪形大漢叫都來不及叫,便立時翻僕出去--口中還塞著未及拔出的銀哨!
朱瘸子眼珠突出,口飛濺:「往左三步--。」
流光般左旋,燕鐵衣雙劍交互閃縮,又兩名漢子尖嗥著滾跌倒地!
手舞足蹈的朱矯子怪吼:「右後方九尺許啊……」
凌空一個斗翻彈,劍芒暴映,一名黃衣大漢的傢伙尚不及舉起,已被攔腰斬為兩斷,腸臟並溢中,燕鐵衣單膝著地,長短聲劍分為前後飛插,「嗷」「嗷」兩聲慘號像是被壓擠出人的腹腔一般,吐自另兩個漢子的嘴裡!
卓飛當頭衝至,手上的「熟銅人」幻閃由光影千百,自四面八方捲向了燕鐵衣。
朱瘸子引吭大叫:「又一個上啦……」
燕鐵衣身形斜轉,倏滑丈遠,人出去時凝映的影子還在丈外,卻又鬼魅般反折至卓飛身側,短劍抖顫,恍同碎星殞落般瀉向了卓飛!
怪吼一聲,卓飛咬牙嗔目,怒揮「熟銅人」奮力抵擋!
漫天的晶瑩光點尚在凝形,「太阿劍」已宛如來自虛無,猝然筆直穿向卓飛胸膛!
開聲吐氣,卓飛虯髯蓮豎,「熟銅人」的前端猛往回砸,「噹」的一聲震開了燕鐵衣這突來的一劍,但是,他的一隻左耳以及大片毛髮卻在頭頂的星芒掠閃中「刮」的飛濺起來!
「哇呀呀……」
卓飛狂叫著撲地滾動,三名大漢拚命揮刀搶救,燕鐵衣身形猝然橫翻,雙手交錯出劍,只見空中星影拋掠--六條人臂業已血淋淋的上了半天!
這時,從後面,傳來了朱瘸子尖厲的求救聲:「小哥,救命啊,有人追來殺我了……」
燕鐵衣的去勢強勁如脫弦之夫,循聲而到,他凌空縮身又猛而伸展,「太阿劍」一顫斜飛,光華奪目中,「叮噹」一記便磕開了一樣兵器--「子錐」,左手暴翻,「照日短劍」稍差一線的貼著那兇徒的頰邊擦過!
驚嚇得發出「猴」的一聲怪叫,那人幾乎四仰八叉的沒命倒翻而出!
燕鐵衣雙眼空茫的直視,他冷冷的道:「是你,賀大庸!」
不錯,那名追殺朱瘸子的凶人,正是又老又奸又滑的賀大庸!
急忙伸手在腮幫子上抹了一把,看看沒有掛綵,賀大庸方才驚魂甫定,氣喘吁吁的跺腳大罵:「燕鐵衣,你算什麼野種?居然抽冷子偷襲人?你還是『青龍社』的頭子?簡直是個不折不扣,死不要臉的潑皮無賴,你他娘的皮!」
燕鐵衣毫無表情的道:「總要比你意圖殺戮一個不識武功的半殘廢人要高明得多,賀大庸,你不止是個幫兇,是個為虎作倀的走狗,你更是一個不仁不義的江湖敗類!」
賀大庸直著嗓子,氣得兩眼血紅的尖號大叫:「放你娘的屁,你是什麼東西,膽敢來辱罵於我?燕鐵衣,你早沒有什麼可以仰仗的了,今日此地,便叫你死無葬身之處!」
冷森的,燕鐵衣道:「試試看吧,賀大庸,看看我們彼此之間誰會落得這個下場!」
揮動著他的「子錐」,賀大庸氣湧如山,扭曲著面孔吼叫:「你跑不掉的,燕鐵衣,我們發誓要分你的,挫你的骨,揚你的灰,燕鐵衣,我們要用你的血來抹手,用你的全副心肝來祭奠被你殺害的亡魂啊……」
燕鐵衣木然道:「賀大庸,你是一隻狡狐,不錯,但你卻更像一頭瘋狗!」
賀大庸又在破口大罵,他叫罵聲中,卓飛已氣急敗壞,臉色鐵青的在那邊發了話:「老哥兒,我們朝後撤幾步,別光顧著發熊了。……」
悻悻的往後退走,賀大庸回頭一看,不禁大吃一驚:「呃--卓老大,你的耳朵?」
用手撫著左邊貼耳的傷處,津津血水業已浸染得卓飛滿手猩赤,他歪曲著臉孔,一聲又一聲的吸著氣,兩隻眼更是通紅的:「賀大哥……不殺燕鐵衣,我絕不再苟活下去,我會用盡一切方法,以最狠酷的方式,來將他零碎處死,我恨……恨過了頂!」
賀大庸也激動的道:「我們與他誓不兩立,仇不戴天,這個理該千刀剮,萬刀剁的野生雜種!」
又吸了口氣,卓飛咬牙道:「賀大哥,我們不能再往上撲了,為了保存實力以待大伙聚齊後重展攻殺如今只好遠遠圍住他,且待兩路人手到達再說。」
點點頭,賀大庸恨恨的道:「現在也只好這樣了,我們且忍住這口心頭惡氣,等他們來了加強力量後再干!」
在卓飛的調度下,他們的人手完全後撤了十丈之遙遠遠布成一個大圈監視著圈中的獵物,他們已寒了膽,不敢再往上硬衝,可是,心中的怨毒卻更加深沉了!
賀大庸陰森的道:「這一場慘敗,我們完全是吃了那瘸子樵夫的虧,若不是他在姓燕的背後指點引導,姓燕的瞎了雙眼那能那麼靈巧法?」
「克崩」一挫牙,卓飛凶戾的道:「由此推想,我們其他遭害的弟兄也很可能就是在這種情形下被坑了的--那狗娘養的瘸腿野種,他居然有這大的膽量敢幫著姓燕的與我們作對,看我等歇怎麼整治他!」
賀大庸狠毒的道:「這個老匹夫--不管稍停情況如何演變,我們專門找出閒隙來用暗青子對付他,他敢幫著姓燕的以眼睛使壞,我們就剜他的眼,他用舌頭傳話,我們便割下他的舌頭。」
用力點頭,卓飛粗暴的道:「就這麼辦,兩個人誰也別想活命!」
在包圍圈的中央,燕鐵衣平靜的說話:「朱老哥,那姓賀的沒傷著你吧?」
餘悸猶存的朱瘸子面青唇白的哆嗦了一下,吶吶的道:「沒有……好險哪,只要你再晚來一步,不,只要晚上那麼一丁點時間,他那把尖尖的錐頭便會撅進我喉嚨裡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40:35
第51章 定如山 侵掠如火
燕鐵衣抿抿唇,道:「那是一柄『子錐』非常歹毒的兵器,但姓賀的卻難以傷你,因為我在這裡!」
朱瘸子惴惴的道:「你沒看見先前他們那種模樣--一個個把以眼核瞪得牛蛋般大,咬著牙,裂著嘴,扯歪了臉,都好像要吃人一樣 ,真叫兇惡。」
燕鐵衣道:「模樣凶沒有用,老哥,得要本事好才行。」
吞了口唾液,朱瘸子道:「小哥,方纔,你好威武,動作恁般快法,就像飛似的出手,又奇又玄又准,百發百中,千變萬化,幾乎只要你一動,他們那邊便有人躺下來了!」
燕鐵衣低沉的道:「是你指點得好,老哥,我不是故意捧你,我講的全是真心話,若非你多次及時指引,傳警示變,使我能以快速應付,老實說,這一場火拚的勝負如何尚難預料!」
朱瘸子聞言之下,又是腆,又是喜悅,又是惶恐的道:「呃,小哥,是這樣麼?我,我真的幫上了你的忙?我還能派上用場?」
點點頭,燕鐵衣道:「一點不假,老哥,這一戰多虧了你,否則,至少我不可能予對方如此重創,而且我自己怕也要負更重的傷了。」
朱瘸子這才想起了什麼,他急道:「小哥,你可是又掛下彩啦?」
燕鐵衣道:「幾處皮肉之傷,沒什麼大影響。」
吁了口氣,他又接著道:「倒是你方纔的表現,老哥,卻頗出我的意料,你像是一下子豁開來了,那麼大膽又那麼豪壯的出聲指點我,不僅勇敢,更且夷然無懼--說句粗點的話,你似是突然發了性,發了狂了。」
窘迫的咧咧嘴,朱瘸子道:「我在你和他們的惡鬥中,越看越覺得憤怒,越看越感到有股火氣在沖冒--身子裡就像在鼓漲發熱一樣,我也不知道怎的,猛古丁的便什麼都不覺得怕了,不怕殺人,不怕流血,不怕刃口子揮閃,我只有一口氣,一口不平的氣。」
笑笑,燕鐵衣道:「你做得非常好,連我都沒想到會有這麼好!」
忽然又歎口氣,朱瘸子道:「但這股子『氣』也只有一陣,等那姓賀的凶神惡煞般追過來,要加害於我的時候,一下子我就怕了,不但怕,更且寒進了心窩,自己也不知怎的便號叫起來,不久前的那種狂性,頓時就不知跑到那裡去了,唉,我總是我,一個糟老頭子,一個沒沒無聞的殘廢樵夫,並不是什麼英雄豪傑。」
燕鐵衣平靜的道:「不要失望,老哥,人性中任是誰也包涵著勇敢與怯懦的本質,只是表現的方式與時機不同而已,你能有先前的成績,足證你的身體裡一樣流循著正義無畏的血液。」
朱瘸子驚喜的問:「當真?」
燕鐵衣道:「不錯,你確是這樣。」
忽然又了氣,朱瘸子吶吶的道:「可是,後來我怎的又怕了起來?」
燕鐵衣溫和的道:「有兩個原因,一是你並不具有自保的能力,二是你到底沒有受過這一類環境的磨練,老哥,一個武士知道如何抗拒敵人,一個忠臣明白在何時能以身殉國,因為他們便是在那樣的處境裡成長,你的圈子裡沒有人教你這些忠義之道,而你卻在某時表現出來,這已是不易之事了!」
朱瘸子害羞的笑著道:「我還真不知道我自己有這麼的好法呢!小哥。」
燕鐵衣道:「你不是不知道,只是沒有這當的機會讓你察覺而已。」
搓搓手,朱瘸子目光一轉,又突的跌回了現實,他背脊一陣泛涼,不禁又惶惶然的道:「對了,小哥,我們不趁時逃走,還等在這裡做甚?」
燕鐵衣道:「他們仍包圍著我們,我也正好藉機會歇口氣,我已有點困乏了。」
朱瘸子忐忑的道:「但……如果他們另外的幫手趕了來,情形不就更糟了?」
燕鐵衣沉默了一會,方始低沉的道:「我說出來你不要怕,老哥。」
心頭跳了跳,朱瘸子嘴巴有些泛乾:「小哥,你有什麼事不妨明講,怕也只有怕了--橫豎到了這步田地,你穿鞋我赤腳,你都能挺,我還說什麼呢?」
燕鐵衣緩緩的道:「我故意等著海氏兄弟來,然後讓他們吊著跟著下去,說不定我那『好朋友』也會在稍停後趕到;我有兩個目的,一是找尋機會把這窩子畜牲一一殲殺,二是我要問問我那『好朋友』,我的眼睛還有沒有希望?」
呆了呆,朱瘸子道:「我不懂!」
燕鐵衣道:「本來我一直想逃,一直渴望脫離他們的追搜,但現在情形有點改變,老哥,你已經可以給我很大的幫助,可以做我的眼睛,你使我在劣勢中扳回了許多優勢,我不否認,我原來對你的信心不高,但剛才的一戰,你已使我大為增強了對你的信念,他們已不再做早時那樣對我俱有絕對的威脅了,我反抗的機會業已加大了很多。」
舐舐唇,他繼續說下去:「那些人放不過我,我也同樣饒不了他們,仇與恨乃是相對的;所以,我雖說處境仍然不利,原則上依舊需要奔逃,但我卻已自信可以反擊他們,因此,我等待他們會齊,我們一路引誘他們追下去,伺機加以殲殺,而越接近我的地頭,離開這『虎林山』越遠,他們的優勢便將逐漸消失了,我寧肯眼前多受點危難解決他們,不願將來勞師動眾的去找尋他們,最佳的了斷方式是此時了斷!現在你懂了麼?」
朱瘸子喃喃的道:「我想,我已比剛才多了悟一些了。」
燕鐵衣陰沉的:「而我期待我的那位『好朋友』來,如何向他報復且不去說,主要的,我要明問他,我的眼睛是否仍有復明的希望?你奇怪我為什麼這樣對待我的那位『好朋友』?為什麼對『好朋友』有這樣的措詞?我告訴你,老哥,因為我的眼是被他弄瞎的,我這一切的災難,也是他所引發的。」
朱瘸子恐怖的道:「那……他真是你的『好朋友』?」
點點頭,燕鐵衣道:「還是最要好的一個,否則,他怎能將我騙來了此地,挖好了坑等我自己來跳?」
抖索了一下,朱瘸子道:「老天爺,這尚成什麼世道?」
燕鐵衣蕭索的道:「所以,我曾告訴過你,江湖上有許多事情的發生,是局外人認為永遠不可能的,但卻往往就發生了……人一世間的道德規範相同,也一樣約束了江湖中的人,甚至更為嚴厲,可悲的是,偏在這個圈子裡,有些藐視或不習慣這種約束的奴才存在!」
朱瘸子不安的道:「這些人會是什麼結局呢?」
燕鐵衣唇角那一抹笑容冷酷得像帶血:「非常可憐可哀的結局,老哥,江湖中對這種人的懲罰,比諸民間一般的行道更為嚴苛,更為狠厲。」
不自覺的有一股冷悚的感覺泛起,朱瘸子不敢正視燕鐵衣那張在此時看去冷凜又蕭煞的面容,他惶恐的道:「你打算對付你那位『好朋友』了?小哥!」
燕鐵衣低下頭去,半晌,方始愴然道:「再看吧!」
朱瘸子迷惑的道;「小哥,你卻又好似不忍?」
心腔微微痙扭,燕鐵衣苦澀的道:「我是不忍。」
朱瘸子茫然問:「這又是什麼緣故呢?」
輕歎一聲,燕鐵衣道:「友誼同情感……培養到這樣的深厚程度,乃是經過許多心血,漫長的歲月,無數次的諒解與容讓積疊成的結果,這同世上任何事物一樣,建立不易,毀之卻易,抹煞掉這樣的一份情誼,與其說是報復,毋寧說是痛苦!」
朱瘸子沒有吭聲。
燕鐵衣又幽幽的道:「人活在世上,一生中難得交到幾個真正推心置腹的知己,用了偌大功夫,尚須機緣,才能交到的摯友,卻在瞬息間失去--而這『失去』的行為更由自己促成,那等悲痛,就更難以言傳了!」
朱瘸子辭不達意的道:「小哥,想那必定是不好受的。」
燕鐵衣艱辛的道:「不親身經歷,實難體會其中的滋味,唉!」
於是,朱瘸子又覺得接不上話碴了。
包圍在四周,監視著他們的卓飛等人,這時也查覺出情況有些古怪起來,照常理說,燕鐵衣正該借此機會突圍才對--在他們想像中,燕鐵衣縱然不一定能夠如願,至少也比再拖延下去的希望來得大,但燕鐵衣卻仍然不逃,更且好整以暇的在與朱瘸子娓娓闊談,形態竟是如何的悠遊自在!
喃喃的,賀大庸道:「奇怪,姓燕的怎不打逃走的主意?」
卓飛也滿頭霧水的道:「還好像清閒得很哩,同那老瘸子聊得怪有興頭的,你看,他兩個笑得那股洋洋自得多有勁,他們不似身在重圍之中,命在旦夕之際,反倒像在後花園裡敘契闊了。」
賀大庸狐疑的道:「我覺得有點不大對勁,卓老大,你以為呢?」
卓飛迷惘的道:「不大對勁當然是不大對勁,因為這出乎常理嘛,但是什麼地方不大對勁呢?」
瞇起了那雙黑豆粒似的鼠眼,賀大庸若有所思的道:「姓燕的不急不躁,像在等待什麼,又像有恃無恐……他好像不大在乎我們,他的樣子半點也不緊張……他不怕和我們對耗!」
驟然--賀大庸身子一震:「卓老大,姓燕的明明知道我們援兵即來,他卻不慌不忙,有說有笑的在這裡耽著,一不思圖逃之計,二不對我們戒備防範,莫非……寞非他心裡有數,認為我們的援兵不會來了?」
大吃一驚,卓飛差點跳將起來:「這……這……這怎麼可能?」
賀大庸臉上泛青的道:「可是,事實上我們其他兩組的人馬確然尚未到來啊!而計算時間,他們更是爬也該爬到了,怎會耽擱這麼久?」
頓時汗如雨下,卓飛的聲音也發了抖:「賀大哥……該不會是……不會是他們真個叫姓燕的給坑死了吧?」
像透不過氣來似的粗濁喘息著,賀大庸掙扎著道:「我……想……不該這麼……容易吧?」
舉眼望了望週遭僅剩下一半不到的那干手下,又看了看在現布成的這個疏疏落落的包圍圈,卓飛不禁滿懷淒涼,一腔冷悚,他恐怖的道:「如果,如果連海氏兄弟也完了蛋,我們就更沒有指望了,賀大哥,光憑我們,是無法制伏燕鐵衣的,我們業已試過多次啦!」
賀大庸也心驚膽顫的道:「這是怎麼回子事?火箭信號發出這久了,卻連鬼影也不見來一個?總不會真的被燕鐵衣擺平了吧?姓燕的瞎眼摸黑,豈有此等能耐?」
卓飛舌頭打著結道:「說信我也不信,可是……可是這麼久了,怎的不見人來?他們沒來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呀……賀大哥,這可如何是好?」
賀大庸強自鎮定道:「會不會有什麼事把他們耽擱了?」
連連搖頭,卓飛道:「不可能……眼前還有什麼事比擒殺燕鐵衣更為緊要的?」
賀大庸的眼皮子跳了跳,惴惴的道:「那……那他們果真都栽了?」
跺跺腳,卓飛急躁的道:「我就是在問你呀!」
賀大庸失措的遭:「我一時也失了主張,卓老大,這事透著玄,姓燕的揚言謀害了孟老二與任老四,卻並未表示他連海氏兄弟也坑了,說不定他說的是真話,孟老二與任老四著了他的道,而海家兄弟尚安存著,這樣一來,我們仍有指望。」
哼了哼,卓飛不悅的道:「你怎能相信這小子的話?他豈會在我們面前吐露真言?我看他完全是胡說八道,故意恫嚇我們,我們『大紅七』的弟兄就如此好吃的?」
賀大庸忙道:「卓老大,我和你一樣希望他是在胡說八道,我也不相信孟老二與任老四是栽了跟頭,不過,他們為什麼至今還不趕來相助?這卻是個叫人不能不懷疑的悶葫蘆呀,這種事不該發生才對!
雙手緊握,卓飛突然煞氣盈眼,他像激發了什麼獸性一樣,粗暴的道:「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們衝上去和他拚了!」
賀大庸急切的道:「就只我們?現在?」
卓飛切齒道:「不錯,就只我們,現在!」
連連擺手,賀大庸趕緊道:「卓老大,萬萬魯莽不得,事情真相如何尚未弄清,我們何妨再略待片刻,等上一等?甚至派人去找也行,總要搞個明白,否則一旦冒失動手,再落個一敗塗地,不僅徒損實力,便是援兵趕來也無濟於事了!「
卓飛氣沖牛耳的號叫:「我顧不了那麼許多,賀大哥,我受不了這種醃酸氣,不管你怎麼想,你動手不動,我是說什麼也要同姓燕的拚個死活!」
賀大庸又急又氣的瞪著眼道:「這是幹什麼?這是說的什麼話?你以為我姓賀的是個有頭無尾的人麼?我們哥倆有著二十餘年的深交,又是拜把子兄弟,我既從開始就豁上這條老命來幫著你報仇,豈會到了這等關頭反倒遲疑不前之理?我們業已是一條命,一條心,幹什麼也是兩人一伴,我怎能讓你獨自去冒險而不管?卓老大,我完全是一番好意,阻著你,也是為了不讓你上去栽鬥,難道說,我就不恨,我就不想收拾姓燕的麼?」
卓飛聽了這一番話,多少較為冷靜下來,但卻得為沮喪的道:「賀大哥………唉,不是我毛躁,也不是我不知道事情的輕重利害,我實是不下這口烏氣!「
賀大庸陰著臉道:「誰又得下呢?但總不好明著把老命送上去,你曉得,我們全不是他的對手。」
卓飛掂了掂手中的「熟銅人」,他正想說什麼,忽然間,站在最左邊的一個漢子已猛的跳了起來,興奮的扯開喉嚨大叫:「當家的,當家的,海氏二位爺來啦,帶著他們那一組人來了哇。」
賀大庸雙眼頓亮,他像個受盡欺凌的小孩子突然見到家裡的大人一樣,又是喜悅,又是激動的嚷了起來:「你們不要亂動,注意圈緊了,海氏兄弟一到,姓燕的包管插翅難飛,除了認命也就只有認命啦,哥兒們,端等著拿人就行。」
卓飛急切渴盼的望著那邊,呼吸迫促:「天爺,他們總算來了,晚了點,好在卻不太晚。」
往前走了幾步,賀大庸的表情似在感謝著某一種冥冥中的力量:「來得好,來得好,真是『及時雨』啊,這更是一陣救命的『及時雨』!」
就在他們這樣振奮的翹盼中,那邊的草叢雜樹掩遮裡,十幾二十條人影已經紛紛竄出,為首的兩個人,赫然正是「海氏三妖」中的海公伯,海明臣!
跟在他們這些人後頭的,卻是表情晦澀,形態憔悴的「鬼手郎中」石鈺。
海公伯的左手包紮著厚厚的白布,白布外層,猶浸印著淡淡的血水,他那一張有如骷髏般的乾枯黑臉,這時卻浮現著一抹隱隱的灰白,他的眼眶腫脹,眼球發紅,呈現得那原本便兇惡凌厲的眼睛更透著一股怨毒暴戾的形色,他的右手,那只粗厚奇大的右手上,緊緊握著他那只巨號的「幻刃簫」。
海明臣在他身邊,用「閻王筆」拄著地,這個「海氏三妖」的老二神態疲乏,表情蕭索,膿黃泌油的面孔透著鐵青,厚嘴緊抿,整張臉的肌肉繃扯得朝橫裡去,細眉豎著,細眼圓睜,扁平的鼻子便更往天上蹶了。
有些畏縮,更有些萎頓的石鈺顯見這一夜來也不好受,他的雙目黯淡無光,臉皮鬆懈,軟軟往下垂塌,瞼上的氣色極其灰敗,那隱約的紋褶彷彿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已經更深更密了,他走路的姿態似是沉重萬鈞,他像是拖著腳步在行動,那股子儒雅安閒的氣度,早已消失殆盡了,現在,他宛若一個蒼老,頹唐,滿懷愧疚的負罪者!
一見幫手到來,卓飛首先忍不住快步迎上,急虎虎的叫:「海老大,海老二,你們可來了,真把我們急死啦,姓燕的業已被圈在這裡,早就發出火箭信號通知你們,怎的卻搞了這麼久才來?害得我們都暗裡捏著冷汗,還以為出了什麼紕漏哩!」
賀大庸也精神抖擻的道:「真是皇天保佑,好歹你們總算趕到了,要不,這付爛攤子就難收了!」
一雙腫漲的三角眼死死盯著那邊圈子裡的燕鐵衣,海公伯的聲音緩緩自齒中迸出:「你們沒有把姓燕的畜生殺掉,很好,他是我們兄弟的,我們要用我們的方式來對付他,慢慢的,零零碎碎的來對付他。」
海公伯說話的聲音很沉很慢,但是,那種至極的仇恨,深刻的怨毒,卻是冷酷的,堅決的,陰森而又無可抑止的,就連一邊的卓飛與賀大庸,也不禁覺得自心底泛起了一股涼意。
海明臣左頰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生硬的道:「他就在那裡,阿大,我們上吧。」
卓飛忙道:「二位,好不容易等到你們趕來,這一次可萬萬大意不得,只要一動手,就必須把姓燕的解決,不能再由他逃脫了!」
細眼一翻,海明臣道:「什麼意思?」
卓飛趕緊道:「我是說,如今力量齊聚,為什麼不一起上?這樣一來,也比較有把握些!」
賀大庸也連連點頭,道:「不瞞二位說,在你們尚未抵達之前,我們業已與和姓燕的拚過幾場了,各位看看吧,除了落得死了一地的人,對姓燕的半點『則』也沒有!我們根本便迫不進去,連青鶴教的『青鶴十英』也折損的一個不剩!「
海明臣的眼皮子一扯,猛然大吼:「通通閉上你們的臭嘴,我們來晚了是不錯,但你們以為我們是在尋樂子麼?你們知道不知道我與阿大帶著人遠淌到『虎林山』前出搜尋去了?我們尚安插了一個人在『長春觀』附近注意動靜,你們的火箭射起,那守哨的人還得有時間奔到前出來找我們,我們更得有時間趕來才行,我兄弟勞累一夜,眼皮子都沒合一下,山前山後幾乎踏遍了這附近地面,剛一沾腳,你們卻衝著我兄弟吐什麼苦水,丑表功麼。」
呆了呆,卓飛也冒了火:「海老二,你說話最好斟酌點,我只是向你說明這裡的情勢和建議制敵的方法,誰也沒講你別的什麼,這也算吐苦水表丑功麼?」
賀大庸也忙道:「是呀,我們並沒有指責各位晚來有什麼不對哪!」
海明臣狠厲的道:「卓飛,你不服氣麼?」
卓飛臉色大變,憤怒的道:「海老二,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敬重你,卻不是含糊你,對你一讓再讓,你倒想騎到我頭上來撤尿啦?我服氣不服氣你又能把我怎麼樣?」
冷森的一笑,海明臣道:「在我情緒如此惡劣的時候,卓飛,你小心別弄毛了我,否則,我翻下臉來先找你開刀!」
氣得全身發抖,卓飛大叫:「海明臣,你嚇不了我!」
急忙攔在中間,賀大庸急得滿頭大汗:「唉,唉,這是幹什麼?這是幹什麼呀?強敵當前,大家的處境都是恁般艱險,那一位身上也背負著一筆血海深仇,正該同舟共濟,一心殺敵雪恨才是,怎的自己人反倒內鬨起來!大家全息息怒,唉!此情此景,彼此的心情都壞,肝火全旺,大家容讓一點,冷靜一點,不就沒事了麼?」
卓飛沙啞的叫著:「娘的,姓海的抓了一個人就這麼陰陽怪氣,我找人發熊,我他娘的前後六個把弟死得一個不剩,又找誰訴冤去?有種別衝著自家人來,是漢子就該找那債頭去討債,仇人就在跟前,光站著叱喝管個鳥用?」
海明臣臉包青中泛紫,雙眼閃動著淋漓血光,他驀地厲喝:「卓飛,我先對了你這張胡說八道的臭嘴,再活剝燕鐵衣的狗皮!」
正在勸阻的賀大庸急得打躬作揖,尚未及開言,一側的海公伯已陰沉的道:「明臣不要造次--現在不是和他們爭執的時候,等解決了姓燕的,彼此之間有什麼不愉快再抖開來結算也不晚!」
海明臣收勢退後,幸幸的道:「看在我阿大份上,要不然--。」
兩聲慘厲的號叫就在這時傳來,他們急忙移目望去,正好來得及看到兩個手下拋起半空,灑著蓬散的鮮血落下,前面草晃枝搖,燕鐵衣與朱瘸子已出去了百步有餘!
卓飛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跳將起來,直著嗓子怪叫;「逃了--姓燕的逃走了,快截住他呀!」
一條人影沖天飛起,在空中猛一伸展,又暴瀉出七丈之外--那是海公伯。
緊跟著,海明臣也急掠而去,還大喝:「你們還不快?」
於是,卓飛,賀大庸,率領著其餘幾十名大漢銜尾迫上,一邊奔跑,卓飛一邊低促的問:「賀大哥,姓燕的這是一種什麼陰謀?」
腿上使力前奔,賀大庸忙道:「你是指啥?」
揮了一把汗,卓飛抗著他的「熟銅人」在肩上:「我是說--姓燕的為什麼先前不跑,卻要等到海家兄弟到了才開始跑?」
目注前面時隱時現的兩條影子,賀大庸也納罕的道:「這個,我也搞不清楚他是在弄什麼玄虛!」
猛躍四丈,卓飛喘著氣道:「我有個感覺,不管姓燕的是在弄什麼玄虛,骨子裡決不是好路數則可斷言!」
點點頭,賀大庸道:「一定的,卓老大,我們要防著了!」
回頭朝後頭一望,卓飛不禁有氣,他那四十多名手下業已拋下了好大一段距離,尤其是石鈺,更落在最後面,像是走不動路似的。
一面往前攆,卓飛邊引吭大吼:「你們給老子加上勁趕來,那一個叫老子看出有怯敵之意,那一個便等著受那凌遲碎剮的罪,娘的皮,全是一批窩囊廢!」
賀大庸也厲聲叫著:「還有石鈺,你那兩條腿是生鐵鑄的麼?你拉它不勤?你不想要你兒子的命啦?」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41:06
第52章 智合劍 幻簫滅寂
從遠處看,好像是兩條人影就在分開前後跑,實際上,卻幾乎是燕鐵衣一個人在使勁--他的「太阿劍」劍鞘,這時已不是用朱瘸子的手握著,而是由朱瘸子挾在腋下,不,朱瘸子是用雙手緊攀住挾在腋下的劍鞘,而在身體前進之間,便藉著後面燕鐵衣的抬送之力移動,換句話說,是燕鐵衣以劍鞘支撐著朱瘸子的體重奔行。
這樣的速度,當然是非常快的,比起由朱瘸子引路要快上很多很多;燕鐵衣眼睛看不見,則由朱瘸子指引他方向,告訴他前面及左右的地形地勢 ,在先前的那一場拚鬥過後,朱瘸子似是開了竅,當得了「指點」的簡要技巧,他用最少,最短促及最快的字眼指示燕鐵衣奔掠中的起落,轉折急緩,和閃躲,他被燕鐵衣抬著往前飛馳,口中緊張又快速的不住低喊道:「丈外坑窪,窪上斜坡……百步遠樹橫,左埂堤,右陷地……一路去地曠平,三十丈急奔,稍慢,右稍移,小心兩尺側低凹,再快,十步外石攔道,起,快,又是坡,加勁左挪一步,前地平……。」
就是如此,他們兩人便不可思議的越去越急了,當然免不了有時失誤,但燕鐵衣反應快捷,應變神速 ,偶有差錯,至多也只是幾次踉蹌,數度歪斜而已,並沒有太大影響到他們合作的完美效果。
但是,後面,海氏雙妖卻迫近得非常快,原來他們在起步之際,距離海家兄弟約在十五丈之遠 ,目前,任他們竭力奔掠,彼此間的差距卻只有六七丈遠近了,而且,這個距離仍在逐漸縮短中。
卓飛,賀大庸隔著海氏兄弟也有五、六丈遠,他們的一下手下則更遙遙落後,但拖在最遠處的,依然是石鈺。
這種情勢,燕鐵衣雖看不見,卻由廳覺判斷得很清楚,而此等形態,差不多和他最早的構思相同!!他故意要造成這種情形,他曾預測當他在海氏雙妖到達之際開始奔逃的時候,極可能便是現下的情況,如今,他算對了。
燕鐵衣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很簡單,目地只是使敵人的力量分散,延緩,不能立刻集中,如此一來,他便可以各個擊破,逐一殲殺,這至少要比他在重圍之中掙抗來得更有利,來得更有制敵之望!
現在,他們已奔過山田,正往山田的另一邊馳落。
在急速的掠飛裡,燕鐵衣伸手將朱瘸子後腰上掖著的捕獸鋼夾摘了下來,他這個動作觸動了朱瘸子,朱瘸子口鼻窒風,頭也不敢回的憋著氣問:「小哥,你做什麼?」
燕鐵衣騰躍減慢,低促的道:「看前面。」
朱瘸子耳傍風聲呼呼,腳不沾地的前掠著,在四周的景物匆匆後移中,他趕忙道:「我是在看前面!」
燕鐵衣平靜的道:「老哥,等一下我要你為我吃點苦頭,行不?」
連連點頭,朱瘸子道:「行--注意窪溝丈前!」
一躍而起,燕鐵衣以劍鞘撐著朱瘸子越過溝邊,迅速的道:「我要你跌個鬥,不會很重,但可能要受傷,你敢不敢?」
朱瘸子咬牙道:「我敢。」
接著急道:「田坎高三尺,起!」
燕鐵衣飛越而起,就在他飛越那三尺高的田坎之際,身形突滯,凌空一個傾斜往下墜落,朱瘸子駭然大嗥--情景如真。就像來自西天的流電,背後,一陣尖厲的怪嘯破空而至,那陣嘯聲尖銳又悠長,只是堪堪入耳,它已曳至燕鐵衣的後面。
燕鐵衣知道,這是海公伯的「幻刃簫」刺到了。
而在這危急的時刻裡,因為嘯聲的擾亂,海公伯的攻擊路線來自那個角度,指向身體上那個部位,燕鐵衣仍然無法揣測!
但是,這種倩況,卻是他早已預料及的。
猝然間,他往前猛俯,肩胛處立時擦過一道火燙般的炙熱感覺,同時,燕鐵衣也覺得頭頰處噴上了熱的液點,他動作如電,奮力振臂前伏,一聲怪叫,朱瘸子的身體已被凌空拋起,倒翻向後!
方自以「幻刃簫」在燕鐵衣肩頭上狠擦一記的海公伯,憑的全是一股急勢,加上他滿腔沸騰的仇恨,便形成了那種雙目血毒的狂猛動作,一招奏功,倘不及二度追殺,他自已的身形已往前暴竄五步,方仰首,頭頂上面,朱瘸子的軀體懸空而落!
出自一種本能的反應,海公伯極其自然又極其快速的擰腰急挫,他想都不想「幻刃簫」在一抖之下酒出流芒千道,飛捲凌空落下的朱瘸子!
就在這一剎那。
燕鐵衣撲地的身子暴翻,「太阿劍」鞘起刃飛,那一抹冷電眩花了人眼,悚慄著人心,就宛似亙古以還,他便是以此般速度,追躡著千百個年代一樣燦亮的射至。
海公伯施展的空中的攻勢甫始透出一半,他的整個身體已驀然彎曲,一剎那間突來的巨大痛苦,使他驚駭於這痛苦侵襲的凌厲--他猛彎下腰,剛好來得及看見一片刃鋒從他小腹中縮回!
怒泉般的鮮血,緊隨著劍刃的拔出而噴濺,海公伯喉嚨像是呻吟,又像是詛咒般咕嚕了幾聲,他甚至不知道朱瘸子的軀體是何時落下來的,他只感到自已全身驟然的冰寒,那等可怖的冰寒,彷若一下子把他體內所有的熱能完全擠壓出去了!
骷髏似的黑面孔像是立刻枯槁,立時委縮了,海公伯包紮著白布的受傷左手緊撫著小腹,但濃稠的血液馬上將他左手上的白布浸染成了一團猩紅,他痙攣著,抽搐著,努力想挺立起來,卻在另一次更為劇烈的顫動裡仰身摔倒!
海公伯死了,那雙三角眼卻怒睜不閉--他是死不瞑目的啊!
以劍拄地,燕鐵衣一個翻滾來到海公伯的體之旁,略一摸索,他把手上拿著的捕獸鋼夾悄悄的暗藏在海公伯的右腋之下,又扯了一片海公伯的前襟掩遮住。
丈許外,另一陣強勁的風聲飛快接近。
另一邊,也傳來了朱瘸子呻吟中的驚叫聲:「又一個撲來了,靠左邊……。」
暴彈而起,燕鐵衣的「照日短劍」閃旋,冷芒如矢中,他的「太阿劍」伸縮百次,一個照面,便將豁命撲至的海明臣硬硬逼出!
回劍騰身,他以一個優美的姿勢落到朱瘸子眼前!
這時,響起了海明臣撼天的嚎啕之聲。
像瘋子一樣,海明臣猛的跪倒在海公伯邊,撲在海公伯的胸前悲厲的哭嚎,但是,嚎哭聲方才傳出,卻又突然被什麼截斷了似的驀而停頓,代之而起,卻是另一種驚恐高亢的怪叫!
海明臣像被什麼東西咬著了般一下子跳起,他狂甩著左手,一張臉孔在瞬息裡扯向一邊,他跳著蹦著,一連串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便毫不保留的因自他的口中。
於是,燕鐵衣知道,自己的計劃又成功了--海明臣的一舉一動,都已被他料到,換句話說,他早已判斷出在他製造了某樁事件之後,海明臣便必會有他所想像中那樣的動作,宛似經他事先安排好了的一樣。
燕鐵衣的計策是如此--當海公怕在滿懷悲憤,一腔怨毒的情態下,對追殺燕鐵衣的行動必是充滿狂悍,又充滿火爆的,他必是恨不能一舉將燕鐵衣殲殺;因此,他就會由於內心的激湯與仇恨的焚燒,而失去平素的冷靜細密。燕鐵衣再加強這樣的形勢,造成他行動的更劇烈,更兇猛,所以,便選在這個傾斜的山坡田坎下手,他拚著自己掛綵,以俯撲的假動作引起敵人的錯覺,在敵人感覺的幻像,反應的本能,行為的慣性持續中,把朱瘸子拋起以分散海公伯剎那間的注意力,然後,他便以最快的速度一劍斃敵!
燕鐵衣也預知,海明臣隨後趕來,在他目睹他又一個親兄弟被殺之後,不管他拚命上前攻擊也好,撫痛哭亦罷,十有八九會跪在旁俯伏哀號,而這哀號的人,雙手所支撐的位置,便極可能在死者的兩臂腋下。如果死者是仰臥的話,那麼,這人的手腕便會正好伸進早已暗藏死者腋下那具張口的捕獸鋼夾之中了。眼前,所發生的事實,幾乎和燕鐵衣所推測的情形完全吻合。
海明臣的左手腕上,此時死死扣著那具沉重的捕獸鋼夾!
每一種演變每一樣結果,差不多全都符合了燕鐵衣的計劃與步驟!
喘息著,朱瘸子揉著腰臀的部位,咬牙裂嘴卻又驚惑不解的叫:「我的皇天……那夾子怎的又來到這一位的手上了?」
扶他站起,燕鐵衣冷冷的道:「不夾上才是意外,老哥。」
又呻吟一聲,朱瘸子抖著嘴唇道:「小哥……我一時還挪不動腿……這一跤,像是把全身骨架子都跌散了……又,又痛,差一點閉過氣去……如今兩眼猶在泛黑……」
燕鐵衣關切的道:「沒有別的傷吧?」
搖搖頭,朱瘸子道:「就只週身痛僵木,約莫不甚要緊……不好,那些人又追上來了!」
臉上是一片冷森之色,燕鐵衣道:「你放心,老哥,如今至少我們勉可自保了!」
朱瘸子惶急的道:「現在逃吧?」
燕鐵衣道:「等你緩過一口氣來,能夠動彈的時候,我們再衝出重圍。」
忐忑的,朱瘸子問:「那樣行麼?」
燕鐵衣平靜的道:「行或不行,你已親身經歷多少次了,老哥。」
一陣叱喝吶喊之聲隨風傳到,卓飛,賀大庸以及他們的一干手下業已紛紛奔至,然而,十分突兀的,他們那氣透丹田的叱喝聲卻在看清眼前的一片慘狀後,立時各自噎了回去,四周忽然便沉寂下來。
只有海明臣在又叫又罵的跳腳甩手,聲同鬼號。
卓飛幾乎嚇傻了,他目楞楞的瞧了地下海公伯的體,又瞧瞧五六丈外的燕鐵衣與朱瘸子,再回到像瘋子一樣長號不停的海明臣身上。
喃喃的,這位「大紅七」碩果僅存的老大道:「呃……這,這是怎麼回子事?」
賀大庸倒抽了一口冷氣:「天老爺,海老大他完了!」
涕淚縱橫,面目歪曲的海明臣一面在跺腳,一面尖著嗓子嚎叫:「我操………你們的老親娘,你們一個一個還站在那裡發你娘的那門子鳥楞?快過來幫著我解下這天殺的鋼夾子呀……唉啊,痛死我了……」
如夢初覺,賀大庸趕緊奔了上去,插好兵器,雙手用力,總算把那具捕獸鋼夾扳開取下,而海明臣的一隻右手,卻已是血肉模糊,皮翻骨裂了!
大吼一聲,海明臣痛得一屁股坐下:「痛煞我啊……」
猛然一哆嗦,卓飛抖著聲音乾嚷:「快快給我圈住姓燕的。」
四周的幾十名大漢,紛紛喊叫著裝腔作勢的往那邊移動了幾步,但是,就沒有任何一個人有這個膽量敢往上湊近!
其實,這也難怪他們,地下海公伯的遺,便是他們最好的範例,連海公伯亦竟不免,他們自忖,又算得了什麼樣子的角色呢?
舉凡是人,有誰是不畏死的?好死不如賴活著,何況,這些人與燕鐵衣實際上並沒有什麼仇恨,有深仇大恨的是他們的頭子,而不是他們,這中間的差別可就大了。
卓飛又在頓足大吼:「圍住呀,你們還在磨蹭什麼?娘的反,通通都是酒囊飯袋,一群不中用的九等廢物,給我圈穩了,你們這些狗娘養的!」
賀大庸暴烈的吼:「聽著,臨陣退縮者斬無赦!」
吼叫聲中,他身形飛起,抖手一錐,將一名縮在最後的瘦長漢子過了個透心涼,一路慘號著翻滾向山坡田坎下!
這一著「殺雞儆猴」果然有效,其餘的人立時吶喊一聲,隔著燕鐵衣遠遠的包抄上去,刀槍揮舞,卻仍是不敢往上接近。
坐在地下的海明臣也不知是哭出來的淚涕?還是痛出來的?他一口一口的喘著氣,滿頭大汗,嗓音中似掖著一顆棗核:「賀大庸……別光顧著叱喝……快找人……來替我治傷止血……痛得我受不住了……快……那姓石的………不就在……這裡?快叫他來!」
賀大庸又奔了回來,大聲吼著:「石鈺,還不趕緊滾過來給海老爺治傷?這是你看熱鬧的地方麼?」
一個黃皮寡瘦,神色陰鷙的中年人奔到石鈺面前,狐假虎威的叱喝:「聽到我師父的話了?姓石的,你還在裝什麼孫子?想反啦?」
石鈺的頰肉抖了一下,伸手從懷中摸出一個白紙包來,往那中年漢子手上重重一放,十分勉強的開了口,語聲淡寞得很:「敷上就行。」
那人呆了呆,卻又狠狠瞪了石鈺一眼,無可奈何的拿著藥跑了過來,他喘噓噓的對賀大庸道:「師父,那混帳,只把藥交給我……」
賀大庸哼了哼,道:「好了,楊貴,你就自己把藥給海二爺敷上吧,記得仔細一點。」
這位叫楊貴的仁兄答應一聲,半跪下來,顫巍巍的打開紙包,捧著海明臣那只抖索,血糊糊的右手,將紙包裡的粉紅色粉末傾倒下去。
也不知是楊貴緊張過度,還是這種粉紅色的藥未具有剌激性,只見海明臣全身猛一痙攣,痛得他用力抽回左手,右掌便狠狠一記摑在楊貴臉上。
「劈拍」一聲脆響,海明臣這一耳光,直將楊貴打了個鬥,可憐楊貴瘦削無肉的左頰立時腫漲起來,五條紫紅瘀血的指印,清晰可見!
海明臣瞪目切齒的嘶叫:「你,你想害死我!」
站在一邊的賀大庸突然一楞之後,隨即興起的便是極度的不滿,他那張老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活像也挨了一記巴掌似的難看;鼻孔急速嗡合著,這位「三心老狐」額門上暴出了筋絡,他用力吸著氣,盡量仰止自己那一股沸騰似的憤怒!
監視著燕鐵衣的卓飛匆匆回頭一望,雖然半句不哼,卻也明顯的透露出慍色來。
撫著右頰,楊貴慢慢的從地下爬起,滿嘴的血,濺得一頭一臉的藥粉,他卻委委屈屈的連哼也不敢哼一聲。
勉強壓住了內心的激動與惱怒,賀大庸走開幾步,看也不看他的寶貝徒弟一眼,衝著那邊默立著的石鈺厲吼:「姓石的,你方才拿過來的是什麼藥?」
石鈺啞的道:「我自己研製的金創藥,止血合肌,續骨鎮痛最具神效。「
賀大庸惡狠狠的道:「為什麼上去會有這種反應?」
石鈺蕭索的道:「良藥苦口內服藥,這是外傷敷藥,自也免不了有所痛楚。「
賀大庸咬牙道:「我再一次警告你,石鈺,如果你想出歪點子,暗裡做什麼手腳,不要說你兒子的小命,連你這條老命也一樣不保!」
生硬的,石鈺道:「你如信不過我,可以不用我的藥,我原本也沒有毛遂自薦!」
勃然大怒,賀大庸咆哮起來:「他娘的,你還敢頂撞我,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我看你活膩味了。」
呻吟出聲,海明臣尖叫道:「賀大庸……快別吵了……趕緊叫姓石的過來給我治傷啊,又痛起來了……」
狠狠一跺腳,賀大庸悻悻的一揮手:「你馬上給我過去,親自過去,石鈺,除非你不想你兒子活命!」
石鈺僵直的站著,臉上的表情極為痛苦,他的牙齒緊緊入下唇口內,雙手扭曲,兩隻眼睛木然凝視前方,像沒有聽到賀大庸的叱喝似的!
踏前一步,賀大庸厲聲大吼:「石鈺,我剛才講的話你沒聽到?你是真不想要你父子兩人的性命了?」
機伶伶的打了個冷顫,石鈺像是個木頭人一樣硬扳扳的走到海明臣面前,他蹲下,又自懷中掏出一色白紙包來,緩緩打開,將紙包中粉紅色的藥末輕輕倒到海明臣的傷手上。
一樣的藥,自然也會有一樣的反應,海明臣血肉模糊的手腕甫始接觸到藥物的刺激,立時猛一抽搐,痛得他細眼暴睜,又是舉手一掌摑向石鈺!
但是,石鈺卻不同於楊貴,大大的不同於楊貴;他只是略略一側臉,海明臣的一掌便打空擦著他的鼻尖掠過,而石鈺執著海明臣的傷手微微一抖,海明臣已經痛得驀的扯歪了臉,險些一口氣閉了過去!
後面,賀大庸暴閃而進,「子錐」兜背飛刺,其快無比,石鈺蹲在那裡,頭也不回,左手微沉飛拋,銳風衝刺,宛如刀削,逼得賀大庸急急退出。
一例,楊貴舞刀大喊:「石鈺,你敢反抗?」
冷冷的,石鈺道:「你們最好少跟我動手動腳,我一直忍氣吞聲,逆來順受,這並不是我含糊你們,更非怯懼於你們那幾手三腳貓的功夫,只因為我兒子在你們脅迫之下!」
楊貴腫著一張嘴叱喝:「既知你那小兔崽子在我們手中,你還是老實點的好,否則,只怕你後悔莫及!」
石鈺咬著牙道:「不要逼我太甚--我鄭重警告你們,千萬不要逼我太甚,我也是個人!」
楊貴怪叫:「你他娘的還待嘴硬?」
石鈺默然不響了,兩邊的「太陽穴」卻一次又一次急促的跳動著。
這時--
海明臣卻並不似人們想像中那樣暴跳如雷,更沒有老羞成怒,朝著石鈺恨,他只是古怪的注視著仍然執著自己一隻左手的石鈺,臉上的表情摻其複雜!
賀大庸的神色也與海明臣差不多,他直直的瞪著石鈺,兩隻小眼一眨一眨的,形態中,恍似突然想起了什麼,穎悟了什麼,在這樣的反應裡,更滲合著一股突兀的興奮與驚喜。
他們兩人的形色,石鈺並沒有發覺,他執著海明臣的傷手,雙目低垂,毫無動靜。
於是,海明臣開口了,語聲竟是如此緩和,如此平靜:「現在,石鈺,你應該可以替我醫治傷處了,沒有人再會打擾你,包括我。」
賀大庸也嘿嘿一笑道:「是呀,我們的大郎中,沒有人再來打擾你,請你動手替海二爺療傷吧。」
石鈺有些微微的怔忡,對方態度上的前倨後恭,令他心目中升起一團疑雲,他看不穿,猜不透對方到底在弄什麼花巧?為什麼在應該發怒的時候卻突然轉變得這般溫和,不,甚至轉變得帶幾分奉承了?
海明臣勉強擠出一抹子似笑的微笑,沙沙的道:「我這隻手,朋友,多偏勞了。」
賀大庸也俯下腰來道:「還盼夥計你多費心。」
石鈺吸了口氣,謹慎的道:「我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你們何須擺出這副虛偽的姿態來?」
賀大庸乾笑一聲,道:「夥計,你我原是一條船上的人,同舟共濟嘛,交為患難,偶而有點不敬,還請老弟你多包涵,呵呵,多包涵。」
海明臣溫柔的道:「來吧,老友,我等著你的回春妙手來治傷哩。」
一言不發,石鈺開始替海明臣敷藥包紮起來,他的動作熟練而快速,雙手穩定,有條不紊,但是,他的心裡卻在極不安寧的翻騰著,一再付度海明臣與賀大庸這種突變的形態後面乃是蘊孕著什麼企圖?
那邊,朱瘸子業已休歇過來,勉強可以行動了?
燕鐵衣低沉的問:「他們現在再做什麼,老哥!」
朱瘸子壓著嗓門道:「那個姓石的在替那姓海的療傷,剛才他們差一點內鬨起來,現在卻又安靜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也聽到--海明臣與賀大庸似是在石鈺身上打什麼主意,或許,他們忽然發覺了,石鈺某一項原先未曾發覺的利用價值!」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41:40
第53章 仇融血 大度存義
朱瘸子低聲道:「我們逃吧?」
笑笑,燕鐵衣道:「如今不須『逃』了,我們只須『離開』這裡就行,他們已經難以再拘束我。」
朱瘸子緊張的道:「當心他們還會用哨子銅鑼擾亂你的聽覺。」
燕鐵衣道:「我已有了我的眼睛--你,雖然仍大不如我原先的自己的眼睛,但卻至少要比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要強上許多!」
感到心中有一股暖流升起,感到自己像高大強壯了好些,朱瘸子不自覺的挺了挺胸,是那種充滿信念與當仁不讓的語聲:「對了,有我替你看看,小哥,我會做你的眼睛,我這雙眼雖是老眼,可也確不昏花;如今,我們可以『離開』這裡了……」
燕鐵衣深深頷首,讚許的拍了拍朱瘸子肩頭,然後,把劍鞘伸了過去,朱瘸子緊緊用手握牢了鞘端,一拐一拐的,卻顯然邁開了大步,像有萬夫不當之勇般挺胸突肚的朝著坡下走去!
包圍在四周的幾十名漢子不由吶喊出聲,紛紛舉刀舞槍虛張聲勢,但是,卻在朱瘸子領引著燕鐵衣走近的時候又蹭蹭挨挨的擠向一旁,畏縮之態,表露無遺!
卓飛氣湧如山,又急又怒的大叫:「截住他們,截住他們。」
業已將傷口包紮妥當的海明臣自地下一躍而起,他喊了一聲:「卓飛,你過來!」
怔了一下,卓飛疑惑的,滿肚皮不痛快的飛掠而回,寒著一張瞼道:「什麼事?」
海明臣冷冷的道:「不用包圍姓燕的,除了留下一個人守住我阿大遺體以外,我們綴著他就行!」
卓飛瞪起雙眼,冒火道:「這是什麼意思?萬一讓他逃脫,我們又該如何是好?這豈是可以開玩笑的?」
海明臣重重的道:「沒有人在和你開玩笑,我們綴著他,到平地再下手,照我的話做,我自然有主張!」
卓飛聲音硬硬的道:「為什麼要綴著他到平地再下手?」
踏前幾步,海明臣惡狠狠的道:「因為這裡的地勢不利於以多搏寡,主要的我另外有打算,卓飛,現在我們不能光憑硬幹,該到了用期腦筋的時候了!」
卓飛抗聲道:「你另外還有什麼打算?一到平地……」
不待他說完話,賀大庸已湊到一邊,悄悄的道:「海老二的意思我知道,我和他是一樣的心思,錯不了,照他的話做!」
卓飛不解的道:「你們到底在搞什麼名堂?真把我弄糊塗了……。」
賀大庸急道:「快招呼兄弟,讓開路來放他們走,只待下了田坎我們就動手,這一次可以擺平他!」
卓飛緊皺雙眉道:「希望你們不要弄巧成拙!」
賀大庸低促的道:「放心,這一遭我們等於安排了一具鐵棺材,姓燕的一頭撲進去便永遠也爬不出了!」
不太相信的哼了哼,卓飛卻無可奈何的回頭叱喝:「放他們走,疤眼陳三留下,其餘大伙兩邊跟著就行。」
於是,便形成了一個微妙的場面--朱瘸子引著燕鐵衣往田坎下走,四十餘名大漢惴惴不安的分在左右夾持而行,這種情景,固是監視防範,卻也像護送衛隨著一樣。
卓飛一面緊步跟上,邊朝身側的賀大庸不住埋怨:「賀大哥,你怎的也和海老二一個鼻孔出氣起來?這傢伙又瘋又狂?還出得了什麼好點子?你不攔他,反倒幫他勸我,這算搞什麼玩意嘛?」
賀大庸狡滑的一笑道:「我們稍慢一步走,等海老二與石鈺上來,那時,你就知道這實是樁上佳的主意了--海老二卻也頗有幾分頭腦,不太簡單。」
這時,海明臣業已交待,留下來的「疤眼」陳三守護著海公伯的體,他故件親狀的攜著石鈺之手,雙雙快步追了上來。
卓飛滿心懊惱,悶頭不響,賀大庸卻會意的向海明臣點點頭,海明臣陰狠的一笑,將石鈺拉近了些,盡量把語氣放得柔和的道:「石鈺,現在我們非常需要你幫忙。」
石鈺冷漠的道:「我能做的,都已做了,如今我想不起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幫上你們的忙!」
海明臣向賀大庸使了個眼色,賀大庸乾笑一聲,賊嘻嘻的道:「最早,我們的打算只是想利用你與燕鐵衣的關係,由你把燕鐵衣引誘出來毒倒,對你的--呃,要求,也僅此而已,但方纔,我們突然想起,還忘了你另有一宗長處未曾加以借重,我們幾乎忽略了,因為我們以為我們的力量已經足夠;在原來的預料中,我們以為燕鐵衣一旦中毒,加上『大紅七』與我,甚至海氏三昆仲,還有什麼問題呢?姓燕的十有八九將會俯首成擒,可是,誰知道事情一開始就不順利,他及時排除了大部份的毒性,雖說招子失明,卻仍然強悍難敵,使我們幾番攻撲,損傷纍纍……我們不否認在最早的時候也曾考應到使用你的力量,但我們正計劃進行中卻並不指望真要借重,我們原以為只憑我們就已能應付,而結果卻大謬不然,所以,這原來考慮過又疏忽了有關對你更加偏勞的事,便在方才海老二那一掌裡提醒了我們,所以,呃……」
石鈺不耐煩的道:「你到底想說什麼?不須繞圈子,直截了當的講出來吧!「
賀大庸嘿嘿一笑:「想請你對付燕鐵衣,當然,我們會幫著你一同下手!」
石鈺神色大變,他咬牙切齒的道:「你這是瘋狂!你們逼迫我自陷於不義之境,我做了這些業已是負愧至深,內疚神明,你們還想再叫我永淪苦海,萬劫不復?在『長春觀』裡,我屢受良心煎熬,不肯與你們苟同,已表白了我對你們強烈的仇恨感,現在我豈會再為虎作倀,助紂為虐。」
海明臣陰沉的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石鈺,只怕這事由不得你!」
石鈺大怒的道:「我已是一個不仁不義不信的人,罪衍深重,愧對天良,但是,至少我還算個人,有點人性,我不能再隨你們擺佈變成一頭十足的畜生了!「
賀大庸刻毒的道:「姓石的,你還談什麼仁義,說什麼人性?你以為就憑你單方面討好燕鐵衣就能免除他對你的怨恨?來不及啦,你所造成的事實,業已足夠燕鐵衣活剝你十次而有餘;他第一個就會找你開刀,你這時不同我們聯手除掉他,便只有等著他來收拾你,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姓石的,你再猶豫,包管後悔莫及!」
石鈺激動又悲切的道:「我寧肯叫他殺了我,也不能與他動手,更不能幫著你們去圍攻他!」
海明臣吊起眉毛道:「你不肯去殺他,我們就殺你的兒子!」
賀大庸緊接著道:「想想看,你現在不去對付燕鐵衣,他遲早必將尋你報仇,你一死,你的兒子誰來養育?再說,你不幫我們,你兒子的安全更就雜說嘍………」
石鈺痙攣著叫:「你們不准傷害我的兒子……」
賀大庸皮笑肉不動的道:「那就要看你同不同我們合作了;石鈺你既已有了開端,一腳插進這個爛泥潭,要拔腿也拔不出了,還不如貫澈到底,有始有終,一路做下去!」
痛苦的,石鈺垂下頭緊絞雙手:「不,我不能……不能這樣做……。」
一直沒有吭氣的卓飛突然厲烈的道:「你不幹,我馬上就會宰掉你的兒子,拎著他的小腦袋來給你看!」
嘴裡「嘖」了幾聲,賀大庸幸災樂禍的道:「那小傢伙,嘖嘖,白胖可愛,生得多麼乖巧伶俐,那樣清秀聰明的一顆小腦袋,一旦被砍下來變成血糊糊的一團,可就再也不可愛,不清秀啦,簡直不忍卒睹啊……」
猛一震動,石鈺撫著臉泣號:「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下去了,柱兒,我的柱兒……」
賀大庸輕聲輕氣的道:「只要你答應幫著我們收拾燕鐵衣,那孩子,呃,乖柱兒,便活蹦亂跳的交回你手上,而且包管毫髮無損!」
石鈺放下撫臉的雙手,五官歪曲,切齒欲碎的嘶喊叫罵:「狠心狗肺,喪盡天良……你們全是一群野獸,一群毫無人性的禽畜……。」
聳聳肩,賀大庸半點也不生氣,他平淡的道:「用不著這樣激動,答不答應,就憑你一句話;當然,如果你不想要你兒子的性命了,我們也無可奈何,不過,怕只怕你失掉兒子,燕鐵衣也不稀罕你以熱面孔去貼他的冷屁股哩!」
海明臣大聲道:「肯不肯馬上決定,利害之間你自己權衡,我們沒有時間與你多磨蹭!」
卓飛更兇惡的道:「怎麼樣?你還是非要見到你兒子的首級抬來了才後悔。「
沉默著,石鈺的身體不住慄慄顫抖著,片刻後,他終於猛一跺腳,似是哭號般嘶啞著聲道:「好,好,我答應你們,等我也同你們一樣變成畜生,變成禽獸,你們就滿足了!」
賀大庸不以為忤的道:「唔,這才是誠時務,識時務者為俊傑,石鈺,照我們的意思做,虧待不了你。」
石鈺像背負著萬斤重擔般吃力的喘息著,突然,他又激動的道:「但我也有個條件。」
眉梢子一挑,賀大庸道:「什麼條件?」
卓飛大吼:「娘的皮,你還有資格提條件?你只管照著我們的話去做,其他--。」
擺擺手,賀大庸道:「別急,先聽聽他怎麼說。」
石鈺咽著聲道:「我要你們現在就把我的孩子帶來,我要見見我的孩子!」
勃然大怒,卓飛吼道:「你在做夢,你想我們在事成之前先交回你的孩子或是妄圖下手搶奪不是?呸,你把我們都當成傻瓜蛋?你他娘的!」
這時,石鈺突又轉變為十分平靜,他緩緩的道:「我沒有這個意思,而且我也不願冒這個險--我要見到我的孩子,我須要親眼看到他現在是平安的,完整的,或者,這是我與孩子的最後一面,反之,我辦完事就立即帶了孩子遠走高飛,與你們一了百了,永不再見。」
賀大庸想了想,道:「如果我們不答應?」
石鈺斷然道:「那就一切不談了,我寧肯死。」
又沉吟了一會,賀大庸望了望海明臣,海明臣陰鷙的點點頭:「可以,但孩子要在我們控制之下,事完之前不能交給他,這是我們最後的讓步!」
咬咬牙,石鈺道:「我同意!」
賀大庸向卓飛道:「你的意思呢?卓老大。」
卓飛無可奈何的道:「好吧,既然你們沒有異議--不過,那小兔崽子必須由我們把握著才行!」
賀大庸道:「這個當然,楊貴,你馬上以最快的法子去把石鈺的小孩帶來,那地方你曉得。」
回應一聲,楊貴轉身飛奔而去,剎那時便在雜樹蔓草裡失去了蹤影。
海明臣泠泠的道:「姓石的,這一來你滿意了吧!」
石鈺吸了口氣沉沉的道:「我們在那裡動手?如何動手法?」
此刻,他們已經一路跟綴著燕鐵衣與朱瘸子走下田坎,在田坎下的對面便是一條蜿蜒的官道,而田坎和官道的中間,卻還隔著一條乾澗,一條深有丈許,寬逾兩丈的乾澗澗底起伏不平,生滿雜草叢叢,尚有零散的大小岩石錯落分佈著………
賀大庸低促的道:「就是那裡吧?前面的乾澗!」
海明臣滿臉殺氣的道:「好,這正適合做燕鐵衣和那老瘸子的葬身之地!」
卓飛也凶悍的道:「這一遭我們決不能再放姓燕的脫走,過了乾澗即達官道,姓燕的一旦上了大路,人雜面廣,耳目眾多,要想圈住他就大不容易啦,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海明臣狠酷的道:「生死存亡,在此一戰!」
卓飛暴起五步,振吭大吼:「兄弟們,圍上去!」
在他的吼喝聲裡,幾十名彪形大漢齊齊隨同吶喊,迅速由兩邊往前延伸,企圖布成一個包圍的弧圈--卓飛,海明臣,賀大庸親自押住陣腳!
很出人意料的,燕鐵衣沒有越澗而過,他抱著朱瘸子一耀落向澗底!
燕鐵衣根本便不想「逃走」,他也早打定主意,就在這裡將這段恩怨一併了斷!
當然,他很明白,他的仇敵們已是「強弩之末」了,如其縱虎歸山,何不就地斬殺?這個心思,倒是與卓飛賀大庸,海明臣等人不謀而合。
頓時,卓飛一聲號令,一群漢子蜂擁衝到澗邊,他們還不待往下撲,賀大庸已急忙出聲阻止,卓飛不解的問道:「又是幹什麼,賀大哥?」
站到澗邊,賀大庸注視著坐在一塊石頭上撐劍平視的燕鐵衣,他凝重的道:「姓燕的並不急著逃脫,他形色十分沉穩悠閒,卓老大,他是在等待我們,他一定認為憑我們如今的實力已奈何不了他,看他的樣子,他的意圖顯然與我們相同!」
猛一挫牙,卓飛狠狠的道:「娘的皮,我們便衝下去與他拚個死活!」
奸險的一笑,賀大庸回過頭來:「石鈺,現在到了該你賣力的時候了,燕鐵衣就在下面,你這就去向他搦戰,等你的體力消耗得差不多了--最好再叫他掛上幾處彩,然後我們再衝過去幫你。」
石鈺閉閉眼,道:「可以,但我要等見過我的兒子以後!」
卓飛正要發作,賀大庸伸手按住了他,陰森森的道:「好,便叫你等著見你兒子的面。」
於是,便在一片蕭煞又僵寂的氣氛中等待起來,澗邊,他們在等待,澗底,燕鐵衣也一樣在等待,場面在靜態裡有一股陰陰的酷厲意味!
約在半個時辰後,楊貴偕同另三條人影出現在山田上頭,他們略一張望,便發狂般奔了下來,除了楊貴外的另三個人,有兩個是面容兇惡的大漢,兩人中間,挾著一個小小的身體,那是個白淨乖巧,生得非常秀氣的小孩子,約模十歲左右,一見到這孩子石鈺已情緒激動起來,他大叫著往前撲去:「柱兒,柱兒,我的柱兒……」
猝然斜翻,賀大庸的「子錐」寒芒一閃,攔到石鈺面前,卓飛,海明臣也分別躍至石鈺左右挾持著他,而對面的三個人立時止步,楊貴的一柄馬刀已頂上了孩子胸口!
那俊秀可愛,卻是神色委頓,衣衫縐亂的孩子,一邊用力掙扎,一面哭喊著:「爹爹,爹爹,哦,爹爹啊……。」
石鈺面如火炭,雙目盡赤,他狂吼著:「不准傷害我的孩子,誰也不准傷害他,我照你們的意思去做便是!」
賀大庸冷冷的道:「很好,你只要依我們的話去做,孩子便還給你,活生生的還給你!」
用力吸了口氣,石鈺抑制著自己不穩的心情,他沉重又悲切的道:「我可以親親我的孩子麼!我願意反綁雙手,由你們以兵刃架頸,只要親他一下!」
卓飛凶神惡煞般咆哮:「娘的,你毛病可還真不少!一下要見,一下要親,那來這麼多囉嗦?」
賀大庸無奈的道;「好,你親一下吧,親完了便下去,我警告你不要出歪點子,否則你便逃得了,你兒子可沒有這身好本事!」
說著,他的「子錐」抵到石鈺心口,左手食中二指頂上石鈺背後的一處」死穴」,海明臣的「閻王筆」也直觸在石鈺的脖頸上,就這樣,柱兒亦由三柄馬刀交搞著後腦袋,如臨大敵般讓他們父子接近。
石鈺心痛如紋,淚流滿頰,他微俯下身,一次又一次在兒子面頰上,頭頂上,兩耳邊親著吻著,柱兒也乖巧,仰起臉任由爹爹親近,一邊抽噎,一邊也是淚如泉湧--十歲大的孩子彷彿已經懂了多少人事!
卓飛大吼道:「行了,有完沒有?這又不是生離死別,犯得上如此傷心?拖開!」
柱兒一聲顫抖的哭喊剛剛出口,業已被楊貴與那兩名大漢扯到一傍,石鈺用衣袖拭淚,又深深的看孩子一眼,轉身行向澗邊。
拍拍石鈺肩頭,賀大庸陰笑道:「好好幹,朋友,你們父子團圓即在眼前啦!」
嫌惡的一拋肩,石鈺半聲不響,暴射澗底!
這位「鬼手郎中」,剛剛飛躍到燕鐵衣那邊,站在燕鐵衣身側的朱瘸子好似早已告訴燕鐵衣了--他端坐不動,「太阿劍」撐立面前,好一副凜然不畏的大豪風範!
一和燕鐵衣正面相對,石鈺那種羞愧,惶恐,慚疚,可以說到了極點,他汗如雨下,全身顫抖,面頰的肌肉不住抽搐,嘴唇哆嗦著好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平靜的,燕鐵衣先開了口:「石鈺,你是來殺我的?」
猛一痙攣,石鈺再也忍不住淚水迸溢,他「撲通」跪在燕鐵衣面前,噎著聲道:「他們暗中擄去孩子……以孩子的生命會迫我來誘你入殼……瓢把子,你知道我對柱兒的感情與依戀……這是他娘唯一留在世上給我的東西……我愛孩子超過我的命……我沒有辦法……我好苦……但瓢把子……我知道我錯了……如今……我才深切……體會到人與人之間的道義……更超越了父子私情……良心的煎熬……亦不是自圓其說能以減輕的……。」
歎了口氣,燕鐵衣也傷感的道:「我知道你在後悔,從一開始你就已經後悔了……你曾不止一次的勸我不必陪你來,你一再拒絕與他們合作,你的形態舉止在在全表明了你內心的不安與痛苦,我也可以感覺到,但是,唉,在這以前,我委實不會料及,絲毫也不曾料及你會這樣對付我……大郎中,我們是多年的好朋友,是連心的挈交,可不是?」
石鈺涕淚滂沱,他用力批摑自己面頰,齒血飛濺中,一邊壓制著哭腔:「我該死,我該死,我是畜生,我不是人!……」
燕鐵衣溫和的道:「罷了,大郎中,罷了!……你下來的目地是做什麼呢?是不是他們又以孩子的生命脅迫你來對付我?」
震了震,石鈺滿面淚痕的道:「你曉得?」
燕鐵衣沉重的道:「這很容易猜,大郎中。」
頓了頓,他又低徐的道:「你打算怎麼辦呢?我知道你很為難……」
石鈺抑止淚水,膝行幾步,啞又惶急的道:「瓢把子,我寧肯失去一切,也不能再對不起你,我已有了決定,最後的決定--瓢把子,我們假作拚鬥,在第二十個回合上我會故意躍起尖叫,那時,柱兒即將傾力掙脫夾持他的人跳向澗下,我們誰來得及誰便接住他。」
微微皺眉,燕鐵衣道:「如果他掙不脫呢?這樣做是不是太過冒險?」
含著淚,石鈺然笑了:「孩子如若掙不脫,我也認命了,好歹衝上去拚一場,也算為孩子報仇。」
沉吟一下,燕鐵衣低聲道:「大郎中,我的眼睛已看不見了,是否還有復明的希望?」
石鈺真摯的道:「復明絕無問題,瓢把子,我給你暗置酒中的毒藥,是一種不傷內腑,不留遺根的暫毒性藥物,立使身毒僵木,功能臨時委頓,令體內的血脈精氣停滯,只須三天,毒性便又會逐漸消失,恢復正常,你雙目一時失明的原因,是在運功排毒之際,毒氳化氣泌出,侵入眼珠使之暫時失去視力,便不須藥治,養歇五天也自會復明,我現在給你一包藥粉,食下之後,最多只要盞茶功夫,立可視物如常,目力完全恢復,永不再留任何遺患……。」
說著話,石鈺用背脊掩遮著自己的動作,右手倏彈,一小包以黃紙包著的藥粉藥已向燕鐵衣拋去,燕鐵衣側著耳朵,以一個搓揉面頰的假動作悄然接住了這一小包藥粉,他幾乎毫不考慮的便在一低頭之下撕開紙包,將紙包中的一小撮藥粉傾入嘴裡,含著唾液一口下!
藥粉是白色的,像晶瑩的細澀鹽粒,入口很苦很澀,但燕鐵衣仿若不覺。
緩緩的,石鈺站立起來。
而這時,簇擁在澗邊上注視這裡情況發展的卓飛等人業已沉不住氣了,賀大庸先拉開喉嚨喊叫:「石鈺,你還在磨蹭什麼?怎的竟對著姓燕的矮了半截?你他娘要有點骨氣,無毒不丈夫,干了就干了,犯不著『負荊請罪』,不要忘記你的兒子還在我們手上!」
卓飛也狂喊:「你休想暗裡出什麼花樣,姓石的,我們全盯著你,來呀,把那小兔崽子推到前面來!」
哭喊掙扎著的石念慈--柱兒,果然被楊貴以及另兩名漢子推扯到澗邊,他一口叫一聲「爹」,宛若猿泣啼令人聞之鼻酸……
燕鐵衣歎息道:「唉,孩子是無辜的,孩子有什麼罪?都是大人在作孽啊!……」
此刻,石鈺探手入懷,「錚」聲脆響,拔出了他的慣用兵器--「雙刃刀」。
燕鐵衣沒有說話,緩緩站起,「太阿劍」連鞘斜斜舉起,左手微撫腰際,一以眼睛在急速霎動,與石鈺對面而立;朱瘸子卻早已拐呀拐的讓出了老遠。
在澗緣上觀戰的人,與澗底對持的人,都是一樣的緊張,一樣的凝重,真同假,幾乎難以分辨了,隱動中,似有一層無形的血霧在飄漾……。
突然間,石鈺暴閃而進,巴掌寬,兩尺長的鋒利雙刃刀帶起如流的冷電穿射,燕鐵衣長劍驀揚,左手伸縮,一蓬參差不齊的芒焰立時四飛,硬將石鈺逼出!
身形一晃又進,石鈺刀似雲卷,層層重重的在銳嘯聲裡會聚向燕鐵衣。
一個斗倒翻三丈之外,在這個斗翻起的過程中,燕鐵衣長劍回顫,宛似濤湧!石鈺緊跟而上,刀旋刃閃,毫不讓步的強硬反擊,在連串的金鐵交擊聲裡,燕鐵衣倏忽飄飛,長短雙劍起似光塔疊集,江河決堤,猛然反壓敵人……。
很快的,二十招已到,燕鐵衣身形斜揚猝轉,長劍一指似虹,貫刺石鈺,於是,石鈺尖叫著一躍五丈有奇!
就在石鈺躍起的同時,在澗崖上注視戰況的人們正自目凝神迷,全神貫注的當兒,突的響起一聲尖銳又稚嫩的驚喊--一條小小的人影已從澗緣猛的掙脫挾持著的手墜落下來!
變化是快速無倫的,石鈺凌空折轉,飛往承接,但是,上面另一條人影卻狂吼著連人帶刀衝了下來--那是楊貴,賀大庸的徒弟!
本能的,石鈺橫裡暴移三尺,雙刃刀急閃斜掠,楊貴嚎號如泣,血噴滿天!
但是,那條小小的身影卻手舞足蹈的朝著一塊豎立的岩石跌落!
燕鐵衣就在這時猛力一個迴旋--身體打著轉子飛閃而去,巧得間不容髮,他正好一把將急速墜落下來的石念慈抓牢,這一扯一帶之力,更將他拖得連打好幾個踉蹌!
澗崖上,怒叱厲喝之聲響成一片,一團紅影首先撲向燕鐵衣,緊接著賀大庸,海明臣,與其他十數個武功較佳的漢子也紛紛衝至!
「熟銅人」挾著陣陣勁風,揮映得影幻重重,在卓飛扭曲歪扯的獰獰面孔中呼轟壓頭,燕鐵衣反手將石念慈按倒地下,身形飛起,「太阿劍」猝然擴展成一片晶幕,晶幕甫現,又突而散碎,幻成了一天的光矢芒雨射落,在這極目所見的燦亮電耀中,「照日短劍」閃出千百怪蛇也似的流虹,往上暴捲,於是,卓飛頓時淹沒於這一片旋縱橫的光芒中,血肉橫濺,慘號宛似在絞人的肝腸!
「天似血」、「冥天九式」中的第四式。
海明臣厲嘯著,恍同惡鬼,連人帶著「閻王筆」照直撞到!
一枚巨大的,彷彿閃射著冷電精芒的光球,突在燕鐵衣的急速凌空滾躍中出現,光球旋轉快不可言,電閃冰焰四射齊飛,空氣破裂排蕩裡,海明臣一個斗接著一個斗滾飛出去,血噴似雨--燕鐵衣的這一式,是「天顏震」。
那邊,石鈺形同瘋狂,他的雙刃刀疾若電掣,縱橫穿刺中,已經連劈帶搠放倒了七、八個敵人,更逼得「三心老狐」賀大庸又跳又蹦,難以招架!
燕鐵衣凌空掠到,對著賀大庸就是一式「天顏震」,銳芒冷電暴射中,賀大庸臉同死灰,方才喊出一聲「饒命」,整個人已被同時戮上的三十九劍撞出了丈許!
僅存的三名漢子,早已在他們同伴斷魂的一剎那亡命奔逃出好遠了。
喘噓著,石鈺抬頭一望澗上,還那來半個敵人的影子?
急走幾步,他又「撲通」跪在燕鐵衣面前,一頭一臉的血污含著淚痕,咽喘著道:「瓢把子,頑凶盡除,恩怨已了,如今是瓢把子治我這不忠不義罪名的時候了。」
燕鐵衣站在那裡,他的一雙眼睛已經不再木訥,不再遲滯,不再迷茫,黑白分明的一雙眼,是如此的晶瑩澄澈,如此的明亮炯灼,神韻淨然,有若秋水一泓。
仰起頭來,石鈺哽著聲道:「隨你如何懲治我,瓢把子,我完全甘心領受!「
搖掃頭,燕鐵衣深長的歎了口氣:「站起來,大郎中,不要這樣令我為難,我並不想報復你,一絲一毫也不想……」
猛一咬牙,石鈺抓起他的「雙刃刀」,朝著自家左腕狠命剁了下去!
燕鐵衣動作如電,「太阿劍」連鞘斜揮,「鏘」一聲撞響,已把石鈺砍落的「雙刃刀」磕飛兩丈!
一聲呼叫,石念慈從那邊奔了過來,也「撲通」一聲跪在燕鐵衣身前,同時緊摟著石鈺的胳膊哀泣:「爹爹……不要傷害自己,爹爹,請叔叔原諒我爹,求你叔叔……柱兒沒有娘,爹爹如果也不在了,柱兒就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了。--叔叔憐我,也請恕過爹爹……。」
燕鐵衣鼻端泛酸,他急忙將父子兩人扶了起來,一面輕撫著孩子頭頂:「柱兒,乖孩子,叔叔沒有責怪你爹,叔叔從來也不會責怪他,你爹同叔叔,不是最要好的朋友麼?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是;柱兒,叔叔永遠敬重你爹,友愛你爹,也會疼你一輩子,柱兒,好好陪爹回去,不要忘了,叔叔此生此世,都和你們爹倆最親密……。」
石鈺淚水沾頰,泣不成聲,柱兒也抱著父親哭得一聲噎,一聲咽,兩代擁啼,情景惻;燕鐵衣目中也淚光盈盈,他伸手拍了拍石鈺肩膀,又摸摸孩子頭頂,轉身離去。
※ ※ ※
兩匹峻馬馳騁在官道上,在蹄音的清脆傳揚中奔向「楚角嶺」,鞍頂,坐著燕鐵衣及早已換了一身光鮮衣裳,且修整過儀容的朱瘸子。
又是侷促,又是興奮,又是充滿新奇感覺的朱瘸子,拉開了嗓門道:「呃,小哥,我到現在還猜不透,你的眼睛是啥時看得見東西的?」
笑笑,燕鐵衣道:「就在那孩子從澗上墜落下來的一剎那間,很奇妙,眼睛中的暈翳頓去,朦朧全消,視力的恢復就在瞬息間。老哥,充滿光亮的世界,清晰明潔的天地萬物,真美啊!」
朱瘸子咧嘴傻笑道:「我倒不覺得美在那裡,可能是因為我沒有試過失明滋味的緣故吧!我有種比較怪異的想法,小哥,那石鈺心地還善良,所以老天便恰巧挑在那危急的一刻叫你復明,以便趁時救下石鈺的孩子。」
豁然大笑,燕鐵衣道:「善有善報,可不是?老哥你的心腸,也一樣會得到好報應的。」
朱瘸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呵呵憨笑起來--他只是個平凡的,甚至微賤的老樵子,但是,平凡的人也可能在某一種特殊的環境與時機裡發揮出其不平凡的光芒;人有靈性,有智慧,如果再加上一顆明辨善惡的心,造化也就接近了,不是麼?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42:07
第54章 人如玉 綵衣襯妝
這是一位美得俏、美得嬌、美得怪惹眼的大姑娘。
她約莫有十八九歲的年紀,白淨淨的一張瓜子臉,未經修飾,卻自然彎如新月的一雙柳眉下,是兩隻黑白分明 ,活溜溜的大眼睛,小巧挺直的鼻子下有一張菱角般紅潤的小嘴,笑起來腮幫子上各有一雙深深的,渾圓的酒渦;這妮子的那般媚麗勁,就甭提有多麼逗人了,然而,卻媚得鮮活,美得純真,一朵實實在在的花兒--還是朵含苞未放的嫩花兒呢。
她的穿著很簡,尋常人家子女都慣穿的青布衣裙,腳上是雙瘦窄窄的青布鞋,濃黑柔軟的秀髮盤成兩個髻分結腦後,一方繡著花邊的手絹老是有些靦腆的掩著那張小嘴 ,現在,她正在這家綢緞莊裡選購著衣料。
在這小嬌娘身後,跟著的人赫然卻是熊道元,熊道元的兩肘彎裡業已托滿了大包小包,又是圓又是方的各式物品,累得這位有「快槍」之稱的大個兒直在喘氣 ,看樣子,他是陪伴著這位姑娘出來購物的,好像已經跑過不少地方,買了許多東西了。
小嬌娘的身側,嗯,竟然是燕鐵衣。
一困困,一匹匹五顏六色,或絲或綢的衣料被夥計從貨架上取下,又逐一抖了開來,料子迎風兜著空氣發出「普」「普」的聲音,一條一條像彩虹般絢與繽紛的被夥計展現在長長櫃台上,每匹料子中間的襯木堆向台面,有輕沉的「冬」「冬」聲,於是,「冬」「冬」,「普普」的聲言不絕,好長好長的一條櫃台,便立時形成了花團錦簇,鮮艷都麗的一堆一堆,一片一片,那眩目的光彩,便宛似將天下所有的顏色都會集在此了。
姑娘也有些侷促,卻有更多的興奮與欣喜,她不大好意思的挑著揀著,撫撫這,又摸摸那,似乎每一樣她都喜歡,卻又不知道那一樣好!真的,這麼些年來,她幾曾見過這麼多漂亮鮮艷的料子哪?這些衣料便攤在她面前,任她所好的拿,她簡直不知道如何來選擇了。
店夥計是一頭的汗水,熊道元是一頭的汗水,而大姑娘也在鼻見了汗珠,只有燕鐵衣,仍然瀟瀟瀟瀟安安靜靜的背負雙手站在一邊,神態悠閒而雍容。
這時,熊道元往上踏近一步,開了口:「呃,我說妹子,你就隨便挑兩塊綢緞帶回去吧,別再琢磨啦,這一上午來,可憐哥哥,我不但兩條腿轉了筋,連這雙手臂也被壓麻了哇!」
大姑娘臉蛋一紅,羞怯怯的道:「大哥,料子都這麼好看,花花綠綠的一大堆,我倒買不知該揀那一種了。」
熊道元吁著氣道:「你乾脆閉上眼抓幾塊就行,妹子,早買完了我們趕緊去祭五臟廟,唉,又渴又累又腹中饑啊,這個滋味可不是好消受的。」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道元,今天出來買的這些東西,是我送給令妹的一點小禮物,也是幫她陪襯點嫁妝,我都不急,你急什麼!多年磨練,你可仍是沉不住氣呀!」
熊道元趕緊打了個哈哈,道:「魁首別誤會,我只是,呃,生恐魁首太破費了,這一天上午,可是買了多少東西,花了多少銀子啦?這怎麼好意思啊。」
燕鐵衣笑笑道:「少來這一套,你心裡在想什麼莫非我還猜不到?你是自己想偷懶,卻虧得編排出這是個好藉口,聽著像怪順心的,其實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青臉泛赤,熊道元忙道:「真是天大的冤枉啊,魁首,我可以發誓!」
燕鐵衣安詳的道:「算了,道元,人與人之間相處得長久了,至少會有一個收穫--解,對你而言,我的瞭解還不夠麼?」
羞答答的向著燕鐵衣笑了笑,這位大姑娘低聲道:「大當家,我隨便挑兩塊料子就行了,今天已害你花了很多錢,我哥也跟著等了一響午,再買下去,娘會罵我不懂事呢……」
燕鐵衣笑道:「二妞,沒關係,揀你喜歡的盡情挑,你要多少我替你買多少,別理你這狗熊大哥,妹子要出閣了,他既便累上一點,這一輩子還有幾次這樣『累』的機會?」
大姑娘臉泛桃花,害臊的道:「大當家,我不客氣,真的很夠了。」
燕鐵衣愛憐的道:「二妞,你與道元,雖是同父異母的兄妹,但卻親甚過一個娘胎的骨肉,道元疼你與同胞所生並無二致,對你娘,他更是盡孝道,敬順不啻親娘:這些年來,我也眼看著你自垂髻黃口的小丫頭長大成如此標緻的大姑娘,我疼你亦如兄長,再過幾天你就要嫁出去了,我們有這一場兄妹之情在,又怎麼不稍表示點心意?你別怕我花費,這一生裡,像這種性質的花費,可也只有一遭呢!」
二妞又是感動,又是喜悅,卻也雜合著一股惆悵悲切的滋味道:「大當家……你說的我都明白……我……我真不知要怎麼來謝你同我哥才好,我原不想這麼早嫁,都是娘同我哥作的主,他們生怕我了多吃了熊家的糧似的!」
熊道元連聲喊起冤來,他急忙道:「熊小佳,二妞,妹子,你說話可不能昧著良心,先不談『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句老話吧,人家村頭季大戶的那個楞小子可等了你多少年啦?從小你們就在一起玩,一起鬧,自攪泥巴的小鬼頭全長大到人模人樣的年歲啦,所謂『青梅竹馬』的遊伴呀,季大戶家有身架,有底子,為人又敦厚謙和,小地方的大財主卻難得以善行名,確確實實是積德修福之家,街坊鄰里誰不敬佩?人家那楞小子季學勤生得又是一表人才,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去年還中了秀才,這等的少年郎多少大閨女日思夢想全高攀不到,偏偏他就對你是死心眼,打前年起年年央人來家求親,是娘見他是個好小子,又徵得我同意,才答應將你許他的。二妞,把手放在心口上說,你又何嘗不中意來著?問你肯不肯的時候,你還不是裝模作樣的說一聲:『人家不來啦』便跑到屋後頭偷著笑去了?這一門門當戶對的好親,挑著燈籠都難找呀,好不容易替你撮合了,乖乖,到了這等節骨眼下,娘同我又落了個『黑瞎子拉油碾--出力賺了個熊』啦。
二妞--熊小佳的白淨臉蛋頓時便紅得有如櫃台上的那塊紅綢布了,她臊得直跺腳道:「瞧你,大哥,瞧你,人家只不過隨便說說,你的話就像黃河缺了口,嘩啦嘩啦淌個沒完了,這是什麼地方?你還非得嚷嚷不可?」
熊道元嘿嘿笑道:「那個叫你講話不憑良心?得了便宜還要賣乖?哥哥我可是直腸的人,有什麼便說什麼,皇天在上,這可不是冤你吧?」
熊小佳又急又羞的道:「哥哥別再說啦,人家都要臊死了!」
一側,燕鐵衣笑道:「道元,平時你不大好多話,怎的今天卻舌頭翻攪個不停?」
熊道元裂著嘴道:「魁首,你就不曉得二妞道丫頭有多麼個刁鑽法,若不趁早頂住她呀,她能威風得你老半天反不上一口氣來!」
熊小佳急道:「我才不像你說的那樣蠻!」
燕鐵衣道:「當然,二妞,我是最喜歡你的,別理你哥哥,先把衣料挑選齊了再說。」
回頭望向櫃台,熊小佳發現站在櫃台後的那名店夥計正在張著口楞呵呵的傻笑著,這一來,又羞得她連雙手足全沒了個放處……。
燕鐵衣和詳的道:「二妞,你喜歡那種顏色的料子?來,告訴我,我來替你挑揀……」
低著頭,熊小佳羞窘的道:「隨大當家的挑吧,只要大當家看中的,我也一定喜歡。」
吃吃笑了,燕鐵衣道:「好甜的小嘴!」
熊道元又接口道:「這妮子的一張嘴呀,把她老哥我都哄了十幾二十年羅!」
輕輕擰了熊道元一把,熊小佳幸嗔道:「大哥!」
連忙扭閃,熊道元笑呵呵的告著饒:「好,好,我不說,不說便是……你可別擰,癢得我心慌……」
燕鐵衣又問:「二妞,你挑呀!」
熊小佳眨眨眼,怪難為情的道:「說真的,大當家,我實在挑不出那塊料子花色較好,因為在我眼中,那一塊料子都是好的!」
燕鐵衣有趣的道:「當真?」
熊小佳道:「我怎敢騙大當家?」
點點頭,燕鐵衣招呼著:「夥計?」
店夥計趕忙朝前一伸腦袋,慇勤的答應著:「爺,小的在著哪。」
燕鐵衣笑道:「這櫃台上的衣料,總共有多少匹?你待會給算算,我通通要了,你們給包裝好,送到離此六十里外的『仁德村』去,找那家門口栽三棵老柏樹的熊家交貨就行,那裡有我的一名管事守著,貨錢向他要,他會如數給現。」
這樣的氣派,這樣的口吻,店夥計眼皮多活?怎會看不出來乃是財神爺上門了?此等大主顧,三兩年裡也難得遇上一個,他怎會不盡情巴結?只聽這位店夥計一疊聲的回應,擠眉諂笑著道:「成,爺放一萬個心,小的包準給裝得扎扎實實,包得漂漂亮亮,馬上用車給送到『仁德村』熊家府上去,列明清單呈給那位管事老爺過目,帳不忙結算,記著也一樣。」
燕鐵衣道:「這倒不必,付現比較乾脆點,夥計,有勞了。」
此刻,店東也狗顛屁股似的湊了上來,吆喝著小學徒端凳敬茶,圍在燕鐵衣他們身邊團團打轉,那等恭維法,可真夠瞧的。
熊小佳有些不安的悄然對燕鐵衣道:「大當家!這……太多了吧?我怎麼敢當?娘會罵我沒規矩的……」
燕鐵衣笑道:「這是我的區區心意,不要緊,我回去向大娘說,你也好生給我收下,別在推推拉拉,要不,我就認為你不給我面子啦!」
熊道元壓著嗓門,一本正經的道:「妹子,在堂口裡,舉凡違抗魁首諭令者,可是剝皮抽筋的罪名啊!」
熊小佳嚇得一伸舌頭,燕鐵衣已笑笑道:「不要胡說,小心驚著二妞了!」
湊上了一點,熊小佳悄聲的,充滿感激的道:「多謝你的厚賜,大當家!」
揮揮手,燕鐵衣道:「不成敬意,二妞,你這樣說就見外啦。」
熊道元又在傍邊催著離開,一邊不停著口水,目光直勾勾的望著街對面那家酒樓,現下正是午時,館子上座的時份,酒菜香飄過半條街來,那等引人食慾,難怪熊道元這位老饕已是如此的迫不及待了,於是燕鐵衣又吩咐了店家幾句後,便偕同熊家兄出來,行向街對面的酒樓而去。
好不容易在這家名喚「會賓樓」的酒樓上挨著了一付座頭,燕鐵衣也剛剛向小二哥點了酒菜,熊道元卻揩著汗水拉住了轉身待去的小二,低聲道:「夥計,酒菜快慢倒無所謂,先端一大盤包子饅頭什麼的上來充飢最重要,可把我餓慘啦!」
店小二趕忙點頭,有些稀罕的看了熊道元一下,眼色裡表明了他的心意--天爺,那裡來的這麼一個「餓死鬼」投胎?
搖搖頭,燕鐵衣啜了口方才店小二獻上的茶:「道元,我忽然有了個念頭。」
怔了怔,熊道元道:「魁首有了個什麼念頭呀?」
燕鐵衣笑道,道:「我想知道一下,一個人對於飢餓的忍耐力到底會達於什麼極限?人要餓上多久,才能變似你這種模樣?」
熊道元吶吶的道:「呃,我,我這種模樣?」
燕鐵衣道:「不錯,我準備把你關到一個石室之內,不給你吃,不給你喝,我試試看,要將你餓上多久你才會達於『飢不擇食』的地步,當然,那時不會有個倌替你端包子饅頭,如果你熬不到底,我看你會不會把自己的衣裳靴子也吃下肚去!」
熊小佳「嘿嗤」笑出了聲,笑不可支的瞅著她哥哥。
熊道元卻苦著臉道:「魁首,魁首,你老人家可千萬當不得真啊,你是知道的,我這人什麼都好,就是經不得餓,只要肚皮一空,非但全身發軟,眼冒金星,就連腦袋也泛了暈啦,魁首,我若不是餓狠了,怎會扮出這付架勢來哩?」
熊小佳調皮的道:「哥哥『餓虎撲羊』的架勢呀!」
一瞪眼,熊道元大刺刺的道:「不准對兄長無禮?」
小巧的鼻子一皺,熊小佳夷然不懼:「我根本不怕你,有大當家的在,你敢動我一指頭?」
熊道元頓時洩了氣,他悻悻的道:「好,如今你拿魁首來壓我,將來,你老公自會收拾於你,你那時節,就算你被老公打爛了屁股,也休想娘家人為你出頭!」
熊小佳扮了個鬼臉:「你放心,哥,我不打破季學勤的腦袋就算他燒了高香,他還敢朝我紅紅臉?何況,我不靠你,我有大當家的做靠山,這不比你的招牌要硬扎得多?」
一下子,熊道元憋不出話來了,空自氣得翻白眼。
燕鐵衣笑道:「說得對,二妞,誰都不能欺侮你,否則,我第一個就不答應,這裡面也包括了令兄!」
咭咭笑了,熊小佳道:「聽見啦?大哥。」
熊道元歎了口氣,道:「魁首,這妮子要被你寵壞了。」
又喝了口茶,燕鐵衣道:「老實說,道元,若非我眼見二妞從小長大,若非你與我的關係這般親密,若非二妞同我其間有一種特深的親情,我怎會千里迢迢,專程偕你趕來參加她的嘉禮?你知道,我一向是最不喜歡這一類應酬的。」
熊道元頓時順了氣,面上失光的道:「魁首說得是,這是道元我的面子,也是二妞的造化,換了別個,只怕用八人大轎去抬,也請不動魁首你的大駕呢!」
熊小佳嗔道:「大當家,你若不親自來呀,哼,我就不嫁了!」
哈哈一笑,燕鐵衣道:「傻丫頭,我這不是來了麼!我怎麼敢開罪你,惹你生氣呢?」
熊小佳笑得腮幫子上的一對酒渦好深好圓:「這才像話,大當家,如果你不來,你所說的什麼疼我寵我就全是假的,即使你買給我天下所有的奇珍異寶,我也永不會開心。」
燕鐵衣笑道:「好厲害的丫頭,幸而我有先見之明,早業已打算好前來看你做新嫁娘了,要不還真是後果嚴重了哩!」
熊道元若有所思的道:「魁首,說起奇珍異寶來,這一次姻親季家可擺足了面子,他們在後天即來下聘,聘禮的清單我已先過了目,裡頭有一樣竟然是李家相傳六代傳家之寶--一對龍鳳鐲子!」
燕鐵衣不以為意的道:「龍鳳鐲子乃尋常婦女飾物,或因質地的不同而價值略有高低,這種東西,當做『傳家之寶』,是不是稍嫌小題大做了些?」
哈哈一笑,熊道元道:「魁首,這件事魁首便有所不知了,李家的這封龍鳳鐲子,卻斷非一般鐲子可以比擬,不但不能比,連相提並論都不行:李家的這對龍鳳鐲子,乃是用現在早已絕跡了的『雪晶玉』所雕刻,這種『雪晶玉』晶瑩透明,雪白無瑕,看上去不但丁點雜質沒有,更清涼澄澈如同一塊寒冰,使這種玉雕成的鐲子,戴在女人手腕上,冬日是溫潤的,炎夏卻清涼熨貼,非僅如此,這種『雪晶玉』更有毒散火,順氣潤膚的功效,女人戴了它,是越過越年輕,越老越嬌媚啦!」
「哦」了一聲,燕鐵衣道:「倒有這許多異處!」
熊道元又得意洋洋的道:「這還不算稀奇,魁首,最罕異的卻是這對鐲子裡頭那條龍與那隻鳳--這龍與鳳的圖紋不是浮雕在鐲面上的,而是天生嵌含在鐲子裡頭,龍和鳳的形狀完全是自然生成,那等細緻,那等逼真,連龍的鱗甲、須角,鳳的彩羽、冠垂,也纖毫畢露,栩栩若生。龍圖是淡青,鳳圖是淡紅,據說,乃是這『雪晶玉』吸取了天地精英之氣,經歷千百年之蘊孕蓄化,才能形成,另外,若對著燈光翻動這雙鐲子,裡頭嵌合著的龍圖鳳影,便會在閃耀光中波動回轉,彷彿振翼飛舞一般……魁首,你說,這是不是一對價值連城的寶物?」
點點頭,燕鐵衣讚歎的道:「如照你說,這對龍鳳鐲子非但是曠世奇珍,更乃無價之寶了,何止其價『連城』而已?天下之大,異多巧異之物。」
熊小佳抿抿小嘴,道:「大哥,瞧你說得活神活現的,我倒不覺得這對鐲子有什麼了不起;它再怎麼好,再怎麼稀罕,卻總是沒有生命的美物,吃不能吃,用不能用,遠不及朋友的關注,親人的摯情來得彌足珍惜!」
熊道元忙道:「你懂什麼?這對鐲子可不得了!」
燕鐵衣頷首微笑,嘉許的道:「不錯,二妞說得對,人是有靈性,有精神力量倚仗著活下去的,物慾並不能代表一切,人所需要的,往往不能由任何有價的東西來頂替,奇珍異寶,總是死物,它在它的主人最殷切希望情感的關注或安慰時,卻仍只一片冰冷木然?」
一大盤熱騰騰的鮮肉包子就在這時端了上來,燕鐵衣向熊道元一伸手,似笑非笑的道:「請吧,這是你叫的。」
熊道元忙道:「呃,魁首,你先用!」
燕鐵衣笑道:「不必客氣啦,我還沒有你這麼餓。」
於是,熊道元告罪一聲,開始展其金龍之爪,狼吞虎嚥起來;如果沒有人見識過「風捲殘雲」的意義,只要看看熊道元的吃相,便即能深刻體會其中的神髓所在。
熊小佳掩著嘴悄笑:「大當家,我哥的吃相真驚人啊,你若回去餓上他幾天,他準能連桌子也一起啃了!」
滿滿塞著食物,熊道元的兩腮鼓得老高,他一面用力咀嚼下嚥,一面狠狠的瞪著熊小佳--一張青臉漲得通紅!
燕鐵衣笑道:「慢慢吃,慢慢吃,別這麼凶神惡煞的樣子,沒有人會和你搶,道元,你若叫不知情的那一位看見了,還準以為『青龍社』把你餓慘了呢!」
嘴裡咿咿唔唔的,熊道元想說話,卻一時不能一嘴兩用,又嚼東西又發言。
店小二吆喝著,高舉托盤走了過來,開始上菜啦。
燕鐵衣望了店小二一眼,目光自然掃到一邊,卻發覺坐在自己右後側的兩個食客,正在賊頭賊腦的盯視著熊小佳,兩個人,全是一樣的饞像。
那兩個食客,穿著相當華麗,卻又都流露著一股掩飾不住的粗氣,看起來傖俗得很;一個肥頭大耳,滿臉橫肉,另一個正好相反,獐頭鼠目,瘦比人乾,兩人的眉宇之間,皆有著那種蠻橫又暴戾的味道。
燕鐵衣收回視線,並未放在心上--他見多了這類角色,大多是剛發過一筆橫財的江湖客,再就是強扮斯文的市井潑反之屬,氣焰囂張卻一無是處,典型的「髒猢孫」,登不得大雅之堂。
女孩子長得美,生得俏,便不能禁止人家注目,其實這也是好事,有人看表示這女孩子堪瞧,要不引人注意了,倒也是一種悲哀,所以,男人看女人,在女人來說,也算是一種榮耀,一種暗地的驕傲。
秀色可餐不是?何況,熊小佳原本就是個標準的美人胎子呢。
那兩個長相不正,透著邪氣的人物盯著熊小佳不放,燕鐵衣一點也不生氣,眼睛生在人家臉上,他總不能去挖出來--其實這只如惹厭的蒼蠅,見腥便圍繞不去,無傷大雅,也只是惹厭而已。
當燕鐵衣與熊道元喝酒的時候,他卻又注意到兩個座頭外鄰窗的一個食客--那人一頭白袍,黑髮高束,桌上擺著一頂青竹笠,背朝這邊,看樣子年紀不會太大,他引起燕鐵衣注意的原因是只有他一個人在進膳,而且,舉止沉靜,太過沉靜了,卻每在燕鐵衣同熊家兄妹談笑之際便停筷不動,雙耳微豎,背脊挺直,這是個竊聽人們說話的本能姿勢……
有些人專門喜歡竊聽別人說話,聽一些與他不相干的話,可能他沒有任何不良企圖,但他的習慣卻如此,這就叫做無聊,燕鐵衣相信那背對這邊的白衣人亦正是這等角色,也是「無聊」。
燕鐵衣沒有疑惑什麼,也沒有猜測什麼,他看定那白衣人只是有這種好奇又不甚道德的竊聽習慣而已,他不以為對方會另有目的,因為,憑他燕鐵衣在此,對方又能達到什麼「目的」?
酒樓這種地方,原是五方雜處,龍蛇混淆的所在,誰也不能禁止別人看,誰也不能禁止別人聽,尤其是,燕鐵衣覺得他們所言所談,也實在沒有什麼避人耳目的必要,一個少女要出嫁,論及男方的聘禮內容而已。
像這種下聘的事,照一般習俗來說,男方的聘禮是貴重,越多,便越有面子,他們將一系列的禮品沿街迤邐,當眾展示,還生怕別人見不著,不知道呢,一份厚禮,原是為男女雙方增光彩,傳美談的盛舉。
只不過,燕鐵衣疏漏了一點--有的人不會俱有似此傳統習俗的想法,如果這些人的念頭有了主觀上的差異,則對事情的著眼點就大有區別了。
熊小佳也一定察覺了有人在向她偷窺,但這位俏姑娘卻安然自若,視同不見,她知道自己的容顏出眾,是個聚引男人視線的好目標,從好些年以來,她已慣於忍受這樣的注視了。
這些小小的微妙情景,唯一未會感覺到的,便是熊道元,倘不是警惕性不夠,而是他根本不以為在此時此地需要什麼警惕,大風大浪已經見多了,來在這等一波如平的小水灣裡,犯得上疑神疑鬼?而且,什麼人在身邊呀?
酒醉飯飽之後,熊道元已付了賬,又捧著大包小包一大堆,跟在燕鐵衣與熊小佳後面下了樓,而才踏出門口,一個正好行經酒樓前面,身著青綢長衫的老者卻在走過幾步之後突然停了下來,老者轉過頭,細細端詳燕鐵衣,燕鐵衣也順著對方的目光瞧了過去,兩人這一朝面,已不約而同的「啊」出了聲!
先是那位老者,立即滿面笑容,伸出雙手往前奔近,燕鐵衣也急忙迎上幾步,兩人把臂相擁,狀至親暱,老者更一迅打量著燕鐵衣,一邊激動的道:「老天,少爺,老天,果然是你啊?七八年了吧?七八年沒見看你了啊,我可是做夢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上你,乃,太巧了……」
燕鐵衣笑著道:「可不是,我也沒想到會在此地碰見故人,算算也真有七年多近八年了,方纔若非老丈駐足回頭,幾乎就失之交臂了!」
興奮的搖撼著燕鐵衣的手,這位青衫老者歡欣的道:「這裡不是談話之所,少爺,請,到舍下去盤桓一陣,讓我們好好一敘別情。」
燕鐵衣略一猶豫,側首望了望酒樓門口站著等候的熊道元兄妹,他這一回顧,熊道元與熊小佳兩人已先朝這邊走了過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42:33
第55章 敘舊誼 肘腋生變
老朽略盡地主之誼。」
熊道元忙道:「任老先生太客氣了,盛情相邀,敢不從命?奈何我這妹子出閣在即,家中百務待理,忙得一團糟 ,今天乃是我們魁首特地約我妹子出來替她買辦一些嫁妝的,因魁首待我妹子如同手足,是而也不用避嫌,叫我妹子親自前來挑揀她所喜愛之物,業已出來大半天了,這就正急著趕回去呢。」
任宣恍然大悟,又連忙向熊小佳道喜:「恭喜熊姑娘佳期在即,喜獲如意郎君,呵呵,姑娘麗質天生 ,秀美無倫,卻不知是那家兒郎有些福份?老朽碰得好不如碰得巧,倒要討一杯喜酒喝。」
熊小佳雖然不曾在江湖上跑過,但她兄長卻正是江湖上的硬把子,平常耳濡目染,見多聽多了,也自無一般小戶兒女那樣的妞妮氣 ,她落落大方的道:「多承老先生誇獎,屆時倘要請老先生賞光。」
任宣呵呵笑道:「一定來,一定來。」
臉兒稍稍起了紅暈,熊小佳又有些含羞的解釋著道:「本來,待嫁前的女孩子家是不該隨便跑出來露臉的,只是大當家和我家的情形不同,淵源特深,對我更是百般呵護……這次大當家不但老遠親自趕來觀禮,又一定要我自己跟來挑揀些東西,做為送我的禮物……陋戶村女,還請老先生恕過不識規矩。」
任宣忙道:「姑娘言重了,姑娘秀外慧中,隱然有巾幗之概,這正是爽朗女兒,不拘俗禮,況且燕少爺與老朽交非泛泛,更不見外,更不見外。」
熊道元這時才趁機問道:「魁首,任老丈與魁首是在……?」
笑笑,燕鐵衣道:「我們結識快有八個年頭了,這也是一段人間世上的小故事,用不著細說,總之,任老丈待我非常好,可惜自上次一別,倏忽卻已有了這麼一段漫長時光未能見面,今日得晤,誠是『他鄉遇故知了』。」
任宣縱然在這個時候,彷彿對燕鐵衣提起的那業已湮遠的當年事感到激動,他搶著道:「熊老弟,你們當家的實在是一位世上罕見的好人,他是君子,是俠士,是英雄,更是萬家生佛啊,他是老朽我的恩公,八年之前,當我那不肖子背著我將家財賭淨輸光,連祖田老屋都抵押出去的時候,我原已痛不欲生,悲憤之下一根繩子就待求個解脫,但就在繩環套頸之際,卻被巧經林外的燕少爺救了下來……」
喘了口氣,他又目映淚光,以一種虔誠的,感恩的,緩慢語氣道:「燕少爺問明了一切,當即叫我等在林中,他什麼話也沒說,馬上轉身離開,只在不到兩個時辰的晨光裡,他已匆匆回來,交給我一個包裹,我打開包裡一看--是一疊銀票,一些散碎的首飾,以及我家祖田,老屋的所有契據,我那不肖子所輸掉的,燕少爺已經分文不少的都替我取了回來……他不但救了我這條老命,更亦救了我任家上下十一口老幼;熊老弟,燕少爺是我任家的恩人,也是我們再生的父母啊!」
燕鐵衣笑道:「任老丈,別說了,你再講下去,我都快站不住啦。」
任宣有些唏噓的道:「事後,燕少爺陪老朽我回家,將我那犬子痛斥一頓,又對我百般安慰之後即飄然離去,臨行之前經我再三要求,才只肯留個姓名,還是經我事後到處打聽,多方探詢,才自地方上那幾家賭檔裡透露出風聲來,老天,燕少爺竟然是江湖上恁等喧赫蓋世的人物。」
熊道元立時也自覺面上生光,他一挺胸膛,嘿嘿笑道:「我們魁首呀!老丈,的確是位拔尖的好漢,一等一的英雄,智勇雙全,天縱神武,更了不起的是他那寬宏的度量,仁恕的胸襟,他真……」
燕鐵衣笑笑道:「道元住口……瞎捧胡抬的,你不覺臉紅,我都吃不住勁啦!」
任宣傷感的道:「自與少爺一別之後,我那犬子經此教訓,倒知痛悟前非,盡改惡習,不但不再涉及賭事,更具克勤克儉,奮發向上,未兩年,家道振興,日有起色,因為生意上的緣故,全家又遷來此地定居,這些年來,卻也生活粗安,衣食豐裕,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局面;這些,全乃少爺所賜,若非少爺的恩德,我任家早已家破人亡,一敗塗地了。」
燕鐵衣欣慰的道:「居德不敢,卻喜見老丈閤府吉祥,大小平安。」
任宣歉疚的道:「只因路遠,又不熟悉少爺居地的確實所在,是而未曾前往謝恩及叩別,疏失之罪,深覺見愧,倘乞少爺務必想過?」
擺擺手,燕鐵衣道:「老丈不必多禮,這樣做,就見閣下見外了。」
熊道元忽道:「這段過往,魁首,我怎麼從未聽你老提起?」
燕鐵衣淡淡的道:「何值一提?」
熊小佳嬌媚的一笑道:「哥哥,大當家所做的善行好事,沒向你提起的可多了,原來嘛!真正的任俠君子,施恩於人便不肯宣揚,免得落個沽名釣譽之譏,那像你,三百年做不了件好事,只要行過一點芝麻綠豆大的善行,便挺胸突肚,逢人就吹噓個不停。」
青臉泛熱,熊道元尷尬的道:「什麼話!我還不是和魁首一樣謙虛得緊,不信,你問魁首!」
燕鐵衣笑道:「好了,你們兄妹也是一見面就抬槓抬個不停,等以後二妞嫁了,三年聚不上一次,恐怕又都想得慌,盼得緊啦。」
熊小佳臉蛋兒紅紅的道:「我才不想他呢。」
熊道元咧開大嘴道:「這是可以想見的,到時候成了季家少奶奶,日思夜盼的只有一個小老公,那還有記得娘家這個橫眉豎眼的惡哥哥呀!」
急了,熊小佳跺腳嗔道:「大哥,你再嚼舌根子看我饒你!」
哈哈一笑,熊道元連忙避開兩步,轉向燕鐵衣道:「魁首,任老丈既是魁首有著這麼一段過往,難得他鄉相遇,人家又是一番摯誠,魁首便移至任老丈府上小坐一時吧?」
任宣盼切的道:「少爺,你可是非得走上一遭不可,要不,我就更難過了,任家老少,都對你巴望得很,這麼多年不見,你就連聲『謝』都不讓我們有機會說一聲?」
熊道元也幫著腔:「魁首,還是去一去吧,人家任老丈是打心底透著誠意,別說魁首有恩於人,便是沒有那段事,老朋友多年不見,一旦碰上了也該到家裡敘敘舊呀!魁首謙懷,可不能叫人指說太過疏淡才是。」
燕鐵衣無奈的道:「也好,我便同任老丈回去盤桓一陣,你們兄妹就自己先回家吧。」
熊道元道:「魁首放心,這附近是我土生土長的故鄉,迷不了路的,我就與妹子先僱車回去,魁首準備在任老丈府上逗留多久?我到時來接。」
搖搖頭,燕鐵衣道:「不必來接,我自己回去,同樣的,我也認得路。」
任宣笑呵呵的道:「對,不勞熊老弟來接,燕少爺定規要多玩上些日子,他要回去的時候,由我陪送到家也就是了,別忘令妹嘉禮,我也要討杯喜酒喝呢!」
熊道元道:「那麼,我們就告辭了!」
任宣有些遺憾的道:「熊老弟,熊姑娘,喜事當前,二位要趕著回去辦理很多要務,我也就不強留二位了,我家住在鎮北大祥街底鐵柱子巷第一家就是,二位得空,一定要來玩啊。」
熊家兄妹連聲答應著,這時,能道元宛似忽然想起了什麼事,他湊在燕鐵衣耳道,悄聲問道:「魁首,你與這位任老丈的那段往事,其中有個細節我尚不太明白,很想盡早知道魁首你是用什麼方法將任老丈兒子所輸的家財要回來的?」
眨眨眼,燕鐵衣也用同樣低悄的聲音道:「這還需要什麼特殊的方法?贏錢詐財的是那幾家賭檔,賭檔的主持人全是些江湖漢,我只要到了那裡,亮出名姓,再表白目的,他們不就乖乖如數奉還了?」
嘿嘿一笑,熊道元道:「好法子,魁首當時沒多費手腳?譬喻說露兩手什麼的。」
燕鐵衣道:「沒有,這其實不需要,我的氣度,我的形質,他們只要一見,便確信我沒有唬他們,我說我是燕鐵衣,他們就明白我定是燕鐵衣了。」
熊道元喃喃的道:「氣度?形質?」
燕鐵衣笑道:「這是一種看不見的力量,道元,人的威儀便在於此!」
打了個哈哈,熊道元與乃妹向燕鐵衣及任宣告別,熊小佳臨走前猶一再提醒燕鐵衣要早點趕回,模樣生恐燕鐵衣會忘了參加她的婚禮一般。
直等熊道元兄妹走了,任宣才笑道:「江湖兒女,果然爽朗豪邁,不拘小節,和他們相處,不但愉快自然,也覺得年輕了不少。」
燕鐵衣道:「不錯,只是江湖兒女也有其辛酸的一面,日子過得太不可期,太飄渺了,也就把人的性格沖激得蠻不在乎啦。」
望著燕鐵衣,任宣深沉的道:「少爺,你可是和以前一點沒變,不管面貌,談吐個性,都差不多,就是更世故練達,也更老成持重了。」
笑笑,燕鐵衣道:「時光催人,老丈,便是表面如昔,心也起皺了!」
任宣道:「那裡,你仍然年輕體健,容顏稚嫩宛似弱冠少郎,一點也看不出有什麼蒼老變化來,若我不是素知於你,包管會將你看成個二十歲上下的大孩子,要說老,卻是我老羅,少爺,六十一歲的人,不能不服年紀啦!」
燕鐵衣微微一哂,道:「白髮鶴顏,更顯莊重,我想有這份嚴肅,往往還求之不得呢。」
任宣笑道:「好說好說。」
燕鐵衣道:「時間不早,老丈,還想盡快趨府拜謁老丈寶眷。」
拍了拍自己腦門,任宣道:「看我這等糊塗勁,真的就拉著少爺站在街邊嘮叨個沒完啦?真是不敬,真是不敬,少爺快請,快請,朝這邊走!」
於是,兩個人攜手並肩,一路談笑著轉行向大祥街鐵柱子巷那邊。
※ ※ ※
在任宣家中,也才是剛剛吃完飯,燕鐵衣正由任宣父子二人陪同,坐在客堂裡品茗敘舊,話還沒講幾句,一陣急劇的擂門聲已經響了起來!
這種聲音,只能稱為「擂」,不能說成「敲」,又猛又急,「冬」「冬」」冬」的震得門板晃動,像是要連門帶框全給拆下來似的。
任宣的兒子任世堂趕緊招呼著奔出應門去了,而燕鐵衣也若有所覺的放下手中茶杯,站起身來,注視天井那邊的大門不響。
跟到身邊的任宣笑著道:「少爺,我們敘我們的,一定又是櫃上那個小楞子不知跑回來傳啥事了,這小子就是毛躁,敲起門來像打鼓。」
燕鐵衣本能的有一種預感在滋長,他覺得這擂門的聲音有些令他不寧,他甚至可以斷定,這是與他有關的事!
門開了,任世堂尚未及出聲詢問什麼,外頭,一條彪形大漢業已旋風似的捲了進來,一邊往裡跑,一邊口中急切的大叫:「魁首,魁首在不在?」
那漢子,竟然是熊道元!
是熊道元,不過,這時的熊道元,在屋裡燈光的映照下,卻是滿身血污,衣衫破裂,形狀狼狽不堪!
任宣目睹此情,一下子嚇楞了!
站在廳門,燕鐵衣冷靜的叱道:「不要叫嚷,進來說話!」
一見到燕鐵衣,熊道元的表情就如像溺水的人攀到一根浮木似的,滿臉是得救的神色,他氣喘吁吁的奔進廳裡,呼吸急迫的顫著聲音叫:「壞事了!……魁首!壞事了!」
微微皺眉,燕鐵衣道:「慢慢的說,道元,不用急,發生了什麼意外?你先平靜氣,再慢慢告訴我。」
喘了一陣,熊道元形態焦惶憤怒,嗔目切齒的道:「魁首,我妹子--二妞,在路上吃一幫子橫貨搶走了哇!」
怔了怔,燕鐵衣大出意料的道:「什麼?二妞被人搶走了?」
連連點頭,熊道元迫不及待的道:「就在隔著村子尚不遠十里地的一處山窪子邊……猛古丁的衝出來三四十條漢子,半句話不說動手就來搶人,我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子事之前,業已被他們團團包圍住了?」
燕鐵衣低沉的道:「是那條道上的人?」
熊道元又急又氣又窘的道:「回魁首,呃,我還沒有弄清他們是那條道上的雞零狗碎;他們一衝上來就將人手分為兩撥,一撥人數較多的圍住我,另一撥人數較少的就撲向二妞,我一見情形不妙,一邊喝問他們的山門,一邊拚命想奔去保護二妞,可是,堵著我的那群人裡,有五六個功夫奇高的人物,他們把我圈得死死的,根本不讓我有脫身的機會,就這樣,我在左衝右突俱不得逞之下,非但自己掛了好幾處彩,更眼睜睜的看看他們把哭喊掙扎著的二妞搶走了,魁首,我那時真是叫天天不應,號地地不靈啊!」
燕鐵衣沉下臉來道:「少廢話,把二妞丟了,卻遠有臉在我面前吐喪氧?熊道元,我看你在江湖上跑了這許多年,是越混越混回去了!」
哆嗦了一下,熊道元趕緊垂手肅立,噤若寒蟬,連頭都不敢抬起。
燕鐵衣又冷冷的道:「看你那飛揚浮躁,狼狽不堪的樣子,那還有一絲半點武人練氣的修養存在?我平常一再告訴你們,一再訓戒你們,靜與定才是應付事端的不二心法,但你第一個就沉不住氣,毛躁、輕浮、魯莽、冒失、簡直可恥!」
苦著臉,熊道元站得筆直,滿腔的懊惱加上滿腹的委屈,可就是一個字也不敢出唇……
來回蹀踱了幾步,燕鐵衣嚴峻的道:「你再回憶一遍,一點一點的想,有關對方的來歷,出身等可有任何線索可循?譬喻說,他們是否交談?有沒有叫喚出人的名號,職稱或幫派的切語?什麼樣的穿章打扮?武功的路數,兵刃的種類,以及容貌的特徵等等。」
突然,熊道元跳了起來,他自懷中摸出一枚黃亮亮的物件,雙手呈到燕鐵衣面前,邊囁囁嚅嚅的道:「魁首不提,我差一點就給搞忘了,在拚鬥中,我前後扎倒他們六七個人,就在其中一個漢子的身上,掉出了這麼一件玩意,我當時心焦如焚,也未遑多看,便拾起來塞進懷裡……請魁首過目,說不定自這件玩意上可以查出那幫橫貨的出身或根底來。」
順手接過,燕鐵衣口中在問:「其他方面是不是看得出什麼端倪?」
熊道元吶吶的道:「那些人穿的衣裳五顏六色,各式各樣的都有,使用的傢伙也各般各式,槍刀劍戟都佔全了,看不出什麼跡像來……他們彼此之間極少交談,只是呼喝吼叫,每個人的功夫高低迴異招術俱皆不同,一時也摸不清路子,這是一場混戰,加以又天黑人多,對方的容貌也就不易辨清記牢,不過,其中有兩個人我卻似乎依稀有點印象,好像在那裡見過一樣。」
燕鐵衣正想回答,目光卻被手中這枚黃閃閃的物件所吸引--這是一枚用黃銅合金鑄造的圓形臉譜,大小只如一個制錢,這個臉譜十分兇惡猙獰,但卻雕鏤細緻,將這臉譜的濃眉鈴目,巨鼻虯髯都刻劃得絲絲入微,神韻若真,另外,圍繞在臉譜周沿的,卻是八條重疊的人臂形圖案!
驀的一愕,燕鐵衣暗中靈光倏映,他脫口道:「八臂鍾馗祁雄奎!竟會是他?」
呆了呆,熊道元也面上變色的道:「祁雄奎?魁首說的是,祁家堡的大當家祁雄奎?」
燕鐵衣的語聲裡透著森寒:「普年之下,那裡還會有第二個祁雄奎?」
熊道元迷惘又痛恨的道:「性祁的將近五十歲的年紀了,他這麼一把年紀,卻把我妹子此般幼嫩夾生的黃花閨女搶去做甚?他是想動什麼歪腦筋?這老淫棍!」
瞪了熊道元一眼,燕鐵衣斥道:「不要胡說,在沒有弄清事實真相之前,豈能驟下斷語?」
熊道元澀澀的道:「但,但是,他沒有劫奪二妞的理由啊!」
燕鐵衣沉吟著道:「祁雄奎會不會以這種手段來,間接報復『青龍社』,或是我個人?不過,我從來未曾與祁雄奎發生任何──,甚至連面也沒見過,根本談不上恩怨問題。至於『青龍社』,也沒有同他的『祁家堡』有過什麼利害衝突或其他糾紛,私人之間亦未聞及有何磨擦,說起來可謂毫無怨除可言,他忽出此舉,到底又是為了什麼呢?」
嚥了口唾液,熊道元道:「魁首,我看性祁的老小子八成是個老色魔,見我妹子姿容不凡,美麗無雙,因而見色起意,有心要劫她回去加以霸佔。」
燕鐵衣凜烈的道:「這個可能性不是沒有,但卻不大,我與祁雄奎雖無交往,亦不相識,但我也聽聞過有關此人的傳述,他的武功高,本領強,為人狂傲剛愎,目空一切,且性烈如火,獨斷專行,但卻也是個講義氣,重然諾,不好女色的硬漢,因此,若說以他今天的武林地位竟去搶奪一個少女意圖霸佔,卻是與他平素為人大相逕庭之舉!」
熊道元愁苦的道:「有些人表面會裝佯,魁首,而人的性情也會變異,所謂『色膽包天』啊,一旦真叫女色迷住了,什麼事做不出來哪?」
哼了哼,燕鐵衣又在蹀踱,卻一言不發,陷入沉思之中。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43:18
第56章 禍成雙 龍鳳不全
這時,任宣才陪著笑臉走上來,表情上是一種微笑帶窘迫又遺憾的形色,他細聲細氣的道:「少爺,你先別急,請坐下慢慢商議,這個意外,誠是不幸,但焦慮也不是辦法,且寬寬心,順順氣,總能想出個解法事端的良策出來。」
說著,他又轉向滿頭大汗的熊道元:「你也坐下歇會,熊老弟,喝口茶潤潤嗓子,看你也夠泛累的了 ,身上猶帶著傷,來,先坐下,我這就叫小兒去找個跌打郎中來為你上藥……」
熊道元忙道:「老先生不用麻煩,我只是受了點皮肉浮傷,不關緊,更無須請郎中,我自帶有金創藥 ,稍停淨沉一下再請府上那一位幫個忙,將藥抹上去就行。」
任宣搓著手追:「我看還是請位郎中來看,比較紮實。」
熊道元連連揮手:「不用,老先生,真的不用。」
任宣又趕緊讓客:「那先請坐,坐下說話,坐下說話……世堂啊……」
在這裡一叫,任世堂早已及手捧茶送到熊道元面前,熊道元也真是又渴又累了,亦不客氣,謝了一聲,接過茶杯,一仰脖子便喝了個乾。
坐在椅上的燕鐵衣默默注視著熊道元,一聲不響。
乾咳一聲,任宣又開口道:「少爺,我覺得……這樁麻煩的發生,我也有很大的責任。」
燕鐵衣淡淡一笑,道:「老丈,你有什麼責任?」
任宣有些惶恐,又有些苦澀的道:「唉,若非我硬要拉著少爺到舍下盤桓,你們便不會分開,既不會分開,以少爺的本領來說,他們就再來了多少人,也無法搶去熊老弟的令妹,說來說去,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弄壞了事。」
燕鐵衣十分平靜的道:「你錯了,老丈,該發生的事,總會接生,況且你並沒有任何促成這種結果的企圖,你毫無責任,老丈,請不要自怨自艾,否則就會更增加我心中的不安了。」
任宣吶吶的道:「我……唉,少爺,我才真是於心不安啊。」
那看上去精明又不失忠厚的任世堂,在傍扶住了老父,安慰著道:「爹,你老人家也莫憂急,大當家的在這裡,以大當家的見識閱歷,在外頭的威望來說,任什麼凶險之事大當家也會有法子化解的,爹這麼一怨艾,倒反令大當家的心亂了。」
燕鐵衣道:「世堂兄說得對,老丈,這不關你的事;如何處置這檔子麻煩,我自有主張,你只須等著聽消息就行了。」
又歎了口氣,任宣道:「想想看,這般蔥白水淨,乖巧美麗的大姑娘,居然被一群強豪土匪在半途上劫走了……又正當這位姑娘許人之後,將要出閣之前,這,真是叫人不敢往好處去思量,尤其是她婆家,在知道此事以後,還不知會念成了什麼樣子呢!」
熊道元的額頭上又見了汗,他心惶急的道:「可不是,我妹子恁般的標緻法,一旦落到那些豺狼虎豹的手裡,他們豈會輕饒了她?好比癩蛤蟆吃天鵝肉,誰不想來上一口?誰……」
燕鐵衣冷冷的打斷了熊道元的話:「衍了,你少再瘋言瘋語,不知所云,簡直貽笑大方!」
熊道元急忙閉上嘴,光在那兒喘粗氣。
燕鐵衣急道:「動手前後,道元,你報過『碼頭』沒有?」
熊道元忙道:「沒有,魁首曾有交待,不到必要,不露身底……」
燕鐵衣微喟一聲,道:「像這種事,往往報出堂上也不一定有用,對方既然動了手,就勢成騎虎,欲罷不能了,有時更會得到反效果引發對方『滅口』的動機……你沒報堂也好。」
囁嚅的,熊道元問:「魁首……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熊道元道:「實在搞不明白那祁雄奎為什麼要劫擄二妞……他一直也沒和二妞朝過面呀,他到底是為了何種目的?既無仇、又無怨,姓祁的更不好色,那他是打的什麼主意呢?而且依我看,他們可能還不曉得二妞和『青龍社』有著淵源。」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也是這麼想,他們當不清楚二妞與我們的關係。」
熊道元道:「不過,現在他們大概已經明白了,二妞一定會說出來!」
燕鐵衣道:「『祁家堡』隔你住的村子有多遠?」
熊道元道:「往北去約莫四五十里路。」
沉思了一下,燕鐵衣道:「我們等會趕回村子裡去,如果祁雄奎在弄明白二妞的來歷之後,他不想惹麻煩的話,當我們回到村子之前,說不定二妞已被他們送到家了!」
臉上立即透出一股喜色,但這股喜色卻又馬上凝凍了,熊道元擔心的道:「但,魁首,如果他們沒有把二妞送回來呢?」
燕鐵衣的那抹笑容冷銳得有如刀鋒:「這還用問麼?既然如此,祁雄奎就必須要準備付出某種程度的代價了,而這代價,我保證他是得不償失的!」
一咬牙,熊道元憤怒的道:「我們到家後,如二妞尚未被他們送回,魁首,我們就去把『祁家堡』的老根給他刨掉!」
燕鐵衣沉沉的道:「該怎麼做,由我來決定!」
吸了口氣,熊道元又道:「魁首,便算他們把二妞送了回來,事情也不能就此了斷,『祁家堡』好歹也得給我們有個交待,過得去的交待,這是道上規矩!」
深深望了熊道元一眼,燕鐵衣道:「你怎麼了,莫非道上的規矩還要你來教我?」
任宣忙在傍接口道:「少爺,遭到這等事,熊老弟恁情是心亂如麻了,所謂骨肉情深啊;而人一急起來,說話也就失之斟酌啦。」
燕鐵衣道:「看樣子,熊道元還得多受磨練才行,這些年的江湖飯,他全不知吃到那裡丟了,看他那一付心躁氣浮的樣子,那裡還像個老混混?初出道的雛兄也不會比他更來得冒失!」
熊道元哼也不敢哼一聲,又在喘粗氣。
任宣謹慎的道:「少爺,我雖不是武林中人,但也聽聞過距此不遠的『祁家堡』,並聽說那『祁家堡』的上上下下金都是練家子,人人都有一身好功夫,在這附近地面上可算頭一塊招牌,沒有人敢沾惹他們,那些人可橫得很呢。」
燕鐵衣低沒的道:「老丈,你對『祁家堡』的內涵,知道的只是一部份,實則,『祁家堡』比你所聽聞到的更要強大,更要霸道--他們不僅在這附近地面的名聲響亮,他們在兩河境內也是拔尖的一股力量,他們並不算是黑道人物,因為他們不在黑道的路子上謀生,也不遵守黑道上的傳統,不承繼黑道的名譜,不沿循黑道的規律,他們有偌大的產業可以過活,所以,他們真是武林的一脈,卻非黑道的同源。」
任宣不太明白的道:「那麼『祁家堡』是白道所屬啦?」
搖搖頭,燕鐵衣道:「也不,他們的作風亦和俠義道的人物大有差異,不似白道的行為那樣一板一眼,規規矩矩,他們是正邪之間,不白不黑的這麼一派人;祁雄奎是武林中數得出來的高手,他的本領精湛深厚,功力卓絕,尤以他的『八臂伏魔杖法』更屬技藝之奇,詭不可測,聽說他出道三十年以來,與人相鬥,除了三遭扯平之外,並無敵手。」
臉上有些泛白,任宣嗓音發啞的道:「老天……想不到祁雄奎竟還是這麼厲害的一個人物……少爺,他既是如此強悍,將來若是扯破顏面,只怕事情就要鬧大了。」
燕鐵衣靜靜的道:「事情的發展往往會有令人意外的變化,老丈,現在推測論斷,還為時過早,而且我相信,祁雄奎也不是個欠思量的人。」
任宣吶吶的道:「你是說?」
燕鐵衣道:「我是說,他如果要為了熊家妹子的事和我對立,甚至衝突,他亦將十分慎重的考慮及其後果,他會琢磨一下得失。」
任世堂插嘴道:「大當家,那祁雄奎在平時一定也是個橫行霸道,無法無天的凶人?」
笑笑,燕鐵衣道:「這倒不然,他的為人相當耿直,相當明理,甚至可以說還是個格守忠義之道的豪士,他的缺點在於剛愎,較為主觀,且脾氣也暴躁了點,除此之外,他卻並無大惡。」
任世堂歎了口氣:「這真是個怪人。」
任宣也若有所悟的道:「祁雄奎不屬於黑道一流,難怪少爺不易約束他……起先我還在想,少爺乃是北六省黑道的頭號人物,怎會在乎這些角色?大不了交待一聲就完事了,誰知其中卻還有這麼些曲折。」
燕鐵衣緩緩的道:「老丈因不是江湖中人,便不知其中內幕,表面上說,北六省一般道上同源,在形式上的頭上尊我為首,實際卻並沒有一個整體的組織,亦沒有權力及系統上的約束方,大家仍是各自為政,各行其是,在真正的情況而言,誰也管不著誰,況且江湖裡臥虎藏龍,五方雜處,要使其完全納入一個領導體制中亦甚為困難,長江後浪推前浪,人才輩多,若欲只手統馭,談何容易?」
任宣「哦」了一聲,道:「原來卻是這麼一個複雜的內情。」
燕鐵衣感慨的道:「他們之所以如此推舉我,固然有許多原因,或為恩怨或是利害,或乃表面上的.奉承,但最主要的,卻是我領導的嫡系組織『青龍社』勢力雄厚,我本人也略俱功力,在互為利用的關係上說,比較他們稍佔優勢,他們的著眼便大多放在此種十分現實的局面上。」
任宣的表情現示著憂慮,他道:「照少爺這麼說,那祁雄奎又怕不一定會買這你面子,如此一來後果豈不透著凶兆?」
燕鐵衣道:「也難講,這就要看祁雄奎是不是認為值得一併,以及估量著能否勝我方可決定,換句話說,善了惡了,全在於他了!」
任宣道:「憑少爺的本領,那祁雄奎便是生有百臂也不怕他!」
笑笑,燕鐵衣道:「也別把我看得太高,老丈,未曾動手過招之前,誰也不敢說有把握可以穩操勝算,何況敵對之間,求勝之道並非全在於力,智謀的運用,機緣的巧合也佔了很大的因素。」
任宣激昂的道:「少爺,不管那姓祁的是什麼人,只要少爺有用得著我任宣的地方,我便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任世堂也跟著道:「大當家須要我爺倆做什麼,但憑吩咐就是。」
雙手抱拳,燕鐵衣擾切的道:「賢父子盛情高誼,燕鐵衣銘鏤的心,若有借重,必當來擾,唯目前務請賢父子保持冷靜,候往確訊,否則萬一有所牽累,倒又是我的罪孽了。」
用力點頭,任宣道:「好,少爺,就是這話,卻不准和我父子客氣,我父子兩個雖說不通拳腳,但動武之外的事卻能供做驅使,而且包管辦得叫你滿意!」
站起身來,燕鐵衣道:「老丈,世堂兄,我們就此告辭了。」
任宣殷殷的道:「可一定要隨時告訴我們情況的演變呀,少爺,就等著你來差遣啦!」
任世堂也道:「大當家只要派人傳個口信過來,有什麼事爹與我馬上就辦,大當家與熊老哥尚祈珍重。」
燕鐵衣和熊道元辭別出門,也懶得再去僱馬租車,兩個人便合乘熊道元騎來的那匹馬,匆匆奔向鎮外的沉沉黑暗之中。
※ ※ ※
馬上無鞍,且是匹略現衰老的老馬,如今這匹老馬馱著兩人,奔行起來便顯得吃重了,初二十里地之內還能維持尋常速度,但越跑下去,就越發透著不堪負荷的疲累,不但經常打空蹄,而那種粗聲的喘氣聲便像呻吟一樣扯得人心裡一陣緊似一陣,騎在後面的燕鐵衣大聲問:「這是那裡找來的一頭衰騎老馬,既無鐙?又無鞍轡?跑幾步就活像要斷氣似的喘得慌,你怎不弄一頭像樣點的坐騎來?」
熊道元一面猛夾馬腹,一邊苦著臉道:「魁首,這匹馬還是我在突出重圍之際,於匆忙中劈斷轅搶騎上去的拖車瘦馬,否則一路上還得勞動兩條腿跑回來哩。」
燕鐵衣道:「這是匹拉車的馬?」
熊道元道:「可不是麼?」
燕鐵衣斷然道:「我們下去!」
說著話,他人已飛出八丈之外,夜暗中,活似大鳥翔空!
熊道元不敢怠慢,立時緊跟而上,兩人並肩掠躍,丟勢迅疾,倒是要比騎在那匹老馬背上快了許多!
一邊奔掠,熊道元邊惴惴的道:「魁首,其實那匹馬還能再跑上一段路……老馬的好處就在這裡韌勁長,看似不行了,卻仍能撐上好一陣子。」
燕鐵衣冷冷的道:「馬雖是畜牲,也是條命,何苦非要累死它不可?」
熊道元吶吶的道:「叫魁首奔勞,我心裡不安。」
燕鐵衣道:「少囉嗦了。」
緊趕幾步,熊道元道:「還是魁首騎馬,我在後頭跟著!」
迎風飛躍,連起連落,燕鐵衣頭也不回的道:「我們施展輕身術前行,要比騎那瘦馬快上許多,騎在那種骨瘦──,氣噓噓的老馬背上,它固是痛苦,我們更是心焦!」
熊道元歉然道:「只是路太遠了!」
燕鐵衣道:「快近一半路途了,遠什麼?又不是沒用腿走過比這更遠的路。」
兩人奔走了一陣,燕鐵衣忽問:「二妞被劫之事,你老娘可知道?」
搖搖頭,熊道元道:「不曉得,一出了事,我就立時趕回頭向魁首稟報了。」
沿著道路前掠如電,燕鐵衣去勢加緊中,聲音反更平靜:「不叫你老娘知道最好,免得她在驚急中再出意外,等會我們到家以後,你也記住不要現出異狀來,切莫嚇著老人家。」
熊道元連連點頭:「我會記著。」
三十來里的路程,在他們這種苦練過提縱術以及習慣於跋尺長途的人來說,也只是半個多時辰的光景也就到了,現在,「仁德村」業已在望。
但是,此刻「仁德村」的情況,卻同他們想像中的樣子完全相反--這座純平靜的小村子,並沒有在深夜中沉睡,它不是那種應該在這個時候一派安詳靜寂的情景,它卻是亂哄哄,亂雜雜的人聲沸騰,而且,燈火通明!
在一楞之後,熊道元不禁氣急敗壞的道:「不好了,魁首,村子裡出事啦!」
燕鐵衣目光凝聚,低緩的道:「似乎是如此。」
熊道元緊張的道:「別是二妞的消息傳進村裡,嚇著了老娘,那就不妙啦。」
喧囂的聲浪傳了過來,有人們的呼喊聲,驚叫聲,嗟歎聲,也有間雜的咒罵,但不論是那一種聲音,卻是都透著無可掩隱的悚慄與恐懼意味;有些燈籠火把在晃動,反更增加了這股惶惶不安的驚恐!
抹了把汗,熊道元又忐忐的道:「魁首,我著十有八九是我娘發生意外了,一定是二妞的事驚著了她,要不,就是『祁家堡』的人摸進村子裡來做了什麼手腳,魁首,這些王八蛋殺千刀的野種,我們必不能輕放過!」
燕鐵衣冬峭的道:「鎮定,道元,鎮定。」
熊道元喘著撇,凸著一雙眼珠子,屏著聲道:「是,魁首。」
燕鐵衣又道:「先到你家去。」
兩個人剛進村裡,一個眼尖的少年郎已發現了他們,那個少年郎立即振奮的叫喊起來:「好了好了,熊家大哥回來啦,是熊家大哥回來了!」
他這麼一叫不打緊,馬上就將村子裡外四周忙亂成一團的村人引了過來,燈籠火把也一齊照向了這邊,各種腔調的嗓門便潮水般湧湯過來:
「唉唷,可不是道元回來了?可惜遲了一步啊!」
「道元哥,剛才村子裡生了搶匪啦……」
「小元哪,你先聽四伯我說……」
「道元,二叔可是最先趕到的,你們那未來的親家真是叫運蹇……」
「六嬸、大爺、九姑他們都在裡頭哩,你快進去瞧呀……」
「族伯公正在跺腳啦,道元,季家那對龍鳳鐲子偏就被搶了……」
不管村子裡沾親的,帶故的,街坊鄰舍,總脫不開這家叔伯那家大嬸,不是兄弟就是侄甥,只這麼一座小村子嘛,出了這種「天大」的事,熊道元是村子裡的大人物,這一露面,大家便會圍擺上來吵著嚷著要告訴他什麼,只是擾得他耳朵嗡嗡的響,卻沒有真切聽清內容如何……
但是,他卻搞明白了一點--出事的不是他家,乃是他們未來的親家!
熊道元正在這一片紛亂吵鬧聲中弄得頭昏腦漲,不知聽誰說好,向誰問好,燕鐵衣已一把拉著他,擠開那堵圍在四周的人牆,奔向他曾去過一次的季家。
季家門裡門外也是鬧哄哄的一團,兩人一到,又起了一陣近似歡呼的騷動及叫嚷,但他們卻沒有理睬,一直衝進了客堂之中。
在這間佈置得倒也算得上清雅的小廳裡,坐著幾位年紀老大的男男女女,還有零散站著的十來個中少年人,此時,一位坐在中間的白鬍子老頭正在向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後生問話。
燕鐵衣認得這其中的大部份人--熊道元曾為他引介過--那白鬍子老頭,就是這家「仁德村」的族長兼當村長,其他兩個也是村裡德高望重的尊長亦為殷紳,另外上首坐著的兩位面團團,福泰,形色慈祥如今卻滿面憂容的老先生老太太,便是熊小佳未來的公婆,那位瘦伶伶的少婦人卻乃熊道元的庶母,熊小佳的親娘,而站著正在向族長回話的後生,就是准新郎倌,熊小佳的未來夫婿季學勤了。
兩人一腳踏進客堂裡,馬上便激發了客堂裡每個人的興奮與驚喜,像是希望突然降臨,首先是熊道元的繼娘--那位瘦小婦人,她忙不迭的站起,一面拖著以小腳往前迎,一邊迫不及待的嚷嚷起來:「道元哪,你可是趕回來啦,親家家裡出大事了,那對鐲子,就是那對傳家之寶的龍鳳鐲子啊,就在先前不久被一個強盜搶走啦!」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43:52
第57章 白虎指 西塔高手
熊道元大吃一驚之下,尚未及有所表示,廳中的族長尊親,叔伯兄弟們業已圍上來,七嘴八舌的又開始向他敘說起事情的經過來,人多聲雜,一樣又弄得這位「快槍」頭大如斗,滿耳聒噪,不知聽誰的好了。
情急之下,他慌忙高舉雙臂,拉開嗓門大叫:「別吵,別吵,各位尊親長輩 ,兄弟夥計,大家全別嚷,這麼多人說話,是真叫我聽誰的好?一直搞到如今,我還沒聽明白到底是怎麼回子事。」
白鬍子老頭也一派威嚴的大聲吆喝:「道元說的對,你們全不要再插嘴了,讓『小幅兒』自己說話,他的口齒清晰,講得明白 ,大伙通給我肅靜下來,各歸原位。」
老族長果然有他的威風,一陣喝叫,廳裡的人立時寂然無嘩,該生的該站的也都回到了他們原來的位置,氣氛亦就隨即變得凝重又深沉了。
乾咳一聲,熊道元衝著走到面前的「小幅兒」--也就是准妹婿季學勤道:「慢著,我說妹夫,你先不忙對我講什麼,我的頭兒在這裡,有話,你向我頭見稟報,他拿的主意,比起我來不知要高明上多少倍!」
直到這時,廳中各人方才注意到早已站在角隅處背著雙手微笑不語的燕鐵衣,於是他們由白鬍子族長開始,再度展開了一次冗長繁縟的道歉及寒暄;鄉人純篤實,誠意自見,但卻的確太囉嗦了點。
燕鐵衣被讓到族長身邊坐下,熊道元便照老習慣護立在他背後,季學勤滿臉的愁苦表情,聲音嘶啞,猶有餘悸的開始了他的敘述:「在大當家的與舅爺回來前不到兩個時辰的光景吧,爹同娘業已回房歇著去了,是我獨自在後院書房中計算婚禮所須的各項細帳,才自算到一半,右邊窗門突然起了一聲輕響,我未及轉頭查看,微風一陣,一個白衣白巾的陌生人已站到我的桌前,我猛吃一驚之下,剛想開口說話,只見他的手一翻,便有一柄兩尺來長、淨光雪亮的短劍抵上了我的胸口,同時,他竟還非常和氣的對著我笑了笑,露出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來……」
熊道元不耐煩的插口道:「揀重要的說,管那裡的牙齒幹什麼!你中過秀才,難道不知道所謂『提綱掣領』的意思?」
坐在一例的熊老太,趕忙衛護著未來的女婿:「讓小幅兒慢慢講哪,道元,這等事當然是越說得仔細越好,你一催,小幅兒不定會遺漏了什麼;大當家,對不對呀?」
燕鐵衣點點頭,笑道:「當然,老夫人說得有理。」
熊道元忙道:「娘,我的意思是說……」
燕鐵衣擺擺手,和顏悅色的向季學勤道:「請繼續下去,季兄。」
季學勤趕緊按著道:「那白衣人用劍頂著我的胸口,一笑之後,說了話,聲調卻是清朗又平靜的,他很乾脆,直接了當的向我索取那對祖傳之寶,也就是準備用以下聘的龍鳳手拉,我不答應。他告訴我如果不給,就先要我的命,再要我父母的命,然後,更將殺害小佳!他笑吟吟的說:你是要那對龍鳳鐲子呢?仰是要這幾條人命?我當時又急又氣,心中又怕,正在不知所以,無可適從之際,那人又開了口,他說,鐲子再多貴重,總是死物,有人珍惜才能顯示其價值,如若人死了,這對鐲子便是無價之寶,又能發生什麼作用?他笑著說,死人是不會配戴手鐲的,不論這是何等罕異的手鐲……」
熊道元的青臉歪曲了一下,暗自詛咒著。
季學勤續道:「我一再請求他不要搶去這對鐲子,我告訴他這對鐲子乃是我祖傳六代的家寶,如今更將用來做為聘禮的精萃,我甚至答應他隨意取去任何財物,所有現銀,但是他卻毫不動心,堅持非要這對鐲子不可。在他與我說話的時候,他還一邊拿起書桌上的黃銅鎮紙來玩弄,可是,等他放下那只黃銅鎮紙,老天爺,這只五分厚,尺許長的硬黃銅銀紙,居然已被他捏印上重疊的指痕,就好像嵌進去的一樣,幾乎把這隻銅鎮紙捏過了。這猶是他隨意撫弄後的結果,根本未見他發力運勁,已是這般厲害,設若他真個動手,是不是能將石磨盤捏成紛渣?我一見之下,眼也直了,心也寒了,連手腳都泛了僵冷……」
熊道元大聲道:「那只是故意露這一手嚇你的!」
歎了口氣,季學勤苦著臉道:「舅爺,我也知道他是起意嚇我,但儘管知道又有什麼用?他若真要對付我我那有掙扎的餘地呀?我不比你練有武功,又是勇士,我乃一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如是與那人抗據,可謂毫無幸理,我想到他的話--要鐲子抑是要性命?鐲子再是珍貴,究竟不及人命來得珍貴呀,何況這其中又包括了我父母妻子的性命?而且,我也考慮到即便當時給了他人,一待大當家及舅爺回來,在獲悉此事之後,以二位的本領和在武林中的威望來說,仍有再尋及那人索回鐲子的機會,所以,我實在迫於無奈,只好在他的威脅之下,把鐲子交了出來。」
一跺腳,熊道元憤憤的道:「真是虎嘴上拔胡,太歲頭上動土,這一來可光彩大了,居然被這種下三流的雞鳴狗盜之徒弄了個灰頭土臉,就在我的村子裡搶了我的親家!」
燕鐵衣安詳的道:「季兄這樣做並然不合,更可以說完全正確,季兄本人不諳技擊之術,乃是一位文弱書生,他上有高堂父母,更則成親在即,那對鐲子如果不依言交給那人,一旦激怒對方,非僅本人性命不保,更累及父母妻子,而鐲子卻依然要落入那暴徒之手,如此一來,自己去了性命不算,又背上不孝不仁之名,東西一樣被劫,這種結果,豈不遠比交出鐲子來得惡劣?」
季學勤感激的道:「大當家明鑒,我正是這個想法,所以才把鐲子交給那人的。」
燕鐵衣道:「季兄,那白衣人可自報過姓名或是稱號?」
搖搖頭,季學勤道:「沒有。」
燕鐵衣溫和的問:「他是什麼地方的口音?」
季學勤想了想,道:「像也是北邊的腔調,說話很清楚,也很優雅,像是個極有教養的人。」
哼了哼,熊道元道:「有屁的個教養,有教養的人會去做打家劫舍的盜匪行徑?」
燕鐵衣沉默一歇,又道:「那人的像貌,季兄是否還能記憶?」
季學勤道:「這個我倒記得很清楚--他的身材高瘦,頭髮用一隻白玉髮冠相束,肩背上斜掛著一頂青竹笠,臉是方方正正的那一型,五官很端整,甚至可以說十分俊秀,皮膚像是微黑……對了,最引我注意的是他那雙眉毛,左眉中間有兩條斷痕,像是會被什麼利器割傷過一樣,有點扎眼。」
心頭一動,燕鐵衣馬上想起一件事來--在「悅賓樓」上,隔著兩張桌子外的那個背影,那可不是個白衣、束髮、瘦削的背影麼?而且,那人也正好擺了一頂青竹笠在桌面上,當時,那人的姿勢就正顯示著在注意他們的談話。
熊道元又火辣的開了腔:「反了,簡直是造反了,成天打雁,居然也會叫雁琢了眼睛,這是些什麼青皮無賴!膽敢動歪腦筋動到我們頭上來?只要給我逮著,看我不三刀六洞,截他個全身透涼!」
燕鐵衣忽道:「季兄,請你把那人用手捏過的銅尺拿來,容我查驗一下看。」
季學勤連忙應是,立即著人到書房去取,片刻後,一名家僕已將那隻銅鎮紙拿來,交給季學勤,再由季學勤雙手捧到燕鐵衣面前。
接了過來,燕鐵衣細細審視這隻銅鎮紙--季學勤說得不錯,這果是一隻厚有五分、長逾尺許的大號銅質鎮紙,非但堅硬,更且沉重,可是,如今這隻銅鎮紙卻幾乎變了形。在寸半寬的銅面上,印滿了纍纍指痕,這些重疊交布的指痕,完全深深嵌入銅尺之內,陷壓進去有三、四分左右,宛若如是由燒紅了的烙鐵烙上去的,又像這隻銅鎮只是豆腐做的一樣,那麼輕易的就被人捏扁了,捏凹了……。
查看了好一會,燕鐵衣終於在他那童稚般的面龐上,現露出了一抹冷冷的笑意,將銅尺倒遞向後,他語氣平淡的道:「道元,你看看!」
雙手接住,熊道元也翻來覆去的查看起來,但足,看了老半天,他卻仍是一臉的迷惘之色,似乎並沒有在這只扁壓易形的鎮紙上發覺什麼線索。
燕鐵衣道:「有什麼意見麼?」
舐了舐嘴唇,熊道元尷尬的道:「呃,魁首,這隻銅尺已經被弄扁捏凹了,這乃是一種十分厲害的內家功夫顯示,弄扁這銅鎮紙的人,像是很有點本領。」
燕鐵衣道:「這不用你說,任何人也知道,我是問你,你可曾往銅鎮紙上發現什麼可資追查的痕跡?」
熊道元吶吶的道:「這……尚要請魁首提示。」
緩緩的,燕鐵衣道:「你先注意,銅銀紙上面只有指痕,並無掌印。
急忙循視,熊道元連連點頭道:「不錯,果然是如此……」
燕鐵衣又道:「而且,指痕並非單指,乃是雙指齊並的印跡;此外,壓落的痕跡顯示出指端較深,指根較淺,這說明了此等功夫乃是一純指上的修為,又是一種以插戳為主、壓擠為副的技能。」
熊道元道:「是,是魁首所說的情形。」
燕鐵衣接著道:「最重要的一點--上面沒有印嵌上指節紋!按說以這種力量壓擠硬物,不可能不留下指節紋的。」
仔細辨認,熊道元忙道:「果然看不見指節紋。」
燕鐵衣道:「行了,武林百家之中,那一類指功施展之後的結果是這種情形。」
思索了一會,熊道元脫口道:「『白虎指』!」
笑笑,燕鐵衣道:「對了,什麼門派擅長這種『白虎指』呢?」
熊道元響亮的道:「天下各門各派,只有『落雁山』『西塔派』的門人獨擅此功,這是他們師承沿繼下來的不傳之秘!」
嘉許的點點頭,燕鐵衣道:「你對千枝百脈的武林淵源以及各家所擅的絕技尚稱通曉,很不容易,據我所知,『西塔派』近二十年來,業已式微,徒眾極少,而能得到該派真傳者尤稀,江湖上叫得出名號的只有兩個,一是『三眼哪吒』席忠權,另一個,便是『指絕』瞿奇,席忠權年已四十開外,不似季兄所見之人,那麼,剩下的唯一嫌疑者,就只有『指絕』瞿奇了。」
熊道元像大有發現似的叫了起來:「魁首,一定是這姓瞿的傢伙,正好這人的稱號也叫『指絕』,看看這根銅尺,不是他這『指絕』又會是那一個?」
燕鐵衣道:「我想也是他,我聽說瞿奇的年齡差不多在三十上下,歲數上正和季兄所說的相吻合……」
立時磨拳擦掌躍躍欲試,熊道元惡狠狠的道:「瞿奇,瞿奇,你可叫我們給查出來了,任你刁滑奸狡,也一樣逃不過我們的法眼顯妖,這一次,我看你何所遁形?」
燕鐵衣緩和的道:「道元,如今瞿奇只是受到嫌疑,卻不能肯定必然是他,等我們將他找到之後對證無訛,才可以將這項罪名給他坐實。」
熊道元忙道:「魁首,我看十有十成就是這姓瞿的小子無疑,除了他,還會有誰?」
燕鐵衣道:「只要找著他,是真是假自可分明,他幹了這檔子事,他便賴不掉,反之,不是他幹的,我們也決不會冤枉他。」
這時,季學勤欽佩莫名的道:「大當家,到底是一方的霸王,天縱英才,不但心思細密,頭腦清晰,更且反應快速,見識淵博,這是一樁無頭疑案,大當家逐項剖析,抽絲剝繭,居然就將那惡徒給猜了出來,此等智謀,真是常人難及,佩服,佩服,佩服之極!」
白鬍子族長也一伸大姆指,笑呵呵的道:「燕少兄年記輕輕,卻已有這等成就,誠所謂英雄豪傑出少年,我老頭子生平最器重,最景仰的,就是似少見這樣智勇雙全的男子漢!」
燕鐵衣忙道:「二位謬獎了,我不過一個武夫,懂幾手招式,有幾斤力氣而已,實在談不上什麼『霸主英才』『智勇雙全』,二位如此抬舉,倒令我慚愧了!」
老族長手捋著鬍子笑道:「少兄客氣,太客氣啦,呵呵。」
熊氏大娘也插上嘴道:「大當家呀,我們家道元對你就別提有多麼個心服法了,那次回來不是成天掛在嘴皮子上,一口一個『魁首』,一口一個『頭兒』?他對你呀,比待我這做娘的猶要考敬得多,馴服得多呢!」
季家老夫人跟著咧嘴笑道:「可不是麼,這遭大當家賞光蒞臨,我們季熊兩家別說有多大的面子,當家的不論氣度威儀,那一般也是頂兒尖兒的,叫人打心眼裡敬仰,眼下又有這麼一樁掃興的事麻煩當家的,就全靠當家的大力幫忙啦……」
面團團的季大戶忙笑道:「這還用得著說?季熊兩方一結親,大當家是道元掌舵的,能不護著我們麼?」
這個一言,那個一語,光景就好像已經把那強徒擒住,起回了龍鳳鐲子一般,氣氛頓時就熱鬧起來,但卻捧得燕鐵衣有些招架不住了。
就在這時,熊氏的那雙眼睛突然一睜,急急的道:「對了,道元,怎的卻不見你妹子與你一起回來,她到那兒去啦?」
熊道元臉色猛的泛了白,他期期艾艾的道:「妹子在……呃,在鎮裡沒跟著回來……」
瘦削的面孔往上緊張的扯吊起來,熊氏大娘迫促的問:「二妞一個人在鎮上做什麼?怎不跟著你們一道走?如今正是生枝節,鬧風波的時候,二妞又是個待嫁的新娘子,她一個大閨女家,獨自留在鎮上怎麼合適?道元,不要是又出了什麼紕漏吧!」
熊道元忙不迭的道:「沒有,沒有出紕漏……」
季學勤也恐慌的問:「舅爺,小佳現在在那裡?我還以為她先回去了呢。」
燕鐵衣十分平靜的微笑道:「熊姑娘的確住在『小龍鎮』的一家客棧裡,那家客棧名叫『平安』,我想各位也會曉得這麼一處所在。」
熊道元趕緊附和答道:「不錯不錯,二妞的確住在那家『平安客棧』裡,而且還是住的後院上房。」
熊氏大娘狐疑的問:「她幹嘛不和你們一起回家,卻住在客店裡做什?道元,你可不要瞞我什麼。」
燕鐵衣安詳的道:「便與老夫人實說了吧,道元身上帶了些微傷,我想老夫人一定看見了。」
熊氏大娘點頭道:「可不是,我還正打算問他呢,怎生弄得這等狼狽法?」
季學勤的目光投住在熊道元的身體上,喃喃道:「舅爺性子火躁,容易與人發生衝突,他這樣的情景,並不足怪,我已看過好幾次了。」
燕鐵衣道:「道元掛了這點小彩,是因為在『小龍鎮』窄街街口--也就是『平安客棧』的門外,與一輛後檔車交錯時,雙方碰撞了一下才惹起來的麻煩,先是兩邊的車伕各不相讓,互相爭執起來,越吵越凶之下,車上的客人卻就加入了自己的車伕這邊,道元脾氣烈,幾句話不合,立時就動了手,豈知對方也是個練家子,功力不弱,兩個人打了好一陣子,彼此全都帶了些浮傷。」
大家都在認真聆聽著,燕鐵衣的口吻便更像煞有其事一樣,越說越實在,表情亦靈活逼真:「我與二妞就正在隔一條街的南貨店裡購物,等著道元僱車來接,這一耽擱,我已有點著急,心裡才疑惑著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便發覺街口那頭圍擠了好大一群人,像是在看熱鬧,吵吵嚷嚷,議論紛紛的指點著那一邊;我掛念著道元,馬上領著二妞趕了過去,打眼一看,可不是道元正在同人打架?而且和他打得難分難解的那個對手,竟然是我的一位舊識!」
老族長放聲笑道:「呵呵,真是荒唐,這豈非『大水沖倒龍王廟,自家人不認得自家人』了?」
燕鐵衣道:「說得是呀,我當即把他們兩個分了開來,又把彼此間的關係言明了,這才將一場風波平息,大家握手言歡,重新見禮,再演了一遍『英雄不打不相識』。後來我一問我這位故友來到『小龍鎮』的原因,敢情是他在攜妹回裡的途中出了枝節,他的妹子半路上得了病,便耽擱在鎮裡走不了啦,在人情上說,我不得不去客棧裡探視我這故友的妹子,當然,道元與二妞也就隨同前往。」
老族長連連頷首道:「應該的,這是應該的。」
熊氏大娘念了聲「佛」,悲天憫人的道:「也真是啊,異鄉罹病,人生地不熟的,多可憐……」
燕鐵衣笑笑道:「誰知這一去卻去壞了!」
吃了一驚,熊氏大娘睜圓了眼:「這是怎麼說啊?」
燕鐵衣的表情是一派無奈之色,他雙手一攤,道:「我那故友的妹子呀,也恰好是十八九歲的年紀,人也生得標緻,溫柔嫻靜,頗為逗人憐愛,她同二妞年歲相若,又都出落得一般秀氣,兩人湊在一起」活脫似一雙姐妹花,這二位姑娘一見面呀,可就投了緣,那麼快便黏纏得分不開了,真像是上一輩子就訂了交似的親熱法,到後來,二妞竟捨不得馬上離開啦,她也是同情那位姑娘客旅臥病,缺人照料,雖說那位姑娘的兄長在側,但女孩子家病倒於榻,總有些事不是男人方便服侍的,二妞與那位姑娘又如此投緣,便自告奮勇,非要陪伴那位姑娘兩天不可,那位姑娘口裡不說,臉上卻看得出也期盼得緊,我與道元不好太過勉強,便只得留著二妞住在『平安客棧』陪陪她的新交了,臨回來之前,也給二妞訂了一間上房,並言明兩天之後去接她。」
老族長有些感慨的道:「這就叫『古道熱腸』啊,在今天這等世風之下,莫說一個女娃子,便許多有財有勢的體面人物也做不到這四個字了。」
本來心裡還在咕嚕自己閨女做事孟浪,出嫁之前淨找些麻煩,但從老族長這麼一誇讚,熊氏大娘便什麼都忘了,她嘻開那張微癟的嘴巴,樂呵呵的道:「二妞這丫頭呀,就是這個性子,心地厚道,自個的事情急緩都不管,老是體恤別人,替別人打算,我這為娘的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她好。」
老族長正色道:「似二妞此般善良純厚的大姑娘,正是足可為式的嫻慧女子,嫂子你不但不該數落她,更應時加鼓勵,引以為慰才對,大嫂子,有幾個閨女及得上你家二妞這樣明事體,通人情哪?」
熊氏大娘喜得心癢癢的,只管咧著嘴笑--有人嘉許自己的女兒,總是好事,這不和誇讚自己教導有方是一個樣子?何況,女兒還是由自己一手帶大的哩。
季學勤也適時來上幾句:「小佳她一向就是這樣,富同情心,本性善良,又樂於助人。」
季家老太太跟著點頭:「一點不錯,這是我季家修來的福慧,能娶到這麼一位好媳婦;親家嫂子,這可也是你平素調教得好,積善存德啊!」
熊氏大娘笑開了臉,一個勁的在客氣:「親家母抬舉啦,小幅兒這孩子才是真叫人喜愛呢。」
乾咳一聲,季大戶道:「不過,也快到下聘的日子了,婚期亦訂在不遠,我認為二妞還是該早點待在家裡比較合適,趕過兩天,倘請道元偏勞一趟,早些將二妞接回來。」
熊道元忙道:「這個當然,大叔放心,我會盡早去接二妞。」
大家又談論了一陣,燕鐵衣保證將傾力去追查暴徒,起回那對龍鳳鐲子,又安慰了季大戶夫妻半歇,這才在老族長的提議下各自散去。
燕鐵衣與熊道元伴隨熊氏大娘回家以後,直待熊氏大娘人房就寢了,熊道元才敢叫過家中的一名小廝,輕聲問了幾句話,又殷殷交待了一番。
面對自己客房中的孤燈一蓋,燕鐵衣正在沉思之中,熊道元已躡手躡腳的溜了進去。
站在桌邊,熊道元抹了把汗,低聲道:「好險啊,魁首。」
燕鐵衣道:「險什麼?」
熊道元吁了口氣:「二妞的下落呀,魁首,虧得你是怎麼編出那一番話來的?不但合情合理,有板有眼,更且相當的感人呢,尤其魁首說話時的形色,有條不紊,外加表情逼真,乖乖,連我都幾乎以為是真的了。」
笑笑,燕鐵衣道:「如果我編的這個謊連你都騙不住,還能去叫別人相信麼?」
熊道元跟著也笑了:「的確,魁首,你的才智、反應、計謀、無論那一項,都叫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燕鐵衣搖頭道:「說謊騙人算不得是一種才智,根本不能登大雅之堂,我之所以如此編造來隱瞞事實真像,全為了不令你母親驚恐憂傷,年紀大的人是受不得嚇、擔不得怕的,尤其在你家要辨喜事之前,更不宜稍出差錯,此乃權宜之計,道元,你卻莫以我的說謊技巧引為光彩!」
熊道元笑道:「魁首說得是,但今晚的場合如果換了我,恐怕就要露出馬腳了。」
燕鐵衣道:「這是反應上的問題,而我的外形較你生得有利--人家看我貌似純真,一派童稚之氣,便不信也會信上三分了。」
頓了頓,他又道:「現在,你決定先找那一個?『八臂鍾馗』呢?仰是『指絕』瞿奇?」
熊道元毫不考慮的道:「先找『八臂鍾馗』祁雄奎要緊,我妹子落在他手中凶吉莫上,遭遇堪憂,魁首,還是救人為重,那龍鳳鐲子雖是珍寶,卻乃死物,只好放在第二步來辦了。」
點點頭,燕鐵衣道:「非常正確,何況祁雄奎居有定處,容易尋找,那瞿奇來往飄忽,迫查起來頗耗功夫,而東西擺久了仍是原物,人一旦有了失閃,可就無人補救了。」
熊道元輕聲問:「魁首打算何時出發?」
燕鐵衣道:「天亮就走,時間已經很急迫了,在二妞婚期之前定須將她救回,否則,交拜天地行合巹之禮時,沒有龍鳳鐲子不關緊,沒有新娘就演不成戲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44:23
第58章 矮松崗 隼鷹博獵
「祁家堡」可真是一座名符其實的「堡」,它座落在一道小山崗上,由百餘幢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石砌房屋,及一根高聳的旗組合成了「堡」的內容;石砌的房屋都呈現著單一的灰白色,與四周圍繞著的高大石牆是同一色調,這」祁家堡」的形狀是個約略的長方形,堡牆四角各有碉樓一座,而牆頂與碉樓之間則張扯著密密的、向外倒勾的刺網及鐵樁,堡門緊閉,那是一道在內部絞盤控制著的生鐵門。
山崗上下前後,生長著叢叢矮松,一片連著一片,放眼望去,灰白色的石堡雄跪於周圍 ,齊人高或半人高的矮松青翠中,更顯得有一股威懾恢宏的意味。
就坐在一叢矮松的陰影下--燕鐵衣與熊道元。
打量著「祁家堡」的形勢,燕鐵衣喃喃的道:「這個地方俯視十里平川,扼據四路通道,居中砥固,高而凌下,倒是一處有氣勢,佔地利的所在,建堡的人好眼光。」
熊道元笑道:「這是兩軍對陣的說法,魁首,一旦遇上高來高去的武家能手,也就不一定管得用啦。」
燕鐵衣思忖著道:「我們沒有時間等到天黑,看樣子,只有在白晝也照樣往裡摸了。」
熊道元問:「魁首,你的意思是先救人呢,還是先指名叫陣?」
燕鐵衣道:「當然先救人,否則我們只憑了一枚小小的圓牌標誌便興師問罪,未免依據不足,到時祁雄奎如果來個不認帳,我們就連冤也沒個喊處!」
舐舐嘴唇,熊道元道:「白晝潛行,恐怕容易露底!」
燕鐵衣點頭道:「不錯,而目前我們卻不能先露了形跡,若是萬一打草驚蛇,對方有了戒備,甚至把二妞隱藏起來,事情就越發難辦了。」
熊道元有些焦急的道:「魁首可已有了腹案?」
燕鐵衣平靜的道:「現在還沒有。」
他剛說到這裡,「祁豕堡」的那道生鐵堡門忽然在一陣「轆」「轆」聲中升起,兩人急忙伏身注視,堡門之內,已有三乘健騎不徐不緩的奔了出來!
熊道元的面孔隱蔽在一蓬鬆針的間隙之後,他的視線跟著那三匹馬在移動,嘴裡一邊輕輕的道:「他們有人出來了,正朝我們這個方向抄小路淌近。」
燕鐵衣腦子佇立時便決定了一個計劃,他低聲道:「讓我們截下這三個傢伙!」
這一次,熊道元的反應很快:「魁首要在收拾下這三個人之後改著他們的衣衫混充進去?」
望定遠處那三個馬背上的青袍青巾人物,燕鐵衣頷首道:「有這個打算,且看能否行得通。」
熊道元有些擔心的道:「大白天,這個法子太過危險,容易被他們認出來!」
燕鐵衣道:「是的,確然危險,我也曉得這並不是個上佳的方法,但我們不妨試試看,合宜與否,到時可以再斟酌。」
咧嘴一笑,能道元道:「現下卻是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來了!」
燕鐵衣淡淡的道:「也不一定,如此計不成,便靠我們自己朝裡摸了。」
片刻後,那三匹馬兒來得更近了,馬身在叢叢的矮松中間穿行,時現時隱,坐在鞍上的三名騎士,貿然一看,倒像是平著在松端滑行似的。
驀地,熊道元雙目泛出了紅光,他「克崩」一咬牙,額門上的青筋也立時浮突凸現!
燕鐵衣道:「有什麼不對?」
熊道元切齒嗔目的道:「魁首,你朝後面那兩匹馬上的人臉瞧瞧。」
依著熊道元的話望了過去,這一凝視燕鐵衣頓時恍悟--那騎在第二第三匹馬上的人物,一個肥頭大耳,滿臉橫肉,右一個則獰頭鼠目,瘦似人乾:這兩位仁兄,不就正是在「小龍鎮」,「悅賓樓」上一直盯著熊小佳瞧個不停的那一胖一瘦兩人?
熊道元惡狠狠的道:「魁首,還記不記得我在昨晚出事後向你稟報過,說是在攻擊我的一群橫貨之中,有兩個人的相貌似曾相識?就是這兩個王八蛋!」
燕鐵衣壓著嗓門道:「這兩個人我也見過,如今你可想起來我們曾在那裡見過他們?」
面頰上的肌肉猛一抽搐,熊道元的聲音透自齒縫:「可是在『悅賓樓』上?」
燕鐵衣道:「正是--總算你還有點記性。」
臉皮一熱,熊道元窘迫的道:「當時天黑人多,我心中又驚又怒,一時沒能想起來。」
咬咬牙,他又接著道:「娘的,在酒樓上我只和這兩龜孫打過幾次照面,事後方才覺得有些眼熟,但我當時卻決沒想到他們竟敢動歪念頭,膽大包天的打我妹子的主意!」
燕鐵衣歎息道:「我卻已查覺他們一直在及眼賊灼灼的偷窺二妞,但我也同你一樣犯了相似的錯誤--我亦不信他們真敢動什麼歪腦筋。」
熊道元凸著眼珠子道:「他們卻動了--而且更把我弄了個灰頭土臉,當著我面前劫了我的妹子!這些天打雷劈的王八羔子,我要一個活剝了他們!」
燕鐵衣沉沉的道:「活剝他們與否是第二步了,眼前還是先救二妞為當務之急。」
將衣衫下擺往腰間一掖,熊道元殺氣騰騰的道:「魁首,我們『摘』這三個傢伙吧!」
燕鐵衣迅速的道:「此處距離那石屋不遠,動手要快,切記不能叫他們發出聲音,而且只須放倒他們就行,別傷了他們的性命!」
熊道元有些不甘心的道:「何須對這幾個邪龜孫如此客氣?」
燕鐵衣冷冷的道:「我要從他們口裡刺探消息,死人就不能開口!另外,一旦出了人命,與祁雄奎的仇便不結也得結下,在弄清二妞的確實遭遇之前,先結下仇乃是不智之舉,道元,你頭腦冷靜一點,不要被怒火沖昏了。」
在他兩人低促的談話中,那三人三騎,已經接近到不及五六十步的範圍了。
輕輕的,燕鐵衣又交待:「你繞到後面截住他們進路,我先動手,我一動,你跟著撲,務必要在最快的時間裡將這三人擺平,不叫他們有絲毫喘息掙扎的機會。」
點點頭,熊道元一言不發,魁梧的身體卻矯如狸描般伏竄出去,連連幾閃,在樹不動,枝不搖的情形下,他已繞到了對方的後面。
於是,猝然間,燕鐵衣由矮松的掩蔽裡飛躍出來,他的紫袍兜風飄揚,人在空中倏閃,頭一匹馬兒受驚之下「唏聿聿」仰立而起,鞍上騎士是個黃皮寡瘦,頷下著了把山羊鬍子的角色,這人雙腿緊挾馬腹,手中帶牢韁繩,任是突遭激變,卻仍穩坐如山--就像是釘在馬背上一樣!
一溜冷電暴現急落,指顧間,丈許方圓全籠罩在這片張勁銳厲的刃雨瑩光之下,彷若形同一個晶亮透明又寒氣襲人的琉璃頂蓋。
山羊鬍子這一次可就坐不穩了,他怪叫一聲,捨馬滾落,在滾落的瞬息,倒掖在後腰上的兩把『菱脊刀』住上翻斬,光華眩映中貼地倒劈而出。
燕鐵凌空飛旋,「太阿劍」的青冷焰光直指第二匹馬上坐著的胖子,那胖子連對方是個什等模樣也沒看明,早已拋鐙撲向一邊。
後面,熊道元宛似「餓虎撲狼」般衝向了第三匹馬上的瘦人乾,人還隔著七八尺遠,一雙銀槍的尖芒,業已抖成了漫天的寒星流燦。
胖子甫始落地,趁著翻身的力道,左手探揮,嘩啦啦一聲暴響中,一條包嵌著銅頭的「三節棍」已怪蛇也似捲向了燕鐵衣。
燕鐵衣不但不退,反往迎著棍端猛進,胖子的「三節棍」卻在燕鐵衣接近之際,驀地下沉斜起,整個換了角度倒抽過來。
「太阿劍」便在這時幻成了一度精耀旋轉的光輪,輪齒卻是千百的劍影參差蓬射,那條三節棍立刻劈啪連響著斷削成了幾十截,當零散的棍屑在碎舞的一剎那,另一般流虹似的晶芒暴閃,胖子但覺滿眼森森劍光,身子一軟,已自踣倒!
這時,燕鐵衣背後,人影突至,雙刀交叉,狠狠插向他的背脊!
往前猛僕,燕鐵衣在仆落的同時「呼」一聲倒翻,「太阿劍」顫飛彈掠,紫電縱橫,對方的雙刀在丁當激響聲裡連被盪開,而「照日短劍」貼地飛射,那偷襲者,悶哼著,一屁股便坐了下去,手撫小腹,黃臉頓時泛灰!
燕鐵衣雙劍歸鞘,目光回掃!熊道元已經將他的對手逼得左支右亂,招架無力了。
熊道元力拼的那個瘦人乾,舞動著一把「狼牙捧」,看上去好像那把「狼牙捧」都要比他粗上一倍,這人乾似的朋友大汗淋漓,喘氣如牛,幾次想開口呼叫,卻全被熊道元疾苦狂風暴雨般的攻勢窒迫得發不出聲!
忽然,那邊歪在地下的胖子,用力支撐上半身爬起,朝著「祁家堡」的方向,拉開嗓門鬼哭狼嚎般啞著聲叫:「來人哪,這裡有……」
「有」什麼尚未來及出口,胖子只覺風聲拂掃,左耳一涼,他本能的一轉頭,老天爺,卻正好發現一隻血淋淋的人耳彈上了半空--他的耳朵!
驚恐的伸手撫著失去耳朵的左臉側,胖子全身哆嗦了幾下,現在他才感觸到那種尖銳的痛苦!
山羊鬍子一咬牙,攀抓著身邊的一株矮松,顫巍巍的站起,他也像豁出去了,求救的叫聲雖然有如洩了氣又不關風的球囊,但他卻仍然嗓子掖著沙似的叫:「堡裡的兄弟快傳警哪,不睜眼的免崽子上線開扒了!」
燕鐵衣絕不會厚此薄彼,他只是往回那麼一掠,森森的光華已帶著山羊鬍子的鼻尖飛晃過去,山羊鬍子的叫聲突然噎進喉嚨裡,更倒吸了一口氣的血!
便在這俄領間,熊道元斜肩猛撞,瘦人乾的「狼牙捧」擦過他的頭頂,他的左手槍藥已扎入對方大腿根,更將這人乾挑起來旋了一轉,在一聲擠迫由的嘶號裡,瘦人乾已被他重重摔跌於地!
裂嘴一笑,熊道元得意的道:「魁首,我這幾下子……」
「噓」了一聲,燕鐵衣目光注視「祁家堡」那邊的動靜,他沉默著,表情冷凜而冷酷,過了好半響,「祁家堡」始終沒有任何異兆。
透了口氣,燕鐵衣道:「還好,堡裡的人似乎沒有發覺這裡的情勢。」
熊道元抹著汗道:「他們很難查覺什麼,魁首,這裡距離『祁家堡』少說也有幾百步遠,又有矮松掩遮著,方纔那兩聲呼喊中氣不足,直比夜貓子叫春,傳不出三尺地去。」
燕鐵衣低沉的道:「你的那個對手,怎麼躺在地下不動了?你沒有要他的命?」
走過去俯身探視了一下,熊道元狠狠在那瘦人乾的屁股上踢了一腳,他吐了口唾沫不屑的道:「沒用的東西,只這麼挨了一槍,居然就閉過氣去了,挺在那裡裝死,真他娘不是角色!」
燕鐵衣朝胖子一揮手:「走過來,和你的夥計在一起!」
滿臉的血污沾在橫肉上,胖子怨毒的瞪視著燕鐵衣,斜在那裡沒有反應模樣,像是恨不能將燕鐵衣生吞了。
走上去兩步,燕鐵衣平緩的,但卻煞氣畢露的道:「是你自己走過去呢,還是要我拖你過去?」
胖子的面孔痙攣了一下,嘶啞又強硬的道:「你!你……們是什麼人?無怨無仇……竟然下此毒手!……『祁家堡』斷不會饒過你們這兩個兇徒!……你們的行為……必將付出慘痛的代價!」
熊道元暴烈的叱喝:「你這狗娘養的野種,死到臨頭,猶想嚇你那個爹?老子們是含糊的便不會找到,既來了,也就不把你們這幾塊廢料看在眼裡,你要恫嚇我們,算你是迷了心,八字生得不夠巧!」
胖子咬咬牙,提著氣道:「不要狂!……狗熊……你也狂不了多時。」
燕鐵衣冷冷的道:「你過不過來?朋友。」
胖子正想回答,眼前一花,一柄亮瑩燦躍的鋒刃已指對他的眼睛,由瞳孔的中間在這麼接近刀尖的距離望出去,那柄刃身的銳利與森寒乃是無可言喻的--有如一座鋼鐵的山,一座插峭的峰,這山、這峰,便掌握在燕鐵衣的手裡。
刃身上流動著冷酷的光彩,波波閃映,它是生硬的、冷寞的,望著它,會令人感觸到一件事!--它如想透肌飲血便必不會猶豫。
兩邊的頰肉急動抽搐著,胖子艱辛的了唾液,非常不情願的掙扎著站起,踉踉蹌蹌的走向他的同伴山羊鬍子那邊!
「太阿劍」在腕上翻了一轉,那麼俐落的還鞘,燕鐵衣走近他們,目光逐一掃過這兩張狼狽又透著仇恨的面孔,冷峭的道:「姓名?」
兩個人都悶不哼聲,當然,尊嚴問題,骨氣問題。
雙瞳中的光芒倏然轉為酷厲,燕鐵衣的音調像是冰得結凍了:「我再問一次,不開口的要在身上少點東西;胖的這一個,你先回答!姓名?」
心腔子猛的一收縮,這位胖兄覺得背脊上升起一股涼氣,而燕鐵衣的目光卻更似刀鋒一樣宛如要洞穿他的內腑;畏縮的則過臉去,他吶吶的道:「邱景松。」
燕鐵衣問:「什麼稱號?」
透了口氣,邱景松像是在和誰掙扎著一樣:「『長尾人熊』。」
凝視著對方這張橫肉疊疊,兇惡中帶著點蠻氣的面孔,燕鐵衣覺得,如果再加上此人的「三節棍」拖在後面,倒確然名符其實。
轉向山羊鬍子,燕鐵衣道:「你。」
頷下的鬍子抖了抖,這人的聲音出自齒縫:「『雙虹刀』曾玉安。」
燕鐵衣道:「在『祁家堡』,你們幾個是什麼身份?」
曾玉安的眼圈泛黑,眼仁卻透紅,他僵硬的道:「教頭。」
冷冷一笑,燕鐵衣知道,「祁家堡」的所謂「教頭」,就是他們堡中高手的統稱,加上這個「教頭」的名銜,只是叫起來好有個稱呼而已。
淡淡的,他又問:「昨晚上,你們在距離『仁德村』十里左近的一處山窪子邊,搶了一位姑娘回來,現在,那位姑娘在那裡?」
曾玉安表情木然,他緩慢的道:「我們不知道有這個事。」
燕鐵衣問邱景松:「你告訴我。」
邱景松臉上的橫肉痙攣了一下,沙沙的道:「曾二哥已逕答覆你了。」
自懷中摸出那枚黃閃閃的人像圓牌來,燕鐵衣攤開手掌,放在他們的鼻端下:「這枚玩意,是什麼?」
眼角一飄,曾玉安冷漠的道:「『祁家堡』的標誌『避邪牌』。」
燕鐵衣道:「在那位姑娘被劫的現場,我們檢到這塊『避邪牌』。」
曾玉安毫無表情的道:「這並不能證明什麼,『祁家堡』的『避邪牌』,乃是表示堡中人身份所用,凡是在『祁家堡』聽差的人都有一枚,人多了,容易遺失,而要偷上這麼一枚,也不算難事!」
站在那的熊道元怒火頓熾,他粗暴的道:「你娘的頭,你倒會推得乾淨,我看你今天怎麼個狡賴法,砸碎你這一身老骨頭,我也要叫你說出實話來!」
擺擺手,燕鐵衣靜靜的道:「那麼,你們是不承認有這件事了?」
曾玉安硬板板的道:「本無此事,又如何承認?」
笑笑,燕鐵衣又朝著邱景松:「朋友,你認不認識我?」
避開燕鐵衣的視線,邱景松有些侷促的道:「我……沒有見過你!」
燕鐵衣道:「當真?」
嚥了口唾液,邱景松不安的道:「的確沒見過你……這無須說謊……」
燕鐵衣道:「我提示你一下--『小龍鎮』的『悅賓樓』上,你和那個瘦猴子坐在一起,我們隔得很近,二位就在我們這一桌的在後側。」
邱景松那付茫然之狀,一看就知道是裝出來的,他連連搖頭:「沒有的事!……我同『顏老竹竿』已經有個把月沒到『小龍鎮』上去了。」
燕鐵衣道:「你肯定?」
舐舐嘴唇,邱景松舌頭有些打結:「錯不了。」
掂了掂手心上那枚「祁家堡」的信物「避邪牌」,燕鐵衣歎了口氣:「你既不承認曾經相識,這枚勞什子又做不了什麼證據,看樣子,我們還真有些束手無策了呢!」
邱景松忙道:「恐怕是你們誤會了。」
曾玉安也陰沉的道:「只不過,這『誤會』可要給你們帶來莫大麻煩!」
氣紅了眼的熊道元激動的叫:「魁首,這兩個狡滑的陰溝老鼠。」
「哦」了一聲,燕鐵衣展顏微笑:「不是我這夥計一吆喝,我倒幾乎忘了,邱景松,我的這位夥計,你在『悅賓樓』上應該也見過才對!」
看了熊道元一眼,邱景松急忙又收回視線,大搖其頭:「沒見過……我根本已經一個多月沒到『小龍鎮』,又怎麼會在『小龍鎮』的『悅賓樓』上見過你們?」
挫著滿口的牙,熊道元惡狠狠的道:「娘的皮,睜著一雙眼睛說瞎話,我明明認得你,你居然敢說沒見過我?你這滿口胡柴,一嘴放屁的二等窯子……」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45:32
第59章 洩露隱情 豎子可惡
唇角抽動了一下,邱景松悶著頭不哼聲。
燕鐵衣笑得宛若一位天真的孩子:「在酒樓上你沒見過他,在那位姑娘被劫的所在拾到這枚『避邪牌』又不足為證,那麼,邱朋友,我的夥計卻曾於那群暴徒中間和你打過照面 ,這算不算證據呀?」
邱景松神色變了變,結結巴巴的道:「我不認識……不認識他……也沒搶過什麼女人……女人……他完全在血……血口相噴……橫加誣賴……這,這是最齷齪的勾當………」
咒罵一聲,熊道元厲烈的道:「狗娘養的,你們喪天害理,壞事做盡,如今竟來指責我的行為齷齪?」
燕鐵衣笑道:「我這位夥計告訴我,當時在那群暴徒之中,他之所以很快的認出你來,乃是因為你吆喝喊叫的聲音最大,嗓門最粗的緣故。」
邱景松氣憤膺胸的脫口反駁:「胡說八道,我當時根本沒有出聲………」
話一溜了嘴,邱景松立時驚覺,他的一張胖臉馬上變赤泛紫,兩隻眼珠子也驀地發了直。
燕鐵衣安詳的道:「哦,原來當時你沒有叫喊過,那麼,叫喊的一定是你另外的同黨羅?」
曾玉安的雙眼像在噴火般瞪著邱景松,邱景松怒懼又畏縮的辯解道:「曾二哥………我沒有說什麼………我一直沒有說什麼,是他誆我,是他在誆我啊」
臉色突然變得陰狠了,燕鐵衣的語聲也立時蘊含著濃重的血腥氣:「好了,我們不要再兜圈子,那位姑娘如今在那裡?」
邱景松望了一眼曾玉安惡毒的面孔,恐怖的道:「不……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的啊……」
呈現出的是一抹金童般純真的笑意,燕鐵衣右手猝翻,一聲令人毛髮悚然的嚎叫出自曾玉安的口中,他的一隻大手業已滴溜溜飛拋出丈許之外
往被一個倒仰,曾玉安撞上了背後的一株矮松,又反彈回來,燕鐵衣腳起如電,「坑」的一聲,把這位「雙虹刀」踢滾五步,扒在那裡再也不動了。
像是有些迷惘的緊著那縻點憨直的味道,燕鐵衣向目瞪口呆的邱景松道:「你的曾二哥怎麼突然斷了一隻手?為什麼又躺下去了呢?」
燕鐵衣如此可愛的天真表情,在邱景松眼裡卻覺得比什麼妖魔鬼怪的形像更要可怕,那是死亡的氣息,拘魂的徵兆啊,這位「長尾人熊」不禁慄慄抖起來,連兩條腿的腿肚子都在打轉了。
湊近了些,燕鐵衣溫柔的道:「你要告訴我些什麼嗎?或者,你也想在突然間缺少一點身上的什麼?譬如說,一條手臂,一隻腿,或是一顆眼睛?」
哆嗦著,邱景松上下牙床「喀」「喀」交顫的道:「不要這……樣……我……我說就是………」
點點頭,燕鐵衣十分親切的道:「我早就知道你會說的,你本來就想告訴我,不是嗎?」
邱景松驚窒的抖索著道:「是……是的……我本……本來……就想……告訴你的……」
燕鐵衣頷首道:「現在,你終能如願了。」
痛苦的喘息著,邱景松委實對這個能「償」之「願」感到了莫大的壓迫。
燕鐵衣和悅的道:「首先,你要說真話,我要每一個字都是實在的,第二,你不可保留或隱瞞什麼,這就叫『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如果你合作得好,我可以保證你將來活到抱孫子的時候,否則,你就死得非常快,快到你不能想像,只須一眨眼,你就不是這個人間世的人了,懂麼?」
點著頭,邱景松幾乎要哭了出來。
燕鐵衣輕輕的問:「那位姑娘,是你們搶來的,對不?」
邱景松的嗓門裡像掖著一把砂:「是……是我們搶來的。」
燕鐵衣笑道:「為什麼要搶她來呢?」
哭喪著臉,邱景松囁嚅著道:「因為………這姑娘生得漂亮………太惹眼………」
燕鐵衣道:「人家姑娘長得好看,就犯了法麼?你們強搶民女,未免過於無法無天了」
邱景松慌忙的辯白:「不,不是我們要搶她………是我們少堡主暗中交待過,遇上漂亮的女人便設法悄悄給他弄回來………舉凡弄回來的女人能中少堡主的心意,出力的兄弟便會獲得各式各樣的重賞………或是獎金,或是升職,或是佔到堡裡的肥缺………以後在少堡主面前,就更能得到莫大的信任了」
笑笑,燕鐵衣道:「那麼,這位姑娘的被搶,顯然是閣下與那位『顏老竹竿』的功勞了?一定是二位發現之後,又盯梢跟蹤,通風傳信的羅?」
邱景松驚恐逾恆的道:「我們是身不由主啊………求大當家的饒命………」
燕鐵衣道:「你已知道我們身份了?」
邱景松畏懼的道:「那位熊姑娘業已說出來了,在昨晚上,她已將她的出身來歷和盤托出……所以……所以先前一見到當家的,我便知道是『青龍社』的燕魁首找上門來了。」
燕鐵衣道:「但你外表上卻一點徵候也不現,模樣就和真的不認識我,不知道我的來歷一般,邱朋友你的定力,你裝佯的功夫,我也欽佩無已呢」
氣急敗壞的,邱景松惶恐的道:「這是少堡主的指示,少堡主在發覺已招惹了大當家的之後,趕忙召集我們商議應付之策,最後決定來個死不認帳,一推了事,嚴令我們一切都要做成毫不知情的樣子,在其他任何人面前都要保密,不得洩漏片言隻字,就當並無此事發生一般……若是違抗少堡主的諭令,即將招至殺身之禍……大當家的,我們少堡主言出必行,他是那種人,說得出,做得到的啊。」
熊道元在那邊廂氣沖鬥鬥的咆哮:「姓邱的,你以為我們就是善人哪?我們就不能宰了你麼?你狗操的少堡主言出必行,我們更是活剝人皮也不會眨眼簾」
邱景松臉上的橫肉扯緊了,他吶吶的道:「我只是解釋一下我的立場……我,我並沒有其他意思………」
燕鐵衣若有所思的道:「照您這麼說,你們少堡主暗地裡搞的這些下流勾當,你們堡主祁雄奎本人並不知情,是這樣麼?」
點點頭,邱景松苦著臉道:「堡主是絲毫也不知道這些事……堡主的個性、脾氣,我們都很清楚,如果叫他老人家曉得,連少堡主在內,只怕全要吃不了、兜著走啦」
燕鐵衣有著如釋重負的感覺,同時,無形中對祁雄奎這個人也增加了不少好感,在他的判斷裡,如此一來,事情辦起來就容易下手多了。
熊道元卻在怒咻咻的道:「娘的,兒子干的齷齪把戲,做老子的居然會不知道?我看這裡頭必有隱情,說不定是祁雄奎授意,由他兒子出面做黑臉,他自己躲在後頭坐享其成,一邊左擁右抱,一邊又擺出付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我認為十有八九,這一對父子是串通好了狼狽為奸」
邱景松急忙道:「你怎能隨口誣蔑堡主?這些事的內幕我們還會不知道麼?任是那一次弄來的女人,全都送到少堡主房裡去,摸黑送進,摸黑帶走,有那少堡主看好了的,便多留一時,看不中的第二天晚上即送走了;說句露骨點的話,有時連少堡主在與那些女子調情,或是被擄來的女人反抗掙扎的哭鬧聲,我們都聽得清清楚楚,這種事,和堡主可以說半點關係也扯不上。」
熊道元像被蜂子螫了一下似的跳起來叫:「什麼?調情?調情就是幹那種骯髒事呀,就是強暴啊,不好了,二妞恐怕業已遭到那小兔崽子的污辱啦」
燕鐵衣低叱道:「不要胡說,等我把事情問明白了你再跳腳不遲,現在你卻發的那一門的瘋?」
邱景松趕緊道:「我可以向你們賭咒,昨晚上擄回來的那位熊姑娘絕對乃是冰清玉潔的,我們少堡主未曾拈過她一指頭,雖然少堡主很喜歡她………」
「呸」的吐了口唾沫,熊道元憤怒的道:「你們那狗操的少堡主是『剃頭桃子──一頭熱』,他喜歡我妹子管個鳥用?也不撤泡尿照照他自己那付熊樣,配不配」
邱景松有些不服的道:「我們少堡主……可也是一表人才。」
熊道元精暴的道:「一堆狗屎,人才?呸」
燕鐵衣冷冷的道:「邱朋友,你們少堡主的確沒有欺侮過熊姑娘吧」
拚命搖頭,邱景松道:「絕對沒有,大當家的,我以性命擔保………」
燕鐵衣陰沉的道:「最好是如此,否則,要以性命來擔保的就不僅是你一個人而已」
邱景松忐忑的道:「換了別個擄回來的女娃,我可不敢說,但這位熊姑娘,乃和大當家的有淵源,我們少堡主不願惹麻煩,為的就是怕把事情擴大了不好收拾。」
燕鐵衣道:「他能有這點自知之明,總算沒白活到這麼大」
熊道元急吼吼的道:「魁首,我們去向祁雄奎要人。」
燕鐵衣向邱景松道:「如果我們直接去向你們堡主要人,有問題麼?」
邱景松惶悚的道:「大當家,這一著行不通。」
燕鐵衣道:「怎麼說?」
邱景松囁嚅著道:「我們堡主絕不會相信你的話,他不認為少堡主會做出這種事來……而且,少堡主也抵死不肯承認的,你們無憑無據,只怕這人就難要了。」
熊道元厲聲道:「你就是憑據」
打了個冷顫,邱景松沙啞的喊:「大當家,你親口允諾過,如果我告訴你你所要知道的這些,就放過我的性命,大當家,這是你親口允諾過的啊」
熊道元吼道:「叫你去作證,又不是要你的命,你這麼雞毛子喊叫幹什麼?」
邱景松幾乎就要跪下了,他帶著哭腔道:「天爺,我假如去替你們作這種證,我還會有命活麼?便你們放過我,少堡主也斷斷不會饒我的啊」
燕鐵衣道:「好了,我們不會迫你去為雖,我們甚至不提起你;但是,熊姑娘被禁在何處,你卻須詳詳細細,確確實實的告訴我們。」
邱景鬆緊張的道:「你們要潛進堡裡去搶她回來?」
燕鐵衣道:「不,我們是要去『救』她回來,邱朋友,用字要注意。」
楞楞半歇,邱景松終於艱難的點了點頭,沙沙的道:「我沒有選擇的餘地,只好告訴你們了……熊姑娘是被關在堡後的『宏仁園』也便是少堡主的日常起居處,那裡有三幢以簷廊相連的房子,少堡主便住在中間的一幢裡,進入中間那幢房子,循著客堂邊過的道往裡走,在通道蓋頭將要彎出一扇門戶到後園的時候,在門邊的牆壁上嵌有一隻裝飾用的銅獅子頭,只要用手把獅子頭向右旋,通道盡頭的地面即會出現一道暗門,有石階通下去,那底下是座右牢,熊姑娘如今便在那裡。」
熊道元咬牙切齒的道:「天打雷劈的東西,居然將我妹子囚禁在這種不見天日的地方」
注視著邱景松,燕鐵衣緩慢的道:「邱朋友,句句是實麼?」
邱景松指天盟誓的道:「若有一字虛謊,任憑大當家的處置。」
燕鐵衣道:「很好,我同你一樣希望你所說的並無一字虛謊,如此,我固愉快,朋友你也更會感到愉快,而相反的結果,卻乃你我都不樂見的,對不?」
邱景松急道:「當然,這個當然………」
燕鐵衣又想起了什麼,他問:「邱朋友,你們少堡主可已有了妻室?」
搖搖頭,邱景松道:「還沒有娶親。」
熊道元痛恨的道:「像他這樣強搶民女,迫以淫樂的生活,早已不啻擁有大群的妻妾,且都是新鮮口味,又怎麼會娶個老婆來受約束?」
燕鐵衣皺皺眉,道:「邱朋友,你們少堡主這樣胡作非為,難道說,那些被他們欺侮過又送走的少女不會出面指控?」
邱景松吶吶的道:「擄來的女人和送走的女人,全都是蒙著眼睛黑暗帶進帶出,在堡裡的時候又全都耽於少堡主的另間秘室之內,她們根本便不知身在何處,又如何去指控?再說,姑娘家名節悠關,遭了這等羞事,那一個又敢出面聲辯?」
燕鐵衣冷笑道:「你們令少堡主,可真叫吃得穩呢。」
邱景松噤著聲,不敢哼氣。
燕鐵衣又道:「這種勾當,你們少堡主一共玩了多久?」
澀澀的嚥了口唾液,邱景松道:「約莫………有一年多的時間………」
一揚眉,燕鐵衣道:「行了,目前來說,你的態度我尚稱滿意,下一步,就該證明你的誠實夠不夠了。」
邱景松急道:「大當家,我沒有一句話敢瞞你,我可以起誓,我全說的事實,我………」
打斷了他的話,燕鐵衣道:「這該由我來證實──道元,把邱朋友,與地下這兩位躺著的全綁起來,等事情完了,再回來得放他們,當然,如果他說的全是事實的話。」
邱景松驚惶的道:「大當家的,你不能這樣,你不能………」
一個箭步搶上來,熊道元兇神惡煞的叱吼:「少囉嗦,你如不願便表示你心虛,老子就這樣先做了你」
不顧這位「長尾人熊」的辯解與要求,熊道元抽出一條細牛皮索,熟練又迅速的很快就將對方粗壯的身體捆了個結實,然後,又把暈死地下的兩位仁兄如法泡製,不但通通綁得累如粽子,更用內襟撕下的布條把三個人的嘴巴全塞滿滿的,他將這些人移到隱僻之處,覆以枝葉,檢視一遍之後,熊道元過來向飛鐵衣覆命。
兩人走開了一段距離,燕鐵衣才道:「我們由堡後摸進去。」
熊道元道:「不用剝下他們的衣衫冒充了?」
搖搖頭,燕鐵衣道:「不,在與他們這三個人遭遇之後,我發覺此計難以行道,因為這三個人全是『祁家堡』身份較高的角色,並非小嘍囉,他們的容貌長像,堡中人不會忽略;我本來是想脅迫其中之一掩護我們進去,但那姓曾的與姓顏的非常倔強固執,勢必不肯合作,邱景松我又不忍迫他陪著我們進堡露底因而遭難,所以如今只好另外的方法摸進堡裡了。」
熊道元搔搔頭,道:「老實說,魁首,我也認為大白天要混充進去太過困難………」
燕鐵衣低沉的道:「據我判斷,因『祁家堡』那少堡主有所忌憚,不敢聲張的緣故,堡裡的防衛不可能特別加強,他既已打算來個死不認帳,表面上就會裝做若無其事一樣,我們摸進去該不會太難,充其量,『宏仁園』的戒備比較嚴密一點而已。」
熊道元頷首道:「魁首分析得是──我們對這樁麻煩的處置方法,魁首可已有了打算?」
燕鐵衣慢慢的道:「祁雄奎不相信他兒子會做出這種醜事,他兒子再來個不承認,場面就會鬧僵,如此一來,對我們有害無益,會弄得佔住理都說不清,所以,正面要人在目前來說已頗不適宜………」
熊道元急道:「那就先摸進去救人出來再說」
燕鐵衣道:「不錯,我本來也是這個打算,現在又更加強了這個念頭;我的做法是這樣──先潛入『祁家堡』設法救出二妞,然後,帶著二妞直接找祁雄奎指控他的兒子,並叫二妞詳加敘述被擄的經過,更指證種種事實,地牢、秘室全在那裡,說不定尚有其他良家婦女囚禁於內,祁雄奎的兒子到時想賴也賴不掉。」
熊道元一拍手道:「好,這個法子最好」
燕鐵衣又道:「屆時,我們看祁雄奎對這件事如何交待,設若他做得漂亮,辦得合理,我們就不再追究,立即離開,如果他循私偏袒,妄固敷衍,我們便用自己的方式來處置」
熊道元謹慎的道:「魁首,你認為姓祁的會是那一種態度?」
微喟一聲,燕鐵衣道:「很難說,一般而言,似此等敗德辱節之淫妄亂行,是非已很明白,懲罰亦無庸猶豫,但是,其中若涉及父子親情,血緣骨肉的關係,則應付起來往往文會是另一番光景了」
熊道元惡狠狠的道:「姓祁的膽敢包庇他的惡子,我們就將這對混帳父子一起收拾──娘的,兒子犯了淫亂之行,已是罪無可逭,做父親的如再偏袒護短,則更加罪孽深重了」
燕鐵衣沉沉的道:「應該怎麼做是一回事,實際做起來又是一回事:「道元,親恩如海,抵犢情深,人不處於那種境況,便難得體會那種感受,在此等情勢裡,要想一個做父親的秉公處置自己犯罪的兒子,這顆心就不易擺得端正了。」
張張口,熊道元卻未能說出什麼,他的神氣有些惶惱,也有些煩躁。
燕鐵衣道:「我們走吧,事情還沒到這一步之前,猜測多了並不一定有益,我們心裡先存個底,做到那裡,便算到那裡。」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46:08
第60章 鐵棺材 小癩蛛兒
藉著叢叢矮松的掩護,燕鐵衣與熊道元二人迅速繞到了「祁家堡」的背後,如果那邱景松說得不錯,從「祁家堡」的後牆摸進去,將可更為簡捷的找到「宏仁園」──囚禁熊小佳的地方。
抬頭仰視著高近三丈的石牆,燕鐵衣輕輕的道:「不知道牆後的防衛情形如何?光要越過這道堡牆與牆頂上的刺網,倒並不是件難事………」
熊道元有些迫不及待的道:「魁首,裡頭的戒備不會怎麼嚴密你不是也說過麼那小兔崽子既不敢聲張,便只好裝做若無其事,形跡上也就必須保持常態,如果他一旦授意加強警戒,他那老爹難道不起疑心?查問原由之下,那小兔崽子怎吃得消?」
燕鐵衣道:「我是這樣推斷,不過,『祁家堡』平素的警戒情形,也絕不會太輕鬆,我們進去之前,卻要更加小心。」
連連點頭,熊道元道:「我省得,魁首,我們只管往裡淌吧」
燕鐵衣身形倏起,竟然有如大鳥般撥起了八丈多高,人在空中一個急旋,便一閃而下,緊接著,熊道元也躍掠騰空,超過牆頂刺網六七尺之高飛越過去。
兩人落下的地方,正好是一排房舍的後面,一座小巧的假山之則這個位置非常合適,但,不合適的卻是剛巧和三個坐在假山腳下聊天的青衣漢子打了照面
那三名青衣大漢初是齊齊一楞,一楞之後的反應卻是快速的,兩個撥刀攔截,另一個伸手便摸向擺在身邊的那只號角………
燕鐵衣動作快逾電閃,他疾掠而過,兩名撥刀的漢子也才只是手指剛剛沾到刀柄,立即便打著旋轉橫摔出去;伸手取到牛角準備吹鳴的那一位,尚未及將角端湊到嘴上,亦已「唔」的悶哼一聲,眼珠子上翻,軟軟倒向地下
後面,熊道元飛奔過來,又在四繞周了一圈轉回,低促的道:「附近就這三個,沒有別人了。」
燕鐵衣目光掃視,發覺就在左側方幾十步外,有一堵空心花牆結圍隔起來的地方,建築有一個十分雅致的月洞門,通向裡面的小天地,間楣上,有三個突浮的青銅雕字嵌著:「宏仁園」。
嗯,這倒是一處自成格局的隱秘所在。
燕鐵衣在端詳著「宏仁園」的形勢,熊道元業已將那三個被點了「暈穴」的漢子拖到假山後的隱蔽處,匆匆趕了過來,他隨著燕鐵衣的視線望過去,不由立時熱血沸騰,磨拳擦掌的道:「魁首,不會錯了,『宏仁園』,就是這鬼地方」
點點頭,燕鐵衣道:「現在開始,我們已入虎穴,更要步步留神。」
熊道元握著一雙斗大的拳頭道:「我要進去一個一個,活活掏死他們」
燕鐵衣沒有出聲,領先奔進了「宏仁園」中,一進那道月洞門,果然便發覺正有三幢石砌屋宇形成三角形斜對這邊,園子裡花木扶疏,環境清幽,更點綴著小亭曲撟,荷池花榭,人一進到這裡,不由滿眼翠綠紫,淡香襲繞,那種寧謐恬靜的氣氛,沒有半點淫窟匪窩的味道。
燕鐵衣隱向一叢矮樹之後,遊目四顧,搖頭道:「這地方還相當清雅,倒是頗出我的預料之外。」
熊道元顯然並沒有注意到這裡的環境是否「清雅」,他只盯著那三幢以簷廊相連的房屋,壓著嗓門道:「魁首,那姓邱的胖子還算誠實,他沒有騙我們,這裡的每一個位置,每一處形勢,到目前來說,都與他所告訴我們的相吻合。」
燕鐵衣道:「但願一直像他所說的那樣吻合下去才好,萬一有那裡出了岔子,我們難受,他也就比我們更要難受了。」
舐舐唇,熊道元道:「我想他不敢,他也知道我們將會如何懲罰欺騙我們的人」
燕鐵衣道:「走,中間那一幢房子。」
當他們悄無聲息的潛入這幢「祁家堡」小堡主的居處之後,奇怪的是竟沒有過見或看見任何一個人影;在佈置典雅的客堂裡,靜蕩蕩的毫無聲息,客堂右邊那條過道上也一樣寂然悄靜,連一點音響也沒有。
下意識中,燕鐵衣感到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太安靜了,而且,他們的行動進展似乎又太容易,直像來到了「無人之境」。
熊道元好像也有這種直覺上的反應,他極度謹慎的戒備著,一邊跟隨燕鐵衣往過道中掩進,一面略顯不安的低聲道:「魁首,這幢房子裡怎的這麼個靜法?聽不到一點聲音,看不見半條人影。」
燕鐵衣目光凝聚,側耳聆聽,緩緩的道:「我們穩著朝裡淌,以不變應萬變;眼前光景,我也覺得透著古怪。」
但是,「古怪」卻並未出現,他們來到過道的盡頭,那裡,果然有一扇雕刻精細的桃花心木門半敞著,從半敞的門隙中,可以望見後院的部份景像,後院中也似是一片花圃與栽種有景致的樹木;而在門的右邊尺許處,可不正有一隻銅獅子頭嵌在那裡作壁飾?
朝著那只雕刻鮮活,翔翔如生的暗金色銅獅子頭一指,熊道元低聲道:「就是這玩意了,魁首,將獅子頭向右旋就對」
注視著這只嵌在牆壁的銅質獅頭,燕鐵衣不覺皺起了蹙眉;這隻銅質獅頭呈現著淺褐中隱泛斑的暗金色,並不明亮閃爍,好像平時不曾妥加拂拭過一樣,而這隻獅頭的雕工儘管高明,能將獅子的威猛神韻與凶悍形色誇張的表現出來,但不知怎的燕鐵衣卻老感到這隻獅頭的形像帶著邪惡他說不出這股邪惡意味流露在獅頭的那一個部位,可是看在眼裡,那隻銅質獅頭的整個組合就是不對,宛似獅頭在冥冥中隱含著某種陰毒的陷阱或某類不詳的詛咒
熊道元急切的道:「魁首,我們還不行動麼?」
燕鐵衣,謹慎的道:「我有點憂慮,道元。」
怔了怔,熊道元緊張的問:「魁首可是發現了什麼不對的地方?」
燕鐵衣低沉的道:「好像有種不妥的感覺,但一時又不能確定什麼」
急忙探首轉頭的四面查視,熊道元惴惴的道:「沒有什麼呀這附近任什麼礙眼啟疑的事物也沒有,魁首,唯一叫人心裡咕嚕的,就是太靜了,靜得不似是有人住的地方」
又注視著牆壁上的銅質獅頭,燕鐵衣喃喃的道:「這獅頭,色澤暗,似乎並不經常受到觸摸」
熊道元忙道:「當然並不『經常』,祁雄奎的小兔崽子不會天天弄女人回來,即使弄了女人回來也不一定就會通通關到地牢裡去,他一準是遇上那堅拒不從或特別剛烈的女人方才囚到地牢下面折磨,譬如二妞………」
燕鐵衣的眸瞳中透著冷銳的光芒,他道:「也罷,既來了,好歹就要冒險試一試,希望邱景松告訴我們的話全是事實,尤其在眼前的成敗關鍵上,更盼他不要『坑』我們才好」
熊道元信心十足的道:「他敢『坑』我們?他有幾個腦袋,我就不信他是真活膩味了」
退後一步,燕鐵衣毅然道:「動手吧」
一搓雙掌,熊道元往前挺身,兩手緊握壁上獅頭,用力往右旋轉,於是,獅頭在他強勁的力量扭轉下,響起連續的「克極」「克極」聲,順勢向右旋轉動
隨著獅頭的磚動,卻沒有地道出現,在人們不及瞬目的一剎那間,半敝的桃花心木門外,緊貼著楣框,卻「嗶唧唧」落下一道黑黝黝的生鐵板來,千斤閘似的堵死了門戶,而這「嗶唧唧」的一響其實卻是兩個聲音的融合,另一道厚實的生鐵板也同時切斷了過道的那一頭通路。
原本留意著地面暗道出現的燕鐵衣,突然驚覺之下,飛閃向門業已不及,他只差半步距離,便被鐵板擋住了,猛回身反撲,過道那一頭也同一樣被一道鐵板堵住
只這麼一來,他們便完全陷入了一個堅固的牢室裡,而這條過道,卻正是一座經過苦心安排的牢室
黑暗中,熊道元瘋狂的咒罵起來,他一面吼叫咆哮,一面奮力往回頂撞兩頭的鐵板門,倘喘著氣,咬著牙,用他的雙槍、他的雙腳、他的肩背、甚至他的頭,不停的刺截、踢打、碰撞那兩扇嚴密固封的硬厚鐵板。
燕鐵衣靜靜站立著,冷靜的道:「你這樣就能出去了麼?」
熊道元直著喉嚨,跳著腳叫罵:「狗娘養的邱景松,我操你的祖宗十八代,你這黑心黑肝的龜孫子,你竟敢坑我們,竟敢騙我們?我只要一朝出困,我不把你撕成一片一片生啖了,就算你八字生得巧;你他娘的是不想活了哇,你居然耍這種花巧到我們頭上?」
燕鐵衣默然不動,就宛如沒聽見熊道元在叫嚷什麼。
用肩膀死命撞擊著生根一樣的鐵板,熊道元又在大吼:「祁雄奎,還有祁雄奎的兒子,你們這一對狼狽為奸的父子,你們是武林的敗類,江湖的渣滓,你們都不要臉,都是畜生,陰毒下流,卑鄙齷齪的行為全叫你們佔齊,天打雷劈你們這老少兩個雜種啊」
忽然,燕鐵衣冷厲的道:「不要再鬧,熊道元,你聽聽這是什麼聲音?」
停止了叫罵,熊道元嗔目切齒的站著不動,他急促的呼吸著、耳朵裡,卻似聞及鐵板外面傳來隱約的人聲喧騰
馬上又怒火上衝,他怪叫道:「『祁家堡』的一群蟊賊,你們是有種的就打開機關,讓我們明刀明槍拚個死活,用這種下三流的惡毒詭計害人算不上是英雄好漢,你們設弄此等陷阱來充『祁家堡』的門面,傳出去會怕叫人用尿來澆你們的招牌啊」
燕鐵衣憤怒的道:「熊道元,我叫你靜下來聽聽有什麼聲音。」
嚥了口唾沫,熊道元趕忙道:「我聽到了,魁首,外面有很多吆喝嚷,我們已經中計被圍啦」
燕鐵衣冷冷的道:「迷糊,外面的聲音我會不知道麼?我是說,這裡頭又是什麼聲音?」
呆了一下,熊道元馬上定下心來側耳靜聽,過了一會,他已有所感覺了,他抬起頭來,在一片濃濃的黑暗中向上望夫,是的,聲音是從過道頂上傳下來的,那是一種怪異的,令人有些毛髮悚然的響「沙」「沙」「沙」,宛似什麼極小極聽的東西在爬行
「撲」的一聲,熊道元迅速抖亮了火摺子,青紅跳門的火光一晃之下,他已不禁恐怖的呻吟出聲,老天爺,過道頂上的「承塵」,不知在什麼時候已出現了千百個小方格,自格洞裡,正有無數只黑蠕蠕,毛茸茸的長腿蜘蛛爬了出來,由於蜘蛛的數目太多,業已密密麻麻的佈滿了整個過道頭頂,更有些在遲疑著沿著牆壁向下爬落
這些長腿蜘蛛,身體並不大,約莫只有一枚小銅板的大小,但是,她們環生身子回周,長滿細毛的長腿,卻顯得使它們的體積擴大了幾倍,這些蜘蛛的長腿呈現著是赤色,身子卻泛著灰褐,最可怕的是它們的眼睛,那是彷若豆粒般閃眨著點點碧綠光芒的怪眼,尤其是這些蜘蛛的背部,全都凸起瘰瀝如顆粒狀的小瘤,看上去不但醜惡刺目,更令人覺得作嘔
蜘蛛的行動很快,但現在它們卻像對於面前的環境有些陌生,對於可能的獵物有些顧慮它們並未立刻發揮他們行動的速度,它們只是迅速爬幾下,又靜靜的停住,好像在揣摸,在估量,也在等待什麼一樣
火光的映亮,卻使這些蜘蛛又畏縮的往後退了退,本來在朝下爬行的,也馬上靜止下來,但由於火光的映照,亦更顯圍那一雙雙邪惡的碧眼浮閃,那醜怪的形狀也就越發清晰可怖了
這些蜘蛛,宛如就是殘暴的凝形,死亡的化身,醜惡得叫人心悸,邪異得叫人反胃
熊道元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他張口結舌的道:「魁首,我的娘啊………這………這麼多蜘蛛」
燕鐵衣深沉的道:「看它們眼睛的色彩與背部的凸粒,一定是毒蜘蛛無疑」
打了個哆嗦,熊道元驚駭的道:「我們叫人害了魁首,這個當可是上大了哇」
燕鐵衣冰冷的道:「你怕了麼?」
熊道元心裡發毛,他結結巴巴的道:「怕……是不怕魁首,就是覺得嘔心屍身上好像癢癢嚷麻麻的起疙瘩魁首,我寧肯上刀陣,拚百軍觔斗虎搏獅,可就討厭這種毛毛蠕蠕的玩意」
燕鐵衣寞然道:「不要小看這些毒蟲,它們的厲害只怕不讓千百帶甲之士,不弱獅虎豺狼,如果被這些毒蟲咬上一口,我可以斷言勝似唉刀」
又哆嗦了一下,熊道元吶吶的道:「魁首,我們………怎麼辦?」
燕鐵衣道:「先亮著火摺子,它們怕火光。」
熊道元著急的道:「火摺子燒不多久啊」
燕鐵衣冷冷的道:「還有我的。」
裂裂嘴,熊道元連裝笑也裝不出了:「魁首,加上你的,也一樣挺不到幾時卻要怎生想個法子破開這鐵板門出去才是活路」
燕鐵衣歎了口氣,道:「你真是經不得陣仗?」
紅了紅臉,熊道元窘迫的道:「魁首,我不是怕,我只是心急」
燕鐵衣道:「我就不急?但急有什麼用?總要平心靜慮,籌思脫險出困之策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之道。」
熊道元又抬頭看了看,提心吊膽的道:「天爺,這些東西可還真不少,那祁雄奎父子好歹毒,虧他們怎生弄得來這麼多毒蟲害人的」
燕鐵衣目光銳利,閃閃生寒,他道:「如今不是研判這個問題的時候,不管他們用的什麼方法收集到這許多毒蟲,這些毒蟲事實上卻全在這裡了;現在,我們的當務之急是要如何設法消滅這些毒蜘蛛」
熊道元突然道:「魁首,我們脫下衣裳來用火點燃了燒他個六舅」
搖搖頭,燕鐵衣道:「衣裳燒完了只怕還燒不淨它們,再說,這裡已被密封,呼吸困難,空氣混濁,如再燃火生煙,休言燒死這纍纍毒蟲,光我們自己也被嗆昏了」
熊道元頭上見汗,嗓音發啞:「那,怎麼辦呢?」
燕鐵衣慢慢的,道:「讓我想想」
覺得胸膈間有些擠迫與嗆辣的窒悶,熊道元惶悚的道:「我呼吸不順了………魁首,悶得慌火摺子也快燒完了」
視線一直盯在那些蠢蠢欲動的蜘蛛身上,燕鐵衣就好像沒聽到熊道元在說什麼似的,他的表情有些沉重,但在沉重中卻另有一種剛毅果敢的神色,他的面龐原是那樣天真童稚,彷彿一個仍需要人照護與憐愛的大孩子,而他經常也習慣於流露著近於稚憝淳厚的模樣,但這只是在平時。每一次在漕遇到艱險危難的生死關頭,他這種天真童稚的形態就會從根本轉變,整個由裡翻向了外,他能在眨眼間便換成了另一個似是不是他的人,他會在俄頃裡變得如此深沉、如此世故、如此老練又如此冷靜。而且,充滿了強悍、辛辣、暴烈、以及酷厲,在人們的愕然裡,他就會自一個生嫩的半大娃娃一轉而成這般威力無匹的殺手
現在,他的形態已是這樣的轉變了。
熊道元目睹之下,暗裡心中有數,趕緊閉上了嘴巴。
在這臨時形成的牢獄裡,空氣越來越加混濁沉悶,有一種惡劣的腥洩氣息在浮漾,就似新翻開的爛泥那樣的味道
燕鐵衣拿出了他自己的火摺子抖亮,交到熊道元手中,同時冷幽幽的道:「你只要拿穩火摺子,並且當心自己不要被這些毒蟲咬到就行了,讓我來消滅它們。」
熊道元一面急急拋掉燃盡的火摺子,改擎著燕鐵衣的那隻,一邊迷惑的道:「魁首,你用什麼法子去掉這些厭物啊?」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剛才想了很久,沒有什麼完美的法子,如今我們只好冒險一試,成功與否,我並沒有把握,但試試總比不試好」
忘了揩抹淌至脖頸的汗水,熊道元忙問:「怎麼個試法呢?魁首。」
燕鐵衣的目光又移了上去,他輕輕的道:「我是使劍的好手,你知道?」
楞楞的點頭,熊道元道:「這還用說?魁首不僅是使劍的『好手』而已,更稱得上是『宗師』,算得上是此道中的祖聖了,以魁首的劍技造詣而言,足能──。」
燕鐵衣打斷了他的話:「好了,這不是你來奉承我、抬舉我的時候,道元,我運劍非常快速,而且,奇準奇勁,可以在很短促的時間裡揮展人們幾乎難以想像的劍次,也能將這種顯示持續很久,我想,你都清楚?」
熊道元苦笑道:「魁首,還有誰比我更清楚呢?」
燕鐵衣頷首道:「就是這樣了,也只有這唯一的法子──我用我的劍,長短雙劍,以最快的勢子穿殺這些毒蜘蛛,盡量在它們能夠危害我們前,便消滅它們。」
倒吸了一口涼氣,熊道元驚愕的道:「可是………魁首,這些毒玩意數目這麼個多法,你光憑雙劍刺戮,那能一下手收拾得淨?」
燕鐵衣淡淡的道:「我說過我沒有把握,但我要盡量去做,試試,總比不試的好。」
熊道元忙道:「我也不該閒著,魁首,好歹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燕鐵衣道:「不,你拿穩火摺子,就是在助我一臂之力了。」
熊道元不解的道:「魁首,這種輕而易舉的事,怎能算是為魁首分勞呢?」
雙手分別撫在胸前及肩後的劍柄上,燕鐵衣低聲道:「這些毒蜘蛛畏懼火光,剛才我看了它們很久,在火光的照耀下,它們顯得驚疑不安,而且行動遲緩,我不知道如果激怒了它們之後會不會仍是這樣,但火光對它們構成的威脅則毫無疑問;你小心拿著火摺子,並注意保護自己,由我來向這些毒蜘蛛展開攻擊」
急急點頭,熊道元抽出了他的銀槍,緊張的道:「魁首千萬留神。」
燕鐵衣笑笑:「我知道,而且我也一樣經不起它們咬一口。」
突然的動作帶起了尖銳的破空銳嘯──燕鐵衣身形騰起,長短雙劍便有如兩個炸碎了的光球一般蓬散四射,芒刺矢雨激噴紛,於是,紫血漫空,綠漿並濺,一隻一隻顫抖著,痙攣著的醜惡知蛛,便隨著劍尾的閃掣而拋擲撞跌,簌簌落地。
這一陣刺戮的騷動剛剛開始,頂壁上的毒蜘蛛已經受了驚擾而四散奔爬,有的撞在一起彼此扭咬,有的跌落地下再匆匆爬開,有的幾隻疊纏成一堆,有的便朝著燕鐵衣與熊道元噬了過來
燕鐵衣的雙劍流閃如電,飛旋穿掠,疾速無匹,時化千條冷焰,時幻萬點寒星,時做串弧月虹,時變豪光迴繞,鋒刃的破空之聲,業已跟不上實際劍招的那等快速了
不論他的雙劍是組合成了什麼樣的光之圖案,也不論他的雙劍形成何種方式出手,每在芒現光映的一剎那,總有那麼多毒蜘蛛被斬碎穿透,紛紛掉落
熊道元這時也忙得不可開交,他左手高舉火摺子,右手的單桿銀槍揮點刺砸,運轉如風,更加上腳踩膝頂,又蹦又跳,一面閃,一面狠命的和這些毒蜘蛛火拚
在燕鐵衣來說,他已很有一段日子未曾如此耗過力,賣過勁了,他運用他精湛的技藝,快速的動作,尖銳的反應,在那一團暈暗的火光搖晃下,連續不斷的以一口氣支撐著他疾如電掣般的穿刺,而他的對手,卻只是些表面上看去微不足道的小爬蟲,一些蜘蛛而已。
這是一幅奇異的景像──密密麻麻的在蠕動,在飛快爬行著的滿室蜘蛛,成為各種不同角度或方向的拋擲旋甩著,遂漸越來越疏,越來越少了。
熊道元業已滿頭大汗,氣喘吁吁,他的單槍也在奮力挑扎掃砸,時閃時躍,模樣是既痛恨,又作。
在一剎那間,過道頂上剩餘的一些蜘蛛,忽而紛紛飄落,但它們不是直接落向地下,而是每隻蜘蛛全在尾部吊著一根銀亮的蛛絲垂掛下來──這有一個好處,它們可以憑藉著尾部蛛絲的依持而隨意飄蕩
嗯好像這些小爬蟲也知道改變戰略。
燕鐵衣猝然單足點地,雙劍一千萬點星芒往上噴卷,一件波漾如濤往側橫掃,於是,藉蛛絲飄蕩空中的蜘蛛頓時又被或刺或削的殲滅了一多半。
身形倏移,燕鐵衣如法泡製,又同方才一樣再來過一次
當散碎蜘蛛的肉糜漿血回濺噴的一剎那,熊道元因在躍起躲閃爬噬向足踝的兩隻蜘蛛而稍稍分神中,被凌空飄至的另一隻蜘蛛鑽進了脖頸
只是那麼輕輕的一麻,帶著點兒涼意的那麼一麻,熊道元已突然全身扯緊,心腔收縮,他猛一咬牙,整個後背死死貼向牆壁,用力搓蹂了幾下
這時,燕鐵衣已經將那樣多的蜘蛛掃除得差不多了,他身形來回飛掠,忽上忽下,忽前忽後,長短雙劍閃射穿刺,劍芒的吞吐,尾焰的挑映,必然可見一隻或多只殘存的毒蜘蛛拋起,卻又變成碎裂的及僵死的落下。
沒有片刻,所有的毒蜘蛛全數都被消滅,這條封閉的過道中,到處沾滿了斑斑點點的紫血綠漿,上下皆糊黏著碎爛成團的蜘蛛肉糜,地下,更是散落滿了蜘蛛的屍體,厚的地方疊集在兩寸以上,稀疏之處,至少也平鋪了那麼一層,看上去,不禁觸目心驚,更且令人反胃
這該有多少蜘蛛?幾千隻,或者上萬隻?那種可怖又腥穢的情景,委實使任何目擊者也提不起這個興致去數上一數了。
空氣中飄蕩著一股濃厚的惡臭氣息,彷若屍腐,聞著就使腹腔痙攣,連隔宿糧也在胃中翻騰不已。
轉回身來,燕鐵衣剛好看見熊道元正自吃力的伸彎右臂到領襟之後,摸出了一團毛茸茸、肉糊糊、黑黯黝的東西來──一隻被他擠壓得碎碎的毒蜘蛛
心知不妙,燕鐵衣急上兩步,低促的問:「你被咬著了?」
熊道元用力將手中的蜘蛛摔在地下,又用腳底去狠命揉踩,一邊恨恨的道:「這混帳蜘蛛鑽進了我的後領,抽冷子咬我,我踩死它,踩碎它。」
燕鐵衣厲聲道:「我在問你──被咬到沒有?」
停止了動作,熊道元平靜了一下,才遲疑的道:「我,我不敢斷定,到現在為止,像是沒什麼不妥的反應。」
燕鐵衣注視著他的臉色,沉重的道:「曾經感受到有什麼異樣的觸覺麼?」
熊道元吶吶的道:「只是………在那蜘蛛鑽進後領中的一剎那,突然有點涼涼麻麻的感覺,但卻不痛,絲毫不痛,我不敢說是不是被咬著了。」
雙目中的光芒立時幽暗下來,燕鐵衣吃力的道:「我想,你怕是已被咬到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46:38
第61章 三重圍 八臂鍾馗
呆了一會,熊道元嗓門發沙的道:「這……不會吧?魁首,我怎的一點也不覺得痛?被什麼毒蟲咬到,不該連痛的感覺也沒有呀,可能那種涼麻涼麻的感覺,只是這玩意爬動時所引起的肌膚的騷癢。」
燕鐵衣慢慢的道:「你還不太明白,道元,被有毒的毒蛇咬著,大多數都不太疼痛,但是 ,卻大多數都會在被咬的瞬息覺得麻木,或是火熱的麻痺,或是冷涼的麻痺,而不論是那一種的麻痺,俱非佳兆,還不如被咬時反應疼痛的好。」
熊道元透了口氣,汗水涔涔:「那……那麼,我可是已被這毒蜘蛛咬了?」
燕鐵衣道:「我想不會錯了;道元,真可惜。」
大叫一驚,熊道元恐怖的道:「魁首,你這樣說,是不是暗示我業已不能救啦?」
搖搖頭,燕鐵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當我們耗費了這麼大力氣,擔了這麼些心事之後,好不容易清除了所有的毒蜘蛛,快到末了,卻仍不能避免有人遭其噬害,道元,這不是可惜麼!」
熊道元手撫胸前,鬆了口氣:「原來魁首指的是這個,我還以為是說我不行了呢。」
燕鐵衣道:「我不懂毒治傷的方法,也不敢斷言徵候的顯示是凶是吉,是輕是重,所以,你不必絕望,卻也不要太樂觀,待找著個明白人,先為你拔毒醫治再說!」
臉頰的肌肉跳動了幾下,熊道元強作笑顏道:「不會有問題的,魁首,我這麼牛高馬大的一條漢子,豈會被這樣小小的一隻蜘蛛咬死?就算它是有毒的吧,這麼一點點小,也毒不到那裡去啊!」
燕鐵衣沉沉的道:「我比你更布望如此,道元。」
覺得有些急躁,熊道元道:「魁首,我們倒是設法先出去才是正經,好歹,總要出去之後才見分曉,我業已被憋得連氣也透不過來了。」
燕鐵衣道:「我們等著。」
「嗤」聲輕響,熊道元手中的火摺子燃盡熄滅了。
燕鐵衣默然不動。
連忙拋掉燒完了的火摺子,熊道元不安的道:「魁首,我們方纔所用的火摺子,還全是塗蠟浸油特製過的,使用時間比一般火摺子都來得長,但也一連用完兩隻了,可見我們呆在這裡頭已有好一段光景啦,再不破門出去,悶也悶死人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們如今只有等待,道元。」
熊道元急道:「只是等待?」
在黑暗的包圍裡,燕鐵衣的聲音卻更冷清:「不錯,我們破不了那兩道鐵板;方纔我已試過,那是完全實心實質的生鐵板,厚度至少在一尺以上,其重何止數千斤重?這不是只憑人力便能摧毀的,而兩邊的牆壁,我也用劍插探過了,表面是抹著白粉的單磚,裡頭卻一樣是以厚重的鐵板襯底,頂層亦乃相同,明確的說,這條過道,便是一條長笮的鐵牢!」
熊道元喃喃的道:「鐵牢?」
燕鐵衣道:「鐵牢。在那兩道鐵閘封閉之前,這裡是條過道,只須那兩道鐵閘一落,便即成為一間無比堅固的牢獄了!」
忽然又怒火高昇,熊道元咬牙道:「那邱景松--我操他祖宗十八代的邱景松,他真騙得我們好苦啊,他還一再向魁首發誓保證他的誠實坦白呢!」
燕鐵衣歎了口氣:「我幾乎也相信他了。」
熊道元道:「魁首,你當時仍存著疑惑麼?」
燕鐵衣道:「否則,我為何不放他走,卻仍叫你困起他來。」
點點頭,熊道元道:「幸虧有此一手,要不我們上了大當,連個出氣的人也找不著了。」
燕鐵衣低聲道:「現在不忙著出氣,我們最要緊的乃是如何出困。」
楞了片歇,熊道元疲乏的道:「可是,如何出困呢?」
燕鐵衣輕輕的道:「等他們自行啟門探視的時候。」
裂裂嘴,熊道元的口氣像是以為他的頭兒,腦筋不清楚了:「呃,魁首,你是說,等他們自動來開門?」
燕鐵衣道:「正是。」
不似笑的笑了一聲,熊道元嘶啞的道:「這,似乎不太可能。」
燕鐵衣冷冷的道:「非常可能--他們不知道來的人是誰,目的為何?他們不曉得來人被隔絕在這鐵牢裡於大群毒蜘蛛圍攻之下死了沒有?他們要準備收,至少,他們不能永遠把這個地方如此封閉著,而且,他們的驚疑比我們尤甚。」
熊道元吶吶的道:「卻不知還要等--多久?」
燕鐵衣道:「這是他們的事!」
在惡臭的空氣中乾嘔了一聲,熊道元手撫著鼻子:「但願這些殺千刀的快點催動他們的好奇心……躲在此地,實在不是滋味。」
燕鐵衣沒有答腔,雙眼半合。
忽而,熊道元若有所思的道:「對了,魁首,邱景松那個王八蛋既然在這件事上騙了我們,別的事會不會也是撤謊?」
燕鐵衣道:「你是指二妞被擄的事?」
熊道元又急又氣的道:「是呀,他說二妞乃被祁雄奎的兒子擄來,說不定也是胡扯,還不知道確實是被那一個搶來的,可能就是祁雄奎本人,可能另有其人,也可能祁雄奎根本就沒有兒子!完了,這一下全搞得一團糟了!」
燕鐵衣沉默了片刻,方才緩慢的道:「有關這一節,我看他倒不是胡說。」
熊道元忙道:「怎麼見得?」
燕鐵衣穩重的道:「祁雄奎本人素不好色,這一點附合邱景松所言,而他在說及這一段的時候,正是他情緒最恐懼的當兒,但他卻講得有條不紊,歷歷如繪,如果編造,該不會編造的這麼詳實;再說,『祁家堡』內,果然並無特別戒備,這也表明了那劫擄者的不敢聲張,若是祁雄奎本人幹的事,他斷不會這樣顧慮,大可全堡警戒,該陣以待……一個想說謊的人,偶而也會往謊言裡摻上一部份實話,這樣一來,他的謊言聽上去便更形真切了,我們失著的是不能在當場便驗證他的真偽。」
熊道元惡狠狠的道:「叫要我出去,只要讓我抓住他。」
燕鐵衣剛要開口,在這黑暗狹窄的「鐵牢」裡,已突然傳來一陣低沉的「克拉」「克拉」聲響,好像是鐵鏈條的扯動與齒輪的磨擦一般!
聲音來自左邊的牆壁之內,很沉悶,卻在「鐵牢」中迴響。
燕鐵衣與熊道元立時屏唇如寂,緊張的期待著、留意著。
最先令他們感觸到的,就是那一股清新的鮮潔的空氣沁入,緊接著,前後兩道鐵板閘門便一點一點的往上升起。
燕鐵衣向熊道元一指門邊,二人迅速閃到兩側,背貼牆壁;現在,鐵閘門往上緩升,隨著那「克拉」「克拉」的扯動聲,而天光業已透入,越來越亮,越來越耀眼。
當兩道鐵閘門只升起尺把高的時候,燕鐵衣與熊道元已貼地暴旋,宛如打著橫轉一樣,閃電般往外翻出,在耀眼的日頭下,第一個入目的物件便是一面寬窄等與門齊的細眼鐵絲網罩。
這是「祁家堡」的人特為預防「鐵牢」裡有毒蜘蛛竄出的設備,但他們用網兜著的卻不是毒蜘蛛,而是兩個活生生的人,兩個在他們認為業已凶多吉少的不速之客!
熊道元翻出來的勢子太猛,收勢不住,一頭撞在網上,又一下子倒彈回來,就在他一撞一彈的瞬息間,燕鐵衣的「太阿劍」早已割裂了一大片鐵絲網格,於寒芒飛旋中長掠而出。
網外面,約有上百名青巾青衣的大漢列陣包圍,燕鐵衣破網而出的一剎那,這些人已喊叫吼喝著潮水般蜂擁圍上。
連正眼也不看一下,燕鐵衣的「太阿劍」掣閃穿射,只見泛芒眩映蓬散,宛如冰玉濺灑,十七名青衣大漢業已翻滾碰撞,尖號慘嚎的跌成一團--每個人的大腿上都挨了一劍--位置相同、角度相同、傷口的深淺也相同。
驚逃的青衣漢子們在略一怔窒之後,又紛紛叫罵著再次往上衝撲,但是,一個沙啞的,卻冷酷懾人的威嚴口音便在此時傳自右邊:「退下來!」
只這三個字,卻含有無限的力量,像有一道看不見的吸力,在須臾間便將那些正待往上圍攻的漢子們扯了回去!
燕鐵衣的目光移向右邊聲音傳來之處。
在一叢修篁之下,站立著十幾個高矮不同,生像各異的人物;那站在最前面的一位,模樣最是扎眼,他身高在七尺以上,體格魁梧壯實,滿頭黑髮高梳頭頂,在頭頂綰結一隻黑玉環,又任頭髮倒披下來,黑臉膛、濃眉巨眼,獅子海口。一大把虯髯根見肉,蓬張如針,形態非但威猛,更有一股子凜然奮揚的豪氣。
這人的模樣,燕鐵衣好似在那裡見過--猛的,他想了起來,那是畫上的臉譜呀,這不正似那捉妖的鍾馗?活生生的鍾馗?只是,髮式不同而已,再就缺了那頂紗帽及道袍。
現在,那人走上前緩步,他月光如炬般瞪著燕鐵衣,冷硬的開口道:「你是誰?」
燕鐵衣拄劍身前,平靜的道:「燕鐵衣。」
似乎吃了一驚,但這人卻像是慣於掩飾他內在的反應,他的表情略略一怔,又隨即轉為冷沉,他上下打量了燕鐵衣一陣,緩緩的道:「真是貴賓,又是稀客--燕鐵衣,你不在你『楚角嶺』『青龍社』稱王稱霸,卻的來我『祁家堡』施展什麼威風?」
燕鐵衣淡淡一笑道:「閣下想必就是聞名天下的『八臂鍾馗』祁雄奎了?」
點點頭,那人道:「我是祁雄奎。」
燕鐵衣道:「與閣下神交久矣,想不到卻是在這種尷尬場合相遇,真是遺憾。」
祁雄奎重重一哼,道:「你燕鐵衣是北六省黑道上掌舵的,和我們這種不上道的角色用不著來這套過門,有什麼話不妨擺明了,我祁雄奎按著就是。」
對方的神色、口氣、表情,一上來就透著火爆,燕鐵衣暗暗心中咕嚕,他知道眼前的場面極難應付,一個弄不好,很可能就是一場混戰,而混戰的結果,於事非但無補,卻更要棘手得多了。
琢磨了一下,燕鐵衣微笑著道:「祁堡主,我來貴堡,其實並無惡意,這其中,可能有一點小誤會,我把誤會說出來,只求閣下給我一個公道,我保證不再打擾,立時離開。」
祁雄奎不耐煩的道:「不用繞圈子,你直說吧!」
燕鐵衣又笑了笑,道:「閣下可是有一位少君?」
眸子裡閃過一抹詫異之色,祁雄奎道:「有個獨子,名叫祁少雄,如何?」
一聽「獨子」,燕鐵衣不禁心裡又冷了冷,他仍然笑著道:「令少君今年貴庚?」
祁雄奎疑惑的道:「二十六了,你問這個幹什麼?」
點點頭,燕鐵衣單刀直入的道:「倒正是應該婚娶的年紀,但他仍然獨身未婚吧?」
祁雄奎大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燕鐵衣,我可以斷定你不會是來為我兒做媒的,但你卻老是在這上面兜來兜去,你是在調侃我麼?」
這時,祁雄奎身邊一個面白泛青,形態陰鷙,中年書生般打扮的人物已踏前一步,冷冰冰的道:「堡主,容我來會一會這所謂北六省掌舵的好漢,掂掂看夠不夠份是來掌我們北邊江湖兄弟們的舵!」
站在燕鐵衣背後的熊道元往外一閃身,橫眉怒目的怪叫道:「你算那一門子人物?也配同我們魁首動手動腳?別丟你山門的老臉了,來來來,便由我侍候你鬆散鬆散!」
中年書生的三角怪眼中,寒光閃閃,他不屑的道:「好狗腿子,但卻不是個好角色,你認為你就配與我過招?」
狂笑一聲,熊道元道:「你是好角色?你是吊死鬼賣肉--死不要臉,拿著那幾手三腳貓的臭把式,你在這裡揚威耀武的想嚇你面前那位祖師爺?」
燕鐵衣冷寞的道:「道元退下,不准胡鬧。」
當熊道元垂手退後的一剎那,那中年書生陰沉的道:「過來,我『雙全儒生』尤一波這就向你討教。」
祁雄奎巨眼一瞪,不悅的道:「下去,這裡是那一個在作主?」
尤一波張張口,但卻一言未發,也十分勉強的退了下去。
濃眉上揚,祁雄奎暴烈的道:「燕鐵衣,不要再延宕時間,有什麼話你抖明瞭吧!」
點點頭,燕鐵衣道:「說出來,若有失敬之處,還要請閣下多包涵。」
祁雄奎道:「你說。」
燕鐵衣十分和緩的道:「我身邊的這一位,是我的隨身護衛熊道元,他的祖籍便在離此只有幾十里路的『仁德村』,這一次,我自『楚角嶺』偕他專程趕來這裡,便是為了參加他妹子熊小佳的出閣嘉禮,熊小佳的未來婆家也是『仁德村』的老鄉鄰--『仁德村』殷紳季員外的公子季學勤,季家即將下聘,擇日完婚……」
祁雄奎煩躁的道:「告訴我這些做什麼?這是你們的事,與我無關。」
笑笑,燕鐵衣道:「但是,就在這位熊姑娘將要出閣之前,便在昨天傍晚,被一般強人以暴力劫走了,當時,我的這位護衛熊道元親在現場,並且為了保衛他的妹子而受了幾處輕傷……」
神色是迷惘的,祁雄奎道:「這真是不幸--但與我又有什麼相干?」
燕鐵衣低沉的道:「更不幸的卻是在卻人的現場發現了一枚牌記--貴堡專用以表明身份的『避邪牌』,上雕『八臂鍾馗』的圓形。」
呆了呆,祁雄奎勃然大怒:「燕鐵衣,說來說去,原來你到這裡來的目的,竟是認為我祁某人槍了良家婦女,前來興師問罪於我?你竟敢如此誣我的人格?」
頓時,「祁家堡」的人們鼓噪嘩叫起來,一個個怒目相視,殺氣騰騰,大有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架勢!
燕鐵衣冷冷的道:「你要不要弄清事實真相?抑是欲待先來一場莫名其妙的混戰?」
猛揮右臂--他的手臂出奇的粗長--祁雄奎大吼道:「通通靜下來,那一個再嚷嚷我就先砍那一個的狗頭,你們是要在外人面前出『祁家堡』的丑麼?你們忘了『祁家堡』的規律!」
這一吼果然有效,騷動叫嚷的聲音立時半靜下來,但是,平靜不下來的卻是那一張張憤怒的面孔,一顆顆火炙般的心!
祁雄奎嗔目如鈴的叫:「燕鐵衣,你說下去!」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並沒有說是閣下你強搶良家婦女,我不會如此荒唐的隨意誣一個人的人格,而我也明白,光憑一枚『避邪牌』並非鐵證,因此,我便找著貴堡的一位『教頭』邱景松,由他嘴裡,證實了擄人者不是別人,正是閣下少君祁少雄。」
楞了一會,祁雄奎突然大笑起來:「燕鐵衣,你完全一派胡說,昨晚上從晚膳前一直到二更天,雄兒都親伴在我身側,他又如何分身去搶那女人?」
燕鐵衣安詳的道:「他不必親自去,他有的是人可以指使。」
笑容立刻凝結了,祁雄奎的臉色轉為陰沉,他想了想,又搖頭道:「我看你只怕弄錯了,我兒心性篤厚,為人剛正,且而對我最是敬畏;貪淫好色,仗勢持暴,素為我之嚴戒,我兒必不敢輕犯戒律!」
燕鐵衣深沉的道:「色膽包天,且人心隔肚,豈能斷論?」
祁雄奎怒道:「我的兒子,我還會不瞭解?」
冷笑一聲,燕鐵衣道:「你瞭解的只是在你面前的兒子,恐怕卻非在你背後的兒子!」
窒了窒,祁雄奎咆哮起來:「憑什麼你敢如此武斷?」
燕鐵衣道:「邱景松的自供!」
祁雄奎大聲道:「不可能,邱景松既然將你們誘進『鐵棺材』裡,就不會露任何機密,你要知道,本堡所屬均奉指命,若在受人扶持之下,無法抵擋之時,不論對方脅迫何事,皆附引於『鐵棺材』那具銅獅頭上。譬如說,有人脅迫本堡所屬,所為是財,便告訴對方右轉銅獅頭寶庫自現,所為是仇,則告訴對方右轉銅獅頭自可逕至秘室尋及目標;總之,以那銅獅頭為主,可以隨意附會編造,以誘敵自陷『鐵棺材』中,邱景松將你們引來,便不可能洩露其他隱秘而自招嚴懲!」
燕鐵衣清朗的道:「這會有解釋的--一個人在遭致生命的威脅時,會說出他所知道的一切,但說出來之後他又不甘,更覺得恐懼,於是,他便想設法補償,想另以別的法子將功贖罪,他就再以一番謊言誘使脅迫他的人進入陷阱,有如你所說的『鐵棺材』;他妄圖以這個方式來抵償他秘密的過失,這是一種正常的矛盾;但我們卻可以確信,他的前一段供詞是真實的!」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47:15
第62章 親情深 真像難明
突然,「雙全儒生」尤一波陰狠的開了口:「說到這裡,我們要請教--你是怎麼令邱景松供出這一段『隱秘』來的呀?」
一個赤紅臉膛,光頭獨臂的大漢也厲聲道:「不錯,還有和邱景松一起出去的曾玉安、顏老竹竿兩個人又在那裡?」
另一個細眉長垂,凸眼闊嘴的瘦小矮子也接口道:「很明顯的,邱景松已遭受過『生命』的威脅了,我們要知道這個『威脅』的後果是個什麼情形?邱景松、曾玉安、顏老竹竿如今落到了什麼情況了?」
祁雄奎在一陣陰森的僵寂之後,緩口的道:「燕鐵衣,願意告訴我們這些事麼?」
燕鐵衣不由暗中歎了口氣--事情越來越不對勁了--他輕咳一聲,道:「我很抱歉,我是用強迫的方式逼著邱景松招供的,不過,我也並不以為除了『強迫』」之外,還有更恰當的法子。」
尤一波尖銳的道:「曾玉安呢?顏老竹竿呢?」
舐舐唇,燕鐵衣道:「都被我制服了。」
凸眼闊嘴的那人咬著牙道:「他們如今在什麼地方?」
燕鐵衣道:「他們很安全,只是暫時失去了自由而已,我不會過份為難他們。」
尤一波陰沉的道:「你沒傷害他們麼?」
聳聳肩,燕鐵衣道:「這是免不了的,在那種情況之下,彼此全要掙扎對抗,流血掛綵的事,便難保不會發生,我已經盡量容忍和克制自己了!」
獨臂大漢昂烈的道:「你把他們傷到什麼程度?」
燕鐵衣坦然道:「曾玉安斷了一手,其他兩位,只是小傷……」
幾句話一說出口,「祁家堡」群情大嘩,喝吼叫罵之聲立刻又亂成一片,甚至連祁雄奎的臉色也大大的起了變化!
獨臂大漢嗔目大叫:「姓燕的,你在尚未弄清事實真像之前,居然如此傷害我們弟兄,殺戮我們同夥,你眼中還有半點『祁家堡』的影子在麼?」
面孔上是一片狠酷暴戾之色,尤一波吊著一雙眼眉,惡狠狠的道:「他不是來解釋什麼『誤會』的,純是來砸我們山門找碴的,先放倒了再說!」
凸眼闊嘴的人物也咆哮著:「那有姓燕的所說的事?他完全是惡意編造,含血噴人,存了心來觸我們的霉頭,想摘『祁家堡』的招牌,今天斷乎不能饒過他!」
又有一個長臉,滿佈著褐色印記的粗壯漢子暴吼道:「我們分剮了這兩個上線開扒的野種!」
靜睜的,安詳的,有如一座山似的挺立在那裡;燕鐵衣的形態深沉冷寞,亳不為所動,他是這般鎮定,這般凝重,甚至連一根筋絡的抽搐,一條肌肉的痙攣都沒有,他的面龐僵硬得彷彿石雕!
熊道元卻沒有這深的定力,他早已雙槍交叉胸前,氣咻咻的怒目瞪視著鼓噪中的敵人,隨時準備上前去決一死戰!
於是--
祁雄奎突然又揮手壓制住情緒激盪的手下們,這位「祁家堡」的堡主深深吸了口氣,聲音中合蘊著極度牽強的平穩:「燕鐵衣--你這樣做,是不是有意刷我的顏面?」
燕鐵衣正色道:「我沒有這個意思,而我要請問你,祁堡主,設若你我易地而處,你想得到有關此事的正確內情,除了強行逼供之外,你還有什麼其他方法可用?」
祁雄奎挑起雙肩,揚聲道:「你可以正式拜山!」
燕鐵衣道:「說實話,在邱景松吐露內情之前,我還不知道擄人的主見是閣下你抑是令少君,我尚沒有弄清對像孰屬,這山又如何拜法?」
尤一波又在鼓動:「邱景松是被你『屈打成招』的!」
搖搖頭,燕鐵衣根本不理尤一波;他對著祁雄奎道:「祁堡主,我們彼此要追求的全是真相,誰是誰非,也全是要佔住一個『理』字;但似閣下這位尤教頭的推波助瀾,挑撥群眾,恐怕就要引起一場不必要的衝突,如此一來,對你對我,都不會是件愉快的事!」
祁雄奎立時向尤一波瞪大了眼:「不准再插嘴,任那一個給我把牙齒咬緊,我說怎麼做你們才怎麼做,誰要吵煩了我,誰就第一個找刀挨!」
接著,他轉回頭來,厲聲道:「燕鐵衣,你在我的堡子裡,又是眾寡懸殊的情形下,我不到必要,不願向你兩個人動手,以免落一個以多欺少的罵名,但是,我要明白告訴你,如果你是誣賴我的兒子,你就要後悔你現在的行為了!」
燕鐵衣重重的道:「很好,我若錯了,自有個公道給你,我若沒有錯呢?」
祁雄奎板著臉道:「你如沒有錯,我也一樣會向你有所交待,只是,燕鐵衣,我兒子的事是一樁,你私闖『祁家堡』,傷害了我手下的事又是一樁,我們得分開來論。」
燕鐵衣夷然不懼的道:「悉隨尊意--目前,閣下是否答應先行追究令少君劫人之事?」
猶豫了一下,祁雄奎一咬牙道:「好!」
這時,尤一波急急上前,憤憤不平的道:「堡主……」
祁雄奎大吼:「少囉嗦,給我把少堡主叫來。」
不待尤一波回答,那邊的屋簷下,人影一閃而至--是個二十多歲,濃眉大眼,身材健壯,神韻酷肖祁雄奎的青年人。
這青年一到祁雄奎面前,立時垂手躬身,極其恭謹的開口道:「孩兒見過爹爹。」
祁雄奎瞪著兒子祁少雄,嚴峻的道:「方纔你在那裡?」
祁少雄十分沉著,不慌不忙的道:「一有變故,孩兒業已趕至,只因來人所言之事涉及孩兒,為避私嫌,孩兒未聞爹爹召喚,不敢過來惹爹爹生氣。」
哼哼,祁雄奎大聲道:「那,人家所說的話你已聽到啦?」
祁少雄更躬下身道:「全已聞及。」
祁雄奎吼了起來:「你有沒有幹這種下流無恥勾當?」
滿臉的委曲悲憤之色,祁少雄聲音突然變得嘶啞了:「孩兒為爹爹所生,爹爹,所謂如子莫若父;孩兒的個性為人,品德素行,爹爹一向深知,如果孩兒敢犯淫戒,甘受爹爹嚴懲,死而無怨!」
不自覺的點著頭,祁雄奎滿意又安慰的「唔」「唔」連聲。
燕鐵衣冷眼凝視著祁少雄--這是個相貌威武堂皇,五官端正,看上去原該十分豪邁又直爽的小伙子,但是,他什麼地方都肖似他的父親,卻只有一樣不像--在說話的中間,他的一雙眼珠總是骨碌碌不停的亂轉,瞟來瞟去,顯得有些心思詭密,狡猾虛詐的樣子,然而,這種小小的異端,卻決不是他的身邊人或親近人可以察覺,抑是引以為疑的,在他們看來,祁少雄簡直完美得無懈可擊。
這是個厲害又深沉的人物--燕鐵衣非常戒備與小心,一個人,不怕他外貌凶丑,不怕他惡跡昭彰,因為這是易知易防的,怕的卻是那種天生一付剛正忠直的面孔,一派急公好義的偽行,暗地裡卻男盜女娼,卑鄙齷齪的角色!
祁雄奎又講話了:「燕鐵衣,你已聽到我兒子的回答,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說?」
笑笑,這是一種非常挪揄的笑,燕鐵衣道:「我以為,這件事情如令少君親自回答,其確實性只怕要大打折扣。」
祁雄奎大聲道:「我兒素性耿直,有啥說啥,莫非他敢騙我?」
燕鐵衣平淡的道:「要知令少君是否騙你,倘領另取佐證。」
祁雄奎凶狠的道:「你說,這個『佐證』你待要如何『取』法?」
突然,祁少雄激動的叫:「爹爹,孩兒受此不白之冤,是非孰屬且不去論,只替爹爹聲譽蒙垢,已是孩兒不孝,他要佐證,孩兒便以一死明志吧!」
一面叫著,這位祁少堡主業已猛的由靴筒子裡拔出了一柄鋒利雪亮的匕首,高高舉起,用力的朝自己心窩刺了下去!
他已預先聲明,再經過彎腰取出匕首,高高舉起的這些過程,那柄匕首卻如何刺得到位置?就在剛剛往下落了一半的當兒,已經被閃身搶至的祁雄奎劈手一把奪了過去,又反手一掌將祁少雄打了個滾!
祁雄奎手毫緊握著那柄匕首,又氣、又驚、又怒、又疼的怪吼著:「沒有出息的東西,那個要你用這種不屑的法子來『明意』?混帳不孝的小畜生,你當著我面竟敢自絕,你眼中還有我這做爹的麼?你是要拋下我一個人在世上受悲受苦麼?你再如此冒失孟浪,我就叫人先把你困將起來!」
幾個「教頭」早已扶起了祁少雄並在四周圍護著他,個個臉上都是那種同情中又摻了敬佩,同仇敵愾又憤憤不平的表情,其他的『祁家堡』所屬,亦皆似眼裡噴火般怒視著燕鐵衣與熊道元兩人!
如今,他們兩個可真成了「眾矢之的」了。
祁雄奎又氣湧如山的叫著:「小畜生,你給我好好呆在這裡,任什麼事,都有做爹的作主,都有做爹的替你擔待,便天塌下來,做爹的也先頂著!」
祁少雄滿臉悲憤之色,滿眼飽含痛淚,他仰著頭--無語向蒼天的模樣,任由腫裂的嘴唇中那一滴一滴的鮮血往下淌……
於是,祁雄奎看在眼裡,便越發痛在心頭了。
熊道元目睹這一幕把戲,不期而然的想起燕鐵衣在摸進堡中之前向他說過那幾句話來:「應該怎麼做是一回事,實際做起來又是一回事……!親恩如海,犢情深,人不處於那種境況,便難得體會那種感受……在此等情勢裡,要想做一個父親秉公處置自己犯罪的兒子,這顆心就不易擺正了。」
現在,可不正是這樣?事情只是開頭,既未水落,亦非石出,八字尚不見一撇呢,祁雄奎的心業已偏了方向啦。
額門上浮起了青筋,祁雄奎粗暴的衝著燕鐵衣吼喝:「姓燕的,你差一點逼死了我的兒子,這個後果的嚴重我想你必然清楚;眼前我倒要問你,你還有什麼證明事實的方法?」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有。」
祁雄奎磨牙如擦的咆哮:「說!」
壓制著自己上衝的火氣,燕鐵衣冷冷的道:「你會答應麼?」
祁雄奎吼道:「我要看你說的是什麼法子呀,莫非你要燒平我『祁家堡』,摘掉我『祁家堡』上下七百餘顆人頭,也叫我答應麼?」
燕鐵衣生硬的道:「倒還不至於這般令你為難;祁雄奎,我想請你准許我來一次搜查,對全堡的搜查!」
那獨臂紅臉的大漢頓時一張面孔更如血,他尖叫著道:「這簡直是放的狗屁!什麼下三濫鬼頭蛤蟆臉?『祁家堡』不是私窯子不是賊窩,豈是能任人搜查得的?姓燕的是在攪灰抹我們的盤兒啊!」
尤一波更是振臂高呼:「燕鐵衣捏造事實,無中生有的誹謗我們少堡主,詆毀『祁家堡』的聲譽,分明是暗懷鬼胎,別具用心,我看他十有八九就是來摘我們招牌,打擊我們威信的,他可能是為了嫉妒我們在江湖上的聲望,武林中的地位,才如此托詞誣我們,妄圖將『祁家堡』日益興隆的氣運壓制下去,甚至加以扼殺!」
那滿臉印著褐記的大漢狠厲的大叫:「狼心狗肺的免崽子,我們將這一雙畜生鏟開胸膛來看看,他們到底是什麼顏色的心肝五臟!」
於是,四周「祁家堡」的眾人又群情激憤起來,幾乎不能自制的要往上撲,祁雄奎連聲叱吼,費了一番力氣,好不容易才勉強按壓下來!
冷森的,燕鐵衣視若不見的道:「祁堡主,你是要弄個水落石出,明斷是非呢,還是要憑一己主見,只以你少君的言詞便做為此事的結論?」
祁雄奎虯髯憤恨的道:「燕鐵衣,我不是白癡,我不會叫你抓住把柄,更不會以口實,我要你自己證明錯誤,叫你心甘情願,啞口無言的償付代價!」
燕鐵衣陰寒的道:「很好,這是明智之舉,換句話說,你同意我對貴堡作一次徹底的搜查了?」
祁雄奎硬板板的道:「不錯!」
不管手下人所流露出的強烈憤怒與不滿,也不管手下人的那種惱恨同怒意,祁雄奎轉過身去,凜烈的發言道:「我已答應由燕鐵衣搜查本堡每一個角落,任何一處地方,本堡所屬,一律不得干擾或是阻礙,有違令者,我將立殺無赦!」
燕鐵衣道:「多謝堡主賜予合作!」
祁雄奎僵硬的道:「用不著謝我,燕鐵衣,我這樣做,也是為了替我兒子洗刷冤屈,同時坐實你的誣告誹謗之罪,你多努力吧,否則,你的後果也就堪慮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會努力的,是非皂白,亦將得到明確的分判!」
祁雄奎不然道:「請--隨你從何處開始,以及用你認為徹底的方法來進行搜查。」
點點頭,燕鐵衣側首招呼熊道元,但是,他的目光才一觸及熊道元的面孔,卻不由陡然一驚--就在這一會,熊道元那張原本青滲滲的臉龐,竟已變得泛了烏紫,非但如此,更且整張臉都浮腫起來,兩隻露在緊窄袖子外的雙手,也是一樣的情形,熊道元的模樣已有些僵木及遲滯了,他的兩隻眼睛顯得呆板而生硬,似乎連轉動都困難,襯著烏腫的眼泡,更越發有股子空茫委頓的意味了!
燕鐵衣立即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熊道元先前在那所謂「鐵棺材」中,曾被一隻毒蜘蛛咬了一口,現在,必是毒性已經發作了!
往熊道元身邊一靠,他低促的問:「道元,感覺如何?」
雙頰的肌肉吃力的扯動了幾下,熊道元像是頗為費勁的咧開了嘴,語聲沙啞又艱辛的道:「我不敢驚動魁首!以免魁首為我擔憂分神!就在方才片刻之前,業已覺得老大不適了……頭暈,全身疲軟無力,胸腹間像燒著一把火……卻又悶壓得慌……想吐……兩眼望出去,黑一陣、花一陣的不甚清晰……」
燕鐵衣咬咬牙,道:「你先撐一會。」
他趕上一步,大聲道:「祁堡主。」
已經走出幾步去的祁雄奎聞聲站住,同過頭來,頗不耐煩的道:「又是什麼事?」
燕鐵衣顧不得生氣,他忙道:「我這夥計先前在那什麼『鐵棺材』中,被一隻毒蜘蛛咬了,請你賜下解藥,以便我這夥計服下嚥毒除穢。」
端詳了熊道元片刻,祁雄奎泠泠一笑道:「不錯,他是被『小癩珠兒』咬了,我還道二位本事好大,居然消滅了『鐵棺材』中那麼多『小癩珠兒』而本身卻毫髮無損,這才在心裡佩服著呢!你這位夥計就出了紕漏,看來,二位的本事也有限得很。」
燕鐵衣低沉的道:「如今不是爭論不事大小的問題,祁堡主,解鈴還須繫鈴人,你們養的毒蜘蛛害人,就也該拿出解藥來救人才是正理!」
祁雄奎尚未答請,那紅臉獨臂大漢已怪叫起來:「憑什麼『也該』?姓燕的,你以為吃定了『祁家堡』麼?」
尤一波也譏誚的道:「誰撥動機關放出那些『小癩珠兒』的?是我們?抑是二位自己惹的禍?沒有人請你們到『鐵棺材』裡轉動那具銅獅子頭呀,你們不請自到,出了毛病卻來問我們要解藥?天下有這種歪理麼?」
忍著氣,燕鐵衣道:「我們貿然闖關,亦情非得已,為的也是要救回那位姑娘。」
哼了哼,尤一波道:「到現在為止,還不知道你口中的那個女人是有是無呢!」
燕鐵衣乾脆對著祁雄奎道:「祁堡主,兩國交兵,亦有風範氣度可言,何況你我之間並無深仇大恨?我的手下身中劇毒,危在旦夕,而解藥又只有貴堡才有,倘請看在同為武林一派份上,慷慨賜贈,以便救命活人!」
祁雄奎慢吞吞的道:「咬了你手下的毒蜘蛛,名叫『小癩珠兒』,有奇毒,但毒性卻擴展得很緩慢,總要二十四個時辰之後才能致命,所以,你不必急。」
燕鐵衣神色一寒,峭厲的道:「我不必急?祁堡主,你這是什麼意思?因為傷的不是你的人?」
雙眼圓睜,祁雄奎強悍的道:「老實給你說明白吧!燕鐵衣,我在等待--如果你說的這件事是事實,我馬上就拿解藥給你手下解毒,另外更會給你一個公道;反之,你的手下便將受到懲罰,這『小癩珠兒』正好做為懲罰的工具,免得我們再多費手腳,當然,屆時你也一樣要遭到嚴厲的報應!」
燕鐵衣的面頰痙攣了一下,沉沉的道:「沒有轉圜的餘地?」
祁雄奎斷然的道:「沒有--而你連強奪也無門可循,因為你不知解藥的收藏處以及它的外狀!」
燕鐵衣深深吸氣,澀澀的道:「如果我的手下因此喪命,祁堡主,怕就不是你我之福了!」
祁雄奎生硬的道:「闖蕩江湖數十年,燕鐵衣,我怕過誰來?又何曾向任何威脅屈服過?你不須恐嚇,祁雄奎捉妖打鬼太久了,無論那一路的邪魔外道也不含糊,只要有人找上門,便包管硬碰硬的奉陪到底!」
注視著對方,燕鐵衣冰冷的道:「好氣魄,祁堡主,希望你一直有這種氣魄才好!」
濃眉一揚,祁雄奎笑聲道:「假若你有興趣,燕鐵衣,你終將見識到人,現在,請吧!『祁家堡』在等著你。」
一言不發,燕鐵衣首先向這「宏仁園」左邊那幢房屋走去,熊道元步履蹣跚的跟在後面,而周圍,則全簇擁著不懷好意的「祁家堡」所屬。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47:50
第63章 疑無路 柳暗花明
燕鐵衣是老江湖了,黑白兩道上的什麼把戲花巧幾乎全逃不過他的眼睛,他對這一方面的見識豐富,經驗老到,而一般機關密室的建築格局也大多了然放心,因此,他有自信可以找出藏人的隱密處所來,如果真有這種處所的話。
他判斷熊小佳是被幽禁在這「宏仁園」之內,因為祁少雄要避著他的父親,不敢明目張膽的隨便暴露他這種齷齪行為,「宏仁圍」是祁少雄可以控制的小天地,他把人藏在這裡 ,要比起藏在祁家堡任何一個角落都要安全得多。
除非祁少雄已將熊小佳移走了,但這種可能性不大--祁少雄缺少時間;從事發到他們找上門來,只是昨晚與今晨的這一段間隔,如果再加上祁少雄二更天以後才離開乃父的耽擱,等他從熊小佳口中查清了底蘊 ,他又召集心腹會商應對之策的延宕,這一連串的辰光耗費,只怕他便不易再有餘暇將熊小佳移走了,而這種事在白天又不能做,他想如此干,便必須選擇黑夜,如今,黑夜尚未來臨,燕鐵衣和熊道元卻先來到了。
燕鐵衣相信熊小佳必被暗禁於「宏仁圍」某處,但他也做了最壞的打算--萬一熊小佳不在這裡,只要找出任何一處密室隱道,找出任何一個被強搶來此的良家婦女,也一樣可以佐實祁少雄的罪名!
他全神貫注,先從「宏仁圍」三幢相連房屋的左邊一間開始搜查,他搜得如此仔細,查得這般縝密,不放過任何一處可疑的所在,不輕忽任何一點小小的異狀,他利用自己的知識與經驗,無論是立體的或平面的,明顯或隱暗的角落,他都一再查視,反覆摸觸。
由屋頂的承塵,簷角,支柱,到牆壁,陳設,門窗,不管固定與不固定的,他完全加以反覆搜查,幾乎是一寸寸的,一分分的在找,在看,在摸索。
祁雄奎便亦步亦趨的緊隨在燕鐵衣身後,祁少雄也由十餘名堡中教頭圍護左右,屋外四周,則佈滿了祁家堡的屬下,這樣的氣氛是非常不調和的、僵硬、窒悶、冷森、加上一觸即發的火藥意味……
燕鐵衣讓熊道元走在自己身前,以便隨時能以保護,他從左邊的這幢房屋搜到中間的一幢,又自中間的一幢搜到右邊的一幢,他盡了全力來搜查,但是他卻沒有發現什麼,他在這樁工作上所消耗的精神,甚至超過一場激烈的拚搏,而拚搏有結果有代價,目前,他卻任什麼收穫也沒有。
汗水,已從他的鬢角眉梢淌落。
祁雄奎一言不發,臉上宛似能刮下一層冰霜來。
冷冷的笑意浮現在祁家堡這些教頭的面孔上,當然,在這些不懷好意的面孔背後,更隱藏著深刻的怨毒與尖銳的譏誚,他們尚未使心中的不滿感應明朗化,但是,就快了。
祁少雄更是毫無表情,帶著一股濃厚的委屈神色悒鬱的移動著腳步,只要看他一眼,便能令人興起一種受冤受辱的無辜者的感想。
在搜完第三幢房屋而毫無發現之後,燕鐵衣不由靜止下來,他深深的沉思,在記憶的影像中再一次回省自己是否曾經遺漏了什麼?
空氣凝凍了一樣,又蕭索,又冷森。
再有的,是那種看不見卻體會得到的窘迫與尷尬意識。
於是燕鐵衣又從頭開始,這一次,他是按照三幢房屋的反順序,由右向左逐幢搜查,行動更加細密,注意力更加集中。
祁家堡的人從祁雄奎以下,還是那些人,寸步不離的隨行在側,虎視眈眈!
當燕鐵衣再次重新搜查過一遍之後,卻仍然毫無收穫,沒有發現一點端倪,什麼可疑的處所也沒查出來,更遑論熊小佳的下落了。
現在,他站在左邊那幢房子的門外,有些疲乏的靠在廊柱上默默無語。
熊道元在他身邊,微微抽搐著,表情是木訥又遲鈍的,紫烏腫漲的一張面孔,就像是戴了一副牛皮面具一樣的生硬又麻痺。
死一樣的寂靜。
片刻後,祁雄奎走上幾步,寒著臉道:「這『宏仁園』裡,我看已經沒有再搜查的必要了吧?」
燕鐵衣苦笑道:「似乎是如此……」
祁雄奎重重的道:「說話不要模稜兩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如果你不放心,大可以再搜一遍,甚至你把這三幢房子拆了,我都不表反對!」
燕鐵衣低沉的道:「這倒沒有必要,如有地窖、機關或密室,定然在外面有開啟之處,在外面找不到,就表示不一定會有這種設備,況且拆人屋宇,亦非求理之道……」
哼了哼,祁雄奎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隨便你怎麼搞都無所謂,只要,你在事完之後能給我一個交待,你明白這一點就行!」
燕鐵衣道:「如今,我就正在對這一點耽心。」
祁雄奎面容沉狠的道:「沒有人逼著你這樣做,弄成這種場面,全是你自己找的,對內對外,於公於私,我祁雄奎都可以交待過去,現在就看你姓燕的是不是交待得過去了!」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不會耍賴,祁堡主,你有公道給我,我豈會不給你一個公道?設若我錯了的話。」
後面,尤一波不屑的接口道:「十有八九,姓燕的,你是錯了,錯到家了!」
燕鐵衣笑笑,道:「這只是你的想法,尤朋友。」
尤一波惡狠狠的道:「真是少見似你這樣的賴漢--姓燕的,你是不見棺材不下淚!」
平靜的望著對方,燕鐵衣道:「你的口氣很大,尤朋友。」
尤一波一付挑釁的架勢,他挑眉瞪眼,氣勢凌人的道:「口氣大你又能怎麼樣?」
燕鐵衣淡淡的道:「尤朋友,在你咄咄逼人,張牙舞爪之前,你最好能掂估出你的份量來,否則,只怕你會弄得灰頭土臉,大不好看呢。」
尤一波咆哮著:「你敢威脅我?」
燕鐵衣道:「對你這種下三流角色而言,『威脅』兩字是高抬了你,低論了我。」
雙眼中凶光畢露,尤一波猙獰的道:「我會教訓你的,燕鐵衣,我會叫你將你吐出的狂言,一個字一個字再吞回肚裡!」
笑笑,燕鐵衣道:「尤朋友,你實在可悲。」
尤一波大叫:「我什麼地方可悲?」
燕鐵衣道:「一個人不知道自己身份,不明白自己的能力,不清楚自己是幹什麼吃的,尤朋友,這若不叫『可悲』又能如何形容呢?」
尤一波氣湧如山,切齒道:「你死在臨頭,大難將臨,不但不知收悔過,猶在這裡跋扈囂張,滿口胡說,姓燕的,我看可悲的,不是我是你才對!」
燕鐵衣安詳的道:「我們可以看得到的,是麼?」
尤一波憤怒的道:「莫非我還怕你?」
擺擺手,祁雄奎昂然的道:「燕鐵衣,你是來這裡辦正經事的,還是與我手下口角來的?」
燕鐵衣冷冷的道:「祁堡主,我認為閣下所屬要先將規矩樹立,才是指責他人的先決條件!」
神色一變,祁雄奎厲聲道:「你是在說我律己不嚴了?」
燕鐵衣坦然道:「正是此意!」
祁雄奎暴躁的吼叫起來:「燕鐵衣,我對你的容忍已經到頭了,你不要以為我顧忌你,一旦惹翻了我,任你三頭六臂,在祁家堡只怕你一樣討不了好?」
燕鐵衣冷硬的道:「如果閣下要在閣下地盤上恃著人地之利硬要棄理就蠻,以眾凌寡,我燕鐵衣除了捨命奉陪,倘有何話可說?」
噎了一口氣,祁雄奎惱恨的道:「好,姓燕的,便是要白刃相向,我也要叫你心服口服,半句怨言發不出來!」
燕鐵衣冷峭的道:「如此,才是大丈夫的磊落行徑!」
祁雄奎火辣辣的道:「下一步,你還要搜那裡!我說過,祁家堡內外上下任由你翻尋索查,我言出必行,就看你找得出人來了!」
咬咬下唇,燕鐵衣道:「我還要再在這裡搜一遍!」
祁雄奎怪叫起來:「你已在『宏仁園』反覆搜查了兩遍,卻什麼也沒發現,我相信這裡絕不會有問題,你卻還要搜到什麼時候?」
那紅臉獨臂大漢激昂的道:「乾脆將此處夷為平地才能趁了他的心願!」
燕鐵衣道:「房屋之內不用再搜了,我想在外面園子裡看看?」
祁雄奎大聲道:「真是荒唐,便算萬一有什麼密室夾壁,也一定隱在屋宇之內,外面園子裡除了花樹就是亭池,明晃晃的一眼到底,又能有什麼隱密存在?」
燕鐵衣道:「找一找總可以吧?這是你允諾過的,而能否發現什麼,卻是我的事了。」
祁雄奎氣憤的道:「簡直捨本逐末,莫名其妙!」
這時,祁少雄卻激動的叫:「爹,沒關係,便叫他去找,任他去搜,正如爹爹所言,要他心服口服,毫無怨言!」
燕鐵衣望向祁少雄,他發覺這位祁家堡的少堡主,在此時說話的神氣是扎扎實實的,有恃無恐的,沒有一點點憂慮抑或不安的細微反應,甚至連方纔那種委屈抑鬱的模樣也消失了。
這其中表示著什麼意義呢?
莫非園子裡真的沒有值得這位少堡主擔心的事物!
沉吟著,燕鐵衣在琢磨祁少雄目前的心思。
尤一波又在鼓動:「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我們少堡主沒有幹過的事誰又能指責他干了,紅口白牙隨意誣賴的人是不行的,要拿證據出來!」
祁少雄也是一付慷慨激昂的架勢:「要搜要查何妨徹底?別說園子裡,便抄翻了整座『祁家堡』,也無不可,祁少雄生死榮辱原不足惜,為了父親與『祁家堡』的聲譽,今天說什麼也得弄個水落石出!」
極難察覺的點了點頭,祁雄奎泰山篤定般四平八穩的道:「燕鐵衣,外面請吧。」
噓了口氣,燕鐵衣沒有說話,他伸手攙扶著熊道元緩緩的走到庭園前面,在這裡,他用目視巡視了一遍,然後,又走向後園。
燕鐵衣剛轉過曲廊沿著幾級石階來到後院,在那靠牆的一座小巧假山下,有一灣頗富情調的清澈小溪流過牆底幽洞淌向牆外,這時,卻有一個正在臨溪浣衫的青衣少女匆忙站起,像是受了驚一樣急步繞過溪邊,似是要趕往園角一隅的那扇窄門!
這位青衣少女若要前往那扇窄門,就必須經過燕鐵衣身前,就在她倉惶幾近奔跑的從燕鐵衣前面經過的一剎那,燕鐵衣已冷森的道:「這位姑娘,且請留步!」
青衣少女聞聲之下似是悚然一驚,腳步頓形不穩,她不朝別的地方歪,卻奔向燕鐵衣身上斜了過來!
本能的反應燕鐵衣退後一步,同時伸手輕扶對方,而就在他右手伸出的剎那間,這青衣少女的手掌也按撐下來!一個小小的紙團,便在這時極其迅速的遞交到燕鐵衣手中。
心裡一動,燕鐵衣卻聲色不露,他打量著面前的這位青衣少女,這是個看年紀只有十八、九歲的女孩,長得十分清秀靈巧,肌膚白,神韻中卻隱隱然流露著一股倔強剛毅的意味。
她便直立在燕鐵衣身前,表面上的形色似是頗為驚悸不安,靦腆羞怯,但是,燕鐵衣的直覺告訴他,這青衣少女是故意裝出來的,在這少女實質感受上的,只怕不會這麼手足無措。
搶前幾步,祁雄奎瞪著青衣少女,呵責道:「你這女娃是誰?堡裡正有事,你瞎闖胡跑做什麼?」
青衣少女琵縮了一下,用手彎緊挽著一隻內盛透濕衫褲的竹籃,她低下頭,語聲惶悚的道:「老堡主,你不認得我啦?我是後面廚房趙嫂的侄女。」
「哦」了一聲,祁雄奎若有所思的道:「你就是趙嫂的侄女?難怪我看著有些面熟,你跑來這裡做啥?」
青衣少女怯怯的道:「洗衣裳嘛,每天這個時候我都是來這裡後園洗衣裳的,這裡方便,從廚房一出門走幾步就到了,不必跑到前面去兜圈子。」
祁少雄走了上來,輕輕的道:「爹,他就是後頭廚房趙嫂的一門遠房侄女,名叫楊鳳,小名叫鳳娃,平素和趙嫂一同住在廚房外間,幫著趙嫂打雜,她是大半年前才從老家前來投奔趙嫂的,爹平時甚少和她朝面,可能不太認識。」
點點頭,祁雄奎道:「鳳娃,記住以後如果堡裡有外客來到,你們婦道人家便少往外拋頭露面,看看會叫外客認為沒有規矩,知道麼?」
楊鳳畏怯的道:「我下次不敢了,老堡主。」
一揮手,祁少雄道:「還不快點回去!」
正想奔開的楊鳳,卻又被祁雄奎叫住了,這位八臂鍾馗回頭向他兒子道:「雄兒,方才是燕鐵衣喝阻鳳娃這丫頭的,燕鐵衣既然有此一舉,便多半心中有疑,你若這般將鳳娃遺走,他還不知你暗裡有什與隱情呢?現在,我們把一切攤明,任由他查詢探問。」
祁少雄躬身道:「爹說得是。」
於是,祁雄奎大聲向燕鐵衣道:「這丫頭是你叫下來的,燕鐵灰,有什麼話,你不妨儘管問她!」
燕鐵衣平靜的道:「如此,我便不客氣了。」
說看,他和顏悅色的磚問楊鳳:「楊姑娘,我想請教你幾件事。」
急急搖頭,楊鳳惶恐的道:「不,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一個卑微的丫頭,一個老婦的侄女而已。」
燕鐵衣溫和的道:「請你不要害怕,我絕對沒有任何惡意,我僅是問你幾個問題,你不知道沒關係,若你曉得,便老實回答我,可以嗎?」
睜著那雙驚悚不安的眼睛,楊鳳求救似的望向祁雄奎父子,模樣之嬌弱畏縮,宛如一頭受了威嚇的小小羔羊。
祁少雄面無表情但目光卻尖銳陰狠,祁雄奎反倒大大方方的一點頭,不以為意的道:「鳳娃,不管他問什麼,你都照直說予他聽,不用怕,知道什麼便講什麼,一切都有我來替你承當!」
楊鳳似是在微微顫抖,她聲音裡泛著無可掩隱的慌張:「是,老堡主……但我的確什麼也不知道……」
祁雄奎不耐的道:「照實說就行,知道的講出來,不知道的便不講,有什麼答什麼,只要不是胡言亂語就沒關係,我為你作主!」
燕鐵衣道:「楊姑娘,你真是你說的這種身份?」
連連點頭,楊鳳道:「我是個丫頭,我是我姨娘趙嫂的侄女……這種身份怎會有人冒充呢?」
燕鐵衣緩緩的道:「在『祁家堡』,尤其在後面『宏仁園』裡,你可曾發現什麼來歷不明的女子?或者這些女子經常哭泣,吵鬧,悒鬱不歡?她們都有個特點,便是大多年輕美麗,頗俱姿色。」
又急急搖頭,楊鳳回答得很快:「沒有,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你說的這些女人,『宏仁園』裡只有兩個女人,我姨娘和我,少堡主住在這裡,也沒見他和任何一個陌生女人在一起過。」
燕鐵衣的臉上失望之色展露無遺,他低沉的道:「你沒有騙我吧?」
楊鳳委屈的道:「我全說的是真話,老堡主交待過要我照實講的,我怎敢騙你?」
這時,祁少雄眼中那種帶有強烈威脅性的尖銳狠毒光芒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股讚許中泛著狎虐的神色,他毫無表情的面孔,也浮起了一抹得意又安閒的笑容--當然,這是不細心便不易發覺的。
燕鐵衣背對祁少雄是而不會注意,但和祁少雄正面相朝的楊鳳卻看得清楚,她的神態仍如現狀,可是唇角的肌肉卻不由自主的在抽搐。
嘿嘿一笑--這是祁雄奎第一次真正在笑,他大馬金刀的道:「燕鐵衣,有什麼話,你無妨繼續盤問下去,我卻怕你問到明年也是枉然!」
燕鐵衣沒有理他,又沉重的道:「你住在這裡有多久了?」
算了算,楊鳳吶吶的道:「快八個月了。」
燕鐵衣道:「一直便沒搬挪過地方?」
楊罵道:「沒有!」
思付了一下,燕鐵衣又問:「為什麼只有你姨娘同你兩個女人住在『宏仁園』中呢?」
楊鳳怯怯的道:「我們是小廚房,車門侍候少堡主膳食的,平常都是我姨娘掌廚烹調,我來之後,幫著煮飯洗碗,打雜清掃……這種事,女人也一樣做,而且做得更好,我不知道這位爺為什麼會認為奇怪?」
燕鐵衣忙道:「我不是認為奇怪,我只是問問而已?」
楊鳳低下頭,玩弄著自己的衣角,這時,燕鐵衣發覺楊鳳的一雙手卻是粗糙的--典型的慣常操作婦女的那種手。
現在,他至少斷定了一點--楊鳳的身份可能不會假,她的確是個打雜幫工的小丫頭,過慣了苦日子的下人,雖然,她的氣質卻很清靈。
猶豫了一下,燕鐵衣續道:「楊姑娘,你們少堡主平日的素行如何?」
呆了呆,楊鳳尚未及答腔,祁少雄已憤怒的道:「我是一堡之主的公子,燕鐵衣,你怎能去向一個小婢詢問我的品德行為?不論她如何回答,我的素行豈是一個下人中所能憑斷並做為依據的!」
燕鐵衣冷淡的道:「令尊允諾--我可以盡情詢問我認為該問的事!」
祁雄奎沉聳道:「不錯,雄兒,叫他問,我不相信他能找出任何疑竇來,只要我們光明正大,不欺暗室,子虛烏有之事莫非還怕人家栽誣不成?」
嚥了口唾液,祁少雄勉強的道:「是爹爹……」
於是,楊鳳囁嚅著道:「少堡……主是一位正人君子,坦誠爽朗,和善可親……尤其謹守禮教,格尊父訓,對我們做下人的,更是十分體恤。」
燕鐵衣「哦」了一聲,澀澀的道:「你可是言出由衷?」
楊鳳垂下目光,道:「全是實話……」
祁雄奎泰山篤定的高聲道:「燕鐵衣,這些話,可沒有人教她說,我們崇尚公正,便想歪曲事實也不可能,人的嘴是無法鎖閉的,現在你還有什麼問題?」
燕鐵衣慢慢的,道:「沒有了。」
祁雄奎大刺刺的道:「那麼,我可要叫這丫頭走啦?」
燕鐵衣似是十分懊惱的道:「請便。」
仰著頭,祁雄奎一揮手:「鳳娃,這裡沒有你的事了,你回去吧。」
祁少雄也滿意又順心的笑望著楊鳳,目送她挽著竹籃,急步離開。
乾咳一聲,祁雄奎道:「燕鐵衣,前後園你也都看過了,不知你下一個目地又是想搜查那裡?」
燕鐵衣表情有些窘迫的道:「我想,去查看一下那位姑娘所說的廚房。」
祁雄查明快的道:「可以,請吧。」
燕鐵衣搶前兩步,以一個拂襟的假動作低下頭來,匆忙展閱手掌上的那個小小紙團--這只是由一張兩指寬窄的紙條搓揉成的,在這張縐揉的紙條上,只有簡簡單單筆跡生硬拙劣的幾個字--「今晚初更,樹下土地廟」。
順便又將紙團握回手中,燕鐵衣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他心裡儘管在琢磨猜測,看上去卻自然得和一慣的神態毫無二樣。
那扇窄門後的廚房,仍在高聳的堡牆範圍之內,裡間是爐灶鍋台,外間是搭著兩張床鋪的簡陋「臥室」,根本便沒有奇突扎眼的地方。
在這裡,燕鐵衣遇見的只是一個像貌平庸粗手大腳的中年婦,想就是那楊鳳的姨娘了,卻沒有再發現楊鳳的蹤影。
查看了一遍之後,燕鐵衣退了出來,祁雄奎吊著一雙濃眉道:「這麼快你就搜完了?」
燕鐵衣尷尬的笑笑:「很慚愧,我在這裡同樣找不出什麼來。」
祁雄奎臉色不善的道:「整座『祁家堡』,我看你也不會找出什麼來!」
回到窄門裡面的後圍中,燕鐵衣彷彿心事重重的道:「祁堡主,有件事,我想和你打個商量,不知道行是不行。」
祁雄奎瞪著對方,火辣辣的道:「得要看是什麼事?」
模樣是遲疑又不安的,燕鐵衣搓著手道:「今天時光不早了,祁堡主,我與我的這位手下,顯然不是貴堡歡迎的人物,所以,我想就此打住,明天我們再來繼續未完成的搜查工作。」
作者: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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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6-24 12:48:21
第64章 眾成勢 重圍自逸
上上下下打量了燕鐵衣一陣,祁雄奎以一種極其古怪的腔調道:「你以為,我這『祁家堡』是什麼所在?你又以為,你燕鐵衣是什等樣呼風喚雨,不可一世的人物?」
燕鐵衣神色不變的道:「祁堡主,我不大懂你的意思。」
祁雄奎厲烈的道:「來我這祁家堡找碴的是你,要遍搜全堡的是你,如今,虎頭蛇尾,有始無終的也是你,燕鐵衣,我對你萬般容忍,一心只想證實我兒的清白,洗刷祁家子弟所受的冤枉,你今天沒有個交待便打算一走了之?」
燕鐵衣忙道:「堡主誤會了,我絕對沒有『一走了之』的意思,純係天色已暗,不便再做打擾,是而才想暫停搜尋,明日一早再來。」
冷冷一笑,祁雄奎道:「你也未免把『祁家堡』看得太稀鬆了,燕鐵衣,你要來就來,要走就走,願搜便搜,想查就查,你眼中還把我們這些人看做是人麼?你又將『祁家堡』當成了那一等的所在?」
燕鐵衣聳聳肩,道:「卻未料到閣下有這許多的聯想,老實說,我的確只是想把今天的工作告一段落,從明晨再開始查探貴堡其他所在,閣下允諾此事的時候,並沒有限定時間,所以,我才有此項提議。」
祁雄奎嗔目大喝:「燕鐵衣,莫非你要搜上一年,我們便奉陪一年,你要查上十年,我們就等上十年?」
怒叱一聲,那尤一波接口道:「堡主,姓燕的十有八成是因為找不出誣陷少堡主的證據來,看情勢不妙,意圖就此下台,溜之大吉。」
祁少雄也是一付「悲憤不已」的模樣,跺著腳叫:「爹爹,今日若不分個是非皂白,斷個水落石出,孩兒所蒙之冤,所受之辱,便永遠也混淆不清,再也沒有個公論了。爹爹,『祁家堡』的聲望,你老人家的威信,孩兒將來的名節,便全在此一夕!」
用力點點頭,祁雄奎道:「不錯,我兒言之有理!」
燕鐵衣眨眨眼,道:「我要鬥膽請問一下,賢父子的尊意到底如何?」
祁雄奎粗悍的道:「這件事,必須從始至終,不能半途而廢,換句話說,這一次就走得弄個明白,絕不往後拖延,你今天開始搜查,今天搜不完明天,明天搜不完後天,就算你一連查探十天十夜,亦不可中間停頓,你一直搜下去,在沒有確定最後結果之前,我們便一直奉陪到底!」
燕鐵衣似有些不解的道:「祁堡主,我現在離去,明日再來,與連緩不綴此一搜查工作,又有什麼兩樣呢?」
祁雄奎大聲道:「你不要裝迷糊--燕鐵衣,你繼續留在這裡搜查下去,便沒有事敗溜走的可能,若現在放你離開,你明晨來與不來,只有天曉得!」
燕鐵衣搖頭道:「祁堡主,閣下未免小看我了,燕鐵衣自來言行如一,慷慨赴難,斷無退縮之意,況且,那位熊姑娘的下落我們仍未查明。」
祁雄奎板著臉道:「我根本不認為有你說的這回事,也根本就沒有你所說的什麼『熊姑娘』,從頭到尾,這就是一樁陰謀,一個陷阱,一種誣賴!」
燕鐵衣也有了火氣:「祁堡主,我吃多了沒事幹麼?大老遠跑到你這裡來誣賴你?你該仔細想一想,我從何來此動機?我找你麻煩自己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祁雄奎硬板板的道:「這只有你自己心中有數!」
踏上一步,那獨臂紅臉的光頭大漢兇惡的道:「堡主,我們乾脆現下就將這一對奸徒困起來拷問,弄清楚他們到底是何居心,背後的真正意圖又是什麼?」
「雙全儒生」尤一波頷首說道:「雷剛說得對,堡主,他們故意誣少堡主的行為,可能只是一種表面上的煙幕,骨子裡,必然尚有其他陰謀!」
祁雄奎攏擺手,陰沉的道:「你們不必再說了,我自有主意。」
歎了口氣.燕鐵衣道:「這真是有理講不清了,明明我手下的胞妹遭人擄劫,我來以禮相見,追查事實,卻在一切未言弄清之前,先被位扣上一頂『誣賴』和『陰謀』的帽子,實在是從何說起?若我別有用心,可以有另外許多方法同貴堡為難,何必單單挑揀了這麼一條吃力又不討好的途徑?而我們一共只來了兩個人,如果我們想對貴堡不利,大可廣石人馬,興師問罪,怎麼會只來兩個人呢?」
尤一波搶先接口道:「其中奧妙,恐怕你比誰都明白,你問我們,我們怎麼知道?」
燕鐵衣無奈的道:「祁堡主,你是一定不同意停止這搜查工作,非要無休無止的持續下去不可!」
祁雄奎粗橫的道:「並非『無休無止』,等你搜不出證據來,無法否認我兒的冤屈時,這工作即告結束,而你,也就到了該付出代價的辰光了!」
看了旁邊顯然處在極度痛苦中的熊道元一眼,燕鐵衣晦澀的道:「如果時間一直拖延下去,我的手下體內所蘊之毒一旦深植,豈不是連救也來不及救了?」
祁雄奎冷硬的道:「那是你們自己的事!」
燕鐵衣怒道:「是被你們暗置機關中毒蟲所傷,怎麼說是我們自己的事?」
祁雄奎氣勢洶洶的道:「我早已告訴過你--沒有人請你們進入那『鐵棺材』的陷阱中,是你們自己闖進去,也是你們自己撥弄的機關,你們自己作的孽,如今又怪得誰來?」
燕鐵衣咬著牙道:「但依江湖的規矩……」
打斷了燕鐵衣的話,祁雄奎昂然道:「沒那麼多江湖規矩可言,我還是那幾句話,只要你能證實我兒的罪行,我就雙手奉上解藥,並必定還你一個公道,否則,解藥不要想了,就連你,也一樣要吃不了,兜著走!」
燕鐵衣憤然道:「設若在我找出令少君的犯罪證據以前,我的手下便毒發身死了,卻又該怎麼說?」
祁雄奎狂笑一聲,咆哮起來:「燕鐵衣,這就全看運道了,但你要明白,這運道的優劣比重全操在你手裡,你要救你手下的性命,只有一條路走--盡快找出結果來!」
燕鐵衣的唇角抽動了幾下,他道:「你這是在強人所難了……」
祁雄奎霸道的一仰頭:「只是你的感覺而已,燕鐵衣。」
退後一步,燕鐵衣閒閒的道:「但我卻不需要格尊你的意見,祁堡主,我有我自己的打算,多少年以來,我一直就信奉我自己的主見。」
怔了怔,祁雄奎大吼道:「什麼意思?」
燕鐵衣的神態在忽然間變得那樣平靜又那樣安適,他不慍不火,非常恬淡的道:「『祁家堡』的範圍很大,建築又多,單憑我一己之力,又在各位重重的監視之下,只怕不易在短時間裡能夠將貴堡搜查完竣,而擲耗的辰光,卻對我的手下構成生命的威脅,這是一樁不合算之事。」
祁雄奎目光炯炯,嚴厲的道:「怎麼樣?」
燕鐵衣道:「所以,我要用我自己的方法,自已的手段來處理這檔子麻煩,而不是用各位指使或要脅之下解決。」
祁雄奎戒備的道:「你想如何?」
燕鐵衣一笑,道:「現在,我要向各位暫時告辭,我先設法找人醫治我手下的毒傷,然後,再另行考慮如何來解決彼此之間的疑竇。」
祁雄奎吼叫起來:「你是想逃?」
搖搖頭,燕鐵衣道:「這不是『逃』,只是離開貴堡而已,我一不犯法,二不存私,三不心中有愧,何必『逃』?閣下卻是言重了!」
祁雄奎虎視眈眈的,道:「你可以試試看,燕鐵衣,試試看你如何『離開』這裡?」
這時,祁家堡的人手們紛紛散開,業已布成了幾圈嚴密的包圍陣勢,有六七名堡中好手,甚至早已躍上了圍牆頂上,攀據樹之間,居高凌下,隨時準備阻截燕鐵衣的退路!
「雙全儒生」尤一波橫裡越前,歹毒的道:「堡主,等他先動手,何不如我們先動手?」
祁雄奎冷冷的道:「我倒要看看這位燕當家的是怎麼個飛天遁地法?」
燕鐵衣古怪的一笑道:「祁堡主,你真要見識見識麼?」
祁少雄嗔目切齒的大吼:「就憑你那幾手臭把式,也配叫人來『見識』?」
燕鐵衣無動於衷的道:「祁少爺,你這麼激動,是不是心裡有什麼不安?」
祁少雄青筋浮額,臉孔泛紫,雙拳緊握著吼叫:「你放屁,我心裡會有什麼不安?姓燕的,你純是一個小人,一個刁漢,你居心狠毒,手段卑鄙,你簡直不配在江湖上闖名立萬!」
不帶笑意的笑了笑,燕鐵衣道:「往往,一個內疚神明,有所虧負,而又必須在表面上做掩飾的人,才會在某些不值一怒的情形下大呼小叫,這只證明他的衷心有愧,意識不寧,現在,祁少爺,你可不正是如此?」
祁少雄凸著眼珠子狂吼:「我要宰了你這血口噴人無是生非的奸妄之徒!」
點點頭,燕鐵衣道:「早晚你會有這個機會的,但卻不是眼前。」
祁少雄嘶啞的叫著:「爹爹,爹爹啊,我們就任他侮辱,任他指罵,任他踩踏我們的尊嚴,唾棄我們的節名麼?爹爹,我再也忍不住了!」
磨牙欲碎,祁雄奎也激動的道:「燕鐵衣,我要你為你的放肆與囂張,為你的狂妄同險毒付出代價,不是以後,就是如今!」
燕鐵衣安詳的道:「祁堡主與麾下各位情緒激盪,怒火遮眼,自然心智不明,舉止進退也就失卻慣常的冷靜了,在此種形勢之下,我認為還是等到各位平靜下來之後,我們再做較有理性的談判方為合宜。」
祁雄奎大喝:「那裡走?」
燕鐵衣一笑道:「自牆端飛越而已。」
斜刺裡,身形猝閃,尤一波進襲如虎,兩柄又窄又利的「飄刀」映起寒芒似虎,陡然罩向燕鐵衣的上半身,卻又在光華眩目的一剎那瀉向下!
叫雷剛的赤臉獨臂大漢也貼地猛旋,單臂探擊,宛若鐵樁橫空,又猛又重--這是苦練過「大力臂」的功架!
那凸眼闊嘴的人物,那滿臉褐印的仁兄,加上其他六七名「祁家堡」教頭,也同時一擁而上,各般點刃的冷芒晃舞如林!
而燕鐵衣卻根本不正眼相視,他手挽熊道元,「呼」的一聲拔空幾近八丈凌虛倒旋,已暴掠八丈之外!
祁少雄飛騰而起,大喝一聲:「下來!」
隨著他的叱喝,兩面黃閃閃,邊沿鋒利無比的鋼鈸便尖嘯著翩然斜斬,去勢彷彿流星過穹!
但是,鋼鈸卻沒有跟上燕鐵衣挽挾著一個人的速度,差了好大一截,橫穿過燕鐵衣和熊道元的背後,旋轉著擊向石牆之上!
居高臨下的「祁家堡」其他好手們立時喝叱連聲,但他們卻已不再是「居高臨下」了,因為燕鐵衣拔升的高度業已超過了他們所在的位置,現在,他們都變成了上仰的姿勢,六七種各形各式的暗器紛紛出手,凌空飛射青光白芒,交織一片。
燕鐵衣掠出八丈之外的身形只是又那麼凌虛暴旋,他挾著一個人卻再飛出了八丈之遠,其快其疾有如鷹隼翼下撲。
於是,一大蓬暗器便又落在了他的身後。
就那麼眨貶眼的功夫,燕鐵衣已越過了高聳的堡牆,正往下急落!
大吼如雷,「八臂鍾馗」祁雄奎猛躍而起,人在空中四肢一展猝收,「刷」聲撲出七丈有奇,在他掠射出去的一剎那,連串十一個空心觔斗急翻,而在這樣的翻滾中,漫天的金芒如雨,從四面八方噴飛罩過去!
這種食指粗細,長有半尺的金色暗器,前銳後豐,通體溜滑,宛如一隻隻的金筆,它們有個名字--「釘妖筆」。
「釘妖筆」乃是祁雄奎的成名暗器,他每次都在身上攜有一百隻--插在圍腰的特製寬皮鞘中,密密麻麻,看上去宛同一條寬大的黑度鞘帶裡插滿了金條一樣。
此刻,祁雄奎一次出手就是五十餘隻「釘妖筆」,只見滿天金流,閃亮穿舞,銳嘯破空,掣掠飛騰,真有如八臂齊揮,又密又疾!
燕鐵衣身形尚未落下,後面飛掠穿射的「釘妖筆」業已呼嘯而至!
這一次,燕鐵衣不得不動用兵器了。
「照日短劍」的光華似是一枚突然爆碎的晶球,濺酒著四射齊噴的瑩芒清輝,那參差不同卻無懈可擊的冷銳條線,形成了一幅映現於剎那的光紋組合的奇景,它們掩遮了燕鐵衣與熊道元的身影,撞擊上背後射來的綿密「釘妖筆」。
金鐵的碰撞聲清脆串連,像一窩風似的擠進了人耳,只見金芒激盪跳撞,四處紛散,而待到一切靜止,卻早已失去了燕鐵衣和熊道元的蹤影!
祁雄奎站上了堡牆,神情憤怒的瞪著空茫茫的堡外松崗無語,他的手下們也緊跟著一掠到,尤一波大喊著:「堡主,姓燕的還帶著個累贅逃不遠的,我們快追!」
惡狠狠的瞪了尤一波一眼,祁雄奎重哼了哼,轉身躍回園中,只剩下祁少雄與一干「祁家堡」的「教頭」們呆在牆頂面面相覷,半晌作聲不得。
※ ※ ※
夕陽西下。
燕鐵衣與熊道元兩人並沒有走得太遠,他們就在「祁家堡」外面的矮松崗,隱藏在崗腳一處十分幽僻的乾溝裡。
依坐在乾溝的溝堤上,熊道元的神氣更見不佳,他一陣一陣的痙攣著,呼吸粗濁,膚色越加黑紫,這片歇來,他似是又增加了痛苦。
注視著熊道元,燕鐵衣心焦如焚,但語氣卻是出奇的平靜:「現在,道元,你覺得怎麼樣?」
眼泡腫漲,眼仁泛赤的熊道元努力牽動著嘴唇,──啞啞的道:「熱……魁首……熱得很……燒在心裡的……的那把火……似是蔓延到……蔓延到全身……四肢百骸來了……」
燕鐵衣緩緩的道:「還有什麼其他難受?」
熊道元非常艱辛的轉動著舌頭,似是舌頭也僵麻了,他的呼吸像拉著風箱,「呼嚕」「呼嚕」的,嗓門嘶啞得恍如掖著把沙:「眼睛……魁首……趙發朦朧了……看什麼……也是模模糊糊的一片……先前還能……挺著兩條腿走幾步……現下……現下卻軟塌塌……抖索索的……連站也……難了……」
用力喘了幾口氣,熊道元掙扎著又道:「另外……另外……呼吸……呼吸很費力……胸口……似是叫什麼……壓著……不噁心了……但腦筋似是……變得麻木啦……耳中聽著什麼事……卻老久轉不過彎……彎來……要想好一陣子……才能體會……」
燕鐵衣輕輕的道:「不要急躁,道元,照祁雄奎的說法,那『小癩珠兒』的毒性得二十四個時辰才會發作日來,你如今的情形,只是毒發前的先期徵候而已,沒什麼關係,時間還早得很,一定有法子施救的。」
遲延了好一會,熊道元方才慢慢的搖搖頭,用濃重的喉音道:「魁……首……看這……光景……我……恐怕……不成了……。」
燕鐵衣厲聲道:「胡說八道,只這麼一點小不舒服,中了一隻小蜘蛛的毒,你就擺出這一副窩囊像來,也不怕丟人現眼?真是不成氣侯!」
抖索了一下,熊道元嘴唇嗡合著:「魁首……你不明白……我好難受……啊……這副皮囊……被弄得……翻來覆去,折騰得……不似……是我的啦……有時睜大眼朝外……望……像有鬼影……幢幢……方才……方才……我似是看見了……陰曹……索魂……的牛頭……同馬面啦……」
燕鐵衣又是心焦,又是有氣的叱喝道:「簡直莫名其妙,熊道元,你牛高馬大的一條漢子,只叫這麼只小小蜘蛛咬了一口,就整得你白天見鬼起來了?你平時經常自誇英雄好漢,你可曾看見一個真正的英雄好漢似你這般疑神疑鬼,自怨自艾的?」
長長吐了口氣,熊道元沙沙戛戛的道:「我……不是……怕死……魁首……人總有死……但……但我卻想不……到……會是……這麼一個死法啊……」
燕鐵衣怒道:「混帳,誰說你會死啦?如果真要死,你也會死得轟轟烈烈,死得像條漢子,絕不會就這麼叫一隻蜘蛛送了終的!」
痙攣了幾次,熊道元腫漲烏紫的面孔扯動著,他吶吶的道:「魁首……你可不是……誆我吧?」
燕鐵衣道:「我幾時誆過你來?」
十分辛苦的嚥了口唾液,熊道元道:「可……可是……怎麼我有時……會看見……鬼影子……在我眼……眼前晃呢?先……先時……還好似……和那一對……老夥計……牛頭馬……馬面朝了相啊……」
燕鐵衣沒好氣的道:「放你的渾屁,你招子受毒性侵蝕影響視覺,遭了輕微損害,瞳孔自然模糊,看出去幻像叢生了是可以預見的,再加上你心裡恐惶不安,有種驚悸的壓力,便越加疑神疑鬼胡思亂想了。」
熊道元軟弱無力的垂下了頭,就像要斷氣一樣沮喪的道:「但願,是像魁首……所說的這樣……我……我就安心了!」
燕鐵衣重重的道:「看你那副狗熊架勢,真沒出息!」
望了望天色,他又接著道:「道元,你聚集心力仔細聽著--本來我想帶著你馬上離開此地,去找個郎中替你療毒,但似你中的這種毒性,必然十分特異難治,一般的草藥郎中只怕不會有絕對把握治得好,而今晚初更我有個機會去見一個人,她可能會曉得解毒的法子,或者她可以把解藥拿給我--現在我尚不敢斷定,如果今晚上此路不通,我便立時帶你另尋派良醫設法施救,在我前去會見那人的時候,不一定將發生什麼變化,我想這只是我過慮,但不論屆時發生任何枝節,我自信有法子應付,你目前的責任只是在這裡休歇,什麼事都不准管,便是聽到什麼異狀也不准現身探查,你明白麼?」
熊道元抖抖的道:「魁首!我……」
一探手,燕鐵衣道:「好了,就這麼辦,不用多說了,你歇著吧。」
熊道元閉上了眼,粗重的呼吸著,他那張腫眼變形的大臉上,似是浮現著某種悲愴又淒苦的神韻,合著那樣的落寞與空茫,映在夕陽嫣紅泛紫的餘暉下,便更有一股子說不出,道不出的孤伶了……
燕鐵衣也閉上了眼,表面上他似在費神假寐,實際裡,他現在的心緒比這一天的任何辰光都更不安寧。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48:51
第65章 梢月暗 玉人姍姍
還不到起更時分,燕鐵衣已經並不十分困難的在松崗之下找著了那座所謂的「土地廟」。
「土地廟」是在松崗左端頭上的一片土崖下,外面叢生著密密的矮松,地上長著蔓脛的雜草,連條羊腸小徑都辨不出來,而這座「土地廟」也只不過有個」廟」的稱謂而已 ,不但小得只有一間灶房那樣大,更殘破坍頹得找不著「廟」的原形了,在那勉強可以算是神堂,也是唯一的供壇裡,約莫剛剛可以站進一個人去,若再加上一個人,就轉不開身了,到處是蛛網、灰塵、鳥獸的糞便,以至那裡供奉在案後的土地公公神像,也模糊殘缺得不像是尊神像了。
燕鐵衣盤膝坐在廟外的一叢矮松之下,靜靜等待著。
今夜無月,星辰稀疏。
時間很快的過去,但是,除了四周偶而傳來的蟲叫獸鳴聲,便只有簌簌的松針搖落聲響了,非常靜,像這樣的聲響,非僅增加不了丁點荒郊野外的生氣,反而更襯托得淒清幽寂,令人頭皮發麻。
當然,燕鐵衣的頭皮是不會發麻的,他已經慣了這樣的場合,處多了此般的環境,一個人在生死關、陰陽界打轉打了太多次以後,對於人鬼之間那種怪誕奇幻的傳說,也就看得淡薄了。
不時的,他仰頭觀望星斗的移換,他不能確知現在的辰光,但他已等待了很久,他可以斷定已經過了初更的時分了。
楊鳳仍未到來。
燕鐵衣雖然早就防備著這可能是一個陷阱,但他卻不相信這會是一個陷阱,因為他的直覺上沒有這樣的反應。再說,佈置這個陷阱的動機很虛渺,人,不會做沒有目的的事。
但,楊鳳為什麼還不來呢?
是臨時畏縮了麼?是發生了什麼變故?抑是地出不了「祁家堡」?
燕鐵衣表面上沉靜如昔,心裡卻不禁七上八下的在忐忑著,眼前,這楊鳳可以說是他唯一的希望,也是他唯一可期盼的指引他的人。
有很多謎,很多疑難,很多隱密,不一定是用武力可以突破穎悟的,這時,就需要有人來揭發,來指點了,楊鳳可以說乃是最為適當的人選,她如果願意吐露什麼,燕鐵衣確定,至少會比用強力逼壓出來的結果更有價值,怕就怕她忽然為了某種原因而變了掛。
夜,是有點淒清。
尤其此情此景的夜,在燕鐵衣的感觸上,就更覺得淒清了!
他耐著性子等待著,但心裡卻逐漸煩躁不安起來。
又過了很久,他幾乎不想再等了。
那樣輕悄悄的,小心翼翼的,還有點長畏怯怯的細碎腳步聲,便自右邊的矮松陰影中傳了過來,很輕很輕。
經驗立即告訴燕鐵衣,來人是個女子,沒有什麼武功根底,而且,只有孤伶伶的一個人。
他凝緊目光,注視聲響傳來的所在。
終於,他看見了,一個纖細瘦小的身影閃閃縮縮的出現,似是極度緊張的在往土地廟的神堂裡探首窺視--一邊還拉著欲跑的架子,顯然她隨時準備逃走。
靜靜的,燕鐵衣等那身影更走近了一點,他才溫柔的出聲:「楊鳳?」
那瘦小的身影似是大吃一驚,猛的跳了起來,又急急用手撫住了自已的嘴巴,看模樣,像是嚇得不輕!
燕鐵衣更加溫柔的道:「不要怕,我是你約的人。」
於是,那原本幾乎撒腿就跑的人影總算站定下來,是個驚恐嬌細的口音,抖抖的:「燕鐵衣?」
這三個字出自一個驚駭不安的少女口中,又帶著那種疑慮忌憚的意味,便顯得相當生硬了,彷彿是從喉管裡逼出來的。
站起身來,燕鐵衣微笑著--他不管對方在黑暗中是否看得見他的微笑,但他微笑著,輕柔的道:「是我,你是楊鳳楊姑娘?」
對方似是這才定下心來,急步走近,嗯,不錯,正是燕鐵衣白天在「祁家堡」「宏仁園」中遇見的那位青衣少女楊鳳。
兩人朝上了面,楊鳳的一張清水臉色猶是煞白煞白的,她撫著心口,餘悸仍在的微微顫抖著嗓音道:「老天,剛才你突然一叫,險些把我嚇死!」
燕鐵衣抱歉的道:「對不起,我就是因為怕嚇著你,已經把聲音放到最低最柔的程度了,不料卻仍然將你嚇了一跳,楊姑娘容我再表歉意。」
長長透了口氣,楊鳳忽然臉兒一熱,她垂下目光,羞澀的道:「不要這麼客氣嘛!」
燕鐵衣低聲道:「你約我是在初更時分,你遲了,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楊鳳的秀麗面容上立時湧起一股痛恨,憤怒的,更加雜著羞辱的表情,她咬咬牙,聲音從齒縫中迸了出來:「鬼,都是那個卑鄙齷齪,貪淫無行的魔鬼把我糾纏住了,我恨死忿死,但我卻無法按時趕來,燕鐵衣還請你不要怪我。」
燕鐵衣小聲問:「你說的這人是誰?」
急忙伸手拉著燕鐵衣走近矮松深處,燕鐵衣發覺楊鳳的手是冰涼的,輕輕顫抖著的,皮膚粗糙,並不似一般女子那樣細嫩滑膩。
兩個人面對面的坐下之後,楊鳳先將自己的呼吸調勻了,等她心情平靜下來,才悄悄的開口道:「這裡很隱密,不怕被人看見或偷聽到什麼。」
笑笑,燕鐵衣道:「附近都很荒僻,就算在剛才那個地方,也一樣不怕被人查覺,何況,沒有人能潛近我三十步以內的範圍而不被我發現。」
楊鳳注視著燕鐵衣,表情上有些嬌羞:「我今天躲在後面柴場裡,曾看見你帶著一個人飛躍出堡,好快好疾啊,他們那麼多能手都沒有追上你,儘管你是在騰掠脫困,身法卻依然那麼美妙,燕鐵衣,難怪那個鬼怕你。」
燕鐵衣和藹的道:「楊鳳,你還沒告訴我,這個你所謂的『鬼』是誰?」
睜大了一史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楊鳳詫異的道:「咦?你不是早就如通他是誰了嗎?你今天到堡裡去就是指證那個人呀。」
緩緩的,燕鐵衣道:「祁少雄。」
點點頭,楊鳳咬牙道:「就是他,這個披著人皮卻不是人種的畜牲!」
沉默了一會,燕鐵衣道:「果然不錯,我一見此人,就知道我們原先的消息是正確的,那邱景松的話大都屬實,尤其在供吐這幕後主使人的一點上,更是沒有瞎說!」
楊鳳氣憤膺胸的道:「除了祁少雄這魔鬼,就不會有第二個人!」
望著楊鳳,燕鐵衣道:「楊姑娘,你真是那什麼婦趙嫂的侄女?在『祁家堡』做底下人?」
楊鳳坦然道:「我是。」
有點兒迷惑,燕鐵衣道:「恕我直言……楊姑娘,你為什麼要冒著這重的危險,幾乎是生命的危險,來幫我這個忙呢?」
形色變得淒楚了,楊鳳低下頭,幽幽的道:「因為我恨!」
怔了怔,燕鐵衣道:「恨誰?祁少雄?」
楊鳳悲慼的道:「就是他,我恨死他了,我巴不得能吃他的肉,挫他的骨!」
燕鐵衣會過意來,他謹慎的道:「莫非……你也受過他的迫害?」
慘然一笑,楊鳳道:「不必說得這麼保留,燕鐵衣,我不止受過他的迫害,更遭遇他無數次的污辱與強暴,我的清白就是毀在他的手上,也就是說,我的貞節,名譽,和我終生的幸福都被他糟蹋了……」
燕鐵衣凝重的道:「祁少雄--他盡可設法從外面擄劫女子來供他發洩獸慾,卻為什麼會把邪念動到你身上來?這不是很危險麼?」
楊鳳臉龐十分蒼白,她咬咬牙道:「燕鐵衣,你是個正人君子,因此你便永不會明白一個貪淫好色之徒的習性,祁少雄便是一個十足的色魔,色鬼,色狼!他根本沒有羞恥心,沒有道德感,一當他獸慾發起的時候,他不管是什麼女人都要強迫拉來供他蹂躪!而我,只是一個卑賤的丫頭,他糟蹋我,更是毫無顧慮,他還以為這是他賜給我的榮寵呢!」
燕鐵衣皺眉道:「難道說,他就不怕你揭發他的罪行,把他的禽獸行為哭告他的父親?」
搖搖頭,楊鳳苦澀的道:「他不怕,一點也不怕。」
燕鐵衣道:「為什麼?」
歎了口氣,楊鳳道:「今天的情形,燕鐵衣,你也親身體驗過了,連你這樣一位在武林中如此赫赫有名,在江湖上地位恁般崇高的人物,還獲有部份實證,都不能得到他父親,也就是老堡主的相信,我一個在廚房燒水打雜的卑微丫頭,又那裡告發得了他呢?如果我要這麼做,不但絲毫效果也沒有,恐怕我自己除了失去一命之外,更將落個千秋萬世的污名。」
燕鐵衣道:「他竟是這種邪門道?」
冷冷一哼,楊鳳切齒道:「他有什麼邪門道?說穿了半文錢不值,他有一個寵愛溺愛他的老子,他又是個會裝會扮的孝順兒子,他是高高在上的少堡主,更豢養著一批為虎作悵,助紂為虐的走狗爪牙,幫著他,護著他,遮擋著他,他有這麼大的力量,這麼特殊的身份,我就是一頭撞死,也不可能得到丁點伸冤叫屈的機會!」
幽幽的,她又接著道:「我只來到『祁家堡』的第三天,在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他忽然闖進房來,揮令我姨出去,他就那樣毫無忌憚的污辱了我……事後,他威脅我不得向外洩露,他很坦白的告訴我,在『祁家堡』我無處伸冤,他說他父親必然不會相信我的一面之辭,如果我敢揭發他,他除了要我受盡痛苦而死之外,更會指證我存心不良,有意誣賴他以圖沾個名份,況且,他說他能找出人來證實我的破身是為了自已不守婦格,浪蕩成性,主動勾引男人,他可以安排下預定的姦夫、人證、物證,叫我一死之外更留污名……我心恨極,但我也怕,後來,我仔細觀察,發覺他所說的話並不是在嚇我,他絕對有力量可以辦到。」
燕鐵衣低喟了一聲,道:「不錯,在他這樣的環境裡,他的確可以辦到。」
楊鳳悲憤的道:「我不惜一死,但我卻要死得清白,死得有代價,因此,我不敢揭發他,我只有忍辱偷生,逆來順受,暗中等待機會……也許我表面太過依順軟弱,反倒消除了他對我的戒備,當然,他也看穩了我奈何不了他,漸漸的,他開始有意無意吐露一些他的秘密給我聽,將我引做他的私下人,而他主要的秘密,就是暗中擄劫外面的良家女子回來供他玩弄欲……我在知悉這些罪大惡極的醜事之後,並沒有異常或不滿的反應,更不敢吐露給任何人知道--也幸虧如此,後來我才明白他是起意在考驗我,日子久了,他對我放了心,擄來的女人,他便叫我暗中給她們送飯,有時也幫他勸說那些女子就範,以及作一些他不便叫旁人做的雜務。」
燕鐵衣興奮的道:「如此說來,你知道祁少雄的藏人之處了?」
楊鳳點頭道:「知道一個地方,另外還有一處更隱密的所在,我沒進去過,但我卻曉得在什麼位置以及進入的方法!」
燕鐵衣欣悅的道:「好極了!」
頓了頓,他急道:「楊姑娘那你也看見那位熊小佳熊姑娘啦?」
楊鳳輕輕的道:「何止看見?我還給她送過一次飯呢!」
燕鐵衣忙問:「她沒有被祁少雄那畜生糟蹋了吧?」
楊鳳悄細的道:「沒有,可是好險啊!」
燕鐵衣趕緊道:「請你說得詳細些。」
楊鳳低徐的道:「昨晚上,約莫三更過了,我被邱景松叫起來,吩咐我馬上送點心到『麒室』去,『麒室』就是第一號密房,我送去了,在門外就正好聽到熊姑娘一邊哭泣一邊叫罵的聲音,她痛斥著祁少雄,又反覆表明了自己的出身來歷,她說她是『青龍社』大護衛熊道元的親妹妹,也同『青龍社』的雙龍頭燕鐵衣情逾骨肉,她更明言她已是得要出嫁的人,而且你與他哥哥,都已親來參加她的婚禮了,她同時警告祁少雄,只要膽敢侵犯她毫髮,你與她哥哥就斷不會饒過祁少雄和『祁家堡』的每一個人,她哭著闖著,一直折騰了個多時辰。」
燕鐵衣低促的問:「後來呢?」
楊鳳接著道:「後來我敲門送點心進去,看到那位熊姑娘,當時,她只被用一隻手銬銬在床欄上,滿瞼淚痕含著氣憤同委屈,祁少雄先是有些發楞的站在一邊,見我進去,則煩躁的來往踱步,神情似是極為不安。」
燕鐵衣道:「說下去!」
楊鳳又道:「我才將托盤送到熊姑娘面前,她已一下子給打翻了遍地,但我心裡非但不覺生氣,更高興得不得了,我深深記住先前她所說的話和那幾個名字--燕鐵衣,熊道元,而我也知道,祁少雄這一次作孽可算闖出紕漏來了,他已招惹惹了不好惹的人物……因此,我就開始等待,非常留心的等待,我期望你們會找上門來,至少,為了我自己,也有了個求幫求助,雪恥除恨的機會,我暗裡琢磨,你們在江湖上有很大的勢力,不會害怕『祁家堡』,我可以指望你們,我只要向你們揭發祁少雄的罪行,助你們救出熊姑娘,我想你們也一定會順帶完成我報仇的心願,我與熊姑娘是一樣的痛苦,一樣的悲憤,仇人也是那同樣的一個。」
燕鐵衣深沉的道:「我允諾你,楊姑娘,為了熊小佳,也為了你,我們一定重懲祁少雄!」
楊鳳驚喜又興奮的道:「當真?」
用力點頭,燕鐵衣道:「我自來不說空言!」
楊鳳又擔心的道:「燕鐵衣……我知道你們也有很大的力量,但是,你自信可以對抗得了『祁家堡』?他們可是很凶橫厲害的啊。」
笑笑,燕鐵衣道:「用不著怕他們,楊姑娘,面對你的人絕不會被他們嚇倒了!」
楊鳳安慰的道:「這樣我就放心了。」
燕鐵衣問道:「聽說祁少雄在發覺熊小佳的來歷之後,還十分緊張的召集了他的一幫狗腿子們匆忙商議應對之策,忙了好一陣子?」
楊鳳道:「一點也不錯,看他們那種惶恐憂慮的樣子,我心裡高興死了,祁少雄是在天亮前召集他那幾個心腹前往『宏仁園』他的住屋會商的,一共有七個人--曾王安,邱景松,顏亮顏老竹竿,尤一波,『鐵龍臂』雷剛,『鱷尾』程半途,『飛狐』石順,他們一直商議到大天亮,我才送早膳進去,但見一個個神色晦黯,形態沮喪,連祁少雄也是一樣的愁眉不展,怔忡不安。」
燕鐵衣道:「他們商量的結果只有一個--死不認帳!」
楊鳳陋夷的道:「我也想到他們會這樣做,反正無憑無證,一推了之,但他們卻沒料及我會在等待你們,打定主意要幫助你們。」
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笑顏,她續道:「燕鐵衣,我卻沒料到你們來得這麼快,居然第二天就找上門來了,我是直到你們突破『鐵棺材』才曉得你們來到了,你們通姓報名的那一剎那,我好激動,好興奮,後來,當老堡主答應你們在『宏仁園』及堡裡搜查,我就馬上回去寫了一張小紙條搓成一小團,故意裝做在後園洗衣等待你們。」
燕鐵衣嘉許的道:「你這法子很聰明,但也很冒險,萬一我不到後園來,或者你將紙團遞交於我的時候被『祁家堡』的人識破了呢?」
楊鳳神色湛然,毫不畏懼的道:「要湔雪恥恨,要完成報仇伸冤的心願,就免不了冒險,我早想好了。你如不到後園,我也要另外設法接近你,如果萬一露了形藏,大不了一死,而我也考慮到行跡暴露,至少亦會引起你的懷疑,便做不到如今的這樣完美,好歹也給了你一個暗示及指引,便是死也算盡了力,總此永遠似這般忍辱偷生下去要強!」
燕鐵衣言出由衷的道:「你真勇敢,楊姑娘。」
楊鳳臉兒泛紅的道:「別誇我……說起來實在羞慚,我也是被逼出這般膽氣來的。」
燕鐵衣正色道:「這已經頗為難能可貴了,有多少似你這等情形的少女,便要了她的命,她也無法鼓起像你這樣不屈不撓的勇氣來。」
楊鳳羞澀的一笑,越見小家兒女的嫵媚之態,她輕輕的道:「人不到絕處,便不敢想像那種不顧一切後果的魯莽,事後若是回想起來,只怕自己也要嚇出一身冷汗。」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49:24
第66章 托屈辱 弱攻破疑
燕鐵衣摯誠的道:「楊姑娘,你決不會想到,你今天的舉止幫了我多大的忙,老實說,若非你的指引和提示,我除了用武力逞強,的確再難以思忖出適當的方法來解開這個死結,在與你見面之前,展現在眼前的可以說是一片迷茫和黑暗,好像面對著一座渾無間隙的石山,除了硬生生砸碎之外,就沒有其他方式進入了。」
楊鳳十分理智的道:「燕鐵衣,我認為你所具有的力量,最好只用來做為嚇阻的後盾,而不到萬不得已不要使用,殺戈與殘暴的發生總是那樣悲慘的結果 ,永也不會有個改變……『祁家堡』的能手多,聲勢壯,但你們也相似的有著雄厚的武力,兩邊一旦火拚起來,便必然血流成河,伐傷人命甚鉅,這卻不值得的,因為少數人的罪惡,卻累及多數人受害,講起來未免有失公允,有干天和。」
燕鐵衣笑道:「當然,你說的道理是正確的,不到最後關頭,我也並不願造成這樣的血腥場面。」
楊鳳悄聲道:「現在你已經知道了你想知道的一切,你打算怎麼去進行呢?」
神色非常肅穆,燕鐵衣道:「祁雄奎要的是證據,我們必須拿出證據來給他看,而且我們所執有的證據一定是真實的,明確的,無以反駁的,如此一來,我們首先要知道祁少雄藏人的地方,更要找出我們被擄的人來,設若尚有其他的受難者,自屬更佳,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證,總之,定要使祁少雄無可狡賴,令他俯首認罪,推卸不得,楊姑娘,如果有這個需要,你敢不敢挺身而出,為我們做證?」
楊鳳毫不猶豫的道:「我敢!」
燕鐵衣頷首道:「我相信你會的。」
楊鳳毅然道:「只要你告訴我怎麼去做,我就會照你所說的做到,你放心,我決不會退縮!」
燕鐵衣道:「很好,我想我們會有再度借重你的時候,楊姑娘,據你所知,祁少雄的密窟中,此時是否還囚禁得有其他的良家婦女?」
楊鳳道:「我不能十分肯定,因為,昨晚『麒室』只有熊姑娘一個人,而『麟室』是否還有別的女人就難說了,這兩處密室若關得有人,大多數都是由我送飯,但另外尚有一個祁少雄貼身的男僕老俞幫忙,老俞是祁少雄的心腹,他可以同時進出『麒』『麟』兩室,而我卻只能到『麒室』室,不能進入『麟室』,我最近一次將食盤送到『麟室』的暗門外,大約是三天以前,不過,卻未敢斷言這三天來『麟室』就一定沒有人在,說不定由老俞送了飯去也有可能,按照規矩,我和老俞不准談論這些事,而廚房每天都準備得有十份額外飲食,有時送給那些被擄來的女人吃,有時也會被『宏仁園』其他的人當了宵夜點心,所以無法從飯食的份量來猜測密室中有沒有人在。」
燕鐵衣沉吟著道:「那麼,現在熊姑娘是被關在那裡?『麒室』抑是『麟室』?」
楊鳳小聲道:「我推想,熊姑娘必是已被關在『麟室』!」
眉梢微昂,燕鐵衣道:「何以見得?」
楊鳳侃侃而談:「『麒』『麟』兩間密室,後者比前者更為隱蔽嚴密,而且機關陷阱也多,換句話說,把人囚禁在『麟室』裡,要比關在『麒室』裡越加安全牢靠,而知道『麒室』所在的人也較清楚『麟室』位置的人為多,祁少雄生性猜疑,行事縝密,當他覺得某些舉止上有了差錯的時候,他就會以最小心的步驟來應付,所以,我認為熊姑娘極可能已被移到『麟室』去了!」
燕鐵衣有些憂慮的道:「依你看,祁少雄會不會已將熊姑娘暗中送出堡外,或者有這種意圖?」
搖搖頭,楊鳳道:「你別急,祁少雄根本沒有時間這樣做,他的顧忌太多,而你們又來得太快,他不可能抽出空暇來把熊姑娘暗裡移走,據我所偷聽到和私下觀察到的種種情形,祁少雄似乎也相當困擾,他像是對熊姑娘一見鍾情,一時捨不得殺她滅口,像有軟磨的打算,他亦絕不會把熊姑娘送出堡外,因為他害怕走漏風聲,了消息,堡中盡有如此嚴謹的密室,他為何捨而不用,卻反倒冒著暴露私隱的危險,將人送到外面?外面天地浩闊,臥虎藏龍,就不是同他『祁家堡』內一樣可以頤指意使,為所欲為了。」
燕鐵衣道:「對,我也這樣判斷過。」
楊鳳又道:「現在堡裡風聲很緊,老堡主又隨時要祁少雄侍伴身側,祁少雄就更沒有時間這樣做了,不但熊姑娘他不會送走,就算有其他的女人,他也一樣要暫時隱藏堡內,以避風頭,何況,他如今若有暗裡將人移送的打算,也要防備著你們的攔截啊。」
燕鐵衣低沉的道:「希望祁少雄在任何情況之下,都不會興起『滅口』的主意才好,否則就大大不妙了。」
楊鳳安慰著燕鐵衣道:「不會的,我已說過,他對熊姑娘似頗傾心,一時難捨加害,再說,他也存有萬一的想法,假如他留著熊姑娘活口,事情弄到最糟的時候還有一步退路,如果害死了熊姑娘,任什麼方法也挽回不了你們對『祁家堡』的慘烈報復了,祁少雄這人,我對他有相當的瞭解--陰狠、狡滑、貪淫、毒辣,但卻自私得很,一個過份自私的人,往往都會為自己保留一條最後的求生之路。」
微皺著眉,燕鐵衣沒有回答,心中卻並不十分同意楊鳳的這一段說法--他很清楚,像祁少雄這樣一個深沉狡滑,一幅假面孔的角色,任何舉止都不能違反他本身的利益前提,如果再加上自私,他就會把消滅一切證據作為最後求生之路的法則了。
當然,燕鐵衣卻但願楊鳳的觀察是對的。
清清嗓子,他開口道:「楊姑娘,可否告訴我那『麒』『麟』兩處密室的正確所在,方向位置,以及如何開啟的方法?還有,其中都有那些陷阱布著?」
楊鳳詳細的道:「那『麒室』的位置,就在白天你看見我坐於溪邊浣衣的那塊大方石的下面,入口的掩飾偽裝得非常高明,四周全著墊步花磚,人踏上去便不會在附近留下腳印,那方石頭的顏色是青中帶褐斑紋的,相當堅硬,表面平滑,不管移上多少次也不會顯出痕跡來,其實大方石的下面暗連著扣勾,只要把手在大方石臨溪的右端下伸進去,便可摸著那段扣勾,輕將扣勾撥開,不須怎麼用力一頂右邊,整塊磨盤大小的方石就會往上掀起--因為石側底下按著壓緊的機簧,借勁一掀,機簧就能將方石撐起,石下有階通落,階有九級,即達一條甬道,甬道長只丈許,面對一片鐵門,裡面,即是他們所謂的『麒室』了。」
燕鐵衣一邊默默記住,一邊歎了口氣:「果然巧妙,真叫人料想不及,連我這老江湖也被瞞過去了。」
楊鳳又道:「出來之後,必須將身子向斜豎的石面一伏,藉著身子的重量,把石塊壓下,裡撐的機簧也就自行緊並,再伸手撥回扣勾,一切就又恢復原狀。」
舐舐發乾的嘴唇,燕鐵衣感歎的道:「這樣的設計,實在高明,它就擺在你的面前,展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明顯,如此簡單,卻就引不起人們的懷疑,難怪我找了個滿頭大汗也發現不了一點端倪……大隱於朝,小隱於市,越秘密的地方,便是越公開的場所,真是不錯,楊姑娘,是誰設計的這個地方?」
楊鳳恨恨的道:「就是祁少雄自己。」
燕鐵衣惋惜的道:「好一個聰明人,可惜聰明卻用錯了用場。」
輕將衣裙扯平,楊鳳幽冷的道:「你不覺得,燕鐵衣,越是聰明的人,一旦壞起來便越入骨三分?」
點點頭,燕鐵衣道:「是的,腦筋沒有幾條紋路的角色,便想使壞,也盡都是些糊塗行徑,容易令人查覺識破,人若精明,再行為邪惡,就如虎添翼,不可收拾了。」
稍停一下,他又道:「那麼,『麟室』又在那裡?」
楊鳳古怪的笑笑,道:「他已經雙腳踩在『麟室』的上面過了,而且,你也已經找到了開啟它的鑰匙,但你唯一的錯失,便是誤用了開啟它的方法!」
不但迷惘,而且有些驚愕,燕鐵衣忙道:「請你再說得清楚一點。」
楊鳳清晰的道:「那『鐵棺材』下面,就是『麟室』的正確位置,而進入『麟室』的方法,也是扭動那具用為壁飾的銅獅頭,但是,卻並非往右轉,而是向左旋,往右轉就觸動了害人的機關,同左旋便有一道暗門,開啟在走道盡頭的部位,他們每在轉動過那具銅獅頭之後,都用一種特製的漬噴上去,使它看來晦黯無光,痕斑斑,像是許久沒有被人觸摸過一樣。」
燕鐵衣怔忡半晌,方始連連搖頭道:「真是心計巧妙,高人一等,想不到,想不到……楊姑娘,這個地方可也是祁少雄構思設建的?」
楊鳳憎惡的道:「除了他,還會有誰?」
燕鐵衣道:「知曉這『麟室』所在以及開敢方法的人只怕不多吧?」
楊鳳道:「除了祁少雄和曾玉安,尤一波,雷剛幾個人曉得外,就只有老俞了,連祁少雄其他幾個爪牙如程半途,石順,邱景松,顏老竹竿等人都不清楚。」
燕鐵衣道:「你是怎麼會得悉這樁秘密的呢?」
楊鳳微微一笑,道:「本來我也早就猜想到『麟室』是在那附近,但正確位置卻不敢斷定,後來有一天老俞喝多了酒,才無意間在我面前洩露出來。」
燕鐵衣道:「這『麒』『麟』兩處密窟之中,到底有些什麼機關埋伏?」
似是在細細慎思,楊鳳緩慢的道:「先說『麒室』,那塊掩護入口的大方石必須要按照我剛才所說的層次開啟,否則,只要以強力推掀,便會將扣勾下方的鋼索帶起,引發暗置於小溪底的強弩,那是一排淬毒弩矢,安置的方位與固定的射向又緊又密,可以在一次齊發之下囊括那方石塊上下四週三丈的範圍,矢出之下,蟲鳥難遁。下去之後,注意石階的倒數第二級不要踩踏,只要一腳踏實,頂上有一面綴滿倒勾的大網罩落,而石階也會倒翻,倒翻的第一面,便是一片刀板。」
燕鐵衣若有所思的道:「腳下翻轉,人的本能反應必往上躍,勾網又適時罩落,都是一樣逼人入彀的險毒機關。」
楊鳳道:「除此之外,甬道中的那扉老鐵室門也要注意,只能往上提起朝外拉,不能貿然向裡推!!記住在拉門的時候千萬往上提,否則一旦觸動埋伏,整段甬道的頂壁立時坍傾,大量的石灰就會瀰漫滿佈了……」
燕鐵衣噓了口氣,道:「真叫陰毒!」
楊鳳低幽幽的道:「更陰毒的設計還在『麟室』,我都是問或聽老俞吐露的,『麟室』之外固然有『鐵棺材』『小癩蛛兒』的那一險,而扭轉銅獅頭現露出暗門以後,通往下面的石階第一、第二兩級都不能踏,若是踩上,往下的七級石階便完全翻豎,早就裝置妥當且扯緊機簧的連珠弩即時同射。想想看,七級石階的面積可以安裝多少具連珠弩?而全部齊發又是一種如何密集的情形?下了石階,就是一個圓形天井似的空間,記著不要從這圓形天井的中間走過去,要沿著它的邊緣石檻上走,因為只要踩入那圓形天井的地面上,整個天井便會沉陷,下邊卻是一具巨大的油鍋,藉著這偽裝天井的石板沉落而磨擦出火,馬上就引燃滿鍋的油,那個天井就變成煉獄了……」
吞了口唾液,燕鐵衣喃喃的道:「竟然這麼厲害。」
楊鳳按著說下去:「天井對面即是『麟室』的鐵門,可以放心啟門入內,但進門之後,必須踩在嵌在地上的蓮花圖案走,要不,一個踩空,落腳處即陷,下面的空格裡全是一窩一窩奇毒的蛇蟲蜈,但這一道機關卻是可以關閉的,以便祁少雄尋歡時免掉顧慮,關閉的方法我就不甚清楚了,好像是撥動某樣固定嵌連的物體,使原本可以陷落的地磚各有鐵鏈伸出承托,如此一來,便不踩花圖也無妨了,不論如何,你只要記住其中關鍵所在,就不會中伏吃虧。」
燕鐵衣道:「還有別的名堂麼?」
楊鳳道:「就是這些,你不是嫌太少了吧?」
笑了笑,燕鐵衣道:「嫌少?我現在已覺得頭皮發麻了!」
楊鳳也不禁笑了:「我所說的這些,只要你全都記牢在心,便不會出錯,除了我所說的之外,不會再有別的陷阱了。」
燕鐵衣正容道:「十分感激楊姑娘,若非你提供這樣詳盡的內情?恐怕我就免不了要上當,在你說出這些事情之前,我實在沒有料到『祁家堡』裡,竟然還有此般奧妙又毒辣的設計。」
輕輕歎息,楊鳳道:「只要能夠消除我心頭之恨,給那個淫邪狠毒的色魔以報應,就是再叫我多犧牲一些,我也甘願!」
燕鐵衣道:「也真難為你了,可是怎麼刺探得如此清楚詳細的?」
微喟一聲,楊鳳道:「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燕鐵衣,我被糟蹋了幾近八個月!這八個月中,我全心全意的在策劃我雪恥報仇的步驟,八個月來,這就是成續。」
燕鐵衣低聲道:「楊姑娘,聽你的談吐用辭,好像你也頗為知書識禮?」
楊鳳垂下頭,道:「窮苦人家的丫頭,還那裡談得上『知書識禮』四個字?也不過幼時念過幾本書,學得幾個字而已,比起你來,淺薄多了。」
燕鐵衣道:「你太謙虛,楊姑娘,以你的機智聰慧來說,做一個底下人實在也太委屈,我想,此事之後讓我來替你安排一下將來的生活環境,好不好?」
驚喜的看著對方,楊鳳有些顫抖的道:「真的?你不是在哄我高興吧?」
燕鐵衣道:「當然是真的,楊姑娘,我不願你被埋沒在這個污穢的地方,不願你受屈於天下任何不適宜你生活的所在,我會替你找一處安身立命的環境。」
一剎那裡,楊鳳因為過度的喜悅而顯得有些激動了,她哽咽著道:「謝謝你……燕鐵衣,謝謝你……我從小孤苦,家境貧困,只與我的寡母相依為命,自來沒有享受過一點母愛以外的人情溫暖……沒有人關懷我,沒有人體諒我,呵護我……年前我那可憐的母親過去之後,就連這一點點僅有的母愛也被上天削奪了……我投奔於這位遠房的姨娘,原指望能攀住一條根,好歹過日子……但那裡知道卻又一腳踩進了深坑?人活得清苦不要緊,活得羞恥就不如不活了……我以為這一輩子就這麼算完,做夢也想不到會遇上你,遇上你這位教我脫離苦海,擺脫冤孽的活神仙……謝謝你啊,我不知道怎樣向你表達我內心的感激才好。」
燕鐵衣和靄的道:「不要客氣,楊姑娘,這只是我的一點心意而已,算不上什麼,尤其你幫了我這麼大的忙,我不敢說這是報答,就稱做是一種對你的關懷好了。」
拭著溢出眼角的淚,楊鳳咽噎著道:「燕鐵衣……你真是位好人……我原以為這人間世上,再也沒有一個好人了!」
燕鐵衣笑道:「傻孩子,這只是你受了太多苦難,遭到太多委屈才會興起的偏激想法,其實,人世上,仍有其美好善良的一面,並非處處都是這麼黑暗冷酷的。」
楊鳳的嗓音還帶哽咽:「我……該怎麼來報答你對我的恩惠?」
燕鐵衣溫柔的道:「快不要這樣說,這豈能算是『恩惠』?就算你真的要報答我,你幫了我這一個大忙,業已是報答得太多太多了。」
用衣袖拭去淚痕,楊鳳注現著燕鐵衣,一派感恩載德之狀:「我想不通……為什麼人都是人,而人與人之間的心性、道德、厚薄,卻差得這麼遠呢?」
燕鐵衣平靜的道:「這是先天的稟賦與後天環境的薰陶問題,楊姑娘。」
楊鳳默然道:「你只是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但你卻待我這麼好,我的姨娘總是我的親人,她竟眼睜睜的看著我受辱受欺,連一星半點的表示都沒有,都不敢有!」
燕鐵衣道:「這個,你卻不能怪她,楊姑娘,你的姨娘只是一個無知的婦,位卑職賤,吃人家的飯,她如何有力量來表示她對你的關懷!況且那欺辱你的人又是她的主子,是她所絕無能耐可以抗衡,甚至膽敢抱怨的權力人物,她要活下去,又要領著你活下去,她便只能忍氣吞聲,不問不聞,否則,你又要她怎麼辦呢?」
楊鳳神色傷感,沒有說話。
燕鐵衣又沉緩的道:「不要只記得人家的壞,也要記住人家的好,楊姑娘,若非趙嫂,你投奔何處?幾時方能安身?好歹她總算照應了你。」
抬起頭來,楊鳳羞澀的道:「我想,你是對的。」
燕鐵衣問道:「你今年多大啦?」
楊鳳難為情的道:「十九足歲了,該叫二十了。」
燕鐵衣微笑道:「這個年齡,在你來說已經算是很懂事了,稍稍欠缺的只是人生的經驗與世故,等你再長大一點,你便會逐漸了悟的,你很聰明,並不需要太多的指點,就能自行融會貫通了。」
楊鳳真誠的道:「以後,還請你多教我,多引導我……」
燕鐵衣道:「不敢當,但我也不會故作客氣就是。」
忽然--
楊鳳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她急急問:「燕鐵衣--你的那個手下呢!他莫非已經……」
燕鐵衣搖頭道:「沒有,他還活著,但很痛苦,我正想問你,你知不知道被那什麼名叫『小癩蛛兒』的毒蜘蛛咬了,應該如何救治法?或者,你知不知道置放解藥的地方,拿不拿得出來?」
楊鳳顯得十分急迫的道:「今晚上來,這也是我要告訴你的幾件要事之一,解藥我拿不到,因為全放在老堡主與祁少雄的身邊,他們父子人在那裡,解藥便置於那裡,地方隨時變換不說,他們更將另外幾種外形相同的藥物並擺一處,叫人不易分別,就算拿到手,也不一定就會拿的是解藥,萬一搞錯了,更是弄巧成拙,耽擱性命,而那『小癩蛛兒』奇毒無比,中毒的人只有二十四個時辰好活命,一待毒發,即時呼吸阻塞,七竅噴血,活生生的被窒悶致死……」
聽在耳中,不禁心驚欲裂,燕鐵衣沉重的道:「如此說來,豈不是再無其他救人的法子了?」
楊鳳忙道:「不,還有一條路可走……」
精神一振,燕鐵衣迫不及待的道:「快說。」
楊鳳迅速的道:「離此百里,向南去,有個『青木溝』,住了約莫百十來戶人家,在『青木溝』頭上,幾株合抱的大槐樹傍邊,有一幢竹籬茅舍,那裡面住著一個怪人,姓洪冬坤,這洪坤為人極其怪誕,知道他的人都稱他為『寡醫』,他的醫術很高明,而也只有他能治這種『小癩蛛兒』的奇毒,除了找他,就只有依靠祁家父子的解藥了,但他們決不會說出解藥的來源,更不可能吐露配製解藥的人是誰,況且,我認為你便是能夠拿出證據證明祁少雄的罪行,在眼前已經造成的惡劣情勢下,事情也不會順利解決,只要稍一耽誤,時辰一到,熊道元的生命便沒法施救了。」
燕鐵衣焦灼的道:「你的意思,還是要我先去找那『寡醫』洪坤?」
楊鳳道:「除此之外,再無良策!」
燕鐵衣咬咬牙,道:「好,我就去找他。」
楊鳳又叮嚀道:「聽說此人生性奇特,行事怪誕,有很多不合常理常情的習慣,你去找他,可千萬謹慎應對,別把事情弄僵了!」
燕鐵衣不解的道:「可知道那洪坤有些什麼怪癖?」
楊鳳歉然道:「我也不知道,就這樁隱密,還是聽到老俞說的呢。」
眨眨眼,燕鐵衣道:「那老俞可告訴了你不少事情呀。」
臉兒一紅,楊鳳又悻悻的道:「他是死不要臉,故意說這些話想討好我,其實,他的用心我還會不明白?哼,他無非是表示對我的信任與親切,叫我以為他不把我當外人看,好藉此接近我,引起我對他的好感,其實,他是做夢!」
燕鐵衣道:「錯不了吧?」
楊鳳肯定的道:「不會錯,老俞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我記得他的神氣--巴不得念句咒,立即將洪坤攝來我面前給我看看。」
心裡在急,但卻忍不住笑了,燕鐵衣道:「千百年以來,便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楊鳳又是羞臊,又是忸怩的道:「你看--你人家在說正經的,你卻調笑起人家來了。」
燕鐵衣連忙一正臉色,道:「對不起,我是順口溜出了這兩句話--我就這麼決定了,馬上去找『青木溝』的那個洪坤。」
輕輕的,楊鳳道:「那麼,你們就快點動身吧,時辰不早,我也出來半宵啦!該回去了。」
燕鐵衣站了起來,關注的道:「你等會回『祁家堡』,有沒有什麼危險?」
楊鳳一面跟著起立,一邊悄聲道:「放心,不會出差錯,我知道一條隱僻的荒徑,而且外堡牆角下有個不為人知的小窟窿,是牆基年久重壓後自然陷裂的結果,沒有任何人曉得,我已利用這個小洞出入堡中多少次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50:04
第67章 訪寡醫 重金求命
點點頭,燕鐵衣道:「千萬小心,一切要以自身安全為重!」
楊鳳清秀白淨的面龐上浮起一種複雜的表情,她猶豫著,宛似有什麼話想說,而又顧慮著如何啟齒。
燕鐵衣查覺了,他和悅的問:「還有什麼事要告訴我嗎?」
咬咬下唇,楊鳳很謹慎的道:「等你們再來『祁家堡』,也就是同祁家父子拉下臉來,準備徹底解決這項爭紛的時候了?」
燕鐵衣道:「這是無庸置疑的,楊姑娘。」
楊鳳苦笑道:「我有幾句話想和你說,但又怕你斥我矛盾,其實你細細體會一下,就可以發現這並不是矛盾。」
燕鐵衣微微一笑道:「你且慢替我的觀感下定語,因為我還不知道你要說些什麼。」
楊鳳緊扭著雙手,彷彿有些艱澀的道:「我要說的是祁雄奎……祁雄奎這個人,生平最大的短處,也是他唯一的短處,便是過分溺愛他的兒子,他太寵祁少雄,太相信祁少雄的言行,被他兒子的表面功夫所眩惑,所蒙蔽,而毫無感應,這是他最叫人惋惜的地方……但是,除了這一點之外,祁雄奎卻是一個好人,一個真正的豪傑,他粗獷卻不蠻橫,暴躁卻不囂張,他很明道理,很講忠義,尤其嫉惡如仇,戒貪色淫邪於嚴律,這是個不愧為一堡之主的長者,因此,他兒子的罪行,似乎不應該也要他來分擔報應。事實上,他也是被矇騙者。」
燕鐵衣道:「你的意思是?」
楊鳳囁嚅著道:「當你們回到『祁家堡』來的時候,請不要傷害老堡主,不要過份難為他,因為他兒子所做的事,他是真的不知道。」
燕鐵衣深沉的道:「我會記得你的要求,楊姑娘,我也會盡力去這麼做,而你,也是一位本性善良的女孩。」
楊鳳又是高興,又是忐忑的道:「燕鐵衣,你不會認為我幼稚無知吧?」
嚴肅的,燕鐵衣道:「當然不,一個少女的仁厚與慈悲,怎麼會是幼稚無知呢?」
楊鳳感激的道:「謝謝你,燕鐵衣,這樣一來,我心裡就覺得安適多了。」
燕鐵衣緩緩的道:「對於祁雄奎,我也同樣早有一點諒解與了悟--他的生性素行確如你方纔所言,而不論做兒子的如何罪孽深重,做老子的疼愛兒子卻是一種天性,並非罪惡,何況,祁少雄的卑劣行為他父親並不知情……我明白這些,所以,我會努力設法不使祁雄奎同我之間有什麼不幸的結果。」
楊鳳誠心誠意的道:「再多謝你一次,燕鐵衣。」
燕鐵衣和藹的一笑道:「你回去吧,時間不早了。」
楊鳳輕輕的道:「你們也要快點去『青木溝』,事不宜遲,更別忘了早點轉回來救我們脫離苦海啊!」
堅定的頷首,燕鐵衣道:「絕對的,楊姑娘。」
閃身離開,楊鳳猶依依不捨的回頭招呼:「再見--一定?」
燕鐵衣道:「一定。」
於是,楊鳳迅速奔向黑暗之中,密密叢叢的矮松有如黑暗中的鬢腳,很快便將她的身影卷掩消失了。
靜靜的思索一會,燕鐵衣也舉步離去。
他在想著楊鳳所說的那個人,那個洪坤,那個稱做「寡醫」的人。
燕鐵衣琢磨著,洪坤為什麼會稱為「寡醫」?他又有什麼古怪的習性與不入常情常理的舉止?
不管如何,燕鐵衣已經有了某種預感--這遭去找那「寡醫」求治祛毒,恐怕不會是樁輕易可達目的的事,他們必然會遇到困難,受到阻礙,甚至會發生一些預料不到的麻煩和困擾。
但是,燕鐵衣同時也下定決心,無論在任何情勢之下,他都會不惜運用一切可能的方法來挽救熊道元的生命,那怕是流血也在所不計。
夜,更深沉了,此情此景的夜,越覺荒寒淒冷。
※ ※ ※
從天沒亮就開始趕路,抵達「青木溝」的時候卻已過午了,這一陣急奔快馳,就好像是拚命一樣,到了地頭,人疲馬乏,就只剩喘氣的份了。
燕鐵衣在這一路上來,是使用一種較為奇特的趲趕方法,他抱著熊道元騎在馬背上,另一匹馬便跟在後面奔跑,而每奔十里,他便凌空躍起換馬,如此往來交替的由兩乘坐騎輪番接力,一路甚少休歇的直放目的地,這樣的趕路法,快是快了,但人與馬卻都疲乏得夠消受的。
找「青木溝」不難,找這「青木溝」村頭上的那幢竹籬茅舍更不難,那幾株又高又大,枝葉又茂密的合抱大槐樹,在老遠便做了指引了。
今天的天氣不錯,陽光燦麗,大地一片綠意盎然,充滿蓬勃的生機,但,燕鐵衣的心裡卻有些冰寒,明亮的光輝映照著熊道元的那張不成人樣的腫臉,就更顯得愁慘淒惶了。
下了馬,燕鐵衣深深的吸了幾口氣,等把呼吸調勻,他才抱著熊道元龐大的身體,緩步走近了竹籬之前。
輕輕叩擊著那扉灰剝陳舊的簡陋門扉,而燕鐵衣並沒有像預期中等待得那麼久,茅屋裡,一個尖尖細細的窄嗓門已傳了出來:「誰呀?門沒下閂,自己推開進來吧。」
燕鐵衣微微一怔,隨即升起了幾分希望--這人的語氣相當和善,更透著那麼股子熱勁,似乎並不顯得有什麼「古怪」。
「哎呀」一聲推開了門,燕鐵衣抱著熊道元走了進去,又用腳跟將門掩上,他來到茅屋的門檻邊,朝半閉的門裡發話:「請問,洪坤洪大郎中在不在家?」
屋裡響起一陣輕笑,那個尖細的口音道:「在在在,我這就來啦!」
聲音響著,一個瘦瘦高高,年約四旬的中年人業已出現門口--這中年人生了一張白淨淨的長方臉孔,留了兩撇八宇胡,穿著一襲月白短衫褲,模樣是很斯文,但卻一副放蕩不拘的德性。
他一見燕鐵衣與燕鐵衣懷抱著的熊道元,並沒有任何驚訝的反應,僅是隨隨便便向熊道元臉上看了一眼,然後,笑吟吟的道:「看病來啦?少兄。」
燕鐵衣打量著對方,謹慎的道:「請問,洪大郎中……」
那人細長的雙眼瞇了瞇,便右手大姆指倒點自己胸前笑道:「我就是,『寡醫』洪坤。」
燕鐵衣如釋重負的暗中鬆了口氣,忙道:「原來尊駕是名聞天下的再世華陀,妙手神醫洪先生,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失散失敬……」
連連揚手,洪坤笑笑道:「得,得,得,我的年輕朋友,別給我數高帽子啦,任你費了如許唾沫星兒,診金藥費自然半文也不能少,我們不作虛套,來,屋子裡談正經的吧。」
進了這間佈置簡單卻頗清爽的草堂,燕鐵衣正聞得那股子飄漾在空氣中的淡淡藥香味,洪坤已過來幫著他將熊道元平置在一張靠牆的竹榻上。
燕鐵衣低聲道:「洪先生,我這位夥計的情況只怕已很危殆!」
先讓客坐下,洪坤自己卻拉了張小板凳靠在竹榻邊坐著,他端詳著燕鐵衣,慢條斯理的道:「有關你這位貴友的病情,不用你來著急,我比你更清楚,他是中了毒,但沒關係,辰光還早著,至少還能挺上個半天斷不了氣。」
燕鐵衣焦急的道:「但半天的時間,也很急迫了,洪先生……。」
打斷了燕鐵衣的話,洪坤笑道:「人送到我這裡來,就是我的事,你犯不上瞎操心,這位少兄,看樣子,你與你這位貴友,都是江湖上的同道吧?」
抑止住內心的焦急,燕鐵衣強笑道:「不錯,我們都是在草莽中混飯吃的苦哈哈。」
洪坤伸出蓄了長指甲的左手小指,輕搔鼻孔,淡淡的道:「苦與不苦,在我來說是毫無分別,一視同仁,百萬富翁同下人雜工完全一樣,診金藥費一個子兒也不能少。」
燕鐵衣已有些感覺到對方的「怪癖」來了,他堆著笑道:「這一點,尊駕大可放心,需費若干,一定照數奉上,分文不少,我們雖不富有,這方面卻尚可勉力應付。」
點點頭,洪坤道:「很好,但我這裡的診金可是特別貴吶,而且藥材配料之費用也比一般的狗屁庸醫要超出很多。」
燕鐵衣乾脆的道:「我們一樣照付。」
洪坤又道:「可也不能賒欠啊!」
燕鐵衣忙道:「決不賒欠,完全現銀奉酬。」
笑得顯出了一口潔白的牙齒,洪坤道:「你這位少兄倒很爽快,我想你也不會在意先付吧?」
燕鐵衣大方的道:「可以,尊駕需要多少診金藥費?」
洪坤像是早就把帳在心裡算好了,他毫不考慮的道:「診金紋銀五百兩,藥材費用是一仟二佰兩,合計一仟七百兩銀子,當然黃金銀票十足抵用。」
一個普通的小康之家,只怕辛苦積蓄上十年八年也存不下一仟七百兩銀子,而洪坤一開價卻是這麼個數目,委實是「獅子大開口」了。
燕鐵衣明知對方是有些「敲竹竿」,更帶著「乘人之危」的味道,但他卻並沒有一點肉疼的表示,非常乾脆落檻的道:「沒有問題,救人要緊,我現在就給你。」
從懷中掏出一厚疊銀票來,燕鐵衣故意在洪坤面前翻亮了好一會,然後,他才檢出兩張面額湊齊一仟七佰兩銀票來交到洪坤手中:「開封府『大豐錢莊』的票子,如數包兌,請收下。」
洪坤接了過來,先把數目看清楚了,又查對了一下票子上面的錢莊鑒記,他點點頭,一邊將銀票放進懷裡,一邊啾著燕鐵衣手上那一大疊票子,不禁歎了口氣:「我可真後悔。」
燕鐵衣詫異的道:「後悔?先生後悔什麼呢?」
洪坤老老實實的道:「剛才我一見貴友中的毒很深,而且徵候上乃是一種罕異難治的熱毒反應,所以就想狠狠刮你一筆,我在開出價錢來的時候,已經照心裡盤算的底數增高了三成,本是留給你還價的餘地,但卻想不到你這麼慷慨就答應了,連一分一文也不削我的價。」
燕鐵衣道:「這不是正合尊意麼?卻又有什麼後悔的地方呢?」
搖搖頭,洪坤似乎心疼的道:「江湖中人窮的佔多,我原未想到你卻如此殷實,又這般豪爽,否則,我就會再增價錢,猛撈到底,結結實實的搾你一票,現在想想,我先前開出來的數目,可實在太少太少了。」
燕鐵衣安詳的一笑道:「做醫生的人應該有醫德,具仁心,憫苦惜貧才是,太過計較私利己益,似乎不是你們這活命救人的一行所應有的態度。」
洪坤細長的雙眼霎了霎,平淡的道:「少兄,你說的只是表面上那套仁義道德罷了,管不了肚皮填飽,在這個窮鄉僻壤,平素生意淡得出鳥來,就想啃上什麼病家一口,也是『老鼠尾巴上生瘡--擠不出多少膿水』來,有幸遇上機會,若不好好撈上一筆還行?這就所謂是『三年不發市,發市吃三年』哪!
燕鐵衣道:「你倒很坦白。」
洪坤道:「我是喜歡說真話,少兄,『術體天心』那一套可不能當飯吃呀!」
燕鐵衣道:「洪先生,辰光不早了,是否可以請你早點動手,為我這位夥計祛毒施醫?」
就在小板凳上轉過身去面對熊道元,洪坤點頭道:「當然,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少兄你且請寬坐,我這廂就開始施展我的神術妙技了。」
燕鐵衣覺得這位洪大郎中委實是有些「大言不慚」,但他卻聲色不動往前挪挪身子,仔細注視著洪坤替熊道元診治的動作。
先把脈,然後,洪坤翻開熊道元的眼皮看了看,接著他使力又將病人側過身去,猛的撕破了熊道元背後的衣衫,於是,當後頸下,兩邊肩胛骨中間現露出一塊巴掌大小,上布瘰瘰泡粒的醜惡腫痕時,洪坤已突然一僵,緩緩的開了口:「『小癩蛛兒』……」
燕鐵衣這時才對洪坤的醫術有了信心,他低聲道:「不錯,是那種『小癩蛛兒』咬的。」
噓了口氣,洪坤道:「這種毒蜘蛛最是霸道,毒性奇熱,發作緩慢,但卻難以遏阻……少兄,我奇怪你們怎會找上了我?」
燕鐵衣道:「有人向我們專誠推薦。」
「哦」了一聲,洪坤問:「不知是那位朋友如此捧場?」
燕鐵衣一笑道:「這是秘密,先生。」
諒解的點點頭,洪坤道:「老實說,幸虧你來找我,否則,這周圍幾百里的地面,恐怕任是那一個大夫都沒法治好這種毒傷,而我卻是對這一門道有獨特之研究及心得,不是我誇口,其他的草藥郎中遇見這種疑難雜症,包管連伸手部不敢伸!」
燕鐵衣道:「所以,我們就來找你。」
洪坤自負的道:「算你們運氣好,若是換了個人,只怕連你這夥計中了什麼毒都斷不出來,三年以前,百里外的『祁家堡』有個漢子,也叫這同樣的玩意咬著了,送來這裡請我醫治,卻還往他們自家臉上貼金,說什麼剛好他們自備的特製解藥過了時效,新制的解藥尚未送到,所以才來求我幫忙,真是一派胡說!普天之下,我不敢講無人能除此毒,但在這兩河一帶,除了我洪某人之外,我敢肆言再找不出似我這般高明的祛毒聖手,便非天下第一,至少也是當地無雙!」
燕鐵衣心忖--難怪那老俞知道洪坤能夠治療這「小癩蛛兒」的奇毒,原來卻是這麼一回事,他拱拱手,道:「佩服佩服,仰名而來,尊駕果然醫術超群,頗有華陀再世之風……」
洪坤道:「這位少兄,你先慢來這一套虛情假意,我此遭接下了這樁生意,可是吃虧吃大了,早知道你的夥計是被『小癩蛛兒』所咬,一千七百兩的診金,至少也要加上個倍數才行,你不知道醫治這種毒傷是如何的耗時費力,更須賠上多少精神,使用多少珍貴藥材?三年前『祁家堡』那個漢子,整整花了我半個月的時間才給他把毒傷治好。」
燕鐵衣微笑道:「你的意思是還要加錢?」
洪坤道:「最好你能再加幾個。」
燕鐵衣道:「多少?」
略一猶豫,洪坤道:「再加一千兩如何?」
燕鐵衣爽快的道:「行!但要你包治痊癒?」
洪坤傲然道:「當然!」
燕鐵衣緊接著道:「而且不要再見風漲價,貪得無厭?」
洪坤面不改色的道:「就此為限--好在你是有錢的大佬倌,也不在乎多賞幾文。」
往椅背上一靠,燕鐵衣道:「這不是有錢無錢的問題,洪先生,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凡事求酬,總須適可而止,過份貪婪,就流於邪魔外道了,是不?」
嘻嘻一笑,洪坤道:「你這位少兄回真是利嘴利舌啊,但隨你說吧,我是好不容易才碰上這個機會,你花了大把錢財,損上幾句也不妨,卻不能不讓我狠咬一口!」
燕鐵衣道:「你倒是說老實話。」
洪坤道:「在這等節骨眼下,不說老實話也瞞不過你,反不如直說了好。」
燕鐵衣道:「如今你所提的報酬我也答應了,我這夥計的毒傷你也診斷出根由了,洪先生,事不宜遲,你還有什麼猶豫的?」
洪坤頷首道:「好!我這就開始動手,你卻別急,我得先準備點應用物事,這『小癩蛛兒』的毒傷,可比不了一般症候,得謹慎診治才行,一個弄不巧,蘊毒反竄,你的夥計活不成,我的招牌也就砸了。」
說著,他大聲叱喝,招呼進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徒弟來,這位「寡醫」一邊掖衫束髮,一面疊聲吩咐:「小良呀,快備妥銀盆、銀刀、銀針、三大桶滾水,再燒盆炭火,越旺越好,淨布一大卷,止血散,生肌膏,活脈丹各適份,另外我那床頭頂上的烏心木藥箱給拿來,記著水要沸啊!」
叫小良的那個小徒弟連聲答應著,相當機伶的轉身自往張羅去了,洪坤便在這時將側身躺著的熊道元翻了過來,變成俯臥的姿勢。
燕鐵衣注意到洪坤在翻動熊道元的時候,熊道元那麼大的塊頭,洪坤卻並未如何出力便已將他翻轉過去,由這一點,燕鐵衣斷定這位「寡醫」是有武功根底的,但是,火候如何,沒有試或未曾眼見,就難以揣測了。
片刻後,那小徒弟已將洪坤所吩咐準備的東西一一搬進,地下桌上擺了個滿,然後,這小徒弟退出,洪坤淨手銀盆,打算工作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50:54
第68章 色中色 彼虎此狼
燕鐵衣也不知怎的,心裡泛起了一點輕微的不安--好像覺得替熊道元療毒的這檔子事並不會就如此順利成功一樣,雖然,目前洪坤已在準備施術了。
洗好了手,洪坤一邊用塊軟巾揩乾,一邊有意無意的回頭問道:「少兄,你知道我的姓名,我卻未請教你呢?」
燕鐵衣抱著「行不改姓,坐不改名」的江湖傳統,也覺得沒有什麼隱諱的必要,因此他便照直告訴了對方:「燕鐵衣。」
揩手的動作驀地停頓下來,這三個字像是在洪坤的意識中起了很大的沖激作用,他驚愕了好一陣,方才轉過身子,怔怔的,也是大感訝異的注視著燕鐵衣,聲音十分古怪的道:「你是燕鐵衣?『青龍社』的魁首燕鐵衣?」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是。」
呼吸變得急促了,洪坤宛似被燕鐵衣的名聲壓窒得透不過氣來一樣,他彷彿在掙扎著,腔調由古怪轉為顫抖,更夾雜著興奮的成份:「想不到,真想不到,燕老大,我對你才是仰名已久啦!便是『如雷貫耳』吧,也沒你剛才告訴我你的萬兒時那樣震動法,乖乖,威凌天下的梟中之霸,居然光臨到我這茅屋寒舍來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更是來有助於你的呢?」
呆了片刻之後,洪坤的笑聲有些尖銳得不正常,他竟帶著激動的表情道:「太巧了,太妙了,燕老大,你會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真是我做夢也想不到的事,這豈非上天的安排?安排下這麼一個解我憂惶,除我痛苦,免我煎熬的救星降臨!」
燕鐵衣疑惑的道:「我不懂你話裡的意思。」
臉上的神色連連變幻著,眼瞳中的光彩也是明暗不定,洪坤顯然在思考著一件什麼事,他在非常慎重,非常仔細,也非常激奮的琢磨著某一項主意,他的雙手微微痙攣的互搓著,他似乎在思忖如何進行,估量怎樣安排步驟……
有一種企圖早就存在他的內心深處了,但在剛才的一剎那前,這卻是個只能深蘊於心的「企圖」而已,僅乃一樁並無連貫性及計劃性的想像,那只是一種不成形的意識,一種跡近怪誕狂悖的慾念罷了,可是在這須臾之後,當洪坤知道了來人是誰之後,他卻迅速將心中的意識連衡,想像凝固,把他一直視為渺茫空幻的企圖強撐為實質的希望,他馬上有了計劃,而且,他也構思妥當如何使這計劃實現!
瞬息裡,這位「寡醫」認為他那盼切的慾念,便要在他突發的奇想下與事實連貫在一起了!
燕鐵衣觀言察色,不禁在疑惑中更增不安,他勉強笑著道:「洪先生,你好像一下子變得很興奮?而且你剛才說的話我也不太明白,上天安排了那一個救星來解你憂惶,除你痛苦,又免你煎熬呀!」
手舞足蹈的跳了幾跳,洪坤似是得意忘形的道:「燕老大,你真個不知道麼?」
冷冷的,燕鐵衣道:「至少,不會為了我才令你如此興奮吧?」
急急搖頭,又連連點頭,洪坤指著燕鐵衣道:「你,是的,就是因為你我才會這麼高興,又這麼歡欣呀,燕老大,你是我苦難中的觀世音,是我焦渴時的楊枝露,更是我求命安神的回生丹啊!」
不禁有些啼笑皆非,燕鐵衣道:「洪先生,你該不是那裡不舒服吧?我看你似乎有點不大正常。」
洪坤忙道:「不,不,我很好,從來也沒像現在這樣精神愉快,心情舒暢過,我也很正常,比你,比任何人都要正常得多。」
燕鐵衣警惕的道:「那麼,你可是有病?」
洪坤大笑起來:「我有病?我也會有病?我……」
忽然,他在僵窒一下之後,笑容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種愁慘,一股委屈,一片難言的怨意:「是的,我有病,我可不是真有病麼?這又是多麼令人傷心痛苦的痛啊。」
燕鐵衣滿頭霧水的道:「你若有病,會是一種什麼病呢?你的醫術如此高明,莫非連你也治不好自己的病痛?」
點點頭,洪坤苦澀的道:「不錯,我自己治不好我自己的病。」
燕鐵衣迷惘的道:「你得的是那一種病?」
指指心,洪坤道:「心病,燕老大,我得的是心病。」
吁了口氣,燕鐵衣哭笑不得的道:「心病,你們習醫懸壺的人,不是有過這麼一句行話流傳下來,心病須用心藥醫?你為什麼不去找那『心藥』來治你的『心病』呢?」
洪坤注視著燕鐵衣,雙目中閃動看炙熱的光芒:「說得對,燕老大,我就正想去找這『心藥』,但我卻心有餘力不足,只有一個人可以幫上我這個忙,解我的痛苦和煎熬之中。」
燕鐵衣重重的道:「你是指我?」
雙手用力一拍,洪坤跳了起來:「對極了,燕老大,就是你,就是你啊!」
燕鐵衣的反應卻十分冷淡,他道:「尊駕怎麼知道我會願意效勞?」
洪坤急切的道:「你會的,你一定會的,燕老大,我知道你會幫我這個大忙。」
燕鐵衣沉沉的道:「我看你未免稍嫌武斷了一點。」
洪坤忽然狡猾的笑了:「燕老大,我實在不願逼迫你,但你卻不要非叫我這樣做不可,逼迫和威脅,說起來總是不夠愉快及有傷和氣的。」
燕鐵衣揚揚眉梢,道:「我看不出你能如何逼迫我,威脅我?」
洪坤輕輕的道:「你真看不出?」
揉揉鼻樑,燕鐵衣道:「或許你有一身好本事,但我可斷言你不是我的對手,也可能你在江湖上有點影響力,我卻相信對我及我的組合起不了什麼牽制作用,洪先生,請問,你用什麼來迫我去做我不想做的事呢?」
洪坤一指竹榻上的熊道元:「用他。」
神色不動,燕鐵衣道:「你敢對他不利麼?」
搖搖頭,洪坤道:「我何須如此做?我只要拒絕為他療毒就夠了。」
燕鐵衣森寒的道:「但你收了報酬。」
自懷中取出剛才那那兩張銀票,洪坤以手平置桌上,他道:「謹此奉還。」
燕鐵衣冷峭的道:「我可以用劍逼你為我的手下醫治!」
洪坤夷然不懼的道:「當然你辦得到,但我也會堅拒不從,你一怒之下,可能會殺了我,我若一死,你即將遭遇兩大麻煩,其一:傳揚出去,大名鼎鼎的燕鐵衣殘害一個無仇無怨又無惡行的濟世郎中,你如何向天下交待?其二,你的這位夥計也就再來不及找第二個人為他除毒保命了,我一上道,他也必難倖免,現在,燕鐵衣,你可以考慮一下事情的利害得失。」
沉默了一會,燕鐵衣道:「你真卑鄙,洪坤。」
歎了口氣,洪坤道:「我也是迫不得已,燕老大,如果再不設法取到那『心藥』,我可是實在懶得苟活下去了……你不明白,我有多麼個痛苦法!」
燕鐵衣冷酷的道:「洪坤,你該清楚,我不是個慣於遭受威脅的人,假如我答應你,我也可以在做完此事,等你醫好熊道元之後將你解決!」
洪坤靜靜的道:「你不會。」
哼了哼,燕鐵衣道:「這句話不該你說!」
洪坤微笑道:「你一定不會這麼做--如果你答應我,將那『心藥』取來之後,橫豎已經取來了,你又何苦再殺了我以至白費一番力氣?再說,我深知你的信諾如鐵,我會使你同意在幫助我成事後不殺害我--用你這位手下的生命做交換,而你一旦允諾,你便遵從到底,對不?」
燕鐵衣咬牙道:「洪坤,你是個狗娘養的!」
賊嘻嘻的一笑,洪坤道:「你有權罵幾句出出氣,好在我非十惡不赦之徒,好歹也還算個濟世活人,仁心仁術的醫生,你不能殺我而背上臭名,現在,我要你允諾事後不得對我迫害!」
燕鐵衣不作聲。
洪坤笑道:「我要提醒你,這可是以你這位既重要,又忠誠的心腹手下性命做為交換條件的,我會負責救活他,使他康健如牛,而眼前他的活命時間卻已不長了,燕老大,你斟酌一下,只是幫我取回『心藥』,你這位手下的性命便可保全,在你毫無損失,在我受益無窮,機會一過,永不再來,你僅是略為辛苦,便能挽回你這忠心屬下的命,否則,等他一伸腿,你便是凌遲了我,也任什麼都晚了……將來,道上會沸湯相傳,說你燕鐵衣見死不救,袖手觀望,明明能使不死之人硬置於死,如此,則你聲譽何存?威名何在?更遑論你再用什麼臉面去領導你『青龍社』的大批手下了,燕老大,你受慣了尊敬,愛戴,服從,一朝那些尊敬,愛戴,服從你的人開始對你離心離從,甚或倒戈相向,那等滋味,就遠非現下去取『心藥』的這股悶氣可以比擬了。」
燕鐵衣冷冷的盯著洪坤,現在,他已進入狀況了,這「寡醫」,的確是怪誕邪異,不但如此,更狡猾奸險得很!
他不由暗自嗟歎,這兩天來,怎的便好像將天下的壞蛋歹徒全碰上了,遇著的人,真是一個比一個刁惡,一個比一個毒辣!
洪坤催促著道:「燕老大,決定要快,時間不多了。」
沉思片刻,燕鐵衣終於緩慢的開口道:「好吧,我答應去幫你取回那什麼『心藥』,也答應事後不傷害你,但是,你卻必須治好我的手下,保證他康健如常!」
洪坤大喜逾望,他用力一拍自己瘦骨嶙峋的胸膛,信心十足的道:「包在我的身上,若是醫他不好,我便陪葬!」
燕鐵衣冷冷的道:「你要記住你的保證,否則,你將會明白這不只是一句空話,真到了那步田地,恐怕你就勢必要走上那條路了。」
嘻嘻一笑,洪坤道:「你不用嚇唬我,燕老大,沒有幾分把握,敢拿著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你這位夥計固然不想死,而我,也一樣沒活膩味呀!」
燕鐵衣生硬的道:「你知道便好。」
搓搓手,洪坤眉開眼笑的道:「人吶,便不能不相信預兆,打今天早晨一起來,便覺得左眼皮直跳,又聽得喜鵲在叫,心裡半在納悶,可是什麼好事臨頭了?啊哈,一點不錯,這才過午嘛,你這位救苦救難的活神仙就自家找上我這寒舍柴扉來啦。」
燕鐵衣沒好氣的道:「少囉嗦,說吧,你那『心藥』是什麼玩意?到那裡去找?我們快刀斬亂麻,早點完事早點分手,我多看你一眼,就忍不住加強想扭斷你這雞頭的意念一分!」
擺擺手,洪坤道:「別這麼凶狠行不行?燕老大,我們這是『互惠』,彼此扶助,利害與共,正可謂是一種緣份,你又何苦非要破壞此中的和諸氣氛?」
燕鐵衣怒道:「放你的屁,那一個在和你『互惠』?你完全是乘人之危,藉機要脅,純粹的強人所難,乃是下三流的勒索手段,我恨不能活剝了你,居然還來向我談『緣份』,說『和諧』?簡直是豈有此理!」
洪坤忙道:「好,好,好,我不和你辯白就是,你說的話全對,我只求你施布甘露一滴,這一生業已受福無窮了,我……」
打斷了對方的話,燕鐵衣不耐的道:「該說的馬上說,我不能再與你磨增下去!」
連連點頭,洪坤道:「這就向你稟報,燕老大,我那『心藥』,並非生長在什麼瑤池仙府,亦非成長於什麼煉獄魔窟,而就在距此三十里外的『秀樓山』下,很近便,是麼?」
燕鐵衣毫無表情的道:「既近又便,你為什麼不自去採取,卻費了這麼大功夫,繞了如許圈子來找我的麻煩?」
洪坤苦笑道:「若是我自己採取得來,早就去採取了,何須等到如今?又冒了此般性命上的風險來招惹你?燕老大,我是的確有心無力,才會求到你啊!」
燕鐵衣峭厲的道:「不要嘮叨了,說下去。」
洪坤急急點頭道:「是,是--就在『秀樓山』下的一幢小巧棋閣裡,那幢樓閣精緻幽雅,背依青山,面臨碧溪,四周又蒔滿牡丹千朵,真是畫秀富貴兼而有之,人朝那裡一站,便留戀忘返,再也挪不動這雙腿了。」
疑惑的,燕鐵衣道:「這種地方,會有你所謂的『心藥』?洪坤,說明白點,你的『心藥』到底是什麼東西?奇花異卉?靈獸珍禽?仙丹妙藥?或是罕見的珠寶?」
搖搖頭,洪坤道:「若是這些可求之物,也就非但平凡,更且俗氣了,老實說,燕老大,我那『心藥』卻是個人,活生生的人啊。」
怔了怔,燕鐵衣意外的道:「人?你的『心藥』是個人?活生生的人?」
滿臉的虔誠敬仰之色,洪坤雙手合抱胸前,以一種緩慢的,莊嚴的,尊重的聲音道:「是的,是個人,但她卻不是普通的凡俗之人,她是那樣聖潔,那樣高雅,那樣美麗,那樣仁慈又那樣氣質飄逸,冰雪聰明,便是天下的仙女,絕代的尤物,也不能望其項背,難以相提並論!」
倒吸了一口涼氣,燕鐵衣驚愕的道:「天爺--你說的『心藥』,居然是一個女人?」
點點頭,洪坤道:「是的,女人,但卻是一個無比高貴艷麗的女人,天下無雙的可愛女人!」
臉色倏沉,燕鐵衣厲聲斥責:「荒唐!洪坤,你簡直是瘋狂悖謬,莫名其妙,說了這麼久,想不到你竟要我去替你找一個女人,你把我看成什麼人?」
洪坤趕忙道:「燕老大,我不是請你去找她,而是請你去將她騙來、搶來或誆來,隨便你用什麼方法,只要不傷害她,把她交到我手上就行。」
燕鐵衣怒道:「要我去搶劫一個女人或誘騙一個女人,你這不是同樣在糟蹋我的名譽,破壞我的人格麼?萬一叫人知道,我如何收拾這個爛攤子?」
涎著臉笑了,洪坤細聲細氣的道:「燕老大,你可真是聰明一世,朦朧一時--將那女人弄來的方法很多,你就不會籌思一條瞞人耳目的妙計?神不知,鬼不覺的把她送來這裡,不被任何人曉得,所謂『運用之妙,存乎一心』,你燕老大壽劃幃幄,領導指揮過多少陣仗,主持過了多少艱鉅行動?風浪那麼險惡的場面你都安然渡過,圓滿成功,這一點小小的花巧,又如何能難為著你?」
燕鐵衣叱喝道:「你混帳透頂!」
洪坤奸笑著道:「再說,這個女人是我的命根子,對你卻不關痛癢,你為我設法弄了來,本身毫無損失,而你的夥計這條命就算保住了。」
燕鐵衣寒森森的道:「可是你考慮到我的立場沒有?」
點點頭,洪坤瞇著眼道:「當然這種事站在你的立場而言,辦起來是較為棘手的,不過,這『棘手』的程度,卻萬萬比不上你這夥計的死亡對你所負擔的精神痛苦,對麼?」
沉默了很久,燕鐵衣方才冷清的道:「洪坤,你這條卑鄙計劃的安排,是早有預謀吧!還是見到我之後才有生起的『即興』之作?」
洪坤老老實實的道:「本來只是存在心底的一個意念而已,及至知道了你是誰,又發生了你來求醫的事情以後,方才令我將這心底的意念構思成一項美滿的計劃,雖是『即興』之作,也不愧著有急智吧!」
燕鐵衣咬咬牙,狠狠的道:「早曉得你如此奸險,我應該隨便編個假名字告訴你。」
嘿嘿一笑,洪坤道:「等到下一次遇上相似之事,你再這樣做不遲,燕老大,世上有些事是後悔不來的,當它發生,即早有因果注定了。」
燕鐵衣嗔目道:「你去死!」
洪坤不以為忤,笑嘻嘻的道:「燕老大,這裡隔那『秀樓山』上不過三十餘里,我認為你天黑以後再開始行動比較合宜些,騎馬去,大半個時辰就足夠了。」
瞼上的肌肉緊扳著,燕鐵衣粗暴的道:「你給我記住,洪坤,此事之後,我們兩個最好不要再朝面,否則,便有得你消受的了!」
洪坤聳肩笑道:「放心,燕老大,那人間仙子一旦入懷,我馬上遠走高飛,帶著她找一處景色清幽的山水勝地,再也隱世不出,共渡那神仙伴侶的逍遙日子去了。」
燕鐵衣重重的道:「你想得倒挺美的,洪坤。」
洪坤眨眨眼,得意的道:「這並不是夢幻,因為我找著了一位強有力的支持者,而他也會腳踏實地的付諸行動,是麼?所以找只要安排好異日的美滿生活,然後靜待那位美嬌娘到達就行,啊,將來的遠景該是多麼綺麗又溫馨,鴛鴦仙侶,亦是神仙美眷……」
燕鐵衣不禁嗤之以聲:「記牢了,洪坤,由來好夢最易醒!」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51:24
第69章 心藥苦 畸戀入邪
洪坤一點也不生氣,他咧著嘴道:「容我再說一次,燕老大,這並非做夢,而是即將實現的事實,我不尚空談,只要行動,行動麼,有了你這一位幾乎無所不能的高強人物相助,還怕不馬到成功?」
燕鐵衣冷銳的道:「我是被迫如此,決非與你同流合污,更非對你這種齷齪行為有所苟同,這一點觀念上的分解,必須要先弄清楚!」
洪坤笑了笑,道:「不管怎麼樣,也不管你如何去進行,燕老大,我只要等著你把人送來就行。」
忍住滿腔的火氣,燕鐵衣大聲道:「那個女人姓什麼,叫什麼?是何模樣、有何特徵?住在『秀樓山』下那幢小樓的什麼位置?會不會武功?四周有些什麼人護衛著她?」
不但是興奮歡喜,更是精神抖擻,洪坤趕忙道:「我這就將我所知道的一一向你回稟--那位嬌娘姓易、芳名秋盈、生得是美若天仙化人、傾城傾國、縱非沉魚落雁,亦乃閉月羞花,美到極處,艷到極處;說起特徵,就是她那秀麗的姿容,只要一見到她,便會知道她就是你所要找的人了,易姑娘身邊有個丫環,但你卻不可能認錯,因為那丫環與她一比,可謂瑩光之比皓月,簡直光彩全無,不堪一提了,只要你一接觸易姑娘主僕,休說燕老大雙目銳利,善於辨人,就算你瞎了這雙招子,僅憑直覺的感應,也覺得出易小姐那種高華清雅的氣質!這是她那丫環所絕無的。」
燕鐵衣煩躁的道:「說重點,不要淨是嘮叨些廢話!」
洪坤連連點頭道:「是,是,馬上就說到重點了;那整幢樓閣之中,便只有這兩位女子,其他的便全是些大男人,臭男人了!」
微微皺眉,燕鐵衣慎重的道:「聽你這一說,住在那幢小樓中的人還不少?」
急急擺手,洪坤道:「不多不多,除了易小姐與那名貼身丫環之外,就只有易小姐的父兄三人,以及她父親的兩位好友,再就是一個老蒼頭,一個廚師,合總也就是這幾個毛人而已。」
思忖了一下,燕鐵衣道:「易秋盈的父親怎麼會把他的兩個朋友長年留住在家中呢?」
洪坤遲疑片刻,方始苦著臉道:「她父親的兩個好朋友,其實也就是她父親的拜把子兄弟,亦乃她父親當年的手下,她父親自江湖上退隱之後,這兩人便一直追隨在側,說起來,也等於她家的成員一樣,不分彼此了。」
燕鐵衣立即問道:「易秋盈的父親是誰?」
洪坤有些顧慮的道:「燕老大,這個--你沒有什麼一定要知道的必要吧?管她父親是誰,總歸也糊不住你,嚇不倒你。」
燕鐵衣怒叱:「少來這一套,洪坤,你要不實說實話,害我因為判斷錯誤而有了失閃,你就等著我回來拎下你的腦袋當球踢!」
洪坤惶然道:「唉,唉,燕老大,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嘛,何必這麼急躁?」
燕鐵衣冷森的道:「不准繞圈子,也不得隱瞞或編造,洪坤,我要知道一切實際情形--知己知彼,方可百戰不殆,你要挾我去幹這件醜事,莫非還打算把我坑在其中?」
舉起右手,洪坤指天盟誓:「燕老大,我要有一絲半點這種天殺的念頭,便叫我五雷轟頂,不得好死,燕老大,我甚至可以向你--」
「呸」了一聲,燕鐵衣火辣的道:「你歇著吧--現在,告訴我,易秋盈的老爹是誰?什麼來歷,又什麼出身?」
嚥了口唾沫,洪坤像是極為艱辛的囁嚅著道:「說起來,你一定也知道這個人……他姓易,叫易重雲,十幾年前,曾是關東紅鬍子幫會『血角旗』的大當家!」
燕鐵衣神色一凜,脫口道:「『荒寒一尊』易重雲?」
洪坤有些瑟縮的道:「就是他,『荒寒一尊』!」
喃喃的,燕鐵衣道:「熊道元必不知道,他的老家『仁德村』周圍兩百里的地面之內,居然竟是精英畢集,藏龍臥虎的所在……又是『祁家堡』,又是『寡醫』,如今,再加上了一個『荒寒一尊』……」
這時,洪坤急著為燕鐵衣打氣:「燕老大,不論這易重雲是那一路的『尊』,又曾幹過什麼紅鬍子,也休管他十幾年以前是個什麼等樣的角色,但他卻也壓不倒你,在他稱雄道霸的時候,你同樣崛起江湖,獨當一面,而他見風轉舵,洗手退隱之後,你卻更是聲威日隆,霸業日固,他不錯當過『血角旗』的瓢把子,可是老大你亦乃北地『青龍社』的雙龍頭,論出身、論來歷、論資格、論才學、論地位、論本領、論勢力,你任是那一樣也決不輸他,反之,更可凌駕姓易的之上。」
燕鐵衣冷冷的道;「你不要忘了,還得論一論道理。」
尷尬的打著哈哈,洪坤顧左右而言他:「所以吶,燕老大,對這易重雲來說,我的確是招惹不起,但你就大大的不同啦,招惹不起的是他,見著你,只怕姓易的便不退避三舍,也要聞風而逃。」
燕鐵衣生硬的道:「易重雲號稱『荒寒一尊』,曾掌關外最具威勢的紅鬍子組合『血角旗』二十餘年,今天他雖早已歸隱江湖,但若有人去搶或去騙他的女兒,他再是飯桶窩囊,也不可能『退避三舍』『聞用而逃』?我看你是叫他的女兒給迷昏頭了。」
洪坤忙道,「可是,至少你總不會含糊他吧?」
燕鐵衣沉著臉道:「只要行得正、立得穩、問心無愧,我不含糊任何人,否則,便是面對一個九流走卒,我也是一樣汗顏不安!」
洪坤吶吶的道:「你大可以不必與易重雲朝面。」
燕鐵衣陰冷的道:「這不是我想如何便即如何的事,我不願與他朝面,但在動手之際,萬一朝上了面又怎麼辦?洪坤,你能把我化作一陣風消失掉麼?」
洪坤乾笑道:「燕老大,我想無論在任何情勢之下,你都必然會有妥善處置的方法!」
唇角一撇,燕鐵衣道:「我知道你的心意--反正是我去冒險,是好是歹,是死是活,與你毫無干係,任何場面你都不用往上沾,天塌下來,橫豎有我抗著了。」
洪坤窘迫的道:「話不是這樣說,燕老大,我們可是有言在先,談好了條件的……固然事情是稍稍有些棘手,但你卻不能因此故意找碴挑剔;再說,若非事情棘手,我早已自己辦了,又何苦費了這麼多力氣來求你?」
燕鐵衣木然道:「洪坤,你知不知道這等於一個圈套?你所布下的圈套?」
洪坤臉色有些泛青的道:「皇天在上,燕老大,我巴不得你馬到成功,如願而歸,我比你心意更緊張,更憂急,怎麼會布下圈套來叫你上當呢?這真是冤枉啊!」
一揮手,燕鐵衣大聲道:「小樓裡除了易重雲之外,還有他的兩個兒子,是麼?」
洪坤迅速的道:「不錯,易重雲的這兩個兒子,一個是易小姐的哥哥,一個是易小姐的弟弟。」
燕鐵衣問:「一定都有一身好本事了?」
洪坤吞吞吐吐的道:「本事當然會多少有一點,只是不曉得火候深淺如何?」
燕鐵衣沉沉的道:「只要他們習武,便不會差到那裡去,所謂『名師出高徒』,這兄弟二人設若練過功夫,他們的父親就是當然的老師;易重雲藝業精湛,修為深厚,調教出來的子弟必然不弱,家學淵源,即未盡得真傳,也會頗有可觀。」
洪坤拍著馬屁道:「但燕老大,你卻是萬人敵!」
沒有理他,燕鐵衣逕自問下去:「易重雲隨侍左右的兩名手下,是那兩個人?」
洪坤低聲道:「一個是『飛天獅子』賈標,一個是『毒金剛』諸生長!」
哼了一聲,燕鐵衣道:「這兩個人我都知道,全是當年『血角旗』的急先鋒,易重雲左右的哼哈二將,兩個人皆以勇猛驃悍而馳名白山黑水。」
洪坤陪笑道:「卻也未見得能以比擬燕老大你身邊的『青熊獅爪』及三旗領主!」
燕鐵衣搖搖頭,道:「洪坤,你不該做醫生。」
微微怔愕了一下,洪坤迷惘的問:「我,我不該做醫生?」
燕鐵衣譏誚的道:「你若當叫化子更好,嘴巴靈巧,能捧能吹,人要一戶,你討十家,包管一樣生活優裕,吃穿不愁!」
洪坤白臉發赤,強笑道:「燕老大真會說笑,真會說笑!」
燕鐵衣目光上揚,緩緩的道:「易秋盈住在樓中的什麼地方?」
又振作精神來了,洪坤十分熟稔的道:「樓上,正對樓前的右邊廂,不過,你最好從後面掩上去比較容易些,她的父兄與賈標、諸生長等人便住在樓下正面,整個樓上,除了一個書房、一個佛堂,另加那丫環的居室之外,就剩她的香閨了!」
點點頭,燕鐵衣道:「很好,你再想想,還有什麼其他應該告訴我而尚未告訴我的事?」
思索了好一會,洪坤堆起滿臉假笑道:「沒有了,燕老大,我所曉得的業已全部向你稟告過了,可以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半點保留也沒有。」
燕鐵衣瞅著洪坤,忽道:「我忘了問你,大郎中,你是怎麼認識易重雲女兒的?又如何對她家裡的情形知道得這般清楚,就好像也是她家裡的一員似的?」
怪難為情的紅了紅臉,洪坤期期文交的道:「說起來,呃,也是緣份……約摸半年以前,易家慕名前來請我出診,到他們住在『秀樓山』下的『小秀樓』去替老易的么兒子看病!就在那時,呃,我便見到了易小姐!說也奇怪,我經過的女人亦有不少了,從來也沒有什麼難捨難忘的感覺,可是,獨對她便一見鍾情,心蕩神移……後來,我又接連去了六、七次,每次見到她,就越覺仰慕,愛意日增,幾達不能克制的地步!我也曾向她暗示思念之情,但她卻亳無反應,冷然不睬!我急了,表示得更露骨些,她卻乾脆不再理我,連面也不見了!唉,這段相思的日子可真苦啊,可以說是魂縈夢繫,刻骨鏤心,我想她想得茶不思,飯不想,整日價悶懨懨的憋得慌!」
燕鐵衣揶揄道:「可是你卻沒有忘記敲竹竿!」
歎了口氣,洪坤道:「要生活嘛!」
燕鐵衣又問:「她父親或家人知道你向易秋盈示愛的事麼?」
搖搖頭,洪坤道:「不知道,我向她接近並表達愛慕之忱的時候,都是只有她一個人在的場合,而且,我認為像這種事她也不會同她父兄去講,女兒家嘛,多半是羞於談論涉及私隱之事的!」
燕鐵衣道:「很有可能,否則,以你如此輕佻失態的行為,易家人早就找來將你活拆八塊了!」
有些悸懼的痙攣了一下,洪坤道:「老實說,我的武功也相當不弱,但我也有自知之明,我曉得,憑我這幾下子手腳,是斷乎惹不起易家人的,我又想又怕,可是我一點法子也沒有,我不能去求親,也找不著機會去接近易小姐,無緣無故,我又不敢老是往那裡跑,以免啟人凝竇,對我不利!我想念易小姐真是快到發狂發癡的程度了,日也思,夜也想,神魂顛倒,坐立難安!燕老大,若非今天遇上了你,承蒙見憐,慨允賜助,只怕我這一輩子便要痛苦的單相思了。」
燕鐵衣毫不苟且的道:「什麼『承蒙見憐』、『慨允賜助』?完全胡說八道,我純是受你要挾,乘人之危而加以脅迫,不得已才勉強答應的!」
洪坤吶吶的道:「像我這樣說法,此較好聽一點!」
燕鐵衣冷笑道:「你手段如此齷齪,還怕說法難聽?真是笑話!」
用力擠出一絲笑容,洪坤搓著手道:「燕老大,方纔你問我是怎麼對易家情形如此清楚,以及如何認得易小姐的?我已通盤托出,我想,你該沒有疑問了吧?」
燕鐵衣道:「你倒是有心人,只怕早已準備著來這一手了!否則你如此注意這些細節做什?洪坤,我替你擔心的是,易小姐一旦到手,你如何善後?易家人不活剝了你才叫見鬼了!」
洪坤胸有成竹的道:「我不怕--第一,只要你不說出,他們便不會曉得是誰的主意,而你為了自身的名譽及安全,連你自己的形影都不會願意顯露,就更不可能吐出我來;第二,他們不知道我會找人擄劫易小姐,況且易小姐一朝入懷,我立即遠走高飛,人海茫茫,任誰也便找不著我們了!」
燕鐵衣深沉的一笑,道:「敢情你早就盤算好了!易秋盈會武功麼?」
搖搖頭,洪坤道:「不會,充其量只比一般女人靈活點而已,我有把握可以控制她!」
眼睛望著屋頂,半晌,燕鐵衣道:「我決定一入黑便啟程,直放『秀樓山』。」
洪坤打恭作揖的道:「多謝多謝,燕老大,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功同再造!」
燕鐵衣硬板板的道:「可是,你忘了一件事。」
怔了怔,洪坤不解的道:「我忘了一件事?燕老大,我會忘了一件什麼事呢?」
燕鐵衣暴然的道:「熊道元危在旦夕,若等我劫得易秋盈回來,耽延時日,他豈不早挺了,還到那裡活命去?你就沒想到這一點上,光顧著去做你的相思夢!」
洪坤急急的道:「不慌不慌,燕老大,請你稍安毋躁,這件事我早已想到,且連預防方法亦已思妥;我會先用一種丹藥將他體內積毒凝聚,延緩毒發時間,至少可以生效三天以上,等你回來,我立即徹底給他除毒療治,直到痊癒!」
燕鐵衣凶狠的道:「你有把握麼?」
洪坤自負的道:「絕對有把握,燕老大,論武功、論聲勢,我是望塵莫及,相差太遠,但在療養治傷的這門學問上,我們兩人就剛好反過來了!」
笑笑,燕鐵衣又變得十分和緩的道:「何不好人做到底?一次給他治好算了!」
洪坤也有點狎戲的笑了起來:「燕老大,如果一次給你的夥計治好了毒傷,你萬一反臉對付我,甚至不履行諾言,不去幫我找我的心上人,我又怎麼奈何於你?說句不中聽的話,我到時連個喊冤的地方也沒有啊!」
燕鐵衣淡淡的道:「我是言行如一的人,你也知道。」
點點頭,洪坤曖昧的笑道:「我知道,但在這件事上,我認為還是照我的法子做比較牢靠!」
燕鐵衣道:「洪坤,你很固執。」
裂裂嘴,洪坤道:「不是固執,是事情重大,不敢掉以輕心!」
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四肢,燕鐵衣似笑非笑的道:「洪坤,你方才說過,你經過的女人不少,這樣說來,你素性很風流嘍?」
坦然頷首,洪坤道:「我生平只有兩好--色與財,而色更在財之上,所以,我才會寧願不要你金錢上的重酬,只要我的小嬌娘,所以,人家才稱我『寡醫』。」
燕鐵衣有趣的道:「怎麼說?」
洪坤嘿嘿笑道:「『寡醫』,即是當世無雙,足可稱孤道寡之名醫,也是『寡人有疾』的名醫,好在食同色,皆為本性,說出來也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
注視看這位「寡人有疾」的郎中,燕鐵衣感喟的道:「你確實有點古怪,有點狂悖,也有點違反常情,你表面瀟脫,內裡奸刁,看似熱誠,實則陰損,說你狡猾吧,你卻也相當坦白,你醫道高,傲氣足,但有時卻畏首畏尾,瞻前顧後,你像是不拘小節的人物,做起事來卻謹慎異常,步步為營;洪坤,行醫如你,也可稱怪了!」
洪坤拱拱手,道:「怪就怪吧,好在我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釣,也沒強著誰來,迫著誰來!」
燕鐵衣道:「色字頭上一把刀,洪坤。」
嘴裡「嘖」了一聲,洪坤道:「對女人來說,我也是和行醫一個宗旨--願者上釣,當然有時免不了陪襯點財帛同虛情假意,可決不用強,只對一位例外--易秋盈。」
燕鐵衣噓了口氣:「我卻正撞上你這個例外,背上這口可惡的黑鍋!」
洪坤慇勤的道:「你偏勞,燕老大!」
坐回椅上,燕鐵衣道:「洪坤,你今年貴庚啦?」
洪坤莫名其妙的道:「四十二了,燕老大,你為什麼對我的年齡感到了興趣?」
燕鐵衣又道:「易秋盈多大了?」
這才穎悟過來,洪坤白臉漲赤的道:「二十掛零!」
笑笑,燕鐵衣道:「老夫少妻嘛--如果匹配得成的話,這未免有點不大合宜,我說洪先生,如你婚娶得早,生個女兒也該有這麼大了!」
洪坤臉紅脖子粗的聲辯:「愛是沒有年齡限制的!」
燕鐵衣道:「不錯,如果兩相情願的話,倒也未嘗不是一樁美談,可惜你只是單方面,所謂剃頭挑子--一頭熱,這其中的說法,就相差不能以道理計了!」
洪坤急切的道:「我管不了這許多,我只知道我愛她,我愛她就必須得到她--不惜用任何手段,任何方法來得到她!」
燕鐵衣道:「這就是瘋狂。」
洪坤氣憤的道:「我不同意。」
燕鐵衣一笑道:「那麼,你認為這是什麼?理所當然,抑是天經地義?」
窒了窒,洪坤有些老羞成怒的道:「你不要管我是如何認為,你只要履行諾言,把人給我帶回來就行了,其他一切全不干你的事,你也少給我冷言冷語!」
燕鐵衣慢吞吞的道:「洪坤,我不是冷言冷語,而是言出由衷,一個少女的青春幸福,因為你的瘋狂,我的無奈,就要斷送在眼前了!」
洪坤怒道:「這是我的事,你只須行動,別的不用你來擔心!」
搖搖頭,燕鐵衣道:「我並非擔心什麼,洪坤,我只是內疚,要替你去做一件傷天害理的罪孽……男女相悅,不能勉強,但你卻在勉強,我又竟然是實際去勉強那姑娘的人,唉!」
忽然狡笑起來,洪坤道:「你不要想說服我,這是不可能的;燕老大,我勸你還是多想想你這位夥計熊道元的性命吧,只要你時刻不忘,辦起這件事來,你就會全神貫注,快馬加鞭的完成了!」
燕鐵衣道:「多謝你一再提醒我,洪先生。」
背負著手,洪坤道:「今晚上,我先備上一某豐盛的酒菜,且邊你飽餐戰飯,也算送行,待明朝,你凱旋歸來,我再替你設上慶功筵,並由我夫妻共同作陪!」
端詳著對方,燕鐵衣問:「你夫妻?」
尖聲笑了,洪坤道:「不錯,我與我的小嬌娘--易秋盈。」
燕鐵衣不知道他自己的笑聲為什麼也會這樣尖細?他跟著笑:「洪先生,我怕你這相思病已經病入膚骨了,居然已影響及你的神智都不清啦,這裡八字尚不見一撇,你就開始做起『鴛鴦夢』來了?老天爺,你夫妻?熊道元不用你治,就應該笑醒了才對!」
洪坤頓時惱怒的道:「不准再諷刺我--從現在開始,你準備傍晚啟行,在啟行的前後,你不妨多想一會熊道元的性命問題,我忠告你,你必須達到目的,而且時間只有三天,過了時限或者空手而回,我們兩人的下場就會一樣的悲慘。」
燕鐵衣淡淡的笑著道:「你說得一點也不錯,洪先生。」
目光中的神色有些怪異,洪坤道:「我勸你且先歇息一會,今晚開始,只怕你就會很勞累了!」
燕鐵衣道:「這是無庸置疑的,洪先生,因為你已將這樁原本該由你自己勞累的事推到了我身上!」
咬咬牙,洪坤又惱又氣又無可奈何的,恨恨轉身走出了門。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52:00
第70章 牡丹園 牡丹解語
懷著一種複雜又沉重的心情來到「秀樓山」,燕鐵衣並沒有費多大功夫,便找著了那幢依山臨溪,四周植滿牡丹花的精巧樓閣--「小秀樓」。
「秀樓山」的山形非常奇特,一層層重疊的山巖往上聳升,寬闊渾厚而節次分明,就好像是一座聳立入雲的巍峨巨樓一樣,恢宏又雄偉 ,加上山間青翠蒼鬱,樹木密茂,看上去,確是清奇靈秀,別有古拙深沉的韻味。
於是,那幢玲瓏透剔的山下樓閣也就更顯得幽雅飄逸了,樓只兩層,簷飛角垂,畫棟雕樑 ,不是金碧輝煌的那種傖俗,而是和諧柔美的這般對稱,尤其被樓中的燈火與樓外門角的斗大紗燈一泱,便更幽幻似夢似真樣的朦朧了。
洪坤說得不錯,這裡,是高雅兼具富貴,氣氛令人迷戀--就更莫論樓裡尚住有一位千嬌百媚的如玉佳人了!
徘徊在「小秀樓」園外的空花矮牆邊,燕鐵衣舉旗不定,不知道該怎麼辦,以及用那一種方式來解決他如今的困境才好,江湖喋血十多年,生死陣仗見多經多了,但是,來搶擄或誘騙一個少女,這可還真是破題兒頭一遭!
猶豫了老大一陣子,燕鐵衣實在拿不定主意,況且,心裡總有那麼一股子濃重的愧疚與罪惡感,這種感覺,也是他自來少有的反應;在主持過如此浩繁場面的「梟霸」來說,似此般憂惶不安、又苦悶焦愁的情緒,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可歎!
「小秀樓」外四圍的院牆很矮,僅及人們的肩,而且砌造得十分雅致,只要看上一眼,便知道這圍牆不是來防備什麼的,而是用作裝飾的;此等情景,與「祁家堡」的深壁厚壘,高牆鐵網,可謂大異其趣,氣氛上完全是兩種情調,這裡的安適恬怡,與「祁家堡」的森嚴冷肅,乃是一個強烈的對比。
但是,兩個地方卻都是住著一樣的霸道人物。
又在片刻的遲疑之後,燕鐵衣總算好歹將心中散碎游離的意念聚成了形,他不管能否行得通,只有下定決心試上一試了。
他也知道這是一樁如何冒險的事,但他卻沒有選擇的餘地,他唯有豁出承擔一切不幸後果的勇氣,硬著頭皮付諸行動,至少,他如行動還能有個未知的希望,若是一直猶豫下去,不但一事無成,任什麼也都耽擱了。
他當然是從「小秀樓」的後面掩進。
在燈影婆娑的綽約朦朧裡,燕鐵衣飛起的身形有如一抹鴻翼橫空的掠影,只是微微一閃,他已攀上了二樓右側窗簷的外面。
他所攀附的窗簾之內,即是易秋盈的香閨了。
窗戶是細木條厚的鏤細紋冰花格子窗,糊著上佳的雙層棉紙,窗簷斜排向下,簷角還懸掛著兩枚精巧的小風鈴,微風拂過,便發出一陣陣清脆的響聲……「叮鈴鈴」「叮鈴鈴」……
窗子裡,燈光明亮,人影晃動,顯然房中的人並未休歇,而從影子的晃動上看,房中是兩個人,倒映窗紙上的影像,證明這兩個人全是女子。
燕鐵衣不是用一般的「倒掛金鉤」方式倒掛下來,他是整個人伏在斜面的簷上,當然,他必須提住氣以減輕自己的體重,否則,窗簾的構造是承擔不住一個常人的重量的。
現在,他在考慮用什麼方式進房。
他不希望驚動樓下的人,至少,在他的計劃確定成敗之前,他不希望驚動樓下的人。
這不是畏懼,燕鐵衣毫不畏懼,他只是內疚與不安而已,主要的是,他不願在自己的意念被確定是否能為對方接受前便先遭破壞。
最後,他決定不再等待。
他試過,窗子只是掩上,並未下栓。
這扇精緻的窗戶,只是微微向上一掀,就像被一陣清風拂起來一下似的,聲音細微似乎沒有發出,燕鐵衣已經翩然掠入房內。
少女的閨房燕鐵衣自來很少有見識的機會,他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位少女的房間都似眼前這一間同樣的令人激賞--這是一大間房子,通體是一種淺淺的乳黃色調,而地面卻是用紅木的小塊排成了一朵朵線條聲齊的牡丹圖案,從雕著暗花的玉黃色承塵上垂掛下來幾重如夢如幻的紗幔,就把這間大房子隔成了一大半與另一小半,外間還擺設得極為勻稱的高幾盤案,壁上懸著山水直條數幅,斜掛著一具形式奇古的琵琶;一隻黃銅小鼎正冒著裊裊檀香,玉屏風上灑著一大片透逸的竹影,半遮著一張黑漆油亮,上置文房四寶的獸腿書桌,兩排書架上密密的排滿了書籍,另一幅鮮的工繡牡丹便在兩具書架的當中,從這裡,面對著重紗隱約的那小半間裡,顯然是佳人尋夢之處!只見羅帳半挽,絲衾展攤,雖然看不十分真切,但那一種旖旎嬌慵的幽柔情調,卻足以令人心蕩氣促,色授魂與!
這間閨閣,是集雅致、清淡、綺麗、高華、恬怡之大成,而且,更帶著那麼一股子淡淡的書香,一股子幽幽的綺麗!
在房中那張矮几旁,繡花框子早就撐開,一位眉目如畫、艷光照人的佳麗正在那麼安詳優美的繡花,在她身邊,另一位丫環打扮的俏妮子卻忙著卷線引針;氣氛是如此平靜寧謚,使任何一個破壞了這寧靜氣氛的人都會感到是一種罪惡,一種冒失!
燕鐵衣即有這樣的感覺。
他進房的動作太過輕悄,以至他站到窗側有好一陣子,房中的兩位少女都沒有發現,沒有感觸。
此刻,燕鐵衣相信這主僕兩人都不具武功的修養了。
屏息沉默片歇,燕鐵衣朝前走近,他背負著一雙手,腳步輕靈得就像是飄浮在地面上一樣,絲毫不帶聲響的來到兩位少女身後。
兩位少女在專心的微微垂首刺繡,她們側臉對著燕鐵衣,燕鐵衣這時便站在兩位少女的側後方,假如被一個不知情的人看見了這光景,包管不會相信實際上的內幕,還會以為是兩小口子在如此良夜,玉手挑繡,靜賞幽閒呢!
挑著繡著,那明麗美艷的少女似是下意識中覺得有種惴惴不安的感應,她輕輕抬起視線四顧,捲翹的睫毛密密如--於是,她便看見了站在旁邊的燕鐵衣。
在剎那的僵窒之後,她的喉嚨裡倒抽了一口涼氣,但是,她急忙撫住自己的嘴,一雙水盈盈的鳳眼中透露出驚恐之色,玉也似的瑩白的臉龐便更形透白了。
那俏丫頭也似有所覺,她猛的轉頭望去,卻只是大大的一呆,表情愕然又迷惘,可是,卻顯而易見的並沒有她家小姐那樣緊張惶悚。
微笑頷首,燕鐵衣從容儒雅的柔聲道:「二位姑娘,晚上好--這位小姐的女紅可真是細膩精巧,繡的是牡丹花,色澤調配鮮艷自然,繡工生動,幾可亂真,花在緞面神韻浮凸,就和活的一樣叫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摘;但葉片枝梗卻也必須加意襯托才是,常言道:『牡丹雖好,尚須綠葉扶持』,兩相湊合,才各顯其美,相得益彰。」
坐在飾凳上的少女像是努力抑止住自己的恐懼,她勉強鎮靜下來,放下撫在小嘴上的手,她怯怯的望著燕鐵衣,聲音有些微微發抖:「你……是誰?你想要做什麼?」
那俏丫環也定下心,朝她小姐身前一擋,強硬的道:「半夜三更往人家閨繡房中闖,非奸即盜,絕不是什麼好人,更不會安著什麼好心,我要警告你,你如果想打什麼歪主意,只怕就要後悔莫及;你可打聽過我們這兒是什麼地方?」
惶急的扯了扯丫環的衣角,那少女忐忐的道:「小真,不要這樣說話,當心激怒了他--你忘記爹爹平時怎麼教導我們的了?」
燕鐵衣安詳的道:「這位小姐說得不錯,小真,你家老爺平素一定告誡過你們,當遇到危急的情形時必須鎮定應付,不要慌張,不要激動,也不要做出任何足以傷害你們的舉止來,然後,再見機而行,在和對方處於委蛇中籌思求救的方法,找尋機會脫險;你們老爺一定也說過,強徒歹人有時並不是存心要傷害人的,至所以常常發生這類的事,大多是因為受害者一時的慌亂或衝動才引起的不幸,因為逞強者的情緒本已緊張不安,稍微的刺激,便能使他不克自制,演變成流血的慘案。」
怔怔的,少女滿臉的驚異不解之色:「奇怪……我爹爹正是這樣告誡我們,但是,你怎麼也會知道?」
笑笑,燕鐵衣道:「很簡單,令尊是江湖人,我也是江湖人。」
少女怯怯的試探著問:「那,你知道家父是誰!」
點點頭,燕鐵衣道:「十餘年前關外『血角旗』的大當家,『荒寒一尊』易重雲,對不對?」
又是迷惑、又是憂慮,少女的表情惴惴不安:「你好像對家父的來歷十分熟悉?」
燕鐵衣和靄的道:「不太熟悉,但我所知道的已足夠我認識令尊了。」
俏丫環刁蠻的道:「你好大的膽子,既知我家老爺就是當年威震江湖的『荒寒一尊』,仍敢前來意圖不軌,你就不怕我家老爺剝你的反?你還不挾著尾巴盡早滾去,卻尚在我家小姐閨房裡磨蹭什麼?」
燕鐵衣笑道:「小真,你比你家小姐更厲害多了!」
一瞪眼,俏丫環道:「少拉近乎,小真小真,小真有你叫的?」
少女急道:「小真!」
擺擺手,燕鐵衣道:「不要緊,我的理智比較一般歹人強徒要堅定些,並不太容易將我激怒,而且,我慣於控制自己!」
少女往後縮了縮身子,道:「能告訴我,你是誰嗎?」
燕鐵衣反問道:「你是否就是易重雲的掌珠--易秋盈小姐?」
吃驚的點點頭,她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燕鐵衣溫柔的道:「易小姐天生麗質,慧性蘭心,我是仰慕已久了。」
小真又是憤怒,又是恐懼的道:「好呀,原來你是衝著我家小姐來的!我早就看出來你不是個好東西,果然不錯,你竟是個下流無恥的色狼!」
易秋盈窺伺著燕鐵衣的反應,邊焦灼的低叫:「不要這樣,小真,你會惹禍的!」
咬著牙,小真的目光溜向門邊,她臉蛋漲紅的道:「小姐,我可以叫,我可以呼救,只要叫一聲,老爺少爺和賈爺諸爺他們就會很快從樓下衝上來救我們!」
不待易秋盈說話,燕鐵衣已笑著道:「你真是個傻丫頭,小真,你也不想,我既知你家老爺少爺他們都在樓下,而我仍然硬闖進來,難道說,我就沒有一點仗恃麼?我可以明白的告訴你,如果你安安靜靜,不吵不鬧,不做出任何愚蠢的舉動來,我保證你家小姐與你都會毫髮無損,不受到任何傷害,反之,就難說了!」
小真倔強的道:「只要我一叫,你也逃不脫!」
燕鐵衣搖搖頭,道:「小真,我不願恐嚇你,但我有絕對把握在你叫聲未及出口之前便使你閉上嘴巴;我的動作非常非常快,而且準確俐落無此,這樣效果的融合,就產生了一種令你難以想像的威力,它宛若人的意識,只要浮現,立可存心,其間的過程短促至極,我十分誠懇的希望你不要嘗試!」
小真悻悻的道:「你嚇不住我!」
燕鐵衣道:「那麼,你叫叫看。」
這位俏丫頭不禁猶豫起來,她定定的瞪著燕鐵衣,呼吸逐漸急促,兩腮的肌肉連連抽搐,唇角也忍不住在一下又一下的勾動。
一股怒氣在腹內衝擊,但她的舌頭卻像僵麻了一樣轉動不靈,而且,抑止不住的一陣陣身子泛寒,似是流動的血液都凝固了……
易秋盈趕緊將小真拉到身邊低促的呵責著:「小真,你怎麼這樣沉不住氣?眼前是使性子的時候嗎?這個人的功夫不知道有多深,但是,至少人家剛才掩進房來我們就全無感覺,光憑這一點,當可判斷此人必不是個庸手,你冒冒失失的一叫,無論他能否及時阻止你,在爹爹他們趕到之前他有足夠的空隙傷害你卻是一定的,萬一你受到了傷害,為的又是什麼?這不是太沒有價值與目了嗎?」
小真不甘不服的咕嚕道:「我是為了要救你!」
歎了口氣,易秋盈幽幽的道:「只要你叫出了口,驚動了爹爹他們,恐怕我們兩個人誰也活不成了--如果這人是存心想要我們活不成的話!」
小真恨聲道:「如果那樣,他也別想活了!」
易秋盈苦澀的道:「便算他也不能活,你我是不是會因為他賠上一條命就能回生?何況他並不一定就沒有機會在傷害我們之後再脫走……小真,我不是怕死的人,主要的,生死是大事,總也得有個值得的原因,如此不明不白的死了,算是為了什麼呢?」
連連點頭,燕鐵衣道:「易小姐果然通情達理,深明大義,說得一點也不錯;實際上,我也絕對沒有冒犯二位之處,只要不逼我出此下策,我斷不會主動相侵!」
小真臉色泛青的道:「鬼才相信你的話!」
燕鐵衣淡淡一笑,不慍不怒的道:「原也無須你來相信--我們且待事實證明吧。」
易秋盈微喘著道:「別這樣,小真,他說的可能不假……我看他容貌儒雅,神態純真,是個尚有赤子之心的人……他年紀不大,只和我們相若,即使受了幾年江湖環境的薰染,也不會壞到那裡去……他或許真的不想傷害我們!」
死死盯了燕鐵衣一眼,小真聳著眉道:「人小鬼大,越發不是個好東西!」
燕鐵衣拱拱手,道:「易小姐,還是你見多識廣,洞察入微,我的確沒有一絲半點侵犯二位的意思,相反的,夤夜造訪,更是對小姐你有求而來!」
怔愕的望著對方,易秋盈大出意料的道:「什麼?你是對我有求而來?」
燕鐵衣沉聲道:「不錯,還請小姐慨允相助。」
小真立時尖刻的道:「別聽他的鬼話,小姐,這小子人小心壞,黃鼠狼給雞拜年,還會安著什麼好念頭?我看八成是暗含陰謀,別有企圖!」
輕輕搖頭,易秋盈阻止了小真的插嘴,她和顏悅色的向飛鐵衣道:「這位兄弟,我不知道我能有什麼地方可以為你效勞?你能不能說出來,讓我們共同商量一下?」
燕鐵衣誠懇的道:「不論小姐是否能以賜助,在此,我先向你敬致謝忱。」
易秋盈顯然感到興趣的道:「請你說出來聽聽,如果力之所及,我無不樂意盡此棉薄。」
燕鐵衣道:「易小姐,令尊得女如你,也該心滿意足了;姿容絕俗,才德俱佳,端莊嫻淑兼而有之,尤以小姐此般善良本質,便是他日幸福美滿的保障!」
臉色微酡,易秋盈羞羞的道:「不敢當,你太謬獎了!」
小真惡狠狠的道:「喂,你有話快講,有屁快放,夜深人靜的你老是在我家小姐閨房中黏纏不去,你無所謂,我家小姐的清譽可糟蹋不起!」
易秋盈急道:「小真,你是要逼出事來才甘休嗎?」
燕鐵衣一笑道:「隨他說吧,問心無愧,何畏人言?」
冷冷一哼,小真道:「想不到,乳臭未乾的毛頭小賊,肚子裡似也有幾滴墨水!」
真有點生氣了,易秋盈的聲音泛了硬:「你是真要我罵你?」
偷偷一瞥易秋盈的臉色,小真趕忙低下頭去,咬住唇見不哼了。
低柔的,易秋盈道:「這位兄弟,有話,就請你說吧!」
燕鐵衣似是在整理著他說話的層次以及考慮著如何修辭,過了半晌,他才輕咳一聲,表情有些尷尬的道:「我今夜來此的目的,原是受托--不,受到一個人的脅迫而來,主要是把你騙走或劫走,總之隨便以任何手段,將你弄出去也就是了……」
大吃一驚,易秋盈花容失色,恐懼的顫著聲問:「這……這人是誰?是誰要強擄我去?擄我去的原因又是什麼呢?」
頓時,小真又惱了火:「小姐,我說的不錯吧?我早就看出來這小子來意不善,居心不良!」
沒有理會自己的婢女,易秋盈憂惶的道:「這位兄弟,請告訴我,是什麼人迫你來的?那人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麼?我自問沒有和任何人結怨結仇,也沒有開罪過那一位,為什麼竟有人要如此對待我!」
苦笑一聲,燕鐵衣道:「什麼理由也沒有,只因為你長得很美,有人不克自禁,對你相思入迷了。」
易秋盈思索了一下,卻搖搖頭,迷惘的道:「這人會是誰呢?我也知道有兩三位爹爹的故交戚友之後對我甚好,但他們卻絕不可能以此惡劣手段來遂其心願……我實在想不出還有其他什麼人會這樣做,在平時,我甚至連接觸陌生男子的機會都非常少!」
燕鐵衣道:「你真想不出?」
易秋盈愁苦的道:「我想不起會是那一個有此邪念!」
小真又忍不住插嘴:「喂,你不要吞吞吐吐的行不行?這豈是賣你那悶葫蘆的時候?簡直把人憋死了!」
燕鐵衣低沉的道:「有個郎中,人稱『寡醫』,叫洪坤。」
悚然驚悟,易秋盈失聲道:「是他?」
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小真氣不過的道:「我還以為是那一個不開眼的小子有此膽量?原來卻是那個殺千刀的蒙古大夫,草藥郎中!簡直是不自量力,異想天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憑他那副德性,那種熊樣,配?」
燕鐵衣無奈的笑笑,道:「現在,易小姐,你該有數了吧?」
歎了口氣,易秋盈道:「老實說,若是你不點破,我真想不到會是這位洪先生,更不可能料及他竟出此惡計,用這樣卑鄙的手段來陷害我!」
小真兇狠的道:「小姐,在姓洪的向你瘋言瘋語的那一次以後,我就勸你稟告老爺,請老爺好好教訓他一頓,至不濟也轟他出門,永不准他再進我家門檻,卻又是你那軟心腸作祟,說什麼也硬不下心來;現在可好了,你對他一片仁慈,他卻恩將仇報,居然瘋癲到找了這麼一個毛頭小子半夜潛來要綁你的票啦!」
易秋盈幽幽的道:「誰會料到他竟這麼……這麼壞?」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56:27
第71章 金刀關 荒寒一尊
燕鐵衣被小真左一句「毛頭小子」右一句「乳臭未乾」,弄得哭笑皆非,滿心的惱火,但又發作不得,只好裝作一派淡然之狀,露齒微哂。
這時,小真又氣沖沖的道:「我早就看出這姓洪的不是個好東西了,眼斜心不正,蓄著兩撇騷鬍子假做斯文;他第一次來替三少爺看病的時候,那雙混眼不朝三少爺的臉上觀氣察色 ,卻一個勁鬼鬼祟祟的向小姐你的面上梭溜,賊頭賊腦,惡形惡狀的簡直叫人作嘔,我事後說與你聽,你反倒數說了我一番,說我疑神疑鬼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嘍,小姐,後來事實的演變卻怎樣呀?他可不是在接著來我們家幾次之後就原形畢露啦?一下寫幾句歪詩傳情,一下又背著人向你示愛,那天在後園裡,他不是已經向你下跪了嗎?真是醜態百出,要多丟人有多丟人;他在三少爺病癒之後,居然假借探視之名,還送來了一大包亂七八糟的補藥要我轉贈小姐,哼,誰稀罕?當時小姐早已不肯見他,我也知道這些鬼東西小姐也必不會收,所以找就老實不客氣的抖開紙包灑了他一頭一臉,同時嚴厲警告他不准再來,否則我就面稟老爺一切細情,請老爺打斷他的一雙狗腿。」
易秋盈道:「其實你也不該這樣叫他難看,他送的東西,退還給他也就是了,何必如此令他下不了台?再說,弟弟的那場熱病 ,好歹總也是他給治好的!」
小真撇著嘴道:「要不是因為他治好了三少爺病的這點功勞,小姐,我早就收拾他了,便不稟告老爺,我也會私下告訴賈二爺或諸三爺 ,看他們會不會剝他的人皮?」
蹙著眉兒,易秋盈道:「這些事怎好向賈二叔與諸三叔去說?你不要胡鬧。」
小真連珠炮似的道:「我的好小姐,女菩薩,你可真是好心腸啊,姓洪的蒙古大夫不但一而再,再而三的纏你找你,如今居然找人來綁架啦,他這無賴青皮約莫是眼看軟求不成,就乾脆來硬的了,這種『霸王硬上弓』似的齷齪手段也是人能用的嗎?我可不懂什麼仁恕之道,我只曉得對付這一類二流子就要給他們來強的,拎著了便狠狠的施以顏色!」
易秋盈低聲道:「這已是幾個月前的事了,而且我只當那是洪坤一時失態,至多也只是不克自制的忘形或是衝動之下的魯莽之舉;尤其我根本不會理會,就也沒有把這件無聊的事放在心上,誰知道……唉,他竟會冒失到來這一著!」
小真憤憤的道:「小姐,你固然不曾睬他,他在糾纏幾次之後也沒有敢再繼續下去,但他卻不是就此死了心啊,你認為根本不值一談,他卻日思夜想的發了瘋癲啦,這次若不好好給他個教訓,他還不知道易家的厲害,將來恐怕越將糾纏不休了!」
易秋盈輕輕的道:「我想--這位兄弟此次不幫他的忙,他以後就不會再這麼魯莽了!」
小真不以為然的道:「這種不要臉的人,除非狠狠給他來上一頓結實的,他是永不會罷手,小姐,你就是發善心,也要看對數,不能一視同仁!」
說著,這俏丫環又朝著燕鐵衣瞪大了眼珠:「還有你,口口聲聲仁義道德,誰知道你肚皮裡裝的是什麼毒藥?說不定你是在兩面討好,左右逢源!」
燕鐵衣冷冷的道:「告訴我,我兩面討好能討到什麼好?左右逢源又有什麼利益可圖?」
窒噎了一下,小真隨又火辣辣的道:「你既不願助紂為虐,又一再表示不肯侵犯我們,既是這般,你卻為什麼替他來走這一趟?」
燕鐵衣道:「我已說過,我是事出無奈,身不由主,我是被脅迫來的!」
小真冷笑一聲,道:「你是被脅迫來的?姓洪的用什麼來脅迫你?看樣子你本事不錯,姓洪的那幾手三腳貓把式莫不成就能掏住你的脖頸?」
燕鐵衣苦笑道:「他不是用武功來脅迫我,他是用我一個兄弟的性命來要挾我!」
易秋盈關切的道:「這位兄弟,可不可以請你講詳細點?」
燕鐵衣頷首道:「我的一個心腹弟兄中了毒傷,命在旦夕,而兩河一帶地面卻只有洪坤能治這種毒傷,我們找到他,他起先答應醫治,也索取了一筆重金為酬--悔不該我洩露了姓名,他在一聽到我的萬兒之後,立時改變主意,寧肯不要酬金,卻脅迫我來搶你,我不允,他即以我那弟兄的生命要挾,大家把話說絕了,搶你回去,他馬上救我手下的命,否則,便任由我那手下毒發身亡,如今,我只有兩天多的時間來挽救我弟兄的命了!」
小真驚怒的道:「這姓洪的就這麼狠毒呀!」
易秋盈卻想得更遠,她平靜的道:「你的意思是說--你那位兄弟的生命能否延續,便全看你此行是否能夠擄我回去的結果上?」
點點頭,燕鐵衣道:「不錯。」
易秋盈又緩緩的道:「如果你能劫我回去將我交給洪坤,他就馬上替你兄弟療毒治傷,如果劫不到我或你不願下手,他就不為你的兄弟療毒,任由他毒發身死?」
燕鐵衣道:「就是這個情形。」
易秋盈溫柔的道:「而你處在這種痛苦艱困的形勢下,仍不願昧心來加害於我,事實上,你卻具有擄我而去的能力,對不對呢?」
燕鐵衣坦然道:「對。」
易秋盈感動的道:「謝謝你這麼仁慈,現在,我已經知道你要我幫你什麼忙了。」
小真急道:「小姐!」
擺擺手,易秋盈微笑道:「人家為了道義,為了仁厚,為了良心的平安與不逾做人的份,不違做人的格,甚至連自己兄弟的生命都可能要被犧牲在其間了,但人家卻毫不考慮的照著正道去走,這種骨節是多麼硬朗,這種操守又是如何清高,而這份光明磊落的行為又是多麼令人欽佩?更重要的是,人家若不顧這些一味昧著心干,又不是做不到;能為惡而不為者,無須善卻行善者,最是難能可貴,這件事,不論其中經緯如何,源始如何,但關鍵卻在於我,人家為了慈悲我可以做恁般痛苦的犧牲,我又怎能不相對的有點兒奉獻呢?」
小真憂惶的道:「小姐,你知道他所言是真是假?」
易秋盈安詳的道:「他不須做假,如他要對我不利,大可強行脅制,又何必兜這樣一個大圈?」
燕鐵衣凜然道:「易小姐能這般信任於我,足證我此項冒險業已大有收穫!」
易秋盈道:「現在,我只請問你要我怎麼做?」
燕鐵衣胸有成竹的道:「你跟我回去,如同被我劫回,待洪坤治好我兄弟毒傷之後,再請令尊親往迎歸,我允諾洪坤將你帶交給他,但我卻未曾允諾強迫你跟隨於他,令尊屆時往迎,他必不敢攔阻,若有萬一,你逕自離開,由我將他擋住,我也說過不傷害他,而擋住他亦非傷害他--總之,你只須隨我同去亮亮相就功德圓滿了。」
易秋盈毫不猶豫的道:「好,我隨你去。」
小真一見情勢至此,知道要攔也攔不住,他趕緊道:「我也隨小姐一起去!」
燕鐵衣一笑道:「可以,說不定洪坤心花怒放,還以為一箭雙鵰呢?」
易秋盈不禁羞赧萬狀,小真卻啐道:「休要得了便宜賣乖,小滑頭!」
輕輕的,易秋盈又道:「我可以去將此事稟告家父知曉嗎?」
燕鐵衣道:「當然,同時我也正要拜謁令尊。」
站了起來,易秋盈向燕鐵衣微微一讓,偕同小真啟門而出,燕鐵衣跟隨在後,卻不覺心裡有些忐忑起來,他不知道在此情此景之下,與易重雲這位老紅鬍子朝上了面,會是一種什麼等樣的局勢?
※ ※ ※
體魄修偉,方面大耳,頷蓄一大把如虯赤髯的易重雲坐在那張巨型的虎皮大圈椅上,他在靜靜聆聽著女兒易秋盈的敘述;這位當年「血角旗」的大瓢把子,不但氣宇恢宏,形態威猛,更有一股子隱隱然的霸勢,他坐在那裡,雖是毫無舉止,卻已令人感受到一種深沉的悚慄與懾窒意味了。
一邊聽,易重雲寬大臉膛上一面紫氣時現,他迭次拿眼注視坐在下首的燕鐵衣,那雙往上吊起的鳳眼中光芒肅煞,凜然剛強,看在人身上,活脫像刀刮般的難受!
面對著燕鐵衣而坐的,卻是一個白衣白巾,三十歲上下的脫俗人物,他身材削瘦,頭髮以一隻白玉髮冠束起,五官端正,形容秀逸,然而,卻在端正與秀逸之中,更帶著強烈的精明強悍之慨--這是個膽大如虎,敢作敢當的角色!
燕鐵衣自從進入這座佈置豪華的大廳開始,便全神貫注在易重雲的身上,注意著這位大人物的反應、表情,以及可能的舉動--他一點也不敢懈怠,絲毫也不敢放鬆,因為他不能斷定在這種情勢之下會發生如何的變化及逆轉;江湖事經歷多了,便令人越更慎重了,有時候,整個局面的轉變非但是出人意料的,更是快得無可言喻的,在任何一件事未曾確定對方的立場之前,那種不穩的激盪叫人難安,如果掉以輕心,就是自己在找自己的麻煩了。
是而,燕鐵衣並沒有向對面的白衣人仔細打量,也沒有人替他引介,他認為目前不需要再注意其他的人,不但包括那白衣白巾的人物,連大廳中其他環伺四周的另幾個角色他也未曾詳加觀察--而他知道那幾個人裡面,必有易家的兩位少爺在!
但是,那白衣人的神色卻不大對勁,他雖然竭力裝作平靜自然,卻依舊不能完全掩飾住他那出自內心的忐忑與不安;他似在躲避著燕鐵表的視線--任是燕鐵衣並沒有注意他--那種生硬的忸怩,使得他原本具有的剛毅之態也打了折扣!
現在,易秋盈站著說完了話,小真扶她坐到一側。
凝注著燕鐵衣,易重雲聲若金鐵交擊,鏗鏘有聲道:「首先,我問你,小伙子,你所說的話可是句句屬實?」
燕鐵衣頷首道:「千真萬確!」
易重雲威嚴的道:「你年紀雖輕,尚識大體,辨是非,甚屬難能可貴,尤其臨危不苟,受脅不屈,正也是年輕人氣節骨格的表現;我看得起你,而你未曾要脅我女,我更要向你致謝!」
拱拱手,燕鐵衣道:「不敢當。」
突然,易重雲道:「不過,按照我們關東的江湖規矩,小友你不經傳報,不見投帖,不得允許便私下探山,即是對主人的輕與藐視,這一樁上,我卻不能通融!」
那話兒來了--燕鐵衣不禁暗暗叫苦!
易秋盈急道:「爹爹--」
一擺手,易重雲道:「我不能通融傳統上的規矩,但卻可以從輕發落,小友你本該連過有我在內的五道關,但如今,就准你只打通一關便算了結!」
燕鐵衣忙道:「老前輩,我以為--」
易重雲不容對方置言,猛辣的道:「這一關你要挑誰來擋,由你自擇--包括我,我的兩位拜弟賈標、諸生長、以及我的兩個犬子易力行、易履行!」
舐舐嘴唇,燕鐵衣苦笑道:「大當家,一定要這樣做不可?」
易重雲沉厲的道:「你要知道,小友,五關減四,對手任挑,這已是我所能給你的最大優渥了,不要不知進退,徒增彼此間的困擾!」
燕鐵衣輕輕的問:「通關以後呢?」
易重雲一拂赤髯,道:「若你勝了,你的要求我全部允准,你如敗了,至少也可留命而去!」
一側,易秋盈又是焦灼,又是激動的道:「爹爹,這是不公平的,他並沒有錯,我也答應要幫助他,我們不能以任何理由來推卸我們的責任,爹爹這是以怨報德啊!」
霹靂一聲,易重雲叱道,「秋盈住口,這是山門的鐵律,祖宗的規矩!」
小真趕緊勸住易秋盈,那白衣人也一臉心疼之狀,他本想開口,及見易重雲的神色,卻又畏忌的縮回頭去……。
易重雲滿面秋霜,紫氣隱凝的道:「如何?」
站了起來,燕鐵衣無可奈何的道:「好吧,恭敬不如從命,看樣子,不過這一關也是不行的了!」
大馬金刀的坐在那張想是易重雲當年發號施令的虎皮大圈椅上,他仍然一派山大王的口氣,狂悍又威猛:「你挑那一個,小友?」
歎了口氣,燕鐵衣道:「老前輩,便偏勞你吧。」
此言一出,舉廳震驚,人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任是那一個全膛目結舌,駭然不敢置信的瞪著燕鐵衣發呆!
死一樣的僵窒之後!
易重雲豁然大笑,聲震屋瓦:「好,好小子,有膽識,有骨氣,有魄力,有種,不管你能否勝我,只是這股子傲銳之勢,已使我刮目相看,深感欣慰,好小子,恨不早年與你結納!」
燕鐵衣平靜的道:「前輩謬譽了,在下斗膽直犯虎威,倘請前輩手下留情!」
赤髯瓢拂中,易重雲離座大步踏近,他順手將身著的黑袍略一抄掖,豪邁的道:「小友,當拳不認師--不用客套了,怎麼比法?你說吧!」
燕鐵衣老老實實的道:「用兵刃。」
一怔之後,易重雲笑聲如雷,他昂揚激奮的道:「好小子,敢情你是明知我的一柄『金背倒錐刀』斬遍關東未逢敵手,故意挑著我的招牌來了?行,歸隱江湖已十餘載,正好藉此機緣,重溫昔日豪情!」
易重雲的模樣,堪稱「氣吞萬里如虎」,慷慨激昂,凜烈浩蕩,只此一端,便知道他往昔是怎生能夠吒叱風雲,稱霸關外了!
燕鐵衣安詳的來到大廳中間,站定,氣勢深沉,靜如嶽峙。
這間大廳極其寬闊,好像原本便是準備著專為上演這等場面的,現在廳中的傢具早已移開,就更顯得敞朗了。
一個腰粗膀闊,環眼獅鼻的披髮大漢往前一湊,雙手高舉過頂,向易重雲捧上一柄黃麟銅皮鞘的沉重金刀--金刀刀柄卻非尋常的鈍圓,而是一具變相的三角銅錐,不用說,使刀人功夫的凶狠凌厲也便可以想見了。
燕鐵去看在眼裡,一邊暗自警惕於對方兵刃的霸道,一面卻更欽佩人家規矩的森嚴,這麼多年,又在今非昔比的情形下,「血角旗」的幫規仍然沿傳不變,絲毫不苟!
拔刀而出,易重雲隨意一舞,即見金光閃閃,寒氣瀰漫,那柄刃長面寬的巨刀握在這位「荒寒一尊」手裡,越見威風凜凜,雄渾浩壯!
於是,人人屏息如寂,雙眼圓睜,每一顆心全要提到喉嚨管上了,但他們的想法卻是一樣的--並未期望有幸目睹一場龍爭虎鬥,他們只是要瞻仰一下睽違已久的易氏刀上絕技!
兩人相對而立,距離六尺。
易重雲沉穩如山,他目注燕鐵衣,緩緩的道:「小友,遠來是客,未便僭越,請你先出招吧!」
燕鐵衣雙手半提,全神凝聚:「請老前輩包涵。」
涵字像一抹輕煙,幾乎無聲的自他嘴角消逝,一面扇形的光弧已映罩到易重雲的頭頂!
卓立不動,易重雲刀出如矢,居中穿刺,奇準奇快,「噹」的一聲便湯開燕鐵衣的「太阿劍」,但是,流芒閃射,「照日短劍」卻暴指敵腹!
大刀輪旋,易重雲斜身猛回,就宛如滾起了千百面金輪飛轉;燕鐵衣倏忽穿掠,長短雙劍猝映猝隱,灑起一蓬蓬的光雨、一溜溜的冷電,一顆顆的寒星,但見燦瑩虹彩,飛繞流騰,令人目眩神迷。
金鐵的交擊聲時起時沒,有時,是連串的跳躍,有時,卻又變成短促的激湯了。
光芒的影像是瞬息萬變的,它會幻成各類各式詭異又璀璨的圖案,凝聚於瞬息破滅於剎那間,但是,卻連續不斷的一再循環!
突然,易重雲一躍至頂,在躍上的同時又已反瀉而下,人與刀合,帶起一條宛如流星曳尾也似的光速,筆直插向對方!
這是易重雲的刀上絕技之一--「飛流星」!
陡然間,燕鐵衣左手短劍拄地,掄旋而出,長劍「太阿」倏顫斜迎,抖起漫空光朵,反捲向上。
易重雲的刀刃「嗆」一聲劈得地下花磚碎裂,屑渣四濺,他卻藉此一斬之力,側翻三滾,赤髯飛張裡刀柄由脅側暴挫,雙腳並齊彈踢!
在漫天的星朵縱橫中,燕鐵衣猛往上湊,長短雙劍交叉閃揮--將一百九十一次交叉的閃揮融於一次,但見奇異眩目的十字光輝流轉隱現,兩條相觸的身影已在一聲震耳的鏗鏘聲裡猝然彈開!
易重雲站在丈許之外的一張太師椅邊,呼吸急促,赤髯不住慄慄顫動,他睜大著那雙威凌的鳳眼,似是在看著一個怪物一樣瞪視著燕鐵衣,他的臉微現扭曲,表情複雜而更包含著極度的驚震!
燕鐵衣便靠在大廳門框上,紫袍的肩部翻裂了一大道,但好像並未傷及皮肉,他的神色平和安詳,只是也在輕輕喘息著。
兩個人都沒有受傷,都是完整無缺的,甚至連一滴血也沒淌。
但是,誰贏了呢?誰輸了呢?
從表面上看,好像燕鐵衣吃了虧,他的袍肩裂開了。
易力行,那個黝黑強壯,長像粗豪而酷肖乃父的易家長公子首先興奮的歡呼:「爹,勝了……」
他的老弟,比他稍為白淨一點的易履行也跟著捧場:「妙極了,爹,你的寶刀不老啊!」
易秋盈與小真卻噤若寒蟬,惶恐又迷惘的左窺右探,不知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結果?她們實在分不清是那個贏,那個輸了。
只是,披髮的賈標與形容冷酷強悍的諸生長卻默然無語,兩個人的兩張臉孔上,彷彿能括下一層冰霜來,而那白衣人,更連視線都垂下去了……
易力行沒有得到預期的共鳴,不覺大為尷尬,他急忙故作熱烈之狀:「賈二叔,爹可不是贏了麼?那小子肩頭的裂帛即是明證,若非爹爹手下留情,這小子那條臂膀就別想要啦。」
乃弟易履行也一力支持的嚷:「大哥說得不錯,是爹慈悲,否則他還能四平八穩的站在那裡硬充人王?」
不待神態窘迫的賈標與諸生長答腔,易重雲已焦雷也似的大吼:「不長眼的一對小畜生,還不快給我閉上那兩張臭嘴?你們不成氣候,莫非也要我這為父的跟著出醜見彩?」
燕鐵衣被小真左一句「毛頭小子」右一句「乳臭未乾」,弄得哭笑皆非,滿心的惱火,但又發作不得,只好裝作一派淡然之狀,露齒微哂。
這時,小真又氣沖沖的道:「我早就看出這姓洪的不是個好東西了,眼斜心不正,蓄著兩撇騷鬍子假做斯文;他第一次來替三少爺看病的時候,那雙混眼不朝三少爺的臉上觀氣察色 ,卻一個勁鬼鬼祟祟的向小姐你的面上梭溜,賊頭賊腦,惡形惡狀的簡直叫人作嘔,我事後說與你聽,你反倒數說了我一番,說我疑神疑鬼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嘍,小姐,後來事實的演變卻怎樣呀?他可不是在接著來我們家幾次之後就原形畢露啦?一下寫幾句歪詩傳情,一下又背著人向你示愛,那天在後園裡,他不是已經向你下跪了嗎?真是醜態百出,要多丟人有多丟人;他在三少爺病癒之後,居然假借探視之名,還送來了一大包亂七八糟的補藥要我轉贈小姐,哼,誰稀罕?當時小姐早已不肯見他,我也知道這些鬼東西小姐也必不會收,所以找就老實不客氣的抖開紙包灑了他一頭一臉,同時嚴厲警告他不准再來,否則我就面稟老爺一切細情,請老爺打斷他的一雙狗腿。」
易秋盈道:「其實你也不該這樣叫他難看,他送的東西,退還給他也就是了,何必如此令他下不了台?再說,弟弟的那場熱病 ,好歹總也是他給治好的!」
小真撇著嘴道:「要不是因為他治好了三少爺病的這點功勞,小姐,我早就收拾他了,便不稟告老爺,我也會私下告訴賈二爺或諸三爺 ,看他們會不會剝他的人皮?」
蹙著眉兒,易秋盈道:「這些事怎好向賈二叔與諸三叔去說?你不要胡鬧。」
小真連珠炮似的道:「我的好小姐,女菩薩,你可真是好心腸啊,姓洪的蒙古大夫不但一而再,再而三的纏你找你,如今居然找人來綁架啦,他這無賴青皮約莫是眼看軟求不成,就乾脆來硬的了,這種『霸王硬上弓』似的齷齪手段也是人能用的嗎?我可不懂什麼仁恕之道,我只曉得對付這一類二流子就要給他們來強的,拎著了便狠狠的施以顏色!」
易秋盈低聲道:「這已是幾個月前的事了,而且我只當那是洪坤一時失態,至多也只是不克自制的忘形或是衝動之下的魯莽之舉;尤其我根本不會理會,就也沒有把這件無聊的事放在心上,誰知道……唉,他竟會冒失到來這一著!」
小真憤憤的道:「小姐,你固然不曾睬他,他在糾纏幾次之後也沒有敢再繼續下去,但他卻不是就此死了心啊,你認為根本不值一談,他卻日思夜想的發了瘋癲啦,這次若不好好給他個教訓,他還不知道易家的厲害,將來恐怕越將糾纏不休了!」
易秋盈輕輕的道:「我想--這位兄弟此次不幫他的忙,他以後就不會再這麼魯莽了!」
小真不以為然的道:「這種不要臉的人,除非狠狠給他來上一頓結實的,他是永不會罷手,小姐,你就是發善心,也要看對數,不能一視同仁!」
說著,這俏丫環又朝著燕鐵衣瞪大了眼珠:「還有你,口口聲聲仁義道德,誰知道你肚皮裡裝的是什麼毒藥?說不定你是在兩面討好,左右逢源!」
燕鐵衣冷冷的道:「告訴我,我兩面討好能討到什麼好?左右逢源又有什麼利益可圖?」
窒噎了一下,小真隨又火辣辣的道:「你既不願助紂為虐,又一再表示不肯侵犯我們,既是這般,你卻為什麼替他來走這一趟?」
燕鐵衣道:「我已說過,我是事出無奈,身不由主,我是被脅迫來的!」
小真冷笑一聲,道:「你是被脅迫來的?姓洪的用什麼來脅迫你?看樣子你本事不錯,姓洪的那幾手三腳貓把式莫不成就能掏住你的脖頸?」
燕鐵衣苦笑道:「他不是用武功來脅迫我,他是用我一個兄弟的性命來要挾我!」
易秋盈關切的道:「這位兄弟,可不可以請你講詳細點?」
燕鐵衣頷首道:「我的一個心腹弟兄中了毒傷,命在旦夕,而兩河一帶地面卻只有洪坤能治這種毒傷,我們找到他,他起先答應醫治,也索取了一筆重金為酬--悔不該我洩露了姓名,他在一聽到我的萬兒之後,立時改變主意,寧肯不要酬金,卻脅迫我來搶你,我不允,他即以我那弟兄的生命要挾,大家把話說絕了,搶你回去,他馬上救我手下的命,否則,便任由我那手下毒發身亡,如今,我只有兩天多的時間來挽救我弟兄的命了!」
小真驚怒的道:「這姓洪的就這麼狠毒呀!」
易秋盈卻想得更遠,她平靜的道:「你的意思是說--你那位兄弟的生命能否延續,便全看你此行是否能夠擄我回去的結果上?」
點點頭,燕鐵衣道:「不錯。」
易秋盈又緩緩的道:「如果你能劫我回去將我交給洪坤,他就馬上替你兄弟療毒治傷,如果劫不到我或你不願下手,他就不為你的兄弟療毒,任由他毒發身死?」
燕鐵衣道:「就是這個情形。」
易秋盈溫柔的道:「而你處在這種痛苦艱困的形勢下,仍不願昧心來加害於我,事實上,你卻具有擄我而去的能力,對不對呢?」
燕鐵衣坦然道:「對。」
易秋盈感動的道:「謝謝你這麼仁慈,現在,我已經知道你要我幫你什麼忙了。」
小真急道:「小姐!」
擺擺手,易秋盈微笑道:「人家為了道義,為了仁厚,為了良心的平安與不逾做人的份,不違做人的格,甚至連自己兄弟的生命都可能要被犧牲在其間了,但人家卻毫不考慮的照著正道去走,這種骨節是多麼硬朗,這種操守又是如何清高,而這份光明磊落的行為又是多麼令人欽佩?更重要的是,人家若不顧這些一味昧著心干,又不是做不到;能為惡而不為者,無須善卻行善者,最是難能可貴,這件事,不論其中經緯如何,源始如何,但關鍵卻在於我,人家為了慈悲我可以做恁般痛苦的犧牲,我又怎能不相對的有點兒奉獻呢?」
小真憂惶的道:「小姐,你知道他所言是真是假?」
易秋盈安詳的道:「他不須做假,如他要對我不利,大可強行脅制,又何必兜這樣一個大圈?」
燕鐵衣凜然道:「易小姐能這般信任於我,足證我此項冒險業已大有收穫!」
易秋盈道:「現在,我只請問你要我怎麼做?」
燕鐵衣胸有成竹的道:「你跟我回去,如同被我劫回,待洪坤治好我兄弟毒傷之後,再請令尊親往迎歸,我允諾洪坤將你帶交給他,但我卻未曾允諾強迫你跟隨於他,令尊屆時往迎,他必不敢攔阻,若有萬一,你逕自離開,由我將他擋住,我也說過不傷害他,而擋住他亦非傷害他--總之,你只須隨我同去亮亮相就功德圓滿了。」
易秋盈毫不猶豫的道:「好,我隨你去。」
小真一見情勢至此,知道要攔也攔不住,他趕緊道:「我也隨小姐一起去!」
燕鐵衣一笑道:「可以,說不定洪坤心花怒放,還以為一箭雙鵰呢?」
易秋盈不禁羞赧萬狀,小真卻啐道:「休要得了便宜賣乖,小滑頭!」
輕輕的,易秋盈又道:「我可以去將此事稟告家父知曉嗎?」
燕鐵衣道:「當然,同時我也正要拜謁令尊。」
站了起來,易秋盈向燕鐵衣微微一讓,偕同小真啟門而出,燕鐵衣跟隨在後,卻不覺心裡有些忐忑起來,他不知道在此情此景之下,與易重雲這位老紅鬍子朝上了面,會是一種什麼等樣的局勢?
※ ※ ※
體魄修偉,方面大耳,頷蓄一大把如虯赤髯的易重雲坐在那張巨型的虎皮大圈椅上,他在靜靜聆聽著女兒易秋盈的敘述;這位當年「血角旗」的大瓢把子,不但氣宇恢宏,形態威猛,更有一股子隱隱然的霸勢,他坐在那裡,雖是毫無舉止,卻已令人感受到一種深沉的悚慄與懾窒意味了。
一邊聽,易重雲寬大臉膛上一面紫氣時現,他迭次拿眼注視坐在下首的燕鐵衣,那雙往上吊起的鳳眼中光芒肅煞,凜然剛強,看在人身上,活脫像刀刮般的難受!
面對著燕鐵衣而坐的,卻是一個白衣白巾,三十歲上下的脫俗人物,他身材削瘦,頭髮以一隻白玉髮冠束起,五官端正,形容秀逸,然而,卻在端正與秀逸之中,更帶著強烈的精明強悍之慨--這是個膽大如虎,敢作敢當的角色!
燕鐵衣自從進入這座佈置豪華的大廳開始,便全神貫注在易重雲的身上,注意著這位大人物的反應、表情,以及可能的舉動--他一點也不敢懈怠,絲毫也不敢放鬆,因為他不能斷定在這種情勢之下會發生如何的變化及逆轉;江湖事經歷多了,便令人越更慎重了,有時候,整個局面的轉變非但是出人意料的,更是快得無可言喻的,在任何一件事未曾確定對方的立場之前,那種不穩的激盪叫人難安,如果掉以輕心,就是自己在找自己的麻煩了。
是而,燕鐵衣並沒有向對面的白衣人仔細打量,也沒有人替他引介,他認為目前不需要再注意其他的人,不但包括那白衣白巾的人物,連大廳中其他環伺四周的另幾個角色他也未曾詳加觀察--而他知道那幾個人裡面,必有易家的兩位少爺在!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58:11
但是,那白衣人的神色卻不大對勁,他雖然竭力裝作平靜自然,卻依舊不能完全掩飾住他那出自內心的忐忑與不安;他似在躲避著燕鐵表的視線--任是燕鐵衣並沒有注意他--那種生硬的忸怩,使得他原本具有的剛毅之態也打了折扣!
現在,易秋盈站著說完了話,小真扶她坐到一側。
凝注著燕鐵衣,易重雲聲若金鐵交擊,鏗鏘有聲道:「首先,我問你,小伙子,你所說的話可是句句屬實?」
燕鐵衣頷首道:「千真萬確!」
易重雲威嚴的道:「你年紀雖輕,尚識大體,辨是非,甚屬難能可貴,尤其臨危不苟,受脅不屈,正也是年輕人氣節骨格的表現;我看得起你,而你未曾要脅我女,我更要向你致謝!」
拱拱手,燕鐵衣道:「不敢當。」
突然,易重雲道:「不過,按照我們關東的江湖規矩,小友你不經傳報,不見投帖,不得允許便私下探山,即是對主人的輕與藐視,這一樁上,我卻不能通融!」
那話兒來了--燕鐵衣不禁暗暗叫苦!
易秋盈急道:「爹爹--」
一擺手,易重雲道:「我不能通融傳統上的規矩,但卻可以從輕發落,小友你本該連過有我在內的五道關,但如今,就准你只打通一關便算了結!」
燕鐵衣忙道:「老前輩,我以為--」
易重雲不容對方置言,猛辣的道:「這一關你要挑誰來擋,由你自擇--包括我,我的兩位拜弟賈標、諸生長、以及我的兩個犬子易力行、易履行!」
舐舐嘴唇,燕鐵衣苦笑道:「大當家,一定要這樣做不可?」
易重雲沉厲的道:「你要知道,小友,五關減四,對手任挑,這已是我所能給你的最大優渥了,不要不知進退,徒增彼此間的困擾!」
燕鐵衣輕輕的問:「通關以後呢?」
易重雲一拂赤髯,道:「若你勝了,你的要求我全部允准,你如敗了,至少也可留命而去!」
一側,易秋盈又是焦灼,又是激動的道:「爹爹,這是不公平的,他並沒有錯,我也答應要幫助他,我們不能以任何理由來推卸我們的責任,爹爹這是以怨報德啊!」
霹靂一聲,易重雲叱道,「秋盈住口,這是山門的鐵律,祖宗的規矩!」
小真趕緊勸住易秋盈,那白衣人也一臉心疼之狀,他本想開口,及見易重雲的神色,卻又畏忌的縮回頭去……。
易重雲滿面秋霜,紫氣隱凝的道:「如何?」
站了起來,燕鐵衣無可奈何的道:「好吧,恭敬不如從命,看樣子,不過這一關也是不行的了!」
大馬金刀的坐在那張想是易重雲當年發號施令的虎皮大圈椅上,他仍然一派山大王的口氣,狂悍又威猛:「你挑那一個,小友?」
歎了口氣,燕鐵衣道:「老前輩,便偏勞你吧。」
此言一出,舉廳震驚,人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任是那一個全膛目結舌,駭然不敢置信的瞪著燕鐵衣發呆!
死一樣的僵窒之後!
易重雲豁然大笑,聲震屋瓦:「好,好小子,有膽識,有骨氣,有魄力,有種,不管你能否勝我,只是這股子傲銳之勢,已使我刮目相看,深感欣慰,好小子,恨不早年與你結納!」
燕鐵衣平靜的道:「前輩謬譽了,在下斗膽直犯虎威,倘請前輩手下留情!」
赤髯瓢拂中,易重雲離座大步踏近,他順手將身著的黑袍略一抄掖,豪邁的道:「小友,當拳不認師--不用客套了,怎麼比法?你說吧!」
燕鐵衣老老實實的道:「用兵刃。」
一怔之後,易重雲笑聲如雷,他昂揚激奮的道:「好小子,敢情你是明知我的一柄『金背倒錐刀』斬遍關東未逢敵手,故意挑著我的招牌來了?行,歸隱江湖已十餘載,正好藉此機緣,重溫昔日豪情!」
易重雲的模樣,堪稱「氣吞萬里如虎」,慷慨激昂,凜烈浩蕩,只此一端,便知道他往昔是怎生能夠吒叱風雲,稱霸關外了!
燕鐵衣安詳的來到大廳中間,站定,氣勢深沉,靜如嶽峙。
這間大廳極其寬闊,好像原本便是準備著專為上演這等場面的,現在廳中的傢具早已移開,就更顯得敞朗了。
一個腰粗膀闊,環眼獅鼻的披髮大漢往前一湊,雙手高舉過頂,向易重雲捧上一柄黃麟銅皮鞘的沉重金刀--金刀刀柄卻非尋常的鈍圓,而是一具變相的三角銅錐,不用說,使刀人功夫的凶狠凌厲也便可以想見了。
燕鐵去看在眼裡,一邊暗自警惕於對方兵刃的霸道,一面卻更欽佩人家規矩的森嚴,這麼多年,又在今非昔比的情形下,「血角旗」的幫規仍然沿傳不變,絲毫不苟!
拔刀而出,易重雲隨意一舞,即見金光閃閃,寒氣瀰漫,那柄刃長面寬的巨刀握在這位「荒寒一尊」手裡,越見威風凜凜,雄渾浩壯!
於是,人人屏息如寂,雙眼圓睜,每一顆心全要提到喉嚨管上了,但他們的想法卻是一樣的--並未期望有幸目睹一場龍爭虎鬥,他們只是要瞻仰一下睽違已久的易氏刀上絕技!
兩人相對而立,距離六尺。
易重雲沉穩如山,他目注燕鐵衣,緩緩的道:「小友,遠來是客,未便僭越,請你先出招吧!」
燕鐵衣雙手半提,全神凝聚:「請老前輩包涵。」
涵字像一抹輕煙,幾乎無聲的自他嘴角消逝,一面扇形的光弧已映罩到易重雲的頭頂!
卓立不動,易重雲刀出如矢,居中穿刺,奇準奇快,「噹」的一聲便湯開燕鐵衣的「太阿劍」,但是,流芒閃射,「照日短劍」卻暴指敵腹!
大刀輪旋,易重雲斜身猛回,就宛如滾起了千百面金輪飛轉;燕鐵衣倏忽穿掠,長短雙劍猝映猝隱,灑起一蓬蓬的光雨、一溜溜的冷電,一顆顆的寒星,但見燦瑩虹彩,飛繞流騰,令人目眩神迷。
金鐵的交擊聲時起時沒,有時,是連串的跳躍,有時,卻又變成短促的激湯了。
光芒的影像是瞬息萬變的,它會幻成各類各式詭異又璀璨的圖案,凝聚於瞬息破滅於剎那間,但是,卻連續不斷的一再循環!
突然,易重雲一躍至頂,在躍上的同時又已反瀉而下,人與刀合,帶起一條宛如流星曳尾也似的光速,筆直插向對方!
這是易重雲的刀上絕技之一--「飛流星」!
陡然間,燕鐵衣左手短劍拄地,掄旋而出,長劍「太阿」倏顫斜迎,抖起漫空光朵,反捲向上。
易重雲的刀刃「嗆」一聲劈得地下花磚碎裂,屑渣四濺,他卻藉此一斬之力,側翻三滾,赤髯飛張裡刀柄由脅側暴挫,雙腳並齊彈踢!
在漫天的星朵縱橫中,燕鐵衣猛往上湊,長短雙劍交叉閃揮--將一百九十一次交叉的閃揮融於一次,但見奇異眩目的十字光輝流轉隱現,兩條相觸的身影已在一聲震耳的鏗鏘聲裡猝然彈開!
易重雲站在丈許之外的一張太師椅邊,呼吸急促,赤髯不住慄慄顫動,他睜大著那雙威凌的鳳眼,似是在看著一個怪物一樣瞪視著燕鐵衣,他的臉微現扭曲,表情複雜而更包含著極度的驚震!
燕鐵衣便靠在大廳門框上,紫袍的肩部翻裂了一大道,但好像並未傷及皮肉,他的神色平和安詳,只是也在輕輕喘息著。
兩個人都沒有受傷,都是完整無缺的,甚至連一滴血也沒淌。
但是,誰贏了呢?誰輸了呢?
從表面上看,好像燕鐵衣吃了虧,他的袍肩裂開了。
易力行,那個黝黑強壯,長像粗豪而酷肖乃父的易家長公子首先興奮的歡呼:「爹,勝了……」
他的老弟,比他稍為白淨一點的易履行也跟著捧場:「妙極了,爹,你的寶刀不老啊!」
易秋盈與小真卻噤若寒蟬,惶恐又迷惘的左窺右探,不知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結果?她們實在分不清是那個贏,那個輸了。
只是,披髮的賈標與形容冷酷強悍的諸生長卻默然無語,兩個人的兩張臉孔上,彷彿能括下一層冰霜來,而那白衣人,更連視線都垂下去了……
易力行沒有得到預期的共鳴,不覺大為尷尬,他急忙故作熱烈之狀:「賈二叔,爹可不是贏了麼?那小子肩頭的裂帛即是明證,若非爹爹手下留情,這小子那條臂膀就別想要啦。」
乃弟易履行也一力支持的嚷:「大哥說得不錯,是爹慈悲,否則他還能四平八穩的站在那裡硬充人王?」
不待神態窘迫的賈標與諸生長答腔,易重雲已焦雷也似的大吼:「不長眼的一對小畜生,還不快給我閉上那兩張臭嘴?你們不成氣候,莫非也要我這為父的跟著出醜見彩?」
第72章 毒攻毒 鴛夢成幻
易重雲此言一出,不但把他的兩個兒子驚得目瞪口呆,就連易秋盈與小真也顫抖悚慄,惶恐無比,因為易重雲的這一番咆哮,豈不是明著表示他並沒有贏?比試過招,只有兩種結果,非勝則敗,易重雲既然揭示了他未能取勝的真相,剩下的,不就只有那個「敗」字了麼?
大廳中,只有賈標,諸生長,與那白衣人三個是心中有數的,而他們業已顯露了他們的反應--沉默。
這時--
燕鐵衣走上幾步,向易重雲長揖道:「比武過招,原不在勝負之分,或為互磋所學,或為彼此印證,似方才情景,也只是在下受罰過關而已,此關渡否,全在前輩,高下強弱,倒不必明揭人前!」
拄刀身前,易重雲突然大聲道:「小子,你是誰?」
燕鐵衣略一猶豫,遲緩的道:「前輩,有此必要麼?」
易重雲紫氣罩臉,目光如炬,他厲聲道:「當然有此必要,我栽觔斗,至少也該知道栽在誰的手裡--你到底是什麼人?」
輕咳一聲,燕鐵衣道:「我姓燕,名叫鐵衣,燕鐵衣。」
猛然退後一步,易重雲脫口驚呼:「梟霸!」
賈標與諸生長也不由臉色大變,面面相覷--賈標更喃喃的道:「皇天……『青龍社』的魁首……」
白衣人一聽到燕鐵表的萬兒,更是驚惶震動,心湯神移,緊張得幾乎連個手腳也不知該往那裡安排是好了。
急促的喘息著,易重雲宛似不勝負荷的道:「怪誕怪誕,此時此地……此情此景,居然會一北一東,兩霸聚頭,只是……卻聚晚了十多年啊……緣份麼?氣數麼?太想不到了……」
走前幾步,燕鐵衣懇切的道:「前輩請容我致上最大的歉意與憾意,我原不該來打擾你退隱後清修的歲月,更不該侵犯小姐的安寧,但我迫於事實,勢非得已--我不能不救我手下的命!」
易重雲深深的望著燕鐵衣,表情轉變得有些古怪:「可笑,我還一直稱你為小友,屢番呼你為小子,更以為你或許是塊可以造就的材料,那裡知道你竟是燕鐵衣,中土北六省的綠林首腦,名震山嶽的『梟霸』,你與你組合的聲望,威儀,潛勢,比起我『血角旗』的全盛時期猶更要超越,今天,證明了你本人的才能亦駕凌在我之上,我是老眼昏花了……把一條人中矯龍看做了蜿蜓在地的草蛇!」
燕鐵衣直誠的道:「前輩過份高抬於我了,只請前輩恕過魯莽之罪,我業已感激無限……」
神色頓時舒朗--快得就像一陣狂風捲掃了滿空的陰霾,易重雲回手將刀交給賈標,他展開雙臂,伸向燕鐵衣:「好小子,老弟,我還是要叫你一聲好小子,直是個好小子,輸在你手裡,也不算丟人,呵呵,因為你一直便比我混得強,長江的後浪果直推前浪啊,來來來,讓我結結實實的擁抱你一次!」
燕鐵衣迎上前來,易重雲搶前一步,就在他移動的時候,腳底那雙原本十分堅牢的薄底靴竟然張開了口,自靴頭一直裂到靴跟,舉步之間呼嗤呼嗤直風--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易重雲用力拍著燕鐵衣肩頭,大笑道:「老弟,我還得多謝你那十字形交叉劍法下的包涵哩,要不,我只是搗穿你的肩,你卻早就削掉我的兩隻腳啦!呵呵,靴底留情,風涼風涼……」
燕鐵衣笑道:「是前輩承讓!」
挽著燕鐵衣歸座,易重雲高聲嚷道:「老弟,年紀輕輕,別學得這麼虛情假意,得跟我老頭子學學,來呀,你們通通過來,我要正式替你們引見『青龍社』的魁首,北六省綠林道的盟主,鼎鼎大名的『梟霸』燕鐵衣!」
於是,大伙都走了上來,小姐丫環是不必再介紹了,賈標,諸生長,易力行,易履行等一一通名報姓之後,那白衣人卻正在偷偷溜向門外!
一眼瞥及,易重雲怒沖沖的大叫:「瞿奇……你這兔崽子要往那裡去?怎的這般沒有規矩、不識禮數?你是要丟我的人還是丟你叔叔的人?貴賓面前竟然此鬼祟!」
「瞿奇」這兩個字甫一入耳,燕鐵衣即時一怔,他目光一轉--可不是,那白衣白巾的瘦高個子,剛剛又是窘迫,又是惶恐,宛若在逼他上吊似的那般艱辛的轉過身來。
白衣白巾,身材高瘦,玉簪束髮,容貌端正,左眉中間有兩條橫切的斷痕,這人的名字叫瞿奇,所差的就是一頂青竹笠,燕鐵衣知道,天下不會同時有兩個形狀如此相似的人,這叫巧麼?世間事可就真的巧得令人不能置信呢,盜「龍鳳鐲子」的人竟會在此地發現!
磨磨蹭蹭,彷若舉步萬鈞般沉重的挨了近來,瞿奇是滿臉的焦急加上滿臉的慌張,他不敢正面朝向燕鐵衣,羞羞慚慚的垂下視線。汗水業已滿了一頭!
易重雲大喝道:「向燕大當家的通名請安呀,你平時的精明老到都跑到那裡去了?別以為你在江湖上已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你比起人家燕大當家的來,可是描也不用描了!」
瞿奇似是十分敬畏易重雲,他不敢違抗,卻低下頭來沉沉澀澀道:「在下瞿奇,謁見燕大當家!」
趕忙還禮,燕鐵太和煦的道:「不敢,瞿兄西塔貴手,指上稱絕,銅尺留功,更是駭俗,我真是大大的見識了!」
機伶伶的一哆嗦,瞿奇趕忙用一種祈求的眼光望著燕鐵衣,呼吸急促的道:「大當家的素來仁厚寬大,這裡瞿奇要先表欽服,再表感謝!」
沒有聽出他們雙方的問答乃是「大軸子套小軸子--畫(話)中有畫(話)」易重雲笑罵道:「沒出息的東西,人家燕老大在誇你那『白虎指』的功夫,卻也不知道謙讓幾句,反倒扯上什麼『仁厚寬大』來了,媽拉個巴子,真是不知所云,牛唇不對馬嘴!」
燕鐵衣溫和的道:「瞿兄太客氣了,其實無須如此,只要瞿兄願意結交,我倒十分情願和瞿兄不做冤家做朋友。」
話中暗含之意,瞿奇肚裡雪亮,他感激異常道:「在下當然願意和大當家的做朋友,承蒙不棄,在下刻骨難忘!」
燕鐵衣是暗示對方,只要把「化敵為友」的阻礙撤除,即可替他掩遮少許,並不再追究--瞿奇精明無比,何嘗不知道這個意思?又何嘗不知道那「化敵為友」的障礙乃是他在「仁德村」季家劫去的一對「龍鳳鐲子」呢?只要奉還這對「龍鳳鐲子」,燕鐵衣就會和他「不做冤家做朋友」了。
兩人打著啞謎,怎麼回事只有彼此心中有數,因為僅是「點」到為止,其他任何人都沒聽出什麼不對來,這時易重雲又道:「老弟,我們言歸正傳,明天一早,你帶秋盈同小真去,我們全班人馬尾隨於後,等到那草藥郎中替你手下療完了毒,我們再上前接人!」
燕鐵衣連聲稱謝,同時又表明了不希望傷害洪坤的意思,易重雲好歹總算答應下來,卻問他熊道元受傷的經過--燕鐵衣深恐這位老紅鬍子動了氣憤要拔刀相助,便三言兩語謊瞞了過去,他不願破壞易重雲寧靜的退隱生活,更不願為了他與「祁家堡」的事而使易重雲或他的家人遭受傷害,而燕鐵衣明白,他和「祁家堡」的糾葛,只要一旦加入了第三方面,便必然會鬧得流血搏命,干戈大起的,這在他來說,實在沒有必要。
※ ※ ※
天還沒亮,燕鐵衣便偕同易秋盈與小真離了「秀樓山」,直放「青木溝」。
易重雲父子三人,賈標,諸生長,加上瞿奇等共計六個人,便遠遠跟從在後面。
在燕鐵衣出發之前,瞿奇便找著一個不為人見的機會,悄悄將一具內藏那對「龍鳳鐲子」的小錦盒交給了他,同時,瞿奇也一再摯誠的表示了他的感激與愧疚--原來,瞿奇強劫這對「龍鳳鐲子」的動機,果然是在那小鎮的酒樓上,竊聽熊道元談話時興起的,他尾隨著跟著下樓,又避在一邊眼見燕鐵衣與熊家兄分手,然後,他隱在熊家兄妹附近,知道他們要僱車來回「仁德村」,這就夠了,「仁德村」好打聽,村子裡姓季的只有一家,所以他找上門去很容易,而得手卻更容易了。
瞿奇去強劫這雙「龍鳳鐲子」,說起來,也是為了想贈送給一個人--易秋盈,瞿奇的一位堂叔,與易重雲是多年的摯交好友,他又是從小頗得易重雲賞識,雙方是世交,又可謂通家之好來往得密切了,瞿奇便深深愛上了易重雲的女兒秋盈,而他對秋盈的感情,易重雲也十分瞭解,但這位老紅鬍子卻從未表示過什麼意見,既不反對,也不贊同,達練世故的瞿奇知道,他這位老伯是在對他觀察和考驗,從而決定女兒的終身。
追求易秋盈的少年兒郎卻非止瞿奇一人,另外尚有兩位,家裡都與易重雲同樣有著深厚的世交淵源,而他們本身的條件也不差於瞿奇,於是,此中便自然發生了競爭,瞿奇也就更加深了討好易秋盈的念頭--這對「龍鳳鐲子」的不幸便發生了。
瞿奇幹下的這樁事,卻不是易重雲父女所知道的,非但大大違背了易重雲最為注重的「祖宗規矩」--捻股子或走單的強索,一旦退隱,本身及隨追的下屬人等俱不能再做「買賣」--而易秋盈尤其憎惡這類強索豪奪的罪行,此事如果一旦被易家父女查覺,瞿奇竟將鵠靶扣在了燕鐵衣的頭上,更被燕鐵衣踩穿了內情找上門來,則瞿奇與易秋盈的好事立即告吹不說,他自己更免不了受到嚴懲,如此一來,他就整個兒完了。
燕鐵衣只在暗裡收回這對「龍鳳鐲子」,不但不將其中的內幕拆穿,更幫瞿奇代為掩隱,這分德意瞿奇如何不感激涕零,刻骨銘心?休說尚有易家父女的顧忌在,便僅有燕鐵衣追逼臨頭的麻煩,也就夠他天涯奔逃的了,如今,燕鐵衣便在淡淡數語之中,全替瞿奇解除了這重災難。
鐲子是「完璧歸趙」了,瞿奇的感覺如釋重負,他暗自慶幸的有兩件事--一是遇上了燕鐵衣這種寬宏大量的「對頭」,另一樣,就是幸虧他在昨晚才剛趕到「秀樓山」,尚未及伺機向易秋盈「獻寶」,否則,兩端缺一,他就會吃不了,兜著走,不去吊頭也要吊頸了……。
瞿奇那天在小鎮的酒樓上,並不知道燕鐵衣就是名鎮天下的「梟霸」,如今,他知道了,卻深深感到「梟霸」並不似外傳的那樣凶狠冷酷,相反的,更竟如此仁慈敦厚,通情達理,簡直是位「活神仙」了……。
於是,他徹底的向燕鐵衣傾訴了一切,而燕鐵衣也寬恕了他--心裡有個想法燕鐵衣不曾出口,他覺得,這位「西塔派」的俊彥人物,倒是與易秋盈足堪匹配,郎才女貌,珠聯璧合。
現在,燕鐵衣已來到了「青木溝」,村頭上的幾株合抱大槐樹在望了。
他製造了一點效果--讓易秋盈主婢自己將身上衣裙無傷大雅的撕碎了一點,把秀髮弄得蓬鬆散亂,另抹了些灰沙在她們的臉上,然後,他下了馬後一再抱歉的將這兩位美人兒困了起來,讓她們一起擠在鞍上,他自己則牽著韁繩,閒閒走近了洪坤的竹籬矛捨。
此時,天朦朦亮。
「哎呀」一聲推開了籬門,燕鐵衣行至階前,低沉的叫:「洪坤,洪坤,我回來了。」
但是,屋裡卻沒有聲響,沒有動靜。
湊到堂門傍邊,燕鐵衣又略略提高了嗓音:「你睡死啦?洪坤我回來了,你還不趕快出來接人?」
裡面仍然沒有反應。
燕鐵衣心裡又是疑惑又是驚恐--他生怕熊道元出了事--一腳踢飛門扉,卻在那扇陋門「碰」的一聲往後開啟之際暴閃而入?
房中一燈如豆,顯得有些陰沉晦暗,但是,在那晃搖明滅的朦朧微光下,卻可以看清牆邊怕榻上躺著的人--不錯,是熊道元。
急步上去,燕鐵衣仔細探視自己這個心腹手下,熊道元已改成仰躺的姿勢,身上還蓋了床薄被,面孔仍然烏紫腫脹,神智依舊昏沉不醒,但是,呼吸之間,卻似乎暢順了許多!
很顯然的,洪坤已經依諾給熊道元服過壓製毒性,延緩毒發時間的藥物了!
燕鐵衣剛剛舒了口氣,尚不及有進一步的舉止,耳朵裡已突然聽到竹籬外面傳來幾下細碎輕微的聲響--似乎有人掩到載著易秋盈主婢的那匹馬兒旁邊了。
於是,快得和進屋時一樣,燕鐵衣偏身掠出,往空一個翻彈,「呼」的一聲便已落到馬匹之側,行動疾如電閃!
一條黑影正從馬尾後面繞到馬首之前,好像在仰著頭辦認鞍上的兩個女人,而易秋盈同小真在受驚之下的呼叫聲猶未出口,一泓秋水也似的冷燦劍鋒已那麼悄無聲息又平穩準確的擱上了黑影的後頸!
突的窒噎一聲,那黑影身子一僵,腦袋挺著不敢稍動,口中卻駭然急叫:「誰?是那一個在惡作劇?快把這玩意拿開,這可是會傷人的哇。」
哈,竟是洪坤的尖細嗓門!
手執劍柄,紋風不動,燕鐵衣冷冷的道:「洪坤,你在和你那一個祖師爺逗耍子,尋開心?」
那黑影果然是洪坤,他急切的道:「是燕老大嗎?我就正在通宵未眠的等著你來呀,怎麼說是尋開心呢?」
燕鐵衣陰森的道:「為什麼不在屋裡等?卻鬼鬼祟祟跑到外面探頭探腦?洪坤,我看你是活膩味了!」
一面說,架在洪坤後頸上的冷銳劍鋒便微微往皮肉裡按了按!
怪叫起來,洪坤雙手連揮:「燕老大,燕老大,你手腳輕一點,輕一點呀,這鋒口業已切進內裡啦……你別誤會,我絕沒有一星半點歪心意,我只是等得煩了,出來逛一下。」……」
哼了哼,燕鐵衣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搞什麼花巧,洪坤,你故意隱在外面,以便窺探我是否擄劫了你所要的人回來?若然,你或許依諾而行,反之,你就想變卦了,是不是?」
洪坤滿頭大汗的道:「直是黑天的冤枉呀,燕老大,我只不過逛了一圈回來,沒看見你,卻發現了這匹馬拴在籬外,鞍上影綽綽的像是有人,我起了好奇心,湊近來想看個明白,不料你卻突然出現,又用這玩意擱上我的脖子,燕老大,你幫幫忙,行行好,收起傢伙,要不,稍一疏忽,這利的鋒口子就入肉三分啦!」
「錚」一聲脆響,燕鐵衣收劍入鞘,厲聲的道:「洪坤,你下一次如果再這麼鬼祟,就別怪我的劍不留人!」
洪坤急急轉回身來,一邊伸手撫摸自家後頸,一邊如釋重負的道:「天老爺,你真叫心狠手辣啊!」
冷峭的,燕鐵衣一指鞍上,道:「人替你帶來了,洪坤,下一步就看你怎麼向我交待啦!」
大言過望,洪坤一雙眼珠子都像要凸出眼眶似的,瞪著馬鞍上並擠在一起的兩條身影,他嚥了口唾液,迫不及待的道:「你不是誆我吧?燕老大,方才天光晦暗,黑忽忽的看不真切,還沒辨清那馬上人的模樣兒,你就幾幾乎嚇破我的膽啦!」
燕鐵衣硬板板的道:「現在去看。」
匆匆轉身,但轉到一半,洪坤已驀的一頓,他望著燕鐵衣,狐疑的道:「燕老大--怎麼鞍子上有兩個人?我說的只是一個……」
燕鐵衣惡狠狠的道:「另一個是易秋盈的婢女小真,她們倆一向形影不離,我總不能搶來一個,留下另一個向易重雲去告狀吧?」
連連點頭,洪坤恍然道:「對,對,對,看我這腦筋,秋盈是和她的那個丫環小真十分親近,情同姊妹……這樣正好,有她陪著,也免得秋盈將來日子過得寂寞……」
一口一個「秋盈」,洪坤的這股子肉麻,把燕鐵衣弄得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他啼笑皆非的暗裡搖頭,心裡想:這樁事到今天就為止了,那還有什麼「將來」?
洪坤藉著微曦的天光,仰首仔細辨認鞍上的易秋盈--易秋盈也十分合作的低下臉來讓對方更容易看清,小真卻不斷的咕嚕咒罵著!
猛的跳了起來,洪坤就像瘋子一樣手舞足蹈,歡欣欲狂:「不錯不錯,一點不錯,是她,是她啊,是我的心藥,我的心上人,我的心肝呀,是我的秋盈,小秋盈啊。」
燕鐵衣冷然道:「另小帳加一,綴上了她的婢子小真。」
衝到燕鐵衣面前,洪坤又是打躬作揖,又是呵腰拱手,一付「感激涕零」之狀:「多謝多謝,真是多謝,燕老大,你功德無量,恩同再造,你是我的大恩人,是我再生的爹娘呵,我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好。」
燕鐵衣無動於衷的道:「不必報答,只不要忘記你允諾過的相對條件便行--我的兄弟仍然處於危難之中。」
洪坤恨不能剖心以示:「你寬懷,燕老大,包在我身上!」
說著,他一頭掠了過去,小心翼翼,如獲至寶般將易秋盈與小真次第接下馬背,一面手忙腳亂的為她們拂灰塵,鬆綁解困,一邊心疼不已咕嚕著:「唉,這是幹什麼?對付兩位小姐竟恁般殘酷粗暴?我的天,困得這麼緊法,一定把肌膚磨破,血脈都阻滯了!」
易秋盈垂首無言,竟無反應,小真卻怒目蹬視著洪坤,一付咬牙切齒的模樣。
燕鐵衣冷冷的道:「不要得了便宜賣乖,洪坤。」
只當沒有聽見,洪坤向著易秋盈脅肩諂笑,極其阿諛的放軟了腔調:「易小姐,小秋盈,實在對不起,害你受了這許多苦,原諒我實在想你想得快發瘋了,真是魂縈夢繫,刻骨鏤心啊……小秋盈,你的影子像生了根一樣紮在我的靈魂深處,拔不掉,揮不去,你就是我的命,是我的一切,再不能得到你,我就只有死--孤伶伶的死,淒惶惶的死,不瞑目的死啊!」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59:15
易秋盈滿面飛紅,羞不自勝,窘迫得就差一點找條地洞鑽進去了!
跺跺腳,小真尖叫:「姓洪的,你這是做什麼?污言穢語的滿口胡說,把肉麻當有趣!」
以手撫心,洪坤不聞不問,恍若癡癲了一樣,向著易秋盈幾乎就跪將下去:「小秋盈,姓燕的奉我之命而去請了你來,他的粗魯處我自會加以嚴懲,但你卻不要因為我以這樣的方式得到你而生我的氣,小秋盈,我是情非得已才出此下策,因為再見不到你,我就要瘋了,要狂了,要死了……小秋盈,我會向你保證,我會全心全意的來愛你,我會用全生命來疼你,我要滿足你所有的慾望,甚至你要摘天上的星,水底的月也行……小秋盈啊,我們未來的可子是美好的,未來的生活更是充滿樂趣,洋溢幸福多彩多姿的,叫小真陪著你,讓我們共同組織一個屬於我們自己的家。」
易秋盈羞得差一點就要拔腳逃走了,她用手撫著臉,只能抖著聲說一句話:「不要這樣……請不要這樣……」
小真摟著她的主人,嗔目切齒道:「洪坤,你不要臉透了!」
洪坤靠近一步,是那種誇張渲染的痛苦表情:「小秋盈,你聽我說,我!」
冰冷的劍鋒又在這時貼上了他的後頸……部位正好吻合方纔的痕印,是燕鐵衣嚴酷的語聲:「留著這些話等以後再說,洪坤,日子長著,夠你慢慢夾磨的,現在,不要耽擱我的時間……快進去把我手下的毒傷根治!」
機伶伶的打了個冷顫,洪坤這才清醒過來,他雙手急搖,慌張的道:「行,行,行,燕老大,我這就去,請你把傢伙拿開,這不是說笑的事呀!」
燕鐵衣收了劍,洪坤先慇勤的像巴結皇太后一樣,將易秋盈主婢兩人送進了茅舍的側間安頓好,然後,又小心的鎖扣上門,這才開始在燕鐵衣的監視下為熊道元療治積毒。
就在方才洪坤送易秋盈與小真進房的時候,燕鐵衣已注意到那間大概原是洪坤自家臥室的小房間裡,已收拾的乾乾淨淨換上了新被新褥,倘擺上了兩瓶鮮花,但是,唯一的那扇窗戶也加上了鐵柵!
不禁暗中冷笑,燕鐵衣知道洪坤早就作了準備,還是軟硬俱兼呢,怕就怕他這場美夢將醒得快到連他自己都不敢置信的程度!
經過了一個多時辰,當天色大亮,洪坤已然完成了他全部的工作,但形色卻已相當疲乏了。
燕鐵衣急問:「如何?」
得意的一笑,洪坤嗓門更形尖銳:「如何?燕老大,我的醫術還錯得了麼?我向你擔保能治得好熊道元的毒傷,就一定會將他治好,現在業已盡除他體內積毒,並且加強了保元固本,順氣和脈的藥力,此外,我也用了清涼熱的藥物,使他在更覺舒坦中越快縮短痊癒的日期,我可以大膽的說一句,最多不用十天,他即將康復如昔,健壯似頭大公牛了!」
燕鐵衣板著臉道:「你沒有故意渲染誇大吧?」
洪坤像受了莫大侮辱一樣怪叫起來:「這是什麼話?不相信你自己看,燕老大,你殺我的頭都可以,若是懷疑我的醫術我可忍受不了,我可以用性命向你保證熊道元的康復!」
注視著熊道元,燕鐵衣終於放心了--現在,熊道元的氣色已大異先前,浮腫消失了,烏紫盡褪,不但呼吸平靜安詳,甚至臉上的表情都舒坦許多,所遺下的中毒殘跡,只是那一抹倦怠一絲憔悴而已,燕鐵衣對岐黃之道並無深研,但是,卻也略識皮毛,至少一個病人氣色上所顯示的好轉與惡化,他還分得出來,此刻,熊道元的情況正在大大的好轉中。
笑笑,他平和的道:「隨便問問,何須如此大驚小怪?我關心我的手下,總沒錯吧?」
一邊在收拾各項用過的藥物器具,洪坤邊不大耐煩的道:「好了,燕老大,我們各得其所,各還其願了,如今,也到了應該分道揚鑣的時候了。」
燕鐵衣笑道:「這麼快就要趕我走?你可真是無情無義,過河拆橋呀,常言道:新人進了房媒人扔過牆,尊駕如今連房尚未進,就要將我這做媒的一腳踢開了!」
敏感的「虎」然轉身,洪坤憤怒的叫哮:「你想怎麼樣了,要毀諾食言麼?我告訴你,我早已書就函帖一疊,交予我的徒弟,只要我一旦遇害,他即將遍投江湖,四撤武林,揭穿你毒辣無信的陰謀!」
聳聳肩,燕鐵衣道:「別這麼緊張,我言出必行,絕無反悔,走就走吧,你卻犯得上這般大驚小怪?簡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呀!」
一指門口,洪坤尖聲道:「走,快走,背著你的這個累贅,現在就走!」
歎了口氣,燕鐵衣言不發的過去背起熊道元,來到門邊,似乎還依依不捨般道:「再見了,朋友,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急速揮手,洪坤厭煩的道:「快請吧,還你個大頭鬼的再見,最好我們一輩子也別朝面!」
燕鐵衣出了門,抱著熊道元上馬離開,在馬兒揚蹄的一剎那,他隱約聽到裡面屋中傳來洪坤掩堂門,開扣鎖的聲音……。
在轉過官道上的第一個彎角時,路邊一處林叢低勢後閃出了瞿奇的身影,他輕輕招呼燕鐵衣,同時往林叢外面指了幾指。
迅速策騎奔了過去,林叢後一片窪地裡,易家班全員在焉--易重雲、易力行、易履行、賈標、諸生長,另外,還有含羞帶笑的易秋盈與面泛得色的小真!
雙方才一見面,易重雲已趨上前來挽住下馬的燕鐵衣,哈哈大笑道:「老弟,你可真是神機妙算啊,一步一著,俱在料中,更是分毫也不差,一來,那狗頭郎中可要氣瘋了心了。」
瞿奇已將熊道元扶躺下來,這時,他站在一邊,恭謹的解釋著:「就在大當家監視洪坤為熊兄療傷之際,易家兩位兄弟與我已割斷側屋鐵柵潛了進去,一直待到確定洪坤將熊兄毒傷根治後,方才偕同秋盈妹,小真等離開,會合了大伯與賈二叔,諸三叔一起在這裡等你前來。」
燕鐵衣連聲道謝,易重雲又殷殷問明了熊道元的毒傷卻除後的情況,熱情的道:「老弟,何不與你這位手下一起到我那蝸居盤桓幾天?也好讓我們哥倆多親近!」
燕鐵衣只好以組裡事忙為藉口婉拒,易秋盈卻含羞帶怯的接上來道:「燕大當家,我爹這麼誠意的請你來,你就好意思的拒人於千里之外?」
易重雲也嚷著道:「是呀、我閨女可也幫腔了,老弟,不來不成,何況你這夥計也要找地方養歇?」
燕鐵衣忙道:「前輩曾為一幫之主,亦知幫中大小事雜,為首者不可久離曠時,前輩盛情,在下心領,倘請另訂後會之日,必當專程趨府拜謁!」
易重雲又邀了一陣,實在因燕鐵衣辭意堅懇,才只好勉強作罷,他又堅持訂下了重見之期,始遺憾的放過了燕鐵衣這一「馬」。
但是,流露在另幾張面龐上的表情,卻不禁顯得失望又悵然了。
易重雲捋髯低笑道:「得,得,你們都喜歡多與燕大當家的親近,我也明白,但人家堂口中的確有事,可不能為了留在咱們這裡,而誤了正經,我也曾掌過一大幫兄弟伙的舵,其中難處自是省得,這次放他回去,好在另訂了日子,不怕他不來,否則,我老漢便找上『楚角嶺』去抬他,看他再怎麼推法?您們放寬心,別一個個頂了這麼付熊樣子鬧笑話。」
一番言語,倒不由將大伙說得都笑了,而就在他們笑聲才起之際,外面官道上,已傳來一陣急速的奔跑聲,還加雜著一個人瘋狂般的嘶號:「黑心黑肝的騙子……燕鐵衣啊……你誆得我好慘……我要找到你同你拚命,我不要活了……老天爺睜眼瞧著哪……光天化日,有人在行詐使奸哇……」
腳步聲奔了過去,那種披肝瀝血的號叫聲也越傳越遠:「小秋盈……我的小秋盈……你就這麼狠心丟下我不顧啦?你知道我是不能沒有你啊……我要找你,我要你跟我走……小秋盈啊,你在那裡……」
重重一哼,易重雲道:「這瘋子,若非燕老弟曾替他說情,我現在就宰了他!」
瞿奇也咬牙道:「簡直荒唐透頂,天下也會有這種無聊又無恥的人,若他再遇上我……」
易家兄弟也起了哄,小真亦恨恨的道:「老爺少爺還沒見著這姓洪的先前那等瘋癲模樣呢,污言穢語的,能氣死人!」
易秋盈臉如紅霞,羞怯的道:「小真,不要胡說。」
「毒金剛」諸生長冷然道:「現在要懲罰他,還來得及!」
搖搖頭,易重雲道:「罷了,也怪可憐。」
是的,這正是燕鐵衣想說的話--也怪可憐,男女相悅是人之常情,但卻不能過份癡迷,尤其方式必須正確,否則,非但可憐,更也可惡了。
洪坤便正是如此,他早該明白--色字頭上刀一把,如果求「色」的手段再違反了正途而流於邪異,便更難收到預期的效果了。
燕鐵衣有一點惻隱之心,但卻毫無內疚與不安,因為他自始至終便未嘗失信毀諾,他答允洪坤替洪坤前去劫美,不過,他從來沒有許諾過這「美」的離去他也應該負責。
第73章 單騎會 水落石現
在與易家人分手之後,燕鐵衣立時將熊道元護送回「仁德村」家裡,他沒有多作逗留,也未曾詳細回答村中那些父老親族的問題,他只將「龍鳳鐲子」交還給季學勤,便匆匆離開了。
當然,他的目地是「祁家堡」。
這天,日頭剛攀上了東山,他已出現在「祁家堡」,不是偷偷摸摸的掩進去,而是堂堂皇皇的飛越進去,大方得很。
於是,「祁家堡」內立時警號大作,上下驚動,天翻地覆也似的騷亂起來,自堡主祁雄奎以下,所有能派上用場的人全部擁集,就在堡內的那幢議事堂之前將燕鐵衣團團圍住!
立於重圍之中的燕鐵衣,神色不變,雍容自若,那種旁若無人的傲然之態,既是狂悍,又是尖銳藐視,祁家堡的一干人幾乎凸出了眼珠子!
祁雄奎越眾而出,一見燕鐵衣,便遙指著他的鼻尖大吼:「姓燕的,你可真是陰魂不散,歪纏橫賴到底,上一次被你逃掉,這一遭我倒要看你用什麼法子飛天遁地?」
燕鐵衣冷寞的道:「祁雄奎,你怎麼不問問,我為什麼又來了?我那手下可已冤死了沒有?」
祁雄奎咆哮如雷:「你除了誣裁我兒不遂,因為毒計難逞於心不甘,方才再度潛來本堡之外,還會有什麼其他理由?至於你那狗腿子的死活,更與我無關,我不須問,也沒有這個興趣問!」
燕鐵衣嚴肅的道:「如果我這一次來找出了你兒子的罪行真憑實據,你又怎麼說?」
勃然大怒,祁雄奎道:「我已經給了你一次機會,但你只在混鬧一通之後逃之夭夭,卻任什麼憑據也沒找出!燕鐵衣,我不再上你的惡當,更不會繼續容忍你這樣胡為下去!」
跟在祁雄奎身後的「雙全儒生」尤一波忽然冷笑一聲,道:「姓燕的,戲也該落場了,別再活神活現的扮演下去啦,『祁家堡』是開的酒樓飯麼?容得你欲來就來,要走便走?」
站在另一邊的那個獨臂赤面大漢--「鐵龍臂」雷剛也引吭大吼:「我們今天必要擒住姓燕的,拷問出他真正的意圖來;如此三番兩次的侵犯本堡,誣賴少堡主,羞辱祁家的威信,到底是何居心?」
那個凸眼闊嘴的人物也怪叫:「曾玉安、邱景松、顏亮他們三個人掙扎了一夜才撿回了性命,大家都看到他們三個人已被姓燕的糟蹋成了什麼模樣?這等欺凌,這等侮辱,我們還能再忍受下去麼?」
雷剛激昂的道:「程半途說得對,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嗯,那凸眼闊嘴的仁兄就是「鱷尾」程半途,祁少雄的死黨又都聚集在一起了,而且顯然都是互相呼應的呢!
祁雄奎氣湧如山的道:「燕鐵衣,今天你必然逃不了公道!」
燕鐵衣古井不波的道:「祁雄奎,如果你中了這些奸狡小人的煽動而貿然干戈相見,恐怕你就會後悔莫及了!」
祁雄奎暴烈的道;「若說小人,便正是指你自己!」
陰冷的,燕鐵衣道:「我對你們,已經非常容忍了,祁雄奎,如果你以為我的容忍就是懦怯,那你就是犯了天大的錯誤,至少有一點你該弄清楚,『青龍社』不比『祁家堡』勢弱,而我燕鐵衣也未見得就攀低了你祁雄奎!」
狂笑一聲,祁雄奎道:「如此說來,你是有心要與我祁某人見個真章,分次高下了?」
燕鐵衣森寒的道:「只要你有這個興趣,祁雄奎,無論何時何地以何種方法,我絕對奉陪到底!」
鐵龍臂雷剛大喝:「放倒他,就是現在!」
程半途也叫囂:「請堡主下令,容我等生擒此獠!」
祁雄奎怒吼:「我自己來,燕鐵衣,就在這裡,只我二人決一死戰!」
深深吸了口氣,燕鐵衣平抑著自己的情緒,緩緩的道:「祁雄奎,我們記住這個約會,但我要先將你兒子的罪惡憑據找出來!」
祁雄奎悍厲的暴叱:「子虛烏有,一派胡言,你是在藉故推搪延宕,你不敢與我較量,你是個蠢貨!」
微微笑了,燕鐵衣的這抹微笑卻極其冷酷:「祁雄奎,認不清自己已是一種悲哀,認不清敵人則更是悲哀,你這種天真幼稚的想法不僅令我失望,尤其覺得可歎--我們先說好,我把你兒子的淫行罪證揭出,然後,我們倆人再做徹底了斷!」
祁雄奎雙手握拳,激動的道:「但這一次你再找不出憑據,又待如何?」
燕鐵衣聲如金石般鏗鏘的道:「我就自斷一臂謝罪,斷臂之後,你我再一分高下!」
心中一震,祁雄奎脫口道:「此話不假?」
燕鐵衣冷硬的道:「我以我燕鐵衣的人格與『青龍社』的威信向你保證!」
於是,祁雄奎似乎在考慮了,但他剛現出猶豫之色,尤一波已大叫道:「堡主,切切不要中了他的陰謀鬼計,他完全是另有圖謀,藉此拖延過當前不利於他的形勢,再覓機施其齷齪技倆……」
燕鐵衣陰沉的道:「尤一波,告訴我,我有什麼『陰謀鬼計』?是圖你們的財?嫉你們的勢,畏你們的威,抑是看上了你們這片堡子的風水?」
窒了窒,尤一波張口結舌了好半晌,方才惱羞成怒的拉開嗓門厲吼:「我不管你是怎麼回事,你就是有『陰謀鬼計』,就是另有圖謀!」
冷冷一笑,燕鐵衣不屑的道:「你在不知所云了,尤一波,因為你胡說八道,所以你才會不知所云!」
尤一波跳起來狂叫:「我剮了你!」
突然暴喝一聲,祁雄奎厲聲道:「不准妄動--燕鐵衣,或就再給你這次機會,可是,這是最後一次!」
燕鐵衣頷首道:「我也不可能再要求第三次!」
祁雄奎兇惡的道:「這一道,無論是任何結果,燕鐵衣,你都必須有個交待!」
燕鐵衣重重的道:「但你呢?」
祁雄奎大聲道:「我的許諾仍然有效,如果我兒確有你所說的貪淫罪行,我亦自將還你公道!」
燕鐵衣道:「一言為定!」
祁雄奎凜烈的道:「決無反悔!」
這時,程半途,雷剛,尤一波等人全急了,他們高聲叫囂,群起鼓躁,祁雄奎立即怒目環硯,霹靂般大吼道:「我已有言在先,任是那一個膽敢莽動,便休怪我毫不容情,必加嚴懲!」
經過祁雄奎這一壓制,方才免將這些個他兒子的心腹死黨按捺下去,但那種虎視眈眈,蠢蠢欲動的火燥情勢,卻仍隱隱待發!」
祁雄奎厲聲道:「這一次,燕鐵衣,你又從那裡開始?」
燕鐵衣冷冷的道:「宏仁園。」
祁雄奎瞪著眼怒吼:「又是『宏仁園』?你上一次幾乎把那裡的老鼠窟窿也掏遍了,卻未見你找出什麼憑證來,今天你又要重蹈覆轍?」
燕鐵衣不似笑的一笑道:「今天,結果就會大大的不同了!」
祁雄奎咬著牙道:「千句話,萬句話,只有一句話--這是你最後的機會,成功失敗,都沒有下一遭!」
信心十足的點點頭,燕鐵衣泰山篤定的道:「我比你更要明白!」
四周,尤一波、雷剛、程半途等人的臉色極其難看,全在陰晦中隱露著驚疑不安。
於是,祁雄奎引領著燕鐵衣行向堡後的「宏仁園」去,和上次一樣,「祁家堡」的大批人馬便隨同左右,不懷好意的緊緊跟綴著。
「宏仁園」的門口,祁少雄早已站在那裡迎候著了,他的身後,一字排立著四個人!燕鐵衣全都見過,其中三位且是素識了:曾玉安、邱景松、顏亮、以及那位長著一臉褐斑的粗壯大漢石順。
祁少雄神色的憤怒與他眼中的惡毒相映,便組合了他整個表情上的凶暴意圖,他站在那裡,模樣恨不能要將燕鐵衣生啖了。
曾玉安的左手,斷落處纏裹著厚厚的白布,腦袋上也包了好幾層布帶,形容委靡憔悴,奄奄的連半點生氣也沒有,邱景松除了左耳貼著一大塊紅皮膏藥外,看上去還比較完整雅觀些,但也一樣神情驚悸憂惶,一副大禍臨頭似的惴慄不安狀,那「老竹竿」顏亮則在腋下撐著枴杖,瘦臉枯黃,浮著蠟色,活脫大病未癒的德性,一條右腿虛站著地,像棉花做的一般軟晃晃的。但是,這三位仁兄雖然都不成人樣了,那股對燕鐵衣痛恨怨毒的形狀卻無二致,三個人的三雙眼睛,全都在憤射著狠毒的火焰!
微微頷首示意,燕鐵衣氣度雍容,有若在巡視自己手下的分支堂口一般:「久不相見了,各位別來無恙?」
三個人全沒回答,流露在眼中的光芒卻更形怨恨激烈了。
燕鐵衣笑笑,道:「很抱歉沒時間去探視三位,因為我知道在經過這一段長久的時間之後,三位自會有辦法解脫束縛,安然回轉的,這是人的求生本能所使然。」
其實,燕鐵衣未曾回去替他們解綁,主要便是要對他們加以懲罰--他們欺騙了他!
忍不住,邱景松嘶啞的大吼:「不要得意,燕鐵衣,你不要得意,只在今天,你就會一個觔斗栽到底,我們有冤報冤,有仇報仇,要連本帶利的在你身上找回補償來,我們會零碎分了你……」
燕鐵衣安詳的道:「奇怪,只這幾天功夫,你的膽子忽然大了,口氣也硬扎多啦?」
胖臉漲赤,宛若豬肝,邱景松又羞又惱的咆哮:「什麼東西?你當我會糊你?我從來也沒含糊你過,我更未向你裝過蒜,使過賴,你你……你竟以為我是什等樣的角色?」
燕鐵衣一笑道:「九流走卒而已,邱老弟,九流。」
怪叫連聲,邱景松暴跳如雷:「我豁上了,我和你拼,我寧願肯叫你打我也不能叫你嚇我,他娘的皮,我這條命也不要了……」
突然,曾玉安冷森的道:「閉嘴--這裡有堡主與少堡主調度,你只須聽命而行,卻大呼小叫什麼?」
顏亮也沙啞的道:「是呀,落進篩子的鳥雀,還怕他飛了?老邱,沉住氣,過節總會有個了斷的!」
當邱景松悻悻然剛剛定靜下來的時候,燕鐵衣已向祁少雄爾雅的一笑道:「又來打擾了,少兄。」
不知怎的,祁少雄心中震動,覺得有股寒氣在背脊冒升,他在這一剎那間,躍躍感到一種強烈的惶恐與驚悸,好像,好像災禍當頭前的那般不安!
祁雄奎卻十分放心寬懷的道:「雄兒,姓燕的又來騷擾我們,他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為了不令他繼續糾纏下去,為父的再給他這次絕不會成功的機會--讓他再搜一遍,看他如何能找出誣賴我兒的『佐證』來?這一次,若與日前的結果相同,他就必須付出慘痛的教訓,我兒素行端正,問心無愧,不妨再容燕某放肆一遭,真金不怕火煉,事過之後,為父定將你所受的委屈與冤枉舒平,向姓燕的討還公道來!」
面頰的肌肉抽動了一下,祁少雄的表情極其苦澀:「爹爹……已答應他再一次如此羞辱我們?」
祁雄奎大聲呵斥道:「我還要叫他心甘情願,無所狡辯的自領懲罰,讓他對這種齷齪邪惡的行為負責到底,我們這般容忍,無非是公諸天下於我們的正直磊落,不留人以話柄,即使他的做法是一種『羞辱』,但我們在證明我們的冤屈之後,姓燕的卻要付出更大的代價,這項代價,包管十倍嚴重於他對我們的『羞辱』!」
祁少雄囁嚅的道:「但是……爹爹……!」
打斷了兒子的話,祁雄奎暴烈的道:「不必再說了,你這一猶豫,還讓姓燕的認為你心中有愧呢,你既沒做這些醜事,怕什麼?他要搜,就讓他搜去!」
燕鐵衣笑道:「還是祁堡主閣下明道理,識大體,氣度寬宏,讓人由衷敬佩!」
祁雄奎粗聲道:「不要廢話,現在,你就開始吧,不過我要先警告你,你的時間只到入黑!」
燕鐵衣並沒有「祁家堡」人預期的那種悚惶抗議,他竟非常從容的道:「可以,說不定還不需要到那個時候。」
此言一出,自祁少雄開始,他及他的那群心腹們,全在臉孔上抹現了一片黯灰面色!
一邊往園裡走,燕鐵衣邊道:「我們先從『麒室』開始!」
於是,祁少雄陡然全身一僵,面孔也頓時扭歪了,那些與他狼狽為奸的「教頭」們也齊齊震動,彼此神色大變,面面相覷--而覷及的,也只是同樣的變了形的幾張土包臉龐罷了!
行走如飛,燕鐵衣不給對方任何搞鬼的機會,他迅速穿過簷廊,來到後園小溪邊的那塊大方石旁!!這時,只有祁雄奎同另外幾個「教頭」還毫無異狀,他們僅覺得驚訝好奇而已,但是祁少雄及他周圍的那幫子爪牙,卻一個個的俱驚破了膽了!
祁雄奎迷惘又不耐的道:「燕鐵衣,你帶我們來這裡是做什麼?你……」
他話還沒講完,斜刺裡,人影暴閃,一柄雪亮的單刀猛扎燕鐵衣左脅,燕鐵衣動也不動,右手猝揮,冷電一抹下截平伸,兩個動作融為一次,只聽得「鏗」的一響,那個偷襲者已狂號著往後倒仰出去,胸膛裡的鮮血,噴起了好幾丈高!
幾乎在同一時間,另一條三節棍已「嘩啦啦」凌空劈洛,燕鐵衣仍然半步不移,左手倏斜暴翻,那麼準的一把抓住了棍頭,但是,他卻並不扯帶,也不回劍斬殺,他只將手中的棍頭猛力揮勁反彈,於是,一個瘦乾似的身體已尖嚎著連連打著旋轉摔出了丈外,那反彈回來的三節棍頭一截,便正插進了這位朋友的左胸裡,而且,深透入骨!
第一個用單刀偷襲的人,是斷去一手的「雙虹刀」曾玉安。第二位,卻是」老竹竿」顏亮,他們抽冷子暗算人的舉止發生得非常快,不過,結束得卻更快。
在一剎那的驚窒之後,「祁家堡」的所屬立時喧騰起來,一片憤怒激動的叫罵呼喊之聲像浪濤烈火般揚起,兵刃紛紛出鞘,四周的漢子們迅速往燕鐵衣所在之處圍逼!
燕鐵衣穩立如山,他面向又驚又怒又有些舉棋不定的祁雄奎冷森的道:「祁堡主,是你自己說的,你的手下如敢莽動,必加嚴懲!」
如夢初覺,祁雄奎往燕鐵衣身邊一擋,石破天驚的吼:「那一個膽敢再越前一步,當即就地格殺!」
這時,五、六名祁雄奎本人的心腹「教頭」也立即轉身向外,面對著正待蜂擁衝上的自己人,兵刃橫舉,怒目逼視,一副「違令者斬」的架勢!
很快的,這場已經掀起的風暴便被硬生生的壓制下去!
祁雄奎雙目圓睜,朝著燕鐵衣咆哮:「姓燕的,我的手下如有不是之處,本該由我自行論斷,還用不著你來代勞,你出手殺害了曾王安與顏亮,必須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燕鐵衣淡寞的道:「可以,表面的理由,是他們突然向我偷襲,我是在自衛;骨子裡的理由,是因為我已找到了令郎的秘密暗窟,也就是他罪行的實證明證,令郎的這些爪牙意圖替他們的少主掩飾,便妄想在未揭發真相之前把我擊殺。」
祁雄奎怒吼:「胡說,我怎的沒有看見什麼秘密暗窟?你指出來在什麼地方?」
六、七步外的祁少雄拚命叫喊:「他完全是憑空捏造,無中生有,爹爹不要聽信他這一番鬼話,他是想假藉誑言分化我們,逐一殺害我們啊!爹爹,不要再猶豫,這就下令圍殺。」
燕鐵衣大喝:「密室之一,即在此方石之下,請看……」
說著,他故意跳上三步,手插石底,猛然吐氣開聲,似要將此長方形厚重石塊硬生生掀起來的樣子!
於是,幾聲驚叫響起,程半途、尤一波、雷剛、邱景松,以及那臉布褐斑的石順立時紛紛就地撲伏隱避,祁少雄卻飛躍上來伸手猛拉他的父親:「快躲。」
正在一片混亂,有些人慌張,有些人迷糊的當兒,燕鐵衣已冷笑的收住了勢子,他並沒有真個去硬掀這塊方石!
一把甩開了祁少雄的拉扯,祁雄奎莫名其妙卻滿懷疑惑的大喝:「什麼事,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燕鐵衣緩慢又清晰的道:「他們以為我正要強行掀動這塊方石,因為如此一來,前面小溪溪底密佈的連珠弓弩,就會因為引發機關而齊射並放,範圍籠罩這附近三丈內的每分寸地方,祁堡主,你兒子知道這個秘密,所以才會有方纔的驚慌形狀,另外,你的手下尤一波,雷剛,程半途,邱景松,石順,以及死掉得曾玉安和顏亮也都明白,你也親眼目睹,剛才也只有他們在躲避,不躲避的人都是不知情的!」
赫然震怒,祁雄奎衝著他兒子狂吼:「是不是這樣?是不是他說的這樣?趕快講實話,我要聽的是實話!」
面青唇白,神色顫慄又驚窒的祁少雄卻仍倔強的道:「他胡扯,爹爹,燕鐵衣全在胡扯,根本沒有這種事,爹爹,請相信孩兒……」
尤一波也直跺著腳嚷叫:「堡主,姓燕的純是在妖言惑眾,含血噴人,我們定要在他還沒有另出詭謀之前將他收拾下來,否則再容他胡鬧下去就大大不妙了啊……」
雷剛、程半途、邱景松以及那面布褐斑的石順也齊聲喧騰鼓噪,大有意思趁亂擁上,來一場昏天黑地的殺!
祁雄奎正在連聲喝止,燕鐵衣已突然蹲下身去,手伸有底右端,指尖的感覺告訴他碰著了細長的扣勾,於是,他輕輕撥動,跟著用膝蓋輕頂石沿,這磨盤般大小的石塊,果然不急不緩,毫無聲息的往上斜豎起來--露出下面一個四四方方的洞,而且隱約可見石階通落。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2:59:57
第74章 全道義 杖怒劍慈
經過燕鐵衣這連串正確的啟開暗室動作,當穴口顯露出來的一剎那,所有」祁家堡」的人們全傻了眼,都楞住了,死一樣的僵寂籠罩著這一大群人,空氣中含著冰冷的凍凝,含著肅然的生硬,以及,人們心頭那種無比的震撼與難堪!
長長吸了一口氣,祁雄奎注視著他的兒子,聲音竟然變得出奇的平靜:「雄兒,我的乖孩子,現在 ,這是什麼?你又如何向這等愛你疼你的老父解釋?」
機伶伶的打了個冷顫,祁少雄雖在極度的驚悸下,卻仍死不認帳:「爹爹……這只是一個密室,但,卻不能證明孩兒有其他不端的行為……」
祁雄奎焦雷般吼:「你還不承認!」
祁少雄抗聲道:「孩兒沒有做過錯事,又叫孩兒如何承認!」
一陣極度的憤怒扭曲了祁雄奎的面孔,他雙目光芒宛如噴火,虯髯蓬張,青筋浮額,身上的骨節全在「克崩」的響,形容怖厲之至--他瞪著祁少雄,良久,良久,這樣的激動猙猝模樣又逐漸消失,終於,他長歎一聲:「好吧,孩子,我既然能給人家兩次機會,我也一樣可以給你;但是,孩子,不要再固執下去,現在承認了你的不是,事情還有最後轉圜的餘地,一待實憑實證被人舉出,即乃鐵案如山,那時,想悔也來不及了!」
祁少雄仍然堅持到底,一口咬定:「爹爹,孩兒沒有什麼可承認的,更未曾做過一件所謂淫亂貪色的罪行,不能因為找到了一處密室,便令孩兒含冤受屈,承擔莫須有的罪名!」
祁雄奎心中早有感覺,但是,此際他卻只好按捺下來,沉沉的道:「雄兒,為父但願你說的是實情,為父比任何人都希望你是真正無辜的!」
說著,他轉向燕鐵衣:「你是否尚能找出更具體的事實?燕鐵衣,光憑這一項仍嫌不足!」
這種情態絲毫不出燕鐵衣預料,他冷冷的道:「請堡主偕同我下去一探!」
祁雄奎絕不遲疑,立與燕鐵女魚貫進入石洞地牢之內,他們沿著石階往下走,快到盡頭之前,燕鐵衣向祁雄奎提出警告,他們雙雙越過了倒數第二級石階,燕鐵衣用「太阿劍」反手猛點那級石階,一點不錯,但聞「克勒」一響,整級石階翻轉過來,露出了另一面滿佈閃亮利刃的刀板頭頂上,也「呼」一聲罩下一面密綴倒須勾刺的羅網!
表情先是驚愕,隨即便是切齒的憤恨--這種惡毒的設計,連祁雄奎都暗暗心悸,他做夢也想不到就在自己的腳底下,竟有恁般齷齪的機關埋伏存在!
接著,兩人來到通道頭的那扇鐵門之旁,燕鐵衣走在前面,有如「識途老馬」,他雙手抓住鐵門把柄,用力往上一提,朝外拉,四道目光往裡間那陳設得居然相當華麗舒適的密室中仔細搜察,但是,卻空蕩蕩的並無人跡!
燕鐵衣立即想到祁少雄為什麼到了這種關頭卻仍然堅不認罪的原因了,祁少雄是有恃無恐的,他知道這「麒室」裡沒有窩藏著女人,是而雖則情勢險惡至此,他依舊狡賴推托,他一定也明白,只要找不出被掠劫的人來,他就可以否認到底!
關上門,燕鐵衣示意祁雄奎先走,在祁雄奎離通道的一剎那,他故意不將門向上提起而往裡推,於是,通道頂端「轟」然一聲下塌,燕鐵衣卻在推門的同時暴射而出,在一片煙硝白霧的迷漫激揚中,他早已拉著祁雄奎奔出洞。
祁雄奎滿懷不解的問了一句:「喂,燕鐵衣,你對這裡的機關設計怎的這等熟悉法?」
燕鐵衣笑笑,道:「你就會知道的,堡主。」
兩人出了洞口,祁少雄好整以暇的迎上,展露著一抹奸險的微笑:「姓燕的,你可找著什麼沒有了?」
燕鐵衣淡然道:「在這裡,沒有,但我還知道另一處秘密所在,那個地方叫『麟室』,我想,我們可以在『麟室』之內找著點什麼。」
頓時,祁少雄的兩隻眼球往外猛凸,他像突然被一記焦雷轟頂也似,整個人都僵住了,臉色在剎那間變得死灰--他沒有想到對方連這個機密也知道!
沒有理會他,燕鐵衣領著祁雄奎便往中間的一幢屋宇走去,祁少雄的面孔由白轉青,雙目中極快掠過一抹惡毒的光芒,他咬咬牙,暗中向他那幾個怔忡不安的爪牙使了個眼色,急匆匆的也跟了上去。
燕鐵衣步履安詳從容,但卻十分迅速,他領路在前,毫不退疑的朝著目的地行去,祁雄奎一邊緊隨著,邊向他身後的一名高瘦教頭低聲吩咐了幾句什麼!這種情形,祁少雄一看便涼透了,下意識中,他彷彿已經嗅到災難的氣息,體會到破滅的空茫,宛若鬼黑幡的暗影已在他眼前晃展。
祁雄奎的嗓門裡也似哽塞著什麼,他嘶啞的問:「這,這是到那裡?」
燕鐵衣簡潔的道:「鐵棺材。」
大大一楞,祁雄奎莫名所以的道:「你是領我去找另一處暗室,卻到『鐵棺材』中作甚?」
燕鐵衣諱莫如深的道:「去了那裡,你就會明白了。」
來到客堂旁邊那條走道盡頭的側門,燕鐵衣半點也不猶豫,他伸手便去轉動牆壁上的那隻銅獅子頭,祁雄奎見狀之下,急忙喝止:「慢著,小心觸動機關……」
然而,燕鐵衣卻沒有停頓,用力扭動了獅頭--當然,他不是向右而是向左。
正在祁雄奎準備退避的瞬息,奇事出現了,沒有機關發動,也沒有埋伏出現,就在走道頂端的牆角下,悄無聲息的滑開了一條隙縫--大約只有二尺寬窄,剛可容得一個人的身體通過。
呆呆的望著那道地下密室的入口發怔,祁雄奎還未及有所反應,燕鐵衣已拉著他先後走了下去,但是,燕鐵衣卻一腳踩上了第三級石階,由於中間騰出了兩級的高矮來,幾乎把祁雄奎閃了個踉蹌。
不待祁雄奎發問原因,燕鐵衣已來到階底,他順手摘下了插在牆上的一隻巨臂型躐燭,猛力擲向第一級石階,於是,在蠟燭的滾跳與火焰的濺飛裡,那級石階微微一沉,「誇」「誇」「誇」連串翻動聲響立起,餘下的七級石階齊齊翻轉,連嵌布在另一面上的並排強弩的形狀都沒看清,機括聲業已響成一片,短矢如雨,密集又凌厲的蓬射而出!
祁雄奎才自倒吸了一口寒氣,燕鐵衣已示意他來到前面圓形的天井邊,燕鐵衣朝祁雄奎使了個眼色,叫他跟著自己踏上天井邊的石檻走過去,二人到了那扇「麟室」的沉厚鐵門前,燕鐵衣要祁雄奎背貼著石壁,然後,他往前俯身,以劍鞘急按圓形天井的地面--七尺方圓的一塊天井,就在劍鞘按點之際,「克勒」一聲便陷落下去,幾乎在人們的意念尚未及轉動之前,那形成一個黑洞的凹口中已突然「轟」的一響噴起了一蓬火焰,火焰噴得很高,直撲室頂,然後往下灑落,又變成了一堆熊熊燒燒的火球,刺鼻的油焦味瀰漫在空氣中,而那團炙熱的青紅色巨大火光尚在跳躍吞吐,更發出「畢畢撲撲」的輕微沸騰聲來,整個沉陷的凹洞裡,有如一座子火山的噴口,一陣陣熱浪滾捲,連呼吸都要被窒住了。
一面匆匆拂衣袍上沾落的火星,祁雄奎一邊激動的道:「這是誰搞的名堂?竟然如此歹毒陰狠,『祁家堡』中有這種機關存在,實是羞恥!」
燕鐵衣平淡的道:「請問令郎,即知詳情。」
祁雄奎臉膛紫中泛紅,雙目凸瞪,兩頰的肌肉不住的痙攣,太陽穴也在急速跳動,他咬著滿口鋼牙,「嘶」「嘶」的從齒縫中往下出氣,模樣兒是憤怒痛恨,震湯到了極點!
於是,燕鐵衣打鐵趁熱,他回身使力扭動鐵門的握把,奮力將這扇沉重的鐵門推開。
室內陳設,卻比先前那間麒室更為豪華都麗,一切佈置都是以那種令人心蕩神搖的粉紅旖旎色澤為主,更特別強調了床的突出,一張特大的,寬敞的柔軟的華麗銅柱鏤花大床,便擺在牆邊,流蘇半掩著淡粉的羅帳,而床的頂上和四周,更嵌有巨鏡無數,只要將帳幔掀捲,則床上的一切,即可自四面的巨鏡反映中纖毫畢露了。
現在,床上並坐著兩個女子,愁眉苦臉的形色,卻掩不住她們原有的那一份嬌艷柔美,燕鐵衣一眼即已認出,右邊那個便是他歷盡艱辛方才尋及的熊小佳!
站在門邊,燕鐵衣興奮的大叫:「二妞,二妞,可叫我找到你了!」
聞聲之下,熊小佳不由全身一震,她急望過來,當燕鐵衣的身影映入她的視線,這位俏美的姑娘已忍不住喜極而泣,她往外傾斜著身子,又哭又笑的喊叫:「大當家,大當家,是你嗎?真是你嗎?老天哦,以為這輩子也見不著你們了……」
與熊小佳坐在一起的那個少女也充滿祈憐與焦灼神態的哭求著:「是那位英雄壯士?也請救救我這同遭磨難的苦命女子……」
燕鐵衣回頭看了看祁雄奎,這位「八臂鏢馗」卻早已氣得連站也站不穩了,他倚在鐵門上,混身不住慄慄抖索,一口牙幾乎挫碎!
第一次,燕鐵衣對祁雄奎起了悲憫的感覺--一個好強要面子的武林大豪,在經過大半生的奮鬥努力之後,剛撐出了這點名聲威信,竟叫人毀於一旦,而這個如此令他傷心失望的人,卻正是他的兒子!
小心翼翼的,燕鐵衣專踩著地下那拼成蓮花圖案的紅磚上走,他來近床前,這才看清楚,熊小佳與另一位同病相憐的難友,全被用手銬鎖連在床柱上!
燕鐵衣的「照日短劍」很快便解決了這個困難,他一再叮嚀熊小佳與那位少女要踏著地下的蓮花圖案走,為了怕嚇著兩位姑娘,他沒有說破這地層的暗格中全佈滿了蛇蟲蜈。
好不容易到了門口,熊小佳幾乎癱在燕鐵衣的懷裡,她一面無限慶幸,一面又悲憤的啜泣著道:「大當家的,我幾乎就想尋死了,你們怎麼直到如今才來救我啊?打從我被劫來的那一天開始,我就像發瘋一樣祈求上蒼指引你們找到這裡救我出去,也無時不刻不在詛咒那將我擄來,存心不良的壞種遭到報應……」
燕鐵衣當著祁雄奎的面,慎重的問:「二妞,是誰主使把你劫持來此的?又是誰對你有不軌的企圖?」
熊小佳毫不考慮的道:「他們其中有人稱呼他是『少堡主』,那人大約有二十多歲的年紀,濃眉大眠,膚色微黑,身材相當壯實,口氣也很凶橫,我只要見到這人,即使他化成了灰我也能將他認出……」
說到這裡,熊小佳的目光突然停頓在一邊的祁雄奎臉上,她激動的叫:「大當家,那人的模樣就和這位老先生長得非常相似,莫非他們是……」
燕鐵衣平靜的道:「父子,二妞,他們是父子。」
那位生得嬌小白淨,面目秀美的少女也餘悸猶存的道:「這位壯士,我也同這位姐姐一樣,是被那個人強行擄來的,他……他一再想對我們非禮,想強暴我們,但我們都誓死不從……聽說以前還有很多可憐的姐妹遭到了這人的污辱!」
於是,燕鐵衣向祁雄奎沉緩的道:「現在,祁堡主,我相信你已不再會有疑問了,至少我證實了一點,我並沒有誣陷令少主,更不曾惡意破壞他的名譽,我全是本著良心來做我認為應該做的事。」
祁雄奎的臉色就在這須臾間,便似蒼老了幾十年,他扶著鐵門,顫巍巍的道:「不必再說了……我答應給你一個公道,燕鐵衣,我們此時便去見見這個公道吧!」
在他們急急往密室外行出的當兒,熊小佳迫不及待的低聲問著燕鐵衣:「大當家,我哥哥呢!家裡的人都急壞了吧!還有那擄我來的人到底是誰?和這長像獰猛的老頭子又是什麼關係!你又是如何找到我的!」
燕鐵衣步履甚快,他左右兩邊扶著兩位少女,淡淡的道:「過一歇,我再詳細告訴你,好嗎?眼前還有比這些問題更重要的事需要解決!」
他們方才到了石階下,已經聽到出口外面傳來一陣陣喧騰吼叫之聲,像是有什麼人正在發生衝突,叱喝咆哮,亂成一片。
祁雄奎突然大吼如雷,飛閃而出,燕鐵衣也一手挽著一個越空掠起,到了出口,再一一先將她們送上,然後,他自己才跟著出來。
這時,外面的走道上業已形勢大變--祁少雄、尤一波、程半途、邱景松、雷剛、石順等六個人竟已被他們自己的夥計圍困當中,五、六名祁雄奎身邊的」教頭」正以那位瘦長的人物為首,領著數十名弟兄在和祁少雄對峙,方纔的叫罵聲,便是在這種情形下發生的,祁少雄等人想要脫走,但忠於他父親的那些手下卻堅決表示須待祁雄奎出來之後,才能任由離開,那位瘦長的「教頭」更言明了,這是堡主的親口交待!
祁雄奎的出現,立時便把場面鎮住,祁少雄等人一見到祁雄奎的影子,馬上便似老鼠見了貓一樣噤若寒蟬,畏縮成了一堆,不但不敢再叫罵吼鬧,連大氣也都不敢透一口了。
面孔是歪扭的,黑中透青,祁雄奎環眼怒睜,虯髯倒豎,氣湧如山的咆哮:「吵鬧什麼?想造反麼?」
那身材瘦長的「教頭」立即兵刃橫胸,躬身道:「回稟堡主,就在堡主進入密道中不久,少堡主與他身邊的幾位弟兄便待逕行離去,我走時曾奉堡主密諭監視少堡主行動,是而不得不斗膽相阻,但少堡主非但不聽,更幾乎要兵刃相鬥,我一再表明此舉乃受命而為,又勸少堡主靜候堡主出來之後即可澄清所受冤屈真偽,我詳陳如此一走了之的後果極端嚴重,我勸少堡主,只要問心無愧,更不須有所憚忌,少堡主若逕行讓開,即受誣栽,也有理難言了……」
沉沉的一笑--祁雄奎這一笑卻難看至極,狠酷之極,他朝著乃子道:「小畜生,人找出來了,有人證,有物證,你還有什麼話說?你這個不孝不賢的畜生,你羞辱你自己更羞辱了我,羞辱了整個祁家堡,我平時是如何教你如何訓你來著?可恨你表面順從,唯命是聽,背地卻陽奉陰違,幹盡了一切卑鄙無恥的勾當,孽障啊,我祁雄奎半世英名,數十年清譽便全叫你一手糟蹋殆淨……」
瑟縮著,祁少雄嚇得抖個不停,但是,他居然仍有膽量抗辯:「爹爹……說不定這兩個女人是姓燕的早就安排在裡面的……」
站在牆角的熊小佳突然尖聲道:「你胡說,是你主使你的爪牙把我搶來的--就是你身邊的那幾個,想要強暴我,污辱我的也是你,我可以背誦由你那晚上所說的每一句話,敘述出你的每一個動作,表情……」
另一位少女也悲憤的道:「就是他,我可以用生命擔保,我可以起誓,把我們強擄來欲待糟蹋的就是他!」
忽然,一個女人的身影擠出了人牆,手指祁少雄,尖厲的叫:「如果老堡主還有什麼疑問,我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實例,我清楚祁少雄的一切罪惡勾當,明白他的毒辣手段,我更是一個受過他糟蹋的不幸者!」
那女人,是楊鳳!
大吼一聲,祁雄奎的衣袍暴飛,他手上已握著一柄兩尺長,兒臂粗的烏黑虯結短杖,只見他抖杖振腕,短杖的中空杖心又「嘩啦啦」一聲,伸展出一截比一截精細的四截杖身來,杖身展現的同時,他已撲向了祁少雄!
魂飛魄散的祁少雄尖叫一聲,拚命往人堆後頭擠,一邊慘厲的呼號:「饒命,爹爹饒命……」
祁雄奎凌空撲落,嗔目狂吼:「我活劈了你這敗壞家風的孽子!」
「雙全儒生」尤一波急忙大叫:「堡主手下留情,少堡主到底是你的獨生兒子啊……」
祁雄奎雙目赤紅,形容憤怒如狂,他手中的「伏魔杖」微微一抖,暴砸在旁勸止的尤一波,尤一波側身旋避,一對「飄刀」業已出手,但是,「伏魔杖」斜揮的影子卻猝然在翻舞之下,幻出了千百層縱橫交織的杖山,有如八臂並展,自四面八方呼嘯曳落!
脆響清充成串,尤一波慘嗥著在飛閃的杖影之中連連滾跳碰撞,鮮血加雜著腦槳迸濺皿散,他的一對「飄刀」也立時斷折成數十截!
祁雄奎宛若瘋虎,直逼他的兒子祁少雄,祁少雄連忙躲閃,泣求連聲,忽然間,他又避到雷剛與石順的身後。
眼見祁雄奎當頭而來,雷剛顫慄驚恐的大叫:「堡主且慢……」
回答雷剛的,是怒濤般洶湧的杖勢,這位「鐵龍臂」倉惶躲讓,怪叫道:「虎毒不食子啊,堡主你怎能這般無情!」
「伏魔杖」筆直搗來,雷剛略為閃開,單臂橫截,飛起一腳暴蹴對方下盤。
祁雄奎狂笑著,身形電旋,雷剛的一腳甫始擦過他的腿側,而他的杖端已被雷剛一記「大力臂」「噹」一聲磕低,但是,變化卻突起於一剎那--往下沉落的「伏魔杖」,卻在下沉的瞬息倏忽反彈,怪嘯突起,杖影幻成幾排重疊隱合的勁力往上暴捲!
於是,雷剛的尖號如泣,他龐大的身體連連拋起拋落,骨骼的碎裂更摻合著他滿口的鮮血噴灑四周!
「飛狐」石順然掠前,悲憤大叫:「住手,你瘋了,堡主!」
單膝點地,祁雄奎雙手握杖,「呼」聲劃過一道圓弧倒劈石順,石順兩腳互碰,凌空一個急快的觔斗,漂亮極了,當杖身一散落空之際,這位「飛狐」已嗔目切齒,閃出手上的「毒龍爪」,快逾石火般暴襲祁雄奎!
在四周的一片怒喝叱呼聲中,祁雄奎揮出的杖身猛烈收縮,「嘩啦啦」短為一截,剛好「鏗」的一響震開了石順的「毒龍爪」,而石順翻臂旋身,凌空又是七十一爪!
爪影晃映,翩飛而下的須臾,祁雄奎大喝似平地響起的焦雷,他的「伏魔杖」眨眼激起捲蕩的罡力,左右閃騰,彷彿百杵千萬立地柱天,石順的兵器頓時脫手撞拋,他人尚未及退出這片罡力的範圍,「嘩啦啦」暴響,杖身再展,兜穿石順的胸膛,更將石順搗跌出門,直摔落園外三丈之遙!
「鱷尾」程半途一聲不哼,倉惶待溜,但是,搗飛了石順的「伏魔杖」卻呼」一聲指向程半途的背心,這位心膽俱裂的朋友往前急撲,本能的反應用出了他的絕活--右腿微點驀彈,向後猛翻,強勁有力,有如鱷魚揚尾!
射來的「伏魔杖」第一截突然「叮」的收縮,程半途一腳不中,尚未及應變,這收縮的一截杖頭又「察」一聲彈出,恰好撞上了程半途的後襠,痛得他狂吼一聲,手撫胯間,姿勢怪異的連連蹦跳幾次,卻在面孔倏歪之下,一個橫旋仰翻於地!
「撲通」一聲,邱景松已經泗淚滂沱,臉如死灰般哆嗦著跪了下來。
這時,祁少雄已經再沒有可以掩躲的地方了。
祁雄奎形容慘怖,混身血跡斑斑,他死盯著乃子咬牙切齒的喝罵:「逆子,畜生,不考的禽獸,我先剷除掉你四周這些幫兇,再來收拾你這敗壞家風,有辱祖宗清譽的忤逆東西,你騙得我好,你裝得真像,我要挖出你的心,看看是什麼做的?剖開你的腦袋,數數你究竟有幾條紋路?逆子,你還不認罪!」
跟著這聲大吼,祁少雄也撲通跪倒,他面無人色,上下牙床交相碰顫著,淚湧如泉:「爹爹饒命啊……孩兒知錯了,孩兒認罪,請爹爹饒過孩兒這一次……孩兒發誓洗心革面,痛改前非……爹爹,你老人家就不寬恕孩兒,也請為祁家的香煙延續著想!」
祁雄奎嘶啞的咆哮:「我沒有你這樣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忤逆兒子,祁家沒有你這種貪淫好色,專橫逞暴的畜生,我寧可絕後,也要取你性命以謝天下,告罪祖宗,我給你生命,便是一樁錯誤,如今我便要收回你的生命!」
祁少雄驚恐欲絕,心摧膽裂的悲號:「爹爹饒命……娘啊,天上的親娘,九泉下的老母啊,你老看看,睜著眼看,爹,我的親爹要殺害他嫡親的骨肉,要毀滅祁家單傳的子孫,娘啊,請救救我……」
祁雄奎聞聲之下,全身慄慄直抖,虯髯拂動,巨目含蘊痛淚,高舉的鐵杖顫顫輕晃,模樣痛苦至極,於是,在四周,「祁家堡」的所屬紛紛跪下,齊聲為祁少雄請命。
驀地,這位「八臂鍾馗」仰天大吼:「祖宗恕我,孩子他娘也要諒解我的無奈,我,殺子事小,失德事大……」
沉重的「伏魔杖」凌空暴劈而下,力道萬鈞,裂氣成嘯,一片驚叫隨即響起,祁少雄恐怖駭懼到了極處,他慘號著雙手抱頭,往前撲跌……
就在這時,斜刺裡,寒芒似虹,猝射而至--不是硬架,而是側點!
「噹」一聲脆響,這一點之力卻凝聚在節骨眼上,劈砸祁少雄的鐵杖「呼」的湯開,祁雄奎目光似火,怒吼著翻腕振臂,百條杖影暴襲那出手之人--燕鐵衣!
燕鐵衣夷然不懼,飛閃迎上,「太阿劍」在連串的漩渦中急曳而出,短劍」照日」由橫向直,猝映電射,在一片光顫影移中,祁雄奎立退三步!
厲叱震耳,祁雄奎悍然再撲,「伏魔杖」飛旋騰舞,杖勢式如排山浪湧而來,或似雲卷,鴻飛而至,自每個可能的角度與方向,狂嘯激厲著聚合,真個天地變色!
是了,「八臂伏魔杖法」!
燕鐵衣在陡然間身形閃晃--宛同出現了數十個燕鐵衣,他的「太阿劍」脫手而經天,卻似在瞬息裡幻為矯龍騰雲,馭風呼雨,光溜溜的劍身急速翻滾曳落,由於翻滾得太急太快,以至只見毫光縱橫,銀虹漫空,在充斥天地之間的芒雨晶電裡往下罩捲,「照日短劍」以相同的形勢由下往上迎合。
「冥天大九式」的第六招--「天威起」。
光與影,勢同力,勢和勁的湧現在一剎那,幻滅也在一剎那--當金鐵的交擊聲過去,呼嘯的破空聲靜止,一切有形或無形的景象清確了,燕鐵衣仍然站在他原來站立的地方,唯一與方才不同的,就是他的左臂上衣袖破碎,有一塊擦傷,血跡淋漓!
祁雄奎對面而立,相距六步,「伏魔杖」斜指地下,這位「八臂鍾馗」的神態得顯極其怔愕,甚至有些發呆了,他頷下的虯髯,失去了三綹,露出三條由頷至頸,直統光滑的青森刮痕來,不過,卻半點創傷也沒有。
當然,誰也看得出來,這下頷虯髯中的三條剃刮痕印,寬窄恰如劍鋒,易言之,每一條利痕俱可直透咽喉--如果人家想這樣做的話。
一片死寂過後,祁雄奎沙沙的,嘶啞的開了口:「燕鐵衣……你這樣做,是為了什麼?」
表情是一片安詳,燕鐵衣慢慢的道:「令郎犯了淫行,逞於橫暴,這是失德的事,但好在他卻沒有其他惡罪,因此,不必以死相懲,閣下一脈單傳,若為令郎此過杖斃當場,非僅祁家綿延斷絕,愧對列祖列宗,我這外性人也更是罪孽深重了,所以,我阻止你,另外,我們早有約定要比試一番,現在,我們業已如言而行前獲得結果了。」
祁雄奎的語調忽然變得蒼老軟弱,他沉痛的道:「你叫我怎麼對你說好?燕鐵衣,是詛咒,還是道謝!」
笑笑,燕鐵衣道:「那是你的事--祁堡主,請容許我們告辭,更請容許我帶著楊鳳一起走,是她指引我找到令郎的全盤罪惡證據,因此,我不認為她適於繼續留下,況且,我對她有過許諾,我許諾給她一個較佳的生活環境……」
深深一歎,祁雄奎低沉的道:「你帶她走吧,我也不能再面對這丫頭而越增心頭的愧疚……」
燕鐵衣領著熊小佳、楊鳳與另一位少女走出這幢屋宇的門口時,祁雄奎忽然跟出幾步,他叫了燕鐵衣一聲,燕鐵衣停住,回頭,目光中一片友善與柔和。
有些忸怩的,祁雄奎吶吶的道:「呃,燕--燕老弟,我想了想,覺得還是應該向你道謝與致歉才對!」
拱拱手,燕鐵衣又露出他那抹慣有的,金童似的純真微笑,轉過身去,偕同三位佳麗施施然離開了「祁家堡」。
※ ※ ※
燕鐵衣已將另一位受難的少女專程送回她的家中。
現在,他與熊小佳,楊鳳三人三騎,興奮愉快的策騎奔向「仁德村」。
燕鐵衣的愉快是因為他做到了他應該做的,而且,功德圓滿,楊鳳的愉快是自此脫離苦海,開始了一種陌生卻顯然充滿希望的新生活,伸展在眼前的是光明絢燦的美麗遠景,而熊小佳的愉快,便大半由於即將做新嫁娘的喜悅,小半由於歷劫餘生的慶幸了。
鞍上,熊小佳嘰嘰咕咕的,道:「大當家,我好思念我娘啊,還有記掛著毒傷剛愈的哥哥,這一刻,真是歸心似箭,恨不能插上翅膀飛回去探視他們……」
燕鐵衣笑道:「好了,不用在我面前繞圈子了,你心裡真正思念的,我看不是你娘,也不是你哥哥」怕是季學勤那小子吧?你放心,耽擱不了你的大禮,至於男方下聘的時間麼,可能像比原訂的日子晚一點,但也晚不了太多……」
輕啐一聲,熊小佳臉龐緋紅,羞得連自家也忍不住抿著嘴兒笑了……
楊鳳也在笑,心中卻在盤算--自己的這一天可還得等到幾時?
燕鐵衣略略加快了馬兒的奔速,他可是實實在在的鐵血男兒,他所記掛著的,確只他有的夥伴熊道元,那樣的溫柔情,綺麗夢,在他的心窩裡,至少目前來說,還盤旋不住呢……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3:00:31
第75章 吊人樹 血蒙嫵媚
「祁家堡」的風浪已成往事,而連串下來的日子卻是平淡又悠閒的,好像江湖上的變幻煙霞,詭異風雨,全在這一階段裡安靜隱寂了,辰光是那樣的恬宜,像小河流水般自然安詳。
甚至燕鐵衣親赴杭州去主持當地「青龍社」堂的一次例會,也是抱著遊山玩水的心情去的,非常輕鬆愉快。
他獨個兒辦完了正事,又堅辭了「青龍社」在杭州城的「大首腦」「抗山肩」陶昂的陪侍,孤家寡人,無拘無束的在杭城遊歷了三天。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句話是不錯的,但無論當地的風光如何明媚秀麗,幽迷撩人,燕鐵衣也認為差不多看夠了!觀賞景色,他認為有如品嚐美點佳餚,淺試即止,最能引人回味,等到看膩了,也就傷了脾胃,再難尋思懷憶。
於是,和來時一樣,他又單人匹馬離開了杭州,轉向「楚角嶺」。
天氣有些燠熱,在清晨出了杭城,到如今已近午時,卻是越走越覺得炎燥,陽光當頭,火辣辣的,像在烤著大地,他的內衫已被汗水濕透了。
這是一條蜿蜓於田野丘巒中的大道,在如火的烈日照耀下,除了遠處偶有一片荒林外,住戶人家也都錯落掩隱於嶺腳山腰之間,稀稀疏疏,間距很遠,要找處歇馬、打尖的地方,可真不容易。
陽光下的大地是起伏遼闊的,閃幻著青與黃為主的色調,迢遙的景色中浮動著淡淡的氣氳,將景物非常輕微的扭曲,帶一點凜凜的,熱浪卻散發得更炙熱了。
燕鐵衣抹著汗水,一面策騎前奔,一邊遊目四顧,想找個合適的所在停下來休息一會,避避日火,他坐下的馬匹,也濕漉漉的毛汗黏貼了。
他自己帶得有乾糧、水囊,但他不到必要時卻不願面對這些--一頓新鮮可口的現煮食物,一壺香醇的酒、或者一杯清涼的飲水,不比他自己攜帶的冷硬乾糧,同曬熱了的囊中水要享受得多?
眼前並非特殊情勢,又不是身處險地絕境,他犯不上如此委屈自己,因此,他一程一程的趕下去,希望能找到一個可以解決他飲食的地方。
天氣真熱,對這條路與周圍的地理環境他又不熟,就這麼一路朝下趕,走了二十餘里地,猶不見一家酒、一家路店,甚至連一戶適合打尖的住家也沒有。
大道上靜蕩蕩的,冷清清的,南來北往,只有他一人一騎;陽光底下的寂靜是很奇異的,白晝喧嘩,這裡竟這樣的幽靜,叫人心中另有一股落寞不安的感受,但燕鐵衣十分明白這種情景的發生--烈日照曬下,什麼人願意受著曝脫一層皮的折磨趕路?一般客商行旅,除非有急事的,大多會挑揀涼快的辰光上道!
歎了口氣,他終於放棄了好好享受一頓午膳的希望,目光尋視,他勉強選中了路左邊一座山崗上的幾株大樹下,作為他打尖的場地;那是離他最近的蔭涼處,並不太合理想,卻也只好將就湊合。
掉轉馬頭,他奔離了大道,經過一條荒草蔓生的窄徑後,他拋鐙牽馬上崗--從樹下到崗頂那一株樹蔭處,居然連條窄徑也沒有了。
燕鐵衣有些後悔,也有些懊喪,他一面吃力的扯著馬往崗頂攀,一邊回想著這幾天在杭城時的口腹享受,可口的菜餚,精美的細點,各色各類香醇的名酒,還有各般各式風味絕佳的清涼湯羹,而如今,只不過短短的半日功夫,幾十里路之隔,他就必須啃著乾硬的粗食,飲帶著怪味的皮囊中水,人生的際遇,真是變幻無定啊!
來到那幾棵枝葉蓊鬱,互為糾纏的樹蔭底下,他丟掉馬,取了乾糧同水囊,無精打彩的走到樹根盤結的陰涼深處,坐下,先拔開囊塞,喝了幾口水,然後,他長長噓了口氣,抹掉唇角的水漬;大熱天,水總是好東西,雖說比不上清涼沁脾的果凍冷露,至少要比乾著喉嚨要強上許多。
朝樹幹上一靠,他的視線隨著往四周流覽,正當他乏味的要將目光收回之際,卻驀地被遠處一宗事物吸引住了!
在崗子後面,地形凹陷,凹陷的地勢中,生滿了又密又長的馬尾草,再過去,就是一片疏林子,林前,有七、八個人影在晃動!
那地方,距離燕鐵衣現在的位置,約有四五十丈之遙。
大熱天,毒日頭之下,杳無人跡的荒野山林中,這七、八個人冒著酷暑在幹啥?
習慣上的本能反應,使燕鐵衣警惕注意起來,他料得出其中的古怪意味,也感受得到這眼前的情況有些特異!必有些不尋常的事要發生,或是已經開始發生了!
那七、八個人在移走,在晃動,唔!有兩個人分別站開,站到較高又較隱密的地勢上,模樣顯然是在把風,接著,林手裡人影又閃,也不知道從那裡又鑽出兩個人來,不!三個人,這兩個人尚挾持著一個人,被挾持者似是加上了五花大綁,雖在用力掙扎扭動,但卻無濟於事,左右挾持他的兩個人正在粗暴的拖拽拉扯,將他!將他推向一棵枝突兀的大樹下。
另一個人手臂揮動,老天,一根繩索拋過那棵大樹橫伸的枝椏搭垂下來,這搭垂下來的一頭業已打好了一個套結--剛能纏繞人脖子的套結,另一端,已被那人困綁在樹幹上。
不消說,一幕慘劇就要發生了,他們是要活活吊死那個人!
懸掛吊繩的那株大樹,本來並無特殊的地方,然而,只是多了這麼一根繩子,看上去便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那棵樹似在陡然間變得陰森,變得玄異,變得邪惡可怖起來,樹幹粗糙,瘰瀝斑結,枝椏伸展突兀得何其怪誕,彷彿一個奇形的,多手多臂又似欲舞欲騰,暗裡獰笑的巫魔!
這是樁大麻煩--人命總是大麻煩。
燕鐵衣嚥了口唾液,心裡十分猶豫,卻有更多的懊惱--他不希望自己管閒事,惹麻煩,同時,他恨自己的運氣,為什麼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偏偏就在這種地方遇上了這麼一樁事?
他已經有夠多的煩惱,夠多的事情,夠多的憂慮了,擾他心神的俗務冗雜之事不少,他不願意又淌進一灣不相干的混水中。
可是--
他歎了口氣,他就具有天生不能忍受「遺憾」的個性;那個人是誰?要吊死他的人又是誰?他犯了什麼過失必須以生命償付?最重要的,他究竟是否該死?
如果那人是十惡不赦,罪無可逭,吊死也就吊死他娘的,但,如果他不該死,他是個好人,甚至他是一個在惡勢力脅迫之下的無辜犧牲者,那麼!這「見死不放」的罪過可就大了,大得會令他終生不安!
要弄清這個疑團,要免除他的「遺憾」,就只有一個法子--上前問個明白,不過,他也知道這樣做的危險性,江湖中人,最忌在「上事」之際為人窺破或阻擾,這「上事」的內容不管是尋仇、械鬥、劫奪、私刑、或談斤兩,甚至只是印證武功,都不容事外人加以干擾,否則,那是一場莫須有的梁子要結!
設若那不幸的人值得一救,結樑子也就結吧,但是,如果那傢伙罪大惡極,真個該死呢?這梁子卻未免結得有些笑話,有些荒謬了。
燕鐵衣苦惱得很,他一時決定不下要不要去冒這個險?
問題是--無論那人該死與否,只要他一旦現身,便即是一場麻煩,若是救了一個無辜者,這場麻煩惹得尚值,但那人假使死有餘辜,這場麻煩就是自己給自己找難過了。
值與不值的機會是各佔一半。
唯一的法子,只有打破砂鍋問到底,沒有其他變通的方式,至少,目前沒有。
燕鐵衣不禁又詛咒起自己的運道來,為什麼非要今天啟程?為什麼不早點打尖?遲點打尖?為什麼偏又挑上了這個地方?種種因素,只有稍有一項變異,便碰不上眼前這樁麻煩!
突然,他怔忡了--不錯,事事全這樣湊巧,全配合得如此嚴密,莫非!莫非是冥冥中有此安排?天意如此?
冥冥中的定數該有神意的,而神意的因果,總不會去叫他救一個不應被救的歹人吧?
深深吸了口氣,他聚集目力,全神貫注的向那邊注視--就在這時,有一陣疾勁山風捲拂,那被強力挾持到吊人樹下的仁兄頭髮立被散飄揚,乖乖,怎的卻這麼長法?而且,在陽光下閃泛的髮色,居然是那種淡淡的棕紅色?
猛的一楞,燕鐵衣已經意識到那個不幸者是個女子,而難怪在左右兩名挾持者的體魄比照下,身軀竟是如此窈窕纖細。
女人,天爺,是一個女人!
這一個個牛高馬大的男子漢,卻為何要對一個女人下此毒手?更這般慎重其事,如臨大敵!
距離太遠,燕鐵衣看不清那些人的五官面容,但他可以體會到施暴者的決心同憤恨,也能揣摸出那不幸者的怨毒與不甘。
現在,他們已將那個女人硬推上一截顯然是臨時鋸下來做為刑台的樹樁上,女人掙扎得更厲害了,她在尖聲叫喊,不,是咒罵;有四個人緊按著她,另外一人已將橫枝上垂掛的繩扣套進了她的脖子。
那女人似是極度的悲憤,極度的怨恨,她拚命反抗,頭顱也在奮力搖晃,棕紅色的長髮在陽光的反映下,閃閃泛出一種奇異的光彩!
圍在她身體左右的四個大男人死死抓按著她,而那個將繩扣套入她脖頸的人,更惡狠狠的把她的一頭長髮揪緊,一圈又一圈的纏上了繩索。
在吊人樹幾步之外,正對著將要受吊的那個女人,是默默站立著的另三個人,他們似乎是這群人的首領,他們都沒有動作,只是目注這一場慘劇的發展,當然,他們十分明白,發展的結果將與他們預料中的相同。
很糊,很細微的,風聲帶過來尖厲的詛咒聲與兇惡的叱罵聲。
燕鐵衣知道,他必須馬上決定是否干預此事了,一切的過程演變與後果責任全在他的一念之間,他要不要阻止他們?要不要問個明白?要不要留下遺憾?
情勢已經緊迫得到了最後關頭。
救,或是不救?只有這唯一的機會。
男人,總有幾分英雄色彩的自負,而一個女子在遭到危難之際,似乎更容易引起異性的同情,現在,燕鐵衣不禁自嘲的聳聳雙肩。
那邊,那些人的動作要比燕鐵衣預料中的快得多,就當他剛剛下定決心要前往干預此事的一剎那,只見那女子足下的一截木樁突的被人踢飛,那女子的身體往下一墜,又猛的被套在脖頸上的繩索吊緊,微微一彈,就開始晃擺起來。
燕鐵衣在震驚之下,身形立騰--他已經有很久的時間沒有耗過這麼大的力氣奔掠了,以至看起來他的飛越之勢便有如一抹流光,連閃連翻,足不沾地,瞬息間便到了吊人樹的側方!
幾聲驚呼尚未發出,燕鐵衣已凌空暴旋,寒芒眩映中,索斷人落,他翻身接住了從半空中掉下來的人體,匆匆一瞥,果然正是個女人。
迅速將那女子平放地下,燕鐵衣猛力扯斷套在她脖頸上的繩索,然後,以熟練的手法與技巧,連連為對方搓揉推拿起來。
這時,四周那些仁兄們,好像方才定下心神來,明白了這是怎麼回子事,幾聲叱吼起處,兩條大漠手掄朴刀,又凶又狠的撲上來猛劈燕鐵衣。
燕鐵衣一面在為那女子活血提氣,上身不動,兩腿猝然飛起倒彈,「鏗鏘」兩聲,兩柄朴刀已隨著兩聲怪叫滴溜溜拋上了半空!
那兩個進襲者齊齊痛撫著手腕,卻又悍不畏死的再一次赤拳衝上!
燕鐵衣仍然是原來的姿勢,直待那兩條大漢從左右側餓虎撲羊似的襲到,他的右腳才「刷」聲豎彈,人們只是看見他的一腳揚起,衝來兩條大漢已悶哼連聲,打著跟頭翻滾倒地!
當然,燕鐵衣那飛揚的一腳,其過程業已經過了兩次的橫擊,由於快得離奇,傳攝入人們瞳孔中的影像,便僅是兩擊之後歸復於靜態中的動作而已。
緊接著,叱喝連聲,其餘的五、六個漢子全已手抄像伙,打算一擁而上,但是,當他們正在群情憤激,待要圍攻燕鐵衣的瞬息,一個冷寞僵硬的口音已重重響起:「慢著。」
聽到這兩個字,那些待要撲襲上來的漢子們方才停止了動作,而燕鐵衣也就更是放心大膽的低下頭去,嘴對嘴的替地下暈絕過去的那個女子度起氣來。
臉對著臉,鼻子貼著鼻子,燕鐵衣一邊以自己的丹田之氣重覆吹度人那女子的喉腔中,一邊雙手在對方的心房部位用力按摩,以協助這受難者的心臟機能盡快恢復。
四周,靜悄悄的。
唯一的聲音,便是燕鐵衣在深深吸氣後又深深度氣的音響,那種音響有點古怪,好像是一個人在耗力之後的噓噓重喘,又似是害哮喘症者病發時的呻吟。
良久--
輕微的,壓在燕鐵衣身子下的那個女人,睫毛開始顫動了,而直到現在,燕鐵衣方始發覺這女人的睫毛又彎又密又長,輕輕眨目,有如兩排垂。
於是,那女子艱辛又沉緩的睜開了眼睛--一雙雖然迷茫、怔忡、痛苦,卻依然嫵媚瑩澈的丹鳳眼。
就這樣,她與燕鐵衣眼朝著眼,鼻子貼著鼻子,臉頰黏著臉頰的彼此注視著,燕鐵衣不能說話,也無法打手式,只有用眼神向她解釋示意。
那女子先是一陣憤怒,又是一陣驚異,接著,她逐漸變得穎悟與瞭解,她的雙瞳中的意韻非常明顯易懂;後來,她的目光透露著溫柔、友善,更一再向燕鐵衣傳示了她的感激--這是個聰明的女人。
又過了一陣,她主動的轉開臉去,脫離了燕鐵衣的嘴唇,聲音是微弱又嘶啞的,她道:「夠了吧?」
站起身來,燕鐵衣搓搓手,道:「這要問你,是不是覺得順暢些了?」
那女人又緩緩將面龐轉了過來,深深凝視著燕鐵衣,而燕鐵衣也第一次如此清楚的將她看得這般真切--天,這是一個多麼美艷妖嬈,蕩人心魄的女人!她的雙眉彎彎挑起,形成如兩抹新月似的美妙弧度,挺直端秀的鼻子下,是一張豐潤的、小巧的、能在勾動中令人魂迷的嘴唇--雖然現在失去血色,也一樣的誘惑甜蜜;最令人不能忘懷的是她的一雙眼睛,那是一雙鳳眼,是一聲晶瑩澄澈,黑亮得宛如墨玉的一雙眼,而那雙眼的深處,卻透著熾烈的、火焰般閃耀的光芒,看上去是那麼狂野、那麼大膽、又那麼倔強、流露著一股熊熊的、殘暴的炙熱,她的左邊唇角上有一顆黑痣,大小如豆,這一顆黑痣襯托得好,使她更美、更艷,也更悍野了。
這不只是個女人而已,這還是一個可以害死許多人,迷狂多少人的女人。
她大約有二十三、四歲的年紀,這個年紀對她來說,正是成熟得恰好,魅力到達顛峰的年紀,似一團火。
縱然是剛自鬼門關上撿回了一條命,縱然她剛遭受到如此殘酷的心身打擊與折磨,但是!她憔悴的氣色,孱弱的形容,卻絲毫掩隱不了她的美色,反而更增添了一份楚楚憐人的韻致。
燕鐵衣在看她,她也注視著燕鐵衣。
像是微微歎息,她掙扎著蠕動了一下,輕幽幽的道:「謝謝你,朋友。」
燕鐵衣笑笑,道:「不客氣,哦,容我替你解綁!」
然而,燕鐵衣尚不及動手,背後,那個冷硬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只怕沒這麼方便吧?」
燕鐵衣眨眨眼,緩緩轉過身來,他的背後,那三個人一字並排,說話的,是當中那個面色鐵青,形態嚴峻冷削的人物,這人右邊的一位,卻是玉面朱唇,生像俊逸,而且神韻之間,與中間的說話人頗有相似之處,看樣子,他們似是同胞兄弟;左邊的一個,身材短小,卻是環眼獅鼻,充滿了一副驃悍之氣,三個人卓立如山,氣度沉穩,一看即知乃是這幫人的首領頭腦。
另外七條大漢,早已環伺四周,形成了包圍陣勢,那七個人,嗯!竟是一式的兵刃--朴刀。
微微頷首,燕鐵衣和氣的道:「阻擾了各位的清興,實在抱歉,這裡,我先向各位賠罪。」
面色鐵青的那人冷冷一哼,道:「看情形,閣下亦是江湖同道?」
燕鐵衣笑道:「只在道上跑跑龍套,湊合著混碗飯吃!」
那人雙目光芒蕭煞,嚴酷的道:「既是一路中人,閣下當知道如此插手,攔事便與故意挑釁啟端無異!」
燕鐵衣忙道:「我確實沒有這個意思,我想,這中間只怕是點誤會!」
俊俏的青年人厲聲接口道:「還在強詞狡辯?我們與你素不相識,且無可言,我們在此解決我們的一樁怨隙,和你毫無相干,你卻突如其來壞了我們的事,更不分青紅皂白打傷了我們兩個友人,這不是挑釁是什麼?還會有什麼誤會?」
燕鐵衣心平氣和的道:「這位兄台請暫息雷霆之怒,我與各位,確是毫無,現在之前,也並不相識,但是,我偶爾經過此處,眼見各位正以酷厲之刑吊殺那位姑娘,一時心有不忍、方才冒昧施救;上天有好生之德,螻蟻尚且貪生,不論那位姑娘犯了何等過失,好歹也是人命一條,大家有甚過節,何妨另以他法解決?動輒殘命,未免有干天和,我身處局外,卻不能見死不救!」
俊俏的年青人上下打量了燕鐵衣一陣,以一種輕蔑的態度道:「你不能見死不放?我問你,你是以什麼身份,什麼立場說這句話?」
笑笑,燕鐵衣道:「就算是一個心懷惻隱的善意之人吧,我想替各位做個魯仲連!」
那人勃然色變,怒叱道:「放屁,你是什麼東西?你又知道此事的什麼前因後果?懵懂糊塗,一派無知,居然也大言不慚要來這裡做魯仲連?你今天破壞了我們的計劃,攪亂了我們的行動,就是找碴,既要找碴,拿出本事來!」
燕鐵衣陪笑道:「兄台何苦如此氣惱?大家有話好說,一動不如一靜,我的確並無架樑之意,充其量,只是有心化解這場紛爭,問一個事由內情。」
年青人憤怒的道:「你配?」
擺擺手,那面色鐵青的人踏前一步,目注燕鐵衣,緩緩的道:「閣下年紀甚輕,但身手不凡,想亦是武林中的少年俊彥,後起之秀,初生之犢,素來不畏虎狼,敢問尊姓大名?師承何處?」
燕鐵衣拱手道:「謬獎了,謬獎了,倒要先請教各位的貴姓大名?」
鐵青的臉上浮起了一抹冷笑,那人道:「我是『石虎』賀修,右邊的一位乃是舍弟『玉虎』賀弘,左邊的這位,是我的拜兄『紅綢飛雲』花川,那七位,號稱『七刀攏月』皆是金蘭之交。」
恍然大悟,燕鐵衣道:「原來各位都是『八環聚義』的兄弟伙,難怪聲勢如此不凡了!」
所謂「八環聚義」乃是由八組相交深厚的摯友結義金蘭,拜成兄弟,這八組人或是單一,或是數人,每一組表示一環,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力量,他們不是幫會,也非派別,卻是另外結成的堅強勢力,這「八環聚義」在武林中頗具聲威,也有實際的份量,不是容易招惹的對象。
「石虎」賀修深沉的道:「你既知我『八環聚義』,可見江湖情勢亦極熟悉,此番你攔下此事,當也明白要還我們一個公道吧?」
燕鐵衣拱手道:「我盡可能向各位討個顏面,希望能以化解此事!」
「玉虎」賀弘道:「這算什麼話?你就用這個方式來還我們所要的『公道』麼?」
燕鐵衣苦笑道:「賀兄,你先別生氣,大家心平氣和,慢慢商酌不好麼?我不是喜歡惹事生非的人,尤其不願與各位結怨!」
賀弘傲氣凌人的道:「諒你也招惹不起『八環聚義』!」
歎了口氣,燕鐵衣道:「老實說,惹不惹得起是另一回事,我不願與各位結怨的主要原因,是『八環聚義』在江湖上俠名久著,平時急公好義,方正不苟,算得上是一批白道好漢,這樣的人物,我一向欽佩,又那裡希望得罪呢?」
賀弘冷笑道:「說得好,但你實則卻已得罪了!」
燕鐵衣忙道:「賀兄請莫誤會,我的本心卻出自善意,乃是要替各位消彌紛爭,化解戾氣,試圖救下一條生命……」
「石虎」賀修冷森的道:「但是,你可知道這條生命值不值得救?」
燕鐵衣一派誠摯之狀,道:「值與不值,正想請教,尚祈點明一二,以開茅塞,以解疑惑!」
賀弘大喝:「你連一絲半點的內情也不知道,就莽裡莽氣的胡亂插手攪合,你簡直糊塗透頂,糊塗人,糊塗心,糊塗腦筋,闖下的糊塗禍!」
這似乎像在罵兒子一樣,非但毫無忌憚,更且張狂之極,燕鐵衣不禁大大起了反感,可是,他不到逼不得已,委實不願結仇,況且此事的爭端始之於己,他也就只好強行壓制著自己的火氣,硬硬忍了下來。
賀修向他力弟拋去一個眼色,較為緩和的道:「你突如其來的破壞了我們的行動,實是一樁天大的錯誤,姑不論你是否會與我們『八環聚義』生怨,就只這個女人,你也救錯了!」
燕鐵衣皺著眉道:「各位與那位姑娘骨子裡有什麼怨隙,我是的確不明白,所以才一再向各位請教,希望能以垂告此事詳情;各位和我,同是江湖中人,各位固然行俠尚義,英名遠播,而我呢?雖然談不上『俠義』二字,但至少也有顆悲天憫人的心,因此,見到這場血糊淋漓的淒慘局面,便不由自主橫插進來,冀圖替各位調停調停,更想弄弄清楚其中原由,並明白一下此舉的是非得失!」
賀弘忍不住又吼了起來:「你是閒著沒事,壽星公吊頸,嫌命長啦?」
燕鐵衣低喟一聲,搖頭道:「賀家二爺,你這股子肝火,也未免太旺了點吧?」
嗔目揚眉,賀弘厲聲道:「不錯,你又待如何?對待你這種冒失魯莽的後生晚輩,不識自身為何物的無知小子,你還想得到什麼顏色?」
燕鐵衣道:「叫囂謾罵,就不是解決事體的道理了!」
「石虎」賀修輕輕擺手道:「這位朋友,你的耐性不錯,就憑這一點,我便將此事發生的來能去脈,同你做個說明,同時,只怕你也會因為你的貿然之舉而後悔不已!」
燕鐵衣平靜的道:「希望尚不至於這般令人懊惱;賀兄,我這廂洗耳恭聽了。」
賀修緩慢又沉穩的道:「首先,你認為我們『八環聚義』在道上的聲譽如何?作風如何?」
燕鐵衣道:「自然是堂皇剛正,節義可風的。」
點點頭,賀修道:「我們也不是自我標榜,『八環聚義』如何的替天行道,大義凜然雖說尚不敢言,至少,鋤惡扶弱,懲奸恤貧的零星義舉,我們卻自來不後於人,就憑我們一貫的宗旨,一貫的行為,你想想,我們豈會無緣無故的以如此酷刑吊死一個女子?」
燕鐵衣忙道:「照說,當然是不會的!」
賀弘寒著臉道:「既知不會,你橫插一腿又是什麼意思!」
燕鐵衣容忍著道:「起先我也不知道在這裡要吊人的是你們各位,何況彼此間又素不相識!」
輕咳一聲,賀修又道:「此事暫且不談,朋友,你應該知曉,除非是一個罪無可逭,死有餘辜的人,我們才會以此手法加以懲治,只要還有半點婉轉的餘地,我們也不願,也不忍做得這般決絕!」
燕鐵衣頷首道:「相信是這樣!」
往燕鐵衣身後的那個女子一指,賀修道:「你曉得那賤人是誰?」
回頭端詳了一下,燕鐵衣又接觸到地下那個女人的眼睛--那雙墨王般瑩亮,古潭般深邃,但卻宛似在瞳仁中燃燒著赤紅火焰般的眼睛,那是一雙狂熱的,幾可融化一切的眼睛,彷彿魔鬼的咒語!
轉過臉來,燕鐵衣搖搖頭道:「我不認識她是誰,方纔之前,我也從未見過她,但是,她長得非常美則是無可置疑的事實。」
突然狂笑如嘯,賀修激烈的道:「美?不錯,她是美,非常美,出乎人們想像中的美,但,這副美麗的外表,卻是她蛇般狠毒心腸的掩飾,是她無比醜惡靈魂的糖衣,她有如鶴頂之冠,色彩鮮艷,卻可蝕骨糜心,有如罌粟之花,嬌麗婀娜,卻可蝕人志節,腐人神智,她在美麗的姿容包含下,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邪惡女巫,是一副蠱神的害人工具,是一條劇毒無比的赤練蛇!」
覺得喉嚨裡有些泛乾泛苦,燕鐵衣控制住自己不安的情緒,他沒有回頭望,卻若有所失,若有所悟的感到心往下沉。
賀修臉色又轉為嚴肅,他一字一字的道:「現在,你對這個女巫已經有了些印象麼?」
燕鐵衣澀澀的道:「她是誰?」
賀修的唇角微微抽搐,聲音並自齒縫:「『血蒙嫵媚』冷凝綺!」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3:00:57
第76章 虎星沉 8環索命
不由自主的「啊」了一聲,燕鐵衣怔怔的道:「她?她就是冷凝綺?就是『血蒙嫵媚』?」
賀修剛烈的道:「一點不錯,不折不扣,千真萬確的就是這個女人!」
燕鐵衣在這須臾中,興起了好多惋惜,好多的感觸,他當然也曉得這「血蒙嫵媚」的事跡與她流散在江湖上的一些傳聞,而這些事跡與傳聞,幾乎沒有一件一樁是好的,全都充滿了邪惡的意味,暴戾的本質,淫異的罪孽,寡毒的冷酷,以及,狂野與潑辣的內涵……總之,這個女人在黑白兩道上是一個少有的比擬,難出其右的驃悍女人,她的性情古怪,為人放浪,行事違背世道常理,她是集反叛,刁蠻,狂妄不拘,和心狠手辣之大成的女人!
令燕鐵衣覺得遺憾的是--她偏偏長得這麼美;世上配稱為美的事物實在不多,那樣完整,無懈可擊,襯托得巧奪天工的生香活色就更不多,但這麼美的女人,卻又偏有一個與她外表背道而馳,南轅北轍的靈魂!
這時--
賀修又神色凜烈的繼續說下去:「有關這賤人的素行,不用我多敘述,相信朋友你也必然知曉不少,她的逆惡罪孽,真是不勝枚舉,擢發難數,光是為了要擒拿於她,我『八環聚義』的弟兄們便不知費了多少心血,跑了多少時光,到最後,更付出血與生命的慘烈代價;我們以最大的努力將她擒獲,而『八環聚義』卻已損失了兩環五個兄弟,更傷了兩環四個兄弟,這些血債血仇,都是她一手所造成!」
燕鐵衣沉重的道:「聽說冷凝綺的武力很高,看來此言不假了?」
賀修咬牙道:「不假,她的一身邪惡本領,甚至比你所預料的更要精湛,但是,這卻好似如虎添翼,更增加了她為非作歹的本錢!」
燕鐵衣低聲道:「不過,各位下了這麼深的功夫,費了如許力氣,就為了這冷凝綺的惡聲遠播所使然?是否尚有什麼其他原因?」
賀修大聲道:「有,本來冷凝綺貽害江湖,聲名狼藉,只要不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橫行,我們尚可勉強容忍,可是,她卻偏偏找到我們頭上,做下了一樁叫我們無可容忍,也不能容忍之事!」
燕鐵衣謹慎的道:「願聞其詳。」
雙目火紅,額起青筋,賀修憤怒悲切的道:「『八環聚義』的兄弟伙中,有一環是『賀家三虎』,這『賀家三虎』,即是我『石虎』賀修,二弟『玉虎』賀弘,三弟『星虎』賀堯;卻不知我三弟賀堯是前生作了什麼冤孽,欠了什麼隔世債,居然鬼差神使的在一次遠赴川西辦事的回途之中,邂逅了冷凝綺這個女巫,他們不知怎的竟便發生了情感上的──,夾纏了將近四個月,後來,是我三弟得悉了這賤人的底蘊,當自疏然反省,懸崖勒馬,與她立斷牽連,兼程趕回,可恨這賤人卻糾纏不放,恬不知恥的隨後追來,一心要將我三弟蝕骨糜志,拖入萬劫不復之境,想我三弟雖說年紀輕輕,入世未深,終究也是出身世家門第,置身俠義行中,他猛醒回頭,清靈自興,已痛下決心與那賤人斷此孽緣,永不再續,因此任那賤人初則哀求,繼則恫嚇,我三弟始終不為所動,甚至堅不與她見面;我三弟為了表示他的堅決意念,更選定日期,準備迎娶一位青梅竹馬的大家閨秀,剋日成親,藉此讓那糾纏不已的賤人知難而退!」
燕鐵衣喃喃的道:「這不很好?」
賀修激動的道:「但是,誰知這黑心黑肝,無仁無義的賤婦,竟在被拒之下陡生惡念,她居然就在我三弟成親行禮的當夜,隻身混入新婚夫妻的洞房之中,殺害了我的三弟,更重傷了我那可憐的新婚弟媳……這女巫,這魔鬼,她竟狠得下心腸來做出此等喪天害理的罪行……」
燕鐵衣默然不響,心裡卻在不斷歎息。
吸了口氣,賀修目光宛似濃血般道:「我三弟死得好慘,赤身露體的斜掛在榻下,肚腸外溢糾纏著,血已浸透了簇新的被褥帳幔,更將他整個身子染得鮮紅,我三弟死時兩眼突出,咬牙切齒,面孔五官全已變形,他是死不瞑目啊!我那弟媳也身帶劍傷七處,血流遍地,奄奄一息,若非我們施求及時,只怕也就完了。」
一邊向賀弘悲憤逾恆的道:「其實,救治了她,卻只是給她增加更多的痛苦,留下更大的淒愴,新婚初夜,即夫遭橫死,己受重傷,她年方及笄,如花芳華,往後這冷清孤單的日子卻怎生指望過得?還有多少年漫長的幽寂要她去熬挨啊!」
賀修尖厲的道:「在出事的第二天,我們『八環聚義』的兄弟便已集合,大家當堂拈香致祭,瀝血起誓,無論在任何情形之下,無論要費多少時光,多少力量,須付出若干犧牲代價,我們也將傾合全力,天涯海角追擒此人,為我三弟夫妻報仇。」
燕鐵衣陰晦的道:「你們已經做到了。」
賀修神色慘厲的道:「可是,你卻不知道我們是耗費了多少心力,濺灑了若干鮮血方才達成願望的?為了追擒於她,我們整整以兩個月的時光明查暗訪,四處奔走,除了我們自己的力量外,更托請了所有的朋友,運用了一切的關係,甚至還使用鉅額的金銀收買眼線--我們追蹤她兩個多月,有五、六次機會幾乎圈住了她,卻又被她狡獪兔脫……但是,到了最後,我們的努力終有了代價,我們的辛苦也獲得了補償,就在前天深夜,我們在距此六十里外的『曼香山』下一座破落殘廟中將她包圍……星月無光,夜色如晦,『八環聚義』的兄弟開始以生命與血肉索討血債;在一個多時辰的激鬥裡,我們損失了『盤龍雙杖』謝靜波、謝靜濤、『出雲三鷹』饒桂堂、杜若愚、吳貫等共五位兄弟,傷了『滄江二奇』常舫、常帆兩昆仲,『左右飛雪』宗光柔、黃殷等四兄弟,在付出此等血腥代價之後,我們終於生擒了她!」
燕鐵衣感歎的道:「冷凝綺只是一個年輕女子而已,卻具有如此功力,居然這般驃悍潑辣法,真是出人意料,難以置信……」
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賀修嗓音微帶沙啞的道:「她是一頭雌虎,一條毒蛇,是邪惡的化身,魔神的詛咒……你沒經歷過那晚的場面,也就難以體會當時的情景的慘烈……她簡直瘋狂了,披頭散髮,笑聲如泣,紅著眼,咬著牙,悍不畏死,豁命拚搏,就像是叫什麼邪咒附上身子一樣,不帶一點人的味道。」
燕鐵衣無精打彩的道:「照你這麼一說,拿獲她可還真吃力呢!賀兄,眼下你們『八環聚義』只有三環在此,除了業已折損的兩環,應該還有三環兄弟才對,他們又到那裡去了,莫非不忍目睹冷凝綺的吊頸之刑?」
賀修哼了哼,道:「『滄江二奇』常氏昆仲與『左右飛雪』兩位兄弟全已負傷,他們已由八環大哥『十字流星』梁不屈護送回去療養,實則,誰又不想親眼目睹這個妖婦的受死伏誅?」
點點頭,燕鐵衣道:「也真是難為了你們……」
此刻,賀弘冷冷的接上了嘴:「好了,如今你已知悉了整個內情,也該明白了是非皂白,請問,你以為我們這樣做是對的呢,抑是錯了?」
燕鐵衣有些尷尬的道:「若是實情確如二位所言,呃,當然是沒有錯,這樣做並不過份!」
賀修不悅的道:「過份?這已是我們所能選擇的最輕懲罰--只是將這妖婦吊死曝而已,換了別人,恐怕早已將她凌遲碎剮,挫骨揚灰了!」
賀弘突然厲聲道:「聽你的口氣,似乎對我們所說的事實抱著疑問?」
燕鐵衣強笑道:「這不是信與不信的問題,二爺,這是一個做人的公正與道德問題,我想,二位總該也給我一個求證的機會,給冷凝綺一個申辯的餘地吧?」
神色大變,賀弘咆哮道:「好畜生--我就知道你來意不善,心在偏袒,說不定就是那賤人的同黨,否則,便是你覬覦於她的美色,妄想挾恩以脅!」
燕鐵衣歎了口氣,道:「越說越離譜了,二爺,我根本不認識她,遠不沾親,近不帶故,三竿子撈不著,五鞭子打不著,那裡會與她論成『同黨』?再說,她不錯生像挺美,容貌漂亮,但卻是一條毒蛇,一朵帶刺的花兒,我是什麼樣的角色?豈敢打這種吊頸的短命騷主意?」
賀弘狠厲的道:「不管你怎麼說,我認為你言詞偏頗,態度曖昧,你的本意可疑。」
燕鐵衣急道:「我決沒有這個意思,而且,我一定公平處置。」
一聲粗沉的冷笑響起,沉默至今的「紅綢飛雲」花川開了腔:「潑皮小子,你是武大郎當知縣--不曉得自己的出身高低;我問你,你算個什麼玩意?憑什麼要來『處置』我們的這檔子事?我看你不必費心管這一段了,倒是你橫裡插手找碴的紕漏,我看你是怎麼個補法?」
燕鐵衣苦澀的道:「唉,各位何須如此咄咄相逼?」
賀弘大喝:「這全是由你自找!」
花川粗暴的道:「我們與冷凝綺之間的這段過節,始末原由全已告訴了你,這已是我們對你最大的容讓及優渥,以後的事你不用再操心,也不容你再往上夾纏,現在,我們先解決你這挑釁啟端的梁子。」
燕鐵衣為難的道:「各位,我看這大可不必吧!動手流血,並非我的本意……」
賀弘怒叱:「亮傢伙,任你跪地哭求,今天也必不能將你輕恕!」
眉心微蹙的賀修忽然低喟一聲,開口道:「朋友,這樣吧,我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如果你自認能以與我們周旋,你便放膽動手,否則,我們由你自割一耳,放你走路;這兩個方式,任你挑揀一個,你可以斟酌斟酌。」
燕鐵衣滿臉陰翳的道:「賀兄,這未免……太過嚴苛了一點吧?」
搖搖頭,賀修道:「不,這非但不為嚴苛,已是最為仁厚的優待,你應該明白,在江湖上插手攪擾人家隱私之事,是一樁何等樣的重大侵辱行為,若非你今日的對象是我們,恐怕早已血濺三步,命喪當場;我們已給了你自衛的權利,而且,也惠予你保命的餘地。」
嚥了口唾液,燕鐵衣慢慢的道:「賀兄,俗語道:相罵無好口,相打無好手,我們遠無仇,近無怨 ,何苦非要弄得兵刀相見不可?我的意思是……」
斷叱一聲,賀弘強悍的道:「你什麼意思也不行,混帳小子,既然有種伸手管閒事,就該有勇氣面對管閒事的後果,裝蒜耍賴,不算是條男子漢。」
燕鐵衣十分不情願的道:「各位兄台,希望你們再三思而行。」
賀修陰冷的道:「擺在你面前的就是這兩條路--動手,或是自割一耳,其他再無可通融;朋友,你不必再推搪了,實際上你也推搪不過去。」
花川狠酷的道:「從你先前凌空而落,斬斷冷凝綺頸上繩索的那種身手看來,你的本事也相當不弱,既負如許功力,又何須畏縮懼怯?莫非你只有救人之能,卻無自保之術。」
燕鐵衣無奈的道:「若是我與各位周旋,請問各位是以一對一呢,抑是併肩子一擁而上?」
幾句話一出口,後面地下躺著的冷凝綺已尖銳的笑出了聲:
「對,問問他們這群披著俠義外衣,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的偽君子們,是要以一對一呢?抑是一擁而上?」
「玉虎」賀弘嗔目切齒的叱罵:「冷凝綺,你已經緩過氣,歇過神來了不是!你鬼門關上打了一轉在這奴才手中返魂回竅,就以為再不會去啦?不要高興,我們這就將你兩個結伴送上黃泉道!」
冷凝綺的聲音仍然帶著孱弱的嘶啞尾音,但她卻亢昂的道:「小伙子,你聽到啦?他們的口氣已經明擺明顯著要打群架了,你以為這些人真個是什麼『高風亮節』『行俠仗義』的方正人物?呸,丟死了方正人物的顏面,他們純係一批掛羊頭,賣狗肉,下流無恥,卑鄙齷齪的下三濫!」
花川氣湧如山的咆哮:「閉上你的那張臭嘴,煙視媚行,水性揚花的爛婊子!」
冷凝綺夷然不懼的反唇相譏:「花川,你又算什麼?拆穿了半個銅板不值,充其量也只是個假仁義之名,行宵小之事的青皮無賴而已!」
花川目突如鈴,青筋暴額,他厲烈的大吼:「臭婊子,我要活剝了你!」
冷笑一聲,冷凝綺道:「別淨站著空吆喝,姓花的,有本事鬆開我的綁,我們單挑單的玩兩趟,我倒要瞧瞧是,誰能活剝了誰?」
花川幾乎氣炸了肺,他面孔漲赤,挫牙如磨:「你嘴硬,臭婊子,我讓你嘴硬,當你再一次要受死的時候,就不先吊你的脖子了,我會一顆一顆敲碎你的牙齒,割掉你的舌頭,在你血糊糊的嘴巴塞上人糞。」
冷凝綺不屑的道:「只要你辦得到,我就擔得住。」
花川大吼:「賀老大,我們還等什麼?併肩子上,斬死這一對狗男女!」
賀弘也憤恨至極的道:「大哥,動手吧,事不宜遲。」
不待賀修回答,冷凝綺已尖聲道:「小伙子,你看明白點,他們壓根便沒有公平搏戰的念頭,你別傻,和他們談道上規矩等於與虎謀皮,過來替我解綁,我護著你突圍!」
燕鐵衣苦笑道:「冷姑娘,你有這個本事!」
冷凝綺雙眉挑起,蕭然的道:「我有這個本事!問得真新鮮,小伙子,要瞧瞧麼?只要你鬆開我的綁,你就會發現我將如何收拾這些大言不慚的九流匹夫!」
燕鐵衣搖搖頭,沉緩的道:「但是,我不知道他們說的那些事是否真確。」
微微一怔,冷凝綺的雙瞳彷彿放射著冷焰:「你這是什麼意思?」
搓搓手,燕鐵衣道:「我是說--如果他們所言是實,就請你恕我不能替你擔待下去,因為你罪有應得,我歉難同流合污,反之,設若他們所說有不盡不實之處,也請你當場提出申辯,屆時,我會決定到底站向那一邊。」
冷凝綺神色倏寒--她的形容在一剎那間變為酷厲陰森,絕美之中,含著一股血腥的暴戾,懾人之極;她狠毒的道:「小伙子,你給了我恩惠,救我的命,我不會虧待你,有你的好處,但現在,你照我的話做,過來替我解綁,不要惹翻了我!」
笑了,燕鐵衣的笑是多麼純真和憨稚:「冷姑娘,你別嚇唬我,你眼前就算真個惱我,又有什麼法子對付我呢?況且,我好歹總算幫了你的忙呢?你怎能以怨報德!我只要求你說真話,或是承認他們所指述的罪名,或是提出答辯,然後,我再繼續下一步的行動。」
模樣是又急又氣又好笑,但卻美極了,俏媚極了,冷凝綺恨得牙癢癢的道:「在江湖上,縱使你混過幾天,小伙子,卻也太嫩了,你看看這些人,這幾塊料,他們說的話會是真的?完全是斷章取義,顛倒皂白,滿口胡柴加上一嘴的放屁,千句話裡就只有三句還照原樣,其餘七句全是他們自己編造,添油添醬又渲染誇大,相信他們所言,還不如到大荒塚裡去聽鬼唱詩!」
「玉虎」賀弘怒不可抑,咆哮如雷:「混淆是非,含血噴人的妖婦,我看你這張臭嘴還能挑唆瞎扯到幾時--任你再向這小子胡說,也一樣挽回不了你的厄運!」
冷凝綺尖刻卻昂然的道:「我是混淆是非,含血噴人麼?我是挑唆,是胡說麼?你們有這個膽量,有這個氣度稍等一下?容我一一拆穿你們的讕言,駁論你們的謊詐?」
花川大喝道:「賤人,你不要妄想來這一手拖刀計,我們決不會上你的當,眼前不是上衙門打官司,亦非兩造申辯官前的場合,鐵案如山,早已落定,我們說的就是真話,即乃實情,你與這不自量的混小子,都認了命吧!」
冷凝綺急切的道:「小伙子,你全聽到了?他們根本就有心真假不分,皂白含混,有理無理揉合著一遭往地下埋;小伙子,你不能指望他們講公平,論道理,他們早就打算屈直罔顧,以一面之詞掩飾是非的,他們不會給我申辯的機會,小伙子,你不要天真,我答應你事後向你詳敘其中實情。」
燕鐵衣固執的道:「不,冷姑娘,眼下三六對面,你最好現在就說個明白,他們若要阻擾,就正顯示出他們的情虛,我以為他們不會這麼愚蠢,況且這裡有我……」
冷凝綺激憤的道:「你?你有多大個份量?你又是那一長三頭六臂的人物!他們只怕連你也要一起殺了滅口,小伙子你可別放著活命的機會不要,等歇叫他們合坑了你,那就不只你冤,我也更冤了;快點解我的綁,我倆唯一生出的法子只這一樁。」
燕鐵衣搖頭道:「不,這樣越攪越亂,你有罪無罪我無法證實,將來我背的黑鍋可就大了。」
咬著牙,冷凝綺雙瞳似在噴火:「死人,只目前就危在旦夕,性命難保,你不放我,還那來的『以後』?」
轉過頭,燕鐵衣道:「待我和他們說個明白,這件事可得……」
就在這一剎那間,斜剌裡,一條栗木鑲包銅頭的組長三節棍「嘩啦啦」的飛掃而到,凌空人影閃晃,一條赤虹般的彩影也同時筆直貫射眼前!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3:01:45
第77章 情仇淚 劍分黑白
燕鐵衣的反應快得就好像他早已洞悉對方的動作,而預作了準備一樣,他的整個身體隨著那揮掃肩頭部位的三節棍猝然翻滾--宛似是被棍端的勁力帶飄空中似的,輕如柳絮,而一長一短兩股冷芒便暴閃飛流,兩聲驚吼串成一響,兩條人影往後急退,一段尺許長的紅綢帶子便飄落在地。
圍在四周的「七刀攏月」這時各自奮進,七柄朴刀雪光生寒的朝著地下的冷凝綺猛砍狠劈,冷凝綺正在迅速滾避……
燕鐵衣倏閃三步,單膝點地,一長一短的兩道光虹在他往上猛起中,幻映成一輪以無數冷芒紫電所凝聚的燦爛光圈,七柄刀就在突起的破空銳嘯聲裡撞擊一片,有的甚至拋上了半空!
光人現,燕鐵衣雙手空空,兵刃早已還鞘,他閒散的站在冷凝綺身邊,模樣之輕鬆,就好像他一直沒有動過手,一直便站在那裡似的,方纔的光、刃、影,倒反如幻覺了。
手執三節棍的是「玉虎」賀弘,這位「玉虎」的一條右臂上血痕殷然,掛上了彩,他的左手撫著右臂的傷口,滿臉是驚愕憤怒交加的表情。
花川手上的紅綢帶長逾丈許,如今卻只剩下九尺拖在地下,他和賀弘也是一樣的神氣--似見了鬼般震駭又恐怖的瞪著燕鐵衣發呆。
「七刀攏月」的七位仁兄,現在正畏畏縮縮,蹭蹭蹬蹬的分別拾回他們的兵器。
沒有動手的賀修,那張原本顏色鐵青的面孔,如今變得更是鐵青泛黑了,他死盯著燕鐵衣,眼睛下的肌肉在不住跳動!
燕鐵衣微笑著--多麼淳厚樸實的微笑,彷彿小姑娘的羞赧一抹。
地下,冷凝綺直楞榜的打量著燕鐵衣,好像,她到這時方才發覺到燕鐵衣的存在價值似的。
緩緩吐氣,賀修的聲音有些堵塞似的悶啞:「朋友,你可是真人不露相啊!」
燕鐵衣一派童稚的語氣:「我不要同你們打架,這是我再三向你們表示過的,所以你們也不能怪我,是你們逼得我如此做的。是不是?」
賀修咬著牙,一個字一個迸自齒縫:「你到底是誰?」
燕鐵衣溫柔的道:「等我弄明白這樁事情之後,賀兄,你就會知道我是誰了,我向你保證,不會令你的每一位兄弟們失望。」
賀修陰沉的道:「如果我們不照你的意思做呢?」
表情是純真得十分可愛的,燕鐵衣道:「你們會麼?」
賀弘尖厲的吼道:「不管你是什麼人,藏頭露尾,隱姓埋名就不算是英雄好漢!」
燕鐵衣安詳的道:「我從來也沒承認過自己是英雄好漢;我現在暫且對我身份保密的原因,只是我認為這樣做比較更適宜處置現下的場面。」
賀修恨恨的道:「怎麼個『更適宜』法?」
燕鐵衣道:「你們雙方都不知道我是誰,便可無所顧慮,無所憚忌,有啥說啥,但是,當你們知悉了我的底蘊之後,恐怕有些話,有些內情,你們就不肯說,不方便說,也說不出口了。」
冷凝綺出聲道:「我同意你的說法,小伙子,你可真有一手呀!」
燕鐵衣笑道:「我那有什麼『一手』?只是碰得巧,碰得運道好罷了。」
吃吃笑了,冷凝綺道:「看你年紀輕輕,面貌鮮嫩,活脫一個乳臭未乾的半大小子,我先還道你只是個初出茅廬的雛兒,現在才曉得看走眼了;小伙子,你表面夾生,實則城府深沉,老辣精練得緊哪!」
燕鐵衣道:「比起姑娘你,卻難以望其項背。」
眉兒輕佻,冷凝綺道:「好,你不但本事好,灌迷湯的功夫竟也有獨到之處。」
此時,賀修忽道:「朋友,你是否打定主意要偏袒這個賤人了?」
搖搖頭,燕鐵衣道:「不,我誰也不偏袒,只是要分判一個清白,斷定一個水落石出;對於一條生命的延續或殞滅,庶幾無憾。」
賀修嗔目道:「你這就是徇私,就是偏袒。」
燕鐵衣清晰的道:「賀兄,你錯了,我與你們雙方皆不相識,俱無瓜葛,在觀念上便不可能有著差異,而你們已歷述冷姑娘的罪行,但是,在情、理、法三者來說,都應該讓她也有個申辯反駁的機會,如果只憑你們一面之辭,我便驟而深信,袖手離去,這樣,非但違背了我干預此事的原意,也失去做一個武林人的基本道義精神;我既插足此事,便有責任做一個明確的交待,也好使我的良心平安,不愧對自己,不愧對同道。」
花川厲聲道:「你憑什麼非要插足此中不可?你又算是什麼東西?」
笑了,燕鐵衣道:「憑的麼?是良智,是人性,是道義戚,至於我是什麼『東西』?我想不必贅述,方纔,列位業已見過我是什麼『東西』了,就是倚恃的這麼一點點,便斗膽來分斷一樁疑事,夠與不夠,倘請列位自行裁決。」
賀弘狠酷的道:「我們不會叫你稱心如意,不會叫你得逞!」
燕鐵衣道:「在這裡,我站著,各位若認為我無能包攬此事,便請群起而攻,反之,尚請你們讓出點時間來給冷姑娘一個說話的機會。」
臉形扭曲,憤怒至極的花川,這時氣沖牛耳的嘶啞呼喊:「不要做夢,便是豁上這條命,我們也要徹底教訓教訓你!」
微仰起頭,燕鐵衣冷寞的道:「你們曾要我拿出本事來和你們周旋,我做了,你們又迫我自割一耳,我拒絕,因為我不認為各位有如此相迫的權力及份量;然後,我堅持要公平的處置這件事,即讓冷凝綺從容申辯,你們如同意,足見各位心胸寬闊,有容人之雅量,且是有理性的,也證實各位的殺人動機俱有被挑戰而不怕的根本,有被駁斥而不懼的自信,否則,各位就未免情虛內荏,各位殺人的理由也頗值懷疑了。」
燕鐵衣的態度是漸進的--越來越堅持,越來越強硬,由最初的容忍、謙讓、溫和,慢慢轉為尖銳、穩定、沉著,他的舉止言語,已在在明白表示出他是斷不會在其本原則方面有所改易或退讓的了。
這個情形,「八環聚義」的人們全都看得出來,也深深感受得到。
他們對燕鐵衣是存有極大憚忌的,雖然他們尚不知道對方的身份底細,但是,由人家的神態,氣質,談吐反應,以及武功的顯示方面,他們業已明白算是碰到狠角色了,什麼樣的人物具有什麼樣的架勢,這是裝不像、扮不來的,他們不明白對方確實是誰,但他們卻明白對方絕非易與者。
打燕鐵衣在先前出現,那突閃的一劍割斷吊繩開始,賀修心裡便蒙上陰影,所以才阻止他的弟兄們往前湊攏,賀修知道遇上了麻煩,因為燕鐵衣的那一劍他竟然沒有看清,沒有看清出手的角度、招式、甚至收發的動作,他唯一攝視到的,也僅是劍光的一抹尾芒而已……是燕鐵衣態度的忍讓謙和及辭令的婉約柔順,一時蒙蔽了賀修的判斷,方始有了剛才動手的一幕,但事實證明,賀修的憂慮是對了,他清醒得非常快,快到在深深陷入泥沼之前,仍來得及再有一次斟酌的機會。
看樣子,他不能不冒險依從燕鐵衣的要求了。
人家既然敢伸手攔事,便有這伸手攔事的本錢,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他注視著燕鐵衣--這孩兒面,這年紀輕輕,充滿了一種明朗純真又童稚氣息的人,到底會是誰?也到底能是誰?
湊近了過來的人是賀弘,他低促的道:「大哥,我們併肩子上,不能叫姓冷的賤人胡說八道,而且 ,我們也不能讓那小子的氣壓倒,否則一旦傳揚出去,『八環聚義』的名頭也就叫我們哥兒幾個一手糟蹋淨了。」
賀修深深吸氣,十分艱辛的道:「老二,穩著……」
賀弘瞪大了眼,氣急敗壞:「大哥,你真要向那小子低頭?真要任由姓冷的賤人歪曲事實,胡扯濫言?」
面頰的肌肉痙攣了一下,賀修沉重的道:「方纔,那人的武功深淺你們業已度量過了,老二,你認為我們是他的對手麼?」
窒了窒,賀弘蠻橫的道:「大哥,是不是對手,我們都要一拚,休說老二的血仇背在身上,便是『八環聚義』的威名也不能在我們手裡弄砸!」
賀修低啞的道:「就是因為老二的血債未清,我才不輕言拚命,老二,我們如果一死,還有誰去向大哥他們通風報信?還有誰盯著為老二雪冤?而且,『八環聚義』的名聲在目前來說未遭至太大的羞辱,繼續鬧下去,方會一敗塗地,毀得更慘!」
呆呆的僵立著,賀弘神情悲憤,幾乎就要哭出聲來了。
花川觀言察色,衡量情勢,也不禁長歎一聲,沙沙的道:「賀老大,便全憑你的意思吧!」
賀修痛苦的閉了閉眼,然後,他向著燕鐵衣道:「好,你問她去!」
點點頭,燕鐵衣讚許的道:「賀兄,這是聰明的選擇,仁義的決定,白道俠士們,原也該具有此等容人申辯的器量與面對現實的勇氣。」
「八環聚義」的人們沒有哼聲,個個面色陰寒,表情怨恨。
燕鐵衣溫柔的朝著冷凝綺道:「行啦,冷姑娘,如今已到你可以申訴辯解的辰光了--如果你還有所辯解的話。」
冷凝綺那樣安詳的一笑,也非常平靜的道:「我不是『辯解』,小伙子,我是澄清事實,洗冤剖白!」
燕鐵衣頷首道:「只要你說真話,經得起對質,有所證據。」
冷凝綺道:「我盡量使你滿意就是,同時,你既也知道我這個人,你便當聞及我冷凝綺不是個好人,做慣了壞事,但卻不作誑言!」
燕鐵衣道:「你說吧,往往,傳聞不盡可靠。」
笑著歎了口氣,冷凝綺道:「小伙子,你可真叫『鐵面無私』啊!」
燕鐵衣道:「求個心安而已,對你,對『八環聚義』的朋友們,對我,全是一樣。」
冷凝綺沉默了片刻,她的容顏展現出一片湛湛光彩,嚴肅而又莊重,這一瞬裡,她的妖媚與本質中的純良似乎混合在一起,變得那樣的複雜與陌生了;過了一會,她幽幽的開始了敘述:「賀修講的話,開頭都不錯,我與賀堯,確係在他自川西辦完事情返家的途中相遇的,賀堯的外表生得很英俊,同時,嘴也會講話,骨子裡,更是一個風流放浪的花花公子,紈衿少爺,對女人他很有一套,我不否認我也輕佻冶蕩,把男女關係看得十分隨便,我喜歡風趣的、漂亮的男人,而顯然,賀堯對於美麗又解風情的成熟女子也有所偏愛,因此,一點也不突兀,也不勉強的,我們倆便在一家酒樓裡認識了,誰也不彆扭,不裝佯,一拍即合;於是,我們開始在一起,先由純外表的探索進入對內涵的深一步瞭解,由簡單的肉慾渴求進為情感上的交流,逐漸的,我們發覺已經愛上了對方,這是真正的愛,真正的有目地的產生了情愫,很可笑吧?似我這樣的壞女人也居然還會有真正的愛?有若不摻其他因素的情感?就如同一個初懂人事的少女。」
燕鐵衣深沉的道:「一點也不可笑,人有人的天性,有人原始的本質,這些,往往便由情感來表達,天下無論是如何邪惡寡毒的人,一生中,總也有一次或幾次真情流露,而在這樣的機緣裡,如果被接受容納,便極可能改易此人的賦性,反之,就會變本加厲,每況愈下了。」
笑笑,冷凝綺道:「小伙子,你倒把人性看得透澈。」
燕鐵衣淡淡的道:「因為我也經歷過不少了;現在,請接續下去。」
冷凝綺的雙眸中,那深處的火焰變得溫柔了,朦朦朧朧的彷彿是漾浮著一片幻夢,一片霧氳,她似乎沉迷在過往的甜美回憶裡:「當然,就如同任何一對年輕的,充滿幻想與希望的戀人一樣,我們朝夕相偎,如膠似漆,在花前月下,在林幽溪畔,甚至在床上相擁相撫的時候,我們彼此間不斷的山盟海誓,互期信守,我已全心全意要嫁給他,我甚至不惜向他剖白我的一切,不論是美好的、醜惡的、善良的、邪異的……我將我的過往、我的身世、我的人生觀與對未來的理想,全都毫不保留的告訴了他,他也相對的對我有過一樣深度的表示,他一再向我賭咒要娶我,發誓愛我永生……那幾個月的時光裡,我快樂得就如同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我像浸在蜜裡,浸在夢中,宛如世上一切的幸福都湧集在我一身了,而這些我從未有過的歡欣喜悅,只為了他,只為了他說要娶我。」
燕鐵衣面無表情,但是,心裡卻明白--這又是一個典型的男女愛情悲劇。
神色突然凜寒,冷凝綺的兩眼中那種朦朧與溫柔剎那時幻失,代之而起的,是如刀刃一樣的冷芒,是兩股毒蛇的蛇信般閃耀的火焰,她一下子就變得這樣的狠厲,又這樣的冷酷了,像是才自入夢,卻又醒得恁般的快:「現在回想,我當時是多麼的可憐,多麼的可悲,又多麼的愚蠢,我叫什麼沖昏了頭,叫什麼迷瘋了心啊?我竟然會幼稚至此,無知至此,荒誕至此!真正可笑的事到底發生了--我們在一起共有四個多月,但是,在第四個月開始,他已逐漸變了態度,先是勉強應付我,繼而敷衍,再則冷淡,後來乾脆擺出了臉色給我看,我起初很惶恐,又很迷惘,不知是什麼事得罪了他,那一點惹煩了他?我於是更溫柔,更體貼,更盡心盡意的服侍他,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又低聲下氣,像個受盡委屈,生怕丈夫出休書的可憐小媳婦一樣,處處遷就,處處容忍,處處巴結,可是,我這些努力卻毫無效果,非但毫無效果,他甚至更形變本加厲了,他除了喝罵我,譏剌我,侮辱我之外,竟然動手打起我來,一再的打我、打我,打我……」
舐舐唇,燕鐵衣明白,這就是冤家分手的辰光到了。
冷凝綺咬著牙,激動的道:「他經常打得我披頭散髮,皮開肉綻,經常用污水潑我,使蠟燭炙我,在我的痛苦哀求中他卻放聲狂笑,越為得意,其實,他那點能耐,我可以只用一隻手就掏死他,但是,我不能,也不捨……我咬牙忍受,我苦苦央告,任憑他如何虐待我,凌辱我,我都無怨言,只要他不拋棄我,不踢開我,那怕是要我做小我都甘願。」
燕鐵衣沒有作聲,只以目光示意冷凝綺繼續敘述,而他的目光卻是冷寞的,不帶絲毫情感與內心反應的。
吸了口氣,冷凝綺接著道:「後來,那一天終於來了,那可怖的,冷血的,萬念俱灰又絕情絕義的一天;就在我們自相識起算來的第四個月零七天的早晨,冒著北風我到外面替他去買了他愛吃的早點回來,他卻已經不在了,帶走了他自己所有的一切,加上我僅剩下的一些財物,將我的衣飾丟棄得滿地;他走了,走得快,走得乾脆,走得無心無肝,連一張紙片,一個字都沒有留下,就這就像踢掉一隻破鞋似的踢開了我,連一瞥回顧都沒有。」
燕鐵衣無聲的噓了一口氣,不錯,典型的男女愛情悲劇……事情到了這種地步,也往往就是這樣的發展了,男的或女的,總要走開一個。
冷凝綺的模樣轉為冰寒,木無表情--沒有憤怒與悲愴,激動或憂鬱,沒有怨意,沒有懊喪,甚至沒有七情六慾的活人氣息,她突然間就宛如成為一個冷硬的石像,只是,石像的眼睛中光芒凜烈,會開口說話:「賀堯離開之後,整整三日三夜,我呆坐房中不食不動,我不住的想,思潮卻洶湧雜亂,而想著想著,一切又突然變成空白,變成一片迷茫;三天三夜,我是在這樣的僵麻同癡迷,這樣的痛苦及煎熬中渡過,最後,我想開了,看透了,豁然貫通了--賀堯何嘗愛過我?何嘗對我有過情感?又幾曾有一個點意思要娶我?他只是換個口味,挑個新鮮,玩玩罷了,但我不在乎他玩我的身體,玩我有形的一切,他卻不該玩我的自尊,玩我的希望,玩我的心,玩我生平第一次付出的真感情……二十三年歲月中的痛苦,全擠迫在那三天三夜裡叫我受盡了,這樣也好,卻叫我體悟了再過了二十三年也體悟不到的一些東西,於是,我全部的感受,只剩下了一個恨,恨這個字,沒有深切經驗過的人是難以言傳它的滋味的,它不只是一個字的表面,也不只是頭上的一個音韻,它像毒蛇的啃嚙,烈火的烤炙,沸油的煎熬……它能將人折磨得發瘋發狂,我一天也等不及,一刻也等不及,我非要報復不可,而報復的最佳手段,也是唯一手段,我認為只有毀滅那個恨的起始,那個恨的來源!」
到正題了,燕鐵衣靜聽著。
冷凝綺異常平靜的道:「我找到了『賀家三虎』的住處,並且經過了仔細的勘查與周密的計劃,擇定了一個不平的日子,就是賀堯與另一個女人成婚的那天--在我和他分手之後的第一面,即乃最後一面,在此之間,我根本沒有同他見過,當然更沒有賀修口裡所形容的那些哀求、恫嚇、和糾纏;任性、刁蠻、甚至毒辣,可是,我決非無恥,對於賀堯,我早已心如死灰,不但再也沒有情感的積存,更充滿了火樣的恨;不錯,我殺了他,在他洞房花燭的晚上與另一個女人上床的時候;我的兵器是『血腸短劍』、『白刃輪』及『羅剎網』,那晚上,我全都用上了……賀堯的女人我並不想傷害她,只是她撲上來衛護賀堯,我不得已才波及了她;那個女人是個富豪的獨生女,聽說賀堯娶她的代價乃是獲得繼承他岳家的全部財產,我為那女人可憐,也為我自己可憐,至少,我明白賀堯為什麼拋棄我,又為什麼娶她。」
敘述完了,冷凝綺默然不再開口,她曉得,現在已到了最後審判的辰光,命運是注定的,該她死,她活不了,她該活,也死不了。
在目前的環境下,她只有任馮命運的擺佈,她無能為力替自己做些什麼。
當然,命運是操縱在一個人的良知、道義、同對事物的正確觀感手裡,那個人,就是燕鐵衣。
現在,燕鐵衣在沉思,靜靜的。
「八環聚義」的人們則惶悚緊張,個個都是一臉焦灼不安的神色,他們等待燕鐵衣對結果的宣判,更殷切過冷凝綺。
良久,時空都似停頓了。
燕鐵衣終於極其沉緩的開了口:「賀兄,冷姑娘所講的話,你可有反駁之處?」
賀修大聲迸出幾個字來:「一面之詞!」
燕鐵衣慢慢的道:「你駁吧。」
吞著唾液,賀修吃力的道:「她純係含血噴人,歪曲事實!」
燕鐵衣平靜的道:「指出來--她那些地方是含血噴人,那些話在歪曲事實?」
似是在掙扎,賀修強迫自己擠出話來:「譬如說,我三弟根本就不會和她山盟海誓,不會答應娶她!」
平淡的,冷凝綺答了腔:「那麼,是你三弟付了銀子像包窯姐一樣包了我四個多月,還是我硬纏住他四個多月之久他尚逃不出我的掌握?」
窒了窒,賀修怒道:「是你自願,是你爛污!」
冷凝綺道:「不錯,但一個巴掌拍不響,他不情願,我又如何爛污法?」
賀修吼叫起來:「他也沒拿走你的什麼財物!」
冷笑一聲,冷凝綺道:「川西之行,你『賀家三虎』並非什麼富貴人豕,只給了賀堯七百兩銀子,他來回一趟,儉省點剛夠,但他半途盤桓四個月,卻是吃誰的用誰的?回來的路費又是從那裡變出來的?」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3:02:16
第78章 怨不泯 刃斷曲直
賀修的臉色是白一陣,紅一陣,變換得極其難看又極其狼狽,他雙手緊握,憤怒得兩隻眼睛都扯得一高一低了:「我三弟生性耿介,他不可能會用你的骯髒錢!」
冷凝綺十分冷硬的道:「這只是你這樣以為;耿介?簡直可笑,賀堯居然如此節意清高?倒似乎不是我認得的那個賀堯了,我所知道的賀堯不僅是個薄情寡義、貪婪無行、口是心非又和你一樣色字當頭的一個淫賊、騙子、惡棍!」
暴吼如雷,賀弘厲叱:「賤人,你給我住口!」
冷凝綺不屑的道:「以咆哮與蠻橫逃避現實,那就是心虛情怯!」
花川惡毒的道:「臭娘們,你再敢大放厥詞,我就把你的那張嘴也撕裂!」
冷凝綺夷然不懼的道:「你們全是一群不仁不義,假非為是的畜類!」
燕鐵衣的感觸很深--男女之間,當在熱戀沖昏了頭的那一陣子,彼此的奉獻便唯恐不徹底,唯恐不盡心,而一旦分開發生怨隙,相對的攻評同辱罵,則又無所不用其極了;是誰說的來著?愛同恨,是絕對尖銳牴觸但卻依連至密,只有一線之差的東西,如今,可不正是如此?
目光投注向燕鐵衣身上,冷凝綺冷靜的道:「小伙子,你可以撕開我的衣裳審視,在我身上,還有被賀堯毒打火炙以後留下來的傷痕,雖然已有些淡了,可是你仍能查覺出來!」
賀修大聲道:「那是你自己弄上去的,是你嫁禍栽贓的詭計!」
冷淒淒的一笑,冷凝綺道:「你是多麼幼稚,賀修,我自己會在我自己身上弄傷痕?弄給誰看?說與誰聽?難道我早已預見今日之事,而故行此苦肉之計,等著這一天來向這位主持公道的朋友訴冤?如果我有這種未卜先知的本領,也不會上了賀堯那畜牲的當!」
賀修一時又是面青筋浮,答不上話來了。
冷凝綺平淡的道:「小伙子,賀堯對我的玩弄與遺棄,當然是他朝三暮四,放浪輕狂的本性所使然,但,他還娶了那個女人卻並非為了對付我,主要的,是貪圖繼承女方那一筆鉅額的財產,關於這一項,只要向女方略一刺探,便不難明白。」
賀弘大叫:「你胡說!」
冷凝綺尖銳的道:「事實勝於雄辯,不信,我們可以各自去找憑證!」
花川厲烈的道:「你還想生出?做夢啊你!」
突然--
燕鐵衣擺擺手,沉緩的道:「花朋友,我看,這未必然是做夢。」
這句話出自燕鐵衣之口,他的判斷、他的意向、他的立場,業已昭然若揭了!
「八環聚義」的人們齊齊臉色大變,而在那樣的驚震中,卻全都含蘊著更大的憤怒與激動!
賀修的雙頰在急速抽搐,他舌頭宛似打了結:「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燕鐵衣拱拱手,安詳的道:「明確的說,我不認為冷凝綺應該為這樁事被吊殺!」
雙方的反應極端鮮明而迥異--「八環聚義」的人們震盪激昂,憤恨莫名,而冷凝綺卻笑了,那是一種艷麗絢燦的笑,好寬慰,好寧靜、好美!
賀弘第一個忍不住跳起來怪吼:「混帳東西,你完全是偏袒,是徇私,你憑什麼可以處置這件事並且下達定論?憑什麼?我們可不吃你這一套!」
滿面凶悍之色的花川也惡狠狠的叫哮:「好小子,你果然作了這樣歪曲不公的處置,我們不會理睬你的妄斷,你算老幾?憑那一點我們要受你的節制?」
燕鐵衣笑得好天真、好開朗:「我正要告訴各位我是憑了什麼要伸手攔下此事,更代作判行--我姓燕,叫燕鐵衣,另外,我有一長一短兩柄非常鋒利又快速的雙劍;就是憑了這兩樣,我以為,應該夠了。」
「八環聚義」的兄弟伙們,驟然之間都像每個人生吞了一顆棗核,卡在喉管裡,雙目突凸、臉孔扭曲、張大了嘴巴,卻發不出聲音來!
驀地,賀修用力敲打自己的腦門,呻吟般喃喃:「天哪!燕鐵衣……我怎麼沒想到是他?還有誰似他這樣的形態?貌似幼嫩,實則老練?燕鐵衣,啊!燕鐵衣……」
花川硬生生下一口唾液,他瞠目注視著對方,卻宛似覺得對方在變化,在易形--那張童稚的面孔逐漸擴大,幻為猙獰如魔,那副中等的身材也在長高、長粗、恍同一座渾然的山嶽挺立於前。
猛力摔摔頭,眨眨眼,花川業已發覺自己冷汗透衣了。
深深吸氣,賀弘異常艱澀的道:「燕鐵衣?你是燕鐵衣?」
燕鐵衣一笑道:「不錯。」
賀弘吃力的道:「你……你是北地的綠林瓢把子,卻怎生……會跑來這裡?」
燕鐵衣溫柔的道:「我雖是北地綠林出身,我的基業也大多在那裡,但是,我的生意卻做得很廣,在南邊,『青龍社』也派得有代表,設得有堂口。不僅如此,差不多較大的商埠城鎮,都有我們的分支所屬或眼線,我來這裡,是主持杭城本社堂口的一次例會;賀二兄,這已經答覆了你的疑問了麼?」
賀弘吶吶的道:「燕鐵衣!以你的聲望!你的地位!你的功力來說!你不應管這樁閒事!而且,不該有所偏袒及維護!」
搖搖頭,燕鐵衣道:「莫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事情的大小不論,卻不可抹煞真理,誣道義,所以我只有包攬下來了;再說,我並沒有偏袒那一邊,更沒有維護那一邊,我只是抱著一顆良心,為各位作一次公允的調停而已。」
賀修接口道:「但是,這涉及我三弟的血仇!」
燕鐵衣平靜的道:「是的,此中已經喪失了一條性命,本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乃是天經地義的事,只不過,我們卻不可忽略了之所以流血喪命的原因,也就是說,那人為什麼會被殺?」
沒有人接腔,十幾雙目光卻是惶悚不安的。
燕鐵衣繼續道:「經過各位與冷凝綺的敘述--雖然頗有出入--但無庸置疑這是一樁為情生怨的公案;冷凝綺人生得絕美,且浪蕩成性,照理說,對一次尋常的邂逅式畸戀,應該毫不在乎,更事後即忘;她業已有過許多次這樣水性楊花的記錄,她並不是一個三貞九烈又用情專一的女人,但是,對令三弟,她卻這般認真、這般執著,唯一的解釋,即是她已對令三弟發生了真正的情感,這種情感的純粹誠摯是可以確定的,因為除了此項目的之外,令三弟並無其他足以令人覬覦之處--沒有喧赫的家世,沒有富厚的財力,也沒有太高的聲望;所以說,有關她的敘述,我相信。」
賀修激昂的道:「我三弟並不愛她!」
笑笑,燕鐵衣道:「這句話,未免叫人有些遺憾,令三弟既不愛她,則纏綿四月有餘,除了存心欺騙玩弄,尚有什麼其他解釋?」
賀修猛一下憋住了--他等於自己打了自己嘴巴!
燕鐵衣低沉的道:「冷凝綺出道極早,機警狡獪,心計靈巧,且又出了名的狠辣歹毒,翻臉無情,要騙她只有一個法子--使她真正動情,而使她真正動情的方式,便只有對方也真正動情或假作真正動情,否則,她不會癡迷至此,甘心上當;令三弟顯然就是假作真正動情,騙取冷凝綺的身心及一切;要知道,一個似她這般老於世故,歷盡滄桑的女人,是極不易敞心容人的,可是,一旦真情流露,就會比一般人更要強烈固執得多;令三弟心思不善,存意可卑,如此始亂終棄,空言無行,傷害一個可能即此遷惡為良的女人,老實說,乃是咎由自取,罰不為過!」
頓時,賀修面如死灰,全身慄慄顫抖,也不知是急是氣是羞是恨,幾乎連站都站不住了!
賀弘在一剎那的悲憤之後,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狂聲大吼:「這是什麼話?簡直悖逆公理、抹煞是非、我們不服、我們也不會聽從!」
花川跟著大喊:「不錯,我們不聽,我們不服!」
賀修雙目如火,嘶啞的喊叫:「燕鐵衣,照你這樣說來,我三弟賀堯的一條命,以及我『八環聚義』因此傷亡的兄弟,這筆血債,就此算完?」
燕鐵衣沉穩的道:「賀堯心計齷齪,行為卑鄙,遭此報應,咎由自取,而各位不自檢討省過,反而仗恃人多勢眾,再追殺逼迫,冷凝綺為求自保,唯有反抗一途;令三弟與各位昆仲之間的折損,我看,也只有認了!」
賀修「克崩」的一咬牙,怨毒至極的道:「如果我們不『認』呢?」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那麼,我很懷疑『八環聚義』還能生存幾環?希望各位三思而行,不要把各位辛苦闖下來的名聲變為一個陳跡。」
賀弘暴烈的吼:「姓燕的,你在北邊稱雄道霸,吃你的十六方,我們全不管,跑來這裡撒野賣狂,只怕就沒有在你老家那樣靈便了!」
燕鐵衣淡淡的道:「是麼?」
花川也面容猙獰的吼叫:「你來到我們的地頭上耍你瓢把子的威風,還差著那麼一大截,燕鐵衣,識相的見好便收,夾尾巴上道,否則,你就會把你『梟霸』的萬兒砸在此地!」
吃吃一笑,燕鐵衣道:「各位聽過兩句話--不是猛虎不下崗,不是強龍不過江?沒有三分三,還敢上梁山?列位千萬把招子放亮啊!」
賀修陰冷的道:「燕鐵衣,你是決定要幫著姓冷的賤人?」
燕鐵衣凜然道:「我只幫著真理,而目前,真理不在你們這邊。」
賀修像是痛苦異常的道:「方纔的結論,就是你最後的結論,也是你的決定?」
燕鐵衣頷首道:「正是!」
賀修絕望的道:「無可更易?」
燕鐵衣道:「恐怕是無可更易的了。」
低下頭去,賀修彷彿在考慮一件什麼事,當他再抬起頭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顯得悲壯淒涼,他似是喉中哽噎著什麼一般,道:「你有沒有替我們的處境設想一下?燕鐵衣,你這樣做,叫我們怎麼辦?叫我們如何去面對天下人,面對死者的冤魂?」
歎了口氣,燕鐵衣道:「賀兄,令三弟的行為原就是一個錯誤,發生了那樣不幸的後果,你們就該深切反省,不應文過飾非,一意只以己身的立場做出偏執的決定,因而釀成了更大的損失,但你們現下回頭,猶來得及,再要堅持下去,只怕『八環聚義』結局便越加不堪設想了!」
賀修低緩的道:「是這樣麼?」
燕鐵衣同情的道:「賀兄明人,自當心中有數。」
雙目倏睜如鈴,賀修激烈的道:「燕鐵衣,你休要以你的淫威邪名來壓迫我們,我們便是鬥你不過,打你不贏,今天也要豁上這條性命,與你一分生死存亡!」
燕鐵衣冷冷的道:「不要自趨絕路,賀修。」
賀修狂笑一聲,悍然道:「大不了一死而已,燕鐵衣,不論今天的結局如何,你將面對『八環聚義』的全力報復,以及白道上忠義之士的齊聲討伐!」
燕鐵衣深沉的道:「我如含糊你們『八環聚義』便早已撤身袖手,不敢問聞此事,而黑白兩道殊途同歸,白道更多明理之輩,設若有那不分是非,強行出頭的人物定欲找我決斷,姓燕的來者不拒,一概接著便是!」
花川大叫:「姓燕的,你會受到俠義門的制裁,受到正路同源的包抄!」
冷笑一聲,燕鐵衣道:「俠義名門,並非各位之御用工具,亦非全系盲從附會的應聲蟲,各位妄想挑唆撥離間,只怕難以稱心如意!」
往後退出幾步,賀修亢厲的大叫:「『八環聚義』的兄弟們,燕鐵衣包庇淫惡,助紂為虐,其行可恥,其心可誅,我們八環兄弟聚成一心,生死罔顧,誓與他一決雌雄。」
花川狂吼:「哥兒們,白道的忠烈正氣,就在此刻便要顯示敵前,我們死不足惜,卻不能折了俠義門一貫的凜然無畏之慨!」
賀弘也在振臂高叫:「我們和這個黑道上的魔星,匪窩裡的頭目拚了!」
往前一站,燕鐵衣雙手平垂,笑容可掬:「氣打足了,各位,上吧。」
後面,冷凝綺忽叫:「小伙子--不,燕大當家,容我助你一臂之力。」
燕鐵衣頭也不回的道:「少囉嗦,都是你惹的麻煩,給我呆在那裡別出聲!」
窒了窒,冷凝綺有些委屈的道:「我是一番好意,他們是群瘋狗,亂咬亂撲,有我加上,好歹也減輕你一點負擔,燕大當家,何況這又是為了我的事。」
燕鐵衣冷冷的道:「不必了,冷凝綺,你那幾手也幫不了我什麼大忙!」
冷凝綺氣得尖聲道:「你不要看不起人,燕大當家,我這幾下子並不此你差多少,收拾這幾個王八兔子賊,包管綽綽有餘,你快不快點來替我解綁?」
燕鐵衣生硬的道:「如你不服,冷凝綺,待我應付了『八環聚義』這一夥人之後,我們兩個可以較量較量,你以為憑你那兩手就上天了?」
掙扎著,冷凝綺咬牙道:「你這麼狂妄,當心我會教訓你!」
燕鐵衣冷淡的道:「你?歇著吧。」
冷凝綺厲聲道:「燕鐵衣,你看不起我?」
燕鐵衣道:「現在不用吵鬧,冷凝綺,我救了你的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也不是毫無過失的,此間事了,我會告訴你怎麼處置你!」
突然嘎嘎地笑了,冷凝綺道:「我還自作多情,以為你對我好著哪,燕大當家,想不到你居然真的不偏不倚,這麼個鐵面無私,好叫人心酸啊!」
燕鐵衣背對著冷凝綺,慢慢的道:「你的『自作多情』可不要一而有再,否則,下一次要吊頸的辰光,恐怕就不會巧到有第二個燕鐵衣出現了!」
勃然大怒,冷凝綺憤恨的道:「燕鐵衣,你敢取笑我,羞辱我?」
燕鐵衣目不斜視,面無表情的道:「如果你要繼續叫嚷下去?冷凝綺,更難堪的場合還在後面。」
哼了一哼,冷凝綺正待說話,一抹幻影如帶,飛捲而來,同一時間,「嘩啦啦」的三節棍又掃向了燕鐵衣!
燕鐵衣半步不動,左手微閃,冷電映處,「噹」的一聲便震開了掃來的三節棍,這時,被層層困綁得有如粽子般的冷凝綺急速滾動,堪堪避過了那擦身而過的猩紅綢帶!
七柄朴刀,寒光賽雪中,齊齊罩向地下的冷凝綺!
別看冷凝綺全身被縛,這時卻在刀刃翻飛劈斬裡滾動,每每於一發之微彈側,在雙刃隙縫夾絞中穿滾,又快又準,俐落無比!
燕鐵衣心念一動,正想替冷凝綺解困,賀修的「霸王鋼鞭」業已在微晃之下四面八方罩壓而來!
仍然卓立不動,燕鐵衣的手臂伸縮,「照日」短劍光尾吞吐,略一飛繞,已經連串十幾次磕開了鋼鞭的攻擊,又在猛揚之下逼退了再度撲近的賀弘!
冷凝綺一面滾避七柄朴刀的砍斬,一面猶得躲讓花川紅綢帶的攻卷,她有些吃力的尖叫:「燕鐵衣,燕鐵衣,你還不快點為我解綁?他們全在這裡朝我下手哪!」
燕鐵衣劍影彈閃一抹,「嗡」的一聲刮掉了賀弘一撮頭髮,在賀弘的駭然驚避中,他不緊不慢的道:「沒關係,你功夫硬,一半時還挨不上刀,你太刁潑,受點折磨也好!」
喘息吁吁裡,冷凝綺身形翻滾,厲聲喊:「燕鐵衣,你麻子不叫麻子,你叫『坑人』!」
淡淡一笑,燕鐵衣身形猝動,「照日」短劍在一蓬光雨的拋灑中捲向賀弘,而賀修的「霸王鋼鞭」方自呼轟側襲,另一蓬光雨也飛迎賀修。
賀家兄弟同時暴退,但橫了心的賀修卻驀地一個旋身,雙手握鞭,猛砸對方腰際,鞭勢未定,又倏忽晃搖,整個罩住了敵人的全身!
燕鐵衣的「照日」短劍突然形閃成九十九抹流光四散標射,光聚如虹,剎那時只見賀修那柄粗長沉重的黝黑鋼鞭有如一條受了傷的怪蛇般顫抖擺動,斜舞偏歪,而同時,另一道冷電眩目閃現,快不可言,賀修尖嚎一聲,血濺三尺,一個觔斗便摔出去五六步!
賀弘悲號如泣,雙手緊執三節棍的兩端,以第二節猛套燕鐵衣脖頸,在燕鐵衣閃退的一剎那,棍身突翻,自上而下,暴擊燕鐵衣天靈!
燕鐵衣只是微微偏身--約莫兩寸--三節棍沉重的「呼」的一聲貼著他的耳邊揮落,他不待敵人有第二個動作,左手倒翻,連正眼也不看一下,寒光伸縮,賀弘也如同乃兄一樣,怪號一聲倒翻出去!
於是,凌空八條人影疾撲下來,人在半空,赤虹一道,貫射似飛!
不錯,頗有點「出雲」的味道。
燕鐵衣身形猛躍,急速翻滾,但見一團黑影旋轉如球,劍芒穿刺流閃,便宛如那團旋舞的黑影身上逆濺著一圈冷電精光,燦爛無比。
尖銳的破空聲刺耳的呼嘯聲,劍刃以難以言喻的快速飛穿,紅綢一擊不中,尚未及收回,業已在一片「刮」「刮」聲裡段段削落,漫空飄拂!
而另一抹光刃閃掠更急,花川剛剛恐懼慌張的騰起三尺,那抹光刃已像自虛無中凝形,那樣突兀的將花川撞出丈許之外!
殷紅的鮮血,正襯抱著片片飄蕩的紅綢,自空中落地。
「七刀攏月」的七位朋友,這時已顧不得再攻殺冷凝綺,七個人吼喝連聲,卻是硬著頭皮撲向了燕鐵衣。
燕鐵衣這一次不再以靜制動,而採取了以動制動的方式,他側身暴進,一長一短雙劍流燦翻飛,劍刃的光輝交織成一幅瑰麗的圖案,刃風削裂空氣,也同時捲起了三柄朴刀!
三個失去兵器的大漢方自驚叫著抱頭滾地,燕鐵衣已凌空旋舞,雙劍眩目奪神的映幻出漫天光弧,於是,剩下的四柄朴刀飛捲上了天。
七名大漢的樣子實在夠狼狽--一個個不是在地下爬滾,就是沒命往四周奔逃,他們忽略了燕鐵衣寬大的心胸,他們一時全未想到,燕鐵衣如果要殺他們,既能捲飛他們的兵刃,又何不捲飛他們的腦袋?
雙劍早已還鞘,燕鐵衣閒閒背手而立,衣發不亂,氣定神安,連一點汗漬也未見,就猶如他沒有動過手,一直在做壁上觀一樣。
現在,賀修、賀弘兄弟二人已能支撐著坐起來了--燕鐵衣並沒有要他們的命,只是一人挨了一劍而已,當然,那一劍全是深透腿根,業已令他們暫時失去了行動的力量。
一個人只要能夠動作,往往便難以控制情緒,燕鐵衣知道這個道理,便只有令這些激動的朋友們安靜下來,花川也一樣,大腿根上挨了一劍,幾乎兩邊洞穿。
但是,「七刀攏月」的七個人卻沒有一個掛綵的,燕鐵衣不要他們掛綵,燕鐵衣考慮到這七個人必須好生留下來照顧受傷的三個人回家。
賀家兄弟的神情沮喪又悲哀,垂首坐在那裡,默無一語;花川卻抱著受創不輕的大腿,痛得汗下如雨,整張面孔全泛了灰!
燕鐵衣歎了口氣,道:「賀修,你們非要試,我早已告訴你們結果會是這樣的了,預見了不幸,何苦還非要明知故犯不可?」
咬咬牙,賀修抬起頭來,臉色慘白,無盡的痛苦合著悲憤盈於雙眸之中:「燕鐵衣,你要就斬盡殺絕,一一誅戮我們於此,否則,我們會記著今天,記著這一切……你知道,武林中人,報仇雪恨只有一個法子。」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知道,但我奉勸你們打消這個念頭,否則,就是各位更大的不幸了。」
賀弘切齒叫道:「姓燕的,你殺了我們吧,你不殺我們,遲早我們會殺你,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搖搖頭,燕鐵衣道:「我不殺你們,因為你們的罪過也還不到該死的地步,可是,我給你們這個活的機會卻不是無限的,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賀修幽冷的道:「當我們再找到你,燕鐵衣,我們不會給你這樣的機會,而且,也不奢求你再一次近乎羞辱的施捨以及憐憫。」
燕鐵衣緩緩的道:「務必三思,賀修,務必三思。」
一昂頭,賀修道:「就是這樣了,現在你要反悔,還來得及!」
燕鐵衣搖搖頭,道:「我不反悔的。」
這時,花川在那乾嚎:「狼心狗肺的燕鐵衣,你好陰狠,你這樣折磨我們,還不如殺了我們來得痛快,『八環聚義』誓不與你甘休!」
沒有理會花川的號叫,燕鐵衣朝著畏縮在遠處的「七刀攏月」招招手,高聲叫喚:「你們七位還不過來扶走你們的兄弟,卻在那裡看什麼把戲?他們流血流多了照樣會死人的,都過來,我不會傷害你們。」
於是,七條大漢像七隻小貓一樣,畏畏縮縮,蹭蹭挨挨的擠了過來,卻都遠遠躲著燕鐵衣,那樣戰戰兢兢的捧起了坐在地下的三個傷者。
凝視著燕鐵衣好一會,賀修沙啞的吐出一個字:「走!」
當「八環聚義」的人們在極度的沮喪與沉重氣氛籠罩下,蹣跚的離去之後,燕鐵衣猶深深怔忡於賀修那臨行前充滿仇恨及淒楚的眸瞳神情!
看情形,這段樑子,又結定了。
低噓一聲,他轉身來,心情十分沉重的走到冷凝綺身邊,冷凝綺的模樣也十分狼狽可笑--頭髮披散,衣裳破裂多處,混身上下,甚至包括面龐,全沾黏著灰沙草屑,臉頰部位還有幾塊青腫擦傷,顯然是她在方纔的連串翻滾中也多少吃了些苦頭。
望著燕鐵衣,冷凝綺表情古怪的道:「燕大當家,現在,可以替我鬆綁了吧?」
燕鐵衣不帶笑意的笑笑道:「當然,但卻要在做完一件事情之後。」
臉色一變,冷凝綺尖銳的道:「你又想出什麼花樣?」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3:02:42
第79章 心若日 義懾刁娃
燕鐵衣背負著雙手,形態安閒的道:「沒有什麼花樣,我曾經說過,你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受人欺弄,憤而殺之,情固可憫,但手段也未免嫌狠了些,就為了你的這種狠毒心性,便必須使你有所警惕而改悔,我想,還是懲罪過你以後再替你解綁比較合宜。」
冷凝綺陰沉的道:「你救了我的命,我很感激,難道你竟會愚蠢到做出什麼不當的舉止來抵銷我的感激,甚至將我的感激變為仇恨?燕大當家,你得罪了一方 ,至少該獲另一方的友誼,你絕不會傻到在做了這麼一樁吃力的事以後,兩邊全不討好吧?」
燕鐵衣微笑道:「我插手進這樁爭論,冷凝綺,只是為了個人的一點道義感與公正心,求的也只是個無憾而已,並不希冀得到什麼人的感激也不在乎招至那一方的怨恨;當然 ,我救下你來,這是樁美事,順水人情我也會做,如果費了力氣反而賺了個是非,的確是不聰明,可是,要講究那麼點道義與公正,也就顧不得了。」
沉默片刻,冷凝綺低喟一聲,幽幽的道:「你真是個怪人,如果我做了同樣的事,我不信我會採取你這樣的處置方式!」
燕鐵衣道:「所以,你不是燕鐵衣,你只是你自己--冷凝綺。」
忽然展現此一片美麗的笑靨,冷凝綺那樣嫵媚的道:「說說看,大當家,你準備怎麼來治我這個『活罪』?」
燕鐵衣笑笑,柔和的道:「『肉刑』,怎麼樣?」
冷凝綺吸了一口氣,臉上有些變色:「未免太狠了點吧!大當家,你看看我,從我身上割下任何一樣東西來,而會破壞一種整體的、和諧的美,是不?」
點點頭,燕鐵衣道:「說得是,確然令人不易選擇,我沒有把握在行刑之後仍舊還維持你的美麗,對一個以你這般漂亮的女人而言,似乎有些過份的殘酷!」
冷凝綺溫婉的道:「我聽說過,大當家你向來不忍心令一件較完美的事物變為殘缺,我個人的容貌雖然不盡完美,但自認也接近這個階段,我以為你或者會考慮使我能夠保持住他,而我,剩餘的也就只是這一點兒了!」
燕鐵衣沉吟了一會,道:「冷凝綺,除了你因恨而屠殺了賀堯夫婦的這件事之外,你平素的行為也太過邪惡,你不容於天下某些人道的標準,你明白?」
冷凝綺低聲道:「不要往我身上累集罪名,大當家,我們只就事論事!」
燕鐵衣道:「這其中卻有著極為密切的連貫性,譬喻說,如果你一直是個善良嫻淑的女人,當你發生這件事之後,你的罪名就更輕得多了,也更易受人諒解及同情,但若相反,便很難得到支持了,人家會想,本來你就該遭到懲罰,有了這種事情發生,則理所當然不能獲得恕宥!」
冷凝綺咬牙道:「這樣想的人都是混帳!」
燕鐵衣一笑道:「不然,一個人平素行為的優劣善惡,往往會給他帶來相等的同情或憎恨;以你來說,你往昔的作風已構成罪狀,則再有一樁導發事件為引,就罪上加罪,更重一籌了!」
冷凝綺睜大了眼道:「那麼,你要給我罪上加罪?」
燕鐵衣安詳的道:「你多少年來,一直以毒辣狠酷著稱,你幹下的惡事不少,這該已鑄成遭到報應的因果,而賀堯的事情便加並在一起,所以我不得不懲治你,冷凝綺,江湖上少了你這一號人物,會平靜得多。」
唇角抽搐了幾下,冷凝綺道:「你會得罪我的。」
燕鐵衣輕輕的道:「我不是賀堯,因此,我不怕你的劍、輪,以及網,若是不信,將來你可試試!」
冷凝綺陰沉的道:「如果我現在就想試呢!」
燕鐵衣道:「記得你表示過要同我比劃比劃--你真敢?」
冷冷一笑,冷凝綺道:「自從出娘胎的那一天開始,我就沒有不敢的事!」
燕鐵衣道:「這個,我倒也相信。」
冷凝綺緩緩的道:「替我鬆綁,容我領教高招。」
來回踱了幾步,燕鐵衣道:「冷凝綺,我不以『宮刑』施於你身,因為我也不願破壞你那『和諧』的美感,我決定換一個方式,我要以內力透穿你背後脊骨第三節的『曲垣穴』,從而破壞你體內的聚氣功能,使你永遠無法凝勁運力,換句話說,你也就失去武功的憑藉,再也難以此做為行惡的依恃了。」
冷凝綺神色倏變,雙眸深處的光芒恍如冷焰閃射,她以懾人的狠毒眼光凝視著燕鐵衣。
燕鐵衣不以為意的又道:「這樣一來,你的容貌毫未遭損,仍然一如往昔的嬌艷,我也心安理得,維持住了你剩下的這一點東西;我剪除了你為惡的本領,又懲治了你對賀堯的殘酷行為,然後,你除了稍稍的那一些不便之外,依舊國色天香,宛如天人,你找個合宜對像出嫁,退出江湖,彼此皆大歡喜。」
冰涼的一笑,冷凝綺的聲音宛如寒泉:「為什麼?大當家,為什麼你非要這樣對付我不可?」
燕鐵衣嚴肅的道:「我已說過,為了公平,我已肩上了這付分斷是非的擔子,便必須做得心安,對得起每一個當事人和自己,而世道日見奸險,世情越為淡涼,總也應該有個人站出來維持一點傳統的道義及倫常,就是如此而已。」
歎了口氣,冷凝綺道:「但你對我不錯!」
燕鐵衣道:「我是對真理不錯,對公義不錯,不是對你。」
突然揚起了面龐--那是一張美得可怕的面龐,冷凝綺蕭然的道:「你如果現在就破我的武功,你就是個懦夫!」
燕鐵衣皺著眉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冷凝綺狠狠的道:「我們要鬥一場,你不待我同你比劃,就先行破除我的武功,這就是懦夫的行為,大當家,你打得好算盤!」
燕鐵衣笑了,他道:「原來如此,也罷,就等我們比試完了你再受罰不遲!」
冷凝綺挑釁的道:「你有必勝於我的把握?只怕到了時候不但你懲治不了我,還要我來饒恕你呢!」
燕鐵衣笑道:「這種可能性不會太大,冷姑娘。」
冷凝綺十分溫柔的道:「可別太自信,大當家,我不妨先提醒你,我的功夫是非常精湛也非常詭異的,而且,我下手之前不會稍有猶豫,我的習慣經常使我易於攻擊敵人的要害,致命的要害。」
燕鐵衣頷首道:「多謝你的忠告,我會留心。」
了頓,他又問:「你的兵器呢?莫非你想以赤手過招?」
嫣然一笑,冷凝綺道:「空手過招該多乏味?大當家,否則就算了,真要此試,還是刺激點好,你以為呢?」
燕鐵衣道:「但是,你的兵器呢?到那裡去找你的兵器?」
冷凝綺俏媚的道:「只是不敢相煩大當家。」
燕鐵衣有如金童似的微笑道:「沒關係,你說吧!到那裡可以找到你的兵器?只要是我辦得到,我會設法替你去取,當然,你也不能令我為難。」
冷凝綺柔美的道:「就在那片疏林子左近,他們將我的兵器裹成一卷,隨意拋置於地,尚煩大當家勞神,代我尋找撿回,那是一個灰布裹卷,極不起眼。」
燕鐵衣道:「你是親眼看見他們將你的兵器帶來此處,並以灰布裹卷棄置的?」
點點頭,冷凝綺道:「我親眼看見,賀弘且曾告訴我,當把我吊死,且曝七七四十九天之後,他們便會轉回來替我收,並將我的兵器同我埋葬一處;他們根本便未曾想到我會生還,所以,他們便十分草率的把我的兵器包裹棄置一邊;大當家,請你細心幫我找找,相信不難發現。」
燕鐵衣瞇著眼道:「你可不要出什麼歪點子!」
冷凝綺正色道:「我不是沒有骨氣的女人,大當家,你將會發覺,以我的堅毅果斷而言,有許多男子漢尚不及甚遠,何況,在你眼皮子底下,我怎敢掉什麼花樣!」
笑笑,燕鐵衣道:「好,你等著,我替你去找。」
冷凝綺道:「多謝大當家。」
來到那片疏林子裡,燕鐵衣很容易便在一棵樹下的虯根間隙中,找到了那個狡長的灰色包捲,他拎著那沉甸甸的包捲,放到冷凝綺的身邊。
有一剎那的光景,冷凝綺的雙瞳中閃過一抹無比渴切與振奮的光芒,就好像一個掙扎在水中的溺者看見了一根浮木,或是沙漠裡的旅人發現了綠洲一樣,那樣的神色,含蘊著得救的喜悅。
燕鐵衣意念到了,他的心中有著淡淡的揶揄意味,他遺憾冷凝綺居然沒有想到這一點--如果他沒有絕對的把握,豈會將敵人的兵刃送上敵人的手?
冷凝綺的呼吸微見急促,她道:「大當家,現在,是否可以替我解綁了?」
燕鐵衣和煦的道:「當然。」
鋒利的「照日」短劍割切開緊緊困綁在冷凝綺身上的牛皮索,過程卻只是一閃,冷凝綺有心要瞻仰一下燕鐵衣這柄名聞天下的短劍,但是,她卻失望了,當身上的束縛倏鬆,燕鐵衣的短劍早已失去蹤跡,甚至,她連光芒的閃縮都沒有捉摸到。
並沒有馬上躍立起來,冷凝綺閉上眼睛,深深的調息運氣,貫通血脈,一面,她的雙手不停搓揉著全身的關節,動作熟練又沉穩。
燕鐵衣默立一傍,注視著冷凝綺的舉止:那蒼白的面龐逐漸轉為紅潤,失去血色的嘴唇也泛出了艷柔的光澤,微蹙的雙眉緩緩開展,呼吸也由急促而平順,她輕輕的推拿,輕輕的搓揉,非常安詳又寧靜。
在這恢復的光景裡,冷凝綺整個的形態顯得完美而均勻,幾乎沒有瑕庇--除了她頸項間那一圈紫紅的瘀痕之外。
燕鐵衣注視著這位宛似蛇蠍般可怕的女人,他不得不再一次承認,這女人是相當美艷的,美艷得有些超乎常情了。
低聲噓了口氣,他將視線移開,冷凝綺就要運功完竣了,他雖說沒有任何其他意念,若被冷凝綺發現他這樣的加以注視,總是一樁尷尬的事情。
也只是剛剛將目光移向一邊,燕鐵衣尚未及有第二個聯想,輕微得幾乎只像夢中幻覺似的一絲聲響,已突然驚動了他。
本能的反應,促使燕鐵衣猝然側閃,於是,他看見一柄窄只一指,長約尺許的晶瑩劍刃,堪堪從他腰旁穿過--細巧的劍身,宛如一條毒蛇的蛇信吞吐!
目光的掃瞥一轉,燕鐵衣移步飛旋,寒電映處,一團彷彿倒齒般尖銳鋒利的光輪,已狂揮而到--那是一隻圓盤大小的輪環,除了手握處之外,圈沿上倒鑄著密排的齒形刀錐,成為參差倒指的角度,這個角度極其歹毒,朝上的正面便是刀口,往下微彎的尖端便恍同利勾,觸及人身,不消說那樣的後果將會如何慘重。
暴翻丈許,燕鐵衣避開了那「百刃輪」的疾龔,然而,光流如矢,隨影又到,閃竄流舞,似是一蓬爆開的煙火!
這一次,燕鐵衣沒有再躲,他雙目凝聚,左手翻飛,「照日」短劍的鋒刃割裂空氣,發出刺耳的嘯聲,劍芒凝成一條盈聚的光虹,穿過流舞的冷焰,更快更狠更凌厲的直指敵人眉心!
身形微縮,冷凝綺倒翻而回,她的「百刃輪」斜舉,「魚腸短劍」業已倒貼左腕,隱於衣袖之內,面容上,浮漾著一抹嘲弄的冷笑。
燕鐵衣看看她,心裡提高了警惕,這位「血蒙嫵媚」的武功之強,的確超出他的意料,在那瞬息之間,她竟能解開布包,抽出兵刃攻擊,更且連貫不斷,快得不可言諭,如此的身手,委實犀利精絕!
多少年來,燕鐵衣還沒有碰上具有如許武功造詣的女子!
冷凝綺柔柔的道:「沒傷著你吧!大當家。」
燕鐵衣微笑道:「還好,都只差那麼一點。」
眼波流轉,冷凝綺道:「下一次,可能就不會差這麼一點了,大當家。」
燕鐵衣莞道:「苦學終生,冷凝綺,要求的只是這毫釐之別,你切勿自滿,要知道,差之毫釐,便往往謬以千里了。」
冷凝綺嫵媚的笑道:「你倒很自信,大當家。」
燕鐵衣平淡的道:「我一向自信,但並不盲目;你的本事很好,而抽冷子動手的訓練更是到家,但遇著我,只怕你的那些絕活兒不易派上用場。」
冷凝綺眨著眼道:「大當家,你該不會埋怨我未言先動手的那個作風吧?黑道中人,一向是這種調調,大當家你乃我們這一行中的頂尖人物,想也經多見慣,不以為忤,而且,大當家的用這種手法約莫比我更要純熟精練?」
燕鐵衣道:「的確,但在方式上,我比你略要高明一二。」
吃吃笑了,冷凝綺道:「這是無庸置疑的,因為在身份上,你也比我更上層樓,我差了你一大截,水漲船高,可不是?大當家。」
燕鐵衣不慍不怒的道:「冷凝綺,現在,我們再來一次開始,嗯?」
點點頭,冷凝綺道:「我在等著,大當家。」
燕鐵衣安詳的道:「你要注意,我的出手非常快,這是我一生練劍的最大要求,快,所以,你應對攻拒就要特別的靈活才行。」
冷凝綺道:「謝謝大當家的提示,我會小心和你周旋,不用你說我也絲毫不敢大意,因為你不是別人,是燕鐵衣,是我有生以來,所遭遇到的第一個強敵!」
笑笑,燕鐵衣道:「我來了。」
了字在空氣中跳動,它的餘韻還在人們耳朵裡繚繞,一溜瑩光已射向冷凝綺的面門,快得若同極西的電閃。
冷凝綺滑出三步--只是身子微扭--她的魚腸短劍透空而出,在幾十道虛實互映的光芒中,倏然反捲敵人,同時,百刃輪猝翻橫揚,圈影如繁星飛舞。
燕鐵衣的「照日」短劍上下交旋,但見流輝交織,幻影中,一劍如指,暴飛冷凝綺胸口!
「噫」了一聲,冷凝綺上身側仰,「百刃輪」猛回猛絞,「魚腸」短劍由下而上,灑出層疊寒波,倒挑敵腹。
燕鐵衣的左手拋揚,人也藉力翻了一個觔斗,觔斗翻躍的一剎那,劍刃閃耀,仍然指向冷凝綺的心口--方才一樣的位置!
這一次,冷凝綺有點火了,她倔強的也以前的招式封拒--輪旋於胸,短劍由下往上飛快倒挑。
燕鐵衣又是左手拋揚,但是,他卻沒有翻出,身形暴轉,另一股寒光映眩似電,「刮」的一聲已削落冷凝綺的裙擺一角。
往後疾躍,冷凝綺冷汗隱泌,面上變色,她注視著那一塊被削落的裙角,正在飄飄地!
燕鐵衣並沒有乘虛而上,他站在那裡,雙手空空,笑瞇瞇的道:「招式的運用,要靈活變化,不可墨守成規,也不可固執牽強,兩人搏命,尤非意氣之事,跟著我學,襯著我裱,就失之聰明了。」
冷凝綺十分勉強的一笑道:「還不到那個時候,就不要說那個時候的話,大當家,對你的教訓,我並不服氣,如今隔著你勝我的關口,還有很遠的一段距離呢?」
燕鐵衣閒閒的道:「不太遠,在我看來,就似在眼前。」
冷凝綺怒道:「恐怕你太樂觀了,大當家。」
燕鐵衣開朗的笑道:「是我太樂觀,還是你太自負,結果將會證實,正如你說的話,事實勝於雄辯!」
冷凝綺一個翻滾躍到,短劍飛舞,有如漫空的銀雨冷電傾瀉,她的「百刃輪」縱橫劈帶,頓似弧月流掣,串連套結,又密又急。
燕鐵衣長射而起,「太阿劍」形成一片洶湧呼嘯的光海芒濤,彷彿含掠天地般卷掀仲激,銳風破空,宛同鬼號連雲,劍刃排合著劍刃,組成了這一片壯觀的劍之潮,而當雙方這由不同光華凝映成的景像交觸的一剎那,金鐵的撞擊聲,便響得有如千百連鞭炮的燃放之威。
淺淺的棕紅色長髮飛飄,冷凝綺旋空打轉,在燕鐵衣也掠出的一剎那,她猝煞側撲,身上的七處傷口灑著鮮血--「百刃輪」脫手飛龔燕鐵衣,肩襟部位也裂開兩條隙縫的燕鐵衣長劍猛顫,星焰一點,暴彈來輪,「噹」的一響,輪刃便拋上了半空!
於是,冷凝綺尖嘯如泣,斜起疾撞,她背側對著燕鐵衣,「魚腸」短劍貼著左脅往後猛刺;燕鐵衣平腕輕振,長劍上揚,「擦」的一聲便架住了對方劍鋒,他幾在同時,腕勁倏旋,冷凝綺的短劍便脫手飛出!
變化之快,是目不暇迎的,就在這時--
冷凝綺的雙臂張開,似要擁抱燕鐵衣,但是,她的雙腋之下,卻突然帶起一片黑雲似的羅網,兜頭罩落,來勢之快,無可言喻!
猝然間,燕鐵衣的「太阿劍」「嗡」聲顫響驀地橫飛向前,奇快奇準,剛剛投入羅網之中!
冷凝綺的「羅剎網」孔密口窄,劍一入網,立即收縮扯帶,然而,劍刃入網卻挾著反方向的強勁力道,冷凝綺猛扯未動,卻被網中劍力反帶得一個踉蹌!
夠了,這時,燕鐵衣閃自她的身後,「照日」短劍,便森寒冰冷的擱上了她的脖頸,輕輕的,卻堅定的擱在那要命的位置。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3:06:54
第80章 全夙願 指下行仁
身子猝然僵硬,冷凝綺一動也不動的靜默半晌,然後,她幽幽歎了口氣:「看樣子,是我輸了!」
燕鐵衣淡淡的道:「我說過不用太久就可以見分曉的,冷凝綺,你的武功已算相當高強了,但若是和我比較,你還差了一段距離。」
冷凝綺木然道:「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既栽了觔斗,還有什麼可講的!」
燕鐵衣笑道:「你倒非常光棍落檻。」
冷凝綺道:「打贏打輸不打賴,可是?」
燕鐵衣點點頭,道:「明白這個道理,可見你還不算太刁蠻。」
目光斜瞥著貼在脖頸上的刃鋒,冷凝綺低聲道:「大當家,對你功夫之精湛,我是甘拜下風,欽佩莫名;這一次,你挺身而出,救了我的命,不管你對我個人的看法如何,我卻絕是感激多於其他任何成份的,至少,這也是一種緣,大當家,你認為呢?」
燕鐵衣道:「大概有點巧合的關係吧。」
咬咬下唇,冷凝綺道:「我想,你願不願保留住我們之間這一段施恩報恩的佳話?我是說,別把這樣原屬美滿結局的事情破壞了!」
燕鐵衣道:「你到底想說什麼?打開天窗,講明了吧,我不習慣兜圈子。」
冷凝綺坦率的道:「可以拿開你架在我頸子上的劍嗎?」
燕鐵衣道:「你的意思是不喜歡受到這樣的箝制?」
冷凝綺重重的道:「我更不喜歡你要加諸於我的懲罰!」
燕鐵衣笑了,他道:「用劍逼著你,就是不叫你再節外生枝,給我增加麻煩,以便我從容些治你的『活罪』,繞了這麼一個大彎,你是希望我放棄這個主意,唔?」
冷凝綺生硬的道:「我不願做一個廢人!」
燕鐵衣道:「解除你的武功,並非就是廢人,只要不耗力、不施暴,你仍然和任何正常的女人一樣,而且,天下的女子,還是不識武功的多,你何不從善如流?」
搖搖頭,冷凝綺道:「不,我不要做一個尋常的女人,叫我依賴男人,順從男人,仰承男人的鼻息,學那樣的嬌弱和卑下,這種日子,我過不了!」
燕鐵衣道:「如今,卻由不得你了。」
冷凝綺激動的叫:「為什麼?燕鐵衣,你為什麼非要傷害我不可?你這樣做,對你有什麼好處?能滿足你那一種的虛榮心?」
燕鐵衣沉緩的道:「我再三告訴你了--冷凝綺,江湖上少一個像你這樣的人,會平靜得多,會少去很多麻煩,而且,賀堯的事,你也不能毫無責任的推卸咎戾,這兩樣加起來,便是我要這樣做的原因;我沒有虛榮心!我一向看得開,看得淡,唯一拋不下的便是良心,這人世間上充滿邪惡,充滿冷酷,總該有個站出來維護公義的人!」
冷凝綺悲痛的道:「燕鐵衣,你不知道,你這樣做會毀了我。」
燕鐵衣冷然道:「我以為,這才是救你,才是超渡了你,否則,你有武功在身,會死得更快,比你想像中的時光要快得多。」
吸了口氣,冷凝綺幽幽的道:「燕鐵衣,我求你,行不?」
有些驚訝與意外的感覺,燕鐵衣沒有料到以冷凝綺的為人和個性來說,也會表露出哀求的意思來,她原是那樣倔強、那樣驕傲、又那樣自認為高人一等的。
冷凝綺的聲音更哀惶了:「真的,燕鐵衣,我求你,求你放過我,求你別傷害我……我不能失去我的本領,這是我要活下去的依持!」
燕鐵衣硬著心,漠然道:「沒有武功,你會活得更好,冷凝綺,舞刀弄捧或飄泊流浪的江湖生涯,不該是女人能以適宜的,女人的天地,還是在家庭裡,那才是她們發揮才華與一盡天職的地方。」
冷凝綺掙扎著道:「那是一般的女人,不是我。」
燕鐵衣平靜的道:「你並沒有什麼大不同,冷凝綺,人身上多學得一門技巧,並非即乃超人,你懷有精湛的武功,就與某些女人會得高明的女紅或特佳的烹調方法一樣,都很平常,而武功這門技巧,卻更易招來災禍,便是沒有也罷。」
冷凝綺悲楚的道:「不,燕鐵衣,你不可以這樣做,無論如何,你都不可以這樣做!」
堅定而沉穩的,燕鐵衣道:「這是你早幾年就該說的話,現在才講,遲了。」
全身抖了抖,冷凝綺顫聲道:「我求你,燕鐵衣,我向你乞求,我向你下跪……只要你改變主意,你對我怎麼樣都行,燕鐵衣,我甘願接受你一切的『肉刑』,只求你別廢去我的武功。」
燕鐵衣執握短劍的手紋風不動:「你不在乎破壞你那整體的,和諧的美了?」
冷凝綺痛苦的道:「任你如何對付我,懲治我都行,只求你不要廢去我的武功。」
燕鐵衣冷靜的道:「我認為,只有廢去你的武功,才是最合適的懲治方式,其他的手段,未免跡近暴虐,我不打算使用。」
幾乎是呻吟似的發出一聲哀號,冷凝綺的身子在不停抖索,她的脖頸,也因為無意間的扭轉而被貼在其上的劍刃割裂表皮,流出津津血絲;但是,燕鐵衣卻毫不動搖,「照日」短劍穩如磐石。
冷凝綺背對著燕鐵衣,她的雙肩不住的顫動,燕鐵衣突然查覺她在咽泣--「血蒙嫵媚」,這個歹毒狠辣的女煞星竟在咽泣!
燕鐵衣有些愕然,但他隨即又硬下心來,他認為,這只是一種手段,一種故作姿態,像冷凝綺這樣的女人,經常會俱有多變的面具,會懂得使用各樣的方法來達成目的!
終於,他真的聽到了冷凝綺啜泣的聲音,冷凝綺在哭--甚至在被人吊死之前她都沒有掉過一滴淚,沒有講過一句求饒的話,但此刻,她非但早已求告,更且在哭泣,那等悲痛絕望的在哭泣!
一時間,燕鐵衣舉起的手--並指如戟的手,竟然猶豫著落不下去!
冷凝綺又抽噎著啟聲:「燕鐵衣……我有一點錢,送給你……數目不大,但是我僅有的一點。」
燕鐵衣輕歎道:「財帛收買不了我,冷凝綺,你不該這麼天真,你幾時聽過燕某人曾被財富左右過主意?」
冷凝綺啜泣道:「那……我我的身子你要不?燕鐵衣……我雖非完壁,卻可以給你在這一方面最大的快樂……我會盡力的服侍你。」
臉色一沉,燕鐵衣生硬的道:「你暈了頭!冷凝綺,我燕鐵衣統領數千兒郎,雄霸北六省綠林,豈是一個無行無德,趁人之危的貪淫好色之徒?
冷凝綺絕望的悲號起來:「燕鐵衣,你什麼都不要,什麼都不睬,你傷害了我又能得到什麼?是個人就應該有點人性,有點人心,莫非你的七情六慾卻鑄成了生鐵?你便是盡到了維護公義的責任,做到了衛道者的本份,你又能怎麼樣?」
燕鐵衣冷冷的道:「我就對得起良心,不愧來這人間世上玩一趟!」
冷凝綺淒楚的道:「你殺了我吧……燕鐵衣,你不如慈悲點,殺了我,這樣還容易令我接受些……」
燕鐵衣道:「不能殺你,該罰的免不了,不該罰的也決不逾分!」
慄慄顫抖了一陣,冷凝綺的聲音是那樣的悲切:「你一定非要這樣做不可?」
燕鐵衣深沉的道:「不錯。」
抽噎了一會,冷凝綺軟弱的道:「我向你提出一個要求,唯一的一個要求,行不行?」
燕鐵衣毫無情感的道:「只要我能接受--你斟酌吧。」
吸了口氣,冷凝綺哽咽著道:「給我一個月的時間,燕鐵衣,只一個月,一個月之後,任你廢除我的武功,甚至殺了我都可以。」
雙眉皺起,燕鐵衣道:「為什麼?」
咽泣片刻,冷凝綺苦澀的道:「我要完成一件事……一樁心願……在這一個月裡,我會竭力去做,或者時間太倉促,但我在一月之限到期的那天,不論做到了多少,都會履行我的諾言,任由你來處置。」
沉吟著,燕鐵衣道:「冷凝綺,我有點懷疑--你曾經撒過很多次謊,你也並不是一個誠實的女人,如果你這一遭又不是說真話。」
冷凝綺惶悚焦迫的道:「我向你發誓,向你賭咒……燕鐵衣,我絕對講的是真話,絕對遵從我的諾言,我不會騙你……你說過,浪蕩成性的女人,一生中也有一次以上付出真正感情的時候,就算我經常虛詐,我也總會有幾次是說的實話,現在,我完全是出自衷心,一片赤誠,字字句句都是真心話,燕鐵衣,請你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
燕鐵衣緩緩的道:「如果你跑了呢?」
搖搖頭,冷凝綺幾乎又要哭了出來:「不,我不會跑,我決不會跑……燕鐵衣,假使你信不過我,你就跟在我身邊監視著我,直到限期屆臨的那一天……」
燕鐵衣大搖其頭:「開玩笑,我那有這麼些閒功夫跟著你一個月?況且,我自己還有自己的事,一個月的時間太長,我……」
冷凝綺激動的打斷了燕鐵衣的話:「你多少發點慈悲,行行好,我求你,我請你,我央告你……你就抽出這一個月的功夫來監視我,用你一個月的時間來換取我終生的痛苦,我相信你的事再忙,也不會有我一輩子的心願所繫來得重要,你只消花一個月的時間,我卻賠上永世的灰黯……燕鐵衣,求你。」
臉上的神色極其複雜,好一陣,燕鐵衣才沉沉的道:「你真會履行諾言,不在半截腰上耍花樣!」
連連點頭,冷凝綺道:「我起誓,我絕對履行諾言,不出任何花樣。」
燕鐵衣咬咬牙,道:「好吧,我便豁上這一個月的功夫,再來度量一下人心。」
於是,「照日」短劍沾著血跡歸鞘,啞簧的輕脆聲聲,竟震得冷凝綺機伶伶的打了個冷顫。
燕鐵衣也早已有了主意--他跟隨冷凝綺身側,可以在眼皮子底下監視對方的一行一動,若有異狀,尚可來得及預防處置,若是放任她自行離去,萬一屆時她食言毀語,則等於龍入大海,再要追尋,便難上加難了……
冷凝綺僵直的站立著,好一會,方才緩緩轉過身來,她的表情悲楚憂惶,淚痕斑斑,一副梨花帶雨的憐人模樣--這一剎那間,燕鐵衣不覺有些震動。他發現,冷凝綺在這須臾間的形態,竟是如此赤裸裸的哀傷,如此毫無掩飾的絕望,如此透澈的嬌弱,又如此純真的怨意,沒有做作,沒有裝扮,一切會出自內心,由自自然,就好像一個絲毫不懂得隱藏或掩遮情感反映的童稚少女一般。
冷凝綺在詭異陰詐的江湖道上打了十餘年的滾,而且出身在最險惡黑暗的環境裡,她本人更是出了名的歹毒冷酷,放蕩形骸,她不但世故、老練、狡猾,更知道如何以虛偽來欺騙人、保護自己,似這樣的一個女煞星、黑魔女,卻在這時流露出豆蔻少女那樣純摯真情來,雖只頃刻之間,卻也怎能不令人感到驚異納罕?
拭去臉上的淚痕,冷凝綺幽幽的道:「大當家,再謝你一次對我的寬容。」
燕鐵衣低沉的道:「只希望你不要使我對你灰心。」
冷凝綺歎息道:「還要我剖出心來你才相信?」
搖搖頭,燕鐵衣道:「記住你的話就行了,冷凝綺,我並不是經常容易相信一個人的,尤其似這種情況之下你這樣的人!」
冷凝綺陰晦的道:「你寬念吧,大當家,我不是個好人,但我也絕不是一個毫無心肝的人,我壞,卻尚未壞到恩怨不分的地步。」
燕鐵衣正色道:「好,既是如此,我也不再多說了,但有一點你千萬記住,設若你有絲毫背信或意圖遁逃的念頭,甚至有這樣的形跡顯示,就莫怪我下手狠辣無情!」
冷凝綺直率的道:「假如我有此項企圖,你儘管下手,即使凌遲了我,我也決無怨言!」
燕鐵衣莊重的道:「有言在先,我們彼此把話都講明了,從現在開始,以後一個月的時間全是你的;我不干涉你的任何行動,但你卻要在我的視線之內!」
輕輕點頭,冷凝綺道:「謝謝你,我會做得使你滿意。」
望望天色,燕鐵衣的臉上又浮起了那樣溫柔童稚的笑容,他的口氣也親切得宛如在慰問自家的姐妹:「身上的傷,不重吧?」
冷凝綺苦笑道:「皮肉之傷,算不了什麼,等會我自己敷點藥就行了;承你手下留情,大當家,盛情銘心,我就不再贅說了。」
燕鐵衣笑道:「你好功夫。」
冷凝綺有些窘迫的道:「大當家這不是在調侃我嗎?在你面前,我這點功夫實在登不了大雅之堂,就以我身上的傷痕來說,如果你存心要我的命,這幾劍下來,任是那一劍也足可達成目的了。」
燕鐵衣道:「我也中了你兩下呢!」
冷凝綺澀澀的道:「那兩下子我知道,僅只割破你的衣衫而已,實際上,這已是我最大的所能加諸於你身上的傷害了,我並不是不想傷你,委實是我的功力傷不了你,我費了好大的勁,只是割破你的衣衫……慚愧!」
燕鐵衣平靜的道:「這一次,你比較吃虧,但若有下一次,情況可能便大有不同,鬥場之上,形勢乃是千變萬化難以揣測的,你被困綁了很久,又頗受虐待,無論身心兩面,多少都遭受影響,也是你今天敗陣的原因之一,否則,你會有更好的表現!」
笑得有些淒迷,冷凝綺道:「大當家別給我戴高帽子了,和你動手過招,就算我各方面的能力都正在高峰之上,也一樣難望你的背項,不是你的對手!」
燕鐵衣揚揚眉,道:「怎麼你忽然謙虛起來了?先前你還頗有自信,雄心萬丈!」
冷凝綺坦直的道:「先前是講的氣話,現在是說的實話,如此而已。」
哈哈大笑,燕鐵衣道:「我們走吧,我的坐騎就在對面的那座小崗子樹底下,你可以暫時乘我的馬,到那裡,全憑你的意思。」
收回了自己的兵刃,冷凝綺偕同燕鐵衣行向小山崗的那邊,她一面走著,一面輕輕的道:「大當家,我們到『大荒嶺』下的『鷹翼巖』去。」
燕鐵衣問道:「那個地方離此地有多遠?」
冷凝綺道:「大概三百多里路,朝北走,不用太趕,兩天兩夜也就到了。」
本想問問去那裡幹什麼?但話到嘴邊,燕鐵衣又忍住了,因為,他說過,他不干涉冷凝綺的任何行動,只要冷凝綺不逃脫,不離開他的視線,其他的事他就無權干預,也不願干預。
這半天來,他明白,他對冷凝綺的折磨已經很夠了,現在,直到一個月以後,便任由冷凝綺去辦她自己的事吧!
悄細的,有如情人的低語,冷凝綺道:「大當家,你說過只要我不逃走,你便不限制我的行動,是嗎?」
燕鐵衣頷首道:「不錯,而且我也言出必行。」
咬咬下唇,冷凝綺沒有再說什麼,兩個人浴著夕陽霞照,在暮靄浮沉中來到了小崗頂的大樹下,他們的形態平靜而和祥,看上去誰也不會知道他們彼此間的真正立場,倒似一雙郊遊踏青,盡興歸去的情侶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3:07:39
第81章 色是空 定靜安慮
「鷹翼巖」是一塊外形奇特的巨大山巖,兩側伸展,中間昂突,看上去,確有幾分雄鷹展翼的樣子,它便座落在「大荒嶺」下的一片斜坡上,孤伶,但卻偉壯的矗立著,帶著一種鐵錚錚的崇高味道。
由「鷹翼巖」仰眺「大荒嶺」,便更覺「大荒嶺」的險峻削厲,蒼莽森郁,是那樣懾人的,俯視著平齊嶺脊之下的大地 ,而「鷹翼巖」也就越加渾然挺拔,遨翔欲飛了。
這片山坡也是氣氛蕭煞的,蕭蕭的黑松林,蕭蕭的風,蕭蕭的長草迎風吟泣,面對著一條並不太寬的窄道。
坐在林中,燕鐵衣一直默默沒有出聲:冷凝綺坐在幾步外的另一棵松樹下,也一樣不聲不響,她的表情很平靜,平靜得幾近冷寞,但她顯然在沉思,在忖想著什麼,偶而,她的眼光瞥過燕鐵衣的面龐,也時時像是不經意的注視著坡下道路的那一方。
燕鐵衣並沒有向冷凝綺探詢來這裡的目的。他謹守他的諾言,只要冷凝綺不打逃走的念頭,不有意迴避他的視線,他就不願過問甚或干預對方的行動,這一個月的期間,他將給予對方最大的自由。
他們是晨間抵此的,大約也就只是天剛亮的時候。現在,卻已接近黃昏了。整天的枯坐與等候,燕鐵衣相信冷凝綺必有其目的在。他曾經不止一次的推測過冷凝綺的意圖,反覆思量,層層抽剝,如今,他不敢確定到底是那一項,但卻已有了範圍。
忽然,冷凝綺的目光注定在燕鐵衣的臉上,她輕輕的開口道:「大當家,你在想什麼?」
燕鐵衣笑笑,安詳的道:「你以為我在想什麼?」
吃吃一笑,冷凝綺露出狡猾的神色道:「恐怕你正想著我所要做的事?」
燕鐵衣道:「不錯,我在想,你想的是些什麼。」
冷凝綺道:「現在可已有了一個答案?」
扯了一根草梗在手上玩弄著,燕鐵衣道:「已有了一個範圍,但卻不能肯定是那一項。」
嫣然笑了,冷凝綺道:「為什麼不問?」
燕鐵衣淡淡的道:「不想問。」
冷凝綺道:「為什麼不想問?」
燕鐵衣悠閒的道:「因為這並不在我們的協定內容之內,你不逃走,不規避,就算盡到了本份,其餘的事我無權,也沒有興趣干預!」
冷凝綺道:「如果我願意告訴你?」
燕鐵衣無所謂的道:「那是你的事,我也不能堵住你的嘴或掩上我的耳朵。」
俏媚的歪著頭,冷凝綺似笑非笑的道:「大當家,老實說,我對你相當失望,同樣的,對我自己也相當失望!」
燕鐵衣微挑著眉道:「又是什麼事使你生起這樣的感觸?」
冷凝綺道:「我的各方面,好像不論是那一件事也引不起你的興趣似的,對你而言,我似乎並沒有一點值得探索的價值?而我居然平庸枯燥到了這種程度,我以前竟不知道,你說,我還不該對你、對我自己都失望嗎?」
燕鐵衣笑道:「每個人的個性、觀念、處境全不相同。冷凝綺,或許有很多人對你抱著莫大的興趣,你本人及你那些傳奇性的,帶著濃重桃色意味的風流韻事,都有新鮮刺激的成份,他們會樂意甚至迫切的追探與注視;但我卻不喜歡這一套,明白的說,我已是十分厭煩了,我自己的雜俗事務已太多,使我提不起勁來對你的一切過於關懷,再說,你那些傳聞軼事,在我眼裡看,不僅跡近瘋狂,更且荒唐,沒有絲毫經驗上或世道上的價值存在,平淡中帶著浪漫,膩味得很!」
冷凝綺不快的道:「那麼,連我這個人,也不值你大當家的一顧嗎?」
燕鐵衣表情古怪的道:「怎麼個『顧』法呢!我倒有點不明白。」
咬咬牙,冷凝綺道:「你不要裝糊塗!」
燕鐵衣聳聳肩,和顏悅色的道:「我可能說不上聰明,但也不至於故意裝傻。的確,對你話中的意思,我有點揣摸不定,也有點不敢冒失去猜!」
冷凝綺火辣辣的道:「難道說,你無視於我的過往,也無視於我擺現在你眼前的胴體?過往是虛無的,而我的身子卻是實實在在的。」
燕鐵衣有一剎那的怔愕,他隨即失笑道:「原來你是這個意思,冷凝綺,你誤會了,因為你並不瞭解我!」
哼了哼,冷凝綺道:「少在這裡假裝正經,像你們這種高高在上的強豪巨擘,財勢雄大的江湖霸主,那一個離得了這種調調?天下的烏鴉一般黑,天下的男人也一樣都是像聞腥的貓,以你來說,表面上大義凜然,剛正不阿,骨子裡,還不是見到漂亮女人就暗下想起歪點子來了?」
燕鐵衣瞇著眼道:「別人如何我不知道,但我自己的感覺,你卻是以何為依據下此斷論的?」
冷凝綺道:「我不用依據,男人就是那種毛病,十個人裡有九個人愛好這一套,剩下的那一個便是假正經、偽君子!」
燕鐵衣笑道:「你說得也有道理,只是過份偏執了些。男人不好色的亦有很多,而發乎情、止乎禮的更是不少;異性間的交往愛悅,只要順應自然、不悖倫常,按照道德規範來進行,便沒有說不過去的地方!你若統稱為假正經、偽君子,就是你自己在這一方面太敏感了!」
冷凝綺忽然「咯」「咯」的笑道:「大當家,照你這樣說,你又算那一種的男人呢?」
燕鐵衣道:「我不好色,但我亦非麻木不仁,我也有那種人類原始的慾望,只是卻要在正常的禮教傳統下滿足這種慾望,除開此等情形,就只有把持自己。」
冷凝綺的聲音透露著十分的甜膩:「家花那有野花香?何況你並未娶妻,放著現成的艷福你不享,又算守的是那門子清正?大當家,少來這一套仁義道德了!」
雙臂環胸,燕鐵衣微喟道:「江湖人沒有太多的道學氣,我也不自命清正,冷凝綺,只是我的天性如此,我不習慣於這樣的輕佻浪蕩,而你,又何苦作賤自己?」
臉上色變,冷凝綺怒道:「我這才是任其自然,不虛偽、不做作、不忸怩、敢愛、敢恨、盡情的享受與逸樂,人生苦短,煩惱無窮,若不珍惜時光,把握現實,談什麼三貞九烈和禮教之道都是白白糟蹋了這幾十年的生命!」
燕鐵衣搖頭道:「你已將人生的意義歪曲與誤解了,冷凝綺,這是很可怕又很可悲的不幸,你不該有這樣的觀念,以你的種種條件來說,如果你矯正這些偏執的看法,你的將來仍會是很幸福美滿的!」
冷凝綺厭倦的道:「得了吧,幸福、美滿我早就不去指望了,那是留給些癡男怨女去瞎憧憬的,我想不了那麼遠,無論好壞,眼前的才是最重要!」
燕鐵衣道:「冷凝綺,我們是道不同,便難以為謀了!」
流波瑩閃,冷凝綺笑吟吟的道:「正是道不同,你才無須顧忌呀!」
燕鐵衣又折了一根草梗放在口裡輕咬著,他道:「好傢伙,這叫誘惑?」
冷凝綺艷治逼人的道:「有興趣沒有?」
燕鐵衣冷然的道:「沒有。」
怔了怔,冷凝綺的雙瞳深處又好似在燃燒著兩團火紅的赤焰,她的唇角不住抽搐,好一會之後,她才慢慢的道:「大當家,沒關係,我們兩人相處,還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你要是從頭到尾都能把持得這麼堅定,我才叫服了你!」
燕鐵衣微笑道:「你真是個巫女,冷凝綺,而你的容顏便是詛咒,你要拖著我一起下水替你墊背,這種用心,也未免嫌狠了點!」
冷凝綺說怒就怒,說笑又笑了:「大當家,我這是最佳的奉獻,有生以來,你可曾經歷過真正的溫柔滋味?享受過如我這樣姿容的女人?其中的妙處,我敢說你只要嘗試之後就永生難忘!」
笑了,燕鐵衣道:「也就終生受累了。」
冷凝綺狠狠的道:「你是木頭呢?還是鐵石心腸?」
燕鐵衣謙虛的道:「一個守名守份而不逾規矩的江湖人而已。」
注視著燕鐵衣好一會,冷凝綺歎了口氣:「大當家,你說得不錯,我的確不解你!」
燕鐵衣平靜的道:「否則,你便不會興起這樣的念頭。」
冷凝綺背靠著樹幹,仰頭望向林梢,她像是在說著別人的事情一樣:「我也曾有過類似的經驗,或是同你身份相彷彿的『霸』字號人物,或是在道上混得有頭有臉的年青俊彥、少壯英才,他們有的也和你一樣,起初是一流正人君子、中規中矩的姿態,但用不了多久,他們就軟化了,而且程度往往比那些一上來就饑不擇『色』的人更要窩囊!我對自己有信心,天下的男人,能夠抗拒我的只怕少之又少,男想女,隔重山,女想男,就像隔層紗似的了!」
燕鐵衣沒有作聲,默默的看著她。
冷凝綺又接著道:「我不瞭解你,大當家,但我瞭解男人,除非你某一方面有毛病,否則,你便也少不掉一股男人的習氣,和興起的念頭很正常,你推拒,才叫反常。」
有些啼笑皆非,燕鐵衣道:「說來說去,你還是以為你的美色可以征服所有的異性,甚至包括我?」
點點頭,冷凝綺道:「不是『以為』,大當家,我是有事實做依據的。」
燕鐵衣道:「人有不為的自由,你若不信,儘管照你的想法去做,至於我受不受,那就是我的事了!」
冷凝綺半張著眼,神態妖媚的道:「走著瞧吧!大當家。還有將近一個月的時光,男女之間的情態發展,可是相當微妙迅速的,這段日子,已算是很長久了!」
燕鐵衣的聲音有些冷硬的道:「你把我當成了什麼人?」
冷凝綺不在乎的笑笑:「男人,一個男人罷了!」
燕鐵衣舐舐嘴唇,覺得真是「豈有此理」,他索興半倚半躺下去,一句話也不想說,也懶得說了!
冷凝綺挑逗的道:「怎麼啦?大當家,心裡不高興了?」
燕鐵衣沉沉的道:「不,我沒有不高興,只是我認為這個問題實在不值得再討論下去。」
冷凝綺笑道:「真的不值得再討論下去嗎?」
又坐了起來,燕鐵衣嚴肅的道:「冷凝綺,你心裡在打什麼主意我很明白,我們姑且不要去點破,但我要率直的告訴你,這是不可能的,任憑你用什麼方式,都不會達到你心底所希冀的目的。」
冷凝綺僵窒了片刻,冷冷的道:「大當家,你也不要太過自作聰明,你怎麼知道我心裡在打什麼主意?」
燕鐵衣道:「對人處世的經驗,使我保持了一貫的警覺與尖銳的判斷力,我見過太多的邪惡、太多的狡猾、也太多的陰謀,當我遭遇到每一種不同的景況,我都會十分深入的分析和思慮,然後研究其動機並獲致其結論;往往許多事情發生,一個劇烈的演變也好,一個小小的動作也好,甚至一點表情的轉換,一句話的內容,都不似它表面上的單純,背後經常隱藏著更大的企圖,我的經驗使我去探索這些隱而不現的企圖,冷凝綺,所以你不要以為我和你有過接觸的任何人一般的簡單,要不,就是你的愚昧了。」
吸了口氣,冷凝綺竟又十分溫婉的道:「你把我說得太深沉,太有心機了,大當家,你以為我對你還會有什麼其他的意圖嗎?」
燕鐵衣道:「沒有最好,否則,恐怕你會大失所望的!」
冷凝綺不禁氣往上衝,她尖刻的道:「大當家,別把你自己看得太高,你除了本事比我強上一點,其他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看你那志得意滿的熊樣,倒似諸葛重生--天上知一半,地下全知了!」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我沒那麼大的能耐,但你也不要在我面前耍心眼,縱然比不上諸葛重生,可是比起你冷姑娘來,約莫是多少要高明幾分!」
冷凝綺幸幸的道:「等著瞧吧!我倒要領教一下你高明在那些地方!」
燕鐵衣又不出聲了,只管嘴裡咬弄著一根草梗,悠閒自得的眺望著坡下的道路!
冷凝綺餘怒未息的道:「哼!表面上看你,長著一付多麼天真純潔又童稚敦厚的面龐,好像那樣的生嫩真摯,其實,全不是那麼回子事,你的狠毒霸道、狂妄專橫乃是首屈一指,無出其右的,江湖上的劊子手、武林中的大惡梟,最最陰險的人就是你。生了張孩兒臉,淨做的是些閻王勾當,虧你還開口仁義、閉口道德,就憑了你的外貌,已經不知蠱惑了多少人,殘害了多少人,和我比較,你是一絲半點也不比我強;我們都是用外形來掩遮內心的醜惡,你在甜言蜜語後面伸血手,你還自認為比我行?比我高明?別丟死人了。」
燕鐵衣靜靜的道:「是麼?」
冷凝綺憤怒的道:「姓燕的,你不要故作雍容大度之狀,一個惹翻了我……」
燕鐵衣微笑道:「怎麼樣?」
冷凝綺咬牙道:「我會和你拚了!」
吐掉嘴裡的草梗,燕鐵衣點點頭,慢吞吞的道:「很好,冷凝綺,我們便當你起的誓、賭的咒,一再的保證都是放屁,如果你想反悔、要毀諾,可以,我們現在從新再較量一次。」
一下子又洩了氣,冷凝綺悲切的道:「燕鐵衣,你別看我是一個女人,一個壞女人,但我至少還有一樣許多男人也趕不上的長處--我不失信、不背約,凡我答應的事,至死不渝!你知道我言出必行,你犯不著又來刺傷我!」
燕鐵衣道:「我還以為你已經忘記了!」
一摔頭,冷凝綺雙目宛似透射著火焰:「你這個口是心非,利嘴利舌的混帳東西!」
燕鐵衣吃吃笑道:「謾罵只是表示理屈,冷凝綺,此為智者所不取!」
指點著燕鐵衣,冷凝綺惡狠狠的道:「姓燕的,如果有一天你栽進我手裡,你就會知道我將如何來對付你,我要一根根抽你的骨,一層層剝你的反,把你當豬一樣閹了之後,丟你進糞坑裡再把你泡腐浸爛!」
「嘖」了幾聲,燕鐵衣笑道:「真狠著呢,這些糟蹋人的法子,你是從那裡學來或聽來的呀?」
冷凝綺睜著眼、斜著眉,玉也似白嫩的頸項上浮起了青色的筋絡,她的模樣宛如要吃人似的獰厲,字字迸自齒縫:「你以為我做不到?」
燕鐵衣視若無睹,閒閒的道:「不敢說,冷凝綺,這樣的手段你以前用過麼?或是看見別人用過?抑是只聽得傳聞而已?」
冷凝綺凶橫的道:「你問這些做什麼?」
沉重的低喟一聲,燕鐵衣道:「人間世上有許多事,非要親身經歷,是不知其中滋味如何的;光聽人講、自己心裡想像,和實際的情形仍然差上十萬八千里,冷凝綺,狠話不要說得太滿,有些事,是某些人永遠做不出的,你自以為橫得了心,下得了手,這就叫『狠』了,其實,你卻連狠字的邊也沒沾上!」
冷凝綺不服的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燕鐵衣冷漠的道:「我告訴你一個譬喻,以殺人來說,一刀殺死也是殺人,凌遲碎剮也是殺人,有些人只能用一刀致死的方式來下手,但有些人卻可以像剖魚一樣刮鱗、割腹、剜肉,一丁一點來糟蹋對方,同樣的結果是死亡,而其中的過程卻大不相同,這樣的手段,並不是每一個殺人者都能習慣的,前者是帶著激憤的衝動,後者卻是絕對冷靜的殘酷,我以為,你是屬於前者那一類型的?」
冷凝綺陰沉的一笑:「你以為我是嗎?」
燕鐵衣緩緩的,以一種如此晦澀幽森的語氣道:「我見過你方纔所說的那種酷刑,親眼見過,那個人雙手俱失,僅存下兩節光禿禿的臂肘,斷肘的部位是紫褐凸凹的斑斑肉痕,瞎了的一隻眼變成一個血膿混濁又流淌惡臭黃水的爛坑,眼眶四周是紅顫顫的腐肉黏沾一臉的潰瘡,赤糊糊、腥淋淋的佈滿了整個頭臉,連鼻子都爛掉了一多半,露出黑中泛青的鼻骨與肉蠕黏的內腔,他的嘴巴已被縫死長合,只存下一條隱約的紅線,左腮上是一個人工開割的小洞,皮肉縮卷的乾癟小洞,混身上下,全都是斑斑癩瘡潰爛,叫濕沼糞毒給浸透了,那個人,幾乎已不成人形……」
面容上失去了先前的陰鷙,冷凝綺有些作嘔的撫住了自己的嘴巴,她似乎不大相信的道:「這……算什麼?」
燕鐵衣道:「人彘,聽過這個字眼麼?」
冷凝綺吶吶的道:「人彘?老天,這不是已經把一個人弄得不似人了?」
燕鐵衣冷冷的道:「就是這樣!」
冷凝綺忍不住又乾嘔一聲,她驚悸的道:「那個人,你見著他的時候,是活的?」
燕鐵衣道:「是活的。」
倒吸一口涼氣,冷凝綺的背脊上都在泛寒,她喃喃的道:「你認識他?」
燕鐵衣生硬的道:「他是我在人間世上最要好的朋友之一,更正確的說,他是我的恩人,他曾在一條名稱叫做白娘娘的毒蛇利齒下救回我的生命!」
冷凝綺手摸心口,怯怯的問:「後來,後來呢?」
燕鐵衣道:「他死了。」
抖了抖,冷凝綺道:「死了?」
燕鐵衣無動於衷的道:「不錯,人被虐害成這個樣子,不但事實上絕無生存的可能,就算再活下去也沒有生趣了,這一點,我想在你這位姿容出眾又特別注重姿容的美人來說,該是最能深切體會的!」
搖搖頭,冷凝綺恨聲道:「殺人不過頭點地,就算有天大的仇恨,一刀不足憤,何妨補上三刀五刀甚至十刀?又何苦將人整成這個樣子?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受活罪?大當家,是那一個野種下的毒手?你可曾替你的朋友報了仇!」
燕鐵衣低沉的道:「報仇了。」
冷凝綺急問:「怎麼報的?」
苦澀的一笑,燕鐵衣道:「就用你說的方法,一刀不足恨,我就給了那人三刀五刀,又加上十刀八刀,直將那惡毒的兇手殺得死透!」
冷凝綺猶在氣憤的道:「便宜了那裡,大當家,你也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才對!」
燕鐵衣沉穩的道:「現在,冷凝綺,我說了這麼一段過往的慘痛回憶,就要觸及正題了,我的目的是告訴你,有些人儘管口頭上戾勢十足,實則卻是真正下不了毒手的,我們都是道上闖蕩了多年的角色,也都見過世面,經過陣仗,但我們只適宜明刀明槍,搏命濺血的硬闖狠殺。卻無法冷靜的殘酷手段去折磨一個人--縱然是我們的敵人仇人,有些時,我們為了某種原因而在這一方面有所做作,也只是到達一個程度而已,卻不忍心堅持到最後,你是這樣,我亦如此,是故,你不要把狠字掛在嘴邊,在人道的泯滅這一項上,你還差得遠,天幸你還差得遠!」
冷凝綺不響了,她臉兒白白的,像是在沉思什麼,咀嚼什麼?
燕鐵衣也沒有再說下去,目光幽冷的注視著坡下,這一陣子,他的情緒也似是被往日的這段痛苦回憶給浸蝕得陰晦了,眉宇之間,籠罩著一層濃重的悒鬱暗影……
悄悄的,冷凝綺道:「大當豕,我很抱歉使你勾起了這一段往昔的痛事!」
燕鐵衣淡淡的道:「說過就算了,我是在提醒你,『人性』是怎麼一種論斷與剖析法。」
歎息一聲,冷凝綺沒有接腔,她雙手托腮神色也不禁淒迷空茫起來,怔怔忡忡的,彷彿自己也不敢肯定自己的觀念了……
於是,在幽寂裡,在風拂林梢的簌簌葉落風響中,在黃昏的夕照紫駝嫣紅下,路的那邊,隱隱傳來了遙遠的馬蹄聲。
倏然,冷凝綺有如大夢初覺,她全身一震,精神抖擻,雙目中閃射著明亮火熱的光芒,「虎」的站了起來異常興奮的注視向山坡拐角的來路上。
燕鐵衣默然不動,視線清澄的望著冷凝綺那張充滿期待盼切的面龐。
片刻後,山坡的拐角那邊,已經出現了三人三騎,他們甫一轉過彎來,便立即放慢了坐騎的奔速,並且非常謹慎的左盼右顧,打量著地形,尤其是「鷹翼巖」聳立處的這片斜坡松林!
那是三匹高大強壯的粟色健馬,馬上騎士俱是已近中年的彪形大漢--一個個虎臂熊腰,魁偉驃悍,滿臉的精明世故之色,尤其是都流露著一股粗獷凶橫的氣息,一看即知皆乃江湖人物,而且,必然是難纏難惹的江湖人物!
三個人只在鞍後攜捲著一條簡單行李卷,卻每個人都斜背肩上一隻灰布包袱,三隻包袱,看上去又大又沉重,似是裡面裹著不少東西。
此刻,冷凝綺的眸瞳深處又似透出了熾紅的火焰,她已用一條絲巾住了半張面龐。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3:08:06
第82章 刀勾會 妹劫阿哥
靜靜的坐在那裡,燕鐵衣的聲調也是那樣平靜,不帶絲毫驚訝:「搶劫?」
冷凝綺大大方方的點點頭,著半張面容的她,竟越見俏麗美艷,說話的聲音透自絲巾的後面,也帶著一種柔柔的軟膩了:「是的 ,搶劫。」
燕鐵衣笑笑,道:「果然沒出我預料的範圍之外。」
冷凝綺鳳眼流波,也在笑:「我也知道你大約可以猜中。」
搖搖頭,燕鐵衣道:「這麼美麗嫵媚的『老橫』(劫匪),可是不多見呢!」
冷凝綺將衣裳抄紮了一下,道:「姿容在這種場合發生不了什麼作用,反倒有害處,使對方容易記得打劫者的像貌,說起來並不是樁好事。」
燕鐵衣注視著下面逐漸接近的三人三騎,低沉的道:「你知道他們是誰?那個碼頭的?什麼出身?」
冷凝綺輕輕的道:「知道。好些日子以前我就踩探過了,他們全是『刀勾會』的硬把子,『五阿哥』中的前三個,『大阿哥』『怒魁』譚英,『二阿哥』『豹膽』陶元,『三阿哥』『閃刀』孟長清,『刀勾會』在『會稽山』方圓五百里的地面上,可是頭一號的,『坐地虎』……」
燕鐵衣道:「既是如此,你朝『刀勾會』的虎嘴上拔須,架他們的梁子,豈不是自尋煩惱?」
眼睛裡透著一股那樣嬌媚的神色,冷凝綺道:「話說得不錯,可是看在那三百根『小黃魚』的份上,也就顧不得這許多了,人要財,就免不了要遭點累,擔點風險,可不是?」
燕鐵衣詫異的道:「你怎麼知道他們身上帶得有三百根小條子?」
注視著坡下三人三騎的行動,冷凝綺坦然道:「在我從川西一路追躡賀堯回來的時候,我另外也隨時注意和刺探適合下手的目標,『刀勾會』裡也有嘴皮子不穩的人。何況,憑我的本事,只要略施小計便可使他們神魂顛倒的,連十八代祖宗家譜都背出來,這點小秘密,他們那裡還藏得住?」
燕鐵衣歎喟的道:「你真是厲害,一面滿腔悲憤的跟蹤來向老情人下毒手,一面卻仍有心思另找財路,冷凝綺,你是般般兼顧『人』『財』卻要啊。」
冷凝綺淡淡的道:「本來嘛!要報仇雪恨,也要生活下去,不能先顧著要那沒良心的命,就不管我自己將來的日子啦!人在這種環境裡,總不該忽視現實問題。」
燕鐵衣道:「你更能非常淋漓盡致的運用你的天生本錢去求取所須。」
拋拋那頭棕紅色的秀髮,冷凝綺不以為意的道:「色不迷人,大當家的。」
燕鐵衣苦笑道:「是人自迷嘍?」
點點頭,冷凝綺道:「不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釣,譬如你怎麼就不受我的門道?」
燕鐵衣道:「受不起,冷姑奶奶。」
撲嗤的笑了,冷凝綺道:「得啦!我沒功夫再和你閒嚼舌頭,大當家,買賣上門了,你請在這裡等會兒,我下去接了貨包就回來。」
燕鐵衣低沉的道:「不要同我耍花樣,其他的事我不管。」
冷凝綺道:「放心,我如同孫悟空,任是怎麼個蹦跳法,也逃不出你如來佛的手掌心!」
笑笑,燕鐵衣道:「你明白這一點最好,彼此都可減少許多不必要的麻煩,請吧,難為你已守株待免苦候人一整天,還拖著我『陪榜』!」
趕出兩步的冷凝綺回眸一笑:「別埋怨,大當家的,分你三成如何?」
燕鐵衣無動於衷的道:「心領了,你還是自己留著發財吧!問題是,你能得手麼?」
冷凝綺十分輕鬆的道:「那可不敢說,得費點力氣以後才知道。」
雙手抱膝,安坐不動,燕鐵衣道:「如果吃不住勁,你想抽腿開溜的辰光,別忘記該朝那個方向跑,否則,你可就要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啦。」
沒有生氣,冷凝綺反而咯咯一笑,窈窕的身形猝然彈上半空五丈多高,然後,衣袂飄舞,冉冉若雲中仙子般以反常的速度降落下去,她那襲新上身的鵝黃色裙裾真美,就宛如一朵嫵媚嬌艷又花瓣蓬張的黃玫瑰一樣。
現在,「刀勾會」的那三位「阿哥」差不多已越過了斜坡下的大半距離,來到了「鷹翼巖」伸展的左翼翼尖部位,而冷凝綺便剛剛落在他們的馬頭之前不足丈許處。
半空中,突然有這麼一位美如嫦娥般的紅粉佳人冉冉而落,宛如腳踏彩雲,祥霧烘托,襯得那樣的綽約生姿,輕靈飄逸,香風隱隱中,便俏生生柔怯怯,如此突兀又令人瞠目結舌的站到了那裡,倒真像是從廣寒玉宇謫下凡塵的仙子。
只是,此刻只是黃昏時分,玉兔未升,冰輪不現,這位「廣寒仙子」卻是從那兒鑽出來的?
冷凝綺的出現是這麼平靜、這麼安詳,一丁點獰厲暴戾的意味都不帶,就窄似路邊一株花草隨風搖曳般的平常,以至那三位「刀勾會」的「阿哥」除了一剎那的迷惘之外,便只有一剎那的怔愕,連他們的坐騎也不驚不嘶,居然就那麼自自然然輕輕鬆鬆的停了下來,有若方便它們的主人去和老朋友打招呼一樣。
眸瞳中流波盈盈,笑意如蜜,冷凝綺輕輕向對面馬背上的三個大漢頷首致意,模樣兒是甜極了、媚極了,也溫柔極了。
鞍上,三個久經陣仗,江湖閱歷極深的老行家,一時之間也不禁有些迷惘了,他們怔怔的,又是疑惑又是納罕的瞅著冷凝綺,三個人的意識都是一樣的有著須臾間的愕然。
冷凝綺笑吟吟的道:「三位大哥,這是才來呀?害得我枯候了一整天啦。」
最前面的一騎上,坐著那個甲字臉,顴骨高聳又滿面於腮的大漢,即是「刀勾會」的「大阿哥」「怒魁」譚英,這時,他驀地有所驚悟,神色上透露著的疑惑便立時轉為森冷了;濃眉上揚,他重重的道:「你想幹什麼?」
左頰上有一條蚯蚓般紫紅色瘰瀝疤痕的「豹膽」陶元,也頓時意會到這是怎麼碼子事了,他偏馬三步,十分戒備的吃喝:「上線開扒麼?小娘子,你找錯主兒啦!」
形容瘦削冷峻的「閃刀」孟長清陰森森的道:「年頭變了,我們不去挑人家的山門,截人家的道兒,自認為業已在吃齋念佛,不想居然竟有朋友找到我們頭上來生事,這位朋友卻又是恁的一位嬌滴滴的大姑娘呢。」
冷凝綺和和氣氣的道:「我這廂還沒說上幾句話呢?三位就如此聰明替我把來意點明啦?」
「豹膽」陶元大聲道:「少他媽的在爺們面前裝蒜,你半截腰裡猛古丁往我們馬頭上一站,攔住爺們的去路,不是找碴的莫非還會安著好心嗎?」
譚英也陰沉的道:「小娘子,你馬前截道,黑巾裡面,打的什麼主意不妨明說了吧!彼此全是江湖上混世面的人,犯不著閃閃縮縮!」
冷凝綺笑道:「還是我們譚大阿哥光棍落檻,乾脆爽俐!」
臉色微變,譚英謹慎的道:「你知道我是誰?」
點點頭,冷凝綺道:「當然,不但久仰閣下大阿哥的威名,這兩位我也一樣神交多時了;只要是兩道上跑過幾天的角色,誰不曉得『刀勾會』的聲望?又有誰不曉得『刀勾會』五位阿哥的英雄蓋世?」
譚英極為警惕,他看著對方,緩緩的道:「你把我們的底細摸得這樣清楚,想不是只為了好玩,你有什麼目的大可直接表出來,或者,我們可以斟酌斟酌,意思意思。」
冷凝綺的表情有些誇張的驚異,她歡悅的道:「當真?大阿哥,你們當真這麼慷慨?」
直覺的感到不大對勁,譚英的唇角抽搐了一下,他冷硬的道:「不過,卻也要看看你的意圖是什麼,我們能否接受而定。」
冷凝綺一派嬌羞不勝之狀:「說出來,我實在不好意思,尤其是剛剛才與三位結識,三位又這樣大方豪邁,更叫我難於啟齒了。」
「豹膽」陶元嚥了口唾液,嗓音啞啞的道:「喂喂,你這副模樣倒是扮得像,也他媽不知是真是假,有什麼話盡快說,爺們還得朝前趕路哩。」
冷凝綺垂下頭幽幽的道:「我缺少錢,日子過得太苦,不得已,想向三位大哥借幾文花用花用,藉此渡過目前難關,冒失之處,還請三位大哥海涵。」
陶元勃然大怒,怪叫道:「他媽的,這是幹什麼!耍『老橫』居然耍到我們哥幾個頭上來啦?我們一天到晚還不知去找那一個龜孫打主意,你竟敢朝著我們身上動腦筋?」
嘿嘿冷笑,孟長清不屑的道:「搞了半夭,原來卻是想打劫呀?這『無本生意』的勾當,我們早已在十年前便不做了,今天反倒遇上了這麼一個女強盜,真是新鮮事!」
陶元咆哮道:「成天打雁,莫不成還能叫雁啄瞎了眼?你這兩截穿衣,三綹梳頭的雌貨約莫是吃了迷糊湯暈了頭啦!對著這一行的祖師爺們打歪主意?」
冷凝綺古井不波,雙眸含笑:「別生氣嘛!就只方才三位還是那樣慷慨大方,怎的一轉臉面,就變得如此凶神惡煞起來?我也沒向三位剝皮瞪眼,也沒纏繞不清,僅是想借幾文錢而已,三位就恁的小家子氣?」
陶元厲烈的道:「你我一不沾親,二不帶故,三鞭子打不著,八竿子撈不著,爺們憑什麼要借錢給你,而且你馬前攔路,半途截道,分明來意不善,這和強奪硬索有何不同?爺們是橫吃十八方的,豈能叫你這婆娘當豬頭看?」
孟長清泠淡的道:「我看這賤人是活膩味了,我們掠倒她再將她一身人肉給片下來!」
搖搖頭,譚英沉著氣道:「你兩個先別起哄--小娘子,說說看你想借多少錢?如果數目合適,大家同為江湖一派,今日朝面也是有緣,幫襯幾文亦是應該的事,我哥兒們素來喜歡結交朋友,假設能濟你的急,解你的難,斷不會推辭,彼此也好留個日後見面的餘地,說吧!你要多少?」
冷凝綺一本正經的道:「大阿哥,還是你明白事理,待人寬厚,更加上胸襟浩闊,仗義疏財,果然不愧是位鐵錚錚的男子漢,響噹噹的英雄,正格的江湖豪士、武林俊彥,我算是折服了。」
譚英皺著一雙濃眉,並不領情的道:「不必客氣了,打開天窗,把那亮話抖出來吧!」
似是猶豫了片刻,冷凝綺好像怯生生的道:「大阿哥,其實數目並不大,我……我只要三位背著的那三隻包袱就行,以外一個銅板也不多取。」
陡然變色,譚英厲吼:「大膽賤人,原來你是早有圖謀,衝著我們『刀勾會』架樑來的!」
怪叫著,陶元也跟著道:「好呀!沒本錢的生意做到我們頭上來了,臭婊子,你是真想劫我們的『貨』啊?」
臉上一片鐵青,孟長清冷酷的道:「繞了這大的彎,全是有意耍弄我們,老大,她早就打定主意是要半途劫奪我們哥兒所保的這票『黃貨』了,看樣子,這賤人業已仔細盤算過,純像預謀在此摘我們的招牌!」
譚英憤怒的道:「那卻得有這個本事才行,我倒要看她如何來掃我們的顏面,摘我們的招牌?」
冷凝綺柔柔的道:「大阿哥,何苦這麼雞毛子喊叫的自己生自己的氣?我也並不過份呀,三位背著的包袱裡,合總也只是三百根『小黃魚』而已,這數目並不大,我自信伸得出手來。」
陶元大吼:「你自信伸得出手來?媽的,你自以為是什麼東西?是什麼身份?把你連皮帶骨賣了,也不夠一串銅板,居然大言不慚,還自信伸得出手來?簡直不知道你算是那一類的白癡、瘋子!」
吃吃一笑,冷凝綺道:「你的意思,二阿哥,我不夠向三位取這點金子的份量,是嗎?」
陶元怒吼:「何止不夠!你連邊也沾不上,他媽的,完全是鬼迷心竅了!」
冷凝綺平靜的道:「我以為,我恐怕並不似你所說的這樣不知自量呢!」
左頰上的疤痕泛赤,陶元氣沖牛耳,嗔目叱喝:「那麼你就試試!」
微喟一聲,冷凝綺道:「二阿哥,還是不試的好;你們乖乖把背著的包袱交出來,勝似我親自動手從你們身上解下來,結果並無不同,怕就怕在這自動與被動之間,對三位的生命多少有點影響。」
陶元大吼:「放你媽的屁!」
絲毫也不慍怒,冷凝綺安詳的道:「二阿哥,難道說,你除了生就一張會吠叫的嘴巴以外,腦袋裡連幾條紋路都沒有嗎?你也不想想,如東西我拿不下來,我敢往上湊麼?」
呆了呆,陶元暴烈的叱吼:「你這賤人是在嚇唬你面前的那個祖師爺?就憑你?老子一手抓著鳥,只用一隻手便足足可以將你掏死!」
冷凝綺搖搖頭,懨懨的道:「多髒,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
陶元挫牙道:「我這就活剝了你這爛貨!」
一伸手,譚英冷冷的道:「老二且慢!」
冷凝綺一笑道:「對了,還是大阿哥沉得住氣,有瓢把子的風度!」
上下打量著冷凝綺,譚英硬板板的道:「既敢上線開扒,找著我們『刀勾會』耍橫賣狠,指明了要索取我們保著的這票『黃貨』,你便總有個來頭?」
冷凝綺道:「當然。」
譚英惡狠狠的道:「不錯,我哥兒三個這趟保著的正是『刀勾會』一年下來各項進益的總數,以及一位錢莊東主托保的資金,足有三百根『小黃魚』,你敢打主意,便把萬兒留下來!」
冷凝綺俏媚的道:「大阿哥,我只要金子,不要揚名傳萬,所以,我這名姓,還是不留的好,留了,你們不便,我也不便。」
陶元吼道:「藏頭露尾的臭婆娘,無名無姓的小婊子,就以你的這點微末道行,也不怕叫這些黃金撐死你、壓死你?」
冷凝綺笑道:「不怕,真的不怕,二阿哥,財不嫌多呀,是不是?」
孟長清狠毒的盯著冷凝綺,語聲銳利得像刀口子:「越說,你這賤人越當真有這麼回子事了?不管你是玉皇大帝的妹妹、閻王老爺的小姨,就算你長了三頭六臂吧,包袱便背在我們哥兒三個的肩上,你可是上來摘了去呀!」
冷凝綺道:「三位非要我亮上一手不可?」
陶元粗暴的道:「你他媽即使亮上一百手,除了『抓瞎』還能管個卵用?」
輕輕吁了口氣,冷凝綺道:「看樣子,你們是不見棺材淚不下,硬要玩到四仰八叉了才肯認輸,要錢不要命,連青山都捨了,將來再怎麼植柴呀!可歎……」
「怒魁」譚英偏腿下馬,偉岸有若一座小山似的面對著冷凝綺,這位「刀勾會」的「大阿哥」形容威凜,氣態軒昂的道:「你想要我們的這一千五百兩黃金,也就不啻是用腳踩上『刃勾會』的頭頂,更與索取我兄弟三個的性命無異,說句老掉牙的江湖詞兒吧!我們兄弟想要答應,可是我們的傢伙卻不答應!」
說到這裡,譚英一掀外衫,斜別腰側的一柄「鬼頭刀」已拔在手上,刃光森寒中,他的左手也自另一邊的腰帶上扯出了一隻鐵勾,黑黝黝的,那麼單純的一隻鐵勾,就像碼頭上的苦力用以勾拉貨物的那種勾子,很粗糙、很尋常,但,卻是要命的傢伙!
譚英一亮武器,陶元、孟長清也下分先後的跟著露出傢伙,陶元更大叫道:「老大且慢,殺雞還用得著牛刀?這臭娘們交給我打發掉也就是了!」
孟長清慢吞吞,陰森森的道:「我看老二你也不妨歇在那裡做壁上觀,由我來掂掂這女子的份量,看她的功架可比那三百根『小黃魚』來得深沉?」
冷凝綺不驚不悸,平平淡淡的道:「這樣說來,三位硬是非見真章不可了?」
譚英重重的道:「天下的財路廣得很,不論有理拿沒理搶,卻總是留給那承擔得起的角色,你如自信提得起來,可以,我兄弟三個便候著領教,休說是身上的金子,連命也一樣現成擺著!」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3:08:35
第83章 網劍輪 雌伏三英
冷凝綺頷首道:「大阿哥豪氣干雲,出語鏗鏘,果然是位人物,還沒動手,我業已覺得那一股浩然之概,凌頭壓心,只是,為了這黃澄澄的金子,也就顧不了那麼多,便是含糊,除開捨命奉陪,亦沒有別的法子了。」
斜刺裡,一刀如虹,暴斬冷凝綺頸項,還加雜著陶元的怒吼:「叫你賣乖!」
只是微微挪動了半步,半步而已,鋒刃帶著寒光銳風擦過了冷凝綺雪白粉嫩的頸項前一寸不到,冷凝綺連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左手伸縮,「魚腸劍」冷電閃射,去勢奇速,猛一下便將陶元逼跳出五尺之外!
孟長清側面欺進,刀揮處只是一抹波顫的幻芒,而他的鐵勾已由下往上,飛扣敵人的小腹,出手抉、招式狠,硬是要命的架勢!
冷凝綺動也不動,手腕倏翻,根本不見她取輪的動作,但「百刃輪」早已上手,然下壓,同時上翻,「叮噹」撞響中,孟長清刀震勾蕩,冷凝綺的窄劍宛如毒蛇的舌信,閃動之下,孟長清的肩頭已血濺肉綻!
幾乎是滾出去的,孟長清咬牙切齒的憋著氣叫罵:「好陰毒的賤人,出手居然如此陰損。」
冷凝綺淡淡的道:「姓孟的,你想要我的命,邊都沾不上,我先給你來點小小的警告,下一劍,說不定就要透穿你的咽喉了!」
背後,陶元悶不哼聲的往上湊近,冷雪瑩燦的刀刃橫切冷凝綺腰身,卻在臨接前的瞬息揚起,斜劈敵人肩頭,呈現著半透明的光暈,擴展湧動,功力十足。
冷凝綺的反應出人意表,她不躍不翻,卻驀然貼地飛旋,「魚腸劍」閃縮如電,「百刃輪」回騰流滾,銳氣交織下,陶元一個觔斗側掠三尺,反手十九勾扣紮下去!
十九溜晶寒的劍尾閃擊,十九響金鐵的交擊聲中,陶元再退四步,冷凝綺暴移於側,「百刃輪」突然跳躍,陶元已怪叫著踉蹌出去--這位有「豹膽」之稱的「刀勾會」二阿哥,右頰之上赫然已裂開了一道血口子,蠕蠕顫顫的彷彿一張嬰兒的小嘴!
在一剎那的驚窒之後,陶元暴跳如雷,直著嗓子吼叫:「心黑手辣的臭婊子,爛污貨,你你你,你竟敢如此糟蹋你家大爺!」
冷凝綺輕蔑的道:「陰溝裡的老鼠,井底下的癩蛤蟆,你才見過你娘的多大天日?就在姑奶奶面前賣狠耍狂?歇著吧,以你這等下三流的龍套角色,姑奶奶我打發掉的不是一大束也有八籮筐了,娘的!」
在這一陣之前,冷凝綺所顯示出來的態度與姿容,全是俏媚融合著細嫩,嬌艷加雜著柔婉的,但,只是須臾之間,她便已變得如此刁潑、如此凶橫、如此獰戾而殘酷了,她又恢復了她慣有的氣質--一個女巫、一個妖邪、一條毒蛇也似的狠毒氣質!
陶元不住用手背按捺著右頰上的傷口,嗔目切齒的怪叫:「你破我的相、毀我的容,臭婆娘,我不將你凌遲碎剮就誓不為人,我要活埋了你,再把你分屍八段,挫骨揚灰!」
哼了哼,冷凝綺道:「陶元,光練嘴皮子不算英雄好漢,我人就站在這裡,你有本事不妨上來照你所說的做,看看你是否能達目地!」
額頭上暴浮青筋,陶元氣湧如山的大吼:「爛污婊子,你當大爺收拾不了你!」
「呸」了一聲,冷凝綺不屑的道:「別在那裡臭美了,撒泡尿照照你那副熊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空生了高頭大馬的骨架子一身,卻稀鬆得和一灘爛泥一樣,你收拾我?你連從我襠下鑽過去我都覺得太醃酸!」
全身起了一陣劇烈的抽搐,陶元臉孔泛青,呼吸急迫,一雙眼珠子都似要凸出了眼眶,他猛的一挫牙,尖號起來:「我劈死你這賤人!」
側橫一步,譚英猛然伸臂擋住了陶元,同時沉穩的道:「不可妄動!」
陶元憤怒逾恆的叫道:「讓開路,老大,我要跟她拚個死活,今天只管把命賠上,我也決不能讓這臭婊子撿了便宜,媽的皮,她在我盤兒上開一條口子,我就要在她臉上劃割十刀,連本帶利找回代價來!」
譚英厲聲道:「我叫你退回去!」
陶元激動的嘶聲吼叫:「無論怎麼說,今天也非要把這賤人擱在此地不可,老大,血債血還,不擺平了她,我們今後還拿什麼臉面再混下去?」
冷笑著,冷凝綺道:「我看,姓陶的,你就湊合著用你左右面頰上這一邊一道刀疤的醜臉混下去吧,憑你這付尊容,再多加幾條疤痕也就是這麼回事。」
陶元紅著眼狂吼:「老子是醜臉,你以為你這妖女就生得漂亮?別他媽令人作嘔了!」
冷凝綺輕藐的道:「比起閣下你來,恐怕是要高明上許多,姓陶的,天生你不如我,而人為的玩意,你更差得不能談,給我提鞋子我還嫌你粗陋!」
幾乎氣暈過去,陶元像瘋了似的直著喉嚨吼叫:「殺,殺,老大,殺了這賤貨,狠狠的零碎分了她……」
譚英咬牙道:「閉嘴,老二,你簡直不成氣候!」
點點頭,冷凝綺道:「不錯,簡直不成氣候,『刀勾會』有這種料,活該要倒上八輩子霉!」
怒目相視,譚英惡狠狠的道:「你也不用得意太早,現在只能算你佔了點便宜,離著你希望的那個結果,還差上老大一段間距!」
冷凝綺閒閒的道:「沒什麼間距,只有一點阻礙而已,大阿哥,那一點阻礙就是你,但縱然你要阻礙吧!所能發生的效果也有限得很,我會再費點手腳,卻也無須耗多大力氣!」
譚英呼吸粗重的道:「不要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你的身手不弱,但我們三個更不是泥塑木雕,光站在這裡擺樣子給人看的楞貨!」
僵硬的一笑,冷凝綺道:「不是泥塑木雕,也不是光擺樣子,可是事實上,在我看來卻差不多!」
譚英厲烈的道:「隨你怎麼說,今天你也別想走脫,你所做的事,必須對其後果擔負一切責任--償付這血與肉的代價!」
冷凝綺那樣鄙夷的笑笑,蔑人至極的道:「譚老大,動肝火不是認清現實的適當方式,你仔細琢磨,你們要命呢,還是要財?兩端只能作一項選擇。」
譚英憤怒的道:「你狂得離譜了!」
冷笑一聲,冷凝綺道:「姓譚的,你先搞清楚,沒這個道行,就不敢挑這件事、插這條腿,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不是強龍豈能過江?」
譚英強硬的道:「就算你橫上了天,眼下也別盼順利得遂的妄想!」
搖搖頭,泠凝綺道:「我可是在『妄想』麼?你這閉著一雙鳥眼睛說渾話的楞頭青!」
臉上的肌肉緊繃,譚英悍然道:「你不會得逞的,我們以三條命在這裡擔壓著,不信,你再試試看!」
冷凝綺的一雙眼黑亮有如墨玉,閃閃生光:「沙灰裡的先生--還能跳得了多高?姓譚的,列位未免把自己估計得太朝前了,不知死活竟然到達這步田地,你們實在是可笑又可憐!」
在譚英背後,陶元大喝:「放屁,你他媽的才不知死活,不知自已是什麼玩意!」
冷凝綺揶揄的道:「陶元,說你是條莽牛吧,你除了是畜生之外,還另帶著那麼幾分瘟性,你好有一比,狗屎做鞭--聞(文)不能聞,舞(武)又不能舞,光是臭也能把人臭昏了!」
陶元窒著一口氣叫:「我把你這又潑又刁的婆娘……」
譚英的刀就在這時出手,快得有若一抹流電,只是一閃,業已到了冷凝綺的面門,而他左手的鐵勾,也同時扣向冷凝綺的胸脯!
冷凝綺早就暗中防範對方這一著了,她一點也不慌亂,不退反進,往前一湊路,「魚腸短劍」倏往上揚,「百刃輪」猛力下擊又貼滑飛翻,於是,譚英的刀立被磕開半尺,鐵勾也在一沉之下失丟準頭,而「百刃輪」的倒刀齒卻已順著勾削向五指!
吃驚之下的譚英往後疾退,鐵勾微沉反起,「鬼頭刀」在一片如波的顫閃中再次回捲,冷凝綺身形飛晃,劍舞芒織,輪轉如弧,比他更猛更凌厲的當頭壓到!
連連倒退,譚英傾力招架,卻在瞬息之間便落了下風,於流旋激盪的光彩勁力中,模樣竟是那樣的艱辛吃重了。
就在這時--
孟長清飛撲而至,陶元也奮勇攻上,雙刀雙勾,便狂風暴雨也似會合著譚英的兵刃圈罩向冷凝綺身上。
冷凝綺的騰挪游閃,非但快速無匹,更難得的卻是她身法的美妙,每在如此疾速猛烈的移轉間,卻仍表現著優雅的姿態,含蓄的風儀,以及輕靈的韻律,美得好像是在舞蹈,當然,這般的形色中,卻有著強烈的死亡氣息。
「刀勾會」這三位「阿哥」,以三打一,以眾凌寡,卻半點便宜佔不到,非但佔不到便宜,更顯而易見的左支右絀,處處艱難了。
山坡上的黑松林裡,燕鐵衣看得十分清楚,也聽得十分清楚,從頭到尾,他就沒讓任何一個情況、任何一句話漏出自己的視聽感覺之外;他非常注意雙方形勢上的演變,自然,他也明白照這樣下去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結果,他不打算有所干涉,因為他已有了夠多麻煩,不想再增添上另一樁了。
對於冷凝綺舉止的老練精刁,言談的銳利潑悍,燕鐵衣不覺有點歎為觀止的感觸,尤其是這位「血蒙嫵媚」的武功之強,更使燕鐵衣讚賞卻又惋惜不已;人,不論男女,只要有了本事,都將帶來本身行為更大的擴張與伸展,若是善行義舉,倒也罷了,如是惡行罪衍,則不啻變本加厲,如虎添翼;目前,冷凝綺便是如此,這樣一個俏美的女人,這樣一個武功出眾的女人,卻偏生是個女惡棍、女魔星,她恁般的機警靈巧,身手不凡,居然配上的卻是無德失端,怎不令燕鐵衣打心底泛起那一股惋歎?
目光注視著山坡下道路上的這一場火拚,燕鐵衣有種不值的感覺,人的行為就這麼愚蠢;而人命也就這麼賤法?一千五百兩金子,竟能使四個人在豁命以爭?縱然其中含著尊嚴及個性的因素吧,這爭執的起源同開端卻未免荒謬,人命原是無價的,但有時算算,實在也不值多少。
那裡,仍在狠鬥著,以三敵一,可是雙方的情勢優劣,卻正好與人數的多寡成反比。
燕鐵衣悄然往下移動了一段距離,他非常清楚,隔著勝負之分,就在眼前了,冷凝綺業已控制住整個局面,而看樣子她卻好像並非傾以全力,這女人!
燕鐵衣的判斷並沒有錯,決定性的演變在於譚英那橫滾逆龔的動作裡--這位「刀勾會」的「大阿哥」揮刀舞勾,宛如雪凝寒光,蛇影穿掣,那麼快的暴起攻殺敵人,而陶元與孟長清也同時自兩側狠挾猛撲而到!
冷凝綺便在此刻顯示了她精湛詭異又凌厲凶狠的武功,只見她纖細的身形猝然仰滑於地,背脊並不沾塵,雙腳倒飛,譚英在橫襲落空之下脅腰等處驟中兩腳,一個觔斗便倒翻出去,幾乎在譚英身體滾翻的一剎那,冷凝綺已經彈躍七尺,背朝敵人,雙臂後揚,兩面星雲似的羅網快不可言的分別兜罩住了左右撲至的陶元與孟長清,網影才現,又「呼」一聲拋扯,陶元同孟長清兩個突覺黑霧罩身扣住頭腳,退不及退,甫感身子卷緊,方在奮力掙扎,卻又被拋擲出去,於是,譚英剛剛從地下半坐起來,他的兩位兄弟卻又跌成了一團!
目欲裂的譚英,用右手刀猛力撐地,一面艱辛的往上挺立,一面嘶啞的吼叫:「我們與你這女匪誓不兩立……今天便在此地分個死活,除非你一一將我們擺平,否則你便休想全身而退。」
摔跌得滿眼金星,頭昏腦漲的陶元與孟長清二人,也在各自摸索到拋脫身邊的兵刃後,搖搖晃晃的互相攙扶著站了起來,陶元目瞪如鈴,力竭聲啞的大叫:「我們全豁出去,同這婊子拚了!」
嗆咳不停的孟長清也一邊背揉胸,一邊鼻青眼腫的咒罵:「這賤人好歹毒,她是存心要折磨我們逗樂子,我們任是叫她分了,也斷不能下這口冤氣!」
冷凝綺俏生生的站在丈許之外,她笑著道:「三位,對你們,我已經是格外寬大為懷了,做這種事,講究的是殺人滅口,永絕後患,而我也一向遵行這個法則,只不過今天有點例外,我的情形特殊,所以,我不殺你們,放你們活著回去,就算我按著道上規矩,要財不取命吧!你們識相點,我可是經常不記得這個規矩的。」
陶元氣湧如山的吼叫:「做你媽的春秋大夢,要財不取命?呸!你除非連我們三條性命一起收了,我們身上的金子你沾也別想沾一下!」
冷凝綺冷笑一聲,沒有說話,目光的神韻卻譏誚得令人難堪。
突然--
孟長清丟掉左手鐵勾,慌亂的伸手在肩背部位摸索,剎那時又像見了鬼一樣驚恐逾恆的叫嚷起來:「不得了,不得了啦!我的包袱呢?我背著的包袱呢?」
陶元呆了一呆,本能的跟著檢視自己身上的包袱,這一看,也不禁猛的跳了起來,氣急敗壞的狂吼:「我的包袱也不見了。只剛才還是好端端的背在背上啊!媽的皮,真是大白天出了那祟啦!包袱會不長翅膀飛了,他媽的!」
方始吃力站定的譚英,這時不由連全身都僵了,他在瞬息間的震恐之後,才驟然發覺自家也是身輕如燕--背上輕鬆松,涼兮兮的,他背著的那只灰布包袱,也同樣蹤跡杳然,不知何去了!
在一陣驚悸混亂過去,三個人的目光自然聚集向冷凝綺那邊,於是,他們這才驚駭的發現,他們那三隻沉重的灰布包袱,早已堆疊在冷凝綺的腳跟後面!
冷凝綺平淡的道:「不錯,都在這裡。我要的,我已得到,是而我也不想再解決你們--只要你們不逼我這樣做的話!」
三個人目瞪口呆,眼珠子卻像不會轉動了,他們楞楞的看著冷凝綺,神態活似在看一個天外飛來的怪物,或是一個自虛無中凝形的妖魔!
冷凝綺冷寞的道:「不必用這種眼光看我,我的本事有限得很,只是你們三個太膿包了,我很訝異於列位反應的遲鈍與感覺的木訥;當我用雙腳踢蹴譚英的時候,也就是勾落他包袱的時候,當我的『羅剎網』罩住了陶元和孟長清,我拋出了你們,卻留下了你們背上的包袱在網裡,這樣明白的手法,各位居然懵懂不察,確實令我驚奇。」
「刀勾會」的三位「阿哥」面面相覷,他們彼此望著看著,在猶豫、在懼悸、在惶悚,但是,卻也在憤怒,也在傳遞著受挫的激動與不甘!
看著看著,由眼神裡,他們達成了默契,溝通了心意,於是,驟然間,陶元厲嘯如泣,虎撲向前!
冷凝綺宛似早有所覺,早已猜到他們的意圖,因為冷凝綺的反應要來得更快、更隼利,她暴飛十步,凌空翻騰,陶元的刀勾揮空之下,她的「魚腸短劍」寒芒倏映,只是那樣一閃,已經七次透進又拔出了陶元的兩條大腿!
「魚腸短劍」的刃口上還帶著滴滴圓盈猩赤的血珠子拋灑,冷凝綺已猝然斜側避開了孟長清的刀勾並襲--刀鋒與勾尖貼著她的頸旁左右擦過,藍汪汪的」百刃輪」便突然「撲嗤」一聲斬進孟長清的肩胛,順著輪刃拔扯的力道,冷凝綺又將孟長清一個觔斗摔出了五尺之外!
那一聲尖厲淒怖的長號來自冷凝綺的背後,銳風旋流,襲體而來,冷凝綺躲也不躲,雙臂飛張,黑網兩面「呼」聲翻捲,準確無比的兜迎住了譚英的一勾一刀,而瞬息裡,冷凝綺的「魚腸短劍」與「百刃輪」便透入了譚英的兩條腿根!
悶哼有如呻吟,譚英只是一個旋轉,小山似的龐大身體便一頭栽倒於地!
冷凝綺的衣裙上仍然是那樣的鵝黃鮮潔,連一丁點血鏈子都沒濺上,她僅是滿頭棕紅色的秀髮微見散亂了些;輕俏又嫵媚的,她撫理了一下鬢髮,然後,她並不如何費力的拎起了地下的三隻沉重包袱,頭也不回的走向山坡--身段款擺,娜生姿,就像一步踏在一朵蓮花上只留下後面那一片呻吟血腥……
燕鐵衣以一種古怪的目光迎接著冷凝綺「凱旋」回來,他沒有說話,偕同冷凝綺步往「鷹翼巖」的黑松林中。
「撲通」「撲通」「撲通」,冷凝綺將手上提著的三隻沉重包袱丟棄地下,她帶著點疲倦意味的舒了口氣,又撫理著她那奇特的秀髮,懶洋洋的道:「大當家,見者有份,你分一隻包袱去吧!」
燕鐵衣笑笑道:「這是什麼?分贓?」
黑亮的眼睛一瞪,冷凝綺道:「你表現你那門子清高?分贓?不錯,是分贓,我說大當家,你沒拿過這種錢財嗎?只怕你的金山銀川裡不知堆了幾許血腥與人間愁慘!」
燕鐵衣安詳的道:「我並沒有金山銀川,只是有一點幫裡公聚的堂費,其中是連著鮮血白骨,卻並無人間愁慘,而那鮮血白骨,也只是安幫立命所付出的代價罷了。」
冷凝綺尖聲道:「少給我這一套江湖仁義,你到底要不要分上一份?」
搖搖頭,燕鐵衣道:「盛情心領,無功不受祿。」
忽然嫵媚的笑了起來,冷凝綺道:「唷!大當家的何必這麼客氣法?你一直隱在暗處替我掠陣,光憑這一份心意,我用這一包袱的『小黃魚』已是報答不完了。」
燕鐵衣似笑非笑的道:「冷姑奶奶,你可別自作多情,誰是替你掠陣來的?我守在暗處,只是監視著你,預防你逃之夭夭!」
哼了哼,冷凝綺不快的道:「你把我姓冷的看成什麼角色?我雖然是個女流,且不入正道,但至少還有說話算話,言出如山這一樁好處,我講過不逃就是不逃,你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燕鐵衣拱拱手道:「果是如此,自屬最好不過,若有失言,倘請姑娘包涵。」
一扭頭,冷凝綺有些負氣的道:「你當我的錢財是輕易分得的麼?向來我都是獨吞獨吃的習慣,誰也別想在我手底下找剩餘,分你一份,居然還不要,真是不知好歹,你不要,我還更不想給呢!」
燕鐵衣笑道:「你辛苦,自當留下,我擔心的是『刀勾會』那三位朋友的傷勢!」
冷凝綺道:「放心,全死不了;今天若不是你在旁邊看著,我一個也不放他們生還!」
燕鐵衣若有所感的道:「我相信你確是有這個心意,但事實上這樣做卻太不應該!」
一挑眉,冷凝綺道:「你還有完沒完?一天到晚不知要聽你教訓多少次,別忘了這一個月的時間是我的,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到了時辰任你宰割,不到時辰你就少囉嗦!」
笑笑,燕鐵衣道:「沒有一個月了,只有二十五天……」
狠狠瞪了燕鐵衣一眼,冷凝綺彎身拎起地下的三隻沉重包袱,一言不發行向栓馬之處,燕鐵衣聳聳肩,跟了上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3:09:02
第84章 傷心人 別有懷抱
燕鐵衣發覺,冷凝綺的心機實在相當深沉,而且思維細密,行事也頗為老到,尤其是,她下得了辣手,是一塊跑黑道的上佳材料,「隱」「狠」「准」的三字訣,她甚得個中神髓;表面上,這位容顏出眾的嬌娃是一半的冶艷合了一半的冷峻、一半的嫵媚摻雜著一半的放浪,但骨子裡,她卻果斷堅毅,敢做敢為,是那種典型的冷酷角色,拿得起,放得下,須臾前的柔婉纏綿,須臾後就能染血奪命,她那顆心,說軟就軟其柔如蜜,說硬便硬其剛如鐵,一會才是鮮紅的,馬上就可以變得烏黑!
從「鷹翼巖」的事件來看,冷凝綺的行動乃是佈置得恰到好處,有條不紊的,她計劃過每一個小節,研判過通盤的形勢 ,而且深入瞭解對方的內情,甚至連護鏢者的可能反應也幾乎全在料中,這一切,她都深藏不露,掩飾於平素的嬉笑浪蕩裡,令人很難估量出她居然是這麼一個極有心機的人。
她的狠辣、深沉、冷酷與倔強,都被她那花容月貌與萬般風情所浮隔幻掩了。因此,人們眼中看見的,往往便只是一個美艷絕倫,又蝕骨鎖魂的紅粉佳麗 ,卻忽略了在那美色之後的蛇心腸!
自「鷹翼巖」離開,現在,他們正指向百里外的一個小鎮甸--「馬家集」,當然,這也是冷凝綺所選擇的地方。
鞍上,燕鐵衣有些不解的問:「那馬家集只是一個小地方,縱有一條官道相通,南來北往的客商行旅卻少有在當地落店住宿的,至多也就是打個尖而已,冷凝綺,你劫財劫到那裡,只怕找錯目標了!」
冷凝綺吃吃一笑,道:「是嗎?我的大當家。」
燕鐵衣道:「『馬家集』我曾經過幾次,好像並不太熱鬧,一般殷實商旅或騾馬馱隊借道的也不多,他們都直經大驛道抄近路走了,除非偏『馬家集』以南有買賣的行商才朝那邊走,我奇怪你到底在打些什麼主意!」
冷凝綺道:「你早就給我點破了,劫財,就是這麼個主意,沒什麼新鮮的。」
舐舐唇,燕鐵衣道:「冷凝綺,你實在太過小家子氣。」
冷凝綺道:「怎麼說?」
燕鐵衣道:「我不知道你以前都是幹過多大的買賣來著?但以我而言,一千五百兩黃金的生意,的確是嫌少了點,如果是我,絲毫也引不起興趣來,你費了偌大力氣,吃下這麼一撮金渣子,卻似乎沾沾自喜,頗為得意?現下又興致勃勃的朝『馬家集』那個窮鄉僻壤趕,這一遭又打算去弄他多少?一弔錢還是半包碎銀?唉,大熱天,你滿腦子想著的那些黃白玩意,只怕還頂不住我流汗跑路的代價!」
冷凝綺惱火的道:「你說完了沒有!」
燕鐵衣接著道:「我的意思是,你既想在這一行道中撈,手腳便不妨放大點,區區數目的千兒八百兩金銀,抵不上所耗的唾沫星子,何況更得費力擔風險?冷凝綺,假使你這趟去的目的地所獲不多,我看算了,別拖著我一道吃土吸沙,還頂著火毒的太陽挨烤。」
悻悻的,冷凝綺道:「誰拖著你啦?別不害躁,是你跟在人家屁股後面旋,一步也不肯放鬆!」
雖然說的話是斷章取義,可也不能說不對,燕鐵衣哈哈笑道:「好傢伙,反咬我一口,不知內情的人聽到你的話,準以為燕鐵衣怎麼會變成一條色狼啦?居然還色到了這步田地!」
冷凝綺也忍不住笑了,她道:「你可不真是這麼付德性?一點也不肯放鬆人家!」
燕鐵衣道:「我是怕縱虎歸山,貽患無窮,為了給異日的武林保一點安寧,說不得也只好受點誤會,遭點閒言閒語了。」
冷凝綺怒道:「我並不似你說得那麼壞,姓燕的,你少他娘擺出這麼一副悲天憫人又仁義道德的假面具,拆穿了還不是沽名釣譽,半文不值!」
燕鐵衣坦然道:「盡其在我,不求諒解,冷凝綺,你心裡明白姓燕的是那一種人!」
哼了哼,冷凝綺道:「鬼才明白!」
搖搖頭,燕鐵衣道:「先別爭執這些個,姑奶奶,你還沒告訴我,這次前去『馬家集』,又想對付人家幾多文?如果數目不大,就罷了,這種天氣燥熱難當,不合算的事犯不上火辣辣的往前湊!」
冷凝綺在馬上移動了一下姿勢,挑起一雙新月似的眉兒道:「大當家的,我可不能同你比,你好像家財萬貫的富家翁,而我卻只似個上無片瓦,下無寸土的窮措大,你眼中見錢不是錢,是因為你看得多,也存得多。我們這寒門小戶的窮人,撈著一文便有天大,我們沒那種氣勢,更沒那種根底,休說千兒八百兩黃白玩意看著害饞,便幾吊制錢也一樣叫人懸著心盼望。」
笑笑,燕鐵衣道:「你說得多麼可憐人!」
冷凝綺又似嘲人,又似自嘲的道:「一點也不,大當家,因為事實如此,你想想,你是『青龍社』的魁首,是北六省綠林道的盟主,也是名震天下的拔尖人物,姑不論你個人的本領、威望、地位,先說你率領的堂堂『青龍社』吧,有那樣多的人才,文武兼備,粗細任選,那樣多的買賣,正邪俱屬,廣佈四方,更有那樣多的財產窖存,盈庫滿倉,區區一點錢財,你當然不放在眼裡,就算你想打主意弄一筆外快,你也有的是方法,有的是人手,有的是路子,自己不用出馬,翹著二郎腿在山上等消息就行,你的手下自會辦得圓圓滿滿,漂漂亮亮,可是,我那一點能同你比?我單槍匹馬,孤苦伶仃,獨個兒混,獨個兒吃,也獨個兒當,什麼事也得從頭到尾一個人挑,和你那一呼百諾,威風八面的景況不啻天地之差,你是大手筆慣了,有那個本錢,我小本經營沒那等氣派,只有戰戰兢兢,湊合著弄幾文小錢就是了。」
燕鐵衣道:「對方,冷凝綺,你先別發牢騷,我問你,為何像趕命似的,一地趕一地急著強取豪奪,飢不擇食般搜括錢財?這不是太也惡形惡狀了麼?」
冷凝綺嗔目道:「姓燕的,你是真不知道還是故意裝迷糊?」
燕鐵衣搖頭道:「我故意裝什麼迷糊?」
冷凝綺大聲道:「再不趁這幾天的機會多弄點錢財,往後我還有個屁的指望?如今我憑這身本事賴求硬搶,好歹尚能搞幾文以渡殘年,等期限到了,你一旦廢掉我的功夫,我卻用什麼方法去找碗飯吃?」
燕鐵衣「哦」了一聲,道:「原來你這麼急切的四處作案,只是為了存點錢維持日後的生活?」
冷凝綺重重的道:「否則怎的?」
燕鐵衣道:「那麼,你說要在這段日子裡完成一個心願,也就是這件事了?」
臉色似是陰暗了一下,一抹痛苦空茫的神韻掠過冷凝綺的雙瞳,她乾澀的一笑,有些沉重,又有些勉強的道:「不全是,但也有很大的關連……」
覺得對方的回答含混支吾,燕鐵衣追問道:「你說得詳細點。」
冷凝綺煩躁的道:「我已講得夠詳細了,你還要我怎麼說?!」
微微一哂,燕鐵衣道:「若是只為了日後的生活著想,冷凝綺,我勸你大可不必冒這樣的風險,再結這麼多梁子,我倒可以供獻兩個好方法解決此項問題,任憑你挑一個,都強過目前的做法!」
冷凝綺冷冷的道:「講吧,你又有什麼騷主意?」
將馬纏在手指上,燕鐵衣閒閒的道:「其一將來你大可擇人而事,以你的容貌和聰慧而言,十分輕易的便可嫁得一位如意郎君,嫁得一位既俊且富的如意郎君,那時,還怕缺少什麼?山珍海味,綾羅綢緞,只怕你終生享用不盡了。」
冷凝綺古怪的一笑,道:「其二呢?」
燕鐵衣正色道:「其二,你可住到『楚角嶺』我那裡,如果想做事,我會給你一份輕鬆的活干,如果不想做事,想嫁人了,我再替你撮合一門稱心意的婚事,包管叫你熨貼滿意。」
冷凝綺平靜的道:「多謝你的美意,同樣的,盛情我也心領了!」
燕鐵衣皺眉道:「不要固執,冷凝綺,我看不出我提供給你的兩個法子有那一點令你不能接受的地方?這兩個法子的內容都合情合理。」
冷凝綺深深歎了口氣,她一反慣常的嬉笑怒罵形態,模樣十分沉重,也十分悒鬱,低啞的說道:「不是我不接受,而是我的個性處境與自尊使我無法接受;大當家,嫁人,是一般女子的自然歸宿,天經地義應該如此,但我不同,我浪蕩慣了,心也野了,最重要的,我聲名狼藉,敗柳殘花之身,好人家的兒郎誰敢要我!而那些橫眉豎眼的三山五嶽之徒,我又不願嫁,給人做小我忍不住這口氣,嫁個正配又難找主見,再說,我不適宜做個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我也不是那種材料……不錯,我有過嫁人的念頭,和賀堯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這念頭還非常殷切,但是,有生以來頭一遭興起這個念頭,便又破滅得如此之悲慘醜惡……『曾經滄海難為水』是談不上,至少,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一談嫁人,別說我不夠格,也心寒了;到你那兒住,不可能,因為我不是寄人籬下的個性,你那兒堂口大,規矩嚴,上下人多,我這些毛病怎麼住得下去?也住不出個『好』來,要說等你為我撮合婚事,說句不中聽的話,你『旗盤』裡雖然盡多俊彥之才我還看不上眼呢!」
燕鐵衣感喟一聲,道:「你也不要太挑剔了,女人的青春並經不得多少日子。」
忽然笑了,冷凝綺道:「『青龍社』的人要我挑一個合意的嫁,卻也不是沒有。」
精神一振,燕鐵衣忙問:「那一個?說出來聽聽,只要可能,我會設法!」
冷凝綺嬌媚的道:「就怕那人看不上我。」
燕鐵衣頗為有勁的道:「先說是那一個?別忘了『青龍社』的龍頭就在你面前,別的事不敢誇口,『青龍社』範圍之內的大小事體,我還自信作得了主!」
稍稍有些忸怩,冷凝綺道:「難了,這事……」
燕鐵衣著急的道:「還沒有把那個人是誰講出來,怎麼知道『難了』?難不難我會比你更清楚;快點告訴我你中意的人是誰?我來替你拿主意。」
冷凝綺的臉兒竟然泛出桃花一抹,她輕輕的問:「真的?」
燕鐵衣誠心誠意的道:「看我這樣子像是在開玩笑?」
撲嗤一笑,冷凝綺道:「大當家,你一定不會答應。」
燕鐵衣忙道:「你還沒說出那人是誰來,怎麼知道我不會答應!」
纖纖玉指往燕鐵衣鼻尖一點,冷凝綺道:「就是你。」
呆了呆,燕鐵衣道:「我?」
冷凝綺雙頰飛紅,嬌羞欲滴:「不錯,是你。」
燕鐵衣也不禁大大的尷尬起來,他連連搖頭:「荒唐,真是荒唐,簡直是在開我的玩笑!」
冷凝綺垂下頭,低低的道:「一點也不是開玩笑,我明明知道這事不可能,但你逼著問我,我也只好將心裡所想的告訴你,『青龍社』中叫我挑一個人嫁,我就想嫁你,當然,這本是我的妄想,不啻癡人說夢,但,至少我已告訴你我的想法。」
歎了口氣,燕鐵衣窘迫的道:「別逗了,泠凝綺,我在同你說正經的。」
冷凝綺仰起臉來,深沉的道:「我說的並沒有不正經呀。」
燕鐵衣苦笑道:「這是不可能的事。」
點點頭,冷凝綺道:「是的,我也知道這事不可能,我從來也沒認為可能過,所以,在未說出是誰之前,我已經再三聲明這只是一種妄想。」
燕鐵衣咧咧嘴,沒有說什麼,他能說什麼好呢?
冷凝綺幽幽的道:「我知道你不會看上我,我是個不潔的,污穢的,不清白的女人,你卻是江湖上的霸主,綠林中的巨擘,如果你要,盡有比我好上千百倍的佳麗,送到面前,而且全都是十足的閨秀出身,我又算得了什麼呢?別說這樣的想法近乎荒唐,就是我們兩人的名姓連在一起,對你來說也是一種玷辱,大當家,我只是說說罷了,其實,我根本沒當它是一回事,也不敢當它是一回事。」
燕鐵衣靜靜的道:「冷凝綺,男女之間的婚姻,不是這麼簡單的事,這需要緣份,而且,還需要有時間彼此瞭解,產生情感,並非口頭上說說就能決定的。」
冷凝綺淡淡一笑,道:「你就當我是說說算了,別記在心上,否則,你憋得慌,我更不好受,因為 ,到底你是拒絕的一方,比較能夠容忍的!」
燕鐵衣歉然道:「你也別多心了!」
冷凝綺道:「是我自找難看。」
目光注視著緩緩向後退去的地面,耳中聽著清脆又單調的馬蹄聲,燕鐵衣沉默了,他想得很多,尤其是,他想到冷凝綺突如其來的施出這一手,是否也關係著期限屆臨的那天,對她武功被廢的懲罰有所挽救?
燕鐵衣真沒想到冷凝綺會對他說出這樣的話來,而看當時的情形,這個女煞星卻又似乎是頂認真的,並不像在調侃或操揄。
但是,這件事卻是匪夷所思的,簡直--令人啼笑皆非。
過了好一會,冷凝綺爽朗的問:「大當家,你在想什麼?」
燕鐵衣笑笑,道:「沒想什麼?」
冷凝綺安詳的道:「別想了,就當沒那回事,好嗎?」
燕鐵衣微窘道:「希望你也看開點。」
吃吃一笑,冷凝綺道:「我當然看得開,大當家,坎坷的人生,悲慘的命運,痛苦的歲月,這些,從小便折磨我到如今,若是看不開,我那能活到現在!」
燕鐵衣忙道:「是這樣就最好了……」
頓了頓,他又道:「冷凝綺,我有點感想,不知你願不願意聽?」
嫣然一笑,冷凝綺道:「關於我的?」
點點頭,燕鐵衣道:「關於你的。」
冷凝綺道:「請說。」
又舐舐嘴唇,燕鐵衣沉穩的道:「在我浪跡江湖這一段漫長的歲月來說,像你這樣的女人我還確是少見,女人的本領、心性、智慧、作風、反應、思想等等而言,如果,早幾年便能除去惡習而改向正途上走,我相信你的境況與際遇,必然大大不同於目前;黑白道上有你這樣資質的並不多,明確的說,少之又少。設若各方面都能容於常規之內,一切絕對超越你一向的做法多多。今天,你我就沒有這樣的麻煩及遺憾!」
冷凝綺默然片刻,悵悵的道:「現在說這些做什麼呢?事實上已經遲了!」
燕鐵衣坦白的道:「老實講,冷凝綺,在這些天裡,我們兩人可以說朝夕相處,形影不離,我一直都在仔細的觀察,謹慎的注意,希望能夠再瞭解你深些。」
睜大了眼,冷凝綺道:「你觀察到些什麼,又注意到些什麼嗎?」
搖搖頭,燕鐵衣道:「很抱歉,沒有,迄今你的一貫作風及心性仍舊也是我所知道的你--『血蒙嫵媚』;我竟沒有另外找出一點屬於你的什麼!我是說,屬於你的善良的一面,我曾想找出任何可以原諒你的藉口來,只要一樣就行,但是,我找不出來,至少,到現在還找不出來。」
冷凝綺淒惻的一笑,道:「犯不著這樣,大當家,我早已認了命,誠如你說過的話,我也該滿足了,這總比死了強,尤其比被『八環聚義』那一批惡毒畜生吊死要強!」
燕鐵衣低緩的道:「我想你應該明白,我已是非常的寬容你了!」
冷凝綺傷感的道:「我明白,而且,我也從沒忘記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燕鐵衣道:「這倒不值一提。」
冷凝綺道:「這是事實。」
目光是柔和的,燕鐵衣道:「只希望你不要記恨我。」
冷凝綺直率的道:「我會記恨你,因為你堅持廢去了我的武功,我唯一的倚賴;而我也會感念你,因為你救了我的命,使我不死在那些我不甘死的人們手裡,就是這樣,對你,我會又痛恨又感激,又詛咒又祈禱。」
燕鐵衣道:「你倒相當坦率。」
摔摔頭,冷凝綺道:「我不喜歡故件姿態,更不喜歡言不由衷,心裡想什麼,我就說什麼!」
燕鐵衣道:「這也算你唯一的長處,可惜的是短處太多,這一點點長處實在彌補不過來,無法以此作為可以原諒你的藉口。」
冷凝綺笑了笑,道:「不必故意挑起我的希望,大當家,我不是三歲孩子,我曉得什麼事可以挽救,什麼事已成定局;你要加諸於我的懲罰,已經不能更改了。因此,你就用不著再來叫我後悔什麼!」
燕鐵衣道:「我不是在捉弄你,冷凝綺,我的確有這個心意。」
冷凝綺索然道:「我們不談這個,好嗎?」
燕鐵衣眺望著遠景,低沉的道:「到『馬家集』,你真的要去做什麼?」
冷凝綺道:「目的和在『鷹翼巖』相同,真的。」
看了對方一眼,燕鐵衣道:「但是,我不認為那裡有適合你下手的對象,若是代價太小,實在不值。」
冷凝綺道:「代價不會太少,我判斷比得自『刀勾會』的還要多,而且,我不只一個目標。」
皺皺眉,燕鐵衣道:「不只一個目標?」
冷凝綺失笑,道:「是的,那兒有兩個值得我下手的地方。」
燕鐵衣道:「那兩個?」
冷凝綺咬咬下唇,道:「『馬家集』確如你所說的,並不是一個有大油水的所在,那裡欠缺真正殷實的富戶,也極少懷有巨金的過路客商。但是,有兩件事顯然你還不曉得,『馬家集』有一處賭場,很大的賭場,在『馬家集』四周的鄰近城鎮,一般好賭的豪客富紳,大多喜歡到那裡去賭,當然,這是具有秘密性的,有中間人給拉線安排,沒有路子還進不去。」
燕鐵衣詫異的問:「奇怪,這些人為什麼喜歡到『馬家集』這個偏僻小鎮去開賭呢?難道他們自己居住的地方就沒有同樣的玩處?」
冷凝綺道:「有,可是不比『馬家集』好--地方僻靜些,是好賭者心理上較為容易接受的,但馬家集的賭場不只這一項優點,他們除了以絕不摻假的真賭博作招牌之外,還供給客人上等的享受,最好的飲食,精美的茶點,舒適的憩息處所,以及溫柔的女人,這一切全部免費,任何一個能夠進入賭場的客人都可以盡情享受他們的招待,此外,他們包接包送,並對客人的安全負責……大當家,像這樣的賭場,你如是賭客,願不願意去照顧?吃喝嫖賭,讓你一次就能完全享盡!」
笑笑,燕鐵衣道:「我也有幾處賭檔開設著,怎麼就沒想到用這些花樣以廣招徠?難怪生意不大好做,人家的腦筋比起我們來到底要靈光多了,回去之後,真要交代他們改善,現在我才知道,只以不摻假的真賭做號召是不夠的呀!」
冷凝綺不屑的道:「這些名堂,我早就知道了,沒啥新鮮處,其實,羊毛出在羊身上,進去賭的人經過這一陣昏陶陶的樂子之後,不把底衫底褲通通押上才叫有鬼了!」
燕鐵衣道:「你準備怎麼動手法呀?」
冷凝綺莫測高深的道:「我不是搶,我也去賭。」
燕鐵衣不解的道:「也去賭,莫非你懂得這一行中的詐術?」
搖搖頭,冷凝綺道:「我是用真功夫。」
燕鐵衣驚訝的道:「你會賭?」
冷凝綺道:「沒什麼稀奇的,在這上面我也下過功夫,殺人的本事我都學得這麼精到,那點賭博的小玩意又算得了什麼?只要專心一意的去琢磨,還用不了練功夫一半的時間,就是可稱為祖師輩的高手了。」噓了口氣,燕鐵衣道:「倒看不出,你會的東西還真不少——」
冷凝綺平淡的道:「彫蟲小技,不值一笑。」
燕鐵衣道:「我對什麼新鮮事都有興趣,『獨』對賭這一項是敬謝不敏,因為我生平崇尚真才實學,苦幹硬幹,我喜歡努力耕耘,以求收穫,我不願憑諸運氣,賭這玩意,帶的運氣成份太多,它的機會同代價又不是相等的,所以我討厭它,我開設的那幾家賭場,平素就很少去,但知道,開賭場的主兒,總是只蠃不輸的,那有個大致的比數,就算一點不摻假,十成中也有二成的賺頭,除非特殊意外,賭來賭去,最後蠃的必是開賭場的人。」
冷凝綺笑道:「你說得不錯,今晚上,馬家集那家大賭場,便將遭遇到一次特殊的意外了——我會用真功夫抖漏得他們三年也翻不回本來——」
有些懷疑,燕鐵衣道:「你真有那麼大把握?」
吃吃一笑,冷凝綺道:「沒有三分三,還敢上梁山,我平時是小賭小蠃,玩玩而已,今天我可耍狠,狠撈他一票,以後便戒了,只有戒了。」
弦外有音,燕鐵衣只當不覺,他道:「可別偷雞不著蝕把米,那可不作興耍賴的——」
揚揚眉兒,冷凝綺道:「耍賴?姓冷的這半輩子什麼歹事都幹過,就沒耍過賴,大當家,你看看吧,只要到時他們不耍賴,我已燒了高香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3:09:31
第85章 馬家集 財不腥手
燕鐵衣笑道:「如果確是正正經經上台盤,對方要強橫霸道的話,我也盡力幫你——」
冷凝綺欣慰的道:「大當家,雖然我並不需要你真的幫我,但有你這句話,我也心滿意足了,這證明你對我好是不好 ,卻也不太壞。」
燕鐵衣道:「這樣一處大規模的賭場,只怕設場子的主兒不是簡單角色,而且,『把台腳』的也一定有些硬把子,上場要多加小心。」
霎霎眼,冷凝綺道:「大當家,你真的這麼關心我呀?」
燕鐵衣深沉的笑笑,道:「人非木石,都會有感情的,我們在一起相處了好些天,就算再怎麼不投機法,也要比那個賭場裡的人來得接近,你說對不對?」
冷凝綺頷首道:「當然,其實你放心,我栽不了觔斗的,開賭場的主兒姓劉,因為長了滿臉麻子,人家都稱他『劉大麻子』,奉承些的便叫他『劉三爺』,我這樣說,你大概還不會曉得這人是誰,但是,只要我提起這位老兄在江湖上的名號,大當家你便約莫有個譜了,『斷腸無影』,知道此人麼?」
燕鐵衣微「噫」一聲,道:「聽說過,莫非就是這位劉三爺?」
點點頭,冷凝綺道:「正是他,劉大川。」
燕鐵衣有些擔心的道:「據我所知,劉大川這個人最厲害的地方在於他那一雙腿,神出鬼沒,閃飛如電,上好的角色都敵不過他,你自信能對付了他──如果他拉下臉來的話?」
冷凝綺笑道:「大當家,你所知道的只是他那身功夫的長處,其實,他另有一宗厲害花招你還不曉得:這人除了腿上練就了獨特的玩意之外,他那套『笑裡藏刀』的陰狠作風更是叫人目眩神迷昏昏淘淘,他能在一面喊你做爹的時候,一面抽冷子放倒你,形色自若,無動於衷,歹毒得很呢。」
燕鐵衣道:「這也算是『斷腸無影』吧?」
冷凝綺撇撇唇角,道:「我倒不在乎,因為我也一向喜歡這種調調,大家都可以陰起來幹,他會『笑裡藏刀』,我就能『口蜜腹劍』,他聲色不露,我也一樣反覆無常,彼此全別想琢磨出什麼來。」
燕鐵衣道:「劉大川手下可有什麼好手護場子?」
冷凝綺道:「我打聽過,大約有八十名漢子在場中『把台腳』,其中功夫扎實的也有十來個,最行的兩個叫什麼『小蚤兒』魏角與『瘋癲李』李順,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人物。」
思忖了一下,燕鐵衣道:「這兩位仁兄的大名大號,我也從沒聽說過。但是,江湖之中,臥虎藏龍,深山野嶺,盡多異士,不一定無名之輩便是無才之輩,有真功夫而不為人知的好手也不在少數,千萬大意不得。」
格格的笑了,冷凝綺道:「多謝大當家的調教,我自會留意,再說,萬一我真的『罩』不住了,還有大當家的你替我撐腰呀,怕什麼?」
燕鐵衣莞爾道:「若非必要,還是別把我拖下水的好。」
冷凝綺道:「怎麼?含糊啦?」
燕鐵衣安詳的道:「你想,我會含糊?」
「哦」了一聲,冷凝綺道:「我知道,大當家的是怕說出去有辱身份,黑道中的『大招牌』竟到人家小門小戶的場合裡抖威風,傳出去不光彩,唔——」
燕鐵衣道:「有這麼點意思,但亦不盡然,主要的,大家在外面混世面,得過且過,不到萬不得已,砸人招牌總是犯忌的事。」
冷凝綺正色道:「放心,大當家的,除非他們惹我,否則,我不會主動去逗弄他們。」
燕鐵衣道:「但是,你就算用真本領蠃了他們,也應該適可而止,人家靠這一行吃飯,好歹,總得留條路讓人家活下去。」
歎了口氣,冷凝綺道:「乖乖,我想不到大當家的居然是這麼個悲天憫人法,替別人設想得這般周到,奇怪的是怎麼就對我沒有這麼好?」
平靜的,燕鐵衣道:「說話可得摸著良心,冷凝綺,我對你還不夠寬大麼?換了別人,只怕早將你連皮帶骨全吞嚥了——」
媚眼如絲,冷凝綺道:「換了別人,也早就拜倒我石榴裙下了,可恨你這個鐵石心腸,不解風情的魯男子,柳下惠——」
拱拱手,燕鐵衣道:「得了,你寶像莊嚴點,我受益不淺。」
冷凝綺笑了道:「我吃不了你,大當家的,別記掛著,我也是大風大浪經過,見多了世面的人了,什麼場合該怎麼做,我清楚得很,包管不會叫他們承擔不起就是,一到了『適可』的節骨眼,我自就會『而止』了。」
燕鐵衣道:「這樣最好。」
望望天色,冷凝綺道:「趕快一點,說不定正好到『馬家集』吃晚飯,吃過晚飯休息一會,就該上場子了,大當家,到時你開開眼界——」
燕鐵衣輕聲問:「你說到『馬家集』去的目標有兩個,另一個是什麼主兒,也是開賭場的?抑是設私窯子或開煙館的?」
狠狠白了燕鐵衣一眼,冷凝綺道:「那是一批走鏢的朋友,他們每個月的月底都固定押一票鹽銀到杭城去交割,也都在今天落宿『馬家集』,老字號的買賣獨家生意,我已經綴吊著好些日了,本來想下一次再動手,如今被你逼得非揀這一次下手不可。」
沉吟了一下,燕鐵衣道:「大束大箱的銀子,重得壓死人,就算你搶到手,又怎麼運送法?光天化日之下大刺刺的趕著車在官道上走?」
「撲嗤」一笑,冷凝綺道:「我說大當家的,有時候你精得像猴似的,怎麼有時候腦筋卻又轉不過彎來?我剛才講那批人押的是鹽銀,銀票不行嗎?難道非得成錠的銀子不可?」
不禁也笑了,燕鐵衣道:「原來如此,可知道這是由那家鏢局子押送?」
略一猶豫,冷凝綺還是老實的道:「『同兆縣城』的『致遠鏢局』。」
燕鐵衣突然一怔,一抹驚愕的神色掠過他的雙眸──但是,這樣的反應只是瞬息便已消失,他極快的恢復了冷寞的表情,緩緩的道:「那是北邊來的鏢局子了。」
側臉注視著燕鐵衣的形態,冷凝綺道,「不錯,『致遠鏢局』是北邊來的鏢局子,同兆縣是河南的一個大碼頭,大當家,那地方你熟嗎?」
燕鐵衣安詳的道:「不算熟,去過幾次,我們在那裡有派駐的弟兄,但只是個小支堂而已。」
似是若有所悟,冷凝綺笑道:「『致遠鏢局』的仁兄們,跑了這些趟的太平生意,吃也吃足,撈也撈飽了,該叫他們觸一次霉頭蝕點老本啦;他們一共是五個人,押的是晚鏢,大概總計有五六千兩銀子的票額,可能更多些,我不貪財,湊合著幹他這一票算了。」
燕鐵衣不以為意的道:「或許,這一票已夠叫『致遠鏢局』焦頭爛額的了。」
睜大了眼,冷凝綺道:「怎麼說?」
乾咳一聲,燕鐵衣道:「我在北地起家出道,江湖上的情形不敢說瞭如指掌,也可算得非常熟悉,做鏢局買賣的只要稍有名堂,字號叫得響的人家,我全知道,但這『致遠鏢局』,我好像沒聽說過,顯見是家不甚出名的小局子,舉凡這樣沒沒無聞的小鏢局,也就是幾個苦哈哈,窮湊合賣命,吃的是辛苦飯,淌的卻是刀頭險,有點可憐,五六千兩銀子數目雖不太大,但放在這種鏢局身上,可就沉得像山一樣,萬一半途上走水失鏢,便夠他們傾家蕩產的去張羅了。」
哼了一聲,冷凝綺道:「話不是這樣說,大當家,既然掛起招牌,擺起門面開鏢局替人走鏢,就理該有這一份本事,擔這一份風險,是行的吃這碗飯,窩裡的乾脆關上大門回家去抱孩子裡充架勢嚇唬人的主兒就活該要倒霉,拿人錢財,不能替人消災,還算是那一號的達官老爺?」
苦笑著,燕鐵衣道:「其實你不是不曉得,做鏢局這行營生,不在於用暴力強勢與人硬碰,主要還是求的人面廣,眼皮子活,八方燒香,上下打點,講的是情分,論的是交誼,再摻點江湖上的淵源,武林中的關連,將就混生活,如果全靠打殺闖天下,豈有一天的安寧日子好過?」
「咦」了一聲,冷凝綺不悅的道:「大當家,你怎麼幫著他們說起話來了?莫非開鏢局子的這一行還給了你一份長期供奉?抑是你在這些鏢局裡也押了本錢?」
燕鐵衣道:「不要瞎說,我和他們這一行道自來是風馬牛不相及,各人走各人的路子,誰也沒犯著誰,勾著誰,彼此不相干連。」
冷凝綺悻悻的道:「既是如此,你大可不必幫著他們說好聽的——」
燕鐵衣道:「我不是幫他們說話,因為我瞭解這一行中的苦楚,所以,我不得不照實說出來讓你知道;當然,該怎麼做是你自己的事,我早已聲明不干涉你的行動,是而只做建議而已。」
冷凝綺重重的道:「大當家,果然你還沒有忘記你所說過的話──只要我不逃避,不企圖遁脫,我的一切行動你便不能干預,更不能阻止——」
燕鐵衣一笑道:「我並沒有說過不算是不是?」
鳳眼冷銳,冷凝綺道:「大當家,這樣就最好不過了——」
燕鐵衣微笑道:「你未免猜疑過甚——」
冷凝綺一揚頭,道:「不是我猜疑過甚,大當家,是怕你忘了什麼。」
望著前面蜿蜓的路,燕鐵衣平靜的道:「人生,就像這條路一樣,曲折得很,能夠把握住為人處世的原則,方才可以履途無險,直達康莊。」
冷凝綺默然片刻,道:「我明白。」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相信你會明白。」
兩個人都不再說什麼了,於是,馬兒加快了奔速,直指向「馬家集」。
※ ※ ※
一圈濃密深郁的苦樹林子圍住了這幢古怪的屋宇,說它古怪,一點兒也不錯,鋪著「魚鱗瓦」的屋頂上豎張著兩人高的刺絲網,二層樓的屋宇全是用巨形石塊砌就的,小小的窗口上又加著鐵柵欄,這幢樓房非常寬闊,佔地極廣,它的四周,倘築著幾有半樓高的虎皮石圍牆,牆端、窗口排著倒勾鐵刺,那兩扇大門,更是生鐵鑄成,關閉得嚴緊合縫,這地方,看上去像監牢又不似監牢,像庫房也不似庫房,說是什麼富家巨室的宅第吧,那有這麼個戒備森嚴法的?若是什麼衙門公堂,卻又缺少了那種官家的味道,豈不是怪?
其實,說穿了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劉三爺開設的賭場而已。
這家賭場,在四周幾百里的地面來說,都是頗負盛名的,確然做到了「賓主如歸」,盡興而返的服務原則,他們供給客人高級的享受、招待和玩樂,當然花費也是高級的。但是,偏偏就有那麼多人趕來這裡傾囊奉獻,不弄個口袋精光不肯離去,照例,輸淨了口袋的客人,由賭場派專用車轎送回來處,客人中,「馬家集」本地的主兒很少,大部份都是從外地趕來的,他們一進了賭場大門,便開始連續不斷的享樂、酒、色、財、氣,直到精疲力竭,奄奄一息,方才鳴金收兵,可是,一待恢復了元氣,便又急巴巴的送上門來,重新開始消耗精力的再度循環,這裡,就有這麼個誘惑法,邪門不是?劉三爺便具有此等手段。
現在,才起更呢,賭場裡燈火輝煌,人聲喧嗶,汗臭、脂粉香,鶯聲燕語加雜著呼盧喝雉的誇張音浪,一片烏煙瘴氣、地獄景像,正是才開始熱鬧的辰光樓下進門之後,是左右兩排各四間密室,中間是一條甬道,丈多長的甬道盡頭,又是一道門,推開門便是大廳──賭場的中心,這裡分開擺列著各式各樣的賭具,牌九、單雙、骰子、押寶、鐵博,只要是賭的玩意,幾乎齊全齊備了,而每一種賭具之前,都圍滿了人,有的在賭,有的在看,但不論是賭的或是看的,表情都是一樣的興奮和緊張。
賭台的形狀不一,設備亦迥異,每張台子後面,都有一個主事的「師傅」,三名下手,另加上幾個「把台腳」的漢子,客人中有滿腦肥腸的大腹賈,有油頭粉面的紈衿子弟、公子哥兒,有衣履光鮮卻舉止粗魯的暴發戶,也有三山五嶽、橫眉豎眼的江湖朋友,在他們身邊,有的依偎著一些花枝招展、形態輕佻的妖媚女子,更有些男女不分,扭捏作態的「相公」「童鮮」穿梭其間,打情罵俏,越發令大廳裡的氣氛淫晦放浪得令人作嘔,這裡,俱有賭檔與窯子的合併特色。
從大廳入口左側的樓梯上去,樓上有特辟的靜室,定制的精緻賭具,指定的人手招待,那裡,是專供一般豪賭又不喜喧囂的特殊客人使用的,自然,樓上也備有更舒適奢侈的「消魂窟」,到樓上的客人,身份算是又高一等了。
不管樓上樓下,最常見的是那些身著黑色勁裝,扎黑色頭巾,黑綁腿黑皮軟靴的巡場子大漢,他們個個腰間鼓起,凶神惡煞般,但是,卻都硬要扮出那一抹謙恭諂媚的假笑來,看上去就有如戴著面具似的不調和。
先前,燕鐵衣跟著冷凝綺進入了這家規模不凡的大賭窟,他也搞不清冷凝綺是用什麼方式找著那個蹲在吃食攤前正喝著老酒的中間牽線人的,只見冷凝綺走上去拍了那傢伙一下,那傢伙立即站起身來,點點頭招招手,便領著他們一直來到這裡,又似暗號叫開了門,不過,燕鐵衣倒是發覺了在那襤褸漢子離開的時候,冷凝綺暗中塞了點什麼東西給他。
他們兩人進入此地到現在,差不多已有一個多時辰了,燕鐵衣漫無目的的東轉轉、西看看,十分無聊的消磨著時間,而冷凝綺則早就坐到那邊「押單雙」的賭台前去了。
在這種怪誕荒唐的場合,倒是容易打發光陰,所見所聞,全不是平常看得到或聽到的,淫浪粗陋,尖叫怪喊,人的模樣、表情、打扮舉動,都是那般奇特反常,活像換到另一個世界上了……
最叫燕鐵衣傷腦筋的是那些突如其來或是投懷送抱,或是毛手毛腳的花俏女人,他幾乎有些防不勝防迎接不暇了,這光景,活脫他自己變成了女人,進入了一群久已不知肉味的土匪窩一樣。
他沒有發現劉大麻子,甚至沒看出來誰是「小蚤兒」魏角,「瘋癲李」李順,他看見的只是一些奇形怪狀、妖裡妖氣的人臉在打轉,熱騰騰的霧氳亮晃晃的燈光,各色各樣的賭具,聞著的儘是人身上的口臭、汗酸氣、脂粉氣,耳朵裡充斥著叫嚷、吼喝、狂笑、咒罵、悲歎,以及嗲得要命的嬌嗔及俏喊,總之,這些全是興奮與失望的七情六慾的組合,像是人們要下十八層地獄之前最後的狂歡寫照,放浪形骸,荒淫怪誕,彷彿今夜一過,明天便不會再來了……
燕鐵衣腦袋都像要漲裂了一樣在隱隱作痛,他恨不能插翅飛出這個地方,或是揮起撐天之杵砸碎這個賭窟,但事實上他又不能這麼做,只有像在熬刑似的盡力忍耐、苦著臉,人家在做樂,他卻如同受罪。
顯然,冷凝綺一直都在蠃,因為她面前的金元寶、小黃魚、銀鎖子、銀錠、銀票已經越堆越高了,相對的,跟著她下注的賭客也越來越多,驚喜的尖叫歎息也一次比一次引人注意,現在,莊家臉色逐漸的難看,「把台腳」的夥計們汗下如雨,「巡場」的朋友也慢慢的往這個方向過來了。
冷凝綺穩如泰山,表情冷肅,她坐在那裡,全神貫注於搖寶師傅的手法執「寶盒」的姿勢,掌指的按壓,運力的輕重,方向的移轉,上下的翻動,她更仔細聆聽,聆聽「寶盒」裡骰子的搖滾、碰撞、彈回、疊散……她是那樣的專心一意,心無旁鶩,令人覺得,她的整個精神形體,似已完全融進那只「寶盒」之中,與盒裡滾動的骰子合為一體了……
「單、一點,、通賠……」
莊家又在叫,嗓門有些不正常的沙啞。
一陣歡呼,接著是一陣讚歎,又是金子銀子唏哩嗶啦滑動的美妙聲音。
「咳」「咳」「咳」時而像有節奏,時而又沒有節奏的搖寶聲音,是骰子在「寶盒」裡滾動的音響,於是莊家又在喊:「雙……雙哇,六點……全六點,通通賠啦——」
莊家的「喊點」原本是粗宏悠長又清亮的,神氣十足,充滿那種自信,驕傲、冷寞又滿不在乎的意韻,但是,現在的這種叫法,卻居然顫巍巍、抖索索的,提心吊膽,沮喪駭懼,最後的尾音,竟已帶著哭腔了
於是,重複相同的音響。
於是,又是那種單調的搖寶聲。
「雙雙雙……有鬼啦,又是雙,全四點,皇天老爺,通賠,通賠,我的媽媽哇——」
莊家叫媽,不輸也該輸了,喊點喊出了雜詞兒,那還有蠃的希望?
氣色灰敗,滿頭大汗,精神幾乎崩潰的這位莊家,被兩名下手扶了下去,又換上了另一個,這一個「師傅」迅速開始搖寶,舉止形態,似乎比他那敗下陣去的夥計要沉著老到得多。
「咳」「咳」「咳」。
「兩點,雙……」
窒了一下,是咬著牙的吼聲:「通賠——」
驚喜的呼叫像要衝破了屋頂,又似浪潮般翻捲開去,人都擠擁向這邊,他們全想一沾這位幸運姑奶奶的福澤,分點羹漬,只是,這位新換上來的莊家卻一下子又灰了臉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3:10:33
第86章 大千界 賭血賭命
冷凝綺神色不變,只妖艷的拋了個媚眼給莊家,然後,等莊家把賠出來的金元寶及她自己的本錢用木推子推到面前,她好整以暇的推理整齊;那生了個葫蘆腦袋的莊家緊繃著一張「孝子臉」,雙臂環胸,一點也不領受冷凝綺的媚眼,只管重重的呼吸著,他的幾名手下,正在台底的兩口木箱中檢數金塊銀匣,照數賠給其餘跟著冷凝綺押中的客人,手忙腳亂的,像在散財都來不及了!
十多個腰粗膀闊的黑衣大漢,早已圍繞在台子的四周。
他們一個個面無表情,但形色不善,他們都還沒有任何動作,只偶而用那種帶有威脅性的眼光狠狠盯視著冷凝綺。
連眼皮子都不撩一下,這等陣仗,冷凝綺多少年前就看膩了,那還會放在心上?在她看來,這只能嚇唬一干村夫鄉佬,拿來擺給她看,休說不值一笑,想都懶得朝這上面去想。
等這一陣忙亂過後,那位搖寶的「師傅」猛一挺胸,「呸」「呸」在自家那兩隻大手上吐了兩口唾沫,像要衝鋒陷陣似的,緊緊舉起那只細瓷雕花,十分精緻的六形「寶盒」,他向冷凝綺投去挑釁的一瞥,拉開嗓門,聲調怪異的吆喝:「下注,押啦!」
冷凝綺沒有動靜,她輕撫鬢角,柔柔的一笑。
圍擁在她身邊的賭客也沒有動靜,大家都等待著跟隨冷凝綺押注。
這種情形,是開賭的主兒最忌憚的,他們不怕一人獨蠃,因為再是蠃多少,一人一份,也到底有個限度,怕的就是有其他賭客跟進,大家都隨著這位蠃家下注,如果這位蠃家真是手氣好或是技巧高,莫說十押十中,就算有個六七成把握,莊家賠起來也就和汪洋大海一樣,沒個邊沒個頭,賭場就有金山銀山,不用多久也會賠個盡淨。
單雙的規矩,可以在莊家搖盒的時候先押注,那是純靠運氣,也可以在莊家搖完了置定「寶盒」的時候才押,舉凡這種主顧,就是有些門道了,賭場的人對這種角色也特別注意,而冷凝綺,當然是屬於後者,她每次都等莊家置定「寶盒」以後才押注,邪的是每押必中,無一落空。
咬咬牙,莊家高舉「寶盒」瞪著眼大喊:「下注,押哇……」
冷凝綺沒動,悠閒的移目四眺,好像她純係個置身事外的人一樣,形態輕鬆極了,她沒有動靜,其餘的賭客們就更沒有動靜了。
莊家嘴巴裡不知咕嚕了些什麼話,終於開始搖動「寶盒」,他先是輕輕的上下搖,然後又重重的左右晃動,接著,他像瘋狂似的亂抖亂顫,一下高舉過頭,一下放落至腰,一下兩邊抖動,一下前後搖動,到末了,他單手倏滑,由右手食指頂著盒底,滴溜溜打了幾個旋轉,左掌猛伸托牢──「碰」的一聲四平八穩端正擱在台面!
莊家一開始搖寶,冷凝綺便立即恢復了她原先的模樣,全神貫注,心無傍,她仔細看,靜靜聽,一剎那之間,彷彿已入無我之境。
等到「師傅」表演了這手「花招」,將「寶盒」平置台面的瞬息,那「碰」的一聲,宛如將冷凝綺自夢中驚醒,她眨眨眼,毫不猶豫的將她面前的大堆金銀,推向台面上分劃成六格,每格以鮮紅的顏色塗抹成一至六點子骰子點數的五點上──她押的是單。
很快的,像萬流入海,四周那些賭客紛紛爭先恐後的,跟著將自己的賭注也押了上去,當然,都押在「五點」上,單。
葫蘆腦袋用手指在腦門上刮了一溜汗水拋下,老牛大憋氣似的吼叫:「快快下注,喊點啦,揭寶啦!」
人們的動作告一段落之後,這位仁兄像猛古丁吞了火栗子一樣,凸著兩隻眼珠子怪聲怪氣的尖叫:「離手──開啦。」
他那只又粗又厚的大手卻非常靈巧的以拇指食指拈著盒蓋頂端的細潤圓球,往上便提,快得無可言喻,他的小指點向盒沿……
冷凝綺目光一寒,猝然彈指,只見那位莊家突地一哼,身子便僵直不動了——他就像一剎那間變成了泥塑木雕的一樣,面孔古怪的扭曲著,凸突雙眼,青筋浮額,鼻孔掀張,嘴巴歪咧,擺成了一副極其可笑可怖的姿勢,而他的拇指食指,也停留在拈蓋揭起的一剎那,他的小指,堪堪拈上了盒沿!
先是一陣死寂,隨即爆起了驚恐的喊叫聲與沸騰的喧囂聲,這張賭台四周的客人們全都被激動了──他們有的是懼慄,有的是畏怯,有的是訝異,有的是迷惑,但是,也有明白門道的老賭家發覺了其中的奧妙與內情了,莊家是想搗鬼!
押單雙的行家全曉得這個規矩,也全清楚這個竅門,「寶盒」擱定,落地生根,誰也不能再去稍微觸動「寶盒」,甚至連台盤都不准搖晃一下,為的就是求一個公平,想想看,六粒或四粒骰子放在滑不溜丟的瓷盒裡,搖成什麼點數便擺成什麼點數,隨一便碰或者輕輕一觸,任何一粒骰子的翻勁即可使整個已定的結果變化,所以,一待「寶盒」擱落,誰也不能再去觸動,否則,就是作弊弄假!
眼下,這位莊家可不正犯了大忌啦?搞鬼!
看出名堂的賭客在須臾的驚愕之後,立即憤怒起來,叱叫吼罵亂成一片,於是,那些原是迷裡迷糊,不明所以的客人們也馬上清楚了這是怎麼回事,跟著起哄,吵鬧叫囂同尖喊厲喝的浪潮便變得洶湧險惡了。
可不是?活靈活現的證據便在面前,那位想做手腳的莊家不正定在那裡?小手指頭還點撥在盒沿邊上哩,就若似尊特製的泥像專門塑成這付形態來作證一樣!
散立週遭的那些護場子朋友,最先也是都楞了片歇,等他們看出情況不妙之後,業已來不及做任何掩飾或壓制的工作了,靠台面較近的賭客們已經比他們更先揭露了這個弊端!
十數名黑衣大漢不禁慌了手腳,他們有的往人堆裡硬擠,企圖對付冷凝綺,有的扮著笑臉在盡量疏導解釋,有的卻繞過去打算搶救莊家,湮滅證據!
身形輕彈,冷凝綺站到椅上,她聲音尖銳的道:「通通不准動,那一個膽敢擅移一步,休怪姑奶奶心狠手辣!」
尖厲的音浪傳佈開來,有如一串冰珠子沁進了人耳,凍懾著人心,立時將喧嗶離囂的躁聲暫時壓制下去,有了片刻間的僵寂。
突然,兩名黑衣人齊一動作,其中一人猛揮手臂,三柄柳葉刀暴射冷凝綺,另一個卻悍野的一頭撞向仍然僵立在那兒的莊家!
冷凝綺的反應快得叫人打哆嗦──她左手閃翻「百刃輪」迴旋,三聲撞擊串成一響,而三柄飛刀卻是分為兩個方向反彈回去,寒芒流燦中,那拋刀的原主兒怪嚎一聲,被他自己的兩柄飛刀插入胸膛,將他撞跌出五六步遠,另一柄飛刀,卻透穿了撲向莊家的黑衣人頸項,更把那黑衣人帶了幾個踉蹌,一頭栽跌!
呆立在莊家身邊的三名下手,也不知那來的熊膽,竟像吃了齊心丸似的,三個人三雙手猛力便推向台面,但是,比他們動作更快的卻是冷凝綺的「魚腸短劍」,晶瑩的光流暴映,森森寒氣迷漫,三雙人手便血淋淋的拋上了半空,劍刃吞吐,三個失去雙手的朋友並成一排,咽喉噴血往後齊倒,也似吃了齊心丸一樣!
冷凝綺說過,誰要擅動,她便會「心狠手辣」的加以對付,她說的話一點也不誇張,她確是「心狠手辣」的在對付了!
現在,她已經控制住了局面,真正控制住了,整座原先喧囂嘈雜,烏煙瘴氣的大廳此刻是一片鴉雀無聲,一片翳悶死寂,沒有人再敬稍有動作,敢發出一丁點聲響來,都怕那劍刃與輪鋒會突然飛到自己頭上!
鳳眼帶煞,柳眉斜豎如刀,冷凝綺用手中短劍,一點比較靠近莊家的三個賭客,陰沉沉的道:「就是你們三個,不要觸動盒蓋,不要搖晃台面,更不准碰到這狗娘養的莊家,你們從他掀起的盒蓋間隙中往裡面看仔細,到底點數是單是雙?」
被劍尖指點著的三個賭客,趕緊拚命點頭,三個人戰戰兢兢,卻是心甘情願的湊上前去進行此一工作,他們的動作非常小心,非常謹慎,三位仁兄伸長腦袋,一一依序往盒子裡檢視過了,異口同聲的道:「這位姑娘,盒裡出的正是單數,六粒骰子,五粒是五點,一粒是兩點。」
冷凝綺加重語氣道:「你們看仔細了?不會錯吧?」
三個人堅決的齊聲道:「決不會錯,有不信的,可以自己來看。」
冷凝綺單手叉腰,潑野的道:「他娘的,做手腳做到姑奶奶我頭上來了?我在台面上打滾翻騰,吃香喝辣的辰光,這個做莊的熊驢和這間場子的主兒,還不知道在那裡捏屎糰子哩,姑奶奶一本正經,規規矩矩的上場,他們居然耍起手法來啦?賭蠃賭輸不賭賴,開場子就得講求光明磊落,踏實不虛,淨曉得朝裡刮,一旦輸了幾文就急眼搗鬼,算是那門子人物?開賭場的是金子銀子作本錢,莫非我們來賭的就是用冥紙紮的假貨?」
一番話雖是又粗又潑,但卻句句著力,因而便引起了那干賭客的共鳴,聽吧,怒吼厲喝就像一鍋沸粥似的翻騰起來:「姓熊的,這是什麼賭場,玩假的騙人!」
「還他媽掛的真賭實蠃的金字招牌呢?原來骨子裡仍有花樣!」
「這間賭場開了兩年,老子就來了一年半,想想看,這一年半的時間裡被他們用詐術騙了多少血本去啊!」
「砸了他媽的!」
「好,轉了再說。」
「先翻台子再揍活人!」
「媽的,把老本弄回來再說!」
群情憤激,嗶叫鼓噪,就在將發欲發的當口,一聲霹靂般的暴吼已突然震耳落塵的掩蓋了全場:「誰也不要輕舉妄動,那一個想趁火打劫,混水摸魚,那一個就先倒霉,大家先穩住了,我們會對付領頭的人!」
另一個沙啞啞的嗓門帶著一股僵硬的腔調跟著響起:「各位老主顧,老朋友們,都別傻,那娘們定是受人指使,存心來此找碴生非的,你們別跟著起哄,否則一旦鬧翻了堂,刀槍無眼,鏢矢橫飛,試問那娘們還護得住列位否?」
大家的目光回轉,赫然發現在大廳的四周及門前梯口,已佈滿了刀槍出鞘,張弓搭箭的黑衣大漢們,這些黑衣煞手一個個目露凶先,殺氣騰騰,明擺明顯是一副將要大開殺戒的架勢!
於是,這些賭客們剛剛才被激起的一股憤慨心火,就像被一盆冷水澆得煙燼全無了,非但再也心驚膽顫的鬧不起來,每個人連骨縫子都寒透了,人人神氣萎縮,噤若寒蟬,莫說再要砸場子揍人,就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本來嘛!他們全是來此尋歡作樂的,其中沒有幾個挺得起脊樑的硬角色,又缺少視死如歸的真英雄,只不過都是些找刺激,愛享受的傖俗商賈,青皮無賴,叫他們為了這點事情去拚命,別說壓根辦不到,辦得到他們也不肯去辦,賭錢賴出生死來,上算麼?
那聲如旱雷的仁兄便站在廳門旁邊,他是個五短身材,頭大如斗的長相,一臉的橫肉,凶相畢露,這時,他咯咯怪笑,得意洋洋的道:「很好,看情形各位都還心裡有數,看得分明,各位同我們合作,即是保障自己的生命,這才是聰明人的做法;本場子上下,一向待客如待衣食父母;慇勤侍候,無微不至,這點小小的誤會本場子自會圓滿解決,與各位無干,並且也決不會牽連各位,今晚的意外,實在非常遺憾,我們謹向各位敬致歉意,尚容日後一一踵府請罪。」
那嗓口沙啞,音調僵硬的人物,卻有一副牛高馬大的骨架,這人滿頭亂髮,于思兩頰,生就一雙蛇眼,模樣陰鷙得很,他靠在廳門的這一邊,陰沉沉的道:「今晚的節目到此為止,不論輸蠃,我們過時再與各位貴客結算,現在請各位收拾好自己的銀錢,魚貫出門,外頭已經備妥車轎馬匹,有代步的請即自便,其他客人我們負責直送回府,掃各位的興,情非得已;這個女人如何來踢場子我碴的內幕陰謀,待我們查明之後,必連其主使人一併公告各位,好讓各位判個是非曲直。」
這種場面,當然是繼續不下去了,一干賭客們懷著滿心的驚疑,惴惴不安的開始離去,他們有的在竊竊私議,有的尚向冷凝綺投去悲憫又惋惜的一瞥,有的卻連頭都不敢轉動一下,就這樣,一窩子人夾雜著那些娼婦相公,很快的便走了一個空!
方纔尚熱鬧非凡的大廳,這時卻顯得異樣的空洞冷清,燈光耀眼,映照著廳裡一片零亂,一片單調,也一片森寒。
冷凝綺站在椅子上,唇角帶著一抹冷冷的笑,雙眸如波,盈盈閃動,她的表情鎮定自然,絲毫惶恐不安的樣子也沒有!
那五短身材的大腦袋正待示意關上廳門,目光瞥處,卻赫然發覺尚有一個人沒有離去,那人側身坐在一張牌九台子邊,雙手支頤,像是極有興趣的在研究面前的一付牌。
紫色的束髮飄帶,紫色的衣袍,紫色的靴,配襯著的卻是一張童稚淳厚的面龐──燕鐵衣。
燕鐵衣很專心在揣摩著面前的這付牌,他看上去模樣純真又有趣,彷彿一個半大孩子在研究一件他從來也沒玩過的玩具一樣,充滿了一種迷惑,好奇,又遲疑的形態……
怔了怔,那大腦袋猛的大喝:「喂,小傢伙,你還不趕緊離開,卻在這裡發的那門子楞?」
燕鐵衣像是被那付牌迷住了心神一樣,恍若未聞,連視線都沒移一下。
大腦袋勃然大怒,叱叫道:「兀那小王八蛋你聾了?老子和你說話你沒聽見?」
表情有些愕然的轉過臉來,燕鐵衣迷惘的道:「你是在叫我?」
大腦袋凶狠的吼道:「媽的,你裝什麼迷糊?快給我滾,別在這裡礙老子的眼!」
指指自己鼻尖,燕鐵衣似是不解的道:「你叫我滾?」
神色一沉,大腦袋暴烈的道:「怎麼著?不想走麼?打算在這裡檢什麼便宜?」
燕鐵衣模樣有些靦腆,他吶吶的道:「這位大哥我不能走……」
大腦袋厲聲道:「什麼意思?」
怯怯的一笑,燕鐵衣指了指站在椅子上的冷凝綺:「那是我媳婦,她還沒走,我又怎麼走法?」
楞了一下,大腦袋突然猙獰的笑了起來:「好小子,假癡假呆,原來卻是一路的貨色!我就叫你這兩個狗男女做一對同命鴛鴦,一起上閻王老爺面前應卯!」
滿頭亂髮的大個子冷冷的道:「早就看出這小子不對路,果然是那女人的搭擋,不錯,一個明著上線開扒,一個暗裡打接應,可是配合得夠嚴緊!」
大腦袋一揮手,叱道:「關門!」
「吱──碰」廳門關上了,敢情也是生鐵鑄的!這家賭場不似賭場,倒像是座銅牆鐵壁的城堡了!
燕鐵衣坐在那裡,看上去似是有點不安:「你們呃,你們想幹什麼?」
大腦袋邪笑道:「幹什麼?別他媽裝佯了,小王八蛋,你這一對狗男女膽大包天,居然到我們這裡來惹事生非,踹我們場子,傷我們兄弟,存心是想砸我們買賣,刷我們臉面,現在就叫你們試試看,劉三爺的場子是容易叫人踹得的?」
蛇眼大漢陰沉的道:「過界撈也有過界撈的規矩,湊合著能罷手就罷手,你們顯然也是這一行中的同道,理該知道忌憚,那有搬石頭砸自己腳背的道理?刮油水竟刮到一塊肉上來,講得過去麼?大家全是吃的一碗飯,你們這樣胡攪就是不讓人家活下去,混世面難道是你們這樣混法的?」
燕鐵衣還沒回答,冷凝綺已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她揚著眉兒,冷削的道:「論到要教訓人,你還差了十萬八千里,什麼東西?人形尚未長得周全,就擺起行家姿態來了?你懂你娘個狗屁!」
蛇眼大漢雙目怒張,粗暴的道:「我再叫你這婊子嘴巴不乾淨!」
「呸」了一聲,冷凝綺不屑的道:「得了,你這一套能嚇唬誰?想叱呼給誰看?就憑你這種角色,替姑奶奶洗腳都嫌手粗,還似個人樣的在這裡充人熊呢?別丟你祖宗十八代加上劉大麻子的祖宗十八代的人了!」
大腦袋怒喝:「住口!你敢辱罵我們三爺。」
吃吃一笑,冷凝綺道:「劉大麻子和你們是一樣的貨,女人褲襠底下踏鑽進鑽出的綠頭龜孫活王八!」
滿臉漲紅,大腦袋憤怒至極的厲吼:「臭婆娘,你是活膩了!」
冷凝綺一摔頭,道:「省著點吧,你們差得遠,姑奶奶混世面的辰光,你們還在師娘懷裡撒嬌耍賴呢!那見過江湖邊上的三點來了?」
大腦袋氣得暴跳如雷:「好婊子,好賤人,你和這龜公,今天不叫你們橫著出門,我就不姓耿!」
皺皺眉,冷凝綺道:「原來你姓耿,不姓魏也不姓李,臉上沒有雨打沙坑的麻點子,自然也不會姓劉了,那麼,你們的正主兒呢?縮到那個老鼠洞去啦?」
咬牙切齒,大腦袋的樣子像要吃人:「用不著巴結我們三爺同魏七哥、李二哥了,就憑你們這兩塊料還不配和他們照面,老子們就一樣送你們兩個的終!」
媚眼如絲,冷凝綺道:「來,乖兒,你只要上來一掂份量,就會知道你娘有多大個道行,便打不出你的屎尿來,也包管叫你滿地找牙!」
狂吼一聲,大腦袋怪叫:「污言穢語,大言不慚的臭婊子,看我活劈了你!」
就在大腦袋要往上衝撲的一剎那,樓梯上,突然傳來一個尖尖細細的嗓音:「耿大頭,慢著。」
大腦袋的勢子馬上收回,他半轉身,氣吼吼的叫道:「魏老大,約莫你也都聽見,都看見了,這個騷浪貨簡直是目中無人,膽大包天,滿口的胡說八道加上滿口的葷腥,竟然連三爺同你全不放在眼裡,到我們場子來動手腳攪冤枉不說,更壞了我們生意,砸了我們台盤又傷了我們的人,這一陣子,業已是折了五員啦。」
冷凝綺「撲嗤」一笑,挪揄的道:「怎麼著?告御狀麼?倒是那『兒皇上』露露臉,讓我們夫妻瞻仰瞻仰呀!」
這一聲出自她口裡的「夫妻」,特別的帶著那股子柔情蜜意的甜膩真摯,倒像是實實在在的「夫妻」了;燕鐵衣起先這樣說的原因,只是為了等歇動手有個立場,找得著藉口,不想冷凝綺卻過起「乾癮」來了!
這時,樓梯上端發出幾聲似是元氣不足的冷笑,卻連一點聲息也沒有,便走下一個人來,不像是「飄」下一個人來;那個人瘦瘦小小的,乾乾巴巴的,梳理得相當整齊,就是個頭太小,膚色太過蒼白,連那張細窄臉孔也只及尋常人的一大半,總之這位朋友的一切都顯得細小,像只要搓揉一把就藏在衣袖裡了。
冷凝綺上上下下打量了對方一陣,她抿抿唇兒,似笑非笑的道:「乖乖,這是那兒來的『人王』?說是個孩兒吧,偏生得老氣,說是個侏儒吧,卻又高了幾分,嗯,是了,倒有點像只『小蚤兒』。」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3:11:01
第87章 雌雄會 輪劍爭輝
那位「小蚤兒」卻一點也不生氣,他眉深眼細的笑了笑,生怕驚嚇著對方一樣,輕聲輕氣的道:「這位姑娘貴姓芳名呀?」
冷凝綺也嗲著聲道:「敢情想拉近親,盤根源?」
笑笑,那人道:「我是『小蚤兒』魏角,姑娘約莫已經知道了,這間場子呢,我湊合著掛個總管之名,幫著我們三爺在這裡照應,雜木樹的果大,上不了大台盤,在這裡混碗飯吃,沒什麼本事,只靠南來北往的同道多捧場,多栽培……」
冷凝綺一笑道:「說得好聽,不曉得是不是只在應付場面,打過門兒?」
魏角拱拱手,道:「全是實話,姑娘。」
冷凝綺俏生生的道:「那麼,我就謝啦,我蠃的錢,這就帶走,你們不生是非,我怎好意思挑剔?」
魏角不緊不慢的道:「別急,姑娘,總會讓你去的,卻不是這麼個走法。」
大框兒套著小框兒,畫「話」裡有畫「話」,冷凝綺何嘗聽不出來?她吃吃笑了,道:「怎麼個走法呢?小蚤兒,你抗著我們出去,或是駝著我們出去呀?」
小而窄的面孔上浮漾著一抹說不出的冷硬味道,但魏角卻明明是在笑,只是,他那種笑,半點笑味也不帶,叫人心緊得厲害;他道:「眼前這麼說,姑娘,稍稍言重了點,我們雖是在江湖中打滾的混混兒,但卻開著場子作買賣,這個做買賣麼,首先講求的便是顧客至上,和氣生財,不到迫不得已,還是文靜些好,動刀動槍的玩意,不適宜,唔,不適宜。」
說的話是軟中泛硬,一鬆一緊,口氣溫和,但卻帶著錐刺,他是慢慢的,不著痕跡的把圈子縮小,套向主題了。
冷凝綺早就沒打算善了,所以根本也不在乎,她依然倩笑如花般道:「小蚤兒,你可真客氣,我想問問,眼前,你們的境況是不是已到了『逼不得已』的節骨眼啦?」
這位「血蒙嫵媚」,言談之間,更是老練而且辣,一針就見了血。
魏角輕輕一拂衣袖,他一定認為這個動作很瀟灑,因為他的模樣便露出了那種「飄逸自賞」的意味,他笑哈哈的道:「這,姑娘,就得看你啦。」
冷凝綺裝作愕然的道:「看我,看我什麼呀?」
魏角道:「看你怎麼向我們做個交代。」
搖搖頭,冷凝綺道:「這話我就不懂了,小蚤兒,我向你們交代什麼呢?」
魏角平心靜氣的道:「都是在世面上混的,姑娘,看情形你更是老江湖了,比我們更且老到得多,何必裝迷糊?該如何收拾這個爛攤子,你說吧。」
「哦」了一聲,冷凝綺道:「原來你是指的這個,我說小蚤兒,這還不容易?咱們兩下請便,我帶我蠃的賭資走路──當然也帶著我老公一起──你們清掃清掃場子,該埋的埋,該葬的葬,備幾口薄皮棺材也就是了,我蠃的這幾個錢,在你們這樣的大老倌來說,想也不會心疼到耍賴使橫的地步吧?各位唯一的麻煩,就是如何去向那些老主顧解釋今晚這場『誤會』的起源了,好在各位能說善道,會吹會拍更會騙,料亦無甚難處,這不關我的事,就此道聲後會有期,不就一切功德圓滿了?」
那憋在一邊的大腦袋,驀地大吼:「媽的,你是在做夢,把我們看成些什麼瘟生,就這麼容易打發消遣!」
嘿嘿笑了,魏角擺擺手壓制住他的夥計,陰陽怪氣的道:「姑娘,我呢,是以一番誠意相待,要求合情合理的解決問題,像你這樣指東打西,雲山霧掩的胡來一氣,未免就不上道了。」
冷凝綺微笑著道:「如果不是我說的這個樣子,小蚤兒,你告訴我,該怎麼來解決這個所謂的『問題』呢?」
魏角淡淡的道:「姑娘既是同道中人,便該明白道上的規矩,同行不吃同行,這是一戒,撈偏門不能撈過地盤,又是一戒,光棍不擋財路,亦是一戒,這三戒你可全犯了,另外,你更有三非,砸人場合,踢人台盤,一非,恣意殺人,罔顧仁義,一非,而誣蔑譭謗,損人名聲,又為一非;姑娘,三戒三非,你就這麼輕描淡寫一筆勾消?天下,只怕沒這麼好說話的道理吧?」
冷凝綺尖銳的道:「小蚤兒,你不怕臉紅,個頭不大是不大,你卻也是個成人的人了吧?居然講出這樣幼稚荒唐的孩兒話來,簡直令我驚異;誰和你們是同行?我腦門子上刻著靠賭吃飯或許場開盤的字樣麼?姑奶奶一不使詐,二不做假,憑的真本事,好運氣,以黃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銀子做賭本,這算是『撈偏門』麼?難道說你們開賭場不是招徠似我這樣的主顧?而只准人輸,不准人蠃?蠃了錢的就非得被扣上一頂『撈偏門』的帽子不可?這樣一來,你們怕不是在開賭場,仍是開金山了;娘的,輸打蠃要,棒老二也沒得你們這麼狠,還得替肥羊留下一張皮哩,你們就連肉帶骨全吃,渣子也不吐一丁點?姑奶奶用錢財賭錢財,公平交易,蠃了拿走,輸了傾淨,如果說這叫『擋財路』,你們刮盡人家油水,又算是什麼?這三戒出自你口,就會成放屁了!」
不待對方回答,她又凶悍的道:「那所謂『三非』,我更不知『非』在那裡;其一,你們不在台面上搞鬼使詐,我怎麼會砸你們場子,踢你們台盤?其二,你們那些爪牙嘍囉若不向我動手逞強,我又怎會加以宰殺?其三,你們既然蠻不講理,逞強道霸,我不罵你們山門卻還客氣個卵?」
魏角一時語窒,他冷笑一聲,蕭煞的道:「你倒是伶牙俐齒,能說會道,可惜,今天這場合,卻不是光賣嘴皮子就能交待過去的!」
格格一笑,冷凝綺道:「小蚤兒,打開天窗,把那亮話明說了吧;你們見姑奶奶手氣好,蠃多了,心裡不甘,口裡不服,先想動手腳撈本,不成之後又待用強脅迫,再栽了觔斗便打算來個硬吃狠奪,說穿了就是這麼回事,什麼戒,什麼非,什麼道理,什麼規矩,全是藉口,全是放些渾屁!」
魏角陰陽怪氣的笑笑,道:「你真爽快,姑娘,真爽快。」
冷凝綺冷硬的道:「姑奶奶怕你們輸了錢不說,連人也要輸羅。」
魏角不溫不火的道:「會是這樣麼?姑娘。」
雙手叉腰,冷凝綺狠辣的道:「很好,打一進門開始,我就沒安著心閒閒散散的走出去,小蚤兒,你不是說明下面的場合不能用嘴皮子交待過去麼?你們有什麼法寶,不妨盡可祭起來,看姑奶奶能否過關斬將,砸你們一個人仰馬翻!」
點點頭,魏角道:「你這就算要劃出道了?」
冷凝綺哼了哼,道:「不錯。」
魏角又一拂衣袖,歪著頭道:「看情形,你似乎有所倚仗?」
冷凝綺刻薄的道:「有──看著你們一個個軟糊糊的好吃!」
坐在牌九桌邊的燕鐵衣笑著接口道:「還有我,我總不能不幫著我老婆,是不是?」
輕蔑的看了燕鐵衣一眼,魏角皮笑肉不動的道:「小老弟,只怕你這艷福享不長了;一個男子漢,卻跟著老婆屁股後面轉,給老婆提鞋吃灰,委實不見出息!」
燕鐵衣笑道:「夫妻嘛,分什麼大小主從?恩恩愛愛就是好,你替劉大麻子當爪牙,做狗腿子,也不見得比我強到那裡去,對不對呀?」
第一次臉色泛起了怒意,魏角冷冷的道:「小老弟,嘴巴不要這麼損,否則,你會後悔不及?」
燕鐵衣毫不在乎的道:「是你先開始胡說八道刺弄我的,難道說,只准你刻薄,不准我還嘴?小蚤兒,你生得可沒我渾家漂亮,我犯得上巴結你?」
魏角注視著燕鐵衣,目光有如毒蛇的舌信,片歇後,他吃吃而笑:「真的,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兩口子可是一個比一個來得尖酸,一個比一個要陰損,好,既然是講開了,彼此也用不著顧忌什麼,保留什麼了!」
燕鐵衣道:「你原也沒準備顧慮什麼,保留什麼,打一起頭,你已經決定了要怎麼辦,而你的決定一直便沒更改過,所以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或許是想擺出姿態不落人口實,或者,壓根就是你一向的囉嗦毛病使然!」
那耿大頭暴叱道:「老大,容我先宰了這小兔患子!」
燕鐵衣笑笑,道:「看我生嫩比較適口!」
魏角冷冷的道:「別急,大頭,別急,這兩位賢伉儷,今天是一個也別想出去!」
甩了甩那美麗的棕紅色秀髮,冷凝綺悠閒自在的道:「我老公是平和人,不喜滋事生非,你們有什麼把戲,盡可衝著我耍,欺負他,可算不上什麼英雄好漢。」
魏角目光一閃,道:「平和人?姑娘,別客氣了,二位是好搭擋,一個似狼,一個如虎,只怕令當家的那股子刁鑽,不在你之下呢?」
冷凝綺挑著眉道:「我們如果是『刁鑽』,小蚤兒,你們就得背上『齷齪』那兩個字了。」
瘦瘦窄窄的臉膛上毫無表情,魏角十分平緩的道:「我們不要謾罵,這無助於目前形勢的轉變,它該會是怎麼個結果,仍會是怎麼個結果,我們不是比嘴皮子來的!」
冷凝綺夷然不懼的道:「當然,小蚤兒,隨你想怎麼辦都可以,你拿得出,我們接得下,赤腳的還會怕你們穿鞋的,笑話!」
魏角陰沉的笑,道:「我給你們兩條路走。」
一揚頭,冷凝綺道:「說吧。」
瞇著一雙細小的眼睛,魏角道:「一條路,你們兩口子一個斬斷左手右足,一個斬斷右手左足,放下所有的賭金──你們的和我們的──然後走路,另一條路,你們兩個便全死在這裡!」
冷凝綺格格笑了,笑得有如花枝亂顫:「你是暈頭了抑是吃錯了藥?我的小蚤兒,虧你怎麼講得出這樣的混話來,你們家三爺調教你這麼多年頭,就把你調教成了這麼塊料?你好呆呀,小蚤兒,又楞得叫人害怕。」
魏角冷著臉道:「是麼?我倒並不認為如此。」
冷凝綺仍然掩著小嘴笑:「是個人樣的人,就該四肢齊全不是?那有缺胳膊少腿的?是個正常的人,就不該糊塗到讓別人或自己砍掉手腿,那樣做便不瘋也叫瘋了;再則,身上少了點什麼東西,多不方便?更不上看,活著也沒勁頭了,而別說我們蠃的錢,就連我們夫妻這點底細你們居然也要留下?我夫妻一旦破產,活也不如其死,所以,這第一條路,很抱歉我們想走亦走不通啊。」
魏角慢慢的道:「這樣說,你兩口子是全想在這裡挺屍了?」
冷凝綺無可奈何的道:「如果依你第一條路去走,小蚤兒,還不如在這裡挺屍的好,乾脆俐落的死,總要比痛苦的生受那活罪要強。」
燕鐵衣舐舐嘴唇,道:「問問他,就算我們選那第二條路,他們用什麼法子叫我夫妻挺屍呀?」
點點頭,冷凝綺道:「不錯,小蚤兒,我們走第二條路,問題是,列位卻怎生叫我們死在這裡?我想,諸君該不會希望我兩口子自殺或對殺吧?」
魏角的臉色極其陰鷙森酷,有一股逼人的寒懾氣息,他語調僵冷的道:「二位放心,既然二位是選的這第二條路,如何送二位上道,不勞費神思量,這就是我們的事了,總不會令二位失望的!」
冷凝綺平靜的道:「我們等著了。」
燕鐵衣也道:「而且迫不及待。」
魏角退後一步,語聲半點平仄不帶:「好吧,哥兒們,有誰上來侍候我們這一對好朋友呀?」
「呀」字還在他舌尖上跳躍,這位「小蚤兒」的動作卻快得像一抹閃電,暴起凌空,寒流如矢,以那樣驚人的速度飛刺冷凝綺。
他使的是一柄又薄又窄,鋒利無匹的緬刀!
同一時間,那大腦袋也撲向了燕鐵衣,手上一對「流星錘」近距離突出狠砸!
冷凝綺早防著了,她素來是陰著傷人,怎麼不防著人家也陰著傷她?「小蚤兒」身形才動,她的左臂業已猝揮,黑網卷翻,「撲嗤」一聲已絞住了對方射戳而來的緬刀,她右手伸縮,「魚腸短劍」連連突刺,猛一下便把魏角逼了出去!
比冷凝綺更快,燕鐵衣身形都沒挪動半分,大腦袋的一對「流星錘」甫掠,他右手一抬,「太阿劍」暴閃,「當當」兩響串成一響,兩枚「流星錘」已撞纏在一起,而大腦袋的意念尚未轉動過來,燕鐵衣的「照日短劍」業已灑起一溜鮮血還鞘──削掉了這大腦袋的左手五隻指頭!
燕鐵衣坐在原位,好像沒事人似的看著魏角狼狽倒翻,而此刻,那大腦袋方才石破天驚的號叫出聲!
圍侍四周,欲動未動的其他那些黑衣漢子,一剎那間全目瞪口呆的驚懾住了
這算什麼場面?這又算那一種格鬥?劉三爺手下的一等好手,竟然連一個回合都擋不下來就敗了陣?
更驚恐的還是「小蚤兒」魏角,他自來少逢敵手,更少栽過觔斗,他做夢也想不到對方竟高強到這等地步,高強到他一出招就被弄了個灰頭土臉!
等他發覺了大腦袋的情狀,那股子震駭惶悚的反應就更劇烈了,老天爺,這一位的本事更厲害到出乎他的意外!
嘴裡「嘖」了兩聲,冷凝綺輕蔑的道:「好傢伙,魏『總管』,就憑你們這兩手,就想要我夫妻兩在這裡『挺屍』呀?你們這幾下子用來抓陰溝裡的老鼠都不成,卻也似模似樣的要擺弄『人』?真是貽笑大方,滑天下之大稽!」
燕鐵衣雙手支頷,歎了口氣:「『小蚤兒』的臉色不怎麼好看,一定是他平常沒吃過這種癟,今天品嚐了一下,滋味欠佳,他有點不好消受。」
吃吃一笑,冷凝綺道:「在這種荒鄉僻野,不見天光的角隅裡,會有什麼不得了的人物出現?小蚤兒仁兄乃是『蜀中無大將,廖化做先鋒』。本是濫竽充數,但時日一長,他就自以為天下無敵了,其實,在這陰溝似的一條窄道上,嚇唬『莊猢猻』、『楞二子』,他那幾手還用得上,真要上大台盤,棉花店失火彈(談)也甭彈(談)?」
魏角僵立在丈許之外,細小的面孔上是一陣青,一陣白,冷汗涔涔,身上也在抑止不住的顫抖,一雙眼就像毒蛇似的死盯著面前的敵人!
而大腦袋卻仍在一面蹦跳,一面痛得直抖手,血水淋漓中,他一張人臉業已扭曲得不像張人臉了,每一跳動,都不由自主的大嚷一聲。
搖搖頭,燕鐵衣道:「這位朋友,你少跳少蹦,多看點多記著點,我們用的,叫做『武功』,也就是真正的技擊之術,殺人的玩意。如果將來要在外面現世,千萬要學這一種功夫,卻不似你現在的那幾下子,那,只能叫花拳繡腿,哄孩子玩,或是賣狗皮膏藥,差堪能以陪襯。」
大腦袋凸瞪著一雙牛珠眼,眼珠上佈滿了血絲,他咬著一嘴牙,聲音是從喉嚨管裡逼出來的:「小兔崽子……小王八蛋……小龜孫……你不要得意……老子這五隻手指頭,要你一顆腦袋來頂……老……老子『一聲雷』耿桂……不會白栽這個觔斗!」
燕鐵衣指指自己鼻尖,笑道:「天下之大,想要我這顆尊頭的人可不知有多少,但是,這些年下來,它卻仍然好端端的頂在我脖子上,朋友,這就代表了一個事實──我這顆尊頭,是非常非常不容易摘下來的!」
痛得吸了幾口氣,「一聲雷」耿桂大吼一聲:「等著瞧!……你等著……瞧!」
溫柔的看著燕鐵衣,冷凝綺無限情意的叫:「郎君,我們別耗精神和這些二流子生閒氣了,你說,我們是要這就離開呢,還是等劉大麻子來了之後一遭收拾了再走?」
不管真假,冷凝綺這一聲「郎君」,也叫得燕鐵衣混身不自在,更且面龐上火辣辣的泛起紅熱,他用力擠出一抹笑顏,道:「我看,我們走吧?」
嫣然一笑,冷凝綺道:「不等大麻子了?」
燕鐵衣嚥了口唾液,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留著他自己檢點,……」
話沒說完,「小蚤兒」魏角已突然一挫牙,狠厲的道:「走,朝那裡走?我們這是什麼地方?豈是這般來去自如的?」
望著對方,冷凝綺似是十分訝異的道:「奇怪,小蚤兒,你火氣還不小呢,假使我是你,就乖乖縮著狗頭別哼聲,免得再一次丟人現眼了,可是,你居然如此『余勇可嘉』,我不知是讚美你好,還是可憐你好?」
魏角緊繃著面孔,額頭兩邊的「太陽穴」在不住的「突」「突」跳動,他語聲僵硬的道:「勝敗是兵家常事,算不了什麼,你們如果認為佔了點上風之後就可以懾伏我們,那就是一樁天大的錯誤了,我們可能技遜一籌,但是,我們的骨氣卻不輸於任何人!」
燕鐵衣道:「有志氣,有膽識!」
一撇唇角,冷凝綺鄙夷的道:「敗軍之將,何足言勇?」
魏角冷森的道:「不信,你們試試看!」
冷凝綺尖聲笑道:「可嚇壞我了,小蚤兒!」
面孔鐵青,魏角怨毒的道:「用不著來這一套,至少,你也嚇不了我!」
就在這時,大廳緊閉的鐵門,忽然啟開,七八個神形驃悍的大漢,簇擁著一個衣履都麗,卻模樣奇醜極怪的人物走了進來。
這人身材高大,肥壯如牛,一張四方臉黑得透亮,滿臉的麻坑又深又寬,層疊纍纍,宛如是一臉的癩疤;他頭上戴了一頂文士巾,緊壓著黑濃的倒八眉,一雙豬眼泡,寬扁的鼻子幾乎佔了臉膛的大半位置,把兩腮的肥肉都擠緊了,嘴巴又大又闊,且微微突出,有如蛙唇──看起來老是像撮起嘴唇要吹拂什麼,或色迷迷的想親吻什麼一樣,這付尊容,再配上他那頂寶藍文士巾,穿著壽字圖的寶藍綢袍,真是奇形怪狀,傖俗不堪,又加上土氣十足,活脫是山大王戴烏紗帽穿朝服,壓根兒就不是那麼回事!
不用人指點,這位仁兄,便不是劉大麻子劉大川,也必定不會是第二個人了!
一進門,黑麻子往中間一站,跟隨他的七八名大漢立時左右散開,一個個挺胸突肚,雙臂環抱,完全一付打手的姿態!
打他們這行人出現開始,大廳四周的黑衣漢子們立時紛紛躬身為禮,狀極尊敬,而這些黑衣朋友們雖然未曾三呼萬歲,卻一個個喜形於色,神氣振奮──他們認為,救星業已來了!
此刻,那亂髮蛇眼的高大塊頭趕緊搶前幾步,呵腰垂手,誠惶誠恐的道:「三爺,你老可來了,弟子們無能,被這一雙狗男女……」
黑麻子──劉大川倒八眉一聳,順手一個大嘴巴子,將那大塊頭摑了四抑八叉,鼻塌嘴歪,他聲如牛喘似的咆哮起來:
「沒出息的東西,丟淨我的臉面,還到我面前咕嚕什麼?我劉老三縱橫江湖數十年,連個踉蹌都未顛過,卻叫你們這群不中用的混帳將我半世英名如此糟蹋!」
亂髮蛇眼的大漢抹著滿嘴的血,半聲不敢哼,掙扎著站了起來,戰戰兢兢的垂手站在一旁,臉上全泛了灰。
「一聲雷」耿桂也蹩到側邊垂頭站住,噤若寒蟬,故意將那只血淋淋的右手擺在顯明的位置,一則是醜表功表示委屈,二則也希望主子看在這只傷手份上,免了他的那一巴掌。
劉大川眼珠子一轉,重重一哼,沒有說話。
於是,魏角亦輕輕來到劉大川跟前,躬身肅立,卻一言不發。
又重重一哼,劉大川的巴掌卻未再用──他對魏角似乎特別優渥,特別寵愛,但是,一開口,聲音仍是粗濁有氣:「栽啦?」
魏角面無表情,臉色青白:「弟子無能。」
劉大川怒道:「連你也罩不住?」
面頰抽搐了一下,魏角語聲沙啞:「今晚走了眼,遇著了扎手貨!」
劉大川的視線邪惡的投向燕鐵衣身上,又轉到冷凝綺臉上,他的視線甫一觸及冷凝綺,聊猛的顫動了幾次,然後,直楞楞的便像定住了。
這樣的情景,與男人在這種情景下的思想念頭,冷凝綺可是太熟悉太清楚了,她知道人們的眼神中表示的心意,尤其是,在此等目光下的心意──很自然也很熟稔的,冷凝綺跟著拋了個媚眼給劉大川。
不由自主的咧開大嘴,露出來兩排三差不齊又黃穢的牙齒,劉大川正想報以微笑,又突然醒悟──他急忙閉上嘴巴,趕緊扮出那付凜然不可侵犯的模樣,卻暗中「——」的吞了一口口水。
站立在四周的劉大川手下,差不多都知道他們當家的這個「寡人之疾」,有查覺方才情況的,卻也只敢放在肚子裡啼笑──現在,他們光是笑都已笑不動了。
乾咳一聲,劉大川一指燕鐵衣:「小蚤兒,可是這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
點點頭,魏角道:「是的,還有那個女子!」
劉大川的目光又移了過去,迎接他目光的是冷凝綺那銷魂蝕骨的如花媚笑,頓時,這位三爺心神晃蕩,昏陶陶的有些迷糊了,魏角見狀之下,心裡有數,他急忙湊近一步,低促的道:「三爺謹慎,這女人艷如桃李,心如蛇蠍,先前一出手就幹掉我們五個人!」
悚然一驚,劉大川疑惑的道:「出手殺了我們五名孩兒的那個女人,就是這一個?」
魏角道:「就是她!」
劉大川喃喃的道:「真叫人不敢相信,一朵花似的大姑娘,居然也有那麼個歹毒法?看她柳腰纖細,不滿一握,風都能吹得亂搖擺,那麼白嫩的細肉,像豆腐似的一把捏得出水來,那張小臉,和畫的有什麼兩樣?這麼標緻的小娘子,美嬌嬌,竟會動手殺人,而且一殺就是五員?」
魏角低聲道:「不錯,三爺,看情形她就算再殺五十員,也不會皺皺眉頭!」
透了口氣,劉大川道:「有這話?」
魏角躬身道:「怎敢相瞞三爺?」
鼻孔像拉風箱一般粗濁的呼吸著,劉大川自言自語的道:「媽的,這事有點透著玄……」
魏角細聲道:「弟子想從頭再向三爺詳稟一番,這個女人和那個小子。」
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劉大川不耐煩的道:「事情經過我已都知道了,他們先前去傳警的時候已說得夠詳細;小蚤兒,這一男一女的身份來歷你搞清楚了沒有?」
神色有些尷尬,魏角道:「他們不肯『露底』,如今只曉得這一男一女是夫妻!」
大吃一驚,劉大川愕然道:「什麼?他們是夫妻?這女人嫁了?嫁給那乳臭未乾的小王八蛋了!」
魏角頷首道:「正是,這女人的丈夫便是那小子。」
猛一咬牙,劉大川恨聲道:「真是他媽的混球,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白糟蹋了!」
魏角沒有哼聲,眼珠子卻在碌碌不停的打轉。
劉大川又望了望冷凝綺,冷凝綺也依然報以甜蜜的微笑盈盈,這位三爺似乎有些抗拒不住,趕緊移轉視線瞪向燕鐵衣,而當他的目光對著燕鐵衣的時候,卻已變得那樣的凶狠賤忍了──有如一頭攫取獵物前的黑猩猩!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3:11:29
第88章 黑虎心 斷腸無影
燕鐵衣手指玩弄著兩塊骨質的牌九,在清脆的碰擊聲裡,他迎著劉大川兇惡的注視,十分爾雅的頷首致意。
劉大川突然暴叱:「站起來,見到我來了你還敢坐著?」
出乎眾人意外的是,燕鐵衣居然果真應聲而起,他垂手呵腰,恭恭敬敬,親親熱熱的喊了一聲:「三爺。」
劉大川得意洋洋的環視了他的手下們一眼,又向冷凝綺投去傲然的一瞥,然後,他粗厲又蠻橫的道:「你是什麼人?那個碼頭出身?姓甚名誰,受誰指使來此滋事生非?立即給我從實招來,若有半字虛言,必定剝皮抽骨,叫你不得全屍!」
燕鐵衣似是有點迷惘的道:「三爺,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我說實話,就可保全屍?」
劉大川重重的道:「我正是這個意思。」
燕鐵衣像是十分委屈的道:「全屍也不是活人了,三爺,說實話是死,不說實話也是死,這豈非有欠公平!橫豎一命不保,我還犯得上洩什麼底?」
勃然大怒,劉大川暴烈的道:「乳臭小子,你休要再推托延容下去,我告訴你,死有時也大不相同,有的死得痛快,有的死得艱難,這痛快與艱難,差別可大,你要放棄這個機會,便後悔莫及了!」
燕鐵衣是一付不甘不服的樣子,他悻悻的道:「三爺,你這個條件未免太苛,江湖上沒這一門規矩,我認為……」
大吼一聲,劉大川圓睜雙眼,猙獰已極:「你認為!你什麼也不能認為,這裡還有你拿主意的地方!我是在命令你,那一個同你談條件來著?江湖上的規矩,呸,什麼江湖上的規矩,我說的話就是江湖上的規矩!」
燕鐵衣扭著手,苦著臉,好像猶豫不決,又是憤怒,又是畏怯的樣子,這時,冷凝綺悄移蓮步,款擺生姿的走近,她衝著劉大川嫣然一笑,珠圓王潤,輕啟檀口:「我說三爺!」
劉大川形態立變,趕緊打了個哈哈,忙應道:「呃,小娘子,有什麼事呀?」
掩嘴倩笑,冷凝綺百媚橫生:「三爺,我這郎君年紀輕,世故淺,不會說話,尤其見到像三爺這樣名震遐邇,聲威蓋世的大人物,就更驚慌失態,不知所措了,還要請三爺多擔待,多包涵。」
呵呵大笑,劉大川咧著嘴巴道:「客氣客氣,好說好說。」
魏角一看苗頭不對,他立即湊上去壓低嗓門向劉大川提出警告:「三爺,三爺,千萬要小心這隻狐狸,她表面風騷冶艷,煙視媚行,骨子裡卻狠毒陰損得緊,殺人殘命於言笑之間,心黑手辣,切切不能稍有疏忽!」
劉大川橫了魏角一眼,意思叫他不要在這時多說話。
魏角心裡急,明明知道他主子的心意,卻也顧不了這麼多了,他仍然低促的道:「只是先前,她還口出惡言,一再詆毀三爺,蔑視弟子,而這女人手段厲害,藝業精湛,態度舉止隨時變化,令人莫測虛實,不知高深,防不勝防,我們的五個兄弟全是喪在她的手裡,一名『師傅』至今還被『定』在當堂,總之,從頭到尾就是這女人在搞鬼,使壞,耍奸玩邪,出面的是她,下手的是她,架樑的也是她,蛇極其心,芙蓉其面,刁潑凶悍無以復加,三爺,你大意不得……」
鼻孔中發出重重的一哼,劉大川不快的道:「小蚤兒,你咕嚕的還沒有個完?我是幹什麼吃的!憑我的經驗閱歷,莫非還不能認人辨事,倒要你來指點我了?媽的,我在道上玩命的辰光,你尚在穿開襠褲呢!」
眼皮跳動了幾下,魏角沉沉的道:「弟子是一番孝心,弟子……」
擺擺手,劉大川氣咻咻的道:「行了,不用再囉嗦啦,疑神疑鬼,危言聳聽,簡直是掃我的興頭,小蚤兒,你招子放亮點,就憑她這麼一個一把可以捏出水來的小蜜桃,還能霸道到什麼地步?那些叫她放倒的小角色又豈能同我比?再說,我也沒有怎麼樣呀,只是和她說了幾句話而已,你窮緊張個啥勁?」
苦笑一聲,魏角不敢再多說什麼,唯唯喏喏的退後兩步──當然他明白劉大川的想法,現在劉大川果是未曾「怎麼樣」,但劉大川的魂兒已準備飄向巫山雲裡,心中也早就打著軟玉溫香抱滿懷的主意了,只是,時辰尚未到罷了。
冷凝綺察言觀色,暗中冷笑,她卻故意繼續賣俏:「三爺呀,今晚上我夫妻開罪三爺手下這些位『人王』其實卻也不是我們的錯,主要全在他們首先挑釁啟端,仗恃著你三爺的名頭,仗恃著他們人多,想欺壓我夫妻孤單,三爺,你可得明鏡高懸,明查秋毫,不能冤枉我們夫妻啊!」
老牛喘氣似的呵呵笑了,劉大川瞇起那雙豬泡眼道:「當然當然,呵呵呵,我這個人從來不恃強欺人,最是講理不過,何況,對這樣一位美若天仙的小嬌娘,你會發覺,我就更是講理了,呵呵呵……」
冷凝綺嫵媚的道:「那麼,三爺,多謝啦,我夫妻可以走了嗎?」
窒了窒,劉大川有些尷尬的道:「走,呃,呵呵,走是當然可以走,不過,稍微慢一點,得稍微慢一點,你知道,我這人雖然講理,可也不能太偏袒是不!目前,你總有小紕漏出在這裡,多少要有點交待,如果就這麼讓你走了,我對我的孩兒們就說不過去啦,所以,小娘子,得諒解我的苦衷才是。」
這位「三爺」的話裡,業已非常明顯的透露了他的企圖,他只對著冷凝綺說話,而且稱謂上只用「你」,不用「你們」,這個意思就很清楚了──他對冷凝綺另有打算,卻壓根兒就沒想將冷凝綺的「夫君」一起放走!
臉色微現淒怨,冷凝綺幽幽的道:「三爺,我夫妻兩人到你的場子來賭錢,運氣好,蠃了幾文,但你手下護場子的人就紅了眼,先是暗裡搞鬼弄手腳,被我查覺予以阻止,他們跟著就一擁而上,想打爛仗,我夫妻要自衛,只有反抗,在這種情形下,刀槍無眼,便有了傷亡,可是,我們也是逼不得已,總不能伸長脖子挨刀,對不?再說,動手之前我們講盡了好話,你手下的夥計們就是半步不讓,硬要逼死我們才甘心……」
一邊,魏角憤怒的道:「胡說八道,這全是一面之詞,三爺!」
劉大川瞪了魏角一眼,道:「什麼情形我全知道,你不必插嘴,在我眼皮子底下的事還能瞞得過我?這裡由我作主,你們乖乖的給我站著聽令就行!」
碰了一鼻子灰的魏角不禁氣得臉孔泛青,但在這種光景下,他也只好悶不哼聲,強忍著一肚皮怒火委屈把牙咬緊。
故作沉吟之狀,劉大川像是十分為難的道:「小娘子,按說呢,你闖下的禍可算不小,我有心排解,可確實難以下手,不能為了你而委屈我的手下,我往後還得帶人……這,唉,難了……」
冷凝綺急切的道:「三爺,你可得主持公道,幫幫我夫妻的忙呀!」
歎了口氣,劉大川以一付悲天憫人的表情環顧四周,似乎極端勉強的道:「這樣吧,小娘子,你那老公,先跟他們出去一下,這麼呢,由你獨自同我談談斤兩,把是非說清楚,我盡量在其中找出理由來化解此事,說不定,仍有轉圜的希望,你知道我這樣做乃是非常為難的,全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換了別人,我決沒有這麼好說話,好商量的!」
看在冷凝綺什麼面子上?冷凝綺明白得很,說穿了,「色」字一個而已!
劉大川打的主意是非常歹毒的,中意的女人有了「丈夫」,總是一樁不快意的事,他當然要首先撥除這眼中之釘,他要先把冷凝綺的「夫君」弄到外面解決掉,然後,只剩下冷凝綺孤伶伶的一個女人,他還在乎什麼?管它是非曲直,屆時色也要,財也要,一股怨氣也就因此消除了!
但是,他卻並不明白眼前的這對「夫妻」的功力高強到什麼程度,他得到場子中的手下前往傳報警訊之際,是在冷凝綺揭破騙局,出手對付那幾名子角色的時候,而燕鐵衣,冷凝綺擊敗魏角與耿桂的那一場格鬥實情他卻不曉得──前去傳報的人也沒看見,自亦形容不出,在劉大川的想法,以他手下近十名狠角色,再加上百餘名爪牙,怎麼說也可以把燕鐵衣放倒了,就算冷凝綺再是難纏,在他認為,憑了他這幾下子,收拾她也不會有什麼困難,他盤算半天,對自己的策略頗為滿意,他確定這是條「一石兩鳥」的上上之計!
一個人不能犯了主觀太強的毛病,更不能有著自以為是的心理,尤其不該受了某種慾念的作祟而影響對事物的偏頗判斷,這些,劉大川全犯了,而他最大的錯誤,卻在於不知道他要撥除的「眼中釘」到底是誰!
燕鐵衣曾經過多大的風浪,見過多大的陣仗?又在生死線上打了多少年的滾?他會盡了天底下形形色色的人,閱歷過無數千奇百怪的事,這些,便累積成經驗,凝練成世故,形成了敏銳的觀察力與滲透力,他反應快捷,思維靈敏深入,而且,有獨到的見解和周密的量度,因此,劉大川的企圖怎能瞞得過他,又怎能將他眩惑?
同樣的,冷凝綺也是歷盡滄桑,飽經世故,對人心人性有著深刻剖析的過來人,像這樣的事,這樣的情景,她經得大多了,她幾乎和燕鐵衣在同時便明瞭了對方的用意,這樣的心思在她來說,已是太不新鮮了。
可是,表面上她仍然顯示著忐忑不安:「三爺,這,不大好吧?」
劉大川睜大了眼,道:「有什麼不好的?」
冷凝綺似是頗為憂慮:「我們夫妻連心連體,無事不可相共,三爺,一起在這兒把話談明白不好嗎?為什麼非要叫他出去不可呢?而且,有些問題,我也總要和他商議商議……」
一句「連心連體」,說得劉大川沒來由的醋氣沖天,惡生膽邊,於是,也越發加強了他除去燕鐵衣的決心!他語氣變得生硬了:「小娘子,你那老公是個乳臭未乾的渾小子,根本不知人情事理,我和他有什麼好談的?再說,我看他不順眼,同你頗為投緣,看情形,你們兩個人又是你作主的成份多,當然和你商議,他若在一邊,萬一楞頭楞腦的衝出什麼餿主意來砸了鍋,就像先前那樣,這個後果,可就難說了!」
冷凝綺遲疑著,吶吶的道:「但……但他不在我身邊,我……我……」
神色一寒,劉大川獰厲的道:「小娘子,這樣做可是我給你機會,是在包涵你,替你留生路,找台階下,可不要不知好歹,如果不願意,行,大家便掄開來看!」
燕鐵衣忙道:「那……我就先離開一會吧,渾家,你同他談……」
冷凝綺望著燕鐵衣,眼波閃動:「郎君,你願意出去?」
點點頭,燕鐵衣一付委曲求全的模樣:「為了我們兩人的性命,為了善了此事,我也只有暫時走開了,我相信三爺會網開一面,恕宥我們的,渾家,你得多求著點……」
桀桀怪笑,劉大川狂態畢露的道:「渾小子,這麼半天,你才算講了一句人講的話,放下你那顆心吧,有你老婆在此,我總會多少設法開脫你們,成全你們的。」
冷凝綺雙手捧在胸口,狀似祈求:「三爺,三爺啊,你可不能……不能讓他們侵害他……」
一抹狠酷的神色掠過劉大川的雙眼,他卻豁然笑道:「笑話,我劉三爺一言九鼎,豈會說話不算,耍這種不上道的手段?你也放心,小娘子,我們好好談個清楚,皆大歡喜,我包管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小老公!」
咬咬牙,冷凝綺似是難捨難分的顫著聲道:「郎君,那就依了他吧!」
燕鐵衣也慼然道:「我出去了,你可要多依著三爺點。」
冷凝綺心中有火,她聽得出燕鐵衣話中隱帶調侃之意,但是,儘管心裡火,戲卻不能不演下去,又不能表示出來,她仍然柔情似水般道:「就在廳外,可別走遠了!」
燕鐵衣頷首道:「我明白。」
這時,劉大川移目環視,一邊使眼色,一邊開始叱喝起來:「李順,耿桂,鍾名坤,你們三個與趙家兄弟,『河西三友』陪著這小子到外面去,一干孩兒也全部撤出,這裡只要小蚤兒陪我就行。」
「小蚤兒」魏角的形色有些猶豫,也有些惶恐,他咬咬牙,又湊到主子身邊,聲音裡透露著掩飾不住的焦急:「三爺,你得再斟酌……」
眼珠子一翻,劉大川冒火了:「什麼意思?」
腦門子上滲出了冷汗,魏角低促的道:「三爺的心意我明白,怕只怕……他們收拾不了那小子……」
目光轉向燕鐵衣的面龐,劉大川不禁冷笑,這時的燕鐵衣,表情異常逼真──完全是一副無主的彷徨不安的忐忑,以及,瑟縮又茫然的神氣。
拉著魏角走向一邊,劉大川惡狠狠的道:「小蚤兒,你不要和我搗蛋,我看你今晚上是有點不對頭,老是扯我的後腿,與我唱反調,那女人我是要定了,你再少囉嗦,她那小老公,出門之後就會被做掉,你少在這裡自己嚇唬自己,渙散眾心,就憑他那免崽子模樣!還能飛上天去?一隻指頭戳不穿他,一隻手也能活活將他捏死,你卻是擔的那門子心事?」
魏角沙啞的道:「三爺,你沒見那小子動手的情形,耿大頭的本事不算差了,是我們『旗盤』裡的好手,但只一過招,五隻指頭就不是他自己的了,大家連那小子使的是什麼兵刃都沒看清楚……」
劉大川緊繃著一張黑麻臉,火辣的道:「耿桂算什麼『好手』!他那幾下子是你們這撥人中最差的一個,而且,他受傷的原因定是輕敵,小蚤兒,雙方交手有時不全靠本領,運氣,環境,膽識也都有關係,說不定那小子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趕巧撞對了,你卻疑神疑鬼,認為他是個大羅金仙!你也不仔細端詳端詳他,他像個角色麼?呸,胎毛都未褪全!」
面孔青白,魏角呼吸也顯得急促了:「話是這樣說,但,三爺,內情只怕不這麼簡單;那小子動手的辰光,快得有如閃電,出手,招式,凌厲飛速,無可比擬,我看他不見得是碰巧了,因為他一直舉止從容,神氣安詳,而且動作俐落,毫無牽強僵硬之處,甚至隱隱然有一種特異的懾人氣質……」
劉大川雙目怒瞪,逼視著自己這個得意手下,咬著牙道:「小蚤兒,我把你這個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混帳砸扁了──他媽的,你可知道你是在『妖言惑眾』?那小子一付心驚膽顫的窩囊相,臉泛黃,眼帶淚,模樣驚嚇恐惶,只差沒跪下來求饒,就如同個沒娘的孩子一般,他會似你說的這樣霸道?簡直一派胡言,你是欺我沒生這兩隻招子!」
嚥了口唾液,魏角黯然無語,表情絕望又懊喪,就宛如看見了死亡的陰影業已覆頭蓋臉的罩下來一樣,神態淒惶得緊……
劉大川憤恨的又接著道:「就算他有你說的這種本事吧,他能敗了耿桂,也能同樣敗了李順、鍾名坤、趙家兄弟、『河西三友』,加上近百名兒郎!耿桂是飯桶,莫不成這些人聯合起來都是飯桶?」
魏角艱辛的道:「三爺,弟子對你老可是忠心耿耿,可昭日月……弟子全是替三爺你在打算,生怕三爺你著了道吃了虧;這一對夫婦,必有隱情,他們舉止詭異,言談老辣,而且沉著鎮定,臨危不亂,在在全流露著一股久經風波,慣見場面的雍容氣勢,三爺,弟子判斷,他們必有極大來頭,在江湖上也定然都是頗負盛名的人物,他們突然如此神秘出現於此,真正企圖如何,實有深入追究的必要!」
冷笑一聲,劉大川不屑的道:「看看,小蚤兒,你自家看看,就似這一對男女,會有『極大來頭』,或者『頗負盛名』?先別說樣子不像,我們也是黑道上的老混!什麼三頭六臂,有名有姓的硬把子,扎手貨不認得,不知道?便不見人也聽說過呀,內中可有這麼兩號人物?三爺我眼皮子底下沒有欺瞞得住的邪門道,我們吃這碗賭飯,四方雜處,牛鬼蛇神,那一類人又掩隱得住形藏,逃得過我們的眼睛?媽的,我見到的只是這一對男女畏懼恐惶,低三下四的模樣,卻未曾查覺他們舉止有什麼詭異,言談有何處老辣;沉著鎮定,臨危不亂的氣勢就更連影子也不見!」
魏角似在呻吟般道:「越是這種會裝扮的人,越是難纏……三爺,以他們的武功造詣來說,他們實不須如此故作驚慌怯悸之態,但他們卻是這種樣子,其中必然有詐,三爺,或是他們有心捉弄我們,輕視我們,或者,他們有意將我們力量分散,以便各個擊破,逐一殲滅!」
勃然大怒,劉大川獰厲的道:「放你娘的狗臭屁,分散他兩人加以各個擊破正是老子的計策,他們卻怎生用得上?小蚤兒,你有雙人眼,不會看個明白這一對男女可有一絲半點捉弄我們的樣子?他們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魏角透了口氣,沉痛的道:「三爺,弟子我全是為你老設想……」
劉大川粗暴的道:「得了,我莫非是才出道的雛兒,剛入門的生嫩娃娃!還用得著你來『耳提面命』『指點夾磨』?媽的,我在走三江、過五湖當口,你猶在你媽的懷裡吃奶呢,充什麼熊能?」
魏角連連躬身,艱澀的道:「弟子該死,弟子該死……」
劉大川面色稍微緩和了一點,魏角到底是他的心腹臂助,他也不願太給魏角難堪,於是,他拍了拍魏角瘦窄的肩膀,低沉的道:「小蚤兒,你是我的得力孩兒,也是我的左右手,平素我對你怎麼樣?那一點不好,又那一點不厚?我不要你怎麼報答我,只要腳踏實地的替我幹事,順著我的心,我就十分滿意了;你知道,三爺我就好眼前這個調調,你就該怎生出主意幫我弄上手,那小娘子一旦上了床,還怕我不重重賞你!別再嘮叨了,馬上照我的吩咐做,早點完事大伙也早點寬心!」
魏角用手背抹去臉額上的汗水,嘶啞的道:「是,三爺!」
又一次得到了劉大川的暗示與魏角的交待,一個圓臉肥胖,模樣生得甚是敦厚福泰的人物走出兩步,向燕鐵衣伸伸手:「我說老弟,走啦!」
燕鐵衣艱辛的點點頭,拖著腳步,似是有些踉蹌不穩的走出廳門之外,於是,除了劉大川與魏角,廳中所有的人們完全迅速撤離;「吱──匡」,生鐵鑄成的大門業已關緊,並「客拉」一聲從外面下了插栓。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3:12:00
第89章 刃凝煞 誅丑懾魔
沿著大廳外的甬道朝外走,燕鐵衣夾在人群中間的,直叫「前呼後擁」,貿然一看,倒頗有他在「青龍社」堂堂裡的魁首威風呢。
其實,他正處在一群劊子手的當中,正面臨一場血雨腥風的陰翳之前,這些人個個心懷鬼胎,磨拳擦掌 ,都準備將他活剝了。
當然,燕鐵衣非常清楚,肚裡雪亮。
而他也並不是個善人,他早已盤算好,如何收拾這些「不開眼」的跳樑小丑了──他之所以同他們出來,目的便是這個,如同對方的心思一樣。
燕鐵衣不準備多事殺戮,卻也不準備輕饒了他們,他要給這些人一個教訓,一個可以反悔反省,卻終生不能忘懷的教訓。
他希望很快解決眼前的問題,越快越好,因為,他尚須要轉回頭去接應冷凝綺──大廳內的劉大川與「小蚤兒」魏角,才是正主兒,才是比較難纏的對手。
現在,一行人夾擠著燕鐵衣,匆匆來到甬道盡頭的前堂,這些人的臉孔上,個個全展露出那樣戲謔、殘暴,又幸災樂禍的表情。
他們以為要殺人了,要活生生,血淋淋的將這個孤單、幼嫩、孩兒臉的半大小子宰割碎剮了:他們要看這一幕野蠻卻刺激的好戲上演,他們希望在血與肉的冷酷分裂中求得獸性的滿足,因此,他們期待又迫切,腳步也就更快了。
剛剛來到前堂上,前行的數十名黑衣大漢已突然四散分開,後面的人們也一樣四散分開,如此,便形成了一個包圍圈,在包圍圈的中間,孤立著燕鐵衣,那李順、耿桂、鍾名坤、趙家兄弟、「河西三友」等八個人,則各自分立在彼此可以交相呼應又有利攻守的適當位置──這種情形,表示他們並不太過輕敵。
燕鐵衣有些不知所措的呆立著,他輕聲驚窒的道:「你……你們想幹什麼?」
圓臉肥胖的那人,突然極其怪誕的「嘖」「嘖」高聲發笑,他這一笑,整張面容立時失去了原先的敦厚形狀,變得有些瘋狂,有點奇幻,也有些空茫的模樣,那種模樣,和個瘋子相似!
不用問,燕鐵衣馬上知道了那人必是「瘋癲李」李順無異,這種形狀,正常人那一個扮得出來,裝得出來吶吶的,燕鐵衣又道:「各位……各位,你們不可以侵害我,你們當家的說過了——」
「瘋癲李」李順尖叫道:「完了,小龜孫,你完蛋了,我們要宰你,要剝你,要剁你,你的命也完了,老婆也完了,什麼都完了——」
「一聲雷」耿桂也大吼:「渾小子,你削了我的五根指頭,如今正是要你用腦袋來抵償的時候——」
鍾名坤──那亂髮蛇眼的大個子,也嗔目切齒的咆哮:「老子看你還有幾多威風好使?害我挨了當家的一耳光,我就要你這小王八蛋全身透穿刀洞,叫你不得全屍體」
燕鐵衣聲音發抖──他不知自己的臉色是不是也配合著變得蒼白了:「不可以……你們不可以這樣對待我……這是不公平,欠缺道義的……我的妻子還在裡面與你們當家的談判,你們怎麼可以這樣不分皂白,下此毒手?」
「一聲雷」耿桂大叫著警告:「兄弟們,不要上這小子的當,他故意擺出這付可憐兮兮的姿態來爭取同情,其實他的功夫厲害,心性更歹毒得緊,只要稍一疏忽輕敵,即將為他所乘,媽的皮,他完全是在演戲……」
「瘋癲李」李順怪叫:「我就不相信他的功夫有什麼大不了,看他那熊樣,活脫嚇得尿了一褲襠,呵呵呵,就像只受驚的兔子,那種人扮的兔子,呵呵呵……」
那「趙家兄弟」中個子修長,扁寬臉膛的一個,也以不屑的口氣道:「耿大頭吃了這小子的虧,約莫是嚇破膽了,這小子碰巧佔了耿大頭的便宜,卻未必佔得了我們哥兒幾個的便宜,不信,馬上叫他見彩!」
乃弟是個粗橫塊頭,也跟著嚷嚷:「阿哥說得不錯,這猴崽子會有什麼能耐?一把就掏死他!」
耿桂氣急敗壞的吼:「趙定,趙亭,你兄弟兩個不要瞎亂哄,這小子不是好惹的,他如今的模樣乃是有心裝幸,想打我們個不措手,他可凶得叫你們想不到……」
燕鐵衣趕忙倉惶叫喊:「不要動手呀,我老婆還在裡面——」
「瘋癲李」怪笑如泣:「你老婆!你老婆早就叫我們三爺騎上去了……」
接著李順淒怖的笑聲裡,在燕鐵衣背後,一桿中空套連,伸縮如意的「環結槍」來得好快,槍尖倏閃,暴刺燕鐵衣脊樑而燕鐵衣的動作便像是同那」環結槍」的出手有著連鎖反應一樣,他的整個身體隨著槍尖飛起──宛若是被槍尖的銳風帶起來的──緊跟著冷虹耀眼,「環結槍」「噹」的一聲揚蕩而起,光華斜卷,使槍的那名魁梧大漢狂號一聲,血噴如雨,五仰八叉的倒摔出去──只剩一根血糊糊的內筋吊著那顆腦袋了。
偷襲的這一個,是「河西三友」中的一位。
在一剎那的震撼與驚窒裡,燕鐵衣身形暴旋,長短兩道芒刺交叉飛掠,「河西三友」剩下的兩個,剛剛才伸手撥取兵器,兩個人的兩條手臂已「呼」「呼」拋上了半空;折斷的手臂在空中滴著血水,形狀是極其怪異可怖的,又似扭曲,又似彎張,卻是那樣不自然。
這時,「瘋癲李」李順方才來得及撲上,他的一對大板斧狂揮猛砍,又急又慮,一邊口中還發出那種似哭似笑的怪異嘯號聲,燕鐵衣根本不在意,他凌空連翻十二個觔斗,劍芒流燦如電,彷彿冷雨交織,絲絲飄罩,於是,李順踉蹌歪斜,身上的衣衫碎布,摻合著斑斑血肉濺酒四揚。
霹靂似的咆哮著,耿桂傾力而上,他只得一枚「流星錘」,伸縮飛射,眨眼間便十七錘分成十七個不同的方向砸往燕鐵衣!
燕鐵衣旋閃騰回,「照日短劍」驀然定豎如峰指天,就有那麼準法,當「流星錘」的十七團光彩還未消失的一剎那,劍刃已經「倉當當」的繞纏住了「流星錘」的細鐵煉,不知是劍纏錘抑是錘纏劍,總之,纏住了。
「趙家兄弟」趙定、趙亭,各執一柄大砍刀,猛虎似的分自左右砍殺過來。
耿桂大吼一聲,奮力扯錘。
唇角的笑意才漾,燕鐵衣的手腕倏翻,他自己的力量,加上耿桂拖扯的力量,拳大的「流星錘」猝然飛彈,但見黑影如球,「趙家兄弟」中的老大趙定已驟而慘嚎,拋刀撫胸,連連打著旋滾了出去──斜彈出去的鐵錘,正好擊中趙定的右胸下側,肋骨折斷之外,這一傢伙更砸掉他十年的功力
在星錘幻映的同時,燕鐵衣翻騰七次,「太阿劍」劍芒吞吐,有若秋水泓泓,耿桂「嗷」的狂吼,一隻右眼眼核業已挑起了好高!
「趙家兄弟」的老二趙亭,也是眼前唯一倖存的「好手」了,他不禁心膽俱裂,魂飛魄散,一面拚命揮舞著大砍刀,一邊哭似的尖叫:「上啊,併肩子一起上啊……」
吼喊連聲,十幾個高頭大馬的黑衣漢子往前便沖,單刀劈斬,聲勢倒也不弱。
眼皮子都沒撩一下,燕鐵衣單膝沾地,「太阿劍」「削」聲倒劃一圈光弧歸鞘,在那座光弧形成的過程中,十幾隻攜著單刀的人手便撞跌成了一片!
正面,又有十多名黑衣大漢悍不畏死的揮刀撲上。
「照日短劍」貼地飛捲──彷彿一張晶瑩的光毯舒展擴張,又似水銀曳地,於是,又十幾隻腳也滴溜溜拋竄滾動。
哀號聲與悲嗥聲響成了一片,淒厲而慘烈,人體在翻騰、撲跌、推撞,鮮血成漿,流灑濺染,這付情景,不僅殘酷,更是破人心膽!
像一窩老鼠打翻了一鍋沸湯,剩下的那些黑衣漢子們狂呼駭叫,紛紛奪路奔逃,丟盔曳甲,擲刀拋槍,剎那時跑了個人影不見──兵敗如山倒,可不是?
那趙亭,居然沒有開溜,卻大吼一聲刀若匹練般捲了過來
燕鐵衣懶洋洋的注視著對方的動作招式,驀而足尖一跳,單刀一把拋起,他的短劍橫揮,「倉」一聲火星四濺中單刀直飛敵人!
身形猛偏,趙亭的大砍刀由下往上硬崩「倉當當」那柄飛射而來的單刀便直釘入梁,但是,燕鐵衣的短劍也就在此時六次透入了他的雙腿,劍劍對穿,一條腿上六個血窟窿。
掙扎著,爬抓著,「瘋癲李」混身浴血的往這邊移近──他全身上下,至少有幾十處劍傷,有的掉肉,有的破皮,有的傷骨,但卻要不了命,現在,他真像瘋了一樣,居然仍圖再做一擊。
微笑著等待李順爬近,燕鐵衣淡淡的道:「朋友,你還想做什麼?」
臉孔歪曲,血污滿佈,李順喘息如牛:「好……小子……你……你裝……得……真像!」
燕鐵衣安詳的道:「人生和上台唱戲一個樣子,換個角色扮演,也是一種情趣──不過,我不認為你如此辛苦的爬過來只為了說這麼一句話!」
驟然躍身而起,李順手上緊握著只剩下一柄的板斧,猛砍燕鐵衣天靈,同時尖吼:「對了——」
李順的這一招,好有一比──螳臂擋車。
燕鐵衣連劍也懶得用了,他身形不動,右腳尖暴飛而起,「澎」的一聲悶響,踢中李順下頷,把這位「瘋癲李」胖大的身子整個踢得倒拋起來,連人帶斧,重重仰跌出五步之外
短劍歸鞘,燕鐵衣搓搓手,悲憫的道:「何苦?」
他一轉身,發覺「一聲雷」耿桂正倚在一間密室的門框邊坐著,一手撫著血糊糊的左眼,一邊用那只剩下的右眼痛苦的瞪著自己,身子還在不停的,一下又一下的抽搐
點點頭,燕鐵衣溫和的笑道:「老耿,我這一腳,比起你們當家的那腿上功夫如何?」
呻吟了一聲,耿桂又痛苦異常的抽搐了一下,他竭力提著一口氣,孱弱的道:「你……你是誰?到……到底……是誰?」
笑笑,燕鐵衣回身大步出門,拋下的三個字卻有如金鐵鏗鏘:「燕鐵衣。」
大大的一震之後,耿桂驀然幾乎捶地、嚎啕痛哭:「都是你們不信我的話……不聽我的勸啊……老天……」
※ ※ ※
燕鐵衣是從前面院落中飛越刺網,飄至屋頂上的,對他來說,屋頂面的「魚鱗瓦」並不難揭,穿過瓦面下的「承塵」更容易,現在,他已經輕輕割裂了一塊「承塵」的木質嵌板,移開一縫,下面大廳的景色赫然入眼,清晰明確。
大廳裡的情形,令燕鐵衣覺得既好笑又輕鬆──並不比他想像中那樣的險惡尖銳,反之,居然柔和得帶著那麼一種綺麗風光。
冷凝綺正在和劉大川談笑風生,一個是低顰細語,嗔嘻作態;一個是眉飛色舞,指手畫腳;兩人距離很近,冷凝綺似是有意展示她天賦的本錢,她微仰著那張美艷妖冶的面龐,輕比著纖纖玉骨似的蘭花指,更不時扭動著她水蛇般的腰肢,挺高胸脯,擺動豐滿的臀部,吹氣清芳,檀口傳香,劉大川的模樣業已到了唾涎欲滴,色授魂與的辰光了。
兩人根本沒有談論正題,全是在扯些閒篇,風花雪月,鴛鴦蝴蝶,女的是眉目傳情,巧笑倩兮,男的是色心越盛,不迷自迷──冷凝綺有意像這樣拖延時間,以待燕鐵衣回援聯手,劉大川則不提正事正中下懷,他更盼望延宕下去待到他的手下們收拾掉那「小老公」之後回來報捷,他便可以或軟或硬,人財兩得了。
就像這樣,雙方各懷鬼胎,在持續著打情罵俏的局面,劉大川似乎已經認定可以達到目的了,他以為,冷凝綺這類的女人,壓根就是不安於室,水性楊花的蕩婦一型,手到擒來不敢說,至少,也不會耗費多大功夫。
或者,冷凝綺人盡可夫,生張熟魏俱可入幕,但是,劉大川沒有想到的是──這卻也要人家心甘情願,自家樂意奉獻才行,似他的這等情態,只怕是過份看俏些了。
唯一神情不安的就是魏角,他不停的來回走動,一下貼到門邊傾聽動靜,一下焦灼惶恐的四處投視,有時抓耳搔腮,有時圍廳繞轉,總之,模樣忐忑憂慮之極。
在冷凝綺同劉大川突然揚起的一陣笑聲裡,冷凝綺不知向劉大川低聲說了一句什麼話,劉大川回過頭來,豎著一雙倒八眉叱喝:「小蚤兒,你轉來轉去,發的是那門子失心瘋?好好的人,也叫你這等浮躁猴急的樣子給弄煩了,真是他媽的!」
魏角訕訕站向一邊,澀澀的道:「是,三爺,弟子只是心裡有點急躁,不知怎的老是憂憂惶惶,不落實……」
劉大川哼了一聲,道:「那是你閒得沒事做的緣故,急什麼,躁什麼?天塌下來自有三爺我抗著,還犯得上你來害愁?說你庸人自擾,一點也不錯!」
冷凝綺媚笑道:「是不是小蚤兒瞧著我不順心呀?」
劉大川忙道:「笑話,他敢?我看著都這麼順心,他還敢不順心!他有幾個膽子?」
眼波如火,冷凝綺膩著聲道:「三爺,我看,找點事叫他干干吧?」
哈哈大笑,劉大川目光一轉,指了指那個仍然穴道未解,僵立賭台後面的」師傅」,道:「小蚤兒,我看你閒得發慌不是!台子後面的『大葫蘆』還定在那裡,你去把他穴道解了,推拿推拿,這老小子手藝不錯,別血氣封久了弄癱了他——」
魏角一言不發,走到台盤後頭,仔細檢視著那叫做「大葫蘆」的「師傅」,只見他忽然伸手一拈,兩指上拈起根細長的棕紅色髮絲,吸了口氣,他喃喃的道:「頭髮?用頭髮制穴?」
劉大川也聽到了,也望著冷凝綺,一伸大拇指:「小娘子,真有你的,想不到人生得嬌美,功夫更是高人一等——」
冷凝綺笑著謙虛:「那兒話呀?三爺,比起你來,我這點玩意可是腐木螢光,不堪與皓月爭輝了……。」
於是,在劉大川得意張狂的笑聲裡,「小蚤兒」魏角卻好似在和誰賭氣一樣,猛的一拍「大葫蘆」背心,又飛快拍打他的胸脅等處,「大葫蘆」驀然呻吟出聲,魏角已將他整個人抬起,「嗶啦啦」的直摔在台面上!
呼一聲,冷凝綺似是遭了驚嚇,掩著小嘴惴惴的低呼:「天呀,他該不是要整死那個人吧?」
臉皮一緊,黑麻坑泛閃著油光,劉大川吼道:「小蚤兒,你幹什麼?輕一點不行?你是在和賭氣,還是想嚇著人家這位娘子?媽的!我看你又皮癢了?」
魏角沒有哼聲,他彎腰把「大葫蘆」仰癱過來,準備開始推拿活血,一邊卻抬起臉來,以怨毒的眼光盯向冷凝綺──他明白這是冷凝綺在施暗箭──但是,他那怨毒的眼光卻在投向冷凝綺面龐上的一剎那,驀地駭然顫抖,瞳孔擴張,就像白日見鬼一樣發了直——
劉大川也察覺了這種情形,他連忙嚥回衝到口邊的叱罵,抬頭回視──我的天,就在廳頂的「承塵」一角破口上,燕鐵衣的面龐那樣清楚的展現著,以一種柔和的微笑迎接他們的注視。
猛的跳了起來,劉大川手指著廳頂,氣急敗壞的大吼:「媽的,他媽的,這小子怎麼會跑到那上面去?這是怎麼回事,那些飯桶都是幹什麼吃的,人呢?他們那些人呢!都死淨了麼?」
一股寒氣泛透全身,魏角忍不住機伶伶的打了個哆嗦,心往下沉,肌膚上起了雞皮疙瘩,連面孔也變成灰土土的了,他知道,他的判斷業已不幸而中,完了,這一下完了
劉大川猶在暴跳如雷:「蠢材,飯桶,一幫子不中用的廢物;幾十上百條漢子,居然連這麼點小事也辦不了?只要伸個小指頭就可以點倒點穿的一個免崽子,卻竟讓他跑掉?李順、耿桂、鍾名坤、趙定、趙亭,還有『河西三友』,你們都在那裡?還不快快給我滾進來拿人?真正一泡稀尿啊……」
魏角吸了口氣,臉色陰晦絕望,一開口,先打了兩個冷顫:「三……三爺,甭指望了,如果我猜得不錯,他們……他們只怕全已經躺下啦——」
劉大川形容淒怖獰惡忿怒的吼:「放屁,那些人又不是木頭,就這麼容易叫人放倒一地?這小子也沒有恁大的道行,眨眨眼的辰光,他能收拾下如許多人?」
表情沮喪,魏角沉沉的道:「到了這等節骨眼下,三爺,你還不相信弟子的忠告?三爺,今晚我們業已碰上了煞星,恐怕……恐怕就要一敗塗地,冰消瓦解……」
咆哮如雷,劉大川口沫四濺:「滿口胡柴,小蚤兒,你全是在滿口胡柴,你他媽的嚇破膽了,莫非連頭也嚇昏了?簡直是危言聳聽,混帳透頂!」
突然銀鈴似的笑了,冷凝綺道:「三爺呀,說真格的,小蚤兒講得一點也不錯,你那些徒子徒孫,現在只怕全躺下啦,誰叫你存心不良,妄圖害人親夫,又想謀人妻子,奪人財物來著?這就叫現眼報,活該你時運不佳,霉字當頭——」
大大的搖晃了一下,劉大川臉孔扭曲,形色猝厲有如惡鬼,他目露凶光,臉上的麻點顆顆,陰陰泛紅,顫巍巍的指著冷凝綺,他嘶啞的吼叫:「你你你……你這臭婊子,你他媽的果真說變就變?好毒的心腸……」
冷淒淒的一笑,冷凝綺陰沉的道:「別他娘在那裡自作多情,你也不撤泡尿照照你那副熊樣?姥姥不親,舅舅不愛,還當你是潘安再世?呸,便天下的男人全死光了,姑奶奶也不會看上你;我心腸狠毒?大麻子,你卻猶要狠上十分;人財兩得,還想殺人親夫,說說看,你還是個人種不是?你還算有顆人心沒有?姑奶奶如果是婊子,你這孫頭就是婊子養的——」
幾乎一口氣沒喘上來,劉大川的一張面孔漲赤有如火炭,他狂吼道:「我宰了你這浪蹄子,騷淫貨,竟敢耍弄你家三爺……」
冷凝綺尖峭的道:「你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麻子照鏡──自找難看!」
劉大川猛一挫身,聲如霹靂:「小賤婦,你死定了……」
於是,廳頂上,燕鐵衣飄然而落,就落在劉大川的右側五六步處。
「呼」聲半轉,劉大川狂暴的叱喝:「報名受死,免崽子!」
燕鐵衣微微一笑,氣定神閒的道:「別緊張,三爺,咱們談談再說。」
劉大川嗔目切齒的大吼:「談個狗屁,老子同你這對姦夫淫婦拼了……」
輕喟一聲,燕鐵衣道:「這樣做,你會後悔的,你的那些手下便是榜樣。」
劉大川雙掌當胸,粗暴的喊:「老子宰你權當宰隻雞,後悔個熊?我問你,你又把他們怎麼了?」
燕鐵衣淡淡的道:「如果有機會,你自己看看,前堂裡外淨躺著些人,還有滿地的血。」
眼皮子急速跳動,劉大川憤恨至極的叫罵:「小兔崽子,小王八蛋,你你,你通通殺了他們!」
搖搖頭,燕鐵衣道:「有的死了,有的還剩一口氣,我是個慈悲人,所以,留著他們剩一口氣的較多;這只是給他們一個教訓,或者重了點,但卻可使他們終生難忘——」
呆窒了一下,劉大川怒吼:「老子不信,你沒那個本事!」
一邊,冷凝綺冰寒的道:「讓這麻皮試試。」
笑笑,燕鐵衣道:「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怕只怕,一試之後就有人要悔恨不及了——」
劉大川激動又厲烈的道:「你們這一對狗男女唬得住別人,可唬不住我,看我一個一個拎下你們的腦袋來當球踢!」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3:12:19
第90章 伏惡邪 滿載而歸
擺擺手,燕鐵衣非常平靜的道:「劉大川,你且稍安毋躁,聽我說幾句話……!」
劉大川氣湧如山的吼叫:「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燕鐵衣安詳的道:「今後,你要深自反省,痛改前非,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切莫再興起這條惡毒主意,我答應放你一馬,然後,我們拿著我們該拿的賭金自行離去,兩不相犯,你認為我的建議如何?」
怒極狂笑,劉大川沙啞的叫:「你是在做夢,渾小子,你配來教訓我?指責我?你完全是夜郎自大,不知自己為何物,而你猶要『放我一馬』?我不分你的屍已算你燒了高香,你居然還大言不慚反過來『放我一馬』?我老實告訴你這一對狗男女,今天你們死走了,不殺你們我決不甘休——」
冷凝綺不屑的揚著眉兒道:「聽聽,人家劉三爺雄心還不小呢?自己老命只用一根蛛絲吊懸著了,卻還在盤算如何去要人家的命,嘖嘖,新鮮。」
劉大川磨牙欲碎,面同滴血,一顆顆的麻點全在跳動:「賤人,我叫你說俏皮話,我會用你的頭發來縫合你這張利嘴──等著看!」
緩緩的,燕鐵衣道:「如何?你答應不答應?」
大吼一聲,劉大川口沫飛散:「答應?答應你媽的頭!」
退後一步,燕鐵衣冷然道:「那麼!你就上吧,劉大川,但我可以斷言,你不是我的對手。」
劉大川「呸」了一聲:「就憑你?你算是個什麼東西?小蚤兒——」
表面上,他是回頭招呼他的手下,但卻在叱喝的那一瞬,猝然一腿暴飛,只聞風響,腿影不見!
燕鐵衣猛仰頭,劉大川身形旋回,「呼」「呼」「呼」三腿彈翻,快不可言,就宛如一股股勁風掃過,卻根本看不清楚他雙腿的形狀及來勢
不錯,劉大川的腿上功夫,的確有其獨到之處,名不虛傳!
「呸」一聲叱吼,劉大川四次連擊落空,更是怒火攻心,他身形閃騰,雙腿暴蹴狠踹,狂悍凌厲,像是浪湧濤奔,聲勢驚人!
燕鐵衣一直沒有還手,躲讓穿走,快逾流失──他要先把敵人的實力掂量清楚,路數觀察明白,然後再施以痛擊!
此刻,「小蚤兒」魏角業已躍至一張桌台上,全神貫注,目光陰鷙,一付隨時準備乘虛猝襲的架勢!
冷凝綺當然也不閒著,她不看場中二人的精彩拚鬥,單單注視著站在台面上的魏角,她早已打定主意,魏角不動,她也不動,只要魏角插手,她便絕不客氣,來個半途橫截!
燕鐵衣在迅捷無匹的閃挪中,已經躲過了劉大川狂風暴雨似的七十多腿,他仍然未曾反擊,因為,他知道對方的腿上功夫厲害,但他判定除了這項本事之外,劉大川必然尚另有專以配合腿功的殺著未用。
現在,燕鐵衣就等著逼出劉大川這手殺著。
驀地身形橫飛,劉大川的雙腳直踹而來,燕鐵衣往上一起,劉大川猛然翻滾,兩腿閃縮環舞,頓時腿影如樁,幻成輪狀罩捲。
燕鐵衣飛起的身形急速斜掠,就在這時,劉大川一腿電閃,直撞燕鐵衣小腹部位,燕鐵衣合掌反推,,劉大川的另一隻腿已兜頭蹴至。
猝然斜仰面頰,劉大川的大腿便貼著燕鐵衣耳邊擦過,而不可思議的,他巨大的軀體驟然拳縮,雙手飛翻,兩溜寒光急射向燕鐵衣胸口。
是了,就是這一手!
燕鐵衣不再躲避,微微拋肩,「照日短劍」的冷芒眩映,「當郎」兩響盪開了劉大川兜胸刺來的一寸「闊葉雙刀」、「太阿劍」有如虹影掠空,「崩」聲飛射,把劉大川「猴」的怪叫著逼了出去!
背後,緬刀的瑩瑩光華就在此際如強矢射到。
斜刺裡,銀輪倏閃,「噹」的一記又把緬刀撞開。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多謝!」
冷凝綺吃吃笑著,「百刃輪」旋流似千弧串月,在一片尖嘯聲中,凌厲潑辣的捲向了方才偷襲不成的「小蚤兒」魏角。
驚魂甫定的劉大川猛的吐氣開聲,雙腿橫飛,雙刀劃出漫天晶凝瑩光,燕鐵衣半步不進,「太阿劍」猝顫,一付扇形的光弧便漫布身前
拚命扭腰仰頭,劉大川慌忙側翻。
於是,「太阿劍」便彷彿一條又一條的流星曳尾,快狠無倫的急秘密集發出,刃鋒割破空氣,其聲宛似鬼泣!
劉大川不禁心驚膽顫,他竭力躲避,一再騰挪,雙刃揮舞招架,汗水透衣裡,喘息噓噓,連神色都變了。
突然間,串射的流光滾動揉合,形成了一輪三差不齊的芒球晶弧,那樣威力萬鈞的朝著劉大川罩了下去。
狂吼著,劉大川撲地滾旋,「闊葉雙刀」四面飛舞,眼看著那圈刃輪芒弧就要罩落,斜刺裡,冷電燦閃,「照日短劍」已擱架上他的後頸!
驀然僵坐於地,劉大川微伸著脖子,動也不敢稍動,一張黑臉,業已泛上了灰!
燕鐵衣輕輕的道:「三爺,早這麼乖,不是要便宜得多?」
就在這一剎那中,劉大川猛一低頭,他的右腿居然能從屁股下面倒彈飛蹴,燕鐵衣冷冷一笑,左腳猝起猝落,「克察」一聲,便踩斷了劉大川的右腳踝骨!
「嗷啊!」
慘號一聲,劉大川整個人痛得往上挺起,又重重的撲倒,手上雙刀擲脫,嘴巴鼻子全啃進地面,燕鐵衣的短劍仍然冰寒的架著他的後頸。
搖搖頭,燕鐵衣道:「真厲害,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劉大川,你又有什麼收穫?」
劉大川的身體俯倒在那裡,就像是一座肉山,他不停的痙攣著,抖動著,鼻涕口涎黏沾得一張面孔都變成花糊糊的了!
這時,冷凝綺也早已逼得魏角手忙腳亂,捉襟見肘,險狀叢生。
魏角的輕身功夫極佳,加上他身材瘦小,所以有「小蚤兒」之稱,但冷凝綺的提縱之術更為一絕,比他高明多多,兩人這一較上,魏角的虧可就吃大了,魏角賴以制敵的輕功業已不如人家,其他的本事更是相差甚遠,這個仗,他還到那裡去蠃?
緬刀揮舞中,滿頭冷汗的魏角步步後退,喘息如牛,身法手眼越見遲鈍,而冷凝綺游閃騰挪,動作快逾閃電,左手「百刃輪」翻飛翔回,右手「魚腸短劍」吞吐伸縮,神出鬼沒,攻勢之凌厲兇猛,已經完全將她的敵人壓制住了
陡然,魏角暴揮十刀中,身形斜偏,冷凝綺把握時機,「百刃輪」彈閃,以輪上的倒刃絞扭敵刀,同時右手劍倏穿,魏角猛退,冷凝綺右臂下的黑網已「呼」的一聲將他罩住,拋起來摔了個狗吃屎!
悶哼一聲,魏角腰背挺起,還想掙扎,冷凝綺的「百刃輪」已「刮」的一記在他背脅處開了一條長長的血口子上
「唉唷!」
魏角長號出聲,冷凝綺身形一轉,「刮」聲又是一道血槽開在魏角的另一邊背脅上!
鮮血噴濺著,魏角挺起的腰背隨塌,冷凝綺雙瞳如火,「魚腸短劍」急刺,已扎進了這位「小蚤兒」的尾椎骨!
「噢!噢……唔……」
魏角大口大口的吐氣,業已痛得連叫都叫不成聲了
一聲不響,冷凝綺的「百刃輪」又已閃亮著揚起!
冷淡的,燕鐵衣道:「算了。」
「百刃輪」一翻收回,冷凝綺回眸一笑:「怎麼?不忍心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給過教訓就行,這是在將人『凌遲』,超過『教訓』的限度了。」
放回傢伙,冷凝綺笑道:「好吧,依你,夫是天,妻是地,郎是乾,妾是坤,那一層你不壓著我?」
燕鐵衣啼笑皆非的道:「你真叫人吃不消!」
聳聳肩,冷凝綺道:「有些艷福你都不會享,瞧瞧爬在你前面的這一位,想都想不到呢!」
燕鐵衣搖頭道:「你好有一比。」
含情脈脈的,冷凝綺道:「那一此?我的天?」
笑笑,燕鐵衣道:「肚臍眼裡冒煙──腰(妖)氣!」
狠狠「啐」了一聲,冷凝綺雙頰飛紅,連連跺腳:「死鬼,人家不來了,你竟然這樣捉弄人家!」
燕鐵衣開朗的一笑道:「別吵了,我們先解決正事要緊。」
說著,他低頭向爬在前面的劉大川道:「三爺,我這一次不殺你,也只是給你一個警告,好叫你永生記得做人要把良心擺在中間,不可邪惡,不可貪婪,更不可過份狠毒,否則,下一次若遭遇到同樣的情形,只怕你這顆人頭就要挪挪地方了。」
哼唧著,劉大川痛恨的道:「你不殺老子……老子並不領情……待老子再找到你頭上,要殺你的時候,你可別怨!老子不饒你的性命!」
燕鐵衣道:「話止於此,如何選擇,便全在你了,三爺,以後不論你再和我朝面也好,同別人遭遇也好,設若你這惡習依舊,我包管你死得比你預料的時辰要早!」
呻吟一聲,劉大川咬牙道:「老子……不須你來替老子……算命……你只要……小心……你自己的腦袋……就行……老子一定要報仇……雪恨……活剝了……你!」
冷凝綺忍不住尖聲道:「一劍通死這麻皮球去,留下他豈不是同留下個禍害一樣?和這種下流無恥,卑鄙齷齪的豬狗,還有什麼仁義可講?」
淡淡一笑,燕鐵衣道:「浪子回頭金不換,同樣的,惡人向善,本屬難能可貴,我們總要給他一個省悟的機會,再說,本無深仇大恨,你又拿了人家的,不更該慈悲點麼?」
哼了哼,冷凝綺道:「隨你吧,我拗不過你,卻看他能否向善?」
燕鐵衣道:「去取回你的賭金,當然再加上蠃的,台面下是人家的本錢,可別擅動!」
回頭瞪了燕鐵衣一眼,冷凝綺悻悻的走向那邊收拾去了。
歸劍入鞘,燕鐵衣背著手站在一側,劉大川吃力的掙扎著坐了起來,先望了望自己那只已經變得粗腫的斷足,一邊歪扯著臉咆哮:「媽的,好狠……兀那小子,有種的報個碼頭字號,我們後會有期!」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會的,三爺,江湖上講究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可不是?」
喘息了一會,劉大川怨毒的道:「你如此毒辣的傷害我以及我的一干孩兒,這血海深仇,我永不會忘,不管你在天涯海角,只要我一息尚存,便要追你報復!」
燕鐵衣笑道:「現在,你相信我有這個本事擺平你手下的那些酒囊飯袋了?」
猛一挫牙,劉大川的聲音迸自齒縫:「媽的!」
片刻後,冷凝綺已經收拾妥當,她提著兩隻大皮口袋,顯得十分辛苦的走了過來,把皮口袋沉重的擺下,她輕撫垂至額前的一綹秀髮,道:「我們走吧?」
燕鐵衣道:「全弄舒齊了?」
嫣然一笑,冷凝綺頷首道:「放心,一文不多取,也一文不少拿。」
燕鐵衣伸手幫她自地下挽起了兩隻大皮口袋,乖乖,好重,壓得他吸了口氣,又歎了口氣,兩人相視一笑,走向廳門,在冷凝綺用短劍伸入門縫挑撥外面的鐵栓時,坐在那裡的劉大川已在憤急的大叫:「兀那小子,你不是說過你要告訴我你的碼頭旗盤及出身來歷麼?怎麼,就這樣縮頭縮腦夾著尾巴走啦?媽的皮,你有種沒種?」
「克拉」一聲,門外的鐵栓已被挑開、冷凝綺回頭先狠瞪了劉大川一眼:「麻皮,你再瞎嚷嚷!姑奶奶就給你一飛刀穿死你!」
接著,她又向燕鐵衣道:「走吧?老公!」
燕鐵衣雙肩各負一隻大皮口袋,他挺了挺胸,回頭一笑:「『青龍社』魁首,人家叫我『梟霸』燕鐵衣!」
說完了話,他偕同冷凝綺出門而去,步履聲逐漸由近而遠,終於消失。
瞪直了眼,張大著嘴巴,劉大川像被人一棍敲呆了似的僵楞在那裡,怔忡了好一會,等他神智恢復的時候,方才發覺冷汗一身,把裡外衣衫都浸透了!……
※ ※ ※
回到才進集子裡就先訂下的那家簡陋客棧,冷凝綺入房之後卻並不休歇,她立即開始了忙碌的整理收拾工作──將金銀歸納分開,各裝入幾隻木箱與皮口袋中,並且重重綁捆,弄得嚴嚴密密,結結實實,然後,她再把一厚疊銀票塞入貼肉的內衫暗袋裡,東西通通歸理舒齊了,她才長長吐了口氣,順便掀窗探頭,望了望天色。
靠在掩緊門扉邊的燕鐵衣,又是有趣,又是好笑的一直看著冷凝綺自個兒在忙活,直到這時,他才似笑非笑的以揶揄的語氣道:「你可真有勁啊!連口氣卻顧不得歇,一進門就摟著金銀財寶不放手啦!」
白了燕鐵衣一眼,冷凝綺抽出腋下的那條淺黃絲巾輕拭香汗,邊佯嗔著:「還說呢?卻是你害的,光看不動,累得人滿身大汗。」
燕鐵衣笑道:「銀錢過手,最須謹慎小心,避嫌自檢,我若幫你整理收拾,萬一少了個一兩半錢的,豈不認定我揩了你的油啦?」
吃吃一笑,冷凝綺拋了個媚眼過來;「得了吧,我的大當家,別在那裡挖苦人了,眼前這點零碎,在你看來就和打發叫化子差不多,也會動上念頭?再說,我的人都可以被你『揩』去,何況是這些區區身外之物!」
燕鐵衣雙臂環抱胸前,淡淡的道:「別這麼大方,其實,我也不會打你與財的念頭,你也不可能讓我打這個念頭。」
冷凝綺道:「大當家,我可不只是說說玩的,對你,我真不在乎,只要我有的,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錢財你是滿窖滿倉,多得嫌累贅,但是,我保證你還沒有經歷過似我這樣『色藝』雙全的女人,我就是我,任你權傾天下,威懾九州,也難找到像我這般完美的天然雕塑,怎麼樣?要不要試試?」
苦笑著,燕鐵衣道:「屢蒙青睞有加,毋任感荷,只是道殊不同,感情心領了!」
冷凝綺認真的道:「大當家,我這樣做,純是一種奉獻,一種報答,也是一種感恩的表示,因為我所有的,你全有了,甚至更多更好,所以,我能夠奉獻給你的,便只有我的身子,大當家,這個身子已不清白,但卻可以給你滿足同快樂,而且,我不要名份,不要代價,更不會拖累你,甚至以後你想都不要再想一下,對於我,卻將留刻一段雋永又珍貴的回憶,我浪蕩一生,聲名狼藉,可是,我總算真正的將我自己奉獻過一個值得我奉獻的人!」
沉默了片刻,燕鐵衣透了口氣,道:「不可以。」
難過的垂下頭,冷凝綺幽幽的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也配不上你——」
燕鐵衣溫和的道:「不是這個問題,冷凝綺,只因為我們彼此之間還沒有愛在滋生,若是將情感的發展及心意的表示連築在肉慾上,就未免太過現實與醜陋了,我不是這樣的人,我對這方面的也欠缺興趣,冷凝綺,如果你一定認為必須報答我,往後好好做人,就是最好的方式了——」
恨恨的,冷凝綺道:「你真叫迂。」
燕鐵衣平靜的道:「這是我一貫為人的風格,否則,眼前的燕鐵衣,就不會是現在人們口中所說的燕鐵衣了。」
冷凝綺再試一次:「不會有人知道,只要你我永遠不說!」
燕鐵衣道:「君子慎獨。」
無奈的笑笑,冷凝綺道:「好吧,郎君。」
燕鐵衣一笑:「那是假戲,可別真做,你不知道,倘若再叫一聲,我的心裡都會緊一下。」
冷凝綺輕輕的道:「大當家,你真殘忍,莫非連叫我過過乾癮的機會都沒有?就算是幻想,是憧憬,是做一場虛無縹緲的夢吧,你也讓我暫時沉醉一下。」
燕鐵衣搖頭道:「別說得那樣淒慘,沒這麼嚴重。」
美艷的面龐上浮現著一抹深沉的悒鬱,雙瞳中也是那麼一片朦朧的煙霧,冷凝綺的模樣就像浸潤在一杯醇酒裡──苦澀,甜美,剎那時的興奮同無限的虛空,但韻味卻長:「當在那家賭場裡,你說我是你妻子的時候,我全身冰冷,又有一股漲溢鼓炸的感覺,像血液都在奔騰沸燙了……這種滋味是由太多的興奮與太多的歡愉所形成,那短暫的須臾裡,我覺得真是你的妻子,忽然間,我對你好熟悉,好親切,又好甜蜜,若是我們相聚在一起已有千百年,好像我們真是連心連體一樣……理智告訴我這是假的,但我卻拚命否認,想抓住那一剎那的激動同歡悅,把我自己埋葬其中,永遠也別再面對現實,只是,我沒辦到,因為現實逼著我覺醒,那麼快就覺醒了!」
燕鐵衣凝視著她,沒出聲。
忽然摔摔頭,冷凝綺勉強笑道:「很傻,也很癡,是嗎?」
燕鐵衣歎了口氣,道:「叫我怎麼說?」
咬咬下唇,冷凝綺毅然道:「大當家,我們走吧!」
燕鐵衣訝異的道:「深宵趕路?何必這麼急?稍稍憩歇一會,天就亮了,白天上道不好麼?」
冷凝綺悄細的道:「不是離開這裡,我還得再辦一件事,到集子後面的那座破城隍廟去一趟。他們每次經過『馬家集』都住在那兒。」
立時憬悟了冷凝綺所指的是什麼,燕鐵衣神情冷肅的道:「冷凝綺,必須要去劫奪『致遠鏢局』的這趟暗鏢麼?」
點點頭,冷凝綺堅的道:「必須。」
燕鐵衣不以為然的道:「我們教訓過別人不要貪婪,同樣的,我們自己更須謹記不可貪婪,冷凝綺,你的收穫已經不少,『刀勾會』那一票弄了一千五百兩金子,劉大川的場合裡必定也蠃取了金銀總數甚豐?」
冷凝綺道:「蠃了黃金大小錠子一千一百兩,銀踝數百兩,銀票數額四千多兩。」
燕鐵衣正色道:「這已是一筆不小的財富,冷凝綺,為什麼還不夠?」
笑笑,冷凝綺平靜的道:「將來的日子,便全指望這幾次的收穫來維持了,以後,只怕我再也沒有辦法靠此種方式賺錢啦,所以,不得不乘著機會盡量多弄幾文!」
燕鐵衣道:「就以這兩次的所得來說,已足夠維持你一生的生活了。」
神色忽而有些淒暗,冷凝綺卻迅速以一抹微笑來掩飾:「話不是這樣講,大當家,得要看將來要過的是卻一種生活才行,就以我現在手中這點存底而言,粗茶淡飯,布衣茅舍的日子勉強能以維持,但稍微過得豐足些就不夠了,老實說,我不是能夠適應過苦日子的人,今後不敢奢言享受,可是,總也得叫我多少寬裕點吧?我不能不為往後打算,所以,『致遠鏢局』的這一票買賣,便非幹不可!」
僵寂了一會,燕鐵衣道:「不再考慮?」
冷凝綺平靜但卻不可動搖的道:「無須考慮了。」
燕鐵衣低喟一聲,道;「那麼,你獨自前去,我恕不奉陪。」
睜大了眼,冷凝綺道:「你不怕我跑掉?」
燕鐵衣道:「你不會跑掉,因為這些財物要留在此地,而且,我相信你的諾言。」
「撲嗤」一笑,冷凝綺道:「原來你是有恃無恐呀!」
燕鐵衣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挑挑眉兒,冷凝綺無奈的道:「就這麼辦吧!你在房裡等我,我得了手馬上就趕回來。」
燕鐵衣低沉的道:「冷凝綺,像『致遠』這樣的小鏢局子,人少底薄,並不富厚,你去劫財,千萬記得不要傷人,否則,就是過份了。」
冷凝綺悻悻的道:「奇怪,好像這家鏢局子是你的外甥開的一樣,你就這麼個體恤照應法?口口聲聲全是幫著他們說話?」
坐到一張竹椅上,燕鐵衣笑笑,沒有再說什麼!
於是,冷凝綺略一抄扎,又將身上的像伙檢視了一遍,向燕鐵衣眨眨眼,身形宛如一抹輕煙般掀窗飄出。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3:13:24
第91章 城隍廟 黃雀在後
隔著「馬家集」里許地不到,與鎮邊只有一條小河擋著,就在小河邊的那道矮岡子下,便是那座破破爛爛的「城隍廟」了。
幾叢雜木點綴在廟的四周,夜深人靜,野寂荒落,偶而傳來幾聲梟鬥獸吼,越發現得這附近一片淒涼 ,而那座「城隍廟」也就更加殘破幽森了。
冷凝綺到達的時候,正巧碰上廟門裡有一條高大的身影晃了出來──那是個滿面於腮,微微有點駝背的中年人,他正提著褲子,睡眼惺忪的蹩向暗影深處。
顯然,這人是想小解。
冷凝綺不知道銀票是放在這幾個鏢師的那一個人身上,她打定主意,放倒一個搜一個,速戰速泱,不讓對方有求告或聯手的機會。
於是,那位大個子仁兄的這泡尿,一半時可就解不出了。
夜色很沉暗,無月無光,只有空中的幾點星辰眨閃。
冷凝綺悄無聲息的往那人背後掩進,有如螳螂捕蟬,那大個子懵然不覺,正褪下褲子準備完成公事好再回去睡覺。
那面形成一幅翼狀三角形的黑網,就好像一片黑雲似的「呼」的一聲罩住了弓著背正在準備小解的大個子,那大個子突遭襲擊,本能的猛力掙扎,然而,他才只扭動撐拒了一下,冷凝綺的纖纖玉指已戮上了此人的「軟麻穴」,大個子悶哼一聲,癱倒於地,一柄細窄的劍鋒已指住了他的咽喉。
低沉但卻冷峭的,冷凝綺微俯著身道:「不准出聲,不准反抗,否則,我要你的命。」
聲音是那樣的冷酷穩定,那大個子知道,對方並不是在嚇唬他。
抖索了一下,大個子驚窒的問:「你要什麼?恐怕……認錯人了吧?」
冷凝綺冰寒的道:「你們這趟保的鹽銀銀票,擺在誰身上?」
震駭的瞪著那在暗影中執劍相逼的窈窕身形,大個子這才醒悟到對方乃是來劫鏢的!他不由打了個冷顫,期期艾艾的說不出話來。
尖銳又冷硬的劍端輕輕向咽喉壓頂了一點,冷凝綺更為狠厲的道:「你說不說話?我老實告訴你,「致遠鏢局』每個月固定的這趟生意,我已釘綴得夠久了,我知道你們出發的時期,歇夜的處所,也知道你們每一次都是四個人護鏢,更瞭解你們的武功深淺,對你們,我很有數,你告訴我銀票在誰身上,替我減少麻煩,也等於為你的夥計們消彌的一場災難,要不,我宰了你,再進去把他們收拾掉,一樣能達到目的……」
頓了頓,她又幽冷的道:「而一旦到了那等節骨眼,只怕你們鏢銀不保之外,連性命也都賠上了!」
大個子透了口氣,臉孔在黑暗中痛苦的扭扯,他艱辛的道:「這……這位姑娘……我們……是『致遠鏢局』的鏢師……姑娘,大家都是江湖同道,吃的也全是碗場面飲……何必撕破臉逼人於絕?你有什麼困難,不妨說出來,只要在我們能力之內,都好商量……」
冷凝綺低叱道:「住口,那一個在和你拉交情,盤淵源?廢話少說,回答我的問題!」
身子痙攣似的抖搐了幾次,大個子吃力的道:「姑娘……我們……只是家不上台盤的小鏢局……因陋就簡……湊合了幾個苦哈哈混飯吃……既無身家,亦無恆產,底子單薄得緊……連局子的房屋都是向人租賃來的……平素承蒙各方朋友賞臉照應,方才勉強撐起這麼一點小小支架……若是你這次劫了鏢銀,我們五、六年來辛苦奠下的這點基礎,就要冰消瓦解……你忍得下心?」
「呸」了一聲,冷凝綺冷森的道:「忍不下心我還會來幹這一行?你不要再哭窮叫苦,妄想博取我的同情,我一向出馬之下,例不空回,今天就算拿不到銀子,也要帶幾顆人頭回去。」
大個子又是憤怒,又是驚悸的道:「你就算行行好,發發慈悲吧!姑娘,我們擔當不起這個損失……如果一定要下手,也罷,我們也只好連性命一起給你!」
粉臉頓時變青,冷凝綺語聲僵硬:「狗才,你當你家姑奶奶下不了這個手?」
大個子咬緊牙關,窒著氣道:「殺吧……我們寧肯捨上性命,也不能失去鏢銀……我們不能對不起慘澹經營『致遠鏢局』的楊總鏢頭,不能辜負兄弟伙的期望,更不能虧負自己的良心!」
「打!」
一聲低叱,來自廟門的方向,藍光三溜,疾取冷凝綺背後。
頭都不回,冷凝綺右手倒甩閃揮,冷電飛旋中,三枚「小梭釘」「噹」「噹」「噹」激拋分墜,頓時,三條人影已自廟裡飛撲出來,站在三角點中,將她圈在中間。
三個人,都是一身勁裝,年紀也全在三十餘歲上下,每張面孔上俱皆流露著相似的忠耿敦厚之色,他們是武林中人的穿章打扮,顯然本事也還不弱,但卻在粗獷激昂裡,另有一種特別的真摯坦率的韻味,一看之下,即知他們都是正派的後起之秀。
冷凝綺輕藐的目光回顧,微昂著臉,冷冰冰的道:「很好,自己送上門來,正免得姑奶奶多費一番手腳!」
三個年青人互視一眼,其中那個寬額獅鼻的青年人滿面堆笑,十分有禮的拱拱手道:「這位姑娘,其中想必是有什麼誤會,在下范景梅,姑娘右邊的一位叫陳勉,左邊的一位是簡傑,地下躺著的叫唐富才,我們都是『致遠鏢局』的鏢頭,俱屬總鏢頭楊保義麾下,只因護鏢前往杭城,一則為了避人耳目,二則為了節省幾文盤纏,方才留宿於此郊外破廟之內,我們在此過夜已有多次,不知是不是犯了姑娘什麼忌諱,或者那裡開罪了姑娘?尚請……」
冷凝綺打斷了對方的話,尖削的道:「銀票拿來,放你們生出,其餘的廢話一概免談!」
呆了呆,那范景梅依然陪著笑道:「原來姑娘是有了困難,不知確實數目是多少?尚請示下,在下等也好斟酌為力,四海之內儘是朋友,我們雖然並不富有,但好歹也能幫姑娘一個小忙。」
冷森的一笑,冷凝綺道:「我要的是你們身上暗保的那筆銀票,不是向你們要小錢,怎麼?你們以為姑奶奶我是討飯的嗎?就這麼好打發?」
范景梅也不禁臉上變色,但他仍然強忍著心中怒氣,委曲求全的道:「姑娘,武林有道義,行行有傳規,你就算伸手打劫,也總得講點情面,論論根由,何況我們小門小戶,實在承受不起這樣巨大的損失,你再狠,也該給我們留步活命的餘地,那有像這樣強橫霸道的?」
雙瞳深處光芒閃映如火,冷凝綺驀的飛躍六丈,尖叱道:「渾小子,姑奶奶的傢伙就是情面和根由!」
她口中叫著,卻一連十幾個觔斗曳落,寒芒冷電,驟雨般掠來,七十七劍暴刺范景梅。
范景梅駭然奔避,手腕翻揮,一柄「三尖兩刃刀」業已撥出,但是,他也僅有機會撥出兵刃而已,冷凝綺的左臂暴起,「羅剎網」兜頭飛捲,將范景梅一個觔斗扯翻於地。
後面,那眉濃如墨的簡傑手舞三節棍,「嗶啦啦」猛劈過來,冷凝綺身形猝移半步猛力抖拋左臂,於是,范景梅怪叫一聲,滾翻出去,與簡傑撞跌成一堆!
使著一對尖銳「峨嵋刺」的陳勉,大吼如雷,連撲連進,雙刺伸縮顫閃,拚命攻擊敵人,而冷凝綺卻翻飛游回,耍孩子似的做了十一次範圍極狹,但動作快速無比的閃移,猝然側倒猛起,雙腿揚彈,「蓬」「蓬」兩響,將陳勉踢得拋起三尺,打著翻滾重重摔出。
冷凝綺從出手對付這三個青年人,由始而終,只不過是瞬息之間的事,一氣呵成,乾淨俐落,功力之精湛老辣,確是不同凡晌!
怒吼著,范景梅已從地下掙扎爬起,他雙手握刀,不要命的衝向冷凝綺而來。
煞氣頓時盈聚眉眼,冷凝綺猝然貼地橫飛,范景梅一刀搠空,冷凝綺的右足尖已「騰」的一聲將他踹了個大馬爬,寒芒閃處,「魚腸短劍」直指范景梅腰脅。
就在這一剎那間,斜刺裡,若鷹隼,似驚鴻,快得無可言喻,一條黑影暴射而至,那人手中一根三尺來長的青竹竿,輕抖倏閃,「噹」的一聲已點開了冷凝綺刺向范景梅腰脅間的劍鋒。
大吃一驚之下,冷凝綺急退五步,她怒視來人,口中尖叫:「是那一個卑鄙齷齪的大膽畜生,竟然抽冷子暗算姑奶奶?」
來人黑巾蒙頭蒙面,外罩一襲肥大灰袍,卻半聲不響,身形倏旋,青竹竿在一片狂風勁氣中宛如怒浪驚濤也似洶湧捲上,冷凝綺咬牙切齒,劍輪齊飛,做著凌厲又密集的反攻,雙方甫一接觸,在一片猛烈與翻蕩的強力撞擊裡,冷凝綺的豐臀上已挨了一記,打得她一個踉蹌幾乎跌倒!
氣極尖叱,冷凝綺雙目光芒有如火焰隱射,她倏左倏右,忽上忽下,劍穿飛輪旋舞,黑網交張捲罩,若同雙翼,而那神秘客卻更是身手登峰造極,快狠準穩之處,無懈可擊,完美得彷彿山嶽壓頂,渾然一體。
在這樣間下容發卻又招招關連著生死的狠拚中,冷凝綺突然彈躍而起,短劍一點驟刺,「百刃輪」斜串出團團光弧飛激,而左右雙網又由下往上,包捲敵人
神秘客的身體也猝然拳縮成一團,青竹竿如同形成了一圈密麻麻的竿輪四散流射,竹影三差激轉中,銳風尖嘯,就像來自虛無,來自九幽,另一隻短只尺許青竹竿已握在神秘客的手上,突然凝形閃擊,冷凝綺的腰眼一麻,連連打了幾個轉子搶出,她猛一回頭,惡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跺跺腳,飛掠而去。
於是,那神秘客衝著呆立於側,目眩神迷的幾個鏢師低叱:「還不快走?」
聲出人逸,等這幾位鏢師醒悟的俄傾,那神秘客早已鴻飛冥冥,蹤跡不見了!
鼻青眼腫的范景梅急切之下,趕忙嘶啞的大喊:「壯士,恩公,慢走一步,請留名諱以便晚生等拜謝……」
簡傑,陳勉,也齊齊拉開嗓門大叫:「英雄留步,英雄慢走,英雄救了我們,總要叫我們知道英雄是誰啊……」
然而,黑夜深沉,晚風如泣,那裡還有那神秘客的半點影子?
※ ※ ※
客棧裡,冷凝綺神色敗壞,怒火如熾,像一頭瘋狂的雌虎般衝進房來,正坐在竹椅上沉思著什麼似的燕鐵衣好像吃了一驚,悚然站起來,他望著冷凝綺憤怒激動的面容,有些愕然道:「回來了?怎麼這樣快法?得手了麼?我看你氣色像是不對!」
一下子站定在燕鐵衣的面前,冷凝綺像要吃人似的瞪著燕鐵衣,她雙目紅光隱隱,把燕鐵衣從上看到下,又從下看到上。
似是頗為迷惘,燕鐵衣怔忡的道:「你怎麼了?這是幹什麼?好像不認識我似的!」
努力調勻了呼吸,冷凝綺憋著一口氣,冷冷的道:「大當家,你來去這一趟,可真夠快!」
呆了呆,燕鐵衣瞠目道:「說什麼?我來去了那一趟這麼快?冷凝綺,你不是腦筋有了毛病吧?怎麼就這一會兒,便語無倫次了?到底要說什麼?我實在不懂你的意思。」
再度仔細打量了燕鐵衣一會,冷凝綺卻也在疑惑了──她看不出燕鐵衣同她方才離去之前有什麼兩樣的地方,面不紅,氣不喘,衣履整潔,既無汗漬,亦不沾塵沙,如果說,先前在「城隍廟」外壞她好事的那個神秘客就是燕鐵衣,在這短短的時間裡,怎麼會一點蛛絲馬跡的徵狀也看不出來?
但是,如果不是燕鐵衣,在周圍地面上,有誰的功力會這麼超絕,而出現的時刻又是這麼湊巧?再說,那不速之客伸手攔阻的動機又是什麼?
恨恨的一跺腳,她用力坐到床沿,卻又痛得一咬牙站了起來──那地方被青竹竿打腫了。
燕鐵衣一付不解的表情:「怎麼了?冷凝綺,這是怎麼回事嘛?」
冷凝綺怒沖沖的道:「今晚上遇見了鬼,一個惡鬼,死鬼,促狹鬼!」
像是滿頭霧水,燕鐵衣道:「你越說越叫我迷糊了,是不是──碰上了什麼阻礙?事情有了波折?」
冷凝綺氣憤膺胸的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故意吊我胃口?」
歎了口氣,燕鐵衣搖頭道:「我看你是真個遇上鬼了,我一直坐在這裡等你『滿載而歸』,半步未移,你出去前後的經過情形,我又怎會知道?我所看到的,就是你離開前一張笑臉,回來後的這一張凶臉!」
冷凝綺沉默半晌,方才稍見緩和道:「你──真沒離開房間過?」
燕鐵衣一本正經的道:「我騙你作什麼?確實沒離開過。」
咬咬下唇,冷凝綺悻悻的道:「今晚上我可是陰溝裡翻了船,眼看著就要得手了,半截腰裡卻猛古丁殺出來一個程咬金,從頭至尾,屁也不放一個,楞頭楞腦衝著我干,偏偏那小子功力奇高,尤其動作之快令人匪夷所思,就這樣,我的買賣砸了,還弄了個灰頭土臉!」
燕鐵衣驚異的道:「竟會有這種事?那不速之客是個什麼樣子,可看清楚了?」
哼了哼,冷凝綺道:「看清楚倒又好了,他用黑巾掩著頭臉,只露出一雙狗眼,外面穿著一件極不合身的灰色罩袍,連個肥瘦都分不出來……這個野種,本領卻是好強。」
頓了頓,她注視燕鐵衣的眼睛,緩緩的道:「那人的眼,好像和你的眼一樣炯利有神,而且,他用的兵器是青竹竿──一長一短的兩隻青竹竿,若將竹竿換成劍,便是一長一短的兩柄劍,他施展竹竿的招式,則是由劍變化來的,確實的說,他就是把竹竿當劍使!」
燕鐵衣神色自若的笑道:「越說越像我了,但事實卻不是我,這一點,相信你會分別清楚。」
冷凝綺煩惱的道:「我就是分別不出是不是你,如果是你,我和你拚命,看你還敢不敢再幫別人!」
聳聳肩,燕鐵衣道:「算了,權當此事沒有發生,好在你也並無損失,本來,打劫『致遠鏢局』的事我就不贊成,幸虧有了這一場披折,否則,你得了手連我也跟著心不安!」
瞪著燕鐵衣,冷凝綺寒著臉道:「大當家,那個人如果不是你,什麼也不用再提,如果是你,可下不為例!」
燕鐵衣忙道:─這個當然,我就算不幫著你,也不會去幫別人呀,再說,我講過不干預你的行動的,我也並未忘記我的許諾……好了,歇會吧,天一亮我們還得上路。」
冷凝綺不再作聲,卻獨自立在窗前發楞,像在思忖什麼,又像仍在生著悶氣。
※ ※ ※
頂著當空的烈日馳馬出去了五十多里地,冷凝綺方才告訴燕鐵衣,她要去的目地是「沈君山」、「沈君山」離著這兒有近百里遠,策騎奔行,不快不慢,約得六七天的功夫,燕鐵衣當然沒有意見,他說過,這一月之內的時限是屬於冷凝綺自己的,冷凝綺愛怎麼支配,就怎麼支配,他只能「附諸驥尾」而已,唯一的任務,就是監視著冷凝綺防她逃之夭夭罷了。
冷凝綺並沒有告訴燕鐵衣去「沈君山」幹什麼,燕鐵衣也沒有問,但他判斷,免不了仍是做那無本買賣,在他的看法,冷凝綺簡直是半瘋狂了,她似乎要在這一個月僅存的光陰裡,把天下所聚的金銀財寶完全搶奪到自己手中!
燕鐵衣多少有點納罕──他不明白冷凝綺要下手劫掠,為什麼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莫非附近地面上就沒有值得她一顧的對象?但是,冷凝綺不說,他也不便追根究底的盤詰,眼下的辰光,仍是屬於冷凝綺的,她只要不圖脫逃,便享有行動上的自主同自由。
這些天來,燕鐵衣不時對自己的這種做法感到好笑──他像是成為冷凝綺的扈從,保鏢、兼夥伴了,而實際上卻又完全相反,嚴格的說,他們之間甚至是對立的,只是,這樣的對立情況十分微妙罷了。
一路上來,兩個人都甚少開口說話,一則是天氣太熱,日頭曬得慌,再則,彼此間也像是找不出什麼話來說,氣氛就有如現下的天候,火辣辣又悶燥燥的。
路前不遠處有一塊雜草蔓生的荒地,長著幾株垂柳,柳條兒綠黃黃的,似是叫溽暑天氣窒悶得無精打彩的低垂著,那兒,倘有一絲蔭涼可乘。
燕鐵衣抹了把汗,面龐紅紅的道:「到前面路邊的柳陰底下歇歇馬吧?日頭太毒了。」
點點頭,冷凝綺無可無不可的道:「隨你。」
他們兩個人,卻是三馬,另有一匹馬冷凝綺臨時托店家代購的,專門用來駝運她「白手撈魚」弄來的那批財物。
來到路邊柳蔭底下,燕鐵衣同冷凝綺飄身落地,任由馬兒在荒地上吃草徜徉,他們兩個自自躲到蔭涼的樹下去,燕鐵衣是男人,毫不猶豫敞開衣襟,用衣袖扇風驅熱,冷凝綺卻只有挺熬著的份了。
透了口氣,燕鐵衣道:「真熱……」
哼了哼,冷凝綺道:「還是你們男人方便,這兒如果有一口水塘,我看你八成脫光衣裳跳下去了。」
燕鐵衣笑道:「倒沒有那等嚴重法,不過,能有點冷水澆澆臉,卻未嘗不佳。」
冷凝綺抿抿唇,正想說什麼,來路上塵頭大起,一串急驟的馬蹄聲悶雷似的往這邊傳來──看樣子,還是一支騎隊。
江湖上混久了,險惡環境處慣了,往往便會產生一種預感,使人能在某一樣災變或麻煩發生之前,就會先有了心理上的一股壓窒,現在,燕鐵衣突然覺得不大對勁,而冷凝綺的表情也有些微微的不自然了。
望向來路那一片滾蕩的灰沙中,燕鐵衣低沉的道:「我覺得,這支騎鐵像是有點怪異,可能──與我們有點牽連。」
笑笑,冷凝綺僵硬的勾動了一下唇角:「他們趕路趕得很急,似乎在追蹤什麼……如果是追我們,那麼,他們已經追上了,大當家,我和你有相同的感受,那些人好像衝著我們來的……」
就在兩人的對話裡,十五乘鐵騎業已來至近處,馬上人也似是查覺了他們,於是,突然一聲哨哨響起,煙霧浮迷中馬匹「唏聿聿」長嘶不絕,十五乘鐵騎驟而紛紛仰立打旋,停止奔馳。
慢慢的,塵沙落淨,十五匹坐騎上的十五張面孔,正朝對著他們,這些張面孔,乃是全由怨毒,痛恨,憤怒所組合成的,有的燕鐵衣認識,有的,燕鐵衣陌生。
「八環聚義」的朋友們。
燕鐵衣認識的幾個人,有「石虎」賀修、「玉虎」賀弘、「紅綢飛雲」花川、「七刀攏月」的七位好漢,他不認識的五個人,為首者是一位身材魁梧,方面大耳,雙目炯亮如電的中年人物,兩個滿面病容,頭手各處仍然包纏著白布的瘦小角色,此外,一個是腦袋平整有如斧削,寸發不生的黃臉獨目大漢,另一個,圓臉小嘴,矮胖如缸,短手短足的看上去就宛似一團圓滾滾的肉球一樣。
燕鐵衣歎息一聲,喃喃的道:「他們居然果真找上門來了。」
悄細的,冷凝綺卻咬著牙在出聲:「方面大耳的那個中年人就是『八環聚義』的老大『十字流星』梁不屈,頭手還裹著舊傷的那兩個則是『八環聚義』的另一環『滄江二奇』常舫、常帆……這兩個小子當時在我手裡傷得不輕,想不到也硬挺著趕來了。」
燕鐵衣低沉的道:「仇恨的力量是很巨大的,一個人為了報仇雪恨,往往命都可以不顧,又何在乎身上這一點劍傷?剩下兩個人,認不認得?」
鳳目冷森的閃亮著,冷凝綺搖頭道:「不認得,大概是他們請來助拳的幫手。」
那邊,「八環聚義」的人已經下馬,賀家兄弟同花川三個卻增加了新的配備──每人腋下加撐著一隻竹拐,三個人的行動都顯得相當吃力。
雙目銳利的「十字流星」梁不屈獨自走前幾步,他盯視著燕鐵衣,聲如洪鐘:「閣下想就是『青龍社』的大魁首『梟霸』燕鐵衣燕大當家了?」
燕鐵衣點點頭,笑道:「不敢當,我是燕鐵衣。」
梁不屈的臉色是凜烈的,堅毅的,他的語聲更是冷酷而穩定:「燕大當家,閣下同『八環聚義』之間的──,不論孰是孰非,從此一筆勾消,所有恩怨俱化無形,但是,我們的條件是請你交出冷凝綺!」
燕鐵衣看了冷凝綺一眼,冷凝綺的表情倔強而生硬,可是,隱約的,卻流露出那麼一絲兒她竭力試固掩飾的期盼與祈求。
舐舐嘴唇,燕鐵衣和悅的道:「梁老大,有關我出手攔下此事的內情始末,我已與你的幾位拜弟說得很清楚,冷凝綺固然有錯,但賀堯的錯卻更大,冷凝綺被人始亂終棄,憤而出此下策,手段激烈,但其情堪憫,賀堯的不該,業已自食其果,冷凝綺的過失,我也會給她應得的懲罰,不過,卻非置之於死。」
梁不屈聲音昂烈的道:「燕大當家,這是『八環聚義』同冷凝綺之間的私怨,閣下領導北地綠林,麾下豪士成千成萬,氣吞河岳,肩抗半天,勢雄威盛,英名喧赫,倘請愛惜羽毛,莫因此些許失著而有損清譽!」
燕鐵衣道:「你太客氣,太高抬我了,梁老大,私怨之間,仍須存其真理,有所公論,我們忝為江湖一脈,不平之事,該當作不平之鳴,若一味講求淵源,昧於親疏,誰還會出頭來維持這一點幾將不存的武林道義!」
神色倏寒,梁不屈厲聲道:「如此說來,閣下是下定決心,一意孤行,非要偏袒此女不可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不是『偏袒』,只是講究是非,分判曲直而已。」
梁不屈憤怒的道:「閣下並非法曹民官,此亦非『青龍社』山門內之家務,請問閣下憑何依據妄斷此事?」
燕鐵衣緩緩的道:「憑了一個人的良心、道義戚,憑為了維持江湖上的公正嚴明,也憑的是打著『替天行道』的大旗同我燕鐵衣手上的兩柄利劍,梁老大,夠不夠?」
一邊,冷凝綺激動得淚水盈眶,她咽噎著叫:「大當家……」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4 13:13:39
第92章 力維義 百善孝先
這時,那腦袋平齊,頭頂皮骨略作臘黃色的扁臉人物驀地大叫:「老梁,還和這一對狗男女囉嗦個鳥?下手做翻他們才是正經!」
「玉虎」賀弘也悲憤的叫著:「大哥,我們星夜趲趕,四處追尋刺探,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他們在『馬家集』劉大川賭場裡的行影蹤跡,我們又辛辛苦苦的攔截住他們 ,莫非只是為了和他們講道理來的?」
「紅綢飛雲」花川也強硬的道:「動手吧,大哥,任你說破了嘴,姓燕的也不會稍做讓步,他早已安了心要袒護這賤人到底了 ,我們除了拚殺之外,沒有第二條路走!」
圓滾滾肉球的怪人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的道:「說真的,老梁,不管有沒有這件事,我也早就想會會這位年輕有為的梟中之霸了 ,我倒要看看,他能『霸』到個什麼地步?」
燕鐵衣忽然一笑,道:「這位朋友,你是──?」
圓球似的腦袋歪了歪,那人道:「呵呵,燕瓢把子,我可沒你那麼大的名頭,小名小姓的,怕你聽不入耳啊,『笠尖峰』『盈月翁』曹篤就是我。」
在嘴裡念了兩遍,燕鐵衣覺得仍然陌生,但是,旁邊的冷凝綺卻低促的道:「我知道,大當家,他是『青岳派』的掌門人,曾在七個大城鎮裡開過教場!」
曹篤的耳尖,呵呵笑道:「慚愧慚愧,想不到以我這麼一個沒沒無聞的馬前卒子,猶能一入這位風雲際會的大姑娘耳裡,實是預料不及。」
指指那頭頂平齊的人物,燕鐵衣笑道:「你又是誰?」
那人暴烈的道:「武漁棹,南邊七條官道上通行無阻的驢馬隊『合』字旗旗首!」
冷凝綺輕悄的在傍補充:「此人性烈如火,暴躁得很,他號稱『頂天首』,頭上功夫最是厲害,南邊七條官道上的駝運行隊,舉凡插著黑底白『合』字旗字號的,都是他手下。」
燕鐵衣笑道:「原來是這麼一號人物,我還以為他也是南七省的武林首腦呢!」
此刻,「十字流星」梁不屈冷烈的道:「燕大當家,你是非逼我們出手不可了——」
踏前一步,燕鐵衣的形色突然變得酷厲無此,他冷森的道:「在上一次,我已當面警告過你的兄弟們,我饒恕他們的原因只是為了他們罪不至死,而且,我特別強調,那一次給他們活命的機會也是唯一的一次,我表示過,『八環聚義』的人如果要求找我尋仇,我等著,但務必三思,看情形,各位並沒有三思而行,很好,現在你們來了,我在這裡,要怎麼辦,悉隨尊意!」
冷凝綺也迅速的道:「大當家,我先接,請你替我掠陣……」
燕鐵衣冷冷的道:「你不用上場,我一個人完全接下。」
急了,又感動非常,冷凝綺忙道:「不,大當家,冤有頭,債有主,他們是衝著我來的,擔子不能叫你一人挑!」
燕鐵衣凜然道:「我是一幫之主,冷凝綺,你若插手進來,在對付這些人而言,就是我的恥辱,我要以長短雙劍,試試這些人物到底是什麼三頭六臂?竟敢如此咄咄逼人!」
冷凝綺尚要開口,燕鐵衣已低沉的道:「退下。」
怪笑一聲,「盈月翁」曹篤道:「大瓢把子,你可真是狂得緊啊,一肩要挑起半片天?」
燕鐵衣冷峭的道:「曹篤,別看你是『青岳派』的掌門,比劃起來,你連邊都沾不上。」
臉上頓時掛不住了,曹篤漲紅了面孔,憤怒的道:「你又算什麼東西?大言不慚的狂夫,我這就來掂掂你的份量,看你憑了什麼在江湖上沽名釣譽,欺瞞天下!」
燕鐵衣傲然道:「不要一人上,曹篤,何妨一起上?這樣,你們掙扎的時間或許尚能稍長一點。」
「頂天首」武漁棹嗔目暴叱:「姓燕的王八羔子,你也不怕吹牛吹破了你的肚皮?簡直囂張得無知!」
燕鐵衣狠辣的道:「用你的狗頭來試試,武漁棹!」
搶先動手的人卻不是武漁棹,也不是曹篤,竟是「十字流星」梁不屈!
只見半空中光華燦耀眩閃,一雙尖銳的,藍亮的凸脊十字星已飛劃而至!
燕鐵衣猝然偏側,「太阿劍」流虹一道,用難以言喻的快速破空直指,劍刃指出,方才響起割裂空氣的銳嘯,梁不屈沒想到對方的劍勢如此之快,一擊落空,暴折三步,而燕鐵衣的「照日短劍」已揮出一蓬光雨,倏罩過去!
連連翻滾中,梁不屈雙手十字流星飛舞,金鐵密響連聲裡,他的一角衣衫業已「刮」的一聲飄飄落下。
悄不哼聲,「盈月翁」曹篤閃身撲到,動作如電,手上一柄「鐵鷹爪」揉合著他的「紅煞指」交互飛揚,伸縮彈移恍同石火一現,陡然間已封死了敵人的四方追路!
燕鐵衣似乎根本也沒打算追,他往後猛靠,「太阿劍」翻捲迴繞,一片晶瑩的匹練冷芒週身旋飛,立時硬生生將曹篤逼了出去。
大吼一聲,武漁棹長身掠入,一對「金瓜錘」滾雷流石般呼轟壓下,燕鐵衣身形晃掠,劍似萬星殞落,驀地彈起漫天光點罩向對方。
武漁棹雙錘揮舞,卻招架不住,極其狼狽的連連倒退。
半空中,一團身影凌虛撲下,「鐵鷹爪」翩掠如抓,毒蛇似的「紅煞指」吞吐配合,儘是朝著致命的部位招呼。
於是,燕鐵衣貼地旋轉,長短兩束光流,便倏然有如一個炸碎了的琉璃球,銳芒星點四散分射,曹篤雙臂一振,撥身丈高,但是,當那閃眩的光華還在腳底,燕鐵衣早已暴掠而至,短劍斜揮,在一溜冷電的彈射裡,曹篤慌忙揮爪橫截,然而,快到不可思議,「太阿劍」的鋒刃幻映,曹篤的一雙短腿已經血淋淋的拋起!
十字星從下往上飛掠,燕鐵衣身形猛沉,「太阿劍」有如驟雨噴灑,成流成條成線的寒芒罩落,梁不屈大叫著翻滾躲避,身上已連連見彩
應合著這時才響起的曹篤的哀號,武漁棹嗔目欲裂,「金爪錘」以雷霆萬鈞之勢揮砸,團團點點,俱是分擊燕鐵衣雙劍!
劍閃錘旋中,武漁棹大吼一聲,搶進中宮,低頭挺腰,猛然一頭撞了過去。
燕鐵衣身形微偏,武漁棹一頭撞空,倒滑步,又是一頭撞來。
動作就和業已成為過去的那樣快,燕鐵衣左手短劍突松,右手長劍猝擊,」當」的一響猶才揚起,「照日短劍」已經在半弧一閃之下「撲」的一聲穿入了武漁棹的後頸!
原先的勁道,加上劍透入頸的衝力,武漁棹悶嗥半聲,來勢卻驟然加快,燕鐵衣猛的一個踉蹌,他飛快伸手撥回了自己短劍,一股熱乎乎的鮮血便隨同武漁棹的屍體齊揚齊落!
梁不屈尖號著凌空而下,十字星縱橫飛舞,芒影流眩,交叉騰回,燕鐵衣冷然不響,長短雙劍在弧光似電閃的出現中,一陣強勁一陣的迎擊過去!
於是,梁不屈跳躍竄蹦,拚命招架,血點子卻輪灑旋濺!
一道赤虹,就在這時直捲燕鐵衣。
燕鐵衣的「太阿劍」猛的倒圈成十個浩大中空的光球反彈,但見光圈閃耀,「刮」「刮」之聲不絕,幾段紅綢,四散飛揚,他身形狂旋,短劍倏顫暴出,花川已經全身一挺,長嚎著仆倒──背上有七個傷口往外噴血!
賀弘的三節棍就在這時當頭劈落,燕鐵衣看也不看,短劍閃縮,「叮」的一聲穿入三節棍的第一、二節相連的銅環環眼裡,行動遲鈍的賀弘見狀之下奮力拖棍,燕鐵衣左臂飛抖,首節棍頭猝然倒撞,骨骼的折斷聲和賀弘的慘叫一起傳來,整個人已仰跌出五步之外
「狠毒啊——」
厲吼著,賀修丟掉腋下竹拐,揮動他的「霸王鋼鞭」歪歪斜斜的撞衝撲擊,燕鐵衣卻自他面前暴閃而過,當賀修的鋼鞭才只落下一半,「照日短劍」已十一次穿進又撥出了賀修的四肢!
七柄朴刀從七個方向劈向燕鐵衣,他雙劍齊旋,精芒似流電蓬飛穿射,當七隻人手緊握著他們的朴刀甩起空中之際,燕鐵衣的「太阿劍」已閃指許開外的梁不屈!
混身皮開肉綻的梁不屈竭力攔截躲避,燕鐵衣一個倒翻彈躍,雙劍劃起串連的弧,飛瀉如雨,瑩光紫芒眩目一片,正在往上湊近的「滄江二奇」,常舫,常帆兄弟二人,連擋都擋不及便雙雙滾倒,血肉模糊中輾轉號叫,兄弟兩人的四柄「虎頭鉤」全丟出了老遠。
就像並沒有倒躍出去一樣,常家兄弟甫始倒地,「太阿劍」已似流星的曳尾般在一道弧線中射向梁不屈,梁不屈的一對十字星合攏硬接,光華卻一繞急偏,梁不屈拚命側身,再度揮動十字星迎截,他的一隻左腳卻在另一股寒電的閃映下骨碌碌翻了出去。
身子一踣,梁不屈「撲通」單膝跪下,一聲痛呼未及出口,雙手突震,「倉郎郎」連響,他的一對十字星業已滴溜溜斜墜落。
滿地的殘肢,滿地的血跡,滿地零落的兵刃。
呻吟淒淒慘得宛似能扯斷人的肝腸。
臉容上沒有絲毫表情,燕鐵衣的神氣極度蕭煞,他的雙劍早已歸鞘──注現著單膝跌跪,血污滿身的梁不屈,他道:「曹篤狂妄,斬去雙腿,武漁棹凶邪,取其性命,花川為人陰鷙毒辣,亦不可留,其餘的人,包括你在內,我再次網開一面,重懲而不殺,梁不屈,維護公理正義,便免不了要以暴止暴,就是這樣了,如果你還想報復,『楚角嶺』上我燕鐵衣隨時候教,不過,你們設若再來,『八環聚義』便將無一倖存,你記著,自己斟酌吧!」
語聲冷凜剛厲,有若快刀,又似冰珠彈跳,梁不屈面孔痛苦的歪曲,雙目突凸,牙齒已將下唇咬碎,血染頰唇。
燕鐵衣轉身大步離去,他向站在一邊,滿臉流露著關切惜愛又感激涕零之色的冷凝綺招呼一聲,翻身上馬,揚蹄奔行,冷凝綺更不怠慢,迅速策騎跟上,猶不忘著那匹牽駝著財物的馬兒。
於是,這路邊,這荒地上,情景更見淒涼慘布,那些顫抖悠長的呻吟,也都低沉黯啞得宛似一聲聲的歎息了……
※ ※ ※
「沈君山」是一座並不雄偉險峻,但卻清奇靈秀的小山,山上山下,樹林碧綠蒼鬱,峰角巒勢相互將稱,極得寧怡安詳之趣,的確就像一位小巧玲瓏又端莊秀麗的小婦人,韻味非常雋永。
山腳下,在一片碧翠山色掩映之中,露出一角紅樓飛簷,頗具情趣,散發著一種特異的寧靜氣息,樓閣朱紅,翠色清新,人沒住在那裡,業已覺得滌塵淨囂,胸中疊塊盡皆消除,飄飄然有出世之感了。
小紅樓有個不俗的名稱──「攬翠樓」。
這是冷凝綺的家。
燕鐵衣不知道,是冷凝綺居然還有一位高堂老母,兩個猶在髻齡的弟弟。
在燕鐵衣隨著冷凝綺進入內室探視這位躺臥榻上的老太太的時候,他委實不敢相信,一位應該只有五十歲上下的婦人,竟然會這樣的枯槁憔悴法,看上去,至少此她實在的年紀蒼老了十年以上。
老太太很慈祥,對燕鐵衣表示著適當的禮貌與關注,但對冷凝綺,卻完全是一個慈母對乖女的情感流露,深摯、憐愛、疼惜、又那樣的縱容,母女倆親熱的談笑了一會,老太太精神已不濟,冷凝綺扶侍著母親躺穩,靜悄悄的陪著燕鐵衣走出房來。
在二樓的涼閣上,冷凝綺將紗窗撐起,微風習習中,「沈君山」的山色盡映入閣,一片幽幽的碧翠,一股靜靜的安詳,好雅致,好清爽。
她先請燕鐵衣坐在一張上鋪軟席的大躺椅上,送上一條經過泉水浸凍過的面巾給燕鐵衣淨臉拭汗,然後,又親自泡上一杯香茗,在角落的玉鼎中撒燃起一把乾碎的玉蘭花粉,於是,整間涼閣,便輕香飄漾,更顯得怡然出塵了。
自己拉了一張小圓錦凳坐在燕鐵衣的對面,冷凝綺先沒有說話,她注視著燕鐵衣,但眸瞳中卻有些淒苦與茫然──這時的冷凝綺,看上去竟是如此的淳樸摯真,如此的善良單純,宛如她根本不是什麼「血蒙嫵媚」,她只是一個美麗卻尋常的少女,一個多愁善感的大姑娘一樣。
燕鐵衣微微一笑,道:「你很懂得享受生活的情趣,也很會侍候人。」
冷凝綺溫柔得幾乎有些羞怯意味的道:「是嗎?」
燕鐵衣目光遠眺山色,低沉的道:「你有什麼話要告訴我?」
沉默了一會,冷凝綺輕輕的道:「剛才,你已見過家母,那是我的親生母親,今年,她老人家才滿四十八歲,可是,卻憔悴蒼老得幾如六十許人了……平素我若不在家,都是由一對僱用多年的老僕夫婦侍候。」
燕鐵衣關懷的道:「老太太是不是有病?」
點點頭,冷凝綺幽幽的道:「有病,那是一種罕見的怪病,也是糾纏了我母親多年的錮疾,是屬於肝脾類的毛病,每到發作痛苦不堪,不能吃,不能睡,兩眼模糊,全身浮腫,連一張臉都變成臘黃的了,而且病人體內卻又有如火燒炭炙,唇乾舌燥,但喝不了幾口水……這病,很折磨人,在我試過好多大夫之後,終於被一位名醫診斷出了家母所患的病是一種難醫治的肝熱毒,這種病,無法斷根,且極危險,唯一的消極治療辦法,就是在平時服用大量怯熱導毒的藥物,而這些藥物又不是尋常的那幾種,是那位大夫精心配治的幾味藥材,非常珍貴,價格極昂,每配全一次,都要跑上好些個地方才能辦齊,花的錢當然也很可觀……」
燕鐵衣緘默著,目光卻很柔和。
冷凝綺靜靜的接著道:「家母每隔三天,就要服用一次這種特別調配的湯藥,老人家也全是靠了這種藥物的支持方才能夠苟延殘喘下去,否則,只怕早就不堪設想了……我的兩個弟弟,一個十四歲,一個十三歲,都還是小孩子,先父過世得早,因此,奉養家母,照顧弟弟的責任便自然由我承擔,平時我出外作案,弄得的幾個錢差不多都拿回來以供家用,主要是支付家母的醫藥所須,這一次碰上了你,我自知劫數難逃,所以才想在被你廢去武功之前盡量積鑽些底子,以供往後的開銷……或許你認為我窮兇惡極,太過貪婪,但是,我有苦衷,我無可選擇……你曾勸我嫁人,大當家,試想有誰會願意背上這麼一個負累?我不是沒有憧憬,沒有理想,而這些對我來說卻都是奢求,我或許可以找到一個好歸宿,但我不能不顧我母親,不顧這個家,對我而言,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
燕鐵衣依然沉默著。
苦澀的一笑,冷凝綺又道:「在你前些時要廢去我武功的時候,我向你要求一個月的寬限,我說要完成一樁心願,就是這個……多弄點錢回來應付以後的日子,如今,心願已了。」
端起杯子來啜了口茶,茶色淡綠,清香撲鼻,燕鐵衣緩緩的開了口:「你說的這些,全是事實?」
點點頭,冷凝綺真摯的道:「千真萬確,沒有一個字是假的,你若不信,可以去問家母,問我兩個弟弟……就是我們回來時在門口玩耍的那兩個孩子──甚至可以去問那位大夫,他住在離此三十里外的『棗鎮』,小北門街,開設的是『余仁堂』藥鋪,大夫名字叫何德宣……」
燕鐵衣深深吁了口氣,安詳的道:「我曾說過,我並不希望傷害你,我一直在找藉口原諒,寬恕你,現在,我找到了,冷凝綺,你有孝心,就憑這一點,已是夠贖取你的過失了!」
猛的睜大了眼,冷凝綺還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她顫抖的問:「大當家……你,你是說……你是說……」
燕鐵衣清晰又肯定的道:「我是說,因為你的克盡孝道,我決定免除對你的懲罰,不再廢掉你的功力。」
一下子站了起來,冷凝綺激動得淚水盈眶,她雙瞳中蕩漾著瑩瑩波光,聲音哽噎:「真的?大當家,你說的可是真的?」
燕鐵衣學著冷凝綺先前說話的語調,使用著她用過的字詞:「千真萬確,沒有一個字是假的。」
「撲通」跪倒在燕鐵衣膝前,冷凝綺再也忍不住淚流滿面,她全身抖索著,感恩的熱流融合了極度的喜悅,使她泣不成聲:「大當家……謝謝你……大當家……你是我今生今世……所遇見的最好的人……是我最最敬愛的,虧負最多的人……大當家,大當家啊……在你面前,我是多渺小,多慚穢啊!」
輕輕扶她起來,燕鐵衣正視著她,誠懇的道:「別這樣說,只要你能永遠記得這一次教訓,體會我的一番用心,以後改邪歸正,往正道上學做人,拋棄以往的惡習異行,一切從頭來起,仍舊為時未晚,你的將來,幸福美滿當可預期。」
一次又一次的點著頭,冷凝綺幾乎是用生命的聲音在起誓:「相信我,大當家,相信我,我一定依照你的話去做……」
凝視著這張被瑩澈的淚水洗滌得清秀絕倫又不帶絲毫煙火氣息的白淨面龐,燕鐵衣覺得冷凝綺就好像已經脫胎換骨了一樣,眼中的她,這時是如此的靈逸,如此的純真,又如此的皎潔不染,洋溢著─股新鮮的韻質,連雙目中的光輝都淨化了,於是,他知道,冷凝綺的確被他渡過邪惡,引向祥瑞至善之境了。
站起身來,燕鐵衣溫柔的道:「我走了──不要留我,這些日子來,你受了很多折磨,卻也得到很多收穫,人性的改變是不易的,尤其是由惡向善更為不易,你總算能夠徹悟,我也學了些經驗,至少,我明白了一個人的表裡並非絕對一致的,再壞的人,往往也有他善良的一面,人的本質天性,大多都是由『善』開源……」
冷凝綺面頰沾淚,依依不捨的道:「大當家,不能在這兒多住些時?你只才剛到……」
笑笑,燕鐵衣道:「不了,堂口裡還有很多事等我回去料理,再不趕快,他們恐怕都會急了,還以為我出了什麼事呢!令堂那裡,請代我辭行,我不進去打擾了。」
知道不能強留,冷凝綺親送燕鐵衣下樓,在燕鐵衣牽著馬匹,由冷凝綺陪伴沿著這條幽寂的林蔭小道走往大路的時候,冷凝綺忽然怯怯的道:「大當家,有件事,在我心裡一直是個疑問,你能不能現在明白告訴我?」
燕鐵衣笑道:「我知道你要問什麼事──在『馬家集』外的『城隍廟』,當你打劫『致遠鏢局』那幾個鏢師的時候,突然出現阻止你的那個不速之客是不是我?不錯,是我。」
冷凝綺如釋重負的透了口氣,俏麗的臉蛋上沒有絲毫怒容,卻浮起一抹淺淺的笑。
燕鐵衣打趣的道:「不同我拚命——」
明媚的笑了,冷凝綺道:「當然不,但是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幫他們?」
燕鐵衣安詳的道:「這是一個很簡單的故事,『致遠鏢局』總鏢頭楊保義,是個此我還要年輕上好幾歲的小伙子,如今年紀只有二十七八,他是個從貧苦艱困中起家,肯上進,肯奮鬥,腳踏實地,實事求是的好青年,賦性忠誠坦率,急公好義,做事非常光明磊落,人又厚道,我十分看得起他,七年前,當他尚未開創『致遠鏢局』的時候,在濟南府因為打抱不平而開罪了當地的一幫惡霸,幾乎叫那幫惡霸殺害,是我碰上了替他解圍,自此以後,他以益友視我,卻執弟子之禮,每年來嶺上探視問安,並報近況,但他卻骨節硬朗,不求依賴,只憑自己苦幹,我幾次要在財力物力上支助他,他都不肯接受,甚至從不向人提起和我有這層淵源,以免授人趨炎附勢之譏,而直到現在皆是如此……他創辦了『致遠鏢局』,卻依然並不富裕,輕財好義,整天仍在生活上掙扎,這樣的一個好人,這樣的一點基業,倘若叫你給毀了,我何忍心……」
冷凝綺感動的道:「你是對的,大當家,如果沒有你的阻止,我恐怕就後悔不及了!」
燕鐵衣上了馬,俯臉笑道:「但是,為了對我未遵約諾言致歉,為了補償你那一次的損失,我已在涼閣上我生過的那張椅子席墊下放了一張紋銀一萬兩的銀票,請你笑納,就算我對令堂的一點心意吧……告辭了,後會有期。」
感動得再度淚水盈眶,冷凝綺期盼的,依戀又傷感的哽塞著問:「大當家,你什麼時候再來?你一定要來看我啊!」
策騎奔出,燕鐵衣回頭揮手:「我會來探望你的,善自珍攝了。」
路,從前面蜿蜓伸展到平原的盡頭,到天邊,一人一騎也便逐漸消失在路途裡,冷凝綺孤單佇立,淚眼模糊,流到唇角的淚水,她已嘗不出到底是苦的抑是甜的了。
——全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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