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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綠痕 ]【情定金陵之四 迷藏姻緣】[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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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24 22:06:06
標題:
[ 綠痕 ]【情定金陵之四 迷藏姻緣】[全文完]
堂堂步三少終於走上離家出走這條路
為了追尋自由他不計一切豁出去了
可惜親愛的家人「捨不得」讓他如願以償
運用各式新奇懸賞手法務必要逮捕他
逼得他不得不「投靠」那個惡魔心腸的女人──
她自稱是無才又無德的過氣千金小姐
帶著五個拖油瓶苦苦撐著一家快倒的妓院
眼看他走頭無路乘機大發災難財
藉口一大堆就是想要將他困在她身邊
沒有良心的缺德個性簡直與他如出一轍
正好與她狼狽為奸將自家生意搶過來
他便可以毫無顧忌回家享受「天倫之樂」
無奈霉星高照生平首次嘗到陰溝裡翻船的滋味
他其實從未脫離過手足們的陰影籠罩……
也許他注定得繼續過著做牛做馬的黑暗日子
但她休想交差了事從此高枕無憂!
《 本帖最後由
m82302
於 2010-6-24 22:21 編輯 》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24 22:08:42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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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賞:步千歲,年二十八,金陵紫冠府人,
此人離家已有數月,不知去向來蹤。
盼城裡鄉親,廣佈善心協力搜尋,
以期步某一家合樂團圓,共享天倫。
若能報知去向者,贈白銀五百兩。
尋獲帶至紫冠府者,贈白銀千兩。
甚謝。
仰首望著貼在牆上的懸賞榜單,正被人懸賞著的步千歲,他不能告訴自己此刻他的心情很快樂,也不能說名字被貼在上頭的感覺很風光,在他那雙細長的眼眸裡,同時也堆滿了不屑與鄙視。
「還尋獲咧,又不是在尋找失物。」他不滿地微扯嘴角,「這篇榜文是哪個呆子寫的?」
他兩眼稍稍往下挪移,瞧見了端端正正書寫著「步關之」的三字,就靜擱在懸賞單的下方,在姓名的旁邊,還蓋了一隻屬於步關之特製的紫紅色商櫻步千歲一手掩著唇,小聲地在嘴邊咕噥。
「哎喲,是大哥寫的?」原來他就是那個呆子?
他搔搔發,兩眼百思不解地來回看著懸賞單上的字字句句,很難相信這張榜文裡的內容會是出於大哥之手。
大哥是追他追瘋了嗎?連尋獲這字眼都出籠了?這實在是很不像那個素來穩重的大哥的風格,而他也不過是逃家逃了兩個多月而已,就算是要玩,也都還沒有夠本,而那個巴不得他趕快回家的大哥,有必要急得跳腳,下令全府的人四處在金陵城內張貼這種玩意來懸賞他回家嗎?
看了這種榜文,不知情的人,可能還會以為他們步家,是有多麼友愛他這個美其名是離家出走,實際上是樂於逃家的人,所以才會大手筆地在城內貼出懸賞單,企圖博得民眾們的同情,讓所有人合力幫忙尋找,好讓那個尋弟心切、殷殷期盼的步關之早日達成心願,然後再像榜文上寫的一樣,促成他們步家一家團圓共享天倫的美事。
只是。一家合樂團圓?共享天倫?
哼哼,別傻了。
他們步家兄弟之間,壓根就沒有「友愛」這兩字存在過,不過「相煎甚急」這四字,他們倒是常常輪流在寫。
像這張懸賞榜文,八成就是步關之在發現他落跑了後,派出府內所有探子卻仍是打探不到他的消息,怒火中燒之下的傑作,而步關之會這急著要他回家,才不是像榜文上所寫的什合樂團圓那類的鬼話,步關之是急著要剝他的皮,和要他回去做那些永遠也做不完的工作。
說到他們紫冠府的工作,能做那種事的人選除了他步千歲外,還真沒別人能做。
大哥步關之這些年來,習慣了在外頭南征北討地談生意,對府內的瑣事完全不在行;二哥步熙然裝病裝了多年,一下子要他恢復正常接管府內的差事,也沒辦法那麼快;而小弟步少堤則是個還未成氣候的半吊子,除了能夠輔佐公事之外,單憑他一人要獨掌大權也做不來。
紫冠府裡頭的差事,這些年來都是由他一手張羅的,也難怪在他這麼一跑之後,府裡大大小小全都想把他給逮回去,只是為何從沒人站在他這邊體恤一下他這些年來的辛苦?也都不想一下他已經被那些繁重的公事給綁死了多少年?他難道就沒有放自己一次長假的權利?
其實,外界對於他們紫冠府,有著相當嚴重的誤解,以為身在那種商業世家有多麼了不起,和多麼威風八面似的,就他而言,他就完全不認為當個步家人有什麼好。待在府裡,他就只有每天做不完的工作和看了就頭痛的折子要批,要是差事辦得不好,還得挨步關之的一頓揍,尤其在步關之眼看著弟弟一個接一個的成親,所以也就愈來愈想把他也給押著去成親,他要是不趁著自己還沒被架去成親之前先一步的落跑,誰知道他還有沒有機會跑?
愈想愈感慨的步千歲,悠悠地歎了口氣。
「做人是要懂得善待自已的。」決定了,就先去玩個三年五載,然後再看心情好不好,再考慮要不要回去繼續被荼毒。
早冬的初雪靜靜落下,如鵝毛似柳絮的飛霜雖是沾衣不濕,卻朦朧地妝點了大地,正宣告著冬日的腳步已一步步的逼近。
步千歲伸手拂去衣袖上的落雪,收拾起滿臉的不滿和不屑,再次把頭上的方帽壓低一點以免被人認出來,然後就這般大刺剌地站在懸賞單前,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圍觀的群眾們討論著那張最新貼出來的追緝賞單。
「步三爺離家出走?」一名老漢難解地望著賞單上的榜文。
步千歲懶懶地應和,「對啊,離家出走了。」什麼離家出走?他是去逃難了。
「紫冠府家大業大,他為何不留在府裡當少爺,反而讓親人這般懸心的四處找他?」
受到榜文的影響,老漢頓時同情起四處尋弟的步關之。
他打了個呵欠,「是啊,也不知道為什麼。」嘖,又一個被懸賞榜文給誤導了。
「不不不。」另一道聲音馬上壓過來,某位像是詳知內情的男子開始散播八卦,「根據可靠的內幕消息,聽說是步關之要逼步千歲娶親,所以步千歲才會逃家避婚事。」
步千歲直點著頭,「對對,這個內幕滿准的。」
「只是要他成個親而已,這有什麼好逃的?」老漢拈著白鬚,頻頻搖首的動作,似乎是很不能體諒他逃家的原因。
「當然要逃,不逃就是呆子。」步千歲自言自語。
「別管那個三爺他為何不成親了。」某位年輕男子用力拍著榜文,「你看看,只要能夠向紫冠府通報他的下落,就可以淨賺白銀五百兩!」
步千歲低低冷哼,「不多啦,才五百兩而已。」真不值錢,竟然把他的身價估得那低。
年輕男子興奮的摩拳擦掌,「我看我乾脆就把我的攤子先收起來,先來找找這位步三爺的下落,說不定我的運氣好,就能不費力氣的賺進白花花的千兩白銀!」
「這位兄台,」步千歲一手搭上他的肩,「咱們做人還是腳踏實地好,何必為了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步家少爺而不務正業?」這傢伙是想湊什熱鬧?他逃他的家,與他們這些閒雜人等何干?
「可以賺錢啊!」只要向紫冠府報個下落就可賺五百兩,逮到人可賺一千兩,這種無本生意,當然要搶著去做!
「才區區五百兩,又沒什麼看頭。」步千歲不以為然地撇撇嘴角,「你還是規規矩矩去做你的生意好,別管步家懸不懸賞這回事。」
眾人同聲訝異齊呼,「五百兩還少?」
「少囉。」步千歲嘖嘖有聲地搖首,「像上回步關之懸賞步熙然回家時,開出來的價碼可是一萬兩。」
「價碼差這麼多?」眾人開始交頭接耳地討論起這之間的價差。
「可不是?」他滿臉的不痛快,「步關之的弟弟們,一個比一個不值錢。」太過分了,同樣都是弟弟,大哥為什麼就比較偏心?
討論的聲浪忽地靜止了下來,站在懸賞榜單前的人們,皆狐疑地回過頭來盯著這名不但論調不同,且還似乎很清楚紫冠府內情的人。
老漢試探性地問:「你是。」
「我?」步千歲含笑地朝他揮揮手,「路過看榜單的人,不必太在意。」
「噢。」眾人又把注意力拉回來,重新七嘴八舌地討論起該怎麼成全步關之,以及該怎去賺那些賞金。
趕在眾人起疑前步千歲悄悄地退出討論圈外,遠望著牆邊聚集而來的人山人海,一抹譏嘲的笑意自他的唇邊逸出。
「吆,淨是一堆呆子,我哪有這麼簡單就被抓到?」他聳聳肩,根本就不把懸賞一事放在眼底,「要貼就盡量去貼,就算你貼遍金陵城,本三爺照樣逃給你看!」
大哥愈是要逮他回去,他就愈要逃個痛快!
就算金陵城在他離家出走的當晚,就已被大哥透過三位郡王,要他們下令封城,並設下尋人路障讓他無法輕易出城,他還是有法子在城裡躲得神不知鬼不覺,並且準備趁所有人都為了找他而忙昏了頭時,舒舒服服地躺在暖烘烘的宅子裡,安心又清閒地度過今年的寒冬。
他的這次逃家,可不是不經大腦的就這樣逃出來而沒有詳細計畫的,事前他早就私下在金陵城城北附近,以假名買下了一間私人別院,以備私逃時好躲藏,並在宅子內儲存好了大批過冬的糧食,只要他不出門,任誰也找不著他,若不是他今天閒著無聊想出門上街逛逛,那些想找他的人,恐怕還不知道他們要找的人,就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步千歲愉快地拉低了帽簷,轉身打算打道回府,卻冷不防地撞上了一名正要前去看懸賞榜單的女子,令她的身子晃了晃,看似即將跌入一地的淡雪裡。
他連忙伸出雙手扶穩她,「失禮。」
「哪裡。」白衣女子在站妥後,仰起螓首,朝他露出一抹淡笑。
美人!
步千歲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那張沾了點雪花的小小容顏,在這張細緻的面容上,那更勝細雪的雪膚,足以將那漫天紛飛的美麗雪花都給比下去,盈盈的笑靨,靜靜安棲在她那張甚是誘人的紅唇上,而她的眼眉。「公子?」他還沒將她看個仔細,被他緊握住不放的女子便輕輕出聲。
「抱歉。」他猛然回過神,迅即撤開大掌。
他在想什呀?雖然眼前的美人很美,但天寒地凍的,加上還有貼滿城的懸賞單,還是回家和先躲人避風頭要緊,這可不是看美女看到發呆或是和她搭訕的好時機。
再三確定她已站穩後,步千歲對她投以一笑,隨即匆匆地離開原地。
白衣女子伸手撫上他曾經短暫碰觸過的肩膀,感覺他掌心的微溫,依舊停留在她的身上,她抬首看了看遠處的懸賞榜單上的大名,再回過頭凝望那道已然走遠的身影。
「步千歲是嗎?」白衣女子緩緩握緊了仍帶著他體溫的小手,唇邊漾出一朵花似的笑靨,「即使你插了翅,恐怕也很難飛了。」
紫冠府內蒹葭樓的管事,在步少堤步入蒹葭樓外堂時,隨即扯住他的衣袖,在他準備進去裡頭給人削之前,先將他拉到一邊去。
管事同情地向他警告,「四爺,如果我是你的話,我不會現在進去。」
步少堤歎了口氣,「我大哥的心情還是不好?」打從三哥落跑了後,大哥就一直處於火爆獅子狀態。
「很不好。」管事拍拍他的肩頭,「步爺像在颳大風似的見一個掃一個,你若進去的話,自己要保重。」
步少堤無奈到極點地邁開沉重的腳步走入內堂,抬首看著步關之那張這兩個多月來,一天比一天黑的臉龐。
步關之兩眼充滿血絲地掃他一眼,「人抓到了嗎?」
「抓不到。」步少堤慚愧地低下頭,無辜地轉著手指。
「還抓不到?」步關之怒嗓一拉,火爆地拍著桌,用力瞪向這名又是辦事不力的人。
步少堤被瞪得很委屈,「三哥實在太會躲了。」這能怪他嗎?精明狡猾的步千歲,就像頭狐狸似的,不要說他找不到,被派去找他的人也全都找不到。
「你們呢?」在內堂又步入三個人時,步關之的炮火馬上轉到另一邊去。
滿心挫敗感的三位郡王,整齊一致地在大椅上落坐,而且每個人的臉都遠比步關之還來得臭。
「別說想抓到他了,我們就連半點他的消息也沒有。」北郡王司馬聖歎煩躁地爬梳著發,「千歲不知是怎麼躲的,居然這兩個多月來能夠躲得無聲無息,任我們再怎派人找也找不到。」
「千歲是不是在和我們玩躲迷藏啊?」南郡王司徒震沮喪地皺緊眉心,「躲我們躲成這樣,有誰找得到他?」
「哼哼。」步關之咬牙切齒地將兩掌扳得咯咯作響,「很好,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跟我玩躲迷藏?」好,愛躲就讓他躲,被找到他就知道有苦頭吃!
望著他們一致的苦瓜臉和火爆獅子臉,步少堤不禁感到懷疑。
以他們紫冠府和三位郡王們的財力和勢力,這般投下龐大人力物力大肆搜尋步千歲後,為何卻會連個音訊也毫無所獲?
沒道理,說也說不通。
在三位郡王聯手有限制地封城之後,金陵城裡,三五步便可瞧見一張懸賞榜單,每一個街口,也皆有他們府中派出去的手下站哨尋人,更不要說那個為做生意而人面極廣的步千歲,他那張人人熟識的臉孔廣為人知,在這種情況下,他卻還能像是空氣一般地消失在金陵城中?這其中一定有古怪。
「三哥他。」步少堤杞人憂天地問:「會不會已經逃出金陵了?」也許就是當時他們封城的速度不夠快,讓他給逃出城外逍遙去了,所以他們才會都找不到。
「不可能。」司馬聖歎馬上排除他的疑慮,「有我們三位郡王聯手把關城門,他絕無機會踏出城門一步,他一定還在城裡。」步千歲一逃,他們就緊急封鎖城門了,若沒通過搜身驗證,任步千歲再怎神通廣大也過不了關。
步少堤兩眉糾得緊緊的,「可是我已經派出旗下所有商號的人手,全面圍堵金陵已經兩個多月,若三哥還在金陵,就算他再怎能躲也早該被人翻出來了。」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愈聽愈覺得有理的司徒震,沉默了半晌後,忽地向眾人提議,「那我們不如開城門去外頭找?」
步關之一口否決,「不能開城門。」
「為什?」眾人不解地望著他。
「千歲還在金陵。」他要是不瞭解那個由他一手帶大的弟弟,那他這個大哥就白當了。
「你怎麼知道?」司徒震懶洋洋地癱在椅上問。
步關之說得甚是篤定,「千歲可能在逃家前,就已經事先計畫好該怎躲掉我們這些想把他逮回來的追兵,並打算等我們屢尋不獲想開城到外頭找時,再乘機逃出城外永遠甩掉我們,此時我們若一開城,那就永遠別想逮回他。」
「嗯。」眾人一致地撫著下巴思考,「是有這可能性。」
步少堤無能為力地攤著兩手,「找不到又不能開城門,那我們到底要怎麼辦?」不能再這樣封城下去了,這樣遲早會引起民怨。
「提高懸賞金額!」步關之兩掌重重地拍著桌,「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我就不信我逮不回那隻小兔崽子!」
「又提高?」步少堤反對地搖搖頭,「大哥,我們已經和三哥這樣玩躲迷藏很久了。」
「再久也要跟他玩下去!」鐵了心的步關之,非得要逮到從不曾逃家,一逃就創下離家最久紀錄的步千歲。
「再陪三哥這般你追我跑的玩下去,那府裡的事都不必做了。」步少堤現實地提醒他,在找人之外,他們本身也有的難題,「我們不能再這樣投注全部的心力去找三哥,府裡的事務已經被我們擱置很久了,再不快點工作,我們會做不完。」
平時有步千歲在府裡時,每個人都不覺得他的重要性,可是等他一跑,他們才發現,這些年來步千歲單憑己力扛下了府中大半的擔子,勞心勞力的維持一座商業大府的正常運作,現在突然要他們這些平常都比較輕鬆的人來做步千歲的差事,即使集合了所有人的力量,卻還是比不上那個一手就可以搞定府中事務的步千歲的能耐。
回過頭來想想,或許,過去是他們太過倚賴步千歲了,所以才會在步千歲一跑,整座紫冠府也跟著大亂。
步關之訝然地回過頭來,「府裡的工作堆積了多少?」
「蒹葭樓裡的事務已經龐大到我沒辦法一個人處理了,就算動員了紋焰、二哥、二嫂都一塊來幫忙做,那些工作還是得堆到明年才有可能全部處理完。」步少堤愈說愈是愁眉苦臉,「少了三哥,我們今年的年關會很難過。」
轉瞬間,所有無能為力的人們都沉默了下來,除了灰心、生氣和憂愁外,皆不知該拿那個躲功一流的步千歲怎辦。
清清脆脆的算盤聲,節奏有律地自窗邊的案桌上傳來,唯一沒加入尋人行列的步熙然,正一手抓著發,一手努力撥算盤結算手中的帳冊。
聆聽著算盤的響聲,步關之轉首看去,驀地發現他居然遺漏了一個將步千歲抓回府裡來的最好人手。
「熙然。」他和千歲是孿生兄弟,上回他逃婚就是由心機跟他差不多的千歲逮回來的,這回換成千歲逃家,要逮千歲,當然得找這個與千歲半斤八兩的人來逮。
「啊?」打算盤打得昏天暗地的步熙然茫然地抬起頭。
步關之朝他勾勾手指,「別急著算帳了,過來。」
步熙然一手拎著算盤,呵欠連天地走至他的面前,在他數日未睡的臉龐上,有著又深又重的黑眼圈。
「你說,你有沒有辦法逮千歲回來?」步關之兩手環著胸,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在聽完這句話後,連呵欠都還沒打完的步熙然,張大了嘴,忽地一改臉上疲憊的神色,兩眼炯炯發亮了起來。
他誇張地咧大笑容,「太、簡、單、了。」
「當真?」無計可施的眾人不禁大喜過望。
「你們早該來問我這句話了,只要我出馬,你們就完全不需這般苦思頭痛。」步熙然自信十足地揚高了下巴,「我要逮千歲就像他當初逮我回來一樣容易,只需三兩下,我就可輕輕鬆鬆的讓他回家工作。」
步關之振奮地搖著他的雙肩,「有什餿主意就快點供出來!」
「嘿嘿。」步熙然相當樂意配合,「我等這個機會等很久了。」
他是個非常遵循禮尚往來的好哥哥,他早等著找個時機來愛護一下那個曾陷他於水深火熱,沒日沒夜逃亡還被人懸賞追趕的弟弟了,而這個機會,還不是他自動請纓,而是眾人拜託他的,所以他才會義不容辭的下海。
所以說,千錯萬錯,都不是他的錯,不論他將對步千歲做什麼事,那也都只是順從民意而已。
司馬聖歎看了他的笑臉一眼,「我看他是等不及想殘害千歲。」
「嘖,有夠沒良心的兄弟。」司徒震不斷地搖首,為他們步家的手足之情再次下了見解。
「說吧。」步關之一拳打斷步熙然維持很久的奸笑。
「上回千歲用一條金鎖鏈銬著我和飛煙,害我不得不乖乖就範回府。」步熙然興奮不已地搓著雙手,「這回,我要以十倍的手段來回饋一下。」
「喔?」眾人不以為然地挑挑眉。
「來來來,都圍過來。」他笑咪咪地朝他們招手,要他們都靠上前來仔細聆聽。
方聽完步熙然公佈的友愛弟弟計畫後,圍聽的眾人便腳步一致地大退了三大步,難以置信地望著那名笑得亂邪惡一把的步熙然。
司馬聖歎顫抖地指著他的鼻尖,「你是不是人啊?」
「虧你和千歲還是孿生兄弟!」司空烈和司徒震異口同聲地吼向他。
步少堤捂著雙耳,不斷地對自己否認和催眠,「我什麼都沒聽到、我什麼都沒聽到——」「回來。」步熙然一手勾回想要不參加計畫的步少堤,「你全都聽得一清二楚,而且你還要配合著照我的方法把千歲逮回來。」
「可是那種手段,對三哥太殘忍了。」步少堤的兩眼泛滿了同情,實在是很不願對自己的親哥哥做出這種事來。
崇尚暴力的步熙然一拳敲掉他的抗議,「別老當個軟心腸的笨好人行不行?只要能把千歲逮回來,你管我用的是什麼手段!」
「但。」無論他怎麼想,這還是太。太。「再不把那工作一把罩的小子逮回來,我們遲早全都會累死!」步熙然乾脆改而在他的耳邊恐嚇,「你還想再沒日沒夜的工作下去嗎?你看看我們的眼睛,再這樣工作下去還得了?」現在他們紫冠府的人,隨隨便便走出一個去,恐怕都會嚇壞路上的行人。
「不想。」說到工作這點,身心已經夠疲憊的步少堤就很堅決地搖首。
「大哥呢?」步熙然再轉頭問向那個聽完計畫,就不發一語的步關之,「你累不累?」
步關之沉沉地吐出一口大氣,「很累。」得逞的步熙然兩手一拍,「想要不累就幫我一起把千歲抓回來工作。」
「用這方法,你有多少把握?」步關之也是有些擔心這個計畫的殘忍性和可行性。
「有把握到能讓千歲在回府之前,就叫他先把我們這些日子來所有堆積如山的工作全都處理掉,而且他一回府,馬上就會照你的意思乖乖找個對象成親。」呵呵,他的計畫是很完美無缺的。
步關之懷疑地抬高了兩眉,「你能讓千歲在外頭幫我們工作?」
「對。」步熙然非常看好這計畫的遠景,「我們只要在府裡喝茶納涼就行了,千歲會在外頭幫我們把那些沒人要做的工作都做完。」
步少堤也投上一筆懷疑票,「三哥會乖乖成親?」這哪有可能?
「那是秘密。」他賣關子似地不說完下文,只是坐在椅上蹺腳納涼,「到時你們就會知道了。」
「熙然,」步關之一手拎著他的耳朵,「老實告訴我,你部署這計畫已經多久了?」
原來這個弟弟一天到晚除了在工作之外,還不斷在想著冤冤相報這回事。
步熙然扳扳兩掌,笑得很陰險,「從我被迫成親的那一日起,我就無時無刻不在想該怎把千歲給『友愛』回來。」
所有人在看了他那邪惡又自信無比的笑臉後,不約而同地聚到一旁角落去,小聲地討論著。
「喂。」司馬聖歎點點頭,「看樣子,他是真的很有把握。」
「照他的話做,也許千歲就真的會回來了。」司空烈也跟著附議。
「好!」步關之獨裁地下結論,「就照熙然說的辦!」
「二哥,你打算要怎對付三哥?」步少堤踱回他的面前,滿心不安地盯著他的笑容。
「首先,」步熙然徐徐咧大了快意的笑容,「我、要、餓、死、他。」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24 22:09:05
「再說一次。」
步千歲一掌緊按著櫃檯的邊緣,無法相信方纔他所聽到的話,和他先前所聽到的話全都一樣。
「本鋪無法兌現你的銀票。」銀鋪掌櫃擺著一張嚴峻的臉龐,死板正經地再次對他重申。
這已經是第十家了。
在他私人宅邸所儲存的食物皆已彈盡糧竭,想要上街採買食物的步千歲,在逃家近三個月,首次遇上了一個從未預料到的難題。
當初在逃家時,他就是認為隨身攜帶碎銀太過笨重,且又不利逃跑的這項因素後,他才改而帶走只要到銀鋪裡兌現銀兩的方便銀票,誰曉得,這反而成了他現在最嚴重的一個致命傷,一旦他手上的銀票無法兌現,那往後的日子,他的吃喝大事該怎麼辦?兩袖清風的餓肚皮嗎?
他實在是無從理解,他們紫冠府的銀票信譽向來甚為良好,為何在今日之前,他從沒有兌現方面的問題,而在今日他一上街後,他就發覺整座金陵城的氣氛好像在一夜之間都變了,他不但兌換不到生活所需的銀兩,而且他總覺得,無論何時何地,似乎都有著數不清的雙眼在暗地裡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更讓他感到渾身發毛的是,一家銀鋪不願幫他兌現就算了,這座屬於紫冠府的銀鋪也不願兌現,這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該不會。有人在暗中搞鬼?
「為何不能兌現?」不死心的步千歲,壓低了不讓人認出來的嗓音,非要討個他可能會餓死的原因。
掌櫃制式地報出接到的訊息,「步熙然有令,凡持有紫冠府銀票之年輕男子,皆不許為他將銀票兌換成現銀。」
果然有人在搞鬼。
他忍不住在嘴邊暗罵,「那個臭小子。」大哥懸賞他還不夠,沒想到連步熙然也加入大哥的陣營來逮他了。
「步熙然還有令。」掌櫃兩眼尖銳地掃視將帽簷壓得低低的步千歲,「凡見到只要聽到這個命令之後,在背後暗罵他的人,就得馬上向紫冠府通報。」
他馬上搖著手辯白,「我剛才只是隨口說說的。」
「你是步千歲對不對?」掌櫃忽地朝他露出過於和藹可親的笑容,湊上前去小聲地在他的耳邊問。
「不是!」他想也不想地就立即否認。
「步熙然還說,會毫不猶豫否認者,就是步千歲。」掌櫃臉上的笑容隨即一收,並且揚手朝身後召喚,「來人哪!」
「要命。」步千歲一手捉起桌上的銀票,趕忙在被人圍堵在這間鋪子裡時往外跑。
「會跑代表你就是步千歲!」掌櫃更加確定他的身份,直指著他的背影大叫,「不要跑!」
接連跑了數條街才甩掉銀鋪派來的追兵後,步千歲一手按著喘息不已的胸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對這突如其來的意外狀態定下心思考。
沒了生計來源,這代表他的好日子,就得如過眼雲煙般的消失了?
不,他才不會這麼輕易的就認輸投降,那個跟他待在同一個娘胎裡十月的步熙然,真以為用這種方法就可以讓他回家?太小看他了吧?
哼,不過就是沒錢嘛,想餓死他?他不會去找人借?
思前想後不過片刻的步千歲,不一會兒,臉上又露出了笑容,飛快地跨出腳步,準備去找他那個住在城北的富商朋友,緊急調一筆款子來救急。
但,他太過樂觀了,因為情況,似乎是有點事與願違。「青翼!」在步千歲避過所有盯梢的人馬,來到以練染出名的聶府,他便繞到聶府後門十萬火急地拍門叫人。
門板文風未動,伴隨他等待著的,只有天際綿綿不斷飄落而下的細密雪花。
他再用力地拍了拍門板,「聶青翼!」
聶府後門在他的叫嚷聲剛落,便悄悄開啟一道門縫。
「千歲?」聶青翼難掩一臉的訝然,小心的確認這個敢上他家拍門叫人的老友。
「開門啦。」他煩躁地想推開門,想進去裡頭喝杯暖酒、吃點東西果腹,以慰勞自己已經餓了一天的肚子。
聶青翼非但不開門,反而還用力的想把門板給合上。
「你還在金陵城?」他還以為這個敢大膽逃家的老友,早就該在紫冠府數日前,步熙然火速下達十二道緝捕金牌,就先一步的溜出城外避難了。
「嗯。」步千歲悶聲地應著,兩眼直視著聶青翼不讓他入內的動作,「喂,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很沒道義地咧出一抹惡笑,「不要告訴我,你想要在我這裡借躲一下避風頭。」
「不行嗎?」步千歲緊盯著他臉上那抹會出現在這種時候的怪笑。
「不行。」聶青翼洋洋灑灑地說出他拒絕收留的理由,「步熙然對所有與紫冠府的商府行號發出了通緝令,誰要是敢窩藏你,紫冠府往後就與之斷絕交易,我可不想與你二哥為敵。」
「又是他!」氣忍不住的步千歲,張開口想大嚷,又怕被別人發現地趕緊壓低了音量。
聶青翼還有心情嘲笑他,「你這輩子不該與他是孿生兄弟的。」跟一個心思一模一樣的人鬥法?哼,他這次是栽定了。
「等等。」步千歲在他要把門關上前,奮力推開一道小縫,「不讓我躲可以,但我的手頭很緊,先借些銀兩給我。」
聶青翼沒得商量地搖首,「也不行。」
「又不行?」他惱怒地死瞪著,愈聽愈想踹門,「就算我要跑,也得吃飽才能跑,看在朋友的份上,你就先借我點跑路費會怎麼樣?」
「我們現在不是朋友了。」聶青翼毫不考慮地就出賣友情,「不能借你的理由同上,我可不想因為借了你幾兩銀子,而被紫冠府斷絕交易往來。」
他差點氣結,「你。」
「還有,」聶青翼邊說邊把門給摔上,「再繼續逗留在我家門前,你可別怪我向紫冠府通報你的下落換取賞金,快滾!」
「青翼!」這算什朋友?朋友有難不但不兩肋插刀,反而還想捅他一刀?
以愛潑水出名的聶青翼,在發現他還死賴在門外不肯離去時,乾脆自裡頭向外潑出一盆冰凍入骨的冷水,直接潑水趕人並順便澆熄他腹內滿腔的怒火。
被澆得一頭一臉的步千歲,慢條斯理地撥去臉上濕淋的發,開始怨恨起他當年交友時,不該挑這款愛踢落水狗的人來當朋友的。
他渾身發冷地直打著哆嗦,「不仁又不義的傢伙。」整齊一致的步伐聲,在他的喃喃咒罵才說完而已,便朝他這個方向迅速前來。
「咦?」他疑惑地回過頭一探究竟。
「捉住他!」大批聶府的護院家丁,在遠處一見到仍在後門逗留的他,立即把目標放在他的身上,飛快地向他前進。
步千歲邊逃邊叫,「聶青翼,你這沒良心的朋友!」
仗著自己有幾分武功底子,以高強的輕功躍上屋頂,並飛快疾走閃避聶府派出的護院家丁將近四分之一座城,好不容易才擺脫糾纏後,步千歲氣喘吁吁地躺在人家的屋頂上,為這半天下來的奔波辛勞下了一個總結。
「累。累死我了。」他這輩子從沒被人追得那麼痛快過。
腹中鼓噪震天的饑鳴聲,偏偏又雪上加霜地在此刻清晰傳來,令他不禁皺彎了眉,可憐地撫著快餓扁的肚皮。
「好餓。」沒吃到半點東西,還被人追得那麼消耗體力,難怪他會變得更餓了。
又冷又餓的步千歲,無力地躺平在屋頂上,打算暫且先調整一下體力,然後再回到他的小窩裡想別的辦法時,一股撲鼻誘人的肉香味,忽地竄進他的鼻梢,讓他瞬間拋棄掉先前的想法,而他的神智也變得更加不清醒。
有、食、物!
此時此刻的他,不是什麼精明聰穎的經商天才,他只是一個餓得四肢無力,只想大吃一頓來果腹的飢餓動物,理性已自他的腦海裡走遠,而滿足腹欲的天性,則是佔有了他所有的思緒。
在屋簷下不到百來尺的一條小街道上,家家戶戶皆不約而同地在這種落雪的寒冷日子,在屋外架起了火爐,或烤或烹或煮地在戶外煮食了起來,並人人手執一隻蒲扇,刻意用力地將爐上鍋內的香味煽至遠處。
嗅著空氣中芳香美味的誘惑,步千歲心神恍惚地躍下屋簷,潛心地閉上眼四處尋找著這勾去他所有心神的香味來源。
聞香而來的步千歲,兩腳才在這條小小街道上站定,都還沒為眼前奇怪的景象弄清狀況時,整條街道上便響起了整齊得像是事先排練過的呼喊聲。
「找到了!」
他不大確定地眨眨眼「什。什麼?」為什麼這些男女老幼全都目帶精光地盯著他瞧?
「他就是步千歲!」人群中有位大漢首先發難。
「你確定?」有人小心翼翼地確認著。
「錯不了!」大漢號召群雄地揚手一揮,「步熙然說只要有餓得頭昏眼花聞香而來,外貌約莫二十七、八歲上下的年輕男子就是步千歲,快追!」
聽到步熙然這三字,步千歲的神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馬上清醒,並且轉身拔腿就跑。
「不要鬧了。」聆聽著身後轟隆隆的追逐腳步聲,步千歲捧著愈來愈餓的肚子使勁的往前跑。
拚著一口氣,直衝至路口想改道另行逃竄的步千歲,還未甩掉後頭人潮洶湧的追兵,冷不防地,又有一道嚴厲威武的聲音,又湊熱鬧地加入他此刻很忙碌的雙耳裡。
「步千歲!」收到通報,率眾在城北圍堵的郡令,在一見到他的身影時便朝他大吼,「本官命令你,速速投降!」
本官?他忙不迭地抬首看去,不得了,這下不只是那些老百姓想要追他,連地方官都已經投入圍捕他的陣營了!
媽呀,步熙然到底是用了什麼方法,居然讓這多人全都有志一同的來追他?而且還讓他走到哪就有人追到哪,那小子是不是早就已設下天羅地網要捉他,而他那近三個月的平靜生活,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郡令的勸降聲再次傳進他的耳底,「本官已查封了你私下所購置的宅邸別院,你已無處可躲了,還不快快向本官投降就範!」
邊聽邊跑的步千歲詫愕地大叫。
「居然還封了我的房子?」步熙然是想讓他連個藏身的地方都沒有嗎?
慘了,這下大勢不是不妙,而是太不妙了!
一逕加快腳程閃躲的步千歲,此刻並沒有很充裕的時間讓他來思考這一切事件的起始來源,無法分心思考的他,只能想著能不能先逃過眼前的這一劫。
悶悶的響聲忽地自他的前頭傳來,步千歲一手捂著額,發現自己在頻頻回首探看而沒留心路況的情形下,不小心撞上了路人。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24 22:11:52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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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神智有點恍惚和輕飄飄的,渾身浮著一種虛脫過後的美妙飄浮感,紛紛撲面的細雪,在這夜黑時分緩緩飄落而不停歇,夾帶著冬日的冷冽氣息迎上步千歲的面頰,令他費力地抬起沉重得有如千斤的眼皮。
在被無數城民狂追了將近一整日後,目前步千歲呈大字狀地躺平在某戶人家的屋頂上,再也找不出一絲氣力來挪動自己運動過度的身軀,現在的他,連根手指都懶得動。
他累得像條老狗。
天際的雪勢雖不大,但他要是繼續躺在這兒不移動,這些不斷累積落下的雪花,仍是可能將他給掩埋掉,在遍身冷意不斷化為顫意的此時,他發自肺腑地說出目前最是期盼的衷心祈願。
「下輩子我要投胎時,絕對不要再和那傢伙同撞在一個娘胎裡。」把他弄得身無分文,又召集了幾乎快是全城的人手來聯合逮他,還把他唯一的棲身之所查封,夠狠,也讓他夠怨。
「咕嚕。咕。咕嚕咕嚕。」
肚皮幽幽咽咽的哭泣聲,在沉靜的夜色裡,聽來格外地哀怨動人。
「餓死人了。」他懶洋洋地撫著一日大量消耗體力,卻滴水未沾粒米未食的肚皮。
即使大批追拿他的人馬仍在城裡四處徘徊,但他真的不能再這樣餓下去了,因為在他的逃家計畫內,可不包含將自己餓死在路邊的這一項。
他勉強地坐起身,雙手在身上四下地摸索著是否有何值錢的物品,可在這時拿去典當換取些食物來救急,但他又想到,倘若他會想到典當物品這法子,那個肚子裡的蛔蟲都跟他長得一樣的步熙然,一定也是先料到他會這做了,他要是沒先動動腦子就這般去當鋪找銀兩,等一會他一定又會被人追得無路可逃。
可是,當一個人餓得六神無主,就快餓昏在別人家的屋頂上時,他還會去計較有無風險,是否這一去就是直接跳進陷阱裡嗎?
答案是不會。
冒點風險,也總比就這麼不光彩的餓死在人家屋頂上有礙觀瞻來得強。
他兩眼昏花地摸黑爬至屋簷邊,再以發抖個不停的十指緊捉住可攀附的東西,小心地自高處爬下,打算將身上幾塊值錢的溫玉和腰間佩飾先拿去典當了再說,以目前的情勢來看,他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而將會遇到的風險,則是等到追兵再度包圍時,再看看他是否還有過人的體力能夠大難不死的運氣躲掉他們。
兩腳方沾地,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又自步千歲的頭頂罩下。
照理說,在這夜深時分,街道上的燈火應是昏暗不清,但遠處燈籠的光芒,此時看來卻格外地亮眼且還帶著反射著某種東西的紅光,這讓雙眼剛調整好視差的步干歲,不禁被它給吸引去了心神,忍不住躡手躡腳地走上前細看。
又一張懸賞榜單。
「怎麼愈貼愈多?」他已經無奈到歎不出半口氣來了。
才想轉身離去時,榜單上另外一張繪有人頭,並在下方羅列上一筆高額的賞金的繪像,馬上又拉回他的腳步,望著那張愈看愈熟識的繪像,步千歲的劍眉緊緊蹙成一條水平直線。
這個畫中人,似乎。跟他長得有點像。
不只是很像他,這根本就是他!繪像上頭的大名和下面懸賞的數目,清清楚楚地告訴他,這繪像裡的正主兒,就是正在與繪像大眼瞪小眼的他。
不好,連尋人繪像都貼出來了,這下情勢豈不是更不利於他?只要是看過這種高額懸賞的繪像的人,想必往後在見到他時,一定會更卯足勁地狂追不捨。
「臭小子,做生意都沒有比逮我還要認真。」他邊暗自咒罵,邊作賊心虛地把告示牌上的榜文和繪像一併撕下來,並且動作快速地將它們撕成粉碎以毀屍滅跡。
就在他處理完手上的致命繪像後,抬首一看,赫然發現前頭約莫五步之遙還有張一模一樣的繪像。
他連忙走上前再度動手撕去。
「還有?」走不到兩步,一張在燈火的照映下,顯得陰森駭人,讓他看了就覺得頭皮發麻的繪像,又似噩夢般地出現在他的眼前。
雪愈下愈大,夜愈來愈黑,趁著夜色,一路從街頭撕到街尾的步千歲,在撕下了不下百來張後,已是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然而當他一腳拐過街角,頓時察覺,在一幢古色古香的大院院牆邊,更是貼滿了整牆數不清的繪像,讓看了此景的他,差點累得兩腳跪下。
又一次地,步千歲再度發揮他過人的意志力,千辛萬苦地將整牆的繪像全都撕下,碎落一地的紙張,隨即被落下的霜雪給掩蓋,正好也掩飾了他的罪行。
累得半死的步千歲,在大功告成後,喘著氣半倚在牆邊,大院前的兩盞淡色花燈,暈淡朦朧的粉色流光,徐徐滋潤了他酸澀疲累的眼眸,順著那溫柔的光芒看去,大院門前高掛的一隻門匾立即緊鎖住他的目光。
「曉霜齋?」跟他在紫冠府裡的曉霜院院名一樣?
他再低下頭仔細打量這座雖是古色古香,但看起卻和尋常百姓人家又略有不同的宅院,而它的不同處,就在於它是間。妓院。
嘖,什店名不好取,偏偏取得跟他的院名一樣?
他漫不經心地打量起這座引起他好奇心的妓院,在它的大門兩側,更是有文采好得令他不得不對書寫此聯的人致敬的對聯。
酥娘一蒻腰肢裊,回雪縈塵皆盡妙。幾多狎客看無厭,一輩舞童功不到。
「嗯。這裡有個舞技高超無比的美女,改天應該過來瞧瞧的。」他甚是欣賞地頷首,再轉首看向下聯。
星眸顧指精神峭,羅袖迎風身段校而今長大懶婆娑,只要千金酬一笑。
「千金一笑?」他的嘴角微微抽搐,「這麼貴?」看個一笑就得值上千金?
對聯上頭的橫批,龍飛鳳舞地寫著——欲走還留。
看完了橫批,他不由得由衷同意「這種誘惑、這種價錢,的確是很讓人欲走還留。」
驀地,一道甚是森冷的冷風颼颼地自他的身後吹過,令他抖了抖身子,抬首看向今晚的漆黑幽然夜色,總覺得有一種詭譎的味道沉澱在空氣裡。
「這種氣氛。」他疑心甚重地喃喃自語,「難道是夜黑風高殺人夜?」不知怎地,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在他的心頭醞釀發酵中。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打斷了他的沉思,拉緊了他心頭熟悉的警報並招來了他全副的警戒心,回首一瞥,幾道幽暗的人影快速地自暗處中竄過。
糟了,又被追兵發現了?
不假思索地,步千歲馬上張大眼四處尋找可供躲藏的地方,但在這條一戶緊挨著一戶的商店街道上,他實在是找不到半點可供藏匿之處,而他本身也再無力道可施展輕功躍至高處地避風頭,他轉了轉眼眸,兩眼直視著眼前這座妓院那高度不怎高的矮牆。
拚著一口氣,步干歲緊咬著牙關,硬是翻身躍過那道矮牆,定眼四瞧院落裡沒啥處可躲藏遮蔽的地方後,步千歲腳下一步也不敢耽擱地,連忙爬上院內一株高壯的大樹,將身子藏匿在被厚雪遮擋的樹幹間。
不過多時,高舉著火把來找尋他的追兵們,果然如他所料地來到院外,瑩瑩閃亮的燈火,照亮了清冷的夜色。
眼看著下面正大張旗鼓找尋他的人們,搜了再搜、找了再找,遲遲就是不肯離去,橫著身子緊攀住樹幹的步千歲,愈來愈捉不住冰冷滑溜的樹幹,害得無法下樹的他,為求安全,只好再往上爬,在爬至某個高度時,一道柔和的燈光淺淺地投映在他的臉龐上,他轉過頭去,發現就近在咫尺,有一扇地理位置甚佳,同時也正巧可以解救他於這種窘境的窗子。
當他伸長了手臂,在危險的樹梢上構著了窗戶邊緣,他同時也發現,在他的正下方,就是一池已然結冰看不出深度的水池。
一道窈窕的纖影突地遮去了他臉上的光影,估量完自己危險處境的步千歲抬起頭來,兩眼一瞬也不瞬地看著站在窗子裡瞅著他瞧的姑娘。
這女人。好面熟,他曾在哪見過?
現在沒時間管他是曾在哪見過她,唯今最重要的大事,就是趕快敲窗叫她快點讓他進去暫躲一下。
站在窗內的扶蘇,冷眼旁觀地看著躲迷藏躲到她香閨窗外的步千歲,隔著窗子,她面無表情地看他伸長了手臂頻頻敲打著窗欞,許久過後,在她菱似的紅唇上,緩緩逸出一抹微笑。
步千歲已顧不得此刻的他的姿勢,好不好看、會不會有損顏面,只是氣急敗壞地瞪著窗裡,明明看見他奮力在敲窗,但卻沒有絲毫動靜,既不尖叫也不大聲喊人來捉他,更不好心的打開窗讓他暫且躲一躲,就只是靜站在屋內看著他的女人。
不行,手腳沒力,真的挺不住了,天寒地凍的,他的身體已經有點不聽使喚的現象,要是再不小心的掉下去池子裡,到時那可就不是一個慘字可以形容了。
他壓低了音量開口,「姑娘,我的四肢快僵掉了。」
「我知道。」扶蘇的一雙杏眸,在他橫攀於樹上的奇怪姿勢上打轉過一圈後,瞭解地朝他頷首。
他緊咬著牙關,「可以。請你開個窗讓我進去嗎?」知道她還在看戲?
「我為什要幫你?」她有禮又生疏地問。
「日行一善?」步千歲逕自為她找了個借口。
「怎辦?」她為難地撫著芳頰,「我好像沒什行善的良心。」
「那。」他再度拉下臉拜託起這個看起來根本就不想幫忙的女人,「你有沒有人饑己饑的人道精神?」
「沒有。」扶蘇微笑地搖首,「但我不介意看你等一下掉下去溺水,來個人溺己溺。」
「你。」好狠心的女人。
她淡淡地提醒他,「你快掉下去囉。」他的一隻腳已經掉下樹緣,身子已開始呈現搖搖晃晃的狀態。
「打個商量。」步千歲努力地自胸口掏出一張銀票伸向她,「開個窗,一百兩?」套人情既然沒用,那就講價錢。
她的黛眉挑了挑,「紫冠府的銀票?」
「對。」他們紫冠府的信用那好,是正常人的話一定會快快地收下這種利誘。
扶蘇巧笑倩兮地睨他一眼,「你不知道現在紫冠府的銀票,已經不許任意在金陵城使用了嗎?」自從步熙然要追某個人起,紫冠府的銀票已經不太能通用了。
「那只是暫時性的,而且那銀票只限定於某個人不能用。」既要小心別讓自己掉下去,又要和她說理的步千歲,千辛萬苦的把話擠出來。
「好吧。」她忽然神色一改,臉上的表情似乎變得願意通融。
他不禁喜出望外,「那。」
「一千兩。」她不疾不徐地朝他伸出一指,坐地起價地向他勒索。
「什?」吃人不吐骨頭哪!
扶蘇兩手環著胸,笑意灩灩地跟他講價錢,「開個窗一千兩。」
「你坑人!」步千歲氣火地大叫,然後又七手八腳地趕緊捉緊差點抱不穩的樹幹。
她笑得很無辜,「怎麼會呢?」她只是在發災難財。
「五百兩。」滿心不平的步千歲,乾脆掛在樹上跟她討價還價。
「八百兩。」她沒那麼好讓步。
「七百兩。」他再跟她拉抬起一點價錢,免得自己虧得太大。
「成交!」她爽快地點頭應允。
「開個窗居然需要七百兩紋銀?這窗子是金子造的啊?從沒看過哪扇窗子比這扇貴得更離譜!」
生平首次遭人坑的步千歲,萬般不情願地掏出一迭銀票,在她打開窗子一道小縫接過點算後,她才如他所願地打開窗子讓他進來避一避風頭。
「貴死了。」四肢被凍得不太聽使喚,動作慢吞吞的步千歲,邊爬進窗裡邊在嘴裡抱怨。
「別動。」扶蘇在他想起身去屋內暖融的爐火前,烘一烘一身濕冷的身子前,飛快地關上窗將他拉至身後。
「做什。」他想張口抗議,但她房內的門扉卻立即開啟。
「老闆,我聽見你房裡有聲音。」
睡眼惺忪的春聯姑娘,揉著眼皮走進她的房裡,而後不解地望著扶蘇身後那位高大的陌生男子。
「他是誰?」夜半三更的,怎會有個陌生人來到她的房裡?
「他是。」扶蘇眼眸靈快地轉了轉,「來應徵的。」
步千歲在她身後悶聲怪叫。
「應徵?」他只是借個窗子躲一下而已,誰要她代他來說謊的?
「不這麼說,難道你想被趕出去讓人逮個正著?」她將身子微微向後傾,在他的耳邊悄聲地反問。
識相的步千歲馬上從善如流,「對對對,我是來應徵的。」
「喔,來應徵的埃」春聯並沒有懷疑這種夜半時分會來應徵的說辭,只是以充滿濃濃睡意的語氣再問:「他叫什名字?」
「他叫。」扶蘇沉默了半晌,而身後的步千歲也變得啞然無聲,兩人皆在考慮此時要不要說實話。
「叫什?」春聯望著他倆一樣古怪的神情。
考慮了許久後,扶蘇甜甜地綻出笑靨,並且報上身後男子的大名。
「步、萬、歲。」
「步萬歲?」
在那個起床查看的春聯離開房裡,又回房睡回暖烘烘的被窩後,躲藏在陌生姑娘香閨裡的步千歲,頭一宗要事,就是先找這個既坑他的銀票,又擅自為他改名的女人算帳。
「你現在身價高達萬兩,當然叫萬歲。」扶蘇冷淡地看著他眉宇之間的火氣,在他又想對她興師之前,先一步地把他推至火爐前烘烤他冰冷的身體。
步千歲才要張開口抗議,一杯溫熱芳香的熱茶,又遞至他的嘴邊堵住他的嘴。
「像我們這種窮困的家貧小戶,是該把你這位值錢的步三爺供起來拜的。」她笑意淺淺地蹲在他的面前,伸指輕彈他光滑的額際,「叫你萬歲,不挺適合嗎?」
「你。」熱茶瞬間梗在他的喉際,「知道我是步千歲?」
「知道埃」她笑意盈然地伸出一雙蔥白的玉手,陪他一塊在火爐前烤暖。
跳動的火光下,澄金中帶點艷紅的光影暈映在扶蘇的小臉上,讓一直處在暗處而使他看不清的臉龐,此刻清晰地呈現在他的眼前。
他終於憶起他是曾在哪見過她。
她是那名在初雪的那日,令他驚艷又不得不離開的女子,那時他只記得她有一張白淨似雪的小臉,看似紅艷又質地溫潤宛如果實的紅唇,如今在這麼近的距離下,他終於看清了他當日沒注意到的部分,例如她這雙隱隱帶著笑意的水漾眼波,那雙眸子靈動得像會說話似的,讓她看來溫婉俏麗,卻又帶著閃爍的風情與慧黠。
望著她那雙如細白溫玉雕成的小手,他那已被烘暖的身心,忍不住泛過一陣酥軟,直想著若能將那雙小手握在掌心裡,不知那會是什感覺?
但,為什這美的女人同時也那麼缺德?
她不但嘴巴損他損得挺缺德的,她居然還會藉機跟他敲竹槓!
生性十分理智的步千歲,允許自己短暫地縱容分心後,在自己快被這種溫暖怡人的情氛催眠之前,恢復他腦袋裡所需要的理性。
他忽地想起了這一日來,凡是知道他名字的人,千篇一律的動作,就是趕快拿條繩子將他綁起來,或是馬上去向紫冠府的人通報他身在此處,就不知。這個初見面就顯得十分狠心的女人,會不會也那做?
「既然你知道我是誰,那你會不會。」他清了清嗓子,試探性地啟口。
扶蘇順順當當地代他說完話尾,「會不會也跟下面那些人一樣,拿你去換賞金?」
「嗯。」他兩眼目不斜視地盯審著她嬌美的臉龐。
「我還在猶豫中。」她煞有其事地巧托著香腮,一副審慎考慮又猶疑不定的模樣。
步千歲立即起身,「姑娘,欠你的恩情在下來日再報!」此地不宜久留!
扶蘇在他快步趕至窗邊之前,動作比他更快地來到窗前,一把將窗子關上,纖弱玲瓏的身子橫擋在他的面前。
「想跑?門都沒有。」只給了她一個模糊的謝意就想走人?他當這裡是什地方?
他瞇細了黑亮的眼,「你想怎麼樣?」
「有欠有還,我要你現在回報欠我的恩情。」她也不為難,只是在唇邊帶著一抹讓他看了就深感心懷不軌的笑意。
「怎麼,想勒索?」步千歲兩手環著胸,跟這個外貌似天仙,但骨子裡卻似惡魔的女人對峙著。
她婷婷婉笑,「是埃」
「好,說說你要我怎麼報。」既是不想把他捉去換賞金,那事情還可以商量。
「我不是說過你是來應徵的嗎?若你要報恩,那就留下來工作。」她這裡可是很缺人手的。
步千歲揚高了下巴,「倘若我沒那個閒情報恩呢?」他就不信她一個小女人能拿他怎樣。
「那我只好把這些都拿去紫冠府換賞金了。」扶蘇自袖裡取出一大迭繪有他繪像的懸賞單。
他無懼也無怕,「等你拿去換,我早已跑得無影無蹤了。」他哪會呆呆的留在這等人捉?
一串串清亮如鈴的笑音自她唇邊逸出,讓渾身劍拔弩張氣勢的步千歲錯愕了半晌,只能怔怔地看著她那迷人傾城的美麗笑靨。
他不解地攏緊一雙劍眉,「你笑什?」
扶蘇帶笑地打量著他,對這個被人追昏頭,而全然失去了平日的理智和判斷力的男人,實在是有些同情。
「步三爺,你恐怕對這一帶的地理位置不是很瞭解。」她溫柔地拍拍他的肩頭,好心地向這個死到臨頭都不知的人提示,「你可知道在這附近,有多少你們紫冠府的商行分號?」
步千歲愣了愣。
他是一路撕懸賞單才走到這來的,至於這裡是何地何處,又有著紫冠府多少的商號,他倒是不知情,不過在她那種笑意下,他或多或少也知道這裡的地理情勢似乎是對他頗不利。
「有多少?」有一、兩家他們的商號沒關係,他只要小心的避過去就行了。
「左右隔鄰、家家戶戶皆是。」她笑意淺淺地攤開玉白的兩掌向他介紹,「這裡是全金陵城紫冠府旗下商府行號最密集之地,只要你探出頭去,你會發現這裡數十條大街小巷,從每個街頭到巷尾,全都是拿著懸賞榜單等著要捉你的人。」
他差點被口水噎死,「什麼!」
「不信就自己去看看。」她很樂意地在窗前讓出一個位置,讓他遠眺一下四周的環境。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24 22:12:08
步千歲急忙地來到窗前,張大眼在黑夜中,藉著外頭找尋他的那些人手上的火把,依稀辨認出家家戶戶在屋外所插的紫冠府旗號,赫然發現她所言的確不假。
「只要我拉開窗子朝外一嚷。」她看看外頭仍未散去的追索人群,再偏過螓首頗同情地望著他灰敗的臉色,「步三爺,恐怕你馬上就會被帶回紫冠府囉。」
步千歲氣得在她房內重重踱步,以發洩自己此刻郁卒到極點的心情。
該死,什地方不好躲,偏偏躲到這個好死不死的危險地帶來!
這到底是什麼天降橫禍的日子?單單就今天一日,所有的銀票皆不能兌現,讓他落得身無分文的窘境,接下來又被各路追拿他回府的人馬給追得四肢疲軟無力,甚至還躲人躲到這家妓院來,被一個對他笑得甜甜但卻獅子大開口的女人,給強行坑走了七百兩之後,還被困在這個危險地帶動彈不得!
是不是他已經把他這二十多年的好運都給支付光了,所以從今日起,他才會噩運連番不斷?天曉得,接下來還有什噩耗在等著他。
「現在的你,是過街老鼠一隻。」扶蘇在他兀自生悶氣和沮喪時,非但不同情他,反而又把他們先前談的重點給兜回來,「對於回報我的恩情與否,你恐怕沒有太多的選擇。」
他怒意炯炯地瞪著她,「就算我躲在這裡報恩也不見得就安全,這裡紫冠府旗下的商行分號這多,我只要稍稍一露臉就完蛋!」
「大錯特錯。」她卻朝他搖搖食指,「絕無人會料到堂堂紫冠府的步三爺,會躲在一間窯子裡,而他們也更不可能會來此搜人。」
經她一說,些許理智絲絲溜回他的腦海裡。
「死地,亦是生地?」他怎忘了,愈是危險的地方,也就愈安全?
她很欣賞他的聰穎,「對。」
陣陣來得很不是時候的飢餓腹鳴,忽地自他腹中咕嚕咕嚕地傳出,破壞了一室的寂靜,讓步千歲窘紅了一張俊臉,不好意思地撇過頭,兩眼直視著上頭,尷尬得不敢看她。
「餓了嗎?」知情善意的扶蘇,拉著他的手來到桌邊,「先吃點東西吧。」
已經久餓過頭的步千歲,在得到她的邀請後,便坐在椅上挽起兩袖,毫不客氣地捉起桌上的菜餚就往嘴裡塞。
食物方入口,他的兩眉便不聽使喚地緊緊打結。
這味道。好差,不,應該說是非常難吃。
他以懷疑的眼神看向坐在一旁的扶蘇,並在心底質疑起做出味道這差萊色的人是不是她,不然就是她又在故意整他。
扶蘇的小臉上寫滿感歎,「我也知道它們不是很可口,你就將就點吧。」不只他覺得很難吃,就連她也深有同感。
雖然入口的東西不盡如人意,但步千歲進食的動作又重新動了起來,忙碌地將那些看起來不美味,味道也不怎麼好的食物,一古腦地全塞進嘴裡,以先救急地填飽他那無底洞似的空腹,反正目前對他來說味道也不是挺重要的,重要的是他終於有機會吃一頓飽了。
他邊吃邊忙裡分心的問:「你要我留在這裡做什麼工作?」
「這裡是妓院,你以為你一個大男人來這還能應徵什麼工作?」扶蘇一手撐著下頷,含笑地看著他的吃相。
在妓院裡,一個男人能做什?
嗯,這是個好問題。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在妓院裡的確是有兩種讓男人做的工作,一是保鏢,一則是非常不光彩的賤業。
掃完一桌食物的步千歲,邊擦著嘴問她。
「保鏢?」或許她就是看上了他的身材。
「不。」她徐徐緩緩地搖首。
他拉大了嗓門,「你要我在這當龜公?」怎在一日之間所有的人間慘事就全發生在他身上!
「誰要你當龜公?」扶蘇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不過你要是這想當的話,我是可以考慮一下成全你。」
「不當,打死也不當!」他抵死也不做這種既難聽又沒面子的職務,而且這事要是被大哥知道了,他不被活活剝下一層皮才怪。
「小聲點。」她忙不迭地欺靠在他的身前,伸手摀住他吵人的大嘴,「不怕外面的人還沒走嗎?」
淡雅淺惑的馨香味,自她的身上淡淡傳來,她那柔軟滑嫩停留在他唇上的玉掌,微妙絕佳的觸感令他怔了怔。
已經有多久了?他已經有多久沒這麼近接觸過一個女人了?
自從被府中繁重的公事綁死的那一日起,他就已有數年沒再觸碰過如此的軟玉溫香了,在生意上與人唇槍舌劍、比手段、耍心機之外,他有多久沒這親暱的靠近一個女人,並與她這般好好談過話了?
當她溫暖的小手挪開時,他的心頭不禁悠悠地浮過一陣失落。
「你到底要我留在這做什麼?」他甩甩頭,試圖振作一下近來老是無法集中的神智。
扶蘇開出的條件卻意外地簡單,「我要你留在這幫我打理這家妓院。」
「我若不答應呢?」又要工作,他就是為了躲工作和外帶躲婚事才逃家的。
「不答應?」她胸有成竹地再對他端出另一道威脅,「你沒看清楚紫冠府最新貼出來懸賞榜單上寫的是什麼嗎?」
「最新的懸賞榜單?」不就是外頭最新畫的繪像懸賞單嗎?
「哪。」她將一張他沒看清的繪像懸賞單塞進他的手裡。
步千歲不以為然地看著那張繪像,也沒在上頭看到什麼他所遺漏未看的,但在她纖纖玉指的指引下,他才注意到,在懸賞單的兩邊,各自書寫了兩排小字。
「附贈,新郎官步千歲一名?」他瞪大了雙眼,「這是怎回事?」
「另一邊的那行小字請你再看仔細一點。」他根本就沒看到最重要的重點。
他再朗聲念出,「致書各方女英雌,若能親自緝拿步千歲回府者,即可與步千歲立刻拜堂成親。」
扶蘇在他臉色急急變為雪白時,還有閒情說風涼話。
「唉,看了這種誘人的懸賞,我相信會有很多女人想拖你去紫冠府成親的。」那座紫冠府裡的人也真有趣,沒想到還有這種如此新奇的懸賞手法。
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
現在的他,真的很想哭泣。
接手懸賞追捕並安排這一切的步熙然,現在不是想將他趕盡殺絕,而是想讓他永不翻身!
這是什相煎還恨來不及的孿生兄弟?就算步熙然想報上次被拖回府成親一事,也不需做成這種程度,那小子有沒有考慮到,他要是不小心給個醜女或是老阿婆給逮到,然後就這樣被捉回去成親,那他往後的日子可就有得瞧了!
他張牙舞爪地握著拳,「步熙然。」他發誓,只要他能度過這次浩劫,定要踩扁步熙然那顆整他的腦袋瓜。
「我只要往外一喊,不但就可賺進大把賞金,我還可以多個腰纏萬貫的相公。」扶蘇撫著臉頰淡笑,「真好,不費吹灰之力,也許我該感謝步熙然。」
「我不會這簡單就範。」步千歲面無表情地撕碎那張懸賞單。
她盯著他的臭臉問:「你考慮好要留下來工作了嗎?」
「不考慮!」作夢,他才不會淪落到妓院為一個女人工作!
扶蘇毫不考慮地立即走至窗前,打開窗子深吸口氣,便朝外大喊:「來、人、哪!」
「我答應、我答應,我全都答應你!」步千歲刷白了臉色,慌慌張張地將她拖離窗前,關上窗子後連忙答應她的要求任她威脅。
「很好。」她滿意地露出小巧的笑靨,「我想我們在這方面已有非常良好的初步共識了。」
有共識?他剛剛是被誰緊捏著把柄掐著脖子答應的?
「你是誰?」又嘔又氣,但又拿她沒法子的步千歲,直在心底怪自己幹嘛沒事來敲她的窗。
帶著一種挑動人心的眼神,扶蘇以指撫平他緊皺的眉心,柔柔軟軟的嗓音輕輕飄進他的耳底,並朝他嫣然一笑。
「我是這家妓院的老闆兼花牌姑娘,同時也是你未來的老闆。」
「名字?」他迷失在她醉人的笑靨裡,久久,無法回神。
「殷扶蘇。」
「萬歲。」
扶蘇站在大廳裡,仰起螓首,朝那名蹲坐在樓梯邊緣擺著一張惡臉的男人出聲輕喚。
一逕坐在樓梯邊沉思的步千歲,身子仍舊是動也不動。
沒得到他的回應,扶蘇稍稍加大了音量再度向他呼喚。
「步萬歲!」那個生完悶氣就呼呼大睡了一夜的男人,是不是忘了她昨夜幫他另取的新名了?
經過一夜的休養生息後,步千歲並沒有神采奕奕的重現江湖,他的心情自昨日至今,一直都處於降至谷底的低迷狀態,依舊是對自己目前困囿不得的處境,相當的不滿和不情願,而他那張酷酷壞壞的俊臉,此時更是黑得嚇人。
又叫他什麼萬歲?她何不直接叫萬歲、萬歲、萬萬歲!
雖然扶蘇柔軟溫婉的叫聲很動聽,可是她叫了那麼久,卻始終沒把他的名字給叫對,還是一直叫著昨晚她為他起的那難聽名字,這讓步千歲腹內那好不容易才稍微顯得風平浪靜的怒火,又熟悉地冒了出來。
他懶懶回頭,斜睨她一眼,「叫我?」
扶蘇輕點螓首,並伸出手示意他下樓來。
「哼。」他低低冷哼,有個性地甩過頭不理會她。
男子漢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算是目前寄人籬下,誰說她改的名他就要用?
他只是落難至此,但他的人格可不落難。
「咳咳。」見他不下來,扶蘇清了清嗓子,不慌不忙地自袖中拿出一張他極為眼熟的懸賞繪像。
步千歲看了後態度馬上來個大逆轉,腳步勤快地匆匆跑下樓。
「來了、來了,步萬歲來了!」可惡的女人,就會捏著他的把柄來招降他!
「早些習慣你的新名吧。」扶蘇挨在他的耳邊,對這個臉色臭到極點的男人輕聲叮嚀,「我想你也不希望我成天把步千歲這名宇掛在口頭上,害得你又要餓著肚子到處逃難是不是?」好心為他著想,他還擺出這個拽樣?
他扁著嘴,「叫我做什?」
「這是你頭一天的工作,你先看看。」她轉身指著桌上一迭厚重並夾帶著灰塵的帳冊,並隨手拿起一本放在他的手上。
步千歲隨意大略地翻了翻,而後兩眼止不住地張大。
眼前這些歪七扭八、活像蚯蚓爬過的東西,真的是老祖先伏羲氏所造過的宇嗎?這是哪個文盲寫出來嚇人的天書?還是他識的字不夠多,所以才看不懂這種類似外族文字,或是某位能人奇才所創的新式文字?
他的眉心開始抽搐個不停,「這是。什麼?」這內容太深奧了,他必須請人來解惑一下。
「帳冊。」扶蘇眉開眼笑地向他講解。
步千歲努力集中了視線,試著在這本無人能懂的天書裡,辨認出些許模糊的字跡和數字,而後神情呆滯地轉首看她。
「帳冊?」他很勉強地擠出乾笑,「這叫債冊吧?」
一片赤字,負債纍纍,摸過不下數千本帳冊的他,從沒看過有哪本帳冊能夠像它這般入不敷出一路紅到底的,沒想到這家妓院,竟虧本虧成這樣,托她的福,他算是大大地開了一番眼界。
「別這樣嘛。」她一副受傷的表情。
步千歲翻著白眼,「你是怎經營的?」能夠虧成這樣而妓院卻還沒倒,她值得他將她給供起來膜拜。
「我一個婦道人家,哪會懂得經營這門困難的學問?」她微微蹙起新月般的細眉,隨後挽著他的手臂朝他綻出甜蜜的笑靨。
果然是千金值一笑。
步千歲恍惚地盯著她的俏顏,覺得大門外的對聯寫得還真對,這種比花朵盛綻還要美上萬分的笑容,太值千金了,只要能這樣看她挨在他身畔對他如此柔柔一笑,他願意掏出大把銀票再多看幾眼她的笑容。
「萬歲?」扶蘇在他不自覺地發呆時,伸出雪白的柔荑在他的面前晃動著。
他眨眨眼,「啊?」
她笑靨如花地拉著他往外廳走,「既然這間曉霜齋的帳冊你已經在心底大概有個譜了,那麼重新管理帳冊這事就先擱著,你另有其它要事得先辦。」
「什要事?」感覺腦袋還有點輕飄飄的步千歲,莫名其妙地任她拉著走。
「去和他們聯絡一下感情吧。」扶蘇將他拉至外廳的案桌前坐定後,朝身後揚手一拍,「春夏秋冬!」
「春夏秋冬?」步千歲兩眼打直地盯著在她一呼喚後,便出現在他面前,長相令他十分驚異的人們。
「我忘了說還有一個。」她慇勤地指著沒叫到名的男子向他介紹,「站在最旁邊的那個是武八郎。」
很。好。
高得像大樹的、矮得像豆芽的、胖得像水桶的、瘦得像竹竿的、醜得像被毀過容的。在今日之前,他從未見過的奇人,此刻皆整齊羅列站在他的面前,集體讓他經歷一次難得的驚嚇體驗,他暗自決定,下次他要先和扶蘇溝通好,如果她想這麼嚇他的話,最起碼也得先給他一點心理準備的時間。
他鎮定地拉長了音調,「他們。是誰?」
「這裡的員工。」她輕快地告訴他,並招手要所有人都上前,「大家都過來,見見咱們曉霜齋初上任的新總管。」
「總管?」步千歲緊急拉下她高揚的玉臂。
她理所當然地看向他,「就你呀。」
「我什時候答應了?」昨晚她的威脅成交時,怎他就沒聽到他有應徵要做這家快倒的妓院的總管?
「你不願答應嗎?」帶有惡意的微笑,再次浮現在扶蘇白淨勻麗的臉蛋上。
他歎息地垂下首,「答應。」每當見到她這種笑容,他就知道這女人又要威脅他了。
「答應就以總管的身份去瞭解他們一下。」扶蘇心滿意足地拍拍他的肩,然後退到一旁安靜的坐下。
步千歲沉沉地吐出一口大氣,不情願地翻開員工名冊。
「春聯?」到底是哪個天才叫這種名字的?
昨夜帶著睡意跑至扶蘇房裡的春聯,立刻站至他的面前。
步千歲抬首看她一眼,立刻迅速把後悔的眼瞼垂下。
天啊,七早八早就看到這個舉世無敵丑,但又對他笑得太過燦爛而有點像花癡的女人,真的是很傷眼睛也對他的膽量相當刺激。
他揉著眼睛問:「你在曉霜齋裡的職務是什?」他實在是想不出這女人在妓院裡能做什。
「負責陪客人飲酒作樂。」春聯開開心心地向他報上職務名稱。
飲酒作樂?救命喔,他要是客人,看到這個花癡似的女人,他恐怕喝下肚的水酒會原封不動地吐出來。
「夏威姨?」他揮手要她退回原位,改叫另一位名字挺怪的女人上常「有!」身材胖得遠超出楊玉環最大限度的夏威姨,踏著十分穩重的步伐來到他的面前。
「你呢?」步千歲一手撐著額際,忽然覺得頭有點疼,「你又是做什麼的?」
「我是這的舞孃。」夏威姨驕傲地揚起看似脖子上的贅肉,又像是下巴的部分。
他絲毫不敢期待地指示,「跳一曲來瞧瞧。」
隨著夏姑娘的翩翩起舞,地面隨即震動了起來,望著眼前這名身材橫看豎看都分不清前後左右,跳起舞來兩腳頻頻打結的姑娘,「砰」的一聲,步千歲無力地趴在桌面上。
舞癡一個。
他哀怨地揮揮手,「別跳了。」她就行行好,別再刺激他了。
「我是秋海糖。」一道輕柔得像快被風吹散的微弱聲音,幽幽地在他的耳畔響起。
「你的職務?」步千歲麻木地抬首看著這名瘦得彷彿只要北風一吹,就會被刮到天邊去的女人。
「樂妓。」她費力地抬高了手上的琵琶。
「彈首曲子來聽聽。」他非常希望這名姑娘別像其它人一樣,也是那地與眾不同。
時而嘈雜如雷,時而氣若游絲、五音不全頻頻走調的樂音,緩緩鑽進步千歲的耳膜裡,令他無力地抬起眼皮,頭痛劇烈地看她辛苦地要抱穩看似比她還重的琵琶,又要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來撥動軸弦。
他忍不住擰緊眉心,甩甩頭,把那些還停留在他腦海裡的魔音給甩掉。
音癡一個。
「下一個,冬眠?」他已經徹底放棄希望。
「我原是管帳的。」高大得像棵大樹的冬眠,彎低了身子向他表示。
步千歲直接拎起那本帳冊,「這就是你的傑作?」原來他就是那個理財白癡兼文盲。
「我。我。我沒習過字。」冬眠慚愧又內疚地絞扭著十指。
他不禁感歎再感歎,搖頭再搖頭。
「最後一個,武八郎?」光看名字,他就知道這個也不會正常到哪裡去。
「我。我是這兒的保鏢兼大廚。」身材比一般人還來得矮小瘦弱的武八郎,奮力地踮高腳尖在他面前揮手。
步千歲站起身,居高臨下地找到他的身影,並且不可思議地拉長了問號。
「你?」體弱無力的袖珍型保鏢?
回想起昨晚他以囫圇吞棗的方式,緊壓抑住自己的味覺,才有辦法吞下肚的食物,那慘不忍睹的菜色,就是眼前這個恐怕不及爐灶高度的男人所煮出來的,步千歲便很想吐血。
在這一天,步千歲終於體認到一件他從未頓悟過的事。
那就是禍事並不會單行,也不會只有成雙而已,因為接下來還有滾雪球般地不斷惡性循環下去。
這家妓院裡,有花癡、音癡、舞癡、理財白癡、體弱無力的護院兼廚藝一竅不通的廚師。扶蘇是打哪找來這種難得一見的異常人才的?在這裡,除了扶蘇有資格當花牌紅妓之外,其它人無論是在先天或後天上,根本就不該出現和待在這裡。
看他們一個個自我介紹完,都靜立在原地等待步千歲指示或是訓話,然而步千歲卻趴在桌面上,不但沒說半句話,反而他的身子還隱隱抖動著,坐在一旁的扶蘇,忍不住擔憂地走至他的身邊。
「你怎麼了?」她關懷地輕拍他的面頰。
很想大哭也很想大笑的步千歲,兩眼無神地望著她那張聖人也會動心的面容,忽然發現此刻無論她再怎美、再如何對他笑,也無法再令他已跌至谷底最深處的心再爬上來。
「有什麼困難嗎?」他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是很為難,又好像是受到某種程度的打擊。
「困難?」步千歲動作徐緩地搖首,神情顯得非常嚴肅,「不,這不叫困難。」
「你要去哪裡?」扶蘇不解地看著他拉開大椅,踩著堅決的腳步,毫不猶豫的邁向大門。
「我還是出去被人逮回紫冠府算了。」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24 22:12:51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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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聯悄悄打破大廳裡沉重得快壓垮每個人的沉默氣氛,好讓每個人都能呼吸點新鮮的空氣,不被那個好似從地獄裡剛逛完一圈回來,心情低迷又惡劣的男人給繼續影響下去。
「步萬歲?」給他沉思這麼久了,他是悟出個什麼大道理了嗎?
「嗯?」步千歲音調低寒地應著。
「我們還要這樣坐多久?」她與其它人一樣,捶著酸疼的四肢問這個命令他們得端坐在這不動,以供他觀賞的人。
他硬瞠開眼皮,直直瞪看著他們,「直到我的眼睛能夠適應你們的長相為止。」
自他被扶蘇從大門口拖回來後,他就坐在這裡與他們兩相對看了將近三個時辰,可是三個時辰下來,他還是無法度過他的視覺震撼期,依舊覺得他們每個都長得像是一顆顆堆在他面前的燙手山芋。
嘖,頭好痛。
看了他們這度久,步千歲還是不能說服自己得將他們納入他的手下來掌管,一想起他們擁有的「技能」後,他更覺得自己得去煎一帖藥來治治他的頭疼。
「唉。」步千歲歎息地撫著額,「我是該同情她還是同情我自己?」
在這三個時辰內,他除了仔細盯審這些人的外貌特徵,和詢問他們是否有別的技能外,他順道也藉由他們打聽起那個陷他於水深火熱的主使人——扶蘇。
扶蘇的身世很平凡,她原本也是個金陵城大富人家的千金,自家道中落雙親過世後,她這個沒有經商頭腦,也不會善用家產的千金小姐,在坐吃山空吃完家產後,為了維生,才不得不開了這間妓院來過活,說穿了,她只是一個典型的家族落敗下的受害者。
撇去她的家世不談,他總覺得扶蘇這個人,有點怪怪的。
首先,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以這間妓院的收支情況來看,這裡早就該倒了,查看過帳簿後,他更發現裡頭只有負債完全沒有收入,扶蘇這個不懂經營的姑娘,是怎麼還能夠撐著而沒讓這裡倒閉關門?她究竟是在暗地裡用了什麼手法,才能讓這個生意差得像個空殼的妓院繼續開門的?
此外,要不是方才聽這群人在那邊七嘴八舌的為扶蘇說好話,勉強聽到幾個重點的他,還真不知為何這些奇才會聚集在這裡。
不會打理商務、連自己都快養不活了,可是扶蘇就像撿狗撿貓似的,一個個的把流落街頭的他們給撿回來,還為這些身無一技之長的人們在妓院裡安插了一個職務,不但給他們工資還讓他們有個棲身之所,把他們當成一家人似的,合樂融融地一塊生活。
嗯,真看不出來,那個外貌如天仙,內在似惡魔的女人,居然還有良心存在,只是,有行善的善心是很好,但扶蘇不會真的以為,這些人真能在妓院裡工作吧?若她以為這些人只需經過他的巧手多加琢磨,就可派上用場為她營業,那他也只有舉高兩手對她投降了。
在這方面,她的天真,真教他不知該怎麼說。
再來,他根懷疑,那個滿缺德的女人,是不是有對特定對像變臉的本事?
他已經分不清楚扶蘇到底是個怎樣的女人了,昨夜的她,是個既缺德又狠心的女人,而今日這些人,卻又告訴他,扶蘇是個曠世難求的大善人,是不是她對這些奇人都懷有一顆溫暖的心腸,而只有對他這種正常人,她才會有不同的不平等待遇?
他曾試著把心底的疑問提出來向這些人請教,可是所得到的答案,全都一致,皆沒有人相信那個心地善良的扶蘇姑娘,曾那麼狠心的坑他銀兩又掐著他的弱點威脅他。難道是昨天他被追得太累,所以他的神智不太清醒,才會對扶蘇的記憶產生了誤差?可是他口袋裡少了的七百兩銀票,卻又如鐵證般地告訴他,他的遭遇並非幻想。
「愈想疑點愈多。」步千歲抓著發,頭痛地趴在桌上,怎麼理也理不清腦海裡的問題。
「萬歲,你就想想辦法幫幫老闆吧。」秋海糖為他斟了杯熱茶,滿心期盼地拍著他的肩,「你看老闆一個弱女子,她真的很需要一個好人手來這裡幫她的忙。」
步千歲心思百般錯雜地荃著她,並揣想著她的話。
雖然,他從不懂得體貼女人,也不會因為一個女人而被迷得神魂顛倒,但扶蘇的外貌,任男人只消瞧她一眼,就會因她而引發出男性的扶弱主義,為求她一笑,散擲千金;為求她一展歡顏,恐怕吞劍、跳火圈也都會火裡來水裡去的為她而做;倘若她開口要求男人留下來,也許一大堆沒理性被述昏頭的男人們,便馬上會如她所願地為她委身在妓院。
只是他步千歲並不是那種沒理性的男人,他會不走出這上杲的大門而留在此地,繼續接受視覺戕害和頭痛的原因只有兩個,一是,在這風聲鶴唳的金陵城裡,他無處可去、無人可投靠;二是,扶蘇加諸在他身上那有如金箍咒般的威脅恫喝,讓他不但連走也沒法走,就是不想留下來也不行。
但,就算他硬著頭皮圉下來好了,他又能拿這票先天不良、後天不全的天兵怎度辦?
俗話說,強將手下無弱兵,但他的手下儘是些應該被淘汰掉的老弱殘兵,即使他有通天的本事,他也沒法讓這些人把這家妓院扛起來不再虧本。
「步總管。」其它人也紛紛傚法起秋海糖,集體圍過來準備向他求情。他抬些掌,「別急著叫我總管,我還在考慮要不要接下總管追門爛差事。」
秋海糖皺著眉,「可是老闆說。」
「她說的是一回事,我肯不肯做又是一回事。」他還沒決定要不要照著那女人的威脅來扛下這個爛攤子,他只是口頭上隨便應允,免得她又拿著懸賞繪像來威脅他而已。
「你不願意幫老闆嗎?」冬眠眼裡含著兩泡淚水,「老闆人這麼好,若是這裡因為我們的關係而倒了,我們會很對不起她的。」
「你不同樣也是被老闆所收留的嗎?」武八郎也加入說服陣營,「不幫老闆,我相信你也會良心不安的是不是?」
步千歲冷冷低笑,「別把良心這兩字往我的身上套,我生下來時就忘了帶良心。」不要跟他講良心這兩個宇,他步千歲什麼都有,就是沒有良心。
「可是。」
「我的頭夠痛了,你們就別在我的耳邊吵,讓我想一想。」他煩躁地推開桌椅,張眼四處尋找那個把爛攤子交給他,就溜得不見芳蹤的扶蘇。
「你要去哪?」春聯跟在他的身後問。
「去找你們的老闆溝通一下。」他得先解決一下他的頭痛問題。
在春聯的指點下,步千歲悄聲地來到二樓扶蘇的香閨外,就著半掩的房門,他只看見她正坐在窗旁的案桌旁,腦袋一點一點地打著盹。
他快手快腳地在打盹的扶蘇,整張小臉即將掉進墨盤裡染黑前,兩手及時捧住她的小臉並將她的身子扶正,在挪開雙手後,發現她仍是渴睡地打著盹,一雙明眸還是沒睜開來。
「扶蘇?」他拉來另一張椅子,坐在她身旁輕輕搖醒她。
「嗯。」打盹打得有些迷糊的扶蘇,順著他搖晃她的大掌一路傾斜偎靠至他的胸前。
措手不及的,步千歲的氣息緊縮在胸口,幾乎就快要窒息。
佳人半睡半醒,甜膩膩又酥軟至骨子裡的嬌嗓,令他全身泛過一陣甜美的顫抖,而她星眸微閉,微微翹著紅唇的模樣,更像是種縈繞不去、令人加速沉迷的致命蠱惑。
她知不知道,他是個男人?
午後的冬陽透過沾上霜雪的窗欞,斜斜地投映在她的身上,她的氣息悠悠而淺緩,所呼出來的淡薄白霧,徘徊在他黑黝的眼眸前,迴盪在空氣裡的,除了外頭霜雪的味道,還有她身上淡雅的香氣,陽光將她的小臉襯托得柔和似水,他不禁伸出指,輕撫她煙黛的眉,不願睜開的眼睫,溫暖的體溫,直抵他的指尖,迅速竄爬至他的心房,令他飛快地收回指。
「這麼早,你就累了?」他深吸口氣,將軟倚在他肩頭上的她推起坐正。
「我在白日裡都沒什精神。」她孩子氣地揉著眼,一臉沒睡醒的模樣,煞是惹人憐愛。
「昨晚你沒睡好?」步千歲在她又要把眼睛閉上前,適時地握住她的雙肩,免得她又打盹打得東倒西歪。
「我習慣在夜裡工作,所以沒睡多少。」她秀氣地打了個呵欠,朝他露出純摯乾淨的笑顏。
某種不明的思潮,在她的笑顏下,不由自主地加入步千歲的腦海裡。
他是不是該忘了這名笑得那麼令他怦然心動的美女,就是昨晚曾經狠心的想讓他掉進池子裡溺死的女人?他是不是該原諒她並為她找些借口來解釋她昨晚的行徑?
應該的,他應該這做的,因為她看來是如此的純潔和無辜,只要她輕扯嘴角,綻出甜笑,她就可以為自己赦免所有的錯事了。
嗯。他今天聽到什麼來著?
對了,家道中落。
因為家道中落的關係,窮嘛,所以貪財一點沒關係,她會獅子大開口,是因為她要養活的人不只她自己,還有一群人得靠她生活,嗯,她是該坑他的。
至於她的缺德。
可能是曾經有人看她無親無故的弱女子一名,藉此欺負過她或是讓她曾吃過什麼虧,所以她才會如此,所以說,這是她的保護色,她實際上是個非常有愛心和同情心的好女人,所以,缺德也沒關係,因為這也是應該的。
在心底為她暗自找足了借口原諒她的步千歲,心情忽地變得非常好。
他撫著她柔美的臉蛋,「對我笑一個。」
還沒睡醒,所以一切都好商量的扶蘇,照他的話,大方地對他綻出他所想看的醉人笑顏。
陶然欲醉的感覺紛紛湧上他的心頭,望著扶蘇那看似鮮艷欲滴,宛如上品蜜桃的小嘴,他有種想輕咬一口的渴望,想知道那看來誘人垂涎的芳唇嘗起來是多麼甜美。
「再笑一個。」她的笑容真的不只是會令人著迷還會讓人上癮,這種笑容,相信他看一輩子也看不厭。
扶蘇眨了眨眼,還是照他的話再做了一遍。
「再。」看不夠的步千歲,還想再叫她讓他多多貪看幾眼時,她卻挑高了柳眉。
扶蘇不再合作,「我為什麼要像個傻子不停的對你笑?」這男人有毛病啊?
「一笑千金。」他像只滿足的貓兒,「我方才在你身上賺了數千金。」被她坑了七百兩,現在全都抵回來了,真是值得。
「一笑千金?」她揉著睡姿不良而有點酸痛的纖頸,「喔,那個啊!那對聯我只是寫來玩玩的。」
「你一個弱女子,可以做的事還有很多,何必糟蹋自己學人家開什麼妓院?」他的大掌很樂意地取代了她的小手,力道有致地為她柔柔按摩了起來。
扶蘇舒服地閉上眼,「不開妓院我能做什麼?」
「最簡單的一種,何不嫁人?」按撫著她細緻的肌膚,步千歲漸漸地有些分心。
「我無財無勢的,沒家人沒背景,能嫁給什麼好人家?」因為舒適,她的嗓音變得更加誘人,「家世好一點的男人,一看到我窮成這樣,還拖著一群跟著我討生活的拖油瓶,嚇都被我嚇跑了。」
「不嫁人,你有什麼打算?」一逕望著她迷人的表情,和她撒嬌時宛如天籟般的嗓音,步千歲已經變得心不在焉。
她的聲音愈來愈小,「什麼打算也沒有,只好身似柳絮隨風飄零了。」
「要不要再睡一下?」很懷念她一身軟玉溫香的步千歲,在她的耳畔誘哄地問。
「嗯。」她又像只取暖的小動物窩回他的肩頭。
步千歲將她從她的椅子上拉抱過來他的身上,讓她貼靠在他的胸前,並將她的首放妥在他最能盡情觀賞的好角度,好整以暇地細細欣賞她美麗的睡顏。
窗欞外,被午陽融化的冰柱,化為清澈的水滴,自窗外悄然滴落,那影子劃過她的容顏,陽光好透明,靜靜灑滿她靜謐似水的小臉,聲聲遲來的回聲,清脆地在他的心版上迴響著。
被他誘人的體溫催眠得快投入睡海的扶蘇,小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他的胸口,睡意朦朧的告訴他,「我知道我的要求很強人所難,但我希望從明天起,你能開始正式工作,好不好?」
步千歲將她的話字宇句句都收進耳裡,撫順著她的髮絲,許久許久,他都沒有回應,眼底儘是她那揮之不去的嬌媚,那淺惑得他心動難止的誘惑,令他不禁想要一掬芳心。
「為了我,好不好。」她歎了口氣,將小臉偎進他的胸膛裡,菱似的紅唇,揚起一道優美炫人的細緻弧度。
「好吧,我幫你。」在她睡著時,他的吻,輕輕落在她光潔的額際。
他承認,他只是個男人。
步千歲決定,他要收回所有他答應過扶蘇的話。
咻咻的籐條聲,再一次地在曉霜齋的賞舞舞台上響起。
「嗚。你打我的屁股。」夏威姨嗚嗚咽咽地蹲在地上掩著臉哭泣。
「我是打在你大腿的肥肉上!」手執教鞭的步千歲,耐性盡失地揚著手上的籐條向她撂下最後警告,「拉長耳朵給我聽好,再跳錯一步,我就打爆你的腦袋瓜!」
「你們兩個是怎回事?」
被樓下一個怒吼一個哭泣的聲音吵下樓,不得安眠的扶蘇,一臉睡意地站在舞台下望著他們。
「老闆。」夏威姨含淚地向她求援。
「殷扶蘇。」步千歲恨得牙癢癢地死瞪著她。
扶蘇掩著唇打了個呵欠,對這對教舞學舞的師徒們朝她投射過來的眼神,頗感無奈。
「好了,別哭了,把眼淚擦擦再練。」她先安慰又哭又抱怨的夏威姨,然後再扭過頭對步千歲歎息,「不要這樣瞪我,也別教得那麼不情願。」
步千歲握緊了拳頭大嚷:「叫我教一個舞癡跳舞,你要我怎麼情願?」就算是強人所難也要有個最底標的限度!
為博佳人一笑,委屈自己下海充當舞師的步千歲,在克服了自己不情願的心理狀態後,極其難得地拉下他向來高高在上的面子和身段,破天荒地來做這種他從未做過的高難度差事。
但為了教這個夏威姨姑娘一些舞步上的基本身段,就已經耗去了他一個上午的時間,而這身材胖壯得讓他已經得了偏頭痛的夏姑娘,到現在還是分不清哪只是左腳而哪只又是右腳,舞步也始終跟不上拍子,無論他怎麼糾正,她還是頻頻出現同手同腳的動作來惹他發火,更嚴重的是,他看來看去,發現不管他再花多少心血、耗去多少心神的來教,他還是只看到一團肉球在他眼前左晃右遙就算他去教一隻猴子跳舞,他相信那隻猴子現在八成已經會跳最高難度的霓裳羽衣曲了,但是這尊肉球姑娘,即使他去找來全金陵城教坊裡最高桿的舞孃來教,她恐怕也會跟他一樣,都要對她豎白旗投降。
扶蘇柔柔地安撫脾氣已臻爆炸邊緣的步千歲。
「就當你在教你的妹妹跳舞嘛,有點耐心。」真是的,才教了一個早上而已,這樣他就受不了?
他凶狠地瞥她一眼,俊眸瞇成一道窄窄的細縫,熊熊的怒火在裡頭翻滾暗湧。
「我只有弟弟沒有妹妹。」要是他小弟步少堤也像那個夏姑娘分不清左右腳,他第一個會先勒死那個笨弟弟!
「萬歲。」擦乾眼淚的夏威姨,怯怯地在他身後喚他。
步千歲已經忍耐不住的火氣,經她一叫當場炸開。
「不許叫我那個名字!」就是那個名字害他做出這種丟臉的蠢事來!
站在台下的扶蘇,聽了後只對他陰險地挑高黛眉,別有深意地看著他發火的模樣。
一看到她眼底殺人於無形的威脅深意,步千歲立即反應過來,馬上知道她又要拿懸賞一事來威脅他了。
他只好轉身對夏威姨咬著牙迸出扶蘇想聽的話。
「請叫我萬歲。」恨,好恨!
「積沙可以成塔,你所缺乏的,只是一點耐心。」扶蘇清清嗓子,客觀地分析出他目前所遭受的挫折由來。
「這不是耐心的問題!」如果事情真有那麼簡單就好了!
「那是什麼問題?」她看不出毛病到底是出在哪。
他的指尖直指舞癡,「問題就出在她身上!那女人天生就不是個跳舞的料!」
扶蘇懷疑的眼神降至他的身上,「喔?」
「我本身也有問題。」他用力地拍著自己的胸膛,「我是個男人,你要我怎麼教女人跳舞?我向來都只有看的份而沒有教的份!」
「看過總記得吧?」她倒是不以為意,無所謂地輕聳香肩,「隨便教她擺擺姿勢就成了,我不是很苛求的。」
他直接把教鞭交給她,「這麼簡單的話,為什麼你自己不來教?」
「我無才又無德的嘛。」她笑咪咪地把教鞭推回去,還是決定讓他自己去獨挑大樑一手承擔這種差事。
「不教了、不教了!」步千歲把心一橫,不管她是否又會威脅他,就是不願再教這名舞癡跳那種肉團舞蹈。
扶蘇立刻另有他策,「不教舞的話,那你就進廚房教武八郎做菜。」他要教導的學生還有很多呢。
「君子遠庖廚。」他兩手環著胸嚴正地拒絕。
「在這裡,你只能選擇當個小人。」她將他拖下舞台,用力將他給推進廚房,「進去!」
他不平地以身子卡在門邊大叫:「這種事,應該是你們女人做的,為什麼又是我去而不是你去教?」
她笑得好甜,彷彿像是沾了蜜,「我只是個無才無德的過氣千金小姐嘛。」
又對他笑。
神智輕飄飄的步千歲,在仍迷失在她的笑容裡時,已不知不覺地被她給推進廚房裡,一同與武八郎站在爐火燃得正旺的爐灶前。
嗆鼻的濃煙衝進步千歲的鼻稍,令他回過神來,他定眼一看,那個矮得常讓他找不到的武八郎,此刻正站在板凳上,使出吃奶的力氣費力舉起鍋鏟,想翻起鍋裡已經焦成黑炭看不出原形的肉片。
他掩著口鼻問:「這道菜叫炭烤鐵板肉嗎?」
「這叫。咳咳。」武八郎邊嗆咳邊告訴他菜名,「叫清蒸鮮魚。」
清蒸鮮魚?魚呢?蒸魚的水呢?
這位老兄,該不會是分不清食材和做菜該用的原料吧?
步千歲痛苦地掩著臉,真不知該怎麼向這位天才廚師指導廚藝,看樣子,他在正式開始授課之前,得先為八郎兄上一門認識食物的基本課程才對。
驀地,承受不了大火和不斷倒下的油料,已經被燒破的鍋底,引燃了爐下的大火,朝上竄出熊熊的火舌,烈焰直衝上廚房的屋頂。
「哇!」站在板凳上的武八郎嚇得扔掉鍋鏟,「失火了!」
「不要慌。」步千歲在武八郎扯開嗓子用力大叫時,先把扶蘇摟至一旁安全的角落避難。
武八郎驚惶失措地放聲尖叫,「救命藹—」
「不要叫!」步千歲衝回爐灶前一把將他扯離火源,「快去拿水來滅火!」
「水、水。」六神無主的武八郎,慌慌張張地在廚房裡轉來轉去。
「鎮定,鎮定!」步千歲蓋上鍋蓋,邊揮去濃煙邊叫停那只無頭蒼蠅四處亂撞的動作。
一瓢盛得滿滿的清水,在驚慌過度而不小心跌跤的武八郎雙手裡,呈一直線地潑至步千歲的臉上,雖是沒澆熄爐內仍燒得兇猛的烈火,卻已澆熄了步千歲滿腸滿肚的悶火。
步千歲一把揮去滿臉的水漬,先去水缸裡舀來數瓢清水熄滅爐灶裡的火勢,再緩緩踱至武八郎的面前。
「鎮定了沒?」他臉色陰寒得宛如地獄來的使者。
武八郎被他嚇得頻頻頷首。
「很好。」他點點頭,轉身將手中的鍋鏟隨意一扔,剛好正中武八郎的頭頂,讓受驚過度的武八郎就地躺下,鎮定一下他太過需要平靜的身心。
安全地躲在一旁的扶蘇,張大了一雙水盈的杏眸,怕怕地看著臉色鐵青的步千歲一步步向她走來。
「這告訴我們,」她在他興師問罪之前,慎重地吸口氣,「做菜這種事,是要講求天分的。」很明顯的,武家八郎兄沒這方面的天分。
他扳扳兩掌,「你還要我教他嗎?」
「不用了、不用了。」她連忙舉高雙手,對他幹幹地陪著笑臉。
「知道要識相就好。」步千歲甩去髮絲上的水珠,拉著她的柔夷,將她帶離滿是濃煙的廚房,然後再將武八郎也給扛出來。
「就算不能教廚藝,你可以教他武藝埃」扶蘇看著平躺在地上的武八郎,不死心的向他求情,「這你總能教了吧?」
「教他武藝?」此時步千歲臉上的笑容,足以讓屋內所有人的血液都結凍成冰。
她皺著細眉,「怎麼,又不行?」他怎度沒有一樣可以教?
步千歲沒有回答她,只是回到廚房裡拿了把沉重的菜刀,然後又走出來搖醒躺在地上的武八郎,並將菜刀放在他的面前。
「八郎兄,」他指著地上,「你將那把菜刀拿起來試試。」
一個男人與菜刀拔河的奇景,在步千歲的一聲令下後,立刻出現在他們的面前,而拔河的時間,長得讓兩個本是站在一旁觀看的人,都已經等到不耐煩地雙雙蹲在地上,即使武八郎已經使出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氣,那柄安詳躺在地表上的菜刀,依然沒移動刀身份毫在地上安眠。
步千歲以鼻尖頂著扶蘇的鼻尖問:「連把菜刀都舉不起來,你認為我能教他什麼武藝?」
「這個。」這下她真的掰不回來了。
步千歲衣袖一拂,站起身就朝大門的方向走。
「萬歲,不要走啦!」扶蘇莫可奈何地拽著他的手臂求他留下來。
他緊擰劍眉,「私底下叫我千歲。」他最、最無法忍受的就是那個難聽的怪名。
「好吧。」她討好地抱住他的手臂,仰起美麗的小臉直望著他的眼眸,「千歲,你真的沒有別的辦法可以振興這裡?」
實在是很想放棄的步千歲,在她的這種懇求得讓人心疼的神情下,登時,一顆心又被她軟化了。
「有。」話一出口,他就很想捶心肝罵自己笨,又主動跳回她柔情四溢的陷阱裡。
她雀躍地搖著他的手,「有就快說埃」
「辦法一,重新整頓院裡的人事安排。」這可是他苦思許久才想到的備用計畫。
「怎麼整頓?」扶蘇興匆匆地拉他到椅上坐下,並緊緊挨著他的身子落坐。
「既然他們都不適任他們的職務,那麼就把他們的職務全都換過。」他盡量告訴自己,不要被她靠得那麼近的曼妙身子給影響思緒。
她張亮了水漾的大眼,「你有好意見了?」她就知道紫冠府出來的人,頭腦都比一般人好。
「像春聯,她根本就不適合賣笑,因為她的那張臉只會嚇到人。」步千歲邊揉著疼痛的額際邊告訴她,「不過她的身段還可以看,因此她就做夏威姨的工作負責跳舞,不過得要求她在工作時,務必要在臉上蒙上條可以遮醜的帕子以免嚇著客人。」
「好辦法。」她撫著小巧的下額點頭稱是。
他馬上又再安排,「而夏威姨,我看她體壯肉粗的,蠻力也十足,她就去當保鏢順便拉客。」不能再叫那團肉球跳舞了,但她卻很適合擺在大門前嚇阻惡客。
「嗯。」扶蘇已經拿來人事折子,將他所說的話一一都記下來。
「秋海糖看起來就是輕飄飄的,所以她一點也不適合做任何粗重的工作。」步千歲又動腦仔細打算,「她對我說過她識得幾個宇,我打算讓她接管理帳的職務。」
「我記下來了。」她飛快地記下,期待地仰起小臉,「接下來呢?」
他搔著發,「冬眠他高高站著太像一棵大樹了,不如就安排他到廚房裡去對付那個高爐大灶,正好可以讓他一展所『長』。」改天他得去請個真正會做菜的人先來教教冬眠才行。
「武八郎呢?」剩下的,就只剩遠處那個還在跟菜刀拔河的八郎兄。
「身高是他的致命傷,讓他站著實在是不好看,而他對樂器似乎很有兩把刷子,往後就讓他坐在後頭演奏樂器。」聽過他們私下自我介紹本身長處的步千歲,馬上再針對優缺點來安排他們該做的事。
扶蘇崇拜地拍著他的肩頭,「你真是太會知人善任了。」讓他一動腦,遠比任那些人在那邊不適任地撐下去好太多了。
「不。」他歎了口氣,「我只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冒險賭一賭而已。」如果連這樣都還不行,那他也只有主動回紫冠府不再留在這裡折磨自己。
「別這樣嘛。」她又一副佩服不已的模樣,「我相信只要有英明神武的你來領導,我們這家妓院很快就能步上正軌。」
步千歲繞高了兩眉,將兩眼停佇在她笑得過於燦爛的臉上。
怎麼她今天對他說的話,甜得都像是加了糖?她前陣子又酸又刺的話呢?怎麼都不見了?
「怎麼了?」被他看得不自在,扶蘇臉上的笑容,頓時顯得有點僵。
心虛,這種表情叫心虛。
就是因為愛看她的笑容,在不知不覺間,步千歲已經很熟悉她每一種笑容了,不管她是甜笑、微笑、奸笑、諷笑,他都摸得一清二楚,只是,這種心虛的笑,是他頭一次在她的身上發覺,而會心虛,這代表有內情。
隨著他愈看愈久,就像是撥雲見日般,他又在她的笑容裡發現了另一項令他深感興趣的東西。
她摸著自己的小臉問:「我臉上有哪不對勁嗎?」
「為什麼我覺得你今天的笑容很陰險?」不看不知道,深深看過後,他才知道原來她也有這一面。
「會嗎?」扶蘇的表情很快地就恢復正常,看來像是既天真又老實。
「嗯。」步千歲一手輕托起她小巧的下領,「而且你的笑容還跟一個人很像。」
「誰?」她水靈的眸子滴溜溜地打轉著。
「我。」他就是那個很陰險的人。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24 22:14:12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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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夢。」
步千歲自床上坐起,兩手插進濃密的發裡,對那每日都纏繞著他的夢境,深感頭痛。
近來,每夜只要他閉上眼,就會夢見春夏秋冬和武八郎那些困擾他的奇人。在他的夢境裡,總是飄繞著秋海糖走調的琵琶聲、春聯過於靠近他的恐怖臉龐、冬眠手中龐大得不知該怎麼整理的帳冊,武八郎端出來分不清是什麼食物的菜色,只要夢到夏威姨又開始翩翩起舞,他就會嚇得趕緊醒過來。
即使他已經對他們的職務重新做了調整,他們也漸漸開始適應了新職務,並且也做得不錯,只是頭一回見面時太過深刻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他的腦海裡,害得他每夜都要作上噩夢一回,也讓他近來的睡眠情況變得狠差。
不過,他若想要貪得一夜好眠的話,只要想想扶蘇那張令人著迷的笑臉,他就可以睡得很舒服了。
「她又沒睡?」他轉首望著窗外,看著住在他對面的扶蘇,她房內的燈火和每夜一樣,在這三更半夜仍是瑩瑩明亮。
望著窗外的燈火,步千歲的心思不禁轉到扶蘇的身上去。
他還記得她那日心虛和陰險的笑意,不知為什麼,他對扶蘇有種笑裡藏刀的感覺,而這種感覺,從他第一眼見到她時就有,並且不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減少,反而愈增愈多。
這些日子下來,他已經很清楚扶蘇的生活習性了,白日裡,她總是窩在屋裡睡覺,有時在他與春夏秋冬他們又吵起來時,她才會懶懶地揉著沒睡飽的眼睛走下來看一看,沒多久,她又會回到樓上繼續睡。然而一到了晚上,她就顯得精神奕奕,像只夜行動物似的,可是她依舊是窩在房裡不知道在忙些什麼,不管他在哪個時辰被噩夢嚇醒,他總能看到她房內的燈火依然溫暖而明亮,緩緩撫慰他被驚嚇的心房。
他一直很好奇,為何扶蘇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雖然這家妓院的生意本來就是差到門前冷落車馬稀的,也從沒有客人上門光顧過,可是她足不出戶的舉動也大怪了,每日將自己關在房裡,她不悶嗎?而她又究竟是在夜半里做些什麼?
而在這幢偌大的宅院裡,除了樓下的別院供春聯他們居住,住在本院二樓的,就只有他和扶蘇,但樓上仍有數間沒用的空房,任誰都不許進入,就連想打掃也不行,讓他更是好奇她空著那些房間是用來做什麼的。
「叩叩。」就在步千歲滿腹疑惑得不到個解釋時,冷不防地,自他的窗外傳來某種熟悉的聲響。
有人敲窗?
他穿上衣裳走至窗邊,將身子側躲在窗邊尋找敲窗的人,但透過光影,他卻發現被敲的窗子不是他的,而是扶蘇的。
在那株那夜他也曾爬過的大樹上,一個攀在樹上的男人,此刻正敲著扶蘇的窗子,讓滿腔護花熱血的步千歲,直接就聯想到扶蘇的安危,才想過去保護她時,卻看到她笑意盈盈地幫那個陌生男子打開窗,那名男子在扶蘇打開窗後,立即動作老練地爬進去。
慢著,慢著。
他剛剛看到的是什麼?
夜半有男人來敲她的窗,她不但不害怕,反而還笑臉迎人的把男人給請進屋裡去?
而那男人爬樹攀窗的動作,俐落得一氣呵成,像是曾這麼做過無數次似的。
步千歲還沒對這情景懷疑完,他馬上又發現,又有另外一個摸黑爬樹的男人也來敲扶蘇的窗,還在背上背了一袋厚重,以外形來看,有點像是書本的東西,並一如前例地,很快又被扶蘇開窗請進去。
嗯。事情很有趣。
步千歲唇邊噙著一抹笑,倚在窗畔靜看著她房內藉著燈火而映照出的人影,他壤心眼地轉了轉眼眸,伸手捉來外衣披上後,立即打開房門去找那個讓他既是著迷又深感興趣的扶蘇。
夜半被敲門,在過了很久後才來應門的扶蘇,小臉上帶點訝異又有著些許不滿的神情。
「這麼晚,找我有事?」她不解地看著這個早該睡覺卻不睡的男人。
步千歲並沒有回答,側身繞過她,逕自進入她的房裡左看右瞧。
「你在找什麼?」她跟在他的身後,隨著他的步伐在房內四處走著。
「客人。」真是奇了,剛才連連爬進來兩個男人,這會兒全都在她的房裡消失無蹤?
她是怎麼藏的?
「客人?」她一臉無辜的模樣,水眸眨呀眨的。
「那些來夜訪你的客人埃」不要對他擺出這種無辜的表情,他已經不吃她這套了。
「你太多心了。」扶蘇揚著皓腕要他看清別無他人的房裡,「這哪有什麼客人?」
他也跟著裝出一副傻樣,「這樣埃」既然她要裝,他也陪她一塊裝,就看誰先裝不下而露餡。
「好吧。」她忽然又放棄裝傻,對他吐出另一番供詞來,「剛才是有幾個來向我買繡品的男人來過。」
他高揚起劍眉,「繡品?」她這態度。變得也太快了吧?
「就這個。」她兩手捧來一幅幅已完成或是半完成,針功細緻的刺繡成品。
「你每日挑燈夜戰,就是為了做這個?」他的雙眼裡寫滿了深信不疑,還加上了一些疼惜她如此辛勞的愛憐。
「這間妓院收入這麼差,我若是不做點別的來維持,大家都要喝西北風了。」她撫著臉頰悠悠輕歎,「做這個雖然收入不多,但總能補貼家計,好歹也能換得幾兩銀子。」
步千歲笑意可掬地瞅著她的小臉。雖然她眼底下的黑眼圈和滿屋子的繡品都是真的,只是她說的話,不是真的,要是連這種小謊他都看不穿,他就別叫步千歲了。
他端坐在椅上,活像個相信她的說辭後,又求知若渴的人。
「那些來找你的人,他們為何不直接走大門進來?」他敢打賭,等一下會有更多精采的謊言,像滾雪球一樣地繼續滾出來。
扶蘇說得很理所當然,「這裡是妓院,誰好意思那樣直接走進來?」
「不好意思進來,就夜半爬窗?」果然,又一個謊言。
她的表情顯得也很為難,「礙於那些客人的名聲,我只好另辟小道,讓他們從那邊進來看繡品。」
他悄悄指正,「你漏了解釋他們會在夜半來買的原因。」說一個謊又要圓一個謊,她也真是辛苦。
「夜黑風高嘛,這樣比較不會有人看見。」扶蘇淡淡揮手而笑,坐在他身旁為他倒了杯茶,「喝杯暖茶吧,這幾天天冷,暖和了手腳後你再回去好好睡一常」
又不是在做什麼雞鳴狗盜的事,為何要怕人看見?步千歲決定不予採信。
不過。她的謊話好像已經因為沒事先準備好,而開始編得不太流暢了,加上她已經做出轉移他注意力的動作,且已說出聽來甚是體貼,但實際上卻是有意打住他的問話趕他出去的言語,他也不好繼續再窮追猛打下去。
好,暫時鳴金收兵,改日再戰。
「你的客人們都是男人嗎?」他伸了伸懶腰,裝作不經意的問。
「也不知道為什麼,來買我繡品的人都是男人。」她一手托著下額,對他笑得很迷人,「好湊巧是不是?」
他很配合的應和,「是啊,好巧喔。」
真的,不是他要懷疑,是她實在太可疑了,而他,會不會是碰上了一個高桿的千面人?
在這夜,步千歲開始思考起這個問題。
第二日清早,努力將腹中疑問累積著的步千歲,已經開始採取積極的行動來尋求答案。
首先,他所採取的行動就是先自那些已經跟他打成一片的員工身上,探聽一些他從未探問過的消息。
不跳舞改當保鏢的夏威姨,大清早就被他給拉來院子裡教她打拳,但在教夏威姨扎馬步時,他邊指正她的動作,邊開始對心中的疑問抽絲剝繭地找起線索,因為要對付扶蘇那號說謊家,他不能採取直接攻擊,他得先旁敲側擊的得到一些答案才好,針對她不能說謊的部分進攻。
「你知不知道扶蘇夜裡都在做些什麼?」他懶懶的問著,並伸手扶起夏威姨又再度垂下的手臂,不讓她偷懶馬虎。
「老闆說她要補貼開銷,所以就做些刺繡針線活。」蹲馬步蹲得很辛苦的夏威姨咬著牙硬撐。
「你相信她真的每晚都在刺繡?」步千歲讓她換了個姿勢,好讓她不那麼辛苦也較能順暢地發言。
「當然在刺繡呀,不然她還會做什麼?」她是深信不疑的站在扶蘇那邊的其中一員,「老闆很辛苦的,為了養活我們,她房裡的燈火,這些年來總是不到天明不會熄的。」
他笑得很假,「是嗎?」他可從未看過有哪個姑娘,會那麼熱中刺繡,可以繡到夜夜不寢。
夏威姨並沒有看懂他的笑意,揮汗如雨下地照著他的指導,一拳一拳地打著沙包鍛煉力道。
「就你所知,扶蘇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又站在沙包邊涼涼地問。
「大善人羅。」收留他們又養他們,還不求回報,老闆當然是她看過最好心腸的善人。
「我說的是她的性子。」他很有技巧地迂迴重點,「你瞭解她的心思嗎?」他要聽的不是這種扶蘇營造出來的假象,他要聽的是另外一種版本。
夏威姨停下了拳頭,緊皺著兩眉朝他搖首,「不瞭解。」
他再扔出一個問號,「你們住在一塊那麼久,卻不瞭解她的心思?」
「有時,老闆會和春聯說些體已的話,有時,老闆會很神秘。」夏威姨搔著發,「老闆不喜歡聊她自己的私事,但她說我們只要快快樂樂的過日子就好,至於她的事,我們不需過問也不需煩惱。」
「你有沒有想過維持這間妓院的錢,是從哪來的?」步千歲愈問愈靠近重點,並刻意挑起她的好奇心。
「靠老闆刺繡賺的錢埃」不是這樣嗎?
他卻嘖嘖有聲地搖首,「刺繡賺不了那麼多錢,也維持不了這裡那麼大的開銷。」幾塊繡品能夠養活這一大家子人?她繡的又不是黃金。
「真的?」很崇拜步千歲頭腦的夏威姨經他一說,也信念不堅地懷疑了起來。
「真的。」如果做點小工作就能養活那麼多人,那他何需在紫冠府裡做得半死?
她蹲在地上思索,「那老闆的錢是從哪來的?」
「這很值得我們好好研究不是嗎?」他挑眉而笑,抬首算了算時辰復,腳跟一轉就往院裡走去。
「你不教了?」還未想出個所以然來的夏威姨呆在原地。
他朝身後揮揮手,「我去突襲一下。」既然問不出個什麼東西,那他就只好趁睡美人意識不清的時候去找答案了。
如步千歲所料,習慣日落而做日出而息的扶蘇,在日頭高掛天際的此刻,正沉沉地進入夢鄉,勞累過度的她,甚至還來不及吃完早膳,就已睡倒在桌上,甚至沒有察覺偷偷進入她房裡的步千歲,已經站在她的身後偷看她的睡相。
「扶蘇。」他試探性地輕搖她,「醒醒。」
「嗯。」扶蘇只是嚶嚀一聲,避開他的干擾後,又轉過頭去繼續睡。
步千歲將睡熟的她輕攪入懷,動作輕柔地將她抱至床榻上安睡,有些不忍地撫著她眼眶下方的黑影,怎麼也想不出是什麼工作,能將她這樣的一個俏人兒累成此樣。
他是絕不會相信什麼刺繡的鬼話,但她若不是在刺繡,她到底又是在做什麼?以前,他也是常像她這樣累得睡著,不過他是因為府裡的事務,找不出時間睡而常睡在堆滿公文折子的書案上,而她身上會出現與他如此相像的情景,更讓他加深了心底的疑惑。
安靜的房裡,悄聲地傳來扶蘇規律有致的淺淺氣息,低首看著她的睡臉,他的心神有些不自覺地跟著她走,心動的感覺,又再一次地輕叩他的心扉。
若不是發生了太多事,讓他的生活裡充滿了忙碌,他是很願意這般靜坐在她的身畔凝望她的;若不是她總是避著他,他是很希望能夠多靠近她一點,去瞭解她的那顆芳心的;若不是他摸不清她的模樣,他是很渴望能將她擁入懷裡佔有這個百變女郎的。
他的指尖沿著她臉部柔美的線條遊走,滑下她尖尖的下額,來到她的頸間,再滑至她溜溜的發上,感覺她烏黑的髮絲披散在雪白的床榻上,宛如一匹柔亮的黑綢。
芳香純淨的氣息,絲絲闖進他的鼻尖,勾撩著他失序的神智,像是一條條無形的細繩纏繞著他,將他拉近、將他綁緊,將他緩緩拉湊向扶蘇那張粉雕玉琢的小臉,那誘惑他已久的紅唇。他緩緩挨近她,雙唇懸在她的唇間,縹緲四散的魂兒,在輕觸到她柔嫩的唇瓣時瞬間回到他的身上。
不行、不行,他是來找他所想知道的答案,而不是來這對她再次著迷的。
步千歲止住自己的動作抬起頭來頻喘著,他拍拍臉頰,重新振作起心神甩掉滿腦子的迷情,再次在心底提醒他來這的目的,他得趁她熟睡的這個大好良機,準備來研究一下昨晚那兩個男人,到底是怎麼消失在她房裡。
他的眼眸,在充滿陽光的房裡四處游移著,想藉機看清昨晚他來不及看清的可疑之處。
妝台、繡台、書架,這些都沒什麼可疑,繞行過房內一圈的步千歲,在找不出疑點後,又打量起這房間的構造,但發現她的房與他的房構造一致,也沒什麼特別突兀之處。
找了許久後,在他正想告訴自己那兩個男人真的是平空消失時,一幅掛在牆上直垂至地板上的畫像,卻招引去他所有的疑心。
在一個刺繡的姑娘家單房裡,不擺些山水花鳥的圖畫,卻擺著這麼大的一張財神爺畫像?
有鬼。
他躡手躡腳地走至畫前,拉開畫,見著的只是與一旁無異的平滑牆面,只是當他伸手去敲時,此處的牆面卻有著異常的空洞聲,他稍使勁一推,一道暗門,便在他的面前開放。
二樓那些沒人住的房間為何會空著,此刻他終於瞭解原因為何,因為那些房間,全是一間打通隔間而相連著的特大號帳房。
步千歲一腳跨進暗門裡,歎為觀止地看著這間帳房裡,一架架擺滿帳冊文書的書架和櫃子,隨手自架上拿來一本,帳冊裡寫得條條有序、記載得一絲不苟的書帳行文法,簡直就跟他在紫冠府裡所做的帳冊一模一樣,他再抽出幾本赭紅色的卷宗,又看得兩眉高高揚起。
他不作聲地將卷宗和帳冊收進懷裡,走沒兩步,發現帳房的角落裡,一道通往後院的暗梯,就是他一直想不透那兩個男子為何會平空消失的原因。
無才又無德的過氣千金小姐?
該改口了。
什麼無才又無德?那女人比他還厲害!
「這是什麼?」天色近晚的時分,步千歲將他拿走並研究完的卷宗和帳冊,堆放在扶蘇的桌前問。
扶蘇的柳眉不悅地揚起,「你偷拿我的東西?」果真是家賊難防。
「回答我的問題。」他坐在她的面前,不但不為自己行竊的事感到愧疚,反而還一臉正氣地找她算帳。
「私人生意。」剛起床的扶蘇打了個呵欠,臨危不亂地喝著茶振作精神,準備來應付這個看起來很火大的步三爺。
「你在幫商府行號接算總帳冊?」根據他的估計,那間帳房裡多不勝數的帳冊數目,至少有上百家商府行號的帳冊。
她回答得很爽快,「是埃」
「這個呢?」他再指著桌上紅色的卷宗,將它攤開後,裡頭寫的儘是一條又一條準備交易的事項。
「我為那些商府所擬的年度交易策畫書。」扶蘇並不打算說謊,反而還詳盡的為他解釋,「在那裡頭有著每一間商府明年度一切的買賣動向。」
他對她笑得很虛偽,「你生意做得滿大的嘛。」無才又無德?八面玲瓏都還不夠形容她!
「也沒什麼啦。」她不以為意的揮揮白嫩的小手,「我只是給那些懶得動頭腦的富商貴人們,一個經營的方向而已。」
而已?她等於是控制了那些商府的荷包和財庫!
真人不露相,沒想到在她柔弱的外表下,卻是個做大事大業的大生意人,有誰會料到她的那雙纖纖素手,操縱著一家又一家的商府行號的生意,並控制著金錢該往哪個方向流,誰又該與誰做買賣?
她完全不需像其它的商人四處奔波爭取客源,或是商場裡辛苦的翻滾,她只要動一動腦子,坐在屋子裡揮揮筆桿,那些商府就會花錢來拜託她為他們畫好經營的藍圖。
她的本事太厲害了,單憑己力,就可以撐起商界的半邊天,哪像他還需依恃龐大的家業做後盾,善用府裡頭的人事分工,只坐在最上頭做領導的動作,而她是樣樣都來,什麼都做,而且,她還做得很好。
「你接了多少商府的訂單?」步千歲在震驚之際,仍不忘探聽她的生意版圖到底有多大。
扶蘇笑意淺淺地以指描畫著杯緣,揚起眼睫時,再也不掩飾她眼眸裡閃亮的目光,一掃先前慵懶迷人的嬌態。
「你們紫冠府的客源,有一半都在我的手頭上。」
他瞇細了眼,「你挖我們紫冠府的牆角?」
「怎這麼說?」她淡淡輕哼,「你該感謝我的,要不是我叫那些商府與你們交易,紫冠府的生意哪能那麼好?」真要挖他們的牆角,她老早就叫那些人別跟紫冠府做生意了,這叫互相合作才是。
「你就是金陵城裡,商人們口中流傳的地下紫冠府?」他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她,從沒發現坐在他對面的女人,就是他在金陵城裡生意上最大的敵人。
她笑咪咪地頷首,「他們是都這樣叫我沒錯。」雖然她也不怎麼喜歡這個綽號,不過聽久了,也習慣了。
「為何你要躲在暗處裡經營,而不正大光明的和紫冠府一較高下?」他實在是不懂她為何做個生意要這麼躲躲藏藏。
「因為我知道這些年來,有個名叫步千歲的人,他一直很想找到我這名對手,並且想扳倒我好獨佔金陵城的生意。」她伸指輕彈他的額際,「我這個人,是很討厭硬碰硬的,所以就乾脆隱姓埋名開妓院來掩人耳目,躲在暗地裡吸金總比被你打下來得好。」她哪有那麼笨?身份要是一曝光,那她早被他當成靶子來對付了。
步千歲的胸坎裡頓時有種悶悶的感覺。
他就在想,怎麼他在金陵城混了這麼多年,就從沒見過這一號生意上的對手?原來她就是躲在暗地裡,操控著其它商府來對抗財大勢大的紫冠府,以免紫冠府壟斷整座金陵生意的人,他老早就想把這個愛跟他們搶生意的人揪出來較量一番了,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會在這找到她,而她還是個家道中落的過氣千金?
世事難料,也太出人意表了。
「以你所接的生意數量來看,」他自嘴邊擠出一抹僵笑,「姑娘,你是個一年便可賺進天價的女富商。」單單她手中就有紫冠府在金陵大半的商號總帳冊,而且她一人幾乎包攪了大半金陵城的交易動向。
扶蘇好笑地挑眉反問:「不然你以為單憑一家入不敷出的妓院,我能維生嗎?」若是沒有本錢,她要怎麼養活她自己和一家子的人?
「既然你本身就夠神通廣大了,又何必強迫我留在這裡幫你整頓這家妓院?」這是他最為光火的一點,也最無法接受的一件事。
她吐吐巧舌,「日子過得太無聊羅。」
「無聊?」他的青筋開始直跳。
她睨他一眼,笑得既邪惡又陰險,完全不再掩藏本色。
「難得見到名聲響叮噹的步家三少落難至此,不把你留下來,我會很寂寞的,就算是整整你也好,反正打發日子嘛。」每天埋在帳冊和算盤裡,這種日子過久了也是很索然無味的,有步千歲在多好啊,他實在是很能調劑她的身心。
步千歲聽了立即推桌站起,毫不考慮地走出她的房門,疾步地走下樓,直往大門的方向走去。
「要走出這道大門,是很需要勇氣的喔。」扶蘇跟在他的身後,在他一手沾上門把時,涼涼的在他身後提醒。
步千歲沒理會她,負氣的一把拉開大門門扉。
「誰知道你這一出去,會被什麼樣的女人給逮著?」扶蘇倚在門邊,興味盎然地盯著外頭人來人往的街道。
他正要出去的身影停頓了一下,想起了那張懸賞單上寫的那一長串的通緝兼徵婚的字眼,他要跨出去的腳步,就不禁有些退縮,但再想到自己被她耍著玩那麼久了,他的胸口就是有股嚥不下的嘔氣。
她又有模有樣地撫著芳頰悄聲歎息,「唉,逮著你的女人可走運了,不但可以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而且還可以有個不甘不願被綁死一生,但卻羨煞眾女的瀟灑新郎官。」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24 22:14:26
已經朝外踏出一步的步千歲,腳步霎時停止不動,整個人僵硬地維持著止頓的姿勢,一滴冷汗,悄悄滑下他的面頰。
扶蘇抬起白淨的玉手,張開菱似的小嘴朝玉白的指尖呵著氣,又狀似漫不經心地繼續在他身後自言自語。
「聽說最愛毒打親弟弟的步關之,因為你的逃家可是氣壞了。」幽幽輕歎又傳至他的耳底,「就不知道你一旦被逮回紫冠府,會不會被他剝層皮下來?」
步千歲隨即閃回屋內。
「怎麼,突然又反悔了?」她眼眉帶笑地凝睞著他滿頭大汗,又臉色鐵青的模樣。
他氣悶地朝她大吼,「你一直在我後頭咕咕噥噥的威脅加恐嚇,我哪還有勇氣走出去?」缺德的女人!明知道他的弱點是什麼,還一直在他的耳邊吹涼風!
「那你還要不要走?」她如沐春風地微笑,一邊輕敲著大門問他。
他又惱又氣,直瞪著這個看起來那麼純真,卻又那麼狠的女人,一逕地苦撐著自己怎拉也拉不下來的自尊。
「別死撐著臉皮了。」扶蘇白他一眼,揚掌用力拍向他的胸膛,「何不爽快一點承認,你沒有勇氣走,也不想在被我氣得滿肚火氣,卻又不能扳回來的時候走。」
步千歲緊咬著牙,「我該謝謝你給我台階下嗎?」
「不用客氣。」她落落大方地頷首,順便幫他把那道大門給關上。
原來,陰溝長的就是這樣。
生平首次陰溝裡翻船的步千歲,揉揉眼睛重新打量這間他之前一直都很瞧不起的妓院,在心底重新對它改觀,更對這個長袖善舞的女主人,徹徹底底的翻新印象。
扶蘇是個大善人?沒錯。
她是個陰險狡儈的奸商?沒錯。
他是不是碰上了個千面人?一點也沒錯!
此時此刻,步千歲弄清了先前所有累積在他心頭的疑惑,但他卻非常後悔為什麼要去找出答案來,讓自己又嘔又氣得壽命可能會因此而縮短一半。
扶蘇在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時,笑顏如花地走至他的面前。
「你。」她刻意拉長了甜蜜的嗓音,「有沒有很後悔那晚爬錯樹而爬到我這來?」
「非常後悔。」有那麼多樹他不爬,為什麼偏偏要爬那棵樹?改天他要砍了它!
「記得下次在逃難時,最好別亂敲人家的窗子。」她伸手拍拍他氣得疾速起伏的胸膛,對他投以一記秋波,「就算要敲,也先打聽清楚裡頭住的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我已經學到一次非常寶貴的教訓。」
扶蘇一手輕敲著桌面,不滿地看著已經對她生悶氣整整三天,被迫請來她房裡的步千歲,坐在她對面的椅上喝茶嗑瓜子,臉上掛著一副曳得二五八萬的模樣,並還故意蹺高了腳一抖一抖地抖聳著腳跟。
什麼步三爺嘛,這副德行,說他是步流氓還差不多。
打從他們兩個互相撕破臉之後,扶蘇就不再對他擺出迷糊溫柔的千金小姐樣,而他也再沒有出現過護花英雄的禮讓舉動,徹徹底底的槓上彼此皆又尖又刺的硬脾氣,然而就在冷戰三天過後,她好不容易才先拉下面子,想要跟他握手言和,沒想到他的姿態擺得比她還高,居然一進她的房門就劈頭先賞她一記閉門羹。
「你說。」她瞇細了美眸,「你不再幫我開妓院?」給他罷工罷了三天還不夠,他還敢跑來跟她說他不幹了?
「不幫。」步千歲揚高了下巴,「我不要再被你繼續耍著玩。」
扶蘇兩掌壓按在桌面,帶有威脅性的美聲壓得低低的。
「再給你一次考慮的機會。」以為攤了牌她就拿他沒辦法?
「不——幫。」男人是要講骨氣的。
「好,這是你自找的。」扶蘇兩手一拍,撩起裙擺走至窗邊,打開窗後就準備朝外吶喊。
他動作迅速地關上窗,「想做什麼?」
「趕盡殺絕,讓你後悔曾拒絕過我。」她要讓他再回去過那種又餓又要跑的日子,最後再被逮回紫冠府給步關之痛揍一頓,然後永遠再也不能踏出紫冠府一步。
「你。」步千歲努力壓下肚內的怒火,「再給你一次考慮的機會。」男人除了要講骨氣之外,也是要講風度的,好,再容忍她一次。
扶蘇根本就不給面子,「哼,不幫我就教他們追死你!」
「別開窗。」他馬上拉下臉皮,雙手合十地懺悔,「我幫,我幫就是了。」骨氣和風度有什麼用?那種又要餓又要跑的日子,比什麼都還來得可怕。
「還要不要跟我拗脾氣?」她得理不饒人地揪著他的衣領問。
步千歲硬繃著一張俊臉,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咕噥不清地在嘴裡暗自咒罵。
「罵我?」扶蘇揚高了柳眉,將他的衣領揪得更緊,「你是欠跑嗎?」皮在癢的男人,敢再偷罵她一句,她就將他踹出去讓他跑斷兩條腿。
「好啦。」他不甘願地自鼻尖哼口氣,「殷老大,我怕了你行不行?」嘖,好男不跟惡女鬥。
都是這個變臉像翻書的女人,一再地欺騙他純純的感情,一下子缺德,一下子柔情四溢,而在他們攤牌她的本性盡露後,她就完全變不回那個讓他心動的大美女了,現在的她,比他遇過的任何一個女人都還要來得陰險和凶悍。
唉,他好懷念以前春夏秋冬口中那個既善良又美麗的老闆,而那個會睡在他懷裡柔柔撒嬌的扶蘇,她又是上哪去了?
「我是找你來談和,可不是要你來這擺張臭臉給我看的。」扶蘇將他拖至椅上坐下,兩手叉著纖腰,要他搞清楚生氣的對象,「再說,你氣我有什麼用?要氣你也去氣那個整你的人。」
「整我的人不是你嗎?」他今天會在陰溝裡划船劃那麼久,沒志氣又沒節操的待在妓院裡,不就全是她害的?
她以潔白的指尖戳著他的眉心,「整你的人是步熙然,我又沒請你特地來爬我家的樹。」莫名其妙的男人,要發火也不火對人。
他愣了愣,「你怎麼知道是步熙然在整我?」
「我聽說你上次在步熙然逃婚時,就是你提供步關之主意把步熙然逮回來。」她沒好氣地睨他一眼,「我是步熙然的話,也會乘此機會好好整你一頓。」
「你似乎很瞭解我的事。」為什麼她會知道那麼多關於他的內幕消息?
她拉了椅子在他身邊坐下,「是埃」
「為什麼?」
「因為你是我的頭號對手。」她要做生意,他也要做生意,要是不把他這個人摸得清清楚楚,她怎麼能從他的手中搶到生意來做?
他有興趣地撐著下巴問:「你對我這個頭號對手的瞭解有多少?」她該不會是已經在暗中注意他很久了吧?
「嗯。」扶蘇扳著纖指細數,「經商天才、手腕靈活、腦袋動得比誰都快,嘴巴像把刀子又刁又賤,加上品行特差,又沒什麼人性和良心,你可說是總括了身為商人的每一種必要條件。」
他不以為忤地咧嘴而笑,「多謝你的分析和稱讚。」這麼瞭解他?她是不是在暗戀他?
「總結一句,」她一手重拍著他的肩,「基本上,你這個人沒什麼不好,你只是人格不好而已。」
步千歲的反應只是蹺高了兩眉,伸手輕捉住她的下頜,湊近臉仔細端詳她。
「你看什麼?」她的眼珠子跟著他的一塊滴溜溜地轉呀轉。
「在看另一個跟我一樣人格也不好的女人埃」跟他講人格這一點?這個扮豬吃老虎的女人的人格也好不到哪裡去。
她故意掩著小嘴裝作不好意思的問:「被你發現了?」
「還裝?」他伸手輕彈著她的俏鼻,「如果我是半斤,那你就是八兩。」
「講這樣?」她含蓄地揮著小手嬌笑,「我沒那麼壤的。」就像他所說的,她只是人格不好而已。
步千歲突然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會說這種話的人通常都很壞。」他終於找到一個惡質得跟他不相上下的人了。
「我再怎麼壤也不會把你拿去換賞金的,困為我一點也不缺錢。」扶蘇突然話鋒一轉,很有同情心地建議他留下來,「你就安心躲在這裡和我做個伴吧,順便體驗一下在紫冠府裡沒法過的平民生活。」
步千歲不敢置信地拖長了音調,「喔?」她的心腸怎又變得那麼好了?
「這裡再怎麼不好,也總強過商事堆積如山的紫冠府。」她裝作很誠懇地握著他的雙手,「只要我不踢你出去,他們永遠也別想找到你,怎麼樣?要不要繼續投靠我?」
「好心的姑娘。」步千歲對她笑得很虛偽,「你這積極留我下來的原因是什麼?」
她會變臉變得這度快,一定又在打什麼歪主意。
「因為。」扶蘇不懷好意地轉轉杏眸,「只要你不在紫冠府裡一日,紫冠府就勢必會大亂,而倚賴紫冠府商事甚深,金陵城也會因此而大為失序。我想把你留在這裡,就是因為我很喜歡看到整座金陵城,為了你這一個男人而亂糟糟的局面。」
他把她拉過來,靠在她的耳邊小小聲地問。
「這對你來說有何利處?」聽她的口氣,就像是在做壞事似的,而要說壞事就不能講得太大聲。
「大大有利。」她也像是保密防諜的靠在他耳邊跟他咬起耳朵,小聲地仔細向他分析,「只要紫冠府為了追你回府而沒空接生意,我就可以從中牟利多接幾單生意。」他跑了三個月,她就多賺了三個月的生意,她當然要他繼續跑,她可是全金陵城最支持他逃家的人。
「換句話說,我逃得愈久,你賺得愈多?」好個漁翁得利。
「正是,所以你要好好逃,千萬不能被他們逮回去,我的生意還要靠你。」她緊握著這尊財神爺的手,十分感謝他為她帶來的商機。
「我逃得愈久,你賺得愈多。」步千歲忽然緊皺著劍眉思考,「嗯。」
「千歲?」
他撫著額無神低喃,「只要我家的生意變得清淡,那往後我回去了,就不必再做一大堆的工作。」他怎麼沒想過這一點?
她隨口接下他的話,「你何不直接說,要是紫冠府倒了,你就不必辛苦的再工作?」
這樣最簡單了,正好可一了百了。
扶蘇的話一出口後,房裡頓時安靜了下來,他們倆皆沉默地在心底回想著剛才那句不經意的話。
要是紫冠府倒了?
這是個好主意!
步千歲開懷轉著眼眸思考。哼哼,他終於找到一勞永逸的解決紫冠府裡,那堆永遠做也做不完的工作的法子了。
只要他不回去,袖手旁觀地看這女人把他家的生意都搶光,一旦換成他家家道中落,他就不必再暗無天日地做得苦哈哈,反而可以過著正常人過的日子。
扶蘇則是撫著小巧的下頜細想,她是否找到了一條解決她工作量過多,又睡眠不足的好法子?
只要她能夠把步千歲留下來,教他幫著她來搶紫冠府的生意,那她的工作量不但可以大大的減少,她還可以不必再晝伏夜出的開通宵,並且不再當地下紫冠府,進一步地在紫冠府倒了之後取而代之。
許久之後,他們兩人緩緩轉過頭互看對方一眼,赫然發現,在他們的眼底,皆寫著有志一同的惡意。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步千歲熱情洋溢地一手搭著她的肩,壞壞地朝她挑高了眉,「你很壤?」
「哪裡,還沒有你壞。」她朝他甜甜地笑著,也有默契地把手臂搭在他的肩頭上。
「那麼。」他們異口同聲地說著,雙雙帶著笑容擊掌結盟,「大家就一塊來使壞吧!」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24 22:15:26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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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頭來,他還是答應了那個人格跟他一樣不好的女人,留在這裡幫她開妓院。
這不是他沒理性,也不是他被扶蘇迷昏了頭,只是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標——整倒紫冠府。
同是因工作而日子很難過的天涯淪落人,既是相逢了,他們自然更要好好相識一番,所以在他們一拍即合之後,便相逢恨太晚的拋去彼此看對方不順眼的地方,一改前態地,友善又親切的好好來了場促膝長談,皆捧上了彼此最真誠的真心,合作無間的開始規畫起他們準備大舉入侵金陵城生意市場,以及該如何整垮紫冠府的未來計畫藍圖。
說他們做這種事不道德嘛。是的,他們很不道德。
說他們各自為了私利而泯滅良心,不顧金陵城將是如何風風雨雨嘛。是的,他們也都很沒有良心。
只是,他們原都是商業繁榮下的苦難受害者,再加上長年來的受訓練和生活方式,侵略,原本就是他們這種商業人士的天性,會做出這種保己棄義的事來,這也沒什麼不對,誰教他們的人格本來就不好?
經過一夜密商後,已經與扶蘇私下組成狼狽為奸二人組的步千歲,決心大展身手來重振這間曉霜齋,好讓她全心全意的去搶他家的生意外,最主要是為了讓她能夠擴大生意的版圖,藉由改造這裡以引來更多生意上的客源。
曉霜齋所有的員工們,在這日清早,皆將疑惑懸在眼眉之間,齊站在大廳裡,不可思議地看著步千歲與扶蘇肩並肩地站在一塊,不時交情甚篤地拍著彼此的肩,或是情誼深厚地拉拉對方的手,而在言語之間,他們倆更是配合得天衣無縫,默契好得像是他們上輩子就曾見過面。
在眾人訝異的眼光下,步千歲繼續說著他準備執行的事項。
「我已經從扶蘇那拿了筆款子,叫她去為你們各別請了師傅來,再過不久,將會有專業人士來這教導你們職業方面上的技能。」雖然這些人都很天兵,但他相信在經過合理的訓練和不合理的磨練之後,他們終將都能成大器。
「你們要照萬歲的話,好好向那些人學習,知道嗎?」扶蘇馬上接著他的話尾,帶著甜美的笑意殷殷地向他們叮囑。
「明日起,扶蘇將因某些私人因素而不能處理曉霜齋的事務,這段期間,我就暫時代她張羅一切,希望大伙都能多多配合。」既然計畫都已擬定了,那要做就得趁早。
扶蘇放心地拍著步千歲的肩頭,「萬歲在管理人事這方面是有很有經鹼的,你們只要照著他的話做就行了。」
底下啞口無言看著他們像在唱雙簧的人們,動作一致地偏著頭,齊看著他們快樂的模樣,一點都沒把他們說的話給聽進耳裡。
春聯眉頭皺得緊緊的,「他們是怎麼了?」
「不是之前還在冷戰嗎?」夏威姨大惑不解地刮著臉頰,「怎麼今天就變得這麼和樂融融?」到底是什麼原因能讓他們一笑泯恩仇的?而且他們的交情好到比一般的夫妻還要融洽。
有被害恐懼症的武八郎,很害怕地盯著他們,「為什麼我會覺得他們兩個今天的笑容,看起來一模一樣?」
「嗯。」反應慢半拍的秋海糖和冬眠,還在研究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
「有私事等會兒再討論,我還有事要宣佈。」步千歲清清嗓子,對那群心不在焉的人們皺著眉。
「什麼事?」
他徐徐公佈他的偉大計畫,「從今日起,咱們這兒不再開妓院。」
「不開妓院要開什麼?」以為自己即將失業的眾人恐慌地望著他的笑臉。
「茶院。」他們即將由黑漂成白,正式從良。
眾人口徑一致地問:「茶院?」那是要做什麼的?
「對。」步千歲知道他們都不太懂,於是又進一步向他們講解,「純粹只供客人喝茶聊天談生意的茶院。」
「我們討論過了。」扶蘇笑吟吟地告訴他們為何要改行的原因,「這裡是紫冠府旗下商號分佈最密集的一帶,商人那麼多,開茶院的話生意會比較好而且也比較道德,更不必擔心客人因怕名聲不好而不敢上門光顧。」往後那些與她談生意的客人們,再也不必夜半爬樹敲窗了。
春聯遲疑地舉手,「可是,我們沒有開茶院的經驗。」說是很容易,但隔行如隔山,真要做起來只怕沒那麼簡單。
「這點不是問題。」步千歲信心十足地搖著食指,「扶蘇是老闆,我是掌櫃,而你們的職務皆不變,經營起來就跟開妓院時一樣,只要接受過訓練之後,你們很快就會得心應手了。」一整座紫冠府他都能經營起來了,區區一間茶院有什麼困難的?他可以很快就讓這裡步上軌道開始生財不再虧本。
「喔。」看他說得好像是很有把握,放心的眾人,又紛紛露出了笑容,交頭接耳地討論著。
步千歲用力拍拍手,「待會指導你們的師傅們就會到了,你們先各自去準備一下,記住,要用心學。」
「是!」整齊響亮的應和聲在他們面前響起,不一會,他們又各自踩著快樂的步伐離開原地。
頭腦真是單純。
步千歲與扶蘇相互交視一眼,皆在心底泛起了同樣的心聲。
扶蘇是認為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至少這些不識得愁滋味的人們,他們將不會有過多的煩惱,只要快樂而單純的生活就好了,哪像他們這種用腦過度的人,天生就得為他們這種人而扛下所有的負擔,好讓他們繼續保持這種無憂的生活,不讓他們見識到黑暗的另外一面。
只是,她仍是有些憂慮。
「你真的認為他們可以幫上忙?」她收走了所有刻意擺出來的笑意,正色地問著出主意要員工們來幫忙開茶院的步千歲。
步千歲很看好他們,「放心,他們派得上用場的。」有這麼多奇才,讓他們放著本身的技能而不發揮太可惜了。
她絞扭著玉白的小手,「可是你也知道,他們都沒什麼天分。」若不是如此,他們也不會流落街頭被她收留至此了。
「鐵杵我都可以磨成繡花針。」他款款放寬她的心,「我叫你去請的人,可都是每一行裡的高手,他們絕對能把這些人都訓練成我要用的人,這一點,你大可信我。」
「那就全權交給你了。」她倒忘了他的本事有多大。
「今天我要叫人來把這裡重新打點過。」解決完她的問題後,步千歲拿出袖中的行事表,仔細盤算著他該先將這座妓院的內外觀重新改觀。
「千歲。」打算回房睡覺補足精神的扶蘇,忽地想到了一件事。
「嗯?」腦子忙著打轉的步千歲,忙裡分心地應著她。
扶蘇拿走他手中的紙絹,美麗的杏眸直盯著他,「我發現,我們什麼都討論過了,可是卻漏了一點還沒討論。」
「哪一點?」
「合力賺的錢,到時該怎麼分?」雖然說這個很現實,可是現在談也總比事後來個分不平好。
步千歲極力穩下眸於裡閃爍的眸光,和他嘴邊差點就不小心逸出的笑意。
他大方地拍拍她的小臉,「就當是我回饋你收留我的好心吧,我的那一份,你不必算。」
「什麼?」她剛才一定是聽錯了。
「我說,」他又說得很義薄雲天,「我要友情義務幫助你。」
扶蘇愈聽愈是起疑,「你一文錢也不要?」喲,黃鼠狠今年這麼早就來拜年了?
「不要。」他在臉上堆滿了無害的笑容,企圖博取她的信任,「你只需要專心幫我整倒紫冠府就行了。」做大事的人,是不能先計較這類小問題的,這種事,以後他再來慢慢算。
「這樣啊。」她揚起黛眉,也陪他呵呵笑了起來。
雖然昨日商場上的敵人是今日同盟的盟友,但他轉變的落差也太大了,而要她相信一個前不久還是敵人的人,這也有點困難。
說穿了,他們都是各懷各的鬼胎,只是在利字的大前提下,朝著相同的方向前進而已,即使他們是打算合作,這可不代表她會就此放下對他的戒心,誰曉得他會不會在私底下搞些小動作?尤其像他這種向來對錢最是斤斤計較的人,會如此清高的說不要錢還義務幫忙她?她是呆子才會信。
她裝作很感動地挽著他的手臂,「你真的不要半點酬勞還要主動幫我?」再刺探一下,看他會不會露出馬腳來。
「對。」步千歲回答得很快,語氣顯得不容置疑。
果真有詐。
或許他不知道,她瞭解他這個人,比瞭解自己還要多,她老早就把他從頭到腳所有的一切都摸得清清楚楚,而據她所知,在他一貫的說謊方式中,這種回答得又快又直接,且還擺出清高且無辜的笑意,就代表他正在心懷不軌中。
他根本就沒有那種把銀子往外推的友情,他是那種即使對自少一塊玩到大的青梅竹馬,也都要藉機坑一坑,或是能拐多少就拐多少的人,哼,跟她玩把戲?
「你在做什麼?」步千歲不明所以地看她拉起他的衣袖,東聞聞西嗅嗅。
扶蘇抬起頭來,「我覺得你的身上有種居心不良的味道。」
「有嗎?」他沒表現得那麼明顯吧?
「有。」她很肯定地向他頷首。
他含笑地揮著手,「你太多心了。」
這句話她也曾說過,而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正好就在說謊。
扶蘇在心中再次對他多增了一道懷疑,但礙於情勢,她也不好刻意戳破彼此努力維持的假象,只好裝作不知道,先跟他合作再說。
「那。」她朝他伸出小手,「先預祝我們合作愉快?」
步千歲愉快地握住她的柔手,「合作愉快。」
在扶蘇又上樓補眠,以準備儲存明日的精力時,步千歲仰首望著她婀娜離去的身影,再也不掩飾臉上那抹蘊藏已久的壞笑。
居心不良?是啊,他不良的居心是滿多的。
例如,他很想將這個壤得那麼可愛的女人拐過來,把那些存在他腦子裡的綺想付諸為行動;又例如,他很想收藏那在他眼中何止千金的笑顏,讓她的笑,只能成為他一人獨享的專利;他也記得,他好像還缺一個能幹的老婆,而她,不但符合最基本的娶妻條件會打算盤,在做生意上,她還很神通廣大。在他家的生意被他們聯手整倒前,步千歲決定留下來陪這個人格跟他一樣不好的女人一塊殺殺時間,並且計畫從她的身上,將他之前所吃的所有虧,連本帶利的。全、都、討、回、來。
「為什麼三哥還不回來?」步少堤伸長了脖子,望穿秋水地看向窗外。
他曲著手指細算,自從二哥加入圍堵三哥的計畫後,算算時間,也已經有兩個月了,可是他們急切期盼回府的步千歲,到現在仍是音訊全無,而他們砸下大把銀子的銀彈攻勢,到現在也仍是沒有奏效,他們這群人,依然還是天天開通宵地為兼葭樓裡的商事挑燈夜戰。
最近他們紫冠府裡的人,似乎因為過久不堪工作過度的緣故,皆有了不時看向窗外等人的奇怪動作,每個人的脖子,很明顯地都拉長了許多,每天一早開口的第一句話,一定是問找到步千歲了沒,無論何時何地,都可以看到有人滿面苦惱地討論著何時才能夠讓步千歲回家。
天曉得,他們從沒那麼想念過一個人,也從沒恨過有人這樣離家出走,他們既是愛步千歲工作一把罩的高超能力,又是恨他不聲不響就這樣落跑不帶走工作的沒良心。
步少堤有點神智不清地揉著雙眼,「難道他還沒餓死嗎?」餓吧,快餓死吧,不然他們就要累死了。
「照二哥這種動員了金陵城上至高官下至販夫走卒,全面封殺三哥的做法,就算三哥再怎神通廣大,也早就該餓得像皮包骨似的回府求救和懺悔了,為什麼他們每天敞開的大門,就是不見有個餓得半死的人爬回來呢?
坐在自己房裡無視於步少堤在那邊自言自語的步熙然,心情甚好地看著手中的書信,不時還在唇邊露出滿意的笑容。
「二哥?」步少堤探頭探腦地站在他身後,「你在看什麼看得那麼認真?」
步熙然飛快地將信件收回袖裡,「我在看奸細寄來的信。」
「奸細?」
「呵呵。」他又是笑得邪裡邪氣的。
就在步熙然的笑聲仍讓步少堤聽得頭皮發麻時,一道強力的嘶吼聲,如雷貫耳地自門外傳來,將他們倆都嚇得一愣一愣的。
「步——熙——然!」
「不好,大哥又殺來了。」聆聽著步關之的怒吼聲,步熙然在分析完那吼聲中帶有多少火氣後,就急如鍋上蟻地忙著左看右看,想先找個地方躲起來。
步少堤不解地拖住他的腳步,「你幹嘛急著躲?」
「別拉著我,我不想被他刮。」依大哥的這種火氣來看,他少不了又要被虐待一頓了。
環顧著房裡四處皆沒什麼好躲的地方後,步熙然才想偷偷從後門開溜,彎低了身子悄悄走至後門前,一拉開門扉,一道人影就堵在他的面前。
眼底充滿血絲的步關之一手拎起他,「你想躲去哪裡?」
「大、大哥。」天哪,他怎麼愈變愈可怕?
「說!」步關之使勁地搖晃著他的肩,「為什千歲到現在還沒回府?」人呢?人呢?
他左等右盼,千等萬等的可惡弟弟呢?
步熙然怕怕地咽嚥口水,「這個。」
「你不是說你的餿主意很管用嗎?管用的話為什麼到現在連個人影都還沒見到?」
步關之兩手緊緊掐著他的脖子,將他拉來面前大聲喝問。
「大哥,先。先把手放開。」無法呼吸的步熙然,漲紅了一張臉,萬分辛苦地向他求情。
「二哥!」步少堤在他就快口吐白沫時,趕緊阻止步關之因失手而造成手足相殘,「大哥,你快掐死他了!」
氣昏頭的步關之火大地一把扔開步熙然,在屋裡來回地重重踏步,和府裡所有的人都一樣,在他的雙眼下方,有著濃重的黑影,素來健壯的身子,也清瘦了不少,都是標準的工作過度。
「咳咳。」一得到自由的步熙然,癱在椅子上邊喘邊咳,抬眼冷瞪那個脾氣已經壤到不能再壞的步關之。
步關之氣沖沖地踱回他的面前,指著他的鼻尖警告,「我已經連續五個月沒睡過一場安穩的覺了,千歲再不回來,我就先掐死你再去把金陵城給翻過來!」
「惡魔。」步熙然咕噥不清地在嘴裡說著。
「你說什麼?」他兩眼一瞇,亮出一隻很久沒揍人的拳頭。
「沒。沒什麼。」不想挨揍的步熙然連忙改口,「我是說,千歲再過不久就會回來了。」
「不久?」步關之急躁地湊至他面前問:「不久是多久?」那小子總算是要回來主持大局了?
步熙然神秘兮兮地搖著頭,「時機還沒到,再等等。」
「時機什麼時候才會到?」步少堤聽了也忙擠到他的面前,期盼無比地看著他。
「你們別那麼猴急好不好?」他瞪著這兩個沒耐性的人,「我說過我會逮他回來就會逮他回來,你們就先再忍一忍。」釣魚是要慢慢釣的,都這麼沒耐性,怪不得他們家的人都只會做生意而不會釣魚這種休閒娛樂。
步關之不排除這種可能性,「倘若你逮不回千歲呢?」說不定就是這個弟弟根本就沒有把握,所以才會說出這種推托之詞來堵他。
「到時我要是逮不回他,我就把這顆人頭摘下來給你當球踢。」步熙然有恃無恐地指著自己的腦袋,才不信步千歲能飛出他已布下的天羅地網。
步關之帶著惡笑,用力地拍拍他的頭,「好好保重你的這顆腦袋埃」要是逮不回人,他就親自把它摘下來踢。
「二哥,」步少堤憂心四溢地忤著眉,「你的計畫目前進行得怎麼樣?」從計畫開始後,也沒見步熙然報告過進度,就不知是否真能成功。
「目前正在進行的內容我得保密。」步熙然不管對誰都一概保密到家,「我只能說,在大功告成前,我們都必須有耐心的再等一等。」
步關之聽了,怒火又瞬間飄至最頂點。
「耐心?」他已經變得有些歇斯底里,「我已經對兼葭樓裡的公事沒有耐心,我不幹了,你聽到了沒有!」
那堆如山高的公事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做得完?每當他做完一迭,馬上又有人在他的面前擺上兩大迭,像個無底洞似的,任他怎麼填也填不滿,他已經冷落愛妻將近五個月,好久沒有回到自己的沁雪院裡好好的一覺睡到天明,這幾個月來,他都是在秉葭樓的案桌上打桌鋪。
步熙然兩手捂著雙耳,在躲過他的炮轟之後,聳聳兩肩,出人意表地開口。
「沒耐心就把公事全都交來給我吧,府內所有的公事都由我來一手包辦。」這點不是問題,不就是工作做不完嘛,好解決。
「交給你?」他們兩個皆帶著異樣的眼神看著他。
「沒錯。」他甚有把握地攤攤手,「我很快就會把那些公事全都處理完。」
「話是你說的,要是你沒把公事都做完,你的皮就給我繃緊一點!」一得到他的這句保證後,步關之便大聲地撂下話,然後十萬火急的衝出外頭,準備回自己的沁雪院大睡一常在步關之走了後,步少堤擔心地撫著他的額。
「二哥,你累瘋了嗎?」最不愛做工作的人會說這種話?
步熙然開開心心地咧嘴而笑,「我才沒瘋,我現在再快樂不過。」
「我還是去找大夫來為你看看好了。」步少堤說著就要往外走。
「少堤,你多久沒出門了?」步熙然把將他拉回來,天外飛來一筆地問。
他緊皺著兩眉,「半年多了吧,我也記不太清楚。」天天都被關在帳房裡過日子,他已經沒有什麼時間概念了。
「根據我收到的消息,已經有人收留千歲那小子了。」步熙然抽出藏在袖中的信件,步少堤振奮地張大雙眼,「我馬上去告訴大哥,叫大哥派人去搜!」
「不。」步熙然卻否決他的提議,反而給了他另一道命令,「別告訴大哥,也別派任何人去找千歲,為免打草驚蛇,就由你親自去看看,在你回來後,只需對我報告而不許對任何人提起這事的半個宇。」
他指著自己的鼻尖,「我?」知道人在哪還不派人去捉,而且還不能洩漏口風?他在搞什麼鬼?
步熙然窩在椅上邪惡地搓著兩掌,「我算是個滿有良心的哥哥了,都已經讓那小子舒服過一陣子了,我不能再讓他繼續太好過,就先派你去讓他有所警戒一下,然後我再派出第二隊人馬讓他去運動運動。」
「我聽不懂。」步少堤苦惱地撫著額。
步熙然又拉過他,兩手捉住他的下巴左看右瞧。
「話說回來,讓你這只被困死在府裡的井底之蛙,老是待府裡對你的身心都不好,你是該出去開開眼界並且訓練一下膽量。」看,他是多麼充滿手足之情啊,友愛完了一個弟弟又換一個弟弟。
「你到底在自言自語的說些什麼?」聽了聽、猜了猜也不懂的步少堤,乾脆蹲在地上等著他來解他打的啞謎。
「聽二哥的話,如果去那裡看到很刺激的東西,千萬別像以前一樣暈倒了。」步熙然沒有解釋,反而關懷無比地拍著他的頭頂叮嚀,「就算要暈,記得暈倒的姿勢要改一改,別再直直的往後倒,知道嗎?」老是讓他的腦袋直接撞地板,遲早有一天他會變笨,所以還是先叫他準備一下預備姿勢好。
「啊?」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24 22:15:40
奉了步熙然之命,難得走出紫冠府喘口氣的步少堤,照著手中地圖,在城北一帶紫冠府旗下商號眾多的小巷裡,邊走馬看花邊尋找著地圖上的正確地址。
在熙來人往的人潮裡,被擠得有點寸步難行的步少堤,不禁蹙緊了眉心。
他真的很久沒出門了嗎?
倘若他沒記錯的話,他們紫冠府在城北這偏遠地帶的商府行號,生意並沒有像現在如此鼎盛和繁榮,記得今年秋日步千歲帶他來這附近巡視旗下商府行號時,生意狀況也僅是中上而已,但怎麼才過了數月,這裡就改觀得讓他認不大出來?
邊走邊納悶的步少堤,在愈走愈靠近他所要找的地點時,驀然發現,在某座高樓大院前,排了串長長的等待隊伍,由遠處看來,似乎是有很多等著進門的客人,正守禮依序的在門外排隊。
到底是什麼店的生意這麼好?他不禁狐疑地繞至店門外,在紛紛細雪中,瞇著眼打探裡頭的狀況。
「什麼時候這裡開了間這麼大的茶院?」看著裡頭一桌桌坐著品茗擠滿了整個大廳的洶湧人潮,步少堤有些訝然於這座茶院的規模。
不過,說是單純的茶院,這裡看來又不太像,因為在裡頭坐著的人,皆是他有點熟識見過幾次面的員工,或是在生意上有所往來的人,這點著實令他萬分不解,完全不明白這些人怎會都齊聚在這裡談公事,這裡,到底是有什麼吸引著他們前來的魅力?
他仰首看了看茶院的店匾,也看不出個什麼異樣,只是在店匾下的對聯,就讓他看出了些端倪來了。
「千金一笑?」妓院?
難道說來這裡的商人們,全都不是單純來喝茶,而是來逛花街的?步少堤忍不住站在原地思索著這些商人們,為何全改了習慣不到普通處理公事的地方談公事,反而要將這間妓院給擠得水洩不通的原因。
一見有客人在門前徘徊,負責拉客的夏威姨,先是以雙眼上上下下掃瞄打量過了步少堤一番,發現這位不守秩序排隊的客人,他的身份,似乎遠比她這陣子以來所看過的任何一位貴客還高上一截。
被步千歲訓練成不得放過商機的夏威姨,眼中金光閃閃地瞄準了步少堤,接著便馬上不放過機會地小跑步跑至他的面前。
「客人!」她朝他漾出一個大大的笑臉,「喝茶嗎?」看他這副德行、這身非凡的打扮,一定又是個大富大貴的席上佳賓。
「不。」步少堤消受不起地搖手婉拒,「我不喝這種茶的。」他是個對愛妻很忠心的男人,他從不做這種負心又缺德的事。
「不喝這種茶?」夏威姨頓了頓,而後曖昧地朝他眨著眼,「喔。我知道了,你要喝有加味的茶是不是?」她的眼光真是不錯,這人果然和那票普通的生意人不一樣,懂得賞識老闆的花容月貌,有眼光。
他聽不太懂,「有加味的茶?」
「你也知道,就是有粉味的嘛。」她擠眉弄眼地以肘撞撞他,「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個內行人,這樣吧,看在你是難得一見的貴客份上,就當我破例招待你一次,帶你去喝一笑值千金的好茶,包準你喝過了後,絕對畢生難忘。」
有粉味的茶。
「慢著,我不是。」恍然大悟的步少堤,紅著臉趕忙阻止這個身材胖壯,又有力得不可思議的女人把他給拉進去。
「還磨蹭害羞個什麼?進來吧!」不聽他解釋的夏威姨,使出步千歲教導出來的蠻力,使勁地一把將他扯進門裡。
「哇啊!」他不能對不起他老婆啊!
將這座茶院經營得有聲有色,天天都是高朋滿座的幕後推手步千歲,此刻正在二樓的總帳房內忙得昏天暗地,一點也不知道樓下發生了什麼意外狀況。
經過步千歲和扶蘇的巧手佈局,原本這座妓院裡成員們的職務,也隨著大批湧來的客人而有了小幅的變動。
春聯和武八郎負責跑堂招待客人,夏威姨在外頭招攪客人兼當保鏢,秋海糖在櫃檯結算帳資,而目不識丁的冬眠掌管廚房,步千歲則是在經過扶蘇為他善意的偽裝在臉上黏上兩撇小鬍子之後,遊走在客人之間替扶蘇談生意,還要挪出時間來幫忙不過來的秋海糖。
發揮算盤神功的步千歲,一手一個算盤,正僻哩啪啦地飛快打個不停,在他的兩耳耳際間,還各插了兩枝筆,不時停下手中的算盤,在左右各有數本的帳簿和往來客人名單上書寫著。
「萬歲!」跑堂的武八郎,在接到夏威姨剛送到手的消息後,忙不迭地拍開他的房門大叫。
「教你的規矩又忘了嗎?」步千歲忙得連頭也沒空抬,「叫我掌櫃的。」
「掌櫃的,夏威姨幫老闆拉了個要看千金一笑的客人。」他們已經很久不曾做過這種生意了,這下客人來了,要不要做他得上來請示一下。
「她怎麼還沒改掉開妓院時拉客的壤習慣?」步千歲皺了皺劍眉,受不了地搖首,「再去告訴她一次,我們是開茶院不是開妓院。」還是這麼愛開妓院?改天他得再去跟夏姑娘來一次職業教育。
武八郎愧疚地轉著十指,「但我忘了把大門外老闆寫的對聯拆下來,所以把這當尋花問柳處的富家大少還是大有人在。」
「別來煩我,我現在忙不過來。」分身無暇的步千歲,隨意揮著手交代,「既然字是扶蘇寫的,那你就去找她商量。」
「我都聽到了。」呵欠連天的扶蘇,自鄰房穿過暗門走至步千歲的身邊坐下,又對武八郎下了另一道不同的命令,「不過我也沒空,你叫萬歲幫我客串一下吧。」
「我?」步千歲轉過頭來,不滿地瞪著這個又忘了要分工合作的女人。
扶蘇懶洋洋地趴在桌面上,「不幫我客串就打發掉他,我忙都快忙死了,哪有空管這種小事情?」再不趴下來休息一下,她要陣亡了。
都怪這個步千歲,當初他們只說是要開間茶院,順便招攬拉攏一些生意上的客源,但沒搞清楚狀況的步千歲好像是本末倒置了,他是拚命拉攏客源,而順便開茶院,可是即使茶院是他順帶開的,生意卻好得太過出乎意料,讓大家七早八早就不得不開門營業讓排隊等在外的客人進來,每日都營業至三更半夜用力趕完那些賴著不走的客人,他們才能夠關門休息喘口氣。
真是的,他怎麼都不改改他當精明生意人的老毛病?沒事生意幹嘛做得那麼好?上門的客人太多,連帶使得她的工作量變得比以前更大,害她不但沒有當初期盼的補眠時間,反而還忙到連在白日打個小盹的機會也都沒有了,害她嚴重的睡眠不足。
「不能打發掉,這回上門的是紫冠府的步四爺!」武八郎在他們倆都不願理會客人時,神色凝重地反對。
在撥算盤的步千歲,手指間的算珠頓時漏撥了一子。
他急急抬起頭來,詫愕地大叫:「步四爺?」
「喲。」扶蘇則是訝異地掩著小嘴,愛笑不笑地拉長了音調,整個人在聽到那個名號時精神都來了。
「你在這等等,我和扶蘇有悄悄話要說。」步千歲連忙向武八郎吩咐,並把扶蘇拉到一邊去緊急開會密商。
「喂,」扶蘇不解地以指點著他的胸膛,小聲的在他耳邊問:「你家弟弟也有看千金一笑的雅興啊?」傳聞那個步四爺不是忠厚又老實嗎?怎麼還會來這逛花街喝花茶?
步千歲怎麼也不肯相情,「我小弟那個老實人怎麼可能做這種事?一定是他們認錯人了。」小弟是很鈍得不能再鈍的木頭,加上很少出門,也從不對這種事感興趣,所以這絕不可能發生。
扶蘇纖纖素手指向門外,「人就在下面,你要不要親眼認一認?」
步千歲二話不說地便挽著她的手臂,一同偷偷摸摸地蹲低了身子來到樓欄邊認人。
步少堤身上那一襲令他再眼熟不過的白牙色長袍,和爰頂上用來束爰的銀白相間的紫冠,讓兩個躲著偷看的人,一個眼珠子差點掉下,一個則是緩綬漾出了笑意。
「該死,真的是他。」步千歲急忙要躲回房內,「借過,我要去避一下風頭。」
「躲什麼呢?」扶蘇一手拉回他,壤心眼地落井下石,「你這掌櫃的還得親自去招待那位貴客呢。」真好,好久沒看熱鬧了。
他驚聲怪叫,「我去還得了?你去。」
「我已經從良不賣笑了,就尊那位步四爺花上萬金我也不笑。」她壓根就不肯伸援手,還硬要他去下海,「既然我這個做老闆的不去,那當然就得由你這做掌櫃的去接客。」
「不要玩了。」步千歲一把將她摟近身邊,十萬火急地跟她分析原因,並要她別在這個節骨眼上缺德,「要是給我小弟知道我在這一切就玩完,他回家後一定會對我大哥照實稟報!」
要是因此而再度引來追兵,他不但連這裡都不能待,若被捉回去了,他會被大哥揍得不成人形,俗話說「小心駛得萬年船」,他當然不能冒任何會被捉回去的風險!
扶蘇小臉上漾滿花般的笑容,「別那麼悲觀嘛,你已經偽裝這久都沒人發現過你的身份,說不定你小弟他也一樣認不出你來呀。」他的臉上有兩撇用她頭爰做的鬍子,頭上還特地戴了頂可以蓋住眉毛的大帽,誰會曉得這個造形奇特的男子就是步三爺?
他冷冷地瞪著她臉上不負責任的嬌笑,「倘若被他認出來呢?」
「你就想辦法堵上他的嘴羅。」她輕聳香肩,已在心底計畫出幾百種方式來讓步少堤消音不密報。
「不行、不行,我不去。」他絕不讓她把魔掌也伸到他小弟身上。
扶蘇兩手托著香腮,「你不去的話誰去打發他?」人都已經請進門了,要是不趕快派個人去,才會更令人起疑。
「春聯!」步千歲馬上招來另一個人手。
「在。」收到命令的春聯,立刻放下樓下的客人跑上樓。
「去招待那位紫冠府的步四爺。」還是讓外人來比較妥當。
春聯的眼底霎時露出萬丈金光,「步四爺?」就是那個很有錢的少爺?
「你陪那位步四爺喝盞茶,隨手就快點送客。」步千歲小心的同這個有嚇暈客人前科的春聯交代,「把臉上的帕子圍好,記住,不准嚇暈他。」他那個弟弟膽量最是差勁了,總是禁不起人嚇。
「非常樂意!」春聯樂不可支地應著,興高采烈地衝下樓。
步千歲疑心四起地看著那個工作從不曾那麼勤快的女人,迅速消失在人群裡的身影。
他伸手推了推扶蘇,「春聯為什麼那麼興奮?」
「你忘了嗎?」扶蘇看好戲地揚高那雙黛眉,「她是個花癡。」唉,他們家的春聯!
「糟糕。」後悔得有點晚的步千歲,連忙抬起原本八風吹不動的腳跟,趕緊下樓阻止春聯嚇暈他小弟。
站在外門偷看坐在天字一號房裡,動作顯得侷促不安的步少堤,春聯一臉陶醉地頻眨著眼眸。
「好帥。」等一下她一定要使出渾身解數,好好把這個男人勾過來。
「少給我發浪!」及時趕到的步千歲,在她的腳步踏入房裡前拉回她,並一拳重重地捶打在她頭上,「他已經成親了,你最好給我死了那條心。」他就這麼一個弟弟而已,她是想嚇死小弟嗎?
春聯不死心地捂著頭,「說不定我有機會。」也許就是那位步四爺嫌家裡的嬌妻不夠美,所以才會想要逛妓院,所以說她的機會還是很大的。
「別作你的白日夢了。」步千歲再賞她一拳,「聽著,你只要好好坐在那裡陪他喝茶,不准出現任何小動作,更不准打他的主意知不知道?」
「好嘛。」她不甘不願地嘟著嘴。
「好就快去!」以為她會乖乖聽話的步千歲,又趕在步少堤起疑之前,動作粗魯的一腳把她踹進去。
端坐在房裡的步少堤,愣大了一雙眼,怔怔地看著一名臉上蒙著帕子的女人,先是以十萬火急的飛撲姿勢,闖進客房內四肢親切地與地面做最親密的接觸,然後又馬上站起身,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款擺著婀娜的身子,一點也不避嫌地緊靠在他的身邊坐下。
「公子喝茶。」春聯為他斟了一碗茶捧至他的面前,尖著嗓子細聲細氣的啟口。
步少堤直搖著手,「你們誤會了,我不是來喝這種茶的。」
但當春聯一抬起頭,在近距離看見他那張具有致命吸引力的臉龐後,她的兩耳壓根就聽不進他說了些什麼東西,也把步千歲先前的叮嚀全都拋到九霄雲外。
真是翩翩美男子。
「姑娘?」步少堤擔心地看著她發直的雙眼,「你沒事吧?」
「沒事。」她渾身輕飄飄地向他搖首,心動不如行動地更將身子靠近他,準備以行動來擄獲他。
步少堤忙不迭地與她拉開距離,「你。你想做什麼?」
「叫我春聯嘛。」她卻更將身子貼上他,並且將臉上的帕子拿掉,希望能把他迷得暈陶陶的,好讓他帶她回家。
嗯,好醜。
生平從不曾受過此等可怕驚嚇的步少堤,整個人頓時一僵,兩眼圓瞪著她那過於刺激他心臟的面容。
「步公子?」春聯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步四爺?」怎麼突然沒反應了?
她伸指戳戳他,發現他仍是木著一張臉,表情看來似乎是遭受到嚴重刺激。
「掌櫃的!」春聯心慌地向外求救,「怎麼辦?他像根木頭動也不動了!」要是嚇死了客人該怎麼辦?這麼貴的客人,她賠不起!
「你把他嚇暈了?」聞聲而來的步千歲,氣急敗壞地吼向她,「我不是叫你別把帕子拿掉的嗎?」要命,若是嚇死了小弟,大哥真的會宰了他!
她很委屈地扁著嘴,「他又沒暈。」
「少堤?」步千歲緊張地拍著他的臉頰,「喂,醒醒啊!」
「他好像是被我嚇呆了。」懺悔完的春聯,挨在步千歲的身邊小聲地提供意見。
步千歲忙催著她,「知道就快去請大夫來,還愣在那裡做什麼?」
好熟悉的聲音。
整個人被嚇至九重天外的步少堤,耳邊在聽見步千歲那耳熟的聲音後,神魂慢慢地飄回了軀殼內,眨了眨眼,緩緩調整好兩眼的焦距,目光一瞬也不瞬的盯著眼前的男子。
這個人。怎麼那麼眼熟?
他的目光悄悄挪移至步千歲的唇上,對那黏得不太好,似乎就快掉下來的鬍子愈看愈是起疑,於是他好奇地伸出手,在步千歲還來不及反應之前輕輕一拉,轉眼間,那用來偽裝的鬍子便如他預期地掉了下來。
「二哥?」步少堤忽然覺得自己又受到另一波更嚴重的驚嚇。
「你認錯人了。」眼見情勢不妙的步千歲,迅速把掉在桌上的鬍子貼回去,並且急忙轉身就走。
他扯開了嗓子在後面喊:「步千歲!」
「給我小聲點。」步千歲動作快得像陣風似地回到原地,並且用力摀住他的嘴,「你是嫌我跑得不夠累嗎?」叫那麼大聲做什麼?外面有大批紫冠府的人在耶。
「三哥,你。你為什麼會在這個地方?」原本腦中一片混沌的步少堤,在確認此人是他的親哥哥無誤後,蒼白著一張臉,直看著他那一身怪異的打扮。
他不情願地撇撇嘴角,「那是因為。」
步少堤卻沒把他的話聽完,顫抖著手指,不願相信地指向他鼻尖。
「你在這裡當。當。那個?」一個大男人,在妓院裡除了當保鏢和龜公之外,還能當什麼?但方纔那個孔武有力的保鏢是個女人,所以他。「那個?」步千歲滿頭霧水,「你說哪個?」怎麼回事?他長得又不嚇人,怎麼小弟的樣子像是被嚇掉了三魂七魄?
他支支吾吾,不好意思吐出全名,「就。那個。」
「那個埃」可惜步千歲的思考方向卻與他的有些出入,「對,我是在這裡當。」
對?他的哥哥真的淪落到妓院裡當龜公?
沒來得及聽完步千歲接下來的話,誤以為步千歲是被他們逼得誤入歧途,而萬分覺得自己愧對列祖列宗的步少堤,兩眼微微朝上一翻。
「爹、娘,我對不起你們。」
「在這裡當掌櫃。」說完話的步千歲,才轉過身來,赫然發現他已兩眼翻白,「咦,少堤?」
如當初步熙然所料的,相當禁不住刺激和打擊的步少堤,身子晃了晃,直挺挺地朝後倒下。
「少堤!」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24 22:17:45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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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未黑就讓茶院提早打烊的步千歲,拖著沉重又蹣跚的步伐,一臉疲憊地踱進扶蘇的房裡,習慣性地坐至她的身旁,沒精神地幫她整理著還沒做完的帳冊。
扶蘇擱下手中的筆,「你小弟醒了?」不知道暈倒的步少堤,他後腦勺的腫包消了沒?
步千歲倦累地抓著發,「醒了,也把他打發走了。」
把步少堤弄醒後,為了哄那個遭受過大刺激的小弟,他放下了手邊所有的工作,推走了所有上門的客人,將他們兩人關在天字一號房裡關了一整個下午,好不容易才擺平了莫名其妙找到他的小弟。
「他會不會向你大哥告密?」在被步少堤識破他的身份後,扶蘇很怕他沒採取什麼措施就這樣讓步少堤回去。
「諒他也沒那個膽子。」他眼中閃過一絲陰沉的眸光,「被我揍過一頓後,我相信他的嘴巴會給我閉得牢牢的。」要是敢去通風報信,他就在被大哥拖回去毒打過後,再去毒打小弟一頓。
扶蘇莞爾地搖搖首,「你們步家的人還真是友愛兄弟。」
步千歲沒去在意她的嘲諷,帳冊沒翻了幾頁,便整個人累趴在桌面上。
一雙溫暖的小手,隨即落在他僵硬的頸肩四處,柔柔地為他按摩起他緊繃了一日的肌肉。
他微側著臉,靜看著她那雙知情善意的杏眸。
「你的樣子好像很累。」扶蘇輕聲的解釋,將素白的纖指伸進他的發裡撫按著他的頭皮,讓常常頭痛的他緩緩地舒展眉心。
「我一直在想,我小弟會出現在這裡絕不會是巧合。」他享受地閉上眼,為今日的怪現象做了個分析,「照理說,他應當在府裡忙得無暇分身才是,而他會出現在這喝茶,一定有特別的原因。」
「什麼原因?」她的小手悄悄探進他的衣領內,熟練地找到他老是會酸澀的頸背地帶。
他舒服得連聲音都變得有些懶散,「不知道,他怎麼也不肯透露口風。」
她節奏有律地在他背後捏捶著,「別想那麼多了,說不定他只是湊巧路過而已。」
「是啊,湊巧。」天底下哪有那麼多湊巧?有鬼才是真的,他得額外提高警戒,並偷個空來仔細查一查這件事。
「該你了。」幫他放鬆完肌肉後,馬上就換也是累壤的扶蘇趴在桌面上,要他也得禮尚往來一下。
已經對幫對方按摩這種事習慣成自然的步千歲,動作老練地挽起兩袖,並將她烏黑又濃密的長髮撥到她的胸前去。
他愉快地揚起兩眉,「哪酸?」他是很樂意為美人服務的。
「你看得到的地方都很疲。」扶蘇埋在桌面哀哀低哼,「尤其是我這雙手,我老覺得它們像是快斷了。」嗚,好痛苦喔,她不只覺得光有一顆腦袋不夠用,她還覺得她必須有八隻手才能應付那些工作。
「我該請個大夫來為我們看看的。」唉,他們都是龐大工作量下的嚴重病號。
「不用了。你的手這麼巧,只要有你在,我很快就可以治好酸痛。」扶蘇在他那雙力道剛好,又按摩得恰到好處的雙掌下,不禁合斂著眼眉,露出滿足的微笑,「嗯,你真是職業級的。」
不要對他這麼不設防,她又忘了他是個男人了嗎?
步千歲在她發出淺淺細細,撩人心弦,有如天籟般的低吟聲時,努力地控制著他的雙手,不要抗拒不了誘惑,而失控地溜到不該按的地方去,只是她那被他揭開衣領一隅而露出的絲般肌膚,就近在他的眼前,在燭火下呈現出晶瑩剔透的柔美光澤,彷彿在對他招著手,催眠著他前去一親芳澤。
累積已久的渴望,在他空曠的腦海裡迴盪著這個問號。
放縱自己一下吧?何需這般苦苦壓抑,而放過這個偷香的大好良機?你不是本來就沒人格也沒良心嗎?別管什麼理性了,就照著最基本的渴望去行動吧。
而下一刻,他的理智又這麼問著自己。
放縱自己?你瘋了嗎?好不容易才能和她這麼處得來,難道你不怕她會翻臉又變成個刺蝟般的小女人?小不忍則亂大謀,你到底還要不要她幫你搶你家的生意?你想不想把她拐到手?
「千歲,你的手不動了。」察覺他兩手停頓在她的身上,遲遲毫無動作的扶蘇,睡意濃重地提醒他。
「喔。」步千歲甩甩頭,趕緊動起他那已不太聽指揮的十指。
他真的是男人嗎?
趴在桌上的扶蘇,閉著眼又再度地懷疑起這個擱在她心中已久的問題。
是正常男人的,在面對一個女人朝他露出大半的裸背,並全心全意的相信他,任他的雙手在她身上遊走時,總該會有些不尋常的舉動吧?可是為什麼這個從來就不是什麼君子,天生就是小人胚的男人,為她按摩了那麼多次,卻從沒有出現過一個不軌的舉動?
是她太沒魅力了嗎?還是他的內心與外在不符,原本就是個正人君子?或者,他根本就不把她當成個女人?不知道,男人這種生物實在太過難以理解。
甜美得惑人的睡意,徐徐催化了扶蘇的知覺,令她不再去深思步千歲究竟是對她作何感想,只想就這麼在他的掌心下舒適地睡去。
忍耐到額上滲出汗珠的步千歲,在發現她的首已經不知不覺地歪向一邊時,才知道這個折磨他的女人,又一如往常的想扔下他一人獨自去夢周公。
「你又想睡覺了?」他歎了口氣,將睡姿不良的她攬進懷裡。
扶蘇揉著眼在他的胸前抱怨,嬌柔的模樣甚是勾引人,「托你的福,你都把工作堆來我這裡,我睡得比以前還要少。」
「公平點好嗎?」他忍不住拍拍她的小臉,阻止她繼續擺出這種誘人的睡臉,「我已經很努力為你分擔大半的工作了,我也沒睡多少。」
被他吵得而不得安眠的扶蘇,沒好氣地掀開眼皮,在他的懷裡坐正,與他眼眉齊對。
「千歲。」決定了,她要脫離苦海。
「怎了?」望著她近在咫尺的面容,步千歲喉際乾燥得有如野火燎原。
她慎重地向他宣佈,「我不要繼續這樣忙下去。」
「那有什麼辦法,我們又不能去找人來幫我們做。」這種事是她說不要就能不要的嗎?他自己也很不想要啊,可是為了那美麗的遠景,他還是得咬著牙撐過來。
「你來幫我做。」扶蘇朝他輕呵著氣,帶著惑人的笑意捧著他的臉龐,「身為男人,就要有護花惜花的精神。」他是男人,他要多讓她一些。
按捺不住的心火,無聲的在他的胸腔裡燃燒了起來,很快地,漫天而濃密的火勢,蒙蔽了他所有的知覺,血液汨汨流動的聲音,竄過他的耳際,他聽來,有些模糊、有些焦躁,但也像夜裡時而夢見的好夢,既折騰,但又令人甘心沉醉。
身心都很受影響的步千歲,黝黑的眸子立刻被她的給捕獲,幾乎就要在她深深凝睞著他的眼眸下衝動的答應她,但他還是強撐著差點崩解的理智。
他壓抑著渾身蠢蠢欲動的躁動感,「我幫你做你的那一份,那誰要來幫我做?」
「由你自己兩肩挑。」她一雙柔滑白細的小手隨即滑攀至他的肩頭,並任重而道遠地拍拍它們。
令他悸動的思潮來得快去得也快,馬上就在她的話中硬生生地熄滅,雖然明知她這麼做很缺德,可是,眼前的她,還是很誘人。
他咬牙迸出,「自私自利的女人。」
「對啊,我是女人,所以你會寬大的包容我小小的自私自利。」她又笑意淺淺的趴在他的胸口,仰起潔白的頸項,以令人酥軟的語調和眼神瞅著他問:「對不對?」
「對。」步千歲完全不知自己應了些什麼,兩眼直徘徊在她嬌美的面容上。
紅融融的燭火在扶蘇的小臉上耀動著,睡意來襲,她合起閃亮的雙眸,姿態自然地偎進他的胸前打起小盹,溫暖纖弱的身軀靠入他的懷中時,令他的胸口有點熱,有些不可思議的灼燙。
「別又睡在我身上,你會養成壤習慣。」他忍不住想抗拒,但又忍不下她的軟玉溫香,和那股想將她緊摟住的衝動。
「天冷嘛,借我取暖一下。」她微翹著曲線美麗的唇角,睡意朦朧地安詳閉著眼,聲音愈來愈小,「等我睡著、睡深了,你再把我放回床上。」
他深深吸進寒夜裡大量冷冽清涼的空氣,想藉著它來平熄胸臆間的騷動,但扶蘇身上芳甜微溫的氣息,卻比冷空氣更鑽入肺腑,更深深潛進他的心坎裡,促他憶起在忙碌的工作外,在偷得空間或是空閒下來的時光,那些他時而憶起,時而遺忘的情緒。
房裡很靜,只聽得見扶蘇悠悠的氣息,和他極力穩住的心跳,他不經意的一瞥,覺得投映在她面容上的燭火燃燒得愈來愈燦紅,像是要將他看不清的一切照得更加明亮,更加無所遁形,紛紛挑起他的記憶,那他常在午夜夢迴時,飄掠過他眼前的記憶。
不知從何時起,他就連作夢,夢裡,都有著扶蘇的痕跡,她的倩影。
他記不太清他是何時如此和她親近,又是從何時起學會了退讓一步,容忍她的任性來換得她的一笑,那些太過遙遠和模糊的,他記不起、理不清,但近在眼前的,他卻再明白不過。
此刻,她是燈火下的悸動,書冊間的智者,溫室裡的花兒,他懷中的小女人,誘他的魔。
她是他從來沒想過的一切,而他,沒有預料,也沒有經過他自己的同意,就將她收容至他的懷裡來,沒來由的在將她擁緊之後,就忘了該怎麼放手,反而還想將她緊握。
放手,需要智能嗎?不,這與智能無關,而且,他也不怎麼想放開,他需要的,只是力氣,一股將她強留下來困住她的力氣。他不禁要想起她寫的那個橫批——「欲走還留」,而後發覺,他真是個欲走還留的人,因為,他還沒困住她,反而他卻已被她給困住了。
步千歲將下巴擱在她的頭頂上,兩眼望著窗外靜靜落下的細雪,以幾不可聞的音量悄悄對自己低喃。
「在第一次見到我時,你就該帶著我到紫冠府領賞的,捉我的人若是你的話,我會很樂意被你捉回紫冠府的。」
倚在他胸前裝睡的扶蘇,並沒有漏聽他的這句話,在她紅艷的唇畔,偷偷揚起了一抹細緻的微笑,而他,並沒有看見。
接近年尾,屋外的冬雪落得更多,如堆積心事般地,層層密密地累積在每條大街小巷裡、每個人的心版上。
不受霜雪天候影響的曉霜齋,愈是靠近年關,生意就愈好,而且好得讓某兩個人,一個沒空去探究自己的心情,一個沒時間在臉上擠出笑意,終日都埋首於快將他們給淹沒的公事和帳冊裡。
夏威姨憂心忡忡地看著這間茶院的兩位龍頭,大清早就動作一致地趴在帳台邊,在即將開店營業的時分,累得連喊聲開店的力氣都沒有,也沒有勇氣來面對又一天可怕的忙碌。
「老闆。」
「嗯?」扶蘇的聲音微弱得像是要陣亡了。
「掌櫃的。」
「啊?」步千歲已經累得神智有點茫然不清。
夏威姨歎了口氣,「你們兩個的臉色都很糟。」這度可怕又恐怖的臉,青青白白的,就算是七爺八爺見著了他們,也都要躲到一旁讓賢。
「我快累死了。」趴在桌上的兩人,異口同聲地發出一致的悲鳴。
「既然你們這麼累的話。」秋海糖心疼萬分地向他們建議,「那不如今天咱們公休不開店好嗎?」他們再這樣沒日沒夜的忙下去,而都挪不出一點時間來休息,就怕他們的身體會負荷不了。
馬上有兩隻手,不約而同地自桌上舉起。
「贊成。」他們兩個比誰都還想放大假。
「這陣子你們都窩在帳房裡,會不會是累壞了?」春聯為他們各斟上提神的香茗,也是很擔心他們的身體狀況。
步千歲無力的拄著額,「完全正確。」還不是他隔壁這個不人道的女人害的?把三分之二的工作都推來給他,害他比在紫冠府時還做得死去活來。
「你們就出去透透氣吧,生意雖然要做,但也要適時的放鬆一下。」春聯積極地鼓吹著他們,「這樣吧,你們就一塊出門去散個步。」
「不行。」扶蘇很堅決的反對,「他不能出門。」要是給這個讓整座金陵從不曾如此高度警戒的男人出門去,只怕金陵城又要掀起另一波追逐步千歲的熱潮。
「為什麼?」站在他們面前的眾人,皆擰著眉心問。
步千歲的眼珠子不自在地頻轉著,「因為。」
「因為他怕冷。」為免他的身份曝光,扶蘇飛快地為他找了個借口。
「怕冷多穿點不就行了?」武八郎馬上也加入鼓吹陣營,為步千歲拿來了件大氅,「來,披上。」
「好了,現在你們就出去散散步,我們會好好看家的。」夏威姨在幫扶蘇也多加了件御寒的外衫後,便熱情地將他們拉離桌面直推至大門口。
步千歲萬分不贊成這個餿主意,「慢著。」叫他離開這個溫暖又安全的避難所?
他們是想讓他出去跑給人追嗎?
扶蘇也有千百個不同意,「等一下。」萬一這麼一出去,步千歲就回不來了怎麼辦?那些工作要由誰來做完?
「玩得開心點,不必太早回來!」大門在屋內集體恭送他們的聲音裡迅速合上,快得讓他們兩個都來不及抗議。
兩個被關在門外站在雪裡的人,愣愣地看著那扇緊閉的門扉。
步千歲轉過眼冷冷地睨著她,「大雪天的,出門散步?還不必太早回來?」
「不要瞪我,也不要把火氣兜到我這來。」扶蘇邊拉上外衫的帽子遮雪,邊對那個心情不好的男人警告。
「我怕冷?」他心情惡劣地直接跟她槓上,「你就不能掰個比較好的借口嗎?好不容易能休息一天,多虧你,這下我們又沒有時間睡覺了。」她平常不是很會說謊嗎?幹嘛要說那種還是會被人踢出來的爛借口?
又冷又想睡,此刻扶蘇的脾氣也沒比他的好多少。
「不然你要我怎麼說?老實的說你怕被人追嗎?」只有他一個人被踢出來嗎?她比他更想念那每天都來不及睡暖就又要離開的被窩。
「現在怎麼辦?被凍死在這裡嗎?」步千歲兩手插著腰,把怒氣全都推到她的身上。
她伸手推推他,「本姑娘今天沒力氣跟你吵,走啦,照他們說的散步去。」睡眠不足不跟他計較,等她睡飽了後再來凶回他。
他還是很猶豫,「這麼冒險的出門,妥當嗎?」有過以前被追得那麼慘痛的教訓後,要他再度踏上大街,這真的是一大夢魘。
「除了你小弟外,這麼久都沒人認出你來過,應該不會有事的。」扶蘇幫他貼好偽裝用的鬍子,而後呵欠連天地掩著小嘴,腳步甚是不穩地在積雪裡走著。
「走好。」看她走路的姿勢頗為危險,步千歲忙把她摟至身邊,一手扶著她的纖腰。
扶蘇乾脆半靠在他的身上,「我要是邊走邊睡的話,不要叫醒我;如果我是睡倒在路邊,麻煩你記得要把我抬回家。」要是讓她停下腳步來的話,她發誓,她一定會睡倒在雪堆裡,然後凍死。
他不同意的把又開始打瞌睡的她搖醒,「別睡了,你成天都只坐在案桌前,從沒好好動過你的那雙腳,難得可以出來,要把握機會補足你的運動量。」
「不要吵,我。」扶蘇不滿地睜開雙眼,才想叫他別在她耳邊念時,截然不同的街景,馬上讓她的睡意全消,停止挪動腳步。
步千歲莫名其妙地跟著她停下來,看她緊蹙著黛眉,怔怔地看著前方。
「奇怪。」好半天,一直不說話的扶蘇終於開了口。
步千歲搓著自己的手臂取暖,「怎麼了?」
她愈看愈是疑惑,「我記得今天並沒有市集啊,怎麼這種天氣裡,街上的人會這麼多?」大雪天的,出來散步的人不只他們兩個?
「人多?」熟悉的警報馬上在他的心中拉起,「你確定?」不好,這是個壤徵兆。
「嗯。」她望著人來人往的大街,對街上那些走路都東張西望,像是在找人似的路人們,更加肯定心中的懷疑。
當機立斷的步千歲,馬上拉著她的手,「走快一點。」
「千歲。」她卻扯住他,伸出手指向人群中一群顯眼的隊伍,「你看那些人的衣服。」
怎麼會有人出來逛街時,都穿同樣的制服?
他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而後大驚失色地拉她躲在一間民家的矮牆邊。
「他們是誰?」照他這動作來判斷,他一定是認識那些人。
「東郡王和南郡王的手下。」步千歲火大地向她解釋,並再指向人群中某兩個衣著華麗的人,「喏,那些人的主子在那裡。」
「東郡王和南郡王?」扶蘇怎麼也想不通,「這裡是城北,怎麼他們會跑到這來?」
這兩位郡王都有在惡劣的天氣下,大老遠的跑來這逛大街的興趣嗎?
他沒好氣地翻翻白眼,「他們來這還能為了什麼?他們是率大隊人馬來捉我的。」
「走為上策。」扶蘇聽了臉色急急一變,比他更著急的要拉他趕快避掉那些人。
在他們轉身跨出腳步時,一面等在他們後頭的人牆,讓他們倆不得不同時停下步伐,張眼齊瞪著眼前這票已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他們包圍的郡王人馬。
沉默像根細弦,在兩隊人馬對峙緊繃了許久後,忽地自空氣中斷裂。
「千萬別讓他跑了!」守株待兔的人們,齊聲發出一致的高喊。
步千歲邊跑邊氣炸地跟她開火,「你還說沒人會認出我來?」他就知道跟她出來絕對沒好事!
扶蘇也用力的嚷回去,「我哪知道你的這張臉那麼好認?」這要怪他自己以前太愛出門招搖,所以才會有這麼多人認得他!
他們兩人一跑,立刻吸引住大街上所有人的目光和腳步,所有下雪天沒事做而想賺賺懸賞外快的人,皆有志一同地把圍堵目標緊緊鎖住,並且一改憂閒散步的動作,飛快地朝他們這邊奔來。
拉著扶蘇在雪地裡快步奔跑的步千歲,在發現前無去路後有追兵,而左右更有大批疾速朝他們前進的不明人士時,忽地腳跟一轉,拉著扶蘇奔往一家擠滿了避雪人潮的客棧,想藉由躲在人群裡而不被那些追趕的人我到。
只是,當他們兩人腳方踏進大廳裡時,嘈雜的客棧霎時安靜了下來,無論男女老少,所有人都目光炯炯地盯著他。
「步——千——歲!」消息來源果然沒錯,百萬兩賞金自動上門了!
扶蘇愈聽愈害怕,「怎麼每個人都認得你?」這未免也太可怕了,居然人人都想捉他!
「別管這個了,快上樓。」步千歲拉著有些被嚇著的她,在人們朝他們一擁而上將他們淹沒之前匆匆跑上樓。
「現在呢?」扶蘇在被他拉進樓上的某間客房後,靠在窗邊氣喘吁吁的問。
步千歲關緊房門後,轉身指著她身後,「攀窗跳出去。」
「不行、不行,窗外是個水塘,跳下去的話我們都會凍死的。」她回頭看了外頭一眼,急忙的向他搖頭否決此地的唯一生路。
司空烈的吼聲突地自樓下傳來,「千歲!」
他刷白了臉色,「那兩個傢伙帶人上來了。」要命,這間客房就窗子這麼一個出口,而外頭的走廊上已是人聲雜杳讓他無法出去,再不快點找個地方躲,他會被人逮個正著。
「那。那。」扶蘇也手足無措地看著四周。
步千歲定眼四處看了一會,兩眼停頓在房裡唯一的床榻上,在一手掀起榻邊的曳地布幔,發現裡頭有著藏身的空間後,自己便先閃身滾進榻下,再朝她勾著手。
「進來。」雖然地點很不好,但情況緊急,她也得將就一下。
慌亂的扶蘇已顧不得是要躲哪裡了,她神色緊張地回應他的呼喚,小手一碰進他的掌心裡,就被他使勁地拉進裡頭。
床榻邊的布幔方放下,房門迅即被人踹開,令躲在床底下的兩個人,來不及調整好他們的姿勢,就被迫停止所有的動作以防被人發現行蹤。
扶蘇整個人趴在步千歲的身上與他四目交視,她伸出柔手掩著他的唇不讓他出聲,而躺在她身下的他,也以大掌摀住她的小嘴,不讓她過於急促的喘息聲逸出去。
「人呢?」來勢洶洶的司空烈,不解的望著空無一人的客房。
「不見了?」跟他一道的司徒震也在納悶著。
他搖著頭,「不可能,我是親眼見他們上來的。」
「立刻去搜!」司徒震揚手一揮,隨即叫等在門廊上的手下出動,「不許放過客棧的任何一個角落,翻也要把他們翻出來!」
「是!」
聆聽著逐漸遠去的腳步聲,扶蘇挪開步千歲覆在她唇上的大掌,趴在他胸前想深深地喘口大氣時,冷不防地,在他們上方的床榻上卻傳來一陣木頭遭擠壓的悶重聲響,害她頓時又緊攀著步千歲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坐在床榻正上方的司空烈,氣餒地重重拍打著床面。
「明明就看到那小子帶個女人跑進來,怎麼又會讓他給插了翅飛走?」可惡,跑那麼快做什麼?改天他要叫步熙然為他們打造一副綁腳的金腳鏈讓他們不能再跑。
不。不要拍了。
步千歲嚥了嚥口水,兩眼緊盯著上方紛紛掉下來的木屑,很怕這張看起來不怎麼牢固的床,會在司空烈的暴行下解體。
「我就不信我永遠也逮不到他!」追不到人,也是滿肚子火氣的司徒震,抬起腳用力的踹著床腳。
不。不要踹了。
扶蘇趴在步千歲的胸口上看著那根脆弱的床腳,被司徒震一腳又一腳地踹下許多小木塊,恐慌地想著那根用來支撐的床腳,會不會再多踹幾下後就應聲而斷。
不死心的司空烈與司徒震,在你一句我一句地抱怨和發洩過後,不但不離開房裡,反而還一塊坐在床上,認真地討論起他們接下來應該採取什麼手法,才好不再讓步千歲脫逃。
完蛋,不走?
步千歲瞪著上方那深深下沉的床面,那兩個該死的郡王,什麼地方不好坐,偏偏就要坐這,什麼時候不好聊天,卻要挑在這個節骨眼上一句句的說得沒完沒了,他們是想悶死床底下的兩個人嗎?
「接下來我們要怎麼辦?」扶蘇將唇緊靠在他的耳畔,以極細微的音量與他咬耳朵交換意見。
他將唇附在她的貝耳上,「只有等他們走了。」
「我不舒服。」她忍不住想挪動受困的四肢,在這通風不良的小空間裡,空氣又悶又難受,令她不適的覺得有點頭昏目眩。
「別動。」他以修長的兩腳止住她的躁動,同時也收緊了雙臂,不讓想溜出去的她亂動。
被他困囿著而動彈不得的扶蘇,在他暖融融的體溫包圍下,疲憊過後的瞌睡蟲,又一如往常地被他喚醒,紛紛都冒了出來。
「不要在這時候又睡在我身上。」步千歲在她悶聲不響地睡在他身上不動時,忍不住動手搖著她要她保持清醒。
她委屈地摟著他的頸項,「我真的不行了嘛。」誰跟他一樣常常這樣跑?她這個長年足不出戶的人,四肢一點也不發達。
他扶正她垂下的蟯首想讓她改個睡姿,誰曉得一轉過頭,雙唇便準確無誤地正中她的紅唇,與她四唇緊密相貼。
真的,這純粹是。意外,因為這裡實在是太擠了點,不過這個意外,好像來得剛剛好,好得讓他一償宿願。
怔忡得忘了眨眼的扶蘇,透過絲絲穿過布幔的光線,在極近的距離下,張眼直望進步千歲的眼底深處,而步千歲則是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不曾出現在他面前過的瑰艷紅暈,悄悄地在扶蘇嬌俏的臉蛋上泛起,那酌紅誘人的色澤,比他看過的任何一種色彩都還炫目,更令他心動。
臉紅?她會臉紅?他是不是看錯了?
不,他沒看錯,或許是因為扶蘇的皮膚過於白皙的緣故,所以她一旦臉紅,也就更看得出來,只是他沒想到,她這個性子與他一樣的女人,居然會因他而出現這種難得一見的臉色。
一直緊閉著呼吸的扶蘇,在胸腔悶鬱得快要爆炸時,微偏過芳頰好分開他們的唇瓣,趕緊呼吸她所需要的空氣。
在她軟嫩的唇瓣挪開後,沒把握機會嘗到任何滋味的步千歲,若有所失地盯著她臉部弧度優美的線條,目光無法自那張芳唇上離開,在心頭輾轉回想著那想望已久的感覺。
那顆一直被他遺棄在胸膛裡的心,忽地急跳了起來,令他找不到出路,也再無覓處。
誰說做人是需要理智的?就是因為他太過在意,所以他才會總是克制著自己,但他,卻也綁住了自己,忘了給他的心一次機會,這次,他不能再請求理智。
當他的掌心貼上她的面頰,將她的臉蛋轉回他的面前時,扶蘇不解地張大一雙水盈的眼眸,看著他拉近彼此愈來愈近的距離,急切地掩上她的唇,吞沒她所有的錯愕和訝異,放縱地品嚐起質地宛如蜜桃的唇瓣,吸納她唇間所有的香氣。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24 22:18:01
在感覺不到她的半點反應後,步千歲睜開眼,發現她還是張著美眸,愣然地看著他。
「閉上眼。」她懂不懂什麼叫情調?
但扶蘇仍舊是盯審著他的眼瞳,她的雙眼,彷彿在問他,為什麼?
「因為,我想。」他直接為問不出口的她提供答案。
這回,扶蘇就閉上了眼睫,感覺他厚實的掌心貼在她的頸後,緩緩地朝她施壓,逼她傾向他,為他開放芳唇。血液像是燒開了的水,在她的體內四竄著,轟隆隆的心跳聲,宛若在她的耳畔擊鼓,一下,又一下,一次,又一次地將她推入那藏築在她心頭已久的深淵。
那個。司空烈與司徒震,還在嗎?
在,還在。
只是,在這片刻,沒人再去理會在彼此熾熱氣息以外的溫度。
如果只是一個吻就讓扶蘇覺得熱血沸騰,那麼接下來所發生的事,就更能讓她的熱血沸騰至頂點,並且覺得她一生從沒跑得那麼快,也從沒如此劇烈運動過。
在司空烈與司徒震遍尋不著他們,而放棄了客棧再度到外頭搜尋他們後,步千歲終於有機會和扶蘇一塊從床底下爬出來喘口氣,接著他們便蹲低了身子,行跡鬼祟地趁客棧還亂烘烘鬧成一團時,偷偷溜出這個害他們發生意外狀況的客棧。
再度踏上街道上的厚雪時,扶蘇拍拍猶帶紅霞的小臉,一手扯過步千歲的衣領,很認真的告訴這個害她這輩子頭一回躲到床底下去的男人。
「回家,我要回家。」她不要再繼續留在這危險的街道上,也不要被人追得到處跑,更不要像見不得人的偷兒般四處躲人。
步千歲拉下她逞兇的小手,「相信我,如果回得去的話,我比你還想回去。」她又不是逃難的正主兒,哪能明白他此刻極度想要窩迴避風港的心情?她只是附帶被追著跑的人而已。
絲絲冷汁滑下她的額際,「我們回不去嗎?」如果回得去?為什麼他要用這種聽來就覺得可怕的說法?
「你有沒有發現街上的每個人眼神都很奇怪?」步千歲經驗老到地指著街上雖然已變得零星稀落的人群,絲毫不敢對此情況而放心鬆懈下來。
「會嗎?」不過是有幾個好奇的路人在瞄著他們而已,他會不會是太多心了?
深深相信這是暴風雨前的一貫前兆的步千歲,轉著靈動的眼眸分析完街上的情勢後,便二話不說地蹲下身子來將腳上的鞋繩綁緊,也順便幫扶蘇那太長而不利逃跑的裙擺給撕下一小截。
她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的舉動,「你在做什麼?」
「大軍就要壓境了,先做點準備動作。」站起身的步千歲,又邊說邊把他們兩人笨重的大衣脫下,而後扔在路旁用積雪掩蓋。
「準備動作?」她兩手上上下下撫著自己發抖的身子。
步千歲含笑地拍拍她的肩頭,「放心,很快你就不會冷了。」
數團積掛在屋簷上方的雪塊,忽地紛紛落下,扶蘇懷疑地抬起首,看著那似乎正隱隱顫動著的屋簷,一陣陣如水波般的震動,波波如潮地自地面傳抵她的腳跟,伴隨而來的某種轟然的聲響,正疾速地向他們靠近中。
「那是。」她有些害怕地拉著他的衣袖,「什麼聲音?」地鳴聲?還是腳步聲?
「來了。」已經觀察好逃跑路徑的步千歲,算準了時間回頭問她,「你熱身好了嗎?」
「啊?」
「快跑!」他微微一笑,緊握住她的小手後,便開始拔足狂奔。
「為什麼又要跑?」因快速奔跑而有點頭昏腦脹的扶蘇,還搞不太清楚狀況。
很忙碌的步千歲一手指著後頭,「你自己不會看看後面?」
她回過頭去,瞠目結舌地看著後方萬頭鑽動的景象,擠滿街道上所有縫隙的追逐人馬,宛如黑壓壓的黑雲,正以雷霆萬鈞的氣勢朝他們兇猛而來。
夢魘!
「他們是誰?」原本愛跑不跑的扶蘇,在看完了後頭誇張的陣仗之後,腳步立即有如神助。
「要捉我去換賞金的人。」步千歲邊跑邊解釋,還不忘向她催促,「喂,你的腳步得再快一點。」照她這種跑法,就算她有八隻腳都不夠快。
「我們不是甩掉東南郡王的人了嗎?」怎麼來了一群又一群?到底還有哪些人懸賞要捉他的?
他隨手扯下路旁一張最新的懸賞單拿給她看,「我們是甩掉了他們,但我們還沒甩掉被步熙然新增的賞金金額,所號召而來的大批百姓。」這次步熙然又把金額往上拉高了,可說是砸下私房老本的派人來追他。
「慢著!」看著懸賞單的扶蘇,忽地指著他的鼻尖大叫,「他們追的人是你,我為什麼要跟著你跑?」她又沒被人懸賞,她窮跑個什麼勁呀?
他緊捉著她的小手,「你是我的合作夥伴,就算我要死也要拉著你一塊作伴!」開什麼玩笑,要是運氣不好的被個老阿婆逮到,那他要怎麼辦?他當然得先拉個看中的預備新娘跟他一塊被追著跑。
「我要和你拆伙!」扶蘇馬上停下腳步,用力想甩開他的手,當場要和這個災難來源分道揚鑣。
「你不講道義!」步千歲氣急敗壞地拖著她的纖腰,使勁地將鬧內訌的盟友拖著繼續跑。
她嚷得比他還大聲,「我是本來就沒人格!」在這種逃難的節骨眼上頭,是呆子的人才會跟他講什麼道義!
「暫時休兵,等一下我再找你算帳。」被她一耽擱後,後頭的人馬已經追上來了,跑得已經很盲目的步千歲,只好拖著她先閃進一間民宅裡以甩掉追兵。
扶蘇上氣不接下氣的靠在大門上問:「躲這裡。真的好嗎?」
步千歲揮去滿頭的大汗,「你不是教過我死地亦是生地?絕不會有人相信我們敢跑進別人的宅子裡躲。」反正能躲過一時是一時,真不能躲的話,到時再想辦法。
數道黑影,整齊地遮去了他們前方的光線,覺得不對勁的步千歲,方抬起頭來,就發現白己居然跑到賊窩裡了。
「青。青翼?」這又不是他家,他怎麼會在這裡?
「又是你的朋友?」扶蘇蒼白著小臉,有種大難臨頭的噩夢感。
大雪天出門訪友泡茶的聶青翼,沒想到自己居然會運氣好得和這個亡命金陵城的老友在這撞上,這實在是個意想不到的大收穫。
聶青翼臉上露出絲絲陰險的笑意,並將兩掌按得咯咯作響,「好極了,天堂有路你不走。」
「他再也不是我的朋友了!」步千歲連話都不聽完,便急急忙忙地拉著臉色泛白的扶蘇再次衝到外頭。
「那個人,不就是步三少嗎?」屋子的主人挨在聶青翼的身旁,淡淡地看著在外頭衝鋒陷陣的步千歲,他那一雙腳,快得簡直像是裝上了哪吒的風火輪似的。
「就是他。」聶青翼只是愉快地泛著笑,並慢條斯理地朝身後的家僕拍拍兩掌,「給我追。」
又重新被數不盡的人們狂追的步千歲,在努力跑路之時,還有空閒及體力來找扶蘇吵架。
「都是你!還說什麼死地亦是生地?」這女人是瘟疫呀?他上回也沒被人追得這麼慘烈過。
「是你自己太惹人厭的好不好?」那個缺德朋友聶青翼又不是她交的!
他又在她的耳邊吼,「你們女人就是帶禍才會叫禍水!」再這樣下去,他的這兩條腿不被她害得跑斷才怪!
「臭男人,逃家的人到底是你還是我?」他有沒有搞錯?是誰害她這個無辜老百姓被追得那麼痛快的?
說時遲那時快,兩個忙著吵架而沒看清路況的男女,皆在同一時間撞上一片冰冷的牆面,而後兩人都痛彎了腰,一起抱頭懺悔他們不該在這麼忙碌的時刻分心。
「嗚。好痛。」扶蘇緊捂著撞疼的額際,痛得眼淚都快掉下來。
「糟了,死巷。」也是痛得齜牙咧嘴的步千歲,則是因為自己跑錯路害慘了他們而很想哭泣。
「他們在那裡!」幾個追得特別勤快的男子,已經在巷口振臂大聲高喊。
急中生智的步千歲望著上方,「走,上房頂。」
站在原地不動的扶蘇,隱忍著全身的火氣,出聲輕喚那個吸氣一提,便縱身躍上去而棄她不顧的男人。
「百萬賞金分子、步家三少、步三爺、步千歲。」
「你怎麼沒上來?」站在上頭才發現少了一個人的步千歲,趕緊回過頭朝下問她為何忤著不動。
她氣惱地瞪著他,「我又沒學過功夫!」
「嘖,你還真不是個落跑的料。」步千歲抱怨地跳下來,伸手環緊她的腰肢帶著她往上避難。
「你踩人家的屋頂!」掛在他手臂上的扶蘇,張大了一雙美眸,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就這麼帶著她踩過一家又一家的屋頂。
他沒空跟她囉唆,「這種緊急時刻有誰會去管我踩的是什麼?」
她直搖著首,「不可以,踩人家屋頂會有報應的!」
「我都踩過幾百次了,哪有過什麼報。」步千歲正要反駁她時,腳下便傳來屋瓦清脆的破裂聲,「咦?」
扶蘇兩手緊緊掩著臉龐,「報應來了。」
「哇啊!」轟天巨響中,前一刻還踩在屋頂上的兩個人,下一刻已直墜而下掉入民宅裡。
「你是災星轉世啊?」步千歲躺在碎瓦殘磚中不支地呻吟。
趴在他身上被他保護得安然無恙的扶蘇,自他的胸口上坐起,一動也不動地看著在她眼前的那一對男女。
「起來。」呼吸不太順暢的步千歲推開她,皺著眉看她那副深受刺激的模樣,「扶蘇?」
望著不遠處床榻上,身子有一半赤裸在被褥外的男女,扶蘇美麗的小臉,瞬間火辣辣地燒紅,直接回想起在不久之前,她和步千歲曾經在床榻底下的那幾個纏綿熱吻。
天哪,怎度會這糗?他們竟然掉進閨房裡來打斷人家的好事?
步千歲翻著白眼,「大白天就在做。」要做那檔事也要看時間嘛,在這種時候做,當然會有人來打擾。
覺得無地自容的扶蘇,慌忙離開步千歲的身上,低垂著嫣紅的小臉,沒有勇氣抬頭去看床上那對表情比她更震驚的男女。
「別光是忤在這臉紅了。」重振精神的步千歲拉起她,在往外走時邊頷首向屋子的主人致意,「抱歉,我們只是路過的。」
「喔。」床上的男主人愣愣地點著頭,「請過。」
外頭撲面的雪花,順著風勢,拍打在扶蘇的面頰上,讓她的精神振了振,可是面容上的紅潮卻遲遲不肯褪去。
「你。」步千歲玩味地盯著她的芳容,挨在她的耳邊性感的低喃,「沒見識過那種讓人血脈憤張的畫面?」
她忙又掩著熱度上升的小臉,「別說了。」
他笑咪咪地將她攬至懷裡,勾起她的下頜直望著她飄移不定的眼眸。
「做什麼?」在他的眼神下,她侷促不安杏眸更是頻轉,不知該往哪個方向看才好。
「俗話說,患難見真情。」步千歲曖昧地在她唇上說著,「也許讓你跟著我多跑幾回,說不定你就會因此而愛上我了。」他從來沒想過,出來跑一跑,就能讓他的收穫這麼大。
她柳眉一揚,芳容上寫滿了不滿,「患難見真情?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很想掐死你這個禍害?」
「看樣子,咱們似乎還不夠患難,所以你對我的真情才會不足。」雖然佳人的火氣不在他的預估範圍內,怛步千歲仍不受挫,「不如咱們就乾脆藉這個機會,好好培養一下對彼此的感情如何?」也許繼續多跑個幾圈,她就會改變心意了。
扶蘇緊掐著他的頸項,「誰要和你在這種情況下培養感情?我要快點回家!」
他忽地瞅著她問:「那換種情況就可以了嗎?」好,回家就對她下手。
「呃。」她頓時像被貓咬掉了舌頭,頂著燒紅的臉蛋不知該怎麼回答。
「回家後咱們再來討論這件事,現在快點動動你的兩腳。」耳聽八方的步千歲,在聽見腳步聲又靠近時,拉著她的小手叮嚀。
「又來?」她簡直欲哭無淚,「我不要再跑了。」天哪,她全身的骨頭都快散了。
步千歲在兩位郡王的人馬趕至之前,拉著她躲至一個無人的小攤後蹲下,一手掩著她的嘴,一手伸向攤上擺滿了的年節應景橘子。
「你要做什麼?」扶蘇愣看著他手拿著兩顆橘子朝人群中瞄準的動作。
「報仇一下。」他壤壤地咧著笑,使出全力的將手中的橘子扔向人群中追捕他的兩位郡王,心情愉快地看著他們捧著正中的頭部痛得蹲下。
「他在那裡!」受襲的司空烈怒氣騰騰地指著橘子飛來的方向,「追!」
「他們追得更凶了!」又被拉著跑的扶蘇,氣炸地以粉拳一拳一拳朝步千歲開揍。
步千歲不負責任地聳聳肩,「那你就跑快點。」
她用力拉著他的衣袖,「不能這樣一直跑下去,你快想想辦法!」
他馬上拉著她跑進一家販賣文房四寶的鋪子裡,不經同意地拿走人家一枝蘸滿墨汁的筆後,又勤快地拉她跑至外頭,在一面貼滿懸賞單的牆面前停下腳步。
「你又想做什麼?」扶蘇害怕地不時回頭看著遠處的人們,一邊催促不知在做什麼的他動作快點。
「照你說的,想辦法埃」正寫得很過癮的步千歲,騰出一手,朝她勾勾手指要她也來看一看他的傑作。
扶蘇輕撫著小巧的下領,「嗯,這倒是個好方法。」在步熙然所設的懸賞單上,把他的名字畫掉,然後全都改上兩位郡王的名字?
「走,躲起來。」大功告成後,他便興匆匆地拉著她躲到暗處去看戲。
率領眾人和百姓追逐,而在後頭憂閒慢慢走的兩位郡王,對所有人一經過步千歲他們曾停留的地方後,便全員停下腳步的情況,忽然發現好像有點不對勁。
「司。司徒。」司空烈怕怕地推著他的肩頭。
司徒震揉著雙眼,「那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司空烈一見苗頭不對便十萬火急地撂下話,「兩個字,快跑!」
「哇。」被整群集體掉頭往回跑的人們追著,司徒震使出吃奶的力氣拚命往前跑。
在追逐人馬全都轉移目標另追那兩位郡王后,躲在暗處裡的步千歲痛快地拍著手,「收工。」
全身疲軟無力的扶蘇,在經過一連串密集的劇烈運動過後,此刻已坐在雪地上累得無法挪動自己分毫。
步千歲涼涼地蹲在她的面前問:「你現在還要聽春聯的話,繼續散步放鬆一下嗎?」
他是無所謂啦,反正他已經漸漸對這種事駕輕就熟了。
「散步?」她乏力的抬起眼睫,「這叫逃難好不好?」
「這下你能體會我先前被你威脅時的痛苦了吧?」看她以後還敢不敢動不動就說要把他踢出去。
扶蘇掩著臉微弱地呻吟,「不玩了,我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學到教訓就好。」步千歲滿意地點點頭,將累壤的她拉至身後背起,「走吧,回家。」
她毫無異議靜趴在他寬大的背上,享受他身上傳來的誘人體溫,閉眼聆聽他那能穩定人心的心跳聲,感覺自己,好像可以就這麼一直睡在他的身上不必醒來,如果可以的話,她很希望,回家的路再遠一點,好讓她能多再感覺他一點。
「有空。」踏上歸途的步千歲,很回味地問著她,「再一塊出來患難見真情好不好?多跑一點,你就會很愛我了。」
趴在他背上累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扶蘇,直接以一拳敲掉他的提議。
「好痛。」在偌大的雪勢中,步千歲背著她的身影愈走愈遠,愈走愈小,最後消失在白茫晶燦的雪地裡。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24 22:19:31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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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劫歸來的步千歲和扶蘇,此刻,皆癱坐在椅上供一群甚是好奇和疑惑的人們圍著,並吱吱喳喳地討論著他們不過是出趟門而已,為何會回來後就變成這樣?
「老闆。掌櫃的。」春聯百思不解地盯著他們遠比出門前更加疲憊的表情。
步千歲捶打著酸疼的兩腳,邊臉色難看地對他們警告,「下次不管我的臉色再怎麼難看,也不許再叫我出門。」
「我再也、再也不要踏出大門一步,你們聽見了沒有?」餘悸猶存的扶蘇,則是緊按著現在都還會腿軟發抖的兩腳,很認真地向這些太過關懷她,而害她出門逃難的人說明。
「你們。」夏威姨的眉心緊緊打結,「是去做了什麼事?」難得他們的火氣都這麼大,外頭的世界有這麼可怕嗎?
他們倆炮口一致地吼向她,「散步!」
到外頭和隔壁鄰居聞聊的武八郎,在一回來見到他們後,便興奮地趕快跑來扶蘇的面前向她報告。
「老闆,外頭有好多人在追步千歲,聽說步千歲到這附近來了。」他們的左鄰右舍統統暫時關門不做生意了,都要去找那身價極高的紫冠府通緝犯。
扶蘇聳聳香肩,「我知道。」
「我還特地也去拿了張繪像懸賞單,說不定我的運氣好可以逮到那個步千歲,為咱們賺進一筆意外之財。」也計畫好要去賺賞金來補貼家計的武八郎,不慌不忙地自袖中拿出一張懸賞單向他們展示。
一見到那張害他們兩人快跑斷四條腿的懸賞單,扶蘇和步千歲便不約而同地聯手出拳,閃電般地一起掄拳揍向他的臉。
「你們。」武八郎兩手捂著臉,眼中含淚地問:「為什麼要打我?」
步千歲甩甩拳頭,「抱歉,一時情難自禁。」意外之財?好,等一下他死定了。
扶蘇威脅地撂下話,「再讓我聽到懸賞這兩個宇,我會再揍你一拳。」還想懸賞?她今天是跑假的嗎?
「埃」撿起懸賞單的秋海糖,訝異地掩著嘴看著上頭的繪像,「這個人。」
其它人紛紛湊近她的身邊,一起看著懸賞單,不多久,在他們再度抬起頭時,存疑的目光皆一致地掃向那個大剌剌坐在椅上的步千歲。
「步千歲。」春聯先是念出懸賞單上的通緝犯大名,再狐疑地念著那個坐得四平八穩的掌櫃大名,「步萬歲?」好巧喔。
「只差一個字。」夏威姨的兩眼,已經綻出閃亮亮的金光。
「可是圖上畫的卻一筆也不差。」冬眠拿著畫像比對箸圖裡圖外的兩個人,發現坐在他們面前的男人,跟畫裡頭的人簡直就像得如出一轍。
轉瞬間,眾人擺著同樣肯定的眼神,將他們從沒仔仔細細看過的步千歲從頭打量了一番,而後再回過頭來,無聲地以眼神互相討論著。
步千歲不安地看著他們愈來愈明亮的眼眸,緩緩自椅上溜了下來,下意識地想避開他們這種見獵心喜的眼神。
「把他拿去換賞金!」在步千歲尚未走出一步時,他們便動作整齊地伸手指向他。
他氣結地上前撕碎那張懸賞單,並把這群認錢不認人的叛徒,各都加賞一記拳頭。
「你們這群叛徒!」一群沒良心的傢伙,為了區區幾兩銀子,居然都不惦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就這樣想出賣他。
「老闆!」夏威姨捂著被揍的頭,快樂的向扶蘇請示捉人,「紫冠府的賞金就在我們這裡!」
「誰敢把他捉去挨賞金,或是透露一絲絲口風,我立刻就開革那個人。」扶蘇交握著纖纖十指,冷意十足地開口,「你們若是想保住飯碗,那就都不許說出他是步千歲這件事。」
夏威姨不肯放棄,「為什麼你要包庇他?」她沒有說錯吧?這男人的身價那麼高,只要把他逮至紫冠府,那他們一輩子就都不愁吃喝了。
「誰教我是她的財神爺兼夥伴?」把扶蘇當成救命浮木的步千歲,忙跑回她的身邊,親暱地挽著她的手臂,「對不對?」
「對。」扶蘇帶著微笑接下他的話來。
武八郎馬上有替代的方案,「我們不能捉他的話,可以把他踢出去讓別人追,這樣還是可以賺一筆通風報信的賞金。」
出拳甚快的步千歲,馬上又在他的頭上落下一記響拳,讓他的身高因此又往下矮了一截。
武八郎可憐兮兮地向扶蘇位訴,「嗚,他又打我。」
「是我的話,我也會打。」扶蘇完全同意步千歲的惡行,「你要是曾被追得那麼刻骨銘心,你就知道他為什麼要打你。」
「但是。」要他把到手的機會就這麼放過,實在是令他很遺憾心痛。
「你們摸著良心告訴我。」扶蘇忽然一改臉色,臉上寫滿了悲傷,試著對他動之以情,「這些年來,收留又照顧你們衣食無缺,也不必再流落街頭的人是誰?」
「你。」所有人都垂下頭來。
她又是一副甚是傷心的模樣,「我說的話,你們不願聽嗎?」
「聽。」雖然放過那筆龐大的賞金很難過,可是讓老闆傷心的事,他們是絕不會做的。
她又柔柔的請求著他們,「那就答應我,不要讓任何人把千歲捉走好嗎?」
「好。」所有人轉眼間就敗在她的柔情攻勢下。
臉上瞬間恢復笑意的扶蘇,得意地瞥了步千歲一眼。
「他們會答應你的。」步千歲看懂了她的眼色,馬上接手上場,「你累壤了,叫春聯扶你上去休息一下吧,由我來和他們談談。」
「嗯。」全身酸痛的扶蘇無法拒絕此刻這個誘人的提議。
就在春聯扶著她上樓,而樓上的門房一關後,步千歲立刻變了一張臉,帶著陰森又邪惡的笑,準備朝他們這群想出賣他的叛徒們算帳。
「萬。萬歲?」眾人害怕地看著他那張像會吃人的笑臉。
「哼哼。」步千歲扳著兩掌,眼神在他們的身上轉來轉去,「剛才是哪個人說要把我踢出去換賞金的呀?」
「他!」再一次背叛朋友的眾人,紛把指頭指向首當其衝的武八郎。
知道步千歲一定會找他們算帳的扶蘇,此時整個人趴倒在床榻上,無心也無力去解救他們,總覺得這一日下來,好像已耗盡了她身體裡所有的力氣。
「老闆,他真的是步千歲?」春聯體貼地為她梳著發,對於樓下那男人的身份,還是很懷疑。
「對。」扶蘇將臉埋在柔軟的被窩裡悶悶的應著。
春聯霎時停止了手邊的動作。
在扶蘇她的家家道尚未中落,而扶蘇也仍是個雙親疼寵的掌上明珠時,春聯就已在她身邊服侍扶蘇了,也因此,她比樓下任何一個人都還瞭解這個身為她的小姐和老闆的扶蘇,對於扶蘇不會在人前啟口的心事,多多少少也有些瞭解。
「我記得你曾對我說過,你暗戀某個人很久了。」春聯深吸了口氣,正經八百地問著她,「那個人,不就是他嗎?」
「是埃」扶蘇回答她的聲音裡,夾雜了些許煩惱。
「那你。」
「不要問我這類的問題,因為我全都不知該怎麼回答。」她翻過身來,無奈地睜開水盈的眸子。
「你要把他留在這裡多久?」春聯執起她一絡柔軟的發,慢條斯理地梳著,「他是紫冠府的人,不可能永遠都留在這裡的,總有一天,他還是會回去。」
扶蘇的水眸裡,滑過一絲心驚。
要把他留在這裡多久?這句話,她也在心中問過自己不下百次。
看著空氣裡被雪光映照得發亮的塵埃,悠悠的思緒,就像那些飄浮不知去處的塵埃那麼不確定;想知道與不想知道的心情,似窗外紛紛落下,累積迭綿的飛雪,重重地壓在她的心頭。
霜雪留不注歲月留不住,那麼人,是不是也留不住?
扶蘇反覆不斷地回想著這個問題,想著,在這個冬季裡,因為一個懸賞事件,讓一個原本遠不可能接近她的人來到了她的身邊,但任何冰霜厚雪也總有融化的一日,或許在明天,又或許在後天,那個此刻離她這麼近的人,一旦在達成了他的目的,得到了他所想要的後,他終將離開這暫且在冬日裡躲藏的地方,回到他該去之處。
任何人,任何事,總都會有到此為止的一天,不是嗎?
但在那天來臨之前,她不去想,不去預測到時她將有什麼心情,因為在她堅強的靈魂背面,是那麼的膽怯。
「那就等時候到了再說。」她翻過身,將小臉藏在軟被裡,彷彿這樣就可以翻過一切,都可以不必面對。
「你可以帶著他上紫冠府埃」春聯不知她內心的翻騰,仍興高采烈的向她提議,「懸賞單上也寫了,只要能捉到他帶回紫冠府的人,就可以和他成親。」如此一來,她的暗戀就會開花結果了。
「我不要那種強迫式的婚姻,我也不想用這方式來綁住一個人。」她悠悠輕歎,歎息地掩著小臉,「我若真的要,我要的是他的心,不是名、不是利,也不是那種婚姻,不要把我看成其它人一樣。」
「老闆。」再這樣躲躲藏藏下去,最終她能得到個什麼呢?
扶蘇自床榻上坐起,深吐出口氣,轉眼朝她正色的叮嚀。
「口風緊一點,這事別讓他知道。」難得她已經這久沒再想起這回事了,而這事,只有她們倆知道就好,她可不想把自己的心事攤露出來給第三者知情。
春聯覺得很可惜,「為什麼?」如果是她的話,她早就跑去告訴步千歲了。
「我和他還要合做生意,我不希望因我的私事,而讓我們往後連相處都會變得困難。」公與私之間,她分得很清楚,而她也不願模糊了他們之間目前所處的地位,而讓一切失序。
「好。吧。」
打發完樓下的人後,就一直靠站在門外偷聽的步千歲,在房裡對談的聲音沉寂下來後,他的嘴角,緩緩逸出一抹微笑。
「這樣啊。」他終於知道,她會對他臉紅的原因了。
「他睡了?」
望著隔鄰帳房掩熄的燈火,仍坐在帳桌前奮鬥的扶蘇,很意外地發現向來睡得比她遲的步千歲,在經過一日劇烈的追逐戰後,破天荒的扔下工作,在這夜早早就寢安眠。
揉揉還是很酸的兩腿,感覺瞌睡蟲也要冒出來的扶蘇,在自己可能又會在桌前打起盹來時,趕緊來到妝台的水盆前掬水洗臉,讓冷意上心頭的清水驅逐掉體內一再泛起的睡蟲,因為,她若是又在帳桌上睡著的話,這回可不會有人體貼的把她帶回床上去睡。
甩去一臉的冷意,扶蘇取來綾巾拭淨臉上的水珠,她的指尖,無意識地停留在那張今日曾與步千歲接觸過的芳唇上。
望著銅鏡裡自己嫣紅如雲的臉龐,她忙捂著雙耳對自己催眠。
「不要想起來、不要想起來。」為什麼她整個白日裡都沒想起那個吻,偏偏在這個時候它又要冒出來?
帶著微微的熱,略有甜意且讓她全身血液快速流竄的吻,不受控制地在她的腦海裡回想泛起,今早步千歲停留在她臉上的氣息,此刻彷彿還停留在她的臉上般。
她對著銅鏡低叫,「那只是個意外!」
真的只是意外嗎?鏡裡的她,好似在問著鏡外有點沾沾自喜,心房籠罩了散不去歡欣的她。
第一次或許可說是意外,但接下來的呢?他的那句「我想」呢?那也是意外?
「不是意外。」她撫著發燙的臉坐下,將額垂靠在妝台的桌面上,老實的對自己承認。
不可否認的,在暗戀多年後,能夠自他的口中聽見那句話,她的心底,其實是很雀躍、很快樂。
但,她怎麼會暗戀一個男人?
說來或許可笑,但,那種曖昧不明、只能獨自快樂在心底的感情,是已經存在她心底很多年了。
有時,她會認為,她瘋了。
就只是因為緣見一面,只因為步千歲多年前與她曾在街頭錯身而過,他那不經意的回首一笑,她就記得那抹笑意至今,像是在心頭上烙上了個印子般,怎也抹不去,於是,某種不請自來的情愫,便在她的心坎上漸漸堆積,直到她回過神來時,她才發現那份本是微小的情感,已經累積壯大到了她無法忽視的地步。
那種情感,叫暗戀。
初時,當她處在這種措手不及的情感下時,她曾做過許多瘋狂且匪夷所思的舉動。
即使只要步千歲出門洽商,她能躲在遠處偷偷的看他一眼,她的心情便能好上一整天,並持續到下回再見到他的那一刻;即使只能與他同坐在一個茶摟裡,坐在遠處觀察他的一舉一動,看他在開懷時的揚眉而笑,沉思時的輕擰眉心,或是瀟灑道別後的背影,她便能在心底暗自複習上千百遍;哪怕是只能與他曾握過的一隻杯子短暫輕觸,或是曾與他呼吸過同一處的空氣,對她而言,那都是種收穫,是種會讓她唇角微翹的小小幸福。
那種幸福,是可以一直收藏在心底久久不散的,雖然,它只是一條單行的道路,只要她不出聲、只要她沒有勇氣打破一切,這條道路,永遠也不會通抵他的身邊,它只存在她的心底,在午夜夢迴的時分,或是在她不會輕易洩漏出來的眼神裡。
這樣不明不白的走上的暗戀路,若說出去的話,怕誰也不會信,或是當個笑話聽聽便算了,可是因為步千歲那抹讓他們有過交集的微笑,讓她注意到他,讓她在家道中落無所依恃不知所措之時,有了一線光明。
一直以來,步千歲這三個字,在她的心中是個很遙遠而不可能相連的心情,但同時也是支持著她走下去的一個方向。
若不是他,她不會在失去一切後,將自己關鎖在帳房裡向府裡未走的帳師請教,開始接觸他所曾接觸過的一切,學習如何展開另一個新的生活,走出千金小姐的過往,重新從一個學習和模仿者的角度出發,並在帳師離開後,自己主動接觸商事,一步一步的,走出她以前的世界,找到了她從前不曾開發過的經商天分,緩緩靠近他那個還像是在雲端的商業天際的頂端。
透過管道,經過眾人口中的轉述,在不知不覺中,她愈來愈像他,愈是向他學習,她便發覺她已開始在模仿他。她會模仿他握筆的姿勢,他談生意的技巧,他在商事上的應對心態,他那不怎麼好的人格,他在人前暴露出來為人所知的一切。可是她唯一模仿不來的,就是他的那顆心。
她試過努力揣摩步千歲的心思,但她不但沒成功,反而只會讓自己更迷惘。
愈是瞭解他,她就愈不像她自己,或許,該說是她是一塊未經塑造的泥,正等待一個模型來讓她安定,而步千歲就如同一個模子般,朝她罩了下來,讓她有了個安定的出路,可是她仍舊只是一個空殼而已,少了一顆心,什麼都是空的。
暗戀所帶來的寂寞,是很透明的,透明得宛如脆弱的泡沫般,隨時都有破滅的危險,只消輕輕的風雨吹來,它就散了、破了,而後宣告結束,必須告訴自己得死心。
這些年來,步千歲是否有婚配,是否有心儀的對象,都是讓她提心吊膽、心情風濤迭起的原因,沉陷泥淖的她,是那樣迷惑和害怕,很怕她的愛情泡泡,會在轉眼間就消逝,會來不及讓他知曉。
曾經,因為他,她無依的生命裡點燃了一盞照亮人生之路的燈火,讓她整個人生都明亮了起來,但她的燈火很微弱、很遙遠,遠得他看不到也察覺不到她的存在,若是他沒有淪落至此,恐怕他永遠也不會知道,在這世上,有個將自己複製成另一個他,可是卻找不到她自己該有的那顆心的女人。
「停。」扶蘇緊掩著臉龐,試圖叫停滿腦子的思緒,「停停停。」
不能再想了,往事歸往事,現今歸現今,現在的她,不是多年前那個追逐步千歲腳步的人,除了在心境之外,現在她的地位是和他一樣的,他和她都是個唯利是圖的商人,都是個在工作裡打滾的夥伴,她得收拾好心情過日子,再不把它壓回心底而繼續想下去,她還要不要和他同處一個屋簷下?
不要想他的過去,也不要想他在未來將會何時離開,不要讓她不習慣分散的心思更紊亂,因為他好不容易才能來到她的生命裡,她若是不好好把握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時光,在她往後的回憶裡,又要只剩下寂寞和孤單,趁他還沒離開前,能夠填滿她那顆空的心多少,就填滿多少,明日是若有愁,就留待明日去憂。
扶蘇側轉過臉龐,落寞地看著案桌上紅融溫暖的燭火,憂喜夾雜地閉上眼眸。
靜夜裡,鄰房的燭光穿透暗牆的畫,白皙的畫捲上光影跳動,模糊地左右搖擺不定,遠看,猶如焚星灼灼,平板單調畫軸上,因為光芒,而有了生命、有了舞動跳躍的光彩。
「還不睡?」隔著暗門,步千歲坐在床上看著隔鄰的燈光訥悶著。
經過一天的運動,扶蘇那個弱不禁風的姑娘家,應當是累得睡著了才是,怎麼他等了那麼久,就是不見她的燭火熄滅?
該不會。她又在桌上打盹了吧?
步千歲跳下床榻,躡手躡腳地走至暗門邊揭開畫軸一隅,在她滿室的燭火下,發現他的猜測果然沒錯。
他無聲地走至已在案桌上熟睡的扶蘇身邊,拉了張椅子靠在她身邊坐下,就著扶疏的燈影,細看著她那張他不知看過幾回,常令他心笙動搖的面容。
在他待在幽暗中等待她入睡的時間裡,他都一直試著想瞭解暗戀的心理,和暗戀一個人的感受。
暗戀的心理他無從得知,而暗戀一個人的感受,他則大略可以明白,但自春聯的口中聽見這回事時,他有種受寵若驚的驚訝和滿足感,某種像是被解放般的朦朧快樂,不必再只有他單方面的煎熬而已。
若不是偷聽到她們兩個的對談,或許他永遠也不會發覺,也無法讓扶蘇親自把這件事告訴他。
是她掩藏得太好了嗎?那麼愛看她笑顏的他,怎麼就從來沒發現過,在她許許多多不同的笑意裡,還有種藏有情意的笑?是他太過遲鈍了嗎?所以才會如此後知後覺?
不,他是根本就知道,而卻沒有去證實。
早在扶蘇第一次開口分析他這個人,說出她對他的瞭解有多深時,他就在猜,她是不是在暗戀他,他該早點來證實心底的假設的,而不是得等到偷聽了她們的話,才恍然大悟得那麼遲。
在今日扶蘇臉上出現那個紅暈之前,在她第一次主動帶著笑意偎進他懷裡打盹時,他就該明白,那就是她所露出來的破綻,那就是這個偽裝得極好的女人,最真實的模樣。
可是她這般壓抑,努力不露痕跡,會不會很累?她的心把理智和戀慕區隔得很明白,所以她才能那麼從容的面對他,不露心跡、維持表面,與他和睦相處,甚至攜手共事,讓他完完全全不曉得,在暗地裡,正有著一椿情事在發生中。
暗戀這種那麼艱辛而又不能啟口的事,她做得到,但若是立場互換了,他卻做不到,他從不是個能夠掩藏自己那麼久的人。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24 22:19:44
他伸指輕輕描繪著她的唇形,想起了今早吻她時她的不拒絕,想起了她無聲閉上眼的同意,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等待著他來靠近她?是不是在等著他來揭開她說不出口的秘密?
步千歲的指尖滑下她的面容,將已然睡熟的扶蘇習慣性地攬進懷裡,把臉頰偎靠在她的髮梢上,愉快地在唇邊露出一抹掩不住的笑意。
「愛面子的女人,你早該告訴我的,居然連這種事也騙著我?」他半抱怨地吻著她的眉心,而後將她擁得更緊,「這輩子,就你騙我騙得最多。」
一切,都變得異樣。
從那日以後,扶蘇總覺得她和步千歲之間的氣氛變了,尤其是他看著她的眼神,更是格外令她猜不透。
重拾回工作軌道上後,在一如往昔的挑燈夜戰時分,扶蘇手裡拿著好不容易才整理出來的卷宗,對趴在她面前的步千歲報告。
「紫冠府已有六成的生意全都在我們的手上。」辛苦了這麼久,總算是看到成績了。
「嗯。」步千歲一手撐著臉頰,偏首凝望著她。
「只要在年關之前再加把勁,我想應該可以達到八成這個目標。」她自桌上拿來另一迭卷宗,把裡頭的計畫攤在他面前給他看。
「嗯。」他的兩眼沒有移動分亳,依舊是停佇在她柔美的臉龐上。
「你心不在焉是不是?」扶蘇完全不必抬起頭來,光是聽他這單調的應和聲,她就知道這個最近常不知在想什麼的盟友,又不知神遊到哪裡去了。
他還是淡淡輕哼,「嗯。」
「千歲,你有把我剛才說的話聽進去嗎?」她無奈地伸手拍拍他的面頰,要他這個木頭人快點醒過來。
「嗯。」他一個宇也沒聽進去。
「算了,你繼續嗯下去好了,不打擾你。」她沒好氣地睨他一眼,收拾起桌上所有的卷宗,打算不理會他的怪樣,獨自去把這些未完成的工作完成。
步千歲伸出一掌,以掌心壓下她想抱走的卷宗,當她疑惑地抬首迎向他的眼眸時,他便將她摟來膝上坐著,還幫她按摩起她疲澀的頸項。
他用一種飽含磁性的語調在她耳畔低語,「累了就別做了,去睡吧。」
扶蘇懷疑地在他懷裡坐正,回首盯著他此刻看來溫柔款款的眼眸。
他的聲音變了、雙眼變了,他連看她的模樣,碰觸她的方式也都變了,他變成了一個她不熱識的人,而那眼神,令她心慌。
「我還沒做完。」她猶豫地按著他的胸膛,稍稍拉開與他的距離。
「反正我閒著也是閒著,我幫你做完。」步千歲在她想試著不著痕跡離開他時,一手勾回她的腰肢,氣定神閒地朝她咧笑著。
她訝然地揚高黛眉,「你要幫我?」
步千歲流利地編著謊言,「多幫你搶一點,那我回去時正好可以少做一點,何樂而不為?」
「之前你不是還在跟我抱怨我把工作都推給你,害你累得忙不過來?」這實在是太可疑了,一個總是在她耳邊抱怨工作量太多的人,怎能突然之間轉變這度大?
他又露出一抹理不清的微笑,「我現在累得很心甘情願。」
「千歲,」扶蘇的眼眸頓時盛滿憂慮,小手輕撫上他的額際,「你病了嗎?」
「是病了。」他拉下她的小手,將她的掌心拉至唇邊印下一吻。
扶蘇飛快地抽回手,兩眼不確定地看著他,一種警鐘似的音律,飛快地在她的腦海裡緩緩響起。
他,知道了嗎?還是他看出了什麼嗎?
她按著開始疾跳的心房,默默在心底說服自己,她一向都掩飾得很好,他不可能看出什麼來的,他更無從得知她的心事的,因為向來都只有她瞭解他,而他卻不懂她的,他不會去在意,她的心裡在想些什麼。
但,他若是在意呢?若他這個精明狡猾如狐狸的男人,有那份心思去瞭解她呢?在工作上,那麼會剖析一切洞悉所有的他,如果真要定下心來想看穿她,在他那總能把事情弄得清楚明白、水落石出的雙眼下,她真能藏得住什麼嗎?
「我去找大夫。」她深吸口氣,決定先逃避,免得會在他的雙眼下洩漏出半點心事。
「不用了。」步千歲在她轉身欲走時,自她的身後圈住她的腰肢,緩慢地將她拉回懷裡來。
她低首看著他緊握不放的雙手問:「你在做什麼?」
他將下頜擱在她的香肩上,閉上眼輕嗅著她一身淡雅的香氣,在感覺到她像是想要掙扎的動作時,又刻意收緊了雙手。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他漫不經心地靠在她耳邊說著,並微側著臉,睨看著她表情的變化。
「什麼事?」扶蘇盡力維持住正常的語調,知道他在觀察著她,於是她的杏眸便故意直看著前方,而不回首面對。
「這件事。」他的手伸至她的面前,準確地撫上她的唇,提醒她那日的吻。
她忍不住顫縮了一下,感覺那份她極力不在他面前回想起,而使她不敢正對他的回憶,又不由自主地躍進她的腦海裡,令她的雙頰微微地泛紅。
「那是。意外。」苦苦思索了許久,她終於找到了個不會被他推翻掉的借口。
「那是因為我想。」但早有準備的步千歲,立刻回絕掉她的這個藉口,「我曾跟你說得很清楚,記得嗎?」
「不記得。」她飛快地否認,並動手試著扳開他箝制不放的大掌。
老實說,他很討厭她仍繼續這麼騙著他,想裝作不知一切地粉飾太平,雖然說女孩家總是比較愛顧忌顏面,不愛讓人拆穿她們的心事,可是她已經欺瞞夠久了,她騙的不只是他,她還要騙她自己,何苦呢?
步千歲無奈地輕歎,「你的性格很彆扭,你知道嗎?」
「有嗎?」離不開他的雙掌,她只好站在原地繼續否認,「我怎都不覺得?」
「說話總是這麼不老實,難怪你會永遠都跨不出第一步。」就連對他也不說實話,難怪她會處於暗戀而走不出來,她真想再這樣一路暗下去嗎?他可一點也不想當她的地下戀情。
聆聽著他虛虛實實的話,扶蘇有點明白他似有若無的話意,但也有點不懂他真正在指的是什麼。
「跨出什麼第一步?」她沉斂著氣息,強迫自己別那麼急著想躲,先把他已探知多少的部分弄清楚。
「別裝了,還是你要繼續瞞我?」步千歲將她轉過身來,低下頭,深深看進她游移不定的眼瞳裡。
她的氣息有些緊縮,「你到底在暗示些什麼?」
「這樣吧。」他馬上改另一個方式,「那就不暗示,我給你一個明示。」好,彎彎曲曲的方法她不理,那就只好採取直接手段了。
「明示?」這次不是她裝不懂,她是真的聽不懂。
「下次你想和春聯說悄悄話時,最好要記祝」他將她拉進懷裡,轉過她的芳容,與她一齊看著那片容易偷聽的牆,「這裡的牆壁是很薄的。」
牆壁很薄?
遲愣了片刻的扶蘇,在領悟了他的話意後,美麗的小臉霎時變得更加酌紅似酒,終於明白了這陣子來,他為何總對她露出那種特異且會讓她心悸的笑容。
他根本早就知道了。
「暗戀我?」步千歲愛憐地撫著她的面頰,緩緩印上她的唇瓣輕聲低吟,「嗯?」
在他的唇方沾上她的唇瓣,下一刻,扶蘇便使出全力地推開他,他怔了怔,而她也不解地看著自己的雙手,連她自己也不明白她在做些什麼,只是那股被看透的心虛,和赤裸裸無法藏秘的感覺,讓她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半晌過後,不假思索的,她選擇了逃跑,逃避他再明白不過的眼眸。
「扶蘇!」他站在原地,沒來得及拉住她。
跑了?她居然。跑了?
步千歲佇立在房裡,定看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黑暗的樓欄邊,她那淺細急促的腳步聲,在迴廊上清脆地迴響著,而後愈行愈遠,幾乎就快聽不見。
「膽小鬼。」他沒好氣的低喃,不久,也拔足追出去。
深夜裡的曉霜齋,分外幽冷黑暗,追至樓下的步千歲,在黑暗的大廳裡見不著一絲人影,他大步大步地,一一打開主院大宅的每道房門,一一點亮大宅裡的每盞燈火,但仍是沒她的芳蹤。
愈是要逃,便愈要追,在這夜,他明白了那些追索他的人們的心情,因為,此刻的他,也是個追逐者,深深地體會到了那份求之不得的感覺,那份非要手到擒來的渴望。
他搜索的範圍移至外頭院落,也不管是否會吵醒眾人,逐院逐戶的拍啟房門,驚起好夢正甜的許多人。
「萬歲?」
被聲響吵醒,拿著燭台走出房外的春聯,不解地看著他的舉動,但他卻沒理會她,也沒理會其它也走出來探看的人,一心只想找到那個生平第一個跑給他追的女人,那個他非要追到手的女人。
踩著地上濕冷的細雪,扶蘇飛快地奔跑著,心跳聲轟隆隆地在她的耳際迴響著,逼她把自己投入黑暗裡,好能藏住那些本來就是在暗地裡的東西。
她不要在步千歲的面前揭下面具,她不要她的自尊千瘡百孔,那些私藏在她心底的問號,她還沒準備好來面對它們,就算那份不願啟口的感情將會在歲月中寂寂度過,或是永遠也不會得到個令她雀躍或是心碎的答案,但那也都是她自己選的呀,是她自己情願如此的,她甘心這樣。
不要揭開來,不要把她所掩飾的一切掀起來,這樣,她就是只仍有個保護殼的蝸牛,永遠都會有一個雖然脆弱,可是可以避風雨的避難所。
猛然地,一雙大掌無聲無息地攀上她的腰肢,強行的將她自寒冷的戶外拖抱至別院一間沒掌燈的房裡,可一到房裡,在他關門之際,像條魚兒般滑溜的扶蘇,又溜出他的掌心,躲到房裡的暗處。
「你這彆扭的女人。」步千歲氣結地掌燈讓室內大放光明,「承認就承認,有什麼好躲的?」
在瑩瑩明亮的燈火下,無處可躲的扶蘇,將身子緊抵著窗,眼看著唯一的出口大門被他抵在身後,才轉身打開窗想攀窗時,他卻動作飛快地來到她的身後,一把將窗扇合上。
「還跑?」他將面孔逼至她的眼前,急促雜亂的氣息紛紛吹拂在她的臉龐上。
扶蘇紅著臉撇過首,「這是我的私事,我愛躲就躲,想逃就逃,你管不著。」
「你暗戀的對象是我,那也是我的私事。」他將她的下額勾回來,徐徐說明這可不是她可以一人獨攬的一件事。
「我。」
她張開嘴,還未將話說出口,他卻已急切地覆蓋她的唇,像接續一個美夢似的,讓那多日以來一直纏繞在他心頭的那個吻,變得真實,變得溫暖如初,讓他盼念已久的渴望全都再次重現。
仗著身材的優勢,他逐漸將身子壓向她,逼得扶蘇不得不雙手攀上他的頸背以求平衡,但在同時,他也漸吻漸深,不顧是否會嚇著了她,直向她索求泛滿香氣卻又生澀的吻,迷誘著她的反應,催促著她的加入。
他以額頂著她的額際,低啞的啟口,「別躲了,該是面對的時候了。」
「一定要嗎?」她靠在他的胸前邊換氣邊問。
「要的。」他固執地捧起她的臉龐,「告訴我,為什麼不讓我知道?」
扶蘇緊閉著小嘴,不置一詞。
他挑挑眉,「不能講?」
「不講。」這種事,有哪個人會對被暗戀的人說出口的?萬一被他說是她不要臉的自己主動貼上他怎麼辦?
步千歲以指輕點著她的唇瓣警告,「再不說的話,我會用我的方式把答案逼出來,你最好是老實點。」
她猶豫了一會,畏畏縮縮地吐出一丁點實話。
「我不想讓你太有優越感。」知道她私底下和表面上不是那麼一回事,他一定是在心底暗樂得很。
「好吧,我盡量不要把我的偷笑露出來。」其實本來就暗暗歡心雀躍很久的步千歲,馬上識相的繃緊臉上的肌肉,免得會傷害到她敏感的自尊心。
見他那麼合作,知道自己橫豎躲不掉他的扶蘇,立刻加上一條規定給他。「不可以問我暗戀你的理由。」這件事的原因,她要永遠自己保留,就算他再怎問,她也不說。
他又再配合,「好,不問。」
「也不可以把這件事說給別人知道。」萬一別人知道她暗戀一個男人要怎辦?好糗,她不要日後有人拿這件事來取笑她。
「好,不說。」看著她扭扭捏捏,又臉紅害羞的模樣,很想笑的步千歲,已經漸漸忍不住臉上僵硬的肌肉。
想愛不敢愛,想說又不敢說,這就是暗戀的滋味?
看著她的步千歲,現在知道暗戀的心態了,也明白了為了顧全顏面和自尊的她會跑的原因,而他也明白了他會追著她跑的理由,一時之間,泛滿心頭的百感和千情,將他胸臆佔得滿滿的,讓他覺得他的心房如此充實過。
「還有。」怎辦,她突然發現她有好多條規定要他記著,一時數也數不清。
「你的話太多了。」他含笑地抬高她的下頜,將她的話都收納至他的唇裡,改用他不用說出口的語言取代。
在房內失去音息的時候,躲在門外窺看已久的眾人,臉上皆紛紛露出一模一樣樂見其成的笑意。
「那個。」看得目不轉睛的武八郎,咧大了笑容問:「誰有空拿串鞭炮到外頭去放一下?」
春聯卻將他們都拉離門邊,並把房門關緊,「別看了,我們都一塊去放鞭炮吧。」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24 22:20:11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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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不能再過得若無其事了。
那些被揭開來的,也不能再藏回去了,至少,在步千歲心底的某處,有些情緒已經改變,也沒辦法再放任它繼續被忽略不被正視,因為在奔跑追逐過後,他捉住了一個躲躲藏藏的女人,並且捉住一個他從沒機會去好好認識的自己另一面。
那夜之後,他告訴自己,身為男人和被挑起的那一面,是該變了,是該也像扶蘇一樣去承認它的存在。
而他的改變。很明顯,或者該是說,太明顯了。
「掌櫃的,」秋海糖將一本厚重的帳冊搬來他的面前,細聲細氣地開口,「我把舊的這本帳冊整理好了。」
放著正事不幹,生意也沒去理的步千歲,正一手撐著下頜,目不轉睛地看著某個方向,唇邊帶著微微的笑意,徹底的忽略眼前人的存在。
「萬歲?」秋海糖好奇的在他面前揮揮手,發現他沒反應後,回頭看著那些因為步千歲的停工,而茶院生意嚴重受到影響,導致沒事做而都紛紛跑上來看情況的眾人。
「步千歲?」冬眠小小聲的在他耳邊叫著他最為敏感的名字。
夏威姨粗魯的推他一把,見他仍是動也不動的看著遠方,也不禁憂心了起來。
「他怎麼了?」平常她要是敢這樣做的話,她早被步千歲拖去扁一頓了,可他現在居然沒發火也沒動靜?
「看人。」春聯兩手環著胸,說出她的觀察心得,「他一整晚就只是坐在這裡看人。」
隔著那道被打開的暗門,步千歲的兩眼停佇在扶蘇的身上流連忘返,看她雪白的小臉在燭火下顯得紅融艷麗,看她在和商人們交談時芳唇所綻出的甜笑,看著看著,他不禁深感滿足地吁口氣,低低在嘴邊輕吟。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就是她了,他終於找到他想要的人了。
察覺他總算開口的眾人,皆忙不迭地湊近他的面前,努力聆聽自他口中吐露出來的訊息,半晌過後,他們又一起皺著不解的眉心。
夏威姨用力的思索,「他在說什麼?是不是新的生財大計?」嗯,聽來好像很深奧,說不定他又是想到了什麼做生意的法子。
「不。」識得字的秋海糖卻搖著頭,「他好像是在吟詩。」
武八郎抓著發,「對誰吟詩?」掌櫃的居然變了?不是滿口生意經反而說起詩詞?
春聯順著步千歲的目光,一手指向鄰房的扶蘇,為大家提供正確的解答。
「喔。」眾人響起瞭然的應和聲,然後都摸摸鼻子識趣地往外走,「走走走,工作去。」
不過多時,送走客人也吩咐樓下打烊休息的扶蘇,一臉疲憊地穿過暗門,將一日來的辛苦成果放在步千歲的身邊,而後坐下準備和他討論該怎麼處理,但就在她看向步千歲的臉龐時,她又後悔地趕快把椅子拉遠一點,免得被他那種像要吃人的眼神給吃了。
但,灼熱燙人的視線依舊存在,扶蘇悄悄別過首偷看他一眼,便馬上被他給看得正著,令被他看得渾身不對勁的扶蘇,趕快回過頭,在被他看得又臉紅之前清了清嗓子。
「這樣盯著我,我怎麼工作?」他是在發春嗎?連連給他盯了好幾晚,他要到何時才能夠別像個呆子一樣,什麼事都不做,就只會看著她?
「當作我沒盯著你呀。」步千歲笑意滿面地坐至她的身邊,無視於她刻意隔開的距離,伸出胳臂將她半納入懷裡。
她的臉頰開始泛紅,「這樣貼著我,我怎麼工作?」他以前不是說這樣會養成壤習慣嗎?怎麼現在卻換成他有黏著她的壤習慣?
「就當你只是靠在一個舒服的墊子上。」他邊說邊將不規矩的大掌,緩緩滑移至她的身上,隔著衣料,徘徊在她的香肩和美臂上徐徐撫摸。
她渾身泛過一陣抖顫,「這樣對我動手動腳,我又該怎麼工作?」愈來愈放肆了,動不動就湊過來對她毛手毛腳。
「那就別工作了。」他不再玩花樣,直接將她往懷裡一帶。
「你。」扶蘇在他把唇貼上來之前趕緊掩住它,「你到底還想不想整垮你家?」
一天到晚都在她身上下功夫,他是吃錯藥了嗎?
步千歲舔著她白嫩的掌心,「再說。」
她飛快地把小手收回來,並且在他又湊上來之前以兩掌抵住他的胸膛,以公事公辦的眼神看著他。
「什麼再說?說清楚。」他已經怠工很久了,現在還跟她說這句話?難道是他改變心意想放棄整倒紫冠府了?
「我想回家。」他懶懶挑眉而笑,「我想直接帶你回家,不想再做任何工作。」
扶蘇沉默了一會,而後拍拍他的肩頭,「步家三少。」
「嗯?」
「你敢回家?」她笑咪咪地偏首問著他,「你有沒有想過你家堆了多少公事等著你回去處理?」他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他的濃眉開始往眉心靠攏,「想過。」
「你記不記得你大哥的拳頭長的是什麼樣?」她又好心的提醒他似乎已經忘記的一件事。
他的眉心愈靠愈緊,「記得。」打起人來,很快,也很痛。
「那你想你回去後,這輩子有可能再踏出紫冠府一步嗎?」她同情萬分地再讓他回想起在他逃了這麼久後,一回去,他將要面臨的下常他的眉心緊連成一直線,「不可能。」在他回去後,大哥很可能會打造一條手鏈和一條腳鏈把他鏈起來。
「現在知道你不能回去的原因了吧?」想回家?他這個出門會被人追得到處跑,而不得不躲來這裡的人,還敢說他想回家?
「但我若不回去的話,我就少了個可以幫我分擔工作的老婆。」步千歲伸手用力揉開眉心,開開心心地瞅著她瞧。
雖然她說的後果都是真的,也都很可怕,但只要能把扶蘇帶回家,這陣子他所受的苦難,一切就都值得了。
一想到他若把扶蘇帶回紫冠府,他就不必再過著這種懸賞的日子,回到府裡重新過著不必擔心一上街就會被人追著跑,或是餓死在街頭的優渥生活,而且他還可以拿她當擋箭牌,去幫他擋大哥那一頓已經等很久的脾氣,還能叫她幫忙做完那些永遠都如山堆積做也做不完的工作,他怎麼想就覺得怎麼划算。
再說,她又完全具備他理想老婆的必備條件,放走了她,他不就虧大了?他上哪去找個性情跟他這麼相似,人格又跟他一樣不好的女人?普天之下,有誰還能比她更能忍受他的這種惡劣人格?即使嫁給他為妻,將可能會在紫冠府度過被工作壓死的悲慘一生,但,她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逃難時他都拉著她一塊逃了,成親這種夢魘,他當然拉也要拉著她一塊去。
扶蘇疑惑地看著四周,「你的老婆在哪裡?」
「這裡。」他的手指正正地指著她的鼻尖。
「誰是你老婆?」酡紅如霞的顏色在她的臉上炸開,令她忙不迭地想推開他。
「你不是暗戀我?」得了便宜還賣乖且不放過她的步千歲,刻意將她拉回懷裡挨在她的耳邊曖昧地問。
她兩手掩著燙熱的臉,「這跟暗戀你有關嗎?」也不過就是暗戀他而已,她可從沒想過嫁他那回事,誰說暗戀他就要嫁他的?
「有。」他正經八百地向她頷首,「因為我突然很想被個暗戀我的女人捉回家,而捉我回家的女人,就可以馬上當我的老婆,所以,有關。」他不要再過著心驚膽跳的日子了,他要回家。
她笑吟吟地拒絕,「外面還有很多暗戀你的女人,你去找她們。」不要開玩笑了,嫁給他有多慘啊?看看他,都逃家逃到這裡來了,嫁給了他,不就要換她逃家嗎?
「但我只肯被你暗戀。」步千歲不講道理將她的腰肢環緊,還得意的朝她咧出一口白牙,「倘若我一定會被拖回紫冠府跟某個女人成親的話,告訴你,我絕對會拉著你一塊去,我還會在我大哥面前告訴他就是你捉到我的,到時讓你不嫁也不行。」
扶蘇氣憤地拍打著他的胸膛,「哪有人這樣的?」他是想害她累死嗎?
「有埃」步千歲不痛不癢地咧嘴而笑,「你正巧遇上了個走投無路的土匪。」
「不嫁。」她抬高了柔美的下頜,「你大哥總不能強迫我嫁你吧?」步關之又不是皇帝老子,他總不能強嫁民女吧?
他卻徐徐向她搖首,「他可以的。」她可能不知道,他大哥的那些朋友全是些皇親貴族,只要動動手腳,她就插翅也難飛了。
「可以?」看他的表情不像是在開玩笑,扶蘇忽然覺得背後涼颼颼的。
「呵呵。」他愈想愈快樂。
她害怕地搓著兩臂,「你不要笑得那麼可怕!」糟糕,萬一他說的是真的怎麼辦?
他笑拍著她的臉頰,用她說過的話反過來告訴她,「下次在你開窗子之前,你最好是先弄清楚你收留的是個什麼樣的男人,不然,你都不知道你為何會被嫁得莫名其妙。」
「我不要。」扶蘇慌慌張張的跳離他的懷抱,但卻被樂開懷的步千歲給用力壓進胸懷裡。
「有件事,我一定得告訴你。」他忽地收緊了雙臂,在她的髮際輕聲低喃,「我不喜歡暗戀,我喜歡明戀。」讓她一直把話兜在心裡太沒意思了,不讓她開口說說,她八成會把他給埋在心裡一輩子而不說出來。
「明戀?」她怔了怔,在他的懷裡安靜了下來。
「別再像做生意一般的躲在地下,你的戀情,不該和生意一般也是地下化的。」他的雙手留戀地在她的小臉上遊走,停留在她的唇瓣上,「正正當當的讓它冒出頭來,和我一較高下吧,老實的把它搬到檯面上有什麼不好?」
唇間的熱意,緩緩傳抵她的心梢,令她的一顆心急急鼓動,那心跳的聲音,有些害怕,有些膽小,和更多的不確定。
落花有意,若是流水無情那怎麼辦?眼睜睜的看著她的愛情泡泡消逝嗎?不,她情願就這樣一直躲在背後,不去看他的心,也不要知道他對她有何感覺,只要她不對他說出口,她就不必害怕他會有拒絕她的一天。
「我不喜歡輸。」她偏過芳頰,「暗戀的最大好處就是,它永遠也不會輸。」本來,她就是不打算讓他知道的,若不是他戳破,她可以永遠都不提起。
他反挑著眉,「但明戀的好處是,可能有人會告訴你,你嬴了。」
「我若將暗戀透明化。」她凝睞著他,帶著絲絲期望,「你也會告訴我這個答案嗎?」
步千歲兩手捧著她的面頰,細看著她猶豫的眼眸。
「你對自己這麼沒信心?」她也太小看她自己了吧?老是睡在他懷裡,又不時對他綻出那種價比千金的笑顏,讓他心動得牙癢癢的,害他得不時克制他的衝動,他哪可能不心動?
她沒把握地垂下眼睫,「因為你不是制式化的東西,因為你會走、會動、會思考,你的心要怎麼動、怎麼改變都不會有人知道,那是一種無法預料的感覺,對於無法預料的東西,我從不有預設的信心。」
「對我做了那麼多的功課,對我如此瞭解後,這麼瞭解我的你,是該事先預測一下我的答案的。」怎麼她會認為他的心無法預料?是因為他從來都沒有積極的向她示意過嗎?他還以為,這麼聰慧的她,一定早就明白了。
「你的答案會是什麼?」她深吸了口氣,不自覺地脫口而出,但在話一說出口後,她又後悔得想把它收回來。
步千歲朝她眨眨眼,「你不猜猜我的心?」
「不猜,這不是談公事,這是牽繫我多年的心事。」她什麼都可以陪他玩,但唯獨這樣,她玩不起,也輸不起。
「我的答案是。」他笑意盎然地朝她敞開雙臂,「請你趕快化暗戀為行動快點來追我吧,我等很久了。」
扶蘇怔怔地看著他,沒想到他的答案會是這樣。
長期壓迫在她胸臆閒的那份怯弱感,措手不及地忽遭到解放,來得太快太急,讓她一時之間無法反應過來,純粹的喜悅感湧上她的心頭,但它太過龐大,讓從沒準備聽到這個答案的她反倒是一時無法處理。
「很意外?」步千歲玩味地盯著她怔然的芳容。
「很意外。」她按著胸口,覺得頭暈腦脹和飄飄然的,非常需要坐下來鎮定一下。
他將她摟至懷裡,緩緩地拍撫她的背脊,「不把你拐過來,我怎麼回報你對我做過的一切?我還要連本帶利的向你討回來呢。」早在和她攜手合作的那一天起,他就決定要把她給坑過來了。
「我對你做過什麼?」扶蘇神智不太清楚的靠在他胸前問。
他扳著手指開始一條一條的跟她算,「從一見面就先坑我七百兩,再拿著懸賞單強迫我留下來訓練一票天兵,當我全心全力投入後,卻又發現被你擺了一道,火大得想離開時,你又在我後頭拚命威脅我留下,還把你自己該做的工作推來我這邊讓我來幫你做。」
她兩手環著胸,「你算得很清楚嘛。」愛計較的男人。
「我是商人,要討回來的東西,當然要算得清楚。」步千歲理所當然點著頭,兩眼頻頻在她身上打轉著,「況且只要能從你身上坑得一樣東西,我所做的一切犧牲就都值得了。」
扶蘇蹙著細細的柳眉,「你想向我坑什麼?」
「你已經暗戀我很久的那顆心。」他指著她的胸口,很有禮貌地問:「可以讓我坑你一下嗎?」
「被你坑,我有什麼好處?」她用力壓下心中的那份喜悅感,強迫自己對他擺出個嚴肅的臉色,與他眼眉齊對正色地問。
「我會把我的心拿出來,也讓你坑一坑。」步千歲乾脆和她做起生意來了,「怎麼樣?
成不成交?」兩個人都賠上老本,這個買賣算是很合算的了。
扶蘇爽快地拍著他的胸口,「成交。」
「記得要五五分帳喔。」但步千歲的話卻還沒說完。
「五五分帳?」他真的在做生意嗎?這種事還能平分的?
「無論你坑了我多少,別忘了,也要讓我坑回你多少。」他將額靠在她的額際上,低低的在她唇邊說著,「過去暗戀的部分,咱們不能一樣多,可是明戀的部分,我得和你算得清清楚楚的,雖然過去的我不能給你,但未來的,我得給得和你的一樣多,你不可以再偷跑了。」在任何方面,她都做得比他快,在生意上是如此,連在感情上也比他早出發了那麼多年,這一次,他可不能再輸給她。
扶蘇笑意甜甜地吻著他的唇問:「什麼時候,我們會解除這種合作和互坑彼此的關係?」
「永遠也不可能解除了。」他緩緩收緊雙臂,靠在她的唇邊低笑,「誰教你要暗戀一個非常喜歡被人家暗戀的人?那個被你暗戀的人,最愛成全你的心願了。」
武八郎一掌拍開帳房房門,打斷裡頭安靜得只有算盤撥動聲的寧靜氣息,讓兩個埋首於帳冊的人,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
「發生什麼事了?」扶蘇擱下筆,不解地看著他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
「快快快,把他藏起來!」順過氣的武八郎,慌忙地跑至步千歲的身旁。
「藏我?」步千歲拎著算盤摸不清頭緒地問。
武八郎緊張地推著他移動腳步,「北郡王司馬聖歎的人找上門來了,說是要逮藏在這裡的步千歲!」
他不禁滿心懷疑,「聖歎怎會知道我在這?」難道是有人洩漏了他的行蹤?
「別管他是怎知道的,你先找個地方躲起來,冬眠和秋海糖在樓下纏著他們,你得把握這個機會快躲。」百萬兩的賞金就要被人捉走了,不行,為了老闆,他們一定要保住他。
「動作快一點,他們已經在樓下了。」扶蘇探首看向窗外,轉首向武八郎交代,「你先下去,能拖一時是一時。」
「好。」
步千歲在武八郎走後,立即轉身走至一具體積龐大的帳櫃前,七手八腳的將裡頭的東西全都清出來堆到角落藏放,並將櫃裡用來置放帳冊的木板全都擊碎,清出一個寬闊可以躲藏的空間。
「你要躲這?」扶蘇在他一腳跨進帳櫃前,伸手拉住他。
「不能下樓去,當然也只有躲這了。」既然後無去路,那也只能就地掩蔽了,若是他們上樓來搜,他們也絕不會想到在這裡這多的帳櫃裡,會有一具裡頭躲著人。
她想想覺得也對,「好,你乖乖待著,千萬別出聲,我去打發他們。」
「老闆!」方為他關好櫃門的扶蘇,還沒來得及離開,另一個臉色蒼白的人又在轉眼間衝上樓來。
「怎麼每個人都慌慌張張的?」她不解地看著氣喘如牛的冬眠。
「有人要找你!」冬眠心慌意亂地直轉著手指頭。
「誰?」
「官府的人。」他趕緊把門口那些人的口訊轉述給她聽,「聽說是步關之請他們來調查是誰在暗地裡搶他們的生意,因為步關之說有你偷他們紫冠府生意往來上名冊的證據。」
躲在帳櫃中閉目養神等待風波過去的步千歲,在一陣刺眼的光線照進來時,忍不住睜開了眼,納悶地看著撩著裙擺似乎也要躲進來的扶蘇。
「你也要躲?」他伸手扶住她的纖腰,讓她在狹窄的櫃內站穩。
她沒好氣地瞥他一眼,「誰教你大哥要捉我?」她做生意的手段都不是很正當的,若是被官府捉去了,可要吃不完兜著走了。
「一個人躲是太無聊了,你來陪陪我也好。」撫著她不盈一握的纖腰,他眉飛色舞地咧出一抹曖昧的笑。
「陪你?」伸手關上櫃門的扶蘇,感覺他的一雙大掌在她的身後緩緩游移,將她緊攪至他的胸懷裡。
「這樣陪。」他一手托起她的下頜,在黑暗中不疾不徐地覆上她的唇。
扶蘇在他的舌探進來後怔愣了一會,但他輕輕撫著她的背脊讓她安定下來,憂閒地品嚐著她的滋味,讓總是慢半拍的扶蘇的氣息逐漸變得急促起來,伸手環住他的頸項,放縱的享受他不多見的柔情款款,在這幽閉的空間裡,更能感覺到彼此之間燥熱的氣息和紛湧的情意。
冷不防的,櫃門被外力拉開,將裡頭照映得一覽無遣的陽光,讓他們的動作頓時僵住不動。
「讓我躲一下!」十萬火急的夏威姨,沒空理會她是否壞了他們的好事,深吸了口氣,努力的想將胖壯的身軀也擠進裡頭。
步千歲非常不樂意見到這一號程咬金,「你又為什麼進來?」
「我站在門口拉皮條,有人報了官說要捉我。」夏威姨拚命想在裡頭卡個位置,「老闆,請你進去一點好嗎?」
他氣結的揚拳開揍,「我不是叫你別再拉客了嗎?你怎麼還是改不掉你的壤習慣?」
「別急著跟我算帳,先讓我躲一下啦!」夏威姨用力往裡頭擠人,並試著關上有點合不太起來的櫃門。
「千歲,裡頭很擠。」被夏威姨過於胖壯的身子一擠,扶蘇難受地向他求援。
步千歲忙和她互換了一個位置,好讓她躲在最裡頭,並用他的身體保護著,免得她會被粗手粗腳的夏威姨壓著了,但他才安頓好扶蘇沒多久,還沒被關緊的櫃門又被另一人急忙拉開。
「你呢?」步千歲翻著白眼問站在外頭的春聯,「你又為什麼要躲?」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大家都要玩躲迷藏,還都躲在同一個地點?
「我嚇暈了兩個客人,他們的家人要找我算帳。」捅了樓子的春聯,說著說著一腳跨進已經容納不下人的櫃內。
「別再進來。」步千歲忍不住要抗議,「裡頭都快湊成一桌麻將了!」
「好擠。」身子緊緊卡在裡頭難以喘氣的夏威姨,邊調整位置邊抱怨。
「我又沒請你們都進來!」都是她們,他本來能夠好好在裡頭和扶蘇廝磨一番的。
十分不適的扶蘇歎了口氣,「我們要何時才能出去?」
「我叫秋海糖等人走了再喊我們一聲,好讓我們能夠出去。」最後一個進來的春聯邀功的向她報告。
「叫她喊?」步千歲和扶蘇兩人氣急敗壞地同聲訝問。
「有什麼不對嗎?」
扶蘇絕望地掩著小臉,「我這輩子是出不去了。」什麼人不叫,偏偏叫秋海糖?
步千歲直接吼向她,「那女人的吼聲比貓叫還小,就算她喊破了喉嚨我們也聽不到!」
「噓。」躲在櫃裡的眾女,動作一致地掩住他的大嘴,免得外頭的人會聽到。
隨著時間的流逝,沉默逐漸蔓延在空氣中。
在黑暗又悶不通風的帳櫃等待了許久後,他們預期中的搜索腳步聲遲遲沒上樓來,反倒是樓下卻傳來熱鬧無比的暢談聲,並且好像是有長坐不離開的趨勢。
「你想做什麼?」扶蘇在步千歲氣息吹拂在她的臉上時,以蚊蟻般的音量小聲地問著。
「也不知他們何時會走,打發一下時間。」受不了軟玉溫香在懷的步千歲,伸手拉開她的衣領一隅,不客氣地啖吻起她的香肩。
「別鬧了。」扶蘇紅著臉閃躲他在頸間徘徊不去的熱吻。
不耐煩於她的躲躲閃閃,步千歲索性以身體將她壓進角落,抱緊了她的身子後在她唇上重重落下一吻,開始慢條斯理的以舌輕舔起她的唇瓣來。
「你瘋了?」她忙掩住他的唇,「這裡有別人在。」他看看地點好嗎?躲在裡頭的可不只有他們兩人而已。
「識相的就把頭都轉過去。」他隨即轉過頭對那兩個第三、第四者警告。
春聯馬上拉著夏威姨一塊轉首,「沒看到、沒看到,這裡太暗了,我們什磨都沒看到!」
「不。不行。」扶蘇在他的唇掩上來時,不同意的掙扎著,「我會悶死的!」空氣都已經不夠了,再做那種耗費氣息的事,她會不光彩的死在這裡頭。
步千歲扶正她偏閃的臉龐,「在你悶死之前,我會救活你。」
「唔。」她的抗議聲消失在他的唇邊。
夏威姨無奈地歎息,「好熱喔。」真是的,刺激她們這些孤家寡人嘛。
在二樓帳房對面的一戶民家的屋頂上,此時,正趴了兩個從頭到尾都一直在偷窺那房內一切動靜的人。
「熱鬧吧?」步熙然趴在屋頂上,懶洋洋地搓著下巴。
「嗯。」看得很過癮的司馬聖歎,對他的手段實在是由衷的佩服,「你大哥的人真有要來查帳嗎?」難得能看到千歲的這種糗樣,也不枉他砸下那麼多銀子來整他了。
「不,那是我掰的。」步熙然好詐地搖著頭,「我只是叫那些人到樓下坐坐喝杯時間很長的茶而已。」他事先給了那些人一人一張百兩銀票,還叫他們得把銀票花完才能走出茶院。
「他們要喝多久?」司馬聖歎不禁有些同情那些擠在櫃子裡的人。
步熙然撫著臉頰淡笑,「大概天黑吧。」說不定步千歲可能還得在櫃子裡過夜。
「一男三女,我看千歲的日子過得不錯嘛。」連躲個人都能拉著美女進去一塊躲,還有兩個做陪襯的,艷福真是不淺。
「他的好日子沒幾天了。」步熙然搓著下巴,對那對小兩口的進展很滿意,「都已經讓他拐了個大美女,該是讓他回家挨挨大哥的拳頭了。」
「喂,我們還要在這裡趴多久?」現在司馬聖歎最關心的並不是步千歲何時要回家,而是躲在裡頭的那些人什麼時候才能出來透透氣。
步熙然壞心眼地挑挑眉,「想不想看他們悶死在裡頭的奇景?」他是很想看他家弟弟和那三個女人何時才會忍不住的衝出來啦。
司馬聖歎有默契地點頭同意,「我叫下頭找碴的人晚點再走。」
「謝謝。」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6-24 22:20:38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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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工作愈做愈多?
步千歲歎為觀止地望著迭在他案桌上的折子和帳本,對這些不斷增加的工作由來,怎麼想也想不通。
幾日前在司馬聖歎和步關之的人來鬧過一回後,這幾天來,不但沒有人再找上門來,外頭懸賞他的風聲似乎也平靜了許多,唯一變多的,就是他的工作量,令他百思不解的是,為了適應龐大的工作量,他已經把茶院的生意收一半起來,也嚴格地限制著出入茶院的人數,不再接過多的生意,可是怎麼工作量非但沒減少,反而還暴增了好幾倍?
扶蘇的纖指悄悄撫上他的眼眉,緩緩地推揉著他糾結的眉心。
「做完了嗎?」雖然說工作是她推給他的,但連連看他幾日幾夜沒睡,她也滿心疼的。
「這名單上的客源你是哪找來的?」步千歲將她拉來前面讓她坐在他的腿上,指著手裡的顧客名單問。
「那個。」她看了一眼,有意分散他注意力的伸手環住他的頸項,「以前我的老客戶。」
步千歲懷疑地繞起兩眉,「你有這多老客戶?」他不信,就算她再怎麼長袖善舞好了,她也不可能厲害到能接生意接得和紫冠府一樣多。
「是埃」扶蘇在他唇邊含糊不清地說著,有意以吻把他的問號都堵起來。
怪了,怎麼她今天這麼主動?
邊享受美人恩的步千歲,愈吻愈覺得不對勁,平常他若是想偷個小吻,她都會扭扭捏捏地推拒上大半天,而他今天是走了什麼運,才會讓她自動來投懷送抱?
不對,不是他走了什麼運,是他問對了某些問題,所以她才會有這種心虛的舉動。
「那你又是怎麼跟這些我們紫冠府的老客戶搭上的?」步千歲輕輕拉開她,笑意淺淺地盯著她的臉龐,「這些人我熟得很,我知道他們是絕不會跟紫冠府之外的人交易。」
「只能說我的交際手腕靈活羅。」她靠在他的胸前把玩著纖纖素手。
步千歲緊咬著問題不放,「請你告訴我,你這個待在房裡足不出戶的人,又是怎麼能夠和這些遠在外頭的人交易?」果然有問題,每次她要說謊的時候,就會開始出現一些小動作。
她笑意瀲灩地睨他一眼,「你在懷疑我什麼?」
「我在懷疑你的這些工作來源。」會笑得這度甜,也是說謊的徵兆之一。
「你不相信我?」扶蘇散去了臉上的笑意,以一雙無辜的杏眸瞅著他。
步千歲含笑地搖首,「在這方面,不信。」被她騙過太多次了,他再沒有一點心得就被她白騙了。
「何必管我的工作來源是什麼呢?我不是已經幫你把你家的生意搶過來了嗎?」真討厭,愈來愈不好騙了,為什麼他要有追根究柢的精神呢?
「搶過來是一回事,但你是怎麼搶的,又是一門很深的學問了。」他一手輕勾住她的下頜,兩眼專注地盯著她的雙眸,「老實說,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麼?」
「沒有埃」她心虛得不敢直視他此刻看來很嚴厲的雙眼。
「下次說謊的時候眼珠子不要一直轉。」才一陣子不防著她而已,沒想到她又在他的背後動手腳。
她趕忙不再亂看,兩眼靜靜盯著他不動。
步千歲又指著她的臉龐,「也別臉紅。」
她又飛快地以手掩著酡紅的臉頰。
「更不要我說一樣你就做一樣。」慘了,她真的又騙了他,他怎麼都沒有發覺?
「好累喔,我想睡覺了。」扶蘇揉著雙眼,一骨碌地溜下他的雙腿想開溜。
他一把將她給摟回原位,「回來。」最近她都睡晚上,大白天的就累?騙誰啊?
「不要這樣嘛。」她委屈地眨著眼,怕怕地看著他那看起來似乎很生氣的臉龐。
「說,這些客源是誰提供給你的?」步千歲將名單拎至她的面前,非要她先交代清楚這個疑問。
她偏過芳頰不理他,「不說。」凶她就有用嗎?她才不吃這套。
步千歲陰險地挑挑眉,忽地扔掉手中的名單,伸長了一手將案桌上的帳冊和折子都掃到桌下,在她還來不及反對之前將她擱放至桌上,俯身將她壓在桌面上讓她動彈不得。
「說不說?」他慢條斯理地啄吻著她怕癢的玉頸,故意在上頭輕呵著氣。
「別這樣。」燒紅了一張小臉的扶蘇,還是遲遲不肯吐出實話來。
他邊拉開她的衣領,邊將吻勢從頸部往下挪移,漫不經心的下最後通牒,「再不說會被我剝光喔。」
「我不能說的。」在他的吻回到她的唇上時,她一反前態地主動將軟嫩的唇瓣湊上來,如魅如惑的啃吻著他,「先別問好不好?」
他心甘情願上當,「那就等會再說好了。」和眼前的美人相比,那個問號他可以再等一等。
「老闆!」不識趣的拍門聲在門外響起。
扶蘇試著想去應門,「有人在敲門。」
「別理他。」步千歲拉回她,以吻細細勾畫著她美麗的眼眉,再無法饜足地回到被他吻得艷紅的唇瓣上。
「可是。」聽著門外一聲比一聲急的拍門聲,她不禁感到猶豫。
步千歲誘惑地咬著她小巧的耳垂,「我重要還是外面的人重要?」
「老闆!」武八郎在門外扯開了嗓子大喊,「步熙然率大批人馬來逮步千歲了!」
桌上的兩人,動作雙雙停頓了下來,皆不可思議地張大了雙眼。
「怎麼辦?」扶蘇一手指著不遠處的房門,「現在步熙然好像比你還重要。」
「借個地方讓我躲一躲!」
前一刻還被拒絕在門外無法入內的步熙然,此刻臉上帶著愜意的笑容,在扶蘇來應門後,大大方方的在偌大的帳房裡走著,並且準確無誤地走到步千歲用來躲人的帳櫃之前。
「叩、叩、叩。」
躲在帳櫃裡,以為是扶蘇來敲門的步千歲,在豎起雙耳聆聽了外頭的動靜許久,覺得外頭風平浪靜的,應該是扶蘇已經照他的話趕走了步熙然後,便深深吐出一口大氣,放心地打開櫃門,但一映入他眼簾的人不是扶蘇,卻是對他笑得不懷好意的步熙然。
「好久不見,想我嗎?」步熙然關愛地朝他眨眨眼。
步千歲頓愣了一會後,立刻當著他的面把櫃門關上。
「千歲,打開。」還躲?大軍都已經兵臨城下了,躲在一個帳櫃裡有什麼用?
「你別想!」步千歲火大的吼聲自帳櫃裡傳來。
「回家了啦。」他又再次敲著櫃門,並且附上警告,「不要掙扎、不要抵抗,我已經派人包圍這裡而且大哥隨後就到,你若是不想被揍的話,就快點出來主動去向大哥自首。」
「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步千歲使出全身的力氣,緊拉著櫃門不讓他打開。
「我本來就知道你在這裡。」步熙然也挽起衣袖,用力的拉著櫃門與他拔河。
「本來?」難道打從一開始步熙然就知道他躲在這裡?
「別躲了。」拉門拉得又累又喘的步熙然,不耐地重重拍著櫃門,「反正你橫豎都逃不掉得回家的,認命一點啦!」
「男子漢大丈夫,說不開就不開!」出去的話還得了?他會被大哥活活剝下一層皮來。
扶蘇也在外頭柔柔地勸著他,「千歲,打開吧,我想結束我的工作了。」
「你的工作?」他才納悶地稍微一鬆手,馬上就被逮著機會的步熙然給一把拖出去。
扶蘇沒回答他,反而轉身向步熙然報告,「之前的那些工作他都已經做完了,新增的那些恐怕要帶回去才能做得完。」
步熙然十分滿意地點著頭,「很好。」辦事效率真是良好,他果然沒有看錯人。
「你。」步千歲不敢置信地拖長了音調,「認識他?」從他們兩人之間的對答聽來,他們似乎不像是第一次見面。
扶蘇笑顏如花地朝他頷首,「認識埃」
「你和他是什麼關係?」看他們站得那麼近,酸溜溜的步千歲邊問她邊把她拖離步熙然遠一點。
「主雇關係。」他們兩個齊聲回答他。
步千歲不敢置信地瞪著他們,「什麼?」
「扶蘇是我聘來逮你回府的高手,也是我安排在你身邊的奸細。」步熙然得意洋洋地聳著肩向他解說,「藉由她,在你遇上她之後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掌握內。」有了扶蘇這一名奸細多好啊,他完全用不著上街去追,也不需要到處打聽消息,就有人會把千歲的消息報來給他聽。
步千歲冷眼直直掃向她,「你。」搞了半天,原來她也是一個要逮他的人。
「我能說什麼?」她無奈地攤攤兩手,「我是被他聘來的。」誰教她收了步熙然的天價銀票?拿人錢財為人消災嘛。
「從一開始你就和他串通好了?」步千歲乾脆撇下步熙然,全心全意地找扶蘇算帳。
她搖著食指向他更正,「是從你的懸賞單貼出來的那一天,我就已經開始和他合作了,而我的任務是幫他找到你,並且想辦法將你留在我身邊。」
「怪不得你會收留我還不讓我走。」這下他終於明白她當初不拿他去換賞金,還有每次他不顧她的威脅要離開時,她為何會千方百計求他留下來的原因了。
「其實本來我也沒有把握能夠留住你,不過多虧他在外頭製造草木皆兵的緊張情勢,讓你不敢踏出大門一步,我才有辦法把你困到今天。」光憑她一人哪能留住他呀,步熙然若不是三不五時的就讓城民在外頭為了他到處跑,也許他早就溜了。
深受打擊的步千歲,急急喘著氣,有點後悔自己為何不早點發覺這一切的來龍去脈,扶蘇收留他的經過和與他相處的過程,是騙他騙得那麼自然,讓他無從懷疑起,讓他唯一懷疑正確且成功的,就只有工作方面上的事情而已。慢著,工作方面上的事情?
「千歲?」扶蘇擔心的望著他看似嚇人的臉龐。
「等。等等。」他一手忤著額,「照你這麼說,你說要幫我整倒紫冠府的事也是假的?」
「當然是假的。」扶蘇莞爾地挑高柳眉,「我沒事去放倒一座商府做什麼?我又不缺錢。」平常她做生意都忙得沒空暇了,要不是步熙然說這份工作非常具有挑戰性,她才不會下水摻一腳。
「那我幫你做的工作是哪來的?」他就知道工作來源有問題。
她一手指向旁邊的步熙然,「他給的羅。」那些工作是步熙然推給她,然後教她利用步千歲來做的。
步千歲忽然很想吐血,「他?」
「你幫她做的那些工作,根本就不是她私下接的生意,而本來就是我們紫冠府的。」
步熙然感慨地一手搭上他的肩,為他天生的勞碌命滿同情的,「所以,即使你逃得再遠,你還是得幫家裡工作。」
怪不得他的工作會那麼多!
步千歲總算瞭解了為什麼他會在這裡做得半死的原因,即使他已經逃離了紫冠府,可是追著他跑的不只是那些想逮他回去的人,還有他家那堆沒人要做的工作,他根本就不是為了他美好的遠景在勞累,他只是換了個地方辦公而已!
「你到底還有哪些事是騙我的?」步千歲將步熙然推得老遠,面色陰寒地走至扶蘇面前問。
扶蘇怕怕地咽嚥口水,「沒。沒。有了。」
「春夏秋冬和這間妓院呢?」該不會這裡所有的人和這個地方,也都是步熙然找來聯合騙他的吧?
「都是真的。」她趕忙澄清,「不過步熙然已經安排好了他們的後路,在你走後,就由他們繼續幫你們紫冠府經營茶院,正式納為紫冠府的旗下。」這也是她和步熙然商量好的條件,以期能夠保障那些人往後的日子。
步千歲彎下身子,將臉逼近她,「暗戀我的事呢?」不要告訴他連這種事都是假的。
扶蘇紅著臉,「我沒騙你,那是真的。」
「看,我對你有多好?」步熙然伸出一手圈住他的頸項,遨功地朝他咧嘴而笑,「特地找個暗戀你的人到你的身邊,讓你被她騙得心甘情願的,有沒有很感激我?」
「你好狠。」步千歲一拳揍上他的臉頰,然後馬上被有所準備的步熙然給差點勒死。
「比起你給我的那條走到哪就不方便到哪的金鎖鏈,我的心腸算是挺不錯的了。」比狠?上次那麼狠的讓他被人四處懸賞還到處尋寶的人是誰?
步千歲用力掙開他,「我不回去,我說什麼都不回去!」
「再說一次。」步關之夾雜了十足火氣的低低咆吼聲,自他的身後傳來。
他流著冷汗回過頭,「大。大哥?」完蛋,忙著吵架和算帳,卻忘了在大哥趕過來之前落跑。
「不回去?」步關之一手拎起他,殘酷地握緊了等了很久的拳頭。
「我回去,我馬上回去!」他馬上舉起雙手改口告饒,就怕真的會被打成豆沙包。
「想回去你就自己先挑一挑。」步關之朗眉一挑,馬上把他拎至一群等著他的女人們的面前。
他一頭霧水地看著那些女人,「挑什麼?」好可怕,怎麼那麼像是打鴨子上架的相親大會?
「你的媳婦人眩」這可是步關之在金陵城為他精心找來的大家閨秀,任何一個的身家和背景,都足以配得上他。
「大哥,我。」
步千歲才想開口回拒,就看到躲在一邊的扶蘇想要乘機溜走,令他氣急敗壞地快步追上那個出爾反爾的女人。
他兩手緊緊環住她的腰肢,「你別想跑!」把他害成這樣,她就想一走了之?門都沒有!
扶蘇忙不迭地掙扎著,「我已經跟你說過了,我不想嫁到紫冠府嘛!」
「大哥,就是她!」一不做二不休的步千歲,索性豁了出去,並指著懷裡的扶蘇把她也一塊拖下水來,「我未來的妻子就是她!」
步關之有些訝異,「你已經事先挑好了?」這小子不是打死都不成親的嗎?
「對。」與其要他去娶個別的女人,他還不如就直接把他相中的女人拐回家。
「我不。」扶蘇還沒來得及開口,意志甚堅的步千歲就先一步的把她的小嘴給捂上。
步關之兩手一拍,「那好,兩個都綁起來!」這樣更好,省事。
步千歲不平地大嚷:「我把家裡的工作都做完了,也挑了個妻子要回家了,為什麼還要綁我?」步熙然不是說自首無罪的嗎?怎麼先承認了還是要綁?
「熙然,」步關之不理會他的抗議,直接向負責辦事的步熙然交代,「把他們綁好後就先押著他們去拜堂,拜完堂後再把千歲拎過來讓我揍一頓。」選日不如撞日,就先讓他們拜堂再說,正好可以一勞永逸的解決步千歲的成親大事。
「非常樂意。」早就摩拳擦掌的步熙然愉快地咧大笑容,揚手叫身後的家僕們動手。
「步熙然!」步千歲在被人五花大綁時,氣岔地吼向他,不信他居然真的這麼做。
步熙然微笑地拍拍他的臉頰,「別瞪我,我只是奉命照辦。」
「也別瞪我。」扶蘇在他火氣甚大的雙眼瞪過來時,也很不甘願地瞪回去,「我也被綁了不是嗎?」
「等回去後,你會後悔你曾騙過我。」幫著外人來騙他?以後她就知道什麼叫做後悔。
她不以為意地聳聳肩,「哼,我又不會被人揍。」不過就是和他成親而已嘛,這有什麼好後悔的?
步千歲徐徐對她露出一抹冷笑,「你是不會被人揍,但你會被困在帳房裡一輩子。」
他們家的工作可多了,而且也很缺人手的。
「那。」回想起那些把她害慘了的工作後,扶蘇這才有了點危機意識。
「咱們事前已經先說好了,五五分帳。」他湊在她耳邊把工作關係撇得清清楚楚,「哪,到時你的那份別想再叫我來幫你做。」敢騙他?以後不管她再怎麼撒嬌和騙他,他都不會再插手幫忙。
扶蘇後悔萬分地朝他大叫,「步關之,我不要嫁他!」
步千歲也不落人後,「大哥,押著她嫁!」
「統統帶走!」步關之相當一視同仁,全都把他們的話當成噪音。
在家僕們合力將他們架到外頭等候的馬車上時,步熙然拍拍兩掌,對那些還留在原地沒走的人們開口。
「走吧,回家過年了。」該是團圓的時候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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