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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柳殘陽] [大煞手][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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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6:44:34
標題:
[柳殘陽] [大煞手][全書完]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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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真是江湖上有名的大煞手,武功高絕到匪夷所思的地方,且又滿腹正義,一腔柔情。
他救下因愛受戮的晏立,又連夜救出晏立被霸佔並將遭殺的未婚妻。因大意中毒被關在青松山莊荷池下的龍王牢,受盡非人的種種酷刑。脫困後,鬥殺角虎、翼象、野人、群蛇,救出也中計被囚的包要花、君心恬等。
逃到荒山暫避時遇到「無雙派」眾人,項真與之結為知己。無雙派與,黑手黨有過節,項真慨然協助其攻打黑手黨堂口碑石山,卻不幸中計敗退,與殘勇到牛家窪養傷。
月後,項真回碑石山打探,路遇荊忍與西門朝午決鬥,將其化解,二人又激於義憤,願助項真討伐黑手黨。他們先結伴夜探抱虎莊,衝破各種歹毒無比的機關,但終未能救出被囚同夥。
無雙派大掌門鐵獨行親率數千兒郎征伐黑手黨及幫兇赤衫隊,項真等人既為前鋒,又涉險屢探敵情。
如意府的黑髯公稱霸一方,淫邪好惡,是,黑手黨的依恃。項真助無雙派消滅了這個惡魔和他聚集的惡勢力,並勸解了鐵獨行饒恕了引發戰火的女兒鐵娘娘和與之私奔的康玉德。他又從刀下救出了梅蕊,卻與這個女人結怨。
血雨腥風之後,項真與君心恬擺脫世俗的偏見,擬結同心,卻又因青松山莊之仇未報,而與西門朝午、包要花去尋仇。他們痛快淋漓地報了當日仇,雪了心中恨,也報答了有恩於他的奚嬪,卻婉拒了奚嬪的求愛……
第01章 奈何山上 奈何魂
第02章 無盡悲歡 無盡仇
第03章 一波未平 一波起
第04章 干戈暫息 山中去
第05章 落難怪客 假亦真
第06章 鐵膽血刃 豪士色
第07章 酷虐之刑 龍出困
第08章 粉羅帳外 飛煞星
第09章 八臂神威 氣吞虹
第10章 殘命斷魂 佳人情
第11章 鬥智施謀 老枯井
第12章 假陰山裡 擒鬼獠
第13章 人獸之爭 太艱難
第14章 柳暗花明 紅顏情
第15章 龍浮淺灘 亂石坡
第16章 草莽來雄 無雙派
第17章 掌挫半弧 旅中敵
第18章 陰毒死士 黑手黨
第19章 西河鬥命 狠又殘
第20章 峽谷伏兵 金鼓動
第21章 血刃欲接 碑石山
第22章 血刃交映 大龍角
第23章 惡纏狠拚 死與生
第24章 危機四伏 氣難嚥
第25章 霹靂火海 魂如糜
第26章 碧血烈魄 英雄種
第27章 赤衫映林 仇上仇
第28章 傷虎之威 兩個半
第29章 劫後餘生 再圖雄
第30章 血腥林外 起血腥
第31章 大義釋怨 手聯手
第32章 先入虎穴 謀虎子
第33章 鐵膽雄心 探劍山
第34章 霹靂蛇火 震群虎
第35章 豪勇吞山 氣凌雲
第36章 路回澗重 險中危
第37章 騰龍躍虎 出重圍
第38章 戰雲漫漫 籠大荒
第39章 刃炫馬嘯 雪隱血
第40章 刃炫梭舞 萬馬騰
第41章 浴血搏命 悍中殘
第42章 山雨欲來 前程險
第43章 霹靂火海 撼天地
第44章 真偽詭幻 化龍翔
第45章 鐵膽履險 入重圍
第46章 血灑舊樓 煞手威
第47章 如意府前 隻身闖
第48章 羅剎網裡 溫柔陣
第49章 紅粉多情 洩天機
第50章 梅蕊懷春 訴隱諱
第51章 返璞歸真 龍戲鳳
第52章 犯險履難 劫紅粉
第53章 血掌索魂 大煞手
第54章 石倉幽幽 聽驚雷
第55章 鐵騎撼山 險中危
第56章 碧血烈火 豪士膽
第57章 龍行風雲 震天威
第58章 捨命瀝血 男兒魂
第59章 鐵騎無雙 城下盟
第60章 門裡求生 不屈死
第61章 毒心鐵膽 博生死
第62章 勝負兩分 賓作囚
第63章 血債血償 因果明
第64章 親仇鳳恨 父女會
第65章 險亡還存 舐犢情
第66章 恩怨了了 瑞氣呈
第67章 偃鼓收刃 怨分明
第68章 含悲凝恨 不領德
第69章 北返歸騎 欲連心
第70章 伊人情深 鵲橋會
第71章 衷腸細訴 雙心結
第72章 豪意攝婚 難解仇
第73章 細論恩怨 氣凌敵
第74章 以眼還眼 血償血
第75章 干戈將起 金鼓動
第76章 龍腸魔臂 生死搏
第77章 血掌爭霸 震幽穹
第78章 烈火毀穴 洩仇恨
第79章 焦上雪恥 誅妖丑
第80章 寒地躡敵 舊時景
第81章 前車有轍 豈堪蹈
第82章 逼魂索命 亂石坡
第83章 恩怨分明 真英雄
第84章 幽情暗寄 太艱難
第85章 巧計脫困 溫柔鄉
第86章 細論前塵 齊三心
第87章 狹路相逢 故舊仇
第88章 捨命瀝血 男兒魂
第89章 狠挫舊仇 強豪膽
第90章 揮手血腥 朝寧響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6:45:22
第01章 奈何山上 奈何魂
山是黑的,嶙峋嗟峨的石頭是黑的,連在石隙巖縫裡生長出來的花草也是黑的,黑得冷森,黑得酷厲,黑得不帶一丁點兒「活」的氣息。
這座山不太高,卻邪得令人心裡起疙瘩,有六棵黑色的巨松並排挺立山頭,這六棵巨大的松樹枝幹古虯,伸展盤繞,似是六個惡魔揮舞著他們的手臂,押舞著他們的手臂嘯弄於天地之間。
而天,天是陰沉而翳重的,雲很低,很濃,濃得似一團團的黑墨,也像一團團的壓在人們的心上,現在,正是秋涼,金風吹拂,似在哭,含著淚。
一蓬血淬然噴起干一塊黑色的山石之後,又被風吹得散濺了一地,一個身材魁語的大漢,像喝多了酒,歪歪斜斜的走了出來,打了兩個轉子,重重的跌到地上,他的天靈蓋已經爛碎,粘白的腦漿與鮮紅的血液混攪在一起,宛如一枚爛透了的紅柿子。
「呼」的一聲,另一條身影凌空拋起,似一隻怒矢,整個撞在另一塊山石上,又被反震之力彈回,再碰到後面的黑巖,清脆的骨骼碎裂聲傳出老遠,冷漠的山石表面抹上紫紅色的血漬圈圈,紫紅色的血斑點點,那山石,黑得更醜惡了。
風尖銳的呼嘯,山頂的六株巨松擺舞得更兇猛,更猙獰了,但是,這黑色石山週遭的氣氛卻如此寂靜,死樣的寂靜。
越過眼前這幾塊猙獰的山石,七個穿著黑色長衫,容貌陰鷲冷酷的中年人,站成了一個半圓,六雙半眸子裡的光芒閃射如電,卻匯聚成為一個焦點,如野獸面對著他們的獲取物——一個淺黃色的身影。
這人站在一個弧度的中央,黃色的儒衣飄舞得灑脫之極,一雙眼睛清澈澄朗,鼻子挺直端正,厚薄適度的嘴唇紅潤得誘人,他的衣衫色調是黃得如此安詳,如此寧靜,那鵝黃的色彩隱隱流露著一種無可言喻的華貴高雅氣質,襯著他那潔白細膩的肌膚,那有意無意間的脾腺之態,十足像一位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兒。
他們八個人,就如此靜靜的互相凝視,暫時,沒有任何動作,方才死去的兩個人,彷彿與他們毫無關聯,彷彿那是發生在另外一個遙遠的地方的一件遙遠的事情一樣。
緩慢地,站在最左邊的一個黑衣人開始略略移動了一點,那美得迷人的黃衫客淡雅的笑笑,修長的雙手美妙的交疊於胸,黑衣人似乎非常顧忌,粗厲的面孔緊繃著,鼻尖上汗珠盈盈。
右首的另一個黑衣人,憤怒的睜著他只剩下一隻的左目,重重的「哼」了一聲,於是,左邊的黑衣人猛一咬牙,像一抹閃電,淬然撲上,掌影如刃鋒漫天,飄忽卻又凌厲的攻向那位黃衫客!
隨著他的動作,其他六個黑衣人同時掠進,剎時銳風激盪,掌勁如潮,黑色的身影晃飛似鴻舞長空。
只是瞬息,那人們僅僅眨眨眼皮子的時間,一條人影宛如失去了他身體的重量,一塊石頭似的被猛然拋起,如方纔那兩個先登極樂的朋友一樣,毫無掙扎之力的被摔飛到嵯峨犬齒交錯的山石間——
「噗」的悶響刺耳的傳來,眼前,又已恢復了原來的局面,黃衫客在中間,黑衣人圍成一個半圓,不過,現在只剩下六個人了。
黃衫客年輕而伎俏的面孔上沒有一絲毫表情,淡淡的,非常平靜。平靜得如一泓深逢的潭水,那神態,似是整個寰字毀滅在他眼前也不會引起他的慌亂似的。
雙方沉默了片刻,又突然人影飛閃游動,於是,又有一條身軀被強力震起,剎時後又恢復了原先的形勢,自然,黑衣人這一方面已減少成五個人了。
這些黑衣人的為首者,大約便是那少了一隻眼睛的中年漢子,他的面孔瘦削露骨,眉毛稀疏,一發狠便現出嘴裡的兩枚大板牙,這時,他睜著那只獨目,眼白上血絲滿佈,他的四個同伴,也個個面孔肌肉緊繃,額角淌汗,神色中,流露出極度的惶急與不安。
獨目向他的同伴巡掃了過去,假如照方纔的方式推演,現在,應該是那位倒數第一個,有著一大把絡腮鬍子的黑衣大漢動手了,但是……
那大漢咬著嘴唇,粗大的喉結在不停的上下顫動,目光裡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和慌亂,不錯,當一個人明知道他父母所賜的生命要毀在眼前,不論他這條生命是善良抑是邪惡,他都會戀戀不捨的。
黃衫客靜靜的望著他,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嘴角,獨目人深深吸了口氣,瞳仁的光芒剎時變得如一條百步蛇似的冷酷陰毒,而這目光,又冷酷的投向那虯髯大漢的身上!
虯髯大漢倏然大吼了一聲,身形暴凌的三轉九折,奇異的撲擊而上,黃衫客抿嘴一笑,快速得似西天的流電,當其他四人的側攻夾襲尚未及到達可以夠上的位置,在一片翻飛起落的掌聲中,他的雙手豎斜如刃,那麼令人不及追攝的一掠而回,虯髯大漢已一聲慘號,像先前他死去的同伴一樣,骨碌碌嚕的震彈而出——他心裡明白,方纔,敵人雙手那一劈之勢,他已結結實實的挨上了十六掌,但是,他也只是心裡明白,卻一輩子也說不出來了。
又恢復了原狀,僅存下的四個黑衣人已無法再布成一個半圓的包圍陣勢,他們並肩站成一排,汗水已濕透了他們的黑衫,微微的喘息襯著他們的驚駭與絕望,生與死,就快分明了。
黃衫客優雅的一拂衣袖,鵝黃色的絲質儒衣泛起一抹淡淡的柔潤光彩,他仰首望了望空中沉重的雲翳,輕輕喟了一聲,那模樣,似在觀賞秋的景色,文靜裡帶著說不出的儒雅,平和極了。
於是——
就在他那聲輕輕的喟歎出唇之際,光影一閃,又有一條黑影飛掠著罩到,另三條人影亦分自三個不同的方向攻向他可能移動的三個角度!
但是,他沒有移動,沒有絲毫移動,雙掌幾乎無法看清的倏然閃晃一下,那閃晃的姿勢是如此美妙,如此詭異,卻又如此辛辣,當凌空撲擊的人影被硬撞出去的同時,黃衫客的掌聲仍然有足夠的時間回截猝襲另外三個幾乎在同一時間攻來的敵人!
兩條人影四掌驟而互拍,千鈞一髮中,狼狽不堪的倒仰而出,另一個沒有借上這種助力的黑衣人卻沒有這麼幸運,當他驚覺情勢不妙時,黃衫客的右掌已如鋒利堅刃一樣的自他頸項擦過——那麼輕輕悄悄的擦過,只是,帶起了他那顆大好的頭顱。
動作在須臾間展開,又在須臾間結束,黃衫客又仰首向天,一聲輕喟又自他口中發出,彷彿他一直就沒有中斷過這個悠閒而文雅的動作,天知道,就在他這細微的舉止間,兩條生命已經寂滅了,永遠的寂滅了。
目前,孤單單的,剩下的兩個黑衣人,有如兩個木雞般呆在那兒,三隻眸子裡的神色黯淡得如秋螢遠去後殘留的那一點可憐的光暈,這光暈裡卻包含著巨大的悲憤和畏懼,有一股「力礎之下心空餘」的意味。
黃衫客淡漠的注視眼前這兩個人,他的面孔上沒有得意,也沒有慶幸,那神情,宛如擊敵致勝的結果本來便是應該歸屬於他一樣。
兩個黑衣人對望了一眼,那獨目者的凶戾氣焰已經完全消失,他的另一個同伴,是個身材肥胖又十分高大的中年人,這高大的黑衣人滿臉橫肉,頷下生著一顆拇指大小的黑痣,黑痣上的一撮痣毛正在輕輕抖索,他的面孔上沒有明顯的退縮之色,但是,這撮痣毛的抖動,已經將這位高大漢子的心理說明得清楚了。
黃衫客從沒有說過一句話,現在,他仍舊沒有吐出一個字,眼神中,卻流露著極度的徹悟與智慧之光,似乎他隔著一面透明的水晶鏡望穿過去,已清晰的看到眼前這局勢延續的結果,他那神態,在平靜中令人感到有一種無可抗拒的窒息與震懾之力。
幾乎不易察覺地,緩慢地——
兩個黑衣人在悄然向後移退,這移退,說是這兩個黑衣人慌駭之後的有意動作,毋寧說是他們兩人在心神驚懼之下的下意識反應,甚或,以他們往昔的強悍習性,連他們自己都可能不知道他們已在畏縮了。
黃衫客半側過臉,默默凝注身後不遠的六棵黑色巨松,松樹的枝丫在盤結飛舞,在寒瑟的秋風裡掀起如濤之聲,天上的烏雲滾動著,聚合著,四周光度晦澀,在這猙獰的黑色石山襯托之下,是一幅活生生的地獄圖啊!
微微歎了口氣,黃衫客的語聲如來自九幽,那麼遙遠的響起:「這奈何山,真是淒冷蒼涼。」
兩個黑衣人暗裡一哆嗦,不知所以的互相看了一眼,黃衫客轉過身來,目光遠淡的望向山下的一片浮沉落霞:「世上萬物輪轉,皆有生息,天地運行亦順著生息之道週而復始,沒有任何事物可以例外,花有開放,也有凋零,人自墜地,終至衰老,四季轉換,白晝黑夜,互相交替而永遠不能無異,今日,與明天便截然不同,花謝了,縱使再開,也永遠不是原來的那朵花了,人一去,不會再有這個人回來,而現在……」
他的雙瞳清澈的望著兩個黑衣:「今天快要過去,永沒有第二個今天來了,黃昏象徵著一段最美麗的,詩情畫意的沒落,代表著不朽的結束,人在這個時候離去,意念與感觸上應該非常舒適與恬靜。」
可憐生的,在這個時候,兩個黑衣人哪裡還有心緒領受黃衫客這一段充滿了柔靜的話語,他們又不知不覺的退後了幾步,三隻眸子不敢稍有閃眨的瞪視著黃衫客。
黃衫客淡淡的一笑道:「這山的名字不好,也叫奈何,二位,九泉之下有道奈何橋,你們知道不?」
獨目者喉頭顫動了一下,他鼓足一口氣,語聲卻沙啞低澀:「項真,你夠狠……」
黃衫客搖搖頭,道:「不,我不狠,人活著,不要有痛苦存在心間,若這痛苦大深沉,還不如遺忘,當然,深沉的痛苦是不易遺忘的,但是,我們卻知道有一種最佳的方法,你們不會忘記今天的仇恨,也是痛苦,我用這最佳的方法免除你們的痛苦,不是非常仁慈而又寬厚麼,嗯?」
肥胖的黑衣大漢驀然一跺腳,氣塞胸隔的大吼道:「古哥,我們還等什麼?你還怕咱們死了沒有人報仇?」
黃衫客冷冷的接上道:「會有的,如你們運道好,你們便不會白死。」
獨目者那只獨目驟而凶光暴射,喘息剎時急促起來,黃衫客淡漠的一挑那雙劍眉,猝然掠進——這是他自開始以來,首次主動攻擊!
淡黃色的影子如一抹流光,獨目的與胖大的黑衣人方始驚覺,已經到了眼前,兩個人慌忙分躍左右,四掌齊出斜劈,但是,卻有如擊向一個虛幻的影子,尚未來得及收勢變招,那肥胖的黑衣人已厲嗥一聲,滿口鮮血狂噴的仆跌出九步之外!
獨目者心頭的跳動似乎已在這一聲厲號發出的同時凝結,他不及側視,雙掌迅速按地,兩腳似兩個流錘般拋甩而起,但是,不幸得很,黃衫客在古怪的一個迴旋之下,已握住了他的雙腳,像要擲掉他仇恨一樣地猛力摔出,獨目者在空中掙扎翻舞,他似乎要脫出這股足可致他於死命的強大力量,可是,他顯然失敗了,就在他的四肢盡力箕張之際,時間已造成了遺恨——他的背脊整個撞在一塊堅硬的黑色山巖之上,反震之力,又將他硬生生的朝反方向彈出了七尺!
黃衫客望著這一幕悲劇結束,他沉默了片刻,慢慢的走到獨目者奄奄一息的身軀之旁,獨目者的面孔,這時看去有著極度的怪異,臉上的線條,扭曲得完全不似一個曾像個「人」的面孔,他的嘴巴大張著,兩隻大板牙暴露唇外,稀疏的眉毛隨著他胸腔的起伏在顫抖,滿臉是血,一隻獨目,像要突出眼眶一樣盯視著俯身向他凝望的黃衫客。
黃衫客靜靜的看著他,靜靜的道:「古固,假如你痛苦,那麼,這痛苦就會很快消失了!」
獨目者喉頭呼嚕著,獨目泛白,他努力翁動著嘴巴:「項……真……你……確是……背著……煞字一個!」
那黃衫客,嗯,他叫項真,平淡的看著古固,平淡的道:「善泳者溺,古固,哪一天,我也說不定栽在另一個地方,或者我們的情形不盡相同,但,結果卻一樣,我們遲早都得在奈何橋上過一遭。」
古固的眼球上翻,瞳孔的光芒淡散,他哆嗦著,吃力的叫:「等著你……圈抱九龍……全在等著你。」
語音尚在寒冰的空氣中繚繞,說話的人卻已在一陣劇烈的抽搐後寂然不動,是的,他怕永遠也不會動了。
項真站好身子,回顧山頭的六株巨松,喃喃的道:「深秋了,天地間的氣息實在蕭索,似秋月之下聞蕭聲,淒涼……」
他轉身下山,有如一朵淡淡的黃色雲彩,那麼飄渺,那麼灑逸,像一顆劃空而過的流星,當你發現,已經消逝無蹤。
奈何山,依舊聳立在煙霧似的沉靄之中,就像煙霧裡的一個幽靈,朦朦朧朧的,淒淒切切的,它不知道生命的意義,它不會識得人世間的悲苦,或者,它只曉得奈何!
輕輕的風吹拂著那柔黃的衣衫,項真飄逸的行走在這條寬闊的驛道上,路兩旁的白楊樹上只剩下稀疏的枝梗,像一幅隨意揮灑的淡墨畫,顯得如此清雅,而在清雅中,又帶著一抹難以言喻的虛虛渺渺的意態。
一條清溪,在幾株幼松之側彎向裡去,這幾株幼松,那麼靜逸的生長在驛道旁的窪處,青松白楊,相映成趣,另有一番風光。
項真那雙如劍斜聳的眉毛微微舒展了一下,漫步行入,在清溪之邊安適的坐了下來,默默凝視著清冽的流水,那麼專注,那麼平靜,彷彿欲在流水中撲捉著什麼,這,或是過去,或是將來。
溪水中,升起一連串的泡沫,泡沫浮在水面上,隨波而去,又散了,散得乾淨,散得不帶一線蹤影。
悄然歎息一聲,項真的眸子裡泛出一層朦朦朧朧的,如夢如幻的煙霧,他的面容沉靜,在沉靜裡,微漾著悒鬱與落寞,而這樣,卻越加使他的神態俊逸,越加使他美得尋不出些兒瑕疵了。
遠遠的,有一陣急促的步履之聲傳來,這步履聲很急,很亂,沒有看到,已可猜測出那奔跑的人,是處在惶恐失措的情形之下。
項真淡淡漠漠的往外飄了一眼,路上,他已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蹌踉奔進,這人一臉絡腮鬍子,膚色黝黑而兩隻眼睛又圓又大,但是,他此刻渾身上下卻染滿了血跡,髻發散亂,面孔上充滿了痛苦與悲憤交織成的條線,張著嘴已,流著白色泡沫似的唾液,那樣子,狼狽加上淒慘。
忽然這大漢重重的在地下摔了一跤,他慌忙爬起,但卻在一聲尖銳的鞭梢子呼嘯中,又仆倒下去,背上,清晰的映現出縱橫交錯的,血淋淋的鞭痕。
項真向那人背後看去,嗯,在尋丈之外,一個身材修長,穿著一襲月白儒衣的年青書生,正單手負在身後,右手握著一條九尺多長的細刃蟒鞭,那麼閒閒散散的,像在抽苔一頭狗那樣地鞭打著這高大漢子,看情形,像這樣一路鞭打下來,已經有很長的一段路途了。
那大漢在地下痛苦的嗥哼了一聲,竭力挪動著身子閃躲著,年青書生那張俊秀的面龐卻沒有一絲表情,鞭梢子似雨點一樣猛烈的抽打下來。
大漢的衣衫像花蝴蝶般染著血跡飛舞,他暴突著眼睛,牙齒深深陷入下唇之內,血,被鞭梢子帶得四散迸揚,但是,這大漢就是咬緊了牙關不吭不叫。
年青書生抿著他的嘴唇,鼻孔微微翁動著,刷的將蟒皮鞭抖了一個鞭花,一下子纏在那大漢的脖子上,猛力將他扯得離地飛起,又沉重的摔在地上。
大漢躺在地上,渾身抖索,四肢在不停的痙攣,血肉模糊的傷口上沾滿了泥沙,汗水濕透了他那件破爛不堪的衣裳,他仍然瞪著雙眼,仍然那麼不屈不服的死死盯著那年輕書生,目光裡,有強烈得足可焚熔一切的仇恨之火。
年輕書生陰沉沉的望著他,冷冷的道:「晏立,這段路不會太長,你可跑到盡頭,到了那裡,自會有人給予你應該得到的報償。」
大漢強烈的抽搐了幾下,淒然卻頑悍的笑了笑,啞著嗓子:「姓魏……的……你……你不用這麼狠……我宴立……不……不會向你求饒……」
那姓魏的年輕書生哼了一聲,陰森森的道:「求饒也沒用,晏立,你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在幫裡也混了近十年的時間,不想你卻罔顧信義,喪盡天良,竟敢私通幫主愛妾,晏立,我真為你感到羞恥,雙龍義幫裡竟出了你這種敗類!」
叫晏立的大漢,瞳孔中升起一陣迷迷茫茫的愴然,他痛苦的閉上眼,喉結在急速的抖動,可是,他沒有為自己聲辯一個字,當然,現在便是有所聲辯,也不會有任何用途了。
姓魏的年青書生用手中蟒皮鞭在頰上揉了揉,冷峻的道:「我魏字自接任雙義幫紅旗以來,與你相交亦算不惡,你應該知道我的習性,淫惡邪蕩,我最是不容,使我難堪的是,想不到第一個交在我手中處置的本幫叛逆,竟會是你!」
晏立又痙攣了一下,但仍然沒有出聲,那書生,魏宇,淡淡的道:「我無法使你早些求得解脫,因為我要忠於幫主的諭令,這一路上,只有請你忍耐,到了地頭,幫主的叛妾會與你一起送上柴堆火焚,那時,你就不再痛苦了,很快就可以使一切平靜了。」
說完了這些話,魏字神色一沉,叱道:「現在,你起來!」
晏立咬著牙,抖抖索索的爬了起來,他剛剛搖晃不穩的往前走了兩步,魏字已一聲不響的淬然向他抽了兩鞭,鞭梢子答在皮肉上的聲音清脆得刺耳,晏立打了個蹌踉,但沒有再摔倒,他喝醉了酒一樣地往前走來,已經快到項真坐著的地方了。
魏宇輕飄飄的跟在後面,手中蟒皮鞭左右交換,沒有一點點憐憫的抽打著前面的大漢,一雙眼睛,卻警覺的往項真坐著的地方斜了過來。
又是一鞭抽在晏立的頭頂上,晏立悲嗥了一聲,一個跟頭僕在地上,他全身簌簌抖索,用嘴巴啃嚙著地上的泥砂,雙手十指痙攣的抓挖著地面,魏字往前邁了一步,生硬的道:「晏立,爬起來!」
晏立奮力往上挺了一下,卻癱瘓了似的再度仆倒,他努力試了兩三次,但依舊沒有爬得起來,魏字臉色冷漠,手腕一振,蟒皮鞭在空中呼呼盤舞,刷刷刷,又是十多鞭抽了下去,打得晏立四肢拳屈,全身抽動。
一個淡淡散散,像天塌下來都驚動不了似的語聲,那麼帶著一絲寒意的傳來:「你也知道,這鞭子抽在身上的滋味並不好受,是不?」
魏字驀地縮手後躍,目光尖利的投向來人身上,在驛道的窪入之處,項真正古怪的凝觀著他,嘴角微微抿著。
一種本能的直覺,令魏字感到有一股沉翳的壓力在胸腹間擴張,他隱隱覺得,這不速之客來得十分突兀與怪異,而且,顯然沒有存著「友善」的意味。
微微一斜身,頭向上仰,魏字雙手握拳,一高一低的朝胸前一擺。這是雙義幫向外人表明幫號及來歷的架勢。
項真淡漠的揚揚眉毛,幽冷的道:「我明白,你是雙義幫的朋友。」
魏字冷板板的道:「想閣下也是道上同源,雙義幫懲罰幫內叛逆,閣下是明眼人,尚請抽身讓過。」
項真望望地上的晏立,靜靜的道:「我想,你應該放了他。」
魏宇剎時臉色大變,他狠狠的盯著對方,生硬的道:「道上規矩閣下全不顧了,插手到別人的家務事上去?要知道雙義幫並不是好吃的角色!」
項真奇異的看了魏宇一眼,緩緩向他行近:「現在,衝著你這句話,我就想試一試。」
不知怎麼搞的,魏字竟然退後了一步,他強按住憤怒,厲聲道:「站住,好朋友,你大約還不知道你如此魯莽會換來什麼後果!」
項真並沒有站住,仍舊慢吞吞的向前移動,安詳的道:「我知道,而且,非常知道。」
暗中一咬牙,魏宇猝然就地轉了一個半弧,上身輕塌,手中的蟒皮鞭抖得畢直,有如一條貫射長空的飛鴻,帶著刺耳的嘯聲戳向對方額心!
好像根本就沒有任何動作,但項真卻明明已移閃到三尺之外,看不出他是如何移動的,宛似他本來就是站在那裡一樣,蟒皮鞭的尖細鞭梢子擊打著空氣,發出一片嗤嗤之
心腔大大的震動了一下,魏宇頓時感到有些暈眩,他來不及再做其他思維,弓背曲身,拔起了尋丈之高,在他身形甫一凌空之際,蟒皮長鞭已又似驟雨急瀉,劈啪連聲的向敵人抽去。
那麼令人不敢置信的,那麼玄妙的,項真淡黃色的身軀在急雨狂風般的鞭與鞭的微小間隙裡閃挪著,他閃挪得如此輕雅,如此灑脫,卻又快得像一抹抹橫過天隙的電閃,就像他生來便適於在狹窄的空間活動,就像他生來便融合於快速之中。
在空中一個翻滾,魏宇的右臂自左肋下探出,長鞭在空中抖成盤盤捲卷霍霍呼呼的再度纏掃上去。
項真雙足釘立如樁,略一側身,猝然暴掠,像一陣狂風迎面撲來,魏字迅速翻躥,手中鞭卻已在一緊之下被敵人奪去,他目光急斜,只看見一隻白生生的手掌擊向自己左肩,幾乎連意念還沒有來得及轉動,那隻手掌已接觸了他的身體,一股強勁的力量,將他重重的震飛出尋丈之外,一個跟頭摔倒子地!
魏宇是雙義幫的紅旗,一身功力深厚精湛,他身軀甫一沾地,猛的吸了一口氣,正待翻身躍起,一隻穿著淺黃色精緻麂皮靴的腳已刷的將他硬生生踏回地上,那隻腳,端端正正的踩在他的背心!
仍是那淡淡漠漠的語聲,輕悠悠的傳向他的耳中:「魏宇,回去告訴你的主子『三目秀士』單殉,就說人給我帶走了。」
艱辛的側轉過面孔,魏宇的臉頰上沾滿了泥沙,他倔強的吼道:「鼠輩,留下你的名字!」
背脊上忽的一輕,那只踏在上面的腳已經移去,一個冷瑟的聲音遠遠飄來:「波渺渺,雲重重,雨恨風淒,一縷孤煙細……」
渾身起了一陣痙攣,魏字的兩隻眼睛全發了直,他哆嗦著呢喃:「黃龍項真……老天,他是黃龍項真……」
在這一剎,早已失去了地上那個受苦受難的大漢蹤影,當然,也找不到項真了,好似一條黃龍在朦朧的瞬息裡直升雲霄,隱於重重的雲霧之中。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6:46:23
第02章 無盡悲歡 無盡仇
夜,已經很深了,沒有月光,只有稀疏的星辰,秋風蕭蕭,在這寂靜的夜裡,擴散著一種說不出的蒼涼與悵惘意味。
這是一棟完全用松木和斑竹築成的小小屋舍,屋舍在環繞的白楊之中,臨著一條清澈的溪流,房前屋後,種植著密密的秋菊,雖在夜裡,仍可依稀看出那繽紛艷麗的各種色彩,一座三曲竹橋橫過後面,越發增加了這棟小屋的清幽高遠。
黑暗裡,一條人影像飛一樣掠躥而來,他的速度的是如此急厲,以致將他身後扯扶著的另一個人凌空帶起,微微橫在空中,好似由風托著,那麼輕巧的隨同前行之人越過了三曲竹橋,毫無聲息的來到了房舍之外。
嗯,這人一身牲黃色的衣衫,兩隻眸子清亮如水,他是項真!項真轉過身,扶好了他日間救解的那個大漢,輕輕的,叩了叩緊閉的門扉。
幾乎在他的手剛剛收回的同時,一個嬌柔甜美的聲音已軟軟傳了出來:「是誰?」
項真眨眨眼,低低的道:「龍王擺駕回宮。」
「噗哧」一聲輕笑響起,卻顯然包含了不少興奮與歡愉,竹門「呀」然啟開,一條悄生生的身影帶著一盞銀燈立在門邊,朝項真望了一下,有些驚訝的「噫」了一聲:「真,你又惹事了?」
項真默然笑笑,扶著大漢進入屋裡,在銀燈的熒螢光輝照映下,掌燈人那張清麗絕倫的面龐,直似畫的一般,好美!
室內,斑竹桌椅襯著壁上的幾軸素梅圖,小玉鼎內檀香裊裊,琵琶斜對著劍懸在桌旁,一張坐榻上鋪設著金邊錦墊,一座絹絲屏風半遮著坐榻,看去真是一塵不染,清幽脫俗之極。
擱好手中燈,掌燈人回過臉來,嗯,那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是如此馴柔,如此甜蜜,她輕輕走到項真身邊,看著項真將晏立扶坐在斑竹椅上,低悄的問:「這位壯士是誰?真。」
項真抿拒嘴,道:「他叫晏立,是雙義幫裡的人,為了與他幫主的妾姬相戀,被定了火焚之刑,我看到他的時候,他正被幫裡的執法人打得皮開肉綻……」
如柳的眉兒一撇,那美人兒低低的道:「真可憐……他暈過去了吧?」
項真舒了口氣,也在椅上坐下,頷首道:「我已給他洗淨傷口上了藥,他是被打得太厲害了,這麼一條漢子,竟然連一個謝字都來不及說就暈死了過去,我想,天亮以後他會復元。」
水汪汪的大眼睛凝視著項真,溫柔的道:「你一定也夠累了,真,我先給你沏杯茶,然後再去做點心……」
項真淡淡的一笑道:「姐,不勞你了,周嬸在吧?叫她去做……」
玉琢似的小鼻微微一皺,她嗔道:「哼,你呀,要不就十天半月不回來,一回來又大多是三更半夜,人家周嬸還不睡覺老等著你呀!除了我這做姐姐的這麼傻……」
項真揉揉面孔,眨眨眼:「好姐,我知道你待我好,所以我也捨不得你太過辛勞……」
大眼睛黯淡了下來,又隨即將目光移了開去,幽幽地:「我知道我自己……弟弟,我不能太過奢求,你待我已經夠好……」
項真站了起,安靜問道:「姐,別再提起以前的事,那些事已經過去,現在,我們不是很好嗎?」
她垂下那兩排濃密而微微捲曲的睫毛,悒鬱的搖搖頭:「這種寧靜而安詳的日子,不會過得太久了,真,你早已到了應該婚娶的年歲,他日你的妻子進門,我,我這個做姐姐的又算是什麼呢?」
輕輕拉住那只柔滑而冰涼的細手,項真低沉的道:「姐,你心裡明白我項真不是那一種人,我們雖然不是同胞所生,但我一直把你看成我的親姐姐一樣……」
不可察覺的顫抖了一下,她抬起頭來強作笑顏,雖然她知道這抹笑顏中包含了多少悵惘與失落:「真,我高興聽到你這幾句話,真的,我心裡很安慰……」
說著話,她迅速轉身轉裡面行去,匆匆的道:「弟,你歇一會,我去為你沏茶!」
項真清楚的察覺她話音中的哽咽與淒苦,默默望著她那窈窕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將一聲歎息嚥回肚中。
窗外,風蕭蕭的吹拂著,夜色很濃,桌上的銀燈寒光搖晃,在項真心裡,有一絲難奈的愁意在消長著,他明白這愁思來自何處,那是他的義姐,那長安城裡最有名的美人:君心怡。
輕輕喟了一聲,項真清晰的記得君心怡在六年之前出閣時如何拚死反抗的哭鬧情景,她的老父——翰林院學士君稼樸那衝冠掀髯的憤怒,用家法——一根沉厚的柚木棍怒打她逼著上了花轎,抬到那出名的紈褲子弟長安守備的大少爺胡賢身邊,然後,聽說她自從過了門便不食不飲,整日也不說一句話,胡賢仍然在外面花天酒地,喝醉了酒回去就百般凌辱她,大約不到一年吧,胡賢忽然在夜裡暴斃了,胡家的人都說是新媳婦害死他的,於是,她就又陷入了一個更悲慘的命運裡,從此過著看不見陽光,不知歡笑的生活——直到項真救了她,那是在四年多以前了。
又吁了口氣,這一千多個日子,過得好快,這些事還宛如昨日,眨眼間,自己已從一個年方弱冠的少年,成為一個飽經風霜的武林人物,嗯,項真迷惘的笑了笑,其實,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已算是個武林中人,只是尚沒有任何人知道他藏有一身驚人的功夫罷了,後來,項真搖搖頭,他才明白當時君心怡為什麼拚死不嫁的原因,因為,她早已愛著他,而且,愛得深不能拔,難以自拔!
目光有些朦朧,項真咬著下唇發怔:他記得當君心怡啜位著告訴他這件事,簡直像一個驚天霹靂震在他的頭上,他整個傻了,他家與君家原是世交,兩家的大人更有金蘭之好,平時,他沒有事就往君家跑,他喜歡他這位美麗而嫻靜的姐姐,喜歡她那挑不出一點瑕疵的如花般的面龐,喜歡她那高雅的氣質,那安詳的笑容,那任何一個小舉止都充滿了柔婉的儀態,但是,他卻沒有想到「愛」,他更沒有預料到這位較他年長四歲的姐姐竟已這麼深刻的愛上了他!
那個時候,項真歎息一聲,自己還只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而已,但是,自己不是一直以為自己懂得很多嗎?真的懂得很多嗎?不,往往,只是喜歡做些夢罷了,而那些夢,又是多麼荒謬啊!
一個怯怯的聲音傳進他的耳中,這聲音好柔啊,「真,你在想什麼?」
不知道什麼時候,君心怡已站在他的身邊。清麗的臉兒浮著一抹蒼白,眼圈兒紅紅的,像是剛才哭過,她的手上捧著一方黑漆描金茶盤,一個小巧精細的白瓷繪竹茶杯,杯子裡熱氣裊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在擴散,好一幅素手獻茗圖。
項真站起來雙手接過,輕輕的道:「姐,你坐。」
君心怡迷惑的看了他一眼,慢慢坐下,項真啜了一口茶,讚道:「真香。」
「是嗎,這仍是你上次帶回來的『雨前』……」
項真看著她,緩緩地道:「這種茶,我在外面也常喝,但是,卻總覺得和在家裡喝起來不一樣,缺少一種淳厚與親切的味道,於是,我在想了很久以後恍然明白了是什麼原因……」
君心怕睜著那雙美麗的眼睛,問道:「什麼原因?」
項真輕輕一笑,道:「原來是烹茶的人不同啊。」
君心怕的俏臉一紅,羞澀的道:「你好壞,弟,和你小時候一樣調皮……」
項真忽然怔怔的凝注著她,看得那麼率直,那麼坦然,那麼無邪而又含蘊著一股令人顫慄的炙熱,雖然,項真已竭力使那股熱力隱藏在自己努力建起的蕃籬之內。
微微有些抖索,君心怕卻毫不畏縮的迎視著他,她的嘴唇難以抑止的痙攣著,她有一肚子的幽怨、滿腔的愁悒,她一直希望,熱切而近乎瘋狂的希望,項真能給她虧點什麼,哪怕只要一笑,她也就終生滿足了,這種相對的無言凝視,以往,也有過很多次,但是,彼此間縱然深徹的明白對方心靈深處的心意,但卻似有一道無形的牆阻在中間,他們都沒有衝得過去,這,他們知道,除了負氣之外,還有很多很多別的原因。
又像往常一樣,項真慢慢將目光垂下,沉重的歎了一口氣,於是,君心情知道這一次是又沒有結果了,她,她自己再怎麼說總是個女人,她實在不敢扯下自尊來先向項真傾訴,她所祈求的,只是項真肯給她一個可以表露的機會,僅僅是一個機會就行了!她有些恨,她曉得即使她不表露什麼,項真也一定會知道的,但是,他為什麼老是這麼沉默,為什麼老是如此在親切中帶著淡疏呢?
項真將頭靠在椅背上,悠然的,淡散的道:「姐,還記得你家後院裡的那棟大桂樹麼?」
君心怕暗中拭去眼角的淚痕,輕輕頷首,這個動作,項真雖然仰著頭,卻也像體會到了,他平靜的道:「現在,也正該是桂子飄香的時候了,我好喜歡那種清雅而沁心的花香,聞著,閉上眼,就似躺在軟綿綿的雲絮中被一隻隻桂花的小精靈摩挲著一般,真舒服,有一次,成家哥哥硬逼著我們倆人扮娶媳婦的遊戲……」
君心伯淒惻的一笑,幽幽地道:「那時,我答應了,你卻沒有膽量,就像過了好多年後我被迫著出嫁,你仍然沒有膽量出來找我一樣!……」
項真心弦為之一緊,急忙輕咳了一聲,掩飾的道:「那時我還是小孩,真的,我不曉得你心裡不願意……」
一雙秋水也似的眸子隱含著朦朧的淚光,君心怕垂下頸項,語聲悄細得像一根飄浮在霧中的游絲:「以後你知道,卻太遲了……」
項真又覺得一顫,他端起杯子,大大的啜了一口茶;他明白自己心裡所蘊含的情感,但這情感,真的已經太遲了嗎?
「姐……」他舐舐嘴唇,低沉的道:「你去歇著吧,我,在這裡靜一會。」
君心抬望著他,很久很久,歎息了一聲,似將一段無形的愁鬱拋在空中,悄然轉身行向裡面。
這兒是郊野,沒有更鼓報時,可是,從直覺及經驗上判測。項真知道已經是四更天的時分了,不會有多久,東方就要亮了。
他輕輕站了起來,那位身受重創的大漢,此時忽然在椅子上轉側了一下,嘴裡發出一聲似有似無的呻吟,項真注視著他,緩緩地,這人的眼皮已在翁動,於是,項真腦子裡記起這叫晏立的漢子在白天怒瞪著的那一雙牛一樣的大眼。
晏立的眼簾活像沉重得有千萬斤,他努力撐開眼皮,一個淡淡散散的聲音已飄進耳中:「醒了?」
用力點點頭,眸子裡映入的,則是一張俊秀明朗得逼人的面龐,這張面孔,似乎曾經見過,但,卻宛如隔著現在大遙遠了……
項真站到他面前,朝他臉上看了看,笑笑道:「眼球上的紅絲與暈翳已經退得差不多了,朋友,那真是一頓好打。」
渾身一激靈,晏立猛的記起了這是怎麼回事,也想起了自己現在的處境,他掙扎著要下來,口裡激動的叫:「恩公,恩公,且容我晏立一拜……」
項真用手按住他,安詳的道:「你有心謝我,我專程接奉,卻用不著注重形式。」
晏立喘了口氣,感激涕零的道:「恩公、若非恩公賜援,晏立這條命早就成灰了,恩公……」
項真入鬢的雙眉微皺,低沉的道:「我叫項真。」
「項真」這兩個字,就似兩條毒蛇猛一下鑽進晏立的心中,駭得他一哆嗦,舌頭打著結兒道:「項……項真,……黃……黃……龍?」
輕喟了一聲,項真道:「你似乎有些緊張?朋友,姓項的雙手沾血,卻也分得出個善惡。」
晏立滿腮大鬍子掩不住臉上的飛紅,他慌忙道:「不,恩公,你老別誤會……只是,只是你老的名氣太大了……」
「名氣大?」項真冷冷的一道:「僅是在幾次該死的時候又活著罷了,朋友,凡是人,都不願死的,對不?」
晏立愣了一下,又急急點頭,項真用食指在鼻樑上揉揉,道:「為什麼雙義幫如此對待你,嗯?」
錯愕了一會,晏立低下頭去,這麼大的漢子,竟然滴下了兩點淚,項真微微仰起面孔,平靜的道:「聽說,你與你們幫主的妾姬有染?」
晏立忽然抬起頭來,面孔有些扭曲,他失態的叫:「有染?他強佔了我未迸門的妻子,毀滅了我終身的幸福;我每天還得在他的淫笑邪威裡苟存,還得在我未婚妻室的淒冷目光裡裝成一條好漢,天哪,那強擠出來的笑,那婢顏奴膝的臉,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原是我的一切拱手讓給了別人,我能做的,只有緘默,只有吞聲,只有自認是一個窩囊廢,她已成為幫主的如夫人,幫主的妾姬了啊……」
說著說著,這位外表看去軒昂不凡的大漢已失聲痛哭起來,項真拉過一張斑竹椅坐下,用手托著下頷,讓對面的人盡情哭個夠,當然,項真深切的明白這是一種什麼滋味,他雖未經歷,卻能體會,往往,世上有很多事,並非要件件歷盡才能參透的,只要你有靈性,你便會知道其中三昧。
良久。
晏立的哭聲低沉下去,他顯然有些疲累了,在一場心裡的積鬱散發之後。
項真默默送過一張浮黃色的絲絹,晏立一面擦淚,邊紅著眼羞慚的道:「恩公,晏立實在不克自持,失態之處,尚乞恩公恕我……」
項真笑了笑,道:「不怪你,自古多情最磨人。」
晏立又低下頭,使勁用絲絹擦著眼,項真又道:「朋友,你們那位幫主,一共有多少房妾侍?」
晏立脫口道:「七房。」
項真又笑了一下,道:「方纔,你所說的可句句屬實?」
那雙牛眼又瞪大了,晏立指天盟誓的道:「恩公,恩公連晏立一命都能救得,晏立如何再能誑言以欺恩公?若有一字不確,恩公,晏立用命頂上!」
項真微微點頭,道:「那麼,你的未婚妻已屬敗柳,你還願意娶她不願?哦,我是說,假如她可以再跟著你的話。」
晏立睜著眼呆了片刻,忽然叫道:「縱使她淪為妓娼,縱使她變為無鹽,恩公,我也永不棄她!」
項真驀地感到一陣暈眩,對方這幾句話,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烙在他的心上,這麼深刻,這麼炙熱,又這麼血淋淋的啊!
他深深的凝視著這外表看去十分粗豪的漢子,緩緩地,他問:「為什麼?」
晏立嚥了口唾液,有些困窘的,但卻毫不猶豫的道:「假如你全心全意的去愛,那麼,別的,就不值一顧了。」
項真怔忡了一會,低低地道:「好,朋友,我助你奪回你的未婚妻室!」
晏立興奮得全身發抖,他張口結舌了好一會,道:「真的?但……但,恩公,那要冒著與雙義幫全幫結仇的風險
項真豁然笑了,道:「怎麼!我黃龍項真還擔待不了雙義幫的那些好漢?你以為?」
晏立趕忙搖頭,惶恐的道:「不,恩公,不,小的只是認為……認為為了小的一人而如此大動干戈,實在不值……」
項真吁了口氣,淡淡的道:「我如認為值得,朋友,那就是值得了。」
有一股浩瀚而澎湃的情感充實在晏立胸膛裡,他有千萬句話要說,有無限的心意要傾訴,但是,太多了,太濃了,在這瞬息間,他除了再度熱淚盈眶,任什麼也表達不出來。
桌上的銀燈搖晃著,熒熒的光輝顯得有些森涼,將兩條影子長長的映在壁上,拖在地下,他們沒有再說什麼,讓一片寂靜籠罩,但在寂靜裡,卻有著只能意會的瞭解與誠摯。
輕輕淡淡地——
項真眨眨眼,道:「朋友,如果睏倦了,就委屈你在椅子上歇一會,我先出去看看動靜。」
晏立吃驚的望著項真,道:「動靜?恩公,有什麼不妥麼?四周是這麼安寧……」
站了起來,項真搖搖頭,道:「並不安寧,有衣衫擦過枝尖梢葉的聲息,那是有人在飛躍的徵候,而且,不止一個。」
心腔急劇跳動了起來,晏立緊張的道:「會不會,會不會是幫裡的人追來了?」
項真略一沉思,道:「可能,但不盡然。」
艱辛的,晏立嘬起嘴唇,要吹熄桌上的燈,項真阻止道:「讓燈亮著,朋友,我喜歡那熒熒的光芒。」
晏立有些奇怪的回首望向項真,他猜不透這位武林中提起來非得帶上讚歎的好漢,為什麼會有這種違背江湖常規的做法;但是,就這一剎——自他聞聲回頭的那一剎,室中已只剩下他一個人的影子了。
沒有自門扉中出去,沒有從半掩的窗口中出去,項真只是飛到了屋裡的橫樑上,橫樑的上方,有一塊可以掀開的活動竹蓋,他就是從那兒出去的,這些連串的動作,也只是晏立方才回首的片刻。
拂曉前,空氣更是寒冷得刺骨,吸在口鼻裡,像一把一把的冰碴子,凍得連心口都痛,項真一出屋,已緊緊貼在屋脊上不動。
週遭一片沉寂,風吹著白楊在嘩啦嘩啦的響,黑暗得很,難得看清點什麼,快天亮了不是,人,在這段時光也原該睡得正酣。
有一個淡淡的影子晃了一下,然後快捷得像一頭狸貓般竄匿到竹橋下面,跟著又有兩條影子一閃,分別隱向竹屋的兩邊,屋內的燈仍然亮著,那燈光,有一股子出奇的平靜的安詳氣氛。
來了三個人之外的另一位了,他並不縮閃,大搖大擺的從林子外行來,又大搖大擺的走到竹橋上面,站定了,又有一條身影,那麼斯斯文文的跟著行了上來。
那位神態據做的人物,回身向這位斯文的朋友竟然十分恭謹的施了一禮,那位斯文的人,隱隱約約可以看出是一位二十來歲的,渾身上下一片寶藍色緊身衣的翩翩佳公子!
那青年人輕輕向他面前的同伴點點頭,於是,這方才大搖大擺的角色已朝這邊走來,他是個大塊頭,怕不有半頭牛的重量,走到橋邊,已扯開那混濁的嗓子吼了起來:「小磨嶺的舊帳該結算一下了,姓項的,申老四找得你好苦!」
這人的話聲又沉又濁,聽在耳朵裡像一把沙子掖在胸口,不上不下的好難受,他吼完了,兩手斜插在褲腰上,那肚皮,足能裝下三條肥豬。
伏在屋脊上,項真的眉宇又微微一皺,他無聲的歎了口氣,無聲的自頂上飄落,有如一個幽靈浮在空氣中,浮到了那肥大漢子面前。
項真的身形甫一出現,就像帶著一片血腥蒙了上來,大塊頭目光一瞟著,跋扈的氣焰似一下子被冷風吹散了大半,他不由自主的一縮腦袋,噎噎噎往後退了三步,踩得竹橋都搖搖晃晃的有點撐不住了。
優雅的一拋淺黃色長衫的袖子,項真唇角噙著一抹怪異的微笑,以他慣常的那種淡淡閒閒的口氣道:「申四爺,真個山不轉路轉,咱們哥倆又碰面了。」
作者: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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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6-25 06:46:41
申老爺的一張肥臉原來是褚紅色的,這時光卻有些兒蒼白,兩頰重掛的肥肉也扯緊了起來。他瞪著那雙如豆的烏龜眼,袒敞的小紡夾綢短衫迅速掖好;賣著狠道:「姓項的,你他媽狂也狂足了,乖也耍夠了,我申老四在小磨嶺與『大玄派』的苟子雄斗單,跟你他媽的半點糾葛沾不上,你卻橫插一手,不但廢了姓申的兩個把弟,更叫我申老四在小磨嶺站不住腳,這筆熊帳,姓項的,你琢磨著算吧!」
項真似在回憶,他仰著頭,半晌,淡淡的道:「大玄派苟子雄與在下有舊,他的師父在昔年曾與在下並肩同敵過藏邊的十六名紅衣大喇嘛,所以,在下眼見四爺你以三打一,實在有點說不過去,就小小的幫他扯了點風。」
申老四氣得渾身肥肉直哆嗦,吼道:「小小的扯點風?個舅子扯掉了姓申的兩條把弟的命!」
項真澄澈的雙目倏然一寒,他冷瑟的道:「申老四、在江湖上,你也背著個『駝山神』的名號,你能背上這個名號闖蕩了這麼多年,便該曉得在黃龍面前賣狂的後果!」
申老四宛如被敲了一記悶棍似的愣窒了一下,正在吶吶不能出言;一直站在橋的那邊沒有開過口的那年輕人,忽然清雅的一笑,接上嘴道:「光看這副做勁,便知道兄台是黃龍項真。」
項真的眉宇一揚,平淡的道:「豈敢,只要瞧瞧朋友你那穩勁,就曉得朋友你是『玉魔子』賈取欣。」
穿著一襲寶藍色緊身衣的年輕人,果然正是最近三年才自滇南崛起的玉魔子賈取欣,他出身自滇甫「星谷」門,又拜進了滇境第一高手「反七劍客」韓小軒的牆裡,出師以後,聽說更與在中原武林裡聲威渲赫的「銀帶莊」莊主「一條帶」莫金結成金蘭之好,而且,莫金未出閣的妹子莫雲竹和這位曾經獨鬥過「點蒼五鷹」的玉魔子私下也頗有點小兒女間的情感,江湖上傳聞,說這位玉魔子自出道以來,尚一直沒有逢過對手……玉魔子賈取欣朗朗一笑,道:「兄台好眼力,黃龍之名,果然不同凡響!」
項真唇角微微下垂,他安靜的道:「申四爺,今夜,月黑風淒,四爺來此,可是要將小磨嶺的舊事再重提一提?」
申四爺舐舐嘴巴,用目梢子斜了玉魔子賈取欣一眼,玉魔子仍然笑著,清雅的道:「小可麼,可能正是這個意思。」
項真忽然也笑了,他朝著賈取欣道:「朋友,閣下是為申四爺助拳來的?」
玉魔子英俊的面孔上一直漾著笑意,他頷首道:「不錯,這與兄台昔日在小磨嶺為大玄派苟子雄助拳是同一道理。」
項真輕巧的拂了一下衣袖,道:「賈朋友,你可知道這三年以來,你成名也是不易?」
賈取欣笑著,道:「當然。」
項真仰首沉吟了一會,道:「是非只為強出頭,你明白?」
賈取欣仍然笑著,點點頭:「當然。」
項真冷冷的道:「在下言止於此,賈朋友,你是個聰明人,不要做出愚蠢之事,現在,如果你想退出,還來得及
玉魔子賈取欣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消失得這麼快,像被一隻手猛的撕掉:「項真,自今日起,中原武林道上將不會再有你立足之處,留著你的教訓去向婦人投訴吧。」
申老四豁然大笑道:「姓項的,你他媽別在這裡兩面光滑;待四爺取下你那狗頭當球踢,你就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
項真默默的朝四周打量了一遍,淡淡的道:「申四爺,記住出手要快,像流光閃射長空。」
申老四驀地停止了笑聲,手腕一閃,掌上已握著一柄兩尺長短的「雙刀鏟」,一雙豆眼睜得老大,死死盯在項真身上。
輕輕退了一步,項真道:「秋天,是沒落萎敗的季節!……」
「節」字在寒冷的空氣中拔起了個尖音,一連串的掌影猝然瀉向申老四,快得像一連串的旱雷驚電!
大吼一聲,申老四身形一晃,蛇一樣溜出五尺,雙刀鏟霍霍如銀鏈盤繞,暴捲而上,但是,掌影卻驀然蓬散,如一個個張著利齒的惡魔,那麼精鑽刁潑的的從鏟刀揮舞的間隙恰到好處的飄了進去,毫不容情的,緊緊翻飛在申老四的身側!
王魔子賈取欣冷冷一笑,流鴻一樣閃去,但是,他明明看見那鵝黃色的影子在前面,連眼都來不及瞬一下,一陣急厲的掌風,已斬到了他的頭頸,這片掌風鋒利得似一把刀,而又來自虛無!
頭也不回,賈取欣雙臂後翻,兩掌怪異的倒崩而上,耳朵裡卻聽到「嗤」的一聲衣帛撕裂暴響,夾著申老四的怪叫:「好龜孫,你狠……」
猛的一個大側身,申老四的吼叫餘音還在裊繞未散,七片掌影已擦著賈取欣的面頰斜斜掠過,銳利的勁風拂得賈取欣似被刀子刮了七次一樣!
心頭急劇的跳了起來,老夭,這是一種什麼身法?什麼掌法?怎麼快得到了這種地步?這會是一個「人」的力量與天賦所能到達的境界麼,
賈取欣強咬著牙,倏然斜掠,剛剛出去三尺,又翻倒而回,這一出一返,全在同一時間完成,而一柄閃耀著奇異色彩的利劍。已像來自九天之外的虹橋,那麼驚煞人的筆直戳向項真!
淺黃的影子隨著多彩的劍芒電閃的似的打了個轉,賈取欣還來不及施展第二個式子,一片掌影已沾到到了他的衣衫,駭得他傾力後仰,卻仍然被那突來的掌勁餘力硬推出兩步之外!
雙刀鏟自斜刺裡橫掃上來,寒森的鏟芒映著申老四缺了左邊袖子的狼狽像,他咬著牙,切著齒,那模樣,似要生吞他的敵人才顯得甘心!
項真冷沉著面孔,雙掌交互一拍,整個身軀倏然左右晃搖了一次,於是,雙刀鏟就落了個空,自他身側兩邊擦過,他輕描淡寫的一掌,剛剛迎上了申老四那肥胖多肉的胸膛!
高叫了一聲,申老四嚇得兩眼全發了直,拚命朝一邊滾出去,右肩上的一大片皮肉已帶著四濺的鮮血被那一掌像刀子似的削掉!
項真猝然避開捲上重來的彩劍,淡淡閒閒的丟給申老四一句話:「四爺,包涵著點。」
說話中,他舉掌做著短距離的點擊十七下,看去僅是一下子,硬是敲拍在賈取欣的劍脊上,賈取欣才覺得握劍的手臂震盪了十七次,一掌已斜斜劈到了他的天靈蓋!
這種快法,老天,他急忙用劍尖拄地,用力撐向後面,申老四那混濁的語聲已鬼哭狼嚎的叫了起來:「併肩子哥們一起上啊,他奶奶的吃不住這混蛋了啊……」
隨著他的吼叫,橋底下,一條人影突地飛起,和頭夜貓子一樣撲了過來,手上的紫金刀泛起了一溜寒光,好狠!
淺黃色的影子一閃,沒有看清這是怎麼回事,「嗆啷」一聲,紫金刀已飛上了半空,那條人影像是在和他的這把刀較勁,嗥號一聲,也緊跟著橫飛了上去,只是,帶著一嘴的血!
竹屋兩側,又有兩條人影猛撲而來,幾乎在同一時間,竹橋的那邊,竟又竄出了四十多條人影,在屋子的燈光隱隱映照下,他們手上的兵刃閃泛起的寒芒冷得像冰!
彩色繽紛的劍芒又呼嚕嚕的捲到,項真心裡轉了個念頭,人已躍到竹屋之前,那邊,又傳來申老四的怪叫:
「申老四操他老娘,這次不掘姓項的根,咱們就都甭混了,殺,殺完了就燒他個娘舅!」
黑暗中,那奇異的彩色劍氣又緊射而來,微一閃眨,卻朝相反的方向劃去,但是,當你望著它過去,令人不敢置信的劍刃卻像個幽靈一樣反了回來,嗯,項真不可覺察的連連閃移了九次,淡淡地道:
「賈朋友,韓小軒沒有虧待你!」
項真知道,玉魔子現在已擺出他的絕活「反七劍法」了!
四十多條人影,像浪潮一樣衝了過來,奔在前面的,是並排五個像竹竿一樣高瘦的中年漢子,只要一眼,項真已大笑道:
「五行柱子,咱們這梁子是化不開了!」
當頭一個留著短髭的高瘦漢子怒「呸」了一聲,手上的「銀索錘」像流星一樣舞得滿天轉:「項真,你今天認栽了吧!」
項真沒有說話,身影暴閃而出,彩色的劍氣緊追著他,三四條人影都來不及吆喝就分飛的跌了出去。
兵刃揮舞著,閃閃似流光冷電,人影交錯,形成一幕雜亂卻又無聲的皮影子戲,而剎那間,又有七八位仁兄號叫著摔了出去。
忽地,那麼突然地——
—片紅光沖天而起,夾雜著劈劈啪啪的燃燒聲,火苗子亂躥亂舞,而在每一次貪婪的躥舞裡,一些物體已被舐收成了灰燼!
項真一掌抖翻了一名黑中包頭的大漢,目光一斜,已發覺自己那幢心愛的竹屋已完全陷入熊熊的火光中,紅彤彤的烈焰,映得天空全帶著濛濛的暗紫了。
他嘴唇緊抿成一條微微的弧,如長虹般直射而出,但是,恨煞人的,那道繽紛的劍芒卻似冤魂一樣緊纏不捨!
來到竹屋之前,炎熱的空氣足能將人逼得窒息,一條人影早已埋伏在一側,這時突然躥上,一柄「亮銀鉤」正指向他的小腹!
項真一心只想往火堆裡闖,倉促間他不及,也不願再因躲閃而耽擱時間,像是原來已抓在那柄銀鉤子一樣,他的左手一把已將那猝襲的漢子扯了上來,口裡冷森的道:
「土柱子,你認了吧!」
這突襲者正是那五名高瘦的中年人——五行柱子中的老四土柱子潘力,他驚慌失措之下才待棄掉手中兵器,而念頭尚未轉完,他連命也跟著捨棄了,那顆大好的腦袋在項真的話聲裡,「噗」的一聲變成了一個大爛柿子!
眼皮子也沒有撩一下,項真正待直掠而入,那片迷迷濛濛的彩色劍氣已把他罩住,目前的情勢十分明白:假如他要返身抵禦賈取欣的「反七劍法」,那麼,就恐怕有一段時間的耽誤,否則,他可即時進入火場,但是,卻多少要帶點傷!
意念在腦子裡一轉,項真已做了決定,他身形不停,長射而進,卻在火光與外界的隔離間隙裡閃電般拋出十掌,在他收手飛入的剎那間,他已感到肋下有一陣刺骨的痛楚傳來,而他的掌緣卻也沉實的擊在一種物體上,他沒有細瞧,但是,他知道他已收回了代價!
這棟原本清雅而脫俗的竹屋,此時已成為一片火海,烈焰飛騰,火蝗四躥,竹壁木樑坍塌散碎,煙霧迷漫得令人睜不開眼!
項真滴溜溜的在火海中轉了兩轉,口裡低促的呼叫:
「姐……姐……周嬸……晏立……」
回答他的,是一陣劈啪的燃燒爆裂聲,是一陣聽來心酸的屋塌聲,外面,尚隱隱傳來凶厲的叱喊與叫罵之聲!
自從行道江湖,項真從不知道什麼叫慌張,什麼叫急慮,縱使在血淋淋的大廝殺中,在冷淒淒的荒郊墳地,在重重的仇敵圍困之下,都不會引起他絲毫緊張與惶恐,可是,在這一剎,他卻全嘗過了,全領悟了,嘗得辛酸,悟得苦澀……
「姐……姐……姐啊……」
他瘋狂的竄入裡間,這裡,是君心怡的臥室,一根燃燒著的橫樑劈頭砸下,被他一掌震開,不管火星子迸射,不管濺在他身上的火屑,他宛如失去理智般衝進了去,於是,他看見君心怡正躺在地下,那水兒綠的衣裙染滿了血跡,一片燒得火熊熊的竹牆上正嘩啦啦坍塌到她的身上!
眼睛全紅了,項真似要追回千萬年來流逝的時光,他用盡全部的力量撲去,快得不能形容,在那火牆倒下的同時他已用背脊擋在君心怡的身上,而在這瞬息,他的目光同時看見了渾身起著火的晏立,這條粗獷的漢子,正匍在地下,雙手緊緊扼著一個白衣大漢的頸項,那白衣大漢空洞的瞪著眼,舌頭滴著血半伸在嘴外,頭髮已在火堆裡燒著了,他的一柄匕首,卻從晏立的右胸側著透進,直從左肩胛穿出!
背後全是一片火,項真咬著牙,右手抱著君心怡,身軀一側,左掌已抓著晏立的衣領,他目光再轉,在一片炎熱的火光裡,看見一雙穿著黑色布鞋的腳伸露在外面:「周嬸……」
項真哽咽了一聲,這是他的奶娘,自小將他哺喂大了的奶娘,闖蕩了江湖這麼多年,到頭來卻連哺育自己的奶娘都護不住,他一摔頭,兩個臂彎裡夾著兩個人,似一隻怒矢般的沖天而起,燃著的竹片頂棚被他撞得嘩啦迸飛四射,火苗子飛舞中,他已帶著背後的火光躍空七丈!
東方尚未全白,在黑暗的光線裡,他身上燃燒著的火光是一個明顯的目標,於是,一片弓弦聲響自四方,無數點精亮的箭矢似無數只飛蝗從四面八方蜂捅而來,那麼密,那麼急,直將他當成了浮靶一個!
身形在空中一斜,項真的軀體已令人不可思議的直衝而下,隔著地面尚有三丈,他卻在一個狂風般的旋轉中裁入面前那條清澈的溪流裡,「噗哧」一聲,他身上的火被水浸熄了,還冒著裊裊的青煙,在一陣錯愕的呼叫聲中,他又帶著滿身水濕嘩啦啦倒射回岸,身體尚未落地,他的雙腳已重重的,結結實實的踏在兩名大漢的胸膛上!
一條高瘦的人影倏晃,人頭大小的一柄金公錘凌空砸來,項真披散著頭髮,猝然側轉,金公錘擦在他的頭皮掠過,在這微不足道的一絲空隙裡,他的右時已完全搗進了那人的小腹!
「噗」的一口鮮血灑得滿天飛,他一矮身,又有四名大漢被掃得腳腔斷折,哀號著倒翻出去!
一個淒厲的聲音狂叫著:
「申四爺申四爺,項真兒像把鬼使著的刀啊!」
項真一口潔白的牙齒完全咬進了下唇,他兩個臂彎裡挾著兩個人,行動起來仍像一片風,照眼之間,又有六名彪形大漢屍橫就地,不是被腳賊碎了腦袋就是胸膛被時搗了個大窟窿!
黑暗中,人奔掠著,橫飛著;血與肉在濺揚,在割裂;哀嚎聲在空氣中傳蕩,一聲聲像要撕裂人們的耳膜,這是一幅活生生的地獄圖,一個實實在在的屠宰場!
申老四恐怖的睜大了那雙如豆的眼睛,瞳仁裡流露出無可言喻的畏怯與驚駭,他做夢都想不到對方竟然有如此驚人的潛力,更有如此驚人的不屈之氣!
玉魔子賈取欣半倚半坐在一株白楊樹下,一張面孔蒼白如紙,他粗濁的喘息著,手捂著胸腹,黃豆大的汗珠滴個不停,他微弱的問:
「四……四哥,前面……在……在做什麼……」
申老四一激靈,吶吶的道:
「項真沒有逃掉……」
賈取欣雙目一亮,提住氣道:
「廢了他啦?」
申老四艱辛的吞了口唾液,沮喪的道:
「不……他又殺回來了……」
「哇」的吐了一口血,賈取欣整個人都癱了下來,申老四慌忙回身抱起他來,目光一轉,又狠狠一跺腳,迅速朝黑暗中逸去,在他們身形消失在黯影中的同時,五行柱子中又有一位仁兄被搗飛出兩丈開外!
忽然——
一個惶恐的語聲叫了起來:
「申四爺呢?賈公子呢?他們都跑了!」
「跑了?他媽的就丟下我們!」憤怒的叫聲立即應合著。
項真猝然閃開一柄虎頭刀,一膀子將一名壯漢撞了出去,四周隨即響起了一片嘩叫,那麼快,黑暗中的人影有如滾湯澆雪,眨眼間已完全隱逝入樹木草叢之中,只在這一剎,已逃得一個不剩!
蹌跟了一下,項真目光一掃,毫不停留,長身躍上了一株枝丫古虯盤結的高大白楊樹之上。
這時,天已亮了,東方,有一抹魚肚白,有一片耀目的金霞,嗯,今天,將是個好天氣,但是,是和煦的呢,抑是殘酷的?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6:47:56
第03章 一波未平 一波起
靠在白楊樹的枝幹上,項真小心翼翼的安置妥了晏立,這個粗壯漢子傷得不輕,但幸運的是那柄斜斜透進他身上的匕首,並沒有傷中要害。項真先為他拔出匕首,止了血,手上沒有金創藥,只好先替他將傷口包好,現在,他睡得很熟,或者,仍然昏迷未醒。
項真明白自己的創傷也十分嚴重,他卻暫時顧不得自己了,君心怡躺在他的懷裡,如畫般美艷的面龐浮著一片紅腫;臉頰上,肩背上,手腕上,有著紫黑色的的傷,豆大的水泡密佈,看去相當嚇人,項真非常為自己及時的救援感到慶幸,他知道只要好好養息,君心怡的容顏不會有什麼妨礙,否則,他只要慢上半步,這張如花的面孔只怕要全毀了,全毀了,那後果,項真不敢再設想下去。
君心怡肩胛上被砍了一刀,傷口很深,血已停流,可是卻凝結成了一大塊硬癡,紫烏烏的,看得項真心頭作痛。
那幢小巧雅致的竹屋,這時已成了一片焦黑的廢墟,殘餘木干與支離的竹燼仍在冒著青煙,屋前繽紛多彩的秋菊更被踐踏得一團糟,襯著橫豎仆臥在四周的屍體,灑濺在各處的血跡,拋丟在週遭的兵器,景況,真是淒慘。
項真長長吐了口氣,他的右肋下,有一條長約三寸的劍傷,血糊住了傷口,硬繃繃的,痛得已經麻木了,只是背後的火傷此刻卻似千錐在扎,萬蟲在啃,痛苦的難以言諭。
目前,怎麼辦?受傷的人需要立即敷藥施救,但是,縱使自己能拖著兩個人找到郎中,如果被仇家發覺了這不又是個摸入的機會麼?項真知道,這多年來,自己在外面闖,結的仇,比交的朋友多的多。
他正在費煞苦心的準備想個周全辦法,一陣急劇的蹄聲已自遙遠傳來,而這陣蹄聲,雜亂加上繁囂,隱約裡,項真又直覺的感到不會是好路數!
沒有多久——
蹄聲開始紛紛停頓在林外,幾乎剛剛停下,二十多條穿著清一色純灰緊身衣的凶悍大漢已利落而迅速的撲了進來,緊跟著又有同一打扮的五十多人蜂擁衝進,這些漢子一衝進林中,已倏然散開成一個扇形,他們的手上連珠強弩平舉,目不稍瞬的盯著這邊——盯著這一幅淒慘的圖畫。
這七八十人方才布好陣勢,另外二十多個形態各異,俊醜不同的漢子亦自林外各個角落掠入,接著雍容的,一個三十左右,唇紅齒白,身著一件雙襟繡刺有兩個拳大「義」子的灰袍人物,在四名形容威猛的大漢簇擁下踱了進來,四名大漢身後,赫然正是昨日鞭答過晏立的雙義幫紅旗執法魏字!
項真苦澀的一笑,嗯,真巧,雙義幫正碰在這個時候找上門來了。
那三旬左右的灰袍人顯然被眼前的情景弄迷糊了,他那張英挺的面孔映著朝陽,可以隱約看見他額心一塊菱形的疤痕,這塊銅錢大小的疤痕,此時微微透出一片紫紅,他向四周掃視了一遍,沉厲的道:「魏紅旗,十六個時辰以來,我們用盡一切方法打探到了黃龍的住處,但是,我們現在卻等於尋到了一片挺屍場!」
魏字也似乎是愣了,他怔忡了一會,低促的道:「這裡屬於姓項的居所是不會錯,這小子仇家極多,看情形,是有人比我們更快一步的找上門來了……」
灰袍人用手輕撫在右襟的「義」字上,不悅的哼了一聲,道:「依你所探,項真有多少手下與他同居?」
魏字想了一會,低低的道:「好像除了一個老奶娘以外沒有別人,他一向都是獨來獨往的……」
灰袍人眼一睜,目光閃射中,他大聲道:「地下的屍體有數十具,本幫主就不信他一個人能活宰了這數十個執有兵器的漢子!」
說到這裡,他轉首朝右側一個留著三絡柳須的老者道:「洞心堂崔堂主,煩你率人一搜!」
那老者微一躬身,領先躍出,十名灰衣大漢隨後奔出,開始逐具屍體檢視起來,慢慢地,老者忽然驚呼道:「老天,這是五行柱子的老三水柱子梁琛!」
他呼聲未落,又再叫道:「啊,那是土柱子潘力,『天行教』的總頭目趙強,南霧山的十二飛梭,萬家堡的武術教練楊再生,大禹河烏蓬幫主王璞……」
老者每叫一聲,灰袍人的臉色越往下沉,他憋不住了,冷峻的道:「崔堂主,找那項真的屍體!」
說到這裡,他又朝身邊的魏字瞪了一眼,魏字面孔一熱,訕訕的奔了過去,一心一意尋找起項真的屍體來。
好半晌——
那崔堂主滿手沾血的走了過來,搖頭道:「回稟幫主,屍體一共是三十二具,儘是咱們北三省有頭有臉的人物,至少的也能提起個萬兒,本堂這幾十年來道上混熟了,死去的三十二個人,倒有二十多個認得……」
說著,他歎了口氣:「像萬家堡的楊再生老弟,也不過是前上兩天還在一起喝酒,今兒個本堂卻來為他收屍了……」
灰袍人翻翻眼珠,沒有做聲,魏宇已斬了回來,尷尬的道:「竹屋的灰燼裡,有兩具屍體,一男一女,那女的衣著簡單,看情形好似是那奶娘……」
灰袍人一跺腳,怒道:「那男的呢?」
魏字停頓了一下,吶吶的道:「燒得看不清了,不過,穿的衣裳似乎不是黃色的……」
灰袍人一瞪眼,大聲道:「左右,給我搜!」
一聲令下,七八十名灰衣大漢已分成了十餘股,分別在他們的高手率領下開始向四周搜尋起來。
那清心堂的崔堂主似是地位極高,他站在灰袍人面前,穩重的道:「幫主,老實說,黃龍項真一身功夫,咱們雖沒有見過,卻也多少有個耳聞,眼前,更是活生生的擺了一地,依本堂主之意,如果幫主能忍下這口氣,也就忍下算了……」
灰袍人額心的菱形疤痕倏而一紅,他強壓住火氣,不悅的道:「崔堂主,此事乃關本幫主之聲譽威信,如果聽任他人隨意挑釁而絲毫不加反抗,受人凌辱後便忍氣吞聲,那我雙義幫還有何種憑借在江湖上立足?更如何統律幫眾?」
姓崔的堂主一撫柳須,緩緩地道:「幫主的話固是不錯,但是,吾等卻也得自己估估份量,能找回來的梁子當然要找,若然找得得不償失,那就算不了上策了!」
灰袍人雙目怒睜,冷冷的道:「崔堂主,此乃本幫主不變之意,無論有任何犧牲,這口怨氣卻是咽吞不得!」
崔姓堂主沉默下來,靜靜的退到一邊,白楊樹上,項真一切看得清晰,聽得仔細,他冷澀的一笑,目注著樹下那些如臨大敵的雙義幫幫眾一撥撥,一趟趟的往來巡搜過去。
好一會,太陽已金晃晃的爬上了一大截。
灰袍人憤怒而急躁的來回蹀躞著,他身邊的四名魁梧大漢,一直垂手靜立,沒有表情,項真知道,這四個大漢,就是雙義幫有名的「四拐子」!雙義幫幫主三目秀士單殉的貼身護衛。
那灰袍人——三目秀士單殉,忽地朝空中一揮手,大吼道:「罷了,通通上馬回去,我就不信那姓項的能飛天遁地!」
崔姓堂主一拍雙掌,叫道:「幫主有諭,停止搜索。」
分成十餘撥的灰衣大漢們,聞聲之下,正紛紛向這邊聚攏,林子外邊,已傳來一陣「啪噠」「啪噠」的木板撞擊聲,好清脆。
單殉正詫異的回過頭去,林外已響起了幾聲厲喝:「前面的朋友止步,雙義幫在此上事!」
「灰木桿子灰布旗插在兩里之外,朋友你敢情沒有瞧著?」
「啪噠」的木板聲沒有了,一個怪聲怪調的嗓音卻叫了起來:「咦,咦,他娘的光天化日之下,竟然也敢攔路截道?落草的毛賊做買賣也要撿個見不得人的月黑風高之夜,你們他奶奶卻連時辰也不挑了?好在爺們我三根筋吊著個脖子,全身搾不出兩滴油,諒你們狠也狠不到哪裡去。」
外面,厲喝聲又響了起來:「好朋友,看你這模樣也是道上混的,關上闖的,別在大爺們眼皮底下裝瘋賣傻,能煽,你就早點溜吧!」
那怪裡怪氣,說陰不陽的嗓門又唉晴一聲叫著:「這就奇了,老子道上混,關上闖,天上飛,地下爬,全由得老子自由自在,誰也攔不上鳥毛半根,怎麼著,這路,你們要把死了不讓過?」
這時——
單殉沉著臉,冷冷的道:「這傢伙不是會好路數,叫他們放這傢伙走,看他能走到哪裡去!」
一名灰衣,匆匆奔出,片刻後,木板聲又「啪噠」「啪噠」響了起來,嗯,卻是一路響著往這裡面來了呢。
樹上,項真不由得叫一聲苦,他知道,這位走起路來帶著木板撞擊聲的朋友,正是他的生死摯交,飛瀾江心孤家山的怪傑「兩塊板」包要花。
那不就來了,好一副德性;一套說灰不藍的衣褲,攔腰繫了根麻繩,少說上面也帶著半斤油垢,腳下踩著一雙爛得見了底的破草鞋,一蓬雞窩也似的頭髮亂七八糟的頂在腦袋上,而那腦袋,上面偏生長了一雙醉瞇眼,大鼻頭,再加上一張滿口黃板大牙的嘴巴襯著吊在屁股後邊的兩塊棗木硬板,黑不溜丟的,說他名字是包要花實在差了,應該稱做包「叫花」才來得對。
單殉目光銳利的盯著這位不速之客,包要花卻衝著這位大幫主齔牙一笑,他這笑容尚未盡展,卻又頓時凝凍在唇角:「這裡的房子被燒了?」
單殉冷冷的瞪了他一眼,冷冷的道:「如何?」
包要花抽動了一下鼻子,皮笑肉不笑的道:「是你們幹的?」
單殉仰首向天,道:「是又如何?」
目光迅速往四周巡了一遍,包要花的語聲忽然變得幽冷而生硬,像是剎那間變了另一個人:「那麼,我的兄弟項真何在?」
單殉哼了一聲,沉厲的道:「這個,本幫主正要問你!」
微微怔了一下,包要花驀地大笑起來,他擰了一把鼻涕,搖頭晃腦的指著單殉:「我說朋友,你還是腳脖子扛在板凳上——拉倒了吧,我就知道憑你們這些料不會成氣候,他娘的眼前橫七豎八躺了一地,卻來問老子人到了哪裡,這不是明明白白的擺著窩囊廢一群?呵呵,項真弟啊項老弟,有你的,真有你的……」
他的話聲尚留著一個尾巴,旁邊暴吼一聲,一個青臉削腮的灰衣漢子已撲了過來,掄起手中的五環大砍刀砸向他的面頰——
「咦?他奶的不講理是不是……」
包要花嘴裡吼著,他不但身形未動,連腦袋也沒有歪一歪,雙手一晃,「嗆啷」一聲,五環大砍刀斜著飛到一邊,那執刀的漢子也跟著鬼嚎一聲跌了個大馬爬!
包要花手腕一轉,兩塊不知何時已握在手中的棗木板子滴溜溜的在他掌上翻了個小花,他搖搖頭,邪裡邪氣的道:「我打你這個滿地找牙的東西,也叫你知道以後不可過於無禮……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6:48:36
第04章 干戈暫息 山中去
嘴裡是帶著那麼幾分滿不在乎的味道,模樣兒也是大刺刺的,包要花卻清清楚楚看到了單殉的面孔驀地拉長了一大把,鐵青得似罩上一層霜,周圍,雙義幫的夥計們圍來,那刀出鞘,弓上弦的德性,嗯,緊張。
蓄著三綹柳須的崔堂主幹咳了一聲,硬板板的道:「朋友,果然是道上高手,是是非非,朋友可也得丟下個萬兒來!」
包要花的醉瞇眼睜了一睜,伸出舌頭沿著唇緣舐了一圈,冷澀澀的道:「雙義幫算是個什麼鳥幫?包老爺對你們客氣,你們卻拿著幾分顏色要開染坊了?他娘的一上手就毛扎扎的,敢情包老爺是現成的灰孫子不是?聽清楚了,兩塊板子包要花就是站在你們面前的這塊料。」
人的名兒樹的影是不錯的,崔堂主聽得心裡一撲通,神色之間也就愣了一愣,包要花嗤了嗤,皮笑肉不笑的道:「怎麼著,單大幫主看樣子還不服那門子氣,嗯?」
三目秀土單殉不是白癡:他自然明白孤家山的兩塊板是個什麼人物,在當年,包要花便曾以他的這兩塊棗木板橫掃過關東的坐地虎「三才莊」中大羅圈、二方鞭、三回腿;雲霧山上守著可治百毒的「烏紫英」神草的虎鷹誰敢招惹?包老先生卻單人匹馬攀了上去,一頓板子敲下來三十多個,只見鷹屍遍地,包要花已經笑嘻嘻的舉著「鳥紫英」下山來了,也就是去年的事,「一條龍」瓢把子「流刀」齊生石約好包要花做生死之鬥,老包十六招上就將對方一顆腦袋砸成了血花花的,爛糊糊的一團,齊生石在兩河一帶,連啼哭著的小仔子們聽到他的名字也嚇得不敢吭聲呢——
硬吞了一口唾液,單殉額間菱形疤痕黯了一黯,他忍著氣道:「哦,原來閣下竟是,竟是孤家山的包——包大俠……」
包要花笑了笑,道:「別,別這麼肉麻稀稀的,大俠是什麼人物?劫富濟貧,扶弱鋤惡,有氣吞河岳之豪,有撼山動地之威,有熱血滿腔,有柔情如縷,骨如鋼,膽似鐵,嗯,像姓包的老弟項真便是,老包我麼,只能差強算個半調子的浪蕩客罷了。」
目光望著眼前竹屋的餘燼,單殉沉沉的道:「閣下與姓項的關係是?」
包要花露出那一口黃牙,道:「生死之交。」
單殉心頭一震,脫口道:「這樣說來,閣下是想替姓項的接了?」
醉瞇眼驀睜又閉,包要花冷冷的道:「假如雙義幫是與項老弟結了仇怨,那麼,遇上我老包也是一樣可以結算。」
慢慢退了一步,單殉的面色迅速變化著,他在急速的估量本身的力量與對方所具的能耐——這力量與能耐相接觸後所發生的後果。
包要花閒閒伸出右手食指,那麼漫不經心的將右手那塊棗木板奇妙的上下翻滾著,大大的鼻頭在輕輕聳動,似與棗木板的跳動互相應合。
這場面很僵,很窘,雙義幫這邊人多勢眾,但是,他們個個明白,他們面對著的是條毒蛇,極毒的笑面蛇。
姓崔的堂主走上前來,翁動著嘴皮子,湊在單殉耳朵邊不知道在嘀咕些什麼,單殉臉色十分難看,但是,卻又像了悟什麼似的盡力忍著。
緩緩地,單殉終於寒著臉往林外行雲,走出五六步,他又轉回身來:「包朋友。」
包要花哼了哼,道:「這不是在洗耳恭聽著,我?」
努力吸了口氣,單殉道:「錯過今天,包朋友,咱們會記著這件事。」
包要花嘻嘻一笑,卻是笑得那麼森冷:「自然如此,想忘也忘不了,嗯?」
單殉一言不發,用力一揮手,帶著他的屬下迅速退去,魏宇走在最後,臨出林子,還回頭向包要花狠狠盯了一眼。
包要花掀掀嘴唇,兩塊棗木板子「啪噠」碰擊了一下,高聲道:「小心你的腦袋,枕頭。」
魏卒憤怒卻不解地瞪視著包要花,包要花呵呵笑道:「枕頭不對麼?繡花的。」
留下陰沉而怨毒的一抹目光,魏字匆匆走了,白楊木林子的這邊籠罩著一片沉寂,一片淒涼,陽光是那麼金晃晃的,熱力卻暖不了那一具具躺在地下的屍體。那一張張扭曲而恐怖的面孔寫滿了血腥,僵直的線條交織成一聲聲的無告,江湖上上的歲月何其酷厲,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又是如此冷漠啊!
包要花細瞇的眸子裡浮動著一絲不易察黨的茫然,他抬抬頭,盤膝坐了下來,仰首向項真隱身的白楊樹。
「我說項大俠,在天之龍,你就快點給老哥我下來吧,那些枝枝丫丫,也似乎並不舒適」
隱在白楊木的枝丫裡,項真淡淡一笑,撥開枝葉伸出半個頭臉:「老包,你來得真巧,又是何其不巧。」
包要花的大鼻子抽動了一下,道:「你傷了?」
項真灑逸的笑笑,道:「不太重,倒是君姐姐及一位朋友傷得不輕。」
霍的站了起來,包要花像一頭灰鶴似的飛躍到樹上,枝丫裡悉嗖響了一陣,他已抱著晏立那大漢落下地來。
項真小心翼翼的擁著君心怡落到包要花身前,包要花已經在利落而熟練的為晏立敷藥療傷,邊輕輕的道:「這大塊頭身體不錯,更不錯的是運氣,那一刀子只要稍微戳偏一點,他就只好唸唸二十年後又是一條什麼什麼好漢了。」
抿著唇,項真心痛的望著君心怡那張被烈火炙傷的面龐,包要花正用一塊淨布為晏立拭擦污血,他頭也不抬的道:「老弟,我腰上掛著一個小籐盒,裡面有三罐子藥粉,紅色的為外敷,綠色的可內服,另一罐白色的,咳咳,你就湊合著治治你自己的小傷勢吧。」
點點頭,取過籐盒,項真抱著君心怡行向一棵白楊之蔭,包要花皮笑肉不動的齜齜黃板牙,道:「如果不懂,我老包來治,嗯,可是你別抵達燃酸。」
項真「呸」了一聲,道:「好一張吐不出象牙的嘴。」
包要花撕開一塊白布為晏立裹傷,大聲笑道:「老包敬謝弟台免了那個『狗』字。」
樹蔭之下,項真小心放穩了君心怡,那麼謹慎的為她取水洗淨創傷,仔仔細細的抹起藥來,他的動作是那麼輕,那麼柔,像是君心怡真是天他的綠波揉合成的。
半晌,項真問:「老包,你這藥是什麼原料配的?」
包要花笑笑,道:「怎麼,不見強?」
項真的笑聲也傳了過來:「不,好極了,抹在傷處,有一陣清涼沁心的感覺。」
包要花正將一小瓶紫色液體為晏立灌下,他淡淡的道:「是了,雲霧山的虎鷹守著的『烏紫英』,這些扁毛畜生都知道這些玩意的好處,何況是人?」
項真緩步自白楊樹的後來轉了出來,俊俏的面孔上有一片湛然煥發的光彩,他的傷處已經由撕下的中衣包裹好了。
「老包,我可以在你的兩塊喪門板揮動之前先給你兩個大嘴巴子,以懲你滿口葷腥之罪,你信不信?」
包要花雙手亂搖,像要搖掉纏在腕上的兩條毒蛇:「信,信,一千一萬個信,姓包的誰都不含糊,就是怕了你的『斬掌』,我的乖乖,老包忘不了你在飛瀾江孤家山老包的地盤撒野,在一枚五十斤重的石頭拋高一丈向下墜落的一剎裡,你一連用雙掌削落了一百三十七隻白頭叫雀——」
閒散的一笑,項真故意道:「那還是因為你那孤家山再找不著在天上飛的白頭叫雀了,否則,只怕還不止那一百多隻呢。」
「呸」了一聲,包要花翻著眼皮子叫:「咦?咦?你也是給幾分顏色就想開染坊了?好個張狂小子!」
項真用手揉揉鼻樑,道:「老包,雙義幫自此事以後,只怕也不會與你干休了。」
包要花伸了個懶腰,道:「公子,還不是你賜給我老包的?」
項真目光裡有一股冷森森的意味,他平靜的道:「希望雙義幫不要為了此事弄得全盤瓦解。」
「為了什麼事?」包要花問。
項真簡單的為晏立出頭管事的經過述說了一遍,包要花沉默了片刻,道:「老弟,你呀,不是為兄的說你,就喜歡花呀,雲呀,草呀,詩詞呀,琴畫呀這一套,文縐縐的酸得死人,再說,為了個挨壓的貨賣這種力實在犯不上,他媽的女人還不就是這麼會事……」
項真凝注著包要花,那兩顆清澈而澄朗的眸子裡,浮漾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柔和真摯,沒有責備,沒有憤怒,卻使包要花微紅著臉吶吶的道:「為,為什麼如此看我?」
一絲淺淺的,卻割得了精鋼的微笑給予了包要花,項真低沉的道:「不要太偏激,老包,十二年前你愛的女人並沒有錯,錯在你自己。你不能為了她離你而去就把一腔怨恨完全發洩在別的女人身上,這世界,若沒有女人,也就不成為一個世界了。」
包要花哼了一聲,道:「好了,老弟,我們不談這些事。那女人,哼,他媽的沒有一點良心,若說有一點良心就不該偷著跑了,老子再碰著她,不生剝了這賤婦就不算是他媽人生父母養的。」
項真笑了笑,道:「誰叫你背著他亂和別的女子胡來?你這就叫用情不專。」
「用情不專?」包要花怪叫了起來,「他媽的這叫逢場作戲嘛,哪個男人在外面不多多少少風流幾次?這也值得哭哭啼啼最後再來個不告而去?不說起來我還不恨,一提起來我就想將這賤人挫骨揚灰!——
項真搖搖頭,沒有再說什麼,他舉步向君心怡躺著的白楊樹下行去,包要花望著他的背影,眉梢嘴角,有一陣失落了什麼似的空虛與茫然。
忽然,他叫住了項真,想說什麼,猶豫了一下,又硬改了口:「老弟,地下躺著這麼一片,你還沒有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項真回頭朝他古怪的笑笑,道:「申老四在小磨嶺的那檔子事,你還記得吧?」
包要花點點頭,項真又道:「這就是了,昨夜,他找上門來?」
包要花朝四周掃視了一眼,喃喃的道:「找上門來,卻留下了這些再也回不去的……」
在白楊樹之後,項真輕輕蹲下,靜靜注視著君心怡那張被白色綢布緊纏得只剩下兩隻眼睛的面孔,那兩隻眼睛是閉著的,長長的睫毛就像兩張絨密的簾幕,真美。
幾乎不能察覺,君心怡緩緩動彈了一下,項真俯下身去,低低的道:「姐……姐……」
緩緩地,那兩扇靈魂的小窗兒輕輕啟開了,憔悴的眸子裡,還印著夜來的驚悸與惶驚,他怔怔的凝視著項真,不怕週遭反映著陽光的刺激,他眨著眼,怔怔的凝視,眼角,有兩顆晶瑩的淚。
項真努力擠出一絲微笑,溫柔的道:「姐,你好點吧?一切都過雲了——」
君心怡閉閉眼睛,又睜開,目光裡,有著無盡的關懷與憂悒,項真明白,他悄悄的道:「我沒事,只是受了一點浮傷。」
眸子裡的欣慰似是有形的,項真可以深切的感受到,他嚥下一口淚,道:「你餓不?我叫周——周嬸去做吃的……」
輕輕搖頭,那兩顆淚珠滾落到裹著的綢布上,項真為她拭去了:「如果疲倦,你就睡一息,我一直在你身邊。哦,包大哥來了別讓他看見,你還是老樣子,像個花子頭。」
有一抹朦朧的笑意,浮在那雙朦朧的眸子裡,輕輕的,君心怡閉上眼,她並非是去尋夢,她是想在那份迷茫安恬裡,輕輕留住這一片溫馨。
雖是深秋了,正午的陽光依舊有些燠熱,悄然用了一點小手法使君心怡睡得更熟些,項真抱著她走了出來,外面,晏立已經清醒,正在和包要花談著什麼。
看見項真晏立急忙想站起來,卻被包要花一手按住:「喂,你這大鬍子怎麼這般迂?渾身是傷還由得你活蹦亂跳?公子爺來了,你一肚子敬意他看得出來。」
項真瞧瞧那張大鬍子掩不住的蒼白與疲憊面孔,道:「你們見過了?」
晏立忙著點頭,暗啞的道:「已承包前輩不棄示下名號……」
包要花一揮手,笑道:「他娘的,都是些書至,呆鳥,酸儒……」
項真裝做未聞,道:「老包,咱們換個地方歇歇吧,晚上還有事。」
包要花剛站起來,奇道:「有事?你是鐵鑄的身子,傷帶在身上還有個鳥事?」
項真笑笑,道:「今晚,我要將晏老兄的那一位救回來。」
晏立的眼睛一亮,隨即又齦然道:「不……不用這麼急,恩公,你的傷也不輕……」
項真眨眨眼,道:「當然,假如來得及,我也並不想這麼急,只是,我怕那單殉憋了滿肚子氣回去,一時想不開而處置了你那位未婚妻……」
晏立哆嗦了一下,吶吶不能出言,他知道這是可能的,單殉的個性與為人他十分瞭解,只要這事發生,那麼,一切的努力和代價都是枉然了。
包要花舐舐嘴唇,道:「現在已經正午,咱們先找個地方安置下來,弄點東西填填五臟廟,老在這裡乾耗著也不是那麼回事。」
項真點點頭,目光朝週遭依依的一掃,領先朝外走去,包要花一斜肩,別看他瘦得不夠一竿子砸的,晏立那麼大個漢子卻被他輕飄飄的一下子扛了起來,晏立漲紅臉,惶急的道:「不,不用了,前輩,在下自己還走得動……」
包要花一聲不響,大步跟著項真行去,一出了林子,與項真二人已飛奔起來,兩個人身上全是另馱著一個,行動起來卻疾如奔馬,快不可言。
項真挑著走的是一條蜿蜒朝上的山徑,朝東走去可見綿延的崇山峻嶺深入雲表,群山的頂上霧氣縹渺,不知所終。
二人比肩而行,風,呼呼的自耳邊掠過,包要花大聲道:「小子,你這是上哪兒去?你身上的傷還挺得住不?」
項真腳步不停,也大聲道:「此去二十里,有一處美妙的所在,咱們到那兒暫時住幾天。我的傷不算輕,可是,敷上你的靈藥已覺得不礙事了……」
包要花呵呵一笑,縱著風奮力奔上:「那二十里之外,是個什麼地方?」
項夫抹雲了臉上的汗水,神秘的一笑道:「美麗的地方,美得令你不捨離去。」
二人已爬上了一大段高坡,現在,他們沿著另一條崎嶇不平的山路接近一片密密的林子,包要花吐了一口唾沫,嘀咕著:「他娘的半年多沒見著你,見著了就跟你兜圈子,問也問不出個鳥名堂來,這裡窮山惡嶺,會有個屁的美麗地方……」
項真抿唇一笑,沒有說話進了林子,光線隨即黯了下來,林中的枝丫,將陽光剪碎,似圓圓片片的小精靈投之於地下,閃閃眨眨的。四周寂靜,樹梢子被山風吹得搖晃,嘩嘩響個不停。
項真的腳步慢了下來,踏著枯萎的落葉,沙沙地,包要花關切的注視著他,沉聲問道:「老弟,是不是不舒服?」
項真又拭拭汗,長長吐了口氣:「傷處在痛,像抽著心
包要花道:「歇會吧?」
搖搖頭,項真蒼白的一笑:「不,到了地頭再歇息,沒有多遠了。」
知道項真那一股子倔強,包要花沒有多說什麼,兩個人又疾奔著出了林子,嗯,眼前,已是現出一片與林子那邊完全迥異的景色。
一座山,像自天外飛來一樣擋在前面,這山雄峻之極,高高的插入天際,自山的半腰,有十二道匹練似的飛瀑掛落,山腰之上,雲霧迷漫,而恰巧在若隱若現的半山中,有一塊突出的山崖,那山崖是綠翠之色,剛在飛瀑的上面,想想看,如果住在山崖之上,朝迎旭日東昇,暮賞玉蟾含顰,濯心於十二道冷泉,抒意於縹渺雲絮,襯以滿懷的清新,傲嘯在群山的擁抱裡,在這兒呆下,哦,該多美,該多自在。
包要花禁不住砸砸嘴,大大的讚道:「公子,這地方可真美,難為你找得著。」
項真抬頭上望,神色問有一股極端的寧靜與安詳,他低沉的道:「很有詩意,是麼?」
包要花嘿嘿一笑,道:「住在這裡好是好,就是太靜了點……」
沒有說話,項真開始向山腳奔去,包要花跟在後面,邊叫道:「老弟,從哪裡上去?」
項真回頭一招手,轉到一個小小的山窪裡,嗯,山窪裡有一條像是人工所築,而實是天然生成的白石小道,那麼奇妙的蜿蜒而上,似一條盤繞著這座山的睏倦的蟒蛇。
這條小山道全是一塊塊大小不一的白色石塊堆砌而成,走上去十分容易著力,包要花奇怪的道:「公子,這條路,是你請六丁巨神來開的?」
項真喘了口氣,緊緊肋下:「不,六丁之神早知在下欲覓此處為居,是而在千百年前造此巨山之時便已代為築好
包要花饒有趣味的一笑,閒閒欣賞路邊兩側的景致,半枯與長青的林子夾著這條山道,有薄薄的氳氤在林木間浮沉,群山環抱著極目所致的天地,流瀑匯成的澄澈山泉錚淙而下,不錯,這是一個悠然出塵的好所在。
轉過幾個迴旋的大山彎,順著一道山中的小小峽谷過去,項真向右行,那裡有一排古虯盤挺的青松,項真止了步,回頭道:「方纔,那個山谷,我叫他『思歸谷』,這名字如何?」
「思歸谷?這含射著什麼意思?」包要花問。
項真笑了笑,道:「住在這裡,就不憶塵凡了,人,總得與人活在一起呀。」
包要花點點頭,與項真行過青松,嗯,眼前,是一片繽紛燦爛的野菊,那麼瀟瀟灑灑的在秋風裡展著笑靨。沒有人工的培植,卻是如此風姿嫣然,像些麗質天生的野姑娘……
在這片成簇的野菊這邊,有一潭明鏡似的小小石池,水池靠著山壁,壁間有泉流下,這石池亦全是白石為底,白石為緣,水,清澈得透亮,使人見了就會興起喝上一大口的感覺。
石池之旁,有一塊巨大的,像牆壁一樣的山石橫起,一座小巧的,以天然松木築成的小屋便依在石壁之側,小屋外,圍以雅致的欄杆,朱紅色的。
越過石壁,就是那片翠綠色的凌空山崖了,在這裡可以看見山崖邊緣生長了一株楓葉,滿天的楓葉紅得似火。站在岸上,能遙望遠近層疊的奇峰秀巒,可以伸手觸摸飄浮的雲霧,就像住在天上,住在廣寒宮裡,雖然稍微冷一點,但是,氣韻若仙。
包要花舐舐嘴唇,讚美的道:「好一處瓊樓玉宇,人間天堂。」
項真凝視著遠山,靜靜的道:「在這裡,我獨自過了五年,當然,我是說,常常來此,並非一直住著,在這裡,日夕與山嶽鐘靈相處,人,也就蘊孕著飄逸了,靜溫中能使人領悟許多在紅塵裡想不透的東西,老包,你說是不?」
包要花嘻嘻一笑,道:「公子爺,姓包的沒有你那麼多詩情畫意,現在,只覺得肚皮餓得像雷鳴,先弄點什麼東西吃吃才是正經。」
他肩頭上,晏立喘息了一陣,吶吶的道:「包……包前輩,在下,在下可以下來了吧?」
包要花嗯了一聲,小心的將晏立自肩頭放下,問了一句:「顛了一路,傷處痛得慌吧?」
晏立漲紅著臉,卻搖頭笑道:「不,不,還好,還好……」
似笑非笑的,包要花瞅了晏立一眼,轉過頭要與項真說話,但是,項真的模樣卻使他把溜到嘴皮子邊緣的話語硬生生吞了回去,項真正滿臉沉冷,那麼古怪卻又寒瑟的目注著前面那棟小木屋,嘴唇抿得像永遠扯不開……
悄悄的,包要花道:「怎麼,老弟,有什麼不對嗎?」
項真目光不動,低沉的道:「木屋裡有人。」
包要花大吃一驚,低促的道:「你怎麼知道?」
微微退了一步,項真冷冷的道:「屋前石階上的青苔有殘踏之痕,門扉把手也向下垂直了,還有,外面的木欄不該有磨損之跡。」
包要花點點頭,冷森森的道:「那麼,抓出這人來丟到絕崖之下。」
項真略一沉思,道:「只怕不僅一人。」
嘻嘻笑,包要花行過小池,大步來到木屋之前站住:「裡面有人,就給你家包老爺子滾出來,嘿嘿,今天可真算撞正板了,咱們得熱火熱火。」
松木門仍然毫無聲息的緊閉著,沒有一點反應,包要花又向前邁進一步,急巴巴的吼:「你他媽是出不出來?別裝孫子……」
項真輕輕把抱著的君心怡放到一塊枯黃的草圃上,兩隻手懶洋洋的垂掛在小腹之前,目光卻毫不稍瞬的注視著木屋。
包要花冷沉的向木屋凝望著,半晌,他回頭朝項真使了個眼色,又拍了拍自己腰際示意,再向項真努努嘴。
微微遲疑了一下,項真苦笑著點點頭,他的右手輕探,伸進那件千創百孔的淺黃色長衫裡面。
隨著他的動作,包要花似是感到極度寬心的笑了笑,大踏步行向木屋,嘴裡叫著:「來了,大哥,你不出來,姓包的便親自入內請駕……」
包要花緩緩踏上石階,猝然閃電般衝向木門,但是,在他剛剛撞到門上的一剎間,那扇一直沒有動靜的松木門卻已倏忽分開,一條拇指粗細,精光閃閃的鋼竿,像是一條毒蛇般驀地飛出,快得似西天的彩電,帶過一溜芒影,筆直戳向他的額心,時間部位,拿捏得準確無比!
包要花怪叫一聲,雙臂倏翻,猛然向後仰退,而就在他身形方才後仰的瞬息,聽不到風聲,看不見光尾,「噹」的一聲震耳脆響傳來,那條突然飛出的鋼竿已被一件旋飛出去的物體撞擊得猛的斜砸向門框之上!
在這短促的一剎那裡,包要花翻身出七尺之外,他連冷氣也來不及抽一口,目梢一瞟,正看到項真伸手接住了一片尺許長短,作半月形的鋒利鍘刀,鍘刀上金濛濛的光華還在朝空中的太陽眨著眼呢。
不錯,剛才震開了那條鋼竿的物體,正是項真手上拿著的這柄半月形的東西,這物體像一把沒有柄的鍘刀,薄得如紙,利得帶血,乃黃金與精鋼混合打造而成,歹毒無匹,項真身上一共有著十二柄,它的名字,叫「大龍角」!
用這「大龍角」,項真已不知道濺了多少武林高手的血,奪了多少江湖丑類的性命,但是,他卻極不願意輕易顯露,因為,出手之下,大龍角的鋒口便彷彿與他的神智融為一體,殘命如芥!
手上輕輕拈著半月形的大龍角,那金閃閃的刀面上,雕摟著一條精緻細巧的龍形圖案,這圖案沿著鋒利的刃口,在栩栩如生中,有一股煞厲得令入不寒而慄的意味。
項真望著木屋之內,平靜的道:「裡面的朋友,你應該出來了。」
包要花一把抹去額上的冷汗,暴吼著道:
「我操你的老娘,老子今天不活剝了你這狗操的就算你八字生得巧!」
被鋼竿砸得滿地木屑的門扉裡面,慢慢地響起了一陣悉嗦之聲,項真仍然沉凝如故,包要花已反手抽出他的那對棗木板,氣呼呼的迎了上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6:49:20
第05章 落難怪客 假亦真
一條人影,顫巍巍的自木屋內出現在門口,這是一個看去十分憔悴的老人,一身灰布衣褲,千創百綻,面色蠟黃,一頭斑白的亂髮襯著滿臉皺紋,他好像有病在身,那麼有氣無力的倚在門框之上,兩條濃黑的倒搭眉毛在不停的抖索。
包要花站住腳步,死眉死眼的朝這老人打量了一會:「喂,老小子,剛才,是你用那根破竿子暗算你家包太爺?」
老人用那雙黯淡失神的眸子瞅著包要花,半晌,語聲暗啞的道:「老夫汪樵峰,因為遠避仇家,翻山涉水來至貴地,身心俱疲之下無暇多顧,只有暫借尊宅一憩,冒犯之處,尚請閣下恕過……」
包要花一聽對方語氣來得謙恭有禮,一口烏氣也不由得和緩了幾分,他鼻子裡哼了兩聲,道:「說得呢倒也有理,只是朋友你這『冒犯』實在太也歹毒了些,是碰著我姓包的,換了個人,這條老命不就斷送在你的手裡了?」
老人還沒有回話,他的背後忽然又閃出來一條窈窕的身影,呵,敢情還是一個白白淨淨的妞兒!
這少女長得悄生生的,瓜子臉兒,柳葉眉兒,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配著一張蜜汁般的小櫻桃嘴,嗯,甜上加美,看年齡,也不過就是二十歲還不到,一身水湖色的長裙,髒了點,可是卻素雅得可愛。
她有一股惶恐的表情,剛從老人背後出來,就吶吶的道:「壯……壯士,這不能怪爹,這……這是我一時沒有看清楚……」
包要花冷淒淒的瞧著這妮子,過了一會,他乾笑了兩聲。
「原來是姑娘的傑作?好手勁,好章法,看不出姑娘一把骨頭吃皮包著,還有這麼兩下子!」
女孩子的面頰飛起兩朵紅雲,想說什麼,卻又怯怯的垂下頭去,兩隻柔嫩的小手管自揉個不停,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老人深深歎了口氣,道:「也是老夫父女久受欺壓,早成驚弓之鳥,小女以為又是仇家追來,出手之下,未免失了分寸,閣下大人大量,萬請不要掛懷……」
包要花不好再說什麼,他回過頭去,望了站在後面的項真一眼,項真淡淡的笑了笑,包要花又轉朝那父女二人道:「這地方十分偏僻,倒是難為二位怎麼找得到,嗯?」
老人的唇角抽搐了一下,低啞的道:「逼急了,崇山峻嶺裡瞎摸瞎竄,只求能尋得一個較為隱秘而又可避風雨之處,恰巧碰到這裡,老夫父女卻決然未含惡意,這點尚請閣下明察。」
包要花忽道:「朋友,你可是有病在身?」
老人神色黯然,低沉的道:「早年即已染有風濕之症,這幾天再加上驚惶勞頓,又咯了幾口血,唉,年紀大了,身子骨也不濟羅。」
在後面,項真輕輕的道:「那麼,老包,我們就留下這位老丈住幾天吧,反正房子還有一個空間,就是要委屈委屈你了。」
包要花臉上彷彿有一絲疑惑,他略一沉吟,慢慢的道:「朋友,你的高姓大名?」
老人微微一愕,道:「方纔即已表明,老夫汪樵峰。」
嘴裡跟著重複了一遍,包要花道:「卻是不曾聽過這個名字,老朋友,再借問尊駕是屬於哪個窩,哪個窯的?」
老人汪樵峰稍做猶豫,道:「老夫乃魯地『小洪霸』的武術教師,設場子教幾個徒弟,並沒有在江湖上闖過,閣下自是不會知曉了。」
包要花乾咳了兩聲,又道:「那麼,朋友你的仇家是誰?」
汪樵峰面有難色,嘴皮動了動,卻未曾出言,包要花怪異的一笑,陰陽怪氣的道:「不會是一條黃龍吧?」
滿面的迷惑,汪樵峰嚥了口唾沫,吶吶的道:「黃龍,哪一條黃龍?尚請兄台明告……」
項真走了上來,他已放妥了「大龍角」,朝汪樵峰點點頭,道:「在下項真,老丈,請裡面歇著吧。」
汪樵峰滿臉感激之色,向項真抱拳道:「這位小哥,如此仁慈善良,老夫心中實在銘感,只待老夫這身病痛稍為有個起色,便立即上路,絕不拖連小哥……」
項真搖搖手,道:「不客氣了,右廂房便留待老丈與這位姑娘居住,老丈有什麼需要,請隨時招呼在下,大家都是外面混世面的人,誰有個三災兩難也應該彼此照顧。」
汪樵峰一連作了兩個揖,才在那位甜生生的女孩子扶持下進入屋中,等到他們背影消失了,包要花一抹嘴,低低的道:「老弟,你不該答應得這麼利落,據我看,這老小子的情形有點不大對勁,不要有什麼陰謀才好……」
項真淡淡的一笑道:「希望沒有什麼事情,否則,他們就是錯了。」
說著,他走回去,小心翼翼的抱起君心怡,偕同包要花及晏立一起走入室中。
這是一間淳樸帶著松木香的客堂,幾張松木椅就著它原來的生長形狀雕制而成,式樣古雅而奇特,上面鋪設著軟軟的絲葦墊子,牆上,斜斜掛著一面箏,一座斑斕的黃褐色松皮的木座上,燃著一個小巧的白玉香爐,裊裊煙霧,正淡淡飄渺空中,檀香味進入鼻管,清淨得似滌盡了人們的五臟六腑。
項真回頭朝包要花道:「老包,你與晏立二位暫且於此休息片刻。」
包要花抽抽鼻子,舒適的坐了下去,一揮手道:「快去吧,我就知道這間雅室非我老包享用不可了。」
項真抿抿嘴,推門進入左廂房,嗯,這間房子也挺雅,同樣的散發著松木香味,還掛著一副小小的卷軸,卷軸是二筆的「絕頂觀雲圖」,脫俗得緊,一張木榻上鋪著厚厚的,編織串綴起來的松針葉,一床夾被懶懶的半疊著,令人一見就有躺上去甜睡一場的慾望。
輕輕放好君心怡,項真凝注著她好一會,那雙眼睛仍是如此安詳的閉著,安詳得不帶一丁點煙火氣息,那麼靜,那麼柔,又那麼甜蜜。
怔忡了一會,他拉起床上的夾被為君心怡蓋上了,悄悄的退了出來,包要花坐在松木椅上,見了嚷:「喂,我說公子爺,肚皮已經餓扁個狗熊了,你還他媽沒事人似的,是想活活叫我們升天成神仙呀?」
項真以指比唇,噓了一聲,拉著包要花走了出來,他望望天色,又朝遠處的雲朵盼視了一陣,道:
「老包,我請你吃烤鴨,你喜歡吃老一點的或是嫩一點的?」
「烤個鳥,在這地方到哪兒去弄烤鴨?別逗引人了,能有碗白米飯就著干鹹菜填填肚子我看已經不容易了……」
他話還沒有說完,一陣隱隱的撲翼聲夾雜著「呱」「呱」的嘈叫聲已經遙遙傳來,遠處的天空,正有一群野鴨急急飛來。
包要花不覺一愣,驚奇的道:「咦,果然有野鴨子,這些扁毛畜生大老遠飛到這裡幹什麼?呵,一隻隻蠻肥大的……」
項真舐舐嘴唇,平靜的道:「前面這個小小的水池,我叫它『淨心池』,池水芬芳而甘冽,池邊野菊中,雜生著一種異草,這種異草莖為墨綠色,有小指粗細,結著紅色的果子,那些野鴨,每天都成群結隊的飛來此處飲池中之水,食那結著紅果的異草,它們好像非常喜愛這兩種享受。」
漫天的撲翼聲近了,聒噪的鳴叫著亂成一片,約有數百隻肥大的野鴨,此刻已分落在池緣及菊叢之內,只見展翅伸頭,推擠攢動,真是熱鬧。
包要花嘻開一張大嘴,挽起衣袖就待往前捕捉,項真一把抓住他,輕輕的道:「別慌,看我的。」
說著,他走到那個大巖壁之旁,伸手在一個陷進去的石坎裡摸出幾根長長的銀線,銀絲韌而富有彈力,絲端卻都縛著一粒朱紅色的,拇指蓋大小的果子,項真對包要花眨眨眼,用力一抖,手中的幾根銀絲已似箭般筆直射去,奇怪的卻是這幾根銀絲並不垂落,只在這群野鴨的上空顫動抖索,發出一陣「嗡」「嗡」的聲音,於是,有五隻野鴨已沖天飛起,伸開嘴一下子咬住了銀線頂端縛著的紅果。
項真微微一笑,手腕倏挫,五隻野鴨已隨他手中的銀線飛回,那麼輕易的落在岩石腳下,沒有帶出一絲聲息,沒有發出一點鳴叫,就好像這五隻野鴨本來就落在這兒一樣。
包要花蹲下去檢視了一番,嗯,那五根軟軟的銀絲,已經完全透穿野鴨的身體,宛如一根根的鋼針透了進去一樣,而這一剎並沒有驚動其他的鴨群。
項真撿起野鴨,放回銀絲,一笑道:「因為我從來不明著驚擾捕殺這些野鴨,所以它們相信我是友善的,它們每次飛來便不會顧慮我,而抱歉的卻是每次我都留下它們一兩隻做為我的佳餚,假如我也像你方纔那樣追上去捕捉,縱然能捉到幾隻,下一次它們卻再也不會來了。」
包要花一面舐著嘴巴,邊道:「好了,公子爺,就算你對,現在咱們先烤了這些扁毛畜生再說。」
項真笑了笑,與包要花拿著野鴨進入木屋,他迫不及待的幫著項真生起一個小泥爐,忙著燒水去毛,一面大口吞著唾液。
晏立也艱辛的移動著身子上來幫忙,三個人忙了一陣,鴨肉的香味,已經從架在爐火鐵叉上的鴨身散發了出來。
包要花用力吸了口氣,呻吟了一聲:「啊,香極了,美極了,我可以一口氣吃下兩隻……」
晏立在一旁轉動著叉子,陪著笑道:「包前輩胃口好,在下只怕連半隻也填不下呢……」
包要花哈哈大笑,指著晏立道:「小子,你一心一意都想到那個娘們身上去了,哪還有心情吃喝?呵呵,能知道肚子餓,已經算你還沒有麻木了……」
項真又朝已是焦黃的鴨身上抹了點佐料,笑道:「老包,你這嘴巴就積點德不好麼?」
包要花伸手先撕下一隻油淋淋的鴨腿,大大啃了一塊肉,邊咿咿唔唔前讚道:「啊,好吃極了!唔……過癮……帶勁!」
他正在饞相畢露的當兒,右廂房的門兒一開,那位甜的膩人的女孩子已畏畏縮縮的走了出來,她不自覺地皺著鼻子吸了一下,望望項真,又看看大嚼鴨肉的包要花,嘴唇蠕動了幾次,彷彿有話要說。
包要花一舐嘴唇,道:「嗯,小妮子,有啥事?」
女孩子囁嚅了一會,怯怯的道:「我……我爹,他有點不舒服,我,我想,能不能向幾位壯士要點熱湯,爹他老人家喘得厲害!」
項真拿過木座上的一把小瓷壺遞了過去,一笑道:「拿去吧,剛煮開的水。」
女孩子羞怯的伸手接過,在那接過的一剎,卻如此迅速而不易察覺的看了項真一眼,這一眼是那麼深遠,那麼古怪,又那麼刁辣,沒有一丁點方纔的神韻在內,項真眼梢子一瞟感到微微怔愕,待他再想去撲捉這瞬息的眼色,那少女已低低謝過,轉回身去。
包要花忽然叫了這少女一聲,用手裡的鴨腿指著她:「喂,小妮子,你叫什麼?」
女孩子怔了一下,畏縮的垂下頭來,輕輕的道:「我我叫汪菱,菱角的菱……」
包要花用嘴唇吮吮鴨腿,點頭晃腦的道:「嗯,不錯,這名字取得不錯!……」
一陣劇烈的嗆咳聲起自右廂房,那少女慌忙拿著瓷壺向各人點點頭行了進去,晏立望著她的背影,低低的道:「這個女孩子不錯,很孝順,也很淳厚……」
包要花冷冷一笑,道:「長得也蠻甜。」
項真將烤熟的鴨子放在一旁的瓷盤之內,又插上另兩隻,一面往上塗抹佐料,悶聲不語。
包要花又咬下一塊鴨肉,道:「公子爺,怎的不表示點高見?對妞兒,你原是最在行的。」
項真淡淡一笑,道:「我在想,我觀察深度不知道夠不夠,無論對人或是對事。」
包要花也若有所思,沉默著沒有講話,於是,在沉默裡,烤鴨的香味又傳了出來,不一會五隻野鴨全烤熟了,焦黃油脆,光看看也夠饞人的。
晏立與包要花各分了一隻,項真另用盤子盛了一隻端向右廂房,他爾雅的敲敲門,片刻間,杉木門已被拉開,那女孩子,哦,她叫汪菱,汪菱那張甜蜜蜜的臉兒露了出來,帶著三分惶惑。
項真淡淡閒閒的一笑,道:「這只烤鴨,給姑娘與令尊佐膳。」
汪菱怔了怔,隨即羞澀的道:「這……這怎麼好意思?太麻煩壯士了……」
項真將盤子遞了過去,眼皮子也不撩一下的道:「萍水相逢,也是有緣,姑娘不要客氣!」
說著,他轉身向後行去,汪菱忽然低低的叫了他一聲,項真又半側過身,靜靜的道:「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汪菱那張悄臉兒一紅,語聲如絲:「還沒有……還沒有請教壯士高姓大名?」
項真用手揉揉面頰,一笑道:「項真,項羽的項,真摯的真……」
「哦——」汪菱拉長了聲調,又立即嬌艷的笑了笑:「項俠士。」
項真微拂衣袖,道:「不敢,草莽野民,江湖浪客而已。」
他回轉身來,走向座椅,包要花已將一隻烤鴨吃得差不多了,室外,陽光也已偏斜了一大段,快近黃昏。
輕輕的舒展了一下筋骨,項真匆匆吃了點東西,又進屋換了一身乾淨的黃色長衫出來,晏立望著他,低低的道:「恩公,你這就去?」
項真點點頭,道:「是的,雙義幫的總舵是否就在『二郎山』上?」
晏立道:「正是,二郎山雖不雄偉,卻是十分險峻,雙義幫方面的防守亦稱得上森嚴,總舵所在是一座用白色巨石堆砌成的屋宇。」
包要花吐出嘴裡的一塊鴨骨,道:「公子爺,你別充能。如果你真要去救那女人出來,也罷,我姓包的便代你走上遭。」
項真微微一笑,道:「謝了,君姐姐在此,煩你多加照顧,午夜以前,我就會趕回來。」
晏立猶豫了一下,有些靦腆的道:「恩公,你的傷……你的傷勢還沒有痊癒,我……我實在於心不安……」
一揮手,項真道:「沒有什麼,這點小傷我還挺得住,這裡,你多顧著吧。」
包要花站了起來,抬頭道:「老弟,你那些創傷並不算輕,晚上又要擔驚犯險,萬一出了個差錯怎麼得了?我陪你去!」
項真望著包要花,平靜的道:「老包,我真的心領,我們兩人不能完全離開此處,一定要留下一個來護衛,你相信我,你也明白我,黃龍允諾之事,就必需完成,而且,我不是容易栽斤斗的人。」
面孔上有一絲淡淡的煩惱,包要花氣喘喘的道:「不是我要當你的累贅,你好生生的,我決不管你,就像眼前這樣『黃皮骨瘦』的樣子,活脫見風就要飄走的德性,叫我怎能放下這條心?」
項真堅決搖搖頭,道:「總之,老包,你不能與我同去,君姐姐要你照拂。」
一跺腳,包要花怒道:「好,我就他娘的不去,我就守在這裡。」
他一屁股又坐將下去,而這時,右廂房的木門再被推開,汪菱拿著方纔的瓷壺走了出來,她看見包要花滿面不悅,再望望晏立一副尷尬模樣,有些茫然的眨眨眼,把瓷壺交到項真手上。
「項俠士,謝謝你了。」
項真不在意的接過瓷壺,順手放在木座上,朝汪菱點點頭,又向包要花一抱拳:「老包,我走了,待會再見。」
說著,他轉身而出,剛走到門邊,包要花忽然搶到他面前,深沉的望著他,半晌,低低的道:「不要惱我,兄弟。」
項真露齒一笑,道:「當然。」
「還有;」包要花道:「注意你的傷勢。」
項真用一抹真摯目光答覆了他的關切,撇撇嘴,已似飛鴻掠空般電射而出,去得那麼快,宛如他原來便不在這裡。
晏立癡癡凝注著門外,喃喃的道:「上天保佑你,恩公!」
汪菱也怔怔的望著外面,而外面,夕陽的光線正投下一片淒涼而寂寞的霞彩,他目光裡彷彿有些看不見的什麼,帶著點惆悵,也帶著點傍徨。
包要花吁了口氣,淡淡的看了汪菱一眼,漫不經心的道:「你老子的病好一些沒有?娃兒。」
汪菱面孔一紅,差澀的道:「好一點了,只是人還不太順帖。」
哼了哼,包要花又坐了下去:「在魯境『小洪霸』那地方,有一座用鋼索串連著的吊橋,現在可還架在那條渾水河上?」
汪菱愣了一下,卻立即笑道:「是的,那橋還在,只是有些老舊了。」
包要花冷冷的凝視著汪菱,目光裡有一股說不出的陰森意味:「渾水河邊那塊千疊石依然無恙?」
汪菱伸出小巧的舌尖潤潤嘴唇,慢慢地道:「為什麼,壯士,你為什麼忽然問起這些事來?」
包要花笑了笑,神色隨即緩和了下來。
「你老子說來自小洪霸,嗯,那地方姓包的去過一次,所以順便提提,在小洪霸大約你平常不大注意這些事吧?」
汪菱驚覺的目光朝松木座上的白瓷壺掃了一眼,悄無聲息的進入屋裡,留下了晏立一把大鬍子都掩不住的滿臉疑惑。
等汪菱關上了門,晏立急急開口道:「包前輩,方才——」
包要花迅速向他使了個眼色,呵呵笑道:「方纔我只是逗這妞兒玩玩,她生得可是甜,嗯?」
晏立閉上嘴,他已意會到有點不太對勁,只是還說不出來,包要花用手指指右廂房的門,示意要他留神注意。
房裡靜了下來,晏立帶著兒緊張意味的注視著右廂房閉著的門扉,包要花則合目假寢,然而,他合上的睫毛卻在難以察覺的輕輕扇動。
會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情發生麼:至少,目前還看不出什麼端倪,但是,空氣裡為何卻有些不大調和?有些鬱悶?
慢慢地,室內的光度已經黯淡下來,外面已是夜幕深垂了,到底是秋天的季節,有點不勝寒的味道,尤其,這是高處。
山風在屋子外吹拂,蕭蕭的,從容堂的窗戶往外看,是一片無盡無絕的,卻又空空洞洞的黑暗,沒有星辰,沒有月亮,這夜,黑的像潑翻了一灘濃墨。
悄無聲息,右廂房的門被緩緩打開,嗯,又是汪菱那妮子,她手裡托著先前項真送進去的那方木盤,盤子上,還剩著大半隻油焦的烤鴨。
晏立吞了一口唾沫,嗓子有點發沙:「唔,咳,姑娘,有什麼事嗎?」
汪菱像是嚇了一跳,她捂著心口,怯怯的道:「哦,我還以為兩位壯士都休息了,外面這麼靜……一定又是我吵醒了二位,真不好意思……」
晏立艱辛的站了起來,道:「沒有什麼,沒有什麼,姑娘將這托盤交於在下吧。」
汪菱眼角斜了一下閉著眼睛的包要花,低低的道:「這位壯士睡了?」
晏立伸手接過托盤,也壓著嗓子:「是的,包前輩累了一天,剛剛睡著……」
將盤子遞了過去,汪菱望望晏立身上的繃帶,道:「壯士,你是受了傷?」
晏立乾聲打個哈哈,含混的道:「皮肉之傷,算不了什麼。」
又向四周轉著眼珠子瞧了一陣,汪菱彷彿在盡量找些理由多呆一會,晏立拙於言語,想不出此時此地該說些什麼話,於是,兩個人默默的乾耗著,場面有些尷尬,一種微妙的尷尬。
忽然——包要花伸了個懶腰,睜開眼:「妞兒,有什麼事麼?」
汪菱懷著一種不易察黨的戒備神色朝包要花勉強笑笑……」
「沒,沒有什麼事,我出來還盤子。」
包要花舐舐嘴唇,正想說話,汪菱忽地搖晃了一下,往前一個蹌踉,包要花伸手待扶,卻又突而縮回,汪菱雙手往前一張,似欲抓住一件東西支持身體,晃了兩步,才險險站定。
滿面的疑惑融合於齜牙一笑裡,包要花道:「怎麼了,妞兒?」
汪菱用手扶著額角,軟軟的道:「我有點頭暈……大約是這幾天來太疲乏的原因……眼前黑濛濛的……」
包要花皮笑肉不動的彎彎嘴,道:「那麼,快去歇著,不要老東跑西跑,一老一小都躺下了才不是味呢。」
好像在包要花的言詞裡察覺了一點什麼,汪菱那張甜甜的臉蛋兒緊了緊又鬆了來,她弱不禁風的往房裡走去,身子搖搖晃晃的,似是真不大舒服。
包要花忽然吸吸鼻子,又皺皺眉,搖搖頭,迷惑的往週遭看了看,嘴裡喃喃自語:「怎麼搞的,好似他娘的不大對勁,心理總是悶懨懨的……」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6:49:57
第06章 鐵膽血刃 豪士色
二郎山。
這裡,離著項真出來的地方,約莫有五十多里地,項真早將身上的創傷包紮得妥貼,他行動如飛,但是,眉頭卻鎖得緊。
眼前,兩座儘是怪石嶙峋的山嶽已經在望,在這兩座山的中間,還橫著一條不高的嶺脊,活像一根扁擔挑著兩座石山。嗯,怪不得稱為二郎山,就像個二郎神肩著要走路了。
項真靠在一塊岩石旁,喘了一會氣,身上的傷口又在抽筋似的疼痛著,他知道不該再度令自己奔波勞累的,但是,不這樣又怕事情來不及,本來嘛,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
前面就是雙義幫的總舵所在了,最好令他不要濺血,鼻腔裡充滿了那股子粘膩的腥膻味,嘔得慌。
像一頭狸貓,在黑暗中不帶一丁點聲息,項真煙霧般飄然來到二郎山前,一條青石道路繞著上山,可是,除了白癡,誰也知道這條大道走不得。
靜靜向四周打量了一陣,項真終於飛身進入道旁的嵯峨石隙中,他謹慎的往山上攀著,很快他已安然過了六道明樁暗卡。
小心翻過一條絲似的細索,細索上掛著一串警告的銅鈴,再繞過一排困好的枕木,三處碩大的「彈拿石灰包」,一片用木柵圍成的寨牆已然在望。
十六名灰衣大漢把著柵門,柵門之前有一根旗斗,一面灰色繡著兩個並排的大白義字的旗在夜風裡凜凜作響,柵牆之上,但見人影晃動,刀光映閃,倒真是有一番防衛森嚴的景象。
附近暗處,柵門邊高吊的兩盞氣死風燈照不著了,項真伏下身來,雙手抓住柵牆牆根,緩緩用力,不一會,那些粗如大腿,用鋼絲鐵釘緊縛釘牢的柵牆便被他硬生生拉開了一個尺許寬的缺口,鋼絲的崩斷聲輕微的簡直聽不到,只是被分開的柵木上半截棟微有點傾斜而已。
項真迅速鑽了進去,有數十棟大小不一,或用木築,或用石砌的屋舍業已展現眼前,遠遠的,在一個高起的坡上,當然另有一棟特別巨大宏偉的白色建築。
往裡面閃入了不多一會,項真已發現一個灰衣大漢正匆匆向自己這邊走來,他隱在一處屋簷的暗影裡,大漢走過去的剎那,項真的手指已點在這人的腰眼上。
連吭也來不及吭一聲,項真一把將這漢子扯了過來,對方那張驚恐的臉上充滿了惶惑,項真在他背心一拍,低沉的道:
「朋友,若想要命,就不准叫嚷,否則,明天的太陽你就看不到了。」
大漢張張嘴,又急急點頭,項真冷冷的道:
「晏立的未婚妻在哪裡?」
「誰……誰的未婚妻?」大漢是似不明所以,結結巴巴的問了一句。
項真又重複了一遍:
「晏立,有一臉大鬍子的那個晏立。」
那漢子「哦」了一聲,惴惴的道:
「晏立反了……他的那個姘頭現在囚於大牢……大牢就是往前去不遠的那棟麻石屋子……」
項真抿抿唇,朝前面所說之處一瞧,不錯,有棟用大麻石砌就的房子,陰森森的獨築在一塊空地上。
大漢嚥了口唾液,又道:
「今天兩更,晏立的姘頭就要處死了,大約是用火刑。」
項真有些奇怪的看看這漢子,因為他沒有問這些,而這人卻自動說了出來,大漢明白項真的意思,他苦澀的齜齜牙。
「不瞞這位好漢,晏立的事咱們幫裡上上下下都知道,誰是誰非大家嘴裡不說心裡也有個數,何況,小的與晏立一向交情也不惡,小的明白好漢是來營救晏立那姘頭的,這女人不是個夭折之像。」
項真笑笑,道:
「既是如此,我也不難為你,不過,朋友你得暫且歇一會。」
說著,項真雙指閃電般點在這人的「暈穴」之上,這漢子哼了一聲,像癱了一樣軟下去,剛好在牆角為他留著一塊不容易為人察黨的好位置——條鋪著木板的干溝下面。
幾個縱躍,項真已到了那間大麻石房屋的右側,那棟石屋建在一片空地中間,沒有任何遮掩,石屋外,可以看見四名灰衣大漢正抱刀齊立,石屋週遭亦有數條人影在往來遊巡,假如要接近石屋,這片隔在中間約有十餘丈的空地,是一個最大的妨礙。
輕輕吸了口氣,項真正想站起來,卻不料一陣突然的暈眩感襲來,眼前黑了一黑,他急忙摔摔頭,奇怪的用手揉揉額角,怎麼會頭暈呢?莫不是大累了?
平靜了一會,他走出暗影,大搖大擺往前面的石屋行去,剛剛行了幾步,兩響擊掌聲已經傳來,隨即起了一聲喝問:「誰?」
項真也還拍了三下手掌,低沉的道:「我。」
對方似是一愣,項真一跨步,已經飄飄的向前移近了尋丈之遙,口中道:
「哥們辛苦,幫主這就到了。」
一條人影朝他走來,疑惑的道:
「來的是哪位兄弟?你方才回答的訊號不對。」
項真在這一剎,又移近了一大段路,他鎮定的道:
「剛換了暗號,怎會不對?幫主問火刑的家事備妥了不曾?」
來人還有兩丈遠近,猶是驚疑不定:「換了訊號?兄弟怎的不知?」
項真嘿嘿一笑,驀地來到那人身側,沒見他動手,那位仁兄已躺了下去,他狂風似的一旋身,五尺外另兩個大漢也跟著栽倒,他們甚至連對方是個什麼模樣也沒有看清!
四名守在門外的漢子正覺不對,尚未及喝問,人影一晃,已都醉了酒似的倒成一堆,項真閃身入門,一張木桌後的兩個灰衣人已大叫一聲撲了上來。
冷冷一笑,項真的身軀一折一轉,雙掌揚起急斜,再斜再轉,同一時間幻成雙招十六式,於是,和外面的人一樣,兩名灰衣人亦「撲通」連聲的躺了下去。
這是一間毫無陳設的正堂,左右雙方各有一道石門,石門緊閉著,項真衝向左邊的石門,奮力一掌劈去,石門嘩啦啦倒塌了下來,裡面黑黝黝的一條甬道,甬道兩側約有八間囚房,項真低促的叫道:
「誰是晏立的未婚妻?請快回話。」
他連叫三聲,只喚來八間囚房裡的一陣混亂騷動,他知道時間不多了,一個翻身,回掌猛擊右邊石門,在一片碎石濺飛裡,他又低促的叫著:
「晏立的未婚妻是誰?在下是來救你的,請快答話!」
叫到第二聲,最末尾的一間囚房裡忽然傳來一個女子顫抖的回答:
「我……我就是……」
沒有考慮,沒有猶豫,項真長射而入,腳未沾地,抖掌已震倒了那間囚房的堅硬栗木門,黑暗裡,一個雖然骯髒蓬垢,卻依舊可以看出一副窈窕身段兒的女子已弱生生的移了上來,嗯,她身上,手銬腳鐐都俱全了。
項真匆匆一瞥,運掌如刀,硬生生切斷了這女人的鐐銬,邊急促的道:
「你就是晏立的未婚妻?」
那女人抽噎著直點頭,話聲發抖:
「單……單殉,要在今夜……用火刑殺我……」
項真一把將她挾在腋下,冷冷的道:
「他害不了你。」
說著話,項真往外電射而去,但是,一出那破碎的石門,一片通明耀亮的火把光輝卻映得他雙目一眩,石屋之外,已靜靜的圍立著無數名灰衣大漢,他們的兵刃在火把的光芒裡閃浮著寒光,再襯著那一張張冷漠生硬的面孔,越發顯得氣氛僵酷而沉重了,死亡的僵酷,沉重的陰森。
為首者,赫然正是雙義幫的幫主「三目秀士」單殉,圍在他身側的,都是雙義幫的一流高手——三堂六舵的首要!
單殉眉心上那塊菱形的疤痕映現著紅光,一雙眼睛冷得帶血,臉上毫無一絲表情,他死死的盯著靜立在面前的項真,那情景,不帶一丁點人味。
挾在項真腋下的女子急劇的抖索著,面色灰白,四腳痙攣,她恐懼極了,原已準備脫離苦海,誰又知道那苦海無邊呢?
眉梢子動了一下,單殉陰沉的開了口:「姓項的,你終於慢了一步。」
項真平靜的靠著石牆,淡然的像是沒有看見眼前的場面。
「老實說,不幸的是你們趕早了一步。」
冷冷一笑,單殉道:
「項真,今夜,你只怕是來得去不得了。」
抿抿唇,項真低沉的道:
「不要過於樂觀,單殉,你將得不償失。」
單殉的鼻孔一張,他壓制著憤怒,恨恨的道:
「逼人不能逼絕,姓項的,你若想騎到我雙義幫頭上撒野,哼,你還不夠這個道行,別人怕你,單某人卻不將你置於眼中!」
項真吸了口氣,他又感到一陣隱隱的暈眩,胸口也有些鬱悶。
「單殉,這女人是別人的,何苦拆散人家夫妻?你並不在乎這個女人,可是別人卻要相偕過一輩子……」
單殉驀地大喝一聲,怒叫道:
「住口!晏立勾引本幫主待妾。已是罪該萬死,如今你這狂徒更竟助紂為虐,大膽前來劫牢傷人,我雙義幫若是任你如此妄為下去,異日江湖上還有我等寸土立足之地麼?」
項真揉揉太陽穴,低低地道:
「不要衝動,單殉,為了一個女人栽跟斗不值得。」
一聲冷哼,魏字出現在單殉身側,他向單殉詭秘的點點頭,轉朝項真,陰惻惻的道:
「項真,立即就會知道誰要為了一個女人栽觔斗,立即!」
那陣陣的,像一波波的浪濤似的郁暈感更嚴重了,項真用力摔摔頭,嗓音已變得有些沙啞:「單殉,我再問你一句,讓不讓路?」
單殉冷森的一笑,道:
「讓路簡單,只要你能將我雙義幫全幫之人性命取去。」
項真忽然怪異的笑笑,道:
「單大幫主,你當我項真做不到麼?」
單殉微退一步,重重的道:
「本幫主正等著你做到!」
淡淡閒閒的一笑,項真又露出他那股「天下萬事不足一哂」的勁兒,慢吞吞往門外逼了過去。
單殉哼了哼,驀地一揮手,堵立在門口的雙義幫首要們閃電般往兩側躍開,在他們背後,三十名灰衣大漢正成梯形疊排,每個人的手上都執著一具兩尺長的銀筒,看得見銀筒尾部的一根拉簧,他們的手都按在那拉簧上,嗯,筒子裡不用說是裝的什麼,若非火藥,定是毒氣瘴霧一類!
項真心裡微微一跳,他平靜的道:
「單殉,你準備孤注一擲了?」
單殉額上浮突著暴出的青筋,他的語聲自牙縫進了出來:
「放下那女人,用你自己的手點你自己的軟麻穴!」
項真笑笑,道:
「你明白我辦不到,大幫主。」
單殉目光一硬,嘴角略一抽搐,於是,項真已知道對方想幹什麼,多年以來,項真便沿襲著他自己的習慣一搶先出手,當然,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一條淡淡的黃影箭似的射向門邊,幾乎在同一時間,在一聲粗厲的大喝下響起了一連串「砰」「砰」的震響,一團團的火焰,帶著濺散飛舞的火星,劃過一條條碧綠的曳尾,那麼迅速的來到那條黃影身前!
不及人們的視線追攝,那條黃影突地在門檻處一僕,沒有看清他什麼時候又站起來,而當他站起來,兩名雙義幫的舵主己狂嚎著摔出三丈之外!
此刻,飛舞的火焰才射入石室內,一片刺耳的炸裂聲爆起,石室內頃刻間已成為光海地獄,熊熊的火光竟附在不能助燃的大麻石上燃燒,火苗躥舞,並浮動著一片碧熒熒的綠芒!
是的,那是滲有毒磷的火藥彈,只要沾上一點,除非你立即割掉那塊肉,否則,它會一直燒進你的骨頭!
三十名執著銀筒的大漢十分沉著,一見不中,即刻伸手入懷,熟練而快速的齊又摸出一粒兒拳頭大小的紅色藥球,急急再裝向筒尾——
項真左掌在須臾問連出三十一式,同時逼退了五名雙義幫高手,目光一飄,在他略一斜仰暴旋下,一片半月形的金芒已鬼嚎般呼嘯著飛了出去。
金色的半月旋轉著,眼看隔得很遠,卻連這個「很遠」的念頭尚及在人們腦海中消失的剎那,九顆斗大的人頭已噴著鮮血滴溜溜滾到一邊!
銀筒墜地的鏗鏘聲串連成一片,驚呼慘嚎的叫吼聲亂得心煩,單殉怒罵著衝上,手中的「蠍子鉤」狂風驟雨般攻向他的敵人!
以足尖拄地,項真「呼嚕嚕」旋出五丈,在他旋轉的過程中,又有十多名灰衣大漢翻跌僕摔,沒有任何一個人能看清對方是如何出手的!
三條人影疾掠而至,分成三個不同的方向撲下,掌勢沉雄,勁力強渾,這三個人,便是雙義幫三堂堂主——「明意堂」堂主「一壁肩山」余廉、「清心堂」堂主「袖裡針」崔喜、「澄朗堂」堂主「紫髯」萬百侯!
項真沉馬立樁,身形不動,左掌劃過一道傘形的半弧,狂厲的掌風已凝結成一道有形的築牆,而在他這半弧的揮動中,已向對方這三位堂主各各迎拒了十五掌!
成串的肉掌交擊聲爆連,雙義幫的三名堂主俱皆悶哼一聲,分朝兩側落下,每張面孔上都帶著那麼一絲兒蒼白。
三目秀士單殉又狂撲而來,他口中大叫道:「擱下這個狂徒,今夜流盡了我們的血也不能放這畜生生還!」
蠍子鉤的頂端閃映出兩條冷森的鉤刃,變幻莫測的戳向項真,一條長韌的蟒皮鞭,也在這時劃破空氣捲向他的足踝!
項真緊了緊肋下那個女子,在做這個動作的同時,他已閃挪著躲過了單殉的攻擊,大時在他的猝退中搗向那執鞭之人——魏宇!
魏宇大叫一聲,慌忙躍閃,他想不到對方是用什麼身法能在這瞬息間到了眼前,更能用拐時向他攻來,在他的躍避中,那個有著一把濃紫色長髯的澄朗堂堂主萬百侯已沉喝一聲,流鴻般切上,朝項真背後拍出十掌踢出九腿!
項真驀地左右搖晃,飛起一掌直斬對方頭頸,這一掌來去無蹤,宛如來自虛渺,萬百侯心頭一跳,拚命後撤,肩頭的衣衫已「呱」的一聲被削破了一條裂縫,這一掌,萬百侯哪裡知道便是項真散手絕式中有名的「鬼索魂」呢?
一臂掮山余廉斷叱一聲,他的「雙環金刀」已呼轟自斜刺裡削到,下面雙腿也狂風般連連掃出。
項真又感到眼前一黑,他聽風辨位,電光石火般移走了九個不同的位置,又是一記「鬼索魂」逼退了自左右掩上的「袖裡針」崔喜。
三目秀士單殉額心的菱形疤痕閃泛著紅光,雙目圓瞪,形如瘋虎般舞著蠍子鉤猛攻急打,而這時,雙義幫中剩下的那四名舵主亦已加入戰圈,與單殉等五人結成一體,不止不休的殺了上來。
體內那股疲乏與暈眩的感覺越來越重了,像是一隻無形的魔手緊緊抓著他的心臟,項真知道不妙,他是中毒了,但是,這毒,又是在哪兒中的呢?
似一道流鴻,他縱飛著閃開了一連串的狠辣攻擊,出手迎拒之間,項真已覺得有些沉重遲滯,於是,他抖手二十一掌劈出,在漫天的掌影旋舞裡,身形已倏而掠出六丈!
單殉大吼連聲的追上,怒罵著:「黃龍,這就是你成名江湖的作風?」
項真一言不發,猛然揮手,三道半月形的,閃射著耀目金光的「大龍角」已倒飛而去,他沒有回頭,長射如虹裡,耳中已聽到背後傳來一連串的慘嚎,項真明白,他的「大龍角」出手,從來沒有不染血的!
強制提住一口真氣,在這股真氣的流循迴盪裡,他似一縷被狂風吹拂的輕煙,那麼快捷的飛掠而去,去得無影無蹤。
片刻間,他已連起連落的點著二郎山上的岩石逸脫,而黃豆大的汗珠亦自額際,鬢角,鼻窪溢出,他強閉著呼吸不敢喘息,他知道,只要一喘,體內的力道就要消散了。
腋下挾著的女子似乎已經暈了過去,軟綿綿的動也不動,四肢垂落,蓬亂的長髮散披向下,現在,她的體重像是突然增加了不少……
項真盡力疾奔著,口腔裡又苦又澀,喉頭幹得似是有一團火在燒,他用力眨著眼,因為眼裡彷彿有一層濛濛的霧,看出去,什麼東西都是花眩眩的。
這五十多里地的路程,像是永遠也走不完了,那麼漫長,那麼遙遠,一座山連著一座山,一道嶺接著一道嶺,荒野裡是無際的黑暗,冷漠的黑暗,可怖的是風刮著樹梢子打著轉兒呼嘯,像是鬼在哭。
用空著的左手拭去汗水,項真覺得自己心跳得急,內外衣衫也被汗水濕透了,粘膩膩的,貼在身上似糊著一層皮。
他艱澀的吞了口唾沫,腳下加上一把勁,但是,卻像同時也加上了兩串鐵錘,是如此沉重,如此呆滯,宛如被地面吸著。
過了好久,項真終於吁出一口氣,他已穿過「思歸谷」來到了那排松樹之前,那棟巧雅的小木屋就在這兒,嗯,還透著隱隱的燈光,那燈光好柔和,好安詳啊,靜清清的,軟團團的,項真恨不得立即進去躺上床去睡一大覺。
又緊了緊腋下挾著人的那條右臂,項真拖著重有萬鈞的腳步,吃力的來到了木屋之前,他上了台階倚在門框大大的喘了一會,孱弱的伸手拍門:「老包……開門,我回來了……」
他的叫聲驀地噎住,門順著他的手「呀」然開了,客堂裡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息,沒有一個人影,但是,桌椅卻仍像他走時一樣,井然有序的擺置在那兒,絲毫沒有紊亂的現象。
一種本能的反應使他全身一冷,他直黨的感到有一股不祥的意念升上心頭,沒有再猶豫,他猛的縱了進去,一腳踢開了左廂房——君心怡住的那間廂房,但是,君心怡呢?君心怡並不在床上,那條夾被,卻已棄置在地下!
腦子裡像同時響起十個旱雷,全身的力道一下子完全消失了,他覺得房子好像在旋轉,物體彷彿在跳躍,一陣黑霧升在眼前,肌肉酸軟不堪,無盡的疲乏向他襲來,腋下夾著的女人也軟軟的滑落在地面,他搖晃著,蹌踉著,伸出雙手想抓住一件東西做依恃,他心裡急的似火焚,他知道,他不能倒下去,絕不能倒下去……
朦朧中,在一片隱隱的黑霧裡,有一張甜生生的臉蛋兒出現在大門口,這張臉蛋似曾相識,啊對了,她叫汪菱,但是,甜蜜的面孔上卻為何沒有甜蜜的神韻?老天,那冷漠的眼神,惡毒的表情,陰邪的諷笑,似一個來自深山古洞裡整日與蝙蝠蛇蟲結伴的披著黑紗的女巫!
第07章 酷虐之刑 龍出困
肉體的疲累與眩迷雖已不能支持,但項真的神智卻極為清醒,他登、登、登,往後退了幾步,用手抓著床沿,低啞的道:
「汪姑娘……人呢?房中的人呢?」
那張面孔往前移進了一點,沒有回答,冷漠的凝注著他,朦朧裡,有一種生硬與仇怨相糅的韻息,苦得很,澀得很。
項真用力摔摔頭,嘶啞的叫道:
「人呢!我的朋友,我的姐姐,他們在哪裡?告訴我,他們在哪裡?」
那張面孔有些模樣了,好像離得很遠,又好像靠得很近,中間隔著一層雲霧,是那麼熟悉,又是那麼陌生,一個幽幽的聲音宛自天際傳來,聲音雖細,卻陰森得緊:
「項真,你的氣運盡了,知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那句話?」
項真用手搓揉著太陰穴,吃力的道:
「你,你害了他們?」
冷冷一笑,又是那毫無情感的聲音:
「因為你先害了我的兄長,害了我的未婚夫,所以我才來害你,項真,你這空有其表,虎狼其心的惡魔!」
項真再次摔摔頭,迷惑的道:
「誰……誰是你的兄長?誰是你的未婚夫?」
迷濛中,那張面孔又移近了一些,怨毒的道:
「不要說了,項真,記著一句話,血債,要用血來償!」
項真試著提起丹田的一口真氣,但是,他卻失敗了,那口真氣像萎頹了一樣,那麼渙散,那麼虛軟,無論如何都聚不起來,他咬咬牙,憤怒的叫道:
「告訴我,我的朋友哪裡去了?我的姐姐哪裡去了?」
冷漠的,那聲音道:
「有個九幽地府,你知道,他們將與你一同去那裡。」
項真大叫一聲,奮出平生之力,暴叱如雷:「斬!」
他擅長的單招散手中,九絕式之一「月蒙影」突發而出,雙掌微收驟放,有如兩片鋼刀猝然飛出,快得毒,狠得凶,只聽一聲尖叫,緊跟著一聲怒吼,神智一陣暈迷,眼前一片黑暗,他已癱了一樣倒在地下……
悠悠的,飄飄的,不知過了多久,不知挨了多久,只像在雲霧裡浮沉,在迷幻中遊蕩,那麼輕巧,那麼空洞,而又那麼不由自主……
虛渺渺的,項真用力撐開眼睛,那眼皮,艱澀而沉重,似有萬鈞。身上的骨骼亦似散裂了一般,痛楚而酸軟,他又慢慢閉上眼,良久,再睜開,老天,這是什麼地方?這是一個什麼所在?
首先映入視線的,是一個半圓形的拱頂,那拱頂潮濕而黝黯,一盞半明不亮的小油燈,自拱頂懸掛下來,藉著這小小油燈的光輝,可以隱約看出這是一間正方形的,四面全是石壁的房間,他身子下面擴建著霉爛的稻草,稻晦得發黑,一股腐濕的氣味一陣陣鑽入鼻腔,空氣惡濁得緊,他稍微一動,又發覺自己雙手已被帶上厚重的鋼銬,腰際扣著兒臂粗的鐵環,兩隻腳上帶著腳鐐,腳鐐與鐵環串連著兩根粗粗的鐵鏈,一直拖連到深嵌入石壁內的兩枚巨大的鐵圈內,身子只要稍一移動,便會發出嘩唧唧的聲音來。
這是什麼地方呢?自己怎麼會來到這裡?項真合上眼簾,靜靜的思索著,於是,他慢慢想出來了,想起自己如何去解救晏立的未婚妻,如何感到身體不適,如何回到小木屋找不著君心怡與包要花等人,又如何望見那一張朦朧的,卻可斷定是汪菱的面孔,他甚至還記得自己在情急脫力之下施出的那一記「月蒙影」!
咬咬下唇,他漸漸推斷出自己來到這裡的原因,一定是自己早年曾與汪菱及那老人結過什麼仇怨,傷過他們什麼親人,他們才會用這種方法尋找自己報仇,將自己擄來此處。
困難的轉動了一下身軀,項真舐舐嘴唇,他感到無比的乾渴與痛楚,嘴唇早已經焦裂了,喉嚨裡又苦又澀,腦子的緊張已經消失,但四肢百骸卻點力俱無,像經過了一場巨大的病症,渾身上下提不出一丁點勁來。
忽然——
他聽到一陣輕微的金屬撞擊聲,片刻後,這房間的一部份已緩緩啟開,哦,那是一扇石門,這扇石門,也可以說是這間石室的一部份,那厚度,怕不在兩尺以上,只見四個彪形大漢在推它,還吃力得不得了!
門口有一陣低低的交談聲,片刻後,三條人影映了進來,項真瞇著眼瞧去,嗯,那不是汪樵峰與他的女兒汪菱麼?他們身邊,還站著一個年約五旬,方面大耳的白臉書生,這人一身白緞子儒衫,雍容得緊。
三個人慢慢來到他的身前,老人汪樵峰用腳踢了他一下,冷冷的道:
「項真,你該醒了。」
項真又舐舐嘴唇,沙啞的道:
「我是醒了,老丈,你的氣喘病也痊癒了吧!」
汪樵峰哼了哼,道:
「你以為這種場面很有意思,是麼?」
項真笑了笑,道:
「沒有這個想法,不過,老丈,我什麼時候得罪了你?」
話剛出口,他覺得眼前一花,面頰上已火辣辣的挨了四記耳光,汪菱的語聲帶著仇恨的哽咽:
「項真,記得在五年前你與陝境『九賢派』決鬥的事?」
項真略微回憶了一下,淡淡的道:「記得。」
汪菱的淚水奪眶而出,她啜泣著道:
「記得那次決鬥第二個死在你手下的人?」
項真平靜的道:
「當然,那是九賢派九賢中的『賢書子』汪召——」
他驀然一怔,道:
「是你兄長?」
汪菱抽噎得更厲害了,她憤怒的道:
「不錯,你還記得在你盡殺了九賢派的九賢之後,有一個中等身材的年輕人適時趕來與你一拚死活的事?」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6-25 06:51 編輯 》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6:51:03
項真吁了口氣,道:
「是的,那年輕人長得俊,氣度好,我不忍殺他,但是,他卻一再相逼,最後迫不得已……」
汪菱哭著,悲切的道:
「迫不得已,你就用出那狠毒的毒技『八圈斬』將他凌遲碎剮,分屍殘命,是麼?可憐偉哥哥臨死還不得一個全屍……」
項真凝視著汪菱,安詳的道:
「那青年叫張偉,他是你的未婚夫?」
汪菱哭得更淒慘了,她哽咽著道:
「是的,你殺了他!」
項真頓了頓,緩緩地道:
「你知不知道他先用『烏毒砂』再用『回魂香』等下三流的歹毒暗器一再對付我?你知不知道我已三次以上給他生路善言勸他罷手?」
汪菱跺著腳,悲哀的道:
「惡魔,我不管,我只知道是你殺了我哥哥,是你殺了我的丈夫,你毀了我的家庭,毀了我的終生幸福——天啊!你這萬死不足贖其衍的劊子手……」
項真淡淡一笑,道:
「你已不講道理,不明是非黑白,我還有什麼話好講呢?」
汪菱驀地雙眼圓瞪,神色淒怖,她俯身朝著項真,一字一字的道:
「魔鬼,我會用世間最殘酷的方法殺死你,我要你受盡痛苦慢慢死去,我要親眼看見你的嚎啕,親耳聽到你的呻吟,我會剜你的心祭我兄長,奠我夫君,我要割碎你的身體去餵豺狼!」
項真眉梢子微揚,懶懶的道:
「或者你將失望,姑娘,姓項的不容易嚎啕,更不會呻吟,而且,假如有可能,方纔的四記耳光姓項的尚要雙倍奉還。」
汪菱氣得全身發抖,她哆嗦著,指著項真:
「你……你……你……」
那方面大耳,面孔嚴肅的白臉書生,此刻猛的踏前一步,雙掌左右開弓,一陣揮擊,直摑得項真滿臉鮮血,面頰青腫,耳朵鳴聲如雷,他陰沉的道:
「好雜碎,死到臨頭,還敢嘴硬,充英雄你找錯地方了!」
項真搖搖頭,舐舐嘴唇,漫不經心的道:
「閣下高姓大名?」
白面書生冷冷一笑,沉聲道:
「青松山莊第一院院主奚槐。」
項真略一思索,靜靜的道:
「『白面梟』奚槐?」
白臉書生嗤了一聲,道:
「如何?」
項真吮了吮流血的嘴唇,淡漠的道:
「沒有什麼,我只是想,只有在這種情況之下你才敢對我發威。」
白面梟奚槐雙目驟睜,狠狠的道:
「姓項的,要對奚某人用激將法你就錯了,奚某人不會放開你的!」
項真仰視著奚槐道:
「我明白你不會放開,假如在平時,奚槐,只怕你惹我不起。」
奚板臉上的白肉抽搐了一下,冷森的道:
「非常不幸,項真,那個時候奚大爺並沒有遇見你,遇見你之時卻是你眼前的這副狼狽像,你再狠,再有名望,卻在奚大爺的手下被揍得鼻青眼腫!」
項真不在乎的一笑,大約牽動了傷處,他的眉頭皺了皺:「這無所謂,因為你用的手法並不光明,如果堂堂正正的來,奚槐,我一己之力可以活宰你三個!」
白面梟奚槐忽然磔磔的笑了,笑著,他又是雙掌連摑,打得項真的腦袋左傾右仰,血沫子濺飛。
好一陣,他的手也打累了,才在笑聲裡停手,瞇著眼問:
「現在,你還嘴硬不?」
項真的上下唇破裂,兩頰全成烏紫之色,他翕動了一下腫裂的嘴巴,吃力的道:
「這只是開始,奚槐,更凶的還在後面,到我不能說了,我自然不會再說。」
白面梟奚槐冷冷一笑,道:
「你不算笨,姓項的,更凶的刑罰果然還在後面。」
老人汪樵峰向前踏了一步,低沉的道:
「奚老弟,這就開始第一道吧?」
奚槐點點頭,說道:
「公孫兄,你大約恨不得立即火燒這廝?」
汪樵峰不置可否的笑笑,項真語聲有些窒塞的道:
「老丈,你不姓汪?」
老人汪樵峰慢慢回頭,那麼狠厲的盯著他,一字一字的道:
「我不姓汪,我叫公孫樵峰,汪菱是我的世侄女,而且,我的師弟『陰陽使者』周崇禮便在三年前喪在你手中!」
項真嘴角勾了勾,道:
「周崇禮是你師弟?那一次,他為了一件『千珠翠環』連殺了十六個人,我實在看不過,上前好言勸阻,他卻想連我也一起殺掉,所以,我只好自衛……」
真名叫公孫樵峰的老人死死盯著項真,生硬的道:
「我不掌你的嘴,項真,我會令你試試更有滋味的東西。」
他朝奚槐點點頭,奚槐陰毒的笑了笑,回頭叫道:
「來人哪。」
隨著他的叫聲,石門外進來兩名身著夾綢水湖長衫,文質彬彬的漢子,兩人的手上,各執有一個尺許見方的紅漆木盒。
奚槐邪惡的眨眨眼,道:
「你們去侍候項大爺,可得使他舒服點。」
這兩個文質彬彬的漢子向奚槐微微躬身,面無表情的來到項真身前,其中一個打開他的紅漆木盒,取出一柄鋒利的牛角小刀,輕輕拔一根頭髮試了試,頭髮已迎刃而斷,他滿意的笑笑,將牛角小刀浸入木盒之內一瓶黑色的藥液中,片刻後他取了出來,一把撕裂了項真的衣衫,露出項真的胸膛來。
這人圓睜著眼,鼻孔殘忍的大張著,慢慢將牛角小刀割向項真的肌膚,刀刃是那麼鋒利,他只略一用力,已切裂了一條淺淺的,寸許長的血口子。
項真半睜著眼,仍是那麼淡淡閒閒的躺著,好像那柄小刀是割在別人身上一樣,顯得如此平靜與安詳,甚至連眼皮子也沒有撩一下。
執刀人一條一條的割著,一直到劃破了第十條口子,他才放回小刀,他的小刀剛剛放下,項真已感到被他割破的口子裡生出一種又酸又癢的感覺,這種酸癢的感覺越來越劇烈,似是千蟻萬蟲在蠕動,在嚙咬,痛苦極了。
他暗暗咬著牙,依舊雙目半閉,面上毫無表情,良久,那執刀人發覺項真沒有反應,不禁有些迷惑的看了看盒中那瓶黑色藥液,奚槐格格一笑,道:
「不用看了,這藥不會失效的,只是咱們項大爺的忍耐工夫高人一等,來來,小五子,你再給他加點份量。」
喚做小五的執刀人答應一聲,乾脆拿起藥瓶,朝項真胸膛上傾瓶潑了下去,項真頓時覺得一陣火辣,酸癢的痛苦猛然加了十倍,這痛苦,一直鑽到骨頭裡去,用錐肉穿心這四個字,已經不能完全形容了。
五雙眼睛那麼直生生的瞪著他,項真緊閉著嘴,牙齒幾乎咬碎,但是,他的臉部還是有如一汛秋水,平淡無波。
過了好一會——
奚槐用小手指頭搔搔鼻孔,沉沉的道:
「項真,奚大爺整不到你輾轉哀嚎,就算不上是冀境青松山莊的一流人物!」
項真努力擠出一絲微笑,那麼冷冰冰的一笑,一側的公孫樵峰憤怒的哼了一聲,飛起一腳踢在他的右頰上,腳尖帶起一蓬鮮血,項真的右頰剎時裂開一道血糟!
蹲在地下的小五子動作快,在木盒內抓起一撮鹽巴,趁機填在項真臉上的傷口裡,順手也給了項真一記耳光。
項真平靜的仰臥著,眼皮子都不動一下,他是那麼安寧,安寧得令人懷疑他身上是否還有感覺。
奚槐皺皺眉頭,朝另一個垂手靜立的漢子示意,那漢子也蹲了下來,啟開木盒,拿出一隻金色把柄長有五寸的木棒,這金柄木棒約有銅錢粗細,頂端有一層濃厚的紫色膠狀物體,他用力將木棒按在項真的胸膛上,又猛然拔起,於是,項真身上有一塊銅錢大小的皮膚也隨著木棒的拔起而被硬生生的粘撕了下來!
這執棒人似是對他這種動作十分感覺興趣,不停的按下拔起,拔起按下,不一會,項真雙臂,胸膛,兩肋的皮膚已是血肉模糊,斑斑駁駁,紅嫩的鮮肉與淒淒的血水滲糅著,那模樣,慘不忍睹。
一旁蹲著的小五子露齒一笑,抓了一大把鹽,慢吞吞的朝這些傷口上灑下,一面還沾著鹽巴用力在那些紅嫩嫩的創傷上搓揉一番。
項真毫不動彈的躺著,血漬遍佈的面孔上沒有一絲表情,甚至連肌肉的抽搐都沒有,假如他不是還在輕微的呼吸,別人會以為他已死去。
奚槐用力朝項真臉上吐了口唾液,悻悻的道:
「這小子倒是能挺,奚大爺非要看他能挺到幾時!」
說著,他一伸手,執棒人已雙手捧過十根鋼針,奚槐慢慢蹲了下去,抓過項真的手掌,端詳了一陣,口裡「嘖」「嘖」有聲道:
「好一雙修長細白的手掌,嗯,細緻得和娘們一般,這雙手掌,卻也不知作了多少孽,染了多少人的血多少人的淚,唔,奚大爺就來給他超渡一下吧。」
他拿出一根鋼針,輕輕蘸了點黑色藥液,對準項真的指甲縫插進,一直深入指骨,一面往裡插,他的雙眼,一面注視著項真的反應。
奚槐失望了,項真沒有絲毫反應,仍舊和死人一樣躺在那裡沒有感覺,但是,奚槐知道他不會沒有感覺,因為項真的眼睛是半睜著的,而且,臉上的顏色已變成死灰,一種只有人們在忍受不能忍受的痛苦時才會顯露出來的死灰!
奚槐怒罵著,鋼針一根根的往項真十指插進,他插得那麼深,那麼用力,恨不能一下子插進項真的心窩。
公孫樵峰看見這個樣子,他雖然已是老江湖了,卻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氣,汪菱卻張著小嘴,愣瞪著眼睛,鼻翼兒急劇的自動,她不相信眼前這個人還會具有一個人應具備的肉體感覺,這痛苦簡直是不能忍受的無法忍受的,但是,這人卻竟已完全忍受了,而且,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悻悻的,奚槐站了起來,不甘的道:
「公孫兄,明日愚弟稟明莊主,開始分割這小子四肢!」
公孫樵峰乾笑一聲,道:
「反正此次成事,老夫全仗貴莊幫忙,何況莊主大公子待菱兒亦十分真切,什麼時候宰這姓項的,全憑莊與老弟你的意思便了。」
奚槐笑著點點道:
「今天就到此為止,不管怎麼說,絕不能叫這小子就這麼便宜死掉,留著他一口氣,咱們慢慢鬆動他。」
說到這裡,他向公孫樵峰及汪菱做了個請的手式,回過頭來道:
「小五子,把那一盒『赤蟻』都放出來吧,讓這些小寶貝們嘗嘗武林高手黃龍項真的鮮血滋味,嗯,這確是個不容易得到的機會呢。」
小五子答應一聲,自木盒中取出一個寸許見方的小玉盒,這個小玉盒上有著密密麻麻的,針點大小的透氣孔,他輕輕啟開,裡面,赫然蠕動著無數只殷紅的小小赤蟻,只只唇掀齒利,好不令人噁心。
汪菱目光瞥及,不由打了個寒顫,全身起著雞皮疙瘩,公孫樵峰打了個哈哈,暗裡拖了汪萎一把,二人匆匆行出。
小五子將玉盒一傾,滿盒的赤蟻完全倒在項真身上,這些醜惡的小蟲聞到了血腥味,立刻爭先恐後的蠕蠕爬上,聚集在血肉模糊的傷口中拚命嚙食起來,那麼一堆堆的,一群群的,隱約裡,似乎真可以聽到它們啃吮血肉的刺耳聲。
奚槐冷沉著臉注視著項真一會,陰惻惻的道:
「姓項的,今天算你有種,咱們慢慢來,看看到底是你熬得過,還是奚大爺擺得狠!」
說完了,他一拋衣袖,與那兩位文質彬彬的仁兄相偕退出,於是,那扇沉重的石門又緩緩的關閉起來。
現在,石室中一片冷寂,燈光黝黯如鬼火熒熒,空氣中飄蕩著濃重的血腥,瀰漫著強烈的仇恨,然而,一切卻是那安靜,靜得似一座古墓。
輕輕的,輕輕的——
項真睜開眼睛,他徐徐吸著氣,徐徐吐著氣,在這緩慢的呼吸裡,不到一會,身上的毛孔已透出一片濛濛的霧氣;這片霧氣越來越濃,熱騰騰的往上蒸發,於是,在他身上嚙肉吮血的赤蟻紛紛四散奔逃,這些赤蟻天性貪婪殘忍,等它們放棄了眼前的美食開始逃走,卻已來不及了,像是完全掉在一個火熱的大蒸籠裡,片刻間悶薰得死了個乾乾淨淨。
緩慢地,艱辛的,項真一寸一寸的將手肘彎了過來,這時,他的全身開始劇烈的抖索,面孔肌肉完全扭曲得變了形,他移動著臂,像是一個老人在爬著萬仞巨山那麼困難,但是,他終於已將帶有雙料鋼銬的手臂轉到了臉前。
嘴唇翁動了一陣,他顫顫張開了嘴,滿口的鮮血流了出來,他的舌頭、齒齦及口腔,已經完全被他自己咬破,方纔,他聚集所有的精神意志蘊藏於心中一點,讓知覺飄浮到無意識的一個全部屬於自己的夢的國度,他設想自己在舒適的林蔭下奏笙,在柔軟的松榻上酣睡,在銀燈的光輝裡與君姐姐娓娓談心,於是,他忍過了,但是,卻在不覺中用現實的抵抗來做了第二重的抗衡。
他張開嘴,咬著指縫中的鋼針,一根根拔了出來,每拔出一根,他的全身就拳曲著抽搐一下,等都拔完了,他的呼吸己幾乎痛得停止。
雙掌流滿著汩汩的鳥紫色的血液,劇烈的顫抖著,這錐心的痛苦,刻骨的折磨,令他的身體一陣陣的不停抖索……
灑著鹽的傷口似燒著了一樣,炙熱得發麻,他吁了口氣,慢慢用毛孔裡逼出的一縷縷霧氣蒸洗著,而目前,他的力量也僅能做到這一步了。
明天,對了,他記得奚槐說過,明天要將他的四肢慢慢切割,假如要設法逃走,只有今晚的時間了,但是,自己走得了嗎?目前,他恐怕連舉起一雙筷子都會感到吃力!
君姐姐不知如何了,包要花與晏立的安危亦十分堪慮,還有,自己救回來的那個女人呢?現在他們都在哪兒?他們沒有得罪過這些人,想不會受到與自己相同的酷刑吧?尤其君姐姐與晏立的舊傷都還沒有痊癒……
腦子裡浪潮般起伏思維著,他能忍受肉體上的昔楚,卻幾乎不能忍受精神上的煎熬,是了!項真的雙目驟睜,假如對方去折磨君姐姐,去折磨包要花甚至折磨晏立與他的女人,自己該怎麼辦?自己又有什麼法子可想?
他悲哀的搖搖頭,不甘心的,一再試著提運丹田的一口真氣,他知道只要能將這口真氣提過天地之橋,他就可以輕而易舉的出這石室,但是,他失望了,那股子平常運用自如的純精之氣,此際卻是一提就散,似一個重病的人要舉起千斤之擔,有心,卻力不逮!
剛才,他想著,只要能夠運提真氣,便可以不受那麼多罪,他苦笑了,是的,只要能提起那股真力,只怕受罪的會是對方了……
目光沒有意識的在這石屋裡游移著,未了,怔怔的停在壁頂垂掛下來的那盞油燈上,燈光黃昏昏的,微弱的火頭,慢慢的黯了下來,卻又忽然一跳,突地明亮,嗯,為什麼呢?對了,是燈蕊又燃到了另一段浸飽了油的地方……
又燃到了浸飽油的的地方,那燈蕊,不是早已昏沉無力了麼?不是早已奄奄一息了麼?他徐徐的延續著,卻又能獲得支撐,假如油燈有靈性,方才一定也以為自己要媳滅了,一定也以為無能為力了,嗯,它卻又燃燒起來,又得到光明,它那麼緩緩的延續,慢漫的喘息,緩緩的延續,慢慢的,緩緩的……
項真的眸子突然一亮,腦海裡閃電般掠過一道光輝,他想到了,他記起來了,不是麼,自己早年曾學過的一套引氣渡命之法,不就是這個道理嗎?該死,自己怎麼會忘記了呢?怎麼會記不起這「一線提命」的內家導引秘法呢?
強自按下激動與興奮的心情,他閉目平靜了一會,於是,他慢慢收擾四肢,徐徐的呼吸,每一口氣嚥下肚裡,再慢慢呼出,他閉著眼,使靈台澄淨,點塵不染,吸進去的空氣徐徐通過天地之橋進入丹田,再由丹田壓出經過天地之橋呼出,全身肌肉完全放鬆了,穴脈經道也盡情擴散,使身體整個進入一個絕對的「靜」的境界,一個超然無我的境界。
此刻,他除了慢慢的呼吸,完全沒有任何動作,無論是肉體上的抑或心靈上的,於是,約在兩個時辰之後,他那灰敗的面龐已經逐漸轉為紅潤。
極為小心的,他試看提引丹田之內的那股真力,剛剛用了點勁,那股真氣卻已似一團捏得不夠緊的雪球頹然潰散,吁了口氣,項真又慢慢的再試,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是那麼小心,都是那麼柔和,於是,在提到第十七次的時候,這股真力已似一根線縛著的鐵錘,那麼隱隱的引了上來,通過小腹,胸膈,直透天地之橋!
他雙目倏睜,吐氣開聲,真力陡然澎漲著直透四肢百骸,流暢得像一瀉無阻的浩滔江水,開始在體內有力的循轉輪迴。
一絲苦澀的微笑浮在他的臉上,浮在斑斑點點的血跡上,他不停的運轉著這股強大的力道,一直等全身汗水淋漓,氣出如霧之際,才慢慢停止。
現在,與兩個時辰以前已經完全不同了,雖然他的肌膚之傷仍然未癒,但他內在的潛力卻已完全充沛,他覺得滿身是勁,輕輕的,他試著坐起來,嗯,坐起來了,他略一用力掙扎,銬在雙腕上的厚厚鐵銬已起了一陣低啞的「咯」「咯」聲,他知道,他目前的力量已足可以解脫他身上的侄桔了。
移動了一下身體,他緩緩躺下,目光仔細的打量著這間古墓似的石室,好一陣子,忽然他又聽到一串金屬的當嘟聲,那扇沉重的石門又被慢慢推開尺許,一名身著長衫的漢子探進頭來向他注視了片刻,項真卻故意呻吟一聲,夢吃似的斷續叫喊:「水……水……」
那漢子挪揄的大笑起來,「呸」了一聲:「你命都要完蛋了,還想著喝水?媽的,我就說他一時死不了,小五子還真怕他挺了屍,你看,這不是在叫著麼?」
一個門外的聲音哼了哼,道:「既然上面交待下來要咱們按時注意,咱們還是聽著點為妙,別真翹了就麻煩啦,你曉得,這些惡刑就是鐵打金鋼也招不住!……」
長衫漢子朝項真吐了口唾沫,縮回頭去,石門沉重的關上,隱隱傳來他含混的嘀咕聲:「這小子死了倒好……咱們哥兒們也免得在這陰潮腐霉的地方受他娘洋罪……」
項真睜開眼睛,嗯,不錯,這地方確是陰潮腐晦得厲害,莫不是一座地窖?對了,難怪沒有天窗等設備……
他又養了一會精神,輕輕坐起,吸了一口氣,雙腕已用力往相反的方向扭拗,慢慢的,慢慢的,厚重的鐵銬發出「咯」「咯」的崩裂聲,一條不規則的裂縫已出現在鐵銬青黑色的表面上,裂縫越來越大了,越來越深了,「咯咯」「咯咯」的聲音也更加響亮,終於,「蹦」的一聲脆響,鐵鑄已經整個折斷!
他笑了笑,再用相同的方法拗斷了腳鐐,拆開了腰環,這時,他感到些微的虛疲與勞累,休息了片刻,他站了起來,悄然在房中往回踱步,借此活動活動瘀窒麻痺得太久的血液與肌肉。
身上剩下的八柄大龍角早已被收走,他自中毒暈迷到在這石室中醒轉,最少已有三天的時間,他知道,自己中毒之處在「長悠山」,而「長悠山」隔著冀境卻有五百多里之遠,這幾天的時間他們有的是閒暇搜去自己身上的任何武器,現在,除了一身衣衫甚至連根帶子也找不到。
朝四周望了望,他俯下身去用力扭下來一段鐵鏈,他用手比了比,約有五尺多長,嗯,好了,他又淡淡的一笑。
又過了好一會,他估計時間已經差不多,眨眨眼,開始大聲呻吟起來,呻吟中夾雜著哀嚎,這聲音自他嘴裡發出,痛苦而淒厲,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會這麼逼真,莫不是方才忍受折磨時所悶回去的聲音都在此時發洩出來了?
沒有出他所料,不要多久,沉重的石門已在緩緩移動,方纔的聲音在破口大罵:「狗娘養的,嚎你娘的哪門子喪,鬼哭狼嗥!……」
那長衫漢子口裡罵著,又推開尺許寬的石門門縫中探進頭來窺望,還在不停吼喝:「不要叫了,你個天打雷劈的東西,早晚你也得脫皮碎骨,那時再吆喝不遲,現在嚷嚷些什麼?……咦?」
他似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話未說完已愣在那裡,第二個念頭還沒有轉過來,一條蛇似的驀然鐵鏈飛纏到他的頭上,將他整個身體「霍」的拖了進來!
長衫漢子雙手無力的揮動著,一交摔在地下,不等他看清是怎麼回事,一個冷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沉硬的傳入他的耳中:「好朋友,你來生記著不要隨意開口罵人。」
這漢子突著眼,抽動著身體,舌頭半伸,正想再做掙扎,一隻腳已重重的踏在他的腦袋上,於是,這個腦袋「撲嗤」一聲,已經成為一團稀爛的肉糊!
項真抬起腳來,在這具還在顫抖的屍體上拭淨了血跡,石門外,已傳來一個不奈的聲音:「牛老三,你他媽是怎麼回事?死進去了就捨不得出來?這壺酒你老爹要和李七哥兩個享用了!……」
項真冷冷的一眨眼,偏著身子出了石門,石門外,是一條丈許長的甬道,甬道盡頭有一列石階直通上去,上面還蓋著一面看去很厚的鐵板。
兩個亦是穿著長衫,捲起袖子的大漢,正支著腿半靠在牆上坐著,他們面前有一方小木桌,桌上,擺著一錫壺酒,幾碟小菜,兩個人都是紅光滿面,醉態可掬,看情形,已是喝了不少。
項真一出來,朝這邊的那位仁兄已「呸」的吐了口痰,叫道:「我的兒,你還真有癮頭,那小子叫他住口,還犯得著你像爹樣的侍候著不成?真他娘的……」
另一個醉醺醺的,又乾了一杯酒,拉開嗓子唱:「他好比……淺水龍……困他奶奶……的在沙灘……!」
項真僵硬的面孔抽搐了一下,冰冷的道:「這條龍,已經破牢而出了。」
語聲好似帶著一股寒氣鑽進兩個醉漢的耳朵,他們俱不由愣了一下,迷惘的轉過頭來細看,這一看,卻彷彿看到了鬼,嚇得兩人齊一哆嗦,猛的跳了起來,連前面的木桌酒菜也撞翻了一地!
項真哼了哼,身形猝然掠進,手上鐵鏈倏揚猛揮,已將其中一個砸得摔出五丈,一頭撞到牆上!
另一個還沒有來得及伸手拿取斜倚在牆根上的兵器,鏈影一閃,他伸手一半的右手已「咋嚓」一聲被抽得稀爛,這人痛得面孔一扭,身子卻又被猛的纏倒!
項真一腳踏在他的胸膛上,血跡斑斑的青腫面容在黯藍的琉璃燈光映照下宛如厲鬼冤魂,他注視著地下的人,冷冷的道:「此是何處?」
這位仁兄全身早就痛麻了,他哆嗦著,雙目翻白,連嘴角的白泡也吐了出來,好一副窩囊相!
項真微微鬆了松腳上的壓力,低沉的道:「此是何處?」
那漢子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好一陣子,才抖索著道:「好漢饒命!……我說,我說……這是青松山莊第一院荷花水塘下的囚室……」
項真哼了一聲,又道:「上面有水?」
漢子喘息了一陣,齜著牙道:「有,有水……」
皺皺眉,項真又問:「如何出去?」
漢子略一猶豫,項真的腳已是一緊又鬆,他忙叫道:「我說……我說,在鐵蓋右邊有個鈕,只要用手按下去,就會有一個內嵌踏階的鐵筒罩下來,嚴密罩在鐵蓋上,走進那鐵筒,鐵筒上面便接著一塊突出水面的假山石,到假山石,就可以出去了……」
項真笑了笑,道:「按那暗鈕幾下?」
那漢子又遲疑了一下,項真生硬的道:「按幾下?」
漢子一咬牙,道:「七下。」
項真點點頭,冷森的道:「如果不對,我可以來得及殺你!」
說完,他略一掠身,已躍到石階盡頭,嗯,鐵蓋右邊果然有一粒拇指大的按鈕,他輕輕的,口裡數著按了七次。
一陣隱隱的機簧響聲傳來,片刻後,那緊閉的鐵板已慢慢往一旁移開,出口之外,果然罩著一個深圓的鐵筒,鐵筒盡頭,可以隱約看出是黑黝黝的出口。
他回頭朝那躺在地下發愣的漢子一笑,道:「謝謝,朋友。」
那漢子此刻驀地爬了起來,張口狂叫:「來人——」
「哪」字尚未出口,項真右手一抖一揚,鐵鏈上最前端的一個鐵環已「掙」的暴射而出,那麼快捷而準確的直穿入此人大張的口中,將這漢子帶得平坐著倒衝出七步之遠!
項真吁了口氣,緩緩爬進鐵筒,一級級往上攀著,忽然,上面出現了一張兇惡的面孔,粗音嗓子問:「李七,什麼事要上來?不到時辰不准換班,你他媽毛病最多,這一會你已是上來三次了……」
項真悶著聲往上攀爬,兇惡的面孔一直望著他,忽而有些疑惑的道:「咦,李七,你衣裳什麼時候換了?怎麼是黃色的?」
還有幾尺就到頭了,項真仰起臉來,淡淡的道:「黃龍的衣裳什麼時候不是黃色的?」
那張兇惡的面孔像被猛打了一拳似的驀然傻了,項真朝他一笑,在他還沒有第二個動作之前,鐵鏈已飛騰而上,一把就將這漢子打了下來,筆直的栽向下面的石階!
項真連看也不看一眼,輕輕聳身而上,上面,果然是一個曲折的假山洞穴,由山石的隙縫裡,可以呼吸清新的空氣,享受冷淨的夜風,還可以看見微微波動的池水,不錯,那囚室的確是在一個池塘的底下。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6:52:18
第08章 粉羅帳外 飛煞星
沿著曲折的洞穴,項真小心的向外行去,走了十來步,已看見兩名長衫大漢正靠在一塊石頭上低聲嘀咕著什麼,每人的腰間都插著一柄亮晃晁的鬼頭刀。
項真輕輕走近,平靜的道:「你們倒是輕鬆,前面樁卡還有多少?」
兩人回頭頭來,邊罵著:「少他奶奶裝狗熊,假山洞裡五道卡如果都不敢眨眨眼,這不是防人是在防蒼蠅了
項真又走近了一些,道:「院主在麼?」
那兩個漢子淫邪的哄笑一聲,道:「大約抱著他的二姑奶上床作樂子去了,呵,那娘們的一身細皮嫩肉可真叫誘人……」
項真冷冷的道:「是嗎?」
暗影中兩個人又是一笑,其中一個道:「怎麼不是——咦,你他媽是哪一個,聲音憋得像卡著嗓子……」
項真道:「我是項真。」
鐵鏈子嘩啦啦的抖出,剛剛好有時間讓那兩個人聽清楚這四個字,兩名漢子分向左右被暴砸而出,腦漿與鮮血噴得老遠都是!
項真慢慢走出去,剩下的四道樁卡,叫他輕而易舉的一連解決了三道,最後,要出假山了,假山口外,卻有八名長衫大漢把守著,每人手上的鬼頭刀都倒提著,神情嚴肅而緊張。
微微沉吟了一下,項真大步行出,還隔著好幾步,一名長衫大漢已轉過身來,冷厲的喝道:「誰?鐵樹開花。」
項真知道這是出洞的暗號,他冷森的道:「不錯,鐵樹也終於開花了。」
那大漢一怔之下,隨即大吼:「奸細!」
項真一閃而出,鐵鏈猝卷,六柄鬼頭刀已飛上半空,他的左掌同時倏翻急掃,失去長刃的漢子裡有五名已被砸翻塵埃!
剩下的三名大漢不由心膽俱碎,嚇得大叫一聲,撤腿就跑——
項真如鬼魅般追上,鐵鏈劃過一道半弧,「卡嚓」之聲不絕,三顆人頭,帶著血肉模糊的頸項飛墜入黑暗中,那三具無頭屍身,卻一直又奔出了好幾步才紛紛仆倒。
這裡,是一個深沉的院落,那片池塘與塘上的假山,幾乎佔了這院落的一半,前面,有一個月洞門,一堵牆隔著這院落,月洞門那邊,可以看見幾座精緻的樓台屋舍,唔,大約,那就是青松山莊的第一院了。
項真一拂衣袖,大步行出,直朝最近的一幢精舍前行去,那幢雅致的屋子裡,還有隱隱的燈火透出……!
精舍之外,辟有兩方小小的花圃,鋪著潔白的碎石,十分高雅清幽,長青籐爬滿了屋牆,更顯得爽利靜沉。
項真繞到屋側,那裡,有一扇閉上了的長窗,自外可以看見青紗窗慢深深垂落,項真沒有考慮,像一縷輕煙似的飄然入牆,他來到長窗之前,試著往外一拉,嗯,沒有上閂,大概是室中人忘記了。
掀開紗幔,他長身而進,這一進來,他卻怔住了,老天,這是間女子的閨房嘛!一張六斗的小巧妝台斜置窗邊,上面的銅鏡拭得雪亮,一幅女紅繡了一半,還繃在兩支四叉的鏤金架上,那邊是一張黑漆書桌,上面文房四寶俱全,玉香爐,紫花瓶,靠裡一張錦榻,粉紅色的羅帳垂掛,唔,榻前還有一雙精巧纖細的繡花鞋。
房子裡散發著一股淡淡的幽香,項真卻顧不得品嗅,他愣愣的站了一會,搖搖頭,就待默默離去——
他剛向後走了兩步,粉羅帳裡,已忽然響起一個嬌媚卻又異常冷峻的聲音:「站住,報上你的名字。」
項真微微一怔,半轉過身來,道:「為什麼?」
帳內,那女子的聲音似是十分憤怒,憤怒中,還帶有一絲羞澀:「你這狂徒,深夜進入女子閨閣,簡直無恥之極,就是你不留下名字,明日待我稟明哥哥,也是一樣治你一個意圖不規之罪!」
項真笑笑,道:「我有什麼不規?我只是找錯地方,你沒有見我正要出去?」
那女子似是氣極了,她冷笑一聲,道:「我不醒你會出去?你好大膽子竟然還敢頂撞我——」
項真朝榻上看了一眼,道:「你是誰?我為何不能頂撞你?」
那女子重哼了一聲,道:「你深夜闖入我的寢居,對我已是莫大侮辱,竟還故意裝聾作啞?你再不報上你的名字,我現在就到前面『儒明精舍』去喚醒哥哥……」
項真想了一下,道:「你哥哥是誰?」
帳內人影微微晃動,尖聲道:「你不用裝傻,我哥就是院主奚槐!」
此言一出,項真神色驀地沉了下來,他生硬的一笑,一步步朝那錦榻之前行去,手上的鐵鏈握得好緊!
榻上的女子似乎透過羅帳看見了,她窒著嗓子,惶急的道:「你……站住……你想做什麼?」
項真走到榻前,一把將羅帳掀起,眼前,是一張清秀絕俗的臉蛋兒,雖然這張臉靨上流露著大多的驚恐,但卻掩不住那嫵媚動人的神韻。
這時,她正羞怯畏懼的將一張水兒綠的夾被掩在胸前,身體盡量往裡退縮著,項真血跡滿佈的腫裂面孔突然出現,已驚得她打了個寒顫!
這女子看來約有二十一二歲的年紀,她慌亂急怒的用夾被遮著自己身體,一面抖著嗓子道:「你……你出去……你……你想幹什麼?」
項真注視著她,那目光,銳利如刀:「你方才說,奚槐是你兄長?」
榻上的少女瑟縮了一下,硬著膽子道:「不錯,你還不快滾出去,我哥哥不會饒你的……」
項真點點頭,慢慢地道:「當然,正像我也不會饒他。」
那女子似是怔了怔,對方語句中的冷酷與仇恨,已那麼結實不虛的進入她的心中,她直覺的想到,這人所說的話不會是假的,但是,他是誰呢?
壯著膽,她怯怯的問:「你,你是誰?」
項真淡淡一笑,道:「項真。」
少女面色突變,慘白得像一張紙:「項……項真?」
點點頭,項真道:「正是。」
少女全身抖索著,結結巴巴的道:「你……你不是……被關……關在後面荷池下……的『龍王牢』裡?」
項真望著她,道:「曾經如此,但是,我不能老待在那裡,是不?」
眼神中派露著無限驚恐,少女畏縮的道:「你……你是怎麼……怎麼出來的?」
項真笑笑,這笑,浮在他那血跡斑斑創痕遍佈的面龐上,古怪而淒厲,有一股子寒氣:「我要出來,所以,我出來了,我這樣子不好看,你也覺得?這要感激令兄,全是他的傑作。」
少女呆了呆,害怕的問:「你,你要尋他報復?」
項真哼了哼,冷冷的道:「自然,還有這院子裡的每一個人,這莊子裡的每一個人,其中,包括了姑娘你,你們都會得到應得的報償。」
少女顫抖著,恐懼的道:「你不會得逞……青松山莊不是好惹的……」
項真忽然又笑了,道:「我黃龍項真也不是好惹的。」
他頓了頓,又道:「現在,第一個便是你。」
少女驚恐莫名的又往裡面縮退,但是,裡面是牆壁,她顯然沒有地方再可躲藏了,一面抖,一邊畏怯的道:「不,不要……項真,不要……」
項真覺得這少女顫抖的呼號像一隻無形的手撥動著他的心弦,淚涔涔的,悲切切的,似一頭祭臺上待宰羔羊的呻吟,不錯,她原本便沒有反抗的力量啊……
猶豫了一會,他默默的注視著這少女,半晌,他問道:「你叫什麼?」
少女抖索著,可憐兮兮的道:「奚……奚嬪。」
項真皺皺眉,道:「奚槐已近五旬,哪來你這麼年輕輕的妹妹?」
那少女——奚嬪潤潤嘴唇,低低的道:「我……我們……我們是同父……異母。」
項真勾動了一下嘴唇,道:「暫時,我留下你,但是,這並非表示著我會饒你,只要我的心腸變硬了,你仍然難逃一死!」
他放下羅帳,正要轉身,卻突然又回手將帳幔掀起,望著驚魂不定的奚嬪,冷然的道:「我問你,你兄長把另外擄來的兩男兩女囚在何處?曾否以酷刑相加?」
奚嬪恐懼的道:「我……我不知道……」
項真目光一硬,道:「你曉得我囚在何處,便不會不知道他們囚在何處,假如你不願說,姑娘,這一點已足可使我心腸變硬……」
奚嬪抽噎了一下,淚水奪眶而出:「大名鼎鼎的項真,想不到卻來欺侮一個女子……假如我說了……我哥哥會打死我的……」
項真微微一怔,注視著那一顆顆沾在奚嬪頰上的晶瑩淚水,不可察覺的歎了口氣:「罷了,就算你不知道。」
他緩緩放下羅帳,緩緩往窗口行去,而在這裡,一陣急促與凌亂的鐘聲已那麼刺耳的傳來,問或夾雜著隱隱的叱喝及喊叫。
回過頭,項真平靜的道:「這是什麼?」
帳內的奚嬪待了一會,低幽的道:「召集人手的警鐘。」
項真閉閉眼,道:「不錯,他們也該發覺我出來了!」
外面,嘈雜的步履聲與人語聲匆匆過去,又匆匆過來,一兩聲疑神疑鬼的喝問和叱呼亦叫個不停。
項真安靜的注視著書桌上那盞冷清清的精緻銀燈,任外面一片緊張與混亂,那些,好似與他毫不發生關係。
低怯的,奚嬪的語聲傳來:「項真——」
項真目光一閃,道:「有何指教?」
奚嬪窒了一下,怯怯的道:「你不怕?」
項真有趣的一笑,道:「怕什麼?」
奚嬪頓了頓,道:「他們來捉你。」
項真望了望手上的鐵鏈,道:「他們捉不到我,在鬼門關,我已是多少次轉回來的熟客了,十殿閻上對我不歡迎,怕我到了他那裡不肯安份守己。」
帳內平靜了一會,忽然傳出一聲輕笑:「項真,你很會說話,好風趣。」
項真迷惑的眨眨眼,淡淡的道:「我不風趣的時候,就有些人要倒霉了。」
奚嬪似乎在想一件什麼事情,好半晌,她道:「現在,我希望你暫時不要被他們捉到。」
項真冷冷閒閒的一笑,道:「為了我說話風趣?」
奚嬪沉默了片刻道:「還有……你的心腸也好。」
哼了一聲,項真道:「我是隨時翻臉無情的,姑娘,等一會你就能看到。」
榻上,奚嬪似乎正思索什麼,而此刻,一陣腳步聲已奔到外面停下,緊跟著傳來一陣叩門聲,再來的是開門聲,一個粗啞的嗓音大聲道:「翠花,小姐睡了沒有?」
一個女子的聲音不耐煩的傳來:「什麼事情大驚小怪的嘛?三更半夜小姐不睡覺還幹什麼?老金,我說你越來越迷糊了,這裡也是你擂門發威的地方?」
那粗啞的嗓子打了個哈哈,這:「別生氣,翠花,事情可嚴重了,姓項的小子竟然逃出了『龍王牢』,連破七道卡子,七個卡子上的人沒有一個活著,血濺了一地,那麼粗厚的手銬腳鐐全都被他生生扯斷,牛老三和李老七死得更慘,一個腦袋成了漿糊,一個吃一枚鏈環砸爛了嘴已直將後頭透穿,那模樣可真唬人……」
驚呼了一聲,那女子口音帶著恐懼:「老天爺,那姓項的就這麼歹毒呀?他這一逃出來可怎麼得了?這不是犯了凶神啦?」
粗啞的嗓子嘿了一聲,充滿了英雄氣概的道:「別怕,小翠花,有我『震天扦』在此,任他項真三頭六臂,也不敢來動你一根汗毛,否則,哼哼,我就叫他嘗嘗這震天杵的滋味!」
小翠花的聲音噎了一下,顯得可憐生生的道:「老金呀,你可千萬得把他促到啊,可別讓這姓項的跑了,還有,小姐這裡你也得派人來防著,萬一有個什麼失閃可不得了
粗嗓子答應一聲,跟著是大力拍著胸脯的聲音:「不怕,不怕,我這就是奉院主之命來護著你們的,咱們全莊三院的高手都已出動,各組弟兄亦分頭開始搜人,莊外同道也各遣飛騎通告,請他們協助捕拿,姓項的小子便是肋生翅翼也只怕生死不得……」
項真耳朵聽著,滿不在乎的一笑,帳內的奚嬪,忽然怯生生的道:「項真,你殺了人?」
項真冷冷的道:「唔。」
奚嬪噎了一聲,道:「他們形容的情狀,都是你做的?」
沉默了一會,項真道:「都是。」
奚嬪的語聲裡,攙雜了仇恨,道:「你這魔鬼,劊子手,殺人不眨眼的兇徒——」
項真毫不氣生氣的一笑,道:「這些話,你應該按在你哥哥頭上,假如你曾看見過你哥哥那些傑作的話。」
奚嬪憤怒的道:「我不信,縱有,也是你自找的。」
項真淡淡一笑,道:「我們彼此自我,江湖上,本也難以分判是非,現在,假如你想叫,你可以叫,雖然我能在他們未及衝入之前殺你,但我不會這麼做。」
奚嬪恨恨的道:「你以為我不敢,我偏要叫,就要叫……」
她語聲未已,突然覺得羅帳一震,兩點東西稍差一絲的分左右釘人她頭側的牆壁裡,顧不得羅帳上被射穿的兩個銅錢大小的破洞,她急急移目望去,卻不由驚叫起來,老天,那深嵌入壁的物體,不是什麼尖硬的東西,竟然只是兩片「白蘭花」的花瓣,那桌上紫瓷瓶內白蘭花的花瓣!
再望室內,項真的身形卻已失蹤,像一股風中的煙霧,一個無實的幽靈,剛才還在眼前,瞬息間已歸入幽冥……
外面——
項真的身形如箭般直射上牆,他清晰的看到這片廣大深郁的宅第林園裡燈火通明,人影閃晃,也清晰的看到火把如龍,刀芒賽雪,在往來不息的游動著,人聲在吼喝,在叱叫,好不緊張。
他深吸了一口氣,在牆上大馬金刀的站著,於是,只消片刻,他已被下面巡守的青松山莊弟兄看見,你聽那一聲聲鬼哭狼嗥的驚叫:「黃龍!來人哪,快來人哪,姓項的小子在這裡……快點來人哪……」
隨著他的叫聲,在四周搜尋的人們急速往這邊圍來,剎時火把的光輝熊熊,照得通明雪亮。
一個大狗熊似的虯髯漢子手執一柄粗重的「韋陀杵」,一馬當先來到牆下,破口大罵:「項真,你是有種的就給金老爺滾下來受死,別像他媽的龜孫子一樣蹲在牆上裝好漢!」
項真的淡淡散散的一笑,冷冷的道:「你們鬧得天翻地覆也不過就是一團糟,不用急,姓項會下來,姓項的流的血,忍的苦,受的罪,你們都要以千百倍的代價償還
他話未說完,一片不斷的弓弦響聲已驀而傳來,無數箭光,閃曳著點點藍汪汪的寒光,尖嘯著自四面八方向他飛射而來!
「射,射穿這個灰孫子!」
「兄弟們,手勁加一把,准一點,給他來個透心涼!」
「火把舉高些,看穩了……」
人聲呼叫著,吆喝著,吼喊著,箭矢閃閃,宛如飛蝗。
項真哼了一聲,身軀如一隻巨鶴沖天而起,一個盤旋,凌厲的長射而下,沒有看清什麼,十幾個勁裝大漢已急號著滾到地下。
項真又直掠空中,再度反撲,鐵鏈縱橫,又有十多名漢子頭破血流,栽倒塵埃!
他身形如電,來回閃擊飛騰,只在人們一口氣的功夫,青松山莊這邊已躺下五十多個,熱血迸濺散灑,弓刀箭矢丟得遍地。
悲號慘叫響成一片,活脫的人間地獄!
「震天杵」金威早掛了彩,他臉上、肩上全是血,追又追不得攻又攻不上,直在那裡吼叫蹦跳,好不狼狽!
圍在四周的青松山莊人手,還有一百多名,卻只能遠遠立著吶喊叫罵、沒有一個膽敢挺身上前,都在發狠的練著口把式!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6:53:16
第09章 八臂神威 氣吞虹
項真血跡殷然的面龐上展露著一絲殘酷的微笑,他向四周的包圍著他的敵人冷冷的掃視了一遍,那些包圍著他的青松山莊人馬卻忽然騷動了一下,發出一片歡呼興奮的喊叫。
在火把光輝的照耀裡,可以看見無數條人影正快捷的往這邊奔移,只要看看其中好幾個人那掠躍時的身法,便知道定是高手無疑!
多少年來項真即有一個先動手,先制敵的習慣,這時,他淡淡的笑笑,身形一晃,已衝向那些圍立在週遭的人群而去!
震天杵金威大吼一聲,「韋陀杵」舞起一片重重光彩,帶著呼轟勁風,兜頭攔擊向對方,他的旁邊,二十多名勁裝大漢亦吶喊一聲,雪亮的刀鋒紛紛朝項真身上招呼過來。
鐵鏈猝然筆直彈射,「噹」的一聲竟將金威的韋陀杵硬硬震開,幾乎不分先後,鐵鏈又飛蛇似的盤繞而下,一片刺耳的兵器撞擊聲響得連著串,滿天的寒光拋閃,項真的左掌已斜斬如刀,鮮血標濺成一排,那麼整齊乾淨的活剖了十七八個漢子,每人都是自胸脯上開了膛,五臟肚腸,流了一地!
被擊飛在空中的兵刃還沒有墜落,血肉在濺,哀嚎聲高曳著尾韻,而那邊,又是七八個青松山莊屬下飛了頭!項真身形之快,動作之絕,就好像是一個來自阿修羅魔士的多臂魔煞!
金威口裡瘋狂的吼叫著,癡了一樣追擊著項真的影子。但是,卻好像一頭笨牛在追逐著一隻蜂鳥,不但白費力氣,而且顯得愚蠢可笑之至!
忽地——
金威的肩頭被輕輕一拍,他慌忙回頭,風聲一拂而過,他的面頰上已重重的挨了十記耳光,打得他一屁股坐倒地下,鮮血與碎牙齊噴,卻連人影子也沒有看見。
現在,這裡已經成為混亂一片,慘嚎悲呼之聲,雜著吼罵與哭喊,火把被摔在地下,兵器丟棄四周,人在盲目的奔逃,恐懼的朝空氣裡砍殺,簡直是一群已經失去人性與理智的瘋子了。
項真悠閒而沉默的立在一株松樹之後,淡淡凝注著眼前這些草木皆兵的狂人在狼奔豕突,好像這些事與他全然沒有關聯一樣。
半空中一聲厲叱,一條人影凌虛而下,唔,那是白面梟奚槐!
他身形甫落,已大吼一聲,叫道:
「通通靜下來!」
隨著他的吼叫聲,七條人影緊跟著飛到,其中兩個是穿著一襲上面繡著一式粉紅蝴蝶藍衫的青年,四個體格魁梧,滿臉精悍的中年人,另一人身材高瘦,面孔黝黑;唇上蓄有一撮短髭,神態陰沉而狂傲。
奚槐迅速找著了金威,自地下一把拉他起來,冷森的道:
「金威,這是怎麼回事?」
震天杵金威摔摔頭,迷迷糊糊的道:
「項真……那小子在這裡……我們栽……」
奚槐左右搜尋,一面急促的道:
「快找!」
他身旁的七個人朝四週一揮手,那些驚魂甫定的莊友們硬著頭皮,兢兢業業的開始在附近搜查起來,這時,一撥撥的勁裝大漢潮水般往這邊湧到,火把有如繁星,閃閃耀亮。
奚槐恨得咬牙切齒,憤怒的道:
「都以為那小子一定往後院外荒山裡逃了,卻不想他還有這膽子往前竄,千不該,萬不該是金威這笨牛在此,傷了這麼多人,還鬧了個灰頭土臉……」
那高瘦漢子冷冷一笑,淡淡的道:
「他也沒有什麼光彩,咱們高手盡多,只找一些小角色施威也大不了他的名頭!」
奚槐用力搓搓手掌,道:
「賢弟,可已派人到那邊召回追出去的弟兄?」
高瘦漢子點點頭,道:
「於麻子去了,先前中院與後院二位院主往東追,莊主帶著他的「七飛錘」朝西趕,這一陣只怕已下去了十里地
奚槐又咬咬牙,道:
「好狡猾的東西,我只道他受了如此重刑,再加上那『散骨蝕肌丹』的毒性,他的舊傷又未痊癒,一定不會發生意外,卻不料仍被他逃了出來,連『龍王牢』也沒有囚牢住他……」
高瘦漢子黑瘦的臉上漾著一抹蛇似的笑意,冷冷的道:
「就該爽快一刀宰了!」
奚槐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當然,他現在何嘗不在後悔沒有一刀殺掉項真?但是,現在他想殺,卻已殺他不成了。
不遠處,又是兩條人影急急奔來,當先一人,赫然正是那老人公孫樵峰,他後面,嗯,是汪菱。
公孫樵峰腳步未停,已驚惶的道:
「奚老弟,方才有人至賓舍相告,說項真已經破牢而出?」
奚槐不是味道的點點頭,朝地下一指:
「不錯,公孫兄,地下躺著的全是他的傑作。」
公孫樵峰往週遭一看,這慘狀,不由令他倒抽了一口涼氣,汪菱也搖晃了一下,臉色蒼白得緊。
歎了口氣,公孫樵峰道:
「這項真的武功真是不可思議,他好像有一股特異的超凡之力……在長悠山他毒發昏迷之前,菱兒現身太早,幾乎被他一掌砍死,假如不是老夫拖了菱兒一把,後果真不堪設想,饒是如此,那松木門也竟吃他劈了個粉碎,這還是他身中劇毒之後,在平時,更不知凶悍若干……」
奚槐想說什麼,卻閉口無言,那高瘦漢子陰沉的笑笑,道:
「公孫大兄,人曰一朝遭蛇咬,十載怕井繩;只要中了邪,就見著風吹草動也會腿肚子打轉,嗯,其實那項真也不見得就有三頭六臂!……」
公孫樵峰雙目一睜,又嚥回了那口怒氣,只重重的哼了一哼。
奚槐一看二人說得不太愉快,急忙大聲岔道:
「金威,你個死人,還在那裡發什麼呆?」
藍色長衫上繡著一對粉紅蝴蝶的兩個年青人走了過來,較高的一個朝奚槐搖搖頭,道:
「院主,這附近好像沒有他的蹤跡,據弟兄們說,他什麼時候去的根本沒有看見,身法實在太快了……」
奚槐難堪的沉吟著,半晌,道:
「再搜。」
兩個年青人微微欠身,又轉頭去了,高瘦漢子哼了哼,道:
「項真這廝逃命的時候倒是很快,他假如是漢子,就該一直等到我們圈回來,那個時候,他身法快不快才能見個真章!……」
奚槐目光陰沉著,正想回話,唰的一條黑影已自側旁的一株巨松帽上射起,幾乎就在他的目梢子剛剛瞥及,一條黑忽忽的東西已猛砸而來,這黑忽忽的東西來勢急速而凌厲,兩個人都覺得是擊向自己頭頂,快得難以言喻!
不待第二個意念生起,奚槐等幾個人已傾力往四周躍避,鐵鏈一擊不中,嘩啦啦翻起猝掠,那高瘦漢子往前一個踉蹌,背後的一大片衣衫已隨風而去,火辣辣的,痛得他齜了齜牙!
奚槐這時才有機會正眼瞧清來人,一見之下,他已氣塞胸隔的大吼:
「好鼠輩,你能生出青松山莊,就算我姓奚的白活了這麼多年!」
項真冷森森的挺立於地,淡漠的道:
「咱們試試?」
說到這裡,他向那雙目盡赤的高瘦漢子笑笑,道:
「夠不夠快,朋友?」
那高瘦漢子大吼一聲,往旁一旋步,一溜青冷冷的光芒已筆直戳向項真胸前,未到一半,卻驀而抖成三輪光圈,搖晃不定的罩落。
項真微微閃開,雙眉一揚,道:
「『鐵筆李家』沒有什麼了不得!」
不錯,這高瘦漢子果然正是山西「鐵筆李家」第七代掌門人的胞弟,江湖上提起來人的眼睛會往兩邊梭溜的「青臂筆」李惕,他也是青松山莊第一院院主之下的首席高手!
項真一語點破了李惕的出身,他揮筆再上,冷厲的道:
「項真,咱們是對上了——」
閃電般一轉,項真的鐵鏈狂風暴雨似的急灑驟飛,這陣威猛的還攻,逼得李惕連連退了三步,項真冷冷的道:
「對上了。朋友,你還差得遠!」
奚槐忽然斷叱一聲,遙遙朝項真擊出五掌,掌勁雄渾,罡氣凜烈,項真單足拄地,陀螺似的盪開,在這一旋一蕩之中,又劈向李惕十掌,再攻了他二十一式!
公孫樵峰厲叱一聲,一道蛇似的寒光倏點而來,項真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左掌斜豎,急快伸縮,「噹」的一聲,已硬生生的將一根尖利的鋼竿震開!
一聲嬌叱,一條俏生生的影子穿入戰圈,兩股冷電吞吐翻刺,快捷如風,項真的鐵鏈掄起層層光彩,左右翻飛,上下架攔,他靜靜的道:
「汪姑娘,這一次公孫樵峰不會再有餘暇拉你一把了。」
公孫樵峰大吼一聲,鋼竿急刺狂掠,出手之間,就是九招十一式,李惕的鐵筆泛著青光,凶悍的快打長攻,配合著奚槐的沉雄掌力,四個小組合成了一面嚴密不懈的羅網!
五個人走馬燈似的團團轉動著,而轉動中招式如飛,你攻我拒,每次的出手間不容髮,同一次的移走裡緊湊無隙,只見兵刃起落,人影晃閃,強勁的銳風帶得地下砂石齊舞!
悄無聲息的,兩條人影倏然撲下,胸前繡著的粉紅蝴蝶宛如在跳動飛旋,兩柄較一般長劍沉重得多的「大方劍」已攻向項真身側。
項真流暢無阻的前後縱橫攻拒,他擊開了兩柄大方劍,淡淡的道:
「年輕人,報上名來。」
較高的年輕人,一連九腿三劍,怒道:
「叫你死了瞑目,『鐵劍雙蝶』兄弟老大蘇彥就是我!」
項真抿抿嘴唇,揮鏈擊開了李惕的鐵筆,身形一轉,電火般一十二腿逼退了公孫樵峰,他斜著身子猝然搶進了蘇彥中宮之內:
「蘇朋友,你先走一步吧。」
蘇彥根本就不知道對方是如何闖將進來的,他心頭一跳,大方劍拚命往回扯帶,然而,一個飄浮的掌影已那麼不可思議的宛如自地獄裡飛來,快得令他想都來不及想,半邊頭顱已暴斜而出!
白面梟奚槐目光一瞥之下,不由險些連肺氣炸,他聲嘶力竭的大叫一聲,抖掌瘋狂劈來,蘇彥的弟弟蘇昌亦狂揮大方劍刺到,項真一翻鐵鏈砸開了李惕的鐵筆,略一側身,又躲過猝刺而來的鋼竿,他一時搗向汪菱,手腕一震,鐵鏈已飛捲向奚槐,幾乎都在同一時間發生:他的影子又已閃到蘇昌的中宮之內!
公孫樵峰的眼全紅了,他手中鋼竿暴落如雨,悍不畏死的衝向敵人,項真閃電般抖出鐵鏈,身形「嗖」的一旋,一招「鬼索魂」罩向汪菱!
目光一回,公孫樵峰心膽俱裂的狂吼:
「快退,菱兒——」
汪菱手中兩柄短劍倏揚,身形往後傾力倒撤,奚槐長身而入,與李惕的鐵筆同時截向那只飄浮的掌影——
彷彿去捕捉流螢而只空撈著流螢的曳尾,那只孤零零的掌影倏然飛過,汪菱痛苦的「哼」了一聲,打著轉子滾倒於地!
公孫樵峰心頭一緊,目眥皆裂的奔向汪菱,項真閃過李惕的十六掌,猛一轉身,已鬼魅般追上了公孫樵峰!
白面梟奚槐的一張臉越發蒼白了,他狂叫一聲,聳身躍上,在空中,已連揮十掌擊向項真!
同時——
公孫樵悲吼一聲,身形暴轉,手中鋼竿筆直戳向項真胸膛,銀閃閃的竿身顫動得像河裡的波紋在起伏!
項真似要挺立於千百年過往的中間,挺立於洶湧的水流中,那麼難以相信的硬生生猛剎住了急掠的身形,右掌快得不可言喻的斜砍猝挑,「嗡」的一聲顫抖著的呻吟裡,公孫樵峰的鋼竿再被蕩起像蛇一樣的扭動,鐵鏈子已穿過項真的肋下直砸撲來的奚槐!
雙目驟睜,奚槐發出的十掌全被對方的鐵鏈一下子封住,他恨得一咬牙,慌忙收掌躍向一旁——
四條高大魁梧的身影突然在這時由黑暗裡擁上,四柄一式沉重的砍山刀已交叉著斬到項真的面前!
項真略一晃閃,眨眨眼:
「早該一起上了,你們。」
「們」字在他舌尖上打著轉兒,鐵鏈子嘩啦啦一陣暴響中,硬迎向四柄砍山刀,他的招式未盡,一抖手腕,鏈子又飛擊向剛想自一側捲來的青臂鐵筆李惕。
在奚槐的感覺裡,他悲哀的感到自己等人的行動好像被一隻無形的彈簧扯著,能蹦能跳,卻老是不能隨意進退,老是比敵人慢上一步,在出手換招裡,對方動作之快,每每能在自己等人出手之前制了先機,宛如一個駝子在和一個正常的健壯之人打架,身上好似老帶著一塊累贅。
雙方的爭鬥再度展開,七對一,但是,項真的攻勢卻是越來越快了,越來越不可捉摸了,他的攻殺要點大多集中在公孫樵峰與奚槐身上,兩個人常被逼得手足失措,狼狽不堪。
四面,又圍聚上了數百名青松山莊的莊友,火把的光芒熊熊的燃燒著,紅毒毒的,帶著綠焰的影子映著每一張沉陰滯恐的面孔,他們目前誰也不敢上來接手,因為,他們的把式,他們自己心裡明白:一旦擁了上來,除了增加死傷,僅有的就是為他們院主等人加強阻礙。
從項真與奚槐等人的拚殺開始,一直到現在,僅只過了兩炷香的功夫,而在這短促的時間裡,他們十個圍攻對方的高手,除了七人仍被逼得打轉外,已經是兩死兩傷了。
時間彷彿在此刻停頓了,場中人影翻飛縱橫著,兵刃閃晃著,但沒有人出聲,沒有人說話,除了間或的叱喝,甚至連呼吸都是那麼沉重。
忽然——
圍聚在四周的青松山莊所屬歡呼了起來,一個大頭目振吭大叫:
「莊主與兩位院主都回來了!」
群鬥著的七個人精神倏而一振,奚槐連攻九腿十九掌,大吼道:
「穩著點,圈住這小子。」
李惕猛攻十掌,儘是在出手中將他「李家墨花筆」內的小巧騰挪之技加入,那四個虯髯大漢卻連成一體,大砍刀長斬近劈,遠戳短削!公孫樵峰卻遊走如飛,一根鋼竿舞得神出鬼沒,專門乘隙而攻,現在,他們已是完全採取了守勢,半點也不敢再冒險。
老實說,項真的體力未曾完全恢復,舊傷亦未痊癒,他不一定能全部殺死眼前的敵人,但是,他卻毫無問題的可以衝出重圍,假如他拼著使用險招,也或者可以令眼前之敵個個濺血,他卻一直保持著精力,保持著元氣,他已準備大幹一番,以為江湖立威信,為自己伸冤屈,現在,他正靜靜的等候著對方的高手前來,他要用血洗淨前所蒙受的痛苦及羞辱。
於是——
很快的,二十多條人影像二十多頭大鳥展飛於空,那麼兇猛而凌厲的朝這邊合撲而來!
奚槐揮出兩掌猛一旋身,大叫道:
「中間這廝即是項真小子!」
二十多條人影掠飛的撲騰風聲十分強烈,各種兵刃的閃光點點生寒,他們像一群隼鷹,悍然撲下——
項真哼了一聲,不待敵人落地,已宛如一溜西方天際的電閃,那麼狠猛的長射迎上,半空裡人影一花一亂,兩條身軀已狂號著分向兩側摔出去,點點鮮血,噴灑得下面的觀望者一頭一臉!
鐵鏈子的聲音嘩啦啦暴響,傳來項真冷沉飄忽的聲音:「我是黃龍,來自九幽的索債者……」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6:55:04
第10章 殘命斷魂 佳人情
項真的語聲,冷冷的在空氣中蹦跳;又有一條人影像一塊死肉似的重重摔落地下;他在空中一個巧妙的翻轉,躲過了另一條黑影的犀利撲擊,然後,在虛空裡掠舞的人們全已迅速閃落在週遭。
一個神色沉冷,國字面孔的六旬老人,早已卓然挺立於側,他穿著一件銀白色的繡著富貴牡丹圖的長袍,似一尊石像般炯然凝注著灑脫站在大門前的項真,項真也注視著他,半晌,老人深沉的道:
「你是黃龍?」
用手輕揉著僵硬的面孔,項真淡漠的道:
「不錯。」
老人目光一冷,厲聲道:
「項真,你狂得過份了。」
項真冷澀的一笑,道:
「這才只是開始。」
老人狂聲大笑,凶暴的道:
「年輕人,你想以一己之力蕩我青松山莊?」
項真哼了哼,靜靜的道:
「夏一尊,不要自視太高,你這青松山莊唬不住我黃龍項真!」
這位老人,正是青松山莊莊主,冀境武林道中大名鼎鼎的「雲雕」夏一尊,此人不但武學博深,心計詭異,為人行事手段更是很狠,是塊江湖上的好材料,在冀境,他也是黑白兩道的首腦人物!
一側的奚槐往前踏進一步,低聲道:
「莊主,此獠不除,今後本莊只怕難有寧日。」
夏一尊嚴肅的點點頭,道:
「項真,你很有骨氣,但是,這骨氣卻用錯了地方。」
項真舐舐焦裂的嘴唇,生硬的道:
「我們都明白彼此,夏一尊,在黃龍面前賣老,你還不夠這塊材料,現在,只有用血才能洗清我們之間的仇怨。」
目光閃動了一下,夏一尊沉沉的往左右一瞧,冷冷的道:
「不錯,我們都會記住這句話。」
他忽然一拍雙掌,沉喝道:
「七飛錘!」
圍立在兩側,那七名身材粗壯,形容狂悍的大漢往前邁進一步,他們穿著相同的銀色緊身衣,每人的手中都倒提著一柄用銀鏈相連的八角銅錘,看去利落而精猛,他們,都是夏一尊手下的貼身護衛。
項真眼簾微合,卻在合眼的同時猝然掠閃,快得出乎人們預料之外,他的一條半截鐵鏈已掃砸向七飛錘右面的四人!
夏一尊勃然大怒,吼道:
「好狂徒!」
就是這三個字的功夫,鐵鏈又捲向了左邊,左邊的三個人慌忙躲閃,奚槐大喝一聲,揚步推出七掌!
強烈的勁風呼轟波蕩,項真倒射而出,他後面,一個胖大如缸,袒露著碩大肚皮的人物已猛揮雙掌撞擊而到!
蛇一樣猝然側滑,七柄黃濛濛的飛錘滴溜溜的砸來,項真抖鏈猛擊,左掌微晃,已逼得乘隙而進的鐵筆李惕狼狼跳出。
奚槐沉喝一聲,立樁坐馬,雙掌輸番出擊,掌風有如鐵板沉錐,呼轟沖激,牽制住敵人不少行動。
項真身形縱橫飛舞,心裡卻在思量如何對付白面梟奚槐,奚槐的一身武功是以內學真力深厚見長,其掌上功夫之猛辣,可以裂鼎碎碑,橫拒八馬,但是,他的弱點卻是不易靈活使用!
現在,項真已下定決心要以毒攻毒,以血阻血了,他如一條淡淡的影子,不可捉摸的飄移旋走著——
兩柄飛錘呼的擦著他的耳旁掠過,項真突地一個仰翻,直撲李惕,鐵筆李惕一架未住,迅速側躍,項真手中鐵鏈已脫飛而出,似一根堅硬無比的鐵杵,那麼筆直的將七飛錘中一個角色撞擊得腦袋粉碎!
鐵鏈染著血跡仍然朝前飛瀉,鐵筆李惕厲臂叱一聲,就近撲去搶奪那條鐵鏈;但是,他的手指剛剛還差一線沾上,隔著那麼遠的項真已驀地閃到眼前,一隻斜豎的手掌,抹頭砍了下來!
李惕大吼一聲,頸微揚,右手鐵筆直刺對方小腹,左手卻仍不死心的去抓那鐵鏈,手觸處,果然被他抓著,他用力一扯,那鐵鏈卻驀地像活蛇一樣捲到,一下子纏在他的脖子上!
方纔,就在他頭微揚以躲對方掌勢之際,鐵鏈已被項真先行抓住,項真略一偏身,讓過鐵筆一刺之勢讓李惕的手也抓上來,於是,在他抖腕之下,李惕的脖子上己加了條過重的飾物了。
奚槐心頭一震,大叫不好,還未及挺身相救,項真的動作是那麼快,李惕的身軀已被他橫扯著摔出兩丈之外!
站在一邊的公孫樵峰歎了口氣,急步追去,夏一尊卻搖頭道:
「不成了,李惕的頸骨已斷……」
就在他說這話的當口,七飛錘中另一個角色驀地慘嚎一聲,捂著兩邊血漿迸濺的頭顱,軟軟的倒了下去。
公孫樵峰氣得臉上全變了形,拚命撲入戰圈,銀色尖銳的鋼竿揮掃如風,上手就是一掄急攻快打。
本來,公孫樵峰與夏一尊早年就是結義弟兄,只是夏一尊日後在江湖上的名氣比他混得強,「眼子竿」的名頭較之「雲雕」可差得遠,但二人情感深厚,這次公孫樵峰尋項真報仇,夏一尊便一力相助,哪知功敗垂成,籠中之鳥卻變做會飛的煞星,眼看青松山莊方面傷亡慘重,你叫公孫樵峰如何不又羞又愧,憂憤攻心呢?
公孫樵峰甫始再入戰圈,另一條矮小枯乾的朋友也猴頭猴腦的鑽了進來,拳挑掌振,協同攻向項真。
鐵鏈子上下翻飛,縱橫交舞,潑不進一滴水,插不進一根針,卻又是那麼變化萬端,指東打西,飛南卷北,令人防不勝防,躲不勝躲,而這,還不算是項真慣用的兵器呢。
又過了一盞茶的光景——
「噗嗤」一聲悶響,夾雜著頭蓋骨清晰的破裂聲,那瘦小枯乾的角色已像一根木頭似的被砸得在地下連連翻出去五六個滾!
夏一尊嘴角抽搐了一下,茫然望著那具拳曲成一團的屍體,這人,是青松山莊後院的護院高手之一:「紅猴」馬基!
場中——
項真激戰多時,身體已感到有些虛乏,他盡力忍耐著那逐漸加強的勞累感覺,依舊不停不歇的採取主動,招招搶先,式式舉前。
此刻。圍著他的有白面梟奚槐,七飛錘中的五人,眼子竿公孫樵峰,以及那胖大漢子——青松山莊後院院主「回撞掌」尤化。
夏一尊用的是車輪戰法,他非常明白高手較技之道,如果一擁而上,不但不能發揮出集體的威力,更妨礙了己方的攻擊進退,所以,他的所屬高手一波一波的輪流上,最後,留他自己墊底。
這一手相當厲害,因為,一個人的力量與精神終究有其極限,筋骨的活動也有一定的高低潮;除非項真自願突圍而去,否則,夏一尊判斷,最後的勝利必是屬於他的。
呼呼的金黃色飛錘掠舞交擊,銀色的鋼竿閃耀叉刺,掌風如浪,翻翻滾滾,氣煞人的卻是老沾不上敵人一根汗毛,這場令人咋舌的拚鬥,到底要維持到什麼時候呢?莫不成那條黃龍是鐵鑄的?
項真突然一咬牙,猛的迎上公孫樵峰的鋼竿,奚槐睹狀之下,不由大吃一驚,他急叫道:
「當心有詐!」
五柄飛錘交砸追去,公孫樵峰迅速收手後退,項真一鏈震開了鋼竿,猝然倒射向奚槐面前,而在此時,奚槐想要出掌,距離已經不夠了。
他猛的坐身,雙掌用力上崩,項真單足一旋,反手就是一記耳光,奚槐拚命仰身,卻仍不由被打出了三步之外!
冷冷一笑,鐵鏈再起,項真道:
「姓奚的,這是還你的第一下!」
當著這麼多人,奚槐挨了一記嘴巴,以他身為青松山莊首院院主之尊,實在拉不下這張臉來,他一抹唇角血絲,瘋了一樣再度撲上——
夏一尊一看情形不對,忙喝道:
「奚院主不得魯莽!」
喝聲中,這位青松山莊莊主向四周猛一揮手,在一個面色青白,唇上生了一顆豆大黑痣的中年文士率領之下,近二十餘名莊中好手已同時叱喝一聲,自各個遇異的角度衝了上來!
這些人物甫一行動,夏一尊本人已大笑一聲,手掌一翻之下拔出了他隨身三十餘年的成名兵器——「雙環龍紋刀」展身而進。
項真漫不經心的一哼,鐵鏈嘩啦啦飛舞掃砸,瘦削的身軀倏然一斜,猛的撲向雲雕夏一尊!
夏一尊豁然大笑,刀起如雲湧嘯,浩然迎上,口裡威武的道:
「小子,你這是找死!」
左刀光如雪裹,項真左右閃晃,一連避過去對方的九招九引,他一記「鬼索魂」斬出,頭也不回的反手倏抖,鐵鏈一陣脆響,剎時崩斷,一共十一枚鐵環流星似的四散飛射,去勢是那麼快,悲呼起處,奚槐與公孫樵峰、尤化三人險險閃過,七飛錘僅存的五人及剛剛加入戰圈的一幹好手,已東倒西歪的栽下了九名之多!
雲雕夏一尊氣得臉色發白,他狂吼連連,舞刀追斬,項真冷森的一笑,像一隻箭矢似的長射而起,在空中一個翻折,遙遙落出七丈之外,再起再掠,已經沓然無蹤。
奚槐一摸腫起的右頰,咬牙吼道:「追!」
那中年文士與回撞掌尤化等人急躍追去,夏一尊卻廢然止步,目光凝視著自己的龍紋刀,歎息道:
「不用追了,不可能追上的。」
公孫樵峰黯然側首,低沉的道:
「大哥,都是愚弟為你惹的麻煩……」
夏一尊搖搖頭,道:
「賢弟為何竟出此言?你我本該傾力互相扶助才是,否則,那三個響頭一起叩了莫不成是兒戲的麼?」
公孫樵峰沉默了片刻,啞著嗓子道:
「話雖如此,但青松山莊為了愚弟之事,傷亡這般慘重,卻是令為弟的好生不安……」
夏一尊神色黯了黯,擺手道:
「不要說了,事已至此,吾等正應該設法計議如何斬除這廝,徒自追悔又有何益?死者已不能復生……」
那邊,奚槐蹣跚的行了過來,一干莊友正在忙著救護死傷,火把的光輝照耀著,人聲又嘈雜起來。
奚槐來到二人身邊,頹唐的道:
「莊主,七飛錘一個不剩,全折了。」
夏一尊強顏一笑,道:
「也罷;瓦罐難離井上破,將軍終得陣上亡;跑江湖就是如此,生生死死也就是那麼回事。」
奚槐望著夜色,而夜色濃得似墨,四更天了,在拂曉前總是最黑暗的,他歎了口氣:「蘇家兄弟,李惕老弟,紅猴馬基與中院的雙槍花成,一條鞭曹榮,窩窩腹蕭子富全死了;莊裡弟兄們傷亡的也有七八十個……」
夏一尊臉上的肌肉顫動了一下,他有些疲倦的道:
「吩咐他們為妥善後,每天加班戒備;硬把子們分批巡視全莊,大家警覺些,一聞消息便要盡快聚集應付,重要地帶更需加意留神……」
說到這裡,他搖搖頭,道:
「奚院主,咱們是一起打江山的老弟兄,說句真話,項真這廝是武林中有名的煞星。心黑手辣,歹毒無比,栽於他手上的江湖同道不知凡幾,在外頭闖世面的朋友很少有敢招惹他的;咱們既已和他纏上了,要脫手只怕也脫不了,咱們不能栽,一栽,這基業就瓦解了。千萬小心注意,別衝動,說老實話,我們的人,就算硬把子,三個五個也圈不住人家……」
奚槐默默頷首不語,心頭有些顫驚驚的,他自己有數,項真只怕放他不過。他可以體會出項真在受刑時那種絕端平靜中的仇恨,那種安詳裡的切齒憤怒,如夢如幻的臉上所散發出的無形的怨毒。
公孫樵峰拍拍奚槐肩頭,歉然的道:
「奚老弟,都是老夫捅下的漏子,還請老弟你多擔待
奚槐微微苦笑,勉強的道:
「沒有什麼,這原是愚弟份內該為之事……」
夏一尊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問道:「對了,汪侄女傷勢如何?重不重?」
公孫樵峰忙道:
「還好,那一掌偏了些,沒有傷著要害,不過,內腑大約多少受了點波蕩,她現在已送到客舍養息去了……」
夏一尊點點頭,緩緩地道:
「假如麟兒在這裡就好了,不但多一份力量,還可以幫你照顧這丫頭一下,我已遣人召他回來,順便也請他師父來莊裡襄助一臂……」
公孫樵峰興奮的道:
「大哥說的可是『隱冥郎君』羽敬復?」
夏一尊臉上首次展露出一絲微笑,道:
「不錯,正是此公。」
公孫樵峰一拍手掌,欣慰的道:
「大哥怎不早說?此人久居『洪洞嶺』,武功之高駭人聽聞,名聲之宏更是響遍大江南北,原先愚弟只當大哥請他不出,聽口氣大哥好像與此人關係還十分不薄?」
夏一尊笑笑,道:
「當年慕此公之名,送麟兒前去拜師,經過好多波折才被他正式收錄門下,大約麟兒心性還算聰慧,甚得此公喜愛,竟然破例來到莊裡三次,此公與為兄也談得十分投緣,曾許諾如有所求,定即伸手,先時為兄一聞那項真破牢,第一件事即是遣人快騎前往求援……」
公孫樵峰如釋重負的吁了口氣,笑道:
「大哥放心吧,只要『隱冥郎君』一到,任他項真再是跋扈,也逃不出此人手掌!」
夏一尊笑著點頭,道:
「希望是如此,不過,咱們也不能就此輕敵。」
公孫樵峰唯唯稱是,夏一尊又交待了奚槐幾句,與各人道別,大步回到他居住的「仰雲樓」休息去了。
此際,東方的一抹魚肚自己微微露出,空氣中有著寒意,空氣中飄蕩著淒清與灰黯,昨夜已成過去,但,昨夜過去的人卻也和昨夜一樣永遠回不來了,生息變化得大也無常,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些什麼呢?
項真獨自坐在一座精舍的閣樓上,他不知道這是棟什麼房子,也不曉得誰在住著,但是,他知道這座精舍的位置是青松山莊的中心地帶,而且,好似也蠻清靜。
已經午時了,他可以自閣樓的小天窗望到正午的陽光,到現在為止,他已經有好幾天沒有沾過飲食,餓得他有些眼睛發黑,四肢虛軟軟的,喉嚨焦得宛似燒著一把火,難受極了。
他慢慢站了起來,決定先去找點東西填填肚子再說,悄然掀開那扇小小的木門,沿一道樓梯下來,唔,這裡是一間塵封已久的書房。
他左右瞧了瞧,出了書房,對面的兩間房子都緊閉著門,一條甬道彎過去,那邊,很可能就是大廳了。
隱隱的,一陣鶯聲燕語傳了過來,漸漸往這邊移近,項真略一傾聽,已數出有三個人,而且,都是女人。
到了甬道那邊,腳步聲停了下來,一個嬌柔的聲音道:
「你看,這棟房子早就說要清掃一下,那老蒼頭卻懶得什麼似的總是推三搪四,這幾天裡大少爺與師父就要趕回來,這樣髒還能住呀!」
另一個軟軟的聲音笑了笑,道:
「明珠,這兩天來大家哪一個不是提心吊膽,緊緊張張的?只有你還有閒情逸致拾掇房子,將就著大概清理一下得了。」
那嬌柔的聲音笑起來道:
「不行,莊主老爺交待了要打掃乾淨的,要不呀,我可得吃排頭,來,小荷,你去拿抹布和水桶,先把這大廳洗清爽了,再整理別的房間……」
一個細細的聲音答應一聲去了,那軟軟的聲音道:
「你先忙,我看看這房子,好久沒有來過了……」
腳步聲傳向這邊,沒一會,一個窈窕的少女悄生生的行了過來,一邊走,一邊左盼右望,興致像是蠻高。
怪不得聲音有點熟悉,項真在書房門後一看,這少女不是那奚槐的妹子奚嬪是誰?可真巧。
他在塵埃滿積的一張大師椅上坐下,微微閉目養神,片刻後,「吱呀」一聲,書房門被推開了。
半睜開眼,奚嬪那捂著嘴,傻著臉的驚慌失措模樣完全印在項真的瞳仁上,她愣愣站著,眼珠子都有些發直了。
項真微微一笑,道:
「幸會,奚姑娘。」
奚嬪慌張的進來,匆匆掩上門,門又是「吱呀」一聲,嚇得她一哆嗦,神色惶惑的轉向項真:
「喂,你,你竟然還沒有逃走?」
項真奇怪的道:
「逃走?為什麼逃走?」
舐舐嘴唇,奚嬪急道:
「他們都在到處尋你,每個地方都有人,你好大膽,還敢藏在裡面悠哉悠哉,當心沒命……」
項真笑笑,道:
「我們是敵人,我有命沒命,你急什麼?」
奚嬪頓時一愣,呆在那裡不能出言,是嘛,他們本是對立的地位,對方的生死禍福,關自己又有什麼事呢?
不過,不過,真的不相干嗎?不相干為什麼自己會焦急?不相干自己應該早放聲大叫著告警呀,這,這是什麼原因呢?這……老天,羞死人了……
她陡的雙頰飛紅,又羞又怯又急,手足無情的垂下頭去,項真有趣的瞅著她,低低的道:
「奚姑娘,首先,在下想弄點東西吃吃,大約已經快有四天沒有粒米點水下肚了。」
奚嬪不由一驚,沒來由的有些心痛:「什麼?快有四天沒有吃東西了?老天爺,你怎麼受得住呀?就是折磨自己也不應該這樣……」
項真苦著臉搖頭道:「在下沒有發瘋,折磨自己做甚?都是在令兄的龍王牢裡享受到這些無上招待的。」
奚嬪睜大了眼,不信的道:「哥哥沒有給你送飯?不會吧?……」
擺擺手,項真道:「算了,現在不談這些問題,到是姑娘你有沒有辦法弄些吃喝的東西來?」
奚嬪忽然舐舐嘴唇一笑,道:「你不怕我去告密?」
項真往大師椅上一靠,懶懶的道:「隨你,他們想捉我是不可能的事,就算他們人多也是一樣,昨晚上的場面你大約看見了。」
奚嬪神色變了變,猶有餘悸的道:「你就那麼狠,我躲在房裡都清楚聽到一聲聲的慘叫;那些哀嚎聲、呻吟聲在晚上聽起來實在使人毛髮悚然,一地的血,一地的凶器,直到今天早晨才收拾乾淨,莊子後的山上新起的墳堆延綿了一大片,看看,真不敢相信這只是你一個人幹的……」
項真疲乏的吁了口道,道:「本不想如此,奈何他們逼人大絕。」
奚嬪沉默了一下,道:「你等著,我先去為你找點吃的果腹,我看你很累……」
微微抱拳,項真道:「謝了。」
臨出門,奚嬪回過頭來低細的道:「哦,這房子她們正在收拾,等一下就會來到這裡;最好,你能換個地方,比較隱僻一點的地方……」
項真用拇指朝上伸伸,道:「閣樓如何?」
奚嬪望了一眼,點點頭,道:「你先待著,我去去就來。」
說完,她小心的啟門出去了,腳步聲逐漸消逝後,項真站了起來,但是,他卻沒有登上閣樓,微向房裡一打量,身形一聳,已飄上了書房內的橫樑,這根橫樑有半尺寬窄,他剛好勉強俯在上面。
老實說,項真在江湖縱橫了幾近七八年的時光,大風大浪見得多了,艱險詭詐的險境也處得膩了,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他表面淡然,骨子裡卻留神得緊,他明白情感與道義是怎麼回事,他知道在什麼關係下才有情感與道義的延展;這些使他謹慎而小心,他不願再落入敵人之手,他不願自己再一次的在死亡線上掙扎。
奚嬪,是在昨夜才認識的,而且,是他仇人的妹妹,在這種情形下,奚嬪沒有告警,沒有通風報訊,如說是什麼原因,這或是一個崇尚英雄式男人的微妙心理,或是仁愛的自然流露,或者,嗯,那男女之間一點靈犀在相通?
他默默的等著,肚子越發餓得慌,口裡越發渴得急,他從來不知道食物對於一個人會有這麼大的需要,會有這麼大的誘惑。
現在,奚嬪在做什麼呢?她拿著食物又以什麼理由來這裡呢,這件在尋常時間簡單而易為的事,在此情此景,卻是極為艱辛的呢。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6:55:43
第11章 鬥智施謀 老枯井
約莫在半個時辰之後。
書房的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奚嬪提著一個盛滿了菊花的竹藍,臉上看得出是裝做的鎮定;小心翼翼的走進來,臨進門,還朝後面張望了一下。
她向書房裡掃視了一遍,匆匆登上那通向閣樓的樓梯,掀開了小木門,她低低叫了一聲,挽著長裙爬了上去。
項真朝房門再看了一眼,身軀已似一抹流光般倏然掠射,在奚嬪尚未及關上那扇小木門之前,他已笑吟吟的站在奚嬪面前,快得宛如一陣風。
奚嬪嚇得猛然朝後面退了兩步,嘴巴剛剛張開,項真已噓了一聲,道:「現在才來?」
奚嬪捂著胸口,面色蒼白的道:「你,你常常這麼嚇唬人?」
項真眨眨眼,道:「不,我怕有人跟你一起進來。」
奚嬪哼了一聲,遞過了手中竹籃,忿忿的道:「別以為只有你聰明……人家好心為你找食物,還被你嚇得半死……」
接過竹籃,項真一笑道:「原諒我疑心大重;唔,花底下大約就是吃的了。」
他把竹籃放在一張陳舊的破木桌上,幾十朵繽紛的菊花底下鋪著一層玫瑰色的綢中,用綢中包起菊花,嗯,下面並排擺著四隻寶藍色白邊的瓷碗,半隻芙蓉雞,一條灑著翠色芹花的熏魚,平碗口的小蝦仁,另一碗是綠油油的火腿菜心,一包銀絲卷放在一隻錫壺的旁邊,還有一塊抹嘴拭手的潔淨手絹。
嚥了一口唾液,項真不由讚道:「好,色香味俱佳,令人看之食指大動,奚姑娘,多謝了。」
奚嬪哼了一聲,坐到一張上了年歲的椅子上:「快吃吧,別再說好聽的了,光是口裡謝有什麼用?誰知道你心裡又在動什麼鬼心眼呀……」
項真拿起包在銀絲卷裡的一雙竹筷,文文靜靜的吃了起來,奚嬪好像十分感覺興趣的望著他,邊低低的道:「喂,那錫壺裡可不是酒,我怕你口渴,給你裝了一壺茶來……」
項真嚥下口裡的一塊雞肉,道:「難為你想得如此周到,只是少了一隻可以盛茶的杯子。」
奚嬪微微一怔,失笑道:「啊,我真的忘了,拿這些東西的時候有點緊張……你就委屈一下對著壺嘴喝吧……」
項真撕下一塊熏魚,用筷子夾著吃了,他吃得很慢,像是一口一口的品著味,動作非常斯文。
用手支著頤,奚嬪望著他道:「喂,我看你的出身教養一定不錯,吃東西這麼文靜,就像我們女孩子一樣……看你現在的情形,雖然相貌猙獰一點,可也不像個能狠得下心殺人的人,所以呀,論人論事的確不可以貌相……」
項真就著壺嘴吸了口茶,道:「你多大了,奚姑娘?」
一朵紅雲飛上了奚嬪面頰,他羞澀的道:「你,你問這個幹嗎?」
項真笑笑,道:「黃毛丫頭竟也敢對人評頭論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奚嬪啐了一聲,嗅道:「誰是黃毛丫頭?過了年,我就二十一啦……」
項真回頭看看她,看得十分仔細,一面嘴裡嚼著東西,一面不住的「嗯」「嗯」點著頭,眼也半瞇著:「不錯,果然算得上標緻。」
奚嬪被他看得滿臉通紅,羞得垂下頭去,低低的道:「喂,你這人怎麼看人這麼個看法……」
項真點了點頭,道:「肚子快飽了,眼睛也不能太委屈,此所謂飽餐秀色。」
又呻了一聲,奚嬪嗔道:「缺德……」
她忽然又道:「喂,告訴我,你家住何處?」
項真再灌了一口茶,頓了頓,道:「長安。」
「長安?」奚嬪跟著念了一遍。
項真的目光裡浮起一片淡濛濛的煙霧,低沉的道:「那是個很美的地方,有歷代的宮陵城廊,有入畫的小橋流水,有熙攘的長街六市,也有幽雅的曲巷迴廊;看金閣飛簷,賞簽管笛蕭,游寂寂林泉,傷秋陽夕照,嗯,充滿了情感,充滿了濃馥的人情味……」
奚嬪傻傻的聽著,好半晌,她歎了口氣:「項真,你一定讀過不少書……」
項真不置可否的淡然一笑:「讀了多少書有何關係?現在還不是和所有的武林人物一樣,是莽夫一個。」
奚嬪忽然有些衝動的想問項真一句話,她又急忙忍住了,沉默了一會,她輕輕的道:「項真,你的面容青腫烏紫血痕斑斑,看了使人心裡都不舒服,為什麼不洗乾淨?我想,洗淨了會比現在好看得多。」
項真放下手中的竹筷,安詳的道:「好看又有什麼用呢?一個人的本性並不能由面孔代表,就像你剛才說的,人,不可以貌相。」
奚嬪怔了怔,咬咬嘴唇,換了個話題:「我裝著去採花,到廚房裡隨便給你湊了點吃的,回來的時候,明珠剛好又被莊主喚了去,我已交待小荷,叫她先在外面歇著,我先進來看看有沒有地方需要找木匠來修補……」
項真問道:「明珠是誰?」
奚嬪「啊」了一聲,笑道:「是莊主的的妾侍,莊主原配夫人已在五年之前去世了。」
項真點點頭,目光垂下,道:「有誰要來這裡住?」
愣了愣,奚嬪想起哥哥早晨的話來;於是,她搖搖頭,道:「我,我不能說。」
項真平靜的一笑,道:「我知道是來,對付我的。」
奚嬪有些著急,她忙道:「不要怪我。我不能出賣我的哥哥,我不能過於對不起他……」
也拖了一張破椅坐下,項真慢慢的道:「當然,我並未逼你說。」
奚嬪略一猶豫,道:「項真,你快走吧,不要再待下去了,這樣,對你,對莊子裡,都不會有好處,他們準備得很周到,全是對付你一個人……」
項真輕輕搖晃著椅子,安詳的道:「你哥哥與公孫樵峰需要受到懲罰,還有,我的友人與姐姐都陷落在你們莊裡,至今下落不明……」
奚嬪疑惑的道:「姐姐?你還有姐姐?」
項真道:「當然,就像你也有哥哥一樣。」
搖搖頭,奚嬪道:「但是,我哥哥說,他們擄來的女人中,有一個女的姓君,另一個不知道姓什麼,卻沒有姓項的呀……」
項真心弦痙攣了一下,低沉的道:「姓君的那位就是我的姐姐,是義姐。」
他看了奚嬪一眼,又道:「這與親姐姐沒有什麼分別,他一直愛護我,照顧我,從很多年以前,我們已經相處在一起。」
奚嬪敏感的,連她自己都不知為什麼會顫抖了一下:「你,你們真是像姐弟一樣相處?」
項真用手輕揉面孔,道:「只要我們彼此真的愛著對方,又何在乎相處時是不是親的姐弟、姐弟很好,真的,很好……」
「愛?」奚嬪有些莫名其妙的緊張,她問道:「什麼性質的愛?」
項真默默注視著她,低沉的道:「為什麼問這句話?」
奚嬪驀的一驚,覺得面頰滾燙,她吶吶的道:「啊,我……我只是隨便問問,隨便問問……我想,你姐姐待你一定非常好……」
項真淡淡一笑,道:「是的,非常好,她的傷勢如何了?你哥哥告訴過你吧?」
奚嬪迷惘的搖搖頭,道:「她曾受傷?我哥哥倒沒有提起……」
項真又道:「我的那位摯友包要花可受到折磨?」
奚嬪警覺的望著他,道:「我不曉得。」
伸展了一下雙臂,項真閉嘴不再說話,奚嬪忽道:「項真,你想如何對付我哥哥?」
項真望望她,平靜的道:「給他死亡。」
渾身突的一顫,奚嬪覺得一股涼氣自背脊升起,她驚異的注視著項真,艱澀的道:「你……你還沒有殺夠?」
項真垂下目光,道:「這是仇恨,沒有人能流黃龍的血,否則,這人定要以己身之血來補償,奚姑娘,你令兄正是如此。」
奚嬪咬咬牙,恨聲道:「昨夜,你已流了莊子裡很多人的血……」
項真斷然道:「但不是令兄的。」
氣得眼圈兒一紅,奚嬪一摔頭站了起來,她走過去收拾好竹籃,裝飾妥了上面的菊花,回過頭來冷冷的道:「項真,不要太對自己的力量自信,我要你快走,只是為了不忍見你死在這裡;你傷不了我哥哥,青松山莊也不是容易任人撒野的地方,如果你一定執迷不悟,你的下場就會非常悲慘……」
項真站了起來,浮腫的臉上掛著一抹淡漠的微笑,他微微揖身道:「多射姑娘一飯之賜,若有機緣,項真必圖以報。」
奚嬪一跺腳,淚水奪眶而出,她哽咽著道:「誰要你報?我再也不要見你!」
說著,她轉身掀開木蓋似的小門,匆匆下去,小木門發出一聲震響,似是代表著她心頭的憤怒與怨慧。
腳步聲很快消失了,閣樓上又是片寂靜,現在,已經是下午了,不要多久,又將夜幕深重,今晚,要不要展開行動呢?
項真靠在椅子上,閉目靜靜沉思,他知道自己肉體上的創傷需要醫治,否則,不但難得痊癒,還怕引出別的病痛,他很慶幸自己中的毒雖然劇烈,卻只是一種暫時性的蝕迷藥物,要不,真是不敢想像了。
時間緩緩過去,陽光一分分的西斜了,他在考慮著今夜的舉止,第一個就是該如何設法救出被囚的君心怡與包要花等人……
靜靜的,望著閣樓頂,他計劃先去尋找一個青松山莊裡夠得上身份知道這項囚人秘密的人物,然後,嗯,然後逼他說出囚人之處,對了,逼他說出,用任何手段。
入夜了。
今晚,月黑風高,蕭索的秋風吹拂得青松山莊裡遍植的青鬆鬆梢子簌簌響,風襲在人們身上,帶著一股刺骨的寒意,深秋了,可不是。
項真已經翻到這棟屋宇的屋頂,唔,他看得出青松山莊在今夜戒備的森嚴,一隊隊身著黑色勁裝的大漢往來巡行,明處,晴處,可以看見人影晃閃,刀芒子泛著寒光,不時有幾個身形飛快的人物直掠橫躍,低喝沉答之聲此起彼落,一派如臨大敵的緊張模樣。
略微朝週遭打量了一番,項真挽緊破碎的衣衫,流矢般射向一棵巨松之頂,他在松帽上稍一踮腳,半空裡一個翻轉,已掠到一座小巧的八角亭之上。
兩條黑影在他剛剛俯下身去的時候自一側奔來,他們在八角亭下站住了腳步,東張西望的搜視起來,正在這時,七八名勁裝大漢突的自一排短松之後躍出,為首一人鬼頭刀一橫,低喝道:「青松。」
兩人中的一個呸了一聲,道:「盤虯。」
他說出了這兩個字,冷冷的道:「錢九嗎?你他娘緊張個什麼勁?」
那喚錢九的大漢是個麻子,他乾笑一聲:「可是中院周老師?」
哼了一聲,被稱為周老師的漢子道:「方纔好似看見有條黑影飛了過來,快得像他娘的夜雀子,眨個眼就不見也,你們可曾看見?」
那錢九搖搖頭,道:「不會吧,小的一直守在這裡,連個老鼠都沒有看見,又哪來個大活人?莫不是周老師一時眼花……」
姓周的角色哼了哼,怒道:「憑姓周的這雙招子還會看走了眼?一定有奸細從這裡溜過被你們忽略了,真是一群廢物!」
錢九愣了一下,忙堆著笑臉答是,姓周的又朝四周看看,大刺刺的道:「你們給我留神了,說不定那姓項的今夜就會出來弄鬼,這小子不是好吃的葡萄,弄岔了大家砸鍋!」
不待對方回答,姓周的已拖著他的同伴匆匆而去,那錢九望著二人背影消失在一堵院牆之外,狠狠朝地下吐了口唾沫,低低的破口罵道:「我操你的老娘,只會在下面人跟前作威作福,他媽的一肚子屎還硬說是滿腹文章,你那對招子走不了眼?我啃你妹子,看見個活王八包管你當成個寶往家抱,媽的,昨晚開殺的時候你個龜孫還不是哪裡風涼哪裡瘟上……」
他旁邊一個漢子勸著道:「算了,九哥,誰叫咱們時運不濟學不上人家那幾手花拳繡腿?和這種人鬥氣就叫不值……」
那錢九又「呸」了一聲,像要吐盡滿心的窩囊:「他奶奶個狗腿,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姓周的打底也是個院主什麼的人物,其實他個龜孫也只是禿驢頭上的虱子,明擺明著狗腿一條……」
俯在八角亭上的項真,忍不住咬唇一笑,待這些角色轉身隱去,他又雙臂倏展,飛掠出八丈之外,腳尖交互一拍,再度射出六丈,前面,嗯,又是一幢雅致的兩層小樓,現在,樓裡還隱透著燈光。
輕得似一片鴻毛,項真悄然貼在二樓的冰花格子窗外,他小心的沾了一點唾液在小指上,微微戳破窗紙,自月牙形的隙縫裡望進去,這是一間陳設華麗的明廳,一個四旬左右,面色淡紫的中年漢子正背負著手,在來回踱著方步。
項真暗自斷測著這中年人的身份,他沒有貿然行動,因為,假如這人萬一不知道囚禁包要花等人的所在,徒勞無功事小,打草驚蛇就划不來了。
過了一會……
那淡紫面孔的中年人端起一杯熱茶啜了一口,沉著嗓子道:「阿福。」
一個穿著長衫的下人應聲來到門口,垂手道:「師傅……」
中年漢子略一沉吟,緩緩的道:「記得在三更敲響喚醒我,這幾天情形十分緊張,三更到天亮,是我與莫師傅負責巡視的時間。
叫阿福的下人恭應一聲,又垂著手退了下去,中年漢子像是十分無聊的打個哈欠,過去將門關上,漫步就待行向裡間。
項真輕輕掀起紙窗,微一晃身,已上了明廳的花粱隔子上,那中年漢子驀覺冷風襲衣,身軀一斜霍的轉向這邊,但是,卻什麼也沒有看見,他疑惑的怔了一下,又到窗前仔細查視,半晌,搖搖頭自語道:「真是草木皆兵了,這樣下去實在不是味道……」
項真飄然來到他的身後,靜靜的道:「當然,心虛最苦。」
中年漢子全身一震,頭也不回的反手一掌拍來,掌勢過處,勁風襲體如削!
項真一閃倏上,他的九記散手中的絕式,「鬼索魂」「魔擒靈」「千樹紅」「龍入海」迸出齊上,掌與掌連成一體,影與影晃閃不分,眼前四面八方皆是掌影,卻又只是兩掌成雙,威力之宏,無可言喻!
中年漢子猝不及防之下,根本沒有回手之力——甚至連招架也已不逮,他正手足無措的退避,項真驀地一式「月蒙影」已將他斜斜劈翻地下!
這人在地下一個翻滾,還沒有跳起,項真的一隻腳已踩在他的頭上,聲音冷得能凝凍人們的血:「朋友,不要輕舉妄動,假如我要取你性命,現在,你不會還有蹦跳的機會。」
中年漢子一張紫臉漲成了豬肝之色,豆大的汗珠涔涔淌落,方纔,項真的雙掌只用了三分力道,而且是掌背著力擊在此人肩胛之上,否則,他此刻的確已經不會再有活命的希望了。
這人躺在地下,沙啞著嗓子道:「你……項真,你想如何?」
項真收回腳去,道:「你站起來。」
中年漢子一躍而起,蹌踉了一下,羞怒的道:「姓項的,有道劃下來,有話擺過來,我姬大木皺皺眉頭算不上是條漢子!」
項真搓搓手,道:「朋友,你好生聽著不要妄動邪念,項真可以在須臾之內置你死地,現在,告訴我,我的那些朋友囚在何處?」
姬大木神色微變,恨聲道:「不知道。」
項真笑了笑,道:「識時務者為俊傑,姬朋友,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姬大木冷冷一笑,道:「我姬大木在江湖上也混了近二十年,姓項的,你用不著來這一套,今日任你殺剮,休想逼我說出一個字!」
項真臉色一沉,緩緩地道:「你可以呼援,但是,我若讓你來得及開口,就算是我黃龍白來這人間一趟。」
姬大木退後一步,淌著汗,呼吸急促的道:「姓姬的不是窩囊廢……」
項真哼了一聲,道:「說!」
姬大木搖搖頭道:「不知道。」
忽然極為溫和的笑了,那笑卻是陽光裡的冰渣,和熙中的冷厲,項真語調出奇的低柔:「朋友,我要生剜你的右眼!」
姬大木尚未及回答,已似鬼魂的詛咒來自無形,只見人影一閃,他的雙掌修然上崩卻崩了個空,一隻手指那麼準確而恰到好處的貼在他的右眼眼皮之上:「你太愚蠢,朋友,記得用短路子爭取時間,你的頭也移得太慢。」
姬大木哆嗦了一下,臉色紫中泛青,吶吶不能出言。
項真收手後退,安詳的道:「不要逼我傷你,告訴我,我的朋友們被關在何處?」
姬大木呆呆的站在哪裡,像根木頭似的一言不發,他實在為對方這種閃電般快捷的身法嚇破了膽,就好似自己是一個三歲稚童在與一個專走鋼索的賣解人比賽著身眼手法一樣,簡直差得十萬八千里。
項真用手揉揉臉,道:「姬大木,以後,你可說是我逼你說出地方來的,不要愚蠢,一件不需要死亡做代價的事而去死亡是最不值的,這包括你們的莊主夏一尊在內。」
姬大木緊閉著嘴唇不說話,他已橫了心,寧死也不肯說出一個字,因為,他不願,也不能背叛青松出莊。
自對方的神態上,項真感到棘手,他並不真的想傷害這人,但是,若不用強,又如何能使他屈服呢?
搖搖頭,項真歎了口氣:「你真不說?」
姬大木仍然閉嘴不答,臉上一片湛然,大有泰山可傾此氣不竭的意思,項真目光冷冷的看著他,半晌,道:「也罷,我走了。」
說著,他轉過身,目梢子卻瞥及姬大木那愕然後的鬆散與釋懷,於是,他身形剛剛轉了一步,突的半則出手,姬大木閃躲不及,「吭」的一聲悶哼,人已像一堆爛泥般栽倒。
項真點了他的啞穴及軟麻穴,一把抓起他來,將他四平八穩的擱在一張太師椅上,然後他蹲身到椅下,粗著嗓子道:「阿福,阿福……」
叫了幾聲,外面已起了一陣急促的步履聲,方纔那下人的口音傳了進來:「師傅,阿福在。」
項真壓著嗓子,威嚴的道:「請莫師傅來。」
外面的阿福似乎愣了一下,低聲道:「莫師傅不是在三更裡要與師傅你一起去查夜麼?怎的……」
項真粗起聲音怒道:「去!」
那阿福忙應了一聲,急急去了,坐在椅上的姬大木卻空自急得大汗淋漓,兩眼翻白,一點皮調也沒有。
項真拍拍他的肩頭,道:「我學你的聲音,雖然不怎麼太像,但韻味總還有那麼一點,在這時,那阿福不會太注意這些,學人講話首先要記住的一點就是語句盡量要短,要含混,而且,不能說得太多,因為言多必失呢。」
姬大木氣得渾身發抖,嘴角抽搐得像得了羊癲瘋,項真微微一笑,將他的椅子搬轉向窗,輕輕道:「別生氣,硬漢,我點了你的穴道,別人不一定看得出來,但那莫師傅一定能察覺,所以,不能給他看到你的面孔神態,等我慢慢的騙,看看能有多少收穫,當然,成功的希望只是一半。」
又等候了一陣,外面樓梯上已響起了腳步聲,這腳步聲沉實而迅速,利落生生的,有經驗的武林人物一聽就可以判明來人是個會家子。
輕輕叩叩門,外面一個宏亮的聲音道:「姬大哥,在下來了,大哥可有吩咐?」
項真悄然俯在姬大木耳邊道:「此人聲音宏亮清晰,可知定為一年輕人,而且他稱你大哥,你的年紀最多四十一二,那麼,他大概也只有三十歲不到,年輕人血氣方剛,心直口快,騙起來較為容易……」
姬大木氣得呼吸急促,全身抖索,卻是毫無方法阻止,項真笑了,故意有氣無力的向門外道:「為兄身體不適,莫老弟,三更查夜,你獨自去吧。」
外面姓莫的那人彷彿怔愕了一下,道:「姬大哥,有些地方在下不熟,而且往『老枯井』那裡巡視時沒有你也過不去卡子,這……這……」
項真又咳了兩聲,道:「老枯井?」
外面的人急急的道:「是呀,就是囚禁姓項的幾個朋友的地方,雖然已加了防備,姓項的也不知道此地所在,但如萬一因為我們未去查視而出了漏子可是承當不起啊……」
項真輕輕呻吟了一聲,道:「唉,為兄確是身有不適……」
門被敲了幾下,那外面的人又道:「姬大哥,在下可否去請前面的許大夫來為你診視一下?順便也稟明奚院主另派人手替你?」
項真想了想,咳嗽著道:「罷了,咳咳,為兄就挺他一夜吧!」
門外的聲音停頓了片刻,帶著幾分迷惘的傳了進來:「姬大哥……你聲音好像有點變了?……」
項真竊笑一下,悶悠悠的道:「唔……嗓子痛……身上酸軟……唉……」
外面的人像是略一猶豫,道:「姬大哥,可要在下進來侍候?」
項真壓著喉嚨,低啞的道:「罷了。」
停了停,門外之人輕叩叩門,道:「那麼,姬大哥,在下去了,三更鼓響在下來此相待。」
腳步聲一路響下樓去,片刻消失了,項真站起來望著姬大木那氣急敗壞的神色,一笑,道:「有很多時候,人需要運用智慧,智慧裡也要攙雜機運,互用互濟,則事情往往可成,方纔,很幸運,我得到的是成功的那一半。」
姬大木翻著白眼,滿面漲得紫紅通亮,汗水如淚如位,胸口不斷急劇起伏,那模樣可真夠瞧的。
項真拍拍他的腦袋,道:「你好像真的病了?那麼,睡一覺吧,明天起來又是生龍活虎,現在,原諒我要點你的『黑甜穴』了。」
說著,項真的手指那麼輕柔的戳在姬大木的「黑甜穴」上,於是,姬大木的眼皮子重愈千斤,他不想睡,卻再也撐不住的慢慢合上。
項真吁了口氣,拭去自己額上也沁出來的汗珠,他明白方纔的冒險是如何沒有把握,但他盡量利用人們疏忽的弱點,他裝成姬大木身體不支的主要原因,乃為病人的語聲比較沙啞含混,在成敗的比例上,總多少也佔著有利的便宜,而且他只要聽聽姬大木說話的口氣與一個人獨居著一棟雅樓的氣派,便明白他在青松山莊的地位不低,更曉得與他一起巡夜的那姓莫的人身份一定比他來得卑下,這種種因素的組合分析,使他演出了方纔的一幕趣劇,成敗分曉之前,項真自己卻也提著一顆心到了口腔子上呢。
老實說,這姬大哥號稱「紫面飛叉」武功深沉老辣,是青松山莊的總執事,一手飛叉絕技可以上落隼鷹,下戳雄獅,端的非同小可,但是,他一下子被項真制住,固然一時措手不及是個原因,主要的,還是項真的九大單招絕手一上來就施展了一半,這四式同出的威力,不要說姬大木在這斗室之中招架不住,只怕連他們莊主夏一尊也要狼狽不堪,普通的江湖人物,有的連一式也搪不過的還大有人在呢。
望著酣睡中的姬大木,項真輕輕為他將長衫的斜襟拉好,默默走到窗前掀窗而出,快得似一抹不帶余尾的流雲。
目前,他已知道了囚禁包要花等人的地方叫「老姑井」,但是,老姑井防守得如何嚴密且不去說,主要的,這地方到底坐落在何處呢?
他伏在一株巨松之後,默默沉思,嗯,或者,只有冒一次險了。
大搖大擺的從樹後走了出來,沒有走上幾步,兩條彪形大漢已自一條碎石路旁黯影裡躍出,沉聲喝道:「青松——」
項真靜靜的道:「盤虯。」
兩名大漢收住了來勢,低低的道:「來的是哪一位師傅?」
項真微微一笑,道:「黃龍項師傅。」
兩位仁兄像是沒有聽清楚似的互望一眼,疑惑的道:「項師傅?哪一院的項師傅?」
項真跨近了一步:「項真項師傅。」
這一下子,宛如一記悶雷驀的響在這兩名青松山莊莊友的腦袋上,震得他們耳暈目眩,呆若木雞。
項真的影子一閃,溫柔的在他們耳邊道:「好朋友,夜深風寒,你們二位好好睡一覺吧……」
二人的暈穴皆被點了一下,那麼自自然然的軟軟頹倒,項真一手一個,提著飛身上了一株松樹的枝上。
不一會——
他已換了一身黑色勁裝下來,黑色的頭巾包住眉心,倒提著鬼頭刀,那模樣,乍一見,還真認不出他是誰。
故意裝成一副緊緊張張的樣子在矮樹間巡望,項真一面小心的尋找他的目的——老姑井。
來到一片小巧的花圃之前,一座花架之後,四名大漢閃身出來,低低的道:「喂,你小子是哪一院的朋友?走來走去也不怕碰著鬼勾你的魂?」
項真一聽對方出口就是自己人的語氣,不由打蛇隨棍上,歎了口氣:「唉,奉了姬師傅之命,叫我先往這邊看看,一個人走起路來提心吊膽,真不是滋味。」
四個大漢子低聲哄笑了一聲,一個道:「別他媽充能了,看個鳥,真的碰上那姓項的,不用說去攔人家,只怕嚇得連屎尿也一起往褲襠裡流……」
項真又唉了一聲,苦笑道:「說得是呀,姬師傅還要我到老枯井巡一轉呢……」
那四個大漢哧哧一笑,一個道:「老枯井在他媽後院的『假陰山』裡,那個鳥地方更是鬼鬼森森,大白天走著也覺得後頸窩發涼,別說這烏曲媽黑的晚上了,算你小子運道差,專門碰上了這個好差事,真夠晦氣……」
項真套出了老枯井的位置,不再拖延時間,他雙手一拱,轉身往回走,邊道:「吃人家的糧聽人家的差,又有什麼辦法呢?我這就要去了……」
四個漢子望著他,其中一個還調笑著道:「哥兒,提著心吧,咬著牙根子,熬過了今宵明朝宰隻雞補補,再不就到莊外集子去找個娘們樂上一樂……」
調笑聲落在項真的背後,他心裡暗自想道:「別樂,朋友們,明天早晨你們就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那時,需要補一補的就是你們了……」
他運用自己超越的目力與聽力盡量閃避著一路設置的明樁晴卡,一會兒竄躍,一會兒匍匐,一會兒飛掠,一會兒長射,似一縷淡淡的煙霧,一條滑溜溜的蛇,一道橫空的虹,一個有形無實的幽靈。
於是——
在經過了一道粉白的院牆,兩片廣闊的場地之後,他已來到了後院,後院,嗯,不錯,他業已望見了另一道院牆隱隱的陰影。
極目四瞧,唔,那邊,在這後院的左角上,有幾堆高聳的黯影,那是用黑色石塊堆砌成的假山,好大的一片,看去冥沉沉的,大約那就是所謂的「假陰山」了吧?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6:56:23
第12章 假陰山裡 擒鬼獠
身形在各種物體的掩遮下迅速往那片假山移去,片刻問他已到達,這是由無數塊黑石經巧心堆砌成的「陰冥地府」形態,有死之門、長生橋、望鄉台、善蓮池、迷心道及十殿閻羅殿,每一樣傳說中的地府形象都被活生生的砌造了出來,依序疊壘著,延伸著,組成了這片假山,雖然沒有雕刻著神鬼之像,但那些空空洞洞的地府建築,卻更增加了恐怖氣氛。
項真微微怔仲了一會,目光略一尋搜,已長身沖射上善蓮池,善蓮他裡果然也有一池烏混的池水,不波不動,死沉沉的,裡面有黑石雕成的蓮花,卻像一個個屈死在水裡的幽靈,那麼木呆呆的挺浮在那裡。
圍著善蓮池,是幾塊斜聳欲飛的黑色巨石,一條小小的石路在兩處黑石之間延展而去,黑石高有八丈,若是不能飛躍而上,則只有沿那條小路上去!
項真當然不會愚蠢到沿那小路上去,他吸了口氣,雙臂一振,如一頭大鳥般騰空而起,那麼輕飄飄的來到巨石頂上。
前面的視線,亦被一塊峭壁似的巨石擋住,巨石那邊不知道是些什麼,項真正想直掠過去,下面的善蓮池裡卻突然發出了一陣啵啵的異聲!
急忙伏下身來,項真凝目照去,老天,方才善蓮池裡黑沉沉的池水這時卻已泛著一個個的水泡,不一會,池水已由波波聲轉為咕嚕嚕的喘息,滿池烏水像煮沸了一般翻騰著,而且,還升起一片濛濛的白霧!
稍微一瞧那白霧的沉濁混飩,項真已恍然大悟,哼,這豈是什麼白霧,這不過是藉著池水蒸發出來的毒氣而已!
他不能再留,因為,只要再過一會,那霧氣就會飄浮到這邊來,雖然不知道這毒霧是屬於哪一種毒性,但是,有一點卻可斷言,不論是哪一種也終究是害人的!
項真一彈而起,在空中一個轉翻,沖升兩丈,斜斜的飛到了前面那塊峭壁似的巨石之上。
嗯,下面是長生橋了,有汩汩的流水自橋下流過,長生橋那邊連著並排的十殿閻羅殿,一座座連接的小型地府是雕砌得那麼逼真,就差從裡面跑出來幾個青面獠牙的小鬼。
項真猶豫了片刻,像一隻箭似的掠射而去,他一點木質的橋面飛彈而過,然而,就在他足尖一沾橋身之際,兩邊的橋欄已驀地往中間合攏,「卡喳」一聲發出一片火花,老天爺,橋欄的邊緣裡全是隱嵌著鋒利的鋼刀!
險險落到對岸,項真一個旋身閃到暗處,用力在石地上擦去方才一點橋面時沾在靴底上的一團濃濃的黑膠。
七八條黑影有如鬼魂般自閻羅殿裡閃了出來,他們急急奔到橋邊,東張西望的向橋的四周查看,一個沙啞的嗓音響起道:
「個奶奶,橋欄合攏了,方才有人從橋上經過,怎的這一會連個鬼影也見不到?莫不成飛了?」
另一個人粗著聲音道:
「不一定是人吧?或者是鬼老鼠什麼的也就不定,這座機關橋就有這麼靈法兒,什麼東西上去它也來上一手,上一次不就鍘死了一頭亂竄的黃貓……」
咳了一聲,有個小矮子要走上橋去,語聲沙啞的那位急道:
「喂,武大郎,你他媽活膩味了不是,這長生橋也是隨便走得的?別沾上一腳的「纏粘死」纏粘死你個三寸丁!」
旁邊一個大鬍子收回去手中的「倒須鞭」,呵呵笑道:
「那他媽可便宜了西門慶,摟著潘金蓮活當他媽親娘了……」
小矮子退了回來,悻悻的道:
「去你的騷鬍子,我才愛摟著你二妹子作樂呢!……」
幾個人你一語我一言互相嘲笑了一陣,使橋欄恢復原狀後又匆匆退去,這裡再度寂靜下來,非常安寧——帶著森森鬼氣。
項真自一塊巨石的陰影裡出來,兩度起落,也竄進了那幾個人進去的閻羅殿,唔,裡面冷潮潮的一片黑暗。
除了一座供台,這裡面空蕩蕩的什麼設備也沒有,還不如外面雕砌的精巧逼真,最少,項真還以為應該有塊什麼「善惡分明」「苦海無邊」的匾額才對。
他貼在牆壁上默默運用目力往四周打量,這不錯是一間殿堂的格局,但是太空蕩了,黑石地面,黑石牆壁,甚至連那一座供台也是黑色的,除了那進來的門以外沒有其他出口,可是,那方才進來的幾個人呢?他們都到哪裡去了?
牆壁有些陰潮,忽然,項真心裡有了個主意,他用手摸著牆壁,緩緩的一寸寸貼著試探,沒有多久,終於被他按到一處與其他地方不同的乾燥石壁,唔,在這裡了。
他眼睛亮了一下,輕輕往裡一推,跟著再一推,仍然沒有推動,慢慢的,他又在這一塊石壁的四周摸索起來,嗯,在壁根果然有一塊拳大的露出地面的石鈕,沒有考慮,他按了下去。
一塊約有三尺長寬的石壁驀然翻轉,就在翻轉的一剎,又突然猛力轉回,然後,再慢慢的轉了回去。
項真笑了笑,一躍而進,他回頭望望這塊石壁,假如剛才貿然而入,只要被這翻轉的石壁撞上一下,就算不死也要脫層皮了。
裡面是一條通道,很久,通道盡頭的右邊有一間石室,房裡燈光隱隱,人語嘈雜,顯然有不少活人在裡面。
反手推石壁恢復原狀,輕悄得如一頭狸貓般來到石室之外,一扇捕木厚門半掩著,裡面傳出來興奮的呼聲:「哈哈,這一拳老子又贏了,武大郎,你出拳就不帶『帽』……」
有酒香飄了出來,熱烘烘的,原來這些角色都在划拳飲酒呢,難怪他們方才沒有仔細查視了。
武大郎的聲音嘿了嘿,顯得心猶不甘。
「媽的,騷鬍子就會窮叫,勝敗兵家常事,有什麼了不得,呃,老子喝了就是,下一手不叫你輸個屁眼朝天老子就不姓胡……」
帶著三分酒意,一個粗嗓子吼道:
「來,矮子,大爺我與你劃上三拳,別他媽只會吹牛,咱們帶『帽』,兩相好——」
「呸」了一聲,武大郎叫道:
「誰和你兩相好?老子又不是你的『小金花』,你——」
粗嗓子豁然大笑道:
「我怎麼?我是說加上你的『潘金蓮』呀,咱們三個不妨來打個『圍』戰……」
一陣哄笑淹沒了武大郎的叫罵,項真宛如可以看見那矮子臉紅脖子粗的悻然之態,他淡淡一笑,將門推開:「這間石室約有兩丈寬窄,十個形態不一的漢子有八個圍坐在一張石桌周緣,桌上擺著幾色小菜,六把錫壺,八張面孔在壁頂垂懸的巨大桐油燈光照耀下發著紅光,看情形,他們在方才出去之前已經喝上了,長夜漫漫,這倒是個好享受。
一個瘦皮猴似的漢子四仰八叉的躺在一張竹床上打著呼嚕,另一個大塊頭卻呆呆坐在一個嵌於石壁內的木盒之旁。
項真推門而進,已被一個面朝這邊坐著的禿頭漢子發現,他愣了一下,隨即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跳了起來:「不好。快——」
一個側身坐著的大鬍子瞪他一眼,罵道:
「你怎麼了?他媽的見了鬼?——」
話未說完,另外又有三個人同時發覺了項真,他們神色一變,抽出身邊的傢伙急急跳往一旁。
剎時,整個石室裡的人都怔在那裡,九雙眼睛恐懼而迷惑的瞪視著項真,他們想不出他是怎麼摸進來的?
項真搓搓手,道:
「各位,夜寒霧重,在這裡喝酒取暖可是真不錯。」
大鬍子嚥了口唾液,硬著頭皮道:
「好朋友,你走不了——」
望四周看看,項真笑了笑道:
「這不是問題,問題是在你們如何能在活著的時候捉住我。現在,你們可以放下兵器繼續喝酒,我問明一件事後馬上離開,不打擾各位。」
悄悄的,那個大塊頭趁著項真在說話的當兒將手伸向嵌在石壁內的木盒裡去,木盒裡有一個自鑿通的壁洞裡垂掛下來的小銅鐘,另外,還有一個兩寸長的紅色鐵把手。
大塊頭的手已觸到了木盒邊緣,他突的加快速度伸了進去,但是,就在他的指尖稍著一發的抓到那紅色鐵把手的時候,風聲一晃,他的整個右手,已「卡嚓」一聲被斬落地下,鮮紅的血在那只地下跳動著的斷手裡噴酒,此刻才聽到了空氣中傳來的呼嘯聲,衝斷他右手的物體,是項真手上的那柄鬼頭刀!
這大塊頭被鬼頭刀切出的力道帶得整個身軀斜摔了出去,他在地下痛苦嚎叫翻轉著,兩眼上翻,嘴裡不斷噴出血泡,兩條腿在不住的抽搐……
這一聲嚎叫驚醒了竹床上的那個瘦皮猴,他眼睛一睜,朦朧中也沒有看清是怎麼回事,拿起枕著的一柄青鋼劍便劈向項真,可憐他連一個式子還沒有來得及使出,項真的手掌已斜飛起叭的斬掉了他的猴頭!
石室裡灑著大量的鮮血,瘦皮猴的腦袋骨碌碌滾到武大郎腳下,這矮子全身哆嗦著,愣呆呆的與瘦皮猴那顆脫離了身體,齜著牙,咧著嘴,猶是兩眼睡意朦朧的頭顱對望著……
整個石室裡是一片死寂,除了那大塊頭的慘厲呻吟,每張面孔都是那麼木訥,震駭,驚懼,還有說不出的顫慄……
項真笑了笑,道:
「不要擔心,假如你們和我合作得很好,姓項的決不會加害各位,現在,我要問了,為了免得你們其中的一個被指為叛逆,所以,我問一句,你們要一起回答我,哪一個答慢了或是不回答,抱歉得很,地下的兩人,已給各位作了最好的榜樣。」
圍在石桌旁的八個人互相覷視了一眼,那一眼中,寫滿了無告的窘迫與猶豫的驚恐,他們呆呆的站著,手裡拿著武器,卻沒有一個人敢於反抗,他們明白,假如他們不想死亡,就必需接受生存的條件。
項真用手指揉揉鼻樑,慢慢的道:
「老枯井在何處?」
八個人齊齊對望一眼,驀然爭先恐後的同搶著道:
「石室外面通道之後就是……」
點點頭,項真笑道:
「很對,各位很合作,老枯井上可有什麼掩遮之物?」
八個人這次似乎答得更快了,嘈雜的道:
「那是一個方桌,方桌下面就是老枯井……」
「方桌是石頭的,重有千斤……」
「桌子很沉重,井壁有石階通下去……」
「井底是一條走道,有三處獸欄……」
「獸欄分為『角虎』『翼象』『紅蛇』……」
「最後面就是囚房,項大爺的朋友都囚在那裡……」
「囚房外面有兩個肥得像豬卻狠得似狼的蠻子在守著,凶得可厲害……」
一個人比一個人說得快,一個人比一個人洩得多,他們爭先恐後的吐露著,口沫橫飛,嘴皮子不停張合,這情景,十分好笑。
項真待他們說完了,微微一揖,笑道:
「好極了,各位真是英雄,凡是英雄就得識時務,姓項的非常感激各位,以後也決不將此事宣揚出去,各位大可放心。」
八位仁兄暗裡大大吁了口氣,緊張的形色也鬆緩了下來,他們互相對望著,個個都是一臉活命後的僥倖與尷尬。
項真略一沉吟,道:
「在下將點各位之軟麻穴,一個時辰後將可自解,你們只要說姓項的硬闖進老姑井就得了,那大個子,嗯,不要怕他洩露秘密,他若是不死,也早就痛得迷糊,斷掉一隻手的滋味是十分難受的呢。」
八位仁兄忐忑不安的轉眼望向那躺在地下的大塊頭,唔,他果然已經寂然不動的躺在那裡,口裡的血沫子還在吐個不停,他們放心了,這顆心剛剛放下,每個人都覺得腰服處突然一麻,連個人影也沒有看清,幾乎在同一個時間裡都軟軟倒向地下。
項真再一抱拳,道:
「得罪了,請稍忍片刻。」
話聲中,他身形倏然掠出,足尖就地一旋,借轉動之力,雙掌一合猛推,通過甬道盡頭那塊光滑的石壁已應掌粉碎,嗯,原來那只是一塊偽裝的薄薄石牆。
裡面,是一間密不透風的小石室,空無一物,當然,除了屋子正中那一張看去毫無異狀的碩大石桌。
項真知道時間已經不多了,他不再做耽擱,奮起全力猛推桌面,那塊厚有兩尺,闊約尋丈的八角形桌面「轟隆」一聲已滾落地下,桌軸果然是中空的,下面,正是一口龐大的八角形石井,深黝而黑暗。
沒有猶豫,項真躍身而下,這井深約三丈,三丈之下,確然有條通道,通道亦為黑石砌成,兩邊的石壁上潮漉漉的,卻並排插著十個松枝火把,在火把青綠色火焰的跳動裡,映照出尋丈之外封死通道的一排鐵欄,鐵欄內,正傳出一陣凶厲的,令人毛髮悚然的野獸嘶吼之聲!
第13章 人獸之爭 太艱難
這種野獸的吼叫聲,不但猛烈而淒厲,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悠長而恐怖的意味,就像是遠古遺留下來的,被關閉在此窟裡的洪荒怪物所發出的那種不甘與憤怒的嗥嚎一樣,聽起來令人有些全身發毛。
項真略微猶豫的在甬道中站了一會,擦去手裡沁出的汗水;前面攔住去路的鐵柵裡看不見什麼,但那低沉如悶雷似的獸吼聲卻清晰的傳入耳中。
插在壁間的松枝火把,劈啪爆響著火花,青紅色的火苗映得整個地道裡陰慘慘的,除了火把的劈啪之聲外,就只有那一陣陣傳來的獸吼了。
舐了舐乾裂的嘴唇,項真忽然有些疲睏的感覺,他用力搖搖頭,一步一步小心的向鐵柵移近……
靠近了,由尋丈遠而七八尺,而四五尺,項真雙目毫不稍瞬的凝注著鐵柵裡面的情形,縱然現在看去只是黝黑一片!
一陣腥臭的氣味撲鼻而來,項真忍不住皺起了眉宇,這股難聞的氣息,就像是一個整日擔肥的人再加上三年沒有洗澡一樣,噁心得緊!
漸漸地,項直接近有兒臂粗細的鐵柵,他目光急快的一掃,雙掌閃電般倏出又回,就這一下,深嵌在石壁內的鐵柵欄上「嗡」的一震,有兩根鐵柱已弓進去了老大一個弧度。
沒有稍停,他迅速半側身,在身形半側的剎那,又是快捷無倫的呼轟四掌,於是,那兩根弓曲的鐵柱,已帶著一聲呻吟的扯裂聲自堅硬的石地下被硬生生震拔而起,碎石鐵屑蓬散飛舞,沉悶的回音在甬道裡撞擊浮蕩……
腥膻的惡臭氣息更濃厚了,像是一張污穢的有形幕慢浮在空氣之中,浮在這片鐵柵之內,令人幾乎不敢呼吸。
項真咬著下唇,鬼魅般掠身而入,腳下的石地滑濕而陰潮,兩邊的石壁卻是光溜溜的什麼都沒有,等於是說,前後兩道鐵柵夾著一段空無所有的甬道,這,似乎不大可能吧?
方纔的獸吼聲,已經不知在什麼時候消失了,鐵柵內靜得邪氣,靜得恐怖,冥冥中,項真直覺有些毛髮悚然,好像有一隻鬼眼正在陰蔽之處向他注視著一般,忽然,他霍的轉身,目光投向壁頂——
老天,壁頂上靠著右端,多出來一塊五尺長寬的簷脊,而這塊多出來的簷脊使隱藏在外面火把光輝所照不到的陰影中,簷脊邊緣,正露出一顆毛茸茸的頭顱,那是由黑與白兩種毛色所組合成的,一雙眼睛閃映著碧中泛紅的光彩,儒濕的鼻尖下是一張紅蠕蠕的巨口,兩排鋼刀似的利齒在黑暗中浮動著冷森的白芒,在這顆頭顱的額上,赫然還生長著一隻半曲的,淡金色的獨角;這不像是一顆虎頭,這像是地獄裡生著獠牙鬼面的惡魔!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6-25 06:58 編輯 》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6:57:57
項真慢慢追了一步,目光毫不稍瞬的盯著頭頂那顆虎頭,那顆有著特別怪異與迷幻氣息的虎頭!
一陣低沉的,像是一個老年人的翳悶笑聲般的嗥嚎聲緩緩響起;這笑聲似的嗥嚎,宛如傳自遠遠的深山,來自幽深的林叢,聽起來使人有一種全身發冷的驚駭感覺,彷彿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將人們的心神慢慢束縛……
項真搖搖頭,雙手猛的拍了一下,足尖微旋,身形在甬道裡飄忽的轉動起來,他遊走得像一陣風,一朵雲,非常快,但卻足能讓上面蹲伏看的那頭角虎看清他的形態。
那雙邪惡的,碧中泛紅的虎目隨著項真轉移的身形不停梭動著,逐漸的,項真的遊走越來越快,一面也發出陣陣含有挑逗性的味啼笑聲來!
角虎高倡於頂,項真閃晃在下,虎目注視著人影,這情景,十分古怪而奇異,當然項真明白,眼前的情勢,將不會繼續得太久。
他轉移著,怪笑著,有好幾次甚至直接轉晃到角虎的正下方,於是,用不了多長的時間,角虎那種沉悶的,低翳的嗥笑聲,已變成了原先那淒厲的暴吼狂嚎,吼嚎宛如雷鳴風嘯,在一陣驟然的高揚聲中,一團黑白花紋相間的巨大影子,已像一塊磐石碎而墜落,而這墜落的方面,正是項真的頭頂!
整個身子筆直的橫起滾出,項真大叫一聲:「好畜生!」
在他橫滾的身軀下,這頭角虎堪堪衝過,額頂的獨角撞在石壁上,石屑紛飛濺散,就似一把千斤鐵杵猛砸在石壁上一樣!
上身猛地後仰,項真在空中翻了個空心觔斗,右掌一彈倏探,那頭角虎已狂吼著向一側拐出了好幾步。
輕吸了口氣,項真的身體沒有落下,再度往上升起,角虎帶著一陣腥風,悍猛的躍起撲來,兩排鋒利的牙齒就似兩把已經開了口的斷魂刀!
項真迎著角虎的來勢,上身忽然一坐,雙掌仰空如刀,順著角虎的肚腹劃去,但是,這頭怪異的猛獸卻非常精靈,粗壯的虎尾一剪,四爪迅速收縮閃躲開去,喉中又發出一陣低沉的吼聲來。
經過這幾個回合的接觸,這頭畜生大約也覺得它目前的對手並非像以前那些進入它肚皮以內的角色一般容易對付;此刻,它整個伏倨在地下,兩隻虎眼殘酷的眨動著,那閃閃的碧紅色光芒隱隱流燦;嘴角有乳白色的粘液淌流,上下兩排利齒挫擦著,形態在猛獰中帶有極度的凶暴!
項真靜靜的站在那裡,一面打量著前面這個與眾不同的怪獸;唔,它大約有五尺來長,一身是黑白相間的花紋油光水滑,軀體矮壯而充滿了力道,四個利爪露出又鉤又尖的爪趾,沒有一般虎類的狂囂與魯莽,在那斗大的虎頭裡,好像蘊藏了許多不該屬於一個獸類應具的陰詐和狡毒。
獨角的淡金色光華輕輕閃動著,似是一柄堅硬的鋼刀子,不用試,也會知道被這玩意觸上一下將極不好受。
伸出舌尖在嘴唇上轉了轉,項真又拍了下掌,像對一個老朋友般的招招手:「來,帶角的老虎,來,讓我們再玩玩,快些結束這種不友好的場面……」
慢慢地,角虎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向項真逼了過來,在這緩慢的逼行中,它身上的毛梢子全已倒豎而起,發出一陣陣喘息的呼嗜聲,兩個虎目瞪視著項真,額頂的獨角微微平伸,嗯,成了一個最適宜的攻擊角度。
項真表面輕鬆,心裡卻是十分焦急,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並不充足,能越早救人離開此地越好,否則,敵人一旦發覺情形有變而追來此處,勢態可能就要大大的逆轉了,況且,眼前的所在,也並不是一個能令人有興趣留下去的地方。
他隨著角虎的靠近而故意慢慢往後倒退,就在他腳步移動的短促時間裡,他已運起他生平最為得意的奇功之一:「心花蓬血」,一口真氣,全已貫注在雙臂的脈絡筋骨,直過指尖。
角虎逼得更近了,腥膻的氣息中人欲嘔,那呼嚕嚕的喘息,那流閃的目采,那黑白相間的花紋,那銳利的角爪,交合成一幅令人眩惑無措的景像,項真忽地一笑,似箭一般猝然迎上!
角虎厲吼一聲,突地平躍而起,在躍跳中,兇猛的朝項真衝來,獨角在昏黯中劃過一條淡淡的金芒,兩個銳利的前爪,犀厲無匹的抓向項真肚腹,行動之快捷悍勇,無可言喻!
項真身形微升倏沉,大吼一聲,右掌宛如西天的流電一抹,「砰」的劈在角虎身上,在他的右掌掌緣尚未離開虎身的同時,左掌亦印上虎頭,隨著他雙掌的揚起,就像掌心有著吸力一樣,滿空的黑白虎毛紛飛,血花灑濺,碩大的角虎淒厲的嗥吼著翻滾而出,獨角劃在地下,帶起一溜溜的火星四射!
暴吼半聲,項真急進不停,雙掌揮舞起落,有如雲朵飄浮,也似落英繽紛,劈啪擊震之聲,彷彿正月花炮般不停響起,那頭凶殘的猛獸在地下不住嚎吼滾側,虎身似一個圓球般左撞右跌,大蓬的鮮血灑飛,厲嗥之聲響徹了整個甬道,好不慘怖驚人!
項真驀地大吼一聲,雙掌再次聚力,猛然揮出,角虎被震起七尺之高,重重的摔落地下後,略一抽搐,終於寂然不動。
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項真拭去額際的汗水,凝望著地下血泊中的角虎,喃喃的道:
「畜生到底還是畜生,除了力大身猛,卻也沒有什麼值得可畏之處……」
略微休息了片刻,他又運起功力,將這邊的鐵柵拗彎,扯開了一道尺許長的空隙,調勻了呼吸,他側著身子就待擠將出去——
一種自然感覺,促使項真直黨的轉過頭去一瞥——天爺!方纔那頭似已死去的角虎,此刻竟染著滿身鮮血站起,一隻虎目中淌著血,卻閃射著強烈的狠殘光芒,似來自九幽般無聲無息的搖擺著走了過來!
一股涼氣自項真背脊升起,他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剛才所施展的「心花蓬血」掌力是如何沉重雄渾,當初他曾以此種掌力橫力掃起了十二株千年古鬆緊結的厚皮,更將此十二株古松內心骨幹完全震碎;這頭角虎少說也挨了自己三十多掌以上,不活拆了它已是奇跡,想不到,想不到這頭畜生竟然還能再度站起,莫非是還了魂,畜生也會有起死還魂的事兒麼?老天,這是怎麼回事?
容不得他多想,那頭角虎毫無聲息卻又極快的移近,沒有適才的呼嚕聲,咆哮聲,嗥嚎聲,就好像它已沒有了一切生理機能一樣,那麼靜悄悄的,但鬼氣森森的撲了過來,獨角所指,正是項真的左肋,而項真此刻正擠在那道尺許寬窄的鐵柵中間!
一咬牙,項真厲吼一聲,左掌倏然一旋伸出,拿捏得準確無比的握住了角虎戳來的獨角;他只覺得著手之處,那畜生力道之大,幾乎使他把持不住,剎那之間,角虎一仰頭,兩排利齒已咬向項真時臂!
他雙目倏睜,猛挫左時,結實撞上了角虎的牙齒,在一陣「卡嚓」的脆響聲中,他的左腿已傾力挑起,再次將角虎兜得飛空五尺,一頭撞向了石劈。
角虎躺在那裡,沒有再站起來,沒有再蠕動,項真嚥了唾沫,顧不得再等待觀察,用力擠出了鐵柵,步履有些蹌踉的向前趕去。
尋丈之前,又是一排錢欄擋路,這一次,在石壁兩邊的火把光輝下看得仔細,一頭灰色的,牯牛大小的象站在鐵欄之後,兩隻小眼正悠閒而好奇的打量闖進來的項真,這頭灰象,看樣子倒還蠻和善的哩。
項真覺得腦袋有些暈眩,他撫著石壁喘了兩口氣,凝聚目光觀察著眼前的這灰象,灰象也朝他瞧看,那兩隻小眼,兩個蒲扇似的大耳朵,不算粗長卻十分尖銳的象牙伸在長鼻兩側,與一頭普通的大象沒有什麼分別,只是小了一點;但……但,那是什麼?
項真眨眼眼,注意看去,喝,像背上重疊著兩大片紫色的東西,似兩片半透明的肉皮,上麵筋絲密佈,還在輕輕扇動!
「翼象……」項真心裡喃喃著,緩緩蹲下身子,五指張曲如鉤拍向地下,硬生生抓裂了一塊石面,再捏碎成十多塊稜角突出的石片;他不再凶了,犯不著以自己創痕纍纍的身體再進去與眼前的惡獸硬拚,那翼象,正好是一個體積夠大的浮靶!
站在甬道中間,項真展出一絲和悅的微笑,輕輕的道:
「老朋友,你看起來很和氣,而且與我無冤無仇,我本來目不著與你硬幹死拼,但是你站錯了位置,剛好站在我的去路中間,所以,我只有對不起你了,只可惜你那雙肉翅膀……」
項真的右手五指鉗著石塊,手腕猝然一抖,那片石塊已「嗡」的一聲帶著刺耳的破空聲飛出,灰象低聲嘶叫,小眼一閉,「砰」的一聲,擊中它身體的石塊已反彈而起,怔了一下,項真再試了一塊,結果相同,灰象卻似搔著癢處似的扇動著大耳朵,長鼻舒捲不停。
項真搖搖頭,躍身抽出一支插在石壁上的火把,款疚的道:
「厚皮的朋友,在下只好烤烤你這一身肥脂了。」
「呼」的一聲,火把濺射著滿空的火星巧妙的穿過鐵欄飛向灰象身上,這一次,灰象彷彿不願再用身體去硬擋了,它嘶吼一聲,背上重疊的紫色肉皮驀而伸長,「呼噠」「呼噠」的急速扇動,它那笨重的身軀,竟然在那雙肉翼驟扇之下驟而升起了兩尺,火把在它肥厚的下腹擦了過去,熱力卻仍使這頭翼象憤怒的叫了起來。
項真翻身連連抽下三隻火把,以同一方法拋擲進去,其中有兩隻正好擊中翼象身上,於是,這頭灰色的象咆哮了,它用力撞動著鐵柵,不停的吼叫嘶嚎,長鼻子卷在鐵柵上往後拉扯,這種巨大的衝力十分驚人的,甬道的壁頂已有灰塵撲簌簌落下……
項真淡笑一聲,閃電般飛近,運起他「心花蓬血」的功力狠命斬下,血光冒處,卷在鐵柵上的一小段象鼻已被項真硬硬切斷!
這一下,翼象痛得瘋狂起來,它拚命的衝撞鐵欄,一面慘厲的嘶叫著,轟隆之聲震耳欲聾;象鼻子灑著鮮血,肉翼揮展著,逐漸的,兒臂粗的鐵欄杆已被它撞彎了!
項真緊閉著嘴唇,雙腕猝而揮動,「嗡」的刺耳之聲甫始響起,沒有看見石塊在空中蹤影,沒有察覺空氣中任何物體的波動,翼象的一雙小眼睛已驀地標射起兩股血箭,隨著這兩股血箭的愧起,這頭灰色翼像已完全失去了理性,它撲動著雙翼,在鐵柵欄內狂亂撞碰,嘶吼聲夾著鮮血齊濺,恐怖加上慘厲。
略一猶豫,項真深深吸入一口氣,倏然閃進,倏然躍回,像一道流光般來去不停,而他在每一次的躍閃裡,前面的鐵柵欄已被他劈彎了兩排——剛好存著不到兩尺的空間,而鐵柵欄之內,那頭狂怒的翼象越發嚎叫衝撲得厲害了……
項真將身上收縮了一下,一跳腳,躍在空中九尺,在他身體往下墜落的剎那間,雙手朝後一探,美妙得宛如一個射向青空的金矢,那麼準確而快速的筆直飛出,恰好穿過了那不到兩尺的鐵柵空間,進入裡面。
翼像似是發覺了項真的氣息,它撲動著雙翼,尖銳的象牙與灑著血的長鼻瘋狂的在鐵欄內刺戳捲掃,龐大的身體也盲目的衝撞不停!
項真靈快的閃躲著,一面在縱躍之間揮掌砍劈鐵柵,這在他有些困難,但是,也只是半炷香的功夫,他已冷冷一笑,似蛇一樣滑溜的鑽了出去,空將這頭負傷的翼象留在鐵欄內嘶叫衝撞。
時間不多了,他抹一把汗水,兩個起落已到了一扇石門之前,先不管石門之後是什麼玩意,他奮起全身之力劈下,十掌之後,石門已嘩啦啦四散傾頹;項真連口氣也來不及喘,側身便進——
一聲悶吼,他又閃電般倒射而出,隨著他的倒仰,石門內響起一片「嗽」「嗽」的吱叫刺耳之聲,無數條血紅色的,拇指粗,兩三尺長短的小蛇,似潑了一地的水,那樣令人毛髮悚然的蜂擁滑出,蛇信吞吐,腥臭瀰散,好不驚魂懾魄!
只要一看這些蛇全成三角形的醜惡頭顱,那粗壯的尾巴,帶著藍光的蛇目,便知道這定然都是些極毒之物!現在,滿地遍佈,就宛如一波波,血紅的浪潮,不但可怕,更是可憎!
項真腳未沾地,直著騰空,用背脊貼上了壁頂,他往下瞪著這些紅色小蛇,這些紅色小蛇也昂著頭,上身半豎著仰望於他,那一片蛇信伸縮,那一片「噓」「噓」的叫聲,直令這位江湖的大煞手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整個甬道裡全是蛇,最少也有好幾千條,幾乎連立足之處也沒有,怎麼辦呢?總不能乾耗在這裡啊……
咬著下唇,項真略一揮臂,人已到了壁端插著火把之處,他抽下來一個,用指勁將火把束縛在一起的松枝捏散,用力揮動了幾圈,在「呼」「呼」的輪轉中,火苗子驟然旺盛的燃了起來,一揮手,近百個細細的松枝,帶著熊熊的火光飛射而出,就像近百個強勁有力的火箭一般!
甬道裡的紅色小蛇起了一陣大大的騷動,「噓」「噓」的叫聲響成了一片,那些細幼的松枝幾乎每一隻都擊中一條蛇,於是在火星濺飛裡,這些負創的紅色小蛇,開始痛苦的扭卷翻躥,噓叫聲尖銳而高亢,紅色的蛇信急速伸縮,沒有目的互相咬噬糾纏,自相殘殺,項真這才發現了一件令他冷汗涔涔的事——這些紅蛇,軀體都十分細小,但是,它們卻生有一對與軀體絕不相稱的毒牙,像鉤子一樣彎屈而銳利的毒牙!
項真吁了口氣,開始在黑色的石壁間貼行,松枝火把成了他最有力的武器;一蓬蓬的火雨噴灑著,彷彿無數條交織的金矢,那麼濃密而又強勁的射落,一陣陣焦臭的氣息混雜在一片刺耳的噓叫聲裡,甬道裡的紅蛇順著石道往前逃竄,於是,前面鐵柵欄內的受傷的翼象亦成了它們的勁敵。
鐵欄裡狂怒的翼像在翻騰衝撞,它粗短的腿上已纏滿了紅色的小蛇,這些毒蛇的毒齒咬在它厚厚的皮膚上,不論是否咬得透,總是令它十分不好受,於是,它嘶叫著,吼嗥著,在它的跳躍撲騰裡,許多紅蛇已被那粗重的象蹄踐踏成為肉醬!
「這大約就叫以毒攻毒了,真夠瞧……」項真心裡嘀咕著,又用力抖射出兩隻火把;石壁上,這時只剩下兩個了,光度黯淡了許多,他又抽拔了一隻,吸了口氣,飄然掠向石門之內。
石門內,是一間突陷不平,到處置滿泥污腐草的黑暗房間,一股惡臭的,沉漫腥膻的氣息就像瘴毒一般瀰漫空氣之中,項真不敢喘息,更不能落足,他急快的催動著體內那股至精至純的真氣流循輪轉,而在真氣環繞中,他的身形便在這間碩大而污穢的黑屋內一次又一次的虛空浮游。
忽然,他的雙腿在空氣裡用力一蹬,兩手並握成拳,在兩腿一蹬之際,他整個身體已衝向這間石屋的對面石壁,相距一尺左右,他雙手並握的拳頭已奮力擊向石壁,轟然巨響中,石壁粉屑進濺,壁上紋裂了許多條隙縫,而項真卻被自己的反震力倒彈而回。
在空中一個翻身,他沒有沾地,又是以相同的方式再衝向前,藉著衝力,他又猛力擂擊一記,於是,在一片嘩啦啦的傾頹聲中,一堵石牆已倒塌了一半,在倒塌的石牆那邊,唔,有一片光輝照了過來,那邊,敢情也是一條甬道。
項真雙臂倏振,有如一頭大鳥般翩然而出,美妙之極的滑過了甬道上空,一個轉折,已彎進了甬道的另一段,身形未落,他已看見了兩個黃發披肩,腰粗如桶的肥大怪人正愣愣的瞪著這邊。
那兩個怪人,每個都在下體圍著一張豹皮,渾身生滿了茸茸黃毛,窄額塌鼻,嘴唇外掀,一口參差不齊卻尖利異常的牙齒露在唇外,形容猙獰而兇惡,就和兩頭大猩猩相差不遠!
項真微一弓身,輕輕的落在地下,目光冷冷的盯視著這兩個怪物碧瑩瑩的瞳孔,這兩位仁兄一身肌膚烏油發亮,高大得活脫就像兩座小山!
喉頭裡低吼了一聲,兩個怪人推開了他們原先坐著的粗糙木凳,一個抄起把傢伙來,乖乖,那是兩隻幾乎有大腿粗細,上面釘滿了菱錐的木棒,這木棒,足能一下子敲倒一頭熊!
咬咬下唇,項真微一抱拳,道:「二位請了,今夜總算遇見了同類,只是,二位不與在下敘談一番麼?」
兩個怪人笨重的走了幾步,聽見項真說話,又停了下來,不解的互相望了一眼,滿臉的迷茫神色。
項真笑了笑,道:「二位莫非不明在下之言?那也好辦,你們就坐在這裡,待在下辦完事後再細細向二位解釋如何?」
說著,他試探的向前走了一步,那兩個怪人立時吼嗥了一聲,雙雙擋在道中,大小棒高高舉起,兩口獠牙齜得好醜!
眨眨眼,項真往側面靠近了一些,向這兩個怪人勾勾右手食指,然後,他猛一運力,食指已「嗤」的硬生生戳進了石壁之內!
兩個怪人驚奇的叫了起來,四隻遲滯的眸子染上一層可以意會欣賞的神情;項真做了個友善的表示,拔出食指,暗裡吸了口氣,於是,他瘦削的身軀竟畢直的緩緩升空了五尺,又緩緩落下。
那兩位仁兄看得眼都直了,喉嚨裡歡愉的嗥叫著,項真拍拍手,向他們比劃著,要他們也試試。
彷彿猶豫了一會。兩個怪人叭叭嘰嘰的吵鬧了半晌,各自丟掉手裡的木棒,一個開始拚命用指頭戳刺石壁,另一位則不停的蹦跳,口裡都在高聲叫嚷嘻嘻笑著,就似兩個頑童。
項真疲乏的吁了口氣,謹慎的走上前去,輕輕拍了拍這兩個巨人肥厚的肩頭,和善的向他們微笑了一下,慢慢從二人中間走了過去,甬道的盡頭,不錯,正有一扇沉重的石門。
到了石門之前,他又回頭瞧了瞧那兩個怪物,嗯,他們仍在嘻鬧著蹦跳不停,憨態可掬。
試著推推石門,這扇門卻像一座山似的紋絲不動,項真皺皺眉,他自己體力消耗過巨,如果每經過一道關卡都要傾以全力硬砸硬幹,只怕他支持不了太久,人總是肉做的,不是生鐵鑄的啊。
項真實在不願驚動那兩個腦筋簡單得像三歲孩童似的野人;他喜歡安安靜靜的啟開門,再安安靜靜的領著他所求的人出去,但是,目前似乎不太可能了,沒有啟門的鑰匙,不知道啟門的方式,除了再來一次硬砸,還能有什麼其他的辦法呢?
咬咬牙,他一口氣聚集了全身力道於雙臂,吐氣開聲之中,強有力的掌鋒像兩柄六丁巨神的開山神斧一樣沉重的劈到石門上!
在一聲堅硬的撞擊聲裡,石屑濺飛起了老大一片,但是,也同時驚擾了那兩個怪物,他們愕然的停止了戲耍,迷惑的轉身打量著項真。
沒有等到這兩個野人真正明白他的企圖前,項真又一口氣猛揮了七掌,隨著他的掌緣起落,石門一次又一次的震動搖晃碎裂下的屑粉獲籟落下,這扇厚重的石門,已經嚴重的裂開了無數道不規則的裂縫:
一聲怪號像狼嗥一樣的響起,宛如一頭犀牛衝了過來,巨大的帶著菱錐的木棒以能搗塌一座山的力量轟然砸下,項真迅速閃開,目光正好與那齜牙的野人殘酷而缺乏善意的眼神相觸,那雙眼睛,流露著令人顫慄的碧色光芒!
另一隻大木棒自斜刺裡劈下,強烈的風聲攪得空氣都在打著轉子呻吟;項真再次讓開,先衝來的那個怪人已狂吼一聲,巨棒夾著要命的呼嘯狂亂的擊打過來,又狠又快。
項真輕快的游移閃,一邊冷沉的道:「你們退回去,我不傷害你們,懂不懂?退回去……」
兩個野人喉嚨裡發出一陣陣獸類的嗥吼,眸子裡的意思就像鷙鷹一樣暴戾而沒有人性,於是,項真明白,除了血,將沒有使他們認識的東西了。
那如水桶般的粗大身軀用力一扭,其中一個強蠻的衝到了項真右邊兩步的距離,一股特異的體臭鑽進項真的鼻孔,那巨大的木棒斜著揮向他的腦袋,一隻粗糙厚重的腳板狠狠的踏向項真的脛骨,嗯,這小子倒還懂得虛實互用的法門呢。
項真歎了口氣,驀然像蛇一樣滑出了五步,他的身軀輕輕,挨到石壁之上,就在他剛剛沾上石壁的剎那間,又電一般彈了回來,沒有任何字眼可以形容他這快速,那個野人已殺豬似的尖叫了一聲,登、登、登蹌踉退出,在他身體轉側的當兒,項真的右手正自他胸膛內拔出,滿手的鮮血淋淋,就像他的手是一把鋼刀切進去了一樣!
沒有一點空間供另外那個怪物園轉,項真帶著血的手幻過一片激起了的光彩,成串的血滴掄灑成一道半弧,這個野人的大木棒閃過一條沉重的暗影掠過項真的頭頂,而項真已於這頃刻之間在敵人的胸腹之上劈擊了二十幾掌!
那邊的怪物嘴裡的哀嚎尚留下一個尾韻,這邊一位的慘叫跟著響起,他那牛似的身子打著旋轉連連翻出,重重的撞在石壁上,又重重的一頭裁倒地下!
項真疲倦的扁扁唇,目梢子都不瞟一眼,腳步倏旋,又是疾雷般的十三掌震劈在石門之上,於是,一片「嘩啦啦」倒塌聲迴盪在甬道之中,當大小的石塊迸濺四周,項真已宛如一溜輕煙般掠入了裡面。
石門裡面,是一間黝黯的房間,房頂也是方形的灰色石質建築,也有一盞暈黃的桐油吊燈懸掛,在發散著霉味的稻草堆上,坐著四個人,那是「兩塊板」包要花、晏立、晏立的女人及……及那孱弱憔悴的君心怡!
項真的心臟痙攣了一下,他強制住自己激動的情緒,勉強鎮靜的道:「老包,我來了。」
包要花怔怔的注視著他,像隔著一層霧,目光裡,有著過度的勞累與疲乏,也有一些遙遠的陌生。
項真慢慢蹲在包要花面前,這時,他驚驚的發覺包要花渾身上下凝結著已成為呈紫色的血塊,包要花那一頭亂草似的頭髮也顯得更邋遢污穢了,項真吸了口氣,再低沉的道:「老包,是我,項真……」
全身驀地抽搐了一下,包要花似突地自一個噩夢中驚醒,他用力搖搖那亂髮蓬鬆的腦袋,直直的盯著項真,宛如他已經有幾十年,甚至幾百年沒有見到他了一樣,語聲存著過分驚喜後的顫抖:「公子……果然是你……呵呵……果然是你,我還以為又是在做夢……」
是什麼苦難將這位嘯傲江湖,狂放不拘的好漢子折磨成了這樣?是什麼惡毒的手段將這位鐵錚錚的男人弄成了這麼頹唐,項真一口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沉默著,用力拗斷了包要花的手銬腳鐐,又迅速以同樣的方法解除了晏立和他女人的栓桔,晏立的情形較包要花稍好;項真在為他弄斷腳鐐時,這位有著滿嘴大鬍子的硬漢哆嗦著道:「恩公……你可來了,你不知道他們是如何折磨包老前輩的……他們由外面的兩頭畜生每天敲打包前輩三次……每日只給包前輩孩子巴掌大的一塊粗餅……最狠的,他們在晚間都由一個老婆婆拿進一隻醜惡的蝙蝠來吸食包前輩的鮮血……還有,還有……」
包要花沙啞的「呸」了一聲,憤怒的吼:「晏立,你他媽就不會少說幾句!」
項真溫柔的拍拍包要花,低沉的道:「別生氣,老包,只記著一點,我們吃的苦,受的罪,我們都將以千百倍的代價要他們償還!」
說著,項真扭轉頭去,謹慎的再為君心怡解脫了身上的鐐銬,君心怡面龐上的繃帶早已解下,那張如花似玉的臉孔上展現著一片令人傷心的瘀紫與斑斑的烏黑痕跡,這樣,她形容異常的狼狽與悴憔,在狼狽與憔悴中,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淒惻與無告,君心怡自項真進來開始,一直到現在,都緊緊的閉著眼睛,沒有吐露一個字,沒有任何一絲可以代表她內心情感的流露,她只是沉默,而這沉默,又是如此般的絕望,如此般的斷人肝腸。
項真到最後才來探視他心目中最關切的人,這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太關切她,他不敢太早知道她的痛苦,縱然他早晚也會知道,而且,他也明白這痛苦必定已經形成,已經無可避免。
拗斷了那只原本嫩白纖細的腳踝上的醜惡的鐐銬,項真輕柔的撫著那腳踝上的兩圈烏痕,暗啞著嗓子道:「姐,苦了你!」
君心怡搖搖頭,仍卓閉著眼沒有說話,包要花舐舐焦裂的嘴唇,沉重的道:「君姑娘臉上的火傷未癒,他們就強將繃帶解了下來,又不給換藥洗拭,這種火傷,最怕的就是如此……」
項真仰起頭來,臉上平靜得沒有一絲表情,他只靜靜的注視著壁頂,但是,包要花卻深深的顫驚了,他貼切的明白,當他這位摯友如此的時候,是代表著一種什麼意義,代表著一種什麼血淋淋的企望。
包要花咬咬下唇,低啞的道:「老弟,你又在想什麼?」
項真目光平視著包要花,目光裡,有一抹自嘲的冷酷與狠毒,他搖搖頭,淒然一笑:「沒有想什麼,老包,你知道的,我沒有想什麼。」
包要花猶豫了一下,謹慎的道:「君姑娘臉上的斑痕,只是未曾做適當的調理而留下來的癡印,如果加以細心療治,極有希望復原,老弟,你不要又動了殺性,老弟……」
項真站了起來,岔開話題:「老包,你自己能否走動?」
包要花歎了口氣,道:「勉強可以。」
轉過身,項真又道:「晏立,何如?」
晏立早已站了起來,他一挺胸,昂然中帶著虛弱的道:「行。」
「再背著你的未婚妻?」項真緊跟上一句。
晏立咬咬牙,倔強的道:「沒有問題。」
於是,項真一言不發,回身背起了君心怡,順手一提包要花,包要花皮包骨頭的瘦小身子打了個踉蹌,硬著性子道:「別扶,老包我還沒到七老八十!」
五個人行出石門之外,包要花已經瞥見了地下死狀慘厲的那兩個野人,也看見了一路塌頹過來的石壁破洞,他吸了口氣,道:「公子爺,你,你就這麼赤手空拳打了進去!」
項真左右打量著甬道,邊淡漠的道:「依你之意,是否還要帶著三千鐵甲兵馬?」
一旁的晏立緊扶著他的那口子,咬牙切齒的往地下的兩具屍體吐了口唾沫,恨恨的道:「殺得好,恩公,這兩頭豬每天都進來要打包前輩……」
項真微瞪著眼,平靜的道:「那麼,他們死得太便宜了。」
包要花用手抹了一把臉,正要開口說話,甬道的那一邊,已隱隱傳來喧騰的人語聲,還夾著不斷的驚呼大叫……
晏立的眼睛一緊,慌張的道:「恩公……我聽見有人來了……」
項真管自研究著甬道,安詳的道:「他們一時過不來,那邊全爬滿了紅色的毒蛇,我想,這該夠他們忙上一陣子
包要花喘了口氣,遲疑的道:「公子,現在,你在想些什麼?」
項真緊了緊背著君心怡的左臂,緩緩的道:「我想,這個石牢該不會只有一道通路,他們必有繞過前面三處凶物的秘道,他們應該不會像我這樣直闖進來……」
包要花點點頭,古怪的道:「那麼,這些灰孫子就快來了!……」
項真血污斑駁的臉上平板而冷酷,他低沉的道:「不錯,就快來了。」
他們靜靜的站在石門之外,目光四處搜索著週遭的壁頂,石牆,期待著任何一個地方會忽然裂開一道缺口,會有一些手執兵刃的惡漢蜂擁而出,他們都在想著一場血戰,一場近距離的,不易閃躲的血戰。
於是——
一陣隱約的,沉悶的軋軋之聲遠遠傳來,似在上面,又像在地底,很緩慢宛如一個帶著齒輪的野獸在吃力的喘息。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6:59:06
第14章 柳暗花明 紅顏情
項真忽然笑了,他咧開嘴,輕輕的,卻盈溢著強烈的殺機:「老包,假如此戰之後,我們尚能生還,我將與你計算一下在此戰中我活宰了他們多少人!」
包要花深思的望著項真,艱辛的道:「公子,你的狠,我早就領教過了,這是我不及你的地方之一。」
項真笑了笑,道:「他們用蝙蝠生吸你的鮮血時,你曾否後悔過對他們太過慈悲?老包,這青松山莊裡的人都不是人,他們只是頂著一張人皮的厲害凶鬼。」
蛇立激動的叫了一聲,道:「恩公,我跟著你和這些王八蛋拼了!」
項真讚許的點點頭,道:「好,你將會獲得加倍的代價,他們沒有機會以一命,頂替一命,晏立,穩著干,咱們活著的可能性比他們更來得大!」
在項真的背後,君心怡的聲音幽渺得似來自另外一個世界般的響起,輕細得只有項真一個人聽得見:「弟……」
項真全身猛的抽搐了一下,他微微仰頭,表示聽到了,君心怡的語聲帶著深沉的傷感,但是,卻異常的平靜:「弟,我們還有希望?」
項真考慮了一下,輕輕的道:「我們盡力,姐,你知道,我們五個人沒有一個是完好無傷的……」
君心怡忽然哽咽一聲,項真忙道:「姐,——」
那悠遠而淒惻的話聲抽噎著道:「弟,不論如何,我想,我該有句話告訴你,這句話,或者你早已知道;我們彼此藏在心中已有好些年……我!我自知不配,但……但是,我仍然,仍然要告訴你……」
項真激靈靈的一哆嗦,他顫抖著,像一下子掉在冰窖裡,他咬著牙,悲痛的呻吟著:「姐……」
君心怡俯在他的頸項旁邊,他可以覺出那一陣陣急促的,卻是溫暖的呼吸,還有那冰涼的淚水:「弟,我……我愛你……」
項真身形搖晃了一下,他的嘴唇蒼白得嚇人,慢慢的,他點頭,就是這麼句話,這句話,他們彼此蘊藏在心裡已有好多年了,的確已有好多年了,那些孤燈相對的漫長的夜晚,那些春花秋雨的綺麗時光,那些美好,寂寞歡愉,卻又無告的日子,含蓄得多麼愚蠢,保留得多麼可悲?又何嘗,為了一點什麼呢?現在,終於說出來了,說得那麼爽脆,說得那麼坦誠,早該說出來的,那些詛咒的沉默……以後,假如有以後這三個字該可以咀嚼多長久啊……
摔摔頭,項真閉著眼,語聲堅定得似泰山的矗立:「姐,我也是,而且,很早即是……」
君心怡感激的哭泣起來,她將臉孔深深埋在項真的胸窩裡,項真身上一股酸臭的汗味與濃厚的血腥味所融合起來的氣息是如此強烈和刺鼻,但在君心怡來說,卻又是這般的溫馨與甜蜜;縱使這溫馨將大短暫,這甜蜜會太憂傷,但是,總也有了,那麼一滴點也就大多了,人活著,不是總在追尋這便是花費了終生也難得覓求的到一滴點麼?
包要花強撐著身子,這位硬漢覺得鼻腔有些發澀,他忍住了自己眼眶中打轉的淚水,故意笑道:「好一對同命鴛鴦,只是,你們早就該比翼雙飛才對……」
他此時有一種深切而鏤骨的感觸,這種感觸是永難忘懷的,他孤獨了大半輩子,而在這大半輩子裡,他一直就在找尋那可以令他死能瞑目的感情,現在,他尋到了,雖然這事並不是在他身上進展,但他也覺得如此安慰與滿足,至少,他已證明了世上的確有一種超越生死界的至高之愛……
晏立抹去了一把淚,低促的道:「恩公,有動靜了……。」
項真早已注意到左邊的黑色石壁有一塊五尺長寬見方的牆在緩緩移動,他最先殺死的那個怪人的屍體,正仰臥在這轉動石壁的下方。
包要花抽抽鼻子,沉重的道:「公子爺,咱們只能照你方纔所說的做了,我們如果不能突圍,最少也要做到我們力量所能做到的。」
項真冷淡的道:「當然,他們會永遠忘不了這次的場面,那會令他們恐懼終生,一絲不苟的恐懼終生。」
那邊,晏立艱辛的移開了幾步,站的位置正是自斜面可以側擊那石壁秘道內出來的敵人的位置。
包要花微微聳肩,在那慢慢轉動的石壁正面盤膝坐下,兩隻眼睛瞪得宛如銅鈴,他的雙掌已疊放在膝上。
退後了一步,項真輕輕向君心怡道:「姐,目前的情形十分窘迫,我們蹙處在這條死通道裡,大家又都負傷在身,對方可能用出極為陰毒殘酷的手段來,姐我抱歉我連累了你,但我會拚命維護你的……」
幽幽的,君心怡道:「為什麼這樣說?你知道我一直就在跟隨你,這已是一個夠得上長遠的日子……我並不怕,真的不怕……」
忽然——
包要花罵了一聲:「來了,老子第一個活劈那出來的人!」
那塊沉重的石塊終於緩慢轉開,一條人影微微晃動,包要花目光一冷,盤坐的身軀倏而伸展,似一條舒捲的毒蟒,那麼犀厲的暴射而出抖掌合劈而出,強勁的掌風似一下子旋滿了甬道!
那條人影剛剛出來,睹狀之下,不由驚駭的尖叫一聲,項真眼尖,已經看清了這自秘道中出來的人是誰,他在大大的意外之下,已來不及喝止包要花,只見他單足倏旋,宛如一抹流光猝閃,右臂電掣突然伸縮,正好架在包要花的腋窩之下,包要花的掌勁失了準頭,「劈啪」兩聲擊在石壁上面,在一陣石屑蓬散中,他已被項真蹌踉送出去四五步!
吁吁的喘息聲,包要花憤怒的轉身大吼:「老弟,你瘋了……你……」
項真向他平靜的搖搖頭,再回望那半倚在石壁上的人兒,這人驚魂未定,一張姣好的面龐嚇得慘白,她喘息著,兩隻水盈盈的大眼睛餘悸猶存的怔怔盯視著她面前的項真……
她,嗯,是奚嬪,青松山莊首院院主奚槐的大妹子。
勉強笑了笑,項真鎮定的道:「人生何處不相逢,是麼?」
奚嬪穿了一身紫色的緊身衣裙,齊腰垂著一圈雪白的絲穗,她外面披著一件黑色的披風,頭套已經取下搭連在肩膀,她的面龐透著病態的蒼白,鼻尖上沁出細細的汗珠,神色裡顯露著異常的慌張與焦恐,整個形容裡,有一股楚楚可憐人的韻致,美,卻在蒼白中。
她這時站直了身子,手撫著胸口,急促的道:「項真,你的膽子好大,竟然敢一個人闖進假山老姑井來,現在莊主他們已經發覺了,全莊的高手都已聚集,把整個假山包圍了起來……」
項真點點頭,道:「這並未出我意料之外。」
甬道那邊,隔著中間的蛇室,喧嚷的人聲更接近了,還傳來雜亂的物體拍打聲,間或可以看到閃耀的火把光芒!
奚嬪向眼前的五個人匆匆一瞥,唔,他們都是那麼憔悴孱弱,但是,卻流露著一股不屈不撓的堅毅神色,奚嬪明白,假如他們與青松的人馬對上了手,這將會是一場驚鬼位神的慘厲殺伐,而項真的一身功夫與他那冷酷的個性,奚嬪已經領教過好多次了。
一仰頭,奚嬪的眸子裡有一股極端痛楚與無奈的苦澀味道,只有當一個人盡了最大決心——一種至極的犧牲決心的時候,她惶急的朝甬道那邊瞥了一眼,又下意識的向破碎的石門下方瞧瞧,毫無猶豫的道:「時間不多了,項真,請立即帶著你的人跟我走!」
微微有些怔忡,項真冷澀的道:「這不會是一個陷阱?」
奚嬪的唇角可怕的扭曲了一下,她強制住心中的屈辱與憤怒,冷冷的道:「假如是,我犯不著用這麼多手腳!」
短暫的,卻是深刻的凝視著奚嬪的眼睛,項真點點頭道:「好,請先行引路。」
沒有再多說一句話,奚嬪返身進入秘道入口,項真背著君心怡緊跟著她,再後是晏立扶著他的女人;包要花殿在後,在一塊石階的背面遵照奚嬪所說的方法按著了一顆暗扭,他踩下去,於是,秘道之門又緩緩合攏了。
這條秘道似是一直往地底伸展陡斜著,而且,又黯又潮,像是經年沒有人使用過;一陣陣陰黯處所特有的霉腐氣息撲鼻而來,地下十分滑濕,遠近沒有一滴點光亮,奚嬪在前面摸索著行走,沉默著一聲不響。
行動中,項真略微朝前靠近了一步,低沉的道:「奚姑娘,此次姑娘冒萬險賜援手,不論項真能否生出,陰陽兩界都不會忘記姑娘一番盛意。」
奚嬪默默的走著,好半晌,她幽幽的道:「用不著你感激,我這是自作孽。」
項真感到有些內疚,他潤潤嘴唇,低低地道:「不要這樣說,姑娘,你的犧牲實在太大……」
說到這裡,項真又沉重的道:「姑娘,你那位令兄可知道你做了這件事情麼?除了你之外,還有沒有別人曉得你今夜的行動?」
奚嬪彷彿強忍住了抽噎的聲音,她傷心的道:「我哥哥還不知道這件事,但是,他早晚也會知道的;他不會再認我這個妹妹了,他會懲罰我的……我……我與婉月……」
項真道:「婉月是誰?」
奚嬪的腳步在濕地上滑了一下,身形微微一傾,項真急忙伸出左手扶住了她,奚嬪歎了口氣:「婉月是我最喜歡的一個婢女,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
項真又隨著她走了一段,輕輕的道:「這條秘道很長,是通到哪裡?」
奚嬪謹慎的走著,道:「有將近五年沒有使用過這條秘道了,它掘在地底有二十尺深,長有兩里多遠,五年前因為土質大松,塌倒了一段,當時派工挖掘了半個月,但因為觸動了其他鬆散的壁基剛接好的一段又塌了下來,當場就活埋了十多個工人,所以莊裡就放棄了這條秘道不再管它了,這秘道可以一直通到後莊的荒山裡去……」
項真又冷靜的道:「你哥哥會不會懷疑到這條已經廢棄了的秘道?會不會懷疑到你,你來援救我們?除了這條秘道之外,是否還有其他的秘道通到那座老枯井中?」
奚嬪想了一會,道:「已經有五年多沒有用過這條秘道了,大家都曉得這條秘道已經瘀塞不用了,上月,還有婉月和她的他,呃,和她的朋友見面,才發覺瘀塞的地方因為地底陷裂泥沙傾移而多出來了一條小道,約有三尺多寬的一條小道!那時婉月偷偷告訴我,我本未在意,想不到今天卻有這麼大的用途,救了你,害了我……」
項真搖搖頭,正待說話,奚嬪已又接了下去:「我哥哥他們一定不知道這條秘道勉強可以使用,而且,主要的他不會想到我……我會做出對不起他們的事,所以,一時半時間,他們不會懷疑到這裡來,但是,只要他們沿著另外一條暗道進去而發覺你們失蹤後,他們即會猜疑到這條廢了的秘道上來……」
項真想了想,忽道:「照時間算,他們沿著另外一條暗道潛進來應該快到,但,為什麼到我們離開之時還沒有見到他們的蹤跡呢?」
奚嬪羞澀的微垂下頸項,好半晌,才怯怯的道:「我……我怕他們比我先到,所以……所以……我偷了哥哥身上藏著的那暗道的啟門鑰匙……
項真恍然大悟為什麼青松山莊的人馬一直在蛇室獸欄那邊吵叫吼嚷而久久不能過來的原因了,他們暗道之門不啟,除了硬砸,就只有沿著正路進來,而老枯井的正路,嗯,也就是項真所經過的路線,那裡縱然已沒有了角虎,但那頭負傷的翼象與遍地的紅蛇,只怕也要夠他們忙上老半天呢。
一行人的腳步逐漸加快了一些,項真咬咬下唇,真摯的道:「奚姑娘,我們都從心裡感激你……」
奚嬪沒有回頭,冷冷的道:「現在,首先要使你們早些脫離青松山莊,『陰冥郎君』羽復敬已經在一個時辰前到了,他大約已參加了青松山莊的行列。」
聽到這個名字項真不由大大的震動了一下,他雙目倏睜,直著嗓子問:「羽復敬?洪洞嶺的羽復敬?」
奚嬪也為項真的語調嚇了一跳,她放慢了步伐,驚詫的道:「當然,天下莫非還有第二個羽復敬?」
頓了頓,她又擔心的道:「你,你也知道他?項真,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種神情……這人令你憚忌嗎?」
淡淡的一笑,項真放鬆了全身的肌肉,平靜的道:「沒有,天下或者有勝過黃龍的人,但是,卻沒有令黃龍畏懼的人;我只是覺得奇怪;羽復敬一向高做孤僻,不問世事,怎麼和青松山莊這批武林中的齷齪鼠輩混在一起?」
重重的哼了一聲,奚嬪老大不高興的道:「喂,你口下最好留點德,什麼齷齪鼠輩嘛?各人有各人的觀點與立場;你說人家不好,人家也不見得就欣賞你……」
項真無聲的一笑,道:「當然,否則也不會殺得屍橫遍野了。」
奚嬪氣得一跺腳,走得快了些,項真緊緊背著君心怡的右臂,朝後面的人打了個招呼,也快步趕了上去,現在,這條兩里來長的秘道,大約快到出口了。
漸漸的,項真腳下的道路開始往上升展,又走了半盞熱茶的時分,前面已有一陣清新的卻是寒冽的微風吹拂了進來。
深深的呼吸了一口,項真低沉的道:「到了?」
奚嬪點點頭,用手朝前面指了指,項真運起目力望去,嗯,有一列石階延升而上,出口處,有一團黑黝黝的物體擋著,項真笑笑,他知道那只是一堆乾草,因為,從那團東西的隙縫裡,他可以看見天上隱約的星光。
踏上石階,奚嬪顯得有些緊張、惶急;她吸了口氣,略一猶豫,怯怯的,卻清脆的拍了兩下手掌,隨著她的拍掌聲,出口外也傳來了同樣的兩下聲音。
奚嬪潤潤嗓子,窒著聲音道:「婉月……」
那團黑黝黝的東西被移走了,果然只是一堆乾草,一張輪廓圓潤的面孔露了出來,低促的問:「小姐,都來了沒有?」
奚嬪回頭看了看,悄悄的道:「都來了;婉月,外面情形如何?」
那張面孔動了動,驚俱的道:「可嚇死我了,莊裡莊外滿空的花旗水箭亂飛,還可以隱隱看見人影來來往往,就是剛才,我看見鄭麻子他們帶著一隊人奔跑過去,離著我不到五十步遠,小姐,你們快上來吧……」
項真忽然搶上一步,沉冷的道:「為防萬一,奚姑娘,我先上。」
說著,項真雙足用力一屈一彈,有如一條怒矢般筆直的射了上去,他的身形甫始掠出,守在出口邊的一個黑衣少女已驚得猛然張大了口——
項真左手適當的捂在這少女的嘴巴上,一張瓜子臉兒,甜甜的,大約只有十八九歲的模樣,假如她不是因為太過驚悸而至於面色青白,她可能會更好看一點。
項真朝這小姑娘和善的笑笑,轉過身去,逐一扶出了奚嬪,晏立兩口子,包要花等人。
這個出口是開在一塊平扁的岩石之側,四周都是高可及脛的野草雜樹,遠處,是群山叢疊的暗影,夜風襲來,草搖樹動,這草樹可以掩遮此處,但是,卻也相對的增加了不少風聲鶴唳的緊張氣氛。
包要花朝四周看了看,一面忍不住喘著氣,項真苦笑了一下,目光注視遠山的陰影,低低的道:「老包,山裡是我們目前的最佳隱蔽。」
包要花捂著嘴巴咳了兩聲,啞著聲音道:「只有湊合著了,總不能沿著大道到城裡去。」
項真轉過身來,深遠的注視著奚嬪,奚嬪也怔怔的瞧著他,良久,奚嬪淒然搖頭,緩緩地道:「項真,你可以走了。」
黯然的太息一聲,項真道:「你哥哥會報復你麼?」
奚嬪奇異的微笑了一下,這微笑卻又被她自己的哽咽所凍結,她半側過面龐,傷感的道:「這要看他知道了多少……」
說到這裡,她轉過臉來,故做鎮定的道:「至少,他現在還不曉得,或者我掩飾得好,他永遠也不會曉得。」
項真望著她,項真明白她是在故意安慰著彼此,事情不可能這樣樂觀而簡易,青松山莊的人不是傻子,尤其奚槐更不是。
包要花湊上一步,暗啞的道:「公子,可以上道了吧?」
仰起頭來,項真瞧著天上閃爍的寒星,唇角在微微抽動,半晌,他喟了一聲,輕輕的道:「我們走了,奚姑娘,你要多保重,還有,婉月姑娘。」
奚嬪沒有說話,眸子裡有一層朦朧的光彩,她沉重的,幾乎不易察黨的點點頭,彷彿無盡的傷痛牽制著她,這些傷痛是什麼呢?是為了畏懼她自己所做事情或者將要降臨的厄運?是為了對她這次的行為所產生的自責與內疚?或是,或是她承受不住這即在眼前的離愁別苦?
項真向奚嬪欠欠腰,毅然掉身而去,他剛剛行出幾步,奚嬪忽然趕了上來,她顫抖著聲音,面色蒼白的問道:「你……項真,你還來不來?」
項真沉默了片制,深刻的道:「我會回來,奚姑娘,我會回來。」
奚嬪退後了一步,她顫驚於對方那悠遠的眼神,震駭於對方那平靜中溶合了無限冷酷的語聲,幽幽的,她道:「帶著復仇的血手回來?」
望著她,項真低沉的道:「你明白我會這樣,奚姑娘,但我也會記著今夜你所給予我的;項真自孩提的時候起,就是一個恩怨分明的人。」
無聲的感喟包含在一個無奈的苦笑裡,而這苦笑展現在項真僵硬的唇角,凝結在奚嬪的心中,沒有什麼好說的了,不是麼?誰叫他們生長在,而又認識在這種窘迫的環境?世上極少有兩全的事,像滿月一般滿盈的結局是難得求到的,那,多少也有些天意在內。
拋下一些,或者很多無法了結的亂絲,這和拋下一些錯綜的恩怨與情愛是相似的,沒有人願意留下些牽掛與遺憾;但往往,它們就是這麼不可避免的留下了。
項真等一行人漸行漸遠,腳下的路,也越走越崎嶇,包要花回過頭來,他看見奚嬪的身影還卓立在原來的地方,夜色濃濃的圍繞著她,雖然她的婢女婉月一直立在她的身旁,包要花卻奇異的體會出這位少女那種孤單而落寞的感覺,這種感覺是無形的,是只能意會而難以言傳的,沒有人能說出一個在草蓬中備受尊仰包圍的人他的心靈是如何淒惶,就像沒有人能明白一個在張惶裡發表高論者他的內心是如何空虛一樣。
天上有星,稀稀疏疏,零零落落的,閃眨著幽冷的光芒,空氣裡冷瑟得很,深秋了,可不是麼。
包要花吃力的走著,良久,他低低的道:「公子爺,可真是上山?」
項真搖搖頭,淡淡的道:「不,我們繞著山腳走。」
在項真背上,君心怡疲乏的吁了口氣,輕悄的道:「弟,你累不?」
心頭跳了跳,項真感激的用耳邊在君心怡頰上摩擦了一下,他明白,君心怡此刻想問的,不會單純得只有這一句話,她心裡,一定更想知道奚嬪是誰;但她並沒有問,君心怡強過別的人女人的地方,也就正在這裡啊。
側過臉,項真注視著下面的青松山莊,那裡燈火輝煌,點點的火把光芒閃耀著來去,高矗的,小巧的亭台樓閣卻隔著一層霧,一層灰黑色的霧,這一片延綿的建築,項真深深的注視著,他知道,他將永不會忘懷,他會用他火焰般的憤怒與仇恨來祭奠他曾經受過的,那一絲一毫也不能苟免的恩怨。
包要花拍拍他的肩頭,道:「公子爺,別再看了,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現在,卻應該先去找個地方休息療傷,還有,暫避追兵。」
項真遙遙的望著遠山的黯影,點點頭,疲乏的道:「你說得對,這正是目前我們所最需要做的。」
一行人蹣跚的行去,行在草棘裡,亂石裡,樵徑上,雜樹間,他們行得緩慢而艱辛,但是,他們總是走去了,走向山邊,走向拂曉,是的,天,快亮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6:59:37
第15章 龍浮淺灘 亂石坡
這是一片斜陡的亂石坡,坡的後面是一座森郁莽莽的大山,坡的下面有一片密密的,卻落了大半葉子的樹林,樹林與亂石坡之間,一條寬只五尺的山道蜿蜒而去,這時,週遭是一片寂靜,時間還是清晨。
亂石坡上,有一塊巨大而傾斜的灰褐色岩石斜斜伸出,這塊巨大的岩石下,又有大小不同的數十塊石頭堆疊在一起,剛好圍成了一道不規則的牆壁,而伸展的巨岩遮擋著目光,或者風雨,從外面看去,一點也不能觀察到堆疊的石塊後是什麼情況但是,從裡面借堆石的隙縫往外瞧,卻可以十分清楚的看見外面的一舉一動;現在,項真與君心怡、包要花等人正在這裡面休息。
項真靠在一塊豎立的岩石上,懶洋洋的半瞪著眼,他的身邊,靜靜的躺著君心怡;晏立與他的那一位在傾斜的巨岩根部歇著,包要花則來往蹀躞,嘴裡在不停的嘀咕著些什麼。
空氣非常清新,有些露水與草根加上泥土的新鮮氣息,偶而有幾聲鳥鳴,不過,似乎隔得十分遙遠。
包要花呸的吐了一口唾沫,急躁的走到項真身前坐下,項真睜開眼瞧著他,包要花臉色枯萎而焦黃,嘴唇焦裂得沒有一絲血色,兩個眼眶深陷,像是兩個塗了墨膏的大黑洞;他滿頭的亂髮如草,神態之間,顯得極度的憔悴與頹唐。
項真歎了口氣,道:
「老包,看見你這模樣,我實在有些傷心。」
包要花干干的打了哈哈,齜著一口黃板牙道:
「罷了,你這賽潘安的小白臉樣子也不見強,只怕比我姓包的好不到哪裡去;總之,咱們這次吃癟吃足了。」
項真沉思的望著天空,過了一會,他慢慢的道:
「說得不錯,青松山莊的確夠得上狠;我喜歡這種對手,因為這使我報復的時候不會覺得忍不下心;他們做得很完美,殘酷的完美!」
包要花「哼」了一聲,沉沉的道:「公子,你只知道他們一天養我老拳三次,餓得我眼冒金星,拿個吸血蝙蝠吸食我的血,還有一樁你不曉得……」
項真冷靜的看著包要花,道:
「還有哪一樁?」
包要花的面孔扭曲了一下,痛楚的將雙手握在一起,他垂下頭,亂髮披在額前,目光怔忡的注視著自己的腳尖不動,這種神態,是項真自結識包要花以來所從來沒有發現過的,他知道,若非他這位摯友受了難以負荷的打擊——或是侮辱,他是決不會如此的。
輕輕伸手在包要花的肩上,項真沉和的道:
「告訴我,老包,這件事情的經過,若有羞辱,讓我與你分擔。」
包要花顫抖著抬起頭,強力平靜著自己,片刻,他比哭還難看的咧開了嘴巴笑了笑,沙著聲音道:
「這也沒有什麼不能說的,只是,我一想起來就不禁恨自己為什麼不當場一頭撞死!」
項真舐舐嘴唇,冷冷的道:
「老包,說吧,他們如何對待你?」
包要花深深的吸了口氣,像要努力平定自己激盪的心緒,遲疑了一下,他望著項真微微苦笑:「他們用一種綠豆大小的朱紅藥九強迫我吞服,每一次都是兩個人一起進來,這兩個傢伙的功夫不差,先點我的穴道使我不能反抗,然後再將藥丸塞入我口中嚥下,那種朱紅藥丸有一股濁混的悶香,我自己學過醫術,我知道這種玩意兒可能是一種亢奮人體性能的東西,只是,我料不到它的功用竟是這般強烈,每次他們為我塞下五顆之多,然後將我拖入甬道,那裡……那裡有三個妖媚而放浪的女人;他們硬剝除了我的衣服,那三個女人就開始了醜惡無比的挑逗;我咬著牙流著汗忍,但我被那春藥弄得心神迷糊,在這些人的哄笑與嘲笑裡,我一次又一次的為他們表演了這些恥辱和禽獸無異的活劇,我覺得自己像一條狗,一頭豬,我簡直已沒有一絲人性……」
項真平靜的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半晌,他緩慢的道:「他們是故意伐傷你的精力,當然,也借此羞辱你,老包,這種事情,他們一日逼你做幾次?」
包要花蠟黃的面孔浮起一抹恥辱的紅暈,他咬著牙,語聲自齒縫裡迸出:「四次,或者五次。」
項真柔和的凝注著包要花,和煦的道:「老包,我不願意用虛言安慰你,這的確是一種奇恥大辱,假如換了我,我也會一樣承受不住,那幾個女人,可識得採補之術?」
包要花臉孔的肌肉抖索了一下,點點頭:「大約識得,每次之後,我都感到極度的疲乏與暈眩,全身的骨頭都像拆散了一樣,有時連喘氣都憋得慌。」
沉默了一會,項真道:「君姐姐與晏立的未婚妻可知道此事?」
包要花搖搖頭,沉重的道:「不知道,但晏立卻多少看出了一點。」
一股冷厲而蕭煞的光芒閃過項真的瞳孔,他深刻的道:「逼你做這件事時,除了那三個女子,對方還有誰在旁邊目睹?我是說,看見這件事的每一個人!」
包要花舐舐嘴唇,道:「除了那三個女人,就只有守門的那兩個野種與強迫我吞下藥丸的一雙雜碎,那兩個王八蛋都長得瘦瘦長長,一個有著疤眼,另一個面皮上生了幾顆麻點,大約都有三十來歲,兩張臉上都帶著邪氣……」
項真冷冷的道:「你不會記錯?」
喉嚨裡吼了一聲,包要花憤怒的道:「縱使他們被挫骨揚灰,我也認得出這兩個披著人皮的畜生,我每一時每一刻都把他們的面容記在心裡,印在心裡,我死不了,就忘不了……」
項真懶懶的伸了伸腰,道:「那兩個守門的怪物已經廢掉了,現在,這兩位帶疤眼與麻臉的朋友還活著,當然,我們也該找出那出這主意的唆使人來。」
包要花忽然悟出了項真言中的真意,他慢慢的道:「公子爺你是說?」
項真道:「我是說,他們不會保存這種記憶很長久,他們必須忘記,因為他們不忘記你就會痛苦;令他們迅速忘記的方法十分簡單,我想,我不說你也會明白,你一定會明白的。」
包要花歎息了一聲,道:「也罷,很多悲劇的造成,往往是不能只去責怪一方的。」
項真牽動了一下唇角,閒閒的道:「高興你終於了悟了這個道理,老包。」
包要花嘴角動了動,他宛如在猶豫著什麼,項真望著他,道:「有話問我?」
齜齜牙,包要花道:「唔,公子爺,你這一身都吃血糊住了,我特別注意過你的雙手,那十個指頭怎麼又爛又腫?還有你的胸膛也像被剝了一層皮……」
項真略微彎曲了一下雙手,淡淡的道:「他們用鋼針沾了毒汁插進我的手指,又用一種工具撕掉我胸部的表皮,再有傷口上灑了些鹽,其他還有些小零碎,沒有什麼好說的……」
包要花恨得滿口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怨毒的道:「我們要用血來洗盡這些仇恨……」
項真擺擺手,三言兩語將他破獄而出的經過大略述說了一遍,未了,他疲倦的道:「在我那小茅屋裡,他們用的那種迷藥十分厲害,幾乎無色無影,我們就都成了,下一次,你我都該在這方面多加防備……」
包要花頗有懼心的點點頭,他忍道:「那少女你剛才說叫奚嬪?是奚槐這老狗的妹子?」
項真笑笑,道:「不錯!」
包要花道:「為什麼她願冒此大險救我們出來,這真有些不可思議……」
沉思了很久,包要花抬起頭來,他看見了項真臉上似笑非笑的神色,於是,這位磊落漢子低低叫道:「好小子,你他媽一定又在引誘人家黃花閨女了,別人只曉得你手底下把子硬,卻不知道你這一套也高明得緊,在這種情形與環境下,你仍能施展出這一套,在短短的時間裡獵獲那娘們,實在令人不敢想像,她對你的模樣,據我旁觀,倒也像有了十年八年交情似的……」
項真以指比唇噓了一聲,正色道:「不要說得那麼齷齪,姓項的自來不在女人叢中打混混……」
包要花道:「說得對,但為什麼有些娘兒見了你就會暈了頭呢?我又清楚你從來不近女色,可是艷運卻老朝你頭上罩,這,這又是什麼道理?」
項真乏味的吁了口氣,不感興趣的道:「我是姜大公釣魚。」
怔了怔,包要花愣愣的點點頭,喃喃的道:「是了,是了,願者上鉤……」
項真懶懶的瞧著自己烏紫血穢的雙手十指,深沉的道:「老包,君姐姐臉上的傷可以治癒麼!」
包要花下意識的朝躺在一側的君心怡望望,遲猶不定的道:「很難說,治癒的希望大約有一半……」
項真咬咬嘴唇,慎重的道:「不管用任何代價,任何犧牲,我也要爭取這成功的一半,老包,這不是為我,你該知道,一個女人是如何重視她的容貌,縱使這女人的心性是最淡泊的。因為這不僅是一種愛美的天性使然,更有著自尊心與自信的條件在內。」
包要花雙手搓了搓,道:「我明白,公子爺,我會盡力的。」
說著,他摸摸肚子,而適巧他的肚子在這時又咕嚕嚕的響了起來,做了個苦笑,包要花道:「公子,這個不爭氣的肚皮又在唱他奶奶的空城計了——」
包要花的語尾還沒有打住,項真忽然向他做了個「注意」的手式,微側著頭,靜靜的像在傾聽些什麼。
翻過身來,包要花小心的從重疊的石塊隙縫裡往外搜視,外面,除了偶而傳來的幾聲烏鳴之外,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項真仍然凝重的傾聽著,一動也不動,包要花一面繼續探察,一邊低低的嘀咕道:「我看你是白日活見鬼了,疑心兮兮的,外面任什麼也沒有嘛……」
他的語聲未已,面孔的神色已忽然凝緊,不錯,是了,有一陣斷續的,遙遠的馬蹄聲隱約傳來,很遠,像這陣蹄聲響在雲端。
急急回過頭,包要花用大拇指向馬蹄聲傳來的方向指了指;項真微微頷首,低沉的道:「這裡離青松山莊有多遠?」
包要花大約估計了一下,道:「差不多有二十多里,或者三十里地吧。」
眨眨眼,項真低聲道:「你還能幹一場麼,老包?」
包要花苦笑一聲,道:「當然,只是與平常的時候不能並論了。」
項真艱澀的陪著包要花笑笑,道:「假如來的是敵人,你掩護君姐姐他們往山裡退,由我擋住對方,別打碴,我比你稍強一點,再說,就是跑起來也比你快些,是麼?」
包要花嘴唇蠕動了一下,終於無奈的道:「好吧,但你要活著,我不願你正當英年,連人生的各般滋味還未盡嘗就先完蛋大吉……」
拍拍包耍花的肩膀,項真笑道:「當然,我也並不想死。」
於是,包要花過去通知晏立兩口子,項真叫醒了君心怡,現在,空氣中的氣氛有些凝凍,有些血腥的味道了。
似急鼓般的蹄聲已經清晰的傳來,那陣陣鐵蹄敲擊地面的聲音就宛如每一下都踩在他們的心坎上;項真微蹙著眉,仔細從岩石的空隙間往外注視,君心怡依在他的身旁,渾身在不可抑上的輕輕抖索著。
來了,越來越近了,此刻,已可聽到馬兒噴鼻吐氣的聲息。
包要花咬牙切齒的瞪著天空,一雙眼睛裡閃射著極端仇恨的光彩,他雙拳緊握,似是要握碎對方那不知什麼人的腦袋。
在亂石坡的下面,那條窄窄的,蜿蜒的土路,在左邊的彎折處,揚起了一片蔽天的塵土,宛如響起旱雷,第一乘騎影已經出現。
項真回頭做了個手式,低促的道:「看見了!」
說著,他掉轉頭,嗯,就這一剎,已有十多乘鐵騎轉了過來,後面還有,聽聲音,大約一共有五十多騎。
馬上的騎士一律穿著雪白的閃閃發亮的絲織緊身衣,外面披著同樣質地顏色的披風,每個人俱皆蓄留著一頭披肩的長髮,額間圈以半寸寬的金環,這些人背後背著一式的兵器——套著斑斕豹皮鞘的大彎刀,胸前,斜斜交叉配著兩個沉重而尖銳的光柄鋼梭,這一行人看去異常古怪與扎眼,但是,卻散發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凶悍狂野之氣。
為首者是三個儀表出眾的人物:一個面白如玉,唇蓄黑髭的中年人,一個清灌而神色冷淡的年輕人,另一個,大約是瞎了一隻眼,他用黑色的眼罩把它遮罩起來,眼罩的絲帶橫過他的眉宇,而他的眉宇有一條可怖的鮮紅疤痕延伸到下頷,彎曲得有如一條鑽土的蚯蚓,這三人中,首以他的容貌最為兇惡,充滿了暴戾乖張之氣,似一頭野性難馴而又殘怖無比的黑豹!
這一行大然有五十多騎,他們奔馳到了亂石坡下,那蓄著短髭的中年人忽然高舉右臂,使隊伍停了下來,他微帶疑惑的朝亂石山上打量著,又向他左右的兩人低聲講了幾句話,早晨的陽光照耀在這一行騎士身上,雪白的光芒反映著,炫目而潔麗,就似他們來自那長白山頂而沾攜了長白山頂的白雪。
項真皺著眉,在岩石後搖搖頭,低沉的道:「這些人不是青松山莊的……」
包要花半坐半倚在一塊灰色石頭上,他冷冷的道:「他們停下來了?」
項真目光一直注視著外面,迷惑的道:「是的,我們不會有什麼痕跡留在外面而惹起他們注意吧?這些人物的打扮很奇怪,我從來沒有見過,也沒有聽過……」
輕輕的,包要花湊了上來,也往外張望著,他看了一會,遲疑的道:「怪了,這又是他媽哪一路的英雄好漢?看情形他們還想上來搜尋一番呢,都他娘吃飽了飯沒事幹了……」
項真一面思索,一面緩緩地道:「遇上這些人總比碰到青松山莊的角色強一點,我想,假如他們不是些怪物,或是咱們可以不用流血而安渡此關……」
「呸」了一聲,包要花恨恨的道:「這才真叫虎落平陽,龍浮淺水;他媽的魚龜蝦蟹都要上來沾點便宜,施點威風……」
忽然——
項真一擺手,低促的道:「注意,他們上來了!」
咬咬牙,包要花朝坡下一看,可不是,下面那些白衣騎士有一半下了馬,在那個表情冷漠的年輕人率領之下,成為一個半弧度向這邊圍搜了上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7:00:11
第16章 草莽來雄 無雙派
陽光已強烈了一些,空氣在清新裡浮著一層懊熱,天空澄藍如洗,有幾片淡淡的雲彩飄忽著,假如換了一個地方,換了一種情勢,這般晴朗的日子,應該能予人極端愉快及歡欣的感覺,但是,現在卻不,在這片亂石坡上,陽光暴曬著那些稀奇古怪嶙峋嗟峨的岩石,再映著那些白衣人冷沉的面容,充滿了敵意的搜視目光,這片和煦而爽朗的秋晨美好氣氛,完全被破壞無遺了。
在堆疊的石塊後面,項真默默的凝注著這些來意不明的白衣人,他們圍成的半圓圈子逐漸縮小了,此刻,已可清晰的看見他們臉上的表情,那甚至難以指出代表他們心裡有著什麼想法的表情。
包要花嚥了口唾液,喃喃的道:「他們要什麼?他們想做些什麼?」
忽然——
在亂石間前進的白衣人有一個高叫了一聲,項真朝那叫喊的人瞧去,老天,他的手上正高舉著一件東西,那是一塊染滿了泥污的裙角,女人身上衣裳的一部份!
那塊污染的裙角上有一小片,隱約看出顏色是淺綠色的,淺綠色的,正是君心怡所穿衣裳的顏色!
項真的身旁,君心怡大大的顫抖了一下,她用手捂著自己的裙據,可不是,下擺處正少了一塊,被撕去的那一塊裙據的邊緣,呈現著不規則的破裂狀。
安撫的拍拍君心怡的手背,項真輕輕的道:「不要擔心,心姐,該來的總要來,他們沒有什麼值得懼怕的地方。」
君心怡不安的瞧著項真,顫著聲音道:「弟,現在正是你該飲早茶的時光,你不應受這些折磨與……迫害……」
鼻腔裡陡然有些酸澀的感覺,項真強顏一笑,道:「我們會有時間喝早茶的,和以往那些日子一樣,你親手端茶給我,而且總不忘帶上兩塊油炸酥餅……
君心怡美麗的眸子裡,浮著一層晶瑩的淚幕,她唇角抽搐著哽咽了兩聲,伏在項真的肩上傷感的啜泣起來……
有許多的往事一下子湧進了項真的腦海,他癡癡的回思著咬緊下唇,那每一段如夢的過往,那每一節笑裡合淚的情趣,每一句話,每一次深邃而雋永的睬視,那像那圈圈擴展卻永不盡絕的漣漪,這些都過去得太快了,像些滑溜得令人不去注意的小精靈,直到它們已經遠逝,才使人懊悔當時為什麼沒有慎重的抓住……
外面,那些白衣人已停止了前進,他們的目光都戒備而小心的注視著這片由岩石層疊圍住的地方,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他們背厚豹皮鞘裡的大彎刀已拔了下來,這種大彎刀背後刃薄,沉重而鋒利,自刀腰至刀尖呈現一種半月形的彎曲,看起來比尋常的刀劍更為兇惡狠厲。
陽光映著白衣人手上的彎刀,反射著閃閃耀目的光芒,他們站立的角度是十分巧妙的,表面看起來沒有什麼,實則都已佔據了有利的攻防位置,可以迅速向亂石堆中進擊或立刻防備自對方突然發動的猝襲。
這些伎倆,項真是深深熟悉的,他經過的大小陣仗是太多太多了,只要隨便一個站立的姿勢或有意無意間的小小動作,項真就可以隨即判斷出這人對他的意向如何,甚至更進一步的可以推測出對方如果出手時的方式及招術,此際項真勉強按下自己心裡太多的感觸,急切的注意著那些白衣人的一舉一動。
包要花揉揉臉,低低問道:「公子,看情形咱們避不了……」
項真哼了一聲,冷冷的道:「我們一直就沒有避過,我們只是在等待,老包,這叫等待。」
忽然——
外面傳來了一個聲音,一個冷澀的,生硬的,毫無情感的聲音:「在那堆亂石裡的朋友聽著,假如你們是『黑手黨』的夥計,請你們立即出來,你們的詭計瞞不了『九仞山』下大草原的『無雙派,!」
「無雙派」三個字,像丟在石地下的三個金球,鏗鏘的撞進了項真的耳膜,他微微一怔,慢慢的道:「這就是無雙派的人了?嗯,卻是只聞其名,難得一見……」
包要花潤潤嘴沙著嗓子道:「他媽的無雙派在白山黑水的九仞山下稱雄道霸還嫌不夠,跑到這裡來罵什麼山門?」
項真尚未及回音,那冷沉的語聲又寒瑟的響起:「如果亂石堆裡不是『黑手黨』的朋友,那麼,為了證明你們沒有敵意,請現身出來打個照面,撂幾句話!」
又吐了口唾沫,包要花在石塊的隙縫裡張望著,低聲罵道:「我啃他妹子,這胎毛未脫的小畜生擺起江湖排場來卻還像有他媽那麼回事,和真的一樣……」
項真輕輕拍拍君心怡的面頰,朝包要花打了個招呼:「老包,你防著點,我出去了。」
包要花連忙點頭:「小心——」
足尖一聳,項真輕飄飄的站到了層疊的石堆上,他破碎的衣衫隨風拂舞,襯著他滿臉滿身的血污傷痕,有如一個孤身衝破了十面埋伏的劫後悍將,又似一個與惡魔拚鬥後太過疲倦的幽靈。
圍立週遭的白衣人目光甫一觸及,皆不由低哼了一聲,雪亮的大彎刀急橫身前,有幾個的左手甚至已摸到了胸前的光桿鋼梭上。
項真冷冷的注視著四周圍立的白衣人們,神態在憔悴中,有一股子超然拔俗的做逸之氣。
對方那形容沉淡的青年也似乎一下子為項真的模樣氣度所震懾住了,他愣了一下,又急忙朝前踏進一步,集中注意力硬板板的道:「朋友,敢問高姓?」
項真看了他一眼,平靜的道:「項。」
那年輕人稍為猶豫了一下,又道:「黑手黨的相好們與項朋友可有爪葛?」
項真微微一笑,道:「素不相識。」
年輕人側首向坡下的同伴望了望,陽光照著他的箍發金環閃過一抹光芒,留在坡下的那些白衣人似是業已發覺了上面的情形,一條人影躍離馬背,倏起倏落,快捷無比的飛閃上來。
項真目光銳利,一瞥之下,已看出那掠來之人正是那蓄著短髭面如冠玉的中年人物。
頃刻之間,來人已落在那青年之旁,他氣度雍容威武的瞧著項真,又小聲與身側的年輕人說了幾句話,雖後他轉過身來,微微抱拳道:「在下九仞山大草原無雙派『血字門』尊主鹿望樸!」
項真一聽之下,不由加了一分敬意兩分小心,他知道「無雙派」是白山黑水之間的第一大派,派中組織嚴密,高手如雲,力量宏大而又團結如網,無雙派內的尊主,相當於中原幫派中的堂主地位,十分崇高與威赫,不是有兩下子的,只怕擔任不了這個位置。
優雅的回了一禮,項真安詳的道:「久聞大名無雙派之聲威更是名傳遐邇了!」
鹿望樸謙懷的一笑,緩緩地道:「方纔聞得屬下五絕之一『青葉子』羅柴相告,說閣下尊姓是項?」
項真笑笑,道:「正是陋姓。」
鹿望樸略一沉吟,謹慎的道:「本不該問,但在下可否知道項兄為何形貌這般,這般勞瘁!」
為了對方小心的選用了字眼,項真覺得有些好笑起來,現在,他已對眼前的這人產生了好感。
沒有考慮什麼,項真迅速的道:「這很簡單,在下途中驟遇仇家,在敵我懸殊之下難免有所失閃,是而就成為現在的狼狽模樣了。」
似乎猶豫了一下,鹿望樸真摯的望著項真誠懇的道:「項兄,你我雖是初識,但俗語曾云:四海之內皆兄弟,而且,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亦為我武林人士之本色,在下或者過於冒昧,但如項兄不棄,在下極願與項兄結交為友,項兄如有困難,在下亦望能以稍盡綿力,項兄,目前看來,閣下似有不願人知的難言之隱……」
項真一動不動的注視著對方的眼睛,鹿望樸也懇切的,毫不閃避的睬視著他,於是自兩扇靈魂的窗戶裡,他們彼此探尋到了對方靈性的深處,這是最真實的,無法隱瞞的,赤裸裸的,當你真心想將自己的情感交付給一個人時,當你不想以虛偽來遮掩你的瞳仁——心底的呼喚時,那麼,你的情感,你的思維,你的真意,都會在眸子裡流露無遺,而那是一絲一毫也沒有攙假的,是鏡子一樣清澈明淨的。
良久……
項真終於展露了一絲真摯的笑容,他深沉的道:「鹿尊主,這裡,在下先敬致謝意。」
鹿望樸欣慰的一笑,道:「不,在下應該先謝項兄願意折節下交之隆情厚意,現在,在下可否知道項兄大名/
項真不禁啞然失笑,他歉然的抱抱拳,平淡的道:「項真。」
兩個淡淡的字音卻似兩個旱雷響在鹿望樸的耳邊,他大大的震動了一下,有些張口結舌的道:「項……項真?」
項真靜靜的一笑,道:「項羽的項,太真的真。」
鹿望樸潤了潤嗓子,尊重的道:「項兄,黃龍可就是你?」
項真點點頭,道:「江湖上一些好朋友胡亂起的渾號,算不得什麼……」
怔怔的瞧著項真,鹿望樸道:「項兄,在下不用給你戴高帽子,人的名字,樹的影兒,這都是假不得的,項兄聲威遠震武林,名傳大江甫北,誰不知道黃龍之勇勇冠三江五湖,誰不曉得黃龍之狠狠遍五嶽六峰?但是,項兄,又有誰能令你吃這暗虧?」
項真微微苦笑,道:「在江湖上闖,難保沒有失閃,這也算不了什麼……」
鹿望樸低沉的道:「敢聞其詳?」
項真搓搓手,安詳得不帶一絲大氣的道:「在下有兩個夙仇,用一種極為強烈的迷藥,在他們喬裝為弱者之下投奔了區區,因此在下收留了他們,不想卻中了他們的詭計被俘虜而去,受了很多折磨,但在下亦用計破獄而出,當然,經過了一番廝殺,在下身體欠和,是而也吃了些虧,甚至連在下的同伴也遭到連累/
鹿望樸聞言後不由憤然道:「以這種下三流的手段暗算於人豈能算是英雄?項兄,這是哪一路的好朋友所使的伎倆/
項真眨眨眼,道:「青松山莊。」
「青松山莊?好丟人!」鹿望樸氣憤填胸的大吼,他忿然道:「夏一尊在中原武林道好歹也算個人物,不料卻做出此等恬不知恥之事,項兄,他們怎麼與你結的仇怨?」
項真道:「青松山莊莊主夏一尊與公孫樵峰相交頗篤,而公孫樵峰和在下結有宿怨,夏一尊代人出頭,另外,嗯,有個叫汪菱的丫頭,大約夏一尊的令郎與這姓汪的妮子也有點交情,他當然是義不容辭的承擔下這件買賣了。」
鹿望樸想了想,斷然道:「項兄,人之相交,貴交知心,你我雖是初識,但在下卻神會已久,如果項兄俯允,在下願意即時率領手下人馬偕隨項兄前往青松山莊索此血債!」
項真雙手抱拳,感激的道:「鹿尊主,項某心領盛情,這筆血債,在下將憑一已之力討回,青松山莊並非龍潭虎穴,僅只詭謀高耳,無庸尊主麾下勞師動眾。」
輕輕捋捋短髭,鹿望樸真誠的道:「項兄,在下不是有意示德,僅只願與項兄同愾敵仇,為朋友理應兩肋插刀,何況此區區之事?」
項真再度抱拳,低沉的道:「鹿尊主,萍水相逢,初次相交,即蒙如此器重垂助,在下實覺寵幸,雖未領受,在下卻必將此情永誌於心。」
鹿望樸雙手亂揮,忙道:「項兄,請莫將在下推出千里之外,便是項兄不願在下效力,在下亦想與項兄略做盤桓,現在,可否由在下諭令所屬將項兄尊友以擔床馱至市鎮療傷?」
微微一怔,項真道:「尊主何以知道在下同伴需用擔床相馱?」
鹿望樸呵呵大笑,道:「項兄方才不是已經說過項兄同伴亦曾遭受連累嗎?現時你我談話甚久,猶未見尊友出面相會,大約是受傷匪淺,否則,斷無不出之理啊。」
項真淡淡一笑,心裡已做了決定,他略略躬身道:「恭敬不如從命,如此,在下謝了。」
灑脫的一仰頭,鹿望樸大笑道:「項兄並非俗人,何必拘泥俗禮?」
說著,他已轉首沉聲道:「羅柴,遣人取出熊皮軟兜,準備擔運項大俠諸友。」
笑了笑,鹿望樸又朝項真道:「項兄,共有幾位?」
項真一盤算,道:「四人。」
鹿望樸朝那年輕人——「青葉子」羅柴道:「準備四付軟兜。」
恭謹的答應一聲,羅柴迅速飛身而去,鹿望樸身形一晃,已飄逸的到了項真身邊,同時,他也看見了亂石堆裡面的情形。
項真有些赧然的一笑,高聲道:「老包,這位是無雙派血字門鹿尊主,你見過了。」
下面,包要花困難的移近了兩步,抱拳道:「不才兩塊板子包要花。」
鹿望樸趕忙還禮,興奮的道:「好個孤家山的怪傑,包兄,幸會了。」
歎了口氣,包要花道:「你客氣,我老包也早知道『十九飛星,鹿尊主的大名,只是今日在此地相會,卻令我姓包的好生慚愧。」
鹿望樸躍身而下,長長一揖,溫和的道:「包兄言重了,瓦罐難離井上破,武林中人,哪有從來不栽栽跟斗的?能站得起來就是真英雄!」
齜齜牙,包要花道:「老包,成了狗熊羅,唉,慚愧,慚愧。」
項真不禁笑了笑,道:「老包,在鹿尊主面前,你也不怕人家笑話?」
鹿望樸忙道:「在下豈敢!」
包要花搔搔頭髮,道:「『十九飛星』是磊落人物,豪邁漢子,他不會拘束於虛禮的,否則,還混個鳥!」
項真一聽包要花言語中又帶了葷,不由窘得面孔一紅,鹿望樸卻呵呵大笑,豎大拇指:「好,說得好,包兄,在下就敬佩你這等無遮攔的好漢!」
包要花尷尬的道:「這樣一來,姓包的倒真有些不好意思了……」
項真瞪了包要花一眼,又將君心怡等人一一為鹿望樸引見了,這時,青葉子羅柴已匆匆趕到,他後面跟著十餘名白衣大漢,分扛著五付灰茸茸的熊皮軟兜。
鹿望樸看看天色,道:「項兄,咱們可以啟程了麼!」
項真微微一笑,道:「在下尚可支撐,五付軟兜,鹿尊主,用四付足矣。」
鹿望樸含蓄的一笑,道:「項兄,你自己似乎也傷得不輕……」
項真揉揉兩邊的太陽穴,深沉的道:「人一生之中,須承受許多打擊,假如能以支持,還是盡量支持為佳,否則,一旦倒下去,再要爬起來就得費很多力氣了。」
深沉的瞧著項真,鹿望樸似乎穎悟了些什麼,他沒有再說,微微點頭,隨即招呼他的手下將君心怡、晏立兩口子扶上軟兜,包要花推拒了一會,也無奈的躺了上去。
繞出了亂石堆,無雙派的人各擔著軟兜的大漢,在青葉子的指揮下平穩而小心的向坡底行去,項真與鹿望樸等人隨在後面,這時,在路上的獨眼客及一干人已下了馬迎了過來。
鹿望樸朝獨眼客一招手,笑吟吟的道:「提堯,來,本座為你引見一位英雄。」
那喚提堯的獨目人睜著一隻僅存的右眼冷冷瞥了項真一下,臉上的疤痕輕輕扭動,他淡然踏前一步,隨意拱拱手:「無雙派血字門『半弧手』提堯。」
項真心裡浮起一絲隱約的感觸,他一點也不感到慍怒,因為,他明白一個身體上有缺陷的人總是會有些許怪僻,或是孤傲,或是冷漠,他們卻有一種不願與常人過於親近的習性,他們差不多多喜好獨處,於是,他們也就隱隱築成一道無形的牆,將自己與一般人隔絕起來,將自己殘缺掩遮於這種人工堆砌成的高傲裡。
鹿望樸不悅的瞪了提堯一眼,項真卻雙手抱拳,微微躬身道:「得見提兄,真個幸會,在下黃龍項真。」
提堯的獨目突然隨著最後的這四個字睜大了,他那只僅存的眼睛裡閃耀著一股奇異,驚震,與亢奮的光芒,他似乎有些激動的踏上一步,死死盯著項真,半晌,他像換成另一個人似的熱切的道:「你,你是黃龍?」
鹿望樸低叱一聲,微怒道:「提堯,不得無禮!」
項真輕一擺手,和善的道:「不錯,在下正是。」
提堯喉中起了一陣激奮的響聲,他轉身,向鹿望樸懇求的道:「尊主,我想可以一了我多年來的心願了,尚求尊主允准……」
鹿望樸為難的皺眉,搖頭道:「不可,你應看見項兄負傷在身……」
項真腦海中掠過一道閃光,他已大略猜到了一些什麼,於是,他平靜的道:「鹿尊主,若是提兄有什麼需要在下效勞之處,尚請明示無妨,在下區區微傷,不算什麼!」
遲疑了一下,鹿望樸伸手摸著蓄留的短髭,慢慢的道:「項兄,此事實在有些……嗯,有些荒唐,在下門裡五絕,老實說,個個都有一身不弱的功夫,可也就壞在他們這身功夫上,他們年紀都不大,年輕人就不免恃才傲物,心高氣狹……有一次,唔,大約有三四年了,提堯在大草原陋居的林邊練武,他的半弧手是有名的,當他練到一半,唉,那多管閒事的何老頭子忽然跑出來拍手大笑,提堯問他笑什麼,何老頭就陰陽怪氣的說:「提老弟啊,你這兩下子的確已夠得上厲害了,但是,假如你的半弧手遇上了黃龍項真的『斬掌』怕就得栽跟斗了,你這半弧手講究的是快與奇,而項真的斬掌也恰好注重這兩個字,人家的功夫,可是比何老弟強上多了哩……』當時提堯一氣之下就怒沖衝跑回來了,他自那時起就一直打聽你的蹤跡,老是想和你比比你們二位誰的手法高明,為了這件事,我已不知斥訓了他多少次,但他總是死心眼……」
項真安詳的一笑,道:「提兄是誤信人言了,在下不過浪得虛名,幾手把式實在算不得什麼,在下哪裡能與提兄並論呢?」
提堯的面孔漲紅了,他祈求的道:「不,項大俠是在客氣,在下請項大俠無論如何也給在下一個領教領教的機會,也好叫在下死了這條不平之心。」
項真抿抿嘴唇,低沉的道:「提兄,在下看免了也罷,你會失望的……」
提堯有些失望的轉瞧著鹿望樸,鹿望樸搓搓手,連聲道:「唉,都是何老頭多事,都是他多事……」
項真問道:「鹿尊主,閣下口中的何老頭不知是哪一位?」
鹿望樸尚未回答,提堯已接著道:「何老頭就是本派總堂大護主『遊魂弧指』何向月。」
微微苦笑了一下,項真道:「何向月年高七十,是老前輩,又何苦如此為在下惹上是非?他老先生也過於謬獎在下了?」
鹿望樸正色道:「項兄,何老頭子為人古怪,脾氣又壞,連本派掌門人對他也禮讓三分,但是,他對你卻崇仰已極,二位雖未謀面,日常生活中,他都一再提及對你的欽慕,這些都是實話,並非在下當著項兄之面故意浮誇。」
項真難為的聳聳肩,提堯又纏著道:「項大俠,在下尚祈尊駕略賞薄面,莫予峻拒……」
輕喟了一聲,項真再瞧瞧鹿望樸,鹿望樸乾笑了一聲,有些尷尬的道:「假如,呃,假如項兄肯於指點……就教訓這小子也好……不過,呃,不過,這實在是強項兄所難……」
項真剛想講話,提堯又連忙恭謹的長揖道:「項大俠,在下除了渴望瞻仰尊駕高技,以為印證矯正在下所學之外,決無其他意圖,尚請尊駕不吝指教,以開茅塞……」
鹿望樸也咳了兩聲,祈仰的道:「項兄,這個,項兄看看是否可以俯允……?」
在一側的擔床上,包要花忽然插進來一句:「公子爺,你就露兩手吧,這又不是吊頸上梁,闖江湖的講的就是這一套嘛,不管孰勝孰敗,到時候哈哈一笑不就結了?」
鹿望樸趕忙陪笑道:「包兄說得是,說得是,大家都可以開開眼界,就算是項兄露兩手給在下們學習學習……」
項真正容道:「鹿尊主言重了。」
他又向提堯道:「提兄,在下只希求提兄屆時不要失望。」
提堯興奮的道:「這麼說,尊駕是俯允了?」
項真無奈的道:「各位嚴命,在下豈能不識進退,一再推搪?」
歡欣的用力一拍手,提堯抱拳道:「那麼,在下有僭了。」
說話中,他的身形微一弓,不見他振臂躍腿,就在這一弓之際,已美妙的向前射出,穩穩落在一塊筆直豎起的灰巖之上。
項真舐舐嘴唇,緩緩跟上去五步站住,這邊,鹿望樸指揮著眾人移開兩丈之外,讓出一塊空地來,五十多雙目光,俱皆屏息投注,沒有一個人出聲吭氣,五十多張面孔,也都是一般的凝重嚴肅,雖說是「印證」,但武林中人誰也明白,其勝敗榮辱與正式的拚鬥比試是毫無二致的。
第17章 掌挫半弧 旅中敵
項真單足微微一點,輕飄飄的掠到一塊傾斜的石塊上,這裡,隔著提堯站立的地方約有幾丈之遠。
氣溫並不太高,陽光是和煦的,但是,半弧手提堯的鼻尖卻已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將絲光閃閃的披風卸下,雙目毫不稍瞬的注視著項真,束髮的金環,在陽光裡映射出抹抹芒彩,金燦燦的。
斜倚在軟兜上,君心怡關切的瞧著這邊,她衷心的不希望項真在此刻有任何拚鬥之舉,不論他會贏會輸,這在君心怡來說,都是一件極不適宜的事。
鹿望樸習慣的又摸摸頷下的短髭,他不易察覺的移近了項真一些,壓低了嗓門,誠懇的道:「項兄,請點到為止。」
項真轉頭一笑,輕輕的道:「尚望提堯兄手下留情!」
鹿望樸略一拱手,苦笑著退下了,那邊提堯已在高聲道:「項大俠,請。」
項真一揚手,笑道:「提兄請。」
高瘦的身軀倏而一蹲,提堯腳下像安有強力的彈簧一樣猛射起,在空中一斜,挾著一團急勁的風聲閃電般撲來,動作之快,幾乎在他剛一蹲身之際便已到了項真頭頂,迅捷得無與倫比。
定定的站立在岩石上,待到對方長大的影子自空中猛然壓下,項真微微向右一晃,而這時提堯已驀地吐氣聞聲,左掌快得似西天的流鴻,劃過一道狠辣的半弧猝斬,項真右晃的趨勢一變,倏而又移向右邊,提堯身在半空,卻毫不遲滯的一提雙腳,身形閃了一度小圈,右掌抖起一片拱形的周轉風聲,眨眼間已到項真耳際!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6-25 07:02 編輯 》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7:02:16
項真目光習慣性的一寒,左臂微振人已騰空,右掌卻似天神的巨指攪動了漫天的雲彩,閃掠起無盡的掌影倏罩而上,在掌影的縱橫中,左手一揮,幻成十七個不同的方位同時攻去,剎時只見片片的手掌成立狀,斜狀,砍狀,劈狀,綿綿密密的交織於空,似無數的精靈旋舞飛回,宛如千百個人同時出掌襲擊一般,又快又狠,又詭又奇!
提堯目光一眩,層層重重的掌勢已排山倒海般湧來,他大吃一驚之下,身形倏忽向左旋掠,溜溜的掌影在他雙面的半弧中奇異的瀉去,彷彿蒼穹的流星成串激射,玄妙而凌厲,果是道上高手!
掌與掌在空中交擊,影與影在空中絞揉,密密的劈啪聲響起如正月的花炮,幾乎使人們的耳膜來不及接受,而在這一片掠舞的光彩裡,這一連串的震擊聲裡,兩條人影倏然分成兩個方向躍掠而出,在空中各自翻身,又再度圈回交手!
地下,鹿望樸的目光一直毫不閃眨的盯視著這場完全凌空較鬥的比試,此刻,他不可察覺的微微搖頭——
空中的兩條人影就似兩股淡淡的煙霧電掣般互擦而過,當人們的視覺尚未及跟隨,他們已穩定的落下,他們的腳底沾著塵埃,空中才傳來九下沉悶的掌擊聲,這即是說,二人出手掠身的速度,已經快捷得超過了音響的傳播地步了。
提堯的面孔上有著明顯的汗跡,他的臉色有些漲紅,喘息得也比平時粗濁,就這短暫的兩度接觸,他這形狀卻似已經過了一場持久而耗力的廖戰,在疲乏中,還帶著果如所然的羞愧。
項真平靜的站在一邊,神態安詳得就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事,就像他一直就那麼悠閒的站著未曾移動過一樣,現在,他正在輕輕拂彈著破爛衣襟上的一小片塵土,懶洋洋的,卻又那麼灑逸。
鹿望樸大笑著迎上,大拇指一伸:「好,果然好,項兄,在下今日真算開了眼界,你出手之間,簡直快得像飛一樣,呵呵,好像有幾十個人在幫著你掄臂使腿……」
項真平淡的一笑道:「鹿尊主謬獎了,這是提兄存心相讓罷了。」
提堯的臉孔又是一紅,他推了推黑色的服罩,吶吶的道:「項大俠,何尊主之言不差,尊駕果是比在下強過太多。」
項真微微擺手,道:「武學之道,漫無止境,而且各有專攻,互有長短,誰也不敢講一定比誰強,提兄,掌法造詣如此,已是大力不易了。」
提堯由衷欽佩的靠近了兩步,滿臉敬仰的道:「項大俠,在下於方才交手過程之中,雖是兩次接觸,卻已傾注了全力,在下一共施出九十六掌,但是尊駕卻幾乎展出了兩百掌之上,在同樣的時間與空間裡,也在同樣的環境與地形上,尊駕的藝業竟超出在下如此之多,實在令在下折服,而且,假如在下未曾估錯,尊駕似乎尚未盡全力……?」
項真微微一笑,道:「差不多也就是如此了,在下實也沒有什麼超人之處……」
提堯潤潤嘴辱又道:「剛才,假如以尊駕與在下的招術掌勢來看,假如尊駕存心相折,在下只怕最少也要挨上五十掌以上,項大俠,在下雖然盡力防範,卻宛如所有的攻擊全部落到一個無底的網中,而這面網,卻是尊駕在須臾間用一拳一腳結起來的……
老實說,提堯的感覺與形容都是十分貼切的,項真方才和他較手之時,確實未盡全功,僅只以他的另一種奇藝:「鬼影十三式」應對,他並未展出他最為擅長的「斬掌」,因為,武林中有很多人只知道他的斬掌是如何奇異玄妙,但卻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斬掌一旦施出,不見血就決不收手!而在一種印證武學的性質上說,施展斬掌是頗不適宜的。
這時,鹿望樸含有深意的一笑道:「提堯,你有沒有一種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沉滯感覺?而且,好像每一舉手投足都全在對方的控制下施展不開?像是……呃,像是一個憤怒的孩子,用盡力氣去打一個壯漢卻又老被人家輕易推出去一樣?」
提堯紅著臉,面上的疤痕微微跳動,但是,他卻老老實實的點點頭,帶著些少見的羞澀道:「現在,我總算知道『皓月秋螢』的意思是比喻什麼了……」
鹿望樸豁然大笑道:「小子,你栽在項兄手裡並不算得丟人,在他手下翻跟斗的可說有千千萬萬,其中萬兒比你響的更不知有多少哩。」
項真微微擺手,淡淡的道:「鹿尊主,好漢不提當年勇,何況,這些事也不值得提起……」
提堯恭敬的彎身為禮,低沉的道:「項大俠,不到海濱,不知雲天闊,不登高山,不知山多高,感謝尊駕今日之指教,在下日後必將勤奮苦練,以求更進。」
項真頗為欣賞提堯這種不記挫折,不忘勝負的磊落風範,他趕上一步,握住了提堯的雙手:「在為人與度量上來說,提兄,這比你的武術更強,有許多武林名士,在這一點上與你比較,簡直不可同日而語了!……」
提堯正想說什麼,忽然覺得被項真緊握的手裡塞進了些東西,他暗暗一試,又急忙往自己胸前探視,老天,那一雙斜斜交掛的光桿鋼梭竟已全然短少了一截,兩隻鋼梭折斷之處都在桿部,斷處又是如此整齊平滑,似被一柄吹毛截鐵的寶刃,平平切斷一樣,但提堯知道切斷他這一雙鋼梭的東西不會是一柄寶刀,這是項真的手,一隻在游動如飛中準確斬來,又絲毫未曾傷及他一丁點兒的手,當然,他更明白,假如項真要傷害他,那麼,現在他已沒有可能再站在這裡了。
如此深沉的凝注著項真,提堯的獨眼中,閃動著一股奇異而炙熱的光芒,這股光芒強烈的,感激的,崇仰的,也是驚駭的。
一邊,鹿望樸又看了看天色,呵呵笑道:「項兄,咱們可以走了,再耽下去天就要正午了。」
說到這裡,鹿望樸裝做沒有發現什麼似的道:「提堯,你的披風最好披上扣好,裡面的衣裳都被汗水浸透了。」
提堯怔了一下,隨即領悟了什麼似的朝著他的尊主微微苦笑,返身走去拾撿他的披風,提堯明白,自己鋼梭被截斷的事鹿望樸早已看到了,十九飛星能爬到今日的地位,嗯,照子果然是雪亮啊!
一名白衣大漢牽過一匹雄駿的黃馬來,項真道謝了一聲翻身上鞍,鹿望樸也嗯哨一聲率著眾人上馬,後面,分出八匹馬來,兩條馬為一組,前馬後胯及後馬前頭已分別縛好了熊皮軟兜的四隻把手,十分平穩而安平,這八匹馬駕著的四付軟兜,開始緩緩的隨著前面的騎隊向前行去。
鹿望樸伸手拭去額際的汗漬,愉快的道:「項兄,再行三十里,就到了『河頭渡』了,咱們在那裡可以打尖休息,午後趕上兩個時辰,剛好在『南鎮』過夜,那裡有幾家乾淨客棧。」
項真笑笑,道:「是的,在下等也須尋個地方好好療養一番。」
說到這裡,項真忽道:「鹿尊主,你們好像與『黑手黨』的朋友結有樑子?」
鹿望樸略一沉吟,低聲道:「不錯,說來也著實丟人,在大草原裡,項兄該知道本派有個『大莽莊』?這大莽莊其實就是本派的最高發號施令之所,大莽莊前面的『無雙樓台,及九仞山上的『青雲閣』,只不過是等於分掌一樣
項真點點頭,鹿望樸在起伏的馬背上想了想,又道:「大莽莊的『犀玉樓』是掌門人居住的禁地,掌門人的內眷也都居住在『犀玉樓』之上……」
嘴巴動了動,鹿望樸似是難以啟齒,他窘迫的乾咳了兩聲,道:「唉,這話實是不大好說,雖然目前武林中已有部份地方傳揚了開去,我們還是奉令盡量予以掩飾。」
項真淡淡的道:「那麼,便不說也罷。」
鹿望樸尷尬的一笑,道:「項兄休要見外,其實便是在下此刻不提,項兄早晚也會知道,在下只是覺得這件事談起來有些令人發窘……」
他左右看了看,放低了聲音道:「掌門人在三年前於返回大草原途中,救了一個倒臥在風雪裡的負傷者,這小子當時奄奄一息,離著鬼門關就差一步路了,他被咱掌門人救了回去,費盡苦心調治好了,嗯,卻端的是一表人材,又聰明,又伶俐,紅口白牙蠻討人喜歡,因此掌門人就收留他當個書僮,專門在『犀玉樓』裡服侍他,唉,哪裡曉得這小子竟是個金玉其表,鼠狼之心的負義小人!在這三年裡,他不但用花言巧語……唔,就稱為是引誘吧,這小子不但引誘了咱掌門人的獨生千金,更連掌門人珍藏的一盒『紫玉珠』也盜走了,掌門人這一氣之下,自是非同小可,因而在下等便奉諭出來追捕這個混帳,掌門人曾有嚴令,不論死活,都要帶人回去……」
項真閉閉眼,道:「這與黑手黨又有什麼牽連呢?」
鹿望樸苦笑了一下,搖頭道:「經過本派費盡心機打探的結果,唉,這小子竟然就是黑手黨裡第三把交椅的人物!當年他傷臥冰雪,不是像他說的遭匪人暗算,而是與仇家相遇被仇家擱在那裡,兩月前我們一共分出三路人馬進入中土,前前後後,連那小子人影還未見到,已與黑手黨幹過六七遭了,這些鼠輩專門施展暗算狙擊的手段,真是卑鄙無恥之極,適才經過亂石坡,在下因見那地方形勢險要又恐遭到暗算,是而才有停馬搜山之舉,不想卻天緣巧合,得遇了項兄……」
項真思索了片刻,道:「這誘騙貴派掌門人千金之徒名號可知?」
鹿望樸沉沉的道:「『紫衣金劍,康玉德。」
項真用手摸摸額角,道:「此名似曾聞及,唔,他一定工於心計吧?」
鹿望樸恨聲道:「當然,否則以掌門人那麼精明的人何至於被他騙過?這小子在下曾見過幾次是中規中矩,伶牙俐齒,表面功夫做的極佳;但是,主要的也是我們太過驕狂,更不會想到有人敢在無雙派的總堂內做手腳,更沒有考慮到這個小子有什麼不妥,他甚至裝得連雞也不敢殺,說話老是細聲細氣,文靜得和個未出閣的大姑娘差不多……」
項真牽動了一下唇角,安詳的道:「敢問鹿尊主此行目的?」
鹿望樸歎了口氣,道:「直搗黑手黨老巢。」
項真搖搖頭,道:「鹿尊主,非是在下冒昧;假如貴派僅是各位去攻擊黑手黨總舵,只怕力有不逮,黑手掌方面在下雖不熟悉,但日常也曾略有聞及一二,他們力量雖然沒有貴派雄厚,卻也十分不弱,黑手黨內高手眾多,黑手黨徒個個剽悍殘野,況且他們與其他黑道幫派皆有連繫,而貴派卻是遠來攻堅,只怕弄得不巧會蹈入深陷難出之境
鹿望樸濃黑的眉毛微結,沉重的道:「項兄所言,在下亦曾考慮過,但是掌門人令出如山,豈能不從?在下只想頭一步先逼那康玉德交出人寶再說,不一定非要立即流血。而本派『鐵字門』『衛字門』的兩路人馬亦可在七日後會齊於『斧頭山』下,大家重做磋商後再定他策,在下想,這樣力量會紮實得多了。」
項真望著兩旁緩緩移後的景色,耳朵裡響著清脆的蹄聲,他的思維深入了一個問題裡,半晌,他慢吞吞的道:「鹿尊主,只怕那康玉德不肯交出貴派所要的東西來。」
鹿望樸苦笑道:「這個結果是極為可能的,但是,他就要準備流血殘命了。」
項真平靜的道:「貴派只想將人寶取回便行了麼?」
鹿望樸搖搖頭,道:「這只是第一步,待到沒有後顧之憂時,第二步就要生擒或是活捉那康玉德,方才在下已經講過了。」
項真咬咬下唇,道:「貴派若是如此打算,只怕一場血戰將無可避免……」
微喟了一聲,鹿望樸道:「這亦在吾等預料之中,如若情勢演變至那一地步,也只好如此了,但是,不論吾等此行勝負,無雙派將決不會再容黑手黨生存下去;吾等便是全軍覆沒,無雙派之殺手必將源源自大草原湧到!」
項真一歎道:「黑手黨如果知道不可力敵,他們必會遊說敦請其他黑道同路協助,那時,不在無雙派地盤之內,貴派只怕也將損失慘重,哦,在下直言無忌,尚請鹿尊主莫予責怪。」
鹿望樸笑了笑,道:「事實如此,在下感激尚來不及,又怎會責怪項兄?」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又道:「這些乏味之事,且待日後再談,倒是項兄及令友等須先找個地方好生療養一段時間才是。」
項真淡然道:「不錯。」
靜靜的,馬蹄聲敲在地面上,聲音是如此踏實清脆,就宛如敲在人們的心坎上一樣,鹿望樸瞧著項真的目光中似有所求似有所言,但是,他嘴唇蠕動了幾次,終於又將一肚子話嚥了回去,眉宇之間泛起一層隱隱的,卻極為濃重的憂鬱。
項真早已注意到鹿望樸的神態,而且他也明白對方想說些什麼;這使項真十分困擾,多少也帶著些為難,他深深知道黑手黨是個什麼樣的江湖組織,方纔他告訴鹿望樸的一些有關黑手黨的事,已經十分含蓄了,並未曾將黑手黨一般的情形詳細托出,而看情形,無雙派對黑手黨的內幕似乎也只是知個輪廓,並不過於瞭解,老實說,黑手黨是武林黑道中最為歹毒的幫會之一,他們不是爺們組織,不是哥們伙,從老大到爪把子,一共有十個領導人物,個個都是狠上加狠,滑上帶滑,每人的一身功夫也都是拔尖兒的,黑手黨的勢力範圍遍及兩河一帶,做的全是運鹽及劫富戶的暗盤生意,偶而也替人客串一番刺客兇手的行當,不過,收的很子卻極為可觀;他們從來不講江湖規矩,更不談情感道義,利之所在,趕盡殺絕;一旦與人結仇,不糾纏出個生死存亡決不肯罷休,用的手段更是陰詭殘酷,恐怖至極;因此,江湖同道,誰也不願意招惹他們,而他們做案亦極少越出兩河一帶,自黑手黨創立以來,已有近十年的歷史,他們不但沒有遭什麼嚴重打擊,反而更形坐大,兩河地域,簡直成為他們的禁域了。
項真自出道以來,雖然威名赫赫,卻從未與黑手黨有過糾葛,但是,他未吃羊肉卻也見過羊在滿山跑;黑手黨的一般情形,他耳聞目見,知道得極為不少,無雙派固然強極一時,但他們遠兵攻豎,猛虎離山,若真個的干將起來,只怕也佔不到什麼便宜。
逐漸的,一行人已越出亂石坡的範圍,這條窄窄的土路也寬了起來,不要多久,他們就可行出這片山坳了。
鹿望樸將披肩的長髮往後拂了拂,低沉的道:「項兄
項真側臉望著他,道:「鹿尊主有何指教?」
目光投注在路前,鹿望樸鬱鬱的道:「在下有一事相求……」
心裡輕歎了一聲,項真曉得對方可能就要提出來了,這個問題是答允好呢還是不答允?雖是萍水相逢,初次相交,但武林中人講究的就是赤肝赤膽,豪邁磊落,何況,人家更有那麼一份熱情?
項真靜靜的道:「請說。」
十分為難的沉吟了一陣,鹿望樸艱澀的道:「項兄,在下,在下……唉,在下實在不好啟齒……」
項真仰仰頭,道:「也罷,項某人為此事效力便了。」
此言一出,鹿望樸宛如中了狀元一樣驚喜得幾乎從馬上摔了下來,他睜著眼,有些口吃的道:「項兄,呃,你,你是說,說可以協助本派,這個,一起對付黑手黨?」
項真笑了笑,道:「在下想,尊主方才大約就是這個意思吧!」
鹿望樸摸著短髭,呵呵笑道:「當然,當然,只是初識項兄,在下有些難於出口,項兄果是玲瓏心肝,赤忱肚腸,在下感激之極……」
項真抿抿嘴唇,道:「朋友理應相助,這也算不了什麼。」
鹿望樸輕輕拍拍馬頭,忽然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他低沉的道:「項兄,只怕如此一來,黑手黨不會與你善罷甘休……」
項真怪異的瞥了對方一眼,道:「鹿尊主,浪跡江湖,這些風險是免不掉的,既是武林中人,就要坦然順乎應該過的生活方式,否則,何苦選上這門行當呢?」
鹿望樸一拍雙手,讚道:「說得好!」
項真淡淡的道:「哪裡,這只是一種自我安慰罷了。」
徐徐的行走著,一行騎隊已行上了大道,道路兩側,一邊是田野,一邊是林叢,這條路迤邐向前,遠遠的,已可看見一片屋舍村落分佈在一條蜿蜒的河水之濱。
鹿望樸用手朝遠處的屋舍一指,道:「那裡就是河頭渡了,在下知道那兒有一家好館子。」
項真點點頭,忽道:「對了,這裡與青松山莊是什麼方向?」
鹿望樸朝週遭地勢估量了一下,道:「我們今晨曾繞經青松山莊,唔,這裡是它的正南。」
項真沉著的道:「此處仍在青松山莊勢力範圍之內,鹿尊主,我們要留點神。」
鹿望樸道:「希望他們不要自找麻煩。」
現在,日頭已經爬得老高了,雖是深秋,陽光自然帶著那麼三分炎熱的味道,不覺令人有一絲渴望休息與吃喝一頓的感覺。
一行人役,策騎前行,半個時辰之後,他們沿著河水已經半涸的堤邊驛道進入了這個不大的集鎮。
凝注著有些混濁的灰碧色河水,項真輕輕的道:「鹿尊主,這條河叫什麼名字?」
鹿望樸正指派著兩乘鐵騎先行馳入河頭渡打前站,聞言之下忙道:「哦,這條河叫『西倉河』,周圍百里的莊稼地都靠它灌溉哩,春夏時節河裡的水能升漲到堤邊上。」
項真沒有表情的點點頭,鹿望樸又忙著調度騎隊,成為一路直線進入這所小集鎮的唯一一條街道裡。
自四周的田野裡,有三數農人正以好奇的目光注視著這些衣履鮮明的騎士,鎮集裡,不少居民也都駐足而觀,有些更從房屋裡跑了出來,每一張淳樸的臉上,都帶著一片驚異而稀罕的表情,這個地方,嗯,恐怕少見如此浩大與威武的騎隊呢。
騎隊緩緩動著,在一個簡陋的弄堂前停了下來,先行派來的兩名無雙派弟子正挺立在弄堂之外,鹿望樸吁了口長氣,道:「那間飯鋪子還在不?」
兩名大漢其中一個躬身道:「回稟尊主,還在,弟子已訂好了六十個人可以享用的飯食。」
鹿望樸嗯了一聲,側身道:「項兄,請下馬。」
項真飄身落地,後面的騎士們也紛紛下馬,鹿望樸低聲向青葉子羅柴吩咐了幾句,待到君心怡與包要花等人被扶了過來,才偕項真一起進入弄堂之內。
這條弄堂約有二十丈多長,大麻石鋪的路面,弄堂裡有幾家住戶,一所簡陋的客棧,最底下開著一家飯館,白木門外掛著一方招牌,招牌寫的店名都已經殘剝不清了,這時,一個圍白圍裙的胖大漢子正從店門裡滿面堆笑的迎了出來。
鹿望樸瞧著胖子微微一笑,道:「魏胖子,看你紅光滿面,大約發了財啦?」
被喚做魏胖子的這是這家飯館的老闆,他聞音哈哈一笑,露出滿口黃牙:「鹿爺你老在說笑了,這小小店開在這窮鄉僻野,不倒了店已是萬幸,哪裡還有財可發?能勉強混口飯吃也全仗著各位老主顧賜賞哩……」
鹿望樸搖搖頭,道:「胖子,你真是掌勺的,越來越油滑了。」
魏胖子一面連說不敢,一邊慇勤的迎客人內,這家館子外面看起來十分窩囊,裡面的陳設卻倒乾淨,地方也很寬敞,十五六張紅漆木桌整齊的擺置著,木條凳,牆壁粉得雪白,後面,臨窗還靠著西倉河哩。
鹿望樸請項真與君心怡等一行人在靠窗的一張桌子坐下,店裡兩個年輕的夥計已在魏胖子的吆喝中開始忙得馬不停蹄的端茶送水,團團打轉。
項真朝週遭看了看,道:「以前來過這個地方,鹿尊主?」
鹿望樸頷首笑道:「經過此地兩次,都是為了替派裡辦些瑣事,每次途經此地,在下皆至胖子處用膳進餐。」
項真沉思了一下,道:「這人靠得住麼?在下是說,他會不會在飯食中做下手腳?」
鹿望樸下意識的朝正在忙著的魏胖子瞥了一眼,道:「在下想,應該不會吧……」
沉沉一笑,項真道:「小心點好。」
包要花哼了哼壓著嗓子恨恨的道:「假如誰再用下三流的門道暗算咱們,姓包的不生啃了他,就算他娘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項真瞟了包要花一眼,尚未說什麼,魏胖子哆嗦著一身肥肉走了過來,滿面堆笑的道:「鹿爺,你老與這幾位爺要吃些什麼?」
鹿望樸一笑道:「有什麼好的都拿上來吧,反正我們今天吃這一頓你今天的買賣甭做了。」
魏胖子帶著三分阿溯的道:「鹿爺是過路財神,我魏胖子請都請不到的;假如鹿爺你能天天這樣照顧小店,那我魏胖子早就蓋起閣樓巨廈了,呵呵呵……」
一面說著,魏胖子趕忙到後面張羅去了;鹿望樸解下了披風,開始低聲與項真等人談笑起來。
時間過得雖快,一晃已過了將近半個時辰,但是,酒菜卻仍末端整上來,甚至除了那兩個店夥計以外,連魏胖子也沒有看見。
鹿望樸喝了口茶,肚子裡經茶水一泡越發空虛了,他不覺奇怪的咦了一聲,沉厲的道:「小二哥,你們掌櫃的是怎麼會事?吃的東西到現在還沒有攏治出來,莫不成是用蠟燭燒煮的?」
一個店夥計慌忙答應著,一邊急匆匆的就待往膳堂後的小通道行去,他剛走了兩步,魏胖子已一疊聲的吆喝著用雙手端著托盤出來了,托盤上,唔,熱騰騰的雞鴨魚肉全齊了。
隨在魏胖子後面,緊緊跟著兩個穿著一身油膩衣裳的漢子,腰間都繫著圍裙,頭上包著黑布,一看就知道是館子裡的大司務,兩人也都分擎著托盤,托盤裡的各色菜餚堆得滿滿的。
鹿望樸哼了一聲,道:「魏胖子,你這菜可是做得真快!」
魏胖子口裡連聲道歉,一面打著哈哈,急忙將盤中菜餚逐件擺到桌上;這時,項真注意到他的目光竟有些呆滯,打哈哈的時間也是空洞洞的,好像,嗯,好像沒有方才笑的時候來得熱情。
搖搖頭,項真覺得自己實在有些多疑了,他揉揉臉,目光下意識的瞄了那兩個跟出來的大司務一眼,唔,他們托盤擺碗的手法十分熟練,在桌子與桌子的空隙間也是轉得團團舞,模樣兒與一般職業廚司並無二致,更沒有絲毫值得啟疑的地方。
鹿望樸接過魏胖子遞過來的竹著,笑道:「唔,雞鴨魚肉都有了,老魏,別忘了來兩壺酒,饅頭包子也一齊上吧,有女客,大約要先吃點什麼。」
魏胖子答應著,他似乎有些遲疑的看了看鹿望樸,嘴巴翁動了一下,恰好這時那兩個大司務中的一個忽然叫道:「掌櫃,筷子不夠,只怕還得添幾雙哩。」
那說話之人正躬著身在擺置菜餚碗碟,半側著臉,目光卻並未朝這邊注視;魏胖子彷彿震了震,忙道:「呃,是的,我這就去拿……」
這幾句話,驀地像針一樣刺進了項真的耳中,他緩緩垂下目光,而誰也沒有察覺,他的目光裡在此刻已充滿了酷厲之氣!
目梢子迅速卻恰到好處的在那兩個大司務的身上再搜視了一遍,依舊沒有發覺什麼不對的地方;項真心中在不停的盤算著,會估量錯了嗎?會猜錯了嗎?對了,那兩個原來在這裡招呼著的店夥計呢?這時,魏胖子匆匆拿著筷子行了出來,在他分佈到各桌的時候,項真已注意到他一張胖臉上竟滿是汗珠,而現在,嗯,是深秋的季節。
酒由那兩個廚司中的一個送上來了,這人面色白中帶青,右腮上有一顆紅痣,痣上面還生著幾根長毛,他的雙手粗糙,油污遍佈,端上兩壺酒來的時候,還向桌上諸人做了個職業性的討好笑容。
項真瞧著他,道:「方纔的兩個夥計呢,怎不出來幫幫忙?我們的人太多,只靠你們幾位,看情形有些忙不過來呢。」
這廚司恭謹的一笑,道:「這位爺說的是小牛和阿毛?他們是新手,只能應付等常雜務,碰上客人多的時候不是慌得砸了碗就是碰倒板凳,掌櫃怕他們礙事,叫到後面灶房幫廚去了。」
項真笑笑,道:「嗯,你的嘴舌卻是伶俐。」
那廚司一低頭,沒有說什麼退了下去,但是,就在他一低頭的時候,項真的目光已尖銳的看他到那白中泛青的面孔極快的僵硬了一下,這是一種仇意與憤怒的表示,一點不錯,沒有任何一個江湖中人是慣於承受侮辱的,哪怕他掩飾得再好,內心的感受卻是不易改變!
鹿望樸此際以主人身份遍斟這酒舉起杯來:「項兄,包兄,晏兄,兩個姑娘,來,在下恭敬各位一杯。」
項真也拿起杯子,瞳孔與包要花的瞳孔相觸,包要花的眼神裡現露出一股古怪而奇異的色彩,他彷彿明白了一件什麼事似的凝注著項真,幾乎不易察黨的微微點了點頭。
鹿望樸又在說道:「各位,先乾為敬,在下就先干了。」
項真苦於不能明示,他心頭一急,正待出言相阻,鹿望樸已一仰頭將杯裡黃澄澄的酒液傾下,但是,他卻不是倒進口中,酒液在他一舉手,一仰頭之際,完全絲毫不露痕跡的流進了他已鬆開了的衣袖裡!
於是——
項真豁然大笑,一語雙關的道:「好,好極了。」
他和包要花也依樣葫蘆的做了;這時,他們心裡卻已有了默契,都已有了聯繫,他們都已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同時,他們都在欽佩對方具有一雙揉不進沙子的眼睛!
君心怡微微蜜眉,低聲道:「弟,原諒我不能喝酒……」
項真在桌底下輕輕將手撫在君心怡手背上,溫柔的道:「你不用喝,姐,你與晏立嫂都不用喝。」
晏立與他那一位都不由臉上一熱,包要花卻道:「不成,老晏和他那口子一定要來一杯,我姓包的敬!」
晏立慌得雙手直擺,連講不敢,那邊,青葉子羅柴行到桌邊,躬身道:「稟尊主,請准弟子等開始用膳。」
鹿望樸呵呵一笑,道:「當然,你以後記住,大草原的規矩在外面可以暫免。」
頓了頓他又道:「但也得記住,無雙派歇足宿店時的老法兒,雞在叫了,鷹從九天來,簷角藏把大彎刀,削那看不見聞得著的影子……」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7:03:20
第18章 陰毒死士 黑手黨
鹿望樸仰望著屋頂,在說最後這幾句奇怪的話時,表情淡漠而生冷,同桌的君心怡與晏立等人正覺得有些茫然,青葉子羅柴已在微怔之下迅速轉身,如一陣旋風似的拐了出去,在他轉身的剎那,雙掌已急促而清脆的連連拍了五下!
變化是快捷無匹的,青葉子的擊掌聲尚在屋子裡飄裊,整個膳堂中的無雙派弟子全已霍然躍起,背後的大彎刀在他們閃電般的移動間一溜溜的銀蛇流爍,那麼駭人的拔到手中!
沒有任何遲疑,十多名無雙弟子猛然衝向過道,另一股人馬立即向門外,其他的人手朝四週一撤一圍,布成了一個圈網,每個人都已在瞬息裡站取了有利出擊的位置。
宛如八陣圖在旋轉,人影掠飛中只見白色的衣袂拂舞,只聽得桌椅翻倒碰撞之聲,待到那兩個在外面服侍的廚司弄清了怎麼回事;他們已經身陷重圍之中了。
那邊,魏胖子正左手舉著一塊抹布,右手端著一盤燻肉;像中了風一樣呆站著愣在那兒,胖臉上的表情又是想哭又是想笑,又是驚恐又是喜悅;他的嘴巴大大張著,一雙小眼睛似被定住了一樣連轉都不會轉了。
那兩個廚司站在中間的一張木桌邊,面孔上似是愕然的往四側瞧擁著,又以看起來像是求援的目光投向呆在一旁的魏胖子……
鹿望樸緩緩站起,冷漠的道:「提堯,後面看看。」
半弧手提堯答應一聲,迅速掠進小通道裡進入後面,鹿望樸放下手中酒杯,朝魏胖子看著:「老魏,你可是被逼迫的?」
魏胖子一哆嗦,目光下意識的向那兩個廚司瞥去,那兩位仁兄卻是面孔木然,沉默著沒有任何表示。
鹿望樸猛地一拍桌面,厲聲道:「看他們幹什麼?魏胖子,你以為無雙派的彎刀便不夠鋒利麼?」
魏胖子滿面祈求委屈之色,一身肥肉不停的抖索,他嘴巴一再翁動,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模樣兒好生可憐。
項真平靜的一笑,道:「鹿尊主,魏胖子是被逼迫的,咱們不用追問他,在下看麼這兩位大司務只怕才是真正的主兒。」
那兩個廚司俱不由滿臉惶急,連叫冤枉,那面色白中泛青的漢子邁前一步,哀求的叫:「掌櫃的,我毛痣兒跟著你一年多,自己想想除了好喝兩杯之外沒有對不住掌櫃的地方,掌櫃的,你得為我們證明一下,我們決沒有做出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啊……」
魏胖子用抹布拭去流在兩頰的汗水,手在不停的抖,他大大的喘了兩口氣,囁嚅著道:「不……不錯!鹿爺,他……他們兩個!」
項真微笑著一擺手,道:「好朋友,真人面前莫說假話,你們這一套只能唬唬剛出道的雛兒,在我們眼裡只是變戲法,嗯,裡外都是假的。」
那自稱毛痣兒的廚司臉色更見青了,他哭兮兮的道:「這位爺,你老倒是說說看,小的伺候得好好的,爺們忽然拔刀出鞘的四面跳開擺出陣勢,又好像小的等人做下什麼歪事;爺,就是殺人也得給個理啊,小的們到底犯了什麼過啦?」
鹿望樸狠狠的瞪著他,怒聲道:「好刁滑的小子!」
項真閒閒的一笑,道:「沒有什麼過,只是這酒,這菜,做得有些兒味道不佳,二位是掌廚的,請先嘗嘗看,如果在下說得對,二位還是另給換一道來。」
此言一出,那兩個大司務禁不住齊齊神仞一變,他們強行鎮定,那毛痣兒嚥了口唾液,艱澀的道:「爺……這是爺們的酒菜,小的怎好先嘗……」
鹿望樸重重一哼,道:「叫你先吃就先吃,大爺付雙倍銀子便是!」
兩人表情十分難看,他們猶豫著互相對瞥了一眼,那個長著一對鬥雞眼的大司務似乎一咬牙動了一動,毛痣兒暗暗搖搖頭;四周大彎刀閃晃晃的宛如刀林一樣眨著冷眼,光桿鋼梭已有一部分被無雙派的弟子從自己胸前拔了出來掂在手中,那毛痣兒十分清楚目前的形勢,只要稍有妄動,便是不成肉泥也要變為鏢靶!
毛痣兒神色一硬,變得十分平靜的道:「好吧,既是爺們如此吩咐,小的就吃了便是!」
他轉頭朝那另一個大司務看了看,像是在告別,又似在是歎息;然後,他大步行向項真等人桌前,伸手自碗中撕下一隻雞腿,端過鹿望樸面前的酒杯,暗一遲疑慢慢將雞腿湊向唇邊——
全屋子的人沒有吭聲,數十雙目光定定的注視在毛痣兒的臉孔上,氣氛宛如僵凍了,隱隱的,瀰散著死亡……
那毛痣兒苦笑了一下,輕輕張開嘴巴;項真的神色冷沉,眸子裡的光彩在微微閃動,尖厲的凝視著對方,那在雙目中掠閃的光彩,就彷彿兩股隱隱燦流的電火,狠毒的不帶一絲情感!
那毛痣兒以雞腿就唇,但是,卻在那油膩膩的雞腿剛剛接近嘴唇的時候,他的左手已猛然一探,手中的酒一下子全潑向鹿望樸的面孔,右手的雞腿也猝而摔向項真身上,他手上的東西甫一丟出,身形一旋,右掌已抓著一柄精亮閃耀的鋒利匕首!
項真微一側身,已躲過了那只油膩的雞腿,他瘦削的身軀美妙的一斜,幾乎沒有看見他有任何動作,那毛痣兒已狂吼一聲,打了轉子翻了出去,每一次翻滾,都有一大口鮮血噴了出來,項真閃電般跟著掠進,在毛痣兒的翻滾之勢尚未停止的時候,他的左掌驀然豎劈,一大蓬熱糊糊的鮮血四濺沾灑,毛痣兒的一顆腦袋已直射向屋頂,又「砰」的一聲反彈了回來,項真滿身染血,厲叱一聲:「不准動!」
那位生著一雙鬥雞眼的仁兄剛剛掄前一步,手上不知何時握著一柄雪亮的匕首,項真的叱喝有如焦雷驟響震得他猛的一顫,只這一剎,匕柄閃燦的大彎刀已霍然交叉斬下,十多隻無尾鋼梭也鬼嘯似的帶著尖銳的利嘯射來,這人只覺眼睛一花一眩,匕首出手之下身子也吃項真一腿掃了出去,利刃與鋼梭的撞擊聲串響成了一片,項真一騰升空,再俯而下,一把將那位神魂出竅的朋友扯著領子抓了起來!
鹿望樸兜起一腳踢翻了桌子,在滿桌菜餚的濺飛中,他閃身向前,左右開弓的給了那位鬥雞眼仁兄十幾個耳刮,那位朋友滿嘴的鮮血與牙齒齊噴;鹿望樸一手抓起他的頭髮,狂怒的道:「好雜碎,你才多少道行,竟敢暗算起無雙派的尊主來?說,你是哪一路的邪魔鬼道?」
那位鬥雞眼仁兄兩隻小小的黑眼球一翻,鼻孔與嘴巴一起出氣,鹿望樸冷冷一笑,右手食指一旋一插,已活生生的將對方一隻眼球挖了出來!
一聲淒厲的慘嚎處,那人手腳,像害了羊癲瘋似的抽搐顫抖不停,鹿望樸如玉似的面孔此刻已成為青紫之仞,他一把扯掉那顆吊在對方眼眶外尚連著一根血筋的核桃大小般的眼球,右手食指一豎,又待插向他另外一隻眼眶。
項真一把將手中之人扯向後面,淡淡一笑道:「鹿尊主,留著他的性命將比殺掉有用得多!」
鹿望樸一灑手上的鮮血,氣咻咻的道:「這鼠蜮之輩,不碎其屍挫其骨,實難消我心頭之恨!」
項真微微一笑,道:「此人早晚也得一死,目前套出他口中的消息才是第一要事,鹿尊主,咱們到現在還不知道他們是哪一路的英雄好漢哩!」
說著,項真一緊抓著對方衣領的手指,冷漠的道:「好朋友,該說的,你此刻也應說出來。」
那人渾身不停的抽搐哆嗦著,面孔五官已因這巨大的痛楚而完全扭曲得變了形,他只管一個勁的抖,一個勁的喘氣,滿臉的鮮血流淌,整個形態顯示出無比的淒厲與慘怖!……
鹿望樸忽然哧哧一笑,道:「小子,這才只是開始,假如問你的話,你不一個字,一個字的回答清楚,我會要你一丁點一丁點的嘗遍了痛苦滋味送你回老家!」
那人驀地睜大眼睛——一隻慘淡的大眼,嗓子顫抖得完全變了音的淒慘的吼著:「鹿望樸,老子死了,會有千千萬萬的黑手黨兄弟來為我報仇,你這條老狗的下場將比我更慘,你有種就殺了我,看看黑手黨的男子漢脖頸夠不夠硬!」
一側的青葉子羅柴厲叱一聲,大彎刀偏過刃口就猛斬下來,口中叫道:「我就試試你這狗頭是什麼鑄的!」
項真再一把將手中的俘虜扯開,大彎刀「嗖」的一聲將一條木凳砍成兩半;羅柴雙目充血,正待一個回身再斬,項真忙道:「羅兄,請暫停——」
鹿望樸一舉手也止住了羅柴,他冷酷的道:「好朋友,你的嘴皮子倒歹毒得緊,好好,我十九飛星鹿望樸就睜著眼看看黑手黨的雞鳴狗盜能將我如何!」
項真咬咬下唇,一緊抓著對方後領的五指,深沉的道:「朋友,你要少受點罪就多說兩句話,黑手黨還有多少人馬在附近?匿藏於何處?為首之人是誰?你們還想用什麼手段暗算我們?其他的是黑手黨的朋友最近的動態如何?」
這人緊閉著眼,呼吸粗濁,胸口急劇的起伏;面孔上佈滿了斑斑塊塊的血絲血漿,看得出他在死命咬著牙關,項真的話,他一個字也沒有回答。
鹿望樸猛一跺腳,憤怒的道:「項兄,宰掉他算了!」
項真沉吟了一下,冷淡的道:「朋友,我想告訴你一句話,你不妨用半炷香的時間考慮;假如你回答剛才我問你的那些話,你就可以離開此地。」
這漢子驀然呸了一聲,帶著血水的唾液四噴,他抽搐著大笑:「你……你想要老子出賣黑手黨,你想要老子的魂魄歸不得『英雄殿』?你錯了,你瘋了,要我回答這些話,小子,你等看日出西方吧……」
暴吼一聲,鹿望樸重重一掌劈在這人的胸膛上,骨骼的碎裂聲清晰傳來,這人狂嚎著噴出一大口鮮血,嘴巴裡還含著一些東西——那是因為胸部驟遭強大的壓力而擠到喉嚨上來的胃臟!
項真輕喟了一聲,右臂用力一抖,在一片「嘩啦啦」的破碎聲中,這人的屍體已衝出了臨河的木格子窗摔入河中。
桌邊,君心怡深垂著頭雙手蒙著臉,雙肩在不住的哆嗦,她以前不明白什麼叫殘酷,什麼叫狠毒,現在,她深深的了悟了;人世間的悲慘並不局限於精神上的,現實的痛苦也同樣的來得淒厲,而江湖上的歲月原來竟如此灰澀,如此恐怖與血腥!
包要花視若無睹的坐著不動,他懶洋洋的道:「唔,黑手黨這些鼠輩倒是有那麼幾分骨氣,只是死得太冤,不知道人間的快活事兒還多著……」
項真沉默的望著自己青腫發紫的雙手,十個指頭都已結了暗紅色的血疤,他搖搖頭,慢慢地道:「黑手黨能把他們的手下訓練到這種地步,實在不是易事;人只要不畏死,這世上就沒有再值得懼怕之事了,現在,我只懷疑一點,黑手黨中,是否每一個人都和他們兩個一樣?」
鹿望樸乾咳了一聲,沉沉的道:「項兄,在下與黑手黨明裡暗裡已交過很多次手,在下不否認他們的勇氣極足,但是,卻非個個如此!」
項真雙目中閃過一片光彩,他釋然的道:「若是這樣,鹿尊主,吾等可以拼戰黑手黨一番,只是,嗯,恐怕經過將十分艱辛。」
鹿望樸悲切的道:「在下十分明白,除了在下等全力以赴之外,尚請項兄惠於臂助!」
項真淡淡一笑,道:「在下既已答應,當然支持到底!」
鹿望樸欣慰的一抱拳,膳廳那邊的小通道裡,已匆匆奔出來一名無雙派弟子,他渾身沾染著污泥,滴淌著混水,一見鹿望樸,已氣急敗壞的道:「稟尊主,這家店裡混進黑手黨的奸細來了,他們將原來的廚司及那兩個夥計縛得像四個粽子一樣置放在屋後一個巨大而涸舊的溲水缸裡,弟子等將他們救出來後又發現在河濱下面百丈遠處有七八條人影在拚命奔逃,提大師兄即率弟子等追去,好不容易趕上了,與對方交手不到幾合,他們又轉身逃走,大師兄諭令弟子趕回向尊主稟告……」
鹿望樸哼了一聲,道:「他們也報出萬兒說是黑手黨嗎?」
那名無雙派弟子喘了口氣,連連點頭道:「是的,為首者是個沒有鼻子的——胖大漢子……」
項真驟聽之下,不由一拍大腿,神色間顯得十分焦急:「不好,鹿尊主,咱們快快前去策應,遲恐不及!」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7:03:58
第19章 西河鬥命 狠又殘
項真急促的神態,使鹿望樸也不禁緊張了起來,他有些驚疑的道:「項兄,有什麼不對麼?」
一跨步行了出去,項真向他一招手,匆忙的道:「留下一半人在此守護,鹿兄,其餘人手請即隨吾等前往,方纔這位兄弟所述之人,乃黑手黨的魁首之一,排行第五的『紅鼻子』勾灰灰!」
「勾灰灰?」鹿望樸將這三個奇怪的字眼在口裡喃喃念了一遍,猛的回頭叫道:「羅柴,你率二十名弟子留此護衛兩位姑娘及傷者,其他各人一律隨本尊主前往搜敵!」
青葉子羅柴恭應一聲,膳堂中隨即人影閃移,步履嘈雜,在項真與鹿望樸為首之下,紛紛快步行向甬道之後。
通道的後面,果然是一間擺置了炊具及食物的廚房,廚房後,有一段石階通到下面河濱,此際時當秋未,河水退落,露出一大塊黑烏烏的砂泥河床來,現在,可以看見河濱的泥沙上印滿了紊亂的足印一路延展過去。
項真略將碎裂凌亂的衣衫拾掇了一下,猛一提氣,人已飄出了六丈之外,他在身形懸空的當兒徐徐吐氣,至力竭將落時又猛然再吸氣,而就在他這吸吐之間,那條瘦削的身軀恍若一片羽毛般,隨風連連閃出二十丈之外!
鹿望樸暗讚一聲:「好深湛的『腹翼移雲』身法!」
一招手,他也有如脫弦之矢,起落宛如電掣射掠,迅速趕了上去,片刻間,他們兩人已將身後一干無雙派弟子丟落了好遠。
河濱蜿蜒而去,時有突出的岸石伸展阻遮,腳印一路逸通向前,卻依然不見半弧手提堯等人的蹤跡!
項真與鹿望樸比肩齊奔,鹿望樸的一張面孔已露出了焦慮神仞,他悄然抹去鼻端沁出的汗珠,恨恨的道:「提堯這小子真是魯莽透頂,也大貪功好勝,假如此次他吃了虧,我不活剝了他……」
項真躍過一處沙堆,淡淡的道:「年輕人皆是如此,不過,憑提兄的一身功夫,對方要放倒他,只怕也不是短時間的事,鹿兄不必大過懸慮。」
忽然,鹿望樸像是呻吟般叫了一聲,前面,在河水夠得上的沙濱,有三個白衣人捲曲於地,他們都俯臥在泥沙裡,渾身染滿了血跡,河水靜靜吻著他們的身體,每次浸過他們的身上,都帶下去一片殷紅的血水,他們如此安謐的將半個身軀埋在泥沙中,毫不動彈,像是三截沒有生命的灰白木頭……
沒有生命?當然,活生生的漢子在眼前的景況下那樣扒著,自是不會再有任何感覺了,鹿望樸雙目似欲噴火,他唇角抽搐著,腳步幾乎停了下去。
項真用力一拉他的手,停也不停的繼續往前奔去,鹿望樸一口鋼牙咬得咯咯作響,語聲自齒縫裡迸出:「那些畜生……那些畜生……」
項真眼皮子也不撩一下,仍舊和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一樣平靜。
「在下業已看到,鹿兄,既成的仇恨無法挽回,現在應該做的,只是如何索回這仇恨的代價!」
緊咬著下唇,鹿望樸沒有答話,二人又繞過一處突伸的岸石,前面,唔,是一片生長在泥濘中的白蘆葦!
目光一瞟,項真已冷冷的道:「是了。」
「了」字在他舌尖上一跳,他已四肢齊展,有如一頭大鳥般撲向蘆花蕩裡,在一片隨風搖擺的白色蘆葦深處,嗯,幾條人影正在飛騰撲搏,但是,卻皆無聲無息!
一片嘩啦啦的水聲夾雜著「噗哧哧」的踐踏泥濘聲,壓倒了一大把蘆葦,一個頭束金環的無雙派弟子胸前湧冒著股股鮮血仆倒在泥水中,緊跟著,另一個身穿灰衣的凶悍大漢也狂吼一聲仰倒下來,一柄鋒利而寬闊的彎刀,正自這大漢的小腹中拔出,還帶著一大段瘰□的肚腸!
項真的身形在空中一旋,已在倏落中一腳蹴翻了一名瘦小的黑衣漢子,蘆花蕩裡無雙弟子僅存三名,正在和五個身穿雜色衣衫的黑手黨徒做殊死之鬥!
目光一飄,項真已看見了半弧手提堯!提堯正在以他的絕技「半弧手」苦戰著一個腰粗膀闊,滿面橫肉的高大漢子,這漢子,一雙眼睛凶光熠熠,神態冷沉,最令人怵目驚心,便是他競沒有鼻子!面盤正中,只有一塊冒著兩個小黑洞的醜惡疤痕!
這胖大漢子的一身功夫又狠又辣,也是一雙肉掌,出手之間卻是狂猛無比,帶著一股可以拔山撼岳的陽剛之勁,招式變幻得千奇百怪,週遭的蘆葦紛飛,流水四濺,半弧手提堯被人家逼得迅速躲閃不已,看得出提堯已是招架不住,雖然,他仍然在咬著牙硬挺!
淡淡的一笑,項真鷹隼般撲向那沒鼻子的大漢,身形一晃,一招「月蒙影」倏出倏收,胖大漢子隨意一轉,他穿著的灰藍色長袍卻「嗖」的被削掉了一塊前襟!
這「嗖」的一聲,似是一記悶雷響在胖大漢子的耳邊,他全身一震,「霍」的大翻身倒仰而出,雙目死死的盯在項真身上。
項真站在泥濘之中,朝對方笑笑,道:「勾灰灰,久違了。」
滿臉的橫肉動了動,勾灰灰疑惑而憤怒的盯著項真,聲音如破鑼般粗厲得刺耳。
「你,你是誰?」
半弧手提堯大大出了口氣,啞著嗓子罵:「勾灰灰,這是來為你送終的閻王!」
勾灰灰充滿輕蔑與不屑的瞥了提堯一眼,冷森的道:「說,你是誰?」
突然地,空中人影一閃,鹿望樸已輕如落葉般掠至一側,他看看提堯,沉穩的道:「傷了沒有?」
提堯面孔一熱,用手扯扯罩眼絲帶吶吶的道:「沒,沒有……」
鹿望樸哼了一聲,怒道:「還不去協助弟子們殲滅那些黑手畜生!」
匆忙答應一聲,提堯迅速轉身躍出,勾灰灰雙目一瞪,朝前踏了一步,項真笑笑,也往前移進了一步。
蚯蚓似的青筋驀地暴浮在勾灰灰額角,他臉孔上失去鼻子的部位——那塊紫褐色的疤痕,也驟而充滿了血絲,看去就宛如隨便自一頭豬的身上撕下一塊肉貼上去一般,那麼猙獰與醜怪!
冷厲的瞪著項真,他沉沉的道:「敢攔我勾老五的路,不會沒有來頭,小子,報名!」
項真目光注視著自己結了血癡的雙手十指,淡淡的道:「未學黃龍項真,拜見前輩勾老五。」
「嘩啦啦」的踏著泥水退後了一大步,勾灰灰的一雙豬泡眼睜得險些突出了眼眶,他愣愣的瞧著項真,好半晌,神色又逐漸陰沉下來!
「姓項的,難得你有此雅興找到我黑手黨頭上,不過,你可曾考慮到你這一插手的後果麼?」
項真揚揚眉,平靜的道:「當然,大不了是一條命。」
他頓了頓又笑笑道:「不過,我這條命卻須你們賠上很多條命才行,說不定,嗯,閣下就在其中!」
勾灰灰莫測高深的哼了哼,而一聲慘叫恰巧這時傳來,他像是沒有聽到,神色冷板板的。
「項真,你會後悔的!」
項真搖搖頭,道:「多少年了,做過千萬件這種事,但,我從沒有後悔過,因為在這些年之前,唔,我已考慮很久!」
一旁,鹿望樸暴厲的道:「來吧!勾灰灰,就由無雙派的尊主鹿某人陪你耍上一耍!」
冷冷看了鹿望樸一眼,勾灰灰道:「姓鹿的,你無庸毛遂自薦,勾老五早就知道你這匹夫是誰!」
狂笑一聲,鹿望樸閃電般撲了上去,照面之間就是十掌十六腿,大側身,一片銀芒匹練似的回斬,滿空的蘆葦粉飛,尚帶著隱隱的風雷呼嘯之聲!
勾灰灰大吼一聲,龐大的身軀卻那麼利落的閃旋而出,上體微仰,雙掌已狂烈的斜劈而回,勁勢雄渾,力可碎石斷碑!
滿空的泥水四濺中,鹿望樸的彎刀縱橫繞舞,寒光似錦帶落霞,又是凌厲,又是猛辣,與勾灰灰的一雙肉掌剎時打得難分難解!
項真抿抿唇,懶懶的道:「勾灰灰,你這掌上功夫確是有兩下子,但卻不夠快,記得高手相搏,一髮之差也足以斷生死,分勝負!」
鹿望樸橫著狠刀,挫腕仰挑,刀身酒出片片的精芒,勾灰灰連搶五步,大旋身,雙掌輪推,勁風澎湃中,他冷森的道:「姓項的,勾老五不在乎你也下來!」
微瞇著眼,項真瞧著二人電光石火般互相攻守了十餘招,他安詳的道:「別心急,好友,你可能還有機會的。」
七尺之外,一蓬鮮血濺了起來,一個穿著短馬甲燈籠褲的漢子蹌踉奔出幾步,又像癱了似的委頓水中,他的後頸,翻裂著一條可怖的傷口,熱血突突直湧,看情形,這個黑手黨徒的性命也快要出竅了……
紅鼻子勾灰灰面色冷漠,直如未見,仍以他沉猛的招式與鹿望樸往來周旋,掌力在冷芒中絞纏,人影在白頭的蘆葦叢中掠飛,瞬息間,雙方已較鬥了三十餘招。
老實說,鹿望樸為無雙派「血字門」的首要,在無雙派中也是第一流的高手,於白山黑水之間,提起「十九飛星」的萬兒來,凡是道上朋友沒有一個不伸拇指誇聲「好」的,他的一手「旋雲十三式」刀法配上十三枚焦鋼六角飛星,著實挫敗了不少武林名士,「鹿望樸」三個字掛在人們口邊就似是三個響雷,但是,他此刻力敵勾灰灰,卻竟十分吃力,雖然,目前他已稍微佔了些上風!
蘆花蕩外,響起了一片嘩啦啦的水聲,陽光反映出一片金芒閃爍,二十多名無雙派弟子已趕了過來,他們用大彎刀劈斬著蘆桿,迅速包抄向那幾個殘餘的,尚在與提堯等人做殊死鬥的黑手黨徒而去!
勾灰灰左右側晃,借提晃之力連續出掌,口中沉沉的道:「黑手兒郎,逃!」
那四名渾身浴血的黑手黨徒如逢大赦,呼嘯一聲,亡命般奔逃向蘆葦深處,半弧手提堯大彎刀猛劈落空,厲聲叫道:「半圓,流鴻!」
踏著泥水追上去的無雙弟子隨即停止了追擊,迅速向兩側散開,形成了一個延展幅度甚大的半圓,提堯目注那四名慌張分撥著蘆葦逃奔的敵人,突然大吼一聲,揚手射出一枚鋼桿尖梭,隨著他的出手,二十多名無雙弟子都同時拔梭擲射,陽光之下,只見繁芒流爍滴溜溜如銀蛇飛舞,四名奔逃中的黑手黨徒驀然在泥水中彈跳起來,卻又哀嚎著摔倒水裡,每個人的頭上,背後,四肢,都深插著六七隻尖銳的鋼梭,他們在烏黑的流水裡撲騰,轉輾,嚎叫,殷紅的血,染得週遭泥濘一片黯紫!
在鹿望樸的大彎刀之下,勾灰灰傾力攻拒著,他已看見自己手下的悲慘下場,但是,他那張兇惡的面孔上卻沒有一絲激憤的表情,行動依舊狂悍凌厲,在污濁的水花迸濺裡,兩人又游鬥了三十招!
項真搓搓手,道:「勾灰灰,你不想逃命麼?」
勾灰灰猝然向對方施出一招「雙撞掌」,緊跟著又是一招「大跳打」,在鹿望樸的回轉掠閃裡,他獰聲笑道:「項真,假如勾老五想走,你們也攔他不住!」
項真霎霎眼,道:「當然,但你可以試試。」
十九飛星鹿望樸大吼一聲,大彎刀左右交揮,霍霍砍劈,捲起漫天的銀電精芒,那麼歹毒的攻去,四周的空氣在打著小小的旋轉,尖利的呼嘯自刀刃上溢出,似冤魂的泣嚎,唔,這正是他「龍雲十三式」裡的「彤雲六環」刀法!
大笑著,勾灰灰上下翻飛,掌出如浪,波波綴連,式式相貫,只避不退的拆攔還攻:「鹿望樸,這才夠得上味!」
猝然一刀中鋒直戳,鹿望樸上身側仰,在仰身之間,也未看見他有什麼特殊的動作,三團拳大的物體,吐射著藍汪汪的六角星芒,閃電般飛擊向勾灰灰上中下三盤,而當這三枚飛星方才映現空中,他藉著轉旋上身之力,又是三枚飛星電射到敵人左右及頭頂三個部位!
「噫」了一聲,勾灰灰驀地躍起,在虛空中滾桶般側橫飄出,雙掌同時暴探,在滿空的飛星迸射中,鹿望樸口咬彎刀,兩手齊揮,十三枚泛著藍光的精鋼飛星已搖曳不定的布成一面多角度的羅網交射捲上!
半空中,勾灰灰龐大的身軀驀而顫抖了一下,他猛一挺身,竟然如一隻脫弦的怒矢般筆直衝上去六丈多遠!
項真冷冷一笑,叫道:「勾老五,你逃不掉!」
叫聲裡項真輕飄飄的凌空拔出尋丈,他身形一曲一卷,又突地舒展,就宛如一條雲中的黃龍沖飛而去,那麼美妙及凌厲的撲向勾灰灰!
勾灰灰在空中一個翻滾,整張面孔已在這剎那變成青紫之色,一臉的橫肉緊繃若欲裂開,他一雙小眼像帶著血般死瞪著項真,右臂一拋,一條五尺多長,三寸寬窄的布帶已摔了過來,這條布帶鼓鼓的,分成一截一截,彷彿病蛇般懶懶纏向項真的上身!
眉梢子一揚,項真冷冷一叱,掌後似欲回千百年來流逝的時光,那麼狠辣而快速的倏出猝收,身形同時斜掠向右方——
布帶響起一聲沉悶的漲裂聲,一片白濛濛的灰粉似濃霧般簌簌籠罩迷漫,而另一聲極為低啞的,呻吟般的哼卿亦幾不可聞的傳入項真耳中,他閉住呼吸,窒著嗓子低喊:「快躲!」
逆著風,項真一口氣凌空掠出十七丈,目光一掃,下面的無雙派人馬亦已紛紛奔出,個個掩著口鼻,鹿望樸剛正在繞過煙霧企圖繼續追敵!
項真就勢一個盤旋,雙臂前進,兩腳急蹬,瘦削的身軀箭也似的暴穿而出,他的眼睛炯然凝視著四周,但是,在那片灰霧之後,除了隨風搖蕩的蘆葦之外,連一點敵人的蹤影也尋不著了。
輕輕落下,項真靜靜的傾聽著,雙目亦在不停的仔細搜視,而遠處河水渺渺,靄氣沉沉,眼前白蘆晃動,氣氳淡漠,哪裡還有紅鼻子灰灰的消息呢?就像他也融在那層煙霧之內消逝了一樣……
點著水面,鹿望樸疾奔而近,他略微有些喘息的叫道:「項兄,可看見了什麼?」
項真擺擺手,道:「他大約是水逃了,這蘆葦蕩隔著河水深處只有十來丈遠近,假如勾灰灰咬得下牙,他可以入蘆葦下面的流水裡伏游到河心……」
鹿望樸垂下目光,瞧了瞧只淹到自己膝蓋處的污濁流水,他吁了口長氣,慢慢吞吞的道:「這裡的水混得和泥漿一樣,又濃又稠,還帶點腥膻味,如果要伏下這種泥水潛行,呃,可真得橫橫心……
笑了笑,項真懶懶的道:「勾灰灰當然不會嫌污穢,因為,他要活命。」
鹿望樸呵呵笑了起來,欣恰的道:「項兄,據在下看,這沒鼻子的匹夫大約是受傷了。」
項真點點頭,道:「不錯,他連中了你的三枚飛星,鹿兄,你這手暗器功夫確實不凡,夠得上列入聖手之流了。」
鹿望樸連連搖手道:「罷了罷了,在下這幾手莊稼把式只能唬著外行人玩玩,哪裡算得上什麼硬功夫?項兄,在你面前,在下確實承擔不起誇譽。」
淡閒的一笑,項真道:「鹿兄無庸容套,現在,鹿兄請朝後看——」
聞言之下,鹿望樸不由惑然轉首朝後瞧去,這一瞧,卻不由令他臉上神色突變,原來,在方纔那片灰霧罩落的地方,所有的蘆葦全已枯萎縮頓,連蘆葦桿也泛著黑焦之色,混濁的泥水上面浮著一層灰白的粉末子,似在水面上灑下一片發了灰的麵粉,在這片粉末子中,尚浮沉著無數小魚小蝦的屍體,就這一剎,這灰白的粉末竟已發揮了如此狠毒的威力!
「好毒……好毒……」
鹿望樸喃喃詛咒著,咬牙切齒的怒罵著,項真輕輕的拍他肩頭,平靜而和緩的道:「不用生氣,鹿兄,殺伐與爭鬥本是如此,當然越狠趙好,老實說,吾等也並不較對方為慈悲啊。」
鹿望樸歸大彎刀入鞘,恨恨的道:「但也得有個限度,黑手黨的角色幾乎已殘怖得離了譜啦。」
項真搓搓手沒有講話,那邊,半弧手提堯已大聲叫了過來。
「尊主,我們是這就回去還是繼續搜敵?」
鹿望樸瞪著站在最那頭的二十幾個弟子,火著道:「你們命大都還活蹦亂跳的,也得記著那些戰死的弟兄們,還不快去為他們收屍,賴在這裡發瘟麼!」
站在泥濘裡的提堯連忙躬身為禮,一揮手,率著手下弟子收拾死傷匆匆奔去,鹿望樸望著他們遠走了,一拂肩上長髮,歎口氣道:「這一下子,又折了四五個……唉,都是大草原出來的好弟子……」
項真緩緩向岸邊行去,悠然道:「生與死原是並存,鹿兄,自吾等投來人間,便準備再行向幽冥,這是自然中的不變定理,誰也不可避免,無法避免,稍微有異的,只是撒手時的方式或有不同而已,嗯,但這不同的結果卻又是完全相似……」
鹿望樸怔怔的瞧著項真,直到二人行到岸上,他低沉的道:「項兄,你,你是否能真個堪破生死關?」
項真懶懶一笑,道:「不能。」
想了想,鹿望樸道:「但,在下認為項兄已差不多如此了。」
項真漫步而行,朝鹿望樸眨眨眼,道:「真的不能,鹿兄,否則在下何需如此力拼敵人而不願束手就縛呢?就是因為在下對於生命尚有留戀,老實說,不到必死之境在下決不願死,到了必死之境,嗯,不死也由不得自己了,至多程度。鹿兄,在下只是對生死二字看得較為開朗一些罷
鹿望樸拍著手笑道:「妙論,呵,真是妙論……」
二人一路說著說著行向飯館,河床上無雙派的三名弟子屍體已被收走,待二人沿著後面石階上來,青葉子羅柴已急忙迎上,壓著嗓門道:「稟尊主,方才外面已有山門中人前來巡視,弟子看還是早些上道為妙,提師兄已用本門秘製「融肌化骨散」將戰死弟兄遺體融了……」
鹿望樸沉著臉,低低地道:「裝罐了沒有?」
羅柴啞著聲音道:「已經裝好……」
點點頭,鹿望樸偕項真行入膳廳之內,館子老闆魏胖子委頓不堪的與他的幾個夥計坐在一邊發呆,鹿望樸大步行到他的跟前,胖子目光甫一接觸鹿望樸那張冷厲的面容,已不由嚇得一哆嗦,雙膝一軟,抖著聲音道:「鹿爺……你老……人家……饒……饒命啊……」
鹿望樸雙手插入胖子腋下將他扶起,溫和的道:「不用怕,老魏,這件事不能怪你,我知道你是被逼迫的,假如換了咱,呃,恐怕也會這樣做。」
魏胖子臉上的肥肉一陣抖動,他舌頭打著圈兒道:「真……真不怪小的?爺……小的確實是被逼迫的啊!他……他用小刀子頂著小的背後……又把店裡夥計擁了起來……再……再將一隻小瓶子裡的紅色藥粉倒進菜裡……小的知道那定是爺你的仇家來下毒了,但……唉,小的該死,小的不敢講,那把刀子就明晃晃的頂在背心……那兩個小子說,只要小的敢吐一個字,就……媽呀,就活剖小的膛……」
鹿望樸微微一笑,道:「目前,你不用憂慮了,那些人已有大部份看不見明日的朝陽再升,現在,老魏,有沒有未沾上毒藥的食物?」
魏胖子一疊聲的答應著有,他急忙回頭招呼幾個夥計再去打點,乘著這個空隙鹿望樸已向一邊的青葉子羅柴道:「剛才,那兩個黑手黨的屍體可已處置?」
羅柴微微一笑,道:「當然,他們也叨擾了咱的半瓶融肌化骨散……」
不多一刻,魏胖子已滿頭大汗的帶著兩個夥計用托盤扛著整盤的滷牛肉、豬耳朵、豬蹄子、風雞、薰魚等等出來,他自己也提著一個碩大的竹籮筐,籮筐裡盛滿了雪白的大饅頭,胖子將籮筐擺在桌上,歉疚的道:「鹿爺,東西都是存在食櫃裡準備明天賣的,爺們委屈點先填填饑,還新鮮,就是冷了點……」
說著,他自己伸手隨意揀了個饅頭,撕下塊滷肉夾在裡面先大口吃了起來,嚥下了幾口之後,胖臉一笑,道:「唔,味道對,沒有什麼邪……」
鹿望樸深深的注視著這位胖掌櫃,頷首笑道:「老魏,你是個精明的生意人,而且,心地不差。」
回頭向青葉子羅柴看了一眼,鹿望樸道:「羅柴,弟兄們即刻進膳,兩住香後上路!」
羅柴簽應一聲,膳廳中的無雙弟子開始肅靜而有序的趨前取食,此刻,半弧手提堯也帶著幾分疲倦的與數名無雙弟子走了進來,他們身上仍沾著血跡與污泥,個個神色戚郁的拿過食物走到一邊默默的吃著。
鹿望樸本想責怪他幾句,一瞧這情形也就閉住了口,一邊,項真剛剛將方纔的經過大略述完,包要花一扁嘴,不屑的道:「黑手黨這一派人完全是一群怪物,他們打得過就硬吃,打不過就逃命!根本就不講究江湖上的規矩與氣節,我姓包的早就看他們不順眼,這一次待我養好了傷,非和他們來個硬幹不可!」
鹿望樸坐了下來,笑笑道:「與黑手黨干,等於晚娘的拳頭,早晚也有一頓。」
項真已為君心怡及晏立的女人各做了一隻饃夾肉遞過去,魏胖子又趕忙上來親手為桌上諸人斟上熱茶,他尚未轉身,鹿望樸已將一個軟牛皮小袋塞進他手裡,胖子咧嘴一笑,手指已熟練的在袋外一摸一捏,嗯,小小的雙角元寶有十五個,赤金的!
那張咧開的嘴巴於是咧得更大了,他哈著腰,粗著嗓門道:「唉,唉,哪用這麼多,哪用這麼多,真是的,小的招待這般簡陋,卻蒙鹿爺如此厚賞,唉,真是……」
鹿望樸一笑道:「不用客套了,收下吧!今天只怕嚇得你不輕呢。」
魏胖子讕笑著彎身退下,東奔西跑得更加熱火了,一隻大茶壺在手中提得溜溜轉,近五十個人的膳廳叫他一個人的影子充滿了。
項真沉吟了一陣,道:「離開河頭渡,鹿兄,下一程是哪裡?」
鹿望樸低聲道:「經冀境斧陽河流域而下,到斧頭山下一座破廟裡與本派其他兩撥人馬會合,然後直指黑手黨老巢!」
舐舐嘴唇項真道:「斧頭山闊幅可大?」
鹿望樸道:「不算大,方圓只有三里左右,那座破廟在左山麓一排老松之後,以前叫『老君剎』,現在早已殘頹不堪,幾年前在下曾經過一次。」
項真想了想,道:「沿斧陽河上去不到三十里,即是黑手黨的老巢。十二拐,所在地了,那裡在下雖未去過,卻聞說地勢十分險惡,黑手黨方面亦必定加強戒備,吾等需要詳盡計劃才是。」
鹿望樸點點頭,項真又接著道:「遠兵攻堅,最是傷力,在下之意,還是以暗中潛入與對方游鬥為上,而且,在下的幾位好友亦得尋個地方先行安置下來……」
包要花怪叫一聲,道:「公子,你用不著出些傻主意,能不能動我老包自己心裡有數,犯得著你牽腸掛肚將我老包擺置起來?」
項真哼了一聲,道:「你先別逞能,這不是去逛廟會,過幾天我再試試你的功夫,如果你身子成,我決不阻你便是。」
包要花悻悻然的嘀咕著,大口啃了一塊饅頭。
於是,大家迅速進餐完竣,在鹿望樸的號令下,一行人匆匆離開飯館,巷子外,馬匹都在昂首揚蹄,精神飽滿的低聲嘶叫著,看情形,這些坐騎已喂足了料啦,不錯,自現在起,將有一大段崎嶇的路程需要跋涉呢。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7:04:43
第20章 峽谷伏兵 金鼓動
斧陽河蜿蜒的流去,白茫茫的河水在秋風裡起著一層層細緻的波紋,帶著淡淡的寒瑟與微微的蒼涼,不要多久,初雪就會繽紛,大地是一片灰澀,遠山近巒,卻似是蒙上一片薄薄的霧,隱隱的,有著幾絲兒淒苦的冷寂。
十九飛星鹿望樸停了馬,瞇著眼往四周打量,他的左邊是斧陽河,右手是一片落了大半葉子的枯樹林,四十名無雙派弟子便與他們的坐騎隱在林中,這是一條不寬的土路,百多步外分成雙叉延展出去,自左邊叉路往側面極目而望,有一座陡峭險惡的石山孤伶伶的矗起,那座石山是如此刀削斧鑿的立在地上,遠遠看去,活脫就像一把自天上飛斬下來的石斧!
項真騎在一匹栗色馬上,他已經洗淨了早日的污垢與血穢,身上穿的,是一襲絲光閃閃,柔潤光滑的淺黃色長衫,如玉般蒼白的臉上有著幾抹病態的紅暈,一雙眼睛卻是那麼奕奕有神,流燦著冷酷的煞光與寒芒,似是兩泓深邃無比的潭水,那麼不可探測,那麼不帶一丁點情感。
鹿望樸皺皺眉,輕輕的道:
「繞過左邊那片雜樹枯草的地段,可以早些到在斧頭山,那座『老君剎』便在山下的樹叢裡,斧頭山像一個半禿的腦袋,說它光濯濯的,卻還問或長著那麼幾叢樹權,看著有點彆扭……」
項真平靜的道:
「沿斧陽河而下,到斧頭山,十二拐大約不出三十里之外,這裡已是兩河的豫境,我們在此處行動就要開始加意小心了,現在,貴派的另兩路人馬大約應該到了!」
等了一下,鹿望樸頷首道:
「兩個月前,我們離開大草原比他們前後只差數日,除了在安置項兄貴友之時耽擱了十天之外一路並未停留,在下想,他們早該到了。」
項真望了望自己雙手,他的兩隻手上,套著一雙薄軟柔韌的鹿皮手套,咬著唇沉吟了片刻,他說:「咱們先去看看,假如路上未出意外,貴派的人馬大概已到,嗯,這十天的休養,對在下身體痊癒極為重要,對黑手黨來說,只怕並不是一件太好的消息!」
豁然一笑,鹿望樸嘬唇打了個忽哨,領先策馬而去,邊回頭道:
「當然,尤其在這十天之中,在下親自執著項兄繪定的圖樣,費盡功夫才打造了十二柄『大龍角』,黑手黨知道將會更加膽寒呢!」
項真緩緩跟隨著沒有說話,鹿望樸又道:
「項兄,你就不曉得你那十二把『大龍角』多麻煩,不能長一分,不能短一分,不能稍厚,也不能稍薄,而且刀口的利度又要恰好,還必須雕上那些龍形圖紋,純金好求,『精鋼』卻難尋,在下跑酸了腿,磨穿了鞋,才接著『太元府』的九個名匠,耗了五天的時間方始為你造好,你一試手,卻還嫌太重呢,呵呵呵……」
項真望著遠處的斧頭山,低低地道:
「打造大龍角,不論是融金的方法,式樣的鑄治,或是重量的大小,在下一直都不願洩露出去,此次若非是為了對付黑手黨,在下還不想如此急切鑄造,多少年來,為在下打造大龍角的一直是一位曾替大內冶金鑲玉的老匠人,手藝十分精巧,更重要的,那老工匠絕對守口如瓶。」
嚥了口唾沫,鹿望樸有些遲疑的問道:
「項兄,本來在下不敢動問,兄是,呃,項兄知不知有件事情江湖上的傳聞是否有誤……」
項真靜靜的道:
「但問無妨。」
回頭瞧了瞧魚貫跟來的屬下們,鹿望樸笑著道:
「在下聽說喪在項兄這大龍角之下的已有五百人以上,而且,其中不乏武林名手,兩道好漢……」
項真淡淡的道:
「沒有那麼多,不過,三百來人是有了!」
心裡發了發毛,鹿望樸乾笑一聲道:
「那十二柄大龍角自模子裡取出來的一剎,映著陽光,老天,真是金光絢燦,流閃炫目,刀口又快又利,看著也有些嚇人。」
項真揉揉面頰,道:
「大龍角刀口之下,斬的儘是江湖匪類或無仁無義之人,為善者,自善者,大龍角的鋒刃雖利,卻斬不進去,鹿兄,在下之意,鹿兄想能體悟。」
鹿望樸連忙點頭道:
「當然,當然,鋼刀雖快,不暫無罪之人……」
馬匹行走在沒有路痕的枯草野地裡,除了悉悉嗦嗦的草枝擦動聲外,其他連一點聲息也沒有,一行人沉默卻迅速的往前行去,半個多時辰以後,那座陡峭壁立的斧頭山已逐漸接近,有幾叢半青不黃的樹木毫無規則的生長在灰白的山石之間,遠遠看去,特別有一股陰鬱沉悶的感覺,那種灰白,似是腐蝕後的色調。
項真在馬背上默默坐著,面孔上一無表情,隨著馬兒的起優,他的身軀也在微微顛動,清澈的瞳孔裡,有一股屬於遙遠與迷濛的神彩……
鹿望樸瞧著他,低沉的道:
「在想什麼,項兄?」
悚然一笑,項真坦誠的道:
「君姐姐。」
「君姐姐?」鹿望樸奇異的愣了愣,隨即笑道:
「可是那位身受的傷,一直沉默不語的姑娘?」
項真點點頭,道:
「不錯,是她。」
習慣的撫撫短髭,鹿望樸笑道:
「你們相愛麼?」
看了鹿望樸一眼,項真緩緩地道:
「是的,而且,愛了很多年了。」
鹿望樸奇怪的道:
「既是如此,為何不結為夫婦?」
灑脫的,拋了下衣袖,項真輕輕的道:
「鹿兄,男女相悅,並不那麼簡易便能結為連理,其中有很多原因,有些是實質的,有些卻是無形的……」
說到這裡項真抿抿嘴唇,道:
「你,鹿兄,你已成親了麼?」
鹿望樸呵呵一笑,道:
「子曰三十而立,呵呵,不瞞項兄,在下已成親十年有奇,十年來,那渾家已為在下養下男女各一了呢。」
項真由衷的道:
「鹿兄,你好福氣。」
鹿望樸受用的一撫短髭,卻故意歎了口氣:「唉,累贅啊,都是累贅,若非這一家子人拖累在下,這些年來,在下早已接承無雙派的『藍箭堂』尊主了。」
「哦」了一聲,項真了然無語,他知道無雙派的「藍箭堂」是專門承辦大草原對外糧食及貨物交易馱運的堂口。大草原為無雙派世襲所承,有良田萬畝,牲畜無數,他們每年都有一定的時間將收穫後的糧食及牲畜運到關內或其他地方賣掉,再用這筆銀子購買日常應用的物品回去,藍箭堂便主辦這些事物,在無雙派中,任藍箭堂的尊主是一個肥缺,但是,卻也是件最為疲勞、凶險、長年奔波在外的的苦差事!
騎隊開始繞過石山,轉行向左麓,那兒,有一片如翼的灰巖斜斜聳展,似龍破雲飛去,這片半空伸延而出的灰巖十分巨大,在他的陰影籠罩之下,有一座殘破的廟宇倚在山腳,廟宇前面,是一排,或者更多的盤虯古松。
鹿望樸停止了前進,他仔細注視著前面那座頹剎,以及廟前的嫂嬸松林,半晌,低沉的道:
「項兄,那座破廟沒有一點痕跡,莫非本派另兩路人馬未依約定時間來到?」
項真靜靜的凝視著前面,緩緩的道:
「七日之約早過,按時間算,他們該較吾等更早抵達才是,憑貴派兩門人馬合兵之力,威勢是十分雄厚的,黑手黨方面便是綴上他們,也極難將之一舉殲滅,何況此項可能亦不大……」
鹿望樸乾咳一聲,道:「項兄,豈只極難?黑手黨根本不要想出歪點子,本派『鐵』字門的乃由該門尊主『烈火金輪』商先青所率,『沖』字門亦由其大尊主『飛翼』金木親領,商尊主手下的獨掌、鐵膽、黑鬍子與金尊主所屬的『紅胡屠夫兩個半,羅圈腿裡藏座山』都是本派的硬把子,哪一個也不是好纏的,黑手黨若想各個擊破,哼,他們只是在做春秋大夢……」
項真淡淡一笑,道:「當然,在下只是推斷而已,無雙派之聲威赫赫,在下早有耳聞了。」
鹿望樸驟覺自己口氣太大,他訕訕一笑,低低地道:「在下,呃,項兄,在下一時托大,出言不遜,尚請項兄莫予見責,在下只是覺得黑手黨區區小丑,無可懼慮而已……」
項真眨眨眼,道:「黑手黨並不可慮,鹿兄,可慮的是吾等輕敵之心,現在,便請鹿兄遣人前往探視,大約貴派人馬全然隱匿廟中也未可定。」
暗中面孔一熱,鹿望樸急忙回頭招手,半弧手提堯策馬而至,躬身聆命,鹿望樸道:「提堯,用本派暗號與廟中聯繫,不可靠得太近,若是三次暗號尚未見回答,即是表明有變,吾等將盡快圍此廟搜尋異蹤!」
提堯略一點頭,放馬奔去,各人目注他奔至松林之外,一聲尖銳而悠長的忽哨已奇異而婉轉的響起,那聲音很奇,似是鳥鳴,又像狼嚎,清亮中帶著一股淒厲的意味。
項真明白這是無雙派傳統的呼叫方法,他冷然瞧著前面,一側的鹿望樸神色已在緊張,脖子伸得長長的瞪著那邊。
終於——
一陣相同的嗯哨聲也回應了過來,但是,不在廟中,不在松林內,卻出自斧頭山左麓的另一條生滿枯樹雜草的谷隙裡!
鹿望樸長長吁了一口氣,如釋重負的笑著道:「老商與金匹夫可真會捉弄人,不在約定的地方聚面,卻隱藏在那條陰沉死悶的山谷裡,這不是自己為自己找罪受麼?」
項真傾聽了一下,慎重的道:「可能有事情發生令貴派的人馬臨時改變了隱匿之處,鹿兄,我們即去相見!」
鹿望樸趕忙點頭,口裡吆喝了一聲,與項真並肩馳馬奔去,呼呼的風聲從他們耳邊拂過,半弧手提堯迎馬上來,大叫道:「回稟尊主,我們的人到了,但卻隱在那條山谷之內……」
鹿望樸一揮手,照直向前奔馳,四十多騎這時已帶起一片如雷的蹄聲,擂鼓似的激盪在斧頭山的峭壁間,飄浮於松林的枝枝間,那座破落的古廟,也宛如在急劇的蹄聲裡顫抖……
越過了古廟前生滿苔薛的殘階,震落了斑駁飛簷上的灰塵,沿著倒坍的廟前一直奔去,行過一段幾已不可尋的小小樵道,一條宛如被六丁巨神用力劈開似的狹窄山谷已在眼前,這條山谷裂開於峭陡的石壁之間,谷口長滿了蘿籐雜樹,猛然一看,還真不容易找到人口,而此刻,十多名與來騎一般裝束的白衣大漢已現身而出,矯健的將掩在谷口的籐樹用繩索拉開。
鹿望樸飛身下馬,大叫道:「商、金二位尊主何在?」
那十多名白衣大漢紛紛向鹿望樸躬身為禮,他們尚未及答話,谷口內,一陣宏亮而沉厚的笑聲已傳了出來,隨著這陣笑聲,山谷中大步行出五個人來。
行出的五人中,為首者一個身材瘦長,相貌清懼,留著一把銀髯,另一人卻高大雄偉,臉紅似火,一雙眼睛閃眨間宛如精電流燦,神態威猛之極!
鹿望樸一見這兩個人,已不禁大笑道:「我把你們這兩個老不死的東西,那座破廟不比這山谷舒泰?躲在這裡卻害得本尊主提心吊膽的好一陣找!」
銀髯老者清雅的一笑,道:「小白臉,就只會說風涼話,誰叫你不按約定時間到來?這一路上,餐霜飲露已夠我老人家苦的了,非但見了面不問兩句,更竟然編排起我老人家的不是來了,該打!」
紅臉大漢亦宏聲笑道:「對,該打,咱們這十多天為這小子擔心受怕都是白搭了;早知道他這麼沒有良心,咱們應該躲著讓這小子多找一陣才是!」
鹿望樸過去與二人把臂相見,邊嚷著道:「我哪一樁不比你這兩個老小子夠受?你們是暗來,我是明走,黑手黨的刀口都朝著我姓鹿的來了,你們卻落得安穩,舒舒服服,平平安安的到了此地,這強敵的詐敵之功,當數我鹿某人為首!」
銀髯老人朝鹿望樸肩頭拍了一拳,笑罵道:「別要誇功,你不知道這十幾天來黑手黨的夥計們已五次搜查過那座破廟了,在道上也曾與咱們的探馬拚了兩次,咱們哪一次不是屏息以待,小心隱避,生怕打草驚蛇,牽一髮而動全局,又恐對方得到消息先把你這一路人馬坑了?若然如此,回去受掌門斥訓倒是小事,只怕你那渾老婆尋我老人家要丈夫卻受不了……」
紅臉大漢呵呵大笑道:「臨行之前,你那渾家還一再托我叮嚀你……叮嚀你什麼注意寒暖啦,保重身子啦,早日歸去啦,呵呵呵……」
他忽然停住了笑聲,目光奇異的盯在後面的項真身上,項真已經下馬立在一側,他微微笑著向這位紅臉大漢頷首致意。
鹿望樸也發覺了,他猛的一拍腦袋,叫道:「天爺,和你們這兩個老怪物一吵,幾乎待慢了貴客,來來,二位大尊主,且容我鹿某人為你們引見一位鼎鼎大名的武林奇才!」
項真大步行前,銀髯老人已迎了上去,微微抱拳道:「老夫商先青,忝掌無雙派『鐵字門』。」
紅臉大漢亦抱拳道:「無雙派『衛字門』金木!」
項真優雅的長揖,輕輕的道:「在干項真。」
「什麼?」銀髯的商先青與紅臉的金木俱不由怪叫一聲,齊齊問道:「項真?黃龍項真?」
項真靜靜的道:「不敢。」
鹿望樸雙手一拍商先青與金木的肩頭,大笑道:「天下之大,莫不成還有兩個黃龍項真,呵呵,你們兩個老匹夫做夢也想不到會是他吧?」
商先青搖搖頭,仔細端詳了項真好一陣,喃喃的道:「項真是武林中出了名的煞手,個性孤僻冷做;我原以為他一定生得滿臉凶像,醜怪無比……」
金木也吶吶的道:「他不該那麼年輕……至少,不該長得那麼俊……」
鹿望樸笑道:「人不能以貌相,你兩個老傢伙是怎麼搞的?要說生得威武,金老匹夫那可是能做皇上的陣前大先鋒了!」
項真淡淡一笑,道:「久聞鹿兄提到二位大名」,日常江湖上論及二位亦皆佩服有加,今日得見,在下實感榮幸。」
飛翼金木嘴巴張了張,一個勁的呵呵笑著,又似得意,又似尷尬,雙手沒處放的在身上又搓又揉,烈火金輪商先青一捋長髯,沉聲道:「項老弟謬譽了,老夫兩人之名,只怕合起來也沒有老弟一半威赫,尤其老夫等更料不到老弟竟然生得如此俊秀,宛如潘安再世,宋玉重生,而風度之佳,氣度之沉,尤其令老夫等心折。」
項真抱拳道:「商尊主才是真的過獎了,在下浪得虛名,實不足一道……」
鹿望樸湊到商先青與金木身旁,低聲講了幾句話,商先青尚未表示,金木拍手大笑道:「項老弟,閣下敢情是來協助本派的?好極了,且待咱等並肩而戰,奪回掌門千金之後,金某人陪你痛飲百杯!」
商先青向前走了兩步,長揖到地道:「老弟,謝你拔刀相助!」
項真趕忙還禮,謙懷的道:「此乃武林男兒本色,遇有不平,誰也不會坐視,又何謝之有?」
商先青穩重的一笑,回首道:「百揚,修竹,瞟子,你們前來見過項大俠。」
一直站在後面的那三個人這時大步走到前面,一個面色蒼白,目光露著青瑩瑩怪異光芒的青年上身深躬,簡潔的道:「展百揚。」
項真深深看了這年輕人一眼,他知道,這年輕人即是無雙派鐵字門中稟性最為孤僻古怪的「獨掌」!
展百揚旁邊是一個神色自然倨傲,濃眉大眼,有著一副薄薄如刃的嘴唇般的青年,他雙拳一抱,聲音低沉的道:「鐵膽洪修竹。」
隨著他的語尾,一個又黑又胖,臉孔肥油油的憨漢嘻開大嘴一笑,混濁的道:「俺是丘富貴,有錢的那個富,貴人的貴,嘻嘻。」
項真莊重的回了禮,三人又面朝前的退下,鹿望樸左右一望,撫撫短髭,遲疑的道:「老金,你的屬下呢,怎的一個不見?」
金木搓搓寬大的面腮,哼了聲道:「哪能都像你這麼粗心大意?他們全領著人散佈到十二拐那邊去了,黑手黨可以搜探我們,我們難道就不能搜探他們?」
鹿望樸有些擔心的道:「紅鬍子屠進夫脾氣太壞,不要誤了事……」
金木鼻孔一掀,氣呼呼的道:「他敢!咱已特別交待羅圈腿盯住他,一行一動完全要聽羅圈腿的,兩個半和一座山各自帶著一路人馬潛伏在十二拐路口兩側,羅圈腿和紅鬍子屠夫掩到十二拐下面一片莊稼地裡,只待咱們一到,就可舉事!」
沉吟了一下,鹿望樸緩緩地道:「你們一共帶了多少兒郎來?」
金木道:「咱與商老頭各一百名。」
鹿望樸又道:「那麼,前去十二拐探敵的入馬有多少?」
商先青微微一笑,代金木答道:「老金鐵字門來此的人全都去了,就是他一個人還瘟在這裡偷懶。」
說到這裡,商先青轉朝項真道:「項老弟,先請到山谷內休息一刻。」
鹿望樸「啊」了一聲,拖著項真便走,一路笑道:「真是迷糊了,怎的老站在外面風涼?實在待慢項兄,可恨這兩個老骨頭也不提醒在下一句。」
說著,他又回頭叫道:「提堯,你招呼弟兄們進谷,叫展百揚幫你安置一下……」
後面「血字門」的人馬紛紛在提堯調度下開始行動,獨掌展百揚也上去與他的夥伴招呼,於是,一反方纔的靜默,開始起了陣陣喧笑聲。
經過兩側以雜樹與籐蔓為掩飾的狹窄谷口,他們踏著腳下崎嶇不平沙石小路來到一塊突出的山石之後,這塊突出的灰褐色岩石恰巧擋在一個人高的洞窟前面,那山洞並不深,入口窄小而裡面極闊,地下還鋪設著乾枯軟厚的枯草,就是光線暗了點,在白天,壁隙也插著六隻火把,燒得嘩剝剝的油脂直流。
各人側著身子進入洞內,烈火金輪商先青歉然道:「行馬在此荒山野地,又處於悍敵時刻窺伺之下,一切因陋就簡,無可招待,尚望老弟勿怪。」
項真笑著偕大家一起盤膝坐下,安靜的道:「江湖中人,誰也明白銜命在外,交兵之前是最要慎重而不可苟安的,商尊主尚請不要見外。」
鹿望樸轉首向石沿四周注視了一遍,深沉的道:「這是條死谷吧?」
商先青點點頭,一持銀髯道:「不錯,谷底為峭壁所阻,上拔天,下入地,飛鳥難渡,老夫等人暫住此洞之內,其他弟子只好露宿谷中了。」
鹿望樸笑了笑,道:「我知道,方才進來時已看見無數弟子散臥各處,以毛氈裹體,三三兩兩談笑甚歡,倒是十分悠閒。」
一側飛翼金木呵呵一笑,道:「不趁此時盡情休息,莫不成還要像在大草原上那樣操演勤練?」
項真忽然插了一句道:「商尊主,週遭警戒可已布妥?」
鹿望樸也緊張著問道:「馬匹呢?」
商先青悠然一笑,道:「山谷四周已布下暗樁十處,斧頭山各險要之處也伏下十九道卡子,如果今夜之前沒有行動,小白臉,你血字門的人馬就要開始接班了,馬匹麼,則都隱在谷底。」
鹿望樸哼了哼,道:「我的意思,今夜我們就選出幾名好手潛入十二拐探查一番,明日便挑選一個時間殺將進去!」
項真抿抿唇,緩緩的道:「最好今夜就開始全體行動,因為潛入十二拐,不露形跡的可能極少,乾脆一鼓作氣,裡應外合一次干了!」
飛翼金木一拍雙掌,宏聲道:「項老弟說得對,困守在這條死谷裡好多天了,真能把人悶瘋,好歹咱們也出去透透氣再說!」
將兩條腿舒展了一下,鹿望樸有些疲乏的道:「如果今夜行動,我得好好先睡一覺,血字門也要馬上休息,現在隔著日落不會有多久了。」
鹿望樸朝項真眨眨眼就躺了下去,他上身剛一沾到草絮卻又忽地坐起,記起了什麼似的道:「老商,咱們的特製玩意帶齊了沒有?」
商先青呵呵一笑,道:「當然帶齊了,每人一條桐油黃磷帶,三枚硫磺彈,十隻浸泡了油的松枝箭,外加「綿腹蜘蛛」一盒,夠他十二拐雞飛狗跳的了……」
長長吁了口氣,鹿望樸又躺了下去;項真垂下眼簾,心裡默默思忖著:「黑手黨素以陰狠險詐的游鬥之術占長,但遇上了這些無雙派的來客只怕也佔不上便宜,光看他們攜帶的這些稀奇古怪玩意,已令人夠反胃的了……」
想著,商先青已轉首向他笑道:「那『綿腹蜘蛛』是長白山重雲覆蓋的隙洞一種毒蟲,它終年不出寓居的洞隙,長受陰寒蘊育,稟性又暴戾無比,大小有如巴掌,咬上入畜肌膚之後,不出六個對時,被咬之人畜便全身紫黑,週身腫脹,流著奇臭的黃水而死;但是,這種『綿腹蜘蛛』居住之處卻也必在其洞口生有一株結綠果實一技生二葉的奇草,這種綠色果實異香撲鼻,沁人心脾,在數丈之外便能聞到,將那綠果摘下研碎成粉,再用紅糖熬煮成漿,人畜服下之後,這『綿腹蜘蛛』便不敢近,甚至用手觸它,它也會畏縮的變做一團呢……」
項真若有所思的道:「為什麼不直接吞服那綠色果實而要用紅糖熬煮呢?」
旁邊的金木豁然笑道:「項老弟,你可吃過未成熟的青杏?那種綠色果子的味道就和青杏差不多,又酸又澀,不用糖熬,實難下嚥。」
商先青撫撫銀髯,又道:「天下毒物固多,但生生相剋,一物必有一物治,這『綿腹蜘蛛』居住的洞口外總生著這麼一株青草,是而這些毒蟲只得蟄伏洞內,終身不敢越雷池一步了。」
項真問道:「那麼,這種綠色果子除了可以預防咬嚙外,是否也能治癒被咬的毒傷?」
商先青得意的笑道:「功用完全相同,靈驗無比,我們稱這種綠果為『青芝』。」
金木又插上口道:「只要服食一次,這『青芝』漿,至少可保十年以上不受『綿腹蜘蛛』的侵襲,幸虧也有這玩意,否則,長白山的老參就少有人敢去採挖了。」
說到這裡,金木用力拍了兩下手,洞外人影一閃,一名高大的白衣青年走了進來,他的手上,正捧著一隻帶蓋的瓷碗。
商先青低沉的道:「老弟,青芝漿早已備好,請飲。」
項真站起,自那白衣青年手中接過瓷碗,剛揭開蓋,一股桂花般的異香已沁入鼻管,他深深吸了口氣,瞧了瞧碗裡,半透明似的淺綠色漿液,仰起脖子一飲而盡,舌尖在嘴巴裡轉了一圈,唔,還留一股子濃而醇的芬芳與些微的酸澀。
接過碗,商先青笑著道:「味道如何?」
項真舐舐嘴唇,道:「嗯,齒頰生芳。」
飛翼金木寬闊的臉膛更紅了點,他大聲道:「從現在起,綿腹蜘蛛就開始再給黑手黨徒們專用了!」
山洞各人聞言之下都笑了起來,大家又閒聊了一陣,兩名無雙弟子已送進了晚膳,風雞,鹹肉,干饃,與大缸的烈酒「燒刀子」,雖不精美,卻豐富實惠。
各人吃喝著,鹿望樸卻細啜了一口酒,不感興趣的道:「俗語說『餐風飲露』真就是這個調調兒,整天吃喝的都是冷食冷茶,嘴巴也搞麻了,和吃風飲露實在差不了多少……」
飛翼金木大口塞進一塊滷牛肉,又飲了一口酒,含糊不清的道:「你不吃正好……等肚子餓了可以生啃黑手黨徒的肉……那倒是熱糊糊,血淋淋的……」
「呸」了一聲,鹿望樸也撕下一隻風雞腿啃著,眉頭卻皺了起來,項真一邊慢慢的吃喝,邊與商先青低低的談論著什麼……
晚膳用完,天仞已經黯了下來,西方的天際湧起條條烏龍似的雲彩,滾蕩蕩的,逐漸聚攏過來,掩滿了整個天空,是一付愁煞人的哭臉。
風起了,冷得能鑽進人們的骨縫子,風裡還帶著飄飄的雨絲,像線,像網,捆縛得人的心兒沉甸甸的,悶鬱郁的。
山洞裡,四個人全在靜靜的閉目養神,洞外,一百多名無雙派弟子早有準備的每人支起了一張帶著摺邊的油布,猛然一見就似一個個長方形的小帳篷,人躲在油布下面,裹著灰色的羊毛氈,卻也相當舒泰,苦只苦了那些放哨布卡的防衛者。
時間就這麼一丁點,一丁點的流過去,風吹得越來越淒冷了,雨還是那麼大,有氣無力的,綿綿密密的,山谷外,只怕更要寒瑟呢。
夜色濃得如墨,幾步之外一片黑糊糊的什麼也看不見,四周極為沉靜,除了偶而響起幾聲清亮的忽哨聲。
插在山洞壁縫裡的松枝火把越燒越短,嘩剝聲時而爆起,油脂順著石壁淌下來,有一股刺鼻的松焦味兒,盤膝坐著,商先青倏然睜開眼睛,炯然朝洞外一瞥,拍拍雙掌,低沉的道:「各位,是時候了。」
鹿望樸一骨碌跳起,長長伸了個賴腰,意猶未盡的道:「這麼快?幾時了?」
商先青道:「約摸快起更了,咱們就照先前決定,遣高手入內擾亂,大隊人馬自外應合,期能一舉掃蕩黑手匪徒,救出掌門千金!」
鹿望樸搓搓面孔,向洞外一瞧,翹起大拇指道:「好天氣!」
飛翼金木點點頭,道:「唔,月黑風高。」
商先青轉朝項真,道:「項老弟還有什麼其他未表之意麼?」
項真搖搖頭,商先青用力擊掌三次,洞口外一名無雙弟子應聲而入,商先青一整白衫,迅速而有力的道:「即時著令展百揚招回所有樁卡弟子於谷外待命,交待洪修竹立刻將谷中弟子聚集,羅柴在半炷香內先率十餘騎前放十二拐開路,告訴他們檢視攜帶的兵刃、暗器、火器等是否齊全,全部人馬在兩炷香後開始行動!」
那名無雙弟子恭請一聲,匆匆轉身奔去,洞中各人也隨即將身上物件收拾了一番,鹿望樸一邊接過一條三尺多長,兩寸寬的黑色油布帶,邊向項真道:「項兄,在下一直想問你,你從來不用兵器麼?」
項真笑笑,道:「到目前為止,還從未用過,不過,並非在下故意逞能,而是因為在下所用的兵器尚未練到至善之境,用起來礙手礙腳,倒不如收起來免得出醜。」
商先青目光如電般看項真一眼,深沉的道:「項老弟過謙了,只怕老弟你這兵刃到了展露之時,定會有些人頭上頂著霉星……
金木也宏聲道:「老弟的傢伙一定不同凡響,出世之後必能震撼武林!」
項真淡淡一笑,道:「也不過爛鐵一塊,實無驚人之處!……」
山洞外,這時已傳來一陣低微的人語吆喝聲,步履奔行聲,間或夾著幾聲馬匹的嘶叫,有些煩心的喧雜,但一切已在開始轉動了,目標朝著十二拐——黑手黨的老巢!
半刻後,聽到一分清脆的的馬蹄聲離谷遠去,蹄聲剛剛消逝,一條碩長的身形己映入洞口,是鐵膽洪修竹,他的一雙濃眉微緊,沉聲道:「稟三位尊主,一切就緒,只待下令啟行。」
商先青「嗯」了一聲,道:「百揚和樁卡上的弟子們回來了沒有?」
洪修竹微微躬身,道:「全已在谷口待命。」
商先青目掃向洞中其他三人,項真微笑無語,鹿望樸與金木齊齊頷首,商先青斷然道:「下令啟行,鐵字門人馬居中,血字門人馬殿後,你與百揚分護左右雙翼,小心勿使聲跡洩去!」
鐵膽洪修竹籤應一聲,返身而去,他的白色絲質披風飄舞起來,拂成一度美妙的半弧,嗯,半弧內蘊藏著無雙派的決心與豪志!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7:05:19
第21章 血刃欲接 碑石山
黑暗的夜空似在輕輕啜泣,淚痕絲絲灑落,冷風在原野上肆無忌憚的吹刮,托著沉悶的蹄聲,掩著幢幢的騎影,有如一個自遠古的戰場上藉著雲霧歸來的武士幽靈,那麼陰森,又那麼飄忽。
無雙派的每一個人都將披風繞過頸子斜搭肩後,這樣,他們的面孔便有一多半遮在披風裡面,防止了不少寒冷的侵襲,馬蹄都已包上了厚厚的棉麻布,站在路上聲音極為輕沉,無慮被遠距離的敵人察覺,但是,他們的白色衣衫及束髮金環卻不適宜在夜間活動;無雙派是一個威名赫赫的大派,他們自負於他們的傳統,在任何環境之下,他們都會堅持穿著既定的服式,藉以表示他們對無雙派的忠信與無畏的精神,項真知道這些,他沒有表示什麼,固執的榮耀感,總比自暴自棄的卑怯心理來得要強,反正,這將是一場殺伐,不會有誰過份講究衣著的。
騎隊迅速的奔馳著,週遭模糊的景物急快的後追,右側,斧陽河的河水波光粼粼,河面上浮罩著一層朦朧的霧氣,白水寒煙,倍增淒涼,這是一個好日子,血淋淋的夜晚!
烈火金輪商先青策騎靠近了項真,壓著嗓子道:「再過半個時辰,即可到達十二拐的外沿,據近日手下弟子多次回報,那地方乃是由十二條彎曲險要的山路為過道,互相環繞著一座山到達盡頭,附近的農家皆稱那座山為『碑石山』,山體大部份全是灰黑交雜的岩石組成,山頂有一片完全用巨大石塊砌成的堡壘莊院,即是黑手黨的老窩了
項真沉吟片刻,道:「十二拐這地方在下從未去過,無可諱言的,貴派對此處認識亦不十分深刻,但吾等迫於時機,只好冒險,他們以巨石築莊,貴派的火器恐怕難得發揮功用呢……」
商先青一捋銀髯,道:「這卻不必過慮,黑手黨莊院之內,定有木製之物,燒不了外面燒裡面亦是一樣,況且,他們還有些肉做的人哪。」
後面的鹿望樸急急趕了上來,低聲道:「有探馬回報沒有、就快到了!」
商先青轉動了一下臀部,道:「今夜黑手黨的探子不見了,當然,咱們也是一樣。」
他正說到這裡,前頭路上兩乘騎影風馳電掣般急奔而來,兩人揚起披風隱隱瞧去就似兩張飄展的翼!
馬隊未停,自然以原來的速度繼續奔行,兩乘騎人立而起,打了個轉,奔到商先青馬旁,其中一個肥胖的無雙弟子大口喘了喘,低促的道:「回稟尊主,十二拐的黑手黨防守極為嚴密,哨卡密佈,巡行者隊隊交織來往,梆子聲和鑼聲起落不停,十二條登山曲路有六條燈火通明,六條漆黑無光,山頂的石砌莊院卻燈火明亮,入影隱約,像是在舉行什麼慶典,十分熱鬧……」
商先青哼了哼,道:「派中遣去佈伏之人有沒有失閃露出痕跡?」
那無雙弟子搖頭道:「沒有,對方並未察覺……」
商先青道:「有把握麼?」
那名胖敦的夥計愣愣的,吶吶的道:「至少,呃,表面上他們沒有察覺……」
商先青呸了一聲,微怒道:「回去告訴他們千萬小心,不要露出一絲可疑痕跡,大隊人馬即可到達,要他們隨時備戰!」
那胖子恭應一聲,向同伴打個招呼,雙人雙騎又追風潑雨般奔逝入黑暗之中,現在,情形已有些錯雜迷離了,黑手黨竟會在目前這風聲緊急之時大開慶典宴筵,這是在弄些什麼玄虛呢!
商先青沉吟著,手指頭無意識的敲擊在紅熟皮的鞍把手上,好半晌,他喃喃的道:「他們會是故意表示坦然不懼,不會不會;是給我們警告,輕蔑我們,擺擺他們的氣度?也不會啊,現在不是擺場面的時候……」
一側項真冷冷的道:「據在下推斷,可能他們是在辦喜事。」
有如一個霹靂響在商先青頭頂,他大大的搖晃了一下,面上變色的道:「什……什麼!老弟,他,他們辦什麼喜事?」
鹿望樸也有些張口結舌,吶吶的問:「你,項兄,你不會是指?……」
項真平靜的道:「不錯,我想是騙走貴掌門千金的紫衣金劍康玉德正在和他擄去的人辦喜事,結成秦晉之好。」
商先青張大嘴巴愣了一會,突然爆炸了似的大吼:「康玉德是在做夢,做他的春秋大夢!」
鹿望樸也咬牙切齒的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這是逼婚,這是陰謀!」
懶懶的反手捶捶背,項真道:「虎口下的羔羊,又有什麼辦法反抗呢?」
商先青憤怒的道:「娘兒個性倔強慧黠,不會像一般少女那麼軟弱可欺……」
項真淡淡的道:「在下早就想說這句話,問題便出在此處,婚姻之事乃兩相情願,威迫利誘只是浮面的條件,如果貴掌門千金心中不願,行禮之時來個哭嚷吵鬧,康玉德在眾多的手下面前,只怕丟不起這個人!」
鹿望樸大大嚥了口唾液,喃喃的道:「你,項兄,你是說娘自己願意?」
項真加快了馬兒的速度,沉沉的道:「在下不敢如此斷言。」
商先青面色青白咬著牙道:「一定要阻止他,這是卑鄙的瘋狂舉止!他們是在強迫與威脅一個弱質少女,這些千刀剮,萬刀刮的黑手黨徒!」
說到這裡,商先青額際青筋突地暴起,雙目似欲噴火,他大口吸了吸氣,回頭就待叫喊……
項真的語聲宛如一陣冰珠子般冷瑟的響起:「不要衝動,商尊主,這是貴派很多條人的生命。」
鹿望樸也靠馬上去,一把抓住商先青的手腕,雙目懇切的瞧著他,微微搖頭。
抿抿嘴唇,項真淡淡的道:「現在,容我們快些。」
於是,騎隊奔行得更急促了,似一團團的白雲在灰黑的蒼穹上滾動,沉悶的蹄聲宛如響著連串的遠雷,似一陣旋風般捲向了十二拐!
馬隊後的飛翼金木急急策騎趕到前面,沉促的道:「怎麼忽然快起來了?有什麼不對?」
商先青哼了一聲,鐵青著臉沒有說話,鹿望樸三言兩語的將方纔之事講過了一遍,金木也愣了愣,隨即道:「不會是他們故弄玄虛吧?或者另外找個女人來頂替?如果真是如此,在這種時光,卻未免大藐視咱們……」
鹿望樸吁了口氣,道:「但願他們是故弄玄虛……」
說罷,他用力一夾馬腹,潑刺刺的跟上項真,沉默了一會,有些訕訕的道:「真是,呃,項兄,真是有些尷尬……」
項真淡淡閒閒的一笑,道:「男女之間的情感,有時不能用常理去推斷,那是很微妙的,鹿兄,商尊主可有少君?」
鹿望樸震了一下,定定的望著項真,好一陣,他歎了口氣:「我服你了,項兄,不錯,商尊主有一獨子,在出此事之前,尊主與掌門千金來往頗密,而且掌門人默許了這件事……」
他頓了頓,輕輕的道:「你看得出來?」
項真笑笑,道:「多多少少,因為他的憤怒已超出你們對這件事的立場了,那就像,嗯,就像他的女兒或媳婦被擄去了一樣……」
重重在項真肩上拍了拍,鹿望樸佩服得五體投地的道:「從在河頭渡的館子裡你一眼看破對方的詭計始,在下已算服透了,這一下子又被你猜得絲毫不差,項兄,你成名江湖,的確不是僥倖的啊……」
項真搖搖頭,道:「不要過於捧誇在下,鹿兄,這其中並沒有什麼訣要,只要記住一點,天下任何事物都有一定的傳統演變,不能反常,否即是不祥,鹿兄,可還記得在河頭渡的飯館裡,那兩個黑手黨徒曾以命令的口氣叫魏胖子人廚去取筷子?你可聽說過做買賣的夥計能調使掌櫃的?而那掌櫃卻又如此服帖?」
深深頷首,而在鹿望樸再抬起頭來的時候,他已從前面一片樹梢子的掩遮下隱約看見一座大山聳立面前,平坦的山端,赫然有著一片怪獸般的建築,繁星似的燈光自那片建築中過去,好幾里路以外都看清清楚!
猛的舉起右臂向前面做個手式,綿長的騎隊在一陣低沉的馬匹嘶叫裡停了下來,商先青與金木策騎匆匆奔近,鹿望樸放下手臂,低沉的道:「到了,碑石砂。」
商先青的神仞仍未恢復平靜,他咬咬牙道:「咱們即刻將人馬調度一下,老夫要先行入內策援!」
各人尚未及回答,前面一片樹林子裡已有五乘騎影急奔而來,為首者,正是先行開道的青葉子羅柴!
商先青急迎上去,焦慮的道:「如何?」
在這大冷天,羅柴臉上也沁出了汗珠,他用手抹了把汗,喘息著道:「對方防衛異常森嚴,一層層的樁卡與巡行隊嚴密佈置,圍得那碑石山像是個鐵桶,本派衛字門紅胡屠夫他們只能伏在這處監視,根本無法靠近,在白天,黑手黨還放出一種金眼隼鷹及藏種虎狗到山麓四周搜查,衛字門的弟兄東避西躲,實在辛苦,今夜他們山頂的莊院燈火輝煌,隱隱有鑼鼓簽笛之聲,似是在辦什麼喜慶之事,可是他們放出的哨卡卻毫未鬆懈,防衛反而更加嚴密……」
歇了口氣,羅柴又道:「通往山頂的十二條拐路,有六條懸滿了大紅燈籠,照得明晃晃的,另外六條卻漆黑一片,搞不清楚他們是在玩什麼鬼把戲!……」
用力搖搖頭,商先青沉沉的道:「紅鬍子他們可出過漏子?」
羅柴低聲道:「沒有,對方毫無發覺異狀之態。」
沉吟了一會,商先青轉頭對項真道:「老弟,老夫有些心神惶亂,你看該怎麼辦?」
項真笑笑,道:「下馬,暫歇片刻,選好手潛入碑石山,定下信號,裡應外合殺將上去,當然,在發動大攻勢之前,還是以先救出貴掌門千金為要!」
一拍手,商先青翻身下馬,口中道:「好,就這麼辦!」
暗號迅速傳出去,一百四十多名無雙派弟子紛紛下馬,很快的,羅柴已指揮自己手下的五個人前去帶領各隊將坐騎牽到這片林子左側的一處窪地裡,這片窪地長滿了齊腰的枯籐野草,外面有林子擋著,倒是一個隱匿馬匹的好所在。
留下羅柴的那五個人看守馬匹後,一行人已小心翼翼的掩進了林子,這是一片松樹與相思樹雜生的樹林,裡面另外五名無雙派弟子正在全神貫注的分別隱伏著注意四方。
約在兩里路之外,碑石山彷彿惡魔般矗立著,子弟河從他的右麓緩緩流下去,六條燈火通明的拐路蜿蜒通上山頂,山頂石砌莊院更是明亮輝煌;在深夜的濛濛寒霧裡,那山,那路,那莊院,令人生有一種虛幻的,宛如置身夢中凝視著一座黑暗之境裡的魔宮的感覺。
在枝葉的陰影掩遮下,項真的眼睛裡閃耀著一股異樣的火花,似是兩朵烈的的焰苗,炙熱的可怕,在炙熱裡,有著狂野的血腥在流動,鹿望樸湊了上來,低沉的道:
「項兄,可以行動了嗎?」
項真側過頭來,語聲裡宛如帶著冰渣子道:
「各位的意思如何?」
觸及項真的目光,鹿望樸不由心頭大大的一跳,他忽然變得有些躡嚅的道:
「項兄,你,你的眼這麼凌厲……」
將目光掉開,項真平靜的道:
「商尊主與金尊主認為哪些人可以調遣入山做內應?」
鹿望樸鎮定一下心神,低促的道:
「本來老商要親自潛入,但這樣十分不妥,外邊的人馬還需由他調度指揮,方才一再商議之下,決意由展百揚、洪修竹、提堯三個帶領二十名強健靈活的弟子潛進碑石山,這邊的進襲大計則由項兄籌劃決定……」
項真搖搖頭,道:
「那二十名弟兄不去也罷,這件事是露不得破綻的,萬一被對方發覺,貴派就會蒙受重大損傷;在下親與展兄三人潛入便了!」
鹿望樸忙道:
「但是外邊的攻撲……」
項真低沉的道:
「由三位調度,鹿兄,這是貴派的大事,在下不好越俎代包大甚。」
頓了頓,他又道:
「而且,總不能也要三位尊主聽令在下行事。」
沉吟了一陣,鹿望樸道:
「項兄既是此意,在下只好贊同,只是勞使項兄冒此大險做先頭鋒刃,在下等於心難安……」
微微一笑,項真折了一片葉子在嘴裡咬了咬,道:
「交友貴交知心,鹿兄無庸客套了。」
鹿望樸匆匆轉身出去,片刻後,烈火金輪商先青與飛翼金木二人又偕他急急行來,商先青滿面焦慮的道:
「老弟台,望樸方才告訴老夫,說老弟你要率人摸進去打頭陣?」
項真道:
「不錯!」
飛翼金木插嘴道:
「這樣未免太麻煩老弟了,頭陣應該本派所屬先撞才對……」
項真道:
「此刻不是謙讓的時候,事不宜遲,越快越好;我們不用再推來推去了,商尊主,尚煩閣下即令隨同在下潛入之人準備行動!」
烈火金輪商先青一拍項真肩膀,有力的道:
「好!老夫先謝了。」
說著,他向黑暗中一連擊掌三次,隨著擊掌之聲,獨掌展百揚,鐵膽洪修竹,半弧手提堯已經早就收拾妥當的閃了出來,暗影中,六隻眸子的的發光。
商先青一捋銀髯,嚴肅的道:
「你們三個跟隨項大俠潛入碑石山為呼應,一切行動俱需聽從項大俠調度,記著此行責任重大,不可稍有失閃!」
三名無雙派的好漢齊齊躬身應諾,項真已接口道:
「商尊主,只待貴派所攜的硫磺彈掠空,便請分路殺上山去!」
商先青連連點頭,走近來用力握著項真的雙手,感激的道:「一切偏勞了,老弟。」
淡淡一笑,項真又向金木與鹿望樸頷首招呼,轉身之間,人已有如一朵黃雲般飄上了樹梢,迎風微晃,冉冉出去了七丈!
展百揚等三人低聲輕叱,似三條激起的怒矢急跟而去;略一起落,俱已消失在濃墨般的夜色裡。
鹿望樸怔怔凝望著前面的黑暗,喃喃的道:「好一手『飛龍旋雲』的輕身之術,今夜,有黑手黨消受的了……」
商先青微微一凜,低促的道:「別發愣了,快些準備行事吧。」
於是,一連串的怪異忽哨婉轉起伏的響了起來,林子裡幢幢人影輕疾的奔走閃晃,行動之間沉靜而利落,一看便知是一群飽經陣仗的江湖好漢!
另一邊——
項真提著一口在體內暢快流轉的蓬勃真氣,輕疾而快捷的倏起倏落,足尖每一沾地,便似是橫空的流星,那麼驚人的瀉出老遠,展百揚等三個人,在無雙派中也是首流的腳色了,此刻使盡了力量跟隨,卻仍然相差那麼一段不近的距離。
碑石山越來越近,山頂的巨大莊院燈火更是輝煌,那山,那石砌的屋宇,帶著一股令人窒息的陰森氣氛,似一個矗立在昏暗中的巨魔,冷沉沉的注視著下面的一切,好像所有的動靜都在它的瞳眼之內,都逃不過它蘊藏在內心的算計。
藉著草叢與崎嶇地形的掩遮,四個人快速的連連奔進,就在要越過一個小土坡時,斜刺裡驀地傳來一聲短促得宛如夜梟嗥鳴般的忽哨,緊接著十多條人影自枯草叢裡出現,似鬼魅般圍抄上來!
冷冷一笑,項真正待突起暴襲,後面的獨掌展百揚已喘息著搶上一步,低促的叫道:「衛字門的弟兄麼?咱是展百揚!」
圍上來的人影看得出立即消失了蹤影,一個身形奇矮,兩條腿左右開弓的角色從中間閃了出來,低嘲的啞著嗓子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這斷手小子,怎麼著趕得這麼急,莫非喜歡這裡風涼?」
聲音跟著人到,朦朧的夜色裡,是一個矮小卻頂著一顆大腦袋的漢子,朝天耳,大齙牙,還生著幾點麻粒,獨掌展百揚沒有表情的哼了一聲,冷冷的道:「你們立刻就會得著諭令,看山上的硫磺火焰準備進襲碑石山,我們是去臥底的;前面還有自己的人麼?」
朝天耳一掀,這人格格笑道:「還有個鳥,咱們是最近的一道卡子,再過去全是黑手幫的豺狼虎豹,你們小心著,莫讓人家拾了腦袋!」
說著話,這漢子不住朝項真打量,展百揚沒有再理他,轉對項真道:「項大俠,這就去吧?」
項真笑笑,領著三個人又往前面趕下去,半弧手提堯走在最後面,擦身經過那矮小漢子時低低一笑道:「羅圈腿,你留心你自己那雙元寶狗腿吧:……」
話聲搖曳而去,羅圈腿氣得一跺腳,悄悄的招呼手下又隱入草叢裡面。
碑石山就在眼前,十二條豎旋彎曲的拐路分左右延展上山,右邊的六條拐道每隔一個彎折便高懸著一盞黃紗罩的燈籠,一直連串掛到山頂,明晃晃的燈火映照得這六條山道通亮輝燦,而每盞燈籠底下,都直挺挺的相對並立著四名黑衣抱刀大漢,每四名大漢身邊又都蹲伏著一條高大兇惡的斑褐皮皮毛的惡大;左邊的六條山道則一片黑暗,墨漆漆的任什麼也看不見,但是,在黑暗中,卻更似蘊藏著無限的陰森與殺機!
隱伏在一塊灰白的山石之後,項真微微皺著眉往週遭打量,半弧手提堯湊了上來,壓著嗓子道:「項大俠,咱們從哪邊上?」
目光炯然凝注著前面,好一陣,項真斷然道:「從左面黑暗的拐道上去。」
略一遲疑,半弧手道:「不是在下多嘴,項大俠,在下覺得左邊的拐道似乎較右邊的更為險惡,別看黑沉沉的,可能機關埋伏滿佈……」
項真淡淡一笑,道:「不錯,但我們主要的目的是潛入裡面而不被人發覺,若是由右邊的拐道上去,卻斷無不被發覺之理,雖然他們不一定能奈何我們,打草驚蛇則毫無問題,自左邊黑暗的拐道上去,可能更危險,但是,提兄,你卻須記住,在黑暗中,我們不容易行動,他們也是一樣如此!」
半弧手提堯一想有理,連忙點頭,項真閉閉眼,倏又睜開道:「走吧!」
於是,四條人影宛若狸貓般在濃濃的夜仞掩遮下快捷的飛躍,片刻間,他們已來到一條寬約尋丈,彎曲盤山而上的拐道之前!
拐道人口一片漆黑,兩側山壁高聳,拐道內靜悄悄的沒有絲毫動靜,氣氛陰森而恐怖,第二條拐道,隔著這一條在兩丈之外,順序下去,每條拐道俱是如此,彷彿直接蜿蜒至修羅的魔宮。
項真略一注視,微微晃身,已閃電般掠上這第一條拐道與另一條拐道中間的石脊上,石脊間生滿了枯籐雜草,腳下亦是突凹不平的巖面砂土,他沒有帶出一點聲息的伏在雜草之中,好半晌才抬起頭往四周搜視,這一看,老天,在五步之外,有三名黑衣大漢伏著,正專注不懈的瞪看下面的拐道,三人身前,一具特製的連雲弩有如一個大木架似的偽裝於叢草之內,這座特製的強弩有無數的機簧,因此,也有無數的箭矢安裝其上,上下一共有三排,藍汪汪的箭鐮對準拐道下邊,只要撥動機關,那窄狹的拐道裡便會落下一片密密的箭雨,三丈之內,只怕連一隻老鼠也逃不過!
輕輕吁了口氣,項真凝眸往上面瞧去,不覺心中更是吃驚,這拐道與拐道間的山脊雖是不規則的彎析而上,卻仍然可以隱約看出每在三丈左近便有這麼一具設備,而且,拐道的石脊上皆是如此!
慢慢地,項真朝前面伏著的三名漢子又摸進了兩步,這時.他聽到三人中有一個打了個哈吹,低聲的嘀咕著:「媽的,人家在上面洞房花燭,我們卻在這裡喝他媽的西北風……」
另一個漢子急忙噓了一聲,道:「你就少放幾個狗屁也不會有人當你是啞巴……這幾天風聲緊你又不是不知道,十位大哥有七個回山來了,前些天五哥又帶著『血魂堂』的弟兄和對方幹了一場,聽說還落得個灰頭土臉回來……」
原先那大漢不服氣的「呸」了一聲,道:「不用提『血魂堂』了,他媽就好像只有他們才是黑手黨的柱樑一樣,吃的拿的什麼都比我們強上三分,做起事來卻一點也少不了咱們幫襯,哪一次買賣咱們沒流過汗,灑過血?四哥帶的血魂堂老是多分兩成,不過他們的功夫強一點,卻也並不像四哥時常誇耀的那麼不怕死,他媽的他們同樣是肉做的……」
一直沒有開過腔的另一個憋不住了,低吼道:「潑皮,你個狗操的是有完沒完?你他媽的覺得不平為什麼不找四哥吵去?光在這裡吵嚷又算是哪一門子的英雄好漢?老子煩透了……」
這一吼,三個人都靜了下來,過了片刻,那叫潑皮的仁兄又咕味道:「這一守又得到天亮……昨天和阿坤他們賭牌九就有些挺不住了,他們硬拉著不讓走,連熬了個通宵……唉,真不是人幹的事……」
剛才吼叫的那個漢子哼了一聲,道:「就該把你這潑皮放到拐道裡,再燃瀑炸藥引那竹管子裡的火油活活燒死你這甭種,狗娘養的;假如不是你昨天輸了個屁股朝天,你今宵會有這麼多廢話?老子說著氣就上來了……」
隨著風,這些話一字不漏的飄進項真的耳中,他咬著唇搖頭,黑手黨方面做得可真夠絕,這種狠毒的佈置,任你再有千軍萬馬,只怕也得完全坑在那拐道裡面,而且,除了這幾個黑手黨徒口中透露出來的一些消息之外,不知是否還有其他的機關埋伏?
此際,三個人又沉默起來;枯草微微的搖晃著,烏雲滾滾自天際浮過,大地,星月無光,一片死寂!
冷沉的思考著,項真明白,假如想絲毫不驚動對方能摸上山去,事實上是不可能了,於是,他自己素來遵守的一個意念又開始浮上心頭,是的,多年以來,他無論在本身的藝業方面或是在行事應事之上,特別注重一個「快」字,快,對了,他們可以以最迅速的手段,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方法,借黑暗的掩護一路格殺上去,這格殺的速度,一定更要在敵人將消息轉報至黑手黨總壇之前!換句話說,在對方的發號施令之處,尚未得到警訊之際我們已攻入其中奪人殘命!
沒有再加猶豫,項真雙手一撐,順著石脊悄然溜下,腰背一挺,毫無聲息的重又翻回那塊山巖之後,展百揚與洪修竹正盤膝而坐,閉目養息,半弧手提堯卻一再搓著手,搖頭晃腦一臉焦急不奈之仞。
項真身形甫落,提堯已低促的道:「項大俠,如何?可以行事了吧?」
一把將他扯得坐在地下,項真壓低了聲音迅速將方纔的發現述說了一遍,未了,他毅然道:「事不宜遲,時光已經不早了,咱們只得一路硬幹上去,一直格殺到對方總壇之內劫人出來,據在下估量,當敵人知道事情不妙,我們已經衝到!」
展百揚與洪修竹沉默無語,提堯略一遲疑,低低地道:「也只得如此了,一切全憑項大俠意下調遣便是……」
項真淡淡閒閒的一笑,笑容卻又在瞬息間凝結於唇角眉梢;他冷森的道:「格殺之時,在下只要三位記住兩字要訣;快與狠!」
三人連忙點頭,項真微微揮手,「去」字出口,人已電射至石脊上!
這一次,他不再稍隱身形,落上石脊,方纔那三名黑衣大漢怵然一驚,齊齊轉頭惶問:「哪一個?」
項真雙目冷厲如刀,去勢毫未阻滯,有如一道流虹般掠過這三名大漢身側,當這三位仁兄腦子裡還沒有來得及轉出念頭,項真的右掌已在一晃之下形同千百柄血刃暴飛,這三顆斗大頭顱在一片模糊的悶嗥聲中骨碌碌滾下石脊!
三個屍體的頭腔剛剛濺起熱血,項真已鬼魅一樣撲到了隔著三丈之外的另一處暗哨,這處暗哨上的三個黑手黨徒正覺得情形不對,尚未開口喝問,項真身形猝斜,雙掌自下而上倏兜驟揚,頭也不回的繼續掠去,當他的身軀方起,這三名黑手黨徒早已肚破腸流的倒做一堆!
自後面緊緊跟隨的展百揚三人幾乎毫無施展的機會;他們一步也不敢落後的傾力追隨著,而每一處暗哨俱已遭毀,黑手黨徒死狀淒慘的橫躺豎臥成一片……
這種情形,一直延續到第十六處暗哨……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7:05:55
第22章 血刃交映 大龍角
一路連串而來的驟變,已經將這處暗哨的守衛者驚動了,兩名黑手黨徒匆忙抽出掛刀迎上,另一名霍的自身上拿出一隻泛著銀光的圓筒,用力往地下扔去!……
冷冷一哼,項真驀地彈起,雙腿猛蹴那攔截上來的兩個敵人,在雪亮的朴刀閃晃中,他的兩隻足尖已穿過刀刃與刀刃之間的微小空隙,準確無比的踢在那兩個黑手黨徒眉心,哀嗥一聲,在一陣噹啷啷,白朴刀掉墜聲中,那兩條大漢也一頭栽落拐道之下!
同時,項真的目光一掃,已瞥及另一個黑手黨徒將手中的銀色圓筒摔向地下,他右掌飛快劈出,右腳閃電般的挑向那即將著地的銀筒,大蓬的鮮血自那名黑手黨徒的咽喉中濺出,銀筒亦在項真的足尖挑踢之下撞落拐道,但是,就在項真有如一尊來自地獄的魔鬼般緊接撲向第十七處樁卡之時,銀筒的清脆撞擊聲便已被一個更大的爆裂聲所遮蓋,隨著這爆裂之聲,一片五顏六色的火焰驀地四射,更高高蓬散空中,這片火焰的絢麗而奪目,就似正月裡施放的花炮!
在這片艷麗而明亮的火焰裡,項真等四個人的身影已被映照著細毫畢露,無所遁形!
現在,隔著前面這道樁卡上有五六步的距離了,三名黑手黨徒猛然被前面的火焰映耀得一愣,其中一個已經看見了項真捷如隼鷹般撲來的影子!
這名黑手黨徒嘴巴張了張,在恐懼中拚命吼了起來:「奸細!奸細啊!……」
「啊」字甫始出口,又一下子噎在他的喉間,這名黑手黨徒雙手捂胸,滿臉痛苦的倒了下去,他的胸膛上,赫然浮現著一隻光桿鋼梭!
另兩名大漢怪叫一聲,其中一個伸手入懷急掏,也掏出一枚與原先那名黑手黨徒一式一樣的銀色圓筒來!
項真一咬牙,手掌一揚倏偏,眼前的這個敵人連刀還沒有來得及拔出,「吭」的一聲被震飛出去,項真的掌勢似是來自虛無,幾乎在同一時刻,那名手執銀筒的仁兄也狂叫一聲,滿口鮮血的倒飛而出,他的銀筒卻正好一下子砸到他自己的腳背上!
於是,砰的一聲爆裂之響,五色繽紛的火焰已將這名黑手黨徒裹卷於內,火星與煙霧環繞著他的身體,更以他的肉軀為中心往四周濺射,焦肉的氣息混融在刺鼻的磷硝味裡,還帶著絲絲的烤炙之聲!
沒有大多的機會給人欣賞這幅慘厲的畫面,這名裹於煙火中的黑手黨徒已在一陣令人毛髮悚然的慘嚎聲中翻跌入拐道之內。
場面跟著整個轉變,一簇簇的五色煙火開始連串的,銜接不斷的往天空爆射,絢麗的色彩縱橫滿佈在沉黑的夜空中;項真恍若不見,繼續往上撲去,這時,下面的拐道裡驀然傳來的一陣巨大的「噗哧」之聲,彷彿有千萬條光蛇飛舞,整個拐道已在瞬息之間燃燒起來,猛烈的火勢那麼迅速的蜿蜒而上,一直燃到這條拐道的盡頭,火苗子帶著紅藍色的焰苗躥躍,窒人的熱勁波浪般剎時自空氣中傳盪開去!
獨掌展百揚猛一提氣追上了項真,他急促的道:「項大俠,形跡已露了!」
項真身形倏偏驀起,就在這一偏一起之間,眼前的兩名黑手黨徒已悲嚎著分向左右摔出,剩下一名也被展百揚一掌震翻!
再往上搶,項真冷漠的道:「直闖上去!」
半弧手提堯的雙掌連揮,三丈外的三名黑手黨徒哀嚎著跌翻於地,他們飛越而過,眼前,在石脊上,已有二十名黑手黨徒並排衝來!
項真暴叱一聲,霍的拋臂抖掌,於是,一彎半月形的金芒呼嘯著旋斬而出,去勢是如此凌厲而快捷,以致只見金光突閃,衝來的黑手黨徒已有十多人頭落橫飛,兵刃掉落之聲也宛如一下子推倒了一架瓷器櫃子般亂成一片!
左手一揚一抓,出去的「大龍角」又在迴旋中被項真捏住,他電射而去,留下殘餘的七八名敵人,卻在片刻之間已被展百揚等三人殺絕,熱血與嗥嚎攙合在一起,此時此地,越覺淒厲!
前面,嗯,只有一處樁卡了,這道樁卡的上方卻被一堵顯然是人工砌造的石牆所阻;石牆之前,靜靜排立著數十名黑手黨徒,在這些黑手黨徒的右側方,卓立著六名壯漢,這六名壯漢雖然也是一式黑衣,卻在頸項上懸掛了一隻與真手大小無異的黑色金屬掌形飾物!
項真足尖一旋,毫未遲延的衝上,口中叫道:「黑手朋友,討債的來了!」
六名壯漢齊齊厲吼,分成六個不同的方向包抄而上,六柄迎異的兵刃閃泛著寒光斬來,項真冷冷一笑,單膝突地沾地,手中的「大龍角」「呼」的飛出,金芒帶起一溜炫目曳尾回轉,快得令人們的眼睛不及攝印,而當大龍角繞回他的手上,圍上來的六名黑手黨徒已有四個滾倒地下,俱是被齊勝切斷雙足!
剩下的兩名不由微微一愣,但卻僅是一剎,兩人的面孔極為明顯的猛然抽搐,又咬著牙衝了上來!
斜刺裡,獨掌展百揚閃截而出,獨臂顫著奇妙的點線暴捲來敵,他冷森的道:「黑手黨『血魂堂』的朋友,帶著你們的血魂走吧!」
兩名黑手黨徒悶聲不響,一柄鬼頭刀與一把青刃單鉤潑風打雨般瘋狂攻來,那邊,鐵膽洪修竹與半弧手提堯已落入石牆下的群敵之中,在對方揮動的兵刃刃口間縱橫攻拒,在這種當口,鐵膽洪修竹的一柄重約五十餘斤的「五瓣金錘」卻發揮出極大的威力,砸、掃、碰、撞,所至之處,所向披靡!
項真冷然抿抿嘴唇,雙臂一振,直向石牆之頂掠去,當他的雙腳剛剛踏在牆端,對面的黑暗中已驀地傳出一陣機括響聲,無數利矢,有如飛蝗群蜂般暴射而來,頓時,滿空冷芒閃爍,尖嘯破空,好不歹毒!
目光一掃,項真已覷準了角度位置,他人在石牆上一個跟斗栽了下去,而就在身軀栽落的同時,手上的「大龍角」已「呼」的一聲拖著一條金燦燦的尾巴旋飛而出!
隔著地面尚有半尺,項真雙臂一拌猛伸,整個身體憑空折轉,利落之極的穩穩站立於兩丈之外,耳邊響著鏗鏘的金屬撞擊聲,而成串的撞擊聲卻包含在起落不息的慘吼哀嚎裡。
於是,他恰到好處的斜斜伸出手去,金黃仞的光華一,閃,大龍角又沾著淋漓的鮮血回到他的手上!
在十丈之外,即是那幢以巨石砌造的龐大莊院了,砌成這所莊院的巨石都是灰褐色的,每塊皆大如磨盤,高大的莊門泛著冷瑟的金屬光芒,是黃銅鑄成的,莊門前有著十級寬大的大麻石台階,每級台階都有兩尺寬,十丈長,氣勢雄渾而豪壯,現在,除了門前的兩盞大紅燈籠還亮著外,原先莊院裡明燦輝煌的燈火已經完全媳滅,只見一片黑沉!
藉著門簷邊兩盞燈籠的光輝,項真看到門媚上一塊巨大的紅底黑字匾額,匾額上有著四個斗大的篆體黑字:「無畏山莊」!
項真站著的地方,是山莊前面的一處斜坡,箭矢則來自他右手二十步左右的一道土堤之後,這時,項真急快的往土堤那邊潛行而去,當他剛剛走出幾步,身後的黑暗裡,已傳出一個冷厲的聲音:「大龍角,你該是黃龍項真了?」
霍的轉過身來,項真看見在後面五十尺之外有一個瘦削頎長的身影正站在一塊突起的山石上向他炯然注視,冷冷的一笑,他道:「既知是大龍角,老友,你為何不出手援救你的手下?」
那人重重的一哼,語聲裡毫無情感的道:「此番救不得他們,早晚也能索回這筆血債!」
眉梢子一場,項真驀地大喝:「就現在索取吧!」
手上的大龍角倏然旋飛,帶著銳厲的破空之聲暴斬而去,對方似是一震,微微側身,在他側身的當兒,一柄晶瑩雪亮的長劍已閃電般戳點向飛來的大龍角!
經過只是眨眼的時間,長劍那麼準確的點在大龍角的刃日上,而大龍角「呼」的一轉,散發著冷酷的金芒,似一張魔鬼的森森利嘴,又如此狠毒的直切向這人大腿!
驀地有朵朵光蓮浮掠,長劍在極小的幅度裡做著頻繁的砍截與敲切,於是,大龍角又連連被擊出三次,終於「當哪」一聲墜落地下!
彷彿來自那深不可測的幽冥雲霧之間,「嗖」「嗖」聲響,又是兩柄大龍角滴滴溜溜的打著轉子襲到,當那人發覺,大龍角的金芒已近得耀花了他的眼!
仍然沒有驚惶忙亂,這人大吼一聲,腳步飛快的在三尺方圓之內詭異的遊走閃晃,手中長劍抖灑出點點片片的芒影光彩,而這些綿綿密密的光影又重重交織連結在一起,大龍角犀利的旋落狠斬,在連串的撞擊之聲中一次次的被震開,卻又一次次的在繞過一度經過的半弧後往回復切!
項真陰沉的道:「不錯,朋友,你有兩下子!」
每一個字自他口中吐出,一柄柄鍘刀般的彎月形大龍角便似帶著血般呼嘯著旋去,於是,金芒閃閃,剎時充斥在天地之間,宛如灑遍了死亡的冷眼!
使著長劍的那人驀覺瞳仁中映入片片暴烈的芒彩,九柄大龍角已成不規則的形勢飄然而到,尖銳的風聲在空氣迴盪嚎叫,纏合著燦閃的龍紋,攙揉著鋒利的刃口煞光,似是一面網,一張絢燦的蒙屍布,一條寬闊的陰陽線!
一聲宛若呻吟般的驚叫出自這瘦長的人物口中,他瘋狂般揮舞著那柄利劍,身形更在快速的躲閃躍騰,迸射的寒光如匹練般環繞著他的身軀翻飛上下,劍刃削割著空氣,而氣流彷彿被撕成片片,「嗤」「嗤」有聲的響著刺耳的裂帛之聲,劍勢急厲而猛快,每一劍與每一劍之間幾乎已毫無間隙,猛然一見,似是條條溜溜的光帶已凝結成幕,一個旋舞流閃不息的,透明晶瑩的光幕!
於是——
十一柄半月形的大龍角宛如十一個閃射著血紅仇焰的魔鬼,淒怖的嘯舞著輪番偏斬斜砍,自不同的角度,用迥異的刃口各端,而每在遭遇碰擊後又奇幻的翻折重來,像是在隱冥中有一個狂笑著的惡神在操縱擺佈,顯得如此猙獰,如此狠厲,又如此血腥!
連串的金鐵撞砸之聲宛如正月的花炮密密響起,火星子迸濺四射,時間只是一剎,在金燦燦的輝芒與銀練絞合之下,「吭」的一聲悶嗥似窒息著的人所發的呻吟,那使著長劍的人物打著轉子蹌踉歪出,十一柄大龍角有三柄被他震落於地,但是,其他的八柄卻似吸血的冤魂厲鬼般那麼殘酷的深深切入他的軀體,長劍泛著冷光棄置干地,這瘦長的漢子已軟軟的橫倒子地!
項真風一樣旋了上去,剎時拾起地下的大龍角收好,走近了那橫倒地下的人,老天,八柄大龍角完全嵌入了他的身體,每柄僅只留著一彎脊緣在外;這人的整個面形早已扭曲得走了原樣,口中流淌著粘粘的血絲,渾身上下全已被鮮血所浸透,他仰面躺著,四肢在不住的抽搐,瞳孔的光輝已在擴散,但是,他卻直愣愣的瞪視著微微俯望向他的項真,嘴巴吃力的翁動……
這人也是穿著一身黑色的衣衫,胸前也懸掛著一枚金屬所製的黑色手掌,但與別人不同的,卻是這枚金屬手掌中間還嵌著一顆碩大的紅色寶石!
當項真注意到這枚金屬手掌掌心裡的紅寶石,他已明白此人在黑手黨的身份必然不同等閒,而不待他第二個意念浮起,眼裡已瞥及人影一晃,緊接著一個悲切的聲音號陶般響起:「不好了……來人啊……七哥……七哥被對頭坑了!」
項真神色一凜,原來此人競是黑手黨十個頭子中坐第七把交椅的人物!這仇已結下了,這債已搭上了,他低下頭來,沉沉的道:「如你敵不過我,你便不該逞能充強硬來捨命,朋友,你死得冤,但你卻是一條好漢!」
那人的面孔已成死灰,他瞪著項真,喉頭一陣比一陣低沉的咕嚕著,終於,在一聲「咯咯」的痰音中猛地身子一挺側過臉去,他的眼睛仍在大大的瞪著,卻已寂然不動,低微的光線下,項真有些怔忡的發現了這人左邊面頰上有著一顆銅線大小的青痣!
一陣寨牽的聲音驀地驚動了他,目光一閃,四周,已有上百名黑衣大漢執著亮晃晃的朴刀圍近,每張面孔都是那麼冷漠,那麼生硬,更流露出無盡的仇恨與憤怒!
雙手急伸,項真已將地下屍體上的八柄大龍角拔了回來,他合併一起握於左手,寒聲的道:「叫你們的頭領出來,畏縮並不能解決爭端,黑手黨徒們,不要讓你們的血白白玷污了你們『無畏山莊』這四個字!」
項真的話尾尚未完全出唇,這百名黑衣大漢的後方遠處,已有三條人影翩若驚鴻般電掠而來,這三個人在飛躍之間,偶而可見兵刃的寒芒閃泛!
同一時間……
那邊堵住來路的石牆上也起了一陣長嘯,同樣的也是三條人影翻騰而上,略一張望,亦向項真這裡撲來!
第23章 惡纏狠拚 死與生
明白又是一場血戰擺在面前,項真緩緩將染著血跡的大龍角一柄柄插回腰際的皮扣內,自石牆上奔來的三人,是展百揚、洪修竹與提堯,三個人渾身染血,微微喘息著掠到項真身側站住,提堯大大吁了口氣,低促的道:「石脊上的黑手黨徒全部殲滅,只是洪修竹的膀子上被劃了一刀,不太嚴重,在下與百揚無恙……」
項真淡漠的道:「對方準備在這裡與我們膠著纏鬥,提兄,煩你們三位立即摸進莊院之中搜尋貴派掌門千金蹤跡,在下這就發出訊號召聚貴派三門人馬進攻!」
提堯怔了怔,道:「但是,這裡只有項大俠一個人
對面的黑手黨徒們已在五丈之外停住,擺成一個扇形的包圍形勢,而那遙遙掠來的三條人影瞬息間已到眼前,他們齊齊騰身躍過一千黑手黨徒的頭頂落到前面,六隻眸子彷彿噴著火焰般怒視著項真等四人。
輕輕抿抿嘴唇,項真雙手一繞,左掌猛擊右時,一枚黑忽忽的球形物體已猝然沖射入空,而就在那枚球形物體升高到近二十餘丈的空中時,已「砰」的一聲爆裂,青黃色火花裹著紅藍的煙光在夜空裡現出一片美麗而絢爛的異景,凝眸仰望了片刻,項真側著向展百揚等三人道:「不用多久,情形就會比現在好得多。」
對面,黑手黨徒中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但那三個為首者卻冷森而狠毒的盯著項真,甚至連眼皮子也不眨一下。
於是,其中一個魁梧而粗壯的大漢往前跨上一步,暴烈的道:「小子,你狂夠了,老七是你做掉的?」
項真微微一笑,道:「你是黑手黨十個頭兒中位居第六的『山熊』呂達?」
那大漢生著一雙蛇眼,卻有個獅鼻海口,他憤怒的吼道:「是我在問你,老七可是死在你手上?」
項真哼了一聲,道:「是又如何?」
大漢的獅鼻猛地紅了,他暴粗的道:「你是誰?」
一拋衣袖,項真道:「黃龍項真。」
四個字像響起四聲旱雷,大漢全身一晃,神色驟變的怪叫:「好,項真,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他身旁那個瘦削而生著斑頂的中年人陰蟄的冷笑兩聲,道:「六哥,七哥屍骨未寒,莫非要等他僵直了才索債麼?」
另一個粗肥細眉的中年人雙目倏睜,叫道:「姓項的,你來,我栗老九與你生死道上走一遭!」
冷冷掃視著眼前這三個人,項真鎮定的道:「不錯,黑手黨的老六『山熊』呂達、老八『烏鷲』田齊、老九『雙刃奪魂』莫松全來了,恕在下眼生,昔日未曾識荊,直到各位報出排行才能得知貴號大名!」
三個人深沉的站立著未動,這時,山下已傳來隱隱的吶喊衝殺之聲,時而有爆炸的火彈煙硝閃現,而「呼……」的火油也像一條條蜿蜒的焰龍一樣照亮了那些原是黑沉沉的拐道,是的,無雙派已發動總攻了,看情形,戰況必極慘烈!
那大塊頭呂達沒有表情的朝他的兩位拜弟看了一眼,目光又落在屍橫地下的另一位夥伴身上,緩緩地,他道:「項真,無雙派給你什麼好處,值得你這般為他們賣命?」
項真眉毛一皺,淡淡閒閒的道:「彼此投緣,而且,我看不慣你們這一套陰狠險詐的作風。」
生著斑頂的「烏鷲」田齊怒呸的一聲,大罵道:「放你媽的狗屁!」
呂達揮手阻住了田齊的漫罵,重重的道:「項真,今夕你闖入碑石山傷人殘命,黑手黨不會放你生還。而且,你也不用寄望於山下的無雙鼠輩來援救你,現在不妨明白告訴你,無雙鼠輩決對無法衝破我們的重重關卡,便是僥倖衝過,也逃不出我們六哥同老大的迎頭痛擊!」
項真含蓄的一笑,道:「是麼?咱們不妨試試!」
喉中似野獸般嗥吼了一聲,呂達強忍住憤怒,似有所望的極快望了望天色,項真平靜的道:「你們也不錯,總算也在無雙派攻撲之前還能預先發覺了他們……」
山熊品達忽然獰惡的衝著項真笑了起來,他慢慢逼近,混濁的道:「說得好,現在,我們就可以試試了!」
項真背過手朝身後的展百揚等三人急快的打了個手勢,就在他的手收回的一剎那,他瘦削的身影已暴射而出,凌空一個翻轉,如刃的掌緣已切到呂過咽喉!
幾乎是同一個動作,獨掌展百揚身形一斜倏旋,在旋轉中,一粒硫磺彈已成一字形射出,在空中又互相碰撞在一起,藍白色的硝焰火花「轟」的爆散,似灑下了千百朵,千百條的光蓮火帶,摟頭蓋臉的罩向那百名黑手黨徒的頂上!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6-25 07:07 編輯 》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7:06:52
山熊呂達狂吼的一聲,利落之極的滑步閃躍,回身之間,一條三尺長,鴨蛋粗細的銀棍已握在手中狂風暴雨般攻向項真!
悄無聲息的,「烏鷲」田齊亦幽靈般掩上,抖掌便劈至項真的背脊、兩肋、後頸!
展百揚獨掌一揮,低促的道:「走!」
三個人是同一動作,翻身便撲向「無畏莊院」,但是,就在他們方才躍出尋丈之遙,兩柄背刃雙開的縷花利刀已驀地斜攔而至,「雙刃奪魂」莫松的聲音冷冷傳來:「要上一陣子再走吧!」
鐵膽洪修竹猛迎上去,「五瓣金錘」呼轟連出九招十七式,金錘帶著波浪般的光彩滾滾翻蕩,有如湧天的烏雲,咆哮的海濤!
展百揚與提堯沒有稍留,連起連躍,瞬息間的越牆飛入莊院之中!
那邊——
黑手黨徒們有二三十個已滾倒於地,火焰起自他們身上,絲絲的燒炙人肉之氣瀰散空中,幾十張喉嚨叫著,一個意味的聲音,攙合著痛苦、慘厲,與無告;這些恐怖而厲酷的嚎叫織成了一面聲量的網,無形,但卻令人毛髮悚然!
身形倏然左右搖晃,項真躲過了田齊的暗襲,左掌一閃驟出,飛快的斬向對方,右手同時幻成片片點點,神鬼莫測的劈迎正面攻來的呂達!
於是,三個人倏然躍開,項真冷冷一哼,「斬掌」中的絕式一招跟著一招的閃電般施出!
滿空飄舞著如刃的掌影,來去彷彿極西的閃電火光,自千里,自虛無斬至,卻又在眨眼之間歸於無蹤,快得血淋淋的,狠得暴烈烈的!
山熊呂達以他成名江湖垂二十餘年的「追絮十六閃」身法配合著他沉重的「碎鼎棍」做著最猛厲的攻擊,田齊以一雙肉掌卻貫注了他多年苦練的「三陰功」在內於週遭遊走側襲;雙方的拚鬥俱如流鴻掠空,一觸即過,瞬息問有毒式展現,眨眼裡生死已過!
鐵膽洪修竹在他這柄「五瓣金錘」上有著極深的造詣,長久的日子來,他將毅力與悟心加注在這柄金光燦然的兵器上,在每個晨昏日落,伴隨著他的金錘在一路三十六手「伏虎錘法」裡琢磨苦習,現在,他力敵著黑手黨中這位排行第九的「雙刃奪魂」莫松,已經傾上了全力。
沒有受傷的黑手黨徒有六七十名,他們除了留下十幾個照應傷者以外,其餘的人已在幾名頭目率領之下蜂擁圍上了項真與洪修竹。
雙掌一合猛分,再一合猛分,「斬掌」中的「一心向佛」項真連展兩次,大旋身,「二翼翔天」、「三臂搏龍」、「四眸歸寂」三招宛如移山倒海般分做不同的方向由掌勢中完全推出,在敵人的厲吼閃退中,他一腳踢翻了一名摸上來的黑手黨徒,左掌自右肋下穿出,另一名黑手黨徒亦滿口鮮血的倒摔而出!
俯地竄出三尺倏起,項真沉喝道:「洪兄,你的寶貝還不施展?」
說話中,銀棍揮著勁風呼的砸向他的後腦,項真猛一弓身,反手抖出十九掌,再一招「五魔索命」直劈田齊,如電掠閃中,又有七名黑手黨徒命喪當場!
洪修竹正咬著牙與莫松拚鬥,聞言之下,霍的往後一退,但是,莫松卻如影隨形緊逼而上,雙刃刀揮起條條光流,犀利無匹的斬砍戳割,毫不放鬆一步的暴捲而來,口中嘿嘿冷笑:「無雙派的好漢,你便將就點玩玩吧!」
老實說,洪修竹乃無雙派鐵字門下第一流的高手,在無雙派中也最有頭有臉的人物,一身功力十分卓越,為人更是機智鎮定,但他此刻拚鬥的卻是黑手黨中的首要人物之一,「雙刃奪魂」的萬字在江湖是響噹噹的,提起來迎風晃出十里路,洪修竹與他俱是豁出平素所學做殊死之鬥,雖然莫松並不見得能在短時間內攔下洪修竹,但洪修竹要想勝他卻是無啥希望!
目前,莫松不敢稍有大意的緊纏著對方不放,而洪修竹從懷內取出「錦腹蜘蛛」與硫磺彈奇絕活兒便騰不出手去拿,他咬著牙,一面傾力與敵人周旋,一面尚得隨時防範抽冷子暗襲的其他黑手黨徒,情形是相當窘迫……
項真覷得分明,但奮起神威攻擊他的兩個對手,而呂達與田齊二人卻也橫了心似的拚命纏戰,不但險招連連,更有豁出這條老命之慨,他們兩個的把式較之莫松猶要強上三分,項真藝高膽豪,卻也並非能三五下子便收拾下他們,當然,除了用絕式之外,而用絕式,往往卻得冒上幾分險呢。
一聲慘叫,一名高大的黑手黨徒腦袋被砸得稀爛的倒子塵埃,莫松的吼聲已清晰傳來:「無雙鼠輩,老子要剝你的皮,食你的肉……我叫你狂……」
驀地一咬牙,項真長射而起,在空中一個倒射撲下,烏騖田齊怪叫一聲,雙掌同時暴出十一次,陰冷的掌風帶著森森的寒瑟悠悠捲去……
沒有躲避,沒有回轉,項真竟筆直的朝田齊撲來,當掌風快要接近他的軀體,似空中的流雲,他「呼」的沿著風緣倒折而下,一招「月蒙影」接著一式「五魔索命」同並齊出,掌刀如刀,閃電般罩向田齊。
心腔瘋狂的一跳,田齊慌不迭的往後急退,項真到暴起追上,而這時,大吼著,山熊昌達的銀短棍之力能劈山搗石的猛揮而來!
雙手倏然上揚,項真竟放棄了追撲田齊,霍的拳彈而回,行動炔得無可言喻,只見一團黑影驀地射來,呂達沉重的銀短棍已經砸出,他已來不及收回勢子,情急之下,足尖暴旋,銀短棍同時猛然下坐!
然而,就在他的棍尾剛剛反坐到一半的時候,項真的雙掌已閃電般連續七次劈上了他的胸腹,快得如若人們的意念回轉,當呂達堅實的胸腹感到一陣沉悶而巨大的鈍痛,項真早已翻躍出去!
面色在剎那間突地變為灰白,山熊呂達拿不穩樁的「登」「登」「登」退出五步,沒忍住喉頭的腥甜,一大口鮮血「哇」的噴了出來!
項真眼皮子也不撩一下,足尖一沾地「刷」的飛出,在室中滴溜溜的一轉身,山排浪湧的二十六掌連成一串溜瀉向正朝這邊掠來的田齊!
怒罵一聲,田齊倏還十九掌,身形卻又逼退,只不待他再次有所動作,黑手黨徒們的驚恐呼叫已嘩然響起!
「六哥栽了……快來人哪,六哥躺下去了……?」
烏鷲田齊像是被一聲霹靂轟在腦門上,他幾乎不敢相信的愣住了,而項真卻沒有愣住,冷冷一笑,他已突進敵人中官,右掌一偏倏翻,直攻對方頭顱!
掌影如冤魂的魅影一閃,田齊悚然一驚,慌忙曲腰低頭,雙掌橫起猝印而出!
項真右掌落空,五指一伸,掌勢又反砍而回,左掌亦自斜刺裡突然兜去,藉著變式換掌之勁,他的身軀亦已側移出半尺有奇。
「卡嚓」一聲骨骼的破碎聲清晰揚起,田齊頰骨盡碎的往旁一斜,項真的右掌又回劈到他的後頸;但是,這卻使他側斜的身形往前一俯,在這情形之下,田齊的兩隻手掌豈還能彎曲如鉤,筆直抓向項真小腹!
雙時一拐倏出,項真又將頻死的田齊撞得飛起,重重的摔落地下,而他自己濺著斑斑血跡的黃袍上卻平白添上三道烏黑的指痕!
沒有絲毫猶豫,項真瘦削的身形貼著地面「呼」的打了一個橫轉,大龍角翩然飛出一柄,燦然的流光甫現,五雙人腳已與它的主人分了家!
與洪修竹激戰的莫松看得分明,一股熱血直衝他的腦際,紅著眼,他的雙刃刀繽紛如雲,片片繞舞,口中厲嘯不停,奮不顧身的步步緊逼向他的對手,招招走險,式式受挫!
鐵膽洪修竹天生一副做骨,是個鐵錚錚的漢子,他憋著一口氣絕不退避,五瓣金錘呼轟翻劈,也咬著一口鋼牙硬挺下去!
這邊,不消幾個會合,項真已虎人群羊般撂倒了近三十名黑手黨徒,悲嚎慘嗥連成了一片,熱血迸流濺灑,齜著的牙,瞪著的眼,顫抖的肢體,突突跳動的肚腸,活脫一幅地獄火煉之景!
一摔頭,項真雙臂平伸,回身便撲向幾丈之外的雙刃奪魂,莫松目梢子瞥見了項真的身影,不由驚心動魄,憂憤交集,他心一橫,右手刃刀猛撞洪修竹的金錘,左手刃刀已隨著他半旋的身子那麼凶險的側入洪修竹身旁!
鐵膽洪修竹手腕一仰抽回金錘,偏著猛砸而下,左掌一挽倏出,豎著斬向敵人胸膛!
經過是如此快速,彷彿方才開始即已有結束,項真隔著尚有三步,見狀之下突然大叫:「洪兄側僕……」
然而,他的語聲出口,「嗤」的一聲輕響,莫松的雙刃刀已深深透入鐵膽洪修竹的脅內,幾在同時,洪修竹的掌沿也在猛一抽搐下劈上了他的左胸,金錘「噹」的一聲碰上了莫松的右手刀,在一溜火花迸濺中,兩個人分成兩個方向倒仰而出!
洪修竹的身體砰然倒地,四周有五名黑手黨徒已蜂擁而上,鋒利的朴刀用力向下斬落!
一個滑步,項真已衝入重圍,他單臂一劃猝斜,掌鋒擦過這五名大漢其中三人的咽喉,三股血箭驀液,暴翻再進,另兩名黑手黨徒狂嚎一聲,朴刀脫手飛出,懼是胸骨盡碎的橫屍於地!
洪修竹臥著,咬緊牙關,呼吸粗燭,鼻翅兒在急劇的翕動,左手用力捂著肋下的傷口,而鮮血卻似泉水般自他五指縫中溢出。
半蹲下來,項真急切的道:「洪兄,洪兄,覺得如何?」
嗆咳了兩聲,洪修竹語音沙啞道:「這種感覺……我曾聽人說過……項大俠……只怕……不成……了!」
霍然轉首回視,黑手黨方面這時早已亂做一團,人影東奔西掠,有幾個黑手黨徒正攙著面色發育的莫松急急往無畏莊院的方向行去……
項真一把扛起洪修竹,厲聲大叫:「莫松,你要償命……」
叫聲裡,他長射而起,雙腿在空中一展一夾,已落到那幾個黑手黨徒的前方,攙扶著莫松的幾名黑手黨徒怪叫一聲,有兩個已揮起朴刀凶狠的截來!
項真眼皮也沒有撩一下,右掌翻飛如電,兩名黑手黨徒在幾聲砰砰悶響中噴著滿口的鮮血栽倒;雙刃奪魂莫松睹狀之下暗啞的吼叫著推開了左右扶著他的兩個手下,蹌踉撲近,兩柄爍閃的利刃劈頭蓋臉的分取項真脖頸小腹!
雙眸倏而有寒芒暴射,項真微微一蹲,手掌筆直的,卻快得無與倫比的呼然推出,厲怒的道:「還債吧,莫松!」
雙刃刀尚隔著兩三尺,莫松「吭」的一聲被震得飛了起來,在空中連連翻了好幾個滾,嘶聲慘叫著一頭撞在地下!
兩個黑手黨徒早已魂飛魄散,嚇得幾乎變成了白癡的呆呆站著,他們像是腿生了根,連逃去也拿不動兩隻腳了!
目光宛如帶著血,那樣狠辣的瞪視著這兩個黑手黨徒,緩緩地,項真道:「你們自絕於此,現在。」
猛的一激靈,兩個黑手黨徒像是大夢方醒,回過身來便想奔逃,項真冷叱一聲,抖手翻腕,「霍」的飛出一柄大龍角,當那兩個大漢的悶嗥傳來,大龍角已血淋淋的重又飛回他的手上。
沒有再遲疑,項真迅速奔到了那條土堤之後放下肩上的洪修竹,這時的洪修竹,早已奄奄一息,氣如游絲了。
搓著手,項真語聲裡有著幾分顫抖!
「洪兄……洪兄……貴派的人馬即將殺上山來!……你再挺一挺,不用多久就會有人來救治你,洪兄……洪兄……」
悠悠然睜開眼睛,洪修竹慘白的面孔上浮起一抹痙攣似的微笑,他微弱的嗆咳了幾聲,低啞的道:「只……只怕不濟事了,項大俠……不用為我……我擔心……半生……生的……鐵血生涯……換來了今夕之……果……原也是……是意料中事……瓦……瓦罐……難……難離……井……井……上破……破……啊!」
淒然搖搖頭,項真低沉的道:「都是在下維護無力之過,洪兄,在下……唉,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洪修竹的身軀劇烈的抽搐了幾次,他瞪大了眼睛,而眼瞳的光輝卻已散亂而灰暗,這種情景,項真已見得大多,他知道,地下這條鐵錚錚的漢子,距著死去之限已是不遠了。
喉頭「咯」「咯」響了起來,洪修竹的雙手緊緊抓著項真的雙手,他扭曲著面孔,用力提起一口氣:「叫……叫……他……他們……攜……攜我……骨灰……回……回大草……原……葬……葬在……我……我來……來的地……方!」
項真肯定的道:「一定。」
於是,洪修竹的身體又猛的抖了一下,隨即整個癱了下去,寂然不動,那雙眼,卻瞪得圓鼓鼓的,他沒有瞑目,而他又如何能瞑目啊!
默默的瞧著眼前的屍體,項真歎息一聲,將洪修竹抱了起來,置子一處隱蔽之所,然後,他反身奔向無畏山莊。
以巨石砌就的院牆是顯得如此高大而堅厚,有一股盛氣凌人的意味,項真卻連正眼也未瞧一下,似一頭大鳥般翩然掠起,在空中微微一弓身,飄飄如一片落葉降於院牆之內。
他落腳的地方,是一塊鋪設著大青石的廣闊天井,一片亦是用巨石砌成的屋宇連綿建築於院牆包圍之中,正面便是一所大廳,八扇紫銅網形門落落大方的敞著,大廳內燈火通明,兩側的屋廊垂下十二盞擦得雪亮的銀燈,血紅的喜帳懸在大座的正牆上,喜帳上有金色成對的喜喜字,前面有一方雕花的彤漆香案,香案上紅燭高燒,正在結著雙蕊;而此情此景,大廳裡卻杳無一人,鑲著雲丹石的大師椅與桃花心木的小几散亂擺置著,現在,項真的目光已落在大廳的正樑上,正樑上有一方匾額,白色做底,沒有寫任何字樣,只有一隻猙獰的黑手嵌在上面!
方纔,似乎只在瞬息之前,大廳裡還像是在辦喜事;慨然輕喟一聲,項真不禁為那個女孩子感到悲哀,為無雙派感到悲哀,如此大動於戈,流血殘命,為的是什麼呢?只是那一口嚥下下的氣麼?
他緩步走上台階,來到大廳裡,嗯,地下還鋪設著一條窄窄的,直通香案之前的猩紅地氈呢,倒是喜氣洋洋……
巡視了一陣,大廳裡沒有什麼蛛絲馬跡可找,項真小心翼翼的沿著屋廊穿入後間,後間,則是一處佈置清雅的花廳。
花廳有三扇門,一扇又通往後門,左右各一扇想是出去到別幢屋舍的,考慮了一下,項真沒有繼續往裡進,轉向右面的小門行出。
右面接著一條曲折的迴廊,盡頭處是三排格式相同的石砌房屋,屋子裡是一片漆黑,毫無動靜。
足尖一點地面,項真電射而出來,至迴廊的一半,他身形猝側,已經越廊而出,一彈一翻便上了廊頂。
廊頂兩邊都有向內翻捲的鐵皮雨簷,寬窄正好容得一人橫臥,項真才向裡面一滾,耳中已聽到「錚」的一聲輕響,兩面的鐵皮雨簷竟然猛的往下合扣,這時,項真才發現這鐵皮雨簷的邊沿鋒利得與刀刃一般無二!
剎那間,項真用力往下一拍,整個身軀似滾桶般倏然彈了出來,而他剛剛重迴廊頂,一片箭鏃已恰到好處的暴射急落!
黑暗裡,頂真看得出箭矢來處是迴廊相接的第一徘石屋的窗口,他一個旋身躥了出去,拋肩揮手,一個半尺長寬的紅木盒子已「呼」的直飛入那古屋的窗口裡面!
木盒清脆的碎裂聲遙遙傳來,項真期待的微微瞇眼注視,頃刻之間,一陣驚駭的呼嚎亂成一片的自石屋中響起:「哇!……什麼東西在咬我?」
「唷,痛死老子了……」
「不好,哪來這麼多白毛蜘蛛?喂,你他媽不要向我這邊摔……」
「趙頭領,趙頭領,唉晴,我被咬了……」
項真哼了哼,猛的回身,在他旋轉的同時,一條黑色的油布帶毒蛇似的飛出,準確無比的擊中了迴廊盡頭的一盞玻璃燈,於是,在一片嘩啦啦的破碎聲中,「呼」的一蓬火苗子散了開來,更摻著滾滾的黃煙綠光!
長長的吸了一口氣,項真的雙臂疾振,人如一道流光般倏然拔升空中,他目光極快的往四週一掃,已斜斜飄上原來那幢巨屋的屋頂上。
下面的磷火在燃燒瀰漫,藉著這陣陣的火光映照,項真快捷的自屋頂上往前掠去,在快要奔至這幢巨屋的邊緣時,唔,他已看見兩條人影在十丈之外的另座石屋頂上游出如電般拚鬥不息!
隱約中,項真可以看出對面屋頂上格鬥的兩個人,有一個正是半弧手提堯,與他對手的,則是一個全身穿著火一樣鮮烈的紅衫人物!
方想縱身過去幫助提堯,項真又不由心頭一動的停了下來;是了,黑手黨方面的角色全是穿的黑衣,哪裡又來這麼一個身著大紅的人?莫不成他們這短短的時間裡竟請到了其他幫派的高手前來助拳?如果是這樣,又來了多少助拳的敵人?他們的功夫如何?現在又都隱藏在何處?
抿抿唇,項真沒有再猶豫,有如一抹淡淡的虹,飄飄的,卻又其炔至極的掠了過去,隔著尚有七尺,他的掌影已血刃一樣飛到了那紅衫人物的頭上!
叱了一聲,那紅衫人猝然旋著讓了出去,半弧手提堯雙掌上下半合又倏而收回,口中興奮的道:「項大俠,小姐的蹤跡已經發現,百揚他……」
話未說完,那紅衫人左右晃揮,在晃揮中一掌反劈項真,另一掌直取提堯,勁力雄渾凜烈,有如鐵錘巨杵!
「哧」的一笑,項真心裡不由覺得好氣,使掌他已是其中的大行家了,而對方卻竟然敢大刺刺的以一掌取他!
半弧手提堯冷喝著雙手同時劃出幾個小弧,而這幾個小弧又合成一個大圓,大圓中掌勢飛舞,彷彿一個有形的羅網反罩敵人!
微一滑步,項真的沒有出聲,他九式絕招中的「月蒙影」已驀地使出,於是,對面的紅衫人在雙重壓力之下已覺得情形不對,急快收手後撤中,紅衫一角已「嚓」聲被項真的手掌切掉!
如影隨形般緊跟而上,項真一口氣朝紅衫人劈出三十六掌,雙腿絞股似的翻飛猛掃,掌勢宛如江河缺堤滾滾不息,腿影似擂木重重浮沉上下,這一陣急攻猛打,已將紅衫人逼到了屋頂的邊緣!
足尖一點,項真輕蔑的哼了一聲倒掠而回,他低沉的道:「提兄,展兄可是追下去了?」
提堯喝了一聲彩,迅速的道:「不錯!在下才要跟去卻碰上了這小子的半路攔截!」
就在這兩句話的功夫,紅衫人又已反撲而來,照面之下,在雙手的抖拋中散起漫天掌影,層層重重的捲向項真!
這時,項真已看清了對手的模樣,嗯,倒是一個玉面朱唇,俊逸挺拔的年輕人,眉宇間蘊滿了傲氣,只是,現在卻已被憤怒之色代替了!
身形一翻倏轉,陡然之間,項真的黃衫幻成千百,似有千百個項真,在千百個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角度,不同的位置同時出手攻敵!
暴烈的掌風融合在呼嘯的破空之聲裡,像吸血蝙蝠似的翩翩掌影充滿了天地之間,充滿了任何細小的空隙,它們彷彿帶著眼,發著聲,那麼殘酷而又準確無比的溜瀉向那紅衫人!
是的,這一式,乃為項真成名江湖的九大絕手中的「夢裡魔」!這手「夢裡魔」,項真輕易不肯施展,在他的九大殺招裡「夢裡魔」與另一式「血濺心」同為最為狠絕的招數,都曾耗費了項真六年的時間才完全學成!
於是——
紅衫人驚呼脫口,傾力躍進,躍進中,雙掌縱橫舞起,築成一片無形的勁力之牆,企圖阻擋那來自四面八方,令人目眩神迷的攻擊!
一連串的震響密密傳來,其中幾乎已沒有間歇,沒有段落,紅衫人的身體宛如一片樹葉,毫無控制之力的被震飄下石室屋頂!
半弧手提堯迅速掠來,一拍手,道:「項大俠,你硬是行,前後只有三招,你已將這渾小子整了下去;在下已與他打了近兩百招了……」
項真微微一笑,道:「提兄,你可知道這三招曾耗費了在下六七年的時光!」
怔了怔,提堯尷尬的笑了起來!
「當然……這傢伙功夫相當高明,老實說,如果項大俠不來,只怕在下與他還有得打的,而且,毫無勝算把握。」
拍拍提堯的肩頭,項真有些憂慮的道:「事情不大對,這穿紅衣的朋友可以看出不是黑手黨的人,到現在我們還不知道是否已有另外的敵人到來;貴派攻撲的人馬至今尚未攻上,貴掌門千金下落亦無確實消息,而且,嗯,而且黑手黨的其他頭子又神出鬼沒的不見蹤影……」
項真差一點將鐵膽洪修竹戰死的消息說了出來,他知道現在不能說,影響無雙派的鬥志事小,為了這件令無雙派方面的人馬失去理智而蠻幹一通可就不上算了;半弧手提堯似乎一時也沒有注意到洪修竹不在項真身邊,他有些焦慮的道:「項大俠說得也是,百揚已經追下去了,這座莊院的屋宇黑沉沉的相連接,又大又闊,要想找百揚也不是一件易事……」
略一沉吟,項真道:「也罷,咱們兩個分開尋找,不論能否找到展兄及貴掌門千金,都在兩住香後於這莊院的正門大廳前見面!」
提堯剛剛點頭,忽然又似想起了什麼:「對了,項大俠,修竹呢?」
項真正轉過身去,聞言淡淡一笑道:「他與我分開了;現在提兄咱們去!」
說著,項真縱身掠入黑暗之中,提堯迷惑的搖搖頭,也朝另一個方向匆匆逸去,這片沉沉的莊院四週一片寂靜,在寂靜裡,卻有著一股隱隱的,令人心顫的凶危!
項真身形不停的東奔西掠,目光尖銳的往週遭搜視,但是,除了靜默,除了黑暗,這座偌大的莊院,幾乎已沒有任何生物存在!
來到一片看情形平日維護極好的小花園裡,簇簇的菊花種植在一灣清瑩的小池周側,一道曲折的小小拱橋橫過池面,連接著一座精巧的涼亭,項真淡淡的看了一眼,正待放過,那座涼亭裡卻忽然傳來一聲輕微的悉嗦之聲!
心頭一動,項真急忙伏下,目光炯然注視著前面那座巧致的涼亭,好一陣,涼亭裡終於又起了一聲衣衫擦動的悉嗦聲,一個腦袋小心翼翼的伸了出來,謹慎的往左右尋視……
雙足猛力往地下一蹬,兩臂倏振,項真去勢如極西的流電,幾乎在不是眨眼時間裡,他已魔鬼的魅影一樣來到了那顆伸出的腦袋之前!
這突然的變異,令那伸頭出來張望的仁兄嚇得怪叫了一聲,尚不及有任何動作,項真已劈手將那人扯了出來,嗯,一身黑衣,滿臉橫肉,典型的黑手黨徒!
「啊唷!」叫了一聲,手上的朴刀「當嘟」掉在地下,項真五指如鈞的緊扣著那人的領口,陰森的道:「無雙派的大批人馬已攻上碑石山,你們的十個頭兒傷去大半,小角色們更是橫屍纍纍,奔逃一空,朋友,你已經沒有什麼指望了!」
那名黑手黨徒面孔漲得發紫,他窒息的「唔」「唔」掙扎著,嘴巴張得大大的,渾身在不住的抖顫。
項真鬆了一下五指,冷硬的道:「無雙派掌門人的小姐被你們囚在那兒?」
這黑手黨徒大大的喘了口氣,囁嚅的道:「我……我不知道。」
項真目光如刃,寒氣森森的道:「現在,你死了也是白死,黑手黨已經潰滅,沒有人再讚揚你,記憶你,你死得就和一頭豬,一條狗似的沒有價值,放心,他們都已四散,不會有人尋你麻煩,而你告訴我,我給你一百兩紋銀為酬,嗯?」
滿臉上橫肉扭動了一下,這人迷惑的瞪著項真,項真冷冷的道:「如何?」
黑手黨徒往兩邊看了看,悄悄的道:「好吧,我告訴你,無雙派那位姑娘被關在涼亭下的秘室裡……」
項真注視著他,道:「如何開啟進入秘密之門?」
略一猶豫這人道:「將涼亭中的石桌左右各轉三下,石桌即會自行移開,有石階自穴道通下,經過一條甬道,便是那間秘室了。」
項真緊接著道:「有誰在看守那位姑娘?」
這黑手黨徒嚥了口唾液,遲疑的道:「有……有八哥田齊與五名大頭目……」
雙目中候有煞光隱現,項真卻微微一笑道:「好,你很坦誠,我現在就報答你。」
黑手黨徒的唇角浮起一抹詭異的笑意,他伸出手來要接項真那百兩紋銀,項真也確實自懷中掏出,兩錠五十兩一個的銀元寶來,但是,當他剛剛要放在那黑手黨徒的手掌上時,卻忽然古怪的一笑,這一笑裡包含了完全與笑的本質迥異的冷厲,那黑手黨徒才覺得不妙,項真的兩錠銀元寶已猛的拍進了他的肋骨之中!
哇的一聲慘嚎,這名黑手黨徒痛得臉上全然變了顏色,項真緊抓著他,冷清清的道:「告訴我實話,那位姑娘在何處?」
黑手黨徒痛得大汗淋漓,他齜著牙抖索著道:「我……我……已告……告訴過你……我……我講的……全……全是實……話!」
碩真淡淡一笑,道:「但你有一點疏忽了,你們八哥鳥鷲田齊已經死去,而且,正是死在不才的手中!」
那黑手黨徒哆嗦了一下,愣愣的呆在那裡幾乎連痛苦也忘記了,項真輕輕一按那兩枚嵌入他肋骨中的元寶,這黑手黨徒已殺豬似的嚎叫了起來。
項真冷冷的道:「在哪裡?」
痛得連聲音都變了,這名大漢咬著牙根,語聲自齒縫中迸出:「確實……確實在……在石室之內……」
項真大喝一聲:「胡說!」
順手一個大耳光已摑在這黑手黨徒臉上,這大漢仰身翻倒,卻在爬起之前抓著他掉在地下的朴刀,貼著地面削向項真雙足!
那片刃光始才閃泛,項真的腳尖已突地飛起,比對方揮刀來勢更快一步的踢在這黑手黨徒的太陽穴上,將他整個人兒踢升空中,又嘩啦啦的墜入水池裡面!
望著那浮沉的屍體,項真有些懊惱的跺了跺腳,但是,他卻在腳跺下的同時「呼」的轉過身來……
涼亭之內,不知何時已站著一個亦是全身黑衣,卻蓄著一把銀髯的老人!
那老人目光如電,深深凝視著項真,項真也冷漠的注視著對方,暗裡,他已緊集功力,準備猝起發難。
緩慢地,那老人沉靜的道:「讓老夫來告訴你無雙派那位掌門千金的下落……」
項真冷厲的道:「你是誰?」
老人深沉而怪異的一笑,道:「晉如塵。」
項真重重哼了一聲,道:「久仰了,老友,黑手黨的軍師,殺人放火的大善人!」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7:12:15
第24章 危機四伏 氣難嚥
老人晉如塵毫不溫怒的一笑,道:「老夫貌似慈悲,實則凶險,而你,卻殺人如芥,心狠手辣,小友,你我並無分別!」
項真瞇瞇眼,淡漠的道:
「兩凶相遇,便要分出生死了。」
晉如塵一持銀髯,鎮定如恆:「然則,你不想知道無雙派掌門千金之事?」
項真冷冷的道:
「請說。」
輕輕咳了一聲,晉如塵氣韻飄然的道:
「無雙派掌門千金鐵娘娘與老三情意投合,實難分解,他們已於今夜在黑手黨大廳前舉行了婚禮,兩人互訂白首之約……」
項真含蓄的一笑,道:
「媒證可有?」
晉如塵道:
「當然。」
項真微一抿唇,道:
「誰為媒?誰作證?鐵娘娘的雙親可曾允准?老朋友,這只是你們一廂情願的想法與做法,你們必須明白,在下與無雙派卻非如一個弱女那般好欺!」
晉如塵神色微變,他又強行忍住,淡淡的道:
「隨你想吧,但你要明白一點,若是鐵姑娘本身不願,沒有人能強迫她行這婚禮,而且,老實說;他們雖然自今夕起始有夫妻之名,實則早就有夫妻之實了!」
暗暗歎了口氣,這也原在項真預料之中,他一橫心,冷然道:
「這門婚事只是黑手黨單方面的主張,而康玉德恩將仇報,非但不感激無雙派救命療傷之德,更且盜人寶物,誘人弱女,不論是哪一方面也是悻逆大義之舉,老朋友,這門婚事便真是鐵姑娘自己同意,嗯,亦不能算數!」
晉如塵鼻孔中哼了一聲,陰沉的道:
「小友,這只是你們的看法,如今血戰已經展開,你們要想善了亦已不能,老夫只是告訴你此事真相,並非祈和;而且,老六老七老八老九鮮血未乾,完全染在你的雙手,這筆債,小友,你要用超出死亡的代價來償還!」
項真拱拱手,道:
「這正是我估量過你們將報復的方法,老朋友,我們即將看到結果如何,自然,那是血淋淋的,只是不知是流你們的血抑是不才我!」
晉如塵陰沉著臉,默默注視了項真好一會,冷冷的道:
「小友,我們立刻就會看見。」
項真笑笑道:
「那時,也就是見真章的時候了?」
又看了項真一眼,晉如塵倏忽回身,幾乎在他回身的同時已消失了身影,但是,項真卻己看到他方才站立之處的兩步左右,正有一種磁磚在緩緩封合,唔,晉如塵已躍入地下的秘室中去了。
沉吟了片刻,項真轉身往外奔去,他急著要將這個消息告訴無雙派方面的人,但主要的,他卻有一種隱隱的預感,老覺得黑手黨方面情形不大正常,彷彿蘊藏了極大的陰謀與詭計;其一,為什麼黑手黨方面的首領不完全現身應戰呢?他們必然知道力量不宜分散這個簡單的道理,其二,任無雙派大舉進攻,戰況卻膠著於十二拐道之間,碑石山上及無畏山莊裡幾乎並不緊張,而且,防衛也似乎很薄弱,這不是一向仔細精密的黑手黨應有的作風;其三,那紅衣人是什麼來路?黑手黨是否已請來了幫手伏於暗中準備起來?這樁樁疑雲,盤旋在項真腦中不散,他越想越覺得事情不太樂觀,於是,他奔行的速度也就更快了。
縱身掠上一幢石屋之頂,這裡,已可望見那間仍然燈火通明,卻冥無人蹤的大廳,更緊閉著的無畏莊院大門!
微微換了一口氣,項真正待飛躍出去,一片喊殺之聲已奇快的移近,夾著磺磷彈的爆裂與黃磷帶的火光及煙霧,甚至還可以聽到隱約的嚎叫聲和兵刃撞擊聲!
方纔,在莊院內還沒有聽到這些聲息,顯然是隔得並不算近,但是為何只在這片刻之間無雙派卻如此迅速的……不,如此簡易的攻了過來?這其中又有什麼玄虛?又有什麼枝節?
沒有再思慮下去,項真提住一口氣速起速落飛出無畏山莊,剛一落下院牆,老天,他已看見無雙派的人馬瘋狂的自拐道及石脊之上殺了過來,只有少數的黑手黨徒在奮力抵擋,黑暗裡,大批的黑手黨徒正向北方逸去!
在火光與煙硝之中,飛翼金木高大雄偉的身影已奔了過來,他身後還緊跟著三十多名的白衣金環的無雙弟子!
項真叫了一聲,趕忙迎上,金木的面孔赤紅如火,身上血跡斑斑,這位無雙派衛字門的尊主微微喘息,髻發蓬亂,身上也燒焦了好幾處;一見項真,他已高興的大叫:「老弟,三路人馬全已攻上來了,你這邊情形如何?」
項真笑了笑,低聲道:
「金尊主,為何你們攻撲得這麼快?」
飛翼金木微微一怔,隨即呵呵大笑道:
「不算快了,得到你的信號才開始的時候,那些混賬東西守得好緊,個個都力拚不退,僅見攻到一半老夫門下便拆了二十多名弟子,連紅鬍子屠夫也帶了傷,但他們大約是自知不敵,在我們又攻上段之後卻忽然紛紛潰退,我們便勢如破竹,一直殺到這裡……」
歇了口氣,金木笑望著週遭奔掠撲殺的幢幢人影,幾乎全是無雙派的白衣金環,他得意的一拍手,道:
「老弟,咱們直搗進他們的老窩去吧?」
項真搖頭道:
「金尊主,在下看情形不太對,攻撲應該暫停才是!」
金木睜大了眼睛,驚異的道:
「暫停?好不容易殺到這裡,怎麼能就此罷手?失了戰機事小,沒得挫了兒郎們的銳氣!」
項真焦急的道:
「金尊主,對方至今出現的僅是他們十個頭子中排在後面的幾人,最強的高手一個未見,而且,無畏山莊裡一片沉寂,不見人跡,在下又發現了別路的道上人物出現,此情此景,一切都不是佳兆……」
向四周匆匆一瞥,項真又道:
「他們原先堅守,方才卻又忽然退走,於情於理實難解說,這其中若非有詐,便是另有詭謀!」
金木怔怔的聽著,自己想想也覺得不對,而這時,已有二十多名無雙弟子在一個胖大的光頭大漢率領下衝向無畏山莊的大門,光頭大漢手握彎刀,赤紅的鬍子叢生下頷,襯著他的濃眉,暴眼,大嘴,十足的凶神惡煞之像!
項真急道:
「金尊主,快叫貴派人馬暫停攻撲!」
金木連忙點頭,嘬起嘴唇發出一陣尖銳而波顫的忽哨來。
那邊,已經奔到大門前石階之上的二十多名無雙兒郎一聽到這嗯哨之聲,不由紛紛停下,疑惑的往這邊張望著……」
四周追撲格殺敵人的無雙弟子們也同時聽到了這陣顫動而清晰的哨聲,大家停止了激鬥,卻不明所以的面面相覷,一個個都如灑了滿頭霧水……
極快的,兩條人影如飛而來,前面的正是烈火金輪商先青,後面跟隨著青葉子羅柴!
商先青人還未到,已憤怒的吼了起來:「老金,你暈了頭啦?在這等當口下令停戰?」
飛翼金木尚未回答,項真已迎了上去,平靜的道:
「商尊主,是在下陳意金尊主暫時停戰的。」
一眼看見項真,商先青只得將滿腔怒火硬行壓下,他強顏一笑,道:
「老弟,有什麼不對?」
項真簡要的將方纔所述又講了一遍,他誠摯的道:「金尊主,黑手黨的陰毒狠辣是出了名的,他們萬萬不會就此退逃,一定有其他毒計待展,此刻情況未明,若貿然衝殺入無畏莊院,只怕中了他們的陰謀!」
商先青一拂長髯,不以為然的道:「此番只怕未見得如此,老弟,老夫經過的大風大浪多矣,這點陣仗老夫實不置於眼中;黑手黨屢遭痛擊,早心膽俱碎,本派大舉攻山,他們亦知勢在必得,方才一陣衝殺,黑手丑類傷亡纍纍,自是望風披靡,紛紛潰逃,此等良機,豈可失之於吾等猶豫之中?老弟,還是以即時進襲為上上之策!」
暗暗歎息一聲,項真低沉的道:「商尊主,在下年輕識淺,自是難與尊主相提並論,但在下卻是出自摯誠尚望尊主再三思慮!」
烈火金輪商先青乾笑一聲,道:「老弟太謙了,呵呵!老夫方才托大,老弟請看在老夫這一大把年紀,勿以為杵才是……」
項真淡淡的道:「豈敢,尊主言重了。」
商先青抬頭細細打量了無畏山莊一會,低低地道:「如此,老夫便發令攻擊對方老巢!」
一側飛翼金木有些猶豫的道:「老商,項老弟之言亦有道理,我看是要考慮考慮。」
不悅的瞪了金木一眼,商先青冷冷的道:「遲疑不決為兵家大忌,老金,如果你認為有所不妥,你衛字門的人馬可以按兵不動!」
飛翼金木神色一變,怒道:「商先青,你我同屬無雙派,一同來自大草原,你,你……你這卻是說的什麼話?」
商先青哼了一聲,霍的轉過身去,一連串尖銳而淒厲的嗯哨聲已出自他的口中!
於是——
高昂而悲壯的殺喊之聲頓時響成一片,四周的無雙弟子吼叫著衝向無畏山莊的大院,只見有十多條人影已迅速的翻牆而過!
商先青一揮手,率著青葉子羅柴如飛而去,飛翼金木歎了口氣,低低地道:「老弟,姓商的就是這個毛病,獨斷專行,傲氣凌人;你,唉,就像他方纔所說,看在他一大把年紀之上,不要記懷於心!……」
項真淡漠的一笑,悠悠的道:「我心已盡,夫復何憾?」
在他說話中,一陣吱唧唧的金屬磨擦聲已傳了過來,無畏山莊的大門已被啟開,殺喊聲隨即爆起,成群的無雙弟子蜂擁衝進!
微微苦笑,飛翼金木道:「老弟,咱們去吧?」
項真搶先掠出,低沉的道:「又怎能不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7:13:03
第25章 霹靂火海 魂如糜
黑沉沉的夜濃得似墨,火光多處燃燒,映得奔掠衝躍的幢幢人影彷彿布幕上的幻像,帶著一股說不出的虛迷與恐怖意味。
大格殺開始了,呼喊震天,無雙派的人馬有多半衝進了黑手黨的老窩中、這些驍勇的漢子,個個精神抖擻,戰志高昂,眼睛裡噴射著由仇恨及亢奮組合成的焰芒,喉嚨中吐發出最原始的吼叫與嘶喊,他們此刻想到的全是「殺」字一個,心腦裡浮動的俱是血的迸灑,於是,奮不顧身,他們衝進去了!
飛翼金木身形加快,側首向並肩而進的項真道:「老弟,好像並沒有出岔子……」
項真俊美無倫的面龐上罩著一片冷漠之色,他低沉的道:「在下衷心希望如此!」
兩句話的功夫,二人已來到了無畏山莊的高大石牆之外,現在,大部分無雙派的弟子已經進入了山莊大門之內,裡面隱隱的殺喊聲自不同的方向傳來,但是,可以聽得出,這聞似雄壯的喊叫裡,卻似乎少了點什麼,缺了點什麼!
是了,項真悚然覺出,這陣陣的殺聲裡,缺少了對方的合應,顯得是如此不調合的空洞,雜著的,雜著的是喊叫聲中隱隱的驚疑與迷惘!
無聲的歎息,項真道:「金尊主,我們進!」
飛翼金木懵然笑道:「當然,老弟,這次怕你走了眼啦!」
宛如專門和這位無雙派的好手為難,他這個洋洋得意的「啦」字還留著一個尾韻,一聲驚天動地的震響已「轟」的爆起,隨著這聲巨響,大地卻似在搖動一條強烈的火柱,像地底的岩漿突然衝出,那麼炫目奪神的直升霄漢,無畏山莊的屋宇樓閣頓時在一片巨大的碎裂聲中完全坍塌傾頹,緊跟著又是數聲震耳的響聲傳出,山莊裡面又有幾條火柱冒升,有如水銀瀉地,那麼快,那麼急,「呼」的一陣舒捲,整個無畏山莊剎那時已全然被奔馬般的裂焰吞沒!
當第一聲的巨響揚起,項真已經快捷無比的拉著飛翼金木倒掠而出,紛飛的石塊碎靡如驟雨般四散標射,又急又毒,項真緊拉著金木,順著地勢滾撲下去,而沖天的火光卻映照得四週一片刺眼的明亮!
空氣中浮動著強烈的硝煙及火藥之味,金木嗆咳著,一張赤臉紫漲有如豬肝,他顧不得抹撩面孔上的泥垢,嘶啞著大叫:「完了……我們中計了……好毒……好毒啊……」
項真的衣衫也被刮破了幾處,他拂去身上的雜屑,目注著已成一片火海的無畏山莊,冷靜的道:「火勢猛烈,想是莊內暗置有硫磺火藥之類,金尊主,貴派的人馬,恐怕要損折大半!」
飛翼金木猛然爬起,狂叫道:「老夫與他們拼了,這些心狠手辣的孽畜!」
項真閃電般伸手拉住了金木的臂膀,冷厲的道:「金尊主稍安勿躁,對方不會如此簡單引發火藥便算了,必然另有殺手埋伏於暗處以殲殘餘!」
捶著胸,頓著腳,金木大吼道:「放開我,項真老弟,你放開我,任他是什麼三頭六臂拔山蓋世之雄,姓金的也要豁出這條老命一拼!」
項真迅速的道:「如此,我們何不來個黃雀在後?」
額際的青筋暴露,滿面油汗,金木近似瘋狂的吼道:「不管這些,老夫要先行一拼……」
金木的話尚未講完,火光熊熊的無畏山莊裡,已有約模二十來個人影蹌踉奔出,他們有的腳步浮動,有的身形歪斜,甚至有的身上還帶著火!一身白袍,也都燒得幾乎認不出原來的顏色了!
雙目似欲突出眼眶,金木用力掙脫項真的手掌,嘶聲大叫道:「老夫要去救他們,項真休得阻我!」
於是,他似一頭瘋虎衝了上去,在他剛剛奔出去五六步的當兒,山莊側面的低窪陰影裡已忽地傳出一聲清亮的鑼響,緊著三隻帶著五色焰火的火箭飛昇空中,暗影中,數百名穿黑衣的黑手黨徒已像潮水般那麼凶的蜂擁而出!
飛翼金木破天驚地暴吼一聲,雪亮的彎刀在他手上飛閃出一片刺目的寒光,於是,在他的雙臂振揚裡,兩腋之下已抖現出兩片赤紅色油亮的軟韌皮膜來,這兩片皮膜分別連在他臂側與肋面,當他雙臂展開,極似生長了兩副紅色的翅翼,在金木的縱掠下,他那魁梧的身軀已拔空而起,有如一頭大鳥兜空飛出九丈之遠!
吶喊衝來的黑手黨徒猛的發現了這自黑暗中飛撲下來的巨大身影,皆不由驚慄而失措的驚叫出聲,就在他們的驚呼裡,金木的彎刀已閃電般翻斬劈戳,眨眼之間,前面的十幾名黑手黨徒已首當其衝,濺血橫屍!
但是,這個情形只有一剎,一剎之後,金木已被圍在數百柄利刃所組成的刀林劍山之內,他突目咬牙,額際青筋暴浮,衝殺似一頭瘋虎,彎刀揮舞縱橫,刀光宛如波濤滾滾,霍霍砍斬,慘叫聲與鋼鐵的撞擊聲響成一片,而熱血噴灑如雨,黑手黨徒紛紛仆倒,但前面的倒了下去,後面的卻不畏死的緊緊接上!
一個迅捷如電的大旋身,三名黑手黨徒被攔腰斬斷,金木的身上已染滿了帶著銅腥味的鮮血,他猛一回轉,雙手握刀,正待再進再斬,晃掠中人堆中已忽地傳出一陣扯心絞腸的怪異笑聲,笑聲彷彿自空洞的雲天裡傳來,響在四周,浮在所有雜亂嘈囂的聲音之上,金木心神驟動,一件寒閃閃的物體已快得無可言喻的來到了他的眼前,宛如夢魔中的魔手!
雙臂倏展,金木高大的身體「呼」的拔起三丈,在空中一個翻轉,他尚未看見那猝襲之人,那人的笑聲卻又響起在他的背後!
彎刀潑風般倒削而出,身形同時側仰,金木發覺他的攻擊落空,對方的兵刃又已摟頭猛砸而下,這一次,金木看出來了,那是一柄沉重的狼牙棒,佈滿了尖銳利錐的狼牙棒!
一片炫目的刀芒中,彎刀迅速上截,「噹」的一聲震響,金木連連翻出兩個空心觔斗,對方也在空中打著轉子飄落地下,那人,是一個身材奇矮雙臂過膝,頭頂上孤伶伶生著一撮黃毛的醜怪人物!
手臂已有些發麻,但卻不容金木有絲毫喘息的餘地,黑影閃晃,又有六八柄鬼頭刀貼地捲來,在他憤怒而暴凌的還擊中,那矮個子陰沉的笑笑,尖著嗓子道:「金木老鬼,碑石山是這麼容易闖的麼?老子今夕不將你五馬分屍,不將你那些無雙派的遺孽倒吊著餵狗,老子就不算是黑手黨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
飛翼金木奮起神威,彎刀如雪如浪,上下翻飛,七八名近身相搏的黑手黨徒眨眼間已躺下了四個,而彷彿是一股永無止息的怒潮,後繼者仍然拚命攻來,刃芒閃閃,鋒口破空,夜暗裡縱掠著抹抹流光,又是冷厲,又是凶殘!
那邊——
自無畏山莊裡僥倖奔逃出來的二十多個無雙派人物,已被約模三百名黑手黨徒團團圍住,黑手黨徒方面的為首者,赫然正是那狗頭軍師晉如塵與黑手黨中的第五名頭兒紅鼻子勾灰灰!
二十多個無雙好漢,幾乎沒有一個不帶傷的,其中,那蓄著一大把赤胡的禿頭大漢與青葉子羅柴都在裡面,但是,烈火金輪商先青和十九飛星鹿望樸等卻沒有蹤跡!
青葉子羅柴左肩上有一大塊燒焦的痕印,面孔上也是黑乎乎的一團,頭髮整個散亂了,焦卷的幾乎失去了一半,赤胡大漢的額上血跡淋漓,腿上也掛著一塊翻懸的皮肉,但任是如此,兩人卻毫不畏縮,依然瞪眼咬牙,率領著自己僅存的二十來個手下奮勇衝向當前十多倍以上的敵人!
項真早已看清了眼前的情勢,但他卻暫時無法相援,因為,當他正要緊跟著金木殺人重圍之際,在無畏山莊側面的斜坡下,已有五十多名黑手黨徒將他攔住,這五十多名黑手黨徒,個個胸前都懸佩著一枚黑色的金屬所打造成的手掌形飾物!不錯,他們都是黑手黨中的骨幹,最為精銳的「血魂堂」人物!
用手抹抹面頰,項真注視著這五十多名形容冷酷而悍野的大漢,於是,緩緩地,在這五十多個大漢之中,一個身材瘦長,面色蒼白卻和善的中年人踱了出來,這中年人胸前也佩掛著一枚黑色手掌的飾物,手掌中心,還嵌鑲著一枚血紅的寶石,只要一眼,項真已知道又遇上了黑手黨中的首要角色了!
那面貌顯得極其和善的中年人朝著項真微微一笑,眉毛的連接處皺成一道三叉形的紋路,他語聲低沉的道:「黃龍項真?」
項真點點頭,淡淡地道:「不錯!」
中年人撫摸著胸前掌形飾物上的紅寶石,平靜的道:「不才是黑手黨的四頭領,血魂堂首座,同道中人,皆稱不才為『笑狼』俞甫。」
項真搓搓手,道:「果然名副其實,久仰了。」
那中年人——笑狼俞甫一沉吟,向四周打量了一遍,笑笑道:「眼前的形勢似乎對貴方不大有利,是麼?」
項真沒有表情的道:「表面是如此。」
在火光的映照裡,在週遭人影的奔掠裡,在淒厲的殺喊,屋舍的頹倒聲中,俞甫帶著微笑的面孔閃泛著一股出奇的迷幻意味,而這迷幻又是如此深邃,如此陰詭,真像是一頭戴著笑臉的毒狼!
往前邁了一步,俞甫緩緩地道:「老實說,貴方這一次極不友好的覬覦行動,無時無刻不在我們的注視及掌握之中,貴方至到目前才知道大勢已去,而我方呢?嗯,卻在貴方尚未進犯以前即已知道貴方必將遭到的覆滅命運了。」
做了個惋借的表情,俞甫又道:「遠兵攻堅,最是不利,這一點,項兄想亦明白,但明是明白,卻明知故犯,便是大大的愚蠢了,不錯,我方損失不輕,而貴方呢?只怕更為嚴重,現在無雙派鐵字門及衛字門的人馬已完全潰敗,而血字門自山後側繞攻來,他們自以為萬無一失,設計周密,但我方卻早已洞悉一切,無畏山莊的後門全已打開,恭迎血字門鹿大尊主的人馬入甕,此刻,想是正在享受火烙之快,或者,已赴極樂。」
項真的唇角抽搐了一下,怪不得他一直沒有看見十九飛星鹿望樸的蹤影,原來他是從另外的拐道攻上山來,現在,他除了心中暗暗禱告這位無雙派的豪勇尊主無恙之外,只有用力量與行動來洗雪無雙派所蒙的羞了!
笑狼俞甫一拂衣袖,神情愉快的道:「山下,貴方還留著一撥人馬準備做危急時的援助兵力,這一點,不才等人亦已考慮到了,因此,我們的十老么已與『赤前隊』的好友們聯合行動,在半個時辰前率領了百名血魂堂的死士反襲而去,不才想,貴那撥人馬是由一個羅圈腿帶頭,他大約抵不住這突然而來的雷霆之威吧?」
目光極快的斜瞄了一下,項真發覺飛翼金木已和那臂長身矮的漢子打了起來,金木體魄修偉,功力沉雄,但他的對手卻是行動如電,凌厲狠辣,相形之下,幾乎誰也佔不上誰的便宜,其他的黑手黨徒已分出一大半增援在莊門前圍攻青葉子羅柴的那些同夥,還有百餘人把持四周,隨時待機而進!
笑狼俞甫口中喟了一聲,低沉地道:「這些情形,項兄大概看得極為清楚了,不才異常遺憾以項兄一代英名,卻栽於碑石山這小小之地,黑手黨沾上干連,卻也實覺抱愧。」
項真望著自己染滿鮮血的黃袍,那些血跡已經幹成暗紫之色,就似一塊塊污漬,微微散發著一股銅銹的腥味,他摸著那些血跡,他明白,這些血跡在今夜是難得乾透了,因為,新的血,濕淋淋的血,又將濺染上去!
輕輕咳了一聲,笑狼俞甫又浮起一抹笑容,溫和的道:「項兄,不才看在項兄昔日英名份上,不忍眼見你下場太過淒慘,這樣吧,不才便私自作個主,項兄只要能自絕於此,不才保證留得項兄整屍,而且,棺樞墳穴一切為項兄辦置妥善,選一塊風水至佳之地入土……」
項真忽然古怪的咧唇一笑,道:「此言可真?」
笑狼俞甫一見項真臉上的笑容,便不由心頭一跳,他戒備的退了一步,故意裝出一副誠摯之狀道:「當然,不才以人品為證——」
項真雙目仰視夜空,在對方講到那個「證」字時,他的雙手疾翻,兩柄光燦燦的大龍角已閃電般暴射而出!
金芒驟閃,笑狼俞甫已微微一笑,猛的俯身於地,口中輕沉低叱:「斬!」
五十多名黑手黨血魂堂的大漢齊齊狂吼出聲,個個有如出籠之虎般衝殺上來,大龍角呼嘯著飛旋而去,在一連串「卡嚓」的切斬之聲中,眨眼間已有七名大漢屍橫血濺,當兩柄大龍角切過人們的肌體方才再度旋起,斜刺裡,有兩個形容凶殘的漢子已尖叫一聲,竟躍衝上前一人抱向一柄大龍角,於是,鋒利的半月形刃口,「噗嗤」戳入他們的胸膛,強勁的力道將這兩個雄壯的大漢撞得重重摔了出去,但是,他們的雙手卻已皮翻肉卷的緊緊抱住這兩柄致他們於死命的利器不放!
三名黑衣大漢手上的大砍刀潑風般削來,刀口閃泛著冷森的芒光,自三個不同的方向朝項真身上的要害招呼,微微一斜一轉,項真左掌一側驀飛,分明是一掌劈出,三名黑衣大漢已有兩個狂喊著摔出三步,另一個也在「呱」的一聲暴響中,面頰鮮血淋漓的蹌踉退下!
笑狼俞甫微笑著,有如一抹鬼魂的陰影般飄然逼來,他的手上不知在什麼時候已握著一柄只有兩尺長短,卻寬逾三寸的晶瑩短劍,當他的影子浮進項真的瞳孔,那柄短劍亦已到了項真的脅邊!
猛吸氣,項真眨眼間往左移出五尺,雙掌暴揚,又是兩名黑衣大漢噴著滿腔熱血倒栽出去,他身未回,目未視,在掌勢出手的剎那已倏然閃挪,每在他閃挪的空隙裡,笑狼俞甫的鋒利短劍俱是稍差一線的飛戳而過!
項真瘦削的身軀陡的拔起,同時在空中翻身,連串的掌影彷彿銀河殞落的星群,急厲而強烈的朝敵人溜瀉而下,他的雙腳就勢倏絞猛蹴,乘空砍的兩把大板斧已與執斧之人在胸骨刺耳的碎裂聲裡滾倒塵埃!
笑狼俞甫一聲不響,手臂抖顫如波,在手臂的抖顫下,他的短劍幻起千道光芒,似穿透重雲的霞光,似濺飛如玉的水箭,似層層交織的網羅,似縷縷不絕的絲緯,那麼沒有一丁點兒空隙的罩捲而至,又快又狠,又急又厲!
明澈的眸子裡閃射著一片暴烈的火焰,項真的全身肌肉驀地起了一陣急速的抖動,肌肉在這奇異的抖動中帶使他的身形像一抹不藉著任何外來之力而來去大千世界的閃電一般在敵人的劍光刀芒中穿掠,對方的上一劍與下一劍之間幾乎沒有間隔,沒有空隙,可是,他就在刃口與刃口的綴連搶先一線的飛過,在刀鋒與刀鋒的追接中次次脫逸,是那麼險,又那麼不可比擬,宛如像一個有形而無實的幽靈!
這「落絮九九劍」法,是笑狼俞甫成名江湖的絕技之一,更是他認為最得意的把式,現在,他九十九劍已經在須臾之間完全展出,但是,敵人卻依然如是,他在尋常之時早已奏功的九十九劍,此刻卻連人家一片衣衫也未削落!
兩條人影一合驟分,各自在空中閃電般一個轉折再次相觸,笑狼俞甫翻腕十四劍抖出,笑吟吟的道:「項兄,你的功夫果然強得很哩。」
項真左右急快晃搖將對方劍勢避過,閃避中同時還攻七腿十九掌,在他的黃袍飛舞裡,他冷漠的道:「朋友,你不是對手!」
笑狼俞甫劍招忽然湧起朵朵拳大的光暈,這朵朵的光暈宛如墳地上飄忽的熒熒鬼火,在空氣中錯雜不定的浮動滾蕩,每一朵光暈都迎著敵人攻來的掌腿,當然,每一朵光暈裡也隱藏著一記他那短劍的鋒利刃口!
幾乎使人們的意念不及興起,兩個人又同時分開,笑狼俞甫溫柔的道:「項兄,誰強誰弱,現在還言之過早吧?」
項真暴雷般十三掌再度劈出,笑狼俞甫一笑退開,項真長長吸入一口氣,正待緊隨追襲身後,一聲淒厲得令人毛髮悚然的慘叫已傳入耳中!
目光急轉,老天,那邊在與黑手黨徒拚死力鬥的一干無雙弟子,此刻已只剩下了不足十個人,那聲慘叫,是從一個黑手黨徒的口中發出,這人的一雙眼睛已被挖掉,正血糊糊的由兩根肉筋吊在眼眶之外,但是,他的一柄鬼頭刀,也戳透了一名無雙弟子的胸膛,兩個人在項真看見的時候,正緩緩倒向地下!
笑狼俞甫的攻擊頓時凌厲起來,他笑著道:「很刺激,是麼?」
項真迅速攻拒中,淡淡的道:「朋友,我們來一場混戰如何?這樣對我們比較有利些。」
話聲傳到俞甫的耳朵,不由使他微微一愕,眼前的情態十分明確,如果來上一場混戰,以對方的身手與功力,自然是不易相制,換句話說,對方便可以在混亂中隨意縱橫,令已方人馬蒙受極大損傷!
滿面的笑容在俞甫的臉上微微凍結了,這樣一來,使他原本蒼白的面孔更顯得蒼白了些,項真連續十二掌進襲中,低沉的道:「朋友,不要緊張,我們就是這樣了,人多,打起來會更有意思。」
笑狼俞甫的寬刃短劍揮舞有如怒潮波波,層湧不息,銳風激盪裡,他強笑一聲,拉起嗓子道:「姓項的,不才看你是條漢子,才以江湖道義待你,以一對一,生死兩明,如果你竟想畏縮退避,藉著人多混雜以求推倭較鬥,你這一世的名聲也就整個付諸流水,不堪一提了!」
項真有如蒼穹行雲般灑脫的左右各轉三次,他冷冷一笑,道:「朋友,不要用這種最天真的激將之法,我是不是逃避與你獨鬥,你我心中都會有數!」
神色驟然寒了下來,笑狼俞甫突地叱道:「血魂弟子,拚死截住此孽!」
項真猝然如脫弦的怒矢般激升空中,他拔空的速度是如此快捷與凌厲,以至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攔阻他,二十多名黑手黨徒往中間一圍,項真的影子已飛出了三丈之外!
笑狼俞甫大吼一聲,猛一頓足,奮起全力追了上去,他的後面,剩下的三十多名血魂堂黑手黨徒也蜂擁緊跟而上。
在空中劃過一道美妙的弧線,只那麼一道弧線,項真已來到了無畏山莊頹毀的大門之前,這時,青葉子羅柴,與那紅鬍子禿頭大漢等人已越發危急,就這瞬息,已只存下六個人了!
青葉子羅柴身上又帶了好幾處傷,近百名黑手黨徒包圍著他,鬼頭刀的光芒在他身側,四周不停揮舞晃閃,他咬著牙瞪著眼傾力相拼,額上青筋暴突,汗水合著鮮血往下直滴,浮在他眼中的是一片濛濛的血霧,燒在心上的是火焰般的憤怒,他已無暇思顧其他,腦子裡只有殺!殺!
那蓄著一大把紅鬍子的禿頭胖大漢情況更是不妙,紅鼻子勾灰灰一直以他為主要目標屢屢出手進襲,這剽勇的大漢四邊,則有九十多個黑手黨徒乘隙施行猝攻,此刻,大漢身上的血浸透了所穿著的白袍了!
另外,約有三百名黑手黨徒靜靜的圍持成一個圓圈,由那老軍師晉如塵率領掠陣,這是一個鐵桶,一個不折不扣的死亡之網!
有披頭散髮的四名無雙弟子背靠背於青葉子羅柴身邊,他們毫不氣餒的做著殊死之鬥,腳下躺著他們兄弟的屍體,那些屍體,哪一具也是血肉模糊,慘不忍睹,這些在不久之前猶是生龍活虎的好漢們,此際,卻已是一堆堆沒有感覺的死肉了。
項真凌空的身形有如一朵黃雲般飛撲而到,四周掠陣的三百名黑手黨徒才一觸及俱已驚呼出聲,普如塵抬頭一看,也禁不住微微一愕,後面笑狼俞甫的怒吼清晰的傳了過來:「晉老師,攔住他!」
晉如塵驀地大吼,暴飛空中,迎著那朵黃雲撤出蓬奇毒無比的「烏菱砂」,在一團黑砂的散濺中,手上的一柄「鐵骨傘」已筆直戳出!
浮在虛空中的身軀忽然一卷倏舒,像極了一條黃龍馭雲升騰,項真已在這一卷一舒之下轉了一個奇異的角度斜斜衝出兩丈,如塵一把銀髯突然憤張,還沒有來得及再有動作,項真的雙手齊探,四柄半月形的大龍角已帶著奪目迷神的金芒寒電呼嘯著旋飛向四周的黑手黨徒!
笑狼俞甫已於此刻趕到,他睹狀之下振聲大呼:「通通伏倒——」
然而,就在他嘶啞的呼出這四個字的時候,鋒利的大龍角刀口已斬過二十多顆斗大頭顱飛曳擊來,四柄金晃晃的大龍角泛閃著奇幻的龍形紋彩。在空中互相一撞激開,「霍」的再次側旋中,又有十七名黑手黨徒命喪當場!
項真行動如電,猝而撲下,雙掌齊揚飛斬,劈啪之聲連成一串,未見掌影,未見攻勢,十三名黑手黨徒已分成不同的方向摔倒於地,手上的鬼頭刀失去了主的亂飛週遭!
狂風如雷,項真一個大旋身旋衝向側,所到之處,掌如山,掌腿交織,如浪如濤,快速得似突起的霹靂,黑手黨徒們哀叫悲嚎之聲起落不息,一蓬蓬的熱血彷彿開了一朵朵的鮮艷紅花,噴灑得點點滴滴,刺人心目!
晉如塵老而彌毒,他睜著一雙微帶白霜的眼睛,緊緊追在項真身後,但是,任他連連出手攻擊卻老是差上那麼一步!
笑狼俞甫也傾力想堵截項真,卻一再為他自己的手下所阻,黑手黨徒們雖然不敢明著潰退,卻俱是往四面閃躲,人一多,心一慌,場面就整個亂成一片,只見人影躍掠奔移,驚呼怒叱之聲,此起彼落,圈裡的黑手黨徒紛紛找地方尋求保身之處,外面的血魂堂人物卻想衝進來,這邊的情勢已被項真這一陣砍殺而不能控制了!
滿把銀髯吹起,晉如塵拉起嗓子大叫:「黑手兄弟聽著,全力圍殺這姓項的小子,任何人不准退避,他到哪裡便迎著宰殺!」
混入敵人叢中的項真有如虎入群羊,凶悍無比,掌出處無不殘命,腿到時俱皆斷魂,這時,他閃開了五柄鬼頭刀的削斬,兩掌劃過一道半圓齊出,「砰」「砰」兩聲悶響,又是兩名黑手黨徒俯栽下去,他一個箭步搶前,右腿一點猝飛,足尖倏彈,六名黑手黨徒的高大身軀已在一片殺豬似的嚎叫中震出尋丈之外!
這一手,正是項真的不現之秘:「套星腿」!
現在,唔,已到了包圍著青葉子羅柴的黑手黨徒身邊了!
在混亂的人群那邊,笑狼俞甫的聲音焦急而憤怒的響著:「鬼魂堂的人從外面圈過去,都在裡面擠什麼?全是一群飯桶!」
此刻——
青葉子羅柴左肩微抬讓過一刀,手中的大彎刀驀地揮落,「叭」的一聲已將一名黑手黨徒斜肩斬翻,身影突進,彎刀倒戳,又是一名黑手黨徒被透心穿過,那四名背靠著背的無雙弟子又有一個人緩緩倒下,他的身上創傷密佈,鮮血還似泉水般骨突突往外冒湧,沒有人理會,沒有人攙扶,彼此間依舊在拚命廝殺,是的,這就是爭鬥,人與人之間,千萬年來一直不曾停演過的悲劇!
緊閉著嘴,項真一偏身掠入圍殺者的中間,他身旁便是一個結實如牛的黑手黨徒,這名黑手黨徒正攻出兩刀又迅速退下,便低罵道:「我啃他的娘,這小子還真叫狠……」
項真急快的調勻了一口氣,冷冷的道:「這才是好漢!」
這個黑手黨徒又攻斬了三刀,卻險些被羅柴的大彎刀削著,他吐了口唾沫,喘著氣叫:「喂!你不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的威風,這幾個王八蛋狂不到幾時了……」
項真摸摸懷中僅存的六柄大龍角,陰森森的道:「但是,你卻得先死!」
滿臉的橫肉一扯,這個黑手黨徒驚愕的側過臉來,藉著火光瞄了項真一眼,這一眼,卻幾乎將他的屎尿一齊嚇出,猛的一哆嗦,他手上的鬼頭刀「嗆嘟」落在地上,嘴巴抽搐著叫:「你……你……項……真……你……」
項真毫無表情的右掌飛崩,這個枯牛似的大漢已「哇——」的被震上半空,整個頭顱,卻只剩下上面的一半了!
沒有任何停滯,項真的兩臂猝然猛圈,就這一伸一圈,四名黑手黨徒已橫著滾了出去,他的右足又是一記「套星腿」,五名敵人個個肚破腸流,捧著肚子跌倒,眨眼之間,包圍者已被他殺開了一道缺口!
青葉子羅柴向前衝開,背上「狐」的一聲被削去了一大片皮肉,他似乎已經不覺得疼痛,一腿閃電般後蹴,一個黑手黨徒已嚎叫著棄刀翻倒,三名無雙弟子在紅眼迷濛中也發覺了不遠處的這個缺口,三個人大叫著齊齊往這邊奔來,但是,卻只跑出兩步,已被四周的黑手黨徒劈死了一名!
項真一掌再震飛了兩個黑手黨徒,迎著奔到身邊的青葉子羅柴叫道:「羅兄!到我身邊——」
青葉子羅柴已殺昏了頭,根本沒有聽到項真的招呼,他身形一閃,兜頭就朝項真砍出三刀。
手掌飛快的一拋一抓,項真已握住了羅柴的執刀腕節,羅柴悚然驚覺,下面一腿已挑了過去!
大喝一聲,項真抓著羅柴的手腕用力一轉,靈亮的大彎刀「噗」「噗」兩聲,已刺進兩個自一側襲來的黑手黨徒小腹,這時,羅柴方才看清楚來人是誰!
他喉聲「咯」「咯」一響,沙啞而抖索的急呼:「項……大……俠!」
項真一鬆手反掌又敲開了一名撲至近身的敵人天靈蓋,沉著的道:「跟著我,混進他們人叢中殺!」
大彎刀霍霍劈斬羅柴激動的咽聲道:「都完了,項大俠……都完了……」
項真身形如電翻旋,做著快速又幅度極小的騰挪,他冷厲的道:「就這幾句話就能報得了仇,雪得了恥麼?」
語聲未停,他已長射而出,一個盤旋劈翻了七名黑手黨徒,尚未及開口,兩個被圍的無雙弟子裡,其中一個已狂叫著衝出手出刀落已將一個黑手黨徒的腦袋切去半邊,但是,幾乎在同時,一柄鬼頭刀已自下而上的插進了他的右肩!
這名無雙弟子扭曲著滿是血跡的淒怖面孔,嘶啞的吼叫著翻刀猛揮,「卡嚓」一聲那個身材矮小的偷襲者已仰身跌出,一顆奇大的腦袋骨碌碌滾出去老遠!
項真大罵一一聲,飛躍而落,似一隻隼鷹,照面之間已將圍殺那僅存的無雙弟子的十多個黑手黨徒殺倒了一半,這個無雙弟子大彎刀乘勢急戳,沾著濃濃的血漿自一名黑手黨徒的胸膛拔出,他突著眼、咧著嘴,傻傻的衝著來到身邊的項真叫:「朋友,多謝了啊……」
項真「呸」了一聲,拉著他躍射而出,這個心力交瘁的漢子跌撞著在地下被拖曳出一丈多遠,口中還在大嚷:「放了我,朋友……我要殺……」
青葉子羅柴的大彎刀正自一個敵人的頭項間擦過,一蓬粘糊糊的血液濺了他一頭一臉,項真拖著那名無雙弟子掠來,喝道:「羅兄,咱們殺出重圍!」
羅柴全身一抖索,幾乎放聲大笑道:「不,項大俠……不,說不定山莊裡還有未死的活口,咱們不能棄而不顧
項真雙掌狂風般的攻向再度衝來的波波敵人,怒道:「此刻自身不保,哪裡還有時間給你救助他人?」
青葉子羅柴熱淚盈眶的道:「項大俠,求求你,讓咱們死拼在此……」
氣得猛一跺腳,他尚未再說什麼,空中人影倏閃,笑狼俞甫的陰沉聲音已傳入耳內:「姓項的,如此龜縮兔躲,你是打錯主意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7:18:04
第26章 碧血烈魄 英雄種
項真神色冷沉如故,心中卻在急速的轉著念頭,隨著那陰森的語音,笑狼俞甫瘦長的身形已如鬼魅般撲了過來!
一聲狂吼,青葉子羅紫氣憤的舉刀砍向來人,笑狼俞甫哧哧一笑,寬闊的短劍劍葉迷幻的連連閃晃,在一片炫目的光芒中一口氣朝羅柴刺出了三十餘劍!
大彎刀潑風打雨似的攔架招擋,連串的金鐵撞擊聲暴辣的響著,俞甫偏身斜進,短劍閃電般一挑倏起,那麼狠毒的筆直扎向羅柴的小腹!
兩個人的動作快速無倫,青葉子羅柴欲待回刀相戳,已經晚了一步,旁邊的項真正雙掌雙飛震翻了六個黑手黨徒,目梢子一瞥之下大掌猛圈推向右手,右手一跳彈轉,有如一片來自九天的血刃,快若電掣般橫斬笑狼!
項真的掌影幽靈也似無聲無嗅的飛來,俞甫的劍尖就差那麼一線的來不及刺上,他恨得重重的「哼」了一聲,大旋身,暴轉而出!
一抹滿臉汗水,羅柴一張原本十分英俊的面孔已整個被驚怒與疲憊染得變了形,他大大的喘著氣,孱弱的道:
「謝謝……你……項大俠……」
項真身軀一縮,避過了兩柄光閃閃的鬼頭刀,低促的道:
「羅兄,準備突圍!」
羅柴痛苦的抽搐了下下,沙啞的道:
「但是!……但是……」
右掌「嗖」的緊急飛劈,三股鮮血噴自三個黑手黨徒的咽喉,三條高大的身體分向不同的方向,打著轉子摔了出去,項真咬著牙道:
「不用多說,羅兄,大丈夫能屈能伸!」
「唷」的一聲尖嚎,項真旋風似的轉出,他身邊不遠的那名無雙弟子大腿上又已挨了一刀,在他頹倒之前,項真已一把扯著他退了回來!
於是,悄無聲息的,笑狼俞甫的又陰魂不散的掩了進來,項真拿捏好時間一招「月蒙影」倏然展出,同一時間,他的「套星腿」也閃電般攻了上去!
在滔滔掌影與腳尖的縱橫交織中,笑狼俞甫一眼就看出不易招架,他冷叱一聲,又像來時一樣悄然掠去!
項真突然錯步,一拍青葉子羅柴的肩頭,低叱道:
「跟我走!」
說著,他回頭迅速招呼那僅存的一名無雙弟子,但是,待他回頭,卻正好看見這名無雙弟子突目咧嘴的瞪視著他,這個大草原來的好漢,他的大彎刀深深嵌在一個黑手黨徒的肩膀裡,而那名黑手黨徒的鬼頭刀也已穿過了他的胸膛!
四周的黑手黨徒,又在一片吶喊聲中潮水似的湧來,項真一抓羅柴滿染血跡的左手,一個彈躍已騰空三丈!
在下面晃動奔走的幢幢黑影中,又響出了笑狼俞甫的聲音:「用強弩招呼,用強弩招呼,他們想逃!」
項真與羅柴在空中雙雙翻了個觔斗,在這一個跟斗的當口,他已望見了已經到了危急關頭的飛翼金木!
那位無雙派衛字門的尊主看得出已經筋疲力竭,他的重汗透衣,禿頂上熱氣騰騰,他的主要對手——那個生著一撮黃毛而雙臂特長的矮小漢子,正在向他施以凌厲無匹的雙掌,而四周的黑手黨徒們更是毒狼一樣悍不畏死的波波湧進,前仆後繼!
那邊的黑手黨徒已經殺喊著衝了過來,而且,弓弦與機刮的響亂成一片,只是那些強弩利矢已經慢了一步,當滿天的飛蚯閃射,項真與青葉子羅柴已經殺入重圍之中——包圍住飛翼金木的重圍之中!
青葉子羅柴所佩帶的鋼梭盡失,他已不能在遠距離攻敵,甫始飛落他的大彎刀已攔腰斬死三名敵人,振吭大呼道:
「尊主,我們來了……」
飛翼金木奮起全力抗拒著週遭的敵人,他並非不能逃,只是為了一口氣而不肯逃,青葉子羅柴的呼聲傳入他的耳中,他悚然一驚,拉開嗓子叫道:
「羅柴!你還不殺出重圍,更待何時?」
隨著他的吼叫,身邊的十多名黑手黨徒紛紛哀嚎著摔跌出去,一條瘦削的身影撲進,冷沉的道:
「金尊主,你尚未走,誰能先走?」
金木的大彎刀急攻出十六刀,轉目之下,興奮的叫道:
「項者弟,你來了……」
撲進的果是項真,他一掌劈倒了一名黑手黨徒,冷靜的道:
「當然。」
金木身形左右急晃,大彎刀揮出千百光流反捲強敵,大聲道:
「項老弟,還有希望麼?」
項真尚未回答,與金木對手的矮小漢子已磔磔怪笑道:
「黃龍?」
快如狂風般的猛打快攻,項真一口氣宰掉了十一名悍勇撲前的黑手黨徒,他一仰頭,冷森的道:
「如何?」
那矮小漢子一面攻拒如電,一邊大笑道:
「可憐你聰明一世,卻糊塗一時……」
項真浮上一抹毫無表情的笑意,陰沉的道:
「我知道你是黑手黨第二號頭領『通天猿』萬洛,你雖在江湖上名聲赫赫,卻是空生了一副人的腦筋!」
金木大彎刀前砍猛斬,豁然大笑道:
「說得好!」
對面這矮小怪客,果然正是黑手黨中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武林中人人提出來都皺眉的「通天猿」萬洛。
他頭頂上那撮黃毛一揚,狼牙棒湧起如山嶽排崩,在呼聲的勁風芒彩裡,他狂怒的大吼:「項真,就是這樣一句話,已定好你屍骨無存!」
項真平靜的一笑,十九掌振掃四周,冷冷的道:
「姓萬的,你不夠瞧!」
剛在他的「瞧」字出口,聳動奔掠的無數人影之外,又有一條人影掠人,項真目光一閃,已看出又是那死纏不休的笑狼俞甫!
猛然驚覺的將身軀向裡側一靠,項真低沉而急促的道:
「金尊主,由在下殿後,尊主與貴派所屬各人盡速退下!」
金木的大彎刀揮劈如電,聞言之下,他極為猶豫的道:
「但是……項老弟,山莊內或者有人未死……」
澄澈的眸子裡湧出一片烈光,項真額上的汗汁隱現,他咬著牙,語聲自齒縫裡冷冷的迸出:「金尊主,就當他們全已死絕!」
飛翼金木微微一怔,愕然道:
「但是!……項老弟!……」
倏然展出一招「鬼索魂」逼向攻來的笑狼俞甫,項真冷酷的道:
「金尊主,你還要再受一次教訓?」
猛一跺腳,飛翼金木吼道:「好!」
絕不稍有延遲,項真「刷」的一轉抬步向前,斷然道:「不要忘記那留著紅鬍子的好漢,退!」
驟然間,金木的雙眼裡,竟浮出一絲淚光,他咧著嘴,緊著眉,一拉青葉子羅柴,大彎刀揮舞成一片威武的光帶,暴辣的吼:「羅柴,走!」
隨著他的吼叫,青葉子羅柴就地翻滾而出,大彎刀貼著地面滾滾削斬,有如平地鋪起一片光氈,眨眼之間,十幾隻人腳已齊脛脫飛,一片慘厲的嚎號聲令人毛髮悚然的豎起,飛翼金木一扶他的腋下,兩條人影已拔空飛起,在躍起的一剎那,金木胸前佩帶的無毫鋼梭電射而出,同一時間,他那一盒「錦腹蜘蛛」亦已天女散花般倒灑而出!
於是——
吶喊聲襯合著驚叫,淒怖的慘叫摻著悲曝,四周的黑手黨徒波浪般倒下了一片,還有無數人在跳蹦拂打,帶著哭聲的怪嚷奔逃,亂成一團!
通天猿萬洛長身突進,撕裂著嗓子大叫:「項真,你卑鄙!」
項真毫不退縮的暴迎而上,出手就是「斬掌」中的絕式「一心向佛」、「二翼翔天」、「三臂搏龍」、「回眸歸寂」、「五流同匯」,狂悍的掌影像繽紛的瑞雪,碎崩的星辰,倒懸的長瀑,缺堤的江流,呼呼轟轟捲湧向欲待躍起堵截的通天猿萬洛!
掌勢是如此猛烈,如此毒集,又如此閃瀉不定,通天猿萬洛雖然一口氣難以吞下,卻也不得不恨得大叫,仰身後掠!
笑狼俞甫冷冷一笑,側著奔出想要繞著圈子奔到紅鼻子勾灰灰那邊相助,項真已狂嘯如浪,暴然橫空滾進,人尚未到,一片雄渾而又凌厲的掌風已隔著尋丈之外分成十六股猛襲猝撞!
怪叫著,笑狼俞甫的寶刀短劍倏然揮起層層光牆重重相疊,呼嘯的銳勁與凌空而來的掌風相觸,在一陣奇異而沉悶的波震下,笑狼俞甫已蹌踉不穩的退去兩步,一張蒼白的面孔剎那間浮起一抹紅暈——羞怒交集的紅暈!
項真雙臂驟抖,宛如黃龍騰空,美妙而又急速的穿升空中五丈,他頭也不回的猝然一個折轉,折轉中,兩柄大龍角已滴溜的施出,彷彿兩枚隕落的半弧月,夾著強勁的破空聲飛斬向包圍著那個紅鬍子大漢的黑手黨徒們頭上!
雙方的動作俱是快愈電閃,掠奔之間皆是一氣呵成,當那兩柄大龍角盤旋著飛出,飛翼金木與青葉子羅柴也正好殺入那群黑手黨徒之中!
這兩柄大龍角就像是兩個來自九幽的惡魔,在那金閃閃的龍紋爍耀中,在那淒怖的破空呼嘯裡,令人產生一種錯覺,彷彿這兩柄大龍角已不單純是由人操縱的殺生利器,而其中已附連了魔鬼的詛咒,附連了惡鬼的冤仇,已帶著靈性,帶著邪惡的生命,自烏沉沉的黑城追命奪魂!
一連串的嗥嚎倏的響起,十幾顆斗大頭顱突目咧嘴的飛揚,大龍角的寒森光華閃閃,飛翼金木的大彎刀宛如烈陽的萬丈毫光耀射繞回,照面之下,七八名高大的黑手黨徒已腹破腸流的左橫右倒!
那光頭的紅鬍子胖漢見狀之下,已經消沉的鬥志驟然提起,他拚命朝面前的紅鼻子勾灰灰攻出十三刀,石破天驚的吼道:「尊主,俺這宰豬宰牛的屠夫豁出去了,他奶奶的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紅鼻子勾灰灰急追猛進,雙掌的招式更為沉猛狠辣,他一雙陰鷲的眼睛的含蘊著血光惡毒的道:「說得對,二十年後,你會是一條好漢……」
頷下的紅胡突然虯豎,這胖大漢子的大彎刀揮舞得有如旋風暴雨,他滿身大汗,卻粗曠的道:「只是他奶奶你卻要陪著老子到地府走上一遭……」
紅鼻子勾灰灰失去鼻子的部位浮布著細細的紅絲,而且更在突突的跳躍著,他狂猛的連臂十九掌,沉沉的道:「你死到臨頭猶敢賣狂,真是不知羞恥為何物!」
胖大漢子彎刀橫劈豎斬,毫不退縮,聞言狂笑道:「如果你知羞恥。你這沒鼻子怪物就不會以多斗少,以眾欺寡了!」
紅鼻子勾灰灰醜惡的面孔煞氣暴現,一口氣攻出三十掌十七腿,掌腿紛飛,如狂風暴雨,胖大漢子奮不畏死的拚命力拼不退,閃電般的交接中,「嗤」的一聲刺耳響聲傳來,胖大漢子不成白色的白袍已被撕掉了一大塊!
隨著這聲裂帛之響,斜刺裡豪光倏閃,一柄鋒利的彎刀刀刃斬到了紅鼻子勾灰灰的背脊!
怪叫一聲,勾灰灰急忙滑步掠出,目光一掃,尖厲的叫道:「金木!」
飛翼金木抖手又是十七刀,狠狠的道:「勾灰灰,你一直善於避重就輕,今夕你再沒有這麼幸運了!」
迅速的躲閃翻騰,勾灰灰避過了金木猛烈的十七刀,但是,在他迅速的翻騰中,卻也發覺四周近九十名手下竟已在這剎那間躺下了一小半之多!
心頭大大的震撼了一下,他尚來不及多想,與他對手的飛翼金木竟未曾趁時追逼,一個倒縱,已與另一條人影殺向左側方而去!
微微怔了怔,勾灰灰轉頭一瞧,天爺,方纔那個猶要做二十年之後好漢的禿頂朋友也同時向左側方撲去,他腦筋一轉頓時醒悟,慌忙大叫道:「他們要逃,快截住……」
說時遲,那時快,這一干黑手黨徒還沒有聽清楚他們頭兒的交待,一個照面已仆倒了十多個,金木狂笑一聲,率著青葉子羅柴與那紅鬍子大漢猛衝而出!
三個人甫出重圍,奔躍了不到三丈,眼前,一個銀髯飄拂的老者早已領著三十餘名胸佩黑首飾志的血魂堂人物,列成一排靜靜恭迎。
飛翼金木雙目似欲噴血,他噎了一聲,暴烈的低吼:「咱們殺過去!」
那銀髯飄飄的老者,不是別個,正是方纔曾經鬧了個灰頭土臉的一勞而無功的黑手黨智囊人物晉如塵!
飛翼金木語聲未落,龐大的身形已「霍」的凌空而起,有如一頭巨鵬般兜頭撲向為首的晉如塵而來!
晉如塵夜梟般尖笑一聲,「退骨傘」畫了一個圓弧,傘尖卻自圓弧中閃電般急戳敵人!
咬牙切齒,金木雙手短刀,兇猛的連環十一刀劈向對方戳來的「鐵骨傘」,晉如塵滑溜至極的突然以傘掠移,冷冷喝道:「圍上去!」
排成一列的三十餘名黑手黨血魂黨角色齊聲吼叫,熟練而又利落的向前圍攻了,金木心中歎息著,他在想,今夜只怕突圍不易了。
但是——
當那三十來個悍不畏死的大漢剛剛撲前的一剎,宛如來自九天二條瘦削的人影已突然長射而至,幾乎看不清他的動作,撲向前來的血魂黨人物已頓時曝叫著滾倒了五六個,個個皆是面孔破碎,血肉模糊!
青葉子羅柴的大彎刀一揮,興奮的大叫:「項大俠!」
不錯,來人果是黃龍項真!
清瘦的臉龐上顯示著乏力的蒼白,汗水涔涔,項真再度暴起猝攻,又有三名敵人頭裂屍橫,他嘶啞的叫:「快走,我來殿後!」
飛翼金木聞言之下,激動的呼道:「項老弟……
項真猛一蹲身讓過急快砍來的五柄鬼頭刀,展腰之下抖掌已削落了兩條手臂,血雨紛灑中,他憤怒的吼道:「走!」
飛翼金木猛一跺腳,一手拉著青葉子羅柴,一手緊扯那光頭的胖大漢子,三個人同時奮力躍起,至達空中四支有奇,力尚未竭,金木已霹靂般大吼一聲,猛然蹬腿揚臂,於是,他脅下那兩片赤紅的皮膜已頓時鼓漲,宛如兩副赤紅的鳥翼一般,順著風,呼嚕嚕的直向山下飛去!
一片驚罕的嘩叫出自這些黑手黨徒的口中,他們幾乎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個人竟兜著風像烏兒一樣凌空飛去,這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啊!
項真如釋重負的吁了口氣,而這時,那晉如塵已氣得面色發黃,銀髯豎立,他狂厲的叫道:「老四,老四,老五,快追啊,快……」
笑狼俞甫與紅鼻子勾灰灰齊齊撲追而來,尋丈之外,通天猿萬洛也率著百名黑手黨徒繞著圈子趕向山下,項真仰天長笑道:「晉如塵,你們要等著遭報了!」
晉如塵目光一硬,滿臉獰惡之色,他一揮手中「鐵骨傘」,向峙立週遭的血魂黨所屬大吼道:「你們還等什麼?都要想作死鬼麼?」
十幾個血魂黨的凶煞悚然一驚,刀刃急橫,粗暴的朝項真撲來!
這時——
通天猿萬洛已與百名黑手黨徒趕出五丈之外,只要再有幾步,他們便可以隱入地形的高脊之後了。
冷漠的一笑,項真聚集了全身功力,雙手猛揮,於是,兩柄金光絢燦的大龍角已破空飛出,彷彿索魂者的泣嚎,那麼準確而又快愈閃電的遙遙斬向通天猿萬洛!
大龍角甫始出手,他的足尖已硬生生插入地面,瘦削的身軀同時急撲下去,以插入地面的足尖為軸心,「呼嚕嚕」的一個大旋轉,旋轉中掌緣偏斜如刃,像一個大風車般貼著地面眨眼就是一個圓弧——
十三名血魂黨的死士驟覺腹部一麻,當他們的腦筋尚未體會出這是怎麼回事之前,他們的目光已經瞥及自己的肚腹不知何時已經剖開,花花綠綠的肚髒正在爭先恐後的朝體外溢了出來!
方纔,項真那怪異的一式,正是他散手中的絕學:「大輪迴」,這一式快速的程度,已經使得敵人在受剖的剎那不覺得痛苦了!
一片慘厲的鬼哭狼嚎突然暴起,十三名黑衣大漢頓時丟棄了兵刃捂著肚子滾到地下了,一張粗悍的面容只這瞬息的已變得雪白如紙!
同一時間——
笑狼俞甫、紅鼻子勾灰灰、晉如塵等三人也分成三個遇異的角度撲了進來,項真拿捏好準頭,身形突然翻飛,僅剩下的兩柄大龍角亦已尖嘯一聲,倏而飛向當前的三名強敵!
當金色的光芒猝現,笑狼俞甫已慘厲的狂笑道:「老五,豁上了!」
紅鼻子勾灰灰雙臂倒伸,斷然道:「好!」
「霍」的一聲,一柄龍角,帶著宛似血淋淋的刃口砍來,勾灰灰沒有閃躲,就地一個滾旋而起,「嚏」的一聲,這柄大龍角已深深嵌切入他多肉的肩膀之中,但是,他這滾旋之勢卻也到了項真的身前!
這一著,卻是大出項真預料之外,他幾手大龍角,剛剛出手而敵人已到了面前,更料不到的,是對方竟然敢以生命相搏!
一怔之下,勾灰灰已慘烈的大笑著猛力揮掌劈斬,另一柄大龍角正好也飛到了笑狼俞甫的頭上!
那張蒼白的臉龐浮著一絲陰邪的笑意,笑狼俞甫倏然斜身,一把扯過身邊的一名血魂黨手下擲了出去,只聽得一聲慘嚎,鋒利的大龍角已整個切進了那名黑手黨徒的胸腹!
項真已經來不及多想,他雙臂倏彈而起,閃電般迎拒上去,而此刻,晉如塵已悍不顧身的闖進中宮之內,「鐵骨傘」暴刺他的左肋!
時間只是一剎,幾乎已分不出先後——
「劈啪」的一聲劇響,緊跟著又是「砰」的一聲,紅鼻子勾灰灰,一個跟斗摔跌出去,而項真也蹌踉搶出三步,晉如塵面目猙獰,他頂端尖銳的「鐵骨傘」正沾著血自項真的大腿部拔出!
人影一晃,笑狼俞甫已經閃進,他狠厲的大聲叫道:「宰他!」
「他」字在舌尖上跳躍,俞甫上身猛傾,卻又在一傾之時猝然偏斜,寬刃短劍「嗡」的一顫,條條光帶彷彿一團大球爆裂後的焰芒,參差不齊而厲烈無比的刺戳向敵,來勢快猛得無可言喻!
這一式,乃是笑狼俞甫獨擅的一記散手絕招——「覺芒球」!
毫未遲疑,晉如塵的鐵骨傘也毒蛇似的挑至,但是,鐵骨傘卻沒有直接攻擊項真,挑來的部位竟在項真身後五尺!
在瞬息之間,黑手黨方面的兩大高手已同時接近,而他們已不再游鬥,不再死纏,出手之下全是搏命賭生的招數!
於是——
項真知道決定性的勝負關頭到了,而這勝負的代價將極為龐大,是生與死的交換,是整個的榮辱與得失,不論得到的結果如何,其性質皆是極端相對的!
兩方面的攻勢有如噩夢似的飛來,項真睜著的眼睛忽然半合,閃射的精芒剎時聚成一線,在他垂下眼簾的同時,瘦削的身軀已暮然半蹲,九大絕式中的「夢裡魔」與「血濺心」雙式齊飛,當滿空的掌影暴辣的翻飛滾湧,九絕式中另外兩招「月蒙影」,「盤天虹」緊跟而出,他的身形在出招之間,幾乎不可察覺的在原地做著快捷至極的閃晃,四式奇招湧現空中,當這些血淋淋的招式還保留著那隱約的形態,後面天雲變色的四招「鬼索魂」、「海漩渦」、「鷹搏浪」、「龍馭雲」已相並施展,狂風呼嘯著,週遭的碎石飛舞,項真半蹲的身形突然挺直,他的九絕式中最為狠毒暴烈的一式「撼天門」也猛狂的一起推出!
這已幾乎不像一個「人」的力量所能造成的聲威,天地之間剎時一片朦朧,狂風翻捲,雲慘風淒,掌與掌充份在十丈之內的空間,有如來自千年古洞中的吸血蝙蝠,尖厲的嚎叫著,利刃般的銳風彷彿刀子一樣激盪標射似五獄崩潰了,似江河氾濫,似海湖倒流,似大地沉淪,而這九招九式在先後不足人們眨眼的十分之一時間裡傳出的殘酷武功,相隔相匯成了一道巨大詭異的力量,像煞一片無形的勁流漫天罩地的吞噬下來,其聲勢之浩蕩,簡直己不能用任何言語去形容!
於是,在項真九式並展的同時——
晉如塵的銀髯憤張,雙目凸突如鈴,他的雙腕猛的一抖,手上那柄合攏的鐵傘已驟然張開,十六條尖銳細長的傘骨在「錚」的一聲輕響中暴射而出,激標的傘骨閃泛著刺目的藍瑩光華,與笑狼俞甫的短劍芒彩互相應合,完全投入了項真舞起的掌流之內!
黃色的長袍與黑色的衣衫飛揚,三雙手腳在做著三百個人也無法同時做出的動作,雙方閃電般接觸,又閃電般分開——
笑狼俞甫剛剛翻射而出,已經也站立不穩的坐倒地下,他的一身黑衣支離破碎得成為條條片片,頭髮散亂的披拂於肩,發稍上滴著血,滴著汗,一張蒼白的面孔,已變得枯黃如蠟,他喘息著,滿臉的痛苦刻劃出一條條不規則的紋路,只這剎那,他已像是衰老了三十年!
那邊——
晉如塵幾乎是飛了出去的摔滾在兩丈之外,沉重得宛如一塊死肉般「轟」的跌在地下,他仰天臥著,寂然不動,渾身上下已被鮮血完全濕透,面孔五官已經抽搐得走了原形,七孔中俱有血絲溢流,膚色轉成烏紫,這位黑手黨的首號智囊靜靜的蜷曲著不動,頷下銀髯已失去原有的光澤,被汗水與血漿糾粘成一團,夜風吹拂著他的衣角,衣角在微微飄動,這情景,實在慘涼。
離開方才較鬥的地方已有五丈之遠,項真有如一尊石塑的魔像般挺立於黑沉沉的氳氤之中,他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大大的睜著,流露著湛然而浩壯的光輝,面孔上,依舊是一片近乎冷酷的淡漠之色,他那一身黃袍,自襟之下也已破裂得零零掛垂,斑斑的血跡可怖的濺滿他的全身,三隻閃亮的傘骨,十分清晰的插在他的肩頭大腿,以及脅下,而笑狼俞甫的短劍,老天,正顫巍巍的嵌在他的左肩胛,項真的臉上卻是一片冷漠的平靜,宛如這些痛苦根本沒有發生在他的身上,宛如他的知覺已經完全麻木了……
笑狼俞甫自己知道他的傷勢是如何沉重,是的,在方纔那血淋淋的,電光石火般的交擊中,他己挨了五腿十一掌,多沉重的打擊啊,像是魔鬼的詛咒,竟是如此眼睜睜的看著而又無法迴避!
四周,惜落站著的黑手黨徒們全已震懾住了,個個呆若木雞,不知所措,他們怔駭的目注著眼前這幕慘劇,他們幾乎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三位平素在他們視為柱石的首領人物竟全已在一個時間裡倒了下來,倒得這麼乾淨,這麼利落,這麼殘酷啊……
緩緩地——
在最左面,靠近山沿石脊,一條人影慢慢的走了過來,他的後面站著近八十名黑手黨徒,地下,橫七豎八的躺著二十來具斷肢飛頭的屍體,兩柄金燦燦的大龍角,一柄深深切入石質的地面,露出一截半月形的彎刀,另一柄,則尚嵌在一具黑手黨徒的屍身上,整個角身差不多已完全戳切了下去,只留下一抹微呈拱形的金色脊緣在外,那具屍體雙眼突出了目眶,映浮著死魚似的暈彩,顯然他死得不甘心,死得不瞑目,而他又如何甘心,如何瞑目?……
那條人影緩緩地走來,唔,他是通天猿萬洛,他的黑衣肩胛處,有一條尺許長的裂口,裂口之後,更有一條與裂口長度相等的創傷,鮮血正汩汩滴溢,一滴滴,一滴滴的墜落地下——
有幾個黑手黨徒蹲得老遠,他們怔怔的圍著一個僕俯於地的身體,唔,那是紅鼻子勾灰灰,看情形,勾灰灰的情景也十分不妙了……
於是,緩緩地,緩緩地——
通天猿萬洛來在項真三丈之外站住,他的面色顯得疲憊而深沉,凝注著眼前這魔鬼似的敵人好一會,他肅穆的道:「項真,武林盛傳你是煞手一個,我一直不十分相信,現在,你是的,而且,你的身體全然蘊藏著殘忍與惡毒,並非是血液與腑臟,你的血早冷了,早冷透了……」
項真的眸子裡閃泛著一片古怪的光芒,他悠悠的道:「以命搏命,我姓項的用滿腔的血對付你們這些黑手魅魔,萬洛,佔便宜的是你們,在刀口上舐血玩命的生活,萬洛,你也會對你的敵人有惻隱之心麼?」
通天猿萬洛頭頂上的一撮黃毛無力的垂貼在他寬闊的前額上,長長的雙臂軟軟的微晃著,難澀的吞了口唾液,他沙啞的道:「你的形容十分美好,項真,你的確有如百步之蛇的毒牙,你稱得上是塊材料,但你必也明白,濺人血者,人必濺他之血!」
冷酷的一笑,項真忍住了肉體上一陣錐骨扯心的痛楚,他深沉的道:「當然,姓項的早已準備著這個時間,或是現在,或是將來,或者是你,或者是別人!」
通天猿萬洛難看的抽搐了一下嘴唇,粗啞的道:「項真,就是現在了!」
項真搖搖頭,緩緩地道:「萬洛,你十分明白,我不會束手就縛,我們彼此都會有一個相等而卻不公平的機會,是麼?」
通天猿陰沉的道:「不錯,但你機會並不太多!……」
笑了笑,項真冷漠的道:「說得對,而你,你已運用你的計謀達成了一部份的目的了,眼前,萬洛,依你一貫的習性,你會早早便對我施以攻擊的,但你為何不?因為你已受傷,你已眼睜睜的看到過我的功力,顯然你的幫手盡已殘命,沒有一個人能在此刻對你有所協助,於是,你等著,用言語來拖延時間,在這當兒,你的人已去乞求救兵去了,假如我記得不錯,你們黑手黨尚有老大田昆與老三魔玉險未曾出現過,嗯?」
通天猿萬洛掩飾的用手摸摸面頰,乾澀澀的道:「項真,你聰明過度了,這並不是好事!」
項真沒有表情的搖搖頭,道:「你心中必然焦急,為何你的幫手至今尚未到來!他們就快來了,說不定已在途中,你很想現在就動手,但又怕力不足以阻我,是麼?萬洛,不用擔心,以後,你會有機會的。」
通天猿萬洛幾乎不可察覺的在暗中做了一個手式,於是,極為緩慢的,默立在週遭的黑手黨徒們已經開始了緩慢的移動。
奇異的一笑,項真道:「你想開始了?對的,而我也將要離開,這筆帳,看情形今夜已無法結算,萬洛,咱們後會有期了。」
往前邁進一步,通天猿萬洛有些急切的道:「項真,在江湖上你也算是一條鐵錚錚的漢子,到了待要分黑白,定生死的關頭你卻想拔腳逃走?日後你還想在道上混麼?」
項真冷淒淒的道:「不錯,你知道我項真是條好漢子,但你更應知道我項真並不是莽漢一個,不會愚蠢地鑽進你早已備好的圈套之中!」
說著話,項真已霍然轉身,通天猿萬洛一隻黃炯炯的眸子突地殺光湧現,他面孔的肌肉一硬,咬著牙暴撲向前,口中同時大叫:「黑手所屬,圈住他!」
早已蓄勢待發的黑手黨徒們齊齊發出一片吼叫,自四面八方不要命的撲了過來,鬼頭刀的寒光閃泛生輝,宛如一隻狠毒的魔眼!
於是——
項真閃電般轉了回來,雙手急揚,厲叱道:「大龍角!」
衝掠向前的通夭猿萬洛已經嘗試過對方那大鍘刀似的暗器滋味,聞聲之下悚然一驚,撲前的勢子猛地一挫,狼牙棒繞空飛舞,身形同時流鴻似的斜斜躍出!
只這一剎已經夠了,項真狂笑一聲,雙腿一絞倏彈,四名黑手黨徒風箏斷線似的哀嚎著飛摔而去,緊跟著他們震跌出去的身體,項真已大鳥似的騰空掠起,在空中略一盤旋,宛如流星閃耀的曳尾,那麼不可攔阻的飛逝於濃黑的夜色中。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7:19:12
暴吼如雷,通天猿萬洛急追幾步又廢然而止,他滿臉漲成紫紅,跺著腳大罵:「都是一群飯桶,死人,窩囊貨……」
那邊,坐在地下奄奄一息的笑狼俞甫,忽地發出一陣令人毛髮悚然的淒厲笑聲,他的兩支眼睛直愣愣的注視著項真掠去的方向,滿口鮮血隨著笑聲噴濺,他張開雙臂,「撲通」一聲迎面倒在地下!
惶亂得不知所措的黑手黨徒們驚恐的叫了起來,駭然叫著:「四哥不成了……四哥不成了啊……」
每一個字都宛如一隻鋼針刺在萬洛的心坎上,每個字都似是一聲旱雷響在萬洛的耳邊,他冷汗涔涔而下,額上的青筋突突浮跳,像癡了一樣愕呆的挺立著不言不動,這短短的一夜,他彷彿已經歷過數十個人生了,而這每一度的人生,又是何其淒慘,何其匆促啊……
遠處,在已成廢墟頹垣的無畏山莊側窪的方向,正有百條人影如飛趕來,他們奔躍得如此急切,如此慌忙,顯然是心懸於此,通天猿萬洛知道來的人們是誰,但是,晚了,晚了,只這一步之差,已經差得太過悲涼。
蠟黃的面孔上浮起一抹淒然帶淚的笑,萬洛沉重的坐倒於地,這一夜的浴血激戰,到底是勝了呢,還是敗了?多少的生命,多少的希望,都在這一夜之間殞落與破滅,未曾覺得收穫了什麼,而確實地,又何嘗收穫了一點點什麼呢?
東方的天際,已有淡淡的,蒼蒼的魚肚白色透現,而冷冽的空氣中飄浮著血腥,飄浮著殘酷,又是一天開始了,不能吞嚥的,新的仇恨也在新的一天裡下了種,萌芽的時候,將已不會太遠……
第27章 赤衫映林 仇上仇
清晨的空氣冷冽而鮮淨,有一層薄薄的曉霧浮沉在遠近,浮沉在斧陽河的河面,浮沉在碑石山下,迷迷濛濛的,濕瀝瀝的,似一片無聲的歎息,而這歎息,融合於淡淡的乳白色中。
腳步有些蹌踉,項真憋著一口氣跚跚獨行,身上的傷口是如此痛苦,但他仍得打起精神注意四周的動靜,他明白,在這種情形之下,萬一的疏忽便將造成終生的遺憾,而他不是這種喜歡造成遺憾的人,他還有很多事情未了,很多很多……
遠遠的,他已看見那片林子,那片他們在攻撲碑石山前曾經隱伏過的林子,林子遮掩住的側面,就是那塊窪地了,馬匹都藏在那塊窪地之中,只是,不曉得此刻還在不在?
閉著眼睛休息了一會,項真小心翼翼的朝林邊掩去,肩頭的那柄寬刃短劍他已經拔了下來,傷處也用一塊袍襟草草包紮,殷紅的血早已濕透了那塊袍襟,結成一片暗紫的痂塊,身上的三隻純鋼傘骨他卻不敢貿然拔除,天曉得這幾隻鬼玩意兒戳進多深,項真深恐拔下來會使他喘不動氣
靠近林子了,項真輕輕俯臥卞去,十分吃力的用手肘向前移動,於是,當他爬行到一叢蔓生的矮小雜樹之後,耳朵裡已聽到了隱隱的人語之聲!
咬咬牙,項真由雜樹的樹枝縫隙間往外瞧去,幾丈之外,果然正有七八個全身穿著大紅衣衫的壯漢在指手畫腳的談著話,他們持著一式的「兩刃斧」,頭紮一式的紅包中,一面說著一面往這邊行來。
舐舐乾裂的嘴唇,項真又仔細的朝別處搜尋,唔,林子裡還不只這幾個人,更遠的地方,在樹幹的遮掩處,時而可見人影晃動,有穿紅衣的,也有穿黑衫的,他們像正在搜索什麼,但是,看情形卻不十分在意,行動大刺刺的東轉一下西彎一下,手中的兵刃隨隨便便的往草叢矮樹裡撥弄撩掃,一副血戰之後的勝利者姿態。
七八個紅衣大漢在項真臥隱著的矮樹之前途巡了幾次,其中一個生著雙鬥雞眼的大漢伸了個懶腰,困乏的道:「折磨了一大晚上,都算搞得差不多了,他娘的,這些無雙派的小子倒是有種得緊,硬是一個個蠻幹到死……」
另一個面色青白的漢子掂了掂手上的兩刃斧,打著哈哈道:「可不是,我們撲到那塊窪地裡,他們的馬兒拴在那兒,看馬的約有十來二十個,照面之下這些傢伙吆喝著已排成了一列,我當時心裡還在奇怪他們在搞啥玩意?腦子還沒有轉過來,天爺,一陣鋼梭已飛了過來,前面的弟兄眨眨眼就躺下了一大片,好幾個還在地上痛得打滾,疤痞子也完蛋了,他卻乾脆,一隻鋼梭透喉而過,一點罪也沒受,只是那模樣兒好生可怕……
鬥雞眼一陣哈哈,戲謔的道:「這敢情好,聽說他的那個姘頭馬寡婦一直對你不錯,可就礙著疤痞子不敢和你交往,這一下子你小子可以放開膽去敲門了……」
青白的臉上漲起一片通紅,這漢子「呸」了一聲,罵道:「少他媽滿口胡謅,疤痞子眼還沒有閉上……」
哼了一聲,另一個小麻子一晃兩刃斧,恨恨的道:「大清早就他媽一口葷腥,也不怕鬼來纏你們?林子後還躺著上百條屍骸,都是凶死的吶……」
鬥雞眼吐了口唾沫,道:「老子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犯得著你來擔那鳥心思?」
站在前面的一個大塊頭不耐煩的喝了一聲,罵道:「吵什麼?都操他妹子活膩味了?晚上攻殺的時候你們怎的沒有這大精神?頭兒叫咱們來搜索對方殘餘,卻不是叫你們來鬥嘴的!」
小麻子下巴一伸,不服氣的道:「李頭目,山下的一批敵人已被黑手黨的弟兄和咱們的大頭領殺得人仰馬翻,潰散一空,看守馬匹的那幾個也被我們圍上去宰得一個不剩,哪還有什麼殘餘可搜?完全是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那狗熊似的大塊頭牛眼一瞪,怒道:「麻皮,你敢用腦袋擔保沒有漏網之魚?他媽的吃飯還會掉下飯粒兒,你就敢有這麼大的口氣?人家一共不足六十個人,咱們與黑手黨卻栽了兩百多,不知道臉紅還以為有光彩哇?」
小麻子沒有再頂撞,卻小著聲音嘀咕:「他媽個老叫驢……」
大家都不吭聲了,大塊頭惡狠狠的朝每個人瞪了一眼,吼道:「走了,都瘟在這裡好看?」
七八個紅衣大漢跟在那名大塊頭之後,又懶洋洋的往前面行去,他們才走,又有兩批人搜了過來,同樣的在發著牢騷,毫無顧忌的彼此嘲謔談笑,他們只是在應付公事,做個樣兒,他們都以為激戰已成過去,現在是擺場面耍大爺的時候了,他們卻不知道,一頭傷虎正隱伏於側,雖然那是一頭傷虎,嗯,卻也吃人的呢。
項真默默的伏著不動,從那幾個紅衣大漢的口裡,他已經大略明白了山下的戰況結果,無可置疑的,無雙派這次進襲碑石山黑手黨老巢的行動已經完全失敗,縱然他們失敗得多麼轟轟烈烈,失敗得如何有代價,但卻總是敗了,而倒下去的人,自古以來便與悲涼結著不解之緣。
敗了,敗了,這場失敗,自然也包括了項真,雖然他已盡了力量挽回,他已發揮出最大的寡而敵眾精神,但結果卻仍然如是,灑的血,殘的命,在這時看來,又是何等虛迷與空幻!
靜靜的伏著,不知道再度過去了幾批人,林子裡終於靜了下來,沒有說話的聲音,沒有腳步的聲音,沒有衣衫擦過枝權的悉嗦聲與間或的鐵器撞響,甚至連鳥兒的嗚叫和蟲兒的卿吱聲也沒有,是這麼靜,靜得像一個露天的墳場。
又等待了一會……
項真用那柄短劍拄地,吃力的站了起來,現在,他已斷定林子裡再沒有敵人了,於是,他緩緩的移動腳步,向林的那一邊穿行過去。
走著,項真一面思潮洶湧,記掛著飛翼金木等人的安危,不知他們逃出了對方的追襲與截擊沒有?烈火金輪商先青等人俱皆有著一身高強的武力,該也不會如此輕易的便葬身火窟吧?還有十九飛星鹿望樸、展百揚、提堯等人……他們平昔極為機警,又那麼充滿了生命力,他們都不是夭折之像,生命之火更不該熄滅得那麼快……
左腳踏著一段枯枝,「卡」的一聲輕響使項真悚然驚悟,他急忙往一棵樹後躲去,前面,即是林外的一片荒地了。
將面頰貼著瘰□的樹皮,冰涼涼的,項真凝眸往前探視,前面,果然有上百具血淋淋的屍體排列著,有穿紅衣的,黑衫的,白袍的,但是,他們穿著的衣裳儘管各異,卻皆相同的染著滿身血跡,清晨的空氣裡浮溢刺鼻的血腥味,這氣味是這般怪異,卻又這麼令人心中悸動,那些屍體靜靜的排列在一起,靜靜地,他們已經沒有仇恨,沒有思維,更沒有感觸,現在,他們是如此平和的躺在一起,平和得令人淒楚,方纔的紅眼相向,方纔的拚殺格鬥,彷彿已經是很長遠以前的事了,長遠得趨向迷茫……
有兩個紅衣大漢在看守著這些屍體,他們離開這些屍體遠遠的,就像生怕這些死人會忽然爬起來向他們索債似的,看得出他們的表情在憎惡中還透露著惴惴,是的,虎死如綿羊,人死,便像老虎了哩。
身子搖晃了一下,項真咬咬嘴唇,竭力使虛疲的身軀站穩,然後,他慢慢的走出了樹林。
兩名紅衣大漢正在低聲嘀咕著什麼,其中一個已猛地發現了有如一個幽靈,不,有如一個厲鬼般的項真!這大漢事出不備,嚇得怪叫了一聲,手上的兩刃斧也「噹啷」掉了下來!
另一個一見同伴如此,面色也一下子發了青,他急忙回頭一看,不禁駭得心腔「撲通」一跳,慌忙退出去兩三步!
項真步履有些蹣跚的行近,神色沉重的凝視著地下並排著的屍體,緩緩地,他抬起眼睛來看著面前的這兩個呆若木雞般的大活人。
兩名紅衣大漢瞪著眼,張著嘴,不知所措的與項真對望著,好一陣子,其中一個才動了動,嗓子發沙的道:「你……你……你是幹什麼的?」
項真指指地下的屍體,平靜的道:「我是他們其中一些人的朋友。」
那大漢嘴角抽搐了一下,艱澀的道:「他們……他們哪些人?」
項真笑了笑道:「是那些穿著白袍的,無雙派的!」
兩名紅衣大漢嚇得一跳,雙雙退後一步,失掉兵刃的那一個也急忙搶前將地下的兩刃斧拾了起來,壯著膽子大吼:「你你你,你好大膽,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投進來,你難道不知道無雙派已經全軍覆沒潰敗散逃了麼?你卻竟敢摸到這裡裝神扮鬼?趕快丟下兵刃受縛省得爺們給你生活……」
項真望望手上的短劍,低沉的道:「讓我為這些無雙派的勇士們默哀片刻,事完了我問你們幾句話後便走,決不打擾二位。」
兩名大漢不禁一愣,其中一個色厲內荏的怪叫道:「咦,咦,是他媽聽你的還是聽我們的?你已是敗軍之將,階下之囚,卻還容得你有主張?快快跪下受縛,動起來手來你是白搭……」
項真朝這兩名紅衣大漢古怪的一笑,道:「不要叫嚷,乘我還沒有心煩的時候,閉上嘴巴,你們想想,如果我怕你們,我便不會到這裡來了。」
互相對望了一眼,不錯,項真說得有理,但他們也已經發覺了項真身上的創傷,於是,兩位仁兄膽氣一壯,慢慢的朝上靠了過來,個頭較大的那個瞪著對方手中之劍,惡狠狠的道:「成天打雁,還會叫雁給啄了眼嗎?朋友,不用裝了,丟下你的劍,乖乖跟我們回去……」
項真搖搖頭道:「你們實在愚蠢,赤衫隊無人了,憑你們也能成氣候麼?」
兩名大漢一使眼色,正待突起發難,項真已淡淡一笑,倏然抖手,那柄寬刃短劍「霍」的反射出去,「卡嚓」一聲,兩丈外一株人腿粗細的柏樹應聲齊腰而斷,短劍閃耀著奪目的藍瑩光彩,彷彿具有靈性一般滴溜溜的旋轉而回,項真左手一伸,那柄鋒利無匹的短劍,已那麼恰到好處回到了他的手上!
這一手卓絕的武功顯露,不由把那兩位仁兄駭得幾乎屎尿齊流,兩個人大大的一哆嚏,「登」「登」「登」連退三步,眼睛一下全發了直!
抿抿嘴,項真疲乏的笑笑,道:「好好站在那裡不要動,等一會我問你們幾句話,你們都會活得很長久,不要像那棵樹一樣被攔腰斬斷——」
頓了頓,他又加一句:「假如你們與我合作的話。」
於是——
項真回過身去,低下頭,默默哀悼著地下無雙派的死難者,片刻後,他沉重的輕聲道:「無雙弟子英魂不遠,今日之仇,我項真答允必為你們索回……」
說罷,他移步向那兩個大漢走近,就這幾步路的距離,他的面色已寒了下來,有如一層嚴霜浮布,襯著他渾身斑斑的血跡,披散的髻發,利刃似的目光,那形容,真是狠毒而殘酷!
兩名大漢手足無措的呆在那裡,豆粒似的汗珠順額而下,嘴唇蠕動著,甚至連拔腿的力量也沒有了,他們都還記得方纔那株柏樹被凌空斬斷的情形,項真說得對,他們都不想和那棵柏樹有同樣的命運!
項真站住了,靜靜的望著眼前這兩個幾乎魂飛魄散的敵人,緩慢的,卻十分暴烈的問道:「赤衫隊此次圍襲無雙派,為首者是誰?」
兩個人惴惴的互瞧著,嘴巴蠕動了幾下,一副欲言又止之狀,項真抬起手中短劍,輕輕以食指摩裟劍刃,淡淡的道:「誰答得慢,誰的腦袋搬家……」
「家」字尚在項真舌尖上留著一絲尾韻,兩名紅衣大漢已齊齊一抖索,爭先恐後唾沫濺飛的惶然大叫:「是大頭領『九鬼飛叉』焦雄……」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7:19:50
第28章 傷虎之威 兩個半
凝視著寂靜的林梢,項真血污斑斑的面孔上有一股令人顫慄的冷氣,他沒有表情的笑了笑,道:
「焦雄?他與黑手黨有什麼牽連!」
兩個紅衣大漢囁嚅著,神色極為尷尬,項真淡漠的道:
「我在問你們的話!」
較高的那個漢子似是橫了橫心,他咬著牙道:
「大頭領與黑手黨的龍頭是插過香頭的弟兄!」
一雙眼睛煞氣畢露的盯向那較矮的漢子,項真道:
「你們出動了多少人馬?由幾個頭兒帶著?」
被項真目光盯著的漢子不自覺的感到後頸窩有些發涼,他畏縮的退了一步,祈援似的看著他的同伴,那個個頭大的漢子嘴巴動了動,項真已冷冷的道:
「我在問誰便由誰回答!」
退了一步的那位仁兄苦著臉孔,硬起頭皮,嗓子乾澀的道:
「我……呃,我們出動了五百多弟兄……由焦大頭領、陶二頭領、白三頭領親自帶著分成三股行事,一股埋伏在碑石山後路;一股隱藏在無畏山莊附近,另一股隨同黑手黨的曾老么掃蕩山下的敵人……我們便屬於最後的這一股,每股約摸有一百五十來個人……」
項真嘴角撇了撇,道:
「夠了!」
兩個紅衣漢子頓時如釋重負,急切的齊聲道:
「好漢,那……那我們可以走了?」
搖搖頭,項真道:
「不,是我可以走了!」
說著,他轉過身,仍舊以那柄寬刃短劍支撐著軀體,一步一步艱辛的離去,他走路的模樣是如此蹣跚,如此沉重,又是如此疲睏與虛脫,以致讓人看起來只要輕輕一推便可以將他推倒,但是,那兩個紅衣漢子卻連想也不敢朝這上面想,宛如在那個創傷纍纍的身體上還附著一個隱形的惡魔一樣,只要他不再轉回頭來找麻煩,他們已是燒了高香啦。
離開了林緣,離開了那些猙獰而醜惡的屍體,項真咬著牙根,忍受著身上火炙一般的痛楚,酸辛卻又勉強著自己盡速走著,今天是個好天氣,有陽光,有青天,有陣陣帶著寒意的晨風,可是,他的心裡卻浮漾著不能平的氣忿,籠罩著血淋淋的悲恨,多少人的生命業已在昨夜化為灰燼,滿腔的豪情幻為烏有,往後,跟著來的,必定是更慘厲的,一場連著一場的殺伐,誰也想索回這筆債,誰也嚥不下這口氣,而為了什麼呢?真正的又是為了什麼呢?
荒野裡靜蕩蕩的,像是一干蟲鳥也被夜來的拚鬥所嚇窒了,這條路便如此死氣沉沉的拖得老遠老遠,沒有個人影馬蹤,任是浴著早上這暖洋洋的陽光,卻仍然宛似一條曬不醒的灰蟒。
項真為了避免敵人的追騎,沒有沿著大路走,他只管揀荒蕪的莊稼地裡蹙著行著,地面凸凹不平,枯萎的草梗與叫不出名字的雜樹零散而荒涼的生長著,碑石山在後面,逐漸離他遠了。
抹一把額頭的汗水,項真長長吁了口氣,他吃力的坐了下來,仍插在他身上的三隻傘骨顫巍巍的搖晃著,直搖得他面色發白,嘴唇泛青……
這三隻骨傘都有尺多長,紮在肉裡的至少也進去了三寸,傘骨是精鋼打造,射著藍汪汪的寒芒,肋側的這一隻還好是偏著上去,如果是直生生的透了進來,只怕一條命已留不到如今了。
休息了一會,項真輕輕做了幾次較深的呼吸,然後,他用手上那柄劍插向地下準備站立起來——
他的兩腿剛才伸直,腰還沒有挺直,後面,在荒地的一個斜坡那邊,忽然有一陣隱隱的叱喝叫喊之聲送了過來,聲音隔得還遠,不過,卻是十分清楚,而且正朝這邊接近!
微微怔了怔,項真的目光疑惑的投向了那邊,喃喃的道:
「又會是哪一路的人馬呢?這聲音像是在追趕逃亡者……」
驀地,他似是一下子想起了什麼,才站起來的身體又急忙艱苦的伏了下去,雙眼仔細瞧著那片斜凹下去的荒地,他伏臥得太急切了些,以致傷口裂處又扯得他痛不堪言,但他卻顧不得了,可能又有什麼奇特的事情要發生了呢。
於是,當項真還沒有確定他的意念的時候——
荒地的陵脊上,突然有一截身子露了出來,這截身子剛露出來,他的下半部卻銜結著另外一截身子,項真看得一愣,直待那條影子完全映人他的眼中,他才恍然大悟這是怎麼回事,原來,這是由兩個人組成了一個軀體,上面這個雙腿太短可以說只是兩條細細的,有如蘿蔔粗的大肉筋,但是兩隻手臂卻又長又粗,下面這一位兩腿和常人無異,甚至更為強健,兩條手臂細弱得幾近於無,僅是垂著兩根籐尾一樣的象徵品罷了,於是,兩個人疊接在一起,沒有腿的那個跨坐在有腿的脖頸上面,有腿的那個則駝著沒有腿的,猛然一見,這形似「人」形的怪物卻是手腿俱全,相互輔助,更顯得臂益長,腿益健,又比尋常之人高出了一大截!
現在,這兩截人組合的一個整體正往這邊慌忙奔來,兩個人的面孔長得極為相似,一樣的黃中泛黑,粗肉橫生,一樣的闊嘴大鼻,額上佩戴金冠,唔,看情形還是無雙派的人物呢。
坐在肩上的那個匆匆回頭望去,邊急躁的大叫:「魯風,你快一點成不?後面的孫子已追上來了……」
下面這個兩腿又加上勁,卻累得喘吁吁的道:
「你少雞毛子喊叫,跑的又不是你,你又怎知這是什麼滋味?坐著說話腰不痛,再叫你就下來駝著我試試……」
上面那位大嘴一掀,暴烈的道:
「在什麼節骨眼了你還發他媽的狗熊脾氣?這一遭跟斗栽得還不夠大麼?他媽叫人家追上來咱們兩活活好看呀?」
兩個人正抬著槓,道路上一陣急劇的蹄聲,瞬息間已有二十多乘鐵騎追了過來,二十多匹馬上全坐著些紅衫大漢,他們始才奔進,已一聲「哦嘿」掉轉馬頭馳進了路旁的荒地,布成一個半圓往這邊抄了上來!
這兩位「半人」見狀之下不由大罵一聲,上面的那個怒道:
「可不得了,看著看著人家已斷了咱們的去路啦,魯風啊,你他媽可不能丟下咱自己逃命,要死要活也得在一塊……」
兩條腿又跑了幾步,喘著氣道:
「淨在放他媽的臭屁,老子什麼時候自己跑過啦?傍天亮的時份不是我衝出重圍你如今還能在這裡賣嘴皮子?」
上面那個嘿嘿冷笑道:
「少吹牛皮,不是我你也早就成為亂刀下的冤鬼了,咱倆是『拳頭捶鼓——一個點』,誰也用不著欠誰的!」
他們邊跑邊吵,後面,已有三十多條紅色人影出現,亦同樣分成一個半圓形急速追至!
就在項真藏身之前約有尋寸之處,這兩位仁兄忽然停了下來,生著兩腿的這個往前後一看,洩了勁的道:
「甭跑了,咱們已是前無去路,後有追兵,跑也跑不掉還要落個孬種的臭名,沒腿的哥,乾脆豁上了吧!」
上面那位仁兄左右一打量,不禁長歎了口氣,道:
「我啃他的老親娘,這一下可是他媽『寡婦死了兒子——沒有指望啦』,只願你姓魯名風的記著咱倆相好了十五年,到時候別忘了到咱墳頭燒兩疊紙銀,點三炷好香,老子在陰間也記得你這番情意!」
叫魯風的仁兄「呸」的吐了一口唾沫,恨恨的道:
「別把者子說得那麼無情無意,你打入十八層地獄老子也呆不上十七層,咱們是抬上了;到時候一起進土,誰也不用麻煩給誰燒紙上香!」
兩人說話之間,前後左右的追兵已在迅速移近,現在,只要喘幾口氣的功夫就到眼前啦。
「嗆啷」一聲脆響,上面那位已將背後的大彎刀拔了出來,他在手中揮了揮,咬著牙道:
「魯風,咱們至少也得多撈兩個墊棺材,別他媽臨死還替無雙派背上個挨罵的臭名!」
叫魯風的怪人重重一哼,道:
「你多加把勁,我是服不了的!」
這時,那些紅衣大漢已全在三丈多外停了下來,馬上的二十多個騎士也翻身落地,一個紫臉膛大黑鬍子的紅衣大漢踏上一步,大聲道:「那邊可是陶三頭領的弟兄?」
這一面的三十多個紅衣人中當場閃出一個瘦小枯乾,雙眉倒搭的中年漢子,這中年漢子一出來便尖著嗓子叫:「是白三頭領手下的賀青麼?」
紫臉大漢哈哈一笑,道:「原來是尚老哥,你們打山那邊追來的?這倒好,咱們碰到一個點子上去!要活的呢?」
枯瘦漢子陰笑了一聲,狂妄的道:「當然,二頭領要打個籠子——豢養這倆怪物哩……」
這些紅衣大漢隔著兩邊一問一答,宛是他們圈住的兩個人已是甕中之鱉一樣,只要手到,便可擒來了,那股得意的驕態,真是能活活將人氣煞!
兩位「半人」果然已是雙目發紅,青筋暴跳,上面那個仁兄蘿蔔粗細的兩腿一夾,火辣辣的大吼道:「赤衫隊的狗雜碎們,有種便衝過來幹上,光他媽站在那裡唱對台戲算不上是英雄好漢!」
紫臉膛的大漢一摸鬍子,狂聲笑道:「無雙遺孽,釜底遊魂,猶敢在那裡大言不慚,信口胡柴,真是令人笑掉門牙;今日活擒你這兩個怪物,玩賞夠了再予活烹餵狗!」
兩個半人勃然暴怒,上面那個咬牙大叫道:「你就來呀,他媽的赤衫走狗,黑手黨的幫兇,江湖的敗類,武林中的蟊賊,你們來呀,看老子能不能一個一個操你們的老娘!」
紫臉大漢驀然神色一沉,厲烈的道:「滿口污穢下流,你二人是活膩味了?」
叫魯風的那位呸的吐了口唾沫,大罵道:「你們乾淨?你們上流?不要他媽吊死鬼賣肉——死不要臉了,無雙派的役夫童子也比你們高尚得多!」
狠狠一跺腳,紫臉大漢右臂一揮,吼道:「給我拿下!」
一聲叱喝,他身邊二十多名紅衣大漢齊齊往上撲來,手中的「兩刃斧」映著陽光閃閃生輝,好不惡煞歹毒!
兩個半人同時大叫一聲,下面那位倏彈而起,在空中雙腿急絞猛飛,呼呼的風聲激盪裡,衝上來的二十多名紅衣大漢急忙回躲,就這一剎,上面的那個大彎刀突閃,「叭」的一「聲,三顆人頭已飛上了半天!
滿空的鮮血炫得紫衣大漢一愣,他微怔之下立即暴跳如雷!
「衝上去,衝上去呀,都他媽的站著看把戲麼?」
四周的紅衣大漢吶喊著再度撲上,斧刃揮斬,湧起溜溜寒芒,而兩個半人縱躍如飛,上下交輔,一時彎刀如練,呼呼霍霍,一時兩腿掃踢,如錘如樁,頃刻之間,紅衣大漢這一邊又躺下去了五六個!
紫臉漢子氣得猛一跺腳,長身急上,口中怒吼著:「老子不活剝了你這兩個野種,老子就不叫『紫面虎』!」
兩個半猝然橫轉,上面那一位手起刀落,適時又斬翻了一個紅衣人,他嗤了一聲,道:「你他媽十足是一頭『紫面瘟豬』!」
叫罵聲中,紫臉大漢已一個小斜身,反臂劈出七斧,身形一個側仰,又是六斧連出,同一時間,旁邊的紅衣人也一起衝上,斧揮如雨,紛紛砍至!
兩個「半人」上面的那個彎刀倏旋猛斬,左掌吞吐挑戳,下面的這一位急掠猝閃,運走如風,兵刃撞擊之聲響成一片,在一溜溜的火花迸射裡,雙方的拚鬥已頓形凌厲,情勢已急速扯平!
於是在那一邊——
摸摸風乾橘皮似的面孔,那中年漢子露出一口黃黑的牙齒冷冷笑道:「兒郎們也該咱們上了,別光叫賀爺的手下干;活擒著這一對寶貝帶回去,每天也可以消遣消遣!」
三十多個紅衫人悄無聲息的舉斧擁來,分成不同的方向,自不同的角度,斧刃似帶著森冷,那麼狠毒的惡斬猛砍而上!
大彎刀左劈右架前截後攔,兩個「半人」奮力拒鬥著超出若干倍的敵人,而赤衫隊的人馬奮身砍殺,波波不絕,一時之間,他們這一對同心合力的仁兄竟已有些施展不開了!
冷冷的,那枯乾漢子用食指一抹他手中「兩刃斧」的斧刃,往前慢慢逼進,陰惻惻的道:「我這人就怪,最喜湊份熱鬧,嘿嘿!這等場合又豈可袖手作壁上觀?二位,一起湊合了吧!」
兩個半人急速的騰挪跳掠著,上面那個連出十一刀磕開了三柄兩刃斧,手腕一振,又擋住紫臉大漢的攻擊,下面這一位雙腿一彎猝撐,往後一閃之下右腿倏彈而出,一名紅衣大漢「哎唷」一聲,抱著手肘已滾倒地下!
一抹汗,上面那個「半人」猛揮大彎刀,罵道:「你就來呀,看看老子是不是把你當個玩意!」
枯乾漢子又走近了幾步,他陰陽怪氣的道:「不要急,讓你們多喘兩口氣……」
「氣」字在他舌尖上打了個轉兒,這中年漢子已驀然似一隻脫弦之矢般衝入人群之中,他的兩刃斧一抖倏揚,夾著十三道冷森森的芒光,其快無匹的兜頭蓋頂劈了下來!
兩個半人用腿的這位迅速往旁邊掠去,上面的一位已倏將大彎刀偏著刀鋒拚命迎上,心裡卻在叫著:「天爺!這一下可是危險透頂——」
十三道成形的斧芒急速壓來,但是,怪事卻突然發生,眼看著那凌厲的芒光已經壓到,卻驀地大大的震動了一下,隨著震動而斧芒驟散,一聲像窒息下的曝吼已扯人心腸的傳了出來……
兩個半人中上面的這個納罕的匆忙望去,老天,那中年漢子不知為什麼已被一柄寬刃的短劍透心穿過,他正瞪著兩隻眼睛愣呆呆的看著露出在前心有一大截的劍鋒,那模樣,說不出是什麼味道,宛如一個人忽然自萬丈之高的絕壁上墜落,在撞到地面之前向下呆望著一樣;有至極的絕望,有生命之火將要熄滅的驚恐,還有,無比的不甘不願!
這位半個人剛剛叫出一聲:「我的乖乖!……」
那個中年漢子已經滿臉痛苦的仆倒於地,攻撲的紅衣大漢們頓時響起一片駭異的驚叫,有三個人急忙奔了過去!
紫臉大漢不及回頭,連攻七斧中大喝道:「什麼事?誰敢退逃?」
半個人的大彎刀凌空而下,紫臉大漢慌忙架攔中已幾乎中了一腳,他蹌踉躍出,氣急大罵道:「卑鄙無恥的東西,專門乘人之危!」
上面的半人呸了一聲,倏攻三刀,刀花一挽,「呱」的一聲又戳倒了一個自側旁掩來的敵人!
「回頭看看,我的哥,快回頭看看,你們的哥們完蛋大吉!」
吼了一聲,紫臉大漢左右閃晃,問晃中再攻五斧,他憤怒的道:「野種,你立即便會知道誰要完蛋大吉!」
話聲還在這位大漢嘴裡留著一個尾韻,身後,已傳來了他的手下們見了鬼似的驚嚎!
「不得了啦,尚爺完了!被透心穿哪!」
紫臉大漢聽在耳中,不由大大的一哆嗦,一張紫臉膛便越發泛烏了,他連出四式,往後急退,口中驚叫道:「是誰幹的?快去拿人……」
叫聲未已,只聽得「砰」「砰」兩聲,兩聲之後,骨骼的碎裂聲清晰合應,又有一片鬼哭狼嚎的叫喊傳來!
「有奸細啊!又栽了兩個弟兄……」
心口像一下子被什麼抓住了,痛窒得紫臉大漢冷汗直冒,他大吼一聲,氣急敗壞的叫:「去抓人哪,你們這群酒囊飯袋,我宰了你們?」
又是「哇呀」一聲怪叫,有人毛髮悚然的直著嗓子嚎:「我的媽,用二塊泥土就砸爛了兩顆腦袋……真是凶神下凡,惡煞現身啊,可不得了啦!」
紫臉大漢拚命向當前的敵人攻出八腿七爺,跳著腳吼:「我操你們的娘,光叫光叫,叫你奶奶個狗熊,快去抓那奸細!」
他跳著腳吼罵,滿頭大汗,九腿卻俱已掃空,七斧也用力過度而偏了準頭,不待他再次攻撲,眼前寒光一閃,「叭」的一聲,他的肩頭已有約模半斤肉血糊糊的飛了起來!
「哇……」
痛得他鬼叫一聲,蹌踉往外躍退,耳朵裡又聽見「砰」「砰」「砰」一連串的震擊之聲,而慘嚎悲曝已雜亂的響起,那聲音交匯著,又是淒厲,又是恐怖,淒厲與恐怖融合起來,便是無比的驚慌了!
兩個半人心裡有數,他們知道是有能人在暗中相助了,於是,兩位一體,越發精神抖擻,勇氣倍生,悍猛更甚的衝殺起來!
眨眼間,紅衣大漢們已躺下了二十多,剩下的也了無鬥志,紛紛游掠躲閃,兩個半人已經執掌先機了。
紫臉大漢一見他肩頭的傷口,差一點便暈了過去,那傷已露著骨頭了,骨頭上還粘著血絲肉縷,好不怕人。
一個紅衣大漢匆匆奔到他的身前,汗水淋漓的低叫:「頭兒,是跑是打?場面不大對了,弟兄們已躺下了一半多,暗裡的對頭還沒有找出來,不知道人家埋伏了多少高手在附近!」
紫臉大漢痛得連眼睛都發了花,他呻吟的道:「不准退,他媽不准退,赤衫隊的上上下下全是好……好……漢子!」
那名紅衣大漢急得一咧嘴道:「頭兒,裝好漢也得看時候,現在不退等會一個也走不掉啦……頭兒你也受了傷,回去可以交待得過了……」
就在這時,那邊又「吭」的一聲摔出來一個紅衣大漢,紫臉仁兄心裡一哆嗦,咬著牙,猛一跺腳:「好吧,退就退!這可是你們要求老子的……」
他旁邊這個漢子此時哪裡還管得了這許多,手上的雙刃斧一揮,拉開嗓子用力吼道:「奉頭兒諭令,弟兄們扯活啦!」
口裡吼叫著,他自己已撤開腿搶先奔出,翻身上了一匹馬抖韁便跑,那份利落巧快就不用提啦。
紫臉大漢怒罵一聲,兩個箭步竄了出去,一塾腳也已上了鞍,兩腿一夾馬腹潑刺刺奔出,他的後面,一干紅衣大漢叫嚷吼罵著也逃了過來,人人爭奪上馬,你搶我拉的慌成一團,有的一人一匹,有的兩三個合乘一匹,風捲殘雲一樣狼狽而去,真個來得快,退得更快啊。
兩個半人有些發呆的站在當地,眼看著敵人瞬息間退逃一空,不禁都生起一股虛迷迷,愣癡癡的感覺,上面那位猛力搖搖頭,啞著嗓子道:「魯風,這,這他娘是怎麼回事?像趕鴨子一樣?」
下面的這位吁了口氣,狠狠的道:「又不是你我趕走的,是人家另有能人相助,你不要他媽沖暈了頭,憑你我這兩塊料還有個鳥戲唱!」
望了望滿地的屍體,上面那位仁兄放低了嗓門:「魯風,咱們叫兩聲請那位好朋友出來叩見一番如何?沒的叫人家說咱們無雙派不懂規矩!」
叫魯風的那一位向四周環視了一遍,罕異的道:「照說呢,對頭一退這位高人就應該現身相見,莫不成他不願露臉而悄然離開了!本來好人大多有這些『清高』的毛病!
接住他的語尾,一陣輕沉的笑聲自左側方的土埂後傳了過來,項真血污滿佈的面孔上浮著一層欣愉的笑意,兩個半人目光才一觸及,二人不由齊齊一驚,生著腿的這位猛然退後一步,慌亂的道:「就是這話兒了……」
上面的這位直著眼吞了口唾沫,疑疑惑惑的道:「朋友,方才可是閣下伸手賜援?」
項真困難的走了兩步,聲音發澀的道:「我想是吧,要不,二位可還看見別人?」
尷尬的咧嘴一笑,上面的半個人急忙歸刀入鞘,雙手尊重的抱拳道:「在下二人為無雙弟子,只因與黑手黨為了一件事發生衝突,寡不敵眾之下才落得如今的模樣,若非閣下義賜援手,在下二人只怕不易保全……」
項真淡淡一笑,道:「好說好說,只是不敢請問貴派與黑手黨是為了何事發生衝突?而這些紅衣大漢又是來自何處!」
兩位夥計為難的沉吟了一下,有手的那個壓著嗓子道:「此事麼……呃,涉及本派顏面,實是不大好啟口,失禮之處,嘔,還要請恩兄原諒則個……」
項真似笑非笑的撇撇嘴唇,道:「既是二位有所礙難,在下自是不便追詢,不過,在下可否知道二位尊姓大名?屬於貴派何門之下?」
兩個半人奇異的愣了愣,上面那個急切的道:「恩兄,呃,恩兄如何知道無雙派之下是分為各門?」
項真平靜的道:「大草原無雙派威震白山黑水,九仞山上青雲閣迎風揚名三千里,如此聲勢,在下豈能不知?」
兩個半人似乎已忘了他們夜來的慘敗,更記不得方纔的狼狽了,聞言之下不禁受用十分的咧嘴笑了起來,長著腿的那位眉飛色舞的道:「太誇譽了,區區薄名,怎生得恩兄這般讚揚,嗨嗨,我麼,我叫魯風,上面這個叫阮凡,衛字門便是我們弟兄的頭罩子招牌。」
沒有腿的仁兄也忙道:「我們兄弟實在感激恩兄的仁義幫忙,呃,不知恩兄願不願意賜告名諱,也好令我兄弟異日拜謝?」
項真懶懶的一笑,道:「怕是說出來你們就不會這般輕鬆了……」
魯風一急:「不會不會,知道名字大家更來得熱火……」
項真怪異的笑道:「是麼?」
兩個半人睜大著眼睛,無來由的有些急急的道:「當然……」
項真朝四周望了望,道:「其實,說起來我們也不是外人!」
阮凡吞了口唾沫,迷惘的道:「不,不是外人?」
半側過身,項真悠悠的道:「我姓項,名真,人家有些人叫我黃龍,比如說,金木啦,鹿望樸啦,他們都知道我這個名號……」
兩個寶貝宛如一下子在耳邊響起旱雷,當場都震傻了,好一陣子,他們才如夢初醒,惶恐的道:「原來竟是項大俠,我兄弟倆有眼無珠,竟把我全派的恩人當做了泛泛,項大俠名高量大,萬乞不要見責下來……」
項真搖搖頭,道:「你們的稱號可叫『兩個半』?」
阮凡急急點頭道:「正是,可是項大俠約模早就看出來了?」
項真一笑道:「二位形貌特異,便是不曾識荊亦可意會,我項真一直未見二位,卻是神交久矣。」
阮凡與魯風兩個幹著嗓子打了個哈哈,項真已走過去自那中年漢子的屍身上抽回那柄寬刃短劍,他灑掉了劍脊上的血水,低沉的道:「現在,我們需要即刻離開此地,你們兩人哪一個受過傷麼?」
魯風大踏步走了上來,邊搖頭道:「我們都沒有受傷,只是不知道紅鬍子屠夫與羅圈腿的消息如何……我們帶的弟子卻完全散了,約摸有三十多人……
說著話,三個人四條腿開始朝前面行去,阮凡歎了口氣,道:「本來我們奉命跟著鹿尊主的人馬往碑石山的後面撲,但只走了一半路,尚未及與鹿尊主的所屬會合便被對方截住了,都是黑手黨的人馬,大概有兩百多,激戰一場下來,只有我們兩個衝出了重圍!」
魯風也忙著道:「不過我們決沒有給派裡丟臉,一場狠殺狠拼至少也廢了對方一半以上的人馬,到後來實在是挺不住了才招呼弟子們突圍,哪知跑出老遠朝左右一看,除了我們兩個以外其他的人一個也沒跟著……」
苦著臉,阮凡啞著聲音道:「這才真叫淒慘,心裡想著也只有將大把的淚往肚裡吞!」
項真低低地道:「別的人你們都沒有碰上麼?」
阮凡黯然道:「除了項大俠你,其他的一個未見!」
沉默了片刻,項真緩緩地道:「衛字門金尊主與青葉子羅柴都已突圍而去,另外還有一位光頭留著大紅鬍子的朋友也和他們一起。」
魯風走著忽然歡叫起來:
「天爺,那光頭大漢就是紅鬍子屠夫厲鵬!我就知道這渾東西命長,不會這麼容易便上了天!」
嘻嘻一笑,阮凡亦道:「金尊主一直叫咱兄弟圈著他別讓他出繼漏,不想這傢伙比我們還滑溜,早就撤了腿啦……」
遲疑著,魯風有些急急的道:「那麼,項大俠,鹿尊主及商尊主其他弟兄們的消息你可知道?他們大約也安好無恙吧?」
項真的面色有些陰沉,他仰郁的道:「我沒有看見他們,但我卻知道他們俱已陷入無畏山莊的火窟之內……照當時的情形判測,只怕不太樂觀!」
一下子這兩個「半人」全傻住了,好半晌,阮凡已潤了潤喉嚨,低低地道:「那火窟……項大俠,是怎麼回事?」
項真搖搖頭,簡短的將山上的經過述說了一遍,只聽得這兩位仁兄咬牙切齒,瞪眼豎眉,口裡痛恨的大罵不停。
未了,項真道:「貴派商尊主貪功太切,他卻忘記黑手黨的一貫作風,黑手黨行事籌劃,素以陰毒狠辣為能,豈會這般輕易便潰敗散逃?我一再勸諫,奈何商尊主不願聽信,以我一個外人身份,又能如何!」
阮凡與魯風都沉默下來,走了一程,阮凡才小聲道:「商尊主平日作風穩練,應該冷靜而快捷,他以前不是這樣的,這一次,主要是因為掌門千金與他關係不同……項大俠約模知道其中曲折,事不關已,關已則亂,我也覺得商尊主在近幾日有點不大對勁!……」
魯風舐舐嘴唇,低聲道:「他以前總是和顏悅色的侍人,上一次為了點小事,百揚便挨了他老人家好一頓訓,為了這事,百揚的眉頭便一直鎖了兩天……」
用短劍當做枴杖,項真一步一歪的走著,他淡漠的道:「你們可曾約好了事成之後在哪裡聚集會合麼?」
阮凡怔了怔,吶吶的道:「當時決定,呃,決定在事成之後於無畏山莊正門聚集……」
項真笑了笑,道:「那是說打了勝仗以後的方式;你們沒有預先定下若是萬一失敗了該如何會合的法子麼?」
阮凡頹喪的道:「沒有,大家都以為一定打贏的……」
忍了忍,但項真終於又道:「我自來說話不喜轉彎抹角,這次教訓之後我不得不贅言兩句;信心與傲骨是武林中人所必須具備的條件,但是,卻應該以精密的籌劃來保證信心,以辛勤不息的磨勵來支持傲骨,不可毫無支撐的隨意狂傲,更不能泛泛從事就大言不慚,否則,這是空架子,空架子一時倒塌,只會更難堪,更悲慘!」
阮凡與魯風兩人默默聽著,俱是啞口無言,儘管心裡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但人家講的可是句句實話,而且,又是那一針可見血呢?
微喟一聲,項真道:「我明白我說這些話是冒犯了貴派各位,但我此言出自肺腑,貫以至誠,諒與不諒,也全在各位了。」
阮凡與魯風慌忙的道:「言重了,項大俠,你言重了,這正是金玉良言,我們聽了感激還來不及,又哪裡會不高興呢?」
頓了頓,阮凡又道:「所謂『忠言逆耳利於行』,若不是好朋友誰又願說些真話出來惹人不快?項大俠,你老千萬別誤會……」
項真笑了笑,沒有再說話,三個人朝著前面的一片陵脊走去,陵脊背後,可見隱隱的蘆葦翻白,那片蘆葦,略略打量,約有三四丈方圓哩。
走著,阮凡恭謹的道:「項大俠,咱們到那片蘆葦叢裡休息片刻好麼?」
項真疲乏的吁了口氣,道:「也好,我實在有些累了……」
魯風哼了一聲,道:「缺腿的,你他媽坐在老子肩上又舒服又風涼,我還以為你忘了下面尚有個大活人在駝著你走呢?」
阮凡嘿嘿笑,擠著眼悶不吭聲,項真以短劍拄地,一步步往陵脊上行去,看他喘著氣,弓著身,那模樣兒可辛苦得緊哩。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7:20:20
第29章 劫後餘生 再圖雄
剛剛上了陵脊,項真還沒有來得及喘口氣,白花花的蘆葦蕩子裡「刷啦」響了一聲,一條高大的人影自斜刺裡猛撲上來,連吭也不吭,一柄大彎刀摟頭蓋臉的便砍向他的腦袋!
項真身形本能的倏然半側,右手劍一抖猝截「噹」的一聲撞擊裡,他那柄寬刃短劍已像蛇信一樣,伸縮之下指住了那偷襲者的胸膛!
這時,一邊的「兩個半」才慌忙趕來,阮凡在上面急吼吼的大叫道:
「項大俠劍下留人……都是一家子……」
魯風也忙著喊:「是紅鬍子屠夫……」
手腕一挫,項真身上的創傷痛得他直咬牙:「朋友!出手之前也得先看出遠近親疏!」
那偷襲者果然正是紅鬍子屠夫厲鵬,項真的短劍自他胸前移開,臊得他臉紅脖子粗,窘迫十分的道:
「一時慌張!沒有看清是項大俠,你老千萬恕罪!」
項真喘了口氣,道:
「罷了,金尊主與羅柴羅兄呢?」
紅鬍子屠夫厲鵬朝裡一指,吶吶的道:
「都在蕩子裡面,我們突圍之後瞎撞了半夜,跑到這裡大家都走不動了,好歹先躺下來歇了歇……」
「兩個半」湊了上來,阮凡彎下腰在厲鵬肩頭大大的拍了一記,拉開他沙啞的嗓門叫著:「屠夫唷,我哥倆還以為你成了他媽的紅燒肉啦,那山上的火可燒赤了半邊天,乖乖,你小子命大哩……
紅鬍子厲鵬摸摸他油亮的頭皮,尷尬的道:
「別他媽逗樂子了,若不是項大俠,只怕我們一個也活不出來,尊主與羅柴還都帶了傷!」
阮凡咧了咧嘴巴,道:
「我們也是項大俠碰上才脫困的,要不然,你這番還能和我們哥倆講話可真叫見了鬼啦!」
紅鬍子屠夫那張粗曠的面孔上流露出了一片無可掩飾的敬佩與畏服之色,他放低了聲音道:「約模你們還不知道吧,山上的事兒?」
阮凡目光睨了一眼緩步朝蘆葦叢裡走去的項真,吞了口唾沫,有些急切的問道:
「什麼事兒?」
紅鬍子屠夫也朝項真的背影看了看,尊重的道:
「黑手黨的十個大阿哥,叫項大俠一個人放倒了六個,砸傷了一個,還有他們的狗頭軍師叫什麼……叫什麼塵的那個老鬼也吃項大俠扳掉了,不說這些,黑手黨光栽在項大俠手上的一干小角色只怕也有好幾百!」
兩個半,不由俱皆吸了一口冷氣,好一陣,阮凡才伸著舌頭道:
「天爺!他就這麼狠呀?如此說來,黑手黨上上下下,不是等於讓項大俠一個人就弄掉了大半還多?」
點著頭,紅鬍子屠夫感歎得幾乎要哭了出來:「真是條好漢,硬漢,真是個煞手,英雄,你就沒有看見人家那股子狠勁,那股子豪邁;我在道上混了這多年,從來也沒有見過像項大俠那般有種的人物!」
阮凡與魯風頗有同感的連連點著頭,紅鬍子屠夫歸鞘入刀,道:
「進去吧,這裡還在黑手黨的地盤之內,尊主他們也正在歇著。」
三個人躬著身份開濃密的蘆桿子進到裡面,進去丈把遠,飛翼金木、青葉子羅柴正盤膝坐在地下,項真則坐在他們的對面。
這一宵下來可真是折磨夠了,金木那張原本紅潤的臉孔此刻顯得如此的憔悴不堪,灰白泛著鐵青,平素不甚明顯的皺紋現在看去卻是這般深刻與密集,宛如就這一夜已使他蒼老了十年!
青葉子羅柴更是委頓得像個大病未癒的瘩漢,渾身斑斑血跡襯著他青白的臉盤,焦裂的嘴唇翻著燥皮,連那雙眼也灰澀澀的夾著一層苦郁,他與金木並肩坐在一塊,越發顯得兩個人的神情頹唐。
「兩個半」過來見過了金木,羅柴也有氣無力的與他們打了個招呼,阮凡一拍魯風肩頭,低低地道:
「行了!我下來坐坐,也讓你小子歇會……」
魯風一蹲身,阮凡已接著他的雙肩凌空一轉,輕飄飄的坐在地下,兩條小得蘿蔔粗細的小腿軟塌塌地平伸向前,魯風扭動著身子,歎氣道:
「唉!這做牛做馬的差事不知何日才能到頭……」
飛翼金木側過臉瞪了魯風一眼,嗓子啞生生的道:
「你們不是與『一座山』樊姜在一起的麼?樊姜呢?」
「樊姜?」「兩個半」面面相覷,阮凡惶急的道:「他不是在尊主你們攻上山去以後也帶著二十名弟子跟著去了麼?」
金木兩眼一翻,憤怒的道:「誰叫他去的?你們兩個又到了哪裡?」
阮凡慌忙道:「我們奉鹿尊主臨行前諭示協助他攻打後山,但只走了一半路便吃對方截住,只得我們兩個突圍而出,老樊是在我們前往協助鹿尊主時分手的,因為當時山頂打得熱鬧,山下又沒有什麼事,老樊唯恐我方人手不夠,所以就帶著人上去了,我們還以為他與尊主在一道……」
氣得金木一咬牙,低吼道:「飯桶,全是一群飯桶!」
「兩個半」不敢吭聲,只管低著腦袋裝熊,金木握著拳虛空揮了幾下,恨恨的道:「這一下我們可都有光彩了,『鐵』『血』『衛』三門好手盡出,率領三百名精銳弟子猝襲黑手黨,結果卻弄了個全軍覆沒,支離破碎,回去怎麼向鐵掌門交待?又怎麼向其他三門一堂的同仁說話?你們不要臉老夫我還要,大草原已為了我們而玷污了……」
項真睜開了一直半閉著的眼睛,他緩沉地道:「金尊主且請息怒,在下有數言奉告!」
金木趕忙堆出一臉笑容,道:「請說!請說!」
項真沉默了一會,低沉地道:「江湖風雲變化難測,瞬息之間便易優劣之勢,一個人或一個幫派要在江湖上永遠稱雄為霸,雖非不能卻極其不易,強弱與勝負之分只有一線,越過此線便使結果完全相異,是而有言曰勝敗乃兵家之常,武林中少有窮一世之間仍能兀立如故的英雄,武林中也同樣少有百年來只勝不敗的幫派,一個人與一個幫派的道理相同,難以事事皆佔上風,樁樁懼稱強橫,基於天地等及人為的因由,往往有很多預料不到之事發生,或者敗了,卻要自惕干失敗之因慎而攻之,以求再起之時不犯同過,實不用空白悔恨已成為過去之恥而耽擱了再雪此恥的準備功力……」
頓了頓他又淡淡一笑道:「項真年幼,學淺才疏,貿然奉言相諫,若有頂撞干犯之處,尚祈尊主大人大量,莫予見怪才是。」
怔怔的望著項真,好一陣子,金木長長歎了口氣:「老弟說得是,但……唉!話雖如此,老夫仍覺難以吞嚥此氣,又哪裡有臉回去謁見掌門呢?」
咬咬下唇,項真道:「且圖後謀吧,如今卻是怎生尋個所在休養一時才是。」
金木這才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道:「老弟,你身上的傷實在夠重,首先便須設法將你的傷勢治好……老弟,為了無雙派,你已犧牲得太多……」
項真淡漠的笑笑,道:「士為知己者死,尊主,古人早已說過。」
金木的臉上紅了一紅,他赦然道:「老弟待無雙派如此真誠,不惜以命為援,但我無雙派卻太過愚昧,尚不能切體老弟苦心一片,碑石山上,若商老兄略聽老弟之言,便不會弄得如此悲慘的下場……唉!」
擺擺手,項真道:「這也難怪商尊主,所謂事不關己,關己則亂,聞說商尊主在平時並非似這般急躁莽撞,尊主倒不用責怪於他。」
金木恨得重重哼了一聲,道:「老弟無庸為他說話,日後回去見了掌門,老夫倒要好好與他算一算帳,看看誰能佔住道理!」
說到這裡,金木又忽地雙眼發直,他怔了片刻,長長的歎了口氣,又哀切而傷感的道:「只是,不知道這老匹夫生死如何……也不知今生今世還有機緣和他在掌門人面前打這場官司了……」
項真垂下眼簾,悠然道:「生死自有命,商尊主卻並非凶死之像,在下看來,他活著的成數比較大些……」
金木又歎了口氣,道:「也只有這麼希望了,還有望樸,他也不應該就這麼無聲無嗅的便去,好歹也得多活些年……在無雙派的首要之中,他是最年輕的一個……」
項真點點頭,道:「我明白,你們都稱他小白臉?…
金木慼然道:「他們伉儷情深,十分恩愛!」
項真道:「聽鹿尊主說過,為此他還拋捨了貴派藍箭堂的職位。」
金木兩眼中無可抑止的浮起了一層淚光,這位倔強悍勇的老人別過臉去,憂傷的道:「最使我傷心的就是娘娘……這丫頭,她等於背叛了她的父親,她的祖宗,背叛了整個無雙派……她太傻了,太傻了!……」
一側,青葉子羅柴低低地道:「如果此事是真,依掌門人的脾氣……小姐她只怕要受些責難。」
金木轉過臉來,沉重的道:「何止責難?我看掌門人會要她死!」
青葉子羅柴沉默了,他不再說什麼,當然,他明白他們掌門人那如火的個性,金木之言,決無過份之處!
項真抿抿嘴,道:「如果貴派掌門人只要他千金得到如此的結果,那卻簡單。」
金木怔了怔,迷惑的道:「老弟此言怎說?」
項真道:「老實說,如若貴派掌門人需要他千金死亡來結束這場爭端,或是需要他千金死亡來消除這一口怨氣的話,事情就太簡單了。」
睜大著眼,金木仍是有些迷惘的瞧著項真,項真搖搖頭,凝重的道:「父女之情不是這般以生死二字便能總括了的,其中還包含了很多,貴派掌門人縱然要他千金之命,只伯,也極為艱難沉重。」
金木漸漸懂了,他道:「老弟是說……」
項真淡淡地道:「在下是說,貴派掌門人對此事心中難以決定,而且,十分痛楚。」
金木思維良久終於頷首道:「老弟!你說得對……黃龍之名,如今老夫相信並非純以武力而博得了,老弟,你智慧之深亦在千萬人上……」
笑了笑,項真道:「過譽了,尊主。」
各人坐在地下,心思重重的休息著,項真仰首凝視頭頂的白色蘆葦,蘆葦在北風裡搖晃抖索,發出陣陣枯澀的擠擦之聲,這聲音有些單調,有些空洞,更有些無可言喻的悲涼,這種植物生長在蕭煞的秋冬,而在秋冬才翻泛著白皤皤的白芒,一簇簇,一叢叢的,總是像染了那麼幾分無奈的淒切與冷清,擺動著白色的芒頂子訴說人間的坎坷和苦痛……
良久——
金木低沉地道:「老弟,我們起程吧?」
項真懶懶的收回目光,一笑道:「好!」
金木站起身來,轉臉朝著紅鬍子屠夫。
「厲鵬,你過來背著項大俠。」
紅鬍子屠夫答應一聲,大步行來,項真連忙搖手道:「不用不用,在下自己尚能走得,而且,在下身上還有這幾根破鐵未曾拔出,背著也極為不便……」
金木關切的道:「那……那怎麼辦?老弟台,你這一身傷,老夫看在眼裡都痛,這是在你身上,若是老夫,只怕早已躺下來了……」
項真洒然一笑道:「誠如尊主所言,黃龍項真若非有幾樁長處豈能稱為黃龍?在下另一樁長處便是能打之外也能挨呢。」
項真此言一出,不由把金木等人都逗得笑了出來,方纔的沉鬱氣悶也因此而掃除大半,金木笑呵呵的道:「既是如此,我們就慢慢走吧。」
六個人分開了蘆葦桿子,緩緩行了出來,天色已轉為陰沉,有些冷,他們在荒野裡走著,十二隻眼睛卻小心翼翼的隨時注意週遭的動靜,不錯,這裡仍是黑手黨的地盤之內。
紅鬍子屠夫來到項真身邊,低聲道:「項大俠,可要我扶著你。」
項真搖搖頭,道:「不用了,你也夠累的。」
搔搔油光的頭皮,這位有屠夫之稱的粗獷漢子道:「項大俠!謝謝你昨夜救我,我一直以為完蛋了,商尊主他們在無畏山莊的大火煙硝裡與我們失去聯絡,我們原想保持住當時的一撥人衝下山去救援,哪裡知道競連人家的山門也突不過……若非是你,項大俠,後果真不敢想,只怕我們連一個回去報信傳警的人也沒有啦……」
項真吃力的以短劍拄地走著,他和熙的道:「沒有關係。厲兄,這些債,我們會找回來的!」
金木聞言回頭,笑著道:「老弟!到時候你可別忘了,老夫等人一定全聽你的調度,說什麼也不敢再動歪點子了!」
項真笑笑道:「尊主言重了!」
各人走著,走著,金木手搭涼棚,往前面張望了一陣,道路蜿蜒在左側遠處,隱迷於灰蒼蒼的大地盡頭,沒有人影馬蹤,靜寂如死。
紅鬍子屠夫吞了口唾沫,道:「尊主,咱人到哪裡歇去?」
沉吟了一會,金木道:「此路通到『佳鎮』,但佳鎮靠著碑石山大近,又有道路可通,難保沒有黑手黨的眼線,我們乏累之下實不宜再生枝節……這樣吧,朝這裡去,先到『牛家窪』住下再說……」
項真問道:「牛家窪,那是個什麼地方?」
金木笑笑道:「是個小村子,在兩座山的夾縫裡,約模有百多戶人家,差不多都是種田的莊稼人,淳樸而簡單;我在五六年前去過一次,那裡風光秀麗清幽,而且下會有江湖中人雜處,卻是個養傷的好所在!」
有些困乏的吁了口氣,項真道:「尚有多遠呢?」
金木心裡琢磨了一下,道:「不出三十里地,我們走快一點,兩個來時辰該可以到了。」
這兩個來時辰,聽在項真耳中卻是沉甸甸的,三十里地又是何其難熬,可是,一口氣挺著他,江湖上的硬骨頭架著他,便是再艱辛,再難熬,也只好走上去了……
兩座山夾著這片小小的村落,一條水繞著村側蜿蜒流出,村首村尾都植有一片淡白粉紅的梅林,百十間竹屋茅舍,乾乾淨淨的小路幾條,這便是「牛家窪」了,帶著三分脫塵之概,不染一丁點人間煙火,唔,是個好地方。
有一個來月了,住在村尾梅林邊的一棟茅舍裡,只費了五錢銀子的代價,項真等六個人卻過了一段極端平靜,安詳而又清新的生活。
鮮美的空氣與幽雅的梅香,隱約的雲霧與聳立的高山,加上幾抹雪,幾縷雲,一片風,一灣水,還有住在村子裡一位業已七旬,醫木精嫻的老人家,項真等人的大小傷勢痊癒得很快,就這三十來天的功夫,非但金木與羅柴等人的浮傷都已完全治好,連項真那麼重的劍傷也都已收了口,看情形,再得調養三五天就可以行動如常,和以前一樣了。
在一株生著白梅的古樹下,項真正悠閒的坐著,他的發上、肩上,落了幾片皎潔的花瓣,地下有薄薄的積雪,空氣在寒冷中飄浮著縷縷淡雅的幽香,項真雙目迷濛的眺望著遠山,而遠山隱遙渺蘊於雲霧之中,雲霧輕輕,宛似羅紗,那麼裊裊的浮沉著,有一股迷幻的美,令人心神兒都在不自覺的微帶著幾分醉意了。
項真已換上了一襲新的黃袍,那黃,黃得柔和而爾雅,有閃閃的絲光,像一張含笑的,善意的面孔,很有文質彬彬的書卷氣息,襯托得項真越發唇紅齒白,眉目如畫,俊俏灑逸得似神仙中人。
緩緩地,飛翼金木負著手自梅林中行出,他看到項真的側影時不禁怔窒住了,好一陣,他才吁了口氣緩緩的道:「項老弟……」
項真平靜的轉過臉來,朝金木淡淡一笑,站起身道:「金尊主起得好早啊!」
金木輕笑著道:「不早了,老大已在林中徜徉了好一會;想不到賢弟台卻起得更早哩,呵呵呵……」
項真指著他方才坐過的一方青石塊笑道:「此間空氣清新潔淨,加以梅香如縷,吸吐幾次心神俱爽,靈台清澄,早膳之時也足可吃下三大碗飯……」
金木哈哈一笑,走過來與項真並肩坐下。
「老弟,這牛家窪真是個好地方吧?」
項真頷首道:「確實不錯,尤其村首村尾這兩片梅林,更是平添無限清幽脫俗之氣;看梅樹結凜斑斑,枝幹挺虯,只怕這兩片梅林也有數十年的光陰了!……」
摸摸下頷,金木道:「正是,據葛老先生相告,兩片梅林俱已植下近六十年多了……」
項真道:「那葛老先生年登七旬,卻是精神矍鑠,體魄強健,真是鶴髮童顏,長壽之像,而他那幾手醫術,卻更令人敬佩哩。」
金木道:「要不是他老先生,咱們這一身大小之傷恐怕有得麻煩的,這位老先生診治起來不但仔細而且和氣,關懷慈祥之情流露無遺,老夫看他談吐亦極不俗,帶著點悠然出世的味道。」
項真笑笑道:「難怪他除了酌收藥料所需外別的多一分也不肯要,紅鬍子厲兄為了此事還和他爭得青筋暴露呢!」
點點頭,金木忽然沉默下來,一雙眼睛也蒙上了淡淡的秋郁,他遙注著遠山,若有所思的輕囑了一聲。
項真扯了黃袍的前襟,道:「尊主可是記憶碑石山上失蹤之人?」
飛翼金木苦笑了一下,道:「是的……老夫更不知道該如何回去向掌門人交待,已過了一個多月了,在這裡幾乎已與外地隔絕,一點消息也沒有,不知道外面的情形演變成了什麼樣子。」
頓了頓,金木又道:「日子過得悠閒,可是心裡卻似油煎,唉!」
項真抿抿嘴唇,道:「金尊主,以你推測,貴派掌門人如果得到消息,知道貴派此次征討黑手黨失敗之事,他會做什麼處置?」
金木肯定的道:「掌門人將會立即發兵攻討黑手黨,而且,傾力而出!」
沉吟了片刻,項真又道:「毫無反顧麼?」
金木斷然道:「正是!」
點點頭,項真道:「貴派一共可是有六門一堂?」
金木凝重的道:「不錯,六門乃『飛』『獅』『鐵』『衛』『血』『捧』等六門,一堂便是『藍箭堂』,另外還有「一個總堂,總堂便直轄這六門一堂,總堂設大護主,大護主的地位相當於六門一堂的首座……」
想了想,項真道:「六門一堂的排序可是按著高下來的?」
金木道:「是的,最高為「飛字門」,最低為『莽字門』,但這只是表面上的排列而已,大祗是依各門首要在派中的年齡輩份來敘定,其實分工示職,各有所理,也談不上什麼高低之分了……
說到這裡,金木又補充道:「至於藍箭堂,則直接聽命於掌門人,排序不在六門之內,因為藍箭堂的事情較為特殊繁重……」
項真沉默了一會,道:「如此說來,貴派便是損失了『鐵』『衛』『血』三門的精英,光只其餘三門一堂,力量也不可輕視了……」
金木豪意頓升,他狂笑的道:「說得不錯,『鐵』『衛』『血』三門只佔無雙派總合力量的一小半,無雙派尚有大部人馬未曾出動,老夫不敢說無雙派全力所指有撼天之能,至少挾雷霆之威則毫未誇言!」
項真點頭道:「九仞山下大草原的無雙派盛名早揚關外,白山黑水之間凡有金環白衣飄拂之處,無不見貴派之赫赫雄風,這些,在下耳聞久矣。」
金木受用十分的道:「所以老夫雖然此次殺羽而歸,信心卻毫未喪失,只待金環白衣再自大草原飄到,老夫必率身邊之人揚刀跨馬重返碑石山!」
項真清啟的眸子對著飛翼金木,好一陣,他低沉的道:「金尊主,在下有數點獻議,不知可說不可!」
金木微微一凜,正色道:「請!老夫洗耳恭聽。」
舐舐嘴唇,項真道:「其一,吾等居住在此偏鄉僻野,與外界毫無消息相通,貴派援兵何時可達?其二,這一月多以來,黑手黨的情況如何?譬如說,他們是否已在毀莊之後全數轉移?曾否再擴充人馬募求死士?有沒有向其他幫派同道求援?是否又布下了什麼歹毒詭計等,要知道,黑手黨同樣明白貴派在大草原尚有不可輕侮之力;其三,貴派若大舉前來,勢必驚動關內外之武林同道,大草原防務空虛,江湖中人心叵測,貴派根據之地會不會有人窺占?這些,都是應該事先顧慮到的,否則,只是一時之勇而有所失閃,就是大大的不智之舉了!」
飛翼金木聽得冷汁隱冒,他吶吶地道:「有理!唔,有理,老夫一時卻未想到這些……但現在時間已過了這麼久,又如何來得及通知大草原呢?」
項真胸有成竹的一笑,道:「這卻無妨,貴派本身防守方面,在下想貴派掌門人及一干首座必已顧及,主要卻是一二兩項,這一二兩項便要我們多多為力了。」
金木忙道:「那麼,該如何去辦呢?」
項真灑脫的一拋衣袖,起身道:「在下義不容辭!」
金木急忙手亂搖,道:「不行,老弟舊創未癒,元氣未復,怎好又勞使賢弟奔波?老夫看,還是遺羅柴或厲鵬跑幾趟吧!」
笑了笑,項真道:「事到如今,在下也無庸客套了,金尊主,說老實話,無論在武功上,應變上,行事上,在下自付較之羅、厲二位兄台要強上一籌,在下親去,當不至於有所失算!」
怔了怔,金木有些不安的道:「那麼!老夫便陪著賢弟豐卜一遭……」
搖搖頭,項真道:「此非鬥力之事,人多並無益處,況且尊主尚須暫時坐鎮,準備應變,在下一有消息,當即回程通報……」
金木聞言之下,無可奈何的道:「既是如此老夫便重托項兄了,只不知項兄何時起程,目的地為何?」
項真一笑道:「此即動身先上碑石山!」
金木急道:「但……但老弟你尚未進朝食……」
黃袍一擺,絲光閃閃,項真旋飛而出,人在空中,笑聲搖曳遠去。
「受人重托,哪有心思記掛吃喝?金尊主,再會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7:20:50
第30章 血腥林外 起血腥
積著皚皚白雪的荒野,急速向項真的身後退去,他提著一口精純而蓬勃的真氣,像一抹橫過天際的流星曳尾,那麼輕巧而又快捷無匹的奔掠飛馳著,於是,路程便一大段一大段被他拋下去了……
沒有用盡全力,但項真奔躍中的速度已是駭人聽聞,只見淡淡的一條影子凌虛而過,而那條影子卻已到了目力所及之外,驚鴻一瞥,驚鴻已渺。
逐漸的,碑石山又接近了,項真已經過了那片陵脊後的蘆葦叢,已經過了當時援救「兩個半」出困的荒地,現在,遠遠的,前面一片松柏林子已映入視線,看見了松柏林子,襲擊黑手黨的那個夜晚各般情景又在目前,鼻子裡,又似嗅到了隱隱的血腥氣息……
一口氣在四肢百骸中呼呼流轉。項真雙臂一張,身形拔空而起,在空中一個美妙的轉折,人已斜斜落到了十大之外!
俊美的面龐上沒有一絲吃力喘迫的表情,他腳尖甫始沾地,方侍再起,遠處,一個清朗沉潤的喝彩聲已突地傳來!
「好一手『分爪攀雲』的功夫!」
「刷」的一聲,項真將身形就地猝旋,目光瞥處,已看見那片松柏林子之外正有一個三句左右,文士打扮的俊雅人物在向自己頷首微笑!
那人,一身青色軟緞子夾袍,上面繡著銀白壽字團,腳上一雙粉底鞋,頭札一方青綢文士中,中上齊額綴著一塊翠玉,他自如星,眉入鬢,方嘴隆准,也一副堂皇威武相貌,最難得的,卻是在此人那堂皇威武的相貌裡另外流露著一片無可言喻的詢詢儒雅之氣!
項真停住了去勢,雙目淡漠的注視著突然出現的怪客,於是,那人向前走了幾步,長身一揖道:「鄲州荊忍貿貿然來,敢問兄台高性?」
有一絲疑惑自項真心頭掠過,他表面上卻仍然沉靜如恆的回札道:「陌路之上,相見浮如不見,兄台何庸間姓攀名?」
那自稱荊忍的文士微微一笑,道:「兄台,便是不願賜告名諱,在下也多少猜到一些,兄台如果不嫌在下冒夫,在下想能道出。」
項真淡淡閒閒的一笑,道:「素昧生平,兄台如何知曉在下名姓?」
那荊忍搖搖頭,深沉的道:「未見人卻見影,普天之下,能夠如此精熟施展『龍翔大八式』輕身之術的人,恐怕除了兄台之外,不做第二之想了。」
眨眨眼,項真道:「如此說來,兄台亦是行家了?」
荊忍笑道:「項兄之前,在下豈敢貽笑方家?」
忽地,項真神色一沉,冷冷地道:「此地何地?」
荊忍平靜的道:「不知項兄何來此問?」
項真蕭煞的道:「荒野枯林之外,兄台孤身在此,且攔路搭訕,只怕兄台並非只是想結識我黃龍項真吧?」
荊忍安詳的道:「那麼,項兄之見,在下又是如何具心呢!」
項真冷然道:「只怕兄台與黑手黨及赤衫隊有著牽連吧?」
荊忍聞言之下似是微感一怔,一怔之後隨即輕蔑的笑了起來:「黑手黨,赤衫隊?項兄,你未免消息不夠靈通了,不錯,一月之前黑手黨的老巢是在前面不遠的碑石山上,但是,如今卻早已舉眾遷去他方,在下若與他們有著牽連,還孤單一人在此做甚,莫非在下尚貪戀此地淒苦蒼涼之荒地僻野風光麼?項兄明人,此番卻謬矣。」
咬咬嘴唇,項真道:「便算如此,兄台既非在此觀賞景致,又有何為?」
微笑著凝望著項真,荊忍道:「無他,只是應一舊約耳。」
項真朝四遭環視了一遍,沒有再說什麼,荊忍又深沉的一笑,向前走了一步,緩緩地道:「項兄想知道此約之內容麼?」
項真微微搖頭,道:「萍水相逢,何能深攀?不過,依在下之判,無非是些生死之會罷了。」
荊忍大大驚異了,他欽服的道:「好個神算活判,只是不知項兄如何知道在下於此乃是等候一個涉死之會!」
項真淡淡的道:「兄台目光如電,神采奕奕,但卻隱含悵悵。形色灑脫,氣韻飄然但卻宛似大過渺淡。」
荊忍急道:「此言怎解?」
笑了笑,項真道:「兄台之神情總括來說,便是一個了無牽掛,準備解脫之人的坦蕩神情,但是,看兄台形貌,不僅英俊挺逸,更是蕭灑倜儻,大千世界裡,正該有一番做為才對,不應是這般悵悵然的拋卻萬物之狀。」
荊忍沉默了片刻,感歎的道:「人曰黃龍厲害,今番我『金雷手』嘗試!」
「金雷手」三個字甫始進入項真耳中,便彷彿有三記沉雷響了三下,項真驚異的道:「金雷手?」
荊忍苦澀的一笑,道:「不敢。」
身子一轉,項真踱前兩步,漫吟道:「金雷手,金雷手,霹靂蛇火撼鄲州?」
荊忍意味深長的笑了,他低沉地道:「萬萬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黃龍項真也知道這凡句粗俗的歌謠,倒是止項兄見笑了。」
項真注視著荊忍良久,悠然道:「只知金雷手,不曉荊忍兄,兄台稱號太大,倒反而將本名淹沒了,荊兄,項真幸會。」
荊忍微微抱拳道:「不敢,荊忍幸會才是。」
沉吟了一會,項真道:「敢間約會之人是誰?」
荊忍但摯的道:「項兄久闖江湖,不知曾否聽過,『十臂君子』之名?」
項真入鬢的眉毛一皺,低低地道:「荊兄說的是『千騎盟』的『十臂君子』西門朝午?」
點點頭,荊忍道:「不錯,正是此人。」
又踱了兩步,項真道:「在下與西門朝午有過兩面之雅,此入豪邁粗曠,不拘小節,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武林狂士,荊兄如何與他結下怨仇?」
略一猶豫,荊忍但白的道:「說來簡單,西門朝午『千騎盟』的人夜入鄲州向一家與在下素識的巨戶尋仇,這家巨戶遣人至在下處求援,因而在下伸手管了這樁事,『千騎盟』的尋仇者鎩羽而歸之後,西門朝午當即著人執來他的『紅眼箭』,要在下退出此事之外,但是,在下無論在道義為人,或聲譽上講,勢皆無法就此收手,因此西門朝午便約下了今日之會。」
項真皺了皺眉頭道:「荊兄在鄲州伸手管事之際,曾否傷了他千騎盟的人?」
荊忍無奈的一笑,道:「俗曰相罵無好口,相打無好手,當時他們氣勢洶洶,人多兵眾,豈會輕易收手?」
項真道:「那麼,荊兄傷了他們的人了?」
荊忍頷首道:「當時打傷了他們一十七人。」
笑了笑,項真道:「現在,西門朝午約你來此,是怎麼個打法?以一對一呢,還是不拘形式至死方休?」
荊忍沉重的道:「以一對一,至死方休。」
吁了口氣,項真道:「老實說,當今武林之中,荊兄與西門朝午俱是鼎足之流,名望聲威之隆堪稱渲赫,二位如若搏命相鬥,兩敗俱傷之局乃可想見;二位皆是霸主之才,又何苦為了一口氣而互毀基業名聲?」
荊忍又苦笑了一下,道:「在下亦深知西門朝午不易相與,這一戰下來,只怕彼此都討不了好,是而在下於啟行之前井擋一切,交詩後事,以便準備傾力一搏……事已至今,項兄之言雖則有理,卻已不及了。」
項真又走前了幾步,正待開口說話,背後,一陣有如擂鼓的急劇馬蹄聲已那麼凌厲而猛烈的傳了過來!
深沉而儒雅的荊忍有一絲極難察覺的緊張之色溢於眉宇,他沉緩的道:「來了,西門朝午!」
灑脫地,項真的黃袍擺了個優美的角度,他轉過身去,嗯,白色的原野之中,奔來了一匹白色的駿馬,白色的馬鞍上,坐著一個白色的人!
只是單人單騎,沒有隨從,沒有一個幫手;那匹神駿的似白馬以驚人的快速急切移近,馬上騎士的面容逐漸清晰,那是一張清懼而蒼白的面孔,濃黑的眉毛,挺直的鼻樑,薄削的嘴唇,右頰上,尚有一道寸許長短諸紅色的疤痕,還有那一雙眼,凌厲得怕人!
項真淡淡閃閃的一笑,不錯,久違了,千騎盟的舵把子,江湖道上名震遐邇的大享——「十臂君子」西門朝午!
荊忍湊近一笑,低沉地道:「好灑脫!」
項真朝前面迎一步,也壓著嗓子道:「二位是一時瑜亮,輜珠並較!」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7:21:15
第31章 大義釋怨 手聯手
白馬的鬃毛飛揚著;鼻孔中噴著霧氣,緩緩地,馬兒的奔速慢了下來,馬上騎士的目光冷峭的往這邊投注著,隔著尚有五丈,馬兒已停住了腳步,那金馬白衣的鷲猛人物已騙腿飄然下馬。
金雷手荊忍卓立不動,雙手背負干後,神色深沉而鎮定,一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雍容氣度!
白衣人下了馬,陰沉的瞧著荊忍,語聲冷厲的道:
「荊忍,卻不知道你還有幾個幫手?」
荊忍一拂衣袖,低沉的道:
「只得在下一人,西門當家,你休要走了眼!」
帶著三分輕蔑意味的一笑,白衣人斜陰了一側的項真一眼,這一眼卻覺得有些面善,他趕忙仔細望去,又行了好幾步,驀地脫口大叫:「黃龍!」
項真微微一揖,笑著道:
「久違了,多年下見,在下還以為西門當家不識得了……」
白衣人急急走前兩步,雙手緊握著項真的手,興奮的道:
「該死該死,兄弟因為有事在身,一時未曾注意,怠慢之處,尚祈項兄包涵,有五年多了吧?這五年多來項兄卻令兄弟好想,項兄非但未見老大,反而更形英俊朗潤了!
項真笑了笑,道:
「西門當家謬譽了,這一千五六百個日子卻也過得艱辛。漫長時光,又如何下催人老呢?」
白衣人——西門朝午哈哈大笑道:
「那麼說來,項兄不過二十五六的年紀,若你還說老,兄弟我下就等著挺屍了麼?哈哈哈……」
咬咬嘴唇,項真壓低了嗓門道:
「那邊我金雷手荊兄,可要在下引見一番?」
西問朝午神色一沉,又立即堆下笑容:「下敢相煩項兄,兄弟與荊大俠客是老交情了。」
項真搖搖頭,道:
「看情形,當家的似是與荊兄不大愉快?」
西閃朝午哼了一聲,恨恨的道:
「這就是與他算賬來的!」
眉梢子一場,項真道:
「當家的可知兩虎相鬥的下場麼?」
西門朝午咬著牙道:
「便是拼掉這副臭皮囊,兄弟我也不能嚥下這口鳥氣!」
略一沉吟,項真道:
「在下適逢其會,恰好在此時此地與二位大名鼎鼎的當家相見,可以請當家的給在下一個薄面,先談談再動手麼?」
猶豫了一下,西門朝午道:
「兄弟沒有意見,只是請項兄問問那姓荊的!」
數步之外的荊忍沉沉一笑,道:
「在下自是贊同,你我之事早晚也得解決,不爭這區區時光。」
項真笑道:
「如此正好,大家可以在未動三昧真火之前先聊聊別情,否則,一打起來就沒有韻味了,是麼?」
兩個相對著勉強笑了一下,項真仰頭看看天色,緩緩地道:
「西門當家,閣下與荊兄所結之怨,在下已聽荊兄大略示明,當然,在江湖上混,爭的便是一口氣。不過,卻也要看這口氣值下值爭,更要看看爭這口氣的代價是什麼?」
西門朝午與荊忍都沒有講話,項真又道:
「比如二位,在下若是以為弟的身份,不論在哪一方面都相差甚遠,實不敢斗膽厚顏自充調人……」
荊忍與西門朝午連忙道:
「項兄太謙了……」
項真淡淡閒閒的一笑:道:
「非謙也,實在怕二位不賞這個臉,若萬一給個釘子予在下碰,在下這黃龍的旗號也就砸啦!」
西門朝午急道:
「怎會下買項兄的面子?兄弟素來仰慕項兄……」
荊忍也忙著道:
「項兄大客氣,凡是項兄交待的事在下哪有不遵辦之理?」
忽地,兩個人都同時住了口,他們驀然想起在此時此他說這些話,似乎味道不大對勁,但是,項真卻已抓住這個要緊的節骨眼,清朗的一笑道:
「既蒙二位如此看重,在下若不說幾句話,便是顯得也太幸災樂禍,二位,俗語有云,冤家宜解不宜結,又說,英雄不打不相識,再曰惺惺惜惺惺,好漢重好漢;二位之爭麼,不過也是在一個『氣』字,西門當家是恨荊兄伸手管事,荊兄是怨西門當家不給面子,說穿了實在都繫在一口氣上,為了這口不值得爭的氣,二位卻要以性命相搏,這未免是大大的不智,試想西門當家白手創立千騎盟,流血流汗,費了多少心血才掙得如今的局面?若是西門當家為此而有失閃,非但一世英名付諸流水,便是半生基業也隨著瓦解,而荊兄,在鄲州可稱一塊天,如果今日栽了,這一塊天塌下來不說,異日鄲州一地受了委屈還有誰能出來撐腰露臉?鄲州的靈氣亦就此蕩然無存,還有,荊兄的家人弟子又靠誰來照顧安排?二位尚請思之再思,慮之再慮才是。」
懇切而真摯的講了這些話,項真微微垂下眼簾,自眼角中,他看見兩人相對著都陷入沉思,兩個人的兩隻手也在不自覺的搓揉著,過了好一陣,項真輕輕咳了一聲,低沉的道:
「在下願以本身的名聲來擔保二位的棄嫌修好,願以待至友的情感來同時奉侍二位,如果,二位以為在下尚值一顧的話。」
兩個人猶豫了好一會,西門朝午尚有些不甘的道:「項兄,項兄說得有理,只是……只是兄弟我的手下有十幾個人在姓荊的那裡吃了虧,兄弟若就此回去,實在不好交待……」
項真點點頭,道:「當家的顧慮極是,但如果當家的回去親自向他們曉以大義,明以利害,再由荊兄負責全部醫藥賠償呢,這樣,是否便可以交待過去了?」
說著,項真側臉向一邊的荊忍道:「在下代為做主,荊兄可以認下去麼?」
荊忍有些尷尬的一笑,道:「當然。」
西門朝午搓著手,吶吶道:「不過……哦……只是,不過……」
項真踏前一步,懇切的道:「大約是當家的尚信不過在下了?」
呆了一呆,西門朝午猛一跺腳,道:「罷了,罷了,誰叫已弟今日遇著項兄?」
項真緊接著道:「如此,當家的與荊兄答允將此事一筆勾了?」
西門朝午無可奈何的道:「若非如此,項兄豈肯罷休?」
項真微微一笑,接問荊忍:「荊兄意下如何!」
荊忍笑道:「自然沒有異議!」
「那麼。」項真一手拉著西門朝午,一手扯過荊忍,欣慰的笑道:「來個小小的親善表示,二位握手言和吧!」
兩個相對著窘迫十分,卻又不得不伸出手來,就在這種微妙而奇異的情景下握住了手,而且,下自覺的握得很緊。
一場戾氣就如此消除了,輕鬆而愉快,兩個原要以技相博的武林大豪。轉瞬間已成了朋友,或者這「朋友」需要再以時間來培養彼此問的情感,但總之有了良好的培養情感的開端,不是麼,冤家宜解不宜結啊。
項真豪爽的大笑道:「二位能如此的賞臉,我項真將永銘心內,在此,多謝了!」
於是,西問朝午與荊忍也愉快的笑了起來,西門朝午道:「項兄,今日我們兩個老江湖卻被你耍了個不亦樂乎,該罰!」
項真拱手道:「當然,在下自是認同,不過,在下卻是出以至誠,可以瀝血為誓,證明在下是如何希望二位和好棄隙!」
金雷手荊忍躬身長揖道:「項兄,今日之賜,我荊忍刻骨鏤心!」
項真急忙避開,笑道:「快莫如此客套,二位俱是一時英才,任誰也不會願見二位中哪一個有所損折!」
西問朝午高興的道:「項兄,離此十里向西行,有一個荒忖,荒村有家野店,那家野店有幾手帶勁的臘味,便由項兄作東,罰你一場如何?」
項真笑道:「心甘情願,便請當家的引路前導!」
豪邁的一笑,西門朝午雪白的長衫一拂,轉身行向坐騎,金雷手荊忍撮起嘴唇,發出一連串尖銳而又悠揚的忽哨,於是,林子裡傳來一陣高昂奮激的馬嘶聲,嘶聲清亮而勁烈,有如尤吟於九天,隨著嘶叫聲,一匹高大神駿似的花斑馬如風似的捲了出來,這匹花斑馬頭大腿細、驅體肌紋細齊,形態均勻,青白的毛色交雜而生,油光明亮,它昂著頭,揚著蹄,就像浮沉在雲霧中一樣來到荊忍的身邊。
項真一見之下,便忍不住脫口讚道:「好馬!」
荊忍愛惜的撫摸著馬兒微帶灰色的鬃毛,那喜悅的模樣,就宛如在撫摸著他自己的孩子,「這匹馬叫『角杵』,乃極西血澤地域所產的異種,此馬先沮,相傳是血澤地域聽角龍與斑糜相交所生,性暴烈卻忠耿,不認二主,且力大無窮,奔行起來其炔如風,捷如雷電,日行五百里毫無艱澀……」
項真笑著道:「為什麼叫它『角杵』呢?」
荊忍低沉的道:「便信傳說,『角龍』為其遠祖,而它力沉勁猛,衝擊之下有如鐵杵撼山,威烈無比,故而合稱為『角杵』!」
那邊,西門朝午摸著下巴凝注良久,感歎著道:「荊兄,你這乘坐騎,較兄弟的這匹『白雲兒』似是又強了一等……」
荊忍微微躬身,道:「哪裡,在下之馬雖然靈異,而西門當家的神駒卻更為矯健,提起『白雲兒』,江湖道上的朋友誰也知道那是『千騎盟』的象徵呢……」
西門朝午受目的大笑道:「罷了罷了,咱們兩個的代步馬兒實在都不算差,有這頭畜生在,可也真能幫不少忙……」
笑了笑,項真道:「一陣風,一陣雨,白雲兒到了什麼地方不是聲威遠揚赫赫懾人?」
西門朝午咧咧嘴巴,笑道:「項兄休要調侃於我……對了,項兄沒有坐騎麼?」
項真搖搖頭,道:「那似當家的屬下有『千騎』?在下是天生的勞碌命,奈何?」
荊忍道:「既是如此,請項兄與在下同乘一騎。」
項真一笑道:「正想試試荊兄這匹神駒的腳力!」
一招手,西門朝午翻身上馬,回頭笑道:「項兄,你的利口利舌,與你的快掌一樣出名,兄弟鬥不過你,只好走在前面避鋒頭了。」
說著話,他雙腿微微一夾,胯下那匹白雪似的健馬驀而仰頭,像似一朵雪那樣灑逸輕靈的奔了出去,直往荒野的那一邊。
翻手拍鞍,金雷手荊忍飄然上馬,潑刺刺,掠過項真身邊,項真抿唇一笑,準確無比的剛好躍坐在荊忍的身後。
「白雲兒」這時已在二十丈之外,荊忍一言不發,伸手在「角杵」的頭頂輕拍一下,這匹青白色的花斑馬已放開四蹄狂追而上,週遭的景物急速後退,風聲呼呼在耳邊打著轉於。大地的距離宛如在怪異的收縮,令人生起一忡迷幻的錯覺,覺得好像馭著雲霧追逐著無際的遙遠,而遙遠卻又那麼快的在呼呼的風聲裡變為過去;無數個遙遠,無數個過去,於是,路,就這麼走完了,彷彿只有一霎!
三尺之隔的西門朝午白衣白絞飄起,他左手圍在嘴上,大聲叫道:「今天不是比馬賽快的時候,前面拐個彎就到了那荒村啦!」
金雷手荊忍微微放慢了馬匹的速度,一笑道:「十里之程,卻好生快……」
西門朝午拉開嗓子道:「稍停得痛痛快快的吃喝一頓,這一奔一跑,至少把肚皮抖空了三寸下去!」
項真淡淡閒閒的笑笑,兩匹駿馬已沿著這條蜿蜒在野地裡寬不盈丈的土路直奔而下,轉過一片林子,前面,倚著一座半大小山,百十來戶茅舍竹棚湊合成的那片村子已然在望。
這麼遠,已經可以看見村頭一家茅屋挑出一張顏色殘剩的青布酒幌,西門朝午一馬當先搶了前去,馬兒在那酒店外面凌空斜了個轉子打住了奔勢,尚未停穩,西門朝午已翻身下馬:「掌櫃的,迎客來!」
隨著聲音,一個年約四旬,長得白白淨淨的中年漢於已滿面堆笑的迎了出來,項真與荊忍亦已趕到,他們各自將坐騎拴在酒店門前的橫欄上,已在掌櫃的躬身哈腰之下進入店中。
店裡是這茅舍的正間,幾張斑竹桌椅,壁上一副絲繡百荷圖,牆角堆排著幾大缸酒,就是如此而已,簡單之外,更透著清爽。
三個人挑了一張桌面坐下,西門朝午一口氣要了五六樣臘味,五斤白干,掌櫃的忙著張羅去了,西門朝午一抹臉上的汗,語聲宏烈的道:「這位老闆別看他住在這荒村,又只開了個野店,卻是個秀才出身,很有一肚子墨水哩!」
荊忍搭訕著道:「難怪看去文質彬彬,很有幾分書卷之氣……」
西門朝午豁然一笑,又轉對項真道:「項兄,昔日洛陽一見,至今已有四五個年頭了,你卻怎的有此雅興忽然跑到這個地方來?」
項真目光半垂低低的道:「為了替一幫朋友辦件事。」
微微一怔,西門朝午卻反應迅速的道:「可是與黑手黨有關?」
項真有些奇怪的道:「當家的如何知道?」
咧唇一笑,西門朝午道:「江湖流傳最是快捷,有如春風傳訊,一去千里;黑手黨近日與無雙派拼戰碑石山,雖然聞說坑了無雙派,但他們自己也弄了個焦頭爛額,狼狽不堪,道上消息,最近以這件最為人辣,項兄又恰巧至此,不是與黑手黨有關又是什麼?」
金雷手荊忍在旁亦關切的道:「據在下想,項兄果是如此了?」
項真微微點頭,荊忍又道:「而且,看情形項兄與黑手黨又是對立的?」
望著桌面沉默了片刻,項真道:「不錯。」
西門朝午睜大了眼,低低地道:「那麼項兄此次出來,是為了無雙派了?」
「正是!」項真坦然道:「碑石山之戰,無雙派三門人馬完全折掉,十三名好手如今只有五個人安在,其餘的除了有一名證實已死之外,尚有七八個不知消息,三百名弟子至今亦未見一個突圍;此番出來,在下便是探聽這些失蹤之人的下落。」
荊忍急道:「但是黑手黨已於月前舉眾遷移,碑石山十二拐只見頹瓦殘垣,一片焦土,除了增加新墳數片之外,可說生畜皆不見一隻……」
項真瞧著荊忍,悲切的道:「此事在下早就想要請教荊兄,不知荊兄可願賜告?」
荊忍忙道:「當然,在下只怕言有不詳不盡之處,豈會稍有隱諱?」
就在桌面上一抱拳,項真道:「如此多謝,荊兄是否知道黑手黨遷往何處?兩河左近是他們辛苦闖下的地盤,在下想,他們不會就此放棄,另往他處再創江山吧?」
荊忍頷首道:「說得正是,在下於前日曾聞及道上友人提及,說是黑手黨已遷往離此三百里之外的『大河鎮』上,『大河鎮』『抱虎莊』乃赤衫隊焦雄的老巢!」
猛一拍掌,項真道:「可不是,無雙派在碑石山之戰,赤衫隊亦曾遣人參與!」
伸出小指頭搔搔鼻孔,西門朝午接嘴道:「焦雄與黑手黨是老交情了,這卻正合道理,大河鎮的『黑髯公』是焦雄的於老子,他們一向沆瀣一氣,朋比為奸,黑手黨的殘餘人馬這一到,大河鎮就更熱鬧了,那還不翻了天!」
項真沉思了一會,遲疑的道:「黑髯公?他是誰?」
西門朝午奇道:「項兄連這個老色魔都不曉得?」
搖搖頭,項真道:「耳生得很?」
哧哧一笑,西門朝午壓低了嗓門:「與『抱虎莊,遙遙相對,有一片連三巨宅,那片巨宅,不是什麼達官貴人富商王侯的府第,而就是這位『黑髯公』的家院,這位仁兄年愈七旬,卻有妻妾侍婢百人,夜夜笙歌,晚晚荒淫,真是個春色無邊的百花大會;但是,老先生卻練就了一身嚇人的功夫,加上爪牙眾多,護衛如雲,大河鎮就成了他的小天下,他那宅院也變成阿房宮啦……」
荊忍笑了一笑,道:「黑髯公住的地方叫『如意府』?」
項真「嗯」了一聲,道:「老先生大約真是十分如意,人到老來猶能享此齊天艷福,敢說不如意麼!」
豁然大笑,西門朝午道:「好小子,只道黃龍項真冷面冰心,性如嚴霜,卻不知道說起後來也是這般俏皮哩!」
說到這裡,西門朝午又正色道:「不過,黑髯公卻的確是個硬把子,在武林中輩份亦極高,論起來比我們都早了一輩還多,他的『長掛掌圈九式』與『傾河氣,至今猶為掌法與內家功力中的統治,尚沒有人討得便宜去……」
項真沉吟著道:「這倒沒有什麼,至多豁上一命也就是了,怕是怕的豁出去還解決不了問題……有此人助紂為虐,總是辣手……」
這時,那白淨的秀才掌櫃已目一個大竹盤將酒菜端上,擺好後,他哈著腰道:「西門爺,你老嘗嘗看,這是昨天打到的野兔,諾,那一盤是小店精製的鹿脯,這邊的是炸麻雀,嫩得很哪,大冷天可真叫難找……」
西門朝午哈哈笑道:「秀才,你少來這一套,爺們的銀子出手大不大方,全看你這些菜餚上的功夫下得夠不夠深,光光說是不成的!」
掌櫃的笑著連連躬身退了下去,西門朝午為各人面前斟了酒,舉杯道:「來,為幸會項兄乾一杯!」
三人仰首盡了杯底酒,項真再為注滿,他笑著道:「更為二位修好棄嫌十一杯!」
於是,三人大笑著又干了,西門朝午長長吁了一口氣,舐著唇道:「好酒,又醇又烈,又香又厚,來,咱們哥三個再干十杯!」
三個人原都是千杯不醉的好酒量,此刻提上了興頭,一連各自飲了十杯,西門朝午夾起一塊鹿脯放進口中嚼著,邊唔唔地道:「好,好,香嫩極了,再加上味道足……項已,稍停忖銀子可得多給上些……
項真笑笑輕吩了口酒,緩緩地道:「當家的,你的手下多,眼線廣,可知道無雙派近日有什麼動靜麼?」
西門朝午嚥下了口中的食物,思索著搖搖頭道:「項兄是指大草原無雙派其他的人馬麼?好像沒有什麼動靜,兄弟從來沒聽人提過,荊兄可曾聞及?」
荊忍也搖頭道:「沒有,就算消息傳得快,到大草原也要個把月二十大的,便算大草原得到消息即時趕來,恐怕也非要大半個月之後才知道了。」
想了想,項真道:「這推斷是否準確?」
略一猶豫,荊忍道:「照常理應是如此,此去關外,路途迢迢,三天五日又豈能到達?」
項真道:「如果無雙派他們盡選好馬,晝夜兼程急趕呢?」
咬著嘴唇盤算了一會,荊忍道:「若是這樣,只怕這幾日就要到達了,就不知他們消息得的早晚……」
大大喝了半杯酒,西門朝午道:「項兄,大草原無雙派的人馬一定會來報復麼?」
項真肯定的道:「一定。」
搓搓手掌,西門朝午低沉地道:「那麼,這又將是一場血戰了,黑手黨上下素性悍野難馴.殘暴成癖,他們再遇無雙派大敵,可說已到達背水一戰之地步。據兄弟所知,黑手黨是決不會逃縮躲讓的,再加上赤衫隊協助,而黑髯公亦恐不會袖手旁觀,如此一來,大河鎮上勢必鋒火燎原,血腥遍染……」
放下竹筷,項真淡淡的道:「江湖上原本如此,若人與人之間皆能棄除七情六慾,則早已太平了!」
西門朝午感歎的吁了口氣,笑道:「項兄,碑石山之戰,項兄是否亦曾參與?」
抿抿唇,項真道:「是的,而且還傷得不輕!」
荊忍不禁怒形於色,他道:「是黑手黨中哪一個人所為?」
項真灑脫的一笑道:「他們十個大阿哥中的亡個,再加上那晉如塵!」
西門朝午亦怒道:「這老鬼!」
荊忍又道:「不過……聽說晉如塵已經死於非命了?」
舉杯淺飲了一口,項真道:「不錯。」
西問朝午忙問:「是項已宰的?」
項真頷首道:「是的,黑手黨那七個與在下動手的大阿哥也是六死一傷!」
此言一出,眼前兩位名震一時的高手俱不由齊齊怔住。好一陣子,西門朝午才疑惑而吃驚的道:「項兄是說,是說你一人之力所為?」
項真笑笑,道:「大約是吧!」
荊忍亦緊張的道:「連黑手黨血魂堂的首座笑狼俞甫也栽了麼?」
點點頭,項真道:「此人相當難鬥,在下實在僥倖……」
猛的一拍掌,西門朝午道:「好項真,人說黃龍武功之深有如瀚海,心性凶狠像似豺狼,行事之絕宛若鋒刃,兄弟還一直疑信參半,今日見了,果然不差;只是,項兄,你下手也未免太歹毒了一點。」
搖搖頭,項真道:「對敵人仁慈那是待自己殘酷,尤其此等敵人,個個都是為非作歹,心黑手辣的惡徒,下以殺字相懲,異日更不知有多少善良毀於人們手中;西門當家,有的人需要以仁恕渡化,但有的因為積邪已深,以行惡為能事,已無法令他們回返彼岸,那只能用他們自己的血洗清他們的罪了!」
眼前的兩個人卻沉默了一會,荊忍又低聲道:「那麼,如果無雙派與黑手黨再燃戰火,項兄還是要助無雙派的了?」
項真堅定的道:「當然,義無返顧!」
荊忍雙目中倏然現出一片湛瑩瑩的神采,他低沉卻有力的道:「項兄,在下願意供效驅使,略盡棉力!」
顯然是感到意外,項真怔了一怔,緩緩的道:「荊兄……荊兄盛意在下實在感激,但是此事非同小可,異常麻煩,若因此而將荊兄捲入漩渦,則在下心中難安。」
荊忍笑了笑,道:「在下既有此心,便不怕捲入其中,如果項兄不以在下藝業平庸,才疏識淺而見棄,在下便與項兄並肩進退了!」
猶豫了一下,項真輕輕地道:「但是,荊兄為何又甘願冒此大險來助在下?你我雖然一見如故,卻是萍水相逢,荊兄未免大慷慨了……」
含蓄的一笑,荊忍深刻地道:「凡人相交,有百十年而泛泛者,有窮半生之力卻難得一知己,天下雖大,真正可以托心托命的朋友實在少之又少,這不能以相識時的久暫來代表人與人之間的瞭解與互愛,而在能否正確斷定對方的心性及品德是不是可以完全信賴,其外,還有緣字一個。項兄,你我雖屬神交,但今日初見,在下已經可以清楚認識項兄,閣下正是至情至性重義重仁的難得好友!」
項真沉聲道:「荊兄,你大過譽了……」
忽地,西門朝午怪叫道:「喂,你們兩個老是拉近乎,卻將兄弟我丟在一邊,這未免太厚此薄彼了吧!難道說荊兄能助項兄一臂,我姓西門的便夠不上這個格麼?」
項真一笑道:「當家的言重了……」
西門朝午翻翻眼睛,道:「老實說,方才兄弟已想表明效勞之意,只是正在思忖插手之後如何了結之道,卻沒想反叫荊兄先開了口,如此一來,反而顯得我姓西門的縮腦畏尾不敢前去了,現在不管他後果如何,兄弟決定要趟趟這灣混水!」
項真冷靜的一笑,道:「然則,當家的又是何苦?」
西門朝午兩手一攤,道:「只是『義』字一個罷了,為朋友可以兩肋插刀,項兄,江湖上不是人人都頂著這句話麼?」
荊忍趕忙舉杯道:「我們便如此決定了,來,為三心相繫乾杯!」
西門朝午仰起脖子干了。叫道:「怎麼著?項兄還猶猶豫豫,莫不成認為兄弟與荊兄夠不上材料麼?」
項真苦笑道:「豈敢,只是有些受寵若驚……」
呵呵大笑,西門朝午大聲道:「哪來這麼多囉嗦,若是你不乾杯,便表示不願我二人相助,換句話說,就是瞧我兩人不起,既是瞧我兩人不起,咱們這朋友也就不用交了!」
咬著唇略一沉吟,項真只好舉杯一口乾了,荊忍愉快的笑道:「對,這才夠交情,項兄義解在下與西門當家之怨,我二人這一點小小的棉力又算得了什麼?」
西門朝午哈哈笑著,豪邁的拍拍項真肩頭,這細微的動作,卻己表露了大多的關切與摯愛,更有著無比的同仇敵愾,連心連膽的薄天之義在默默中傳遞……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7:29:29
第32章 先入虎穴 謀虎子
夕陽的余暈在西天染上一抹嫣紅,遠近的群山峰巒浮沉在迷迷濛濛的灰藍色暮靄裡,山頂映襯著皚皚的積雪,而積雪卻落在那淒涼得令人歎息的晚霞之中,大地似籠罩著一層失落的空洞抑鬱,不知要使傍徨的心兒定在那裡才好;週遭都是黯沉沉的氳氤,這氳氤彌蕩在冬天黃昏的景致裡,也瀰漫在人們帶著幽戚的意識裡,壅塞多少過往在胸腔;以致看起來那輪血紅的夕陽也淡澀了。
朝「大河鎮」的路上——
說是路,未免有些誇張了,這儘是一望無涯的荒地野郊,難以尋得出一條可以正式稱為通路的痕影,便是故舊的車,蹄窪也不可得見,有絲絲枯萎的野草鑽出在重雪之覆蓋之上,露著那一把紛亂而無告的頂子,搖晃著,愁懨忻的,項真等三個人的兩乘騎,就這麼往前面奔了下去。
抖抖衣衫,荊忍輕喟的道:
「怕見黃昏,又到黃昏……」
項真仍與他共乘一馬,淡淡一笑,他道:
「夕陽似與閒愁約,嗯!」
荊忍半側過面孔,道:
「說得好,確是似與閒愁約……」
前面的西門朝午哈哈一笑,回首道:
「你們兩個都是武林鼎鼎大名的人物,不想卻俱是酸氣沖天,這一下子算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材了……」
項真含蓄的笑了笑,道:
「此情此景,便是再為愚魯木訥之人,也會憑空帶上幾分詩意……」
西門朝午的手指頭輕輕敲了鞍前的硬皮把手,道:
「這詩意,只怕到了大河鎮便沒有了,那裡,如果兄弟我猜得不錯,充滿的大約除了血腥便是殺伐!」
笑了笑,項真道:
「這原是我們預料中的事,是麼?」
微微撇了撇嘴,荊忍道:
「要來的終歸要來,我們原本便沒有打算善了!」
冷冷哼了一聲,西門朝午宏烈的道:
「說句老實話,便是他黑手黨再刁狂,赤衫隊再蠻橫,黑髯公再難纏,哼!我千騎盟卻也不是省油的燈!」
項真有些動容的道:
「二位如此相助,實令在下感懷……」
西門朝午揉揉面頰,輕輕一笑:「不要客氣,人之相交,貴交知心而已。」
說著話,兩匹馬的八隻鐵蹄在不停的躍飛,不停的邁展;目的地越來越近,而心的連繫,情的交流,也越來越密切了。
在轉過了一道彎拐之後,前面已有一片疏落的房舍映入視線,這些房舍零散的築在兩側,而通路,便在中間穿了過去。
低沉地,西門朝午放緩了坐騎的奔速道:
「這小村便是『大河鎮』的前站了,隔這村子約莫三十里地便可望見那鎮上的大牌坊,晚上摸過去比較合適些。」
項真點頭,道:
「那麼,我們在這村子裡先養足精神?」
朝前面望了望,荊忍道:
「依在下之意,還是不進村子為佳,這裡高大河鎮太近,我們三個人貿然而入,提防洩了消息!」
西門朝午眼睛向兩邊打量了一下,頷首道:
「荊兄說得有理,咱們將馬匹斜插過去,就在村頭那邊的林子裡歇會兒,大家委屈點,先將就用些於糧充飢,待辦完了正事才補回這一頓來;項真,你卻以為如何?」
兩匹馬都朝旁側的荒地裡馳了進去,馬蹄踏在積雪的地面上帶出沉悶悶的聲音,項真輕輕地道:
「當然,只不過二位卻辛苦了。」
西門朝午哧哧一笑,道:
「黃龍,你舌似刀!」
項真抿唇一笑,沒有說話,待到雙騎進了林子,西門朝午翻身而下,目光炯然向週遭搜視著,項真也站在地上活動了一會,懶懶地道:
「當家的,沒有岔眼的事吧?」
西門朝午搖搖頭,邊向他的「白雲兒」:「沒有;現在咱們就將戰飯先飽餐一頓如何?」
說著話,他已自鞍旁的皮囊內拿出兩個大油紙包來,三把兩把打開,裡面包著的是四大塊烙餅,兩隻油炸整雞,二十個鹵蛋,一大塊熟豬腿,將紙包晃了晃,他又伸手入皮囊拿出一把塞了嘴的大錫酒壺,笑著道:
「怎麼樣?酒肉俱全了吧?」
項真眨眨眼,道:
「這種日子,就需要像當家的這般打算才過得下去,要不,終年奔波再真個餐風飲露,大家不都成了骷髏?」
在西門朝午的哈哈笑聲裡,三個人藉著自林外透進來的微弱餘暉,十分有味的放懷吃喝;淒淒的夕陽映著枯灰的樹幹,映著白慘慘的枝權,似抹上了一層泛著紫暗的鮮血,冷栗得好生硬。
殘餚全在原來的油紙中,西門朝午挖了個洞埋了起來,於是三個人都負著手,靜靜等待著時間的流逝,三個人彷彿都在沉思著什麼,每一張面孔上的神色全是顯得那般凝重而深逢,眉宇之間,似打著一個無形的結。
林子裡晦黯了下來,變得黑沉沉的,像一層黑色的紗幔在不知不覺中蓋落;又起了風,這風。刮得樹梢子全在呻吟,叫得使人心裡都在發酸。
用右手的拇指與食指彈出一聲清脆的響聲,西門朝午道:
「項兄!可以走了。」
項真低沉的道:
「不要騎馬,二位以為如何?」
荊忍忙道:
「正是,免得打草驚蛇。」
西門朝午點點頭,用手扯著他「白雲兒」的右耳,俯上嘴唇,低聲向馬兒呢喃起來,荊忍也走向他的「角杵」,輕輕在愛騎頭上拍了三下,又將面頰在馬鼻上摩婆著,兩個人對他們的坐騎,親切得就像自己的兄弟一般,而自古以來,烈士與良駒,便是皆以性命相依啊!
一個回身,西門朝午平著身子飛出,邊低呼道:「上路。」
他的身子凌空,雙肩卻宛如風也似的,看著快要落地,在微微轉身之間,又那麼美妙而準確的自兩株枯樹之中掠了出去,那身法高強極了。
荊忍笑了笑,身形猝的平射躍去,又快又急,寬大的青衣乘風舞起,就似一隻馭雲而去的青鶴。
於是,項真也輕飄飄的躍掠出林,三個人並肩奔馳,速度快捷得彷彿橫過天際的三枚流星,剛剛瞥及,卻已失卻蹤影。
衣袂飛舞著,三條身影越過荒地田野、溝渠、陵丘,如此流暢而灑脫的奔掠在天地之間,他們都沒有使出全力,但大地的長度卻似在冥冥中收縮了,這三十里的路程只是片刻,他們都已經望見了遠處大河鎮明亮的燈火。
西門朝午濃黑的眉毛一場,沉聲道:「二位,可看見大河鎮的燈光照明如鑽。」
荊忍頷首道:「該是他們享受晚筵之時,」
撇撇嘴,項直接口道:「說不定『如意府』中黑髯公正在大開風流會呢。」
西門朝午哈哈笑道:「若是如此,咱們哥兒使得做不速之客,揩揩油讓這雙招子沾點葷吧……如意府中真如意啊!」
項真與荊忍都耐不住蕪爾,於是,當他們的笑容還余留在唇角,他們的腳步已帶著他們來到大河鎮的鎮上。
這個鎮,約有近兩千來幢房屋,四條大街橫豎相通,街上行人熙來攘往,市景十分熱鬧,店舖的燈光明晃晃的照著,加上由人們製造出來的暄囂聲,越發顯得繁榮嘈雜,猛然一見,倒似來到了大城府的長安啦。
三個人悄然走進了一條巷子,巷子鋪著青石板,好深好長,卻還靜一些,項真低聲問道:「當家的,這裡像是很繁榮呢!」
哼了哼,西門朝午道:「赤衫隊自己大做私貨生意,獨家經營賭館娼門,轉運金砂,又襲斷明暗兩鏢的買賣,而這些全以大河鎮為中心地,各方神聖全朝這裡聚集,又怎樣下繁榮熱鬧?」
項真「哦」了一聲,道:「那麼,官府是幹什麼的?」
嗤了一聲,西門朝午道:「這裡的掌理官兒早就一個頭叩進了青衫隊啦,在這裡,管事的不是官府,是赤衫隊的焦雄!」
荊忍接上道:「大河鎮已形成一個僻處一偶的小天下局面,在這裡,舉凡公私明暗之事,差不多全由赤衫隊做主,派來這裡的官兒怎麼敢招惹他們?便是有心想整頓一番,可是誰也不願意半夜裡腦袋搬家,武林中人大家都抱著『光棍不擋財路』的心理,又有誰喜歡平白無故的結怨架樑呢?」
西門朝午恨恨的道:「就是這句話了,老實說,兄弟我早就看不慣他們這種連湯帶面一起下肚的作風,可是我千騎盟的生意路子又和他們井水河水互不相犯,想伸手找不出理來;兩河一帶,靠北邊便由青松山莊橫行,南面就被赤衫隊和黑手黨吃定了,每想起,實令人冒火!」
一提到「青松山莊」四字,項真的眸子便冷了下來,他咬咬嘴唇,卻忍住了沒有接話,荊忍點頭道:「青松山莊的主意也打得妙,他們盡量與黑手黨和赤衫隊保持友好,勢力一點也不向這邊伸展,每逢年節,還派人前來致贈禮物,與這兩幫共同慶賀慶賀,藉以維持平和不侵的局面;但依在下推斷,若非黑手黨近遭打擊,只怕他們這鼎足苟安之局也保持下了多久,赤衫隊一直跟著黑手黨的路子走,而黑手黨,從來都是做了皇帝還想成仙的……」
腳底在青石路面上擦了擦,西門朝午道:「我們出去吧!今晚就叫他們嘗嘗成仙的滋味!」
荊忍笑著道:「當然!可是項兄曾與黑手黨和赤衫隊照過面,會不會被他們的人認出來?這卻不得不慮。」
沉吟了一下,項真道:「在下自己留意好了,想不會這麼湊巧。」
三個人略一拾掇,態度悠閒的行出巷子,西門朝午壓著嗓子道:「這大河鎮最是雜亂不過,各路的瘟神都有,誰看誰也全是些混世的大爺,兄弟也想他們不會懷疑……」
故意擺出了副蠻不在乎的味道,三個人大搖大擺的向鬧市中闖去,路上,時時可見橫眉豎目的赤衫大漢與形態驕橫的黑衣惡煞,往來的入群裡,也多是些神色剽悍,言談粗獷的江湖人物;黑話術語滿天飛,叫喊與喧嚷聲亂成一片,這是一個紊亂與橫暴的城鎮,充滿了江湖上恃有的那股子野氣及狂囂。
西門朝午吁了口氣,低聲道:「這簡直成了黑道買賣的集匯之處了,沒有一點顧忌,沒有一點隱諱,就像是正正當當的在做生意一樣,真他媽的!」
項真聽到這位名震武林的人物吐出這句「三字經」,不由感到有趣的一笑,輕悄地道:「當家的,你這句口頭禪只怕已憋了很久了吧?」
西門朝午微微一怔,卻也禁下莊哈哈笑了,他正在大笑的當兒.荊忍卻突然一扯他的衣袖,低促的道:「注意……」
項夏目光銳利,甲眼角一瞟,已看到兩個紅衣大漢正站在一個小食攤子旁邊向他們打量,臉上,流露著一股疑惑之色。
依黑的眉毛一桃,西門朝午哼了哼,故意拉開嗓子道:「老荊,你也太過迂了,在這個鳥地方還有什麼好顧忌的?大河鎮嘛,本來就是個王八鬼子賊大家哄起來鬧的所在……」
項真也淡淡一笑,道:「說得是,當家的,赤衫隊不過只是看守門戶罷了,充其量只能算是一頭看家狗,沒有什麼好風光的……」
荊忍懂了他們的意思,也插上口道:「話是這麼說,但赤衫隊總是地主,咱們這次那一千斤金砂還得托請他們下牌子派人護送呢,所以咱們行動上還是謹慎一點好,別落下把柄叫人家拿著,說我門不懂規矩。」
西門朝午「呸」了一聲,道:「去他娘的,什麼叫規矩?在道上玩玩,大家還不都是三根筋吊得脖子?誰他媽曉得准?哪個也不比哪個多上一套!」
眼前忽然有紅影一閃,一個祖啞的嗓音爆了起來:「朋友,你是哪來路哪個窯的?這是什麼地方容得你這麼賣刁使狂?放起屁來活像是串連珠炮……」
西門朝午眼珠一翻,已看見兩個紅衣大漢站在他的面前,嗯,敢情正是方才站在吃食攤旁邊向他們打量的那兩位仁兄;喉嚨裡咕嚕一響,西門朝午向下「呸」了一聲,兩手一叉腰,擺出一副江湖中人慣以使狠的樣子,嚷道:「咦?咦?這是幹什麼?你們兩個耍狗熊耍到老於頭上來了?怎麼著?老於赤腳的還伯你們穿鞋的?想試猴試猴?來來來,老子先把你這兩塊有眼無珠的東西教訓一頓,再找你們頭領問話!」
荊忍也一挽袖子,叫道:「正好,咱們正想問問他們頭領那一票貨何時可以起程,剛愁見下上,這一下咱們可抓著理了;貨還沒上路卻要先受他們小角色的氣,我倒要看看天下有沒有這樣的道理!」
兩個紅衣大漢都下由傻了一陣,還是那個精瘦的小個子腦筋轉得快,他見狀之下,連忙換了一副笑臉道:「慢來慢來,二位,請問是哪條道哪座山的高朋貴友?在下這位兄弟才喝了兩杯,又見二位沒遮攔隨意叫嚷,是而衝動之下便上來回了兩句,大家千萬不要誤會……」
西門朝午一仰頭,一擺手,吼道:「誤會?誤個鳥的會!老子與你們白三頭領不說換過帖子,卻也是共過患難的好弟兄,老子發起毛來連白老三也要退讓三分,不想他收了老子八百紋銀的護路費用卻至今不將老子的貨上路,這也不說,卻叫你這兩個狗頭來給老子氣受!老子倒要上抱虎莊問上一問,看看這份交情還有沒有,看看白老三講不講這段江豪上的義氣!」
荊忍也在旁邊幫腔道:「老哥,算了罷,我們乾脆去如意府稟明髯公老爺子,好歹叫老爺子給咱們出個主意,在大河鎮這幾天,真是受夠了……」
兩個人一吆一喝,笑壞了早已閃向一邊的項真,卻嚇壞了眼前這一雙赤衫隊的龍套角色,兩位仁兄當下對望了一眼,卻發覺彼此俱已是面上變色,這樣一來,心理就越發的沒有了主意,瘦小的那個急得結結巴巴的道:「二……二位朋友……大家有話好說……別別動氣……哦,都不是外人,有話可以商量……」
西門朝午兩眼一瞪,眼珠一翻,叫道:「朋友?他媽朋友這兩個字豈是你們這兩個小角色可以叫得的?想當年老子跑碼頭闖字號的時候,只怕你兩個混帳東西還賴在你娘的褲襠下面打轉,如今長得像個人樣了,就他媽活神活現的和老子稱朋道友起來了?也不知道白老三是搞些什麼名堂,竟然調教出你們這些不開眼,不成材,不成氣候的東西來,可歎呀可歎……」
個頭較高的那一個被罵得滿頭大汗,青筋暴跳,卻又發作不得,他吞了一大口唾液,期期艾艾的道:「前……前輩……就算小的個招子不亮,沒有看清是你老人家,千不該萬不該,你老人家就別再罵了……」
霍地跳了起來,西門朝午口沫四濺的跺著腳道:「什麼?敢情你還不服他媽的這口氣呀?老子早就看出來你小子口服心不服,老子受了委屈講兒句也不行呀,反了反了,簡直是反了,老荊我在這裡等著,你快到如意府把『反回七梭』楊塗楊老弟請來,就說赤衫隊的小角色竟然要砸咱們的腳背,假如楊老弟不在,你就不用到『六里紅』去找了,你另把總管事『北地一旗』杜宗杜大哥請來,再不然,我即到抱虎莊找白維民,找陶耀甚至找焦雄……」
兩位赤衫隊的朋友,越聽越不是味,越聽越覺得情形不妙,對方所提過的,不但全是自己方面的人物,而且更是些大名鼎鼎,舉足輕重的首要人物,照這麼看,人家決不會是故意嚇唬自己的了,否則,他哪又能認識這麼多的大頭兒?非但如數家珍,更且絲毫不差,若是對方真個找著這些人講幾句不中聽的話,自己有幾個腦袋也擔當不下,看情形,這口鳥氣是吃定了……
這位仁兄止想開口求饒,那個小個兒反應卻更快,他面青唇白的踏上一步,聲音帶著哆嗦道:「老……老前輩,二位大大大人下見小人過……就恕我們這一時睜眼瞎子吧……我們俱是上有老母奉侍,下有兒女成群,都出不得繼漏……你這樣一講。我們可都完了……你老人家菩薩心腸。請千萬做做好事……
較高的這位也急忙央求道:「老前輩,老前輩,你老人家開恩……小的實在不是故意冒犯,請老前輩留條路給小的討生活……」
西門朝午哼了一聲,故意仰起臉來不理不睬,這時,四周已圍了好些看熱鬧的人,其中有黑手黨的角色,也有赤衫隊的人物,黑手黨的角色因為不關已事懶得上來勸架,赤衫隊方面也搞不清西門朝午兩個人的身份,只怕弄岔了扯到自己身上來,一個勸不好自己再擔上個干係,是而西門朝午吵了這麼久旁邊仍然沒有人上來說話。
青衫一拂,荊忍上前半步,低聲道:「老哥,依為弟的看呢,你就別再追究下去了,為這點小事,驚動了他們總不太好,沒得叫人家說我們氣量狹小,而且眼前這兩個弟兄也賠罪認錯了,老哥,你就當行好事,算了吧……」
兩個紅衣大漢趕忙可憐兮兮的道:「老前輩,你行行好,就恕過我們吧……」
西門朝午眼珠子一翻,氣咻咻的道:「這還像兩句人講的話,我說呢,大河鎮等於是我自己的地方一樣,哪一次來來去去不受到赤衫隊的遠迎高送?哪一次停留不叨擾杜老哥楊老弟幾懷?也不過半年沒來,怎的出來溜溜腿講講話就有人扇咱門的耳刮子了?我是越說就越有氣,日後回去見了那批老弟兄,你叫我怎麼放得下這張臉來?白混嘍,簡直是白混多年嘍!……」
荊忍眼睛一眨,道:「老哥,就這樣吧,由為弟的做東,請老哥喝上一杯,再請這兩位小弟兄橫裡做陪,陪你老哥浮一大白,也算為你消消氣……」
西門朝午搖頭道:「這卻怎麼使得?為兄的又不是生你的氣,再說,我們相交數十年,哪又能使你破費,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兩個紅衣漢子聞言之下急忙誠惶誠恐的道:「這位前輩說得是,老前輩千萬賞光,便算小的們孝敬你老人家的一點小意思,只要老前輩沾上一滴水酒,小的們也安心了……」
西門朝午唔了兩聲,慢吞吞的搖搖道:「不行!這怎使得?我怎可佔你們的便宜……」
小個兒忙道:「前輩言重了,言得也太重了,這怎算佔便宜?這只能說是小的們孝敬你老人家的一點小意思,前輩請千萬賞臉,若非如此,在平常恐怕想請也請下到呢……」
荊忍又勸道:「老哥,你便去一趟吧!別叫人家說我們看不開這點小事……」
又故意拖延了片刻,像是十分做難,西門朝午長歎一聲,「好吧!便依你們,荊老弟,你也大心慈面軟,想為兄我幾時受過這等鳥氣來著?如今卻連你也勸起為兄的來
小個兒頓露喜色,他半躬著腰,在一側力西門朝午引路,較高的那個則陪著荊忍於後,四個人緩步向鬧市邊行
荊忍目光一掃,看見項真已遠遠跟來,他揉了揉臉,裝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道:「說你們運氣好,卻也真叫好,今天哪,你們幸虧遇見了我,假如只碰上了他一個,哼哼,便是他不好意思當場分你們的屍,也必將你們扭送如意府交杜大哥發落,到了那個時候,只怕誰出來說話也不行了
紅衣漢子千恩萬謝感激個不停,荊忍又道:「我這位老哥的脾氣可是好得多了,在以前,是一口氣也受不得的,你想想,你們竟然當街向他質問辱罵,這又叫他那火爆栗子的脾氣怎麼忍得下?今天是我在場,換一個人,怕也壓不住他呢。」
紅衣漢子連連點頭,又囁嚅著問道:「前,前輩,小的還沒有請教前輩的高姓大名……」
荊忍哼了一聲,道:「你回去問問白老三,姓荊的他識與不識?」
紅衣漢子急急點頭道:「一定識得,一定識得……」
摸摸下頷,荊忍又道:「我那位老哥,複姓西門,他與你們的三位頭領非但交情極深,更是見面便熱烈非凡的老搭檔,和如意府的關係卻又要強上一層,只要社大哥一見到他,馬上便火辣辣的迎了上來;老交情嘛,總是這般熱活活的,有聲有色的……」
紅衣漢子又急著點頭,尊尊敬敬的道:「前輩說得是,小的這才想起,好像在不久以前看見過西門前輩,唔,是在如意府,老爺子大壽那天……」
荊忍忍住了笑,打蛇隨棍上!
「怎麼著了我不過是在騙你吧?你們早要招子這麼亮不就什麼都結了?還非要搞得個灰頭土臉又傷和氣,這真是何苦來哉?」
紅衣漢子更加崇仰十分的道:「是,是,小的還記得那天楊前輩親自端酒敬過西門前輩,西門前輩尚笑著調侃了楊前輩幾句,後來,杜前輩又請西門前輩到大廳用茶,西門前輩走在杜前輩的後面……」
點點頭,荊忍隨手給這小子扣上一頂高帽子!
「唔!說得對,你倒真是好記性!」
紅衣漢子頓時露出一片受寵若驚之色,他結巴著道:「下,不敢,前輩誇獎了……」
「嗯」了一聲,荊忍淡淡的扯過話題道:「黑手黨的弟兄聽說來到了莊裡,這一下可擠得很吧?你們大約又得忙上一陣了?」
紅衣漢子畢恭畢敬的道:「不擠不擠,莊裡將東南兩面的房舍全騰了出來,『重義廳』也撥給了他們的血魂堂人馬居住,二頭領與三頭領的人馬都已移到了莊外的『如水精舍』中去,哦,如水精舍是這幾個月才蓋好的,相當寬大,共有三排,隔著莊裡約有兩里多路,那裡風景也極好……」
荊忍完全記下了,他又隨便的問道:「聽說黑手黨一下子打敗了無雙派,這可真不簡單,他們約莫整天都在大開慶功筵嘍?」
紅衣漢子朝左右一望,壓低了嗓子,顯出一副忠心耿耿,不能向外人告的樣子道:「這是前輩你在垂問,換了別人小的還真不能說;黑手黨的夥計們不錯是坑了無雙派的人馬,只是他們坑的僅為人家所有力量的一小部分,人家大草原還有更多的援兵未到,如果真個全來了,場面還不知道會鬧成個什麼樣子哩,黑手黨這一遭也栽得夠慘,手下弟兄傷亡了六七百個不說,連十個大阿哥也完了六個,就連咱們幫手的也損了好凡百……」
荊忍唔了一聲,道:「那麼,他們如今只怕也夠慘的了?」
紅衣漢子歎了口氣,道:「說得是哪,遷過來的黑手弟兄約莫有千餘人,卻有三四百個帶著傷,包著頭的,纏著腿的,那情景可真叫慘,加上還待防備無雙派大舉前來尋仇,頭兒們整天運籌調度,忙個不停,莊子裡一天到晚只見人來人往,兵荒馬亂的,把人的一顆心都攪煩了;咱們赤衫隊又趟上了這灣混水,要抽腿也抽下開,只好趕著鴨子上架,硬挺啦,前天還有消息,人家大草原的人馬已渡過『六順河』,箭頭正指向這裡,看情形,一場大戰只怕已難以避免……」
雙目微睜,荊忍喃喃的道:「六順河,六順河……」
有些詫異的望著荊忍,這紅衣漢子道:「六順河離此向東去,大約有三百多里地,荊前輩沒有經過麼?那是條寬有好幾十丈的大河哩……」
荊忍笑笑,道:「我知道,既是如此,黑手黨和白老三他們該快點找人助拳哪,還等在這裡幹什麼?」
紅衣漢子道:「早就派人出去邀約幫手了,只不知道是約請的哪些人。」
荊忍慢吞吞的道:「這些事怎麼會讓你們這些小角色知道?如若你們嘴巴一個下穩,走漏了風聲可不是鬧著玩的……」
顯然是因為自己的不受重視而有些不服,這紅衣漢子張大了眼睛,故作神秘的道:「這卻不見得,小的們雖然位低職卑,卻也有消息路子,不敢說全知道呢,多多少少總還曉得一點!」
荊忍道:「只怕未必見得吧?」
紅衣漢子靠近了一些,道:「小的決不是故意誇口,約莫前輩知道的也不比小的知道得多,前輩大概只曉得如意府自是一力相助,青松山莊也將遣人來援,前輩可能尚不知曉『七河會』與『大刀教』也答允聯手協力,而且,住在『百花谷』的『鎖鏈四絕』也將相偕而來,這都不說,最最重要的,連『長虹派』亦允諾遣人伸手,這才叫真的不簡單,到時候可熱鬧了……」
一番話說得荊忍心裡直打疙瘩,這紅衣漢子所提所述的各個幫派,他俱皆知道,可以說沒有一個不是在江湖上基礎深固,名聲遠播的,尤其是那「倚虹嶺」,由掌門人以下一共有七個人,號稱皆帶著一個「紅」字,這七個素來與世無爭,淡泊於江湖名利,但卻是七個鼎鼎大名的怪物,他們極少與武林中其他們派交往,更不許任何武林人物到他們的「倚虹嶺」去,七個人各有怪癖,聞說每個人的功夫全已臻化境,卻想不到黑手黨與赤衫隊竟能將他們請了下來,這實在令人想下出他們是用的法子,拉的什麼關係?還有一件事令荊忍心中發毛的,便是「長虹派」這七位怪物與「崑崙派」的淵源甚深,「長虹派」的掌門人便是崑崙派掌門人的俗家嫡親胞弟,如果與他翻臉成仇,崑崙派出面干涉的是無可置疑之事,如若情況演變到這一地步,架樑子可就真大了,這卻不得不預加準備防範……
紅衣漢子一見荊忍皺眉沉思不語,覺得有些納悶的道:「前輩,呃,前輩是不是不大舒泰?」
揚揚眉,荊忍吁了口氣,道:「嗯,是不大舒泰,尤其在聽了你這一番話以後。」
微微一愕,紅衣漢子吶吶的道:「這……這……前輩,小的言詞之間未知是否冒犯了長輩?小的……」
荊忍擺擺手,道:「你不要胡猜,我是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和你沒有干係,你看,已經到了,西門老哥與你那位弟兄不是走進去了?可是那『摘星酒樓』?」
紅衣漢於陡的精神一振,目光轉注坐落在前面街口邊的一幢二層樓房,一疊聲的道:「是,是,就是這家酒樓,前輩,他們的大師傅幾樣拿手菜做得好極,待會你老人家得多嘗嘗……」
荊忍點點頭沒有言語,他是得多嘗嘗,因為,晚上只怕沒有時間再給他宵夜了哩。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7:29:57
第33章 鐵膽雄心 探劍山
自摘星樓下來,又親熱了好一陣,西門朝午與荊忍目送著這兩位已經喝得醉態可掬的赤衫隊老愣離開,二人相視一笑,荊忍道:「這一陣子,只怕將項兄等急了。」
西門朝午拉著他移步向外行去,街上已較先前清靜得多,行人疏疏落落的,有不少店舖也已打了烊,兩人剛剛走出沒有幾步,項真已灑洒然從一條橫巷中踱了出來,他負著著,仰著頭,形態安詳而悠閒,就像是在遊逛自己的花園一樣。
荊忍趕上一步,低笑道:「項兄久等了。」
項真拱拱手,道:「不急,二位大約探得了不少消息吧?」
荊忍壓著嗓門道:「正是,提防打草驚蛇,既不能動硬的,就只有耍個花招騙一騙啦,那兩位仁兄卻是葉露了不少。」
西門朝午向左右一望,道:「情形不大妙,大草原的無雙派果然已傾巢而來,如今已過了六順河,照他們趕路的路程來看,至多兩大便會與這邊的接上線……」
略一沉吟,項真道:「在下已乘著方才耽擱的時候跑了一趟抱虎莊,那裡隔著這兒有三里多路,莊牆是一道的大青石,裡面屋舍深沉,樓閣連綿,而且處處都是樹林幽徑,看起來十分險要,在下攀上牆頭探察了一會,抱虎莊裡人影閃動,刀刃生寒,大多房舍都還亮著燈光,外面哨卡齊布,守衛巡行不停,透露著一股特別的緊張味道,看情形,他們早已汗始嚴密戒備了……
荊忍想了想,道:「方纔在下好幾次刺探無雙派失陷於碑石山上諸人的下落,但卻探不出結果,顯然連這個小子也不知道……」
三個人已朝一側的暗巷行去,走著,荊忍已簡明扼要的將剛才探得的消息絲毫不漏的告訴了項真,西門朝午則在旁邊一再補述。
凝視眨閃著數顆寒星的夜空,沉默了好一會,項真低幽地道:「箭頭皆指向大河鎮,而多少人又帶著一條命朝這裡聚集,聚集齊了就是一場血戰,然後,千古的優愁悲歡化為一夢,夢難以醒覺,待到醒了,白骨也早已成灰,一切亦俱幻煙霧……」
西門朝午與荊忍怔怔的看著項真,然後,兩入又同時輕輕喟了聲,西門朝午語聲裡帶著幾分夫落的味道:「說得時,項兄,你說得對……」
荊忍低沉地道:「雖則如此,但來的卻總要來,需要肩負的也不能拋捨,人人都是為了自己打算,都是為了一個利己的目的去爭鬥,有幾個人能夠看得開,想得開,如苦都有項兄這種觀點,天下,也早就太平了……」
項真張張嘴,想要說什麼卻沒有說,眼望外面,在這時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步履聲,一隊人影快步奔了過去,隨即傳來幾聲叱喝與叱喊,有人在那邊厲聲的問話,然後,腳步聲又轉了回來。
西門朝午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道:「可能赤衫隊的眼線發現了什麼,說不定是對咱們方纔的舉止犯了疑,這些日子來他們也是兵慌馬亂風聲鶴唳的緊張得很,怎麼樣,是教訓他們還是避上一陣,二位?」
荊忍打了個手式,三人迅速掠向暗巷深處,項真低聲道:「如果要來硬的,先時就甩不著賣那大勁去演戲了。」
於是,他們剛剛在暗巷的牆角伏好,十多條人影已奔了進來,兵刃的撞擊聲迴盪在巷子裡特別清脆,三四個大招子迎空抖亮,匆匆監視了一遍,其中一個尖厲的嗓音已不奈煩的叫了起來:「真他媽疑神疑鬼,今天一天就由小五子他們情報過來十幾宗可疑人物的消息,到頭來不是搞錯了就是拉不著人,我看他們這些日子都是暈了頭啦!」
另一個沉悶的聲音也發著牢騷道:「說得是哪,大河鎮是個什麼地方,三教九流哪一等人沒有?誰是生面孔誰又是熱臉蛋?人來人往的,假如天天去注意,不弄成瘋子也要變做癡呆了!」
尖嗓子哼了一聲,叫道:「走,走,走,回去交差,他們一天到晚吃飽足卻拿下面的人尋開心,老子們也是肉做的,哪經得起這般折騰?」
說著,又是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退了出去,終於,這條暗巷又沉靜下來,隔了一會,西門朝午低聲道:「這些狗娘養的又滾回去了,項兄,今夜咱們是先探如意府呢,還是去摸抱虎莊?」
項真輕輕地道:「抱虎莊。」
笑了笑,西門朝午道:「還得小小的蒙個面吧?」
項真道:「當然。」
荊忍看看項真的衣衫,道:「其實蒙不蒙面都差不多,項兄身上這一襲黃袍,已成為最扎眼的標記了,只怕他們一下子就能認出來!」
項真笑道:「不見得,天光暗,在下的身法再快上一點,他們想要認出來恐亦不甚簡單。」
西門朝午自懷中摸出一條白色綢中,將口鼻完全蒙住,荊忍也將一大方青帕扎上,項真則拿出一塊柔黃色的絲中如法泡製,三個人相視一笑,語聲自柔黃絲中後傳出:「走
「了」字在空氣中抖蕩出一陣極其細微而啞悶的波動,他的身形已筆直拔空八丈有奇,在空中四肢一拳一展,已那麼美妙而輕靈的斜斜洩向十丈之外!
荊忍與西門朝午緊跟而去,二人身形騰起,互拍一掌,就似兩頭大鳥般翔飛於夜空之中,西門朝午一眨眼,低聲道:「黃龍好行!」
荊忍就想揮手,去速更急,他一點頭道:「龍翔大八式!」
於是,三條身形宛若縱橫長天的弧虹,飄浮於晴空的白雲,那麼流暢而又灑逸的迅速奔掠而去。
出了大河鎮,往東西。
幾乎剛剛飛越鎮邊最後的幢屋角,西門朝午與荊忍已望見了遠處半掩於一片林木後的抱虎莊!
抱虎莊的屋舍櫛比,任是還望去,也是那麼廣大深沉,高聳的莊牆將這片屋宇圍注,就宛如一頭優臥在地面上的巨大怪獸,燈光明滅著,化出無數雙眼睛在眨閃,那座幽森森的,冷漠漠的,帶著一股子狠辣辣的味道。
三個人行動更快了,幾乎像夜空中劃過的流星,甚至連一點疾飛的遺痕也看不出,他們卻早已過去了。
低沉地,項真向前一指:「抱虎莊!」
西門朝午一撇嘴,道:「抱他奶奶的狗熊!」
荊忍一笑,道:「希望今夜之行能有點收穫。」
他的語聲甫畢,項真已急忙打了個手式,三個人身形一折一轉已躲過了一道暗樁——三名赤衫大漢半伏在一塊涯地裡,毫未發覺異樣,那模樣,活脫三個呆鳥。
於是,他們奔掠之間已更形小心,此刻,已進入抱虎莊的禁地了,又游過七處明哨與六處暗卡,讓了三次巡行的隊伍,現在,抱虎莊的巨大莊門赫然已在眼前!
那是一道兒壁粗的鐵柵欄,已經放了下來,鐵柵欄上面用大青石橫砌了一條簷頂,簷頂上用赤銅鑄造著一頭突晴掀唇的大虎,虎頭圍著一隻亦是以赤銅打造出的手臂,這塑造的圓形古怪而又突兀,給人第一眼便沒有完美感、就像是鑄雕此物的匠人還沒鑄完,就忽然被拖走了一樣,有著殘缺不整的意韻。
十二盞氣死風燈高高吊著,二十名赤衫大漢分左右卓立,雙刃斧映著燈光閃眨寒芒,一隊隊巡行者往來不絕,守衛可說森嚴之極。
西門朝午自一叢柘萎的雜樹向前探視了一陣,低罵道:「你看看他們這種如臨大敵,淒惶不安的可憐樣子,生像們一隻老鼠跑進去都能抄翻了他們的老窩……」
項真打最了片刻,低低的道:「二位,我們由正問飛越進去!」
微微一怔,荊忍道:「由正門?」
項真點點頭,道:「門高三大,加頂簷七尺,合起來不足四丈,在下讓樹枝發出聲響,令他們分散注意,然後我們以最快身法凌空躍進.二位,記往一個「快』字!」
西門朝午和荊忍連連點頭,二人急忙運足一口氣,而眈在他們剛剛運氣纏轉的當兒。項真已折下兩節枯枝,手腕倏抖射了出去!
黑暗上,兩節枯枝龜帶著「噗簌簌」的風聲電飛向前,而就在快列大門的時候卻突然分飛向兩側。「噗簌簌」的聲音像泡沫一樣串串翻湧.在這肅靜的空氣裡,聽來怪是極了,清晰極了。
把守人門的二十四名赤衫大漢齊聲一震,即刻分向兩邊撲上,同一時間,項真與西門朝午、荊忍等三人己拔空而起。六條手臂在空中猛掠,丹田氣急往下壓.三條身形已快得無可言喻的凌虛飛入抱虎莊,那情狀。就似三條突閃又熄的冷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7:30:34
第34章 霹靂蛇火 震群虎
三個人甫始飛入虎莊,項真低促的招呼一聲,他們沒有落地,有如三頭大鳥一樣斜撲上了一棵植在莊門右側的大柏樹上。
這是一條鋪著大麻石的路,路面直通向前頭矗立著的一幢巨大屋宇,那幢屋宇實在是龐大,屋頂建成斜鉤之形,飛簷垂角,金壁輝煌,十六級寬大的青石階沿展上去,一對猙獰的石虎坐立兩側,更見氣象森嚴,還帶著一股子陰沉沉的味道!
那幢巨屋的後面,隱約可見樓閣連綿,房舍櫛比,極為深遠的一大片建築齊齊連接,再向四周掃視,則是黑黝黝的茂密樹叢了,種植的大多數是松柏一類的常青樹,間或可見一兩個人工水池或已經有些死敗的花樹籐棚,而時時閃晃的數人及刀光便不停的在房屋與樹木的間隙中移動
大門外——
二十多名赤衫大漢已經迷迷惑惑的返了回來,一個生著疤拉眼的壯漢咂咂嘴巴,莫名其妙的道:
「怪了,剛才明明聽到了衣衫的飄動聲,怎的卻連個鬼影子也沒有發現?莫非咱們的耳朵都不大靈光了?」
另一個瘦長漢子將兩刃斧一垂,懶懶地道:
「別疑神疑鬼了,這幾天來真他媽的窮緊張一場,有個風吹草動也活像來了千軍萬馬一樣,大夥兒瘋了似的東西奔跑亂吆喝一通,再這樣下去,不用人家來打,咱們都他媽自己變成了一群瘋子啦!」
疤拉眼歎了口氣,道:
「話是這樣說,但又不能不小心點,這是他媽掉腦袋的事吶,大憨子,何不傳個信號過去,看看那邊有什麼消息沒有。」
一名胖大漢子答應一聲嘬起唇來尖銳的打了個兩短一長的忽哨,極快地,柵門兩邊的黯影裡也傳來一陣同樣的忽哨聲,就在他們的信號剛剛發完,一陣急促的步履聲匆匆往這邊移來,唔,那是一組數約二十名的巡行隊!
領隊的是個臉上生滿麻點的中年漢子,他三步並兩步的跑近了柵門,帶著幾分緊張的道:
「疤拉眼,你方才發暗號可是發現了什麼?」
趕忙走了上去,疤拉眼微微弓著身道:
「回稟蘇大頭目,方才小的們忽然聽到一陣似是衣衫掠風之聲,那聲音十分急促,但待小的們四處搜索卻又一無所見……」
那姓蘇的大頭目眼睛一翻,道:
「近來情形相當緊張,一場大戰已是迫在眉睫,人家無雙派的人馬業已渡過六順河啦,大家的照子都放亮點,別讓那些小子們的奸細混了進來,要不然,哼哼,咱們的樂子可就都大了。」
疤拉眼垂著手連連應是,姓蘇的頭目臨走前又交待道:
「小心是小心,可別疑神疑鬼大驚小怪的,捧著根茅草當棒錘,沒得讓人家笑死咱們!」
眼望著那行巡隊走了,疤拉眼回頭悻悻道:
「你們都聽見了?大家多留點神,到了二更咱們換班交差,熱被窩一躺,鳥也不管他了……」
他身後的瘦長漢子一齜牙,道:
「話都叫他老先生說完了,反正出了紕漏全是咱們的事,他好歹俱頂著一個理字!」
疤拉眼朝天上望了望,歎口氣:「這碗飯也難吃吶……」
他們在下面發著牢騷,大柏樹上的項真等三人卻已乘著這個空隙將週遭的情形大略摸了出來,西門朝午低沉地道:
「項兄,那座大房子,十有八七是他們的議事廳或者分金堂……」
點點頭,項真道:
「也就是說,是他們主要發號施令的處所?」
荊忍自信接口道:
「只怕還有地下秘道一類的建築……」
「嗯」了一聲,西門朝午道:
「離不了這個譜兒。」
略一沉吟,項真道:
「開始行動吧?」
西門朝午與荊忍微一領首,三條人影已藉著柏樹陰影的掩護,以滑溜而又快捷的速度向前閃進!
在離開那幢巨屋的最後一棵古松時,項真等三人已猛的直躥而上,有如三抹掠過夜空的閃電,剛剛映現,卻已失卻蹤影。
記得前些時在碑石山無畏山莊教訓,項真不待屋簷後掩藏,他瘦削的身形凌空一轉,已平平的貼到這幢巨屋石柱的上頭!
於是,西門朝午和荊忍也學他的樣子貼在另兩根石柱之上,三個人在石柱上貼得那麼緊,那麼自然,就像是三條巨大的壁虎一樣!
這種功夫是極為吃力的,武林中通俗一點稱為「壁虎功」,又叫「粘粘力」,完全是忍著一口內家真氣將肌肉緊著與所附物貼合,功力深的只忍一口氣便可吸貼三個時辰以上,較次的則要用手用腳相輔持了。
現在,這幢巨屋的栗木鑲著銀色錐凸的大門是半掩著的,有很微弱的燈光透出,但是,卻和外面一樣,杳然無聲。
微微皺頗眉,項真靜心澄慮的側耳傾聽著,好一陣,他低沉地道:
「二位,大廳中有人。」
西門朝午也點點頭鎮定地道:
「不錯,是四個。」
輕合著眼,荊忍道:
「他們像是在大廳深處談話,語聲低細,卻俱急促,談話處隔著大門約有二十餘丈。」
項真微微一笑道道:
「在下先進,二位即隨。」
眉梢子一揚,西門朝午道:「請。」
於是,項真附貼在石柱頂端的身體驀然滑下,卻在滑到一半的當兒猝然平平射進了那兩扇半掩的巨門之內!
他甫始進去,目光瞥處卻不由心頭一跳,這是一間寬大而深幽的廳堂,有十二根巨大的灰色石柱分成兩排撐住屋頂,地下是打磨得極其光滑的白雲石地面,廳堂盡頭是兩排石階從左右通上去的一座虎台,上面,擺著十幾張虎皮太師椅,虎台的正中壁上,也有一個以赤銅鑄造成的虎臂圖形!
大廳中燈火俱熄,僅見那座虎台上亮著六盞銀燈,正有四個人坐在一起低促的談著話,而在虎台之下,卻面朝大門靜靜的地盤膝坐著十名紅衣大漢!
項真身形方才掠進,已暗叫一聲不妙,他雙臂倏振,人已「呼」的直飛上廳頂,而廳頂,是用一色灰白木條釘布成的格子頂板!
那十名紅衣大漢目光炯然,項真的影子一閃,已有兩個人迅速站起,猛的出聲呼道:「有奸細!」
虎台上四個人霍然轉首,在這個骨節眼上,荊忍剛好飛身而進,他的形跡便完全暴露在大廳各人的目光中了!
地下坐著的另外八名紅衣大漢怒吼一聲,就勢撲地而出,兩刃斧閃泛生寒,其快無比的向荊忍包抄上來!
荊忍這時的處境可說尷尬異常,他進不得退亦不能,就這一剎,十名紅衣大漢已凶神似的揮斧而至!
一橫心,荊忍乾脆挺立門前不動,他一擺手,冷冷地道:「慢著!」
十名紅衣大漢迅速將他包圍,其中一個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漢吼道:「好朋友,扯下你的面中,曲下你的雙膝,乖乖受縛,免得爺們動手動腳大家難堪!」
荊忍目梢子一瞟,沒有看見西門朝午跟進,心裡明白他定已知道了裡面的突變,於是,他如電的雙眸一睜,道:「放屁,你這小角色真的開口如此狂傲?你又如何知道我是奸細而非你們的朋友?」
那高大魁梧的紅衣大漢不屑的哼了一聲,道:「朋友是你這種打扮?是你這般進出法?別唬人了,這一套江湖上的小把戲,留著閣下自己用吧!」
這時——
虎台上的四個人已全然立起,燈光下,一個面如巽血,頷下留尺長黑髯的高大老者踏出了一步,語聲低沉有如悶雷:「亮燈,讓我們會會這位『朋友』。」
那名魁梧的紅衣大漢恭應一聲,剛剛側身,荊忍已閃電般「呼」的掠進,雙掌倏揚猝翻,簡直快得看不清他的過程,兩名紅衣大漢已慘曝一聲,捂著肚皮,滿口鮮血狂噴著摔了出去!
動作是連貫一致的,荊忍的青衫飛揚,他一個箭步,左右兩掌再度環斬,只見一片掌影絞合著空氣,發出「呼嚕嚕」的激盪聲,而這激盪聲方始湧起,又有兩名紅衣大漢滿面灑血的垂垂飛出!
情況的突變,令其餘的六名紅衣大漢陡然一愣,鏗鏘的兵器墮地聲又將他們悚然驚醒,但是,掌影猝現,又有一名紅衣大漢胸骨盡碎的仆倒於地!
由荊忍動手開始,到五名紅衣人物屍橫就地,一共只不過是人們眨兩次眼的時間,而就這一點可憐的短暫時間裡,已有五條需要數十年才能長到這麼強健的生命終於隕落了。
虎台上立即起了一陣暴吼,四條人影有如四隻吸血的蝙蝠,急厲而巧炔的突然凌空而起,以驚人的速度猛撲而至!
五名紅衣大漢揮斧圍衝上來,那名魁梧異常的漢子口中大吼著,兩刃斧帶著「呼」「呼」的勁風,在縷縷寒光裡,變幻莫測的攻向荊忍!
另四名大漢則排成一列,四柄鋒利的斧刃倏落倏起,夾著沉重的力道硬硬劈斬,斧刃閃亮著,儘是朝要害之處招呼!
奇幻無匹的進追晃掠,斧與斧那麼險的稍差一線隔著荊忍的衣裳掠過,其中有一名紅衣大漢雙目怒瞪,兩刃斧在手中一轉突斜,有如一抹閃電映現,他悍不畏死的滾斬向荊忍的腳下!
荊忍冷笑一聲,猝然滑退,而另四柄斧頭又已狂風暴雨般劈來,他左臂一旋,右掌已快極地彈拋向下,是那麼不及描述,只見人影晃動中,「卡嚓」一聲骨骼碎裂之響已夾在一聲悠長淒厲的慘號中傳出!
同時——
四柄兩刃斧也落了空,完全砍在地下,只見火花四濺,石屑飛揚,而荊忍已美妙的斜斜飛出——
他這斜飛之勢,卻剛好遇到了甫自虎台上撲來的赤面老者,那老人黑髯憤張,照面之下抖手便是連出的七時十九掌!
時與掌勢皆雄渾得令入咋舌,就宛若千百柄鐵錐砸舞劈翻,其力猛厲,荊忍懸空的身形霍然曲展;頭也不回,眼也未眨,反手十一掌單掌抖出;掌形漫空中,他左手一彎猛推,剎那之間,已響起一聲慘烈而驚心動魄的「霹啦啦」震撼之聲,他的左手,老天,在這一瞬竟變成了黃燦燦的耀金之色!
大廳中的空氣陡然翻蕩排擠,在一片震耳欲聾的嗡然回聲裡,音波成為一圈圈巨大的波紋往外推壓,像在冥冥中一下子增加了千倍重力,肉掌的交擊聲反而默默無聞了
兩條人影在空中驟然分開,那紅臉老人的面孔就這一剎間已變成了灰白,盈尺長的黑髯倒豎,龐大的身軀打著轉子墮向地下……
後面,一個頭頂光禿頂門下陷的冷竣中年人暴叱一聲,奮力衝過空氣中波蕩的氣流,雙手急伸,以扶住老人蹌踉落地的身體……
稍差一步,另兩個五短身材,雙目如豆的壯漢亦緊接著趕到,其中那個耳朵缺了一半的角色急步搶前,低呼道:「章老,還提得住氣?」
老人四肢不停的抖索著,他的雙手齊時以下,竟已粗腫得宛似兩隻豬蹄,瘀血充塞,膚色泛成紫鳥!
扶著他的中年人嚴酷的盯著飄落在對面的荊忍,半晌,他冷冷地道:「朋友,用不著再蒙著面孔了,我們已知道你是哪一個,想不到鄲州不待,閣下卻架樑架到大河鎮抱虎莊來!」
老人驀地抽搐了一下,他大瞪著眼,嘶啞的吼:「金雷手,老夫領教過了!」
灑脫的一拂衣袖,荊忍扯下了蒙面的綢中,儒雅地道:「章老,請恕在下方纔的放肆,但章老不在七河會坐你三把子交椅,卻跑來這裡秉燭夜談,倒令在下好生不解。」
老人的黑髯撲簌簌抖了一會,他喘息著道:「姓荊的,你在鄲州是塊天,但我七河會的事卻犯不著你來多管……
老夫在抱虎莊為了什麼,豈是你所能過問得的?」
荊忍微微拱手一笑,道:「在下只是好奇而已,豈敢如此大膽?既是章老不願明言,在下便就此告退了。」
老人胸口起伏甚劇,他嘴唇抽動著,想說什麼,但似是有所顧忌,終於強忍著沒有開口,恨恨的將頭側到一邊。
但是,那個頂門下陷的中年人卻役有這般好說話,他厲叱一聲,暴烈地道:「荊忍,就算你金雷手之名震撼天下,也不能容你如此便宜進出,荊忍,你認為我們都是好欺的麼?」
荊忍已經半轉過身,聞言之下又轉了回來,他和善的一笑,道:「如果在下猜得不錯,尊駕大約便是『百花谷』『鎖鏈四絕』中的『鬼谷客』巴崇恕巴兄了?」
中年人冷厲的面孔上沒有一絲笑容,他陰沉地道:「荒山野民,草莽未流,哪比得上金雷手還是個人物?」
荊忍不溫不怒,平靜地道:「巴兄過獎了。」
雙目中光芒突然變得蕭煞,這位「鎖鏈四絕」中的「鬼谷客」嚴酷地道:「江湖上的規矩你姓荊的一定明白,六條人命加上章老的劍傷,姓荊的你就此雙手一拱便想走路,你也未免太視我們如無物了!」
緩緩地,荊忍道:「然則,巴兄之意如何呢!」
鬼谷客巴崇恕冷冷一哼,火辣地道:「很簡單,留下你的人頭!」
荊忍面色一沉,道:「巴崇恕,你以為你在對誰說話?」
仰天狂厲的一笑,巴崇恕道:「對你這徒負虛名,不識進退的小子說話!」
怪異地笑了起來,荊忍竟平靜得出奇地道:「既是如此,巴崇恕,你便動手吧,我荊忍的這顆首級正留著待閣下來取!」
鬼谷客巴崇恕的目光一直,薄薄的嘴唇扁了一扁,他霍的旋開兩步,荊忍淡淡的一拂衣袖道:「請。」
但是——
那被稱為「章老」的老人卻突然攔向中間,嘶啞的叭道:「巴老弟且慢——」
已崇恕剛剛蓄勢待發,聞言之下猝然後掠,驚疑地道:「章老,你……」
喘息著搖搖手,老人艱辛的轉過身來面對荊忍,他語聲澀啞地道:「荊世兄……」
荊忍安詳地:「章老抬愛了,在下豈敢受此尊稱?」
老人忍著氣,沉沉地道:「日來赤衫隊正全力準備對付無雙派的進襲,抱虎莊莊裡莊外一片緊張……這一點,世兄你大約明白……」
荊忍道:「曾經聽說。」
老人喘了口氣,又道:「老夫等人與赤衫隊乃道義之交,福禍與共,是而當不能袖手坐視,任由關外悍敵為所欲為……在這種情形之下,荊世兄忽然夤夜光臨,且動手便傷了赤衫隊的六名屬下,老夫……老夫不明世兄居心為何!」
荊忍慢慢地道:「方纔在下已經說過了,這只是一場誤會而已,在下並未存有架樑尋釁之意;若是各位網開一面,在下這就離開。」
鬼谷客巴崇善憤怒地道:「荊忍,你想得太容易了,六條人命與章老之傷這筆帳怎算?」
荊忍冷冷地道:「在下在此恭候各位來算。」
於是,一直站在後面未曾有所表示的那兩名身材矮小的中年漢子已勃然大怒,耳朵缺了一半的那個厲聲道:「荊忍,你已狂得離譜了,我『寒漠雙鷲』便是豁了命,也要鬥你這囂張跋扈之徒!」
「寒漠雙鷲?」荊忍心裡念了一遍,猛的放聲大笑道:「原來二位便是大刀教『地』字行的二位教頭,好,二位既有雅興,我荊忍捨命奉陪便是。」
寒漠雙鷲的四隻眼睛剎時變得赤紅,缺了一半耳朵的那個重重哼了一聲,側目道:「章老,咱們拾掇下他!」
老人急忙揮揮手,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且慢,二位,且慢,對方來歷未明,卻是魯莽不得!」
鬼谷客巴崇恕怒道:「但是,地下的六條人命,卻已擺著了!」
老人的面色越見蒼白,他也大聲道:「巴老弟,如今強敵在前,豈能再樹新敵?早晚也有個公斷,又何必非要爭在此時?」
鬼谷客巴崇恕毫不退讓地道:「章老,此人深夜至此意圖昭然,定懷惡念,又擊傷於你,再殘赤衫六命,他苦不是對方奸細還會是什麼?」
鬼谷客這幾句話,老人又何嘗不明白?但是,他卻深知金雷手荊忍的底細,他知道對方不僅功力超絕,精明老練,在鄲州,更是跺腳全城亂顫的大豪,手下弟子上千,人面廣闊,是個極為難惹難纏的人物,如今無雙派兵臨城下。
己方正在準備全力以赴,又哪裡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再樹強仇?是而他便想暫時忍一下氣,待與無雙派的紛爭了結後,再慢慢去算眼前的帳,但鬼谷客與寒漠雙鷲卻如此急躁魯莽,堅持動手,那勝負且不去說,這份仇,卻明著要結定了……
荊忍輕藐的撇撇唇角,道:「章桓,你在七河會雖然據於第三位,卻是老謀深算,極得人望,姓荊的尊你的年長,你且讓開,寒漠雙鷲與鬼谷客巴兄便由他們上來試試看,我荊忍是不在乎他們人多勢眾!」
老人章桓眼見自己這拖刀之計已成泡影,他欲待說話,卻又廢然無語,於是,寒漠雙鷲與鬼谷客巴崇恕已極為小心的圍了上來……
突然——
大廳一角亮出兩隻特大的火把,一個冷厲的聲音跟著響起。
「荊忍,你這一生便要在虎莊結束,鄲州的一塊天地撐不到大河鎮來!」
荊忍閃目瞧去,而就在這瞬息之間,無數只明亮的火把已一隻接著一隻的燃起,像幽靈似的,不知在什麼時候,大廳兩側已靜靜的挺立著無數名赤衫大漢!
在火把熊熊的光輝下,這些赤衫隊的漢子個個面孔凶悍沉冷,神色嚴酷,手中的兩刃斧閃眨著鬼眼似的寒芒,這氣氛,好冷,又好蕭煞!
悄然吸了口氣,荊忍鎮定而安詳地道:「呵,各位倒是來得及時,只這麼一眨眼,借大的場面就擺出來啦。」
嘴裡說著話。荊忍心中卻在極快的打著轉子,很顯然的,對方直到如今還弄不清自己這邊到底有好多人摸了進來,可能他們曾經發覺了項真的蹤影,但是,便算他們發覺,那發覺的人可能已躺在地下亦未可知,否則,對方也不會就沖昏了頭,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自己身上來了,現在,他正可大大的轟上一轟,將敵人的硬把子全引過來,好讓項真與西門朝午兩個趁機搜上一搜……
緩慢而低沉地,那冷厲的語聲又陰惻惻的響起:「荊忍,告訴我們你是哪一方的奸細?無雙派?還是項真?」
荊忍將目光投在那說話人的身上,在兩隻大號的火把照耀下,可以清晰看出那說話的人的形貌,那是一張銀盆般的大臉,在臉下有一個雄偉的軀幹,臉上卻散發著一股隱隱約約的陰詭險詐之氣,荊忍抿了抿嘴,靜靜地道:「你是誰?」
銀盆大臉冷淒淒的笑了笑,舉步向前:「小角色而已,聽說過赤衫隊裡有個白維明?」
荊忍爾雅的一拂衣袖,道:「原來是「托月左刃」白三頭領,久仰了。」
對面那位赤衫隊的三頭領皮笑肉不動的哼了哼,側首道:「章老。」
七河會的章桓面色泛黃的轉身道:「白老弟有何高見?」
白維明一摸下頷,將上身湊了近去,低沉地道:「兄弟甚知章老心中主意,但事已至今,也顧不得那許多了,兄弟看,姓荊的定是來為無雙派臥底無疑,假如今夜不擱下他,早晚他也會與我等為敵,橫豎都是一樣,不趁此機將他干倒,待他與無雙派聯手而來,場面就更不堪設想了……」
章桓艱澀的嚥了口唾液,道:「但是……荊忍不可輕侮……」
冷冷一笑,白維明道:「放心,他已是虎落平陽!」
這句話的聲音稍大,站在對面的荊忍忽地笑了:
「所以說,被犬欺哪?」
白維明狠狠瞪著荊忍道:「姓荊的,你不用耍俏皮,只怕等一會叫你耍你也耍不出來了……」
荊忍的雙眸中驟然射出兩道奇異的光輝來,這兩道光輝卻是如此冷竣與酷厲,他沉靜地道:「白維明,在你動手之前最好琢磨一下,不要落得橫屍遍地,得不償失!」
銀盆大臉泛出一片因為激怒而浮現的紅暈,白維明暴怒著吼道:「你還是為你自己留點神吧,赤衫隊豈會被你這狂夫嚇倒!」
荊忍雙手微拱,淡淡地道:「那麼,各位今夜就要領略一番我金雷手的絕活了!」
寒漠雙鷲大步逼近,向缺耳朵的那個哇哇怪叫道:「好小子,我哥倆先來掂掂你到底有多大個份量!」
蒙面的青中微微拂動了一下,而就在青中拂動的那一剎那,荊忍已驀然似一隻脫弦之矢般激射向前,沒有看見他是如何出手的,一串「霹啦啦」的震耳暴響已那麼驚心動魄的傳了出來!
十數名赤衣大漢隨著這串暴響狂嚎翻倒於地,肝腦四濺,熱血橫飛,那串激烈的震響餘韻還在大廳裡迴盪,荊忍已快逾閃電倒斬而來,他的雙掌這時已泛閃著金燦燦的光彩,抖手便朝白維明猛壓而下!
彷彿極西的金蛇夾著奔躍的雷霆,「霹啦啦」「霹啦啦」震舞滾到,威勢強如天鼓齊擂,有風雲變色的浩猛之氣!
「托月左刃」白維明也是武林中的好手,敵人甫一攻來,那種聲勢,那股勁道,他已明白不可力抵,暴叱出聲,人已迅速往一側躍去!
那雙炫耀著金色光芒的古怪手掌霍然分開,直生生的劈向了寒漠雙鷲,這兩位仁兄一看苗頭不對,也急忙朝左右螺旋般轉了出去,而「霹啦啦」的掌力有若金雷奔騰,在縷縷奪目蕩神的光芒中,擦著他們的身邊飛過,擊得地下白雲石的石屑濺舞飛散,煙霧濛濛!」
驀地一聲厲嘯搖曳升空,又像一抹卷雲般直瀉而下,漫天的銀雨夾著尖銳的破空之聲罩向了荊忍!
冷冷嗤了一聲,荊忍眼皮子也沒有撩一下,左手一挑倏揚,猛取白維明,右掌劃了一度半圓微壓猝招,於是,在陣陣如雷似的暴響中金光閃耀如天際的電火,潮湃的勁氣呼轟回湧,眨眼間,漫空的銀雨已宛如千針入海,蹤跡全無!
撲來的人影厲嘯如虹,一折之下,兩股銀光已急刺荊忍的雙肋,荊忍身形方一突起,單掌翻斬而出,邊道:「巴崇恕,你不夠看!」
不錯,來人果然便是百花谷中鎖鏈四絕裡的「鬼谷客」巴崇恕!
中間陷落的腦門突出鼓跳一下,巴崇恕手中兩柄鋒利的匕首落空,他掌力避開了敵人還擊的掌力,手腕一震,兩柄匕首已直飛而去!
荊忍的身形美妙無比的在空中翻了個觔斗,鐵掌豎立如刀,倏斬猝收,兩柄匕首「叮」的一聲輕響,竟已同時斷做四截!
自地下,另一條人影電射上來,「霍」的一聲,一輪巴斗大的圓形銅圈已套向荊忍的頭頂,同一時間,一把前端微微彎曲的利刃也插在他的小腹!
荊忍眉宇微蹙,雙臂輕抖,人已倒旋而出,他哼了一聲,冷冷地道:「白維明,你也同樣不算高明!」
身軀一沉卻又急跟而來,白維明右手握著的那枚鋼圈,寬約寸許,泛著藍汪汪的寒芒,而圈沿犀利如刀,微微朝上翻捲,卻是一件好兇惡的殺人利器,看這模樣,像是專取人頭的……
荊忍在倒飛之時已覷準時機,就在白維明方才跟上,他已凌空一個大旋轉,雙掌齊出速劈十六掌,略一橫滾,又是十七掌跟出,而這前後的十七掌出手得如此快捷,幾乎不分先後,在人們的感覺上,便像是他同時將這三十八掌融合為一掌展出一樣,威力之猛宏,有如山嶽俱崩,江河突缺,浩大無極之勁勢彌卷全廳!
大叫著,白維明急速閃躲,而方欲撲來的寒漠雙鷲亦咬牙切齒的慌忙躍開,廳中的火把,也同時熄滅了一半以上!
隱在壁頂的項真啞然一笑,心中卻漾起了無限感慨,不錯,他是以掌法而出名的,但他的掌法卻著重在「快」與「毒」上,其狠辣固然無匹,可是,若論起氣勢之豪壯與威力之渲赫,卻顯然以荊忍的「金雪手」為上,雖然各有千秋,但荊忍掌力上的修為至此,卻已足令項真敬佩。
現在,項真看得出來荊忍可以用一已之力獨扛大廳中的敵人,當然不敢說他一定可以取勝,但至少是不會落敗的,如今對方正將注意力集中在荊忍身上,自己不趁此刻潛出探視一番,再拖下去就麻煩啦!
又猶豫了一會,下面,托月左刃白維明、寒漠雙鷲、鬼谷客巴崇恕等四人已圍著荊忍迸死惡鬥起來,受了內創的章桓立在一側掠陣,四周的赤衣大漢亦已縮小了圈子,隨時都可以一擁而上……
長長的吸了了口氣,項真輕巧得有如一頭狸貓般自壁頂往下出溜,溜到了窗口,他小心的挑開窗閂,略一偏身,已悄然無聲息的潛了出去。
夜星寒森冷冽的,有如一個碩大透明的琉璃罩子蓋著,而琉璃罩子面又堆滿了冰塊,那股子寒意,雖是透骨穿肌,卻清新而鮮美呢。
往四周尋找著十臂君子的蹤影,而一條人影卻已隨後面掠了過來,那種快法,就直似一頭夜鷹!
項真雙目微合,左掌高胸豎起,這時,他已看清來人赫然竟是一身刺目的紅衣,而且,手提兩刃斧!
唇角輕蔑的的一撇,來人隔著自己附攀的窗檻尚有尋丈,項真已毫無聲息的抖掌飛斬。
掌影宛如一串流星,快得不能用肉眼辨明,那麼凌厲的溜瀉而去,因為去勢太急以至空氣中也響起了連串的「嗤」「嗤」之聲!
來人似是未曾料到,吃驚之下左手倏揮,右手往下猝按,身子一個旋轉已驀然升起,那份巧快,那份機靈,一看便知道是個高手名家!
項真雙目一冷,方待再接再厲,那人已慌忙低促的招呼:「項真住手,我是西門!」
項真正自一怔,那紅衣人已飛掠到他的身旁,嗯,可不是,這不是西門朝午老兄是誰?
啞然一笑,項真壓著聲音道:「在下正在找你,當家的怎的就這一會你已換了打扮?」
抹了一把汗,西門朝午吁了口氣,搖頭道:「你還樂呢,方纔我就一直混在大廳那些烏龜孫中間,老荊進去一吃人家發覺我就退了回來,先扯下面中按著個赤衫隊的小子敲倒後換了他的衣裳又跑了進去,我先還擔心老荊吃虧,後來一看,這小子果然名不虛傳,有那麼兩把刷子,是而我就開始暗裡在大廳中尋找起你來,剛剛你出來的時候已被我看見,我想你一定有什麼決定,於是便匆匆忙忙溜了過來,卻不想險些挨了你天殺的幾掌……」
項真連忙抱歉,道:「誰叫你換了他們的衣服又不先打聲招呼?在下還以為形跡敗露了呢……當家的,荊兄在廳裡吃不了虧,咱們趁著他們注意力移轉的時候趕快往四處探上一探,再等就沒有機會了。」
西門朝午頷首道:「好,我們這就走!」
項真先朝四周打量了一下,低聲道:「如果萬一給他們發覺,當家的你便頂上一陣,千萬不要纏戰,擱下幾個便立刻退走,在下騰出手來好去查探抱虎莊裡有無無雙派失陷的年輕的人。」
西門朝午點點頭道:「當然,就此說定了。」
於是兩人凌空騰起,直飛大廳上面,在廳頂略一踮腳,又宛如流星曳空般撲向後面那排連綿的樓台亭閣而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7:31:07
第35章 豪勇吞山 氣凌雲
抱虎莊裡的屋宇建造得密集而緊湊,但那櫛比相連的房屋卻排列得極為整齊有致,部份是用純檜木漆著丹朱金粉所造的小巧樓閣,部份是以大麻石或青石砌疊的巨堂,屋子與屋子的間隙中植著高大的常青樹木,或點綴著已經殘調的方形花圃,條條潔淨的小路四通八達,莊裡十分寬宏,宛如一個自成範疇的小鎮。
項真與西門朝午隱在一株合抱之粗的古松後面,他們眼看著無數紅衣大漢自不同的方向湧集向前面的大廳,個個行動快速,沉靜老練,顯然在平時受過了極好的調教磨練……
西門朝午抹抹臉,低聲道:「赤衫隊的小子們僅是只圍著老荊,並未驚動全莊,顯見他們以為混進來的僅有老荊一人而已,項兄,這正是個好機會!」
項真輕輕的道:「不錯,但這抱虎莊相當遼闊,又不知道他們的發號施令之處在哪裡……況且,當家的,在下一直推斷無雙派在碑石山一戰中尚有被擄之人!」
略一沉吟,西門朝午道:「誑他們一記吧,要不只有來硬的了,時間不多,速戰速決為上!」
點點頭,項真道:「好,當家的,在下於你之側掩護行動。」
西門朝午大搖大擺的走了出去,一直往左面的小道闖進,他剛走出不及十步,一排龍柏之後己傳來一個低沉的語聲:「站住!」
西門朝午毫不驚慌,扯開嗓子就罵:「是楊進麼?你他媽大概又灌了兩杯馬尿,連老子也吆喝起來啦?」
龍柏樹後面沉靜了一會,原來的聲音又嚴厲的響起:「不要開玩笑,你是哪個屬下的?」
西門朝午「呸」了一聲,暴辣辣地道:「滾你個蛋,連老子的口音你也聽不出來了?活脫像真有那麼回事似的,官腔倒是打得十足……」
龍柏樹後面閃出來一條高大的身影,他目光炯炯的盯著西門朝午,語聲更為生硬冷厲:「抱虎莊抱虎。」
西門朝午心裡怒罵一聲,料不到對方卻是不上套,他微微向前走了兩步,故意憤怒地道:「你他媽以為老子答不出暗語來?老子就是不答,看你能將老子如何?」
那高大的人影冷冷一笑,低叱道:「拿下他!」
四條人影霍地自暗處竄了出來,如狼似虎的撲向了西門朝午,西門朝午將心一橫,並不抵擋,他把手中的兩刃斧往地下用力一摜,「嗆啷」一聲火花四濺中,西門朝午雙手一叉腰,吼道:「誰敢動,你們他媽一個一個都想造反了?
狗娘養的,內外不分還要動粗動到老子頭上來?」
四名赤衫大漢被西門朝午一吼一叫之下俱不由窒了一窒,衝來的勢子也隨即緩了下來,他們有些摸不清頭腦的彼此愣愣地互瞪著,不知道該動手還是不動手好,西門朝午又口沫橫飛的叫道:「老子剛從六順河那邊趕了回來,累得像個龜孫一樣,連口水都沒有喝,正想趕到大頭領那裡去潤潤嗓子,走不了兩步卻碰著你們這些混頭東西,媽的,老子也不到大頭領那裡去了,看你們能把老子困到什麼地方!」
眼前的四名大漢進退維谷,束手束腳的怔在那裡,而後面,那高大的身影已大步走了過來。
西門朝午仍舊叉著腰,氣咻咻的道:「你來正好,媽的,我姓西門的今天倒要看看你這暈頭暈腦的東西欲待將老子如何!」
那高大的紅衣漢子年約四旬,面膛寬大,油黑泛亮,面孔的神色卻是冷森木訥得緊,他緩緩站住,陰沉沉的打量著西門朝午好一會,生硬地道:「你是大頭領屬下?」
西門朝午狠狠地道:「要不,豈是你屬下的?」
那黑大漢面色一沉,嚴厲地道:「兄弟,你嘴巴最好放客氣點,你在大頭領領手下當差並唬不住我,如若你答不出今夜的暗語,對不起,我姓方的就要先得罪了。」
西門朝午冷冷一笑,道:「好,我姓西門的便豁出這副臭皮囊隨你去,不過,耽擱了事情,在大頭面前卻得麻煩你老兄扛下了。」
黑大漢略略猶豫了一下,看得出他是強忍住氣,忿忿地道:「留下你的姓名。」
嗤了一聲,西門朝午道:「西門朝午。」
黑大漢怔了怔,顯然,這名子在他的記憶來說,是有著印像的,但他一下子卻記不起來,想了一想,他一揮手道:「走吧,咱們記下來。」
西門朝午大刺刺地道:「自然,看看誰含唬誰!」
說著,他大步往前行走,剛走了兩步,黑大漢忽然暴烈的吆喝著:「站住!」
心頭微微一跳,西門朝午回身道:「幹什麼?」
黑大漢冷峻地道:「前面是黑手黨與我們共同囚人的地方,你往那裡走可是另有什麼企圖,嗯?」
差一點大笑了出來,西門朝午心中忖道:「傻鳥呀傻鳥,老子千辛萬苦,為的就是要找這個地方,你小子自認聰明,卻是他媽的壽頭一個……」
心裡打著轉子,西門朝午口中卻冷冷地道:「用不著你老兄叮囑,我也知道那是咱們與黑手黨囚人的地方,如果去不得的話,我姓西門的也不會去碰那個釘子!」
黑大漢氣得雙目怒睜,鼻翅急促的自動著,他用力一跺聊,厲烈的道:「算你嘴硬,咱們走著瞧吧!」
西門朝午冷笑一聲,大馬金刀的往前面晃去,他走了一段路,兩側的龍柏樹已忽然中斷,接著的,是一片參天的古松,松木深處,可以隱隱看見一角黑黝黝的高大石牆,腳下的小路,也逐漸寬闊起來。
沒有遲疑,他轉了個方向行到路邊,剛想鑽進一旁的龍柏林子裡,暗影處,又驀地響起一聲暴叱:「誰?」
西門朝午怒叫道:「抱虎莊抱虎,快回答!」
黑暗裡五條人影跳了出來,為首的那個連忙低促的道:「如意府如意,卻是自家兄弟……」
哼了哼,西門朝午冷冷地道:「有岔事麼?」
五個人迅速移近,頭一個紅衣漢子低聲道:「沒有,兄弟你辛苦了,這晚還來查哨!」
西門朝午吐了口氣,道:「吃人家的飯干人家的事,有什麼法子?裡頭囚的那些混帳沒有動靜吧?可得小心點。」
那漢子嘻嘻一笑,道:「沒錯兒,一道千斤石閘。一道五寸厚的生鐵門,再加上三道鐵柵欄,就是他奶奶一群大象都關得住,何況是幾個毛人?」
西門朝午淡淡地道:「我也這樣估量著,那幾個毛人這些日子也被折磨得差不多了,只是這些日子,風聲好緊,怕是怕無雙派的人馬摸了進來。」
紅衣漢子眨眨眼,放低了聲音道:「兄弟,聽說前面發現了奸細?」
西門朝午往左右一瞧,壓低了嗓子,故作神秘的道:「可不是,那小子一身功夫才真叫厲害,咱們多少硬把子圍攻人家一個都圍不住,七河會的三爺章老頭還吃了大虧,我聽說那小子一出手便放倒咱們五六個,嘖,提起來都心驚肉跳……」
五個紅衣大漢也全發了一會愣,那帶頭的漢子啞著聲音道:「這樣說來,對方只怕不容易相與哩……人家來了一個,咱們就弄了個雞飛狗跳,如果多來幾個,還不知搞成什麼場面……」
眉梢子一揚,西門朝午卻歎了口氣:「說得是哪……囚人的地方還好,有厚壁石牆,有機關埋伏,尚可躲上一躲,咱們在外面用肉去擋人家的刀子,可就難說了……」
那紅衣漢子「唉」了一聲,愁眉苦臉的道:「那些機關埋伏的設置咱們都只是聽說,也沒有見過,不知道是個什麼樣子,能不能擋住人家還真不敢說……」
西門朝午心裡有些失望,他平淡地道:「裡面關的是些什麼人你們可知道?」
紅衣漢子搖搖頭,道:「這是機要的事,除了幾個頭兒,任誰也不會曉得,兄弟,如今談這些干鳥?倒是到了那一天怎麼對付著保命才是正經……」
笑了笑,西門朝午懶懶地道:「是啊,拿這幾兩銀子為他們拚命也犯不上……哥兒們,你們辛苦吧,我這就朝裡去了。」
紅衣漢子拱拱手,道:「你這偏勞了,兄弟。」
西門朝午悠悠閒閒的又朝松林那邊走去,來到了林子的邊緣,上面黑沉沉的枝權上已傳來項真輕細的招呼:「當家的……」
西門朝午噓了一聲,項真已有如二兩棉花般飄然而落,他帶著兩眼的笑意,低低地道:「你還真有興頭,和他們瞎扯一通……」
西門朝午吁了口氣,道:「林子裡面的石屋便是囚人之處,有一道千斤閘,一道鐵門,三道鐵柵欄,有機關埋伏,防守森嚴,但關著的都是些什麼人卻不知道……」
項真擺擺手,道:「在下聽見了,現在第一個就是如何潛進去的問題,在下想,在下與你一樣,也剝下他們一套衣服來換上,咱們半軟半硬的朝裡面闖,如果發覺硬闖不進之時,便以最快的手法將阻擋之人干倒,不讓他們有絲毫喘息之機會,一口氣殺到最裡面去甚至叫他們報信傳警也來不及!」
西門朝午一拍大腿,低聲喝彩道:「好,又狠又辣,又利落又乾脆,果然不愧是黃龍項真出的點子,咱們就這麼幹了!」
項真淡淡一笑,道:「別捧,當家的你也不是省油的燈……」
在項真肩上拍了一記,西門朝午剛要轉身,項真已拉著他的手往松林深處行去,邊低沉地道:「那邊有一處暗樁,兩個人。」
他們故意將身形暴露,衣衫擦過枝權發出悉嗦的聲音來,果然,沒有走出多遠,一縷寒芒閃了閃,兩條人影晃了出來:「什麼人?站住!」
項真淡淡一笑,猝然飛躍,只見他凌空一個急轉,對方兩個人甚至連哼都來不及哼一聲,俱已重重的翻跌於地!
三把兩把將其中一個的紅色衣衫剝了下來,項真去掉蒙面黃中之後草草穿到身上,雙手一拍,輕輕鬆鬆地道:「走吧,一切順利。」
十臂君子西門朝午一伸拇指,由衷的讚道:「好快!」
項真笑一笑,道:「貽笑方家了……」
於是,他們轉過身,迅速向松林深處的那幢巨大屋寺行去,在避過了七處暗樁之後,兩人終於來到這幢像四方形的巨屋之前。
巨屋四周只有八個窗口,每個窗口,卻只有尺許寬窄,嵌著兒臂粗細的鐵欄杆,鐵欄杆與鐵欄杆之間的間隙只能容許伸出一個拳頭,正面是一扇厚重還堪鑲有銀色錐菱的黃色大門,而大門正緊閉著,小窗厚門,配著深褐色的石牆,更覺牢不可破,且帶著一股子沉沉鬱悶氣息……
兩隻火把斜斜插在嵌入石牆的鐵筒裡,油脂在火光的辟啪聲中不住的向下流淌,十名赤衫大漢分左右挺立不動,週遭沒有一丁點聲音,除了夜風吹拂著林梢的呼嘯外,簡直沉靜得令人有些窒息了。
項真側首朝西門朝午一笑,二人穩重的自一株樹幹後踱了出來,步履堅定而有力的往石屋的大門前走近。
十名紅衣大漢目光齊齊投注在他們兩人身上,隔著大門尚有尋丈之遙,十人中的兩個已並肩走出,同時將右手舉起。
「請二位兄弟暫停。」
項真一拱手,笑道:「夜寒風淒,各位辛苦了。」
兩名紅衣大漢面無表情的勾勾嘴角,其中一個道:「二位深宵至此,可有要務?」
項真鎮定的道:「正是,大頭領令我二人前來巡視監房,看看是否有未當妥善之處,方才前面已混入對頭奸細……」
兩名紅衣大漢互望了一眼,原先講話的那個又道:「既是大頭領有令,兄弟等自當放行,不過,二位可曾持有大頭領的抱虎銅牌?欲要進入監房必須顯示此牌。」
心裡暗罵一聲,項真卻從容不迫的道:「大頭領是口頭上交待,因而兄弟二人未曾前往取拿銅牌,但大頭領的口諭,兄弟想亦同樣有效吧!」
那紅衣大漢寒著臉搖搖頭,冷冷地道:「兄弟,我們奉令是見牌放人,沒有抱虎銅牌,就是我的爹我也不能放行,這不是玩笑之事,萬一出了漏子,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項真古怪的笑笑,道:「果是如此麼?」
紅衣大漢硬板板地道:「自然,沒有通融餘地。」
一擺手,西門朝午向前邁了一大步,笑吟吟地道:「沒有『抱虎銅牌』兄弟你連你老爹也不能放行?」
紅衣大漢覺出對方口氣不善,他退了半步,戒備的道:「就是這話,你……」
他這個「你」字尚未說完,西門朝午已狂笑道:「那好,就當咱哥倆是你爺爺吧!」
紅衣大漢勃然變色,他正待發作,前面的項真已猝然迴旋,左掌一彈倏揮,其快如電,那名紅衣大漢連讓出一步都來不及,「砰」的一聲已被震翻出五步之外!
在左掌飛出的同時,項真的右手亦猛然將另一名赤衣漢子劈得鮮血狂噴,而在此刻,西門朝午早在身形凌空暴旋中一掌砸倒四人,剩下的四名紅衣大漢驚叫出聲,兩個反撲西門朝午,一人急攻項真,另一個卻飛快的奔向大門之前,慌慌張張的伸手去扯拉一根黑色吊環。
雪亮的兩刃斧砍向項真天靈,斧芒映閃得那名使斧的赤衫隊漢子越發形容猙獰可怖,項真卻連眼皮都不撩,身形微晃弓身,而在撲出的同時,他的兩腳已絞在這名漢子的頸項上,飛身、閃挪、反擊,完全是一個動作,那名紅衣大漢哀號著被絞翻的一刻,項真已來到了另一個剛剛將手指觸到黑色吊環的紅衣大漢身後!
驀地側滾斜射,項真的右掌有如魔鬼的咀咒,那麼狠毒而絲毫不留餘地倏斬倏揚,一顆斗大的頭顱那麼利落的骨碌碌滾在地下,尚不待熱血標起,這具龐大的無頭屍體已被項真一腳踢出老遠!
那邊——
兩名撲向西門朝午的赤衫隊大漢亦早橫屍在地,每個人都是相同的死因:「咽喉上貫穿了一個拳大的血洞!
從他們開始動手發難到戰鬥結束,只是眨幾次眼睛的時間,這短短的時間裡,十具屍體已經寂靜的躺在地下,那寂靜的模樣,宛如他們原先便是躺在地下。
西門朝午似笑非笑的搓搓手,道:「順利的很,嗯?」
項真點點頭道:「咱們闖進去!」
於是,西門朝午轉身,開始重重的擂門:「快開門,快,有大頭領的緊急口諭傳示!」
深宵夜靜,擂門的聲音特別顯得刺耳驚心,沒有擂上幾下,那扇沉厚的木門已綏綏啟開。
自半啟的門縫中,那尖瘦的面孔便露了出來,不耐煩的叫:「什麼鳥事麼?深更半夜的大驚小怪的!」
項真右手並指如戟,閃電般戳在那人的「喉頭穴」上,那張瘦削的面孔方才抽搐了一下,項真已利落而爽快的將他拖了出來,隨手搐向後面。
西門朝午偏身擠了進去,目光瞥處,看見的是一間丈許方圓石室,石室中,燃著六盞氣死風燈,四名紅衣大漢有兩個仰躺在竹榻上,另兩個卻對面的坐在一張木桌之前擲骰子,看他們那種聚精會神的模樣,像是連身子性命都也全賭上去了。
趕忙擠身而入,西門朝午一揚手道:「哈,你們倒是輕鬆愉快,哪像我們一天搞到晚,連他媽口大氣都不能透,真煩也煩死了。」
兩個正在做對台賭的仁兄連頭也不抬一下,其中一個懶洋洋地道:「又是查監?他媽我們這座黑地獄比皇帝的大內監牢還來得緊張嚴重,一天查他媽好幾次,還不就是關著幾個毛人麼?又不是東海龍王或西嶽山神鎖在裡頭。」
嘻嘻一笑,西門朝午道:「說得是呀,如果真的有什麼漏子出來,就是恁你們幾個酒囊飯袋也篤定守不住呢?」
說話的那個覺得不大是味,他抬起目光瞧向西門朝午,一看之下,卻不由微微一怔,隨即站了起來:「噫?你是誰?
怎的沒有見過……」
西門朝午揚目一瞧,已看見這間密不通風的石牆上有一扇石閘門的痕跡,他冷冷一笑,道:「怎的會見過?老子還是第一次到這裡來。」
另一個紅衣大漢霍地站起,怒沖沖地道:「喂,你是哪一個頭領的屬下?怎麼說這般跋扈?他媽查監也是這種混帳法兒?」
西門朝午嘻嘻一笑,道:「自然,現在你第一個就得送終!」
那紅衣漢子聞言之下,又驚又急的叫:「你,你說什麼?」
西門朝午雙手微圈,輕收輕吐,一股絲絲的無形勁力已將對方「呼」的扯前三步,又「呼」的彈飛起來,重重撞向石牆之上!
另一個紅衣大漢一下子愕住了,他大張著嘴巴,吶吶的叫:「你……奸細……奸細……」
「刷」的一掌向左,右掌即「卡嚓」一聲劈到這名紅衣大漢的胸前,骨骼的碎裂聲清晰傳來,躺在竹榻上的兩個紅衣漢子方才睡眼模糊的爬起,西門朝午已捷如豹般撲閃了上去,身形暴旋,雙掌在旋轉中翻飛,那兩個赤衫隊的仁兄已慘號著連摔連彈的被劈飛起來,側滾著雙雙屍橫地下!
輕輕掩上了木門,項真笑著道:「當家的,你卻是灑脫得緊。」
西門朝午摸摸下頷,道:「班門弄斧,貽笑方家了。」
項真眨眨眼,來到那方隱於石牆裡的閘門之前,他向週遭查視了片刻,皺著眉宇道:「當家的,一時還尋不著開啟此閘的暗鈕機關。」
西門朝午沉默了片刻,道:「咱們用硬力砸進去。」
項真一笑道:「只怕太也吃力。」
微微退了兩步,西門朝午道:「也顧不得了,項兄,咱們哥倆輪流來,兄弟先上,吃不住勁以後項兄你再跟著干!」
點點頭,項真道:「好,也可趁此機緣一睹當家的名懾江湖的『大力金剛掌』!」
西門朝午面頰上的疤痕忽然紅亮了起來,他豪氣飛揚地道:「姓西門的向來不善虛偽,項兄,看著了!」
話聲中,西門朝午驀然電射而上,雙掌合成十,猛力斬出又迅速盪開,一片急勁強渾得有如巨錘鐵錐般的罡烈勁氣已呼轟撞到石閘之上!
於是——
那道隱於石牆中的閘門劇烈的震動了一下,石屑粉末紛紛灑濺,西門朝午又大喝一聲,雙掌再合十猛出,急退又進……
沉重的石閘轟隆隆的顫動著,碎裂的石塊飛揚四射,那情景,就宛如是天搖地動,六丁之神俱在揮斧劈出一樣。
連續不停的推展出三十餘掌,西門朝午霍然後進,鼻窪鬢角,已經隱見汗跡,他喘了口氣,拋拋手道:「項兄,你來吧!」
隱在石牆內的閘門,就這三十餘掌,已宛如被一柄巨大的利斧砍了三百餘斧一樣,整個窪陷了一大片,地下也全佈滿了粉白的石屑碎塊!西門朝午的大力金鋼掌力,果然沉雄猛烈,名不虛傳!
項真舔舔嘴唇,道:「當家的,你這大力金鋼掌,注重的便是沉重猛烈,以力為主,在下只怕沒有這等火候呢……」
西門朝午忙道:「項兄,如今不是說客氣話的時候了,你老兄便快點動手,加把勁,待兄弟我歇過一口氣來再跟著上……」
猛地大喝一聲,項真那張俊俏的面容就在這聲大喝裡整個變成了青紫,而喝聲顫抖有如呻吟,就在這奇異的顫喝聲裡,項真已電光石火般飛快的推出一百餘掌,掌掌袂袂,掌掌相結,這一百二十餘掌不但快得像三五掌,其勁力之強悍尖銳,更彷彿萬氣之手在急折猛推,空氣呼嚕嚕的打著旋轉,成為一道道,一波波的迴盪氣流——
「嘩啦」的震碎暴響似霹靂般傳播開去,這道千斤石閘終於整個崩碎,項真一聲不吭,宛如極西的流電,猝掠而入!
西門朝午大叫一聲:「乖乖,『紫邪掌』!」
項真飛掠進去的同時,耳朵裡已聽到一陣機括的串晌,他目光一掃,天爺,千萬隻利箭已自這條寬窄各有七八尺的甬道四周射了過來,利箭來自密佈週遭的一些金屬圓筒裡,箭鐮隱泛藍光,顯然已經淬過劇毒!
後面,西門朝午的語聲急切傳來!
「快躲,都是毒箭!」
項真滿口的鋼牙一咬,面孔頓時又泛成青紫之色。他猝然橫空掠起,雙腿突拳,兩掌卻已有如狂掀的怒濤飛舞而出,掌勢飛快,像驟雨,像風嘯,像雲卷,像隕石,而空氣激盪,澎湃流湧不息……
於是,只見滿空的斷箭殘桿墜落濺射,叮噹撞擊之聲似是冰珠落盤,不絕不盡,原來集中向一個焦點射來的毒箭也因為氣流的波蕩而完全失卻準頭,像一群抽搐的蝗蟲亂撞亂飛……
項真倏然狂笑著穿過這陣箭雨撲來阻著前路的黑色主鐵門之前,他帶著顫抖尾韻的暴喝一聲,又是急風驟雨般的掌力砍劈在鐵門之上!
不知在什麼地方觸動了機關,一陣緊似一陣的鈴聲忽然刺耳的響了起來,而就在鈴聲初響之際,順著鐵門,一片鋒利無匹的鍘刀已「嗖」的落下!
縮手急退,鍘刀卻又呼的升隱入門檻之內,項真氣得一跺腳,卻再在一聲大喝中衝上前去,項真已咬上了牙,他每在鍘刀落斬之時便迅速後撤,在鍘刀升回一瞬間又飛快的用「紫邪掌」猛砍鐵門!
於是——
在第六次週而復始的攻砍中,那扇生鐵門「辟啪」「嘩啦」的四散紛碎,當大側刀再度落下,項真已緊聚雙掌之力,一舉將那柄驚人的大鍘刀震擊得四分五裂,標飛四濺!
西門朝午一拍雙手,大聲喝笑道:「我的老哥,你可真叫不含糊!」
項真一揮手竄了過去,他尚未及抬頭,「呼」「呼」幾聲,七八柄雙刃斧已兜頭蓋頂的斬了下來!
面上的顏色仍泛青紫,項真就地一個迴旋,右腿狂風般猝掃倏收,眼前紅影連閃,驚叫慘號連串,七八個紅衣大漢全已滾地葫蘆般滾了出去!
這仍是一條與前面相同的甬道,甬道盡頭,卻可以看見一道全由兒臂粗細的鐵棒所組成的鐵柵擋著去路!
七八名紅衣大漢已有六個被掃斷了脛骨,在地下嚎叫翻滾不已,剩下的兩三個人狼狽爬起,卻竟悍不畏死的再攻撲上!
項真哼了一聲,方才一斜身體,西門朝午的影子已晃空而上,他左右一閃,雙臂舞如千翅旋滾,那幾名赤衫隊的朋友已宛如驀地被炸散了一樣四面飛撞而出!
回頭一瞥,耳中鈴聲依舊,卻尚未見人影,項真急促叱道:「當家的,快!」
叫聲未歇西門朝午已來到鐵柵欄之前,他坐馬立樁,猛然推掌而出,雙臂急收,又猛推猛劈,只有三四下子,鐵柵欄中間的鐵棒已有四根被硬生生震成兩段!
兩人迅速掠進,甬道裡另外的兩道柵門亦吃他們用無匹的沉雄掌力逐一震破,現已可看到甬道兩側的六間囚室!
項真心頭一喜,低呼道:「當家的,有門路了。」
西門朝午望望緊閉的囚室石門,再看看甬道左右是一片寂靜,他遲疑了片刻,道:「對方已得警訊,卻至今未見有人前來阻止,這囚人之處門戶重重,但到了這裡竟連個守衛之人俱無,項兄,只怕事情有些不對!」
怔了怔,項真頷首道:「當家的說得有理,但我們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如今之計,也只有硬著破門而入了。」
西門朝午神色冷沉,他霍然轉身,大叫道:「有無雙派的朋友便請回答,兄弟二人是特地來打擾各位的,現在時光迫促,請朋友們即時發話相引!」
他的叫聲在甬道裡迴盪著,但是,卻沒有任何一絲回音,西門朝午又叫了兩遍之後,囚室裡依舊寂無聲響……
狠狠一跺腳,西門朝午吼道:「項兄,管他媽什麼刀山油鍋,咱們豁了老命也要闖他一闖!」
項真目注六間囚室的最後一問,平靜地道:「也罷,只有試上一遭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7:31:37
第36章 路回澗重 險中危
西門朝午長長吸了口氣,勁力聚集於雙臂之上,他眼睛望著項真,低沉地道:「先闖哪一間?」
項真一指最後靠左的一間囚室,道:「就是那間吧!」
大步走到那最後一間囚室之前,西門朝午驀地虎吼一聲,雙掌猛然推出,罡烈的勁風彷彿要成有形之物,呼轟撞向囚室的鐵門!
大力金剛掌的力量是雄渾而強勁的,含有一股至陽至鋼的浩烈之氣,囚室的鐵門就這一下,已經嘩啦倒塌散碎!
但是——
鐵門倒塌之後,並沒有看見有人囚禁在裡面,只看見另一道上下全是鐵質的夾牆,而千條昂首吐信,花色斑斕的毒蛇,已發著輕微卻令人顫慄的噓噓聲像潮水似的一下子溜瀉出來!
西門朝午一見之下,不由怪叫一聲。
「乖乖,全是毒蛇!」
項真一掌掃出,如刃的掌風猛的貼地捲掠,七八條遊走在前面的毒蛇已被凌空掃擊在牆上,西門朝午倏然後退,叫道:
「好歹毒,難怪這些雜碎這麼沉得住氣!」
項真又是連環推出四掌,滿地的毒蛇被震卷擊得四射飛舞,但前頭的剛被擊散,後面的卻又緊接著竄了過來。
蛇疊著蛇,蛇擠著蛇,噓噓的叫聲更形刺耳,甬道裡瀰散著令人作嘔的腥臭氣味,西門朝午亦呼轟揮掌出擊,他與項真聯手合力之下,剎時已擊斃了數百條毒蛇,只見蛇死碎斷,血雨紛飛,牆上,地下,雨道頂壁,全是截截塊塊的蛇身貼粘著,有的還在蠕蠕而動……
項真一腳踏碎了一條青白的毒蛇蛇頭,他低促地道:
「這些機關佈置,與青松山莊如同一轍,都是這種調調……」
西門朝午恨恨的道:
「項兄,你全力宰蛇,待我再碎那道室內鐵牆!」
項真運掌如飛,掌沿過處,蛇身非斷即殘,他九十九掌一口氣彈削而出,在九十九條蛇屍飛濺中,他頷首道:
「當家的要小心了。」
西門朝午長身直掠,掠躍中就空一個急翻,而就在翻滾的同時,雙掌已各劃一個半弧抖劈急推!
「啪啦!」,碎裂之聲夾著那層四分五裂的鐵牆響起,鐵牆才碎,一股洶湧的,色作烏藍的水流已激湧外流,水裡,更帶著一陣令人目眩神暈的惡臭氣息!
西門朝午身形未落,又筆直拔起,邊大叫道:
「項兄快躲,這水不對——」
輕急而靈炔的,項真亦閃電般躍起,烏藍的水流一」下子已溢滿了甬道,這水宛若帶著較尋常之水為濃的粘稠性,原先甬道內的若干未死毒蛇,此際亦全浮在水中,但是,卻俱有在奇異的蹦跳翻轉著,而且噓叫之聲更為急切,像是十分痛苦,烏藍色的水粘著這些蛇身,沒有多久,所有在水中的毒蛇全已飄浮著寂靜不動,那些原本絢麗斑斕的蛇體,竟在這片刻之間變成了烏黑之色!
項真與西門朝午二人都用背脊吸貼在壁頂上,這時,西門朝午向甬道外面看了看,低沉地道:「項兄,水有奇毒,但淡淺不深,可見存量並不大多,咱們老是貼在這裡也不是辦法,兄弟之意,還是冒險再撲一次為佳!」
項真憋著氣道:「當然,否則豈不是前功盡棄了……」
西門朝午又低下頭去打量地形,這一低頭,卻不由驚呼出口!
「天爺,這是什麼水哪?」
項真趕忙也低頭瞧去,乖乖方才浮粘在下面那些毒水中的蛇體,就這一會已竟完全糜爛,更在緩緩的開始融化!
用力「呸」了一口唾沫,西門朝午憤恨的道:「抱虎莊實在歹毒得過份了,奶奶的,幸虧咱們躲得快,若是濺上一滴,豈不要爛掉一大塊肉!」
微微皺著眉頭,項真道:「對方至今尚未見行動,顯見還有陰謀未施,當家的,咱們先行發難!」
點點頭,西門朝午飄身而下,但就在他身形凌空的同時,甬道兩側的石牆上忍然開啟了四個方形的小洞,幾乎沒有一點給人思忖的餘地,那四個小洞中已流出了大量黃褐色的桐油來!
桐油的流量是如此急促巨大,骨突突的黃褐色油質瞬息之間已蓋淹了原先的毒水,而顯然這並非全是純粹的桐油,裡面更融散著硫磺的濃烈氣息!
西門朝午飛身進入囚門,他小心翼翼的不敢讓身體稍沾著四周的任何物體,在飛入的瞬息他已倏然而回,彈翻之中,大力金剛掌已雷鳴電閃般呼轟劈向第二道鐵質夾壁!
「劈啦!」的暴震聲中,這道夾壁亦隨即裂碎,這一次沒有機關了,裡面赫然是一間押著三個人的囚室!
這囚室外面以鐵柵相隔,鐵柵後的三個人席地而坐,蓬頭垢面,身上還帶著腳鐐手銬!
身子在空中一折一回,西門朝午提氣中叫道:「小子們要用火攻,咱們快進來!」
口裡叫著。西門朝午再次飛掠而進,他腳一沾地,立即撲到鐵柵之前,急切的大吼道:「你們是不是無雙派的朋友?現在不是等閒的時候了,我們是拼了老命進來搭救你們的,快準備逃走……
西門朝午正吼著,卻覺得背後傳來一陣極為細碎的步履之聲,他頭也不回,猝然大斜身抖掌倏劈。」
「哇」的一聲慘叫,一個紅衣大漢弓著背被硬生生震飛半空,手上的兩刃斧與滿口的鮮血狂噴而出,另一個紅衣大漢卻虎吼一聲,兩刃斧猛砍西門朝午小腹!
怒罵著,西門朝午單足旋地,「霍」的一個側轉,右臂一伸一縮,一帆」的一下已將對方的紅色頭巾連著一把頭髮抓了下來!
那名紅衣漢子叫著,宛若瘋虎般再次衝來,兩刃斧虛空一揚,手臂直斬西門朝午的咽喉!
暴叱一聲,西門朝午上身猝蹲,左臂一彎驟起,「卡嚓」一記折骨之響,這名紅衣漢的雙臂齊時全折,棄斧仰摔於地!
一步搶上,西門朝午正待猛踏這人的頭顱,仰臥在地下的這人已忽地慘笑一聲,面色灰白的道:「朋友,你不用再下毒手了!」
西門朝午硬硬收住勢子,怒道:「你他媽的是吃了狼心豹膽,就憑你們兩個小角色也敢向老子行兇?他媽老子要分你的屍!」
地下那人劇烈的咳了一陣,喘著氣道:「朋友,便算你分我的屍,我們也不過只是前腳後腳之分而已,不要多久,朋友你也得跟著來了……」
微微一怔,西門朝午道:「此話怎說?」
那人苦笑了一下,道:「請你看看,這間囚牢……」
西門朝午迅速向四周環視了一遍,這仍是一間石室,大麻石砌就的石室,滁了兩個拳大的透氣口之外,連一扇窗戶都沒有:自己站立之處,正是鐵柵外的一小塊走道,走道那邊有一扇粗糙的屏風,這兩個人,想就是從那扇竹屏風後面掩出來的了。
冷冷一笑,西門朝午道:「這只是一間石室而已。」
那人孱弱的點點頭,道:「沒有其他出路。」
西門朝午哼了一聲,道:「老子便不會自原路退回?那些毒水桐油阻不住老子!」
地下的入忽然抽搐著笑了,他又嗆咳起來:「朋友……當你們破了第二道生鐵門……這裡的警號已全部發動……第一道千斤石閘雖被你們震碎……但隱於地下的另一道千斤石閘即會升起,將雨道堵住,……換句話說,你們的退路也就絕了……」
唇角一彎,西門朝午道:「我們能進來便能出去,我們破了他一重千斤石閘也便能再破他一重!」
悲哀的搖搖頭,那人道:「出不去,用硝石與硫磺裹著的火把即會引燃丟進……滿甬道的桐油裡也攙人了硫磺,火勢會快得像飛……朋友,任你再快,再來不及的……」
西門朝午嚥了口唾液,道:「若是如此,你們呢?」
傷者淒涼的笑笑,道:「我們原來便奉有諭令,值守之時若遇有強敵侵入……便要與敵皆亡……」
一陣輕輕的風聲微微傳來,項真的語聲帶著三分憂鬱:「當家的,他說得對!」
西門朝午回首一看,項真向他默默苦笑,咬咬牙,西門朝午又朝那人道:「你他媽就如此認命了?」
那人無聲的歎息著道:「不如此,又有什麼法子……」
空氣裡的味道已經越來越濃厚刺鼻了,有蛇腥、水臭、夾雜著難聞的桐油硫磺氣息,這些融合起來,便像是一層霧,幾乎能將人窒息過去!
項真忽然踏進了一步,急促地道:「朋友,這裡可囚著無雙派的人?」
一言提醒西門朝午,他忙向鐵柵後面的三個人一瞧,道:「怎麼,這三個都不是?」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7:32:09
第37章 騰龍躍虎 出重圍
苦澀的一笑,項真搖頭道:「是的,一個都不是。」
西門朝午急忙大步走到鐵柵之前,細細向裡面那三個枯槁憔翠的角色注視,三個人都約模有四十來歲的年紀,但這種不見天日的生活困禁了他們太久,猛然一見,三位仁兄都似近六十以上了,西門朝午打量著他們,他們也麻木而失神的茫然瞧著西門朝午,目光自鐵柵裡投了出來,越見黯淡與淒槍,就像世界對他們已成為多餘,萬色也全然蒼白無光了……
用力搖晃著鐵柵,西門朝午吼道:「你們到底是幹什麼的?問你們也不答腔,都是他媽的啞巴不成?馬上就要有樂子了……」
地下躺著的紅衣大漢忽然嗆咳著笑了,他低啞的道:「你講得不錯,他們都是啞巴……」
西門朝午愕然停止了揮晃鐵柵的動作,吃驚的道:「什麼?他們都是啞巴?」
紅衣大漢唇角有一抹慘笑,他沙啞的道:「這三個人都是我們自己弟兄,因為犯了幫規而被囚禁於此……為了怕他們萬一逃走洩了秘密,三個人的舌頭早已割掉,無雙派是有幾個人關在這裡,但卻於五天前被提走了,你們來晚一步,白費力氣不說還要陪上性命……」
西門朝午惡狠狠的道:「你小子少他媽幸災樂禍,事情未必像你說得那樣恐怖!」
緩緩地,項真道:「當家的,桐油溢進來了。」
西門朝午目光一瞥,果不然,濃稠的黃褐色油液已漫上了石室,正一寸寸,一寸寸的漲了上來!
痛苦的扭曲了一下,地下的紅衣大漢道:「只要等到桐油把地面佈滿,火種就會引燃這整幢屋中的油液,到那時,便萬事皆休了……」
項真平靜的得宛如不波的古井,他面上毫無表情的凝注著正慢慢漲溢的濃濃油液,西門朝午則咒罵著敲打四壁,希望能找到一點可以突破出去的地方。
忽然——
項真閒散的一笑,道:「當家的……」
西門朝午咚咚捶打著堅硬的石壁,聞言之下回身道:「如何?」
項真向他撇撇嘴,低下頭來向那地下的漢子道:「朋友,希望你老實回答我們的問題,弄得巧,也許大家都能活命,你知道,人生還頗值留戀?」
一拍手,西門朝午也忙道:「若是你肯合作,我保證將你折斷的時骨接好,你的傷勢僅是折骨,並非脫落,復合是極有希望的!」
那紅衣漢子迷茫的睜著眼,卻很圓滑的道:「你們不用給我說這些,如果能夠活命,就是雙臂全廢了也沒有關係,只是,只是怕我沒有可以幫助你們的地方了……」
項真一擺手,低促的道:「你們有兩個人守衛這間石室,每天的飲食都是自何處送來?」
紅衣漢子慘淡的搖搖頭,失笑的道:「你不要從這上面打主意,食物不錯是自牢房後壁頂上的一個小窗口送下,但那小窗口有鐵板窗蓋,窗蓋之下,且有一層石板相遮,大小又只有半尺見方,僅能容得一個嬰兒頭顱進出……」
項真露齒一笑,道:「說得好,朋友,我們正需要那僅容嬰兒頭顱出入的小窗。」
紅衣漢子不感興趣的道:「牢房之後的壁頂上,有一枚銅環連接的地方就是了,在平素振動那枚銅環即會有人啟窗問明所需……」
西門朝午笑吟吟的道:「如今不會有人啟窗詢問我們所需,嗨嗨,我們就只有自己打開屋子向他們索求啦!」
項真早已返身奔去,到了牢房後面,他仰頭一瞧,果然發現了一枚銅環連在壁頂之上面,猛一吸氣,他大叫一聲,在叫聲裡,他的面容已陡然變成青紫之色,就在面上變色的一剎,雙掌已快逾閃電般挾著凌厲無匹的勁力直撞而上,掌聲與石壁的碰擊聲就好像千百個霹靂同時震響,嘩啦啦撼蕩四周!
石塊四散飛墜,那片偽裝的石板,就這一下子已經崩碎如糜,露出一片深褐色的堅硬鐵板來!
齜齜牙,西門朝午笑笑道:「地下的老弟,那塊石板在你眼中是塊石板,在我們眼中卻是像一張糊紙,你以為不可能的,我們做起來易如反掌,這就是為什麼至今我們仍然吒叱於江湖,而你卻只可充任個小角色的原因了。」
在他的說話聲中,項真已用他的「紫邪掌」狂風暴雨般震擊著壁頂的鐵板,「噹」「噹」的震盪之聲顫抖著傳出,宛如用一百柄鐵錘在做著猛擊!
西門朝午搓搓手,滿意的笑道:「馬上就可以出去了,想想看,朋友,明艷的陽光,柔和的春風,鬥妍的百花,歌唱的小鳥,呵呵,真叫美哪,這原是你無福消受的哩。」
紅衣漢子也怔愕中攙著驚喜的張開了嘴,臉上肌肉在不停的跳動,充滿了對生命的祈求與熱愛,西門朝午揉揉鼻子,正想再說什麼,外面甬道的那一頭,驀地傳來了「呼轟……」一聲巨響!
猛的一抖索,紅衣漢子神色大變,恐懼萬分的大叫:「不好,他們點火了!」
語聲還留著一個尾韻,一股逼人的烈火已帶著一股令人無法呼吸的焦臭氣息像潮水一樣撲了進來!
西門朝午微怔之下閃電般伸手將地下的紅衣漢子抓起,那紅衣漢子痛得殺豬般慘嚎出聲,「呸」的吐了一口唾沫,西門朝午還得撲向鐵柵解救那三名囚徒,項真已尖厲的叫了起來:「當家的,這邊——」
隨著他的話語,一片熊熊吞吐的火舌已自甬道外捲向石室,油沾著火,那麼快捷的「呼」然舒展,就像北風吹向了禾苗!
西門朝午猛一跺腳,無望的瞥了一眼鐵柵後的三張面孔,那三張面孔也正朝著他,在伸閃的火苗與迷漫的煙霧掩映下,露著的是一片驚恐,惶急,與迷惘,還有,三張大開著卻呼不出一個音韻的嘴巴!
沒有時間再給西門朝午,大片冒著濃煙的火舌捲了過來,隔斷了他與鐵柵後面的人臉,甚至連他自己的衣角也燃了起來!
項真在烈火濃煙中倏然飛到,口中大叫道:「鐵板已破,當家的你還在等什麼?」
急勁的撲掠過去,西門朝午嗆咳了一聲:「沖哪,項兄。」
牢房早已著火熊熊燃燒,辟啪之聲串響不斷,壁頂上果然已開了一個剛好容得人身進出的破洞,顯然這破洞是項真就著原來的小窗口加以擴展擊開的。
西門朝午憋著一口氣,粗啞的叫道:「項兄,你上——」
項真猛力在西門朝午腰後提了一把,邊低吼著:「快上,這是客氣的時候?」
藉著項真這一提一扯之力,西門朝午也便筆直的掠升上去,在瀰漫的煙火中,他方才接近了破洞,一聲冷笑起自頭頂,四把鉤連槍已毒蛇似的刺了過來!
這變化是突然而快速的,沒有一丁點予人思考的餘地,西門朝午決不猶豫,瘋虎似的暴吼一聲,猝然頭上腳下,兩腿旋風似的沿著洞口潑舞翻飛,四柄鈞連槍來得快,斷得更快,只聽得幾聲「卡嚓」之響,四柄白木桿子的鉤連槍俱已同同時折斷,尤令人駭異的,竟是西門朝午就這種頭下腳上的古怪勢子,卻那麼狂厲與準確的穿洞而上,他的左手,仍然抓著那個已經半癱了的紅衣漢子。
破洞上面,是一間面積甚大的石室,兩邊還排列著整齊的木板床鋪,看情形,好像是這幢囚牢的看守人員休息之處,這時,卻持立著三十餘名赤衫大漢,面對西門朝午的,竟是一個年過花信,卻依舊風姿嫣然的黑衣少婦!
西門朝午的頭巾已被燒焦了好幾處,衣裳也燒爛了幾大塊,臉上身上,更染了不少污垢油穢,情形麼,有著幾絲兒狼狽。
黑衣少婦的眉心正中,生著一顆極為顯目的紅痞,她一見西門朝午上來,已冷冷一嗤道:「釜底遊魂,看你狂得幾時!」
連一口氣還沒有來得及喘,五柄雙刃斧已閃著寒光削了過來,西門朝午大叫著側搶一步,另兩柄雙刃斧卻呼嘯著摟頭砍下!
寒著臉,黑衣少婦冷森的吩咐左右:「找東西蓋著那破洞,煙火太大——」
一個旋身讓過了頭上的兩柄雙刃斧,西門朝午飛起一腿已將那兩個尚來不及收斧換式的赤衫大漢踹跌出去,那邊,另四名赤衫大漢正張著一張濕淋淋的大毛氈準備蓋在那往上直冒濃煙火苗的破洞上。
黑衣少婦輕蔑的側首注視西門朝午,不屑的道:「嗯,看不出你還會兩下子——」
她那冷藐的語聲尚未結尾,四個張著毛氈的大漢已驀然中了風似的悶嗥著分向四個方向倒摔出去,在狂噴的鮮血映輝下,一條身影閃電也似的自破洞中帶著縷縷煙硝激射而上!
一名赤衫大漢駭然驚呼:「不好,下面還有一個!」
「個」字在空氣中顫拌著迴盪,那人影倏旋之下又有五名赤衫大漢棄斧踣倒,頭破血濺!
「吭」「吭」幾聲悶響連成一個音節,四名赤衫大漢怪叫著橫摔出去,個個都是胸骨戳出肌膚,面色剎時成紫!這是西門朝午的傑作!
黑衣少婦顯然為這突起的變化而大吃一驚,就在她這極快的一窒之下,又有三名紅衣漢子屍橫就地!
那自破洞中撲射上來的凶神,藍是項真,他一拍雙掌,低笑道:「當家的可好?」
西門朝午一腿筆直飛踢,當面的一名赤衫大漢一斧砍空之下正被踢中下頷,龐大的身軀「呼」的撞上了壁頂,腦漿熱血「噗哧」一聲往四下濺落!
眼皮子也不眨,西門朝午右掌再拒另三名來敵,他口中呵呵笑道:「不怎麼樣,湊合著應付就是了。」
黑衣少婦這時一張俏臉氣得青白,她冷叱一聲,飛快撲向了項真,上身一拍一旋,一面黑光閃閃的網形物體已罩了過去!
項真目光一掠,已發覺那面罩來的網中還另綴著千百個細小卻銳利的倒彎鉤,他倏然退後,卻在退後的同時又舞,拋摔的鐵錐縱橫,簡直已將對方包圍了三層……
那黑衣少婦在片刻後己是香汗淫淫,氣喘吁吁,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了,照這情形看下去,她這還手之力,只怕也維持不了多久……
三各赤衫大漢,原先看去還像那麼會事,但在西門朝午奮勇悍野的衝殺下,頃刻間已倒斃一地,現在,只剩下一個滿臉鮮血的仁兄了,不過,他也早就跪在西門朝午的面前求起饒來。
西門朝午哈哈一笑,將手上一直提著的那名負傷漢子交給跪在面前的這人,隨即面色一沉,又惡狠狠的道:「你這夥計為了與大爺們拚鬥受傷,卻是比你這窩囊廢強過了十百倍,你趕快背他出去療傷,記著以後要裝英雄,莫扮狗熊,好,你快滾出去,別站在這裡惹大爺生氣!」
那個早已駭得面青唇白,四肢發抖的紅衣角色慌忙站起抱著他那受傷的同伴,連那叩謝也忘了,三步並作兩步,蹌踉不穩的往石室右側一列石階上奔去。
西門朝午吁了口氣,斜吊著眉毛道:「老兄,可以放倒這騷娘們啦,還膩著幹啥?」
隨著他的語聲,只見兩條人影電光石火般往裡一接,又猝然分開,黑色的羅剎網「呼」的擦著項真頭頂一寸掠過,而就在這瞬息之間,那黑衣少婦已「櫻嚀」一聲,連連打了三個轉子摔倒地下!
雙臂美妙的一翻收回,項真目注著滿身汗透,眉宇緊蹙的黑衣少婦,冷森而淡漠的道:「下次再見你,你便不會有此幸運,我自素不願向女人下辣手,但是,卻只限一次!」
西門朝午一招手,叫道:「走啦,他們的援兵來了!」
石室之外,隱隱可聽見急促的銅鑼敲擊聲,兵刃的撞碰聲,人的叱喝及喧叫聲,沸沸騰騰的,就像開了一鍋熱水。
項真正待移步,半坐在地下的黑衣少婦忽然咬著牙道:「狂徒,你,你有種便留下名來!」
冷然回眸,項真冷冷的道:「黃龍項真!」
半聲驚叫出自少婦蒼白的雙唇中,她用手捂著嘴,驚震而愕然的瞪的項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西門朝午豁然笑道:「娘們,別怕,我項兄弟捨不得剝你,約模你也想知道大爺我的名號?呵呵,卻是不能告訴你,讓你朝思暮想去猜上一猜吧!」
說著,兩個人快步奔上石室右側的石階轉眼已消失了蹤影!
走盡階梯,上面便是一個平,從平台上望下去,但見火把通明,爍如群星,兵刃的寒光閃閃如林,人影幢幢,潮水般湧圍向這幢巨大的石室,而叱喝聲與喊叫聲更是亂成一片!
有十多條黑影凌空騰起,閃晃如飛的迅速撲向石室,看那些人的輕身之術,個個都已臻於上乘,無可置疑的,皆為對方陣營中的一流高手!
西門朝午冷冷一笑,低沉的道:「本想一搏,奈何此時非時!」
項真點點頭,道:「走吧,我們取反方向!」
於是,兩條人影激射而起,在空中雙雙一個折轉,又宛如兩溜流星的曳尾,如此疾速而又縹渺的逝入黑暗……
前面,又是大河鎮了。
奔掠中的西門朝午與項真放緩了步子,雙雙吁了一口氣,西門朝午抹了把汗,喘喘的道:「今天一夜,可是折磨得不輕,恨卻恨沒有救出一個人來,無雙派失陷在碑石山的幾位尚有活命的,這卻無庸置疑了。」
項真頷首道:「是的,只不知他們如今命運如何?」
西門朝午又用手抹抹額前,道:「兄弟我想,總不至於被擺平了吧?」
搖搖頭,項真道:「在下判測他們可能將這些人作為人質,以備萬一不敵於無雙派時,做退身之護符!」
一拍手,西門朝午叫道,「不錯,一定是這樣,但我們卻不能容他們這麼做!」
項真沒有回答,目光卻直直凝視著這條黃泥道左邊的一片雜亂矮松,西門朝午也是久經大風大浪的人物了,他見狀之下即知有異,哈哈一笑,他走快了兩步,故意大聲道:「白白勞了一晚,什麼名堂也沒有搞出來,好不令人心中氣怒……」
一面說著,他的右手已伸入懷中,但是,尚未待他縮回,前面的矮松裡已響起一陣清亮而明朗的話聲,一條瘦削的人影洒然飄出。
西門朝午微怔之下豁然大笑道:「奶奶的是荊忍!」
來人果然正是金雷手荊忍!顯然他也夠累了,臉上流露著疲憊之色,見了西門朝午與項真,他先懶洋洋的向西門朝午擺手,道:「西門兄,你懷中的『鐵魔臂』可別拿出來,在下老遠見你一伸手,便知道你想動這玩意……」
西門朝午打了個哈哈縮回手道:「我還以為那些鬼崽子陰魂不散,又掩了上來呢。」
荊忍揉揉雙臂,道:「在下一直與他們鏖戰不休,以留出空隙來容你們二位進去搜探,不想他們卻將在下視為正主兒啦,不但裡外三層將那幢大廳圍得水洩不通,多數好手更紛紛朝廳裡撲,後來在下以一人之力對敵他們十六人,老實說,可是真挺不住了,就正在這緊要節骨眼,廳外忽然奔來一個小角色,匆匆說了幾句什麼,圍住在下的那些高手們立即起了一陣騷動,當時便有五六個急忙離去,沒有多久,又走了四五個,在下心想,可能你們已經得手了,因而又打了一陣,抽冷子便衝了出來,好在他們當時實力已是不足,否則光這脫身也還不易呢。」
西門朝午歎了口氣,也三言兩語將經過述說了一遍,未了他道:「辛苦了一晚,連無雙派被擄的人影兒也沒有見著,其他消息也只探了個片斷,卻鬧了個人仰馬翻,真叫不上算。」
荊忍沉默了片刻,道:「這也沒關係,還有時間咱們慢慢來!……」
仰首看看天色,項真道:「一擊不中,已是打草驚蛇,再去,也只怕探不出什麼頭緒,反而更促使他們警覺,為今之計,在下認為應該直赴六順河接應才是。」
荊忍吁了口氣,緩緩地道:「六順河……」
搓搓手,西門朝午忽道:「項兄,兄弟想,有一件事如若做了,無雙派是否會感到冒昧?」
項真道:「當家的先說說看是什麼事?」
西門朝午道:「兄弟之千騎盟助戰如何?」
頗出意外的望著西門朝午好一陣,項真感動的道:「當家的,你與在下是一見如故,你個人如此協助在下已是心銘不忘,而為了在下與無雙派的間接關係,你更豁出去一切要所屬全力以赴,在下實不知向當家的說些什麼才好,為了此事,在下卻無論如何也不能任令貴盟的一干兄弟有所失閃,當家的,這是一個緣由的問題,不能僅僅只憑一個『義』字便拋灑那些好兄弟的熱血,總得有個名份,否則似這般大興干戈,殘傷生命,在下將會寢寤難安——」
西門朝午笑笑,道:「出師的名份與緣由卻是不用顧慮,項兄,在千騎盟,兄弟我的一句話就是緣,就是名份,就是生死令!」
項真誠摯的道:「但卻不能在沒有充足的理由下任憑那些好兄弟去犧牲,他們也都是父母生,父母養的骨血!……」
怔怔的注視著項真,西門朝午輕喟了一聲,低沉的道:「那麼,項兄之意是……」
項真平靜的道:「無雙派此次乃傾力而來,人數方面大約不會太佔劣勢,他們需要的,在下想,還是以你我這等身手的幫襯人為主,此等拚殺,人多固然較佳,但是,兵精卻更屬高明,不知當家的以為然否!」
聳聳肩,西門朝午道:「兄弟我說不過你,項兄,反正你看怎麼做怎麼算了。」
沉默了好久的荊忍這時插口道:「西門當家,項兄說的對,這件事,還是由我們三個人獨力負擔為上,人多了有個損傷未免划不來,就這樣吧,我們準備前往六順河。」
西門朝午道:「但聽說無雙派已渡過河了。」
沉吟著,項真道:「在下一直有些奇怪,聞說六順河水深灘險,冬不結冰,河水終年湍急浩滔,有如奔馬,這正是一處絕地,為什麼黑手黨赤衫隊不在那裡迎頭痛擊或佈陣相拒,卻等著待無雙派安然渡河大舉來襲呢?」
微微一笑,荊忍道:「六順河河水湍急,河流兩岸以網纜相連,渡筏的輪連粗繩於網纜之上,借滑輪之力拖筏來往,兩岸並無平坦之灘,全為怪巖峭石,根本不適合大批人馬之廝殺,鋼纜拖運之處是一塊絕壁頂上,只要有三兩個武功卓越之人便可保守無慮,依在下推測黑手黨與赤衫隊必是覺得無法相阻才放棄了這等打算,否則,就是他們得著消息太晚,不及相阻也未可定。」
西門朝午搖搖頭,道:「荊兄前一個推斷倒是可能,後面這個卻岔了,黑手黨與赤衫隊在這裡勢力龐大,眼線密佈,撮爾小事都逃不過他們偵察,何況如無雙派這等強仇大敵的行動?而又是這般浩蕩而來的一群人馬……」
忽然,項真插嘴道:「是了,除了六順河,還有更適宜的埋伏險地沒有?」
西門朝午一愣之下叫道:「問得好!荊兄,離大河鎮之前四十餘里往右去不是有片『褐石澗』?那裡正可伏上千軍萬馬,且又易守難攻,更當六順河至大河鎮的必經之道,想想看,黑字頭與赤字頭的朋友是否把心機用在這上面了?」
項真與荊忍連連點頭,項真忙道:「除了『褐石澗』,還有其他險地麼?」
西門朝午道:「除了『褐石澗』直到大河鎮都是一片坦途了。」
項真思忖片刻道:「那麼,我們經過『褐石澗』直赴六順河,順便也探探看那裡有沒有什麼扎眼的事物,給無雙派先送個信!」
抿抿唇荊忍道:「在下看八九不離十……」
西門朝午頷首道:「項兄,你想想,在抱虎莊裡他們的大頭領,二頭領一直沒有現身,百花谷來助拳的『鎖鏈四絕,也只有那老三『鬼谷客』巴崇恕露了面,大刀教也只有寒漠雙鷲兩個小子晃了晃,七河會也僅是『鎮半天』章恆那老鬼頂名,他們那邊的首要人物幾乎全都不在莊裡……」
荊忍忙道:「對,到後來雖然大刀教『玄』字行與『黃』字行的四個教頭也來了,鎖鏈四絕中的老四『長蟒』洗曉心也來了,卻仍沒有發覺他們帶頭的幾個人物,在下看,這幾位仁兄定都早已趕往佈置去了……」
一拍大腿,西門朝午道:「項兄,咱們還等什麼?」
項真慢吞吞的道:「當家的,你餓不餓?」
西門朝午大笑道:「你這一提,卻提起了我的饞蟲,只是乾糧未曾帶在身邊,就是餓,也只有硬挺啦?」
荊忍微徽一笑道:「大河鎮現在是去不得了,在下知道往這裡去約模有三里地,卻也有那麼一家野店,專賣白饃與豆汁,咱們便將就先填填肚皮吧。」
西門朝午叫一聲:「好哇,荊兄你帶路。」
荊忍一招手,領先掠出七丈之外,項真與西門朝午緊跟著追上,剎時三條人影已有如三股淡淡的煙霧,渺渺隱於幽黯的雜林矮崗之間……
夜已快盡了,即將天明,但天明,卻又有多少血腥映得更鮮艷,多少殘酷照得更清晰?
第38章 戰雲漫漫 籠大荒
兩匹神駿似的馬兒自那片疏林子裡卷雲似的急奔而出,頸上的鬃毛迎風飛舞,越發顯得馬如神龍,意昂氣足,兩乘馬匹的鞍上,正分單雙坐著項真、西門朝午,與荊忍三人。
西門朝午馭著他的「白雲兒」,在如雷的蹄音中,他摸著壯皮道:「這豆汁兒和燒餅果子實在不怎麼樣,還沒有我座下這頭畜生吃得舒適;你看它這一夜下來是如何個精神法兒?」
項真還是和荊忍共乘一騎,而「角桿」這乘異馬,此刻正仰首張鼻,噴氣如霧,在回蹄急快的起落裡,毫不稍讓的與「白雲兒」相並而馳……
望望身上仍是一身猩紅赤衣的打扮,項真一笑道:「當家的,你先別嚷,等我們摸過了『褐石澗』,到六順河等著無雙派大隊,包管請你吃個好!」
西門朝午也依舊是和項真一樣的打扮,他拉開嗓子道:「其實咱們犯不著叨擾無雙派,就這副穿著混進赤衫隊裡頭去,好好教他們侍候侍候再說……」
荊忍聞言之下,不禁蕪爾道:「當家的,你說得卻是容易不過,只怕還沒有吃完就幹上了。」
西門朝午哈哈笑道:「這也無妨,反正已經誑了一頓。」
他們輕鬆的說笑著,夜來的勞累與奔波好像並沒有絲毫影響到他們的精神;每個人仍是顯得那麼容光煥發,意態飛揚;而在愉快的談笑聲中,在蹄聲裡,這條荒涼的,蓋著積雪的野道便急速往後退去,兩匹異種駿馬像是貼著地在飛,疾厲無比,卻又那般平穩。
崎嶇不平的荒野盡頭,赫然有一片灰褐色的乾澗呈展,那片乾澗橫在這塊荒涼的原野中間,像是這塊原野被六個巨神從空中砍了一斧,裂開那麼醜惡與突兀的一條痕印,乾澗彎曲下去,不見邊際,澗中堆滿了奇形怪狀,大小不一的灰褐色石塊,層疊著,交叉著,擠壓著;陰沉沉的,陰寂寂的,像是一隻隻張牙舞爪的怪獸,像是一個僵硬的,猙獰的惡鬼化身,而他們一直靜靜的蹲立在那裡,宛如正在等待著吞噬自投羅網的生靈,似是千百年來,它們便一直在等待這一天了……
兩乘飛騎的奔速並未稍停,仍然快捷的直逼過去,項真微微瞇上眼睛注視著前面這道「褐石澗」,淡淡的道:「好險惡的地方!」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6-25 07:35 編輯 》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7:34:53
荊忍敵敵嘴唇,道:「這就是了,『褐石澗』。」
稍為領前幾步的西門朝午側首叫道:「到啦,項兄,這個地方夠瞧的吧?迤邐一百二十餘里,寬有大半里還多,是一條遠古遺下的河床,它若要吃人,怕要好幾十萬人也填不滿哩。」
項真空出一隻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大聲道:「卻是看不出有什麼蹊蹺,當家的,咱們轉路!」
打了個忽哨,西門朝午的「白雲兒」倏地四蹄騰空,凌虛掉頭的向右邊衝刺出去,後面的「角杵」緊跟而上,幾次奔躍,兩匹馬兒已來在一個積滿細砂的窪地裡,這兒,除了有三兩株半禿的雜樹,卻是寸草不生。
角杵背上的項真不待馬兒停下,雙臂微抖,人已飄然上了窪地的邊緣,他撲在積著薄薄白雪的地面上,一個翻滾,又已搶到十丈之外的一塊灰褐岩石之後。
片刻間,西門朝午與荊忍也匆匆趕到,現在,在他們之前不過百步,便是褐石澗的澗側了。
雜亂的石塊頂端與隙縫裡,有的鋪積著皚皚白雪,有的卻生著層層斑斑的青苔,遠遠看去,黑白黯青交間,更是醜惡扎眼,令人打心底泛起一股毛戳戳的感覺。
皺皺眉頭,西門朝午道:「這些王八蛋都躲到哪裡去了?
別不是咱們估錯了地方吧?但若是估錯了,又為何沒見沿途有其他可疑之處?我就不信黑手黨與赤衫隊會龜縮在抱虎莊或大河鎮裡光準備挨打!」
撇撇唇角,項真淡淡的道:「不會估錯,就在這裡了。」
一旁的荊忍微微笑道:「嗯,有好幾塊石頭在輕輕動彈呢……」
西門朝午連忙仔細瞧去,哈,可不是,靠近澗緣,果然正有幾塊灰褐色的「岩石」在緩慢的蠕動,那蠕動是如此輕微,只像是「岩石」的脈博在隱隱波動——假如岩石也會有脈博的話。
吞了一口唾液,西門朝午喃喃的道:「好傢伙,這算是什麼玩藝?」
項真懶懶的往石頭上一靠,淡淡的道:「當家的,你手下所率的千騎盟,平素行事對外,完全講究光明,正直,與爽利,走的是一派粗曠豪邁的路子;事情談得好,一笑收兵,談不好便硬幹猛拼到底,這等作為,與黑手黨,赤衫隊的陰詭隱詐手段自是大相異處,完全不同,難怪你這一根腸子通下肚子的好漢覺得奇怪了。」
荊忍也低沉的道:「尤其是黑手黨,對敵應仇的手段簡直刁好狡猾到了極點,不但花樣百出,其運用的方法更是毒辣陰狠;令人防不勝防,他們只要達成目的,什麼仁義道德,早就丟到東海裡去了……」
西門朝午笑了笑,道:「看看這滿澗的怪巖奇,都是那等灰不灰,褐不褐的顏色;還不知道這裡面有多少是假的呢……」
荊忍凝眸注視了片刻,緩緩的道:「那些假石若像是用硬皮製就再經過染色的……裡面必然藏著人,只是層疊的岩石大多,一時不能完全指出來有哪些是偽裝的;如果靠近看,暴露身形的可能又太大,這些玩意兒做得好精巧,幾可亂真……」
項真點點頭,道:「我們不能讓對方發現,否則他們便有防備了,現在時光已經極為迫急,二位,我們走吧?」
朝左右打量了一番,荊忍道:「我們還得繞回去,以免引起他們疑心,來的時候,可能已被他們察覺了也不一定。」
忽然,西門朝午猛一俯身,壓著嗓門道:「留心,來了一隊人!」
項真與荊忍趕忙伏下身去,移目環視,左面,隔著他們約有五百步外的一片突起的荒地裡,果然正有一隊數約二十名的赤衫大漢走了下來,個個手握雙刃斧,身背著連珠弩,神色緊張,如臨大敵!
二十來名紅衣大漢弓著腰,眨著眼,小心翼翼的一路搜了過來,但是,他們卻偏了一點,抄著項真等三人藏身的岩石前面走了過去,沒有往這邊走。
屏息看著這批赤衫隊的角色慢慢又進入澗底,西門朝午冷冷一哼,道:「幸虧他們沒有過來,要不,我只須一個照面就可以完全把他們放倒!」
項真笑道著:「而且,個個專取咽喉!」
西門朝午齜了齜滿口雪白的牙齒,道:「你怎知道,項兄?」
項真正色道:「只要在江湖上混過兩天,誰不曉得『十臂君子』的傷敵手法?十個殘命者有十個被洞穿咽喉而死!」
頓了頓,項真又道:「先前在下還在想,為何在抱虎莊當家的出手制敵時變了部位?如今在下算想起了……」
西門朝午一笑道:「若叫他們事前知道兄弟我也插進一腿,除了徒自為咱們增加麻煩之外,可說一點好處也沒有。」
項真道:「在下正如是想;好,我們走!」
三個人迅速上了窪地裡的坐騎,掉頭便往外奔,繞著大圈子兜向褐石澗的下面。
馬蹄敲擊著地面,有如一千個鼓手在猛力不停的拍打著人皮鼓,聲音急迫、緊湊而又帶著一片蕭煞的意味:「白雲兒」與「角杵」,便沿著褐石澗裡一條崎嶇突凹的狹道飛馳穿越,這條根本不成形的狹道,約摸有上三尺來寬。
兩乘馬又宛如騰雲駕霧一樣,以無可言喻的驚人快速狂奔怒跑,在雪泥飛揚中,極快的便已接近了石澗的對面。
呼呼的冷風迎面撲來,幾乎將人窒息過去;週遭的景物在打著轉往外倒退,「角杵」上的荊忍回頭一笑,低促有力的道:「不出在下預料,他們沒有出來攔截!」
項真用紅色的頭巾蒙著嘴,湊近了道:「我們沖速太猛不易阻擋固然是個原因,但主要的卻是他們不想為此而洩露了形跡……」
荊忍頷首道:「對!」
於是,兩匹怒馬有若飛龍凌空,「呼」的躍上了澗邊,絲毫沒有停留,又疾如行雲般滾滾逸去。
奔馳中,西門朝午回首大叫:「狗娘養的黑手黨和赤衫隊,他們不在這亂澗裡截我們,正是他們自己聰明的地方!」
項真回首一瞧,褐石澗業已被拋得老遠一段了,他將蒙住口鼻的紅中拂開,大聲道:「此去六順河尚有兩百多里,在下記得有好兒條路可通,不曉得無雙派走的是哪一條,別走岔了才好!」
西門朝午想了想,扯著嗓門道:「兄弟記得有四條路可通六順河,不過除了兩條路狹窄之外,其餘一條還繞著一個遠了八十大裡的大圈子,只有一條半官道比較寬敞,無雙派人馬眾多,走那條半官道的可能性較大……」
沉吟片刻,項真道:「也罷,我們便迎著那條半官道去!」
西門朝午頷首道:「好,兄弟在馬前引路!」
說著,他已側轉馬頭,靠著右邊直淌下去,前面,只見白雲覆蓋著蒼涼的荒野,幽幽渺渺,一直延伸到天邊盡頭,與低壓的雲霧連成一片了。
這條半官道在他們眼前出現了,真是叫「半官道」,黑色的泥土上鋪著段段落落的雪痕,寬有尋丈左右,道路兩側全是荒無人煙的原野叢林,偶而有兩隻寒鴉「哇」「哇」
嚎叫著飛過,卻襯托得景色越發淒槍……
前行的西門朝午驀地勒住了馬,「白雲兒」高昂亢烈的人立而起,嘶叫著一揚前蹄又猛的停住,「角杵」跟在後面放緩了步子,項真微斜身子,低沉的道:「怎麼不走了?有什麼不對?」
西門朝午垂首閉目,又猝然睜眼道:「這裡有些不大對勁,項真,我在冥冥中常有一種感覺,這種感覺令我不安與焦躁,每在這種感覺襲來之際,便會有人對我不利,現在,項兄,這種不安的感覺又來了!」
項真悚然移目四顧,低沉的道:「在下相信當家的那種特異感覺,它往往來得正是時候!」
荊忍冷靜的閃動著一雙利眼朝周圍注視,鎮定的道:「這裡寂靜得有些不同尋常……太靜了……」
於是——
毫無聲音的,在道路兩側的積雪林叢裡,緩緩行出一排排白衣人,他們的衣衫與白雪的顏色相同,甚至連面孔上也蒙著白色的絲中,若不是在逐步移動,猛然一下還真看不出來!
這排排白衣人出現的位置,正好圍成了一個包圍的圓弧,他們手中俱皆平抬著三把黑色筒形,尾端帶著分翅弓翼的奇怪物體,那東西的細小圓洞,正準確的對著項真等三個人!
西門朝午冷冷一笑,右手已伸入懷中,荊忍也微徽俯身,雙臂在輕輕的提舉,西門朝午沉厲的道:「我們一舉衝破他們的包圍圈,荊兄,注意坐騎寶貝。」
荊忍尚未回答,項真卻忽然鬆了口氣,他急忙擺擺手,笑著道:「不要妄動,二位,請看他們頭上閃耀的金環!」
西門朝午與荊忍急忙細瞧,不錯,那些白衣人果然個個頭束金環,而金環映著積雪,正閃動著爍亮的光芒!
哈哈一笑,西門朝午道:「無雙派的朋友!真是久仰又違了!」
迅速翻身下馬,項真急步向前,他宏烈的道:「來人可是大草原無雙派的弟子?」
包圍上來的白衣人聞言之下似是頗感意外的怔了怔,但是,每一雙冷厲的目光卻仍毫不稍懈的監視著這邊,神態之間,顯得謹慎而小心!
項真又走了幾步,放大了聲音道:「無雙派弟子聽著了,我們都是各位的朋友,如今便是專程來尋找各位的……」
在圍成圓弧形的白衣人之中,大步行出一個身形魁梧,形態軒昂的人物,他一手扯下蒙面的白色絲中,露出一張冷沉而精悍的寬大臉膛,朝著項真,他平穩得有如一座山嶽般道:「閣下是誰?」
項真安詳的道:「有個黃龍項真,尊駕可聽說過?」
這魁梧的白衣人陡然一震,瞪著項真,猶有些疑惑的道:「你,你是黃龍?」
項真微微拱手;笑道:「不敢,正是在下。」
白衣人急忙朝前跨了兩步,急促的道:「在碑石山,一舉殲滅了黑手黨十個大阿哥中六人的就是閣下?力斬黑手黨徒數百的亦是閣下?鼎力相助的也是閣下?」
項真淡淡的道:「只是適逢其會,算不了什麼……」
白衣人頓時滿臉謙恭之色,他右腿挪前,「刷」的單膝跪倒,雙手抱拳道:「無雙派『獅』字門屬下大弟子尚元干拜見恩師叔項公!」
這一下子,卻出大出項真意料之外,他一愣之下趕忙側身讓開,同時雙手扶起那尚元干,邊急道:「尚兄,你我年歲相仿,宜以兄弟相稱,這般高抬於我,卻令在下愧煞了。」
尚元干被項真硬扶著站起,他垂手肅立著道:「非是弟子高抬項公,乃是敝派掌門有令,凡我無雙派弟子,自今而後,一律尊項公為恩師叔,項公雖非我無雙派一脈,然這恩師叔之稱,卻正可表示項公與我無雙派之親摯無間。」
項真有些尷尬的搓搓手,一張原本凍得蒼白的俊俏面孔竟泛起一片朱紅,他赦然道:「這……這真是令在下擔當不住……實在擔當不住……貴派掌門人大客氣了……」
尚元干又畢恭畢敬的道:「三天之前,敝派已強渡六順河,除了發現幾撥可疑的游騎之外,卻未遭到其他騷擾或阻截,如今派中人馬正散佈於這左邊五里範疇之內,正遣出大批快馬眼線四出探搜消息,周圍十里長密佈樁卡,項公及二位貴友方始接近,弟子等早已接到通告了,弟子等卻做夢也想不到竟是項公親來……」
項真低沉的道:「此番貴派來了多少人馬?」
尚元干踏進一步,小聲道:「『飛』字門,『獅』字門,『莽』字門及總堂直轄弟子全部出動,共有三千五百餘人!」
聽到這個龐大數目,項真不由嚇了一跳,他還未及表示什麼,尚元干又接著道:「『鐵』『血』『衛』三門屬下兄弟因為領導乏人,又想他們在悲憤之下行動失常,是而未曾准許同來,大草原現由藍箭尊主暫時統制一切!」
項真吸了口氣,道:「那麼,貴派掌門人鐵前輩也到了?」
尚元干肅容的點頭,項真感慨的道:「自九仞山下之大草原,貴派如此浩蕩而來,聲勢確是渲赫威武,如若六門一掌全軍聚集,只怕更是旌旗蔽天,刀矛如林了。」
低沉的,尚元幹道:「那將接近萬人左右。」
項真此刻回過頭去,白馬上的荊忍與西門朝午微微一笑,道:「二位,我們現在一起去謁見無雙派掌門人!」
尚元干轉過身去,急促地向後面的無雙弟子交待了幾句話,於是,頃刻間一陣淒涼而音節旋轉得極快的尖嘯聲已穿刺空氣直揚而起,在這陣尖嘯聲一口氣方待歇下的時候,另一陣同樣的尖嘯聲已在遠處悠悠接上,就像山頂上的守護神在白雲天深處呼喚,一波接著一波的傳下去,彷彿水中的漪痕,似是永無盡絕。
項真十分欣賞這種特異的傳訊方式,它帶著遼闊豪壯的大草原氣息,帶著雲天蒼茫的悲聲怒嚎,更帶著那些慷慨粗曠的北國好漢無限的悍野與哀涼……
於是,在項真為尚元干引見過了西門朝午與荊忍二人之後,他在西門朝午的邀請下也飛身上了「白雲兒」鞍頂,四人雙騎,抖韁飛馳向前。
在白蒼蒼的荒野裡,八隻鐵蹄起落奔騰著,卻看不見任何一條人影,大地是如此孤寂,尤其在這烏雲沉沉的冬之黃昏裡,景色更形落寞……
馬上,西門朝午特意四處搜視,希望能找出無雙派設伏屯兵之處,但是,他卻失望了,絲毫看不到什麼痕跡。
後面的荊忍一手拉韁,側首低沉的道:「項兄,黑手黨固然刁滑陰詐,無雙派用朱設陳卻也夠得上精練毒辣,而且,無形中流露出一股令人心折的豪邁坦蕩之氣!」
項真微微一笑,道:「是的,他們的剽野蘊於直率,謹慎含入謙懷,機智糅在粗豪,無雙之白衣金環,早已名揚白山黑水了……」
前面的「白雲兒」這時驀然轉了方向,昂首奔入一條生滿枯萎雜草,幾不能辨的小徑上,搖移不定的朝著一片松林子馳去。
「角杵」一鼓氣跟上,四人雙騎眨眼間到了林子邊緣,在林邊,早已有十名白衣金環的無雙好漢肅手迎接了。
兩乘龍駒「呼」的打了一個轉子硬生生停了下來,馬上四人同時翻身下馬,尚元干告了聲罪,領先往林中行去,十名白衣大漢迅速分立兩側,躬身為禮。
進了林子,大約走了十來步深,項真已發現了巧妙掩隱於每株樹下的他極為熟悉的那種單人蓬帳,蓬帳一片片的展佈著,顯示人數之多,但是,卻看不見任何一個人閒蕩在外,甚至除非進入林中,否則是無論如何也看不見這隱伏著的千軍萬馬的,無雙派選擇宿營地之巧妙,也可謂超絕了。
穿過密密的松林,他們已來在一處有三株特別粗壯的,枝幹挺虯盤結而又三樹並生的巨松之前,項真等三人抬頭一望,天爺,一幢臨時搭就的松木房屋便妥當的架設在這三棵巨松盤虯的枝幹中間,這幢房屋顯然是剛才築好,還散發著一股子淡淡裊裊的松木香味……
西門朝午敵翻嘴巴,心中忖道:「好傢伙,無雙派傚法起有巢氏的古老花樣來了……」
走在前面的尚元干離樹前十五步處停了腳步,不待他開口,粗大糾結的松樹根部已突然移開了四大塊樹皮,四名白衣人物自裡面已經挖空的樹幹裡躍了出來,四柄大彎刀交叉舉起。
尚元干用他那低沉的聲音道:「請轉稟大掌門,有貴客到。」
四名白衣人收刀退後,最右面的那個道:「方纔已得到有貴客蒞臨的訊號,大掌門交待問清楚來的是何方高朋,尚請尚師兄示明。」
尚元干重重的道:「請回稟大掌門,就說來人乃黃龍項公與他的兩位貴友。」
四名白衣人一聽到項真之名,齊齊意外的驚噫一聲,以一種飲羨敬仰的表情望了過來,每個人都帶著「有幸親見」的神色,興奮中夾著誠摯……
尚元干有些不奈的道:「各位兄弟,你們還在等什麼?」
四個人臉上都不禁微微一熱,為首那個忙躬身道:「是,這就上去稟報——」
但是,還不待這位白衣人有所行動,樹上木屋的粗糙門扉已被「彭」的推開,一個面貌清奇,膚色白皙,雙目精芒閃射的中年儒士已出現在門口,他頷下三綹黑髯無風自拂,一身雪白的長袍,腰際紮著一條寬有兩寸鑲嵌著八顆紅色八角形寶石的玉帶,神態灑逸而雍容。有一股難以言喻的高尚睿智之氣……
尚元干與那四名白衣人一見這中年儒士出現,俱不由單膝點地,恭謹至極的行禮,口中齊道:「叩見大掌門!」
那高雅飄然的中年儒士,嗯,正是關外無雙派的首腦,白山黑水之間的武林霸主,名震那偌大一片冰天沃土的傳奇人物——「白衣絕刀」鐵獨行!
項真等人早已聞得鐵獨行之名,一見之下,更覺此人之風範威儀更勝聞名,予人一種開朗親切的感受,使人下意識的願意主動接近他,服從他,而這接近、服從,乃是出自內心的期盼,並非由於他那渲赫的聲威……
抱拳向上,項真平靜的道:「黃龍項真,偕千騎盟雙龍頭『十臂君子』西門朝午,鄲州『金雷手』荊忍拜見大掌門!」
鐵獨行長揖到底,語聲清晰而溫和的道:「不知乃是三位大駕蒞臨,鐵獨行有失遠迎,萬祈三位莫予見責。」
項真一笑道:「豈敢徒勞大掌門接迎?大掌門親自倒履出戶,已令在下等深覺寵幸了!」
清勁的笑著,鐵獨行道:「人傳黃龍『斬掌』飛血,奇技驚人,這當然不錯,但他們卻不知道黃龍的語鋒凌厲,更不在藝業以下呢。」
項真蕪爾道:「大掌門謬譽了。」
鐵獨行忙道:「此屋搭於樹頂,因簡就陋,並無階梯繩筐之設,獨行失禮,便請三位飛身上來。」
項真先朝一側的尚元乾等五名無雙弟子道過謝,招呼了西門朝午與荊忍一聲,三個人微微縱身,飄然上樹。
推讓了一陣之後進得屋來,這居然尚是一棟兩進的格式,外面是一間較大的房子,裡面則是鐵獨行的臨時臥室了。
尚未去皮的以松幹釘成的地板木牆上,鋪設著厚軟而珍貴的白熊獸皮,中間一張大木桌,桌上擺著一技插在純金燭台裡的牛油粗燭,一把晶光耀眼柄鑲菱鑽匕首,另圍著桌子有七八張木椅,椅上卻鋪著金黑斑斕的虎皮,除了這些,外面的這間房子便別無他物了。
鐵獨行肅手讓客人坐,項真等人剛剛坐定,房中靠右側的地板忽然連著一塊白熊皮被推開,從下面竟然冒出一個人的上身來,這人還手頂方形黑玉托盤一張,小心翼翼的上來之後,便恭敬的將盤中四隻帶蓋的精緻藍白色瓷杯置於各人面前,微微一躬,又順著來路下去,地板與白熊皮便又恢復了原狀。
項真等三個人看得真切,這房子下面的一株巨松,原來竟是將樹心完全挖空了的,侍從之人,便都暫居樹心之中了……
坐在主位的鐵獨行優雅的一舉杯,笑道:「此中乃為關外長白山珍產之老參茶,功能補氣壯身,且味醇質厚,三位,且請試飲。」
三個人掀開杯蓋,都淡淡吸了一口參茶,果然人口香醇,熱氣直透丹田,項真捲了捲舌頭道:「大掌門,事情迫在眉睫,在下便不多做客套了,老參茶暫留日後痛飲,如今先將當前情勢詳稟閣下……」
鐵獨行神色肅穆放下瓷杯,緩緩的道:「項老弟辛勞為敝派奔波,幾番出生入死,流血傷身,獨行不作虛謝,心中記下了!」
項真一拱手,道:「不敢,在下僅是為知己效力而已,大掌門,聞貴派弟子尚兄說,貴派今番到來之人馬,有三千五百人之眾?」
點點頭,鐵獨行道:「不錯,正是此數。」
項真又道:「關於黑手黨與赤衫隊方面之佈置與調度,大掌門是否已得到消息!」
鐵獨行坦然道:「只是些蛛絲馬跡與不能肯定的傳言而已,是以獨行至今仍按兵不動,以待事情較為明確之後再行進襲,大草原弟子隨獨行遠征中土,濁行為事之先,總須再三斟酌,以免冤流我弟子熱血……」
頓了頓,鐵獨行又道:「強渡流六順河,我方是應用大草原特製的『伸縮橋』,並沒有利用那兩條以鋼纜聯繫的大木悵,在渡河以前,獨行預判將有阻截之事發生,因此已先遣『獅』字門好手七人率弟子兩百人先行渡河掩伏,但是,卻意外的沒有遭到敵方攔阻,六道『伸縮橋』垮搭兩岸,所有人馬便在一個時辰內加急渡河完竣,我們分成五路並進,如今各方回報之書信,仍是片片斷斷,難成條理,獨行正在憂慮,天幸三位賢弟卻已適時來臨……」
一直沒有開過口的西門朝午與荊忍拱了拱手,西門朝午笑道:「大掌門,我們幾塊料昨夜已折騰了一宵啦,抱虎莊裡吃我們們鬧了天翻地覆,可惜就沒有救出貴派在碑石山一戰失陷敵手的幾位朋友來。」
項直接著簡潔的將日來發生之事扼要的述說了一遍,又詳盡的把他們所探得的敵情一一陳列,最後,他道:「前途百里,便是褐石澗,那裡地形十分險惡,黑手黨與赤衫隊一干人顯然已經布陳以待,他們不在六順河與貴派接手,選在褐石澗,亦定然有他們的道理,我方卻不得不防!」
鐵獨行沉思著,一面用手指輕輕敲擊桌沿,半晌,他道:「七合會與大刀教參加了對方陣營,這一點獨行亦有所聞,『百花谷』的『鎖鏈四絕』名聲如何獨行不太清楚,但消息中卻不知他們也結成一氣……如意府的黑髯公洪雙浪一直是赤衫隊的後台,他支持赤衫隊乃在預料之中,『長虹派』此次竟也插手與我們為敵,卻令獨行猜想不到所為是何?他們與『崑崙』淵源甚深,這一糾纏,事情就會更形擴大了……」
拂了一下鬚髯鐵獨行又道:「褐石澗將可能遇敵,獨行心中亦曾料及,但卻不敢肯定,因為我們偵騎三度往探,俱無所得,是而獨行只將此處列為疑點之一,若非三位賜告所見,獨行還真要將他疏忽過去呢,項老弟……」
項真道:「有何見教?」
鐵獨行一笑道:「除了『七合會』『大刀教』『鎖鏈四絕』『長虹派』之外,三位是否還知道有其他武林幫派參與對方?」
項真搖搖頭道:「目前只知道這些,不過,我們還是盡量預防些好,只能將敵人估強,不可將敵人估弱。」
鐵獨行撫掌頷首道:「說得是……項老弟,獨行想再贅問一次,赤衫隊的抱虎莊中,三位曾探得確有敝派之人被囚禁於內,但是,三位知不知道可是哪些人?」
西門朝午插口道:「這一點卻未曾探明……」
鐵獨行清朗的面龐上雖然仍是那般沉毅,但卻掩不住眉梢唇角漾起的痛苦與蒼涼,只這一剎,他額上眼尾的細紋,宛如陡然深刻了許多,每一道皺紋裡,都彷彿浸淫滿了沉邃的愁緒與憂慮……
荊忍輕輕的開口道:「大掌門可是為貴派失蹤及犧牲之人憂戚?」
鐵獨行強顏笑道:「荊賢弟,大草原的無雙弟子,與獨行皆是連心並體,如手如足的,我們親似一家人,和親生骨肉沒有二致,這次先後兩次遠遙征戰,雖說是為了無雙聲譽,追捕逃賊,但是,又何嘗不是為了獨行的家務私事?
多少有為弟子,多少年輕兒郎,便如此埋骨他鄉,血流異地了,他們同樣為父母之子,愛妻之郎,兒女之父,卻為了獨行一己之私而捨命殘生,每一思及,獨行皆心如刀割,終夜難寤……
歎息一聲,鐵獨行又沉重的道:「碑石山之役,其咎全在獨行,實是將對方力量估得太低,我派遠兵攻堅,卻仍抱著在關外那種狂傲自大心理,以為無所不克無所不破,豈知卻大謬不然,碑石山一戰,三百弟子盡化灰飛,十三名高手亦傷之過半,至今更有陷入敵手,生死莫卜者,想起來,獨行但覺罪孽深重,愧對派中所屬……」
項真澄清的眸子裡漾著一片了悟而同情的柔和光芒,他低沉的道:「大掌門,對於此點,在下看法卻與大掌門迥異,一派尊長,乃代表這一派的威嚴與聲譽,更關係著一派的盛衰與存亡,掌門人之事,即是全派之事,掌門人之榮辱,即是全派之榮辱,為了雪羞恥,救親人,振綱紀,挽名聲,當然應該全派以赴,而不能僅將責任推托在掌門人個人肩上,這種事情並非因為只是發生在掌門人之身才如此作為,便是發生在貴派任何一人身上亦皆如此,而江湖的道義不容玷污,武林的約誓不可毀棄,走道闖關的男子漢誰也明白這一點,為了真理,為了綱常,便是捨了命也得爭回這一口氣,大掌門你可以寬心了。」
有些激動的凝視著項真,良久,鐵獨行誠摯中帶著無限感歎的道:「老弟,獨行與你雖是初見,卻已覺得將心連繫……」
項真抱拳道:「在下深為得此殊榮而感寵幸。」
鐵獨行舉杯邀請三人共飲,他將瓷杯放下後,悠長的太息一聲,嗓音有些暗啞的道:「娘娘是獨行唯一的女兒,他母親自從早年得了癱瘓之症,便一直臥病在床,茹素念佛終年不出房門,為了這孩子,獨行一直便沒有納妾續娶的打算,將所有的愛全置於她的身上,從小以來,對她無不百依百順備至呵護……殊不知這樣卻把她寵壞了,養成這孩子一種嬌橫刁蠻的習性,做事任性而跋扈,平時的生活起居也完全按照她自己的喜惡胡來,連管教她的姨娘也弄得毫無辦法……在獨行為父的眼中,像是老覺得她未曾長成,老覺得她仍然只是個孩子,是而雖然不時有人前來提醒,卻次次皆不忍深責於她,不想禍事便出了,她幼稚天真的心靈裡竟將一個惡魔的影子代替了她的老父殘母,在康玉德這小人的誘惑之下終於私偕離家逃走,把二十多年來的父女情感拋於九霄雲外,獨行滿懷的憤恨氣惱,這一番骨肉之愛眼看著便要付諸東流……」
嚥了口唾液,西門朝午不解的道:「大掌門,在下想尚不至於如此吧?只要將令嬡奪回,擊潰黑手、赤衫二魅,則不是你父女又可骨肉團圓,再享天倫了麼?」
鐵獨行苦澀的一笑道:「此女如今只怕已然受污,且聞說她竟自願與那康玉德並行秦晉之禮,由此看來,她心中唯有那陰毒小子而沒有我這老父了,不論能否奪她回來,她心中對她父親皆不會感激,反而會認為獨行破壞了她的大好姻緣,妨害她的終身幸福……」
西門朝午聽得有些發怔,是的,鐵獨行的分析是異常明確而現實得近乎冷酷的,事情的發展已擺在面前,為了一個爭一口氣,可以流血鬥命,但這流血鬥命後的結果將會收穫到什麼,卻是難得說了……
木屋中的空氣沉悶得令人感傷,而沉悶中帶著一股隱隱的淒涼與空茫,彷彿失落了什麼,使得每個人的胸隔裡都是那麼虛搭搭的了……
粗糙的窗口之外,自垂著的松針編織成的窗葉間隙望出去,雪花兒,又不知在什麼時候那般愁煞人的飄落下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7:35:46
第39章 刃炫馬嘯 雪隱血
淒厲而快速跳動的尖嘯聲似大北風吹過千百個洞孔撲向茫茫的天邊,那麼起落不息的一聲疊著一聲,一聲接著一聲往四周傳揚開去,穿越漫漫的飄雪,莽莽的荒野,突伏的崗陵,在這些連串的尖嘯聲急快飛揚裡,成群的白衣金環勇士已牽著他們高大的坐騎紛紛往一片林邊的荒地集聚,行動快捷而利落。
「白衣絕刀」鐵獨行騎在一乘雄駿的黑馬之上,這匹黑馬渾身毛色油光水滑,背脊渾圓,頭大耳掀,四蹄蹄趾緊並,腿健如樁,那股子飛揚昂然之狀,不論是識馬者仰或不識馬者,只要一眼看上便知道這是一匹不同尋常的龍駒!
輕輕撫摸著坐下是皮鑲著似錐的燦麗馬鞍,鐵獨行側首朝項真微微一笑,項真已經換了一匹高大的褐栗色健馬。
西門朝午,荊忍分別跨在他們的愛駒上,與項真及鐵獨行一字兒並排列開。
約模只有半頓飯的功夫,林邊的荒地上,已經聚合了近八百名白衣騎士,他們肅靜無嘩的迅速組列成行隊,各在他們所屬的編配下策馬站好,——現在正是項真等三人到達此地的第二日凌晨。
一行五騎自密密的馬隊中奔出,直到鐵獨行面前五步停住,五騎的為首者,是一個又枯又干的黑瘦小老頭,因為他實在太瘦小,以至那一襲穿在別人身上十分英挺的白衣,在他身上套著卻是出奇的寬大飄蕩,宛如是將這襲白衣衫隨隨便便的罩在一根竹竿子上,顯得不太相襯!
昨天深夜的緊急磋商裡,項真等三人已經見過這位應召而來的老先生,他不是別個,便是無雙派的總壇大護主,「遊魂弧指」何向月!
他身後的四騎,一個頭如巴斗滿面泛著紅光的胖大漢子,是何向月屬下的首席大將「旋斧手」桐養生,那面色微黃蓄著短髭的則是「病狼」鮑太乙,第三個唇紅齒白的英俊小伙子是「白馬銀錐」江仇心,那騎在馬上幾乎有馬兒同樣大小的彪壯巨漢,乃是「貫日客」莫雄!
這些人,項真他們都已在夜裡見過了,五騎一列,何向月已一眨那雙奇大的眸子,聲如洪鐘大呂般道:
「掌門師兄,一切就緒,只待你下令出發啦!」
鐵獨行點點頭,沉聲道:
「其他四路人馬你也遣人聯繫了?」
何向月笑道:
「早已派人去了,他們已完全準備舒齊,比我們還快了半個時辰拔營,現下只怕已快到會合之處啦,昨夜決定的事兒,誰還敢出個差錯?」
說到這裡,何向月又朝項真道:
「老弟,今天要看你的絕活凡,本座非得親眼瞧瞧,到底是怎麼個快法不可……!」
項真一笑道:
「恐怕要令大護主失望呢。」
何向月打了個哈哈,道:
「老弟台,你客氣哪!……」
這時,鐵獨行道:
「大護主,尚元干的人撤回,『獅』字門歸隊了麼?」
何向月忙道:
「業已在我們聚集之前撤回。」
用手指一鞍前把手,鐵獨行冷斷的道:「啟行!」
何向月躬身退後,右臂一揚,一陣「嗚」「嗚」的螺角聲已淒然的長鳴起來,隨著這陣陣高亢入雲的號角聲一列列的白色馬隊,已有條不紊的開始往前面奔去。
鐵獨行一擺手,低沉的道:「三位,請。」
於是,項真等三人與鐵獨行並騎馳去,緊緊隨在簇擁的馬隊之後,前面,何向月等五個人早自招呼所屬去了。
在坐騎不疾不緩的奔馳中,鐵獨行目光裡有一股出奇的深沉光彩,他轉臉緩緩的與項真道:
「老弟,昨夜你宣佈了修竹的死訊全派在坐的首要俱不禁自唏噓,唉,修竹號稱鐵膽,不想卻英年早夭……」
項真也有些黯然道:
「當時在下答允他定然將他屍骨運回大草原落葬,不料卻因情勢逆轉,未及搶救……不過,在下既已允諾,便要一定做到,無論有任何困難,在下也須踐行此言,否則,只怕洪兄在九泉也難以瞑目……」
鐵獨行無聲的歎了口氣,道:
「自上次戰敗消息傳到大草原,獨行便知不妙,卻仍希望傳言不確,豈料派去打探詳情的弟子尚未轉回,已有兩名帶著滿身創傷奄奄一息的孩子拖著一口氣趕了回來……
待『一座山』樊姜狼狽奔返,我派大舉出動的事情已經決定了……項老弟,提起這些,獨行便不禁怒火中燒,切齒痛恨!……」
眉梢子一揚,項真沉著的道:
「大掌門,在下闖行江湖多年,永遠不在憤恨中熬煎自己,因為在下只要決定,便立即於行動中雪恨復仇!」
停了停,項真又重重的道:
「現在,大掌門,正是在行動中報償仇敵的時候了!」
鐵獨行雙目倏亮,精光暴射,他頓時豪氣昂揚,一拍掌道:
「對,老弟,你說得對,現在是已到了復仇雪恨的時候了!」
西門朝午豁然大笑,聲如金石裂帛,他洪壯的道:
「那麼,大掌門,為何不快馬加鞭!」
鐵獨行第一次豪邁的笑了,大聲道:
「屠遠功,傳令急行!」
一直近近跟在一旁的四乘鐵騎中有一乘快步奔出,他在前面打了個轉子,整個浩蕩的馬隊已陡加速行馳起來!
鐵獨行欣愉的道:
「側旁不遠處隨行四騎,乃獨行之近身護衛『赤膽四傑』,剛才去傳令的那個叫屠遠功,是赤膽四傑中的第一個!」
項真笑著道:
「今番貴派三門與總堂直轄之下,一共來了多少高手?
昨夜集會,好似未曾到齊?」
開朗的一笑,鐵獨行道:
「這次共有好手二十三名率門下弟子三千五百騎,項老弟,傾力一搏,也可令敵魅頭痛了吧?」
項真尚未回答西門朝午已大笑道:
「何只頭痛而已?只怕他們便不魂飛,也是膽落了,光看看這等白衣賽雪,金環耀日,刀戟如林,萬馬奔騰的場面,黑手黨與赤衫隊就要腿子打轉啦!」
鐵獨行宏亮的道:
「西門老弟休要謬譽,老弟那千騎之盟每在行動之時,恐怕也是威如雷霆,挾移山倒海之勢呢……」
一抹臉,西門朝午笑呵呵的道:「螢光皓月,不能爭輝,嗨嗨,不能爭輝……」
荊忍向西門朝午一眨眼,道:「當家的,閣下什麼時候也學得謙虛之道了?」
荊忍的話惹起了一片哄笑,於是,便在這激昂而愉快的氣氛裡,無數個鐵騎翻飛,聲如沉雷密鼓,遙遙的傳了出去,潮濕的泥上夾著未融的積雪四濺,白衣飄揚金環閃炫,這一浩大的騎隊,便疾速的往前淌下……
第二天——
尚有一個多時辰天才會亮,空中雲霾密佈,層層重重西北風怒嚎著,打著哨子刮過大地,四周是一片漆黑,在這寒冷蕭煞的黎明之前,更予人一種特異的沉重感覺,是的,沉重得連呼吸都腥膻膻的了。
八百鐵騎分成四排,每排隔著十丈,人與馬都蜷曲在積雪的雪地上,而一張張潔白的毛氈便緊緊掩蓋著人與馬,遠遠一看,與皎潔的雪地簡直成了一片茫茫,分不出哪是荒野,哪是人物了!……
前面,只有一里多遠,便是「褐石澗」。
在一片寂靜中,不時有輕微的移動,好像有人悄然自左右來,又悄然從左右去了,行動鎮定而熟練,就像乘著雪飄來,又隨著風轉走一樣。
項真等三人與鐵獨行也同樣的蠟曲著在一起,除了面孔,全身都掩蓋在厚厚的白色羊毛氈裡,就這樣,還禁不住冷得四肢發麻。
那漂亮的小伙子「白馬銀錐」江仇心不時匆匆匍匐來往,傳遞消息,現在,他又一路伏身疾竄過來。
鐵獨行呵了口氣,低沉的道:「仇心,其他四路人馬全然會齊了麼?」
江仇心壓著嗓子道:「『莽』字門尉遲寒波尊主的人馬方纔已到,遍佈於褐石澗左側面,如今四路人馬全已會齊。」
沉著的點點頭,鐵獨行又道:「派出到牛字窪召回金尊主的飛騎可有消息?」
江心仇忙道:「尚未回來,只怕趕不上我們的凌晨卷殺了!」
鐵獨行轉頭徵詢項真的意見道:「項老弟,你看要不要等得金尊主他們回來再行動?」
項真略一沉吟,道:「兵貴神速,在下之意,便先行動手也罷!」
西門朝午打了個寒慄道:「正是,如今冷得發毛,不舒散舒散筋骨是不行的了,大掌門,待直搗抱虎莊時再讓金尊主他們大顯身手吧!」
黑漆的天空裡又在飄雪了,一片雪花落在鐵獨行的面頰上,融後變成一片淡淡的小漬,他輕輕抹去,輕輕頷首道:「便是如此,仇心,傳諭本派人馬待令攻殺!」
江心仇恭應一聲,又像來時般矯健的竄了回去,雪花落得更加綿密了,一層層的飄落在這蒼涼的荒野,飄疊在與大地成為一色的無雙派人馬身上,而週遭死寂,但這靜,卻靜得那麼令人不安,令人抖顫,呼嚎的北風似在泣嚎,沉沉的荒原似在痙攣,這暴風雨前的安寧啊——
緩緩地,緩緩地……
東方天際,不知在什麼時候已露出了一片混飩的慘淒淒的魚肚自,像隔著重重煙霧,成為迷迷濛濛的模糊一片!
……
鐵獨行慢慢抽出手來,慢慢解開手上握著的一個半彎形的狹長錦帶,口中傷感的道:「這是個灰翳的日子,天地茫茫……」
四野裡,此刻已可以隱約看見一片片無際的,隆起在無盡雪地裡的突堆,倚著不規則的惡劣地形,卻那麼巧妙的布成了半弧形,正對褐石澗。
項真沒有表情的笑了笑,低沉的道:「大掌門,我們都將記住今日,用鮮血來染紅的褐石澗!……」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7:48:11
第40章 刃炫梭舞 萬馬騰
仰望晦黯的天空,漫漫的雪花無邊無際,不盡不絕的飄落,似是一朵朵,一片片,老天的歎息,這歎息,沒有聲響,卻恁的使人心頭蒼涼,鐵獨行吁了口氣,語聲有些暗啞的道:「殺伐之前,偏遇此等天氣,越發顯得將臨的情景蕭索淒滄……」
項真十分平靜的道:「人生百年,只是漫漫光陰的一個過客,任是哪樁情事,終將極快成為過去,就似如今,天忐忑等待,來至明朝,則又化煙幻,此情之景,將無痕尋覓了。」
蠕動了一下,西門朝午道:「說得是,江水滔滔,又曾淘盡了多少英雄事跡?我們僅算是那流奔江水中的一個浪花,即使掀起,也很快就會消逝無蹤……」
鐵獨行苦笑一聲,道:「但卻會如項老弟所言,我們都將記住這個日子,今天會有許多生命埋骨荒野,僵臥於寒雪之上……」
搖搖頭,項真低聲道:「不錯,江湖上爭雄稱霸的日子,原來便是如此……」
於是,大家都沉默了,沉默於即將來到的暴風雨前那令人窒息的鬱悶中,一條人影又在此時矯健的低竄了過來,唔,他是江仇心。
鐵獨行面色凝重,肅穆的道:「仇心,一切準備就緒了?」
江仇心一張俊臉兒被凍得紅紅的,他迅速點頭道:「各路人馬全已進入攻撲位置,只待大掌門下令卷殺了。」
雙眸迷濛的望著天空,半晌,鐵獨行毅然頷首道:「依照昨夜商定之攻撲策略,傳諭各門開始行動!」
眼睛裡陡然閃射出興奮的光芒,江仇心就在雪地上旋掠而去,幾乎在他身形方才躍出,一陣高亢而充滿酷厲的號角聲已仿若金鐵交擊般令人熱血沸騰的響了起來!
像是空谷的回應,就在這陣號角聲甫始響起,整個沉黯而遼闊的雪地四方也同時有數十隻號角開始了長鳴,其聲慷慨激昂,有穿雲裂石的威厲,在威厲中,更包含了可以令天地變色的悲壯與豪邁!
於是——像自虛無中突然出現,千百聲駿馬的嘯嘶連成一片,有的馬背上馱著人,有的正飛身上鞍,有的足尖登在鏡裡,而這些鐵騎都已紛紛灑著滿身的積雪自雪堆裡騰躍起來,剎那之間,原本白茫茫的荒野裡已到處都是環光騎影,長髮飛舞!
一個寬宏而沉厚的嗓音壓倒了一切的嘈囂,奮力大叫:「『獅子門』所屬全聽著,大草原無雙派的白衣飄向大河鎮的時候到了,用我們的血去索回同門弟兄的債吧!」
千百條嗓門匯成了一個聲音,而這聲音卻是如此單純與悲憤:「殺!」
一騎搶先奔出,白色的披風迎風揚起,他的大彎刀斜舉半空,帶著山搖地動的凌厲威脅沖躍向褐石澗而去!
這一乘鐵騎的後面,約有千騎緊隨而出,彎刀閃閃如電,金環耀爍生輝,馬蹄沉悶的敲擊在雪地上,整個地面全在震動,每一張粗曠的面孔都流露著大無畏的悍勇與奮激,每一雙眸子都在咆哮與吶喊,他們帶著深刻的仇恨,不可抑上的怒火,在鐵蹄的翻飛裡,在雪泥的迸濺下,有如一片潮水,有如山崩岳傾般衝殺過去!
連清晨的空氣全在顫抖,陰黯的天色染上了猩紅的幻彩,天與地似也怔驚了,一場血淋淋的殺戈,一場生與死的搏鬥,現在,即將展開!
四騎卓立於後,鐵獨行目注手下「獅」字門的人馬挾著雷霆之威擁向敵人,他面孔上毫無表情,平靜的道:「幾位老弟,領先攻殺之人,乃本派獅子門大尊主『生死刀』於哲!」
項真沉穆的道:「此公豪氣凌雲!」
說話間,前面蜂擁衝刺的鐵騎前鋒突然起了一陣騷動,叱喝叫喊之聲頓時與驚呼慘嚎響成了一片,只見馬匹跳躍竄奔嘶叫如嘯,馬上的無雙騎士在竭力控制自己的坐騎,有的已被拋落鞍下,而後面的騎隊正狂奔而來,馬匹「希聿聿」的人立而起,或是就勢斜奔,也有收勢不及連人帶馬一起摔跌的,於是,馬蹄踏向人體,人體擠著馬身,兵器的撞擊和痛苦的嗥叫聲互相摻糅著,眨眼之間,先頭的騎士們已折損了一大半以上!
鐵獨行神色深沉如故,絲毫沒有變化,但是,一側的西門朝午卻憋不住了,他驚怒的低叫:「他媽的,這是怎麼回事?」
項真沒有講話,片刻,他已注意到右側方正有一乘騎狂馳而來。
西門朝午「呸」了一聲大吼道:「鐵掌門,不才這就衝上前去活宰那些狗養的雜碎!」
鐵獨行微微一笑,沉聲道:「西門老弟尚請稍待,鹿死誰手,如今還不能斷言。」
這時,來騎已經奔到,那是一個滿臉於腮的大塊頭,這冷的天,他居然已是重汗透衣,氣喘如牛,見了鐵獨行,這人顧不得行禮,又急又快的道:「稟大掌門,褐石澗前二十步處對頭挖掘了一條長有百丈寬約八尺的暗壕,壕底置滿尖竹鹿柴,本門前鋒三百騎已有近二百騎失陷其中,就在他們摔落的同時,褐留澗裡飛出了數百包石灰,擲入壕溝之內,陷落裡面的弟兄只怕生還無望……」
鐵獨行冷冷的道:「於尊主如何?」
那大漢喘了口氣道:「尊主無恙。」
點點頭,鐵獨行:「傳令再攻!」
大漢答應一聲,掉轉馬頭急奔回去,就在他往回奔馳之時,一道閃瀉著朱遼焰火的花旗火箭已直溜溜的沖升半空!
於是——正在混亂擁擠的馬隊突然往四周奔開去,片刻之間已布成了一個半弧,一騎孤單的挺立於半弧正中,那人,唔大約便是生死刀干哲了。
隔著近裡把路,卻仍然可以聽到於哲那中氣十足的威猛吼叫:「沖……殺!」
圍成半弧的騎士們倏而叫嘯出聲,在這陣淒厲的嘯叫聲裡,無數鐵騎又狂奔向前,那陣勢,就宛如排山倒海!
如潮水似的鐵騎迅速衝到了那條隱隱可見的壕溝之前,但是,他們卻沒有直接躍騰過去,前面的一撥夾兀掉轉馬頭,擦著深壕倒圈回來,就在擦過壕溝的一剎,漫空猝然現出千百條寒閃閃的光芒,有如飛蝗似的「光桿綱梭」已狂風暴雨般凌厲的投射入褐石澗內!
這一撥方才奔離,後面的騎隊又緊跟著如法泡製,一時只見冷電精芒飛射旋標,破空尖嘯之聲宛如鬼嚎,遠遠望去,就好像一面晶閃閃的光網一張一張的罩向了敵陣!
就在如此週而復始的衝馳了七遍之後,第一批鐵騎已緊接著狂奔而上,紛紛躍越壕溝,直向褐石澗撲去!
這邊——鐵獨行雙目冷澈的盯視著戰況,他沉緩的道:「恐怕不會這麼簡單……」
項真頷首,道:「一定還有埋伏!」
他們語聲未已,一陣遙遙的呼喊怒叫又隨風傳來,項真等連忙尋視,老天,那批剛待衝下乾澗的騎士們已全數人仰馬翻,滾跌在地,從這裡看去,以他們尖銳的目力可以發覺正有一張綴成方口的「鋪地錦網」在兩邊各被約五十多名不知何時冒出的赤衫大漢扯緊,那批數近二百的騎士此時已全被摔在網上!
褐石澗內,剎時有無數強弩利箭暴雨似的射出,跌在錦網上的無雙騎士們幾乎成了活活的箭靶,頓時便倒下去了一小半!
剩下的一百多人卻十分鎮靜,只見他們就勢撲臥於地,藉著奔跳掙扎的馬匹為掩護,「光桿鋼梭」泛起寒芒,「嗖」「嗖」不絕的往兩側及褐石澗射去!
正在發力緊扯「鋪地錦網」的赤衫角色們眨眼間已像得了「羊癲瘋」似的跳了起來,他們驚叫著拚命奔逃,卻仍有六十多個人被鋼梭射上,就宛如一群野獸般倒在地下慘嗥狂嚎起來!
一拂白中,鐵獨行看得真切的吁了口氣,淡淡的道:「鋼梭上已塗滿一種『黑鳩』的劇毒,梭尖戳入肌膚,只要七步之內便可致人死命!」
一拍手,西門朝午喝彩道:「好,這才夠狠!」
前面的攻殺卻又已陷入進退維谷之地,因為失陷的馬匹與那百多名無雙弟子正被困於褐石澗前,正好擋了後面大隊鐵騎的衝殺通路,現在,獅子門的人馬已排成了四行,卻在一時之間難以長驅直入!
鐵獨行目光冷森而威稜,他半側臉,道:「項老弟,至此時此情,若是你,你便如何處理?」
項真緩緩的道:「下馬搏殺……」
他的語尾還留著一段韻意,那邊的攻擊人馬正好已齊齊離鞍落地,一個個奮勇剽悍得彷彿出押之虎般迅速翻越或飛掠壕溝,紛紛往褐石澗掠撲而去。
鐵獨行含的一笑,低沉的道:「好主意,項老弟……」
嚥了口唾沫,西門朝午有些迫不及待的道:「大掌門,在下想,該在下等人出馬了……」
鐵獨行一笑道:「且請再耐片刻。」
驀然,一片震天動地的殺喊聲有如一陣狂風往大地四周吹擴,衝過壕溝的無雙弟子們已與突然出現的無數名紅衫大漢短兵相接,那些紅衫大漢宛如是一群猙獰的鬼獠,他們個個將紅衣紮在頸間一擊腰上,穿著紅色的犢鼻褲,精赤著上身,手揮兩刃斧,瘋狂的向無雙派方面的人馬圍殺了過來!
紅衫隊的所屬出現得十分突現,就像是從空氣中凝結成的,自虛無裡猛古丁跳出來的,一下子便殺上來那麼多,估計約比無雙派方面超出了一倍還有餘,瞬息之間,只見褐石澗的這一面全被點點紅影所佈滿了!
無雙派獅大門的勇士們已在敵人的包圍中,但是,他們卻沉著而猛烈的往四周砍殺,傾力與對方展開了激戰,在這邊,可以隱約看見數條白色人影行動如電,氣勢如長虹貫日,那麼悍不可當的在紛亂的人影中掠閃穿刺,所到之處,但見紅衣之敵摔跌橫飛,東歪西倒,有如怒浪捲堤,所向披靡!
鐵獨行閉閉眼睛,安祥的道:「好了,現在是我們出動之時。」
項真略一沉吟,道:「大掌門,在下認為大掌門不宜在此時親征,整個大局,尚須大掌門指揮調度,如此除貴派所為失去掌握,則恐使戰況陷入紊亂!」
微微考慮了一下,鐵獨行頷首道:「說得正是,鐵行忒也冒失,如此便煩請三位老弟代勞了。」
一轉身,鐵獨行向右面並成一排的「赤膽四傑」抬起手臂,「赤膽四傑」之首,屠遠功卻立即策馬奔出十步,尖銳的呼哨聲像波浪般一陣一陣的打了出去,越打越高,越打越尖,就在最為高亢的時候,突然轉了幾個圈子又猝而靜止!
於是——一片隱在雪堆裡的鐵騎隨著挺身躍起,抖落的雪紛紛四散,放眼看去,好廣闊,好雄偉的一排排白衣飛騎啊!
項真看了一眼,忽然驚奇的道:「大掌門,貴派總壇直轄人馬也在此刻投入戰場?」
鐵獨行解釋道:「不錯,獨行準備留『飛』字門為後援騎隊,以『莽』字門為左右側翼奇兵,用總壇所屬直接協助『獅』字門攻撲人馬,『飛』字門在宿營急進之時背分為兩處,如今也埋伏於褐石澗兩側方向,不到必要,這兩門人馬暫時不出動。」
項真點頭,道:「如此甚好,大掌門,我們去了!」
他剛剛欲與西門朝午、荊忍二人離開,鐵獨行又忙道:「項老弟……」
項真回頭,問道:「大掌尚有賜示麼?」
這位一派宗主雙目中閃著誠摯而激動的光輝,他低沉的道:「請三位善自保重……凡我無雙所屬在與敵交戰中之人馬,將悉由項老弟全權調遣節制!」
猶豫了一下,項真一抱拳道:「此時此地,在下亦不做客套,大掌門,黃龍斗膽受了!」
鐵獨行也抱拳道:「獨行心中感激。」
項真一夾馬腹,與西門朝午,荊忍二人領先策騎馳出,後面,號角聲悲壯的長鳴,鐵蹄翻飛,如悶雷密鼓,在白中白衣的飛揚中,無雙派總堂所屬八百餘騎隨後緊跟而來!
積雪與濕泥飄濺著,間或雜著馬匹的噴鼻聲與嘶嘯聲,偶而還有兵刃的撞響,除了這些,一切都是沉靜而肅穆的,只有起落的鐵蹄狂敲著地面……
八百騎士成為一個方塊形往前推進,那麼鎮靜的,無懼的向前推進,陣勢是如此威猛,如此整齊,又如此沉穩,像是鋼鐵鑄成,又像是一座山在移動,這種氣魄,會令人想到連天塌下來也震撼不了他們……
西門朝午向前面的褐石澗看看,又向後頭的騎隊瞧瞧,不禁歎了口氣,贊喟的道:「項兄,無雙派能以名揚天下,威震白山黑水,其成功之處,實非僥倖,你看看,人家這等氣勢,這等勇悍,這等忠耿,在在都顯示出平素的操練與團結是如何精湛,不簡單,真不簡單……」
項真同意的道:「正是,今天我們也算開了眼界……」
甚少開口的荊忍也笑了笑,道:「別光長他人志氣,當家的,你手下的千騎之盟也非省油的燈哩!」
哈哈一笑,西門朝午道:「好,就這一句話,我西門朝午便交你這朋友交一輩子!」
項真與荊忍亦不由蕪爾,此刻,後面的無雙派總堂護主「遊魂弧指」何向月已快馬追了上來。
一抹嘴,西門朝午叫道:「何大護主,有事麼?」
何向月呵呵一笑,道:「請問三位,咱們是用馬隊衝殺還是步戰?」
項真胸有成竹的道:「步戰,但卻需留三百騎隊於壕溝之外!」
何向月不再多說,右臂抬起猛朝前落,他的手下已有五十餘騎在「病狼」鮑太乙率領之下加勁超越騎隊奔向前去,這五十餘騎中有二十騎各拖著一條寬有五尺,長有丈許的鐵質長板,這兩塊鐵板周沿都釘著鋼錐,一端並有六枚兒臂粗細的「雙鉤錨」及一隻手握把柄,看去彷彿十分沉重。
項真低聲問道:「大護主,那是什麼?」
何向月呵呵笑道:「本派獨行的特製法實——『伸縮橋』!」
「哦」了一聲,項真道:「強渡六順河就是這玩意了?」
揉揉枯瘦的臉孔,何向月得意的道:「正是。」
在他們說話間,鮑大乙率領的騎隊已逼近了壕溝,只見壕溝兩邊都是折斷或塌陷了的枯枝以及草蓆,鮑太乙明白,這定然是被「獅」字門騎隊踏落了的偽裝掩飾物,深約兩丈的溝底,到如今還是煙霧迷漫,白色的灰硝濛濛飄浮,在這惡夢似的白色煙霧裡,尚夾著陣陣嗆人的刺鼻辛辣窒悶之氣,望向溝底,可以隱約看見高豎的鹿柴上,削得尖尖的,有如人臂粗細的竹樁上,像掛著些風乾肉般還穿著好些人體及馬屍,那些人體、馬屍,全是白衣金環的無雙弟子及關外的駿馬,猩紅的血跡灑濺得整個溝底斑斑點點,人的肚腸與馬的腑臟絞纏得分不清誰是誰的,那些人屍馬屍的形態也十分怪異,有的仰臥著被尖竹直穿到底,有的四肢拳曲掛懸在鹿柴上,有的卻被好幾個竹樁平撐在半空,但不論是怎麼個姿態,如何的形狀,他(它)們卻總是死去,而且,那一張張扭曲得變了形的臉龐,齜露的牙齒,那怒瞪不冥的人眼馬目,那完全與尋帶迥異了的容顏,都像征著一個最令人感到淒怖的意念——殘酷!
壕溝的兩邊,還倒臥著一些屍體與傷者,大多數都是無雙派的,強制住的呻吟聲,斷斷續續的傳來,襯著四處拋棄了的兵刃殘枝,踐踏得一片零亂的雪地,景色就越發滄涼悲哀了!
鮑太乙猛然咬牙,大吼道:「搭橋!」
五十名白衣騎士迅速翻身下馬,他們個個眼眶中噙著淚水,神色悲慟而憤怒,但他們忍著,目光不朝溝底看,熟練而利落的將兩塊鐵板一端的六枚「雙勾錨」用鐵錘敲入地裡,另兩個人合握著那粗大的把手使勁搖動,於是,就在他們的搖動下,鐵板內又伸出一段同樣面積的鐵板來,他們繼續搖著,伸出的那塊鐵板已自它的中間庭伸出一塊來就像這樣一直延展到了對面,才「噠」的一聲擱穩了!這「伸縮橋」其實構造極為簡單,它是由二十塊同等面積的鐵板嵌疊而成,每塊較薄的鐵板便隱置在較厚的鐵板裡,在它的中空板心內用絞鏈連在一個精巧的輛軸上,外面以人力搖動把手,一塊塊的鐵板便會伸展而出,但如朝相反的方向搖動,這一塊塊的鐵板又會逐塊向內收縮,再成為原來的一個整體,無雙派使用這種特製的便橋,已經不知道打了多少奇襲成功的勝仗了。
片刻之間,伸縮橋已經搭就,鮑太乙方才回轉頭來,後面的大批馬隊已經到達,五百名無雙派弟子在剎時下馬,靜肅無嘩的排成兩列,又快又穩的沿著橋面直朝對面奔去。
另外三百騎士靜靜的分為三排持立著,由「白馬銀錐」江仇心率領,這時,何向月匆匆來到鮑太乙身邊,低促的道:「你帶二十個弟子去將獅字門的坐騎圈好,你看那些馬匹東遊西晃的,他們真是殺紅眼了,連坐騎全不顧啦。」
鮑太乙點著頭,嗓音有些哽咽的道:「大護主,溝底下……」
何向月哼了哼,道:「我看見了,這有什麼好難過的?
歸宿原該如此,難道還要死在婦人懷中,孺子的哭聲裡麼?」
說到這裡,他的一雙大眼煞氣畢露,又狠毒的道:「這些血債,我們都會連利索回的,無雙派自來恩怨分明……
太乙,別忘了救助這裡的傷患!」
就這兩句話的功夫,五百無雙好漢已有一半快步通過伸縮橋了,站在一邊督陣的項真一躍而來,他冷靜的道:「大護主,西門當家及荊忍兄在壕溝口那邊等候在下,讓主手下那位帶頭的桐養生桐兄及莫雄莫雄莫兄看來皆十分不弱,在下想,現在就可展開攻殺!」
何向月忙道:「一切由老弟作主便了!」
項真低沉的道:「在下即去,待全隊通過後大護主再來!」
何向月急急點頭道:「本座省得。」
於是項真猛一吸氣,連轉身做勢也不需要,整個身軀已飄然如一片羽毛般冉冉來到壕溝的那一面!
卓立溝邊的西門朝午睹狀之下大讚道:「項兄,好精湛的『腹翼移雲』身法!」
項真眉梢微場,淡然道:「泛泛而已。」
西門朝午旁邊的荊忍輕輕的道:「那邊熱鬧得很,咱們不能再耽擱了。」
項真移目瞧去,唔,在怪石嶙峋,一地形崎嶇險惡的褐石澗中,雙方的拚殺更已進入了白熱化,無雙弟子咬牙切齒,雙目圓瞪,個個形如瘋虎般與人數較眾的赤衫隊人馬混戰著,殺聲震天,吶喊如雷,兵刃映著積雪,閃耀著一片刺眼的白亮,鮮血一蓬一蓬的四散迸射,瘰□的肚腸拖在地下,纏掛在岩石上,翻著紅紅白白嫩肉,到處拋棄的殘肢斷骸,間或可以發現一個孤伶伶的腦袋在瞪著一雙茫然的眸子向你凝視,有傷者痛苦的嚎叫,垂死者嚥氣前的呼嚕,白衣染成朱赤,紅衫變成黯紫,而雙方仍然不知疲倦,不知歇息近乎麻木與瘋狂的豁命砍殺著,大彎刀與兩刃斧揮舞縱橫;兵器的撞擊聲卻又在一溜溜的火花裡歸向寂滅,在這裡,似乎已沒有了人性,沒有了感覺,更沒有了慈悲,每個人的雙目赤紅,熱血沸騰,他們喘息著,嘶叫著,腦子裡,心田中,只有一個字——殺!
這邊——通過伸縮橋的無雙勇士們沉靜的,卻又焦急的排成了五列,行列之間,「旋斧手」桐養生與「貫日客」莫雄早已迫不及待的頻頻向這邊注視,桐養生的手中握著一把寬大的半月形鋼柄巨斧,左手還執著一條銅絲般粗細的鐵鏈,「貫日客」莫雄卻是無雙派的傳統武器——大彎刀後面,何向月正抑著陣腳,緊跟在最末一批屬下弟子尾巴上趕了過來!
項真點點頭,冷漠的道:「開始吧。」
西門朝午豁然大笑道:「看我姓西門的首先開張索命!」
在震盪得空氣都抖索的笑聲裡,西門朝午搶先撲下,項真揮手,大叫道:「跟上去!」
「旋斧手」桐養生與「貫日客」莫雄躍飛跟上,邊狂吼道:「弟兄們,用大彎刀索仇,至死方休!」
於是,石破天驚殺喊聲滿山遍野的蓋了過去,長髮飛舞在金環的閃泛裡,藍汪汪的大彎刀揮掠著,五百條大漢似五百條猛獅,那麼凶悍的直朝混戰中的敵人衝了下去!
西門朝午一馬當先,速閃速進,但是,就在他隔著互相廝殺的人馬尚有三丈多遠之時,在他右側方的灰褐色岩石中,已突然飛來一蓬利箭!
大笑一聲,西門朝午身形暴施,雙掌猛推,一片雄渾無匹的勁力「呼轟」斜撞,頓時把方圓丈五的一片澗石整個擊成粉碎,在石塊濺射旋飛裡,更有七八條人軀在空中翻滾,熱赤的鮮血像雨點一樣灑落下來!
項真激射而過,在西門朝午肩上一拍,笑道:「好大力金鋼掌!」
「好」字到「掌」字,只這六個單字韻的空間,項真已出去了十丈,他人在空中就勢一施,雙腳倏翻,兩個硬皮製造的假石已被踢翻,裡面,兩名黑衣大漢尚未及有任何反應,已慘號著分向兩個方向摔出去三丈!
西門朝午大笑著緊跟而上,就在他甫始落腳之際,身旁的十多塊岩石已突的掀開,十多名黑手大漢吶喊著撲了過來!
頰際的刀疤突然閃泛著紅光,西門朝午叱吼一聲,驀然矮身猛旋,就在他這一矮一旋之間,一柄通體烏黑閃亮,長有三尺,頂端嵌連著一隻五指箕張如刃的怪異兵器已陡然出現,幾乎就在這柄兵器出現的同時,撲來的十多個黑手黨徒已曝叫著倒仰出去,個個都是滿身滿襟的血跡,咽喉被整個洞穿!
西門朝午猛一翻身激掠五丈,人在空中,他的手腕倏抖,嵌接在兵器頂端的那隻鐵手已「呼」的電射而出,「砰」然悶響中,一名身高七尺的赤衫角色已腦漿迸濺,一顆頭顱完全被砸成一團扁平,當他身體尚未倒下,那只射來奪命的鐵手早已「錚」聲微響嵌回了原來的位置!
荊忍也來到了西門朝午身邊,他見狀之下大笑道:「鐵魔臂,果然威凌!」
西門朝午足尖沾地,右臂一沉驀掃,又是三名紅衣大漢橫飛九尺,他額際青筋暴起,一轉之下殺人重圍之中,手起手落,再有十六名赤衫客屍橫就地!
這時,桐養生與莫雄所率的人馬亦已來到,他們毫不遲疑,一點不停的全數衝進敵陣之中,瞬息之間已將赤衫隊的所屬於倒了近百!
項真身形連閃,一路殺進,他經過之處,只見人體高拋橫飛,鮮血蓬散飄射,慘叫悲呼亂成一片,十足的凶神下界,煞星臨凡!
鐵魔臂呼轟起處,十顆腦袋被砸得碎散紛飛,早已不像是些人腦袋了,西門朝午掠近項真,大叫道:「項兄,找個對方像樣的幹,光宰這些小角色太不過癮,媽的,那些平時作威作福的東西都龜縮到哪裡去了?」
項真正要回答,卻猛然看見一名無雙弟子捂著胸口栽倒,這名無雙弟子身後並無敵蹤,只有一塊碩大的褐石!
冷冷一笑,項真道:「當家的,對面那塊石頭你看見了?」
西門朝午目光一閃已然會意,他笑道:「如何?」
項真俊俏的面孔上一片煞氣,他狠狠道:「用你的鐵魔臂隔空取命!」
西門朝午猝然轉身,「呼」的一聲,鐵魔臂上那隻鐵手已朝兩丈之外的那塊褐石飛去,只見烏光一閃,「砰」的悶響,鐵手已洞穿人內,將整塊褐石凌空扯起,褐石的下端,正露出一雙人腳在掙扎抖動,西門朝午奮力震腕,這塊以硬牛皮製就的假石已飛撞出五丈之外!
鐵手「呼」的縮回「錚」聲嵌好,鐵手箕張的五指上還染著粘稠稠的血漿與紅嫩嫩的肉絲!
項真神色平靜的道:「好,當家的,你這連著鐵手的玩意是什麼制就的?」
西門朝午笑道:「真正的『蛟筋』『人發』與『牛皮』!」
笑了笑,項真道:「夠韌了,現在,我們去找對方也稱得上結實的人物!」
西門朝午如電的眸子一亮,道:「正合孤意!」
於是,兩個人拔空而起,在空中一個轉折,又雙朝前掠出,那份灑脫,那份自然,那份靈巧,活像他們已長了翅膀!
在空中,項真目光一轉,低呼道:「右方五十丈遠的一塊巨石之後!」
呼聲中,他自己搶先飛去,十丈之後,項真力竭下墜,但是,就在欲墜未墜的剎那,他雙臂一振,吐吸之間,又已出去十丈,如此週而復始,只在幾次呼息之間,人已到達目的地!
西門朝午不禁欽佩無已,這五十餘丈的距離;他卻需兩次著地才能借力使力,這著地的時間雖只一剎,但是,比較起來,在修為與成就上他卻落後至少三年還多了!
這方巨石高有兩丈左右,寬在尋丈之間,活像一隻臥倒的巨大石槽,巨石之後、便是一片方圓丈多的曠地,現在,正有兩簇人影在電起虹飛的拚殺搏鬥著,情況好不熱鬧!
項真閃在巨石之側,探目一瞧,唔,兩個白衣金環的無雙派所民各正在與四個黑手黨與赤衫隊的角色在拚鬥,這兩個無雙好漢,一位身材魁梧短髯如戟,巨目海口,面色淡金,整個形態中,流露出一股令人震懾的威武與猛鷲之氣,另一個塊頭瘦小細眼細鼻,白生生的,但是行動出手之間卻是又狠又辣,又快又急,兩個人,都是執著大草原的老招牌——大彎刀!
對手的四個敵人,兩名是黑衣黑褲的黑手黨人物,兩位是紅衫赤裳的赤衫隊角色,這四個人中,有一位項真卻是久違了,嗯,那是赤衫隊的三頭領「托月左刃」白維明!
雙方的激戰進行得十分熾烈,但顯然的,黑手赤衫方面雖然在人數上佔著優勢,在戰況的演變上卻沒有與人數的優勢成比照,無雙派方面是以二敵四,此刻,卻已佔著了上風!
略一沉思,項真回頭低聲道:「當家的,這四個人,我獨力可以敵住他們,我想,還是由我出面替下那兩位無雙派的朋友……」
西門朝午搖頭道:「不,還是由兄弟我來試試,這四個東西的功力不弱,打敗他們不敢說,但挺一陣我還沒有問題!」
項真一笑道:「也罷,這生意由你做了。」
整整衣衫,西門朝午與項真緩步踱出,正在酣戰中的雙方人馬一見之下表情卻是大大的不同,無雙派的兩位喜形於色,精神更加抖擻,黑手赤衫的四位仁兄卻是個個神色大變,面孔泛青!
項真淡淡一笑,道:「無雙兄弟請示名諱,在下黃龍項真!」
身材高大短髯如戟的中年人哈哈大笑道:「真個幸會,不才乃『生死刀』於哲!」
瘦小的那個連出七刀逼敵,急快的道:「在下無雙「獅』字門所屬『白猿』向光!」
項真拱手道:「原來是於尊主與向兄,二位尚請退身暫歇,由在下摯友代為迎戰!」
豪邁的大笑,於哲道:「好!」
接著他這個「好」字,西門朝午長身橫架,手中兵器一翻倏抬,對方的四人五件傢伙已叮噹震響著被蕩向一邊!
就這一招,雙方六個人已陡然大驚,齊齊脫口駭叫:「鐵魔臂!」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7:48:43
第41章 浴血搏命 悍中殘
西門朝午手腕微沉斜揮,鐵魔臂帶著雄渾的力道有如一條烏龍般捲旋著再次攻去,凌厲的風聲幾乎已經凝結成形,就像一大塊鐵板似的猛然罩向四個敵人!
在旁邊,項真淡淡一笑道:「於尊主,貴派總堂何大護主麾下人馬已經開了上來,直接協助尊主所屬拼戰,尚請尊主與向兄速往調度!」
於哲頷首道:「那麼,此處就請項兄及西門兄偏勞了,此四人皆是對方的首腦人物,萬萬不能放過……」
項真笑道:「尊主放心,今天原本就是流血殘命來的,又怎能輕易放過?」
於哲與向光招呼一聲,有如兩頭大鳥般騰空飛躍出去,望著兩人的背影,項真吁了口氣,朝一邊又走開了五步,面向鬥場,悠悠閒閒的負手做觀虎之鬥,他要看看,西門朝午對付這幾個人需要多少時間。
此時,白維明的鋒利鋼圈與左手的彎刀正施展得有如潑風打雨,呼霍如電,亮晶晶的圈刃與那柄微微彎曲的短刀閃炫起一團團,一溜溜縱橫交織的光彩,急厲無匹的飛旋跳躍,就宛如一個個的月亮襯托在一條穿舞的流星曳尾裡,好奪目,好神異,不愧有「托月左刃」之名!
另一個紅衣漢子年約四旬,矮胖如缸,行動之間卻也快愈飛鳥,手中一托「山字叉」使起來又狠又毒,著著險進,看樣子,像是要豁命死拼的模樣。
兩名黑衣人,都是一樣的瘦高條,青虛虛的一張臉,臉上毫無表情,他們各執一對「虎頭鉤」出手進退之間配合得異常巧妙,顯然的,在平素他們已精研過一種聯手技擊之術!
四個人中只有一個白維明項真識得,其他全是生面孔,但無可置疑的,他們都是黑手黨與赤衫隊的重要角色!
西門朝午以一敵四,非但沒有慌亂緊張的情形,施展之下卻更是攻多守少,節節進逼,一挺「鐵魔臂」飛揮掃劈有霸王移山的氣概,氣吞河岳的豪猛,帶著血淋淋的狠辣與詭絕,他的四個對手,如此只有招架的份兒了。
撇撇唇角,項真清雅的道:「白維明,久仰大名了,我們都是神交已久,是麼?」
尚著汗,白維明一面傾力攻拒,邊氣喘吁吁的吼道:「項真,你助紂為虐,不顧武林道義,這番你定然逃不出報應……」
西門朝午猛然偏身,鐵魔臂「呼」的砸來,白維明右手鋼圈縮慢了一點,「噹!」聲響中,幾乎將他手中傢伙磕上半天!
望著白維明齜牙咧嘴的形狀,項真笑著道:「在抱虎莊中,白維明,你就該明白勢之不可為,應該急流勇退明哲保身才是。但你偏偏不服這口氣,現在,後悔已經遲了!」
連出三刃,白維明一邊閃讓敵人的反擊,邊又大叫道:「項真……你先幫著無雙來打擊黑手黨,又助他們來對付赤衫隊……你你你整個是江湖上的敗類,無雙派的走狗……」
「叮噹」的兵鐵交擊聲裡,火花四濺,兩個黑手黨徒的武器被震開,鐵魔臂險極的擦著白維明頭頂掠過,強勁的銳風差點使這位赤衫隊的三頭領閉過氣去,他青著臉拚命躍閃,幾乎一個跟斗栽倒!
腳步倏施,鐵魔臂飛起擊開了另一個赤衫人物的「山字叉」,西門朝午神威赫赫的大笑道:「姓白的,你不過只是黑道上的三流角色,還敢在這裡滿口放屁污蔑人家黃龍?
你與他比,舐人家的腳板人家還嫌你媽的舌頭粗了!」
白維明氣得就差一口氣便死了過去,他猛衝上來,圈刃齊施,形如瘋虎般攻向西門朝午,西門朝午的鐵魔臂地顫彈而起,那隻鐵手彷彿在陡然裡幻成千百,像一張張魔鬼獰笑的臉孔,迷迷幻幻的卻又飄浮如電般猝然反罩而去!
這一記,是西門朝午名震天下的「黑煞十一臂」中最為精絕的第七招:「千手擒龍」!
滿空的鐵手光影炫閃縱橫,迷人魂目,只見白維明的紅衫倏舞,他人已「呼」的橫摔出十丈之多!
重重跌倒地下,白維明一個翻身欲待躍起,卻又頹然坐倒,他的左肩至胸口,是一片血肉模糊,其琵琶骨也已折斷叉出衣外!
就這一剎,西門朝午已宛如凶神突然附體,他長嘯怪叫著翻身猛撲其他三名對手,鐵魔臂揮舞擺動有如烏雲湧合,狂風驟起,那麼浩滔滔的,洶蕩蕩的,像是長江大海的波濤一下子全滾瀉來了!
項真冷冷一笑,道:「當家的,速戰速決!」
在身形如電縱掠裡,西門朝午暴然的道:「好,一個不留!」
一步一步的,項真走近了白維明,他的目光冷澄而清澈,但是,因為太冷了,大瑩了,反而將眸子裡的殺機看得分明!
不期然的有些抖索起來,白維明喘著氣,驚恐的緊握住右手鋼圈盯視著項真,他全身發冷,心腔劇跳,左肩的傷勢倒不感到如何疼痛了……
表情十分平和的一笑,項真在白維明身前五步站定,他潤潤嘴唇,和善而低緩的道:「白維明,在此時此境,便沒有仁可以講了,對敵人慈悲那是對自己殘酷,是麼?」
頓了頓,他又笑笑道:「我不想對自己殘酷,所以便不能對你慈悲了,在抱虎莊那座大廳裡,你幸脫於荊忍的『金雷手』,但是,你今日只怕難逃我的『斬掌』之下!」
恐懼毫無保留的流露在白維明那張泛著帶灰的大盟臉上,他的唇角抽搐著,雙目圓睜,鋒利的網圈平舉胸前,語聲顫抖的道:「你……你待如何?」
項真深沉的笑道:「強者存,弱者亡,這就是你們自來尊奉的公理,你們並不管強者的本質與弱者的無告,你們只要不惜一切手段去稱強凌弱,現在,我也要學你們的樣子,白維明,如今我是強者你是弱者了……」
嘶啞的大叫著,白維明淒怖的吼道:「你你你……項真,你這是乘人之危!」
淡淡的笑著,項真道:「隨便你說吧,但你心中也明白,就算你沒有負傷,你也不會是我的對手!」
白維明正要說話,「吭……噗」一聲刺耳錐心的悶響傳來,他急忙瞧去,老天爺,那使著「山字叉」的夥計已捧著一個不成腦袋蹌蹌踉踉旋出五步栽倒於地,幾乎成為一枚爛滿子的頭顱上沾滿了鮮血,腦漿,積雪以及泥濘,紅紅白白花花綠綠,煞是好看,得令人心驚膽顫,悠遊自在的道:「是你自己動手,抑是在下我來侍候?」
急促的喘息著,身上汗出如漿,白維明瞪著眼,渾身簌簌而抖,在生與死的分界線上,他這時也才悲哀的明白,他竟是如此平凡無用!
項真舉起他修長瑩潔的手掌在面頰上摩婁著,目光又在對方臉孔上移動:「如果我來動手,這會很快,當你感到痛苦,這痛苦已成過去,我不會令你受太大的罪,我的出手是快愈閃電的……」
忽然,白維明整個崩潰了,他受不了這毒蛇嚙心似的精神酷刑,更不敢承擔那即將來臨的死亡威脅,他癱瘓了似的低啞著聲音:「項真,我……我求你放我過去……你可以做到的,何苦非要置我於死地?你我原無深仇大恨,這都是為了別人……」
注視著他,項真目光如剪:「放你過去?如果我們易地而處,你肯放我過去麼?」
難澀的嚥了口唾沫,白維明喉結在不住的抖動:「不要如此說,項真,情勢已像這樣,請你抬抬手,我會感激你的,我會忘記此事……」
沉默了片刻,項真冷沉的道:「你如要繼續活命,可以,但我問你幾個問題你需老實回答,回答完了即刻離開此地,離開赤衫隊,如你願意你就點頭,否則,你就利用一口氣的時間向這世界做最後一瞥吧!」
長長歎了口氣,白維明點點頭,蒼涼的道:「你問吧,我全答允……」
項真低沉而清晰的道:「在褐石澗裡,你們的佈置陰謀如何?」
咬著牙,白維明道:「有黑手黨弟兄四百人,赤衫隊所屬兩仟人埋伏澗中,黑手黨由他們的曾老么帶領,我還帶著隊裡的雙執法之一『斷山叉』鄧斌……」
面朝鬥場望去,項真道:「那飛騎使就是眼前的兩位?
「斷山叉』大約是地下的這位吧!」
白維明悲慼的點點頭,項直接著道:「那麼,你們除了澗前的暗壕,錦網,石灰,強弩之外,還埋伏了什麼!」
猶豫了一下,白維明語聲黯啞的道:「約有兩仟多塊以硬皮染色制就的假澗石,狙殺手便埋伏在這部份假石之內,伺機行動……!」
項真迅速的道:「這些我們已經知道,我問的是還有什麼?」
吞了口唾液,白維明遲疑著,項真低沉而有力的接著道:「你若不守信,白維明,我也不是那守信之人!」
又一咬牙,白維明道:「褐石澗的那一面澗邊已埋下大量硝石火藥,如果這裡戰況失利,便待我方人馬退出後立即火藥引燃……」
哼了一聲,項真道:「這裡是由誰發號施令?」
白維明頹唐的道:「我與曾老么都可以……」
想了想,項真又道:「在褐石澗之外,你們還有什麼險詭謀計?」
白維明沉默著,噓氣如霧,汗浸重衣,他臉孔的肌肉不住的痙攣,面色呈現可怕的慘白與灰黯……
有些敬惕,項真冷漠的道:「白維明,時間不多了。」
佈滿紅絲的眼睛死死盯視著項真,眸子深處有掩飾不住的仇恨與怨毒,白維明咬牙切齒的道:「項真,這已夠了,我出賣我的摯友弟兄已經夠多了,你還不放過我,你是在惡毒的逼迫我……」
項真冷冷的道:「這總比死強些!「
忽然慘厲的笑了起來,白維明淒怖的道:「你這手段,實較殺死我更狠毒千百倍,你是要我死了也不得安心,你要叫我同派的弟兄挖我的墳,毀我的墓……」
項真面無表情,淡漠的道:「你還有什麼其他更好的免死方法麼?」
白維明的眼光一硬,右手緊握的鋒利鋼環猛然脫手飛罩向項真的頸項,來得是如此快法,像是只見寒芒倏閃,那追魂似的圈刃已到了項真眼前!
項真的身軀毫不閃挪,他釘立如樁,雙掌驀然平起反手以手背往上崩迎,「嗡」的一聲拖著一抹夾在顫音中的流光,那枚鋼圈已斜斜飛過了巨岩之後,他雙目中煞氣畢露,立視對方,但是,白維明卻也怒瞪著他,坐著的身體正在慢慢倒下,唇角上鮮血汩汩,右手中指正深深戳進了他自己的心窩!
有一股深刻的感歎與惋惜起自項真心田,他沉默著,怔怔的瞪視眼前白維明的屍體,以至等到西門朝午的語聲響起在他背後,他才如夢初覺,慢慢的轉過身來。
西門朝午用手拭著額際的汗水,咧嘴笑道:「你在發什麼愣?姓白的小子自絕了?」
項真點點頭,低沉的道:「他原不該如此的,我本想放他生路……」
「咦」了一聲,西門朝午奇道:「放他生路?這不是等於和自己過不去麼,他媽的擒虎容易放虎難哪,這那姓白的小子雖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人物,卻也刁鑽得緊,自絕了好,免得我們多費手腳!」
說到這裡,他又拍拍項真肩頭,笑道:「在黑白兩道天下武林之中,都能知道黃龍項真是有名的大煞手,你那冷如冰,堅似鐵的特製心肝,沒有人提起來不含糊的,今天對敵人如此個慈悲法,倒真是件新鮮事!」
項真苦笑了一下,道:「傳言總有謬說,很多時候,我還是十分仁慈的……」
頓了頓,他目光掃向西門朝午後面,老天,那兩名黑手黨的「飛騎俠」已經分成兩個方向在挺屍了,兩個人的咽喉上俱是血肉模糊,整個洞穿,那兩張面孔,僵酷得似是兩張發了霉青的鐵板!
西門朝午倒提著「鐵魔臂」,笑吟吟的道:「這兩個小子可也有兩下子,那聯手合擊的幾套把式亦十分嚴密,如果他們不慌亂,應該還可以支持一段時間。」
項真低低的道:「這四個人都叫你獨力給收拾了……」
西門朝午吁了口氣,道:「在你面前,還不是長江頭賣水,魯班門前舞大斧,算不得稀奇哪。」
笑了笑,項真把才纔逼出白維明的一點消息向西門朝午講了一遍,西門朝午聞言之下又驚又怒的道:「好他奶奶,這些灰孫子可狠得緊哪,項兄,咱們事不宜遲,馬上去通知無雙派的入!」
於是,兩人急速飛奔而去,轉出巨石之外,但見雙方的拼戰已逐漸向對面的澗邊移動,黑手黨與赤衫隊方面已顯出不支之態,無雙派總堂所轄的人馬適時而來,是這場仗取得優勢的主要原因,他們扭轉了膠著的拉鋸戰況,取回了主動之權,現在,但見滿澗滿各的白衣勇士在揮著大彎刀奮力向前攻殺,赤衫及黑衣的敵人們卻逐步後退,淺窪裡,石隙中,澗巖上,儘是伏屍,鮮血四溢,情景慘厲異常!
項真與西門朝午飛身往前趕去,他們尚未插入無雙派的大批人馬裡,一條瘦小枯乾的人影,已自斜刺邊電掠而到!
急旋著,項真招子尖,他忙道:「何大護主……」
來人正是「遊魂弧指」何向月,這小老兒呵呵一笑,將手上大彎刀插回背後色彩斑斕的豹皮鞘內,搓搓掌,道:「老子說你們對上他們幾個大頭兒了?」
目光落在何向月染滿血跡的白袍上,項真沉緩的道:「是的。」
何向月急道:「那四個人如何了?」
西門朝午大笑道:「都宰了,莫不成大護主還待養他們當猴子耍?」
吁了口氣,何向月松下勁來道:「非也,本座是怕這些混帳逃了。」
目注雙方的激烈拚鬥在進行,項真道:「大護主,戰況如何?」
何向月豪邁的仰首望天道:「不到正午,黑手赤衫魅魅便會被我們逼出褐石澗。」
項真三言兩語將方纔自白維明處探得的消息告訴了何向月,何向月大驚道:「乖乖,有這等事?可不得了!」
說著,他急忙招過一名無雙弟子來,大聲道:「快去稟報於尊主,就說項師叔有令,將敵人趕到澗邊百步即不准再行追殺,違者嚴懲!」
那名無雙弟子趕忙轉身去了,何向月擦了把汗,連道好險,項真有些尷尬的道:「大護主……方才閣下傳令所屬,卻以在下之名執行,真使在下承擔不起……」
何向月笑了一笑,正色道:「項老弟萬莫如此客謙,須知統兵施令之道,最忌握符者眾,應以一人為主,老弟雖非我無雙一脈,然與我派相交至善,且老弟更精戰技與戰謀,是而大掌門早有諭令,凡有老弟你參與之廝殺,我派所屬上下俱須聽令老弟你全權調遣,這卻不是在和老弟客氣……」
無奈的笑了笑,項真道:「大掌門亦曾交待,在下以為只是掛名參與意見而已,卻不想真個一步登天了……」
在他們說話,褐石澗的那一面已忽然響起一片刺耳又緊急的鋼鑼聲,「匡」「匡」「匡」敲得人心裡發慌,神智緊張,而在這陣突如其來的銅鑼聲裡,正在拚命浴血苦戰的赤衫及黑手所屬人馬已立即棄戰,潮水似的往後倒退!
何向月癟癟嘴巴,冷然道:「那話兒果然來了。」
那邊敵人一退,白衣金環的無雙弟子們更加奮勇,他們自丹田裡發出懾人的怒吼與殺喊,在褐石澗飛躍奔穿著,緊追不捨的逼了上去。
「兵敗如山倒」這句話是不錯的,黑手黨徒與赤衫隊的人馬真個可以稱為狼奔豕突,慌不擇路了,後面的擁著前面的,前面的又被踩倒於地,人踏著人,人推著人,就這麼一大片潰散下來!
望著這一幕血腥的追殺圖,西門朝午忽道:「項兄,可知道對方埋設火藥引線之處?」
項真頓時明白了西門朝午的意思,他搖搖道:「未曾問及。」
惋惜的看著正在潰退的敵人,西門朝午道:「若是知道就好了,我們正可搶先越過對方的敗兵,適時點燃火藥,在他們退到澗邊之時炸這些灰孫子個雞飛狗跳,現在來不及啦……」
項真道:「那地方一定十分隱密,要不,這卻是個治本的辦法,以其人之道還於其人!」
此刻,赤衫黑手的人馬已狼狽不堪,連爬帶滾的紛紛搶上了澗緣,正在加勁追擊的無雙弟子們隔著澗邊也只有十來二十丈的距離了,正在此際,一聲響亮的一悠長的角聲已唔唔揚起,隨著寒風飄遍了整個蜿蜒崎嶇的褐石澗!
於是——
飛快追殺敵人的無雙弟子們個個停住了腳步,但是,顯然他們十分不服又加上悻悻然,每一張臉上都流露出那麼多的憾懣與氣忿,幾乎才一停止,他們所佩帶的「光柄鋼梭」已飛蝗暴雨般亮晶閃的發著「嗖」「嗖」之聲狂厲的移射向正朝澗邊爬翻的敵人!
慘嚎與尖叫之聲,應合在緊密的鑼響與角鳴裡,無數赤衫大漢及黑手角色紛紛中梭滾落,鋼梭穿透了他們的背脊,腰股,咽喉,後腦,有的人甚至身上刺猥似的連插著十多柄這種尖銳而沉重的利器!
遠遠的,「生死刀」於哲站在一塊褐石之上,他身旁站立著三名形若英偉的得力手下,一側,金雷手荊忍亦負手而立,還是那老樣子,灑脫與優雅。
滿身染紅的「施斧手」桐養生亦在人叢之中,他正在和「貫日客」莫雄談著什麼,莫雄身體有些搖晃,似乎已受了傷……
殘餘的黑手,紅衫所屬這時已全上了澗岸,他們才一上去,便頹唐不堪的坐的坐,躺的躺,兵刃隨手丟下,連能站著的,都沒有幾個人了。
掃視著整個褐石澗伏臥著的屍體與傷患,由衣著的顏色可以立分敵我,項真看了一陣,低沉的道:「我們雙方損傷都不少……」
何向月瞇著眼道:「當然,這就是戰爭與殺伐,詳細傷亡數目,等一會便能知道,現在,我們適時而止,恐怕要大使他們那邊不愉快了……」
項真頷首道:「是的,曾老么可能已經在跳腳!」
前面,一個瘦小的身影如飛而來,項真認出那是「白猿」向光,他笑了笑,輕輕的道:「向光來了。」
何向月睜著一雙奇大的眼睛,高叫道:「老向,你這麼急匆匆的幹啥?」
向光面孔紅通通的,他喘著氣見過了項真與西門朝午二人,對何向月道:「稟大護主,尊主問下一步驟待要如何?」
何向月側首望著項真,項真溫和的道:「編班戒備,暫時休息,救助傷患為第一要務。」
向光連忙稱是,又匆匆奔回,何向月招過一名弟子,道:「去稟報大掌門,說褐石澗已經攻下,現因對方在澗邊埋有火藥,所以正在對待中,不要忘了立即招來救傷隊!」
那名弟子答應一聲,聲朝後面飛跑急趕而去,何向月拂了拂衣袖,又沉吟片刻,再對身邊一名無雙弟子道:「過去交待鮑師兄,說我命令他們暫扎澗外,不得擅動!」
這個弟子也急步去了,何向月吁了口氣,抖動了一下身子,奇怪的道:「咦?雪已停了!什麼時候停的?」
項真一笑道:「在我們正始加入混戰的時候。」
搖搖頭,何向月道:「真是老了,一緊張就什麼也顧不得啦……」
西門朝午笑道:「誰都是這樣,當時殺得天暈地暗,日月無光,一顆心全提在喉嚨裡,誰還顧得了下雪不下雪哪?」
兩名無雙弟子過來,在兩塊平坦的褐石上鋪下兩張潔白柔軟的羊毛氈後又躬身退去,於是,項真與西門朝午,何向月等三個人坐了下來;幾乎在同時,他們都長長吐了一口氣。
搶動著胳膊,西門朝午齜著牙道:「今天這場面可是夠大了,雙方面光是短兵相接的人馬只怕就有四五千吧?乖乖可真驚人!」
項真平緩的道:「依我大約估計,雙方的傷亡只怕共已超出三千人以上!」
點點頭,何向月道:「差不多,先時老於告訴本座,他的『獅』字門所屬傷亡了一半還多,總堂弟子也折損在兩三百名左右……」
歎息一聲,項真道:「此等大規模之拚殺,結果最是殘忍狠酷,雙方動手的時候全憑一口氣,當時還不覺得什麼,事情一過,回頭再看,卻是夠令人心中悲憫了。
西門朝午有些納罕的瞧著項真,吶吶的道:「這種話,不像是黃龍口中所說的……」
項真笑笑,道:「我已說過,我並不似外傳那般狠毒與不人道,只是我懲惡人,罰好徒的時候比較辣手一點,一旦傳揚開去,便把我渲染成一個混世魔王一樣了,其實,我珍惜人生,留戀世間,我也同樣尊重與愛惜別人這種想法,憶往鑒今,在我手下超生之人遠比我斷送之人為多雙手濺血之前,除非十惡不赦或大勢難免,我都會一再考慮斟酌……」
何向月頷首道:「本座可以看出,本座絕對同意老弟你的說法……」
西門朝午也忙道:「我也同意,呃,高舉雙手同意,項兄,你可別誤會……」
目注西門朝午,項真低沉的道:「相交照肝膽,當家的,我又怎會誤會?」
說到此處,項真又對何向月道:「大護主,你們這次可帶有火器!」
何向月忙道:「有,本派特製的『烈焰珠』及『火標』!」
沉默著,項真再道:「那錦腹蜘蛛也帶著?」
哈哈一笑,何向月道:「當然,這寶貝豈能丟捨?」
咬著下唇想了一會,項真道:「這東西若無人餵養,且在此等嚴寒天候之下,可以活多久?」
何向月十分熟捻的侃侃說道:「錦腹蜘蛛俱是養在如意保暖的小盒內,如果無人餵養再加上嚴寒氣候,大約只能活半天,這種蜘蛛的生命力及抵抗力特強,換了別種蜘蛛,只怕一到冷天早就鑽到地底連動也不能動了。」
眨眨眼,何向月低聲道:「老弟,你可是又有主意了?」
項真笑道:「讓我再想想,將計劃連貫一下……」
於是,何向月沉默下來不再去打擾項真,西門朝午也將他的「鐵魔臂」橫枕腦後舒適的仰躺下去。
過了片刻。
五乘飛騎在往這邊飛馳,到了那條壕邊打了個轉子停住,五個人匆匆,順著伸縮橋急步往這邊走了過來。
何向月瞇起眼朝那五人一望,趕忙站起,低聲道:「二位,大掌門親臨了。」
項真含笑起立,西門朝午也扛著他的吃飯傢伙站好,唔,不錯,是鐵獨行與他的「赤膽四傑」正迅速向他們這裡行來。
作者: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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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6-25 07:49:06
第42章 山雨欲來 前程險
顯然在這段殘酷而激烈的殺伐過程中,鐵獨行也沒有舒適到哪裡去,他神色有些憔悴與蒼白,見到項真等人,他快步走上,微笑著,用力分握項真與西門朝午的手臂,嗓音有些低啞:「二位老弟,辛苦了……」
項真笑道:
「不敢,倒是大掌門心力交瘁……」
西門朝午也道:
「大掌門,你的氣色不大強,一定是將一顆心提到腔子上啦?這等滋味,最是難嘗不過!」
笑了笑,鐵獨行道:
「還好……」
頓了頓,他又道:
「如今局勢算是暫時穩定下來,這頭一陣,我們總算佔了上風,但是,前途卻必然更多坎坷與荊棘,對方不會這麼便宜便罷手……」
項真靜靜的道:
「當伙」
斜飛入鬢的雙眉微微皺合,鐵獨行低沉的道:
「項老弟,關於繼路之路,老弟可有高見?」
項真沉吟片刻,道。
「褐石澗對面澗璉對方埋設有大量火藥,第一步需要先將這些埋設的火藥毀去,然後由貴派『獅』字門人要在此佈置防守,成為一道進退可據的壕壘,在我方主力繼續挺進中間,貴派各門所屬輪番出陣攻殺,以免俱受疲睏之守,更可在精神上得到調和,除非必要,切忌全軍登場作戰……」
鐵獨行頷首,道:
「有理,老弟所言大部且與獨行所思吻合,獨行亦內定由『獅』字門人馬守澗,『飛』字門人馬為下一戰之主力,並以『莽』字門所屬為協輔,目前急欲釐定者,便在於下一步的攻擊策劃……」
項真那一雙明澈的眼睛裡透射著一片智慧與冷冽的光芒,他咬著下唇,靜靜的凝思著,半晌,他道:
「據在下推斷,於褐石澗之戰中,敵人參與者兄是一部份力量,其精銳尚未盡出,我們可以依眼前情形看出一些端倪,這場血戰,對方出動的只是黑手黨與赤衫隊的人馬,照赤衫隊的白維明所述,赤衫隊出動了兩千餘人,黑手黨有四百人,在下判測此言不假,而且,據在下等人探過大河鎮及抱虎莊之情形,看來,赤衫隊最多也就是擁有兩千多人,換句話說,他們所屬的人手在這一仗中已經去掉一半多了……
停了停,項真又道:
「而黑手黨,赤衫隊在碑石山之役後,共有千人退往大河鎮,其中尚有部份是些輕重傷擊,他們在褐石澗裡派下四百多人,也等於將他們所有的能戰之兵分出一半來了,因此從這裡開始,一直到大河鎮,對方極可能縱深佈置,步步伏兵,跟下去我們將遭遇到的,無可置疑便是大刀教,七河會,甚至青松山莊的敵人,在下估量,如今防守大河鎮的,定然是如意府那位黑髯公的手下們,黑手黨與赤衫隊所有的殘餘只不過是如意府左右的側翼而已了……」
舐舐嘴巴,西門朝午在旁插口道:
「這樣說來,黑手黨與赤衫隊不是從主角的地位一下子降為下角啦?如今他們只有搖旗吶喊的份……」
項真點點頭,道:
「正是,而黑手黨自從追到大河鎮之後,一直便沒有往日的氣焰了,赤衫隊素來是承仰如意府黑髯公的鼻息,黑手黨去投靠赤衫隊,也就不得不跟著低下一頭,所以,他們這搖旗吶喊的命是早就注定的,如今,黑手黨的幾個頭兒一定十分痛苦,但表面上卻又不得不強作歡顏……」
哧哧一笑,何向月道:
「這不成了忍氣吞聲,光看大婦臉色的小老婆?」
西門朝午也笑道:
「好譬諭,寄人籬下的日子原本就不好過,黑手黨一直張狂跋扈,這一天他們可吃夠鳥氣了……」
微微跟著一笑,鐵獨行沉和的道:
「項老弟的分析推斷,可說精闢明確之極,更有卓見獨到之處,獨行實是心中欽仰,項老弟,你的意思,我們即刻展開攻撲的方式將如何進行?」
項真輕緩的道:
「以『飛』字人馬強行正面攻殺,『莽』字門的所屬按兵於兩翼,隨時視情勢出兵猝襲,將總堂人馬集中待令,以備輕騎疾衝大河鎮,在自褐石澗至大河鎮間的敵人掃蕩殲滅之前,在下與西門,荊忍二兄便得挑齊貴派中的幾位好手先行掩進,以備搜尋大掌門千金蹤跡……」
鐵獨行慢慢的道:
「就全如老弟所言行事……若是見著娘娘,她假使執迷太深,不願回頭,老弟便……便可將她擒下,死活不論……」
項真目注鐵獨行,這位清雅雍容的老人,這位無雙派的大掌門,他的心情項真是太瞭解了,於是,穎悟的一笑,項真道:
「大掌門放心,在下心中自有分寸,在下想,只要尋著了她,恐怕她逃逸的機會便不大多……」
一拍手,西門朝午道:
「說得是,如果憑我們幾塊料還擒不住那妮子的話,日後這塊招牌還朝那裡去亮相去?簡直就不能混啦!」
鐵獨行誠摯中充滿了謝意的道:
「鐵獨行心中感愧莫名,幾位於我無雙之德惠,實在太厚……」
雙手齊搖,西門朝午道:
「大掌門萬莫如此客套,道上闖,講的便是一個『義』字,義之所在,雖兩肋插刀亦無反顧,又何況是這等區區小事!」
項真笑了一笑,插嘴道:
「好了,大掌門無庸再行議懷,要不,只有使在下等更形過意不去了,現在,大掌門之意何時展開續攻?」
考慮了一下,鐵獨行道:「再過一個時辰如何?」
項真頷首道:「好,如今可以傳令大家飽餐戰飯了。」
鐵獨行朝一邊的何向月點點頭,何向月急步離去傳令,回轉頭,鐵獨行又向「赤膽四傑」中的屠遠功道:「遠功,我就在這裡與二位師叔用午膳。」
屠遠功連忙答是,匆匆率著其他三人前去調理,他們剛走,褐石澗的那邊已有一名牯牛似的白衣大漢奔躍了過來。
鐵獨行與項真,西門朝午三人坐在石上,這白衣大漢氣喘面紅的奔進,大黑臉上汗珠滴滴,噓氣如霧,他一見鐵獨行,連忙恭謹的行禮問安:「『獅』字門所屬『雙大錘』柴立叩見大掌門,恭請大掌門金安……」
微微一笑,鐵獨行擺手道:「罷了。」
這位「雙大錘」柴立似乎有些憨態,他直起身來,傻呵呵的咧嘴一笑,又抹了把汗才道:「啟稟大掌門,弟子是由於尊主遣來的,是來向大掌門稟告此次殺敵我雙方所損傷的人數……」
鐵獨行頷首道:「講吧。」
「雙大錘」柴立潤潤嘴邊,道:「黑手黨的烏龜孫一共死了兩百來個,傷了七十七人,赤衫隊就更多啦,斷命的將近一千二百人,受了傷的竟在五百左右,他們過去之時,於尊主大略估算了一下,赤衫隊大概只有四百人不到,黑手黨連兩百人也湊不齊啦,可真叫慘,他們的傷者一個也沒得及帶走……」
吞了口唾液,柴立又嘻開嘴道:「因為我們追逼得太快了,所以於尊主說,呃,說我們是挾著雷霆萬鈞之勢,打得他們驚慌失措,惶惶如……呃……如……」
西門朝午忙接道:「惶惶如喪家之犬。」
柴立吁了口氣,抹汗道:「是,是,惶惶如喪家之犬
鐵獨行莞爾道:「那麼,我們『獅』字門與總堂轄下的損呢?我想,一定也很慘重。」
柴立沉默了下來,黑粗的面龐上湧起一片黯然的淒郁,方纔的笑容,已不知一下子掃到哪裡去了。
微喟一聲,鐵鐵行低沉的道:「說吧,男兒血灑黃沙,命斷疆場,乃是最為豪壯的歸宿,沒有什麼好難過的,反而更應為了他們感到驕傲才是,柴立,來,告訴我,我們的損傷如何?比他們還重麼?」
唇角抽搐了一下,柴立嗓子黯啞的道:「『獅』字門陣亡了四百二十名弟兄,重輕傷有兩百餘人,總堂轄下死了一百五十名,輕重創傷的也有五十名,合計起來,亦有七百上下了,如今傷者在接受治療十六位大夫正忙得連口氣也透不過來,看著那些猩赤的血,真是好不令人心中悲涼,恨不得那血是流在自己身上,但弟兄們都有種,有骨氣,就沒聽見幾個在雞毛子喊叫的……」
閉閉眼,鐵獨行緩沉沉的道:「此一戰,我們倍殲了敵人,大家正該歡欣才是,不可因為自身的折損而哀痛頹喪,把悲痛帶回大草原,那時,再讓我們放聲哭泣,我會陪著你們一道……現在,柴立……」
柴立忙低下頭以掩飾自己眼眶中打轉的淚水,他哽咽著應道:「弟子在!」
鐵獨行鬱鬱悠悠的道:「交待他們,就地掩埋戰死的人馬,全力救治受傷的弟子,但是,對方的人也不能不管,他們要接受與我方弟子同樣的待遇……」
柴立不服的道:「大掌門,那些烏龜孫……」
鐵獨行平靜的卻威嚴的道:「就是如此了,下去交待於尊主辦理,不可忘記那些人也與我們一樣,都是父母生養的孩子……」
柴立不敢多說,連連應是退了下去。
望著那飛躍而去的寬大背影,項真感歎的道:「大掌門,你做得對。」
鐵獨行苦澀的一笑,道:「這就是人道了,生在江湖,日子已夠殘酷……」
那邊,「赤膽四傑」幾個人已每人捧著一方精美食盒往這裡行來,西門朝午見狀之下,藉機打破眼前沉悶淒槍的氣氛,他嚥了口唾沫,一摸肚皮道:「來了來了,這一上午可是餓得不輕,咱們先飽食一頓,方才能發揮威力,他奶奶人是鐵,飯是鋼哩……」
項真一笑道:「當家的不論身處何地,那『吃』卻是忘不了的……」
一抹嘴,西門朝午道:「當然,吃是人生一大樂章,尤其在吞了不少苦水之後,這吃就更加來得重要啦……」
微微笑道,鐵獨行道:「稍停,獨行還要各敬二位一杯。」
西門朝午嘻嘻笑道:「大掌門,還有酒哪?」
點點頭,鐵獨行道:「還是上好的『燒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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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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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6-25 07:49:36
第43章 霹靂火海 撼天地
「燒刀子?」
西門朝午嚥了一口唾液,大喜過望:「好極了,咱們先一人灌下那麼個斤兒八兩的,歇會幹將起來,那味道就更足了。」
微微一笑,項真欠身接過了屠遠功雙手捧上的食盒,這食盒是黑漆木製的,光亮鑒人,他輕輕啟開盒蓋,唔,一股香味撲鼻而來,裡面分為六隔,四隔是菜餚,一隔是濃湯,還有一隔,疊著一層焦黃香脆的烙餅,無論是菜是湯是飯,都竟還熱騰騰的,冒著氣呢。
「赤膽四傑」中另一個相貌精悍的年輕人又奔回去扛了一缸老酒送來,他熟練的拍開泥封,恭恭敬敬的放在右邊。
用力吸了吸鼻子,西門朝午哈哈笑道:「難得,難得,衝鋒陷陣的當兒,竟還有老酒可飲,佳餚佐餐,這等享受,我姓西門的寧願多干兩遭!」
鐵獨行誠摯的道:「此間事了,獨行定邀各位至大草原痛飲三年,怕只怕西門當家的屆時又不肯賞光了。」
西門朝午忙道:「一定去,只是,哦,恐怕在大草原吃上三年要惹人厭了……」
爾雅的一笑,鐵獨行道:「迎之不及,安會生厭?哦,對了……」
他朝左右一看,道:「荊老弟怎生不在?」
項真朝前面一指,道:「荊兄與貴派於大尊主在那邊押陣。」
連忙側首瞧去,鐵獨行邊道:「遠功。」
屠遠功躬身答應,鐵獨行道:「即請荊師叔來此用膳。」
答應一聲,屠遠功去了,這時,那年青人又已將四隻角鬥置放石上,捧起酒缸,小心翼翼的將角鬥斟滿。
那邊,荊忍如飛而至,他人尚未到,已雙手抱拳,連聲道歉:「晚來一步,累及各位久等,罪過罪過,其實在那邊用膳也是一樣……。」
幾人起身迎過荊忍,鐵獨行親自將角鬥奉於三人,邊道:「感恩謝惠之言,多表則俗,獨行謹以此杯小酒敬過三位,略抒心中大端。」
項真等三人也不再做虛套,三個人一起仰首,杯中酒已一飲而盡,在醇烈的酒香中,那年輕人又已一一為他們斟好。
迅速的吃完了午飯,西門朝午一拍肚子,臉透紅光的道:「酒足飯飽正是應該再上鬥場之時了。」
荊忍抹抹嘴,低聲道:「項兄,那澗邊火藥該如何處置?」
含蓄的一笑,項真道:「自有辦法。」
說著,他轉向鐵獨行:「大掌門,聞你大護主言,貴派此次大舉入關,曾攜有犀利火器!」
鐵獨行頷首道:「不錯,乃為本派新近研製的,『烈焰球』與『火標』!」
雙手撫掌,項真道:「這就是了,便請下令以此二物猛攻澗邊,一則迫使敵人後撤,為吾等留出進撲之地,二則麼正可引發對方埋役的火藥。」
鐵獨行連連點頭稱善,項真又道:「當攻撲開始,在下等即率貴派遣來之人掩殺過去,直闖大河鎮搜尋常門千金。」
嚴肅的站身立起,鐵獨行深沉的回首道:「遠功,召飛字門大尊主長孫奇,莽字門大尊主尉遲寒波。」
屠遠功立即奔去,望著他魁梧的背影,項真讚美的道:「大掌門,這位屠兄可真是個好幫手。」
鐵獨行拂髯笑道:「這孩子倒還聽話……」
他們閒聊了幾句,片刻之後,三條人影已奔馬般來到,離著尚有八丈多遠,其中一個身材瘦長,面色淡青,神態冷峻而森漠的中年人已平著飛起,就像一隻箭矢般在眨眼之間馭風而至。
緊跟著這人的。是一位矮胖如缸,禿頂闊嘴,面團團如彌勒佛般的老者,他們先後只是一步之差,那屠遠功,則被拋在老遠之後了。
鐵獨行微微一笑,青面人已躬身行禮,語聲低沉而渾厚的道:「長孫奇拜見掌門大師兄。」
矮胖老人喘了口氣,亦笑呵呵的道:「老師哥,又有差事交待愚弟莽字門了?」
鐵獨行朝胖老人點點頭,立即為項真三人引見,那位青面人,果然正是無雙派麾下六門一堂最有赫赫聲威的「飛」字門大尊主「青魔君」長孫奇,矮胖老人,則為「莽字門」尊主「乾坤一旋」尉遲寒波。
於是,雙方互道了素仰,鐵獨行馬上言歸正題:「長孫師弟,在下一場攻撲之中,你們下弟子將負主攻之責,由尉遲師弟手下人馬擔任掩護輔助……」
長孫奇低沉的道:「本座明白,方才何護主已遣人通知。」
尉遲寒波亦道:「我也知道了,老何的消息傳得比誰都快。」
略一沉吟,鐵獨行道:「如此甚佳,在住香時分之後,你二位所屬排好陣勢,待於師弟及何護主的人馬先行轟掉敵方暗埋的火藥,然後聽號角展開捲襲。」
說到這裡,他目露煞光,果決的道:「在第一道攻撲中便需衝殺上去,不可延緩時間,每多拖展一時,我方傷亡便要增加一分,這一點你們定要瞭解!」
長孫奇與尉遲寒波點頭不語,鐵獨行又道:「暫派飛字門的『長鏈』黎東與莽字門的『行者』魯浩二人跟隨項老弟先行潛入大河鎮接應!
長孫奇靜靜的道:「兩個人夠麼?」
項真忙道:「夠了。」
不再多說什麼,長孫奇與尉遲寒波二人向鐵獨行躬身垂手,又朝項真等招呼一聲,像來時那般迅速的奔了回去。
吁了口氣鐵獨行道:「長孫奇是本派六位尊主中功力最強的一位,他是智多謀,勇猛無匹,年已五旬,性子卻仍暴烈難馴,這是他最大的缺點。」
西門朝午笑道:「表面上卻看不出來。」
輕喟一聲,鐵獨行道:「是的,他脾氣壞,又臨死不屈,但形態上卻絲毫不會現露,外表看去他沉靜不波,其實一場暴風雨便往往在那平靜不波中猛然掀起,只要掀起,便不易停止,此次出關,不是我幾次壓制,他早就不顧一切的直搗大河鎮了,好在他反應快速,於激憤中仍然思維不亂,是而至今還算未曾吃過大虧……
項真緩緩的道:「這卻十分不易,性子暴燥之人,每每有勇無謀,難顧大局,能做到奮昂中進退有據,激怒下策略不紊,這就令人欽仰了。」
深深的望了項真一眼,鐵獨行道:「非是鐵獨行讚譽老弟,放眼當今天下武林,能找出如老弟這般超絕的人材,只怕是大大的困難了。」
一拍手,西門朝午笑道:「我完全同意掌門之言。」
荊忍蕪爾道:「西門當家的同意,在下不贊成也不行了……」
兩句話說得眾人都笑了起來,而在他們的笑聲中,兩個身高七尺有餘,腰粗膀闊的彪形大漢已飛也似的捲到!
當先一個臉孔平板、大眼、扁鼻、巨口、膚色泛著古」
銅般的光輝,兩條手臂伸出來有尋常人的大腿那麼粗,而肌肉塊塊虯突如粟,堅實挺硬,站在那裡,活像一座萬年不動的山嶽!
旁邊這位同樣也是個巨人,濃眉、隆渠、黑髮披肩,手握的一根「行者棍」竟有兒臂般粗細,烏油油的閃亮泛光,臉上有表示強健的紅潤氣色,一口白牙,森森的,看見他令人想起野獸在噬人前一剎……
鐵獨行向那臉孔平板的大漢一指,道:「項老弟,他叫黎東,是飛字門所屬的最得力弟子之一。」
點點手執行者棍的那位,鐵獨行又道:「這是魯浩,莽字門下的一把硬手。」
項真抱拳笑道:「能與二位合作,頗感榮幸。」
這二位仁兄,顯然俱是十分拙於言詞,一時竟險些答不出話來,兩張面孔漲得通紅,囁嚅了好一會,還是那黎東咬了咬牙,吶吶的道:「不,不客氣,項叔叔,我們都很笨……」
鐵獨行笑斥道:「罷了,看你們兩個這種憨像我就有氣,跟著項師叔前去,一切都須聽從項師叔及西門當家,荊大俠的調遣,不得稍有違悻,知道麼?」
二人忙道:「知道了,我們一定聽令行事……」
項真望望天色,正要說話,褐石澗的左右,後面,已響起了一片淒涼而悲壯的號角聲,角聲澈亮,直達對岸,在角聲裡,可以聽到戰馬長嘶,人聲叱呼,腳步奔跑的種種,聲息,唔,飛字門與莽字門的所屬已在調兵,準備展開行動了。
立刻,鐵獨行朝身邊的屠遠功揮手,屠遠功又加速奔了出去,片刻後,褐石澗忽然響起了同樣的號角長鳴之聲。
鐵獨行深沉的道:「藉著此機,三位可以一觀本派火器的威力。」
項真一笑道:「必定驚人無疑。」
唇邊浮著一抹冷酷的笑意,鐵獨行沒有作聲,這時,褐石澗內人影奔掠走動,兵器撞擊閃晃,須臾之間「獅」字門的人馬已挺持於前,總壇屬下則衛守在後,條理有序,井然不亂。
對面——
可以看見隱隱的人影移動,或是紅衫一現,黑衣微晃,偶而,也可看見一些穿著灰裘的漢子在往來奔跑,他們也像是極為緊張呢。
現在,項真已注意到無雙派在前面澗邊的弟子,每人手中全持著三隻連在一起的黑色圓簡,筒尾尚有之狀翼,圓筒的前端,正對著敵方,後面無雙派總壇的人馬,卻在這短促的時刻裡已安置好十處鋼架,鋼架呈四方形釘於地下固牢,中間一隻鐵梁離地三寸,鐵樑上有一根銀色的鋼條被用力倒壓向後,這銀色鋼條上便嵌連著一個碗狀物,碗狀物的裡面早已安放好一枚頭大的黑色渾圓物體,現在,一隻鐵鉤緊緊扣在那向後壓張的鋼條上,即會令人明白,一腳踢開鐵鉤,那鋼條立將猛力彈回,而碗狀物內的黑色圓球也會夾著強烈的去勢投擲而出!
每具鋼架前都已靜靜卓立著四名白衣弟子,他們的腳下,堆集著數十枚黑球,隨時皆可立即行動。
那種帶著方狀翼的黑筒,項真曾經見過,但這鋼架上的玩意他卻十分陌生,但是,不論見過也好,陌生亦罷,他都曉得這不是做要子的東西,這,是要人老命的殺人利器哪!
鐵獨行安詳的笑了笑,沉緩的道:「項老弟,澗前獅字門弟子所執之物,稱為『火標』以黑筒後面的弓弦之力發射,標身細長尖銳,塗滿赤烯甘油,見見即燃,若可射出百步左右,手勁大的,甚至可達兩百步外。」
頓了頓,他又道:「後面總壇弟子所架設著,他們稱它『巨拿』可以凌空彈出『烈焰彈』,這種『烈焰彈』乃火藥、硝石、硫磺、與白磷混合製成,威力特強,一旦爆開,十丈之內,草木人畜俱難倖免,用『巨拿』彈出,可達八十丈之外,此等火器因為太過狠毒本派很少使用,除非是敵人頑冥不馴,或者遇到了深仇大恨。」
他幽深了吐了口氣,接著道:「現在,對方卻全佔齊了。」
項真笑笑,道:「開始麼?」
鐵獨行道:「當然。」
說著,這位無雙派的大掌門緩緩舉起了右手,又猛力揮落!
早已屏息注視這邊的何向月,在十丈之外驀地大吼出聲:「放!」
十具鋼架側旁的十名無雙弟子齊一動作,乾淨利落的同時伸出右腳迅速向那緊扣鋼條的鐵鉤一投一撥,於是
「崩——嘩。」
「崩——嘩。」
強力的彈射之聲立即響起,振振鋼條猛然向前俯彈,鋼條頂端碗狀物內所盛的黑色圓球「烈焰彈」便成群的,滴溜溜的飛拋向褐石澗的對岸!
眼看著黑球曳空而過,又眼看著擊落對岸,剎時「轟」「轟」之聲不絕於耳,火焰四射,流星迸竄,煙硝滾滾滾瀰漫,一層濃厚的白色雲霧,更隨風籠罩,宛如一面巨大的羅網。
同一時間——
前面獅字門的無雙弟子也展開了攻擊,只聽弓弦之聲「砰」「砰」起落不息,千萬條閃耀著紅芒的流光彷彿千萬條毒蛇的舌信,又像是無數顆殞星的曳尾,那麼密集而犀利的尖嘯著飛射到了對面,眨眼間,但見火光熊熊,火苗亂舞,黑煙白霧滾蕩翻騰,褐石澗的對岸,已在這瞬息裡變成了焰海火場,人間煉獄!
無動於衷的卓立著,鐵獨行沉穩的道:「本派有精練嫻熟的第一流射手,他們對這些火器的使用發射,至少皆經歷過三年以上的演練,能在一眼之下即可判斷出落彈的準確距離及安全位置,是百不失一,無慮誤傷……」
項真有些動容的道:「這些火器的威力實在驚人……」
微拂黑髯,鐵獨行靜靜的道:「本派有巧匠五人,專門負責構思與製造此等利器,關外地廣原平,尤其本派所在之地,極少天險,制此火器,主為防己,次為攻敵,昔日——」
他的話剛剛說到這裡,一聲幾乎能將天地裂開的霹靂之聲響起,在這聲是令日月變色的巨響中,大地呻吟似的搖晃震動,沙石飛舞,塵土漫天,一股濃黑的,夾著火柱的煙霧直衝漢霄,而褐石澗的澗石,四散迸射,宛如整個世界全在這一剎間崩爆裂了!
繼續的,「轟」「轟」之聲仍在不停的震動爆響,一大片一大片的泥土沙礫,石塊被掀到半空,又嘩啦啦的灑落下來,聲勢驚人極了……
鐵獨行、項真、西門朝午、荊忍與「赤膽四傑」,早在震盪初起之時便已臥倒地下,附近所有的無雙弟子也全找著了掩護,沒有任何一個受傷,塵煙迷漫著,人人身上都灑滿了灰上,看上去像是才從地底下爬出來。
大地宛如仍在微微震動,每個人的耳朵裡都在嗡嗡作響,有些無雙弟子甚至連面色也變成青白了……
項真用力摔摔頭,啞著嗓子道:「好大的震響……」
幾個人方才自煙沙中站起,白影閃處,何向月已飛掠而到,他抹著一臉的灰土,焦惶的叫:「大掌門,大掌門……」
鐵獨行用手捏捏太陽穴,應道:「何護主麼?」
欣喜的大叫一聲,何向月急躍向前,如釋重負的道:「菩薩保佑,大掌門與諸位好友皆未受傷吧——
鐵獨行搖頭道:「沒有,何護主,這爆炸威力頗出預料,你立即派人到前面去看看獅字門的人馬有無傷亡?」
答應一聲,何向月立刻派人奔去查探,他又回頭道:「可要繼續攻擊?大掌門。」
鐵獨行道:「停了,稍待一刻,若無續爆,便傳令所屬弟子讓開道路,待飛字門人馬展開衝撲!」
幾句話的功夫,先時派出探信的那人又已奔命趕回,他滿頭大汗,氣喘如牛,也顧不得行禮了,結結巴巴的道:「回……回稟……大掌門,前面……扼,前面咱們的人……
大致……都好,只有二十來個兄弟,躲得慢了一步吃流石與煙火傷著了……」
吁了口氣,鐵獨行冷靜的道:「於尊主受傷沒有?」
那無雙弟子喘了口氣,搖頭道:「沒有,方才……方才就是於尊主交待弟子如此回話的……」
斷然轉身,鐵獨行道:「何護主傳令讓道!」
何向月立即仰首向空中打出一連串尖銳而滾轉甚急的忽唷來,於是,接在他這串忽唷之後,一陣悠長的嘹亮而悲壯的號角聲已響徹雲霄的響起,在號角聲中,四周的無雙弟子紛紛朝兩旁退避,前面,獨子門那邊,一陣號角聲亦在此時悠悠回應。
手搭涼棚,鐵獨行凝注前方,但見在自然飄蕩未曾散盡的煙硝中,幢幢白色人影往來奔走移動,他長長吐了口氣唇角也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側首望著項真,他欣慰的道:「項老弟,獅子門人馬果多無恙。」
項真含笑點頭道:「他們應變夠炔,卻是好險……」
正說著話,後面已傳來陣陣馬嘶人叱之聲,項真移動目光看去,唔,一列列的白衣金環武士正牽著他們自己的坐騎下了褐石澗,正謹慎而快速的直朝對面移動,每匹馬的馬首之側,都加懸著一張銀光閃爍,浮雕著振翼飛鷹圖的盾牌,「青魔君」長孫奇率頭領先,一邊還在不停的發號施令催促著……
鐵獨行輕輕的一指這只逼向對澗的隊伍,低沉的道:「飛字門,長孫師弟別出心裁打造的鷹盾!」
點點頭項真道:「十分威武,在衝鋒陷陣裡更有妙用,此次貴派大舉出征,飛字門一定是主力軍了?」
微微一笑,鐵獨行道:「正是,所以未派他們攻打頭陣,獨行知道,難關尚在後面,要他們養精蓄銳,才好發揮更大戰力!」
現在,飛字門的先頭人馬已到達對澗了,從這裡可以看見他們正分成多排,自不同的位置衝上那土坍泥翻,滿目蒼夷的澗岸!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7:50:15
第44章 真偽詭幻 化龍翔
就在飛字門的人馬於迷散的煙硝中的潮水般撲上去的時候,又有號角聲起伏不息,莽字門所屬的無雙弟子也從褐石澗的上下遊方向展開了行動,他們分佈極廣的兩個角度緩緩挺進,可以看出來,他們擔任的是側翼掩護。
於飄蕩浮沉的黑煙塵霧裡,對澗岸上及澗邊的白色影子幢幢晃閃,他們就像一個個執戈誅魔的勇士,那麼悍勇無懼的逐漸消失於瀰漫的沉霧中,那片籠布極寬的煙塵,宛如一頭深洞中的怪獸所吐出的霧氤,在此時看去,是如此深幽,如此詭異,又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獰烈之氣,而他們就去了,毫無回顧的去了。
望著鐵獨行沉靜的道:「忽然,獨行覺得這次交戰,在敵人方面似是暴露了極大破綻。」
項真安祥的,笑道:「大掌門指的是哪一方面?」
側首望著項真,鐵獨行道:「如若獨行挨在對方陣中主持這場爭鬥,獨行便會考慮到兩件事,其一,將手下兵力向澗中盡力延伸,以免集中一點易遭重擊,更可隨時移動,靈活運用,二則,將那火藥埋設於褐石澗的這一面,似較埋設在那邊較佳……」
智慧的雙眸閃動光芒,項真低沉的道:「當然,大掌門說得也有道理,不過……」
鐵獨行笑道:「項老弟定有高見?」
項真徐緩的道:「不敢,對方如意府,黑手黨,赤衫隊中人才輩出,或者他們亦曾注意到大掌門所云二點,也或者疏忽未曾顧及,但此二樁措施,在下斗膽明指,卻似並不完善,第一,敵方兵力不足,無法將戰陣拖長,集中力量固守實較人馬分散來得有力,他們明白我方全屬鐵騎之隊,最善衝刺之戰,兵力分散,極屬為我方作一點突破,反兵圍殲,是而他們借澗石參差嶙峋為天然阻礙,而我方主攻位置之前正當來路正面,地勢亦較平坦,敵方欲借此地利之便,於必經之道,伏兵阻我,此等戰法是我謀深算而且穩練無比的……」
頓了頓,他續道:「同時,他們也知道我方在大舉攻撲之前必不會將所有兵力完全投入戰場,至多只派遣部份人馬進襲,若是他們將炸藥埋設於這一面澗邊,充其量只能折損我方小部兵力,但若埋設於另一面,則在他們敗退之際我方必乘勝追殺,人馬眾多且較混雜,不會顧念其他,這時他們引燃火藥,則我方傷亡必大,而事實亦是如此,假如不是白維明洩了機密,貴派獅字門人馬只怕至今已犧牲慘重了。」
深深的思忖著,半晌,鐵行爾雅的笑道:「對,對,對極了,老弟,還是你行,設若老弟你今為敵方策劃之人,只怕,呵呵,只怕我派便沒有這等便宜了……」
項真微微拱手道:「大掌門謬譽了,在下僅是以理析事,層層分剝而已,談不上什麼精要,如今飛字門的各位正往前行,在下想,他們不久之後必將遭到敵人的步步抵抗,這一路下去,對方極可能是縱深佈置,寸土必爭的。」
一側,西門朝午哈哈笑道:「好了,好了,我的項大爺,霸王爺,你就少發幾句高論吧,我們現在不乘那些烏龜孫手忙腳亂之際摸進大河鎮,更要等到何時?」
點點頭,項真道:「好,我們就走。」
說著,他轉向鐵獨行道:「大掌門,自此暫別,大河鎮上再謁尊顏!」
鐵獨行上前一步,雙手執著項真的手,低沉的,誠摯而感動的道:「項老弟,有勞了。」
他又望向西門朝午與荊忍:「西門老弟,荊老弟,你們,多請保重……」
西門朝午豪邁的大笑道:「大掌門,你放心吧,我們都帶著頭在大河鎮見你。」
含蓄的一笑,荊忍亦道:「志堅必可成事,大掌門,我們一定可以得勝的。」
於是,幾人拱手告別,鐵獨行又迅速交待了肅立於旁的黎東、魯浩二人一些話,五條人影已飛掠而起,斜斜的撲向了對澗!
鼻腔仍然可以聞著中嗆人的火硝氣息,在澗石與澗石的隙縫裡,在起伏的地面上,五個人以項真為首,捷如狸貓般急快的登上了澗岸。
西門朝午掩了上來,低沉的道:「項兄,咱們抄小路走!」
點點頭,項真道:「當然。」
一程又一程的趕著,他們盡量找遠離褐石澗的方向飛奔,項真等人明白,此行任務,首要的是不能在半途叫對方察覺,更不能在未到大河鎮之前便捲入了混戰,而褐石澗左近,無雙派正大舉攻撲,赤衫、黑手二幫的大部份助力也必佈置在那邊,若是不繞道避開,定被纏上,如此不但誤事,更失去了此行的意義了。
五個人正躍上一片斜坡,又急急繞坡奔行,西門朝午抹了把汗,一把彈出去邊恨恨的道:「這遭可便宜那小雜種了……」
平靜的掠躍著,前行的項真微微笑道:「哪一個?」
吐了吐唾液,西門朝午道:「我的寶貝坐騎哪,這一下子它可叫享受,苦就苦了我的一雙尊腿啦,唉,像是越跑越遠……」
荊忍忍不住笑道:「別吵,咱們繞著圈了,自是比直接去遠一點,約莫也就快到了……」
五個人身形乎起平落,又速速騰射而出,衝著風,西門朝午道:「我省得,只是這一繞道,至少多跑三十里地!」
他們一面奔掠一面說著話,後面的黎東與魯浩二位可就沒有這麼大的道行了,兩個人提著一口氣拚命緊緊跟隨著,半步也不敢落後,其實,他們兩個尚不曉得,項真等三人根本就未施出全力衝刺,只是輕輕鬆鬆的拿出了五六分本事而已,否則,這兩位仁兄還朝那裡去找人家的影子去
現在,他們已踩著積雪來到了一片松林子裡,到達林子邊緣,嗯,大河鎮已那麼死氣沉沉的擺在眼前了。
從松樹的枝幹望過去,大河是一片寂靜的,寂靜得有點異樣,沒有一點聲息,沒有一個人影,甚至連條狗都看不到。
這種出乎尋常的寂靜,使人感到一種不祥的,恐懼與忐忑的陰影,而這陰影卻宛如有質有形,就那麼逐漸的慢慢的籠罩著人心,光看著它,也覺得脊樑背上有些冷嗖嗖的了。
伸手折了一把松枝上的積雪,一下子貼在臉頰上,西門朝午低沉的道:「到了,他奶奶的大河鎮!」
荊忍微微伏身注視了一會,半晌,他道:「好安靜。」
輕輕吁了口氣,項真笑道:「真的安靜嗎?」
笑了笑,荊忍幽徐的道:「外弛內張罷了。」
摔摔濕淋淋的手,西門朝午悍野的道:「去他媽的狗熊,咱們闖進去再說!」
沉靜了一會,項真謹慎的道:「還是小心點好,一被他們發覺事情辦起來就不會太順利了,這是一場既得鬥力,又得鬥智的較量!」
端詳了片刻,荊忍緩緩的道:「自這林邊到對面的大河鎮,大約隔著五十多丈,這五十多丈的距離,都是一片平蕩蕩的曠地,現在,我們如何過去呢!」
微微沉吟了一會,項真道:「還是用前些日子在抱虎山莊裡用過的辦法如何?」
荊忍有些迷惘的道:「那是什麼辦法呢?」
哧哧笑了,西門朝午道:「不錯不錯,剝下他們幾張人皮也就是了。」
荊忍忙道:「是說,穿他們的衣裳混進去?」
點點頭,項真道:「正是。」
忽然,西門朝午皺著眉道:「問題是,如何過去剝他們的衣裳!假如我們能摸過這片空地,根本也用不著再如此麻煩啦。」
負著手在林問蹀踱了一會,項真輕輕的道:「這樣吧!
我去試試。」
西門朝午不解的道:「你?項兄,你又如何試呢?」
項真平靜的道:「一顆流星,它不在動的時候,看起來是一顆清清楚楚的星辰,但是,當它飛曳之時,看起來卻只是白光一道了,是麼?」
怔怔的愣了一下,西門朝午道:「項兄,你是說?」
項真淡雅的道:「我是說,我將以一種極快的身法移動,以至今他們生出幻覺,不會立即看出來那竟是一條人的影子。」
信任的看著對方,西門朝午嚴肅的道:「我曉得你做得到,項兄,黃龍素以快捷如電稱霸天下!」
項真完爾道:「誇獎了。」
他探目向四周打量著,好一會,道:「當家的,荊兄,請二位與魯、黎二兄俱候於此,我去去即來。」
大家都急忙點頭,於是,不待他們再有所表示,項真瘦削的身子已怒矢般激射而出,由於他的動作與衝動太快,看起來就宛如一溜淡淡的黃色煙霧,眨眼之產是已飄出了十丈之外!
荊忍讚歎的頷首道:
「好帥的身法!」
搓著手,西門朝午也喃喃的道:
「就差點便馭風而去了……」
站在後面的黎東與魯洛兩個人,則早已目瞪口呆,敬佩得說不出話來,在原先,他們只知眼前的三個人功力卓絕,但一路跟下來卻也不覺得有什麼特殊之處,因為,他們到底也算跟上了哪,現在兩位仁兄才曉得自己差點看走了眼,人家這才算是抖了真玩意出來,剛才,那是人家在客氣著哪……
那邊——
淡黃色的影子突的平射而出,在空中連連急速滾動,這種滾動,在開始的時候還可以勉強看出,只是瞬息之後,則只可見一縷黃濛濛的,極為淡渺的形象,似是一抹流光般飛快超越過這片寬蕩的曠地失去蹤影,若不是他們一直在凝神注意,則定然連他們也察覺不出那竟會是一個「人」在移動,那,太像飄浮在天地間的一片雲霧,或者,只是人們視力上的一種錯覺。
長長吸了口涼氣,西門朝午揉揉眼睛,吶吶的道:
「太快了,黃龍之速,實已登峰造極……」
搖搖頭,荊忍也感慨的道:
「看了他的身手,實在令人興起倉海一粟,此身渺小的感覺,平時我們自認輕功之術已可做視同濟,今日才悟透那句浩如瀚海的名言……」
摸著下頷,西門朝午歎了一聲:「絕了,已經絕了。」
目光移到他的臉上,荊忍道:
「現在,想起來項兄在施功之前為何略做猶豫了麼?」
思索了一會,西門朝午恍然道:
「是了,他不願意在我們面前賣弄他的功夫,以免傷了我們的自尊,荊兄對也不對?」
默默一笑,荊忍道:
「就是此意。」
怔忡了良久,西門朝午低徐的道:
「真是超人,胸懷坦蕩磊明磊落,荊兄這個朋友,我這一輩子是交定了……」
深刻的一笑,荊忍道:
「誰說不是?」
於是,兩個人的目光又移過白皚皚的,覆在青翠的松枝上的白雪,放開目力盡量往大河鎮那邊瞧去。
這個時候——
項真早已摸進了大河鎮,正閒閒的伏在一座樓房的屋脊後,悠哉游哉的朝四周打量著。
現在,他表面的神色沉靜而淡遠,彷彿正在一個名景勝地觀賞著悅目怕心的美麗風光一樣,但是,內心裡他卻十分驚慮與緊張,骨子裡的感受與外貌的安祥,恰巧成為一個強烈的對比。
方纔,他將生平最為擅長的「龍翔大八式」中最為驚世駭俗的一式「化龍飛月」旋展了出來,這一個式子輕功提縱術中已幾乎不能將它包含進去了,這是一種最上乘的馭風的技術,練到最高的境界時,差不多已可以借風飛掠,借物傳形,在驚人的短促時間裡來回百數十里已不算是件罕異之事了,多少年來,項真曾下過絕苦的功夫勤練此種身法,但成功之後他卻甚少施為,一則是需用之處不多,再則,他也極力避免炫耀賣弄之嫌,在先時他以這種不敢令人置信的快速掠飛之際,一路上,他已發覺了不少令他憂慮的情形了。
在大河鎮的外緣二十丈寬窄的地面上,他已尖銳的察覺到依次布有倒鉤鋼刺、鹿柴、鋪地綿網等阻礙物,在十丈以內的距離裡,則有一個微微隆起的土包,土包裡面是啥玩意則不得而知,上包後面,是一條寬約尋丈,上鋪白綢的奇異地帶,這條白綢之地再向裡,便有一排上裹棉布,似是竹筒之類的物體了,所有的這些埋伏佈置,全是整個圍繞著大河鎮的,大致一看,也就是這些東西,但是,有的可以一眼望出其用途如何,有的卻根本莫明可以,令人納罕。
仔細的,項真又朝週遭探視,鎮裡的街道上連一個鬼影子也沒有,不論是原來住在鎮上的百姓也好,與無雙派為敵的對方人馬也好,此時一個看不見,宛如這是一座空城,又像是所有的人都在空氣中消失了。
是一種死也似的沉寂,連一丁點聲音也沒有,那往日的喧鬧、嘈雜、叫囂、如今卻毫無跡痕可尋了,如非項真曾經親自來過這裡,他幾乎懷疑自己找錯了地方。
將神智聚匯,項真鎮靜的想著:「這裡的氣氛有點邪異……是一種陰毒的邪異,其中一定有詭謀,他們好像已布下了一面網,就等著無雙派來投網了……」
咬咬下唇,他更小心的,一寸寸的搜尋著,忽然——
他發現了一雙眼睛!這雙眼睛在對面一幢樓房的上層窗縫之後,只是一閃就已消失!
立即興奮了起來,項真開始逐屋搜視一幢幢的高樓低房,土屋攤棚,甚至一條窄巷、一堵牆都不肯放過,良久之後,他笑了,滿意的笑了,喃喃的道:
「這不是一座死城,當然不是的,它不聾、不僵、更不瞎,它有利齒、尖角、鐵臂,還有無數雙眼睛,無數顆毒心……」
閉上眼微微澄慮安神了片刻,項真伸手欲待掀開自己藏身的屋脊瓦面,手指伸了出去,已經沾到那冰冷而滑濕的瓦面了,他又突然縮了回來,自己對自己笑了笑,這位名懾天下的黃龍,又鬼靈精的悄然橫身翻到樓的那一面,現在,他已攀附著一扇窗的窗檻,利落無比的以左掌貼上了緊閉的窗門。
輕輕的,他大掌往上一提,於是,蘊於掌心的暗勁已那麼恰好的將裡面的窗閂吸起,然後,他毫無聲息的推窗而入。
這是一間頗為寬敞的臥房,不知原先是什麼人住的,陳設粗笨而簡陋,除了一桌四椅之外,就只有一張寬大的木床了,床邊,還生著一個暖烘烘的火爐呢。
項真早已看到大木床上正躺著四位仁兄,這張床大約本來是人家夫妻合睡的,如今卻一下子擠上了四個人,這四個人又都是四個大塊頭,看上去就未免擁擠得令人可笑了。
四件藍色的衣衫就那麼零亂的搭在床欄上,四柄雪亮的,刀柄繫著大紅綢布的大砍刀,便隨意靠在牆角,床上發出震人的鼾聲,還打著呼嚕,嗯,睡得可是夠熟呢,這四位。
唇角浮起一抹嘲弄的笑意,項真尚未展開什麼動作,卻已聽到樓下一陣步履聲響,有人哼著小調上來了。
輕快的一閃,他躲到了大床的後面,四個睡著的人正好擋住了他,於是,房門被吱吱呀呀的推開了,一個高大胖子提著把大錫酒壺,滿面紅光的走了進來。
這大胖子身材粗壯,一身藍色緊身衣,罩著一襲藍色大棉袍,他一進屋,先將插在腰間的那柄大砍刀拔出,「砰」的一聲摔在桌上,提起酒壺又大大的灌了一口老酒,然後扯開破鑼嗓子,哼開了小調:
「冬天裡哪,那個雪花飄喲,
抱著俺老妹唷一頭睡哪;
打上那五個叫金龍喲……
乖乖好一身細皮又嫩肉……」
淫穢的調子,加上那酒後含混的聲音,越發粗俗得令人起膩,全身三萬六千根汗毛也不禁都豎立了。
床上。
靠邊的一位仁兄翻了個身,半睜開一隻惺忪又加上疲睏的眼睛,眼球還發著赤紅,他不耐煩的怒叫道:
「我操你的老祖奶奶,你他媽吃飽喝足的,在這裡發他媽的臊?老子們一夜都沒合了眼,才打個盹你就來嚎喪了?」
大胖子打了個酒嗝,捲著舌頭道:
「吵,吵什麼?你這狗操的小雜種,老子唱兩句又啃著你的,呃,鳥了?你你一夜沒睡,老老子又睡……睡了不成?」
床上那位仁兄「唬」的坐了起來,怒瞪著一雙牛眼,破口大罵道:
「葛老三,你要不睡覺就給老子滾出去,不要在這裡裝瘋賣傻,耍他媽的狗熊,幹什麼,這裡是你伸拳頭露胳臂的地方麼?」
叫葛老三的大胖子猛的衝向床前,酒氣噴人,口沫四濺的怪叫起來!
「咦?咦?反了,你他奶奶,真還叫反了!我葛老三走闖北,過三江走五湖,肩頭上跑得馬,胳膀上立得人,什麼樣的英雄好漢沒有見過?如今卻來受你這小王八蛋的鳥氣?他媽的,老子參加大刀教,舞刀弄棍的時候,只怕你這狗操的還在你娘那個騷襠裡打轉呢!」
這時,睡在床上其他的三個人也被吵醒了,一個沙啞混淆的聲音叫道:
「喂喂,兩位老祖宗,你們就別叫了行不?弄得這麼雞飛狗跳的也不怕給人笑話?」
原先那一位猛的掀被起身,邊吼道:
「你竟敢罵到我的老娘?老子這就下來撕破你那張臭嘴!」
葛老三退了一步,雙手叉腰,滿臉蠻橫的道:
「來,來來呀,看你家老子能不能生折了你這混帳!」
於是,床上的朋友就擺出個架子欲往下衝,另外三個人全伸手拉著他,一面七嘴八舌的勸解,一邊也都爬了起來。
「砰」的拍了一下胸脯,葛老三狂妄的大叫著:「不睜眼的東西,耍混混耍到葛老三頭上來了?你葛三爺可是好吃的嗎?狗操的!」
床上的仁兄手掙腳舞的暴吼著:「不要拉我,你們都不要拉我,我今天就和這老王八拼了,奶奶的,我寧肯叫他打死也不能叫他嚇死!」
冷笑一聲,葛老三凶暴的道:
「你來,你就過來試試,老子不砸得你滿地找牙,老子就算是你養的!」
床上的仁兄猛然蹦下了床,他只穿著一件中衣,赤著一雙大腳丫子,驟然接觸到冰冷的空氣,不由凍得渾身哆嗦,上下牙齒捉對兒打顫……
葛老三睹狀之下,就更加得意了,他大模大樣的道:
「放心,我葛三爺不會太難為你,看看,就這麼一點小小不言的場面,你就嚇得渾身發抖,真叫沒有出息!」
那人一咬牙嘴發青的道:「滾你娘那條大腿,老子怕你?
老子豈會怕你?要在那裡做你娘的春秋大夢了!呸!」
怪叫一聲,葛老三搶步上來,邊大吼道:「我把你這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東西活剝了!」
那位仁兄也大叫著往上衝來,床上的三位朋友這時也顧不得天寒地凍,慌忙爬出了熱哄哄的被窩跳下床來,拖這個,拉那個,弄得滿屋子烏煙瘴氣,亂七八糟,場面可是熱鬧得緊。
悠閒的,安詳的項真負著手從床後轉了出來,他搖搖頭,笑吟吟的道:「好了,別吵啦,就不怕叫人家看笑話?」
五個人正在你推我扯,喝叫怒罵的當兒,驟然聽到房中竟多出來一個陌生的口音,俱不由大大的吃了一驚,他們立即停下手來,五雙眼睛飽含迷惑與駭異的怔怔看著對方發呆。
項真微微一揮他那黃色發出閃芒的衣袖,面色即時一沉陰森森的道:「你們大刀教到了大河鎮就這麼個囂張法?
也太不成體統了,現在,各各報上你們的狗名。」
五個人都傻了眼,不錯,他們正是大刀教派來協助大河鎮的人馬之一,來在此間已經有五六天了,在到達之前,他們的教主已一再告誡他們大河鎮環境複雜,人面眾多,千萬不能丟人現眼,更不能為大刀教出紕漏,到達之後,場面之混雜與囂亂已是他們親眼所見,如今正在這等節骨眼上卻突然出現了這麼一位仁兄,不是太也透著情形尷尬嗎?
不止尷尬簡直有些不知所措了。
好半晌,那葛老三乾咳了一聲,硬著頭皮堆滿笑顏道:「請問,哦,請問這位大哥是哪個碼頭的?弟兄們也好……」
話還沒有說完,項真已怒叱道:「住口,對我,你們竟敢自稱兄弟?竟敢與我平起平坐起來了?」
葛老三心腔兒一慢狂跳,氣急敗壞的道:「不,不敢,小的不敢,小的只是請教一下大哥的高姓大名……」
哼了哼,項真威凌凌的道:「要攀我的道,問我的名,你們這幾塊料還不夠格,連寒漠雙鷲見了我也都腿肚子打轉,我想你們不會比他二位更高明多少吧?」
這番話,房中的五塊寶是絕對相信的,首先是項真的風範、威質,已牢牢的震懾住了他們,再則他們也曉得大河鎮早成禁城,鎮裡鎮外,不僅處處陷阱,寸寸埋伏,所有的已方人馬也全都做了嚴密配置,老百姓們也完全集中監守,莫說奸細,只怕連只蚊子也飛不進來,對方卻大刺刺的上了樓,進了房,更這般威風十足的出言責斥,除了來人身份甚高,權位至尊之外,還會有別的解釋麼?
於是,五位仁兄更是誠惶誠恐,不敢稍有大意了,那葛老三道:「回稟大哥,小的們便是老天爺作膽也不敢稍微有冒犯你老人家之處,小的叫葛老三,其他四個與小的一樣,全是大刀教裡的兄弟伙……」
重重的「嗯」了一聲,項真冷厲的道:「我出來四處巡視,就是不放心你們,果然,還沒上樓就聽見你們吵吵鬧鬧得不可開交,幾乎將這幢樓也拆了,這樣你們還能達成以靜制敵的目的麼?就憑你們這樣還想對付人家無雙派麼?
哼!」
酒意早已化做了寒氣散盡,葛老三唯唯諾諾,連口氣也不敢喘,一張紅臉也泛了青自,他身後的四個人更是垂手肅立,頭也抬不起來了。
又是一揮衣袖,項真緩緩的道:「方纔我自樓下上來,下面怎的連個人影也沒有?」
葛老三揩了把冷汗。忙道:「有有,只是現在不在,都去挖地道去了。」
項真微微一怔,不覺脫口道:「挖地道?」
那葛老三更是一怔,他吶吶的道:「大哥不知道?不是每隊人都要輪班前去,挖掘地道去?我們這幢樓住了三十個人。除了五個留住之外,其餘的都由單頭目帶去了……」
腦子裡急忙一轉,項真仍然冷沉著面孔道:「昨天晚上七河會的人不是將鎮前的地道都挖好了麼?還去挖什麼地道?你不要胡說!」
葛老三慌忙道:「大哥說得不錯,那條地道是早挖好了,現在挖的是鎮前大街底下的地道,開工才兩天,約莫要到今夜才能完,小的斗膽也不敢在大哥面前胡說,大哥不信可以去查查看……」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7:50:38
第45章 鐵膽履險 入重圍
負著手,項真又道:「他們何時回來?」
略微算了算,葛老三道:「才走了半個時辰,約莫也要到傍黑時才能回來了。」
點點頭,項真道:「好,我先在這裡休息一下,等一會還要到別處走走。」
不待葛老三侍候,後面四個人已急忙搶上去搬椅子,一面還急急拿著自己的衣裳往椅面上揩擦。
謝也不謝,項真大馬金刀的坐了下去,他抬頭望房中打量了一下,搓搓手沉著聲道:「大刀教地字行人馬早來了,你們是哪一行的?」
葛三躬著腰,阿詼的道:「回大哥的話,小的們是『方』字行的,與『地』字行只是前腳跟後腳到了這裡,『黃』字行的弟兄們也早到了。」
用手揉揉面頰,項真又道:「只留下『天』字行的人馬在老窯裡,不顯得太單薄一點麼?」
葛三滿臉的肥肉擠做了一堆,他恭謹的笑著道:「沒有什麼要緊,如今教裡天下太平,老窯左近的各路人物對我們也素來買帳,不會有其他變故,何況教主還親自坐鎮?而且『天』字行弟兄較多,身手也較強,比起小的們來,耍吃得開多了。」
項真故意用手彈額,喃喃的道:「你們來了多少哪?唉!
事情一多腦子就亂了,好像一共有千多人吧?還是七百來人?」
嘿嘿一笑,葛三邀功的道:「大哥你老記錯了,有一千二百多人呢,每一字行都有四百人,十名頭目,三行的六位教頭也全到了。」
緩緩點頭項真威嚴的道:「可是真不少,這次有勞你們了!」
葛三忙笑道:「哪裡話,哪裡話,大刀教與如意府可以說是……是,哦,唇齒相依,守望相助,這是應該的,應該的……」
笑了笑,項真優雅的道:「說得好,看不出你肚子裡還有點墨水。」
搓著手,葛三受寵若驚的道:「不敢當,哦,小的實是不敢當……」
項真又淡淡的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如意府的?或許我是七河會、青松山莊、黑手黨、赤衫隊,甚至百花谷的人也未可定呢?」
大大的搖頭,葛三道:「不,不會,如意府的髯公老爺子乃為這一次各路英雄大會師的魁首,也是我們大傢伙合殲無雙派的總頭領,換句話說、如意府便等於是最高施號發令的所在,大哥你老人家那等威嚴神氣法兒,不用再看第二眼,就能以斷定必是如意府的人無疑……」
閉閉眼,項真努力抑止了笑,道:「很聰明的看法,唔,很聰明。」
受用之極的,葛三笑道:「大哥誇獎了,啊,還忘了給大哥倒茶。」
說到這時他連忙回頭叱道:「李二疤,你就這等沒有眼色,連杯茶也不會替大哥端來?真是迷糊透了!」
那李二疤,就是方才與他爭吵的漢子,葛三這一吆喝,那李二疤已怒火突升,但礙著項真在,卻又不敢發作,氣得他狠狠的瞪了葛三一眼,肚裡直將對方十八代祖宗都罵遍了。
一面氣,卻又不得不忙著去張羅茶水,他一轉身,葛三又對項真道:「大哥,你老人家千萬別見怪,這些渾東西一個個笨頭笨腦,迷裡迷糊的看著就叫人生氣……」
後面站著的三位仁兄一聽,不像話,竟把咱哥兒三個一起罵進去了,這。這成什麼體統?可是,眼前卻又吵鬧不得,真似啞子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光只恨得連牙根子都在發癢了。
項真冷眼旁觀,看得分明,他淡然一笑,道:「葛三,進出大河鎮道路你可知道?」
這一問,不由將葛三問得一愕,他怔忡的道:「小的不曉得,大約早全封了吧?難道說,大哥你老人家也不知道?」
項真縱聲笑道:「唔,很好,可見他們將秘密保守得十分周全,如果連你也知道了,那就不算是秘密嘍!」
葛三蓮忙陪著笑臉道:「是,是的,小的位卑人微,怎生知曉這些要事?」
項真站了起來,閒閒的伸了個懶腰,有些疲乏的吁了口氣,葛三裝成十分關注的道:「大哥要走了?還是歇一會吧,這大雪天,你老人家擔重負難,可也是夠辛苦的了……」
項真雙目一閃,靜靜的道:「不錯,我是要走了,而且現在就得走。」
葛三忙道:「那小的——」
項真揮手打斷了他的話,冷冷的道:「把他們四個人的外衫都收過來!」
聞言一愣,葛三滿頭霧水的道:「把衣裳收過來?大哥你?……」
面色一沉,項真怒道:「快,少廢話!」
不敢多問,葛三狗夾尾巴似的趕忙將床欄上的四件外衣拿了過來,這時,那到牆角倒茶的李二疤也雙手捧著一隻粗瓷杯走了回來,他見狀之下慌忙叫道:「葛老三你幹什麼?你……」
項真冷厲的瞪了李二疤一眼,叱道:「住口!」
這一聲,叱得老二疤猛一哆嗦,連捧著的茶也傾出了半杯,其他三個更是噤若寒蟬,連氣也不敢透一口。
葛三小心翼翼的將四件藍衫放在桌上,搓著手,他正待出聲,項真已冷冷的望著他,道:「還有,你的也脫下來。」
葛三一呆,結巴的道:「我?我的?」
項真寒酷的道:「怎麼?你不願?」
心頭一慌,葛三慌忙道:「願,願,小的願,哦,這就脫,這就脫了……」
一面說著話,這位仁兄一面迅速將衣袍剝了下來,這一脫,嗯,他才知道天氣可還是真叫冷呢。
伸手撈起五件尚帶著微微體溫的藍色棉袍,項真面如嚴霜,他冷厲的道:「現在,你們五人排成一排。」
室中的五個人做夢也想不到項真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而且,他方纔還滿面春風,形色和藹,倏的,倏的就這一剎就完全變了,變得如此森酷,冷漠,宛如前後是兩個人……
心裡雖然納悶,口中卻不敢稍有任何表示,五位兄台乖乖的排成了一排,卻都在一個勁的打著哆嗦,又是畏懼,又是冷得緊哪。
項真看了他們一眼,面無表情的道:「你們不是都很睏倦麼?我可以讓你們再好好睡一覺。」
五個人渾身一緊,還沒有來得及想到其他,一條淡淡的影子就像閃電一樣掠過他們的眼前,而他們也僅有時間看見這樣淡淡影子,然後,五人中的四個已全睡倒在地!
沒有躺下的那一位,嗯,是葛老三。
葛老三神情緊張得失了常態,他雙手抓著自己的衣襟,用力往外拉扯,一邊身體又拚命往後撐,自己與自己掙扎了起來,滿臉漲得通紅。
項真冷冷的看著他,寒森森的道:「葛三,你在做什麼?」
全身猛一激靈,宛如噩夢方覺,葛三這才看清了眼前的場面,他慌張而恐懼的蹌踉退後,「嘩啦啦」一聲撞響,整張桌子都被他撞翻了,那柄大砍刀也「砰砰」一聲墜落於地!
緩緩向前走了一步,項真平靜的道:「不要過份緊張,朋友。」
四肢有些抽搐的呆立著,葛三聞言之下像是一頭栽進了濃霧裡,他咀嚼著對方那「朋友」兩個字的含義,終於,他透悟了驚駭的脫口叫道:「你是他們的人——」
猛地,他又急忙摀住了嘴,腦子裡立刻又想到江湖上的諸多殘忍故事,而殺人滅口四個大字像是魔鬼的詛咒一樣頓時釘上了他的意識,那種種的傳說,與事實恐怖的,狠毒的,酷厲的,就宛如像萬花筒一樣變化旋轉著,帶著一條條血淋淋的猩紅,但毫無置疑的,在這些令他驚恐的回憶中,殺人滅口,這件事是最為尋常,而只是在往常,他聽人說或自己描繪的時候,怎麼就沒有如今的顫慄及恐懼感呢?
項真緩緩點頭,道:「不錯,我是他們的人,站在無雙派那一邊的人。」
有一股涼氣像一條冰滑滑的蛇體一樣順著葛三的背脊往上延伸,他不可抑止的顫抖著,現在,一切都已真像大白了,一切都已明擺在這裡了,以對方那等身手,天啊!只怕十個葛老三也不要想稍便宜,他絕望的呻吟了一聲,宛如全身的力氣一下子全消失了,像垂死前的呢哺,他軟弱的道:「你……你要如何……?」
項真淡漠的道:「只要你聽話你便活下去,否則,你就死。」
心臟驀然痙攣了一下,葛三臉色青白的嚎喘著:「我……栽……」
項真緊迫的道:「願也不願?」
葛三目光落向地下一排倒臥著的四個人,他們個個緊閉雙眼,面色蒼白,嘴已微微扭張,除了每人還剩一口氣,離著死也就不遠了。
一咬牙,他道:「我……我願。」
搓搓手,項真道:「唔,識時務者才能稱俊傑,朋友你肥頭大耳,不是夭折之像,應該還有個三五十年好活。」
暗暗鬆了口氣,葛三苦著臉道:「但是,哦,叫我聽什麼話呢?我只是個小角色,實在派不上什麼用場……」
項真笑笑道:「這就是我的事了,現在,我問你,進出此鎮可有暗號,或是捷徑?」
葛三啞著嗓子道:「我不知道,好像是沒有,我們來此六天,除了大鎮裡轉轉以外根本就不准出鎮,就是在鎮裡轉,也還有許多禁忌,有些地方不能去……」
察言觀色,項真知道葛三所言不虛,而且,在事情轉變之前,他也曾表示過不知道的,看情形,除了用他方才進來的方式混入之外,只怕難想其他的辦法了,但剛才的方式自己可用,西門朝午與荊忍也能應付,黎東與魯浩兩位,卻就行之不易了。
沉吟了一會,項真已不願再做耽擱,他迅速的問:「葛三,大河鎮左側方圓百丈之內,靠近那林邊曠地,是哪一搬人在守著?」
葛三沒有思索的道:「是我們大刀教『玄』字行的人馬。」
項真又立即道:「你都認識。」
苦笑了一下,葛三艱澀的道:「大多認得。」
咬咬下唇,項真又道:「你們進出大河鎮沒有暗號,但在鎮內通行彼此間大約應該有暗號吧?嗯?」
遲疑了一剎,葛三硬著頭皮道:「有……」
「是什麼?」項真毫不放鬆的問。
葛三低啞的道:「白天是『紅綢系刀』……晚間是『刀系紅綢』。」
微微一笑,項真道:「十分有趣,這暗號通行的範圍如何?」
吞了口唾液,葛三慢慢的道:「凡是大刀教防守的地方,都可以通行,其他的地方就不知成不成,我們每行鎮上其他地方的時候,都由如意府親自派人來引帶,沒有人來,我們奉命不准外出,連這幢樓外也不能走出一步……
項真續道:「大刀教的防守範圍在哪裡?」
葛三避開了對方那兩道尖利如刃的目光,澀澀的道:「大河鎮對著大道正面的一半。」
點點頭,項真笑道:「其他各路人馬都是防守哪些地方?」
苦著臉,葛三道:「這就不清楚了,平時我們根本就不准出去,出去也由如意府的人帶著,哪裡敢隨便亂闖?問也不會問出名堂來,尤其事不關己,誰有閒心去惹那個麻煩,尤其教頭們一再交待叮囑,若是不明號令,隨便亂闖,便會被當做奸細要格殺不論,這樣一來,誰也不敢馬虎了……」
腦海裡迅速轉動著念頭,現在,項真推斷方才由葛三說出來的那道暗號,恐怕只能在大刀教防守區內應用,別的地方可能就行不通了,當然,這對他們即將來臨的行動是有困難的,可是,事到如今也只有硬撐了。
於是,項真溫和的道:「葛三,你告訴了我這麼多,大刀教今後你是混不下去了,設若你仍願與我合作,異日我會為你做一個適當的安排,但你如果不願,我也不加勉強,現在,你的意思如何?」
葛三雙手糾扭著,臉上時陰時晴,項真則悠閒的負手蹀躞,好半晌,葛三才下了決心咬著牙道:「事到如今,我已無所選擇,除了跟著你,也沒有旁的法子了……」
項真又變得冷冷的道:「如此甚好,但你卻不得再生異心!」
葛三慌忙道:「我,我可以睹咒,可以立誓,我——」
一探手,項真道:「不用,我自來不相信這一套。」
「套」字還在舌尖上打著轉子,項真的右手中指已倏彈驀收,等到葛三察覺自己小腹部猝然一涼一痛,事情已經成為過去了。
大驚失色的退了兩步,葛三恐懼的叫:「你你你……我我……你暗害我……」
冷冷一笑,項真道:「不要緊張,我制住了你的丹田陰脈,這卻是一種極其巧妙的手法,要發作,也需在子夜前後,當然,一旦發作便無可救藥,不過我可以再為你解除禁制,這就要看你的誠意如何了。」
冷冷笑笑,項真又道:「切莫奢望別人能助你化解,這是我的獨門手法,記著,解鈴還須繫鈴人,嗯?」
葛三冷汗涔涔,他呻吟一聲,痛苦的道:「你也太不信任人了……」
信任?項真笑了起來:「信任就是毒藥,而且用這種方式是最為安全可靠的,至少比你賭咒立誓來得有效,是不?」
葛三詞窘了,他呆呆的站著,有些不知所措的迷茫與槍然,項真走過去拍拍他的肩頭,低促卻清晰的在他耳旁說了些話,項真重複著,一直到這位仁兄完全記住點頭之後。
於是項真只留下葛三的藍袍,拿起了其餘的四件,像來時一樣,有如一陣風似的越窗而去,剎時之間已幻做黃影一點,消失在茫茫的雪地寒煙裡。
幾乎是在一口氣的運轉下,項真已帶著滿身的風,薄薄的霧氣,像來自九天雲層裡,那麼疾速的穿林而至!
他的腳步剛剛沾到雪地上,西門朝午與荊忍二人已匆忙近了上來,前面的西門朝午不禁大大的埋怨道:「唉呀,我的老爺,你怎生這久才打轉了來?我們差點把一顆心提到腔子上啦,明知你不會出事,又他媽坐立難安……」
項真趕忙道了歉,同時,緊張著就把自己方纔所見所經所想之事一一為各人言明,未了,他又把進入大河鎮的計劃簡單而扼要的講了一遍。
一個荊忍低徐的道:「那叫葛三的老小子會不會耍花槍?」
項真笑笑,道:「我想他不會,他沒有這個種,而且,花槍耍了,對他本身有害無益,根本半點便宜也佔不上!」
西門朝午忙道:「那就快走吧,我的乖乖,別在這裡乾熬了,挨風受凍不說,光是這份悶氣可也夠人受的了。」
西門朝午眨眨眼,項真將四件藍袍分別丟給他們,邊道:「換好了咱們就走!」
四個人迅速將自己的衣衫抄紮緊貼,一面將藍袍穿上,西門朝午扣著斜襟的皮扣,邊皺著鼻子道:「怎的有股騷膻,膻不拉吉的氣味,這些小子們不曉得多久沒洗澡了?要不,就是穿著這勞什子去偷過香啦,媽的……」
荊忍穿扎妥善了,他笑道:「我的大當家,你就委屈點吧,這又不是請你去做新郎信,還這麼考究幹嗎?」
望著四個人全換妥了,項真輕輕的道:「注意,我與當家的、荊兄二位傾力飛躍,黎兄與魯兄也請盡你們最大的力量奔馳,如今天色已經昏黯下來,視線不良,這對我們極其有利,正可混水摸魚,潛入亂陣之中。」
說罷,項真朝各人微微點頭,他猛的雙臂後翻,身子已暴射而去,在空中一個轉折,就像一顆流星的安全般激掠而去!
西門朝午與荊忍低叱一聲,呼的分向左右同時穿林飛越,宛如兩抹極西的電閃,一晃之下已緊張跟上去。
不敢稍有延遲,黎東與魯也使盡了吃奶的力氣,拚命奔躍追上,瞬息裡只見五條人影在黃昏的沉暮色中倏閃倏隱,連連飛越,從遠處看去,幾乎已不易發覺那會是五個「人」在移動,似是這寒天雪地中的幾片霧氳,又彷彿幾點時起時落的飛鴻孤雁,更像暮雲淒淒裡的浮光幻影。
尤其是那淡淡的黃影一片,看不出是什麼,就那麼像流星似的一曳千里,宛如自虛無裡飛來,剛剛發覺即已無蹤,不知所來,不知所去……
靠著林子這邊的幾幢樓房,窗戶全微微啟開,十多雙眼睛疑疑惑惑的仔細向下注視著,但是此刻卻又被一片濛濛的暮色照得迷迷漾漾的,更分不清方纔所見是真是幻了。
下面,在外緣的三十多個參差互列的土包,也有七八個突然裂開,鑽出來十多條藍衫大漢,他們個個手提大砍刀,飛也似的沿著視線巡搜過去,敢情他們也好像發覺了不對似的……
那邊——
項真早已到達,且已將黃袍反穿,以紫色的袍裡向外鬆鬆的扎一根黃帶;他如今站立之處,正是葛老三那幢樓房下面,現在,葛老三已和他站在一起,正有些緊張的低聲道:「他們已看出不大對勁了,不用多久就會有人搜下來……」
就這兩句話的功夫,空中人影倏閃,西門朝午與荊忍亦已自兩旁落下,二人全是微微輕喘,汗漬隱隱。
項真向兩人使了個眼色,他們立即會意的站到後面,後面門邊,早已擺了四把大砍刀在,二人急忙一人拿了一把倒握於手,邊迅速調呼勻吸。
這時,黎東、魯浩兩個亦已來到了二十丈外,他們顯然已看出來那層的埋伏佈置,於是,他們小心翼翼的東蹦西跳著,以圖穿越過來。
驀然,一串「咕」「咕」的清脆單音速響了兩聲,聲音來自另外一幢小樓上,隨著這「咕咕」之音,十五六個彪形大漢已一窩蜂的擁了上來!
項真微一笑,「葛三,看你的了。」
咬牙一橫心,葛老三剛剛近上兩步,那邊圍上來的大刀教徒們,已看清了他們,為首一個塌鼻子角色「呸」了一聲,叫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葛老三這混頭,你不趕快招呼人幫著擒那兩個小子,還站在那裡發什麼呆?」
葛三哈哈一笑,扯開嗓子道:「別喳呼,你們暈頭暈腦的全弄錯了,一個個緊張得像些龜孫!」
塌鼻子怔了怔,先不回答他的話,朝前面正在尋路的黎東與魯浩二人大吼道:「站住,『紅衣系刀』!」
黎東和魯浩大刺刺的站住了,竟不遲疑的道:「『刀系紅綢』,哥們可不是近黑了?」
這一下塌鼻子給弄糊塗了,他回頭朝葛三道:「葛老三,他們不是自己人麼?」
葛三哼了哼,湊近一點,故做神秘的道:「何止是自己人,還是如意府的角色呢。」
又是一呆,塌鼻子疑惑的道:「如意府的角色?你怎麼認得的?為什麼他們不找秘道走反而走到埋伏上來?而且,我們又沒有得到通知!」
這一連串的問題,卻是問得又狠又準,葛三潤潤嘴唇,正想說些什麼,那邊,西門朝午已大搖大擺的走了上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7:53:37
第46章 血灑舊樓 煞手威
面孔上陰晴不定,他這麼板著臉注視著走上來的西門朝午,以至顯得這位仁兄的鼻子也就更扁,更塌了。
西門朝午一把推開了葛三,斜著眼看身旁的人物,尖著聲音道:
「怎著?朋友,看你這氣色,好似瞧著咱家不大順眼?」
重哼了一聲,塌鼻子厲聲道:「你是誰?」
雙目一瞪,西門朝午凶暴的道:
「這句話是你這小角色能問得的麼?我站在這裡,與你們大刀教的屬下在一起,穿著你們借給我的衣服,小子,你說我該是誰?」
塌鼻子一聽,不禁氣焰挫了五分,他迷惑的看看葛三,葛三又湊上那副厚嘴唇來,噴著一口酒臭,故意小心謹慎的道:
「皮頭目,你可得留神你那顆腦袋哪,這一位是如意府的大阿哥,髯公座下的紅人,他們穿著我們的衣裳,為的是掩人耳目,前去刺探無雙派的消息來著,方纔,他幾位正在咬牙切齒,為的是派了五人前去刺探消息,如今呢?喏,我們都看見了,那不是只得兩個人留了命回來,那三位,不用說八成是見了閻王啦,還在這等節骨上去招惹人家……」
皺著眉搖搖頭,葛三又道:
「這,不是透著招子太也不亮了麼?他們正一肚子火沒有地方出……」
拉過葛三來,姓皮的塌鼻子壓著聲音道:
「話嘛,說得也有道理,葛老三,但他們為什麼不走秘道而非要朝這邊闖呢?」
臉一沉,葛三數落他道:「皮頭目,論教裡的身份,你皮安比我姓葛的沉,談到經驗年歲,你就差上一大把了,你想想,人家穿了我們的衣裳不朝我們的防地回來朝哪裡回來?他們深知暗號,但穿著打扮不同,到人家的地頭上,不怕挨箭挨槍哪?再說,大河鎮四周埋伏重重,步步驚險,有沒有留著一條秘道還不敢說,上頭的事,又哪裡會樁樁告訴你,給你解釋得一清二楚?那不成了洩密啦,大傢伙若是全曉得怎麼回事,只怕人家無雙派也早明白了……」
叫皮安的塌鼻子搓著手,他信是信了,卻仍粘粘纏纏的道:「葛老三,我還有點搞不清的地方,既然他們都是如意府的大哥們,又怎會會找上你呢?」
葛三怒哼了一聲,冒火道:「怎麼?我葛三是個小角色,就不配與人家打交道?只有像皮頭目這般有份量的人物才夠得上格麼?」
連著「唉」了兩聲,皮安忙道:「你是怎麼的了?我只不過問問你,也犯得著生這大的氣?你老哥也得替我想想,我回去也得交待上面咖,方才『竹哨』傳訊,你也聽見了,上面知道了情形,我再答不出個名堂來,這排頭,還吃得消麼?」
葛三翻了翻眼睛,沒好氣的道:「皮頭目你才真叫囉嗦,他們的衣服我看見時,已經有了,是「天」字行的大二教頭親自借取的,而且,在離開這裡之前,大教頭就怕一干兄弟伙們誤會,特別叫我注電接應,喏,我還不敢大意,挑了個精明的哥們跟著來,這樁事,是在我們單頭目離去以後才發生的,『地』字行大教頭還特別沉著臉告誡我不可走漏消息,所以會找到我,也不過是這些大人和剛巧從我們那幢樓邊經過,順手交待下來而已,我是什麼東西,也敢自認一步就登天了麼?」
他們在低促的問答著,後面的荊忍大步走來,滿臉焦切的道:「老三哥,如意府的大阿哥已在發火了,他要我間問你這邊是什麼意思,是不是準備故意留難。」
葛三尚未回答,皮安已惶然接道:「老弟,煩你即刻回稟,說我們只是問問看,並沒有惡意,哦,這就放行,這就放行!」
一面說,他一邊將手中大砍刀速舉三次,又在空中虛虛舞了一圈,於是,嚴陣以待的那干大刀教徒立即退下。樓頂,四周還傳來一陣隱隱的閉窗聲,吁氣聲,以及放下兵器弓箭的碰擊聲。
抹了一把冷汗,葛三這把冷汗卻是真的,他悄然道:「皮頭目,今兒個好險,若是萬一出了差錯,這些老大們一張三指寬的條子遞到各位教頭手裡,你看吧,保管你我都是吃不了,兜著走!」
皮安揉揉鼻子,也喘了口氣,道:「可不是哪……」
五步之外——
西門朝午背著手,大模大樣的道:「葛三,他攀清楚了沒有?可要扣下我們一起到如意府去?抑是到寒漠雙鷲那邊去?」
這邊,皮安一聽,人家可是如假包換的大阿哥了,說的話免句內行,光憑那份氣焰,便是怎麼裝也裝不像的,除了如意府的人,誰個還能有這等狂法兒?這,錯不了啦!
一直沉默著未曾開言的項真此刻也適時露了一手,他可是裝得更真更像了!
「你們還和他囉嗦什麼?我們的人到現在還進不來,時間晚了,髯公回去罵誰?焦雄他們還在等著……」
西門朝午連忙擺出一副誠惶誠恐的形態道:「是,大哥這就行了,可恨這些混小子們在瞎粘纏……」
那皮安匆匆走上兩步,抱拳躬身,惶然道:「這位大阿哥,千祈你恕小的們招子欠光,但小的們也是職責所在,不敢馬虎,大阿哥你大人大量,就寬容一些吧……」
西門朝午眼皮子也不眨,鼻孔裡哼了一聲:「等到如今,這才像兩句人話,我們的人奔勞了一天,眼前還不知是個什麼場面,你想想,你再這一糾纏,誰受得了?」
奉小的笑著,皮安忙道:「大阿哥說得是,說得是。」
一斜眼,西門朝午道:「還不快派人去接應一下!」
皮安如夢初覺,朝後一揮手,罵道:「魏胖子,小癩皮,你們還不快去幫忙接應那兩位大哥,都呆在這裡看戲不成?」
那邊的大刀教徒中,聞聲出來兩名漢子,將大砍刀朝腰帶上一掖,趕忙跑過去指點正在舉步艱難的黎東與魯浩二人去了。
正當此時,南邊的一幢樓房上突然又傳來「——咕咕咕」「咕」一長一短的兩聲清脆竹哨聲,皮安聽到了之後,兩眼朝上一翻,氣吁吁的嘀咕:「媽的,有什麼好問的?我就那麼壽頭?奸細和自己人還分不出來?」
一名大刀教徒奔了過來,喘著道:「頭目,那邊在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皮安一跺腳,擺出威風道:「傳過去,說是自己人,詳情老子回去再告訴你們!」
這大刀教徒點著腦袋,隨即從懷中摸出一隻長有三寸,粗約拇指,上面鑿有四個小方孔的青竹哨子來,他湊在嘴上,開始有板有眼的傳遞消息,一時之間,咕咕之聲起落不息,聽上去又是怪異,又是好玩。
西門朝午不耐煩的一探手,側臉道:「皮頭目,前面這塊曠地是由你們防守的,這層層埋伏也是你們佈置的,你熟不熟?我是說那裡能走,那裡不能走?」
嘻嘻一笑,皮安道:「大阿哥,老實說這裡是我們與黑手黨的兄弟們共同佈置的,詳細情形,我們不能說樣樣都清楚,但哪裡有險,哪裡能走,大概還能說得上來,你老約摸也曉得,這些玩意沒有發動之前,除了那鋼鉤、錦網、鹿柴什麼的能以傷人或發生阻礙作用之外,其餘的都是些死東西,只要小心一點,鋼鉤、錦網、鹿柴這些玩意全試過,不會發生太大的意外。」
望了望西門朝午的臉色,皮安又賣弄的道:「不過,只要這些埋伏,一旦全部發動,再加上處處伏兵的襲擊,對方若再不明就裡硬往內沖,哈哈,那他們就會察覺竟是衝進了火海地獄裡來啦,這些東西的威力,可是大得緊哩……」
忍了忍,西門朝午終於又耐不住的問:「皮頭目,好像你真知道威力如何個大法一樣?」
愣了愣,皮安面孔漲紅,吶吶的乾笑道:「小的,呃,小的雖未見過,不知這些埋伏的巧妙之處何在,但,呃,光是猜猜,小的想也不會差得太遠……」
西門朝午失望了,他沒有套出這人的消息來,雖然連這位頭目自己也是諱莫如深,但西門朝午卻有了氣,他狠咖道:「記著,不懂的事不要瞎猜,叫人家聽了,心裡發毛!」
皮安心頭一跳,哪裡還敢插話?他尷尬的站在那裡,一面不住偷偷瞅著身旁這位難侍候的大爺臉色……
終於,魯浩與黎東滿頭大汗的走了過來,雖然他們已極其小心的尋路慢走,該跳的地方跳,該躍的地方躍,更加上有人指點,卻仍然將衣褲掛破了不少地方,兩個人連頭髮也亂了。
望著二人的一頭披肩長髮,皮安無意中「噫」了一聲:「咦?他們也是蓄的長髮披肩?」
西門朝午聞言之下,急中生智,他怒叱道:「蠢材,若非如此,怎能混進無雙派裡去刺探消息?」
吞了口唾沫,葛三湊合著道:「可不是,扮什麼就要像什麼?」
瞪了葛三一眼,西門朝午有些疑心這老小子是在說雙關話,他打岔道:「好了,現在可以開路啦,別耗在這裡泡磨姑。」
向皮安打了個招呼,西門朝午又道:「多謝了,老弟!」
皮安忙道:「應該的,是應該的。」
於是,西門朝午帶著黎東、魯浩、與葛三幾人大踏步向項真那邊行去,荊忍暗暗一笑,也仰著頭一挺著胸跟上。
項真伸出右手大拇指點點樓房,相視一笑,魚貫入了門內,荊忍剛剛將門兒推上,葛三已「撲通」一聲跪倒於地。
旁邊的西門朝午嚇了一跳,他低吼道:「咦,你這是幹什麼?怎的一下子矮了半截?」
葛三哭喪著臉,嗓音暗啞的道:「各位大爺,你們可不能拋下小的不顧,這一下小的算是完蛋操了,叛教欺祖,私通強敵,哪一樁也能叫小的死上三次,各位大爺,小的說什麼也得跟著你們,要不,這條者命就難保了哇……」
一伸手將他扶起,項真笑道:「你不要害怕,方纔你裝扮得很像,功勞實在不少,我曾說過要好好安置你的,你放心,我黃龍項真說話算話!」
宛如一個焦雷轟在葛三的腦袋上,他兩隻眼睛全直了,手足冰冷,舌頭也打了結,好一陣子,才臉色全變的抖著嗓子道:「呃……呃……你,你,是黃……黃龍?」
西門朝午哼了一聲,罵道:「如假包換,大爺們在這個時候還有心情和你鬧著玩?」
猛的一拍腦袋,葛三如夢初黨的道:「是了是了,你一身黃袍,又出手如電,我早該猜出來你就是黃龍的,除了你,還有誰能這麼個厲害法兒?」
項真探探手,道:「罷了,如今卻該怎生想個法子安插你……」
葛三急道:「不不,項大爺,小的得跟著你們走……」
微微一笑,爾雅的荊忍道:「恐怕你跟不上,我們要去那如意府。」
臉上的肌肉抽搐著,葛三絕望的道:「那……那……我不是死定了?……」
項真走了過來輕輕的道:「不,你死不了,這種樓房,都有閣頂,你藏在上面,只要熬過了今夜,到明天天亮你已經平安了!」
迷惘的瞧著項真,葛三道:「這,這話怎說?」
項真一笑道:「無雙派的欽騎名將於拂曉時分踏破大河鎮!」
葛三疑惑的道:「這麼快?只怕不會太容易吧?」
旁邊,西門朝午不耐煩的插了進來道:「事實勝於雄辯,容不容易你即將知道,反正到時候你還有一口氣看到我們就結了,項真,走吧?」
項真微笑道:「他們住在這幢樓裡的人馬就要返回,返回後便將發現此地的情形,現在,我們不能給他們發現,二位,意下如何?」
西門朝午雙眼中煞光頓射,狠毒的比了一個斬切的手勢:「殺!」
含笑問葛三,項真道:「他們回來後,要多久才會和外頭聯繫,換句話說,這裡面如果出了事,外頭的人須要多久才知道?」
沉吟了一下,葛三道:「尋常是一個更次以『竹哨』連繫一次,沒有變故的話,就很少有什麼特別事情,外頭的人也不會疑心到這裡。」
項真淡淡的道:「如此,你可否先不登閣樓,每個更次權且與他們通次消息?假設萬一出了破綻,在他們到來之前,你仍有充分時間爬上閣樓躲好,這樣可以拖延時光,給我們留出行動空間,更造成他們的迷失與疑惑;因為每個更次他們都得到消息,然而他們便算發現了怪異,發現了突變,也必定以為是上一個更次聯絡後才發生的事,那時,說不定無雙派大軍早已臨境,要不,我們也辦完了事回來接你了。」
用舌頭潤潤嘴唇,葛三開始明白了項真的意思,他青白著臉,以肥厚的手掌抹去額上冷汗,乾澀的道:「項大爺,你你老是說,呃,都要把單頭目他們?……」
西門朝午冷森的道:「要得宰了,否則,我們行蹤洩漏,非但完不成所負重責,更將使無雙派蒙受極大損傷!」
葛三心驚膽顫的道:「但是,但是他們有將近三十個人,而且,又和小的是老弟兄……」
輕喟一聲,荊忍走上來拍拍葛三的肩頭,道:「如今他們已不是你的老弟兄了,你已與我們站在一起,為天下的真理與仁義而戰,你和我們是弟兄,他們人多並不足慮,我們素來習慣以寡擊眾,以少勝多,你,等著看吧。」
項真微笑看看他,低沉而有力的道:「待明朝,天亮之後,你就自在而富有了,退出江湖,好好做點買賣,多享受享受,人世間頗值留戀。」
長長歎了口氣,葛三黯淡的道:「一衝著你項大爺,小的也只得如此了,這一晚上,可是夠熬啊……」
忽然西門朝午輕輕的「噓」了一聲,隨著這噓聲,項真也立刻聽到了門外急促的步履聲與低雜的交談聲,唔,有人來了,怕不有好幾十!
葛三形色緊張而畏怯,他吶吶的道:「他們回來了……」
項真笑笑,道:「原在預料之中,是麼?」
正說到這裡,人語談笑之聲已近了,跟著「砰」的一聲大門已被推開,一群藍衣壯漢蜂擁而入,他們一進來便直往樓上衝,有一些更朝兩邊的側屋走去,個個都是滿身灰土,倦態畢露,吵著嚷著找茶找水,根本沒有注意到門後及門邊的這幾個煞星!
後面,三個藍衣人拖著疲乏的步子懶懶走了進來,最前面那個蓄著大鬍子,暴眼獅鼻相貌帶著幾分威武,他揮揮身上的泥已灰土,不耐煩的叫著:「不要吵,累了一天,那還來這麼大精神?他媽一個個全像些鳥毛孩子!」
叱喝著,他又一眼看見了面孔緊繃著的葛三,與葛三背後正在低頭拂衣的項真!
於是這位大鬍子眉頭一皺,冒火道:「葛老三,在家裡閒了一天,連個茶水都不準備?你們五個人是怎麼搞的?都鬧出毛病來啦?」
悄悄的,門後的荊忍正將大門關上下閂。
大鬍子旁邊兩個角色一邊呵手跺腳,邊不滿的道:「太也他媽的可恨了,都在屋裡躲著睡大覺吧?趕明天叫他們去挖地道去,狗操的!」
葛三兩隻牛眼一瞪,突然大吼道:「通通給老子閉上你們的鳥嘴,慢說沒有燒茶水,就連晚飯也沒給你們這批王八蛋煮!」
大鬍子與他身旁的兩人料不到葛三竟敢如此斗膽頂撞他們,在一愣之後,大鬍子搶上一步,劈手抓住葛三衣襟,口沫四濺的厲叱道:「葛老三,你小子是吃了耗子藥了?竟敢放言頂撞你家單老祖宗?」
輕輕一笑,項真斜走一步,道:「還吃晚飯幹什麼?飽死鬼與餓死鬼還不都一樣?橫豎都脫不了一個死字!」
大鬍子一聽之下幾乎將肺都氣炸了,他雙眼怒瞪如鈴,暴烈的大吼:「你媽的狗頭你,咦?你是誰?」
項真笑笑道:「取你狗頭的人!」
大鬍子尚未來得及說話,樓上已驀然傳來一片驚呼駭叫:「不好,有奸細混進來了!」
「快告訴單頭目,李二疤幾個人,全吃人家制住了!」
「刀呢?我的刀……」
於是——
項真溫雅的道:「你現在知道我是誰了吧?我的單頭目?」
斷喝一聲,大鬍子一把將手中抓著的葛三朝項真推去,同時反手拔刀,但是,葛三一個蹌踉沒有撞著項真,項真已鬼魅似的激閃猝旋出去,幾乎難分先後,大鬍子的手方才摸到刀柄上,一抹掌影已擦著他的咽喉飛過!
鮮血箭似的標起,後面的兩位仁兄剛剛驚呼了半聲,已猛的被一股大力撞得橫飛半空,摔出五步之外!
厲烈的笑聲起自西門朝午的口中,他倏撲向前,大旋身,三名大刀教徒自樓梯上摔落,還有五個尚未及奔逃,西門朝午的「鐵魔臂」已快愈電閃的一一砸碎了他們的脊骨!
一條人影掠過西門朝午頭頂直射樓上,他身形方隱,一連串的慘嚎厲曝已成串的傳來,那條人影,唔,是「金雷手」荊忍!
兩邊的側屋,「長鏈」黎東與「行者」魯浩早已分撲了過去,但聞鐵器擊肉之聲「噗」「噗」連響,尖叫鬼嚎之聲不盡不絕,剎時之間,這幢偌大的樓房已變成了修羅屠場!
兩個藍衣漢子亡命自樓上奔下,卻正好碰上了西門朝午,西門朝午獰笑一聲,微側身,又突然暴起,「鐵魔臂」
呼呼翻悄,兩個奔逃的漢子連叫也未及叫出,已帶著滿空血雨分成兩個方向摔出了梯干!」
一名藍衣大漢自一側衝上揚起大砍刀猛砍項真,項真不閃不退,就在那柄雪亮的大砍刀正待劈落之際,他已搶在刀落的之前,一掌將那個大漢震得方腰陷腹,倒撞於堅實的牆壁上!
躲在一具衣櫥之後,一個瘦干的大刀教徒手忙腳亂的掏出了「竹哨」放在口中猛吹,一個清脆的單音——「咕」冰珠子一樣,跳躍到血腥的空氣中——
全身一凜,項真連找也不找,「唰」的閃射到了衣櫥之側,他左掌倏偏猝揚「卡嚓」一聲骨骼的破裂之響傳來,跟著「撲通」一聲,一隻青翠巧致竹哨已染滿了濃稠的鮮血溜溜滾滾出來。
動作開始的時候有如狂風突起,完成的時候也像暴雨驟收,驀然間便一切都停了下來,樓上樓下,靜寂如死。
高頭大馬的葛三,這時竟瑟縮成了一團,他抱頭蹲在牆角,臉色其白如紙。全身抖著,顫著,連站全站不起來了。
緩緩的,一步一步的,荊忍沉著臉自樓上走下,身上全是血跡濃的,淡的,深紫的,以猩紅的……
項真獨立廳堂之中,他負著手,神色安詳而平靜,淡漠的遊目四周,那形態,宛如是在欣賞著一幅名畫,或者,似是正置身於花團錦簇的庭園之內,好悠閒,好懶散……
樓梯口。西門朝午將他的『鐵魔臂』在一具屍體身上揩擦著,他抿著嘴,鼻孔微張,鎮靜得一如身處無人之境,這眼前的慘厲與淒怖,好像和他毫無關連。
兩邊側屋,黎東和魯浩兩個也渾身染血的跑了出去,兩人身上的汗與血已滲揉到一起,長髮披散著,滿臉的煞氣尚未消褪。
於是,項真搓搓手,冷靜的道:「沒有活口了吧?」
低著頭仍在細心擦拭他的兵器,西門朝午淡淡的道:「我想,沒有了吧。」
項真仰起頭來,問荊忍:「樓上如何?」
荊忍徐緩的道:「一個不剩,包括那四名被你制住穴道的。」
點點頭,項真又道:「有沒有人發出訊號去?」
荊忍道:「他們有人曾想如此,當然他們都沒有來得及做到。」
望著黎東和魯浩二人,項真笑道:「二位如何?」
黎東潤了潤他的寬厚嘴唇,有些難為情的道:「都解決了,只是弟子我差點挨上一刀,衣服破了條口子?」
項真讚許的道:「幹得好,衣裳破了沒有關係,好在那不是自己的。」
一句話說得各人都忍不住抿嘴笑了起來,西門朝午將「鐵魔臂」往長衫裡一插,拍拍手,道:「這幢樓與最近的房屋相隔也在五六丈外,且窗門緊閉,樓外刮著北風,我想外面不可能會發覺什麼。」
項真想了想,道:「最好是如此,葛三……」
他移目瞧著葛三,可憐這位大塊頭像是失了魂似的,連腿都軟了,靠在牆角,一動也不能動。
黎東大步走了上去,一把將葛三提了起來,粗著嗓子道:「喂,朋友,項師叔在叫你!」
「啊」了一聲,又長長吐了口氣,葛三用力搶搖腦袋,這才如夢初醒般恢復了知覺,他虛弱的答應一聲,低啞的道:「項大爺……叫我?」
走上前去,項真和藹的道:「怎麼了,哪裡不舒服麼?」
舐舐嘴唇,葛三恐懼的道:「項大爺……這,太慘了……」
拍拍他的肩頭,項真安慰地道:「生在江湖,必須適應江湖上的生存方式,我們只有這樣,殘酷,以及殺伐,縱使我們不願,有時我們卻無法避免是麼?」
像懂了,又像不懂,但葛三畢竟點了點頭,他虛虛的道:「好像一場噩夢,我只覺得剛剛開始,這噩夢就已醒了,好快,好可怕,這不像只是你們幾個人幹的……」
項真露具一笑道:「好了,你上樓去待著,先把大門閂好,別忘了按時與他們聯繫,記著,他們。
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葛三恐怖的道:「但是,老爺,這一屋子全是死人……」
項真輕輕的道:「沒有什麼可怕的,你便當他們全睡著了吧。」
大塊頭的葛三,這時竟變得像個吃奶的孩子般纏粘道:「項大爺我的老祖宗,睡覺不會是這個模樣,太嚇人了,全是一屋子血,個個都齜牙咧嘴的……」
西門朝午不耐煩的低吼道:「行了行了,也不知道大刀教怎的會有你這等膽小如鼠的角色,你忍著點,別去看他們,時間久了,即會習慣,我們還有大事未辦,莫不成在這裡陪著你?」
再次拍拍葛三肩頭,項真緩和的道:「我們走了,只要天一亮,事情便會過去,記著發生變化時,立刻躲上閣樓,天!就要亮了?」
於是,回頭招呼一聲,熄了那隻大火燭項真等五個人輕輕將門啟開,他們剛要踏出後面的葛三已驀然哭顫的喊:「項大爺。」
一沉臉,西門朝午怒道:「你他奶奶的!」
輕輕按住了他,項真平靜的道:「什麼事?」
黑暗中葛三抖索著道:「我的穴道,你還沒有替我解開,項大爺,你說過了子夜便無法可救了……」
淡淡一笑,項真道:「我沒有點你的穴道,那只是騙你比較聽話的方法而已,現在,你可以安心了吧?」
有一聲窒噎的聲音傳來,葛三傳是整個氣愣了,荊忍凝神瞧去,邊低沉的道:「葛三,葛三,你沒有事吧?」
好一陣子,葛三才氣苦的抖著嗓子道:「我……我……
我他媽太呆了哇……」
項真忍不住莞爾,他道:「你不呆,只是我聰明了些而已。」
說著,他打了個手式,荊忍順手將門關上,五個人微微伏身,在無邊的漆黑中,就像五頭猩貓,一樣快捷的閃躍而去。
現在,又飄雪了,那麼輕輕細細裊裊娜娜的……
第47章 如意府前 隻身闖
五個人盡量利用建築物的陰影與巷牆街簷的掩遮迅速閃躍前進,這時,他們來在一條橫街的轉角處,五人極快伏下,凝目朝四周炯炯搜視著,西門朝午壓著嗓子道:「項兄,如意府在哪個方向,你知道不?」
項真搖頭道:
「不大清楚。」
荊忍悄聲道:
「那如意府一定建造得富麗堂皇,宏偉高大,只要找這麼座房子往裡摸,就保準不會有錯!」
略一沉吟,項真點頭道:
「也只好如此了,現在我們分成三批,後一批跟著前一批,逐次前行,由我在前頭開路,西門當家的和黎東,荊兄便與魯浩,這樣一則避免形跡同時暴露,二來首尾也有個接應。」
四個人齊齊點頭,於是,項真身形微弓倏起,暗影中有如一溜輕煙,稍一閃動已在九十丈之外,西門朝午倏拍黎東肩頭,二人也雙雙跟去接著,荊忍與魯浩都迅速綴上。
前行的項真在幾度奔掠之下,已越過這條橫街,橫街前是一排矮小櫛比的房舍,從這些房舍的頂上望過去,可以看見一片濃密的林子,林子裡,嗯,正有明爍閃亮的燈火映出,一座隱隱的高大恢宏的屋影輪廓,有如堡壘般雄倨於那濃密的樹林深處。好像一頭生著無數只炯炯發光怪眼的巨獸!
正想回頭招呼,項真已尖銳的聽到眼前這排房舍的那邊有一陣清脆的步履聲響傳來,他急忙貼到身後的一堵牆壁上,同時伸手在牆上挖下一塊灰土,抖手射向後面。
剛剛做完了這些動作,這排房子的盡頭已轉出來兩行赤衫大漢。他們行走迅速,小心而仔細的往四周搜視不停,個個都是兵刃在手,利箭上弦,看得出來緊張而匆忙,很快的,他們已走了過去。
敵敵嘴唇,項真才想繼續行動橫街那頭,又有一隊人影快步奔近,隱隱的,似乎還有獸類發出的氣喘之聲!
項真的反應是快捷而尖銳的,他一聽聲音即知道事情不妙,那種獸類吁喘之聲顯然是某種極為凶殘的惡犬所發出!這是由多年的經驗,閱歷,加上直覺的感觸而推斷判定的,項真相信他自己的推斷,一如他已親眼目睹!
時間是如此急促,以至他已沒有再做思慮迴環的餘地,猛一咬牙,他輕快的擊掌而下,同時已電掣般迎向那隊巡行過來的敵人!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6-25 07:55 編輯 》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7:55:19
這是一隊身著紫褐色皮襖皮褲的彪形大漢,約有二十多名,前行的八個大漢手中,俱皆牽挽著一頭小粘牛般粗壯的花斑惡犬,這八條惡犬頭顱渾圓,突鼻闊嘴,獠牙森森,一雙巨目綠光隱泛,配上黃黑交雜的皮毛,低沉獰猛的嗥叫聲,看上去,幾乎就像八頭豹子一樣!
隔著尚有三四丈遠,這八條惡犬已經嗅到了項真的氣息,於是,它們突然騷動起來,八雙綠眼兇惡的瞪視著項真撲來的方向,低沉的嗥吼也立即轉變成高昂的狼叫!
二十來個皮衣大漢約模也是經過風浪的人物了,他們甫覺有異便已迅速散開,但是,不容他們再有餘暇查探,項真那有如流光般的身形已來到了他們頭頂!
為首一個滿臉橫肉的皮衣大漢,目子甫一瞥及項真的身形,已倏然斜躍三步腰懸的「鬼頭刀」閃出一溜寒芒直劈上去,嘴裡同時暴叱:「圍住他!」
八條惡犬也在這時破放開了皮套,吼叫著猛撲了上來,項真凌空的身軀驀然翻滾,幾乎是貼著那砍來的刀背擦了過去,不待握刀的敵人展開第三個動作,「呱」的暴響聲中,那皮衣大漢已倒仰著摔出了尋丈之外。
於是——
當第一頭巨大的利齒白森森的嚙噬過來之前,項真已經閃電般放倒了對方五人,他上身倏旋,左掌一彈猝揮,那頭撲來的巨犬已悶嗥著滾翻出去,項真一擊得手,不退反進,另兩隻巨大尚未看清他的來勢,俱已慘嚎連聲,肚腸迸洩,被橫著震飛十步!
一個皮衣大漢踉蹌斜竄驚,惶的高叫道:
「快發信號,有奸——」
那個「細」字還在他的喉嚨裡打轉,這位仁兄已悶吭一聲,捂著肚子栽倒地下,同一時間,另一個手執銅鈴的漢子方待搖動手中的玩意兒,項真已在一陣風似的猛撲裡將他硬生生震上了半空!
人們驚呼著叫嘯著,惡犬嗥狼著,奔躍著,而項真雙掌如刃,快愈電閃,「吭」「吭」的悶響聲揉合在淒厲的慘嚎聲裡,悠長得顫人心弦,酷厲得使空氣抖索,人影奔掠躥騰,刀光閃泛舞射,但是,卻只有剎那,這剎那之後,一切俱已靜止下來,就似方纔的景象只是一場幻影一般!
當然,這不只是一場幻影,二十多具屍體狼籍的躺滿了一地鮮血迸濺流溢,在昏黯中看去,更像是一灘灘,一股股紫黑色的穢液,微微反射著淒淡的亮光。
四面都有腳步聲與叱喝聲往這邊奔來,間或夾雜著一陣陣清脆的銅鈴聲,顯然,他們已經察覺情況有異了。
冷冷瞥了一眼那八頭方纔還在張牙舞爪,如今卻皆已四肢僵硬了的巨大惡犬,項真特別注意到這些惡犬四爪上所發出的隱隱藍色光亮,他微微一哼,雙臂抖處,人已朝黑暗中掠回。
黯影裡傳來西門朝午低促的聲音:「項兄,如何?」
項真奔停,他騰空而起,邊斷然道:
「樹林之中定是如意府!」
於是,五個人仍分成了三撥,後面跟著前面的流星般越過了那排屋舍,將紛亂的燈光人影與叱問吼喝之聲拋下了老遠,現在,上了那段斜坡便可進入林中了。
領先的項真臨上斜坡之前,倏然彈躍而起,在半空劃了一道美妙的弧線,又再次往空中拔升,如此速展三次,他那形體已宛似一頭大鳥般直凌漫夜雲中八丈多高,若非事先知道,猛然一見任誰也不相信那竟然會是一個「人」的身軀!
斜坡的陷隱地帶裡,立即有三處,人影冒了出來,他們個個仰首上望,滿懷疑惑搞不清方纔那騰飛空中的玩意是什麼。
西門朝午與黎東緊跟而來,他們都是老江湖了,只要打上一眼,便馬上明白了項真的用意,於是,西門朝午不禁在心中暗讚一聲,猛撲向隔著最近的,一處敵人暗樁!
這一處暗樁,是在斜坡右下側方的一塊凹地裡,有五個人伏著,他們全被項真引了出來,現在正還弄不清楚空中掠飛的影子是什麼,而另兩條黑影已惡魔般凌頭壓到!
一個皮衣大漢甫覺一陣勁風撲來,他警惕的回頭望去,而他這一生中卻也只能望上這麼一次了,「鐵魔臂」的鋼斤閃電般「呼」的砸進了他的腦殼,連一聲哼叫都沒有來得及發出,另一位仁兄又已被橫著震出十步之外!
同一時間——
一條銀光閃爍的鋼鏈悄無聲息的突然將一個皮衣漢子頸項纏住,一抖一卷之下便將他抖出了七尺,剩下的兩個角色正待舉刀往搜,「吭」的一聲悶響,其中之一已張開雙臂仆倒於地,另一位方才半轉身軀,「刷」的一聲中,「鐵魔臂」的五爪已洞穿了他的咽喉!
西門朝午與黎東二人合力解決了這一處暗卡,真是又乾淨又利落,幾乎沒有發出一丁點聲息,事情便立即開始又立即結束了。
那邊——
荊忍和魯浩也是相同心思,他們摸向了靠左林子左邊的一道卡子,這道卡子只有三個人,魯浩先衝了過去,那根鴨蛋粗細,可縮可伸的純鋼亮銀行者棍兜頭猛砸一下子就吃他敲翻了一個!
變起時腋,其他兩個皮衣大漢始才驚呼一聲,荊忍的雙掌已急沉猝挑,這兩位朋友連對方是個什麼樣兒也沒有看清,便分朝兩個方向倒仰了出去,帶著滿臉滿頷的血!
林子邊緣正中間的那處暗樁上也有三個人,他們已察覺出情形不對,黑暗中,一個沙啞的嗓子低喊道:
「邵老表你那裡有事沒有?」
每一個字音自他唇縫中跳出,又迅速消失在寒風林嘯裡,這人正感到有一股涼氣冒升心底,背後,已響起了一陣清雅的語聲:「有事,而且這事給你的庇漏極大!」
這位問訊的仁兄反應卻也夠快,他一聽不是路數,霍的矮身弓背,大拋肩,手上的鬼頭刀已閃起一溜寒芒,猛的往後砍去!
但是,他似乎仍然慢了,鬼頭刀方始出手,一抹黑影已擦著他的胸膛飛過,這一下有如一柄上百斤的鐵錘結結實實的砸在他心口上,「哇」的,一般熱血噴出,人已整個癱了般一頭栽了下去!
這人的另兩位夥伴,嗯,竟比他更早一步,已經那麼安逸的躺在一邊休息了,一個腦袋全被震碎,另一個五臟全出了膛!
動手之人不是別個,正是方才引敵現身的項真,他搓搓手,輕輕吁了口氣,西門朝午與荊忍等四個人也已悄然來到。
荊忍向項真露齒一笑,小聲道:
「全擺平了?」
點點頭,項真回報一笑:「當然這並不太過困難?」
西門朝午急切的道:
「下一步呢,項兄,下一步就該直如意府了吧?」
咬咬嘴唇,項真徐緩的道:
「也只有如此了,但最好不要再露形跡,否則被他們看出我等所在,事情就更辣手了。」
荊忍輕輕的道:
「怕只怕不容易進去,我是說假如一味躲避的話。」
望了望天色項真沉著的道:
「我們見械行事吧,希望能達到目地,現在,我們是仍走照先前的方式,成三批交互掩護!」
不侍各人再有回答,項真已搶先躍出,他的身形急如流光電閃,微晃兩下即已無蹤。
來在一株高大杉木之下,項真隱在樹後,他十分仔細的端詳著眼前這幢巨大而深闊的建築物,不錯,他們是闖對了,一塊尋丈高的巨型石碑立在這幢建築之前十步,石碑上有著三個金色篆體的大字:「如意府」!
這實是一幢全以整塊大麻石砌造成功的恢宏石堡,佔地有五百丈方圓大小,上下兩層,而圍在石堡中間的彷彿是一片空地,六七座精巧雅致的樓閣便築在其中,換句話說,這座石堡竟與一堵堅厚的城他沒有兩樣!
項真閉閉眼,又繼續觀察下去,石堡只有一扇大門,那扇大門色呈烏褐,高寬各有兩丈,顯然非鋼即鐵,目前緊緊關閉著,看那沉厚穩固的情形,只怕用上千百斤炸藥也未見能轟得開,兩牆上下的石牆每隔十尺就有一扇窗戶,而窗戶上嵌有兒臂粗細的鐵柱,窗檻也是鐵質的,又全部連接在四周的石縫裡,有的窗口還映出燈火,有的便漆黑一片了。
這座稱為「如意府」的石堡是正方形的,建設得有如一個鐵城,四平八穩的擺在這片樹林子中間非但形勢堅固,又佔著地利之便,居高臨下,正對著斜坡下的大河鎮,若是有人要硬攻這座石堡,那麼,不使血流成河,屍集如山,只怕是辦不到的了。
眉宇皺了起來,項真正感到麻煩,一側,西門朝午掩了上來,這位千騎盟的大當家也連連搖頭,壓著嗓子道:
「我他奶奶,這個如意府簡直成了紫禁城啦,竟是如此的強固堅厚法,這,光憑人的血肉之軀哪裡攻得開。」
項真低沉的道:
「假如能啟開大門,再破除幾扇窗子,情形就會好得多,若單以人力硬拚自是太不上算!」
輕咳了一聲,西門朝午又道:
「當然,你看看哪一塊塊的大麻石,那一塊都有丈許寬厚,這座堡牆高矮也在五丈以上,當初真不知他們是怎麼建成的?」
項真一笑,道:
「無他,智慧加上毅力而已。」
吁了口氣,西門朝午忽然道:
「項兄,你注意到了,整個如意府的堡牆四周都看不見一條人影。」
項真道:
「不錯,他們的守衛者定然皆隱於暗處。」
頓了頓,他續道:
「為今之計,只有冒險一試了,由我個人先行潛入堡中,暗裡掃清一個缺口,放你們進來,然後我們計算好無雙派陷城之時,設法啟門毀窗,預作內應以期在最小的損傷下獲得最大的戰果,當然,這只是我們的計劃,能否成功尚在未知之數,反正看我們盡力之下能到那種地步了。」
略一沉吟,西門朝午道:
「便是如此,項兄,你得多加小心了,這如意府比不得別的地方,高手如雲四個字是承當得起的!」
微微一笑,項真道:
「我會謹慎行事。」
兩個人互相對望了一眼,目光中,彼此都有著的了悟與有力的信託,然後項真伏著身子躥躍向前。
如意府的石碑自他身邊擦過,項真輕淡的瞄了瞄石碑上那三個看上去雄勁有力的大金字,他的行動是如此迅速捷,只是一閃,人已上了五丈高的堡牆,在黑暗中望上去,只是一抹似有似無的浮雲罷了。
剛剛落在堡人的回道上項真已聽見輕輕的兩聲「卡嚓」之響,他急忙伏下身來,嗯,就在五步之外,一塊地面上的大麻石已迅速移開,兩個黑忽忽的人頭伸出來四面張望,其中一個還低聲道:
「你小子看仔細了不曾,可真是有條影子?」
那一個似是疑惑了片刻,納悶的道:
「剛才好像是在暗窗裡看見有條影子閃動了一下,但因為太快了,我也不敢肯定會是啥玩意……」
他的同伴哼了一聲,火道:
「這邊一共有他媽十五扇暗窗,哪扇暗窗後面也有咱們的弟兄們把著,人家都沒有看清什麼,就是你一個人看見了?我看你他媽八成是花了眼,要不就是驚出毛病來了……」
這一個罵了一聲,雙臂一撐上了回道上面,他活動了一下筋骨,抽出腰上的鬼頭刀,恨恨的道:
「你少在這裡發熊威,老子小心點總不會有錯,即使看花了眼也無所謂,這總比叫對方奸細混進來強!」
說著,他提起刀開始小心翼翼的在堡頂的回道上巡搜起來,一邊還煞有其事的伸出頭到牆外去向下面察看。
而這時,項真早已下了堡牆,直奔那六七幢華屋而去了。
現在項真已大至看清了如意府的一般地形環境,不錯,這是一座正方形的城堡,堡中心也是有一片曠地,一共有七幢華麗精雅的高大樓閣分別坐落在這塊堡中心的曠地上,而這七幢樓閣遠看是零亂建造的,實則彼此皆以長廊相連,長廊是朱欄瓷地,上覆青花凹瓦,完全作直線連衡,進了堡中看,才明白這七幢高樓大廈實際上等於是連成一片。
樓閣與樓閣之間,除了連以長廊之外,尚有白灰色的石板道路相通;房舍四周,有假山、花棚,魚池,水榭,景色十分幽雅宜人,此刻任是隆冬季節,也看得出那一股子高遠淡的脫塵意味,在春夏之際,魚游於水,百花鬥艷,那一片錦綢絢麗的風光,只怕就更不用細說了。
項真認定眼前一幢最為高大寬宏的樓台奔去,他一面做著驚人至極的掠騰閃挪,一邊心中忖思:「如意府的黑髯公看來非但本事極強,對於日常生活享受似乎也十分注重,光看他這城堡似的府第,宮院般的居屋,就曉得這老傢伙頗不簡單,尋常的江湖角色,哪有這等頭腦手腕!」
想著,他已迅速閃進一堆玲玫假山之後,四周很靜,很黑,看不到有值更守夜的人,更看不到巡行查哨的隊伍,甚至連打更敲鑼的役夫也沒有一個!
項真是老江湖了,他在闖南走北的十多年武林生涯中,什麼樣的驚險絕地沒有經過?什麼樣的龍潭虎穴沒有探過?
他異常清楚,眼前的靜並不是件好的預兆,對頭不是傻子,在這等殺氣漫天,危機四伏的節骨眼上,他們會如此膽大心寬,鬆懈怠忽?這是決不可能的,唯一的解釋,便是對方將所有的防範措施完全置於暗處,黑暗中,必定是步步為卡殺機盈溢的!
悄悄的隱在假山之後,仔細往四處察看,良久,項真突然發現了一點小小的玩意,於是,他笑了,假如他離開目前藏身的假山再往前去,前面即已進入那幢樓房的環房的環境範圍之內,項真瞧著那些枯萎的花圃,孤寂的棚樹,以及白灰石板道路,不論是明裡或是暗裡,都有一條條紫紅色的絲繩連扯著,絲繩連扯的地方,正都是一般夜行人習慣經過的地形,這些絲繩盡頭,有的沒於泥地中、有的隱在萎草裡,有的便消失在假山山隙內。
當然,項真明白,只要撞扯到這些絲繩,必有兩個結果,一是觸發了警訊,再則引動了埋伏……
笑了笑,他暗裡吁了口氣,幸而他已事先注意,否則,在急促與匆忙中,也難保自己不撞將上去哩。
稍為休息了片刻,項真繼續開始了行動,他極度小心的移動著身體,逐漸來到這座樓房的寬大石階之前。
思索了片刻,項真沒有沿著石階上去,雖然他明白上了石階就可直接闖門進屋,但他也同樣明白對方亦早會想到這一點,於是,他矮下身體,蹲在長廊的欄基之下,慢慢向一邊摸進。
忽然——
一陣清脆沉實的腳步聲自長廊那邊響起,項真立刻停止不動,他靜靜的注視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一會兒後,兩條人影已自那邊轉了過來。
這是兩個塊頭十分魁梧高大的中年人,一個眼神凌厲,嘴唇削薄,一副了冷酷與寡情之像,另一個肥頭大耳,雙目如線,面色木鈉深沉,兩人都默不出聲,快步經過項真匿藏之處,直向前面的樓閣大門行去。
項真凝目注視他兩人行走的步履與步眼,他看得如此專心,如此仔細,以至又被他找出來一些巧妙;這兩個人雖然沉默無語,快步急走,但他們卻盡找那一塊塊突凸的白色瓷磚落腳,至於另一種灰色的,較為陷凹的瓷磚,這二人卻連沾全不沾上一下!
這決不會是偶然,項真清楚得很,現在,他已注意到那兩個人來到門口了,這是兩扇沉重的桃木大門,兩人來到門前並未敲叩,而門兒卻已呀然啟開,門內,一個彪形皮衣大漢正朝二人躬身行禮!
在門關上以後,項真便挖空心思的尋找起這其中的因素來,這兩個人一路上並未出聲,更未發出暗號,而那門裡的人卻似是早已知道了來者是誰,這只有一個解釋,便是當那兩人在行走的過程中,他們的身形相貌已被某種暗處的裝置所發現,更進而辨明了他的身份,換言之,是友是敵也早就曉得了。但是,這暗處的裝置在哪裡呢?是種什麼東西呢?
項真慢慢的,一寸寸的向長廊四周搜視著,極為謹慎的……終於,他幾乎興奮得大叫一聲!是了,原來竟是這玩意!
在長廊的頂蓋瓦之下,每隔十步便有一根橫樑架撐著,這些橫樑,大約寬有三寸,黑漆,雕花的,看上去十分美觀,每根橫樑底下,都垂吊著一盞大號的玻璃燈,琉璃燈的青白色光芒映得整條的走道明亮異常,而在這條走廊的欄杆中,橫樑上,廊柱間都釘著一面面圓形的,有如臉盆大小的銅片,銅片黃亮絢燦,光可鑒人,上面還隱隱浮雕著花紋圖案,初看上去,只像是一些制飾用的物品,但是,這些銅片釘設的位置卻極其古怪,它並無一定的層次與距離,但是,卻依據了光線折射反映的位置角度!
那一塊塊浮亮的銅片,好像是一面鏡子,只要有人經過下面,他的身影便會立即映入銅片之中,而利用光線反折的道理,這映入銅片的影子又會立即反射到另一塊早已釘於適當位置的銅片中去,如此遁射反映隱在樓上密處一窺探著上便可以發現來人是誰,而敵友之間,也就更加分明了!
項真冷靜而有趣的注視著一塊釘在樓上一扇小窗邊的銅片,不禁微微笑了,他十佩服這項裝置的設計人,那是一個天才,他又覺得惋惜,因為,說不定那天才便要在今夜了!
沉吟了一會,項真方待另謀進路,他的身後已突然響起了幾次輕微的悉嗦聲,在他方才隱藏的假山之後,竟不知何時出現了十多條人影,他們一邊來回搜尋,一面在假山探查隱蔽的,項真還聽到了幾句話:「咦,明明有條影子在這裡閃了閃,怎麼就這一會已不見了?」
「不要疑神疑鬼了,我就說你是看花了眼,你偏不信!」
「哪裡有人影嘛?連條鬼影也沒有,在『金龍殿』之前,有七條法鈴,十六根窺管,人家都沒發現什麼,就只有你一個人招子亮?」
低促的吵嚷了一會,十多個人又迅速離開,消失在,嗯,一處上覆松土的地穴之下,等他們蓋上蓋子,一根看去極像一段枯枝的圓筒狀玩意已齊著地面三寸多高伸了出去,那玩意,大約就是什麼窺管了。
項真移目向這塊空地搜尋,果然,給他發現了十多條朝著各種不同方面與角度伸展的窺管,方纔,他未被發覺,項真知道,除了他的身法快將不易令人相信之外,實在找不出別的理由來了。
對面這棟恢宏而高大的樓閣,唔,叫「金瓶閣」,這名字可取得真巧,帶著那麼幾分春情蕩漾的味兒,黑髯公,這老傢伙!
項真抿抿嘴唇,想了一會,開始快速的朝最靠邊的一根窺管掠去,到了那根窺管之前,他閒閒的伸出手來擋住管口,靜靜的等著變化。
沒有等上多久,地底下已顯然起了一陣騷動,隔著土層項真可以聽到一個暴烈的口音在咆哮:「我操他娘,準是有人在開玩笑……用手把管眼堵起來了……潘慶,你上去看看,十有八九是曹亮那小子……」
另一個聲音含混的答應著,窺管後一塊三尺見方的地面開始微微移動,極快的露出一道尺把寬的隙縫來。
一顆人頭冒升在地面之上,還沒有看清什麼,已在不乾不淨的低罵:「曹亮,你奶奶個熊,這是開玩笑的時候麼?
把管眼堵起來幹麼,出了紕漏你小子承當得住?」
項真笑了笑,右掌「刷」的一揮,那人連吭也沒有吭一聲便軟,軟的滑落下去,緊跟著那人的身形,項真也順勢鑽進了地穴裡!
這地穴約有兩丈寬窄,一排土梯直通穴口,穴口是一塊石板覆上泥土製成的,用人力移動,地穴裡用白灰硬土撐邊打底,以免崩落,在土梯之旁有一個凹口,一條鐵管從上面通了下來,鐵管的伸展角度與地面平行,一位仁兄正湊在管前,閉上一眼在張望著什麼,地穴裡懸著兩盞氣死風燈,昏黃的燈光映得十多條橫躺在草蓆上的皮衣大漢宛如十多條待宰的懶豬,那麼雜亂,那麼怠散又那麼烏煙瘴氣!
被項真一掌震那個人像塊石頭似的一下子滑跌了下來,「噗」的一聲癱在地下,躺在草蓆上的那些角色連看也沒有看一眼,只有一個生著個朝天鼻的仁兄「呸」了一聲,怒罵道:「潘慶,你是馬尿灌多了?連這段土梯也爬不上去?
跌死你這個小王八蛋!」
於是,項真安閒的將石板移蓋回原位,他搓搓手慢條斯理的沿著土梯走下幾步,笑吟吟的道:「可不是,他真的跌死了呢……」
朝天鼻哼一聲,將雙臂枕在腦後,沒好氣的道:「跌死去球,管老子鳥事——」
正說著,他猛然又坐了起來,直愣愣的瞪著站在土梯中間的項真,好半晌,他才怔忡的道:「你,你是誰?」
項真淡淡閒閒的一笑,道:「來取你狗命的人。」
朝天鼻急忙向躺在地下的那位仁兄瞧去,於是,他看見了那張扭曲的面孔,慘白的臉色,以及,唇角淌溢的鮮血!
像驀然被人紮了一刀,朝天鼻猛的跳了起來,張口結舌的大叫:「有……有……奸細!」
項真平靜的點點頭,轉過身來,飛起一掌將那位還在守望著管的仁兄劈翻地下,當那沉悶的「吭」的一響傳來,項真已經來到土梯下面了。
整個土穴中的十來個皮衣大漢慌忙坐起,還沒有弄清是怎麼回事,項真已一指那朝天鼻道:「老兄,你得了頭彩啦!」
朝天鼻渾身一哆嗦,卻蠻橫的暴吼道:「來了奸細了,快傳敬訊,快哪……」
項真倏然掠前,雙掌一圈倏抖,朝天鼻與他身邊的兩名大漢已齊齊撞上土壁,又被猛力彈震回不,沉重的摔倒於地!
絕不稍停項真猝然大旋身,左右開弓,四個人又飛出了七步,他身形如電,凌空暴旋之下,再有兩人噴著大口的鮮血倒仰出去了另一位仁兄方才摸起一把鬼頭刀,項真已一掌將他整個人騰空震起,腦袋「噗」的碰在土穴頂上,一下子便將上半個身體全插進去了!
項真連眼皮子也不眨一下,兩掌一斜猛翻,又是三個人滾倒草蓆上,僅存的一位仁兄連聲「饒命」還未及喊出,項真已一腹踢掉了他半個腦殼!
望望土穴中的十來具屍體,項真長長吁了口氣,土穴之中,瀰散著濃重的酒臭,汗酸,以及血腥味,項真皺皺眉頭,走上前去,三把兩把已將一套皮衣皮褲剝了下來,他穿到自己身上,拍了拍胸襟,頭也不回的,又沿著上梯上去,推開石板翻到地面。
現在,他定定神,自黑暗中掠向「金瓶殿」右邊的長廊躍過廊欄,他也大搖大擺的踏著白色的磁磚朝殿前的桃木大門行去。
隔著大門尚有五尺,門兒已輕輕啟開,一個神色冷峻的三旬漢子注視著他,生硬的道:「兄弟,有何貴幹?」
項真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大刺刺的道:「有緊急戰訊稟報上面。」
那三旬漢子打量著項真,邊道:「現在,髯公正召集各路首腦商討大計,只怕沒有人有時間接見你,而且,你的如意令可在?」
項真心頭一跳,表面上卻裝出十分不悅的樣子道:「沒有『如意令』我還進得來麼?莫不成大哥你認為我是假冒的?」
那漢子冷然一笑道:「不論兄弟你是真是假,按照手續來總不會出錯,沒有如意令,對不起,除了髯公之外任誰也不能在此刻進入殿裡!
項真暗叫不妙,口裡卻仍然強硬的道:「這位大哥,若是誤了緊急軍情你可擔當得起?」
對方陰惻惻的看了項真一眼,徐緩的道:「兄弟,若是誤放了奸細進來,我就更擔當不起了。」
頓了頓,他又道:「如意令請兄弟你取出來給我一觀!」
一咬牙,項真故意垂下頭來,裝做難以啟齒的模樣道:「大哥,老實說,如意令現今已不在我的身上……」
那人冷冷一哼,道:「你,是誰?」
項真微微朝前移了一步,放低了聲音道:「實不相瞞,方才與我一起進來的還有另一位兄弟,他,唉,叫我怎麼說呢,他與那幢樓的小翠花要好著,但去那幢樓沒有如意令是萬萬行不通的,因此我在不得已之下只有將如意令借給了那位兄弟,大哥,你知道,人在如此的情形下,有什麼體已話都指望能早點說明白……」
三旬漢子疑惑的道:「小翠花?」
項真忙道:「是哪,就是伺候九姨大的那個使女,臉圓圓的,眼睛大大的,朝人一笑能將人的魂都勾去一半……」
那人一沉臉,道:「是在哪幢樓?」
項真迅速向最後面的一幢樓房指了指,道:「喏,就是那幢。」
三旬漢子伸頭望了望,不耐煩的道:「到底是哪一幢?
「摘月樓』還是『攀星樓』?
如釋重負,項真道:「好像是『攀星樓』吧……」
那人又上下打量了項真一陣,嚴厲的道:「你是哪位兄弟的手下?」
項真毫不思索的道:「魏光魏大哥手下。」
「魏光魏大哥?」那人喃喃重複了一句。
項真「唉」了一聲,道:「就是這次奉老爺子口諭專程率隊在傳遞消息的魏大哥嘛,個子高高大大,說話粗聲粗氣,暴躁得像火栗子的那一位,唉,我們跟著他排頭可吃夠了哪……」
三旬漢子猶豫著,還拿不定主意放不放人,項真又趕快加上兩句:「大哥,你算行行好,這等事情千萬不能讓上面知道,否則,一旦追查下來非僅我那位兄弟吃不消,連我得跟著倒邪霉……」
終於,那人點了點頭,道:「好吧,我便通權一次,你進去,可別亂闖,樓上正在商討要計,你有什麼事等著稟報,不要鬧出笑話。」
項真又是拱手,又是作揖,一步踏入門內,他還沒走上兩步,那三旬漢子又忽然回頭叫道:「嗯,兄弟你這戰情是要去稟告哪一位?」
心裡罵了一聲,項真堆上笑臉停下來道:「先直接稟『百花谷』鎖鏈四絕中的巴崇恕巴大哥,再由巴大哥轉告各路人馬的首要,從而擬商應對之策。」
那人歪著頭想了想,迷惘的道:「怪了,我們遣擊的人馬所帶回的消息為什麼不直接傳報府中的入,反而先稟報給外人呢?」
項真哈哈一笑,低聲道:「大哥,這樣想你就錯了,髯老爺子如此做只不過是表明大公無私,相互信賴的意思罷了,而且,在這次各路人馬的會集中,亦曾公推巴老三為消息匯聚的傳遞人,一切戰況俱由他收知轉達……」
說到這裡,項真又走上一步,故作神秘的道:「你不是外人,大哥,告訴你也無妨,其實兄弟我所帶的消息,早已在半個時辰之前由魏光魏大哥親自稟報給老爺子知道啦……」
三旬漢子一怔之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項真也陪著笑了幾聲,於是,在二人的笑聲中,項真大模大樣的行向了大廳。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7:56:19
第48章 羅剎網裡 溫柔陣
這真是一間金壁輝煌的大廳,這大廳呈圓形二十丈方圓,四排黑漆明亮的皤龍太師椅俱皆鋪設著厚軟的織錦墊,五張白雲石桌面配以老樹原根的方式分擺在太師椅的中間;寶藍色的古瓷大花瓶有一人高,插著怒放的紅梅,地下是綿軟的白熊皮地毯,四面成品字形設置著十二個斑玉圓鼓坐,六張雕花長腳几上放著六隻青玉香爐,而廳頂是一塊塊的大理石板浮雕著龍鳳呈祥圖,質紋細膩,翔翔如生,兩幅精繡著四季美人圖的薄紗鑲以金絲邊的屏風便擋在那迴旋的寬大白石樓階的兩側,在十六盞垂吊的水晶燈光炫耀下,這間大廳真是豪華極了。
項真遊目四顧了片刻,開始往樓梯旁的一條窄廊下行去,他剛要走到窄廊之前,白石樓梯上已悄無聲息的走下來一個婀娜多姿的身影。
知道有人自樓上下來,但項真卻不願再生枝節,他一低頭,正待加快步伐,梯口那邊已傳來一個俏柔卻冷厲的聲音:「站住,你!」
項真假裝沒有聽見,他緊走兩步,正差一尺便邁進窄廊,背後香風一陣撲鼻而來,那嬌中帶煞的聲音已到了耳邊:「我叫你站住,你聽見嗎?」
歎了口氣,項真回過身來,他的目光甫一觸及來人,心頭卻不禁大大的一跳,老天,這人是個女的,是個三十左右的少婦,而且,正是抱虎莊裡曾經遇上過又交過手的黑寡婦羅剎女,百花谷鎖鏈四絕老大的寡妹!
項真鎮定的望著對方,心中祈求著,希望這位美艷狠辣的母老虎不要將自己認了出來,要不今夜這一番心思,可叫白費了……
羅剎女上下打量著項真,一張俏麗的面龐上如罩寒霜,好一陣子,她才冷冷的道:「你要到哪裡去?這地方豈能容你亂闖?」
項真敵敵嘴唇,忙道:「這位大嫂……」
羅剎女杏眼突瞪,怒叱道:「胡說,誰是大嫂?」
項真急急改口道:「啊,這位大姐……」
氣得一跺腳,羅剎女恨聲道:「見你的大頭鬼了,哪個又是你的大姐?!」
愕了愕,項真總算會過意來,他低聲下氣的道:「是,這位姑娘……」
羅剎女面色略見緩和,她哼了一聲,卻仍然冷冰冰的道:「我方才問你的話,你還沒有回答。」
項真故意吶吶的道:「哪句活?」
羅剎女盯著項真,狠狠的道:「我問你獨自一個人盡朝上跑什麼?」
搓著手項真微低下頭道:「回稟姑娘,在下是奉魏光魏大哥之命,前來傳報軍情的,聞說髯老爺子正在召集各路當家的商討大事,因而在下此刻不便上去稟報各情,無奈之下,只有先找個地方暫歇一歇。」
羅剎女柳眉兒一挑,嬌叱道:「找個地方歇一歇?你可知道小廊後面是誰住著?」
項真誠惶誠恐的道:「在下不知。」
唇角一撇,羅剎女冷冷的道:「那是我與梅姑娘居住的地方,你一個野小子也可以隨便亂闖得的嗎!幸虧我發覺得早,要不還成什麼體統?」
項真急忙道:「在下委實不知,尚望姑娘恕過……」
鼻孔中微微一哼,羅剎女道:「你叫什麼名字?」
項真低低的道:「吳二。」
眉兒一皺,羅剎女道:「吳二?」
項真點頭道:「是的。」
咬著下唇,羅剎女又上下打量著項真,好半晌,她喃喃的道:「好面熟,怎麼一下子就是記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了呢?」
項真把頭低得更深了,他一面在心裡祈禱,一面隨時準備動手先行制敵——假如對方將他認出來的話。
搖搖頭,羅剎女輕輕吁了口氣,道:「喂,吳二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你見過我嗎?」
項真也悄然吁了口氣,他忙道:「這幾日府裡十分忙碌,在下又一直派遣在外,是而未曾見過姑娘芳顏,姑娘一定也是此次來到大河鎮的高人了!」
羅剎女唇角一撇,嗔蔑的道:「什麼高人低人,簡直俗不可耐……對了,前面的軍情如何?我們沿路層層佈置著強弩手,籐牌車。甲馬隊,大刀隊,再加上隱伏各處的狙殺手,火球車,彈箭車,無雙派再是厲害,只怕也佔不了上風吧?」
項真笑笑,低聲道:「是的,如今雙方正在纏戰,情景淒厲而不殘酷,完全膠著了,看起來鹿死誰手還不知道。」
頭一揚,羅剎女充滿自信的道:「當然我們會勝,這還用猜疑?無雙派遠兵攻堅已是不利,褐石澗他們又損傷慘重,聽曾老么回來說,他們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馬折在褐石澗裡,自褐石澗到這兒我們又是重重伏兵,處處陷阱,哼,只怕無雙派連大河鎮的影子還沒有望見就已經潰不成軍了!」
暗暗一笑,項真奉迎的道:「姑娘判測中背,定然所料必成,我們只等著敵人瓦解,前去清點戰果,就行啦!」
盯著項真看,羅剎女忽道:「喂,你知道我是誰?」
項真擺出一副惶惑之狀道:「在下委實不知……」
羅剎女哼了哼,道:「我是百花谷鎖鏈四絕頭一位『滔海友』嚴章的妹妹,我叫嚴睫,有的人稱我為『羅剎女』。」
項真心中忖道:「還有人叫你黑寡婦……」
當然他口裡不能說出來,唯唯諾諾的,他道:「素仰姑娘英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謁芳顏,在下實覺三生有幸,姑娘藝業高強,慧質蘭心,非僅氣度雍容,風華絕代,更且相貌美艷,幾可傾城……」
羅剎女嚴捷笑著咋了一聲,卻顯然十分受用的道:「看你顏生面嫩,年紀輕輕的,卻恁的油腔滑調法……來,到我那裡坐坐,他們那個大會,只怕還得拖一會呢,站在這裡多不方便。」
心頭一動,項真裝出忐忑之狀道:「這,嚴姑娘,這不丈好吧?在下位卑職賤,怎能如此失儀,進入姑娘香閨逗留?」
嚴捷嗔道:「你這人是怎麼了?江湖中人那裡拘泥這些俗套?況且是我邀你進去坐會,又不是你擅自闖入,光明正大,怕什麼來著?」
項真暗自高興,這一下,對方可是自行入彀了,他表面上卻是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
「既是如此,在下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嚴捷一笑,道:「嗯,對了,這才像個男人樣子。」
說著,嚴捷轉過身去,柳腰款擺,搖曳生姿的領先行向窄廊,項真在後面跟著,那陣陣淡淡雅雅的蘭麝之香,就像撲面的微風全自嚴捷身上散發出來,柔膩膩的溫馨馨的,真個令人心族兒也在搖蕩了……
自樓梯底下,這條窄廊一直彎了進去,轉過一個半圓形的月洞門之後,嗯,對面已是一開緊閉著縷花細紗門的雅室,這間雅室之旁,另外還有一間同樣的房舍緊靠著。
輕輕推門而入,嚴捷隨便朝隔開一指,道:「那是梅姑娘住的地方,她現在很忙,人到抱虎莊去了……」
說著,邊請項真入室,這間房子很大,佈置幽雅,地下鋪設著粉藍色的毛氈,壁上兩幅淡描山水畫,一張漆金雕花臥榻斜擺著,矮腳桌,錦絨椅,一個黑亮而古雅的小几上擺著一尊白玉香爐,現在檀香裊裊冒升,那股朦朧的霧氣,越發使人如墜入溫柔陣中了。
這間房子靠右後側,還有一扇小花格子門,項真知道,推開那門,則定此女的臥室了。
嚴睫一把將門兒推上,然後,他懶惰的半倚上了描金臥榻,眼波流轉如水,嫵媚而妖燒的斜睨著項真,嗲膩膩的她道:「吳二……」
項真垂手站著,恭敬的道:「在。」
格格一笑,嚴姥的嗓音柔滑的幾乎能叫人癱了下來:「走過來嘛,讓我瞧瞧你……」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7:57:06
第49章 紅粉多情 洩天機
項真雖然不說自比柳下惠,但這點定力他卻毫無問題,於是,坦然一笑他走了進去,輕輕的道:「嚴姑娘可有見教?」
拍拍身旁的臥榻,嚴捷微瞇著眼,道:「來,坐下……」
站著不動,項真搖頭道:「在下不敢。」
嚴捷秀目瞟瞬又閉,她嬌情的道:「坐下,哦,聽我的話,我不會難為你的。」
仍然挺立不動,項真平靜的道:「只怕壞了姑娘的清譽。」
這一下似是激怒了嚴婕,她一雙柳葉眉兒剎時倒豎,眉心中間的那顆紅痣也更為鮮艷了,沉下臉來,她狠狠的道:「吳二,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把姑娘我看成了何等樣人?」
項真連忙躬身,敬謹的道:「孤男寡女獨處斗室之中,且房門嚴閉,並無他人,在下人微職卑,不足輕重,姑娘你卻身為嚴大哥令妹,如意府上,於此情此景之下,你我雖無他念,心懷坦蕩,但只怕人心叵測,眾口難調,在下名聲事小,卻怕壞了姑娘節譽,斗膽陳言,萬乞姑娘亮察!」
一番話說得入情入理,面面俱到,反而使嚴捷不好意思起來,也因為如此,令她對眼前這位俊朗俏美的「小角色」更加另眼相看,衷心喜悅,於是,她坐正了身子,緩下臉色,柔和的道:「說得有道理,吳二,但你也切莫想歪了,我這個人素來不拘小節,不重俗禮,因我看你生得秀氣,口齒伶俐且應對得體,覺得和你還投緣,是而便邀你進來大家隨意聊聊,沒想到,嗯,你的顧慮還真多……」
項真沉聲道:「在下不敢,只是為姑娘著想罷了?」
嫣然一笑,嚴捷道:「我想,你是對的……」
頓了頓,她又道:「吳二,在火線鬥場上,苦嗎?」
項真一挺胸,扮出一個視死如歸的豪壯形態,道:「為了大河鎮如意府的威名,為了協助苦難的黑手赤衫兄弟們,這點苦算得了什麼?真要說苦,還得算姑娘你們呢!」
嚴睫嬌媚的脫了他一眼,輕輕的道:「哪裡,我們還不是盡點心力罷了,說不上苦……
略一思忖,項真道:「嚴姑娘,依你看,這場仗我們一定佔上風的吧?」
嚴捷咬著下唇笑了笑,道:「照情形推斷,似乎是如此,我們百花谷的四位哥哥,全上去了,大刀教的人馬也圍守大河鎮外緣的一部份,七河會亦分了一半人駐守,甚至連府裡的勇士們也派出去了一多半,赤衫隊與黑手黨的所有兵力現在全據守在抱虎莊裡……」
她輕喟了一聲,低低的道:「黑手黨也夠慘的,從碑石山十二拐進來這裡千餘人,除了輕重傷的,能戰之兵至多也僅有八百人而已,他們派到褐石澗去了四百,到如今,幾乎連一個活著回來的也沒有,赤衫隊的兩千人更落得全軍覆沒,無一生還,據說本來在褐石澗一戰之後還剩下五六百人,就是因一時疏忽被無雙派的火器引發了我們事先埋下的火藥,這一來,便把他們一齊坑進去了,連赤衫隊的三頭領白維明也死在褐石澗裡,黑手黨的兩個『飛騎使』也一個不存……」
項真神色不動,他道:「黑手黨的曾老么不是說對方至少也有一半人折在褐石澗內麼?這樣一來,至少我們不算虧本!」
冷冷一哼,嚴婕道:「曾老么狼狽回來,看他那急急如喪家之大的樣子,可說連一點鬥志都沒有了,他說是這樣說,真的假的誰敢擔保?」
項真故作疑惑的道:「還不能判斷真假?但姑娘,你方才在大廳所言,不是十分肯定而欣慰麼?」
嚴睫笑了笑,懶懶的道:「剛才是和你初見面,又是在大廳裡,講話自然不能太過喪氣,其實呀,能不能打敗人家,連我自己也拿不準呢……」
看了項真一眼,她又道:「曾老么鎩羽歸來,他若是不把敵人的損失誇大一點他還能混嗎?依我看,這小子所報的戰果至少要打個對折!」
項真笑了,道:「凡是人的心理,大多都是如此,喜稱功,好諉過……」
嚴捷點了點頭,道:「你們在前面,消息可能比我更靈通一點,在褐石澗,聽說是黃龍他們領著無雙派打的頭陣,可是如此?」
項真暗暗一笑,卻頷首道:「是的。」
兩隻潔白修長的玉手互相絞扭著,嚴婕低沉的道:「在抱虎莊,我曾與那黃龍交過一次手……」
「什麼?」項真故作驚訝的道:「姑娘與黃龍交過手?」
嚴捷恨恨的道:「不錯,那小子好惹人厭,口齒尖利,形容寡毒,手段更是殘酷得可以令人……但是,他那一身功夫卻確實令人畏懼……」
彷彿猶有餘悸,嚴睫又低回的道:「四個赤衫手下,都是那般人高馬大,卻只在一眨眼間便倒了下去,甚至連他如何出手都來不及看清……聞說此人自出道以來便只憑著一雙空手殺敵,多少能人豪士,草莽豪雄便全栽在他那雙手下……」
項真抿抿嘴唇,沒有搭腔,在此等情景下由一個美麗的少婦來形容自.己,這多少也透著點特別的味道。
吁了口氣,嚴婕又道:「在平時,我自認我那幾手功夫還差強人意,好歹也夠得上入流,以前與人交手多次,也並沒有吃過什麼大虧,但那一次碰上黃龍,卻險些栽了大觔斗,而且,據我看,人家還根本沒用什麼力氣,技不如他我不生氣,最叫人受不了的是他那尖刻鋒利的羞辱之言……碰上他的那天,他竟穿著赤衫隊的赤衣,頭髮蓬散,滿臉黑污油膩,剛破了抱虎莊號稱『天牢』的大獄……事到如今,我還不敢肯定他是何等模樣,但聽說此人生得美若潘安,異常俊秀……」
嚥了口唾沫,項真乾澀澀的道:「下次遇上他,必不叫他好受……」
搖搖頭,嚴捷道:「談何容易?若不是此人,黑手黨豈會敗落至今?赤衫隊又怎弄得滿目瘡痍?老實說,無雙派固然兵精將足,但尚可力敵,最可畏的還是黃龍此人,他足智多謀,詭異無比,且本身藝業高超,實是我們一個心腹大患,不過,髯公他老人家亦已注意到這個問題,現在,他們在研討的各項大計中,剷除黃龍一端也早列為重要行動之一,據我所知,我方己專派好手數名等著對付他了。」
項真故意淡淡的道:「未知是哪幾位?」
嚴道:「還沒有決定,大約由長虹派與青松山莊裡推出人來做這件事。」
心中冷笑一聲,項真平靜的道:「長虹派?」
點點頭,嚴捷道:「隔室的梅姑娘,便也是長虹派的高手,你別看她年紀輕輕,只怕兩個嚴婕也不是她的對手呢。」
項真奇異的道:「長虹派不是只有七個男人麼?怎會多出來一個女的?」
輕輕一笑,嚴捷道:「梅姑娘是長虹派掌門人早年所收的義女,一般人所知道的『長虹七絕,中當然便不會有她啦!不過,她的本事可大得很,並不比她那幾位師叔遜色多少,算起來,她不也是長虹派的一份子嗎?」
項真點頭道:「原來如此,那麼,長虹派的七位高手都來了?」
嚴捷道:「全來了,怎麼,連這件事你都不曉得?他們來的那天,髯老爺子還親自出府相迎,場面大得很哪……」
警黨的一笑,項真忙道:「在下辦的是外務,一天到晚跑得連兩條腿全不像自己的了,有很多事情倒還真不如姑娘知道得多呢……」
微微伸手捂嘴打了個哈欠,嚴睫笑道:「好倦……」
項真躬身道:「不敢打擾姑娘安歇,就此告退。」
嚴睫格格一笑,道:「等一會,我現在還不想睡,和你閒聊倒十分愉快,我們再談一會吧,反正時間還早,而且,今晚能否睡成還不敢講哩。」
項真曉得時間已不多了,他闖進如意府來已經耽擱了很久,自對方口中探得的消息亦也不少,現在,不管露不露馬腳,那最重的兩件事卻必須立即探詢一番。
於是——
向前走了一步,項真神秘兮兮的俯首道:「嚴姑娘,這次黑手黨搞得丟盔曳甲,敗退十二拐。赤衫隊遭受連累,也落得人仰馬翻,損失慘重,進而演變到今日的大血戰,其主因聽說乃是為了一個年輕女子?」
重重一哼,嚴婕道:「可不是!」
她一撇唇,又道:「就是那無雙派掌門人的獨生女兒鐵娘娘!」
仰起頭,項真沉住氣道:「真是禍水!」
嚴捷不屑的道:「哼,也沒見過這等女人。她的父親為了她正在大興干戈,血流成河,她卻像個沒書人似的整天還和那康王德泡在一起,卿卿我我,把肉麻當有趣,每次我想到這裡,實在有些洩氣,真是的,我們在這裡賣命豁力,到底是了何來?若不看在髯公老爺子千里托書,及赤衫隊老焦的份上,哼,說什麼也不會出頭,恨只恨事情越演越大,鬧到這步田地,早已不是單純的為了這件事啦,如今髯老爺子與老焦一牽扯進去,我們又怎好藉詞脫身?武林中講究的便是『義氣』兩個字,但是設若追本逆源,尋求那『義氣』所在的根本,有些時也委實令人喪氣,提起來便渾身不帶勁!」
點點頭,項真小心的道:「他們在抱虎莊裡就敢如此不避嫌麼?」
嚴捷眉兒一挑,脫口道:「哪是在抱虎莊裡,在抱虎莊還好了呢,他們就住在府裡的『回韻閣』中,就好像仍在新婚燕爾的洞房內一樣!」
心中記下了,項真又道:「嚴姑娘可是見過那鐵娘娘?」
嚴睫沒好氣的道:「見過一次,長像嘛,倒是不差,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那一雙眼睛水汪汪,滑溜溜的,一看就曉得命犯桃花,不是好路數!」
搓搓手,項真低聲道:「那康玉德還成天磨在『回韻閣』?」
嚴婕道:「我看哪,他們兩個八成是鬼迷心竅啦,外邊這等火辣法子,他們二位就宛如不見,也虧了他們這股子定力,那般天長地久法……最近幾天,康老三約莫被他的老大吃過排頭了,才偶而出去跑一跑,頂頂場,哼,黑手黨如今只存下四五百人,都是『血魂堂』的死黨,這批人,我看遲早也非斷送在康老三手上不可,真可惜了那些忠心赤膽的漢子啦!」
沉吟了片刻,項真堆著笑臉道:「嚴姑娘,依在下淺見,我們輸的成份也的確不大……」
嚴婕迷惘的道:「此話怎說?」
項真放低了聲音道:「我們還有最後一手殺手銅未用,這記殺手銅一使出來,只怕無雙派再是厲害,也只剩下瞪眼跳腳的份了!」
伸出小巧紅潤的舌尖舐舐嘴唇,嚴婕道:「你別賣關子,直接說出來嘛,還怕我洩密不成?」
項真輕輕的道:「在碑石山上,黑手黨不是曾擒獲無雙派中幾個重要人物麼?這些人質俱皆十分寶貴,假如我們真到了山窮水盡之時,拿他們出來阻擋敵人豈不是一件最有效力的武器?」
白了項真一眼,嚴婕一副「早已瞭然」之狀道:「我道是什麼大不了的機密呢,原來竟是這麼回事,這我早就曉得了,所以剛才不是告訴你無雙派並不足慮嗎,那幾個人都是他們那邊位尊權重的首要人物,無雙派要硬幹還真得投鼠忘器,他們也明白如意府不是些慈悲人,真個逼急了,大家豁出去拉倒!」
又搓搓手,項真試探道:「不過,我老覺得這些人質囚在抱虎莊裡不大妥當,上次黃龍他們鑽進抱虎莊裡,九成兒是想把這些人救出來!」
刁鑽的一笑,嚴婕道:「那一次黃龍他們可是打錯算盤了,無雙派的幾個俘囚根本便不是在抱虎莊裡,早在黑手黨退來大河鎮的頭一天便送進如意府來了……」
一咬牙,項真道:「只不曉得那關囚他們的地方可不可靠?」
說到這裡,他又連忙加上一句:「若是這幾位朋友叫人家救了出去,我們損失可就大得不可估計啦!」
搖搖頭,嚴婕道:「我只知道把他們囚在如意府中,詳細地方我也不明白,聽我大哥說,連他們都搞不清楚,只有髯老爺子和府中有數幾個人曉得,再有知道的就只能數老焦和黑手黨的頭兒了。」
心裡沉吟著,項真有意要問問外面堡上的防衛情形如何,但又實在一時想不出借口來,如今他自己扮的是如意府角色,若是連如意府的埋伏佈置,都搞不清,再去請教別人,那,不是太也透著離譜了麼?如今之計,還是以不露形跡為佳,否則,除了增加麻煩以外就沒有別的了!……
正沉吟著,嚴婕忽然道:「喂,吳二,你在發什麼愣?」
悚然一驚,項真笑道:「也不知怎的,這幾日來老覺得心中恍惚,好像一直有塊石頭壓著似的,沉甸甸,悶鬱郁的……」
嚴婕眉兒微挑,道:「也難怪你,大場面見得少,如今又有這等窩心事兒憋著,怎麼會不煩?眼前的情勢,老實說,也確實夠人頭大了。」
項真正想再說什麼,門外窄廊上響起了一陣細碎的步履聲,他靜靜傾聽著,這陣輕細的步履聲,已在門口停了下來,隨即起了幾聲啄剝。
嚴婕媚眼兒一橫,低叱:「是誰?」
外頭一個俏生生,脆伶伶的聲音應道:「梅蕊,嚴姐姐,你睡下了?」
嚴睫展顏笑道:「喲,原來是梅姑娘,請進,我還沒睡呢。」
一側,項真低聲道:「且容在下迴避……」
嚴捷搖頭道:「沒有關係,我們正正當當的,怕什麼來著!況且梅姑娘與我相處極洽,她不比一般女人,不會嚼舌頭的!」
他們正說著話,門兒已被輕輕啟開,一個裊裊娜娜的少女走了進來,這少女一跨入室中,便好像突然使房裡的光度亮了起來,呵,好一個美人胚子,鳳眼兒,玉琢似的伶巧鼻子,菱形的,殷紅的小嘴,這些,配在那張瓜子臉蛋上,悅目極了,美艷極了,身段也那般窈窕,膚色白嫩瑩致有如凝脂,簡直無可挑剔,假如一定挑剔點什麼,就是那雙眉毛略嫌濃了一點,濃黑得帶著一股冷氣,一股無可名狀的狠煞!
才一進來,這叫梅蕊的少女也猛的怔了一下,她估不到在嚴捷的閨房重地裡竟然會有個大男人在,而且,呃,這男人又竟是如此俊逸俏美,唇紅齒自,氣度精雅,好一個再世潘安!
一剎間梅蕊有些窘迫的站住了,她紅著臉,吶吶的道:「對不起,嚴姐姐,我不知道你房中有客……」
嚴捷站了起來,走過去親熱的拉著她的手,邊笑道:「沒有關係,這位吳二兄弟也是府裡的人,剛從前面回來,我叫他來問問消息的……」
項真拱手躲身,道:「在下吳二見過梅姑娘。」
梅蕊微見忸怩的回了一福,俏臉兒紅紅的道:「不敢當……」
笑著,嚴姨拉梅蕊坐到臥榻上,道:「你不是到抱虎莊去了嗎?那邊情形如何?」
一提到這裡,梅蕊的面色已蒙上一層陰鬱,她瞧了瞧項真,嚴捷會意,忙道:「講吧,都不是外人,吳二是跟著魏光的。」
項真聽在耳裡,正覺好笑,梅蕊卻似放下了心,她微微歎口氣,聲音卻仍然那般柔脆:「黑手黨現在所有的能戰之兵只有五百人不到了,他們全是黑手黨裡最為強悍的『血魂掌』屬下死士,天傍晚的時候,他們已全瀝血盟誓,決心戰至最後一人,那場面十分感人,由黑手黨瓢把子『金腕』賀亭主持,赤衫隊的人馬在褐石澗可說全軍覆沒,如今也只剩下兩百人左右,這批人都集中在抱虎莊,準備與無雙派一決生死,玉石俱焚!」
嚴捷皺皺眉,道:「那麼嚴重?」
沉重的點點頭,梅蕊又道:「前面的消息十分不佳,無雙派雖然犧牲慘烈,但自然步步推進,據我們的消息,對方主攻的人馬是屬於無雙派下『飛』字門的,也是他們六門一堂中最為勇猛的一支,以『莽』字門的所屬分做側翼助攻,無雙派拿強箭利,火器厲害。加上他們個個爭先,人人拚命,守在第一線的『七河會』人馬已經潰退下來,現在青松山莊的籐牌隊與甲馬隊正在硬撐……」
用手掠理了一下鬢邊的一絡秀髮,梅蕊又道:「如意府調集的精兵和七河會的殘眾正在整聚:準備再做一次反撲,但是,看情形勝算難握,據探馬回報,對方也在重佈陣勢,部署兵力,馬嘯刀閃十分緊張,恐怕另一場大戰即將再臨……」
怔了一會,嚴婕忐忑的道:「那麼,無雙派隔著大河鎮還有多遠?」
苦澀的一笑,梅蕊道:「不足三十里了!」
嚴捷想了想,道:「我哥哥他們沒有意外吧?」
梅蕊搖頭道:「他們都還好,其他的一些就慘了,光是撤下來的輕重傷者,怕不就有千多人……」
皺著眉,嚴蕊道:「現在髯公老爺子準備怎麼辦呢?」
梅蕊道:「聽說要抽調一部份大刀教與七河會守鎮的人馬上去頂,但成不成還難說,不能光顧外面家就不要了呀……」
沉默了一會,嚴睫幽幽的道:「這一場仗,打得好慘烈……」
歎息著,梅蕊道:「連天也苦著臉,悲切切的……」
旁邊,項真靜靜的站著,人,生來也就是這麼回事了,既已投入這一種求生存的方式裡,便得那麼咬著牙硬挺下去,悲天憫人的想法任誰也會興起,但卻只是興起而已,事情臨到頭上,又哪能不忍著心腸去幹?這是難以避免的,是一種活著的手段,除非,除非你在開始的時候便不選擇這一行。
忽然,嚴捷問他:「喂,吳二,你呆著在想什麼?」
項真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在下想,吃江湖飯委實不易,那要用血與性命頂著才行,滿眼的灰蒼,期得今日望不見明朝。」
這番話,使梅蕊驚異了,她想不到一個習武的粗人還會有這等細膩的感觸,於是,這股驚異與她原來對項真的第一眼所發生的好感合在一起,就越發覺得這個年輕人氣質飄逸,灑脫不群,有一股特別的,令人喜愛的韻息。
似看還羞的盯著項真,梅蕊怯生生的問道:「吳……吳二,你叫吳二?」
項真恭謹的道:「正是賤名!」
微垂下頭,梅蕊又羞澀的道:「最近以來,你們一定很累吧!」
項真故意一挺胸,意態軒昂的道:「這是應該的,想想姑娘你們為了這些身外之事還不惜相助一臂,受盡辛苦,正當著這些事時我們就更不覺得什麼了。」
笑著,嚴捷道:「好一張小甜嘴,吳二,大約有不少女人被你騙了吧?」
項真目不斜視的道:「回稟姑娘,在下自來少與異性接觸交往。」
點著頭,嚴婕格格笑道:「喲,看不出你還是個柳下惠第二呢,但或者你對人家無心,人家早對你有了意也不一定……」
微微一笑,項真道:「這就不知道了,姑娘。」
一邊,梅蕊臊得一張粉臉通紅,深深垂下頭去默然無言,嚴婕推了她一把,刁鑽的道:「梅姑娘,你紅什麼臉哪?
男女相悅是天經地義的事,有什麼談不得的?到底還是年歲太少。」
說到這裡,她喟了一聲,有些黯然的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以前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比你還靦腆幾分呢,經過了這多年的閱歷和折磨,也看開了,也看淡了,自從死鬼死了之後,唉,日子過得實在冷清……」
梅蕊還是個黃花閨女,又當著一個陌生男子面前,她是越聽越覺得全身發燥,越覺得坐立不安,心意一急,她忙低叫:「嚴姐姐……」
嚴婕「噗哧」一笑,道:「好,好,我不說便是了,看你羞得這等模樣……」
轉眼看著項真,嚴婕道:「對了,吳二,你今晚還得趕回去不?」
項真頷首道:「二更前須趕去候令。」
想了想,嚴婕又側首問梅蕊:「梅姑娘,髯公老爺子他們那個鬼會開完了沒有?」
梅蕊輕輕的道:「他們都在樓上『星晶室』裡,那也說不上是什麼會商,只是由老爺子親自坐陣,隨時由飛騎探馬傳回消息,再根據最新消息調兵遣將,部署變換,這場仗打不完,只怕他們便一直拖下去了。」
「啊」了一聲,嚴婕道:「這樣說來,還差點誤了吳二的事啦,吳二,你有消息就快點去稟報,別等他們散會了,要不,等到什麼時候才能結呀?」
項真沉聲道:「是的,在下這就前去……」
他話還沒說完,外面大廳那邊已忽然傳來一陣隱隱的騷動嘈雜聲,這聲浪雖然不大,卻已極其清晰的傳到了這裡。
嚴婕與梅蕊俱是一怔,嚴婕有些驚疑的道:「出了事啦?」
梅蕊站了起來,道:「我出去看看,這兩天老是叫人心驚膽顫的……」
於是,她快步推門而出,望著她消失了的背影,嚴婕怔忡的道:「天,這種日子再過下去,我非瘋了不成,一日數驚還不說,整天緊張得就像一根繃得直直的琴弦,他們又沉不住氣,一點芝麻綠豆大的事就吵翻了天,我煩都煩透了……」
項真應答的道:「是的。在下也老覺得有些恍惚……」
站起身,嚴婕又變得低柔的道:「吳二,等這裡的事情完了,你願不願到百花谷來玩?我邀請你為我的坐上客。」
深沉的一笑,項真道:「如若有命,在下定然叨擾。」
咬咬唇,嚴婕道:「噯,你怎麼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吳二,你相貌清秀絕倫,神氣盈足,不是夭折之狀,一定可以活到九十歲。」
項真雙手一拱,笑道:「托姑娘的福了。」
這時,嚴婕又眉心糾結,她不安的踱幾步,喃喃的道:「奇怪,我怎麼越來越煩?心理像有把火在燒著……不要是,不要是我自己大限難逃吧?」
項真注視著她,低沉的道:「嚴姑娘,你也不是折壽之像。」
嚴捷安慰的看著他,喜道:「真的?你看得出來?」
項真這一次是隨心裡答應了!
「真的,在下看得出來。」
嚴捷剛剛開口,房門已被推開,梅蕊面色蒼白,形容略顯慌亂的迅速走了進來,她一面反手掩門,邊微帶顫音道:「嚴姐姐,事情不對了……」
心頭大大的一跳,嚴捷緊張的道:「發生了什麼事!」
微微喘了口氣,梅蕊聲音有些暗啞的道:「府外斜坡的三處暗樁不知何時全已被人拔掉,樁上的人一個不剩,『金瓶殿』前曠地下的暗穴也被毀了一個,穴裡隱伏的十幾個人都死淨了,現在他們正在搜尋奸細,一面急報髯公……」
捂著嘴,好半晌嚴婕才驚呼一聲,吶吶的道:「你,你是說,有敵人混進了如意府?」
梅蕊的語聲如她面色那般蒼冷:「是的,事實已擺在眼前……」
嚴捷震駭的道:「這人好大膽,他,會是誰呢?」
緩緩的搖頭,梅蕊垂下目光:「不知道。」
一側,項真卻在極快的轉動著腦筋,要走,現在正是時候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7:57:32
第50章 梅蕊懷春 訴隱諱
沉和的一笑,項真啟口道:「二位姑娘,如今情勢緊張,一片混亂,在下要務在身,不便久留,就此向二位姑娘告辭了。」
彷彿有點捨不得,嚴婕低低的道:「吳二,今日初識,我們卻是極談得來,有空,你可以常到我們這兒聊聊,大家都不要見外了。」
項真連聲答應,心裡卻在好笑,只怕就這一兩天的功夫,無雙派鐵騎即會橫踏大河鎮,那時刀光血雨,人仰馬翻,不但找不著「空」,這座堅甲厚壁的「如意府「能否存在都是問題了呢。
嚴婕吁了口氣,又道:
「還有,吳二,兵戰凶危,刀槍無眼,不論是探信走馬,交手迴環,都得加上幾分仔細,千萬小心著……」
項真心裡浮起一絲微妙的感觸,這等叮嚀關切法兒像是什麼呢?不是太令人尷尬了麼?
但他仍然唯唯諾諾的答應了,轉身行向門口,他的手剛剛欲待啟門,後面,忽然響起了梅蕊的聲音。
「吳二,你等等……」
項真怔了怔,迷惘的半側過身,道:
「梅姑娘可有諭示?」
梅蕊俏生生的臉蛋兒一紅,她羞澀的道:
「我……待會正值到我的巡夜時間,我想,你府中較熟,正可陪我……陪我一道走走,假如……假如你沒有別的事……」
料不到對方會提出這個要求來,項真不覺愣了半晌,嚴婕也似是呆了呆,但她立即面露微笑,幫著腔道:
「吳二呀,反正你可以等到二更天才回去,就不妨陪著梅姑娘在府裡逛逛,假如我是你,只怕早就歡喜的跳將起來了。」
梅蕊聞言之下,一張嬌媚的面龐更加酡紅欲滴了,她忸怩不安的叫:「嚴姐姐,你……」
嚴婕格格笑道:
「好了好了,姐姐玩笑兩句也受不了嗎?吳二哪,你快去快回,梅姑娘就在這裡等你了。」
就在這片刻的功夫,項真腦子裡已打好了主意,他微微躬身,平靜的道:
「在下遵命,待稟報訊息之後即來恭隨梅姑娘。」
說完話,項真迅速推門而出,當然,他不會傻的朝大廳上去,甫經窄廊,他已隱身到廊頂的橫撐之上,閉著眼睛悠閒的調息起來。
於是,在過了頓飯時光之後。
項真下了橫撐,拍拍身上的灰塵,又大踏步走到嚴婕門前輕輕叩擊,邊壓著嗓子道:
「嚴姑娘……」
門兒迅速齊開,梅蕊面對面的站在門裡,見了項身,這位大姑娘又是一陣臉紅心跳,她後面,嚴婕走了過來,輕輕推了她一把,悄聲道:
「快去吧!再晚,等不到你休班吳二就得回去啦!」
梅蕊咬著唇兒,快步走了出來回頭向嚴婕小聲道:
「嚴姐姐,我去了……」
點著頭,嚴婕又交待項真道:
「吳二,你留點神,好好陪著梅姑娘。」
項真忙道:
「不勞姑娘費心,在下怎敢怠慢?」
梅蕊等嚴捷將門關了,對項真情深深的道:
「吳二,我們走正門還是偏門?」
項真故意沉吟了一下,道:
「還是走偏門較妥。」
一招手,梅蕊領著項真朝窄廊的另一邊行去,轉過一道彎路,前面就是一個佈置著山石亭花的小園了,在廊口兩側,正有四名皮衣大漢在往來巡行著。
四個大漢子也同時發覺了梅蕊與項真二人,他們固然都不認識項真,但梅蕊卻是見過的,也知道這位美麗的大姑娘是什麼身份,於是,四位仁兄一齊躬身行禮,一個生雙倒吊眉的夥計咧開大嘴笑道:
「梅姑娘,這麼晚了還沒有歇著哪?」
梅蕊氣度大方的點點頭,道:
「各位壯士都辛苦了,我正輪著這一班巡夜,順便出來走走。」
倒吊眉一伸大拇指,奉承的道:
「也虧著貴派的幫忙,要不,只怕小的們更抓不開栓了……」
微微一笑,梅蕊道:
「哪裡話,這也是應該的。」
說到這裡,她回頭看了項真一眼,輕柔的道:
「吳二,我們出去吧。」
項真點頭,又向眼前的四個大漢道了勞,便與梅蕊穿過小園子,啟開一扇嵌在一列虎皮石圍牆上的小鐵門,緩步向外面行去。
兩個人走著的時候,項真老是跟在梅蕊的後面,看起來他是為了禮貌,謙虛的讓梅蕊走在前頭,實則他是利用梅蕊做擋箭牌,因為梅蕊熟悉如意府中的各般埋伏佈置,一干守衛者又認得她的模樣,是而她走在前面,無形中給項真減去了不少麻煩。
穿過「金瓶殿」的側面,梅蕊一指毀前的那塊空地,輕輕的道:
「吳二,你知道剛才出漏子就出在那邊的地穴裡嗎?」
項真低沉的道:「在下曉得,那邊的地穴裡都有一根窺管。」
於是,梅蕊便越發不疑有他了,輕快的,她道:「你小心著走,這些園圃石徑也是埋伏重重的,到處都架設著『血線』,血線的盡頭不是扯著警鑼就是石灰包,黃磷粉,利箭,園圃裡沒有砌石圍著的地方不能走,四周都是陷阱,小徑上鋪著花石的地方也不能走,下面全是埋設的暗坑,坑裡有倒勾,毒蛇等等東西,每株樹上也全有對好方向的張拿,只要一踏上拉在樹隙和枯草叢裡的鋼絲,那些短羽毒矢便會如雨而下,又密又急……」
這些殺人害命的惡毒佈置,從梅蕊這位俊俏大姑娘的櫻桃小口中一一吐出,像是搖著一串級鈴幾似的,清脆裡加上柔膩,悅耳極了,竟憑空減少了那些陰詭埋伏的血腥氣,項真傾耳聆聽,有著在聽一首優美小詩的感覺。
黑暗中,他們東彎西拐的走著,不時有沉厲的叱問聲發出,梅蕊都一一應對過去,也有些伏守者躍出相阻,但一見是梅蕊又都躬身退下,於是,項真明白他先前掩入金瓶殿之時是經過了如何的凶險與困阻,這,除了他的身法快如棄閃,動似流鴻,再加上一些兒好運之外,他實在找不出其他的理由來解釋了。
側過頭來凝視項真,梅蕊那一雙瑩波澄亮的眸子裡有一片說不出的明媚神韻,她柔怯的道:「吳二,你為什麼叫吳二呢?」
項真怔了怔,隨即笑道:「這是我父母給我起的名字,因為我父母生了我們兄妹四人,我是排行老二,鄉下人也沒有讀過多少書,實在想不出別的名字來,所以乾脆就取了這個名字,梅姑娘,這不很好嗎?又好寫,又好記。」
掩唇一笑,梅蕊道:「就是嫌俗氣了點,和你本人不太相襯。」
項真故作迷惑的道:「不太相襯?為什麼?我自己覺得很好……」
搖搖頭梅蕊低聲道:「你本人相貌很好,氣質也極高雅,有一股與眾不同的味道,我以為,憑你不應該只混到今天這種地步,吳二,你在如意府是做什麼的?」
「做什麼?」項真笑著道:「聽差啊,跟著魏光魏頭兒。」
梅蕊站住了腳步,道:「我是說,你在如意府是什麼身份地位?」
沉吟了一下,項真小心的道:「比一班小弟兄略為高一點,我手下還管著二十個人,較魏光魏頭兒低一點,他管著像我這樣地位的二十人。」
「嗯」了一聲,梅蕊道:「如此說來,你只是一個小頭目,那叫魏光的,也不過只是個大頭目而已,這,太委屈你了。」
項真攤攤手道:「我卻覺得過得很愜意,很快活……」
柳眉兒一挑,梅蕊道:「你也沒想過外面的天地有多大?
一直蹩處在這裡也不嫌悶得慌?吳二,男子漢大丈夫,理應志在四方!」
項真暗裡一笑,道:「但,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想說什麼,梅蕊又忍住了,好半晌,她才幽徐的道:「吳二,我……我想問你一件事……」
項真忙道:「梅姑娘但請明示。」
猶豫了一下,梅蕊偏過頭去,羞澀的道:「你……吳二,你……你……」
項真平靜的道:「請姑娘直說,在下正聽著。」
一摔頭,梅蕊的俏臉兒嫣紅得宛如五月的榴花,她終於說了出來,但卻改變了原先想說出的大部份內容。
「你,吳二,你願意……願意和我交……交朋友嗎?」
項真擺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有些結巴的道:「交,交朋友?我?姑娘……呃,說我,這……這……只怕,只怕我高攀不上,姑娘……我吳二職卑位賤,能和你說上話,已覺得是無上寵幸了……」
梅蕊又氣又急的道:「你這人是怎麼了?我……我是看得起你,才說這些話……我……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身份……交朋友也不是非論高低不可的……」
搓著手,項真吶吶的道:「承蒙姑娘抬愛……我,我當當然是願意,但是……呃,怕只怕姑娘的長輩家族不許,我們的地位身份實在差得太遠……說得不客氣一點,我只是一個供人使喚的役夫……」
一跺腳,梅蕊嗔道:「吳二,你這人是怎麼了?我都不嫌這些,你還怕什麼?你……到底願不願意嘛?」
裝做萬分無奈,項真點著頭道:「既是如此,我當然願意……」
展顏一笑,梅蕊欣然道:「噯,這才像個大男人,好了,如今我們是朋友了,等這裡的事搞完,我就稟明我父,請你到我們那裡去盤垣幾天……」
項真苦笑著道:「怕是不受歡迎。」
白了項真一眼,梅蕊道:「你怎麼知道不歡迎?我都這麼大了,難道連這麼點自由都沒有嗎?哼!你就會小看人!」
項真忙道:「姑娘言重了,我怎敢小看姑娘?」
輕輕笑了起來,梅蕊道:「看你急成那個樣子,膽量比我還小,好了,我們再去走走,免得耽擱了你回去的時間。」
項真謹慎的道:「梅姑娘,我們是否也到堡牆上去看看?」
似是有些奇疑的看了項真一眼,梅蕊道:「堡牆?怎麼你叫他堡牆,如意府的人都稱四周的堅壁為府牆。」
心頭微微一跳,但項真卻鎮定的道:「可是我一直稱它是堡牆,梅姑娘那極似一座城堡的厚壁,不是嗎?」
朝四周看了看,梅蕊小聲笑了起來:「好了,你總是有理,不管你對我對,我們去看看也好。」
項真微微弓腰伸手道:「那麼,請!」
於是,兩個人又直往前面的堡牆行去,項真這一次與梅蕊並肩行走了,在梅蕊的心目中,有一絲甜蜜蜜的感覺,她以為項真已法除了那種自卑心理,願意與他比較接近了,同樣的,項真也正是利用她這種微妙的心理,卻另抱著別一種目的,這目的便是可以在有意無意之間,誘引梅蕊向自己預定的方向行去,那預定的方向,正是西門朝午等人陰伏得最近的地方!
一個是有心,一個是無意,梅蕊與項真低聲談笑著,一面極為自然的向偏左側的堡牆行去,當然,這正中項真下懷!
走著,梅蕊仰著看天色,道:「不管日晝或是黑夜,這些日子來,天空老是陰沉沉的,日晝沒有陽光,夜晚沒有星月,那層層的雲郁壓在人的心上,悶也悶壞了……」
項真緩緩的道:「可不是,像老天也在為地下這幕慘劇愁眉苦臉似的……梅姑娘,你說說看,照目前的情形推斷,我們與無雙派那一邊會勝?」
沉吟著,好一陣,梅蕊才幽幽的道:「我,我猜不出……」
項真側視著她,安祥的道:「我卻大致可以猜出。」
搖搖頭,梅蕊抑鬱的道:「但是,你不要說。」
這句話,實在是出了項真預料之外,他怔怔的看著身邊這位萍水相逢,卻對自己頗有心意的俏麗少女,那芒雅的眉梢嘴角問所勾劃出的憂慮,那雙眸中隱隱的愁緒,在都予人一種憐愛與悲憫的感覺,很顯然的,她對這場巨大的戰鬥,血腥的殺戮並不熱衷,甚至已認定了這是一種失敗,一種毀滅,但是,令人惋惜的卻是她闖了進來,已捲入這片混亂的漩渦,在泥沼中拔足,出污泥而染穢,這,這起卻又是一件多麼不易的事?
腳步聲緩慢而沉重的踏上了一道依牆斜築的石階,沙沙的,輕幽幽的傳了出去,而夜寒如水,在此刻,越發倍增人們的悵迷與落寞。
低沉的,項真道:「梅姑娘……」
梅蕊看看他,示意他說下去,那模樣兒,靜雅得與這冷淒淒的夜色似是融為一體了。
舐舐唇,項真道:「你殺過人嗎?」
怔怔的看著項真,梅蕊問道:「為什麼忽然想到這些?」
笑了笑,項真道:「你很美,極美,外形又很清麗細柔,好像……好像一陣風來都可將你吹跑,又好像一隻老鼠也會嚇著你,但,但你卻是武林中人,而且,我聽說你的武功極強……」
輕輕笑了,梅蕊道:「你不要受惑於一個人的外形,要知道,巨無霸似的大漢並不一定膽子就大,瘦小的婦孺也不一定膽子就小,你別看我貌似柔弱,而且,有些靦腆,在我發狠的時候,我也相當凶的……」
唇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意,項真道:「真的?你殺過人?」
點點頭,梅蕊道:「殺過,三個。」
項真頗有興趣的道:「那是三個什麼樣的人呢!」
眉梢子一揚,梅蕊道:「三個很好很好的人。」
項真道:「能不能說來聽聽?」
這時,他們已走上頂端的堡牆,在七尺寬窄的回道上,他們開始慢慢踱走起來。
輕輕的,梅蕊道:「那是一個很古老的故事了……在我十七歲的時候,也就是四年以前,我一個人到後山去採『藥花』,那是一種可以治喘潤喉的花草,我正在採擷的時候,忽然後後山的野林裡跳出來三個蓬頭垢首的大漢,他們獰笑著瞪著我,饅慢的走了過來,原先,我不知道他們想做什麼,後來,等他們撲向了我,我才知道……才知道他們是在打的什麼主意,當時我又急又怕,又驚又怒,在混亂之中,我也不知道怎麼搞的,一出手他們三個就全躺下了,好多血從他們身上流出來,我怕極了,哭叫著跑了回去,義父與三叔四叔見了很奇怪的問我,我照實說了,他們怒沖沖的趕去,回來後卻大笑著奚落我,這時,我才曉得那三個人全被我殺了……」
吁了口氣,梅蕊天真的仰頭問頂真:「要知道我是用什麼東西殺他們的嗎?」
項真笑道:「願意給我看看?」
梅蕊伸直雙手,神秘的朝項真一笑,於是,就在她的笑容尚未消失之前,兩聲「錚」「錚」脆響飄起,寒光猝閃,兩柄寬約半寸,鋒利無匹的尺許長短劍已自她的雙袖中猛捷彈出,正好握在她的雙手!
微微一笑,項真讚道:「好劍!」
梅蕊兩臂一抬,那兩柄一泓秋水似的晶瑩短劍已溜回了她的袖中,只聽得「嗒」「嗒」兩聲輕響,一切又已恢復原狀。
純稚無邪的笑著,梅蕊道:「這兩柄短劍,只有一尺二寸長,是用『藍鋼』蝦合『鐵精』鑄造,鋒利得很,手指粗細的鐵條都可以一剁而斷,它們分別裝在我雙袖的兩根特製銅管中,只要我先把卡簧推下,雙臂一伸,兩劍便能同時彈出,一仰手,它們又會借抖腕之力倒縮回去,卡簧也會就勢撞返原位,只需要點小小的技巧就行,那彈劍出來的勢子極快極猛,若不注意,只這一下子便可以制敵傷人。
極為欣賞的連連點頭,項真道:「這兩把劍,一定有兩個十分好聽的名字?」
梅蕊興致盈然的道:「不錯,右邊的劍叫『朱舌』,左邊的劍叫『綠芒』。」
想了想,項真道:「梅姑娘,我用手在一丈之外用力丟過來一塊石頭,你能不能同時出劍在石頭飛過的一剎間刺中呢?」
梅蕊也想了想,道:「我先要問那塊石頭有多大?」
項真笑道:「飯碗般大。」
梅蕊點點頭道:「可以。」
舐舐唇,項真又道:「如果像銅錢般大呢?」
梅蕊略一猶豫,道:「八成也可以。」
項真緊接著道:「如果像米粒般大呢?」
怔了怔,梅蕊有些發窘的道:「那……那恐的就不行了……」
於是,就這三問三答,梅蕊怕技藝深淺,項真已經瞭然於胸。
忽然,梅蕊一扭腰,嬌嗅的道:「我不來了,你在騙人家,騙人家出醜……」
項真柔和的笑道:「我怎敢騙姑娘出醜?我自己才出醜呢,只怕你丟過來一張大圓桌我也刺不中……」
幾句話,又把梅蕊逗笑了,她笑了好久才停止下來,一邊擦著眼角道:「你這人呀,好壞,就喜歡叫人家哭笑不得
項真也深沉的一笑,他暗忖道:「等一下,只怕姑娘你更要哭笑不得呢。」
這時,他們已來到了正對著西門朝午等人,伏身方向的位置,梅蕊剛要朝前走,項真卻站了下來,他徵詢的問:「梅姑娘,是否到下面的暗室中去查看一下?」
梅蕊「噗哧」一笑,道:「你怎麼是自己創造名詞!那不叫暗室,隱在這個道底下的房子叫『箭穴』,對了,吳二,你本身是如意廳的人,你知不知道這四周的堡牆中築有多少『箭穴』?」
項真裝做思索的樣子,慢慢的道:「好像有七十幾個箭穴吧……」
「胡說!」梅蕊道:「有一百二十個箭穴!你看你,還沒有我曉得的多。」
項真敲敲自己的腦袋,道:「唉,真是糊塗了,連幾個箭穴都搞不清楚。」
朝週遭瞧了瞧,梅蕊讚歎的道:「老實說,我十分佩服你們如意府的一些設計與佈置,那真是天才,吳二,你看,這如意府就像一座城池,四面都是樹林,但樹林與府牆卻隔著一段距離,萬一發生事故,可以不慮敵人藉著樹木的掩護對府裡施以攻擊,而府牆有上下兩層,上層有回道可堅守,下層有窄廊可伏兵,窗口開在府牆中間,不怕敵人攀附,又能在緊急時推上「戰台」攔腰拒敵,上層的回道下頭是隱築在牆中的箭穴,箭穴中的強弩早已定好射出方向,一百二十個箭穴裡有一千二百具連珠弩,完全把如意府四周的空地,林隙籠罩住了,穴裡還有暗縫可以窺探外面動靜,用不著再加派防衛,只要敵人一來,號令下,萬箭齊出猛射,吳二,你想想看,那一千二百具連珠弩的威力,只怕有千軍萬馬也得全在這陣箭雨中被消滅了……」
有些怔忡,項真直覺的感到有一股寒氣冒自心底,難怪如意府在前線方面連連失利,卻仍這般泰然無憂,原來他們早已在大河鎮、如意府這邊布下了天羅地網,正等著對方的大隊人馬前來送終,真是好毒的手段,好狠的心腸!
梅蕊碰了他一下,詫異的道:「喂,吳二,你在想什麼?」
項真悚然驚悟,忙道:「我在想,於萬箭飛蝗之下,無雙派方向人仰馬翻的時候,那,不知道是一種什麼樣的光景?……哦,即是如此,梅姑娘,方纔你為何那般擔心?」
咬咬下唇,梅蕊道:「我也說不出為什麼,這好像是一種直覺,一股無形的壓力,方纔我不要你說出來就是怕影響了我們彼此的信心……吳二,你知道,有的時候,以人的決心、毅力、勇氣以及智慧,往往可以破除萬難,達到不可意料的境地……精密的機關埋伏到底是一種呆板的東西,而人,卻是活的……」
項真小心的試探道:「梅姑娘,你以為。無雙派具有那種決心、毅力、勇氣以及智慧?」
閉了會眼,梅蕊似是十分煩惱這個問題,她搖搖頭,言不由裹的道:「我不曉得。」
淡淡一笑,項真岔開話題道:「就在我們站立的地方。
好像就有一個『箭穴』,我們可要下去看?這些傢伙,我知道他們,只要一沒有人來查看,就談天說地,不是喝酒、賭錢,就是偷懶睡大覺……」
嫣然笑了,梅蕊道:「看你說得蠻內行,想你以前也常是如此的?」
項真展顏道:「並不經常,我大小也管著二十個人呢。」
於是,梅蕊點了點頭,她正要微彎下身子,堡牆下面,已有三條人影激射而來,同時響起了一聲沉厲的叱問:「誰?」
項真心頭一跳,本能的退後一步,雙手已微微提起,梅蕊卻夷然不懼的站直身體,平靜的道:「梅蕊。」
三個不速之客全都具備了一副驚人身手,隔著項真他們還有尋丈之遙,已從下而上,突然分成三個方向直飛上來,一個面皮青中泛黑,細目塌鼻,嘴唇則薄的皮衣中年人「呼」的落在他們兩個身前,別一位高大魁梧的赤髯老者搶到後面,第三個沖升過堡牆兩丈之高,一個觔斗,「刷」的站在了堡牆牆簷之下,嗯,這人面色死白,形色冷漠,五官動也不動,活像一具殭屍,令人一見,就會興起一股冷嗖嗖的感覺!
但是,梅蕊卻毫不緊張,她朝著站在面前的中年人微微一福,輕啟朱唇,低柔的道:「杜大哥辛苦,這麼晚了還在查夜嗎?」
姓杜的中年人一見是梅蕊,原本冷厲凶獰的模樣立即消失了,他打了個哈哈,一抱拳道:「杜某人怎敢言苦?倒是姑娘你確實夠勞累了!怎麼,你也在巡哨?」
輕輕一笑,梅蕊道:「難道在『星晶室』議定的巡更表冊杜大哥也忘了嗎?」
中年人呵呵大笑道:「沒有忘,沒有忘,怎會忘了?」
說著,他又老好巨滑的道:「只是,唉,杜某人本不該說,也實是礙於髯公的諭示……」
梅蕊也是玲瓏心肝,水晶頭腦,對方弦外之音她如何會聽不出來,於是,她眼珠子一轉,落落大方的道:「沒有關係,杜大哥一定是指的『金冠令』?」
在說話的功夫,梅蕊已在身邊的鏢囊內取出一隻金閃閃的小玩意來,這件東西長只三寸,作箭形,上面浮雕著一個武士頭盔的圖案,十分精緻細巧,姓杜的中年人看見這「金冠令」,已連忙陪笑道:「打擾打擾,萬望姑娘不要見怪,職責所在,非是杜某人存心有意……」
梅蕊笑著道:「這是應該的,杜大哥太客氣了……」
看了梅蕊身後的項真一眼,中年人又道:「這人是跟隨姑娘前來巡視的?」
梅蕊本想說明項真乃是那「魏光」的手下,但她委實心中有氣,便懶得再加解釋,僅點點頭道:「是的。」
姓杜的中年人轉向項真,大刺刺的道:「你得小心侍候著梅姑娘,知道嗎?」
項真一直躬著身子,做出一副必恭必敬之狀,這時,他的腰躬得更深的,一面帶著惶恐的道:「是,在下省得。」
於是,中年人再次向梅蕊道了打擾,招呼一聲,三個人又迅速跟去,剎那間已消失於堡牆之下的黑暗中。
朝著他們退去的方向一噘嘴,梅蕊恨恨的道:「最看不慣就是這個人了,作威作福,滑頭滑腦的……」
項真吁了口,輕輕的道:「說得是,拿著雞毛當令箭!」
梅蕊憤怒的道:「杜宗這個人也不知道用的什麼手段,在髯公老爺子面前如此得寵,假使我是髯公,不把他打入十八層地獄才怪!」
眨眨眼,項真心中應道:「不用急,快了,就快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8:03:06
第51章 返璞歸真 龍戲鳳
將那「金冠令」收好,梅蕊對項真道:「吳二,我們下去看看吧,看完了你也差不多可以回雲了。」
項真道:「就看這下面的一個箭穴吧?」
點點頭,梅蕊目注堡牆簷,與一方角垛成直線,然後,她走了上去,朝地面的石塊連續頓了九次。
於是,很快的,她用腳跺過的那方石塊迅速被推開,一個人的腦袋伸了出來,邊問道:「是誰?」
梅蕊低聲道:「我,星晶室查夜的。」
那人仰頭看了梅蕊一眼,忙道:「有事麼?這位,呃,姑娘?」
梅蕊扳著臉道:「當然有事,我們要下去看看。」
旁邊,項真也上前一步,低叱道:「兄弟,上面來查哨的人到了,你就這麼個鬆散法!一點禮數也不懂?簡直可惡!」
那位仁兄一下子被震住了,連忙道:「請,請,我這就下去恭候!」
於是,腦袋縮了回去,項真朝梅蕊一伸手,道了聲請,兩個人便先後從那方尺許寬窄的缺口中攀緣下去。
自回道地面下來這「箭穴」,有八尺高矮,以一具嵌於牆內的鐵梯為上下,所謂「箭穴」,實是一間鴿籠似的石室,四方形,高低寬窄,都是八尺,向外的一面,有一具鐵製的架子,十隻連珠弩便各分上下的按置在鐵架上,連珠弩的機簧每隻結著一根拉繩,連珠弩上的無羽利矢也早已密密上弦了,隨時都可發射,但是,裝著強弩的鐵架,雖然面向堡牆之外,卻仍有前面的石壁擋著,除了兩側各有三道寸許寬的隙孔偽裝著灰黑布片以便窺視及流通空氣之外,並沒有足強弩可以發射出去的射口,除非,嗯,除非鐵架子前面的石壁能以移開……
石牆上斜挑著一盞氣死風燈,燈光暈黃黃的漾在這間小石室中,地下鋪著厚草褥,唔,一共是五個人,除了身邊這個,其他四位全在躺著。
五把鬼頭刀並排兒靠在壁腳,躺著的幾位仁兄一見上面下來了這麼一位標緻的大姑娘,俱不由眉開眼笑的爬起,有兩個嘴皮子一歪,「刷」的吞了一口唾液,邪邪的就待先吃豆腐……
陪著梅蕊與項真的這位仁兄,哪裡會不知道他這幾位夥計的毛病?那四個角色神態甫一輕狂,他就曉得不好,於是,趕忙踏前一步,低喝道:「留心,是殿裡『星晶室』派下來當哨的!」
「星晶室」三個字所發生的效力,活像是人們口中提起的「閻羅殿」,四位仁兄驀地一愣,慌忙正下面孔,急急排成一排,肅身恭立著,再也不敢拿出一點派浮躁邪蕩的樣子。
梅蕊顯然極不習慣室中那般子臭味與腥味,她輕輕皺著鼻子,冷冷的朝四周看著……
項真方纔已順手將穴口的石板蓋好,這時,他瞪著眼前的五個小角色,嚴厲的道:「你們只有五個人在這裡?」
陪著他們下的那人忙道:「是,是,只有我們五個,每間箭穴裡也都是一樣……」
來回走了兩步,項真又道:「一再不許你在值更的時候喝酒,你們又偷著喝了?」
五個人全低著頭不敢答應,項真又暴烈的道:「我在問你們的話!」
旁邊那漢子蒼自著臉,期期艾艾的道:「回稟大哥……
我們,呃,只是,只是喝了那麼,那麼一小口……」
「混帳!」項真叱責道,「半小口也不行,如果無雙派的人在這時摸了進來,你們一個個暈頭脹腦的還能抵擋人家麼?全是些廢物!」
五個人垂手站著,個個噤如寒蟬,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項真又朝石室中尋視了一遍,嗯,這一次被他發覺了一柄露在右邊牆角上的鐵把手!
腦中一閃,他已明白那鐵把手的用途了,於是,一抹古怪的微笑浮上他的唇角,這抹微笑是幽深的,殘酷的,狠毒寡情的!
一側,梅蕊也冷著臉龐道:「你們都需要加意小心了,大河鎮前面正是刀光血影,激戰方興,你們竟還有閒情逸
致在這裡喝酒做樂?萬一出了事情,你們哪一個承擔得起?」
項真站上前一步,厲聲道:「聽到梅姑娘的話了?」
五個人惶然齊聲答應,梅蕊揮了揮手,道:「下一次再發現你們這樣,就不要怪我不講面子,要懲罰你們了……」
項真暴叱道:「沒有下一次了!」
那五個大漢包括梅蕊在內,方自一愣,項真微微閃動,旁邊這一位已「吭」的一聲倒仰出去,另外四個人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之前,亦已猛的回橫掠撞,四個身體「呼」然碰上了石壁,又沉重的一一反彈落地,除了那最先的一聲悶吭之外,其他的人甚至連半聲驚叫也未及發出!
項真負著手冷冷注視著地下的五具屍體,好像眼前這五個人的死亡與他毫無干係一樣,他顯得如此平靜,又如此冷漠。
驚魂甫定,梅蕊氣得粉臉雪白,全身輕顫,她轉對著項真,語聲激動而憤怒:「你……你,吳二,你有什麼權利殺死他們?他們只是喝了點酒,罪不至死,你……你,你這樣狠毒的把他們全殺了。」
項真歎了口氣,故意苦著臉道:「我只是一時氣憤,梅姑娘,希望你恕過我……」
在氣苦與激盪中,梅蕊竟一時未曾想起一件事情,如果眼前這位俊俏人物吳二,果真是如意府中的一名小頭目。
他如何能具備此等超絕的身手?如何會有那麼截然迥異於他這一階層人物的風度與氣質?
恨恨的跺著腳,梅蕊連眼圈都紅了,她哽著聲道:「這是五條人命……整整的五條人命,他們自小至大,活得多麼不易?就被你如此殘酯的殺害了,為的卻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吳二,你你你,你好惡毒的心腸,我錯看你了!」
項真雙手蒙著面孔,一副痛楚的表情:「我知錯了,我知錯了,梅姑娘,求你不要再說下去……」
梅蕊猛一仰頭,怒極的道:「你要我如何回去交待?這是五條命!我怎麼向如意府的人去解釋?」
搶前一步到了梅蕊身邊,項真裝作驚慌的道:「梅姑娘,你可得多為我擔待,不能讓他們知道是我幹的,他們會對付我,我不願那樣,我怕……」
憎恨的一咬牙,梅蕊叫道:「不要靠近我,你這魔鬼——」
「鬼」字還在她粉紅小巧的舌尖上打轉,這位美麗的大姑娘已驀然覺得肋下一麻,她方始驚驚的感到不對,已來不及有所反抗,身子像猛的癱瘓了一樣,毫無點力的軟軟倒向地下!
驚慌悸亂的瞪著項真,梅蕊方才驚悟,她又急又怒的叫著:「你,你想做什麼?你好大膽……」
項真冷森的俯視著她,語聲如冰:「不要叫嚷,梅姑娘,我不是一個慈悲的人,更不懂得憐香惜玉,讓我們冷靜的面對現實!」
鬢髮凌亂,香汗淫淫,梅蕊喘息著道:「你要做什麼?
吳二,你……」
項真生硬的道:「我不叫吳二,也不是如意府的人,對你,我目前並不想做什麼,忘掉你說過的那個故事,你在你後山採擷藥花的,我不會像那三個惡漢那般齷齪,自然,你也不會也有那一次的勝利幸運!」
疑惑揉合驚懼,憤怒滲融迷惘,梅蕊已有如墜入五里霧中。
「你……吳,你是誰?」
徐緩的,項真脫掉身上的皮衣,撕裂那件皮褲,將反穿的長袍「呼」的翻了回來,灑脫的穿上,天爺,那一襲閃泛著杏黃絲光的黃袍!
冷冷的,他道:「現在,想想看,我是誰?」
兩隻鳳眼兒迷悸的大睜著,梅蕊的腦海中迅速掠過一些人的面孔,一些人的傳聞,一些人的特徵,宛如閃電,一溜溜的自她混亂的思維中晃亮不停,終於——
她全身驟冷,花容慘變,驚恐的脫口尖叫:「黃龍!」
一拂衣袖,項真爾雅的笑了,他聲音跟著也柔和起來:「不錯,正是區區在下!」
梅蕊像是一下子自萬丈深淵失足墜落,一種至極的懼慄、惶亂、絕望與悲憤充斥在她的胸膈,她以為完了,徹底的完了,未來,幸福,遠景,還有生命,一切全將瀕臨於破滅,黃龍,這令人詛咒的,代表著殘酷與死亡的名字!
輕輕的項真道:「確實如姑娘方纔所言,憑我,自然不應屈居為如意府的一名小頭目,外面的天地正大,男子漢,志在四方,多謝姑娘鼓舞,如今,我己是如此了。」
梅蕊一陣悔恨交集,淚珠兒撲簌簌的順著而下,悲痛的飲位起來,項真搖搖頭,又道:「你我處於敵對,互相仇視,現在,你該不會怪我手段太辣,要是如意府的人做這種事,只怕更要比我狠上三分……」
仰首瞄視石壁的暗隙,項真吁了口氣,低緩的道:「接應我的人即刻到來,而且,無雙派的鐵騎隊也該大進攻了,姑娘,你的直覺十分靈驗,這一場仗,只怕如意府方面難操勝券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8:48:07
第52章 犯險履難 劫紅粉
哽咽著,梅蕊隱在淚波後的目光有如一把熊熊的火,她死死的盯著項真,語聲裡含有刺骨的仇恨:「項真……你還是殺了我……要不,我永不會忘記今天的羞辱,無論到天涯海角,無論時光多悠久……我一定會找著你殺你!我恨我,恨透你了……」
項真看著她,那麼輕蔑的看著她,半晌,項真撇撇唇道:
「在江湖上,我已經闖蕩了很多年,栽在我手中的人不計其數,同樣的,姑娘,你這種話我也聽得太多了……隨你吧,只要今夜我沒有殺你,將來的日子全是你的,你想怎麼做便怎麼做,不會有人攔阻你。」
頓了頓,他又道:
「不過,只怕你成功的機會不大……」
咬牙切齒,梅蕊流著淚道:
「你等著吧!」
微微一笑,項真又朝晴隙中探望了一眼,輕鬆的道:
「知道我為什麼偏偏選取眼前這一個箭穴?這個箭穴的窺縫角度正好對著我的夥伴隱身之身之外,換句話說,只要他們行動夠快,沿著這個角度成一直線迅速奔來,到了牆根就安全了,剩下的事,便在我們如何逐一剷除這些陰毒的埋伏,說到這裡,我又要感謝你告訴了我一些珍貴的秘密……」
氣恨得幾乎暈了過去,梅蕊哭著道:
「你卑鄙、下流、無恥……」
項真聳聳肩,笑道:
「兵不厭詐,奈何?」
不待梅蕊再講話,項真已將唇湊上了一邊的暗隙,輕輕發出幾聲短促卻清晰的「咕」「咕」聲來!
聲音一發出,他猛的轉身面向梅蕊,雙目中煞光暴射,像陡然換了一個人似的,狠毒的道:
「梅蕊,不要出聲,不要蠢動,我的心腸夠得上硬,而你,也應該可以多活幾年,知道我的意思?」
唇角強烈的抽搐了一下,梅蕊慘烈的一笑,蠻橫的道:
「我馬上就呼救——」
一陣涼風那麼來去無蹤的拂過了梅蕊的「啞穴」,她渾身一哆嗦,就「啊」「啊」的再也說不出話,發不出聲了!
項真哼了哼,道:
「記下這一次,下一次你就喪命!」
說著,他立刻到暗隙前探視起來,嗯,就這幾句話的功夫,幾條人影已自那邊的林子裡,閃電般到了牆下!
同一時間——
項真忽然聽到了自己處身的箭穴兩邊石牆,響起了一陣有節奏的敲壁聲:三緩三急!
回頭看看梅蕊,項真低促的道:
「這是什麼意思?」
梅蕊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猛的垂下頭去,她垂下頭去的姿勢是如此堅決而有力,以至立即使項真明白不會得到滿意的答覆了,於是,他一咬牙,飛身拔起,右手不分先後的托開了石板,人已有如一溜輕煙似的來到了回道之上,一上來,他先右後左,學著方才梅蕊的樣子,在兩邊兩個角垛成直線的前後使力用腳連頓了九次,這兩塊石板上連跺了九次的空洞回聲幾乎融匯在了一起,分不清是哪邊先發出的聲音來了。
很快的,很肅靜的——
左面回道上的一塊石板首先移開,不待有人出來,項真已像是一抹流光般閃掠進去,他身形甫始消失在那塊石板下的箭穴中,一連串沉悶的鐵掌擊肉聲夾著低曝慘嚎已窒息般傳出,而當這些宛似濃霧中揚起古怪的聲音尚未曾消失,項真又已電躍而上,一身黃袍沾滿了斑斑血跡!
現在右邊的一塊石板也張著掀開,一個腦袋剛剛半露了出來,項真飛起一掌將那人硬硬震跌下去,自己也的射入,就在那人癱賴的屍體尚未落地,他的雙掌閃翻中,這個箭穴中剩下的四個人又有三個滿口噴血的打著轉子摔倒,被掌斃的這四個人,一直到死,甚至連殺他們的人物是個什麼面貌都沒有看清!
僅存的一位仁兄宛如驟遭雷殛般一下子呆在當地,他雙手半舉,還停留在方纔他正要取一件東西的姿態上,一雙眼睛僵直的瞪著項真,就這一剎,他已完全嚇癡了!
項真二話不說,上去就是兩記大耳刮子,打得這個角色猛一哆嗦,如夢初覺,他嘴角流著血,面頰暴腫的「撲通」跪倒,叩頭如搗蒜,道:
「好漢饒命……英雄饒命……小的只是個奴才……是聽人家使喚的腿子……好漢高抬貴手啊……」
無比的驚懼含蘊在這人顫抖混淆的語聲裡,吐露自他上下交磕的牙縫間,那情狀,又是可憐,又是可笑!
項真面無表情,冷峻的道:
「剛才你們看見了什麼?那三緩三急的敲壁聲又代表什麼意思?」
這位仁兄恐懼得臉如死灰,全身哆嗦,他慌忙的道:
「剛才……李昆……好像看見了……幾條黑影……他疑似眼花,不敢……不敢驟發警訊……就用暗號探……向隔壁的箭……箭穴看清了沒有……還沒等到回……答……
英雄你……就下來了……」
暗中吁了口氣,項真一腳踢到那人的「暈穴」上,那位仁兄「吭」了一聲,立即寂靜的躺下去不動了……
離開這個箭穴,項真過去將兩邊的石板歸還了原位,俯身出堡牆之外,口中又低低的「咕」「咕」兩聲,於是,黑暗中宛似幾個大鳥飛騰,下面人影連閃,西門朝午、荊忍、魯浩、黎束四人已騰躍了上來!
沒有多說,項真一指方纔他自己容身的中間那個箭穴,急促的道:
「下去!」
五個人迅速消失在掀開的石板下面,待石板托歸了原位,他們全已在其中了。」
微微喘了口氣,項真目注這四張帶著污漬的面孔,一笑道:
「沒有意外吧?」
西門朝午好奇的朝四周打量著,邊道:
「沒有,就是蹩得難受,凍得發麻,又擔心你老兄出了漏子……」
有些迷惘的,「長鏈」黎束吶吶的道:
「項師叔,這個小房子,是做什麼用的呢?」
項真一笑道:
「這叫『箭穴』,如意府四周的府牆上,隱藏著這種箭穴共有一百二十餘個,只要一聲令下,萬箭齊發,遮天蔽日,宛如飛蝗,設計得相當的精巧與歹毒……」
仔細而扼要的,項真把這箭穴的功用、構造、及大略分配位置詳述了一遍,跟著又將如意府裡的各項機關埋伏一一指未了,他又道:「這裡的各種裝置,再加上大河鎮的埋伏陷阱,如果我方人馬全不知道,往裡硬衝硬闖,不搞得屍橫遍野,損失慘重才怪,方纔我已把這裡的數人埋伏說明了,大河鎮的我們也已大略看到與探清,尤其是那裡挖掘的地道工事,我懷疑是與褐石澗澗緣那邊性質相同的火藥裝置,此點我們切需注意,現在,該派一個人同去詳告鐵掌門及無雙派的各首要了,我想……」
他看著「金雷掌」荊忍,笑道:「煩荊兄辛苦一遭如何?」
荊忍頷首笑道:「當然。」
低沉的,項真道:「但荊兄須切記一個原則,此行異常重要,關係無雙派千百人命,勝負榮辱,一路上,千祈莫與敵人纏戰,以免延誤大事!」
荊忍點頭道:「放心,他們追,我跑便是了,這點本事我自信還有。」
項真平靜的道:「事不宜遲,荊兄,祝你一路平安!」
雙手抱拳半轉,荊忍笑道:「托各位洪福,我先走一步了!」
說著,他上梯托板,一閃而逝,項真過去將石板還歸了原位,下來後,看見行者魯浩正湊眼在暗隙上朝外張望,邊道:「哈,這玩意可真靈光,項師叔,荊大俠的身形快極了,從我們這個方向筆直的飛了出去,和一抹流煙一樣……」
項真正要回答,西門朝午已低叫了一聲,指著半躺在草蓆上怒睜著一雙美眸的梅蕊,奇道:「咦,這裡還有個娘們哪?他奶奶還生得怪標緻的……」
項真淡淡的道:「是長虹派掌門人的飛女。」
怔了怔,西門朝午道:「她怎麼會到這裡來著了你的道兒呢?」
玉也似的面容不禁微微一熱,項真有些尷尬的道:「我誘她來到此處……然後點了她的穴道……」
老狐狸似的西門朝午已經料到這是怎麼回子事了,他促狹的一笑道:「好小子,有你的,若是換了我,只怕豁上這條老命她也不會跟我來到這裡,哈哈,黃龍項真樣樣都強,我服了,服了……」
項真的臉孔越加赦然,他忙道:「當家的你口下積德,現在該展開行動了,以免時間來不及。」
西門朝午笑道:「但聽尊兄吩咐。」
項真面容上仍然帶著微笑,但語聲卻是出奇的冰冷:「首先需要毀去的便是如意府的箭穴,整個堡牆上的箭穴共是一百二十座,方纔我已大略看了一遍,正對著每個牆垛之下便是一座,無雙派的人馬來攻,最方便的捷徑便是從我們潛來的林子裡撲襲,換句話說,朝著這一面的箭穴便需要徹底毀去,如意府是四方形的石堡,一百二十座箭穴均分,這邊就有三十座,如今我們已消滅了三座,尚有二十六座,這二十七座箭穴,務須在無雙人馬到來之前完全剷除,以免他們受到慘重打擊。」
目光隱射著一股寒烈得令人顫驚的氣息,項真又凝重的道:「毀滅這二十七座箭穴的行動,便由當家的你與魯浩魯兄負責,黎東黎兄則閃擊其他九十座箭穴,盡量去幹,能除去多少便除去多少,別忘記徹底損毀這些箭架,用狠殺,用火燒,任何手段不拘!」
西門朝午與黎東魯浩三個人連點著頭,項真又道:「他們每一處箭穴中有五個人,全是如意府屬下的小角色,大都未具有硬功夫,只要行動快,不給他們發出告警求救的訊號,這樁工作完成便並不困難……」
忽然,西門朝午道:「且慢,方纔你告訴我們這箭穴的功用時,好像忽略了一個問題,老兄,他們鐵架上的連珠弩是從哪裡射出去?鐵架前有石壁擋著!」
項真一指那個石壁邊的鐵把手,道:「據我推斷,只要一扭那鐵把手,前邊的石壁便會移開,或是升高,或是降下,露出空間來供連珠弩發射!」
看看那個鐵把手,西門朝午低聲道:「不會錯吧?」
項真搖頭道:「放心,決不會錯!」
說話中,他又斜膘了那邊的梅蕊一眼,梅蕊卻氣得一下子轉過臉去,於是,項真笑了笑,道:「我和你們分開之後,有三個大事要做,第一、去那叫『回韻閣』的地去劫奪鐵掌門的千金,如有可能,當然連那康玉德也不能放過,第二、我已探明無雙派被俘的人全囚在如意府中,解救他們出困之事更是不宜稍遲,第三、如意府裡的機關陷阱我要盡可能加以破壞!」
吃了一驚,西門朝午道:「我的乖乖,這三件事哪一樣也是玩命的勾當,你一個人如何應付得了?項兄,我看還是從我們三個人中抽出一個協助你……」
項真擺手道:「不用了,我一個人干至少來去方便,如成不了事他們也不容易陷住我,多了人要瞻前顧後,有時在放開了宰殺的關頭還得擔一份心!」
有些憂慮,西門朝午低緩的道:「但如此一來,不是把整個如意府都轟動了麼?」
項真頷首道:「當然,這是無法避免的,據我想,無雙派在明天凌晨便可攻人大河鎮中,現在隔著天亮,也不會太久了!」
沉吟著,西門朝午道:「這邊的事若辦完了,下一步我們再做什麼呢?」
項真一笑道:「很簡單,竭力擾亂如意府的人心,並接應無雙派的攻入!」
緊接著,他又道:「但記得用游鬥,不能纏戰!」
側首又看了躺在草蓆上的梅蕊一眼,西門朝午悄聲道:「那一位如何處置?」
項真抿抿唇,道:「當家的意下?……」
西門朝午笑道:「點她的穴道,饒她一命算了,女娃兒嘛,又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歹人!」
項真搓搓手,道:「就是這樣吧,老實說,我也不想殺她!」
大步走了過去,項真半俯下身,低柔的道:「梅姑娘,我們不殺你,但我們的行動與計劃你已全聽去了,而我們又不能耽擱,馬上要開始對付如意府,換句話說,這裡出了事他們也立即便會知道,你是個活口,他們救出你,難保你不把我們的秘密各訴他們,但既要留你的命,又得不准你講話,這樁事可就難了……」
梅蕊一張娟秀姣好面容慘白,雙眼恐怖的大睜著,嘴唇急速翁動,卻又說不出一個字來,她全身在不可抑止的抖索,撲簌簌的……
搖搖手,項真又低徐而和善的道:「不用怕,我不會難為你的,我曾學會一種十分獨特怪異的閉氣手法,可以令你像個死去的人一樣暈絕過去五個時辰,但五個時辰之後就是沒有人施救也會自動醒轉,這種方法施諸你身有兩個好處,其一,敵我雙方都以為你已死去而不會再加害於你,其二,可以使你不用說話,安詳的睡上一覺,待你醒來,一切都已成為過去,那時候你再怎麼說也沒有關係了,醒來後,你最多只會覺得有些虛軟而已。」
露齒一笑,他又道:「我這閉氣手法,普天之下,除了我不會有第二個人能解,黑髯公不行,你的義父,更不行!」
又靠近了一些,項真柔和的道:「乖乖睡啊,祝你有一個好夢……」
梅蕊想掙扎,想呼叫,但一切都是枉然,項真的雙手閃電般掠過她的眼前,她甚至連自己身上什麼地方受到觸弄都不曉得,便立刻失去了知覺。
西門朝午哈哈笑道:「項兄,你這閉氣手法可真如你說的那樣靈光?」
項真正色道:「不錯。」
他回首看了看已經寂然不動梅蕊一眼,淡淡的道:「只要如意府發覺了這裡有變,他們就會把她抬回去,在她醒來之前,只怕長虹派的幾個老小子要好好難過一陣了!」
哧哧一笑,西門朝午道:「我們開始吧,項兄?」
項真微一抱拳,道:「好,三位多保重了!」
西門朝午真摯的看著他,低沉而有力的道:「你更要小心,項兄。」
堅強的一笑,項真翻身,拔掠,托開石板,完全是一個動作,只見他身形甫動,已經失去蹤影!
在回道上將白日的雪花清掃得乾淨淨的石板地面泛著一股生冷的潮氣……
項真略一打量地形,驀地騰空而起,用一口丹田精鈍而洗暢的真氣催動著身體的掠飛,像是一顆橫過蒼穹的殞星曳尾,只是眨眼之間已快捷隱密的重又回到了金瓶殿的側面。
他猶豫了片刻,小心翼翼的朝著那個連接著的亭台樓閣進,好在他已知道了如意府大多部份的機關佈置,行動起來,越發有著事半功倍之效,在經過了七座樓房,躲開了五撥巡行的隊伍之後,現在,他已察覺有一棟孤立的小樓正掩遮在那七座連衡的巨廈之後,靠在一棵巨大的松樹邊!
暗中向上蒼禱告這就是「回韻閣」,項真屏息往前潛行,十分仔細而快捷的專找著沒有園圃,沒有花石,沒有草叢的地方走,夜色十分濃密,加以項真的身形又是出乎想像般的急速輕巧,瞬息間,已給他靠近了這棟小樓,饒是如此,一路上他還險些被兩排「血線」絆住!
凝聚目力往小樓下的門媚上看去,這一看,項真幾乎高興得跳了起來,哈,那門媚上的一方小小橫匾,正有著三個蒼勁的黑色草體字:「回韻閣」!
搓搓手,項真正待找尋上樓的地方,斜刺裡,一聲沉喝已暴響而起:「什麼人?站住!」
心頭一跳,項真趕忙伏在原地不動,同時側耳細尋著聲間發出的地方,沉靜了一會,有一陣低微的騷動傳了過來,似是有幾個人在小聲的爭論著什麼,唔,聲音竟來自回韻閣旁邊的那株巨松上!
項真仍舊伏地不動,他現在所處的位置,正是一片枯萎的雜草旁邊,一面伏著,他一邊運勁聆聽樹上的人在爭論些什麼。
雖然由項真伏身的地方隔著那株干挺虯的巨松之間還有將近三十多步的距離,但那隱隱的低語聲卻仍給項真斷斷續續的聽到了一些:「那白晃晃的東西分明只是一團枯草……真窮他媽緊張……活見鬼……」
「……剛才怎麼沒有那團影子?……好像我一叱之下才不動了……」
「你去看看呀……只在這裡喳呼算他媽什麼好漢?……
對頭的話還有這麼鎮定的?……」
默默的,項真打量自己這裡與那株松頂端的距離,一口真氣徐徐貫注在四肢百骸,他要一擊成功,當然,他也知道非要一擊成功不可,那並不太簡單,只憑聽覺判斷數人的藏身位置,而還要絲毫不爽,這除了靠半身的功力,憑氣也得多少有一點了!
一起便是「龍翔大八式」中最為精絕的「化龍飛月」一式,只見他軀體影閃,就像一團黃色的電火一樣來到巨松之前,靠著虯曲幽密的枝權掩護,在松樹的上面近頂處,搭就了一具小小的木架,木架四周還圍著粗糙的欄干,三個皮衣大漢正在低促的爭說著什麼,他們剛剛聽得松枝子簌簌亂響,積雪紛落,三個人的六隻眼睛還沒有來得及找對方向,每個人的胸腹間便有如驟遭鐵錘猛擊,連吭都沒有吭出一聲,三條軀體已全全然然軟軟的滑倒在木架上。
長長吁了口氣,項真掃了一眼那三張灰白掃曲的面孔,閃電般撲掠向回韻閣的簷角!
在這一剎,他手中已折了一段松枝,每在落身之前,全用松枝迅速一一試探,到了一扇袖木鑲金邊的花窗之前,他身形一翻,已那般險急卻毫無聲息的貼上了窗邊!
毫無遲疑,他運掌於窗閂之部位,掌力透過窗框,裡面的插閂已被隔著窗框震斷,輕輕墜落於地!
縱使是極細碎的一響,亦似驚動了房中的人,一陣被褥的翻動聲裡緊張著一個女子嬌嫩卻驚惶的語聲:「是誰?」
輕輕推窗掠入,項真一面反手再將窗戶合攏,這閃電般掠向房中一張羅幔深垂的錦榻之前!
從他震斷窗閂,入房,至到達榻前,動作是連貫而迅捷的,幾乎那窗閂的落地聲剛剛響起,他人已來至錦榻旁邊。
毫無猶豫,項真「呼」的一下掀開帳幔,右手一伸,已將一個體態窈窕,肌膚自嫩光滑的少女自被褥中抓了出來,藉著室中桌上的豆銀燈,項真可以看出這位少女的姣好面容及她驚俱的神態,就在她被抓著離榻的一剎,她伸出去的手稍差一絲的沒有來得及扯動那垂在枕邊的一條絲繩!
猛一下將這少女放在地下,項真冷酷的注視著對方蒼白的面容,凌亂的披肩長髮,以及簌簌抖索的身軀,這一切,都代表著她的畏怯、慌亂、恐怖、而震骸,不知是天氣太冷抑是這少女怕得大過度,她雙手交叉捂在胸前,玲瓏的嬌軀瑟縮著,以至看上去那一襲綢質繡花的精雅睡袍就更顯得單薄了。
她驚恐的看著項真,語聲顫慄的道:「你……你是誰?
……你要什麼?」
項真先不回答,他尖銳而迅速的將整個臥室環視了一遍,唔,陳設華貴而瑰麗,稱得上是美輪美矣了,重重哼了一聲,他才道:「現在不是你可以發問題的時候,你只要回答我的話!」
少女咬咬牙,強制著內心的惶亂與不安,她抖索的道:「你……你可知道……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四面都……是埋伏……防守森嚴……我只要一呼救……你插翅也……難飛!」
不屑的一揚眉角,項真道:「你已親眼看到我穿過了那些埋伏陷阱與重重的防衛來到你身前並挾制了你,這還不夠證明我的身手麼?」
頓了頓,他又道:「至於你要呼救,儘管自便,看看他們來救你夠快,抑是我先宰你夠快,姑娘,你過份的幼稚與天真了!」
少女絕望的站在那裡,有如一隻待宰的羔羊般無助的看著項真,雙眸中,淚光盈盈……
毫無情感與憐憫的,項真冷冷的道:「你的名字?」
少女抖了一下,聲若蚊吶般道:「鐵……娘娘……」
心中充滿了喜悅與興奮,項真表面上卻淡漠如舊:「仰起你的頸子!」
少女驚恐的道:「為……為什麼?」
項真低沉卻狠厲的道:「仰起你的頸子!」
被項真的威勢與氣焰所震懾,這位嬌美的少女只好微微將頭向上抬起,項真又冷酷的道:「再高一點!」
於是,不敢稍有違抗,女郎的頭又向上抬,幾乎已將面容對著房頂上,她那一截粉嫩潔白的頸頷便展露在項真的面前,嗯,就在她的喉頸盡頭,接近下頷的地方,有一顆豆大的小小紅濾!
項真踏上一步,伸手摸試這顆紅痣的真偽,當他的手才一接觸到這少女的肌膚,她已不可自制的強烈抽搐起來,同時,淚水奪眶而出!
滿意的退了一步,項真語聲變得較為溫和的道:「不錯,你是鐵娘娘,不用怕,我不會像你想像中那樣來對付你的。」
這少女,唔,正是無雙派掌門人的獨生千金,此次掀起干戈浩劫的導火線,多少生命殞落的罪魁禍首——鐵娘娘!
鐵娘娘仍然畏縮的輕顫著道:「我為什麼需要假冒?
……你……你是來找我的?」
點點頭,項真道:「當然,而且,找得很久了。」
一雙美眸裡浮漾著恐懼,她吶吶的道:「是……是爹爹托你來的?」
項真沉緩的道:「正是,為了你,無雙派在碑石山橫屍纍纍,血染荒嶺,如今,黑手黨與赤衫隊、如意府、大刀教、七河會、青松山芒等江湖幫會又聯合起來合阻無雙派,你當然明白,因為碑石山一戰失利,令尊又已帶著大批人馬直至此,現在,血戰已結果行快兩天了!」
唇角微抿著,有一抹殘酷與仇恨的陰影浮起,項真又冷森的道:「這一再的拼戰,起因全是為了你,固然,那康玉德更不可恕,但你對令尊的表現,卻頗令他失望!」
鐵娘娘怔忡了片刻,幽幽地道:「我……我是自己願意跟著玉德出來的,如今,我已是玉德的人了,請你轉告爹爹,就當沒有我這個女兒好了……」
項真一聽之下,怒火暴升,他陰沉的道:「令尊生你育你,愛你護你,自褪褓至成長,到頭來他,卻只得到這一句話麼?」
目眶中含著淚,鐵娘娘又抽抽噎噎的道:「我已經大了……我有選擇自己終身幸福的權力……我愛玉德,他也愛我……我們已結為夫妻,為什麼爹爹要硬生生的拆散我們?」
項真冷哼一聲,強壓著怒火,道:「康玉德恩將仇報,誘你私奔,這是第一不該,盜竊令尊珍藏的一盒『紫玉珠』,潛逃無蹤,這是第二不該,未徵得令尊令堂同意,與你苟合,這是第三不該,而這些卻只是浮面的,令尊的威嚴,無雙的信譽,傳統的禮教,為人的綱常更為重要,你們已完全丟棄不顧,再加上為了此事而損喪的人命,纏綿的血怨,鐵姑娘,組合起來你們的罪孽就更深重了!」
哽咽著,鐵娘娘哀切的道:「我們只是怕爹娘不同意才這樣做的……那盒柴玉珠……也是我叫玉德去拿的……因為我們沒有盤纏……」
靜靜的一笑,項真寡情的道:「如今說這些,一切都已太遲了……」
驚恐得又開始簌簌抖索,鐵娘娘位道:「請問……爹爹準備要怎麼做?」
項真淡淡的道:「這是多餘的一問,鐵姑娘,你已經看見他正在怎麼做!簡單的說,用鮮血洗淨辱恨而已!」
倒一步,鐵娘娘畏懼的道:「你……你要把我如何?」
一揮袍袖,項真道:「交還給你父親!」
鐵娘娘聞言之下有如冷水澆頭,她激靈靈的一哆嗦,惶然道:「不……我不去……」
目光冷沉的看著她,項真道:「我們都知道,這由不得你,是麼?」
鐵娘娘已恐懼得有些神經質了,她低位著道:「在碑石山……玉德就一直未曾與派裡的人交過手……他沒有染上一滴無雙派的鮮血……我們只是逃避……我不能離開玉德……我們已是夫妻……我要再見見他……他就會回來的……他告訴我只是到金瓶殿去一下就回來……你們不可以拆散我們啊……我們相愛並沒有錯……」
就在她低槍的悲泣中,樓外,遠處,忽然響起了一片淒厲的、急劇的、帶著狂亂意味的銅鑼聲,「匡」「匡」
「匡」一陣緊似一陣的敲打著,那浪潮般一波波的刺耳鑼聲,幾乎將人們的心都撕碎了!
項真平靜的朝四周看看,低聲道:「抱歉,鐵姑娘,我想,我們該走了。」
震駭的往後退去:「你不要靠近我……你再近一步,我就叫……不,你們不該分開我和玉德……」
歎了口氣,項真右手一彈倏收,對面三四步外的鐵娘娘窒悶的「啊」了一聲,雙手一垂,全身已癱瘓似的軟軟倒地!
項真在錦榻上扯下一張薄毯,三把兩把就將鐵娘娘裹在其中,就在他正要扛起鐵娘娘的時候,房門外,已響起了一陣低微的問聲:「少夫人,有什麼不妥麼?」
稍停了一下,外面的人似是因為沒有聽到回聲,有些緊張的再敲敲門,又低促的道:「少夫人,少夫人,請你醒醒……」
項一下子閃到門邊,猛然隔著門雙掌齊飛,於是,在「嘩啦啦」的暴響聲中,門扉粉碎,木屑四濺,兩名黑衣大漢已滾球似的摔滾而出,在他們跌翻的一剎,胸前懸掛的金屬黑手標誌朝空揚起,唔,竟是黑手黨「血魂堂」的人物!
就這一下,已使整棟回韻閣剎時沸騰起來,樓下立刻響起了一片驚呼聲、叱嚷聲,樓梯急響,步履嘈雜,顯然已有人奔上來了!
項真不想纏戰,他急步回轉,拿起桌上的銀燈猛力摜向房中的錦榻上,於是,只聽得「呼」的一聲,在燈碎油灑中,火舌頓時四竄,一張被褥綿綢,羅慢生香的床榻,已立即陷入一片熊熊的烈焰裡!
大笑一聲,項真扛起地下裹在薄毯裡的鐵娘娘,反身一腿將那張黑亮方桌踢飛出去,正好迎上了四名猛衝而來的大漢,同一時間,他一掌震碎了窗戶,在一片木框迸裂聲裡電掠而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8:48:39
第53章 血掌索魂 大煞手
此刻,整個如意府,似已完全陷入一片緊張匆忙的情態中,但是,卻並不紊亂慌雜,只聞得鑼聲一陣急似一陣,間或夾著清脆而飄浮的銅鈴聲,黑暗裡,人影閃掠奔走,刃芒映泛著寒光,低沉的叱問起落不息,好一副如臨大敵的架勢,不過,越是如此,卻越發看得出如意府的防守森嚴,訓練有素!
項真掠下回韻閣之後,並不奪路沖逸,他又跳回那株巨松的木架上,冷眼注視著四周的變化,沉吟了片刻,他頓時下了決心,左手隔在薄毯外面,迅速點戳了幾處鐵娘娘的穴道,嗯,他又施出他那特異的閉氣方法來了。
給鐵娘娘施過手法之後,他目光仔細朝左右搜視,終於落定在一個地方,於是,項真長射而起,在空中速急換氣,有如一道飛鴻般足不沾地的越過了十七丈的空間,那般矯捷的一個跟斗撲到一口圍以矮牆的水井之旁!
伏在牆邊不動,靜靜的聆聽著附近的聲息,良久,他才放下心,用雙手飛快的在地下扒掘起來。
雪溶於上而上質是鬆軟的,以至項真並不須要運起功力便在極短的時刻裡挖好了一個淺淺的方穴,這方穴的大小,嗯,正是一個人身體的寬長!
小心的托起裹著鐵娘娘身軀的薄毯,項真將她平穩的放在方穴之內,然後,他將浮土薄薄的密灑在上面,再將毯子掀開,只露出了她的面容,別外,他又按了一堆枯草仔細的掩在她面龐上頭,在枯草四邊,他還壓上幾塊石子,免得被風吹走,現在,這塊方穴在矮牆根部,沒有人會沖踩向這裡,而且,除了從對面一個方向走近,其他三個角度全由矮牆擋著,不敢說百分之百保險,至少被人發現的機會不多,在目前的危急情況下,也只好冒冒險了。
沒有再耽擱,項真朝相反的方向掠去,然而,他在奔出不遠之處,又突的一個倒翻,怒矢似的激射而回,目標直指金瓶殿,而現在,他已絲毫不再掩蔽形藏了!
很快的,項真的身影便被如意府方面的守護者所發覺,一陣陣的清脆鈴聲緊緊迫在他的身後四周,就像有無數個幽靈在尖叫銳嘯著一樣,好不令人心中發毛!
一個旋身,他猛然撲向右邊一小片人工裁植成的疏林內,一蓬藍汪汪的利箭正好暴雨般罩來,項真斜射的身子這倏然平空一彈,突地又硬生生拔高了六尺,那群利箭便貼著他的腳下全部落空,而就這些利箭落空的一剎,項真已撲入疏林之內,他身形猛翻,掌影刃芒般縱橫,七名伏在暗處放箭的皮衣大漢已慘嚎著分成七個不同的方向飛了出去!
項真默不作聲,伸手撿起一個小銅鈴,又拿起一柄雪亮的鬼頭刀,迅速朝黑暗中奔去。
一面奔躍著,他也一邊急搖著手中的銅鈴,與遠近的鈴聲遙遙應合,混成一片,現在,他在移動中的身法,已完全不折不扣的使用出「龍翔大八式」中的絕活:「化龍飛月」!
項真奔走的路線,俱找著花圃、庭園、小徑、草坪走,由於他的去勢太過快捷,看起來也只是一團淡淡的影子而已,根本分不出他的體形、衣著來了,除開在他飛掠而過時所帶起的一陣狂風之外,能映入人們瞳仁中的,也就只有那團淡淡的影子——像魔鬼般的影子!
於是——
伏設在園圃、石徑、草坪內的陷餅便在他一路穿射時被引動,「崩」「崩」的「血線」折斷聲,「呼啦」的暗板翻塌聲,綱絲的「錚」「錚」扯動聲,起落不息的串響著,石灰包散飛如雪,黃磷粉燃燒飄舞,短羽毒射四射,暗坑中的蟲蠍竄走。而這一切,卻在發生的瞬息之前已被項真拋到身後老遠老遠了。
因為他的身法太快,所有的埋伏機關全跟不上他的速度,但是,那些自四面圍抄追趕上來的如意府手下們卻吃足了大虧,他們驚罵著,跳閃著,更加雜著尖叫悲嗥,情勢已開始亂了!
斜刺裡,竟也時常有人抽冷子從橫處斬襲,但是,若非在他們剛剛舉刀的時候已失去目標,便是尚未及看清目標便被震飛半空,在一蓬蓬的鮮血四濺中,那團團手舞足蹈的人影活像團團拋起落下的圓球!
衝殺著,閃奔著,項真左手投鈴,右手的鬼頭刀便在極快的一剎一剎間破壞敵方的各種埋伏,雖然他是這般的橫衝直闖,但目光卻毫不放鬆的注視如意府方面的動靜
現在,他已察覺到有四五條功力極高的人影在拚命追趕著他,不為他們鈴聲所惑,不為他的聲威所懾,於是,項真明白,如意府、或者是他們同路人中的高手出現了!
忽然——
一片騰騰的火光出現在「金瓶殿」的後方,嗯,火勢熱得猛一下子便染紅了半邊天,那又不知是座什麼樓遭殃了!
喧嘩聲潮水似的沸騰著,無數人影在驚叫中奔向了火起的地方,那五個追攆項真的高手亦分出了兩個匆匆趕去,但是,還有三位卻仍舊緊逼不捨的跟在後面……
一絲冷酷的笑意浮上了項真唇角,他開始故意朝僻靜的角落奔行,那三位仁兄依然追著,在來到一個有著一座涼亭的枯乾水池邊緣,項著已在半空一挺一翻,飄然落地!
三個人氣吁吁的飛撲而至,他們一見所追趕之人竟然自動的停下了步子,顯然俱皆吃了一驚,但他們也是老行家了,雖驚而不懼,在一聲招呼下,三個人已成為品字形的站定,隔著項真約有七步之譜。
項真一看這三個對手,嗯,其中一個卻是見過,這位面善的朋友,便是他與梅蕊在堡牆之上巡行時與「北地一旗」杜宗相偕前來查詢的那位死眉死眼,活像一具殭屍般的角色!
另外兩位,全是一身灰色長袍,頭髮挽成一個道髻模樣的中年人,這兩個中年人都生得面色白晰,五官端正,但是,眉宇嘴角之間,卻皆帶著一股做嶙嶙的韻味,就像天塌下來他們也能給頂上去似的……
那死眉死眼的人物一看清了項真,也不覺得大大的吃了一驚,但在他卻僅是唇角略微勾動了一下而已,陰沉沉的,他道:「朋友,扮得像!」
項真微道:「豈敢,玩玩罷了。」
雙目直生生的看著項真,他又冷冷的道:「你是黃龍吧?」
項真大大方方的點頭道:「好眼力!」
站在兩旁的那個灰衣袍道譬中年人此刻互望了一眼,右邊的一個微微踏前一步,淡漠的道:「項真,你已狂得離譜了!」
項真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又是哪一路的瘟神?」
兩個灰袍人寒著臉沒有答腔,這位死眉死眼的仁兄卻陰惻惻的一笑,輕蔑的道:「黃龍,難為你怎麼混得這大的名氣,招子卻放不亮,『長虹七絕』你都認不出麼?」
撇撇唇角,項真安詳的道:「長虹七絕也算不上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我何須要認識?」
面如殭屍的這位朋友神色不變,他微一抬手,阻住了憤然欲動的兩個灰袍人,冷冰冰的,他道:「項真,我們已跟蹤你很久了……」
笑了笑,項真道:「這並非秘密,我早已發覺。」
僵硬的五官不動,這人又道:「進入如意府的,項真,還有多少你的同黨?」
輕輕一拂袍袖,項真道:「你這算盤問我的口供麼!朋友,我的情勢只怕還未到如此惡劣的程度吧?你憑了什麼?」
這人的雙眼目光一硬,生冷的道:「憑了按制你的狗命!」
有趣的一笑,項真道:「朋友,我要說,你天真的過份了,就是你這兩下子,在我面前賣弄,實在還差上一把火!」
眉毛微微一動,這人澀澀的道:「我『魔面子』鐘浮也不會被你的虛名唬倒!」
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項真道:「既是如此,我們何不試上一試?那站在旁邊的長虹派兩位仁兄也不妨湊個熱鬧,一起上來!」
兩個灰袍人神色憤怒,正想開口說什麼,「魔面子」鐘浮已快逾石火般猛進倏翻,十三掌有如一串流星般飛瀉向了項真!
然而,當那十三掌宛似融成一掌攻來的時候,項真卻鬼魅似的閃到了七步之外,在這七步的距離裡,他已向兩個灰袍人各各劈出了一十六掌!
在血刃似的掌影縱橫裡,這兩位長虹派的高手不禁有些吃驚的急忙躍避躲讓,他們似乎想在受到攻擊的同一時間裡反擊,但是,顯然他們力不從心,他們沒有做到!
項真雙掌驟合猝推,一股巨杵似的狂飆「嘩啦啦」直搗向「魔面於」鐘浮,他的動作快捷如電,狂風始起,他又在一個騰翻下分斬兩個灰袍人!
只一上手,三位仁兄便開始了東跳西蹦,招架不迭,雖然沒有打輸,味道上也透著那麼幾分的不自在,「魔面子」
鐘浮面孔上依然毫無表情,心肺卻幾乎氣得炸裂,大翻身,一抹藍汪汪的寒芒猝閃,他手中已多出一柄作九曲形前端叉開如蛇信似的怪異利劍來!
項真左右倏晃,讓過了兩個灰袍人的撲擊,貼地後又突然騰空反落而下,單掌微翻驀斬,邊低笑道:「好一把『角蛇劍』!」
他這一掌之力,簡直快得無以復加,而且,在此時,他所施震的掌力之中,已完全加入了「紫邪掌」功!
有如一片薄薄的刀刃擦著鐘浮的頭皮抹過,鐘浮陀螺似的暴旋六尺,在旋轉裡,角是它劍隨著他的身形作成一圈圈弧形的閃戳,陡然一見,就宛似他身邊有千百柄劍密密排合著一波波的刺展一般,怪異而奇幻!
滴溜溜一個跟斗翻了出去,項真大笑一聲,猛然回轉,雙掌自上而下,硬生生力接一個灰袍人移山倒海般攻來的強渾掌勁!
於是,只有人們眨眼的十分之一時間——
「卡嚓」一聲刺耳的裂骨暴響傳出,這名與項真對掌的灰袍人步履蹌踉的歪斜退後,面色在這一剎間亦全然變得灰敗,他的一雙手,正軟軟的、無力的垂下,就像失去了骨骼支撐似的!
但是,項真這時卻也在暗裡責備自己的輕敵大意,不錯,他低估了長虹七絕的功夫,剛才,他原可不去硬接對方這攻來的掌力的,因為,就在接掌的瞬息,項真發覺這位灰袍人竟然已具備了「混元氣」的修為,自己用「紫邪掌」以硬碰硬,雖然震斷了敵人的雙腕,可是他本身也是兩臂麻木,心脈震盪,身子大大的晃了幾晃!
「魔面子」鐘浮乘隙而來,角蛇劍閃戳如風,呼呼活活,條條藍電晶芒交相織網,布成了一碩無懈可擊的網——帶著死亡氣息的網!
雙腳急快的轉旋著,項真的身體在迅速得幾乎不能以肉眼察覺的微小幅度閃挪擺動,而就在這種微妙的挪閃裡,鋒利的角蛇劍劍刃便連連落空了!
斜刺裡,幾團強的頸氣猛撞而來,項真單足柱地,一個盤旋飛出七尺,在他有如一個巨輪轉動般飛出的一剎,他已咬著牙,雙掌自下古怪的倒砍出去!
另一個灰袍人重重一哼,微讓倏上,掌勢滔滔湧來,勁氣呼轟,有如江河倒懸,群山齊崩,好大的聲威!
魔面子鐘浮被項真肋下倒翻的兩掌逼得一窒,但也僅只是一窒之下又再度撲上。
老實說,這魔面子鐘浮的功力,乃是頂兒尖兒的,尤其是他反應之迅捷,心思之狠毒,藝業之精湛,更是無可喻言,這種對手,項真闖蕩江湖了多少年,也沒有見過大多,此人的一身把式,較之長虹七絕眼前的兩個角色,至少也高出了兩等以上!
於是,項真有如一團滾動的龍捲風般狂然而猛悍的翻飛縱橫著,他已打定了主意,先要除掉這「魔面子」!
在與當前的兩個對手擠斗中,項真同樣未曾放棄對另一個折腕灰袍人的注意,那個灰袍人正虛軟的靠在枯池邊一株白楊樹下喘息,豆大的汗珠沿著額邊滾動,他咬著牙,閉著嘴,渾身仰止不住的抖索,顯然是十分痛苦,他那一雙斷裂的手,就這片刻已經腫起老高,烏紫紫的、赤油油的……
猛然,項真一口氣逼在兩掌之上,雙掌劃壹個大弧,由外而內,「呼」的再次迎向灰袍人的攻擊,同一時間,他的身體已做了一個完全相反角度的橫射,兩腳在一閃之下猝踢轟面子鐘浮的下頷!
鐘浮的連環十一劍在項真身軀橫飛的一剎通刺空,藍光閃爍中項真的雙腳已來到了下頷,氣得他大吼一聲,「刷」的反退了三步!
攻來的灰袍人目光一閃,在一閃間看清了項真硬硬迎來的雙掌,以及,那雙手掌上的,項真面也止的青紫之色!
心頭一跳,灰袍人立即奇快無比的側躍,項真卻在魔面子未及上前夾攻的一剎雙臂急浪似的連連翻斬,已經看不清他雙臂的動作,只見一片片的掌影滾動掠射,縱橫飛舞有如噴濺的千百水珠,烈陽的四射光芒,那麼密,那麼廣,又那麼無可阻止!
在這掌影甫現的瞬息,項真卻已和他劈出的掌勢以不差先後的速度狂猛的側攻向了正待撲前的魔面子鐘浮!
他這種在同一個時間分拒兩個強敵的功力,其凌厲與詭異處簡直是匪夷所思的,連冷做獨尊如魔面子鐘浮這等高手也不禁不大大的震撼了,於是,鐘浮在厲叱聲中再次揮劍後退,那邊,灰袍人已在拚命的招架裡仍然有連續七掌穿過了他的攔截劈到他的身上!
「吭」「吭」的鐵掌擊肉聲沉悶的響起,灰袍人大口大口的噴著鮮血,打著轉子旋出了七步沉重的摔倒於地!
尖嚎一聲,倚在白楊樹下的那個折腕灰袍人瘋狂了一樣朝項真衝了過來,而在同時,魔面子鐘浮也雙目赤紅的揮劍凌厲攻到,項真大笑著,身軀挺立不動,雙掌閃電般翻舞劈斬,血刃似的掌影翩翩掠射,時間、部位、角度,拿捏得又狠又準,又急又快,就像是千百個惡魔的醜臉,無數個冤魂的尖位,滿空的魅影在嘲笑!
「噗——崩,崩,崩」的悶響連環揚起,那個折腕灰袍人的身體連中四掌,像是一團肉球般在空中不斷翻滾而出,每一度翻滾裡濃稠的鮮血便暴雨般灑落下來!
魔面子鐘浮如大風車般飛來閃了出去,一張素無表情的冷臉也不由變得紫中泛紅,油汗沾滿,他退了八步,卻在退出的一剎又反攻而上,角蛇劍揮舞得宛似狂風滾雲,怒浪驚濤,一層層、一重重、一條條、一溜溜,交織著、累疊著、閃耀著,那麼憤昂激烈的捲來!
項真雙臂間與掌上的肌肉在急劇的抽搐,一股火辣辣的感覺直通到心底,甚至連腦袋也有些暈眩了,高手相鬥,最忘的便是以硬碰硬,以堅攻堅,因為這樣一來不僅完全沒有巧勁可運,更大大的消耗了含蘊的真力,削減了潛伏的暗勁,尤其是,雙方都在內家功夫上下過苦心的話!
這時,魔面子鐘浮卻拼上了老命,他似已將多少年來的修為全運用在這次搏戰上了,如此狠蠻而悍野的攻至!
青紫色的光彩染布在項真俊俏的面容上,在黃袍飄舞中,他彷彿一顆蒼穹的流星般令人們的瞳孔皆不及追攝的倏起倏落,忽閃忽隱著,魔面子的角蛇劍雖然出手快捷,招式詭異卻每每皆在稍差一線下戳空,刺向一團空氣,一條影子,那般的沒有實質,那般的飄渺空虛!
是的,習武之人,若練數十載,所要求的,也就在這一線之差上了。
突然——
項真在一閃之下猛地迎向了鐘浮刺來的劍勢,他迎得那麼坦然,那麼乾脆,又那麼迅速,以至魔面子鐘浮在愕然中還沒有清這是怎麼會事之前,雙方已無可避免的接觸上了!
角蛇劍的分叉劍尖在一閃之下便刺上了項真的身體,但是,卻在甫始刺上的剎那倏而一滑一震,快得不可思議,項真的黃袍竟在這一眨眼間脫了下來,正好結實的纏住了角蛇劍上,而角蛇劍九道彎曲的波刃,卻更使纏在上面的黃袍不易脫落!
大吃一驚之下,鐘浮也顧不得面子不面子了,他怒吼一聲,立即棄劍撤身,雙掌一抖,分左右猛劈敵人!
項真微退一步,右掌翻飛,十幾掌急之至的反捲,左手一揮,纏著角蛇劍的黃袍已倏撞鐘浮。
一橫心,鐘浮瘦長的身軀平起,怒矢一樣電射直插而進,傾斜的雙掌宛似兩柄利刃般在一彈之下分斬項真的頸項!
冷冷一笑,項真不退反進,他未見作勢,身形已「呼」的升高三尺,就在鐘浮的掌力要觸及他勁項的瞬息間,他那瘦削的身子竟匪夷所思的猝然在半空中倒掠而起,這種完全違反了力道習慣與一般趨勢的動作,命名鐘浮一下子完全撲空,而這一生中,卻也是他最後的一次撲空了,就在這位「魔面子」方才感到不妙的一剎,項真有如自天外飛來的十五掌已在一氣呵成之下,將他連連震翻出十五個跟斗才一頭栽跌向地下!
飄然落在三步之外的項真也不禁蹌踉了一下,他用力摔摔頭,靜靜的站了一會,目光毫無表情的掃過地下三具怪異扭曲的屍體,斗晌,他才長長吐了一口氣,用衣袖拭去鬢角的汗漬,這時,他發覺他散去「紫邪掌」力的雙手競也有些紅腫了!
抖掉了黃袍捲著的角蛇劍,懶懶的穿回身上,項真開始回過頭來,再向來的地方走去……
忽然,他開始覺得如意府中的喧嘩囂叫聲竟已沉寂了,甚至連銅鑼聲和搖鈴聲也沒有了,四周是一片寧靜,陰森森的寧靜,血淋淋的寧靜,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寧靜!
機警的在一塊園圃之旁,迅速閃目四顧,嗯,項真發覺在金龍殿那邊火光通明,人影幢幢,正在往來奔走著,金瓶殿後的火勢已然弱了下來,卻還仍在燃燒,那邊的堡牆上亮著一盞盞氣死風燈,可以隱約看見有無數的皮衣從正在走動忙亂……這些,象徵著什麼義意呢?
他正在沉思著,驀地發覺有數十條人影從四面八方朝他方才與魔面子等人激鬥的枯池涼亭邊圍奔而去,片刻後,一個沙啞的、剛厲的聲音異常憤怒的傳來:「死了,全死了……好歹毒的手段,連一個也不剩下!」
接著是叱喊的吼聲,急促移動的腳步聲,過了一會,另一個尖口音道:「田雄,方纔你可是看見還有人在這裡打鬥?」
一個惶恐的聲音應道:「一點也不錯,就在喘幾口氣的時間以前,小的與周偉、黃傳善三個人正巡搜到這裡,隔著老遠便聽到這邊掌聲呼呼,飛砂走石,小的們在暗處一看,可不正是鐘爺他們在圍攻一個奸細麼!因而便立即奔回稟報楊爺你……」
尖嗓子怒叫一聲,憤然道:「說不要調集這邊的人麼大家還不信,先前若是這邊的弟兄沒有奔過去搜捕那些奸細,只要一有動靜我們馬上便會知道,看看,如今可好,人都死絕了我們才趕來,還有個屁用?」
冷冷的,那沙啞的語聲道:「楊兄,你可看出來的人功力之高麼?長虹七絕中的老六『紅心赤膽』司徒英與老六『紅掌回風』爾泰的技藝之佳無庸贅言,就是『魔面子』老鐘也是咱們如意府的頂尖高手,如今三個人全橫屍在這裡,看傷處又都是由掌力所造成,換句話說,人家是赤手空拳將他們殺死的!你想,以他們三個的聯手之力,普天之下,有誰人能單憑一人手掌便解決了他們?」
愕悶了片刻,那尖嗓子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怪叫道:「黃龍!你可是的指黃龍項真?」
沙啞的聲音重重一哼,道:「除了他,只怕素以掌上功夫稱雄的『金雷手』荊忍也辦不到!」
尖嗓子憤恨的吼道:「姓項的王八蛋如今一定還在府裡!可恨他心狠手辣竟然到了這步田地,他媽的,老子不能輕饒了他!」
沙啞的聲音冷森的一笑道:「只要他敢出來,只要我們追得到他,這筆血債,總得連息索取的……」
「呸」的吐了口唾沫,那尖嗓子又叫道:「田雄、你們還在發你媽的什麼呆?尚不快把地下的屍駭抬到地窖裡去,擺在這裡好看麼?」
於是,一陣輕微的翻弄聲與移動聲微微響起,跟著又是一人出力時的吸氣聲,那個沙啞剛厲的口音又陰沉的道:「府牆朝東的三十座箭穴全毀了,其他三面也被毀去了近四十座,箭架脾無羽短矢先被他們射到未曾啟開的石壁上全撞扁了鏃嘴,然後用沉重的鈍器……大約是棍棒一類的東西搗得落花流水,全已不堪使用,守穴的弟兄除了有十來個還能喘一口氣之外,其餘的全死了個乾乾淨淨,三座箭穴裡,他們竟然還發現了梅蕊梅姑娘的屍體……你看看,這怎麼得了?這個仗還如何打法?查覺了三個奸細,弄得天翻地覆,才只傷了他們一個,這一個也竟沒有捉到便吃他躲藏了起來,如今他們才算把自的人馬先安定下,開始一步步的搜捕,這些早為什麼不想到?原先都暈了頭麼?
哼!」
尖嗓子也低歎了口氣,道:「我看場面不太對哪,老童子,他媽青松山莊的滕牌隊與甲馬隊已被人家殺退下來啦,只怕不到天亮無雙派的人馬就會來到大河鎮邊,髯老爺子看情形也有些著慌……康老三的那一口子也被潛入的奸細劫走了,臨蠔還在回韻閣放了把火,我猜八成又是姓項的傑作,你沒有看見康老三那如喪考她的模樣,真叫人啼笑不得……長虹派的蔡老掌門一見到他那美女的屍體,咳,簡直就變傻了,還算他忍得住,沒有在大庭廣眾前面滴下傷心淚來……」
沙啞的聲音沉默了一會才響起,卻也竟是悠悠忽忽的道:「走吧,去搜捕姓項的與那幾個奸細要緊,別再叫他們做上手腳,吃了人家的飯,也只有替人家賣命了……」
步履聲又響起,漸去漸遠,又等了一會,項真才小心的站了起來,同時也好似放下心中一塊大石,他知道西門朝午與魯東魯浩三人已經完成了應做之事,而且,都很平安,便是有人受了傷,也算不幸中之大幸了,這是一場殺伐,並非兒戲,沒有些兒血光點綴,成嗎?
同時,項真想到了梅蕊,她自己的獨門閉氣手法所制,如今正安詳的躺在那裡,如意府和長虹派的人全以為她已死了,說不定如今正將她擺在一個冷清清陰沉沉的地方,說不定也擺在那什麼地窄裡與其死人排列在一起?想到這裡,項真不由亦歎了口氣,感到一絲歉疚,但他又搖搖頭,這有什麼法子呢?這正是一場殺伐,血淋淋的殺伐,兩軍對陣,各為其主,在這裡,也就難談什麼仁義了……
現在,該進行第三個步驟了,將無雙派被俘虜的各人解救出來,不過,他們到底被囚禁在什麼地方呢?直到如今,丁點線索都沒有,這,只怕不像辦前兩事情時那樣順利了吧?
沉思了半晌,項真只有再往金瓶殿那邊摸去,他知道對方在此則正加緊巡行搜查的行動,是而於剎那之間,也更加上了幾分小心……
在躲過一撥又一撥,一批又一批的搜索者之後,項真不由汗透重謠來到了一排石砌的,似是倉房般的屋舍之前,在這排石屋前面,可以清楚的看見有十幾條黑影正在往來巡走著,他們手上握著的兵刃,不時閃起一溜溜的寒光,冷森森的……
石屋這一頭,離地約有兩丈高下,開著一個窗口,但這窗口卻也只有尺許大小,似是只為通風透氣之用,項真打量了那扇窗口一陣,不肯放棄的想摸進去探上一探,於是,他運用了那種最古老,也最容易引人上當的方法,抖手朝相反方向投過一塊石頭,在屋頭窗口下的的兩名皮衣大漢正奔過來查視的一剎,項真已有如一隻出弦之矢般準確無比的射進了那個小小的氣窗!
一進窗口,他已迅速貼在窗檻邊上,正伸手一按框緣,咦,卻摸到了一手粘濕濕,腥膻膻的液體,連看也不用看,項真便知道那是什麼,奇怪,怎麼會有血跡在這個地方呢?
略一思忖,他不禁啞然失笑,目光也尖銳的向四周尋視起來,這間石室果然是一個倉房,房中的麻包堆集如山,由整個倉房中瀰漫著的氣臭嗅來,無可置疑的這全是些稻糧五穀,偌大的倉房中,只有緊閉的門邊吊著一盞罩著琉璃罩的油燈,光線暈黯而晦澀,映得這些倉房越發沉寂幽靜了……
看清楚倉房裡沒有人,項真輕輕地、謹慎的,發出來三聲細微的口哨聲,停了一歇,又是三聲——一陣輕悄的悉嗦聲響起,隔著項真一丈多遠那邊的麻包後面,露出了一張人臉,那上一雙精芒閃閃的眸子正冷森而戒備的瞧向這邊,哈,竟是大當家西門朝午!
項真又「噓」了一聲,於是,西門朝午也看見了他,喜色立即浮上了這位粗獷的江湖大豪臉上他立即向項真招手一邊連連指向身後。
輕飄飄的,項真掠身而過,那麼美妙的落在西門朝午身邊,嗯,這是個躲藏的好地方,四面都是麻包,裡頭還有幾隻麻包被他們拖了出來堆在外緣上,原來那幾隻麻包的空位卻正好藏進幾個人去,除非你到了眼前,否則,任憑從上下左右都不易察覺出來,現在,黎東和魯浩二人正縮在裡頭,魯浩的衣衫上全是血跡,胸腹間也用撕開的內襟緊緊包紮著,原來是他受傷了!
西門朝午拉著項真也縮進了這些空位之內,黎東與魯浩二人一見項真,也不由喜形於色,他們還想施禮,卻在腦袋碰上麻包之後被項真搖頭按阻了,項真先吁了口氣,才擺了個舒適的架子半倚半躺了下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8:49:06
第54章 石倉幽幽 聽驚雷
湊到一邊,西門朝午噓了一聲,低促的道:「項兄,你那兒情形如何?好像也在雞飛狗跳了?那些害人的埋伏一定吃你拆毀了不少,你沒有吃虧吧?」
微微一笑,項真也壓著嗓門道:「還好,沒有裁大跟斗……我知道你們三位已把那邊的箭穴全毀了,還把其他三面的箭穴消除了不少,幹得好!在『金瓶殿』後面那一把火,也是你們燒的麼?」
西門朝午有些迷惑的問:「『金瓶殿』?『金瓶殿』是什麼地方?」
項真輕細的道:「就是那棟巨廈……正當如意府中間的那棟高大摟宇……」
點點頭西門朝午笑道:「不錯,這是魯浩老弟的傑作,就是為了放那一把火,他才被對方兩個斑頂胖漢所殺傷……」
有些擔心的看了一邊的魯浩一眼,項真低聲道:「如何?
嚴重麼?」
西門朝午道:「右胸中了一劍,那一劍幸虧是橫割過去的,假如直捅進來,就只怕完蛋操了,除此之外,魯老弟的肩頭還挨了兩掌,好在沒有震碎骨頭,但也浮腫了一大片,夠受的了……」
項真忙道:「行動有礙麼?」
不待西門朝午回答,魯浩已沙著嗓子道:「沒有關係,項師叔,弟子還撐得住!」
和靄的頷首微笑,項真道:「難為你了魯兄,你是用什麼東西放的火?」
裂唇一笑,魯浩滿口尖銳的白牙閃泛著悍野的磁光,他道:「我腰裡一直還揣著派裡特製的兩枚『硫橫彈』,在奔閃追然下,我心一橫,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一股腦投進了那……呃,叫金瓶殿吧?投進了那金瓶殿後側的一座大樓裡我是瞄準了一盞火油燈投射的,硫磺彈一炸裂,再加上油燈的濺碎,那座樓,呃,就猛一下子呼呼的燒了起來啦
項真笑道:「他們都慌了手腳,還以為有多少人潛伏進來了哩……」
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西門朝午忙道:「失陷在如意府中的人可救出來了?」
輕喟一聲,項真搖頭道:「沒有,找不著他們被囚的地方……我正想再仔細探查一下,就遇上了幾個對方的好手,狠打了一場……」
西門朝午關切的道:「你一定打贏了吧?」
笑了笑,項真道:「若輸了,如今還能在這裡與你們談話麼?」
眨眨眼,西門朝午又問:「都是哪些人?」
項真徐緩的道:「長虹七絕中的老六『紅心赤膽』司徒英、老七『紅掌回風』爾泰,以及,『魔面子』鐘浮……」
吸了口氣,西門朝午以一種怪異的語氣道:「你,項兄,全把他們宰了麼?」
苦笑了一下,項真道:「在這等生死關頭上,當家的你莫不成還希望我手下留情?」
西門朝午驚佩的低喝了聲,道:「宰得好,項兄,你可真叫有兩把刷子,媽的,長虹七絕自來眼高於頂,從門縫裡看人,像是除了他們別個都像扁的一樣,但是,呃,這七位仁兄的本事卻也確硬扎得很,沒有一點虛架子,七個人各有各的一套,那『紅心赤膽』司徒英更是猛悍,聽說會敵之時不論生死皆不退卻,非要爭得勝負才肯罷休,而那「紅掌回風」爾泰的掌上功夫亦屬一霸,很多人都知道他已有『混元氣,的修為了……」
唇角輕輕一撇,項真道:「我卻不知道,還和他硬生生對了一掌,直到對掌之時我才搞清楚這傢伙竟然具有『混元氣』的功力,險些害我我吃了大虧……」
西門朝午低頭一笑道:「但他一定更慘吧?」
雙目半合項真淡淡的道:「當時,他的一雙手腕震斷了!」
「好!」西門朝午道:「你一定是用的『紫邪掌刀』!」
項真頷首道:「不錯。」
目注項真,西門朝午又道:「至於『魔面子』鐘淨這王八蛋,我在七年之前亦曾和他為了一件私怨衝突過,因此他那一身把式的深淺我十分明白,項兄,老實說,我確實服你了,當時,以我的力量還真治不了這混帳,一直死戰了一個多時辰,打了六百多招,我才賞了他『鐵魔臂』在腰間,他咬著牙跑了,但我也沒有太好受,腿上被他一劍削掉了一大塊肉,痛得他媽到骨縫裡去了……」
項真深沉的道:「士隔三日,刮目相看,七年之後當家的你功力必定已更加精進,若方才是你遇上了他,只怕他也不會大過幸運。」
吁了口氣,西門朝午隔著褲筒撫摸著左小腿上的舊有疤痕,邊低哧哧的笑道:「黃龍,你別他媽往我臉上貼金,便算我在這七年中把式有點進展,人家卻也不會停在那裡不練哪,至長至短,若是碰上了,還不又是場纏鬥?到未了還難知鹿死誰手……幸而你先把他給幹掉了,不然我和這姓鐘的早晚也仍得來上一場!」
搓搓手,項真笑道:「如此說來,我替你除掉了一個禍患,你待如何謝我?」
露齒一笑,西門朝午神秘的道:「黃龍小子,送你三名如花似玉的侍妾如何?」
連連搖頭,項真咋舌道:「去,去,你早曉得我素來不近此道,休要誘惑於我。」
西門朝午拍拍項真肩膀,笑道:「所以說你也太迂了,自古英雄愛美人,人不風流在少年,你又何苦大過於拘泥?
又不是他媽三貞九烈的節婦,還盼著人家為你立面貞節牌坊哪?」
項真咬咬下唇正待說什麼,西門朝午已一拍腦袋瓜。
道:「對了,說到這裡,我想起一件事來,項兄,鐵掌門的那位寶貝千金可已救出來了?」
點點頭,項真道:「是的,但你用錯了一個字,當家的。」
西門朝午愕然道:「哪個字?」
項真一笑道:「不是『救』出來了,是『搶』出來了。」
「搶出來了?此話怎說?」西門朝午有些迷惘的頓了頓,又問道:「莫不是,這妮子不想跟你來麼?」
項真低沉的道:「俗說得好:「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她早與那康玉德私自成了親,視康玉德為夫婿,恩愛還來不及,又那會背他遁走?在鐵娘娘的心目中,她的老父殘母,只怕比康玉德一半的份量也夠不上……」
一咬牙,西門朝午怒道:「這是混帳,沒有父母之命,這門親事豈可算數?完全是亂七八糟,豈有此理!」
鼻孔中又重重的一哼,西門朝午續道:「假如老子有這種敗壞家風,不孝不敬的熊女兒,老子就非活剝了她不可,另外還得在她眼上揚把沙!」
徐徐一笑,項真道:「值得慶幸的是你沒有這種女兒,否則,可不就太淒慘了點?」
跟著,西門朝午又問明了項真把鐵娘娘置放何處,他狠狠的道:「回去後,我們得詳告鐵掌門,一五一十說個清清楚楚,看他怎麼來教訓教訓這臭丫頭片子!」
用手指輕刮著麻包粗糙的表面,項真沉緩的道:「當家的,鐵掌門外柔內剛,性情嚴肅而明正,因此我們不可用言語迫激他向鐵娘娘採取行動,換句話說,我們不能用任何方式引起他對女兒的仇恨及不滿,人家總是親父女,要怎麼辦,也會憑鐵掌門自行處斷,這本是他的家務事,別人不應該插上一腿的……」
西門朝午忙道:「我只是氣不過!」
項真淡淡的道:「罷了,我們都需要學學忍耐……」
於是,他們沉默了下來,偌大的倉房裡沒有一丁點聲息,靜悄悄的,連倉房外面巡行者的步履聲,也是那般沉重與清晰的慢慢的移了過來,又緩緩的挪了過去。
半晌。
西門朝午有些憋不住了,他輕輕問黎東:「黎老弟,你估什麼時辰了?」
黎東睜著那雙大眼,半仰起扁平的鼻子,咧開嘴吶吶的道:「大當家……呃,快天亮了吧?」
「唉」了一聲,西門朝午道:「可是天還是黑沉沉的哪,連一點聲音都沒有,雞也不叫,狗也不吠,這不是把人愁瘋了麼?」
就像是在嘲弄,也像是在答覆,接在西門朝午的語尾之後,兩聲隱隱的,沉悶的,微微使大地震撼的爆響聲己遠遠至大河鎮那邊方向傳來,「轟——撲隆」「崩噗隆」……
黎東怔了一怔,一怔之後隨即歡欣振奮的低呼道:「來了,來了,那是『巨弩』射彈出來的『烈焰彈』,項師叔,大當家,我們的人馬已殺過來了……」
項真點點頭,卻以指比唇,側耳靜聽著,於是,其他三人也全聽清了,就在這一剎,大河鎮那邊的爆震聲響已突然轉為劇烈,「崩——嘩」「崩嘩」的炸響之聲有如山崩地裂般一波波的傳來,源源不斷,倉房上的灰塵撲簌簌掉落,連地面全在顫慄了。
雙目中光芒突亮,西門朝午喜道:「哈,無雙派果真在天亮前後便攻到大河鎮了,行,真行,他們這等聲威架勢足可與任何正式的大軍交鋒,現在,我說項兄,我們還在這裡像傻鳥似的等什麼?」
項真冷靜的一笑,道:「當家的,我們立即便要展開行動了,稍停一會,待無雙鐵騎攻進大河鎮之後,煩你辛苦一趟,前往幫引他們由東面攻擊如意府,即是我們潛入這裡時那片林子的方向!」
西門朝午連連頷首道:「遵命。」
看著黎東,項真又道:「黎兄,我們兩人搭檔,密切合作,伏隱於暗處監視對方活動,以便在他們押解出貴派被俘各人之際,用迅雷不及掩耳之手段衝上去救人,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頓了頓,項真又低徐的道:「但是,黎兄我們這樣做十分冒險,你可以想像出那時的景況,只怕……我們要以生命為賭注,一氣攻殺,不能反顧!」
黎東一挺胸,豪邁而壯烈的道:「項師叔你老放心,我不怕,我做得到,決不會替師叔及無雙派丟人!」
項真讚道:「好!」
說著,他又側首望向正滿臉期盼之色的魯浩,慢慢的道:「而魯兄,他身負重創,不宜激戰,便在此地歇息隱藏,大局定後,再出來就醫……」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8:49:35
第55章 鐵騎撼山 險中危
「行者」魯浩一聽之下,一張原本泛著灰白倦色的面孔猛的急成了紫紅,他的濃眉立即糾結在一起,慌亂的道:「不,不行,項師叔,我不能賴在這裡裝熊……這一點傷拖不倒我,我還能挺得住,項師叔,你老人家一定要准我同去……項師叔……」
項真注視著這張淳厚卻粗曠的面孔,溫和的道:「魯兄,貴派掌門把你交給我調遣,我需要愛惜你的生命,在可能的範圍內盡量顧得你的安全,你已經很賣力了,對貴派的赤膽忠心更是令我感動,但你要明白,人活著,不只為了一場殺戈,還有許多事情等著我們去做,而一個人的忠勇並非全靠著流血豁命來表示的,跟著來的這場拚鬥,你就是沒有參加,在我,在所有無雙派的人來說,你仍然克盡了本份,沒有絲毫抱愧含疚之處,魯兄,你知道麼?」
魯浩漲紅著臉,粗著脖子,吶吶的道:「但……但,項師叔叔,還可以干……我不想在這裡……我要跟你一道……項師叔,我受不了那種罪……」
一側,西門朝午奇怪的道:「受罪?受什麼罪?」
結巴著,魯浩道:「我……我一個人呆在這裡,你們卻在外頭廝殺,我會又急又慌……一下子擔心你們吃了虧,一下子又怕你們受了傷……坐……坐立不安的,還……還不如我也一……道上場,免得躺在此……此處像背上紮著……呃,紮著針一樣……」
淡淡的,項真道:「你不可忘記,你創傷在身,活動不便,弄到後來,怕你非但幫不上忙還分了我們的心!」
哭喪著臉,魯浩囁嚅的,卻牛皮糖似的固執道:「不,項師叔,我保證不給大家增添麻煩……師叔,行行好,別丟我一個人在這裡讓我跟著去……」
外面,遠遠的,隱隱的,「崩——嘩」「崩——嘩」的爆炸聲越發急促了,空氣也宛如在簌簌的波顫著,整個石倉都在微微震動,魯浩旁邊的黎東則面色木然,沒有一點表情,西門朝午也拿不準主意,他有些焦的看著項真,兩手在不停的搓揉……
沉吟片刻,項真斷然道:「好,你去,但卻需聽命行事!」
魯浩大喜過望,他連連點頭,忙道:「謝謝師叔,謝謝師叔,我一定聽話,師叔你老人家說什麼我就聽什麼!」
於是,西門朝午笑了笑,低聲道:「走吧?」
項真頷首,邊道:「還是從窗口出去,大家行動要小心些!」
說罷,他一提魯浩的衣領,雙臂運勁猛投,魯浩甚至連一聲驚呼尚未及出口,龐大得如一頭牛似的粗健身體已準確無比的自那方小小的氣窗中穿了出去!
西門朝午一伸拇指,讚道:「好!」
而他那個「好」字卻也只說得一半,項真已身形俱渺,早就緊跟著也閃掠出去了!
石倉的下面,這時,正有兩個皮衣大漢驚愕的仰首望上來,而魯浩龐大的身體尚未曾落地——
項真一閃而下,左掌似極西的蛇電,猝然掠過那兩個還沒有轉過念頭來的大漢咽喉,於是,連一聲哼叫都沒有發出,這二位仁兄已軟軟的倒疊在一堆,手中,還各自緊握著他們的鬼頭刀!
一個空心跟斗站穩了,魯浩微喘著奔了過去,他正要講話,上面人影連閃,西門朝午與黎東也接著飛落,黎東一言不發,抖手就將他代魯浩拿著的「行者棍」丟了過來。
這時,大河鎮那邊火光通明,烈焰騰空,連天都給燒得成為一片嫣紅,在火蝗於亂飛四濺中,襯合著轟隆隆,劈呼呼的炸震之聲,從如意府這邊看去,越發覺得慘烈與淒厲,有如一座火煉地獄!
黎東揉揉鼻子,自言自語的道:「這是我們門向裡衝殺之前的火海行動了,大河鎮的王八羔子們馬上就要好受……」
冷冷的,項真卻迅速移目四顧,在整個如意中,全是一片沉寂,沒有一丁點燈火,連方才不久前堡牆上亮起了一些風燈也全熄了,一切都浸於黑暗中,除了遠處大河鎮的熊熊火光將這裡約略勾映出一個模糊的輪廓外,其他的景物都像隱現在一片郁霧中,靜靜的,悄悄的,而這寂靜卻含蘊著火烈,含蘊著殘暴,更含蘊著死亡!
直覺的,項真感到敵人的戒備已到了空前的緊張階段了,很顯然的,他們都已各守崗位,在沉黑靜默中等待,等待著那場暴風雨的來臨,或者是,等待著生與死的掙扎!
低沉的,西門朝午道:「項兄,我現在就潛出去麼?」
搖搖頭,項真道:「稍等片刻,待無雙派的攻撲信號發出……」
他們四個人全靠在石倉的牆壁腳,靜靜的,就像四條石樁的映影,半晌,西門朝午又憋不住了,他壓著嗓門道:「怎麼外面沒有消息?也不知道外面戰況的進展如何了?悶在這裡真他奶奶的不是滋味……」
項真輕輕拍了這位千騎盟的舵把子一下,低笑道:「不要急,用不著多久就會有消息的,到了那時,只怕你想歇一會也沒有時間了!」
西門朝午吁了口氣,道:「我就喜歡乾脆,最討厭這等要死不活的呆等,他媽連口大氣也不能喘,要幹就幹,要跑就跑,拖著熬著,一樣解決不了問題……」
又笑了一笑,道:「快了,就快了……」
這時,黎東忽然面色激動,他側身過去,供促的道:「聽,快聽!」
項真揮手阻住了西門朝午的牢騷,靜靜側耳傾聽,唔,在大河鎮的郊野方向,一陣悲壯的,雄渾的,剽悍的螺角已遙遠傳來,這「唔」「唔」的號角裡摻雜在呼轟不息的爆震聲中,更顯得威猛而粗獷,有一股大草原上萬馬雷奔之時的豪邁氣息,來了,無雙派!
接在號角之後,十排閃爍著朱紅火焰的花旗箭已射升空中,掠曳於空際,剎那間,連如意府這邊的地面都在微微撼動,遠處,密密的,驟鼓似的鐵蹄奔騰之聲也排山倒海般緊跟著傳來!
黎東與魯浩興奮無已,兩個人幾乎手舞足蹈起來、魯浩露著一口白牙,微微喘息著道:「來了,我們的鐵騎來了……我熟悉這種聲音,這像我的呼吸一樣親切……聽聽那高大的馬匹在奔跑……帶著大草原的狂放和千里無垠的爽豪,好似一陣風……一陣呼轟轟的狂風,專在關外的山野荒漠間騁馳的狂風……」
旁邊的黎東,也是個勁兒的點著頭,喃喃的道:「說得對……老魯……我好像還能聽到兄弟們的忽哨與叱喝,還能聽到馬匹的咆哮和昂叫……」
瞇著眼,西門朝午打趣的道:「你們二位仁兄敢情有點迷糊了吧?這還隔著老遠哩……」
沉緩的,項真正色道:「不遠,很近,這一切都在他們心中,當家的,這是一種感情,無論在何時何地,大草原的所有永遠是他們所緬懷與記掛的,自然,也是熟捻與關切的,因為他們生於斯……長於斯這就像你對你的千騎盟一般無二……」
輕輕笑了一聲,西門朝午道:「這個,我懂得。」
冷靜的,項真道:「現在,當家的,我們可以行動了!」
西門朝午決不耽延,他一抱拳,緩緩的道:「再說一次,各位保重,我會盡快趕回來同生共死!」
項真目注西門朝午,有力的道:「你也小心,當家的!」
做稜稜的一笑,西門朝午振臂掠起,快得像似一隻自九天之上俯衝下來的隼鷹,以那般匪夷所思的快速朝如意府外撲去!
耳聽著暴叱聲連連響起,眼看著箭矢暗器繞隨著西門朝午飛瀉而去的身影閃耀,終於,片刻後又歸向沉靜,西門朝午的身形消失在實寂的黑暗中,他似是無恙。
微吁了口氣,項真滿意的道:「二位,下一步就要看我們的了。」
魯浩右和緊握著他粗重的行者棍,躍躍欲試的道:「項師叔,我們決不會退縮!」
仔細朝週遭察視了一遍,項真低促的道:「我們往那邊的一堆假山附近潛行,隱藏在那裡準備起來,記著千萬不能暴露了身形。」
魯浩與黎東二人齊齊點頭,於是,以項真為首,三人蛇行著小心的往十多丈外的一座玲瓏假山摸去。
這座假山,隔著金龍殿正門的石階約有五十步之遙,佔地在方圓兩丈左右,勾嶺飛角,十分奇秀,項真等三個人一路潛行,就這十來丈的距離,已是微汗滲衣通體燥熱了,他們屏著氣,全以手肘與膝彎的力量移動著身體,在移動中,時時可見隱伏在幽暗處的如意府手下們,他們每個人的注意力似已是全被大河鎮的那邊的爆震、火光、馬奔,與殺喊的各種聲響所吸引去了,每張面孔都顯得那般憂戚和愁容,他們沉默著,卻能自他們一雙雙失神的眼色中看出這些身著皮衣的漢子們隱藏在心底的寒瑟與忐忑。
好不容易挨到了假山側面,項真示意黎東與魯浩二人莫動,他悄然探視,嗯,果然不錯,在那些假山的石隙或凹洞裡,全有一張張的面孔藏在裡面,正焦切的往外盼示著,這些假山,裡頭竟然全是有通路的!
而現在,東方天際,已透出了一抹蒼蒼的慘白,慘白融在濛濛的雲層裡,淒迷而沉黯,風刮著,今天,只怕又要飄雪了。
昨天的積雪不是融化了,便一定已被如意府的人清掃了個乾淨在這裡很少看到雪痕,他們做事十分周到,不錯,在潔白的積雪反映下,許多陷阱——譬如「血線」「網絲」
……等等都要掩藏不住了,他們是該多下點功夫維護的,只是,不知道自己,昨夜把那些害人的玩意毀去了多少。
沉吟了片刻,項真又決心冒一次險,他仔細搜視了一陣之後,終於被他發現假山的入口處——那是一塊可以掀動的假山山石,正在假山的底層,現在正有一個人推開那塊可以活動的石頭,伸出頭來看看天色,又長長吸了口氣
很優雅的,卻又快如閃電,項真上前一把捏住這人後頸,食指猛往回勾,一下子頂在對方的喉結氣管上,就只這一下子,這位伸頭出來吸氣的仁兄也就永遠無法再吸第二次了。
仍然提抓著這人的屍體,項真弓著腰迅速鑽進假山內的通道,這通道很短很矮,約有七八尺長,只能容許一個尋常身材的人彎著腰走路,通道盡頭有一個圓形的空間,擺著一張小桌七八張簡陋的木椅,這圓形的空間四周,則是一條條窄狹的隧道通到上面,這些隧道,狹小得就像是地鼠容身的坑穴一樣。
只要看上一眼,項真便明白了其中的奧妙,這圓形的空間,是隱伏在假山之內的敵人做為休息之用的所在,那些分佈在週遭的小隧道則是通往那些假山凹洞或隙縫的路徑,他們一定在窺探時各自爬進隧道之中,面孔對著凹洞隙縫,神不知鬼不覺的做著秘密監視,但是,就像這座俯臥著窺探,連翻個身都不易,說出來,也夠苦的了。
冷酷的一笑,項真把手上提著的屍體,重重拋在地下,果然右邊一條小隧道裡已有人低吼道:「王麻子,你不會輕一點麼?折騰了一夜還他媽有這麼大的精神?真我他奶奶的混球!」
項真沒有吭聲,他匆匆一瞥,已看出這圓形間的四周,共分佈有六條小隧道,除了其中一條沒有人之外,剩下的六條小隧道中全有人在臥著,個個都把兩條腿朝後伸張,伏在那裡懶洋洋的。
於是——
他身形極快的晃走,雙手倏然伸縮,就是一眨眼,三位仁兄已被他們倒扯著拖了出來,當三聲沉重的摔跌聲混成一團,他的掌緣已像利刃般在同一時間擦過了他們的喉嚨!
幾聲低啞的悶曝聲甫起便息,其他扒在小隧道裡的四個皮衣漢子方覺不對,項真的雙手十指急民猛彈,十股尖銳的指風割破空氣猝射向四條小隧道中就貼著那麼狹窄的空間裡,已分毫不差的點了他們的「啞穴」與「軟麻穴」!
四個皮衣漢子「吭」了一聲,頓時全癱瘓在穴坑之前,項真眉梢一揚,狠厲的道:「朋友,不要存有幻想,不要妄動,現在只剩下你一個人是活口,其他六個已全回娘家了。
乖乖的呆在那裡,我有話要問你,合作得好,饒你一命,否則,地下的人全是榜樣,你須記得,地下的全是些死人!」
那四個被點了穴道的朋友在這一剎那全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更暗自在心裡直道僥倖,他們分別扒在一條小隧道裡,中間隔著山石,根本不能互通消息,連看也看不著對方,現在他們都以為整個假山之內,就只有自己還活著,免不了在驚恐中含有憂慮,但是,四個人都是同一心思:反正沒有自己人了,便是照直說了些什麼,也不會傳揚出去,活命,比什麼都要緊啊……
在這片刻功夫,項真已出去招呼了黎東與魯浩二人潛了進來,兩個人全是大塊頭,曲腰弓背的促處在這假山之內的暗洞裡,卻是好生彆扭。
輕輕的,項真道:「空著的窄道裡,二位每人找一條爬進去頂數,免得被他們發覺少了好幾個人!」
魯浩與黎東點點頭,各自吃力的爬進了一條小隧道,天爺,他們那副粗腰寬膀,竟把那條狹窄的隧道給擠滿了。
微微一笑,項真一下子扯著一個皮衣漢子的雙腳倒拖了出來,一拖出來便是重重的兩記耳光,在這漢子的滿目金星幻射裡,他已被點中的兩處穴道,也同時解開了。
唇角流著血,面頰也腫漲著,這皮衣漢子暈頭轉向的「撲通」跪了下來,叩頭如搗蒜般哀呼:「大爺饒命,英雄饒命……我說,我說,我什麼都說……」
項真的面色寒酷得似蒙上一層青霜,他陰沉的道:「無雙派方面的人馬已攻陷了大河鎮,這件事,你知道麼?」
皮衣漢子跪在地下,抖抖索索的道:「知道,知道,在他們隔著大河鎮還有五里地的時候,府裡已接著戰情不利的消息,準備固守老窯,拼到最後……」
冷沉的,項真又道:「如今鎮上的戰況如何?把你所曉得的講出來!」
艱辛的嚥了一口帶著血腥味道的唾液,這皮衣漢子吃力的道:「無雙派……正在以火藥利箭猛襲大河鎮,鎮上已是一片火海,就在大爺你老人家進來這裡之前不久,小的又看見『快馬』老愣子,匆匆奔進金瓶殿稟報消息,他出來的時候,小的叫住他問了兩句,老愣子的面色十分不好,他告訴小的,無雙派那邊的鐵騎已經開始了潮水似的衝殺……一波又一波,網梭、利箭、飛刀,像暴雨一樣投擲過來……」
喘了口氣,這漢子結結巴巴的道:「他們有些玩意……
歹毒得稀奇古怪……那老愣子說,有些是濕忽忽的小圓球,觸物即炸,火焰四噴,還有些毒蜘蛛,咬在人身上像刀子剔一樣,但這些毒蜘蛛卻光咬我們的人而不碰他們的人……在老愣子前來報信的當兒,人家的第一撥騎隊業已衝過了大河鎮的首道埋伏……」
項真生硬的道:「這第一埋伏可是倒鉤鋼刺、鹿架、與鋪地錦網?」
急急點頭,皮衣大漢又道:「第二道埋伏是『地堡』裡面有我們的『斬馬隊』他們配的全是一色又快又利的小尖刀,這些人也都挑的些矮個子,以備在無雙派的鐵騎衝進時自『地堡』裡躍出來砍他們的馬腿……但是……但是,光給人家那一陣火器轟砸,一百來座『地堡』就被轟塌了七八十座……他們轟得又準又狠,好像知道地方一樣……老愣子說,一定有奸細探去了消息,要不,無雙派不會這麼聰明……」
簡潔的,項真道:「『地堡』是否就像一個個土包似的東西?微微隆起於地面?」
皮衣大漢可憐兮兮的道:「是,正是,一點也不錯……」
暗裡吁了口氣,項真再問:「有一條鋪著白綢,寬約一丈的那條地帶,下面可是灑著石灰?」
「唔」「唔」的點著頭,皮衣大漢苦著臉道:「大爺猜對了,那是第三道防線,只是……唉,也全被那幾陣子雨似的火彈整個給掀了,炸得一塌糊塗……」
迅速的,項真又道:「那麼,還有一排裹以絲布,似是些竹筒形的玩意,那可是第四道陷阱埋伏?」
喘息著皮衣大漢道:「是的……」
項真冷森的道:「裡面大約是裝著火藥硝石硫石硫磺等易於燒炸的物體了?可能還在暗處設著引線?」
皮衣大漢拭著唇角的血漬,低聲下氣的道:「大爺說得是……」
提心吊膽的偷瞥撇了項真一眼,這人又道:「但那些東西碰上了無雙派在對面飛射過來的陣陣火球,十有八九也都被引炸了,大爺,你放心,傷不了你的高朋貴友們
目光酷厲的盯著這搖尾乞憐的角色,直盯著他全身哆嗦,手足失措,項真才緩緩的道:「說得是,朋友,如今無雙派的人馬,大約已衝過了那四層埋伏,進入大河鎮裡了!」
皮衣大漢驚恐而迷惘的道:「是,是……一定已經衝進去了……」
莫測高深的一笑,項真道:「下一步,大概他們的箭頭便指向了如意府與拘虎山莊!」
一股寒氣泛自這皮衣大漢的心底,又迅速漫布在他的全身,兩眼有些畏懼的呆滯著,他吶吶的道:「如意府和抱虎山莊……是的……該是這裡了……」
猛然一把抓著這人的前襟提了起來,項真又低厲的道:「不要裝聾作啞,告訴我,在大河鎮地底下挖掘的地道是作什麼用的?費了這麼多人工與時間?」
急劇的抖索著,皮衣大漢一張面孔已發了青,他的唇角抽搐著,全身癱瘓了似的道:「英雄饒命……小的……確實不知道……確實……不知道……」
左手一探,「啪」的又是一記耳光,項真切齒的道:「你不說麼?」
像是連著面頰上的痛苦也忘記了,皮衣大漢臉上重疊著瘀紫而浮腫的指印,他哀呼著央告:「大爺……你老人家就……就饒了小的吧……小的若是曉……得……怎敢不……說?大爺想……想就憑方……方才洩露……的那些話……如吃……府裡的人……探知了……小的一樣……樣難以活命……橫豎……都抖出來了……小的……小的還用得著再……再留一手麼?」
項真生硬的道:「你是真不知道?」
皮衣大漢簌簌抖著,慌不迭的急急點頭道:「小的……
小的可以起誓……」
一把鬆了手,這位仁兄已一屁股坐倒在地下,他大口的喘著粗氣,上下牙關不停碰擊著,臉色灰敗如死,他捂著胸口,幾乎連坐也坐不穩了……
在大河鎮得悉對方正在從事一種大規模的地道挖掘工作時,項真即已懷疑這些挖掘的地道極可能和他們在褐石澗緣那邊埋設炸藥的陰謀相同,但項真卻不敢完全肯定,他提心如意府方面或者有其他的圖謀,因此,他急需要弄明白,在邂逅梅蕊之時,他本想探詢一番,又怕一個搞不好露出了馬腳,他一直尋找著刺探這件事情真像的機會,如今,眼前這名小角色也不知道,而看情形,他又似是真的不知……
略一沉吟,項真冷冷的道:「便算你不知此事,但是,你仔細想想,可曾見過如意府有其他不尋常的舉動?譬如說,平時很悠閒的一些角色忽然忙了起來?有些工作除了部分人之外不肯要你們參與?本來在白晝可以做的事改成了晚間?」
皮衣漢子呆呆的思索著,半晌,才躡喘的道:「沒有……
大爺,最近這一段日子以來,呃,我們這邊可以說沒有閒人,哪一個也有職責分配,大家都累得透不過氣來……府裡面,不肯要我們知道的事情很多……大爺,小的我只是個尋常腿子,比較重要一點的事,甭說不會告訴小的,小的連問也不敢多問,一個弄不好,蒙受了懷疑,只怕腦袋怎麼丟的都不曉得……」
咬咬下唇,項真仰起頭來注視著洞頂突陷不平的灰色山石,過了片刻,他突然又道:「你可曾見到你們的人搬運過什麼東西麼?或是一包包或是一箱箱的?然後有小指粗細的引線之物被牽扯到如意府來?」
怔了怔,皮衣大漢輕輕低呼了一聲,急切的道:「是,大爺,小的經你這一提,卻記起了一件事情,在三天之前時,常看到各盟的弟兄從府裡進進出出,又都在晚上,他們每個人肩頭都扛著一箱箱外面包著是油紙的東西,旁邊還有府裡的哥們監視著,一直搞了大半夜才算搬完,因為近幾日來情勢緊迫,場面混亂,這等忙裡忙外,人來人往的事情很多,小的當時也認為只是在搬運一些箭矢弓彈等的玩意,因此便沒有十分注意,那天夜裡,到了快天光的時分,有二十來個弟兄又抱著一捆捆的白繩般的東西匆匆奔出,小的記得那一捆捆的白繩約摸有大爺你說的小指般粗細……但,但小的不敢肯定,那時天色還朦朦朧朧的,小的守了一夜的哨已經頭暈眼花,怕只怕看不真切……」
迅速的,項真抓住重點道:「你每天都是從什麼時候守哨司職?」
皮衣漢子忙道:「初更開始,一直到天光……」
冷峻的,項真又道:「你真沒看到那二十幾個抱著白繩出去的人再牽拉著一根根的白繩回到如意府來?」
皮衣大漢有些惶恐的急道:「沒有,一直到換班的時候都沒有看見他們再回來……」
咬咬牙,項真狠毒的道:「你不騙我!」
雙目中流露著寒瑟與畏懼,皮衣漢子仰阻不住的抖索起來,他不敢接觸項真那利刃一般尖銳的目光,膽戰心驚的,他道:「小的有老天爺作膽也不敢欺瞞你老……」
點點頭,項真緩慢而寡情的道:「很好,你這一命仍還在我的手中,如果你沒有騙我,你便能愉快的繼續過你該過的日子,否則,你就會後悔你的愚蠢了。」
皮衣漢子驚恐的道:「小的發誓沒有!……」
未等他說完話,項真的手指已經掠過了他的「軟麻穴」及「啞穴」,一把埋起這人來「刷」的塞回了他原來伏身的那條窄道。
回過來,項真低沉的道:「魯兄、黎兄方纔那人所供你們可都聽見了?」
爬在窄道中的魯浩與黎東二人轉不過頭來,只得壓著嗓子焦急的回道:「聽見了,項師叔,這可如何是好?」
項真平靜的道:「記得我已面托荊忍荊兄特別注意此事,他一定會立稟貴派掌門商妥定策的……」
魯浩顯得有些慌張的道:「但是……但是……怕的是派裡的人殺出了真火,三不管硬往前衝,這一來,可就著了人家的道兒了哪……項師叔,那些地道下面可真是埋著火藥麼?」
項真冷冷的道:「不要希望它不是,要當做它是!」
咬著牙,黎東懷恨的道:「項師叔,我們不能呆在這裡不管,總要想辦法做點什麼幫幫派裡的弟兄們才行哪,他們正在往虎口裡闖……」
一仰頭項真沉沉的道:「我們的責任也相當重,貴派失陷被擄之人需要我們施救,在他們攻襲如意府時需要我們做內應。現在我們如果抽調出人去,如不論能否在兵荒馬亂中找到那些伏於隱暗處點燃炸藥引線之人,便是這裡的事又叫誰去承擔?」
黎東與魯浩都傻住了,忽然,魯浩又急吼吼的道:「但,項師叔,我們可以去告警啊!」
無聲的一笑,項真道:「荊忍兄與西門當家已經如此做了。」
於是,二位仁兄又沉默了下來,項真猛的一跺腳,斷然道:「也罷,便由我再親去一趟,一則可做傳警,再則也看看能否除去那些點燃火藥的裝置,事到如今,迫在眉睫,也只好做到那裡算那裡了,我立即出去,不論辦到什麼地步也馬上趕回,二位好生守在這裡,除了被對方發現,我未回來之前,你們切切不可隨意行動!」
黎東與魯浩一疊聲的答應著,項真又朝四周環視了一遍,看看沒有什麼不妥了,他才弓著腰向那條低窄的通道裡行出。
推開了那塊活動的假山石頭,一股寒風撲面襲來,就宛似一片利刃刮在臉上,好冷瑟,好疼痛,項真憋著氣仰首望天,而天,也更是那般的陰沉了……
第56章 碧血烈火 豪士膽
如意府中,依舊是沉寂無聲,一片緊張得帶著血腥氣息的寧靜,而這裡的寧靜,與遠處大河鎮的混亂喧騰恰巧成了一個強烈的對比,大河鎮那邊,火器的炸震聲,烈焰的燃燒聲,房屋的倒塌聲,再配合著那陣陣發自丹田的殺吼與叱喊,摻揉與瀝血殘命前一剎那的悲呼厲嚎,鐵蹄敲打著地面,奔來奔去,兵刃連成串串的碰擊聲,這一切,融在濃濃的黑煙裡,罩在那些淒淒慘慘而又悲怖尖銳的巨大聲響中,看起來,聽起來,也就越發覺得悲壯了。
項真閃到假山之側,他可以看到如意府裡遍佈在各處的伏兵,但是,那一張張隱約的面孔卻顯然更比他深刻的接受了大河鎮那邊在慘烈殺戈中的感觸,那些面孔是憂戚的,惶懼的、卻又是憤恨與不甘心的,現在,人人都知道跟著來的是一種什麼場面,那將極度殘忍,極度狠酷,一切全要在鮮血中進行,一切全要在生與死裡作抉擇……
長長的吸了一口氣,項真猛然向身後倒掠出去,在距離假山約有七八丈的遠近時,他雙臂急探,於是,「龍翔大八式」裡那「化龍飛月」一式又施展了出來。
項真的身形已看不出是一種什麼樣的形體,看不出他是胖還是瘦,看不出他是高是矮,甚至看不出他衣袍的顏色,只見一團淡濛濛的影子在半空中流星一樣飛曳而過,那等炔已幾乎不敢令人相信這竟會是一個「人」在做著的運動,那像一頭鳥,一朵雲,一條縱橫在千百年前與千百年後的鴻光,當人們的瞳孔感到有東西映印進來時,再去追攝,卻又已經任什麼全消失了。
呼嘯的利箭與強弩交錯追射著項真的身影,而來自各個角度與位置的形形色色暗器他穿織飛舞著,但是,這些不同的攻擊卻跟不上項真掠曳時的快速,當如意府的人們自為看準了出手的時候,業已全落後了一大段了,這就像用一些笨重的石塊去擲擊深水中的小魚,除了震攪得水花四濺之外,那小魚早已無蹤無影,這些戲襲,只是顯示出攻揮著的愚蠢與無奈,連一點收穫也不曾有……
於是——
在如意府那無數雙眼睛驚恐與震愕的注視下,項真已飛越了府牆,有如一溜煙霧般飄向了大河鎮。
大河鎮,如今正是一座修羅屠場的寫照。
貼著樹幹穿射,剛出了斜坡上的林子,項真已發覺四面八方都有一波波的人影往如意府這邊潮水似的擁來,有身著藍袍的大刀教手下,有外罩灰裘的七河會所屬,有穿青衫的青松山莊人馬,也有衣皮靠如意府本身的弟兄,這些漢子們全拚命的往如意府這邊擁來,宛似如意府便是他們生存的保障,是他們安全的避風港,每個人都顯得如此狼狽、波乏、驚悸以及絕望,他們的兵刃有的倒提在手,有的扛在肩上,有的插在腰際,更有的乾脆丟棄了,兩手空空這一批一批亡命奔來的人們,大多數身上都沾染著血跡,或是衣衫凌亂,頭髮披散,或是面色青白,兩目失神,那一雙雙佈滿血絲的眼球惶懼的注視著遠近的濃煙烈火,血光刀芒,殺喊聲在四處喧騰著,焦臭的氣息滲合著血腥味飄浮在空氣中,而受了傷的人們仍在艱辛與痛苦的拐走或爬行著,沒有人去管身外的事物,沒有人在這時還有一丁點悲憫的心理活著的,能喘一口氣的人喘息著奔逃向如意府,死了的與不能再移動的,便只有倒在那裡,俯在那裡,眼看著漫天的戰火血刃滾過來了……
搖搖頭,項真毫不耽擱,連閃連射,飛快的衝向了前面的大河鎮,現在,如意府聯盟的這一邊雖然敗了,但是,大河鎮內的混戰尚未結束,而且,其激烈的程度足以令任何一個尋常的失目睹膽裂,那是尖厲的、殘酷的,瘋狂與蠻悍的,可是,項真卻在仔細注意之下發覺了一個大的趨勢——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6-25 08:51 編輯 》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8:50:30
如意府聯盟方面的人馬似乎並不想將全力擺在大河鎮與無雙派死戰,他們以另有圖謀,因為,他們正在緩緩的,卻有屢次的一撥一撥往後退下!
項真一咬牙,迅速撲向了煙硝迷漫,烈火呼轟的大河鎮,他連連穿越過幾批往後撤退的敵人頭頂,現在,嗯,他已看見了那些正在做猛厲縱橫攻殺的無雙派白衣金環的武士們!
整個大河鎮,已經完全陷入了火海血濤之中,無論大街、小巷、橫弄、廣場、曠地或是屋旁,簷下,全有雙方的人馬在拚殺,在格鬥著,到處全是刃芒的閃泛,慘烈的號呼,憤怒的叱喊,以及,火光的輝映,好凶暴、好淒厲連濛濛的蒼天都顯得陰鬱悲苦了。
雙臂倏揮,項真一鶴沖天,身子在半空中急速的打著觔斗,又箭似的斜衝而下,他腳未沾地,兩掌猝翻,七個身著灰裘的七河會漢子已狂嚎著倒栽出去,一個轉身,三匹白馬已奔雷般衝到了身前!
馬上騎士,全是白衣金環的無雙弟子,他們長髮飛舞,大彎刀翻劈,銀亮的鷹盾斜掛肩後,面孔獰猛而粗悍,隔著項真尚有五尺,三個人已一帶馬頭,潑刺刺的圍抄了上來。
「刷」的斜出兩步,項真暴烈的吼道:「停住,我是黃龍!」
「黃龍」兩個字有如晴天霹靂,三個無雙弟子立即猛然勒馬,在三匹鐵騎「啼聿聿」人立而起時,鞍上的三個人已「呼」的拋鐙躍下!
搶前一步,項真低促的道:「長孫大尊主何在?」
三名無雙弟子中有一個連忙躬身,喘息著道:「回稟項師叔,本門大尊主分兵前往攻襲抱虎山莊。」
項真腦子裡立即計算了一下抱虎山莊與大河鎮的距離,於是,他放心了,又道:「這裡由誰調度?」
那名無雙弟子抹了把油汗,恭謹的道:「由本門大師兄九命即嚴宿率領,莽字門一半人馬協助本門攻擊,尉遲大尊主其中暫戰,另一半人馬已由莽字門,『六合劍士』張光張師兄帶著自左側翼圍圈如意府,只等各路力量匯合,便可直敵巢了!」
目光炯然向週遭掃視,在殺喊喧天裡,項真又冷沉的道:「那麼,攻襲此處的兵馬共有多少?」
這名無雙弟子略一仁量,道:「約近千五百人!」
項真頷首道:「如此說來,是貴派飛,莽兩門的力量聯合進攻此鎮,攻陷之後,才分兵離開這裡前往抱虎山莊與如意府左側的?」
一拂披肩的長髮,這無雙弟子道:「是的,甫始攻陷大河鎮,本門尊主與莽字,門張師兄已率領了大半的人馬分別離去,在捲襲此地之前,掌門亦有嚴令,一定要衝入敵叢之內與對方混戰,緊緊追逼,不可放鬆一步,但……但……」
項真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麼,笑了笑道:「但是,大河鎮方才攻下,敵人仍眾,這場混戰正需要有大量兵力支撐之際,卻又忽然將人馬分散,似是有些不妥,對不?」
這名年輕而粗壯的無雙弟子果然是如此想法,他一言被項真說破了心事,不由面孔有些郝紅的道:「回稟項師叔,弟子正是這樣疑惑……」
拍拍他的肩膀,項真笑道:「不用猜疑,貴派掌門不會要你們吃虧的,你看,雖然你們人數較少,但對方不是已在頻頻後退了麼?」
這名無雙弟子吶吶的道:「他們人多,而且又有不少能手,似乎犯不著這麼慌亂……可能他們是連連吃了敗仗,已經失去鬥志……要不,便是有了陰謀……」
項真笑道:「說得對,如意府那邊是有陰謀,但是他們的鬥志卻也確實消沉了,兄弟,你們去吧,記住與對方纏戰,萬萬不可遠離敵人!」
三名無雙弟子躬腰行禮,隨即翻身上馬,「唷嘿」一聲,潑刺刺的衝向前去,雪亮的大彎刀直朝幾個狂奔中的青衫漢子頭上飛舞。
於是,項真這才如釋重負的長長吸了口氣,顯然荊忍與西門朝午已將消息帶到了,無雙派方面已有了準備,而且,他們採取的措施非常正確,甚至比自己想像中的更完美:鐵獨行一定料到如意府方面會在鎮破之後撤兵,然後在無雙派人馬大批聚集鎮內之時便引發地底的火藥以便一舉成殲,因此無雙派的人馬甫始攻陷大河鎮就立即分兵而出,遠離險地,僅留下一小部份弟子與敵鏖戰纏鬥,以使敵人無法迅速撤出所屬,換一句話說,他們投鼠忌器,也就不敢隨意引爆火藥,這一小部份與敵混戰的人馬雖然損傷必大,但為了顧全整個局面,亦再無其他方法了,如此一來,無雙派方面可保全大部兵力,這小部份弟子亦可借和混敵戰之利,逐步脫離危地,嗯,好一條兩全其美之計
一拍大腿,項真飛快的向前奔去,在一條橫巷前,三名皮衣大漢正蹌踉往這邊逃來,尚隔著五六丈,大街上已有一群鐵騎呼嘯狂馳而過,那三位皮衣仁兄還未及躲隱,一陣暴雨似的光桿鋼梭已硬生生將他們射翻於地!
項真含笑點頭,剛走出去幾步,後左方一棟兩層高的樓房已「嘩啦啦」一聲倒塌了下來,煙硝迷漫,火礫飛揚,殘瓦焦梁四散紛拋,緊跟著,又一座平屋也在熊熊燃燒的烈火中整個垮落……
前面十幾丈處,一排屋樓亦已陷入火舌之中,但樓上卻仍然潛伏著如意府方面的人,他們正以利箭飛刀往下擲射,而一批無雙弟子也策馬往回奔馳著,用他們特製的「火標」及光桿鋼梭兇猛回擊……
大河鎮的周圍,到處全是一些慘不忍睹的屍體,全是一座座一排排燒焦了的,或是正在燃燒中的房屋,枯黑的空架子襯著青煙裊裊的餘燼,鮮紅的或紫褐的血跡托出熊熊騰升的大火,而人們仍在紅著眼相互追殺,暴起額上的青筋,噴著唾沫在狂喊,利刃揮舞著,寒光閃泛,慘叫與怒吼透過瘋狂了似的喉嚨,那聲音,也就特別的嚇人與恐怖了。
那邊,幾個白衣人甫始栽地橫屍,這邊,更多的青衫漢子或皮衣角色又旋轉著斷命,血,一蓬一蓬雨似的迸濺著,看上去,這生死的泉源,竟是如此的賤微與不值了。
身子大回轉,項真「呼」的倒仰而去,他方才射躍出五丈,後面,已石破天驚的響起了「轟啦啦」的一聲巨響!
漫天的泥土翻到半空,週遭殘存的建築物紙糊的一樣被輕易撕碎,四分五裂的分拋了開去,灰沙撲簌簌的降落,在嗆鼻的硫磺氣息中,整個地面都在微微晃動了……
項真伏在一道石階的側面,他用力摔摔頭,腦袋都被震得發暈,耳朵裡也在嗡嗡的直叫,他知道,如意府方面果然已在引爆地底埋設的火藥了,自己猜得不錯,正是這些撈什子!
剛想起身,不遠處,又是「轟」然爆響,接著「嘩啦啦」的屋舍建築又倒塌了一片,煙沙迷漫,空氣激盪,才亮的天色,宛如又在這剎那被蒙上一層濃重的灰鬱了。
一些石塊、沙土、濕泥,夾雜著一些木板、屋柱、磚瓦,全被掀到了空中,粉碎的、悄散的,又奇奇怪怪卻含著絕大殺傷力的飛落下來,接連著再度開始了一聲串著一聲的震爆,而大河鎮就在這不斷不息的炸裂聲響中顫抖著,跳動著,幾乎要被撕碎了!
然而,在這等天崩地陷般的猛烈震動中,在火焰四竄,雜物飛濺裡,呼吸著滾熱的,著帶煙硝味的空氣,戮殺仍在不停的進行,雙方有的人馬在一面退一面打一面追一面殺,有的便滯留在大河鎮的街巷裡追逐拚鬥,互砍互戮,而入影奔掠在煙霧中,大火裡,殘屋頹垣間血仍濺著,仍灑著……
現在——
正在後退中的如意府方面的人馬似是更加驚慌了,他們眼見一陣陣的爆炸聲已越來越近,而他們卻無法上滲入自己這邊人叢中的無雙敵人,更無法攔截住他們的攻勢,一種新的恐懼迅速漫延在如意府聯盟各幫派所屬人們的心中,他們深怕如意府一不做二不休,來個玉石俱焚,敵我不分,通通用火藥炸在裡面,而這種可能,隨著震爆聲的加劇逐漸朝實現的跑上走了!
追逐的雙方,如今雖然已離開了大河鎮的中心,卻仍未脫開大河鎮的邊緣,如意府這一邊的人馬一旦存著這個恐懼,退起來就更快了,像潮水般往下落,連他們的一幹好手要攔都攔不住!
滿身灰土的項真大大喘了口氣,閃電般連連飛奔向這邊雙方簇擁著大批兵力的地方來,只見白刃揮舞,人進人退,跳躍著,僕翻著,奔掠的,追逐的,各色各樣的衣衫在轉動,在眩晃,汗滲著血力映著膽,叱喝襯著怒喊,慘叫配著悲曝,大彎刀插進敵人的胸腹又拔出花花綠綠的腸臟流瀉遍地,鋼梭穿入人的咽喉,塑成了被插入者一張怪異扭曲的面孔,雪亮的鷹盾閃動,有如一個個跳動的小太陽,人在地下滾動,在地下奔跑,一張張不同的,卻憤怒仇恨的臉容在旋轉,而雄健的口馬衝刺著,踐踏著,嘶嘯如位,咆哮昂烈,有如吹刮起一天的金風……
穿藍袍者的大砍刀揮斬下來,一名白衣弟子頭飛血湧,手中的彎刀映著那顆腦袋上束著的金環,閃起一抹寒凜凜的光彩……
一柄尖頭錐翻舞著,硬生生將三個無雙弟子砸下馬來,碎肉與骨屑滲在濃白赤紅的腦漿鮮血裡,濺得他們的坐騎渾身都是,而另一把大彎刀也捅進了這手握尖頭錐的青衫大漢肋下刀尖一直反透出這青衫大漢的咽喉……
一名無雙弟子的馬匹被幾個合圍上來的皮衣大漢用鬼頭刀削斷,在馬兒的慘嘶橫摔下,這名無雙弟子跌了下來,甚至尚未躍起已被那幾個皮衣大漢分了屍!
四名無雙弟子以大彎刀狂劈著十來個灰裘壯漢一個手中的彎刀連穿透了兩名敵人,但他自己也被後面一個灰裘角色自斜刺裡用「倒鉤刀」開膛,有三四個灰裘人物手腳俱已斬斷,在地下哀嚎翻滾,還有八個他們的同伴已是全身濕透——鮮血浸透了!
那邊三十多匹高大的白馬並成一排往前奔沖,鞍上無雙弟子的三十多把大彎刀「呼」「呼」砍劈,三十多面燦亮的鷹盾閃揮砸舞,擋在前面欲退不能的如意府所屬一壁招架,血肉一面橫飛,頭顱骨溜溜的拋舞著殘腳四落,嚎呼通過驚恐過度的喉嚨,那呼嚎也就顯得如此怪異而可笑了。
五個雄偉魁梧的無雙弟子下了馬作步戰,他們以肉搏肉,以血濺血,大彎刀削斬如風,拔出自這個皮衣敵人的胸膛,又戳進那個青衫人物的小腹,而人家的兵刃也在他們身上割剔著,一塊塊大小不等的生肉紅嫩嫩的飛起灑落,或掉在地下被踏成烏黑一團,或者,就那麼濺貼上了自己人和敵人的身上!
不遠處,一個瘦長陰沉,臉膛緊中帶煞的白衣金環武士,正力拼著兩個和他同樣瘦削的藍袍人物,這兩個藍袍角色顯然功力甚強,他們各執一雙「繽鐵拐」,豁死命般纏鬥著他們的對手!
在兩方混戰的人群中,另十二名無雙弟子——看情形都是些據於「頭領」地位的無雙弟子,他們合圍住了四個身形粗壯面容凶厲的虯髯中年漢子在惡鬥,這四個虯髯中年人全身穿灰裘,嗯,是七河會的高手呢,別看無雙弟子以十二敵四,卻竟未曾佔到絲毫上風!
就隔著項真身側三丈之處,一位白衣金環人物獨幹著三個敵人,這位白衣仁兄卻是好一副長像,鬥雞眼、朝天鼻,一張嘴唇厚得像豬肝,但是,別瞧他尊容不夠火候,他的武藝可真叫強悍。以一敵三,而那三名對手中,有一個還是「鎖鏈四絕」中的老三「鬼名客」巴崇恕,但這三位竟還幾乎侍候不了他,一上勁的揮汗如雨喘息吁吁……
這醜陋的的白衣人身邊,也是一個濃眉巨眼,獅鼻海口的無雙人物,他體魄修偉左手是一柄「霸王錘」,右手是大彎刀,攻拒之間,勇猛剽悍,雄渾無比,與他相對的那位老人——七河會的三爺「鎮半天」章桓,差一點便想舉手求饒了……
眼前的戰況是一目瞭然的,無雙派方面雖然在人數上佔著劣勢,但他們的士氣昂揚,萬眾一心,再加上一路來的勝仗連連,鬥志更形堅強,赫赫的大草原威風熾盛,夾著攻落大河鎮的猛悍力量痛擊敵人,而如意府這一邊在人手上固然遠超了無雙派,可是這一連串的敗北卻殺害了他們每一個人的心,無雙派的瘋狂攻撲與前仆後繼的勇悍,表現已令這些經久戰陣的江湖漢子們大大的感到了顫慄,而他們一直搞不清對方的真正實力,自己這邊倚為屏障的大河鎮又在短短幾個時辰內陷落他們不屬於一個組織,不屬於一個幫派,因此對友幫的傷亡也就不會覺得太過關切,主要的,他們不滿於自己捨命拼戰的目地,他們沒有一個濺血瀝膽的好原因,換句話說,這些粗獷的漢子們不知確實為了什麼而戰,不是為了財,不是為了名,更不是為了爭權奪勢,他們只曉得他們所屬幫派的頭兒們要他們如此,便算為了一個「義」字吧,這「義」字卻又說得大過牽強,這為了別人而拼自己老命的做法亦未免有些不值,抱著這種想法,四周的霹靂爆炸聲又步步的移近,他們心中越感窩囊,越覺得驚疑,越想越不上算,在這邊退邊戰的情勢中,纏鬥間也就失去了拚搏的幹勁與勇氣,一波波的更撤得狼狽的快速了。
項真一個側旋插進了混戰的人叢中,一根狼牙棒「呼」的貼著他肋邊擦過,連眼皮也不撩一下,項真大掌一抖成一圈弧影閃眩,那猝襲的灰裘大漢已連連翻了六個跟牛橫摔到簇擁的人們身上,就這一剎,他已在那圈弧影的晃動中連被擊中六掌,手裡的狼牙棒也不知丟到哪裡了。
身形倏矮突斜,項真雙手一顫暮揮,只見漫空的掌影飛舞,又有五個青松山莊的角色哀嚎著栽倒,五大口熱糊糊的鮮血彼此噴到身上,疊壓著堆成了一團。
那個面容威猛,濃眉大眼的白衣人右手的大彎刀閃電似的揮舞劈掠,而左手的「霸王錘」卻移山倒海似的猛壓橫撞,逼得他的敵人「鎮半天」章桓氣如牛,招架狼狽,所使的一柄厚刃三尖刀簡直連送也送下去了!白衣人卓有裕如的對付著章桓,一邊注意著靠到身邊的項真,他低沉的道:「來人可是項師叔?」
項真閒閒的一笑道:「不敢,閣下是?」
白衣人連出九刀九錘,神態之間十分恭謹的道:「弟子為飛字門『九令郎』嚴宿!」
讚賞的望著他,項真頷首道:「好,我推測便可能是你。」
說著,項真斜賜了正在拼著老命,大汗如漿的章桓一眼,搖搖頭,他袖著手道:「章老,你這又何苦?巴巴的把一條老命賣給如意府?」
章桓前些時在抱虎山莊與「金雷手」荊忍拚鬥之時,便已受了不輕的內傷,就這幾天的功夫他的傷勢又如何痊癒得了?但他卻不得不咬著牙,切著齒傾力一拼,場面就是這般艱困險惡,他再是孱弱,再虛軟,也只有鴨子上架——硬挺了……
佈滿皺紋的面容上沾掛著汗珠,神色是枯萎而焦黃的,吁吁的喘息著,章桓沙啞而驚疑的道:「黃龍?你是黃龍?」
項真喟了一聲,道:「你猜對了,章老。」
猛地暴雷般叱喝一聲,「九命郎」嚴宿的大彎刀猝翻急劈,寒光千層罩向了章桓,同一時間,他的「霸王錘」脫手飛去,「呼轟」一旋之下,十幾個欲待圍抄上來的皮衣大漢全在剎那間滾跌回翻,鬼頭刀砰碰丟摔一地,鮮血噴濺,骨糜紛揚,嚴連眉頭也不皺一下,左腕一帶,那柄尾端連緊著極細金鏈的斗大銀色霸王錘已經穩穩的被扯回他的手上!
方纔嚴宿不分先後,齊取兩個角度的敵人,那十來名皮衣大漢固然全吃他放倒,就是功力甚強的章桓竟被逼得手忙腳亂,招架無力,嚴宿這份把式,這份修為,真可稱得上是雄深精厚了!
微微一笑,項真道:「嚴兄,記得要對章老手下留情,莫殘他命。」
「九令郎」嚴宿雖然心中有些迷惑,但也只好答應道:「弟子省得。」
低促的,項真又道:「記住莫與敵人脫離大遠,免為所乘!」
嚴宿做了一個「心中有數」的表情,道:「是。」
緊接著,項真再道:「你明白為什麼?」
刀錘齊出,聲勢如嘯,嚴宿忙道:「荊大俠與西門當家已經言明!」
「好!」項真道:「我回到我來時的地方去了。」
大彎刀與霸王錘一上一下,呼轟而上,嚴宿高聲道:「項師叔,你老保重!」
一掌震飛了擋攔在旁邊的三個青衫角色,項真身形有如一抹極西的電閃,一晃而逝,遙遙的,語聲自半空中傳來:「謝了——」
現在,項真心中已然釋去了一塊巨石,他以「化龍飛月」的身法一口氣返向如意府,像來時一樣,那麼犀利與快捷的穿越過如意府堅厚的堡牆,在大批的強矢利箭落空之下,他已飛撲向一叢疏林而去!
在掠過如意府堡牆的一剎那,項真曾瞥到有許多皮衣漢子正在匆忙來往上下,他們有的執著小錘長釘,有的抗著鐵絲捆與鋼條,有的則數人合抬著一具具的鐵架,鐵架
伏在一株高大的樹權上,項真吁了口氣,腦子裡驀地想到了那一具具的鐵架,不錯,如意府正在加緊趕工整修被西門朝午等人毀除了的箭穴箭架,嗯,他們仍未死心……
略一沉思,項真尚未想出一個完美的對付方法,疏林的那邊,已有一陣陣喧嘩叱喊的聲音傳來!
漠然朝那喧鬧傳來的方向看了一眼,項真冷冷一笑,但是,他這笑聲尚未收斂,已猛然凍了似的噎將回去,是的,這陣叱叫聲的位置,老天!不正是那座假山的所在左近座?
那座假山,黎東與魯浩還隱藏在裡面!
心頭猛的一緊,項真不加考慮的沖天拔起,在一片嘩啦啦的枝葉積雪雲散聲中,他人已斜著騰掠出去了十餘丈!
在空中一個翻折,項真尖銳的目光已瞥及那座假山,以及,團團圍繞在假山四周的皮衣人影們!
不用再看第二眼,項真已經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無可置疑的,魯浩與黎東二人已被如意府方面的人察破行藏了!
自半空撲落的身形有如縱橫蒼穹的流星,就是那麼一閃已到了跟前,假山的附近,已躺著了十多具屍體,而如意府的這些仁兄們尚未及看清那來自虛無中的新的攻擊,五六條粗壯結棍的身體已猛的慘曝著飛跌了出去!
身子一閃,項真掌如刀刃,溜溜斬射,眨眼間又有七名敵人咽喉割裂,捂著喉頭滾倒地下,他左右倏晃,躲過了三柄急砍而來的鋒利鬼頭刀,兩手一翻猛揮,「吭,」
「吭」「吭」三聲暴響連成一串,三名皮衣漢子又已頭裂血濺,橫屍殘命!
嘩然的大叫響自週遭,雪亮的刀刃如雨如林般從四面八方瘋狂劈下,項真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穿掠游閃著,掌勢如山崩河缺,呼呼轟轟,如意府的手下們所向披靡,有似風吹麥浪般紛紛仆倒,噴著血,拋著兵器,慘厲的呼嚎與驚怒的叱喊亂成了一片!
忽然——
霹靂似的暴叱傳自兩邊,三條人影隼鷹似的倏然罩落,四溜飛晃閃動的寒芒急攻而來,攻勢未老,又倏忽一變,迅速翻截項真可能挪移的位置,這種火候,這種反應,可說是到了家了!
在刃光與刃光的極小空隙裡,項真險極的穿射而過,同一時間,他一口氣反劈三十六掌,這三十六掌分自三十六個不同的方向角度揮出,卻是難分先後,在漫天的掌影飛舞裡,宛如三十六名高手齊齊出掌拒敵!
進撲項真的那三個人猝然分散,卻又在分散的同時倏而緊攏,成為一個品字形圍住了項真!
雙掌斜舉向右,項真冷冷的站著,目光如刃般酷森森的注視著圍繞在他身邊的這三個對手其中一個,嗯,便是他與梅蕊偕在府牆上遇見過的那位高大赤髯老人!
這赤髯老人在他左邊,右面的一位是個身著寶藍文士袍,頭札同色文士中,體形修長,面如冠玉的俊偉書生,正對面的一個,生著一張大紅臉,有如巽血,一大把紫鬍子襯著一雙牛眼,寬鼻,掀唇,好一副扮像,而看將起來,這位好扮像的朋友還是三人蠅的為首人物呢!
語聲在粗厲中含著鏗鏘的鋼鐵交擊聲,這面似糞血的紫胡人暴烈的道:「如果我招子未廢,好朋友,你是黃龍項真?」
項真不移不動,冷淡的道:「當然!」
就這「當然」兩個字的後面,已引起了四週一片低呼與竊語聲,這些盡量仰止住的聲音,卻只代表了一個單純的意義:驚恐!
紫鬍子的唇角也不禁抽搐了一下,他死死的盯著項真,目光之中閃射著血一般的烈火,憤恨的,他咬著牙道:「長虹七絕的司徒英與爾泰,本府的魔面子鐘浮,姓項的,可是全被你坑了的?」
面無表情的一笑,項真緩緩的道:「不錯。」
紫胡人兩邊太陽穴上的青筋「突」「突」跳動著,他將左手的一柄「千刺錐」移到右手握著,憋著一口怨氣道:「箭穴也是你毀的?」
項真頷首,道:「是我。」
渾身的骨節一陣「咯崩」「咯崩」挫響,紫胡人又生硬硬的道:「那麼,梅蕊姑娘也是你害死她的了?」
雖然梅蕊未死,但項真卻不願在此時道破,他閒閒的放下一直斜斜舉著的雙臂,淡淡的道:「當然,而回韻閣也是我燒的,鐵掌門的千金鐵娘娘,也是我劫走了,總之,如意府裡所發生的一切破壞殺伐事件全是我一手所為,怎麼著?你滿意了麼?」
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項直接著又道:「我也曉得你,在我幹掉姓鐘的那三個殺胚之後,你不是還帶著人去搜查過麼?就在那枯水池旁邊?你的語聲十分特別,沙啞而剛烈,令人一聽之後便不易忘懷,當時我隔你不遠,因此,我知道你十分痛恨我,一直想找機會替你的朋友們報仇,是麼?」
紫胡人火烈的低吼道:「正是!」
踏前一步,項真淡漠的道:「而現在,你要找的機會就擺在眼前了!」
神色中透出可掩隱的暴怒與仇恨,紫胡人的紅臉中泛著鐵青,他一個字一個字迸自齒縫:「說得對,項真,我『赤顏鐵臂』段喬早就想會一會你了——」
人的名兒樹的影兒,紫胡人一報萬字,項真已自心中有底,他不由加了三分小心,表面上卻仍平靜不波的道:「我道是誰,原來竟是如意府的首流人物,黃河上下的一聲雷!久仰了,赤顏鐵臂——」
「臂」字還留著一個尾韻在項真的唇邊,一片銳風已快得不可言喻的自斜刺裡戳到,好陰毒,好狠辣!
「刷」的移開一步,就只一步項真雙掌猛然朝一個方向,斜斬,刺來的一溜寒光倏閃之下又猝而縮回!
項真已看清了那暗襲者是誰,嗯,正是站在左邊的紅髯老人,老人攻出的雀舌劍,閃溜著一抹盈尺的尾芒,在一縮之下又宛似狂風暴雨般反罩而來!
所謂「雀舌劍」,是一種比尋常寶劍窄上一半還多的利劍,鋒利無匹,尖銳至極,因為這類珠劍劍身狹窄,所以鑄劍的原網便選取了一種叫做「火鋼」的鋼料,這種「火鋼」,不僅堅硬異常,可摧鐵石,更有一股其他鋼類所沒有的柔韌之性,更不容易拆斷,用「火鋼」合著「鐵母」「白金」,加以千錘百煉,便成為赤髯老人手中所執的「雀舌劍」了,「雀舌劍」的異處在於狹窄、快速、慣於以急攻急取,猝襲猝縮,最是狠毒難防不過!
此刻——
赤髯老人急厲的劍勢甫起,對面的段喬已同時發動,他左掌翻舞,一片如削的勁氣倏取項真小腹,左手的「千刺錐」一閃之下已撞至項真天靈蓋三分左近,右面,那位文質彬彬的書生卻身形微晃,鬼魅似的剎時劈來了十九掌!
三面受敵的項真鎮定如故,他身子猛然倒仰,貼著地面寸許猝然射向那書生的位置,掌影暴起翻飛,「活」的一轉,已奇妙無匹的藉著對方所帶起的勁力直騰空中五尺!
於是,紅老人的雀舌劍頓時落空,赤顏鐵臂的千刺錐也失去了目標,那中年書生被項真突起的攻擊逼退了兩步,他憤怒之下,尖叱一聲,寬大的袍袖中兩股蛇似的「軟帶劍」已電飛而上,尋追敵人!
一見這「軟帶劍」,項真已然明白了來者是誰,他凌空迴旋,迴旋中四十一掌狂風般灑落,邊冷笑道:「『雙袖纏魂』杜原,你這次找錯主兒了!」
這中年書生——「雙袖纏魂」杜原迅速退後又迅速反撲,「軟帶劍」伸縮如電,鋒利的劍刃割裂空氣,發出「嗤」的響聲來,紅髯老人也飄忽不定的狠戳急刺著,而赤顏鐵臂段喬的進逼也就更顯得深厚與威猛了!
在三名一流能手的圍攻下,項真快速無比的精妙運用著他「龍翔大八式」的輕身騰挪之技,倏上倏下,忽左忽右,有如一片雲,一溜煙,一抹風似的回轉流環,在稜刃與稜刃的極小空間裡穿射,在勁力與勁力的排擋中游閃,宛如他一直便融合在空氣中,一直便生存在窄小的隙縫裡一樣,那般的矯健,又那般的騰飛自如!
而在閃中,項真的攻擊便連串的四射分散,橫的,豎的,正面的,歪斜的,各種不同角度的掌影溜洩向各種不同的方向,那些飛掠的人掌帶著銳利的勁氣,「嗖」「嗖」
「刷」「刷」「刷」,有如大力士們一次又一次猛劈出去的刀刃所帶起的風聲,以致可以使任何外行或內行,一聽到這些破空的掌聲,便立即明白被它們碰擊在身上後所將引起的結果!
於是,三十招一閃而過……
於是,六十招一閃而過……
眼前項真的三個對手,在武林中也都是一等一的強者,赤顏鐵臂段喬的武功猛辣沉雄,渾厚無比,雙袖纏魂杜原的藝業精湛,千變萬化,無可捉摸,而那紅髯老人的一柄雀舌劍卻是又滑又陰,狡詐詭異三個人那一個也非易與之輩,那一個也非省油之燈,如今三位仁兄以三對一,陳勢較之先前項真獨門那魔面子鐘浮與長虹七絕中的兩絕時更為堅強,在百招之後,項真明白,可用險式子取勝,只怕是要再拖下去了……
雙方全是頂尖的人物,出手攻拒換招變式之間俱是快捷如電,往往在一次攻擊中便數招齊出,在一次攔截裡也是多式同展,或者攻出一半又連連變易,或是旋出幾尺已再再反撲,這百餘招的過程也僅是一閃即逝,只有連五分之一炷香的時間都不到!
恰在此刻——
一側的假山之內忽然揚起了一聲大吼:「項師叔,我們要衝出來斬殺這些王八羔子了!」
「你老一個人撐太辛苦,項師叔讓我們也來助你老一臂!」
一聽聲音,項真即知是隱藏在假山之內的魯浩與黎東兩個,他們這兩塊寶一定是看見項真在獨拼獨鬥有些蹙不下去了,急吼的想衝出來助戰……
閃電般翻飛掠舞著,項真一面掌出如風,一邊掃視著周圍重重,圈立的數人,他「呼」的旋出三步,又猛然倒揮三十九掌,厲聲道:「不准出來,你們給我守著!」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6-25 08:52 編輯 》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8:55:49
第57章 龍行風雲 震天威
千刺錘飛快的一連七次擦著項真頭頂掠過,段喬雙手握著兵器,獰厲的大吼道:「用火燒他們出來,讓這些雜碎死在一窩!」
一串鐵掌「呼」「呼」翻劈而至,段喬連截著,紅髯老人迅速攻上,在雀舌劍炫蕩中,他冷森森的道:「姓項的,你認了吧!」
急速的十六個旋轉飛閃而出,在這十六個又快又猛的旋轉裡,杜原已連連攻出二十二掌,但卻沒有一掌擊中了目標,只見掌力空洞的震撞於地面,泥沙飛揚,「砰」
「砰」之聲不斷不絕……
在項真霍然回身下,老夭,我們這三位以眾凌寡的高手俱不由驚得一窒——項真的面容,就這瞬息之間已變為青紫之色,一種陰詭而恐怖的青紫之色!
赤顏鐵臂段喬狂吼著,再度撲去,邊大叫道:「項真,看老子含不含糊你的『紫邪掌』!」
「紫邪掌」三個字將紅髯老人與「雙袖纏魂」杜原都驚得心頭大大的一跳,他們明白「紫邪掌」是一種什麼樣的掌力,那是一種以全身精力相貫注,堅如鋼石,無物不毀的要命掌力!
於是——
在赤顏鐵臂段喬往上一撲之際,項真也狂笑著暴迎而上,他雙掌雷轟電閃分成十六個角度同時罩下,快得分不出先後,分不出左右,就是那麼一股腦兒,一口氣的呼轟而來!
兩側,「雙袖纏魂」杜原與紅髯老人也怒叱連聲,自兩邊分別挺進,寒劍如帶,猝然猛刺!
項真早已估量准了對方會有這麼一種架勢,如今,他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捨去和正面的段喬硬拚的機會,立即閃出,一條是仍然原式不變,和段喬硬幹,但是卻需承擔兩邊利劍飛戳的危險!
這兩條路,項真在未走到盡頭之前已經做了選擇,他明白持久的鏖戰對他將是有害無利的,但他更曉得要迅速了結這場火拚所需付出的代價,那沒有別的,只有血與肉!
一咬牙,項真平迎的身形驀然暴側,他側轉的勢子是如此快猛,幾乎在這種急切的衝刺中是不可能的,杜原「軟帶劍」左手的猝然落空,右邊的一把卻擦過項真的肩頭,「嗤」的一聲濺起了一溜鮮血,而紅髯老人的「雀舌劍」也猛地透穿了項真的小腿;劍身「嗡」然抖顫——
同一時間,赤顏鐵臂段喬的千刺錐「呼」的稍差一線幾乎貼著項真的鼻尖掃過,於是,項真覓求的機會便來了,他右掌一抖狠翻,「砰」的一聲悶響,段喬粗大的身體已滴溜溜的翻摔出尋丈之外,而當段喬的身子,剛剛摔出的一剎,項真已驟然抬腿,左掌閃電般抹過了正在慌忙拘劍的紅髯老人頭頸,他那青筋怒漲的頭頸……
人影倏合倏分,項真已掠出五步,他一個小旋回正面對「雙袖纏魂」杜原,那邊,「赤顏鐵臂」段喬的身體正沉重的落在地下,紅髯老人也全身痙攣著仆倒,兩腿亂蹬,雙手緊捂咽喉,在他捂著喉嚨的十指指縫中,正有五量鮮血狂湧……
那柄狹窄的,銳利的「雀舌劍」,尚留在項真的小腿上,他目注面色青白,喘息急促的杜原,微笑著,猛然揚腿,「刷」的一聲尖響,插在他小腿上的「雀舌劍」已暴而出,「噗」的筆直透進了一名皮衣大漢的胸膛,強勁的衝力,帶得那個皮衣大漢飛出了九尺,才在一聲嘶啞的嚎嗥中重重的跌落下來!
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閃泛著磁光的牙齒有如野獸噬人前的炫耀與示威,項真的雙目目光,如剪,他緩緩的環掃著四周,於是,四周包圍著如意府手下們不由難以自制的驚恐後進,一步一步的,幾乎有些麻木的後進……
假山之側,不知在什麼時候已推上了柴薪,柴薪上還灑滿了火油,但是,那些圍著假山的皮衣大漢們也似是全傻了,他們個個目瞪口呆的看著這邊,一動也不動,連蜷曲地下發出頻死悶曝的紅髯老人都忘懷了……
冷凜凜的,項真道:「杜原,就只剩你了,來吧,我等著!」
微微一笑,他又倏然大吼道:「黎東、魯浩,現在是衝殺出來的時候了!」
接著項真的語尾,如意府的正門那邊,突然響起了一陣喧嘩叫嚷的聲音。跟著像是沸騰了一般的人潮洶湧聲,項真閃目一瞥,嗯,是如意府啟開沉重的巨門,放入大河鎮各幫派的殘兵敗勇來啦!」
幾乎就在陣陣人潮擁進的同時,大河鎮那邊驀地傳來一連串霹靂般的爆炸,火光燭天,山搖地動,濃烈的黑煙狂焰南衝霄漢,連陰沉沉的天空也被熏染成一片慘紫朱紅了!
地在搖晃著,彷彿隨時都會塌陷似的,這一串爆震聲十分接近,像是就在如意府不遠之外,看樣子,他們已將所有埋設的火藥引發了!
項真定定的卓立著,暗裡不禁長長歎息,他一面擔憂著無雙派與敵方混戰中的那些勇士,一面在預測如意府引發了這些炸藥會不會將所有雙方的人馬全犧牲了進去,那串爆震是驚人的,是巨大的,不由不令人疑慮,江湖上的日子,也實在太險惡太酸辛了……
「呼」的一塊假山山石被擊成粉碎射濺,在無數聲驚喊叫怪叫裡,兩條粗大的人影猛虎出押般撲了出來,一條銀鏈子「嘩啦啦」的翻飛暴捲,三名皮衣大漢已向拋人跌,血濺五步!
粗重的行者棍呼嘯盤舞,在「噹」「噹」「噹」的金鐵撞擊聲中,七把鬼頭刀被震得四散橫甩,七個失刀的漢子怪叫連連捧著破裂流血的虎口蹌踉後退,黎東與魯浩長髮披拂,橫衝直闖,那種突目切齒,狂猛野悍之狀,直似凶神下凡,煞星落世,好不驚人!
項真及時而動,身形掠處,五名皮衣漢子仰翻倒地,咽喉間鮮血狂噴,冷笑一聲,項真掌勢再度暴起,又有十一名敵人打著轉子往四周摔出,濃稠的血滴一圈一圈的揚酒開去,映成了一圈一圈猩紅刺目的朱弧!
狂吼一聲,「雙袖纏魂」杜原奮力截擊,「軟帶劍」閃縮如電,精芒炫舞,快逾石火般攻向了項真!
身形連連旋挪,掌影縱橫如山,項真嚴厲笑道:「早說如此了,杜原!」
橫彈而起,項真抖手十九掌向杜原,雙腿絞翻,已把兩名揮刀砍來的皮衣漢子賊出了七步之外!
另一邊——
魯浩的行者棍揮展如風,疾速的盤舞著車輪般的大小圈弧,忽而橫掃,忽而直搗忽而斜劈,忽而猛砸,銀閃閃的光芒跳躍著連串的匹練,包圍著三十多名如意府手下任是團團亂轉,竄走攻襲,卻仍被逼得左支右繼,狼狽不堪,難越雷池一步!
在魯浩十步之外,黎東的銀練有如長蛇般「嘩啦啦」捲纏飛旋著,像長掠夜空的星尾,像奇異閃曳的光弧,像奔騰的流水,也像呼嚎不停的狂飆,有二十來個壯實的皮衣大漢力拼著他,但這二十多個漢子、除了刀刃胡亂揮砍,身形蒼惶躲閃之外,甚至連碰擊黎東的兵器一下也都不敢輕試!
項真游刃有餘的搏戰著杜原與四周簇擁著的四十多個敵人,他騰挪如飛,閃掠似電,每在起落之間俱皆傷人殘命,每在回轉奔移之下全能殺敵宰口,佔著人數上絕大優勢的如意府方面的每個角色都不自禁的心驚膽顫,他們表面上是在圍攻著項真等三人,但實則卻定全被對方所拘制了……
淫淫的汗水如漿,透濕了杜原的重衣,他喘息著,驚怒著,傾以全力鬥項真,可是,任他的一雙「軟帶劍」刺戳閃射,捲纏縱橫,卻摸不準對方的位置,擊不中敵人的衣袂,他像是在攻撲著一條影子,僅僅是一條有形而無實的影子,空有千斜力,萬斜勁,全然使不上地方,那麼虛濛濛的,淡渺渺的,連目光都在這種急速的轉移裡暈花了。
一柄鬼頭刀「呼」的擦過項真肋邊,剛剛擦過,項真右時一沉猛翻,「噹」的一聲使刀之人已丟了兵刃,同一時間,他的下頷已被項真一掌劈飛,在熱血噴濺中,另外兩把傢伙尚隔著項真前胸寸許,亦在他的左掌微閃之下震得那兩個挺刀刺來的朋友分做左右不同的方向翻了出去!
於是,就在此際——
五條人影自如意府大門那邊狂奔而來,他們奔行的速度快逾流鴻,只是眨眼之間,已到了近前!
項真斜睨了一眼,哈!逼近的那五個人竟有三個認得,其中兩人是大刀教「地」字門的「寒漠雙鷲」,另兩個身著灰裘,一人矮胖如缸,頭大手長,再一人卻是個面如鍋底,塌鼻闊嘴的奇醜角色,剩下一個,嗯,便是那似曾有情的「羅剎女」嚴婕了!
五個人,除了嚴婕尚稱衣履整齊外,其他四個全是滿身血跡,譬發散亂,臉上染著油汗,而這層油汗,卻又掩不住他們夜來連串激戰後的疲憊與驚悸,困乏與悒鬱……
一見援兵超到,杜原不由精神立振,他拚命支撐,狂厲攻擊,一面喘息一面大叫道:「各位來得正好……大鬧……本府的奸細……就在這裡!」
突然,正待往前相助的羅剎女嚴婕不由如遭雷殛般震住了,她目光定定的瞪著刻在猛烈衝殺中的項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般張口結舌的僵在那裡,其他四人方始散開,見狀之下,不禁吃了一驚,那位面如鍋底的仁兄一擺手中的「七環刀」,低促的道:「嚴姑娘,你怎麼了?」
驀然一激靈,嚴婕脫口尖叫:「他是吳二!」
寒漠雙鷲聞言之後起初一怔,隨即齊齊冷笑,那個矮胖如缸的角色仔細看著項真,緩緩地道:「你錯了,嚴姑娘,這人,是黃龍項真!」
嚴婕面容頓時慘白,冷汗如雨,她宛似害有大病般站立不穩,微微搖晃著,喃喃的道:「不是吳二?……黃龍,是了……他是黃龍,在抱虎山莊,我曾遇見過他……是了,他果是黃龍……」
急飛又落,大旋身,四名皮衣大漢狂叫著摔出,項真雙掌一沉倏揚,又硬生生將杜原逼出三步,於是,他大笑道:「嚴姑娘別來無恙?小的吳二向你請安了!」
全身急速的抖索著,嚴婕的臉色在慘白中又泛了青,她翁動含著嘴唇,怨恨至極的顫聲叫道:「項真……你好下流……好卑鄙……好無恥!」
狂聲大笑,項真三十九掌翩翩掠舞,他宏烈的道:「我們是敵人,嚴婕,兩國交兵,兵不厭詐,是麼?」
哆嗦著,嚴捷幾乎氣暈了過去,她顫簌簌的叫:「梅蕊……梅姑娘,是你殺害的?」
項真尚未回答,如意府外,一陣呼嘯而來的物體飛掠聲已代替他做了答覆,成群的,黑色渾圓的「烈焰彈」凌空而落,「崩——嘩啦啦」「轟——隆隆」的巨大爆震聲,便一波接著一波的夾著濃煙烈火沖天飛揚!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8:56:25
第58章 捨命瀝血 男兒魂
圍攻著項真等三人的如意府角色遭此突變,俱不由驚慌失措倉皇混亂,雙袖纏杜原在傾力攻拒中,咬牙嗔目的狂叫道:「各位兄台;情勢已恁般緊急,各位還在等候什麼?」
大吼一聲,寒漠雙鷲首先搶入戰圈,兩個人兩雙「奪命戟」流燦著炫目的寒光,狂風暴雨般撲向了項真!
嚴婕也緊咬滿口銀牙,尖叱一聲,手中的網形兵器倏抖猛罩,又氣又恨的加入了攻擊!
那穿著灰色重裘的矮胖漢子,悄無聲息的摸向魯浩而去,另一個黃臉仁兄則對上了黎東,就這一剎,場面又有了新的改變……
現在——
如意府中幾乎已成了修羅場,四處都是騰沖的煙火,四處全是蓬灑的泥砂,而屋宇「嘩啦啦」的倒塌著,呼轟的燃燒爆裂聲起落不息,人影在奔掠驚叫著,慌亂的搶救災害,但天空中,無雙派的「烈焰彈」仍然雨似的飛落,「蹦——嘩」「崩——嘩」的震爆聲夾在尖嘯的物體破空聲裡,一股一股的火舌沖天而起,黑霧濃煙瀰漫成了一片,碎屑殘物迸射掠拋,好一副慘厲的之象!
空氣裡飄浮著刺鼻的火藥味,而在這種極濃厚刺鼻的火藥裡,項真等三個人與他們對手的拚殺也就更形劇烈了。
入鬢的雙眉斜豎如刀,項真寒著臉孔,在閃過杜原的一十六劍之後,猛翻雙掌又同時逼退了寒漠雙鷲,他飛起一腿蹴滾了兩個皮衣大漢,偏身斜舉,又一口氣迫得嚴婕手忙腳忙的了開去!
冷酷的,項真厲聲道:「魯、黎二兄,放開手宰殺,越快越好!」
「雙袖纏魂」杜原又緊逼而上,他的一雙「軟帶劍」急速卷掠,邊尖叫道:「姓項的,只怕不會有你想像中那麼容易!」
身形倏彈猛撲,抖手四十四掌將寒漠雙鷲與嚴婕再度拒退,同時還綴上了九條小角色的性命,在一片慘呼嚎中,項真冷然道:「可以試試!」
在每一個字音的跳躍裡,項真的暴凌攻擊便一大蓬,一大片的瀉斬而出,有如碎山齊崩,萬石飛濺,豪烈而雄渾;杜原等一幹好手加上些如意府的爪牙們任是在人數上佔足優勢,卻連一丁點便宜也撈不上,全被迫得狼狽奔躲,倉惶挪閃,那種手足無措的勁兒,連他們自己看了,也覺得老大的不是滋味……
「嘩——」
一陣物體掠空的呼嘯聲飛過他們的頭頂,正好撞落在金瓶殿之前,「轟隆隆」的爆響聲裡沙土齊掀,碎石亂射,一片濃煙呼嚕嚕的四散蔓延,在拚鬥中的各人一下子全被罩在這片帶著強烈火藥硫磺氣息的煙硝裡,於是,嗆咳與駭叫聲剎時傳出,項真聞著一口氣連閃連翻,「吭」「吭」的鐵掌擊肉聲裡又加入了慘厲的嚎曝——十九個皮衣漢子宛如得了「失心瘋」般打著轉子紛紛朝外摔倒,冷冷一笑,項真旋步讓開了自煙霧中揮來的黑色「羅剎網」,他連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倏進倏退,已伸手在羅剎女嚴婕肩頭上輕快的連拍了二記!
嚴婕驚慌的竭力躍開,回頭查視,卻看見正有一名皮衣大漢滿口鮮血的倒仰而出,隔著煙幕,項真露出一口白齒還在朝她笑著點頭呢!
奪命戟自兩個不同的方向刺來,項真微一蹲身,雙手伸縮如電,急抓戟桿,他的動作是如此快捷,以至揮戟刺戳的寒漠雙鷲俱不由大吃一驚,忙亂的抽翰分開,「軟帶劍」乘機暴纏項真雙腿,閃映出兩抹銀虹,鋒利的劍身劃破空氣,激起「嗤」「嗤」的輕響,項真哼了一聲,身形驟斜,人已橫移三步!
週遭的情勢十分混亂,在炮光煙硝裡,在爆震與倒塌聲中,如意府結盟的各幫各派的人們在四處奔跑嚎叫,往往一聲「嘩啦啦」的震裂聲下例有一些人倒了下來,在「轟隆隆」的「烈焰彈」炸飛聲中又有多少人被掀上了半空,血灑著,肉撕著,那麼不值的噴向四面,那麼淒慘的濺貼向左右……
於是——
項真已在瞬息間下定了決心,他不能在這裡纏戰下去,還有更重要的一件大事在等著他去辦,而看情形,無雙派即將大舉攻撲如意府了,他需要及時趕上處理那件事情的時間,現在,正在他得以突圍出去的最佳時機!
雙掌立推猛劈,在狂飆暴捲中,項真身形平起,他怒矢似的先向寒漠雙鷲中那個缺了一半右耳的仁兄衝去!
暴叱一聲,那人倏然側旋,但是,項真卻在衝到一半的時候猛地反朝對方的另一個夥伴猝斬!
他的動作快逾電閃,狠辣無倫,寒漠雙鷲的這一位朋友待要躲避卻已不及,在剎那間,他雙目怒瞪,牙齒齊挫,不退反進,「奪命戟」微偏突刺,左掌兜頭力劈,同一時間,雙腿也飛絞而出!
這時——
「雙袖纏魂」杜原悶聲不響,乘機鬼魅似的掩上,「軟帶劍」有似兩條銀蛇般迅速切向項真的背脊!
俊俏的面容上浮著一抹冷酷的,古怪的微笑,項真「刷」的側身,而就在這快如閃電的側身之間,他左肩的傷口中卻突然箭似的噴出一股血水來,這股血水噴出來的勢子又急又快,只聽得「噗」的一聲,已完全不偏不差的沖濺到挺戟刺來的這位寒漠雙鷲之一的面孔上,於是,這位仁兄猛一窒滯掌腿收勢也跟著他的奪命戟全在瞬息間落空,但項真已不容對方再有第二次的機會了,他的右掌一翻而起,同時暴退,軟帶劍也恰於此處擦著他的雙肋邊掠過,他翻掌之時,那個寒漠雙鷲之一的角色已悶吭一聲斜撞出去,現在,杜原的軟帶劍夾著項真的兩側,換句話說,項真正在杜原的身前,而中間並未隔著任何阻礙!
動作是快速無匹的,是一氣呵成的,而高手相鬥,爭取的也往往就是那一線之機,杜原一擊失著,面色已突然大變,他雙目駭睜,呻吟了一聲,方待撒手拋劍,項真的鐵掌已雷碩般在他胸前,一彈倏縮!
胸骨的碎裂繁清晰而刺耳的揚起,杜原身子搖晃著倒退,大口大口的鮮血狂噴,雙手緊握的軟帶劍無力的垂落地下,就似兩條懶散拋置的銀帶,他的面色灰敗如死,嘴巴也在急速的張合著,卻沒有一點聲息……
寒漠雙鷲中缺了一半耳朵的這一位驀地長嚎一聲,他沒有衝上來為他的夥伴報仇,卻瘋虎般反朝另一邊撲去,那邊,魯浩正在激鬥著那個矮胖的灰裘人,以及四周進退不息的如意府手下們!
項真雙掌連飛,呼呼轟轟的強烈勁力將捨命攻來的嚴捷逼得髮鬢披散,步履蹌踉,面佈滿倒鉤刺的「羅剎網」宛如罩在一片狂悍的旋風中一樣,失去控制的亂翻亂晃著,根本連把持住都不容易了,而這時,項真已瞥及那個缺耳之撲向了魯浩!
大吼一聲,項真猝然斜掠橫阻,邊急叱道:「魯兄留心!」
魯浩現在已是汗透重衣,氣喘吁吁,地下,又多了七八具敵人的屍體,他那只粗大的行者棍上也沾滿了血跡肉糜;但是,他先時所受的創傷傷口卻已崩裂,痛如尖刀刺骨,再加上圍攻他的這個矮胖灰裘漢子功力卓絕,出手如風,應對起來就越發感到吃力了……
項真的急叱甫始傳入魯浩耳中,他已覺出有一股銳風暴襲而來,狂吼著,魯浩的行者棍微沉猛揮,但卻一下子掃空,一名高大的皮衣漢子哀嚎著被橫搗了出去,暗襲的缺耳人已在一閃之下又是連環七戟波浪似的急戳而至!
這時——
項真已奮力追上,他冷哼一聲,三十一掌分做三十一個不同的方向飛瀉那缺耳人,雙腿凌空猝掃,三名撲上來的皮衣大漢已自丟刀捂胸,慘曝著倒翻摔跌!
缺耳人咬著牙,切著齒,面色如鐵,他恍似不覺背後的如刃掌風,悶著頭照原勢猛刺魯浩!
此際,幾乎只差一線,圍攻魯浩的矮胖漢子也搶步而上,雙手拉著他的「尖矛斧」,「呼」的力斬魯浩!
急得熱血沸騰,五內如焚,項真暴吼道:「魯浩躺下——」
雙方的接觸是快得不可言諭的,那個「下」字還在項真的舌尖上打著轉子,缺耳人已速速懸空滾出,他四肢無助的在空氣裡抽搐,點點血跡,濃稠稠的隨著他身形的翻滾而灑滴於地,但是,卻在這一剎之間,他的奪命戟已深深透入魯浩浩左肋之內!
魯浩的面孔是可怖而猙獰的,他的嘴巴冒著帶有氣泡的血沫,在一個歪斜下,手中的行者棍奮力揮擊,「噹」
「噹」「噹」的連串震響中,接著將那矮胖漢子劈落的「尖矛斧」盪開三次,可是,兩名皮衣大漢自後掩上,鋒利的鬼頭刀卻在寒光映裡插進他的背後,深入得甚至連刀尖都自前胸突了出來!
一條人影凌空撲落,抖掌猛斬,那兩個皮衣兇手的腦袋已「噗」「噗」兩聲被擊成粉碎,血肉暴濺中,這條淡黃色的人影已惡魔般來到了矮胖漢子身前!
大吃一驚之下,矮胖漢子的「尖矛斧」翻劈來人,那人,正是目眥欲裂,咬牙切齒的項真!
尖矛斧閃泛著冷森森的青芒當頭砍來,項真卻不躲不讓,他雙掌又準又狠的自兩邊猛往內合,尖矛斧在他兩掌猝合的一剎間已劃破了項真的頸下肌膚,但是,卻也只在劃破了他肌膚寸許之後便有如被鐵鉗夾穩了一般絲毫不能再動了!
矮胖老人驚叫一聲,用力一抽他的兵器,在一抽未能抽動的同時,項真的右腳已在彈掄之下猛然將他踢飛出九步,這一腳,正好踢在他的小腹上面!
正在那矮胖老人殺豬似的長嚎著滾跌於地的同時,另一聲令人毛髮悚然的慘叫也已傳入項真耳際,項真急速尋視,老天就在丈許之外,在煙硝迷漫裡「長鏈」黎東的銀色鏈子正死命絞纏著那黑臉灰裘角色的脖子,那張黑臉,在這時已經漲成了朱紫,但是,這是該人的七環刀卻也刺進了黎東的肚皮,另外,尚有七名皮衣大漢也正在用他們的利刀猛砍著黎東的背脊,只見血肉橫飛,刀過處衣肉皮卷,一條條的刀痕,有如一條條深刻的溝渠,縱橫交佈,慘不忍睹!
幾乎一口氣沒有喘上來,項真這一看之下,連眼全變成赤紅的了,他狂吼如嘯,聲似裂帛,一頭瘋虎似的衝了上去,三名皮衣大漢橫刀來阻,隔著尚有兩步,已在項真雷轟電劈也似的暴凌掌山下被震得急速翻滾而出!
一柄鬼頭刀「刷」的確向項真後頸,來勢又急又快,項真去勢不變,反手猝斬,「卡嚓」一聲,那柄鬼頭刀已吃硬生生的震斷,斷落的刀鋒「呼」的回閃,一下插進了那個揮刀暗襲的皮衣大漢胸膛!
來到了黎東身側,項真雙掌突起如巨江河決堤,翻飛的掌影宛似滿空的血刃翻舞,眨眼之間,僅是眨眼之間那七個正在猛砍黎東的皮衣漢子已完全失去了頭顱,七顆尚在咬牙切齒的腦袋驀然騰上了半空,七股熱血怒噴如箭,而他們失去腦袋的身體卻自然在項真凌厲的掌刃中跌滾撞擊,七具無頭的屍身上剎時皮肉翻捲,血雨四濺,佈滿了一條條宛如利刀剖割後的可怕傷口,那些傷口,幾乎與黎東背上的創傷毫無二致!
黎東仍未斷氣,他黯淡而逐漸擴散的瞳孔中依舊可以模糊看見四周的景物,項真的撲殺狠宰,他已都看在眼裡,於是,這位無雙派的好手滿足的安慰的也帶著一些兒慘然的吁出一口氣,他緊絞著敵人頸項的兩臂還僵硬的扯拉著銀鏈,那個黑臉的朋友,舌頭已拖出唇外一大截,兩隻眼睛正恐怖而絕望的突凸出眼眶,舌尖上滴著濃稠的鮮血,面色紫漲,青筋暴起,他身材不如黎東高,是而已被黎東整個吊起腳尖離地,但是,他卻死握著插入黎東肚腹中的七環刀不放,握刀的指節,都因為太過用力而凸成煞白的了
站在黎東身邊,項真強忍著心頭的悲痛,他暗啞著嗓子道:「黎兄,請恕我來遲一步……」
黎東已不能說話了,他喉頭一陣陣的咕嚕著,喘息粗濁而含混,但他竭力側首看著項真,一次又一次的將嘴唇咧成微笑之狀,他要使項真知道他心中的感激、坦然,以及無憾……
當然,項真是可以明白的,他望著那張慘白的大臉膛,澀郁的眼睛,泛紫的嘴巴,望著那淋漓的鮮血,不禁難過異常,這是來自大草原的一名好漢、粗獷、剽勇,以及豪邁;但他卻就如此去了,去得這般悲慘,這般淒涼,又這般壯烈啊……
黯然地,項真道:「黎兄,可有話要我代傳麼?」
是的,到了眼前的地步,除了這件事,項真已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可供他效勞了。
身軀猛然的抽搐著,黎東的嘴唇急速翁動,可是,卻連一個字的單音也無法表達,項真意念轉動,低沉的道:「可是,魯浩魯兄的安危?」
這一問果然問對了,黎東閉嘴無語,鼻翅在不住的掀動,沒有考慮,項真哀涼的道:「魯兄已經先走一步。」
又是猛的一顫,黎東雙臂倏鬆,在那黑臉角色沉重的帶著銀鏈頹倒中,黎東將兩臂張開,緩緩地,緩緩地僕向地下,終於寂然不動。
黎東高大的身子斜躺著,看上去淒涼而孤寂,他雙臂張開的地方,正是關外大草原的方向,好像他要擁抱著凰遠的故土,擁抱著千萬里外迢迢的家鄉,擁抱那一抹雲,一片風,只要是大草原的韻息……
項真摔摔頭,猛然回身,在他的週遭,數十名殘存的皮衣大漢正顫慄的包圍著他,鬼頭刀高舉著,刃芒如雪,但刃芒卻全在不可抑止的輕抖著,反映出那一張張驚懼的面容,這包圍的陣勢,卻變得恁般軟弱與可憫了。
羅剎女嚴婕隔著項真有五步,她手中的黑亮羅剎網無力的垂灑於地,那張俏麗的臉龐蒼白如紙,她喘息著,目光裡,有掩隱不住的畏怯和驚駭!
如意府中,煙濃焰烈,大火混著爆炸聲,倒塌聲在空氣中呼嘯,而人影奔掠,亂成一團,沒有人還注意到這裡,也沒有人願意往這邊闖進,任誰也明白生命是可貴的,越在危難的時候便越如此!
兩手在破碎的黃袍上拭擦,項真徐緩地踱進一步,他目注著往後倒退的嚴婕,冷漠的道:「嚴姑娘急流勇退,方是明哲保身之策,你去吧!我不傷你。」
嚴婕的嘴角痙攣了一下,她閉閉眼,孱弱的道:「黃龍……我不能放你走……」
沒有表情的看著她,項真沉沉的道:「你說錯了,嚴姑娘,是我在放你走,你勢必明白動手之後的結果,那不會太有趣!」
頓了頓,項真又道:「你知道:「再次動手,地下除了將擺列著你們原在片刻之前都是一些活人的屍體外,你們沒有其他收穫……」
嚴婕想舉起手上的羅剎網,手臂卻似癱了一樣就是抬不起來,她恨得淚珠盈眶,嬌軀輕顫,但連挪步都似挪不動了。
擦過她的身邊慢慢走過,項真又停下來,回頭道:「江湖上的血腥日子,嚴姑娘,不是你這等的女子可以習慣的;你不是早想退出這個是非圈麼?為什麼不呢?想想那林泉、山水、竹籬、茅舍;想想那玉錚、古琴、青爐、書案該是多麼樣和、多麼安寧?去吧!那樣日子才過得自在,雖然平靜了點,但卻清靜舒適,是不?」
嚴婕沒有回答,也不知怎的,她再也忍不住淚珠奪眶而出,撲簌簌順頰滴落,微微抖索著,自那層雙目間薄薄淚的晶幕裡,眼睜睜的看著項真揚長而去,穿過了一個個站在那裡,呆若木雞的皮衣大漢們中間!
於是——
在迷漫的濃煙焰火中,項真閃電也似的倏起倏落,飛炔的奔向了東西的堡牆,照預定計劃,無雙派方面的人馬正朝這邊攻來!
掠到了堡牆之上,項真找著一座角垛暫隱,現在整個堡牆上已佈滿了各色各樣,衣履混雜的如意府結盟所屬的漢子們,有的身安全檢穿皮衣,有的罩著灰裘,有的套青衫,有的著青藍袍,形態迥異,語音嘈囂,一堆堆,一批批,不停的在通道上來回奔走著;這些不同的衣著,不同的神色,不同的面孔的人們,卻全有一個相同的地方——表情恐慌,目光失措!
有一些看上去便知道身份特殊的角色們在往來指揮調遣,他們個個滿頭大汗,血跡斑斑,顯露出來過份的疲乏與睏倦,但他們不能停,也不敢停的拉開嘶啞的喉嚨喊著、奔忙著,一個個的面色全泛出灰黑了……
嗯,項真已看見了正在那邊揮手跳腳的「北地一旗」杜宗,也看見了吊著左臂,神色頹廢的「鬼谷客」巴崇恕,還有,那個尖嗓子的角色,項真雖未見過此人之面,僅憑著在村池邊緣這人當時的尖嗓門,便已認出了他,此刻,他正扯開那副尖嗓子在大呼小叫呢!
這個人頭生得又橫又粗,腦袋瓜子尖尖的,頭頂無毛,兩鬢卻長著黃疏疏的的稀發,細瞇眼,大嘴,好一副德性;項真回憶著昨晚的過程,他似乎曾隱約聽到有人呼到這位仁兄為「楊爺」,楊爺,嗯,莫非他便是如意府中那位有頭有臉的人物「反回七梭」楊塗?
無聲的笑了笑,項真還沒有再想到別的什麼,十分突然的,整個如意府牆上的喧鬧聲竟驀地靜止了下來,變得鴉雀無聲,除了人們粗重的呼吸之外,簡直就沒有別的了!
立即回頭向外看,這一看,項真忍不住自心底泛起一絲微笑,是的,這一天一夜以來,所損的人命,所流的鮮血,所經的艱險,全在這一剎得回了報償,得回了代價;在那邊,在那片他們潛入如意府時所經過的林子邊,現在,正有一排排的騎影出現,那些雄燦的馬匹是白色的,馬上騎士們所穿的衣袍是白色的,而金環閃耀,大彎刀銀芒輝耀,鷹盾斜背在騎士們的肩上;那一張張冷沉而堅毅的面容,那一張張豪邁而悍野的面容,充滿了猛與勇,力與狠,看上去是如此的令人震懾,又如此的令人驚畏!
不錯,無雙派的鐵騎到了!
項真認得出那些出現的騎士們全是無雙派「飛」字門所屬的弟子,他們一共分成十排,每排約有三十餘騎,肅靜而快捷的列隊於林前,風拂著他們的白色頭巾,獵獵作響,好一股沉雄無畏之概!
這些「飛」字門的鐵騎甫始排好隊形,在緊跟著的一片低呼驚噫聲裡,如意府的右側面積地上,又有一批批的騎影出現,白衣金環,彎刀如林,老天,也是無雙兒郎!
暗裡吁了口氣,項真知道,莽字門所屬人馬也適時趕來了,此刻,他們正一排排的齊頭並進,每一排的騎影,卻在五十左右!
近處,一個灰裘漢子哆嗦了一下,抖著嗓子朝他身邊另一個灰衣人低聲道:「完蛋操了……兄弟,你看看,這不是打到家門來了麼?慘啦……我看咱們有得受啦……」
那皮衣人身子微微蠕動。目光裡有著隱藏不住的澀黯,他歎了口氣,抱著那麼一股自暴自棄的絕望味道:「這場仗一打,刃一接,我就知道早晚得是這麼個下場……有什麼好說的?誰叫我們生來是這種命?混的是這口飯?」
於是,蹲在地下的一位藍袍仁兄也「唉」了一聲,愁眉苦臉的道:「這位老哥說得是哪……在褐石澗,一路便敗了下來,這縱橫幾十里地,我們以多過對頭的人馬硬挺,也就是挺不住,敝教『玄』字行的兩位教頭便全死在裡面,到了大河鎮,我們防守的弟兄更多,約莫有無雙派的兩合,卻亦沒有守住,弄了個丟盔曳身,潰不成軍,唉……」
那皮衣漢子揉揉臉,沉重的道:「老實說,褐石澗一敗,赤衫隊與黑手黨兩千多人便算全坑進去了,而赤衫隊和黑手黨也就差不多跨了下來,如今,他們合起來還有個六七百的殘兵敗將,聽說已經瀝血宣誓死守抱虎山莊……其實宣不宣誓都是一個鳥樣,結果如何,大家心裡有數……當時,要守就得守住褐石澗,要打敗無雙派也只有在褐石澗最有利,也不知上頭怎麼搞的,險地不拚命守,卻在平原上和人家的騎隊硬幹,我早就曉得敗仗是穩吃了;褐石澗一垮,我就知道大勢已去……」
灰裘漢子吸了口涼氣,無精打采的道:「人家無雙派是幹什麼的?人家的鐵騎衝刺如虎,奔騰撼山,最拿手的就是在大平原上打仗,乖乖,哪還能硬挺哪?光看人家萬騎齊衝,蹄聲雷震的威風,別說連地皮全在哆嗦,自家的頭皮也都發了麻了……
自心底徐緩漫升上來的憂慮及沉鬱就宛如一股灰鬱的雲霧,這片雲霧不只籠罩著這幾個鬥志消沉的漢子,也籠罩在如意府聯盟所屬的每一個心田上,遠古留傳下來的戰禍遺痛,就那麼隱生生的浮動在他們的腦海裡,枯骨、斷劍、銹盔、殘矛,加上千里連綿的野墳,向著淒嫣如血的晚照啼叫著的黑雅,大地掩遮於死神灰沉沉的陰影裡,逐漸陰暗下來的天,像是聚攏了無數張不甘的、哭泣著的冤魂的臉……
這就是殺戈了,這就是爭戰了,多少長久年代的悲哀便潛伏在這一場的拚鬥中,多少人世間的慘劇也全由這裡開了端……
默默地,項真也不禁暗自歎息,他輕輕吁了口氣,目光又堅定而冷漠的瞧向了如意府外。
此刻——
無雙派莽字門的鐵騎已經在右側起伏不平的地面上列好了攻擊隊形,他們共有十一排騎隊,大約在五百多人之譜,看情形這一路下來的激戰,以及在大河鎮內外的火拚,已使他們損失了近三百人馬了……
而林子那邊,無雙派「飛」字門的騎隊卻只有三百多人,為首者,正是那飛字門屬下的猛將「九命郎」嚴宿!
項真擔憂著,不知道飛字門大尊主長孫奇帶去攻撲抱虎山莊的無雙弟子有多少,他目前雖然無法判斷飛字門在這連串的殺戈中犧牲了若干,但是,看樣子也必不會輕鬆到哪裡……
這時,「此地一旗」杜宗匆匆的奔了過來,一面奔跑,他一邊低促的叫道:「不要慌亂,弟兄們,無雙派僅是虛張聲勢而已,這一陣子拚殺,他們的人馬已差不多死光了,大家看看這也只有不足千人,起不了什麼作用……
他往回的奔走吆喝著,像在打氣,又像在息說自語,模樣兒十分可笑,但是,顯然這種做法也多少發生了點作用,堡牆上的各幫各派角色已經稍稍安靜了下來,有的甚至還在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呢。
項真隱在角垛之下,一邊注意著週遭情形的演變,一面觀察著無雙派臨城鐵騎的變動,他的腦筋在急快轉動著,思忖下一步的舉止;眼前的情勢擺得明明白白,無雙派方面的兵力並不充足,至少比如意府這邊少了一倍還多,但是,他們卻是勝利者,而列將如意府這邊圍困了起來,他們以較少的人馬卻做到了較多的人馬該做的事情,完成了那自古以來強者所期冀的目的——寡凌眾,少勝多!
當然,最後的關頭將越加艱苦凶危,無雙派已經經歷了大多的坎坷與困阻,那些連串的血戰,都是淒厲的、慘烈的、冷酷而絕情的,可是他們到底也一一闖過來了,悍勇無畏的闖過來了,現在,生死一決的場面已擺在眼前,如能成功,即功德圓滿,凱旋歸師,否則,那種屍積如山,血流遍野的結果只是可以預見的……
如意府下。
右側,無雙派莽字門的人馬,一排排肅靜的迸立著不動,林子那邊,飛字門的鐵騎赤悄無聲息的一列列橫排著沒有動靜,寒風吹拂他們的衣袍頭巾,獵獵之聲隱約可聞,他們的大彎刀平搭在馬首上閃泛著森森的冷芒,頭頂的金環也在燦然發亮,每一張面孔都是沉默的,木然的,毫無表情的,他們定定的坐在鞍上,似有所待,看上去,宛如一排排的樁林,鐵騎的樁林!
於是,在驀然間——
「砰」「砰」的沉悶彈射響聲又自煙火裊繞的大河鎮邊緣傳來,一陣陣重物掠空的呼嘯聲尖銳的刺人了人們的耳膜,那種聲音「嘩——嗤」「嘩——嗤」像能撕裂人們的心膽,就如此淒厲的搖曳而來!
剎那間,滿空只現了一顆顆黑球似的圓點,那些圓點閃泛著烏油油的光芒,極快的由小而大,彷彿甫始發現,已然到了近前,而這些黑球又似生有眼睛,如此準確的轟擊在如意府的堡牆之上!
一片霹啦啦的爆炸巨響連串的揚起,騰沖的火光夾著窒人呼息的濃煙倏忽四射,火光是赤紅的,瑩綠的,白煞的,煙硝是烏黑的,淡灰的,一團團的炸裂飛濺,宛如一團團眩目的迷神的燦麗煙花:「轟——嘩啦啦」「轟——嘩啦啦」連連爆閃,煞是好看,但卻也煞是慘怖!
碎石糜粉並旋揚射,而人體上的肉塊也就像被撕裂了一般往四周拋貼,鮮血一蓬一蓬的噴濺,帶著人的肚腸腑臟,段段節節的拖扯蠕動,驚人毛髮的尖嚎厲叫混成了一片,堡牆上的一些漢子們開始了惶恐,失措的奔逃,於是,有些人便摔下一了堡牆,有些人被踐踏於腳底,而無雙派那邊的「烈焰彈」仍然暴雨似的飛落,不容情的,在不息不絕的爆震聲中宰殺著他們的敵人!
隱藏在角垛突出的尺許底層下,項真冷眼注視著這一場人間浩劫的慘像,他的面孔神色淡漠,嘴唇緊閉,看上去林酷而寡毒;自多少年前開始,項真即已是如此了,並非他天生一副鐵石心腸,只是他經的太多,看得太多,他明白這是一場殺戈,一場生與死的爭鬥,除了勝便是敗,除了活著便是滅絕,其中沒有選擇,他需要活著,因此就要採取活著的手段,一切,也便是如此了,他看得穿,看得透,所以,自然也就無動於衷……
冷靜地,項真分析著目前的情勢,他知道無雙派這一陣猛轟狠擊,目的是在清掃可能尚殘存或重修上的箭穴強弩設施,在這一陣猛轟之後,無可置疑的,早已列隊佈陣以待的鐵騎們就要開始衝殺攻撲了,但令項真感到憂慮的卻是這些無雙好漢們怎麼衝進來呢?堅厚的如意府門雖然接二連三的落上了無數枚「烈焰彈」,卻絲毫沒有頹塌之狀,任是煙硝蓬濺,火光四射,但除了平添上一些凹痕之外,甚至連搖晃都是那般輕微,一陣「轟一當」「轟——當」的巨大金鐵反震聲傳來,那扇堅牢的大鐵門依然無恙!
項真正在沉吟著是否要在無雙派大舉進攻時冒險前往破閂啟門,那陣陣雨似的彈流卻突然停止了下來,像它們突然飛至之時一樣,那麼迅速的在瞬息裡完全靜止,開始了死一般的沉寂!
項真急忙移目注視,於是,他看見了右面無雙派「莽」字門的鐵騎隊已潮水般一排排的展開了行動,肅穆而快捷的向如意府湧近樹林子那邊,「飛」字門的人馬也同時靜默默的逼了上來!
白衣金不在聳動著,一片耀目的金白眩閃著人們的眼睛,而蹄聲輕沉如陣陣的悶雷,無雙派的人馬正在以小快步逼近,偶而響起馬匹的低嘶聲與兵刃的撞聲,其他毫無聲息;一股窒人的殺氣自冥冥中朝大地籠罩下來,陰森森的,慘凜凜的,一張張冷酷的面龐模糊的在鞍上閃動,空氣裡飄浮著隱隱的血腥,近了,近了,如意府的堡牆上,這時,尚有餘煙殘燼在微微浮裊……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8:57:47
第59章 鐵騎無雙 城下盟
一抹深沉而怪異的微笑漾在項真疲乏的面龐上,他將全身上下匆匆檢視了一番,準備在即將來臨的狠酷殺戈中作血腥的接應,目光注意著迅速移進的無雙派豪士們,項真全身的勁力已聚集於四肢之上——
正在這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重要關頭,就於靠著林子方向的這邊堡牆上,驀然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項真還沒有仔細看清楚,一個高昂的,寬厚的語聲已石破天驚的響起:「無雙鼠輩,全聽著,你們的『鐵字門』大尊主商先青,『血字門』大尊主鹿望樸,還有你們的師兄弟展百揚、提堯、邱富貴五個人都押在我們這裡,若是你們愛惜他們的性命,現在通通給我停止前進,否則,莫怪我們心狠手辣,一個個斬掉這五個人的腦袋給你們看!」
此人的嗓子雄厚了味亮,有如宏鐘大呂,裊裊傳出老遠,無雙派兩邊並進的人馬雖然尚隔著二十多丈,卻已聽了個清清楚楚,字字入耳,於是,那鐵一般逼近的陣勢頓時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多少雙焦急與憤怒的眼睛也齊齊朝堡牆上投來,他們最擔心的便是這一件事,如今,它果然發生了,毫未出所料的發生了……
堡牆——
簇擁著的人群忽然分開,人們一讓開之後,老天,已可清晰的看見商先青、鹿望樸、提堯、展百揚、邱富貴五個人被押解至堡牆的邊緣,五個人簡直已不像個人形了,他們的頭髮亂草一樣的蓬散著,全身上下的衣裳破爛污穢不堪,那五張百孔又乾又瘦,憔悴得沒有一絲血色,全是用黃蠟所捏成的,他們枯癟的臉龐上顴骨高聳著,眼眶烏紫而深陷,目光失神與暗澀,混濁濁的,五個人全像站不穩一樣搖搖晃晃,在寒風中抖索;他們的手上帶著特大號的鋼銬,腳踝串連著巨型的腳鐐,另外一條小指粗的強韌鐵絲穿過了五個人的琵琶骨,然後,在鐵絲的兩頭各綴著一枚斗大的鐵球,鐵球便垂在他們的腳下,琵琶骨被穿過之處,血跡早已凝固成為紫褐色,連傷口全結上烏黑醜惡的疤塊了……
雖然他們五個人早已被折磨得不似人形,但無雙派的豪士們及項真仍然認得出正是人們本人,那五張面容,和他們被俘之前可說完全不同,在孱弱中、頹唐中、枯瘦與憔悴中,尚帶著一抹難以言喻的慘然;哪裡還有當年的一絲英氣?一絲威風?好蒼涼啊……
五個人並排站著,每人身旁由兩名魁壯的皮衣大漢左右扶持,鬼頭刀便架在他們的脖子上,而「返回七梭」楊塗,及那個方才發話的青臉獨目人物便監視於側,那青臉獨目的角色身材矮小,神色冷森而猙獰,一張大嘴斜吊著,兩條眉毛卻刀也似的往上起,他也穿著一身褐色的皮衣靠。
但是,皮衣靠上卻釘滿了亮銀錐,一柄赤紅閃耀的怪異筆形兵器便倒背在肩後;在他們的左面,一字並排站著五個形態倨傲,面容威猛而深沉的灰袍老人,右面,嗯,則是一個體形高大雄偉,臉腔微赤,畜著一大把黑色齊胸長髯的老者,這老者氣度雍容,雙目稜稜如刃,顧盼之間,有一股無可言喻的嚴酷韻味,他那挺拔的鼻樑上,生著一顆豆大的紫痞,雙眉濃黑得像兩把小刷子,沒有穿皮衣,一襲寬大的,金光閃爍的長袍上灑繡著圓團字福壽圖,腳下卻是一雙鹿皮鋼尖頭的軟靴,現在,他正冷沉的背著雙手,目光如炬般凝注著無雙派騎隊的反應與動靜……
果然,在無雙派方面辨明上牆頭上的五個人正是他們被俘的尊主與師兄弟等,前進的陣勢便立即緩了下來,同時自莽字門那邊的騎隊中,一桿白綢繡著七枚連銜金環圖案的大旗突然張開,迎空呼呼急展了三次,在旗幟揮展中,一乘騎影之飛快越眾而出,狂奔飛字門的騎隊而去。
飛字門騎隊的為首者「九命郎」嚴宿也立即策騎迎上,雙騎合會之後,略一停頓,又已以雙併轡馳向如意府堡牆之下,嗯,那另一個騎士,便是無雙派莽字門的大尊主,「乾坤一旋」尉遲寒波!
兩人在奔向如意府堡牆之前,已各自揮手示意,下令兩方的人馬停了下來,此刻,他們已奔至隔著堡牆十丈之處住了馬。
在角垛子裡,項真好不容易才看清了眼前的情景,他也夠辛苦了,一面要瞭解四周眼前的狀況,一面還得隨時注意自己的安全,不能露出行跡,再一面,更需要準備在每一個可能的時間裡暴起發難,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最高的理想……
這時——
如意府堡牆的十丈之外,尉遲寒波與嚴宿正各據鞍上,他們的面容表情,有掩飾不住的仇恨與憤怒,更有掩飾不住的淒涼及焦惶,兩個人全朝堡牆上仰視著,兩雙眸子深處皆似在噴射著火焰!
那金袍黑髯老者毫無笑意的一笑,緩慢而悠閒的一持長髯,徐徐向一側的青臉人點了點頭。
青臉人乾咳一聲,又扯開嗓子道:「來騎可是無雙派『莽字門』大尊主尉遲寒波與『飛字門』首座大弟子『九命郎』嚴宿?」
矮胖如缸的尉遲寒波肥脂滿積的面龐,驀然一沉暴烈的道:「正是,你有什麼話不妨直說,犯不著再繞圈子!」
別看這位青臉人物個頭矮小,嗓門卻是又寬又大,他打了個哈哈,宏聲道:「首先,我要問,你們二位可看清楚牆頭上站著的這五位貴派英雄的面貌了?」
尉遲寒波怒道:「當然!」
好笑一聲,青臉人道:「那麼,這不會是假的羅?我們如意府並沒有嚇唬你們!」
「九命郎」嚴宿巨眼暴漲在一片精芒倏射中,他狠厲的道:「朋友,你們俘囚了我無雙派的尊長手足,就是如此個善待方法麼?竟用這等殘酷而不講人道的狠毒手段來折磨
他們,慢慢虐殺他們,各位的心腸也太過陰詐了!」
青臉人冷冷一笑,道:「照你說來,姓嚴的,莫不成我們還要天天盛筵相款,晨昏定省寧你大約忘記他們是怎麼回子事了!」
嚴宿大吼一聲,暴辣的道:「小子,你該死!」
不屑的一揚臉,青臉人只吐出一個字:「呸!」
在馬上,尉遲寒波擺手阻止了怒火染目咬牙切齒的嚴宿,他面如寒霜般道:「在這種情形之下,並不是我們爭執口舌的適當時間,我問你,要怎樣才能釋放他們?」
青臉人側首看了那金袍老人一眼,金袍老人面上毫無表情,僅只略微頷了頷首。
於是青臉人大聲道:「第一,退兵出此地,更遠離大河鎮三十里以外!」
頓了頓,他又道:「你們如此做了,便先釋放那邱富貴!」
尉遲寒波一股心火突然上升,但他強力壓制住了,一咬牙,他又冷森森的道:「第二呢?」
青臉人大刺刺的道:「第二麼,你們要在我方監視之下再退出一百里,然後便放回那姓提的小子!」
尉遲寒波冷冷的道:「還有第三?」
青臉角色氣焰凌人的大聲再道:「不錯,第三,你們無雙派上上下下的所有人馬,全將攜帶的兵刃火器集中堆存在一個我們指定的地方,由我們派人收取,做到這一點,我們放那展百揚!」
雙目一翻,他又接著道:「第四,要你們掌門人鐵獨行瀝血盟誓,永不再侵犯如意府及如意府結盟之下的各幫各派,並不得再有任何單人隻馬進入中土;如此做了,那鹿望樸便可回去,姓鹿的是你們派中的大尊主,他應該有這個價值與份量!」
尉遲寒波暗裡歎息著,他徐緩的道:「還有沒有?」
青臉人嘲弄的一笑,道:「在你們回轉大草原之後三個月,我們確實知道你們不會再有蠢動之意了,那商先青也就能平平安安的歸返老家!」
沉著臉,尉遲寒波道:「朋友,你們不覺這些條件太苛麼?」
青臉人斜吊的嘴巴一歪,冷冷的道:「太苛?尉遲寒波,你不要太過天真,若非此刻情勢於我方不利,只怕你們想如此做我們尚不答允呢!」
尉遲寒波兩頰的肥肉抽搐了一下,他沉重的道:「這些條件,全是洪雙浪的意思?」
青臉人尚未回答,一旁的金袍黑髯老人已一拂長髯,語聲渾厚而有力的道:「正是老夫之意!」
嗯,這位金袍閃燦,形容威猛的老人家,果然正是鼎鼎大名,渲赫一時的如意府最高魁首,黑髯公洪雙浪!
黑髯公洪雙浪一揮袍袖,淡漠的道:「雙方交戰,即無仁慈道義可言,無非是爾虞我詐,你狠我毒而已,尉遲寒波,我們只求目的,不擇手段,今天開出來的各項條件,沒有絲毫回圜的餘地,你們願意,則依言而行,否則,老夫便下令斬此五人首級,再與你們決一死戰!」
遲疑著,尉遲寒波轉過頭去低促的與嚴宿商討起來,他們兩人的神色俱極凝重,在沉重中,更有一股說不出的絕望與黯然……
黑髯公洪雙浪又啟聲道:「尉遲寒波,若是以你的權責尚不敢決定此事,老夫可以給你半個時辰的時間容你回去面報鐵獨行知悉,但你須記得,條件無法再做商量,而且,你只有半個時辰的來回,半個時辰之後,老夫便以爾等不接受條件處置了……」
抬起頭來,尉遲寒波圓團團、油潤潤的面孔上浮著無比的悲槍與悵惘之色,他徐徐的道:「洪雙浪,你明白這些條件我們恐怕難以接受……」
黑髯公洪雙浪濃眉微軒,殘忍的道:「這是你們的事,如果你們想要眼見你們的手足兄弟斷頭喪命,如果你們甘願血染屍集,老夫亦無話可說,你們須知道,老夫所屬亦非貪生畏死之輩!」
頓了頓,他又半似慫恿,半似教唆的道:「尉遲寒波雖然在無雙派中,你位居尊主之尊,但此事你卻未必能做得主張,老夫提議你不妨快馬回去報知鐵獨行,要他下個決定,也算是他替你的同門手足弟兄盡點心力!」
忽然——
面容枯槁,蠟黃乾瘦的鹿望樸沙啞而撕裂般的叫了起來,他的叫聲含著淚咽,含著羞辱與不甘,更含有無比的激昂:「老尉遲……你們殺過來……刀刀斬絕這些……豺狼虎豹……不要管我們……我們已夠慚疚……」
鹿望樸身後的兩名皮衣大漢暴喝連聲,偏過刀背猛力砸砍著他的脊樑,「砰」「砰」的沉悶擊肉聲清晰的傳了下去,宛似一聲聲的全砍碰在尉遲寒波與嚴宿的心上了!
雙目血紅,額際的青筋突起,嚴宿瀝膽摧肝的狂吼道:「住手,你們這兩個雜種!」
黑髯公洪雙浪微微揮手,那兩名皮衣大漢立即停了下來,可憐鹿望樸這位無雙派「血」字門的大尊主卻早已氣息奄奄,暈絕過去了!
深沉的一笑,洪雙浪道:「就只這麼一點小小的懲罰,你們已經承受不住,等一歇,那五頭齊飛的慘狀,只怕更會令各位不能卒睹了,尉遲寒波,你想想看,應該怎麼做好呢?」
就在這時,一直垂頭閉目,搖搖晃晃的商先青已驀然仰起臉來,他怒睜著那一雙烏黑浮腫的眼睛,抖索著,聲嘶力竭的吼道:「尉遲寒波,你忘了大草原的雄風,無雙的威名了!你忘了掌門大師兄的訓海與此次出征的目的了?你要我們做無雙派的罪人麼?要我們為無雙派蒙羞麼?想想那些慘死的弟子,那親人骨肉遍灑的鮮血;想想他們含的冤,受的屈,想想大草原的父老兄弟們那一片震天的哭,震天的哭啊——」
於是,堅硬沉厚的刀背又瘋狂的劈到了商先青瘦骨稜稜的背脊上,在一片窒悶而重實的刺耳聲裡,展百揚也放開喉嚨大喊:「索回血債……兄弟們啊,索回血債……讓我們死得像個男子漢,像個無雙派的勇士,別叫我們死不瞑目,別叫我們沒臉魂歸大草原……」
刀背同樣也照顧上了展百揚,一側,「半弧手」提堯也位血般狂叫道:「殺過來,殺過來……不要顧慮我們,我們死不足惜,只要能看見這些魅魍授首……」
「黑驃子」邱富貴也猛的扯開了,那張厚腫乾裂的嘴巴大叫道:「我們丟人啊……大家別再掛著我們……死就死,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我們那一個也不含糊……」
鬼頭刀的刀背雨點似的劈砍著他們,有的皮衣大漢更伸手猛摑他們的耳光,但卻制不住五個人慷慨悲壯的吼聲,雖然,那吼叫也已經含混不清了……
黑髯公洪雙浪深沉不露的冷笑了一聲,他重重的道:「尉遲寒波,我們不要再耽擱時間,願不願接受條件全看你們了,從現在起,老夫候你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之後,若然你們尚沒有答覆,就莫怪老夫我心狠手辣了!」
尉遲寒波雙目中各含著一泡老淚,定定的凝注著高高的堡牆上正在慢受酷刑的五個手足兄弟,他那一張肥臉上的肌肉在不住的跳動抽搐,呼吸也變得又粗又急……
而「九命郎」嚴宿,也毫不眨眼的目視著這一場刻骨摟心的經過,他的心已裂,腸已斷,熱血沸騰,他要永遠記下來,刻在腦海中,心田裡,他冷著臉,切著齒,一下一下的數著那刀砍、掌摑,每一下,他都發著毒誓,要用鮮血報償,以性命抵償!
於是——
雙騎倏然掉轉,潑刺刺的急奔而回,在接近了他們的騎隊之後,又反了過來,鞍上,尉遲寒波大聲吼著:「洪雙浪你明知你的血手不會放過我無雙派的骨肉,但你卻故意用這種狠毒的手段來要挾我們,逼迫我們;洪雙浪,你記著那點點滴滴的血,記著那一筆一筆的仇,我們要以你們更多的狗命來抵償,要以你如山的屍首來墊棺,洪雙浪,你等著吧!」
語聲含著強制的哽咽,豪烈而悲憤的傳送了過來,字字人耳,句句清晰,所有在如意府堡牆上的人全聽得明明白白;黑髯公洪雙浪不禁面色微變,他雙目寒光隱射,森酷的叫道:「尉遲寒波,你沒有回去報稟掌門人,就可以自行作得了這個主麼?」
遠遠的,尉遲寒波怒吼道:「老實告訴你,洪雙浪,本尊主早已奉得掌門大師兄諭令,不惜一切犧牲,直搗如意府,火焚你們府中七樓,沒有任何妥協,不接受任何條件,本派上下寧可班師大草原之後追悼服孝三年,亦不能被你脅持吃你狗挾,洪雙浪,你死了那條心吧!」
黑髯公洪雙浪神情冷森而猙獰,他帶著殺氣的一笑,微微朝前移近了兩步,高聲道:「這就是說,尉遲寒波,你們不接受我的條件了?你們要眼睜睜看著你們的手足兄弟頭斷頭殘命了?」
在遠處,尉遲寒波的語聲一個字一個字自齒縫中迸出。
「洪雙浪,你這天打雷劈的老狗,你就試試看吧!」
輕捻黑髯,洪雙浪對他一側的青臉人道:「胡極,斬那邱富貴!」
叫胡極的青臉人點頭答應,冷漠的道:「來人,斬邱富貴,挑他首級干角垛之外!」
在「黑驃子」邱富貴身後的兩名皮衣大漢轟諾一聲,如狼似虎的將邱富貴朝前一推,一面猛踢他的腿彎意欲叫他跪倒,但邱富貴倔強的挺立著,傷疤纍纍的身子雖然被蹦得東搖西晃,卻就是不肯屈膝,旁邊的胡極不奈煩的叱道:「不要和他拉扯,先砍了!」
兩個皮衣大漢重重一哼,左邊一個大麻子「呼」的舉起了鬼頭刀,雪亮的刀身在空中泛出一抹寒光,猛然砍向邱富貴的後頸!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刀鋒尚未落到邱富貴的頸項前一剎,這位大麻子仁兄已驀然尖厲的慘嚎了一聲,整個龐大的身軀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搗撞了一記似的摔出了堡牆之外,手舞足蹈的直落下去!
這個突起的變化,簡直一下子將雙方所有的人全驚住了,尤其是如意府這邊,更是驚愕駭異,不知所措,而除了驚怔之外,他們更有一股說不出的難堪與恐懼;在如此眾多的高手圍繞下,在成千上百的自家弟兄目視裡,甚至連黑髯公洪雙浪也坐鎮於側,但是,卻吃人家擺了邪道,莫說未曾砍掉邱富貴的腦袋,連要砍人家腦袋的劊子手也先陪上了老命,這種丟人法,可真算丟到西天了!
黑髯公洪雙浪在一片驚懼的嘩叫聲中霍然轉身回顧,他面上表情,依然不變,口裡急促的發出了一連串的命令:「長虹派五位兄台請嚴守於此,萬莫擅離,楊塗、胡極,你二人環護左右,注意有人前來劫囚,金頭目,你立刻傳令各幫各派的好手,叫他們馬上搜查奸細,陳頭目,告訴杜大管家,要他準備應付無雙鼠輩的進犯!」
五個一直沉默無語的灰袍老人齊齊頷首,「反回七梭」
楊塗與胡極也連聲答應著,另外,站到五步之外的兩個皮衣大漢亦躬身行禮,匆匆退下,而就他們忙亂的時刻——
無雙派那邊的鐵騎隊已猛的石破天驚般歡騰高呼起來,他們已看清楚了這是怎麼回事,他們知道有人在暗中維護他們的尊長兄弟了,熱烈沸騰的歡叫聲,響徹雲霄,大彎刀迎空揮舞著,雙騎並立的尉遲寒波與嚴宿也心照不宣的相視一笑,各自策馬回了自己的屬下騎隊之前!
於是——
悲壯而低沉的號角聲就在這時「嗚」「嗚」的響了起來,角聲含蘊著哽咽,含蘊著狂野,含蘊著大草原特有的粗獷氣息,更含蘊著白山黑水間無止無定的怒吼與咆哮,在一陣陣的號角聲中,林子那邊無雙派「飛」字門的鐵騎隊已首先發動了攻撲,破碎的馬匹狂奔急衝,蹄聲震山撼岳,大彎刀飛舞著,銀亮的鷹盾已同時套至左腕,斜護步面!
「殺——」
「沖——」
在一片裂耳的吼叫聲裡,右面「莽字門」的人馬也開始了衝擊,雪泥揚濺,金環閃耀,無數高大雄駿的馬兒騁馳著,就彷彿千百面皮鼓被千百名強而有力的大漢在奮勁敲擊,那已不是單純的鼓點,不是清脆的「得」「得」聲,
像一片倏起的悶雷,像自天際突然掠來的轟隆隆的霹靂!
顯然,如意府堡牆的各位仁兄們全在一剎間窒愕住了,他們個個瞄著弓,執著矛,握著刀,卻於猛然裡忘記了自己該有的反應;他們被眼前那移山倒海的聲勢所驚懾,都在這片刻中傻了眼啦!
黑髯公洪雙浪穩沉如山,他冷冷的道:「胡極,下令修復的十三個箭穴放箭!」
胡極的歪嘴一斜,暴吼道:「箭穴放箭!」
接著他的暴吼,堡牆之下,在中間的窗口梢上,有十三片丈許長寬的大麻石,於一陣低微的金屬轉動聲裡「嘩啦啦」瀉落,頓時露出十三個裝滿無羽鋼矢的箭架來!
此刻,無雙派的鐵騎們已隔著堡牆不足二十丈!
箭架後面的箭穴已一覽無遺,箭架兩邊的皮衣大漢們在擋著堡牆麻石瀉落以後,立即扯動了放箭的絲繩!
於是,成千上萬的鋼矢,便宛如飛蝗狂蜂一樣急勁的呼嘯射出,一蓬蓬的,一片片的,尖銳的穿破空氣,像暴雨般罩向了無雙派的鐵騎隊!
來自大草原的無雙豪士們,從孩提之時起便練習騎術,他們那矮健利落的馬上功夫是無與倫比的,而他們早在進襲如意府之前便獲得了可能遭受敵人千弩齊擊的警告,因此也加意準備與防範,那陣陣的矢雨甫射,最前面一排鐵騎的騎士已立即將鷹盾擋在馬頭之前,也一併遮住了自己的頭胸,第二三排的馬匹則迅速往兩翼分散,鷹盾旋舞著,同時個個翻斜鞍側僅單足插於鐙內,口咬大彎刀,寒閃閃的光桿鋼梭也一批一批有如蛇電亂閃般還敬了過去!
但是,雖然如此,卻仍舊有人中箭翻跌,濕泥四濺,馬摔人栽,在一片殺喊震天聲裡,血標起,馬長嘯,唏哩哩的嗥嘯聲夾雜著慘怖的嚎叫聲,陣陣矢射鷹盾的反彈聲更是叮叮哆咯,有如驟雨擊瓜,清脆而綿密,現在,飛字門的人馬已全逼撲到了堡牆牆根!
緊接著,莽字門的鐵騎也潮水般沖湧了上去,光桿鋼梭更是尖嘯厲,溜溜條條,像煞一面面銀色的羅網,那麼嚴密的縱橫交織著飛掠而去,或是仰射壁牆,或是穿入了敵露的箭穴之中!
如意府那十三座在匆忙倉惶裡修復的箭穴,在阻止無雙派鐵騎的進犯中,只發揮了一些可以說是微不足道的效力,他們原來計算得十分精密與準確將三十座分佈於東邊堡牆上的箭穴全標定了射角與方位,各有各的威力範圍與殺傷面積,假如說那其餘的箭穴未被毀滅的話,如意府方面光憑著這些箭穴也可予無雙派的騎隊以重創,但是,三十座箭穴全被除去了,匆忙修好的十三座箭穴別說威力大減了一兩倍,在急切中按裝時又未估定準確的射界與位置,是而一旦射出利矢時便變成東一片,西一蓬,非但雜亂無章,難臻大功,更憑白浪費了不少箭只;加以無雙派鐵騎衝撲的方向游移不定,動若奔雷,再以鷹盾護身,精良的騎術為輔躲閃,如意府方面這十三座箭穴還朝那裡發生威力去,就這一剎,不僅十三座箭穴中的箭手全被飛羽般的尖梭射死連堡牆頂端的漢子們也有不少吃鋼梭戳上,紛紛
哀嚎著翻跌摔下,情況淒厲,慘烈無比!
堡牆上,各幫各派的手下慌亂的躲避著那些穿梭掠舞的鋼梭,一面抽冷子放箭及投擲暗器,場面是一片混雜惶急;怒罵聲、厲叱聲、悲呼聲、長嚎聲,摻揉著人體跌地聲,痛苦的呻吟聲,簡直已變成一座活地獄了……
黑髯公洪雙浪首次在他深沉威猛的面龐上露出了憤怒與憂慮之色,雖僅只有那麼一丁點,但卻也足夠了,他肅然的道:「砍商先青的頭!」
商先青嘶啞的仰天狂笑,他沙著聲音大叫道:「洪雙浪,我們一腳前,一腳後,本尊主馬上也會看到你的首級被懸掛在如意府的正門上!」
洪雙浪厲喝道:「砍了!」
在商先青身後的兩個皮衣大漢齊聲答應,兩柄鬼頭刀一閃,飛快的交叉切向商先青的頸項!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8:58:34
第60章 門裡求生 不屈死
於是,奇事又發生了——
就在這兩個皮衣大漢揮刀斬去的瞬息,砍出去的刀鋒已忽然大大的抖震了一下,雪亮的刀身竟「呼」的朝下劃落,「噗哧」一聲分別切入了這兩個行刑者自己的肚皮中!
鬼叫一聲,兩個狗熊般魁梧的皮衣大人抱著對方砍進自己肚裡的刀鋒滾倒,洪雙浪已長嘯如嚎,抖臂之下,猛然撲向了十丈之外的一方角垛而去!
那方角垛,正是項真換隱的新位置,方纔他前後兩次分別救了邱富貴與商先青的性命,全是用「隔空撞穴」手法,當然,他明白這是一種極大的冒險,非常容易露出破綻,但事到如今,不這麼做,他又如何救得了這些被俘的無雙豪士的性命呢?
宛如就在黑髯公洪雙浪抖臂的同時,他修偉的身軀已一片金晃晃的雲彩般來到了項真藏身的角垛之側,而幾乎就在他甫始來到。一股強猛如巨杵似的勁力已「嘩啦啦」將這方大麻石砌成的三角形石垛震得四分五裂!
狂笑一聲,項真忽而騰空,身形暴轉,抖乎就是四十六掌十九腿,急風驟風般溜瀉向了黑髯公!
黑髯公洪雙浪電閃而出,石地上,「卡」「卡」「卡」……
剎時現出了四十七道深刻如刀刃劈斬過後似的裂痕,洪雙浪心頭一震,尚未及進身,五名青衫大漢已嚎叫著像一蓬炸碎了的碎石一樣被砍出了堡牆之外!
雙目中的光芒如火,黑髯公洪雙浪大吼道:「黃龍,你做得好奸細!」
項真身形倏閃,讓過了一柄大砍刀,冷冷一笑道:「洪雙浪,難為你還認得出我!」
踏進了一步,洪雙浪憤怒的道:「項真,你連殺我如意府高手四人,老夫要你砰屍萬段,挖你心肝以祭老夫手下亡魂!」
嗤了一聲,項真傲然道:「你可以上來試試,看我黃龍含不含糊!」
一拂大袖,黑髯公洪雙浪陰毒的道:「項真小輩,若你敢擔黃龍之名,就與老夫下去,由老夫與你單打獨挑決一生死!」
吁了口氣,項真淡漠的道:「少來這一套花招,我不會上你這老匹夫的當,我要做的事情還多,沒有那個閒功夫與你纏鬥粘戰!」
冷森的洪雙浪道:「大名鼎鼎的黃龍項真,竟是這般膽小如鼠,畏首畏尾麼?」
一場眉梢,項真生硬的道:「洪雙浪,你激不動我,相信你也明白我姓項的是否膽小如鼠,畏首畏尾;我不會被你引開這裡,更不會愣頭楞腦的和你硬戰,洪雙浪,今天要你嘗嘗另一種閃擊的滋味;錯開眼前,我姓項的一定奉陪,但是,哼,只怕你沒有那個機會了!」
黑髯公洪雙浪正想再說什麼,耳中已猛然聽到了一片「呼」「呼」的怪響,他目光急掃,天爺,一條條何止千百的黑色牛皮連接著的「金龍爪」已飛搭上來,大都那般準確的「叭」「叭」嵌抓在堡牆邊沿或三角垛上,下面,馬上的無雙弟子個個個有如猿猴般沿著拋出的牛皮索蕩升了上來,那份快捷、巧利、靈活,簡直就甭提了!
切著齒,洪雙浪狠毒的道:「項真,你自以為憑你一己之力就可以接應無雙匪徒,解救那五個被之人麼?你也未免自視過高,算盤打得大如意了!」
冷冷的,項真道:「我從來便未看輕自己,洪雙浪!」
驀地狂笑一聲,洪雙浪大吼道:「給我一齊下手,斃了那五個無雙囚俘——」
那個「俘」字還留著一半的韻音在他的舌尖上打滾,五條灰色人影已人自五個不同的方向到了眼前;洪雙浪目光一橫,已不由吃了一驚,急促的道:「長虹五兄,怎的到了這裡?那些囚俘是萬萬離不得的,出了差錯可不得了,尚請回去將他們斬絕——」
五個灰袍人,嗯,正是長虹派長虹七絕中的前五位,現在他們已分立於五個利於出手的位置。將項真團團圍住,五雙眸子裡,全射出了帶著血也似的仇恨目光,什們怨毒地盯著項真,一個年紀看上去最大,細目鉤鼻的老人冷沉沉的道:「洪老哥,請老哥自己過去斬殺囚俘,姓項的交給我們,六弟與七弟的血仇需要索還!」
黑髯公洪雙浪眼看著殺聲震天,吼嚎響成了一片,刀揮著、刀閃著、矢掠著、梭舞著,無雙派的人馬正攀升衝撲上來,他不覺又急又氣的道:「但,但囚俘不能有所失閃……」
那老人堅決而執拗的道:「我們要他,洪老哥。」
此刻,那邊又傳來了「反回七梭」楊塗的尖嗓子:「老爺子,可是要全砍了麼?」
黑髯公回首暴叱道:「還不快砍,你們尚等什麼?」
狂風猝閃,項真已在他們稍一疏忽間電射而出,他一掠身便是「龍翔大八式」中那手絕活「化龍飛月」,快得不可思議倏然穿逝,就像一抹來自極西的流電,甫始飛來,即已消失向虛無!
驚怒的暴叱連聲,五個灰袍人同時出掌截擊,但是除了刮起一層石屑砂粉之外,卻連人家一點影子也未沾上!
黑髯公洪雙浪到底還是武功精湛,反應快捷,這就一剎,他已追出了五大多遠,在追趕中,他名震天下的「長掛掌圈九式」已暴展而出,掌影飛射如電,一連串的猛劈而去,如影隨形般緊緊跟在項真那淡淡的身形之後!
可是,卻仍然沒有跟上,一眨眼項真已撲到了五個無雙囚俘前面,這時,「反回七梭」楊塗、胡極,還有那七名皮衣大漢正刀掌齊揮,同時劈向了那五個被俘者!
項真的斬掌來得宛如雷轟電閃,滿空如血刃般的掌影已那麼無聲無息,無征無兆的突然掠至,就像是千萬把利刀一下子從虛無中飛來,綿延、廣闊、狠毒,而又其快無匹!
一片哀叫混響成了一團,那七名皮衣大漢回翻而出,在猩赤的鮮血狂噴中:「反回七梭」楊塗與胡極也踉蹌倒退,楊塗的肩頭還帶了彩,那胡極雖未受傷,一張青虛的面孔卻也變成煞白了!
就在這一剎,五位無雙派的落難者也同時親眼看見了項真,他們頓時情緒激動,振奮莫名,鹿望樸那雙墨淡的眼睛裡突然射出了一片驚喜歡狂的光芒,他一顫之下,抖著嗓子叫:「項兄,果然是你!」
項真連回答全來不及了,就在鹿望樸口中吐出這六個字的功夫,黑髯公洪雙浪已凌空撲到了頭頂!
在這種緊急迫促的當口,項真已顧不得其他了,他雙臂奮力猛推,五個人在堡牆邊緣的無雙囚俘已全然被擠下牆頂,而他們五個人都戴著手銬腳鐐,五人的琵琶骨更被鐵絲串連著,這一摔出堡牆,便那麼深重而危殆的筆直跌落下去,毫無辦法可想——
項真左掌倏翻猛揮,十六掌分成十七個不同的角度暴取撲到的黑髯公,右手已在身形微偏之下「霍」的脫去了外罩的黃袍,那襲黃袍在他脫下的一剎間已斜飛了出去,快得有如一片蘊有雷火的黃雲,那麼準確與及時的剛好托住了五個正在急速跌落下去的身體,雖然黃袍的力量不能將他們五個人全部承負起來,但也大大的阻住了他們那兇猛摔落的勢子,而只這一下也就夠了,也就足夠保全他們的生命了,五個身軀離地兩丈,被那件凌空飛來的黃袍巧妙的一托一帶,在一陣推撞下,五個人已經翻滾著跌到地下,看情形,都沒有什麼大礙!
事情的經過是快如閃電,項真推人一出手,脫袍、拋袍,幾乎是不分先後一個動作,他的十六掌這時也剛好迎上了黑髯公,這名威名渲赫的大霸主似乎已經氣瘋了,他雙目赤紅光芒如焰,頷下是髯根蓬刺,面容扭曲著,有如一頭狂猛噬人的野獸!
黑髯公洪雙浪在剎那間橫了心,他目突欲裂,掌影串串交織旋飛,宛似一溜溜閃瀉的流星而流星銜接旋回著,又彷彿一圈圈的光弧,在這些尖銳呼嘯的掌刃勁風裡,他喉頭同時發出了一陣短促而沉悶的「哦——」「哦——」聲,隨著這怪異的聲音,一片火熱的,強猛如山崩浪湧的氣流便也加雜在他的掌力中呼轟推卷而去!
是的,這正是洪雙浪賴以成名的壓箱底絕技「長掛掌圈九式」以及式中暗夾著的「傾河氣」!
此刻,項真剛剛才有機會抽出手轉過身來!
他見狀之下,不由暗吃了一驚,對方的功力是犀利的、凌猛的,更是雄偉而怪異的,若是他全力應付,自信還不會吃虧,但眼前,他才緩過手甫始透了口氣,甚至連勢子都還未站穩,洪雙浪已乘隙而上,這一下,可謂是又狠又毒,藝業超絕如項真,也有些措手不及了!
猛一咬牙,項真知道要躲也躲不過去,他乾脆以退為進,瘦削的身形暴旋之下兩臂揮抖如電,看不清他反攻了多少掌,迎拒了多少招,只見翻飛的掌影漫空而起,有如一張張的魔鬼醜臉,有如一片,帶血的刀刃,轉旋著、跳躍著,縱橫著自迎異的方位,角度兜迎了上——
—串緊密的,脆亮而急劇的肉掌撞擊聲倏忽傳出,兩條人物隔著三步已猝然分開,一邊的三角形石垛「嘩啦啦」「砰叱叱」連連崩碎了五個,通道的地面也被硬生生刮起了一片石屑,碎裂的石塊蓬濺四射,空氣打著呼嚕激盪,黑髯公洪雙浪已蹌蹌踉踉的退出了六步!
那邊,項真出去了更遠,他歪歪斜斜的旋著轉子「登」「登」「登」倒搶出去尋丈之遙,才一把扶住了身邊的一個角垛站穩,身體在大大的搖著,面色灰中泛青,雙目也黯澀得緊,他譬發披散,唇角溢出腥赤的鮮血,那襲月白色的綢質中衣,更是破裂撕爛,零亂不堪了!
黑髯公也在大口大口的喘息著,原本微赤的臉膛已變得煞白,那把象徵著威嚴的黑色長髯亦在抑止不住的撲簌簌輕抖,他的左手捂著胸,金袍上也有七個地方裂了開來,兩隻眼正怨毒的死盯著對面的項真!
方纔,在危急中,項真全部以他斬掌中的絕式應敵,同時更輔以「龍翔大八式」裡的「龍浮九波」一式合身法得以巧妙挪閃,避敵稜鋒;這「龍浮九波」一式,講究的全是在近距離的搏殺中所應施展的躲躍旋回之術,顧名思義。
就宛如長天之龍戲游起伏之波上一樣,但是,雖然如此,卻仍因他解救無雙派的五位落難者而延誤了出手的有利時間,耽擱了搶制先機的最佳空隙,是而在與黑髯公洪雙浪對敵之下還是吃了虧,在那一剎間,項真已連中了對方四掌,好在這四掌,擊中之處並非全在要害,只有一掌是拍在左肋其他三掌分擊於後肩,腿臀的部位,因此他尚能以勉強支撐……
老實說,以洪雙浪的功力深厚,換了尋常之人,便是打在那裡也去掉半條命了,豈還有挺立不倒之理?一則項真內勁精純,早已練成肌肉的自然彈震反衝之術,抵抗力十百倍於他人,再則於拚鬥之中,他的身法步眼全用的是「龍浮九天」一式的精要閃移如電,滑溜似魚游於水,是而也讓過了敵人掌勢的大部份力量,三則,一個習武的高手,最講求的便是在性命攸關之緊急關頭迅速的護住自己本身要害與抗消對手的直接傷害,項真當然更注意這一點,他剛才已在洪雙浪掌勢擊中前的一剎用右時斜擋,同時運動肌的凹陷來消滅敵人發出的勁力,大肋那一下子最嚴重,固然洪雙浪是擊中了,但是,卻是也只有他原先所帶力量的三分之一還弱啦。
而洪雙浪卻也沒有佔到太大的便宜,他也挨了兩記,一在右肩腫,一在胸膛,好在他是運用閃躲及抗消力道的方法,再加以項真那前一掌未及拍實,是而這位如意府的魁首未曾出彩,但是,他如今卻也血氣翻湧,五臟如焚,不好消受了……
洪雙浪嗆咳了一聲,狠毒的道:「好小子……」
用力一摔頭,項真語聲暗啞的道:「洪雙浪,你方纔的手法不算高明……」
「呼」的一揮袍袖,洪雙浪咬牙切齒的道:「我的事全由你破壞了……項真,如意府毀滅,你也不能獨生,跟著一起上道吧!」
染著血跡的嘴唇輕輕一撇,項真淡藐的道:「只要你有這個本事,洪雙浪,我黃龍項真便沒有話說!」
現在,整個如意府的堡牆上已亂成了一團,無雙派的人馬們已沒有了後顧之憂,他們在商先青、鹿望樸、提堯、展百揚、邱富貴五個人一跌下來之時,便一窩蜂的衝上前護衛著救走了,如今,一條條白色的身影已有多半攀衝上了堡牆,雖然有的人被活活砍落回去,有的人剛摸著牛皮索便被射倒,但他們卻仍浴著血往上飛爬,那些攀升上的大草原兒郎們,則早已和如意府屬下的人物纏戰不休,拚殺得難解難分了!
黑髯公洪雙浪,一看週遭的情形便曉得大勢已去了,他以無比痛恨的眼光盯視著項真,生硬的道:「楊塗、胡極,給我殺!」
自方才險些吃了大虧之後,「反回七梭」楊塗,及那青臉人胡極便一直監守在側,現在,洪雙浪命令一下,他兩人已小心翼翼的從兩邊圍抄了上去!
冷哧哧的一笑,項真道:「名震邏逸的黑髯公洪老爺子,情急之下也會如狗跳牆,使那見不得人的下流手段麼?」
洪雙浪暴叱一聲,大吼道:
「對付你這種專門臥底行好的鼠輩,根本用不著講究江湖仁義,你們給我上!」
楊塗悶不吭聲,向前一躍,卻在躍進的同時「刷」的倒旋回去,就在他旋轉的瞬息,三溜金芒已蛇電一一樣暴射項真!
依在角垛上的項真毫不躲讓,雙手猛揮,五塊他自角垛上暗裡折捏著的碎石已急飛而去,三塊迎擊射來的金梭,另兩塊一取楊塗,一取胡極;別看他受創在身,出手之下卻是又急又狠,攻守並施!
「噹」「噹」「噹」三聲脆亮的撞擊聲裡,三聲石頭裂為粉碎,而那三隻金光燦耀,尖為三角形的俊身也驀的失去準頭,被震得斜拋而去;同一時間,胡極的紅筆倏彈猛敲,飛向他的石塊「卡嚓」碎裂,一溜赤芒已快狠的猝戳項真眉心!
身體未動,項真恰到好處的微一偏頭,抖手十二掌暴劈來敵,右側,楊塗在閃過石擊之後也倏然撲到!
於是——
項真身形持立如樁,光憑一人掌,翻閃如電掠雷轟,准而毒的力拼面前這兩個如意府高手,他的臉上汗如雨下,喘息急促,顯然己是十分吃力,不過,楊塗與胡極卻也一時奈何不了他!
這時,在一片慘怖的尖嚎之後,十幾名無雙弟子被震鐵牆之下,他們十多具手舞足蹈的身體尚未落地,五條灰影已大鳥般飛掠了過來!
天爺是長虹派的五絕!
黑髯公洪雙浪用力搓揉著胸日,睹見之下不由大叫道:「長虹五兄,正來得是時候!」
長虹派的五個灰袍老人一聲不吭,在半空中的身形「刷」「刷」急旋,猛然攻向了正在揮汗力拼的項真!
五個人的掌力有如漫空轟劈的旱雷,「嘩啦啦」「碰叱叱」,勁風如刃,力道似網,宛如五個大力神揮動的巨杵,就那麼一串串,一波波的急罩而下!
項真不得不轉讓躲閃了,他的牙齒深深陷入下唇之內,憋著一口氣,迅捷而痛苦的連連翻掠穿舞,雙掌時如雲緊風滾,時如電閃鴻飛,吃力卻又驚人的在七名高手圍攻下作著艱辛的惡鬥!
狂笑一聲,黑髯公洪雙浪猙獰的道:
「項真,老夫我也來陪襯陪襯你吧——」
他那個「吧」字還剛在舌尖上打著滾,遠遠的一陣震天動地的殺喊聲已驀然自如意府另兩邊的堡牆上傳了過來!
洪雙浪心臟抽搐了一下,急忙移目望去,老天啊,不知在什麼時候,那邊的兩道堡牆上已出現了幢幢白影,金環閃耀,彎刀如林;就像是些天兵天將一樣突然降臨在那裡!
幾乎傻傻眼了,洪雙浪驚愕震駭之下,喃喃自語:
「怎麼會呢?……怎麼會呢?」
但這卻是大白天裡千真萬確的事實,那些無雙勇士們已神鬼不黨的掩殺到那邊堡牆上了,現在,更悍猛的分向兩頭砍劈衝刺,凌野而蠻橫的殺了過來!
一名白衣大漢忽然自斜刺裡衝向項真那邊,他的大彎刀瘋狂劈斬向圍攻項真的七個敵人,邊厲烈的大吼:
「不要臉的賤種,以眾凌寡……
呼呼讓勃這名無雙弟子的攻殺,胡極的紅筆急旋猝戳,一下子便刺穿了對方的胸膛,這無雙弟子大叫一聲滾了出去,一名灰袍人又七掌連出,將他震落堡牆之下!
黑髯公洪雙浪看得一清二楚,他臉上掠過一抹狠酷狡毒的陰影,金袍袍袖齊揮,直向項真逼去!
項真在傾力游鬥攻拒著,他在喘息中不屑而憤怒的道:
「殺得好……這就是你們如意府的……傳統風範!」
胡極七筆倏戳,冷哼道:
「媽的,你死在臨頭,還有空去為別人抱不平麼?」
而這時,洪雙浪又快要來到了,他露著野獸一樣的猙獰表情,雙臂已微微分揚——
就在這危急的當口,一聲厲嘯像鬼嚎似的突然搖曳而來,快得不可言喻,幾乎嘯聲方起,已經來到面前,半空中,一個暴烈而粗擴的嗓音響起:「龜孫子們,不要臉的雜碎,老子西門朝午來奉陪了!」
隔著項真他們尚有五六步的洪雙浪聞聲之下猝然暴旋,雙掌凌空猛劈,兩股狂賤呼轟飛旋,天上的那條人影已大笑一聲倏翻斜射,一隻五指箕張的爪形物體電閃之下,兩個丈許外的灰裘大漢已厲嗥著張開雙臂撞落堡牆,鮮血腦漿,噴濺得四處皆是!
黑髯公洪雙浪大吼一聲,正待上前攔截,後面又是一陣清朗的長笑,一個儒雅的聲音傳來道:「髯老爺子,別慌,就不想與我金雷手荊忍親熱一番麼?」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8:59:01
第60章 門裡求生 不屈死
於是,奇事又發生了——
就在這兩個皮衣大漢揮刀斬去的瞬息,砍出去的刀鋒已忽然大大的抖震了一下,雪亮的刀身竟「呼」的朝下劃落,「噗哧」一聲分別切入了這兩個行刑者自己的肚皮中!
鬼叫一聲,兩個狗熊般魁梧的皮衣大人抱著對方砍進自己肚裡的刀鋒滾倒,洪雙浪已長嘯如嚎,抖臂之下,猛然撲向了十丈之外的一方角垛而去!
那方角垛,正是項真換隱的新位置,方纔他前後兩次分別救了邱富貴與商先青的性命,全是用「隔空撞穴」手法,當然,他明白這是一種極大的冒險,非常容易露出破綻,但事到如今,不這麼做,他又如何救得了這些被俘的無雙豪士的性命呢?
宛如就在黑髯公洪雙浪抖臂的同時,他修偉的身軀已一片金晃晃的雲彩般來到了項真藏身的角垛之側,而幾乎就在他甫始來到。一股強猛如巨杵似的勁力已「嘩啦啦」將這方大麻石砌成的三角形石垛震得四分五裂!
狂笑一聲,項真忽而騰空,身形暴轉,抖乎就是四十六掌十九腿,急風驟風般溜瀉向了黑髯公!
黑髯公洪雙浪電閃而出,石地上,「卡」「卡」「卡」……
剎時現出了四十七道深刻如刀刃劈斬過後似的裂痕,洪雙浪心頭一震,尚未及進身,五名青衫大漢已嚎叫著像一蓬炸碎了的碎石一樣被砍出了堡牆之外!
雙目中的光芒如火,黑髯公洪雙浪大吼道:「黃龍,你做得好奸細!」
項真身形倏閃,讓過了一柄大砍刀,冷冷一笑道:「洪雙浪,難為你還認得出我!」
踏進了一步,洪雙浪憤怒的道:「項真,你連殺我如意府高手四人,老夫要你砰屍萬段,挖你心肝以祭老夫手下亡魂!」
嗤了一聲,項真傲然道:「你可以上來試試,看我黃龍含不含糊!」
一拂大袖,黑髯公洪雙浪陰毒的道:「項真小輩,若你敢擔黃龍之名,就與老夫下去,由老夫與你單打獨挑決一生死!」
吁了口氣,項真淡漠的道:「少來這一套花招,我不會上你這老匹夫的當,我要做的事情還多,沒有那個閒功夫與你纏鬥粘戰!」
冷森的洪雙浪道:「大名鼎鼎的黃龍項真,竟是這般膽小如鼠,畏首畏尾麼?」
一場眉梢,項真生硬的道:「洪雙浪,你激不動我,相信你也明白我姓項的是否膽小如鼠,畏首畏尾;我不會被你引開這裡,更不會愣頭楞腦的和你硬戰,洪雙浪,今天要你嘗嘗另一種閃擊的滋味;錯開眼前,我姓項的一定奉陪,但是,哼,只怕你沒有那個機會了!」
黑髯公洪雙浪正想再說什麼,耳中已猛然聽到了一片「呼」「呼」的怪響,他目光急掃,天爺,一條條何止千百的黑色牛皮連接著的「金龍爪」已飛搭上來,大都那般準確的「叭」「叭」嵌抓在堡牆邊沿或三角垛上,下面,馬上的無雙弟子個個個有如猿猴般沿著拋出的牛皮索蕩升了上來,那份快捷、巧利、靈活,簡直就甭提了!
切著齒,洪雙浪狠毒的道:「項真,你自以為憑你一己之力就可以接應無雙匪徒,解救那五個被之人麼?你也未免自視過高,算盤打得大如意了!」
冷冷的,項真道:「我從來便未看輕自己,洪雙浪!」
驀地狂笑一聲,洪雙浪大吼道:「給我一齊下手,斃了那五個無雙囚俘——」
那個「俘」字還留著一半的韻音在他的舌尖上打滾,五條灰色人影已人自五個不同的方向到了眼前;洪雙浪目光一橫,已不由吃了一驚,急促的道:「長虹五兄,怎的到了這裡?那些囚俘是萬萬離不得的,出了差錯可不得了,尚請回去將他們斬絕——」
五個灰袍人,嗯,正是長虹派長虹七絕中的前五位,現在他們已分立於五個利於出手的位置。將項真團團圍住,五雙眸子裡,全射出了帶著血也似的仇恨目光,什們怨毒地盯著項真,一個年紀看上去最大,細目鉤鼻的老人冷沉沉的道:「洪老哥,請老哥自己過去斬殺囚俘,姓項的交給我們,六弟與七弟的血仇需要索還!」
黑髯公洪雙浪眼看著殺聲震天,吼嚎響成了一片,刀揮著、刀閃著、矢掠著、梭舞著,無雙派的人馬正攀升衝撲上來,他不覺又急又氣的道:「但,但囚俘不能有所失閃……」
那老人堅決而執拗的道:「我們要他,洪老哥。」
此刻,那邊又傳來了「反回七梭」楊塗的尖嗓子:「老爺子,可是要全砍了麼?」
黑髯公回首暴叱道:「還不快砍,你們尚等什麼?」
狂風猝閃,項真已在他們稍一疏忽間電射而出,他一掠身便是「龍翔大八式」中那手絕活「化龍飛月」,快得不可思議倏然穿逝,就像一抹來自極西的流電,甫始飛來,即已消失向虛無!
驚怒的暴叱連聲,五個灰袍人同時出掌截擊,但是除了刮起一層石屑砂粉之外,卻連人家一點影子也未沾上!
黑髯公洪雙浪到底還是武功精湛,反應快捷,這就一剎,他已追出了五大多遠,在追趕中,他名震天下的「長掛掌圈九式」已暴展而出,掌影飛射如電,一連串的猛劈而去,如影隨形般緊緊跟在項真那淡淡的身形之後!
可是,卻仍然沒有跟上,一眨眼項真已撲到了五個無雙囚俘前面,這時,「反回七梭」楊塗、胡極,還有那七名皮衣大漢正刀掌齊揮,同時劈向了那五個被俘者!
項真的斬掌來得宛如雷轟電閃,滿空如血刃般的掌影已那麼無聲無息,無征無兆的突然掠至,就像是千萬把利刀一下子從虛無中飛來,綿延、廣闊、狠毒,而又其快無匹!
一片哀叫混響成了一團,那七名皮衣大漢回翻而出,在猩赤的鮮血狂噴中:「反回七梭」楊塗與胡極也踉蹌倒退,楊塗的肩頭還帶了彩,那胡極雖未受傷,一張青虛的面孔卻也變成煞白了!
就在這一剎,五位無雙派的落難者也同時親眼看見了項真,他們頓時情緒激動,振奮莫名,鹿望樸那雙墨淡的眼睛裡突然射出了一片驚喜歡狂的光芒,他一顫之下,抖著嗓子叫:「項兄,果然是你!」
項真連回答全來不及了,就在鹿望樸口中吐出這六個字的功夫,黑髯公洪雙浪已凌空撲到了頭頂!
在這種緊急迫促的當口,項真已顧不得其他了,他雙臂奮力猛推,五個人在堡牆邊緣的無雙囚俘已全然被擠下牆頂,而他們五個人都戴著手銬腳鐐,五人的琵琶骨更被鐵絲串連著,這一摔出堡牆,便那麼深重而危殆的筆直跌落下去,毫無辦法可想——
項真左掌倏翻猛揮,十六掌分成十七個不同的角度暴取撲到的黑髯公,右手已在身形微偏之下「霍」的脫去了外罩的黃袍,那襲黃袍在他脫下的一剎間已斜飛了出去,快得有如一片蘊有雷火的黃雲,那麼準確與及時的剛好托住了五個正在急速跌落下去的身體,雖然黃袍的力量不能將他們五個人全部承負起來,但也大大的阻住了他們那兇猛摔落的勢子,而只這一下也就夠了,也就足夠保全他們的生命了,五個身軀離地兩丈,被那件凌空飛來的黃袍巧妙的一托一帶,在一陣推撞下,五個人已經翻滾著跌到地下,看情形,都沒有什麼大礙!
事情的經過是快如閃電,項真推人一出手,脫袍、拋袍,幾乎是不分先後一個動作,他的十六掌這時也剛好迎上了黑髯公,這名威名渲赫的大霸主似乎已經氣瘋了,他雙目赤紅光芒如焰,頷下是髯根蓬刺,面容扭曲著,有如一頭狂猛噬人的野獸!
黑髯公洪雙浪在剎那間橫了心,他目突欲裂,掌影串串交織旋飛,宛似一溜溜閃瀉的流星而流星銜接旋回著,又彷彿一圈圈的光弧,在這些尖銳呼嘯的掌刃勁風裡,他喉頭同時發出了一陣短促而沉悶的「哦——」「哦——」聲,隨著這怪異的聲音,一片火熱的,強猛如山崩浪湧的氣流便也加雜在他的掌力中呼轟推卷而去!
是的,這正是洪雙浪賴以成名的壓箱底絕技「長掛掌圈九式」以及式中暗夾著的「傾河氣」!
此刻,項真剛剛才有機會抽出手轉過身來!
他見狀之下,不由暗吃了一驚,對方的功力是犀利的、凌猛的,更是雄偉而怪異的,若是他全力應付,自信還不會吃虧,但眼前,他才緩過手甫始透了口氣,甚至連勢子都還未站穩,洪雙浪已乘隙而上,這一下,可謂是又狠又毒,藝業超絕如項真,也有些措手不及了!
猛一咬牙,項真知道要躲也躲不過去,他乾脆以退為進,瘦削的身形暴旋之下兩臂揮抖如電,看不清他反攻了多少掌,迎拒了多少招,只見翻飛的掌影漫空而起,有如一張張的魔鬼醜臉,有如一片,帶血的刀刃,轉旋著、跳躍著,縱橫著自迎異的方位,角度兜迎了上——
—串緊密的,脆亮而急劇的肉掌撞擊聲倏忽傳出,兩條人物隔著三步已猝然分開,一邊的三角形石垛「嘩啦啦」「砰叱叱」連連崩碎了五個,通道的地面也被硬生生刮起了一片石屑,碎裂的石塊蓬濺四射,空氣打著呼嚕激盪,黑髯公洪雙浪已蹌蹌踉踉的退出了六步!
那邊,項真出去了更遠,他歪歪斜斜的旋著轉子「登」「登」「登」倒搶出去尋丈之遙,才一把扶住了身邊的一個角垛站穩,身體在大大的搖著,面色灰中泛青,雙目也黯澀得緊,他譬發披散,唇角溢出腥赤的鮮血,那襲月白色的綢質中衣,更是破裂撕爛,零亂不堪了!
黑髯公也在大口大口的喘息著,原本微赤的臉膛已變得煞白,那把象徵著威嚴的黑色長髯亦在抑止不住的撲簌簌輕抖,他的左手捂著胸,金袍上也有七個地方裂了開來,兩隻眼正怨毒的死盯著對面的項真!
方纔,在危急中,項真全部以他斬掌中的絕式應敵,同時更輔以「龍翔大八式」裡的「龍浮九波」一式合身法得以巧妙挪閃,避敵稜鋒;這「龍浮九波」一式,講究的全是在近距離的搏殺中所應施展的躲躍旋回之術,顧名思義。
就宛如長天之龍戲游起伏之波上一樣,但是,雖然如此,卻仍因他解救無雙派的五位落難者而延誤了出手的有利時間,耽擱了搶制先機的最佳空隙,是而在與黑髯公洪雙浪對敵之下還是吃了虧,在那一剎間,項真已連中了對方四掌,好在這四掌,擊中之處並非全在要害,只有一掌是拍在左肋其他三掌分擊於後肩,腿臀的部位,因此他尚能以勉強支撐……
老實說,以洪雙浪的功力深厚,換了尋常之人,便是打在那裡也去掉半條命了,豈還有挺立不倒之理?一則項真內勁精純,早已練成肌肉的自然彈震反衝之術,抵抗力十百倍於他人,再則於拚鬥之中,他的身法步眼全用的是「龍浮九天」一式的精要閃移如電,滑溜似魚游於水,是而也讓過了敵人掌勢的大部份力量,三則,一個習武的高手,最講求的便是在性命攸關之緊急關頭迅速的護住自己本身要害與抗消對手的直接傷害,項真當然更注意這一點,他剛才已在洪雙浪掌勢擊中前的一剎用右時斜擋,同時運動肌的凹陷來消滅敵人發出的勁力,大肋那一下子最嚴重,固然洪雙浪是擊中了,但是,卻是也只有他原先所帶力量的三分之一還弱啦。
而洪雙浪卻也沒有佔到太大的便宜,他也挨了兩記,一在右肩腫,一在胸膛,好在他是運用閃躲及抗消力道的方法,再加以項真那前一掌未及拍實,是而這位如意府的魁首未曾出彩,但是,他如今卻也血氣翻湧,五臟如焚,不好消受了……
洪雙浪嗆咳了一聲,狠毒的道:「好小子……」
用力一摔頭,項真語聲暗啞的道:「洪雙浪,你方纔的手法不算高明……」
「呼」的一揮袍袖,洪雙浪咬牙切齒的道:「我的事全由你破壞了……項真,如意府毀滅,你也不能獨生,跟著一起上道吧!」
染著血跡的嘴唇輕輕一撇,項真淡藐的道:「只要你有這個本事,洪雙浪,我黃龍項真便沒有話說!」
現在,整個如意府的堡牆上已亂成了一團,無雙派的人馬們已沒有了後顧之憂,他們在商先青、鹿望樸、提堯、展百揚、邱富貴五個人一跌下來之時,便一窩蜂的衝上前護衛著救走了,如今,一條條白色的身影已有多半攀衝上了堡牆,雖然有的人被活活砍落回去,有的人剛摸著牛皮索便被射倒,但他們卻仍浴著血往上飛爬,那些攀升上的大草原兒郎們,則早已和如意府屬下的人物纏戰不休,拚殺得難解難分了!
黑髯公洪雙浪,一看週遭的情形便曉得大勢已去了,他以無比痛恨的眼光盯視著項真,生硬的道:「楊塗、胡極,給我殺!」
自方才險些吃了大虧之後,「反回七梭」楊塗,及那青臉人胡極便一直監守在側,現在,洪雙浪命令一下,他兩人已小心翼翼的從兩邊圍抄了上去!
冷哧哧的一笑,項真道:「名震邏逸的黑髯公洪老爺子,情急之下也會如狗跳牆,使那見不得人的下流手段麼?」
洪雙浪暴叱一聲,大吼道:
「對付你這種專門臥底行好的鼠輩,根本用不著講究江湖仁義,你們給我上!」
楊塗悶不吭聲,向前一躍,卻在躍進的同時「刷」的倒旋回去,就在他旋轉的瞬息,三溜金芒已蛇電一一樣暴射項真!
依在角垛上的項真毫不躲讓,雙手猛揮,五塊他自角垛上暗裡折捏著的碎石已急飛而去,三塊迎擊射來的金梭,另兩塊一取楊塗,一取胡極;別看他受創在身,出手之下卻是又急又狠,攻守並施!
「噹」「噹」「噹」三聲脆亮的撞擊聲裡,三聲石頭裂為粉碎,而那三隻金光燦耀,尖為三角形的俊身也驀的失去準頭,被震得斜拋而去;同一時間,胡極的紅筆倏彈猛敲,飛向他的石塊「卡嚓」碎裂,一溜赤芒已快狠的猝戳項真眉心!
身體未動,項真恰到好處的微一偏頭,抖手十二掌暴劈來敵,右側,楊塗在閃過石擊之後也倏然撲到!
於是——
項真身形持立如樁,光憑一人掌,翻閃如電掠雷轟,准而毒的力拼面前這兩個如意府高手,他的臉上汗如雨下,喘息急促,顯然己是十分吃力,不過,楊塗與胡極卻也一時奈何不了他!
這時,在一片慘怖的尖嚎之後,十幾名無雙弟子被震鐵牆之下,他們十多具手舞足蹈的身體尚未落地,五條灰影已大鳥般飛掠了過來!
天爺是長虹派的五絕!
黑髯公洪雙浪用力搓揉著胸日,睹見之下不由大叫道:「長虹五兄,正來得是時候!」
長虹派的五個灰袍老人一聲不吭,在半空中的身形「刷」「刷」急旋,猛然攻向了正在揮汗力拼的項真!
五個人的掌力有如漫空轟劈的旱雷,「嘩啦啦」「碰叱叱」,勁風如刃,力道似網,宛如五個大力神揮動的巨杵,就那麼一串串,一波波的急罩而下!
項真不得不轉讓躲閃了,他的牙齒深深陷入下唇之內,憋著一口氣,迅捷而痛苦的連連翻掠穿舞,雙掌時如雲緊風滾,時如電閃鴻飛,吃力卻又驚人的在七名高手圍攻下作著艱辛的惡鬥!
狂笑一聲,黑髯公洪雙浪猙獰的道:
「項真,老夫我也來陪襯陪襯你吧——」
他那個「吧」字還剛在舌尖上打著滾,遠遠的一陣震天動地的殺喊聲已驀然自如意府另兩邊的堡牆上傳了過來!
洪雙浪心臟抽搐了一下,急忙移目望去,老天啊,不知在什麼時候,那邊的兩道堡牆上已出現了幢幢白影,金環閃耀,彎刀如林;就像是些天兵天將一樣突然降臨在那裡!
幾乎傻傻眼了,洪雙浪驚愕震駭之下,喃喃自語:
「怎麼會呢?……怎麼會呢?」
但這卻是大白天裡千真萬確的事實,那些無雙勇士們已神鬼不黨的掩殺到那邊堡牆上了,現在,更悍猛的分向兩頭砍劈衝刺,凌野而蠻橫的殺了過來!
一名白衣大漢忽然自斜刺裡衝向項真那邊,他的大彎刀瘋狂劈斬向圍攻項真的七個敵人,邊厲烈的大吼:
「不要臉的賤種,以眾凌寡……
呼呼讓勃這名無雙弟子的攻殺,胡極的紅筆急旋猝戳,一下子便刺穿了對方的胸膛,這無雙弟子大叫一聲滾了出去,一名灰袍人又七掌連出,將他震落堡牆之下!
黑髯公洪雙浪看得一清二楚,他臉上掠過一抹狠酷狡毒的陰影,金袍袍袖齊揮,直向項真逼去!
項真在傾力游鬥攻拒著,他在喘息中不屑而憤怒的道:
「殺得好……這就是你們如意府的……傳統風範!」
胡極七筆倏戳,冷哼道:
「媽的,你死在臨頭,還有空去為別人抱不平麼?」
而這時,洪雙浪又快要來到了,他露著野獸一樣的猙獰表情,雙臂已微微分揚——
就在這危急的當口,一聲厲嘯像鬼嚎似的突然搖曳而來,快得不可言喻,幾乎嘯聲方起,已經來到面前,半空中,一個暴烈而粗擴的嗓音響起:「龜孫子們,不要臉的雜碎,老子西門朝午來奉陪了!」
隔著項真他們尚有五六步的洪雙浪聞聲之下猝然暴旋,雙掌凌空猛劈,兩股狂賤呼轟飛旋,天上的那條人影已大笑一聲倏翻斜射,一隻五指箕張的爪形物體電閃之下,兩個丈許外的灰裘大漢已厲嗥著張開雙臂撞落堡牆,鮮血腦漿,噴濺得四處皆是!
黑髯公洪雙浪大吼一聲,正待上前攔截,後面又是一陣清朗的長笑,一個儒雅的聲音傳來道:「髯老爺子,別慌,就不想與我金雷手荊忍親熱一番麼?」
第61章 毒心鐵膽 博生死
黑髯公洪雙浪聞聲之下,猛然回頭,身後,可不是一個形態灑逸高邪的中年文士!這人的模樣打扮和傳說中的「金雷手」荊忍毫無二致啊。
當然,他正是荊忍。
那邊——
西門朝午在劈倒兩名穿著黑裘的七河會手下之後,凌空翻旋撲回,他的「鐵魔臂」閃泛著烏亮的光華,在這猛悍的撲襲中,放開嗓子大吼道:「項兄,我來了!」
咬著牙,灑著汗,項真險極的連連躲過了對方七名高手的犀利攻擊,他的掌影飛旋裡,喘息著應道:「來得好——」
「鐵魔臂」上的鐵角「呼」的自斜刺裡暴砸,反回七梭,楊淦、楊淦吃驚之下方才閃讓,一串鐵錘似的狂飆又分罩胡極!
於是,這兩個如意府的高手在倉惶避躍後,已不得不打點起精神反過來應付他們所遭遇到的強敵——「十臂君子」西門朝午!
項真身邊的壓力頓時鬆了幾分,但是長虹七絕中的這五絕卻越發紅了眼,五個人齊心一志,在灰袍飛揚中,更加緊了他們狂風暴雨般的攻撲!
這裡在豁命力搏著,側旁,「霹啦啦」的勁回風號之聲已突然響起,嗯,那是荊忍的「金雷手」出手之聲,他已和洪雙浪干將起來了。
週遭的情形也混亂得一塌糊塗,白衣金環的無雙弟子幾乎已出現在每一個角落,每一個所在,到處全看見白衣拂舞,彎刀閃耀,而像是無盡無絕一般,更有數不清的白色身影一波波自如意府四面的堡牆下攀升上來!這彷彿是潮水,洶湧的潮水,眼看著,如意府即將淹沒在這憤怒的白潮之內了……
血跡斑斑的唇角含蘊著一抹占怪的笑意,項真在長虹五絕的密集劈斬裡閃電穿掠挪舞,他全以他精湛的「龍翔八大式」應敵,多讓多攻,身形就有如水中萍,風中柳一樣,橫掠縱橫!無可捉摸!
忽然——
一片震憾雲天的吼殺聲響自堡牆的下邊,這陣激昂豪壯的吶喊幾將整個如意府都給震得顫抖了,正與荊忍打得天暈地黯的黑髯公洪雙浪匆忙中目光急瞥,我的老天,如意府的府門已被攀升八內的無雙弟於們自裡面打開了!
剎那間,在沉雷似的吼號裡,鐵騎的奔騰聲有如狂濤膘湧衝了進來,成千上萬的馬蹄敲擊在地面上,以至殺地面都在微微震動,他們像來自九天的神兵神將,那麼威猛野悍的縱騎殺進,似排山倒海!
「大勢去了……」洪雙浪的一雙眸子全在心裡這一聲悲呼裡變成了赤紅,他黑髯蓬豎,五官扭曲,額際的青筋根根暴浮,那形狀,像煞了一頭發瘋的怒獅!
「金雷手」荊忍掌上功夫之高,普天之下也是數得上的幾個人之一,本來,由他對付黑髯公,雖說佔不了便宜,至少也不會吃什麼虧,但是,此乃照著一般的武林比試情形來說,如今洪雙浪簡直已等於狂了似的豁著命拼,這樣一來,荊忍的修為雖深,卻也有些挺不住了!在洪雙浪的猛攻狠打之下,他已一步步朝後退讓。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6-25 09:05 編輯 》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05:16
就在此時,一條矮胖的白色人影,突然挾著雷霆萬鈞之勢撲來,甫始照面,一把雪亮的大彎刀已凌厲無匹的連串斬戮向黑髯公!
這知時而來之人,竟是無雙派「莽」字門大尊立「乾坤一旋」尉遲寒波!
荊忍大笑一聲,抖手二十六掌融合在「劈啦啦」的強壯勁力中反兜而出,邊宏聲道:「尉遲尊主,多謝了!」
尉遲寒波不愧有「乾坤一旋」之號,他行動之間快如鴻光,大彎刀飄閃游旋千變萬化,幾乎已將這把刀幻成了他軀體上的一部份,他與荊忍兩個人一聯手,黑髯公洪雙浪再是厲害,也只能堪夠周旋,無法越進一步了。
長虹五絕合圍著項真,他們越是急迫,項真的身形也就越加滑溜快捷,根本就不和他們作正面接觸,老是斜側著橫穿低掠,旋閃回讓,這五位長虹派的高手空有滿腔怒火,卻也一時奈何不得!
於是,倏然間,又一條白色身影大鳥般自空翻落,右手大彎刀「浮」的反挑橫截,左手的霸王錘呼轟暴旋,雙式同出,一下子已將長虹五絕中的三個逼退!
大大的喘了口氣,項真嗆咳著笑道:「嚴兄,正是時候!」
是的,來人乃是無雙派「飛」字門門下第一高手「九命郎」嚴宿!
嚴宿濃眉倒豎,雙目中煞氣暴露,他強悍之極的力沖而上,邊沉聲道:「項師叔,城已破了!」
猛然振起精神,項真電射風旋般三十三掌分成三十三個不同的角度飛瀉敵人,他沙啞的道:「這是早就預料到的!」
側身急速躲過了一個灰袍老者的猝襲,項真驀然狂笑道:「長虹派的朋友們,你不恕我,我自也難饒你們,來吧,如今再試,也叫你們看看我黃龍之名得來匪易!」
說話中,他怒矢般直穿而進,一名灰袍老人滑步側旋,抖起雙掌猛劈而落,項真不躲不避,猝然縱身又大吼著奮力挺起硬接,在「卡嚓」一聲骨骼斷響中,那名灰袍老人已雙腕全折,一個旋子尚未轉出,項真又翻臂十六掌已打得他騰空飛起,一頭栽出了堡牆之外!
嚴宿的大彎刀「嗖」的一探倏收,剛好攔住了另一個潛到項真身後的灰袍老人,這灰袍老人甫始一窒,項真已狂猛的突然回轉,紅腫的兩手合迸一起,傾力劈斬!
那灰袍老人大喝一聲,毫不稍讓的揮掌硬接,但是,項真看似要與他相觸的合迸雙手卻猝地分開,就似兩片血刃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擦過,這灰袍老人的咽喉及小腹!
熱血橫濺而起,這灰袍老人硬接一掌之下,不及收勁,甚至連敵人的手法也未看清,就此一個蹌踉,連叫也沒有來得及叫一聲便一頭撞倒地下!
剩下的,長虹七絕只餘三個人了,他們個個全看見了自己兄弟的慘死,每一雙眼都已變成赤紅,每一張老臉都扭曲成一團,但是,這堡牆上的通道太窄,無法並在一起衝來,而且,「九命郎」嚴宿又似一個凶神般以他的刀錘凌厲的阻擋著他們,在這瞬息,這三個長虹派的高人險些氣急得全瘋了!
於是——
尖嚎一聲,三人中的一個不要命的衝向嚴宿,嚴宿冷哼一聲,大彎刀「活活」飛劈,左手向霸王錘微沉之下猛地反砸而上。
那衝來的灰袍老人竟半點也不閃讓,他一陣風似的撲至,雙腿彈起直踢來錘,上身倏忽晃動,同時一十七掌已有如十七隻巨杵般搗向了嚴宿!
這一下他算碰對人了,嚴宿竟也避都不避都不避,依舊刀錘急展,悍然相拒——
「砰」「砰」連串震響裡,嚴宿「登」「登」「登」退出了三步,一憋氣將湧到喉間的大口逆血嚥回肚內,而那出掌傷了他的灰袍老人,卻已被活生生斬為三段,中間這一段,更被嚴宿斜蕩過來的霸王錘震入了半空!
當嚴宿的兵刃都還未及返到原位,碩果僅存的兩個灰袍老者已分成上下兩個角度箭似的標過,嚴宿連眼皮子也不撩一下,上身猝斜,大彎刀已在一片眩目的寒光中「活」的偏削而去!
騰升在上面的灰袍老人雙臂下壓,整個人已驀然翻轉,就在翻轉中,二十九掌已怒浪般湧罩嚴宿。
大彎刀倏然閃亮著回截,嚴宿同時暴旋而出,他這一旋,剛好迎上了從下面竄過來的一個灰袍人。
雙方全是急勢子,又全在這狹窄的空間裡周旋,是以他們已沒有多少迴環的餘地,一接上便分生死——
下面竄過來的灰袍老人奮力猛劈嚴宿,嚴宿大仰身,左手的霸王錘在隔著敵人只有四步的距離下「呼」的脫手暴飛,同時,那來自上方的二十九掌卻突然又與另一個角度瀉來的連串掌影相撞,在氣蕩風湧中,剎時消彌於無形!
現在,嚴宿胸前又是「咚」的一下挨了一記重掌,他的霸王錘也「噗」的將那掌震他的灰袍老人砸了個腦漿迸射,而嚴宿的腳步一歪,魁梧的身體便沉重的坐倒於地!
剛才出手替嚴宿擋住上方攻勢的人,正是項真,此刻,他已和那孤伶伶的灰袍老者纏戰在一起了。
在掌影翻掠裡,項真汗血交滲,但他卻暗啞的笑道:「老朋友,如今公平了,我們以一對一!」
這灰袍老人粗濁的喘息著,冷沉的面容上已失去了原有的鎮定與深逢,他一邊豁命拚鬥,一面悲厲的大叫道:「項真……長虹派會記得你的……項真,我們的朋友也會記得你……」
一言不發,項真左十掌,右十掌,上下閃電般再出四十四掌,在漫天的掌風狂飆中,他以「化龍飛月」的身法長穿而進,速戰速決!
「辟啪」「砰噗」的肉掌擊肉之聲沉悶而又緊急的傳出,那灰袍老者連連打著旋轉摔下堡牆,而項真,也滿口鮮血狂噴的一下撞上了身後的角垛!
驚呼著,兩名無雙弟子自那邊急奔過來,左右扶持著項真,項真緊閉著眼,在剎那間的調息裡,他強用一口真氣將翻騰的血氣壓制的,大大喘了幾次,他咬著牙道:「快去照顧你們的大師兄——」
但是坐在地下的嚴宿卻以大彎刀撐著地,一拐一拐的走了過來,這位無雙派「飛字門」的首座弟子,一張本來黑健康的面龐,如今卻已變成了極度衰敗的淡金色,在連遭重擊之下,他竟尚水喪命,這已是不可思議的奇跡了!
迷惘而怔忡的看著嚴宿,項真艱澀的道:「嚴兄……你?
你還支撐得住?」
長長吁了口氣,嚴宿苦笑一下,沉沉的道:「項師叔,弟子我號稱『九命郎』,自是不容易死——」
說著,他輕輕拉開白袍的斜襟,哈,原來在白袍之內,嚴宿竟還加罩著一件銀光閃閃的鋼絲背心!
潤了潤乾裂的嘴唇,嚴宿嗓子發沙的道:「這件背心,項師叔,乃是以罕見的『緬鋼』織就,共分三層,每層中間尚夾著老熊皮與『紫韌草』,可抗重力,尋常刀刻,根本連灰也刮不掉一點……這幾個老傢伙的掌勁卻是出我意外的沉厚,便是仗著這件背心,弟子我也險些被震得斷了氣,如今只怕已受了內傷……」
用手背拭淨唇角的血漬,項真孱弱的道:「你就在這裡歇會吧……我還得過去幫幫西門當家及荊忍老兄……」
在十幾步距離的通道外,西門朝午正大震神威,猛不可擋的節節朝他的敵人逼進,那叫胡極的仁兄早已掛了彩,一邊左臉全是淋漓的鮮血,皮肉也一道一道的翻捲了過來,不消說,定是西站朝午「鐵魔臂」的傑作了,「反回七梭」
楊塗也在一聲接一聲的喘著粗氣,汗水如豆,動作慌亂,看情形,他們在西門朝午手下,只怕亦支持不了多久啦……
整個如意府中,這時已差不多伯成了無雙派的天下,只還可以看見部份的如意府直屬角色尚在浴血苦撐,以外,七河會,大刀教,青松山莊等幫會的人馬幾乎已看不見了,到處全是閃耀的白衣金環,皆是靈亮鋒利的大彎刀,可真是全完了,如意府的威風啊……
尉遲寒波與荊忍聯手力搏著黑髯公洪雙浪,而洪雙浪卻連一步也不讓,他簡直像是迷失本性了,出手攻拒之間,沒有一招不是悍不畏死的式子,沒有一式不是同歸於盡的打法,這位如意府的頭號魁首功力是深博而浩瀚的,又是雄渾而歹毒的,是以任憑金雷手荊忍技業超群,尉遲寒波力旋乾坤,卻仍然奈何不了他,如今,也只是個扯平的局面罷了。
緩緩地,緩緩地……項真已一步一步移了過來,他後面,「九命郎」嚴宿也強支著跟隨,兩人的兩張面孔,都是一樣的灰敗,一樣的黯澀……
在「霹啦啦」旱雷般的掌勢暴舞裡,有淡淡的金色迷氣漫溢,荊忍又一口氣旋出九招十七掌,尉遲寒波也將一柄大彎刀揮斬得像是江河之水浩浩滔滔,在掌勁力芒的挾攻下,洪雙浪修偉的軀體凌飛如電,手打時拐,腿飛腳,蹴,也同樣含蘊著狂猛的力道還敬過去!
金雷手荊忍的武學造詣非但精湛無比,在心性上的修為也差不多到了爐火純青之境了,鎮定深沉,神清氣平是他一貫的應敵作風,可是,在目前,荊忍卻也有了煩囂憤怒的感覺,對手雖然厲害,傾他自己與尉遲寒波兩人之力卻竟在苦鬥之下毫無進展,估莫論最終的結果如何,光是現在的這一口氣,也就令人難以下嚥了!
那一邊——
「撲嗤」一聲悶響震人心弦的傳來,只見西門朝午的「鐵魔臂」灑著滴滴鮮血凌空暴舞,他的對手之一胡極,也雙手捂著腦袋,就像一灘爛泥似的萎頓倒地,自他捂著頭的雙手指疑中,正似打翻了一罐五味醬缸一樣,紅紅白白的鮮血與腦漿大量滲溢出來,他的一隻紅閃閃的赤筆,也脫手飛拋出老遠!
「反回七梭」楊塗不知在什麼時候右胸前也帶了彩,皮衣上裂開五條可怖的血槽,那五條血槽深而且細細嫩嫩的肌肉全翻捲過來,彷彿是一隻虎爪在那上面狠狠的抓了一把也似!
胡極方才斃命,楊塗已心膽俱裂的尖嚎:「『青豹子』啊……」
「鐵魔臂」翻舞劈打,浩蕩犀利之勢有如群山並傾,天瀑倒懸,楊塗的嚎叫還在空氣中顫抖,已被逼迫得向堡牆邊緣上連連退去。
這些慘烈的情形,黑髯公洪雙浪卻宛若未見,他面孔鐵青,肌肉在急速的抽搐,五官扭曲著,帶起雄渾的,雷霆般的萬鈞勁力猛攻敵人!
猛一咬牙,金雷手荊忍猝然斜身暴進,兩掌上金光流燦,他圓睜著眼,奮起全身功力在一片「霹啦啦」的震天呼嘯裡,硬生生的怒迎洪雙浪掌勢!
狂笑著,在笑聲中,洪雙浪喉裡響起了一陣低沉而急促的「哦——」「哦——」怪聲,隨著這斷續的低吼,一片有如怒濤狂浪般的澎湃勁氣,已呼呼轟轟的流捲包罩而上!
是的,洪雙浪的「傾河氣」!
像是從天上摔下來一枚巨大的琉璃球般,一聲震撼得人們耳膜刺痛的「噗啦啦」暴響揚起,氣流迴旋激盪,一片火熱,憑空而起的大小旋風立即向四周盤繞兜轉,而金雷手荊忍的身形的卻斷了線的風箏般大大的搖晃著摔出——
尉遲寒波的矮胖軀體在這狂亂的無形暗流中東歪西傾著,但是,他卻拚命以手中大彎刀在微小得幾不可見的狹窄空隙中連連向洪雙浪飛斬過去!
與荊忍對掌之下,洪雙浪驀地血噴如箭,他目光迷濛的瞥及尉遲寒波的刀芒罩來,在於鈞一發中,這位猛如困獸的如意府當家不退反進,上身「呼」的急旋,臂波浪似的速續揮顫,一溜如刃的掌影也快不可言的飛洩向了尉遲寒波!
額上的青筋突暴,一張多肉的胖臉漲得赤紅,尉遲寒波也橫下了心,他的攻敵之勢絲毫不變,依然硬生生的與洪雙浪接上!
稍識武功的人都看得出來,這全是一種兩敗俱傷的打法!
項真已看到了方才自身邊竭力掠出的嚴宿,已經險極的接住了被震摔出的荊忍,在目梢子瞥及兩人滾做一團的時候,他已尖叱一聲,有如極西的金蛇電閃,一下子便從側方撲到了洪雙浪身邊,一口氣問,把他所能做到的攻殺招式全部推出,在他負創之下,嗯,卻也在瞬息裡揮出七十九掌!
於是——
大彎刀翻飛著連連十一次割過了洪雙浪的肌肉,洪雙浪也暴雷般擊中了尉遲寒波九掌,同一時間,項真的七十九掌亦全部落在了洪雙浪的肢體上!
宛如一團肉球般,尉遲寒波的大彎刀「嗆啷」出手後便滴溜溜滾了出去,每滾動一尺,他口中的血便點點灑灑了一尺!
而黑髯公洪雙浪,他幾乎連一個字也沒有吐出,一丁點呻吟也沒有揚起,就那麼立即死在原地,屍體上的刀痕纍纍,縱橫裂卷,一襲金袍破碎支離,已被熱血浸成了猩紅,他的頭顱更是爛如紅柿,整條屍體以極其怪異的姿勢扭蜷在地下,內行人一看即明,他的骨骼已全部斷碎了,是的,全部斷碎了,在項真的七十九掌之下!
在此際——
「反回七梭」楊塗早已魂飛魄散,在西門朝午「鐵魔臂」的掃擊裡,他倉惶旋閃下突地拚命向堡牆外躍去,在躍出的一剎那,僅存的兩隻鋼梭已流星般倏射西門朝午!
烏亮的光聲在一片炫目的跳動中,「噹」「噹」兩聲震落了那兩隻鋼梭,幾乎不分先後,嵌在「鐵魔臂」頂端的鐵手已魔鬼般的詛咒般「呼」而閃去,方才越出堡牆的楊塗尚未及有任何躲避的行動,那枚鐵手已「噗」的透入他的背脊,又在西門朝午抖腕猛收中抓著楊塗的一大拖羅內腑臟腸出來,而楊塗一聲長嚎著,手舞足蹈的一頭向數丈的地面栽下!
咬著下唇,披頭散髮,形色灰白得嚇人的項真搖搖晃晃走了過來,西門朝午慌忙搶上前將他扶住,切齒的道:「這些狗王八蛋,項兄,你坐下來,還撐得住麼?」
項真閉閉眼,低弱的道:「快去看看,荊兄,我不要緊……」
點點頭,西門朝午返身朝荊忍那邊奔去,這時,荊忍與嚴宿全臥在地下,幾十名無雙弟子正密密將他們圍護著。
又兩名無雙弟子扶著尉遲寒波緩緩走了過來,這位無雙派「莽字門」的大尊立,一張原本紅通的胖臉,此刻竟變成慘白如紙,他微微挪動著腳步,目光先向地下洪雙浪的屍體看了一眼,沙啞的道:「項……老弟……姓洪的……
擺平了麼?」
點點頭,項真道:「他就在那裡……永遠也不會再為惡了……」
看看尉遲寒波,項真又道:「尉遲尊主,你的傷?」
歎了口氣,尉遲寒波疲累而沙啞的道:「幸好……這老混帳是在與荊大俠對掌受創之後才擊中我的……力量已經減輕了許多……要不,只怕我這條生命就完啦……」
搖搖頭,這位無雙派「莽字門」的大尊主續道:「洪雙浪的一身功夫實在驚人……可惜他負有此等身手卻沒有具備,與他功夫相對的德行……這是個人才,卻糟蹋了……」
嘴裡嘀嘀咕咕的低罵著,西門朝午垂頭喪氣的從那邊走了過來,就這一去一回,這位「千騎盟」的大當家的卻像一下子憔悴了不少,清懼的面龐上帶著陰霾,他來在項真身旁,還沒說話,已先重重的歎息一聲。
心頭一跳,項真急迫的道:「荊兄……他怎麼了?」
西門朝午的一雙濃眉緊緊結在一起,他沉重的道:「荊兄,情形不妙……」
尉遲寒波猛的一激靈,微微抖索的道:「無法可想了?」
目光裡含有深濃的悒鬱,西門朝午道:「荊兄方才以一口內家真力硬生生和洪老匹夫對於,如今腑臟受創甚重,心脈微弱,逆血上湧,情形危殆得緊,依我看,就算是要不了命,只怕日後也將有段長久的時間無法練功了……」
尉遲寒波急切的道:「荊兄的一身武功不過致於廢掉吧?」
又歎了口氣,西門朝午道:「很難說,這要看治療的情形如何了,假設醫得好,我推斷只要養息個三兩年就成,在這三兩年內不可妄動真力,避免疲憊,他會很快就恢復原狀的。」
一語不發,項真搖晃著快步朝荊忍那邊走去,尉遲寒波也憂惶的立刻交待他身邊的弟子:「快去,馬上叫他們護送一位大夫來給荊大俠治傷,記得要大夫帶著最好的藥材……」
那名弟子正待恭應著離開,西門朝午已叫住了他,邊道:「已經由嚴兄派人去請了,大概就快到達。」
尉遲寒波忙道:「嚴突傷得如何?」
舐舐唇,西門朝午道:「不輕,尤其他跑過去接住了震飛拋後的荊兄,兩邊都是一個猛勁,兩個人不論是摔出去的或是接人的又都先帶了傷,雙方一碰上便滾成了一團,好在嚴兄有這一接,否則荊兄直摔在石地上就有十條命怕也震死球了……嚴兄被撞倒地後吐了血,但他卻還清醒,比起荊兄來,要輕得多了。」
多肉的雙頰抖了抖,尉遲寒波喃喃的道:「這場戰火,燒得可真慘烈啊……」
木然的,西門朝午道:「雖近尾聲,恐怕還沒有全部結束吧,貴派『飛字門』的長孫大尊主帶了僅不足四百名弟子,前往攻撲倍於此數的抱虎山莊敵人,而守在抱虎山莊的黑手黨及赤衫隊,遺孽們聽說又起了毒誓要拼到最後一個為止,只要一接刃,那情形的悲慘不用說也可以想到了,唉……」
苦澀的一笑,尉遲寒波道:「這倒用不著掛煩,長孫大尊主他們前往進襲抱虎山莊,只是故佈疑兵的一種姿態,僅用『巨弩』及『烈焰彈』遠遠圍住轟擊而已,這可使抱虎山莊裡的對頭們心慌意亂,摸不清我方來勢,如此便收到他們無法分兵救助如意府的效果了,長孫大尊主他們一直要等到總壇主何護主的人馬到了才正式進行攻殺,何護主手下尚有六百弟子之眾,合起來,力量就比抱虎山莊雄厚得多了……」
西門朝午向左右已經完全控制了的局面巡掃了遍,沉沉的道:「怪不得沒有看見貴派總壇屬下之人……如今大約已在抱虎山莊火拚得不亦樂乎了……」
吁了口氣,尉遲寒波又道:「本派大掌門至今未到,一定是親自前往抱虎山莊那邊督戰去了,稍停我們即將得到消息……」
他們在低談著,一個也是白衣金環打扮的肥胖中年人已在四名無雙弟子的護擁下匆匆上了堡牆,他一身白袍上血跡斑斑,滿頭的大汗襯著粗濁的呼吸,看得出已十分疲累了,但他的腳步卻飛快,三步並做兩步來到了荊忍與嚴宿臥躺的地方,立即蹲下為兩人診視起來,一邊,項真也迅速的告訴著那中年人荊、嚴兩個的傷情,另外,一名無雙弟子正將盛滿藥物的一隻檀木盒子擺到一邊。
這時,一條人影正從如意府圍滿了無雙弟子的一棟樓房裡衝了出來,他略一張望,即刻匆勿朝這邊奔來。
嗯,這人奔掠的速度好快,只眨眼間,他已大鳥似的振臂躍上了堡牆,長髮飄舞著,急忙行向尉遲寒波與西門朝午站立之處,他,不是別個,正是無雙派「獅字門」的大尊主「生死刀」於哲!
於哲的臉孔上沁著油汗,白袍也斯裂了好幾處,他還隔著尉遲寒波好幾步遠,已焦急的呼道:「那康玉德不在如意府中,我們已經仔細搜捕過了。這小子一定已經溜到抱虎山莊那邊,老尉遲,聽說洪雙浪已收操作員掉了?我正相——
正說到這裡,於吉不由怔啞的道:「你,老尉遲,你傷了?」
歎了口氣,尉遲寒波沙啞的道:「如果不是項老弟和荊大俠,只怕我這條老命早就送上了,好厲害,洪雙浪這老小子……」
踏進了一步,於吉緊張的道:「荊大俠與項兄呢?」
他身後,項真已走了過來,嗓子啞生生的道:「我在這裡,於大尊主。」
於吉慌忙轉身,一把拉住了項真的雙手,激動的道:「這一次,項兄,全虧你與西門當家,荊大俠三位了,否則,非但我方將死傷慘重,如意府攻不攻得破更是一個大大的問題,最令我們全派振奮歡欣的,便是被敵方擄去之人,竟在此等絕望情形之下一個不漏都給項兄你救了出來,大掌門在聽到這些消息後,幾乎已經激動得落下眼淚,幾十年了,項兄,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大掌門如此不能把持,在平素連天塌了他也不會皺皺眉頭……」
一口氣,像連珠炮似的說了許多,於吉抹了把汗,這才看見項真的神色也十分萎頓,他驚駭的道:「怎麼,項兄,你你,你也受傷了?」
淡澀澀的一笑,項真啞聲道:「還好,只是點小傷,荊兄比我重得多……」
於吉忙道:「我去看看——」
擺擺手,項真道:「貴派的隨軍大夫正在為他悉心醫治,方纔已仔細查驗過了,不幸中之萬幸,荊兄總算平素底子厚……」
西門朝午與尉遲寒波同聲急問:「如何?」
徐緩的,項真道:「性命是保了,武功會不會廢掉還難說,要療治一段時間之後才能知曉……」
在場的幾個人全如釋重負般長長吁了口氣,於吉捂著心口道:「謝天謝地,若是荊大俠有了個什麼長短,則無雙派全派這份內疚可要一輩子放在心上了……」
尉遲寒波瞪了於吉一眼,不悅的道:「老於,你活了一大把年紀卻仍不會講話,難道說,荊大俠沒有受傷或他沒有死去我們就不以為意了麼?」
面孔一熱,於吉慌忙道:「我哪有這意思?老尉遲,你休要陷我不義,我壓根便沒有往這上面想過,我……」
看這兩位大尊主爭得臉紅脖子粗的模樣,項真不由感到有些好笑,他阻止道:「二位,這區區小事,二位大尊主何庸爭執?此次我與荊兄,西門當家為貴派盡些棉力,無論在武林的道義或做人的本份上來說都是應該的,各位犯不著大過介懷,人知相交,貴相知心,如比而已,是麼?」
不待尉遲寒波及於吉說話,西門朝午也笑著道:「項兄說得是,咱們在道上闖的人物誰也沒把生死兩字看得太重,生來即是這種命了,多豁上兩次又有何妨?我們既然來了,危難就是免不了的,受點傷或栽個跟斗其實乃小小不言之事,誰也不會在乎……」
尉遲寒波灰白的胖上浮著一抹難以言喻的汗顏神色,他潤潤乾裂的嘴唇,低沉的道:「老實說,這次若非三位鼎力相助,這場仗……結果怕就不是這樣的了……」
於吉也跟著道:「現在除了那康玉德逃逸之外,如意府方面的首要人物幾可謂一網打盡,這種輝煌戰果,設非三位居中籌劃奔波,更親自以血肉相搏,光憑我們又到那裡去找這便宜?」
微微一笑,項真扯開話題道:「如意府方面,自黑髯公洪雙浪手下的高手,我都知道已經斃命的有『反回七梭』楊塗,『魔面子』鐘澤,『赤顏鐵臂』段喬,『雙袖纏魂』杜原,以及那叫什麼『青豹子』的胡極,其他,我還幹掉了一個身材修長,頷下蓄著一大把紅髯的老人——」
尉遲寒波問道:「可是身材高大,雙目如炬,善使一柄『朱雀劍』的?」
項真頷首道:「正是。」
嗆咳的一笑,尉遲寒波道:「這人昔日乃兩湖地區出了名的棒老二頭子,姓辜,單名一個玄字,有個外號,人稱『蠍心毒劍』,是個十分難纏的角色,洪雙浪不知用什麼手段籠絡了他,使這老小子心甘情願在如意府出力賣命了好幾年……」
項真低沉的道:「再輥上這個『蠍心毒劍』辜玄,他們自洪雙浪以下一共六名好手全歸了西,還剩下一個『北地一旗』杜宗,二位尊主,可看見這個人了?」
尉遲寒波問於吉道:「老於,我和嚴宿攻的正面,你帶你獅字門的弟子從側邊夾襲,杜宗這小子你可收拾了?」
想了一會,於吉有些尷尬的搖頭道:「在格殺或年擄俘他們的高手中,似乎沒有這麼個人……不過,如意府屬下有兩個叫『疤頭雙雕』的角色卻被『被字門』的『小無常』辛堅,本門的『白猿』白光,『赤銅手』尚元干三個人合力拾下了,這兩塊混帳功夫相當之強,白光的左手被削掉了兩指,赤堅也在頭上掛了彩,好不容易才將那一雙疤頭雕擺手,至於『北地一旗』杜宗,我看他八成是見勢不妙,逃之夭夭了……」
一側,項真目注著堡牆上下及如意府中隊隊穿梭往來的無雙弟子,他們的白袍扎眼,金環閃耀,正匆匆忙忙的在四面展開了搜索敵人與清點傷亡的繁重工作,現在,殺戮已經完全停止了,僅偶而有如意府結盟下的殘餘著被發覺時的圍撲行動,算是點綴這場大戰的廣絲兒餘韻,但是,這卻像是瀾後的一片小水波,在經過了連天血鬥的無雙豪士們來說,已引不起一點激動,一丁點緊張了……
尉遲寒波見項真沒有說話,他乘著空隙向於吉道:「誰在下面指揮善後事宜?」
於吉沉聲道:「本來是我,在我上來之前暫時交給你『莽字門』的『三眼童子』曹生了,另外有『鐵拐子』恭祥在幫著,我門下的尚元干與『飛字門,的辛堅正在追追搜對方可能隱藏起來的重要漏網人物……」
放低了聲音,尉遲寒波有些憂慮的道:「飛字門屬下的能手分到這邊來的除了嚴宿之外,還有『小無常』辛堅與『紫唇』歐陽慎,如今歐陽慎呢?」
嚥了口唾沫,於吉麻木的道:「傷了,很重,正在醫治中。」
尉遲寒波急道:「被誰傷的?」
搓搓手,於吉徐徐的道:「百花谷『鎖鏈四絕』中的老二『左臂刀』常做賢,老四『長蟒』洗曉心,青松山莊的『紫面飛叉』姬大木,『游龍槍』聞儲,四個人干他一個,等『紫唇』栽了觔斗,你的大弟子張光便趕到了,又一場狠戰之下,對方四個人前後一死三傷,那青松山莊姓莫的挺了屍,『鎖鏈四絕』中的『左臂刀』常敬賢斷了雙腿,洗曉心被張光一劍戳進了胸口,大約也難活了,姓姬的小子傷得最輕,只在大腿上先被『紫唇』歐陽慎劃了一刀,如今除了死的,傷的全被擒住了,不過……」
心頭「砰』的一跳,尉遲寒波急忙向左右一看,提心吊膽的道:「張……光呢?」
於吉沉默片刻道:「他也受了傷……」
「那麼……」尉遲寒波焦切的道:「人呢?」
於吉再也掩飾不住形色的悲槍,他沉痛的道:「死了。」
面孔一下子變得更加白,尉遲寒波唇角抽搐著,抖索索的道:「死……死了?」
微微垂下頭,於吉黯然道:「是的,他被常敬賢用左臂刀法所傷,在他殺掉那莫儲與重創洗曉心之後……常敬賢雖傷了張光,但卻被當時已倒臥地下的『紫唇』歐陽慎暴起斬斷了他的雙腿,左張光那麼重的傷勢下,他竟能指揮弟子們活擒了已經受傷的姬大木,但是,我們的大夫尚未超到,他已嚥了氣……」
像陡然衰老了二十年,尉遲寒波便咽一聲,老淚縱橫,四肢顫抖,左右扶著他的兩名無雙弟子一看情形不對,連忙扶著他們這位大尊主坐向地下……
雙手捂著面孔,尉遲寒波哀傷的低位著呼叫:「光兒……光兒……你自九歲跟隨於我……至今已有二十八年之久……我尚未去,你……你竟先就撒手人寰了?光兒啊……」
一邊,項真與西門朝午俱皆嗒然無聲,於吉卻蒼涼的仰望天,而天也茫茫,淒黯一片,人生,果真如夢啊……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06:33
第62章 勝負兩分 賓作囚
忽然,項真湊嘴在西門朝午耳邊低沉的講了幾句話,西門朝午目光向如意府中一瞥,連連點頭,然後,他一聲不吭,轉身飛掠而出。
緩緩地,項真踏前一步,靜靜的道:「尉遲尊主,尚請節哀珍重,這場仗,本來就是以命換命,以血易血,人命的傷亡是難以避免的,現在,我們除了悼念那些犧牲了的弟兄們之外,還有一樁事不可忘記,這件事,便在於如何為那些死難的弟兄們報仇!」
猛然抬起頭來,尉遲寒波染著淚痕的胖臉上浮起一片可怖的殺氣,他用手背拭去淚水,咬牙切齒的道:「是的……
老弟,你說得對,我們要為那些死難的弟子們報仇!」
他一轉臉,狠毒的道:「老於,那常敬賢還活著麼?」
於吉點點頭,憂戚的道:「還剩一口氣。」
尉遲寒波一挫牙,痛恨的道:「好……我會要他慢慢嚥下這口氣,一點一點的咽……」
閉閉眼,項真道:「尉遲尊主,我看我們一起下去,這件事,由我代為效勞便了,當然,我會使你滿意的……」
於吉正要講什麼,那邊,無雙弟子們已在將傷亡的一些同伴紛紛用獸皮軟兜朝外面抬去,連荊忍與嚴宿也被抬走了,無雙派的這些勇士們做這種事,看上去十分利落與熟練,他們自來便有一貫的程序和系統,很迅速,如意府內外的鬥場已被清理了出來。
在穿梭般往來的人群裡,一個瘦長陰沉的白袍人匆匆奔來,他那一張青包帶著冷酷韻息的面龐,使項真一眼使認了出來,嗯,在大河鎮初晤「九命郎」嚴宿時曾經見過此人,是無雙派「飛字門」的弟子,此刻他腦上還纏著繃布,白布裡透著殷紅,顯然是帶了傷!
一看見他,於吉便道:「辛堅,有事麼?」
這人,正是『飛字門』的小無常辛堅!
聞言之下,辛堅連忙恭謹的道:「回稟尊主,西門當家曾代項師叔傳話謂大小姐已經……呃,已經救出,弟子等四處搜尋卻皆未尋到,只找著那什麼『金瓶殿』下面的一間地窖,但地窖裡卻擺了幾具男女屍體,因為聽說項師叔受傷,弟子等便想自行尋得大小姐罷了,不敢來打擾項師叔,可是一直就找不著,時間久了,又恐怕耽擱誤事,只有,呃,來麻煩項師叔指點了……」
微微一笑,項真啞聲道:「這有什麼關係?此等重大之事,豈尚能與我講究客套?在如意府平定下來之後,你們就可派人來問我貴派掌門干金蹤跡了,還談得上什麼打擾不打擾?方纔我一等不來人,二等不來人,深怕你們忙得忘了,因此,我已煩請西門當家去背負貴派掌門千金來此了……」
面上一熱,辛堅忙道:「全是弟子等糊塗,但始才兵荒馬亂,形勢尚不穩定,再加上不知項師叔傷勢如何,是以不敢前來相煩,只一個勁的悶著頭自行帶人尋找——」
說到這裡,這位「小無常」驀地一愣,吶吶的道:「項師叔是說……是說大小姐由西門當家……背負著來?莫非,呃,大小姐受傷了?」
於吉也擔心的道:「傷得可重?」
搖搖頭,項真淡淡的道:「沒有傷,只是我用一種較為獨特的閉氣手法令她睡了一覺而已,如果不這樣做,老實說,我不知道該如何使她安靜下去。」
猶豫了一下,於吉終於忍不住悄悄的問:「她……項兄,娘娘這孩子,可與康玉祥做出了糊塗事麼?」
吁了口氣,項真道:「你想呢,於尊主?」
怔了怔,於吉明白項真這一句反問的意思,他大怒著,沉痛的道:「可惜這個乖女娃了……」
於是,在他們並不十分舒適的談話中,下邊,西門朝午已背著一卷毛毯裡就的人體飛躍了上來,到了面前,這位「千騎盟」的大當家抹了把汗,笑著點頭道:「仍在那裡,沒有出漏子,不過險也卻是直險,我們這邊的『烈焰彈』剛好把那座井邊的矮牆轟塌了一大片,但沒有丁點傷著這妮子,她臥身的四周全是些破碎的磚瓦石礫,我們的大小姐反而安安詳詳的睡了一場好覺,就像似躺在家裡的錦榻綾羅床上一樣……」
於吉先謝了西門朝午,然後,上前掀開毛毯仔細注視了一下,他笑了笑,縮回手來道:「一點也不錯,正是娘娘,多日不見她了,她現在可真睡得甜啊……」
尉遲寒波冷森的道:「只怕她醒來之後就再也不會有心思睡了,多少血,多少命,全要絲毫不苟的結算,誰是欠債的主兒,便應由誰承擔……」
雙目一瞪,於吉低聲咆哮道:「老尉遲,你瘋了?這種話豈能由我們嘴裡說出?你也不想,娘娘才有多大年歲?就把一腔怒火發洩在她身上?」
雙頰的肥肉一繃,尉遲寒波憤怒的道:「怎麼?我說錯了麼,無雙弟子的鮮血是白灑的?命是白拋的?我們為了什麼作這等慘烈的犧牲?當然,為了聲譽,為了綱常,為了名節,但是,誰玷污了我們的聲譽?破壞了網常?羞唇了名節?是誰,是誰啊……」
「小無常」辛堅不敢插嘴,呆呆的垂手肅立二旁,於吉卻火了,他重重一哼,咬著牙道:「老尉遲,你就留點面子好不好?這事要如何處理,你我皆無權過問,這全是大掌門的責任……我知道你為什麼會忽然變得如此激動,老尉遲,不錯,你痛惜你的首座大弟子張光之死,但此次血戰,死的並非張光一人,難道說,其他傷亡的弟子不是你的骨肉,不屬於無雙一派,不算我們大草原的好兒郎麼?人人都遵從派規,敬服掌門之令,你身為大尊主,這道理,我想你更應明白!」
尉遲寒波像洩了氣的球一樣萎頓下來,他默默垂著頭一言不發,於吉也沉靜了片刻,然後他對項真低聲道:「項兄,我們到那金龍殿去休歇一陣吧?抱虎山莊那邊的戰情如何,也該有消息來了……」
項真點點頭,道:「好,順便也將那些擄俘的對頭審問一番!」
於是,項真、西門朝午、於吉、尉遲寒波、辛堅等一行五人緩緩沿著牆沿的石梯走了下去,西門朝午仍背著鐵娘娘,尉遲寒波也依然由那兩個高大的無雙弟子攙扶著,他們穿過了匆勿來往的大草原兒郎們的身邊,一直向金瓶殿走去。
路上,項真問於吉道:「除了方纔我們所知道的那幾個人之外,敵方比較重要的角色還有那些被我們生擒的?」
於吉邊想邊道:「還有七河會的三當家章桓,大刀教『黃』字頭的大頭領之一『虎尾棍』羅申,青松山莊的另一個好手『黑雲鞭』趙春……」
項真徐緩的道:「七河會來了有一千四五百人,只有『鎮半天』章桓帶著麼?」
於吉道:「他們的二當家『一孤叟』白斌也來了,以外尚有十四名大頭目,但自褐石澗一路下來到大河鎮,七河會的人馬差不多全頂在頭陣上,吃我們連番衝殺,再在如意府這一戰裡連死帶跑的人,幾乎全光了,『一孤叟』白斌在本派『飛字門』長孫大尊主手裡,『鎮半天』章桓被嚴宿擊傷被生擒,對了,嚴宿說是項兄你交待要饒這老小子一命的……以外,我看他們那十四名大頭目,活的只怕也沒有幾個了……」
點點頭,項真又道:「大刀教『地字行』的『寒漠雙鷲,全死在如意府中,聽說他們方字行的兩個教頭也完了?」
潤潤唇,於吉道:「不錯,在大河鎮,他們『黃字行』的另一個教頭『飛靈劍』齊強亦送了命,這傢伙在連傷我們十七名兄弟之後,被老尉遲的大彎刀斬成了兩段,他們大刀教這次來了一千兩百人由六名大教頭率領,血戰之下我看難剩三百人了,六個為首的教頭,也是一俘五屍,無倖存!」
沉默了一下,項真道:「貴派傷亡的人數,一定也十分驚人吧?」
微微頷首,於吉道:「是的,詳細數目尚不知曉,正在清點中……」
一面說著話,他們已踏上了金瓶殿的石階,在石階兩側及大門邊,整整齊齊的肅立著六十名無雙弟子,一見項真等人來了,全部躬身行禮,手中大彎刀的寒光與頭上的束髮金環互相輝映,特別有一股威武曠悍的味道,是的,不同了,項真在昨夜亦來過此處,但昨夜與此際的感受完全卻迥異,昨夜,是在敵人的重重把持之下入虎穴,冒險心情來此刺探消息,可說處處受制,時時擔心,絲毫也不敢稍有大意,現在,他卻是以征服者的勝利姿態重臨於此,更接受四周如林的無雙豪士們致敬,那種氣氛,那種場面,簡直和夜來有天淵之別……
西門朝午側著一笑,道:「項兄,昨夜你也來過這裡吧?
與此時的滋味約模大不相同?」
有些吃力的踏上石階,項真朝週遭看了看,笑道:「不錯,昨夜我只是冒充如意府的一個小角色而已,再加上怕人識破,只得處處留神,提心吊膽的覷看人家眼色行事,連喘口氣還得防著喘大了……」
於吉忍不住笑了起來道:「也大虧項兄有這等的涵養。」
這時,尉遲寒波氣喘吁吁的被一路扶持著到了門邊,他一看四處尚未洗刷乾淨的斑斑血跡,不由大大搖了搖頭,血跡已經凝固成紫褐色的了,或是點點滴滴,或是一灘一灘,這些,全表示著無雙弟子們進攻金瓶殿之時,雙方拚殺的慘烈情形,連那巨門、窗框、迴廊上,也都佈滿了纍纍的刀斧缺痕,看上去好不觸目心驚,令人找骨子裡冒著冷氣冷氣。
辛堅搶前一步,推開了大門,躬腰請項真等人先進去了金瓶殿的大廳裡,所有的陳設擺置都是一片破碎零亂,狼藉滿地,空氣中,浮蕩著隱隱的血腥氣息,現在,正有十幾個無雙弟子在匆匆收拾著……
辛堅進入大廳之後,指使幾個無雙弟子將五張大圈椅搬了過來,先幫著將裡在毛毯中的鐵娘娘放好,然後,項真、西門朝午、尉遲寒波及於吉才坐了下去,辛堅站在尉遲寒波身側,低聲道:「尊主,可要上樓去看看?」
尉遲寒波喘了口氣,瞪他一眼:「上面你搜過沒有?」
辛堅忙道:「早已搜查過了,全是空房,沒有什麼岔眼的事物……」
將全身都埋在大圈椅中,尉遲寒波冷沙沙的道:「既是沒有不妥之處,我還上去作什麼?」
尷尬的肅立一旁,辛堅不敢再我講話,於吉朝他眨眨眼,道:「辛堅,去將那幾個人與你張師兄、歐陽師弟動過手的小子帶進來!」
答應一聲,這位「小無常」趕忙領命離去,於吉又望著項真,低沉的道:「項兄,還挺得住麼?我看你氣色十分不佳……」
用手揉揉額角,項真苦笑一下道:「還好……」
尉遲寒波轉過臉來,肥敦敦的胖臉上浮著一絲悲苦,他啞聲道:「老弟,有一件事我差點忘了告訴你,自衝進如意府來就是連串的廝殺,跟著我那大弟子又殞了命,這些事情疊在一起,我的頭都暈了,若有失態之處,老弟你千萬包涵著……」
舐舐嘴唇,項真道:「尉遲尊主不用客氣,任誰在你目前這種情形下心緒都不會大好,你要靠訴我的,可是這件事?」
「啊」了一聲,尉遲寒波忙道:「不,不,這件事乃本派『血字門』大尊主塵望樸及『鐵字門』大尊主商先青所托,他們要我向老弟你致意,若非老弟數次冒死相救,只怕他們一個也無法活著回大草原了,這種雲天高誼,也不知我無雙全派那一輩子才報得完……」
搖搖頭,項真道:「言重了,尉遲尊主,塵兄及商尊主他們幾位的傷勢看去相當麻煩,在他們被囚擄在如意府的這一段時間裡,受的苦楚定是難以描述的……」
點著頭,尉遲寒波恨聲道:「可不是,幾個人全被折磨得只剩下皮包骨頭了,他們五個人中倒有三個患了咯血症,另兩位還有水腫,衷弱得風吹就能吹跑似的,五個人身上更是傷痕纍纍,瘀血處處,左一道青,右一條紫的,這還不說,你沒看見他們那些疤塊,唉,真是個血肉模糊,慘不忍睹,有的疤塊潰爛破裂了,四周的肌膚都紅腫得硬鼕鼕的像個柿子,稍微用手一壓,潰爛處就有黃黃的膿水流出來,還有琵琶骨長期被鐵絲穿串,全暴露於外,不是白的,變得褐黑了,再加上他們五副骷髏似的臉容,蓬頭垢面的樣子,乍一相見,幾乎令我連認都認不得了……」
項真深沉的道:「天下之大,確有些狠酷之人!」
咬咬牙,尉遲寒波道:「但無雙派不會就這樣輕輕饒他們的……」
項真沒有青情的道:「當然……」
旁邊大圈椅上的於吉打了個哈哈,正要說什麼,外面一片急驟的蹄聲已一路響到了石階之前,接著便是幾聲低促的問答聲,於是,一名渾身浴血,滿頭大汗的無雙弟子已在另一名守門外的同門兄弟引導之下匆匆超了進來,這名無雙弟子的大彎刀還握在手裡,一面閃閃的鷹盾斜掛肩上,盾面已是突陷不平,斑斑剝剝了,一看他這樣子,便使人明瞭他定是經過了一場激烈的殺戮及奔波,連呼吸還是那麼迫促呢。
這名無雙弟子一見廳中所坐各人,立即躬身為禮,他面孔上汗血相混,顯得又是疲憊,又是勞累,嗓子也沙啞得像一面破鑼了!
「『飛字門』弟子黃成叩見各位老人家。」
尉遲寒波與於吉都有些的坐了起來,尉遲寒波忙道:「抱虎山莊情形如何?」
叫黃成的這名弟子喘了口氣,續道:「抱虎山莊已被本派攻陷,如今正開始以烈火焚莊……」
尉遲寒波長長吁了口氣,手撫心口,歎道:「好,好,幹得好……」
這黃成又道:「奉本門大尊主之令前來稟告戰情,並向二位尊主賀勝,如意府果已在『飛字門』『莽字門,『獅字門』三門兄弟聯手之下攻破!」
於吉急道:「如意府攻破之後,我已速派三道人馬前去稟報大掌門,大掌門都曉得了吧?」
黃成恭聲道:「自大掌門以下所有前往圍撲抱虎山莊的弟兄們全都知悉了,得到尊主捷報之時,正值我方與抱虎山莊之敵展開接刃之際,大掌門親自督戰,並親自向所有浴血苦搏的弟兄們宏聲宣告,頓時我方鬥意更昂,膽氣更烈,在拚死攻殺下,終於得勝,將對方殺得橫屍遍地,丟盔曳甲,可以說全軍覆滅,無一生還了……」
尉遲寒波又道:「那邊,我方傷亡可重?」
黃成沉重的道:「異常慘重,黑手黨及赤衫隊方面的人幾乎瘋狂了一般,個個拚死狠戰,人人纏鬥不退,從頭至尾,他們一路路的橫屍斷命,但卻寸土必爭的與我方人馬頑抗著,雖則他們敗了,但竟沒有幾個人逃走,除了死在地下的,其他也都是受了重傷無法動彈了,回稟尊主,本派於此次接連不綴的殺戮中,弟子認為抱虎山莊這一仗打得最為慘烈,敵人也數守在抱虎山莊裡的這一批來得有骨氣,有種!」
哼了一聲,於吉微溫道:「放屁,如意府乃對方結盟中主力之所在,更是發號施令重地,這裡的拚鬥才屬悲壯,你只是沒有看見罷了,年紀輕輕就會渲染誇大,不講虛懷,將來你尚得了?」
一怔之下黃成連忙垂首道:「是,尊主教訓得是,弟子知錯了……」
尉遲寒波擔心的道:「這一次攻襲抱虎山莊,是由『飛字站』長孫大尊主率門下弟子四百名,與總壇何大護主手下弟子六百名共同聯合為主攻之力,其中高手甚多,除了長孫大尊主與何大護主之外,尚有『飛字門』屬下的『盤龍杖』沈興、『青痣』鄭群、『硃砂掌』廣雲、總壇所隸的『白馬銀錐』江化心、『貫日客』莫雄、『病狼』鮑太乙及『旋斧手』桐養生,且大掌門亦親往督戰,再加上他的『赤膽四傑』,聲勢可謂相當浩大,這損傷卻又會是怎麼個慘重法?」
嚥了口唾沫,那黃成謹恭的道:「莫雄莫師兄乃是抱傷出戰……血戰之後,對方黑手黨方面的魁首,『金腕』賀寧,坐第二把交椅的『通天猿』萬洛,以及他們十個當家裡的老么『銀鼠』曾文彬完全被我方殺死,赤衫隊的瓢把子,焦雄及二當家陶耀也喪了命,赤衫隊的一干手下死傷狼借,黑手黨方面的殘餘者更是拼得慘厲,他們拋著命,濺著血,就是不肯退,在他們的幾個頭兒殞命之後卻仍然個自為戰的死鬥著,好不容易才將這些瘋子全收拾下來……」
淡淡的項真插上幾句道:「那些全是黑手黨中『血魂堂,的屬下,肯為黑手黨賣命的死硬份子,他們當然不會輕易降伏,況且,他們還都宣過毒誓,要拼到最後一人……
尉遲寒波有些焦切的道:「我方哪些人傷了?」
於吉也跟著急問:「那『紫衣金劍』康玉德可已擒著?」
左右一看,黃成口齒極為清楚的道:「康玉德已被生擒,本派『飛字門』長孫大尊主力斃黑手黨二當家萬洛,老么曾文彬,長孫大尊主亦傷了三處,最重一處在左肋下被暗器所傷,好在皆不致命,鮑太乙鮑師兄與赤衫隊的陶耀兩敗俱傷,死在一起,赤衫隊瓢把子焦雄被何大護主斬殺,大護主自己也挨了兩刀,他也尚能支撐,黑手黨的魁首『金腕』賀亭乃是被大掌門親手所斃,大掌門亦中了他的一記『金腕拿』,整條大膀子全青腫起來,如今正在醫治,以外,『飛字門』屬下的『硃砂掌』廣雲廣師兄亦戰死了,一千名左右的弟兄也折了近六百,現在大夥兒全得要躺下了,連清理善後都乏得拉不動腿,長孫大尊主說,可否請於大尊主留守在大河鎮內的五百名弟兄暫行調去相助?」
於吉頷首道:「可以,大河鎮是由柴立與彭玉兩個帶人守在那裡……」
頓了頓,他又轉過面孔來道:「項兄,此次血戰,我覺得在兵法運用上我方是十分成功的,由『飛字門』與『莽字門』同共攻陷大河鎮之後,飛字門分兵一半佯襲抱虎山莊,後援的總壇所屬立即快馬前去相助,另外,以『飛字門』一小半人馬偕『莽字門』所有力量正面攻擊如意府,而我『獅字門』的弟子在自兩側潛入應合,這一來,如意府盟下可真叫草木皆兵,風聲鶴唳了,他們那種蒼惶失措的樣子,現在想想,也覺得十分有趣……我早就有信心,這一仗,我們是決對要勝的……」
項真平靜的道:「不錯,但我認為此,連天的干戈,我方所以得勝的原因,歸納起來只有二則,其一,無雙派上下用命,萬眾一心,其二,如意府盟下幫派分歧,師出無名,缺乏明確認識與宗旨,如此而已。」
於吉迷惘的道:「怎麼叫缺乏明確認識與宗旨呢?」
微微一笑,項真道:「他們對這場拚命的殺戮有著懷疑與迷惑,換句話說,他們搞不清為何而戰,為誰而戰,濺血揮刃後的目的是什麼?對他們又有什麼切身的關係和利害?他們弄不明白,覺得惘然,因此,他們就不願硬撐了。」
輕咳一聲,項真又續道:「一個人對一件小事,與許多人對一件重舉,看法與想法都不會差得太遠的,沒有目的及沒有宗旨,便會顯得太空茫了,有誰肯去做呢?得不到什麼收穫的辛苦是無人肯去辛苦的,是麼?」
呵呵一笑,於吉頷首道:「對,對,對極了……」
忽然,尉遲寒波問道:「是了,黃成,誰擒住那康玉德的?」
黃成忙道:「由大掌門親自擒獲……」
遲疑了一下,他又道:「本來,康玉德『盤龍杖』沈興沈師兄與『青痣』鄭群鄭師兄二人的合攻下,尚在拚力死戰,到未了,只剩他一個人還孤伶伶的硬撐著了,長孫大尊主又狠辣辣的撲到,看情形似要一下子便斃了他,康玉德力敵不支之下,連受了好幾處傷,大掌門適於此時圍了上去,在一番周旋後親自將康玉德生擒了,聽說稍停將解到此地來刑審……」
重重一哼,尉遲寒波怒道:「這個千刀殺萬刀刮的罪魁禍首,還有什麼可審刑的?乾脆一刀宰了來得麻利!」
於吉生怕尉遲寒波的火氣又引起來,他忙打岔道:「黃成,你下去休息一會,不可遠離,我隨時還要找你。」
恭應一聲,黃成又行禮如儀,然後退著身出了門。
迅速的,於吉叫過身後一名弟子道:「你馬上到大河鎮通知柴立柴師兄,就說我交待的,叫他留二十多名弟兄留守大河鎮,以外的人全由他帶著前往抱虎山莊協助『飛字門』及總壇的人清理鬥場,抬救傷亡!」
這名弟子雙拳一抱,轉身奔去,他這急匆匆的一跑,卻險些與剛待進門的幾個人撞了滿懷!
向裡進的那位仁兄身法好快,暴叱一聲,已斜讓半尺,左手猛的將這毛毛燥燥的無雙弟子提了起來,目光一瞥之下,又重重放落門外,邊狠狠的道:「忙什麼?走路連眼睛也不帶?」
那青弟子哪敢多說,陪個禮,面紅耳赤的急急走了,這進門來的人,嗯,正是方才出去提拿擄俘的「小無常」辛堅。
尉遲寒波未消的怒氣一下子又升了上來,他低吼道:「辛堅,你死到哪裡去了,搞了這久才回來?」
小無常辛堅趕忙趨前,小心的道:「回稟尊主,因為一干人俘擄全囚禁在如意府後面那棟樓房的一間石室裡,所以來去費了點事,而弟子剛到,那囚俘之處竟還發生了亂子,正大呼小叫的鬧成一團……」
「亂子?」尉遲寒波咆哮道:「如意府裡裡外外,全是我無雙派人馬在重重防守,還有什麼亂子好出?莫不成又有另一個如意府出來了?」
辛堅忙道:「不是,乃有人前來劫牢的!」
尉遲寒波與於吉俱不由吃了一驚,齊齊叫道:「劫牢!」
連連點頭,辛堅道:「是的,還是個女人!」
一側,項真平淡的道:「她想劫誰?」
辛堅搖頭道:「不知道,這女人還沒有來得及破門而入,已被我方巡守弟子察覺,她卻好生潑辣,竟出手傷了我們兩個人,幸好曹生與弟子先後趕到,才將她收拾下來……」
暗啞的吼叫著,尉遲寒波雙目暴睜的道:「拖她進來!」
辛堅不敢稍有遲疑,回頭叱道:「通通帶進來!」
於是,門外四名如狼似虎的無雙壯士已將三名囚俘連抱帶拉的拖進廳來,三個人全被牛皮索密密困著,絲毫不能動彈,就像三隻粽子一樣,這三個人,嗯,項真卻認得兩位,則被重重摔在地下,此人雙腿齊膝斷去,斷腿處的傷口雖有厚厚的白布包纏著,卻仍有殷紅的血跡滲出,他面容枯黃乾瘦,滿臉鬍髭,在未斷腿之前,一定是個體魄修長之人,但是,如今卻顯得如此矮小而狼狽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07:01
第63章 血債血償 因果明
這時,辛堅一指神色憔悴頹廢,雙眸中卻露出無比仇恨光芒的嚴婕,迅速而低沉的道:「回稟各位老人家,劫牢之人,就是這個女子!」
尉遲寒波冷森的看著嚴婕,緩緩的道:「她傷了我們的哪兩個弟子,重是不重?」
辛堅立即道:「都得養息一月以上才能痊癒,這女人是用一張怪異而帶著倒須的黑網去劫牢行兇的,那兩名弟兄全身皮開肉綻,血流如注,如今正在敷藥包紮……」
鼻孔中重重一哼,尉遲寒波狠酷的道:「施之以仁,她也不會明白那仁義何在,也罷,給我拖出去砍了!」
辛堅正要揮手示意,一旁的大圈椅子裡的項真已覺察淡的道:「且慢!」
尉遲寒波不禁一愣,他迷惘的道:「項老弟,這女子你可認得?」
項真點點頭,道:「不錯,她叫嚴婕,是百花谷『鎖鏈四絕』之首『滔海龍,嚴章之妹!」
這一下子,尉遲寒波更不覺興起一股「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痛恨,他激動的道:「『鎖鏈四絕』?好極了,地下的這個大約就是『鎖鏈四絕』中的老二『大臂刀』常敬賢了,他『鎖鏈四絕』的人殺了我的首弟子,我正好用他兩條狗命來抵數報仇!」
望著尉寒波被怒火燒紅的胖臉,項真低沉的道:「以血還血,以眼還眼,這是武林中一貫的傳統作風,我毫無異議,常敬賢害了尊主你的首座弟子,自須以他的性命相抵,但是,嚴婕充其量只能算是常敬賢同路人,並沒有傷害尊主首徒張兄的絲毫,其罪不延及她,況且,她又是個女子
頓了頓,項真又徐緩的道:「再說,昨夜我潛入如意府中刺探消息之際,嚴捷亦曾透露了不少秘密於我,當然,她是無意的,但不論有意無意,我方總也因為她的關係才減少了許多損傷,因此,嚴婕也還算是具備了一個可以恕宥的理由……」
尉遲寒波想想雖然也有道理,卻總有些不甘,但是,他卻無論如何不願,也不敢太過悖逆項真的意思,於是,這位因大弟子之死,而陡然間變得偏激了的無雙派的大尊主,只好陪著笑道:「老弟之意是……?」
項真極有分寸的道:「我的意思,尚請尊主看在區區幾分薄面上,眼前暫時莫予定罪,待貴派大掌門到達後再行定奪,不知尊主意下如何?」
尉遲寒波忙道:「當然,當然,老弟你只要開口,我還有什麼好說的?」
一拱手,項真笑道:「多謝了……」
旁邊於吉也插口道:「所謂『怨有頭,債有主』,誰欠的便找誰,項兄此舉,我認為十分正確,十分正確……」
肚子裡罵了於吉幾句,尉遲寒波波一豎眉道:「辛堅,地下躺著的混帳,可就是常敬賢?」
辛堅恭容道:「正是!」
尉遲寒波的一張面容在白中泛著紫紅,他坐直了身子,咬牙切齒的道:「他有個稱號叫『左臂刀』?」
舐舐嘴唇,辛豎忙道:「是的……」
雙目突暴,尉遲寒波憤怒的道:「殺你師兄張光,大約就是他那擅使利刃的左臂了?」
辛堅用力點頭道:「是他的左臂。」
一拍大圈椅靠手,尉遲寒波叱道:「給我斬下來!」
不敢稍有遲疑,辛堅向那四名並排挺立著的無雙弟子一使眼色,於是,中間一個滿臉橫肉的大個子已踏出一步,隨著他踏步子,手上的大彎刀已寒光閃閃的斜舉而起!
這時——
被牛皮索緊困綁著的嚴婕已驀然神色驟變,她淒哀的慘叫著道:「不,不,你們不能這樣做,你們不能……」
辛堅在微微一愣之下,厲聲吼道:「把她拖開!」
兩名無雙弟子衝向前來,粗魯的各自抓著嚴婕的手臂用力往後拉去,嚴婕剎時淚流滿面,她掙扎著,哭泣著,瘋狂似的大叫:「我二哥已經是一個殘廢人了……他毫無反抗能力……你們就忍心以這種狠毒的手段來折磨他?他是你們的囚俘你們就用此等沒有人性的酷刑來殘害囚俘?
尉遲寒波寒著臉,陰沉的道:「你如今也明白這種手段太過殘忍?早一點你為什麼感覺不出來?你應該還記得我無雙派的骨肉被你們俘擄去以後也是享受著此等待遇!
淚水如泉般湧流著,嚴婕悲切的道:「大尊主,在鬥場上,在雙方交刃的混亂場合裡……你該明白其中沒有憐憫存在……沒有仁恕可講……不錯,我二哥殺了你的弟子,但是你的弟子們又何嘗沒有傷了我們的朋友親人?大尊主,百花谷的人與你們沒有深仇大怨,是在做人的道義上各為其友……我們都是受人之托,直接之間並無芥蒂存在……如今殺戮已了,血戰亦休……你們已經得到所要得的……大尊主,在人性的善良面來說,你又何不想過我們……」「
大吼一聲,尉遲寒波喘息急劇的咆哮著:「恕過?你這賤人說得卻是輕鬆,但是誰恕過我的大弟子了?誰可憐過他的生死了?就憑你這幾句話就能以淡淡將這筆血債一筆抹過?賤人,你是做夢,你全是在做夢!」
俏麗的臉龐上泛動著無盡的淒楚與絕望,嚴婕的唇角在不停的微微抽搐著,緩緩地,緩緩地,她「撲通」一聲雙膝跪下,斷人肝腸的淌著淚道:「大尊主,我求你,求你饒過我常二哥的性命,他如今身受重創,已是一個殘廢之人……便是大尊主你開恩饒了他,他也不會再有多長久的日子可以活了!……大尊主,求求你,你算行好事……我百花谷上上下下的人永遠記得你老人家的恩典,我們一輩子,不會忘記你老人家……」
鼻孔中冷冷一哼,尉遲寒波仰頭望著廳頂,他陰森而寡情的自語道:「血債……血債……這就是了……千百年來,這用血償血的傳統便不能改易,它原本的意義便是如此……」
面容上有著無可掩隱的狠厲與猙獰,尉遲寒波目光如刃,語音一個字一個字迸自齒縫:「辛堅,給我殺——」
「哇」的一聲驚恐得哭出聲來,嚴婕渾身上下不可抑止的哆嗦著,她的面色在慘白中更透出一股死灰,在淚水的流淌下,她艱辛珠用膝蓋在地下挪動,挪動自己對著項真坐著的地方,悲槍至極的哀祈著項真:「黃龍……求你救救我常二哥……黃龍,我求你……這世上我已沒有幾個親人了,黃龍……你可憐我們……我寧願以我的性命去頂替常二哥的命……黃龍,如果你們一定要殺,就殺了我來消恨吧……」
嚴婕的語聲哀滄悲絕,有如杜鵑啼血,字字血淚,在這時,她已完全失去了昔日的刁蠻與嬌潑,已完全沒有了平素的世故與放浪,一變為如此纖弱,如此傍徨,她的臉龐上沾滿了晶瑩的淚珠,而淚珠裡又含蘊著深徹的痛苦與屈辱,含蘊著不盡的祈求和傷感,那般令人憐惜,那般令人不忍……
但是,項真卻無法再進一步幫助她,方纔,為了開脫她的死罪,項真知道已如何使尉遲寒波不快與勉強,他不能仍不識進退的一攔再攔,便是尉遲寒波難以口絕,但心頭上的想法乃是可以預見的,最重要,還在於常敬賢親手殺死了尉遲寒波的大弟子,這是一股仇,一股恨,解仇消恨,只有兩種方法,一是以眼還眼,一是以德報怨,但是此時此景來說,「以德報怨」的形成空間是不夠的了,那麼,就是有「以眼還眼」,江湖傳統,自來亦是如此,而尉遲寒波的大弟子張光慘死,張光也是他父母生養的好孩子啊,嚴婕今袒護她的親人,張光呢?張光也不能就這麼白白犧牲,尉遲寒波對他,同樣懷有深厚的情誼……
於是——
項真冷漠得不帶一絲表情的道:「嚴婕,你應該知道,這是天下無數次殺戮與爭鬥裡所必然生的後果,對你,已經逾份了,你如今除安慰於你本身的大難不死之外,我奉勸你不要再有其他奢望與奢求!」
嚴婕頓時如遭雷殛般一下子僵在那裡,她直挺挺的跪著,目光癡呆而沉滯的看著項真,但是,她的目光中卻沒有一丁點意識,沒有一丁點表情,這一剎,她宛如猛的失去了自己,一切全成為空白的了!
尉遲寒波狠狠瞪了辛堅一眼,辛堅立即朝那名高舉大彎刀的無雙弟子頷首示意一一「卡嚓」一聲刺耳的利刃切肉之聲響起,在大彎刀的飛揚下鮮血暴濺,躺在那裡的「左臂刀」常敬賢已殺豬般尖厲的嚎叫起來,他的左臂,齊著肩腫處被生生斬下,但是,卻仍連縛在牛皮索的困束中沒有墜落!
一聲嚎叫;像是一把錐子猛的扎進了嚴婕心中,她全身驟然激烈的痙攣了一下,瀝肝摧膽般哀呼:「二哥啊……」
悲叫著裊繞未散,這位素有「羅剎女」之稱的百花谷女傑,已癱了一樣沉重的暈絕於地!
尉遲寒波面孔的肥肉緊繃,他左手用力向下一揮,吼道:「殺!」
那名無雙弟子的大彎刀應聲倏閃,「霍」的直插而下,那麼鋒利的猝然透穿了常敬賢的胸膛!
血,順著大彎刀的拔起狂噴四周,常敬賢的身子只是微微抽搐了一下就再也不動了!他死得十分迅速,雖然他枯槁的蠟黃面工得變了形,但那定是一剎那之間的反應,或者他的痛苦是極其短暫的!
被困在一旁邊的「紫面飛叉」姬大木,一張紫臉早已嚇得變成了銀盆,恐懼得正在壓制不住的簌簌抖索,他心中,可能想扮得倔強一點,但是,他做不到,死亡到底是可怕的,殘酷的,而且,人一生只有試上一次機會……
整個大廳裡,這時,是一片沉寂,一片鬱悶,像空氣凝凍了,凝凍於人人心頭籠罩著的那股窒寒裡……
第64章 親仇鳳恨 父女會
在長久的沉悶之後,項真用手揉了揉有些僵硬的面頰,徐緩的道:「可以將常敬賢的屍體扛出去了!」
辛堅悚然一凜,躬身道:「是!」
於是,一名無雙弟子走過來,一把將常敬賢的屍體抗到肩上,大步走了出去,尉遲寒波注視著他的背影消失了,忽然沉厲的道:「辛堅,還有一個叫洗曉心的怎不見帶來?
張光的被害,這廝亦是元兇罪首之一!」
咳了兩聲,辛堅忙道:「回稟尊主,那洗曉心在被擒之前,已然身受重創,是吃張師兄一劍戳中,待弟子奉命前往提審之際,他早已斷了氣了……」
微微一怔之後,尉遲寒波又恨恨的道:「便宜了這混帳!」
說話中,遲寒波那雙尖銳而凌厲的眸子又轉向了正在一邊暗暗哆嗦著的姬大木,他喉頭低嗥著,冷森的道:「小子,現在輪到你了!」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6-25 09:08 編輯 》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08:10
姬大木臉色更形灰敗,汗水一下子便浸透了他的裡外衣衫,顫抖著,他恐懼的道:「大尊主……還請你明斷細察,刀下留人……在下只不過是青松山莊的一名管事,充其量僅能跟著混口飯吃,跑跑龍套而已,在下決非有意與貴派為敵,替人家當差,就得聽人家的使喚……在下乃奉命如此,身不由主,衷心之內,無丁點與貴派為難之處……」
尉遲寒波怒叱道:「姬大木,聽說你是青松山莊的總管事,算起來在青松山莊裡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怎的卻這般貪生畏死,無骨氣?呸,連我都替你臉紅,夏一尊這老鬼真是瞎了狗眼,會起用你這等低三下四的東西!」
唇角在急促的跳動著,他驚悸得有些結巴了:「大尊主……在下,呃,在下實非得已,萬乞大尊主網開一面,權下超生……大尊主,在下是誓離此之後便退出江湖,洗心革面,永不再與貴派為敵……在,在下已知罪……」
冷冷的,項真一笑道:「姬大木,你還認得我黃龍麼?」
目光畏懼的與項真視線相觸,姬大木立即又瑟縮的低下頭來,當然,他怎會不認識項真?昔日在青松山莊之內,他便曾點過項真的穴道,給他吃足了昔頭!從姬大木率人前來大河鎮協助如意府對抗無雙派的時候開始。姬大木便已聽到了項真也加入無雙派陣營的消息,這件事,可說一直是他心頭上的濃重陰影,他就怕遇到項真,而就在他在慶幸未曾遇到的時候卻已落入無雙派的手中,在提他來至金瓶殿的一剎,他已看見了那位奪魂追命的大煞手了,姬大木的一顆心從開始便沒有平靜過,老是蹦在喉嚨上,他怕項真忘不了青松山莊那段鳳仇,他怕項真會自他身上報復,而現,他擔心的事情果然來了,項真已正式找上了他,把那無影的刃口架到了他的脖頸之上……
項真沒一絲笑意的笑著,又道:「江湖上有句俗話,叫『山不轉路轉,路不轉水相連』,這兩句話是一點也不錯的,兩座山不能相連,兩個人卻總會遇在一起,姬大木,我們真巧,又碰在一起,嗯?」
看著姬大木那惶恐失措的畏怯形態,項真不由啞哧哧的笑了,他接著又道:「只不過,見面的時辰與地點,對你都不大合適,是麼?」
姬大木渾身猛然一哆嗦,他駭怖的道:「項大俠……你老饒命,你老饒命啊……」
甚少開口的西門朝午不由哼了一聲,側首對項真道:「項兄,這小子與你可是有過樑子?」
點點頭,項真道:「有一次,我不小心曾著了人家的暗算。被挾制到青松山莊,吃他們整治得死去活來,弄得差一點把條命賣給他們——」
臉色一沉,西門朝午道:「如此一來,這小子就是兩罪並發了!」
上下牙關在不停的碰擊,姬大木抖不成聲的哀呼道:「項大……俠……我並沒有……沒有加害過你……」
「嗤」了一聲,項真冷然道:「但你也是青松山莊的一員,也是助紂為虐的幫兇,是麼?」
一瞪眼,大圈椅上的尉遲寒波怒吼道:「辛堅,砍了他,一個也不留!」
小無常辛堅正待答應,西門朝午已猝然暴掠又回,就在他這一去一還的剎那間,姬大木已狂嚎一聲,整個身子就像一塊殞石般「呼」的倒摔出去,飛撞過一扇精巧的窗戶,「嘩啦啦」跌到大廳之外,
很快的,辛堅撲到窗前,他略一張望之下,隨即對著聞聲奔來的十多名無雙弟子揮手道:「將他抬走!」
回過身,辛堅的表情十分奇怪,他低徐地的道:「姓姬的已經死了!」
坐在七圈椅上的西門朝午搓了搓手,一笑道:「這樣,我認為比較乾脆一點!」
尉遲寒波頻頻頷首道:「當然,嗯,當然……」
於是,項真的目光投注在地下的嚴婕身上,嚴婕仍然蜷曲著暈沉未醒,美艷的面龐蒼白得毫無血色,她鼻息微弱,緊閉的雙目睫毛上,還沾著隱隱的兩顆淚珠,那模樣,委實令人愛憐……
西門朝午也跟著了一眼,他又瞧了瞧項真,隨笑道:「項兄,這婆娘生得不差,可是?」
吁了口氣,項真淡淡的道:「不錯。」
舐舐唇,西門朝午又道:「她到後面石室企圖劫牢,要劫的人,一定是她百花谷『鑒煉四絕,裡的常敬賢與洗曉心了……但是,我弄不明白,這婆娘為何對姓常的如此關心法?在我的感覺上,這婆娘為了常敬賢的性命而所作的哀求,似乎已不止像對她哥哥把弟的那種感情了?」
略一沉吟,項真道:「或者,姓常的對嚴婕的情感也不會只是像對拜兄妹妹的那種情感?可能他除了像個兄長之外,還像個別的什麼人……」
哈哈一笑,西門朝午道:「如果真是這樣,我這就做得過份了。」
緩緩的,項真肅穆的道:「不然,血債血償,乃是天經地義之事,這,不管欠了血債的是什麼人全是一樣!」
輕輕拍手,尉遲寒波道:「對,項真說得對!」
他又發手扶額,低聲道:「老實說,項老弟,方纔這女人一求你,我就暗中捏著把冷汗,我生怕你心一軟又替她那姓常的求情,這樣一來,我;唉,我就真叫進退兩難,無所適從了!」
平靜的笑笑,項真道:「這點為人做事之道,我還有,尊主。」
尉遲寒波有些尷尬的打了個哈哈,就在他的哈哈聲裡,門外人一閃,嗯,「赤銅」尚元干已急步行入。
尚元干入內之後,先朝座上諸人施了一禮,然後忙道:「啟稟二位尊主,大掌門一行已來在如意府門外——」
於吉聞言之下「呼」的站起,急道:「快接,快接……」
吃力的,尉遲寒波也站了起來,項真則向西門朝午道:「當家的,你就用不著出去了,旁邊椅子上的鐵小姐需要人照顧,免得又出紕漏!」
西門朝午的目光在捲裹鐵娘娘的毛毯上溜了溜,點頭道:「也好,如此我就失禮啦。」
於是,項真、於吉、尉遲寒波、辛堅、尚元乾等五個人出了金瓶殿,直往如意府的大門而去,他們剛走得一半,大門外已是蹄聲如雷,塵揚沙起,在一片人叱馬嘯聲中,數十乘鐵騎已狂風般捲了進來!
項真微微笑道:「無雙鐵騎,可真是來去如電啊!」
哈哈一笑,於吉道:「在這次血戰中,我們在移動的快速上確實佔了不少便宜,對頭估計我們還有一大截路呢,其實我們就眨眼間到了……」
在他們邊談邊走裡,進入如意府的馬隊已經停住,散落四周的無雙弟子們全在紛紛躬身致敬,井有十幾個人奔上前去牽馬,項真目光銳利,他在一瞥之下,已然看見了那正在拋鐐落地的無雙派大掌門「白衣絕刀」鐵獨行!
此頦,鐵獨行亦已看見了迎來的項真等人,鐵獨行丟下馬韁,一個箭步衝了上來,他顧不得上來謁見的於吉與尉遲寒波等人,雙手緊緊握住項真的手,面孔激動得赤紅的道:「項老弟,辛苦你了,項老弟,獨行真不知道如何向你表達心中的感懷,項老弟,這一連串的血鬥,全虧了你,全虧了你……」
項真平和的道:「大掌門謬譽了,在下只不過略盡棉力,跟著湊份熱鬧而已……」
鐵獨行的白袍上全是血漬,連臉龐上也沾滿了塵沙油汗,他的嗓音豪爽中帶著沙啞,一面用力搖晃著項真的雙手,他邊真摯道:「項老弟,你勿庸謙懷,若非你,本派被擄各人如何生還?若非你,對方的陰毒埋伏如何破除了,如非你,敵人的眾多高手怎生成殲?若非你,一千魅魑豈會膽寒?而若非你,獨行那賤婢又群眾路線得擒?」
不由笑了,項真低徐道:「大掌門如此一說,像是這等大功全乃在下所立一樣?在下又如何掩遮了貴派無數若勇健兒的光彩?老實說,此戰獲勝決非一人一騎之能,乃萬眾一心,攜手合力之功,大掌門卻也大抬愛在下了……」
忽然,鐵獨行端詳著項真的面色,他有些歉疚的道:「項老弟,聽說你受了傷?」
項真一笑道:「不算什麼,在下尚可支撐!」
喟了一聲,鐵獨行又道:「荊大俠也傷了,而且相當重,項老弟,獨行實在心中不安,這全是為了無雙一脈才得到的災難……」
搖搖頭,項真淡然道:「大掌門何須介懷?『士為知己者死』,如此罷了。」
感動的唏噓了半晌,鐵獨行這才放下項真的手,對尉遲寒波道:「抱虎山莊已然攻破,黑手黨與赤衫隊全軍盡沒,他們所有的頭子也皆被殲滅,這邊聽說亦奏全功?」
尉遲寒波點頭道:「是的,如意府魁首,黑髯公洪雙浪授首,如意府屬下高手八死一逃,大刀教的名教頭五死一俘,七河會的三當家『鎮半天』章醒亦遭生擒,手下大頭目傷亡殆盡,百花谷鎖鏈四絕中老二、老四皆已殞命,王屋山之長虹派七人亦無一倖存,另外,青松山莊所屬除了那姬大木與莫儲兩個為首者已予殺死外,『黑雲鞭』趙春也被枷囚,鎖鏈四絕老大嚴章的寡妹嚴婕也已生俘……」
鐵獨行沉吟了片刻,道:「鎖鏈四絕中的老三巴崇恕已在大河鎮戰死了……他們的老大『滔海龍』嚴章也被活捉,現在囚禁在大河鎮內,大刀教的六個教頭有兩個的是死在褐石闊以後的激鬥中,剩下的四個便全裁在這裡了……章桓解過來沒有?」
於吉在傍插口道:「那章桓尚未解來,大刀教黃字行的教頭羅申,青松山莊的武師趕春卻已關在這裡……」
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鐵獨行又道:「對了,長虹七絕之首『鐵指飛紅』蔡存道有一個功夫不弱的義女你們可擒住了?」
於吉和尉遲寒波互覷一眼,齊齊搖頭道:「沒有……」
鐵獨行歎了口氣,道:「她只是個世故未深的丫頭,大約,也凶多吉少了……」
笑了笑,項真道:「她沒有死,在下想,她如今可能正在一個辛堅兄所知道的地方……」
一側的辛堅聞言之下不由吃了一驚,他滿頭霧水的看著項真,吶吶的道:「項師叔……弟子……弟子並不知道那女子今在何處……」
項真抿抿嘴,低聲道:「你知道的,辛兄。」
辛堅有些著急的忙道:「項師叔,弟子實在是……」
拍拍他肩頭,項直接著道:「你先別急,辛兄,適才你曾告訴過我們,說在金瓶殿裡面發現一座地窖,地窖裡面有幾具男女屍體擺置著,是麼?」
辛堅迷惘的點頭道:「是的……」
項真又道:「我想,那長虹派掌門人義女的所謂『屍體』便一定在那裡了,他們不會再有別的地方可放……」
鐵獨行也有些奇怪的道:「項老弟,怎麼說『所謂』那屍體?莫不成長虹七絕蔡存道的義女尚未死去?」
點點頭,項真幾句話已把他將梅蕊,如何閉氣封脈的前後經過講了一遍,未了,他微笑道:「大掌門說得不錯,這女孩子確是個涉世未深的純樸少女,因此在下亦不忍傷害於她,只使了這個小小手法暫時令她逃過此劫而已,長虹派與如意府的人事後一定在箭穴中找到了她,這些人不識得在下的獨門閉氣法,才認為她已遭害,悲憤之下定是將她軀體移走,暫時置放在金瓶殿的地窖中,而金瓶殿乃如意府的最高發號司令之所,地窖置放的屍體,我想,也不會是些小角色的遺骸,梅蕊在那裡正合了她的身份,是而我推測辛兄發現的幾具屍體中,必有一個是梅蕊無疑……」
鐵獨行撫掌笑道:「項老弟,此等做法正合獨行之意,與吾方為敵者乃長虹七絕,若是蔡存道的義女也一併處決,未免太過狠酷了一些,尉遲師弟……」
他轉首向尉遲寒波道:「稍待你派人去那地窖將那存道的義女抬救出來。」
尉遲寒波一邊簽應著邊問道:「大師兄,康玉德你已擒住了?」
鐵獨行朝後一指,道:「就在後面,這廝險些就被長孫奇殺死,尚好我趕快一步……」
此刻,肅立在鐵獨行身後的「赤膽四傑」已轉向隨來的騎隊那邊,他們再走回來的時候,已多挾持住個體魄修偉,卻渾身染血的紫衣人,這紫衣人髻發蓬散,面色蒼白,神色中,透露著無比的頹唐與疲累,他的五官生得極其端正,看上去自然流露出一股典雅俊逸之氣,假如他不是處在眼前這種狼狽的情形下,在平常,這一定是一個玉樹臨風般的翩翩佳公子!
紫衣人的目光顯得有些呆滯的凝注著遠方某一點上,臉龐的表情木然而僵硬,他雙手反剪綁在背後,身上也困滿了一道道的細牛皮索,「赤膽四傑」分兩側挾制著他,另外,他身後尚跟著無雙派總壇屬下的「白馬銀錐」江仇心及飛字門屬下的「青痞」鄭群,「青痣」鄭群不需要有人指出,只要一眼看去便可知道是他,這位壯如牛的大漢除了有那種粗野之氣外之氣外,他的面孔右頰上,尚生著一塊銅線大小的青色毛痣,這類毛痣,也就越加點綴出他的冷厲凌脫勁兒來了。
無雙派分出這麼多名好手看守住那紫衣人,嚴重得幾乎有些「如臨大敵」的味道了,當然,這紫衣人的重要性也就不問可知,項真雖然從來沒有與「紫衣金鋼」康玉德見過面,但是,他已知道那紫衣人必是康玉德無疑!
六名無雙派的手簇著紫衣人往這邊走來,看得出他們對那紫衣人的切骨仇恨,紫衣人甚至連一步安穩路都走不成,環制在他四周的「赤膽四傑」及江仇心,鄭群幾個人就像在拖一頭畜生那樣連推帶拉,連踢連打,踉踉蹌蹌的將他扯到了鐵獨行這邊!
於吉與尉遲寒波的四隻眸子陰毒的盯在紫衣人身上,好半晌才恨恨的移開,而紫衣人垂著頭,除了沉重的呼吸之外,再沒有一下表示了……
淡淡的,項真道:「這人,可就是康玉德?」
鐵獨行頷首道:「正是。」
朝像是麻木了似的康玉德打量了幾眼,項真微喟一聲道:「好一副堂堂之貌,可惜,心地卻生差了。」
強笑一聲,鐵獨行有些苦澀的道:「說得是……」
往隨著鐵獨行來此的騎隊那邊看了一下,於吉忽道:「掌門,總壇及飛字門其他的人都沒有來?」
鐵獨行沉聲道:「激鬥傷亡後之頗重,況且每個人都已極端乏累,因此我便下令總壇及飛字門無與抱虎山莊之戰的人就近在大河鎮內歇息,並隨時聽候調遣,除了遠功他們四個人之外,總壇及飛字門下的好手就只有江仇心及鄭群跟著我來,順道也監守著康玉德這小人!」
說到這裡,他又寒森的道:「娘娘,那賤婢如今何在?」
於吉向金瓶殿一指,道:「就在那裡,項兄已施過手法令她暈沉,並以薄毯相裹,如今西門當家的正在守著。」
鐵獨行轉向項真道:「現在,項老弟,我們走。」
於是,以鐵獨行為首,一行人匆匆往金瓶殿而去,項真知道鐵獨行心裡急,他自己雖然在行動間十分艱苦,也只有咬著牙一步步大跨,但尉遲寒波卻有些挺不住了,身後那個大塊頭的無雙弟子攙扶著他,猶是累得喘息吁吁,面青唇白,一下子落後了老遠……
進入金瓶殿的大廳,鐵獨行又與西門朝午見過了,廳中的弟子再搬來一把太師椅,鐵獨行與項真、於吉、尉盡量皮等人落坐之後,鐵獨行目光朝地下正在悠悠醒轉的嚴婕一掃,低沉的道:「她就是嚴章的妹子嚴婕?」
於吉頷首道:「正是。」
鐵獨行一揮手,冷然道:「拖到一邊。」
「赤銅手」尚元干應聲上前,一下子就把地上的嚴婕拖出去好幾步,鐵獨行側目望了望大圓椅上的毯包裹著的鐵娘娘,陰沉的道:「把這賤人抬到地上,她尚有何顏面佔住一張圓椅!」
幸堅和尚元干全在搓手有些尷尬的遲疑著,鐵獨行怒道:「你們聽見了?」
兩個人又互望了一眼,才走上前來,小心翼翼的抬著鐵娘娘仍然沉迷未醒的嬌軀,輕輕擺在地面。
鐵獨行又狠狠的盯了神色灰敗的康玉德一下,康玉德仍由「赤膽四傑」,江仇心及鄭群六個人圍持著、僵木的站在一邊,鐵獨行投注向他的目光裡包蘊著無可比擬的憎恨及憤怒,康玉德可以深刻體會出那種面的熊熊仇火,那尖利如刃的狠酷及殘毒,這種仇恨,像是鐵鑄,堅硬得永遠也化不開了……
於是,鐵獨行又毫無表情的道:「掀開毛毯。」
尚元干望望辛堅,辛堅也為難的看看尚元干,尚元干只好走上去將裹住鐵娘娘,身體的毛毯掀開,嗯,鐵娘娘果然仍在暈睡著,那襲綢質的繡花睡袍仍還套在她的身上,看去是如此單薄而條線分明,襯著她微顰的眉心,驚悸得微微歪曲的嘴唇,就越發顯得楚楚憐人,她這形狀,可以使任何一個人心中明白,當她被擒住時的一剎是如何恐懼,如何悲痛,又如何不甘……
鐵娘娘的雙目緊閉,臉龐青白,地蜷臥在那裡,是那麼瘦伶伶的,纖細細的,像一陣風就可以吹倒,一聲吼便能以嚇癱,多令人憐憫的一個弱女啊,即使她做出來的事是那般大膽得不能使人原諒……
在目光觸及鐵娘面容的一剎鐵獨行有如被火紅的烙鐵燙在心裡,痛楚的不由自主的微微一震。
已經有根長久的日子沒有看見他這疼愛的獨生女兒了,在鐵獨行的記憶裡,她一直是那麼嬌柔,那麼害羞,那麼細小而怯弱,有如一隻需要躲在人們懷中的貓咪,有如一朵需要培植在溫室裡的小花,她的一言一笑,一顰一蹙,都是如此容易令人自心底泛起憐愛,都是那般甜美使人深深喜悅,而幾曾何時,她卻變了,變得不像她了,變得宛似惡魔般的任性與刁潑,變得像一條毒蛇,她甚至已瘋狂得拋充了父母,背叛了祖宗,她甘願離開自己生長的家鄉,甘願冒著人們的唾罵及憎恨,她什麼都不顧了,親情、倫常、禮教及聲譽,她彷彿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鐵獨行所感到迷惑及陌生的人。於是,多少人的生命便為了她的忤悖而斷送了,多少人的熱血便為了她這瘋狂而流盡了,這些,原可不要發生的,但卻發生了,其咨全在她的任性及拗倔,全在她的幼稚與沉迷……為了什麼,為了什麼一個純真無邪的少女會突然改變得如此可怕?鐵獨行的視線又緩緩移注在康玉德臉上,是的,他咬著牙根,是的,這都是康玉德的賜與,都是他的恩惠,假如沒有這個魅魑,情形,便完全不是像今天這樣了……
康玉德也深深的注視著地下的鐵娘娘,他的激動與難受,可以從他面孔肌肉的急剎抽搐上看出來,他甚至已再不可自制的顫抖了,雙目中現露著絕望,現露著悲槍,現露著無可名狀的焦惶和關切,但是,他卻連動也不能動一下,六名無雙派的好手圍立四邊,六雙眼睛全在冷酷的狠盯著他,康玉德明白這些人對自己的憎恨及仇視,他知道,只要鐵獨行下令,他們甚至可以把自己生嚥了……」
低沉的,項真道:「大掌門,在下十分抱歉將令千金弄成這樣,但情勢相逼,若非如此,只怕她不肯跟隨在下離開……」
像自一個迷濛的境界裡將鐵獨行拉回,他用力搖搖頭,誠懇的道:「這怎能怪罪於你?項老弟,記得獨行曾經說過,如她膽敢撤潑,將她殺了,獨行亦自甘願,項老弟,對這賤人,你已夠客氣了……」
項真一拱手,道:「大掌門太過言重了。」
略一沉吟,鐵獨行道:「還得煩請項老弟替這賤人解除所施手法。」
項真一笑而起,走了過去,雙手奇快的在鐵娘娘身上飛轉,沒有人看清他雙手的過程,鐵娘娘已突然呻吟出聲。
於是,項真抹了鬢角的虛汗,又緩緩退回椅上,片刻後,鐵娘娘已在大廳裡每個人的注視下悠悠醒來。
似乎一下子沒有將記憶連續起來,鐵娘娘朦朧的睜了睜眼,又沉重的閉上,好一陣子,她才再度把眼睜開,現在,她已經完全清醒了,當然。她在目光觸及大廳中那張張冷木的面孔時,也跟著想起了這已是怎麼回事!
像猛的墜入萬丈深淵之下,鐵娘娘驚駭得立即坐了起來,她的眼睛絕望的大張著,嘴巴半啟,渾身也在不住的哆嗦,恐懼至極的看著高高在上的鐵獨行,她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顫抖著,她悲切的叫:「爹……」
鐵獨行宛如鋼針刺心,頷下的三絡黑髯不住的簌簌輕抖,連兩手也緊握成拳,在獨女的那一聲哀哀呼叫裡,這位無雙派大掌門所辛苦築布成的仇恨之牆,幾乎馬上就潰頹了……
驀然,他牙齒重重一挫,在「喀」「喀」的磨擦聲中嗔目大喝大喝:「住口,賤人,你還認得你爹嗎?你還有臉叫爹麼?你這寡廉鮮恥,不知人間羞恥為何物的畜生!」
悲惶的怔窒著,鐵娘娘的臉龐頓如死灰,她的唇角在不停抽動,淚珠漣漣,哀傷而幽沉的,她又斷續的道:「爹……女兒……並沒有犯下……十惡不赦之罪……假如……
你老人家……一定認為女兒……有罪……罪……也只是女兒未曾徵得你……老人家同……意……愛上了一個……你不喜歡……的人……而……已!」
狂吼一聲,鐵獨行面容赤紅的叱道:「你你你……你這賤人,你還會一點羞恥心沒有?當著我鐵獨行面前口口聲聲吐那污言穢字!我鐵家世代清白,重禮崇義,卻不知那時作下了孽,會生出你這個玷辱家門的不屑畜生!」
鐵娘娘哭著,卻在唆咽聲中倔強的道:「爹……女兒沒有做錯……女兒愛上康玉德,你老人家不准,女兒……女兒只好跟著他走,女兒已經成人,女兒有女兒爭求終生幸福的權力!」
鐵獨行忽然從狂怒中平靜下來,他的面色立即轉為冷漠,沒有一點表情的那種冷漠,他的太陽穴在卜卜跳動,黑髯也微微抖索,這些,在都已說出於鐵獨行冷沉的外表下所包隱著的火山般的憤恨及憎惡,徐緩而蕭煞的,他道:「畜生,你用什麼手段來爭求你的終生幸福?用無雙派的聲名?你父母的威譽?鐵家的清白?祖宗的法制?人間的倫常?或是數千條人的性命?」
鐵娘娘的眼淚不住的流淌著,她的神色中有著無比的懷與悲切,但是,卻也隱含著尖銳的反抗及不甘,一摔披肩的長髮,他咬著牙道:「爹,女兒的婚姻只是女兒自己的事,女兒跟隨康玉德離開也只是去追尋女兒本身的幸福,我們沒有惹著誰,沒有犯著誰,為什麼我們就必須盡守祖宗傳下來的那些不合情理的法制?為什麼我們就一定要顧及那些由一千暈眩的冬烘所定下的成規?爹,女兒的婚事上是沒有經過堂上的同意,我們自己湊合了而已,你老人家又何必用家聲及威信來壓蓋女兒?」
沉默了半晌,鐵獨行冷森的道:「那麼,你認為我們數千年沿傳下來的綱紀倫常都是白廢的了?你自行作主背親與下人苟合也是對的?你不顧廉恥盜取父母寶物偕康玉德私逃也是對的了?你違抗父命在同派兄弟的鮮血流濺裡與康玉德紅燭高香行禮也是對的了?這些你都認為毫無錯處,是麼?」
怔窒了一下,鐵娘娘再找不出話駁辯了,她卻猛的橫了心,抹去淚水,強硬而悍倔的道:「我不管那些,我只要跟著我所愛的人走!我只知道我的幸福需要我自去求取,其他任何一切我全不管,我認為對的就去做,沒有人能攔阻我,沒有什麼倫法能阻制我!」
鐵獨行看著他的獨生女兒,在這瞬息,他奇異於自己和女兒之間的生硬及陌生,他好似已經不認識她了,像是在看著一個惡魔般那麼憎嫌與痛恨,全身都宛如溶在冰雪中,涼透了……
用手揉揉額角,鐵獨行長長吁了口氣,他沉重的道:「你曾是我的女兒,娘娘,在你的血液中,流著我相同的倔強和孤傲,也有著和我無異的固執與勇氣……但我們不同的地方是我懂得將我所具有的本性用在好的一面,而你,你卻混淆不清,黑白難辨……這是我的錯誤和疏忽,我該早些矯正你,規道可你,我看你體內包含著先天的邪惡,但我這做父親的沒有及早察覺也是有過……」
頓了頓,他又槍涼的道:「事情已經到了這步田地,你仍然不知悔改,不知認錯,我本想偏袒於你亦無能為力了……我不能對不起那些死傷的弟子,不能任我無雙的名聲沾暇蒙垢,更不能使人世的倫常敗壞,祖宗的靈位難安……
娘娘,我愛你,你曾有根長久的一段日子是我的好女兒……」
雙目中閃泛著晶瑩的波光,鐵獨行暗啞而衰乏的續道:「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值上幾千條生命,沒有人,就算我的獨生女也是一樣……」
現在,大廳裡的每一個人——包括鐵娘娘自己,都已聽出鐵獨行話中的含意了,雖然他說得如此平靜,如此徐緩,但是其中的冷酷,寡絕與血腥韻息,卻是這般的明顯而強烈啊!
抑止不住的,鐵娘娘開始顫抖起來,她原先以為她的父親在大興干戈之下,只是要拆散她與康玉德的姻緣,要挽回無雙派的顏面,她曉得自己會受到懲罰,但也以為至多就受到懲罰罷了,她萬萬料不到她的父親竟會要她死!要親生的獨女死!假如這也算是「懲罰」,這懲罰就未免太也嚴重了!
忽然——
被困綁在後面的康玉德淒慘的大叫起來,他叫著,悲憤的道:「鐵獨行,你有什麼權利如此做?娘娘是我的人,他是我的妻子,我們互相深愛,我們目願結成夫婦,你你你,鐵獨行,你為什麼要拆散我們?為什麼要抗害我們?鐵獨行,你要拿出道理來!」
幾個大耳光猛烈的扇了上去,「青痣」鄭群出手之下就打得康玉德滿口噴血,他狠厲的道:「姓康的,你給我閉上你的臭嘴,這裡有你說話的地方?」
此時,鐵娘娘方才知道她的「夫婿」竟已遭擒了,驚慌裡,她急忙回頭望去,天哪,康玉德的狼狽慘狀差一點使她都認不出了,這個人,就會是平素瀟灑調儻,風流不群的「紫衣金劍」,自己深深摯愛的丈夫麼?
悲嚎一聲,鐵娘娘瘋狂了似的撲向康玉德,康玉德也掙扎著奔向鐵娘娘,但是,赤膽四傑毫不容情的硬硬按住了康玉德,「白馬銀錐」江仇心及「青痣」鄭群則有如兩隻攔路石樁般直挺挺的擋著鐵娘娘!
披散著頭髮,滿臉淚痕,鐵娘娘哭叫道:「你們放我過去,放我過去,仇心、鄭群,你們不認得我了?求你們不要攔阻我……我要去看看玉德……」
冷漠的,鄭群道:「大小姐,你已不是以前的你了,掌門沒有諭令,我們只好得罪了。」
微微一愣之下鐵娘娘又哭喊起來,一邊哭喊,她一邊用她的雙手在江仇心及鄭群身上捶身著,用指甲在他們面孔上抓扯著,江仇心及鄭群卻任她又打又抓,仍舊直挺挺的站在那裡,既不還手,更不移動。
鐵獨行的神色寒酷,他冰冷的道:「於師弟,去拉她過來!」
於吉應聲而起,走過去拉住了又哭又鬧的鐵娘娘,一言不發的硬將她扯到鐵獨行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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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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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6-25 09:10:41
第65章 險亡還存 舐犢情
在於吉的強力拉扯下,鐵娘娘依然三不管的扭動著,叫喊著,她只穿了一件綢質睡袍,如今睡袍全弄得皺亂不堪,再加上她披頭散髮,淚痕滿面,看上去,真不敢相信她會是一位出自名門的大家閨秀……
募地斷叱一聲,鐵獨行猛然從椅上站起,他暴烈的道:「辛堅,你過來,先掌這賤人的嘴!」
小無常辛堅聞言之下不禁大大的吃了一驚,是的,他號稱「小無常」,在對付起敵人來的時候,他也是無雙派中有名的狠毒角色,但是,這只限於對付外人,你叫他來整治自己人,尤其是來摑自己大掌門千金的嘴,這,卻有些他進退難著,不好應命了。
鐵獨行的目光冷森而酷厲,有如兩把利劍,他瞪著正在猶豫不決的辛堅,冷冷的道:「你還有什麼困難麼,辛堅?」
用力嚥了口唾液,辛堅只有慢慢的走了過來,鐵獨行大吼道:「給我掌嘴!」
全身一顫,辛堅猛一咬牙舉起手來,但是,當他的手臂正高高舉起的時候,鐵娘娘竟突然停止的哭,她毫不畏怯的仰起了頭,閉上眼,用她那張秀麗的,清澈的,沾滿了淚水的柔嫩臉龐迎向辛堅要摑打下來的位置!
辛堅的面色漲得通紅,脖子的青筋暴起,一剎間連冷汗也滲了出來,他瞪著眼,咬著牙,揚起的手掌卻打不下去,像僵了一樣停在半空抖索著……
冷森的,鐵獨行道:「打!」
喉嚨裡突然嗥嚎了一聲,辛堅猛的轉向了鐵獨行,「撲通」跪倒在下,他汗水灑滴,以額磕地,痛苦的低叫:「弟子……打不下去……大掌門,弟子打不下去……」
鐵獨行憤怒的暴叱,飛起一腿將辛堅踢得在地上翻了個滾,一揮手,這位無雙派的最高掌權者厲吼道:「給我滾出去!」
爬了起來,辛堅垂頭躬身,倒退著一步一步出了大廳,鐵獨行沉重的坐回椅上,半晌,才陰森森的道:「尚元干。」
「赤銅手」尚元干早就在暗捏著一把汗,鐵獨行這一叫,他不禁有些被叫去了魂的感覺,慌忙答道:「弟子在。」
鐵獨行毫無表情的道:「鐵娘娘,不遵閨令,偕奴私奔,這是一罪,悖逆親命,罔顧倫常,又是一罪,盜物取寶,玷辱家聲,更是一罪,恬不知恥,強顏頂辨仍是一罪,累及同門,導致干戈同是一罪,五罪並連,尚元乾,她已無可饒恕,你給我——殺!」
這個「殺」字,簡短而鋼硬,斬釘截鐵,像一顆冰珠子般自鐵獨行齒縫中迸出,乾脆得帶著一股令人寒慄的涼氣!
同時間,整個大廳裡的人全變了顏色,鐵娘娘更是渾身簌簌抖索,她的面色灰敗而黯澀,雙眸茫然的看著她的爹爹,她幾乎不敢相信,她的爹爹竟會當著她的面那麼爽落的吐出這個字來,縱然她早已預料到到她爹爹要她死,但也想不到會這麼快,而且,在這種場合!
康玉德的身子也驀然大大的搖晃了一下,他的五官扭曲著,悲痛得連嗓音都變了:「鐵獨行……你好狠的心啊,娘娘有什麼地方得罪了你?你竟然如此不容於她?用這種狠酷的手段來對付你的親生女兒?鐵獨行,虎毒尚不食子,你比虎豹更毒啊……」
「青痣」鄭群揮手又給了他兩記耳光,低吼道:「姓康的,你再這樣出口不遜,老子就先剝你的皮!」
忽然狂笑起來,笑聲裡,血漬與口沫齊飛,康玉德張著他烏紫腫漲的嘴巴,半瘋狂似的叫著道:「你?朋友,你只不過是無雙派中一個為虎作倀的狗腿子罷了,我康玉德雖然兵敗受辱,身受階下之囚,但我姓康的自認骨頭還來得及比你硬朗,姓康的從不阿諛迎奉承,從不仰人鼻息!」
「青痣」鄭群頓時把臉上那顆青痣都氣成血紅的了,他怒瞪著康玉德,狠毒的道:「你這滿口狗屁的畜生——」
一手抓住了鄭群又待揚起的臂膀,「白馬銀錐」江仇心冷沉的道:「康玉德,我們再是不濟,也懂得『上下有序』『長幼有分』的尊禮重賢道理,不像你,空目披了一張人皮,卻光是做出那些忘恩負義,以怨報德的醜事,大掌門在風雪之中將你那奄奄一息的狗命救了回去,更收留你居住於『犀玉樓』裡,對你百般呵護,照顧有加,豈知你非但不感激大掌門救命之恩,更竟窩藏禍心,不僅花言巧語,騙走了大掌門的獨生千金,又唆使小姐盜取了大掌門的珍藏『紫玉珠』,這還不說,你為了你個人的私慾與妄想,一復而再的挑起了漫天戰火,眼看著屍集成山,血流如河,康玉德,這就是你所謂的硬骨領,你所謂的有氣節麼?老實告訴你,你這叫無恥,叫下流,叫卑鄙,以你這種人面獸心的東西,無雙派裡連條狗都比你強!」
江仇心年紀雖青,卻是語如鋒刃,不但句句落實,字字中肯,更是激昂慷慨,義正詞嚴,而且,他說的全是真話,沒有一丁點捏造誣賴,康玉德直被罵得神色大變,冷汗涔涔,羞愧連一句話也駁不出了……
西門朝午立即鼓掌如雷,大聲喝彩道:「好,江老弟,罵得好,真是淋漓盡致,大快人心,媽的,姓康的這王八蛋死到臨頭,還敢在那裡胡吹海誇,亂七八糟,真是活膩味了!」
徐緩地,鐵獨行目光又投在尚元干身上,尚元幹不由手心冒汗,全身發冷,老天,你叫他怎麼忍得下心去殺那可以說自小便相處在一起的掌門千金呢?這,不是太也殘酷了嗎?
鐵獨行一看尚元干愣在那裡未動,已不由怒自心起。他厲聲的道:「尚元干,你還在等什麼?」
面色一陣青,一陣白,尚元干遲疑著,踟躕著,連一雙手也沒了個放處,他的嘴唇發乾,目光低垂,看也不敢看鐵獨行一眼了……
那邊,康玉德突然又淒厲的叫道:「鐵獨行,我求你別殺娘娘,所有的過錯全是我所造成,全由我一人承擔,鐵獨行,你要殺,就殺了我吧……」
暴叱一聲,鐵獨行瞑目道:「你?康玉德,你自然也跑不了!」
他又憤怒的朝尚元干吼著:「尚元干,動手!」
眼睜睜的看著,鐵娘娘睨睜睜的看著她的父親在要她死,她的爹,那多少年來一直疼愛她如心頭肉的爹,那抱著她在膝蓋上逗弄的爹,那時常攬她入懷講著古老故事的爹,那在她慢郁時扮著鬼臉叫她「小乖」的爹,如今,竟這般迫不及待的要她死,這般全心全意的要取她的命……
週身都冰冷了,都麻木了,鐵娘娘「撲通」一聲跪在地下,她微微仰著那張嬌柔而淚痕斑斑的小臉,哀傷卻平靜的道:「爹……你老人家不要如此逼我……我會去死的,這一次,我不再違悖你老人家的話……」
重重一哼,鐵獨行轉過頭去,他硬著心腸,冷冷的道:「尚——元——乾——」
一個字叫得尚元乾一哆嗦,他看看別過頭去的鐵獨行,又望望跪在地下的鐵娘娘,簡直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有生以來,這件事算是他所遇到的最辣手的事了……
舐舐嘴唇,於吉扮出個笑臉,低聲道:「我說,大師兄——」
他話未講完,鐵獨行已斷然道:「住口!」
一上來就碰了一鼻子的灰,於吉不由訕訕坐了回去,搓著手不敢再講什麼,尉遲寒波猶豫了片刻,也突然硬著頭皮道:「掌門師兄,娘娘這孩子還年幼,我看——」
鐵獨行同樣狠狠瞪了尉遲寒波一眼,怒道:「你也給我閉嘴!」
呆了呆,尉遲寒波吞了口唾沫,壯著膽又道:「掌門師兄,這件事——」
鐵獨行「呼」的站起,雙目中寒光暴射,他生硬而寡情的道:「誰要再為這賤人求情說項,我就按照本派派規首條處理!」
無雙派的十二條派規之中,那第一條是「凡欺師滅祖,違抗掌門諭令者,先予驅出門牆,再予腰斬處死!」於吉和尉遲寒波雖然都是位至「大尊主」的重要人物,卻也不敢拿著自己的老命去和派規硬撞,他們怔怔相覷,除了發呆,就沒有第二條路好走了。
徐緩的,鐵獨行又道:「尚元乾,你數數,你這是第幾次下令給你了?」
苦著臉,尚元乾沙啞的央求道:「回稟大掌門,弟子天膽也不敢違悻你老人家的旨意……但,但這件事,弟子實在……實在下不了手……大掌門,求你老人家恩典吧……」
反手就是一記耳光,鐵獨行一巴掌就將尚元乾打得仰翻倒地,在滿口噴血中,尚元乾一個滾身跪在地下,連唇邊的血跡都不敢擦,他直挺挺的跪著,一張面孔全變黃了。
冷冷笑著,鐵獨行點頭道:「很好,你們今天一個個都違抗我的諭令,在此地不說,回大草原後,我會慢慢的與你們結算!」
大廳中是一片沉寂,死一樣的沉寂,只有人們的呼吸聲在粗濁的響著,令人不安的響著……
緩緩地,項真扶著大圈椅站了起來,他身子因過份的虛軟而大大搖晃了一下,鐵獨行睹狀之下正待親自上前攙扶,項真已擺擺手,他在唇角擠出一絲笑意,低沉的道:「在下並非無雙派根源,所以,在下亦可不受無雙派規所約束,本來,在下不想多說什麼,但事至如今,卻已非說不可——」
鐵獨行忙道:「項老弟,且請坐下,有什麼事也可以坐下再談——」
搖搖頭,項真徐緩的道:「大掌門聰明穎悟,想已料知在下欲說之話!」
鐵獨行強笑一聲道:「且請老弟明言。」
沉默了片刻,項真道:「在下首先請問,令嬡今年芳齡?」
鐵獨行道:「十有九歲。」
點點頭,項真又道:「那康玉德呢?」
怔了怔,鐵獨行迷惑的道:「鐵獨行不太清楚,大約有三十左右了……」
吁了口氣,項真道:「大掌門,令嬡僅有十多歲的年紀,而且是個未出閣的少女,他整日所見所聞,所處所立,全是貴派上下左右的門人弟子,也全是些直率坦誠之事,其中,沒有邪惡,沒有混濁,更沒有欺騙與花巧,令嬡是純真的,樸實的,自然,也是穩重與端莊的,在沒有遇上那康玉德之前是這樣子,在下說得可對?」
鐵獨獨行微微頷首,道:「不錯!」
低沉的,項真續道:「在她一個十多歲的少女腦海中,又自出生以來便處在這等單純的環境裡,她不可能瞭解人世間的五花八門,更不能分辨出隱形的善惡是非,她有著幻想,也有著憧景,更有著對外面廣大天下的慕求及嚮往,於是,康玉德便闖將進來了,康玉德生得不錯,在下想,人的一張嘴巴也更能說會道,他在「犀玉樓」充大掌門你的書僮,有許多的時間可以和令嬡接觸,上面,在下已經說過,康玉德模樣甚俊,再加上他別有用心的花言巧語,在長長的與令嬡相處裡,他自然可以灌輸令嬡許多毒素,許多妄言,他會為予媛編造一個美麗的夢境,也會告訴令嬡一些表面上看起來不是罪惡的歪理,在日久生情之下,令嬡自然而然的墜入他的圈套,中了他的計謀,所作所為也逐步起了變異……」
閉了閉眼,項真再接下去道:「大掌門一定明白,當一個人的思想是一張白紙,那麼,塗上了什麼顏色,便是什麼顏色,原先已經有了色彩的,再要改易也就難了,令嬡當時的腦海裡,全是純白無暇的,自然,康玉德便可趁著長久的接觸期間隨心所欲的在她腦海裡灌注顏色,而這些顏色,我們都知道是邪惡的,可憎的,低劣而卑鄙的,正如方才大掌門所提及的那些罪狀……」
全廳的人都在屏息聆聽著項真的分析,聆聽著她那層次分明,有條不紊的道理,沒有人吭聲,更沒有人講話……
沉默片刻,項真續道:「一個人,如若他天生的本質就是醜惡而邪異的,這不值得饒恕,假如是受了後來的影響而改易了本性,則可以原諒的,因為,天生的邪惡是永難更改的,後來的變異卻能以扭持,而令嬡正時屬於第二種人,大掌門為她生身之父,當知令嬡年幼之時的品德節操無可置疑。」
目光裡閃耀著一片清澄的光彩,項真徐徐環掃了大廳裡的每一個人,然後,他又道:「因此,大掌門,令嬡只是受了一時的蠱惑而迷失了本性,並非生來便具惡根,我們不能為了眼前她所犯的過錯便一筆抹殺了這過錯的本源,而我們更要追本逆源,找出她所以會變得如此的遠因,然後,再來對這近果下達斷語!」
冷靜的,項真再道:「我們更進一步的去探求,大掌門,令嬡所犯的過失,她從頭至尾,只是偕康玉德私奔及盜取了大掌門所珍藏的一盒『紫玉珠』而已,以後的一切,則全是康玉德的主意無疑,憑她一個弱質女子,又怎能挑起如此浩大的干戈?怎能預先佈置這麼重重層層陷阱?而唆使她逃離大草原,慫恿她盜取『紫玉珠』,也全是康玉德的計謀,令嬡天真無邪,不會懂得這許多,但康玉德卻懂,他雖則只有三十上下的年紀,卻已經是一個老江湖了,而且,他更而身於黑道中也以陰毒聞名於黑手黨內,身居十大險奇之三,這些小小法門,在他來說,不過是一笑之間而已,或者,康玉德是深愛著令嬡的,但是,他這愛的方法卻太也狼辣了,太也愚蠢而冒失了……」
鐵獨行垂下頭來,一言不發的默默沉思著,良久沒有任何表示……
西門朝午暗中向項真一伸大拇指,自己也站了起來道:「大掌門,項兄方才說的可全是至理名言,中規中矩,沒有偏袒任何一方,我看,大掌門,你還得多考慮考慮……」
苦澀的一笑,鐵獨行沉緩的道:「西門當家的,但是,獨行不能就這麼放過那賤人,若是如此,獨行又如何向死難的門人交待?」
項真笑了笑,道:「依在下想,便是大掌門屬下已經死難了的門人弟子,他們大約也並不希望這場悲劇會是如此發生吧?」
歎了口氣,鐵獨行痛楚的道:「唉……這件事,叫我如何斷處?」
面容上忽然散發著湛湛神采,項真沉聲道:「大掌門,在下尚有數言稟告……」
鐵獨行忙道:「不敢當,項老弟且請明說。」
平靜得像一座不動的山嶽,項真緩緩的道:「此次貴派大舉進關,涉盡山千萬水,飽嘗風霜雨露,到未了又是一場驚天動地的血戰,為的,只是無雙的聲譽,大草原的威信,掌門你的名望,以及整綱常,申人倫,明禮教,是麼?」
點點頭,鐵獨行道:「是的。」
項真清晰的道:「無雙派揮兵中土,在經過一連串的困苦艱辛及腥風血雨之後,已經得到了所要得的,擊潰了掩護惡人的如意府,七河會,大刀教,青松山及另一干助紂為虐的江湖豪強,這已振了威信,整了聲譽,又消滅了罪魁禍首的黑手黨及赤衫隊,更是揚了名望,各位再活擒了那挑起戰火的主事人康玉德,並追回了盲從沉迷的鐵娘娘,這不是已使人明白綱常之不可亂,人倫之不可紊了麼?現在,她們的婚事已經證實無效,換言之,這種背親私奔,暗裡苟合的罪行亦已得到懲罰,此點,在下認為禮教亦維亦明,是非也分了……」
微微一笑,項真又道:「如今,我們要做的都已做了,該得到的亦已得到,大掌門,在下之意,似可不必非用殘酷血腥的方式去了斷不行——以善言良德去感化,以苦口婆心去規勸,以身教精神而超渡,在下以為,那效果之豐碩,必較用殺戈來得更好,大掌門,將你以前那天真無邪的女兒接回來,不要殺掉如今這誤入歧途的可憐孩子,溶化一個人,比毀滅一個人將更來得有意義!」
接著項真的話語,於吉已輕輕跪倒於地,尉遲寒波也跟著相隨,那邊,「赤膽四傑」也紛紛矮了半截,江仇心與鄭群惶然互視,亦緩緩跪下——
跟著,大廳的門被推開,嗯,一陣風似的捲進來一大批人,那是纏著繃布的無雙派「飛字門」大尊主長孫奇,總壇大護主何向月,以及,久違了的無雙派「衛字門」大尊主金翼,及金翼率領著的「青葉子」羅柴,「紅鬍子」屠夫厲鵬,「兩個半」阮丸及魯風!
這群人剛剛進來,眼前的情形已經看得一清二楚,他們甚至連話全來不及門口說,亦竟是壓壓的跪滿了一地。
鐵獨行怔怔的看著他面前跪著的一片門人弟子,微微仰起頭,語聲酸楚的道:「你們,這是做什麼?」
於吉提著膽子道:「斗膽請求掌門大師兄收回成命,恕過娘娘一死……」
鐵獨行正要開口,項真已接著道:「大掌門,你老若再不答應,我黃龍與西門當家也只有跪不了!」
猛的打了個寒慄,鐵獨行長歎一聲,沉重的道:「罷了,罷了,通通給我起來……」
於是,大廳中的無雙豪士們個個喜形於色,齊齊恭聲道:「謝大掌門恩典!」
在眾人站起之後,鐵獨行已冷森的對仍然跪著的鐵娘娘道:「賤人,你知錯嗎?」
鐵娘娘淚流滿面,她已完全陷入一片感恩與負疚的浪潮裡,她知道,她爹爹方才不是在嚇唬她,她爹爹是說得出做得到的人,若非項真的誠懇勸解,無雙門人的跪地懇求,自己這條命……只怕早已和為異鄉之鬼了……
悲切的鐵娘娘哽咽著道:「女兒……知錯了……」
重重一哼,鐵獨行道:「還不快叩謝各位師兄!」
鐵娘娘又伏下身去叩頭,邊哀傷的道:「娘娘拜謝各位叔伯師兄代為求情延命之恩……」
大廳中,除了幾位尊主身份的以外,其八的無雙弟子全部紛紛讓開,不敢受此重禮,黃龍卻挺身接了,他面露微笑,沉緩的道:「我費了許多心血,理該承此一拜,鐵姑娘,尚請起身。」
於是,於吉走了上去,輕柔的將她扶起站過一邊,現在,鐵獨行的目光又已利劍般投向木然僵著的康玉德身上。
鐵娘娘在一邊看得明白,她不由自主的打著寒慄,全身發冷,但是,當她尚未及有所表示的時候,鐵獨行已一揮手道:「將康玉德拖出去斬了!」
這一次,「赤膽四傑」江仇心,鄭群等六個人不再遲疑,他們轟諾一聲,如狼似虎般拖著康玉德便往外走,鐵娘娘撲向前去,淒絕的哀叫:「不,不,玉德啊……」
康玉德也掙扎著,他那血紫般的面龐上湧現出一片悲涼,一片絕望,一片難捨,一片慘厲的傷痛與無奈,音啞的,他嚎叫道:「別顧我……娘娘……別念我……娘娘,看到你能好好的活下去,我一切都滿足了,一切都釋懷了……」
江仇心抓著康玉德的後領用力倒拖著扯出兩步,鐵娘娘也被於吉攔腰抱住,她悲渤得位血般叫:「你們放了他……求求你們……放了他啊……」
康玉德一面被拖著往大門蹌踉而去,邊淚水橫溢的哀喚道:「我愛你……娘娘……我從來沒有騙你……我至死都愛你……娘娘……別了……娘娘……在那個遙遠的地方我也會想著你……也會護著你……別了,娘娘,我的妻啊……」
現在,六個悍野的無雙高手已將康玉德拖到了門口,一面叱喝著,就像一條狗似的被拉出了門檻之外!
忽然——
項真淡漠的,卻威猛的道:「且慢!」
這一聲「且慢」,雖然是淡淡的兩個字,卻宛如兩塊巨石投在前面,含有那麼沉重的力量,那麼懾人的肅穆,於是,整個大廳剎時沉靜下來,沒有一個人出聲,每一雙眼睛都那麼驚異而怔忡的投注在項真身上,暗裡,每個人的心腔全在急跳,一把冷汗,個個都捏著了。
鐵獨行也頗覺意外的目望著項真,愕然道:「項老弟,這……」
項真看了一眼呆在門檻外的六名無雙高手及廉玉德,他轉過身來,冷靜的道:「大掌門,康玉德是個壞人,惡徒!」
鐵獨行知道項真話中有話,他耐著性子道:「獨行早已看出!」
含蓄的,項真又道:「但是,他卻真心全意的愛著令嬡!」
怔了怔,鐵獨行固執的道:「項老弟,獨行那賤人雖然不屑,但卻不要康玉德這混帳為夫!」
點點頭,項真緩緩的道:「說得是,然而,『一馬不配雙鞍,一女不共二夫』,大掌門,令嬡是否可能與別的男人拜過第二次堂?」
鐵獨行一下子窒住了,他難堪的道:「這……這……」
緊跟著,項真道:「碑石山十二拐著黑手黨之戰,康玉德雖屬黑手黨之三奇,位居首要,又是事因他而起,但在下未曾見他出來與無雙派為敵,此點,貴派親躬參與此役的「衛字門」金大尊主亦可證實!」
遲疑了一剎,「飛翼」金木頷首道:「不錯,是如項老弟所言!」
項真又迅速的道:「碑石山之役,我們又與如意府結盟諸幫派展開了連串血戰,但康玉德仍未參與和我方對抗,這一樁,凡是在場諸君大約均有印像!」
大廳裡,沒有人吭聲,在這種情形之下,沒有人出來反對,即等於是默認了,而此刻身處當前之人,又幾乎是每場大小戰爭都有在其中過的……半晌,鐵獨行低沉的道:「在抱虎山莊……康玉德便曾出手與本派為敵!」
搖搖頭,項真道:「話是不錯,但他是曾經宣過毒誓抗拒到底,康玉德身為黑手黨三奇,到了最後關頭尚不挺身而出,也就未免太失人性了,雖然他在最後曾在抱虎山莊一戰中與貴派相抗,但是,可能有人指出他傷過無雙派何人?」
全廳又是一片沉寂,過了片刻,項真再道:「這證明一件事,從始至終,康玉德未曾傷害過任何一個無雙派人,換言之,他之竭力避免與貴派為敵!」
長長吸了口氣,鐵獨行沉沉的道:「項老弟,你有什麼高見,不妨直說出來……」
徐徐地,項真道:「雖則康玉德深愛令嬡,又一直未與貴派為敵,但他仍然需負起此次連串血戰的因果之責,更不能辭掉誘惑令嬡私奔之咎,可是,為之令嬡的終身著想,為了看在他有心忍讓的份上,在下認為……」
鐵獨行不甘的衝口道:「饒了他不成?」
微微一笑,項真道:「死罪可兔,活罪難逃!」
搓搓手,鐵獨行低沉的道:「這活罪,是怎麼個難逃法,尚請老弟明示!」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11:11
第66章 恩怨了了 瑞氣呈
閉上眼,項真默然了片刻,然後,他又睜開來道:「關外大草原,盡有些可以勞動作出苦役的地方,在下想,以十年為期,罰他十年的苦工,一則以贖其罪行,二則,亦可借而琢磨他的心性,砥礪他的節操,三則麼,亦給他一個修潛反省之機……」
搖搖頭,鐵獨行道:「這似乎大輕了,而且,這混帳與獨行那賤婢的婚事根本亦不能做數……」
抿抿嘴唇,項真道:「當然,在形式上我們不能承認,但是,實質上,大掌門,他們卻確已如此了,雖然我們不以為他們是夫妻,但他們卻已是夫妻,這是難以推翻的,因此,我們既不承認他們的婚事,又要對令嬡的終身有個妥善的處置,在這兩難其全的情形下,我們只有想出一個較為合理的方法,這方法或者牽強了一點,便也只有如此了,在下想,以十年苦役來做為康玉德的懲罰,在這十年中,如果他真的已痛悟前非,革面洗心,則表示此人不失善類,尚可救藥,那時,大掌門,再由你老宣佈康玉德的罪行赦免,然後,大掌門便可以重新主持令嬡與康玉德的婚事了!」
西門朝午也打鐵趁熱的道:「大掌門,如今事情擺得明明顯顯,其一,令嬡與康玉德夫妻之實,換句話說,不管這婚事做不做數,令嬡今生以難再嫁,其二,康玉德自始終,便一直委曲求全,步步忍讓,未曾親自與貴派任何人為敵,且他又是真心對待令嬡,其情可憫可恕,其三,姓康的誘引令嬡私逃及挑起干戈之責無可推辭,但他有了上跡幾件原因死罪可滅,活罪則以十年苦役為懲,或觀其變,或修其心,十年之後,若他確已改過向善,再無異志,大掌門就可以成全他們兩人人,項兄可謂是顧慮周詳,面面具到,大掌門,這是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沉吟了半晌,鐵獨行仍然不肯答允的道:「二位一片苦心,無非也是為了成全獨行那個賤婢,但是……本派與黑手黨這筆血仇,只怕姓康的小子忘不掉吧?留虎為倀,卻是太過不智……」
淡淡一笑,項真道:「在下以為,他應該可以忘掉。」
鐵獨行疑惑的道:「此言怎講?」
目光瞥了被押在門檻外的康玉德一眼,項真緩緩地道:「情感這東西,是一件頗為奇妙之事,它往往可以左右一切,改變一切,而男女之愛,又幾乎是無所不包,無所不會的,大常門,在碑石山,在如意府,這連串的激戰中,據說康玉德是主事人,他應該打頭陣才對,但是,他卻一直沒有出面,在下想,這大約不是他膽量不夠,而是由於令嬡的影響吧!」
淚痕未乾,驚魂不定的鐵娘娘,對著項真一個勁的用力點頭,項真笑了笑:又接下去道:「當時,康玉德一定也可以推斷出這場血戰的結果了,他正在火頭上的時候,為了令嬡的情感都可以委屈忍耐,事情過了,在下以為他的仇怨也將能冰解於令嬡的深摯慰撫中,否則,他必將各裂身敗,萬事成空,康玉德不是一個白癡,取棄之間,他可能比諸我們更為清楚,一個溫暖的家,安定而平靜的生活,以及相對的空虛,痛苦、沉悶及死亡,他會選擇哪一種?在下不相信,他的答案與我們兩個人的答案都一樣!」
冷靜而有力的,項真再道:「因此,大掌門不用擔心康玉德留積胸懷的仇恨及反抗,時光與柔情會慢慢的給他消蝕乾淨,冤家總是宜解不宜結的……有一句話,在下或者說早了一點,但在下仍然先在這裡說出:預祝大掌門重新有一個溫婉孝順的女兒,以及,一個知禮明義,脫胎換骨的東床佳婿!」
大廳中寂靜了一會,無雙派的首要人物中,地位最高的「飛字門」大尊主「青魔君」長孫奇已踏上兩步,躬身道:「項兄之言,句句出自肺腑,字字包含仁恕,大師兄,本座認為似於採納!」
「衛字門」大尊主金木也隨合道:「所謂化戾氣為祥和,大師兄,如今正是時候了!」
「獅字門」大尊主「生死刀」千古也宏聲道:「為了娘娘的終身幸福,為了給她一個重新活下去的指望,掌門師兄,項兄說得甚為有理!」
總壇大護主「遊魂弧指』何向月亦笑吟吟的道:「我說大師哥,你老就點點頭吧,何苦非要搞得血淋淋的不可?入關之戰,我們損失了多少,卻早已得到雙成的報償了哪……」
慢吞吞的,「莽字門」大尊主乾坤一旋尉遲寒波也接口道:「師兄,這件事,也就得如此辦了……」
猛一跺腳,鐵獨行坐回椅上,揮手道:「你們幫得好腔!」
這句話,不啻等於是答應了,大廳裡的無雙派豪士們頓時面露笑容,喜上眉梢,一場戾氣,果真,已化為祥和了……
長孫奇回頭道:「把康玉德帶到後面看管起來,然後在班師之時,仍由你六人負責監守!」
「赤膽四絕」與江仇心、鄭群等人,齊齊恭聲應諾,他們尚未行動,死裡得生的康玉德已猛然跪下,他淚流滿面的嗚咽著道:「玉德感謝大掌門及各位尊主不殺之恩!」
說罷,膝蓋頭一移,正對著項真,康玉德「咚」「咚」
叩了三個響頭,他面孔上的肌肉抽搐著,激動的道:「項大俠,我永生忘不了你成全我夫婦的齊天浩德,這不只恕了我的命,更救了我的心,項大俠,我不會遺忘你對我康玉德的期望,更不會漠視你們的苦心,將來,你能聽到的,聽到我如何孝敬大掌門,如何虔誠的維護我的家庭妻子,如何使自己成為一個淡泊自甘,與世無爭的人……」
讓開一步,項真拱手道:「康朋友,相信我黃龍樂意看到這些!」
康玉德又向西門朝午真摯而感懷的道:「西門當家,你的恩典,我也永銘心中……」
哈哈一笑,西門朝午道:「甭客氣,朋友,假如你改得好,異日見面,我們再重新論交吧!」
於是,在康玉德的淚波裡,在他的抖索中,在那一片洶湧的感恩浪潮裡,在鬼門關過客的險死重重激奮裡,他被六名無雙派好手客氣得多的押走了。
廳中,鐵娘娘又再一次的叩謝了她的父親與各位叔伯,然後,她款步走到項真面前,淚水再也忍不住的隨著他盈盈下跪的姿勢而墜滴下來!
迫得又閃讓一步,項真忙道:「起來,姑娘,快請起來,在下如何能再承擔這等重禮?」
仰著淚眼注視項真,鐵娘娘深幽的道:「項叔叔,侄女有生之年全乃項叔叔所賜,項叔叔,你叫侄女怎麼報答你老人家?」
一旁西門朝午笑道:「等以後我們幾個不成材的到了大草原,你多弄幾樣小菜來孝敬一翻也就是了,現在,姑娘,你還是請起吧!」
跪在地下,鐵娘娘仍然恭恭敬敬的對著項真及西門朝午叩了三個頭,兩人躲躲讓讓,好不容易才將她請了起來,而這時,鐵娘娘一邊拭去淚痕,一面偷偷窺視她的老爹,嗯,無雙派在掌門鐵獨行雖然仍板著臉,但是,眉梢唇角,卻已隱隱約約透出那麼一絲笑意了。
於是,於吉走了上來,輕輕扶著鐵娘娘轉上樓去休歇,望著他們緩緩上了樓,西門朝午湊過去悄悄問何向月道:「我說,大護主,你們怎麼來得這般巧法?正在緊要關頭全一起到了?」
眨眨眼,何向月也壓著嗓門道:「我們正在大河鎮接著了老金木,大家剛還沉有談上幾句話,辛堅那小子已面青嘴腫的飛騎趕到,他上氣不接下氣的告訴了這裡的事情,我們一想不好,才急毛躥火的一窩蜂趕來,幸而早到一步,否則娘娘的那條小命可險了哇……
連連點頭,西門朝午一疊聲道:「對,對,及時雨,嗯,及時雨……」
這時,旁邊伺候著的無雙弟子們又加搬了座椅,大家如釋重負的坐了下去,尉遲寒波看著項真,又贊又歎的道:「古人說『妙舌生蓮』,項老弟,我今天算是體會到這句話的意義了,老弟你這張嘴,可真叫法力無邊,厲害得並不稍遜你那一身絕技!」
手捂胸口,項真淡然一笑道:「尉遲尊主謬譽了,這也只能說各位的情面大,再加上大掌門賞臉而已,否則,任我,一張拙嘴,又能濟得了甚事?」
鐵獨行深深的注視著項真,對項真,他是自心底由衷的感激,從頭至尾,項真煞費心機,唇焦舌燥,為的,還不是他無雙派及鐵家的聲譽維護與煙火接續問題?而這些,項真可放手不管的啊……是的,鐵獨行要殺他的親生女兒及康玉德來向無雙派的死難門人謝罪,他也並不是一個姿態,他是真心要這樣做的,但項真卻以巧妙的方式加上激發了無雙派所有首要的求情而挽回了這場悲劇的發生,固然,鐵獨行是義無反顧的,可是,那到底是他的親生女兒和與女兒有過夫妻之實的男人,只要有一丁點能以回圜的餘地,他也不顧、也不忍如此去做,幸虧有項真的獨撐險局,否則,這輩子,只怕鐵獨行都要生活在悉雲慘霧籠罩下的痛苦之中了……
項真也回視鐵獨行,自這位無雙派的掌門清澄的眸子深處,他看到了很多,讀到了很多,更明白了悟了很多鐵獨行的心聲,也就在這種微妙的互視裡,縷縷繞繞的傳到了項真腦海……
低沉的,尚元干向鐵獨行道:「稟大掌門,那嚴婕還在這裡,請示如何處置?」
鐵獨行這才想起旁邊還困倒著一個敵人,他略一沉吟,笑對項真道:「老弟,你看怎麼辦?」
項真一笑道:「先關起來再說,行麼?」
點點頭,鐵獨行道:「這件事,便煩請老弟你處置了!」
說著,鐵獨行一揮手,躺在廳角的嚴婕已被四名強壯的無雙派子弟扶了起來去,她步履蹣跚,行動艱難,只這片刻,已使她變得如此的衰弱與老邁了,昔日座上客,今成階下囚,前後只有兩天的時間,而這兩天裡的變化,又是如何的強烈而巨大啊……
輕咳一聲,鐵獨行道:「金師弟,怎的直到如今才趕到?」
「飛翼」金木氣色甚佳,紅光滿面,神采奕奕,他沉聲道:「本座事先不知道掌門師兄的大舉行動,是而在掌門師兄遣去相招的飛騎到達前便率著羅柴等人上山狩獵去了,待到那兩名弟子好不容易到山上等著本座,已是咋夜二更天的光景,那時本座等正已設營休歇,在見到那兩名弟子並聞到消息以後,本座便立即收拾下山,匆匆趕來,在天亮不久到達褐石澗左近,本座一看褐石澗情形,已知血戰早已展開,是以快馬加鞭緊往大河鎮趕,就在離著大河鎮不足二十里地的一片叢林裡,恰巧遇上了如意府的一名巨孽——事後本座才知道此人乃如意府高手『北地一旗』杜宗!」
尉遲寒波叫了一聲,道:「這小子就在我們攻破如意府之際,乘著混亂逃走了,你們可擒住了他?」
哈哈一笑,金木道:「本座當時一看他形色倉皇,再加上那身打扮,便明白一定不是好路數,因此兩話不說便與羅柴、厲鵬,兩個半一起圍上,那廝功夫甚強,但一來過份疲倦,二則心慌意亂,雖然乞傾力抵抗,在我們聯手之下不滿三十招已將他放倒!」
何向月緩緩的道:「後來呢?」
側目瞥了肅立一旁的「紅鬍子屠夫」厲鵬一眼,而厲鵬的粗臉也就頓時和他頷下的壽髯一樣紅了,金木哧哧笑道:「後來,我們的屠夫便迫不及待的將杜宗像一頭豬似的送上了砍板……」
轉轉頭,何向月朝著厲鵬吐了一口粗氣,長長的……
現在,大廳裡的氣氛已經融洽多了,祥和多了,每個人都在輕輕鬆鬆的談笑著,每一張面孔上也都浮現著笑意,無雙派的這些首要們彼此述說著在這場浩大的血戰裡各自所經歷的驚險,討論著當時用兵的策略得失;或是互相打趣對方的緊張,或是調侃某一件事情發生時某人的狼狽情狀,如今,憂慮全消失了,沉鬱都掃空了,他們所想到的,所說到的,俱皆是他們早已在血戰之前便朔好的美麗遠景,而此刻,這些美麗遠景卻又極端接近了。
此時,有二個人走了進來,唔,是包裹著左手的「白猿」向光與另一個五身材,面色紅潤稚嫩如童子,雙眉中心生有一塊菱形疤痕的白袍人,他們甫始踏身大廳,三人恭敬的向廳裡坐著的各人施禮鐵獨行微頷首,道:「向光,曹生,可有事情?」
嗯,那面如童子的人物,原來就是尉遲寒波「莽字門」下的「三眼童子」曹生呢,這外號可真起得巧!
二人躬著身子,由曹生道:「奉『獅字門,大尊主諭特來稟報本派傷亡結果及俘敵人數!」
於是,廳中談著話的人們全安靜了下來,大家的目光全投注在他們兩人身上,鐵獨行緩緩的道:「你們說。」
「三眼童子」曹生口齒極為清晰的道:「本派大舉入關以來,自褐石澗與敵方血戰開始,經平原曠野之爭,到大河鎮,至如意府,在這連串的拚殺裡本派『獅字門』戰死五百餘,負輕重傷三百餘,門下大弟子四人中『白猿』向光受傷,『莽字門』戰死二百七十餘名,負輕重傷二百餘名,門下三名大弟子中『六合劍士,張光戰死,『飛字門,分兵兩處攻殺,撲捲如意府者三百人,戰死八十餘名,負輕重傷三十五名,門下大弟子八人中『九命郎』嚴宿受重傷,行者『魯浩』,『長鏈』黎東,『硃砂掌,廣雲具已戰死,『紫唇,歐陽慎『小無常』辛堅亦皆受傷……」
冷靜得幾乎有些木然了,「飛字門」大尊主長孫奇沉緩的道:「本座再補充一下,「飛字門」門下弟子千人,大弟子八名,經從褐石澗至大河鎮中間這段荒野爭奪戰以後,已死傷弟子近兩百名,攻入大河鎮中,又損了百餘左右,而抱虎山莊那邊分出四百名,如意府這面派來三百,如意府的損傷方才曹生已經言明,抱虎山莊一戰,我門下的四百名弟子死了兩百多,輕重傷的百多名,綜合起來一算,在這場連串的血戰裡『飛字門』門下大弟子八人三死三傷,千名兒郎陣亡了五百人左右,輕重傷在二百人以上,如今,好生生的只有不足三百來人了!」
總壇大護主,何向月輕咳了一聲,沉重的道:「本座門下弟子在褐石澗一戰死一百五十名,傷五十名,共折損二百左右,抱虎山莊一戰,死二百二十名,輕重傷百多名,共約三百五十人上下,本門八百弟子尚存二百五十名無恙,四名大弟子,「病狼」鮑太乙戰死,「貫日客」莫雄負傷……」
吁了口氣,「衛字門」大尊主「飛翼」金木也低沉的道:「碑石一戰,「鐵」「血」「衛」三門各遣弟子一百名,共三百人全軍覆滅,三門之下十四名大弟子中「鐵字門」的「鐵膽」洪修竹戰死,「羅圈腿」蘇泉失蹤,其他的人也大半受傷,「血字鹿望樸尊主及「鐵字門」商光青尊主偕屬下大弟子卸富貴提堯,展百揚等俱被俘去,如今雖已救回,卻也伐傷至重了……」
目光有些悲涼的垂了下來,鐵獨行傷痛的道:「前後兩次出征,無雙派六門一壇俱發,有大尊主六位,大護主一人,各門屬下大弟子三十三名,無雙兒郎三千八百名,干戈之後,戰死大弟子六名,傷了五人,失蹤一人,被俘後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大弟子還有三人……一千弟子也陣亡在一千九百多人左右,輕重傷在八百五十人以上,連六位尊主,一位護主也有三人受創,兩人被俘,被俘的雖已救回,卻也和去了半條命相差無幾了……這其中,還有跟隨金尊主前來的幾名大弟子傷後痊癒未曾記上此一戰真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而骨肉子弟埋骨荒郊,魂落異鄉,班師之日,雖曰得勝而返,死難門人的親眷哭嚎,卻又如何令生者自堪?」
眾人全哀戚的沉默著,良久,鐵獨行才稀噓的道:「曹生,對方如意府盟下傷亡如何?」
「三眼童子」曹生精神倏振,他以一種高亢的語聲道:「如意府有爪牙一千二百人,清點屍體前後有九百餘具,傷者兩百左右,俱已被擒剩下,不足百人,全皆潰逃,如意府魁首「黑髯公」洪雙浪及他下九名高手有八名戰死。
「飛翼」金木忙道:「那杜宗也沒有逃掉!」
怔了怔,曹生點頭續道:「洪雙浪及手下九名高手全數被殺,青松山莊遣來之幫兇有五百名,被我方斬了四百二十餘名,傷者僅十餘人,還有七十人左右想已奔散,青松山莊派來好手五名,也是四死一俘,無一倖存,七河會派來二當家『一孤叟』白斌陣亡,三當家『鎮半天,章桓被俘,十四名大頭目十死二逃,七河會徒眾有一千四百人之多,遣下屍體一千一百多具,傷者也有二百多人,另生擒一百餘名,可以說全軍盡沒,大刀教共有「天」「地」
「衣」「黃」四行,此後派來「地」「玄」「黃」三字行,計大教頭六名,教徒一千二百人,六名大教頭五死一擒,一千二百個教徒戰死八百餘人,傷了二百多,被俘的也有百多人,逃走的只怕不足七八十個……」
歇了口氣,他又道:「而黑手黨九百人無一生還,他們大阿哥,二阿哥,老么亦全數戰死,赤衫隊二千餘人則遣屍一千九百餘具,連傷的還不到百人了,赤衫隊三位當家亦先後斃命,一個不存!
曹生又想了想,道:「另外,百花谷的『鎖鏈四絕』三死一俘,長虹派全派七人俱皆死亡,連『鎖鏈四絕』老大『滔海龍』嚴章的寡妹『羅剎女』嚴婕亦遭生擒,長虹派掌門蔡存道的飛女梅蕊也被——
咳了一聲,項真插了一句道:「也被擄俘而已!」
曹生呆了一下,忙道:「是的,也被擄俘。」
低沉的,鐵獨行道:「合計呢?」
舐舐唇,曹生道:「敵方如意府結盟下大刀教,七河會,青松山莊,黑手黨,赤衫隊,合計死亡人數在六千人以上,輕重傷者在七百人之譜,逃逸者約有兩百五十名左右,被我方生擒了的也有兩百多,加上他們那些受了傷跑不動的亦全部遭擄,現下約有近千的殘兵敗將在本派手中!」
一側,「飛翼」金木問道:「這還不足於在碑石山血戰時黑手黨的損失吧?」
搖搖頭,曹生道:「未曾算人!」
金木道:「本座再代為贅述,碑石山十二拐之戰,「鐵」「血」「衛」三字門弟子共三百人雖說全軍覆沒,但亦已收回血的代價,敵人至少在傷亡上較我方高出兩至三倍,而他們的十個大阿哥在那一戰中也被項老弟活斬六人,重創一人,連他們的狗頭馬師整頓如塵也一同下了地獄!」
微微頷首,鐵獨行道:「曹生,如今對方的重要人物現在被本派生擒者尚有哪些?」
旁邊,「白猿」向光接上道:「回稟大掌門,有七絕會的三當家「鎮半天」章桓——」
鐵獨行略一沉吟,道:「此人雖說與我方為敵,但尚不失忠厚老成,放他去!」
向光連忙答應,又接著道:「還有『鎖鏈四絕』的大哥『滔海龍』嚴章……」
用手指輕輕敲擊著大師椅的扶手,鐵獨行考慮著,而一側,項真湊近幾寸,低聲道:「大掌門,百花谷乏人矣,群花恐將凋零……」
莞爾一笑,鐵獨行清朗的道:「嚴章亦釋其去!」
吞了口唾液,向光又輕輕的道:「青松山莊武師『黑雲鞭』趙春……」
鐵獨行看了項真一眼,項真沒有表示,於是,這位無雙派的大掌門沒有猶豫的道:「砍了!」
曹生聞言之下,隨即揮手兩名人高頭大馬的無雙弟子已返身而去,這兩個人,是執行那追魂索命的工作去了。
頓了頓,「白猿」向光又道:「大刀教『黃』字行大教頭羅申——」
冷冷的,鐵獨行道:「砍了!」
於是,曹生一使眼色,又有兩名無雙弟子匆匆離開;向光思索了一下,繼續報道:「『滔海龍』嚴章之妹『羅剎女』嚴婕。」
鐵獨行哂道:「交由你項師叔處置。」
向光又道:「長虹派掌門人蔡有道之義女梅蕊……」
項真心頭笑道:「好小子,這頭白猿可是連一個也不肯輕饒。」
沒有考慮,鐵獨行道:「放她去。」
躬著身,向光道:「就是上稟六人——」
尉遲寒波起身接道:「大師兄,尚有殺害本門大弟子張光之主凶,鎖鏈四絕老二『左臂刀』常敬賢與幫兇青松山莊之總管事『紫面飛叉』姬大木已由本座先行審問後處決,越權之過,請大師兄栽懲!」
微微一笑,鐵獨行道:「罷了。」
尉遲寒波恭謹的道:「謝大師兄恩典。」
就在他坐了回去以後,曹生又已踏上一步,低聲道:「稟大掌門,尚有敵俘傷殘近千人,乞示如何發落?」
鐵獨行沉緩的道:「戰火已熄,嗚金收兵,不為賊首,即無莫贖之罪;這些傷俘也是受命於人,其情可憫,看每人發放紋銀三兩,傷重者予以醫治後倍給之,通通放他們回去吧……」
曹生恭施一禮,與「白猿」向光轉身去了,鐵獨行如釋重負的長長吁了口氣,有些疲乏的道:「總算將這場干戈結束了……自接刃開始,這幾天卻是好長的幾天啊……」
靜靜的,項真道:「大掌門準備何時班師返回關外大草原?」
鐵獨行笑道:「獨行想明日即返!」
「那麼……」項真低徐的道:「在下等明晨便向各位告辭了……」
有些吃驚的看著項真,鐵獨行急道:「項兄與西門當家,荊大俠等三位豁命力助本派雪恥復仇,不惜濺血殘身之危,此等宏恩大德本派上下正無以為報,獨行意欲激邀請三位往大草原盤桓一段時日,怎的項兄等便要匆匆作別?」
微一拱匆,項真笑道:「狠承寵邀,在下等盡感榮幸之至;但在下等皆有一俗務待理,尤其西門當家久已未返他『千騎盟』,一盟之主,何堪長離?再則荊忍荊兄身受重創,極欲養息,亦恐不勝東馬勞頓,長途跋涉之苦,拂逆大掌門尊意之處,萬乞大掌門恕過……」
接著頭,鐵獨行道:「不成,三位非得賞光不可……」
項真誠摯的道:「大掌門,在下句句實情,決非有意推諉,只要抽出空暇,在下等一定專程趕往關外拜謁……」
一邊,「飛翼」金木也急著的道:「喂,老弟,你不能就這麼走了呀,我們從相識到如今,連在一起喝杯酒都沒有過,你怎能這麼快的拍拍屁股便走?」
尉遲寒波也由衷的道:「說得是,項老弟,西門當家,無論如何二位也得一起到大草原去逗留幾個月……關外風光,可是豪壯得緊呢……」
項真站了起來,雙手抱拳坦率的道:「在下多謝各位美意,但在下等實因若干俗務急須料理,不克即時隨行,但在下保證必於最短之期內專程赴關外大草原與各位會是屆時便要大叨大擾各位了!」
「青魔君」長孫奇也站起來,他目注項真,懇切的道:「項少兄與整頓等可謂一見如故,難分彼此,少兄此言可是當真?」
項真忙道:「一定。」
哈哈一笑,西門朝午也寵聲道:「各位放心,到時他不來我姓西門也得硬拉著他!」
鐵獨行猶在蜘躊著道:
「分手如此匆匆,實令獨行不安……」
項真深沉的接道:「聚散本也無常,大掌門,我等明日不散,又哪有將來之聚?」
歎息一聲,鐵獨行道:「二位,你們偕荊大俠可一定要本……」
項真偕西門朝午齊齊笑道:
「當然……」
「遊魂弧指」何向月踏上幾步,伸出雙掌,正色道:「來,擊掌為諾!」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16:03
第67章 偃鼓收刃 怨分明
望著西門朝午一笑,項真與西門朝午兩個人全將左右手伸出,重重的與何向月連擊了三下;鐵獨行感喟的道:「今日一別,又不知何時方才再見三位,江湖風雲變幻無常,三位又萍蹤不定,老實說,獨行與三位驟此相離衷心之內,大也悵然。」
項真低沉的道:「大掌門何須如此?俗語說得好,山高水長,後會必能有期。」
「急忙打了個哈哈,西門朝午道:「好了好了,大家都是橫馬跨刀的白鬚眉男兒,怎的就如此粘纏不清效起娘們之態來啦?既已約了後會,眼前最重要的不是攪那剪不斷的離情,而是,呃,肚皮早就餓慌了……」
於是,廳中各人聞言之下俱不由哄然大笑,這一陣笑聲來得及時,把剛下布起的惆悵氣氛乾乾淨淨的一掃而空。
「青魔君」長孫奇轉頭道:「尚元乾,吩咐他們就在這裡擺席,記得酒要多拿幾缸來!」
「赤銅手」尚元乾立即領命離去,而西門朝午卻迫著叫道:「可要越快越好,可憐我早已餓得前心貼後牆……」
大家又忍不住笑,在笑聲裡,項真對鐵獨行道:「大掌門,今晚在下想去探視一下正在養息的商尊主,鹿尊主,及荊忍荊兄他們;大掌門或者也有些事務待理,進膳之後,在下即使前往,待明朝再與各位相見。」
微微頷首,鐵獨行道:「也好,獨行派尚元乾為老弟帶路。」
項真謝了,這時尉遲寒波正交待了兩名弟子幾句話,那兩名弟於似是怔了怔,但已不敢多問的返身快步走開,這時,尉遲寒波才衝著項真一笑道:「我叫他們到地窖裡把那姓梅的丫頭抬到後面的石室中去看起來,找個時間老弟你再去為她解開脈穴請這位小姐上道吧。」
吁了口氣,項真道:「當然。」
鐵獨行又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急道:「是了,項老弟,尉遲師弟,你們兩位受不了輕的內傷,卻又一直折騰支持了這麼久,如今可得立即治療,否則,一個壓制不住傷就翻了,那可是大大的不妙;來人呀!」
青葉子羅柴急步走上,道:「弟子在。」
鐵獨行迅速的道:「在我的坐騎鞍囊之內,有一方兩指長寬的雕花翟盒,另外還有一卷鹿皮小包,快快給我拿來!」
看著羅柴走了,鐵獨行才舒了口氣道:「項老弟,獨行那雕花翠盒中,盛有六顆龍眼大小的『白丹』,這白丹是在三十五年以前,關東一位最有名的醫中聖手馬老頭贈送的,馬老頭已在十幾年前過世了,窮他一生之力,也不過只提煉了十二顆這種『白丹,功能治血潤肺,順氣保脈,其效之大,實在令人驚異,只要受傷的人還能有一口氣,幾乎俱可起死回生,藥到病除,馬老頭當時告訴獨行,製煉這十二顆『白丹』,一共用掉了二十九頭罕異的「年角鹿』心肝,四付『靈蛇』蛇膽,十對『斑冠鷹』之目,另加『黃靈芝』,『秋菊露』『黑首烏,等等珍奇藥材,薦菁去蕪,費了他前後九年之長的時間才得製成,馬老頭送了獨行一半計六顆,他還說過,這『白丹』配上五百年以上的『老參』煨湯。則功效更巨,連原來的身子也就一迸滋補壯實了……」
尉遲寒波呵呵笑道:「所以說,我就一直拖著不肯治,為的便是揩揩大師兄的油,趁著這個機會沾項老弟的光,也來上顆大師兄禮若拱壁的『白丹』,喝兩碗五百年以上的『老參湯』,一遭兒補補氣,養養身……」
抱著拳,項真感激的道:「多謝了,大掌門!」
微微笑著,鐵獨行道:「有何可謝之處?這是應該的;晚間老弟你去探視荊大俠傷情之時,也就便為他帶上一粒……」
他們正說到這裡,廳門外,十幾名無雙派弟子已在尚元乾領導下魚貫而入。嗯,每個人的雙手上都捧著那種精美的食盒,最後三個人還各抗著一缸美酒,廳中的弟子門也立刻忙著將原有的幾張桌子並湊了起來……
總壇大護主何向月對著西門朝午眨眨眼,笑道:「西門當家,酒也來了,仍是凜烈的燒刀子!」
「吞了口唾液,西門朝午哈哈笑道:「好極了,今天我一個人就可以喝下半缸!」
一邊,「青魔君」長孫奇接著道:「當家的,你儘管喝,有的是:雖則我與老何、老尉遲都帶了傷不宜痛飲,但我也一定陪著你過了癮!」
於是,鐵獨行已含笑用手讓客,十幾隻雅致的食盒都已並成花式圖案擺在桌上,每一隻食盒中是一道名菜,別看無雙派廝殺於外,對飲食之一道卻仍極講求,食盒中的菜餚非但珍貴罕見,色香俱全,而且,更是熱騰騰的呢……
現在,近初更了。
如意府內外,一座座的帳篷密密搭起,燈火閃耀,而布樁放哨的無雙弟子也早就層層重重的開始了司值服勤,看上去像是十分平和,實則防衛緊密,乃斗森嚴,這裡與大河鎮那邊的燈火互映,更鼓相聞,夜,濃重而寒冷,沒有事的無雙豪士們,早就鑽進他們的帳幕裡尋夢去了
三匹健騎潑刺刺自大河鎮的方向奔了過來,直到進入如意府大門才紛紛下成,他們,是項真,西門朝午,以及「赤銅手」尚元乾!
幾個幾雙弟子上來接過了韁繩,尚元乾朝雙手哈了口熱氣,喃喃的道:「怕是又要落雪了……」
抬頭看看天色,西門朝午點頭道:「天是陰的,連顆星星都看不見……」
說著,他側首問項真道:「怎麼樣?項兄,感覺如何?」
項真笑了笑,道:「你是問我的傷?好得多了,那粒『白丹』加上一碗『老參湯』,到如今胸腹間還是暖洋洋,熨帖帖的……」
三人一邊向裡走著,西門朝午又低笑道:「另外,你這條龍的底子也厚。」
腳步踏在濕軟的地面上,沙沙地,西門朝午環目向四周打量,無聲的一笑,有些感慨的道:「這裡多安祥,多平靜,一點也不緊張;假如我們現在才到達這裡,設若沒有人說,我們將不會相信只是今天白晝才結束了一場驚天動地的血戰,看看,如今任什麼痕跡也不容易找出來了……」
項真笑著道:「那是夜色掩飾了大多,黑暗往往能遮蓋住許多東西,有形的,或著無形的,善良的,或是邪惡的,明朝天光,你將又會發覺這裡仍有些干戈後的狼籍,血腥後的淒涼……」
吁了口氣,西門朝午又道:「但是,至少在目前的感觸上動與前兩天完全迥異了,沒有一點急促,也沒有一點疑慮……
一邊笑著,項真頷首道:「這點不錯。」
這時,尚元乾才插上道:「項師叔,荊大俠在本門大夫的悉心療治下,雖然僅有一天的功夫,但看他老人家好似復原了不少……」
項真笑道:「是的,無論是精神或體質上都有進展;如果情形一直好下去,我看他用不了年餘就可恢復正常了
西門朝午也道:「今天上午老荊的情形卻頗為嚇人,我看他那面青唇白的模樣,再加上那位大夫的搖頭歎氣,我還以為至少他也要三年下不了床呢,可真謝天謝地;老荊挨揍的本事恩不到卻也十分了得……方纔我們去看他,他竟能開口談笑了,而且,臉色也紅潤得多,那顆「白丹」再服下,只怕就痊癒得更快了……
此刻,三人已踏上金瓶殿的石階,但他們卻不進入殿內,向右一折,順著迴廊繞了過去。
緩緩走著,項真道:「高尊主與鹿尊主他們五位也稍稍稍恢復了一些,聽那位負責主治的陳大夫說,他們五位主要的是身子太過虛弱,元氣也伐傷至巨,甚且還多少染了些痼疾,醫起來需要的時日極長,除了需要飲食間加意調配外,尚得多進補品,安靜休養;至於他們的外傷卻還無甚要緊,敷藥包紮之後用不了多久時間使可以收口復原了
哧哧一笑,西門朝午道:「項兄,他們五位可能是在傷痛之中吧,情感竟恁的脆弱,你一去,五位中除了商先青商尊主還可以忍住之外,其他四位招子裡竟然全現了淚光,連說話的嗓音都變了……」
項真沉肅的道:「這不叫感情脆弱,當家的這叫豐富。」
連連點頭,尚元乾接口道:「對,對,項師叔,鹿,商二位尊主及提師兄,展師兄,邱師弟他們最重交情,休莫論他五位性命皆由師叔你老人家救出,便是非你老所救,在此等淒風冷霧之夜,師叔你老人家當與西門當家並騎冒寒前往探視,這份關切之意,也足使他們五位感懷了啊……」
舐舐嘴唇,西門朝午笑罵道:「娘的,尚老弟,這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心情一激動,自然招子裡就會表示出來,此是乃像征我等相知相依之深,卻用得著你小子幫著老項來掩飾了?真是一對愣頭青!」
尚元乾陪笑道:「弟子不敢……」
又好氣又好笑的搖搖頭,項真道:「好了,這些事何值一爭?……我想起他們暫時養傷的那幢房子……」
西門朝午笑道:「對,可真不錯,也雅巧得緊,不知他們是怎麼接到的?」
一側,尚元乾道:「回稟二位,那棟房舍乃是大河鎮的首富呂百萬所撥借,完全是自願的,我們並沒有絲毫強迫於他;大河鎮原來等於是如意府與赤衫隊的天下,當地官家可以說發生不了什麼作用,行事之間,也得仰承如意府的鼻息,看赤衫隊的臉色,因而作奸犯科視同家常便飯,罪惡叢生,梟霧橫行,將這地方弄得烏煙瘴氣,干善良百姓大多他遷,留下少數根生土長的也只有忍氣吞聲,瑟縮退避,正當的生意買賣根本就無法做,這些老民們對如意府赤衫隊這兩幫匪徒簡直恨透了,我們一旦攻佔此鎮,這些老民們就差一點掛綵鳴炮,歡迎都來不及,是以那呂百萬借出那棟房子給尊主,三位師兄弟及荊大俠等治傷養病,也就不算是一回事了……」
項真點著道:「在攻臨大河鎮之前,那一陣重轟擊也只怕也毀了不少民舍吧?」
尚元乾低聲道:「不錯,關於此點,大掌門已下令清查,凡是真正屬於當地善良百姓的房舍或牲畜有被毀壞及殺傷的,一律比照其最高價錢賠償,『三眼童子,曹生便負責此項工作……」
呵呵一笑,西門朝午道:「怪不得我們尊主到達大河鎮時,看見曹生這小子帶著十幾個人東奔西跑的,那十幾個人還牽著五匹馬,馬身上全馱著緊緊皮囊,曹生那一張孩兒臉就在這大冷天也全淌滿了汗……」
尚元乾解釋道:「稟當家的,那些馬匹所駝的皮囊中,全是滿盛的金錠及銀元寶,合起來在兩萬兩上下……」
讚賞的「嗯」了兩聲,項真道:「所以說正邪兩派,仁師惡匪之分也就全在於此了,無雙傳統,果然堪欽堪佩,不同尋常!」
尚元乾受用十分的謙虛道:「項師叔過譽了……」
現在,他們已走盡了迴廊,直朝後面一幢巨樓之前行去,自迴廊空頭連著那棟房閣,有一條窄窄的碎白石小道。
搓搓臉,西門朝午又開了腔。
「這一次,你們的隨車大夫都忙得不可開交了吧?尚老弟。」
尚元乾點頭道:「傷患大多了,他們已有兩天兩夜未曾合過眼,忙得連飯都來不及吃,只有大量的喝參湯提著精神。
西門朝午哧哧笑道:「這卻是因禍得福,大大的滋養了,嗯?」
有些哭笑不得,尚元乾只好含糊的道:「呃,哦……」
項真連忙岔道:「尚兄,什麼時候火焚如意府?」
尚元乾忙道:「明日午時,燒掉如意府後,本派即將班師返回關外大草原!」
打著渾,西門朝午又道:「抱虎山莊卻不用燒了,早已被貴派的強弩烈焰彈轟得精光烏盡!」
項真笑道:「當家的,你這張尊口,可真是葷素全能來得啊……」
哈哈笑著,西門朝午道:「好說,好說——」
他還沒有講完話,黑暗裡四名無雙弟子已閃了出來,其中一個冷厲的道:「誰?站住!」
一側,尚元乾挺身上前沉聲道:「我是『獅字門』尚元乾,項師叔與西門當家蒞臨!」
四名無雙弟子立即躬身退到一邊,於是,項真與西門朝午在尚元乾領路之下,三個人繞過了那棟高樓,直朝樓後行去,樓後,嗯,便是一座全由巨大的青石砌造而成的方形石室。
那些造屋的大青石,每一塊都在五尺寬厚,只留著一方面盆大的小窗,看上去堅固異常,嚴密無比,就有如一座堡壘也似!
他們還沒來到小屋面前,突然從房邊四周的陰影裡又躍出來六名無雙弟子,這一次不待他們開口,那六名無雙弟子己然看清了來人是誰,為首的一個朝天鼻急忙叱住了手下弟兄,快步上前施禮。
「項師叔,西門盟主,尚師兄,可是前來提人?」
項真淡淡一笑,道:「如今有誰還關在裡面?」
這名無雙弟子恭敬的道:「有嚴婕,梅蕊,還有下手自大河鎮解押過來的嚴章……」
點點頭,項真又道:「七河會的章桓可已釋放?」
那無雙弟子道:「已經放了,另外大刀教的教頭羅申與青松山莊武師趙春則已奉諭處決!」
略一沉吟,項真道:「那梅蕊,可已醒轉?」
這弟子笑著道:「上午抬來的時候還和個死人一樣,臉色雪白,雙目緊閉,看上去像連口氣也沒有,不是抬來的兩個弟兄說明,弟子等還在納悶怎的將其女屍抬了過來呢……」
舐舐嘴巴,他又道:「中午送飯進去的時候她還躺著,此刻大約已經清醒了吧?」
於是,項真朝前走去,邊道:「還請將室門啟開。」
那名為首的無雙弟子答應一聲,迅速偕同另一個弟兄前去門邊,掏出鑰匙,唏哩嘩啦一陣碰響之後已取平了門栓上的巨嚎鋼鎖,又「吱」的一聲,將栓槓拉開,沉重的把那扇鐵門緩緩推啟。
這座石室約有兩丈方圓,僅有一間從門外,可以看見裡面一燈如豆,四壁蕭條,除了地下鋪著的草屑,一張石桌,幾隻木椅之外,就什麼都沒有了,現在,室中正有三條人影模糊的晃動著,那種情景,顯得有些兒孤寂,有些兒冷清,也有些兒悲涼……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16:53
第68章 含悲凝恨 不領德
項真側首像啟門的那個無雙弟子道了聲謝,然後,他與西門朝午、尚元乾三個人緩步走了進去。
在昏黃黯淡的燈光下,第一個映入項真視線中的便是嚴婕,只這不到一天的時間裡,嚴婕已經變得更加憔悴更加萎頓了,她蓬散著頭髮,面孔若白的有些發青,目光也顯得苦澀而茫然……
在嚴婕旁邊,是一個半倚著牆的中年漢子,這漢子的身材粗壯而結實,他身上有好幾處地方全裹著白布,尚有隱隱的血漬自布中透了出來;這人有一張圖字臉,濃眉獅鼻海口,長了滿腮的鬍碴子,黑黝黝的襯托得他的神色也是那般陰沉晦黯了;他受了傷,舉止之間十分艱辛,現在,他正靠著石牆想站起來,但竟是如此的吃力,連脖子上的青筋都隱隱浮突怒漲……
梅蕊,嗯,梅蕊這小妮子卻幽靈似的獨立牆角一偶,她靜默得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石像,雪白的面龐也木然而淡漠,沒有一絲表情,連雙眼也宛似凝凍了,僵麻……
項真靜靜的看了面前的三個人一陣,低沉的,他開口道:「今夜我來,沒有別的原因,只是告訴各位幾句話,仇怨的結成責任在於雙方,而當非得以武力解決化怒的時候就必須流血,流血的後果,仇或是越結越深,或是就此了斷,我替你們說項,請無雙派大掌門釋放你們,目的便希望仇恨就此了斷,不要再糾纏下去,我把我的意思向你們表達了,今後如何去做,也全在各位自己……」
沙啞的,那中年人沉沉的道:「你就是黃龍?」
項真頷首道:「不錯。」
他望著那人,反問道:「大約,你即是『滔海龍』嚴章了?」
中年人淒澀的一笑,道:「『鎖鏈四絕,就剩下我子然一身……」
一旁嚴婕冷冰冰的道:「你是個騙子,項真。」
在項真背後的尚元乾一聽之下,火氣頓升,他厲顏道:「嚴婕,你說話最好留神,你忘記是誰救你的命了?」
項真阻住了尚元乾,微微一笑道:「嚴姑娘,騙自何來?」
哼了一聲,嚴婕道:「項真,你很會利用那短促間建立起來的情藉以騙取消息,使我們受欺而不自覺!」
緩緩的,項真道:「我們處於對立,不是麼?而兩國交兵,兵不厭詐,嚴婕,不是我會騙,而是你們太疏忽。」
唇角往下彎了彎,嚴婕悲滄的道:「不要說得那麼好聽,項真,也用不著向我們施惠,你如真有消彌仇恨的心,為什麼你不設法救我二哥?」
搖搖頭,項真悲憫的道:「嚴婕,你有時的想法還太天真,你需明白,在這場漫天的戰火裡我只是屬於無雙派的客卿地位,我本身並非無雙門牆之人,換句話說,我無權,也沒有理由能如此做,無雙派是當事者,而你那常二哥又殺了無雙派的重要人物,你很清禁楚江湖的傳統,血債,便須血來償;老實說,我替你求下了命已有些逾份,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我不能再為你的常二哥說話,或者他死得悲慘,但卻是注定了必得如此的!」
嚴婕的眼眶一紅,淚水撲簌簌順頰淌落,她咽泣著道:「你……你不知我常二哥待我有多好……他待我不亞於我的親哥……你永難體會那種真摯的情感……他們……他們卻當了我的面殺了他……任我求,任我叫,一點用也沒有……」
冷靜的,項真道:「嚴姑娘,當你們要自百花谷來到如意府參加這場血戰的時候,你們就應該準備那最壞的事實來臨,作最惡劣的打算;干戈本來就是殘酷的,就是冷硬的,你不可期望它對你仁慈,對你寬恕,慘事發生了,因為它原來就會發生,如果沒有發生,那才叫幸運。」
說到這裡,項真轉向嚴章道:「朋友,希望你也能同樣了悟這個道理。」
嚴章臉孔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他暗啞的道:「項真,不用你說,幾十年的顛簸生活,我所明白的人生也不會比你少到哪裡……」
唏噓一聲,他又道:「如今,我早已萬念俱灰,一片空茫……回到百花谷後,我將永與青山綠水為伴,再也不作復出之想了……」
深沉的一笑,項真道:「這是上策,嚴朋友!」
嚴婕卻淚零零的插口道:「項真,我恨你……縱使你救了我。」
微喟著,項真道:「嚴姑娘,我救你,原也沒有指望過你感激我,在生命的里程上,我想,你也曾經過波折,打擊,與磨難,你也一定曉得能享受生命的可貴;我不願你死,主要的便是希望你能好好的繼續活下去,在精神上覓求一個寄托,在心靈上托到一些慰藉……」
悲切的失聲痛哭起來,嚴捷雙手掩面,兩肩聳動,嗚咽著低呼:「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下去……」
西門朝午冷冷的道:「嚴朋友,你不照顧照顧你妹子?」
看了西門朝午一眼,嚴章沉重的移動了一步,他輕輕將嚴婕拉了過去,低柔的勸解著自己這歷盡滄桑的妹妹……
退後一步,項真朝獨立牆角的梅蕊笑道:「梅姑娘,你也可以恢復自由了……」
梅蕊雙目倏忽一閃,變得像兩柄利劍般凜烈的注視著項真,冷冰冰的,寒煞煞的,她道:「你真好心,項真。」
項真和善的道:「我希望,我們之間最好能消除敵視……」
麻木的,梅蕊道:「在你殺了我的義父與六個叔叔之後?在你毀了整個長虹派之後,在你暗算了我之後?」
吁了口氣項真道:「你的義父及叔叔們想殺我,梅姑娘,我不得不採取行動,你應該知道,我們彼此是敵人對不?」
僵凝的梅蕊道:「我與你不共戴天,項真。」
望著她,項真搖搖頭,道:「你不要傻,梅姑娘,你不會是我的對手,而我一向有個習慣;不輕易寬恕想對我報復的人!」
梅蕊青著臉道:「那麼,最好你現在就殺了我,也可以斬草除根。」
淡淡一笑,項真道:「你知道我不會殺你,否則,我也用不著費這麼大的功夫了;梅姑娘,我並不求你諒解,我以現今的地位無須如此,但我卻需要你明白,幸運與寬恕不會一再的降臨到你身上。
仇恨之極的點點頭,梅蕊緩緩的道:「是的……假如我今夜不死,假如我還能活著出去,我的有生之日便只有一件事要去完成,這件事,便是如何殺你,一點一點的殺你,眼看著你輾轉哀嚎著痛苦死去……」
她的目光中彷彿有一團熊熊的火在燃燒,而顯然的,這團火不只燒在她的眼中,還燒在她的心裡。
項真低沉的道:「梅姑娘……」
一揚頭,梅蕊又一個字一個字清晰的道:「你聽著,項真,我以我身上的血起誓,如果我能活下去,我將傾我之力,用任何方法來報復你,不管那方法是高尚的,卑陋的,光明的,仰或下流的,我只要你死,要你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咆哮一聲,尚元乾的大彎刀「霍」的出手,他狠烈的道:「賤人,現在我就成全於你,讓你自己先慢慢嘗試你所說的方式!」
一把拉住了欲待衝向前去的尚元乾,項真歎了口氣道:「梅姑娘,你真想如此?」
用力點頭,梅蕊毫不畏縮的道:「一點也不假。」
項真低沉的道:「你不怕我反悔了對你不利?或者,就在這裡結束了你?你知道,這是一件相當容易的事!」
淒生生的一笑,梅蕊淡漠的道:「我等著了,而且,不以為奇。」
連西門朝午也忍不住了,這位「千騎盟」的大當家吼了一聲,雙目暴瞪口沫橫飛的厲聲道:「他媽的,你這熊丫頭莫不成是吃了狼心豹子膽竟在我們面前賣狠稱凶?操的,我先挖出你那雙狗眼來!」
冷冷一哼,梅蕊以極度不屑的目光橫了西門朝午一眼,只硬板板的自齒縫中迸出兩個字來:「粗俗!」
一怔之下西門朝午不禁氣得雙眼發紅,暴跳如雷,他叫道:「什麼?你,你這賤人竟敢罵起我來?好呀,你是活的不耐煩了?來人給我掌嘴。」
答應一聲,尚元乾挺刀便上,如狼似虎的一把拖過了梅蕊,而梅蕊卻木然的閉上眼睛,居然不懼的仰起她那張柔嫩的面龐來。
厲烈的一笑,尚元乾毫不憐惜的揚起了手掌,但是,卻在他正要揮下的一剎被項真阻住,拍拍他的肩頭,項真道:「罷了,尚兄。」
尚元乾不敢違抗,悻悻的收手退下,西門朝午卻一跺腳又氣又急的道:「項兄,這混帳丫頭一再的辱你咒你,你就這麼白白便宜了她?媽的,她想你死,老子就先要她死,看看是她凶還是我橫!操的,水裡火裡全滾了幾十年了,還吃她個胎毛未脫的臭妮子唬住不成?」
搖搖手,項真道:「不要氣,當家的,她口中雖這麼說,做不做得到卻是一個大大的問題,你又何必與她一樣見識?」
仍然瞪著眼,西門朝午怒道:「黃龍,你留著這個禍害幹啥?放在心裡煩麼?你看看她這德性,活像我們就拿她莫可奈何似的,我就從來不信這個邪,給她嘗嘗架子也好叫她知道天高地厚!」
淡然一笑,項真道:「放她去吧?」
西門朝午急得連連搓手,叫道:「放她去了,項兄啊項兄,你莫不成吃錯藥了?媽的,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哪你不要迷糊!」
一側,尚元乾亦躬身道:「項師叔,此人眼郁深仇,情凝血怨,只怕她已執迷不悟,難以渡化了,尚請項師叔再加斟酌,准許弟子執之以法!」
項具俏俊而灑逸的面容上有著一抹疲乏的紅暈,他深沉而智慧的笑了一笑,雙目中,有著湛然無畏的清瑩光彩,絲緩的他道:「我說放她去。」
愣了半晌——
西門朝午長歎一聲,道:「你錯了,項兄……」
項真的唇角微撇,他道:「或許我錯,但就是如此吧
對面梅蕊古怪的凝視著項真,良久,她冷森森的道:「我並不感激你,項真。」
冷淒淒的一笑,項真道:「記得我已說過,我不殺你並不需要你的感激,那原因很簡單,其一,你僅是個涉世未舉深的純真孩子,其二,你曾對我十分友善,而且在不知情中告訴了我很多我急需知道的事;其三,你長虹一派潰頹瓦解,我應該給他們留條根僅是如此而已,當然我明白,這條根留了下來,對我是極其不利的,但我不在乎,因為我早已如此做了,假設你要來找我尋仇,梅蕊,你聽清楚了,無論在何時,何地,你用何種方法,手段,我全接著;在你來前,你只需記得一件事,你要有一定的把握取我命時再來,否則,你的運氣也就到那一天為止了!」
唇角浮起一抹冷酷的笑意,項真讓開兩步道:「現在,你們各位可以離開了。」
梅蕊一場頭,冷冷的道:「我記得你的話,項真!」
說罷,她已毫不回顧的走出石室,雖然、她的身子因為過度的暈沉及囚制而有些搖晃不穩,但是,她卻仍舊那麼強撐著走了。
嚴章與嚴婕兄妹互相攙扶著出去,來在項真身邊,嚴章停住了腳步,他深深的看著項真,良久,他又低啞的道:「謝謝你,黃龍。」
項真報以微笑,沒有說話,而嚴婕的目光也奇異的掠過他的臉上,這一剎中,項真已從這一對兄妹的眼裡讀到了他們的心頭的話,那是感激的,懷恩的,坦誠的;雖然,嚴婕曾在表面上提過那些「恨」。
望著他們的背影蹣跚而遲滯的消失於石室外的黑暗中,聽著那沉重的步履聲逐漸遠去,良久——
項真輕輕吁了口氣。皺著眉,西門朝午低緩的道:「看吧,項兄,這丫頭片子早晚要給你增加麻煩,或多或少,總是有麻煩就是了。」
項真沉和的一笑,道:「我曉得,但她也會多加考慮,我並不是時常發善心的人,是麼?」
喟了一聲,西門朝午道:「有時候,你的度量太寬大了,寬大的令我吃驚,令我懷疑你是不是我一向聽說的黃龍?」
一笑之下,項真道:「不會錯的。」
往石室四周又看了看,他又道:「我們也出去吧,這裡的戲,已經唱完了。」
尚元乾搶先一步侍立門口,於是,項真與西門朝午已迸肩走出了這幢陰暗而腐潮的石室。
夜,十分冷,風吹著像能鑽進人們的骨縫子裡,那麼寒冽,那麼尖銳,可不是嚴冬了?唉,真個淒涼的冬啊……
回過頭,項真和聲道:「尚兄,連日征戰,你也一定異常疲勞了,便請早些回去安歇,並謝謝你一直陪伴我們。」
尚元乾搖頭道:「弟子不累,項師叔,分別在即,重見之日也渺渺,尚請你老允許弟子多做親近。」
微微一怔,項真笑道:「方纔,你不惱麼?」
尚元乾恭敬的道:「回稟項師叔,弟子當時也有些覺得忿然不平,因為那女子實在太過氣人,但如今回想,或許你老所作所為隱含深意,弟子愚魯,未曾體悟也未可定了;至於是否著惱,回稟項師叔,弟子再大膽也不敢如此無禮失態!」
項真一笑道:「謝謝捧場了,尚兄。」
西門朝午連連搖頭道:「我卻還是覺得不是那回子事,媽的,這賤人……」
抬頭望望黑沉沉的夜空,項真低徐的道:「不要盡想這些了,值得我們去想的事情還多得很呢,又何必斤斤拘泥於這一丁點?」
猛一搖頭,西門朝午道:「是了,明天一早我們就走?」
項真道:「不錯!」
略一沉吟,西門朝午道:「老荊呢?一道麼?」
項真頷首道:「當然。」
搓搓手,西門朝午道:「送他回鄲州?」
笑笑,項真道:「是的。」
踱了兩步,西門朝午又道:「那麼離開鄲州以後呢?」
項真淡然道:「你也該回你的『千騎盟,看看了,偌大的一幫人長久不見了瓢把子也不是道理呀!」
哈哈一笑,西門朝午道:「項兄,說真的,我不管你去不去大草原,我那一畝三分地你可得跟著去逛逛,也順便看看我土皇帝的威風。」
沉吟了一會,項真道:「只怕暫時也去不成……」
西門朝午發火道:「為什麼?」
項真揉揉面頰,道:「我還得去看看我的幾位老友,他們還受了傷在療養……而且,我的姐姐也正在那裡等著我!」
「你的姐姐?」西門朝午愣愣的道:「你還有個姐姐?怎的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怪了……項兄,可是親姐姐?」
項真笑著道:「不,義姐,但也和親的差不多了。」
一拍手,西門朝午道:「好,我和你一起去,然後接你的朋友和姐姐都到我那裡,咱們好好聚上個十年八年的……」
項真有趣的道:「那要把你吃垮了……」
嘿嘿一笑,西門朝午傲然道:「媽的,千多人都吃不垮,多了幾個又算什麼?就此一言為定了!」
笑笑,項真道:「我得再想一下,老實說,我還有些事要辦。」
西門朝午不耐煩的道:「一句話,我陪你去辦!」
項真笑道:「你真叫死纏活賴啊,當家的!」
摸著下頷,西門朝午道:「不,這乃臭味相投,項兄,我們的緣分可深得很呢。」
旁邊,尚元乾依戀的道:「假如可以,弟子也真想跟著二位跑了……」
一後他肩膀,西門朝午豪邁的道:「機會多得很,老弟,另心急。」
尚元乾低低的道:「項師叔,西門當家,日後,無論如何都請光臨大草原一遊,無雙派上下一體,全盼著呢
項真頷首道:「放心,我們全會來的。」
吸了口氣,西門朝午抖了抖道:「暖,對了,我們在這如意府裡逛逛吧,明天以後,這裡就將成為一片瓦礫焦土了;將來如意府在人們的記憶中只會是一個陳跡,再也找不出這等風光啦……」
項真輕輕的道:「也好,起二更我們就去休息,幾天幾夜未曾合眼,也真有些倦了……」
於是,三個人安靜而悠閒的在這寒冷而凜冽的夜色中蹀躞散游起來,他們誰都知道這不僅僅是在散步而已,主要的,還在於珍惜這一段殘酷血腥後的安寧,憑弔那方才逝去的金鼓風雲,以及,對死難者的哀悼及即將分離前的短促相聚心契……
夜深了,寒風呼嘯,枯樹幹枝在抖索著……這一切,即將成為過去,就像風裡枝丫顫慄般的蕭煞,滿眼錦繡花草,頓又一片零落……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17:25
第69章 北返歸騎 欲連心
離大河鎮二十里處的一片山坡上。
項真與西門朝午並騎柱立,目光中全帶著依戀,他們正凝視山坡下蜿蜒向北移動的一列騎隊,嗯,這是大草原無雙派班師回到關外的人馬;那一長列的隊伍彎曲著一直迄通到遙遠的盡頭,在灰蒼蒼的天幕下,在寒風的呼嘯裡,白衣白中飛揚飄舞,金環閃閃,這些豪勇剽悍的無雙健兒們正迎著刺骨的冷瑟昂揚歸去,他們全是鐵打的漢子,那一場血的洗禮,似乎已將他們磨礪得更堅強,鍛煉得更粗獷了……
有悲壯的號角聲攙和著淒悠悠的馬嘶傳來,應和著二十里外一股濃黑的煙霧騰升空中;大草原的兒郎們離去了,如意府被焚了,剩下的,除了那些殘酷的戰火痕跡,除了人們心頭的悵惘,還會有什麼呢?大約,就只有死難者在冥冥中的哽咽與他們家屬的哭嚎了吧?
目注著坡下長長的隊伍遠去,目注著他們逐漸消失在霆雲低垂的天邊,於是,一切都沉寂了,就像多少年來這裡一貫的沉寂一樣,冷清清的,空蕩蕩的;北風打著無奈的長哨捲過曠野,捲過山脊,也捲過了人們興味寥落的心懷,好虛渺啊,這情這景……
揉揉臉,西門朝午嗓子有些暗啞:「他們走了,項兄。」
項真微微點頭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強笑一聲,西門朝午又道:「就好像……呃,失落了些什麼一樣……」
摸著胯下的「角杵」鬃毛,項真回頭看了看那輛坡後孤伶伶的單馬拖著蓬車,低沉的道:「這就是在興奮過後必然的空虛……不要說經過這麼大場激戰,會合過那麼多的人——敵人或友,人就是在尋常的歡宴之後,當曲終人散,賓客賦歸,不也有著那麼些寥落冷情的情韻麼?」
呵了口氣,西門朝午搖頭道:「如今,好像任什麼也過去了,殺戈,血腥,嚎叫,悲哭,連一丁點影子全找不著啦……」
項真淡淡的道:「是非成敗,轉頭皆空……」
怔忡了一會,西門朝午頷首道:「說得對……是非成敗……轉頭皆空……當時還看得見,觸得到,只有一眨眼,就好似俱消失了……」
微喟一聲,項真道:「你看見那大河鎮四郊千里的孤墳了?你記住那遍地遍野濺染的血跡了?這些,不僅代表著淒厲,還影映著人性的悲哀……為了什麼呢?往往,追本逆源,卻像是什麼都不為……」
激靈靈的打了個寒慄,西門朝午望著項真,低沉的道:「項兄,你說得我全身都有些發冷了……看樣子,你不光只懂得技擊,還更知道很多人活著的道理……」
臉色有些僵木,項真徐緩的道:「沒有事的時候,多想想,便會透悟許多忽略了的東西,那個時候,心意也能覺得日常這麼庸庸碌碌的可笑與可悲,但是,一轉臉,自己卻又沉入這股迷混的六欲之潮而不自禁了……」
搓搓手,西門朝午無聲的歎了口氣,道:「我們也走吧?蓬車的老荊大約也等急了,他該來看看,無雙派班師的壯大行列,更該來聽聽你這套靜性清心的哲理。」
微微一點,項真道:「荊兄只怕比我們都懂得多。」
打了個哈哈,西門朝午道:「我不信……」
不要多說了,項真牽過「角杵」——這是荊忍的坐騎,換了一匹常馬去拖車後,就暫時給項真代步了;現在,「角杵」以小跑碎步奔向蓬車,西門朝午亦馳著他「白雲兒」趕來。
不論在有形的,五花八門的人世間曾經發生過些什麼事,而時光卻總是那般漫不經心的,冷酷漠然的照樣流了過去;而時光卻永遠不變的,沒有形狀,沒有聲色,沒有氣息,它就是那麼默默的,也是那麼可怕的流過去了,一天如此,一月如此,一年如此,一生,也就如此……
於是——
在離開大河鎮以後的第二十七天,項真與西門朝午護送著荊忍來到了普境西面的鄲州!
荊忍在鄲州是威名赫赫的,在這個地面上,他的萬兒幾乎和金字招牌一樣,亮出去能炫花了人的眼睛;就好像每個地方的老民都喜歡誇耀他們本地的特產,譬如說哈密的瓜,吐魯翻的莆萄,萊陽的梨或是杭州的西湖,錢塘江的潮聲……而鄲州,百姓們喜歡把他們的一塊天「金雷手」荊忍掛在頭上,鄲州個荊忍,他有如「鄲州」的守護神.甚至連鄲州的三尺童子也能把那句歌謠唱在嘴上,「金雷手、金雷手,霹靂蛇火震鄲州!」
十分輕易的,西門朝午與項真便找到了鄲州荊忍的府第,那是一座矗立在鄲州城正中的恢宏巨屋,樓閣連雲,宅院深沉,他們在安置妥了荊忍之後,在荊忍的榻前被他硬硬留住了下來,而這一住,便又是十日過去了,大雪,早已飄漫了天。
瑞雪,是在荊府中的第十一日。
這是一間美麗而高雅的小廳。
項真換了一襲絲光閃閃的杏黃長袍,束髮中將黑亮的頭髮束撮著分襯得格外清爽,而唇紅齒白,丰神俊朗,又顯出了他自來的翩翩風姿,好一個美男子!
小廳裡生著一盆熊熊炭火,項真便坐在炭火旁邊的一張大師椅上,椅側,置有一方小几,幾面擺著兩碟細點,一壺美酒及一隻小巧的玉杯,項真坐著的方向正面對窗外,窗外是一角庭院,雪花繽紛飄落,早將院裡粉妝成一片銀白,幾株意韻古拙的老松全在松蓋上積滿了皚皚白雪,青白交映便越發賞心悅目,雅淡無比了……
淺淺輟了口酒,項真滿心舒暢的微微合起了雙目,室內的如春暖意,簡直已連他的骨頭都撫摸得輕軟了……
忽然——
門兒「砰」的推了開來,西門朝午莽撞撞的大步闖進,他一看項真這股子悠閒勁兒,已不由怪叫一聲道:「哈,我的老哥,你倒蠻懂得享受呀,一個人坐在這裡飲酒賞雪,烤火修心,媽的,難怪走都不想走了。」
項真微微側首,笑道:「坐,當家的。」
反手拉了一張椅子坐在項真身邊,西門朝午就著項真的玉杯,一口氣連干了三次,他用手背抹去了唇角的酒漬,滿足的長長吁了口氣,嘻嘻一笑,他壓著嗓門道:「愜意得緊,嗯?」
項真無可奈何的道:「要不,這大雪天幹什麼呢?」
西門朝午有些急意的道:「走路呀,你不想你的姐姐,我還想回去看看,我的孩子們呢,老是住在這裡也不是那麼回子事。」
點點頭,項真道:「我也有這個意思,而且,我想明天便對荊兄告辭了,他的身子亦漸有起色,不會再有什麼變化。」
一拍手,西門朝午道:「明天?好極了,就是這麼說,明天咱們一早就走,先去接你姐姐與朋友,然後到我那裡住下了,項兄,說真的,我那裡雖不比老荊這邊富麗堂皇,但也另有一股子威穆豪壯之氣,而且地方較此地更大,山高原闊,風光雄渾,包你一住下就捨不得走了!」
淡淡一笑,項真道:「我想,當家的,你急著同去探視你的兒郎是假,盼著和你那些侍妾們親熱才是真的吧?」
臉孔突熱,西門朝午忙道:「胡扯,胡扯,我這個人最重兄弟情,最討厭那些花花草草,急著回去當然是為了看我那些孩子們,至於那些騷婆娘全滾到一邊,輪到他們也是在盡尾了,還得瞧瞧我興趣高不高呢。」
眨眨眼,項真道:「看你急得那個樣子;其實,自古英雄愛美人,這也不是什麼難出口的事,你又何必心虛!」
一張臉紅通通的,也不知道是這位「千騎盟」的大當家方才喝酒喝得醉了抑是他真的被說中心事害臊起來,抹了把滲出在鼻端的小汗珠,西門朝午低促的道:「我,呃,我呀,我這人生平最不好的就是女色,雖然有幾個娘們侍候我,那也只是侍候而已,項兄,老實說,這決不是表面功夫,我這個人就是柳下惠重生,硬梆梆的鐵漢!」
他喘了口氣,又道:「自古英雄愛美人是不錯,但卻套不到我身上,我就從來不管他什麼美人不美人——」
說到這裡,西門朝午忽然直眼看著項真,好半晌,他竟自顧自的呵呵大笑起來!
項真迷惑的道:「有什麼事這麼好笑?當家的,大約你又想在我身上出什麼點子了吧?」
忍住了笑,西門朝午道:「項兄,你有個義姐,不是親姐是麼?」
微微點頭,項真道:「是呀,但這也不值得那麼好笑
西門朝午憋了口氣,又道:「在你隨著無雙派與黑手黨及如意府的人火拚之前,呃,你就把你的義姐姐及你那幾位尊友留住在「大元府」了,對嗎?」
項真一笑道:「是的!」
舐舐嘴唇,西門朝午又道:「你那義姐,一定生得很美,嗯?」
項真道:「相當美。」
哧哧一笑,西門朝午道:「而且,你們的情感也必極深厚,平素她對你的照拂也無微不至,就等於是家裡的主婦一樣?」
舉起玉杯嚼了口酒,項真頷首道:「不錯。」
深深看著項真,西門朝午低緩的道:「那麼,項兄,你們一定也相愛了?」
略一遲疑,項真坦然的道:「我想,我們是在心底互相愛著……」
一拍手,西門朝午道:「如今,你懷念她麼?想早些見到她麼?」
項真肯定的道:「當然。」
豁然大笑,西門朝午道:「好了,項兄,自古英雄愛美人的不是區區我,而是你,要快趕去會情人的,不是我,也是你!」
安詳的一笑,項真道:「當家的,你卻會套人的心事啊……」
西門朝午得意洋洋的道:「我是幹什麼出身的?項兄,你這點小小的法門還想先瞞住我?也罷,我便成全於你,明晨趕路以後,途上快馬加鞭便了!」
雙目中有一股閃亮而奇異的光彩炫映著,而這股光彩中含蘊著憧憬,甜蜜,溫馨,以及……以及深邃的情意……
「喂」了一聲,西門朝午笑道:「你怎麼了?像在做夢似的……」
項真微一拱手,道:「謝你的快馬加鞭!」
哈哈大笑著,西門朝午提起酒壺斟滿了一杯酒拿給項真,項真仰首干了,他再倒滿,西門朝午也同樣來了一樣,這位意態飛揚的「千騎盟」大當家竟有些焦盼的道:「項兄,為什麼不趕快成婚?我也可以痛醉一場,哈,黃龍有了家,這該是一件多麼奇妙的事情……」
閉閉眼,項真道:「也曾有人如此問過我……想起來,我也有些傷感……是的,為什麼不趕快成婚?」
西門朝午迷惑的道:「為什麼呢?」
低沉的,項真道:「有幾個原因,有些,是實質的,有些卻屬於無形……」
怪叫一聲,西門朝午道:「什麼有形無形亂六八糟?不管,這次回盟裡以後,我便為你準備大喜之事,一切會由我包了,你不用費心……既然相悅,哪還有這麼多考慮的?」
想說什麼,項真又把話嚥回肚裡,是的,多少年來,自己是怎麼了,老被那麼些不值得顧慮的原因煩惱著,拘束著、或者,西門朝午講得對……自己需要忘掉那些過去,忘掉那些令自己猶豫過的往事,掃除曾經聚集在心上的陰影……徹底的掃除!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18:05
第70章 伊人情深 鵲橋會
大元府,郊區。
這是一棟清雅而幽靜的房舍,三合院,外面用竹籬圍繞著,四周是一片稀疏的松林,一條半涸的小溪在院前橫過,如今溪水早已結成了冰,一座小巧而古樸的木橋,便搭過溪面連接著兩頭,現在,是近黑時分了,雪花飄著,繽繽紛紛的,越發為這裡的景致增加了一些淒清而冷寂的韻味……
兩匹馬自遠處狂奔而來,蹄聲貼著雪地往外滾,響聲不大,它是沉實的,但卻急驟得很,兩匹馬,一匹雪也似白,另一乘卻是花斑皮毛的,在這大寒天,兩匹馬卻全是噴氣如霧,而且,身上也都汗濕如漿,顯然的它們皆經過了一段長距離的發力奔馳了……
像是馬上的騎士有什麼要事,也像是他們的心裡都急著什麼。當然,他們都是急著什麼的,因為,策馬而來的鞍上人,一個是「十臂君子」西門朝午,另一個,就是「黃龍」項真了。
他們筆直的對著這棟房舍奔來,而這幢房舍裡住著的人,嗯,就是項真分別已久的好友,兩塊板包要花與曾經領受過他大恩的晏立兩口子,還有,就是項真的義姐君心怕了……
在項真幫著無雙派的鹿望樸等人前往對付碑石山的黑手黨之前,他們經過大元府時,項真就說好說賴費盡了功夫將包要花晏立兩口子及他的義姐安置在這裡住下,那時,他們全都受了或重或輕的創傷,也正需要好好養歇一段時日,但是,項真卻料不到他這一去竟是去了這麼漫長的時間,而在這段血腥風雨的時光裡,儘管他連連征戰,殺戈不斷,但是,他卻沒有一時一刻忘記尚暫居在大元府的好友,以及,他的姐姐,項真是一個深沉而含蓄的人,他不可能將他的心思形之於面,透之於外,不過,他自己卻貼切的感到這種思念有多深,有多重,像縷縷的絲,不絕的線,纏繞著他的心全在一陣一陣的緊栗了……
從鄲州奔到這裡,足足策馬狂馳了十一天,相當快了,快得西門朝午都有些消受不了這顛簸之苦,但項真的情緒卻是興奮,昂亢的,焦切的,他幾乎已經忘記什麼叫休息什麼叫睡眠,自別了荊忍,購得這匹健騎,他就夜以繼日夜能多快有多快的往大元府趕,西門朝午看在眼裡笑在心裡,他明白項真心頭的急切,更曉得他情感的所繫,這宛如用力壓制住的一股熱流,只要壓力消失,它就要洶湧而澎湃了,而那將是狂浩的激盪的,更是火般炙烈的;自然,項真一直惦念他的老友,不過,還有比老友更使他惦念的因素——他的義姐君心情!
一個人的愛是不可能被長期禁銅著的,縱然硬生生的隱諱,硬生生的迫藏,卻總有突然發洩的一天,那一天只要到來,則一切隱諱與強制的力量俱將失效,反而促使這情感更形猛蕩而奔放,有如火山的岩漿突然噴射,現在,項真就是如此了……
馬上,此刻,西門朝午與項真都已看見了那棟雪花掩映下的清幽房屋,一時之間,項真不覺有一股鼻端酸澀的感觸,他的心跳著,血液流循加快,連握韁的雙手都在微微抖動了,很突兀的,他將馬行的速度緩了下來。
西門朝午衝出去五六丈遠也收住了勢子,回過頭來,這位「千騎盟」的魁首低叫道:「老天爺,你這是怎麼回子事嘛?急著趕路的時候恨不能插飛來,臨近了,反而又猶豫啦……」
揉揉僵凍的面頰,項真沉緩的道:「當家的,我們慢一點,從容一點去,免得驚嚇了他們……」
哈哈一笑,等項真的坐騎與他並行了,他才道:「你呀,小子,就全他娘的假正經,這一路來,簡直就像拚命一樣的趕,把老漢累得暈頭轉向,心跳氣喘,食也不知味,睡也難成眠,快到家門了,卻又擺出這等凜然不可侵犯的模樣,奶奶的,你這算給誰看的哪?」
雙目凝注著雪景的朦朧屋舍,項真答非所問的道:「你想想,當家的,在這段日子中,君姐姐可會瘦了?」
怔了怔,西門朝午隨即笑道:「當然瘦了;我雖然不大懂得男女之間愛來愛去的那一套,不過我也總聽人說過,害相思病是一定會瘦的,像……呃,像西廂裡頭的崔鶯鶯的和張生,一男一女只是空隔著道牆,不就都茶不思來飯不想了?一個人茶飯不思,還他娘能胖到哪裡去!」
有些啼笑皆非的搖搖頭,項真道:「在男女之情這上面,當家的,你可真是知道得不算多,而且,論說起來也實在不夠雅……」
「啞」了一聲,西門朝午道:「雅?雅個鳥!我只要看上哪個妞兒,就派人到她家提親說媒,把價錢開出來,價錢不要太離譜,我就把聘禮送過去跟著就將妞兒接過來,根本用不著什麼婚典堂禮,一頂花轎另再給孩兒們大吃一頓應個景也就行了,不偷不強不迫不逼,大家全是自願。合則來不合去球,彼此准也犯不上扭扭捏捏;我,我還我那些妞兒談情說愛?沒有那麼功夫!」
微微一笑,項真道:「所以說,你還不解風情,不識溫柔滋味……」
哧哧一笑,西門朝午道:「只要我娶過來的侍妾們能伺候得我舒舒服服,不惹我煩心也就夠了,我管她們吃飽穿暖,大家乾脆,要我故作多情萬般的樣子去和她們談什麼風花雪月,輕憐蜜愛,哼,免套!」
說到這裡,西門朝午指了指前面的屋舍道:「項兄,可就是那座房子?」
點點頭,項真道:「不錯,當時我費了半天功夫才為他們找好租賃下來的……」
悠悠的,他又道:「卻不想一下子過去這麼長長的日子了……」
擠眉弄眼,西門朝午道:「這叫什麼?『別時容易見時難』哪……」
項真沒有作聲,他帶著些兒癡迷意韻的怔怔凝視著雪中的那棟房子,而現在,他們已來到了小橋之前。
西門朝午翻身下馬,他抖落了滿身的雪花,把雙手湊在嘴巴上呵了幾口熱氣,然後,他笑道:「我去拍門報吉,行不?」
輕輕的,項真道:「有勞當家的了。」
一探手,西門朝午道:「固所願也。」
說著,他踩上那座小木橋,在一陣「咯吱」「咯吱」的碎冰聲及橋架震搖聲裡,這位「千騎盟」的大當家來到籬邊門旁,他伸出手去,在那扇緊掩著的斑剝木門上用力敲著,邊高聲喊:「稀客來羅,稀客來羅,裡面的人快來開門哪……」
又是敲又是喊的,片刻後,裡頭的房門已被打開,一條高大魁梧的身影現了出來,這人朝著籬外大聲問道:「請問哪一位?」
西門朝午宏笑道:「我叫西門朝午,不算什麼玩意,寶貝在後頭,項真回來啦,你老兄還不趕快迎將出來?」
那大漢猛的呆了一呆,一呆之後卻突然跳了起來,他沒有出來開門.反而立即向中間那排正屋跑去,一面跑,一邊放開喉嚨大叫:「君小姐,君小姐,恩公回來啦,恩公回來啦,包大爺,恩公回來啦,你們快出來啊……我那老婆,你也拾掇著來迎……」
西門朝午睹狀之下不由哈哈大笑,邊回頭朝項真道:「你看看,你看看,這位仁兄大約就是你;那個從雙義幫手裡救出來的晏立吧?娘的,我看他像猛古丁得了羊癩瘋啦……」
這時,正屋的門已被突然打開,君心抬細弱而窈窕的身影由屋中的燈光映了出來,顯然,她已為這過度突兀的喜訊而激動得有些失措了,語聲是那麼興奮,那渴切,又那麼抖顫;她強自壓制住內心情緒的洶湧,目光急迫的四處尋視,邊急的道:「在哪裡?晏大哥,在哪裡?」
左面的廂房門在此時「砰」的推開,嗯,那衝出來的人果然不就是包要花!他一衝出立即大叫:「老晏,人呢?
他媽的人呢?我要剝了這小子——」
晏立急匆匆的奔來啟門,邊叫道:「在外頭,就在外頭……」
於是,君心怕、包要花,還有甫從房中奔出來的,唔,晏立那位同甘共苦的一口子,四個人幾乎全擠向門邊,包要花一攔晏立兩口子,還是讓君心怕先出來了,西門朝午一見君心怕,不禁心頭大讚道:「好,好一個世問少有的標緻女子,看她美而不蕩,艷而不妖,靜而不冷,柔而不懦的神態,就必知是個難得的嫻淑佳人無疑!」
心頭想著,西門朝午連忙正容施禮,一口氣道:「不才西門朝午,項真至友,項真兄弟便在後面!」
在這等焦渴殷切的節骨眼上,君心怕仍不失態,她在微怔之後立即盈盈還札,邊輕細的道:「君心情見過西門壯士——」
說完了,她才將目光投向小橋的那邊,而橋那邊,項真正深深的,火熱的,渴切的也凝視著她,一剎間,兩人的目光像是膠著了,凍結了,那麼癡,那麼粘,那麼激動的纏在了一起,宛如時光全然停頓,萬物歸向永寂;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存在,沒有任何煩囂相擾,天地之間就像只有他們兩人,只有他們火熱的凝視了;這瞬息,毫無掩隱的,毫無矜持的,兩個人的情感迅速交流,愛意立即融合,連兩顆心,也緊緊的擁抱成一顆了……
西門朝午含著微笑,默默的看著這一對飽經情感折磨與世事憂患的男女;有一種深深的悵觸和體悟浸襲著他,這一瞬間,他像是突然明白了很多,卻也宛似突然失去了很多,現在,他知道了男女之間「情」字的偉大,更瞭解了其中那股子可以使一切黯然失色的無比力量,這股力量是能以壓制每一樁逆流的是毫無疑問的雄渾而浩蕩的,它幾乎能驚天地,泣鬼神……
本來包要花要衝上去擁抱項真,此刻,他也屏息站住了,晏立和他的女人更是連大氣也沒敢多透一口,並立著注視這令人彌足珍貴的永恆一剎,他們是過來人了,當然曉得這個時間他們應做什麼——什麼都不做,只需要寂靜,無聲無息的寂靜。
於是,良久——
項真緩緩下馬,一步步的踏上小木橋,他目光絲毫未曾移動的凝視著君心情那張姣好而清麗的面龐,低沉的,他叫:「姐……」
君心怡驀然抖索了一下,顫顫的伸出雙臂,幽幽的:「弟弟……」
隨著這一聲「弟弟」,君心怡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了,一聲哽咽中淚水奪眶而出,同時,她飛一般狂奔了過去,項真也迎上兩步,猛然將奔過來的君心怡摟入懷裡,那麼緊迫用力的摟入懷裡!
君心怡幾乎全身都癱瘓了,她把整個嬌弱的軀體深埋在項真的臂懷內,面頰也貼偎於項真的胸膛上,現在,她可以清晰的聽到項真的心跳,感覺到他急促的呼吸,還有,那炎熱的體溫,強烈的男人氣息,這些,俱是那般熟捻卻又如此陌生啊,但是,無論如何,君心怡已經完全滿足了,完全釋慮了,她知道,她又在項真的懷抱中找回了期冀,找回了希望,更找回了慰藉與愛,他並沒有忘記自己,就像自己沒有一時一刻忘記他一樣……
多美妙而雋永的片刻,世上的千萬對癡男怨女,所以會那般甘受情磨,甘忍情苦,所以會如此不顧一切的追尋他(她)們的期冀和理想,這股局外人看上去那般可笑可歎的傻勁,也就全在這相等的片刻中答覆了一切了……
雪花飄落,灑在項真和君心怡的髮梢,肩頭,與鞋面上,灑在他們那兩張激動而癡迷的面容上;項真低下頭看著君心怡,君心怡也仰臉凝注著他,於是,他們都發覺自己深愛的人兒消瘦了,清減了,也憔悴了,是什麼原因會如此呢?漫天的風霜?勞累的奔波?血腥的殺戈,或是生活的坎坷?不,是刻骨的相思,銘心的懷念,以及天各一方的煎熬啊……
蒼啞的,項真道:「姐,我回來了……」
沾著淚的臉蛋兒努力漾起一抹苦澀卻歡掀的微笑,君心怡抽噎著點頭,哀怨的道:「你回來了……想得我好苦……」
用嘴唇摩挲著她的額角,項真悄細的道:「原諒我,姐,我不是有意的……」
喃喃的,君心怡像夢囈一樣的道:「這些個日子以來……弟,你不知道我過得多淒清,多孤寂;白天黑夜全擔著一顆心,生怕你出了什麼意外,生怕你受了什麼傷害……
醒著的時候想著,睡著的時候也掛著……或許你不會明白,弟,假如你有了什麼三長兩短我也不會獨自活下去的……
我沒有這個勇氣……」
幽幽裊裊的傾訴著心底的話,而心怡是抑制得太長久了,隱憋得太長久了,她早就要向項真吐露的;在項真的眼中,君心怡就似是一株細弱的幼枝,一朵嬌嫩的蓓雷,不能經風霜,不能經雪雨,她是那麼柔細,那麼溫馴,又那麼淡雅,她需要項真有力的雙臂來環護,堅實的胸膛來遮擋,但是,令項真愧的,雖然在他盡力的維護下,這株細弱的幼枝,嬌嫩的蓓蕾,卻仍舊承受過多少磨難和酸楚啊……」
低徐地,項真悵然道:「姐,是我不好,使你精神上際負了如許沉重的痛苦,可是你要相信,相信我對你的思念,相信我心中對你的索懷……」
含著淚笑了,君心怡點著頭道:「我相信,我完全相信,從在青松山莊的囚牢裡,你告訴我你愛我的時候,我己把整個心交給你了……弟,隨便你做什麼,隨便你對我怎樣。
我永遠都不會有絲毫猜疑的……」
微微有些抖索,項真道:「姐……姐……要我怎麼說?
要我怎麼表示和對你的依戀與思切?這段漫長的時光,想得我好苦……」
輕輕用細長而深嫩的手指比在項真唇上,君心怡溫柔的道:「我知道,弟,我全知道……有好幾百次,我在夢中見到了你,我不顧一切的告訴你我是如何盼望你歸來,我是如何捨不下你……我想,縱然我們隔著千萬里遙遠,在同一個夢中,我們的心意必會相通,你也一定會聽到我向你說的那些傻話,弟告訴我,你全聽到的?」
項真深沉的道:「是的,我全聽到,就如現在一樣清晰,一樣真實……」
於是,在淚波瑩瑩中,君心怡喜悅的笑了,她憐憐的又把臉蛋兒依貼到項真胸前,項真更用力的環攬著她,在雪花繽紛裡,在寒冷的空氣中,他們似乎已完全忘記了身外的一切,整個天下,除了他們彼此之間心的呢喃,靈魂的傾訴,肌膚的接合,宛如就沒有別的了,任什麼全都已那般虛渺,任什麼全都是如此空寂,整個空間幻為一粟,而他們,便依偎在這一粟裡了……
很久,真的很久……
包要花拖著一雙厚棉鞋走了上去,他輕輕拍了拍項真的肩頭,啞著嗓子道:「公子爺,別只顧著你姐,就算老朋友全不要了,也得替人家遠道伴你而來的貴客著想哪!天寒地凍的,愣在外頭算是怎麼回子事?」
悚然驚悟,項真如夢初覺般放開了懷中的君心怡,他一張俏俊的臉容火赤赤的發熱,窘迫的道:「老包,你好?——」
皮笑肉不動的一張牙,包要花道:「嗯,你還記得我好不好?你這一去可真叫痛快,把全付擔子朝姓包的肩上一擱,媽的,包老爺就差點沒悶憋了氣!」
雙手緊緊握住包要花的手,項真誠摯的道:「這些日子來,老包,多謝你對君姐姐及晏立兩位的照拂,多虧你了,否則我又怎麼放心得下?」
嘿嘿一笑,包要花罵道:「少給包老爺來這一套,媽的,你就吃定了我耳朵軟不是?老久不見鬼影,一回來就先摟著姐姐親熱,把他媽生死之交的老弟兄全拋到泰山的那一頭了,這口烏氣,是可忍孰不可忍……」
鬆了手項真連連作揖道:「對不住,對不住,老包,我這廂給你陪罪了,保證下一次決不這樣,久別初見之後,一定先摟老兄你親熱……」
佯板著的粗臉一掉,包要花哈哈大笑起來,他一把拖過項真,緊抱著,「嘖」「嘖」「嘖」,一連在他面頰上香了好幾下,又用力一拍項真肩頭,咧開嘴巴,欣喜的道:「他奶奶個狗熊,這一遭你可是出足了風頭啦,幫著無雙派緗橫南北,上陣好殺!」
說到這裡,他側首朝一旁抿唇微笑,臉蛋兒暈紅的君心怡作了個鬼臉,笑哧哧的道:「君妹子,你別吃醋,未來項公子那張小白臉只是給你專權香的,老包有僭,佔個便宜啦……」
君心怡的顏容越發嫣紅了,就宛如白膩的凍玉上抹了一層胭脂,美極了,也艷極了,她羞澀的垂下頸項,怯怯的道:「包叔叔就會說笑……」
木橋這時又是一陣搖晃,「咯吱」「咯吱」的踩響著,西門朝午大步行來,他向包要花一抱拳,豪邁的道:「要等著項兄來引見只怕得凍僵了,不才還是毛遂自薦吧,這位兄台,不才「十臂君子」西門朝午!」
趕忙還禮,包要花笑呵呵的道:「我就是包要花;方才當家的與君妹子見面揚萬的時候我已經聽見了,可真是心頭一愣,人的名樹的影兒,『千騎盟』的大當家果然氣態軒昂,威儀非凡,呵呵,久仰了,久仰了……」
西門朝午道:「不敢當,包兄大名,不才亦早聞項兄屢屢提及,包兄,你是項兄的生死至交,西門朝午放膽說一句,也就是不才的生死至交了!」
趕忙拱手,包要花道:「多謝抬愛,當家的,這就叫一見如故哪!」
豁然笑著,西門朝午跟著道:「又叫相見恨晚嘍!」
旁邊——
晏立跟他那口子已拜見過項真,項真拉著他的一雙大手頻頻搖動著,正在興奮的說話:「……晏兄,你昔日的傷勢全好了吧?這些日子來一定悶得慌?你和你意中人也該找個時間正正名份了……」
晏立傻呵呵的笑著,他的那口子卻羞紅了一張秀氣的清水臉盤兒低下頭去,包要花嘿嘿笑道:「不勞你這小子放馬後炮,君妹子與我已經作了主給他們正式成了親啦!」
怔了怔,項真道:「已經成了親啦?在哪裡行的禮?」
包要花一指後面的房子,道:「就是這兒!」
有些迷惘了,項真道:「就是這裡?誰主的婚,誰證的媒?有喜堂麼?請過客奏過樂麼?下了聘沒有?」
「嗤」了一聲,包要花道:「哪來這麼多囉嗦?不過麼,麻雀雖小,卻也五臟俱全,老晏和他那口子不講究排場,可是婚禮亦稱得上正正式式;我主的婚,君妹子為的媒,喜堂就佈置在這房子的正屋,洞房設在大廂,請了兩位附近包辦婚喪喜慶的鎖吶手來吹吹打打了一番,房東全家正口是賀客,至於下聘與嫁妝,我把我的一塊古玉配贈給老晏權交趙妍兒為聘禮——老實說,我全身也只有這點玩意兒還值幾個子了——而君妹子便把她的一隻金風釵送給趙妍兒做為嫁妝,行禮如儀之後大家吃喝一頓,送他們進入洞房也就一切定案啦;老弟,這頭婚事呢,簡陋是簡陋了一點,但意義卻和任何盛大鋪張的婚禮一樣隆重,至少,至我與君妹子,對老晏夫婦來說是如此……」
一側,晏立吶吶道:「本來,我堅持要等到恩公回來才行禮,但……但包前輩一定要早些為我與妍兒完婚……」
晏立的渾家——趙妍兒——也羞羞答答的道:「我也是這麼說……沒等恩公回來我們就先……先行了禮,實在對不起恩公……」
微微一笑,項真懇切的道:「沒有關係,我雖遺憾沒來得及趕回親自參加你們的百年之禮,但我仍然更虔誠的祝福二位永結同心,白頭偕老,況且,包老哥與君姐姐在場。
與我親身參與毫無兩樣……」
包要花怪叫道:「媽的,公子爺,人家新人一雙冒著這等風雪出來迎你,就是三兩句空空洞洞的頌詞就拉倒了?未免太便宜點吧?乖乖的,給我賞點見面禮,別太寒搶了
晏立連忙雙手急揮,惶然道:「不,不,恩公萬萬使不得,如此一來就見外了,在下夫妻兩命全乃恩公所賜,天下奇珍異寶雖多,卻那有恩公賞予的貴重?包前輩,請你勸說兩句,在下夫妻實是汗顏承受……」
項真平和的一笑,道:「晏兄,這是禮貌,也是規矩,應該的,我不善虛套,因此也說實話,一點小小的禮物,聊表寸心,東西並不值錢,但禮輕情誼重!」
晏立急道:「不,恩公,在下實是承受不起……」
猛拉了晏立一把,包要花皮笑肉不動的道:「媽的,你看你這付婆婆媽媽的樣子,公子爺又不是給你金山銀礦,你還有什麼承受不住的?我說公子爺哪,你要拿什麼就快點,別光在那裡窮磨蹭!」
於是,在項真的輕笑聲裡,他伸手自懷內摸出一方兩寸大小的羊脂玉盒來,徐徐將玉盒啟開,呵,裡面竟端端正正放著一對小指頭大小的貓兒眼藍寶石,這對閃耀著天藍色彩的晶瑩寶石是橢圓形,襯托在盒底的一小片雪白的緞子上,看去藍的藍得更眩燦奪目,白緞子更潔白得細塵不染誘人極了,可愛極廠,就宛如兩枚閃亮在清晨天空的星辰!
臉紅脖子粗,晏立喘著氣道:「這這這……這等珍罕異寶,在下豈敢接受?恩公,在下又何有顏一再蒙恩公厚賜?」
發出一聲讚歎,包要花道:「好一對貓兒眼!層面光潔如鏡,毫無裂隙,色澤清瑩澄澈,質地純寶,形態規則細緻,琢磨精巧,好,是上品,是上品;老晏,你給我收下,媽的,這一寸巴竹槓可真敲對了節骨眼!」
項真也低沉的道:「晏兄,且請笑納,便算我與西門當家的一點小小心意,希望你們二位的情感永如這對寶石一般明潔光彩,久而彌堅!」
哈哈一笑,西門朝午道:「另外,我再奉贈賀儀白銀一千兩!」
晏立與趙妍兒又推拒著不肯收納,項真誠摯的看著他們,徐緩而懇切的道:「這兩顆寶石,是我收藏了多年的東西,那是在我初闖江湖的時候替一位富家子弟收回被他族人奪去的家產的報酬,當時,那位富家子以此物相贈,我也同樣的不要,但他告訴我,他贈我這兩顆寶石的贏我並非是在這兩顆寶石的本身的價值上,而在於他贈我之時的誠摯和友誼上;因此,我收下了,並一直保留至今,現在,我轉贈給賢伉儷,我也相似的要說這幾句話;贈此寶石給予二位,含義並非是在這兩顆寶石的本身的價值上,它更代表了我與西門當家對二位的祝福與情誼!」
吶吶的,晏立絡於誠惶誠恐的雙手接了過來,他感激零涕的道:「恩公,承蒙恩公如此厚待,在下虧負於恩公的實在太匈,只怕來世為犬馬,也難報於萬一……」
拍拍晏立的肩頭,項真和靄的道:「連心好友,原本便是福禍與共,患難共濟,只要我們這一輩子都永不渝志的結交下去,已足夠了,又何必說什麼報還不報還呢?」
連連鼓手,包要花道:「對,對極了,老晏,你還是聽聽公子爺的教訓吧,你看人家多麼的知書識禮,明白大體?
那似你這般呆頭愣腦,違理馬虎?」
用力呵著雙手,西門朝午道:「項兄,贈禮大典已告終了,你的鵲橋會也唱完了,還不進去喝杯老酒暖和暖和,你是成心要把我們凍僵在這裡?」
醒悟的笑了起來,項真忙道:「罪過罪過,當家的,請!」
挽著西門朝午的臂彎,包要花笑道:「走,當家的,我陪你先進去,咱們相見恨晚,可得多聊聊,讓公子爺在外頭風涼吧?」
說到這裡,他又側首向晏立道:「老晏,叫你老婆多整治兩道菜出來,你也別閒著,把我床底下的那缸花彫燙上五斤,今晚在君妹子的小廳裡開飯!」
晏立夫婦一疊肩答應著匆匆牽了馬趕進院子裡去,包要花挽著西門朝午大步走進了屋……
現在——
項真輕輕攬著君心怕的腰肢,柔和的道:「姐,我們也進去吧?」
溫馴的點點頭,君心怕悄細的道:「你那位朋友,弟,可豪放得很唷……」
他們行向籬門,項真邊笑道:「和老包是一個德行,口沒遮攔,不拘小節,爽脆明快,嫉惡如仇;姐,他們一對寶貨當然會臭味相投的……」
偎著項真,君心抬羞答答的道:「真不好意思,和西門壯士第一次見面就失了態……弟,到現在,我還是你的姐姐啊,想想剛才,我好像有點瘋了……」
迅速在君心怡的粉頰上親了親,項真道:「不,那只是真情流露而已,姐,西門當家不會介意的,自從他知道我們的事情,還一直鼓勵我和你破除障礙,早結同心……」
進了籬門,君心抬邊經紅著臉蛋兒問:「真的?」
點點頭,項真道:「當然是真的,一路上來,他還罵我混帳,懦弱,膽小,不夠魄力,畏首畏尾……」
奇怪的仰首看看項真,君心怕道:「為什麼呢?」
笑了笑,項真道:「他怪我為什麼不早將心意和你溝通?
為什麼既愛又不敢表露?為什麼白白耽擱了許多大好光陰?」
目光有些朦朧了,君心怡淒迷的道:「弟,我知道……
我一直知道配不上你……」
項真猛一下扳過君心怕的身體,面對面,他火熱的凝注著她,嘴唇蠕動著,良久,他低沉而有力的道:「姐,不要這樣說,你早就明白我愛你,我只怕唐突了你,褻瀆了你,所以才一直遲遲不敢表明心跡;我擔心遭到你拒絕之後……那種痛苦我承受不了……」
閉上眼,君心怕不可仰止的簌簌抖索著,她喃喃的道:「你該曉得我不會的……我永會拒絕你的……」
於是,項真緩緩的俯下臉來,密蜜的吻上了君心怕柔軟而濕潤的嘴唇;多少年的刻骨相愛,多少日子的魂索夢系,全在這一剎那間尋到了慰借,得到了補償,君心情的柔唇,又是何等的芬芳啊……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18:34
第71章 衷腸細訴 雙心結
夜深沉。
這是君心怡臨時佈置起來的閨房,陳設簡樸而清雅,斑竹床,斑竹椅,一張小巧的黑漆檀大圓桌,一張小小的梳妝台,圓桌上有只寶藍鑲白的花瓶,瓶上黃菊數朵,另外,一隻古趣盎然的小几上擺著一尊小小的白玉香鼎,鼎中正有裊裊的檀香飄散;左右兩邊的窗口全掩著一色的淺綠窗簾,淺綠色的窗簾與斑竹床前垂懸著的不綠的羅帳相掩映,就越發給這間寧靜的閨房增加了一絲安祥而幽遂的氣氛
現在,一盞銀燈正吐出了青紅的火焰,照得整間的房裡幻起一片淡淡的迷濛,在迷濛中,項真與君心怡並肩坐在榻沿。
夜來的一頓相見筵,項真稍稍喝多了兩杯,他如玉似的俊俏面龐上泛漾著一抹丹珠也似的紅暈,君心怡癡癡的凝望著他,眼波如水,小巧的鼻城兒也在輕微的翁動,幸福與滿足正充斥在她的心中,滿滿的;此刻,她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求,假如能夠,她多願就這麼一輩子與項真相對——沒有任何人干擾,沒有任何事拖累,就這樣,在一間只屬他們兩人自己房子裡,靜靜地,深長地,讓他們彼此依偎彼此,凝視,彼此將心連繫……
良久……
低怯的,君心怡道:「弟,這些日子來,可苦壞你了……」
項真輕輕一笑:「有時候,姐,我覺得自己很傻,東奔西跑,披鳳載月,陪上了時間豁上了身體,氣、急、怒、怨,卻皆是為了別人的事,我真奇怪自己這一股鍥而不捨的勁力是從哪裡來的……」
幽幽的,君心怡道:「弟,你有著大多行俠仗義的豪士胸懷,這不但苦了你,連我也成日價為你擔驚受怕……」
低下頭來,她又道:「你知道……在這世上我己沒有任何一個親人,除了你,我常常感到那麼孤單,那麼迷惘……
像悠悠忽忽的,連身子和心全都沒個依托處……只有你回來的時候,那怕我們隔著遠遠的坐著,我也覺得是那麼安全與充實,有時,你向我一笑,給我幾句話,我就感到慰藉了……弟,我並不求佔有你,但是,我又怕失去你啊……」
緩緩托起君心怡的下頷,項真深切的道:「姐,我永遠不會讓你離開我,你也明白,我沒有你會變成什麼樣子,那種空茫的日子我實在不敢想像……」
美麗而清澈的眸子裡浮動著瑩瑩波光,君心怡垂下目光,憐生生的道:「弟……我沒有後悔在青松山莊向你表白過的心跡……我一直想向你解釋,我……我年紀比你大,又……又是殘花敗柳之身,你……你會是真心的要我嗎?你不會是出於一種憐憫和施捨吧?」
搖搖頭,項真真摯的道:「決不,姐,你和我青梅竹馬,自小一塊長大,你該明白我對人對事的一貫看法與主張……」
頓了頓,他又接下去道:「我自小就喜歡你,那時,我還不懂這就是愛,更不懂要愛就必須去表露,我一直把這股情感隱藏在心底,後來,我們都長大了,當我未及告訴你我對你的心意,而你卻已被你父親逼著嫁給那姓胡的,你出閣的那一天,我著實傷心了好大一陣子,我以為這一生,我們是再也無緣相聚了……我躲在牆頭,親眼看著你哭泣著上花轎,親眼看著你父親憤怒的顏容與你母親悲切的淚光……姐,我那時才十四五歲,或許我真的不懂得男女間的情愛,但至少,我已知道我捨不下你……另一件使我不敢告訴你我是多麼依戀你的原因,就是我並不知道你是否對我也對你一樣,我擔心這只是我的癡心妄想……」
君心怡用她柔嫩的小手握住了項真的手,她傷感的道:「你就沒想想,假如我不喜歡你,我怎麼會一天到晚陪著你玩?陪著你讀書?甚至陪著你晚上捉蟋蟀,到效野去放風箏?我每年端午替你繡荷包,那些荷包不是鴛鴦就是雙心……你衣掌破了我替你縫補,肚子餓了我親手為你煮點心,還記得不,有一次你生了病,我就一連半個月未曾離開你榻前一步,煎湯熬藥,噓寒問暖,都是我自己來……
迷悵的,真低沉的道:「那半個人月中,你眼睛全哭腫了,後來,我病癒起來,你卻又累倒了,清瘦了一大把……」
微帶著苦澀的笑了笑,君心怡道:「我累倒了沒有什麼,我氣的卻是你前後只來探視過我兩次……」
抱歉的反握住君心怡的一雙柔荑,項真道:「那時,我已暗中跟隨著一位奇人習武,他每天都是傍晚與清曉來教我,一練完了功夫全身都酸軟疼麻得像散了一樣,因此朝你家跑的次數也就無形中疏懶下來了……」
歎了口氣,君心怡怨意的道:「在我被逼出嫁的時候,你已經有了武功,為什麼卻不來救我?」
尷尬的一笑,項真道:「我怕太魯莽,更怕你根本就不需要我救你,因為我不知道你是否願意我這樣做——」
他望著君心怡,又喃喃的道:「而且,你也從未要求或暗示我這樣做……」
氣苦的輕打了項真一下,君心怡傷心的道:「我怎麼知道你那時已有了救我出火坑的力量?在我心目中,你一直都是個沉靜而羞怯的孩子,我同樣更考慮到你是不是已真懂得了我對你的愛?如果我冒冒失失的告訴了你,而你又猶猶豫豫,甚且瞠目以對,你,你又叫我將來怎生見人?你忘了那時我還是個十八九歲的閨女?」
苦笑了一下,項真道:「我真笨,竟然就不敢聯想到平日你對我的種種暗示……」
幽幽的,君心怡道:「後來呢?後來你長大了總會明白了吧?」
點點頭,項真道:「是的,只過了兩年,我就完全想通了,但只是想到你對我是真的好,卻仍不敢猜測到愛,直到我從胡家救了你出來,你又親口告訴了我,我才豁然全部明白……可是,一些有形的,無形的,世俗的觀點卻壓制了我,使我一直不敢接受你對我的情感,在許多年之後,發生了青松山莊的事,在那生死,未期的關頭,姐,你競仍然如此愛著我,如此絲毫不渝,那一剎,我就決心什麼都不顧了,什麼都不理了,只要你,哪怕天下人全反對,我也要與你永生廝守下去,用我整個的生命與時光來愛你!」
君心怡激動的啜泣起來,她哭著倒進項真懷裡,雙肩聳顫,哽咽著,斷續的道:「弟弟,哦……你叫我怎麼說?
弟……你要我怎麼感謝你?我恨不能把我終生的時光全接在你的身上……」
輕輕撫摸著君心怡瘦憐伶肩頭,項真溫柔的道:「我們都還年輕,姐,我們仍有一大段美好的日子長相廝守,而且,我們的聚合併不算遲,愛,永遠有沒遲的時候……」
仰著淚痕斑斑的清麗面龐,抽噎著,君心怡如夢如幻的呢喃:「是嗎?是這樣嗎?愛,永遠沒有遲的時候?」
堅定的點頭,項真的道:「是的,愛,永遠沒有遲的時候!」
因為過份的喜悅與感觸,君心怡伸出她的雙臂緊緊擁抱著項真的腰際,他們都暫時沒有說話,讓所有氳孕在房中馨美情韻浸澈著他們的靈魂,讓兩顆心裡壓制多年的摯愛相互傾訴,一丁點也不保留,一丁點也不隱諱,此時無聲勝有聲,就是如此了……
過了很久——
君心怡仰起臉來,有些傻氣的問:「弟……將來,時光久遠,姐姐老了的時候,你會嫌姐姐老嗎?」
輕柔的用嘴唇去吻吮君心怡面頰上未干的波動水,項真深沉而安祥的笑了,他搖搖道;道:「不,姐,我小的時候你不嫌我小,等你老了,我又怎會嫌你老呢?」
長長吸了一口氣,君心怡盡力抑止自己內心的激動,她徐徐閉上眼,兩排絨密的,長而彎翹的睫毛在微微抖顫著,她聲如蚊吶:「親我……弟……」
於是,項真深深的吻了下去,一次又一次的吻了下去,他們的唇粘在一起,身體纏在一起,連心也貼在一起了……
好久好久,直到兩個人都有些透不過氣來的時候才那麼依依不捨的分開,而他們仍然擁抱著,項真一面以下頷輕輕摩挲君心怡的頸項,邊細細的在她耳旁低語:「姐,過一陣子,等我一些瑣碎事情摒擋完了,我們就正式成親,我固要你做我的姐姐,但是,我更需要你做我的妻……」
羞澀的點砂,君心怡柔柔的道:「我願意,弟,我願意……」
於是,他們彼此凝視著笑了,在這意味深長而甜蜜的微笑裡,君心怡臉蛋兒嫣紅的道:「弟,你一定親過很多個女孩子吧?」
有趣的一笑,項真道:「你猜呢?姐。」
溫婉的拿起項真的手在唇上磨擦著,君心怡道:「我猜一定很多很多,因為你是如此俊美,如此高雅,如此瀟灑,又如此……倜儻!」
平靜的,項真道:「你猜錯了,姐,我在長安家裡的時候,除了你未曾接近任何一個別的女孩,等到我技成出師,離家到外面來過著這種狂放而逍遙的江湖生涯時,我更沒有與任何一個少女有過深切交往,姐,『黃龍』項真樣樣皆平,只有一樁不近女色的好處……」
他自嘲的笑笑,又道:「姐,你與我相處也有好幾年了,這幾年裡,我們幾乎天天都生活在一塊,你可曾發現我有什麼桃色的糾葛?可曾聽聞到誰說我有艷遇?在這一方面,我實是很保守的……」
嬌媚的笑著,君心怡道:「可是,弟,我不相信就沒有女孩子主動對你好過,你的一切都是一些年輕少女們夢寐以求的;豪勇而不粗蠻,爽直而不莽撞,英俊而不孱弱,儒雅而不輕桃;這種男兒,打著燈籠都不易找……」
笑了笑,項真道:「姐,你把我說得大完美了,假如不是你我相愛,我一定會懷疑你在替你的什麼人提媒來了
君心怡悄然道:「我說的都是實話,弟,你的確如此……」
微微聳肩,項真道:「老實說,姐,或者也有過女孩子對我好,其中,也有十分嫻淑而端莊的千金小姐,名門閨秀,但是,但是我……」
有些急迫,君心怡忙道:「但是你怎麼?」
用鼻尖在君心怡的鼻尖上揉了揉,項真低沉的道:「但是我早就心有所屬了,姐,有了你,我哪裡還會再去接受別人的情感?縱然那時我們能否如願尚難逆料,但我總相信這一天會到來的,只要我有耐心等待,姐,現在,這一天不是已經到了麼?」
癡迷的撫摸著項真的臉孔,君心怡道:「答應我,弟,愛我一輩子。」
用力點頭,項真道:「十輩子,百輩子……」
全身充攣了一下,君心怡呻吟的倒在項真懷中,她喘息著低呼:「弟弟,哦,弟弟……」
項真以雨點似的熱吻來答覆她,而項真的嘴唇是火燙的,他半瘋狂般吻著君心怡的髮梢,額角,眼睛,鼻子,以及嘴唇;這連串的吻是如此急劇而緊密,如此深沉而炎熱,彷彿,項真要索回久遠以來的空虛,久遠以來的等待,久遠以來的忍耐……
銀燈的燈花結了一個雙蒂,輕輕的,「啪」的炸開了,朱紅及青藍的光焰微微跳動著,房中的影像便顯得更迷濛而幽幻了,但卻迷濛得多溫馨,幽幻得多甜美啊……
在這一段長長時間的依偎後,終於,項真戀戀不捨的站了起來,他望著坐在床沿上,雲鬢微蓬,臉兒紅酡的君心怡,憐愛的道:「姐,我出去睡了……
君心怡更是同樣的難分難解,她怯怯的道:「不再坐一會兒?」
俯下身去又在君心怡額心吻了一次,項真輕輕的道:「以後,日子正長呢,姐,你還怕沒有時間麼?」
嬌羞的笑了,君心怡道:「我好不願意你離開,哪怕只是離開一會兒——」
深情的笑了,項真想說什麼,忽然他又望著君心怡光潔粉嫩的蛋兒,微帶訝異的道:「姐,你臉上的傷——昔日被烈火炙烤成的傷,全都好了?」
君心怡伸手在自己面頰上摸揉著,點頭道:「是的,全好了,多虧包天大哥……」
滿意而釋懷的搓著手,項真道:「在醫術這一行上,姐姐,老包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手,光看他這個人的外表,任怎麼也不相信他會有如此精湛的醫術,姐,老包醫好了你臉上的傷,比治好我自己的傷更使我欣慰得多。」
似是想到了什麼,君心怡垂下目光,黯然道:「弟,我想問你一件事……」
項真頷首道:「隨便問什麼,姐。」
又仰起頭來,君心怡的眸瞳深處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期盼神色,她看著項真,幽幽的道:「弟,假如……假如我臉上的大傷治沒有好,假如我現在變得醜惡不堪,你,你仍全像這樣愛我嗎?」
項真英挺的面龐上閃泛著湛然而神聖的光彩,於是,他的形狀就顯得更威武與堅毅了,低徐的聲調竟是如此有力,他道:「會的,姐,而且會更愛得深愛得牢!」
頓了頓,他接著道:「姐,我之所以如此深摯的熱愛你,並非全於你外在的美,主要的,我更愛你內涵的美;姐,你的心地善良,情性溫婉,德操高潔,品貌端莊,為人有禮,處事平易,再加上你的嫻淑細膩,容忍,大方,在都令我欽慕喜愛,不克自己,姐,你外在的美,或許有別的女孩能超過你,但你內涵的美,在我眼中卻是無可比擬的,完美無缺的……」
誠懇而坦率的,項真又道:「姐,一個女人的容貌,無論是生得如何美艷,也總有老大枯萎的一天,可是,她內涵的德操卻是永不凋零的,越磨越光,老而彌芳,姐,我愛你,大半便在於此了……」
君心怡動容的點頭道:「我相信你,弟,這正是我要知道的,這也正是我所需要你如此來衡量我的,雖然,我亦並非像你所誇讚的這般完美……」
嫣然一笑,她接著道:「但是,感謝老天,感謝包大哥,我終於還是留下了這張原來的臉兒給你,弟,這不是更好嗎?」
項真平靜的道:「是更好,姐。」
君怡站了起來,輕偎著項真,低細的道:「還有一件事,弟,別怪我在你回來之前就代做了主張,答應晏立和妍兒提早成婚。」
微微一笑,項真道:「我怎會怪你?這原是應該如此做的,而且,姐,你知道你可以為我任何事情作主,不論我在場與不在場。」
用手替君心怡整理著微顯凌亂的秀髮,項真又道:「有許多事,是非要身在其中才能體驗出滋味來的,譬如晏立和趙妍兒,他們原本相愛,卻經過了無數的折磨才達到結合的心願,而在那些連串的折磨裡,只要兩個人中有一個意志不堅或半途退縮,則一切美夢即幻泡影,因此,他們嘗過辛酸的味,便明白甜蜜的果得來何其不易,當他們一旦可以安定下來長相廝守的時候,若然尚不能迅速正名嫁娶,這又該是一件多麼苦惱而渴切的事?所以,將己比人,晏立與趙妍兒的提早成婚是絕對正確的,唯一令我遺憾的事就是我未及親臨參加,但至少,我已分享到他們這種美滿結果後的喜悅……」
君心怡甜甜的一笑,道:「弟,現在,你也有那種……
那種迫不及待的成家念頭?」
在君心怡柔嫩的臉頰上輕輕擰了擰,項真道:「不錯,非但有,而且極其強烈,同樣的,姐,我們有朝一日能夠結合,從開始到未了,我們彼此之間的坎坷與苦澀也是相當多的,如今,應該到了苦盡甘來的時候了。」
俏麗而清減的面龐上浮漾著一層夢幻般閃耀光輝,就像月亮的明瑩,星辰的皎潔,以及,太陽的炎熱;現在看著君心怡,她比尋常更顯得美艷動人了,而她的美,又竟是這般的純真,這般的聖雅,絲毫不帶一丁點凡俗的做作,不帶一丁點心形於面之外的虛假,是如此柔婉坦率得令人愛煞,是如此嫵媚平靜得令人傾倒,是的,項真說得對,君心怡的美,不僅是浮面的,更是內在的,只有一個女人內在的美有如此豐潤時,才能襯托得她像眼前這樣的完整滿盈,無懈可擊!
項真忍不住又深深的吻了君心怡,悄然道:「姐,我恨我浪費了那許多晨昏相處的美好時光,我們原本就可以連心繫意,共效鴛盟的……」
安詳的笑了,君心怡道:「現在,弟弟,正如你說,仍尚未晚,我們還有很長久,很長久的一段人生可以美好的渡過……」
項真點點頭,柔和的道:「以後,我要好好的讓你過著幸福而安寧的生活,我不會再使你受到苦難與折磨,姐,我們要創造一個只屬於你我兩個人的小天地,我們靜靜的享受,慢慢的咀嚼,我以我的生命及熱血來維護你,再也不許你心中有一點悒鬱,再也不許你腦中有一點憂慮……」
君心怡滿足的道:「弟,有了你,我整個身體與靈魂中除了幸福和歡愉,已經容納不下別的什麼了……」
溫存的一笑,項真正待說什麼,外面,已傳來一聲隱隱的雞啼,嗯,這一夜,竟就這麼快的要過去了?良宵苦短,誰又說不是呢?
輕沉的,項真道:「姐,天都快亮了,我可真得出去睡啦,你,也好好歇會吧,別想大多……」
君心怡柔馴的道:「你也是……弟,睡下去的時候,外面蓋的被褥要掖緊點,很冷,別凍著了……」
深情的看了君心怡一眼,項真轉身出去,臨到門口,他回頭道:「姐,睡吧。」
於是項真出了房門,又回手把門兒掩上了,留在房中的君中,仍然癡迷的站在那裡,一雙清澈的大眼中盛滿了溫馨,盛滿了甜蜜,還有,盛滿了心裡大多的歡欣與慰藉……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19:11
第72章 豪意攝婚 難解仇
從那場驚天動地的血腥干戈裡回到這溫暖的窩到今天,已經是第五天了。
此刻,是上午。
今天的天氣相當不錯,雪停了,甚至連隱藏在灰沉沉的雲疆後面己有許多天的太陽也難得的露出了臉來,雖然那光度不夠強烈,甚至軟綿綿的,但卻依舊給人一種溫暖而舒泰的感覺。
大地是一片皎潔的瑩白,一片細塵不染的皓銀,有如一個美麗非凡的琉璃世界,而遠處山頭的雪頂閃著雪光,映印著近處松蓋的娉婷多姿,而松蓋上也積著皚皚白雪,潔白的積雪與蒼翠的松針相襯,景致就顯得更幽雅與脫塵了,嗯,好一幅令人流戀忘返的松雪圖啊。
項真負著手,意態悠閒的站在籬前橋邊,十分安詳的觀賞著大地這一片美景,他身穿一襲微微閃光的柔黃色長袍,足登黃緞面棉鞋,神采奕奕,面容紅潤,看上去,也就更襯托得他英挺俊俏,氣韻高雅,有如玉樹臨風,潘安再生,好一個少見的美男子!君心怡臉如春花初發,韻態嫵媚可人,她是一件灑著銀花的紫色裌襖下配一條同色裙裾,外面,另披著一襲深青色的斗蓬,脂粉不施,卻越發清雅脫塵,秀麗端莊,充滿了高貴雍容的氣質,她站在項真身邊,比上去,稍稍比項真矮了一點,他們兩這一站,嗯,男的是唇紅齒白,風度翩翩,女的是溫婉柔靜,明艷姣美,可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一邊的西門朝午暗中覷探著,不由連連點頭,又是羨、又是慕,這一對兒,還到哪裡去找更合適的?
呵了口氣,包要花輕輕扯了扯西門朝午的衣角,壓著嗓子道:「當家的,你在一個人點什麼頭?」
眨眨眼,西門朝午道:「你沒看見項兄和君姑娘這麼比肩一站,配搭得可是多叫好?男的俊,女的美,哪一樁也羨煞人了。」
包要花舐了舐嘴唇,道:「這有啥稀?我已經看了四五年啦,看久了,也就覺不出有什麼與眾不同的地方……」
哧哧一笑,西門朝午又道:「包兄,你可是早就曉得他們兩個要好來著?」
包要花點頭道:「當然。」
「噯」了一聲,西門朝午道:「那麼,你為什麼不早點為他們二位拉拉線撮合一下呢?兩個人乾熬著一熬就是四五年?」
捍了把清鼻涕,又將手在褲子上擦了擦,包要花哼了哼,皮笑肉不動的道:「說得有這麼簡單哪?媽的,為了這樁子熊事,我不知道和公子爺抬過多少次槓,爭得好多欠面紅耳赤,他老是猶猶豫豫,顧前顧後,心裡卻想又不敢多放個屁,操的,一下子擔心這,一下子擔心那,人家君妹子一個女人家都厚著面皮向他表示過了,他卻仍舊本木訥納,唯唯喏喏的,又怕人家說義姐弟不好逾規羅,又怕人家說他救出君妹子是別有用心,乘人之危羅,又生恐別人點著他的背心罵他娶個寡婦找晦氣羅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忌諱,我勸說過他多少次?就差點打起架來,當家的,你說說看,我這是不是不替他們拉攏?媽的,我自己找老婆也沒有這樣煩心過哪?」
西門朝午同情的道:「別看項兄名震天下,有『大煞手』之稱,對這男女之間的終身事兒,卻竟這麼個嚴肅鄭重法……」
「呸」了一聲,包要花不以為然的道:「全是狗屁,他哪裡叫嚴肅,完全是怯懦,又哪裡叫鄭重?根本就是畏縮!」
怔了怔,西門朝午道:「包兄,此言怎講?」
用力搓著手,包要花忿然道:「操的,且由我說給你聽,咱們公子爺與君妹子是通家世好,兩家大人過從甚密,他們二位呢,也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從穿開襠褲的年歲兒一同長大,在他們稍懂人事的時候君妹子已暗暗喜歡上了公子爺,而公子爺也對君妹子依戀得緊,因為君妹子長公子爺四歲,公子爺才叫他姐姐,既未插香盟誓,又未瀝血叩頭還算他媽正式的義姐麼?所以,第一樁他顧忌的就叫放屁!」
西門朝午頷首道:「後來,君姑娘遇人不淑,備受婆家凌辱,在她那暴君似的丈夫死了之後,項兄便救了她出來,是麼?」
包要要道:「他都告訴過你這一段往事了?」
西門朝午一笑道:「不錯,一路上來,他已原原本本,一五一十的講述過了……」
哼了哼,包要花道:「如此更好,你聽起話來也就更能拿準了,接下去,我再說他那第二樁放屁!」
嚥了口唾沫,包要花續道:「譬如說,當家的,就像我們這種相交未深,卻一見投緣的情感吧,設若我姓包的帶了一袋金子落在賊手,成天價挨揍受磨,你如果知道了,一定會毫不遲疑的跑來救我吧?」
一挺胸,西門朝午根本沒有考慮的道:「這個當然!」
包要花嘻嘻一笑,道:「你若來救我,只是全心全意的救我,絕不會想趁便在我那袋金子上打主意吧?」
勃然大怒,西門朝午道:「豈有此理,我姓西門的會是這種卑鄙齷齪的小人?包兄,你簡直是在朝我吐口水了!」
呵呵一笑,包要花頷首道:「別氣別氣,當家的,我這只是好有一比,而咱們項公子去搭救君妹子出虎口,也就像是你來拯救我出賊手一樣,你既非為了我的金子,他更不會有著救人以外的歪念頭,你說說,他這顧忌是否算放屁?」
愣了一下,門朝午豁然笑道:「不錯,算放屁——」
說到這裡,他又連忙幫著項真解釋道:「但是,包兄,項兄當然是正大光明不欺暗室的,他只是怕別人說閒話罷了……」
嘿嘿冷笑,包要花道:「假使你自己做得堂堂正正,不虧於心,何用理他什麼人造謠!操的,所謂眾口難調,別人算什麼?全是鳥毛!別人就可以破壞一雙大好男女的真摯情愛?別人就可以扼殺一雙多年伴侶的終生幸福?別人就可以隨意中傷一段美好姻緣的未來遠景?只要自己順天應理發乎自然,立得正,做得穩,怕什麼閒言閒語,全去媽的!」
西門朝午不禁動容道:「對,對,包兄,說得對!所謂人言不足畏,天變不足懼,就正是你這個樣子!項兄對君姑娘的模梭態度,猶豫表現,實在差勁,狗屎,不算英雄,媽的,包兄,你說得有理,他以前的顧忌全是放屁!」
得意洋洋的一笑,包要花道:「至於說君妹子是個寡婦,媽的,誰叫她成為寡婦的!追本逆源,還不是要由公子爺自己負責任?如果當年他稍微勇敢一點大膽一點,力阻此事,那胡家能娶得了君妹子?他們連邊也沾不上,完全是因為公於爺那個時候的拖三搪四,扭扭捏捏,才害得君妹於受了這多罪,才害得君妹子成了寡婦,若是當權公子爺先要了君妹子,事情還會到達這一步田地麼?」
略一沉吟,西門朝午低聲道:「那個時候,呃,項兄似乎還小,才十四五歲,只怕,呃,他還不大明了男女之間那個『情』字吧?」
重重一哼,包要花道:「扯蛋!人家有十五歲娶老婆,十六歲養兒子的,就說我吧,在家鄉裡,我十六歲就跟著一干叔伯大哥們逛過窯子開了葷,什麼不懂?就算他真不懂這些吧,至少他也懂得他君姐姐喜歡他哪,這還不夠?還要怎麼做他才叫瞭解?」
連連點頭,門朝午忙道:「有理,有理……」
包要花又口沫橫飛,振振有詞的接下去道:「而君妹子被公子爺救出來以後,一直跟著他生活了四五年,這四五年裡,把公子爺是伺候得又白又胖,紅光滿面,在外頭,公子爺事事稱心,人財之緣兩廣,又何曾給他帶來什麼晦氣,除了福氣,連一丁點兒別的也沒有;當家的,你說說看,他擔心的這些問題是不是全叫放屁?」
吞了口唾沫,西門朝午笑呵呵的道:「是,是,果然儘是放屁!」
像發洩了多年的怨氣,包要花長長吁了口氣,他斜眼偷瞄了瞄那邊幸福的一對,不禁又嘻開了大嘴:「不過麼,話又話回來了,咱們公子爺打心眼裡是愛著他君姐姐的,這些借口,只是他自築的情感上的堤防,只是他自己騙自己的謊話,他對這些借口的反駁,比我更要來得強烈尖銳,我推斷,他之所以遲到如今才和君妹子正式相愛,一則是生怕時機未熟之前在長久的共同生活下做出什麼失禮失態之事,二則麼,也用這一段時間向別人證明他對君妹子的真心實意……骨子裡,他早就等不得啦,比我姓包的還急得多!」
哈哈一笑,西門朝午道:「我看也是,項兄可說用心良苦了!」
微喟一聲,包要花道:「我這一生中,把公子爺與君妹子的永結同心列為第一大願,看情形,我這心願不會落空了……」
用力點頭,西門朝午道:「一定的,他們必將是一對人間少見的恩愛夫妻!」
低沉的,包要花道:「下一步,就該看看在什麼時候吃他們的喜酒了。」
那邊,項真轉過頭來,高聲道:「你們二位是在談論什麼談得如此帶勁?一會笑一會叫的,又老是嘀咕個沒完……」
包要花大笑道:「談論的就是你這個愣頭青!」
說著,包要花與西門朝午緩步走了過去,項真微哂道:「怎麼著?老包,我又哪些時開罪你了?」
西門朝午搶著道:「先別說這些,項兄,你與君姑娘的好日子訂在哪一天?」
君心怡凍玉似的面龐上浮起一片晚霞也似的嫣紅,她羞怯的垂下頭去,然而唇角卻浮起一抹蜜也似的甜笑,項真看了她一眼,笑哧哧的道:「當家的,你說呢?」
西門朝午道:「我說?我說就在明天!」
聳聳肩,項真道:「你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哪有這麼快?」
略一沉吟,西門朝午道:「這樣吧,現在已是近年尾了,我的意思是,嗯,有錢沒錢,討個老婆過年,如何?」
算了算,項真道:「這麼一說,還不到兩個月了?也似是略嫌倉促了些……」
西門朝午不以為然道:「一點也不倉促,我一手包辦了,項兄,叫你看看是不是十全十美,熨熨貼貼!」
轉向君心怡,項真道:「姐,你看呢?」
如花的臉蛋兒是羞得更紅了,有如五月天的榴火,君心怡垂著頸項,聲音細如蚊納:「我……我沒有意見,弟,全隨你好了……」
用力一拍胸脯,西門朝午道:「對,就這麼說定了,等項兄及各位到我那裡住下,我馬上就下令全盟一體動手,開始籌辦這件大喜之事,我要熱熱鬧鬧,轟轟烈烈的好好鋪張一番!」
包要花忙道:「絕對贊成,媽的,我等這件事把頭髮都等白了,要不快點,成麼?」
沉吟著項真道:「年底以前成婚,時間上是不是趕得及——」
怪叫一聲,包要花怒道:「趕不趕得及,關你鳥事?有西門當家的及哥哥為你張羅,你光等著做新郎倌就行了,犯不著操他媽那份瞎心。」
西門朝午緊接著道:「好了好了,就是那樣,我們馬上準備上道,這幢破房子退祖,回到了我那老窯,事情立即就將辦起來,我上上下下近千的兒郎,只這件事還有什麼難的?我擔保一定給你弄得有頭有臉,有聲有色;在我那老窯過去三里地,有一座傍水的小山,叫『玉翠山』,景色優美,如詩如畫,你們大禮行過,就搬在那裡住下,我會叫工匠在一個月之內為二位起造一棟雅屋精舍,在裡面使二位享受神仙一般的安適生活,咱們靠近點,非但彼此有個照顧,我也經常可以過去串串門子,喝上兩杯,天下最最愜意的事,莫過於知心好友永聚一堂,項兄,你說是也不是?」
微微一笑,項真道:「當家的,這樣說來,你不是也太操勞破費了?我與君姐姐之間的事情卻煩你這般張羅,又怎生說得過去?」
雙眉倏豎,西門朝午怒道:「項兄,你再如此見外,我西門朝午一拍屁股走路,再也不要交你這個朋友!」
拱拱手,項真忙道:「抱歉,當家的,便是如此罷了!」
立即轉怒為喜,西門朝午大笑道:「你是答允了?項兄!」
點點頭,項真道:「又豈敢不從?」
馬上,包要花一個箭步搶上前來,緊緊握住項真的雙手,他激動得雙目中全泛起瑩瑩淚光,顫著聲道:「老弟,公子爺,恭喜你了……」
項真誠摯凝視著自己這位平生僅交的好友,低沉的道:「謝謝你,老包……」
一側身,包要花又對著君心怡:「君妹子,也恭喜你……」
徐徐仰起頭來,君心怡的臉上竟已沾滿了一顆顆珍珠般的淚水;她全身都在仰止不住的微微抖索著,她太高興了,太激動了,太興奮了;多年來的夢想一旦實現,刻骨銘心的相思有了報償,伶汀孤苦飄萍一樣的身心有了寄托,這些加起來,又如何不使她喜極而位欣慰得不克自己呢?
輕抖抖的,君心怡道:「謝謝包大哥……」
西門朝午深為這眼前的兄弟義,男女情所感動,他向項真與君心怡也道過喜後,歎喟的道:「項兄,今生今世,我西門朝午只要能交到各位這種剖心托命的朋友,這一輩子我也就再無所求了!」
項真堅定的道:「你一定會的,當家的!」
拍拍西門朝午的肩頭,包要花也道:「當家的,我們已朝這條路走了!」
西門朝午用力抱拳,鏗鏘的道:「承蒙不棄,盛情厚意,我西門朝午領受了!」
項真深沉道:「不用客氣,當家的,我們也同樣有幸識你……」
哈哈一笑,包要花道:「得了得了,怎麼一下子大家都忽然客套起來?媽的,我最看不慣這一套。說真的,公子爺,這幢房子何時退租?」
項真的面容忽然轉為嚴肅,他正色道:「等我們回來之後!」
一句話,說得其他三人包括君心怡在內俱不由一怔,尤其是君心怡,一顆心兒立即狂跳起來,連原先配紅的臉蛋兒也一下子變得蒼白了……
西門朝午迷惘的道:「我們回來之後,項兄,我們還要到哪裡去啊?」
俊逸的面容上閃出一抹煞光,項真冷硬的道:「青松山莊!」
驚叫一聲,君心怡忙摀住了嘴,她憂惶的看看項真,想說什麼,卻又不敢出口!
包要花的神色也沉了下來,他頷首道:「對,那筆債若不索回,我死了也不甘心!」
疑惑的,西門朝午問道:「債?二位,什麼債?」
冷淒淒的一笑,包要花道:「血淋淋的債!」
頓了頓,他又道:「在血淋淋的裡頭,還得加上侮辱,嘲弄,羞恥,以及輕蔑!」
西門朝午有些了悟了,他間項真:「項兄,記得你也約略提過你與青松山莊的這段樑子,但因為你說得不甚仔細,我也沒大留意,難道說,竟是這般深沉?」
徐緩的,項真道:「一點不錯!」
搓搓手,西門朝午再問:「可否說來聽聽?」
旁邊,包要花道:「成,我來說吧——」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23:57
第73章 細論恩怨 氣凌敵
既簡明又乾脆,前後只是幾十句話,包要花已將他們與青松山莊為何結怨的經過敘述得一清二楚,未了,他道:「當家的,一個人與一個人有了樑子,也只就是單純的仇恨而已,仍然有解得開的機會,但是,這仇恨中若然包含了污蔑與羞恥,就永也難得化解了,如今,青松山莊和我們之間便正是如此!」
聽過包要花的一番話,西門朝午不禁義憤填膺,氣沖牛斗,他雙目發出赤光,暴烈的道:「難怪項兄雙手十指至今仍有疤痕,上次看見項兄換衣,胸脯上也是一塊塊的疤印,媽的皮,原來其中竟還有著這第一段深仇大恨,卑鄙無恥的青松山莊,瞎心瞎眼的夏老鬼……項兄,你你你,你卻瞞得我好慘,莫不成說出來還會丟你的人?莫不成我性西門的還不夠交情知道你這些事?」
淡淡一笑,項真道:「全不是,當家的,我只認為在江湖上闖,受些折磨乃是極為平凡的事,犯不著逢人就說,大驚小怪,而至少,我也早告訴過你我與青松山莊有仇,你知道我與他們有仇,這不是就足夠了麼?」
怪叫一聲,西門朝午吼道:「誰知道你和他們的仇恨竟是結得這般深沉?記得你當時只告訴我你著了人家的暗算,被挾持到青松山莊被他們好整,弄得險些賠上條命,僅僅就是這麼簡簡單單的幾句話,你說話的時候連眼皮子都不眨一下,聽在我耳朵裡還以為你只是吃了點虧險些失算受制罷了,那裡知道卻竟有著這麼一段血淋淋的慘狀;你老兄既不說明仇怨是否已經索回,更不深述當時身受其苦時的詳情,輕描淡寫的三兩句話就全包括了,你又叫我如何去體會內中的隱衷?老哥啊,你是太也看得開了……」
潤潤唇,項真道:「當家的,你且莫生氣,你應該曉得,我是一個只重實際行動而厭惡空談的人,我告訴過你的那幾句話,已表明了我心中對青松山莊的痛恨與仇視;還有,在如意府金龍殿中之時,我不肯留下姬大木的性命,不是更顯露出這段糾葛的不可化解麼?」
重重一哼,西門朝午道:「好,我們什麼時候去?」
項真詫異的道:「到哪裡去?」
大吼一聲,西門朝午道:「哪裡去?青松山莊!」
目注西門朝午,項真道:「你,當家的,你也去?」
氣得額際青筋暴浮,西門朝午火道:「怎麼著?項兄你莫不成認為我西門朝午這兩下子左腳貓把式還不夠看麼?」
微微一笑,項真道:「當家的切莫誤會,我只是想,這件事僅算我和老包的私梁子,不應該再拖下你來趟這混水……
猛一挫牙,西門朝午憋著氣道:「那麼,我問你,無雙派與如意府之間也只是他們的私梁子,為什麼你卻拼了老命幫助無雙派?」
項真脫口道:「無他,道義與情感而已!」
暴叱一聲,西門朝午道:「正是,難道說,你就認為我西門朝午不明道義,不懂情感麼?更甚者,你我之間的情誼深厚,只怕更超出了你與無雙派!」
豁然大笑,項真道:「也罷,有勞當家的了!」
立即轉怒為喜,西門朝午笑呵呵的道:「這才像話,你倉媽與包兄去拚命,卻把我擺在這裡坐冷板凳,姑不論這已失了朋友互助之道,更等於是瞧我西門朝午不起,這口鳥氣便是能咽也咽他不下哪!」
沉默了好一會的包要花這時開了口,皮笑肉不動的道:「老實說,本來就該讓當家的一道去,公子爺就是那種不肯求人的舅子脾氣,操的,這也算求人麼?咱們與當家的算是什麼交情?而且,哪有眼看著好朋友去拚命自己反而閒著風涼的道理?休說當家的不肯,我也由不得他這麼鬆散;公子爺啊,有朝一日,你拉尿沒帶紙揩屁股,我看你都會撕了衣裳當紙擦,就不願開口招呼一聲……」
一番話又把西門朝午的火氣引了起來,他暴辣的吼:「媽的,下次你姓項的再有難不讓我們同當,老子就先和你拚上三百個會合再講理!」
包要花點頭道:「對,我支持你,當家的!」
苦笑一聲,項真道:「你們二位倒好,才交給了幾天就齊心衝著我來了?看當家的模樣,這又好像是去搶媳婦一般的有趣……」
咧咧嘴巴,西門朝午道:「你小心著腦袋不吭聲,也就好像要去偷金子一樣鬼鬼崇崇,妄想獨吞!」
包要花忙道:「好了好了,別再抬啦,我們倒是商量商量,什麼時候啟程?怎麼個走法?」
斷然的,項真道:「午後啟程,不繞彎子,直奔青松山莊!」
西門朝午插嘴道:「投名帖子拜莊,明著叫戰?」
搖搖頭,項真道:「不,我們不需要給他們準備的機會,更不能再予他們以眾凌寡的便宜占,我們用閃擊,衝進莊去,碰下誰幹誰!」
一拍手,包要花叫道:「我同意,這些邪龜孫不要臉的齷齪事做得大多了,哪還有那麼多的仁義道德與他們講?我們一進莊就接刃,殺他個天翻地覆,雞飛狗跳,哼哼,這就叫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看看他們這些王八羔子以後還敢不敢如此陰毒,如此坎人……」
一抹殘酷的笑意浮上了西門朝午的瘦削而冷沉的面容上,他嗯了一聲,道:「我再準備一包鹽巴,一瓶濃膠,用鹽巴搓他們的傷口,以濃膠剝他們的皮!就好像他們昔日對付二位的法子一樣,這才更應了牙還牙,以眼還眼的兩句俗話!」
頓了頓,他又道:「我帶了『紅眼箭』在身上,一進莊,我就射發『紅眼箭』,嘿嘿,假如他們不理茬,就算與我整個『千騎盟』結下樑子了——你們一進去就動手,青松山莊的人們是一定無暇理會『紅眼箭』的,如此一來,我的借口就更多了!」
點點頭,包要花道:「有理,這一著十分高明,也可以避免外人閒話!」
得意洋洋的,西門朝午道:「『紅眼箭』出,表示千騎盟的威信在此,在即等於警告對方住手退讓,你們一開殺,青松山莊的狗雜碎們又豈甘住手退讓?換句話說,他們就算藐視了本盟聲威,而藐視了本盟聲威跟著就需要施以教訓,呵呵,於是乎,我就光明正大的下水了!」
抿唇一笑,項真道:「得了,當家的,你這一套對『金雷手』荊兄也曾用過,卻反而打出了個好朋友來啦!」
西門朝午也忍不住笑道:「不過,這一次卻顯然不會再打出個好朋友來了……」
他們激昂振奮的研討著復仇雪恥之道,默默,君心怡臉上充滿了慢郁與憂慮,這時,他再也憋不住了,仰起頭來,低徐的道:「弟……你真的要去嗎?」
項真的心弦微微緊抽了一下,他凝視著君心怡,慢慢的道:「姐,你知道我是必須要去的……」
唇角微微痙攣,君心怡感傷道:「仇恨永遠是越結越深的,弟,我們的胸襟要寬闊,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為什麼斤斤於懷的計較不可?」
沉默了片刻,項真低沉的道:「姐,我們天生是這種恩怨分明,嫉惡如仇的個性,又生活在這種以報復為解決夙恨唯一方法的江湖道上,我們流的血,就必須要索之以血,損的命,就一定要索之以命,我們沒有更好的法子來通融,來變化,我們要沿循我們素來傳統,尊照我們千百年來武林中的規矩,我們無法更改,否則,人家就不以為這是寬大,而看做的懦弱了……姐,況且青松山莊的人,個個邪惡陰毒,賦性暴戾凶強,這些,你也全曾身經目睹,剷除他們,也只是為天下萬民殲害,為江湖道義伸理,無論對我或對任何青松山莊以外的人來說,都是值得的,可行的……」
幽幽歎了口氣,君心怡道:「或者你說得對……但是,弟弟,又怎生放得下這顆心……」
深情的看著她,項真道:「姐,多少年來,我經過的艱困危難也不少了,比這件事情更凶險的我也平安渡過,夷然無損,姐,你放心,我一定會完完整整的回來,一點也不受傷害的回來……」
雙眸子波光又閃,君心怡憂愁的道:「弟,我好怕……"」
但摯的,項真道:「別掛懷,姐,我不會有事的,我一定好好的回來接你……」
許多年了,君心怡明白項真的個性,那是倔強的,孤做的,凜冽而又沉默的,似一根鋼棒——臨折毋彎!只要他決定要做的事,沒有任何方法可以令他改變,如今,就正是這樣了。
於是——
她淒然道:「弟,你總要記得一件事,若是你有了什麼三長兩短,我也會跟你一道去,我不能孤伶伶的留在世上
急惶的,項真低叫:「姐,你放心,我一定會回來,好好的回來,我還要娶你,還要和你在一起過幾十年的好日子……」
強顏一笑,君心怡幽幽的道:「但望如我們的願……」
項真促迫的道:「一定的,一定的,姐,你看開一點,往好處想,天下的事,並非全部都灰黯無光的……」
旁邊,包要花插口道:「君妹子,你放一千二百個心,公子爺怎麼去怎麼回,我包管還你一個毫髮不損的弟弟!」
垂下頭,君心怡悵然若失的道:「謝謝你,包大哥……」
於是,項真湊了點,溫柔的道:「姐,我陪你進去吧,外面冷……」
君心怡沒有說什麼,就在項真攙扶下緩緩行向離門之內,每行一步,地下俱是一個深切而細小的腳印,而這一雙雙的腳印,在這時看上去,卻竟這般的沉重,像是一腳腳全踩到人們的心坎上了……」
有些怔愕的搖搖頭,西門朝午低聲道:「包兄,君姑娘對項兄如此依依不捨,那等憐生生的模樣,真叫我的心都軟了,幾乎也要奉勸項兄打消此行……」
調侃的打了個哈哈,包要花道:「自西以來,便是英雄難抵美人淚,當家的,這句話,你應上了」
沉沉吁了口氣,西門朝午沒有再說什麼,是的,在此時此景,你又叫他說什麼好呢?」
冀境。這是一片地形起伏的半丘陵地,只有一條躺在積雪上,似有似無的樵徑隱隱約約的往前伸延著,彎曲的伸延著,一下轉進窪傾的斜面,一下又突起在高亢的丘野,改眼看去,就像是一條懶懶伸展著的長蛇。
青松山莊,隔著這裡只有七八里遠了。
西門朝午仍然騎著他招牌一樣的「白雲兒」,項真還是跨著他新買的那匹花斑駿馬,而包要花,包要花則騎著另一乘毛色純黑的馬匹,這匹馬,是他在監行之前,由西門朝午伴著匆忙至大元府買的。
這時,三匹馬的鼻孔中全噴著白濛濛的霧氣,在這崎嶇而險惡的地形上奔馳,他們不得不將馬兒的速度緩慢下來,而馬蹄踩著積雪,仍然時而滑蹄顛跪,行走中,需要更加三分仔細才能駕馭……
呵了口熱氣,西門朝午道:「項兄,快到了吧?」
點點頭,項真道:「不出十里了。」
包要花看看天色,道:「夠時間讓我們一個一個找他們算帳!」
西門朝午哈哈一笑,道:「包兄,你那兩塊板子帶來了?」
狙獷而清瘦的面容上浮起一抹黯然,包要花伸手拍了拍懷中,卻搖搖頭,沉沉的道:「提起這事卻令我好不傷心,操的,我原先那兩塊板子已用了近二十年啦,是硬棗木雕的,又厚又沉又順手,兩塊板子上全沾著我的手汗,我的體熱,板子經過長年累月的浸漬,早就變成了紫黑溜光,滑潤非常,可就在青松山莊給他們搜了去,唉,那好比割我的肉啊……新制的這一對板子,是我前兩個月自己找著木料裁修成的,也還不錯,但比起我以前兩塊板子來,可總覺得不大利落,好像有點兒挫手帶皮的……」
頗有同感的點著頭,西門朝午道:「說得是,包兄,人多半用著舊有的東西比較得心應手,尤其咱們習武的人,用慣了的傢伙便是交久了的老友,穿習慣的破鞋一樣,使喚著那股子舒貼勁可就甭提啦,傢伙是咱們的第二生命,萬一丟失了,心中自然不是滋味,就算換了把新的,也老覺得澀辣辣的帶不上勁……」
前行的項真,聞言之下回頭笑道:「所以說,我一直就只用雙手應敵,雖然鑄造了兵器也一直未曾用過,這樣便永遠丟不掉,設若丟失了,亦用不著懊悔,因為這一輩子,戲就甭唱了,狗熊也別耍了……」
嗤了一聲,包要花道:「媽的,你小子掌上功夫行,我們哪比得上?卻在這裡幸災樂禍,說風涼話,該打!」
微微一笑,項真道:「老包,我只不過告訴你一種永不失去兵刃的法子而已,你老小子疑心暗鬼,又猜到哪裡去了?」
包要花正要說話,西門朝午卻搶著道:「對了,項兄,你曾在路上告訴我,說洪洞嶺的羽復敬可能也住在青松山莊?」
項真嚴肅的道:「不錯。」
略一沉吟,西門朝午道:「這小子相當辣手,他的名氣也大得厲害,幾乎並不比你來得小,普天之下,只要聽見『隱冥郎君』之威而不皺眉頭的就找不出幾個來……」
項真平靜的道:「我明白。」
包要花冷笑一聲,道:「老子就不管他那個羊上樹,怎麼來咱們怎麼出,豁上這條老命,他啃了老子鳥毛?」
淡漠而冷酷的一笑,項真道:「老實說,我對羽復敬也十分顧忌,我並不想結下他這個強敵,但是,假如他堅持要擊著青松山莊夏老兒他們和我作對,那我也就只好傾力一搏了,我想,我固然不敢說穩操勝算,他也未必能吃定了我!」
一怔之下,西門朝午豪烈的道:「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正如包兄所言,至多賠上這條老命,而假使我們賠上了命,青松山莊的上下人等,除了被殺死就也只有自殺的份了!」
項真寒森的道:「若是羽復敬在,正好,也可以看看他能在武林中為雄,還是我能在江湖上稱霸!」
大聲喝彩,西門朝午讚道:「好氣魄!」
微一揚手,項真道:「見笑了……」
三匹馬兒,頭尾相接著,除緩的在這條高低不平又崎嶇多彎的樵道上往前行進,四周,包括遠極,全是一片銀白色積雪,沒有一丁點表示著先生韻息的動靜,除了寂寥,還是寂寥,聽不見鳥鳴,聽不見獸噓,連昆蟲的細吟也沒有,大地像是冬眠了,像是沉睡了,蓋著皎潔的雪衣冬眠,覆著瑩白的雪衣沉睡,除了項真他們三個,就找不著別的人影馬蹤——而真的找不著別的人影馬蹤麼?
忽然——
項真勒住的坐騎,冷冷的道:「有人!」
稍停,西門朝午也頷首道:「不錯,也是三人三騎,正沿著下面好個斜坡往這邊走,隔著我們約有二三里遠近!」
緩緩的,包要花道:「前面除了青松山莊沒有別的住人地方,這幾位仁兄,很可能就是從青松山莊出來的朋友!」
咧開嘴巴,展出一副獰厲的笑容,包要花又道:「如果是,算他的生辰八字不湊合,我們就要先拿他們開開彩,見見紅,討個吉利了!」
瞇著眼一齜牙,西門朝午道:「當然,我完全同意!」
目注著下面的斜坡,項真低沉的道:「我們要確定對方確是青松山莊的角色之後才能行動,不要弄錯了對象?」
一聳鼻頭,包要花喃喃嘀咕道:「青松山莊的烏龜孫們一朝面就認得出,他們都像在腦門上刻著一個字……邪!」
哧哧笑了,西門朝午道:「設若正是那裡的朋友,呵!我倒要看看他們是怎麼個邪法!」
冷冷的,項真道:「來了。」
西門朝午與包要花跟著向下面的斜坡看去,嗯,可不是,也正好是三匹馬,馬上的三個人全穿著青色的不長袍,頭上戴著白羊皮筒帽子,帽沿俱長到了眉心上,他們約模也覺得滑雪深,難以行走,三個人那麼小心翼翼的駕駛著坐騎,精神也集中在路前面了,根本就沒有注意在他們的上頭正有三頭虎——或是三位索命神在陰狠的等待著他們……
瞇著眼,項真聚集目力朝那馬上的三位仁兄打量著,於是,他不禁凜烈的微笑了,那三個人,為首的一個竟然就是青松山莊後院院主「雙撞掌」尤化!昔日在青松山莊之內縱橫衝殺的時候,項真也曾與這位大院主遊戲過幾招,此番卻真個叫冤家路窄了。
尤化後面跟著的兩個人,項真卻俱不相識,但是,所謂「物以類聚」,縱使並不相識,他們亦乃青松山莊所屬爪牙卻毫無疑問了,相情形,也是有點地位的武師身份呢……
陰沉沉的一笑,西門朝午道:「項兄,裡頭有熟人麼?」
點點頭,項真道:「有,青松山莊後院院主。」
包要花懶洋洋的道:「很公平,三對三。」
緩緩的,緩緩的,在他們六隻眼睛冷厲的凝視裡,尤化等三個人已逐漸移近,由項真他們立馬之處到下面,是一個斜傾度不大的坡脊,但在,一上一下,雙方隔著的距離,約有十來丈遠近。
側著一笑,項真低聲道:「行了——」
「了」字還在舌尖上打著轉子,瘦削的身軀之已飛沖天,就有如一片孤鴻般暴射而下,幾乎不分先後,西門朝午與包要花也緊隨掠去,三條人影在空中倏閃,已快得不可言喻的成為三角點站在尤化他們面前的三個位置!
尤化等三個人雖然在突吃一驚的怔愕情形之下,反應之快卻也是出人意料的,在尤化一聲暴叱裡,三個人立即翻身下馬,各人面對一個敵手,除了尤化乃是一雙肉掌之外,那兩位仁兄的傢伙已迅速拔出,嗯,一個是長喪門劍,另一個,是三環大砍刀!
巧得很,使喪門劍的面朝包要花,握大砍刀的向著西門朝午,而尤化自己,卻正好對著項真!
多日不見,尤化猛一下子沒有認出項真來,但是,在他目光觸及項真那一襲閃發光的鵝黃色長袍時,臉上的神色不由突然大變!
絲毫沒有笑意的一笑,項真冷漠的道:「別來無恙?大院主。」
面孔上橫肉不由自主的抽搐著,尤化那碩大的肚皮也跟著胸膛起伏不停,他呆了一會,始吶吶的道:「黃龍……」
冷硬的,項真道:「不錯。」
想努力將形態裝得自然一點,卻依舊不能使臉孔上的表情輕鬆,尤化驚惶的道:「項朋友……呃,可真是久違了……」
項真徐徐的道:「思念得緊,所以,特地來探望各位。」
吞了口唾液,尤化強笑道:「項朋友,可是……呃,可是有什麼見教?」
冷冷一哼,項真道:「有!」
接著,他朝眼前的三個敵人掃了一眼,沉沉的道:「事情也很簡單,說穿了不值一文,我想借取三位脖子上的吃飯傢伙一用。」
猛的退了一步,尤化震駭的叫:「項朋友,我尤化自問與你無冤無仇,得對你的另外有人,我們只不過吃糧聽差,受人使喚罷了,放著正主兒不找,卻把帳算到我頭們上來,項朋友,這未免不大合乎江湖道義吧?」
淒生生的一笑,項真道:「你們青松山莊上上下下的一窩畜生還懂得什麼叫『江湖道義』嗎?呸,別在這裡丟人了!」
黝黑而粗橫的胖臉大大的緊縮了一下,一片赤赧隨即浮漾上來,尤化噎著嗓子叫:「項朋友……你,你最好在說話……話的時候……客氣點!」
右面——
包要花皮笑肉不笑的接道:「我操你的二妹子,客氣?和你們這批豬狗不如東西講客氣?你他媽還是等下輩著子超生以後再做這個夢吧!」
尤化聞言之下,不禁面色漲成朱紫,額頭上,一根根的青筋像大蚯蚓一樣浮現出來,他在這大冷天竟淌下了汗,粗濁的喘著氣道:「你,你又是准?」
雙眼一翻,包要花冷峭的道:「我是你親爹,操的!」
尖吼一聲,那和握長喪門劍的黃臉漢子忍不住狂叫道:「院主,這算幹什麼?我們長這麼大是叫人騎到頭上撤尿來的麼?這幾個狗娘養的混帳簡直跋扈得要上天了——」
用那髒兮兮的手指點著吆喝的黃臉漢子,包要花冷森森的道:「不用發熊,小子,第一個要擺平的就是你!」
長喪門劍「唰」的一豎,寒芒泛閃中,黃臉漢子憤怒的道:「可以,大爺也正要試試,你這花子頭般的窩囊貨能有什麼驚天動地的本事!」
急促而惶恐的,尤化大聲喝止了他這名手下,朝著項真,這位青松山莊的重要人物竟軟搭搭的道:
「項朋友,俗語說得好,冤有頭,債有主,誰得罪你你就該找誰,退一萬步說,就算你真是皂白不分,連我們這些聽差的朋友也不放過,卻也得約個地點時間,大家好好拚上一拚,是福是禍也叫人甘心,就如此這般猛古丁截住堵上,不論輪輸贏,說起來總透著不明不白啊……」
涼冰冰的,項真的語聲和地下積存的雪一樣塞冷,他道:「約個時間地點?尤化,好叫你們再去廣邀幫手,再以眾凌寡,再用車輪之戰?錯了,尤化,你是完全錯了,天下的事,因果相循是再公平不過的,昔日你們加諸於我身上的暴刑酷罰,今天我也將原封奉還,而你們不可能把以前的陰詭手段反覆旋用,因為你們已永遠接不著第二次機會了!」
包要花呸的「吐」了口口水,咬牙切齒的道:「婊子養的野種,似你這般笨頭笨腦的廢物竟還當了院主?你以為你用這些連三歲孩童也騙不了的謊話就可以穩住我們?就可以脫此一劫?去你媽那個卵蛋吧,你是白饒!」
那使大砍刀的乾瘦中年人此刻也忍耐不住了,他雙目似欲噴火般怒瞪著包要花,厲辣的道:「老小子,你這副沿門乞討的尊模樣也稱不上什麼好命,滿口污言穢語足證你自出娘胎就未曾受過教養,完全是花子罵街下三流的一套!」
伸手自懷中拿出他那兩塊沉厚的新制硬棗木板,包要花冷森森的看著這人,嗤著鼻子道:「我下三流是不錯,但我至少還懂得什麼叫『羞恥』,不似你們三個這等卑顏奴膝,貪生怕死的窩囊像!」
喝一聲彩,西門朝午大笑道:「罵得好,使破刀的雜碎,動起口舌來,你他媽算是孫子輩子,活神活現的灰孫子輩!」
一伸頭,項真冷酷的道:「動手的時候,二位,這兩個狗頭絕不能讓他們生還,怙惡不梭的一雙殺才!」
項真所吐出的每一個字俱是這般狠毒,這般冷硬,又這般決斷,就宛似一把把的銅刀削過空氣,尖利得嚇人,以至那兩位青松山莊的朋友自心底感到了顫慄,他們直覺的發生了恐懼,無形中,他們已深深震懾於項真的凜冽之下,好像項真所說的話,即是他們最後命運的宣判一樣……
一看看對方那種立時萎縮下去的神態,包要花不禁輕蔑的一撇唇角,暴烈的道:「你放心,公子爺,一個也不會留!」
尤化更是焦急了,畏懼了,他慌忙叫道:「項朋友,你逼人不能逼得太絕,我們已經把話擺明了,武林中的規矩你總得顧著!」
毫無表情的一笑,項真斷然道:「對青松山莊的人,我沒有什麼武林規矩好講——」
頓了頓,他接下去道:「就好像青松山莊的人對我也從來沒有講究過武林規矩一樣!」
不耐煩的低吼著,西門朝午大聲道:「項兄,我們還等什麼?」
微微撩起長袍不擺,目注著對方三人的面色,項真緩緩的道:「等他們怕足了……」
露出潔白閃亮如刀刃的牙齒一笑,他又殘酷的道:「現在,他們已經怕足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24:34
第74章 以眼還眼 血償血
冷汗如雨,尤化倉皇叫道:「且慢——」
「呼」的風聲暴起,算是對他「且慢」這兩個字的答覆,西門朝午的「鐵魔臂」已在烏光猝閃中,以雷霆萬之勢斜砍向他的對手——那位使著三環大刀的乾瘦漢子!
同一時間,包要花的兩塊棗木板子也「吧噠」急響,施身之下,一連串的木板影子已怪蛇般敲打上去,他的出手是如此歹毒突兀,以至那個揮動著長喪門劍的黃臉仁兄在眨眼間已被手忙腳亂的逼迫出四五步遠!
項真對著尤化微微一笑,道:「該我們了——」
猛然側滑半步,尤化狂吼著雙掌齊出,招走一半又倏分左右,快不可言的並擊項真太陽穴!
比尤化的出手更快,就在他的兩掌隔著項真額際尚有半寸之譜,項真已在穩立不動中當胸一掌電飛而去,他這一掌暴劈的勢子完全是短路直路,一點彎子也不繞,而速度之快,卻更是匪夷所思,不可比擬,就冤如九天之上的烈陽光輝,你看著它照射來了,它便來了,根本就沒有任何法子能以阻擋!
尤化上身急仰,猛然倒竄出去,心口也跟著緊抽了一下,他以足尖拄地,「唰」的劃了一個半圓,雙掌上下翻飛,一口氣攻出了三十一掌!
如刃的勁風貼地刮起,積雪蓬濺回舞,而片片掌影便在白皚皚的雪花中閃動交織,項真默不做聲的倏然晃閃游掠,他穿過漫天的掌勢,有如一抹輕渺的煙霧般飄忽在那幾乎像羅網似的罡猛力道間隙裡,就那麼神出鬼沒的惡狠狠的再度逼近!
大吼著,尤化使出渾身解數,雙掌走著古怪的迴旋路線撞擊砸劈,有如呼嘯的龍捲風,來去無影而威力絕大,有如海上的漩渦,圈圈激盪又深沉雄渾,更似一枝碩大無龐的螺陀,剎時四面回轉,難以捉摸,就在他的傾力抵擋中,空氣的流嘯與積雪的濺飛已然混成一團了!
項真知道對方出盡了全力,把老命也割上了,因此,項真並不過於急切貪功,他還不想在頭一戰中便使自己的實力和體勁消耗過巨,他只是有如狂風掠野般快速而犀厲的閃躍迴旋著,一面仔細觀察敵人的攻勢弱點——他希望一舉成功,不用纏戰太久!
旁邊——
西門朝午可說已吃定了他的對手了,「鐵魔臂」宛似惡魔的詛咒般呼轟圍繞著那個神色慘黯絕望的顯得那般的拙笨與孱弱,不僅攻拒之間遲滯無力,甚至連勉強自保也辦不到了,「鐵魔臂」飛閃如電,排山倒海似的狂舞狂劈,而大砍刀,卻越來越緩慢,越來越慌亂了!
使著長喪門劍的仁兄情況也不見得稍好,包要花的兩塊板子像叫魂一樣「吧噠」「噠」連串暴響著,一下在左,一下在右,一下到了上面,一下米至側邊,儘管那柄喪門劍揮舞得霍霍生風,銀光泛溢,就是連包要花的一根汗毛都沾不到,使劍的這位朋友像發了瘋一樣,大汗淋漓的拚命攻砍著包要花,但他宛如在撲擊著一條虛無的影子,用了全力,那影子卻依舊是影子,夷然無損!
驀然——
項真一躍升空,長射而下,他的雙臂往外猝揮急合,在這一揮一合中,血刃似的掌影已暴飛單落,有如漫天的稜鋒交織,千百的刀口縱橫,空氣裡,剎時響起一片鬼哭似的尖嘯!
嗯,這是項真震懾江湖多年的絕活兒——「八圈斬!」
驚吼著,尤化竭力斜竄,雙掌同時反擊拼拒,他的應對稱稱得上快捷了,群星並頹似的掌影便在一陣呼嘯聲裡成串成片的擦括著他的衣衫飛過,一蓬破碎的青色布片立即花蝴蝶似的飄舞四周,眨眼間,尤化的外罩青袍已是千瘡百孔,零燦不堪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布條可笑的披掛在他身上,看去就彷彿一個狼狽萎縮的叫花子!
項真並沒有稍微遲疑,緊接著,他的雙臂翻合崩揮,閃擊如電,絲毫不容對方有回轉餘地,那般狼毒的逼迫上去!
「八圈斬」的招式的簡明,乾脆,詭異而又殘酷的,它最大的特性是一個快字,快得完全成了連串,完全分不出先後,快得許多個動作等於彎為一個動作,換言之,每一動作後所發生的勁力,也就組合成一個整體的雄渾力量力。
有面對一座傾壓而來的大山,有如拒敵著一片浩滔洶湧的海水,更有如迎接來自千切之上的飛瀑,那種強烈得無可雙氦的威勢已經迫使尤化不敢,也不能再以已身那點力量去抗巨,這是不可能抵擋得住的,現在,項真的攻擊手法正是如此,在他汪洋大海般急厲劈搏中,尤化已蒼惶得幾乎失了魂了!
流著汗,喘著氣,尤化聲嘶力竭咆哮著,狼狽躲讓裡又猛然回掌砍砸,他似是抱著孤注一擲的決心,在項真的可怕壓制下,竟悍不畏死的反衝過來!
尖嘯如位,項真猝退三丈,而在退出的同一時間又暴起長射一式「化龍飛月」的身法展出便好似一溜電芒的曳尾橫過蒼穹,快得不能以任何言詞來形容,就那麼恰好的在尤化反撲之勢用竭的關頭來到了他的面前——
旋出的招式不及收回,尤化幾乎剛看見項真退出卻又已嚇然發覺他再掠至身邊,在這一剎間,這位青松山莊的高手好像頓時掉進了萬丈深淵,他知道完了,一切俱將變為虛幻,而他仍然扭曲著面孔,厲喝著欲待抽回他的雙掌,騰出空隙給他的兩雙腳,他們想再圖掙扎——
就在尤化揮展出去的雙臂縮回一半,他前立的身體也斜側開去——准代辦備飛腿——的瞬息,項真己不再給他機會了,只見項真的兩掌在一個小小的孤度劃閃中,如此狠實的重重劈震到尤化粗大的身體上,而項真的掌勢又是翻飛得這般快速,沒有看清他到底揮出了多少掌,尤化枯牛似的軀體卻已拋上半空五六尺高,一路打著跟斗重重摔出去一丈多遠!
自項真與尤化交上手,到如今,前後後只有二十一招!而這短短的二十一招前後,生與死已然分明了!
怪叫如雷,西門朝午一見項真得了手,他也不願再拖延下去,在那種懾人心魄的吼叫聲裡,他的「鐵魔臂」已狂風暴雨般猛壓過去,左手運足「大力金剛掌」勁抖揮七十二掌,於是,「鐵魔臂」的烏黑光芒與沉渾的無形掌力交相映輝,組成一片無邊無際的死亡之網,在這片死亡之網中,那使著大確刀的枯瘦漢子已經勢竭力窮,再無搞拒的餘地了;他的大砍刀「當……」的呻吟著首先脫手震飛,整個身子也被「鐵魔臂」打出三步,就在他還沒有倒地之前的一剎,「大力金剛掌」勁又把他活生生的拋震出去十餘步之外!
就在這人已經斷了氣的屍體尚未沾地之際,包要花的大手板子亦「嗆」然磕開了他對手的喪門劍,右手板子在手掌心轉了個圈,猛地砸在敵人腦門正中,在「噗的」一聲悶響裡,鮮血與腦漿頓時四濺,把那黃臉漠於的一張面孔染成花花綠綠的了……
包要花冷注視著那人搖搖擺擺的斜出幾步,喉中慘嗥如嚎,而當那慘嗥聲還沒有來得及拔起一個尖言,這位仁兄亦已突然一頭裁進了積雪裡,兩腿一陣蹭蹬就再也不動了……
在手上呵了口氣西門朝午將自己的「鐵魔臂」收進了白袍之內,衝著項真一笑,他道:「三對三,我們贏了!」
包要花走到尤化僵冷的身子旁遠檢視了一陣,又將他那雙染著血污的棗木硬板在尤化衣衫上拭淨了,齜齜牙,他朝地下吐了口唾沫道:「三位好走,黃泉路上,再去稱雄呈狠吧,操的,你們的夥計就會有更多跟著來了!」
項真輕輕吁了口氣,向西門朝午:「當家的,和你對手的那個角色功夫雖然不弱,但以你的修養來講,應該早就可以收拾下他來的,怎的也拖了一會?」
哈哈一笑,西門朝午道:「我如果太早把那小子擺平,不就顯得你閣下的本事不如我了?我也為著你設想哪!」
淡淡的,項真帶著詼諧口吻道:「你太客氣,我們兩人的對手不同,這姓尤一身武功非常老辣,在青松山莊也是數一數二的好手,收拾他下來並不是像對付你那兩個敵人這樣容易,這一點我十分瞭解,所以,你儘管把你的麻煩早些除掉,而且儘管放心,我不會吃味的!」
扮了個鬼臉,西門朝午笑道:「行,可別說我拔了你的頭籌,佔了你的光彩哪!」
微喟著,項真道:「如果能如此,我自是欣慰於老友聲威有成……」
笑罵一聲,西門朝午道:「好利口!」
那邊包要花走了過來,一攤手道:「全挺屍了,一個不剩。」
西門朝午道:「這還用過去查看?媽的,如果在我們放手狠擊之下還能有存著一口氣活下來的,那麼,這人身子不肉做的是鐵鑄的了!
包要花眨眨眼,道:「當家的,滿飯好吃,滿話可難說哪……」
叫了兩人一聲,項真道:「我們走吧?」
西門朝午道:「青松山莊。」
點點頭,項真道:「當然。」
於是,三個人又齊齊騰身而起,掠回他們的坐騎所在之處,在飛躍中,包要花笑道:「假如在半路上能再碰上幾個青松山的雜碎就好了,我們還是殲滅,各個擊破也可以省下少力氣!」
項真笑道:「哪有這麼多如意的事!」
兩句話的功夫,他們已掠到坡上,各人跨上坐騎,又開始朝青松山莊的方向緩緩行去。
馬兒走著,項真側首道:「二位,記得要速戰速決,交互閃擊,不要像猴一樣耍著對方纏鬥,如此對我們並沒有好處。」
包要花笑哧哧的道:「老哥哥,我也是個闖江湖的高手了,什麼場面沒有見過,用不著你像訓兒子一樣來教我,操的!」
吁了口氣,西門朝午接著道:「說真的,項兄也有道理,方纔我原可以早些施展辣手幹掉那使刀子的,只是我恨他說話太刻薄,所以才故意叫他先受點驚恐,折磨夠了才給他一個了結,但在人家好手多的時候可萬萬不能如此了,否則,真如項兄所言,確是對我們並無如意!」
包要花懶懶的道:「我可沒有這等,閒情逸致逗著子們要猢孫,你們放心,我只要一上手,能早解決就早解決的!」
緊了緊馬韁,項真徐緩的道:「別忘了我們是原訂計劃,閃擊!而且出手要狠,不能粘粘纏纏拖拖拉拉!」
包要花拉長了嗓子道:「知道啦,我的公子爺!」
大家開始沉默下來,六隻眼睛閃爍的往前路凝視看,馬兒有些艱辛的在雪地上走,偶然顛頤一下,馬的鼻孔裡噴出來的熱氣與人口中呼出的白色霧混在一起,變得那麼蒙朦朧朧的分不開了……
三個人都在想著心事,或是與此行有關的,或是與此行無關的,一些湮遠的過往,以及一些未臨的將來,那些淒淒怨怨的悵惘鐵錚錚的狠毒,綺麗的纏綿,以及似隱還現的異日,都在這時輕輕的聚合在他們心頭,卻又悠悠的飄忽過去,真的在思維著些什麼呢?要說也說不上,不在想著什麼吧,心腔子裡又老是鼓鼓蕩蕩的,在這時,總也該有點事情來填填腦子啊……
良久……
馬匹的蹄聲在雪地上幾乎微小得聽不出來的絲絲輕響,有節奏的輕響著,那聲音是沉實的,也是單調的,它總是那種不變的音律:「撲嗤」「撲嗤」「撲嗤」……
又過去一段時間……
包要花有些憋不住了,他齜了齜牙,道:「公子爺,你,在想什麼?」
淡然笑笑,項真道:「什麼都想,什麼也不想。」
搔搔那滿頭亂髮,包要花奇道:「怪了,怎的就和我這時的心裡全一樣?」
西門朝午接上來:「誰不是如此,不說話悶得慌,想說吧,在這等要搏命濺血的節骨眼上又找不出什麼話來
連連點頭,包要花道:「嗯,有理,是有理,我操他二妹……」
項真停住了馬,朝前面右下方一指,道:「到了,二位。」
包要花和西門朝午急忙順著他的手指看去,唔,可不是嗎,那邊,正有一片建築清雅,樓閣連綿的廣大莊院矗立著,莊院內外紅牆綠瓦,飛簷重角,與四野的皎潔積雪相映,再加上那裡面一片栽植的常青松林,這麼一襯托,就將那些地方配得更美了,更艷了……」
西門朝午是第一次來青松山莊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由讚道:「不錯,好一個世外桃源,不帶一點人間煙火之氣
嗤了一聲,包要花道:「使我難過的是,這麼優雅的世外桃源裡頭卻住著些陰山魑魅,牛鬼蛇神,真是糟蹋了這塊地方啦。」
項真慢慢的道:「那麼,我們不妨就把這地方改變一下,使他成為適宜住著這些的所在,老包,他們應該住在什麼地方比較合適?」
用舌尖舐舐上唇,包要花古怪的道:「十八層阿鼻地獄……」
項真頷首,道:「好的,我們就這麼辦。」
簡痢單單的八個字自項真口中,卻帶著那麼冷酷而凜烈的浩大力量,好他不是僅僅表示著自己的心意,而是代表呆報神在說話,好像他不僅僅是一個人,更是大地萬物的主宰了,語聲由他嘴唇裡連串成一個意義出來,而其中卻已含了懾人的力量,宛似只要他一說了口,即已等於鐵的事實,即已象徵著將成定局了……
這種心靈上的直接感受,西門朝午比包要花更要覺得深刻,他略帶迷惘的看了項真一眼,喃喃的道:
「奇怪……項兄,你這麼一說,我就好像覺得眼前的青松山莊真有些愁雲慘霧的味道了,方纔那種平靜安祥的氣氛這一下子全不知跑到哪裡去啦,唔……奇怪……」
包要花嘿嘿笑道:「當家的,一個人本事強,講出話來自然也就不同凡響,有什麼好奇怪的?我與公子爺相交多年,這等場面經得不少了……」
低沉沉的,項真道:「下馬。」
三個人同時翻身落地,西門朝午又將自己的愛騎與另兩匹馬往後趕了幾步,他走過來道:「現在去?」
點點頭,項真道:「當然!」
於是,三個人拔身掠起,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半孤落在七丈之外,就這麼週而復始,循環奔掠,眨眼間,他們已有如三頭大烏般那麼犀利凌猛的飛射入青松山莊之內!
剛剛越過了莊牆,兩名身著青色長衫的彪形大漢瞥見了他們,這兩位朋友在一怔之下方待出聲,西門朝午已暴笑著旋撲上去,又猛翻轉掠回,那兩名大漢連人家是個什麼樣子也未曾看清,就在西門朝午這一來一往中已全被震摔出兩丈多遠!」
豁然大笑,包要花道:「好利落!」
西門朝午也笑道:「還過得去吧?」
他們幾句話尚未說完,又有七八個青衫大漢奔了過去,為首的一個先大喝一聲,厲顏道:「什麼人膽敢私闖本莊?站住!」
他後面忽然有人驚叫一聲——大約他是看見地下四仰八叉的那兩具屍體了——尖呼道:「陳師父,這幾個人是奸細,我們有兩個弟兄遇害了!」
那位陳師父立即側首望去,這一看,也不禁失聲喊道:「有奸細——」
包要花長掠向前,怒罵道:「操你二妹,奸細這不又來了!」
那陳師父慌忙閃退,在閃退中伸手就拔取腰上插著的鬼頭刀,後面,七個腰粗腔闊的大漢早已一擁而上!
狂笑一聲,包要花的兩塊板子倏忽出手,照面之間已響起三聲長嚎,三名青衫大漢全丟了刀,抱著血濺漿灑的稀爛腦袋橫向地下!
「唰」的讓過了另兩柄單刀,包要花的棗木硬板猝翻狂飛,鬼叫一聲,又是兩個敵人滿臉鮮血的仰倒而去!
絕不稍遲,他突斜電閃,兩塊板子左右微沉用力上插,僅存的兩位仁兄甚至連頭還沒有轉過來,兩個人的下頷全在眨眼間被撞得粉碎,兩張原像人臉的面容也頓時歪扭得不像了!
那位陳師父就這退步拔刀的一剎,哪等他再待撲上來,老天爺,地下除了擺著一些橫七豎八的屍首,再到哪裡找活人去?
大大的一哆嗦之下,陳師父狂叫如泣,掉頭就跑,但是,他的步子方才拉開,迎面飛來的一隻鐵爪已「噗」的一聲將他整個頭顱砸成稀碎!
西門朝午在十步之外抖腕揚手,「呼」的急響,他飛出去的「鐵魔臂」上利爪又電收而回,那麼好端端的「卡嚓」接回桿子上,衝著包要花一笑,他道:「項兄說過,要速戰速決!」
一拱手,包要花道:「謝了!」
目光四處一轉,包要花找不著項真蹤跡,他奇道:「公子爺呢?」
嘴旁邊丈遠丈的一株大松樹嘟了嘟,西門朝午:「登高啦。」
包要花在目光一瞄,可不是,項真正搖搖的坐在那株大松樹的枝丫子上,還朝點頭微笑呢,嘴裡,尚咬著一撮青翠的松針。
哈哈大笑,包要花低叫:「他倒挺舒服——」
四週一陣突起的急劇的鑼鳴聲像潮水般湧起,跟著連串的花旗火箭閃耀著五光十色的繽紛火焰飛上了半天,而嘈雜的腳步聲,人們的吼叫聲,叱喝聲,嘩亂聲,也那麼紛嚷的自四面八方擠迫而來。
兩塊棗木板子「吧噠」一敲,包要花咧著嘴道:「乖乖,可熱鬧了。」
西門朝午冷冷的道:「來吧,老子先發『紅眼箭,招呼招呼。」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27:51
第75章 干戈將起 金鼓動
就在他們兩人的幾句對話裡,從週遭的屋後,樓邊,林側,牆角,一批批的青色人影蜂擁而來,白晃晃的刀鋒映著積雪閃閃發光,每張口中都在吶喊叱叫,那等聲勢,會令人興起面對著一群野獸的感覺!
西門朝午嘿嘿笑道:「媽的,和大河鎮如意府的場面差不了多少。」
包要花也吊兒郎當的道:「以眾凌寡是他們的拿手好戲,只是,此番只怕如不了這些王八羔子的心願啦!」
一拍大腿,西門朝午道:「聽我招呼,包兄,你們分開衝進去宰!」
包要花點頭道:「便是如此。」
於是——
西門朝午長嘯入雲,他的左手伸入懷中,又猛的抽出往天上抖拋,一隻長有五寸,兩側開有四個小孔通體瑩藍泛亮,卻綴著一顆八角形朱紅寶石的令箭般物體已呼嘯著激射半空,在空中閃過一條眩爍奪目的流光,又「唰」的插落雪地,那麼結結實實的深入積雪之內!
這只令箭形的物體埋入積雪中一半左右,卻恰好剛把那綴嵌在上面的赤紅八角形寶石露了出來,這顆紅芒閃耀的八角形寶石正面對那邊一部份衝來的人群,它在寒冷的空氣中眨著晶瑩的異彩,猩紅的異彩,而看上去,就宛如一隻透著血光的鬼眼,那般陰森,那般酷厲!
一聲旱雷也似的大吼出自人群之中,隨著這聲大吼,四邊衝來的青松山莊人馬們立即停下腳步,迅速擺開了一個圓圓的包圍陣勢,這圓陣一層又一層,足有四重之厚!
包要花吞了口唾液,壓著嗓門道:「操的,怕沒有五六百人!」
哼了一聲,西門朝午道:「不用放心上,全是些烏合之眾,我領教過!」
這時,在青松山莊那邊——
一個中年文士打扮的人物傲然挺身走出,他面容白冷峻,神態深沉,唇上還長著一顆豆大黑痣;這人走到那令箭形的玩意五步之前站定,他凝目注視著插在雪中的令箭片刻,又仔細打量了西門朝午與包要花一陣,看著看著,這中年文士的面色忽然變了一變,目光開始定定的投注在包要花的臉上不動了,好半晌,他才又轉向西站朝午,語聲鎮靜而冷漠的道:「『千騎盟』的『紅眼箭』插在本院主腳前,閣下約模就是『千騎盟』瓢把子『十臂君子』西門朝午了?」
豁然一笑,西門朝午道:「不錯,老子正是!」
那中年文上臉上的肌肉一跳,他怒形於色的厲聲道:「西門當家,不論閣下今天來意如何,言談之間,還是請放尊重些好,不要太失了閣下瓢把子的身份!」
重重一哼,西門朝午道:「少囉嗦,老子的脾氣多少年來即是如此,沒有人看扁過老子,老於還是當老子的家,誰也無法啃根毛去!」
中年文士雙目中煞氣暴射,他冷森的盯視著西門朝午,緩緩的道:「西門當家,在晉境,你是當地霸主,又是道上大豪『千騎盟』聲威遠播,境內縱橫,可謂一方之王,但是,閣下卻不要弄錯了,這裡是青松山莊,是我們的地頭,卻由不得閣下這般目中無人,張狂跋扈!」
哧哧一笑,西門朝午道:「朋友,你在青松山莊裡是個什麼樣的玩意?把名姓報出來,老子也好見識見識!」
中年文士冷凜的道:「青松山莊中院院主『冷面金芒』諱清便是不才,西門當家,只怕閣下聽著不入耳了!」
濃眉倏豎,西門朝午厲笑道:「入不入耳等一會才知道,這裡,是由你當家麼?姓諱的!」
諱清生硬的道:「西門當家,閣下不經通報,持強闖入本莊,又殺害本莊所屬,染血雙手,更現出貴盟之『紅眼箭』,不知閣下孰意為何?」
點點頭,西門朝午道:「問得好,老子闖迸你青松山莊,為的是伴隨我這位兄弟來索筆舊帳,我這位兄弟性子急,一進來還沒碰上正主兒就開了殺戒,不過麼,你們這些手下也還真叫討厭,我二人一進來,他們三不管便圍沖而上,不但口裡不乾不淨大呼大叫,還舉著傢伙想擺平我們,呃,空虛泥菩薩也有三分土性,我二人再不濟也得設法保命哪,因此麼,一動手之下,就成為你現在看見的這個樣子了。」
氣得面色越發青中泛紅,「冷面金芒」諱清自鼻孔中冷冷一哼,惡毒的道:「西門當家,姑莫論閣下這種強詞奪理,顛倒是非之言是否可信,如今閣下意欲何為?」
咧嘴一笑,西門朝午道:「很簡單,你們昔日准開罪了我這位兄弟,便由他單個挑出來一決生死,沒有挑上的人和我一樣,全不得動手,都乖乖待在一邊準備收屍,如若你們答應,就算買了我這幾分薄面,『紅眼箭,我自己拔出收回,否則,姓諱的,你拔出來擲還給我,這就表示你青松山莊不答應老子的要求,換言之,就是撥老子面皮,接下來,呃,老子也只好在迫不得已的情形之下與各位一拼了!」
額際的青筋暴浮,唇角也在一下一下的抽動著,「冷面金芒」諱清幾乎把肺都要氣炸了,他挫著牙道:「西門朝午,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你以為你在對著誰說話?你完全是白日做夢,滿口胡言!」
嘿嘿笑了,西門朝午道:「果是如此麼?」
斷吼一聲,諱清道:「西門朝午,你與那本莊的漏網之魚,階下之囚包要花全是自投羅網,你們如今是來得去不得了,也好叫你們看看!青松山莊是否這般的好欺,這般任人逍遙!」
陰森森的,包要花踏前一步,用手上的棗木板子點指著諱清,怨毒而暴烈的道:「諱清,原來你就是諱清,好的,我是你的漏網魚,階下囚,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太舅,大叔公,我操你二妹子,你長得俊,生得俏?說起話來不打底,你們用下三流的迷藥暗算了老子我,還在那裡自鳴得意哪?呸,你們青松山莊,全是一群豬狗不如的畜生,奴才的奴才,個個全頂了隻狼心狗肺,挖出來俱是黑忽忽的一團,連他媽一點心竅也找不著:狗娘養的諱清,老子今天就叫你看看什麼才叫漏網魚,什麼才是階下囚,姓諱的,老實告訴你,青松山莊的好日子已經完啦!」
喝一聲彩,西門朝午大叫道:「好,罵得好,淋漓盡致,痛快之極!」
因為過份的暴怒而歪曲了面容的韓清猛的搶上幾步,用力拔起插在雪中的「紅眼箭」,抖手拋向了西門朝午!
不移不動,西門朝午左手倏伸,在半空一轉一彎已穩穩當當的抓住了對方拋過來的「紅眼箭」,他慢條斯理的置入懷中,衝著諱清露齒一笑,徐徐的道:「韓清,老子早就知道你會來這一手,所以,你們青松山莊也不能怪老子使那一手了!」
「冷面金芒」韓清歹毒的咆哮道:「西門朝午,今天我若能叫你們生出青松山莊,我就從今不在世上為人!」
包要花嗤笑道:「你他媽本來就是畜生一頭,操頭!」
雙目半瞇,西門朝午大刺刺的道:「試試看吧,朋友,看你們能吃得了我二人,還是我兩個把你們一一擺平——」
斜刺裡,一個蒼勁的,冷厲而有威嚴的語聲,那麼凜烈的接上了西門朝午的話尾!」
「不錯,西門朝午,我們正要一試!」
側首瞄過去,西門朝午尚未及開聲,他旁邊的包要花已經扯了他的衣角一下,邊低促的道:「正主兒大老闆來了,青松山莊莊主『雲雕,夏一尊!」
嗯,來人不是別個,果然在是青松山莊莊主——「雲雕」夏一尊!
夏一尊穿著一襲深灰色上縷福壽團字圖紋的長袍,神色嚴酷而冷漠的卓立在右邊十步之外,他的身後有著十五六個高矮不一,俊醜迥異的人物並排站著,一看即知為青松山莊比較有頭臉的武師無疑!
在夏一尊左手邊,站著的那位朋友,足可使包要花跳將起來,這位人物竟然是那「眼子竿」公孫樵峰——曾用迷藥暗害他們,並令他們遭到莫大苦難與羞唇的罪鬼禍首!
夏一尊的右手邊,唔,便是青松山莊的首院院主,項真最為切齒痛恨的仇人「白面果」奚槐了,奚槐身旁,站著另一個身材瘦長,面目黝黑的中年人,這中年人生著一雙如鷹的眼睛,眼中的光芒殘忍而寡情,一看上去即知乃一個歹毒而陰沉的角色!
這時——
西門朝午目注著夏一尊,半晌,他又徐緩而傲慢的掃視過每一張他認為值得一瞥的面孔!
夏一尊冷沉的道:「西門朝午,雖然你在如意府前一戰中曾與本莊主所派遣之手下為敵,但本莊主念在各為其友。並非你我雙方直接發生衝突份上不予追究,而如若你誤認為本莊主的寬大乃是怯弱,則你就大錯特錯了,今日你竟大膽狂妄到如許地步,偕從本莊昔日囚徒包要花來此撒野傷人,胡作非為,本莊主說不得也只好將你一併擱於本莊了!」
大吼一聲,包要花氣沖牛斗,他跳著腳手指夏一尊破口大罵:「老烏龜,老王八羔子,你是吃錯了藥啦?放出這等狗臭屍你他媽的卵蛋,誰是你的囚徒?我活剝了你這老混帳,你這不要臉的下三濫,操的,你才是老子的乾兒干孫……」
「白面裊」奚槐斷叱如雷,他厲聲道:「手下敗將,刃底遊魂,你忘記你在本莊所受的苦頭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你除了這等污言穢語,花子罵街的本事之外,你還會什麼?呸,江湖上竟有你這種窩囊角色,也真令人可笑可恥!」
幾乎一口氣沒轉過來,包要花咬得滿口牙格崩作響,他雙目突出眼眶,口沫橫飛的狂叫:「狗操的奚槐,眾人養的奚槐,你算是他媽的什麼角角?還在老子面前自命不凡,自鳴清高?去你媽那條大腿,我啃你的二妹子,你只不過是條豬,比豬都還比高你了,你的奶奶個狗熊!」
一把阻止了包要花的亂罵亂叫,西門朝午冷冷笑道:「姓奚的,你也用不著頂著張破嘴胡說八道,在江湖上闖,誰也不敢擔保萬無一失,栽個跟斗並不算什麼嚴重的事,況且還要看這個跟斗是怎麼栽的,對方是用的什麼下三流的手法……」
「白麵條」奚槐面色一變,正待反唇相譏,西門朝午已重重哼了一聲,不再理他,逕自對著夏一尊道:「夏一尊,你也借大一把年紀了,武林中提起「雲雕」來亦稱得上有名有姓,我西門朝午卻料不到你竟是恁般幼稚可笑,大言不慚;追究我?你憑什麼追分我?以你青松山莊這群烏合之眾?還是你手上那把『雙環龍紋』破刀?如意府及大河鎮之戰,我若是把你姓夏的看在眼中,早就縮頭跑了,就是因為你在我心裡不算個玩意,我才根本不理你這一套,我還專找你青松山莊的人下手!姓夏的,我用不著你寬大,你也不用寬大,你不要忘記,你是一莊之主,我也乃一盟之霸,論我們所屬的力量,誰也不含糊誰,若是光憑你我單個挑,嘿嘿,我相信你也肚子裡有數,咱們一個半斤,一個八兩,搞起來全沒有什麼好看!」
面色鐵青著,夏一尊重重的道:「西門朝午,你狂得過份了!」
雙目暴睜,西門朝午狠辣的道:「你也差不多!」
長長吸了口氣,仰止心頭的激怒夏一尊道:「很好,西門朝午,今天不見真章是無法了結了,新仇舊怨,正可一次算清!」
毫不示弱的狂笑著,西門朝午道:「當然,我來的目地即是如此!」
旁邊包要花跟著吼道:「夏老鬼,你他媽的不是還有靠山麼?『隱冥郎君』羽復敬呢?叫他一起出來好了,媽的,大家拚一拚,看看誰的骨頭硬!」
陰毒的一笑,夏一尊道:「包要花,你不要色厲內在,以虛為實,本莊主老實告訴你,羽復敬正借本莊主的愛兒與公孫樵峰兄的侄女汪菱前往七里之外的『趙堡』探訪一位明友,本莊主早已遣出快馬前往相請,他們將兼程趕回,那時,會如你所願的,你將知道你與羽復敬羽兄誰的骨頭硬;當然,本莊主也會把你方纔的話一字不漏,依樣轉達!」
包要花仰天狂笑,他宏烈的道:「夏老鬼,你以為你抬出羽復敬就能唬得住老子:你等著瞧吧,到了節骨眼上誰會哀嚎!」
夏一尊冷硬而憤怒的道:「不錯,我們即將看到那一步到來,而且會很快到來,你們也可以知道憑你一對宵小之徒能否撼動我青松山莊分毫!」
潤潤唇,西門朝午大聲道:「不要多說了,姓夏的,我們用不著徒呈口舌之利,手底下見真章才是正經,你們是怎麼個上法,一起來仰或單個挑?等羽復敬回來干還是現在就干?」
白面果奚槐挫著牙接上道:「西門朝午,便叫你明白青松山莊的顏色,要要你曉得我們在江湖上闖蕩了幾十年並非全是靠著有人撐腰!」
西門朝午雙目暴睜,道:「很好,但不要光憑口說,拿出你們的厲害來讓我姓西門的見識見識,現在,時間已浪費得很多了!」
奚槐側臉看著夏一尊,低沉的道:「莊主,且請下令圍殺這兩個闖莊狂徒!」
夏一尊的神態是肅穆而持重的,他目注著被圍在中間的西門朝午與包要花兩人,很顯然的,這位青松山莊莊主對他們兩人那種安定自若,毫不惶急的形狀感到了疑心;固然,這兩位全都是武林中盛名遠播的怪傑強人,不過,青松山莊在眼前的這批人,也並不是些窩囊廢,提起來,其中響噹噹的角色也照樣是一大把,而且,在人數的比較上,實力的計算下,青松山莊乃是穩佔優勢的,這一點,相信西門朝午與包要花也同樣明白,但,他們為什麼卻那般夷然自若,氣定神閒呢?莫不成他們是打定主意前來送死的麼?不,絕不會如此荒謬可笑……
奚槐發覺夏一尊沒有表示,卻一直在陰沉的打量對方,於是,奚槐不禁有此迷惘及焦的了,他低促的道:「莊主,時不我予,尚請立即發令攻殺!」
冷冷的,夏一尊道:「奚院主,我方高手雲集,莊眾數百,將他們兩人團團圍困,在眼前的情勢上來說,他們兩人是必定沒有便宜可佔的,但是,你告訴我,他們為什麼卻絲毫不顯緊張惶恐之態?」
大大的一怔,奚槐有如冷水淋頭般機伶了一下,他臉上的肌肉在微微抽搐著,如夢初覺似的,他駭然道:「莫不是……他們也有幫手?或者,另有陰謀隱藏?」
神色冷凜,夏一尊道:「我推斷,他們兩人後面一定還有更厲害的角色掩隱未出,而這人,哼!極可能就是本莊一直擔心著的那個大禍害——」
奚槐恐懼的脫口道:「黃龍項真?」
點點頭,夏一尊陰惻惻的道:「想便是他!」
咬咬嘴唇,奚槐壓著嗓子道:「但是……我們並沒有發現項真的蹤影,孩兒們鳴鑼示警的時候,只看見了眼前這兩個人……」
面孔一沉,夏一尊道:「鳴鑼示敬之際,早不知人家闖進來多久了,這段時間已夠項真隱蔽起來,或者,最先發覺他們的那十個弟子會曉得有沒有項真在內,可是,這十個人早就屍橫於地,永遠也不會再告訴我們什麼了……」
有些緊張過度的抽了口冷氣,奚槐惶惶不安的朝四周匆匆搜視著,額上的筋脈在不住的「突」「突」跳動……
哼了一聲,夏一尊冷然道:「用不著找,到了時候他自會出來,如若能吃我們看到,他也犯不著隱藏了!」
而這時,西門朝午已不耐的叫道:「喂喂,你們到底在打什麼主意,拖時間麼?老子們來此不是與列位大爺耗著玩的!」
夏一尊雙眉怒軒,但是,不待他答話,一條人影已大鳥般翻牆掠入,人還在半空,已拉開嗓子振吭的高叫「莊主……羽復敬老前輩回來了,大公子也回來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28:31
第76章 龍腸魔臂 生死搏
怒剔的雙眉在聞及那一連串的呼叫聲之後己隨卻舒展,舒展成一抹得意又欣慰的笑韻,夏一尊並不往後看,他矜持而莊重的道:「李師父,請羽前輩至此來,就說我面對狡敵,不克親近了。」
奔來的那人腳步未停,又立刻轉掠回去,瞬息又失去蹤影。
西門朝午冷兮兮的一笑,道:「這小子兩條腿倒勤快得緊。」
一齜滿口的黃板大牙,包要花怪叫道:「夏老鬼,姓羽的已經趕回來替你撐腰壯膽啦,你要怎麼慫恿教唆他悉隨尊便,我包要花等著見識了!」
森酷的,夏一尊道:「你不要刁狂,包要花,等一會本莊主會割掉你那只舌頭,將它剁爛餵狗!」
嗤了一聲,包要花道:「若是你割不去,老子就會拎下你那顆豬頭當球踢!」
白面裊奚槐重重一哼,陰沉的道:「釜底遊魂,手下敗將,已然死在臨頭,竟尚膽敢如此大言不慚,滿口胡說,真是不知人間羞恥為何物!」
「呸」的朝著奚槐吐了口唾液,包要花不屑的道:「滾你媽的蛋,你這頭滿口仁義道德,滿肚子男盜女娼的畜生,十足的應聲蟲,下三濫,老子就算不知人間羞恥,也比你喪盡天良來得要強!」
包要花正罵到這裡,他旁邊的西門朝午已暗中扯了他一把,西門朝午的目光凝神向夏一尊他們後面瞧去,邊低沉的道:「包兄,羽復敬來了……」
雙目倏睜,包要花跟著望去,可不是,從莊門那邊,正有四個人大步往這邊行來,為首一個,年約六旬,體魄修長,一張面孔清灌瘦削,面孔上的五官出奇的尖刻冷銳,於是,形成了一種極為鮮明的條線,稜角突出而傲鱗,把一張臉上的光暗面更襯托得強烈無比;這人沒有說話,沒有表情,但卻有一股特異的深沉冷凜之氣,他的神態中,隱隱透露著不可言傳的狠厲,雙目的光芒中,難以形容的含蘊著威猛,這樣的形像,在芸芸眾生中並不多見,可是,只要看到了,就會使每一個目睹者興起忐忑顫慄的感覺,這是屬於鎮定,果敢,殘酷,而又倔強的那一類型的人!」
這人,穿著一身純黑的長袍,那襲長袍黑得閃亮如波,頭髮也是漆黑的,簡單挽起以髮冠相束,他右手空空,左手卻拿著一卷黃油布裹著的細長物體,目光冷漠的逐漸接近——嗯,看他這種打扮形態,味道,雖然西門朝午與包要花未曾和羽復敬見過面,也一眼就認出這位朋友正是羽復敬無疑!
在羽復敬的身旁,是一個身長玉立,面容英鋌而膚色微黑的俊逸青年,大約二十來歲的模樣,眉宇之間,充滿了剛毅勇悍之色,還有,和羽復敬相似的那股子倔傲勁兒,這年輕人稍後,赫然便是那位與公孫樵峰共同暗害過項真與包要花的小娘子——汪菱!
第四個人,便即是那位「李師父」了,這位「李師父」生得瘦小枯乾,頂著個尖腦袋,面貌十分猥瑣,不過,這時他卻並不畏縮,正指指點點,趾高氣揚的領著羽復敬等三個人往這邊趕來!
青松山莊上上下下的朋友們一看到羽復敬來了,頓時個個精神抖擻,勇氣倍增,一種相同的振奮之色與一種相同的喜悅低呼自每一個人的神態與實際上表露了出來,他們全若有所恃的,氣焰高漲的鼓騰著,示威著,更握緊了兵刃面對核心中的兩個敵人!
低低嘀咕了一聲,包要花罵道:「操的,活像是他們的老祖宗來了,你看,這等得意又寵幸法……
西門朝午哼了聲,道:「王八蛋以為吃定我倆啦,他們卻不曉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媽的,大家都有架子!」
說到這裡,西門朝午又加上一句:「包兄,別急了,一動手我們就分開衝殺,像項兄說的,閃擊!」
點點頭,包要花夷然無畏的道:「我省得!」
這時——
夏一尊已轉過身去,朝那面目冷削的黑袍人恭謹的拱手道:「羽兄來得正好,兄弟因正與這兩個毛賊對峙,是而未曾親往迎迓,情形如何,想李師父已然面稟了。」
不錯,西門朝午與包要花猜對了,這個黑袍人果然正是名聞天下的「隱冥郎君」羽復敬!
羽復敬也不還禮,微微點頭,眼皮子也不向西門朝午這邊撩一下,語聲冷做的道:「就是被夏兄圍困在圈了中間的那兩個?」
夏一尊連忙堆著笑顏道:「羽兄說對了,正是這兩個殺才!」
斜斜睨了一下,羽復敬道:「動過手了?」
尷尬的一笑,夏一尊壓著嗓門道:「尚未正式動手,只是,呃,莊裡已經有上十個小弟兄被他們暗算了,全死得慘……」
鼻孔裡「嗯」了一聲,羽復敬走到夏一尊身旁,現在他才算面對著西門朝午與包要花;冷冷的向他們兩個人打量了一陣,羽復敬用他那只白皙而修長的右手手指點了點他們兩人,生硬的道:「西門朝午,包要花?」
大馬金刀的站著,西門朝午仰首看天,慢條期理的道:「正是老子!」
包要花也懶洋洋的道:「連『孤家山』的兩塊板子,包要花也認不出來,羽大老爺,你還在江湖上混個鳥毛!」
兩人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但是,這一還治其人之身不打緊,卻將整個青松山莊的上下人等全惹翻了,「白面果」奚槐神色突變,他踏前一步,厲聲喝道:「你們這兩個不入正流的東西,竟然膽敢對著羽前輩如此講話?」
夏一尊也勃然大怒道:「好一雙殺才,今天你們這等蔑視名震四海的羽兄,我青松山莊全拼絕了也饒不得你們狗命!」
大吼著,那邊的「冷面金芒」韓清也叫道:「莊主,我們還不立即誅除這一對狂徒,尚要等到何時?」
羽復敬全然不理會青松山莊人的叫罵喧鬧,也向著西門朝午和包要花冷酷的盯了幾眼,徐緩的,毫無丁點情感的道:「西門朝午,你的『千騎盟』,在尋常人眼裡或是不凡,但在我羽香敬看來卻不值一笑,方纔你那般跋扈,足證你平時又是何等暴戾橫蠻,似你這等武林兇徒,殺不為過!」
不待西門朝午回答,羽復敬又對包要花道:「多少年前,我即已風聞『飛瀾江』『孤家山』上有著你這一號人物,但從你被夏一尊兄囚俘的時候開如,我卻看扁了你,今天正式相見,包要花,你這種卑賤下流的形態,說明了你實不配廁身於武士之林,只配做,雞鳴狗盜的行當!」
西門朝午與包要花兩個人全不禁氣得逆血反湧,五內生煙,包要花怪吼著大叫:「羽復敬,你也不過是徒有虛名,算不上什麼玩意,老子們根本就不把你當個東西看,操的,你要教訓老子們,下輩子吧……」
寒著臉,西門朝午也蕭瑟的道:「好得很,羽復敬,你的口氣像是九五之尊的萬歲爺爺,又宛如主宰世上萬千生命的閻王老子,似是法力無邊,權傾寰宇,像是你叫誰死誰就得死,你要誰活准便可活?我們也全似隨著你當奴才跟班一樣,處處要看你臉色,仰你鼻息?呸,你他媽是在做夢,春秋大夢!不服氣咱們就試試,看看姓西門的信不信你這個邪!」
不待羽復敬回答,他身後那個面容微黑卻十分英挺軒昂的年輕人已一閃而出,這年輕人的五官因為過度的憤怒而顯得有些微扭曲了,瞪著眼,切著齒,他激動的大叫:「師父,弟子再也忍受不住這兩個狂夫對你老人家的侮辱罵,請師父賜准弟子出戰,與這一雙擅魅拚個死活!」
如刀似的濃眉猛豎,羽復敬面色變得森酷無比的暴叱:「退下去!」
一側的夏一尊亦忙道:「麟兒,且到一旁,萬事有你師父作主。」
這年輕人正是夏一尊的獨生兒子——夏麟,他滿含仇怨與悲憤的瞪著西門朝午與包要花,但卻垂著手默默退到一邊。
羽復敬開始了緩慢的移動,他一步一步的,有如山移岳震,那麼堅定,沉渾,威猛而雄悍的逼向了敵人,一面走,他的左手已在徐徐擺脫那柄細長物體上包裹著的黃色油布!
於是——
原本就寒冷的空氣一下子變得更寒冷了,寒冷得似是凍結了一樣,有著無比的生硬感,懾窒感,彷彿一絲的緊張已成了形鑽進每個人的心底啦……
低促的,西門朝午道:「包兄,一動手咱們就分開衝入人群干!」
沒有作聲,包要花微微點了點頭,現在,他早已全神戒備,以應付羽復敬那必然是異常凌厲狂悍的一擊……
緩緩的,緩緩的!
羽復敬走近了,他一探臂,大手上那卷黃色油布已「唰」的飛落,赫然現出一柄寬只如指,又細又長且尖端微微下垂的怪異劍狀兵刃來,這兵刃映著雪光,通體瑩藍透亮,鋒利無匹,一股寒氣隱隱成形,老天,這正是羽復敬那把曾令天下多少高手異人膽喪的「龍腸軟劍」!
那種快法是不可思議的,當羽復敬的「龍腸軟劍」甫始映出藍汪汪的瑩芒,明明還隔著西門朝午與包要花他們尚有兩丈多遠的距離,但只見劍身一顫,一片藍光已暴閃至他們二位的咽喉!
大吼一聲,包要花驀然縮蹲,兩塊棗木板子飛旋手中,剎時連探十六次,而西門朝午卻不移不動,「鐵魔臂」「呼」的斜砸出去,「噹」聲震響中火花四濺,羽復敬又已在兩丈之外!
隨著那聲龍吟似的顫長撞擊聲,西門朝午倏移三步,在他移動中,「鐵魔臂」桿身上已有不少鋼屑灑落!
怪叫著,包要花吼道:「狠著哪——」
「狠著哪」三個字在空氣中傳播,包要花已長射後撲,同一時間,西門朝午也急向一角暴掠而去!
羽復敬一眼即明白對方的企圖何在,他身形微閃,飛彈向前,在來到西門朝午與包要花分開的中心點時,「龍腸軟劍」已天河圈月般劃出一道晶瑩渾厚的光帶,發出淒厲如嘯的破空之聲,像雲影罩合星辰般那麼急速又狂猛的猝掠驟追!
包要花人在半空,立刻縮拳四肢,展開一連串的懸空溜滾,每在他一沉溜滾中,如電也似的鋒利劍梢全在眨眼間緊跟著他的軀體擦過,險得不容一發,包要花尚未落地,長袍不擺已被削成了碎片!
同一時間——
西門朝午卻倏上倏下倏左倏右的翻飛騰躍著,他的「鐵魔臂」揮起如烏龍出海,又似黑雲層重,一片雄渾而暴烈的「呼」「呼」勁氣中迴繞縱橫,好幾次羽復敬的軟劍與他的「鐵魔臂」撞擊而過,直到這一陣石火般的交觸消失了,才有一陣隱隱的金鐵震響自音波中外揚!
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現在,經過這一刻間短促又驚險的較鬥,已證實「隱冥郎君』羽香敬的武學修為之高,確已到達超凡入聖,匪夷所思的地步了,而西門朝午雖然比羽香敬略遜一籌,卻也堪可硬拚,不至相差多少,包要花卻是輸了兩著,他的功夫比羽復敬低了一段,若是單打獨鬥,只怕不會是人家的對手……
此刻,彼此心裡全有了數,包要花身形沾地,絕不稍遲,他略一閃晃,猝然向左撲去,後面的羽復敬長嘯入雲,倏然撲到,快得像一溜煙,一陣風,而人還隔著老遠,「龍腸軟劍」又已在一片藍光中暴斬而至!
一聲狂笑,西門朝午斜斜衝來,他的「鐵魔臂」倏抖之下,頂端的鋼爪已飛快的電射羽復敬,勢子之速之急,也足令任何一個武林高手怵然心驚!
重重一哼,羽復敬無法再續攻包要花,他足尖一旋,「龍腸軟劍」輕吟而起,長江大河般倒瀉向西門朝午!
猛挫腕,飛出的鋼爪倏收而回,「卡嚓」一聲嵌回了桿頂,幾乎不分先後,西門朝午已閃身急進,「鐵魔臂」有如六丁之杵齊揮,萬神之杖同擺,帶著強勁的千鈞之力,與羽復敬的漫天劍影硬拚起來!
那邊——
包要花驀地脫出了敵人犀利的追襲,身子一搶已到了包圈著他的那些青松山莊眾莊丁之前,這一下,他還能輕饒了對方?就在這些目眩神迷,張口結舌的漢子們還正沒有摸清楚是怎麼回事之前,包要花的兩塊棗木板子已左右齊出,再翻再劈——
在一陣急劇的骨骼碎斷聲裡,鮮血混著腦漿迸濺,慘嚎滲著鬼嗥朝外傳,七個人彪形大漢早已滾成了一團!
「冷面金芒」大吃一驚之下傾力撲去,他一面狂吼道:「截住他,你們全是些死人哪!」
一窩風的十幾個青松山莊中院武師追了上去,而包要花早已倏然旋射,一頓板子又砸死了五六個人!
十幾個武師舉著各般兵刃圍奔的包要花,他冷冷一笑,再度滑不溜手的移出丈許,棗木板子翻敲砸撞,打得那些空長著一身肌肉的青松山莊眾莊們個個難以招架,不是哭喊震天便是抱頭鼠竄!
猛然吸胸凹腹,一柄三尖刀「嗤」的貼著包要花身前擦過,他齜牙一笑,飛起一板,把那名出手的武師張臉全搗了個血肉模糊,狼嚎著倒仰了個四腳朝天!
旋身,側進,暴起,伏撲,四個動作在一口氣間完成,包要花形同瘋虎,在他這四個動作裡,又有四名青松山莊的中院武師被他砸摔在地,慘叫不已!
「冷面金芒」韓清連一雙眼全氣紅了,他連連追擊著包要花,而包要花卻就是不與他碰上,東遊西竄,南掠北遁,淨找其他的人下手,韓清空俱一身高強本事,卻在一時間和包要花沾不上邊!
觀戰的其他青松山莊之人,此刻全都嘩叫了起來,他們憤怒的鼓噪吼罵著,湧動著,甚至有一些莊眾不待下令便衝了過去,幫著他們的同伴圍截包要花!
寒著臉,夏一尊重重的道:「韓院主怎的疏忽至此?這場面一亂起來還有我們的便宜占麼?真是糟透!」
旁邊,夏一尊的兒子夏麟急切的道:「爹,還是讓孩子兒前去對付這廝——」
夏一尊為難的道:「為父認為首先擺平那西門朝午才是當前之急,麟兒,他雖然終究不會是你師父對手,但他至少可以暫時纏住你師你,這對我們相當不利,為父想,應該請你李叔父入場助你師父一臂之力——」
夏麟看了看那位一直冷眼旁觀,毫無表情的瘦削中年人一眼,搖搖頭,低沉的道:「爹,難道你老人家還不明白師父的脾氣?他與敵較手,最恨有外人插手,他認為這乃是一種蔑視的表現,除非師父招呼,是絕對不能隨意加入的……」
那位冷竣的中年人深沉的道:「令郎說得對,夏莊主,而愚弟在貴莊盤桓如此長久的時間,目的也只是等待姓項的一個人!」
這嚴肅而凜烈的人物,不是別個,正是山西「鐵筆這家」第七代掌門人——「赤臂筆」李悟!
李悟到達青松山莊的日子已經很長了,自他胞弟「青臂筆」李惕被項真殺死之後他即已兼程趕至,收了李惕的屍,李悟卻沒有離開,他知道項真與青松山莊結怨的經過始未,因此,他深信項真還會再回來報仇雪恨的,是而他便執著的等待下來——等待項真來到之時,借重青松山莊的力量,一舉解決項真為他胞弟償恨!
現在,夏麟又焦的的道:「爹爹,姓包的狂徒在那邊有如虎進羊群,我們的人馬已經損折不少,你老看,韓院主卻老截不住他,像是在捉迷藏……」
一咬牙,夏一尊道:「也罷,你便帶五名老師過去吧,千萬小心——」
夏麟早就躍躍欲試了,聞言之下大喜過望,他一揮手,帶了前頭的五名武師即時飛奔向韓清那邊。
跺著腳,夏一尊目光中有些焦切意味的注視著羽復敬和西門朝午之戰,只見「龍腸軟劍」揮閃似狂浪排空,群山並壓,在一層層,一重重,一片片,一條條的燦亮藍芒中,劍氣絲絲如泣,銳風有如千百厲鬼齊嘯,而劍身的劈刺飛旋已形成了一面密密的光幕,如此渾厚,如此深沉,又如此犀利,這面光幕便好像一隻碩大無朋的透明碗圈罩著西門朝午,但是,西門朝午的「鐵魔臂」卻仍然縱橫如風,旋舞有雷霆之威,烏黑的光輝在一片藍海中衝刺翻飛,迴繞四周,有如一條強有力的黑龍在穿掠,在騰撞,它是那麼個猛悍法,令人一見,就會興起一種似欲脫困而出的感覺……
此刻——
夏鹿已帶著五名武師加入了韓清的陣容,在這一段時間裡,包要花橫衝直闖,已吃他連敲加砸擺平了四五十名青松山莊的屬下,如今夏麟一到,包要花卻立時加重了壓力。
韓清從左面撲來手上的一把「龜殼劍」泛著眩目的銀光,他咬牙切齒的奮力兜截,夏鹿竟然也是與他師父羽復敬一式一樣的「龍腸軟劍」,唯一不同之處,只是劍身略寬,但是,其鋒利與尖銳的程度,卻毫無二致!
略叫一聲苦也,包要花馬上加快了他的閃擊速度,他奔掠弧旋,聲東打西,兩塊棗木板子一下「吧噠」連響,一下敲上敵人們的腦殼,包要花的身形滴溜溜飛轉著,像他在追逐一溜溜濺射的鮮血,卻也好像那一溜溜濺射的鮮血在追逐著他!
夏麟的「龍腸軟劍」,韓清的「龜殼劍」加上尚有十餘餘名武師的各式兵器,就那麼間不容髮的追襲著包要花後面,他屢屢避過,卻也有屢屢驚險,尤其是,夏麟的截殺更屬狠辣,是一個最大威脅!
時間已在徐徐的過去,西門朝午與羽復敬的生死之戰也有了五十餘招以上的功夫,而包要花卻藉著青松山莊本身所屬人馬的掩蔽躲避著青松山莊一幹好手們的追擊,在一追一避之下,他更狠起心腸又劈又砍,青松山莊那些武功平平的尋常莊眾們可就吃大虧了,躲又不能躲,打又打不過,又怕碰上,又怕攔不住,眨眼之間,再加上二十來條屍體橫倒雪地!
夏一尊內心的惶急焦的是可以想見的,他皺結著眉毛,板著臉,臉上的紋褶深深陷進,甚至連他呼吸的聲音也是那般沉重而充滿火辣了!
略一猶豫,自面果奚愧低聲道:「莊主,本院也下去吧?」
夏一尊怒道:「你再下去,等會如再有情況叫誰去應付調遣?」
怔了怔,奚槐汕訕的道:「也是……奇怪,後院院主尤化怎的一出去到如今尚未返回?」
夏一尊哼了一聲道:「尤院主告訴我,他只是帶著手下兩名師父往十五里外的『小安埠,去買幾缸酒回來,卻搞到現在沒見人影!」
驚覺的、奚槐忽道:「估量尤院主出門的時辰,似乎與這兩個狂夫闖莊的前後差不了多遠,莫不成……莫不成尤院主他們遭了意外?」
心頭也是「砰」的一跳,但夏一尊隨即搖頭道:「天下那有這般湊巧之事?就這麼靈恰好碰上了?說不定尤院主他們在『小安埠』痛飲一醉去了也未可定!」
沉沉的吁了口氣,奚槐怔忡不安的道:「也但願如此了。」
目光又轉回兩邊的激鬥場面上去,夏一尊恨恨的道:「若不是我擔心項真也潛了進來,我早就下令全莊好手圍殺這一對狗才了,可恨他們卻乘隙游鬥——」
夏一尊的話還未講完,奚槐已猛然失聲驚叫:「不好,有人放火!」
驚得臉上的筋絡一抽,夏一尊迅速抬頭看去,老天爺,可不是嗎?在莊子的中院與後院,好幾處濃煙夾著烈火骨突突的冒升竄起,就這一瞬,火勢已熊熊往四周蔓延了!
大吼一聲,夏一尊半瘋狂似的嘶叫著:「快去救火,快去救火,奚院主,你還呆在這裡作甚?」
趕忙答應,奚槐回頭高聲吆喝,在一陣忙亂中,他已帶著七名武師又撤下來兩百多名手下拚命飛奔向火場去了。
挫著牙,夏一尊心痛已極的看著火舌伸縮,烈焰奔騰,在一片濃煙硝霧裡,還傳來隱隱的摟閣塌頹聲,梁拄折斷聲,大火燃燒時的劈啪聲,通紅的火光,已像血似的染紅了半邊天……
就在夏一尊正在傷痛於他辛苦建立的基業受到損害時,正在圍截包要花那邊的屬下們突然又揚起一陣恐懼的驚駭的,慘厲的,長嚎與悲呼聲,這片聲音來得是如此奇特,如此突兀,又如此令人心顫膽裂,就好像,好像在大白天裡猛古丁的看見了鬼!
夏一尊方才轉頭望去,不由險些把眼珠子突出了眼眶,天哪,一條條人高馬大的軀體竟像拋繡球一樣被人接二連三的擲上半空,摔上半空,或震向半空!但是,不論是如何上了半空,再跌下來時,卻顯然不會有任何一個人尚能拾回老命了!
於是,幾乎是哭嚎著,人叢中傳出了哀叫:「媽呀,黃龍,是黃龍啊……」
「唉唷……張師父完了……」
「姓項的好狠哪……快躲!」
「往左邊跑啊,這裡又躺下好幾十啦!」
「快,截住他,哦……哇……」
像是一串早雷響在夏一尊的頭頂,震得他雙眼發黑,全身搖晃,他閉閉眼定了定神,強壓住內心的激盪,急忙看了身邊的「赤臂筆」李悟一眼,李悟察覺了,硬麻麻的道:「夏莊主,時辰已到——」
一咬牙,夏一尊暴喝道:「我們去!」
於是,夏一尊,李悟,以及他們身後尚餘下的兩名武師,帶著近百名莊眾吶喊著衝了過去。
那邊,嗯,不錯,是項真,黃龍!
項真的身形就有如一抹長掠於千百年前後的流光,那麼驚人至極的一閃而來,一晃而去,就在他那一來一去之間,血肉橫飛,人體四拋,慘叫哀嗥已串混成了一片!
兩塊棗木板子變得突然有精神多了,在游掠繞旋中,包要花一面狠打急砸,邊叫道:「乖乖,我的公子爺,你到哪裡去了哇?我老包在這裡可險些叫人家活剝生吞啦……」
項真瘦削的身軀一彈倏斜,飛起十二腿踢得三名武師溜地滾,每一滾就都是一口血朝外噴,而這三名武師還沒有把血噴盡,又是一十六名青衫大漢尖叫著被摔劈出尋丈之外!
一蹲身,讓過了韓清的「龜殼劍」寒刃,項真暴射而出,抖掌再活砍六名敵人,在空中猝然傾翻,閃過了飛速而來的十一次「龍腸軟劍」的削斬,同一時間,他已抖手三十掌逼得夏麟蒼惶退後!
包要花的棗木板子「卡嚓」一聲敲倒了一名青衫大漢,猛移步躲過一把鬼頭刀,鬼頭刀砍進雪地,他的另一塊板子已擊碎了執刀人的肩腫!
一斜眼,包要花直竄出去,「噹」「噹」震開了兩把鑌鐵銅,他騰空躍起又大叫道:「公子爺你小心,夏老鬼帶著他的那干灰孫子們趕來啦!」
「唰」的橫空急落,掌腿齊揮,八名青衫角色在一陣沉悶的「砰」「砰」震響中倒飛出去,項真冷厲的道:「來得正好!」
體隨聲轉,幾乎在他吐出這四個字的當兒,人已流星越空也似,快得不可言喻的迎上了往這邊奔來的夏一尊及李悟等人!
夏一尊神色憤激,雙目如火,他暴叱道:「好項真,你今番再往哪裡走?」
急速掠來的黃包身影「呼」而一轉落地,項真形態冷森中帶有無比的狠毒,他生硬的道:「不要多說了,夏一尊,你們一起上吧!」
旁側,驟然響起狂叫,「赤臂筆」李悟已猛撲上來,隔著五尺,一片猩紅奪目的光芒已飛快射刺項真前胸,雙肩,及小腹,在這凌厲而詭毒的攻擊中,李悟瞑目大吼:「項真,還我胞弟命來!」
閃電般微斜略退,項真倏彈猝翻,十九掌九肘十腿同時還攻,在李悟的躲讓裡,他冷冷的道:「『鐵筆李家』並不能唬人!」
「呼」的再次避過李悟的連串十一筆,項真一口氣劈出三十三掌,他接著道:「今天是生死鬥,朋友,誰輸誰認命!」
李悟又被迫退出,恨得他額上青筋暴起,雙目怒瞪如鈴,揮舞著他那只通體晶紅血亮的鐵筆,敲,打,點,戳,劈,掛,把全身的功夫全用上了,頓時只見紅光閃燦交織飛舞,而星星赤焰旋回流罩,銳風撕裂空氣,發出嘯聲如位,李悟咬著牙,切著齒,傾以渾身之能,像是要一下子將強敵戳為千瘡百孔!
李悟乃山西「鐵筆李家」第七代首席高手,更是掌門,他的技藝之高,自是比他昔日喪在項真手下的肥弟李惕高出甚多,不過,任他高出甚多,與項真相較,卻仍嫌不足,在他凌猛攻撲裡,項真同樣以狂風暴雨般的強烈掌腿反擊,於是,在不到二十招的時間,李悟已是連連見險,捉襟見肘;他們俱屬拚命,招招狠毒,式式精奇,誰也不為誰稍留餘地,誰也不讓誰略有迴環,在這種以命搏命的擊斗裡,絲毫也無巧可取,丁點亦無機可投,全是憑真功夫,硬本領,因此,雙方一豁上去,李悟就逐漸現得相形見絀了!
項真早就立定了主意,「速戰速決,狠心辣手」他不會再替對於顧慮到任何一點,他只求一個快,一切都要盡快解決,不管解決的結果是勝是負!
又是十招過去——
李悟的「赤臂筆」揚出十三溜紅芒飛洩而至,項真毫不猶豫,他驀然橫躍半空,就在那十三道連成一排的紅芒急速掠來的一剎,他瘦削的身軀已橫著翻滾迎上,巧得不能再巧,險得不能再險,如刃的筆擦掠著他身體的上下閃過,而只眼之間,他已來到了李悟的頭頂!
掠陣的夏一尊睹狀之下,不由駭然大呼:「快躲——」
那個「躲」字還在旋空的氣流裡跳躍,項真的掌勢已天崩地裂般蓋了下來,「赤臂筆」李悟一擊失手,早已明白不妙,他就順著揮筆的餘勁,拚命往前衝射,他的反應算是相當快了,卻仍然未曾逃過項真的猝襲,就在李悟方才衝出幾步的距離,他的肩腫,左肋,已連中五掌,在一陣密集的「砰」「砰」悶響中,這位「鐵筆李家」的第七代掌門人已被項真震翻於七氏之外!
李悟的的身體在地下仰止不住的滾動,跟隨他們前來的兩名武師已立即上前阻截項真,當那兩名武師的兩柄雪亮朴刀堪堪斜劈過來的一剎,項真已一旋驀閃,雙手電揮,有如一蓬刃芒突然飛舞,那兩名武師甚至連手上的朴刀尚未夠上敵人位置,即已狂嗥連聲,血肉橫濺的打著轉子摔出,那模樣,活像是被千百柄無形鋼刀凌遲碎剮了一般!
厲吼如雷,「雲雕」夏一尊拔出他的「雙環龍紋刀」,揮展如風起雲湧也似,滾滾蕩蕩的迎面攻來!
夏一尊的一身本事稱得上精湛渾厚,又穩又辣,尤其他在他這柄「雙龍龍紋刀」的造詣,更是深博純熟無比,這一舞將開來,但見刀如雪,刃影似林挾著排山倒海之威,缺河流瀑之勢,氣象雄悍至極,眨眼裡,已與項真飛躍閃騰的身形擱在一處!
刀刃一片一片的流斬滾劈,勁風一溜一溜的縱橫射掠,而在這刃影利勁之中,項真的身形有如一股輕煙,一抹幽靈,飄忽而又迅捷如電的翻飛穿走,每每在千鈞一髮裡做著匪夷所思的挪移,在生死一線內做著宛如暴雷般的功擊,於是;在尋常武林人物只能相較十招的空間裡,項真與夏一尊已江河直洩般彼此攻拒了三十五招!
在他們這驚天動地的快砍猛殺中,那邊,身受重創的「赤臂筆」李悟已面如死灰的清醒過來,現在,他也發覺了眼前的情勢,在粗濁的喘息下,他雙目突出眼眶,含著滿口鮮血,於一陣陣的抖索裡,痙攣裡,他開始艱辛的往這邊爬行,手中,他仍然緊握著他那管「赤臂筆」,筆尖正閃泛出冷酷的紅光,現在,李悟已那麼小心翼翼的又一臉怨毒的爬近了項真與夏一尊拚鬥之處!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29:24
第77章 血掌爭霸 震幽穹
在夏一尊呼轟揚起的連環九刀裡,項真抖劈十七掌倏然閃退,刀光與掌影在勁風中相觸,震出密密的「噗」「噗」聲響,而項真在急退裡,便正好倒掠至李悟爬近來的三步之前!
事情快得幾乎已不能用人們的肉眼去追攝——
府在雪地上的李悟突然傾盡全身之力電射而起,他雙手握筆,有如一抹流光般衝向背朝著他的項真,而「赤臂筆」尖銳的筆端微微顫動著,在空氣中發出輕嘯,就那麼歹毒又凌厲的猛然插往項真背脊!
項真全神都置於夏一尊的拼戰中,哪裡還會想到已經奄奄一息的李悟竟然尚有這麼「困獸掙扎」的一手?他甫始察覺,那股尖利的銳風已然到了背後不及三寸之處,在這種猝然不測的情形下,他欲待閃躲已是不及,緊急裡,項真飛快左旋,雙掌暴起後揮,於是,血光倏現,李悟的「赤臂筆」擦過項真右肋掠過,劃開了他的黃袍,帶出一條血流肉綻的口子,不分先後,項真的雙掌亦已結結實實震擊在他胸前,將李悟整條身體硬生生砸得骨碎腑裂,縱飛著撞跌出尋丈之遠,又一頭紮在積雪裡面!
事情的發生,像是在眨眼前開始,又在眨眼後結束,而項真震斃李悟的雙掌尚未及收回,雲雕夏一尊的『雙環龍紋刀』已在一片眩目的寒光中當頭砍來!
厲嘯驟起,項真瘋虎般不退反進,他在這生死一發中,不可思議的展出了「龍翔大八式」裡最為精絕的一式「化龍飛月」,那麼快如閃電般倏然暴射,快得就宛如那已不是一條人的影子,像一抹光輝的耀亮,一股流星曳尾的映閃,在瞬息間,夏一尊手上的鋒利刀刃已「嚓」的飛過項真背脊,一條半尺長的傷口立時翻捲,鮮血激噴,但是,夏一尊的手中刀尚未及收回,項真的掌力已一連十六次重重劈在他的胸膛!
一聲令人毛髮悚然的尖嚎出自夏一尊的嘴巴裡,尚攙和著一口一口吐出的熱血,這位青松山莊的莊主,名震一方的「雲雕」,已像一團死豬般猛向一邊翻出,手上的「雙環龍紋刀」亦已鬆指飛拋,「撲嗤」穿進了一名青衫大漢的咽喉,這名青衫大漢尚未倒地,夏一尊已四仰八叉的重重跌落積雪之上!
一聲鬼嚎出自第一個目睹此狀的青松山莊莊友口中,他剎時如遭雷殛,僵木當地,只知道拉開嗓子,像靨似的乾嚎:「啊——啊——啊——」
於是——
第二個,第三個青松山莊的屬下也被引過來看到了,他們的反應幾乎是相似的,在一陣震駭的襲擊後,他們同時心膽俱裂的怪叫:「不得了啦……莊主死了……」
「快來人啊,快來人啊,莊主不行了……」
頓時,一片嘩叫之聲像潮水似的湧蕩四周,像山崩似的傳揚向天,叫喊聲裡,包含了多少不可言喻的驚恐,融合了多少絕望幻滅的惶亂,更攙揉了多少大勢去矣的悲哀,宛如青松山莊的人們全在這一剎失了魂,員了魔,他們在一陣鬼哭狼嚎裡,竟而轟然四散,大部份的入迷了心一樣拚命奪路奔逃,你推我擠,助拐腳踩,人踩人,人拌人,武器兵刃丟棄滿地,就那麼像瘋了似的蹌踉逃走了!
包要花渾身血跡斑斑,衣破發散的歪斜著狂奔過來,他嘶啞著嗓子大叫:「公子爺,你好麼?」
身子大大搖晃了一下,項真覺得背脅上的傷口有如火炎般的疼痛,口裡也乾澀得有如放了把沙,他咬著牙嗤息著道:「還好……」
驀然,項真嗔目大叫:「老包前撲——」
包要花似是也受了傷,但他行動卻極其快速,聞得項真呼叫,包要花已不及回顧,他猛然朝雪地撲下,就在他前胸甫始沾地的同時,一溜藍汪汪的寒芒已貼著他的背上飛探而過,碎衣飄舞中,唔,包要花的背脊已現出一條淺淺的血槽來!
似乎像一陣旋風,項真暴射向前,人未到,七十六掌陡然閃飛,飛向那暗襲包要花的人——突目切齒,面容歪曲的夏麟!
夏麟竟然不躲不避,他直迎上來,手中「龍腸軟劍」長揮短斬,電劈項真,藍芒炫迷中,項真斜掠上彈,一團黃雲般的身影已挾著萬鉤之力猛擊夏麟!
「龍腸軟劍」劃過空氣,響著刺耳的尖嘯,灑出刃影如帶,狂捲密纏,又快又急的再度罩向項真,項真掌力未吐,倏然飄移,而甫始飄移,他那一式「化龍飛月」身法二次復出!
夏麟似是已失去了理智了,他雙目血紅,牙齒深深陷入下之內,項真快得不可比擬的飛進向前,夏麟卻仍不躲讓,他死死瞪著其實連他也看不清的敵人身影暴起十九劍猛然削斬!
於是——
鋒利至極的劍身在項真肩頭連續絞過三次,三股鮮血混成一片濺射,在那「龍腸軟劍」方始揚起的瞬息,一陣連串得分不出先後的刺耳聲肉聲已響徹四周。
夏麟手舞足蹈的飛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下,又突的一彈,再滾出三尺,終於在一陣抽摔下寂然不動了,他的那柄「龍腸軟劍」,亦孤伶伶的被拋置在尋丈之外,朝著灰黯的天空眨閃著悲涼的冷眼……
一拐一拐的,包要花大口喘著粗氣跑了過來,他盯著神色晦澀疲乏的項真,惶急的道:「公子爺,公子爺,你還挺得住麼?」
項真卓立著,憋著氣,沙啞的道:「當然……」
頓了頓,項真又道:「你也傷了?老包……」
歎了口氣,包要花道:「就在你宰殺夏者鬼的當兒,我卻吃了那韓清一劍,這一劍正好砍在我大腿根上,至少入肉半寸,痛得我齜牙咧嘴,就險些連眼淚也掉出來了,操的……」
項真雙目中寒光倏射,他四處搜視,而四處除了西門朝午與羽復敬仍在傾力狠拼外,竟然已空蕩蕩的不見一人,除了遍地狼籍的屍體,就只有一些無力逃跑的傷者哀吟了。
虛乏的,項真道:「那韓清呢!」
包要花忙道:「別急,他給了我一劍,我也用板子砸斷了他兩排肋骨,挨了劍,我痛得一蹌踉,這老小子轉身就跑了……唉,我再去追也沒有追上,想不到他斷了兩根時骨卻仍能跑得我這般快法,你說,怎能叫人不佩服?」
低促的,項真道:「還有別的傷處麼?」
點點頭,包要花道:「有,不過只是些皮肉之傷,就像方纔我背後吃夏一尊寶貝兒於給弄上的那一下差不多,全沒什麼大礙……」
開始移步往西門朝午與羽復敬激鬥那邊,項真咬著牙,徐緩而平靜的道:「老包,你掠陣,我去替換西門當家。」
吃了一驚,包要花歪歪扭扭的跟了上來,他急切的道:「你瘋了?公子爺,你身上帶了這麼多傷,無法再和那羽復敬硬拚了,你這不是等於拎著自己小命要子麼?」
浮起一抹苦笑在唇角,項真道:「不要替我擔心,我知道該如何辦,老包,西門當家的只怕已經支持不住了……」
包要花忙道:「你歇著,公子爺,我和西門當家的挾攻羽復敬……」
項真沒有回答,逕自向前急走,這時,他們已來在西門朝午與羽復敬廝殺處約丈許之側,現在,西門朝午和羽復敬已激鬥了二百招以上,西門朝午顯然已是力竭技盡了,他全身汗出如漿,喘息聲遠至丈外也依舊可聞,身上的白袍破裂不堪,皮肉翻捲,血跡斑灑,而發也披散下來,面孔上的表情,更是獰厲悍野得嚇人!
羽復敬亦受了傷,他的右胸袍襟撕裂,五條爪印血淋淋的劃在那裡,左臂衣袖也全被拉爛,整條手臂全是鮮血,在血糊糊的肌扶上,可以隱約看出綻開的皮肉傷痕……
雖然,他們兩人全帶了傷,但顯然的,西門朝午的傷痕比他的對手羽復敬來得嚴重,目前,他幾乎是把出娘以來的勁道也都用上了,做著勝負即決之前的最後狠搏!
這時——
羽復敬手上的「龍腸軟劍」揮展如驟雨千條萬點,如浮雲鬼抹輕游,如怒浪排山倒海,如雷電猛擊力劈;劍勢之快,之玄,之詭,之狠,之奇,簡直已達難以思議的地步了。
在咬著牙關中,西門朝午的「鐵魔臂」翻飛縱橫,起如烏龍騰雲,落似黑流入水,閃掠彷彿鬼爪魔臂,轟砸直如六丁降杵,威力狂烈,氣態猛悍,但是,任他傾力以赴,卻是再竭而哀,無以周全,眼看著就要支持不住了。
突然——
項真身上的黃袍燦亮如電,他飛撲入場,人在半空,「八圈斬」中的絕活已暴展而出,在他雙臂的合併猛翻裡,千百掌影已有如惡魔的嘲笑般倏然蓬罩向羽復敬!
羽復敬不愧有「隱冥郎君」之稱,項真的掌力甫透,他已在微晃之下倏掠七尺,身不轉,目不移,反手十九劍倒斬項真而來,去勢的快捷狠辣,堪稱一絕!
「呼」「呼」「呼」速滾三旋,項真驀然拔高五尺,在方始躍升中,又猛而撲回,揚手十六掌揮劈,大斜身,雙掌再出,又是二十一掌,這前後四十掌出招之快,就像四十個項真同時現身攻擊一樣,勁氣激盪,力道萬鈞,有如無數枚鐵錘在空中強烈的瀉射飛穿,暴猛無匹!
一擊落空,羽復敬立刻側走,項真的掌力刮起了滿天積雪,而積雪又在半空旋舞撞擊,發出「嗤」「嗤」亂響,這時,項真也往左邊掠出,他在飛掠中,振吭大呼:「當家的且退——」
項真的突然介入,羽復敬的分手阻襲,這都是眨眼之間的事,西門朝午正待撲上前去挾攻,項真已發下話來,於是,西門朝午也深知自己是挺不住了,他在一個蹌踉之下躍出了斗圈!
旁邊,包要花馬上過去扶住了險些坐倒地下的西門朝午,西門朝午立即以「鐵魔臂」拄地,身子大大的搖晃著,只見出氣不見進氣,連臉色也成了白中泛青!
包要花攙住了西門朝午,一面扶著他,一邊用左手不停的在他心上搓揉,好一陣子,西門朝午才長長吸了口氣,眼睛也由緊閉著而緩緩張開。
苦笑一聲,包要花關切的道:「當家的,死不了吧?」
望著自己與包要花身上染滿的血跡,西門朝午疲累已極的道:「死不了……」
停了一下,他又道:「但也夠受了……」
挫挫牙,包要花斜眼瞄了瞄那邊正在捨命相拼的項真與羽復敬兩人,他喟了一聲道:「操的,這老小子可的確厲害……」
西門朝午沉重的道:「老實說,假如項兄再不前來提我一把,恐怕我至多也支撐不過十來個回合……」
眼珠子一翻,包要花道:「我們看得出來,你也是真挺不住啦……」
雙手移動了一下拄在雪中的「鐵魔臂」,西站朝午黯澀的道:「自我行道江湖以來,除了項兄等有數的幾個人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等高手,唉,真叫高手,包兄,你看看羽復敬使起他那把軟劍來,真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了,與他對敵,使人有一種觀對瀚海峻山的感覺,深浩,雄奇,詭秘,幽遠,我不止一次的發現人家竟有些使我束手無策,無懈可擊的招式,若非我還能急中應變,只怕早就栽了……」
禁不住也有些提心吊膽的凝目瞧向正在進展有著一場龍爭虎鬥的那邊,包要花吞著口水道:「這一下,連我也替公子爺捏著把冷汗了……」
現在,項真與羽復敬之戰已到達了白熱化的階段,他們全在過招以前都帶了傷,一滴滴的猩紅鮮血隨著他們身形的掠閃濺拋四周,潔白的雪地上印著點點鮮艷的血跡,看上去,就有如在蒼促之間用一種奇妙的方法繪成的若干圖案,古怪的令人怵目心驚,奇異得有一股子不可言諭的邪厲冷酷意味!
羽復敬那張線條冷硬,輪廓鮮明的面容,僵木緊板得沒有一絲表情,好像他根本不覺得身上那些創傷的痛苦,宛如他除了眼前的拚鬥之外其他的一切全已忘懷,他緊握著他的「龍腸軟劍」,施展著天龍雲卷,風呼地顫的驚人攻擊,漫漫的藍色寒光,由四面八方飛旋縱橫,再向四面八方消斂隱失,如此週而復始,波波不絕,宛如他手上的軟劍已不像僅是一柄軟劍,更似是天神手中的法杖,那麼不可思議的呼風喚雨,搖撼生威,變出干奇百怪的景像,幻起超出物體本能之外的效力,層疊著,接連著,無聲無息……
項真更是聚集了所有的注意力,他以超然的定性忍耐著肉體上各處傷口所加諸於他的痛苦,將精神意志連著一口純極的真氣貫注於這場生死攸關的狠鬥中,他雙目不霎,嘴唇緊閉,眸瞳深處,閃射著一片紫中帶紅的煞光,以一雙肉掌,兩隻鐵似的飛腿,在強敵那電光石火般的犀利劈刺裡有如一抹極西掠來的豪光,在微小得不能再微小的空隙中穿射,在險惡到不能再險惡的情態下翻飛,而他的掌勢宛如雷神的霹靂,連串連串的前瀉猛斬,力震山嶽,又似漫空的血刃飛舞——附以惡意的詛咒,在他雙腿的倏旋倏揚倏蹴高,項真彷彿已變成了一個八臂之煞,那等狂悍懾人,又那等殘忍酷厲……
就像這樣,他們各自以本身的畢生功力相較,各自本身的往昔所學相拼,每一出手,俱皆狠毒無比,每一招式,更是殘暴駭人,沒有人會有退一步的想法,因為,他們原就是在進行著沒有退一步可能的殺戮啊!
兩百招過去……
兩百五十招,三百招四百招,五百招過去了……
項真和羽復敬的廝鬥仍然在繼續著,他們彼此相搏之間,出手的方式與攻拒的招法,全都是瞬息萬變,難以預測的,更是詭異而幻迷的,而且,其進行的快速直令人目瞪口呆,不敢置信,那種繁複而浩大的拚搏手段,竟全是電閃般一起又逝,甫逝再至,在一般武林人物較手時所需要的十倍以上時間裡,他們已做完了這些連連奪命以及保身的過程!
在青松山莊這片鄰近莊門的曠地上,除了這正在傾力玩命的兩個人之外,就只有西門朝午與包要花還孤伶伶的站在一邊,除了他們,四周全是一片空蕩蕩的,冷清清的,再也看不見青松山莊方面的任何一個人影——還能活動的人影,雪地上到處是橫七豎八的屍檢,全是在顫抖著呻吟的負傷者,青松山莊那麼些莊稼,那麼些武師,如今,都不知跑到哪裡去了……空氣中飄浮著濃重的像銅銹似的血腥味道,而山莊的中段與後段,火勢是微弱下去了,但仍有黑煙硝霧冒升,裊裊散散的騰游半空,於是,空氣中又增加了些難聞的焦臭氣息,以至把原本晦黯陰沉的天空也污染得更加陰沉了;青松山莊已失去了它貫常的幽雅與寧靜,現在,它宛如一座修羅場,一幅地獄圖,充滿了恐怖又淒厲——正如項真曾預料到的。
鬥場中……
項真與羽復敬之戰,又延續了二百餘招,如今,兩個人全疲憊了,全衰微了,但,越是如此,卻越發接近了生死即決的關頭!
項真的絕活「八圈斬」加上他的「斬掌」,雙斬互濟,齊出並施,羽復敬則使出他威震天下的「屠龍十三式」竭力以抵,空氣全在他們的攻拒過程中呼嘯激盪,而積雪被勁風拂起,飄舞翻飛在他們四周,繽繽紛紛,異常悅目,像是千萬朵白花自九天降落,又似——又似錫泊冥紙的灰燼在迷濛中沉沉掩映!
於是,決定的時間來了——
羽復敬猝然矮身,「龍腸軟劍」繞在頭頂,閃出無數道眩目迷魂的晶瑩藍光,尖銳的劃起了大小不同的千弧萬圈,密密層層的罩殺過去,每一次出手之間,劍刃與劍刃連接之間可謂毫無空隙,而稜鋒的威力所及,非僅全在它的實際接觸之上,它所帶出的削厲勁風,亦同樣可以傷人死命,其狠其絕,已達超凡入聖之境!
不再考慮,不再猶豫,項真立即催動起他「龍翔大八式」中那最為精湛的一式——「化龍飛月」,就在敵人的劍雨刃風罩到之前閃電也似的展開了旋轉,繞著對方出手下威力範圍之外的一線旋轉;項真知道,由人力推行的一切動態過程將不可能永無停頓,更不可能永無間隙,它總有破綻,總有疏忽,也總有喘息的時候!
他猜對了!
在羽復敬那種狂風暴雨也似的斬劈掠舞一口氣施盡之後,羽復敬微一斜身,「龍腸軟劍」其快無比的揚空而起,閃過一抹刺眼的藍輝,然後,幾乎就看不出有任何變換似的改成另一種上下飛旋的勢子再度衝落——
但是,就在羽復敬的軟劍揚空,改勢換招的一剎那,僅僅是中間這一個用肉眼極難察覺的一剎那——小小空隙——項真的身形已幻成一抹黃光猝進倏退,快得就彷彿只是人們的錯覺就彷彿他原本便仍在他現在的位置未曾移動過一樣,而羽復敬的「龍腸軟劍」也宛如卻追回千萬條已逝的流光,長嘶著,「嗖嗖嗖」的自項真身體幻成的黃色影像上掠過!
心腔子猛的一震,西門朝午失聲驚呼:「分出勝負了!」
神色灰白,包要花喃喃的道:「我的媽啊……」
雪地上——
兩條人影,已然分明,黑袍的羽復敬站在左邊,黃袍的項真挺立於右,兩個人的兩張面色,全是慘白得和地下的積雪一樣,他們同樣的髮髻散亂,同樣的渾身汗水血透,而他們就那麼直僵僵的站著,麻木了似的互相凝注著對方
——
時間,緩緩的過去……
空氣似已凍凝,沒有一丁點聲音出自他們兩人口中,慘白的臉,如漿的汗,透衣的血,以及跳動的唇角,浮突的筋脈,森冷又微現迷茫的眸子,良久,老天啊——
羽復敬慢慢的往下蹲去,他蹲下的勢子十分緩慢,握在手上插拄於雪地裡的「龍腸軟劍」也就被他往下踣倒的體重所壓負漸漸彎曲,彎曲,終於在一聲龍吟也似的,「錚」然脆響中驟然折斷,就當軟劍折斷的同時,羽復敬亦已倒臥地下!
像窒息的呆了一下,包要花驀地跳了起來又叫又笑:「老天爺保佑啊,公子贏啦,公子贏啦……」
沒有吭氣,西門朝午用他最快的速度奔向了項真,在離著項真五步之前他又立即停住,滿臉的驚悸焦的之色,西門朝午兩邊太陽穴在突突的跳,他淌著冷汗道:「項兄,項兄,你礙事麼?」
出乎西門朝午意料之外,項真竟仍有力氣出聲,他艱辛的臉上擠出一絲微笑,暗啞的道:「我背上又中三劍,只怕見骨了……」
頓時如釋重負,西門朝午撫著心口道:「真是不幸中之大幸,乖乖,我生怕你也吃了大虧……」
這時,包要花也奔過來,他三不管的先上前檢視項真的傷口,仔細看了好一陣,他臉上變色道:「公子爺,好險窪,姓羽的這三劍全貼著你的背脊骨削來,三大片肉全削掉了,每一處傷口俱可見骨,只要劍刃再深半分,你便不死這一輩子也要終身殘廢,如果背脊骨被斬斷了三截,你就永不要再想挺起腰桿子走路了,好險,真是好險……」
西門朝午也走上來看,他咋舌道:「可不是、白生生的脊椎骨上還粘著碎肉血絲,老天爺,也不知道三劍是怎麼削的……」
朝地下吐了口唾沫,包要花道:「真是陰差陽差,不曉得是公子爺你脫身得快還是羽復敬出手歪了準頭,便算失了分毫,黃龍即要變成癱蛇了……」
打了個激靈,西門朝午目光移向僵臥地下,雙目仍然半瞌半睜的羽復敬,羽復敬的面上神色依舊是那般冷漠,那般深沉又那麼森酷;他已經死了,雖然已經死了,卻竟連一丁點痛苦怒恨不甘的表情也找不到;他靜靜的躺在那裡,絲毫不帶掙扎或扭曲的異態,安祥得就像在睡覺一樣,就好像這種悲慘的後果與他沒有關連一樣,他是那般淡漠,又那般沉默,削薄的唇角,似乎還隱隱噙著一抹無奈而迷茫的苦笑……
西門朝午搖搖頭,低沉的道:「姓羽的老小子有種,你看他臉上的模樣,一點也沒有別的人斷命時那等古怪獰惡,齜牙咧嘴的難看像……」
吶吶的,包要花也道:「這老小子就像在睡覺,根本看不出他是經過了一場驚天動地的拚鬥後被擺平的……好寧靜……」
猛然一驚,西門朝午已注意到羽復敬的嵌體左胸上有兩隻鮮明的手印,手印是紫色的,深深嵌進了羽復敬的肌膏,嵌進去的位置,正對心臟,內行人一眼看去,便可明白那乃是足堪致命的一擊!
吸了口氣,西門朝午轉向項真,驚異的道:「項兄,你是用『紫邪掌』取了羽復敬性命?」
微微點頭,項真低啞的道:「不錯,羽復敬練得一身好『鐵布衫』功,用尋常的掌力只怕還傷不了他……」
說到這裡,項真有些哀悼的注視著羽復敬那安祥的,僵木的,又稜角鮮明的面孔,過了一會,他的目光又再移到羽復敬那兩隻虛張著的茫然眸子上,那雙眸子,如今看去,是如何的呆板,淒涼,又毫無生氣啊,再也找不著他活著時的尖利與威狠了……」
歎息一聲,項真道:「羽復敬是一個奇人。」
包要花自身上掏出來他隨身攜帶的刀創藥及綿布,正半跪在項真背後為他敷藥治傷,聞言之下,包要花轉過頭來道:「何有此言?」
項真傷感的道:「你們沒注意他自從和我交手以來,自始至終,沒有講過一句話,一個字?」
西門朝午頷首道:「不錯,這老小子乾脆利落得緊!」
苦笑一下,項真道:「而且,由這裡可以看出來他不喜虛套,為人坦磊!」
因為包要花敷藥的手腳重了些,項真不由抽搐了一下,咬了咬下唇,西門朝午忙道:「包兄,輕點!」
閉閉眼,項真又緩緩的按著道:「他在中了我那『紫邪掌』致命一擊之後,在斷氣前的一剎,臉上的表情竟是我出乎意料之外的深沉而平靜,沒有一般人在這種關頭時所不可避免的憤恨,恐懼,悲痛,不甘,以及詛咒,他原可以有力量最後再講幾句話的,但他卻沒有講,他只是那麼令人感受深刻又永不能忘的看著我,一直到他倒地,連哼也沒哼過一聲……」
西門朝午喃喃的道:「是一個奇人……」
項真微垂下頭,悠悠的道:「當家的,你可知道他為什麼會在死前死後如此平靜的道理麼?」
怔了怔,西門朝午道:「我多少可以意會,但不能盡之言傳……」
咬咬嘴唇,項真沉沉的道:「很簡單,這道理可以說人人都知道,但是,只怕很少有人能夠做得到……」
西門朝午輕輕的道:「項兄,你說說看——」
抬起頭來,項真徐緩的道:「羽復敬看得透人生的意義,他也更明白生與死之間的真諦,換句話說,他知道在我們生存圈了裡的悲哀以及江湖血腥日子下積累起來的終極對果,他深切的知道……」
停歇了一下,項真又傷感的道:「人,活在世上,不論三天五天,十年百年,總免不了一死,因此,死亡也就代表了一段段人類生活的結束,每一個人,都有一段活著的記憶,也脫不掉那早晚將來臨的結束;而天下人無數,也就各有各種的結束方式,我們在武林裡靠敵刀頭過日子的人,也就需要採取此戈殺後損命的途徑來做結束,古人說:『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即是對這種結局的明確寫照;江湖中人,應該死在刀刃之下,這正是得其所哉,沒有什麼遺憾和可恨的……羽復敬明白這一點,所以他也就會如此淡泊而安詳了。」
沉默好一會,西門朝午才用力點頭道:「是這樣,項兄,你說得有理,假如羽復敬果真這樣想,他也相同的有道理了……」
苦澀的一笑,項真道:「人一定是這樣想的,否則,他必不能如此安寧,甚至在他望著我的時候,竟然在目光裡還有些悲憫的意味……」
西門朝午低沉的道:「生平遭遇強敵無數,羽復敬此人,處處是最為特殊的一個了……」
輕喟一聲,項真道:「我與你正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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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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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6-25 09:29:58
第78章 烈火毀穴 洩仇恨
包要花一面加緊為項真敷藥裡傷,邊急毛毛的道:「喂,喂,如今是在什麼節骨眼上了,你兩個還在談論著這些文縐縐的人生大道?操的,先把傷處包紮好了,還有幾個元兇惡首未曾除得呢,哪有功夫在這裡閒磕牙?」
沉沉的,項真道:「他們跑不掉。」
包要花叫道:「你怎知道跑不掉?」
項真淡淡的道:「積雪遍野,無處可逃,這是其一;基業盡毀,伙友全亡,一口怨氣該憋得他們豁命力拼,這是其二;金銀細軟,也得費時收拾,此乃其三,所以,我認為他們逃不掉!」
迅速將項真背脊上的傷口包紮好了,包要花又立即為項真右肋、肩頭等各負傷之處上藥包紮弄舒齊後,他又馬上再替西門朝午甫抹著,一邊嘀咕道:「你認為……你認為……操的,設若他們那幾個王八蛋什麼全不顧了,一概逃之夭夭,我看你到那裡再去追尋……」
搓搓雙掌項真目光望著青松山莊裡面的殘樓餘燼,低徐的道:「不要急,老包,裹好了傷,我們便進去找他們結帳了……」
西門朝午關切的道:「還能挺麼?」
項真一笑道:「勉勉強強。」
連連在口中「嘖」了兩聲,西門朝午感歎的道:「一看包兄的傷,再瞧瞧項兄的傷,唉,我的心全他媽麻了,恨得咬牙切齒的,巴得馬上那些傷你們的雜碎活剝?」
淡淡一笑,項真道:「我們該學學羽復敬的深沉鎮定,他在與當家的你激戰之際,必不會不知道他的好友夏一尊,愛徒夏麟,及李悟等人的死亡,但是,他卻毫不回顧,出手自若,連絲毫影響也未受到一樣仍然和你照常廝鬥!」
嚥了口唾沫,西門朝午道:「當然,這老小子厲害得緊,雖然在與我相搏,卻依舊有空暇注意四面的情形演變,媽的,說句真心話,我的確不是他對手,打長了,準是吃癟無疑,若是項兄你再來晚一步,我就有得樂子瞧啦!」
項真忙道:「這也未必,羽復敬對當家的可是絲毫未敢存有輕視之心,這一點,可以從他全神貫注在與你交手的形態下看出來,況且,當家的固然吃了虧,羽復敬也沒有佔到多大便宜,老實說……」
低下聲來,項真續道:「假如不是當家的先給他掛了傷帶上彩,只怕我也不會這麼容易就操了勝券……」
搖搖頭,西門朝午道:「你也用不著給我高帽子戴,拼了七八百招還能叫容易麼?你們這場狠鬥是相當公平的,羽復敬不錯是帶了傷,但是項兄你也不是個囫圇人哪……」
包要花已替西門朝午弄妥了傷處,他把手上的淨布與藥瓶往西門朝……」
包要花已替西門朝午弄妥了傷處,他把手上的淨布與藥瓶往西門朝午手上一放,道:「別光站著,我的傷口也得上上藥,扎一扎,快點,痛得緊呢。」
西門朝午連忙動手為包要花治傷,包要花皺著眉道:「呃,輕點,紅藥未子那瓶外敷,綠藥未子內服,別弄錯了,包好傷處咱們一人還得吞一口那綠藥未子……」
點著頭,西門朝午忙得汗涔涔的道:「好了好了,我知道……」
旁邊,項真插嘴道:「弄妥之後,我們就往山莊那邊搜……」
咧嘴一笑,西門朝午道:「那把火可是你放的吧?好,及時火!」
項真沉緩道:「假如不是找到五大桶桐子油,只怕燒不了如此快……」
包要花一邊嚷著輕點,邊道:「這一下子,青松山莊可倒了邪操啦,燒得簡直像個破窯,不像個人住的所在了!」
入鬢的雙眉微舒,項真道:「如果不是擔心你們這這有失,嗯,青松山莊起火之處必不會只有這麼一丁點地方!
入鬢的雙眉微舒,項真道:「如果不是擔心你們這邊有失,嗯,青松山莊起火之處必不會只有這麼哪!」
包要花齜牙道:「要不,公子爺在武林中怎有『大煞手』之稱?」
冷冷的,項真道:「我只不過是鋤惡務盡,正邪分明罷了……」
一揚眉梢子,包要花叢動著他的大鼻頭笑道:「得了,公子爺,我老包還不知道你麼?操的,還給我來這一套大道理作啥?留著點精神去朝別人解釋去吧……」
項真微微曬道:「莫不成是假的麼?」
西門朝午已給包要花扎妥了傷處,包要花略微移動幾步,滿意的點點頭,邊對項真道:「誰還敢說是假的哪?你他媽狠得帶了個把子!」
目光朝週遭掃視了一陣,項真低沉的道:「我們過去搜搜吧?」
西門朝午與包要花收拾了一下身上衣物,開始與項真往余煙飄裊,殘燼未息的莊中後院的方向行去,他們三個人,可以說沒有一個不帶傷的,而且帶的傷勢都還不輕,這些傷,若是在別人身上,只怕便不痛得大聲呻吟也早就躺將下去了,他們卻全都咬牙忍住,表面上更是談笑自若,絲毫頹唐之態也未流露出來,固然,這是由於他們慣於承受肉體上的折磨特性,但是,卻更乃他們異於常人的意志力與精神克制力的表現!
英雄之所以為英雄,好漢之所以為好漢,其原因不是簡易的,往往,他們皆能人之所不能,即是如此了……
現在——略為有些沉重及蹣跚的,他們已來到一棟燒得面目全非,坍倒成一堆焦木廢礫的樓閣之前,這裡,靜蕩蕩的看不到一個人影。
包要花怒罵一聲,叫道:「奶奶個熊,莫不成他們果真全跑了?」
項真眼睛望著另一座燒得半毀的殘樓,那座殘樓仍在冒著縷縷輕煙,樓邊,是一片疏落的松林,松林再過去,即是還在「辟啪」燃燒著的另一個火場了。
略微沉吟片刻,項真道:「松林裡可能有點名堂!」
西門朝午猛一抖臂「呼」的暴撲而去,他的身形有如大鳥般穿跳而入,片刻後,他又倒掠回來,搖搖頭,喘息著道:「沒有人影,除了一些零亂的腳印子,任什麼全看不到……林子裡或者曾經埋伏過人,但料想早逃光了!」
項真閉了閉眼,道:「青松山莊狹長深沉,樓閣連綿,屋宇緊簇,不但幽回曲折,且機關密室亦甚多,這些漏網遣孽假如明白逃出莊外的生機不大,他們必會進入隱蔽巧妙的機關裡躲藏不出,這樣一來,事情就麻煩了,我們只有三個人,插索起來,實嫌力量單薄,無法兼顧……」
搓著手,包要花咬牙切齒的望著青松山莊四周的樓台亭閣,松林橋榭,雙目中射著熊熊怒火他恨聲道:「莫不成就如此罷休了麼?我們所受的羞辱又是如何深痛?連罪魁禍首都沒沾上一點,就這麼白白放過他們?」
淡淡而冷酷的一笑,具道:「我並沒有說就至此罷休——」
西門朝午忙道:「那麼項兄可有妙策?」
點點頭,項真道:「先前,我一共放火燒掉了青松山莊五幢樓房,當然,這個數字比起青松山莊所有的字來實在是個微不足道的損失,因此,仍然不算給了青松山莊以重創,換句話說,他們依舊還有地方可以隱藏!」
不由自主的心跳了一下,包要花疑惑的道:「公子爺,你的意思是——」
斷然的,項真道:「我們分頭行事,把整個青松山莊可能藏人的地方全部焚燬,滅他們的醜惡於烈焰,雪我們的仇恥於一炬!」
西門朝午一咬牙,道:「好,就這麼辦!」
伸出舌頭來舐了舐大板牙,包要花吶吶的道:「也罷,便只有如此了……」
有如一尊魔神般凜然卓立,項真道:「事不宜遲,我們立即行動!」
他向松林的那頭一指,又道:「林邊有一間地窖,外頭看去像一石堡,有石階通到下面,下面全是堆滿了成桶的桐子油,醮著桐子油放火,自會收事半功倍之效!」
西門朝午含首道:「我們這就去搬,方纔你可是就在那裡取的油?」
厲烈的一笑,項真道:「不錯,若是烈火騰升之際,有人逃出,則立殺無赧!」
包要花揚了揚眉梢子道:「這個,我們曉得!」
於是,三個人馬上穿越松林而去,他們忍耍著肉體上創傷的痛苦,來到那座方形的伏地石堡之前,由包要花入內負責把一桶桶,條木橢圓小油桶往外搬運,項真與西門朝午則迅速的往返奔掠於青松山莊各處建築物之間,不管三七二十一,破開滑漬漬的桐子油桶便往上潑倒,在一個多時辰之後,青松山莊前前後後數十幢樓閣屋宇已全潑上了褐黃色的桐子油,整個山莊內,全瀰散著那種特異的刺鼻膩悶氣味;項真與西門朝午傾倒桐子油在那些屋舍上時,動作是迅速的,利落的,而又冷酷果決的,他們沒有遲疑,沒有拖延,甚至當項真來到當日奚槐的妹子奚嬪所居的精舍及早時他受奚嬪飯之賜的空樓時,他也沒有略顯猶豫之色,仍然嘩啦啦的將整桶油料潑揚上去,不過,他在事前也探查了一遍,的確房中已無人跡了,雖然,奚嬪所居住的閨房裡一切陳設如舊,幾乎,還像飄溢著奚嬪幽馨的體香呢……
一切弄妥,項真與西門朝午俱皆十分疲累了,兩個人身上全沾染著斑斑油漬,同樣發散出那種沉悶又刺鼻的味道來。
喘了口氣,西門朝午大聲吆喝道:「行啦,包老兄,不用再搬了!」
石堡裡,包要花急匆匆的拎著四桶桐子油走了出來,他問道:「夠了麼?」
豁然笑著,西門朝午道:「夠了,夠得正可燒掉兩個青松山莊啦!」
於是,包要花放下了拎著的油桶,急道:「那麼,燒吧?」
凜烈的一笑,項真道:「當然,就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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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30:49
第79章 焦上雪恥 誅妖丑
包要花首先自懷中掏著了火捂子迎風抖燃,奔向了離這裡最近的一棟樓台,湊在易著的冰花格子紙窗上便放起火來。
西門朝午也不閒著,如此泡製,衝進了另一排精舍裡,找著些乾燥的窗簾羅帳之類的東西開始點燃,房舍大多是木造的,加上潑滿了能以助燃的桐子油,用不了多久,兩座屋宇已呼呼燒起,烈焰騰空了。
接下去,包要花與西門朝午二人就到處奔忙起來,他們已拋掉了原先引火的火招子,每人手中全舉著一條火焰,熊熊的木樑,像瘋子一樣見物就燒,遇物便燃,於是,在他們的揮汗奔跑下,整座青松山莊,全已陷入一片呼呼轟轟有如烈馬奔騰似的的蔽天大火中!
項真沒有動手放火,他一個人獨自持立在一株娉停如蓋的巨松之下,目光冷漠而微帶淒迷的注視著眼前的漫漫紅光,濃煙飄浮著,刺鼻的焦臭氣息,播散在原已充滿了血腥味道的空氣中,嗶剝聲加雜著火勢的驚人舐卷聲,青松山莊,已變成了一個火獄!
四周,儘是熊熊的火舌在伸捲,儘是紅藍的火焰在映輝,還有一股極其難聞的桐子油味,青松山莊裡,那本是一棟棟恢宏的樓閣一座座邪致的精舍,一道小木橋,一片巧花謝,全已在這短促的時刻中被無邊的烈焰包圍,被可怖的黑煙迷漫,樓台的頹倒聲驚天動地的震響著,樑柱的桐塌聲刺耳的轟隆著,那一牆片在之前,猶是美麗悅目的建築,就在這一會功夫,已完全消於血紅的狂焰中了,現在,再也找不出青松山莊的寧靜意味,再也尋不出青松山高遠恬美情調了,除了「劈啪」的火舌冒騰,呼轟的烈焰捲掃,根本無法鄧人任何舊有的的印象,積雪溶化,松枝在顫抖,連半空陰沉的雲天,也已吃左近狂烈的火勢映得抹上了一把血紅!
抹著滿臉的油汗,包要花氣吁吁的奔了過來,他將一雙沾染著焦黑灰燼的粗手拚命在身上搓擦,邊喘著叫:「公子爺,你瞧瞧這天火燒,熱鬧了哇!」
狠狠吐了口唾沫,包要花道:
「操的,老連連個耗子窩也不給他留著!」
空氣裡的寒琵已逐漸消失,代之而起的,是烈火烤炎下那一股燒心的懊熱,項真皺了皺眉,道:
「奇怪……」
一瞪眼,包要花道:
「什麼奇怪?」
項真道:
「青松山莊裡裡外餐,能以住人藏人的地方,我們全都給它燒起了一把火,這火勢相當兇猛,休說躲在裡面的什麼地方,就是我們站在隔著火場老遠的空地上,也覺得有些承受不住熱力的烤炎,為什麼直到如今,卻就沒有燒出任何一個他們隱藏的人來?」
沉吟一下,包要花道:
「說不定他們躲在什麼復壁或地穴裡頭……」
斜了包要花一眼,項真道:
「老包,你的腦袋會怎的忽然不靈光到了這步田地?就憑眼前的火勢,休說什麼復壁地穴,便是藏在冰窖裡也被烤熟了,何況再加上那濃煙一熏一嗆?只怕任是哪一個也挺不住……」
連連點頭,包要花目光回轉,邊道:
「說得也是,媽的,果然有些邪門,怎的連一條鬼影也不見?
憂慮的,項真道:
「會不會,全早都逃光了?」
包要花吶吶的道:
「不致於吧?正如你說,冰天雪地何處可逃?覆嚴竣之恨,怎生下嚥?還有金銀細軟也須收拾,他們是會完全不顧這些而逃之夭夭?」
沉沉的,項真道:
「現在,我已對我自己所做的推斷感到懷疑了。」
有趣的打了個哈哈,包要花叫道:
「好傢伙,我姓包的還是第一次聽到我們的「在天之龍」,對他自己的推斷竟然也懷疑起來,操的,你不是向來信心如鐵麼?」
項真雙目尖銳的往四處搜視,低沉的道:
「老包,如今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包要花揉揉鼻子,道:
「公子爺,說正經的,是什麼原因使你懷疑起你先時的推測不對?」
項真平靜的道:
「事實。」
愣了愣,包要花道:
「事實?什麼事實?」
嗤了一聲,項真道:
「眼前的事實呀!如我的判斷是對的,那麼,該有很多青松山莊的遊魂餘孽被這一片大火給逼出來,但現在卻連一個鬼影也見不到,這不是證明我先前的推測發生了問題麼?」
吸了口氣,包要花道:
「有理……」
項真若有所思的道:
「或者,我漏了一點,漏了最重要的一點……」
急切的,包要花問:「哪一點?」
項真道:
「老包,不論在任何艱險的生存環境下,不論你含了多大怨恨,更不論有成堆的金銀珠寶放在哪裡待取,假如這些與你的生命來比較,你認為哪一樣來得重要?」
毫不考慮,包要花斷然道:
「當然老命要緊!」
項真靜靜的道:
「這就是了,我想,青松山莊那些釜底遊魂必然什麼全已不顧,大夥兒俱皆逃命去!」
吃了一驚,包要花急道:
「那麼,我們在這裡瞎弄個什麼勁,鬧著玩麼?」
鎮定的,項真道:
「西門當家呢?」
包要花用大拇指朝後一點,道:「方纔我看他往那邊去了,似乎是那叫什麼『假陰山』的方向……」
驀地一拍大腿,項真道:「對了,假陰山,那裡全是石砌的,火燒不透!」
包要花遲疑的道:「而且,我們也沒有在那裡放火,我全把精神放在這些亭台樓閣上了,媽的,真叫糊塗!」
一咬牙,項真拖著包要花道:「我們快去!」
於是,兩人步履蹌踉,卻又緊迫無比的急急向青松山莊後院處的「假陰山」趕去,他們忍著身上纍纍創傷所引起的痛苦,幾乎是連奔帶跑的馳向目地。
片刻後。
他們穿過了一處處熊熊的烈焰,避開了隨時在倒塌的屋宇,在迷漫的黑煙濃霧中,汗水淫淫的趕達了青松山莊後院、
假陰山,嗯,被週遭血紅的火焰映罩著,就在前面,現在看上去,那片以深色石塊砌成象徵著另一個世界情景的假山,便顯得更怪異,更玄迷,又更可怖了……
喘著氣,包要花焦切的道:「西門當家還有傷在身,行動不便,希望他不要碰上了什麼意外,否則,怕他一個人撐不下來!」
項真拂動著黃眼嗆鼻的濃煙,邊道:「不會的,西門當家機靈得很。」
包要花緊跟著往前走,又道:「就擔心他冒冒失手段撞進假陰山去,如若裡頭盡藏著那些烏龜孫,可真叫闖進賊窩了,操的!」
沉著氣,項真加快腳步道:「放心,當家的焉能這般疏忽——」
突然——
項真站住了腳步,目光炯厲的盯視著右前方,那裡,有一片尚在冒煙的殘梁餘燼,顯然是一棟燒燬了的房舍,包要花立即隨著項真的目光看去,哈哈,那可不是西門朝午麼?他正一手把著一個漢子的後領,大刺刺的急步往這邊走來。
不待項真出聲,包要花已拉開嗓子大吼:「當家的哇!你他媽跑到哪裡去啦?我急煞我哥倆了……」
西門朝午循著聲瞧向這裡,匆匆行近,邊宏聲道:「我來到這後院放火的時候,便覺得那片假山裡有邪,果然不出所料,的確有邪!」
項真與包要花迅速迎上,包要花又急毛竄火的叫:「快講,裡面藏了多少人?操的,我們正好甕中捉鱉,我是全把心思放到那些樓閣上去了,沒有想到那片假山地道裡可能仍有把戲……」
項真也極快的道:「現在進去搜捉,來得及不?」
搖搖頭,西門朝午道:「早跑光了,我已經進去搜查過……」
一下子洩了氣,包要花失望的道:「跑光了?跑了多久啦?」
西門朝午道:「大約有個把時辰了。」
猛一跺腳,包要花怪叫道:「我操他的祖奶奶,百密一疏,百密一疏,恨死我了!」
此刻,項真卻肌而平靜下來,他道:「他們怎麼逃的?」
嚥了口唾沫,西門朝午道:「起先,在你宰掉夏一尊的時候,不是就哄散了一大批人麼?」
項真道:「不錯。」
西門朝午又道:「那批王八蛋當時就逃出了莊門,再了不曾回頭,而由奚槐率預著去救火的一一些青松山莊手下,在聞得夏一尊的死亡之後,根本就都嚇破了膽,哪個還會去忙著救火?更顧不得報仇雪恥啦,當時就開始四散逃命,『眼子竿』公孫樵峰也就是那時帶著他的侄女汪菱隨同溜掉的,他們兩個是在奚槐帶人去救火的時候悄悄跟著走的,那些救火的莊眾哄叫著潰逃,他們再傻也不會留下……」
沉吟片刻,項真道:「青松山莊的一般莊眾各自逃命去了,難道說,身為首院之主的奚槐也不回顧一下,也跟著逃?」
冷笑一聲,西門朝午道:「他如何尚敢回顧?還是老命要緊哪,他帶著他的妹子及一名使女,毫不比別人落後的自前面這片假山的一條密道裡溜了,他自然曉得,若捉住他,只怕會有他消受的……」
暴哼一聲,包要花道:「何止有他消的?若捉住他,老子要抽他的筋,剝他的皮,吃他的肉,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揮揮手,項真沉思著道:「難怪我沒見『眼子竿』公孫樵峰與他的侄女汪菱動手肋戰,我的注意力全放在羽復敬和夏一尊等人的身上了,卻沒有留心到這幾個人,其實,真正需要受到懲罰的元兇罪首,還就是他們幾個……」
包要花也氣憤的道:「媽的,我們主要報復的對象也就是他們嘛,全叫他們給逃掉了,我們受的昔,遭的等於只撈回了一半!」
說到這裡,包要花像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咦」了一聲,他睜大著一雙怪眼盯著西門朝午,迷惑的道:「當家的,他們如何逃走的這些事,你是怎生曉得這般清楚的?就好像親眼目睹一樣!」
微微一笑,西門朝午一提那雙手拎著的兩個青衫漢子,道:「全是自這兩位仁兄口中問出,到那什麼假陰山裡去探查,卻是我親自前往,證實這兩個小子所言不虛,裡面確已空空如也,一個人也不見了,只留下些雜沓給亂的足印……」
包要花惡狠狠的盯了那兩個垂頭喪氣,深埋著面孔的漢子一眼,眉毛斜豎,暴辣的道:「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像樣角色,操的!」
他側過臉來,要開口對項真講什麼,然而,他嘴巴剛剛張開,忽然又若有所思的緩緩轉回面孔,目光冷厲的瞪著那兩個青衫漢子,語聲寒酷得像堅冰一樣又硬又重:「你們兩個烏龜孫,狗操的,給老子抬起頭來!」
兩個青衫人驀地齊齊打了個哆嗦,卻越發把兩顆腦袋垂得更深了,包要花咆哮一聲,搶上前去,雙手托著兩人的下巴,奮力往上一頂——
這兩位仁兄,都是瘦瘦長長的身材,一個生著個疤眼,另一個,面皮上長了幾顆疏落的白麻點,看年紀,約莫全有三十來歲了。
他們被包要花托著下頷猛往上抬,全不由仰起臉來朝後一個蹌踉,又卻驚得失聲駭叫,兩張帶著邪氣的面孔頓時皆泛了紫!
怔怔的看著這兩個階下之囚,包要花忽然粗獷的怪笑起來,他笑得那麼高興,那麼得意,又那麼挪揄和促狹,像阻不住心頭某一種快樂的宣洩,他甚至連眼淚全笑了出來!
項真知道這裡面有名堂,包要花仍然不由自製的嗆咳著笑,他一面向有些愕然的西門朝午道:「當家的……你是在哪裡抓住這兩個王八羔子?」
西門朝午迷惘的道:「在這裡轉過去不遠的那棟精舍之前,我正好過去點火燒屋,火頭才起,他們兩個便驚叫著衝了出來,每人手上還把著半包袱金銀細軟,看情形,顯然是他們在逃走之後又再行潛回盜取財物的,因為我捉住他們兩個的時候,兩人全是一身汗,喘得像半癱了一樣……」
再度仰天狂笑起來,笑得包要花全身痙攣,笑得傷口抽搐作痛,但他仍然神經質的呵呵大笑著,兩手抱著肚子,幾乎要坐了下去。
項真有些擔心包要花這過度激動與狂放的表露,他輕扶著包要花,湊上前去,語聲溫和的道:「好了,老包,不要太失常,告訴我們,這是怎麼回事?」
竭力止住了笑,包要花大口大口的喘了一會,他手撫胸膛,顫巍巍的指著那兩個青衫人,斷續的道:「公子爺……還記得我說過的一樁事麼?我們以前失陷在青松山莊的時候,我被他們強迫幹下的一樁事?」
一道亮光閃過項真腦際,他凝視著那兩個面無人色的青衫人,陰沉沉又緩緩的道:「你是說,老包,你被他們用春藥所迷惑的那件事?」
包要花的臉色剎時鐵青,浮漾起一片狠毒融合著憤怒,羞辱加雜著仇怨的可怕神色來,他滿口牙齒挫咬得咯蹦作響,雙目欲噴火般死盯著眼前那兩位仁兄,模樣之殘暴酷厲,像是恨不得食他們的肉,剝他們的皮!
一個字一個字的,包要花重重的道:「不錯,當時拖我出來,強剝我的衣裳,硬迫我吞服下那種可惡的春藥,並叫我和那三個妖媚女子苟合的雜種,就是這兩個人!他們眼看著我在演出那出淫邪的活劇,他們拍著手在大笑大鬧,喝彩叫好,我一次一次的為他們演,一次一次的做為他們取樂的工具,他們使我覺得那一剎像禽獸,像畜生,他們使我遺忘了人性,拋棄了羞恥……他們傷害了我有生以來從未被傷豁得如此之巨的自尊,他們像對待一條狗、一頭豬那樣來對待我……」
深沉的,項真道:「你不會認錯人?」
慘厲的一笑,包要花道:「這兩個雜種的長像,我從來就沒有片刻忘懷過,我把他們的模樣刻在腦子裡,印在心版上,公子爺,任他們挫了骨、揚了灰,任他們老掉了牙,我也能一眼就認出來,用如此陰狠手段傷害過我的人,只怕我就是瞎了這雙眼睛,也能夠聞出他們身上的畜生味道!」
雙目怒瞪,包要花狂笑道:「這就叫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哈哈哈,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真正是疏而不漏……」
項真輕輕潤了潤嘴唇,他知道,這兩個青松山莊的餘孽,只怕要受大罪了,而這大罪,將是他們有生以來從未受過的……
現在,西門朝午也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於是,他頓時興起了一股同仇敵汽的義憤,緊抓著兩人後領的雙手五指,有如鐵鉗般突然加力猛縮,兩個青衫人同時後仰,窒得面青唇白,手舞足蹈,連喘氣都像是呻吟了!
包要花一咬牙,又狠又毒的道:「當家的,請留下這兩條狗命,我要一個個的來侍候他們,一個個的,零零碎碎的,不能叫我們之間的會晤太平淡了……」
西門朝午暴烈的叫道:「這兩個烏龜孫,想不到他們的心地卻還真叫毒哪,行,包兄,全留給你,他們不義,你也大可不仁!」
陰邪的一笑,包要花道:「放心,當家的,我會使你滿意,我和他們二位之間的交道,自會好好打上一打……」
項真冷冷的道:「當家的,你先鬆鬆手,我問他們兩句話。」
點點頭,西門朝午緊扣二人後領的手指微鬆,於是,兩個青衫人如釋重負般大大的吐了一口長氣,然而,兩人的面色卻是灰白的,恐懼的,四隻眼睛裡,也流露出極度的畏瑟與乞憐神色,看他們的樣子,活像一隻待宰前哀哀悲吠的狗!
冷厲的,項真道:「姓名,你兩個的。」
簌簌抖索著,那疤眼道:「小……小的……姓邵……單名……一個德……德字……」
那位麻皮仁兄也恐懼得結結巴巴的道:「我……我叫吳……大軍……」
毫無表情的,項真道:「還認識我與包要花麼?」
叫邵德與吳大軍的兩位朋友聞言之下,立即齊聲哀嚎,那邵德帶著哭調悲叫道:「項爺……還請你老高抬貴手,明察秋毫啊……小的們吃人家的飯……聽人家的差……全是身不由己……要怎麼樣……也得全看人家眼……色……憑人家的擺佈……小的們冤啊……」
狂吼一聲,包要花暴叱道:「冤?冤你媽的頭!」
吳大軍更是涕淚泗流,他求著饒道:「列位大爺……你們想想……我哥兩個……也不過只是莊子裡的……小角色……這等事體……又怎生能做得了主……全是奚大院……主的吩咐……就憑我們……天膽也不敢……冒犯二位大爺啊……」
猛一跺腳,包要花咆哮道:「我一個一個操你們兩個活王八羔子的老娘,不管誰作的主,都是一雙披著人皮的畜生做出來的禽獸行為,奚槐是主,你們兩個狗操的便是從,誰也脫不了關係,老子先宰了你們兩個烏龜孫,再去剝奚槐的皮,刨他的祖墳!」
邵德與吳大軍二人渾身哆嗦,腿一軟,便待跪將下去,兩張面孔沾著泥汗,全哭得像兩張花臉:「包爺……你老饒命……我們冤枉……我們是被迫干的……包爺……你老大人大量……就饒過我們吧……」
「呸」的吐向二人一嘴口水,包要花大叫道:「做得好夢呀,你兩個雜種,饒了你們?你們是叫漿糊糊住心肝了,這等的癡心妄想,你們在整治老子的時候,怎的不想到饒了老子?操他六舅,你兩個不去饒人,人也會饒你麼?」
西門朝午一使勁,「呼」的把手上的兩個人硬生生提得腳尖離地,他倔起膝蓋,猛力往二人的椎骨上重重一頂,邵德和吳大軍頓時痛得殺豬似的嚎叫起來,寒著臉,西門朝午罵道:「叫?你們也曉得痛?在包兄剝你們的皮以前,我也要先給你們點小活嘗嘗?」
旁邊,項真平靜的道:「我已經問完他們的話了。」
氣沖牛斗的包要花不覺愣了愣,他知道項真一行一動,必皆有因,剛才他忽然問了這兩個人幾句,一定也是有道理的,於是,包要花強壓著怒氣,毛燥燥的道:「公子爺,你方才問人們的話,可是有什麼原因?」
項真頷首道:「當然。」
包要花忙道:「說來聽聽。」
笑了笑,項真道:「其實也非常簡單明顯,他們兩個說得不錯,在青松山莊裡,他兩個並不是什麼大人物,因此對你做出的那件事,必定乃受人指使,我就是要問出那指使的人來,我想,要報仇雪恥,就應該報得盡致,雪得乾淨,不要拖泥帶水留下條尾巴!老包,你要發洩那一股子冤氣,不會只洩了一半便算完吧?——我是說,你不會只想解決從犯而任那為首作惡的奚大院主,逍遙自在吧?」
包要花驀然怪叫道:「誰說我會放過那姓奚的?我要分他的屍,挫他的骨,我要把這老王八蛋活斬八塊……」
淡淡的,項真道:「我知道如我不問,你怎會曉得是奚槐在背後作的主?」
呆了一呆,包要花又窘又急的道:「行,公子爺,還是你機智絕倫,老謀深算,我姓包的比不上你,成了吧!」
一眨眼,項真道:「只要你服了便行,老包,卻可得心服口服啊!」
西門朝午有些不奈的道:「二位,這裡的事辦完了,我們還得出去追擒那幾個正主兒,你們尚不動手,莫不成有什麼捨不得的?」
雙目中煞氣畢露,一挽大袖,包要花叫道:「大報仇——」
一攤手,項真退後一步道:「請!」
這時——
那邵德與吳大軍二人,早已嚇得兩眼翻白,嘴唇泛紫,一個比一個哆嗦得厲害,甚至連乾嚎都嚎不出了。
包要花惡狠狠的道:「當家的,先放掉一個!」
一點頭,西門朝午道:「留心,這兩個小子手腳還蠻利落,都有兩下子!」
重重一哼,包要花道:「我省得,他們還識點穴法呢……」
於是,西門朝午叫:「來了,這有麻皮的——」
吳大軍立即一個蹌踉,被西門朝午一把推出了五六步遠,他絕望的驚嚎著,險些一頭栽個狗吃屎!
冷酷的,徐緩的,包要花垂著雙手,一步一步逼了上去,他滿頭亂髮被寒風吹得飛舞,臉上染滿了油汗、泥污、血跡,襯著他含煞的雙瞳,緊繃的兩頰,青林森的鬍碴子,那模樣,天爺,就和個屠夫差不多遠了。
好不容易,吳大軍才勉強好,他恐怖又驚駭的瞪著逐漸逼上來的包要花,哆嗦著、顫抖著,不由自主的往後倒退,從他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的畏縮與乞告,現在,他又好像連喘氣也都喘不動了……
包要花做出一抹毫不帶笑意的笑容——皮笑肉不動的笑容,他嘿嘿的齜著一口黃板牙,故意溫柔的道:「你叫什麼——呢,吳大軍?來,過來,吳大軍,不要光是朝後退,也向前挺一步哪,我們很公平,機會均等,誰也佔不了誰的便宜,你看,我的朋友不會來幫我,我們是以一對一,真的以一對一……」
仍然倒退著,吳大軍畏懼已極的哀叫:「包大爺……你老饒了我……包大爺……我給你老叩頭……」
像閃電般一掠而上,包要花怪吼道:「叩你媽的頭——」
在包要花的撲勢中,吳大軍慌忙倒躍,同時,他竟突然還手,雙掌合十,暴往橫劈!
包要花狂笑著,猝然矮身,右手倏沉斜揚——快得幾乎看不表他動作的片斷,「砰」聲震響中,吳大軍已猛地打了個旋轉,尖嗥著摔了出去!
右手握著他的一塊棗木板子,包要花嘿嘿笑道:「起來,小王八羔子,這一下還要不了你命,老子喜歡這樣,這可以證明你多少也有點種!」
抽搐著,吳大軍搖搖晃晃的自雪地上爬了起來,他的左臉全是一片淋漓鮮血,一大塊皮肉被硬硬搓擦掉了,紅糊糊的嫩肉肌還在顫顫抖抖的……
包要花向左一側,又驀然暴旋向右,吳大軍飛起兩腳俱皆落空之下,包要花的棗木板子已在微微偏斜中,「唰」的一下將他的左耳齊根刮落!
痛得吳大軍尖叫如位,他一眼看見飛跌在雪地上那只還微微顫動著的左耳,不覺凶性突起、怪吼著,他瘋了一樣衝向包要花:「我和你這老叫化拼了!」
單足為柱,包要花「呼」的轉出三尺,他大笑道:「對,這才他媽的像個人!」
而「人」還在包要花的舌尖上跳躍,他已大仰身,右手乍探倏翻,「嚓」「嚓」連響中,吳大軍的右耳及鼻頭也全被那閃電般飛旋的棗木板幹活生生擦掉,一塊一塊的跌落在雪地上!
吳大軍痛苦的哀嚎著,又悍不畏死的再度衝向了包要花,包要花有如一抹流煙般飄遊晃移,堅硬如鐵的棗木板子翻飛砸舞,出手又狠又毒又快又刁,在耍猴子一樣戲弄著東撲西闖的吳大軍,於是,片刻之後,吳大軍非但兩耳俱失,鼻頭擦落,連滿口牙齒也被一顆一顆的打掉,他渾身是血,嘴巴破爛,肋骨也有三根吃包要花砸折了!
喝一聲彩,西門朝午叫道:「好!」
一齜牙,包要花又「啪」的一板打在吳大軍的屁股上,打得他一頭撞在地下,包要花側首一笑:「當家的,好的還在後頭!」
說話中,吳大軍已經奮力拔起,他披頭散髮,全身染血,宛如厲鬼般又尖嚎著衝來,這一次,包要花不退反進,在他巧妙的讓過了對方,漫無章法的抓撲之後,棗木板子已準確無比的於倏顫之下,挑出了吳大軍的一顆眼球,一顆血淋淋、肉聳聳,連著條粗筋,核桃般大小的眼球!
狂嚎一聲,吳大軍雙手捂嘴,痛得栽倒地下輾轉翻騰,那種嚎叫法,簡直就和屠場裡宰豬一樣!
微微皺眉,項真道:「行了,老包。」
包要花搶上一步,覷準了吳大軍翻過身來的一剎,棗木板不搗,在吳大軍又一次的尖嗥裡,包要花已重重的搗碎了他的陰囊!
棗子板子在包要花手上一翻一轉,猛探而下,「卡嚓」一聲,又把尚未返過氣來的吳大軍一顆腦袋砸得稀爛,紅紅白白,噴濺出好幾尺遠!
吁了口氣,包要花站直了身子,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他把血跡斑斑的棗木板子在鞋擦了擦,在氣無力的道:「當家的,剩下的一個……」
西門朝午大笑道:「這一個差不多癱了,嚇癱了。」
包要花嘿了兩聲,道:「不妨,當家的,不妨。」
「來了——」西門朝午怪叫一聲,猛又將手上提著的邵德推了出去,那邵德可不是真的有些癱了?他像醉了酒一樣,兩眼翻白,面色如紙,出氣多,入氣少,一被西門朝午推出,連哼也來不及哼,軟綿綿,泥糊糊的就萎縮著溜倒——
猝然旋身,包要花的棗木板子一下敲在邵德的下頷上,這一下力道之重幾乎敲掉了他半邊下巴,此刻,包要花大手板子也拔了出來,在邵德身形被砸得一彈之際,包要花的兩塊板已左右齊揮,輪翻交擊——左板子穩住邵德的身體,右板子狠打,右板子穩住邵德的身體,則左板子毒砸,循環不息,又重又急,宛如狂風暴雨,猛罩而下!
人的身軀到底是肉做的,哪經得起包要花這種又狠又重的敲打?況且,那兩塊棗木板子又和生鐵差不多硬,和人肉比起來簡直的是不能比了,只在短短的時間裡,邵德已被打得骨碎肉糜,變成血糊糊不似人形的一團了!
起先,那邵德還能慘嗥尖嚎,瞬息之後,他那慘嗥尖嚎即已低沉下去,終至微不可聞,從西門朝午推他出來,直到他成為血糊糊的一團,總共算起來,也只不過是喝幾口茶的時間,而就在這喝口茶的時間裡,一個活生生的大活人,就成了一堆狼籍不堪的死肉,要不是那一頓「劈哩啪啦」的棗子板子暴響,幾乎會使人懷疑那是怎麼變成的呢?
此時——
西門朝午走上前來,扶著包要花到一旁坐下,用衣袖替他擦拭臉上的泥汗,一邊笑哧哧的道:「包兄,氣出了吧?」
喘著氣,包要花點頭道:「出了一半,還有一半要找著了那奚槐才出得淨……」
淡然掃視了雪地上兩具屍體一眼,項真道:「鬼差神使的把他兩人送到我們眼前——青松山莊那麼多餘孽偏偏就只有他兩個人摸了回來,這不叫命麼?所以,我想那姓奚的也不可能逃得掉,他不會有大好的運道……」
西門朝午哈哈笑道:「我相信,媽的,那幾個禍首斷然難以逃脫,他們還留著包兄的一口氣在肚子裡哩……」
一用勁,包要花站了起來,他帶著乏倦的音調道:「我們走吧?」
項真微笑道:「你不再歇一會?」
哼了一聲,包要花橫鼻子豎眼的道:「歇?再歇你不急瘋了?奶奶的,人家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你他媽越急的事表面上越鬆閒,再歇下去,若是跑掉了人,看你不在心裡咒我祖宗八代才怪!」
不可置否的抿抿嘴唇,項真道:「好,現在出發!」
於是,西門朝午、包要花二人搶先開步朝後出去,項真知道他們與自己是同一想法,奚槐等人自假陰山的地下秘道裡脫走,那麼,他們逃生的路線大致來說,將也是假陰山後面那片群山層嶺的荒涼範疇了……
三個人的身形消失在青松山莊後院的假陰山之事,而青松山莊則是一片淒涼,殘垣頹壁,焦棟塌梁,還有火舌子在伸捲,還有濃煙硝霧在裊繞,在那些瓦礫堆裡,在那血紅地下,又該寫下多少悲哀,多少酸楚?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31:27
第80章 寒地躡敵 舊時景
又來到那陡斜而幽寂的亂石坡,在亂石坡的後面,依然是那座樹林子,只是,昔日來時,那座樹林子的枝葉尚是半禿的,如今,時值隆冬,林木的枝葉,早已凋零光了……
景物依舊,人事全非,這兩句話用在這裡,可以說是最恰當不過,以前,項真、包要花,帶著君心怡和晏立夫婦,從青松山莊狼狽不堪的逃到了這裡,精疲力倦,加上滿身的創痕,滿肚子的仇恨,還有無可盡言的羞辱與懊惱,他們在這裡躲避著青松山莊的追騎,躲避敵人的血手,又在這裡碰上了無雙派的人馬,更演變成異日大河鎮及如意府的一場震天之戰……現在,一切俱已過去,皆幻煙雲消散,而他們卻在毀滅著青松山莊之後,反過來成為追殺青松山莊餘孽的戰勝者,世道真是無常啊,而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俗語說:「十年風水輪流轉」,如今,用不了十年,甚至用不了一年,風水,卻已完全變異了……
他們三個人是在一番搜尋之後,隨著群雜亂的腳印子追過來的,其實,他們多少也賭了點運氣在內,因為他們出了青松山莊之後,發現雪地上到處都是凌亂的腳印,而且,這些腳印子更是奔向了不同的方向,根本就摸不清腳印子的主要是誰,在他們費了一些折騰之後,也可以說是本能的一種記憶的引使,使項真與包要花在帶著幾分不自覺中追向了這裡——以前,他們逃出青松山莊時所經的路線!
曾有一個懷疑存在項真的腦子裡,他懷疑奚槐及他手下們所逃的秘道,可能便是昔日奚嬪指引他及包要花、君心怡、晏立夫婦等人脫走的同一條秘道,因此,項真在離開青松山莊以後,中間也曾領著包要花與西門朝午前往那個秘道的出口去堪察過——他依稀尚可記憶那條秘道的出口位置,他們終於找到了,秘道出口是暴露的,顯示出自這裡逃走的那些人們是如何惶亂,在那裡,他們同樣發現了許多奔向各個不同方向腳印,而且,早已找不出任何一個人影來了,於是,便如前所說,項真等三個人就開始恁了幾分本能的記憶,與直黨的反應下所選擇的追蹤路線——到了這裡,那片亂石坡前。
一拐一拐的跟在後面,包要花火氣沖天的嘴裡咕嚕:「我操他個二天大娘,跑得我上氣接不及下氣,可恨這條腿又不聽使喚……若是捉到了那幾個王八羔子,看我怎麼整治他們……」
抹了汗,西門朝午疲乏的道:「這一趟可也夠累人的……我們三個加在一起又沒有一個還稱得上是囫圇人,大伙都掛了彩,媽的,正主兒卻又連鬼影子也不見……好可恨!」
吐了口唾沫,包要花目光四掃,怪叫道:「公子爺,腳印子一出樹林就稀疏了,你瞧瞧,石坡上更少,而且隔了老還才偶然看見一支,莫不成他們全飛了?」
西門朝午跟著觀察,點頭道:「不錯,林子外的腳印比較疏,石坡上更少了……」
站了下來,項真有些吃力的抬頭望石坡上打量著,半晌,他道:「這沒有什麼奇怪。」
包要花急道:「你說說道理看,為什麼不奇怪?」
平靜的一笑,項真道:「樹林這邊的地面比較堅實,而且坡下有不少岩石堆集分佈著,石坡上,更到處都是高低不平的嵯峨山石了……」
包要花愕然道:「這算什麼解釋?」
旁邊,西門朝午恍然道:「是了,林子這邊的地面比較堅實,積雪薄,踏上去的腳印淺,容易掩蓋,而且有岩石分佈,可以借石尖墊腳,石坡上,突出的石頭更多,墊起腳來更方便,是以留下的腳印少得多……」
頓了頓,西門朝午道:「你看,石坡上的岩石積雪積得少,又零零碎碎的,根本難得留下腳印,除了石隙間或較平坦的地方偶而留下一兩支……」
笑笑,項真道:「懂了吧,老包?」
包要花老臉一紅,訕訕的道:「其實,這根本算不上是道理,什麼人想一想也可以明白……」
一抿唇,項真道:「可惜的是,最明顯簡易的事,也有些人不肯用腦筋去想,還有些人,你不點破,他就永不會明白,給他點破了,他才會說:啊!好簡單。」
眉毛倏豎,包要花怪叫道:「你在指著和尚罵禿驢,小子看我與你算帳!」
搖搖手,項真道:「我們歇會兒吧,留著力氣好追人,老包,別在這裡發乾威。」
西門朝午先找著塊平坦的大石塊坐下,連上面一層薄薄的積也不掃除,齜牙咧嘴便躺了下去。
「說得是,項兄,我可真得歇一陣子,唉!又乏又累又饑又渴,還加上這一身傷,痛得我連心都麻了……」
扶著自己的一條大腿,包要花也小心翼翼的坐下,他苦著臉道:「誰他媽還是整皮好肉來?我還不照樣渾身傷?略略一動,便他二妹子痛到骨縫裡去了。」
嘿嘿一笑,西門朝午道:「包兄,你能挨哪……」
包要花「呸」了一聲,道:「我能挨個鳥毛!哪個不是肉做的?他奶奶一刀砍下去,誰還能兩樣?都是皮破血流,就差掉下淚來……」
吃吃笑了,項真道:「想不到我們的包『叫』花也裝熊扮歪了,老包,我倒要問你,怎麼在宰殺那邵德和吳大軍的時候,你一點痛苦的樣子也沒有?活蹦亂跳的,行動還俐落得很?」
呵了口氣在手上,包要花開顏笑道:「那時候嘛?那時候全心全意都在報仇洩恨上了,根本就顧不得痛,也忘了痛啦!」
西門朝午同意的道:「不錯,我也有過這種經驗,還有,在危急的時候也往往可以忘掉身上的傷痛,譬如說,我現在躺在這裡,渾身如裂,又酸又痛,起都要起不來了,但如突然有一把刀對著我的腦殼砍來,我就會不顧一切,拚命閃開,而且,動作之快,恐怕比我平常時還進一步!」
一齜黃板牙,包要花道:「所以說,當家的,我們是英雄所見略同,只有公子爺小白臉是他媽的狗熊!」
挺著背脊坐在一塊岩石上,項真淡淡的笑著道:「你現在有精神了?老包,等下開始翻山越嶺的時候,你可不能裝歪,不能喊累,英雄就要擺出英雄的架勢來!」
一聽還要番山越嶺,明知是預料中事,包要花也不由心口一緊,他乾笑兩聲,嘴裡硬道:「當然,我怕什麼?只要你小子能挺,我,呢,也就更能挺!」
轉動著頸子,項真笑道:「但顧如此了。」
豁然笑了起來,西門朝午道:「大家都不用嘴硬,依我看哪,我們三個人全弄得渾身帶傷,精疲力竭,等會再追起人來,只怕一個不比一個強,大夥兒都有得受的……」
項真笑笑,那抹笑容卻是深沉又幽渺的,好像他沒有把眼前的艱苦放在心上,好像他任什麼全看得微不足道了,他是那麼平靜,那麼閒散,週身浮漾著一種極致的淡漠韻息,蒼白的面龐,也宛似籠在一層古怪而迷潦的氳氤中了……
於是,西門朝午與我要花兩個也沉默下來,他們沒有再出聲,全微瞌上眼,利用著這有限的歇息時間養神假寐。
片刻之後——
還是包要花按耐不住了,他不甘寂寞,小心翼翼的伸了個懶腰,狠狠朝地下吐了口唾沫,吆喝道:「喂,公子爺……」
項真側過臉來,低沉的道:「嗯?」
賊嘻嘻的竊笑了一下,包要花做著鬼臉道:「你,在想什麼?」
項真道:「想得很多。」
包要花盯著項真的面色,道:「可否說出來聽聽?」
輕喟一聲,項真道:「我在想,人,實在是一種最奇怪,最微妙,最難以捉摸的動物,尤其是人的心思、情感,更不可以常理來判斷……」
有些迷惘,包要花道:「此話怎說?」
項真笑了笑道:「舉個例吧,你看青松山莊的夏一尊,待那『眼子竿』公孫樵峰與公孫樵峰的侄女汪菱該有多好?從開始協助他們找我們報仇,一直到弄得莊毀人亡,一敗塗地,可以說完全是為了公孫樵峰與汪菱兩人,照常理來說,在青松山莊的危難,也是為了他們而起——」
頓了頓,項真徐緩又感歎的接著說:「但是,青松山莊為了他們的事而惹火上身之際,公孫樵峰與汪菱兩人卻忍得下心,厚起臉來一溜了之,這種後果,非但不是我們原先可以預料,只怕連夏一尊做夢也想不到吧!」
包要花大罵道:「這一男一女,老的是盜,女的是娼,男盜女娟,全不是他媽的什麼人種,夏一尊已經歸了位,我卻要代替夏一尊罵這兩個王八羔於,罵他們不是臉下三濫,貪生怕死,豬狗不如……」
搖搖頭,項真道:「在江湖上闖的人,免不了需要結交朋友,但結交朋友實在不能不慎重,夏一尊白手創立青松山莊,流血流汗,折磨了好多年才掙得如今的基業名聲,卻就為了交友不慎而搞了個冰消瓦解,身敗名裂,在他廣交天下朋友的宗旨來說,也是夠傷心頓足的了,為了朋友,竟落了個這般淒慘的下場……」
西門朝午點頭道:「姓夏的老鬼大約任怎麼也想不到他的老弟兄、老朋友,竟是這麼個無情無義法,他和公孫樵峰聽說還是換過貼的金蘭之好,可惜的是,他認識姓公孫的認識了大半輩子,就認不出他只是個好險刁鑽的窩囊廢來……」
沉沉一笑,項真道:「所以說,人是一種難捉摸的動物,天下有很多重義尚仁的血性漢子,卻也有些齷齪卑鄙的刁滑懦夫,若要分辯出來誰是英雄,誰是狗熊,就非得以事實來考驗不可了,光憑嘴說,光憑猜測還是不夠的人,今天,老實說,要找真正的刎頸之交,生死摯友,確是不容易了……」
感慨的,西門朝午道:「說得對,因此古人也早就留傳給我們兩句話:「疾風知草勁,患難見親疏』……」
項真低沉的道:「談生死容易,論大義簡單,難的就在於真正需要豁著命,灑著血去證實的那一剎,能挺出去了,能拋開了,才叫盡仁義……」
頗有同感的,西門朝午道:「不錯,就在那一剎……」
包要花忽然叫道:「喂!姓項的,我他媽可稱得上是見義勇為,英雄好漢吧?你說!陪著你流血玩命,我包大爺還皺過眉頭麼?」
項真誠摯而尊重的道:「老包,所以你我之交,砍同生死!」
得意洋洋的大笑,包要花異常受用的道:「噯,這還像句人話,奶奶的,我姓包的麼,不敢說忠義千秋,也足可扣上豪氣干雲的帽子了,我這人哪,就是豁達開朗,豪邁磊落,為了朋友,為了義氣,任什麼刀山油鍋也能咬著牙上,人嘛,就需要這點肝膽!」
呵呵一笑,西門朝午罵道:「包兄啊!給你幾分顏色,你他媽就要開染坊啦……」
包要花一本正經的道:「這全是實話,我這人最講究的就是這一套,若像公孫樵峰這老王八與他侄女汪菱那樣,還不如乾脆一頭碰死去球,那還有臉再混下去哪?就算撿了一條命活著,日子可又過得多窩囊!」
一邊,項真輕輕站了起來,他笑著道:「得了,老包,我的大義士,不要再為自己吹擂啦,這一陣歇息,你大約已恢復過元氣來了吧?」
西門朝午與包要花也隨著站起,包要花翻著眼道:「此話怎講?」
項真淡淡的道:「因為你廢話多了,如若你沒有力氣,從來是不願開口的,顯然,此時你一定精力充沛,心情舒暢?」
噓跚的走了兩步,包要花身上的傷口,仍舊痛得他齜牙咧嘴,於是,他哼了哼,罵道:「扯蛋!」
轉過身去,項真笑道:「好了,我們繼續追下去吧……」
三個人開始朝亂石坡上攀升,這片亂石坡的傾斜角度相當大,而怪石嵯峨,高低不平,岩石的形狀又千奇百怪,難以駐足,灰褐色的山石更是滑膩而潮激的,踏上去,就越發吃力了……
盡量找著較為平整的岩石墊腳,兩手也跟著用力,三個人費勁的向上爬著,遇到石隙較寬的地方還容易點,最怕地磁銳的石塊疊集在一起,那就更麻煩,更令人歎氣了。
三個人身上所帶的傷,全是十分嚴重的,這些傷勢若換在任何一個平常人身上,便算他是體健如牛,也只怕早就動彈不得,躺下來哼卿了,雖然他們三人也是異常痛苦,但他們卻俱能以超凡的忍耐力與意志力去克制,做一個武士是不容易的,因為武士通常都是英勇的象徵,而英勇,當然就更包含了這區區痛楚忍耐潛力了……
他們所負的傷勢之重,使他們不敢運用輕功提縱術,那是一種需要消耗大量體力與需要激烈波震肌肉的動作,他們身上的創傷,已使他們不能輕易做這種冒險行動,固然,他們仍可勉強去做,但他們卻還得留點體力去應付,可能追擒到的敵人,那些在風聲鶴唳下的驚惶敵人不錯全都是畏懼的、狼狽的,但是,他們絕對不可能乖乖的束手就縛!
大腿根部的創傷猛起了一陣澈骨的抽搐痛苦,包要花一條腿失去了重心,身子一歪,整個人便往旁邊的粗厲上巖撞去,他飛快用手一撐,上身晃了晃,一屁股就坐倒腳下的突凸石巖上,尖銳的鋸齒形上面,扎得這位「孤家山」的怪傑瞪眼歪嘴,幾乎連淚都淌出了!
西門朝午剛好跳上了另一塊岩石上,他聞聲之下,急忙回頭探視,邊關切的道:「包兄,摔痛了沒有——
包要花那一笑比哭還難看,他噓著氣道:「天哪……何止摔痛了?簡直就把我這一身老骨頭全摔散了……我的乖乖……」
在五尺外的距離,項真也停了下來,他笑著道:「來,老包,我們再往上趕一趕,用不了多久就到了,這片石坡並不算高,一鼓氣就能爬完!」
一齜牙,包要花叫道:「你他媽少說風涼話,一鼓氣就能爬完?我鼓了幾十次氣了,連一半還沒有爬到,我吃不消啦!操的,這不叫追人,這是在玩命……不行,咱們得歇一會,仇是要報的,命卻也不能不要!」
項真弄的道:「你不是說要和我比比誰爬得快,挺得久麼?怎的還沒有開始正經比,你就先裝歪使賴啦?」
乾脆半躺了下來,包要花手撫傷處,大罵處,「我這裡人都要痛暈了,還和你比這些撈什麼鳥事?我要先歇一陣,你有興趣,公子爺,你老就先請吧……」
西門朝午忙道:「項兄,就讓包兄歇一會也好,你沒看見他臉都痛白了,大約方才撞的那一下子的確不輕?」
喘著氣,包要花靈靈呼痛,邊道:「當然不輕,簡直連心都痛麻了……我的老天,我們到底是追人還是被人追?這等的受罪法……」
項真無可奈何的道:「也罷,老包,你只要一使刁耍鑽,就是天皇老子也拿你沒有辦法,歇一會就歇一會吧……」
這時,西門朝午也在原位坐下,他滿身虛汗,面青唇白,傷口處紮著的潔白棉布,已叫鮮血浸得半透了。
包要花目光投向亂石坡下,看了一陣,他忽然叫道:「公子爺——」
項真沒好氣的道:「你老人家又有什麼高見?」
興奮的,包要花一指亂石坡下的那條蜿蜒土路,道:「公子爺,你看見石坡下面那條轉向山腳那邊的小路了?那些狗娘養的會不會沿著那條小路逃命?」
毫不起勁的聳聳肩,項真道:「不會。」
包要花一愣之下隨即大怒,他叫道:「為什麼不會?」
懶洋洋的,項真道:「那條坡下的小路比較好走,但是也容易被人追襲,這個道理他們曉得,同樣的,他們也明白我們亦將曉得。」
不服氣的,包要花幸然道:「這麼說來,如果逃上這片亂石坡就安全羅?就不容易被人發現,不容易被人追襲羅?」
點點頭,項真斷然道:「照事實上說,不錯!」
眉梢子一揚,他反問道:「如果你是那些逃生者,老包,我請問,你會選擇哪一條路走?亂石坡,抑是哪條小路?」
窒了一窒,包要花無言以對,他嘀咕著道:「我是那些王八羔子會選擇哪一條路線?操的,我一條也不選,我早就窩囊得一頭撞死他個六舅了!」
片刻之後——
項真冷冷的道:「老包,行了麼?」
苦著臉,包要花道:「行行好,公子爺再歇一會……」
項真搖頭道:「不可以,我們已浪費了大多時間。」
旁邊,西門朝午也勸著道:「包兄,我們三個誰不帶著傷?那一個也不是完完整整的呀!我們能挺,你就不能咬咬牙麼?」
重重一哼,包要花猛然躍起,他大叫道:「好,大家全豁他媽出去了!」
不再多說,項真領先朝石坡上攀升,這一次,他攀升的速度快了許多,因此,連帶的西門朝午與包要花也只好咬著牙,悶著氣緊緊跟隨,於是,沒有多久之後,他們已來到了這片亂石坡的坡頂。
坡頂呈龜脊形,上面仍是亂石嶙峋,嵯峨不平,連兩尺但地全接不著,除了灰黑色的石塊密密堆布之外,簡直就找不出別的東西了,石坡後面,連接了一座莽莽峻山的山腳,那座深郁陰沉的大山之後,則又連綿不絕的層嶺群峰了。
坡頂上,沒有人蹤,沒有獸跡,甚至連棵枯樹都難尋,除了岩石,還是岩石,除了空蕩,便只有空蕩啦!
像一隻洩了氣的球,包要花一下子癱坐下來,他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一邊破口大罵:「我操你們青松山莊那些漏網之魚的二妹子,你們要是人生父母養的,就一個一個給老子滾出來見個真章,像他媽些縮頭烏龜一樣,躲藏著算是什麼鳥毛的英雄好漢?你們就甘心認栽了?老子燒你們的窩,宰你們的頭兒,你們就全不想報仇了?你們還要不要臉?還有沒有點骨氣,他媽全是些窩囊廢啊……」
項真的雙目冷厲如刃般的仔細向四周搜視了幾遍,終於,他明白坡頂上是不會有敵人匿藏著了,沉思片刻之後,他回過頭來道:「老包,省點力氣吧!他們若是不在這裡,你再罵斷了氣也是白饒!」
一瞪眼,包要花幸幸的道:「媽的,省點力氣吧!他們若是不在這裡,你再罵斷了氣也是白饒!」
一瞪眼,包要花幸幸的道:「媽的,全是你老人家的神機妙算——」
項真淡淡道:「害得你跑扭了筋,爬酸了腿,受夠了罪?」
哼了哼,包要花道:「一點不錯,費了吃奶的力氣,差點掙掉老命,追到這裡,除了追著片山石之外,連個鬼影也沒摸上一條……」
微微一點,項真道:「是這樣麼?」
包要花火大的道:「不是這樣還有什麼?」
負著手,項真平靜的道:「老包,比計謀、智慧、心思,我要不客氣的說,你老兄怕比不上區區在下了……」
抹了把汗,包要花怒道:「這個我承認,但你小子也不能否認這一次你可是走了眼,砸了鍋啦?」
莫測高深的笑了笑,項真慢條斯理的道:「未必見得。」
包要花火辣辣的道:「你他媽就是嘴巴硬,事實擺在面前,你還有什麼好說的?我敢和你賭,這一次你是失算了……」
神色一整,項真道:「真的?」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32:07
第81章 前車有轍 豈堪蹈
哇呀呀怪叫著,我要花吆喝道:「當然真的,這是什麼節骨眼了?我包大爺還他媽與你說笑話,請教事做耍子哪?」
一拂衣袖,項真道:「賭什麼?」
包要花略一猶豫,斷然道:「賭一百兩金子子,純足的!」
哧哧一笑,項真道:「一言為定?」
用力點頭,包要花迫不及等:「一言為定。」
側過身,項真道:「西門當家為見證?」
瞇著眼笑,西門朝午道:「我十分樂意做這人見主,不過,無論你們哪一位贏了,我也得分兩成的紅!」
包要花忙道:「行,就是這話!」
項真亦安祥的道:「我了同意!」
這時,包要花開始得意洋洋的神氣起來,他吃力的撐著站志,擠眉弄眼,嘻笑顏開的道:「媽的,我就非要爭這口氣不可,公子爺生了一張他奶奶的硬嘴,明是輸了還不服輸,我本來想損他兩句算了,他卻自己要賠財,好公子爺你就證明給我們看看!證明你的神機妙算不差?」
閉閉眼,項真似是調息了一下,他頷首道:「現在,如果馬上展開搏殺,你們二位能不能挺?」
西門朝午活動了一下,道:「勉強可以。」
帶著三分擲揄味道陰笑一聲,包要花道:「公子爺,不要來這一套障眼法了,活神活現,還真像有這麼回事一樣,可以展開搏殺?操的,連一人鬼影子了沒追著,和哪人去搏殺?我看哪,你就認了吧!」
項真淡淡的道:「到了該認的時候誰也賴不掉,老包,只是還不曉得我們兩個到底是誰認呢!」
包要花志得意滿的道:「不要廢話,現在你就把青松山莊那些餘孽遊魂給我找出來,找呀!公子爺,是在石頭底下還是在積雪裡面?」
笑了笑,項真道:「在石頭中間。」
大大的吃了一驚,包要花以為項真在開玩笑,但是,項夫的形態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於是,包要花不禁心頭一跳,問道:「在石頭中間,哪塊石頭中間?」
轉過身面向石坡下,項真手指著離他們這裡不遠處一塊巨大而傾斜的灰褐色岩石——那塊岩石天斜斜的伸展出去,而這塊巨石的四周,更堆砌著數十塊大不不等,形狀迥異的石頭,這些石頭與那塊巨岩疊連在一起,就形成了一圈不規則的牆壁,巨岩與它的四周的大不石塊銜接著,天好遮住了人們的目光——也正好作為一種掩蔽!
雙目倏亮,西門朝午穎悟的道:「那裡面?」
項真淡然道:「我想是如此,否則,我的一百兩黃金便輸完了。」
包要花細細叫瞧,忽道:「是了,公子爺,你手指的那道天然石拗子,不就是我們以前躲避青松山莊的追騎時藏匿過的地方麼?」
點點頭,項真道:「很聰明,老包,在那個地方,我們也恰好邂逅了無雙派的騎隊,結識了鹿望樸他們!」
有著些疑惑,包要花道:「但是……過去的事,會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人身上重演麼?」
項真深沉的道:「會的,因為人們在某些地方的特質都沒有太大分別,譬如說,當一個渴極的人忽然發現一瓶淨水,那人一定會立即上前取飲,同樣的,假設另有一個也是極渴了的人發現那瓶淨水,他的第一個念頭也毫無分別會的想到立即上前取飲,因為他們都有此需要!」
頓了頓,項真目光瞥了那邊的巨岩一眼,又道:「爬上這亂石坡,是一件十分吃力的事,而爬上來之後,這裡又並無可資躲藏之處,如果繼續往後逃,這裡隔著那座大山山腳又並不近,照我估計,便是用輕身術路也需要近一個時辰的功夫才能到達山腳,這還是指輕身功夫不錯的人而言,他們之中有男有女,武功有強有弱,而且,恐怕還有九個帶傷的人,行動起來也不會大方便,因此,在他們急惶驚恐之下,必不敢冒險往那山腳下逃——依時間上算,他們亦來不及在我們到達此地時趕至那山腳之下,而有些人確實是爬上這亂石坡的,那些人未曾逃離亂石坡到那山腳下,又不在坡頂上,試問,除了仍躲藏在亂石坡裡面之外又會到哪裡去?他們絕不可能隨風而逝,是麼?」
怔怔的,包要花道:「當然,當然不可能隨風而逝……」
露出一抹諷刺的笑容,項真道:「那麼,我們只要在亂石坡周圍找到一處可以藏人的地方,而加以搜撲便得,方纔,經我一再觀察,我發覺,除了那邊那塊巨石形成的屏障可以藏人之外,這石坡上還找不出第二個有這種可能的存在!」
包要花頓時一頭汗,他呆呆的道:「果然有理……但,但我那一百兩金子……」
笑笑,項真道:「很可能都要變成我的了!」
一側,西門朝午忙道:「慢點,還有我的兩成!」
項真一笑道:「放心,一兩也少不了。」
雙眼一翻,包要花悻悻的道:「先別得意,公子爺,那塊巨石下面要找得出人來才能算你贏,如今尚未見真章,你也只不過是推斷而已,急什麼?鹿死誰手,還未可定言哩,嘿嘿……」
項真道:「天下的事都有道理,順著經路去推敲,總差不了太遠的,老包,不講理的人才會失算!」
包要花仍然嘴硬道:「老子就不信那個邪,你所推斷的,全是他媽的歪理,靈不靈光,根本還在未知之數!」
項真笑吟吟的道:「那麼,我們就證實一下吧。」
現在,項真目光冷炯的注視著那邊的岩石,低沉的道:「準備好了?要一撲而至,不能再給他們脫走的機會!」
西門朝午與包要花同時深深吸了一口氣,西門朝午移向左邊,包要花走到右面,西門朝午鎮定的道:「行了,項兄,你先發難吧!」
猛一挫牙,強忍著身上傷口所帶來的劇烈痛楚,項真「呼嚕」的拔空六丈,在空中雙臂微抖,人已有如一條翔雲之龍般倏然射出!
西門朝午大讚道:「好『龍翔大八式』!」
說話聲裡;這位「十臂君子」也奮力撲掠,身影宛如一抹流光,猝然飛進,眨眼間已在五十步之外了。
叫得一聲苦也,包要花齜牙咧嘴的振臂奮起,他鐵青著一張老臉,冷汗涔涔下,亦只得拚命自右方迂迴抄上。
此時——
項真已捷若電閃般來到了那片天然的石牆之前,在黃袍暴漲中,他大斜身,再度沖天而起——
就在項真的瘦削身形甫始拔高,那堆雜亂堆砌的石牆之後,已突然有數道點寒星疾奔項填射去,這數十點寒星的去勢又急又快,而且分佈面十分廣闊,幾乎甫始出現,已到了項真身前!
連眼皮子也不眨一下,項真「龍翔大八式」中的那記絕活「化龍飛月」倏展而出,人們連意念尚未及回轉,他已幻為黃光一道,激財暴閃,而人們的瞳仁還都在迷惑於那抹流光之時,項真已神鬼不覺的獨自挺立於這塊傾斜巨岩的頂端。
凜冽的寒風吹刮著項真破碎而血跡斑駁的黃袍,也吹刮著他垂落額前的一絡黑髮,項真的臉色是蒼白的,一種病態的蒼白,蒼白中,更隱泛著一抹深青,但是,他的神態欲是那般冷酷、那麼威猛,那麼剽悍又那麼雄渾,他挺立在巨岩之頂,看上去,像極了一位自天而降的煞神!一位不可力敵,難以搖撼的煞神!
在那片由大小不均的石塊天然圍砌而成的石牆裡,高高在上的項真看得十分清晰,下面正有十幾個人在仰著頭向他驚悚的注視,他們的模樣是惶恐的、震駭的,還加雜著一些兒不敢相信的迷惘與怔愕,現在,他們正慌亂失措的互相擠迫著擁在那片天然石牆的狹小空間裡,看上去,嗯,已是可憐,又是可笑,幾乎和一堆甕中之鱉沒有兩樣了……
一股殘酷的滿足感與自慰的激奮情緒籠罩著項真,他不由自主的微笑起來,現在,證明他的直覺是對了,他的判斷也毫無差錯,青松山莊的一部份漏網之魚,果然便隱匿在這裡,而且,那十幾個人當中,竟包括了他們極欲獲得的全部獵物:「白面梟」奚槐、「冷面金芒」韓清、「眼子竿」公孫樵峰,以及,嗯,那久違了的奚嬪,俏佳女婉月、那挑起漫天血腥與殺戈的小嬌娘汪菱,此外,還有那位樟頭鼠目的李師父,再加上其他七八名武師及青松山莊的莊友……
這時,幾聲風響,西門朝午與包要花亦已分別躍上了左右的岩石頂上,同樣的,他們也大感意外的發覺了眼前的獵物——豐盛的獵物!
項真俯視著那些可悲的敵人,緩緩的,他道:「太遺憾了,是麼?在如此廣闊的地域上,在如此眾多的逃亡群裡,偏偏就叫我們追上了各位,這很湊巧,太湊巧了,但是,各位能說,這水是冥冥中上天的安排麼?」
抹了一虛汗,西門朝午接著暴辣辣的道:「鬼差神使,朋友們,這四個字來形容眼前的情情況可說再貼切也沒有了,很好,你們正巧完全投進這個由你們自設的圈套中……」
十幾個人的表情全都是那麼恐怖,那麼絕望,在悲憤中含著顫瑟,在震駭裡滲著畏縮,他們的臉俱是慘白如紙,雙目的光芒又皆是那般淒黯,在這一剎裡,他們像已嗅著了死亡,觸到了墓碑,更宛若看見了招魂使者飄拂的黑紗!」
咬牙切齒的狂吼一聲,包要花氣喘吁吁的叫:「別他奶奶再裝蒜了,龜孫子們,裡頭地方小,你們還想埋在一道麼?來來來,通通滾出來,讓老子一個人給你們一塊寬敞地方!」
面孔扭曲著,「白面梟」奚槐驀地大叫道:「姓項的,逼人不能逼得太絕,今天我們已經到了這等走頭無路的地步,你們仍尚這般趕盡殺絕,還有沒一點江湖道義?還講不講一點豪士風範?」
「冷面金芒」韓清也怪叫道:「你們狠得太離譜了,我們如今可說只是一群殘兵敗將,便算叫你們一個一個給擺平了,傳揚出去,你三位面上也沒有什麼光彩!」
有如狼梟般尖聲大叫起來,包要花「呸」了一聲,陰毒的道:「和你們談江湖道義、豪士風範,老子還不如找條狗去談!你們現在也懂得要講究這些了?在你們以前陷害我哥倆的時候怎的就沒想到?你們趁早閉住那兩張臭嘴,老子宰絕了你們以後,再替你們找塊好風水地吧!」
第82章 逼魂索命 亂石坡
在那片空間並不很寬裕的天然石牆之內,青松山莊的這一群人便那般無告而寒悚的擁擠著,有一股濃重的悲楚在他們心中浮漾,有一股至極的哀涼迷濛著那一雙雙惶恐的眸子,他們在這短促的時刻裡,已過份繁複的在腦海中勾劃出那副血淋淋的景像來,而他們明白,腦海中所勾劃出來的這副慘烈景像,並不會只是幻想,它終將會成為事實——說不定說在瞬息之後!
在包要花的狠毒嘲罵下,他們沒有人再出聲,也沒有人再抗辯,這並非他們心服口服了,而是,他們知道恐怕就算說破了嘴也沒有用處!
於是——
巨岩之頂的頂真微微朝西門朝午點了點頭,同時,他雙臂微提,目光凝聚,那形狀,一看即知是在準備著隨時撲擊!
西門朝午揚起嗓門道:「各位,怎麼進來的,還是請怎麼出去,有話細說,有帳慢算,你們全瘟在這石圍子裡頭,嗯,也不是那麼回事吧?」
沉著臉,包要花叫道:「怎麼著?好朋友們,你們一個個全想耍賴使刁呀?你們以為擠在一起就沒事了?就要我們束手無策了?呸,那是做夢,現在,你們出不出來?不出來也行,老子們通通把你們格殺在裡面!」
這時,「眼子竿」公孫樵峰再也忍耐不住了,他赤紅著面孔,暴瞪著兩眼,振吭大呼道:「包要花,你犯不著在這裡狐假虎威,神氣十足,你以為我們含糊你嗎?放單單挑,姓包的,你也不見得就是個人物!」
旁邊,那位猴頭猴腦的李師父也尖著聲音在推波助瀾:「說得是,姓包的,你要像條漢子,就用不著倚恃別人的力量,有種的就和公孫大爺單個較量較量!」
剎時,把一張黃臉全氣成紫的了,包要花幾乎連雙眼也冒了金星,他怪吼著暴跳如雷的道:「好,好得很,公孫老鬼,你給老子滾出來,看看我姓包的能不能活剝了你,你他媽死在臨頭,還敢放這等狂屁?來,你出來,咱們單個挑,別學你那些好朋友一樣,淨擠在一起作縮頭王八!」
狂笑一聲,公孫樵峰拔空而起,身子在半空中「呼」的一個轉折,已經輕飄飄的落到了兩丈之外!
公孫樵峰的這一行動,並不是表示他的英勇超越常人。更非象徵著他具有大無畏的視死如歸精神,他之所以會如此做,可以說全是叫包要花的尖刻音詞給逼出來的,及無論是什麼人,都有他的尊榮與榮辱心,只是因人的差異而有程度上的深淺罷了,便是這人再怎麼處於一種恐懼顫驚的情形之下,你若過份損傷了他的尊嚴與榮辱心,他便再是窩囊,也會忍受不住而豁命一拼的,何況,「眼子竿」公孫樵峰到底也還算個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呢?
因為公孫樵峰的突然轉變,無形中給其他的人們製造了一種近乎悲壯的同仇敵愾心理,也等於無形中振奮了他們,給他們打了氣——在此等情景之下,人的膽量及意識往往都會有出人意料的發展,現在,公孫樵峰甫始挺身而出,「冷面金芒」韓清與汪菱也立即隨身而上!
「白面梟」奚槐暗中一挫牙,一橫心,沉痛的叫道:「弟兄們,對方趕盡殺絕,狠毒至此,我們動手也是死,不動手也是死,如其窩囊送死,還不如傾力一拼,他們也並不是鐵打的,我們大夥兒全豁出去幹,好歹也還有條生路!」
那邊,早已站好位置的韓清也突目裂嘴的大叫:「大家全聽見奚院主的話了?他們這三個人是有名的心黑手辣,在莊子裡,他們的殘酷手段大家也有目共睹,他們今天是不會放過我們的,弟兄們,就是死,也要死得像條漢子,我們不能任他們宰割,我們要拼——」
奚槐與韓清這一番慷慨激昂的陳詞,不啻是一種最最沸騰人心的鼓動,於是,那七八名武師齊齊吼叫一聲,技出兵刃,紛紛躍出了石牆之外,每個人的神色悲憤,表情昂烈,大有義無返顧,壯士一去不復還的味道。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6-25 09:34 編輯 》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33:06
「白面梟奚」槐右肋挾著他的妹子奚嬪,左肋挾著那俏丫頭婉月,奮力掠出石牆外面,他把兩個人輕輕放下之後,又悲烈的大叫:「好,大家全是青松山莊的血性兄弟,夏老莊主,羽老前輩與其他戰死莊內的哥子們英魂不遠,我們就來為你們報仇雪恨了!」
青松山莊這些方纔還自一片淒惶絕望的失群孤雁,就這片刻工夫,這全都像換了一批人似的,陡然變得勇氣百倍,膽識驟增,一個個全是那麼雄壯,全是那麼昂揚了……
包要花依舊還站在岩石頂上,他幾乎些迷糊的愣愣看著對方情況的演變,這時,他才突然驚悟,不禁仰天狂笑道:「他奶奶個熊,你們是在演戲呀?演給誰看?還他媽真像有這麼回事一樣,有板有眼,中規中矩的,操你們二妹子,不用急燥,這片亂石坡,今天就是你們的埋骨場了!」
雙眉橫豎,公孫樵峰冷厲的叫:「包要花,你與老夫的好時辰已經到了,你還站在那裡練什麼嘴皮子?你怕了嗎?寒了嗎?」
哇哇怪叫,包要花大吼道:「咦,咦?這竟他媽的反客為主起來了,你這老王八羔子如此吆吆喝喝的,要是人家不知內情,還以為你們是在追殺老子呢……」
重重一哼,公樵峰道:「姓包的,你方纔的氣焰到哪裡去了?來呀,不要光說不練,老夫正等著你了斷恩仇!」
旁邊不遠,那位李師父也叫道:「媽的,我早就知道這像個叫花子似的包要花,只不過是在虛張聲勢,吆喝著唬人,其實連個狗屁法門也沒有……」
這一下,足足把包要花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雙目怒瞪,兩額的太陽穴也在「突」「突」跳動,咬著牙,切著齒,他一個字一個字迸自唇縫:「好畜生,好兩張利嘴,今天老子若是放了你們這些烏龜孫中任何一個生出亂石坡,老子就一頭撞死給你們看!」
公孫樵峰不屑的道:「包要花,光說大話沒有用,你就使出你的手段來擋擋我們試試,怕的是,嘿嘿,你空頂著一副架勢,卻自身難保啊!」
公孫樵峰此言一出,不由把青松山莊其他的人全都引得哄堂大笑起來,當然,他們這種放肆而嘲諷的大笑,是有幾分做作意味在內的,但是,他們這樣一誇大,不是就越發可以表露出他們夷然不懼,豪壯但磊的氣字來了?這樣也更會顯出他們勇悍的心理與不畏不屈的意志來,表示他們是無所介懷的,無所顧慮的,不過——
他們卻未料到,這一陣過份渲染了的哄堂諷笑,已經更加深了敵人的殺意,更為他們帶來了悲慘的命運!
再也按不住了,包要花不待向項真暗示,一坐身就要往前猛撲,這時,另一邊的西門朝午驀然叱道:「包兄且慢——」
怪叫一聲,包要花吼道:「住什麼?還住個鳥毛!當家的,你沒看見這些孤鬼竟然喧賓奪主,朝我們頭上撒尿撥屎來了?我操他的二妹子,這不是他奶奶天大的笑話嗎?是人家追我們還是我們在追人家?弄到現在受氣挨損的卻換了我們——」
平靜的,西門朝午道:「包兄,你稍安毋燥,你不覺得,他們是如何可憐亦復可笑麼?」
跺著那條未傷的腳,包要花怒吼道:「可憐?可笑?他媽的我們才可憐又加上可笑呢,反叫這些王八羔子像耍兒子一樣耍,指著腦袋罵山門……」
西門朝午忙道:「他們只是在自我激奮,自我安慰罷了,這僅是一幕醜劇,拆穿了,一個銅板不值,包兄,你急什麼?你以為他們真個像外表裝出來的這般英雄與豪壯?狗屁,只要一見血,你看他們跑吧,一個個都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那邊——
「白面梟」奚槐陰森森的道:「你既是如此判斷,西門朝午,你何不一試?我姓奚的便挑你,也容你看看我們誰的骨頭硬,誰在說大話!」
西門朝午怒氣倏升,他狠狠的道:「姓奚的,在我眼中,你只不過是個貪生畏死,罔顧忠義的下三濫,你自以為你還算個人物嗎?表面上看起來似模似樣,骨子裡全是好刁,你要與本當家的試活試活?行,我還可以讓你再綴上兩個!」
粉白的大臉突然一熱,奚槐腦羞成怒的道:「西門朝午,你也犯不著自己往臉上貼金,固然我姓奚的不成材,你卻也稱不上什麼三頭六臂,說破了,還不是莽漢一條?」
那位李師父揚起一陣尖笑,道:「罵得好,真叫痛快淋漓,院主,別看他們神氣活現,也只不過是頂著姓項的名頭招搖罷了——」
就在李師父這個「了」字還留著一條細長的語尾,顫動在寒瑟的空氣中時,一條快不可言的淡黃光閃猝然自天而降,當人們尚未及看清這是怎麼一回之前,嗯,那位李師父已鬼嚎著旋子凌空飛撞出七尺,剛好一頭撞在了一塊突凹不平的山巖上面!
「噗」——猩紅的血摻雜著白粘粘的腦漿迸濺,幾乎連呻吟一聲都來不及,這位喜歡煽動人心,幫腔作態的李師父,已經斜扒在石隙中間斷了氣,一顆尖削的腦袋,現在,已和一顆稀爛的大柿子沒有兩樣了。
那條黃色流光在丈外落定,當然,他是項真!
眼稍子淡漠的掃過那具屍身,與屍身四周斑斑點點的紅白之物,項真毫無表情的道:「我想,你們一定都弄錯了。」
方纔,項真那狠酷又匪夷所思的一擊,已把全場的每一個人都震住了,那位姓李的武師,論把式,在青松山莊的一般武師群中來說,已算得上是第一流的人物,但是,與項真相較,卻竟那般的不堪一擊,隔了那麼遠的距離,又在恁般徒險的高度上,這姓李的武師只是一照面便喪了老命不說,其他的青松山莊人物竟也沒一個來得及應變的,甚至沒有一個看清楚項真的來勢,至於項真是如何出手的,如何穿越的,就更沒人看見了,這等襲殺的方式,老天,竟是個「人」的能力所做到的?
只這一下子,項真已將敵人甫始張揚的氣焰給壓制住了,而他,也只不過僅是做了一次他做過許多年,且早已厭倦了的例行把式而已,輕鬆熟練加上平淡尋常。
閒散散的,他又道:「各位,你們以為眼前是在做什麼?眼前是個什麼場面?還容得像三歲稚童做遊戲,那般單打獨挑消磨光陰麼?你們是太天真了,也太可笑了,竟然在此等此境興起這般雅興!」
微微仰頭,他接著道:「不論你們是怕也好,不怕也好,還手也罷,不還手也罷,今天,你們在場之人將無一還生,至於我宰殺你們的方式,我將使用早已決定了的,你們各位欲待如何抵擋,這就是你們的事了。」
目光的煞厲簡直就像兩把利刃,項真又冷凜而寡絕的道:「時間已浪費得太多,我遺憾竟能追上了你們,我想,各位一定也遺憾被我們追上吧——」
誰也看不出項真竟會在說著說著話的當兒便突然動手,當他口中那個「吧」字還跳躍在舌尖之上,隔著他有十幾步遠的兩名武師已驀然尖嚎,甚至連手中的傢伙還來不及舉起,已被閃電般撲去的項真暴探十九掌震得一路摔滾向石坡下面!
「白面梟」奚槐駭然驚道:「項真你——」
一蓬旋閃的掌影,有如九天之上的群星崩落,挾著無可言喻的尖銳勁力猛罩而來,奚槐來不及還手,愴惶中拚命側躍!
這時,西門朝午與包要花二人的攻勢也齊齊發動,包要花瘋虎一樣飛撲「眼子竿」公孫樵峰,西門朝午則照顧了「冷面金芒」韓清與剩下的五名武師。
「眼子竿」公孫樵峰猝地大旋身,掠出五步,暴轉下,隱藏於長衫之內的那根三節暗套鋼竿,已在一聲尖厲銳響中反彈向後,鋼竿是銀白色的,頂端尖厲如針,竿身的韌性極大,出手之下,只見銀芒一溜,突然自虛無中點到,又狠又準,歹毒無比!
猛一提氣,包要花的身子立刻技升六尺,尖竿尖貼著他的鞋底「嗤」的掠過包要花極快前俯,兩塊棗木板之狠狠砸向公孫樵峰後腦!
「唰」「唰」「唰」一連搶越出七塊山石,公孫樵峰行動如風,他足尖微點石面,手中鋼竿又已狂風暴雨般招呼向了包要花!
在閃閃的鞭芒銳勁中,包要花咬牙切齒的騰挪穿掠著,一面兩塊棗本板子劈打挑點,揮運急厲,與對方做著極其艱辛的搏殺。
若在平常狀態下來說,包要花的功夫和公孫樵峰也不過就在伯仲之間,包要花至多僅比公孫樵峰高上一線而已,差微是極其有限的,但是,如今包要花身上帶了纍纍創傷,而公孫樵峰卻是健壯如常,一比較起來,吃虧的當然就是包要花了,何況,包要花連日拼戰,耗力甚巨,而公孫樵峰根本就未曾疲勞過,精力充沛,加上背水之鬥,自是越發威猛得不可輕視了。
而這時——
手舞青鋒劍的汪菱也打鐵趁熱的加入戰圈,與她叔叔合攻包要花!
有些俗話兒在尋常時期是不易深刻領悟的,但滿頭大汗,氣喘如牛的包要花如今可是深切領悟到一句了,屋漏,偏逢連夜雨!
另一邊——
西門朝午的「鐵魔臂」早已出手,他彷彿凶神附體般猛不可擋,「欽魔臂」揮舞如山,呼呼轟轟,勁力激盪雄渾,有如江河缺堤,巨杵翻天,與他對手的「冷面金芒」韓清幾乎就只有招之功沒有還手之力了,另外那五名武師,也照樣是被逼得東竄西跳,狼狽不堪!!
最苦的,莫過於正和項真過招的「白面梟」奚槐,他也是擅長掌上功夫的人物,但是,他那掌上功夫,比起項真的掌上功夫來,可就差上老遠一大節了,比狠,他比不上,比精,他比不上,比奇,他比不上,比力,他比不上,更比不上的,還有那個「快」字。
現在,奚槐被項真逼得團團打轉,左支右細,非但毫無力量採取攻勢,甚至連守勢也已經到達潰裂邊緣,如今他和項真才對了二十餘招,而看情形,他恐怕再也無法連續個二十餘招了。
「卡嚓」一聲悶響!
一名青松山莊的武師手舞足蹈的斜斜翻跌出去,他的腦袋,天爺,竟然去掉了一半!
結果的發生竟是一連串的,緊跟著,一聲令人毛髮悚然的慘聲揚起,又一名武師頭下腳上的被硬生生砸飛了八尺多遠,看他身體在半空中滾動時的怪曲扭曲形狀,便可以斷知他的脊椎骨已經折斷了!
西門朝午一口氣幹掉了兩名武師,行動之間,更加凌猛犀利,銳不可擋,「冷面金芒」韓清本來便不是對手,加上他的舊傷——兩根折斷的肋骨,一股展起來就更加不夠靈光了,眼看著兩名手下的慘死,韓清更不由心膽俱裂,鬥志全喪,生前的那一股子豪氣,就這眨眼間已不知道全跑到哪裡去了!
汗淋淋,氣喘喘的招架了七劍,韓清忍著斷骨處的疼痛,方才躲開西門朝午的一掌,還不待他看清什麼,一片沉渾得有如鐵錘似的掌風,已刮著他的耳邊撞了過去——
「哇……」
淒厲的嚎叫,就像在殺頭豬一樣,又一個青松山莊的武師,弓腰曲背被震出十步之外,連手上的鬼頭刀也拋出了老遠,在他滿口的鮮血狂噴中,「鐵魔臂」頂端嵌接的飛爪已「叭」的一聲暴響,活生生把另一個武師的天靈蓋抓得成了血肉一團!
碩果僅存的一名武師簡直連尿都嚇出來了,他渾身哆嗦著,一抖手上的九節亮銀鞭,虛晃一招,轉身使跑!
冷冷一笑,西門朝午的「鐵魔臂」猛罩韓清,在韓清再度慌張躲避中,西門朝午已飛騰而起,隔著那名逃走的武師身後還有七八步遠,他的左掌已狠狠的凌空暴劈!
「呼」的一團罡烈之力直搗而出,當那團強猛的勁力甫始把那名逃走的武師砸倒嶙峋的石隙之中時,西門朝午早就又把韓清逼退了五尺!
面色泛紫的韓清是越越不濟事了,他平素稱得上高明的劍法如今也一下子變得出奇的沉重遲滯起來,而斷骨之處更是痛徹心脾,全身發麻,若不是強烈的求生欲在支撐著他,只怕這位青松山莊的中院院主,隨時都可能倒了下來!
驀然——
西門朝午的「鐵魔臂」在掠舞起千百條烏光的一剎,又帶著雷霆萬鈞之力當頭劈落,在激盪的空氣迴旋中,韓清連揮十劍,倉惶後退一…
大笑一聲,「鐵魔臂」隔著頭頂還有三尺,那頂端嵌接著的網爪,卻突然暴射而下!
精疲力竭的韓清是再也抵擋不住了,他心神恍榴震駭之下,後退的腳步沒有踏實,猛一下子又落了空——眼看著西門朝午帶著獰笑的面孔與銳利無比的飛爪同時壓來,韓清尖叫一聲,「龜殼劍」脫手猛擲,在他身子後仰的瞬息,他左手已倏然由下往上猝揮!
閃電般側移三尺,西門朝午以「鐵魔臂」的純鋼把柄橫擊射來的「龜殼劍」,在一聲清脆的「噹」然震響揚起,映著雪光,一蓬密集的金閃閃的物體已迎面罩來!
時間的迫急已無法再做任何猶豫,西門朝午大吼一聲,驀地將全身大旋了一個半圓,在旋轉的同時,仍在虛空中悠蕩的飛爪已微彈之下猝然回射——又快又狠又準的猝然回射!
於是——
「卡嚓」一聲悶響傳來,尖利的掌爪已那麼準確的深深嵌進了韓清的門面,但是,韓清在著急時發出的那片細子金針,也有十幾根透進了西門朝午的左肩!
猛一挫腕,西門朝午收回了斃敵的網爪,他怒罵一聲,反手將「鐵魔臂」掖在腰上,順手自靴筒裡拔出一柄的匕首,連想也不想,快不可言的翻腕削向了自己左肩,血影四閃,一片巴掌大小的薄薄皮肉已連著一片同樣面積的衣衫跌落在岩石上,十幾根細若牛毛般的金針正顫巍巍的插在那片皮肉之上,而那塊皮肉,正在遂漸的由白變黑!
瞪了一眼橫架在兩塊尖斜山石上的韓清屍體,西門朝午狠狠的吐了口白唾沫,當金針沾肌,他已知道上面有毒——因為並不痛,卻有微微涼麻的感覺,在西門朝午的經驗裡,他知道治療毒傷的最好方法,那即是把受了毒傷的肌肉立即削掉——一勞永逸,永保無憂!
這時——
項真與奚槐之戰,已經接近尾聲,項真似乎並不想立刻對他的敵人下毒手,他只是像貓耍耗子似的戲弄著奚槐,現在,在他的閃電般「八圈斬」招式中,奚槐正大汗淋漓的狼狽躲讓。
冷冷一笑,項真身形暴折向左,他雙臂輕舒猝合,兩掌並豎如削,以難以想像的快速飛臂向另一邊的敵人——那正攻得包要花氣喘如牛的公孫樵峰與汪菱!
項真的攻勢是突兀又凌厲的,幾乎無法可擋,方始揮竿抽向包要花的公孫樵峰不禁在大吃一驚裡拚命收竿斜掠,而汪菱,更早就臉蛋兒煞白的撲出去了好幾步。
半空中大翻身,項真又三十掌狂揮公孫樵峰,他寒著臉,陰沉又冷硬的道:「那妮子交給你,老包!」
說話中,項真的三十掌已血刃漫天般又將公孫樵峰逼出了八尺!
這前後交替的情勢又是瞬息,而就這瞬息間的功夫,包要花已好像一個沙漠中千里跋涉的垂死者忽然獲得了甘冽的泉水,又像失足的深淵的一剎前攀到了附體之物——他不但有放下千斤重擔那樣輕鬆,更有著一股無可雙擬的銘懷感於是,他陡然振作精神,兩塊棗木板子拍擊得「叭噠」「叭噠」震天價響,揮舞如風似的暴攻花容慘澹的汪菱而去。
一面敲打劈翻,包要花,邊流著汗,喘著氣,嘶啞的叫著:「公子爺……留著那姓公孫的老王八一條活命……我要親自來整治他……操的,這老小子乘人之危,我已經重傷在身,他卻挑便宜的揀,又在我肩窩子戳了一竿,我要把這一竿子找回來……」
此刻,項真以一個人的力量正在對付著公孫樵峰與奚槐兩個,他驚人的潛力,現在已絲絲不絕的,可怕的發揮了出來,別看他身上的創傷纍纍,他卻絲毫不受這些傷勢的牽制,動作之間,非但狂悍犀厲,暴凌勇猛,出手之快捷狠辣,更似較他平時猶進一步,「黃龍」之名所以能威懾天下,震撼五嶽,固然是由於他技藝之強,心計之詭,手段之殘,但是,卻更由於他那一股堅忍卓絕的顏力和不屈不撓的信心使然!
直到如今,公孫樵峰與奚槐才真正體會到「黃龍」的厲害之處,而他們也恍然明自了為什麼他們的,夥伴,親人會一個一個栽倒於項真手下的原因,「黃龍」項真的力量並不單純只是實質的表露了,他更滲融有至極的精神意志在內,覺得是怪異,其實卻乃超想像的威凌現實,看去似玄迷,內涵卻全屬「人」在艱辛磨礪後所應有的成就反應,別人無法像項真那樣有著超凡的駭俗藝業,不及項真那種浩然的赫赫盛名,說穿了並不足奇,只是別人不能似項真有鐵一般以的精神耐力及鋼一樣的心志罷了……這是有形的力量與無形的力量結合,是質與氣的共同反應,更是神及形的貫徹成果!
有了公孫樵峰的加入,奚槐始勉強可以繼續再苟延殘喘一陣,但也只是短短的一陣罷了,他們心裡全有數,這種場面也難維持不下多久了,雖然他們乃是而二敵一,但勝負之分,卻不會和人數的比例成相對了……
一側——
西門朝午早將鬥場中的情勢看得一清二楚,最後的分曉尚未到來,他卻知道最後的分曉將會如何——一如他已超越時光,預先覷及了。
長長吁了口氣,西門朝午移動目光打量,荒涼而偏僻的亂石坡上,已經沾滿了點點進濺的鮮血,鮮血是猩紅的,染在灰褐或黯黑的粗糙石面上,便泛著些烏紫了,有些酒在石隙間的積雪上,而且雪相映,白得純,紅得艷,看在人眼裡,印在人心上,則又是另一股子味道了,上十具屍體,成為各種古怪姿態的臥在山巖或石隙問,有的仰著臉,有的俯著身,有的,則根本連頭臉是個什麼樣子都分辨不出來了,看上去,情景是淒厲的,慘怖的,襯著這一片灰蒼蒼的悲涼氤氳,實在令人們感到空茫,一絲苦澀的空茫
就在十來步外,一片雜亂疊集的石層邊,奚嬪,與她的侍女婉月兩人,正畏縮的緊緊擁在一起,從那兩張慘白而淒惶的面龐上,可以預見她們心中的絕望、顫驚、無言、以及悲槍,她們顯然未曾親眼目睹過這種血淋淋的殘酷殺戮場面——雖然她們是生長在那種血淋淋的殺戮環境裡,而如今,要遭受殺戮的人又竟是她們的親人,她們熟稔的朋友,她們是慮的、惶恐的、但她們又毫無辦法為這場血腥的拚搏盡一丁點力。因為她們本身已經捲進這場拚搏中而又不克自保了,雖是江湖中人家的淵源,但她們卻連江湖中的些微伎倆也未曾沾涉過啊……
奚嬪與婉月不但悲恐與焦惶到了極點,簡直因為這些過度的刺激與驚駭而弄得有些麻木了,她們無法移動,無法吶喊,甚至無法表露出自己的心意來,如今,她們唯一能做的,僅僅是由形色間流露出來的感受而已,而她們流露出來的感受有些什麼成分,其中深淺如何?卻得由注意的人自己去體會了……
當然,「千騎盟」大當家,「十臂君子」西門朝午是可以深切體會出來的,在他又注視了鬥場中的進展一眼之後,他已大步行向了那兩個有若驚弓之鳥般顫瑟著的女人之前!
看著西門朝午的行進,奚嬪與婉月俱不由驚恐得瞪大了眼睛,兩人的身軀也無可仰止的在簌簌而抖,每在西門朝午靠近了一點,她們的面容便越加慘白了一分,兩人的唇角,也就更加抽搐得快速了。
西門朝午的形態是獰猛的,悍野的,又是殘酷的,他髻發披散,渾身是血,臉上的表情生硬而暴戾,就那麼樣,他已目露寒光,一步一步的走了近來,「鐵魔臂」亦早就握還手中,「鐵魔臂」頂端的掌爪上,尚沾粘著未於的血跡碎肉!
忽然——
那婉月一咬牙,掙脫了興奚嬪緊緊的身體,她搶前一步,不管地下的尖銳石苟雜聳,雙膝一軟,「撲通」就跪攔在西門朝午身前!
驚駭欲絕的奚嬪不由花容慘變,她杜鵑蹄血般哀叫一聲:「婉月……」
這一著,也大大的出了西門朝午意料之外,他不由怔了怔,往旁邊一閃,冷冷的道:「這是做什麼?」
婉月淚流滿面,全身抖索,她語不成聲的位求道:「壯士……請你高抬貴手……就饒了我家小姐一命吧……我情願身代小姐……身代小姐一死……你要殺,就把我殺了
後面,奚嬪悲恐的道:「不,婉月……你不能……」
西門朝午不禁大笑如雷,他道:「嗯,原來卻竟是這麼回事……」
說話中,他的面色倏忽一沉,叱道:「站起來!」
頓時如墜下萬丈絕望,婉月全身一震,淚下如雨,哆嗦得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了,她無言的直挺挺跪在那裡,面容的表情僵木得宛如蠟朔!
西門朝午一看見她這形狀,不禁也怔了怔,心頭一轉,他恍然大悟,這兩個女人一定是誤解他的意思了,於是,他忙道:「丫頭,你不用害怕,我什麼時候說過要你們的命了?」
婉月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驚駭過度的心裡一下子還恢復不過來,這突至的喜訊將她弄得迷糊了,對方這凶神似的人物竟說要饒過自己與小姐兩人,老天這會是真的?他會有如此慈悲?他不是在騙人吧?
吁了口氣,西門朝午放低了聲音道:「起來,丫頭,別老跪著惹我心煩!」
現在,婉月已經略略鎮定下來了,她卻仍不能停止身子的顫抖,抹著淚,遲疑的站起,嚎喘的道:「壯士……你……你真不殺我們?」
哧哧一笑,西門朝午頷首道:「我想是的。」
心頭跳了一跳,「我想是的」,這句話並不肯定,莫非對面的這人還不能為她們的命運作主麼?那句話中,可又包含了什麼其他的意義在內呢?
大步來到奚嬪身前,西門朝午向這位美麗的少女端詳了片刻,連連點頭,嘴裡讚道:「好,好,唔,不錯……」
心驚膽顫又加上萬般焦惶的奚嬪,不由被西門朝午這毫無忌憚的逼視著得面紅耳赤,如玉似的臉頰上湧起淡淡的朱酌,而朱酪中,又沾著淚珠滴滴,那模樣,可真叫憐煞人了。
這時,喪失意志的婉月也挨到奚嬪身邊,她悄顫的道:「小姐……這位壯士說……」
奚嬪心慌意亂的道:「我……我聽見了……」
嘿嘿笑了起來,在奚嬪再次的驚愕中,西門朝午道:「丫頭,你叫奚嬪?」
強自鎮定著,奚嬪畏怯的道:「是的……」
西門朝午點點頭,道:「項兄曾告訴我,昔日他被困於青松山莊之際,多蒙你大力相助,才得以全身而退,是麼?」
奚嬪一雙秋水也似的眸子裡頓時又浮閃起盈盈淚光,她顫顫的道:「這又有什麼分別呢?項真他……他並不領情……他仍以血手來對待我們……他……他甚至要一一誅絕我們……」
抹了一把帶血的汗彈在地下,西門朝午搖頭道:「不,你錯了,這其中卻是大大的不同,項弟一直記得你給他的幫助,他從未忘懷,而且每思圖報,我方纔曾對你身邊的這個丫頭講過,項兄將不會對你們有絲毫侵犯,雖然我沒有問過他的意思,但是,我想他的心意必是如此的!」
哽咽了一聲,奚嬪目光恐懼的投向了另一邊——項真與奚槐,公孫樵峰的拚殺之處,現在,項真已經取得壓倒性的優勢,極快的,甚至一個不懂武功的人也可以明確看出來,極快的,項真便將濺他敵人的鮮血了!」
心臟的刺痛延展到面龐上,奚嬪悲切的道:「或者那一次我給過項真點方便……我冒著毀壞自身的清譽給他方便……但我並不求什麼,更不敢奢望能得到他的報答,我唯一的希望,只是要他能因為我這一點意思而知道青松山莊的人,並非每一個都是那麼惡劣,由他的諒解而稍稍消彌一些對青松山莊的仇恨心理……但……但我這完全想錯了,完全白盼了,項真,他只知道殺,只知道血,他什麼也不會考慮,什麼也牽制不了他……」
西門朝午默默的聽著,雙目的光芒時明時暗,唇角的肌肉也在不停的抽搐,連右頰上那道赫色的疤痕亦微微牽動了……
拭去滿面的淚,而淚又自流淌,奚嬪接著鳴咽的道:「從莊中傳警的時候開始,我就一直心驚膽顫的等候著消息,我知道極可能是項真來了,他正可藉著大河鎮的勝利者餘威來的,果然不錯,是他,從他進莊開始,一直就是殺,殺、殺,燒、燒、燒,青松山莊上血流成渠,更化為一片焦土了,項真卻不停止,他更趕盡殺絕的追躡著那些倉惶寒驚的可憐餘生者,他永不明白什麼叫慈悲,什麼叫仁厚,他的整個身體裡全充滿了暴戾、殘酷、瘋狂,以及仇恨,害過他的人永不可得到寬恕,項真唯一的方法只是予那些人以死亡,毫無道理的死亡啊……」
奚嬪激動而悲憤的哭泣起來,一旁的婉月也在陪著落淚,西門朝午連忙乾咳了兩聲,低促脾道:「奚嬪,呃,事情並不是如你所想的那般簡單,恩怨分明,嫉惡如仇,正是江湖弟兄的本色,恩與仇,必需要分得清清楚楚,絲毫不能苟且含混,否則,人家便會以懦夫相譏,以無膽而諷,以怯弱來嘲,招至的後果乃是以言盡的,除此之外,懷著仇恨的人本身也會因精神上的負擔而痛苦莫名,必須一洩而後安,奚嬪,你生長在江湖環境中,卻沒有江湖經歷的體驗,所以,這種事情給予當事人的負荷與壓力,只怕是你難以想像的……」
搖著頭,奚嬪抽噎的道:「但這是冷血,殘酷……我不信天下的仇恨,都必須要用鮮血來解除……我不信!」
怔了怔,西門朝午這一下子窒住了,不錯,奚嬪的話也未嘗無理,天下的仇恨,難道全都是以鮮血來解脫的麼?
驀然——
婉月尖叫:「小姐,大院主和公孫老爺要完了——」
悲嚎一聲,奚嬪瘋了一下樣撲向前去,邊瀝血般慘呼:「哥,啊……」
來不及多想,一種本能的直覺迫使西門朝午倏然轉身,拉開嗓子嘶啞成吼:「掌下留人——」
片片的掌影正如漫天的血刃飛旋,又凌厲又緊密,又狠毒又暴辣,猛古丁的在一陣削銳的勁風呼嘯裡,飛斬向了早就精疲力竭的奚槐及招架不及的公孫樵峰,眼看著,他們便得被這縱橫交舞的掌勢劈倒——
西門朝午的叱吼及時鑽進項真耳中,他驚異之下更添了幾分不悅,但是,他卻不能不做緊急施捨,整個身軀猝然閃電般下沉猛翻,兩腳飛射,只聽得「砰」「砰」連串的悶響聲裡,奚槐與公孫樵峰二人已被他一個跟斗踢出五步多遠。
這時——
密集如群星似的掌影正好緩緩交織瀉下,宛如利刃也似在鬼泣般的尖嘯聲中劈斬到石面上,頓時碎屑四濺,積雪飛灑,彷彿快刀斬麻,「呱」「呱」「呱」暴響不絕,又急又緊,方纔,奚槐與公孫樵峰二人所站的位置四周,已在這剎那間佈滿了纍纍掌痕,痕印泛紫,俱是深深嵌在那些嶙峋參差的山巖上,擊凹整齊,有如斧刃刮削!
紫邪掌力!
換句話說,若是剛才項真沒有將奚槐與公孫樵峰二人踢滾出此地,現在,只怕那些刻印在岩石上面的纍纍掌印,早就擺到他們兩個身上去了,顯然的,如果把這些泛紫的掌印擺到他們身上,嗯,他們除了挺屍之外,實在就沒有別的法子可想了,人,到底還是肉做的哪……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35:37
第83章 恩怨分明 真英雄
一片短暫的沉寂籠罩在週遭,驀然,奚嬪悲喜交集的位喊:「哥哥……」
奚槐被項真一腳踢中左胯骨,這一腳何止百斤?踢得他半邊身幹部麻透了,在翻跌出去的同時,又撞上一塊突凹的山石,此刻,他一張臉全成了青中帶紫,額頭上,鮮血淋漓一片!
三尺外,公孫樵峰卻根本已撞暈了過去,正四仰八叉的朝天躺著,他的手中,卻仍緊握著那根銅竿,頭頂上,則亦是血流如注了……
閉著眼睛繼續調息幾次,項真雙目倏睜,在閃閃的精光冷凜映射下,他踏前一步,毫無表情的道:「為什麼?當家的。」
急急迎了上去,西門朝午尷尬的嚥了口唾沫,道:「項兄,你可是本意恕過那奚嬪主婢?」
項真點點頭,道:「當然,她們曾有恩於我,種瓜者,自當得瓜。」
擦了把汗,卻扯動了傷處,西門朝午一齜牙之下,又回頭看了看滿含哀懇期懼的奚嬪與婉月主婢一眼,紅紅著臉道:「項兄,這是對的……」
項真冷漠的道:「不過,我卻並沒有意思饒過奚槐及公孫樵峰這一雙狗頭!」
心頭一跳,西門朝午窘迫的道:「項兄,我覺得,呃……是不是這兩個人,唔,這兩個人也可以稍微從輕發落?稍微?」
呆板的一笑,項真道:「當家的,我們冒著風雪之苦,千里跋涉,為的是什麼?橫屍十里,血染雙手,烈火燒了青松山莊,再綴上我們自己的纍纍創傷,為的又是什麼?只是為了那滿腹仇怨,一腔羞辱罷了,在我們歷盡艱苦,終於達成目的之前,當家的竟忽然有此高見,卻令我好生不解,當家的原因何在?」
這一番話,直把西門朝午反詰得滿頭大汗,張口結舌,他翻動了好一會白眼,才吶吶的道:「我……呃,我只是覺得她們兩個孤身弱女也太可憐,也太使人同情了,而且,呃,我以為,我們的報復已夠,似乎,似乎就不用宰殺這兩個人也可湊合著了斷這樁公案……」
深沉的,項真道:「當家的,你可知道,真正的罪魁禍首正是他們兩個?換句話說,我們之所以大興干戈,灑汗流血,為的也只是他們兩個?」
窒了窒,西門朝午掙扎著道:「但是,項兄,我們已整得他們夠慘啦……」
冷冷一笑,項真道:「對付這種陰狠狡詐,寡廉鮮恥的不仁不義之徒,沒有餘地可留,當家的,除了死亡,將不會有更恰當的懲罰方法,除了死亡,對他們來說,什麼都不夠!」
鼓足了勇氣,西門朝午又硬著頭皮道:「項兄,我們似乎還可再斟酌斟酌……」
目光垂下,項真悠悠的道:「你我相交,當家的,交之以誠,假以時日,我們定可義結生死,對你,我除了一顆赤心但剖於前之外沒有別的,我尊重你,當家的,也更欽服你,若有所示,我定當從命,但這一件,我只怕就辜負當家的一番美意了……」
西門朝午鬧了個臉紅脖於粗,他期期艾艾了好一陣子,終於沒有再說什麼,猛一跺腳,返身退下。
奚嬪淒惶的迎上幾步,盼切的問:「壯士,項真的意思?」
寒著臉,西門朝午道:「奚姑娘,你與你那使女可以免除一死,我早就說過,項兄是一絲不苟,恩怨分明的!」
並不因為自己的得回生天而有大多的喜悅,奚嬪雙目含淚焦急的間:「但……但還有我的兄長與公孫大爺……」
搖搖頭,西門朝午道:「恐怕他們二位沒有機會了。」
猛然一震,奚嬪面色灰敗的顫聲道:「你……你是說?」
西門朝午硬著心腸道:「我是說,他們兩個不可能再有活命的希望,項真不允饒過!」
撲籟簌的連連抖索,奚嬪咽聲低泣:「求求你,壯士,求求你去勸說項真……壯士,你做做好事,行行善……我們會一輩於記得你,一輩子感謝你……我們將供奉你的長生牌位,祈壞求上天賜你多福多壽……
忍不住歎了口氣,西門朝午傷感的道:「我早已代你求過情了,他不答應,碰了我一鼻子灰……奚姑娘,你不瞭解項兄,他決定的事,沒有人可以改變……」
奚嬪仍然哀切的懇求道:「請你再試一試……壯士,請你再盡盡心……請你……」
旁邊,婉月也淒然道:「壯士,請你答應我家小姐的乞求吧……」
呆呆的站著,西門朝午實在受不住了,他一咬牙,霍的轉身——
「砰」「砰」「砰」一連串的木板擊肉悶響驀地揚起,緊接著又是「噹」的金屬顫震聲傳來,西門朝午急忙移目瞧去,天爺,包要花已像打一條狗似的,把汪菱砸翻於地,兩塊棗木板子正沒頭沒腦的抽了下去,汪菱的青鋒劍,早就被震飛在一丈之外了!
老實說,包要花若想速戰速決,汪菱便根本不可能支持到現在,此刻只怕已經躺將下去了,但是,包要花卻存心要給她些零碎罪受,所以才一直沒有痛下辣手,全是不急不緩的用兩塊棗木板子折磨著她,輕輕重重的在汪菱身上敲打著,直到方纔,他始認為時機已到,不再留手,猛然間狠招齊出,將汪菱砸翻於地,連他的手中劍也一遭給掃飛了老遠!
包要花把汪菱擺平後的一剎,沉重堅硬的棗木板子已在她身上猛打了六七下,打得汪菱皮開肉綻,鮮血迸流,又滾又爬,連尖叫聲都是那麼嘶啞無力了!
冷沉而有力的,項真道:「住手!」
包要花立即收回板子,喘著氣,愣愣的問:「住手?」
項真不帶感情的道:「你不覺得,老包,就像你這樣打死了她是太過便宜了?」
領悟的直點頭,包要花喘著道:「對,對,是太便宜這賊婆娘了!」
一邊抹著汗,包要花邊朝早已躺了下去的奚槐,與公孫樵峰瞧了一眼,呵呵笑道:「公子爺,還是你他奶奶的有一手,我費了好大勁還收捨不下的狗才,竟叫你一下子便擺平了……」
淡淡的,項真道:「這並不算什麼!」
包要花笑哧哧的道:「對你來說當然不算什麼,對我,可就不是那麼回子事了,操的,我差一點就吃了那老王八蛋的暗虧!」
說到這裡,包要花一眼看見了奚嬪主婢,他拐著朝前走了兩步,兩塊棗木板子一碰,「叭噠」上聲脆響上,這位孤家山的怪傑竟然向她們深深一揖,齜著滿口黃板大牙道:「久違了,二位姑娘,實在對不住,因為方才忙著和地下躺著的一幹好朋友們親熱,所以待慢了二位姑娘,罪過罪過……」
拭著淚,奚嬪在這種肝腸寸斷,心憂如焚的關頭,卻仍然不忘禮數,她微微檢衽還禮,邊哽咽著道:「包壯士好……」
包要花又拐向前去,親切的道:「好,好,太好了,昔日多承姑娘賜助,我姓包的才沒有回姥姥家,方待留下這副臭皮囊轉來結清欠債,呵呵,奚姑娘,你說說,這不全是你,以及你旁邊這位小娘子的大力麼?——」
在奚嬪與婉月的淒絕神色裡,悲楚淚水裡,包要花猛然覺得不對,他一愣之下,才想到自己說錯了話,老天爺。照他方纔那麼一講,今日青松山莊落得這般支離破碎的下場,不就等於全是奚嬪主婢為了暗裡釋放他們,逃脫才種下的禍因麼?而在他們慘烈報復下即將遭受厄運的人裡,還有著奚嬪的親生手足,親胞兄在內啊……
現在——
奚嬪與婉月兩人更哭得悲切無比,天愁地慘,哀泣聲就宛如杜鵑啼血,連天都似乎被感染得更加沉鬱灰蒼了
尷尬的呆立著,包要花抓著他的兩塊板子直發愣,頭上的汗,也順著臉往下淌個不停……
咬咬牙,西門朝午往項真那邊湊近了,他提心吊膽的道:「項兄,有恩不報非君子,當日奚嬪主婢助你與包兄逃脫,今天,你豈能還她一個家破人亡?」
雙目一寒,項真道:「一報還以一報,我恕她們主婢生命,這已足夠抵償她們昔日所施之惠了!」
西門朝午搖頭道「不夠,太也不夠了……」
沉沉的,項真道:「何以不夠?」
陪著笑臉,西門朝午道:「你想想,項兄,她主婢二人與你可曾結仇?換句話說,可曾有對你不起的地方?」
項真坦然道:「沒有!」
西門朝午忙道:「既是沒有,你今日本來便不應該殺她主婢了,是麼?」
項真意識到這乃是一個圈套了,但他卻不願抹煞事實,只好點頭道:「不錯……」
西門朝午毫不放鬆的道:「本來便不該殺她主蟬,她主婢如今亦安在一旁,項兄,借問你曾拿什麼報答人家的恩賜了?」
吸了口氣,項真道:「當家的,你認為我又該如何報恩呢?」
心中一笑,西門朝午道:「我不是你,我怎知道?」
項真略一沉吟道:「今日事畢,我贈她主婢二人黃金千兩,明珠一鬥,以表耐心如何?」
哧哧冷笑,西門朝午道:「項兄素稱高人雅十,對奚嬪主婢此等捨身相護,毀譽暗釋的雲天大德,便只以區區金銀信物相酬?這似乎有些不大妥當吧?」
神色一沉,項真道:「那麼,當家的尊意是?」
西門朝午平靜的道:「我已說過,這要看項兄你自己怎麼個報答法了,我知道,你素來是不願拖欠人家恩德債的!」
當然,項真不是傻子,他明白西門朝午是在兜著圈圈引他直接詢問奚嬪有何所求?而根本用不著問,他也曉得奚嬪主婢會有什麼要求的……
那個要求,若從奚嬪口中提出來,自己可就進退維谷了,是的,人家曾經有恩於己,而這恩惠又是恁般深重,她們主婢當日可以說是豁著命硬撐的,今日青松山莊的淒慘場面,亦種因於那一次奚嬪主婢的大力開脫,自己領受了人家的如許恩惠,非但未曾報還絲毫,更且害得人家主婢背上了個叛親背莊,吃裡扒外的天大罪名,細論起來,自己將來如何向人啟齒?自己又如何向自己的良心交待?
但是,如果答允於她之所求,則一口冤氣何從發洩?昔日羞辱怎堪盡滌?連日來的辛苦,淋漓的血汗,不是都白流了麼?想起來又怎能甘心?
本身仇怨的宣洩與昔日恩惠的急待報償,兩股暗流在項真腦海中撞擊交戰,在內心裡糾纏激盪,令他一時委決不下……
忽然,他又想到了西門朝午,是了,在答允奚嬪的所求條件裡,更功進了西門朝午的份量在內啊,這位「十臂君於」對自己的忠肝義膽,一顆赤心,自己又怎能棄之不顧呢?若不答允,一定也會傷害了西門朝午的自尊,而有所妨害任何與西門朝午友情的事,又都是項真所極不願為的……
終於——
暗中一咬牙,項真大步來到奚嬪面前,看著這仇人之妹——又是自己恩人的美麗少女面孔,那張面孔在此時卻有著大多的悲楚……項真微笑著,低沉而溫柔的道:「奚姑娘,你好。」
側過臉,項真又道:「還有,婉月姑娘?」
奚嬪主婢連忙還禮,淒切而乞懇的望著項真,奚嬪道:「在你離開青松山莊那條秘道之前,記得你曾告訴過我,你說:項真自孩提的時候起,就是一個恩怨分明的人,而且,你還說,你不會忘記我曾經給予你的一些幫助,是嗎?」
用力點頭,項真堅定的道:「不錯。」
抽噎了一聲,奚嬪艱辛的道:「我不是一個施恩望報的人,何況,我對你的那點小幫助也算不上是什麼恩惠,我從來就沒有奢望你會報答我……」
項真忙道:「奚姑娘……」
淌著淚,奚嬪又幽幽的道:「但是,項真,我不想你會報答我,你也不應該來折磨我,陷我於不義,叫我做青松山莊和奚家的罪人……我已夠孤單,夠落寞的了,你就忍心看著我流離失所,舉目無親的飄零天涯?更蒙受別人的羞辱與唾罵?你知道,我除了哥哥,這世上,再沒有一個親人了……」
哭泣著,奚嬪更近了一點,哀哀的道:「項真……我不敢盼望你還記得我對你曾有多好,至少,我總沒有對不起你過吧?你不對我好我不怨你,但……你也不能害我啊……」
吁了口氣,項真低沉的道:「把你心裡所想的告訴我,奚姑娘……」
驚喜過望的,奚嬪道:「真的?你不會不答允?」
項真道:「你說吧。」
深呼吸了一次,奚嬪激動的道:「我只求你……項真,釋放我哥哥與公孫大爺,汪姐姐……」
皺皺眉,項真道:「你不嫌你的要求有些過份麼?」
搖搖頭,奚嬪道:「不,我有原因……」
退後一步,項真斬釘截鐵的道:「奚姑娘,你的大兄奚槐,我答允你無條件釋放,公孫樵峰與汪菱也看在你面上饒其死罪,但是活罪難逃!」
無限的欣喜溢滿了奚嬪心扉,不過,她卻仍不放棄為她的友人做著最後努力:「項真,聽我說,公孫大爺——」
冷冷的,項真道:「奚姑娘,見好便收,你該明白,黃龍項真對你,已是仁盡義至了!」
突然打了個寒慄,奚嬪被項真那凜冽的神色所懾,不敢再開口相求了,後面,婉月急忙上前扶住了她。
一側——
西門朝午抱拳道:「賞臉了,項兄!」
苦笑一聲,項真道:「當家的,我除了說你的心腸仍不夠硬之外,還能再說什麼呢?」
豁然大笑,西門朝午開朗的道:「罵得對,項兄,但我哥倆異日長相廝守,時光悠久,還是有一個人心腸軟些的好!」
轉過頭,項真道:「老包有無異議?」
齜開大板牙,包要花笑吟吟的道:「公子爺的裁決,我姓包的哪還敢有異議?除了一心敬服之外,連屁也少放為妙!」
西門朝午又幫著腔道:「項兄,我與包兄全以你馬首是瞻了……」
笑了笑,項真走到了公孫樵峰那邊,而這時,公孫樵峰也正好悠悠清醒,當他迷糊的目光中,甫始映入了項真的身影時,這位「眼子竿」已狂吼一聲,掙扎著盡其全力揮竿飛戮出手!
不遠處的奚嬪,睹狀之下不禁大驚失色,她尖叫:「不要動手!」
但是,公孫樵峰的動作何等快捷?奚嬪方才出聲警告,尖銳的竿尖已在燦亮的光芒中一閃而至,項真不移不動,就在敵人的竿尖那麼犀利的點向咽喉之前寸許,他才突然擺頭——只是擺開了一點點,時間部位卻拿捏得準確無比,顫嘯著的尖銳竿端,便僅差一線的自他的頸旁險擦過!
幾乎與那閃眩的鋼竿連接在一起了,項真的身影宛如被竿身擦掠時所帶起的勁風所扯引,猝然朝竿身肇隨過去,沒有人看清他的動作,只在連串的清脆暴響中,公孫樵峰那條猛戳出來的純鋼竿子已然斷為五節,一段段的竿身四散飛射,帶起了一溜溜銀燦燦的光尾!
當人們的視線還迷惑於那飛散中的截截殘竿時,項真鬼魅般側身斜進,右掌微圈猝落,「卡嚓」聲響裡血影突現,公孫樵峰甚至連念頭還未及轉回,一條左臂已凌空而起,遙遙墜跌於十尺之外!
剎那間,公孫樵峰的一張老臉已極度痛苦的扭曲成一團,他慘嚎一聲往後便倒,身子尚未沾及地面,項真的左手已並指如戟,又準又狠的,倏然點中他的右眼眼皮——這一點之力可謂異常巧妙,分毫不差,剛好把公孫樵峰的眼球壓破,但卻不至於碎流出眶!
連看也不多看一眼,項真倏然倒射回來,他倒射回來的位置,正是汪菱瑟縮著椅躺的那塊岩石之前!
汪菱早已力竭氣弱,遍體鱗傷,臉孔上也沾染著斑斑血污,方纔的情景,她並不是沒有看見,而是看得太清楚了,但她根本就無力可盡,無法可施,現在,她甚至站都站不起來……
像流光一樣掠到汪菱身前,汪菱驚恐的往後退避——其實她已沒有地方可退了,她身後,正有一塊岩石攔阻著,項真的手法是快速得令人難以思議的,當汪菱青紫斑布的雙手尚未及舉起,他已如法泡製,戳瞎了汪菱的左眼!
猛然將身子抽搐成一團,汪菱雙手捂面,卻沒有嚎叫,她的牙齒頓時深深陷入下唇之內,喉頭發出一陣恐怖的呻吟聲,痛苦的痙攣,已將她那窈窕的身段兒扭得變形了……
冷冷的站在七步之外,項真淡漠的注視著一件與他毫無關連的事情一樣,而更好像他在看的並非是兩個人正在承受著巨創之後的血淋淋痛楚,僅是在看著兩頭畜生的戲耍一般……
這時——
奚嬪與婉月已經左右攙扶著奚槐走到一邊,奚槐的步履沉重而蹣跚,他肉體上所受的折磨,已使他元氣大喪,身虛力乏,但是,更甚者,卻是他心靈中所遭受的震駭與驚悸!
公孫樵峰斷臂處所流的鮮血已經染紅了他身邊的岩石與積雪,他在突凹不平的嶙峋石面上翻滾嚎嗥著,不成人形的面孔上,已全被至極的痛苦及悲憤所佈滿,看上去,他根本已不像是公孫樵峰了……
輕輕的,西門朝午走了上來,低沉的道:「休息一下吧?項兄……」
轉過身,項真徐步走回,他狠狠的盯視著驚惶畏縮無比的奚槐,語聲有如玄冰一樣。
「奚槐,你需要慶幸你有個好妹妹及好使女,否則,現在你不會還能站在這裡聽我說話……」
由衷的恐懼震撼著奚槐,他全身不停的抖索著,汗與血交織在他蠟白的臉上,而這是有形的,無形的,還有他靈魂深處的漸疚以及不安,項真的話,他哪裡還回答得出來?
冷冷的,項真又道:「告訴我,你妹妹暗地助我逃出青松山莊的事,你後來知道了不曾?」
瑟縮的點點頭,奚槐畏怯的懾喘著:「後來……被我查出了……」
項真毫無表情的道:「你又如何對付她?」
奚槐的面色越發驚得不忍卒睹,他結結巴巴的翁動著烏紫的嘴唇,卻好久說不出一個字來……
一邊,奚嬪慌忙道:「項真,我哥哥並沒有難為我——」
項真雙目中寒光暴射,他道:「我沒有問你!」
又盯著奚槐,項真怒道:「姓奚的,我還沒有得到回答!」
驀然一哆嗦,奚槐吶吶的道:「我……我打了她一頓……又軟禁了她一個月……」
項真暴叱道:「你該死!」
急急掩到奚槐身前,奚嬪焦的的喊:「項真,我哥哥卻並沒有把這件事洩漏給外人知道,他幫我掩飾了過去,而且,以我背叛他的行為來說,那種懲罰對我並不為過!」
因為說得太激動,太急促,奚嬪的眼眶中又已淚光瑩瑩了,她接著淒然道:「假如你的妹妹背叛了你,項真,你一定不會像我哥哥,對我那樣便宜了事的……」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36:20
第84章 幽情暗寄 太艱難
木然一笑,項真道:「我不否認……」
他又轉對奚槐,道:「奚槐,你該為你未曾過份為難你的妹妹而高興,你一定明白,本來,你是毫無機會的……」
顫抖著,奚傀汗如雨下:「我知道……
項真平板的道:「記得你曾在青松山莊那座水池下的石窖裡,給了我許多罪受,奚槐,你很會用刑,更懂得折磨人,那些刑法,有很多人是承受不住的,你曉得不?」
驚恐的看著項真,奚槐膽寒的道:「我……我是一時衝動……」
搖搖手,項真道:「不要來這一套,你犯不著怕,我既已說過放你一馬,便決不食言,我只是要告訴你,我也很會用刑,也很會折磨人,而且,我所用的手段,可以保證不比你差!」
連連點頭,奚槐道:「我相信,我相信……」
項真陰森森的笑著道:「老實說,我的確十分痛借我失去了這個機會,這個向你報復的機會!本來,我是預計要一點點,一點點的碎剮你的!」
一股寒氣自腳底直升全身,奚槐難以仰止的顫抖著,他的唇角抽搐,額上青筋暴起,期期艾艾的道:「謝謝你恕過我……項真……我永遠不會忘記……永遠感激你……」
笑笑,項真道:「以後,我只希望你記住一件事,誰的身子都是肉做的,你不願承受酷刑與折磨,同樣的,別人也不會願意,生前我是想要叫你領略一下此中滋味的,但今,我只有遺憾的說,算了。」
奚槐頓時如釋重負,他感激零涕的道:「今後有生之年,皆乃項兄所賜,我奚愧會永銘不忘,終生懷憶……」
忽然怪笑一聲,包要花插嘴道:「你看你他媽的那副德性,知道自己消災免難了,說話也順流起來,還他媽的脫了褲子坐板凳——有板有眼的呢……」
西門朝午忙道:「包兄,有女於側,文雅點,文雅點……」
一齜牙,包要花道:「文雅個鳥!我就是這個調調兒,愛聽不聽,這是什麼場合?還光他媽撿些天官賜福的吉祥話念麼?」
紅著臉蛋,奚嬪裝沒聽到,她向項真哀求道:「項真,你說過免除公孫大爺和汪姐姐死罪的,你說過的……」
淡淡的,項真道:「不錯,而我也並沒有殺死他們!」
吸了口氣,奚嬪可憐生的道:「但是,你若任叫公孫大爺與汪姐姐那樣痛苦不停下去,只怕創立仍舊免不了一死,尤其公孫大爺,血都快流光了……」
點點頭,項真道:「老包,麻煩你去為他們兩個裹裹傷
包要花不情願的道:「為他們裹傷。饒了這兩個混帳的狗命已是天大仁義了,還再去侍候他們?連我自己的傷都還沒有上藥呢……」
皺皺眉,項真道:「麻煩你了,老包!」
歎了口氣,包要花轉身行去,一邊走,一邊嘀咕:「媽的,我這真叫犯賤啊,替傷了我的人去治傷……」
奚嬪趕忙又道:「婉月,你去幫著包壯士。」
靈巧的婉月低聲答應,匆匆跟在包要花身後去了,看著他們,西門朝午不禁笑道:「項兄,包兄可真是直性子人,一根腸子通到底,有什麼說什麼,毫不做作虛作虛偽
項真一笑道:「他就是這種狗熊皮氣,看起來蠻可愛,其實卻窩囊人,而我忍受他這德性,已經有一段長久的日子了……」
西門朝午笑呵呵的道:「想當初,項兄你也一定是為了欣賞包兄這種狂放不拘的直筒筒個性才與他結交成生死之好的吧?」
微微頷首,項真道:「是的,但時間長了,卻有些吃不消……」
這時,奚嬪已扶著奚槐坐下,她又悄悄挨了上去,怯怯的道:「項真……」
項真轉著她,一笑道:「又有見教?」
粉臉一紅,奚嬪吶吶的道:「你……你也傷了,傷得好重……」
抿抿唇,項真道:「這全是夏一尊父子,羽復敬、李悟等人的共同傑作,好在我還可以勉強忍耐……」
焦切而關注的,奚嬪道:「可是,你的背上,兩肋,肩頭所包紮的棉布,已經浸出了血,裡面的傷口一定是裂開了……」
項真淡然道:「我想是的!」
咬咬下唇,奚嬪又道:「你不痛?」
項真不由失笑了,他道:「我也是肉做的,怎會不痛!」
驚奇的睜大眼睛,奚嬪道:「但是,你的表情上卻一點也看不出來,我想一定是很痛的,假如換了我有這多傷,我恐怕就不能動了……」
輕輕的,項真道:「所以你不是『黃龍』項真,我才是,奚姑娘,我唯一值得稱讚的地方,也就是比別人稍稍能忍受痛苦!」
愛憐的搖搖頭,奚嬪心疼的道:「兩次看見你,項真,你沒有一次是乾乾淨淨,完完整整的,兩次全是渾身染滿血污,衣裳破碎零亂,披頭散髮,遍體鱗傷,還有,加上都是在一場殘殺之後!」
苦笑了,項真道:「真遺憾,是麼?」
看著項真,奚嬪幽幽的道:「如果你梳洗乾淨,穿著整潔,項真,我想你一定是十分灑逸的……」
項真輕描淡寫的道:「不見得呀,我平常也差不多就是這副邋遢樣子……」
忽然眼圈一紅,奚嬪低下頭道:「我……我是和你說正經話,項真,請你不要調笑我……」
此刻,西門朝午發覺眼前的情形有點微妙,他肚裡一笑,識趣的走了開去,到奚槐面前對著坐了下來。
略一猶豫,項真低聲道:「奚姑娘,我並沒有調笑你,你不覺得,談話的氣氛輕鬆風趣一點比較好麼?尤其在此時此地。」
輕輕用衣袖拭去眼角淚痕,仰起那張淒楚而明艷的臉兒來,怨慧而深幽深深凝注著項真,奚嬪道:「項真,你……你離開這裡以後,要到哪裡去?」
怔了怔,項真道:「先到『大元府』接人,然後,再到晉境西門當家的『千騎盟』大寨中去,在那裡要盤桓一段日子……」
說到這裡,項真打趣的道:「怎麼?奚姑娘,要打聽我的行蹤來找我尋仇?」
哀怨而淒切的看著項真,奚嬪淚盈盈的道:「請不要挖苦我,項真,請你……」
項真連忙笑道:「不要難過,奚姑娘,我只是說著玩,真的,我歡迎以後你常到我那裡來盤桓,但要在我找定了住處之後……」
他雙目中的光輝在此時看去柔和極了,也清澈極了,接著,他又道:「你曉得,我是個飄零慣了的人,天涯流泊,四海為家,連個像樣的住處全沒有……」
癡癡的望著項真,奚嬪眸子深處的神色是怪異的,卻也是迷惘的,是柔媚的,卻也是炙熱的,是期盼的,卻也是哀怨的,就是那麼多難以言喻的情感揉合在了一起,叫人一下子分辨不出來其中真正包含了些什麼,但是,似乎無楞置疑,裡面卻表露了一種只有在愛戀中的少女,才能具有的那種癡迷與盼切情韻,那是刻骨鏤心的,不能忘懷的,那是一種特異的言語,用眼睛來表達內涵,不須說,只要是承受它的人,自能心領神會……
於是,項真不禁顫驚了,心跳了,在昔日,包要花即曾笑謔的戲言過,奚嬪可能對他發生了愛意,項真不是傻子,在奚嬪的一行一動,一罩一笑之間,那種強埋在心扉深處的情操已經隱隱流露,項真何嘗覺不出來?只是,他的一顆心早已繫在義姐君心怡的身上,一腔情也渭滴不剩的全傾注給了她,你又叫項真如何再去接受另一個少女的愛意?縱然那女子是如何美艷端秀,如何玉潔冰清,又如何會施大恩,項真也只能抱歉的辜負了啊,而如今,天,難道還非要親口面對那可愛又可憫的少女說出這種殘酷的心意不可麼?項真知道,這極可能嚴重損傷對方的自尊,更甚者,這不啻破壞了對方的夢幻,而往往,一個悲劇的形成,便由於對這種事情的不慎處理而得來的!
雙目一瞬不瞬的看著項真,頓時裡奚嬪像下了極大決心,她抑止不住的簌簌顫抖著強壓著那種情感的激動與波蕩:「項真……你……你是真不知道?真要我……親口告訴你?」
深深吸了口氣,項真故作茫然道:「什麼真不知道?奚姑娘,你……」
一咬牙,奚嬪更挨近了項真,她抖索著道:「你……不……我……我在愛你?」
雖然早已心中有數,但是,由奚嬪親口說出,項真卻仍不禁頭暈目眩,當堂愕然,他有些失措的道:「你……你……奚姑娘……你是說?」
雙瞳的光芒是一種窒人的明亮,帶水的明亮,有著炎熱的明亮,奚嬪深刻的,一個字一個字滲溶在顫抖中迸出:「我是說……項真……我在心中愛你……早在你被困青松山莊的時候……我即已是如此了……」
頭腦仍舊有些暈眩,項真竭立思索著應以什麼方法來表明自己的態度與心意,一種娓婉的,不損及對方自尊的方法來表明自己的態度與心意……老天,這一剎,他忽然發覺自己竟是恁般木訥及遲鈍……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36:51
第85章 巧計脫困 溫柔鄉
癡迷的仰首凝視著項真,奚嬪蒼白的面靨上淚痕未乾,一雙美麗的眸子裡閃射著異樣的光芒——那種光芒,足令每一個懂得情愛的男子心中震撼;而她的嘴唇半張,露出扁貝也似的玉齒來,小巧的鼻翅兒也在微微翕動,她以那雙沾著淚珠,有著長而捲曲睫毛的眸子睇視項真,期盼的等著項真回答……
緊張而失措的站立著,項真汗水涔涔,過了過半晌,他才慌亂的道:「奚姑娘……我想,我們似乎應該換個地方,換個場合來談論這些問題,在這裡好像不太好……」
宛如有些預感著自己的心意民會被辜負,奚嬪幽怨的道:「項真……你……是不願意?」
項真抹去額上汗水,忙道:「來,奚姑娘,我陪著你到那邊去歇兒……」
不待奚嬪的反應,項真即已伸手攙扶著她,匆匆走到兩丈多遠以外;在這裡,有幾塊巨大的岩石斜斜伸出,可以擋住其他人的視線,而且,也不虞別人聽到;地方雖然不算幽雅,但卻清靜,至少,項真是需要這個地方來為他解決眼前難題的……
站定了,項真強顏笑道:「奚姑娘,你先坐下。」
三分迷惑加上七分忐忑,奚嬪揀了塊較為平整的石頭坐下,她仰著臉兒,怔怔的看著項真。
輕輕搓搓手,項真的心裡已經有了一個令他十分慚愧與歉疚的決定,雖然這個決定將會使他以後見到君心怡的時候尷尬無已,但是,他相信這樣做是對的,也只能這樣做,才可婉拒奚嬪的一番盛情容意,而又不至於侵害了這位純潔少女的自尊;項真知道,只要過了這一關,日後的歲月悠悠,將能逐漸滌淨奚嬪心頭的惆悵與悲傷,她會再找到一個才貌俱佳的如意郎君的……
嗯,世上的俊俏男子,灑逸兒郎,也的確不只項真一個呢。
幽幽的,奚嬪道:「項真,你還沒有回答我……」
又用手背拭拭額上的汗水,項真盡量把語調放得柔和低緩:「奚姑娘,方纔,你是說,你……呃,你對我的印象不錯,是麼?」
坦率而赤裸的,奚嬪道:「不只不錯,項真,我愛上了你。」
一片紅暈浮上她的面頰,她又羞澀的道:「你該知道,這種話……從我一個女兒家……口中說出,該是多麼羞人……但……但……是……我不能不說……我再也忍不住了,而且……而且錯開今日此刻,我們極可能各分西東,天各一方……到了那時,就是我想說,又去對誰說呢?」
窘迫的站立著,項真只能一個勁的擦汗,看著他,奚嬪怯生生的道:「項真……你不會因為……我說這樣的話而……而看不起我……認為我太失檢點吧?你會嗎?」
搖搖頭,項真忙道:「不會,當然不會!」
吸了口氣,奚嬪焦切的道:「那麼,你為什麼還不答覆我?」
苦笑著,項真道:「我想,你該可以看出我對你的心意來。」
神色一變,奚嬪愴然道:「我明白……你根本就沒有把我放在心上……我……我完全是一情願……自作多情……」
心中歎息著,項真知道;現在是非用先前他決定了的那個方法不可了,只是,那方法卻太也令人尷尬……
連忙靠近了點,項真低沉的道:「奚姑娘,你不要傻……你,你猜錯了,其實,我對你,也早就發生了好感,或者,對你早就有了愛意……」
一種突來的喜悅在激盪奚嬪心中,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這可是真的?項真也會和她自己一樣早就有了這種感覺?項真會愛她?天哪,多大的意外——甜蜜而強烈欣慰的意外,剎時裡,奚嬪覺得四周是一片明亮,一片溫馨,一片柔麗,任什麼事物看起來都是那般爽朗與和諧了,她有著一種甜膩膩,軟綿綿的滋味,好像喝多了酒,整個身心都如此暈淘淘,輕飄飄的,但是,這種暈淘舒泰極了,這種輕飄也和暢極了……
因為過度的歡欣與激動充斥在奚嬪的胸隔中,以至她一時說不出話來,但是,她的表情是振奮的,滿足的:「快樂的淚水,也順著她的雙頰汩汩流淌,古人所說的「喜極而位」,大約就正是此刻奚與內心感受的寫照吧?
一看奚嬪的反應竟是如此激動與強烈,項真不由更覺得深刻的慚疚與不安,但是,如今箭在弦上,豈得不發?要收也收不回去了,萬般無奈之下,他只好硬起頭皮,繼續說道:「對你,奚姑娘,我的感情也是起自青松山莊我被囚困的那段日子裡……你是那麼美麗,溫柔,而又善良,尤其難得的,你竟敢做出一些就連很多鬚眉男兒也不敢做的事,你當然知道你在那裡冒險行動之後所可能遭受的厄運,但你卻毅然做了;你為我如此承當危險,我們之間卻只是陌路相識,萍水之交,何況,你更明白我們又正是處在敵對之位,我又是你兄長的敵人……」
深沉一笑,項真道:「奚姑娘,人非木石,孰能無情?你對我是如此的恩深意重,這般的擔驚受累,我不是那種罔顧舊好,麻木不仁之徒,難道說,心裡會沒有索念,沒有感懷麼?而你秀外慧中,冰聰明;有外在的姣美,也有內在的仁慈與嫡淑,無論就哪一點來說,無論在哪一個男子的眼裡,你也是一位值得欽慕的對象;我項真何人?又怎會假做道學目昧良緣?」
大睜著那雙尚沾著淚波的美眸,奚嬪顫伶伶的問:「項真……你……你說的話可是真的?不是在騙我?」
用力點頭,項真道:「字字是真,一句不假!」
如玉的面頰是浮漾丹珠也似的紅霞,嫩嫩的白,濛濛的紅,溶在那輕渺的夢幻也似的憚憬裡;奚嬪低細的道:「你……項真,你也早就對我有意?」
項真舐舐嘴唇,道:「是的,我早已對你心存仰慕之心……」
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一下,奚嬪怨恚的道:「那麼……在那個時候,你為什麼不說出來?難道……難道你還非要我一個女孩子先向你開口?你……你是有心在折磨我……」
向前一步,項真歎了口氣,苦澀的道:「你不要誤解了我的意思……奚姑娘,我當時並非不願向你表明衷心愛慕之忱,而是……而是我實有難言之隱!」
驚異又疑惑的一怔,奚嬪嚴肅的道:「難言之隱?什麼難言之隱?可以告訴我嗎?」
垂下目光,項真黯然道:「這件事,奚姑娘,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如果說出來,只會更為增加我心中的愧疚與淒悵……痛苦的負累容我獨自承擔也罷,又何苦非要加上你來同受不可呢?」
項真越是隱諱著不肯說,奚嬪越是固執的要項真說出,她堅持的道:「告訴我是什麼事?項真,我一定要知道,不管你說出來以後我受不受得了,我也必須要明白這是一件什麼事,我要明白為什麼使你不能向我表露心意的原因,我要曉得你與我之間的情感阻礙是什麼?項真,告訴我,我此生從未愛過一個男人,縱然我第一次愛便遭受挫折,遭受打擊,我也要知道是為了什麼:項真、我一定要知道!」
心裡祈禱著,一咬牙,項真道:「奚姑娘,你可知道我有個義姐?」
略一回憶,奚嬪道:「記得,她姓君,而且,你也曾經告訴過我,她對你非常好,你們——」
說到這裡,奚嬪忽然面色轉為蒼白,她怔怔的看著項真,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不出來是一種什麼樣的語調道:「你們非常相愛,非常相愛……當時,我曾問你是哪一種性質的愛?你並沒有說明……」
雙目中閃著淚光,奚嬪咽聲道:「現在,我明白了……項真,那不會是一般姐弟的愛,而是……而是一種情侶的愛?是嗎?情侶的愛……」
搓著手,項真道:「我……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淒然一笑,奚嬪道:「是她吧?項真,你們一定早已定情了?」
項真沒有出聲,他盡量把持住自己因為內疚而顯得有些波伏蕩漾的情感,緩緩低下頭去……
語聲裡含著無比的酸楚與絕望,奚嬪瞬息間的歡愉及明朗,全在這悲涼的音韻裡消失了!
「項真,告訴我,我要你親口說出來,是不是你和她早就定情了,是不是因為她的關係才使你不能向我表露心跡?是不是?是不是?」
沉重的,項真道:「是的……」
淚珠兒撲簌簌流下,奚嬪哀痛的道:「果然是她,果然是她……我早就有些預感,卻不幸而料中……我遲了,我是太遲了……」
現在,受了奚嬪的感染,項真也竟然有些「假戲真作」難受起來,他不忍心的伸手出去扶著奚嬪瘦伶伶的香肩,低沉的道:「不,是我們遲了,奚姑娘,我們遲了
聽到項真的如此深刻而慰貼的話,奚嬪心裡一陣激動,暖位得更加難過,同時,她也不克自制的一下子投迸了項真懷中!
項真冷汗遍體,但正在緊要關頭上,他又不得不硬挺下去,於是,三分憐,五分歉,更帶著兩分連項真也不願承認的「愛」,他輕輕摩婆著奚嬪如雲的秀髮,而奚嬪發間的幽香,身上的處子芬芒,也就那麼蕩人心漣,斷心肝腸的沁進了項真的鼻管……
動情的緊緊摟著項真,奚嬪傷心欲絕的悲泣道:「我好苦啊……項真……我們互相愛著,又不能使愛延續……項真,我們為什麼相識得這麼晚?上天又為什麼非要如此殘酷的捉弄我們?你告訴我,項真,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項真如何能說?又怎麼敢說,他能說這是他為了不損傷奚嬪的自尊心而施的苦肉計麼?他敢說他只是編製了一個美麗而哀艷的動人謊言來安慰奚嬪破碎的心麼?他又能稍稍表白自己對奚嬪的情愛是那般毫無反應麼:不,他無法回答,根本不可!
哭泣了好久,奚嬪仰起那張淚痕斑斑的淒艷面龐來,慘然問:「項真,你……相愛了很久?」
點點頭,項真道:「很久,從小的時候就是如此了……」
歎息一聲,他又道:「孩提之時,或者我們不懂什麼叫『愛』,但我們已彼此喜悅,相互難捨,長大了,我們更有這種刻骨的感受,因為,我們知道這叫什麼了;『愛』原來卻是如此的……」
又哭了,愛嬪咽泣著道:「誰叫我們不是自小生長在一道?誰叫我們不是青梅竹馬的伴侶?項真,誰叫我們不是啊……」
項真為她拭著淚,又低聲道:「造化弄人,夫復何言?奚姑娘,我何其慶幸遇見了你,又何其不幸而愛上了你……紅粉知己,曠世難尋……但是,奚姑娘,我實在不忍虧負君姐姐,我知道她若失去我會怎麼樣,那將是一個極其悲慘的結局……奚姑娘,而她又與我定情在前,縱使我們如今相愛,我們也不能把我們的快樂建在君姐姐血淋淋的痛苦上;奚姑娘,我不忍這麼做,而你,又何嘗忍得呢?」
淚如雨下,奚嬪卻連連點著頭,她哭著道:「是的……我不能……我不忍……我寧願自己痛苦一輩子,也不能叫人家來替我們背負這歡樂後的淒楚……」
項真動容道:「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奚姑娘,我知道的……」
哽咽著,奚嬪玉慘花愁的凝視項真,道:「她一定很美,很柔,很憫慧?」
項真多情的道:「在我心目中,奚姑娘,你們兩人都是一樣的好……我……我真願能分出兩個我來,同時能得到你們,同時享受神仙眷侶的逍遙生活……那該多高雅,多雋永……」
搖著頭,奚嬪悲聲道:「但……那是永不可能的……那只是夢幻,只是童話中的美麗故事……故事與現實總是相差得太遠的……而現實又多殘酷啊……」
溫柔而傷感的,項真道:「奚姑娘……我感激你給予我一個如此溫馨而甜美的回憶,我恨我自己福份太薄,奚姑娘,你會願諒我麼?」
抽噎著,奚嬪道:「我不怪你,不怨你……項真……那是命運的安排……命運……」
低沉的,項真再度為奚嬪拭淚:「答應我,奚姑娘,忘掉這件事,日久天長;我們仍是好朋友,是麼?」
淒迷的怔著,良久,奚嬪始酸楚的道:「我們……還會是好朋友嗎?還會嗎?」
輕輕搖晃著她,項真道:「只要你不嫌棄,奚姑娘,黃龍的家門永遠為你敞開——只要我有了一個家……」
悲涼的垂下頭去,奚嬪肝腸雨斷的道:「如果我能忘記此事……項真,我會來的……」
項真安慰的道:「別難過,奚姑娘,你還有什麼遺憾的?什麼不能忘的?你愛那個人,那個人也愛你;這就是了……真正的情愛,並不一定非要成為形式上的結合;留一份甜美的回憶,藏一份苦澀的縈系,不是更來得含蓄而深邃?奚姑娘,記得你是一個曾被愛慕過的人……」
幽幽地,奚嬪語聲如絲:「謝謝你告訴我這麼多……電給予我這麼多,項真,我會藏在心裡……表面遺忘,我……我會記得你的……」
項真輕拍她的肩頭,鼓勵的道:「答應我,奚姑娘,快快樂樂的生活下去,將來,你會遇見一位比我強千百的如意郎君……」
一摔頭,奚嬪痛苦的低叫:「項真,尚未分手,你已期盼我另事他人?」
扶住了他,項真正色的道:「不,奚姑娘,深摯的情愛,不是只有我才能給你,只要有人愛了,他也能同樣的,甚至比我更深的奉獻出來,奚姑娘,我願見你快樂,見你幸福,就如同你也願意見我如此一樣,人,不能永遠生活的悲慼與悵愁中,是麼?這人間世上,仍有很多東西值得我們追求,仍有許多理想值得我們奮鬥,奚姑娘,你至少明白我會一輩於祝福你的……」
奚嬪傷感的沉默著,微微抽噎……良久……良久……
現在,項真已為奚嬪擦乾了頰上淚痕,奚嬪自己也能夠逐漸平靜下來,她努力吸了口氣,望著項真,有些羞澀,義有些淒然的苦笑了一下,悄細的道:「項真……」
項真含笑俯望著她,道:「嗯!」
奚嬪小巧的鼻翅兒煽動著,低聲道:「你……不會生我的氣吧?我剛才說的那句話?」
搖搖頭,項真真摯的道:「不會,我知道你心中的感受,奚姑娘,因為我也和你有著相同的感受,那是很苦人的……」
窘怯的垂下頭去,奚嬪幽幽的道:「不要忘記我,項真。」
堅定的,項真道:「永不!」於是,他們的雙手在不知不覺中緊緊握到了一起,握得那麼緊,而無限的諒解,深沉的心語,至極的了悟,便默默自他們滾燙的掌心中彼此傳遞了。
輕輕的,奚嬪道:「替我問候君姐姐,我……祝福你們白頭偕老。」
項真低沉的道:「謝謝,願你也如此。」
離開項真的懷抱,奚嬪蒼白的臉蛋上有著一抹酡紅,紅白相襯,就越發顯得嫵媚而哀艷了;她強笑道:「走吧?」
項真點點頭,道:「好的,他們一定也等煩了……」
攙扶著奚嬪,項真和她徐步走了出來,那邊,嗯,包耍花正在不奈煩的來回拐著腿蹀躞,西門朝午與奚槐婉月則不知在輕聲談論著什麼……
奚嬪又不自覺的臉兒一紅,她趕忙微理雲鬢,低下頸項,羞羞答答的以手捂唇,項真卻坦然笑了。
一看見他們自巖後轉出,包耍花已不禁牛眼直瞪,疑疑惑惑的打量著二人神態,邊沙著嗓子吼:「我說公子爺,這一陣子你他媽又到哪裡逍遙去啦?天寒地凍的,你就讓我們哥幾個在這裡乾熬著?」
項真一笑道:「有件事,才辦妥……」
又疑猜的端詳著他們兩人,奚嬪輕聲嚶嚀,羞得粉臉如霞,她頭兒垂得更低,一側身,加快了步子奔向她哥哥那裡去了……
揚揚眉,項真道:「老包,我們身上有什麼不對麼?怎的你直著眼都看傻了?」
「咕嘟」嚥了口唾沫,包要花回頭瞧了瞧已去到奚槐身邊的奚嬪,他迎上兩步,來在項真面前,先賊兮兮的一笑,又鬼頭鬼腦的壓低了嗓門:「哈,你他媽還真是有兩下哪,在這等節骨眼裡,你竟能勾搭上人家的黃花大閨女;小子,道行太高嘍,生著張小白臉盤到底還是有用,比我們這副姥姥不親,舅子不愛的尊容確實吃香!」
說到這裡,包要花又面色倏沉,道:「不過,手段高是一回事,摸著良心做事一回事,媽的,我倒要問問你,公子爺,君大妹哪一點不好?哪一點得罪了你?又哪一點配不上你?你他媽狂蹀般採花,腳踩兩頭船?就是要左擁右抱,前後逢源,也得挑挑時間地點,光天化日之下,又當著我這不成材的老哥之面,你他媽便卿卿我我起來,不是也大顯得急了點麼?」
項真連忙「噓」了一聲,道:「小聲點行不行?老包——」
點頭一掀,黃牙一齜,包要花低聲咆哮:「你他媽是做了虧心事啦,小聲點!既敢打野食,就不要縮頭縮尾,操的。我在青松山莊被囚的時候,早就看出情形不對來了,你們兩個他奶奶那種眉來眼去,暗中傳情的樣子難道說我姓包的還看不出來哪?好了,這一下子可如了你的願啦,兩地相思,久別重逢,怪不得見了面就這麼迫不及待,忙著去找地方話舊去了,還他媽故意把我這礙眼的貨支使開……」
重重一哼,包要花又接著道:「行,我們回去之後就和君大妹子三頭對面,大家把話說明,操的,天下就有你們這種癡心女子負心漢唷……」
又好氣又好笑,心裡卻急,項真忙道:「別吵,老包,求求你別吵行不?這裡面另有原因,現在不便講,等一會我當然向你好好解釋……」
一翻自眼,包要花氣吁吁的道:「現成的事實擺在面前,解釋?解釋個鳥!」
歎了口氣,項真道:「你先不要驟下斷語,老包,說來話長,等你聽完我的解釋,如果還不滿意的話,你再到君姐姐面前告狀如何?」
斜斜眼,包要花冷嘿嘿的道:「也罷,我便聽你解釋,不過,你若想給我掉花槍卻是做夢,我姓包的招子亮,心也明!」
焦的的點點頭,項真道:「好了,現在就不要提這件事,行不?」
捻捻鼻孔,包要花「呸」了一聲道:「你他媽是心虛!」
一把拉下包要花捻鼻孔的手,項真道:「公孫樵峰與汪菱的傷可包紮妥了?」
板著臉,包要花道:「早妥了,上藥止血,連包帶扎,做得仔仔細細,比他媽侍候我的老爹媽還要來得盡心!」
滿意的點點頭,項真又問:「他們兩個的傷勢還不至於致向吧?」
哼了哼,包要花道:「你老人家的手自來極有份寸,要人傷到什麼地步誰還逃得了?不過,縱然他們一男一女這兩個喪不了命,卻也注定終生殘廢了!」
淡淡的,項真道:「這是不能避免的;江湖上闖,便與血腥結了不解緣,尤其曾給於別人痛苦的人,他自己也不能脫離痛苦;對公孫樵峰和汪菱的懲罰,我已經減少到最低限度了!」
吁了口氣,包要花懶懶的道:「關於這一點,嗯,我卻同意。」
項真一笑道:「好了,我們過去吧。」
於是,他們兩個行向奚槐與西門朝午那邊,側立著的奚嬪一見他們走近了,又已不自覺的垂下頭去……
包要花看得分明,心中忖道:「這一對兒,可真的叫『有情有意』了呢……」
西門朝午站了起來,奚槐也由婉月扶起,在奚槐望向項真目光中,多出一抹淡淡的迷惘意味來,當然,他是正在奇怪,方纔他的妹妹與項真兩人單獨躲到那邊石後談論什麼事了?至今,奚嬪的面色仍然隱含悒鬱,雙目也還紅腫未褪呢……
當然,奚槐在目前是得不到答案的,或者,他終究會知道,不過,可能那已是一段十分溫長的時光之後了……
這時——
西門朝午站前一步,笑吟吟的道:「沒事了?」
嗯,「沒事了」三個字裡頭,卻是大含文章呢,項真不置可否的一笑,易而言他:「當家的,我們準備啟程吧?」
西門朝午肚裡一笑,頷首道:「我也正有此意,這片亂石坡,到底比不得一次熱水澡,一張又軟又寬的床,以及——」
包要花接口道:「以及,一頓有酒有肉,熱烘烘的大餐!」
哈哈大笑,西門朝午道:「不錯,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包要花又朝尋丈外的地方一指,道:「公子爺,公孫樵峰和他的侄女兒汪菱全躺在那邊!」
項真隨著包要花手指的方向看去,嗯,可不是,在一道巖溝下,斷臂瞎了一眼的公孫樵峰正和他那同病相憐的侄女汪菱躺在一起,兩個人俱是雙眼緊閉,面如金紙,連氣息也是那般奄奄了;公孫樵峰在經過了這志場慘厲的折磨之後,憔憐蒼老得簡直已脫了人形,而汪菱,這原是長得十分姣美明媚的少女,如今也形鎖骨瘦,有蠟黃得不忍卒睹下去……
輕輕地又幽怨的,奚嬪開口道:「項真,你好狠心……」
表情沉重的看著奚嬪,項真緩緩的道:「奚姑娘,武林生涯原來如此,大家全為了一口氣,滿腔血而爭殺不休;五年多以前,我和『九賢派』中的九賢在『陝,境為了一件宿怨而展開決鬥,九賢全在我掌下斷命,其中,就有淺菱的兄長汪召在內,後來,汪菱的未婚夫張偉趕到,不由分說,照面之下便以下三流的暗器『烏毒砂』與『回魂香』對付我,一再忍讓,好言相勸,他卻執迷不悟,非欲置我死地而後己,我無法可施,才痛下殺手——」
頓了頓,他又道:「起因是為了一件舊仇——『九賢派』九賢的朋友先殺了我的朋友,我為我的朋友至恨而宰了『九賢派』的那個朋友,於是,『九賢派』九賢又尋我報仇——如此而已,跟著,『九賢派』在我手下全軍覆沒,五年後,公孫樵峰又偕汪菱在青松山莊諸人協助下暗算了我和老包等人,使我們備嘗酷刑,歷盡羞辱,幾番死去活來,他們最終目的,是要將我們凌遲處死,但我們幸運,險險逃出,不久之後,我們再回來報復,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因此,就便是現在諸位所看到的場面了……」
疲乏的吁了口氣,項真續道:「整個的事情連貫起來,只是一場一場的仇恨,一次一次的冤冤相報,雙方所用的手段俱極殘酷,誰是誰非呢?我不敢說,相信你們也指不出來;而這就是江湖上的歲月了,太淒厲,太可怖,是麼?但誰叫我們軋進這個混飩而血腥的圈了裡來?既來了,便需適應這種艱辛的日子,隨著它傳統的輪迴旋轉,沒有人可以例外,可以逃脫,你,我,以及任何一個江湖中人全是一樣……」
目光瞥了那邊的公孫樵峰一眼,項真又道:「至於公孫樵峰和我之間的糾葛,也和我前面所說的差不多,為了他的師弟『陰陽使者』周崇禮;周崇禮殺人劫寶,我恰巧遇上,前往勸阻,他也想連我一起擺平,我沒有法子,只好先收拾他;公孫樵峰記著此仇,暗算了我,今天我也報復了他,亦是這一乏味的老套,但這就是江湖了……奚姑娘,你渾身我狠我不怪你,因為你說這話無偏私,乃是以感觸的直覺而發;假如我被他們如此傷害,你也會同樣指責他們狠心的;我早就聽慣了一些人說我狠毒的話,但我從來不介懷,只因為他們不明白這個道理,還有,看見躺下的人不是我……」
奚嬪動容的聆聽著,一直到項真說完了,她才如夢初覺般驚悟過來,她以一雙諒解與瞭然的眼睛望向項真,眸子深處,是一片廣涵的悲憫與寬釋……
低沉的,西門朝午道:「項兄,你說得好,我也早有這種感觸,卻老是不能有條不紊的講出來,是的,我們,和很多同道中人便正是如此……」
齜齜牙,包要花道:「公子爺有的時候還蠻多愁善感的,看外面看不出來,他的確有著滿肚子學問呢……」
項真微微一笑,對奚槐道:「此別之後,希望閣下能找一處清幽之地隱居下去,你將會感到,優遊無爭的日子比諸江湖中的血雨腥風安適得多,也自在得多……」
奚槐感受良深的道:「多謝指點,我也正如此想……武林生活,我是不能,也不敢再過下去了……」
點點頭,項真道:「這是上策。」
他又一指躺在那邊的公孫樵峰和汪菱,道:「那兩位,與閣下私交頗篤,況且同遭此難,於公於私,你也就便多加照拂了……」
奚槐忙道:「自當如此,自當如此……」
一拱手,項真道:「別了……」
他目注一側泫然欲涕的奚嬪,與那神態郁戚的婉月,淡淡一笑道:「還有,你們兩位。」
奚嬪與婉月盈盈還禮,而在還禮中,奚嬪自己淚珠慚滾!
西門朝午與包要花也齊齊抱拳,和項真一同轉身而去,他們卻不上坡,反而坡下離開。
奚槐怔怔的挺立著,神色淒暗如天空中灰沉的雲霾,而婉月嗒然似有所失,奚嬪則淚眼目送項真等三人漸去漸遠的背影,自淚的薄晶幕中,項真的身形已在迷濛,他走了,也把奚嬪的心一起帶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37:24
第86章 細論前塵 齊三心
離開亂石坡之後,又轉回滿目瘡痍,一片焦礫的青松山莊前面,在莊前的左側丘陵上,項真等三人又找回了他們的坐騎,三人跨馬落鞍連頭也不回,潑刺刺的縱韁馳去。
在馬兒於險峭的山地上遲緩前行了半個時辰之後——
西門朝午轉首看著項真,而項真正沉默著,臉色上透露了無可掩隱的虛脫與疲倦,那是一種灰白的神色,由於這種灰白的神色,連帶也襯得項真的兩眼亦是如此淒黯了……
低沉的,西門朝午道:「項兄,覺得如何?」
項真苦澀的笑笑,沙啞的道:「只要我精神一鬆懈,我便馬上會倒下來……」
旁邊,包要花幾乎是把整個身子扒在馬背上了,馬兒的奔馳大約顛震了他的傷口,痛得他齜牙咧嘴,拉韁的雙手骨節也全因用力過度而泛了白!
眉頭蹙著,西門朝午擔憂的道:「項兄,是不是馬兒顛躓得太厲害了?假如受不了,我們還是先下來歇上一陣……」
搖搖頭,項真道:「不用,任怎麼歇,也仍需繼續上馬走下去的,還不如忍耐一下,鼓口氣撐到底……」
西門朝午讚佩的道:「在連串的激烈拚殺裡,從頭至尾,你都能把渾身的傷痛拋到一旁,面不改色的掩外行這去,人家不知道的,斷斷不會曉得你的創傷已經到了難以支撐的地步,項兄,你這勇與和靡難抗爭的精神,真是值得人喝彩!」
項真苦笑道:「過獎了,我也只是咬得住牙而已……」
搖搖頭,西門朝午道:「人一輩子會碰上很多逆境,形形色色的,各般各樣的,不一定每個人都能順利渡過,而渡不渡過關的唯一條件,也就看那個過關的人咬不咬得住牙?項,人窮其終身,講求骨氣與節操,這兩樣,不也就是咬得住牙麼?換句話說,咬不住牙的窩囊廢物,喪節失德之徒,卻也大多大多了……」
輕扶鞍前把手,項真潤了潤乾裂的嘴唇,他暗啞的道:「當家的,你是把我捧得太高了……」
正色的,西門朝午,道:「項兄,我這乃是由衷之言,而你咬得住牙根硬挺的還不是單單在對忍受痛苦的另一方面……」
項真道:「你認為,當家的,還有哪些方面呢?」
手指頭纏繞著絲韁,西門朝午深沉的一笑,道:「還有,對於殘酷,你也同樣咬得住牙的!」
淡淡一哂,項真問:「此話怎說?」
西門朝午緩緩的道:「很簡單,有些十分令人不忍下手的血腥事情,項兄,你皆能在牙根一咬之下痛下煞手!」
微微笑了,項真悠悠的道:「這只是因為我太過於了悟生活在江湖中的根本性質罷了……」
西門朝午忙道:「什麼樣的根本性質呢?」
吁了口氣,項真道:「冤冤相報,仇恨纏連的,冷酷的現實的,血腥的,以暴力來做為解決所有問題唯一方法的根本性質!」
怔了怔,西門朝午細細回味了許久,他沉重的道:「但是,有些時候卻不盡然……」
項真一笑道:「不錯,但我們不能否認江湖傳統的規矩便是如此!」
於是,西門朝午嗒然無語了半晌,他苦笑道:「不論怎麼說,項兄,你是我有生以來,唯一所遇的一位硬心腸人物,也是唯一一位真正拿得起,放得下,說到做到的大煞手!」
感喟一聲,項真沙沙的道:「你錯了,當家的,我的心腸並不硬,只是我拿定的決斷快,當我明白了我該如何去做,我立即便付諸行動,毫不猶豫,不考慮,比較乾脆利落,說穿了,也僅此而已!」
西門朝午輕輕的道:「但僅此一端,已夠人學一輩子也學不來了……」
此刻,包要花忽然怪叫道:「喂,喂,你們是發了什麼失心瘋了?在哪裡活神活現的談起人生大道來啦?如今是什麼時候?我這廂痛得渾身打哆嗦,連氣也提不住了,就他媽沒有個人問一聲麼?」
哈哈一笑,西門朝午嘲弄的道:「包兄,你不用嚷,我們也曉得你受了傷啦,只是,嗯,這裡連你一共三個人,又有哪一個是完整無缺的?」
服珠子一翻,包要花在馬鞍上另擺了一個較為舒適的姿勢,他一邊隨著坐騎的起伏顫動,一面叫道:「少他媽扯到別的人身上去,我不管他們二位是如何裝英雄扮好漢,在那裡窩著心硬撐,我可是支持不住了,痛得入骨三分還不說,加上又冷又餓、又倦又渴,這等滋味,豈也是入受的?眼前第一步要談的並不是方纔你們在談論的那些狗屁道理,而是需要決定先找個什麼地方打尖歇馬!」
疲乏的,項真道:「大約還有十來里山路,往下放馬,就有一處小鎮可以打尖,我們就權且先往那裡去吧,事實上大夥兒可真是有些難撐了!」
有氣無力的笑了笑,包要花道:「嗯,說,了那麼久,只有這幾句還中聽點,詞兒裡,也還略帶著幾分人味……」
挪動了一下身子,項真沒有好氣的道:「老包,你就是這副德性,得了便宜還賣乖!」
頓了頓,他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又道:「是了,一切沿途吃住花費,對不住,老包,就完全由你老人家一個人承擔了……」
眉頭一吊,包要花吼道:「由我一個人承擔?為什麼?媽的,可是我頭上比別人多頂著一個『孫』字?」
項真笑了笑,慢條斯理的道:「當然我是有因而提。」
包要花咆哮道:「什麼因?鳥毛!」
小心駕馭著坐騎的進速,項真道:「你忘了!老包,在亂石坡上我們打賭,很不幸的,你輸了,到現在,你老人家還欠我黃金一百兩——」
目注包要花猛然漲紅的臉孔,項真淡淡的道:「而你老包欠我的那一百兩黃金,對不住,我現在就要!」
包要花想耍賴,礙著西門朝午在旁,又不好意思使出來,想推倭,卻因證據確鑿——更有個活生生的人證在前,更推倭不下,而真拿出百兩黃金的話,他又實在肉疼,萬般無奈之下,他只有先拖上一拖:「呃,不錯,我也承認,只是,呃,公子爺,我可並沒有說過現在就給你哪……」
早就曉得包要花的脾胃了,項真笑吟吟的道:「但是,老包,你也並沒有說過現在不能給我呀,而你既輸了,什麼時候索取賭注,我想該由我決定,是麼?」
包要花急忙道:「我身上現在沒有——」
項直接著道:「你有的,在你貼肉的一隻口袋裡,有兩顆核眼大小的『藍玉珠』,只要其中一顆已足夠了,據我所知,市面上的價錢每一顆「藍玉珠」足可賣上黃金一百二三十兩之多呢……」
旁邊,西門朝午了點頭道:「我也知道行情,不錯,差不多就是這個價值,而且隨時隨地可以出手,不必非找到錢莊銀樓或押店不可……」
包要花又是心疼,又是情虛,又是不甘的叫道:「想挖我那兩顆『藍玉珠』?這全是在做他媽的白日夢,那兩顆珠子是我包某人的命根,說什麼也不能給——」
驀然,他在一愣之後又急問項真:「奇怪,公子爺,你是他媽如何知道我身上有著這兩顆珠子的?你翻過我的衣袋麼?」
項真嗤之以鼻,道:「翻你的衣裳?你老兄八輩子不洗次澡,異香可畏不說,尤其那件灰不哩嘰的貼肉小衫又從來不脫,和你那身黑肉粘成一體,誰能翻得著?老包,你還以為我吃飽了找不著地方去嘔麼?」
想想也對,包要花迷惑的道:「說得是呀……但,但你卻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項真失笑道:「還記得在『大元府』的時候有天你起床了找不著鞋,俯腰下去到床底摸索?一不小心就把裡衫小口袋裡那兩顆『藍玉珠』滾了出來?當時你還大嚷大吵,吆喝著我進去幫你找?」
恍然大悟,包要花卻又賴皮道:「是了,是了……不過到後來卻是我自己鑽進床底找出來的,你並沒有什麼功勞!」
點點頭,項真道:「我同意,但我卻也因此知道了你小子『私藏軍火』,換句話說,我才肯和你打賭,否則,你窮得兩肩荷一口的窩囊法,我又憑什麼信得過你拿得出黃金百兩?」
笑了笑,項真又道:「我也犯不著有功勞,我只需大大方方的接過一顆珠子作為贏家的賭注也就夠了。」
包要花一下子窒住了,他呆了好一陣——幾乎連身上的傷痛也忘啦——才吶吶的道:「公子爺……呃,我看……就算了吧……」
項真搖頭道:「不行!」
包要花一咬牙道:「這樣吧,我身上還有十幾兩散碎銀子,聊充黃金百兩如何?」
一揚眉,項真道:「白銀如果可充黃金,天下早就有一大把人發財了,老包,你不要賴,我們沒商量!」
西門朝午也忙道:「對,其中還有我見證人二十兩黃金的成頭,若包兄你以區區十來兩白銀充數,我這彩金向誰要去?」
怪叫一聲,包要花咬牙切齒的道:「你們兩個是在吃我肉,喝我的血啊……」
項真與西門朝午二人強忍住笑,項真又一本正經的道:「少囉嗦,自現在開始,一直到回『大元府』,沿途花費全由你墊,回去後再算帳,我與當家的兩份,由你所欠的百兩黃金項下扣除……」
包要花幾乎氣結了,他正要再嚷,卻似忽然想到了什麼一樣又突的賊嘻嘻笑了起來。
在些疑惑,項真道:「你笑什麼?老包?」
一挺胸,包要花變得神氣無比的道:「好,我把你們這兩個妄想坑害於我的匹夫,你們要挖我的肉,我就叫你們鬧個天翻地覆!」
怔怔的,項真道:「此話怎說?」
包要花得意洋洋的道:「此話怎說?媽的,當然有得說,好,我大不了給你一顆珠子,你再找回我三十兩黃金,不過,我回『太元府』之後,嘿嘿,卻免不了要把你今日與奚嬪那妮子的好事向君大妹子一五一十說個明白!」
心頭一跳,項真忙道:「老包,你不要牽強附會,自以為是,事情根本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我絕對沒有做出對不起君姐姐的事……」
包要花大刺刺的道:「這只是你說的,我呢?我當然也有我的說法,那就要看看君大妹子是聽信於誰了!」
項真焦的的道:「這不是玩笑之事,老包,千萬瞎提不得,我自問問心無愧,沒有做出任何有損人格的劣行……」
嘿嘿一笑,包要花故意慢吞吞的道:「這就難說了,俗語道得好:「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誰還敢擔保誰的心肝全他媽是紅淋淋的哪?」
項真怒道:「老包,我和你打賭是一回事,我在亂石坡上的事又是一回事,你怎麼可以混為一談?」
一齜那參差不齊的黃板大牙,包要花笑瞇瞇的道:「在你看來是怎麼回事我不管,但是,在我眼中麼,嗯,嗯卻是一回子事……」
項真又好氣又好笑的道:「老包,你是在要挾我,你不覺得這種手段太過卑鄙麼?」
搔搔滿頭亂髮,包要花蠻不在乎的道:「媽的,卑鄙又怎麼樣?清高又值幾個烏毛子兒?我只知道你要挖我的肉,拿我的寶貝珠子,哼哼,我就得在後面給你扇扇妖火!」
西門朝午搖頭道:「包兄,你真是……真是妖人!」
眼珠子一翻,包要花嘩道:「你少插嘴,他媽的一丘之貉!」
項真知道那筆賭注包要花是存心要賴皮了,其實,他本來也就沒打算要,他曉得,這位「孤家山」的怪傑自來便是張著口橫吃十八方的,要他的錢,比在鐵公雞身上拔根毛更不容易;從頭開始,他也只是在逗著包要花尋開心,不想包要花卻急了,要亂咬他一口,而那等事卻非玩笑,若弄假成真,則就大大的不妙了……
略一沉吟,項真道:「老包,亂石坡上與奚嬪的事,我會向你解釋……」
一仰頭,包要花道:「沒有什麼好解釋的,我回去告訴君妹子之後,你再向她好好解釋吧,我可不能眼看著你在外面拈花惹草而裝聾作啞哪……」
項真火道:「你不要滿口仁義道德,其實一肚子妖魔鬼怪;老包,你這就叫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哈哈一笑,包要花道:「說得好,而公子爺,你卻知也不知呢?」
沒好氣的,項真道:「當然!」
包要花賊嘻嘻的笑道:「那麼,你何不光棍一點?」
無可奈何的,項真道:「也罷,你不要回去向君姐姐胡說八道,我贏了你的那一百兩黃金也不要了!」
一拍馬頭,包要花道:「行,成交了!」
一側,西門朝午歎口氣道:「包兄,你真厲害……」
得意的一笑,包要花道:「媽的,你也知道我的厲害了!對公子爺,我是武大郎玩夜貓子——什麼樣的人玩什麼樣的鳥,姓項的橫闖天下千萬里,不拿他一把,行嗎?我包某人可也不是省油之燈,一百兩黃澄澄的金子,就那麼好說的雙手奉送給人了?」
項真直搖頭道:「老包,你不要得意,早晚我叫你把口袋裡那一對珠子兌現了請客……」
撫著大腿笑,包要花道:「只要你小子有這個道行……」
說到這裡,他忽然又道:「對了,公子爺說笑歸說笑,正事歸正事,我不向君妹子瞎扯蛋了,你贏了的賭注也不要了,兩相抵消;可是,你卻還得好生給我解釋解釋……」
苦笑著,項真道:「你真是狠哪……」
包要花道:「不要囉嗦,快點把內中詳情一一道來!」
西門朝午也期盼的道:「是的,項兄,我也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於是,三人三騎已行盡了這段山道,開始離開崎嶇的樵徑,徐緩的往平地行下,積雪仍深,馬兒行進間有些不甚穩當,時時顛躓拋蹄;三乘馬的鼻孔裡全朝外噓著白濛濛的霧氣,因為下坡的關係,馬上的人也有些往前傾斜了……
在這段時間裡,項真便開始敘述他和奚嬪在亂石坡上所發生的那件韻事;他說得很詳細,幾乎涓滴不漏,他說著如何為了不致傷害對方的自尊心而佯稱自己所未曾產生的情愫,他又敘說著自己如何以與君心怡的早年定情為由而打消了奚嬪的單思念頭,未了,他再說道桌使奚嬪留下一個甜蜜而完整的印象,不至為了此事而在日後的歲月裡自怨自艾……項真坦率又誠懇的說著,他的態度,令人一看即知決不虛假,而他所講的事情裡,亦不會有捏造或改易的地方……
講完了,項真長長吁出一口氣,疲睏的道:「前前後後,全是我說的這些了,此心此意唯天可表,至於相信與否,也在於二位自己……」
沉默了一會,西門朝午才感歎的道:「好一段情……項兄,我完全相信你方纔所說,天地之間,也唯因有著像你這種至情至性的人,才會顯得那麼可愛與融洽……」
包要花也言來由衷的道:「老實說,公子爺,你的心地卻還真是善良呢,尤其是你能處處為別人著想,事事以真摯但見,嗯,不容易,確是不容易,這一回去,在君妹子面前,你該好好記上一功!」
淡淡一笑,項真道:「太客氣了,二位。」
西門朝午深沉的道:「項兄,先前你講得對,別人說你狠,其實你只是行事果斷,毫不猶豫而已,就像這件事,你不是做得很對,也決定得很對麼?」
嘿嘿一笑,包要花插口道:「若然公子爺一個搞得不好,這亂子可就大啦……」
點著頭,西門朝午頗有同感的道:「不錯,天下之大,唯有男女之情是樁最最難以理哈的事,也是樁最最麻煩之事,相悅中的男女,尤其更不能在他們的情愛裡物;在相悅中的雙方,受起來可以豁出老命,但如恨起來,同樣也能豁出老命的!」
包要花大笑道:「當家的,你成天到晚不是刀頭舐血便是鞍上打滾,再不大碗酒肉,滿袋分金;這些文縐縐的男女相悅道理,你又是在哪兒體悟出來的?」
眨眨眼,西門朝午笑道:「無他,見景生情而已。」
啐了一聲,包要花道:「狗屁的見景生情,你一定是大大的嘗試過了!」
笑哧哧的,西門朝午道「我嘗試過?哈哈哈,包兄,我擁有妾侍八九名,一二十個俏丫環也隨我選挑,另加姘頭五六個,雖然他們都算不上大字閨秀,書香門第也並非正式拜堂,明媒正娶,但一個個卻也頗解風流,深體情韻,生得麼,也還似模似樣,不說國色天香,也夠稱姿容嫣麗了,對她們,我是招之即來,呼之即去,哪個敢對我作做矯情?更有哪個敢向我耍哀使怨?媽的,我一瞪眼她們連屁也嚇得放不出,還有膽給我施展男女之間吊胃口的那一套麼?」
得意的一笑,他又道:「所以說,關於前面我方才講的道理,全是我獨自體會出來的,在我的現實生活裡,嗯,沒有那麼些邪門,和我那干姬妾,我也根本就懶得囉嗦,願意就徠,不願意,就請,至於什麼風花雪月,哀怨誹惻的調調,少來。」
包要花哼了一聲道:「你呀,真是個不懂得憐香惜玉的大老粗!」
嘿嘿一笑,西門朝午道:「粗就粗吧,你叫我硬裝成文縐縐的酸模樣,還不如拿把刀來將我宰了……」
在前面馬上的項真,這時轉過頭來,低沉的道:「別扯了,二位,前面已可看見那座小鎮甸……」
如今,他們已下了坡陵地,來在一條積雪老厚的小路上,在項真回頭招呼的時候,他們已轉過了一道山坳子,嗯,路的遠處,已可隱隱看見一些柿比相連的屋頂屋舍,那些密集的房舍,隔著他們這邊,大約還有個三五里的路程。
小路的右面是那片高聳連綿的山野,左邊,則是起伏不平的荒地衰煙,北風嚎著,有一股子冷澈心脾的寒瑟勁兒,加上週遭的茫茫雪景,更顯得天地沉鬱,灰蒼慘然了……
西門朝午與包要花兩人立時精神一振,尤其是包要花像一下子把身上的傷疲減輕了一半,他口沫橫飛的吆喝道:「乖乖,這一下子可看見個能歇歇腿伸伸腰的地方了,媽的,累慘了哪,得好生補上一補!」
項真微微一笑道:「當然,一切都得揀最好的享受享受,反正你腰裡還有十多兩銀子,算算該可以夠了……」
怪吼一聲,包要花叫:「你他媽就饒不過我,淨把算盤朝我身上打……」
項真放馬急奔,他回頭笑道:「百多兩金子我都不要,老包,你還斤斤計較於這十幾兩碎銀麼?」
一夾腿跟了上去,西門朝午也哈哈大笑:「說得是哪,包兄,別大小家氣……」
急抖韁繩隨後猛趕,包要花大吵大嚷:「你們兩個小子成心坑我,這還說我包某人小氣?可恨……」
於是,在三匹健馬的狂奔快馳中,八里路程轉眼便達,此刻,他們二縱騎進入了這座小鎮的唯一一條街道。
大雪天,氣溫寒冷得能使人的血液都凍凝了,加上一陣一陣的北風削肉似的刮著,那股子蕭煞勁可就更甭提了;這條鎮上唯一的街道燭一片冷清,街面及兩下邊的人家屋簷連個鬼影子都沒有,而到處都是厚薄不均的皚皚積雪,窗前廊緣,更重掛著一根,參差不齊的冰溜子,晶瑩透明得亮晃晃的,就好像在哪裡倒掛著一把的利刃……
呵了口熱氣包要花嘀咕道:「這座烏鎮上怎的連個毛人也沒有?冷清清的像他媽個鬼城,天氣又是這般冷法子,到那裡找住處哪?」
用力搓著握韁的手,西門朝午道:「這等天氣,誰還發了瘋往外面跑?坐在家裡圍爐取暖,再弄兩壺老酒就著花生觀賞雪景,不是比什麼都來得安逸?」
項真一路領先行去,他低沉的道:「老包,你急什麼?」
打了個哆嗦,包要花道:「不急?我他媽都要凍僵了,公子爺,我們到底往那裡去求宿呀?」
嘴巴往街角處的一幢土瓦大磚房一努,項真道:「那邊就是。」
包要花與西門朝午隨著項真指示的方向瞧去,嗯,那是幢相當高大寬宏的土瓦磚屋,看情形裡面還十分深沉,此刻那兩扇灰剝的大門正緊緊關閉著,而且,沒有招牌掛出來呀……
疑惑的看了項真一眼,包要花道:「公子爺,那是家客棧?」
項真呵了口氣,道:「要不,你以為那是個什麼地方?」
舐舐嘴唇,包要花吶吶的道:「但是,怎的沒有招牌?」
一揚眉梢子,項真簡單的道:「約模是被風刮掉了!」
西門朝午也搭腔道:「項兄,這地方,呃,你來過?」
點點頭,項真道:「昔日曾途經兩次,只是未嘗住宿而已,這地方好像叫什麼『小安埠』……」
他瞄了已在面前的那幢大磚屋一眼,又道:「記得前兩次路過這裡,還看見這家客棧掛出招牌做生意,好像叫什麼,嗯,『大福客棧』……」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37:51
第87章 狹路相逢 故舊仇
三人下了馬,包要花已迫不及待的咬著牙咧著嘴,一拐一拐的走到門前,使出吃奶的力氣,用力擂起門來。
「砰」「砰」……
「砰」「砰」……
手也敲痛了,眼也氣紅了,直等包要花滿頭大汗,嘴裡開始破口罵山門的時候,才有人蹣跚來遲的慢吞吞自裡面拔開了插閂。
但是,那人卻並沒有大大方方的將門啟開,他只是微現出一條縫來——只夠露出他半張焦黃面孔的一條門縫;這人的神色似乎有些慌張驚悸,他匆匆向包要花投注一眼,便急切而略帶結巴的道:「小店這幾天不做生意,對不住,還是請客官往前家投宿去吧……」
包要花一聽之下勃然大怒,他咆哮道:「不做生意?他奶奶的你就專揀這幾天不做生意?大雪天裡,你叫我們再往那一家去投宿?你們這座小鎮子上什麼地方還有客舍?」
那張焦黃面孔似是更加驚惶了,他忙亂的道:「小的不敢欺騙客官,開店作買賣,那有把財神爺往外推的道理?確確實實是小店有點事情發生,這幾日無暇開業,下次你老來,小的一定加意侍候,還望你老這遭包涵了……」
人家說話說得謙卑有禮,而且那模樣也確像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一般,包要花不由就消了七分火氣,他回頭向西門朝午與項真苦笑著搖頭,而項真和西門朝午也聽見那人的活了,他們也一時拿不定主意,在那裡猶豫沉吟著。
忽然,西門朝午踏前一步,他向門裡的那人道:「請問一聲,這鎮甸上還有那家客棧?」
門裡的黃臉仁兄搖搖頭,一時說溜了嘴:「沒有了,『小安埠』上只有我們『大福客棧,一家……」
這一下,包要花不禁怒火頓升,他大吼一聲,罵道:「你王八蛋,你這不是成心坑我們麼?冰天雪地裡把我們往門外推,叫我們另投客舍,你明明知道這座破鎮集裡只你一家客棧,我們又去投哪一家?我操你的二妹子,你這不開的眼的烏龜孫!」
門後的黃臉仁兄嚇得面色大變,他哆嗦著道:「各位老爺……請你們開恩……另外想想法子……小店……小店實在是無法招待,等過幾天——」
「呸」了一聲,包要花猛然用力推門,他這一推之力相當強勁,門後的黃臉漢子連話還未及說完,猝不及防之下,已被那扇突然暴啟的門板撞倒地下,跌了個四仰八叉!
「等你媽那個頭!」包要花大罵著,搖身而進,那倒地下的黃臉漢子顧不得喊痛,他掙扎著爬起攔住包要花,灰頭土臉的苦苦哀求:「請幫幫忙忙行行好……大老爺……進去不得,進去不得,小店不作生意已經好幾天,決不是存心欺騙你老……」
包要花牛眼一翻,吼道:「什麼不得了的事把你嚇成這等熊像?不管你遭了什麼事情,你自去搞你的,我們不干涉,我們只是住店付銀,到時候拍拍屁股走路;你再要鬼鬼祟祟,推三阻四,老子就先劈了你再把這座鳥店折了!」
那黃臉漢子經過包要花這一頓火辣辣的恫嚇,儘管已嚇得渾身抖索,五官齊顫,卻仍然攔著包要花不讓進,邊涕泗滂淪的喊:「大老爺……小店不能住客啊……你者萬萬進去不得……大老爺,你行行好,就委屈著另想法子吧……小店實是不做買賣了……」
包要花正想再度發聲叱罵,門外,西門朝午已走了進來,他先向房子四周打量了一遍,才冷冷的接口道:「這家客棧,哪一個是掌櫃?」
那黃臉漢子哭哭啼啼的道:「小的……便是……」
西門朝午雙目冷電也似的投射向這位不像樣子的蠟塌店主身上,那兩道尖銳的眼神,不由這位黃臉仁兄駭得哆嗦!
踏前一步,西門朝午平板的道:「掌櫃的,你這家客棧,說大不大說小可也不算大小,總共大約也有十來間客房吧?」
黃臉漢子抹著淚直點頭,卻又不明白為什麼眼前這位凶巴巴的客人忽然問起這些事情來?
西門朝午又道:「既有十來間客房,為什麼沒見你店中顧用夥計小二!難道說,上上下下的事務你一個人就全料理了?」
擰了把鼻涕,黃臉漢子可憐兮兮的道:「不瞞客官說……小店因為有點事情,這幾天不做生意,所以……所以小的才把幾個店伙遣回家去歇著了……」
哼了哼,西門朝午目若利剪,像是能直透對方心臟,就在黃臉掌櫃一激靈的當兒,他接著道:「這倒怪了,店中有事,正應該大夥兒一起下手料理才對,人多手多,辦起事來才會方便,怎的你卻偏偏相反,竟把店裡的人手全支散了呢?這,不是透著有些離譜麼?」
一番話,問得這位店主一下子窒住了,他咿咿唔唔的哼了老半天,就是沒有能說出個道理來,直窘得臉紅脖子粗又加上冷汗涔涔!
神色倏沉,西門朝午暴烈的道:「掌櫃的,你一定有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而這秘密又是傷天害理,罪大惡極的,如今你正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叫我們給撞破了,說,你是做了什麼歪事啦!」
包要花也大吼一聲,在一旁助威:「快快招來,要不,休怪老子們先廢了你再捉你送官!」
黃臉掌櫃全身一震,「撲通」一聲跪倒地下,他涕淚縱橫,呼天搭地的嚎著:「二位大老爺……老租宗……二位人王……你們就饒了我吧……我一個生意人……哪還敢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我……我全叫命苦啊……運乖啊……我身不由主……我拼了一死也不能讓你們住店……」
滿臉的疑惑加上一肚皮的惱火,包要花惡狠狠的道:「你個狗操的混帳少給老子們來這一套,若不是你做了歪事會有這麼個心虛膽怯法?操的,老子先給你拆穿了把戲再說!」
說著,包要花便待往屋裡走,那黃臉掌櫃卻突然見了鬼似的尖嚎一聲,不顧一切的撲向前去就待抱住包要花的雙腳!
冷冷一哼,包要花微微一閃已讓了過去,那掌櫃的一撲落空,頓時跌了個黃狗吃屎,他還沒有來得及出聲喊痛,西門朝午己略略俯身,「呼」的一把將他扯了起來,面對著那張又黃又焦又驚又急的憔悴臉孔,西門朝午冷酷的道:「你這狗頭聽著,如果你再不乖乖的給我守在這裡閉住你的臭嘴停止哀嚎,老子就先把你的舌頭割掉,你不信,咱們就試試!」
黃臉掌櫃一口氣喘不過來,只是一個勁的哆嗦著,抽搐著,眼淚鼻涕加上口涎,全流得把張臉都弄濕了……
眼珠子一翻,包要花道:「當家的,我這就到裡頭去探探,看看有什麼鬼名堂,這小子的形跡確是透露著幾分可疑——」
西門朝午正要回話,目光卻突然定住了,他兩眼超過包要花身前,那麼狠辣辣的瞪視向包要花身後!
吃了一驚,包要花立即轉過身來,赫!他的後面,那通往裡屋的黝黑甬道上,正有一個肥大雄壯得似頭巨象般的大塊頭站在那裡,那大塊頭非但腰粗膀闊,更挺出一個碩大無比的肚皮來,一張褚紅色的醜臉上偏生著一雙豆也似的龜眼,現在,他正瞪著那雙閃閃發光的龜眼,看得出火高三丈的狠盯著包要花與西門朝午兩人!
包要花也是吃慣了生米的角色,他一眼看見那胖大漢子的熊樣,已自怒從心中起一惡向膽邊出,但是,他正想開口罵山,卻突然又把到了嘴邊的邪詞兒嚥了回去,因為,對方的形態模樣,忽然使包要花興起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迅速在腦海中思索著,一邊仔細朝對方打量——
嘿嘿一陣冷笑出自那胖大漢子嘴裡,就像什麼人在他嗓門間掖了一把紗,又粗又啞,他大刺刺的吆喝道:「什麼人膽敢到大爺的駐腳處撒野賣潑?是他媽活得不耐煩了?你兩個狗頭也不把招子放亮一點,看看是什麼場合也竟就這般亂闖撞進來?」
西門朝午不由勃然大怒,他剛要還是以顏色,前面的包要花已猛古丁想起了對方是何人來,於是,他連忙向西門朝午揮了揮手,自己踏前了兩步,先賊嘻嘻的齜牙一笑,陰陽怪氣的道:「呵呵,我道是誰,原來卻是名揚五嶽,威震四海,跺跺腳天下亂顫的『駝山神』申四爺,久違了,真正是久違了……」
包要花一下子把對方的「萬兒」叫了出來,那胖大漢子——申老四也不禁大感意外的愣了愣,他疑惑的看著包要花,小心翼翼的道:「你是誰?怎麼知道我申老四的萬兒?」
哈哈一笑,包要花道:「俗語說得好:「人的名,樹的影』,你申四爺聲威喧赫,獨霸一方,江湖朋友提起來哪個不知?誰償曉,更何況你老兄這副尊體又迥異常人,只見一面便不能忘記,呵呵,這又有什麼奇怪之處?」
包要花言詞戲試,嬉笑怒罵兼而有之,表面上是捧,骨子裡是貶,聽起來像好話,實際上卻乃譏誚,但是,申老四明明覺出不是味道,卻又發作不得;他心存戒備,硬繃繃的道:「好說好說,朋友你高姓大名?」
包要花兩眼微翻,皮笑肉不動的道:「四爺,你可真不認識我?」
申老四更是加意小心,他陰沉沉的道:「面生得緊!」
哧哧一笑,包要花道:「我麼,就是你家祖師爺,『飛瀾江』心『孤家山』上的『兩塊板子』包要花太歲!」
猛然面色大變,申老四全身一震,他一雙龜眼圓瞪欲突,兩頰的肥肉也一起抽緊,顫生生的,他怪叫著:「什麼?你是包要花?你就是包要花?」
微微躬身,包要花道:「不敢,四年以前我們曾在『淮南大道,上打了個照面,閣下尊容深印我心,可惜的是我這副熊樣子卻不能引起閣下注意,只是,嗯,閣下的很多英雄事跡,我包某人倒知道得十分清楚呢,尤其是,『小磨嶺』與『大玄派』的一樁,閣下與項公子爺的另一樁……」
申老四抽了冷氣,雙目緊張而惶恐的,急朝四周搜視,他一邊心驚膽顫的叫著道:「姓包的,我申老四知道你和項真那小子是臭味相投的狐朋友狗友,一對狼狽為奸的熊貨,項真呢?」
包要花嘿嘿一笑,道:「不管你怎麼說,可真中巧,冤家竟全是那等的路窄哪;至於項公子爺,呃,你四爺可是懷念他了,想見見他?」
大吼一聲,申老四怪叫:「我想見他個鳥!我要吃他的肉,挫他的骨,這個狼心狗肺,手段歹毒的殺才!」
「喂,喂,喂。」包要花吼叫了起來!「你是他媽吃錯了藥還是驚破了膽?在這裡色厲內荏的雞毛喊叫?你當誰還含糊你麼?姓申的,你與項公子爺之間的一筆爛帳,老子和你結算了也罷,要是你不肯與老子一斗呢,嘿嘿,我們項大公子也就只好和你當面弄弄清楚了!」
在劇烈的震駭下,申老四雙目亂轉,他仍想逞強卻不由自主的結巴起來:「什麼……什麼?項真在這裡?……他……他竟就在……這裡?」
第88章 捨命瀝血 男兒魂
斜著眼瞄申老四那種驚惶失措的模樣,包要花又嘲弄的道:「咦?四爺,怎的才一轉眼的功夫,你就發了熊?項公子爺的威風也還真能把你嚇這等歪法?」
申老四面色紅裡透青,他在臉頰的肥肉急述顫動下,挺著那碩大的肚皮往前微微移動?兩隻眼珠子骨碌碌亂轉,意圖更仔細一點看看清楚客棧門外是否尚隱伏著別人——那嚴嚴使他膽戰心驚的一個人!
一邊,西門朝午好笑的挪揄道:「申朋友,不用看了,如果你有興趣,我和包兄就和你把舊帳結了也是一樣,雖然那是你和項兄之間的帳,而不管內容如何,我們兩個也可以結合著頂一頂!」
抹了一把冷汗,申老四惡狠狠的盯了西門朝午一眼,心虛的咆哮:「你,你他媽的又是誰?吃飽了飯也來淌這趟混水?媽的,你當我姓申的還含糊你這痦貨麼?真是笑話!」
懶洋洋的看著申老四,西門朝午道:「如此說來,難道我西門朝午也還含糊你這豬頭三不成?」
真是人的名兒,樹的影兒,西門朝午的聲威,果然早已傳揚四海了,申老四聞言道下,不禁又是大大的一驚,他
哧哧一笑,西門朝午道:「在這等節骨眼上,朋友,我還忍心要你的狗熊?」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6-25 09:40 編輯 》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39:58
吞了口唾液,申老四吶吶的道:「西門當家,呃,你我無怨無仇,又何苦非要結下這段樑子?今日於此,姓申的實有要事待理,請當家的抬抬手,錯開此次,姓申的必然銘司在心,找個時候,姓申的會專程前往寶山答謝……」
西門朝午心中暗笑,這胖子的轉烴可真夠快哪,方纔還是那等氣勢凌人,強橫囂張,而就這一會,竟然就洩了氣啦,軟語相求,委屈討好,前後判若兩人,像這種見風轉舵,前倨後恭的形態,可還的確不容易扮,那需要很厚的臉皮才行呢……
笑笑,西門朝午單刀直入的道:「朋友,你可是因為我乃西門朝午的原故,才如此退讓求全的麼?」
申老四表面看去魯憨,其實卻精得帶油,心竅之多,反應之快,卻還真非尋常人物可以比擬的,他先堆起一臉餡笑,道:「請當家的恕過申某人方才出言無狀之過,所謂不知者不罪,當家的不亮萬兒,申某人實豐不曉得「千騎盟」的瓢把子就是閣下,否則,再怎麼斗膽,申某人也不敢老虎嘴上捋鬚呀……呵呵。」
尖笑一聲,包要花搭腔道:「申大壯,你他媽的是揀軟的吃,遇硬的拍啊,你著人家西門當家名頭響,聲威張,馬上就裝了歪種,對我姓包的卻一個勁的大呼小叫!惡言辱罵,怎麼著,你當我包要花一個人就料理不了你?」
申老四望著西門朝午,扮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道:「你看看,當家的,我這裡一直讓著,他那廂,一逼再逼,這不是要騎到人家頭上撤尿來了?」
包要花怒罵道:「狗操的申胖子,你算瞎了眼,叫漿糊迷住心啦,他媽討近乎討到西門當家身上去了?你以為等會他就饒過你了?你以為大不了,只和我一個人挑挑罷了?呵呵,申四爺,你卻做的好夢呀!」
一齜黃板大牙,包要花又喝喝道:「當家的,你一旁掠陣,別看我包要花受了傷,掛了彩,照舊可以將這老小子活拆八塊!」
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申老四目光微轉,朝他身邊的一間房門口急快投去一瞥,層疊的下頷一緊,他忙道:「慢來,姓包的!」
踏前兩步,包要花吼道:「申老四,你不要光打雷不下雨,擺出的架勢似模似樣,叱呼的聲調高得震瓦,真到要較量較量的了,你竟裝孫子?」
用肥厚的手背一抹汗水——這冷的天氣裡,他卻恁多的汗呢——申老四先用一種軟兮兮的目光瞧了瞧西門朝午,然後道:「所謂橋歸橋,路歸路,一馬斗一馬,誰的債,誰來討,誰有仇,誰有仇,誰來結,姓包的,我與你一不相識,二未架樑,根本風馬牛各不相干,你走你的陽關道,我呢,我過我的獨木橋,我也沒犯著你,你何苦咄咄逼人,非要與我流血拚命不可?再說,你與『十臂君子』成一對,我只是單單一個,雙源難抵四手,好漢頂不得人多,就算你們二位擺平了我,又有什麼意思?更有什麼光彩?」
包要花大怒道:「你他媽少來這套花巧,這個道理你既然懂,我問你,昔日你們搗了項公子爺的家,又是去了多人啊!只有你一個麼?狗操的你們去了好幾十,那個節骨眼上,你怎麼沒有想到這並不是件光彩的事!」
臉紅脖子粗的,申老四張口結舌的道:「那……那時……呃……」
搖搖頭,西門朝竿冷然道:「申朋友,方才承你看得起,一再給我好顏色看,一再給我講好話聽,我十分感激——」
頓了頓,他又道:「這樣吧,雖然你並非與我有仇,但是,你和項兄結凶就等於我結了怨是一樣,刎頸之交,理當同甘共苦,生死之好,福禍自須偕承,這卻不用分出彼此,申朋友,既然你怕我與包兄同時取你,這也簡單,我們便來個君子協定,以一對一,單挑獨打,我西門朝午接下你了!」
神色大變,申老四汗水雨下,他驚慌的叫道:「喂,當家的,你……你多少也得留點情面哪,我與閣下素無怨隙,怎的一開口就要動武?當家的,我對你可是尊仰得很啊……」
呸了一聲,包要花道:「你看看你那副沒有出息的樣子!尊仰得很,這句話就能解決問題?媽的,你認了吧,項公子爺的梁子,就由我們了斷啦!」
西門朝午微側身,恭敬的道:「申朋友,你準備了,我讓你先出手!」
又是緊張,又是震駭,申老四的一顆心全慌得跳不動了,他知道,以西門朝午的赫赫聲威與凌厲技藝來說,自己就是再加上一個也恐怕不是人家對手,何況,旁邊還另有一個虎視眈眈的,幾乎同樣難惹難纏的包要花呢?這場爭鬥如果一起,他這條老命也就注定完蛋大吉了,兩頰的肥肉因為驚驚過度又在一個勁的抖動不停,他雙手亂搖,大叫道:「姓西門的,你不要持技欺人,我與你無怨無仇,三竿子打仗不著邊,你,你他媽強要他人出頭也不是這麼出法……」
西門朝午還沒有回話,甬道盡頭——也就是申老四背後的一扇便門,忽然在「卡啦」輕響之下,已悄然啟開,寒風夾著雪花呼嘯著捲進屋裡,空氣中頓時湧起一片又冷又硬的回漩,申老四在機激激一抖之下,剛想轉頭探視,他的背後,一個冷漠得和凍冰一樣的聲音已淡淡傳來:「西門當家與你無怨無仇,申老四,我們總有吧!」
目光還沒有接觸到那說話的人身上,申老四已宛如僵了一樣驀然呆住,是的,那種語氣、口音、韻味,他可以說是太熟太熟了,熟穗每令他在惡夢中驚醒,在白日裡恍惚,在酷暑下冒冷汗,在嚴冬裡心如焚,那像一根鎖鏈扣住他的魂魄,像一條影子,時時刻刻跟隨左右……
硬起頭皮,壯著膽子,申老四咬著牙,頸怯怯的將目光投注過去,立刻,他又觸了電般機激激一哆嗦,不錯,正是他日驚夜夢的那個索魂者——項真!
項真已把門兒掩好,現在,他正閒閒的靠在門上,似笑非笑的端詳著那見了他似見了毒蛇一般的申老四。平靜的,項真道:「人生何處不相逢,嗯?」
又打了個哆嗦,申老四的一張臉泛了白,他只覺得頭暈目眩,心臟抽搐,在冷汗涔涔裡,嘴巴發乾發苦,連舌頭也轉不靈光了。
呵了口熱氣,項真又道:「老實說,我並沒有存心找你,申老四,從那次你和「玉魔子」賈取欣領著一幫人暗算過我之後,因為從那時起直到現在,我整日便與殺戈脫不了線,東西奔命,天下飄零,自己也轉得混飩飩的了,但是,卻真湊巧,我不找你,你卻自己送上門來,這,該怎麼解釋呢?『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麼?爺是『善惡有報,只爭遲早』?還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反正,隨便揀那一條,都可以用在眼前這件事上,你說,這不正是天意麼?」
古怪的一笑,他又接著道:「而既是天意,我們又怎可違背,順天者昌啊!」
這時——
包要花忽道:「公子爺,你從後面進來可發現什麼岔眼的事?」
搖搖頭,項真道:「一片平靜。」
賊嘻嘻的一笑,包要花道:「你來得正好,申胖子剛才還以為你不在這裡,一口咬定我們無權剝他,用語扣我們,說我們與他無怨無仇,純是故意找他麻煩呢……」
一拍手,他又道:「姓申的,這一下正主兒來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你們二人對面,好生解決了吧!」
有些疲乏的揉揉的面頰,項真道:「我無需以他人之力來了斷你我怨仇,申老四,我完全自己來料理,現在,你出個主意吧,怎麼個解決法?」
臉上的肥肉在一下一下有節奏的抽搐著,兩側的太陽穴也在「突」「突」跳動,申老四的全身竟在仰止不住的抖索,黃豆大的汗珠子滾滾而落,他瞪著一雙綠豆龜眼,而眼中的光芒卻也那麼淒黯晦澀了……
無動於衷的看看他,項真又道:「不要拖延,申老四,我們的時間並不寬裕,你有什麼高見盡可提出,我決對按照你的法子來了結我們之間的那筆舊帳!」
驀然打了個寒慄,申老四竟放聲大哭起來,他一面涕泗滂淪,一邊嚎著嗓子叫:「姓項的……你他媽好狠啊,你,你……你不是在找我報仇,你是在落石下井……打落水狗啊……你明明知道我們已經走投無路,求助無門,你還這般的趕盡殺絕,乘人之危……」
申老四的這一著,卻大大出了項真等人的意外,牛高馬大,凶神惡煞似的一個江湖莽漢,竟突然號淘大哭,喊起冤苦來,這個場面卻實在又是難看,又是尷尬,而且,申老四這一哭一叫,無形中已把剛才凝聚起來的血腥氣息給沖淡了很多,再怎麼說,大家也全是武林中有頭有臉,鐵錚錚的漢子,你叫他們在一個大男人痛哭流涕的時間,下辣手予以格殺,卻是誰也做不出來的呢……
愣了一愣,包要花怪叫道:「咦,咦,這算他媽的哪一門子道法,還沒有沾著你那一身肥油,你竟就先喊起天來,我操的,你還算個男人麼?就是你心裡含糊,也不能歪到這步田地呀,天爺……」
搖搖頭,西門朝午也迷惑的道:「我看,這老小子已經不大正常了,恐怕有點瘋癲……」
那邊——
項真皺眉,冷硬的道:「不要哭,申老四。」
而申老四不知是真的傷了心還是破了膽,依舊一個勁的在那裡鼻涕一把,淚一把,哀哀嚎叫,哭得像要斷了氣似的,那模樣,好不叫人窩囊!
驀然暴叱一聲,項真怒道:「不要哭!」
這一聲叱喝,有如旱天焦雷,震得屋瓦簌簌,樑柱顫顫,在屋頂積灰的紛紛飄灑中,非但申老四嚇得噎聲止淚,連那傻在一邊,縮頭縮腦的黃臉店掌櫃,也幾乎驚出尿來!
項真面如秋霜,毫無感情的道:「我問你,申老四,第一,方纔你說『我們』,這裡除了你,可還有別人?」
淚汪汪的點頭,申老四仍在唔咽。
項真冷冷的道:「誰?」
擰了把鼻涕,申老四帶著笑腔道:「是……是賈取欣賈公子……」
那邊,包要花呵呵大笑道:「好哇,這一下可真叫一網打盡啦……」
揮揮手,項真點點頭,又道:「第二,我要問你,什麼事令你如此傷感?我們報仇了帳,為何又扯到什麼落石大並,趕盡殺絕這上面去!」
抹去一把眼淚,申老四抽噎著道:「好!我便說出來吧……」
又酸酸鼻子,他可憐兮兮的頂著一副熊樣子道:「約模半個月以前,我和賈公子兩人為一個姓張的舊友管了一件閒事,那件事,是那位姓張的舊友發了一票暗鏢托運到襄陽去,那票暗鏢是由「上宛」城「一心鏢局」承保的,結果,那票鏢貨還沒走出,「上宛」二十里,就叫「雙義幫」伏下的人馬給洗動了……」
冷冷一哼,項真道:「雙義幫……」
沮喪的,申老四接著道:「我們那位張姓舊友也是個老江湖,卻已退隱洗手多年,現在正經營著糧行生意,他運氣好,生意很發達,在他未曾退出江湖之前,我們原是至交好友,賈公子也是由我引見才認識的……」
項真不奈的道:「申老四,你簡單扼要的講,不要多說廢話!」
慌忙點頭,申老四續道:「那標鏢貨,是老張的大半輩子積蓄,是值紋銀三萬兩之譜,被『雙義幫,奪去了,他又如何肯自善甘罷休!但『一心鏢局』雖說也是家頗有名氣而勢力雄厚的鏢局子,但和『雙義幫,討過公道,接過傢伙了,『一心鏢局』雖說也是家頗有名氣而勢力雄厚的鏢局子,但和『雙義幫』干了兩場卻具落下風,整個局子裡,自總鏢頭以下一十七名鏢師,連死帶傷的就有十四個!連他們總鏢頭,『蛇梭雙飛,侯淳也掛重彩,如此一來,『一心鏢局』根本就和癱瘓了沒有兩樣,絲毫不能發揮作用,叫他們賠吧,只怕他鏢局子上上下下的夥計連賣了老婆孩子都不夠……」
淡淡的,項真道:「因此,這位姓張的朋友就找上了你們!」
申老四傷心的道:「可不是……我自持與『雙義幫』的幫主『二目艉士』單殉還多少有點見面交情,料想他也不會太使我難堪,便滿口答應下來,和賈公子兩個勿勿趕到『雙義幫』『二郎山』的總壇,唉,哪裡知道,這一去卻出了大紕漏……」
項真道:「說下去!」
申老四接著道:「我們剛剛到達他那『聚義廳』的門口,單殉已在廳前相候,他像是早就知道了我們的心意,一上來就先翻下了臉,斬釘截鐵的幾句話就把事情說絕說僵了,根本連給我們開口的機會都沒有,就更別說回轉的餘地了,我做夢也想不到這王八蛋竟然無情無義,可惡可恨重疊這等地步,人要臉,樹要皮,當時我一口氣嚥不下,馬上就和他翻臉,翻了臉,便打了起來,一場激戰之下,『雙義幫』傷了三名高手,姓單的也掛了皮肉彩,我僥倖無損,賈公子,唉,卻又傷了內腑,他本來不致於糟到此等地步的,全是因為你昔日給他那幾下子的拜賜……」
沉思著,項真緩緩的道:「『玉魔子』貿取欣功力精湛卓絕,尤其那一手『反七劍法』更是登堂入室,已成大端,如果他沒有舊傷纏身『三目娓士』單殉將不會是他敵手……」
連連點頭,申老四傷感的道:「可不是麼,但,你給他的那幾掌實在太重了,養了多日尚未痊癒,而就在尚未痊癒的當兒,卻又陪著我直闖『雙義幫』總壇,在敵眾我寡的情形下,他哪裡還會佔了便宜?他的身子叫你震成內傷,才只恢復了六七成,卻又在『雙義幫』裡挨了兩記重手,雖然那傷了他的老小子已經被他一劍通穿了,他也險險乎把一條命賣在當場,還是我背著他衝出重圍,落荒而逃的……」
平靜的,項真又道:「說下去。」
申老四抽抽鼻子,再接著道:「後來,我們衝出重圍之後,便一路往北跑,事實上,除了往北跑,也沒有別的路走了,『雙義幫』的人馬已傾巢出動,對卡了每一條可走到其他地方的道路,尤其是往『滇南』與『銀帶莊』的路線上,『雙義幫』更是偵騎遍佈,監哨森嚴,我只有一個人,還背著個半死的,你說說,除了朝北邊來,我還有什麼法子?唉,真是哭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
項真頷首道:「北邊地大人衡,江湖環境單純,正適於追殺逃敵,而『雙義幫』更怕你們逃向『滇南』或『銀帶莊』求助,那麼,他們麻煩了……」
申老四道:「對,一點不錯,我背著賈公子,冒著風,頂著雪,夜行曉宿,躲躲藏藏,吃盡了昔頭,才好不容易逃到這『小安埠』,到了這裡,我實在吃不消了,十幾天來,不但受夠了飢寒交迫之苦,更嘗遍了人情冷暖之味,而賈公子這一路顛波折磨,病情更是越發嚴重,發高燒,抽筋,吐血,一張俏臉全像捏的了,好慘,『雙義幫』的追騎卻毫不放鬆,日夜緊迫於後,更拉長了線,放寬了面來撲殺我們,好像非卻置我們死地才甘心……」
微微一笑,項真道:「當然,這不足為奇,你們直闖『雙義幫』總壇討鏢傷人,更給他們的幫主掛了紅彩,這種怨氣,他們一樣嚥不下,而賈取欣尤其頗有來頭,後台硬挺,他們更不願你們活著逃出去搬來幫手大興干戈,這種種因果一湊合,『雙義幫』自是不欲你們生還了……」
哭喪著臉,申老四又沙著嗓子道:「我們是前天晚上來到這裡的,『小安埠』上只這一家客棧,又不敢強租民房以免露出破綻,百般無奈之下,我才只好選擇了這個法子……我脅迫店主將夥計們放假向去,把客棧裡唯一的兩個客人攆走,又將店招牌摘了下來,向外頭偽稱有事暫停生意,然後,我怕店主乘隙告官或是張揚出去,便只好又將他一個十多歲的獨生女拘禁房中做為人質,我所以如此做法,完全是擔心『雙義幫』的追騎抵達時,會找到我們,這樣一來,雖然仍不一定可靠,卻多少完全些了……」
哧哧怪笑,包要花道:「奶奶的,難怪我們要住店的時候這掌櫃的抵死都不肯答允,而且嚇得不像個人樣子……」
西門朝午笑道:「假如你的獨生女兒性命操在人家手裡,而那人又真能做出辣手摧花的事,包兄,恐怕你也鎮定不到那裡去!」
這時——
項真卻已無心閒聊了,他在沉思著,考慮著,眼著這件事,該要怎麼辦呢?不錯,申老四與那賈取欣全是自己的仇家,而那跟隨自己多年的老周嬸更把一條命賣在他們手中,自己那個家——雖然簡陋,卻異常溫馨甜蜜的家——也被他們燒燬了,以外,君心怡和自己也曾受傷,把這些宿怨血恨一樁樁的加起來,已足夠取他們的性命了,但是,他們如今的境遇卻又這般淒慘,一個身負重傷,一個惶惶如喪家犬,敵蹤密佈,血刃緊隨,確已到了山竄水盡,走投無路的地步了,在這種悲涼的情形下,自己若想報復他們,更是簡單爽脆,有如刀斬俎肉!不過,假如這樣做,未免就失去磊落氣度與豪士風範了,一個真正的江湖強者是不應該這樣做的,這,不錯是有些乘人於危,落石下井的味道了,但是,如果就此將那些血債一筆勾銷,則又大也顯得輕淡委屈,大也不能心心頭之恨,而殺又不行——有損武士道德,另外,何嘗又沒有三分憐憫在內?——要怎麼辦才公平,才適當呢?老實說,卻確是教人難以定奪啊……
好一陣子——
項真終於下了決定,他冷森森的注視著面前那又是淒惶,又是瑟縮,又是驚懼,又是無告的申老四,語聲堅硬的道:「申老四,你和賈取欣落得這般慘狀,委實令人同情,現在,我若斬殺你們,未免有失忠怒之道——」
申老四喜出望外,他抖著嗓子叫:「項真,你,你是說,你放過我們了?」
冷冷一灑,項真道:「聽我把話講完——但是,假如我就此收手,把那些血債輕輕抹煞,這不是太也虧待了我,便宜了你們麼?」
一揮手阻住了申老四驚惶的意圖聲辯,項真又道:、而我,自來是恩怨分明,毫不苟且的,我不願欺凌別人,同樣更不願虧待自己,我不能就此橫下心來宰殺你們,也不能將前仇宿恨一筆勾銷,那麼,應該怎麼辦呢?」
申老四哭著嗓子叫:「項真,你是江湖上的頂尖人物……你總得講點道理……」
點點頭,項真道:「當然,我是一定會講道理的……」
把一雙眼緩緩閉上,片刻後又霍然睜開,項真雙目中光彩如電也似投注在申老四臉上,他斷然道:「我有一個解決此事的方法,申老四,我不願在此時此地此境宰殺你們,但我亦不全全恕過你們,現在,你和賈取欣兩人,十分良削一隻耳朵下來,算是還我的債。」
申老四聞言之下,不但沒有悲債哀傷的表情,反而立時定下心來,神色上,竟然已有些歡欣釋然了,因為申老四曉得,以自己和貿取欣兩人與項真所結的仇恨衡量來說,按項真的作風及心性,早已夠得上連死兩次都有些便宜,如今項真卻只要他們各人的一隻耳朵,這種重懲讓別人看來或者已經相當嚴重,但以項真的一貫對敵的作風比較,在相同事件的例子上,已算太輕太輕了……
緩緩的,項真道:「這個方式,申者四,你甘心麼?」
連連點頭,申老四感激零涕的一疊聲道:「甘心,甘心,實在甘心……」
項真平淡的道:「我還算講道理吧?」
申老四一邊抹著淚痕,邊忙道:「講道理,講道理,太講道理了……」
深沉一笑,項真道:「我想,你也該明白,這在我來說,是委屈又委屈了……」
申老四感動的道:「是,是的,我知道,項真,多謝你如此寬宏大量,仁心仁德,對我們哥倆這般厚待……想不到在山窮水盡的絕地裡,能善視我們的,這還是我們以前的敵人……項真,再謝謝你,我,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淡淡的,項真道:「罷了!」
那邊,包要花與西門朝午也全愣了愣,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狠酷歹毒,冷面冰心有「大煞手」之稱的項真,竟會如此平淡輕鬆的放過他的仇人,項真昔往至今的一貫作風,他們是太瞭解了,這能說不是一個意外麼?雖然,這「意外」裡仍包含著血腥……
微俯下腰,申老四「霍」的一聲自鞋筒裡拔出一柄雪亮鋒利的匕首來,他右手握柄,左手指尖輕捏刃尖,高抬過頭,一張胖臉異常嚴肅的道:「項真,我申老四償債了。」
項真徐緩的道:「得罪了。」
申老四猛一咬牙,左手倏然抓著右耳往外一扯,匕首的光芒猝閃,「嚓」的一聲,他的右邊耳朵已血淋淋的齊根削下,失耳的痛苦,使他渾身不可仰止的哆嗦,面上五官也剎時縮成一團,他雙目圓睜,手一拋,「啪」聲輕響,那只血肉模糊的耳朵,也顫生生的丟到項真腳前。
抖著嗓子,申老四道:「請明驗……」
點點頭,項真道:「很好。」
退了一步,申老四忽然慷慨悲壯的道:「項真,賈取欣賈公子重傷在身,孱弱虛頹,只怕受不了割耳之痛,他那一耳之罰,便也由我申老四頂了!」
一怔之下,項真忙道:「且慢——」
那個「慢」字尚在項真舌尖上跳躍,申老四已慘然一笑,匕首突翻,又是「嚓」的一聲,他那僅存的一隻左耳,亦已飛落地下!
這時,申老四已經痛得冷汗淋漓,突目切齒,連臉上的肥肉也在急速抽搐,猩紅的鮮血瞬息間便已沿著兩邊淌,染赤了他的胖臉,更一滴滴的灑流到他皺亂污穢的衣衫上,連他握著匕首的手,也是那麼抖索得幾乎抓不牢了……
卓立不動,項真冷然道:「姓申的,你這算怎麼回事,我並沒有答應你賈取欣的那一隻耳朵可以由你頂替割下!」
強撐著站在那裡,申老四抖生生的懇求著道:「項真……賈取欣已經傷病極重,只剩下一口氣了,你又何必非要他那一隻耳朵不可?我……我與賈取欣交情深篤,難道說,就不可代他交上一隻耳朵償債麼?姑莫論賈取欣昔日與你所結之仇,也是因為他幫助我的原故才種下的禍源,就算我替他割下的耳朵也不是假的呀,項真,生死之好該有捨命之義,何況,我那只耳朵也是肉聳聳的一隻真耳朵啊!」
注視著申老四,項真徐徐道:「申老四,你和姓賈的真有這種過命的交情?」
哭喪著臉,申老四慘切切的道:「一點也不假……如果不是我連累了他,今天賈取欣仍然是春風得意,做他的逍遙公子……全為了我,第一次被你傷了,而傷還未好,第二遭又在『雙義幫』裡栽了觔斗,更被我拖累得亡命此地,惶驚終日,落到眼前這種形銷骨瘁,纏綿病榻的窮途末路……這都是我害了他……項真,你想想,若是我們沒有深厚的交情,他豈會如此割命幫我?人家已經仁盡義至……而我,我為他捨掉一隻耳朵,又,又算得了什麼呢?」
在那邊一直注意看情況演變的包要花與西門朝午也皆禁不住動容了,尤其是西門朝午,更掃除了心裡對申老四的憎厭及卑視,轉而有些贊起他來!
低沉的,西門朝午道:「包兄,看不出這姓申的老小子還真講義氣……」
頗有同志的點點頭,包要花道:「不錯……而他那兩隻耳朵一掉,反而把原先的野氣去了三分,你聽聽,說起話來竟也文雅得多啦……」
西門朝午悄聲道:「如今他哪裡還有膽子發熊?……對了,包兄你琢磨看看,項兄會不會就此放那姓賈的一馬?」
略一沉吟,包要花猶豫的道:「難說:公子爺最恨什麼事人家越俎代庖,自作聰明,他橫起心來的時候是誰也看不出的,表面上溫吞平常,往往猛一下子就翻了臉……」
西門朝午卻胸有成竹的道:「不過,依我看,項兄是會饒了那賈取欣的……」
眉毛一吊,包要花道:「何以見得?」
笑了笑,西門朝午道:「很簡單,『義』字一個,項兄生平最崇尚忠義之人,而那申老四,眼前就正像是這樣的了……」
包要花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甬道的那頭——項真已在一番閉目思忖下緩緩睜眼,然而,雙目中的神彩卻是柔和的,善意的,澄澈的,更帶著那麼一絲兒笑意……
就像一個囚犯在等待著審案者的宣判一樣,申老四直挺挺一抖索的站在那裡,滿臉滿腮是血,滿襟滿肩也是血,天氣很冷,縱然在室內的也能凍得人打哆嗦,流在申老四身上的血跡,就這一會已然半凝了,半凝成一條條,一塊塊,一灘灘紅紫色粘粘的血漿,看上去淒怖面而悲槍,兩隻耳朵,便那麼干皺皺的,污黝黝的丟棄在地下,屋裡的光線又黯,在這副哀的情景裡,申老四那肥壯得可笑的軀體也失去了他原有的詼諧感,更變得那麼孤單落寞與無助了……
看著申老四,項真道:「好吧,申老四,便容你代那賈取欣受過……」
喜出望外的踏前一步,申老四又是感激,又是悲楚的道:「多謝……項真,多謝了……」
微微仰頭,項真又淡淡的道:「而且,我還助你殲滅『雙義幫』來犯之敵——假如他們真敢來犯的話!記住,申老四,是殲滅,而非抵擋!」
渾身一震,申老四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聽覺了,他傻子一樣呆在那裡,好久,才迷惘的,疑惑的,結結巴巴的圓睜著那雙龜眼道:「項真……呃……你,你說什麼?你可是在告訴我……要幫助我們脫過此劫麼?」
項真平靜的道:「不是脫過此劫,而是破除此劫,申老四,你需明白,逃跑不是解決艱困的最佳方法,那除非在萬不得已之下才用,解決艱困的最佳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攻擊,攻擊,再攻擊!」
簡直被感動得要跪下去親吻項真的腳面了,申老四熱淚盈眶,情緒激盪,語不成聲的道:「項真……你真是個君子……真是個英雄……我連做夢都沒有想到你竟是這樣一位至情至善的好人……」
忽然,他又淚汪汪的問:「但是,項真,你為什麼會幫我?莫非是……是你可憐我們!」
搖搖頭,項真深沉的道:「不是,江湖草莽,命雖然賤,卻永遠不要人家的憐憫,你,與我,全是一樣!」
忘了失耳的傷痛,忘了身上的寒冷,更忘了自己的處境,申老四臉上的血與淚已溶成一團,但他卻沒有去擦,以有想到去擦,眼瞳中的神色是那麼錯雜,又那般迷濛,他他吶吶的道:「那麼……是什麼其他的原因呢?」
呵了口熱氣,在紅凍的雙手上,項真友善的看著他,以一種老朋友講話的聲調道:「很明顯,申老四,只為了一個『義字』;我生平最看得起的,就是重義尚信之輩,而我從來不曾發現,也未曾想到,你卻正是這一種人,我看得起你,申老四,僅此一端而已!」
突然啊啊痛哭失聲,申老四像個孩子般嚎著道:「我真混帳,真糊塗啊……把君子認做小人,將義士視同仇敵……項真,我對你瞭解得太晚了……太遲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41:34
第89章 狠挫舊仇 強豪膽
一拐一拐地,包要花走上前來,他拍了拍申老四的肩頭,挫著那口黃板大牙道:「甭嚎啦,申胖子,收收淚吧,留點精神起來好準備對付『雙義幫』那些邪龜孫,再說,我們也夠累夠乏了,得歇上一歇!」
抹著淚,申老四嗚咽著道:「包老哥,你不知道,我心裡難過……我慚愧啊……我慚愧啊……我實在太對不住項……項兄了……直到現在,我才算真個明白了什麼叫『以德報怨』四個字……」
笑了笑,項真道:「言重了,其實,申老四,我還沒那麼深的涵養,更談不上對你們是『以德報怨』,你看,我不是仍舊取了你的兩隻耳朵做抵償麼?」
擰了把鼻涕,申老四感激的道:「項兄萬莫如此客謙……以你我所結的怨,豈是一雙耳朵便能抵消的?只怕要用兩條命去頂也頂不滿啊……我哥倆又落得這般山窮水盡的地步,換了個人,還不早就棒打落水狗了,但項兄你非但未曾乘我哥倆之危,更饒過我們兩條性命,又竟慨然允諾幫助我們解此大難,項兄啊,甭說我們對你素來有虧無益,便是一些無怨無仇的老朋友,只怕他們也不肯冒險幫這個忙啊……『疾風如草勁,患難現親朋』,如今,可就是這兩句話了……」
走了近來,項真道:「罷了,申老四,不用再客氣啦,你的左右耳傷需要立時上藥包札,以免沾了穢物引起其他毛病,老包,麻煩你了……」
包要花吁了口道:「我曉得,你又要朝我身上派主意了!」
想了想,項真又道:「還有,你跟著去探探賈取欣的傷情,看看該如何醫治?需要些什麼藥?馬上叫那店掌櫃到藥鋪去抓,辦完了這些事,我們三個身上的這些零碎也得拾綴一下,說真的,我早就痛得有些挺不住了。」
包要花哼哼著,嘀咕道:「現在你才挺不住?我在老久以前就要躺將下去了……」
轉向申老四,項真又道:「申老四,煩你帶引包要花到你與賈取欣的房中,為你們二位上藥治傷,還有,那店掌櫃的獨生女兒你馬上給人家放出來,不要再折磨她父女倆了,這並不高明,知道嗎?」
申老四唯唯諾諾,一個勁的點著頭答應,項真催促他與包要花進房去了,他又叫過那瑟縮一偶,嚇得面青唇白的店掌櫃,和善的道:「掌櫃的,現在全沒事了,你的女兒那個大塊頭會馬上為你放出去,如今我們全在你店裡暫歇著,當然,一切費用照算之外我們還會加賞頭,你用不著怕,我包管不會傷你毫髮,你立時去給我們燒水弄飯,並另開一間較大上房出來——」
說著,項真探手入懷,取出一錠重有五兩的小金元寶來,一把塞進那如皇恩大赦般的黃臉掌櫃手裡,又道:「這是五兩金子,先拿著作我們的膳宿之用,等一下,可能還得麻煩你出去買點藥材——」
雖然不是江湖中人,但也看多聽多了江湖中事,這位黃臉掌櫃從側旁觀察,已經大略看出一個梗概來,那兩個挾持他女兒的凶神,與後來的這三個人似有舊仇,又恰巧在這陋店狹路相逢,那先來兩個中的磊億頭不是後至三個人的對手,被逼著自行削去雙耳,後來的三個人便饒了他,如今已盡釋前怨,結成朋友,後來的三個人還為先來的這兩個人看病治傷,而且,他們好像更聯成一致,準備合起來再對付另外的什麼的江湖幫會中的人……現在,他看得出項真頗似這些人中的為首者,而項真非但仗義釋放了他被囚的女兒,又付給他超過現價多多的費用,更對他如此和顏悅色,此際項真吩咐他做事,店掌櫃的休說滿懷感激,一心情願,就算叫他跳火坑,只怕他也會高高興興的往裡跳呢……
連聲答應著,店掌櫃誠惶誠恐的道:「是,是,小的全省得,你老放心便了……」
點點頭,項真笑道:「好了,你先去忙吧——」
店掌櫃剛剛走出去幾步,項真又叫住了他,望著他那張迷惘的黃臉,項真低沉的道:「外面還有三匹馬,掌櫃的,請你多加照料,入廄餵食,另外,在我們離開之前,你最好不要掛起招牌做生意——我恐怕會有點小麻煩會發生,當然,在這段期間,你所有的損失,我們會加倍賠償!」
呵著腰,店掌櫃忙道:「便如你老交待,小的全照著辦……」
揮揮手,項真疲乏的打了個哈欠,這時,靜立一側良久的西門朝午才徐步踱了過來,他笑吟吟的道:「項兄,方纔這件事,你處置得完善極了,真個仁義兼顧,面面俱到,又周全,又乾脆,如果我這『千騎盟』交給你來帶,一定比我領著他們更有規律,更有成效多了!」
項真搖頭道:「當家的休要高抬了我,這點小小手段又算得了什麼?而斷私怨與率眾人又自截然不同,完全是兩回事,如若我去帶你的『千騎盟』,當家的,不給你搞得烏煙瘴氣,亂七八糟才怪……」
哈哈大笑,西門朝午道:「幾曾何時,我們的『大煞手』還是這等謙懷若谷的啊,哈哈哈……」
拱拱手,項真道:「客氣了。」
闃這家客棧的前廳與甬道之間,他們隨意閃聊的片刻,店掌櫃的已匆匆過來請他們到收拾好的房間休歇,跟在店掌櫃後面的,還有一個二八年華的布衣裙釵,這個少女生得瘦瘦伶伶的,卻還白淨,眉宇之間,依稀有店掌櫃的神韻生像,嗯,這便是那位曾被申老四囚禁過的店主獨女了,她如今顯得有些憔悴與疲累,還有驚恐未消的餘悸,店掌櫃叫他女兒叩謝過項真與西門朝午之後,父女兩人,又急著另行張羅菜飯去了。」
進入那間拾奪得十分整齊的寬敞上房中,合著衣,項真便小心翼翼不使身上傷口觸動著躺到床上,他長長吁了口氣,沙著嗓子道:「當家的,我先小睡片刻,等下你別忘了叫醒我……」
坐在桌前,西門朝午笑道:「就憑你那種機靈法,還用得著人叫呀?只怕有個風吹草動也便吵醒你了……」
懶洋洋的,項真道:「如今不敢說了,我實在夠困夠乏,而這一身大小創傷,也拖累得我像散了骨頭樣……」
點點頭,西門朝午道:「你睡吧,我在這裡靜坐一陣,有事我會叫醒你的。」
徐徐閉上眼,項真輕輕的道:「當家的,記得我們等會要一同換藥扎傷,只怕今晚就會有事!」
西門朝午道:「好的,項兄,你可知道『雙義幫』有些什麼好手能人?」
項真躺在床上,話聲有些朦朧了:「沒有什麼不得了的人物……但我也並不輕視他們,閻王好對,小鬼難纏……」
無聲的一笑,西門朝午不再說話,他取下他隱於長袍內的「鐵魔臂」來擱在桌上,找了一塊舊布,開始靜靜的,仔細的擦拭起來……
夜,深沉。
「小安埠」只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小小鎮集,沒有多少人家,而偏僻地方的民風民情又是淳樸而敦厚的,他們習慣著亙古以來的傳統生活方式——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何況,現在又正是瑞雪紛飛,大地冰凍的嚴冬季節,沒有活可干,大家也就休憩得更早了,這個時候,「小安埠」上是一片寂靜黝黯,家家戶戶緊閉門窗,街道上,連條野狗的影子全沒有,寒風吹刮著,呼嘯過那些人家殘舊的屋頂,雪花繽紛,似鵝毛般綿綿息息的片片飄落,在那看上去又是美麗,又是淒涼的雪影中,只有「小安埠」前街後尾的兩盞昏黃風燈,還在風雪裡孤伶伶,悲切切的搖啊搖的……
沒有懸掛招牌的「大福客棧」裡。
項真、包要花、西門朝午三個人全已顯得精神奕奕,容光煥發的閒坐在前廳裡低聲談著話,在不妨礙傷處的情形下,他們都已仔細而謹慎的洗了個痛快熱水澡——或者說擦了個熱水澡更為恰當,三個人身上的創痕全已重新上藥又緊密包紮妥當,然後,他們各自先後睡兩個時辰,再進了一頓豐盛的晚膳,現在,他們雖說仍然不如平時的強悍矯健,稱心自如,但至少已比白天受傷之後的那一段時間利落得多了,也舒適得多了。
此刻——
西門朝午輕輕往椅背上一靠,端著手中那杯滾燙的熱茶在面頰上熨貼著,低沉的道:「『雙義幫』的追騎到現在還沒有到達,我想,今夜他們大約是不會來了。」
翻翻眼球子,包要花道:「我想也是如此,操的,誰還有這麼個好興致?冒著恁大的風雪趕路追人?姓單的又不是給他手下一人一座金山,哪個還肯這般賣命挨苦?」
搖搖頭,項真道:「很難說,我們還是熬過今夜再下斷語,好在大家下午睡過一陣子了,該也容易挺,申老四與取聶欣兩人這些天來也受夠了罪,擔足了驚,讓他們休歇半宿亦是對的……」
說到這裡,他又向包要花道:「老包,你去替賈取欣診病探傷,情形如何?」
拿起前面的茶杯先輟了口熱茶,包要花才道:「這小子能活到現在,真算他命大,不錯,昔日你給他的那幾下子,果然極重,他的內腑受損,心脈遭震,舊創並未完全復原,卻又遭到了新的掌傷,依我診視,是那屬於一種陰柔性內家勁道的傑作,賈取欣的腑臟被震得出了血,而經脈也扭了道,血氣逆湧,真力難暢,再加上受了風寒,擔足驚恐,那病情,可就夠瞧的了……」
項真平靜的道:「能治得好不?」
哧哧一笑,包要花道:「幸虧他遇上了我,這和遇上了救命活神仙豈有二致?但就算醫術精湛高明如我,假如再晚來兩天,只怕也只有喊天的份了,好在我們到得及時,還不算太晚,賈取欣那條老命僥倖尚可保留,不過,這非但要大費我的周章,時間上,也需要很長一段日子的療養了,而且,就算他日後痊癒,他的一身功夫,至少也要打掉一半的道行,因為他已再也不能妄動真力,持久應招了……」
搖搖頭,項真道:「可惜……」
包要花又吸了口茶,道:「我已替他徹底的將週身穴道經脈以一口內家真力疏導推拿了一遍,然後,又將我囊中所攜的專治內傷靈藥給他連服三付,此外,再叫店掌櫃買回十味大補珍藥來煎了,此時他大概已由那位掌櫃的寶貝服侍著吃下啦……」
西門朝午笑道:「這樣就行了麼?」
哼了一聲,包要花道:「哪會如此簡單?他那一身傷病,還要連續七日,每日給他以真力打通經脈兩次,我配的幾味草藥,也得每天服下三付直到一月之後,此外,那十味補藥更要一直吃下去,亦得吃到他能起床為止,假如這種麻煩病痛就那幾下便算完事,任誰也都可以誇稱醫道高明了!」
低低的,項真道:「這樣一來,我們至少還需要留此七天了……」
怔了怔,包要花道:「我的公子爺,你可真要等到把姓賈的服侍舒貼了才走?」
微微一笑,項真道:「聽過兩句話嗎?『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
眼皮子一吊,包要花咕吹道:「媽的,殺人的是你,救人的也是你,一頭擺人家登極樂,一頭踢人家下地獄,全由你一個人在耍弄了……」
吁了口氣,項真道:「老包,什麼時候你這急毛躥火的脾氣才能改——」
話未說完,項真已驀然停住,立即側耳靜聽,神色亦在剎那間轉為嚴酷冷凜,緊接著,西門朝午和包要花也察覺了情形有異,兩個人頓時屏息如寂,細心靜慮的傾聆注意起來。
冷語如絲,項真道:「馬蹄聲。」
西門朝午頷首道:「相當不少,約有三十餘騎之眾。」
包要花沙著嗓子道:「正是他媽的往這裡奔來。
看著項真,西門朝午道:「等他們找上門來,還是由我們先殺過去?」
毫不考慮的,項真道:「我們殺將過去!」
搓搓手,包要花歎了口氣:「又苦了……」
「了」字在客廳的空氣中輕輕飄散,屋外遠處,一陣陣急劇地,沉急地,擂鼓也似的馬蹄聲已狂風般往「小安埠」迅速捲了進來,夜深人靜,蹄聲越發暴烈清亮,間或雜著馬兒的噴聲呵氣聲,低嘶聲,人們的叱喝聲,厲呼聲,光景好不緊張恐怖!
甬道那邊的一扇房門啟開了,申老四龐大的身影映了出來,他驚惶焦的的奔到這頭,晃著他那顆纏滿了白色棉布的腦袋,急切又緊迫的道:「三位兄台……可是那話兒來了?」
鎮定逾恆的,項真一笑道:「我想應該是他們,否則,誰會有這麼大的興致在這大雪夜裡冒雪奔馬?」
申老四乾巴巴的嚥了口唾沫,惶然道:「項兄……呃,要如何應變,我,我全聽你的吩咐了……」
站了起來,項真淡淡的道:「走吧,我們一道去找他們!」
「什麼?」申老四不由一哆嗦,驚叫道:「我……我們過去找他們?」
點點頭,項真道:「不錯,申老四,記得攻擊攻擊再攻擊才是致勝之道,光躲躲藏藏,縮頭縮尾是贏不了人家的……」
大睜著那一雙龜眼,申老四提心吊膽的道:「就……就只我們四個人,項兄,成嗎?」
項真走到門前,一笑道:「便是栽,也有我三個陪著你,申老四,你怕什麼?」
猛一咬牙,申老四一個字一個字迸自唇縫:「好,我,我跟著闖了。」
包要花與西門朝午也到了門邊,西門朝午哈哈笑道:「別含糊,申胖子,天塌下來,有項公子爺替你使脖子挺著!」
緩緩的吸了口氣,項真道:「準備了——」
「了」字還在寒瑟的空氣中跳躍著,項真已微一翻手用力抽出門閂,於是,「呼哧」一聲,那兩扇大門已被強烈的風雪頂開,在兜門捲進的雪花飄舞中,他已一步踏出,當階卓立!
對街上。
數十支火把正吐閃著青紅色的熊熊舌焰,三十幾個彪形大漢便一人一支火把在街旁往來忙碌著,他們竟然挨家挨戶開始擂門叫人,而那些被驚醒的住戶,有的剛於睡眼惺訟中將門啟開,擂門的漢子們便粗暴的把啟門人推在一邊,個個有如凶神惡煞般衝了進去搜查翻尋,這些人態度之張狂,行為之悍野,真已到達無法無天,如狼似虎的地步了,就算官兵捕捉逃犯,聲勢只怕也沒有他們來得跋扈!
雪仍在飄著,雪花中,三十幾匹健騎便排成一列於街心,參加挨戶搜查的大漢們約有二十五六個左右,尚有十個人靜靜的默立一側,注意著那些大漢們的掙查進展,這些人,無論是正在擂門人戶的也好,站著靜觀動靜的亦罷,全是一襲純灰色的緊身衣褲外加灰衣大氅,在火把的青紅光芒映照下,越發把那些漢子們形容幻閃得猙獰兇惡,酷厲如鬼!
那十餘個挺立不動的人物裡,嗯,項真到認識一多半,靠右街沿上站著,面色陰沉冷森的那一位,不正是「雙義幫」幫主「三目秀士」單殉麼?單殉旁邊,站立著他的三堂首要,「明意堂」堂主「一臂相心」余廉,「清心堂」堂主「袖裡針」崔喜,「澄朗堂」堂主「紫髯」萬百侯,而三位堂主之中,那「澄朗掌」堂主「紫髯」萬百侯竟然還像是帶著傷,左臂正用一條白布垂吊在胸前,此外,其他六人中,項真倒認得兩個——「雙義幫」六舵中的兩舵舵主,剩下四位,他即全不相認了,莫不成,是「雙義幫」在損失了四名舵主之後,又最近才加盟的新舵主麼?
雖然,擂門的膨膨震響,人們的暴叱厲吼,馬兒的低嘶刨蹄聲攙雜成了一片,但是,雪後畢竟是沉靜而蕭索的,當項真突然開門現身,「雙義幫」的那一批人已立即驚覺,尤其是單殉以下的身邊各人更是反應得快,他們才覺有異,已各自招呼一聲,炊然分掠四周——掠開的位置,剛好把那座客棧圍成半圓!
客棧前廳的昏黃燈光映照了項真瘦削的身影,也映照著他蒼白而冷酷的面龐,他卓立在石階上,看去就有如一個索命的厲魄,一尊魔神的雕像,寒瑟極了,也陰沉極了
在目光投注到項真臉上的同一剎那,單殉已陡然一震,心驚膽顫裡,他大出意外的脫口低呼:「項真!」
兩個簡簡單單的字音:「項真」,已頓時把「雙義幫」每個人都懾窒住了——不論是認識項真的抑或不認識的,他們心中所承受的恐懼與壓力毫無二致!
在一雙雙驚震怔愕的目光注視中,項真緩步走上台階,他冷森森的看著單殉,話聲陰沉而厲烈:「山不轉路轉,路不轉水相連,又碰上了,嗯?」
心頭猛的一跳,單殉竟掩飾不住他內在的畏怯與瑟縮,他硬著頭皮,嗓門沙啞道:「姓項的……你,你忽然在此現身,可是,可是衝著我『雙義幫』來的?」
項真生硬的一笑,道:「此時此地此景,單大幫主,我又是這種態度,你說,我不是衝著你們又是衝著誰來的!」
神色大變之下,單殉又驚又怒的道:「為了什麼?」
微微爺頭,項真平靜的道:「一點舊怨,再加上點看不順眼。」
強壓著心中的憤恨者惶恐,單殉艱澀的道:「姓項的,不錯你與我『雙義幫,是有著梁子,但……但其咎並不在我,幾次都是閣下你先行啟釁有意找茬,而今夜我們來此,並不是為了你和我們以前的那筆舊隙,是別有原因……」
冷冷的,項真道:「不要轉著圈子說話,把你想講的直接講出來!」
舐了舐乾裂的嘴唇,單殉忍氣吞聲的道:「項真,我們以前的帳,可以留待日後再算,今夜,尚請你抽身抬手,讓過一邊,我們還要辦一件十分重要的大事!」
毫無笑意的一笑,項真冷沉的道:「追殺申老四和賈取欣?」
大出預料的一驚,單殉有些張口結舌:「你,你怎麼知道?」
微拂衣袖上沾著的雪花,項真淡漠的道:「方纔,我曾說過我之所以在此時出現的原因,除了和你們有點舊隙之外,不是另還帶著有些看不順眼嗎?這不順眼,便是指的此事!」
仍然不太明白,單殉恨恨的道:「什麼地方會令你不順眼?又是誰叫你不順眼?」
冷冷的,項真道:「是閣下及『雙義幫』!事情很簡單,我在此地恰巧遇上申老四與賈取欣兩人,他們業已十分狼狽潦倒,而且,賈取欣還身受重傷,原因呢?是你們正憑藉著人多勢大圍殺他們,逼迫他們瀕臨絕地,我聽了,覺得看不過去,便決心伸手管下這件閒事,等到方才一見你們這種跋扈張狂的氣焰,我就更是看不過去了……」
頸子正中的喉結不停的上下移動著,單殉突然道:「項真,我聽說申老四與賈取欣與你並不友善,昔日你們之間還有梁子未清,你,你怎的卻幫著仇人來了。」
擺擺手,項真道:「你用不著使這一套來穩住我,單殉,不錯,申老四他們和我也並不愉快,但是,以前那段糾葛已經化解了,他們已用一雙耳朵還給我所欠的債!」
頓了頓,他又道:「恩怨了了,剩下的,便和平常情景無異,而在尋常的情景下,我若看見有人受欺受逼如此,也自會挺身出來抱以不平,何況需要打擊的對象還和我並不怎麼親熱呢!」
單殉額際青筋暴起雙目圓睜,他怒道:「項真,你不知道他們兩個曾經硬闖『二郎山』本幫總壇?又傷了我們『澄朗』堂侯堂主,殺死我手下一名舵主及十數名兒郎,這還不說,我的好友『九綿掌』蘇照波也栽在賈取欣手中,這些血債,我豈能不報,豈能不索?我們費了天大功夫,才偵知他們這對狗頭逃奔於此,頂著風雪連夜趕來,你,你想我們就會這麼簡單的抽身轉回?」
項真面色冷酷,狠厲的道:「單殉,我並沒有叫你們轉回,願不願意收手息戰,全在你們,我,在這裡恭候著了!」
客棧的門後人影微閃,西門朝午與包要花已分開左右來到項真身側,同一時間,頭紮白布的申老四也顫巍巍,肥聳聳的鼓著肚子站到一邊,單殉以下『雙義幫』的每一個人都將火一樣憤怒的目光投注到他身上,而他,也毫不含糊的狠狠還瞪著對方……
一出來,包要花就怪叫開了:「不要囉嗦,是是非非,手底下見真章,早就想和你們幹上一場,今夜的時間正好!月黑風高,果然適合拚命宰殺!」
猛然看見了包要花,單殉及單殉手下認識他的人又禁不住心頭發毛,昔日他們曾和包要花在項真殘捨之前有過一面之雅,而且那一面,包要花的蠻橫潑辣,已給他們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了!
抹去額上的冷汗,單殉以最大的努力控制著自己道:「項真……我答應你以前我們那筆舊帳從此勾銷,你該知道,那一次,除了你毀掉我的大事,更殺害了我多名手下及三名舵主——其中一個是你在脫走時以大龐角所傷的……這些我全不計較了,只請你高抬貴手,不要幫助這兩個曾經火焚了你貴捨的惡徒!」
申老四驀然大吼道:「放屁,你才是劫人辛苦私蓄,又殘殺『一心鏢局』十數名鏢師,更為了不義之財而翻臉不認朋友的畜生!」
雙目中怒火如焰,單殉暴烈的道:「申老四,我馬上就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猛一揮拳,申老四咆哮:「你在做夢,你他娘不信就試試,看誰能把誰擺平!」
低聲一笑,包要花悄悄向西門朝午道:「當家的,這不是叫『狗咬狗一嘴毛,麼?操的……」
無聲蕪爾了,西門朝午眨眨眼沒有吭聲,目注情況的演變。
現在,項真微微有些不耐了,他陰森的道:「你們和申賈兩人並無不同,全都一樣,那一天,若是你們趕在他們之前找到我,只怕我與我親人的血仍需流濺,我的房舍仍然難逃火焚!」
一仰頭,項真木然道:「而如今,申賈兩人已還清了欠債,你們,卻並未償還,我們之間怨隙仍在,現在話已說盡,你們答應自此退走,並永不再尋他二人啟釁,以往糾葛,我同意就此消彌,否則——」
雙瞳裡閃射出一片煞光,項真歹毒的道:「我們就彼此以血濺血!」
單殉僵立不動,他實在是進退兩難了,翻臉動手吧,項真的厲害他固然深為忌憚,而包要花與他所不認識的西門朝午,看上去也不是好惹的人物,自己這邊可以說毫無制勝把握,但是,如若就此退去,非僅面上塗灰,失盡顏色,那一口怨氣,又是怎生咽得!
對面,項真已冷冷的道:「我們時間並不多,單殉,而我的耐心也不夠,可是我要奉勸你幾句話,以你,和你目前的人手,只怕佔不了我們的上風!」
就在單殉還猶豫著未曾下定決心作那痛苦的抉擇前,他的側邊,一條人影已悄無聲息的暴閃狂撲而上,在一溜烈焰也似的金光猝射裡,那人的攻擊已到了項真頭頂!
反應的迅捷在每個人的意念轉動之前,項真的身影剎時幻做黃濛濛的光影一抹,當人們的視線尚不及追攝,他的「八圈斬」絕招已同時狂展猛出,有如八個項真在齊齊應敵,而八個項真又俱皆看不真切,只有黃影一抹,於是,漫空的掌影如刃,臂乾似樁,在幻化著交織的、飛洩的、層疊的、縱橫的、回撞的條線與弧形,那麼綿密,那麼凌厲,又那麼凶悍,沒有人看得出其中的過程,其中的趨勢,其中的形態,只是炫閃的一片,暴凌的一片,而在光影猝晃下,那偷襲者已慘怖的號嗥著像塊殞石一樣重重的摔出了兩丈之外!
當那人仰臥在雪地上寂然不動的一剎,人們才看清楚他是誰——「雙義幫」的首座堂主「明意堂」堂主「一臂掮山』,余廉!此刻,余廉的面孔已是血肉模糊,身上骨骼紛折,一根根突出了肌膚之外,連他的軀體,也扭曲得不像是一個人的軀體了,他的手上,卻仍然緊握著他方才用以暗襲的兵刃——「雙環金刀」!
每個人的視線,剛剛投注在余廉死屍的瞬息,單殉悲憤欲絕的狂吼一聲,身形猝旋之下,他的傢伙「蠍子鉤」已到了手上,微晃斜掠,反手十九鉤暴戮已經卓立石階下的項真咽喉!
瘦削的身軀一閃,項真已神鬼莫測的在驀然間移動了十九個不同的方位,單殉看著落空,狂怒裡,連步緊隨,有如一陣旋風般猛跟不放,「蠍子鉤」帶著銳響,又閃電也似飛刺了二十一鉤!
在那溜溜,點點,條條,片片的晶瑩藍光裡,「蠍子鉤」的攻勢已布成了一面嚴密而血腥的羅網,而這面羅網方待追罩過去,項真前掠的身影已猝地翻折,他翻折的速度之快,就和一道超越千萬年的流光毫無二致,當人們看見這道流光,這道流光早已到了眼前,或者已成過去了!
「吭」的一聲,悶吭倏揚,任誰也沒有看清這是怎麼一回事,「三目秀士」單殉已打著轉子連連旋出十多步去,又一屁股坐倒雪地上!他手中的「蠍子鉤」也在他坐倒的同時脫手飛出老遠。
此刻——
「雙義幫」方面在一陣死樣的沉寂之後,又突然嘩叫鼓噪起來,在「清心堂」堂主「袖裡針」崔喜、「澄朗堂」堂主「紫髯」萬百侯,及那六名新舊舵主的率領之下,數十名彪形大漢一擁圍上,他們有的手中揮舞著兵刃,有的,則手持著那種銀筒形的火藥利器,就像一群瘋虎衝殺上來!
同一時間,包要花、西門朝午也狂笑著暴撲迎上,一側,「駝山神」申老四亦拔出他的「雙刃鏟」,怒吼如雷般撲將過去!
就在這大廝殺展開前的千鈞一髮之際,坐倒地下的單殉已突然聲如位血般慘厲尖叫「住手——」
機智絕倫的項真也立即出聲招呼:
「各位且慢!」
眼看著就要交刃的雙方聞聲之下,馬上便各自停止了衝勢,他們硬生生控制住了自己,一個個全站在那裡發愣,有些迷惘,更有些怔仲……
單殉的面色慘白如紙——或者,更像地下的白雪,他喘息著,抽搐著,連額心正中那一塊銅錢大小的菱形疤痕,也在這時泛了烏青!
急匆匆的,「袖裡針」崔喜和兩名舵主過去將單殉攙扶起來,單殉渾身痙攣著,抖索著,目光怪異而蒼涼的投向項真,項真正雙臂抱胸,也毫無表情的在遠視著他!
冷瑟的空氣裡,漾浮著太多的淒倫,大多的沉痛,大多的悲憤,及大多的絕望與空茫……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41:57
第90章 揮手血腥 朝寧響
二人就這麼古怪而奇異的互相凝視著,那情形顯得有些可笑,但是,卻更顯得生硬與苦澀!
良久……
單殉長歎如泣,他一擺頭,沙啞的道:「崔堂主,下令收兵回山!」
大大一怔之下,「袖裡針」崔喜吶吶的道:「但……但是,幫主,我們的血仇尚水索還……」
淒然一笑,單殉道:「眼前的情勢你已看到,崔堂主就是我們全死絕了,這仇、這債,怕也難以索取,我不成了,你,以及其他任何人自量還行麼?」
在崔喜的黯淡面色下,單殉又悲涼的道:「不要罔顧現實,而現實正是我們的劊子手……崔堂主,下令收兵吧!天長地久,如果我們能活到那個時候,我想,或許能有機會的……」
崔喜又何嘗不明白他們如果硬幹下去確實毫無希望?敵人太強、太狠,也太毒,設若真個血戰到底,那麼,會正像單殉所說的,就算全死絕了也只怕難有轉機,現實是殘酷的,一點也不苟且,也不含糊的,強就是強,弱就是弱,這一口氣不能咽又有什麼辦法?便把血去洗,豁命去爭,也不會稍有裨益啊……
沉重的搖搖頭,崔喜走了開去,向他的手下們下令:「幫主有偷,本幫所屬上馬待行,李彪、何尚義,你們運去抬回余堂主的余骸,準備回山落葬……
於是,在雙義幫的人馬開始淒淒慘慘各自移動忙碌的當兒,單殉向前面七步之遙的項真微微點頭,黯然道:「姓項的,謝謝你方才手下留情……」
淡淡一笑,項真道:「罷了,我也並不是一個太過狠心的人!」
無聲低歎,單殉又啞著嗓子道:「剛才,你忽然折轉閃回的身法,可是……用的『龍翔大八式』中那一記絕式『化龍飛月』?」
項真一哂道:「見笑了。」
忍住滿眶的痛淚,單殉幽幽的道:「你殺死本幫余堂主的招術,叫『八圈斬』?」
點點頭,項真道:「是的,我是八招並施,威力才會那般浩大,抱歉我沒有恕過他,因為他太過陰毒,一上手便取我要害,而且,事先毫不招呼!」
垂下頭,單殉傷感的道:「今夜,你全是速戰速決啊……我……也總算見識過『黃龍』項真的厲害了……武林中,有人稱你大煞手,這個稱號並沒有錯……你確實承當得起……」
抿抿唇,項真道:「希望你記得今夜,異日,是仇是友,也全憑你的選擇了!」
苦澀的一笑,單殉道:「我會記得的……我會的……」
於是,「雙義幫」的人馬全已登鞍待行了,崔喜牽過單殉的坐騎來,扶著他也上了馬,單殉悲痛的回頭看了看他的手下們,又逐一掠視過站在地下的那幾張面孔——那幾張他終生也不能忘懷的面孔,沉重的,他一抱拳:「後會有期。」
項真還禮道:「一路順風。」
突然間,單殉轉過頭去,在他轉臉的一剎,有幾顆晶瑩的淚水閃閃灑拋,他一揮手,再也不回頭的領先策騎向前,其他的「雙義幫」人馬們成為一排,跟隨挺進,片刻後,蹄聲漸遠漸渺,終至弱不可聞……
寒風,仍在呼嘯的刮著,大地是一片冷瑟的悲涼,而雪花繽紛未停,那麼一片片的、一絮絮的,靈靈俏俏的飄落,一切依然和沒有發生過這場紛爭前相同,在這完全相同的時刻前後,唯一有異的,便是曾有生命自這裡消逝了,就那麼不留一點痕跡的消逝了,沒有徵兆,也沒有殘印,唯一有的,便算是人們心頭的一聲歎息吧,而那歎息,卻又那麼幽渺啊……
回過頭,項真對著站在那裡發怔的申老四道:「申老四,事情過去了。」
悚然驚悟,申老四感激涕零的抱著拳道:「項兄……我……我和賈公子真不知道該怎生說出我們心中的感謝和銘懷……我們這兩條命,等於全是你和包兄及西門當家所賜……」
淡淡一笑,項真意味深長的道:「不用感激我們,申老四,只記得一點,抱著一個『義』字在心,可以走遍天下,履險為夷,假如不顧仁義了,生命也就會顯得太飄搖,像風中絮、水裡萍……」
冷汗涔涔,申老四躬身道:「我一輩子記住你的教言,項兄,一輩子……」
包要花走了上來,叫道:「公子爺,別在這裡訓兒子了,誰還不知道你那一套哪!進屋去吧!在這裡頂風挨雪,實在不是滋味,反正,今晚上你的威風是抖足了……」
徐徐地,西門朝午也踱到一邊,他笑吟吟的道:「項兄,今晚上你那幾下子,委實夠帥,那姓單的和姓徐的也不是省油燈,就一眨眼,便全叫你給擺平啦……我有個感覺,好像每一次見你動手,就一次比一次來得明快爽落,一次比一次來得乾脆麻俐,看你與人拚鬥是一種享受,太過癮了!」
項真平靜的道:「當家的,你令我臉紅了……」
嘿嘿一笑,包要花道:「你他媽就愛這個調調兒,臉紅個尿!和你在一起,光彩是全叫你一個人佔了,我們哥倆個只能算幫襯,操的……」
項真搖搖頭無可奈何的道:「我懶得和你們鬥嘴,好了,我們進屋去吧!」
四個人低聲說笑著行向客棧之內,申老四告一聲罪,先朝裡頭奔進去了,項真他們幾個全明白,這位「駝山之神」是滿腔欣喜,一肚子高興,大約是急著去通知他的夥伴賈取欣好消息啦,也難怪他如此急切,這一次,他們的勝利,可以說完全建築在幸運和奇跡上啊……
又來到太元府,又臨近那棟幽靜而淡雅的竹籬茅舍之前了,在一片晶瑩而皎潔的皚皚雪景中,那竹籬,那茅舍、那結冰的小溪、那古樸的木橋,便越發顯得氣韻飄然,形質高遠,有如一副脫俗滌塵的淡墨山水畫……
項真、西門朝午、包要花,三人三騎,不急不緩的自路上得得馳近,天上,雪花仍在飄著,而雪中走馬,更有一番詩意,何況,他們還是那般大事了了,肩荷一輕呢?三個人的三張面龐上,全漾溢著衷心的愉快,淋漓的寬釋,以及,那一股子無可言喻的安閒與平靜,當然,項真卻還另有一種情懷,他幾乎是想插翅飛臨君心怡的身邊,君心怡,君心怡,多麼甜蜜,多麼溫馨,多麼美好,又多麼親切得令人魂紊夢牽又刻骨銘心的名字啊,在項真的感覺上,那已不僅是一個人名的表示,那更是一個幸福的夢,一個舒適的家,一個未來崎旋的遠景了……
斜瞅著他,包要花促狹的道:「公子爺,怎麼樣?耐不住了吧?」
如夢初覺,項真微笑道:「別瞎扯……」
包要花一齜黃板牙,調侃道:「不用急,就在眼前了,到了橋邊,你還怕我們的君大妹子不乳燕投懷般飛奔出來?我和西門當家的這杯喜灑,是穩吃啦……」
哈哈大笑,西門朝午道:「這個當然,我們一同回到我那老窯去,項兄,我得好好的替你熱鬧熱鬧,『千騎盟』可是第一次正正經經的辦喜事啊……」
臉上泛起一片紅暈,有如白玉裡的一抹丹朱,項真帶著三分靦腆道:「我也不再虛套,當家的,有勞了……」
包要花與西門朝午又齊齊響起一片清朗而豪邁的笑聲,這些天來,他們身上的創傷雖然尚未完全痊癒,但在愉快的心境下,又經一段適度的調養就差不多恢復十之六七了,儘管他們仍有些輕微的虛弱與旅途上奔波的乏累,卻將這些有限度的不適融滲於極致的興奮和欣悅裡——這些帶著喜氣的興奮與欣悅裡,於是,在笑聲中,他們走近了那座古樸木橋,在笑聲裡,他們走近了那棟竹籬茅舍,當他們的笑聲尚清亮的裊繞於冷冽而鮮涼的空氣中,抖震在歡欣的雪花飄飄裡,竹籬內,人影連晃,帶著無比悅與興奮表情的君心怡已連奔加跑的迎了出來,她後面,還緊跟著同樣驚喜的晏立夫婦!
多日不見,君心怡消瘦了,但是,在清減中,卻更顯出那一股楚楚憐人的俏美與秀逸,她笑著,一雙澄澈的大眼裡卻浮閃著晶亮的淚水,現在——
可不是麼,嗯,她張開雙臂,以極快、極快的碎步,正像一隻乳燕般飛投向剛剛拋鐐落地的項真懷裡……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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