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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柳殘陽] [渡心指][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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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45:47
標題:
[柳殘陽] [渡心指][全書完]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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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生院」是一個殺手組織,專以收錢替顧客殺仇為業。其創立者禹偉行是院主,關孤是首席殺手。兩人早已面合心不合,卻道不同還要勉強為謀。
關孤的劍,叫「渡心指」,使得出神入化,天下無匹。但他卻成日鬱鬱寡歡,厭惡以殺人為業,被人稱為「殺人如麻的善士」。
在一次執行屠殺舒家母女的任務時,關孤不忍殘殺良善,終於憤而公開叛離「悟生院」。禹偉行聞知此事,大為震怒,急忙調兵遣將,圍追堵截正護送舒家母女逃往關外的關孤等人。
關孤在眾人的協助下,戰勝了毒翻他並欲將其賣給「悟生院」的含翠樓主胡欽,打敗了幫兇「三人妖」等邪惡幫派。幾經周折後,終於以重傷為代價殺了大魔頭禹偉行。
舒婉儀受困含翠樓,與關孤同關在一個牢房,為免使關孤殘廢,而當著關孤的面被溫幸成強暴。江爾寧悍野蠻橫被關孤所傷,卻也傾心關孤,大膽追求。最後,在戰勝惡魔的喜慶氣氛中,舒婉儀和江爾寧雙雙同嫁關孤。
第01章 忠、義、黑殺手
第02章 險、薄、人世情
第03章 善、惡、閻王判
第04章 狠、準、渡心指
第05章 追、逃、胭脂虎
第06章 啼、笑、戲嬌娃
第07章 潑、辣、小嬌娘
第08章 酷、毒、獸畜行
第09章 巧、靈、眼前報
第10章 憎、恨、強所難
第11章 軟、硬、笑裡刀
第12章 誠、真、道義交
第13章 狼、狽、互為奸
第14章 正、邪、難兩立
第15章 利、節、不能全
第16章 夜、寂、小精軒
第17章 仁、恕、大丈夫
第18章 驚、釋、英雄膽
第19章 正、義、真好人
第20章 奔、追、趕盡絕
第21章 忍、逼、善心難
第22章 劍、血、力維義
第23章 夜、寂、茫茫道
第24章 堅、減、勇不畏
第25章 嬌、羞、少女心
第26章 險、惡、伏兵起
第27章 正、邪、兼顧難
第28章 林、險、步步艱
第29章 巧、緣、陌路情
第30章 宵、靜、肘生變
第31章 狠、捷、虎狼臨
第32章 火、焰、劍似虹
第33章 絕、毒、大龍卷
第34章 劈、刺、鬼狼號
第35章 威、懾、屠靈箭
第36章 艱、苦、行路難
第37章 惑、疑、不速客
第38章 誠、善、笑天魔
第39章 奸、詭、笑裡刀
第40章 失、困、龍浮難
第41章 淫、邪、心如豺
第42章 陰、險、霉淫魔
第43章 恨、辱、憤成力
第44章 眼、牙、步步還
第45章 果、報、及時臨
第46章 風、雨、三人妖
第47章 理、盡、逞以威
第48章 斬、絕、仇揚灰
第49章 路、窄、遇冤家
第50章 忍、刀、心存厚
第51章 幽、長、兒女情
第52章 堅、決、鐵石心
第53章 郁、憂、前程險
第54章 德、威、感頑石
第55章 義、重、鬼狐子
第56章 計、巧、智較力
第57章 巧、計、安排定
第58章 刁、蠻、小嬌娘
第59章 焦、惶、風雨前
第60章 裝、扮、巧易容
第61章 別、傷、流離夜
第62章 狼、虎、遍關隘
第63章 險、驚、智鬥智
第64章 強、倔、英雄膽
第65章 狡、毒、睚眥心
第66章 情、愛、道心聲
第67章 壯、烈、勇者像
第68章 敵、眾、夕陽血
第69章 策應及時
第70章 衝殺突圍
第71章 傷亡過半
第72章 落花有意
第73章 整補養息
第74章 自薦月老
第75章 柔情似水
第76章 郎心如鐵
第77章 策劃戰術
第78章 生死頃刻
第79章 洞中血劫
第80章 永結同心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46:37
第01章 忠、義、黑殺手
黃昏,夕陽如血,在西山的那邊展露著半張醉漢似的大紅臉,晚霞帶著一抹怪異而跪橘的紫酡燦金灑映大地,沒有一絲風,天氣燠熱無比,這是個燥悶的黃昏,有著六月酷暑天典型的汗膩味。
眼前的小鎮也顯得那麼沉鬱而懶散,任什麼全泛著三分悶懨懨,粘澀澀,有氣無力的韻息,白天的熱浪與高溫尚未散去,夜晚的清涼正待到來,燥得慌,就連喘口氣吧,也都是那般汗漉漉的了……。
小鎮只有東西大街一條,如今街上沒有幾個人在逛溜,差不多家家戶戶全撐著遮涼的布棚於門窗之外,要不,就是垂掛著竹簾,沒有誰情願在這白天的熱尾巴尚瀰漫未散的當口出來挨蒸。
嗯,沒看見在街口轉角處李寡婦那爿酒肆門外的兩條癲皮狗,也仍還拖著骨頭在磨蹭著呢?
青布簾子一掀,李寡婦店門裡走出來一個瘦瘦高高的朋友,這人穿著一身玄湖色綢衫,下擺卻掖了一半在結著黃穗子的絞絲腰帶上,那模樣,顯然有點痞氣,他像是灌多了老酒。
走起路來有些搖搖晃晃,一張微帶麻點的長臉上也褚赤泛光;出了店門,他瞇著一雙醉糊糊的老鼠眼左右一溜,飄飄然的朝著街這邊搖擺著走來,一腳高一腳低的,嘴裡還哼著那種俚俗不文的坊間小調。
於是,就在他剛剛走到一條深黝的小巷前面時,巷口已忽然竄出來,一個矮壯結實的漢子,這人行動矯健迅捷,橫眉一道紫疤,更是顯得獰猛無比,他一個箭步攔在這人眼前,語聲冷沉的道:「你是謝滄州?」
這位身著長衫的仁兄不由駭得一激靈,他「登」的退後一步,手撫胸口,雙眼大睜,結結巴巴的道:「我是……呃,是謝滄州……」
對方毫無表情的朝暗巷一指,道:「進去,有個人想見見你。」
竭力定了定神,謝滄州稍微恢復了點膽量,他不由提高嗓門道:「是誰要見我?為什麼不站出來朝面?還有,我也不認識你,犯不上聽你支使,我要到哪裡全由得我自己,光大化日之下,莫不成還能——」
他驀地將餘下的話尾噎住了,因為,對方已經將一柄鋒利至極的匕首頂上了他的肚皮。
而且,由這人冷酷的神色與泛亮的紫疤看起來,他是那種可以毫不眨眼便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人物!
一腔酒意也已全化成冷汗涔涔流淌,謝滄州面色變青,嘴唇發白,他顫慄著,驚恐的道:「這……這算什麼?我與你素昧生平,根本毫無恩怨可言,你你你……又何苦用刀子指著我?」
那人黝黑的臉膛上是一片冷漠,他道:「進去!」
艱澀的吞了口唾液,謝滄州吶吶的道:「朋友……呃,可是有人指使你前來對付我的?沒關係,我付你雙倍價錢,只要你抬抬手,放我一馬……」
頂在他肚皮上的匕首突的向裡挺了一點,謝滄州全身一僵,張開大口就待呼叫,但是,當他的目光在一剎間與對方相觸,卻又立即打消了這個念頭——那紫疤客的眼神是森冷的,漠然的,也是寡情的,謝滄州亦是見過不少世面了,他知道這一類的人,幾乎全是鐵鑄的心肝;他如果想呼叫,這人會毫不遲疑的將手中匕首送進他的肚皮,甚至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目光恐懼的望向自家肚腹,那裡,也已有一絲血跡滲出,謝滄州抖索著,有些暈眩的呻吟:「老天,你刺傷我啦!……」
紫疤人生硬的道:「我不再說下一遍了,你進去麼?」
痙攣了一下,謝滄州不敢不依,他畏縮著,腳步踉蹌的向暗巷中行去,後面紫疤人亦步亦趨。
進了巷子才幾步遠,謝滄州已發現一條人影有如鬼魅般持立眼前。
那人的身材是適度的,稍稍顯得有點瘦削,他有一雙濃密而斜飛入鬢的眉毛——像兩把倒挑的刀!挺拔的鼻樑,一張略嫌絹薄的嘴唇,因為緊抿著而形成一個下垂的弧度,最令人震懾的是他那一雙眼睛,烏黑深沉,冷酷銳利,像兩潭幽邃無底的湖水,也似兩股直透人心的利刃。
除了這些能以形容的以外,那雙眸子裡,更似含蘊著一種隱隱的,無可言喻的落寞意味與孤獨韻息;他的膚色是微黑的——那是習慣於長久奔勞的生活所留下的痕跡,加上他唇角的紋溝,眉梢的細褶。
這些,便匯合成了這人給予任何見到他的對方一個印象:倔強、孤做、堅毅,卻又有著無比的智慧!
他一襲黑色緊身衣,外披黑色綢制大蹩——然如今的季節是不適於再披大憋的;一柄黑骨把手,黑色皮鞘的細長利劍便那麼緊緊的握在他左手上,現在,他正用那雙深沉的眼睛淡淡地打量著對面的人——謝滄州。
謝滄州方覺全身冰冷,心往下沉,他後面,那紫疤大漢已恭謹至極的向那黑衣人稟報:「關大哥,這傢伙就是那姓謝的。」
惶悚著,謝滄州也已明白了一點什麼,他驚怯的道:「看樣子,二位全是武林中的好漢了?呃,在下謝滄州,說起來與這道上同源也多少有點瓜葛,在下的表叔陶柱是『安城』武館的總教頭,人稱『滾陀金叉』,在下的內兄是『玄真會』派駐本地的大頭領,有名的『矮腳狼』韓光仁,這兩人大約二位也該有個耳聞吧?其實在下……」
黑衣人帶著些煩倦意味的皺皺眉,他的語聲是幽冷的,就像凍得過硬的冰,還有那麼幾分鐵錚錚的剛烈:「你所提的這兩個人,謝滄州,並幫助不了你什麼,也並不是說你有了個當總教頭的表叔與做大頭領的內兄便可以任意姦殺人家的妻子!」
陡然問,這謝滄州臉色大變,冷汗滾滾,他窒息般叫道:「什麼?你你你……你說什麼?」
黑衣人淡淡的道:「在離這裡不遠的『豐村』裡,有一家姓李的農戶,只得老兩口子與小兩口子,本來生活得滿愜意,但有一大,大約是三個月前的一個晚上,你趁著李家兩個男人到鄰村做客的空隙,便摸進人家屋裡強姦了那個小女人,為了怕她洩出真像,又殺了那小女人滅口……」
謝滄州全身顫抖,牙齒互磕,卻捲著舌頭呻吟:「胡……說……胡說……皇天的冤枉……這是皇大的……冤枉啊!
黑衣人漠然道:「就在你扼殺了那可憐的小女人,正待翻窗逃走的當兒,卻被她婆婆看見了你的形跡,她認出是你,也揀到了一條染有穢物的裡褲,上面繡著你一個單名『州』字,但你卻跑掉了。」
謝滄州面容扭曲著,急喘著道:「李家這窩子混蛋冤枉我,誣賴我,還告到官裡,但你可以去查,衙門開堂審案三次,卻判了我無罪……」
黑衣人厭惡的道:「這是一種小把戲,謝滄州,衙門上下全叫你們給打通了,你是本地周圍百里的第一財主,更有個地頭蛇的內兄,有錢有勢,這場官司哪有不贏之理?可是,你卻忽略了一點?」
謝滄州,驚恐的道:「哪……哪一點?」
黑衣人道:「還有個你們打不通的地方。」
雙眼恐怖的大睜著,謝滄州哆嗦著道:「你……你是說?……」
黑衣人用右手的大拇指點點自己胸口,道:「悟生院。」
像見了鬼似的驀然跳將起來,謝滄州驚懼至極的哀呼:「什……什麼?你……你們是悟生院的人?你們是這群職業殺手的一份子?老天啊……」
後面,那紫疤人冷冷的道:「你該感到無比榮幸才是,為了你這件小事,本院的首席殺手關大哥躬親出馬侍候閣下呢。」
謝滄州抖索著指向黑衣人,面色灰敗的叫:「那……那……麼……你就是……『果報神』關孤了?」
黑衣人——關孤,毫無表情的道:「你還有什麼話說麼?」
謝滄州氣急敗壞,雙手亂搖,驚恐莫名的叫道:「關……關大俠,關壯士,李家給你多少錢?我加倍給你,甚至十倍付你,只要你高抬貴手,我馬上就給……」
關孤冷漠的道:「『悟生院』有一條規矩,同一樁事只收一方的報酬——那先找到我們的一方;現在,這樁事上你晚了一步了,便算你千百倍超過那第一個顧主,我們亦無能為力。」
他頓了頓,接道:「何況,這其中還有點道理,謝滄州,這道理是你失德了,雖說我們為了錢做事,有些時卻也需要衡量一下道義。」
謝滄州驚懼過度了,他迷亂的尖叫:「你們敢?你們誰敢?我有的是錢,有的是勢,我表叔是『滾陀金叉』,我內兄是『矮腳狼』韓光仁,我是本地首富,憑我的身份玩一個臭女人有什麼大不了?誰叫她哭鬧?誰叫她辱罵我?要挾欲告發我?你們是什麼東西?膽敢算計於我?你們如果動我一根汗毛,我就叫我的表叔內兄活剝了你們!」
唇角輕輕牽動了一下,關孤似是有些厭倦的道:「如果你還有機會,當然你可以這樣做。」
這時,他的雙眸中閃射出一股異樣的冷硬神采,喟了一聲,他道:「姓謝的承認了,李發。」
謝滄州直黨的感到一陣恐懼與寒慄,他退後一步,方待開口大喊,後面,那叫李發的紫疤人已其快無比的猛一下子將手中匕首戳進了他的背心。
驀地僵立在那裡,這股突來的痛苦使謝滄州連雙眼全瞪直了。
他兩手緊握如拳,臉部的肌肉波動,痙攣。咬著牙,嘴唇縫裡噬噬吐著氣,那模樣,好不驚人!
低哼一聲,紫疤人李發又利落無比的以左手拍右時,身形半旋,鋒利的匕首便灑著一溜鮮血拔出,匕首的寒光與猩赤的血跡相映,印在人眼裡,似是一聲聽不到的淒厲嚎叫!
謝滄州喉頭裡湧起一陣咕嚕嚕的痰響,全身劇烈的抽搐著,就像一灘爛泥般緩緩委頓倒地,背後傷口血流如注,他的兩眼也全都翻了白!
搖搖頭,關孤冷清清的道:「李發,我己告訴過你多少次了,下手的時候一定要從正面,不要背著對方,否則日後傳將出去,還叫人以為我們老是抽冷子暗襲呢!」李發黑臉微紅,吶吶的道:「這傢伙窩囊得緊,從前面下手,我怕他會耍賴……」
關孤硬板板的道:「我怎麼說你就怎麼做,其他問題由我來操心!」
吞了口唾液,李發恭謹的道:「是,大哥。」
用左手握著黑犀骨劍把子,輕摩著下頷,關孤瞄了瞄蜷曲地下的謝滄州,低沉的說道:「這小子『擺橫』了,李發,你出手還算乾淨。」
李發露出一口白牙笑笑,道:「吃這行飯十來年啦,靠的就是這一手,大哥,假如動作還拖泥帶水的話,『悟生院』的禹老闆不早就叫我捲鋪蓋了?」
將劍柄依上肩頭,關孤淡淡的道:「誇不得你兩句,一誇你就暈頭了,走吧。」
說著,他自己首先轉身朝著反方向的巷尾走出,李發卻自懷中摸出一隻銀閃閃的精巧小棺材來,往謝滄州的屍身上一丟,然後急步跟上。
轉出巷尾,便來到街道的盡頭了,這裡有一家小雜貨鋪。
一黑一白兩乘駿馬就拴在雜貨鋪外的欄杆上,李發搶上一步,朝雜貨鋪老闆打了個招呼,解下馬韁牽到一邊。
關孤翻身上了黑馬,李發自己則跳上另一乘白駒,兩匹鐵騎迎著夕陽,沐著晚霞,揚塵疾馳而去。
鞍上。
關孤輕輕用手指抹去眉心的汗珠,凝注極西的夕陽,面色沉鬱而冷木,彷彿在尋思著什麼。
而一片帶著淒迷韻味的紫酡晚照,便灑在他俊逸又幽邃的面容上,襯著他飄揚的黑蹩,便顯得他更加飄幻與落寞了……。
紫疤李發謹慎的跟在後面,他一會窺探關孤的臉色,一下子回頭瞧瞧也已落在迷濛暮靄中的小鎮,禁著聲不敢吭飛。
關孤,冷寂的道:「用不著再回頭看了,李發,那地方並沒有值得留戀之處。」
乾笑一聲,李發策騎靠近一點,道:「關大哥,我在想,當那『和田鎮』上的人們發覺了謝滄州的屍身之後,還不知是個什麼樣的反應呢?」
關孤平靜的道:「一個魚肉鄉里,仗熱欺凌人的惡霸死了,你以為那裡的老民們會是種什麼樣的反應呢?」
李發笑道:「當然是額手稱慶,人心大快了!」
望著懸於馬首側旁皮套中的長劍,關孤道:「大約是不會錯的。」
頓了頓,他又道:「老實說,李發,我們今天擠身在『悟生院』裡吃這行飯,儘管禹老闆打著『替天行道』的招牌,頂著『伸義報冤』的帽子,卻總然脫不了殺伐,脫不了血腥,整日價與傷生殘命的行徑打交道,和閻王判官搶生意,日子久了,連腦子想的,鼻子聞的,也全都是那般腥膻膻的了。」
他頓了頓,若有所感地接道:「我們既然腳踏進這個泥沼,要想拔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進退之間是何等的艱難,我們便只好消極的做到一點:『心安』,換句話說,就算我們脫離不了這種舐刀頭血,玩人命玩己命的生活,至少也不能濫殺無辜,迫害善良,即便殺吧,也要殺些惡人,宰些歹徒,不可以唯利唯益,六親不認,更不可以昧著心肝,連道義仁恕全不講了……」
李發黝黑的臉膛上湧起一片忠憨赤誠之色,他正容道:「這些我全省得,尤其是關大哥你平素的訓海,一向的教導,我都銘記在心,而且一體遵行,在『悟生院』十餘年來,我從一名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承蒙大哥一手提拔,到今天成為院中的二級頭領,更由大哥你擢升我為你的副手……,這等厚恩大德,全乃大哥所賜,大哥的言行思想,也就是我的言行思想,大哥朝哪裡去,我寧死也跟著不回頭!」
關孤吁了口氣,道:「你能記著我的心意,也就夠了,別的卻無庸惦念。」
玩弄著手中的皮絡,李發低沉的道:「大哥,難怪有很多次重要的買賣由錢師爺傳交下來你都不肯接受,甚至還當場給錢師爺下不了台……」
關孤冷冷的道:「姓錢的老小子仗著是禹老闆的大舅子,作威作福,傲氣凌人,別人仰他的鼻息爭著巴結他,我可不理他那一套!」
李發笑道:「大哥所拒絕接受的那些次買賣,大約全是些失德曲理的歪生意了?」
關孤點點頭,道:「差不多,你是知道我的脾氣的,每一次有生意交下來,只要指定是我辦,我就一定要追根究底,問清楚來龍去脈,直到自己認為不虧良心了,才接下來辦……」
他望了李發一眼,接道:「否則,只要有一點不對勁,我就立即推辭掉,我剛才說過,這種生活夠得上冷酷、寡情的了,即使脫離不了,干涉不住別人,至少,自己也需要求個心安理得……」
微微一哂,他又道:「我知道錢修伯這老小子對我十分不滿,背後講了我不少閒話,在禹老闆面前,更是找空就攻擊譭謗我,而說穿了,禹老闆對我又如何?他也並不喜歡我呀,但情勢所逼,他又不得不遷就我,容忍我,他亦明白,『悟生院,之所以有今天的根基與局面,我姓關的可是有大把血汗灑在裡頭!」
李發頗有同感的道:「大哥,誰也知道『悟生院』在最早開創之初,只是個蹩處角偶的小小組合,毫無名望可言,直到大哥受邀加入,才聲鹹大振,一日千里,固然『悟生院』是禹老闆手創,但卻是大哥你將它拓廣起來的。」
他吞了口唾沫,接道:「況且,聽說有一次禹老闆與大哥你共同外出做一票買賣時,因為消息失真,中了人家圈套,禹老闆身陷重圍,幾乎喪命,還是大哥你拚死衝入將禹老闆救出來的,那一次,大哥你還負了重傷呢,就憑這些血汗功勞,禹老闆再對你怎麼頭痛也只有認了……」
神秘的一笑,他又放低了嗓門道:「此外,大哥,以你這身驚鬼位神的本事,禹老闆亦不能不讓你三分……」
關孤搖搖頭,道:「話不是這麼說,我與禹老闆好歹也有十二年的交情了,雙方互相容讓是應該的,談不上誰的本事強,更不能說誰含糊誰,至少,形式上他總還是『悟生院』的魁首,只要不太離譜,我一直盡量尊重他的意見,聽從他的諭示,以前的種種,我根本再懶得去提說了,他能想著自是最好,要不,忘了也罷……」
輕喟一聲,關孤目注滿天的殘照,悠然又道:「看,如今,想想以前,多少令人有點感慨,『悟生院』行事的宗旨也已變質了,在往日,可的確抱著『替天行道』,『伸義報冤』的目的去作為,那段時光是多麼的純真篤實,誠摯可喜,但今天,你看吧,任什麼傷天害理的買賣也都接,任什麼失德曲義的生意也都承受,只要能拿錢,不管有理無理,摻雜進什麼邪惡,也一概不問,一概不論了!」
李發沉重的歎了口氣,道:「可不是,大哥,尤其是『真龍九子』加盟之後,簡直就更是善惡不分,天翻地覆了,這九個人似是有些心理不正常,嗜殺若命,好像什麼買賣都無所謂,只要教他們有機會殺人就行,而他們九個人的那種跋扈勁,也和他們的嗜殺狂差不多,全院裡,我看他們除了對禹老闆和大哥你還存著幾分畏懼外,就只對老闆的姘頭『玉魔女』程如姬規矩點,其他的人,像全不在他們眼中了!」
關孤冷淡的道:「當初邀他們九人入伙,全是禹老闆的意思,我一直就沒有贊成過,如今我和老闆搞得面和心離,這九個人就更加得寵了,至於程如姬這婆娘,典型的冷血蛇蠍,我想不通禹老闆當初是怎麼和她姘上的,她雀占鳩巢,現在連老闆的元配錢夫人都退避三舍,奈何不得她了!」
李發抽抽鼻子,道:「大哥,據我看『雙環首』夏摩伽夏大哥似是也蠻苦惱的,整個院裡,大概也只有他和你談得來……」
關孤點點頭道:「今天的『悟生院』,假如說還有一個正直之士,那就是『雙環首』夏摩伽此人了……」
李發忙道:「不,還有大哥你……」
關孤笑了笑,道:「巧嘴!」
他忽然又道:「對了,李發,你看禹老闆的貼身護衛『七頭骷髏』黃甲這個人怎麼樣?」
「嗤」了一聲,李發道:「他只是一頭忠實的狗,除了禹老闆誰也不相信,禹老闆就是他的主宰,是他的靈魂,像是他活著全為了禹老闆似的,這個人武功高強,性子猛悍,但卻是個不用頭腦,不分善惡,惟主子馬首是瞻的蠢東西!」
關孤冷清的一笑,道:「罵得好,李發,看不出你還頗有點觀察力!」
李發笑道:「過獎了,大哥。」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47:07
第02章 險、薄、人世情
蹄聲清脆而單調的飄揚在暮霜四合的荒野間,這條土路便一直蜿蜒向前,伸展向茫茫的雲天盡頭,從馬上看過去,除了遠處隱隱的山脈,就只有週遭寂寂的迷漫荊野,游散在大地的那片紫藍色煙霞,也都是那麼冷清清,孤零零的了……。
關孤沉默了半晌,喟然道:「好一個寒冷的夏。」
李發舐舐踴唇,小心的道:「大哥,寒冷的夏?」
關孤寂然一笑,道:「你不明白?」
李發打了個哈哈,道:「還請大哥指點。」
關孤低緩的道:「這是一個人心境上的感受問題,夏天原本酷熱,但那卻只是表面上的,在我眼裡,它就顯得不大一樣了,熱得冷森,熱得孤寂,熱得茫然,又熱得苦澀,感覺著它是熱的,但又何嘗不熱得那等寒凜與淡漠呢?」
他搖搖頭,又道:「這好有一比,李發,當你處身在一個熱鬧嘈雜的場合裡,往往你也會覺得出奇的孤單及冷清,彷彿那些喧囂並不屬於你,你隔著身邊的人群雖是那麼接近,卻好像離著老遠,似是獨自走在深山荒徑上一樣……」
李發苦笑道:「我可領悟出一些大哥心頭的感觸,但是,大哥多少年來,你不覺得你過份離群了麼?正好像你的名字——孤,你總是孤零零的,寂蕩蕩的,喜歡獨來獨往。獨往獨處,在人們之中,你有如一隻野鶴,飄忽又高遠,就算有人想攀扶你一把,手也伸不到雲裡呀!……」
關孤淡淡的道:「我自小孤獨慣了,不大願意湊熱鬧,那些場合會使我覺得無聊又拘束,遠不如一個人悠然自在……」
李發道:「大哥,有時候,你不覺得悶?」
關孤咧嘴輕笑,道:「寂寞是一種享受,能清靜下來獨處於自己心靈的天地裡,乃是件最為優美奇妙的事,在那裡全是自我,一切俱真還樸,沒有丁點世俗上的虛詐險惡,任精神舒展,魂魄徜徉,無物無束,優哉游哉,李發,這種滋味是至高無上的,安寧極了,也清幽極了……」
李發聳聳肩,道:「難怪有幾次我怕你悶得慌,特去陪你聊聊,每次都讓你在那『自家心靈天地的神遊』中將我攆了出來!」
關孤安詳的一笑道:「我知道你多少瞭解我,不會為忤的。」
李發忙道:「這個當然,我又怎敢對大哥你不滿?」
眉頭忽然皺了一下,關孤道:「決傍黑了,今晚趕得到『牛家寨』麼?」
李發打量了一下地形,道:「緊趕一程,到達『牛家寨』該也不會太晚。」
他吁了口氣,又有些牢騷的道:「咱們禹老闆也太不體諒人了,一次出來就叫我們辦兩件生意,而且還限定在三天之內辦妥,他簡直把我們當作『齊天大聖』了,好像從南到北只要我們翻個跟斗便到啦……」
關孤毫無表情的道:「收人錢財,與人消災,顧主所做的要求我們自然要盡量替人家辦到。否則,人家花了那成千上萬的銀子豈會這等慷慨?」
李發嘀咕道:「但禹老闆也不能只為這些銀子,他手下弟兄們的幸苦亦得斟酌斟酌。我們全不是鐵鑄的,三天兩頭奔命,一趕就是幾百里路,莫說還要動手涉險,便單是到了地頭就拎人家的腦袋吧,也總得有喘口氣的空閒哪……」
關孤抿抿唇道:「你甭埋怨了,李發,誰叫你中吃了這行飯?」
伸出左手拂了拂衣衫上的灰土,李發改了個話題道:「對了,大哥,這趟差事你既接了下來,那『貨色』只怕又是個邪鳥吧?」
關孤笑笑,道:「『牛家寨』的這趟生意,可與方纔我們在『和田鎮』辦的那一件不大一樣,『和田鎮』那件比較簡單。本來我不想親自去的,但一則怕你失手,再則我也想親眼瞻仰一下謝滄州那廝是個什麼樣的德性豈能做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來,所以才陪你走了一遭……。」
李發急道:「其實姓謝的這檔子事我一個人去辦已是游刃有餘,大可為了這件小買賣親自出馬若是欲要目睹那小子的惡報應嘛我沒有話說,但大哥提到為我『護行』則未免過於嚴重了,對付姓謝的這種窩囊角色,我可以說十拿十穩,包管手到擒來,出不了一點紕漏!」
關孤冷清的道:「你太大意了。」
怔了怔,李發吶吶的道:「但……大哥,姓謝的根本不算是個人物嘛……」
關孤搖搖頭,道:「我不是指謝滄州,我是替你顧忌到『玄真會』的人,姓謝的內兄是『玄真會』在當地的大頭領,如果萬一碰上他們和姓謝的在一起,你仍有把握十拿十穩麼?要知道『玄真會』也不是好吃的呀!」
「哦」了一聲,李發訕訕一笑道:「我以為不會這麼巧,姓謝的,並不曉得我們要來『擺橫』他,事先不大可能找『玄真會』的保鏢……」
關孤冷冷的道:「不要說『可能』,李發,幹我們這行的不相信運氣,只注重計劃,一定要有把握才下手,決不能存著僥倖取巧的心理,若是我們為了一點小破綻而砸了鍋,非但顏面掃地,威信與名譽的損失才更不可估計呢……」
李發連連點頭,赧然道:「大哥,我還是不夠獨當一面的氣派……」
關孤道:「等你有了這種火候了,李發,今天我就不會跟著你了。」
在鞍上移轉了一下臀部,李發又道:「大哥,方纔你說『牛家寨』的這趟生意與『和田鎮』的那檔買賣不大一樣,又是怎麼個不大一樣法呢?」
關孤薄薄的雙唇微抿,道:「『貨色』較為扎手。」
李發頷首道:「但也同樣不是個玩意?」
關孤道:「這個人比起那謝滄州來,猶更要可惡三分,不過,他本身的能耐卻強過姓謝的很多!……」
李發頗有興趣的道:「大哥,照本院規矩,行事之前必需嚴守秘密,除了主執行者之外,連隨行副手也只是奉命進退,往往亦搞不清目的及真像,但主執行者卻有權在行事前不致妨害行動成功的有利時間裡,將每次的目的與內容告訴副手,『和田鎮』那端生意大哥你早提前告訴我了,『牛家寨』這一件,是不是也可以透露點?」
關孤平靜的一笑道:「規矩是死的,人卻要活用它,這條規律我根本不重視——當然,也要看我的副手是誰而定,『牛家寨』這件買賣內容我之所以一直沒提起,並不是受這條規矩約束,只是我懶得早說罷了……」
李發愕然道:「為什麼?」
關孤吁了口氣,道:「世間有很多醜惡事,也有很多醜惡人,而這些醜惡人於的一些醜惡事卻大多千篇一律,其分別只在輕重多寡而已,說出來除了空惹一肚皮閒氣,還有什麼意思?」
李發哈哈笑了,道:「大哥,你說得對,這些年來,我也已看得厭,聽得煩了,尤其跟著大哥你出來接辦的這些生意,全屬這種貨色,任什麼下流無恥,卑鄙齷齪的勾當也全叫他們給搞上了,千奇百怪,無奇不有……」
天色也已全黑了,在黑暗中趕著路,聽著蹄聲傳響,衣角飄拂之聲,也輕漾著關孤那冷幽幽的語調:「江湖上有一個極負盛名的人物,號稱『八臂人熊』商承忠,這個人,你聽說過麼?」
李發有些意外的道:「當然聽說過,大哥,他早年還是『青荷派』的掌門人,三年以前封刀退隱,才將掌門大位傳給了他的二師弟,這位『八臂人熊』聞說勇猛無雙,功力精絕,在武林中很有點份量,尤其他的那套『八臂拳』更是當代絕學,不可輕視……」
點點頭,關孤冷清的道:「不錯,我們要的『貨色』,就是他!」
吃了一驚,李發失聲道:「什麼?是他?『八臂人熊』商承忠?」
關孤淡漠的道:「正是。」
李發忍不住吞了口唾液,道:「照顧主的要求,大哥,需要我們怎麼對付他?」
關孤用手沿在脖子上比了比,淡淡的道:「擺橫!」
李發聳聳肩,苦笑道:「這筆買賣可是相當吃重呢!」
關孤徐徐的道:「比起『和田鎮』的那擋子生意起來是麻煩點,但也不見得有什麼大不了,我經手過比這更為艱險十倍的買賣,亦照樣做成了,並沒有損傷什麼,直到如今,仍然好生生的活著。」
李發齜齜牙,微窘的道:「這個當然,可是,一件事情的輕重看法大哥和我卻不大一樣哪,大哥是『悟生院』的首席殺手,更是江湖上盛名渲赫的『果報神』,大哥的經歷,氣派與本身修為是何等雄渾老成!豈乃我這種角色所能以及其萬一的?大哥視為「八臂人熊」不算人物,但在我心中,卻覺得這老小於是塊沉甸甸的扎手貨呢!」
關孤悠然道:「你不用煩,這趟生意由我親自處置,你只要聽令行事也就成了。」
在馬背上顫震了一下,李發用力拍了一記馬屁股,小心的道:「大哥,為什麼,呃,我們要找他?」
關孤漫應道:「因為有人付了銀子委託我們找他。」
「噗嗤」一笑,李發道:「這是一定的嘛,我們吃這行飯,若是沒有主兒付銀子相托,我們撐飽肚子沒事做跑去找這麻煩幹啥?」
關孤微帶倦意的呵了口氣,道:「你既明白,還囉嗦什麼?」
李發忙道:「我的意思是,大哥,這老小子又犯了什麼『天條』啦?」
關孤笑了笑,道:「商承忠有一個親哥哥,叫商承道,不是武林中人,也沒有在江湖上闖過,做了大半輩子生意——正正經經的生意,不似我們這種邪門兒——掙下了萬貫家財,然後將所有的營生結束,舉家遷至『牛家寨』落戶,那是三年半以前的事情,商承道家庭人口簡單,夫婦兩人,一個老來子,另一個跟隨多年的奶娘,再就是一個尋常下人了。」
聚精會神的聆聽著,李發急問:「後來呢?」
關孤沉默了一會,續道:
「後來,就在三年前,商承道的老弟商承忠便忽然傳讓了他『青荷派』的掌門大位,跟著也遷到『牛家寨』他哥哥家中居住,就在他遷到他哥哥家不及一年,他這位財資頗豐的老兄便在一個夜晚奇特的暴卒了,而在第二年,他那老嫂子也不明不白的得了急症去世。」
李發有些了悟的道:「可是商承忠這傢伙搞的鬼?」
關孤唇角一撇,又道:「不久之前——大約七八個月左右吧,商家的唯一存下的骨血,那個年才十一歲的獨生子,也在一次玩秋干時摔下,跌斷了一條腿,這位可憐的小孩子幸而不死,好不容易快養好了腿傷,卻在一天下午登樓的當兒被嚇呆了——他眼看著一個傭人在他前面一步踩斷了梯板,嚎叫著從高處跌落,當場跌死,而在那個情形下,本來是他應該踩上那級梯板的,那個跌死的傭人因為急著上樓取物,搶先一步,才做了這小孩的替死鬼。
李發恨聲道:「好歹毒!」
關孤搖搖頭,道:「歹毒的還不盡此,一個月前,這娃娃童心未泯,拿著他要喝的湯喂貓,結果,那隻貓馬上全身抽搐,七竅流著黑血死了。於是,有人實在忍無可忍,才輾轉托人找到了我們,要給那惡徒一個『血債血償』!」
李發迷惑的道:「商承道家裡還會有什麼親人呢?他弟弟商承忠第一個有嫌疑,他總不會自己找人買自己的老命吧?」
關孤冷冷的道:「你以後聽話要用腦筋,不要亂猜,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商承道家裡還有一個跟隨多年的奶娘麼?」
「啊」了一聲,李發道:「莫不成是這奶娘委託的我們?」
關孤點點頭,道:「除了她還會有誰?」
李發搔搔後腦,道:「怪了,一個替人家當奶娘的粗俗婦人竟會有這樣的膽量與魄力?敢找到我們這個圈子為她出頭?」
恬淡的一笑,關孤道:「不足為奇。」
李發愕然道:「大哥,我們是一群職業殺手哪,與奶娘那種人根本是生活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上,平常只怕她光是聽到我們的行為都會嚇得全身發抖,敬而遠之,又哪裡敢主動托人和我們打交道呢?況且,還是打的這種……呃,血腥的交道!」
關孤雙目中閃射著睿智的光芒,他低緩的道:「一個人在一生中往往會做出他永遠沒有想到有一天敢做的事,而一個人的性格也會偶然改變的,促成上面所說結果的兩種力量,一是愛,極深的愛,另一種,就是恨,極深的恨了。」
李發還是有些迷糊,吶吶的道:「怎麼說呢,大哥?」
關孤簡潔的道:「這奶娘愛她主人的全家以及那自小帶大有如己出的孩子,她更忿恨那毀滅這原本美滿家庭以遂其邪惡慾念的那個人!」
李發急問:「那人可真是商承忠?」
關孤凜然道:「否則還有何人?」
抽了口冷氣,李發道:「可有證明?」
關孤一笑道:「『悟生院』自來只接生意,不問是非曲直的,顧主付夠了銀子便可如願,李發你怎麼會問起『證明』這兩個字來了?這不是奇怪麼?」
尷尬的打了個哈哈,李發道:「別損我了,大哥,這習慣還不是跟你學的?你每接一票生意,不是一定要追根究底,搞清楚了原由,能求個不愧於心才肯動手麼?」
關孤欣慰的一笑道:「很好,我喜歡你學會我這個習慣,你有了這個習慣不會吃虧的,至少,你將多積陰德,夢裡無驚!」
李發高興的道:「你放心,大哥,我不會忘記你一向所教誨的。」
於是,關孤接著道:「證據是鐵鑄的,首先我要說明,那奶娘雖然無甚學識,但卻是個聰明人,更具備了女人家所特有的稟性——細心及多疑,當商承忠搬到他哥哥商承道家沒有多久,她便隱約看出這位二老爺對他兄長的財富有時顯露出的那種貪婪迷戀的形色。當然,這只是她的猜疑而已,接著,商承道暴卒了,沒多久,商承道的老妻也緊隨而去,這些連串發生的不幸事件,便更加觸發了她的疑心,她懷疑是那位二老爺在其中搗鬼了。」
舐舐唇,李發道:「可是,這僅是懷疑……」
關孤搖搖手,續道:「你別插嘴;當那商承道的孤子自鞦韆架上跌落,她便認定是商承忠搞鬼了;那鞦韆索粗若兒臂,且剛剛換了不及數月,絕無折斷之理,兩根繩索的承荷力足可擔住十個成人的體重,一個小孩子又怎壓得斷呢?更明確的,是那奶娘就在那孩子去後園玩鞦韆之前的片刻,看見商承忠自後園悄悄逸出,在他逸出前後,並沒有任何人進到園中,而繩索斷痕整齊,顯然是有人暗裡用利器割過了,意圖傷害那孩子……」
頓了頓,他又道:「第二次,那樓梯板折斷更是離奇,梯板全系堅實的松木製造,在出事之前的炷香時刻裡,她本人猶親自上下了數次,踏腳處全無異狀,怎的就在那孩子上梯時的剎那,便會斷裂?且那孩子突然登樓,便是我們的二老爺商承忠所召喚!」
李發恍然道:「這一分析,便明擺明顯的是商承忠在施展陰險了!」
關孤接著道:「食物下毒的那一次,則更明顯的指出商承忠在搞鬼,平素商承忠為了叫人認為他愛護他的侄兒,全是同桌同膳吃一樣的菜餚,唯獨那一餐,他推說頭痛沒有一起用膳,獨獨就在那一頓裡出了毛病;事後,據那奶娘暗裡問廚子,商老二何嘗有什麼頭痛來著?他在夜裡便關照廚子為他整治了豐盛的酒菜送上臥室中獨享,廚子還說酒菜之豐盛足可撐飽兩條牛——一個頭痛的病人能吃下可以撐飽兩條牛那麼多的食物?」
李發一拍大腿,怪叫道:「罪證確鑿,死有餘辜!」
關孤濃眉斜剔,道:「不,就算有了這些明證,我仍不肯相信。」
李發呆了呆,道:「為……為什麼?」
關孤笑了,道:「若是全系那奶娘的一面之詞呢?甚至更朝壞處想,說不定這些事全是那奶娘的花樣反而想陷害那商承忠呢?」
李發猛一下傻了,囁嚅著道:「這……這一點我卻……卻沒有想到……」
關孤看了他一眼,道:「所以,你仍須歷練。」
李發訕訕的道:「莫非,呃,大哥還找到什麼明證?更進一步的明證?」
關孤抹了把眉心緊沁的細汗珠子,頷首道:「當然,首先是動機——誰可以在商承道夫婦及他們的孩子死後得到最大利益?第一是商老二,第二個就是那奶娘了,換句話說,若這兩人都是狠心貨,他們誰都有理由暗算那小孩子。」
他頓了頓,濃眉一揚,又道:「如那孩子一死,商承忠自是當然的財產繼承者,但卻也可以布成種種跡象來使商老二陷入窘境,進一步買入前來除掉他,如果這樣則那奶娘這借刀殺人的毒計可就夠絕了,當時,雖說那奶娘所述歷歷如繪,神情激動,我仍不予相信,就在我們出發辦這生意的七天前,我暗裡托『雙環首』夏摩伽走了一趟『牛家寨』……」
李發愣了愣,道:「夏大哥到過『牛家寨』?幹什麼去?」
關孤道:「掘墓。」
李發吃一驚,愕然道:「老天,掘墓,掘誰的墓?」
關孤漠然的,道:「掘商承道夫婦的墓。」
李發驚道:「為什麼?」
關孤低沉的道:「為什麼?驗屍骨呀,看看怎麼死的。」
李發有些作嘔的吐了口唾沫,吶吶的道:「結果有了麼?」
關孤平靜的道:「有了。」
李發又潤潤唇,道:「什麼結果?」
關孤望著夜空吁了口氣,道:「商承道是被人用一種『錯骨法』害死的,這是一種武家高手的手法,受害者表面上的反應是全身劇痛如裂,臉青唇紫,口吐白沫——極似得了急症,死後,便是肉體腐爛了,遺骨上卻也會殘留著波狀裂紋,只要是個內行人,仔細一看便可瞭然於心。」
緩緩的,他又道,「至於商承道的老妻那付骸骨,死因卻更加顯示得清楚——一定是那害人的歹徒迫不及待了,或膽上生毛了,他殺死商承道妻子的手法越加乾脆,用一根細若牛毛般的銀針,針上淬有奇毒,便那麼一下子拍進了那位老婦人的後腦中,後腦有毛髮掩遮……」
他頓了頓,接著道:「且那根牛毛毒針深沒入腦,一般草藥郎中又哪裡驗得出各堂來還不是當作急症暴斃處理,草草了事?不過,那根毒針卻永遠遺留在受害者的腦殼裡了;夏摩伽辦事細心,憑他的經驗與智慧,這些常人往往忽略了的痕跡卻逃不過他的眼睛,他的回報我很滿意,因此,我也明白了誰是真兇。」
李發興奮的道:「果然還是那商承忠?」
關孤頷首道:「不錯,是他,據我探查的結果,此人擅『錯骨法』,只是輕易不露。而且,他慣用的暗器便正是『藍雨針』。」
一伸大拇指,李發讚道:「大哥,真有你的!」
關孤淡淡的道:「此外,那奶娘根本不會武功,而且身體衰弱,看那情形,也熬不了幾年了。」
頓了頓,他又道:「因此,我相信那奶娘說的話是真的,所以,我答應接辦這件生意。」
李發道哈哈一笑,道:「也因此,我們如今便正向『牛家寨』進發,替那一對老夫婦討還公道,保住他們的命根子了。」
關孤冷清清的道:「廢話。」
用手摸摸臉上的那道紫疤,李發又道:「大哥,姓商的底可摸清了?」
關孤低沉的道:「他沒有幫手在身邊,只有他獨自一人住在他哥哥家裡,當然,他想幹這種狠毒事也不便邀人相助。」
李發沉吟了一下,道:「今晚上下手麼?」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47:35
第03章 善、惡、閻王判
關孤點點頭道:「不一定,要看機會,最好不要驚動了別人。」
說著,他目光朝前一瞥,道:「前面那片燈火處,大約就是『牛家寨』了。」
李發急忙朝前瞧去,道路蜿蜒自一疊黑壓壓的山脈下,而山脈下,便果然閃爍著一片明滅的燈火,這地方李發以前曾來過兩次,比諸關孤要熟悉點,打眼一看,他即知也已抵達地頭了。
李發露齒一笑,應道:「可不是,大哥,這地方你以前未曾來過吧?卻是一座小小的小鎮呢,怪有味道……」
關孤搖搖頭,道:「算是第一次來,早日路經一遭,並沒有進去,也只是從遠處瞻仰了一番而已,很陌生的所在。」
李發笑道:「我們緊趕一程吧,大哥,我的肚皮早就在唱空城計啦。」
關孤蕪爾道:「也沒見似你這般沒出息的!」
嘴裡是這樣說,關孤卻主動催馬快奔起來,兩乘鐵騎全是關外的異種,體健身輕,長馳若飛,在速行中,急鼓似的蹄聲起落裡,他們已經沿著一條斜升而微帶迴旋的山路來到了「牛家寨」。
這「牛家寨」名曰「寨」,其實卻是一座古雅而小巧的山城,快接近城外的當兒,有一堵石砌的城樓子,但卻並沒有高大的牆垣環繞,那座城樓子亦相當古老蒼剝了,看上去有那麼一點象徵性的守望味道——顯示這裡是一個聚集著人家的地方,或者多少年前它也有過一段光輝的日子。
曾有執戈的寨丁在上面警戒瞭望,背著紅綢環把大砍刀的莊稼漢子在那裡監視過一乾草匪的動靜;但,卻總該是很長久以前的事了,如今恐怕除了一些頑皮孩子們在上面戲耍,就僅有老鴉在樓子角偶做窩啦,它顯得那等的灰澀顫巍,就宛如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一樣……。
經過石砌的城樓子,便是一條坡度很大的青石板街道,橫街上差不多都是住家,而有些房屋便倚著山麓的起伏形勢鱗次櫛比建成,「牛家寨」便由這兩條街組合為大致的「丁」字形,不管鋪面也好,住家也好,建築的材料都頗為堅實考究,而且式樣十分雅致,這證明了一點,此地的居民大都有著淳樸的傳統,苦幹的美德,以及,崇高生活藝術的修養,在一般的荒村野鎮,山城小集,卻是十分罕見的呢。
這座小山城裡,洋溢著一種平和又安祥的氣氛,街道上人們是那麼悠閒的來往著,菜樓酒樓中燈火通明。
店舖裡外熱熱鬧鬧,如像哪一種生意行當的買賣也蠻有做頭,至少,表面上看不出已陰藏在暗裡的些醜惡。
放緩了坐騎,關孤與李發開始讓馬匹以散步的勢態進入街道,他們雖是陌生的外來客,但卻沒有人以好奇或戒懼的目光投住,偶而有人望向他們,卻也是那麼閒淡的一瞥而已。
彷彿這座小山城的住民也已見慣了——也好像他們自來便不知道什麼叫做「陌生」與「好奇」。
關孤四周打量著,不覺微笑道:「這裡的人們全像是日子過得挺愜意。」
李發點點頭道:「他們大多富有,至差的也是小康,這裡沒有貧困。」
關孤有些驚異,道:「為什麼?」
李發笑了笑,道:「大哥還不知道?『牛家寨』後面的山脈即是有名的『池滇山脈』?」
關孤長長「哦」了一聲,恍然道:「是了,那道山脈出產的高貴檀香木及紫皮貂最為豐盛,聞說近年來,還掘出一座翠礦!」
李發道:「正是『牛家寨』的居民們世代居住此處,非但佔了地利之便,一個個更有祖傳的檀木林子,又是獵貂老手,這幾年又開了翠礦,利益均分,久而久之,自然家家戶戶都存下兩文來了。」
關孤輕輕撫摸著坐騎的鬃毛,道:「他們對於外地來的陌生人似是不大驚異,往往一般較為荒僻的小地方居民見了陌生客都會不大習慣的……」
李發揉揉臉頰,點頭道:「有了錢的人大多不愛管閒事,希望能平安渡日,多享受幾年美好時光,再者,『牛家寨』的人們與外頭生意上來往頗勤,經常各地跑世面見多了,也就不會大驚小怪啦,不似尋常的山村野鎮,闖進個生面孔來便指指點點,鬼鬼祟祟的惹得人好不厭煩!」
關孤笑道:「不錯,你說得有理。」
李發領著關孤往前走,在橫街頭上的一家客棧落了馬,這家客棧名喚「好來」,平瓦房,不大,但卻乾乾淨淨,招待親切。
兩個人合開了一間上房,叫了酒食進房中吃喝完了,又分別洗個冷水澡,清冽的山泉水沖滌全身肌膚上的灰塵汗膩,非但令人爽快舒適,精神抖擻,連心情也開朗多了。
換上另一襲黑衫,另一雙黑色軟牛皮密扣薄底快靴,又把隨身佩件帶齊,關孤將自己投在房中那張寬大的籐圈椅上,閉著眼,悠閒的淺啄著一杯香茗,模樣兒顯得既安靜又舒散。
李發也拾掇妥當,卻有些緊張的在室中踱步,他搓著一雙手,羨慕的瞧著正靜靜養著神的關孤道:「大哥,你好福氣。」
李發微將眼皮撐開,淡然道:「怎麼說?」
李發乾笑一聲,道:「馬上就要去辦事了,而對方又非等閒,這且是一票較為扎手的『貨色』,但大哥你卻像若無其事,根本就不放在心上,竟那麼優哉游哉的閉著眼睛養起神來啦。」
關孤啜了口茶。又抿唇將瓷杯中浮聚的茉莉花片吹開,再啜了一口,然後,他好整以暇的道:「你以為我在每次行事之前都該是個什麼樣子呢?像你一樣在房裡走來走去,磨穿靴底麼?」
李發聳聳肩道:「但你就靜得下來!」
關孤笑笑,道:「李發,如果我也像你這樣沉不住氣,每在行事之前焦躁不寧。只怕,嗯,我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拉了張椅子也坐了下來,李發紫著臉道:「我也不都像現在這種樣子哪,大哥,要看看對手是誰,似『八臂人熊,這般的扎手貨,可叫我怎生不去想他?」
關孤吁了口氣,道:「你不用去想他,只需計劃好如何去對付他也已夠了。」
李發忙道:「我是擔心臨時有了意外……」
關孤嘴唇在杯沿上摩挲著,道:「便是有意外,也等意外發生了才去操心吧。」
拿起桌上的另一隻杯子喝了一大口茶水,李發舐舐唇,道:「老實說,大哥,我是越來越佩服你了!」
關孤將口中嚼著的茶梗取出,漠然道:「少拍馬屁。」
李發咧嘴笑道:「天地良心,大哥,你真是有『大將之風』哪,僅是你這種沉著、鎮定、臨敵不亂的修為,恐怕我就須學上十年!」
放回瓷杯,關孤伸展了一下雙臂,道:「我還沒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高深造詣,若你太看高了我,只怕你會失望的。」
哧哧一笑,李發道:「大哥過謙!」
關孤站起身來,低沉的道:「過謙還不能說,只是我比較——嗯,便算含蓄一點吧!」
跟著站起,李發道:「我們這就去?」
關孤點點頭,道:「初更了,可不是!」
抄起倚在牆角的那柄鐵殼套子、把手雕成虎頭的「虎頭厚背刀」,李發一邊將傢伙朝背後縛一邊道:「是哪一家大哥不會記錯吧?」
「嗤」了一聲,關孤道:「記錯?假如能記錯,這碗飯也就甭吃了;他們畫的那張地形圖,我幾乎閉著眼也能照畫一張出來!」
說著,他反手將桌下靠著的黑皮鞘長劍拿起,握著光滑的黑犀骨把柄,輕按啞簧,「錚」聲脆響,一泓秋水也似的半截劍刃立即脫鞘彈出,劍身的寒芒瑩瑩閃映,照得人毫髮畢現。
在那股令人能打哆嗦的森森冷氣中,兩指寬窄的劍刃尾端靠近護手處,雕鏤著三個小篆子:「渡心指」!
握著皮鞘的大手往上一挫,「錚」的輕響,劍刃又自還鞘,關孤手腕一轉,整柄利劍自他手背上打了個旋滾,卻又利落的拉回手上!
李發感歎的道:「大哥,你玩劍的功夫,簡直已純熟到登峰造極了!」
關孤執著劍,正色道:「不要說『玩』劍,李發,該說『修』劍,在劍術一道上,你必須抱著無比的虔誠,至極的敬崇,再加上不竭的磨礪與赤誠的親切,一心一意,全神貫注的去修煉它,瞭解它,熟悉它,將自己的心靈與它貫通,將自己的精血與它融合,然後,它才會是你的朋友,你的親人,甚至你的手足;它對你將是最忠實,最可信,最能信賴又最永恆的助力……。」
他抿了抿嘴唇,接著又道:「它永不會變異,永不會背叛你,劍是有靈的,有個性與有神異的,就好像冥冥中的守護使者一樣;每在深宵寂靜,我倚劍而眠,似乎都可以聽到它的呼叫,它的細語,它的脈搏及它的跳動,在我的感覺中,它不僅只是一塊銅、一塊鐵,它是一個有生命,有思想,懂得七情六慾的血肉之軀!」
關孤神色是肅穆的,又道:「對你的劍,要有絕對的敬愛及信心,在劍術上的進境和造詣,等於你在功德上的修為,佛理上的研求,學問上的研讀一樣,不能心戲,不能笑謔,更不能輕浮,它是值得尊仰的,值得專注的,人心叵測,但劍卻恆永。而且,善善惡惡,用劍能以窺測渡覺!」
李發冷汗不由涔涔,恭謹的道:「我懂了,大哥,請恕過我這魯莽之罪!」
關孤展顏一笑,道:「罷了,這也是一個機會,好叫你知道我的劍為什麼叫做『渡心指』,你該清楚,也已有多少惡人心被這劍渡化成好人心了一一或者,惡人被這劍超渡為來世的善人了。」
李發吸了口涼氣,吶吶的道:「關於這一點,我是深信不疑的,大哥,因為我大多當場目睹!」
關孤披上黑綢大蹩,道:「那麼,今晚說不定我們又要超渡一次惡人心。」
他說著一指花窗,道:「從後面走,熄燈。」
於是,李發迅速將房中油燈吹熄,窗兒輕輕開合,兩條人影也已鬼魅般飄然沒入外面的夜色中。
夜,很靜,只有遠遠傳來的梆忻聲,以及,疏落的幾點星辰。
出了客棧,關孤將眼前地形略一打量,便毫不遲疑順著橫街往右走,這裡的地勢越來越形高亢。
房舍的建築也就好像梯階般層層往上疊去,雖是第一次來到此處,而且又在夜間,但關孤卻早就默記熟了在未出發之前由「錢師爺」那裡交到手中的地形圖,他按著腦中印象索驥,彷彿久住這裡的老客一樣,那般輕車熟路的領著李發朝目的地行去。
踏著青石板的小路,而小路往上回升,傾斜著伸人兩排住戶中間,關孤與李發俱皆腳下無聲,他們匆匆經過了這兩排人家,又是一個折轉,前面便只現了一片黑壓壓的松林!
唇角浮起一抹冷森的笑意,關孤指了指前面的松林,低聲道:「松林裡有兩家住戶,姓商的住在最左邊的一棟樓房裡。現在。你可看見了一些什麼?」
窮極目力,李發也僅僅看到那片黑壓壓的松林中,有幾座模湖的樓閣影子矗現著,沒有燈光,更沒有聲息。
壓著嗓門,他道:「我看見林子裡果然有幾棟樓房……」
關孤點點頭,道:「最左邊的那一棟便是我們的目標,嗯,錢師爺交下來的那張圖繪得頗為精確,他們甚至將那棟樓房的簷角形態也勾描得一絲不差!」
深深瞭解自己這位「大阿哥」在體能官感上的超異常人處,李發知道關孤目力之尖銳比諸自己可說強上大多了,松林裡是一片黑暗,就算他練了十幾年的夜中視物功夫,也僅能大約看出裡面幾棟樓閣的模糊輪廓而已,可是,關孤卻大大不同了,他非但能看清松林裡的建築,甚至連那等細微的建築格式都瞧得清晰,光是這一門子修為,李發也已自歎難望項背啦!
兩個人全不說話,悶著聲,以捷如狸貓般的輕靈速度,飛撲向松林的那棟二層樓閣而去!
整棟樓房是一片黑暗,連一盞燈也沒有,關孤似是來過這裡多次的熟客一樣,匆匆轉向樓後,領著李發超過了後圍的那道矮牆。
倚著矮牆,迅速朝樓上打量了一遍,關孤小聲道:「右面數,第二個窗戶便是商承忠的房間。」
李發循著望去,悄然道:「住在這裡倒蠻享受的,這姓商的小子難怪想要獨霸橫吞了!」
關孤淡淡一笑,道:「物慾再強,也不能失德取之,否則,便要遭報了。」
李發打趣道:「不錯,『果報神』來也!」
關孤瞪了他一眼,道:「少廢話,李發,我們立即開始行動,我直接入房辦事,你用『壁虎功』攀附窗欄之下暗裡掠陣,一切都照本院日常傳規處理,沒有吩咐,不得擅自主張,知道了?」
李發點點頭,肅容道:「知道了,大哥。」
略一抄扎,關孤又交待了一句:「我先上,你後來!」
李發再次點點頭,道:「是,大哥。」
驀的躍起,關孤凌空的身形猝然一變,昂頭,探臂下按,雙腿飛蹬——其形態有如一頭攫人的豹子又兇猛,又強悍的閃電般撲上那扇窗戶!
讚歎的吁了口氣,李發已不止上百次的又在心中羨慕:「好懾人的『魔豹閃』!」
去勢是那般犀利,但落身之處卻又如此輕巧,不帶一絲些微音響,關孤並不忌諱什麼,他「呼」的推開花窗,躍身而入!
幾乎是同時,一陣床褥的翻動之後,馬上傳來一個疾厲的口音:「誰?」
早已看清了安放在牆邊的那張紫銅的大床,關孤冷沉的迎風抖燃了火招子,從容不迫的將桌上一盞銀燈點起,他放回玻璃罩後,才緩緩轉身,目光寒冰一樣凝注著那個也已掀開幔帳,正驚怒交集瞪視著自己的人!
那人是個不到六旬的人物,歲月的漫長並沒有給他帶來什麼明顯的衰老痕跡,他有著一張寬大微紅的國字臉膛,環眼獅鼻海口,肌膚是光潤而又結實的,面孔上極少皺紋。如若不是有些禿頂的話,將難以令人臆測出他的準確年齡。
此刻,他正滿臉浮現著驚異,憤怒,又迷惑的神色,但眼睛卻十分戒備的,盯注在關孤身上!
大約是甫由睡夢中驚醒,帳中這人的稀疏頭髮有些散亂,面容上汗膩膩的泛著油光,他怒瞪著對方,再度厲聲道:「你是誰?」
關孤端詳著他一會,才低沉的道:「你可是『八臂人熊,商承忠?」
那人穿著一襲內衣,赤足下床,他雙臂環胸,暴烈的道:「既知我商某人的名號,便也該曉得我的不可欺!深夜潛入私宅,非好即盜,小子,你今晚算找錯門了!」
關孤冷漠的,道:「你以為我現在來到此處是想幹什麼?偷你點東西麼?你如這樣以為,那麼,我可以告訴你,你將我的企圖估計得太輕淺了!」
商承忠環眼怒瞪,咆哮道:「不開眼的小子,你的師門也沒有告誡過你,哪一等人是不能招惹的麼?不管你為什麼目的而來,小子,你是休想全身而退了!」
關孤平靜的道:「我卻不這樣認為。」
喉頭中咕嚕了一聲,商承忠目光瞥向床頭——那裡正懸著一柄形式奇古的長劍;關孤毫無表情的道:「你可以放心,我絕對給你充份的時間去取那柄劍。但是,我不妨建議你施展你的拳臂功夫,那樣或許你還可以多苟延殘喘一會!」
商承忠勃然大怒,正待發作,卻又突然硬生生地將自己的火氣壓下,他雙目毫不稍瞬的看著關孤,當他與關孤那兩道冷刃也似的目光接觸時,心裡竟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
於是,一種多年的經驗及本能的警惕告訴他,要鎮定,要沉著,眼前的不速之客,只怕是個難纏的人物呢……。
凡是在江湖道上闖久了,在武林中混長了,都會有點閱人的心得,或是由面相,或是由神韻,也有點直覺的反應,用這些來細細琢磨觀察,便是不曾與對方搭腔盤底,甚至動手過招,也往往能夠大概估量出對方的功力火候以及名聲地位來。
如今,商承忠便是這樣了,他的本能告訴他,他今晚是遇上強手了。他熟悉那種人的形態——深沉銳利的雙眸,冷酷的表情,無動於衷的言談,以及,隱隱中的狠毒及剽悍!
強自鎮定了一會,他緩緩的道:「好吧,便是你另有他意,首先也要告訴我,你是誰?為什麼?」
關孤漠然道:「關孤,關雲長的關,孤獨的孤!」
猛的一個冷顫,心底的警惕應驗了,竟是他!「果報神」關孤!商承忠盡力維持著表面的神情不使變化,他只於著嗓子道:「『果報神』?『悟生院』來的?」
關孤低沉的道:「是的。」
當然,商承忠在武林中也是一派之主,見多識廣,久經陣仗,他自是明白「悟生院」是個什麼性質的組合,更明白「悟生院」的人在這種情形下出現眼前代表著一種什麼意義。
但是,使他迷惑的是,誰?誰會買了這些職業殺手來對付自己?而且,為什麼?
站在面前的人商承忠曉得乃是江湖上夙以冷酷歹毒,鐵面寡絕著稱的「果報神」,也是「悟生院」裡的首席殺手,而更因為如此,越發可見那買了他們來對付自家的人又是如何痛恨自己,竟然促使「悟生院」最厲害的執行者出了馬,換言之,那人早已打定主意不讓他活著了!
商承忠喉嚨裡似燒著一把火,沙啞的道:「誰?是誰收買了你們來找我?」
關孤冷冷的,道:「我們不叫那種行為是『收買』,我們稱為『聘雇』。」
商承忠咬咬牙,氣忿的道:「不管你們怎麼稱謂,性質全是一樣的,是誰?哪一個混帳王八蛋叫你們來找我的?」
關孤語聲僵硬的道:「『悟生院』規矩——不洩漏顧主底細!」
商承忠一張紅臉也已泛了灰,他唾沫橫飛的叫道:「那麼,為什麼?」
關孤雙目冷清而絕情,道:「難道你自己還不明白?」
商承忠咆哮一聲,怒道:「我仰不愧天,俯不詐地,我有什麼明不明白的?」
關孤搖搖頭,道:「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也罷,便再將你的罪行敘述一遍,商承忠,這只有八個字。」
商承忠臉孔紫漲,吼道:「說來!」
關孤靜靜的道:「謀財害命,滅倫喪德!」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48:10
第04章 狠、準、渡心指
突然間,這位退隱的「青荷派」前任掌門如遭雷殛般猛的震住了,他面容扭曲,灰中泛紫,雙目可怕的凸瞪著,全身在抖索,兩手無力的下垂,連呼吸聲也是那等粗濁了!
關孤目光冷厲如刃,寒森的道:「是這樣吧,商承忠?」
商承忠摹的覺出自己的失態與慌張,退後一步,臉色連連變幻,色厲內在的吼道:「胡說!一派胡說,關孤,這是誣賴,這是陷害,完全是那個收買你們的人所定下的毒計!」
關孤冷冷的道:「是這樣麼?」
急切的、慌亂的,又加上緊張與惶恐,商承忠口不擇言,氣急敗壞的道:「真是黑天的冤枉啊,一定是那個收買兇手者有心覬覦我商承忠的財富不遂,才使下這條斬盡殺絕的毒計,可惡可恨的混帳東西,可笑你們標榜忠義,卻叫那廝給蒙住了……」
關孤平淡的道:「若是你要推諉,商承忠,」你便要回答我幾個問題。」
商承忠艱澀的吞了口唾液,懷著鬼胎,吶吶的道:「什麼問題?」
關孤冷冰冰的道:「第一,為什麼你的侄子接連遭遇到幾次意外?」
商承忠神色急速的轉變了一下,閃爍的道:「我也不清楚啊,我的這個侄子是我商家唯一的骨血,找兄長僅存的後代,我待他有如己出,愛寵有加,他接連遭遇到幾次不幸,我也還在湍惴不安,直到今天仍然找不出這幾次意外的原因來哩……」
關孤冷森森的一笑,道:「用不著特別強調你待他怎麼好法,這除了顯示出你的心虛之外,並不能有任何裨益……」
商承忠著急的道:「我說的是真話……」
濃眉微豎,關孤道:「事實勝於雄辯;商承忠,你侄子所遭遇的幾次意外,在我們看來,認為是有人故意造成的,你該明白,那鞦韆繩索不應斷裂,梯板也塌得離奇,另外,飯食中為什麼會忽然摻有劇毒?這些全不是『意外』兩個字所可以解釋的,因為它根本便不該發生——假如不是有人存心陷害那孩子的話,但它卻接二連三的發生了。顯然,是有人想要那孩子的命!」
商承忠驚惶的,道:「但……但會有誰呢?」
關孤毫無笑意的笑了笑,道:「你以為是誰呢?」
與關孤那兩道冷冷如剪的目光相觸,商承忠又近似躲避般急急移開,他舐舐唇,難堪的道:「我……我猜不出,這並非是可以憑空臆測之事……」
關孤深沉的道:「其實簡單,只有一個『動機』問題,是誰可以在那孩子死後獲得利益?經我們查探之後,大掌門,這人便是你了!」
商承忠震了震,驚恐的道:「胡說……這是胡說!」
關孤淡然道:「一點也不,商承忠,難道你竟會幼稚到否認這項事實麼?假如你的侄子一旦死亡,你便可以繼承你兄嫂的全部財產。」
勉強鎮定了一下,商承忠青著臉道:「形式上雖是如此,但我從來沒有想到會霸佔我亡兄的財產,這原本是屬於我侄兒的,因為兄亡嫂死,人丁孤薄,只僅他一個幼子留下,恐怕撐不起這等局面,所以我才以二叔的身份暫時替這孩子保管監護……」
他略為頓了頓,接道:「我十分疼愛他,加上我未曾成家,幾乎便將這孩子當做我自己親生的一樣來看待,我又何嘗興起一丁點歪念頭過?你休要含血噴人!」
關孤雙目微瞇,緩緩的道:「如果以你所言,你侄兒所發生的幾次意外又該做何解釋?」
商承忠吸了口氣,道:「我怎會曉得?又不是我幹的!」
關孤冷冷一笑,道:「那麼,你兄嫂的暴卒原因你總該曉得了吧?」
商承忠臉色大變,冷汗涔涔的道:「我……我兄嫂之死……乃是起於急症,於我……又有什麼干係?」
關孤慢慢的,沉沉的道:「你哥哥商承道的死因是中了江湖好手的『錯骨法』,而你嫂子的死因卻是吃人在腦後拍進一枚毒針!」
就像見了鬼似的猛然連五官全擠成一團了,商承忠渾身痙攣,雙目暴突,他震駭的脫口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關孤冷冷的道:「人死有魂,他們在夢中向我訴冤!」
哆嗦著,抽搐著,商承忠汗下如雨,結結巴巴的道:「我不信……我從來不信……人死了……就是死了!將與草木同腐……決不會有……有靈魂存在……」
關孤觀言察色,也已明白所料不虛,他僵硬的道:「否則,我怎會知道?」
打著寒慄,商承忠不禁恐懼了,是的,若非如關孤所言,他又是如何知道這件傷天害理,滅倫敗德的秘密的?
瞳孔中的光芒在驚駭的顫抖,商承忠彷彿癡了一樣,道:「是了,若非如此……你又怎會知道?」
瑩瑩的燈光映在關孤俊挺又寡情的臉龐上,以至將他的臉龐反幻出一種古怪的蒼白顏色,那種臉上的顏色是顯得無比冷酷又陰森的,就宛如——宛如地獄來的使者,冥渺中突然出現的「果報神」!
關孤低沉的,道:「這幾個問題你回答得不好,牽強、惶恐、支吾,又加上漏洞百出,這證明你是於心有愧了,換句話說,我並沒有冤枉你。」
雙眸中閃射出一片奇異的寒酷色彩,他又道:「你是我要找的人了,商承忠,其實以你的歹毒心性,卑鄙手段來說,你根本己不配做一個人,你只是頭畜生!」
猛然驚悟,商承忠又急又驚的叫道:「不,我不承認……」
關孤搖搖頭,道:「事實俱在,鐵證如山,商承忠,這並非是你這張巧嘴所可以狡辯的;你不妨看看你自己的那副樣子,狼狽不堪加上惶驚驚慚,在在證實了你心中的罪惡,而罪惡,是難以永遠掩飾的,它會有報應,目前,便正是了!」
商承忠大吼道:「你敢放肆,姓關的,我是一派宗主,這又是我的家務事,你憑什麼前來干預?你憑什麼?」
關孤寡絕的道:「憑的是一腔熱血與傳統的忠義!」
商承忠踉蹌退後一步,色厲內茬的咆哮:「你不可忘記,我是『青荷派』的掌門人。關孤,你現在的行動是在為你及整個『悟生院』惹麻煩!」
關孤冷淒淒的一笑,道:「你看看你,商承忠,你還有一點掌門人的威嚴麼?你是如此的恐懼不安,如此的心虛膽怯,而你可知道你為什麼這樣?乃是因為你做下了見不得人的醜事,你是這樣的邪惡,這樣的齷齪,只怕『青荷派』的弟子也不會以你這位掌門人為榮的!」
舌頭似打著結,商承忠駭然道:「你,你想如何?」
關孤平靜的道:「要你的命!」
商承忠抖索了一下,驚恐的叫道:「『青荷派』不會饒你的,姓關的,我也有很多朋友會替我復仇!」
關孤點點頭,道:「或許會,但我並不含糊,更不會因此而影響我對你馬上的行動!」
似是一下子橫了心,商承忠狂笑一聲道:「好,我們便來了結一下,不錯。事情全是我做的;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也並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我那昏庸的兄嫂早就該死了,活著,對他們只是一樁浪費,我加速送走他們,也是成全他們;我的侄子——那小王八蛋,他憑什麼小小年紀便白白獲得偌大的家產?」
他冷哼了一聲,又道:「我決不容許有這樣不勞而獲的便宜事發生,這該屬於我,因為我有這個權利,我是商家人。而且,我在人生的途徑上已經辛苦一大段路程了!」
關孤冷淡淡的,道:「很少聽見過你這種滅絕天良,喪倫敗德的謬論,今晚總算有了耳福,這只是你為自己的貪婪、惡毒、無恥所編造的一番歪理而已,可惜的是,你編造得太不高明,非但一派邪惡,更且毫無立足之點;子承父產,是天經地義之事。你殺兄殺嫂,謀害幼侄的借口,難道就光是因為你在『人生的旅程上辛苦了一大段路程』?在人生之程上辛苦跋涉了一大段路程的人很多……」
他頓了頓話音,接著義道:「但是,為什麼別人並沒有做出你這種令人髮指的暴行來?商承忠,這便是告訴你,你是個壞胚子!」
寬闊的臉膛漲成紫紅,商承忠鼻孔翁張,兩眼充血,在粗重的呼吸中,他厲烈的叫著道:「少廢話,關孤,成敗才論英雄!」
關孤冷森的道:「你玷污『英雄』的意義了!」
突然磔磔怪笑,商承忠的形態活似一頭負偶哮叫的野獸,他露出滿口黑牙,尖銳的喊:「來啊,姓關的,你就來施展你的報應吧,看看我商某人是否如你想像中那般窩囊!」
目光垂視在左手握著的黑色長劍上,關孤的神情顯得深沉而又漠然,他微微半側身子,陰陰的道:「拿你的兵器!」
商承忠暴笑道:「你想在我背轉身去的時候襲擊我?」
關孤唇角一掀,道:「你不配!」
突然一個箭步搶到床邊,商承忠其快無比的伸手拔劍,寒芒閃爍中,他已經執劍面對關孤!
他露齒怪笑,醜惡的道:「很好,你這個偽君子,至少你表面上裝得像,沒有抽冷子偷襲我的背後!」
靜如山嶽般站在桌邊,關孤憎厭的道:「你以為你值得我如此麼?」
商承忠咆哮一聲,大叫:「出手吧,姓關的!」關孤盯著對方的眼睛,緩緩的道:「我先出手是欺服你,商承忠!」
眼睛暴突得有如一對核桃,閃泛著血紅的光彩,商承忠顯然已經豁出去了,但無可置疑的他是萬分不得已才硬挺起來的。
他有著難以言喻的恐懼,他明白面對著的敵人是個什麼樣的人物,現在,他乾嚥著唾液,驚疑不安的緊盯在關孤左臂上——關孤正以左手掀起黑綢大憋,緩緩抽出他插在腰帶上的黑色長劍——「渡心指」!
意念突動,商承忠的面孔肌肉立即僵硬,快得令人眼花,他身形猝轉,十二道劍芒有如十二條流虹般儼然飛射向前!
那簡直是匪夷所思的,就在那十二道劍芒閃爍著燦亮的光芒射出的一剎,比它們更快、更疾、更犀利,一溜閃電似的瑩瑩寒光,幻眩著一種淡淡的藍與森森的白,以不可比擬的快速暴掠閃瀉。
只見光華倏映,眨眼問,商承忠已悶哼一聲踉蹌退出一一他以十二劍融成一招的劍法根本連位置也沒有夠上!
鮮血自這位前任「青荷派」大掌門的肩窩處汩汩溢流,他的一張寬大臉膛也已扭曲得變了形!
關孤手中的「渡心指」微微垂指向下,劍身一片晶瑩寒森,沒有一絲血痕沾染,他神色平靜深沉,雙目卻冷酷的望著敵人不動。
關孤冷清的,啟口道:「商承忠,你的劍術練得不錯,可惜的是,尚不夠快捷!」
商承忠大吼一聲,瘋虎般撲了過來,邊尖叫道:「我和你拚了!」
叫嚷聲裡,他揮劍若狂,溜溜刃影有如波浪潮水般罩向了關孤,陰沉的一笑,關孤右手微動,三十六朵劍花宛似正月的焰火般飛彈空中,而劍花的幻像猶在,七十七劍已經由七十六個不同的方向刺向對方!
商承忠不愧有「八臂人熊」的稱號,他怪叫著閃挪躍躥,撞得桌翻椅倒,劈哩吧啦,同一時間,雙手互展,一柄利劍左右齊舞齊施,宛如多出幾條手臂一樣;竟叫他險猛的將這七十七劍躲了過去!
唇角浮起一抹寡絕的微笑,關孤神情淡漠而殘忍,就在商承忠喘息如牛的剛剛躲開了他飛刺的七十七劍之剎那,「渡心指」突然斜指向左,寒光忽映下,商承忠魂飛魄散的拚命撲向右邊。
但是,左面的劍影還印在他的瞳仁裡,他這向右一撲,卻竟一下子撞進了不知何時移轉過來的劍刃上!
其實,說穿了,這只是一種速度上造成的幻覺,關孤雖然只有一柄劍,他卻以難以思議的奇快手法向左右同探兩次。
可是因為他的出手實在太快,映在人眼裡,所看到的只有他先行探向左邊的那道光芒,但那道光芒出現的剎那,劍刃卻已飛刺向右,劍身所帶起的寒電尚不及展示。
他的敵人自然就來不及在視力上發覺了,而真正要傷人的,便是敵人來不及發覺的這一劍!
關孤的劍法是精湛到無以復加的了,他的「黑煞九劍」及獨特而又凌厲至極的兩大絕手「大龍卷」與「生死報」招法,在天下武林中無出其右,威震大江南北,他的「幻絕掌」式亦詭異狠辣,卓越猛烈;這些頂尖的功夫,造成了他今天在江湖上的地位,更建立了他在「悟生院」的基礎。
關孤是強悍的、勇武的、深沉而又堅毅的,就他來說,對付一個商承忠並不困難。
事實上亦是如此了,現在,商承忠便已栽在他那「黑煞九劍」的第三劍上——「雙眩眸」!
「嗷……啊……」
嘴巴大張著的商承忠,喉嚨裡發出一陣不似人聲的痛苦呻吟來,關孤這一劍正透進了他的胸膛,看上去,卻更好像他自家甘願朝上撞的一樣!
「噹」地一聲,商承忠的長劍墜落於地,他雙手捂著胸口,藉著那盞摔碎在地下卻仍在燃燒著燈油的銀燈光芒,恐怖又絕望的瞪視著這柄透進他胸膛的利劍,握著劍柄那邊的一隻手是堅定而穩固的,彷彿這柄劍是他身體上的一部份——此刻,亦像是商承忠身體上的一部份了。
怪異的吐了口氣,商承忠的面孔由扭曲突然鬆弛,他的兩頰和下頷的肌肉好像一下子垂扯了下來,臉色是灰白泛著淡金的、瞳孔在擴散,身軀在抽搐。但是,他卻喃喃的道:「不……我不會死……我不會死的……這一下子要不了我的命……過一會……一會就沒有事了……」
關孤冷漠的道:「不錯,過一會你就沒有事了。」
說著,他閃電般拔出劍來,同時立即側移,一股熱騰騰的血箭,便隨著他拔劍出商承忠胸膛的一剎噴了出來,灑濺得四處皆是!
「嗷……」
商承忠痛得身體彎了下來,嘶叫著,像一灘爛泥般仆倒地下;注視著他的背面,關孤淡淡的道:「姓商的,很遺憾沒有領教你的『錯骨手』和『藍雨針』,而你恐怕也未曾盡施你的八臂功夫,不過,我往往不讓對手盡展所能的!」
四週一看,關孤不再理會這間凌亂狼藉的房間,他轉身便行向窗口。但是,就在他轉身的一剎,後面突然起了一陣響動,緊跟著,一片細碎得幾不可聞的破空之聲襲了過來!
頭也不回,關孤的「渡心指」猝然劃過一圈圓弧朝後飛旋,弧光倏閃,劍又回鞘,地下,也已灑滿一片斷碎的淬毒針屑!
在窗口停下,關孤緩緩轉身,那邊,商承忠四肢匍伏,下頷擱地,腦袋朝著這裡,右手微微曲捲作揮灑狀,臉上的顏色是一片可怕的青白。
他瞪凸著眼球,半張著嘴巴,雙頰的肌肉往上吊,就那樣俯臥著瞪視關孤,說不出他的面部上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但卻有明顯的不甘,強烈的痛恨,與至極的絕望……
「藍雨針……」
輕輕吐出這三個字,關孤搖頭喟然,在他這樣的生活範疇中,也已見過了大多的慘厲,太多的血腥,和太多的死亡。
這些,並不能絲毫令他興起任何情緒上的波動,就是眼前亦是如此;當然,他用不著再上前細看,他知道一個死人會是一種什麼模樣,如果沒有人來移動商承忠,商承忠就將以這副姿態一直擺到腐爛了……
關孤微側臉,沉聲叫道:「李發。」
窗欄外輕輕一響,李發應聲翻了進來,關孤目光深沉的看了他一眼,又朝空中環掃,平靜的道:「相信你都看到了。」
李發點點頭,壓著嗓門道:「這老傢伙可真叫歹毒,臨死了竟還自大哥你背後抽冷子給了你一把『藍雨針』!」
關孤有些倦怠的道:「姓商的功夫不弱,但他心虛膽怯,再加上此地空間不夠施展,所以他栽得比我預料中的快,在我原先的估計裡,他應該能多支持一會的!」
李發笑吟吟的道:「已經不錯了,他至少還和大哥你對了幾劍哪!」
舐舐唇,他又道:「在劍術上來說,大哥,能和你硬碰硬鬥上一陣子的角色可還真不多見呢!」
以光滑的黃犀骨劍柄摩姿著下頷,關孤煩躁的道:「事情完了,李發,留下信物走啦。」
急急答應,李發伸手入懷,取出一件銀閃閃的小東西來,丟在商承忠屍體之前,那小東西——與丟在「和田鎮」謝滄州屍體上的相同,是一具精巧的銀製小棺材!
關孤冷冷的道:「妥了?」
李發忙道:「妥了!」
於是,他們先後躍出窗外,頭也不回的迅速繞至客棧,進房後,關門大睡,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49:03
第05章 追、逃、胭脂虎
晌午時分,結清了房店帳,關孤與李發二人馬上登程,他們從來時的路上又離開了「牛家寨」,直指遠在五百里外的「丹楓山」,而「丹楓山」,便是「悟生院」的所在地了。
路上。
李發的神情顯得特別輕鬆愉快——兩件生意全已如期辦妥,而且又辦得這麼完美利落,他自是覺得兩肩飄然,心頭坦蕩。
不過,關孤卻一如往昔,沉默著一言不發,看不出有什麼高興,也看不出有什麼不痛快。
一路上,李發就沒有停過嘴,聒躁著說個沒完,關孤只是懶懶的聽著,偶而用幾個簡單的音韻代表了回答。
李發忽地有些赧然的瞧著關孤,抱歉的道:「對不起,大哥,你一定在想著什麼,我只怕嘮叨得令你討厭了……」
關孤笑笑,開口道:「無妨,我知道你現在十分輕鬆愉快,感到需要發洩一下,這幾天來,你也夠累的了……」
李發忙道:「勞累的不是我,卻是大哥你,大哥,你這樣一說,我……呃,我倒越發不好意思啦……」
關孤又笑了,道:「什麼時候,小子,你的臉皮竟變成這般生嫩了?」
李發哈哈大笑,道:「好了,大哥,你總算也開口說話啦,這一路上,你老是沉著臉不吭聲。剛才,我還以為我囉嗦得叫你不痛快哩!」
低沉的,關孤看了他一眼,道:「我的確是在想些事情,但和你心裡想的卻不大一樣……」
李發「噫」了一聲,道:「大哥,你怎知道我心裡在想些什麼?」
關孤在鞍上輕輕移動了一下,道:「我知道。」
李發滿臉的不相信,道:「我就不信你能看透我的心思,大哥,你說說看!」
關孤淡淡的道:「你在想,這兩次買賣已經辦妥了,回院之後,依慣例可以得到十天的假期,兩次買賣的酬勞有一千兩紋銀,領了錢,正好舒舒服服的享受一番,甚至你還想到去那條煙花巷的青樓,找那個相好的姑娘,以及吃哪家館子,買些什麼東西,李發,我猜得對不對?」
李發黑臉一紅,卻敬服不已的道:「我服你了,大哥,我果然是在這麼想……」
關孤慢吞吞的道:「從昨晚辦完事開始,恐怕你就在這麼想了。」
李發老著面皮,道:「然則,大哥你不這麼想?」
關孤搖搖頭,道:「不。」
李發呆了呆,訕訕的道:「大哥可是律己苛嚴啊……」
關孤吁了口氣,悠然道:「李發,其實你在想的這些事也並非不對,辛苦工作營生的人,在一度辛勞之後,也總該輕鬆一下,調劑一下,此乃人情之常,何況我們更是在刀頭上討飯吃的一群呢?買賣妥了,自然更該消遣消遣……」
看了李發一眼,他又接著道:「可能我性子冷些,所以我沒有去渴慕你所想的這些,而我想的,又是你卻不願想的了。」
李發吶吶的道:「大哥在想什麼呢?」
關孤簡潔的道:「血渾渾的日子,狠霸霸的職業,也淒慘慘的未來,以及——道義日泯,鉤心鬥角的『悟生院』!」
一下子沉默了,李發那張粗曠的面龐上亦不由浮起了一抹鬱悒和蹙然的表情,他歎了口氣,道:「大哥說得對,還是你想得遠些,而我,也不是不願想,只是不敢去想,那該是很長久以後的事情了,等到那一天來到,無論是怎麼個淒慘法,也任由它吧,誰叫我們跳進了這個大染缸呢?既是跳了進來,就顧不得將來的日子了,還能有什麼埋怨的?」
關孤幽幽一笑,道:「你真的看得淡?」
李發苦笑道:「要不,又有什麼法子?除非我們能及早洗手……」
說了這句話,李發不禁悚然一驚,他忐忑的望向旁邊馬背上的關孤,提心吊膽的道:「大哥,你該不會怪我失言吧?」
搖搖頭,關孤默默無語,眸子裡卻閃露出一片難以言喻的憧憬光芒來,像是他的目光也已透過現實,看到了他長久夢想著的那付遠景,那付遠景是寧靜的、安詳的,和煦而又甜美的。那裡,再沒有殺伐。再沒有血腥,再沒有陰毒橫暴與詭異險詐……。
焦灼的,李發道:「大哥,你在怪我出言不當了?」
輕喟一聲,關孤深沉的道:「不。」
放下心頭一塊大石,李發暗裡輕鬆了不少,他深深知道「悟生院」的規矩是如何森嚴,傳統是多麼冷酷;凡是加入「悟生院」的份子,便必需永遠接受「悟生院」的控制,服從「悟生院」的指令,去執行院裡所交付的任何行動,不許中途變遷退出,更不准違諭抗命。
若是意圖脫離「悟生院」的體制或抗背「悟生院」的指令,沒有第二條路走,只是一個唯一的去處——「死亡」!換句話說,一旦加入了這個組織,便等於立下了「賣身契」。除非老殘與殉身,永遠不能擅自退脫,這就像一付隱形的枷鎖,終生套在你的脖頸上。
只有一個人可以為之解除,他的話便如綸旨——「悟生院」的院主,最高的發號施令者「弦月千刃」禹偉行!但是,顯而易見,恐怕他至死也不會輕言放過任何一個欲待遠走高飛的手下的!
像是在聆聽著馬蹄的清脆聲響,關孤微微側著頭,好半晌,他才淡淡一笑,道:「剛才你說的那些話,記著千萬不要在院裡和其他的夥計們說,院裡的『順風耳』多,當心傳到禹老闆那裡!」
連連點頭,李發窘迫的道:「放心,大哥,我自是會加意謹慎的!」
關孤輕輕將皮韁在手指間纏弄,道:「你可知道這些話若叫人傳到禹老闆那裡,對你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後果麼?」
李發乾咳一聲,心寒的道:「恐怕至少也將解除目前職位及打入『黑牢』吧?」
關孤冷冷一哼,道:「你把我們的大老闆看得太仁慈了。」
李發呆了呆,愕然道:「莫非還會……」說著,他用手沿在脖子中間比一比!
關孤拂動了一下黑綢大憋,低沉的道:「也差不多。」
李發悻悻的道:「大哥,我知道院裡規矩——意圖擅自脫離『悟生院』體制而至有變節行為者,處死——但我並未真的去這樣做,我只是口裡發發嘮騷罷了,就這樣也值得陪上老命?」
關孤硬繃繃的道:「不錯。」
李發不大服氣的道:「為什麼?我只是口裡說說,並沒有真個背叛變節呀!」
「嗤」了一聲,關孤冷冷的道:「本院規矩定得明明白自,『意圖』脫離者亦一概同罪,注意這『意圖』兩字,只要你有這個打算,便是沒有真個去實行,也足夠定你的罪了,他們並不需要你真的去犯下規矩才處置你,即使你有這心意,也己可以取你性命了。」
忍不住激靈了一下,李發吶吶的道:「我竟一直忽略了這兩個字的意思……好險,幸虧我在院裡很少與人接近,否則,恐怕就要闖禍啦……」
關孤漠然道:「上天給你生了兩隻眼,一雙耳朵,卻只有一張嘴已,便是告訴你,多看多聽,少說話!」
唯唯喏喏,李發不禁伸手抹了把冷汗,關孤又道:「你該知道,禹老闆對我向來不太喜歡,他對我這一系的手下人自然亦不會欣賞,所以你言行之間,須越加留意,不要叫他們抓住了把柄!」
李發紅著臉道:「多謝大哥提示……」
關孤吁了口氣,續道:「你別看我經常和錢師爺抬槓,也經常推拒那些我不喜歡的買賣。這是因為我的身份地位與眾不同,他難奈我何,即便如此,我也有個限度,不能離譜太遠,有幾次,錢師爺實在派不動我了,竟求出了禹老闆親自找我下達指令,我還不是只有憋著氣認下了?還弄了個兩不愉快!」
李發低徐又悶氣的道:「大哥,在院裡,我們這幾個跟著你的弟兄時常遭受委屈,好像他們那些人全看著我們不順眼……」
關孤冷笑一聲,道:「自然,因為他們看著我也不順眼!」
頓了頓,他又道:「但是,至少他們目前也僅能看著而已,他們還惹我不起!」
馬兒奔馳著,現在,他們正經過一片荒坡,荒坡上是幾十株樹木組成的疏林,陽光已逐漸炙熱,烤得人馬全像掉在一盆火裡,人身上浸著汗水,坐騎也一樣順著毛往下淌汗,那股熱得發苦的味道,可真難消受!
李發舐了舐乾焦焦的嘴唇,貪戀的朝荒坡上的疏林子瞥了一眼,然後,帶著期盼的神情道:「大哥,呃,歇會吧?」
關孤皺皺眉,道:「累了!」
表面上雖是有些不以為然,但關孤卻已放緩了坐騎的奔速,一邊手搭涼棚,瞇著眼望了望日頭的位置。
李發陪著笑,道:「太熱了,大哥,可否在那片疏林子裡歇歇腿?」
關孤掉轉馬頭朝上奔去,邊道:「樹影下的蔭涼很誘人,是麼?」
李發策馬跟上,打著哈哈道:「連腦袋全叫太陽給烤昏啦,大哥!」
沒有答腔,關孤首先進了疏林子,他躍身下馬,順手摘下了掛在馬首兩旁的長劍與羊皮水囊。
找了一處樹蔭坐下,背靠著樹幹,關孤拔開水囊塞子,先灑了些淨水在手掌上潤濕臉頰。然後,才對著囊嘴大大的喝了幾口水。
李發卻不能立即像關孤這樣享受,他用手掌凹成瓢狀接放在馬兒嘴下,斜傾水囊,一一給兩匹馬兒飲夠了水,方才輪到他自家受用,喝足了,他也找著一處枝葉茂密的樹蔭下靠坐,以手作扇,一邊扇著涼,一邊道:「這等天氣,日頭就像火烤,曬得人頭皮都發炸,曝現在日光底下趕路,可真不是滋味!」
微闔著眼養神,關孤淡淡的道:「江湖生活原本如此。」
李發滿足的吁了口氣道:「賺他『悟生院』幾個錢,也確不容易,玩命不說,還得受苦!」
並不想笑,卻忍不住笑了一下,關孤道:「你又囉嗦開了。」
李發抹了把汗,道,「不是我廢話了,大哥,這種日子過久了實在難受,但,呃,你卻好像並不覺得如此……」
關孤悠悠的道:「我也已麻木了,懂麼?我也已麻木了。」
李發又喝了口水,道:「大哥,你很能適應環境。」
關孤平靜的道:「否則,又能怎樣?當你不能改變環境的時候?」
李發思索了一下,聳聳肩:「我覺得,大哥,儘管你的名氣已那麼大,在院裡又是舉足輕重的首要人物,但你往往也像十分痛苦……」
關孤笑了笑,道:「這並不是秘密了。」
李發嚥了口唾沫,笑道:「大哥,我以為……」
突然,關孤以指比唇,輕噓一聲,低促的道:「噤聲!」
怔了怔,李發隨即屏息靜氣,側耳聆聽。於是,他也聽到了一些聲響——那是一種雜亂的聲響;奔跑聲、叱喝聲、喘息聲、兵刃交擊聲與人體的摔跌聲,而且,在叱喝的聲響裡,竟然還夾著女子的尖細腔調!
這些聲音來自道路上,正由前面迅速朝這邊移近!
關孤用手揉揉鼻樑,平淡的道:「好像是一邊在追,一邊在跑,而又邊走邊戰……」
李發咧咧嘴,曖昧的笑道:「還有娘們呢……」
關孤瞪了他一眼,道:「你就知道女人!」
說著,他又皺了皺眉,一面聆聽,一面又道:「嗯,似乎就是那女的在跑,後面有好幾個人在追趕她!」
李發立即精神百倍,豪氣昂揚的道:「可要助她一臂?大哥!」
關孤搖搖頭,道:「少管閒事。」
李發急道:「路不平,有人踩呀,大哥,幾個大男人追趕一個婦道人家,豈非太過凶橫?這等卑鄙行徑,我們怎能袖手旁觀?」
舒直了腿,關孤懶懶的道:「未明真像之前,誰也不敢講哪一邊不對,很多事情的內容曲直是不能僅以表面的行為來判斷是非的,說不定,嗯,那個女子偷了人家的漢子或是搶了人家的財帛才引起那幾個大男人的追趕呢……」
李發連連搖頭,道:「不會,不會,大哥也不能憑空臆測哪……」
關孤微微一笑,道:「所以,我們不明就裡,還是以置身事外為上上之策。」
有些著急,李發忙道:「大哥……」
關孤搖搖頭,幽冷的道:「歇歇吧,甭操那些閒心了!」
無可奈何的聳聳肩,李發目光關注的投向林外道路。但是,口裡卻不得不老老實實的回應:「是,大哥……」
於是,林子裡的兩個人是一片沉默,荒坡下的道路上,那些雜亂的聲音卻越來越近了。
片刻後,人影出現在道路上——前奔者,果然是一個女子,一個年紀輕輕,身段兒異常健美窈窕的少女。
少女後面,則緊追著四條大漢,看情形,雙方全是練家子,且屬高手,他們奔行的速度十分驚人,眨眼間便躍出了老遠,要不是一邊交手一邊移動,只怕老早便越過這裡啦!
更近了,嗯,那少女穿的是一襲淡黃色的緊身衣裙,由於那襲緊身衣裙,便更加顯露出她身材的玲瓏透剔婀娜多姿。
而且,她那張臉蛋兒亦竟美得如此懾人心魄!瓜子型的面龐水汪汪的丹風眼兒,雙眼皮,靈巧的小鼻子,紅艷艷的櫻唇兒,尤其那白嫩細緻的皮膚,宛似吹彈得破,好美,好秀麗!
可是,她的左肩頭處如今卻已是血漓漓的一片,滿頭烏黑柔軟的秀髮也狼狽的披散下來。
看情形她是受了傷,而且極累,右手上緊握著一條核桃粗細,捲成好幾圈的牛皮索,左手上,卻執著一柄怪異的尺半彎刀,偶一出手拒敵,竟是犀利無匹,快逾閃電!
後面,追趕她的四名大漢中,有一個生了只酒糟鼻子的凶暴仁兄也帶了彩——脅下鮮血滴淌,右面頰上印著幾條清晰浮腫的紫紅痕跡,一看上去,互相印證一下,便可知道這人定是挨了那美麗少女手上的皮索和彎刀了!
另三個人,一個是名瘦削細長,作書生打扮的人物,一個卻體壯如牛,滿面于思,再一個,像是他們四人之首,年約四旬,面目冷沉精悍,眉宇間透著無比的狠鷙,也只有他,尚能從容不迫的一再主動向那少女展開攔截!
現在——
那少女已經奔到荒坡之下,她有些氣惱,又有些緊張的喘息著四處探視——似是在尋找遁身之路,然後,晤,她的目光便盯上了荒坡上的這片疏林了!
幾乎未經考慮,這少女腳步一轉,毫不稍停的直往荒坡上的這片疏林子奔來,她行動如飛,縱掠似風,數個起落,也已快將接近了!
當然,後面那四名大漢也銜尾窮追而來!
一見那少女正往這邊奔近,李發不禁大喜過望,他馬上回頭,興奮的朝關孤報告:「大哥,那妞兒竟往我們這裡跑來啦……」
關孤仍然半闔著眼,好整以暇的道:「隨她,反正這又不是我們的私產,她愛來就來,愛怎麼著便怎麼著,關我們什麼事?」
李發連連搓手,又急又驚又喜的道:「更近了,天爺,好標緻的妞兒哪,生得多甜,喲,她好像還帶了傷哩,你看,那張小臉全緊張得煞白了……」
關孤根本眼皮子也不撩一下,淡漠的道:「又不是你老婆,你心疼什麼?」
有些忘形的站了起來,李發雙目圓睜,著急的道:「她快到啦,大哥,竟是直朝這片林子奔來的哩,我們豈能眼見這位姑娘受欺而不予支助?」
喟了一聲,關孤閒閒的道:「你省省力氣吧,李發,我們煩心的事還不夠多!」
李發猶如未聞,他突然低呼:「過來了,大哥,她馬上就過來了!」
尚未來得及答腔,陽光下人影一閃,香風飄飄,嗯,那位身穿淺黃色緊身衣的少女果然已經慌慌張張的飛掠而入!
似乎沒有料到林子裡還會有人,這少女甫一躍入,瞥及關孤與李發時,禁不住大吃一驚!
急怒交加之下,她猛的一咬牙,大旋身,動作如電,抖手拋肩,「狐」的暴響,那條深褐色皮索,有如怪蛇一樣飛射出,同時,一抹寒森森的光芒亦齊並射刺,皮索直襲李發,刀刃戳向關孤!
一呆之下,李發立即撲向一邊,口裡急叫:「喂,喂,你不要搞錯對像……」
倚靠在樹幹上的關孤仍舊不移不動,僅只略略將頭部擺了一下——他這一擺卻恰到好處,精妙至極。
「嗖」的一刀,正好稍差半分斬入樹幹之中,刀身拔回的一剎,卻有少許木屑灑向關孤的衣衫上!
幾乎不分先後,那條怪蛇也似的皮索,「嘩啦啦」掃斷了一大片枝葉,「呼」的翻捲,「啪」聲脆響,又待再出。
雙手急搖,李發大喊道:「你瘋了不是?我們和那些人並非一夥的呀!」
神情一怔,那少女立即收勢後躍,卻嚴密戒備著,以懷疑又迷惑的眼光掃視李發與關孤二人,喘息吁吁的道:「真的?你們不是『大龍堡』的人?」
李發啼笑皆非的道:「你是急糊塗了,我們和『天龍堡』根本風馬牛不相及,毫無瓜葛,否則,豈會光挨打不還你的手?」
少女不由粉臉微紅,她卻又立即潑辣的道:「那麼站開一邊,別在這裡礙事,姑奶奶我正好藉著這個地形與他們拚上一拚!」
李發不覺有些火,大聲的道:「你怎麼說話這樣不客氣?我們是一番好意……」
不待他說完,少女已「呸」了一聲,瞪眼叱道:「閉你的嘴,你們這些臭男人沒有一個是東西,什麼好意!全是胡扯,快,站開一邊!」
說著,她橫眼一看仍在那裡大馬金刀,紋絲不動的關孤時,不由火氣更盛,尖厲的叫道:「喂,還有你,一起給姑奶奶爬到一邊去,少在這裡充人熊,站奶奶的皮索子可沒生眼睛!」
斜眼睨了少女一下,關孤慢條斯理的彈了彈衣襟上的木屑,他面色冷寒,一言不發!
這當兒,李發卻有些驚慌了,他急道:「你口裡放軟活點,大姑娘,要衝人也得看看對象,休要一個勁的亂來,小心自家弄得灰頭土臉……」
平素,「紫疤」李發的脾氣也是最為暴躁的,尤其他對關孤的敬仰之深,更不容許有任何人當面頂撞關孤,休說還是如這少女般的喝斥了。
但這少女生得可實在美艷秀麗,喜嗔之中俱見嬌媚,李發雖是一肚子火,卻也發不出來。
而且,心裡更為這少女擔上了一份憂,反而害怕關孤會教訓她了!
少女的一雙柳葉眉兒立即倒豎,她惡狠狠的道:「住口,你是什麼東西?在這裡教訓起我的不是來了!沒有關係,假如你看不順眼,行,就和外面那幾個『天龍堡』的混帳一起上吧!」
李發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他雙眼怒瞪,厲色道:「不要不知天高地厚,小妮子,給你三分顏色,你竟想開染坊了?你在罵誰?你以為我們是含糊你麼?」
少女據做的一笑,道:「少囉嗦,不含糊就上來試試,反正一場架也是打,兩場架也是打,你們正可與『天龍堡』的人沆瀣一氣,和起來熱鬧熱鬧!」
李發勃然大怒,吼道:「天下竟有這種蠻橫無理的人!你簡直……」
突然,關孤冷冷的打斷了他的吼叫:「李發,不要吵。」
李發怔了怔,吶吶的道:「大哥,這妮子委實跋扈得叫人難忍……」
關孤淡淡一笑,道:「是了,現在你還覺得她可愛麼?」
李發黑臉通紅,尷尬的道:「大哥,我想不到她竟是如此不可理喻……」
那少女怒哼一聲,叫道:「你們兩個臭男人在胡說些什麼?我可愛不可愛關你們屁事?哪一個不可理喻?我看你們兩個才是一對混帳!」
李發吼了一聲,大怒道:「好個刁潑娘們……」
少女雙目如火的盯著他,尖銳的道:「你等著,我要你為這句話付出代價!」
李發正想翻下臉來和這少女動手,林子外,嗯,那四條人影也已小心翼翼的掩了進來!
看情形,他們已經在林外窺探過一會了,這時進來,很顯然的他們對關孤與李發並沒有什麼敵意。
他們定然也聽到了雙方發生的衝突,儘管他們與關孤等人並不相識,但在形勢上,他們己自覺和關孤李發等是站在一條線了……。
少女一見他們掩進,立即閃到一旁,皮索與彎刀斜垂左右,全神戒備,而一雙美眸裡卻是煞氣盈溢!
四個來人中,那面目精悍冷沉的為首人物讓開一步,他朝著李發友善的點了點頭,朗朗的道:「在下趙起濤,綽號『鐵扁擔』,屬於『天龍堡』葛堡主麾下,因為一段昔日血案,奉諭追撲這刁女至此,巧遇二位,特先通名報號,並請二位袖手側觀,容我兄弟與此女自行了斷!」
李發退後一步,目注關孤,低沉的道:「大哥?」
緩緩站起,關孤看了看那趙起濤,冷漠的道:「這女子是誰?」
「鐵扁擔」趙起濤只覺對方目光如刃,看人一眼,竟涼森森的直透心底,雖然他不大滿意對方言詞中的冷硬倨傲,但也只好勉強的道:「她是『絕索』江爾寧!」
「哦」了一聲,關孤淡淡的道:「原來是絕索,我聽過這個名號,但在我的想像中,卻似乎是個男人才對,嗯,竟是個少女!」
那邊。
「絕索」江爾寧尖刻的道:「你們在攀道搭橋,莫非是要拉上關係增加點力量來對付我?」
關孤笑了笑,又道:「嗯,『絕索』竟是個女人!」
一瞪眼,江爾寧怒道:「女人又如何?難道比不上你這個廢物嗎?」
李發大吼道:「你閉口!」
毫不示弱,江爾寧立還顏色:「叫我閉口,你算暈了頭,狗腿子!」
哇哇怪叫,李發咆哮:「好個丫頭片子,刁潑女人,我要重重揍你!」
江爾寧不屑的一撇唇,道:「你試試呀!」
揮揮手,關孤阻止了李發的衝動,他側首對趙起濤道:「可否見示?為了什麼事情?」
趙起濤面有難色,暗中卻興起三分不快,他緩緩的道:「此乃本堡私事,這位兄台似無必要追根究底……」
關孤笑了笑,道:「當然。」
趙起濤忙道:「那麼在下等告個罪,就要拿下此女了!」
關孤搖搖頭,道:「不行。」
趙起濤意外的一呆,迷惑中帶有極度的不快道:「不行?為什麼?」
關孤冷峭的道:「先講原因——你們為什麼要追截她?然後,我視情況輕重曲直,以決定我首先給她什麼懲罰!」
舐舐唇,趙起濤更迷惘了,他吶吶的道:「你?呃,為什麼你也要對付他?莫非是這姓江的女人與你也結過樑子?」
關孤平靜的道:「她用言詞猥褻了我!」
趙起濤忙道:「這是小事,兄台,請先將她交給我們,我們會替你整治她的,她和本堡之間的糾葛可比她用言詞冒瀆了兄台你來得嚴重得多!」
關孤冷硬的,道:「我要知道是什麼事。」
猶豫了片刻,趙起濤十分勉強的道:「很簡單,這女人在三個月前,掠奪了本堡派人護送『長安』去的一票紅貨,而這票紅貨卻是本堡堡主的一位至友托運的!」
一直冷眼旁觀的江爾寧這時突然「呸」了一聲,尖叫道:「一派胡言,那件寶物只不過是你們侵佔人家的東西,我只是受人所求,再替他取回來而已,什麼你們堡主的至友相托護送?還不是葛老鬼與那姓金的狼狽為妖,坐地分肥,合起來欺凌人家老實!」
趙起濤變臉道:「姓江的,這裡不是論是非,講辯才的地方,你有什麼話,回到『天龍堡』去再向我們堡主解釋吧!」
江爾寧狠狠的道:「你在做夢,我憑什麼回到你們那個賊窩去?」
有個酒糟鼻子的仁兄勃然大怒,吼道:「老趙,我們還和她囉嗦什麼?擒下來銬回去不就結了?」
像個書生似的瘦高條也一翻眼皮道:「山安說得對,老趙,為了截這刁女人,我們也已傷了三個夥計了,老是在這裡動嘴皮子也不是解決之道,萬一有個失閃,我們回去又怎向堡主交待?老趙,先擒下她再說!」
趙起濤面向關孤,沉重的道:「這位兄台,我們要動手了,尚請讓過一旁!」
關孤冷冷的道:「可以,但我先要教訓教訓她!」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49:42
第06章 啼、笑、戲嬌娃
趙起濤神色微變,道:「但是,我們奉命要她好生生的回去,本堡堡主不願因她受傷而影響到取回那件寶物的時間!」
關孤道:「此話怎講?」
趙起濤奈著性子,道:「我們知道東西是她藏起來了,因為她奪去之後根本無法交還原主,那人也已被我們帶回堡中,如果她現在受到傷害,勢必無法領引我們前去取回,更嚴重點,她若不能開口或神智昏迷的話,我們的損失就更大了。是而堡主一再交待,必須將她好生生的擒回去問問……」
在對方話語中找著了漏洞,關孤平靜的道:「原主?那麼,這東西果然是你們堡主與他的朋友侵佔人家的了?」
趙起濤不由一呆,有些失措的道:「呃,不,不是,是那人出賣給我們堡主朋友的……是他自己先作的承諾,東西已不能算是他的了……」
關孤冷峻的道:「你在不知所云了。」
一橫心,趙起濤寒下臉未道:「朋友,你想趟這灣渾水?」
關孤視若不見的道:「你是要和我翻臉麼?」
一邊的酒糟鼻子仁兄踏前一步,凶巴巴的道:「是又如何?媽的,早就看你不順眼了!」
古怪的笑一笑,關孤道:「我有一個建議給各位,在我沒有心火上升之前,你們來個比賽,看看誰跑得快,誰躍得遠,好不?」
酒糟鼻子「嗤」了一聲,嘲諷的道:「你可不是癩蛤螟打哈欠——好大的口氣!」
關孤一笑道:「是這樣麼?」
酒糟鼻子暴烈的道:「再不滾開,小子,我們就連你也一起放倒在此!」
微退一步,關孤道:「你們注意了!……」
趙起濤驚道:「你想幹什麼?」
關孤笑道:「我要取你這位夥計的鼻尖!」
這位有只酒糟鼻子的仁兄手中的一雙虎頭鉤立刻平舉胸前,嚴密戒備,破口大罵道:「媽的皮,甭先吆喝,你試試看呀,看我能取你的狗命還是你能要我的鼻尖……。」
「尖」字甫始跳滾出他的舌尖,一溜寒光暴閃如電,當人們的瞳孔方才感覺到光芒的炫亮時,一切立歸寂然。
但是,那位酒糟鼻子仁兄卻突然捂著臉怪叫著跳到一邊,地下,安安穩穩的擺置著一丁點血糊糊的人肉——那是一塊鼻頭!
關孤仍然悠閒的站在那裡,「渡心指」握在左手,劍早入鞘,好像他根本便沒有任何動作一樣,甚至連他的黑綢大憋也未曾飄拂一下,宛似他原來就這麼安詳的瞧著熱鬧,也宛似對方的那一點鼻頭肉早就平擺在地下了……。
這時——
趙起濤與他的幾個夥計俱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老天,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手法?又是一種何等精深的劍術?他們幾個人可以說根本連人家什麼時候出的手都未看清,更甚者,那股劍芒的去勢他們亦竟一無所覺,只見寒光一閃,即已結束,換句話說,人家的劍路如指向他們中間的任何一個,只怕其後果也將和那酒糟鼻子的現在情況一樣!
笑了笑,關孤道:「朋友,誰在說大話?我想,該不是我吧?」
酒糟鼻子仁兄此刻捂著一張血污斑斑的臉孔,痛得在那裡直跳腳,一雙虎頭鉤早已拋向地下,他連呻吟也都那麼窩囊了……。
趙起濤冷汗透衣,窒著嗓門道:「你……呃,到底想如何?」
關孤點點頭,道:「像你方纔所說,很簡單。」
趙起濤吶吶的道:「你的意思是?……」
關孤面無表情的道:「我已經改變初衷了。」
趙起濤吃了一驚,忐忑的道:「此話怎講?」
關孤不奈煩的皺皺眉,道:「本來,我想不管這擋子閒事,等我將那刁鑽丫頭教訓一番之後便任由你們處置,但是,如今我又非插手不可了,因為你們對我頗不友善,再者,你們與她之間的這段公案,似乎曲不在她!」
趙起濤急道:「你……你待如何?」
關孤冷然道:「一句話,你們走路!」
趙起濤又驚又怒,道:「你,你要強自出頭,橫相架樑了?」
關孤陰沉的,道:「就算是這樣吧!」
額頭青筋暴起,趙起濤憤怒的:「朋友,你最好斟酌斟酌,我們『天龍堡』不是這麼好吃的,你休要自惹麻煩上身……。」
關孤冷冷的道:「我已惹了麻煩了。」
趙起濤大吼:「你這算什麼?簡直欺人太甚!」
關孤冷漠的,道:「你想掉只鼻子,一隻耳朵,還是一隻眼睛?」
他目光寒森四掃,又道:「其他各位也是一樣,只要你們指出地方,我包管使你們滿意——不論你們如何防範!」
趙起濤咬牙道:「這是說——為了這女人,你要與我們動手?要和『天龍堡』結怨?」
關孤道:「悉聽尊便,只要你們有興趣的話!」
黃豆大的汗珠滾滾,自額門上滴落,趙起濤絕望的回顧他的夥計,而他的夥計們亦俱失色,全僵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了……。
當然,就憑方才關孤現露的一手,已是令「天龍堡」的這些人們心驚膽寒了,他們自是明白關孤的身手也已卓絕到什麼地步,他們更清楚自己這邊若要硬幹的話會落得一個什麼樣的結果。
這個結果並不難臆測,就好像站在絕崖之上往下跳一樣——這一跳,除了粉身碎骨,便是殘腳斷體,明擺明顯著不會有什麼其他奇跡了。
趙起濤以痛苦的目光注視他的夥計,目光中有著徵詢、求援、要求、激勵等等的複雜意味,但是,他的夥計們卻個個面無人色,畏縮的將視線轉開……
於是,趙起濤明白了情勢的絕望與不可為,他遲疑著,躊躇著,難堪又憤怒的將牙齒咬進了唇裡!
關孤再次冷然開口:「我並不是個有好耐心的人,各位。」
猛一跺腳,喉結急速顫動了一下,趙起濤歪曲著臉道:「算你狠!」
關孤毫無表情的一笑,道:「請。」
趙起濤回頭一揮手,叫道:「我們走!」
四個人剛才走到林邊,趙起濤又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停下腳步,他沉重的轉過身來,目光怨毒的盯著關孤:「至少,你的萬兒總得亮一亮吧?」
關孤冷峭的道:「要找我?」
喉結又顫動了一下,趙起濤強硬的道:「不錯!」
頓了頓,他又道:「易地而處,相信你也一樣!」
關孤不帶笑意的笑了,道:「很有道理。」
趙起濤緩緩的道:「你不願意亮一亮萬兒麼?」
關孤淡淡的道:「我叫關孤。」
驀的張大了嘴已,兩個眼珠子也一下子瞪直了,好半晌,趙起濤才恢復了正常,他的唇角抖動著,艱澀的道:「關孤?『果報神』關孤?」
關孤微帶倦意的,道:「難得你也知道。」
臉色灰白,趙起濤踉蹌退後幾步,他再深深盯住了關孤一陣,終於一言不發,回身領著他的夥伴們匆匆離去!
走上前來,李發一伸大拇指讚道:「夠勁,大哥,就那一下子,你也已震破他們的膽了!」
關孤冷冷的,道:「我那一下子卻是經過十二個年頭才苦練而成的!」
李發搓著手,訕訕的道:「當然,大哥,這不是容易的事啊!」
關孤毫無表情的將目光投向站在那邊,神色歡愉,如釋重負,更帶了些兒自傲與嬌縱味道的江爾寧。江爾寧浮現出一種美麗女人所慣有的那種自負與輕藐一切的神韻,好像在表示著:女人的美麗容顏即是令男人甘為效命的最佳理由……。
發覺關孤在看她,江爾寧面容一整,傲然道:「雖然我對你沒有好印象,也不願謝你,但是,你也總算幫了我一個小忙,所以,便算我向你說個『謝』字吧!」
關孤冷峻的道:「你不用謝。」
江爾寧不屑的道:「你以為我還真個覺得感激不盡呀?」
關孤淡然道:「我並沒有這樣以為。」
江爾寧冷冷一笑,道:「根本就不能給你們男人一點點臉色,否則,你們全都骨頭輕四兩,軟塌塌的不知姓什麼了!」
關孤緩緩的,道:「我也並沒有這種感覺!」
江爾寧一瞪眼,怒道:「你以為你有什麼不得了?」
關孤道:「你又以為你有什麼高明之處?」
江爾寧冒火了,叫道:「像你這種粗魯不堪的狂夫,我還真是少見,你除了手快一點,還有什麼值得賣俏的?」
關孤平靜的道:「這已足夠我終生受用了,而你,除了勉強生得似個女人之外,又有什麼可以炫耀的?」
「呸」了一聲,江爾寧瞪眼道:「若非看你剛才為我出了點力的份上,現在你就會挨我一皮索了!」
關孤道:「剛才並非替你出力,那只是隨著我自己的喜好而已,你這種『貨色』,還不夠這等份量!」
江爾寧豎眉瞪眼,憤恨的道:「你……太可惡!」
關孤抿抿唇,道:「比起你,差遠矣!」
氣得一張粉臉全變了顏色,江爾寧緊咬著唇,一扭身,轉頭就待朝林子外走——。
關孤冷冷的道:「站住!」
一下子回過身來,江爾寧惡狠狠的道:「做什麼」』
關孤靜靜的道:「你自己掌你自己四個耳光。」
吃了一驚,江爾寧隨即大怒,她踏前一步,手指著關孤,咬牙切齒的尖叫道:「你你你……你以為你是什麼人?竟然如此出言不遜,荒唐可笑?叫我自己打自己的耳光?你是瘋子,狂夫,簡直豈有此理,莫名其妙,放肆得連你是什麼東西也忘了!」
關孤冷森的道:「我說,你自己掌嘴,八下!」
江爾寧氣得渾身發抖,叫道:「你在做夢!」
關孤露出潔白又整齊的牙齒一笑,道:「做夢麼?這卻只是對你辱罵於我的最輕懲罰,江爾寧,若要我親自動手,你的苦頭就更要吃大了!」
江爾寧臉蛋兒全成了鐵青,憋著氣道:「你……試……試……。」
關孤緩緩移身,笑道:「真的?」
江爾寧退後一步,雌虎似的道:「當然!」
這時——
李發慌忙由側旁搶了過來,他急道:「江姑娘,你趕快自己打自己八下吧,輕重全隨你自己哪。否則,我關大哥若出了手,只怕你就吃不消了……」
江爾寧尖厲的叱道:「滾開,不用你多嘴!」
關孤沉沉的道:「現在,十六下。」
江爾寧狂叫道:「你這狂夫、瘋子、惡霸,你休想動我一根汗毛,你休想,我不會饒過你的!」
站住腳步,關孤端詳著對方的面龐,他嘴裡「嘖」了「嘖」,搖搖頭,慢條斯理的道:「這張臉看上去尚不十分醜惡,但是,若是用劍在上面添了點什麼,就不會太好看了,一張臉的上面,只應該保留些原來的東西,假如少了一樣或多了一樣,都將是一種遺憾……」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50:14
第07章 潑、辣、小嬌娘
江爾寧動作如電,陡然縱身而起,「嗖」的一聲,一條黑影有如怪蛇也似飛捲而來,幾乎不分先後,寒光閃處,那尺半彎刀亦快不可言的橫斬向關孤的腰際,一招雙式,犀利無比!
原地不動,關孤瘦削的身形突然做著幅度極小又迅捷得無以復加的波顫。於是,僅僅稍差一線——皮索與彎刀全是稍差一線的由他身側掠過;表面看去,竟看不出關孤身形的波顫,太快了,好像他只是站在那裡,而江爾寧的攻擊卻全然自家失了準頭一樣!
是的,這是「果報神」關孤最為精擅的閃挪身法之一:「一粟千里」!
劍光的暴閃,就有如極西的電火倏映,當人們看見,它也已縱橫天地了,現在,正是如此——
江爾寧羞、怒、氣、急之下原本心躁氣浮,而招式義全然用老,她一個躲避不及,關孤的「渡心指」已經那麼寒森森,冷凜凜的擱上了她的脖頸,擱置得又竟這般安穩與恰到好處!
猛的呆住了,江爾寧就像觸了電一樣僵在那裡,她可以貼切的感覺到頸部的寒冷,也更能會意到劍刃的鋒利與堅硬!
本來,江爾寧功夫之佳,是頗為可觀的,在江湖上,她也是成了名的難纏人物,照說,她不會一上手便栽了觔斗,但壞就壞在她的浮躁貪念上。而且,另外一個原因,是她自負,太過與低估了關孤的技藝!
穩定的執著劍,關孤微微一笑道:「現在,你還狠麼?」
江爾寧面色鐵青,神情淒黯,她卻倔強的道:「要殺要剮,隨你的便,但你休想侮辱我,更休想迫我自己侮辱我自己,就算你剁碎了我,我也不會向你屈服!」
關孤冷冷笑道:「為了你的蠻橫、驕縱、藐視於人,出言不遜,你必須受到懲罰,你若不願自己掌自己的嘴,那麼,我就要用我的劍在你臉上留下點什麼,而我不要你死,我會要你活著痛苦!」
恐怖的抽搐了一下,江爾寧全身抖索,神色大變,她再也忍不住淚水盈睫,聲音哽咽:「你……你敢……」
暗自點頭,關孤笑道:「你要試麼?」
驟然橫了心,江爾寧猛的一側頭,用力往擱在頸旁的劍刃上迎去,她哭著叫:「不用你動手,我自己來……」
手腕輕輕一翻,關孤擱在江爾寧脖頸上的利劍已恰到好處的移出半尺,江爾寧一心尋死,用力太猛,身子一個收不住勢,竟朝關孤懷中撞去!
略一閃動,關孤飄出三步,江爾寧腳步踉蹌,心緒激動,險些就摔跌倒地,但是,她卻勉強的站穩了。
凝注著這位有著「絕索」之稱的美麗少女,關孤緩緩的道:「女人不可像男子,否則,就可憎了。」
江爾寧面色蒼白,唇角抽搐,淚水滾滾順頰而落,她硬忍住咽噎聲,狠狠瞪著關孤,那種倔強的模樣兒,可真夠瞧的。
吁了口氣,關孤的長劍慢慢還鞘,就好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一樣,他平靜的道:「可慶的是……江爾寧,雖然你很跋扈囂張,但到頭來,卻仍是證實了你是個女人!」
一雙風眼裡似在噴著火焰——而火焰卻融於瑩瑩淚水之中,江爾寧仰起頭輕輕吸氣似欲恢復那波動的情緒,她不服又不甘的道:「你憑什麼把我——和一般女人相提並論?」
關孤笑了笑,道:「因為你在一籌莫展之際也會哭泣,而男人,縱使他再窩囊,也極少用眼淚來表示絕望的!」
無限的羞辱與無限的痛恨浮映在江寧爾這張艷麗的容顏上,她有如一隻蠍子般以毒澀澀的語氣道:「你休想再侮辱我,那永不可能,我不會受你逼迫,更不會讓你的嘴唇來撕毀我自己的尊嚴,除非你殺了我——縱使那樣,我也決不低頭!」
濃濃的眉毛投下兩片柔和的影子,在關孤深沉的雙眸中,他的臉龐如今看起來異常安詳平靜,他淡淡的道:「老實說,我並不想真的迫你摑打你的嘴巴,更不會殺你,自然,要在你臉上留點記號的話也是假的,我之所以如此待你,只是給你一個小小的警惕與忠告罷了,要你明白做人的謙懷及行事的容讓該是何等重要,再者,也挫挫你蠻橫驕縱的氣焰,我在教你——一個武林女兒應有的儀態和風範!」
一抹眼淚,汪爾寧抽噎了一下,咬牙切齒的道:「你——你這惡徒!」
關孤搖頭道:「不,你又怎分得清善惡?」
窒了一窒,江爾寧紅著眼圈,帶著淚痕,她的太陽穴在跳動,內腑在翻湧,氣忿加上悲恨,她啞著聲道:「我不會忘記你今天所給我的難堪及欺侮,而你,也要記住了,有一天,我會加倍奉還予你!」
旁邊,李發怒道:「你最好說話之前要再三思考,江爾寧,你的力量又豈能報復得了我關大哥?何況關大哥對你只有恩賜,並無虧害……」
江爾寧大聲道:「不用你來幫腔,我自己心裡明白!」
李發臉色一變,火道:「你真是——」
關孤擺擺手,道:「罷了,任她吧,我並不在乎這些,多少比這更難理喻的事情全遇過了,又豈會計較這一點?」
對著江爾寧,他又道:「不過,你要搞清楚,煩惱俱由人來,江爾寧,不要太幼稚了,我在有些時候,容忍的限度也是不大的!」
江爾寧悍野的道:「我不怕你,我一定要找你算帳!」
關孤幽深的一笑,道:「但記著要有把握的時候再來,否則,下一次如果你又碰了一鼻子灰,只怕那時的滋味要比眼前更不好受!」
江爾寧恨恨的道:「不要太狂傲自滿,姓關的,天下武林並非由你獨霸,而且,你的氣數也未見得永遠不衰!」
關孤笑著點點頭,道:「隨你說吧,但如果我是你,在找一個高手報復的時候,我決不存著僥倖之心!」
江爾寧握拳透掌,憤怒的道:「你笑,你盡量的笑,總有一天你有笑不出的時候,你等著,我將眼睜睜的看著你哀號輾轉!」
關孤拂了拂大憋上的灰塵,他道:「這次給你的教訓,江爾寧,你仍嫌不夠麼?」
重重哼了一聲,江爾寧面色鐵青的道:「我並不認識這是教訓,關孤,我只知道這是一種莫大的羞辱,至極的難堪,無比的凌辱!」
關孤輕喟一聲,道:「你太天真淺薄,而且任性!」
以一種帶著點兒長者的悲憫與惋惜眼光瞧著對方,關孤溫和的道:「再多想想,江爾寧,不錯,你在江湖上也已多少闖出了點名聲,但這並非意味著你已經完全成熟,也不是表示你就因為這樣便可以為所欲為,不顧一切了,今天我如此待你,就算是一種難堪吧,而這難堪對你來說,亦未嘗不是有著益處的,它至少提醒了你以後需要謙和有禮一些,不可太過於蠻橫囂張,如若你能領會這點,日後你就受用不盡了……」
江爾寧激動的,道:「你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我不用聽你這一套陳詞濫調,對我說教,你還差了點!」
關孤並不溫怒的一笑道:「言盡於此,是好是歹,隨你自擇了,只是,希望你不要大為你家的大人惹麻煩才好!」
江爾寧氣得臉兒漲紅,叫道:「你你你……你把我看成了什麼人?我並不是三歲孩童,我有自己的主見與行動,任什麼事全由我自己承擔,並不用依賴我家的大人!」
點點頭,關孤道:「假如有這樣的一天,你才算真正成長了。」
恨得猛一跺腳,江爾寧顫著嗓子道:「很好,姓關的,你記著今天你所講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我都會要你再咽它回去!」
關孤淡淡的道:「恐怕不容易。」
一摔頭,江爾寧再不多說,她連回身看一眼都沒有,就這麼踉踉蹌蹌又怒氣沖沖的奔出了林子。
望著她的背影消失於林外,李發不由習慣的聳聳肩,苦笑道:「這妮子好潑辣!」
關孤道:「如果她這種據傲蠻橫的毛病不改,我敢斷言,將來還有她吃苦頭的時候。」
李發低聲道:「大哥,說真的,我還以為你真要收拾她呢!」
笑了,關孤道:「我不喜歡對付女人,縱然是這女人很壞,而江爾寧看樣子並不算很壞,除了被嬌縱慣了以外,她還相當可愛。」
眨眨眼,李發笑哧哧的道:「大哥看上她了?」
關孤橫了李發一眼,冷然道:「我不會這麼簡單就看上一個女人,由於這一點原因,以至我今年已經快三十歲了,卻仍舊孑然一身。」
歎息了一下,他又道:「而且,過我們這種生活的人——以殺伐為工作的宗旨,亦不適宜有家室之累,那會害了人家……」
李發又忍不住脫口而出:「除非改換生活環境。」
關孤哼了一聲,道:「出言三思!」
李發窘得黑臉一熱,忙道:「是的,大哥……」
目光移向林外,關孤又忽然笑了起來,李發跟著瞧去,卻什麼也沒有看到,他詫異的道:「大哥,你笑什麼?」
關孤安詳的道:「江爾寧這丫頭雖說十分嬌縱,卻也機伶得很,你沒看見她方才離開之後所走的路線?」
李發迷惑的,道:「她不是走出了林子麼?」
關孤笑道:「不錯,但她所取的方向卻正與『天龍堡』的那些人背道而馳!」
李發不由也笑了,邊道:「她是擔心那些人等在前面攔截她!」
說到這裡,李發若有所思的道:「對了,大哥,今天我們算是得罪『天龍堡』了,回去之後,禹老闆會不會不高興?」
關孤淡淡的道:「他是一定不會高興的,但我不管他,人人都該多少有點自主的權利,這一身算賣給『悟生院』了,總不能連把我們的精神思想也賣掉。」
李發,重重點頭,道:「有理,大哥!」
關孤伸了個懶腰,道:「我們走吧。」
李發慇勤的道:「大哥歇夠了?」
關孤「嗤」了一聲,道:「不要問我,你也該歇夠了吧?」
打了個哈哈,李發急忙過去將一黑一白的兩匹健馬牽了過來,兩人各自掛好了長劍水囊,翻鞍離去。
天氣依然燠熱,陽光雖說偏西了一截吧,但照在人身上也一樣頗不好受,好在他們也已休憩了一陣子,如今趕起路來,雖則是還挨著火烤似的炙曬,卻多少感到能以忍耐了。
一面奔馳著,李發又拉開嗓門道:「大哥,老闆這麼急毛躥火的叫我們趕回院裡去,恐怕不是希望我們回去睡個安穩覺吧?」
關孤微笑道:「自然不是。」
李發舐舐唇,道:「那麼,回去之後又有生意交給我們辦了!」
關孤淡淡的道:「我想是這樣。」
李發著急的道:「如果這樣,大哥你可得設法推掉,我們剛辦妥了兩樁買賣回去,好歹也總要緩口氣哪,假設又輪到我們頭上,休說勞逸欠均,我們的休假不也跟著泡湯啦!」
關孤眉宇輕皺,道:「到時候再說吧!」
猛一頓,他又道:「今天晚上,我們在前面的『小祥集』落宿,明朝再快趕一天,至遲後天中午便可到家了。」
李發苦著臉,道:「如若回去之後又有生意要接辦,還真不如晚幾天再到達,人在外頭至少心情還開朗點!」
關孤木然道:「奈何!」
於是,兩個人全沉默下來,只任由馬兒快一陣緩一陣的奔馳著,蹄聲急劇又清亮的揚起四周,飄向塵埃,在李發沉悶的眼神中,在關孤飛拂的黑綢大憋裡,日頭西斜,天色逐漸幽黯,而遠處,「小祥集」的點點燈火也那麼安祥的映入了人眼……
李發,打點起精神,道:「前面到了,大哥。」
關孤沉沉的道:「又是一天,又是黃昏。」
李發也乾澀澀的道:「人,一輩子也就這麼打發掉了!」
沒有再說什麼,關孤猛力一夾馬腹,加快速度向前飛奔,李發也嗆喝一聲,催馬急急跟上。
在進入「小祥集」之前,道路是從一片荒廢已久的集場子旁邊經過,這片集場子大約隔著「小祥集」較遠,已經棄置不用了,上面有著昔日草草搭建的竹棚草房,如今也都傾倒破爛,顯得空蕩冷寂,甚至連頭覓食的餓狗也不見一隻,只有些不知名的蟲子在其中偶而吟哦著……。
吐了口唾沫,李發斜睨著這片集場子,沒來由的大叫道:「媽的,既是荒廢了不用,當初又何苦建它?」
關孤收緩了馬兒的去勢,笑道:「這是一種錯誤,就好像人一樣,等他長大了,才往往由別人發覺不該生他,當然那是指些惡人!」
李發,忽然也笑了,道:「大哥,你這一說,我已經替我們這一行的人找到了借口,所以,當那些不該生的人也已生了的時候,便由我們執行再送他回去原來地方的使命了!……」
關孤正想說什麼,目光一閃,卻「咦」了一聲,他低沉沉的道「偏馬一旁!」
李發本能的抬頭前眺,哈,在暈黯的天光下,可以隱約看見正有幾個人朝著這邊奔來!
「呸」的又吐了口唾沫,李發怒道:「今天真是邪門了,媽的,碰著兩檔子邪事,卻又一個鳥樣子,大哥,你瞧瞧,可不又是人追人?」
兩人一邊縱馬奔入道路旁邊的雜草深處,關孤邊低笑道:「不過,有一點不同,這一點不同的是我們白天遇著的人追人有一方是個標緻妞兒,現在,卻清一色的俱為男人了!」
李發恨恨的,道:「臭男人!」
他們兩個騎在馬上,隱於路旁草叢的黝黯處,以一種隔山觀虎鬥的悠閒心情目注那幾個前奔後趕的人物,由遠處逐漸接近。
忽然——
關孤神色微變,他低促的道:「李發,你仔細看!」
怔了一下,李發聚集目力,謹慎的觀察那幾個人——共是三個,一人在前,二人在後,由於光線晦暗,他只數出了幾個人來,至於他們的容貌,卻是還無法辯認清楚。
吶吶的,他道:「大哥,有什麼不對?」
關孤冷峭的道:「那是我們的人!」
吃了一驚,李發重又注視,奇怪的道:「我們的人?怎生跑到這裡來了?」
接著,他又急道:「那是我們的人?在後追的抑是在前跑的?」
關孤低沉的道:「在後追的。」
吁了口氣,李發道:「天老爺。」
撫弄著馬兒的鬃毛,關孤毫無表情的道:「一定又是在敝『生意』了。」
李發搖搖頭,道:「這種手法簡直拙劣得一塌糊塗,做生意哪有將『貨色』趕得四處跑的?糟透了……」
關孤淡漠的道:「嗯,是,『滾地虎』呂安與『左拐子』左煌。」
李發哼了哼,道:「是他兩個?媽的,難怪會這等差勁,我們『真龍九子』手下的狗腿子又怎會幹得出好事來!」
關孤用左手托著下頷,道:「且看他們怎生行事吧。」
李發道:「我們管不?」
關孤搖搖頭,漠然道:「不管,『悟生院』的規矩,同院的夥計之間,只能有私人的往來,不許有公事上的牽連,換句話說,只有上下縱的關係,不能有橫的連貫,大家全是奉命行事,各幹各的,沒有交待,誰也不管誰。」
李發搔搔頭,道:「這我也知道,但如果我們的人辦不了事的話,該可以助他們一臂吧?總不能袖手旁觀,看著他們出醜呀!」
關孤冷冷的道:「還沒有到那個時候,如到了再說,至少,眼前是他們在追人家,並非是別人追他們!」
不敢再多說,李發瞧向路上,現在,三個人也已來近了,那前奔的一個是個精壯強健的小伙子,眉目清秀精靈,但此刻卻滿臉慌張恐懼之色,他的身手看上去頗為利落,縱躍之間,亦顯得甚有根底。可是,大約是心中驚惶之故,就在他狂奔到前面的瞬眼間,竟被腳下的一塊石頭絆了個觔斗!
這小伙子口中驚叫一聲,整個人卻平飛出去,連手上握著的半截木棍也拋了老遠,「砰」的一傢伙,跌了個大馬爬!
在地上一個翻滾,看樣子他是豁出去了,跌得那樣重,竟然連氣也來不及透一口,爬起來又踉踉蹌蹌的往路旁那片廢棄的集場子衝!
但是,就在這一耽擱,他卻再也逃不出去了,後追的那兩個人,倏然分開,一前一後,剛好將他堵在中間。
這兩位仁兄,也是一身黑衣,一個五短身材,滿臉橫肉,手握一雙「鬼頭刀」,另一個左手執一隻擯鐵拐,身高細長,最突出的是他那只朝天鼻,與一笑之下便露出唇外的大齙牙!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50:47
第08章 酷、毒、獸畜行
當那小伙子發覺他已經無法逃出的一剎,面孔上的表情竟在突然之間變成如此的悲惶與絕望,更浮現著那樣的憤恨與不甘!
首先——
那大齙牙磔磔怪笑,他還微喘著,卻陰陽怪氣的道:「狗娘養的小雜種,我叫你跑,我叫你跳,你怎麼不跑了,不跳了呀?媽拉個巴子,任你肋生兩翼,也一樣逃不出大爺們的手掌心!」
五短身材的一個也暴烈的說:「姓孫的,本來我們還想叫你舒服點上路,但你如此戲弄我們,說不得便只有多請你吃點苦頭了!」
青年人臉色慘白,汗下如雨,他恐懼的道:「二位朋友,我孫達秀自問與二位遠日無怨,近日無仇,甚至連二位的尊容也是陌生得很,不知為了何事二位竟自將我誘出,說不上幾句話便欲合取我的性命?」
大齙牙冷森的道:「為了什麼事,你自家心中有數。」
孫達秀又急又驚的道:「我——我有什麼數?我雖說也是武林中人,出身『大鷹派』,但我自出師之後便以營商渡日,素來與人無爭,你們不問情由便找到我頭上欲待橫加殺戮,這,這不是太也強橫霸道了麼?」
怒「呸」一聲,五短身材叱道:「放你媽的狗臭屁,你說哪個強橫?哪個霸道?滿口胡柴的東西,老子們今天宰你,沒有理由,宰著玩,不行麼?」
陰惻惻的一笑,大齙牙道:「老呂用不著動氣,便告訴他亦無妨,叫他也做個明白鬼,免得到了閻王殿上還糊里糊塗的不知怎生去的。」
五短身材不由皺著那雙八字眉道:「要動手就快,哪有你這麼囉嗦的!」
朝天鼻一抬,大齙牙以一種貓戲老鼠般的殘酷戲謔眼光,瞧著孫達秀,他慢吞吞的道:「這些日子,你春風得意,桃花運亨通吧?」
孫達秀迷惑又驚惶的,道:「春風得意,桃花運亨通?這,這是什麼意思?」
大她牙不懷好意的笑道:「什麼意思?這是說你和『小祥集』最標緻的一朵花兒相好哪,那朵花兒可相當的喜歡你哩……」
孫達秀恍然大悟,急道:「你是指我和集上小玉——不,『發裕老鋪』陳掌櫃的千金陳芳玉的事?但這有什麼不對?我們相識相愛,更憑媒說合,又得到雙方老人的同意,就在人秋之時便將迎娶,這件事全是雙方情願,沒有見不得人的地方啊……」
大齙牙邪惡的膩著聲道:「嗯,只有一件不對的地方。」
孫達秀驚惑的,道:「哪一件?」
大地牙翻翻眼皮,道:「有個人也想娶那陳芳玉做老婆,可是,因為你插了進來,那妞兒便不喜歡他啦!」
孫達秀呆了呆,憤怒的道:「你是指集上開油坊的周來旺?那個地痞無賴,紈褲子弟!他仗著他老子有幾個臭錢,在地方上便橫行無忌,胡作非為,弄得鄉里不安,人人切齒……他打小玉的念頭已經不是一天了,但像這種不學無術的敗類,小玉又怎會看得上他——」
驀伙——
孫達秀雙眼發直,唇角抽搐,全身一陣冰涼,他恐怖的指著眼前這兩個煞神,抖索的道:「天爺,……該不是……這姓周的買你們來對付我的吧?」
大齙牙好笑道:「你真聰明。」
五短身材冷冷的道:「小子,你嘴巴放乾淨點,什麼『買』?這叫『聘請』,『委託』,是一種古老卻興隆的行業,你懂麼?」
震駭的瑟縮了一下,孫達秀的臉色更形蠟白:「不,不,你們豈能這樣做?這是違背武林道義與江湖傳規的……你們不能如此……難道你們就不怕兩道同源的聲討?」
大齙牙磔磔怪笑,道:「看不出你年紀不大,卻是一腦袋刻板的仁義道德,呵呵呵,什麼武林道義?什麼江湖傳統?那些迂腐的玩意只能恫嚇一干愣頭青,對我們來說,卻一點鳥作用也沒有,我們所知道的,只有』悟生院『!」
恐怖的呻吟一聲,孫達秀驚懼的道:「你們……天啊,你們竟是『悟生院』的人?那群職業殺手的組合?」
五短身材重重一哼,厲聲道:「不要大呼小叫,拿出點骨氣來,莫忘了你也算個武林中人,媽的,『大鷹派』就教出你這種廢料麼?」
雖然心中驚恐萬分,但孫達秀仍舊顫著嗓子指責:「你……你休要胡說八道,侮蔑本派的名聲!」
五短身材惡聲惡氣的道:「什麼名聲?『大鷹派』全是一批酒囊飯袋,一批烏合之眾,說穿了一個烏錢不值!」
驚,恐,悲,憤,加上無比的激動,孫達秀再也忍不住了。他突然狂吼一聲,伸展雙臂,猛撲這五短身材的仁兄。
「來得好!」
五短身材怪叫著,身形旋螺似的轉了出去,後面,大齙牙的左手拐卻『呼』的暴砸向前!
孫達秀一撲落空,拚命側躍,同一時間,拳腿齊出,攻向後面攻來的大齙牙!
大齒牙飄然閃挪,抖手十一拐斜掃直搗,硬生生將孫達秀逼退三步,孫達秀尚未站好,五短身材的一雙「虎頭刀」卻一片雪花也似貼地滾來!
這姓孫的青年雖然武功堪可,但卻並不精深,平日大約也缺少練習,此刻使用起來,便越加生澀遲滯,捉襟見時了;本來,以他所具有的一身功夫來說,其造詣就比不上眼前兩個敵人中的任何一個,何況他還憑般生疏又加上人家尚是以二對一呢!
五短身材的滾地刀一來,孫達秀馬上倉皇跳躥,但是,他剛剛躍起兩尺,斜刺裡,大地牙的擯鐵拐已閃電似的飛來,『砰』聲悶晌,將他活生生掃出五步!
這一下子,也已使他折斷了兩根肋骨,但是,他卻一個溜地滾,再度翻起,瘋虎似的衝向了大齙牙!
「你媽拉個巴子!」大齙牙咆哮著,左手拐呼呼轟轟,摟頭蓋臉就是十餘拐揮了過去,孫達秀不躲不讓,卻展動兩條手臂拒擋,於是,只聽得「咯喳」「咯喳」的連串骨折聲響,他的一雙手臂已經骨斷數節!
貼地滾來的鬼頭刀飛快旋斬,孫達秀再也支持不住,他尖曝得令人心腸絞痛,兩隻腳齊脛以下,也已帶著四濺的鮮血拋起!
猛然坐倒於地,孫達秀卻仍不屈服,他瞪眼吊眉,突的張口,『噗』,一團血水摻雜著咬碎了的舌頭噴出老遠,任是五短身材閃得快,臉孔上也不由沾上了幾點!
怪吼如雷,五短身材暴叫:「你這小王八羔子!」
大齙牙趁勢衝上,拐揮迅疾,又是「咯喳」一聲,那孫達秀已經腦袋迸裂,血漿齊灑中,他就那麼倒地死去!
一個箭步撲了上來,五短身材的一雙鬼頭刀凌空舞起,又待亂斬孫達秀的屍身,但是,大齙牙卻在剎那間聽到了什麼聲音,他馬上橫相攔阻,急促的道:「住手,住手,人已經死了!」
五短身材面貌猙獰,有如厲鬼,他臉孔上沾著點點血糜,看上去更形恐怖,朝著大齙牙一瞪眼,他吼道:「你讓開,我要將這小雜種碎屍萬段,狗娘養的邪龜孫,他竟然噴了老子一臉臭血!」
大齙牙已經清晰的聽到那陣聲響了:而且更以極快的速度往這邊移近,他一抓五短身材的手臂,叱道:「你個呆鳥,有人來啦,你沒聽見馬蹄聲?快走啊,拿著人家的屍首稱什麼英雄好漢!」
本來就是氣怒攻心,不能自制,五短身材一聽到大齙牙後面這句話,卻更加憤激,他猛的推開了大齙牙,翻腕吼道:「左煌,你他媽教訓我來了?你算什麼東西?也配朝老子大呼小叫?你個狗操的混帳,你給我滾遠點,否則,休怪老子六親不認!」
大齙牙,滿頭冷汗,額際青筋暴浮,他眼角斜處,已見有數乘騎影飛也似的朝這邊圍聚,急怒交加之下,他也忍不住咆哮起來!
「呂安,你這個王八蛋,這是什麼時候了,卻朝自己人張牙舞爪!媽拉個巴子,你當大爺含糊你?有人來了哇,錯開今天,隨你挑個地方,大爺捨命奉陪!」
那五短身材——「滾地虎」呂安,氣沖沖的吼道:「好極,不幹一場的人是狗操的!」
一轉身,大他牙左煌急道:「走,這些廢話以後再說。」
突然間,那個「說」字便噎回了他的喉嚨,兩隻眼也頓時發了直,兩丈之外,四乘鐵騎已一字排開,等矩相連,馬上騎士一個個英挺颯爽,神態軒昂,八隻眼睛,正冷森的凝注這邊,四個人,全是年輕人!
路旁暗影中,關孤面色深沉冷漠,坐在鞍上寂然不動,眼前的一切情形,他全看得仔細。甚至當那四乘鐵騎還在很遠的時候,他即已知道,但是他不願向他那兩個「自己入」提出警告。
他痛恨他們這卑鄙的手段,不顧道義的作風,危害善良的殘忍行為,他更憎惡他兩個「自己人」的暴虐,粗魯,及野獸似的瘋狂!
當然,關孤在日常行事的時候,也脫不開「殘忍」二字的範圍,但是,他卻有一個永遠不變的宗旨。
那是對歹人,對惡徒,對奸佞才用得上的,對這些人,他毫不容情,甚至比他那兩個「自己人」更要來得狠酷。
可是,對一千善良淳厚的人們,他卻有著無比的寬恕與仁慈,他愛護他們,照拂他們,體恤他們,決不加以絲毫傷害。
就因為這樣,在「悟生院」中,他推拒了數不清的在他認為有虧良心的「生意」,而也因為這樣,他在「悟生院」便不被他的上下伙友所諒解,甚至處處壓制他,拘束他,造成了今天的不利形勢……
這是一個可笑的矛盾,關孤也時常悲憫於自己的處境——他生活在一個以「殺伐」為目的的圈子裡。
這個「圈子」是不論善惡曲直的,只要有人上門交錢,說明原因,告訴他們對象的底細背景,他們便派人出去,將那對象都當作「貨色」解決,然後,留下一隻精巧的銀製小棺材以表徵信。
也等於明示顧主——事情也已圓滿完成:在這樣的一個環境中,要分別善惡或者袒庇無辜乃是一件困難又好笑的事。
所以,關孤在百般無奈之下只有做到「獨善其身」了,他不能積極的救援那些無辜的「貨色」,便只好消極的推托掉本該由他自己執行的這類「買賣」的行動,他力求心安,力求理得。
但往往,也會空費心思,因為他到底不能完全制止「悟生院」的殺人心意,不能明顯的反抗「悟生院」的血腥指令。
何況,再怎麼說,他自己也是這群職業殺手中的一員啊,而且,令他自嘲的是,竟還是最為重要的一員!
「悟生院」的殺人行動,只由魁首交待那姓錢的師爺發令下來,指定由屬下的殺手群中之一去辦,告訴執行者他的目的,人名,需要辦到的程度及必須的一些資料消息,除此之外,並無其他贅述——當然,執行者有時為了興趣,為了一些其他原因,也時常要求多知道一點什麼。
譬如說——為何前去行事的內幕,顧主與「貨色」之間的恩怨,雙方的環境等等,但有樁卻是這群職業殺手所深深尊從的,便是決不去詢問同僚之間所接辦的「生意」,這是「悟生院」最嚴格的規矩,為了保密,也為了避免一些可能阻礙行動的特殊因素,所以,「悟生院」的各項行動,除了受命的殺手之外,其他的殺手們並不曉得——他們也不會去問,甚至連受命執行的殺手的副手都不見得能清楚此行的內容!
現在,「滾地虎」呂安與「左拐子」左煌的這票「生意」,便正是如此的了,關孤雖然身為「悟生院」的首席殺手,卻也並不知道他們所辦的這樁「買賣」,眼前他恰巧遇上,也只能說是偶然,但是,即便是偶然吧,他心中的痛恨歉疚,不安與憎惡,也幾乎達到極點了……
李發有些緊張,悄然道:「看情形,大哥,呂安和左煌恐怕有苦頭吃了,我們總不能眼見他們叫人家擺橫了呀!」
手心全是汗水,關孤在褲腿上抹了抹,冷冷的道:「這是一對蓄生!」
李發吞了口唾液,吶吶的道:「但,他們再怎麼說也都是『悟生院』的人……」
關孤目光冷銳,他冰涼的道:「『悟生院』也不全是好人!」
李發遲疑了一下,壯著膽子道:「可是,大哥,我們不管這兩個混帳多可惡,也不能叫他們吃人家的虧,這樣,說出去也是不妥……」
凜烈的瞪了李發一眼,關孤冷酷的道:「誰會說出去,你麼?」
禁不住激靈靈的打了個寒慄,李發面孔蒼白的道:「這……這不是黑天的冤屈麼?大哥,你知道我對你的忠誠與尊仰,便是有人要砍我的頭,我也決不會有一丁一點出賣你的地方,你哪裡去我哪裡跟,便是你叫我跳河吊頸,說一個『不』字我就是眾人的兒子,你……大哥,唉,你太冤我了,但你也不想一想,難道一個忠於你的人,便不該向你提他的意見麼?這也是為你設想的一個方式啊……」
關孤皺皺眉,道:「我的個性你曉得,不要囉嗦個沒完!」
李發囁嚅著道:「大哥,眼前……的這件事,你再考慮考慮……」
關孤臉色一寒,道:「你還要說到幾時?」
此刻——
雙方就這麼遠遠對峙著,那「滾地虎」呂安也不嚷也不吵了,和他的夥計一樣,怔呵呵的站在那裡,只是,他卻已悄悄瞄準了靠集場子那邊的一條退路,隨時預備奪身而遁!
半晌,那四條鐵騎終於緩緩行近,在七八步外,又齊齊停住,馬上的四名騎士,為首的是個豹頭環眼,形狀粗豪的青年,他望了望地下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又冷厲的注視著呂安與左煌二人,語聲沉重而凜烈的道:「你們殺了他?」
心腔子跳了跳,左煌與呂安互覷一眼,懷著鬼胎,左煌清了清嗓門,故作鎮定的道:「不錯,莫非朋友你還有什麼高見?」
又看了看那具屍體,年輕人俯視著他們,目光憤怒:「以二對一,人家還是赤手空拳?」
左煌不禁呆了呆,但隨即冒火道:「朋友,大道坦蕩,各走一方,我們有我們的道理,與你河井水不相關,我奉勸你不要自惹麻煩。」
那年輕人環眼暴睜,威凜凜的道:「武林有道義,江湖有規矩,路不平便有人踩,如你所言,豈非曲直不分,天下一片混亂了?」
左煌的乾瘦長臉僵了,他惱羞成怒的道:「咦,你算什麼玩意?你才吃了幾碗乾飯?在道上闖了幾天?竟然就教訓起我來了!」
年輕人冷冷一笑,道:「學無先後,達者為師,你不明道理,只要懂理的人都可以教訓你,你賣什麼老江湖!」
強自按下性子——左煌知道此刻發不得熊,否則,一個鬧翻動手,恐怕自己這邊就要砸鍋,人家有四個人不說,而且看樣子個個有兩下,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沒有三分三,還敢上梁山麼?
嚥了口唾沫,他乾澀澀的道:「好吧,算你狠,現在,你想怎麼樣?」
年輕人沉著臉,冷森的道:「你們是兩個人合力殺了那人?」
左煌勉強點點頭,道:「這也不算什麼,殺伐之事,有時候顧不了太多……」
年輕人重重一哼,又問:「你們兩人以兵刃對付一個赤手空拳的敵人?」
恨得心中咬牙,左煌卻只有結結巴巴的道:「這小子,呃,他……他自己托大,不,不肯用傢伙,卻怪不得,呃,怪不得我們……」
臉色越加嚴厲,那年輕人道:「為什麼?」
左煌愕然道:「什麼為什麼?」
大喝一聲——宛如響了個焦雷,年輕人怒道:「你們為什麼要殺他?而且還殺得如此慘怖?幾乎要分了這人的屍,有什麼深仇大恨,值得你們如此心狠手辣?」
一股無比的怨毒融著心火上升,左煌的面孔漲得紅中泛紫,他用力吸了幾口氣,才堪堪抑制下來:「朋友,你最好客氣一點,我又不是你的兒子,你幾乎犯不著如此叱喝呼叫,須知誰也有點脾氣……」
年輕人冷笑一聲,道:「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麼用如此狠酷的方式殺了這人?」
又吞了口唾液,左煌啞著嗓子道:「是因為……呃,是因為這小王八羔子偷了我的老婆……」
眉宇緊皺,年輕人半信半疑的道:「他偷了你的老婆?真的麼?」
左煌心中竊喜,他連忙指天盟誓的道:「千真萬確,否則,我又怎麼如此痛恨他,所謂殺父之仇,奪妻之恨,這種怨氣,相信便落在朋友你身上,你也一樣忍受不住吧?」
叱了一聲,年輕人怒道:「你少胡說!」
轉過臉來,這年輕人詢問他旁邊的一個清瘦同伴:「四師弟,你對這件事還有什麼意見麼?」
那容貌清灌卻精神奕奕的年輕人緩緩的道:「三師兄,這兩個人眼神閃爍,形容狡詐,且言談吞吐,舉止刁猾,我以為他們方纔所言,大有可疑之處,而那被害者也已慘死,所謂死無對證,任他兩人如何說話,那人也無從聲辯,但據我觀言察色,卻認為此中恐怕另有隱情,不是這麼簡單!」
被稱為三師兄的這人連連點頭,他道:「四師弟,說得有理,你在我們師兄弟當中,素來足智多謀,精明幹練,以你之意,我們下一步又該如何處理?」
那四師弟微微一笑,道:「可容我來一問?」
這三師兄一伸手,道:「請便。」
左煌站在那裡,簡直有些啼笑皆非了,他又氣又惱的怪叫一聲,臉紅脖子粗的嚷道:「喂,喂,這算怎麼回子事?這又是個什麼場面?你們並非朝廷命官,而我們更不是階下囚犯,哪有這等問話的道理?這……這不是也太欺人了麼?」
環眼青年猛一瞪他的那雙大眼,沉厲的道:「站在武林道上,為一樁不明不白的慘事證曲直,求是非,這也叫是欺人太什麼?」
威凜的他又道:「如若這樁命案錯不在你等,我們師兄弟自是絕不干涉,立即掉轉馬頭走路,而我想,你若是心中無愧,也正該歡迎我們主動來為你證實這一點,殺人殘命也已不該,但是,沒有道理的殺人殘命,卻更屬邪惡!」
左煌心裡叫苦不迭,他表面上卻裝得煞有介事的道:「這小子偷了我的老婆,我早就告訴過你們了,此種罪行,難道還不夠他眼前的報應麼?莫不成我戴了頂綠帽子還得平白忍受這口鳥氣?天下雖大,只怕也沒有這等呆人!」
環眼青年冷森的道:「這只是你一面之詞。」
大的牙一掀,左煌叫道:「你可以去問那死鬼……」
怒叱一聲,環眼青年道:「放你媽的屁,這人已叫你們斬成這般慘狀,氣絕多時,你又要我如何去詢問於他?」
這時——
—直悶不吭聲的「滾地虎」呂安乾咳了一聲,他湊上兩步,擺出一副和氣生財的模樣道:「這位少兄,呃,我這夥計所說句句實言,並無一字虛假,這一點,我可以為他作證……」
環眼青年不屑的哼了一聲,道:「你們兩人狼狽為奸,一丘之貉,你又有什麼份量來為他作證?真是豈有此理,混淆不清……」
呂安受了一頓斥責,不由拉下臉來吼道:「你們算是什麼人?方纔我兄弟倆為了不願張揚這件醜事,也已任由你們神氣活現的賤喝半天了,我卻要問問,你們憑什麼身份來查問這端子糾葛?我哥倆又憑什麼要吃這種癟?像審犯人似的叫你們審?」
環眼青年狂笑一聲,暴烈又嚴凜的道:「我們是什麼人?一群武林正義的維護者,憑什麼管這件事?因為我們不能眼睜睜的目睹一樁慘案發生而不予過問,我們需求曲直,分黑白,伸公理,維人倫,要替天下江湖道保留一點正氣與是非,不能任由那些邪行酷為荼毒四方,怎的要詢問你們?更簡單,因為你們是兇手!」
滯了一下,呂安期期艾艾的道:「但那小子偷人妻室,淫人婦女……」
冷厲的一笑,環眼青年道:「你們是這樣說,可是卻不能釋我等之疑,所以,我們才要問,才要仔細的問!」
頓了頓,他又道:「如若你們不願回答,可以,卻休怪我師兄弟等要以奸惡殺人之罪來懲治你們!」
一側,左煌怒叫道:「這是什麼話?他偷了我的老婆,我才如此對付他,這……這也叫『奸惡殺人』麼?」
環眼青年沉凝的道:「不用叫嚷,是非之間自有定論!」
左煌冒火道:「什麼定論?」
那環眼青年轉向他的四師弟,微笑道:「四師弟,請。」
這清懼卻精明的年輕人騙腿下馬,緩緩走上幾步站定,他又瞧了瞧那具屍體,才冷靜的道:「朋友,你們是哪個碼頭的?」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51:29
第09章 巧、靈、眼前報
左煌與呂安互窺一眼,舐舐門牙,左煌支吾的道:「我看,這個問題我們不便回答,有什麼其他的話,你儘管放過來,我們是真金不怕火煉!」
這年輕人笑了笑,道:「貴姓大名?」
猶豫了一會,左煌吶吶的道:「抱歉,尚請不要『盤底』!」
點點頭,年輕人指了指那具支離破碎的屍體,道:「你們殺的人,是誰?」
左煌又看了呂安一眼,吞了口唾液,磨磨蹭蹭的道:「這個人麼,也是個練家子,他就住在,呃,前面的『小祥集』裡,可是凶橫得緊呢……」
年輕人瘦削的面孔上浮起一絲微帶驚疑的的表情,他雙目炯亮,尖銳的看著被詢問的人:「我在問,他是誰?總該有個姓名吧?」
左煌遲疑了片刻,慢吞吞的道:「這小子姓孫,叫達秀……」
突的問——
幾聲驚怖已極的叫聲出自那馬上三個騎士的口中,三個人的面孔立即慘白如紙,甚至連他們的五官也陡然歪曲了!
問話的年輕人比較鎮定,他退後一步,繃著臉,以微微顫抖的語聲道:「老六,找那兩條斷腿!」
一個馬上的青年哽咽著答應一聲,飛身而下,開始四處尋找起孫達秀被砍斷的兩支殘腿來,很快的,也已找到了:「四師兄,那雙腿……也已找著了……」
這位排行第四年輕人強壓著無比的悲憤與激動,啞著嗓的道:「扯下褲管看清楚,看看是不是在兩隻腳的腳踝處全存一道寸許寬,寸半長的疤痕?」
叫老六的那小伙子依言查看,忽然他哭出了聲,嗚咽著道:「有,四師兄……」
被眼前四個年輕人突兀的變化所驚呆了,左煌與呂安全怔呵呵的愣在那裡,一時還搞不清這是怎麼回小事,但,下意識中,兩個人卻全已感到情形不妙了起來!
清清嗓子,左煌迷惘的道:「喂,朋友,你們怎麼了!在搞什麼鬼?」
這瘦削的年輕人面對他們,以一種深切的,位血的,刻骨鏤心的仇恨目光盯視著他們,而目光中充溢著悲憤,閃射著憎惡,更彷彿毒蛇般的狠酷,他踏上一步,冷森中帶著顫音:「你可知道你們殺的人是誰?」
左煌有些疑惑的道:「不是那姓孫的小子麼?」
年輕人淒槍的一笑,道:「你們知不知道他和我們是什麼關係?」
吃了一驚,左煌急道:「什麼?這姓孫的和你們——你們尚有淵源?」
雙目中閃動著血光,年輕人悲烈的道:「他是我們最小的七師弟!」
宛如黑天響起一記悶雷,震得左煌與呂安腦袋暈眩,耳鼓嗡嗡,兩個人俱不由身一哆嗦,目瞪口呆的退了兩步!
掙扎了一下,左煌張口結舌的道:「不……不……,這是不可能的事……你們不要……開玩笑……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兒?」
瘦削青年淚波瑩瑩,他噙著淚水,卻狠酷的道:「你們這兩頭豬狗不如的畜生,野種,賤才,你們用最殘忍,最卑鄙,最無恥的手法殺害了我們的七師弟,卻滿口胡言,含血噴人,還在他死後栽誣了他一項『奪人妻室,淫人婦女』的污穢帽子,你們兩個如此邪惡,又如此陰毒,你們還算是人麼,還配做人麼!」
渾身冰冷,心腔子緊縮,汗水淋漓中,左煌尤圖狡賴:「我……我說的話全是千真萬確,毫無虛假……便算他是你們的師弟,但……但你們又豈能保證他不會犯下此等罪行?」
緩緩搖搖頭,這年輕人悲痛的道:「七師弟天性淳厚,為人老實誠篤,生平最恨的就是淫賊亂行,他斷不會勾引你的妻室,而且他不久便要與『小祥集,上的小玉姑娘成親,小玉姑娘端莊秀麗,嫡淑溫婉,絕不會不及你的妻子,最重要的一點,『小祥集』除了七師弟之外,並無其他會武之人,換句話說,在這個小地方,沒有人能夠制住他。」
左煌氣急攻心,忙不擇言的道:「你可要搞清楚,我們並不是住在『小祥集』的呀,我們是從『大幸橋』那邊來的,我未曾說過我住在此地!……」
年輕人冷森的道:「『大幸橋』距此兩百餘里,我七師弟會到兩百里外去勾引你的妻子?」
左煌一個勁的點頭道:「當然,我騙你不成!」
年輕人淚水流臉,語聲冷硬:「多久以前發生此事?」
心頭大大的一跳,左煌懷著鬼胎,吞吞吐吐的道:「大約……呃,大約三個月……不,兩個多月以前……」
突然仰臉狂笑,年輕人尖厲的叫道:「好一個可笑的謊言……從今年年初到六月份,七師弟曾赴二師兄『安泰鎮』的行號裡幫了近半年的忙,其中回來幾次俱是當日往返,畜生,你說說他人在『安泰鎮』,又怎生分身去勾搭你的妻子?而據我所知,他也已有五年之久沒有到過『大幸橋』了……」
一下子直了眼,驚急惶亂中,左煌不自覺的恨恨詛咒:「媽拉個巴子……眾人養的王八蛋……怎麼……怎麼這件事……那邪龜孫在當初竟不說個清楚?」
年輕人的臉頰肌肉抽搐,額上青筋浮突,他——雙眼裡閃著血漓漓的仇恨光芒,那模樣,好不怕人!
以一種聽在人耳中宛似絞腸剜心般的悲烈語聲,他咬著牙道:「你們這兩個無心無肝,暴戾殘酷的畜生,你們用這等令人髮指的手段害了本派七師弟,現在,你們就必須以命償命!」
四周,其餘的三個年輕人早已分成三個不同的位置將左煌與呂安圍在中間了,這三個人的表情與此刻說話的年輕人一樣,痛苦悲槍,憤恨怨毒,加上無比的激動狠厲!
三個人全現出了兵刃——那是三柄一式一樣的六瓣金瓜錘!
說話的年輕人側首向那環眼師兄悲聲道:「三師兄,沒有錯了,這兩頭畜生陷害了七師弟,他們把七師弟……殺得好慘……」
環眼青年仰天吸了口氣,似是盡力壓制心中的悲憤情緒,他微斜金瓜錘,冷凜而帶著顫音道:「很好,七師弟冥冥中魂魄不遠,將我們引領到此處,叫我們目睹他的慘狀,更要叫我們替他報仇伸冤,這是天意,四師弟,就是如此了!」
那四師弟含著淚道:「三師兄,本派師祖素重仁厚,但今天我們寧可回到本派領受家法,也顧不到這一層了,我們要血債血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
環眼青年沉痛的道:「我同意,只這一次,我們違背了師祖的訓海,但願師祖饒恕我們的不敬,四師弟對待此等豺狼虎豹,又怎能用那待人的方法?」
於是——
這位四師弟緩緩移動,同時伸手向後,將他背上背縛著的一卷黑綢取下,抖開黑綢,又亮出了一柄六瓣金瓜錘來:
「左拐子」左煌不禁嘴裡發乾,內臟痙攣了,他舐舐下嘴唇,仍圖作最後的努力:「呃,各位好朋友,這件事,也只能說是一場誤會,我們,呃,向各位賠個罪,請各位賞臉放開條路——」
狂吼一聲,環眼青年厲叱道:「住口,你這狗頭!」
那四師弟也冷森的道:「等到你們這一對畜生碎屍萬段之後,你們再設法賠罪不遲,而那時,你們也自然會知道走哪條路了!」
左煌汗如雨下,吶吶的道:「但是,各位……」
不等他說完話,環眼青年已暴烈的道:「用不著多說,任你說破了嘴,我們也定要取你們的狗命!」
一邊,「滾地虎」呂安也犯了性子,他一拉左煌,自己瞪著一雙雞蛋也似的眼珠,狠巴巴的道:「左拐子,你他媽的不要這樣窩囊,怕什麼?我們還能吃這群臭小子唬傻了不成!砍掉腦袋也不過碗大個疤,若叫他們看扁了才叫不值,大夥兒掄開干,誰含糊誰?」
左煌又氣又急的壓低了嗓門道:「你他媽拉個巴子少嚷嚷行不?眼前的情形你還看不出來?人家四個人,我們才得一雙,動上了手,正是個以二對一的架勢,吃虧算吃定了,你,你還充什麼人熊?」
滿臉猙獰之色,呂安吼道:「寧肯叫人打死,也不能叫人嚇死,你他媽孬種你不妨跪地向他們求饒,老子就不信這個邪,非拼一場不可!」
左煌惱羞成怒的咆哮:「這算他媽拉個已子的什麼話?就你一個人才是英雄,人家全都是窩囊廢不成?」
沒有理他,呂安雙手執刀,狂妄的道:「你們『大鷹派』好歹也算個武林上的正道正派,標榜公正,崇尚道義,現在你們卻是四個人,我們才只有一雙,說吧,你們是一哄而上打群架還是以一對一?」
環眼青年不禁有些遲疑起來,他為難的道:「這……」
他的四師弟,那瘦削的青年人立即冷硬的道:「哪有這麼多的公正道義對這些畜生來講?三師兄,他們已經不像人了,怎又能用人的方式去待他們!」
一咬牙,環眼青年火辣辣的道:「你們方才是用什麼手段對付我七師弟的?如今,對你們也只好沿用相同的法子了!」
左煌怪叫道:「好混帳的一群雜種,簡直是他媽拉個巴子掛羊頭,賣狗肉,亂七八糟!」
暴叱如雷,環眼青年的金爪錘疾若流星,閃炫之下帶著一股勁風兜頭壓來,左煌急急偏身,後面,另一片沉渾之力也猛撞而到!
探拐,拔騰,一個空心跟斗翻出五尺,他大叫:「以多打少啊,狗屁的正派人物……」
「無賴!」
斷叱著,環眼青年如影隨形,金爪錘呼轟捲掃,直搗橫撞,施展得精絕圓熟,利落無比,加上他另一名五師弟的從旁助戰,便把一個又刁又猾的「左拐子」左煌迫得捉襟見時,狼狽十分!
另一邊,「滾地虎」呂安卻也與那排四與排六的兩個年青人殺成一團,難分難解,那排四的瘦削青年人休看年紀不大,功夫卻是硬扎深厚,出手換式又快又穩,招數變化虛實莫測,他那六師弟緊跟著自旁夾擊合攻,任由呂安滾地刀法憫熟老練,也仍然處處受制,顧此失彼!
「左拐子」左煌是一邊打一邊罵,言詞污穢,不堪入耳,但是,他這樣一來,非但沒有氣著敵人,反而更引起對方的痛恨憎惡,下手就越加不留餘地了,左煌雖是拚命抵擋,卻顯然每況愈下!
呂安的「滾地刀法」是出了名的凶狠潑辣,不易防範,卻也是最為吃力的一種刀法,他的兩個對手似是深諳此道,根本不便與他作正道接觸,兩個人遊走挪移,團團圍轉,此進彼退,互為呼應,片刻下來,這位「滾地虎」也已氣喘吁吁,汗下如雨,連眼淚都快要累出來了。
於是,又過了半盞茶的光景。
左煌那邊,只聞一聲暴喝,金晃晃的光芒倏閃,「砰」聲悶響起處,這位執拐仁兄已經叫著撞出了三步!
「唉呀!」
口裡在叫,左煌險些兒一個跟斗跌了個「黃狗吃屎」,他的右跨骨處挨了那環眼青年一錘,雖說他閃得快,未曾將跨骨砸碎,卻也痛徹心脾,幾乎連手上兵器也扔了!
絕不稍遲,環眼青年暴撲挺進,金爪錘再度猛烈攻到,聲勢之威稜,就像要一下子將左煌搗成肉泥一樣!
同時,他那五師弟亦配合行動,自側連翻夾擊,眼看著左煌的情勢已危在眉睫了!
道路邊上的陰暗中——
一切情形,靜坐鞍上的關孤與李發當然看得十分明白,現在,關孤仍然寂無動靜,李發卻就忍不住了。
偷偷窺著關孤的臉色,李發焦的的道:「大哥,他形勢不妙……」
關孤淡漠的道:「我知道。」
李發搓搓手,祈求道:「假如我們再不現身救援,大哥,只怕他兩個不會撐上多久就要栽啦,大哥,拖不得啦!」
關孤冷冷的,道:「我在拖?」
李發窒了窒,硬著頭皮道:「我是說,大哥,再不能耽擱了。」
毫無表情的笑了笑,關孤道:「耽擱什麼?我根本就不想救他們,那幾個小伙子說得對,他們兩個的確是一對畜生!」
李發急切的道:「且不論他們的品格為人,大哥,他們總算『悟生院』的一份子……」
撇撇唇,關孤道:「這一點我也很清楚,我想,並不勞你提醒。」
李發,吶吶的道:「大哥,我知道你厭惡他們,我也一樣,但是,我們要如何杯葛他們也只是我們自己的事,卻不能任由外面人來擺橫他們呀,這樣一來,非但院規不容,亦有損我們的名聲……」
關孤漠然道:「你不同意我的主張麼?」
李發惶恐得汗下如雨,他痛苦的道:「不是不同意,大哥,只是我認為方法不太妥當,左煌與呂安固是可惡可恨,但也只能由我們來整治他兩個——假如一定要整治他們的話,卻不可要外人將他們坑陷了,大哥,自己人與自己人該有情份——我是說在某種外敵圍伺的情形下,他們再是不可恕有,也該由我們發落,又怎能叫圈子外的人處置了呢,『悟生院』雖不值留戀,但它的名聲亦要緊,至少,我們目前還在裡頭當差……」
微微皺眉,關孤正想說些什麼,對面,那空曠荒涼的集場子裡的拚鬥卻又起了變化,而這變化,卻由自另一聲長叫——
關孤與李發目光投注過去,剛好可以看見左煌驚恐的尖曝著在地上打了一溜滾,他的背部鮮血泉湧,渾身泥污,傷他的人,卻並非那個環眼青年,乃是那青年的六師弟,這時,那五師弟左手中,竟多出來一把鋒利的尺長短劍!
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左煌面色如上,雙目光芒恐懼無比,他掀動著朝天鼻,抖索索的嚎叫:「你你你……他媽拉個巴子還要臉不要啊?竟抽冷子用暗傢伙襲人?真不叫東西……」
環眼青年步步緊逼,冷冷的道:「畜生,只怪你孤陋寡聞,連『大鷹派』有名的『錘劍合雙術』也不曉得,你還算什麼江湖上混的角色?」
左煌痛得齜牙咧嘴,冷汗淋漓,他啞著嗓子猴叫道:「鳥的個『錘劍合雙術』,這分明是一種下三流偷襲手法
環眼青年凜烈的一笑,道:「便算是吧,如今,你還有什麼法子制止麼?」
左煌又痛得一哆嗦,但是,不容他再口出穢言,環眼青年的金爪錘已揮出團團黃影罩落,同一時間,他的左手倏揮,老天爺,竟也多出了一柄寒爛爛的鋒利短劍!
拚命揮拐力抗,左煌的拐勢卻顯得如此遲滯呆緩了,環眼青年右手金爪錘微沉猛翻,連抽帶打,左手短劍有如蛇信,閃電般伸縮吞吐,一側,他的五師弟乘勢急進,劍錘暴震,有如風雨交加,剎那間,左煌長號如位,鎮鐵拐被震脫手,打著旋轉一屁股坐倒地下!
從他身前跨骨上的一錘到背脊上的一劍,此刻再挨了大腿上兩劍與肩胛處一劍,這些創傷雖不至立即要他的老命,但其痛苦卻無可言喻,鮮血橫流,皮肉綻翻,那等活罪卻是好不容易消受!
那五師弟行動如風,一個箭步搶上前去便待劍錘齊落,將左煌就地解決,但那環眼青年卻迅速橫身阻攔,低叱道:「五師弟住手!」
那五師弟尚微帶稚氣的面孔上頓時充滿了一片驚異不滿,他收手退後,悲憤的道:「為什麼?三師兄?為什麼不殺他?小七死得多慘,他的仇就這樣不報了麼?」
搖搖頭,環眼青年肅穆的道:「不。」
那五師弟大聲道:「既是如此,為何師兄又阻我為小七報仇?」
有抹冷酷又陰森的笑容浮上環眼青年的唇角,他看了坐在地上的左煌一眼,幽冷的道:「小七死得慘,是麼?」
那五師弟恨恨的道:「師兄也看見了!」
微微頷首,環眼青年道:「是的,但照你方纔的出手架勢,豈非只一下子便要了這畜生的狗命?」
迷惑的,這五師弟道:「但這又有什麼不對?」
環眼青年殘忍的一笑,道:「這樣一來,你不覺得太過便宜了他麼?」
立即消了怨氣,這五師弟興奮的道:「三師兄之意是——?」
環眼青年雙目一寒,道:「是的,我要慢慢的割他,一點一點的削他——就像他對付小七一樣,不過,且等到四師弟與六師弟將另一頭畜生一齊拿下之後!」
這五師弟激動的道:「對,三師兄,正該這樣辦!」
而這個「辦」字還在他舌尖上打轉,另一邊,「滾地虎」呂安的慘叫也摹的傳來,他手上的一雙「鬼頭刀」已被震掉一柄,這時,他因虛脫乏力,一個疏忽之下,那排行第四的年青人早已乘隙撲上,右手錘猛擊呂安的刀身,左手短劍卻一下子插進了呂安的右臂——直透肌骨,釘入肉中。
幾乎是相似的,那協同這四師弟攻擊的六師弟,也待痛下殺手,想將呂安擺平,但卻也叫他的師兄阻止了,現在,「悟生院」這兩個三流殺手全吃了癟,俱叫敵人制伏當場!
環眼青年徐徐吐了口氣,沉緩的道:「各位師弟可有傷的?」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51:59
第10章 憎、恨、強所難
大鷹派的四個青年人,合力制服了「悟生院」的三流殺手左煌、呂安後,環眼青年吐口氣,沉緩地道:「各位師弟可有帶傷的?」
三個人立即表示沒有,環眼青年點點頭,道:「七師弟橫遭慘害,落得屍不能全,這是本派弟子人人無可坐視更無可忍受之事,幸得本派祖師靈佑,七師弟魂魄相引,總算由我師兄弟適時趕至,擒住原凶,未叫七師弟含恨九泉……」他頓了頓,接道:「現在,師弟們,我們便要為七師弟復仇雪冤,將這一對畜生活祭七師弟英魂!」
那瘦削青年忍不住哽咽一聲,悲切的道:「三師兄,可否由我來?」
環眼青年點點頭,沉痛的道:「也好……」
仰天慘笑,瘦削青年「霍」的拔出了透入呂安右臂的短劍,這一拔,卻痛得呂安殺豬似的大叫一聲,差一點便暈了過去!
這瘦削青年高舉著那柄血淋淋的短劍,淒厲的叫道:「小七,小七,你魂魄不遠,請你看著殺害你的原凶們向你付出的報償,我們今日趕來,正是受到你的邀約欲待與你共聚數日,一敘骨肉別情,哪知卻變成為你送終的手足弔客……小七,你看著啊,冥冥中自有定數,天要我們替你報仇,天要我們替你伸冤……」
說到後來,這年青人也已泣不成聲,他熱淚縱橫,全身顫抖,握在手上的短劍,凝血也一滴滴的往下淌——就宛似他的心也在位血了!
突然大吼一聲,他悲叫道:「小七,你看著了——」
瘦削青年位吼聲中,手上的短劍寒光一閃,就待往下刺落,但是,幾乎便在同時,黑暗裡驀地響起了一個冷酷又陰沉的聲音:「住手!」
四個年青人陡然一震,馬上轉身面對聲音傳來之處,四人俱是錘劍齊舉,神情在悲憤中還摻雜著驚異與痛恨——而這些,又全叫他們臉頰上的淚水襯托得更為突出和強烈了!
於是——
靠著集場子的道路那邊幽暗處,一黑一白兩匹馬兒緩緩行出,就宛似兩團夢魔中的魔影,蹄聲清脆又單調的一下一下敲擊著地面,卻彷彿一下一下敲擊到人們的心坎上!
四個人的心弦全壓緊了,呼吸都迫急了,但他們卻毫不畏縮的盯視著黑暗中的來騎,顯然,他們也已決定,不管來者是誰,他們都會奮身一搏——假如來人是想阻止他們眼前所要做的行動的話!
當然,這兩位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黑馬上的是關孤,白馬上的便是李發了!
緩緩的,關孤與李發在五步之外停佳了馬,兩個人默然打量著對方,兩張面龐上卻毫無表情。
環眼青年吸了口氣,戒備的朝前移了一步,他低沉的道:「你們是誰?」
森冷又銳利的眸子緩緩投注仆倒地上狼狽不堪的左煌與呂安,關孤的濃眉不由憎惡的聳了聳,然後,又轉到那環眼青年臉上,木然的,他道:「你們是『大鷹派』的門下?」
環眼青年充滿敵意的道:「怎麼樣?」
關孤淡漠的道:「各位是如何稱呼法?」
一側,四個年青人中那排五的小伙子突然憤怒的叫道:「你不用管我們是如何稱呼法,你先說說你在此時出現是什麼意思?你又是幹什麼的?」
環眼青立即喝止了他的師弟,面對關孤,他冷硬的道:「『大鷹派』的『錘劍四雄』就是我們弟兄!」
關孤點點頭,道:「那麼,「三聖君子」余義長大約就是你們的師父了?」
神色一肅,環眼青年卻又帶著無限疑惑的問:「正是恩師,你認得?」
關孤深沉的道:「不,彼此神交而已,我知道你們的師父人如其名,義薄雲天,長於律己,是個君子!」
環眼青年不由稍微減輕了三分仇視,他比較緩和的道:「朋友——在不明白你的身份前,我只好如此稱呼,朋友你既然如此清楚家師,可能也會知道家師門下調教出來的弟子決不會是仗勢欺人,故施暴虐之輩,我們從來不敢,也不屑為!」
關孤靜靜的,道:「不錯。」
一指地下那兩個猶在掙扎呻吟的仁兄,環眼青年又悲憤的道:「但是,今晚我們卻不能不狠上一遭,不能不咬牙違背家師的教誨——這兩個人,他們以莫須有的理由殘殺了我們的小師弟,甚至……連死了也不給他一個全屍!」
說到後面,環眼青年的語聲也已變成嗚咽了!
現在,左煌與呂安兩個人,一個背對著關孤側臥,一個卻反著身子被釘在地下,他們們俱未看到關孤與李發的形貌。
但是,顯然他們已自極度的驚慌中辨清說話的人是誰了,因為,他們已經停止了那種恐怖下的無益掙扎。
關孤下垂的唇角微微一抿,低沉的啟口道:「是他們的不對……」
旁邊,李發不禁急叫:「大哥——」
關孤冷冷的橫了李發一眼,道:「住口!」
畏縮的低下頭,李發不敢再說什麼,從他不停搓揉的雙手動作裡,卻可以看出他心裡是如何的焦的與急躁了……
關孤平淡的道:「你貴姓大名!」
環眼青年實在是估不透對方的來意,他略一遲疑,輕輕的道:「夏湛。」
關孤又道:「這幾位呢?」
夏湛心不由主的指了指那排四的瘦削年青人道:「我四師弟竇英。」
又指指排五的小伙子與排六的年青人:「五師弟費川及六師弟司馬吉。」
排五的費川忍不住又抗聲道:「別光問我們,你是誰?」
關孤安祥的道:「關孤。」
突然間,這四位「大鷹派」的年輕俊彥全都驚震的張開了嘴,睜大了眼,幾乎不敢相信對方口中吐出的那兩個字:「關孤」——在武林群中,這兩個字的意義已不單單是代表一個人的姓名了,他更像征著強霸、狠毒、冷酷,以及——死亡!
好一陣子……
四個人才像自一種無形的壓迫下掙扎出來,他們長長的吁著氣,但是,四張孔卻全在這俄頃間變成了慘白!
驚恐的注視著關孤,夏湛痛苦的道:「你,你就是『果報神』?」
關孤幽冷的道:「我是。」
夏湛忐忑的問:「關孤,你在這裡出現,有什麼指教?」
目光厭惡的瞥了瞥地下的兩人,關孤煩憎的道:「很抱歉,這被你們各位恨入骨的蠢材,是——是我的人!」
四個人不禁全傻了,半晌,他們才噩夢初醒的激動起來,夏湛悲痛與絕望交集的叫道:「你的意思是——要救他們回去?」
關孤歎了口氣,道:「怕我非得這樣做不可!」
夏湛面色灰白中泛出赤紫,他雙目怒睜欲裂,激昂又悲憤的大喊:「關孤,我現在知道了這兩個也是『悟生院』的人!但關孤,你雖然容身在『悟生院』那個污穢寡絕的圈子裡,你卻是唯一與他們不同的一個強者,一個有人性的人,『悟生院』的狼籍名聲並沒有玷掩你在江湖上素重道義的清譽;關孤,我們知道你講曲直,尚公理,絲毫不苟不且,今晚你怎麼可以抹煞你多年建立的仁義傳規而欲援救這兩個狠毒卑鄙的畜生?你不能!」
關孤感喟的輕歎,落寞的道:「夏湛,我有苦衷——你不會明白的,當你處在某個環境裡,有很多事便由不得你自己的心意了。」
夏湛驚恐加上失望的叫道:「但你不可以救他們。」
關孤淡淡的道:「我勢必如此,夏湛,因為我無從選擇。」
突然間,那費川激烈的叫道:「你已不顧道義了,關孤你來吧,我們師兄弟這四條命也一起給你!
關孤雙目如刃般注視著這小伙子,冷冷的道:「不要迫使我傷害你們,你們四個人都不是應該受到傷害的,但是,你們可別迫我如此!」
夏湛的額頭上青筋暴浮,一雙眼睛血光閃閃,他悲厲的道:「如果你已違背你的良心,違背你自己建立起來的仁義行為,關孤你就下手救回這兩個人吧!」
竇英也傷痛的道:「關孤,我們知道我們打不過你,我們十分清楚與你為敵無異以卵擊石,但假如你非要做這件袒護兇徒之事,關孤,我們就只好和你拼,我們即使全死絕了,可是我們志不屈,氣不混!」
關孤臉色泛出了鐵青,鐵青中溶著赤紅的口角不住抽搐,他突然暴雷似的大喝,厲烈的道:「不要多說了,現在只有一句話問你們,放手不放!」
四個「大鷹派」的後生全部挺胸昂頭,同聲答應:「不!」
白馬上的李發大聲道:「你們仔細斟酌,不要後悔!」
夏湛慘笑如位,他悲壯的道:「生死一事而已!」
目睹此情,關孤也不禁暗地感動,但是,正如他所說的一當你處身在某種環境裡,有很多事往往便由不得自己的心意了!
如今,他的情形正是如此,他十分痛苦,老實說,他又何嘗願意傷害這幾個純潔尚義又熱血滿腔的正直青年呢?可是,他如不能放棄救助那兩個手下的目的,他又有什麼其他的辦法?
關孤沉重的道:「你們——想好了?」
夏湛用力點頭,大義凜然:「想好了。」
關孤道:「不放手?」
夏湛斬釘截鐵的道:「不!」
於是,關孤緩緩的,緩緩的掀起了他的黑綢大憋,腰帶上,「渡心指」的黑犀骨劍柄在黝暗的夜色中泛出冷冷的烏亮一抹!
驀地狂吼,夏湛首先發動攻擊,他右錘左劍,暴揮猛刺,似閃電般襲向了關孤的上盤!
同一時間,竇英、費川、司馬吉也是一個動作,與他們的三師兄各各採取不同的方向與角度夾擊敵人!
黑暗裡,劍芒閃掣有如電光石火,藍得瑩澈,白得眩目,那麼快不可言的猝然映幻成一圈明亮的光弧,而當光弧甫現,卻已倏然消失!
「叮噹」「嗆啷」的一陣金鐵撞擊聲響起一片,四個年青人全部驚叫著拚命後躍,就這瞬息,在那光弧初映的一剎,他們每個人的左眉全已被對方那神鬼莫測的劍刃刮得精光!
四個人面面相覷、俱不由悲憤填膺,夏湛沙啞又淒厲的叫道:「關孤,我們不領你的情!」
鞍上,關孤的「渡心指」在他手中閃耀泛映,彷彿他握著的是一泓瑩瑩秋水,沉緩的,他道:「不要過於固執,各位。」
夏湛嘶啞的長嚎:「師弟們,我們拼了!」
四個人又瘋虎出押般再度撲上。
關孤冷冷一叱,手中劍倏然灑起萬於花雨,在漫天的紫電精芒流燦下,夏湛第一個大叫一聲,打著旋子翻出!
悲吼著,竇英錘劍猛揮,卻一連串的被眼前迷炫交射的豪光所震回,眨眼間,他只覺肋下倏麻,隨著一個跟斗栽倒!
幾乎是不分先後的,司馬吉的錘劍也同時脫手,悶哼一聲倒仰跌出,費川尚不及退出救援,也突然橫著躺下!
「渡心指」的劍尖閃掠劃空,彈起一溜冷芒,然後,清脆的一響,「錚」,關孤已還劍入鞘。
悲憫的掃視著地下橫七豎八倒臥著的四個「大鷹派」後生,關孤歎息似的吁了口氣,喃喃的道:「你們不該如此逼我的……」
退在一側的李發這時悄然策馬湊近,他小心的問:「大哥——他們可全死了?」
關孤搖搖頭,道:「沒有。」
李發迷惘的看了看地下躺著的人,吶吶的道:「但——他們卻都不能動彈了啊……」
關孤疲乏的道:「我用劍尖點了他們的「軟麻穴」,或者會流點血,但死不了,這比殺了他們使我來得安心。」
李發舐舐唇,陪笑道:「現在,可以將左煌、呂安兩個小子抬上馬了吧?」
關孤冷冷的道:「隨你。」
李發連忙翻身落地,慇勤的道:「大哥就甭下來了,我將他們抬上我的馬——」
關孤厭煩的道:「當然是你的馬!」
不敢再說什麼,李發趕緊將左煌與呂安一手一個自地下扶起,架著他們踉踉蹌蹌的來到馬前。
兩位狼狽不堪的仁兄是一步一顛顫,一步一呻吟,待他們艱辛至極的到了關孤馬前,卻立即老鼠見了貓似的屏息禁聲,垂下目光,頭也不敢抬的齊聲哆嗦著請安:「關大哥……小的們給你老叩安……全虧了……大哥救下小的們……」
關孤冷森又憎惡的道:「你們兩個是一對蠢材,一對下流胚,一對畜生!」
左煌不禁抖了抖,囁嚅的道:「關大哥,……小的們……也是……也是奉命行事……」
關孤猛然揚手,一股無形的力量已巴掌似的摑上了左煌面頰,打得他腦袋倒摔,齒血猝濺!
關孤切齒大罵:「暈你的狗頭,你是用『奉命行事』來壓我?」
左煌魂飛魄散的含混不清的顫聲叫:「不……不敢……關……大哥……小的不……敢……」
另一側,呂安也驚恐的道:「關大哥……還請你老恕過……小的們這遭……」
關孤重重的一哼,道:「這筆生意,是誰交下來的?」
呂安怔仲的道:「錢師爺——」
關孤濃眉怒剔,憤然道:「這老王八蛋!」
呂安顫了顫,偷偷看了左煌一眼,在左煌那張醜陋的面孔上,有一抹怨毒的陰影極快掠過!
李發有些警覺的道:「大哥,錢師爺可能也不大清楚這裡面的內幕……」
關孤「呸」了一聲,凜烈的道:「他不會不知道,這頭老狗,只要是有銀子的事,連他爹娘他都可以出賣,無恥、卑鄙,喪心病狂!」
李發急急忙道:「大哥,這些問題何妨回去再談?在這裡不大方便……」
關孤不理,他惡狠狠的道:「左煌,是那叫周來旺的野種親自上門要求的麼?」
苦著臉,腫著臉,左煌眥著大齙牙吶吶的道:「小的們——不太清楚,關大哥……你老也知道院裡的規矩……像我們這種角色,只知道……奉命行事,哪有權……問東問西?」
關孤怒道:「好刁!」
左煌猛一哆嗦,惶恐的道:「小的……不敢。」
關孤昂首沉臉說道:「左煌,呂安,你們也算『悟生院』的三級頭領了,就辦這麼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姑無論這件事是如何的不該辦——你們都辦得這麼污七八糟,非但手段殘暴,過程中紕漏百出,最後還鬧了個灰頭土臉,幾幾乎送了命更坍「悟生院」的台,你們算是什麼三級頭領?你們還有什麼麼臉面回去朝見禹院主?」
左煌與呂安不禁驚惶萬狀的哀求道:「關大哥……是小的們無能、糊塗、失算……全是小的們不對……關大哥,只求你老多多包涵……」
關孤冷漠的道:「回去之後,請禹院主包涵你們吧!」
左煌恐怖的叫道:「不……關大哥……請大哥留情……」
呂安也抖索索的道:「關大哥……我們保證不再犯過了……」
關孤一揮手,斷然道:「扶他們上馬,李發!」
左煌可憐兮兮的苦苦哀告:「這件事……關大哥,本來辦得十分完美的……都是『大鷹派』這幾個小雜種出來搗的蛋……關大哥,怪不得我們啊……」
只有李發心裡有數,他知道,關孤之所以如此刁難他們,斥責他們,並不是為了在這樁「生意」上所出的紕漏。
其根本原因,還在於關孤對這樁「生意」的本質不滿,易言之,關孤痛恨他們做了這件事,做了這件既不仁更不義的卑鄙「生意」。
但關孤既不能批評「悟生院」的作風,就只好拿著這兩個行動的工具來出一口心中的怨氣了……
這時關孤暴烈的道:「住口!」
李發悄聲在左煌耳邊道:「老左,大哥的脾氣你不是不曉得,你再囉嗦下去,恐怕在大哥一火之下,你就不止再挨了一記耳光了!」
說不出心頭是何等的怨恨,但左煌表面上卻絲毫不敢現露出來,他唯唯諾諾,只好忍著委屈與身上的痛苦,在李發的協助下同呂安吃力的上了馬鞍。
回頭看了看地下躺著的四個「大鷹派」年青人,李發也不由心裡歎息,他謹慎又低沉的道:「大哥,這幾個人放在這裡沒有關係?」
關孤生硬的道:「過了半個時辰,他們的受制穴道將會自然解開——」
瞪了馬鞍上擠坐的左煌與呂安一眼——他兩人如今的模樣活像一對龜孫——關孤凜然道:「其實,躺在這裡永遠不需再醒過來的原該是你們這兩個蠢材才是,你們的馬匹呢?」
左煌激靈靈的一顫,結結巴巴的道:「回……回關大……大哥……小的們……們的馬馬匹……在……在前面小祥集……的一家客棧……棧裡。」
關孤幽冷的道:「到了小祥集,李發,給他們找回原來的坐騎,路還長,該步行的不是你,應該是他們!」
李發躬身道:「是;大哥。」
於是,關孤不再多說,轉過馬頭,緩緩離去,李發則牽著馱有兩人的坐騎,快步在後跟上。
濮縣靠東約十五里地,有一座險峻又雄偉的山嶺,嶺峰宛如二柄巨劍指天,陡峭極了,也怪異極了,像是峰仞割破了雲幕,就那麼巍然穩立在那裡,傲然向大地俯瞰著一樣,有種說不出的威猛懾人的形勢。
當人們迎著這座山嶺走去,它那模樣就彷彿要撲壓下來傷入吞噬般的猙獰;山上山下,全生著密密的楓樹,如果時當秋涼,可以想見那一片如火的紅葉,如淚的紅葉,以及如血似的紅葉了……
這是「丹楓山」,從這裡過去不用十里路,便進入「豫」境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52:38
第11章 軟、硬、笑裡刀
丹楓山下,有一條清瑩的流溪繞過向東,而流溪與山麓中間這塊平坦的地面上,便建立著一片令人望而生畏的高大樓閣,黑色巨石堆砌而成的森森院牆內,有七幢同樣以黑色巨石造就的樓廈。
這棟七樓廈分別獨立,中間卻以長長的簷廊相連,甚至連那一條長長的簷廊也都是黑色的,黑色的琉璃瓦面,黑色光滑的雕漆襯木,黑色欄干,以及,黑色的地磚;七幢樓房的建築位置形成一個大略的十字。
中間五幢縱排直下,左右各一,樓房的砌造異常堅固,厚實,而穩靠,沒有講究其格調的豪華幽雅,卻全將心思投注於它的肅穆、恢宏,及冷酷上面了,但是,只要叫人一觸眼,除了會感到這些建築物的陰沉與嚴森意韻之外,更予人一種說不出的苦悶和顫慄感,好像這已不僅僅單是一座莊院,還是一處屠場,一處牢獄,一處吃人的無底深洞,那黑黝黝的,冰凜凜的無底深洞!
院門是兩塊漆黑巨厚的包鐵捕木製成,堅固無比,門前有七級黑石石階,沒有懸掛任何標記以顯示這是何處,但是,只要在外面跑過幾天的人,誰也望而卻步,打著寒慄繞避——除非是懷著某種怨恨而來以求其有所發洩的人才例外,沒有那一個膽敢正眼相視,更無人敢於招惹。
因為,他們全知道,這座莊院,便是死神的宅第,招魂者的聚集處,職業劊子手的養成所——武林中威凌八面,獨霸四方的「悟生院」!
此刻,日正中午,燠熱的陽光像火似的遍曬大地,但在「悟生院」這一偶,陽光的輝芒照進去亦宛似微弱黯淡得多了……
遠遠地,四乘鐵騎揚起老高的塵土急馳而來,兩乘在前;兩乘在後,他們越過溪上的寬闊石橋,筆直馳近「悟生院」那人字形的拱簷石階下,前行的兩騎,馬兒一黑一白,黑馬上,坐的是關孤,白馬上坐的是李發,後頭的兩匹馬上,則馱著那半死不活的左煌與呂安了……
關孤的黑色駿馬甫始在石階前打了個盤旋,一聲低嘶中,關孤也已騙腿落地,這時,巨厚沉重的黑漆大門也已緩緩啟開,四名黑色勁裝的彪形大漢快步奔出,來在石階之前並列一排,齊齊向關孤躬身施禮。
關孤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冷冷的道:「院主在家麼?」
四個人中一個為首的大塊頭恭謹的回應:「回關大哥,院主他老人家正在『脫世樓』等候大哥,打前面的弟兄飛鴿傳報大哥進院的消息之後,院主即已吩咐小的們在此候請了。」
「悟生院」的防衛佈置異常嚴密,就在大路之前十里處的一片荒坡上,就有「悟生院」的哨卡隱伏著,這片荒坡的形勢可以腑瞰各條道路的動靜。
因此,只要有人沿路而來,不論是敵是友,在那裡便已暴露於「悟生院」隱伏的哨卡眼中,他們以素有訓練的飛鴿傳信,通知院裡,來人隔著「悟生院」還有老遠,「悟生院」便早有準備了……
當然,關孤是明白這一套的,他一言不發,獨自拾級而上,後面,李發已在招呼這幾名大漢幫著他抬人牽馬了。
進入大門,關孤沉著面容,迅速又熟悉的經過正對門前的黑色長廊,直趨第一幢,巍然矗立的巨樓。
他的步履聲「沙」「沙」輕響,陽光的反照映在他那漠無表情的臉龐,在面頰上的另一邊留下一片陰影」看去更顯冷酷又寡絕了……
樓簷下,有三個灰白方正的大字「脫世樓」,關孤不理門邊向他請安的六名黑衣大漢,轉身進入門裡,但他不入正廳,卻順著廳門外的一條甬道來至另一扇緊緊關閉著的雕花格子門前。
冷冰冰的,他站在門邊道:「關孤求見。」
門內,立即響起一個熱烈又豪邁的鏗鏘語聲,中氣十足:「是你回來了麼?兄弟,推門自己進來吧,門沒拴!」
於是,關孤輕輕的推門走進,這是一間寬敞又陳設豪華的暖廳,一個身材魁梧而略微發福了的中年人便站在廳中。
他的皮膚是白皙而細緻的,有一種柔潤的光滑反映,方正的面孔上一雙劍眉斜聳入鬢,兩眼炯亮有神,通天鼻,大小適中的嘴唇,滿頭黑髮在頭頂挽成一個髻,用一根玉簪簪牢。
他穿著一襲上繡壽字團花的紡綢長衫,足登青緞粉底鞋,整個形韻,流露著那麼多的開朗與明爽,看上去,像是一位春風得意的朝廷命官,亦似一位飽讀詩書已腰纏萬貫的富家秀才。
但,他自然都不是,他確實的身份是「悟生院」的院主,一個武林中最最有名的殺人組織的魁首,江湖兩道聞名喪膽的頭號煞星——「弦月千刃」禹偉行。
大步走過來,禹偉行滿面笑容的緊緊握著關孤雙手,親切的道:「辛苦了,兄弟,這一趟事情還順利吧?」
關孤點點頭,平靜的道:「托你福,院主。」
禹偉行哈哈大笑,像是十分高興的道:「好,很好,任何買賣只要有你在場,我就完全放心了,沒有誰比得上你處理事情的乾淨利落,兄弟,你可真是我的左右手哪!」
關孤緩緩的道:「院主謬譽了。」
拉著關孤,禹偉行同他並肩來到一張精美名貴的雕花鑲玉貼花的矮几前,矮几上,擺著六碟細點,一壺酒,兩隻酒杯,兩雙方筷,以及,一堆攤開在一片紅綢上的金葉子。
禹偉行一指几旁的那張軟椅,笑道:「先坐下,兄弟。」
關孤謝了一聲,自己落座。
禹偉行也在對面的一張大圈椅上坐好,他親自將矮几上的那只寶藍色瓷酒壺拿起,替關孤及自己在兩隻硬玉杯中斟滿了酒,然後,他舉杯道:「來,兄弟,為兄先敬你一杯,聊慰沿途辛勞。」
關孤雙手擎杯,平和的道:「不敢,我敬院主好了
說著,他也已一口乾淨,禹偉行又連忙替他再度斟滿,笑吟吟的道:「用點點心,兄弟,待會我們再痛快的喝一頓,我已經吩咐廚下好好準備一席盛筵了!」
用方筷拈起一個銀絲油炸卷輕咬一口,關孤口裡嚼著東西,心裡卻在琢磨著,對禹偉行的個性為人來說,恐怕沒有人比他更為清楚,這十二年來,他們生死與共,患難相倚,只差同穿一條褲子連在一起了。
但是,關孤對禹偉行的作風卻並不欣賞,更已到達憎惡的地步,他知道禹偉行表面上是熱誠真摯的,順和親善的,足以使得一些初初與他相見相處的人愛載欽服,甚至掬心以報。
可是,實際上,禹偉行的為人卻全然與他表面的舉止相反,禹偉行是一個極其深沉,極其狠毒,極其冷酷又極其寡絕的人,他胸襟狹窄,氣度淺薄,而且凶殘暴戾,專橫獨裁,是一個世上少見的凶人惡魔;最可怕的,卻是隱藏在他軀殼內的這個邪酷的靈魂,竟被他表面上那種爽朗磊落的風範所包容,被他臉貌上的端正儀態所掩蔽,不易被人察覺出來,而一旦有些人終於認清他的本來面目時;但,卻往往已經大錯鑄成,後悔莫及了。
關孤在最初與禹偉行搭檔合夥的時候,也是受了禹偉行這種虛偽的假面具所欺瞞,等他逐漸清楚了禹偉行的本質,事實上卻已難以拔足了;在一個大環境中他們必須相互倚持,在一個新局面裡,他們必須共同支撐,說相互利用也好,息息攸關亦罷,反正,當關孤驚悟出他自己踏入「悟生院」的錯誤,當他後悔於接受禹偉行的邀請,事實上,他也已陷入太深,精神上受到束縛,無以自主了……
現在,他暗自思量著,禹偉行又在打什麼主意呢?像今天這種寵邀,以往並非沒有,但卻也不大多。
關孤自己曉得,這位「悟生院」的大老闆骨子裡對他並不喜歡,可以說也到了相當頭痛的程度,因為關孤不賣帳,不苟且,不像一頭狗似的可以任意驅使,更不像,一個奴才似的可以任令他去做任何主子交待的事。
關孤有他自己的主張,自己的觀點與自己的道義感,而這些,在「悟生院」裡是最為忌諱的,可是關孤卻絲毫不改變,他多年來便一直是這個樣子,禹偉行不得不遷就他,容忍他,理由非常簡單,關孤是「悟生院」的首席殺手,更是武林中威名渲赫的「果報神」,「悟生院」需要利用他,他是「悟生院」的一根大梁,舉足輕重的大梁!
如果,禹偉行與關孤翻了臉,則無可置疑的,他「悟生院」的名聲就必將一落千丈……
關孤心裡早有準備,表面上卻十分平靜,他輕嚼緩咽,等著禹偉行開口,他知道,若非有要緊的事,禹偉行大多盡量避著不和他見面,眼前這個場合,只怕又要有麻煩事了。
這時——
禹偉行又舉杯笑道:「來,兄弟,再乾一杯!」
舉杯一口飲盡,關孤淡淡的道:「多謝院主。」
放下杯子,禹偉行親切的道:「姓謝的那樁事與姓商的那樁事全妥啦?」
關孤頷首道:「妥了。」
禹偉行笑道:「沒有節外生枝,發生其他問題吧?」
啜了口酒,關孤道:「沒有。」
禹偉行笑笑,又道:「商承忠那廝身為「青荷派」舊時掌門,他功夫怎麼樣?一定不弱吧?你辦他的時候扎手麼?」
關孤平靜的道:「當然比諸一般的貨色稍微麻煩點,但也不見得太過扎手,他並沒有獲得多大幸運。」
禹偉行讚道:「我早說過,兄弟,你的辦事才幹是一等一的,強過他們那些人太多了!」
關孤僵冷的一笑道:「泛泛罷了。」
禹偉行哈哈大笑,道:「怎麼這陣子你老弟跟為兄的客氣了呢?不該不該,兄弟,你這一客氣,卻顯得咱哥倆生遠啦,這還行麼?我和你如若生遠,只怕我在這人間世上就再找不著個推心置腹的近人來了!」
關孤毫無表情的笑笑,道:「院主厚愛,我實在心裡感動。」
隔著矮几一拍他肩頭,禹偉行親熱的道:「用不著感動,兄弟,只要你知道為兄的對你這一片心也就夠了!」
關孤低聲道:「我當然記得,院主。」
頓了頓,他又道:「院主——」
禹偉行笑笑道:「有什麼話,儘管說,兄弟。」
關孤但直的道:「在辦完事回來的路上,為了一個女子曾與『天龍堡』的人發生了點小衝突。」
入鬢的雙眉皺了皺,但又立即舒展,禹偉行笑道:「衝突就衝突吧,他『天龍堡』也不是什麼三頭六臂,要招惹我們,只怕他們還得仔細考量!」
說著,他又瞇起眼來:「兄弟,你素來對女人沒有興趣,怎麼今番卻為了一個女子和人家幹了起來?那女人一定相當標緻吧?」
關孤簡單的道:「長得不錯。」
禹偉行大笑:「哈哈,我們的柳下惠也動凡心啦?」
抿抿嘴,關孤道:「並無此意,院主。」
吁了口氣,禹偉行像是十分感慨的道:「兄弟,不是我這為兄的說你,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像我們這種生活方式,雖然不適宜有家室之累,但個把兩個侍妾卻不妨事,男人嘛,年紀到了那個時候,也就有這種需要啦,你今年快滿三十了吧?兄弟,別老是隔著女人遠遠的,弄幾個娘們侍候著,你那冷冰冰的毛病就會改上好多也說不定,這樣吧,趕過幾天我叫你小嫂子親自替你物色一下,怎麼樣?」
關孤漠然道:「多謝院主好意,但我委實沒有此種興趣,等我感覺需要了,自會麻煩院主與二夫人費心。」
禹偉行連連搖頭,道:「你呀,真是拗執得很哪!」
關孤又啜了口酒,岔開這個話題,道:「另外,院主、呂安、「千里飄風」陳其棟、「貼拋」應忠等幾人,最後的一派,便是以禹偉行的二姨太「玉魔女」程如姬為首了。
程如姬這一派卻自然是以禹偉行為中心的,他們是程如姬、「七頭骷髏」黃甲,以及「黑郎君」莊彪;三個派系,平時自是免不了明爭暗鬥,互不相容,但是,他們都自然尊服著禹偉行的統制。
除了關孤,還沒有人膽敢反抗他,私底下的衝突雖然不斷,至少卻在禹偉行面前收斂掩飾了許多……
這時,關孤放下酒杯,面無表情的道:「院主,若是沒有其他指示,我想告罪退下了!」
忽然一笑,禹偉行指了指幾上那包金葉子道:「兄弟,這是赤足黃金二百兩,你拿去添點什麼吧。」
關孤正色道:「院主,這次生意,我該分到的花紅自會叫李發向錢師爺結算領取,額外的賜賞,恕我不敢領受——」
「噯」了一聲,禹偉行道:「這是我做哥哥的送你的一點小意思,有什麼不能接受的?快收下,我另外還有話說。」
關孤心裡一聲冷笑,忖道:「來了,這才是正題!」
他口裡卻道:「院主有事儘管交待,這些金子,還請院主——」
不待關孤說完話,禹偉行已沉下臉來道:「兄弟,我是一番好意,你連這點面子也不給我這為兄的?是不是嫌少,如果嫌少。我不妨再加!」
關孤點了點頭,無奈的道:「既是院主如此厚愛,我不收就未免顯得不識抬舉了,院主,謝了!」
立刻展顏大笑,禹偉行豪邁的道:「對呀,這才是我禹某人的兄弟!」
關孤輕輕的,道:「院主要交待的是……?」
禹偉行搓搓手,道:「本來嘛,這樁子麻煩我也委實不想再勞動你,一則你剛剛回來,連口大氣尚未喘過,二則我也知道你最近心裡煩,須要好好休息一個時間,但是,這樁子買賣卻非同小可——兄弟,我指它非同小可決非誇大其詞,不光是這樁買賣的報酬大得驚人,我們幹這一票足夠三年嚼糧還有餘,此外,『貨色』也異常棘手,除了你,只怕本院別的殺手們誰也不幹不了!」
關孤冷淡的道:「酬勞大,當然其困難性便相對的增高。」
禹偉行一拍大腿,道:「不錯,本來我幾次考慮自己親身出馬去辦,可是,想了好久,在無奈之下,只好再委屈你出去跑一趟了。」
照悟生院的規矩,一般「生意」全由師爺錢文欣傳交下來辦理,但有些「生意」輪到關孤頭上的時候,假如這票「生意」的內容歪曲,動機可憎,則關孤往往便拒絕不於,錢文欣雖說是「悟生院」魁首禹偉行的大舅子,但關孤也照樣不買帳,甚至當場給這位師爺大釘子碰,令他下不了台。
因此,這兩年來,錢師爺每次有「生意」交到關孤手上時,非但盡量揀那些可以說得出口的,較為名正言順的「生意」才敢啟齒,便是這一類的「生意」要關孤去做,這位師爺也戰戰兢兢,提心吊膽,生恐一個弄不巧又碰了滿鼻子灰。
在背後,錢師爺自是說盡關孤的壞話,派盡了關孤的不是,但連禹偉行也讓著關孤三分,錢師爺就再是氣惱,也只好逆來順受,奈何不了他……有上面的這種情形,所以關孤立時明白,禹偉行現在要親口交待他的這件「生意」,十有十成又不是什麼好路數,好來由的事了,否則,大可由錢師爺錢文欣那裡轉達,又怎用得著他這位當家的小題大做?
關孤澀澀的一笑,道:「沒關係,院主,你說吧是什麼『生意』?」
禹偉行做作的大笑起來,道:「你先別急,兄弟,來來來,喝杯酒再說。」
舉杯乾盡了剩酒,關孤用手背一抹唇角酒漬道:「喝過了,院主。」
於是,禹偉行沉默了片刻,他似是在整理著說話的程序,緩緩的,他說:「這次的『貨色』,是兩個女人——」
濃眉緊皺,關孤道:「女人?兩個女人!」
禹偉行威嚴的道:「你且莫打岔,等我將話說完。」
沉吟了一下,他又續道:「這兩個女人是母女二人,雖是女流之輩,卻心如蛇蠍,毒辣非凡,她們為了爭奪祖上及那老女人的丈夫遺留下來的產業,竟想將她們一個可以共分這筆產業的親人謀害,她們這親人好幾次都險些遭了毒手,為了本身的安危及向多年來的欺壓反抗,她們那個飽受迫害的親人便找到了我們……」
關孤深沉的問題:「這人與那一老一少兩個女子的關係是?」
禹偉行淡淡一笑,道:「兩個女子是母女關係,他們這位親人照說也不太疏遠,是那老婆娘的義子,小娘們義兄。」
關孤懷疑的道:「哦,義子?」
禹偉行忙道:「不過,當初收這人做義子,並不是那婆娘的主意,全是她也已去世的丈夫做的主,而那老婆娘的丈夫一旦歸了天,他這孤苦伶汀的義子就馬上失寵啦,這兩個女人當然不會叫他白分這份產業,卻又苦於無法名正言順的驅逐他,因此才對他百般迫害,幾次欲取這人的性命,兄弟,說起來不是很正常的麼?」
關孤靜靜的思考了片刻,道:「寡婦孤女,照說才是伶仃無依,柔弱易欺,這兩個女人正該籠絡她們這個既為子,又為兄的家族中唯一男人才對,怎麼又會百般陷害他呢?義子雖說乃外姓人入宗,但總也算是她們同一個姓的嫡親宗嗣呀!」
禹偉行哈哈一笑,道:「你說得有理,兄弟,但有些人卻不一定會持以與你相同的想法,各人有各人的立場,觀點,及遇異的生活環境,因此對某件事的作風手段也就大不一樣了,何況,兩個女子湊在一堆她們的意見又怎會和你的意見相同?再說,當事人與局外人的感受也是兩回子事哪……」
義孤微微皺眉,道:「她們當真要謀害她們這個義子兼義兄身份的男人?」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53:08
第12章 誠、真、道義交
禹偉行頷首道:「當然,否則那小子也不迷糊,還來找我們作甚?」
關孤仍舊有些納悶的道:「院主,這兩個女人確有這麼狠法麼?」
禹偉行用力點頭,道:「一點不錯!」
故意感歎的吁了口氣,禹偉行又道:「其實,女人家心眼狹,嫉性大,獨佔欲強,哪容行一個既無血親,又無脈傳的外姓子弟來平白分割家產?便說是義子吧,比起親生的兒子來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隔著個娘胎,其中的差異何啻十萬八千里遠呢?無論這個義子怎麼巴結,怎麼順從,也總不是親生親養,看在眼裡,擱在心裡,亦就與外人相差無幾啦,若是這女人再是個狠毒的角色——像這對母女一樣,那麼,這個做人家螟嶺的小伙子那就便有罪受,有苦吃了……」
關孤低聲道:「就算是這樣吧,院主,那做人家螟嶺的小子既想報復他的義母義妹,大可自己下手,又何須來找我們?難道說,他一個大男子卻連兩個弱女子也對付不了麼?而且,這位仁兄只怕早已不屑顧及什麼親情倫常了!」
禹偉行連連搖頭,慎重的道:「兄弟,事情還沒接辦,好像你對我們的這位主顧早起了反感?這是不正確的,罔顧倫常情的人是那母女兩個,她們先行謀害我們這位主顧,先不要他活下去的,這位年青後生實在忍無可忍,才求到了我們,那對母女已經不顧情份,已經不顧仁恕了,我們的這位主顧又何須講情份,講道義?再說,兄弟,我們是做這行買賣的,其實根本就可以不管他什麼理由;生意上門就收錢接辦;這還是特別為了你,我才仔細問清楚了來龍去脈方始接下這生意,我曉得你的個性,兄弟,你放心,我不會叫你為這樁子事落人把柄的……」
關孤漠然一笑,道:「院主,你還沒告訴我,他為什麼不自己動手?這樣豈非乾脆利落得多麼!」
禹偉行一撫掌,笑道:「很好,現在你已接近問題的中心了;兄弟,這人為什麼不自己動手?有兩個原因,其一,此等事情,怎可自己動手而落人口實?一旦事洩,那就大大不妙了,再怎麼說,他如今的身份立場也不便於自己動手哪;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個原因,那兩個婆娘為了保護她們這份偌大的產業,為了防止人們的覬覦之心,更為了進一步安排擠走我們這位主顧,她們竟請來了武林中兩個極為棘手的人物——兄弟,這件事主要的難辦癥結便在於此!」
關孤緩緩的道:「她們請的哪兩個人?」
禹偉行沉聲道:「『絕斧絕刀』!」
關孤沉默了片刻,道:「『絕斧』——『兩世斧』南宮豪,『絕刀』——『不屈刀』豐子俊,可是這兩個人?」
禹偉行低除的道:「不錯。」
關孤輕喟一聲,道:「這兩個寡婦孤女,又怎能有法子請到此等有名的武林高手?」
禹偉行摸摸下巴,靜靜的道:「南宮豪與豐子俊兩人原是那老婆子的丈夫在世時結交的摯友——休看那老傢伙是個巨富,卻競喜與武林中人交遊哩?」
關孤笑笑道:「那麼,我們這位螟嶺子也諳武功了?」
禹偉行笑道:「大概也懂得點,不過,未見得高明到哪裡去。」
關孤雙目一閃,道:「這是一定的,否則,南宮豪與豐子俊兩人他也就無庸含糊了。」
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禹偉行興沖沖的道:「說真話,兄弟,這兩個婆娘的家財可也委實驚人哩,聽在心裡都害饞,據那小子粗略估計,大約總共值得黃金十萬兩之譜,別的不談,先說田產吧,恐怕就在千頃以上,另外還有十處大牧場,幾十家買賣,只她家僱用的司事上下人等就有上千之眾!」
頓了頓,他又貪婪的道:「我們這位主顧業已言明,事成之後,當以全部財產的半數為酬,兄弟,你獨個兒便可分得萬兩黃金。」
關孤無所謂的一笑,道:「院主,我並沒有答允接下來辦。」
禹偉行呆了呆,立即面有溫色的道:「兄弟,我說了這麼多,莫非全是唱獨角戲?」
關孤率直的道:「這樁生意,院主,我下意識裡老覺得不大對勁,好像其內幕不會這麼簡單,尤其是,對女人下手我也頗不習慣,院主,我以為還是讓別的夥計來干較妥,院主一共有「前執殺手」十二名,二三級頭頭領級副手七名,再加上「紅旗城刑」竇啟之,可以派上用場的兄弟很多,院主何苦非要強我所難,逼著我去幹這樁不喜歡干的買賣?院主,我那筆應得的重酬,也心甘情願的轉送去處置此事的人,只要院主兔掉我這趟差事,我便感激不盡了
神色已逐漸變得生硬,禹偉行不快的道:「要是別的人辦得了這件事,兄弟,我還和你費上這麼多的唇舌作甚?我已經向你解說得十分清楚了,這樁生意絕對沒有傷天害理的地方……」
關孤堅持道:「院主,恕我無法從命。」
猛的一拍矮几,」砰」的一聲擊響聲中,杯碟齊跳,禹偉行雙目如火勃然,大怒的道:「關孤,你竟敢當著我面違抗我的諭令,你是要造反麼?」
穩如泰山般毫不動容,關孤平靜的道:「若是院主以規矩相制,諭之以令,我不敢不從,但院主如果問我的意見,我卻也已表明了!」
入鬢的一雙劍眉斜吊,雙頰輕輕抽動,禹偉行暴戾的吼道:「我這是正式向你下令!」
關孤一揚頭,冷然道:「那麼已無庸再說,請示院主,我何時啟行?」
禹偉行氣恨交加的咆哮:「你看看你,關孤,你看看你,你還有個體統、有個上下之分麼?你這是在對誰說話?這又是什麼態度?」
面龐上的表情是陰沉又僵木的,關孤緩緩的道:「我未發覺有什麼失態之處,但若院主有所不滿,便請院主交由紅旗,議懲關孤不敬之罪!」
大吼如雷,禹偉行飛起一腳將面前矮几踢得粉碎,在一生刺耳的碰撞裂折聲中,他憤怒已極的厲叫:「大膽東西,我把你當同胞手足來待,對你另眼相看,優待有加,難道我還錯了?還差了?你你你——你今天就用這種神氣來報答我?」
關孤徐徐站起,冷冰冰的道:「多年以來,關孤即是如此,莫非院主至今方始察覺?」
禹偉行不由怔愕住了,一點不錯,打十幾年前,關孤就是這樣了麼,這一頓脾氣,也不過是借題發揮,但卻又叫他一下子抓住了弱處!
正自下不了台,暖廳的暗門啟開,「黑郎君」莊彪驚慌奔入,而才一奔入,又突然為眼前的景象嚇得呆在那裡,禹偉行猛一瞪眼,轉朝莊彪大罵:「哪一個叫你進來的?瞎了眼的狗東西,給我滾出去!」
驀的一激靈,莊彪立即畏縮著躬身垂手,唯唯退下,禹偉行長長吸口氣,盡量壓制住心頭的怒火,好半晌,他才轉過身來,仍然臉色鐵青的道:「這件事決定交由你辦,細節問題錢師爺與程如姬自會找你交待,明天,你便啟行!」
關孤微微頷首,面無表情的道:「遵諭。」
說完話,他堅定的回身,舉步朝廳門行去,剛走了幾步,背後,禹偉行的聲音又突然響起:「慢著!」
站定,關孤轉過來,硬繃繃的道:「院主還有指示?」
禹偉行直愣愣的看著他,臉上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怨恨又依賴,憤怒又顧忌,不滿卻得寵信——終於,這位天下有數的梟雄長歎一聲,十分傷感加上十分無奈的道,「兄弟,你不會怨我吧?」
毫無表情的一笑,關孤道:「老實說,院主,打很多年之前,我的心早就僵木了。」
禹偉行咬咬牙,壓信怒報,盡量和緩的道:「方纔的事——我當然脾氣大了些,但你也得反省一下,有時候,你該體諒我的苦衷,往往我亦身不由主,被迫決定一些不太合適的措施……」
關孤平靜的道:「院主的決定,我沒有任何意見。」
猶豫了一下,禹偉行沉重的道:「這樁生意,兄弟,確是非你莫屬,我們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絕斧絕刀,兩人俱是關東一帶的頂頭天,在那裡,他們可算是首屈一指的大人物,他們的功夫也已拔了尖了,以我們本身的力量來說,除了你可以獨個罩住他們一雙之外,其他的『前執殺手』全不行,舉例說,『真龍九子』他們若想收拾下『絕斧絕刀』來,至少也要去上五六個人才夠但還不一定全能活著回來,以外,『雙環目』夏摩伽與黃甲等人最多也僅是以一對一尚且無必勝把握,所以,非你去不行了;兄弟,我們生意要做,但算盤更要精敲,錢是好的,不過亦不能使本身損失太大,而『悟生院』的威名越加要保持,否則,一個弄不巧,搞了個損兵折將,信譽掃地,我們這碗飯還能吃麼?大伙在江湖上全無顏漏臉了!」
關孤抿抿唇道:「院主,我去就是。」
難看的臉上直到這時才現出一抹笑容來,禹偉行走到關孤身邊,親熱的拍他的肩膀,溫和的道:「對了,這才是我的好兄弟——剛才的事,兄弟,不要去計較,讓我們全忘了吧,就當沒有發生過一樣。」
關孤僵冷的一笑,道:「當然。」
禹偉行環掃了一下碎物狼藉的四周,連那堆紅綢托襯的金葉子也亮閃閃的散滿遍地,禹偉行不覺有些歉然的道:「等一下我會叫他們將這包金葉子包好給你關去,兄弟,真的,你別把這樁事再記在心上哪!」
關孤深沉的道:「我不會,院主。」
稍覺滿意的搓搓手,禹偉行笑道:「這樣我就舒坦了,兄弟,你該知道我對你倚重之沉,寄望之厚,『悟生院,等於是我們哥弟兒倆的,我發達一天,你還能被蹩住嗎?任什麼患難福禍,到頭來自得要我們哥倆去撐去享,我的一切也就全是你的,放肆點說,如果我穿了龍袍,你也會一模一樣的換上一件,連金龍黃緞椅我們哥倆也是一人一把才行呢……」
心裡的憎煩是說不盡的,但關孤表面上卻不得不十分榮幸的道:「承蒙院主如此錯愛寵信,我關孤今生不能以報,來世也必當結草啣環!」
哈哈大笑,禹偉行又重重拍著關孤肩頭道:「好小子,夠交情,我就知道你這份義氣是誰也趕不上的!」
關孤枯澀的笑道:「院主,我可以退下了麼?」
禹偉行連忙點頭,笑道:「當然當然,兄弟,你快下去歇著吧,這幾天也夠累的,好好休息一宿,今晚為兄的替的你設筵接風餞行,養足了精神,明朝去辦妥了這樁大買賣,回來後,我們再連開他三天慶功筵!」
關孤輕輕躬身道:「便討院主的這句好口彩。」
於是,他悄然轉身,悄然推門而出。
就在關孤的身形消失於暖廳門外之後,那暗門中,一個二十六八歲左右,容貌艷麗又形態妖冶的女人已柳腰款擺著裊娜而出,她穿著一身剪裁緊窄的紛紅衣裙,黑亮的秀髮任其自然披散兩肩,襯著她的媚眼、瓊鼻、櫻唇、與辱角的那粒豆大黑色美人痣,真是風情萬種,銷魂蝕骨!
懶洋洋的往牆上一靠,她語聲又軟又膩的道:「我們的冷面英雄走啦?」
禹偉行回首投目,開心的大笑:「如姬,幸虧你的獻議高明,如果真叫錢文欣這老傢伙來我這樁買賣,不叫關孤這小子將他的鼻樑砸扁才怪,就算我,也幾乎弄得差點下不了台呢……」
這位形容冶蕩妖艷的女子,嗯,便是禹偉行的二姨太太,江湖上出了名的又陰又毒又狠又刁的玉魔女程如姬!
「悟生院」七幢中的最後一幢——也就是位於十字形橋的尾部那幢,名叫「回塵樓」,這幢石砌大樓,上下共分三層,有大小四十餘間房間,四十間房裡,每層都有,一個大廳一個花廳。
內部陳設相當講究舒適,而關孤便住在三樓,整層樓面全由他支配,僅有李發與六名手下陪住著兼任侍候工作,二樓,則為「前執殺手」之一,也是關孤在「悟生院」裡唯一的摯友『雙環首』夏摩伽居住。
同樣的,這層樓裡夏摩伽已有他的「副手」鐵牌江權及六名所屬侍候著,底層便分由關孤和夏摩伽統領指揮的百名兒郎居住了。
「悟生院」的體制編組是十分嚴密又頗有效率的,自院主之下,直接管轄著十二名「前執殺手」,所謂「前執殺手」,也就是「悟生院」地位最高的一批殺手,僅在院主及「首席殺手」之下。
「前執」的意思,乃是指在外遇到任何情況,皆可以不需回院稟報即有權處理之謂,換句話說,擁有「前執殺手」名位的人,有權對突發事件衡情料理,而仍將得到「悟生院」事後的全力支持,前執殺手以次,便是一、二級或三級頭領,此外再次,便為頭目與一般手下了,頭領級的人如今共有七個,全已分歸入「前執殺手」麾下充任副手之職,而每名「前執殺手」另外還有五十餘名弟兄劃人權限之內直接指揮。
因此,「前執殺手」們或者有的有副手,有的沒有,但每人至少都統領著五十個以上的如狼似虎的大漢。
這些再加上錢之欣錢師爺的「密傳室」、竇啟之的「紅旗執刑室」,便形成整個「悟生院」的概況了。
「前執殺手」的最高為首者,便是「首席殺手」這個職位,如今由關孤承擔,照「悟生院」別立的規矩原意,「首席殺手」權威極大,只在院主一人之下,他直接領導所有的「前執殺手」包括全院的頭領、頭目及一般手下。
但自從關孤擔任這個大權在握的重位以來,除了他該接辦的生意之外,他卻根本就不管事——因為想管的管不了,能管的管了也沒用,所以他便徹底的不問不聞了,當然,他這種淡泊的態度是「悟生院」院主禹偉行以及那些唱反調的同夥們所暗裡歡迎的,這些人不敢明著反對關孤,亦不敢和他正式衝突,而關孤恰好懶得多事,他們自是私下輕鬆了不少,也更為放浪了不少。
禹偉行是個心胸狹窄,頭腦精明,手段狠毒,又個性專橫的人,他之所以將「首席殺手」給予關孤,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因為無論從人品、才幹、技藝、心智、魄力,以及風範來說,關孤非但是可擔此「首席殺手」之位而綽綽有餘,進一步說,就是由關孤來干「悟生院」的魁首,他並無難以承當之處,反之,他可能比禹偉行還更要幹得利落呢;而關孤在「悟生院」的創立迄至揚威的過程中,更不知有著多少血汗功勞滲在其中。
假如沒有關孤,「悟生院」便可斷然不會有今天的赫赫聲威,不會有今天那種霸凌天下的氣概,說句不客氣的話,「悟生院」若沒有關孤的支持,到現在能否存在還是個疑問呢。
另外,關孤救過禹偉行的老命,出生入死的替「悟生院」辦妥了多次的大買賣……就賃這些,禹偉行又怎能不忍痛畀以關孤僅次於他的最高名份,在情在理,他全是耍不出花樣來的,幸而,禹偉行也看出了關孤對於『悟生院』並沒有侵佔的野心,對他這個「院主」之位更沒有取代的意圖,甚者,在孤尚逐漸生出厭倦退離之心。
禹偉行看清了這一點,等於去掉了後顧之憂,心腹之患,這些年來,他便盡量容忍著與關孤相處下去;禹偉行非常明白關孤的力量是如何重要,也知道:「悟生院」對他的倚恃之深,所以,關孤既無取代之心,他就越發不能讓關孤離開了,他早已打定主意,要一輩子拴著關孤,永遠控制關孤——不論用任何可行與不可行的法子!
現在——
關孤回到了「回塵樓」三樓上他自己的房間中。
關孤獨用的房子一共是三間,小廳、書房,與臥室,這三個房間的佈置全都與其他的房間不同關孤摒棄了奢華豪美,代以清潔素淡,人一進入他的住處,便能以深深感觸到那種雅淡的、飄逸的、還帶著點兒冷漠的韻味……
在一名貼身的忠心手下嚴光祖的侍候裡,關孤沐了一個痛快又徹底的冷水浴,然後,他換穿一襲寬大單薄的白綢罩衫,足蹬一雙黑緞軟鞋,將頭髮輕輕鬆鬆的挽了個髻在頭頂,面對著書房啟開的藥窗,在那張慣常喜用的斑竹躺椅上舒舒服服的躺了下來,微風自窗口悠悠送入,十分涼爽,關孤長長吁了口氣,閉上眼睛,安詳的又寧靜的沉思起來。
在爾詐我虞的江湖險道上,在白刃血鋒裡,在拚死的慘烈惡鬥中,甚至在陰沉冷酷的「悟生院」,只有這個小小的角偶,在這個短促的空隙裡,關孤才能享受這片刻的,完全屬於自己的安寧,再想要求這種自我天地的神遊幻境,便只有在入夜之後了——假如那時沒有「生意」要做的話。
靜靜的,關孤在冥想著。
靜靜靜的,嚴光祖那大漢垂手肅立門邊。
就在這種美好的寧靜裡,門外響起了一陣輕輕叩擊聲。
不待關孤吩咐,嚴光祖已低沉的向門外道:「哪一位?關大哥正在休歇,請莫打擾!」
外頭,一個清朗又明快的語聲大笑道:「嚴光祖,你這狗頭休要在那裡假傳聖旨,快快給我開門!」
無奈的聳聳肩,嚴光祖湊上一步,小聲道:「大哥,是夏摩伽夏大哥!」
睜開眼,關孤頷首道:「開門。」
於是,在嚴光祖立即拔栓啟門之後,外面,一個身著青色綢衫,矮胖結實、紅光滿面的四旬人物也已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這人是個光頭,青色的頭皮用剃刀刮得油亮,圓眼圓鼻子圓嘴,面團團的像是個鄉下小財主,只有那雙又寬又濃的倒刷眉還現出幾方英武之氣,這個人,別看他其貌不揚,實際上卻是江湖有名的厲害殺手——「雙環首」夏摩伽,關孤在「悟生院」裡唯一的知交!
關孤站起身來,笑著道:「老夏,幾天不見,你好似更發福了,紅光滿面的!」
爽朗的大笑,夏摩伽搶上來握住了關孤雙手,用力搖晃著,熱情洋溢:「好小子,你出了趟差回來連我也不去通知一聲,就這麼不聲不響的溜回房裡納福了?真正不夠交情!」
嚴光祖這時端上一張軟椅,恭敬的道:「夏大哥請坐!」
小圓眼一瞪,夏摩伽佯罵道:「給我滾開,別來拍馬屁,媽的,前倨後恭!」
一笑退下,夏摩伽這一套,嚴光祖早就習慣了。
夏摩伽與關孤同時坐下,他端詳著關孤,小聲道:「怎麼搞的?你氣色不大好?」
吁了口氣,關孤道:「我哪有你這種閒情逸致?整日價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
用力揉揉面頰,夏摩伽笑道:「別扯蛋,閒著沒事,不吃點喝點幹什麼?咱們幹這一行的,也不知就在哪天便撞上了口刀子,這條命還留著的時候,享享口福算得了啥?」
在孤笑笑道:「反正說,什麼你都有你那套歪理。」
湊前了點,夏摩伽關切的問:「這趟出去,兩票生意全妥啦?」
關孤倦怠的道:「妥了。」
頓了頓,他道:「還得謝謝你事先為了『八臂人熊』商承忠那端子事跑了趟。」
呵呵一點頭,夏摩伽道:「『首席』交待,我作下頭的又怎敢不遵?」
說著,他朝門那邊瞥了一眼,低聲道:「剛才聽弟兄們來密報,說你這趟回來,甫始進門便被召入『脫世樓』,關在那間暖廳裡和禹老闆商議了好久,後來,你與禹老闆還似乎大吵了一架,連廳裡的桌几全被老闆砸翻了?」
關孤平淡的道:「老夏,你的消息倒靈!」
低喟一聲,夏摩伽苦笑道:「我是你這一系的人,而我們這一系卻老遭院裡其他的夥計們嫉忌,經常在暗裡給我們虧吃,為了防患未然,不做噗刺探功夫怎行?那不成天懵懵懂懂的專叫人打落水狗了?」
關孤歎了口氣,道:「我們哥倆興味相投,情交莫逆,但卻為你惹來這麼多的麻煩與苦惱,卻是我事先未曾料及的。」
夏摩伽誠懇的道:「這是我自己心甘情願,關老大!」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53:40
第13章 狼、狽、互為奸
夏摩伽這個人,關孤知之甚深,非但行動謹慎,思想周密,鬼點子也特別多,他的武功更是強悍詭異,與眾不同,形成另一種嶄新的格調。
夏摩伽原是江湖上一個古怪的門派——「鐵冠門」出身,『鐵冠門』的弟子有一個共同的突出點,即獷野與勇猛,而他們的武功路數也全以曠野及猛烈為主,便是因為如此,創立於四十年前的「鐵冠門」,當初有十多個本領高強的能手行道江湖,而四十年後,這些弟子卻凋零殆盡,整個門派只剩下夏摩伽與他的一位師兄存在了,「鐵冠門」式微而逐漸消滅。
夏摩伽投入「悟生院」棲身,他的師兄早已隱居「天目山」中,幸虧夏摩伽出道出得晚,比起了的第一批師兄們約晚了二十餘年,否則,只怕他也早就因為過份的剽悍而遭到厄運了……
在夏摩伽的這大半生來,他最注重的便是一個「義」字,為了這個字,他可以拋頭顱,灑熱血,毫無反顧,對於關孤,他便強烈的表露出他的義氣上的骨格與赤誠來,雖然他長了關孤十好幾歲,但在為人及處世上,他卻對關孤敬服得五體投地,甚至甘以長年居卑,尊關孤為首。
可是,在生活情感上,他便往往倚老賣老,以待幼弟般照拂關孤了,他與關孤相關多年,建立了一種比朋友更親,比兄弟更厚的情誼,這種情誼,關孤與夏摩伽全知道,大約生死也分不開,解不開了……
嚴光祖從內室端出兩杯香茗獻上,又默默離開。
關孤輕啜了口茶,用嘴微微吹動浮在杯麵上的幾片茉莉花,一邊玩弄著那只瑩白潔細的精緻杯蓋兒,悄悄的,他道:「明天,我又要出差了。」
夏摩伽怔了怔,道:「明天,又要出差?你就是為了這件事才和禹老闆吵起來的?」
關孤點點頭,道:「我堅持不接,他火了,只有用院規與諭令來壓我。」
夏摩伽憤憤不平的道:「媽的,他在設法對付你的情形下,就只曉得使這招殺手銅,他大概不知道,早晚有一天這殺手鑭也有不靈的時候!」
關孤喟了一聲,道:「希望不要有這麼一天,否則,大家就全不好看了!」
夏摩伽濃眉一剔,怒道:「怕他個羊上樹?」
「噓」了一聲,關孤道:「小聲點。」
夏摩伽坦然道:「用不著顧忌,整幢「回塵樓」上上下下全是我們的人,他們插不進耳目來,若有不速之客臨近,馬上就會有人通報我們了!」
關孤道:「你安排得有把握?」
夏摩伽用力點頭,道:「沒有問題。」
笑了笑,關孤道:「他們也不全是愣頭青,老夏,這些人的刁鑽鬼怪,陰險詭異亦是有了名的,還是小心點好。」
夏摩伽又回到方纔的話題上問:「老大,你到底接了哪票生意沒有?」
關孤緩緩的道:「老闆用他的身份及院規來壓我,我還不想造反,不答應,行麼?」
夏摩伽哼了哼,恨恨的道:「真是專橫霸道——」
聲音小如蚊納,他又問:「什麼生意?」
「悟一院」的規矩苛嚴,對於同夥之間的公事是素來不准探詢的,但夏摩伽與關孤交情不同,是而他也不迴避,單刀直入的問了。
三言兩語,關孤簡潔的將此行差事講了一遍,夏摩伽沉思半晌,低細的道:「老大,你的看法不錯,據我推斷,這樁生意的內幕只怕不會像禹老闆所說的那樣單純,更不見得過錯全在那一母一女身上,反正禹老闆只要有生意上門,而又是大生意的話,便那主顧是個閻王,他也能講成個財神爺了……」
關孤煩悶的道:「是這樣,因此我擔心,如一旦殺錯了好人,再成全了那惡胚,非僅我素來堅守的原則瓦解,聲譽盡喪暇,我更會一輩子也耿耿不安了……」
頗有同感,夏摩伽道:「再說,老大你也從來沒有向女人下手的習慣,唉,這件事兒可夠窩囊的了。」
關孤沉重的道:「但事實上卻又不容我不接下來辦,如今之計,只有走一步算一步,臨到時候再看該不該為了……」
夏摩伽搖頭道:「這卻違背了我們辦事的傳統,老大,我們每在接辦一樁生意之前,差不多全摸清楚了它的來龍去脈,甚至要求得了證實,這才決定於與不幹,該為不該為;但明天這樁買賣,底細我們根本搞不明白,禹老闆所說的又不盡可靠,辦起來就麻煩啦,三不管的干了吧,不但深恐違背了我們的行事原則,良心上如果有了負累就更不值了,但如磨蹭著不呢?或試試像禹老闆所言的情形也未可定,那就不干白不幹,更得罪了老闆,未免也不值,如果真像禹老闆說的那樣,這兩個婆娘宰了也就宰了,沒啥可惜可歎的,怕的就怕萬一不是那回子事……」
喝了口茶,關孤潤潤唇,道:「依我看,這主意八成是程如姬這妖女人出的!」
夏摩伽點點頭,道:「很有可能,如果這裡面沒有毛病,又何用禹老闆親自交待?由錢文欣這老狗頭那裡傳交下來不也一樣麼?他們就是怕你不肯接受,這才搬了禹老闆出馬,由他來壓你……」
關孤煩惱的道:「這樣吧,老夏,你先設法去探探這樁買賣的底,如果沒有著落,我去的時候再親自探查一下,琢磨琢磨,看看該不該下手,我是『前執殺手』中的『首席』,有權在外便宜行事,要怎麼辦全在我,誰也奈何不得!
夏摩伽吁了口氣,道:「事到如今,也只有這麼辦了。」
關孤低聲道:「你去探底行動要快,在明天我啟行之前便須有消息回我。」
夏摩伽頷首道:「好,我這就去安排試試——」
正在夏摩伽站起身來的時候,書房門外,已在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後響起李發的低促語聲:「大哥,大哥,我剛才在梯口得到弟兄密報,二夫正與錢師爺連袂向本樓行近。」
夏摩伽怔了怔,道:「她們來幹什麼?」
關孤冷冷一笑,道:「還不是交待明天那筆生意的細節問題,卻是來得好快!」
夏摩伽低聲道:「我先走了,你得小心應付那騷婆娘!」
說著,夏摩伽快步啟門而去,關孤望著肅立房門口的李發道:「你也迴避一下,將門掩上,別叫他們曉得我知道他們來了。」
李發恭應一聲,輕輕將門兒掩緊,跟著迅速離開。
就在關孤冷靜的等候下,也不過只是盞茶工夫,書房門外,已響起了一輕一重兩個人的腳步聲,跟著,有人敲門,一個蒼老而略微沙啞的聲音十分拘謹的傳了進來:「關少兄,呃,二夫人與老朽錢文欣求見……」
關孤冷冷的道:「請進!」
門兒呀然開了,隨著門兒的啟開,飄進來的是一陣甜膩膩的、脆生生的、帶點兒磁性的嬌媚輕笑,程如姬首先跨入房內。
關孤微微躬身,道:「二夫人駕臨,未能遠迎,尚請二夫人恕過。」
柔若無骨般向牆上一靠,程如姬格格笑道:「喲,我們的首席高手怎麼客氣起來啦?」
關孤目光瞥過站在一邊,那個六旬左右的老者,這位老先生是一副又乾又瘦的骨架兒,黃焦焦的面孔,疏淡的眉毛下生著一雙骨碌碌亂轉的鼠眼、小鼻子、薄唇,加上兩撇八字鬍,齜著那兩排煙黃不齊的牙齒,在那兒嘿嘿佯笑著,他那笑,全是裝出來的,心眼裡,這位紹興師爺模樣的老先生,還真不知有多麼個不舒服法呢,他,便是院主禹偉行的大舅子,「密傳室」師爺錢文欣。
這時,關孤側身道:「請二夫人、錢師爺上坐。」
程如姬風情萬種的笑著道:「甭上坐下坐啦,關叔叔,大家全隨便點聊聊吧。」
說著,她自家首先一屁股坐在關孤方才坐過的斑竹躺椅上,錢文欣已拘束的挨著那張軟椅邊沿坐下,裡面,嚴光祖已經迅速為關孤也端了張錦墩過來。
程如姬橫了嚴光祖一眼,毫不客氣的道:「喂,你出去別在這裡礙事。」
嚴先祖漠無表情的轉身退出,關孤落坐後,平靜的道:「二夫人與師爺駕臨,可是有所賜示?」
程如姬那雙彎彎的柳眉兒一揚,笑盈盈的道:「我和師爺來這兒,就是為了談談老闆交下來給你辦的那樁生意。」
果然不出所料,關孤笑笑道:「是的,院主曾經說過,有關此事的細節問題,將由二夫人與錢師爺直接交待下來。」
程如姬瞇著那雙媚眼道:「聽老闆告訴我,你挺不願接?」
關孤低沉的道:「是的。」
程如姬格格一笑,道:「怎麼又接了呢?」
關孤抿抿唇,道:「因為我是『悟生院』的人,必須遵行院主的諭令!」
微拂披肩的秀髮,程如姬嫵媚的道:「不是我說你,關叔叔,有時候,你也太固執了,你想想看,老闆待你有如同胞手足,視為骨肉弟兄,他的前程還不就是你的前程?他的基業也就是你的基業呀,老闆怎麼會給你虧吃?他總是挑挨最有進帳的生意給你做,你幫他,也等於幫自己,關叔叔,有些事你也不好太死心眼了……」
關孤深沉的道:「二夫人說得是。」
程如姬柔和的道:「關叔叔,我這樣說,乃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決不騙你,我可以向你保證——對不對,師爺?」
錢文欣乾咳兩聲,忙道:「當然,呃,當然。」
媚眼如波流溢,程如姬道:「老闆在我來前,還特別吩咐,要我向你好好解釋一下剛才的事,叫你千萬別記在心上,老闆說,哥哥斥責弟弟幾句,依情依理,全是應該的,關叔叔,你千萬別彆扭上啦……」
關孤一哂道:「我又怎能對院主懷有不滿之心?二夫人這一點大可釋懷!」
盯著對方,程如姬像要看透人家那顆心:「真的沒有不高興?」
關孤點點頭道:「怎敢有瞞二夫人?」
程如姬「嗯」了一聲,膩著聲道:「這樣我就放心了,我也說嘛,就賃關叔叔與老闆之間的渾厚交情,再怎麼樣關叔叔也不會就恨老闆這次斥責的……」
關孤濃眉輕軒,道:「不錯。」
錢文欣又乾咳一聲,佯笑道:「關少兄年青有為,氣度恢宏,又是院主的得力臂助,即便有時與院主意見相左,又怎會耿耿於懷呢?當然是決不可能之事……」
關孤淡淡瞅了錢文欣一眼,似笑非笑的道:「師爺可算是相當的瞭解我啦!」
聽得出來話中有刺,但錢文欣哪敢動聲色?他一摸唇上的八字鬍,顯得中氣不足的連連笑道:「少兄是在抬舉老朽了,呵呵……」
說著,他又掀開長衫下擺,將繫在腰上的一條厚重紅綢裹帶解下,雙手捧到關孤面前,阿談的道:「這點金葉子,是院主特交待老朽為少兄帶過來的,就算是院主對少兄的一點慰勞心意,院主還說,東西太少了,萬望少兄不要嫌棄……」
順手接過放在書桌上,關孤平靜的道:「此乃院主恩賜,我受之猶覺有愧,又怎敢稍有嫌棄之心?」
錢文欣那風乾橘皮似的老臉上浮著一層謅諂笑,慢吞吞的道:「哪裡,哪裡,少兄身為本院樑柱之材,自院主之下,哪一個不佩服少兄佩服得五體投地,無以復加呀!」
關孤淡然道:「泛泛罷了。」
頓了頓,他又轉問程如姬:「請示二夫人,明日的那筆買賣可尚有交待?」
姬紅的唇兒,咧如櫻桃初破,露出兩排晶瑩細小似扁貝般的玉齒來,程如姬輕笑說道:「還有點小細節要和你研討一下。」
聲音放低了些,她道:「第一,那母女二人必須置諸死地!」
心腔中抽緊一下,雖說此乃預料中事,但關孤聽在耳中,仍覺十分不是滋味,但他毫無選擇餘地,只好點頭道:「是的。」
程如姬接著道:「第二,要連『絕斧絕刀』一起除掉,以絕後患!」
關孤沉默著又點點頭。
程如姬展露出一抹邪惡又冶蕩的笑靨,像是一個狡猾陰毒的女巫:
第三,事完之後立即返院,不得在外逗留,以免發生差池!」
關孤唇角輕輕抽了抽,沒有表情的道:「還有麼?」
程如姬側首道:「師爺,後面的你來講。」
於是,錢文欣也湊近了點,壓著嗓門道:「委託我們處理此事的主顧,是個今年三十一歲的小伙子,武功尚可,但卻十分精明油滑,他姓舒,叫舒子青,身材瘦長,馬臉,右臉頰上有塊黑斑,很容易認;這次的目標是那母女兩個,那老婆子約模接近六旬年紀了,個子不高,花白頭髮在腦後流了個髻,慣常以一隻金簪插在髻發裡,金簪是隻鳳頭的,老婆子的模樣沒有什麼特徵,胖胖的,喜歡穿素色衣裳,在娘家的名字叫韓娥;那女娃子年在二十上下,聽說長得十分標緻,生了雙丹鳳眼,剪水瞳,蔥管鼻兒小嘴唇,瘦怯怯的身段,說話聲音很軟很柔也很清脆,最惹眼的是在她那雙彎月似的眉毛中間,有顆朱紅的砂痣,看上去就像點了一滴火艷的印痕……她叫舒婉儀,名字也蠻秀美可人的……」
眉兒倏皺程如姬不悅的道:「師爺又不是叫你給那丫頭片子做媒,你何須描述得這麼生動細緻?幾句話講清楚不就結了?」
錢文欣呆了呆,老臉上熱烘烘的道:「呃,老朽只不過要講得明白點,好叫關少兄到時一眼即能將『貨色』認出,不至搞錯了對象!……」
程如姬哼了哼,冒火道:「關叔叔是什麼人物?他出去辦事幾曾搞錯了對象過?況且那妮子所住的地方只有她一個少女,閉著眼也不會搞錯!」
錢文欣尷尬的打了個哈哈,訕訕的道:「這個……呃,是的……是的……」
程如姬悻然道:「快接下去說吧,別磨蹭了!」
錢文欣嚥了口唾沫,摸摸八字鬍,吶吶的道:「這母女兩人,便住在豫境『三定府』的『大福街』『荷花弄』,整個弄巷子只得她們一處宅舍,那地方十分深幽廣闊,白雲石階,青銅獅子左右旁座,朱漆紅門上鑲得有獸頭金環,相當氣派,只要一到那裡就能找到……」
關孤冷冷的道:「下手之際不用避諱什麼吧?」
程如姬在旁插口道:「不用,但事成之後記著必需盡快趕回,你的限期只有五天,包括來回旅程,以及行事的時間,下手的時候,別多說話,更別問什麼,怕她們那種可憐兮兮的樣子磨軟了你的心!」
錢文欣又低聲道:「最好的行動時辰是在傍晚,一則人稀光黯,再則脫身也較便易,她母女二人便住在後院一幢異常精緻的精舍裡,精舍前面有迴廊,朱紅欄干雕成一個個壽字圖銜圖,四周植滿翠竹……」
關孤微笑道:「倒還相當雅。」
錢文欣一捻八字有,道:「怕也雅不多時了吧!……」
程如姬又嬌媚的道:「你還有什麼問題麼,關叔叔?」
沉吟了片刻,關孤道:「此事內情,果真如院主所言?」
程如姬「喲」了一聲,格格笑道:「不是我說你呀,關叔叔,你也可真死心眼兒,你不想想,老闆就和你的哥哥一樣,做哥哥的哪有騙弟弟的道理?」
心裡冷笑,關孤知道再問也不會問出個所以然來,他無可奈何的道:「好吧,我沒有問題了。」
程如姬愉快的道:「老闆交待,你明天早膳後便得出發了,關叔叔,此行的副手隨你挑,要多少人都行,甚至『前執殺手』身份的硬把子都可以調用……」
關孤搖搖頭道:「不必了,我一個人去。」
錢文欣接口道:「李發也不帶?」
關孤乾脆的道:「不。」
瞧著他,程如姬風情的道:「你一個人,自忖應付得了?」
關孤笑笑道:「那麼,何不另派別人?」
「噗嗤」笑出了聲,程如姬用眼角瞟著關孤道:「我是關心你呀,難道說做嫂子的對叔子體貼點,叔子都不領情嗎?」
關孤緩緩的道:「我怕二夫人對我的能力不放心。」
伸出玉蔥似的細指虛虛點了關孤一下,程如姬佯嗔道:「哼,你這人,就是不識好歹,人家一片好心,卻反討了個沒趣!」
關孤淡然道:「豈敢,我這廂也已心領了。」
錢文欣搓搓手,笑道:「對了,關少兄,今晚上院主在『脫世樓』大廳設筵為你洗塵,也是餞行,預祝你一路順風,馬到成功!」
冷清清的雙目泛閃著冷清清的光芒,關孤懶散的道:「我準時到,還請二夫人與師爺代謝院主賜此殊榮。」
程如姬輕笑道:「你們自己哥們,客氣什麼?」
錢文欣也乾笑道:「二夫人說得是,院主老想著多找些機會與少兄聚晤,但你們二位又全是院裡的首腦人物,不是院主忙,就是少兄忙,往往一下子就是好多天朝不上面,院主還經常為這件事抱怨呢……」
關孤淡淡的道:「這是院主對我的愛護與寵信,我還不照樣找時間和院主多做盤桓,藉以領受些教益?」
眸瞳橫波,紛頰染春,程如姬膩著聲,似笑非笑道:「可是真話?」
關孤眉梢子一揚,安適的道:「當然。」
咬咬豐潤紅嫩的下唇,程如姬笑哧哧的道:「老實說,關叔叔,你與老闆親如兄弟,但個性卻大不相同,理該找些空暇彼此再進一步瞭解瞭解。」
關孤戒備的道:「這個自然,二夫人,反正日後還長遠著,有的是時間讓院主與我彼此再行瞭解,不過,我認為我們兩人對相互間的作風立場也差不多夠得上瞭解透徹了……」
放蕩的大笑著站起,程如姬指著關孤道:「你好會說話!關叔叔,但願你口中所講『透徹』兩字不要含著什麼不滿的意思才好……」
關孤也起立,一笑道:「二夫人言重了,我對院主素來尊仰,哪有不滿之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54:11
第14章 正、邪、難兩立
程如姬拂垂肩的秀髮,瞇著眼,以濃重的鼻音道:「好吧,我們不談這些了,關叔叔,可記著依時過來赴宴,別讓我們候駕太久呀。……」
關孤躬身為禮,道:「我會記著。」
程如姬擺擺手,笑道:「我們回去覆命啦,師爺,走吧。」
關孤送出門口,目注程如姬擺動著細腰肥臀偕同錢文欣下樓去了,他才煩躁的吁了口氣,無精打采的回房。
剛才在書房窗前發了會怔,李發已悄然入內,他掩上門,低聲道:「二姨太與錢大舅子走啦?」
關孤不禁被引得笑了起來,他回身道:「你這小子嘴巴真缺德。」
李發也聳聳肩,笑道:「見著她們這一對,打心眼裡就不順貼!」
關孤坐回躺椅上,小聲問:「夏摩伽可去辦事了?」
李發點頭道:「大哥指的可是明朝那筆買賣的事?夏大哥早已探查底蘊去了,不過,恐怕難有什麼消息。」
關孤道:「怎麼說?」
李發輕輕的道:「方纔我出去後,追上夏大哥一同從樓側的便梯下去,夏大哥一面走一面就告訴了我大哥交待的事,我們剛到樓下,即遇上了在『密傳室』供差的趙二麻子,大哥,你知道趙二麻於是錢文欣手下的人,但這傢伙早被夏大哥買通了,夏大哥一見著他,馬上拉到一旁探詢這樁買賣的內幕實情,你猜二麻子怎麼著?」
關孤皺皺眉頭:「少賣關子,往下說!」
李發忙道:「當時二麻子就無可奈何的大搖其頭,他苦著臉說,這次的這筆生意根本就不清楚其中詳情,非但他不曉得,只怕『密傳室』的任何一個人也不會知道……」
關孤冷冷的道:「為什麼?」
舐舐唇,李發低聲道:「趙二麻子說,此次這筆生意進行得異常秘密嚴謹,與對方接頭的只有三個人,老闆、二姨太、錢大舅子,知道內情的也只是這三個人,他們甚至這位主顧的模樣也不清楚!」
關孤沉吟著道:「為什麼會如此慎重其事呢?就為了這樁買賣的報酬大麼?」
李發若有所思的道:「會不會老闆擔主洩了密而牽扯上其他問題?譬如說,這次行動有些成名的武林人物夾在裡頭?」
關孤點點頭,道:「『絕斧絕刀』便夾在裡面,也要一併除掉,不過,我認為他們如此慎重其事的主要原因,恐怕是為了這樁生電的內幕有些見不得人吧?」
李發頗有同感的道:「很有道理,大哥,否則又何必這樣鬼祟?」
頓了頓,他又道:「對了,大哥,『絕斧絕刀』可就是道上人稱『兩世斧』南宮豪與『不屈刀,豐子俊這兩個人?」
關孤頷首道:「不錯,就是他們。」
李發想了一會,道:「這兩個人聽說本事相當高強呢,大哥,他們在關東一帶可以說是,數一數二的巨擘……」
關孤平靜的道:「這是其次的問題,主要的是,他們兩個平時為人如何?」
李發道:「只曉得他們名氣大,武功高,為人怎麼樣卻不大清楚,好像,也相當豪邁磊落的呢……」
關孤搖頭道:「『好像』不行,一定要確實,由他們兩人的個性作風,我就可以大略判斷出這樁生意的內幕情形夾……」
李發有些迷惘,問:「怎麼說?」
關孤低沉的道:「設若這兩人全是仁義之士,他們便必不會幫著那對母女為惡,反之,就大有可能了,李發,『物以類聚』,聽過這句話?」
李發恍然道:「是的——但可惜我們對這兩個人平素的行為不大清楚……」
關孤冷然一笑,道:「到了那裡,我會搞清楚的。」
李發十分感慨的道:「大哥,我常常覺得,你實在是個善惡分明、重仁義的好人,為了求得你自己的心安,下的這份功夫可是太大了,簡直費盡了心血,傷透了腦筋,一心一意只盼落個劍下慈悲,莫妄殺了無辜,大哥你為了這個旨願,也已不知得罪院裡多少夥計啦,假如換了其他任何一個人,也不會有你這份善心的,咱們吃的便是這碗飯,交待下來要宰誰便去宰准,哪個會耐煩顧慮這麼多?」
關孤歎了口氣,道:「其實,我陷身在這種圈子裡,猶斤斤計較於行仁求善,務求落個心安不愧,這已經是個諷刺了……就好像窯子裡的姐兒卻勸著人家姑娘保守貞潔一樣,不是個笑話麼?」
李發慢吞吞的道:「不過,大哥,這卻好有一比——『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大哥本身受盡煎熬、受盡折磨,卻在這個殺人圈裡盡量救人——救些好人,這完全是一種自我犧牲的可敬行為,否則,『悟生院』如果缺了大哥這樣的正直之士,還不知道有多少無辜遭到殘害呢……」
拿起桌上也已冷了的茶輕啜一口,關孤低喟道:「你也別捧我了,就為了這遵行不渝的宗旨,這一次就差點和禹老闆翻了臉,他幾乎氣得掀了房頂……」
李發憂慮的道:「我知道,夏大哥告訴過我了。」
關孤沉重的道:「他逼著我接下筆生意,根本不容我推托,我看,其中恐怕有些不對的地方,儘管他再三向我保證……」
李發哼了哼,道:「老闆的保證值幾個子兒?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代價高,他連他老婆都可以出讓!」
關孤又喝了口冷茶,苦笑道:「看樣子,除了我親自去查清這件事的內情,恐怕沒有別的法子了……」
李發擔心的望著他,吶吶的問:「大哥,假如——萬一事情不似禹老闆所說的那樣呢?」
陰沉的寒著臉,好半晌,關孤才艱辛的道:「如果那樣,我只怕就要做一種痛苦的選擇了。」
回頭望望掩著的門,李發緊張的道:「大哥,你是說——?」
關孤冷森的道:「我是說,假如這樁買賣的內容違背了我素來遵行不渝的宗旨,我就將被迫做一種選擇,也是一種莫大的犧牲——聽禹老闆的交待,或是依我自己的作風!」
壓抑得連呼吸也困難了,李發惶恐驚懼的道:「這……大哥,你這意思……是,呃,若是這樁生意與你行事的原則不合,就是說假設那母女兩個不該遭戮的話,你便不殺?」
關孤冷靜的道:「很有可能——如果那女母兩人罪不至死的話!」
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李發吶吶的道:「但是,大哥,你,呃,你知道你如果這樣做了……將是代表一種什麼樣不得了的意思麼?」
關孤緩緩的道:「當然我知道,如果我不殺他們,則等於背叛了『悟生院』,換句話說,整個破壞了『悟生院』的規矩,那麼禹老闆恐怕就會要傾以全力來追殺我了!」
李發吸了口涼氣,恐怖的道:「一點不錯,大哥,你本事雖強,但好虎也架不住一群狼啊……為了一對素不相識,毫無淵源的母女,付出這種犧牲與代價也未免不值……」
關孤漠然一笑,道:「你差了,李發,我所付出的代價與犧牲,只是為了道義的伸張,公理的不泯,是非的明判與善惡的分辨,並非單獨為了某一個兩個人為出發點,人,只是一種有形的軀體,重要的是這人所象徵的意義——好的,抑或壞的,而那是無形的,卻要憑我們的智慧良心,及正義感去審察了。」
淡淡低喟,他又道:「武林風氣日邪,江湖傳規式微,人心奸惡,人行橫暴,李發,再不出來個把正直之士,這黑白兩道上便不知要亂成什麼樣,糟成什麼樣了,便像你方纔所說,我不入地獄誰人地獄?別盼著人家來,乾脆,我們自己先充上一充吧……」
李發憂鬱的道:「話雖這樣說,但大哥,後果的嚴重卻不得了啊……」
關孤微微笑了,道:「這此年來,老在刀刃槍眼上打滾,在陰冥道前徘徊,什麼嚴重與不得了的事全看多了,李發,就算它再是嚴重,再是不得了,也無非是賠上一條性命罷了,而我們身上也已級著多少條人家的性命啦?賠上就賠上也罷,勉強算對上天好生之德的拂逆做個補償就是了……」
痛苦的咬咬牙,李發下定決心道:「大哥,如果你真要這樣做了,請別忘記我,大哥,我什麼也不顧了,死活全跟著你走!」
關孤歎息一聲,動容的道:「不可以,李發,我若出了紕漏,自當單獨對這後果負責,又怎能憑白連累上你?」
李發堅決又激昂的道:「『悟生院,裡,誰也知道我是大哥的人,假如大哥一旦脫離『悟生院』,便等於背叛,這一來我還能再待下去?無論我與大哥是否同謀,在他們眼中也就和同謀一樣了,殊不論那種日子好不好過了,『悟生院,一少了大哥,就沒有一處可以與這裡面的邪惡勢力相桔抗的柱石人物了,此後『悟生院』必將好佞當道,殺風日盛,仁義公理淪喪於絕,大哥,這樣的生活還有什麼指望?還有什麼期盼?人活著失去了指望與期盼,還不如早點死了的好!」
關孤遲疑的道:「你說得雖不錯,但——跟著我也太冒險……」
李發固執的道:「我心甘情願,大哥,這總比過那種行屍走肉,仰入鼻息的生活來得好!」
關孤站起身來,蹀踱了一陣,低徐的道:「一個弄不巧,可能連命也丟了……」
李發毫不移動的道:「那我認命!」
深沉的注視著他,關孤慎重的道:「你真不後悔?」
李發用力點頭,道:「不後悔!」
關孤吁了口氣,無奈的道:「好吧,如果到了那一天,我要這樣做的時候,我一定設法通知你與我聚合!」
立即欣喜浮湧於面,李發躬身道:「多謝大哥不棄之恩,這一輩子,我跟大哥是跟定了,水裡火裡,我決無畏縮!」
關孤笑笑道:「小子,你別以為口裡講講這些話就算,說不定你隨著我真會赴湯蹈火,受苦受難呢!」
李發挺胸昂頭,凜然道:「我不怕,大哥,正如你所說,好歹也就是性命一條罷了。」
關孤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先別這麼激動,李發,說不定事情糟不到這個地步,脫離這裡,是一件非常需要慎重考慮的行徑。老實說,不至最後關頭,不到迫不得已,我還是不會這麼魯莽從事的,要知道,這樣一來,可就得破釜沉舟的於到底啦!」
李發嚴肅又誠摯的道:「不管怎麼樣,大哥,反正你怎麼做我怎麼跟,你到哪裡我到哪裡就是了!」
關孤平靜的道:「我會要你跟著的,另外,還有夏摩伽!」
李發神色興奮道:「這是一定的事,大哥,只怕你用棍子也趕不走夏大哥與江權呢——如果你要脫離此地的話!」
關孤一笑道:「你看你這高興樣子,好像就要跟著我去逛窯子一樣!」
李發也忍不住笑了,關孤在斑竹躺椅舒適的躺了下來,他閉上眼,低沉的道:「你出去看看夏摩伽事情辦得可有了點眉目?我現在要歇會兒,記得到上燈的時分來叫醒我——老闆大人尚有盛筵相款。」
躬身答應,李發靜悄悄離開,又靜悄悄的掩上了門。
初陽的光輝自「丹楓山」山腰那邊照了過來,露水尚新,空氣鮮潔,鳥兒也在嘰喳鳴唱,天空是蔚藍清碧的,顯示著今天會是個好天氣,但是,也顯示著將是個燠熱的天飛。
大地彷彿才自沉睡中清醒,一切景物都透著那麼股子生機蓬勃卻又懶散未盡的味道……
關孤似乎比早晨的太陽還起得更早,現在,他已在「悟生院」的大門石階下檢視著他的坐騎了——那匹全身純黑的駿馬,這匹馬,關孤給它取了個名字,叫「黑雲」。
李發站在旁邊幫著整理鞍鐙,錢文欣也滿面陷笑的與關孤說著話,但關孤神色冷漠,好像十分不奈……
全弄舒齊了,關孤回頭淡淡的掃視了一眼「悟生院」虛掩的大門,又毫無表情的轉過身來。
他仍然穿著那襲黑色緊身衣,外披黑綢大憋,頭上紮著黑色頭巾,足登黑色軟牛皮密扣薄底快靴,一身的黑,黑得冷酷,黑得肅煞,他低沉的向李發道:「行了,這就登程。」
李發垂手讓開,錢文欣卻有些焦慮的陪著笑道:「少兄,呃,院主與二夫人說過要親來為少兄送行的……」
關孤冷冷的道:「不用麻煩他們二位了。」
慇勤的笑著,錢文欣忙道:「院主與二夫人只怕就要來了,少兄,他們的一番好意你多少也得受著點才合適哪
關孤一揚眉,道:「我心領了。」
錢文欣乾笑兩聲,訕訕的道:「這個……呃,少兄,你不等了?」
關孤厭煩的道:「我奉命在凌晨早膳之後出發,不可違令!」
說著,他又交待李發:「在院裡什麼事都小心點,別給我出岔子!」
李發恭謹的道:「大哥放心,我會留神的。」
轉朝錢文欣,關孤道:「多謝師爺相送,待我回來之後再面謁師爺道勞吧!」
錢文欣惶恐的道:「這不算什麼,這不算什麼,少兄言重了……」
不再多說,關孤飄身上馬,抖韁夾腿,座下的「黑雲」,便一陣風也似沿著大道捲了出去。
頭也不回,關孤策馬狂奔,一口氣馳出了二十餘里,在如雷的蹄聲密響中,他也已來到一片地形崎嶇起伏的高陵上。
現在,他停下了馬,仔細又專注的朝前後左右探查,等他確定沒有人跟蹤之後,這才偏過馬頭,捨棄大路,對著一條彎曲小道奔去,約前行了大半里路,小徑旁邊已可看見一片雜草叢生的荒林子……
馬兒未停,關孤已經拍馬頭,縱身飛落,才沾地,他雙手用力互擊三響,於是,林子裡,夏摩伽笑嘻嘻的一頭竄了出來。
四週一瞧,夏摩伽笑道:「沒有人釘梢吧?」
關孤行近林邊,搖頭道:「沒有,他們再大膽,恐怕也不敢冒這個險,如果被我發覺了,我不管他是誰,也斷然輕饒不了。」
夏摩伽借同關孤進入林中,關孤的馬兒也跟著跑到另一邊自顧吃草去了,他們兩人入林之後,關孤立即問道:「怎麼樣?那件事可有端倪?」
夏摩伽歎了口氣道:「一點名堂也沒有,昨晚上我費了一夜功夫發動了所有的力量,也未曾將這樁買賣的底細摸出分毫來,甚至他們知道的比我還少,『真龍九子』那邊亦照樣搞不清楚,似乎老闆對他們也並不見得推心置腹呢……」
關孤冷笑道:「禹老闆會相信誰?連他父母只怕他也多少存著點猜疑,這位仁兄是右手做事還得跟自己左手打商量的人物!」
夏摩伽舐舐嘴唇,道:「這件事,你打算怎麼處理呢?」
關孤苦笑道:「只有我自己去想法子弄明白了。」
放低了聲音,夏摩伽慎重又嚴肅的道:「昨晚聽李發靠訴我,說你萬一察覺這樁買賣無法下手——也就是說『貨色』罪不至死的時候,你準備『放水』?」
關孤點點頭:「有些可能!」
夏摩伽沉吟了片刻,笑道:「不管了,反正你自己琢磨著辦吧,你到哪裡,我們全跟著也就是了,媽的,沒什麼大不了!」
關孤笑笑道:「跟著我,可是玩命的把戲呢!」
夏摩伽瞪瞪眼,佯怒道:「還說呢,全是你害人不淺,誰叫我們哥倆這般好法?他們視你如眼中釘,看我也不會舒服到哪裡,你一抽腿,我們幾個還能待下去麼?就算他們不整治我們哥幾個,那種悶氣日子也過不下去羅……」
關孤調侃的道:「你不後悔?」
「呸」了一聲,夏摩伽道:「我是拿鴨子上架,刀山油鍋也只好隨著你硬挺啦!」
關孤靜靜一笑,道:「好,一句話,到時我會設法通知你們與我會合!」
夏摩伽又道:「江權也一起,老大,你知道這小子赤膽忠心——對我們!」
關孤頷首道:「當然。」
夏摩伽吁了口氣,道:「老實說,我希望這筆生意的內情但願和老闆所說的無異,否則,日後大家全有得樂子了,這種事並不好玩呢……」
關孤微笑道:「也沒有什麼,充其量拎著腦袋玩命罷了。」
夏摩伽眨眨眼道:「老大,你倒是視死如歸。」
輕拂頭巾,關孤表情怪異的道:「先別喪自己的氣,老夏,他們若想對付我,恐怕也得具有這種相同的決心才行呢。」
由衷的點頭,夏摩伽點頭道:「這一點我完全同意,老大,你是個最好的朋友,但卻是個最壞的敵人,與你為敵,委實不能令人愉快……」
關孤唇角輕撇,淡淡的道:「老夏,這種感覺有人會體會到的——你還有什麼事麼?如果沒有,我想就此道別了。」
踏上一步,夏摩伽真誠流露的道:「這次去,不論是好是歹,是從是反,總記得別忘了我們這幾個,如何處置當時的情況最為適當,你全比我們高明,在此我也不多贅述了,所有的話只有一句話——小心珍重!」
關孤輕輕的道:「放心,我自有斟酌。」
有些難分難捨,夏摩伽苦笑道:「再會了,老大。」
深深的凝視著對方,關孤緩緩的道:「很快我們即將再會,老夏,或者在『悟生院』,或者在另一個我們現在所不知道的地方,但卻一定能再會——」
回轉身,關孤撮唇發出一聲尖銳又打著旋轉的急速嗯哨。
於是,「黑雲」長嘶厲嘯,狂奔而來,馬未停,關孤飛身而上,去勢如雷起風湧,眨眼問已經消失於林外。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54:44
第15章 利、節、不能全
由這裡到「三定府」,大約有一天多兩天左右的路程,以關孤的坐騎腳力來說,往返三天已足足有餘;他判斷,辦那件事的時間足夠了,他用兩天的功夫去探查這樁生意的內情,應該可以查個水落石出。
當然,若依照「悟生院」方面的想法,憑關孤去處理這筆買賣,只怕除了往返時間外,真正辦事的所須連一個時辰也不用,他僅要拔劍動手,即能達成所願。
但是,關孤自不會作如是之想,他一定要搞清楚這筆生意的底細,換句話說,他必須要明白,該不該干,而像他這樣的另有目的,實施起來當然就比較多費手腳啦……
一路上,關孤幾乎是馬不停蹄的趕著路,他希望能多勻出點空隙來供他調配使用,也供他思考推測,固然,他不願去做一件違背天理良心的事,但,如非萬不得已,對叛離「悟生院」的行動,他也不能不慎重考慮……
於是,就這樣,滿懷心事,一天一夜過去了……
除了喂草料休息了兩個時辰之外,關孤沒有再歇過馬,他一陣緩一陣急的往前趕著,在第二天太陽剛剛升起不久,他也已遙遙望見了「三定府」的巍峨城樓了。
「三定府」是座相當恢宏繁華的大城鎮,三街六市,縱橫連貫,道路是寬闊又整齊的,屋脊櫛比,樓閣相疊,市面上店舖林立,生意鼎盛,就算在大清早,街上行人便已熙來攘往,十分熱鬧。
進了城,關孤先找著一家客棧住了下來,這家客棧並不大,也不華麗,僅是家中等的買賣而已,主要它的位置較為偏僻,在遠隔鬧市的一條小橫街上,而這裡,亦是「大福街」與此條小橫街的連接處,「荷花弄」便距離不及五百步遠,出門拐個彎就到了。
開好了房間後,關孤連臉全來不及洗,他將坐騎交待過了店伙,便獨自外出,展開「踩盤」的工作。
在「悟生院」之時,錢文欣說得不錯,那舒家母女的住處果然壯麗深幽,美輪美煥,是這一帶最為寬大華奔的府第,由外面望進去,只見樓台重疊,飛簷相連,廣闊輝煌得有如王公侯門,太卿巨宅,光叫人瞧著,也已可感受到那種赫赫窒人的富家聲勢了。
整條「荷花弄」,前後只有這一家人家,一個門戶,換句話說,舒家宅第的一廣大寬闊便將這條巷弄全佔有完了,嗯,是朱紅的大門上嵌雪亮獸環,白雲石的巨大台階一連六級,階旁左右,各蹲坐著一隻巨大的精雕青銅獅子,再襯上青花磚的高聳院牆,院牆裡頭其深如海的樓台亭閣,在在全流露出這戶人家的不凡財勢的味來,便算是王侯宮府吧,也不過就是如此了……
閒閒的打了個轉,關孤也已將該記著的事全記著了,於是,他返回店裡,仔細梳洗了一番,然後到這家客棧的膳廳晨進朝食。
喝著稀飯,就著燒餅小菜,他慢慢享用了一會,在略作考慮後,他招手叫過了那個在門口侍候客人的店小二來。
呵著笑,堆著笑,這個猴頭猴腦的店小二慇勤的問:「這位爺可是有吩咐?」
關孤淡淡一笑道:「沒有什麼,只是獨個兒吃飯有點悶,想找個人聊聊。」
店小二旋首四瞧,看著在進膳的客人並不多,沒有什麼事,他在肩上搭著的手中帕子上揩了揩手,露出一口黃牙道:「爺可是剛由外地來這裡?噫,『三定府』好玩的處所可多著呢,若是爺有意游上一遊,小的倒可以替爺推薦幾個好地方……」
關孤繞著圈子道:「你說說看。」
店小二眉飛色舞的道:「爺如想正經點呢,逛逛太子廟,南崗上的『太玄宮』燒兩炷香許個願,離城三里有座『仙遊山』,景色秀麗可觀,山上有連環九十九個洞窟,裡頭有不少稀奇古怪流巖鐘乳石,傳說純陽祖師在飛昇之前曾在其中幾個洞裡打過坐,修過真,那幾個洞中還約略可辨出石床石桌石椅等物的形狀來哩,人在第一個洞口叫一聲,九十九個洞裡便全響起那種悠悠忽忽的回音來了,另外,就到城北『全得場子』去瞧瞧,那裡什麼玩意都有,賣狗皮青藥大力丸的,看相算卦的,走江湖賣解的,耍猴戲的,變戲法吞火球的,走高索玩空中接刀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而且各種吃喝瓞子也夠瞧得人嘴饞,從南方的粉蒸肉糯米糰子,棒棒肉過橋面,到北地的肚絲拉皮燕窩粥,槓子頭大白饃,加上各形各式的點心糕餅,無所不備,無所不包,可有得逛的哪……」
關孤笑笑道:「若是想玩得葷點呢?」
湊近了些,店小二故作神秘的道:「那就到後街的『翠紅裡』去,爺,那裡有幾十家大小不同,裝飾各異的妓院子,一到近晚,你看吧,南國佳麗,北地胭脂,鶯鶯燕燕的打扮得花枝招展,全等著客人上門,做那入幕之賓吶,那些個娘們可也叫騷到骨髓子裡去了,只要爺的銀子帶得足夠,包管侍候得你化成了水,癱了身子還拉不動腿出來,其中的滋味,嘖嘖,不用小的細說,爺也可以想到哪……」
關孤瞇了眼,道:「很好,如果我去這些地方,一定麻煩你替我引導。」
店小二一拍胸脯,道:「只要不在小的輪差的時辰裡,行,一句話,小的陪著你這位爺四處去鬆散鬆散,包要爺玩得開心就是了……」
表情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關孤故意詫異的道:「是了,小二哥,剛才我在外頭兜了一陣,看見就在後面那條街的轉角弄子裡,有一戶人家,氣派卻大得驚人,那等府第簡直就和王侯大臣的公館差不離了,好奢華的場面!」
長長「哦」了一聲,店小二笑道:「爺指的大約是舒員外府了,爺是初來,自然有些奇怪,怎麼『三定府』還有這麼家赫赫人家?其實爺是有所不知,舒府在本地不但是首屈一指的富豪,在整個省境裡也數得上前幾個,舒家是世代相傳的財主,卻是一代比一代來得發達,來得興旺,到了舒斗賢舒員外這一輩,可以說更不得了,不但資產驟增,生意鼎盛,祖傳的產業越聚越廣,更娶了位好夫人,舒夫人慈詳嫻淑,是位大家閨秀出身,平日相夫輔業,樂善好施,勤力盡心替地方造福,雖說她是個女流之輩,但人家那種扶危濟貧,悲天憫人的胸懷,恐怕就是大男人也沒有幾個做得到……可惜的是。舒員外在年前不幸過世了,留下舒夫人及一個獨生女守著這份偌大財產,寡婦弱女,可也真叫人嗟歎……」
關孤皺皺眉頭:「舒斗賢難道沒有兒子?」
面上露出了不屑一顧的模樣,店小二撇嘴道:「有,有一個,但有也和沒有差不多!」
心裡冷笑,關孤續問:「怎麼說?」
店小二似是也頗有點義憤般氣咻咻的道:「爺若不問倒也罷了,爺這一問,小的就不由火上心頭啦,那小於是舒員外早年所收的義子,叫舒子青,人嘛,看上去還像個人樣,只是,做出來的事卻不像是人做的事。」
裝做茫然之狀,關孤道:「這人很差勁?」
壓低了嗓門,店小二悻悻的道:「光是差勁也叫好了,他這人品的卑劣還不知比『差勁』這一詞離去多遠,這小子呃,可以說就是披著張人皮的畜生!」
關孤以十分有興趣的口氣道:「竟這麼糟法?」
店小二歎了口氣,一副憤憤不平又無可如何的樣子道:「不是小的有意在人背後嚼舌頭撥弄人家,但這舒子青卻委實可惡得叫人看不順眼——」
左右梭了一眼,他低聲道:「爺,你是外來客人,住不多久就要離開,所以小的敢於告訴你,若換了本地人,只怕他們誰也不願問,哪個也不願提呢,這舒子青在舒員外在世的時候,也已是個本城出了名的浪蕩漢,紈褲子,整日花天酒地,不務正業,除了吃喝,就是嫖賭,凡是那些市井無賴的一套下三流毛病他全佔了,一天到晚聚合著他那批狐群狗黨,酒肉之徒搖招過市,趾高氣揚,但那時舒老爺子尚在世上,這小子就也只敢壞到這一步,尚不敢過分的為惡,一等舒老爺歸了西,喝,他簡直反了,在家裡做威做福,不可一世,在外頭欺壓街坊鄰居,魚肉鄉里善良,仇勢欺人,無惡不作;譬如說,他故意放印子錢給一些窮困小戶,等人家還不出帳來,便迫使欠債的人沿街爬著當狗叫,光著脊樑給他的下入做馬騎,惜此取樂博觀,以外,有什麼標緻點的姑娘被他看上了,則十有九成就吃他強要硬奪了去,好的還做了妾侍,那運氣差的便玩過又摔了,可憐那些被攆出來的小姑娘們尚能再去嫁誰?就近幾年,便有三四個黃花閨女叫他玩膩丟了,在羞憤無告之下投了環哩……」
關孤淡然道:「這舒子青有幾個女人?」
店小二伸出指頭數了數,道:「就小的聽說及親見,大概便有十來個之多!」
關孤點了點,道:「好福氣。」
店小二瞪大了眼,急道:「還好福氣?我的爺,這小子是在拿著人家姑娘的貞節當兒戲,閨譽作樂子呀,爺,你不知這裡頭有多少血淚,又有多少悲苦呢……」
關孤平靜的道:「他哪來的錢?」
店小二歎口氣道:「還不是硬向舒老夫人要的?老爺子在世的時候,叫這小子學做生意,那些錢便全叫他揮霍掉了,聽人家說,大概光由他吃喝玩樂耗去的銀子就有上萬兩之多,這筆銀子在人家說是一世聚,在他卻當幾個制錢拋啦,所以舒老爺子一氣之下,便不准他再管生意,但老爺子家當大哪,這小子便是明要暗偷的數目也是夠十戶人家嚼三年的糧;老爺子過去之後,這小子整日價吵著逼著老夫人要分家,老夫人不答應,他便一天到晚與老夫人吵鬧不休,賴迫硬嚇,叫罵斥喝全出了籠,老夫人吃他逼不過了,才將關外兩位武林中的大人物請了來壓制這小子,那兩位武林人物,聽說全是舒老爺子生前的好友哪!」
關孤點點頭道:「這一來,舒子青大約安份了吧?」
呵呵一笑,店小二道:「安分多啦,他哪敢開罪那倆大人物?人家動動小指頭就能摔他個大馬爬,雖說這小子也練過幾年功夫,但和人家兩位一比,這有個說法,叫雞蛋碰石頭,還有不碎的麼?」
關孤抹抹嘴道:「他不恨?」
店小二笑道:「怎能不恨?恨得緊哪,如今他一有空隙便四處散佈那兩位武林好漢的壞話,造他們的謠,甚至還朝外傳出些不三不四風言風語……」
關孤眉毛一挑,問:「什麼風言風語?」
搖搖頭,店小二又氣憤的道:「簡直不是人話,虧他還是舒老夫人的義子,怎能傳出這樣大逆不道、敗壞德倫的污言穢話來?」
關孤雙手互叉,緩緩的道:「說說看。」
店小二低聲道:「這小子曾親口告訴前街『大利綢緞莊』的老闆,說那兩位武林好漢中一個姓南宮的是他義母舒老夫的昔日相好,這一次她請了他們前來,明裡是呵護寡婦弱女,暗裡卻是借他們力量獨霸家產,並且,這姓南宮的人更可與他義母重溫鴛夢,再抬舊歡!」
四周看看,店小二又道:「他還說,他那義妹也由他義母交待到了另一位武林人物手裡,被那人破了瓜,條件便是幫著她母女獨佔產業,壓制於他!」
關孤安祥的的道:「依你看,有此可能麼?」
一下子掙紅了臉,店小二氣憤的道:「那小子全是一派胡說,這位爺,怎可能會有這種醜事,你沒看見舒家母女二位,老太太固是溫厚慈詳,待人和藹可親,小姐更是明艷秀麗,端莊文靜,純真得一朵花似的,怎會做出這樣的行為來?她們大概連想也沒想到這一層上去,姓舒的小子竟然如此可惡可恨的造她們母女的謠,叫人聽了,越發覺得他不要臉不知恥到了極處!」
在肩搭的手中帕子上又揩一揩一手,他接著道:「再說,人家老太太五十多歲六十的人了,哪還有這等心情搞這一套?小姐冰清玉潔,見了生人都臉紅,更不可能像他說的那樣,姓舒的小子破壞人家晚節,糟蹋人家閨譽,最是齷齪!」
關孤一哂道:「現在,姓舒的小子也住在那府第裡?」
店小二點點頭,道:「住在裡頭,還不是成天到晚在打主意想分家?說不定他正在暗裡思量著怎麼毒死這一家老小呢!」
朝椅背上一靠,關孤閒閒的道:「對舒家的事,小二哥,你倒蠻熟呀。」
嘻嘻笑了,店小二道:「不瞞客官,這卻有些道理在裡頭。」
關孤「哦」了一聲,道:「什麼道理?」
店小二小聲道:「小的一個遠房侄子便在官府當差,他那渾家也在後院小廚戶裡做廚娘,所以舒府的消息小的知道得比較詳盡,另外,我們這裡隔著他那邊也近,有些事傳得便快,再說,爺,小的幹這一行,整日價全處身在這耳目混雜,人言語穢的地方,任什麼消息也聽得夠多夠實吶。」
關孤安閒的道:「你所說的話,大都可靠麼?」
急得舉手起誓,店小二臉紅脖子粗的道:「爺還信不過小的?小的與那舒子青無怨無仇,何苦咕濃他,只是因為小的同許多人一樣看不順眼,氣不過啊,小的方纔所說,即使有小地方可能不會貼合,但大概來說斷不會錯的!」
關孤一笑道:「當真?」
店小二急道:「小的可以賭咒!」
搖擺手,關孤道:「罷了。」
忽然有些怔仲,店小二惑然的瞧著關孤,吶吶的道:「這位爺……你好像……呃,似是對舒子青的事情特別關懷呢……」
關孤和氣的道:「對此不平的世間事,只要是個有正義感的人,誰不關懷呢?譬如說你吧,你不就也相當關懷並代為喊屈麼?」
想了想,這位好義多言的店小二也呵呵笑了:「對,對,爺說的有道理!」
關孤輕輕搓手,道:「這裡的飯食是多少銀子,小二哥,你給算算。」
店小二已結的道:「爺不再吃了?」
關孤搖搖頭,拍拍肚子道:「撐滿啦。」
於是,店小一飛快的算了一遍,呵腰道:「總共是兩錢銀子,串半錢——」
關孤摸了一錠重有十兩的紋銀交到店小二手上,笑道:「不用找零了,剩下來的便賞你喝兩杯吧。」
十兩紋銀等於是兩桌上好酒席錢,關孤卻只吃了點清粥小菜便開銷掉了,店小二怎能不千恩萬謝,誠惶誠恐的直送出了膳廳外?
回到房中,關孤拴了門,躺到床上默默沉思著,他曉得自己先前的懷疑證實了,禹偉行他們的話果然全是欺騙,全是胡言,全是顛倒是非,混淆黑白的誣栽,但是,跟著到來的問題,卻是自己的意向如何?到底該怎麼去辦?下手吧,實在於心不忍,更於心不安,這件事一干了,這輩子就別想安寧,多少年來的清譽名節也就全砸了;「放水」呢?則不啻叛背了「悟生院」,違反了「悟生院」的酷厲規矩,而這個後果卻是異常嚴重的,如果他這麼做了,便成為「悟生院」的叛徒,面臨的便將是「悟生院」的傾巢追捕,眾多殺手的天涯跟蹤,以及一場接著一場的擠戰——那必定是血淋淋的,狠毒毒的拼戰了……。
於是,如何去做、如何應付、如何善後,哪樣做才值得的一連串的問題,亂哄哄的一下子全湧進了他的腦海。
細細思維著,分別剖析著,慢慢考量著,關孤閉上眼,他以他的智慧,良心,道德感,倫理觀,以及他本身所居有的力量為衡度點,來將這些惱人,煩人,及痛苦的問題一一研究斟酌。
那店小二所說的一番話,雖不至全對,但大概是不會錯的,就算不能當鐵證實據來看,最少也是一件頗有其可靠性的參考,當然,關孤知道,為了獲得絕對的正確內情,他還必須進一步到舒家去查探——
現在,他就要決定,如若他的懷疑不幸而中,如若那店小二所言無訛,他是否——反?
沉思著——良久。
琢磨著——良久。
考慮著——良久。
終於,他猛一咬牙,有了最後的決定,他知道,這一決定,可能便要使他以及很多人的後半輩子命運完全改觀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55:17
第16章 夜、寂、小精軒
悶熱的晚上,無風,天空有繁墾閃爍,卻就有一股子燠燥的沉鬱隨著白天未消的熱浪蕩漾在夜的空氣中,人坐著不動,便也汗膩膩的了。
天井中,街簷下,房門口,有不少人正在圍坐乘涼閒聊,東一攝西一堆的,市面上還相當熱鬧,遠近燈火輝煌。當然,這是不適於夜行人行動的時間,但關孤卻不管他將一切收拾停當,佩帶齊全,然後,吩咐店伙將坐騎牽出,預行拴在客棧門口的馬欄上,自己便悠閒安詳的踱向街口。就像散步一樣,關孤緩徐自在的來到了「荷花弄」,他背著手略微徜詳了片刻,在一處較為陰黯冷僻的院角裡,倏然一個空心跟斗倒翻而入舒府!
落腳處是前院圃的一隅,這片花圃卻好大好雅,雖在夜晚,卻仍可自空中的星光與樓宇裡映出的燈火看清花圃的大略景致,只見百花齊放,繽紛爭妍,而花兒更栽植成各形各式排列有致的圖案,有圓形的、方形的、菱形的、梅花形的、多角形的,佈置得既悅目,又生動,花壇四周,更以各種彩石砌邊;另外,幾處古奇蒼剝的假山,小巧的涼亭,精緻的棚架,便恰到好處的分佈其間,有一個心形的小水池,點綴於花蔭籐棚下,池水瑩潔澄澈,裡面還襯以白石水草,幾尾美麗多彩的金魚兒,還對著夜月星光吐泡濺珠哩……
空氣中有幽淡的花香飄散,連呼吸著也是那麼清馨怡人了,在這麼一處恬雅的所在,若要拔劍濺血,委實是件大煞風景的粗事,關孤無可奈何的朝自己苦笑,然後,他輕悄的繞著路行向後院。在經過了前面無數處華麗恢宏的樓閣之後,他也已來到一道粉牆旁邊,粉牆中段的月洞門卻緊閉著,他沒有試推那門,輕輕鬆鬆的越牆而過。
現在,由這裡的房舍格局看來,關孤知道,他已經到了後院了,而後院,往往便是一般家庭的內宅所在。
錢文欣所描述的那幢精舍十分易找,關孤幾乎在進入後院的同時便一眼發覺,它的位置坐落在後院的正中靠右。不錯,那幢精舍之前有迴廊繞環,朱紅欄干,欄干卻以壽字鑲嵌而成,十分精巧,而且是鐵質的,精舍四周,已有翠竹成幽,若在白天,清風徐來,修篁籟,映著滿窗的碧影冷綠,怕再熱的天亦會覺得涼爽宜人了,住在這裡的主兒,必是個懂得享受,更懂得風雅情趣的角色……
輕輕吁了口氣,關孤默視著精舍面對的六扇冰花格子窗,六扇窗有兩扇透出燈光,另四扇是黑黝黝的,大約估計,這幢巧雅的房舍共有四間隔室,亮燈的地方,是在當中,可能是間小廳。
緩步走到屋前,關孤踏著小小的白色石階進入廊內,然後,他極度禮貌的輕叩那扇關著的桃花心木雕刻成細緻花紋的門兒:
「篤,篤篤!」
「篤,篤篤!」
裡面,一個柔潤、溫厚而微現蒼老的語聲回應道:「是誰呀?銀心兒,快去開門。」
於是,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到門後,是拔栓的聲音,接著門兒呀然啟開,當門而立的,是位年才十六歲,長得靈巧清秀的小丫鬟。
這小丫鬟背著房中燈光,也沒看清關孤的面貌,但是,關孤的形態打扮卻猛然給予她一種無可言喻的驚懾與震恐感,她僵窒了一下,畏懼的瞪著關孤,顫生生的問:「你……你是誰?」
關孤低沉的道:「請你讓開,而且,好好呆在一旁。」
大吃一驚,這叫銀心的小婢女驚恐的道:「你——你要幹什麼?這是後院內室,夫人與小姐又全住在這裡,你一個大男人怎麼可以往裡闖?」
關孤漠然的道:「十分抱歉,我必須進去。」
吸了口冷氣,銀心卻仍不退縮,她睜大了那雙受驚的眼,強自鎮定著斥責著:「你是誰?到底想幹什麼?你要搞清楚了,我們這兒不是隨隨便便的地方,這是舒府內宅——如果你有什麼難事要央求我家老夫人解決,可以到前院林總管那兒去,他會幫你忙的……」
關孤微笑道:「我的確有難事一樁,卻不是那姓林的總管可以幫得忙的,小姑娘,這件事,必須由老夫人親自解決!」
抖了抖,銀心仍害怕的堅持著道:「不行,這是晚上,又在內宅,老夫人不能見客,你若一定要面謁老夫人,那,你明天白天再到府裡求見,老夫人說不準會在花廳見你
關孤平靜的道:「你讓開,小姑娘。」
又嚇又急又氣,銀心掙紅了一張小臉嚷:「你這人怎麼啦?不講理嗎?」
這時,屋裡已傳來方纔那濕潤蒼老的聲音道:「銀心兒呀,你在嚷什麼?天黑了,也不怕吵擾人家?」
不敢回身,銀心抖著嗓子又十分氣憤的應道:「老夫人,有個不認識的大男人,他一定要見夫人,我告訴他這裡不方便,叫他明晨白天再來,但他就是不肯走,老夫人,可要扯『叫人繩』?」
一位身著素色衣裳,頭髮花白,卻面目慈祥又儀態雍容的老夫人在此刻也已來到了銀心背後,她的模樣雖是福泰泰的,但在福泰中,另有一股子溫厚又高雅的韻味,她瞇著一雙老眼望向關孤,邊低柔的道:「銀心兒你讓開,請這位相公進來。」
銀心急道:「但,老夫人——」
那老太太道:「你讓開。」
於是,銀心只好滿心不安的站向一旁,這位老太太含笑向關孤道:「這位相公,請進。」
關孤默然而入,他猜得不錯,這裡果然是一間小廳,一間陳設得相當潔淨雅致的小廳。
站在小廳裡,關孤首先搜尋那銀心兒口中所說的「叫人繩」,很快便被他發現了那是一條紅色的絲絨繩,就垂懸在小廳靠近後窗的牆壁上!
那老太太也在端詳著關孤,她和藹的笑道:「已經夜了,這位相公要親見老身,不知有什麼要緊事?相公高姓呀?台甫怎麼稱呼?」
關孤靜靜的道:「我姓關,單字孤。」
這個叱吒武林的名字顯然對這老夫人來說是十分陌生的,她臉上掠過一絲訝然又迷茫的神色,卻上噗頭算道:「關相公,你先請坐,有什麼事不妨慢慢說。」
側首,她又吩咐銀心:「銀心兒,你去沏茶來敬客。」
有些不願不某的猶豫著,漫應了一聲,這小丫鬟卻並沒有移動腳步,她睜著那雙精明的眼睛,骨碌碌的朝關孤上下打量,模樣兒透著十分的懷疑、憂慮、加上緊張!
老太太微嗔道:「怎麼啦?銀心兒,你沒聽見?」
緩緩回身,關孤深沉的道:「不用客氣了,夫人。」
雙目冷徹的注視著對方,他又問:「請問夫人可就是舒老夫人?」
那老太太有些怔仲的道:「老身正是,關相公有什麼見教?」
關孤低歎一聲,走過去掩上了門,面對舒老夫人道:「夫人的娘家可姓韓?夫人閨名可叫韓娥?」
舒老夫人在一陣迷惘之後立即湧起一片喜悅,她急迫的道:「關相公,你可是由老身娘家來的人?」
關孤搖搖頭,道:「不是。」
又糊塗了,舒老夫人惑然道:「那……你有什麼事呢?」
關孤古怪的道:「老夫人,令嬡也在?」
怔了怔,舒老夫人有些戒備的道:「小婦在房中——關相公,你問這個做甚?」
關孤抿抿嘴唇,幽冷的道:「有個早朝的小故事,相沿至今日的兩句成語——『相如無罪,懷壁其罪』,老夫人,這兩句話你一定知道?」
舒老夫人疑惑的點頭,道:「這是說一個人身懷至寶,縱使那人沒有過錯,但他身上所懷的寶物卻會為他帶來災禍,和『象以齒焚身』的含意一樣……」
關孤寒酷的一笑,道:「今夜我來,目的即是如此。」
思索了好一會,舒老夫人才陡然醒悟,也大大的顫慄了一下,而色慘變,驚恐的向後退了兩步,目注關孤,駭然道:「你……你……你是說——你是來殺害老身的?為了老身的家財?」
關孤冷然道:「是的。」
突然,銀心飛快奔向「叫人繩」的方向,關孤眼皮子也未撩一下,左手二指倏彈,一股無形銳風,「嗤」的暴射,那銀心隔著「叫人繩」還有好幾步,也已「吭」的一聲滾倒地下,關孤已凌虛點了她的「軟麻穴」以及「啞穴」!
舒老夫人猛一哆嗦,恐怖的問:「你殺了她?」
關孤平靜的道:「沒有,僅使她安靜下來而已!」
老夫人微微放下了心,卻依舊驚懼的道:「那麼——你也是武林中人了?」
關孤點點頭道:「我是。」
舒老夫人宛如想起了什麼足以壯膽的事,她急道:「老身不妨明白告訴你,老身家裡也有兩位甚具名聲的武林英雄住著保護家宅,他們全是老身先夫的摯交好友,你如果膽敢有有邪念,他們斷然不會饒過你的,他們是——」
關孤微笑著打斷了舒老夫人的話尾:「他們是『絕斧絕刀』,『兩世斧』南宮豪及『不屈刀』豐子俊,關東的好漢,是麼?」
震駭的張大了眼睛,舒老夫人頹喪的道:「你——知道他們?」
關孤漠然道:「十分清楚。」
頓了頓,他又道:「而且,今天晚上,只怕他們也難逃此劫,我來這裡,老夫人與令嬡的性命固然要取,他二位亦不能留。」
顫慄著又朝後退了一步,舒老夫人臉色灰白的問:「就算你殺了我們,這偌大的家產你也無法承受,因為,你沒有身份,淵傳,契倨……」
抖了抖,她又道:「而且,宅裡發生命案,官府也會唯你是問……」
關孤笑了笑,道:「我來殺你們,目的雖是為了你們的這筆偌大產業,但只是受托而已,你們的家產並非由我接收,事過之後,官府亦無法找到兇手,因為,我早已飄然遠去了。」
舒老夫人在一震之後,立即悲憤欲絕的道:「你是說,你只是受雇行兇?幕後還另有他人唆使?」
關孤微笑道:「不錯。」
痛苦的思忖著,舒老夫人喃喃的道:「這個狠心……寡絕……的人……會是誰?」
在孤輕咱一聲,道:「是那個有身份、淵源、也能找得到契據承受你們產業的人!」
驀地一哆嗦,舒老夫人脫口驚叫:「子青?」
關孤頷首道:「你猜得非常正確,老夫人。」
臉頰痛苦的抽搐著,雙目淚光瑩瑩,舒老夫人連連搖頭,悲楚的道:「我不信……我不信……子青……雖然不是老身親生……但……但也有母子……之名……他平日……便算素行……不端……卻……也不會……不會狠毒……到這個地步……為了家產……而要僱人取……老身母女……的性命……」
關孤淡淡的道:「信不信由你,老夫人,這不須爭辯,只有一點要明告於你,若非他的僱請,我怎會來?」
舒老夫人淚湧如泉,她哀傷的道:「不會……子青不會這麼歹毒……再怎麼說……他也不該有這種行為……一定是你欺騙我……」
關孤歎了口氣,搖頭道:「老夫人,你倒很相信他——」
忽然,一個平靜的、鎮定的、又柔潤的嬌美語言響自關孤背後的房門口:「我不相信他!」
關孤緩緩側身注視那說話的人,哈,那竟是個令人不敢正視的明艷少女,適中的個兒,窕窈的身段,一襲鵝黃色的絲質衣裙更襯托出她那楚楚動人嫵媚的韻致,黑亮如緞帶似的秀髮向上輕挽,顯得她那張瓜子形的臉蛋越加白嫩俏美,不錯,是丹鳳眼,剪水瞳,蔥管鼻,菱角般的櫻唇兒。
而且,在那兩挑彎月似的眉兒相對正中,可不是有顆朱紅的砂痣麼?那顆砂痣大小如豆,潤亮鮮明,就好像是一點火紅的烙痕一樣,點在那裡,非但無損於這少女的的秀麗容顏絲毫,更憑添了幾分嬌媚端莊的意味,這少女美極了,但卻美得尊重,美得文靜,美得高雅,完全是一種大家閨秀的風範……
當然,關孤知道她就是舒老夫人的獨生女兒,自家預定的獵物之一,舒婉儀。
此刻,舒老夫人顯然大驚失色,她顫抖焦的的悲泣:「小儀……誰叫你出來的?你……明知這個人是來做什麼啊!……」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56:07
第17章 仁、恕、大丈夫
舒婉儀輕輕走到母親身旁,輕輕扶著她坐到一張太師椅上,然後,她站直了身子,凜然不可侵犯的面對關孤:「我想,你一定也知道我是誰了吧?」
關孤冷冷的道:「舒婉儀。」
鳳眼中有一股難以形容的悲滄神色流露,她傷感的道:「是的,我就是你將要殺戮的對象之一,你叫關孤?」
關孤點點頭道:「不錯。」
舒婉儀咬咬牙,道:「確是舒子青叫你來殺我們以遂他獨佔家產的心意?」
關孤道:「不錯。」
舒婉儀閉閉眼幽冷的道:「你是專門以殺人為業的嗎?」
關孤僵木的道:「不錯。」
一連三個相同的「不錯」,似是激起了這位美麗少女心中的悲憤,她語聲略現顫抖的道:「你們這一行,可也有規矩?也有道義?我常聽人說,『盜亦有道』,不論做哪一種行業,都須要講良心顧倫常吧?」
已經覺得這妮子相當利害了,關孤卻冷靜的道:「在我個人來說,是的,在我所屬的組織來說,這些全不是問題!」
深刻又古怪的凝視著關孤,舒婉儀道:「你是說,關孤,你還顧到這些道理?而你的組織則否?你的意思,是說你與你的團體並非一致的了?」
關孤生硬的道:「很聰明,你的反應也夠快,但是,對我們的與組織方面的我並不打算談論下去,它不是目前問題的癥結所在!」
舒婉儀倔強的道:「它是!」
關孤雙目寒酷,語聲如冰:「怎麼說?」
禁不住心腔子抽縮了一下,但舒婉儀固執的道:「因為假如你不講仁恕,不顧道義,不尊倫常,與你的那批同伴是一丘之貉,就根本不必再談下去,但你說你不是,那我問你,你現在要做的這件暴行是否符合了,仁恕,道義,倫常的原則?」
關孤怒道:「照舒子青的說法,不錯!」
舒婉儀激動的道:「他怎麼說?」
關孤略一沉吟,坦然道:「他告訴我們,你們母女對他百般凌辱,數度陷害,排擠他,欺壓他,想致他死命,以求獨霸家產,吞佔他所應得的權益!」
突然淒狂的笑了起來,舒婉儀笑得流淚,笑得硬噎的道:「他……是這麼說的?」
關孤冷靜的道:「是這麼說的。」
用如玉的細指拭去淚痕,舒婉儀悲憤的又道:「你信嗎?」
關孤毫無表情的道:「如果你們拿不出反證的話……」
舒婉儀幽嚥著又道:「在你進行這件事的以前,你沒有先採訪一下事情的真象?」
沒有承認,也不否認,關孤在眼前尚不該提出任何有利於對方的證說,他冷漠的道:「這需要看你們自己的辯白與事實真像是否吻合,我要先告訴你,舒婉儀,於我們這一行的人,我已是最最寬容的了,其他的人,不會關心這些,更不會予你們以答辯的機會,他們不須明瞭真像,確定是非,他們只要完成使命,殺了就行!」
坐在那裡的舒老夫人不由驚懼又悲惶的道:「你們……就這麼殘忍?」
關孤淡淡的道:「你是指我的同路人,並非意味著將我自己也涵括進去,夫人?」
昂起了那張美麗卻淒楚的嬌靨,舒婉儀抽噎了一聲,道:「好,關孤,我就告訴你事情的真像,也就是你所謂的反證——」
關孤冷冷的道:「最好你講實話!」
舒婉儀淒楚的一笑道:「若有一字虛假,不用你來動手,我自己就可以做給你看——老實說,我母女並不畏懼死亡,我們早就將這淡薄的人間世看透,早就為那種但險惡的豺狼心逼寒了,我母女對這一切並無留意,但是,令我們不甘的是一口氣,我們不能就這麼平白遭害卻還蒙上這麼一個惡名!」
關孤道:「你說吧,我永遠給我的獵物一個最後辯白的機會!」
舒婉儀哽咽著道:「這不是辯白,陌生人,這只是述說一件事情的真像,那是憑良心,憑事實,憑道理來講的!」
關孤一揮手,道:「我在聽著!」
深深吸了口氣,舒婉儀是盡量將她衝動激昂的情緒平靜下去,片刻後,她才低幽的道:「當我父親在世的時候,在一個風雪交加的晚上,他老人家因商務上的事情,經過離著『三定府』北去五十里的一處荒村外,在那裡,他發現了一個年紀才十一二歲的男音,那個男童大約是什麼貧苦人家的孩子,因為得了一種奇異的重症無力醫治而被他的家人拋棄在野地裡,當我爹發現他的時候,這孩子已經奄奄待斃了,我爹不忍心眼睜睜的看著一條生命就這麼消逝,他老人家吩咐隨行的家丁將那男童救起,帶回來,並花費極大的代價遍請了城中的名醫來為這孩子治病,一直過了七個月,才好不容易把這孩子從死亡邊緣中救了回來……」
拭拭眼角的淚,她又接著道:「在那孩子哀臥病在榻的七個月時間裡,爹爹以及娘施出了他們最大的愛心與慈祥來照顧那孩子,就好像照料他們自己的嫡親骨肉一樣,在這段漫長的煎熬中,那孩子終於恢復了健康,而且,比他以前沒有生病時候更強壯……」
目光迷濛的凝望著高几上的熒熒銀燈,停頓了一下,舒婉儀又幽幽的道:「我想,你一定猜得出這個被我父母自死神手中奪回來的孩子就是今天我的義兄舒子青吧?」
關孤冷漠的道:「說下去。」
舒婉儀輕輕抽噎了一聲,續道:「後來,我爹回為見還聰明伶俐,而且又十分乖巧,善體人意,加以他孤苦無依,身世可憫,所以,我爹就徵得娘的同意,收了舒子青為義子,視他如同己生,他在家中的身份地位,甚至比我這爹娘親生骨肉還要來得寵近,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他,也一大大的長大了……」
舒婉儀的淚水又已盈睫,啜泣道:「但是,又有誰知道爹娘的一片愛心,一番寵護,費了多少心血的多年教養,隨著時光的逝去,舒子青的成長,卻造就了他這一個不學無術、飽食終日、游手好閒又奸詐惡毒的花花公子呢!」
再拭去淚她又哀傷的道:「舒子青的劣行剛開始的時候,還局限於無所事事,吃喝玩樂上面,但是,日子久了,便逐漸走上魚肉鄉里欺壓街鄰揮霍無度的道路上,後來,他更變本加厲,假冒爹的名義去各買賣行號支錢,回家來偷盜詐騙,甚至連娘的首飾他也敢竊取花用,這些被他以不正當的手法拿去的銀錢,數目全很大,爹了為規勤他,誘導他走入正途,也曾經叫他去學做生意,可是,他生意非但沒有做好,竟連爹交給他的本錢也一起胡亂花銷盡了……」
關孤抿抿唇,道:「是否有萬兩之矩!」
舒婉儀怔了怔,淚盈盈的道:「你知道?」
關孤緩緩踱了兩步,接著道:「你繼續說下去吧。」
舒婉儀閉了閉眼,又低徐的道:「爹為了勸導他渡化他,不知用了多少法子,生了多少閒氣,但爹與娘從來也沒有考慮過逐他出去的這條路——照一般的情形來說,有很多人家是無法忍受他們的子弟這許多逆行惡舉的,何以還是僅有名份的義子,可是爹娘卻一直容忍他,寬恕他,希望有一天他能悔改,能覺悟,能痛除前非,奮發向上;這個心願,一直到爹去世的那一天為止,也未曾放棄過……爹活著的時候,因為管得緊,他尚有忌憚,縱使荒唐胡鬧,也只敢暗地裡偷偷摸摸,自從爹去世了,他馬上就原形畢露,惡態更盛,不但把以前的壞習氣全翻了出來,甚且更加了三分狂妄,他竟敢頂撞娘、辱罵娘、斥責娘,而且,對我亦輕薄倨傲,姿意戲弄,一天到晚,除了到外面吃喝嫖賭,便是回家來吵鬧不休,嚷著要分家分產……」
關孤插嘴道:「那麼,為什麼不索性與他分了?」
舒婉儀哽咽著道:「有幾個原因才不與他分的,第一是爹在臨終之前的吩咐,說在舒子青未能改過向善,規矩做人之前不可予他財產,以免他胡亂揮霍一空;第二,娘的意思,是等他正式成了家,定了心,開始奮發上進的時候,才將他名下應得的財產給他,這其中,娘更有一個永遠也無法實現的希望,娘還指望他能住在家裡,照顧我們這兩個無依無靠的寡母孤女……第三個原因,陌生人,因為他所提的條件我們無法接受,他是在喧賓奪主,忘恩負義,要逼我母女走入絕路——他要的財產竟達我們全部所有的絕大多數,十成中的九成九……」
關孤冷靜的道:「令尊在臨終托付這些事情與分割家產之前,曾否立有遺言,明文交待?」
舒婉儀點點頭,道:「有,一共有三份同式同樣的遺囑,分別交由娘、爹的摯交本城馬太守,與遠在關外的南宮叔叔分開保管著,直到娘實在無應付他的逼迫了,這才拿給他看的,一定是他在失望之下羞惱懷恨,方始想到了這個惡毒卑鄙的方法,買通你們來殺害我母女的……」
關孤皺皺眉,道:「這不叫『買通』,是『委託』。」
舒婉儀傷心的道:「不管如何美其名目,但骨子裡的陰狠殘酷又有什麼兩樣?」
關孤煩躁的哼了一聲,溫道:「我們並不值得在這個問題上有所爭辯——我問你,令尊的一式三分遺囑可有印鑒親筆?」
舒婉儀淒切的道:「不但有爹的印鑒,署名,而且上面所有的文字也全是爹親筆書就的,爹的『瘦金體』字,有他老人家獨特的筆法,沒有人可以仿造,爹的好友和馬太守,南宮叔叔等人全認得出!」
關孤沉吟了片刻,又問:「照遺囑上說,你們這份家產是如何分配的?」
舒婉儀輕輕吸氣,悒鬱的道:「非常簡單公平,爹將全部家產分成三分,娘,我,舒子青各一份,所值價格完全一樣。」
關孤喃喃的道:「不錯,是很公平……」
舒婉儀又柔怨的道:「我猜想,促使他買通——『委託』你們來殺害我母女的決定,恐怕還有一件不為人知的原因……」
關孤微微一怔,道:「你說。」
舒婉儀垂下頭去,苦澀又艱辛的道:「他逼使娘——答允……答允我嫁給他!」
關孤雙目倏寒,道:「真的?」
抬起頭來,舒婉儀姣好的面容上是一片羞怒、一片激憤、一片悲槍與一片恥辱之色,她顫抖著道:「這種事,既屬失德,又屬失倫,我一個女兒家,怎會隨口編造出來以圖博取人家的同情與憐憫?我不屑這樣做的……」
心中對那此次行動的顧主簡直已經憎恨到了極點,關孤咬著牙,冷硬的道:「令堂拒絕了?」
不待舒婉儀答話,舒老夫人已顫巍巍的立了起來,他花白的頭髮與頰上的肌肉全在扯動,悲憤加上羞辱,她哆嗦著道:「老身怎會答允於他?這不是人的想法啊……只有畜生才會有這種亂倫亂德,不顧綱常的念頭……雖說舒子青不是老身親生,但他卻名冠舒姓,身為舒家螟嶺義子,與小儀也是兄妹名份,有這層名份在,怎可將小儀許配給他?我們就全不想見人了,也不能叫泉下的老祖宗們失顏啊……」
關孤「咯登」一咬牙,心裡暗罵:「這個在披著一張人皮的衣完禽獸!」
這時,舒婉儀凜然的揚著臉道:「就算舒子青打死我,他也不要想做這個無恥的夢,別說有這層倫常關係在,只看他那下三濫的德性,已使我作嘔了十多年了……」
關孤猶豫了片刻,忽道:「夫人,請將尊夫遺囑賜在下一覽!」
有些意外的呆了一下,舒老夫人吶吶的道:「你要看那個做什麼?」
關孤突然冷森的道:「不要多問!」
於是,舒老夫人低下頭,歎了口氣,步履蹣跚的行向內室,俄頃,她也已雙手捧著一隻狹長扁平的硬玉盒出來,從她那種虔誠恭謹的形態上看,好像她雙手捧著的東西是塊祖宗神位一樣,那麼慎重,又那麼小心!
謹慎的交到關孤手中,舒老夫人傷感的道:「老身保管的一份先夫遺囑,就在玉盒裡面了。」
關孤接過,啟開盒蓋,拿出裡面的一封白套紅框書信來,抽出信內的玉宣紙箋,仔細讀過,又詳察了署名與印鑒,此刻,舒婉儀在旁道:「遺囑是先父親筆寫在上面的,三顆印鑒也全都隨著生父落了葬,永埋黃土,這幾顆印鑒隨棺入土的當場,有本城的數百名紳士親眼目睹,爹的墓是用大理石砌造的,沒有人會這麼忤逆不孝,去掘出這顆印鑒……」
關孤冷冷的道:「馬上去將令尊平日所寫的書信或字貼取來!」
舒婉儀愕然道:「做什麼?」
關孤勃然大怒,道:「這是在救你們的命!」
顫抖了一下,舒婉儀不敢再多說,她匆匆進入自己的房間,很快的,已經捧著一隻精巧的檀木雕花盒子出來,她交給關孤,道:「這是爹生前的大部份遺墨,差不多全被我收集著珍藏在盒子裡,做為紀念爹的一點心意……」
沒有多說話,關孤接過那只檀木雕花木盒,啟開取出一大疊書信字帖來,異常詳盡仔細的與手中這份遺囑上的字體逐字對照,無論是筆劃的勾撇圈合,用力的輕重慣性,甚至每個字的一點一橫,一豎一直,全都細心比照印對,未了,他連信上用句的語氣格調也相互觀察了好半天。
好一陣之後,他已堅信,這份遺囑與檀木盒裡拿出來的書信字貼是同一個人——舒婉儀的父親所寫,換句話說,這份東西是真實的,舒家母女的話並沒有假,而且,那店小二的話也沒有假!
但是,關孤表情上卻沒有絲毫變化,他冷冷的凝視著站在對面的舒婉儀那雙滿含憂鬱又流露著愁苦哀傷的剪水瞳。連眼皮也不眨一下的凝視著——多年來的血海生涯,刀槍歲月,教會了關孤一個識別真偽的方法。
那就是注意對方的眼睛,眼睛,是一個人的靈魂之窗,心魄之鏡,也是一個人的思想,意念,感受毫無法子掩遮的唯一的地方,它是無能偽裝的,無可隱藏的,更保留不住那種無形情緒的表達。
當人們心裡想到什麼,腦子裡忖度著什麼,便往往由那一雙赤裸裸的瞳眸裡反映了出來,而不論反映出來的意義是邪惡抑是善良,是純真還是欺騙,那雙瞳眸總不會有所含蓄的……
舒婉儀一點也不畏縮,更不避讓,她也直坦坦的默然與關孤對視——良久,關孤終於暗中歎息,在這位美麗端莊,卻又倔強秀美的少女那雙瑩澈雙眸裡,關孤只查覺了對方自瞳仁深處流露出來的正直、坦率、誠真、純摯、與安寧,假如一定要說摻雜了點什麼,那就只有一抹委屈的幽怨,一絲悲憤的哀傷,一股恨郁的悲苦,以及一縷令人顫慄的仇恨了……
緩緩的,關孤將書信字貼與遺囑分別放回兩隻質地不同的盒中,沉默著交還給這母女二人。
舒婉儀淒迷的一笑,道:「如果你還不相信我們的話,我們也再沒有別的可說了……但,一個人的行為與品德,總會有個公正明確的分判,自己講的若不算數,還有別的人見證,人們的見證假說也被歪曲蒙蔽了,至少上大的諸位神明是公平無私的,人虧了,天不會虧,善善惡惡,到頭來終會有澄清的時候……」
舒老夫人也抖索的道:「舒子青好歹毒啊……老身夫妻待他的千好萬好,想不到全被他整個顛反了過來,老身夫婦的一片寵愛,竟被他形容成了陰狠的迫害……天啊,人心到底是什麼做的?這還有人性,還有天理嗎?」
來回在小廳中踱著步了,好半啊,關孤站住,沉重的看著這母女二人的那種驚恐憂慮焦惶下的悲楚神色,他悠悠長歎,道:「罷了……」
舒家母女不由全部一怔,一怔之後,舒婉儀驚愕又忐忑的問:「你……你是說……?」
關孤冷冷的道:「我是說,我相信你們的話,因此,我無法下手殺戮你們!」
「陣騰起的喜悅與洶湧的的激盪震撼著這一雙母女,舒老夫人以手扶額,搖晃欲墜,她面色慘白的哆嗦著道:「這是說……你……你饒過……我們……母女了?」
關孤黯然道:「是的。」
像是從絕崖的邊緣上被兩隻強有力的臂膀拖了回來,像是在陰冷的黑暗中突然見到了光明與溫暖,更像是解脫自心靈的枷楷,魂魄的重壓,像是由幽明路日回到了人世,舒婉儀激動得淚水汩汩流淌,她咽泣著道:「謝謝你……陌生人……謝謝你……我們感激你沒有殺害我們母女……但我們更感念蒼天,因為它在這混亂險惡的人間世上,總還保留了一些正直的,重義尚仁的好人……多謝你的……正義感與一一顆光明磊落的心……」
關孤澀澀一笑,道:「但是,雖然我放過了你們,別的人卻不會就此罷乎的,我的意思,你們逃過了我一關,只怕卻不容易躲避以後接踵而至的危害,我所屬的組織並非只有我一個人,我的同伴很多,而他門絕大多數不是像我這樣容易接受解釋的,甚至,他們聯想到需要查明事實直像的這一點也不會……今天,你們僅算脫過了一次劫,以後的劫數還不知道能否安然渡過……」
舒家母女二人立時又憂慮惶急起來,舒婉儀卻似忽然想起了什麼,她天真的道:「你的本領一定很強;或許我的兩位叔叔敵不過你,但你的那些同伴卻不一定比你強呀,他們如果敢來危害我們,南宮叔叔與豐叔叔是不會要他們得逞的!」
唇角牽動了一下,關孤慢慢的道:「不是江湖人,不知江湖險,舒姑娘,我只能說你是太單純又太幼稚了!」
舒婉儀怔仲著,納悶的問:「你這是什麼意思呢?難道說我的兩位叔叔便敵不過你那些同伴嗎?我的兩位叔叔在你們的圈子裡也是非常有名的人物啊!……」
關孤低喟一聲,道:「舒姑娘,你把一件事情的內蘊看得太過簡易了,我不否認你的話,你那兩位叔叔的確是武林道上聲名渲赫的能手,但是,他們也只有兩個人而已,力薄勢孤,又有什麼方法抵抗『悟生院』那一群如狼似虎的殺星。」
舒婉儀驚異的道:「『悟生院』?」
關孤吁了口氣,微現憎惡的道:「那就是我所屬的堂口——不,組織的名稱!」
舒老夫人在旁邊吶吶的道:「光聽名字,倒好像是廟觀宮寺一類的地方,帶著那種慈悲憐憫的意味,彷彿是處行仁為善的所在……」
關孤冷然道:「不錯,起的名字是這樣,但實際的行為卻是正好相反!任什麼殘忍惡毒的事情『悟生院』也做得出來,只要代價合適!」
睜大了眼睛,舒婉儀好奇的問:「可是,你也屬於『悟生院』,但為什麼就不是這樣呢?同流而不合污的人還很少見呢……」
關孤哼了哼道:「人各有志,豈能相強?」
舒婉儀立即歉然道:「原諒我,關孤,我並沒有一點嘲笑意思!……」
走動兩步,關孤不耐的道:「當然,我相信你沒有,因為現在你想嘲笑人還嫌時間太早,至少,也要等到你們母女的生命安全無憂之後,大約你才提得起這個興致!」
俏臉染霞,舒婉儀艱澀又羞怯的道:「對不起……」
關孤揮揮手,道:「很明確的告訴二位,如果『悟生院』不放棄對你母女的迫害,則南宮豪與豐子俊必然孤掌難鳴,無法保全你們,更甚者,只怕連他們兩人自己的性命也會一起賠上,而我可以斬釘截鐵的斷言『悟生院』是決不會就此罷手的!」
神色冷沉著,他又道:「況且,只要能達到目的,『悟生院』是任什麼陰謀手段也可以施展的,俗語說得好,明槍好躲,暗箭難防,就算南宮豪與豐子俊兩人有天大的本事,他們也無法日以繼夜,寸步不離的隨護在側,只要一個疏忽,便往往造成不可彌補的終生遺憾!」
舒老夫人急切的道:「那……那……我母女該怎麼辦呢?」
關孤果決的道:「馬上攜帶細軟,遷隱他地,『悟生院』一日不垮,你們便一天不要露面!」
滿臉焦惶,舒婉儀道:「時間上,來得及嗎?我是說,在他們另派別人到來殺害我們之前?」
關孤微微苦笑道:「如果他們對我還沒有起疑心的話,我想該有三天的時間給你們逃生,照我行前所接的諭示,在三天後便需回院覆命!」
舒老夫人急切慌張的道:「天啊,三大的限期太快了,這……這麼多事情都還沒有交待,三天的時間怎麼來得及呢?」
關孤不禁搖頭道:「老夫人,性命比什麼都重要,縱使你獲得世間的一切財富,卻失去了生命,那麼,你獲得的東西又有什麼意義?」
另看舒婉儀是個年紀輕輕的深閨女兒,卻十分有決斷,她上去扶著舒老夫人,毅然道:「娘,別的全不用理了,交待一下總管就行,他十分忠耿,在我家做了近三十年的事,想也不會起什麼歪心的,我們只要收拾一點可以帶走的細軟,由南宮叔叔,及豐叔叔伴著離開吧!」
猶豫了一會,舒老夫人終於歎了口氣,道:「好吧,為娘的卻不是痛惜這份偌大家產……為娘只是不某心舒家歷代祖宗與你爹嘔盡心血力氣掙下來的財產,憑白落入舒子青這人面獸心的畜生手裡……總管雖是我舒家老人,但是……唉,他又怎能應付得了舒子青這豺狼?」
舒婉儀低吁一聲,嗒然無語,關孤生硬的接口道:「在眼前的情勢下說,也只好如此了,暫時,讓他得意一陣子吧。」
舒老夫人沉重的道:「那麼,老身告個便,就進去收拾一下……」
關孤站開一步,道:「請。」
當舒老夫人蹣跚的,歎息著進入內室之後,關孤便朝著舒婉儀微微額首,平靜的說道:「我想,我總算又做了一件無愧於心的事,你母女二人尚請盡早避離此處——祝你門一路順風!」
急忙上前一步,舒婉儀睜大了那雙美麗的鳳眼道:「你要走?」
關孤淒冷的一笑,道:「我該做的,已經做了,你們不應受的,也未曾受,當然我該走了。」
姣好的面容上浮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黯然陰影,舒婉儀鬱鬱的道:「關孤,……償是奉了『悟生院,的指令來執行這件殺害我母女倆的任務的,但你沒有這樣做,這不就等於違抗了你組織的命令?你救了我們……可是,『悟生院』的頭兒及他的爪牙們會放過你嗎?」
關孤十分驚異於舒婉儀的心思細密,替別人設想的周到,本來,他並沒有考慮到舒家母女是不是也明白他在這件事情上所做的犧牲之重。
因為他以為這些後果所須付出巨大代價,只是他個人的問題,除了他自己,其他的人是不會知道的——包括了許多受過他恩惠的人,而對方也不會想到的。
但這位明媚秀麗的的大家小姐竟替他顧慮到了這一步,雖然,她的顧慮對事實上並沒有什麼幫助,而關孤也未嘗需要獲得這種關切,但舒婉儀的由衷懸憂,真誠關懷,卻使關孤頗為感動。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56:38
第18章 驚、釋、英雄膽
關孤素來不肯接受人家的慰貼與愛護,他認為那是一種虛偽的憐憫表現,可是,在此刻,他竟感受到一股從來沒有體驗過的溫暖滋味……
關孤沉默了好半晌,道:「這不關你的事。」
站到掩著的門兒前,舒婉儀的舉動似乎含著些不要關孤在這時離去的意味,她沉重的道:「告訴我,他們是不是不會放過你?」
向門前走了兩步,關孤靜靜的道:「你問這些事做什麼呢?後果如何,我有我自己的方法去應付,你何苦來操這份閒心?」
固執的守著門,舒婉儀道:「關孤,你是真正的好人,我不能讓你為了救我們母女的這件事而使你自己遭到災禍,那樣,我們會永生於心不安的,關孤,我要你告訴我實在的情形,他們是否會對付你?」
關孤冷冷的道:「告訴了你,你又有什麼辦法?原來是個什麼結果,仍會是個什麼結果,你絲毫發生不了作用!」
舒婉儀粉面酡紅,卻激動的道:「你幫助了我們母女,卻聽任自己遭受到你同黨的迫害,你行了善事,反須付出重大的代價,而我們是受惠受恩的人,你為了我們才招來這樣的困窘,難道我們連為你設想一下的心意你也不肯接受嗎?你要知道我是一番摯誠……」
關孤笑了,他道:「姑娘,我很感謝你的好意,但是,我也只能告訴你這一句話,你無能為力,是好是歹,面臨的後果全須我去應付,沒有人能幫助我,只有我自己才可以負這整個的責任!」
舒婉儀急切的道:「說不定我可以替你想想。」
打斷了她的話,關孤好笑的道:「你也已自身難保了,姑娘假如你的腦筋還轉得動,我奉勸你多想些法子來救救你母女兩位自己的性命吧,至於我,我有我的打算,卻不勞姑娘你牽腸掛肚!」
舒婉儀尷尬又氣忿的道:「你好驕傲!」
關孤一笑道:「這不是驕傲——我早已過了應該驕傲的年齡了,姑娘,這只是直率,說些確實該說的活。」
舒婉儀,氣恨恨的道:「依你的口氣聽來,關孤,你的組織是會對你不利了?」
關孤開始舉步,冷靜的道:「那只是我才該憂慮的事,不是你!」
舒婉儀脫口道:「你可以和我們一起走!」
怔了怔,關孤隨即笑了,他道:「這未免荒唐——但你的盛意我心領了,舒姑娘,請讓一讓,我還有很多事需要處理——」
正在遲疑著,苦惱著,舒婉儀暗自問著自己該不該站開,而關孤卻突然倒退到小廳中間,神色頓時沉了下來!
不知道關孤為何會急的如此,舒婉儀愕然問:「你——」
關孤連連搖頭,低聲道:「禁聲,有人來了!」
舒婉儀吃了一驚,忐忑的道:「怎麼——我沒聽見?」
她剛剛說完了這句話,精舍外面已有沙沙的步履聲傳來,跟著是兩下低沉的咳嗽,這時,舒婉儀才展顏笑道:「啊,是有人來了,那是南宮叔叔——關孤,你的耳朵好靈啊……」
關孤有些啼笑皆非的搖搖頭,道:「習武之人要是目耳不聰的話,就別在道上混了……」
頓了頓,他又道:「南宮豪來得正巧,我也可以當面向他交待一下。」
舒婉儀方想回答,門外,已響起一個沉著蒼勁的語聲:「小儀,還沒有睡麼?」
回身啟門,舒婉儀輕柔的道:「正等著你老呢,南宮叔叔!」
似乎有些奇怪的「哦」了一聲,外面的南宮豪道:「等著我?你怎麼知道我會到後面來的?方纔我在就寢之前,發覺你母女這裡燈光未熄,怕有什麼事,有些放心不下,所以特地過來看看,小儀,莫非你母親要交待什麼話?」
舒婉儀淡淡一笑,道:「南宮叔叔,你老進來一下嘛。」
在石階下,南宮豪像是連連搖頭,他沉緩的道:「時已深夜,又在後庭,你母女所居之處我怎好單獨進入?小儀,這大不方便,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
舒婉儀急道:「快進來嘛,南宮叔叔,有一件天大的怪事等著你老來斟酌呢。」
南宮豪的聲音仍在猶豫:「這個……不大好吧?」
輕輕跺腳,舒婉儀低促的道:「有什麼好不好的?南宮叔叔,誰不知道你老與爹的關係?又有誰不知道你老的品德操守?哪個會說你的閒話嘛……」
於是,響起一陣低笑,步履聲近,俄頃,一個身材適中,國字臉孔,面色健朗紅潤的紫衫人物走了進來,看他的年紀,約模也四十多快近五十了,他大步進入小廳,邊笑罵道:「你這丫頭,倒跟叔叔我賣起關子來啦。」
突然間,他噎回了話尾,腳步僵定在門檻之上,目光卻大大的睜著,既驚且怒的瞪視著關孤!
關孤也還視著對方,嘴唇緊閉,默無一言。
這位紫衫人物——正是南宮豪,關東的一塊天,名震江湖的狠角色,硬把子「兩世斧」,「絕斧絕刀」中的第一個!
紅潤的面龐湧現一片憤怒又意外的諸赤色彩,雙眼威稜稜的寒光暴射,南宮豪當門而立,形容猛厲的道:「你是准?夤夜闖入舒府內宅意欲何為?」
關孤不溫不怒的淡然道:「南宮豪,你回身關上門,還是進來說話比較適當。」
暗暗聚集功力,準備隨時發難,南宮豪惡狠狠的道:「告訴我,你是誰?來幹什麼?」
門邊,舒婉儀慌忙低呼:「南宮叔叔,你進來再說話嘛,別叫人家看了去,這人是誰,你進來之後不就知道啦?」
呆了呆,南宮豪一聽自己的世侄女口氣不對,那種音韻,聲調,用詞,神態,好像是與這房中的陌生客老早就已認識,而且更十分熟捻了一樣!他不禁迷惘的看著舒婉儀,慢慢走入小廳,同時,也暗裡也放了一半的心,至少,看這形勢,那陌生客似乎是友非敵呢……
急急關上門,舒婉儀連忙轉身,輕悄的道:「南宮叔叔,你老聽我說,這個人姓關,叫關孤,是從——」
她話未說完,南宮豪已驀然全身猛震,斜步橫掌,一把將舒婉儀推到身後,面上顏色全變的厲吼:「是你!關孤?」
舒婉儀被這突然一推,險些兒摔倒地下,她花容換色的驚叫:「幹嘛呀?叔叔……」
緊張又焦急的全神戒備著,南宮豪連眼皮子都不敢眨一下,他一雙眼球像要凸出眼眶般死死盯著關孤,一面呼吸粗濁的呵斥:「小儀,你怎麼如此疏忽?你可知道這關孤是誰?他是當今武林道上的第一號職業劊子手,最最狠毒的使劍名家!虧你還當他是朋友一樣留在廳裡,你這是與虎為伴呀,昔非為叔的不放心早來一步,事情恐怕就糟了!」
冷冷一笑,關孤道:「如果我依照原訂計劃行動,南宮豪你此刻來亦已遲了,況且,假設我真像你想的那樣,你便來了恐怕也未必阻礙了我吧?」
怔窒了一下,南宮豪深知對方講的全是實話,但他卻仍舊絲毫不敢放鬆,聲嚴色厲的道:「不管你說得多好聽,關孤,我大嫂與侄女的安危全用我的性命吊著,打不打得過你是另外一回事,如果你想殺害她她們,第一個就要先取了我南宮豪的性命!」
連連在後面搖撼著南宮豪的肩膀,舒婉儀焦惶的叫:「叔叔,南宮叔叔,你老不要誤會,聽侄女解釋嘛……」
南宮豪又氣又怒的道:「還解釋什麼?小儀,你平時的精明都跑到哪裡去了?姓關的是來要你母女性命的呀!」
舒婉儀的臉兒都掙紅了,她忙著聲辯:「不是,南宮叔叔,他不是……」
南宮豪的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瞳孔中透射出兩股凜烈又激憤的光芒,一副欲待拚命的樣子,他叱道:「什麼不是?你這丫頭迷糊了。」
關孤淡然道:「糊塗的恐怕是閣下你吧?」
咯登一咬牙,南宮豪惡狠狠的道:「姓關的,少來這一套,我南宮豪不是剛出道的雛兒,不會這麼容易被蒙住!反正你既入寶山,想也不能空手而回,你劃下道來,是好是歹,我南宮豪全接著!」
關孤眉梢子輕揚道:「真的?」
南宮豪威猛的道:「當然!」
這時,舒婉儀簡直急得要哭出來了,她慌亂的道:「不要,南宮叔叔,你老誤會了,關孤是來幫助我們的呀……」
大大的一怔,南宮豪隨即又連連搖頭:「他,這武林裡的頭號黑殺手?『悟生院』中的首席招魂使者?鼎鼎大名的閻王劍士?他會是來幫助我們的?小儀,你恐怕搞錯了!」
舒婉儀急切的道:「是真的,叔叔,他真是來幫助我們的,侄女並沒有搞錯……」
諸赤的方正臉膛上是一片迷惑與懷疑之色,南宮豪似是丈二金剛摸不著後腦勺子,他愣愣的瞧著關孤,顯得異常納罕:「關孤——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關孤毫無表情的道:「你還是聽聽你侄女的解釋之後再下定論吧。」
仍然謹慎防範著,南宮豪退後兩步,斜眼睨著舒婉儀,低聲道:「你說,小儀。」
舒婉儀連忙站到他們兩人中間,簡潔的道:「有人買通了關孤來殺害我母女倆,但關孤不肯貿然下手,他要搞清楚我母女該不該殺,是否像委託他的顧主所說的那樣罪無可恕,結果,關孤明白了我母女是遭人陷害的,他也瞭解了我母女是冤屈無辜的,所以,他就不殺我們了,非但不殺我們,還指點我們逃生之路……」
滿臉的驚愕,迷惘與意外,南宮豪看著關孤,吶吶的道:「可真……是這樣?」
關孤生硬的道:「要不,你現在來到此地,所看見的只怕不全是些活人,而且,我又何須與你講這麼多廢話?南宮豪,你在江湖上既是闖過幾天,就該明白『果報神』每在動手制敵之前是素來不喜多言的!」
長長吸了口氣,南宮豪頷首道:「這倒是實話,你一向有這個寒著臉半聲不吭便突然動手的習慣——」
頓了頓,他又納悶的道:「但是,關孤,你們『悟生院』的規矩我也知道一個大概,你沒有下手殺害我大嫂及侄女,便算沒有達成『悟生院』所指派的任務,也就等於違背了你的主子,叛離了你的組合——他們一定會猜到你是故意『放水』恕過舒家母女的,因為辦這件事在你來說,簡直易如反掌,斷無不成之理——我要問你,什麼原因促使你甘願冒著這種巨大的犧牲及代價來拯救舒家母女?」
關孤雙目瑩澈冷森,緩緩的道:「因為她們不該死!」
南宮豪愕然不解的道:「就這麼簡單?」
關孤道:「這已經是個十分充足的理由了。」
南宮豪搖搖頭道:「只是因為你覺得我那大嫂與侄女不該死這一樁,便令你付出這麼嚴重的代價?便能使你背離你的組織、放棄你的職業目的,開罪你的魁首,甚至冒著生命的危險與過著日後無窮盡的逃亡生活?只是這一樁原由?」
關孤冷冷的道:「是的。」
南宮豪迷惑的道:「我不懂……」
瞳孔裡閃著寒凜的光彩,而這片光彩又是湛明與聖潔的,關孤的唇角浮起一抹深沉的微笑,他低徐的道:「怕你是難懂了……南宮豪,我要告訴一些在你今天的年紀與閱歷下卻仍然並不能完全體會出的很多事,在一片污潭污泥中,也有不染垢穢的白蓮獨秀,同樣的,在一群職業劊子手裡,亦可能出現個把重義尚仁的正直之士,你不可因為那人所處的環境便認定那人也與他所處的環境通通混淆在一起了,我不幸容身在『悟生院』裡,更不幸成為他們中間的一員,但有許多事我卻並非和他們同一作風,我很遺憾無法改善『悟生院』傳統的狠毒邪惡習性,因此,我只有做到獨善其身,每在一樁生意上門的時候,我全仔細探
一邊,舒婉儀誠懇的道:「南宮叔叔,他所說的全是真話,你老也知道,他是無須說假的,如果他要做,他早就有力量做了……」
尷尬的收回勢子,南宮豪雙手重重抱拳:「關——關少兄,因為我沒搞清楚內情,險些鬧了誤會,魯莽之罪,尚請少兄恕過!」
微微躬身還禮,關孤平淡的道:「言重了。」
南宮豪踏前兩步,親熱的道:「關少兄,幸虧是碰著你講義氣,分是非的好漢,若換了你們『悟生院』的其他一個,恐怕早就出了慘事啦……」
關孤輕描淡寫的道:「我想,這是毫無疑問的。」
南宮豪搓搓手,連忙側身道:「小儀,還不快點叫銀心那丫頭斟茶敬客?你娘呢?」
舒婉儀微窘的向牆角那邊一指,道:「銀心被關孤弄得不能動了……
自從進屋就開始緊張,一直到現在還沒有完全平靜下來,南宮豪壓根就未曾注意到角偶處還蜷曲著一個軀體,這時,他急忙一看,不由乾笑兩聲,訕訕的對關孤道:「那丫頭,約模是吃少兄制住穴道了?」
關孤歉然一笑道:「對不住,我幾乎把那位小姑娘給忘了,她沒有什麼事,我怕她驚動了別人,這才點制住她的穴道的……」
說著,關孤頭也不回,反手揮指,只聽得室中響起兩股無形的銳勁破空之聲,蜷曲在角偶處的銀心也己「噫」的一聲顫動起來——她的受制穴道已被解開,關孤這背身凌虛運指的解穴手法,南宮豪不由看得心頭一震,他是行家,明白對方只這一下子,已經現露出所具功力高深到何等地步了!
當銀心顯得有點委頓的自地下爬起的時候,關孤對她微笑道:「小姑娘,你只要略微活動一下,將瘀血散開,麻痺的筋骨舒展,就一點事也沒有了。」
銀心方才是不能動,不能出聲,但耳朵聽話卻聽得清清楚楚,她當然明白這位不速之客也已手下行仁,反敵為友了,懷著與主人家同樣的感激之心,這丫頭非但不怨不怪,還自嘲似的紅著小臉蛋傻笑:「關相公……我這就去替你斟茶……」
關孤和祥的道:「多謝。」
當銀心離去,內室中,舒老夫人已慌張的走出,她一見南宮豪,不禁一怔,立即如見親人般激動的哽著聲道:「南宮叔叔,我母女兩差一點便與你見不上面了,若非這位關相公寬宏大度——尚義,如今,我母女只怕已成隔世人……」
舒婉儀連忙上前扶著母親坐下,邊低聲安慰著,南宮豪走前兩步,沉穩中含著慶幸的道:「大嫂,事情我全知道了,你先別急,咱們慢慢商量著應付,這一劫天幸避過了,就是對方再想暗算我們也不那麼容易啦……」
舒老夫人啼噓著道:「想不到舒子青竟是這麼一個狠心的畜生……」
大大一震,南宮豪驚駭的道:「什麼?大嫂?出錢買兇的主凶竟是舒子青?」
舒老夫人點頭頭,一邊拭淚一邊道:「誰也沒料到他是這麼毒啊……這份家財炫了他的眼,迷了他的心,件逆殘暴到連他的義母義妹全容不下,全要陷害……」
目睜如鈴,面如喋血,南宮豪憤怒至極的道:「這孽畜、這禽獸、這披著張人皮的豺狼,他還能叫是人嗎?他還有一點天良麼?為了獨吞產業,任什麼道德倫理也不管也不顧了?好可恨、好可卑、好可恥!」
驀的像想起了什麼,又咬牙切齒的道:「難怪他平日經常在家裡呼朋引友,征酒貪色,往往鬧得通宵不肯安靜,而這幾天卻老實多了,每到夜晚又悄然外出過宿,不留家中,原來他是暗裡策劃了這麼一條陰毒計謀,更有意造成他置身事外的反證!」
舒婉儀也憤恨的道:「好好刁的小人!」
關孤冷靜的問:「那麼,舒子青如今不在府中?」
南宮豪搖搖頭,道:「不在,還沒吃晚飯他就出門了,我還道他忽然收斂了那種放蕩習性,不料他卻早就安排妥一條更惡的毒計!」
關孤的唇角微微抽了一下,道:「下次遇上,便給他渡渡那顆黑心!」
南宮豪憤怒的道:「我現在就出去找他,將這畜生碎屍萬段!」
關孤漠然道:「不可。」
南宮豪一瞪眼,道:「為何不可?」
關孤緩緩的道:「只要你一出去找他,我今晚放過舒家母女的事即便洩露;換句話說『悟生院』就會馬上知道了我的叛行,不待舒家母女逃出多遠,『悟生院』的殺手群便將蜂擁而至!」
南宮豪洩了氣道:「如此說來,是放掉那小子了?」
關孤點點頭,道:「形勢所逼,眼前只好暫時放過他,我來執行這件買賣,只有院裡的三兩個最高人物才知道誰是背後出錢的正主兒,其中便包括了我,他們幾個人是斷然不會吐露內情的,而你只要一出去找舒子青算帳,就明顯告訴他他的陰謀已經拆穿了,為什麼會拆穿?不用猜『悟生院』的人也會馬上想到是我的關係,如此一來,恐怕我今天所冒的這個險也就失去意義了……——
不待南宮豪回答,舒婉儀已忐忑的道:「叔叔,關孤的意思叫我們盡快離開此地,找個隱密地方躲藏起來,『悟生院』一天不瓦解,我們就一天不能露面,但,叔叔,憑你與豐二叔的本事合起來難道還抵不住那群兇手嗎?」
南宮豪怔仲了一會,苦笑道:「關少兄怎麼說呢?」
舒婉儀慼然道:「他說——就算有你們二位保護我母女倆,也不能完全擋住『悟生院』的迫害……」
南宮豪歎了口氣,沉重的道:「小儀,他並沒有騙你,這是事實。」
舒婉儀呆了呆,失望的道:「南宮叔叔,連你老與豐二叔世也敵不過他們?那麼……我們就只好離鄉背井,偷生忍辱的隱避荒山了?」
南宮豪澀澀的道:「怕是要這樣的了……」
難受的低下頭,他又道:「你不是江湖人,小儀,便不知江湖事,今天的江湖上,全是弱肉強食,專橫霸道的作風,尤其是跪詐百出,陰謀無窮,大欺小,眾凌寡,早已沒有什麼道義規矩可言了,『悟生院』是一個以殺人牟利為業的組織,其中能手如雲,悍將甚多,你這兩個老叔或許可以對付他們一部份,但卻絕然無法敵住全部,只要他們傾巢而來,我們勢必難以兼顧你母女二人的安全,說句不中聽的話,很可能連你這兩個老叔的性命也一道賠進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57:12
第19章 正、義、真好人
舒婉儀在悲楚之下不禁激憤的道:「天下這麼大,難道就沒有正義之士出來判裁這群無法無天的殺人販子?就任憑他們這麼狂妄囂張的跋扈下去?!」
南宮豪生硬的僵笑,道:「孫子,你還真不懂事……他們的力量那麼大,聲勢那麼隆,沒有必要,誰願去招惹他們引來無窮後患?況且,各人顧各人的事都嫌不及,哪個憑白無故就肯拿頭往刀口上撞?天下會有多少這種傻子?便算牽連到自己,避縮都猶恐太遲,人家的事就更不會問聞了……」
吁了口氣,他續道:「俗語說:『各家自掃門前雪,休論他人瓦上霜』,就正是同前江湖上的寫照,只要自己不出紕漏,能定然渡過,人家有什麼麻煩是人家的事,任誰也沒這個閒心去管,更沒這個膽量去管,武林道義,早就式微了……」
舒婉儀不平又不滿的忿然道:「那麼,那些俠義之士所標榜的『鋤暴安良』,『濟貧扶弱』,『懲強制好』的武家正義精神呢?」
一聲低咱,南宮豪沉重的道:「大多數人也不過就是嘴裡喊喊罷了,真能做到這幾項原則的又有多少呢?小儀,這些口號喊起來十分中聽,但做起來卻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況且,在重壓威淫之下,有幾個人肯不要性命,而光顧著那些俠義精神?俠義精神是無形而空洞的,老命卻是實在的啊……」
舒婉儀悲憤失望的點著頭,忽然,她目注關孤,昂然道:「南宮叔叔,但關孤為什麼卻可以做到?」
怔了怔,南宮豪歎道:「這就是他的與眾不同之處了,關少兄今天有如此的武林威望,恐怕他這種尚俠重義的個性也非常有關係,可是,似他這樣的人,兩道之上,又有幾個呢?恐怕是少之又少了……」
關孤淡淡的一笑道:「你們再瞎捧我,我可真要馬上走了。」
忽然——
舒老夫人在聽了關孤的話以後,眼中一亮,她道:「解鈴還是繫鈴人!」
南宮豪也腦子裡閃過一道靈光,他立即附合:「對了,關少兄,有道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少兄,你就幫忙幫到底,救我的大嫂侄女吧!」
眉宇輕皺,關孤道:「你的意思是?」
南宮豪急道:「和我們一起走!」
舒婉儀也渴盼的道:「關孤,娘與南宮叔叔說得有道理,你和我們正是處在同一逆境下的人,應該同舟共濟,守望相助,彼此互為照應才是,為什麼你不和我們一起走呢?」
沉重的搖頭,關孤道:「我不能。」
心裡一急,南宮豪脫口道:「你怕我們牽累上你?」
冷冷看了南宮豪一眼,關孤道:「我若是怕你們牽累上,又何必『放水』?而且,如今我早已算是被牽累上了!」
南宮豪馬上驚悟到自己的失言,他臉上一熱,期期艾艾的解釋道:「對不起,少兄,我是一時急迫,說話就欠缺了斟酌,請你切莫誤會,我並沒有含有別的意思……」
關孤靜靜的一笑,道:「放心,南宮兒,我不是那麼小心眼的人。」
輕喟一聲,他又道:「和你方纔所說的正相反,我不是怕你們牽累了我,而且是怕我牽累了你們……」
南宮豪疑惑的道:「這話怎說?」
關孤低沉的道:「從江湖上的閱歷與見聞來說,南宮豪你也是十分達練的人物,但是,有些事你或者大略明白,其實際上的內情可能尚不夠確切清楚,就以『悟生院』的規矩及傳統為例,兄台你恐怕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南宮豪慎重的道:「尚請少兄明示一二。」
關孤緩緩的道:「不敢,『悟生院』的組織嚴密而規整,效律素著,令出如山,行事貫徹專一,沒有誰能敷衍搪塞或者虎頭蛇尾了事,上下之間區分明顯,層層控制,是而由內向外,形成一個堅強的整體。」
頓了頓,他又道:「換句話說,能使『悟生院』如此嚴密及堅強的唯一要件,就在於控制的緊切,而控制的依恃,便全在於『悟生院』苛厲的的規矩維繫上,『悟生院』自從創始以來,最為忌諱的事情就是『抗令』『背叛』以及『脫離』這三樣,凡是違背了這三種罪行的任何一條,它所得到的懲罰便是唯一的處死,沒有其他的變通辦法,對於觸犯這三類刑律的人,『悟生院』的處置乃是雷厲風行,貫徹到底的,就是說,除非將犯了律規的人處決掉,他們斷不會罷休,而為了達到此一目的,他們無論用盡任何方法及手段也要求其成功,以昭威信,以維紀律,如今,這三樣大罪我算全犯了,因此,『悟生院』方面是決對不會放過我的,他們將傾盡所有的力量來追殺我,報復我,你們若是和我在一起,豈不是我會牽累上你們!」
南宮豪苦澀的道:「話雖如此,但也談不上『牽累』二字……」
舒婉儀立即插言道:「關孤,難道說『悟生院』因為這一次的失敗就會放過我們嗎?」
關孤低沉的道:「當然——也不會。」
點點頭,舒婉儀鎮定而堅強的道:「既是如此,我們可以說全是『悟生院』這個殺人組織下的受迫害者,合,便加強了我們抗拈的力量,分則削弱了我們的團結實力,而你完全又是為了我們才與你的組織反目成仇,你的用心又在行仁尚義,關孤,為什麼你不行仁到底,尚義至終?做一個真正反抗惡勢力的中流砒柱?為什麼不與受過你的恩惠的我們聯合起來共同向『悟生院』這個狠毒暴虐的集團爭鬥?」
南宮豪也激奮的道:「小儀說得不錯,關兄,你為什麼不呢?」
一時有些難以答覆了,關孤遲緩的道:「我覺得……他們對我的怨恨要比對你們來得深重……」
舒婉儀昂著臉道:「但他們同樣饒不過我們,這沒有什麼輕重之分,關孤,只是說他們的魔令遲早攫殺的問題而已,你一定很清楚!」
舒老夫人亦懇切的哀求道:「關相公,你若存心救我們母女,就請你救到底吧,要不,你這一撒手,那什麼『悟生院』的一干惡魔依黃金趕來殺害我們的呀,我們難道就一輩子過著忍辱含冤,隱姓埋名的日子?」
雙手握拳,南宮豪面孔漲得赤紅的叫道:「少兄,男子漢,大丈夫,拼得血染黃沙,頭拋五步,也不能只講半截的義氣,做件留下尾巴的好事啊!」
煩躁的在小廳中蹀踱著,關孤皺眉道:「我是一個大目標,與你們行在一起,只會給你們引來更大的麻煩!」
舒婉儀平靜的道:「我們不怕,因為你是為了道義,為了仁恕,為了求得良心良智的平安及救護我們母女的生命才這樣做的,要說冒險,那冒險的人是你,我們沾恩受惠已是不盡,又算得了什麼呢?」
南宮豪又急切的道:「關少兄,小儀方才說得對,合則強,分則弱,何況你更是在做一樁維護公義倫常的善事?」
舒老夫人顫巍巍的道:「關相公,這麼多人在求你,你就答應了吧……」
關孤深深歎了口氣,嗒然道:「也罷……」
這兩個字,卻不啻給了舒家母女及南宮豪一個天大的驚喜與振奮,她們立時欣悅莫名,展顏破郁,尤其是舒婉儀,更是高興極了,激動極了,她走前一步,語聲竟帶著不可抑止的顫抖:「謝謝你,關孤……」
關孤沉沉一笑,道:「現在謝我,未免太早了,能否護著你們平安無事,我還沒有把握,相反的,希望我不要為你們帶來什麼麻煩才好!」
容光湛然,舒婉儀道:「你和我們一道,關孤,我們並不在乎能不能得到你的保護而安然脫險,那是次要的,後果如何,不值得我們太過斟酌,主要是你的行為,關孤,這是一件不畏邪惡,向暴力挑戰,維護正義行操的大丈夫行為——這世上太涼薄,也太好險,好人已經太少,但關孤,你卻是這些不多的好人中最好的!」
關孤笑笑道:「你使我羞愧了,舒姑娘。」
南宮豪也正色道:「小儀決不是故意捧你,少兄,她還未曾學得這樣油滑,她是個十分坦率明朗的女孩子,少兄,她說的話我敢保證出自肺腑!」
關孤淡淡的道:「事實上,我卻受之有愧。」
舒老夫人輕拭著眼角的喜悅的淚水,慈祥又感慨的道:「多虧你仗義相恕,又仗義相救,關相公,你是好人……」
有些兒怔忡的苦笑著,關孤不禁感到一種特殊的滋味湧在心頭;多少年來,砥的是刀頭血,吃的是玩命糧,見過數不清的死亡,歷過難以計算的殺伐,手上沾的是血腥,身上背的是條條人命債,心中時常空虛,靈魂充滿傍惶,何曾有過一點安寧,一點平靜,一點慰藉?恕過的人不少,救過的人不少,
但卻從來沒有這一剎間充實與激盪過,更難聽到「好人」的贊同,長長的日子以來,關孤甚至懷疑,他果真還沾得上「好人」的邊麼?如今,他總也親耳聽到有人在這麼誇譽他了,雖然,為了這「好人」兩個字,他所付出的代價是太大了……
這時——
小丫鬟銀心也已用一隻黑漆描繪著白竹的精緻茶盤托出四杯茶來,輕輕放在小几上,又輕輕向關孤道:「請壯士用茶。」
南宮豪忙道:「你看,這麼久還沒請客人落坐,真是的,我們全糊塗啦。」
舒老夫人歉然一笑,道:「可不是,關相公,請坐呀。」
於是,關孤略略一讓,在一張舒適的籐圈椅上坐下,舒老夫人與舒婉儀就坐在對面,南宮豪打橫相陪。
側過臉,舒婉儀問她母親:「娘,該收拾的可已收拾好了?」
舒老夫人點點頭,黯然道:「差不多了……」
忽然,她又向銀心吩咐:「銀心兒哪,你別愣在這裡啦,趕緊到小姐房中去替她拾綴抬綴她隨身應用的東西,還有你自己的也準備妥當,我們……就要走了……,』
銀心眼眶紅紅的直點頭,她走出兩步,又站住,回過身來囁嚅的道:「夫人,老趙媽是不是……也跟我們走?還有鳳姐、金釵、玉荷她們?」
遲疑了一會,舒老夫人問南宮豪:「叔叔,這些老媽小丫頭全是跟著我好些年的,能帶著一塊走嗎?」
連連搖頭,南宮豪道:「算了,大嫂,我們這是逃難避禍,不是遊山玩水,哪能帶著這一拖蘿老媽小丫鬟?萬一走在半路發生情況,誰去照拂她們?帶著這些人都是累贅,不僅將害了她們,也害了我們!」
舒婉儀也難過的道:「娘,南宮叔叔說得對,女兒也一樣捨不得離開她們,多少年了,全相處在一起,但是,在路上如果一個照顧不過來,發生了什麼事,那不反而害了她們?與其怕生差池,還不如留她們下來的好,那舒子青再是狠毒,也不會對她們下辣手吧?她們事實上礙不著畜生……」
舒老夫人沉重的點點頭,道:「好吧——銀心,你就去自己收拾,一個人跟我們走!」
銀心輕輕頷首,答應著進去了,關孤望著她的背影消失於門簾內,搖頭道:「這位小姑娘還這麼天真。」
南宮豪歎道:「她是不知道那種流血斷命的場面慘烈到個什麼地步!」
吁了口氣,關孤啜著茶道:「南宮兄,此去避難,你有什麼腹案?」
南宮豪正容道:「少兄指的是……?」
簡潔的,關孤道:「目的地。」
南宮豪小聲道:「關東。」
關孤道:「出關?」
點點頭,南宮豪解釋道:「是的,在關外我與子俊算是土生土長的地頭蛇,少兄更用不著客氣,那裡有我們兄弟的班底與碼頭,可以說是我們的地界,我或多或少有點潛勢力存在,不似中士,武林兩道上的關係比較陌生……」
頓了頓,他又道:「只要到了關外,少兄,就不敢說能一定敵得住『悟生院』的追騎,至少也用不著像現在這樣人單勢孤,提心吊膽了,我兄弟兩個號召一下,也能與『悟生院』那邊硬幹上幾場!」
關孤沒有表情的道:「關東何處?」
南宮豪道:「桃境,『秀水河子』上游的『羅卜山』。」
悠悠一歎,關孤道:「可真遠。」
搓搓手,南宮豪道:「或者少兄不太習慣洮境的風土人情,但,呃,時間久了,總能住下去的,少兄,我們全會當親人待你,不令你感到寂寞……」
苦澀的一笑,關孤道:「寂寞,我早已寂寞慣了,孤獨,也早就孤濁慣了,在我來說,並算不了什麼,一個浪跡天涯的人,哪裡也不是他的家,但哪裡也全是他的家,只要能生存的地方,我就能住下去……」
在言詞滿溢的幽滄淒楚裡,聽話的人可以深切體會到這位渲赫天下的黑煞手心中所含蘊著的落寞情懷與空茫無告的苦悶;他搖搖手,阻止了南宮豪欲待啟齒的安慰,接著又道:「我有我的打算,各位,正像各位所說的那樣,我做這件——便算是義舉善事吧,我既做了,就做到底,不行半截仁,不留個尾巴令各位困惑,我送各位到洮境『羅卜山』去,等到達目的地之後,我將盡快返回中士,返回我該回來的地方……」
南宮豪急道:「這又是為什麼!少兄,這不等於自投虎口?」
淡淡一笑,關孤道:「不然,你們方才也已說過了,不論維護正義倫常,申揚德恕懷仁之道,都須貫徹始終,而做一個反暴力,反邪惡,向血腥集團挑戰的『中流砥柱』,便要面對現實,迎頭痛擊,不可畏縮猶豫……」
南宮豪趕緊道:「少兄,住在關外並不是『畏縮猶豫』呀……」
關孤平靜的道:「關外距此迢遙萬里,山水重隔,一片灰茫,南宮兄,我若在那裡長住下去,又算什麼『面對現實』,『中流砥柱』呢?那不成了避禍脫世了麼?況且,我雖無才無能,叫我就這麼含辱偷生,被『悟生院』的人壓迫得遠飄荒煙,老實說,我還真嚥不下這口氣,而如此一來,我豈還稱得起明是非,守道義?」
窒了一窒,南宮豪吶吶的道:「這個問題,言之猶過早,還是等到了時候再談吧……」
關孤堅定的道:「就是這麼決定了,各位,一待將舒老夫人母女送達目的地,我即先行返回中土,不管生死存亡,也好與『悟生院』作一徹底了斷!」
頓了頓,他又道:「如幸而我存,則有生之日俱為求得心安之時,我會為了武林傳統與兩道正義奮鬥到底,不幸我亡,那就只有後繼期人了!」
南宮豪感動的道:「少兄,不論做什麼,你一定都會成功的!」
關孤一笑道:「多謝南宮兄激勵我,也但願如此了。」
輕幽幽的,舒婉儀道:「你一定要回來!關孤……」
關孤安詳的道:「責無旁貸,姑娘,我怕是一定要回來了,你該想到,天下之大,說不定還有許多像你一樣的受迫害者需要我去協助……」
還沒到分離之時,舒婉儀竟感到一種怪異的空虛滋味,失落情懷,她黯澀的道:「你……說得也對……」
這時,南宮豪站起,低聲道:「少兄且先坐會,我這就去叫過我好拜弟豐子俊來,為少兄引見一下,然後再接著商量大計,等決定了馬上登程!」
微微頷首,關孤站起來道:「請便。」
於是,很快的,南宮豪迅速推門而出,等他走了,關孤又親自過去將門兒掩上。
靜靜的坐迴圈椅上,關孤沉默著彷彿在尋思什麼,他那一雙濃密得隱含煞氣的雙眉微微蹙緊著,目光定定的凝注在乎捧的茶杯上,良久不發一言。
小廳裡,是一片靜寂,甚至連幾個人的呼吸聲都可以清晰聽到,當然,空氣中的那股兒緊張與鬱悶,他們也全感染上了。
悄怯怯的,舒婉儀湊到這邊,低柔的道:「關孤,你餓不?」
淡淡嗯了一聲,關孤笑了笑:「不餓。」
舒婉儀慇勤的道:「可要替你煮點點心!」
關孤搖搖頭道:「多謝,不用麻煩了。」
深深的瞧著對方,舒婉儀道:「你好像有什麼心事?」
關孤啜了口茶,道:「多少有點。」
舒婉儀關注的道:「為什麼呢?何不寬釋點?自己替自己找煩惱豈不太傻?」
微拂頭巾下擺,關孤嚴肅的道:「我並不為自己找煩惱,舒姑娘,我從來不如此,我只是在思考一些必需思考之事,譬如說,如何躲避『悟生院』的追騎,用什麼法子能確保你母女的平安等等,首先要注意到的第一件事,便是怎麼樣隱密離開此地!」
舒婉儀怔了怔,道:「眼前大概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關孤低沉的道:「很難說,假如他們一直相信我便不會在眼前發生問題,否則的話,只要他們對我產生了絲毫懷疑,恐怕在我們離開的須臾,就會有意外之變!」
舒婉儀不禁驚愕的道:「你是說,不一定在稍後我們要離去的時候,就可能被人阻撓?危險馬上就會到臨?」
關孤點頭道:「正是此意。」
舒婉儀疑惑的道:「會這麼快?你不是講過他們要在三大以後才可察覺這件事的內情嗎?」
關孤靜靜的道:「不錯,但我也說過,那要在他們信任我的情形之下才拖延得了三天,如果他們早已對我不相信了,此刻,你的家宅之外,可能已經隱伏著『悟生院』的監視者了!」
惴惴不安的朝門扉那邊看了看,舒婉儀強自鎮定道:「現在已經可能有了『悟生院』的爪牙隱伏在我家宅之外?他們……他們真的行動這麼嚴密快速?」
關孤緩緩的道:「這不算什麼,舒姑娘,『悟生院』對付他們有所猜疑的人,往往便是採取這種手段的,我也已看得太多了。」
舒婉儀忐忑的苦笑道:「或者……或者他們仍然相信你也不一定,至少你在他們當中的身份與眾不同……」
關孤抿嘴一笑道:「我也希望如此,不過我們不要存著僥倖之想,謹慎點是吃不了虧的——『悟生院』的傳統作風我是太熟悉了,往往,他們便祈禱著他們的敵人存著僥倖之心,在對方的疏忽中乘虛而入!」
舒婉儀輕輕吸了口氣,道:「聽著你所說的,再在心裡尋思一下,可真叫人顫慄……」
關孤平靜的道:「沒有什麼,不過是生與死的問題罷了。」
舒婉儀眨眨眼道:「對這一方面,好像——你看得很淡?」
關孤笑笑道:「當你經多了,看夠了,舒姑娘,你便也會看得很淡……」
眉兒微蹙,舒婉儀不禁愁上心頭,她正想說什麼,未聞步履聲響,掩上的門兒竟已突然啟開,兩條人影飄然掠入!
舒婉儀猛的大吃一驚,正自花容失色,不知是什麼不速之客貿然而來,關孤卻已緩緩站起,大聲道:「是你的兩位叔叔。」
等到舒婉儀驚魂甫定的認清了人,前面的南宮豪也已搶上兩步到了關孤身側,他滿臉緊張憤怒之色,低促的道:「關少兄,方纔我前去招呼子俊之際,竟然發現本宅院牆外頭隱伏著不少來路不明的江湖人物!」
關孤心頭微跳,卻平靜的道:「原在意料之中。」
這時,另一個人已經將門掩好,轉過身來,他身軀修長,面白如玉,襯著劍眉星目挺鼻朱唇,可真是好一表人才,尤其一襲青袍飄灑素雅,形態之間,散發著一股說不出的恬淡高遠意味。
南宮豪連忙為關孤引見那人:「少兄,這一個,就是我的拜弟,人稱『不屈刀』的豐子俊……
關孤抱拳道:「久仰大名了,豐兄。」
長揖為禮,豐子俊儒雅的道:「不敢,關兄威震天下,氣凌兩道,在下才是欽服得緊……」
不再客套,關孤又問南宮豪:「是怎麼發現的?南宮兄。」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57:57
第20章 奔、追、趕盡絕
南宮豪又急又氣的道:「我正走向子俊住的地方,卻突然聽見牆外一偶傳來一聲壓制著的呵欠之聲,於是我馬上縱升樹梢朝外探視,乖乖,在外頭的陰暗之處,竟隱伏著好幾條黑影呢,看樣子,已經躲在那裡好久了……」
關孤低聲的道:「他們可曾發覺了你?」
南宮豪搖搖頭道:「這卻沒有。」
豐子俊也接口道:「在下經大哥相告之後,也潛上樹頂觀察了一會,由於光線太暗,又急著回來傳警,所以未曾點清人數,不過,約略在五六人之間。」
南宮豪又道:「會是『悟生院』的人?」
關孤沉吟了一下,道:「很可能。」
舒婉儀急切的道:「現在我們應該怎麼辦呢?」
關孤冷冷一笑道:「原該怎麼辦,還照樣怎麼辦。」
南宮豪睜大了眼道:「你是說,我們仍舊盡快離開?!」
關孤道:「不錯。」
舒婉儀焦惶的道:「但那些隱伏著的人,她們會發現我們的呀,如今還不知道他們到底來了多少人躲在四周呢
蕭索的,關孤道:「這並不重要。」
南宮豪迷惑的道:「萬一他們將此事洩漏出去,我們的計劃不就危險大增了麼?『悟生院』的追騎會接踵而至……」
關孤冷酷的道:「他們洩漏不了。」
一側,豐子俊沉重的道:「關兄之意,是——」
說著,他的右手往下一切,做了個「斬」的表示。
關孤點點頭生硬的道:「正是!」
舒婉儀驚呼出口:「全部?!」
關孤瞇著眼,狠厲的一笑:「當然全部!」
有些顫慄了,舒婉儀驚恐的道:「太……殘忍了吧?」
關孤吁了口氣道:「老實說,『悟生院』裡,除了有數的幾個人之外,哪一個都夠得上挨刀的報應,他們所做的殘忍之事,也已不知有多少件了!」
頓了頓,他又眉宇帶煞的道:「要救自己,便只有消滅這些監視者,否則,等我們落進了他們的圈套之中,就是後悔也來不及了,『悟生院』是不懂什麼叫『仁恕』什麼叫『慈悲』的,他們只知道在暴力手段下達成一切目的!」
用力點頭,南宮豪凜然道:「對,我們只有以毒攻毒!」
關孤笑笑道:「在很多時候,處於極端的無奈情勢之下,往往令我們無所選擇,就像現在,除了以殺止殺,以戰行仁,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其他兩全其美的法子!」
豐子俊也淡淡一笑道:「不錯,在下也想不出。」
關孤道:「那就是了,我們還在猶豫什麼呢?」
側首,南宮豪問惶惶不安的舒老夫人:「準備好了麼,大嫂?」
舒老夫人慌亂的點頭道:「好了……不,還等等銀心這丫頭……」
關孤急道:「南宮兄,有沒有篷車?」
南宮豪忙道:「有,有好幾輛……」
關孤想了想道:「可否套輛雙轡蓬車?而且拖車的馬匹請選精壯點的,以供舒老夫人與小姐長途代步之用?」
南宮豪道:「當然,當然,我這就去預備。」
關孤低聲道,「請靜肅,而且要快!」
「沒錯!」說著,南宮豪也已倏然啟門而去。
舒老夫人歎了口氣,道:「老身這就去催催銀心這丫頭,唉,什麼時候了,她還這麼磨蹭……」
在舒老夫人行向內室之後,豐子俊轉朝關孤,語聲誠懇的道:「今夜這突生之變,多蒙兄台仗義放過在下寡嫂侄女,更甘冒危難,不惜向那龐大雄厚之惡勢力挑戰,此等俠士胸襟,英雄風範,實令在下感佩莫名!」
關孤淡淡一笑,道:「只不過做一個正直的武林中人該做之事罷了,豐兄何值一談?」
豐子俊尊重的道:「關兄太謙了,武林之中,正直之士殊已少見,便屬正直之流,也多未敢做應做之事,關兄如此豪邁慷慨,忍受苦難而成全他人,這等仁義行徑若是尚不值得談,則我輩簡直就無顏繼續在江湖上為事行道了。」
關孤連連抱拳,笑道:「承蒙謬譽,慚愧慚愧……」
這時,舒婉儀又忐忑的插口道:「豐叔叔,等會你們可要殺人?」
豐子俊和藹的看著她,低聲道:「很可能,如果他們發現了我們的話。」
舒婉儀恐怖的道:「我看他們一定會發現我們的行蹤……」
文雅的一笑,豐子俊道:「那麼,可能殺人便無可避免了。」
不自覺的打了個寒噤,舒婉儀畏懼的道:「可是……我從來沒有見過殺人……叔叔,那多嚇人啊……」
豐子俊安慰著道:「你可以不看,小儀,到時候你陪著你娘躲在車裡,閉上眼,捂著耳朵,不就不見不聞了麼?」
舒婉儀宛如一隻受驚的小鳥般道:「但……我心裡會想……」
豐子俊失笑道:「你別朝那上面想,不就結了?」
花容慘白,舒婉儀驚窒的道:「好可怕……」
關孤平靜的道:「等你習慣了,便不覺其可怕了。」
舒婉儀連連搖頭,道:「看殺人也能有看習慣的?關孤,我是一輩子不會習慣這件事的,這……這根本就是殘忍!」
關孤抿抿嘴道:「我不否認,可是,在很多情況之下,不殘忍就只有滅亡,當敵人不考慮他的殘忍時,我們也無法斟酌我們的手段了。」
豐子俊低緩的道:「他說得對,小儀……」
步履聲響,從裡面,舒老夫人已偕同銀心出來,兩個人大包小包,卻是攜帶了不少細軟物品呢。
豐子俊與舒婉儀連忙上前接過放下,舒老夫人感喟的道:「好多東西全不能帶了,我只好盡量揀些該帶走的帶……」
豐子俊也有些沉痛的道:「大嫂,眼前只好這樣,但你也不要傷心,這種情形不會永久沒有變異的,總有一天,我們將再回來,回到我們原該回來的地方,而本來屬於我們的一切,早晚也仍將屬於我們……」
舒老夫人黯澀澀的道:「希望是這樣的了……」
關孤雙目光芒閃射,其寒如刃,其亮似電,竟有一種令人顫慄的威猛意味,他緩緩的道:「是的,夫人,這原是你們的一切,早晚也仍將歸屬你們……」
豐子俊搓搓手道:「對了,關兄,以兄台所見,如今隱伏於宅外的那些人可一定會是『悟生院』的爪牙麼?」
關孤斷然道:「絕不會錯。」
豐子俊道:「如此說來,他們對你似乎不太相信?」
關孤冷冷一笑道:「多少年以來,他們便與我貌合神離,互不信任了,只是大家尚維持一點情面,未曾撕破臉而已!」
豐子俊有些迷惘道:「那麼,以前他們可也曾派人監視過兄台你的行動麼?」
關孤搖搖頭道:「從來沒來。」
豐子俊低聲道:「這一次他們卻例了外?」
關孤古怪的一笑,道:「因為這一次的行事內容不同,代價也不同。」
豐子俊「哦」了一聲,遲疑的道:「內容不同……代價不同?」
關孤徐緩的道:「不錯,這一次的『主意』,裡頭尚牽連了你們二位高手,所以內容不同,此次『生意』的酬勞,是舒家全部財產的一半,所以代價更不同;當面臨這種巨大的買賣之前,『悟生院』自然就不會像往昔那樣的對我放任與信賴了,何況,他們早也對我的作風不滿了呢!」
豐子俊頗有興趣的道:「關兄,莫不成在你來此之前所獲的指令裡頭,是要連在下兄弟二人也一併解決了麼?」
關孤坦然道:「一點不錯。」
豐子俊沉默片刻,低啃道:「在下想,你是有這個力量的!」
關孤毫無表情的道:「說真話,我並不敢如此自信。」
豐子俊平靜的道:「兄台不用過謙了,雖說『絕斧絕刀』之名凌駕於多人之上,但比起『果報神』來,我們自己心裡有數一卻仍差了一段距離,若是兄台你真要下那辣手,十之八九,我兄弟二人還要栽的……」
關孤搖搖頭道:「那不一定……」
豐子俊苦笑道:「自家吃幾碗乾飯自家明白,兄台,尤其在技擊之術上,更是一分修為一分成就,那是絲毫取不得巧的,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光往自家臉上抹金算不得實在……」
關孤微帶倦意的笑了笑,道:「談這些做什麼呢?豐兄,你我對立之局也已不可能再形成了,目前,我們不是很友善的朋友麼?」
豐子俊真摯道:「那還虧得兄台抬舉包涵。」
關孤淡淡的道:「豈敢,緣份而已。」
此刻,腳步聲,門響,南宮豪悄然進來,他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低促的道:「全妥了,少兄,什麼時候走?」
關孤道:「現在。」
南宮豪小聲道:「外面隱伏的那些人還沒有什麼動靜,好像他們尚不知道我們這裡發生了什麼變化……。」
關孤笑笑道:「那不正好。」
於是,由銀心、舒婉儀母女拿著些輕軟的東西,較重的則被南宮豪與豐子俊代替了,關孤在前,一行人靜靜走出門外。
關孤回過頭道:「有後門麼,我們從後門出去吧。」
南宮豪低促的道:「車子便停在後門,門寬剛好容得一輛篷車進出。」
沒有再多說什麼,他們藉著夜影的掩護,匆匆繞過庭園屋宇,來到院牆之後,那裡,果然已有一輛套齊了馬匹的雙轡皮篷車停著了。
車很精緻,遮篷是羊皮縫製成的,左右各開著一扇小窗,窗後還垂掛著流蘇似的金黃色穗帶,車尾有一具小巧的鋪綴著軟墊的踏板,甚至連前坐車伕的坐位也有一張半圓形的遮陽罩伸展出來,坐位上更襯著厚軟的黃緞子坐墊,拖車的兩匹馬,卻也強健高大,神駿得可以!
南宮豪壓著嗓門道:「少兄,這輛車子還行吧?」
關孤頷首道:「相當不錯了。」
目光四閃,他又道:「二位是哪一位權充車伕?」
南宮豪道:「我來吧,子俊,你騎馬。」
豐子俊洒然一笑,道:「大哥你趕車的功夫我是及不上的,當然只有我騎馬啦。」
一瞪眼,南宮豪低叱:「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豐子俊忙道:「大哥,你就快點行動吧,我這就去那邊牽馬。」
南宮豪哼了哼,道:「馬匹就在右面那座假山之後,我早就替你牽馬來啦。」
不再多說,豐子俊快步走向假山後面牽馬了,南宮豪便立即攙扶著舒家母女及銀心三人登車入篷,又仔細的將束簾掩扣緊了,隔著皮篷,他再湊上嘴謹慎的交待道:「等會如果聽到什麼聲音或動靜,可千萬不要驚慌喊叫,更不要掀簾張望,有我們幾個在,一切厄困都會安然渡過的……」
車篷裡,舒婉儀的聲音低細回道:「曉得了,南宮叔叔……」
接著,又傳來舒老夫人微含顫抖的叮嚀:「你們幾位,可也要小心留神啊……」
南宮豪忙道:「我們知道,大嫂,你寬懷吧。」
這時,豐子俊也已牽著一乘毛色赤紅油光水滑的矯駿馬匹匆匆走到,他望著關孤,低聲道:「關兄,你的坐騎呢?」
關孤輕聲道:「在客棧門外拴著。」
吁了口氣,他又道:「我們走得好急,舒家母女幾次想回頭再看看,她們居住了多年的故宅卻都沒有機會,她二位的腳步都似那般踉蹌了。」
豐子俊感喟的一歎,道:「這是難免的,人總戀舊,何況,這裡還是她們生根扎業,滿滲著無盡歡笑及悲楚的地方?在下幾乎不敢正視她兩人面上的淒涼神情……」
轉身,深深向這片宅院寬大、燈黯光沉的府第注視了一陣,關孤抿了抿唇,斷然地道:「我們走吧。」
說著,他首先抽掉門栓,啟門,飄然而出,當他正仔細搜視四周動靜的時候,南宮豪已低叱一聲,催馬拉車,猛然衝出後門。「咕轆轆……」
「咯吱吱……」
車身的響動,輪軸的回轉夾雜著馬兒的噴鼻聲,嘶噓聲,揚蹄聲,而這些聲音在白天的時候或者尚不覺其吵擾喧囂,但在此夜深人靜,萬籟俱寂,加上危機四伏的逃命關頭,就這點突起的聲息,也已驚心動魄,傳出老遠,足夠叫人直皺眉頭忐忑不寧了……。
幸虧還沒有敵蹤出現,關孤低促的道:「快走,我隨後即來!」
不及回答,南宮豪揮鞭抖韁,雙轡篷車便帶起更大的滾動聲響,一路顛震著飛馳長街而去,緊隨在後的,是豐子俊的單騎!
關孤更不遲疑,以無與倫比的快速身法,飛掠向他居住的客棧方向而去,就在他像一流虹也似飛躍十丈之外,背後,已有幾聲驚喊怒罵,夾雜著一片焦的的粗厲人語傳傳了過來:「不好,有人從後門溜了!」
「看,還駕著輛篷車,媽的,這是怎麼回事?」
「怪了,莫非關老大失了風?」
「追上去,從兩頭兜截,看個清楚再說!」
丟下這些聲響在背後,吸著涼鮮的夜中。空氣,沿著冷冷的街道起落奔騰,很快的,關孤已來到街尾客棧之前,嗯,謝天謝地,他的愛騎「黑雲」還好端端的拴在那裡,獨個兒不奈煩的刨著蹄呢。
一個踏步,關孤也已上了馬鞍,右手輕撈皮僵,順勢旁帶,馬兒已經「啼聿聿」輕嘯著,竄出了老遠!
蹄聲就像一連串揚起的雷鳴,激盪著深夜的寂靜,回撞在街道兩旁的樓閣屋牆之間,拋落著揮不掉的陰影,一陣風似的捲向了「三定府」城門之外。
關孤坐在鞍上,雙目四游,凝神戒備,現在,他已經十分憂慮了,因為響在他耳膜上的,除了他自己的馬兒奔馳聲外,還有前行篷車的震動聲,以及,後面分成兩個方向包抄向前的追騎聲!
出了「三定府」,眼前便只有這一條坦蕩蕩的黃土驛道,要一直過去十好幾里地,才能接上幾條岔路及小徑。
那裡地形較為隱密偏僻,才有可資躲藏的天然掩飾,但顯然的,恐怕要想渡過這十幾里地的空曠距離,是相當困難了。
他們已經擊破了後面追騎的第一個企圖——那分為兩股包抄上來的敵人並沒有能截住他們,如今,憑聽覺,可以知道那兩股追騎也已會合在一起,正快馬加鞭的狂追逼近。
一口氣趕上了前行的篷車,關孤策騎與押後的豐子俊並轡偕行,夜暗中,豐子俊鎮定逾恆他啟聲問:「可是『悟生院』的人?」
關孤平靜的道:「十成是。」
豐子俊目光在黑暗中閃了閃,道:「虧是世道尚稱太平,否則城門必關,那樣我們就麻煩了……」
關孤淡淡的道:「也沒有什麼,大不了就在城裡幹上一場,僅有的分別便是換了個地方而已,其實哪裡全一樣!」
豐子俊回頭張望沉重的道:「後面追騎約有六乘,關兄,大概我們出去不了三里路就會被他們趕上了!」
神色冷森穩凝,關孤緩緩的道:「那只是他們的不幸,如果我是他們,我就不會這麼急迫的想著追上來,他們應該琢磨琢磨,便是追上來,又有什麼可做之事?」
豐子俊有些忍悛不禁的道:「他們是想拿下自舒宅中悄然溜走之人,另外,說不定他們也想查探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因為在他們的預計裡,舒宅不該還能有人在這時出來才對,唯一有著逃亡必要的主兒,早就應該被你解決了……」
關孤微微點頭道:「很有道理,但是,他們為什麼不就一直那樣預料下去呢?那不是相當完美的麼?」
豐子俊的身形顛震了一下,他低促的道:「或者,因為他們好奇!」
關孤冷冷一笑,道:「奇怪是什麼人會在夜深人靜之際自舒宅後門駕車而逃,尤其是,這個時間正值我在裡面執行任務的當口……」
又回頭望了望,豐子俊略顯急迫的道:「更近了,關兄,他們可真死心眼……」
關孤笑笑道:「『悟生院』裡調教出來的硬骨頭!」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58:55
第21章 忍、逼、善心難
這條黃土驛道雖說是條官路,但卻不甚寬敞,且地面尚略嫌凸凹不平,鐵皮箍著木輪子的馬車一旦發狂在路上奔馳,車身的顛簸與震盪自是不消說了,而坐在車內的人那種痛苦就更難以消受,只怕能將骨架子也顛散,隔宿糧也蕩出來,便是這麼一陣子拚命狂奔吧,拉著車的馬兒到底沒有單人獨騎那等的輕快利落,速度上也緩慢了許多,因此,沒有太久,那六乘追騎也已接近至十丈之內,關孤與豐子俊要護著篷車,自然亦無法加快去勢了,現在,就將被後面的追騎截住啦!」
在「咯吱」「咯吱」「咕轆」「咕轆」的車行震顛聲裡,馭車的南宮豪拉開嗓門大叫道:「子俊,那兔崽子還隔著好遠?」
豐子俊斜瞄了一眼更形接近的六乘追騎,回應道:「不足十丈。」
怪叫一聲,南宮豪一下子放緩了車行的速度,狠狠的嚷:「媽的,不用跑了,這可馬上就追到啦?!」
豐子俊平靜的道:「不錯,大哥,所以我們要準備幹一場了!」
南宮豪令篷車慢了下來,小心的靠向路邊,他伸出頭來朝後叫:「好吧,我先將車子停住,大家不妨玩個痛快!」
這時,六乘飛騎眨眼間來在五丈之外,他們突然齊齊勒馬,在一片「稀聿聿」的馬匹嘶嘯聲中,六乘健駒猛的人立而起,各自打了個盤旋站定,馬上騎士卻穩貼於鞍,紋絲不動!
很快的,六騎並排散開,布成一個半弧形的包圍陣形,然後,謹慎的又朝前移近了尋丈距離。
帶著泥土、樹木及雜草混合氣味的空氣裡,此刻,已漾起了隱隱的血腥味道!
布成半圓形陣勢的六乘鐵騎上,坐著六名全身黑色勁裝的彪形大漢,當先一個,體魄是特別的偉壯,就像半座小山托在馬鞍上一樣,甚至連那匹馬兒也宛似弱小到不勝負荷了,這人的頭顱龐大如球,肢色黝黑,濃眉之下,巨目似鈴,扁大的鼻子,血盆口,再加上大把黑鬍子。
那模樣就彷彿是頭大狗熊一般,最令人扎眼的,卻是他握在左手上的一串玩意——那是七顆以銀鏈子綴結在一起的骷髏,每顆骷髏俱皆大如兒頭,呈金黃色,在他左手的輕輕搖晃下,更閃泛出一溜溜金燦燦的反光!
這人旁邊,是個瘦長陰沉的人物,他生了一雙老鼠眼,招風耳,而那兩顆眼珠子卻似乎永遠不會安靜一刻似的老是在骨碌碌的轉個不停,再過去,則是個面目冷酷、眉宇精悍的中年角色。
另外三個人,好像身份較次,雖也同在陣形之中,但都略略留後了一個馬頭的空間,看樣子,這群人的施令者,就是那個停馬首位的巨大漢子了!
現在——
豐子俊與關孤已轉過了馬頭來,正對追兵,關孤卻半遮在豐子俊馬後,豐子俊低促的問關孤:「眼前兄台就與他們朝面,合適麼?」
關孤平靜的道:「早晚也會朝上面的,紙包不住火,『悟生院』很快就將得到我背離的消息,而且眼前如果我不出頭,你們只怕就要遭到損失!」
豐子俊微微吃驚,悄聲道:「就憑這幾個人我們弟兄兩個還照顧不了?莫非——兄台你全知道他們的底細,其中有著厲害人物?」
關孤點點頭,沉聲道:「是的。」
豐子俊急快看了嚴陣以待的對方一眼,小聲問:「兄台都認得他們?來人俱是『悟生院』的爪牙麼?」
關孤漠然道:「全是『悟生院』的人,那手執『骷髏串,的大漢更乃『悟生院』院主禹偉行的頭號走狗,護衛,身份同屬『前執殺手』等級!」
顯然豐子俊也明白「悟生院」的「前執殺手」是一種什麼樣的難纏人物,他抿抿嘴,低聲道:「關兄,這人可是『七頭骷髏』黃甲?」
關孤道:「一點不錯。」
關孤勻勻氣道:「除了黃甲,對方還有什麼屬於『前執殺手』等級的人物麼?」
關孤緊目細瞧道:「『前執殺手』身份的人只有他,另外是兩個一級頭領,你注意看,那高瘦細長的是『千里飄風』陳其棟,身材壯實的一個便是『貼拋』應忠,姓應的摔跤功夫甚佳,只要被他沾上身體,必定仰天翻出;陳其棟的輕身術有所專長,他身輕如燕,靈活矯健,兩頭見日,一天可奔一百八九十里路,其他三個便不足道了,是頭目一類的小角色……」
豐子俊舐舐唇道:「這六個人恐怕還是那黃甲最棘手,擺平他,其餘的就好辦了!」
關孤微蹙雙眉,道:「陳其棟與應忠的也不可輕視,豐兄,這兩人在悟生院裡全是一級頭領的身份,他們再上一層就和『前執殺手』平行了,兩個人的本事全非等閒……」
豐子俊正想再說什麼,對面六騎已經再度往前移近了一小段的空間,由於夜色掩隱,他們尚未真切看清關孤的容貌,但他們卻顯然存著要瞧個明白的心頭!
篷車那裡,南宮豪亦已卓立在側!
豐子俊一揮抱袖宏聲啟口:「來者何人?」
六騎立即停止移動,手執「骷髏串」的大漢——「七頭骷髏」黃甲雙目一瞪,凶光暴射中,他扯開了破鑼似的嗓門厲吼:「你們是什麼人?」
豐子俊朗聲道:「護著他遷的兄弟幾個罷了。」
重重一哼,黃甲有些驚疑的老是向半掩在豐子俊馬後的關孤打量,他一面蠻橫的叱呼:「少給黃大爺廢話,報上名來!」
豐子俊微微揚頭,道:「相逢何必相識,何須報名?」
黃甲大怒,吼道:「媽的皮,你這個酸丁是瞎了眼,迷了心啦,在大爺面前少來這一套!你不報名,大爺一樣給你抖露出來!」
在豐子俊的後面,關孤低沉的道:「便告訴他吧,他們是非我逼我出面不可了。」
豐子俊輕輕頷首道:「休要出言不遜,『不屈刀』豐子俊便是我!」
突然一陣仰天狂笑,黃甲凶狠的道:「好傢伙,豐子俊,果然是你,你旁邊那個——隱在你馬後的小子,可就是『兩世斧』南宮豪?」
豐子俊冷冷的道:「如何?」
黃甲火爆的道:「篷軍裡坐的是些什麼人?」
眉梢子一挑,豐子俊道:「無可奉告。」
略略猶豫了一下,黃甲在納罕一件事——怎麼「絕斧絕刀」兩個人還活著呢?他們應該早就被關孤殺掉了呀,而現在關孤呢?關孤又在何處?莫非是失了手、反被他們整掉了?可是,以關孤的那身驚鬼泣神的本領來說,事實上又不可能,但……這到底是怎麼回子事呢?
吼叱一聲,他厲烈的道:「豐子俊,你篷車裡的人可是舒家母女?」
豐子俊正想否認,他馬後,關孤已緩緩策騎走出,他以那種慣有的冰冷語聲代為答覆了:「黃甲,你真聰明。」
一聽到這六個字——由一種如此冷酷又寡絕的音調組合成的這六個字韻,黃甲不由驟然變色,雙目倏睜,這語音,他是聽得太熟悉,太長久,也太寒慄,多少年來,這個人的語聲便代表了殘忍,狠毒,勇悍,堅毅,以及權威,哪怕是化成風,融成氣,黃甲只要聞及便能知道那是誰人!
劇烈的驚恐震駭下,黃甲的一雙眼珠子都似要突出了眼眶,他呆呆的瞪視著自動朝前行近了一段路的關孤,迷惑又意外的夾著舌頭道:「呃……是關大哥?」
停馬,關孤冷然道:「不錯。」
黃甲指著豐子俊與篷車,又看看關孤,納悶又疑慮的道:「這……關大哥,這是怎麼回子事哪?院主的交待,呃,關大哥,好像事情不是這樣子的……」
關孤毫無表情,生硬的道:「你說說看,院主的交待該是什麼樣子的?」
黃甲吞了口唾液,吶吶的道:「關大哥,……院主的意思,呃,大哥你受命後的行動步驟和目標,大哥你一定十分明白,可是眼前這情形……這是怎麼搞的呢?」
關孤冷森的道:「誰叫你們到這裡來的?」
黃甲怔了怔忙道:「回大哥,我們也是來辦一樁生意……」
關孤凜然的一笑道:「真的麼?」
黃甲忙道:「千真萬確,關大哥,我們怎敢騙你?」
關孤唇角一撇道:「既然也來此做生意,你們卻隱伏在舒宅四周作甚?莫非做的是舒宅這一樁生意麼?」
窒了一窒,黃甲有些失措的道:「這……這……巧合,是了,大哥,不過是巧合罷了……」
目光一寒,關孤尖銳的道:「巧合?便算是巧合,你們為什麼不繼續下去執行你們自己所負的任務,又一窩蜂似的來追趕這輛篷車?」
不待對方回答,他已冷漠的道:「黃甲,如果你們現在離去,還來得及。」
首先是怔忡著,黃甲細細咀嚼回味關孤所說的每一句話,於是,突然間他大大的驚駭了,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想到的答案——背叛!難道說,「悟生院」的樑柱人物,首席殺手,功高蓋世的「果報神」會有這種行為?會不顧一切後果叛離「悟生院」?
冷汁涔涔,喘氣粗濁,黃甲瞪著一雙銅鈴似的巨眼,惶恐又疑惑的盯著關孤,他忐忑的道:「關大哥,便老實說與你聽,我們是奉命來監視——不,來暗裡協助大哥你接辦的這樁買賣的,但——呃,想不到眼前卻是這麼個出乎意料的場面,大哥怎又會與對方這些『貨色』搞在一起?且與他們相偕出走?我們愚魯,不明其中玄妙,斗膽請求大哥給我們一個解釋,我們回去後也好向院主交差!」
關孤陰森的笑了,道:「依你說,黃甲,這麼表示個什麼意義呢?」
黃甲更形驚恐,他吶吶的道:「我們不明白……」
關孤沉緩的道:「你們應該明白的,黃甲,還非要我說出口麼?」
激靈靈的一哆嗦,黃甲脫口道:「背叛!」
關孤搖搖頭道:「不,這叫『棄暗投明』,或者叫『改邪歸正』,更明確點說,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們需要分道揚鑣了!」
震撼的,黃甲結結巴巴,神色緊張的道:「關大哥……這,這可不就是背叛、抗令、與脫逃麼?大……哥,我奉勸你要……三思……你是我們當中的翹楚之材……就這麼被犧牲掉了實在可惜……大哥……你在『悟生院』裡也是首要人物,比如柱石……大哥,你該明白,你所做的事情將是一種什麼樣的後果!」
關孤冷冷的道:「我十分瞭解,唯其我對『悟生院』的內幕瞭解得太清楚了,所以,我求去之心也就特別急迫。」
艱澀又窒重的,黃甲道:「關大哥,院律如山,一視同仁,誰也輕犯不得,大哥,你還請再加斟酌,以免懊悔不及!」
關孤平靜的一笑道:「黃甲,我不離開『悟生院』才更會懊悔不及,才永遠無法安寧下來,所謂『物以類聚』,恐怕我和你們非屬同類,所以便無法同流合污,我素來不避血腥,不忌殺戮,但卻須用在懲邪除奸,鋤惡滅霸上面,我可以不眨眼的殺人,唯求殺得心安理得,殺得不槐天良;可是,這一點和你們大不相容,在利益之下,你們是什麼全能幹的,仁義道德,倫常公理你們都不屑一顧,這和我的本性違背,我無能忍受,現在,只好各奔前程!」
黃甲猶抱著最後一線希望,苦勸道:「關大哥,只要大哥你打消此念,助我們除掉『絕斧絕刀』及篷車裡的舒家母女,我們保證回去不洩漏此事絲毫,更為大哥在院主跟前推讚美言……」
關孤一笑道:「不必了,我意已決,穩如山嶽不搖!」
黃甲吸了口冷氣,猛一咬牙:「你真個執迷不悟?」
關孤淡淡的道:「你該多用點腦筋,黃甲,不要一味鑽牛角尖!」
黃甲驚疑的厲聲道:「這是什麼意思?」
關孤冷然道:「很簡單,你們若欲阻我,則必死無疑,你們應該明白,以我的武功修為,你們哪一個是敵手?」
微微昂頭,他又道:「我本欲將你們個個斬絕——現在仍有此心,但我忽然改變了一點主意,這也算多年來的相處情份使然吧,只要你們立即離去,我可以考慮不令你們屍橫六具,全部歸天!」
心頭大大的一震,黃甲自是知道對方此言決非虛誇,「果報神」的功力之高,技藝之強,乃是他們所深知、親見、更無比忌憚的,如若真個白刃相對,他們吃虧的可能性幾乎將是定然,但是,此等情況之下他們卻怎可畏縮退走?假設說就此眼睜睜的任由關孤等人離去,目前的一場劫運雖能避過,回去之後,那苛厲的規矩卻更加不好消受啊……。
一時急怒交加,惶躁無已,黃甲失了主意,側首低促向身旁的「千里飄風」陳其棟問道:「老陳,他媽的皮,你看這件事該怎麼辦?」
陳其棟瘦削的臉膛上是一片陰沉,他木然道:「黃大哥,臨行之前,院主不是曾經交了他的『金月令』給你麼?何不拿出來鎮壓一下試試?」
黃甲猛拍後腦勺,忙道:「媽的皮,我竟忘了這寶貝,真是急糊塗了!」
說著,他伸手入懷,口中同時大叫:「關孤聽令——」
待黃甲手縮回來,也已多出一隻三寸長,一寸許寬,形作彎月狀的物件,這件東西是純金鑄造,黃燦生光,上面嵌合著六粒亮閃閃的明珠繞著明珠,周圍更雕鏤著精細的雲圖龍紋,看上去十分珍罕名貴,這件玩意即是「悟生院」魁首「弦月干仞」禹偉行的權威信物「金月令」!
黃甲高高舉起「金月令」面朝關孤,接著他又將「金月令」翻轉過來,在「金月令」的另一面,竟是用無數粒細小的鑽石鑲嵌成的四個篆體小字——「如我親臨」!
以「如我親臨」這一面的四個字對著關孤,黃甲呼吸急促色厲內在,聲震四野的大叫:「院主權威在此,信物為證,關孤,我命你馬上除掉『絕斧絕刀』及舒家母女,然後跟隨我們回院聽議!」
雙目的光芒冷澈寒凜,關孤定定凝視著黃甲手上高舉的「金月令」片刻,他的面龐上幻映著一種奇異的表情,悠遠而迷惘,酷厲又寡絕,過了好半晌,他才低聲一歎,緩緩的道:「收掉它。」
黃甲大喜道:「你聽命了?」
這時,豐子俊徒然驚悚,篷車旁的南宮豪也屏息如寂,全神戒備,他們都在心中提高了警覺——
關孤閉閉眼,道:「黃甲,『金月令』對我已經發生不了什麼作用了,因為我已鄙棄了它,就如同我鄙棄了『悟生院』與你們每一個人,包括禹偉行在內!」
頓時,豐子俊與南宮豪如釋重負,暗裡均長長吁了口氣……
頓時,黃甲及他的手下們面色驟變,驚怒莫名,全部在一剎間愣窒住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09:59:47
第22章 劍、血、力維義
雙方人馬對峙,瞬息後——
黃甲雙目充血,頰肉緊抽,他怨吼道:「關孤,你他媽的皮真個要反!」
關孤穩坐鞍上冷冷的道:「僅是與你們『分道揚鑣,而已!」
黃甲猛一揮手,叱道:「弟兄們,下馬!」
於是,馬上六名「悟生院」的殺手立即拋鐙落地,迅速佔據了各個不同的有利出手位置!
搖搖頭,關孤帶著些兒悲憫的口氣看著他們道:「夥伴們,你們不覺得玩這一套把戲是太幼稚了麼?在這一行中,我可是頂尖的行家,你們何不再考量考量?」
氣沖牛斗,憤怒膺胸,黃甲咆哮:「大膽無恥的叛逆之徒,你給我滾下來受死!」
關孤靜靜的道:「你們都知道我一向的習慣,我自來予人最後反悔的機會,現在,你們各位也是這樣了!」
黃甲咬牙切齒的暴吼道:「放你的狗臭屁,姓關的,要反悔的是你這個叛徒,不是我們!」
毫無笑意的一笑,關孤徐徐翻身下馬,反手拍鞍,馬兒便獨自緩奔一旁,此刻,豐子俊也飄然落地,上前低呼:「關兄,這一陣便由在下擋他一擋吧——」
車旁,南宮豪也叫道:「你來護車,關兄,這群畜生由我哥倆收拾!」
關孤搖搖頭,道:「不勞二位,我自己來——我和『悟生院』的這筆濫帳,也只有我自己才能結算清楚!」
豐子俊遲疑的道:「關兄,大才何須小用?」
關孤沒有回頭道:「請豐兄退下!」
無可奈何的點點頭,豐子俊只有退到一邊,但是,他卻全神貫注在這場面即將展開的爭鬥局面上。
卓立如山,絲毫不動,關孤微微掀起黑綢大氅的一角,他平靜的又安詳,但卻殺氣盈溢的道:「黃甲你們上吧!」
手握,『骷髏串」,黃甲不覺緊張萬分,心頭狂跳,他手上的冷汗也已粘濕,連全身的汗毛都已豎立起來了,他知道他面對的敵人是誰,更清楚他勝負的比例若干,突然間,他不禁有些悲哀起來,因為他已深切感覺到這將是一場多麼沒有希望,多麼不公平的拚鬥啊……
在黃甲身邊,「千里飄風」陳其棟低悄又憂慮的道:「真幹麼,黃大哥!」
狠狠瞪了陳其棟一眼,黃甲沙著嗓子吼:「你含糊了?」
陳其棟臉上一白,乾澀的道:「不是這個問題,黃大哥,你非常清楚姓關的功夫高到什麼地步,我是擔心——徒勞無功……」
黃甲堅持道:「我們奉了院主諭令就是前來監視於他,防範他有這一手的,如今他果然反了,陳其棟,我們便只好拿下他,要不,我們算是幹什麼來的?!」
陰沉的歎口氣,陳其棟不再多說了。
對面——
關孤淵停嶽峙,沉穩平靜,他徐緩的道:「你們商量好了,苦海無邊,回頭不晚!」
黃甲目露凶光,惡狠狠的道:「這話原該我們對你說!」
神色倏寒——寒如凍冰,關孤的語聲也一下子變得那麼冷硬了:「很好,現在——請。」
形容是猙獰又凶悍的,但是,流露在黃甲臉孔上的這抹猙獰與凶悍卻又掩隱不住發自他內心的驚恐及顫慄,當然,他是不會撒手逃避的,他只有硬拚,可是,這硬拚之下後果的慘厲將形成一種什麼樣的局面,他卻老早即已料及,如今,這一半絕望;一半驚慄的陰影便正牢牢的籠罩在他心上了。
關孤冷漠的道:「你們還有什麼可等待的麼?」
黃甲突然狂暴的道:「姓關的,多年相處,你竟連一點情份也不留?」
關孤深沉的道:「你們早也不留了,嗯?」
黑暗中——
就在黃甲與關孤說話的當中,「千里飄風」陳其棟「貼拋」應忠二人,卻已靜悄悄的自兩側掩上。
攻撲的行動展開得異常突兒,更迅速得不讓人有眨眼的機會,只見人影倏閃,「千里飄風」陳其棟已有若一抹流光般倏然襲到,他不愧有「千里飄風」的美譽,身形就那麼一晃,手中的一柄「蓮花刺」已猛辣的扎到關孤咽喉之前,
同一時間,「貼拋」應忠亦就地一個溜滾,飛快橫身纏撲!
一聲沒有丁點情感,冷硬如石的嗤笑出自關孤喉間,彷彿天空的蛇電閃映,一百劍已幻連成一劍探出,破空的銳嘯起處,夜黯裡現露一片炫眼的光幕,而那片光幕卻是波顫的,縱橫的,又血腥無比的,說不出有多麼個快法,光閃聲嘯,「千里飄風」陳其棟悶哼著拚命倒躍,「貼拋」應忠也狼狽不堪的傾力滾向一旁,這一剎裡,兩人的肩背處俱已開了三條血口子!
像一串妖魔的頭顱在飛舞,黃甲的「骷髏串」帶著「嗚」「嗚」的淒怖嘯吼,凌空暴擊,那七顆金質骷髏似是全活了,那麼獰惡的、狂猛的勁氣捲掃撞激,力道雄渾無匹!
關孤原地不動,手中「渡心指」微沉猝抖,在「嗡」「嗡」的劍身顫吟裡,「渡心指」化出點點星芒,交互穿射,回閃旋彈,而又竟如此準確,「噹」「噹」的金鐵撞擊聲響成一片,火花四濺裡,黃甲已被硬生生逼出七步!
這時——
關孤不再遲延留情,他有如一朵黑色的雲影似的飄然掠前,人尚未至,劍光的芒尾便像一溜溜的電閃射向了黃甲!
那種劍芒的輝耀簡直是駭人聽聞,快得一道接一道,一道連一道,就像是千百人在一個時間卻自千百個不同的角度揮劍合刺一樣,詭奇極了,也凌厲極丫!
咆哮著,吼叫著,黃甲跳躍騰讓,被逼得團團亂轉,「骷髏串」飛舞掃捲,那「嗚」「嗚」的奪魂異響,如今也似是失去了它應有的擾敵作用,變得倒有些像是失措下的哀鳴了……
於是——
一團黑影暴飛天空,凌空一個跟斗攫向了關孤,關孤甚至連眼皮子全不撩一下,「渡心指」以不可思議的快速回刺,快到絲毫不影響追戮黃甲的劍勢——換句話說,便宛如有兩柄「渡心指」在同一時地卻做著兩種迥異的攻殺一般,當黃甲怪叫一聲拋著冒血的左臂側躥出去之際,那自斜刺裡撲來的黑影卻已叫關孤通了個透心涼!
顫抖的慘叫是那麼令人毛髮悚然,被關孤一劍通穿了的那人,正是以「摔跤」功夫稱強的「貼拋」應忠,他的身軀在遭到劍刃透穿的瞬息,驀然直挺,雙臂卻痛苦的捂向胸口,於是,那兩隻手掌也頓時被露在胸膛外,被劍鋒割裂。
就在他的熱血分成幾個不同的部位噴濺之際,關孤也已揮手拔劍,將應忠結實的身體拋出九步之外!
尖厲的喊叫著,「千里飄風」陳其棟瘋子一樣往上衝,他的「蓮花刺」揮舞出朵朵蓮形光影,光影又隨著他快不可言的動作團團飛旋交織,一股腦的朝關孤頭頂罩合!
猝然間,關孤蹲身,側首,「渡心指」在他右手腕上打了個轉,猛的自肋邊由下往上挑起,在那朵朵蓮芒的空隙中急刺,「千里飄風」陳其棟待要收勢換招已是不及,他尖曝如位,已經被那宛似來自九幽的「渡心指」剖開了膛!
不管陳其棟花花綠綠的瘰瀝肚腸傾瀉滿地,關孤電射兩丈,再取黃甲!
汗水,泥污,加上斑斑的血跡,黃甲的模樣早已不中看了,他「骷髏串」猛砸快打,自家卻不住在關孤的凌厲攻殺下步步後退,他的左臂由時至呷,裂開了一條長有半尺的血槽,每一運動,俱皆牽引傷口。痛得他齜牙瞪眼,喘息如牛,招架起來,便越發不是那麼回事了……
「噹」「噹」「噹」「噹」……。
「嗆」「嗆」「嗆」「嗆」……。
金鐵的交擊彷彿是正自鳴放的花炮,連串連串的響個不停,一剎間,關孤已攻出三百劍!
甚至把吃奶的功夫也用出來了,黃甲堪堪抵擋過這一陣急若狂飆巨浪般的三百劍去!
但是——
關孤的黑綢大氅飄拂,頭巾揚飛,又緊跟著展出三百劍,劍連劍,刃接刃,光融刀,氣勢如虹,足吞河岳,這第二個三百劍,揮斬的速度也與一劍之快不相上下,來自四面八方,天幕地角,放眼看去,到處全是紫電金芒。劍氣瀰漫,像是每一寸空氣裡也俱叫劍氣給佈滿了!
驟而,「七頭骷髏」黃甲猛的打了個轉子,沉重得像一頭狗熊也似橫摔倒地。他全身部呈現著條條縱橫交錯的劍痕,鮮血早已浸透了內外衣衫——其實他的衣衫也你不上是件「衣衫」了,也已被削割成一片片,一縷縷,一塊塊的破碎布條,看上去,好像他是披著一身可笑的流蘇網一樣!
不過,顯然他還沒有送命!
黑暗中寒芒輕閃,「渡心指」的尖刃抵上了黃甲的咽喉,那麼冰森森的,陰冷冷的接觸在黃甲的喉核表皮上!
關孤緩緩掃視了在丈許外那三個呆若木雞般的「悟生院」頭目一眼,那三個小角色早已嚇暈了頭,驚破了膽,不僅忘了現在該怎麼做,像是連逃之夭夭的念頭也給驚忘了。三個人就那麼張嘴直眼,傻鳥一般愣在當地!
關孤低沉的向他三個人道:「過來。」
驀地,那三名頭目全打了個寒慄,頓時三張面孔變成白中帶灰,全控制不住簌簌顫抖起來!
關孤眉梢子輕揚,怒道:「叫你們過來,你們沒有聽見?」
三個頭目面面相覷,手足無措,每個人的心臟都在抽搐,冷汗都透了衣裳,連背脊樑全發了麻了!
關孤冷硬的道:「是否要我關孤某人過去請你們各位?」
三個人齊齊一哆嗦,拖動他們那幾乎已不像屬於他們的兩條腿。沉沉滯滯、僵僵麻麻的磨蹭著到了關孤面前。
正眼也不向那三人看,關孤冷然道:「丟下你們手上的傢伙!」
三名頭目猶豫著不知如何是好,誰也不敢領頭丟下兵器,自然,誰也不敢不將兵器丟下!
森森劍芒猝然半圈又回指黃甲喉嚨,然而,就在這半圈的一一揮中,三件兵器「嗆嗆」墜地,那三名頭目亦全部慘叫出聲:「哎晴……」
整齊劃一得很,這三名頭目的右手大拇指俱被削落,斷落的拇指竟平擺地下,宛如比量好了才砍下來擺在那裡似的。
那三名「悟生院」的頭目在猝然裡各掉了一隻手指頭,全部痛得險些連眼淚也流了出來,三位仁兄直在那兒拋手踱頓腳,把三個人的滿口牙都要咬碎了!
關孤幽冷的道:「給我安靜下來。」
這一,次,三個人可聽話了,聞言之下,馬上像龜孫一樣畏縮著站在那裡,不敢再動——儘管斷指的痛苦還在抽心掛腸!
沒有再理他們,關孤垂視仰臥地下,喘息吁吁的黃甲,這位牛高馬大的巨漢,現在卻已是創傷纍纍,渾身上下一片血肉模糊,他至少已中了關孤二十餘劍以上,照眼前這情景一估量,這位「悟生院」的一流好手,恐怕便是要不了他的老命,也得脫下層皮來了!
關孤平靜的問:「黃甲,你希望我怎麼處置你?」
黃甲的右手仍然還緊握著他的「骷髏串」未放,這時,他強忍住呻吟,痛苦又憤怒的道:「你……你什麼時候……要處置你的敵……敵人……還問過……問過對方……的……意見來著?!」
關孤冷冷的道:「不錯。」
頓了頓,他又道:「但你與一般人稍有不同之處!」
掙扎了一下,黃甲卻立即停止不敢再動,因為,他感覺到關孤抵在他咽喉上的劍尖已經微微朝肉裡挺了挺!
粗濁的吐了口氣,他沙啞的道:「用不著……貓哭……哭……耗子……假……慈悲……你恨不得活……剝了我……我……又何來與別人……不同之處?!」
關孤重重的道:「因為不管好歹,你我總是曾經共事多年,雖然你早已仁斷義絕,我卻不能似你這般卑劣寡毒,所以,我可以答允你的意見,提供——如果你還能想得出來的話!」
睜大了那雙充滿血絲的牛眼,黃甲怨毒又仇恨的沙著嗓子叫:「你是說……要我……自己……想法子……送我……自己的終?」
沒有一點笑意的一笑,關孤道:「正是!」
他一昂頭,接著道:「這即乃我對你相處多年的情份上所能做到的優渥極限,黃甲,一個人的死法有很多種,你可以試著挑選你認為最舒適的一種!」
喉頭發出一陣憤怒與絕望的咆哮,黃甲咬著牙道:「好……歹……毒!」
關孤冷酷的道:「比起你們那種傷天害理的獸行,我這歹毒實在就微不足道了,何況還是你們欲待害我在先!」
握劍的手是堅定義穩固的,關孤續道:「我已留給你們譏會了,黃甲,這不能怪我,是你們自己放棄機會的,雖然我早就想將你們個個誅絕!」
黃甲的面孔上血跡殷然、斑赤可怖,他歪曲著五官,抽動著嘴角,形態極其獰厲的道:「叛徒……好逆……你動手……好了……今天便是吃你……零剮了我……我也不會向你……低頭!」
關孤冷森的道:「你以為我辦不到?黃甲,如果你這樣以為恐怕你就犯下大錯了,我憎厭軟骨頭,但是,更痛恨似你這等有心無肝,滿腦袋稀泥,只知道一味盲從的蹩腳英雄作風!」
龐大的身體在下住顫抖,黃甲倔強的道:「我……我……絕……不……含糊你:姓……關的……你也不是……什麼不得……了……的好……漢……」
關孤臉如寒鐵,陰沉的道:「你的廢話太多了,黃甲,我現在問你——你的選擇?」
又抽搐了一下,黃甲強硬的道:「隨……你!」
關孤緩緩的道:「隨我?」
黃甲閉上眼,尖厲的吼:「你……狂吧……姓關的……老子二十年後……又……又是一條好漢……你……唬不……住……我!」
目注遠處的黑暗,關孤冷幽幽的道:「那個你要去的地方,必定是像現在這樣黑沉沉、冷淒淒的……以你的作為心性來說,你也只配去那裡!」
黃甲大罵:「你是個……賣友求榮的奸賊!」
關孤低沉的道:「你認為你又是什麼呢——」
那個「呢」字還飄漾在關孤的唇角。一直躺在地下的黃甲竟出人怠料的突然向左猛翻。在他翻動的一剎,「嗚」聲厲嘯,七顆金骷髏泛閃著六團金光,宛以暴雷流星般「嘩啦啦」砸向關孤頂門!
關孤的反應之快,已到達出神入比的地步了,他猝而單足點地,「呼」的向左側移半步。「渡心指」脫手飛出,當黃甲的「骷髏串」擦著他身旁擊空,」渡心指」已經在一聲悠長淒顫的呼號中,把拚命朝旁翻滾的黃甲活活釘入地下——恰好也是由胸膛透穿而過!
這時……
「不屈刀」豐子俊飛身上來,他看了看正在嚥著氣的黃甲,義關切的轉向關孤,低促的間:「兄台沒有吃這瘋子暗算行吧?」
關孤搖搖頭,道:「我很好,豐兄。」
搓搓手掌,豐子俊有些憤怒的道,「黃甲,這廝好下歹毒陰狠,竟然半聲招呼不打,抽冷子便下,這辣手虧得是兄台你.換了別人,說不準還叫他搗翻了!」
關孤注視著雙目不瞑,死狀可怖的黃甲,淡漠的道:「這一手是『悟生院』的慣常作風,豐兄,我早已防著了……可能,這就是黃甲所需要的解脫方法吧?」
豐子俊咬牙道:「這傢伙真是至地不悟!」
關孤靜靜的道:「他是『悟生院』院主的心腹死黨、忠實走狗,休說是我的這件事,豐兄,恐怕就是他的爹娘,在他心目中也比不上禹偉行的份量!」
豐子俊重重一哼,怒道:「可卑可恨的盲從!」
關孤笑笑道:「禹偉行的惑人手段更強!」
豐子俊低沉的道:「這樣一來,關兄,只怕禹偉行就越發怨恨我們,這梁子也將越結越深,越結越重了……」
關孤坦然道:「不錯,但就算我們沒有除掉這些悟生院的爪牙,就憑舒家母女的這樁事,禹偉行也一樣不肯放手開恩的,何況、今晚黃甲這批人的來意十分明顯,我不殺他們,今夜我們恐怕就一個都活不出去!」
豐子俊點點頭,道:「兄台說的對,我們別無選擇。」
關孤輕喟一聲,義道:「有些時候,行仁行義,往往也避免不了殺伐的手段,該不該這樣做,就要看一個人雙手染血的目的屬於哪一種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00:26
第23章 夜、寂、茫茫道
豐子俊由衷的道:「殺伐的目的假若是為了獲得更大的善果,是為了要保存更多的好人,那麼,這種樣的殺伐便不為過,反之,則嫌殘酷了……」
走過去,關孤拔回黃甲屍身上的「渡心指」,凌空輕揮,劍脊上的鮮血聚為一線彈灑而出,他手腕回翻,看也不看,一聲脆響中,「渡心指」也已穩穩還鞘!
此刻,豐子俊一指那二個有如死灰的頭目,問道:「關兄,這三個,是不是一併宰了?」
豐子俊的話一出口,三名「悟生院」的頭目便全都嚇癱了,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樣,三個人不約而同的「撲通」「撲通」「撲通」俱都矮了半截,他們跪在地下,立即哀哀求起饒來:「大哥……關大哥……你老高抬貴手啊!」
「這些年了……關大哥……別說小的們全跟著你老……就是養條狗吧,大哥你也多少發點慈悲,不作興像對付人家的狗一樣哪……
「饒了小的們吧……關大哥……小的們全是底下人,吃主子的飯就得聽主子的令……小的們做主……大哥明白,在咱們院裡誰又敢違抗主子的閻王令呢?」
冷冷看著他們,關孤道:「男兒膝下有黃金,你們怎麼這樣沒有出息?通通起來!」
三名頭目竟然又全見了淚,他們嗚咽著誠惶誠恐的哀求:「大哥,小的們都是些不足輕重的角色,殺了小的門,在你老來說易如反掌,但事實上卻沒有什麼意義啊……」
「求大哥可憐小的們,放過小的們吧,大哥……」
「大哥,小的們委實被迫如此.這多年來,院主等「於在小的們脖子上架著一把無形刀啊……」
一側,豐子俊皺眉道:「關兄之意是?」
關孤沒有表情的道:「『悟生院』裡的好人是太少了,這三個殺之也並不可惜,但是,我認為能渡比一個惡人變成好人,總比將這個惡人殺了來得高明,除非十惡個赦無可救藥,執迷不悟的那幾頭,一般來說能恕的便恕過也罷!」
豐子俊頷首笑道:「全憑關兄裁決,在卜沒有意見。」
關孤冷厲的望符還跪在地下的這三人,緩緩的道:「有三個條件,依了,放你門走,不依,殺!」
那三個仁兄好個容易舉著一線生機,哪有不依之理,莫說關孤只有三個條件,便竹三十個條件他們也下會,也不敢不答應啊……三個人連聲承諾,一邊義加上點腦袋和叩響頭……
於是,關孤道:「第一,今晚之事,不得回報『悟生院』。」
三個人急忙答應,關孤義道:「第二,脫離『悟生院』,否則,下次們見,必殺無赦!」
三個人又連忙表示接受,接著關孤道:「第三,自今以後,你們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准再去幹那些殺人放火,謀財害命的卑鄙勾當!」
連一承諾,這三名頭目完全接受了關孤所提的條件,現在,他們除了想活命,其他的事全顧不了啦……。
深深的看青他門,關孤嚴厲的道:「你們做到這三樣,也等於為你們自己超生,為你們自己求個心安,如果你們違背了其中之一,將來我再遇上了你們,那時,你們就會後悔不該失諾棄信了!」
三個人一再的盟天指地,賭咒發誓,保證他們絕對依方而行,永不毀諾,關孤冷冷的道:「現在不用多說,事實勝於一切空言,你們走吧——將那三具屍體一起帶走!」
在一番千恩萬謝後,三名鬼門關上打廠卡誇才險險撿回一條老命的仁兄,慌忙將黃甲、陳其棟、應忠幾具屍體馱上馬背,狼狽又慌張的,匆匆隱沒入遠處的夜暗裡。
涼涼的晚風吹拂,簌簌的林木輕搖。在一片死樣的沉寂之後.豐子俊牽馬上前,他低咳一聲,嗓子有些黯啞:「關兄,你好功夫!」
關孤沉重的道:「若非這身功大,今天也就不必捲進這些是非漩渦裡了!」
豐子俊苦笑道:「在這種場合下做這種事,關兄,其中自有悵失與矛盾,兄台心情,在下多少介能以體會?」
微拂頭巾下擺,關孤道:「上吧。」
豐子俊也沒有再說什麼,他點點頭,向篷車那邊的南宮豪打了個招呼,於是,雙騎一車,又開始奔向了黑沉沉的前程。
鞍上關孤一直表情冷漠,目光迷濛。沒有開口說一句話,直到走了好一陣子之後趕車的南宮豪實在憋不住了,他側首朝在右邊的關孤道:「少兄,呃,你可是心裡悶躁?」
關孤淡淡的道:「不。」
南宮豪手揮馬鞭,目注前路,又道:「我看你似是有什麼心事?」
僵硬的唇角浮起一絲僵硬的笑,關孤道:「是的,有心事,難道你沒有?」
南宮豪哈哈一笑,說:「我怎會沒有?」
他挪了挪屁股,又道:「說真話,少兄,方纔你那幾下子可委實驚人,不但驚人,簡直狠到家了,又是乾脆,又是利落,不虧為天下第一殺手!」
關孤靜靜的道:「有一點不同。」
南宮豪問:「哪一點?」
關孤深深吸了口氣,道:「以前,我下手的對象全是外人,這一遭,染血的主兒卻是自己人——那些我早已憎厭了的自己人!」
南宮豪小心的道:「少兄,可是心裡有些感觸?」
關孤點點頭道:「當然!」
揮了揮馬鞭子,鞭梢在清冷的空氣中響起一聲「劈啪」呼哨,南宮豪頗有興趣的道:「少兄,像哪一種的感觸呢?」
沉思了片刻,關孤道:「其實,這只是人類天生的通性——可以稱為一種念舊的潛在意識及悲憫情緒的組合吧,我並不喜歡他們,甚至恨透了他們,但是,一待真正要動手殺卻他們之際,竟有著一股從來沒有過的不忍心理!」
南宮豪頷首道:「凡是人都會如此,『悟生院』那些角色雖然十惡不赦,邪惡陰毒到了極點,但少兄你也與他們相處過一段長久的歲月了,再怎麼說,到了要向他們下手的一剎,總也會感到滋味不同的!」
頓了頓,他又道:「難怪先前少兄一再拿話點醒他們,予他們以生路,到未了又將那三個小角色超脫了,少兄原來的主意本是要個個誅絕的!」
關孤冷淡的笑笑,道:「人的思想,行為,有時候確實連他自己也估不透!」
南宮豪道:「不過,由這樁事情看來,少兄也是至情至性中人,並不似外傳那般絕狠苛毒呢!……」
眸瞳清寒如水,關孤幽寂的道:「傳言大多失真,南宮兄!」
篷車的左側,豐子俊騎在馬上道:「關兄,以你高見,那三個小頭目這一回去,是不是立即就會將今夜之事,哭訴禹偉行?」
關孤道:「這是無庸置疑的!」
南宮豪擔心的道:「那麼,『悟生院』的追騎,只怕很快就要來了?」
關孤笑笑道:「這也是無庸置疑的!」
乎握著套馬韁繩,南宮豪歎口氣道:「看樣子,漫天的血雨腥風,就要捲過來了。」
黑色的大氅在夜風飄飛著,關孤道:「是的,就要捲過來了,那漫大血雨腥風!」
南宮豪苦笑一聲,道:「你不緊張?」
關孤平靜的道:「緊張也沒有用,南宮兄要來的總歸要來,而且,我門不是早就準備他們來了麼?」
南宮豪吞了口唾沫,道:「不過,我也還在心底裡禱告著呢,若是『悟生院』的殺乎群找不著我門,或者追不上我們,豈非更妙?」
關孤笑了:「當然,這是最好的。」
那邊豐子俊笑罵道:「你倒敲的如意算盤吶,大哥,只怕沒你想得那麼美!」
南宮豪道:「卻也說不定。」
在車輪的轆轆轉動聲中,在馬蹄的清脆密響裡,關孤的話語有如一顆顆寒冷的冰珠子:「南宮兄,我卻奉勸你最好不要這麼想,因為我敢斷言,『悟生院』的追騎十有九成是可以追上我門的!」
南宮豪呆了呆,有些不服的道:「怎麼說?」
關孤沉默了一下,道:「作常簡單,南宮兄,『悟生院』在追蹤搜尋及輟躡探察這門學問上的造詣是不凡的,只要他們想要找的人,便大多可以找出來,而我們,自然更是『悟生院』誓必要找到的對象!」
豐子俊接口道:「禹偉行一定把我們恨透了!」
南宮豪悻悻的道:「彼此,彼此,我們更不見得就喜歡他!」
說到這衛,他又吁了口氣,憧憬著道:「只要我們到了關外——只要出了關,媽的,就看『悟生院』怎生奈何我們吧,禹老狗就算咬碎了牙也是白饒!」
關孤眉毛微蹙著道:「希望我們都能出得了關,南宮兄,讓我們一直這樣希望,在任何劣境之下全不要沮喪!」
豐子俊低喟一聲,道:「不如意事,人間十常八九……」
南宮豪一瞪眼,冒火道:「你就少在那裡洩氣!」
豐子俊冷靜的道:「任什麼事,大哥,全別盡朝好的地方盤算!」
南宮豪哼了哼,怒道:「若是部往絕處想,我們還何苦這麼急巴巴的趕命?人伙乾脆全一頭撞死不是更來得利落!」
卡子俊撇撇唇,道:「話不是這樣說。」
南宮豪掙紅了臉道:「那要怎麼說?兩頭全是你在講了!」
不願與南宮豪爭執,豐子俊側首向車另一邊的關孤道:「關兄,你可知道一件事?」
關孤詫異的順:「哪件事?」
豐子俊笑了笑道:「你在力鬥黃甲他們幾個人之前的一件事!」
思索了一下,關孤道:「你是說,當黃甲拿刀『金月令』來壓我的事?」
豐子俊吃了一驚,道:「好快的反應!正是這件事!」
關孤笑道:「如何?」
豐子俊有點赦然的道:「老實說,那一剎間——當黃甲取出『金月令』來的時候,我真擔心你一下子又反過去,倒轉刀口子過來了!」
關孤濃眉輕揚。好笑的道:「你真這麼想?」
尷尬的一笑,豐子俊道:「不瞞你說。關兄,你一見『金月令』之後的片刻靜默,直驚得我將一顆心提到喉嚨上啦!」
南宮豪也大笑道:「可不是,我也窒得連大氣全不敢喘一口,生怕少兄你受不住那禹偉行多年的積威所逼,翻下臉倒轉來對付我們呢!」
關孤微微歎息,道:「我不怪二位的猜疑,因為二位對我關孤的瞭解尚不夠深刻。」
豐子俊忙道:「關兄請寬有,只因我兄弟兩已成驚弓之鳥,在此逆境困勢之中,難免諸多失常失態,卻絕非對關兄用心為人稍有疑忌之處,此點萬望關兄明察,切莫意不滿才是……」
接著南宮豪也急急賭著咒解釋道:「假如我兄弟倆有一個對少兄之摯有所懷疑,就叫他天誅地滅,不得好死,少兄,那只是一種本能的警惕及反應而已,在那個場合,那等氣氛之下,可真叫人心裡忐忑,但亦僅是忐忑罷了,其實我們全知道少兄絕不會出爾反爾,倒幫他們來對付我哥倆的,可是,唉,偏偏就心裡緊張!」
關孤淡淡的道:「有幾句話,我想與二位兄台說一說。」
南宮豪陪笑道:「呃,少兄有什麼教言,不妨明示,我哥倆洗耳恭聽。」
目光悠遙的凝視著天際的黑暗及遠近一片輕淡的霧氣,在有節奏的車輪聲和馬蹄聲應合著裡,關孤冷幽幽的開口道:「我與二位相識雖短,相交雖短,但我們卻是在一個特殊的環境下結成一體,所以,我們對彼此間的信賴就不能按照一般的循進程序,以歲月的長短,瞭解的深淺作為基石,因為我們並沒有那麼綽裕的時間來給我們做這些,從起始,我們便需要互相信賴,互相依托,開誠佈公,赤心但但;我這個人是個十分平凡的人,在此,我想將我的一貫處世之道向二位剖白一下,我的缺點很多,一無所是,若硬要說有一點長處的話,就是我十分重信尚諾,只要我答應的事,我便一定貫徹到底,絕無反顧,甚至賠上生命亦在所不惜,二位,僅僅如此而已。」
關孤說話自來明快簡潔,冷硬如鐵,少有長篇大論,這一路來,尚是首次開口說了這麼多,由這一點,也可顯示出他內心的激動與苦悶,只是透過他那冷澀的音調,又憑空將這激動與苦悶沉靜化了而已……
南宮豪與豐子俊俱暗裡面孔發熱,滿懷惶愧,有著極度不安的感覺,豐子俊首先窘迫的道:「關兄,我們兄弟說話唐突,其實卻毫無任何暗示在內。更沒有一點,心與口違的念頭,關兄千萬不要誤會……」
南宮豪也急道:「這全是真話,少兄,皇天后土,可鑒此心,如果我兄弟不是與你開誠相見,赤心結交,就叫我們永世不得超生!」
關孤淡淡的道:「言重了。」
南宮豪忙道:「少兄,我們都是言自肺腑!」
關孤抿抿唇道:「我相信!」
滿臉焦的加上一肚皮的急躁,南宮豪又道:「你可一定得相信,少兄,你絕對不能想岔了地方啊!」
關孤一笑道:「南宮兄何苦如此不寧,我說過相信,就一定是相信了,假如二位目能透視,便能看清我心亦然!」
吁了口氣,南宮豪如釋重負的道:「只要這樣,我就放心了。」
豐子俊也笑道:「關兄為大下武林道中有數人物,果然氣度恢宏,明辨秋毫,不似一般人那樣難以解說——」
關孤一笑道:「也不似一般人那樣隨和可親吧?」
南宮豪打了個哈哈道:「哪裡話,哪裡話……」
這時,坐在車裡的銀心忽然掀起了前簾,伸頭出來道:「大爺,夫人叫我問一下,沒事了吧。」
南宮豪轉過頭,微笑道:「沒事。」
銀心那雙俏眼左右一梭溜,鬆了口氣道:「剛才,大爺,停車的那一陣子,可是有過一場驚險。」
南宮豪點頭道:「不錯,但也只是有驚無險而已!」
手摸心,銀心身子搖晃著,猶有餘悸的道:「可嚇死我們了,車一停,大爺,只聽得外面有人在厲喝大叫,又聽到一陣,比哭還刺耳的笑聲,再就是兵鐵的撞響,入口裡的慘嚎,把我門嚇得就快癱了,也分個清那是准在說話,誰在尖叫了……」
南宮豪哈哈大笑道:「到底是女娃兒家,哪有什麼好害怕的?別忘了,現在護衛著你們的都是些什麼人物哪!」
「噗哧」笑了,銀心道:「當時車外頭好像亂成一片了,耳朵裡全響著叫人發抖的聲音,卻就聽不見大爺,二爺與關壯士的聲音,那一會,我門簡直魂部飛啦,還以為二位爺邵遭了人家毒手,我們就要落進賊入虎口裡了呢!
南宮豪笑罵道:「小丫頭片子,一點膽量都沒有,你也不琢磨琢磨,就憑我們三個,也是那等簡單就叫人擺橫的麼?」
眨著眼,銀心茫然個解的道:「『擺橫』?大爺,什麼叫『擺橫』呀?」
策馬上前,豐子俊笑道:「你快進車裡去吧,女孩子家,問這些江湖術語做甚?總之,方纔那一戰,在我們這邊沒有吃虧就是了!」
銀心興奮的道:「那些強盜賊手全被三位爺殺啦?」
豐子俊好笑的道:「還沒輪著我與大哥動手。」
呆了呆,銀心扶著車框,驚異的道:「難道說——那些賊人全是關壯士一個人打退的?」
超車的南宮豪笑道:「不只叫『打退』,是叫『殺寒』了,六個賊人,關少兄一個人便宰了他們一雙半,而且,還是他們其中最厲害的三個!」
伸伸舌頭,銀心目注在馬上冷沉如故的關孤,疑惑的道:「真的?」
南宮豪大聲道:「傻丫頭,我騙你作甚?」
銀心又是欽佩,又是驚訝,又是感激的道:「多虧了關壯士,他真厲害呀,有這麼高強的本領!」
南宮豪也衷心的讚揚道:「這不算什麼丫頭,有一天,你會見識到關少兄的真功夫,那時,你才能知道他是真了不起呢!」
銀心滿臉的崇拜之色,她關切的問:「關壯士——他沒受傷吧?」
南宮豪笑道:「連根汗毛也沒掉一根!」
再度伸伸舌頭,銀心敬仰的道:「這一路上,有了關壯士,大爺,我們全放心了!」
不待南宮豪回答,豐子俊已接口道:「還用說麼?丫頭,這都是舒家祖上有靈,大嫂與侄女洪福齊大,加上我哥倆的好運氣使然,否則,怕就慘唆!」
又回頭看了銀心一眼,南宮豪吩咐道:「你還伸個頭在外面於什麼?小心摔跌著,快進裡頭去陪著夫人小姐!」
答應一聲,銀心剛縮回身子,又鑽了出來,她忙道:「我差點忘了,大爺,老夫人叫車身顛得骨頭痛,她老人家問還有多久可以下來歇歇?」
南宮豪想了一下,道:「前面二十來里路的地方我記得有個小鎮甸,就到那裡歇會吧,到了那裡,約摸天也快亮了。」
右邊馬鞍上的,關孤冷然插嘴:「南宮兄,我們不能在那裡休歇。」
南宮豪迷惘的問:「為什麼呢?」
關孤面無表情的道:「因為那裡有人家。」
怔忡著,南宮豪吶吶的道:「有……人家?」
關孤微微頷首,道:「是的,有人家即表示有人口,而人多嘴雜,易露行蹤,只要我們的行跡一旦入人耳目,便十分可能傳進仇家耳中。」
南宮豪恍然大悟,道:「不錯不錯,果然有此可能,還是少兄的顧慮周密!」
頓了頓,他問道:「那麼,少兄之意,我們在哪裡休歇比較妥當呢?」
關孤道:「找一個偏僻而隱密的地方較為合適,譬如說,幽林,曲谷,或者山崗的背面,還須要求其視野良好,有退身之路。」
連連頷首,南宮豪道:「好,我門就這麼辦。」
他又回轉頭道:「銀心你就給老夫人與小姐回話.說我們馬上找一處幽僻所在停車歇息,用不著太久廠!……」
答應著,銀心縮回車裡,重新又把前簾垂掛了起來,一側豐子俊笑了笑,低聲道:「這丫頭倒十分靈巧的,著實替嫂子她門擔了不少辛勞呢!」
南宮豪也笑道:「卻是過份靈巧了點,顯得有些滑個溜丟的!」
說著,他又向關孤道:「少兄,我青,我們就近找個地方歇一會吧,大也快亮了,折騰這一宿,可真夠人乏馬倦的!」
關孤頷首道:「悉隨尊意。」
於是,車轆轆馬蕭蕭,順著道路朝前趕去,在空寂的黑夜裡,大約義奔出了十數里路,終於被他門發現了一道突起的梁崗,梁崗上下生滿了叢叢雜木野草,而一片參差不齊的林木便一直延伸到路邊,打眼一,琢磨,怵木中間的寬度,尚勉強可以將篷車馳進,就只是地面有些起伏下平了點。
經過一陣努力之後,車子顛簸著歪歪抖斜的進了林子,他們盡量往深處有掩遮的地方走,直到他門認為山外面的確是無法洱發現林子裡的情況了。
這才停了下來,由南宮豪親自解馬卸轡,並掀開車簾,請裡面的三個婦女下車舒散舒散早已酸痛不堪了的筋骨。
露水很重,樹林裡不知名的蟲吟聲也顯得有些落寞與涼瑟,雖是夏大,卻似乎有著初秋的蕭索呢。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02:30
第24章 堅、減、勇不畏
黎明前的天空是更加濃黑深黝了,尤其是那股子冷清清的寒意,還帶著濕淋淋的水氣,舒老夫人與舒婉儀剛在雜草繞足的地上走了幾步,兩個人已經忍不住全機激靈靈的打了一個冷顫……
輕輕的挨著母親身邊,舒婉儀輕輕的為她母親捶著肩背,一一邊低細的問:「娘,冷不?」
深長的歎息著,舒老夫人傷感的道:「這一輩子,我也從沒過過這種日子,倉倉皇皇的,愁愁慘慘的,就像逃避什麼天災洪禍……唉,這算是種什麼生活!」
舒婉儀心中的淒楚比起她娘來並不稍淡,可是,她卻不能在此時更給母親愁上加愁,強顏一笑,她道:「娘,我們這是逃難,但這只是逃難,我們不會永久如此,眼前受些委屈,過些時就會否極泰來了……娘,上天有眼,它看得清楚,它哪能縱容歹徒好逆為所欲為?它會懲罰那些迫害我們的強盜的……」
又是一聲長長的悲歎,舒老夫人道:「為娘的一生為善,自問未做惡事,怎的卻會遭到這種報應?不是因果循環麼?就給了我舒子青這個『果』?他可是來收拾我們的啊!……」
難過的垂下頭,舒婉儀幽幽的道:「娘,你老人家別犯氣,別犯愁,『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善惡有報,只爭遲早』,舒子青那禽獸就算一時得逞,也必不能永遠這樣趾高氣揚,總有一天他會自食其果,遭諸天神殛之!」
舒老夫人含淚低噎:「皇天可要睜眼啊,看看這人間世,看看那件逆不道的畜生是如何在欺倫敗德、滅天良……」
舒婉儀咽著聲道:「它會睜開眼的,娘,它一定會的!……」
現在,南宮豪已走了過來,他已經聽見也看見了這兩位寡母孤女的對訴對泣,自家滿腔的悲憤只好壓制下來,苦笑道:「小儀,你不好好陪著你娘散鬆一下身心,怎的又引起你娘的傷憂來了,真不懂事!……」
舒婉儀悄然拭去眼角淚痕,她用力呼吸了幾下,語聲略為平靜的道:「叔叔,娘是心裡難受——這種罪,娘又幾曾遭過,一想到舒子青那惡賊,娘就又氣又悲——」
南宮豪連連搖頭,道:「從現在起,不許再提那小子名姓、聽在耳中,那股干醃膚氣就叫人受不了,另還加上一肚皮的怒火!」
眼圈兒酸澀澀的,舒婉儀慼然道:「侄女小心著不再提那禽獸名姓就是!……」
轉向舒老夫人,南宮豪道:「嫂子,餓了吧?剛才我已叫銀心準備了吃的,待會就請嫂子與小儀進車裡去嘗上點
舒老夫人愁腸百結的道:「叔叔就別為這些瑣碎事操心了。我不餓……唉。這會兒,又哪裡吃得下東西啊……」
南宮豪忙道,「嫂子,趕了大半夜的路,受了大半夜的驚,勞頓加上疲憊,哪有不餓的道理?多少也得吃點什麼才得;嫂子,心裡儘管煩鬱,身子卻不能不愛惜,你不是過慣這仲生活的人,不曉得其中的養生之道。趕夜路,走長途,首先須飲食按時按量,次宜睡眠充沛,這才撐得起第二天的精力,否則,少吃少睡,又滿懷愁苦,人身不是鐵打的,這麼一搞沒幾天就得躺下啦……」
舒老夫人幽槍的道:「躺下,也就早躺下來的好,眼不見,心不煩!」
南宮豪急道:「這,這是什麼話?嫂子,你千萬不能這樣糟蹋自己,就算不為你的將來著想,也得替小儀想一想呀,如果你出了差錯,小儀怎麼辦?更逞諭我哥倆異日如何見大哥之面於地下了!」
舒婉儀不覺更生哀痛,她淒淒的叫道:「娘……」
伸手將女兒摟進懷裡,舒老夫人淚眼婆婆:「乖女……娘的乖娃……別哭……娘說什麼也不會拋下你的呀……乖乖,娘的心頭肉,別傷心!……」
南宮豪沉重的道:「小儀,你也不必悲傷,快扶著你娘上車去吧!」
點點頭,舒婉儀慢慢攙扶著母親走近篷車,臨進車裡之前,她回過頭,聲音黯澀澀的問:「叔叔,二叔和關孤呢?」
南宮豪低聲道:「你二叔在喂牲口,關少兄方纔已到四周探查地形去了!」
舒婉儀振起精神,強笑道:「侍會,二位叔叔與關孤也一起上來吃點東西吧!」
南宮豪扶著她母女上了車,邊道:「只管吃你們的,別替我們幾個操心,我們餓不著的!」
舒婉儀母女二人剛剛進入車簾,關孤碩長瘦削的身影也已出現,他緩緩走到一邊,用手指抹去沾在眉梢上的露水。
湊過去,南宮豪低沉的問:「少兄,這裡不會有問題吧?」
關孤靜靜的道:「目前沒有。」
南宮豪搓搓手,又道:「等會我去車上拿點吃的果腹,約摸少兄早也餓了?」
關孤一笑道:「還好!」
來回踱了幾步,南宮豪有些心神不寧的道:「少兄,怎麼我老覺得隱隱中似是浮動著什麼不祥的的陰影?而且心裡也沉甸甸的像有東西壓迫著……」
關孤平淡的道:「那是因為一種不可期的威脅隨時將在我們身邊出現,在夢中現形,而那威脅又是足以陷我們於血腥境界之內的!」
南宮豪喃喃的道:「血腥境界?」
關孤漠然道:「是的.血腥境界,對我們,對敵人來說,全是這個境界,全也逃不開這個境界,那是確然的!」
南宮豪苦笑道:「我想,所以我們惴惴不安,可能便在於彼此都不喜歡這個境界吧?」
關孤揚揚眉道:「很難說,這要看個人的觀念來決定。」
南宮豪問:「少兄,你可不在乎?」
奇異的笑笑,關孤道:「只能說我也已習慣了這種場合,南宮兄,當一個人殺多了,看多了,經歷多了,很多別人視為惶惴的這類事情,我卻並不覺得有何不安一尤其是我認為沒有不安的理由時更越發如此。」
南宮豪道:「這樣說來,少兄,如今你心中一定十分平靜?」
坦然頷首,關孤道:「是的,為什麼不呢?」
伸伸腰,他又淡淡的道:「我現在之所以要殺,為的是保存一點正義,維護一點公理,而對像又全是些十惡不赦,暴虐狠酷的歹徒好佞,我沒有覺得惶然的必要。另外,我自信,在這『殺戮』一道的修為上,我往往是得心應手!」
乾笑一聲,南宮豪道:「有個問題,少兄,想請教一下。」
關孤道:「不敢!」
南宮豪沉吟片刻,道:「當少兄你遭遇到似我現在這種惴惴不寧的情形時,一般來說,少兄你是如何處置?」
關孤咬咬唇,歉然道:「我十分遺憾的說,南宮兄,我還沒有過這種經驗。」
怔了怔,南宮豪隨即赧然道:「這……呃,我卻太緊張了……」
關孤搖搖頭,道:「不然。」
南宮豪強笑道:「尚請見示。」
仰起面龐,目光澄澈如水,關孤安詳的道:「南宮兄,當在遭遇到某一種厄困驚險之際,每個人的感受,心裡,想法,與反應大多不是完全相同的,以我來說吧,自我出道至今,在任何凶險情況之下,我都未嘗惴惴不寧過,逢到我認為順應天理之事,我滿懷摯誠,一腔義憤的去幹,遇到我憎厭鄙夷的卑劣齷齪行為,我則深痛惡絕,不屑一顧,而不論我興奮、激昂,或唾棄憎厭只能引發我的固執決心,一些情緒上的變化而已,該做的,自會去做,不該做的,絕然不為,沒有什麼不安。」
南宮豪問:「難道說,你就未曾『怕』過?」
似笑非笑的,關孤道:「怕什麼?」
南宮豪吶吶的道:「譬如說死亡?」
笑了,關孤道:「老實說,我不情願死,但並非畏懼!」
南宮豪迷惘的道:「怎麼說法呢?」
關孤凜然道:「生為男子漢,應做大丈夫,死要死得其所,要有價值,該死則死,須生則生,如此而已!」
南宮豪猛然點頭,道:「對!」
吁了口氣,關孤道:「多少年來,南宮兄,在殺伐的感受上,我也已十分麻木了,生與死的場合看得大多,形形色色,各般各態什麼樣子的全有,在某些時候,我會覺得,一個人的生命乃是非常渺小又非常可悲,如果在人間世上沒有什麼事情值得留意,生命對一個人的重要性來說,就並不似想像中那樣重要了,我對人家的看法是這樣,對我自己的看法也沒有什麼分別!」
搓搓手,南宮豪乾笑道:「你這看法,呃,有些奇特與眾不同。」
沙沙的腳步聲響,豐子俊走了過來,他笑接道:「大哥,『果報神』的人生觀確是頗為超然的吧?」
側首,南宮豪道:「子俊,馬匹餵過了?」
點點頭,他又道:「關兄的坐騎卻是關兄自己喂的,那匹馬不肯讓生人接近。」
南宮豪頷首道:「寶駒忠主,不足為怪!」
豐子俊深沉的道:「是的,因此,使我覺得,往往有些人連畜生全不如,像舒子青那好賊!」
「噓」了一聲,南宮豪道:「別這麼大嗓門,你還怕這個王八蛋的臭名子惹不起嫂子的心酸來?」
豐子俊恨恨的道:「一想起那賊,就令我怒火三千丈!」
南宮豪道:「誰不這樣?」
這時,關孤平靜的問:「方纔,舒家母女又在傷感了?」
歎了口氣,南宮豪沉重的道:「可不是,老的掉淚,小的酸鼻,唉,看在眼裡,我這個歷盡滄桑的大男人也不禁同聲一悲!」
關孤沉沉的道:「到底是婦道人家,想不開。」
南宮豪乾笑道:「這個……當然,只不過,少兄,這種事如果出在一干男人身上,恐怕也有很多人會想下開呢……」
雙目一閃,關孤道:「我知道,南宮兄有點不以為然。」
連連擺手,南宮豪忙道:「不,不,少兄之言,也頗有道理,女人家的確情感脆弱,遇上打擊,便消沉悲觀.難以承受事實。比起男人來是要差遠了……」
用大氅緊裹身子。關孤微微笑道:「其實,南宮兄,以舒家母女聽遭遇到的災難與迫害來說.在人間世的某些黑暗及悲慘事上,只能算是件小波折,她們大可不必如此灰心沮喪,悲痛絕望。應該化悲憤為力量,不想別的,只計劃怎麼樣懲凶除好,重收故產。」
南宮豪苦笑道:「道理是對的,但……唉,她母女二人又何來力量可言?」
關孤靜靜的道:「二位不是力量來源之一麼?」
呆了呆,南宮遠老老實實的道:「我?子俊?唉!少兄!我二人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縱然在關外有點名望,但『強龍不壓地頭蛇』,便是將我們在關外的一千班底都拖進中上,也不見得就敢斷言吃得注對頭仇家!」
豐子俊也道:「何況,『悟生院』在中上的實力,與我哥倆關外的力量比較,可以說只強不弱,而遠兵攻堅,勝算就更不多了!」
南宮豪又接口道:「若在關外比較一下嘛,大約還差不到哪裡,關外一帶我們佔人和地利,總不至太吃虧!」
關孤冷然道:「二位不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悟生院』也沒有什麼大不了,我關孤就自認可為舒家母女暗效薄勞,為其一盡心力!」
豐子俊立即道:「關兄此言當真?」
關孤緩緩的道:「豐兄不用以話相套,關兄說一是一,從無反悔,老實說.當我決定伸手攬下此事時,也已有心為舒家母女雪冤伸義,貫徹到底!」
一拍手,豐子俊喝彩道:「關兄真義士也!」
南宮豪亦欽服有加的道:「所謂:『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就正是像少兄這個樣子了,我哥倆不但讚佩,而且感激,與舒家母女一家如同身受!」
微微一笑,關孤道:「不敢當,二位是太抬舉關某了,路不平,有人踩,僅是如此而已,何值這般褒揚?」
豐子俊長歎道:「當今之世,不平之路甚多,又何嘗見到多少人去踩呢?江湖道上,含冤受屈的可憐人不勝枚舉,又幾曾見過什麼英雄好漢去打抱不平?關兄,能擇善而固執,崇義又尚信的真正武士,如今可以說寥若晨星,少之又少了!」
南宮豪亦道:「子俊的話不錯,少兄,我們全是久歷滄桑的江湖人,見過的,聽過的,可以說大多了,今天的武林道士,誰不是但求自保,兔惹麻煩?尤其是免惹像『悟生院』這樣的麻煩?遇著一些尋常的不平事,大家也已縮頭縮腦,不願沾上干係,似這等的艱險事情,就更不會有人甘冒本身危難強行插手了:人,一活得久,或在某個圈子裡混得長了,便不免學得『世故』學得『圓滑』,又學得『靈巧』,可是,拆穿了說,這『世故』『圓滑』『靈巧』還不是畏懼、自私、狡詐及幸災樂禍的總和?」
關孤淡淡的,道:「多少年來,也已是如此的了,南宮兄!」
南宮豪激昂的,道:「但卻終於叫我們碰上一個並不如此的——你!」
關孤笑笑道:「可能,我天生的『好管閒事』與『自以為是』吧。」
豐子俊忙道:「哪裡,關兄是太謙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03:05
第25章 嬌、羞、少女心
關孤聽了他們倆的讚揚,卻毫無驕態,安詳的道:「世
道之險,早已是這個樣子,有很多人都希望自己能成為一
個衛道者,可是,很多人卻不願自己挺身而出——或者沒
有這種力量挺身而出;於是,天下便成為今天的局勢,大
家都有著感歎,都期盼能有人出來整頓一下,維持一下,但
大家都心存觀望,大家全不願惹上煩惱,久而久之,那些
不平事便層出不窮,那些暴虐者亦更形暴虐,而感歎也就
更多了……」他微微頓了頓,接道:「因此,我們有時應該
扣心自問,對這些人間世的冤屈苦難,如果我們也似一般
人那樣猶豫,踟躕,舉棋不定,那麼,大家全是這樣,我
們又能期盼哪一個出來呢?在這上面,我給自己找到了答
案,這答案就是:我不出來誰出來?我不挺身而為誰會挺
身而為?」
笑笑,他接著道:「說了這麼多,倒像是為我自己吹噓
了,放肆之處,還望二位兄台莫怪!」
豐子俊誠摯的道:「不,關兄所言,全乃我兄弟久鬱於
心者,今關兄代為說出,實在消除了我兄弟心中多年所積
塊壘!」
南宮豪也笑道:「一點不錯,這是出自肺腑的剖白,怎
能說是吹噓?少兄,你講得對,簡直和我哥倆平常所想的
一樣!」
說到這裡;他朝豐子俊道:「別光顧說話,子俊,你到
車上去拿點東西來吃,這一夜奔波,將肚皮都餓扁啦
答應著,豐子俊剛剛轉身,篷車尾,一條纖細瘦弱的
身影已現了出來,嗯,那竟是舒婉儀呢。
急忙迎上兩步,豐子俊道:「小儀,你出來做甚?」
舒婉儀笑笑,道:「來請三位上車去吃點東西。」
豐子俊笑道:「都有什麼吃的哪?」
舒婉儀輕悄的,道:「讓我想想……嗯,有饅頭,燒餅,
滷牛肉,臘腸,薰雞,泡黃瓜……還有一大壺酒和一大罐
茶!」
豐子俊舐舐嘴唇,道:「好傢伙,是誰把這些東西帶上
來的?」
舒婉儀小聲道:「還不是銀心,在上車之前,娘叫她去
收拾衣物細軟,沒想到她竟那麼仔細,又到廚房裡將這些
吃的東西也一起帶著的,她說她就生怕在路上萬一賣不著
食物的時候可以暫且將就一陣……」
拍拍肚皮,豐子俊道:「何只」將就,?這些吃的足可
抵得上一桌全席啦,想不到在這等節骨眼上尚吃得著如此
美食,還帶上酒!」
南宮豪吞著口水道:「你快去拿呀,光在那裡乾嗆喝哪
能頂饑?」
舒婉儀忙道:「不,南宮叔叔,娘說外面露水重,又濕
又冷,還是請你們三位一起到車裡去吃,比較舒適點
回過頭來,豐子俊道:「外面是有點冷,大哥,怎麼樣?
我們三個還是到車裡去暖和一下吧?吃也吃得舒坦些
南宮豪又徵詢關孤的意思:「如何?少兄,裡面去吃吧?」
關孤一笑道:「你們二位上去吧,我不大習慣大伙擠在
個狹窄的車篷裡,哪會予我覺得窒悶不適,何況外面還須
要有人警戒。」
南宮豪搖搖頭道:「這怎麼可以?我們進車裡去大吃大
喝,卻讓你獨自一個人留在外面?」
關孤正色道:「我是說的真心話,絕無客套虛偽,二位
請去吧,我的確不喜歡待在車裡,南宮兄,有些喜好,各
人的習慣不盡相同,或許你們認為享受的事我卻覺得受罪,
而我認為愉快的事你們卻唯恐避之不及呢!」
哈哈一笑。南宮豪道:「當真?」
關孤笑道:「一點不假。」
南宮豪又吞了口唾沫,道:「那麼,我們便上車了,我
會叫子俊將吃的東西替你拿下來。」
豐子俊笑道:「便有勞關兄了。」
關孤道:「哪裡,我正是得其所好。」
於是,南官豪與豐子俊、舒婉儀三個人又魚貫進了篷
車,片刻後,正當關孤在沉思蹀踱的當兒,又有人從車尾
走了下來。
站定,關孤側目瞧去,唔,那下來的人卻並非豐子俊,
仍然是舒婉儀,舒婉儀雙手捧著一個布包,悄然走到面前,
布包尚未打開,一陣食物的香味已進入鼻管,這陣香味真
能令人越發飢腸轆轆了。
嫣然情笑,舒婉儀道:「餓嗎?」
關孤頷首道:「有點。」
攤開布包,裡面是一個又白又大的饅頭,兩張燒餅,兩
個油肥的雞腿,一大塊香噴噴的滷牛肉,幾根臘腸,泡黃
瓜、內容十分豐富。
微微一笑,關孤道:「避難於道,地處荒野,能有這麼
可口美味的食物,實在太難得了,還沒入口,已經令我饞
涎欲滴了!」
舒婉儀鳳眼輕眨,笑盈盈的道:「真的像你說的這樣?」
關孤道:「自然。」
舒婉儀雙手奉上布包,笑道:「那就多吃點。」
接過布包,關孤禮貌的道:「多謝姑娘。」
抿抿嘴,舒婉儀側著臉笑:「你這人好有意思。」
咬了一口燒餅。關孤道:「怎麼說?」
用手輕撫鬢角,舒婉儀嫵媚的道:「你好狠,又好利害,
但是,在平常你又這麼知書識禮,文質彬彬,如果不知道
你的,還真猜不出你是怎樣的一種人呢……」
關孤嚥下口中食物,淡淡的道:「也不過就是個草莽中
的粗人罷了。」
俏臉微紅,舒婉儀急道:「關孤——你別誤會,我……
我沒有一點這種意思!」
咀嚼牛肉,關孤似笑非笑的道:「我也並沒有說你有這
種意思。」
羞澀的玩弄著自家衣角,舒婉儀小聲道:「你知不知道
——你這人,口詞鋒利?」
關孤搖搖頭,道:「這不是口詞鋒利,只是心口如一而
已。」
舒婉儀「哧哧」笑道:「我說不過你,你慢慢的吃吧。」
關孤平靜的道:「不是說由於俊將食物送來的麼?怎的
卻勞動姑娘你親自送來了?實在有些承擔不起!」
怔忡了一下,舒婉儀道:「你莫不是不願我替你送來?」
笑了笑,關孤道:「絕無此意,而且我也沒有這樣表示
過,嗯?」
又紅了臉,舒婉儀急道:「你真會捉弄人!」
關孤一笑道:「姑娘,有些時,你的反應很快,而且觸
類旁通,會由於一句話便聯想到其他的很多事情,但是,可
惜的是你往往想岔了道,會錯了意,這證實你很聰明,也
很早熟,只不過稍嫌猜疑了點!」
舒婉儀吶吶道:「你不喜歡我這樣?」
關孤正色道:「姑娘言重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性格,
大致來說俱不相同,誰又能以強迫他人全如自己所好呢?」
吁了口氣,舒婉儀道:「這樣說,我就放心了。」
又咬了口燒餅吃著,關孤道:「其實,姑娘你大可以照
你自己的習慣去為人,只要不做壞事,不危害本身,別人
的意見亦非全是正確的,又何必如此看重?」
舒婉儀低細的道:「不,你不曉得我的想法……」
關孤無言,舒婉儀試探的道:「關孤,你不問問我是一
種什麼的想法嗎?」
又靜靜的笑道:「你……好奇怪!」
關孤半晌,緩緩嚼著嘴裡的東西,道:「沒有什麼奇怪
的,我不大干預,也無須干預人家內心裡的意見,這可以
免除許多煩惱,而表面上的一些煩惱,已經使我迎接不暇
了。」
舒婉儀垂下頭,幽幽的道:「聽兩位叔叔說,關孤,你
是一個異常冷酷孤做的人,現在,我親身體會,二位叔叔
的話是不錯,你果然十分冷酷,也十分孤傲,唯一的分別,
只是有時你將這些習性強烈的現示於表面,有些時候,卻
蘊含在內心裡而已。但不管你用一種什麼方式表露,這種
冷酷及孤做卻都是那麼明確的使人感受深刻……」
關孤有些愕然,道。「我是這樣麼?」
舒婉儀悄細的道:「是這樣。」
關孤苦笑著,道:「我自己卻沒有留意。」
秀眉微蹙,舒婉儀沉沉的道:「一個具有那種本質的人,
就會是那種樣子,他自己是不見得會知道的,但第二者卻
可以體會得十分切貼……」
關孤忽然說道:「我們不談這些,好不?」
不待對方問答,他又接道:「光顧我自己狼吞虎嚥,倒
忘記問你吃了沒有了……」
舒婉儀輕輕的道:「我不餓。」
關孤笑笑道:「不餓?」
舒婉儀點點頭,道:「心口有些脹悶,吃不下。」
拈起一支雞腿,關孤伸手送到舒婉儀面前:「借花獻佛,
姑娘,尚請不要嫌棄。」
舒婉儀感激的一笑道:「我真不餓……」
關孤懇切的道:「旅途勞苦,心神俱疲,姑娘,怎可折
磨自己?」
舒婉儀猶豫間,終於接了過來,她羞怯的道:「關孤……
謝謝你。」
大口吃著,關孤笑道:「姑娘,你也太客氣了。」
見她拿在手中的雞腿竟不去吃,關孤詫異的問:「怎麼
不吃?」
臉蛋兒熱熱的,舒婉儀期期艾艾的道:「這……不瞞你
說……關孤,我……還不習慣在陌生人面前進食……我甚
至很少和男人在一起吃過東西……」
有趣的笑了起來,關孤道:「閨秀風範,大戶庭訓,果
然與眾不同,但是,時至非常,事宜從權,而且,嗯,如
今我也不算陌生了吧,至少我們會有一段日子相處,更何
況還可能是生死與共呢。」
舒婉儀不禁也笑了起來,她開朗的道:「我是太過遷腐
了……」
關孤道:「現在,吃嗎?」
輕巧的,斯文的,舒婉儀咬了一小口雞肉吃了起來,她
邊不好意思的道:「可別笑話我,關孤。」
搖搖頭,關孤道:「當然。」
舒婉儀是那麼專心的,又緩慢的吃著這隻雞腿,以至
她幾乎津津有味的快吃完了,才驚悟到關孤已有好大一陣
子沒有出聲了,急忙移目瞧去,竟發覺關孤正以一種悠閒
的有趣的眼光在凝視著自己。
急急將雞腿——不,雞腿骨藏到身後,舒婉儀又羞又
窘的脹紅了臉:「天……你沒見過女孩子吃東西?」
關孤哂道:「見過。」
頓了頓,他又詼諧的道:「只是沒見過像你這麼文雅的
吃法而已!」
舒婉儀尷尬的道:「我……我的吃相一定很難看?」
關孤由衷的道:「不,十分誘人。」
又好氣又好笑,舒婉儀道:「還誘人呢,羞死人了,剛
才我還說不餓,你看,一吃起了,簡直連雞骨頭也啃光啦
……」
關孤揚揚頭,道:「這有什麼害臊的?我吃得比你更多,
還要不?」
舒婉儀抿著唇,盯視著關孤:「你真的不笑我?」
關孤溫和的道:「為什麼要笑你呢……」
說著,他又將布包上剩下的一隻雞腿遞了過去,望春
微現忸怩的舒婉儀,他微哂著道:「老實說,這兩隻上好肥
油雞腿,就是特地為你留著的,要不,有如此香酥的美食,
我還捨得視而不用麼?」
舒婉儀忍不住笑了起來,也就老實不客氣的接過享用,
她一邊吃,一邊笑,關孤也覺得有趣的展顏蕪爾了,就這
樣,一直籠罩在他們心中的那股傷感與愁鬱,由於眼前的
須臾歡悅,便也暫時的消散了……
第26章 險、惡、伏兵起
這是一條蜿蜒崎嶇的道路,路上起伏不平,佈滿了小坑小窪,碎石上埂;道路還十分狹窄,剛容一車通過,路的兩旁,則是一片荒野地與簇簇叢生的雜木矮樹,再遠,便是陡斜的坡陵及隱約的山巒了,總之,這裡的地形相當險惡,也相當複雜,不是一處令人愉快的地方。
舒家母女及銀心所乘的那輛篷車,如今便正在這條道路上顛簸前進,篷車時歪時斜,震盪得很厲害,整個車身的架子及承軸部分全在不堪負荷的呻吟著——「忽隆」「咯吱」「咯吱」……拖車的兩匹健馬,也汗濕如雨,口鼻噴吐著白沫,嘶嘯不停的吃力往前拉動套轅車槓,前座上,南宮豪大聲吆喝,揮鞭抖韁,辛苦異常的駕馭著馬車移行,他的身上,也和那拉車的那匹馬兒一樣,早就給汗水濕透了。
空中,太陽就像個火球似的懸掛著,炙熱的光芒曬烤著大地,就連吸口氣吧,鼻子嘴巴與胸腹問也是那麼乾澀熾熱得似燒著把火……
現在,剛過了午時不久,正是一天當中最熱的時分,而關孤他們幾個護著舒家母逃離「三定府」那次劫難,到今天也已是第五天了……
篷車在路上搖搖晃晃的前行,關孤在車前開路,豐子俊則於車後護衛,他們的行動十分緩慢,這種天氣,這種道路,要快,也委實快不起來……
汗水沿著眉梢子直往下淌,南宮豪卻顧不得去抹,他一邊手忙腳亂的駕著車,一邊咆哮:「這天氣,就能把人給烤化了……偏偏拉車的兩頭畜牲又不聽使喚……得兒,慢點,慢點,你他媽是在趕命呀?」
南宮豪急躁得連「三字經」也出了口,而篷車仍是那麼左歪有斜的一嗯隆」著蹣跚前行,篷車的前後車簾早已捲開,車廂裡那股子悶熱勁就甭提了,這猶不說,最難受的還是顛震,那種晃蕩波動法,就能將人的骨架子全散啦。
仍然披罩著黑綢大蹩,仍然是那麼冷漠的騎在馬上,關孤一言不發,兩鬢的汗水卻滴滴滾滾……
秀髮蓬鬆,面龐通紅,舒婉儀香汗淋漓,喘息吁吁的攀著車橫木朝前叫:「南宮叔叔,這條路,還有多長呀?」
顧不得回頭,南宮豪大聲道:「約莫尚有十多里地……再涉過一條淺溪就好走了……」
身子大大的搖晃了一下,舒婉儀摸著被撞痛的肩膀,乾澀的道:「為什麼……選上這條路呢?好難走啊……」
南宮豪舐舐枯燥的嘴唇,大聲道:「因為這是條曠棄日久的廢道,很多年沒有人走過這裡了,我們挑上它,為的是隱密行跡,不為旁人察覺……
揮鞭策馬,他又道:「這段路,一共有三十里長,我們從這裡走,可以繞過兩個城鎮,假如一直沿著官道往前趟,路是好走了,恐怕仇家亦早就派人卡在路口啦!」
舒婉儀努力穩定身軀的姿勢,她苦生生的道:「南宮叔叔,你老可知道……我們就要連骨架子都顛散了……」
吞了口唾沫,南宮豪歎氣道:「忍忍吧,侄女,這是避難,不是去廟裡燒香許願,為了活命,就只好受點罪啦……」
前行的關孤駐馬停候著篷車跟上,他伸出手來,輕輕拭去臉上的汗水,平靜的道:「南宮兄,很好吧?」
南宮豪叫苦連天:「乖乖,這不是駕車,少兄,這是在要我的老命那!」
關孤緩緩移馬隨行,邊道:「可要我來代你一代?」
南宮豪連連搖頭,道:「算了算了,我這身筋骨雖說老硬,也已被顛得又酸又麻了,便乾脆酸麻到底吧,又何苦再綴上你?」
車後,豐子俊大叫:「大哥,快點走行不?我在後頭可是吃足了灰沙!」
南宮豪吼道:「你吆喝什麼?我這不正在拚命趕?誰願意賴在這條熊路上呀?」
車篷裡,舒婉儀叫道:「南宮叔叔,我們受不住了,可否下來步行?」
南宮豪雙眼一瞪,咆哮道:「你是熱暈了還是顛糊塗了?這種日頭火毒的天氣,加上這麼爛的道路,你們是如何步行法?」
舒婉儀愁盾苦臉的道:「實在夠受的,南宮叔叔……」
南宮豪氣吼吼的道:「忍著點,我還不是一樣在車上?」
就在他們的抱怨聲中,左側,一片雜樹叢生的斜坡上,突然有一隻「響鈴箭」映著日光閃閃泛亮的掠頭而過,箭尾的銀鈴帶起連串清脆的聲音:「叮鈴鈴……」
「叮鈴鈴……」
南宮豪聽的一呆,立即收韁停車,同時緊張的回頭低叱道:「放下簾子,快!」
這時,豐子俊也已策馬來到這邊,背靠篷車,面對斜坡,神色之間,也是在沉穩中流露著無可掩隱的忐忑!
宮豪心頭狂跳,目瞪如鈴,他咬牙道:「莫不成費了這大功夫還仍會遇著鬼?」
關孤緩緩的,放馬來到道中間,他淡漠的道:「南宮兄,煩你注意道左邊……」
說著,他的目光已仔細搜視向「響鈴」箭射來之處。
豐子俊舐舐唇,低聲道:「關兄,這會是哪一路的人馬呢?」
關孤深沉的道:「不知道,但可以斷言不是『悟生院』的直屬!」
豐子俊不禁心裡一寬,他問:「可以斷定?」
關孤點點頭,道:「是的,因為『悟生院』的一向傳統,下手截殺仇敵之前,是素來沒有任何警告表示的!」
豐子俊吁了口氣,迷惑的道:「那麼,這又會是哪一路的神聖?」
關孤笑笑,道:「目前,我和你一樣不明白。」
麗日當空,光芒如火,無雲、無風、甚至連一丁點樹芽草梢的搖動也沒有,一切全都是死寂的,只有他們幾個人的粗重湍息聲清晰可聞,他們似已聽得見自己的心跳,汗珠子的滾淌聲了……
南宮豪沉不住氣的低聲詛咒:「一群縮頭烏龜,是有種的就鑽出殼來亮亮你那相呀,發出了『響鈴箭』示警截道,怎的卻又不敢上來招呼啦?」
豐子俊兩頰的肌肉扯動了一下,道:「他們像是不急……」
關孤冷淒淒的一聲,道:「我們也不急,大家耗著看,誰也憋不住!」
火焰式的了陽光閃耀著,汗水流淌著,呼吸粗重的在炙熱空氣裡發出響聲,在一陣令人窒息般的沉寂之後,對面的斜坡上,從雜樹草叢裡,緩緩的,紛紛的,一個接一個,站起了七十多名大漢來!
這些在烈日光輝下卻如幽靈般出現的怪客,穿的是一式綠色緊身衣,使的同樣烏鐵八角錘,他們甫一現身,已然慢慢往這邊包抄過來。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6-25 10:05 編輯 》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04:47
豐子俊詫異的,低呼:「奇怪,竟會是『綠影幫』的人!」
關孤毫無表情的道:「一點也不奇怪!」
豐子俊怔了怔,急問:「他們可是與『悟生院』有淵源!」
關孤漠然道:「『綠影幫』是『悟生院』的外圍走狗集團之一!」
豐子俊心裡一緊,道:「這不是說——又要幹上一場了?」
關孤生冷的,道:「怕是不免。」
現在,就在他們兩人的幾句對話裡,那七十多名彪形壯漢,也已來到近前,他們行動之間,卻似極度小心,雖然他們已接近到兩丈之內,而且亦形成了包圍陣勢,但沒有一個人出聲開口,更沒有一個人貿然上前或做出任何火爆舉止來,他們僅是布成了包圍陣勢而已,從他們每個人的面孔表情上,俱可察覺出這些心裡的緊張、沉重、與微微的瑟縮反應,就好似——好似他們圍抄的對象是幾隻兇猛無比的怪獸,或者是幾個力拔山嶽的豪勇武士一樣!
豐子俊喃喃的,道:「他們等什麼?」
關孤不屑的一哂道:「你該問他們怕什麼?」
豐子俊納罕的道:「怕?」
關孤仰仰頭,平靜的道:「不瞞你說,豐兄,我與『綠影幫』有過多次交道,他們幫裡上下有很多人都認識我,如今,大約眼前的這批朋友裡,已經有人發現我在這裡了。」
微微一笑,又道:「自然,便是你們賢昆仲的威名,也足夠震懾對方的!」
豐子俊苦笑了一下,道:「關兄不用給我兄弟臉上抹金了,在這種情勢之下,除了你『果報神』,關孤,只怕別的人難得壓制住對方,他們之所以如此小心翼翼,如臨大敵,並非為了我兄弟在,全是因為發覺了閣下的大駕呢!」
關孤不置可否,道:「看他們耍什麼把戲吧!」
這時——
山坡的樹叢裡,又有三個綠衣人走了下來,他們迅速穿過包圍陣形,在距離關孤等人丈許外的地方站住;這三個人乃是三個截然不同的外貌,為首的,是位身材瘦削、面色青白的年青人,他最令人側目的地方,是他頭上所蓄著的一片長髮,這片長髮,又黑又亮,直垂至背,大約估量一下,恐怕足有近三尺長!長髮人右邊,是個粗壯魁梧、頭如巴斗般的猙獰巨漢,左邊卻竟是一個矮如冬瓜的白胖老頭子,三個人站在一起,嗯,倒是各異其趣,俱占風光!
豐子俊低促的,道:「這三個人,關兄,你可認得?」
關孤輕輕的道:「全認得。」
他眉梢子一揚,鄙夷的道:「蓄著長頭髮、面色青白的那位,是『綠影幫』的『刑堂老大』,『蛇發』石彥,大個子是他們幫裡四堂中第三堂『綠河堂』堂主『擔山扁擔』柯昌幫,矮老頭為第四堂『綠川堂』堂主『賽土行孫』丁仁。」
豐子俊目光逐一注視,口中道:「怎的他們幫主與另一干首要卻不在這裡?」
關孤冷森的道:「八成綠影幫是受了『悟生院』之命在這附近分頭兜截我們了,他們拿不準我們的必經之道,只有分兵埋伏,否則,如果他們早能知道我們將路過於此,恐怕所有的人馬全都集中在這裡了!」
豐子俊恍然醒悟,喃喃的道:「不錯,……我也另外記起來了,燕境一地是『綠影幫』的地盤,難怪他們在這個地方分兵伏截我們,但顯然他們的算盤敲得不夠精妙!」
關孤冷冷一笑,道:「如果他們真是那麼聰明的話,豐兄,此刻我們幾個怕就有得消受的了!」
豐子俊目光盯視對面,小聲道:「關兄認得的那幾位朋友,他們是否也認得你呢!」
古怪的浮起一抹笑意,關孤道:「他們應該也認得的
頓了頓,他接道:「如果他三位還不太健忘的話!」
悠忽忽的笑了,豐子俊道:「從他們的表情上看,關兄,大約他們是不會那麼健忘的,他們全在瞧著你呢。」
關孤唇角撇了撇,提高了聲音:「石彥、柯昌幫、丁仁、久違了,可是?」
三個人全那麼不易察覺的震動了一下,「蛇發」石彥朝前走了一步,他躬身垂手,規規矩矩的開口道:「石彥率同屬下兒郎叩見關大哥!」
關孤冷冷的道:「我還以為你們全不認識我了呢?」
右彥青白的臉色更形青白,他恭敬的道:「不敢。」
關孤眼睛微瞇,道:「我想,此時此地,你們也大可不必如此客套了,我們遲早也得翻臉的,是麼?」
艱辛的吞了口唾沫,石彥忐忑的道:「這個……尚請關大哥恕有,幫主有命,我們不能不從,此點想關大哥能以諒解。」
關孤生硬的道:「馮孝三下給你的命令?」
馮孝三號稱「黑魅」,此人在兩河道上是塊響噹噹的金字招牌,尤其是黑道的大豪,他非但身為「綠影幫」龍頭幫主,更是兩河武林裡的領袖人物,勢力之雄厚,在他的地盤裡難出其右!
石彥抽了口冷氣,苦笑道:「幫主下的諭令,關大哥,相信不用我講,大哥你也一定心裡明白,這件事委實令人為難……」
關孤毫無笑意的一笑,道:「我卻看不出有什麼為難之處!」
石彥小心的道:「大哥的意思是指?」
關孤冷冷的道:「先說,你們欲待如何?」
又吞了口唾液,石彥吶吶的道:「這……大哥……我們……希望大哥能抬舉我們一次……呃,隨我們去見見幫主
關孤陰惻惻的笑了,道:「叫我去見馮孝三?我能去麼?馮孝三承擔得起麼?石彥,你平時是個非常精明的人。怎麼如今卻迷糊起來?」
石彥難堪的道:「關大哥,請恕我們身不由己。」
關孤道:「乾脆講一句吧,我不去!」
雖也在預料之中,但石彥仍不免感到窘迫,他抗聲道:「不是我斗膽頂撞,關大哥,你這次行為,不僅闖下滔天大禍,為自己帶來終生遺憾。就是江湖同源也全會因為大哥此舉而有所非議,大哥成名不易。創業唯艱,又何苦為了他人之事而貽害於己……」
他頓了頓接道:「我奉勸大哥隨我們一同回去,由幫主出面向禹院主擔保說項,也可能尚有轉機,大哥日後亦留有一條路走!」
關孤長長吁了口氣,道:「你真傻得可悲,石彥。」
他揮揮手,阻止石彥的辯說,關孤續道:「以目下江湖上的黑暗,『悟生院』的狠毒殘暴,卑劣無恥,石彥,你才懂得多少?知道多少?我早已厭倦了,而只要是一個有理性的人,他也同樣會厭倦的,如果說,我為了背棄邪惡、脫離暴虐,反對那種傷倫喪德的血腥行為,而『闖下滔天大禍』、『遭人非議』的話,石彥,我也毫不足惜,毫不為憾,因為,若有人要迫害我,那也是『悟生院』與其爪牙,有人要指責我,那些人也必為喪心病狂之徒!對他們,我殺之唯恐不及,又何來惶慚之有?」
頓了頓,他又道:「而你這白癡竟糊塗到說出要我和你一起回去的話來,我回去做什麼?自認為叛徒?甘伏在禹偉行的階下認罪?痛哭流涕的自責為瘋狂?叫我懺悔?叫我反省?再叫我挨刀斷頭?石彥,你以為『悟生院』是個什麼組合?禹偉行是個什麼好人?而你們幫主馮孝三又有什麼份量?你太天真了,天真得令我為你可悲,你幼稚得逗我笑都笑不出來了,石彥,你等著瞧吧——如果你還等得及的話!」
石彥悚然驚慄,緊張又憤怒的道:「關大哥,你人也損了,罵了罵了,但你到底跟不跟我們走?」
關孤搖頭道:「方纔我已說過,不!」
石彥有些失措的道:「你可知道,這後果是如何嚴重?」
關孤淡淡的道:「沒有關係。」
石彥怔怔的站在那裡,一時之間可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當然,他異常明白眼前他的對象是個什麼人物,那是一個何等難惹纏、狠厲如魔神、勇悍冠三軍的人物啊,人家就像一座山、一片海、一條虹、是那樣的沉穩不移、浩瀚無際、又巍峨得高不可攀……
他知道,恁他,以及恁更多的人,休想有一點法子可施的!
關孤緩緩的道:「有些為難?」
笑笑,他又道:「其實,很好解決;石彥,有兩條路擺在你面前,第一,你們就動手擒我吧,第二,立即退走!」
石彥硬著頭皮道:「關大哥,你知道我們不能退走!」
關孤一笑道:「那就上來動手!」
石彥吶吶的,道:「你也知道……我們不是你的對手!」
神色轉為狠厲,關孤凜然的道:「你們既不退,又不上,大約是等待援兵了?很可惜,我卻沒有這個興致陪你們久等了!」
臉上的表情急速變化了一下,石彥忙道:「關大哥,你又何苦如此絕情!」
關孤暴烈的道:「不是我絕情,你們先絕義!」
現在,在「擔山扁擔」柯昌邦與「賽土行孫」丁仁的吼喝下,包圍在四周的七十多名「綠影幫」大漢,已紛紛喊叫著隨同他們的兩位堂主蜂擁衝來!
暴叱聲發自那邊,豐子俊的身形凌空彈起,只見他人在半空猛然一個翻旋,刀光如匹練繞舞,帶著那種突起的刺耳「嗖」「嗖」之聲,七顆斗大腦袋剎時拋起,殷紅的鮮血迸濺飛揚!
頭髮被削斷了一半以上的石彥,如今早已魂飛魄散,心膽俱喪,他的一身功夫,大多繫於他的長髮之上。
「現在長髮成了短髮,不啻失去了兵器,大部份本事全施展不出來了,他咬牙切齒,拚命跳躍竄奔,企圖躲避對方的追殺!
關孤的劍法精絕靈極,已達登峰造極之境,其快其准其狠,可說無出其石,此刻,在連續的一百劍斬刺中。
石彥也已身中七十一劍,但是,這七十一處劍傷,卻俱為皮肉之創,沒有一劍傷及要害。
當然,以關孤的功夫來說,他是大可每一劍全給石彥捅個透心涼的,他卻沒有這麼做,只是翻飛出手似流光狂飆般的將石彥緊罩於利劍之下!
後面,一聲虎吼,魁梧得像半座小山也似的柯昌邦一扁擔砸向關孤後腦,柯昌邦的這根扁擔,乃是生鐵鑄造,寬有五分,厚有寸許,長也在八尺之上,扁擔兩頭全帶著鐵鉤子。
那種堅實粗重法,倒像真能擔得動兩座山了;他這一扁擔劈了下來,簡直就想將關孤砸成肉醬!
鐵扁擔的勁風急壓,關孤鎮定如恆,他冷冷一哼,「渡心指」挑起一點星芒飛投正在倉皇躲躍的石彥,而石彥方始險極的避開了那一點星芒,快得令他自己也不敢相信,關孤的劍刃已閃電般連續穿進他的左右大腿胯骨!
「唷……」
尖叫著,石彥歪倒地下,而「渡心指」帶起兩溜血滴,「嗡」的一震,暴飛向後,柯昌邦的鐵扁擔距離關孤頭頂尚有半尺,關孤的「渡心指」已疾速無比的反貼上了他的鐵扁擔,順著扁擔往下倏滑——
突然間,血光迸現,柯昌邦狂吼如位,緊握鐵扁擔的十個手指立時齊根削斷,跌落塵埃,他尚來不及有第二個動作,「渡心指」已在一閃之下捅進了這位巨無霸的胸膛,而痛苦猶未令他覺得驚奇,這痛苦即已結束!
關孤面容上毫無一點表情,他大旋身,去勢如虹,劍光映幻出千百條燦麗的、晶瑩的光帶,那些正在豐子俊的一柄「龍頭薄刃刀」下團團打轉的綠衣大漢,立刻慘嗥起落,紛紛仆跌,烏鐵八角錘也稀哩嘩啦的拋散一地!
鋒利的,狹窄的劍刃以那種快速得用人類的眼睛所來不及追攝的動作飛刺,只見寒芒似電,閃掠伸縮,而一股股的鮮血便接連不斷的標射赤血,加上豐子俊的凌厲刀法相輔,瞬息間,七十來名綠衣大漢已經躺下了一半還多!
那矮胖有如冬瓜般的「賽土行孫」丁仁確有一身好「地趟刀法」,他溜地貼滾,有如雪花繽紛翻自腳下。
可是,他遇著的卻是亦素以刀法稱霸的豐子俊,未免就委實施展不開了,任他傾盡全力,拚命攻擊,全無法稍越雷池一步,根本就衝不過豐子俊所布下的刀網去,而今,關孤又加入此一戰圈,眼見自己這邊更形損失慘重,一片狼哭鬼嚎,丁仁就是鐵打的膽,現在也早融化了!
豐子俊反手刀劈掠翻下,又有三個敵人被開了膛,在對方的肚腸流溢中,豐子俊大笑著叫:「關兄,這姓丁的可真夠種呢!」
身形猝變,關孤揮臂彈腿,暴躍而起——其形有如一頭攫人的豹子:「渡心指」猛的響起「嗖」「嗖」銳嘯。
寒風撲面如割,兜頭一百劍分自一百個不同的方向在同時分刺至丁仁全身上下一百個不同的部位。
光芒的催燦明亮炫目迷神,刃口帶起的劍風窒人呼吸,而虛幻的劍身芒尾,實質的鋒刃反光,便那麼真偽莫辯了摻合在一起了!
「哇……噸……」
瘋狂的打著旋轉,丁仁連連翻滾著一頭撞跌於地,手上的厚背刀拋脫出老遠,他的全身上下,幾乎在這剎那之間便叫湧冒的鮮血給浸透了!
於是——
驚恐欲絕的駭叫出自那些殘存的綠衣大漢口中,他們哄然轉身紛紛奔路逃走,那等倉皇急迫的樣子,看在人眼裡,實在是太可笑、也太可悲了……
關孤一翻手掌,「渡心指」在他腕背上打了個轉,灑出一溜血水,「錚」的一聲脆響還入鞘內,他漠然道:「豐兄,你沒事吧?」
豐子俊用鞋底揩擦淨了刀鋒上的血跡,亦自歸刀入套,他搖頭笑道:「托福,關兄,我毫髮無損。」
移目四巡,他又感歎的道:「這些人太傻了,關兄,他們應該知道憑他們眼前這點力量是無法能以阻擋我們的……」
關孤臉上的肌肉微微牽動了一下,道:「我已警告過他們。」
他冷冷的,續道:「在人道上來說,我們可以做的僅此如此而已,他們桀驁不馴,漠視警告,那麼,他們便得承擔全部後果!」
豐子俊有些悲憫的道:「而這結果似乎太慘了點……」
關孤寒聲道:「我以為,他們早就能以想像到了。」
豐子俊頷首道:「不錯,他們原該想像到的,這又全是禹偉行的罪惡,拿『綠影幫』的人做犧牲,否則,『綠影幫』只怕不敢惹火燒身!」
緩緩移步,關孤道:「我們就再替禹大院主記上一筆吧!」
篷車上南宮豪遠遠一伸大拇指:「關少兄,有你的!」
走近車邊,關孤平靜的道:「這裡沒受到干擾吧?」
南宮豪指了指依在座旁的那一對「月形金斧」,笑呵呵的道:「連『綠影幫』那些爪牙身上的一絲臭味都沒有聞著,我這對傢伙只好任它冷落在旁邊啦,少兄,先前我還怪緊張的,心裡直在嘀咕著別叫那些王八蛋衝到車子前頭來,否則場面一混亂就怕要出岔子了……」
他微微笑了笑接道:「豈知我這是白操心,少兄你和子俊就全把他們截堵得死死的了,好像高堤阻著流水,連一滴也漏不過來呢……」
關孤笑笑道:「只靠這批角色的話,他們是絕對得不了手的,這一點我可以保證,但是如換了別的人物,就難說了!」
南宮豪壓著嗓子,道:「說真話,少兄,我看他們也不想動手,所以拼了起來,他們亦乃迫不得已,好有一比——打鴨子上架啊!」
關孤點點頭,道:「我們沒有辦法,不能和對方乾耗在此地,這不是個場面,而且,越耗下去對他們越有利,假如我猜得不錯,恐怕就在他們發覺我們行蹤的同時,已經派出快馬去請援兵了!」
南宮豪怵然道:「真的?」
關孤道:「無可置疑,換了我們,不也會這樣做?」
南宮豪連連點頭,道:「這倒不虛……」
一側,豐子俊低促的道:「那麼,我們走吧?」
關孤瞥了一眼篷車之內早已嚇得面無人色,瑟縮成一團的三個女人,心底亦起一股莫名的憐憫,他長歎一聲,沉緩的道:「舒老夫人與舒姑娘,銀心三位,方纔那陣子只怕受驚不小,她們一定心神交瘁了……」
南宮豪回頭看看,感慨的道:「平時在家裡錦衣玉食,呼奴使婢,舒坦日子過慣了,幾曾經過這種奔勞苦楚的折騰生活?又幾曾見過眼前這般頭飛腸流,屍橫血濺的殘酷場面?也難怪她們承受不住……」
關孤略一沉吟,道:「本來,我想還是找個地方給她們先平靜一下心神,但如今形勢急迫,不宜久待,只有再辛苦點,大家多趕一程吧!」
南宮豪忙道:「當然。」
豐子俊前後一看,催促道:「走吧!」
關孤退後一退步道:「好,你們先行,我隨後趕來。」
南宮豪怔了怔,急問:「少兄,你還有事?」
關孤點點頭道:「『悟生院』方面計劃如何截殺我們的詳情我們尚不知道,此點十分重要,可做為我們趨吉避凶的指針,我要設法問出點眉目來!」
南宮豪迷惘的道:「可是,去問誰呢?」
關孤朝後指了指,道:「『蛇發』石彥!」
豐子俊詫異的問:「他沒死?」
關孤搖搖頭道:「沒有,我留著他一條命,只使他暫時無法行動而已一則此人尚無大惡,且與我略有交往,二則,便是想從他口中探詢一點敵情。」
南宮豪笑道:「還是少兄老謀深算!」
關孤淡然道:「多年習慣,令我稍微謹慎一些而已。」
南宮豪道:「那麼,我們先走了?」
上了馬,豐子俊叫道:「你可得快點趕上來呀,關兄!」
關孤徽徽一笑,道:「放心,我會盡快的。」
於是,豐子俊放馬前行,南宮豪軀車於後,一騎一車,又開始順路前進,「忽隆」「忽隆」的震顫聲再度響起。
關孤回身來到石彥躺臥之處,這位「綠影幫」的「刑堂老大」也已面白如紙,委頓不堪了;關孤俯腰凝視石彥,冷冷的道:「你的神智應該還很清楚。」
石彥怒睜著眼,孱弱卻倔強的道:「是的——我的神智仍極清楚,但你不要妄想我會透露什麼給你,我不會學你的叛逆行為,決不!」
關孤平靜的道:「方纔,我們講的話你全聽到了?」
石彥恨恨的道:「不錯,全聽到了!」
關孤吁了口氣,道:「知道我為什麼不殺你?」
石彥兩邊太陽穴跳了跳,硬執的道:「你只是要從我口裡套問消息而已……」
關孤緩緩的道:「另外,我與你之間多少還有點情感存在。」
石彥突然狂笑起來;嗆咳著道:「情感?『悟生院』的首席『前執殺手』,名懾武林的第一劍士,視人命如草芥的黑煞星關孤竟會有情感?你不要諷刺我了……」
關孤冷酷的問:「你笑夠了?」
石彥劇烈的嗆咳了一陣,喘息著道:「在你來說,並不在乎多殺一個人……我如今已成你俎上之肉,要剮要剜,你隨意處置吧,就請不要再逗弄我……老實說,我也不須你這種……貓哭耗子……的假……慈悲!」
關孤冷然道:「石彥,我見過很多種表面上像你這樣視死如歸的角色,同樣的,我也見過很多似你這般愚蠢癡呆到不知為何而死的角色!」
石彥震了震,憤怒的道:「這是什麼意思!」
關孤眉梢子一揚,道:「很簡單,如果我宰了你,在我來說僅是舉手之勞,而且,我毫無損失,正如你方纔所言,我並不在乎增減一筆人命債,在我身上這些債也已背負得太多了,但是,如果你送了命,試間,你為什麼?」
石彥叫道:「為什麼?為了對我『綠影幫』的忠耿!」
關孤點點頭道:「很好,你今天所表現的,在你自己認為,算不算愧對了你的堂口呢?」
石彥略一遲疑,低啞的道:「我認為我已盡了力……」
關孤道:「不錯,你的確已盡了力,換成你幫中的其他人,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亦不過如此了。」
頓了頓,他又道:「第一,你並不愧對你的團體,第二,我亦不須你洩漏你組織中的機密,這樣,你該可以沒有什麼顧慮而告訴我點消息了吧?」
石彥猶豫,道:「你是什麼意思?」
關孤道:「我要知道『悟生院』是用的些什麼方法手段來追殺我們!」
石彥抗聲道,「我不能說……」
關孤神色倏寒道:「難道你這『忠耿』還包括對『悟生院』在內?莫非你甘認附庸、自承走狗、一心要替禹偉行做爪牙,當他的幫兇,為他的孝子賢孫麼?石彥,你好不知羞,好沒有骨氣!」
石彥一下子激動起來,叫道:「你是挑撥離間,渲染誇大!」
關孤冷冷一笑道:「我是挑撥離間麼?你沒有親眼看到你的主子馮孝三是如何仰人鼻息,受人叱使麼?是我渲染誇大?……」
他歎了口氣,又道:「石彥,你就未曾親身體驗做奴才、遭人役使的痛苦?你們『綠影幫,說穿了只是『悟生院』的外圍幫兇,只是他們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犧牲品,那馮孝三也就是個頂著空殼子的兒皇上,一個善看人眼色行事的傀儡,這種羞辱、這種受制於人的壓搾,你們不思如何洗雪,不想如何解脫,竟還這麼心甘情願,麻木不仁的逆來順受,更進一步死心塌地的盡忠?……石彥,我問你,你這算盡的哪門子忠?其精神、其目的、其道理又在何處?……」
他不屑的,接著加重語氣:「老實說,我還真看不出你與你們窩子裡的那批人竟已寡廉鮮恥、卑鄙齷齪到了這等地步!」
慢慢的,石彥像只洩了氣的皮球一樣委頹下來,他垂著頭,咬著牙,面色灰敗,全身輕抖,嘴唇抽搐著,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了……
當然,關孤曾經身為「悟生院」的第二號人物,「悟生院」的一切內幕他是異常明白的,既是明白得如此透徹,其中的利弊優劣,他便比旁人更為看得清楚。
因此,他所指出來的事實就針針見血,無一為虛,這一點,關孤是有絕對把握的,而石彥口雖硬,其實他又何嘗不深切知道關孤所說的全是真話呢?
這些年來,「悟生院」的凌人氣焰他早受夠了,「悟生院」的狂傲專橫與跋扈囂張他也早忍夠了。
但是,他又有什麼法子反抗?又有什麼法子改善?還不是只有繼續忍受著去?而仰人鼻息,由人指使的日子總是難過的,石彥便再忍耐也自有一股隱藏心底的怨憤及委屈。
如今,關孤也已激起他心底深處這般怒潮來了!
深沉的,關孤注視著對方道:「今天你們所遭受的殺戮,追根究底仍是禹偉行的罪孽,和你綠影幫並無冤仇,和你個人更沒有糾葛,我不會來找你們晦氣,你們也更不會與你惹麻煩,但是為什麼卻有了眼前的這個局面?如果不是禹偉行在後面迫你們跳這火坑,如果不是你們身不由己,又何至於鬧到此等地步……」
他苦笑了笑,接著又道:「石彥,『悟生院』的陰毒、禹偉行的狠酷,我比你要瞭解得多,你若再執迷不悟,為虎作倀下去,到頭來,只怕玉石俱焚還是好的,弄到斷命橫屍猶在背上一身臭名,那才太不划算!」
「咯崩」一咬牙,石彥沙啞的道:「罷,罷,不要再說下去了……關孤,有什麼話,你就問吧,只要我能告訴你的,就一定會告訴你!」
關孤凜然道:「希望你心口如一,表裡一致!」
石彥苦澀的道:「我答應你——」
他頹然的,又道:「除此之外,我亦別無選擇——而且,我十分領你的情,至少,你沒有使用酷刑相逼,我知道,『悟生院』的傳統逼供手段是無出其右的,你更屬於此道中的能手,在這種情況下,你原可以這樣做……」
關孤冷森的道:「用刑逼你,石彥,就失去意義了。」
石彥深深吸了口氣,道:「要問什麼,你就問吧!」
關孤低沉道:「你保證一定說真話?」
石彥淒苦的一笑,道:「只怕日後還會再遇上你閣下……」
關孤點點頭,道:「大概是不可避免的——假如我發覺你騙了我!」
石彥略一遲疑,道:「但是,你也不能令我為難——」
關孤笑笑道:「當然,我不會說你告訴了我什麼,石彥,只要我不說,就沒有人能逼我說,你相信?」
石彥歎了口氣,低弱的道:「我相信……」
關孤安詳的問:「『悟生院』交付你們截攔於我的指令是什麼時候下達的?你們怎麼知道得如此快速?」
石彥低沉的道:「第一次消息是前天我接到的,『悟生院』用的是飛鴿傳書,這兩天來也已用這方法傳送了三次音訊了,指令中諭示我們在這附近攔截你們,照「悟生院』的判斷,你們很可能是想出關,因為」絕斧絕刀』的勢力範圍是在關東一帶,他們不會在人生地疏的中土與『悟生院』硬拚……」
關孤點點頭,道:「你們除了在這條廢道上埋伏下人馬之外,其餘的人手都分配在什麼地方,有沒有外面的幫手?」
唇角抽搐了一下,石彥道:「我們幫裡其餘的人馬分配情形,我不能說……」
沉默了片刻,關孤道:「好吧,你不用說,但你可以告訴我另外一點,如果我們順利通過這條廢道,抵達前面的溪濱,是否就已經脫出你們的包圍圈?」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07:00
第27章 正、邪、兼顧難
石彥略一猶豫,道:「假如你們行動快的話,或者可以。」
關孤冷然道:「你的意思,是說你們幫裡的人馬乃是平行配置,分別卡住各處要道?設若其他各處的人馬得到你這裡的訊息較晚,他們便來不及趕到溪濱對我阻截?你是這個意思麼?想你在發覺我們的同時,也已派出快騎分別求援去了?」
石彥默默無語,關孤又緊迫一句:「是不是這樣?」
石彥咬咬牙道:「我不知道。」
雙目神光冷澄,關孤又道:「『悟生院』除了通知你們展開行動之外,還召集了些什麼邪魔外道來對付我?把你曉得的說出來。」
石彥艱澀的道:「據我所知,還有『白衣教』、『三人妖』、『火珠門』等同道,是不是還有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思索著,關孤道:「『白衣教』遠在蘇兒,等他們趕上來恐怕不一定追得上我們,但『三人妖』卻也在燕境,很可能會遇上,而『火珠門』的碼頭就在『古北口』附近,他們恐會出兵攔截我們了……石彥,別的什麼爪牙你真不知道?」
石彥搖搖頭,道:「我是知無不言!……」
關孤接問:「『悟生院』中的行動怎樣!」
石彥吶吶的道:「我只曉得一個大概情形……」
關孤冷沉的道:「說!」
舐舐乾裂的嘴唇,石彥道:「聽說,『悟生院』在獲悉你叛離的消息之後,全院震動,人人驚恐,禹院主更是怒不可遏……『悟生院』的『前執殺手』群全部出動了,他們分路齊進,兼程趕往你們可能前去的地方,當然,『悟生院』的判斷是正確的,他們推測你們極可能正在朝關外的路上走,因此,大部份人馬也都往這邊趕來了……」
關孤道:「在這一方面,『悟生院』的判斷往往都是十分正確的,你知道朝這邊趕來的是些什麼人物?」
石彥想了想,道:「禹院主,二夫人,『紅旗執刑』竇啟元,『真龍九子』,以及幾名頭領,好像是分成兩路、禹院主、二大人,竇啟元及幾名頭領是一路,『真龍九子』兒位『前執殺手』又是一路,另外,『雙環首』夏摩伽自成一路,領著百名手下往豫境順著『三定府』你們突圍的路線朝前追……」
關孤心裡冷笑,暗忖:「禹偉行果然好險,他偏把和我相交最厚的夏摩伽調到遠處去兜圈了,如此看來,禹偉行也早就不信任摩伽了……」
石彥吁了口氣,續道:「關於禹偉行調動人馬,追捕你的這些訊息,乃異常機密的,全由道次飛鴿傳遞的信件中告知了馮幫主,一邊交待幫主如何行動,一邊說明『悟生院』方面的大略措施,以便各方面能夠配合緊湊,不讓你們漏網,……詳情幫主比我更清楚,我之所以也曉得一個概略,亦是幫主口頭上透露給我聽的……」
關孤問:「他們追到這裡來的兩路人馬行走路線如何?」
石彥擊頭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可是,不管他們怎麼走法,目的全是一樣——兼程趕到這裡或關口攔截你們……」
關孤哼了哼,道:「他們何時動手?」
石彥低啞的道:「三大前,就在得到你叛離的消息後便立即動身趕來了……」
關孤盤算了一下,道:「那麼,假如他們日夜兼程,也就是至遲明大凌晨即可抵達此處……嗯,比我預計中快了許多,我以為他們最早亦要到兩天之後才能抵達這裡,不錯,他們行事確有效率!」
石彥低喟道:「你們被那輛篷車拖累著,比起人家快馬奔馳自然緩慢得多,再說,『悟生院』的判斷精確,也是將中間的距離與時分拉近了的原因,你們固然機警,『悟生院』卻也反應快速啊……」
淡淡一笑,關孤道:「聽你口氣,似是還有點替我擔心?」
青白的臉孔浮現出極度的疲憊,石彥歎道:「老實說,我是有這麼點意思……關孤,恐怕你們沒有什麼機會,形勢對你們也太不利了,而且,這一次『悟生院』是動了真怒,他們若不將你及舒家母女擒殺,是決不會放手的
關孤冷冷的道:「你以為我怎麼想呢?」
石彥愕然道:「你還能怎麼想呢!」
關孤笑笑,道:「當然,我也不希望『悟生院』,以及『悟生院』的任何一撥幫兇追上我,否則,固然是我的不幸,但相對的,亦是他們的不幸,石彥,你認為是不是這樣?」
全身痙攣了一下,石彥艱苦的道:「這是無庸置疑的……但關孤,依我的看法,你強是夠強了,可是,你的力量太單薄,『悟生院』這邊乃是傾巢而出,加上還有很多他們的盟幫相助,聲勢之壯,只怕就是你也無法抗衡到底!」
關孤點點頭,道:「形勢對我的險惡我十分清楚,石彥,因此我也早就打定了主意。」
石彥忐忑的問:「什麼主意?」
關孤悲壯的一笑,道:「最完美也最簡單的主意——能拼到什麼地步是什麼地步,所謂『鞠躬盡瘁、死而後己』!」
石彥心頭一震,脫口道:「關孤你是何苦?」
關孤凜然道:「你不懂的,石彥,人總是為了一個理想,一個目標活著,而不管為了這個理想與目標將要付出何等代價,他也只好付出了,否則,人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又有什麼趣味?!」
頓了頓,他又道:「況且,如今勢成騎虎,欲罷也不能了,但我要特別聲明,我絕對沒有絲毫後悔之意!」
石彥閉閉眼,道:「我知道你沒有!」
關孤抹去臉上的汗水,道:「你的傷勢會使你暫時失去行動的能力,但不會太長久,休養一個時期可痊癒的,現在傷口已經凝結了,沒有血再流出來,你身上的其他創傷更無大礙,僅是些表皮之損而已!」
石彥咬咬牙,道:「我不願說,但卻不得不說,關孤,多謝你不殺之恩,在你的一貫習性來說,這是異數!」
關孤笑笑道:「不然——」
站直了身子,他沉穩的道:「我之不殺你,最主要的原固只有一個,我想,這個原因你約摸可以猜出點輪廓來?」
石彥茫然搖頭道:「哪一方面的?」
凝視著躺在地下的石彥慘無血色的憔悴面孔,灑滿衣襟的發屑,混身上下斑斑的血跡,和破碎支離的衫袍……
關孤悲憫的道:「我告訴你,石彥,我所以沒有殺你,只因為你還有人性,還有點正義感,就是如此而已!」
石彥悠悠歎息,喃喃的道:「我……有麼?」
關孤簡潔的道:「有,否則,你早已不能開口講話了。」
退後,他又道:「希望日後相會——如果還有這個機緣的話,我與你之間的情勢和立場不再像現在這樣的窘迫……」
石彥顫抖了一下,苦澀的道:「我也這樣希望……」
關孤淡淡笑道:「抱歉我不能留在此地照應你了。」
唇角浮起一抹痛楚的笑意,石彥道:「你是不能,我十分諒解。」
喘了口氣,他義道:「但不勞費神,關孤,用不了多久,幫裡的人馬即會趕到的,我勸你快走,越快越好……」
關孤一仰頭,道:「再見了。」
石彥孱弱的,道:「保……重!」
於是,關孤翻身上馬,抖韁挾鐙,「黑雲」馱著他,就真像一朵平地而起的黑雲一樣,那麼迅速滾雷般奔上了前程。
日頭仍是那麼火毒,空氣仍是那麼炙熱,沒有風,沒有雲,關孤騎坐如飛,塵上彌揚,加緊往前猛趕,很快的、就在盞茶時分之後,他已經追上了前行不遠的篷車,而現在,這條崎嶇難行的廢道就要走完了。
聽到後面擂鼓似的蹄聲,駕車的南宮豪與護行的豐子俊急忙回首探視,一見來騎是關孤,兩個人俱不禁鬆了口氣,南宮豪轉向車身裡叫道:「甭慌啦,銀心,是關壯士趕來了。」
沉重的車簾這才捲起,銀心伸出頭外埋怨:「這一路來,大爺,可嚇死人了……」
哈哈大笑,南宮豪側首向來到車旁並轡而行的關孤道:「就這短短的十八里路,少兄,我哥倆業已不知回頭巴望了多少次嘍!」
關孤搖頭道:「不會這麼快又有情況的,至少,在渡溪之前不會,那邊我一問完,馬上就追上來了,南宮兄,我們要緊趕一程!」
南宮豪揮汗如雨,問道:「怎麼樣?少兄,那姓石的小子可吐露了什麼。」
關孤馬身靠近了點道:「有點不妙。」
南宮豪吃了一驚忙道:「不妙?是怎麼個不妙法?」
關孤低沉的道:「『悟生院』方面早已上下沸騰,雞飛狗跳了,禹偉行以飛鴿傳書,命他的外圍爪牙幫兇們分頭攔截我等,據現在已經知道的,就有『綠影幫』、『白衣教』、『三妖人』、『火珠門』這些邪魔外道業已展開行動,而『悟生院』所屬更是傾巢而出,分兵三路日夜兼程的追趕過來……」
南宮豪驚叫:「乖乖,可真是如臨大敵,一付趕盡殺絕的架勢呢!」
關孤憂慮的道:「最叫人擔心的是,『悟生院』判斷之準確,他們就料到我們會朝關外的方向去,所以重點也就全放在這邊了,他們的主力俱往這一帶快速集中,而『悟生院』本身的三路追兵也有兩路是指向此處的,看樣子我們若想突脫這個龐大的包圍圈,多少是要費上點功夫才行了!」
南宮豪恨恨的問:「『悟生院』追到這裡的兩路人馬都是些什麼角色?」
關孤慼然一笑道:「禹偉行本人及他的二姨太『玉魔女』程如姬,加上『紅旗執刑』『雙面人』寶啟元,另外幾名頭領為一路,『真龍九子』是一路,我的執友夏摩伽那一路被派到『三定府』那邊繞圈子兜風去了……」
南宮豪用力一揮馬鞭,恨道:「如此一來,『悟生院』豈不是精英盡出,全力而為了?好傢伙,我們還這麼受人重視呀?」
關孤平靜的道:「不錯,『悟生院』的『前執殺手』們可以說全部都派上用場了,禹偉行是不除掉我們誓不干休的!」
南宮豪一咬牙,道:「只怕沒有他想的那樣便宜!」
關孤冷淒淒的一笑道:「的確,不會似他想像中那麼便宜!」
臉孔漲得紅通通的,南宮豪氣憤的道:「我們有什麼對策呢,少兄?」
關孤鎮定逾恆的道:「很簡單,能走則走,走不脫便只有一戰,哪裡碰上哪裡算,他們業已橫了心,我們還有什麼捨不下的?」
沉默了一會,南宮豪道:「少兄,禹偉行的功夫,可是真的厲害?」
關孤緩緩頷酋道:「為我所僅見!」
心弦猛震,南宮豪不禁有些發愣了,須知關孤本領之強,修為之深,在天下武林道上乃是渲赫無雙,人所公認的,他那一身能耐,幾乎已超出人類所可以負荷的體能極限了。
而今,這位鼎鼎大名的「果報神」,黑煞手,對於禹偉行的武學猶如此推崇——稱為他生平所僅見,那麼,禹偉行的藝業精絕到了個什麼程度,便可想而知了……
僵木了一陣,南宮豪歎口氣道:「真有那麼個行法?」
關孤靜靜的道:「這並非替對方誇大渲染的時候,南宮兄,我們雖說與禹偉行勢不兩立,但對於他本身所據有的功力,仍須做客觀的分析!」
南宮豪連連點頭道:「當然,當然,只不過,唉,經你這樣一說,我的心就有點涼了,想不到這老小子還真是有兩下!」
關孤點點道:「否則,光憑他一張口怎麼能創下眼前這麼大的局面?」
南宮豪憂心忡忡的道:「我是在想——旦和禹偉行照上面,是非打不可的,他的功夫這麼好,我們豈不是有虧要吃了?」
關孤深沉的道:「只要有信心有毅力,不怕危難,不畏艱困,拚死而為,不計存亡;南宮兄,天下便沒有可懼之敵,沒有不達之事!」
南宮豪立覺老臉郝然,他乾笑道:「是,是的,少兄說對對……」
頓了頓,他又訕訕的道:「少兄,有句話,我想問。」
關孤道:「請說。」
南宮豪舐舐嘴唇,道:「若以你的本領,與禹偉行來一次較量,少兄,你有沒有把握可以制服這個老魔頭?」
關孤沉默了片刻,道:「我不能說,因為我們從來未曾比劃過。」
南宮豪忙道:「估量著呢,少兄?」
怪異的看了南宮豪一眼,關孤冷悠悠的道:「很難估量,我知道他出手卓越,他也曉得我功力不差,如果我們兩個對上手,誰也不敢保準能贏了誰!」
南宮豪苦笑著,道:「恐怕只有到了時候才能見真章了……少兄,那『真龍九子』的本領大約也相當強悍吧?」
南孤點點頭,道:「是的,俱為頂尖之流,上上之選——這只是指他們的技藝而言,若是論及他們的人品,這九個人只配做垃圾!」
輕輕用綢氅拭去眉梢的汗水,他又道:「他們九個各有專長,每人都有一套獨特的本事,這一點,兄台與豐兄二位卻須小心提防!」
南宮豪道:「有關他們備入的特長,我與子俊也聽說過不少,放心,我們會加意防範的!」
關孤微瞇著眼,又道:「如今,我門所能做的,就是祈告蒼天保佑,一佑我們最好能有驚無險的脫出重圍,二佑敵方人馬不要全部齊集又不幸堵上我們——如若分開遇著了,我們的勝算之機要大得多!」
南宮豪乾澀澀的道:「還有,請上天再佑我們一佑——三佑車如加翼馬如騰雲,使我們一路像飛,快快到達關東……」
關孤忍不住失笑道:「這樣一來,前面的兩佑便不重要了,麻煩的卻是,只怕你這願望不會有什麼奇跡出現……」
南宮豪洩氣的道:「心裡有依托,無形中就會有點活力了……」
這時——
前行的豐子俊忽然回頭叫道:「大哥,前面就要下坡了!」
陡然精神一震,南宮豪嚷道:「好極了,這條路到頭啦,下坡之後,即達那條流溪之旁,涉過流溪,就是坦蕩大道,一路順風!」
關孤仔細的道:「這地方兄台你是曾經走過一遭,我卻當是初次來到,南宮兄,那條流溪有多深,有多寬?」
南宮豪想了想,道:「深約尺許,寬卻有兩丈多點,篷車正可涉水而過!」
點點頭,關孤移目前視,邊問:「斜坡的傾斜度可大?要不要車上人下來?」
南宮豪道:「斜度不大,就是地面起伏不平,我看,車上的人用不著下來,只要涉水而過,穿過一片疏林子,即可轉上大路!」
關孤沉吟著道:「流溪對面還有片疏林子?」
放緩了車速,南宮豪道:「不錯,有什麼不對麼?」
關孤立即道:「南宮豪,車到坡頂之際你且莫下去,等我與豐兄先過溪搜查一遍,若無敵蹤再行涉水!」
南宮豪吶吶的道:「我看不會有問題吧?」
拍馬而去,關孤丟下了一句話:「小心點好!」
前頭,豐子俊業已駐騎坡頂,他見關孤奔馬過來,隨即揚聲問道:「有麻煩?!」
關孤招招手,叫:「走,我們先過溪搜查一下!」
於是,豐子俊緊緊跟上,兩匹鐵騎順著那片佈滿雜草亂石的斜坡往下奔馳,就在坡下,一條水色清碧的蜿蜒流溪已經橫在眼前。
略略緩了一下奔速,關孤低促的問後頭的豐子俊道:「豐兄,一到溪邊我們任馬兒自行衝刺,我們兩個分開左右,撲向林子裡。」
豐子俊點頭道:「我省得。」
眨眼間,兩匹馬已經來到溪前,卻仍然毫不停勢的踏濺著水花「嘩啦」「嘩啦」的衝向流溪對岸,鞍上,關孤與豐子俊卻已凌空而起,又快又疾的搶先飛撲了過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07:37
第28章 林、險、步步艱
就在他們兩人身形騰空的一剎,驟聞對面疏林中一聲梆子響,立刻就像飛蝗般射起了無數利矢,矢尖閃閃有如毒蛇的藍色眸瞳,那麼密集的一片,猛的便將關孤與豐子俊捲了進去!
黑色的大憋驀地飛翻,關孤淬然似一頭豹子般彈躍滾動,同時,「渡心指」的寒芒暴閃,映幻出無數的光圈,大圈套著小圈,小連著大圈,宛如千百個光環一下子接合在一起了,而光圈旋轉似大海的漩渦,帶著那麼刺耳的尖嘯回舞著——好一付摘自西大虹芒的奇景!
幾乎不分先後,一道匹練也似的刀光亦環繞翻掠,形成一波波的,透明的光之波濤,頓時,只聞「叮咚」脆聲串成一片,箭矢紛飛,鐵屑四灑,射來的尖矢全部都被削碎磕飛!
在空中一個斜側,關孤暴撲而落,那種快法就像是他原本已落在那裡了一樣,流電似的寒芒飛閃,七八個隱藏在雜草中的,身著深青勁裝的弩箭手已經慘號同聲的倒仰也收刀退後。回看——每個人的咽喉全多了個血洞!
旋身,關孤長射向前,人劍所經,光芒炫目,人頭飛拋,又有十凡個青衣大漢翻仆地下!
豐子俊也適時而至,他的「龍頭雙刃刀」劈掠得疾似狂飆,銳不可當,甫一照面,三個撲過來的彪形漢子全吃開了膛,三人手中的武器也都脫掌墜落!
現在——
關孤頭也不回,手臂倏翻,反手劍,「噗」「噗」「噗」,以迅速絕頂的手法連續插進了四個人的肚腹又抽了出來,動作之快,至多只能看出他揮了一劍!
斜刺裡,一聲厲叱,兩隻「赤銅人」已「呼」的左右砸來,關孤冷笑,微微側身,反手一百一十劍,滿天紫電金芒迸射裡,直將那手使「赤銅人」的仁兄驚得鬼叫連連,沒命的後退!
就在這時,一個轟雷也似的嗓門石破天驚的響起:「通通住手!」
「渡心指」灑起一抹冷芒,「嗖」的回鞘,關孤斜坡黑氅,冷然卓立,那邊豐子俊也收刀退後。
吼叫的人,乖乖,竟是一個肥壯得像一頭大公牛般的禿頭人物,他高有八尺,腰粗若桶,四肢又圓又大,活似象腿,粗短的脖頸上頂著顆光溜溜的大腦袋,面色紅裡泛油,濃眉虎目,隆准海口,形容好不威猛。
使「赤銅人」的仁兄卻是個瘦長獨眼的中年人物,滿面精焊之氣,如今,他正又驚又怒的用他那只僅存的獨眼凶光閃閃的瞪視著關孤!
四周,約有五六名青衣大漢圍立著,有的執弩,有的握刀,一副殺氣騰騰,如臨大敵之狀……
冷冷的打量了對方一會,關孤不禁皺起眉來,奇怪,對方是哪一路的牛鬼蛇神?怎的他卻連一個也不認識!
顯然,那個粗壯如牛的朋友也陷入迷惘了,他愣愣的端詳著關孤,又愣楞的注視著豐子俊,表情上露出極大的困惑來……
終於,這人濃眉一豎,語聲宏亮的道:「奶奶的,這是怎麼碼幹事?」
關孤陰森森的道:「這恐怕要問你!」
禿頭大漢怒道:「問我?我怎麼知道?你們可是那奸商陳金財所請的保鏢?」
關孤微微一怔,道:「什麼陳金財?我們根本不認識此人,哪一個去做他的保鏢?」
對方似是消了點火氣,但突然又咆哮道:「對了,你們是綠影幫的?」
關孤暴烈的道:「胡說八道,『綠影幫』算什麼東西,我們豈會承屬於它?朋友,你大小看我們了!」
大大的一呆,那人似乎越發迷糊了,他想了一會,才道:「奇怪,你們既非陳金財的保鏢,又非『綠影幫』的爪牙,你們為什麼跑到這裡來和我們瞎干一通?」
「嗤」了一聲,關孤道:「你暈頭了,誰跑來這裡和你門瞎干一通?我們路經於此,正想入林一探,你們卻沒頭沒腦的給我們來了一陣箭雨,若非我二人還有點防身之技,方才不就被你們射成兩個大刺蝟了?其咎在你,你卻還反倒責怪起我們來了?」
禿頭壯漢舒了口氣,和緩多了的道:「後面是條廢道,又有流溪阻路,你們幹嗎不走大路,反而吃盡苦頭的要繞著彎行經那裡?」
關孤冰冰的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又不是你的私有產業,我們愛怎麼走就怎麼走,誰也管不著!」
那人勃然大怒,吼道:「利口小子,你言談之間最好放老實點,你可知道你如今正在和誰說話?」
關孤毫無表情的道:「你是誰?」
禿頭壯漢暴辣的道:「我是誰?『九命羅漢』洪賢就是我,這些人全是我『洪家幫』的兒郎,小子,你現在明白了?」
關孤,聽對方報了字號,幾乎忍不住笑出聲來,他對洪賢此人,可說久仰其名了,洪賢是「燕」境江湖上巨擘之一,算是黑道上的人物。
此人豪邁磊落,卻又粗魯暴躁,更加帶上三分憨氣,凡是道上同源提起他來,莫不又敬又畏,又好氣又好笑。
他有一身絕佳的外家至剛至陽功大——就和他的個性一樣寧折不彎,他自己帶著一幫人專門做傳統的黑道生意。
但他卻是一個重義氣,講公理的好漢,也是一個濟弱扶危的草莽壯士,在「燕」境地面上,只有他獨樹一幟,不與「綠影幫」及「悟生院」的同路人打交道,也只有他不屑與同在燕境稱雄的「綠影幫」談斤兩。
他在這一帶的力量是不及「綠影幫」雄厚的,但他從未低頭,從未屈服,更從未阿諛過「綠影幫」,他只管在自己的地盤裡生存,在自己的碼頭上討生活,他沒有正面去招惹過「綠影幫」,可是「綠影綠」亦不願正面招惹他。
因為「綠影幫」的勢力固然較強,但他「洪家幫」也差不了大多,何況,洪賢手下還有幾個甘為效死的義子義女!他這幾個義子女的功夫異常高強,與洪賢搭配,更是如虎添翼,相得益彰……
「綠影幫」的馮孝三自是極端憎厭洪賢這顆眼中釘,但洪賢卻更鄙夷馮孝三這根肉中刺,只為了雙方旗鼓相當,彼此全不願為了某些瑣碎衝突而鬧個兩敗俱傷互損實力,這才相安無事的過了下來,但他們雙方卻是仇視的,對立的。
一山往往不能存二虎,而基於上述理由,這二虎一直便未翻臉爭鬥過而已,彼此間的一股暗流,卻澎湃已久了……
關孤之所以對這段隱情十分熟捻,也是他早日在「悟生院」當差的時候聽說的,為了對洪賢的嫉恨,馮孝三業已向「悟生院」提起過多少次心中的憤意了,競欲獲得「悟生院」的支持來剷除他的腹生脾肉,但「悟生院」方面卻認為這件事所付出的代價太大,收到的實惠大小,才一直遲遲未曾同意下手,馮孝三沒有「悟生院」主子的支持,自也不敢,也無能向這同山的另一頭虎開刀,事情便一直拖延了下來,在這其中,關孤亦不覺對於洪賢此人有了相當的瞭解,下意識裡,他竟暗暗的欣賞起這位不屈不撓,帶有三分憨愣氣的磊落漢子來了……
關孤上下打量著洪賢,慢吞吞的道:「原來你就是『九命羅漢』……」
洪賢得意洋洋的大馬金刀的道:「你可得站穩著點,小子,別嚇癱了!」
關孤笑了笑,道:「不過,你知道我又是誰?」
巨目暴睜,洪賢猙獰的道:「你是誰?你他奶奶,還能是准?就算你是大皇老子,在這一畝三分地上也得給我老實點!」
關孤冷然道:「只怕你唬不住我!」
洪賢惡狠狠的道:「試試看,奶奶的,我這十幾二十條手下兒郎的性命就定要你與你那混帳同夥承擔賠償!」
關孤道:「如何承擔?又如何賠償?」
洪賢額際青筋浮起,咬牙道:「簡單得很,用你們兩人的一雙狗命!」
豐子俊首先忍不住叱道:「姓洪的,你是做夢!」
這時,那手使「赤銅人」的瘦削漢子也冒火道:「二叔,和他們多說無益,手底下才能見真章!」
洪賢大吼一聲,氣湧如山的叫道:「好,我們便將這一對畜生活剁了!」
四周,數十名青衣大漢立即往內圍攏,個個摩拳擦掌一副躍躍欲試的狠樣子,看情形,方纔那一陣,還真沒嚇著他們哩!
當然,除非必要,關孤是不願再繼續與洪賢及他的手下拚殺下去的,一則他對洪賢此人印象良佳,再則,他亦實不甘去替「綠影和」作刀手,令他們得漁翁之利,二則如今情勢險惡,「悟生院」及「綠影幫」方面的追兵逼在眉睫。
他若能迅速避開還是迅速避開的好,時間一旦拖長,對他來說,是有百害而無一利,何況,打這一場仗,又有什麼目的呢?
但是,豐子俊卻不明白這裡面的微妙因素,他一見對方聲勢洶洶,氣焰凌人,不由也動了真火,他道:「關兄,我們還等什麼?」
關孤搖搖頭,提高了聲音,道:「洪賢,你且慢,我有話說。」
洪賢狂笑一聲,道:「你寒了?」
關孤幽寂的道:「我會寒麼?」
洪賢獰猛又暴烈的道:「那你還囉嗦什麼?」
關孤平靜的道:「老實說,洪賢,你這個人還不錯,在江湖上也頗得人譽,我對你的印象一直都很好,誠不願再度與你發生流血爭端,不過,這是我的一片善意,你就不要以為我是畏懼於你才好!」
洪賢略一猶豫,大聲道:「這幾句話倒還像樣,如果沒有你們方纔的那陣殺戮,我也會考慮罷了,但事情業已發生,我的手下孩兒亦已流血斷命,任憑你們說什麼好話,死了的人也再活不過來,難道我就只聽你這小子『過門』便放手罷休不成?」
關孤耐著性子道:「洪賢,剛才所發生的事,只是一場誤會,而且是你們的人先啟釁,首開攻擊之端,否則,我兩個亦不會貿然出手,這件事又怎能全怪到我們頭上?希望你多少也講點道理才好!」
洪賢怒道:「你是說我蠻不講理?」
關孤一下子也沉下臉來,道:「不要大力你自找麻煩,洪賢!」
洪賢哇哇怪叫道:「莫不成我洪太爺還含糊你了?」
輕輕踏前一步,關孤溫和的道:「洪賢,我非常誠懇的告訴你,不要與我動手,非常坦誠的奉勸你,你們切莫逼我動手,因為,只要我一旦起了性子,你們一個一個就要遭到天大的浩劫,你們一個一個便鐵定斷命橫屍……」他頓了頓又道:「洪賢,我這些話完全言自肺腑,一片摯誠,你不要以為我是在恐嚇你,我是從來付諸行動而厭惡虛聲恫嚇的,現在,我已經破了例,話說得太多了……」
險些氣炸了肺,這位「九命羅漢」猛的瞪目咧嘴,筋浮拳握,他咬牙切齒,聲如霹靂般叱吼:「滾你奶奶,那個蛋,老子吃你這一套?老子要剝了你……」
他尚未吼罵完,林子外,一條青碧色的人影倏閃,嗯,跟著飄進來一陣淡幽幽的,桂花馨香,洪賢身邊,已經多了一位體態輕盈,身段窈窕美得像畫一樣的青衣少女,這少女的鬢間插著一朵雕工細膩的薄片金荷花,左右皓腕上套著兩隻翠綠晶瑩的玉鐲,那襲緊身衣裙,卻青碧得閃閃發光,似是真絲織成,裹在她玲瓏的嬌軀上,就好像一條蛇——條青竹絲!
她甫一出現,立即吸引了關孤與豐子俊的注意,這少女以一雙水盈盈的,俏生生的,卻冷森寒酷的眼睛凝視了關孤和豐子俊一會,然後,她以一種叫人血液凍結的峭厲語聲道:「爹,他們兩人是准?」
洪賢張了張口,卻驀地呆住了,他急忙打了個哈哈,尷尬的道:「順,我還沒有問——」
青衣少女橫了洪賢一眼,洪賢忙道:「乖囡,這兩個小畜生方才闖入林中,把我們的人——」
青衣少女冷冷的道:「我知道,爹,但至少我們也要搞清楚對方的姓名來歷,然後才好定奪,否則,這不是一場糊塗仗嗎?」
洪賢似是對這少女十分寵愛,甚至寵愛得連他自己也矮了一頭了,此刻,他連連點頭,一疊聲道:「有理,有理,我這就問!」
洪賢臉孔一扳,大聲道:「喂!那小子,報名!」
關孤微微一笑,道:「報名之後呢?」
洪賢大吼:「報名之後你就受死!」
青衣少女那雙柳眉兒一挑,冷峭的道:「沒有那麼多俏皮話說了,你!」
關孤漠然道:「我姓關,叫孤。」
驟然間,由洪賢、青衣少女開始,週遭的人全像傻啦!一樣都睜大了眼,微張開嘴,幾乎不敢相信他們的耳朵似的,怔愣的呆瞧著關孤,好一陣子,竟沒有一個人能吭出聲來!
片刻後。
那青衣少女第一個如夢初醒,她用力摔摔頭,吶吶的道:「關孤?」
洪賢也深深吸了口氣,呆呆的看著關孤:「果報神?」
關孤微微頷首道:「難得你也知道。」
艱辛的嚥了口唾沫,洪賢期期艾艾的道:「關孤,你可是……呃,有計劃……來對付我們的?」
關孤搖搖頭道:「不,就像我先前所說,這純是一場誤會。」
洪賢迷惑的道:「但,呃,怎會這樣湊巧?」
忽然,那青衣少女像是記起了一件什麼大事,她匆忙的道:「爹,他說的是真話!」
洪賢愕然道:「你怎知道?」
青衣少女急得美眸圓睜,埋怨道:「昨天傍晚我們聽到的外間傳說,爹,你忘了?」
洪賢恍然醒悟,連連點點頭,道:「不錯,不錯,乖囡,看來果然是這麼回子事了!」
接著,這位「洪家幫」的老爺子的表情做了一個大大的轉變,他笑吟吟的看著關孤,顯得十分熱情的道:「關呃,少兄,你可真是反了『悟生院』啦?」
關孤冷冷的道:「這並不叫『反』,洪賢。」
頓了頓,他又道:「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散了伙而已,癥結在於我採取主動罷了。」
一拍手,洪賢喝彩道:「好小子,我佩服你!」
哈哈一笑,他續道:「說真的,要脫離『悟生院』的控制,沒有過人的膽識及超凡的決心是辦不到的,尤其不能缺少一顆公正仁義又明辨是非的良心,少兄,你果然是這樣的人,毅然拋棄了你在『悟生院』的莫大權位,這就越發不簡單了,佩服佩服!」
冷寂寂的一笑,關孤道:「難得閣下如此謬譽,說穿了,我也只不過是個生活在夢魘中若干年,而又強迫自己清醒過來的小人物而已。」
洪賢忙道:「你是太客氣了,少兄,老實說,你這樣做固然是絕對正確又絕對值人讚賞的,可是,這卻也是件玩命的事哪,要掙脫『悟生院』的掌握談何容易?一個弄不巧,就連老命也玩進去啦……
他頓了頓接道:「何況在『悟生院』裡,你又有那麼多的年歲,立了無比的汗馬功勞,辛苦掙下如此焰赫的聲威,權力之大,僅在一人之下,可以說是『悟生院』的二皇上了,乖乖了不起,你卻能拋開一切,毅然決然的將這個閻王組合踢開,就憑這一下,業已是多少人望塵莫及了的!」
關孤淡淡的道:「洪賢,你們的消息也怎麼這般快法?」
洪賢哈哈大笑,道:「少兄啊,這卻並非是我們的消息快,耳目靈,這全是江湖中的傳言謠訊傳展得遠呀,你是知道的,只要一丁點小事,便會因些微蛛絲馬跡而傳遍兩道,人人轉說,眾口紛雜,還有什麼秘密會守得長久的?更何況是像你這樣的驚大大事,豈有不沸騰宣揚出來的道理?」
關孤皺皺眉道:「這麼說,如今道上同源大多知道了?」
洪賢點點頭,道:「差不多都曉得了,休說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就算小小不言的糾葛,那些閒人還會繪影繪形,誇大附會的亂渲染呢……」
他笑了笑,又道:「再說,『悟生院』的指令滿天飛,鐵騎分頭跑,高手紛紛出動,人馬連夜兼程,完全是一片焦惶激盪,山雨欲來的情狀,那種緊張急躁,混亂不安的樣子,便算他們不開口說話,人家明眼人還不立即可以看出他們是出了紕漏了?如今證實,『悟生院』這紕漏可還出得真不小啊!」
關孤歎了一聲,道:「不過,如此一來,我們的前途就更難辛了。」
洪賢忙問:「難道已經發現有人追上來了?」
關孤靜靜的道:「就在剛才一會,我們已和『綠影幫」的人馬幹過一場了,他們就在那條廢道中間伏襲我們!」
洪賢吃了一驚,道:「沒有吃虧吧?」
關孤笑笑道:「還好,否則我們也來不了此地了。」
洪賢搓搓手,道:「『綠影幫』的伏兵一定被你殺得人仰馬翻嘍?」
關孤淡淡的道:「總之,他們是潰散了。」
說著,他左右一看,道:「洪賢,很抱歉,也很遺憾,方纔的那場誤會,是否可以放過,現在,我們想離開這裡了?」
窘迫的打了個哈哈,洪賢親熱又豪邁的道:「別提,別提啦,剛才的那檔子事,說句真心話,也是我們的不對哪,要不是因我們這邊冒冒失失的先行動開了手,少兄你二位又怎會無端傷人呢?奶奶的,自找的,我們全是自找的,絲毫也怨不得二位了,算了,少兄,我們別再談這樁事啦,就當它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關孤微微躬身,道:「多謝閣下貴手高抬!」
洪賢連連躲讓,忙嚷道:「噯,噯,少兄,你是要窘死我呀?我他奶奶就算不抬手,能阻得了旁人,還能攔得下關孤你?我說,你就甭給我貼金在臉啦!」
關孤一笑道:「如此,我們就借道趕路了。」
洪賢尚未回答,一邊,那青衣少女已插嘴道:「不過,我卻勸你再琢磨一下,關——壯士。」
關孤怔了怔,道:「怎麼說?」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08:33
第29章 巧、緣、陌路情
青衣少女含笑望著關孤,侃侃而談:「據我們派在外面的眼線回報,前面二十里以內的各處道路要口,全已佈滿了『綠影幫』的伏兵,他們行動詭密,形色緊張,彷彿若有所待,看這樣子,一定是準備攔截壯士你們的了……」
她頓了頓,接道:「另外,今早有口外的同道路過,也談到『古北口』附近『火珠門』所屬傾巢四出,嚴陣布仗,所有城鄉隘口都派有大批游騎快馬,如臨大敵,而「三人妖」及他們的一幫爪牙亦下山出動,似在搜尋什麼,我想,這兩撥人的措施大約也是為了圖謀壯士吧,如此一來,他們兩邊夾持,往中心縮小範圍,壯士與貴友此去,恐怕就難以避開他們的圍截了,現在就走,十有八九將自投羅網!」
關孤平靜的道:「這些情形,我們全已獲悉,姑娘。」
青衣少女落落大方的道:「我叫夢真,江夢真。」
洪賢立即解釋道:「這是我的義女,最大的義女,這女囡是我業已過世的老友江林的遺腹女,她母親也在生她之後鬱鬱而終,因此她一直就跟著我,呃,我的義女裡頭,亦只有她一個不姓洪……」
以一種奇異的目光注視著江夢真,關孤緩緩的道:「大約,姑娘你就是傳聞中素以狠毒陰詭見稱的『青竹絲』江夢真了?」
江夢真泰然自若的道,「江湖傳言,大多渲染附會,不足全信,而我的所謂『狠毒陰詭』也要分入而定,並非善惡不判,混淆不清……就以壯士你來說吧,你如今不是十分知禮明辨,和祥可親麼?也不是像一貫傳說的那般冷酷寡絕,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一經結怨,而從不留活口的『果報神』呀!」
覺出這妮子的口舌十分尖利,關孤淡淡一笑道:「那麼,我們俱是受到謠傳訛語之害了,姑娘,尚請恕過關某的魯莽!」
江夢真嫣然笑道:「你好客氣,關孤!」
這時,洪賢急急開口道:「呃,少兄,我們今天是未攔劫一個大奸商的,這小子在本地是個出了名的剝皮,放印子錢,開窯館設賭攤,甚至販賣人口逼良為娼,沒有做不出來的事,黑心財裝多了,也養得他腦滿腸肥的,我們得到密報,曉得他在今天下午要帶一票巨金到前面『合福縣』去,一部分做為他在那裡搞這些爛生意的本錢,一部分給那『合福縣』縣令行賄賂……」
他抿了抿嘴唇,接道:「因此我們就埋伏在這裡準備截擊他——先前,我們也探悉了『綠影幫,的異動,還疑心他們也想轉這只肥羊的腦筋呢,所以少兄等二位甫一出現,我們就搞岔了,還以為是『綠影幫』派來黑吃黑的角色,大家才鬧了那麼一場誤會……」
關孤還不清楚洪賢為什麼突然會告訴他這些,洪賢已接著道:「不過,我認為這全是緣份,少兄,若非有緣我們怎會在此巧遇?又怎會不打不相識?既是有緣,我們為何不交個好朋友呢?少兄,你若不嫌棄,我姓洪的可是巴望著與你結這段交情!」
關孤笑道:「當然,我對洪兄也是久仰了!」
又是興奮,又是榮幸的呵呵大笑,洪賢道:「好極了,少兄,俗言道為朋友可以兩肋插刀,義無反顧,咱們既成知友,你有了困難我卻不能坐視,橫豎你現在上路危難重重,何不到我那裡暫避一時?等到風頭過了,或者能以設法潛溜過去的時候再走!」
江夢真在一旁道:「爹,我也正是這個意思。」
洪賢得意的一笑,道:「誠所謂『英雄之見略同』,哈哈!」
關孤猶豫了一下,轉問豐於俊:「豐兄意下如何?」
豐子俊湊近來,低聲道:「第一,其中不會有什麼陰謀吧?」
關孤搖搖頭,道:「絕對不會,豐兄,這洪賢你可能不太清楚,我雖與他也是初次晤面,卻是知之甚詳,聞名已久,他是個光明磊落的血性人!」
豐子俊寬釋的一笑:「如此甚好,關兄,方纔他父女所言,也很有道理,我們可以到他那邊隱避一時,以躲追兵,但卻不可長期如是,為的是怕走漏風聲連累了人家,至多幾天,我們便須上道,不過,我們卻可以請他們派個熟悉此地地形的好嚮導帶引我們穿越重圍!」
關孤考慮了一下,道:「好吧,便這樣決定,老實說,我也很擔心,像我們這樣走法,不要一兩天,『悟生院』的追騎就會追上我們了,更何況眼前敵騎密佈,到處都是他們的眼線,設若不想法避一避,恐怕很難脫出他們的包圍圈?」
豐子俊道:「那麼,就這樣說定了!」
關孤道:「就是如此!」
洪賢殷切的,問:「怎麼樣,少兄?」
關孤慎重的道:「我們十分感激兄台在我等如今之艱困險境中賜予助力,我們樂於接受,只是,我們不希望為了此事而連累到兄台……」
洪賢一挺胸,昂揚的道:「這是什麼話?做朋友,理該患難相助,福禍與共才好,『疾風知草勁,患難現親朋』!要是遇著人家有了難困便縮了頭,這還算他奶奶的哪門子朋友?少兄,這一點你休去提它,任有什麼嚴重後果,我也全認了,有一句抱怨話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關孤真摯的道:「如此,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洪賢哈哈大笑,道:「甭客氣,甭客氣,少兄,似你這等稀客貴賓,我那草寨裡要請還請不來呢,這好有一比,呃,叫『蓬篳生輝』哪!」
這時,江夢真忽然走到洪賢身邊,悄悄和他咬了咬耳朵,於是,洪賢立即臉上發熱,十分尷尬的道:「該死,該死,我真他奶奶老糊塗了,搞了這麼久,還沒有請教關少兄令友的高姓大名——」
江夢真抿唇一笑,道:「這一位大約就是外傳與關壯士偕同犯險的『不屈刀』豐子俊豐壯士了?」
豐子俊爾雅的道:「不敢,正是在下。」
江夢真關切的道:「那麼,另一位『兩世斧』南宮豪南宮壯士及舒家母女呢?」
豐子俊微微一笑,道:「江湖上的傳言非但有如風拂大地,更快不可喻呢,我南宮大哥及舒家嫂子侄女就正在後面的坡上等候。」
洪賢側首吩咐道:「三多,你快帶人去接引。」
那叫「三多」的人正是那手執「赤銅人」的中年漢子,他聞聲之下,正要傳令,關孤已忙道:「不用相煩了,洪兄,你的手下全是生面孔、南宮兄又不認識,恐生誤會,我看,還是子俊兄走一趟吧。」
豐子俊笑道:「我這就去。」
等豐子俊穿林過溪之後,洪賢抬頭從林梢子隙縫中瞧了瞧天色,他顯得有些焦急的道:「奇怪,那奸商怎的還不來?莫非他臨時又改了主意?」
江夢真搖頭道:「不會的,爹,我們只知道他下午出發,卻拿不準一定的時辰,不過,他今天是絕對要去『合福縣』一趟的,要不,他在『合福縣』的生意便開不了張,那個貪官沒收著錢會這麼便宜他嗎?」
洪賢恨恨的道:「我有些不耐煩了!」
江夢真笑道:「別急,爹,二弟、三弟、四妹、五妹他們全盯在路上,又把眼線放出去六七里長,只要姓陳的好商影子一現,我們馬上就會得著消息!」
江夢真看了看關孤,又道:「爹,這棟買賣,我看你老人家就不用親自押陣了,交給女兒辦吧,爹?」
洪賢遲疑的道:「你可知道陳金財這王八蛋這一趟還隨帶著好幾個本事不弱的保鏢呢,你自忖行麼?」
江夢真一跺腳佯嗔道:「您就看不起我,爹,他那幾個保鏢還能上了天呀?再說,女兒也不是初出道的雛兒,省油的燈呀!」
洪賢呵呵一笑,忙道:「好,好,就依你,就依你——」
神色又沉凝了一下,他低聲道:「對了,乖囡,還有『綠影幫』,他們的人馬就在前頭不遠,小心這些野種趁火打劫!」
江夢真不屑的一撇嘴,道:「他們敢!」
洪賢正容道:「謹慎點好,乖囡,『綠影幫』不是好對付的,何況他們背後還有硬靠山!另外,千萬別漏了關少兄他們隱在我們寨裡的口風!」
江夢真點點頭,道:「女兒省得,爹,你放心吧,這裡還有我及二弟三弟四妹五妹他們,三多堂哥也在,沒什麼好掛慮的,我們包能應付下來,至於,關壯士他們的事,爹,我又不是白癡會漏口風?這不是等於拎著腦袋瓜在玩命?」
滿意的搓著手,洪賢道:「很好,你只要知道這個嚴重性就行!」
忽然間——
關孤心裡起了一種怪異的感觸,這種感觸來得十分突兀,就好像——好像有什麼事情,隱冥中一件什麼事情令他不安一樣。
而這種不安的感覺還帶著難以言喻的顫慄意味,宛似一個走夜路,經都荒墳地之際後腦勺的毛髮會直豎起來一般,那麼陰森森的,涼哩唆的,彷彿有什麼不可預見的危難正在潛伏正在滋長……
這類心靈上的感應,關孤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而且往往十分靈驗,每次當他有這種感覺的時候,大多是一場血腥浩劫之前——不管是他這邊或者敵人那邊。
總之,就定是一次慘烈的殺戮,昔年,當他衝入重圍中冒生命之危解救禹偉行脫險,而他自己卻身受重傷的那次事情以前,他即曾有過這種不安的,令人顫慄的感覺,現在,這種不可解釋的心靈感應又來了,難道說……在不久以後,又會有一場血淋淋的災禍降臨麼?若然,那又將是一場什麼樣性質的災禍呢?
怔忡著,關孤似是聽到前立的洪賢在叫他——那聲音卻似隔著老遠,宛似自濃霧裡透出:「少兄,關少兄……」
猛一揚頭,關孤盡量鎮定自己不安的情緒,他振起精神回應:「洪兄。」
洪賢似是有些納悶的瞧著關孤,他迷惑的道:「你是太乏了口巴,少兄?」
關孤苦笑道:「還好。」
洪賢關切的道:「你的臉色不佳呢,少兄。」
用手在面龐上搓揉了一下,關孤道:「是麼?我倒不覺得。」
洪賢低聲道:「要不要先找個地方坐下歇會?」
關孤搖搖頭,道:「多謝了,不用了,只是剛才在想著件事,精神上恍惚了一下,沒什麼關係,你看,我這不已經好了?」
洪賢熱誠的道:「少兄,你一定是累了,待會回去後,我派人給你全身按摩一下,再洗個熱水澡,大吃一頓,好好睡上一覺,包管就體力恢復,乏倦全消!」
關孤一笑道:「我是一定叨擾。」
江夢真此刻也柔和的道:「關壯士,你不曉得,剛才那一剎,你臉色蒼白,呼吸急促,兩隻眼睛迷迷濛濛的,而在迷濛裡卻又光芒冷銳,煞氣盈溢,好像……你正在看著一副什麼令你痛恨的景像一樣,那形態好怕人!」
關孤平靜的道:「是這樣麼?」
江夢真輕輕的道:「是這樣,關壯士,這種情形,是不應該出現在似你這等絕頂高手身上的,我的意思,是說像你這樣的修為不應該再有這樣的恍惚情態……」
關孤吁了口氣,道:「並非如此,江姑娘。」
江夢真愕道:「我講得不對?」
含蓄的一笑,關孤低緩的道:「恕我直言無狀,不錯,你講得並不完全正確,江姑娘,一個習武的人,所以有與眾不同之處只是他的搏鬥技巧來得比常人靈敏快速,他的身體,更有耐力更矯健壯實,而縱然這個習武者的造詣已達巔峰了,至多也只是在他的養氣、隱晦功夫上強人一等而已;武功的深淺,並不能代表那人心緒的平穩或波動程度,同樣的。武功的強弱也只是體魄技能的鍛煉,與一個人的內在七情六慾發生不了絕對的關係……江姑娘,不知你是否以為然?」
沉思著,細細咀嚼關孤的話,江夢真終於點點頭,由衷的道:「很有道理……關壯士,的確很有道理,想不到除了有一身驚人的本領之外,更有一肚子學養!」
關孤一笑道:「只是多年來自身的些許經驗,登不了大雅之堂,更說不上什麼『學養』了,班門弄斧江姑娘包涵才是。」
江夢真輕輕笑了,道:「你好客氣,關壯士。」
洪賢呵呵樂道:「這才是,一代劍手,武林宗匠的風範,人家關少兄是強而不驕,能而不露,哪像你,半瓶子醋,就瘋瘋癲癲的狂得要上天啦!」
又羞又窘的,江夢真嬌嗔的叫:「爹——你就喜歡當眾嘲笑人家……」
洪賢連連搖手,又疼又愛的,道:「別嚷別嚷,我不說,不說行了吧?」
林後,這時,傳來輪軸咕轆聲與那種「忽隆」「忽隆」的車身顛動聲了,洪賢叱道:「三多,你趕快帶幾個人去幫著車子渡溪!」
那瘦長漢子回應著,立即指定了十數名手下,迅速穿林而去,洪賢吁了口氣,笑呵呵的道:「等篷車上來,少兄我們便先行離開,這裡的事,就由小女她們照應了;趕回到我那草寨,我們再好好喝上一杯!」
若有所思的沉吟著,關孤似有無限心事的道:「有句話,洪兄,我說出來可能不中聽,若是如此,還得請你多包涵,多擔待著點……」
洪賢忙道:「少兄有何教言,但說無妨,我們業已是自己人了,又有什麼客氣的?」
關孤悒鬱的道:「眼前的這票買賣——攔截陳金財的這檔子行動,非得做不可?」
微微愣了愣,洪賢道:「原本我們就是來此做這檔買賣的呀!」
關孤低沉的道:「當然,我這個提議是太過份了,從哪一方面來說,我也不應該干涉到你們的行動,尤其是似這種討生活的行動,但,我卻又不能不說……」
洪賢越發迷惘了,他疑惑的道:「為什麼呢?少兄,為什麼你忽然不贊成我們幹這票買賣?」
關孤道:「最好能取消它!」
搓搓手,洪賢尷尬的道:「可是,少兄,原因何在?」
江夢真也睜大了眼,滿頭霧水的問:「是的,關壯士,你怎麼突然有了這個念頭的?」
關孤苦笑了一下,道:「這是一種直覺的反應,我感到今天這票生意你們不適合做——其原因也是為了我們,萬一,因為你們做的這票生意而使『悟生院』『綠影幫』聯想到什麼,那就十分不妥了……」
洪賢豁然大笑,道:「不是我說你,少兄,你也是太過慮了,謹慎點是對的,但卻不能謹慎得過了份,要不,就未免顯得彆扭了!」
關孤漠然道:「我認為,我的顧慮是對的,洪兄。」
洪賢點頭道:「對當然是對,但卻也不能因為害怕人家懷疑什麼,我就任啥事也不幹了呀,這樣一來,休說會使人看小了我們,我們自家不亦太過疑神疑鬼,風聲鶴唳了麼?關少兄,沒這麼嚴重,你許是近日來大緊張了,看在眼裡,想在心中的事,也就會都帶著不安不寧的味道啦
輕輕的,江夢真亦道:「關壯士,眼前的這件事,可說是手到擒來,易如探囊取物,我們一待得手之後,立即全部隱去,根本連一絡毛髮也不會留下,『悟生院』及『綠影幫』又會聯想到什麼呢?」
她頓了頓道:「況且,就算他們知道是我們幹了這樁買賣,又有什麼干係!我們本來也就是吃這行飯的嘛,多少年來他們早也都清楚了,又如何能牽強自附會些什麼?他們一定不會想到別的事情上面的……」
她抿了抿嘴,又道:「再說,『綠影幫』自來與我們河井水互不相往,彼此各走各的道,各行各的事,他們也不見得就敢怎麼樣,長久的日子以還,全是這般了,就是這一次莫不成就會出紕漏!不可能的!」
洪賢笑道:「夢真說得對,少兄,你就別多慮了!」
微微一歎,關孤知道再說下去就可能要鬧出小不愉快的場面來了,此時此地,他實不宜太過堅持,否則,未免也就顯得有些跋扈逾份了,他微微一歎氣,搖了搖頭,他緩慢卻艱澀的道:「二位即如此言,我亦只好三緘其口……」
就在此刻,皮篷車業已水轆轆的進了林子。
南宮豪正在那十多名大漢的協助下駕馭著牲口小心行駛,而豐子俊也將他自家及關孤的坐騎牽了過來。
關孤將洪賢與江夢真等人給南宮豪引見之後,少不得又是一陣客套寒暄,洪賢扯著大嗓門道:「走吧,我們這就上道啦。」
關孤悄聲道:「洪兄,走大路還是小徑?」
洪賢呵呵一笑道:「從這裡橫過大路,便是一片僻靜荒蕪的野地了,那裡有條道可以抵達我那草寨,一路上儘是山崗丘陵,雜林蔓草,隱密得很,路是難走點,但包管不會叫人察覺行跡!」
關孤點點頭,道:「那就好。」
洪賢叫人牽過來他的馬匹,又殷殷向江夢真及那叫三多的漢子吩咐了一會,然後,他翻身上馬,道:「各位,我們這就開步了!」
於是,他騎著馬在前引領,出林之後橫路而過,穿路入了前面的野地,後面,關孤,豐子俊護衛著皮篷車,亦迅速緊跟上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09:05
第30章 宵、靜、肘生變
一片綠油油的,青草如茵的斜坡上,建有數十幢房屋,或以木造的,甚至連泥磚堆疊成的也有,而這些房屋便密集在一起,形同一座小小的村莊也似,在這些房舍四周,有高大的樺樹圍繞著,好像是一圈天然的圍牆一樣,這裡,看上去說不上有什麼特殊令人神往的景色。
但是,卻有一種清新的、淳樸的、充滿了鄉野氣息的活力,此處,就是「洪家幫」的堂口所在地了,他們稱它是「洪家莊」。
現在,已是深夜。
於莊子後面最靠坡頂的一幢三進磚瓦房裡,關孤他們被尊如上賓般安置於此,除了房子最前面的客堂之外,第二進的兩間臥室便由舒家母女及銀心住著,後面的兩間房子,南宮豪與豐子俊合住一間。
關孤自己住了一間,每一進房舍的中間,還有一塊小小的花圃,開滿各色鮮花,倒也有幾分雅氣;從關孤他們住著的第三進房間窗口,可以望見舒家母女所住房間後窗上的動靜。
關孤與南宮豪、豐子俊並未曾全部入睡,他們為了慎重起見,決定由三個人輪班值夜守護——一直到離開此地為止,如今,第一班正由關孤親值。
南宮塚許是晚上這頓接風筵上喝多了酒,再加這幾日來的勞頓也著實夠受,早早就回房休歇了,陣陣的鼾聲直達戶外,睡得好不酣暢。
月明星稀之下,關孤坐在房門之前的石階上,背靠門框,仰頭凝視著澄朗無雲的夜空,似有所思……
輕悄悄,豐子俊從室中走了出來。
豐子俊走到關孤身邊也傍著坐下,笑笑道:「房子裡有點悶,還是外頭涼快些。」
關孤長長吸了一口深宵的清新空氣,道:「南宮兄睡了?」
豐子俊眨眨眼,道:「他呀,就有這個本事,腦袋一靠上枕頭就打呼,連兩句活的功夫都不用便睡得著的!」
關孤一笑道:「這也是個長處,像我,就辦不到,有時候能躺在床上輾轉翻側終宵,怎麼想睡都睡不著……」
微渭一聲,豐子俊道:「關兄,你是心事大多了……」
關孤苦笑道:「不是心事多,而是不能不去想,有時候,我強迫自己拋開腦海裡的思潮,可就辦不到!」
夜風輕輕的吹拂著,有一股舒適的涼沁感,就宛如一隻冷柔柔的手在撫摸著人身,十分爽泰,豐子俊抬頭望著空中疏朗的星光,低悠悠的道:「一個成名的武林強者,也有許多不為人道的痛苦,往往並不似外表那樣看起來威風八面,是麼?」
關孤悄然道:「一點不錯,豐兄,任何事情都有其內蘊的煩惱,而並非像表面上那樣單純。」
豐子俊沉默半晌道:「聽說,關兄,你曾試圖阻止洪家幫的人做今天下午的那票買賣?」
關孤憂形於色的道:「是的,你聽誰說?」
豐子俊低聲道:「洪賢自己說的,晚飯以後,你不是和南宮大哥到這裡來幫著安置我大嫂侄女了麼?洪賢大約喝了兩杯酒,他得意洋洋的與我提到你,他說:『關少兄有當今武林第一劍士,兩道最強悍煞手之稱,這全不錯,就是太過小心了點,而且有些杞人憂天,顧慮大多,今下午的那樁生意,他竟勸我罷手呢,為的卻是恐怕『悟生院』『綠影幫』聯想到和你們各位有關的什麼,其實,天知道那些兔崽子會想到這上頭去!他們大概早都追暈腦袋啦……」
他頓了頓接道:「你看,夢真她們不是幹得乾淨利落嗎?姓陳的好商乖乖的獻上了他攜帶的兩箱金銀珠寶,他隨行的五名保鏢也被打得人仰馬翻,落荒而逃,據夢真回來說,那奸商就差點連尿也嚇出來了……這麼容易到手的買賣,關少兄卻勸我們罷手,為的卻是怕漏痕跡,你說,這會有什麼痕跡可漏呀!『悟生院』『綠影幫』他們至多也就能獲悉我們又做了一票肥買賣,心裡頭泛酸罷了,他們還能想到哪裡去?你說關少兄是不是過於瞻前顧後啦?……』關兄,我聽他講了一大套,心裡有點不以為然,但人主我客,又承了他們這麼大的情,再怎麼說也不好頂撞他,我想,你之所以這樣做,一定會有你的道理在吧?」
關孤歎了口氣,道:「是的,我是有我的想法。」
豐子俊忙道:「能否見示?也好大伙參酌一下,」
關孤點點頭,道:「豐兄,人世間有許多不可理解,無法用正常的理智去剖析辨明的怪現象,你有沒有見過或聽過?」
豐子俊有興趣的道:「我知道,也相信這些奇異的事。」
關孤抿抿唇道:「很好,我們總算有一點共同的諒解了,豐兄,你曉不曉得人有一種十分奇特的,難以解釋的心靈感應?」
豐子俊頷首道:「我曉得——譬如說。當人們在遭遇危難之前,就會興起一股無可名狀的惴然不安感覺,或者當最親近的人有了災禍之時,他遠隔千百里之外的親人就也會突覺心靈焦躁,惶惶如大難臨頭,此外,有時人們在尚未經歷的未來事情到來前,由某些事物預示出凶吉的先兆,或夢裡隱冥的暗示等等……」
關孤笑笑道:「不錯,我就是指的這些,這屬於一種心靈的感應,超時空的奇妙靈異預兆,豐兄,它往往是十分正確的,我很相信這些。」
頓了頓他又道:「而我,老實說,我更認為這是冥冥中的神祉對我的眷顧,給予我的一種慈悲的暗示,類似這種經驗:我有過好多次,而大部分都是到後來應驗了的,所以,在我來說,我對這類的感應非常重視。」
豐子俊凝重的道:「莫非——你今天有過這種感應了?」
關孤靜靜的道:「有過了,就在我聽到洪賢父女二人說到如何做妥這票買賣的那一剎!」
不禁有些背脊發涼,豐子俊忐忑的道:「你覺得突然心血來潮?起了一陣莫明的不安?」
關孤低沉的道:「是的,就如同我前幾次的感受一樣——後來終於是場血淋淋的局面!」
豐子俊歎口氣,道:「那麼,只怕你要不幸而言中了!」
關孤苦笑道:「希望這一次的感應是不正確的。」
豐子俊搖頭道:「哪會這麼簡單?心靈上的感應,是一種難以解釋的靈異現象,超逾常理的奇妙預兆,冥冥中,一定有所引,才會有所感,一定有所現,才能有所應,這不是人們的自制力可以掌握的……」
歎了一聲,他又道:「看樣子,事情八成要出紕漏!」
關孤道:「如今,我們只有祈告上天保佑了!」
豐子俊搔搔頭道:「不過,回想一下,也沒有什麼破綻落在外面呀,正如洪賢所言,他們幹得乾淨利落,全功而退,毫無絲毫拖泥帶水之處……就算對頭們知道了吧,也只是知道『洪家幫』發了筆橫財而已,不會想到別的事上,更不會牽扯到我們的行蹤上來……」
關孤淡淡的道:「你也是這麼想?」
豐子俊沉吟著道:「似乎也不該有什麼問題……」
關孤笑了笑,道:「豐兄,任什麼事不要太往好處去打算,總要做個最壞的準備才好,否則,到時手足失措猶在其次,那種懊惱與失悔的味道就更不好消受了!」
豐子俊忙笑道:「當然,兄台方纔那一說,我業已警惕多啦!」
關孤正色道:「不出事是最好,但我們卻不能因為有了『洪家幫』的庇護便高枕無憂,疏了防範,說句不客氣的話,豐兄,如果真有了什麼情況,我委實不敢寄『洪家幫』的庇護——他們也力有不逮;只求他們能不受我們牽累,我業已滿足了!」
豐子俊點頭道:「事實也是如此——關兄你可看出有什麼不妥來?」
關孤沉默了一下,道:「假如我是『悟生院』『綠影幫』的追騎,我就會注意『洪家幫』的出現,以及查探他們的行動細節!」
豐子俊震驚道:「這樣一說,只怕『悟生院』與『綠影幫,方面也想得到這一步了!」
關孤憂慮的道:「所以我就為這一點而不安!」
豐子俊急道:「我看此地亦非久留之處,關兄,我們還是明早就啟程離開吧!」
關孤道:「也好——但洪賢一定又要笑我們太過緊張疑慮了!」
豐子俊吸了口氣,道:「形勢險惡,任他說吧,我們豈能顧這許多?」
輕輕摩挲著斜置於身惻的「渡心指」冷滑的黑犀骨劍柄,關孤感歎的道:「洪賢是個講義氣,有血性的漢子,可以交往,但人總難得十全十美,洪賢亦不例外,他的短處就在於太過自信,自視過高……」
他抿了抿嘴又道:「加上凡事欠缺周密思考……我只願這次他的一番盛意不要替他們帶來麻煩才好,否則,我們就更要抱愧不安了……」
豐子俊沉重的道:「這年頭,不論是授人的或人授的,總得擔著心事……」
頓了頓,他又道:「據我看,關兄,『洪家幫』裡頭,那江夢真似是還像不有點心計,不是等閒角色……」
關孤一笑道:「是的,這女孩子號稱『青竹絲』,在道上的名頭頗為響亮,是個難惹難纏的人物,你別看她對我們和氣可親,其實,她在外面乃是掛了招牌的狠毒冷酷、險刁慧黠,多少人不敢正眼相視呢!」
豐子俊道:「光聽聽她的稱號,也就曉得是位什麼樣的角色了,關兄,『青竹絲』是不是一種最毒的蛇?」
關孤點點頭笑道:「嗯,這種蛇外形卻頗為可愛呢!」
豐子俊莞爾道:「真的,外形相當不賴!」
關孤道:「『洪家幫』的組成分子也蠻有意思,他們沒有外頭江湖幫會的那一套,帶頭管事的全是家族關係,不是義父義女就是義父義子,再加上堂侄叔舅的淵源,等於是個大家庭一樣,其向心力特強……」
豐子俊感慨的道:「也就是像這類的團體才有真正的情感與結合力量,所謂『上陣父子兵』,一旦抵禦外侮之際,就格外顯示出與眾不同的精誠意志來了!」
關孤緩緩的道:「但盼他們能夠繼續這樣下去。」
像又想起了什麼事,豐子俊笑問:「關兄,『悟生院』裡似乎你與另一位『前執殺手』『雙環首』夏摩伽的交情最為深厚?」
關孤低聲道:「摩伽是我在『悟生院』的『前執殺手』群中唯一的知交,也是生死與共的兄弟!」
豐子俊湊近了些道:「這一次的事,關兄,夏摩伽是否也會和你站在同一立場與你相互呼應?」
關孤笑了笑,道:「你以為呢?」
豐了俊搓搓手道:「如果我是夏摩伽,關兄,我自然會毫不考慮的與你並肩同立,誓隨你而進退!」
關孤悄然道:「你說對了。」
豐子俊振奮的問;「他也是這樣?」
關孤點點頭道:「早已是這樣了,只要我通知他,無論我在何處,他都會即時歸來!」
豐子俊忙道:「那麼,你通知他了?」
關孤搖頭道:「還沒有。」
納悶的,豐子俊問:「為什麼還不通知他趕來呢?我們也可以增加點力量!」
關孤平靜的道:「我哪有時間與機會通知他!從開始到現在,我們奔命還來不及,半點空暇也抽不出來,又如何去與摩伽通消息?再說,他多等一會也好,免得操之過急,引起『悟生院』的疑心——」
他略一沉思,接道:「雖然,『悟生院』也早就對他猜忌和不信任了,如今,就讓他暫時再待耽一陣子,可以消消禹偉行的火,另外,或者有什麼機密消息能以被他探悉也不一定,眼前來說,不洩底是對的!」
豐子俊道:「怕只怕禹偉行對他搶先採取什麼行動——你不是說他們早就也不信任他了?」
深沉的,關孤道:「雖是如此,但不到最後關頭,禹偉行也不會輕易有所行動,他的顧慮頗多,其中有些微妙的牽扯之處。」
豐子俊道:「怎麼說呢?」
關孤低緩的道:「第一,是人心士氣問題,因為我的脫離『悟生院』,業已鬧得滿城風雨,沸沸揚揚了,整個悟生院可以說籠罩了一片黯雲,裡頭的人們必然是惶悚不安又加上憂慮驚疑的,在這種情形之下,如果禹偉行再動手對付我這一系的弟兄,不就更造成了一種混亂的複雜的局面麼?不管他有什麼冠冕堂皇的借口,他如膽敢這樣去做,極可能會引發起一場異動,至少也將使已經紛亂沮喪了的人心士氣更呈不穩,禹偉行是聰明人,他該做不出這樣的傻事!」
笑笑,他又繼續道:「第二,是夏摩伽的本身價值問題,摩伽在『悟生院』也是出類拔萃的好手,他出身自『鐵冠門』,個人的藝業修為十分精湛純厚,另外,他也是個頗有頭腦、心思細密的謀才,堪稱文武雙全,在禹偉行眼中,他仍有極大的利用價值,如今正當『悟生院』用人唯急之際,不到夏摩伽確實脫離『悟生院』之前,禹偉行豈能輕言『剪除』?至少,摩伽現在還掩飾得很好,禹偉行也就更找不著理由下他的手,就退一步說,夏摩伽自己亦非省油之燈,他在任何情形之下,都不會由人宰割而毫無反抗的,我懷疑,『悟生院』是否還承受得起另一次內訌了?」
開心的一笑,豐子俊道:「這一次,關兄,『悟生院』這個閻王府可被你槁得焦頭爛額,手足無措啦,姓禹的如今還不知氣恨到個什麼地步呢!」
關孤寂然道:「是的,所以禹偉行業已下定決心要懲治我,否則,『悟生院』的聲譽、紀律、與他本人的威信,恐怕就要一落千丈,更甚者,從此跨了台也說不定,禹偉行剛愎自用,心高氣做,這口氣他是決然嚥不下的!」
豐子俊誠摯的道:「說來說去,關兄,這都是為了我們才使你處於今天的困境之中的,要不你那權重位高的『首席殺手』要職不仍坐得穩穩當當的?」
關孤淡淡的道:「舒家母女之事也不過只是個引線而已,就算沒有這件事,我早晚也會走上這條路,若非舒家母女的事,以後也終必有另一件事作為我如此行動不的引線,我之所以這樣做,主要不是對人對事,而是為了追求一個理想的目標,唾棄我那血腥的生活罷了!」
悠悠低歎,他又道:「這個願望,我業已渴盼很久了,我將它深埋心底,但我知道,我遲早會付諸行動不顧,一切去追求的……」
豐子俊懇切的道:「不管怎麼說,關兄,你總是為了我們,這是事實上的結果,並非托諸於理想便可壟斷這個結果的,若非你,我大嫂侄女必已無命,甚至我兄弟二人也將遭劫。若非你,我們又安能一路順利逃來此地?」
他頓了頓,微笑接道:「如果你只為了你自己的願望追求,你大可放過我們之後一走了之,又為什麼尚如此仁盡義至的護送我們抗拒暴力到底呢?」
輕輕笑了,關孤道:「豐兄,你的詞鋒好利!」
豐子俊搖搖頭,正色道:「不,我只是道破你的謙虛和不欲受報的心理而已,關兄,你是一位真正的超人,不願在施人恩惠之後增加對方的惶愧不安,不願人家對你有所圖報,你希望人家不用領情,但事實上,關兄,我們卻永生難忘!」
關孤道:「我們不談這個好麼?這件事沒有探究其內涵的必要,我就是這麼做了而已,別的無須再討論了!」
有些寒意的激靈了一下,豐子俊笑道:「關兄,你要不要加件衣裳?夜深露重了,我進房去將你的綢氅拿出來可好?」
關孤笑道:「不用了,我還不覺得冷,豐兄,這些天來也夠勞頓了,你先進去歇著吧,別太累、著……」
站起來,豐子俊道:「我到前面大嫂那邊巡視一下再說。」
關孤頷首無語,豐子俊移步到前面舒家母女的房間四周,細密探查了一遍,然後,他走了回來,滿意的道:「很好,一切都極平靜。」
關孤忽問:「洪賢的這個堂口一般警戒夠不夠完善?」
豐子俊道:「我看還不錯,他們在莊子四邊全布有明樁暗卡,還養著十幾條兇猛的『契丹犬』,尋常情況該可以應付過去了。」
但是——關孤心裡想,若遇著什麼特殊的高手,這些防衛措施恐怕就難以發生作用了,他沒把心裡想的講出來,淡然一笑,道「反正,我們還得靠自己……豐兄,夜深了,你去歇著吧!」
豐子俊點頭道:「下一班輪到南宮大哥了,關兄,可別忘記叫醒他。」
關孤笑道:「還早,至少尚有個多時辰呢。」
豐子俊吸了口涼瑟的空氣道:「我去睡啦。」
目注著這位「不屈刀」進入了臥房,關孤由心底泛起一股溫暖及滿足,是的,一個人處於這紛混險惡的江湖環境裡,要遇上個談得攏,合得來,又可以發生心靈與情感共鳴的朋友,可是太不容易了,但無可置疑的,關孤認為他業已遇上了一個,他對豐子俊的欣賞已經札了根。
百無聊賴,關孤自己也抄著渡心指站起身來,在小花圃中散步,一面舒散舒散久坐的筋骨,抬頭望望天色,約摸該交三鼓了。
也不知怎的,關孤老覺得心裡總似沉甸甸的壓著些什麼,有一種翳悶窒重的感受,連神智亦現得有些悠悠惚惚的了,他想思考些什麼,但意志卻又不能集中,好煩躁,好不寧……
又口到階前,關孤正想坐下,突然間他似是聽到了一種聲音——種古怪的、恐怖的、令人毛髮悚然的聲音。
那聲音像是一種什麼獸類的嗥號,近似死亡的嗥號,只發出那麼悠惚淒厲的一響,就帶著顫抖噎沒了。
立即屏息如寂,關孤集中了注意力,傾耳靜聽,但是,現在他卻任什麼也聽不見了,只有風拂樹梢的簌簌聲,像是隱冥中的影子在私語,方纔的那聲嗥號,再也沒有響起第二次!
沉默的靜立了一會,關孤馬上回房收拾妥當,將一切應帶的東西帶全,迅速出門叩擊南宮豪與豐子俊二人的臥室窗。
「南宮兄,子俊兄,請醒一醒——」
約摸也才剛剛睡著一會,豐子俊首先翻身而起,他揉著眼,朦朧的問:「有事?」
方纔還在打著鼾的南宮豪也「呼」的從床上坐起,睡眼惺忪的道:「莫非該我接班啦?」
關孤低促的道:「請馬上拾奪掇一下,恐怕有變化!」
「什麼?」
房間中的兩個人全都大吃一驚,忽忙翻身下床,好在他們全是和衣而臥,也沒有多少東西好收拾,各人提著傢伙,立即啟門走出。
冷風撲面吹來,兄弟兩人俱不由打了個寒顫,卻也清醒了不少,豐子俊抬頭望天色,低聲道:「三更過了,關兄,有什麼不對?」
關孤小聲道:「方纔我忽然聽到一聲慘厲的嗥叫,但只叫了一聲就沒有了,我判斷的結果,極可能是一種獸類在遭到殺害時負痛的吼號!」
南宮豪迷惑的道:「會不會是什麼田野間的小獸在奔逐嗥號呢?這也是很尋常的事,尤其在這夏天的晚上……」
關孤搖搖頭道:「不,那叫聲淒慘獰厲,不會是一般小獸所發得出來的……」
瞪了南宮豪一眼,豐子俊道:「大哥,關兄難道還會大驚小怪不成?如果他不是發覺的確有著可疑之處,他又何苦這般慎重?」
南宮豪連連點頭道:「當然,呃,關兄,以你想,那是一種什麼東西發出的聲音?」
琢磨著。關孤突然失聲道:「對了,像是狗的號叫——『洪家莊』不是也用『契丹犬』巡夜麼?」
豐子俊神色微變,他急道:「事情不妙,關兄,那一定是巡夜的『契丹犬』被什麼人暗算了!」
左右一看,南宮豪道:「為什麼洪家莊還沒有動靜呢?他們不是另外尚有守衛麼?莫非全都睡大覺去啦?」
關孤冷冷的道:「假如果真已有了什麼敵人摸入的話,恐怕那些守衛的朋友就凶多吉少了,要不怎會毫無異狀?」
吸了口氣,南宮豪緊張的問:「現在我們該如何應對?」
豐子俊接口道:「關兄,我認為還是出去查探一下比較可靠,順便也可通知『洪家幫』的人!」
關孤平靜的道:「二位兄台立即往舒家母女房外守護,並叫醒她們,要她們馬上準備應變,但且莫張揚,希望這只是場誤會!」
南宮豪急道:「你呢?」
關孤道:「我去一查詳情。」
啟步走出,他一邊又回頭道:「千萬不要輕舉妄動,聽我消息再說!」
豐子俊壓著嗓門道:「放心,我們自會留神!」
關孤去後,南宮豪敲著自己的額角,喃喃自語:「不會是對頭追上門來了吧?不會這麼快的,他們哪有這大的神通?……」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09:44
第31章 狠、捷、虎狼臨
出門之後,關孤立即展開身法,有若一抹流光般倏然飛掠,起落之間,竟達八九丈之遠,他的動作是如此迅捷,騰躍的速度是那麼快不可言,只是一剎,他業已到達「洪家莊」的邊緣,這是左邊,方才關孤所聽到的那聲隱約的獸嗥聲,就好似由這個方向傳過來的……
似一溜輕煙,關孤隱到一株燁樹之後,於是,他不用再費力搜查,已經發現了一副令他熱血沸騰,心臟緊抽的驚恐場面——
一條體形奇大,形態猙獰的「契丹犬」,正四腳朝天的死在地下,置這畜生死地的東西,卻是一隻長有二尺,粗約小指,前尖後豐通體呈一種長三角形的細窄暗器,這只暗器閃泛著暗藍色的光芒,顯然還淬有奇毒,正自那只巨大的咽喉穿過,釘插於泥土之內;用不著再看第二眼,關孤已經知道那是件什麼東西了。
不錯,這只呈三角形的狹長暗器,有個名稱叫「屠靈箭」,雖說是箭,卻是用手勁發射,而擅長這「屠靈箭」功夫之人,普天之下只有一個「悟生院」的「前執殺手」群中「真龍九子」的老七「睚眥」金童祥!
那只「契丹犬」的旁邊,卻是兩具頭顱稀爛,血肉模糊的人屍,當然,早已看不出他們的生前容貌來了,但是,從他們那身青色勁裝上,卻認得出他們必是「洪家幫」的所屬無疑!
除了眼前這一副血淋淋的景色之外,關孤更發現就在前面及四周的陰黯裡,更有不少人影在匆忙移動,時而有兵刃的寒芒反映,衣袂的帶風聲響起,可就沒有一丁點人語之聲,而且,連馬匹的騷動也沒有!
十分明顯的,這些入侵者是徒步掩襲的了,至少,他們可能在距此很遠的地方便已捨騎代步!
念頭急速的在關孤腦袋裡轉動,由現在的場面上看來,整個形勢可以說已經到了十分嚴重又十分惡劣的地步了——敵人業已破除了『洪家幫』的警戒,更已形成了包圍之勢,毫無疑問的亦已有部分人手潛入了。
「洪家莊」內,這還只是此一單面的情況,其他各處,更不曉得對方已滲透到了何等程度,另外「悟生院」的追騎已到,「睚眥」金童祥的「屠靈箭」出現,至少證明「真龍九子」業已抵達,只不知禹偉行那一路追兵來了沒有,「真龍九子」又是否全部齊聚,總之今夜的場面,十有八成是凶多吉少,大大的不妙……
如今,「洪家莊」內仍然黑沉沉的一無動靜。
不再遲疑,關孤隨手在地下摸索,撿起四五塊土塊,他回身就走,起落如飛裡,直撲「洪家莊」正中那幢磚瓦大房——是洪賢所居的地方,關孤身形筆直拔空,倏然翻彈,同時捏碎了一塊手中土塊,奮力抖射而出,滿天的泥土屑擊上屋瓦,卻竟有那等巨大的力量,有如一蓬鐵砂子砸上去一樣,只聽得一陣爆碎之聲「劈哩」「呼啦」響成一片,雜喧著傳揚老遠!
同一時間,關孤凌空的身形落瓦,雙腿一拋,又斜掠飛出,他如此泡製,雙手暴揮,一把一把的泥屑上塊專揀向房上灑,於是,聽那「嘩啦」、「劈哩」、「呼沙」的裂撞噪音便混合為一團,彷彿突然的天上落下了密集的冰雹一樣,震擊得幾幢房屋都在搖晃了!
反應是如同關孤預料的,頓時在那幾幢房子裡傳來一陣騷動,緊接著是物體摔出門窗的撞擊聲,人口中的叱罵聲,尚夾雜著火招子的閃亮,很快的,其他的房舍裡也有了動靜!
關孤飛快射向一側,而就在他撲躍的一剎,在右邊的角隅陰影裡,他清楚聽到一個驚怒的人語聲:「空中有人!在向『洪家幫』傳警!」
這聲音又急又快,又粗又啞,關孤對這個嗓調是太熟悉了,他馬上知道,開口的人不是別個,乃是「悟生院」真龍九子中的第八個「狻猊」唐英德!
不逞多想,關孤以極快的速度閃騰繞折,匆匆奔回他居住的地方,甫一進門,豐子俊已由暗處躍出,緊張的道:「可是有警?」
關孤抹抹額角汗水,沉重的道:「人家已經摸進來了,儘是、悟生院,的人,『洪家幫』的守衛們恐怕全叫他們擺平啦!」
豐子俊又急又驚的道:「現在『洪家幫』還無所覺?」
關孤吁了口氣,道:「我已經用方法警告了他們!」
此刻——
外面已傳來陣陣的驚喊聲、怒叱聲、叫罵聲,還有急促的步履聲應合著兵刃的碰撞聲,有些地方亦亮起了燈光!
豐子俊跺足道:「該死,真該死,他們到現在才驚覺有變,哪有這種迷糊法的?」
關孤面色深沉的道:「好在我察覺有異的時間還不太遲,給他們的警示也很快,尚不至於到最糟的地步『洪家幫』的人沒叫人家一個個抹黑將腦袋摘去,已經算不錯了!」
急惶加上不安,豐子俊問道:「我們又如何斷處呢,關兄?」
關孤移目看看外面,又望了望燈火全熄的房間,鎮定的道:「南宮兄弟呢?」
豐子俊道:「他在後面守護著!」
關孤點點頭道:「豐兄,請轉告南官兄,切勿輕舉妄動,如今對方還不知道我們確實的留宿處,甚至可能還不敢斷定我們是否容身於此,當然能以避開這場災禍最好,否則,也要走一步算一步,萬萬不可徒逞意氣,現在我出去看看情形,你與南宮兄便守在這裡,他們不進來,你們也不要出去,往下再該如何行動,且等我瞭解全盤情況之後方行定奪,舒家母女那邊,更要叫她們沉住氣!」
豐子俊忙道:「好,我們便全憑關兄的指示行動了!」
來不及再客氣,關孤閃身而出,他剛剛撲向一具馬槽之後,在側面的黑暗中,已經響起了一個有如悶雷般震撼的大嗓門:「洪家幫的野種們全聽著,我們是『悟生院』與『綠影幫』的人馬,如今已然將你們這處破窩全部包圍了,非但如此,我們的大批好手更已卡住了此地的所有要口關隘,佔據了每一個有利的攻撲地形,只要你們放棄抵抗,束手就縛,我們可以答應不予謀殺,留住你們性命,否則,休怪我們要血洗此處火焚全莊!」
接在這個大嗓門之後,老天,在「洪家莊」四周,包括莊後的坡頂上,周圍的樹林間,立即有一隻隻的火把,一盞一盞的風燈亮起,須臾間,吐著紅綠舌焰的火把,呈著暈黃光彩的風燈,便將「洪家莊」照照得通明耀亮,恍如白晝,而這些執著火把風燈的人,卻全是「悟生院」及「綠影幫」的人手!
緊緊蹲貼在馬槽之後,關孤聽得出方才發話之人乃是「真龍九子」中的老二「螭吻」左勁寒,此刻,他朝那個方向看去,可不是,他更已在幾十隻火把光芒的圍映下看清了左勁寒那細長的身軀,佈滿疤痕的陰沉黑臉,甚至連他一雙精光四射的三角眼都瞧得清清楚楚!
迅速的,「洪家幫」這邊也點燃了火把,他們的弟兄正紛紛朝洪賢的住屋前集中,布成了一個半圓陣形,這些穿著青衣的大漢們俱是手執一式「鬼頭刀」,有些還平舉「連珠弩」,個個如臨大敵般嚴陣以待。
只是,從他們一張張驚惶又怔仲的睡意尚未全消的面孔上觀察,這些「洪家幫」的兒郎顯然已經保持不住他們的必勝信心了!
在半圓形的陣勢中間缺口處,業已凜然卓立著洪賢、江夢真、洪賢的堂侄洪三多,以及另外兩個英姿颯爽的青年男女。
他們對面,左勁寒挺胸相峙,左勁寒右側,是「真龍九子」中的老四「狴犴」褚桔,褚桔是個中等身材,卻強壯逾常的人,從他緊緊繃裹在身體上的黑色勁裝,可以看出他裡面肌肉的虯突墳結,四肢的均勻強健,他有一張古銅色的臉孔,充滿了冷酷與勇悍意味的五官,他的整個形態,散發著一種強烈的殘暴狂猛的味道,週身流露出無比的力與霸的狠酷。
他是那麼沉穩的、雄昂的站在那裡,有若淵停嶽峙,甚至他身上的每一段關節,每一根脈絡,也都是如此洋溢著至極的威猛了……
不錯,諸結在「真龍九子」裡面,的確是異常凶橫的一員,他本身所持有的武功,業已不在他前三位拜兄之下了!
左勁寒左側,站著一個面容猙狩兇惡,滿臉橫肉的胖大人物,這人,便是方纔曾經發現了關孤形跡的「真龍九子」中佔第八位的「狻猊」唐英德了!
站在他們三人稍遠的地方,是個臉色漆黑、疏眉、細眼、鷹鉤鼻子的中年人,這一位,即是「綠影幫」的幫主「黑魅」馮孝三,馮孝三後面,是他的手下四堂中首席堂「綠海」堂堂主「角蛟」趙逖。
趙逖大約四旬左右的年紀,體魄修長,滿面精悍之氣,本來他那張猶算端正的面孔,就因為額頭正中的一顆拳大紫色肉瘤便破壞了所有的風水,形成另一股狠巴巴的惡相了……
眼前出現的這些人,關孤是全部認得的,他此刻尚未發現「真龍九子」中的老大「凸質」谷南、老三「蒲牢」賀大昌、老五「饕餮」馬長盛、老六「趴蚌」崔涼、老七「眶毗」金童祥、老九「椒圖」公冶冠等人。
但是,可以確定已經在這裡的,則「睚眥」金童祥是毫無疑問了……關孤這時並沒有看見禹偉行那一路人馬的影子,他不禁暗裡額手稱慶,他可以斷定禹偉行他們尚未趕到,否則,就輪不到左勁寒站在那裡撐大旗了,不過「真龍九子」之首谷南亦未現身,卻頗令關孤費解,如若谷南來了,為首發言的必是谷南無疑,但看樣子這次的進襲卻像由左勁寒領頭……假設谷南未來,照石彥透露的消息——「真龍九子」不是一路的麼?如今谷南他們又會到哪裡去呢?
以「悟生院」的傳統來說,帶頭的就是帶頭的,決不會有為首者隱在一邊,而由他的副手或底下人代發號令的事……
關孤一面思忖,一邊暗自禱告,但願谷南他們沒有同來,要不,可就麻煩了,僅是眼前出現的幾個,已經足夠令他傷腦筋啦……
這時——
在火把與風燈的光輝交映之下,是一片冷峭的沉寂,隱隱中,似乎連人們的心跳聲也是那麼清晰,呼吸聲都如此粗濁了……
現在,洪賢大踏步走出,他怒睜雙目,面如噴血,火爆的道:「你是『悟生院』的哪一位?」
左勁寒冷峭的道:「『真龍九子』中的左二爺左勁寒就是我!」
洪賢大吼道:「姓左的,我『洪家幫』與你『悟生院』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可以說一點糾葛也沒有,大家各混各的地盤,各討各的生活,河井水互不相犯,你今晚夥同『綠影幫』的一群混帳寅夜進襲此地,是安的什麼心?憑的什麼理?」
三角眼中寒芒如刃,左勁寒陰森森的道:「先不說你這『洪家幫』在燕境左近的專橫跋扈是如何叫人不能忍受吧,洪賢,今夜我們來,只有一件事!」
洪賢怒道:「什麼事?」
左劍寒狠酷的道:「交出本院叛逆關孤,及關孤的同謀南宮豪、豐子俊,還有本院的獵物舒家母女!」
洪賢狂笑一聲,道:「你是鬼迷心竅,異想天開了,左勁寒,你們『悟生院』的什麼叛徒,什麼叛徒的同謀及獵物,怎麼找到我洪家幫的堂口裡來?我們豈是替『悟生院』收容這些角色的?」
左勁寒冷厲的道:「洪賢,不要狡賴,你是絕對推搪不過去的,我只問你,你願不願將這一干人交出來?」
洪賢激昂的咆哮:「你完全在自說自話,胡扯八道,我並沒有窩藏這些人,你叫我拿什麼交?給你變出來麼?」
神色倏轉凜烈,目光如蛇,左勁寒惡狠狠的道:「姓洪的,你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咯登」一咬牙,洪賢氣得雙眼盡赤:「不錯,左勁寒,你們『悟生院』威名遠播,霸凌天下,再加上有『綠影幫』這種奴才的仰承附合,甘為爪牙,所以你們的勢力就更為雄厚驚人了,但儘管你們人多勢眾,氣焰沖天,卻也不能硬給別人帽子戴,強行令人無中生有,我明明沒有做的事,你們憑什麼硬逼著我承認?」
左勁寒死盯著洪賢,道:「你要我拿證據?」
洪賢抗聲道:「就是如此!」
一邊,「狻猊」唐英德開口大罵:「好個刁狡的老畜生!」
洪賢氣湧如山,咬牙切齒的指著唐英德:「你……你又是什麼東西?」
沉默了好久的江夢真冷冷的道:「這也不過只是個屠夫型的惡漢罷了!」
唐英德磔磔怪笑,朝江夢真道:「你這丫頭,大約就是那什麼『青竹絲』江夢真了,呵呵,好,很好,老子就喜歡你這類又潑又刁又還有姿色的娘們!」
一轉頭,他竟大聲道:「老二,這妮子等下我要啦!」
左勁寒微微皺眉道:「等下再說!」
江夢真也不怒也不氣,她冷絲絲的一笑,道:「你還以為你真能?在我眼中,你這惡漢甚至比不上一隻天下最醜陋的癩蛤蟆!」
大吼一聲,唐英德惱羞成怒:「媽的皮,臭婊子你當你還是天鵝?你等著,看老子稍停能不能把你四仰八叉的剝個精光!」
洪賢忍不住厲喝道:「閉住你那張髒口,『悟生院』中竟然容納得有你這種豬狗不如的下三濫角色,實在叫人齒冷!」
臉色突然變為赤紅,唐英德形容猙獰的道:「老狗頭,你多罵幾句吧,我叫你罵個痛快,然後,老子就要將你一塊塊的零剮了!」
猛一挺胸,洪賢厲烈的叫:「你試試!」
唐英德暴笑一聲,道:「好得很,老子就先擺平你這狗操的!」
一伸手,左勁寒叱道:「老八,不許魯奔!」
悻悻站定,唐英德恨恨的道:「但是,這頭老狗等下要交給我處置!」
冷淒淒的一笑,左勁寒道:「如果他不從,老八,你就會如願了!」
洪賢憤怒的道:「左勁寒,我再告訴你一次,我沒有窩藏關孤那些人,你不要含血相噴,強行栽贓!」
左勁寒道:「那要我來決定——」
頓了頓,他頭也不轉的叫:「孝三,告訴他!」
那邊,「黑魅」馮孝三走近幾步,他冷冷的注視著洪賢,生硬的道:「久違了,洪大當家。」
洪賢嗤之以鼻:「我們最好還是少見,姓馮的,我看不慣你那種仰人鼻息,做兒皇上的一副奴才相!」
馮孝三立即反唇相譏:「洪賢,你也只不過是個患有自大狂的井底之蛙,沒有什麼大不了!」
洪賢咆哮道:「至少比你做人家的狗腿子來得強!」
冷冷的,馮孝三道:「這是你自己以為!」
左勁寒溫道:「孝三,我們來此是辦正事,不是與對方比賽謾罵來的,你還和他囉嗦什麼?」
神色一凜,馮孝三恭謹的應是,然後,他朝著洪賢,陰淒淒的道:「好叫你死得甘心,姓洪的,說你窩藏叛徒及其同黨,一點也不冤你,今天午後,在那條繞經『泰和集』與『三家口』的廢道上,我們攔截到了關孤和他的奸黨,只因一時疏忽,才吃他們落荒逃遁……」
他頓了頓接道:「事後,我們順著車輪痕遺跡追尋,到達那條廢道的盡頭,盡頭的斜坡下,便是那條名叫「浮花溪」的流溪,流溪對面,有片疏林子,林子裡也發現了車輪的痕印和凌亂的遺跡,另外,還有四處灑濺,業已乾涸了的斑斑血點!」
洪賢沉著氣道:「如何?」
馮孝三哼了哼,道:「這些線索正可證明幾件事,第一,關孤他們及那輛篷車曾經到達過那片疏林之內,第二,關孤和他那兩個同黨似乎在入林之前還和什麼人發生了誤會,他們動用過兵刃,這一點,由林中村木枝權的整齊斷口,以及斑斑血跡,加上散落各處的短矢殘屑可以獲知,第三,車輪痕跡出林之後便消失了,可見他們未循大路前行。」
洪賢鎮定的道:「這些事與我們又有什麼關係?」
馮孝三陰沉的一笑,道:「關係可大著了,照關孤他們逃脫的時間,經過的一方,正好與你們在那片疏林子裡的時刻相湊合,顯然他們也曾與你們發生了誤會,林子裡枝權的整齊斷口十有九成是刀創之類的利器所造成,而散落四處的短矢殘屑,亦正乃你們『洪家幫』慣用的『連珠弩』之類,於此,可以知道你們一定見過面,林中的另一撥人必是你們!」
揚揚眉,他又接道:「此外,我們又找到了你們今天下午打劫的那個商人陳金財及他的幾個保縹,也證實了你們當時出現的準確時辰,而這個時辰,亦恰巧和關孤一干人逃脫我們攔截後的時間相配合……關孤一干人見過你們之後就消失了,他們既未沿著大路走,又沒有轉回頭去,他們唯一的路線,就只有橫過大道朝荒地裡闖,那片廣大的荒地中能以行車的路線僅有兩條,一條彎過中間大堆崗陵子倒轉回去,另一條,嘿嘿,就曲曲折折彎到貴『洪家莊』來了,為了有確實把握,我們又很仔細的尋找車輪印子,終於,有幾條痕跡被我們發現,而發現的地方正是指向『洪家莊』的荒路上以及你們莊子的近前——」他頓了頓,陰險的笑著接道:「老實說,我們先前在林子裡發現了那些短矢殘屑及打鬥痕跡,雖然懷疑過你們,也僅是懷疑而已,並沒有真正聯想到你們身上去,千不該,萬不該,你們猶卻奪了那陳金財的兩箱珠寶,他回城裡一報案,他的幾個保鏢再一宣揚,我們風聞之下前往一對證,行了,時、地、人、物全不差,洪賢,姓關的一干人若非你窩藏起來就只有一個可能——全生了翅膀飛啦!」
這時,洪賢禁不住面上變色,期期艾艾反不上後來,江夢真忽道:「姓馮的,如果真如你所說的這樣,我們既和關孤他們發生了誤會,便等於結了怨,又怎會反過來幫助他們?」
馮孝三冷冷一笑道:「這很好解釋——天下不打不相識的事情很多,而且,你們又全是敵視我們的,打過了兩下一談,竟是不謀而同,立場相若,正好誤會冰釋,還豈有不惺惺相惜,盡棄前嫌,又坑窪一氣之理?」
俏美的臉龐鐵青,江夢真倔強的道:「你這全是一派胡言!」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10:12
第32章 火、焰、劍似虹
馮孝三冷冷的道:「江姑娘,不要強詞奪理,一味狡賴,事實勝於雄辯,而紙是包不住火的,如果我們沒有十成十的把握,義豈會來此自惹麻煩?」
江夢真尖刻的道:「本來你們就是來找麻煩的,馮孝三,大家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恐怕你也早就急著要對付我們了吧?現在好不容易才找著個無中生有的好借口呢!」
神色陰沉,馮孝三道:「我要收拾你們,用不著找什麼借口,就憑這些年來你們那種跋扈張狂,目中無人的行為業已足夠成為理由,江夢真,我們之間的舊帳大可留待以後再算,眼前,你們是交人不交?」
江夢真強硬的道:「我們並沒有窩藏你所說的那些人,拿什麼來交?」
洪賢也大吼道:「姓馮的,你是他奶奶要騎到我們頭上來麼?」
這時,左勁寒似乎忍不住動了真火了,他暴叱一聲,狠厲的道:「洪賢,人證物證俱全,你還圖狡賴包庇?」
臉孔通紅,洪賢叫道:「決無此事!」
「狻猊」唐英德突然厲聲道:「真的沒有?」
洪賢憤怒的道:「當然!」
唐英德陰毒的道:「好,為了證明你所言是實,於心無愧,你可願意我們在你莊子裡搜查一下?如果找不到,我們回頭就走,屁也不放一個!」
馮孝三也接腔道:「設若你不答應此舉,便足證你懷有鬼胎,才不敢開誠佈公!」
額上青筋浮起,汗珠隱隱,洪賢咬牙道:「你們算是什麼人物,竟如此氣焰凌人,妄欲搜查本莊?我若允許你們這樣放肆,則『洪家幫』豈非威信掃地,我們日後還能再在道上混麼?這簡直是逼人於絕,專橫暴虐之至!」
左勁寒陰惻惻的一笑,道:「那麼,姓洪的,你是不肯讓我搜了?」
洪賢已經意識到情況的嚴重及緊迫,他所即將採取的態度,足可影響到他整個幫會的存亡安危,但是,他卻無法為了苟延一時而出賣他的朋友,這種喪義敗德的事,就是殺了他他也不肯去做。
雖然隱隱的金鼓在響,冥冥的殺伐將現,人眸中的血腥逐漸凝形,但洪賢一切全不顧了,就算要擠到最後一人,他也下定決心要擔負起這副道義的擔子來,於是,一仰頭,他硬繃繃的道:「不錯,你們不能搜!」
左勁寒的三角眼中煞氣盈溢,他冷森森的道:「我要提醒你一下,洪賢,你知道你這樣固執狡賴的結果是什麼嗎?你是拎著你自家的腦袋在開玩笑,拿著你手下幾百條性命在做樂子,洪賢,你不要太愚蠢,姓關的他們和你有什麼大不了的交情?給了你什麼好處,竟值得你這般替他們賣老命,豁力氣?就算你自己活膩味了吧,你的手下們並不見得也和你一樣的想法,這些年輕的小伙子們遠境光燦前途無量,你怎忍心連他們也毀於一旦?」
洪賢大叫一聲咆哮道:「住口,左勁寒,你他奶奶休要在這裡挑撥離間,滿口胡柴,老子決定的事就是決定了,沒什麼好說的!」
唐英德惡狠狠的道:「老二,這老狗操的是叫鬼迷了心竅了,不給他來現成的他是不會馴服啦,咱們還等什麼?」
馮孝三也壓著嗓門道:「左二哥,遲恐生變,夜長夢就多啦!」
目光緩緩四移,左勁寒道:「大約,我們的人馬全備妥了?」
馮孝三忙道:「早備妥了,就等著二哥你一聲令下!」
面孔上流露出野獸般的狠毒之色,唐英德獰笑道:「快下令吧,老二,我要燒得他精光鳥盡,片瓦不存,殺得他屍橫遍野,雞犬不留!」
驀然眼神一硬,唇角下垂,左勁寒猛一點頭:「給我宰——」
馮孝三和唐英德正待下令所屬展開衝殺的一剎,那邊的黑暗中,突兀的傳來一聲冷酷又寡絕的語聲:「不准動!」
這三個字帶著那種森寒又冷硬的音韻,就好像三顆冰珠子突然並彈入人心,頓時連聽著的人內臟都緊抽了一下!而只要以前聽聞過這聲音的人,他們便永不會忘記具有這種嗓調的主兒是誰!
驟然間,「悟生院」與「綠影幫」那邊的每一個人都立刻變了顏色,無數雙目光中全帶著驚駭的神韻急急投注向聲音傳來的黑暗方向——
當然,是關孤出現了。
緩緩的、幽幽的,關孤獨自由沉暗中渡向光亮,他的黑色頭巾,黑色勁裝,黑色大氅與黑色戰靴,形成了一身的黑,一身冷酷又殘忍的黑,他就那麼一步一步穩定的走近面龐上沒有絲毫表情,雙眸中找不出丁點反映內心思緒的端倪,他全身上下,全是一片冷一片硬,一片狠的意韻組合。
那形狀,就宛如他有生以來,便是這麼一個沒有情感,與沒有感受的鐵心人一樣,寡絕透了!
深深吸了口冷氣,馮孝三驚心動魄的呢喃:「關孤……」
「狻猊」唐英德方纔還薰天的氣焰也一下子化於無形,他瑟縮的退後一步,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就連一直沉默鎮靜,有如山嶽不搖的「狴犴」褚桔,這時也不禁臉上肌肉抽搐,唇角微微跳動起來……
乾澀澀的嚥了口唾液,左勁寒雖然亦同樣心跳如鼓,冷汗透衣,但卻不得不硬起頭皮承當,他用力於咳一聲,算是為自己,也為同伴壯膽,色厲內在的,他大聲道:「關孤,你好大膽子,竟敢背叛院主,出賣本院,更殘害弟兄手足,簡直罪大滔天,喪心病狂,如今你還不束手受縛,莫非尚須我等多費手腳?」
站定了,關孤凝視著左勁寒,他那雙凜寒如刃的目光,直將左勁寒逼得忐忑不安,唇乾舌燥,惶驚的移目垂睫,不敢正視!
關孤冰涼的陰沉的開口,道:「不要給我來這一套了,左勁寒,這些場面話你找別人交待去,我姓關的用不著,多少年來『悟生院』的所行所為,我早就看透心煩,現在,切莫使我重新拾起那段不快的回憶,否則遭殃的就是你們!」
窒了一窒,左勁寒強自壯膽道:「關孤,你不要狂,你今天的地位不是以前了,休想再居高臨下的教訓我們,同樣的,我們也不吃你這一套!」
關孤冷冷一笑,道:「很好,如今我們算是立於平行之位了,各位今夜大舉光臨,是否乃以『欽命大臣』的身份來擒拿我這叛逆的呢?」
左勁寒吸了口氣道:「一點不錯,關孤你是自行就縛還是要我們代代勞?」
關孤木然道:「我看,還是麻煩你們代勞吧!」
左寒呆了呆,惱羞成怒!
「姓關的,你不要自認為天下無敵誰都矮你一頭!我們受夠你多年的醃氣了,今夜就要全還給你!」
關孤冷冷的道:「你們能還,我就能收!」
一咬牙,左勁寒的三角眼中凶光閃閃,他吼道:「關孤,你是一定要拒捕頑抗了?」
關孤毫無表情的道:「正是如此!」
往這邊走近幾步,洪賢又急又氣又窘的道:「唉,唉,少兄,誰叫你現身的?這一下不就拆穿了把戲啦?我尚在苦苦堅持,你卻叫我自打嘴巴……」
搖搖頭,關孤道:「他們已經要動手了,洪兄,我怎能讓你為了我們的事在這裡獨立血戰,遭人殺戮?!」
洪賢氣急敗壞的道:「但至少你們可以乘亂突圍呀,現在什麼也甭談了!」
關孤肅穆的道:「為了我們的事,卻只讓你們在這裡承擔一切犧牲後果?不,洪兄,這不可以,也不可能,你要講求一個『義』字,須知我們更不能抹煞它,你有這種舒己為人的壯烈心懷,亦就更令我們誓同進退,歉難苟安了!」
洪賢連連跺足,懊惱的道:「這是何苦,唉,這又是何苦……」
關孤低沉的又道:「便有難同當吧,洪兄,如今敵勢如虎,敵焰薰天,我們只好拼戰到底,就算你一片佛心,甘願自淪血海,助吾脫走,但人家卻也不會如此輕易便逐你心願!」
洪賢長歎一聲,道:「悔不聽你之言……那票生意原不該做啊!」
關孤淡然道:「事到如今,不提也罷。」
這時,「悟生院」與「綠影幫」方面正在調兵遣將,人來人往,氣氛緊張異常,完全已經沒有了方纔那種「泰山篤定」「君臨天下」「穩吃穩拿」的威風了!
「螭吻」左勁寒目光閃縮,連連向四周探視,一邊頻頻與身邊的馮孝三、唐英德私語,而馮、唐二人也是神情焦慮,惶惶不安,時時回首朝黑暗中張望盼視,他們的形態,似乎顯示出正在等候什麼人一般……
關孤觀顏察色,小聲道:「他們剛才已經準備動手了,眼前為什麼卻又猶豫遲疑起來了呢?」
洪賢吶吶的道:「一定是因為少兄你突然出現,他們自忖對付不了,這才又畏懼不前了吧?」
關孤冷笑一聲道:「這只是原因之一。」
洪賢忙問:「還有別的原因?」
關孤低聲道:「不錯,據我看,他們還在等候什麼人,妄想待力量集齊之後,再一鼓作氣,將我們全部盡殲!」
洪賢目光如焰低吼:「他們敲得好如意算盤,少兄,我們豈能任由這些王八蛋稱心如意?」
殘忍的一笑,關孤道:「當然不!」
洪賢急切的道:「那我們就先動手,少兄,橫豎也要十一場,晚不如早,我們不能叫他們白揀了便宜!」
關孤冷硬的道:「放心,他們揀不了便宜!」
頓了頓,他又低聲道:「但是,洪兄,對方目前業已到達的人物中,已經具有不少好手了,我在暗中觀察,查覺「悟生院」「真龍九子」中,老二「螭吻」左勁寒、老四「狴犴」褚桔、老七「睚眥」金童祥、老八「狻猊」唐英德全已在此,「綠影幫」的幫主馮孝三與他手下首席堂主「角蛟」趙逖就在眼前,這一股力量之雄厚便已不能輕視,而金童祥和「綠影幫」的其他好手尚未出現,我判斷他們定然隱伏暗處,分別卡塞住各條重要通口要隘了,洪兄,總之,切記稍停血戰之後,你要率眾遠揚,不可徒逞匹夫之勇,以免一蹶不振,冰消瓦解!」
洪賢點點頭沉甸甸的道:「我記得就是……」
關孤目光一寒又道:「拼戰當中,要且打且走,千萬不能原地鏖鬥,否則,敵方援兵趕到,高手聚齊,我們立將陷入絕境,這是大大不智之舉,更須注意莫犯此忌,另外當前之敵,有三個最難以纏,一是褚桔,一是左勁寒,一是尚未出現的金童祥,他們三人中,尤以褚桔悍猛異常,且有萬夫不當之勇,且此人心狠手辣,趕盡殺絕,不可不嚴加防範!」
洪賢咬牙道:「我去敵他!」
關孤搖搖頭道:「不,就讓我來吧!」
看了洪賢一眼,他又坦然道:「並非我有他意,洪兄,老實說,你不是他的對手,犯不著憑白拿自家性命去做無渭犧牲!」
歎口氣洪賢道:「也罷,全由少兄你作主了!」
關孤冷靜的道:「很好,我們準備行動——」
洪賢四周眺望,但見火把條條閃映,風燈如點點繁星晃動,披頂、樹梢、林間,全都是對方的重兵層疊,他不禁感慨的道:「少兄,這場仗,將要打得辛苦了,我們業已叫人家,團團圍住啦……」
關孤道:「讓我們盡力而為吧。」
使了個眼色,洪賢迅速退回陣裡,關孤等他低促的向他的手下人交待了片刻之後,才朝前移近幾步,向仍在一邊頻頻翹首探望,一邊猶在指揮調度的左勁寒道:「你還沒等夠麼,左老二?」
身子一震,左勁寒將目光投注在關孤身上,他故作不解的道:「等誰?」
關孤冷然道:「不管等誰,我認為全不關緊要了。」
左勁寒大聲道:「關孤,我再奉勁你還是乖乖就縛的好,我們一旦動手,非僅你斷無生理,就連『洪家幫』也要跟著你遭受無妄之災,害人害己,你這又算哪一門子的仁義道德?」
關孤笑笑道:「我如束手就縛,你們難道便會放過『洪家幫』的任何一個人?」
瞪了那邊的洪賢一眼,左勁寒憤恨的道:「不打誑言,那包庇你,與你狼狽為奸,更一味欺瞞我們,仇視我們的洪賢老狗決不能饒!其他主謀亦當受罰,不過,別的人就可以放過!」
關孤嘲弄的道:「你可知道,這樣一來『洪家幫』還能存在麼?他們的一干首要分子如若全叫你們殺的殺,罰的罰了,剩下的人尚能起什麼作用?只怕不散也要散了,左勁寒,你打的好主意!」
左勁寒切齒道:「我叫那洪賢老狗再編謊言!我要割他的舌,罰他欺瞞不實,我要剜他的眼,罰他有眼無珠!」
旁邊,馮孝三也恨聲道:「洪老狗好咬牙,明擺明顯的事實他都能翻江倒海瞎扯蛋,硬是不肯承認,太也可惡了,更可惡的還有那義女江夢真,幫著他老子騙、推、賴,簡直一雙混帳玩意——」
關孤冷森的瞅著馮孝三,道:「大幫主,你這一番話,是對著我說的呢?還是為了仰承左老二的意思在旁邊幫腔?」
猛的心頭一跳,馮孝三不禁連退兩步,他張口結舌結結巴巴的道:「這……這……我……我是說……呃,我是指……」
左勁寒一見馮孝三的畏懼狀,不禁勃然大怒,他重重一哼,氣湧如山的衝著關孤道:「姓關的,你還擺你什麼『首席殺手』的威風?就算他對你說的你又能怎樣?誰還含糊不成?」
關孤緩緩靠近邊道:「沒有人叫你們含糊,左老二,含糊的是你自己!」
左勁寒發覺關孤的接近,他不由自主的往後倒退,口中叫道:「慢著!」
這時,一直持立不動的「狴犴」褚桔竟挺胸踏上一步,悍然迎接關孤!
關孤先向褚桔微微頷首道:「不錯,褚老四,在你們兄弟九個裡面,也就數你算是個真正的人才,只不過你走岔了道!」
褚結面無表情,語聲低沉的開口道:「人各有志,關大哥!」
關孤吁了口氣,道:「太可惜了,你!」
褚桔生硬的道:「不然,關大哥,我們的立場不同,看法也就迥異,我卻認為是關大哥這樣做太可惜了!」
關孤冷冷的道:「那要用事實來證明,褚老四!」
站在那裡,褚桔雙臂下垂,目光如定,像是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一樣充滿了那種待噴的熱與力!
關孤心裡一歎,問左勁寒:「你方才叫慢著?」
左勁寒尷尬又憤怒的道:「不錯。」
關孤不屑的道:「為什麼?『悟生院』最近又立了這類新規矩?敵我交手之前,可以休戰喊停?」
佈滿纍纍疤痕的醜怪黑臉竟泛起了一片紫紅,左勁寒厲吼道:「你休要在那裡譏諷於人,姓關的,我之叫你且慢,只是念在同夥多年,給你一個最後的機會而已!」
關孤冷笑道:「什麼最後的『機會』?左老二,不要口是心非,說得這麼中聽了,老實說吧,你在盡量設法拖延時間,等待援兵趕來,是麼?可惜的是我也很精明,不會上你這個邪當!」
左勁寒狂叫道:「你罪該萬死,你逃不了,舒家母女與『絕斧絕刀』更逃不了,姓關的,你們業已身陷重圍,有如甕中之鱉了!」
冷淒淒的,關孤道:「我們身陷重圍是不錯,但甕中之鱉卻不見得,左老二,你要我證實我說的這句話麼?」
左勁寒神色大變,臉上瘰瘍的疤痕隱隱蠕動,喘息急促,雙目大睜,他「咯崩」咬牙,亢烈的叱吼:「關孤,我就要你證實——」
作者: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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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6-25 10:10:45
第33章 絕、毒、大龍卷
第一個搶先向關孤行動的卻不是左勁寒,是勇猛如虎的「狴犴」褚桔!他由斜刺裡撲向關孤,卻在眨眼間旋閃而出,這一進一出,他的左手「鏈子錘」,右手「千錐棒」,已像來自虛無般突然出現,並且已經攻出了七十錘加上七十棒了!
關孤的身形猛而彈躍,凌空翻騰,在對方的錘棒如雨也似落空中,他就似一頭豹子般反攫回來,「渡心指」灑落千點星,暴罩褚結!
頭也不回,褚桔的「鏈子錘」由下而上,在一團團銀閃閃的光影裡飛迎敵劍,不分先後,他那根長只兩尺,粗有兒臂,通體嵌滿利錐的「千錐棒」也抖起一道圓弧,呼呼轟轟倒旋掃擊!
關孤不閃不退,凌空的身形倏翻滾,「渡心指」的劍芒映幻成漫大的流虹交織,在一片絲絲的鋒刃破空聲裡,只見千百條有如閃電似的炫目毫光穿飛掠舞,晶瑩燦爛,令人神迷心蕩——這是關孤的「黑煞九劍」中第五招「千虹流」!
於是,褚桔奮起錘棒力迎,卻不覺已被逼退三步!
劍芒有如流星的曳尾長拋,就在逼出褚桔的一刻,業已飛指向後面的左勁寒雙眉正中!
飄身急退,左勁寒在身形半轉中,他慣使的兵器「烏網單拐」業己猛揮而出,同時口中大叫:「血洗洪家莊!」
「狻猊」唐英德立刻雙手暴揮,兩枚拳大黑球擊中左面的兩幢木房,只聽得「轟隆」震響,兩幢木房競被炸成片片,帶著青紅色的火焰與灰白色的濃煙四散紛飛,熊熊火光直衝雲霄!
其實,這固然也是唐英德本人奉命採取的攻擊手段,骨子裡,卻亦為「悟生院」與「綠影幫」發動全面進撲的信號——他們早已事先約定,以唐英德的「黑雷彈」的爆炸來做為齊一行動的標示!
馮孝三揮臂大喊:「弟兄們,衝上去!」
「角蛟」趙逖首先響應,他率領著身邊近百名手下,在一聲呼喊之下,兵刃揮舞,蜂擁而上——
「洪家幫」這邊自然更是毫不遲疑,三百多名洪家幫兒郎立時紛紛散開,執著「連珠弩」的人迅速找尋有利發射位置,匆忙舉弩攻擊——
大吼著,洪賢有如一頭公牛般撲近,他的一柄「金背砍山刀」沉如山嶽似的狂猛的攻向馮孝三,「角蛟」趙逖卻被洪三多迎上,剎時打得難分難解,而雙方其他的人馬亦極筷的短兵交接,展開了近身搏殺,現在,利箭與鋼矢仍在光影中飛射穿舞著,在一聲聲的慘厲號叫裡,時有團團人影墜自樹頂或者僕翻於地!
關孤以一己之力,截住了「悟生院」的兩名好手——「螭吻」左勁寒與「狴犴」褚桔,這兩人在「真龍九子」的屬列裡,全是最為棘手的人物,但是,關孤卻並沒有被他們壓制住,當然,卻也並不輕鬆!
「狻猊」唐英德最是狡猾陰毒,他在血戰甫始之際,便展開了遊走穿回的功夫,一邊專揀「洪家幫」的小角色下手,一面以他自製的「黑雷彈」拋擲四周的房屋,於是,只要是他那龐大的身影過處,若非人滾血濺,便是房屋盡塌,煙硝四起,那一聲聲的哀呼連著一股股的火焰,就宛如跟在唐英德身後的影子了!
此刻,包圍在「洪家莊」外層的人馬也迅速圍攏,更可以看到幢幢黑影有如鬼魅般飄忽而進,火把與風燈的移動,也越加緊急了。
當唐英德再次流露著殘忍的滿足表情,將一枚「黑雷彈」丟進一幢大磚房之後,在迸射的煙火裡,正值磚土碎裂飛揚,一條人影已如鷹隼船凌空撲下!
這人,是「青竹絲」江夢真!
唐英德磔磔怪笑,就以一雙肉掌與江夢真較量,雖然這位「真龍九子」中的老八是赤手空拳,但卻逼得江夢真團團打轉,手中一柄寒閃閃的「青蛇叉」競有些施展不開!
胖大的身形運轉如風,倏然來去,威力無匹,唐英德以他擅長的「八卦掌法」攻擊著江夢真,江夢真的閃移快捷利落,柔滑似蛇體蠕動,而她那柄白鋼上盤雕著一條青銅蛇的三尖叉也夠得上潑辣強悍,奈何兩人之間的功力相差卻太過懸殊,江夢真再是豁命拚鬥,亦衝不出唐英德所布成的拳掌阻礙!
現在,那些由莊外增援至莊內的「悟生院」「綠影幫」人馬,已經展開了細密快速的搜查行動,向每一幢尚未遭到爆破的房屋進行抄尋!
火光熊熊,血影刃芒互相交映,人們在奔逐追趕,擠殺狠鬥,赤眸相對著赤眸,震盪肺腑的吶喊與嘶啞的吼喝響成了一片!
唐英德那狼梟似的怪笑聲壓制著江夢真呻吟般的喘息,江夢真業已體會出眼前情勢的惡劣,但她卻無法抽身去向關孤及洪賢發出警告,在汗水的淋漓與呼吸的粗濁裡,她只有祈禱關孤和她的義父也能同樣察覺出這種艱險的形態而予以適當的補救,這補救,只有兩個法子:撤退或者速決!
在極度的艱辛謹慎下奮力和關孤廖戰的左勁寒,慶幸的發覺其他各處的戰況卻並不似他們這裡一般的困難,相反的,甚至還大多佔足優勢,於是,他專心一志的偕同褚桔對敵著關孤,邊大吼道:「姓關的,你業已山窮水盡了,馬上舒家母女和『絕斧絕刀』兩人便要落進我們手中,金老七早就帶著人開始逐屋搜查啦,我看你這一遭非但救不了人,恐怕尚得落個自身難保!」
自「鏈子錘」連串的飛擊中穿斜而過,關孤一百劍抖向左勁寒與褚桔二人,他冷冷的道:「你們嚇不著我,左老二!」
就在他開口當中,褚桔卻突然騰突而起,「呼」的旋閃,「鏈子錘」筆直砸向關孤後腦,同時,「千錐棒」亦閃電般搗向關孤背脊!
關孤神色冷酷又雙目僵硬,毫不移動,於鉤一發裡,他猝然暴回,「渡心指」在他一轉之際,就好像一道流光一樣,那麼快不可言的平齊眉心直刺——因為出手的速度太快,劍尖穿透空氣,竟形成兩道波浪般的霧氳,連「絲」「絲」破空之聲也跟不上劍速之急了,這一劍像來自永恆,又宛似要奔向永恆,就那麼快,關孤只一轉身,它已到了敵人的面前!
素來以沉穩鎮定著稱的褚桔,在這突來的變化下也不由自主的驚呼出口,他做夢也想不到就這麼單純的,毫無花巧的,一劍竟是來得如此快法,攻出去的錘棒俱已不及收回,惶急之下,他原地暴旋。
血光驀現,一溜血滴灑向半空,褚桔躲開了眉心正中的這一劍,卻沒有躲開右顴骨的部位,「渡心指」尖銳的劍尖,猛然頂進了他的肌骨之內,將這功力絕佳,勇猛無匹的「狴犴」一下子刺傷翻出!
「渡心指」的反彈也疾,寒光碎閃,「噹」「噹」「噹」硬生生磕開了背後拚命來援的左勁寒十七拐,劍勢如浪,滔滔湧捲,關孤冷笑道:「還有你,左老二!」
硬著頭皮,強壓心中的驚駭,左勁寒死力抵抗,邊瘋狂的大叫:「好,關孤,你好,你用得好一招『如來指』!」
是的,方才傷了褚桔的那一劍,正是關孤「黑煞九劍」中的精萃所聚——第九劍「如來指」!
一彈而出,關孤背對著左勁寒,他凜烈的道:「它又來了——」
於是,關孤又是一招「如來指」!
「烏鋼筆拐」帶著沉渾的勁力猛然截擊,但拐身卻在與劍尖相觸的一剎那,怪異的歪斜離去,一點寒光,直指左勁寒眉心!
「哇呀!」
左勁寒狂吼一聲,驀然拋拐仆地,連連翻滾,一則關孤有言在先,二則左勁寒所採取的這個逃命方式太也難堪——難堪到有些出乎關孤意料之外,所以,左勁寒算是在萬險中躲過了這一劫!
在這有如「懶驢打滾」也似的「就地翻」中,左勁寒雙手連揮,二十隻淬毒「透骨梭」便閃電般分成二十個不同的角度射向了關孤!
「渡心指」「嗡」然輕顫,幻閃出二十點星芒,流燦旋飛,彷彿二十盞青燈,在連串的「叮」「噹」震擊中,立時將射來的毒梭全部磕飛!
然而——就在這時,一條人影由後面猛撞而到,那人的衝撞之勢有如一顆來自空渺的隕石,快不可言,當關孤發覺,業已到了難以躲讓的時候!
「叱唷!」關孤厲嘯,身形暴起,「渡心指」在瞬息間反手飛刺,一百九十一劍形同一劍罩下,衝來的那人頓時連中了七十多劍,只見刃芒閃耀,他身上的鮮血一股一股如噴泉般標射不息,但是,他的「鏈子錘」也在一抖之下脫手飛出,「砰」的一聲將關孤凌空的身形撞得一個翻滾!
這人,是「狴犴」褚桔!
火光的映照下,他右臉上是一團血肉模糊,甚至連右邊的眼球也凸出了目眶,現在,他更是渾身血流如注,把一件黑袍完全浸得透濕了——至極的痛苦與垂死前的不甘,將褚桔的面孔扭曲得不似人形,殷紅流淌的鮮血,粉白翻裂的肌肉,暴跳浮突的青筋,瘋狂的眼神,這位有「狴犴」之號的好手,形容之猙獰可怖,簡直有如厲鬼!
關孤挨了一錘在肩呷上,他痛苦的在地下一個翻騰躍起,而褚桔卻又手揮「千錐棒」口中發出那種不似人聲的吼曝,一陣風似的撲了過來——在挨了七十多劍之後又一陣風似的撲了過來!
暴叱如雷,關孤宛似脫弩之矢般凌射迎上,他根本不囉嗦,一出手就是他的「如來指」!
「千錐棒」擦著關孤的手臂揮空,關孤手臂上又被括破幾道血痕,但是,他這一劍卻狠毒的將褚結筆直通刺出五步之外一跤仰倒——劍尖透進眉心兩寸拔出!
背後銳風又響,關孤頭也不回,斜步翻轉,再一記「如來指」!
眼角有十道「透骨梭」的冷芒穿掠,而關孤這一劍卻使得左勁寒的一隻左耳離開了原位——雖然左勁寒早就在防備著這一招了!
心膽俱裂的左勁寒亡命般奔掠向前,邊聲嘶力竭的大喊:「老八……唐老八……快來呀,老八……」
關孤正想追上去予以斬殺,那邊,卻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長號,關孤急忙循聲往視,老大!洪三多竟已叫那「角蛟」趙逖的朴刀開了膛!
沒有第二個念頭,關孤以他所能施展的最快速度長射而去,一百七十劍有如漫天的光雨罩住趙巡,趙巡正慶得手,尚未有說一句話的機會,業已身中十九劍!
拚命在地下滾動,趙巡一邊揮刀死抗,一邊恐怖的嚎叫:「關孤……你要不要臉?……你怎麼可以來對付我?!」
「渡心指」突然在一閃之下斜指向左!魂飛魄散,血跡斑斑的趙巡沒命的滾向右邊,但是,就像有鬼一樣,「渡心指」的刃鋒卻老早等在那裡了,只見血影暴湧,趙巡的額頭紫瘤業已齊恨削落!
「哇……噫……」
趙巡的這只肉角斷送在關孤的一記「雙炫眸」中,他痛得幾乎咬碎了牙,臉上沾著血,沾著泥,沾著汗,他野獸般號叫著,暈亂的向關孤揮舞著朴刀,而關孤連正眼也不瞧他,身形一轉,「嗖」「嗖」「嗖」,一連十劍,急快伸縮,於是,這位「綠影幫」的首席堂主身上立即又多了十處血口子,但是這十處血口子卻全開在致命之處了!
猛一翻騰,趙逖滾出七八步,然後,一頭僕進了地下,一灘血糊糊的瘰病肚腸中,這些尚猶溫熱的腸臟,正是方才被趙邀殺死的洪三多肚皮中流淌出來的!
咬咬牙,關孤注視四周,而四周的情景又是何等慘厲!這裡一顆人頭,那裡幾條殘肢,斑斑的濃血,稠白的腦漿,那麼不值錢的噴灑週遭,拖扯得老遠的肚腸業已被人踐踏得變成黑污泥穢不堪了,到處都是屍體,有身著綠衣的,有穿著青衫的,也有全身黑裳的,但不管他們生前屬於哪一個派別——
如今,他們卻全無差異了,一具具的躺在那裡,僕在那裡,扭曲在那裡,蜷縮在那裡,便是有表面的分野吧——或者突目咧嘴,五官變形,或者閉眼切齒,握拳透掌,卻也只是表示他們在隨那死亡的召喚前一剎間的反應而已。
其實說穿了,這又有什麼值得區別的呢?他們總算結束了這段淒苦的生之旅程——如此而已!
好像剩下的人並沒有被眼前彼此所造成的殘酷慘狀懾窒住,至少現在沒有,只要是活著的,能夠行動的人,仍然在拚殺格鬥著,用兵刃豁死的劈斬對方,以箭矢狠命彈射著敵人,而嗥號聲融在鮮血裡,赤紅的眸子凝結在突至的痛苦中,就是這樣了,這場可怕的白刃之戰仍在繼續!
當然,關孤看得出來,「洪家幫」的人已經落在下風了!
有如一陣風般向舒家母女居住的房子奔去,關孤深恐出了差錯,他無法完全釋懷於「絕斧絕刀」的保護……
剛剛掠過一幢火勢猛烈的木屋,關孤便聽到一聲痛楚的悶哼傳來——這聲悶哼是出自女人口中!
「唰」的彈躍出去,關孤正好藉著火光發現「青竹絲」江夢真被唐英德震翻地下,頭髮披散,面色慘白。
唐英德形容猙獰可怖,他捂著左膀,惡狠狠的破口大罵:「狗娘養的小婊子,想不到你還有這麼個陰毒法,那柄破又上盤雕的青銅蛇蛇口裡竟有機關,幸虧老子見機得快用匕首把那兩根刺進肉裡的毒針削了,要不豈非被你坑死啦!」
喘息著,江夢真咬牙切齒的叫道:「你這畜生,我恨沒有把那兩根毒針射入你的心臟,好叫你一嘗萬蟻嚙心的痛苦!」
狂吼一聲,唐英德撲了上來:「老子要零剮了你——」
毫無警兆,更沒有招呼,就那麼突兀的,斜刺裡,一溜冷電倏然橫飛,「嚓」的一下在唐英德面頰上割了一道血痕!
前撲的勢子猛然彈回,唐英德捂臉尖吼:「暗箭傷人的王八羔子——」
等他看清楚了那個傷他的人,唐英德驀而將未盡的尾音硬生生嚥了回去,他全身一陣哆嗦,踉踉蹌蹌退後了三四步!
目光冷冰冰的注視著唐英德,關孤去向地下的江夢真道:「江姑娘,傷得可重?」
掙扎著以「青蛇叉」拄地,江夢真吃力的站起,她未曾開口,卻「哇」的吐出一口血來!
關孤面無表情地道:「支持得住麼?」
江夢真身子搖晃了一下,卻咬著牙道:「沒關係……我想可以支持得下去……」
關孤道:「唐英德傷了你?」
怨毒的盯著唐英德,江夢真痛恨的道:「我中了他兩掌,一在左肋,一下右胸……」
唐英德神色驚恐又憤怒的大叫:「你他媽的臭婊子,用毒針暗算我……」
關孤沒有理他,問江夢真:「左勁寒來過?」
呆了呆,江夢真愕然道:「沒見著那殺胚——他怎麼了?」
冷淒淒的一笑,關孤道:「跑了,他口裡一直叫著唐英德,我以為這老小子是來找姓唐的搭檔回去送死,但顯然他沒找著他想找的人!」
江夢真苦澀的一笑道:「幸虧沒找著,否則,我就吃虧更大了!」
這時,唐英德惶恐的叫:「左老二怎樣了,關孤?」
關孤陰沉的道:「跑了。」
窒了一窒,唐英德震駭的道:「果真?」
關孤冷森森的道:「我不屑與你這種奴才開玩笑!」
顧不得反唇相譏,唐英德顫慄的道:「那……褚老四呢?」
關孤乾脆的道:「死了!」
猛的退後一步,唐英德見了鬼似的怪吼:「你胡說!」
關孤濃眉斜豎暴烈的道:「果報神豈有錯報之理?」
唐英德身子大大一晃,哆嗦著道:「你……你殺的?」
關孤用力點頭,道:「正是!」
唐英德驚駭又滯窒的呆瞧著關孤,關孤神情冷酷寡毒,雙目光芒凜烈僵硬,他全身上下,沾滿斑斑血跡,在四周火光紅毒毒、綠慘慘的色彩映照之下,竟是顯得如此狠絕如此寒森,又如此無情,真和一位來自九天——或來自地獄的果報之神毫無二致!
心慌意亂的往後緩緩倒退,唐英德臉上肌肉抽搐,汗水涔涔,舌頭打著結般吶吶的道:「你不可以……不可以如此……你怎能這般狠毒……怎可這般趕盡殺絕?……你不可以如此……」
關孤大喝一聲:「站住!」
「住」字剛自關孤舌尖上跳躍,唐英德已碎然雙手暴揮,七枚「黑雷彈」立時飛射而至!
黑色的綢氅飛揚,關孤躍彈而起,「渡心指」橫過夜空,帶起一片奪目的寒光,就在寒芒閃映中,「渡心指」的劍尖以急快的速度顫刺拋挑,只一眨眼,七枚「黑雷彈」已經全部倒射鋪地吞吐!
怪叫著,唐英德躥跳騰閃,七枚「黑雷彈」便一一在他四周爆炸,煙火飛揚,烈倏焰然撲上了一幢燒焦了的房屋殘脊上;唐英德目露凶光,反手就擲來一隻灰土土的筒狀物!
關孤回身,攔腰抱起江夢真,筆直拔空七丈有餘,他的動作一氣呵成,快如石火,而就在他甫始騰空之際,那只灰土上的筒狀物業已著地碎裂,在一聲「咋嚓」輕響之後,一片青虛虛的,有如鬼眼般的發光體立即「茲」「茲」發出怪異的聲音貼地飄浮……
關孤當然知道,那是唐英德獨創的歹毒火器之一:「青磷笛子」,這種「笛子」,自是不比尋常的笛子可以吹出美妙的音韻來誤己怡人,相反的,這玩意卻足可殘酷的要人老命,它的外殼是土瓷所制,內中裝滿火藥及青磷,沾物即著,若是燒在人身上,包管連骨帶肉一起燒個精光!
現在——
關孤人在空中,強忍著左肩的劇烈疼痛,緊挾著江夢真,在「渡心指」的虛探下惜力馭氣旋回了一圈!
站在屋脊上的唐英德狂野的大叫:「我要活活整死你這一雙狗男女——」
叫喊聲中,他又是雙手輪翻揮展,「黑雷彈」「青磷笛子」各五枚飛射關孤,關孤驀地吐氣開聲,整個身體連著江夢真「呼嚕嚕」連連懸空翻滾,於是,「黑雷彈」與「青磷笛子」全部擊空,紛紛墜落地面,只聽得爆聲不停,「叮茲」「茲」連響,地下煙硝烈火,業已與青焰磷光混成一團了!
唐英德面孔扭曲,青筋浮額,他兩邊太陽穴「突」「突」直跳,口沫橫飛的暴怒著厲吼:「好,老子看你還能懸空多久!」
一面吼,他又揮手如電,於是,幾十隻細小有如人指,黑烏烏的管狀物體已雨一樣的密集射來,同時,他連著再拋出兩團看上去軟綿綿的白紙包!
目光甫一觸及唐英德這一次擲投的東西,關孤已不禁神色倏變。他雙腳互蹬,已傾力拔高尋丈,嘶烈的叫:「你這畜生——」
那些黑細的管狀物體就在凌空的一剎,竟突然成雙成對的互相撞擊,而在撞擊之下,立即有一聲「噗」的細響,緊跟著各自迸裂出一蓬紅毒毒的,泛著白亮焰頭的火蛇,而幾十隻這種玩意碰撞在一起,看吧,滿空的火樹銀花,彩芒焰苗,有如閃電般飛噴流射,而眨眼問,那兩團白紙包似的東西亦已同時「嗤」聲裂開,裡面的白粉狀物「呼」的四散瀰漫——石灰!
剎時裡,關孤肋下的江夢真尖叫出聲——她業已受到的傷了,而關孤亦同樣被燒傷了三四處,但他咬住牙根不肯出聲——事實上,他也不能出聲,否則,聲出氣洩,勢必雙雙墜落到下面的火海之中!
陡然間,關孤雙目盡赤,他驀地鬆掉全身勁力,任由身子往下墜落,江夢真以為關孤已經遭到傷害或者支持不住了,她不禁驚恐的尖叫起來,但是,就在關孤與她的身體沉重的墜落有丈許高的距離時,關孤突然全身肌肉堅硬,粗濁的呼吸立即屏寂,連方纔還是熱騰騰的體溫也一下子變得冰冷了。
江夢真在極度的慌亂與急躁中,正覺驚駭欲絕,猝然間——關孤的「渡心指」往上揮掠,於是,奇跡出現了,簡直令人不敢置信,就在那又窄又利的鋒刃朝半空一揮之際,竟發出了一聲意想不到的巨大聲響——「轟——霍」,甫入人耳,宛如是巨浪的呼嘯,飛瀑的懸流,又似是龍捲風的旋回,叫人聽著,不由自主的會感到一種大自然的憤怒震撼情形之下自家的渺小,那是一種顫慄又心膽俱裂的恐懼反應,就彷彿見著大海的翻騰,江河的流瀉,狂風的肆虐一樣,本能的覺得自己是那麼無能為力,那麼微不足道了,隨在那聲巨響之後,「渡心指」所捲起的光芒竟似匹練般粗圓渾厚,完全將關孤與江夢真兩人吞含隱遮入內。
這時,江夢真覺得關孤與她的身體全在以不可言喻的速度飛旋流曳,像是要直接往永恆之境,她感到全身出奇的冷,冷得有如置身冰窖一樣,四周的風凌厲尖銳得似是用刀片在刮著她的肌膚,她睜著眼,但任什麼也看不見,只有一股炫目的藍白色寒光像漩渦一般在她四周流動回轉,一剎間,她宛如覺得自己沉入水底,或者附攀著流星奔飛向月宮了!
當然,江夢真沒有想到,關孤此刻正在施展他的最高武技精萃——兩大絕式之一「大龍卷」!
江夢真的感覺是這樣的了,但是,她若站在圈外來看,則必將更為驚異,現在,由外面看去,關孤與江夢真的身形全已隱融在那道匹練也似粗渾的刺目精光樣的那道光華,彷彿是一條龍在舒捲盤繞,卻更像一道呼嘯飛旋的龍捲風,只是,它不是黑灰而淒蒙的風,它是迸射著寒芒閃電的銀藍色光與氣!
立在屋脊上的唐英德驟見之下,忍不住內心至極的驚駭,猛的哀嚎出口,他知道他看見的是什麼,也明白他即將遭遇到什麼了,而只要那道光體是對他而來,他便必無幸理,不但他,處在相同情形之下,能夠全身避開的人恐怕整個武林道裡也沒有幾個!那是「大龍卷」,劍術上登峰造極的修為現示——「馭劍成氣」!
漫空的煙硝焰火只要觸及這道光體,立即有如滾湯澆雪,紛紛波散消滅,而它的來勢之快,又是無可比擬的,就和光的速度相似,飛射唐英德!
不似人叫般淒怖的大叫著,唐英德沒命飛撲逃竄,同時,他已拔出他的兵器「鉤連短槍」反手暴刺,自七十二個不同的角度刺向七十二個不同的方位,用這些密集相關的閃耀光點保護著自己,但是,藍銀色的光體卻挾著洪水似的力量筆直衝刺,唐英德的七十二槍彷彿全戳在精鋼上,只聽得連串的「叮叮」脆響混成一片,這位「狻猊」業已手舞足蹈的被撞上半空,他帶著一聲悠長的呼號,灑著雨也似的血滴重重摔落下來——摔在地下猶在燃燒的青火綠焰之中!
滾桶似的光華凌空一轉,射向十丈之外,光斂氣消,關孤大汗淋漓的以劍柱地,喘息吁吁,江夢真仍驚魂未定,站在一旁。
關孤的面孔是赤紅的,雙頰在急速抽搐著,他大口大口的呼吸,汗水業已浸透重衣!
定定神,江夢真不由自主的扶著關孤,並用力在他胸前背後搓揉,擔心的問:「關壯士……你沒怎麼樣吧?」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11:14
第34章 劈、刺、鬼狼號
關孤長長吸了口氣,吃力的道:「還好……」
江夢真餘悸猶存的問:「剛才真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我們全要掉到火裡面去了呢,可是,忽然間又被一種什麼不可見的力量抬了起來,那力量好大……我一下子像是沉進海底,又冷又寒,四邊全似流動著藍汪汪、白森森的漩渦,但又有一種感覺,好像攀附在一道流光之上,那麼不可抑止的穿過幽穹,直奔向月亮……」
關孤澀澀一笑道:「你很有想像力,江姑娘。」
江夢真好奇的道:「關壯士,你的動作簡直快得不可思議……那唐英德,可就是在你這種怪異獨特的手法下送命的?」
關孤低聲道:「是的。」
頓了頓,他道:「但這並不算什麼『怪異獨特』的手法,只要稍有武學深度的人,就會知道那是什麼,縱未親見,也該聞及,江姑娘,你一定是有點慌亂,否則,你應該可以想出本」
怔了怔,江夢真吶吶的道:「我是真沒見過這種武功……它有名字嗎?」
關孤笑笑道:「有。」
江夢真吸了吸氣,輕輕的道:「劍術中的一種修為?」
關孤緩緩的道:「是的,武家稱這種修為是『馭劍成所』!」
猛的一顫,江夢真驚叫:「天,這就是『馭劍成氣』?我只聽說過這個名稱,可是卻一直到今天以前還沒親眼看見誰能施展,想不到竟是這樣的威力驚人……關壯士,素聞你為劍中之霸,功力深厚,哪裡知道你更到達了這種境界!」
關孤低喟一聲,道:「這不算什麼,只要肯下苦心去學,再加上幾分融匯貫通的智慧與竅要,有點練劍的底子,就可以成功!」
江夢真大大搖頭,咋舌道:「說得簡單,關壯士,真學起來可全不是那麼回事,其中的苦處難處只怕不亞於登天,要不,練劍的豈非皆成高手了。」
關孤淡淡一笑道:「此時此地,我們不能再談這些了,如果你有興趣,以後有的是機會鑽研,現在,你歇過來了?」
江夢真點點頭道:「差不多了。」
關孤端詳著她,問:「中掌的地方痛不痛?」
江夢真皺眉道:「痛是不大痛,就裡面有種沉翳翳、熱糊糊的感覺……」
關孤道:「那是內傷,看樣子唐英德並沒有想一下子要你的命,否則,以他的功力足可在掌力吐實之際,將你當場震死!」
江夢真不服的一哼,道:「他哪有你說的這麼天官賜福,大慈大悲?他並不是不想一下子要我的命,只是他倉促間沒來得及!」
關孤揚眉道:「怎麼說?」
江夢真冷笑道:「就在他出掌傷我之前的一剎,我已給了他兩根『金蛇針』,否則,他肯手下留情?」
穎悟的頷首,關孤道:「原來如此——」
目光向四週一閃,他低促的道:「江姑娘,你自認還可以過招麼?」
江夢真點點頭,倔強的道:「我想可以——而且必須可以!」
關孤道:「很好,你馬上前去協助你的義父,只要我再能把『真龍九子』中今天已來的左勁寒與金童祥也收拾了,這場拼戰我們就有獲勝希望,至少,我們也留得出從容撤走的空暇了!」
在遠近的激烈擠斗聲及火苗子嘩喇聲中,江夢真盯注著關孤的面龐,十分關切又十分擔心的道:「關壯士,你傷得不輕,有把握對付這兩個凶人嗎?」
關孤苦笑道:「我是盡力一搏,不敢說一定可成,而現在並不是有沒有把握的問題,問題是必須要這樣去做!」
江夢真咬咬牙道:「你說得對,關壯士,何妨再用『馭劍成氣』?」
關孤道:「只要用得上,我當然會用。」
江夢真急切的道:「關壯士,速戰速決才是上策,像你這種武功,正是解決眼前問題的唯一最佳方式,似先前那種快法……」
關孤深沉的一笑道:「我想,這一點無須你提醒了,我的『大龍卷』劍式快逾電光石火,方纔若非負你在身,其勢將會很快!」
江夢真半轉身道:「那麼,我走了?」
關孤道:「小心。」
於是,江夢真的行動有些蹣跚的繞著前面火場離開,關孤亦不再遲疑,他忍著身上的痛苦,迅速向舒家母女所居之處奔去。
那幢最靠近山坡頂的磚瓦房,尚隔著關孤有一段距離,關孤即已發覺情況有異,房子並沒有起火燃燒,但是,四周卻已圍滿了火把,任是別的地方打得暈天黑地,這裡卻異常平靜——房子外面異常平靜,屋內反倒傳出劇烈的拚鬥之聲,夾雜著金鐵的連串交擊!
房屋外頭,約有五十餘名黑色勁裝的大漢背屋而立,他們每個人全是左手執火把,右手握腰刀,肅靜無嘩,神情僵木,似要將這幢房子與外界隔絕,而一個同樣裝束,尖嘴削腮的人物便站在更外面,像是這五十名大漢的頭兒!
當然,關孤對這些人的穿著打扮是十分熟悉的——他們全是「悟生院」的屬下,那個尖嘴削腮的角色,關孤也認識,他是一名頭目,擅「反揚三節棍」法,姓邵名辰,在「悟生院」一干頭目當中算是武功相當扎實的一個,頗有希望晉陞三級頭領,而關孤這時看見了他,卻十分惋惜這位姓邵的頭目,只怕這一輩子也達不到晉陞三級頭領的心願了。
在一處最近的房角陰影裡,關孤匆匆打量明白形勢,毫無異疑的,舒家母女所居住的這個地方業已被對方發覺了,非但發覺,更已受到了包圍與攻擊,只是,不知道在裡面直接下手進襲的人物是誰。
不說別的,僅從屋裡傳出來的格鬥聲音,已是夠激烈的了,可以想見雙方擠殺的情景是如何狠厲,但使關孤稍稍放心的是一一在屋裡的擠搏進行中,他已聽到了南宮豪與豐子俊的叱喝聲!
立即打定主意,關孤由黑暗中快步行出,他甫一出現,那邊包圍在房屋週遭的「悟生院」所屬,馬上發覺了,四名大漢迅速撲近,頭目邵辰也搶上幾步,聲色俱厲的開口叱喝:「哪一個?站住!」
關孤大步向前,冷冷的道:「邵辰,你帶著你的手下人逃命去吧。」
一下子像見了鬼一樣一聲的怪叫,邵辰幾乎一個跟斗摔倒,他踉蹌倒退,直著嗓子叫:「關……是……關孤!」
關孤目光四掃,其冷如冰,方才撲近的幾名「悟生院」大漢俱不由噤若寒蟬,沒命的往後倒退!
邵辰簌簌哆嗦著,面青唇白的道:「你……你你……還不束手就……縛?」
微微露齒一笑,關孤一言不發,劍出似電,「嗖」的一道寒光暴閃,邵辰的頭巾與一把毛髮應聲飛脫,而劍刃卻早已回鞘,那模樣,就好像關孤的「渡心指」原就未曾出鞘一般,邵辰的頭巾加上毛髮是自己脫落的一般!
這種感受,可真叫「心膽俱裂」了,邵辰嚇得尖嚎一聲,手捂涼嗖嗖的頭皮,一屁股坐倒地下,腰上纏著的三節棍也「嘩啦啦」一傢伙抖落下來!
關孤淡漠的道:「還叫不叫我束手就縛?」
歪曲著那張瘦臉,邵辰汗下如雨,全身抖索,在火把的光輝照映下,越發不像是張人樣的臉了……
那五十名大漢已經慢慢向關孤圍攏起來,但是,從他們顫生生的雙腿上,從他們粗濁的喘息上,證明這些「悟生院」的爪牙們內心裡是如何畏懼,又如何驚恐,套句俗詞兒,這可真叫『拿鴨子上架』了……
關孤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寒凜的問:「你們找著舒家母女了?」
邵辰不由自主的,吶吶的道:「找……找著了……」
關孤冷笑道:「誰在裡面動手?」
邵辰惶驚的道:「金……金大哥……還有『綠影幫』的『刑堂老二』鮑坤……和我們的二頭領李……李發……」
怔了怔,關孤暗中欣悅的道:「李發也來了?」
邵辰苦著臉說道:「李二頭領……並沒有跟著你反……他怎能不來?」
關孤憔悴的面容上浮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緩緩的道:「是的……他怎能不來?」
閉閉眼,他又道:「你們通通滾開……」
背後的幾股勁風,突然截斷了關孤的語尾,關孤不回頭,不閃避,雙手暴揮「渡心指」銳響著倏然出鞘,寒森森的白光猝旋,七顆人頭帶著七股鮮血噴起,劍尖一顫,又指向邵辰咽喉——而這時邵辰的手指方才沾上地下的三節棍!
關孤毫無表情的道:「我若殺你,邵辰,不啻反掌之易,你何苦非要這樣死法?這不冤麼?你這一死,又有什麼價值。」
吁了口氣,他又道:「念在曾屬同夥,你們去吧,但是,這是最後一個機會了。」
乾澀澀的嚥著唾沫,邵辰拾著三節棍自地下爬起,他垂頭喪氣的往一側走去,一面去,一面悄悄覷視關孤——關孤背著他,頭也沒轉一下。
猛一咬牙,這位身手不弱的「悟生院」頭目猝然翻躍而回,反手旋身,「三節棍」抖起一輪半弧,又快又狠的掃向關孤腦側!
就那麼巧,關孤微一低頭,棍梢差著半寸緊貼在他的頭巾之上掠過!
大吼一聲,邵辰錯身進步,左右閃躍,「三節棍」「嘩啦啦」暴響不停,交錯飛舞,猛攻關孤!
關孤飄然退出三步,微微一歎,「渡心指」灑出篷黑芒,邵辰揮棍力擋,那蓬黑芒尚在人們瞳孔中耀亮,而「渡心指」的劍尖已快如閃電般透進邵辰小腹,劍刃倏翻,將邵辰橫摔七步之外!
於是——
當這位瀕死的頭目日中慘曝著尚未斷氣,四面的「悟生院」大漢已蜂擁撲上,刀尖如雪,銳風尖嘯——關孤視若無睹,他身形猝矮,劍刃伸縮,一照面已將十一名敵人刺翻地下,劍身同時回掠,又有七名大漢喉開血噴!
這時,尚沒有一柄刀伸夠了攻擊位置!
斜刺裡,一名黑衣大漢剽悍的連人帶刀撞向關孤,四面也有五名大漢滾身撲上,腰刀貼地削空!
關孤神懷倦煩,他動也不動,平起一劍,那撞來的漢子攔腰削成兩半,怪吼如位中,一半帶著腑臟摔向那邊,一半拖著肚腸拋向這邊,而劍光如練,猝然迴旋,五名滾身而上的漢子不分先後,全在貼地揮刀夠上尺寸前的眨眼間失去了他們的右臂——俱是齊肩被斬!
聽吧,那種不似出自人口的鬼哭狼號,慘怖曝叫,滿地的血,四拋的人頭、肢體、瘰養的肚腸……火把丟在週遭,兵刃棄置老遠,剩下的一干仁兄,立刻像中了邪一樣泣號著紛紛拔腿奔逃,沒有一個再敢回頭瞧上一眼!
抖劍揮去鋒刃上的血水,「錚」聲回鞘,關孤低喟一聲,緩步走進了前面尚在繼續激鬥中的房子。
一進門,首先人眼的是客堂中歪斜傾倒的桌椅,關孤看也不看,迅速閃身到通往後院的房門口。
在第二進——也就是舒家母女所住的房間前面花圃中,嗯,業已展開了一場龍爭虎鬥,幾條人影在捉對廝殺;南宮豪的對手是個身穿黑袍、瘦長又面色灰黃的中年人,這中年人生了對馬臉,疏眉、細目、窄鼻、薄唇,神態在陰沉中流露著無比的暴戾之氣,他,即是「真龍九子」中的老七「睚眥」金童祥!
豐子俊的敵人卻有兩個——一個是名胖大斑頂的綠衫獨臂人,另一個,嗯,是「紫疤」李發!
關孤依在門上,搖搖頭,沉靜的開口道:「金老七,還要打下去麼?」
悚然一震,激戰中的金童祥猛的回身妖退,靠向牆壁,同時臉上神情大變,另一邊,那獨臂胖漢與李發也匆忙跳開,嚴陣以待——
這時,汗水涔涔的李發沒有絲毫表情!
急促的喘息著,金童祥一雙細眼中閃射著蛇似的陰毒光芒,他盯視著關孤,語聲狠酷的道:「姓關的,你反得好!」
關孤用右手的「渡心指」點了點對方,道:「我們不用討論這個問題,因為和你們談到這個問題是一輩子也說不清的,反正,我們各有各的立場,也就各有各的看法,金老七,很久了,我們不就從未對某件事情有過相同的結論麼?」
金童祥恨聲道:「不管怎麼說,你就是叛逆,數典忘祖的叛逆!」
關孤陰森的道:「我不屑與你們這群魑魅魍魎為伍,不肯去做違背良心之事,不願喪大害理,敗德滅倫,如此而已,剩下的,你隨便去講吧!」
金童祥暴烈的道:「你少辯!」
關孤冷漠的道:「金老七,你豈是我強辯的對象?」
一仰頭,他又朝對面汗漓漓的南宮豪道:「南宮兄,舒家母及銀心可安好?」
南宮豪咧嘴氣喘著道:「就是受了點驚,全沒傷著根汗毛,你可沒見方纔他們那個聲勢吶,前呼後擁,大喊大吼,又是人又是刀又是火把,一傢伙便將整幢房子包圍啦,外頭站的裡頭攻的,喝叫的,可真驚的我那顆心都提到腔邊了!」
斜脫了正在轉著腦筋的金童祥一眼,關孤平靜的道:「外面的情勢剛剛好轉,但這只是暫時的,我判斷不要多久他們的主力就會趕到,眼前可能這幾位貪功太切,竟未待人手齊集便先行下手了,莫怪他們佔不著我們的上風!」
靠花圃的那邊,豐子俊高聲道:「洪家幫損失可大?」
關孤頷首道:「不輕。」
他又一笑道:「但『悟生院』與『綠影幫』方面恐怕更慘,就以剛才房子外面那八十個傢伙來說吧,我網開一面,叫他們走,他們卻不領情,還抽冷子偷襲我,好人難做,我也說不得只好拋捨舊情,擺平他們一地了!…
一咬牙,金童祥厲叱:「姓關的,你好歹毒!」
關孤神色倏寒,他冷峭的道:「歹毒?金童祥,我們兩相比較,我懷疑我這歹毒有沒有你們各位所作所為的一半!」
那邊,南宮豪用袖子抹了把汗,有些焦急的道:「少兄,我們還不將這幾個邪龜孫收拾下來,更待何時?」
眸瞳中閃眨著青森森的光芒——那像是兩道刀口子斬人之前,剎間的寒電,關孤陰沉沉的道:「很好,我們勿須等待——」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11:59
第35章 威、懾、屠靈箭
金童祥悶不吭聲的,猝然身形暴旋,就好像極西的流光飛閃,四隻「屠靈箭」快險無可言喻的射向關孤,同一時間,他手中的「仙人掌」已經又狠又急揮砸至南宮豪頭頂!對於金童祥的「屠靈箭」,關孤太也熟悉了,唯其太過熟悉,他便不敢存有絲毫輕慢之心,「睚眥」金童祥之所以立有如此威名,他的憑借,只有三樣東西——「屠靈箭」、「仙人掌」,以及那一顆狠得發黑的心!金童祥這「屠靈箭」,非但淬有奇毒,見血封喉,更可以雙手連發,藉著身體的轉動投射,在不同的姿勢與騰折下以各種不同的花樣出手,更甚者,是它的速度,那種快法,就像一抹光,一溜雲,一片淡渺的鴻影,它往往比人們的意念轉動得更快,當受攻擊者發覺「屠靈箭」向他擊來,有很多很多人就決沒有發覺第二次的機會了!
關孤雙目凝結,「渡心指」有如一條銀蛇般飛縱而起,在不及人們眨眼功夫的十分之一里,突然點劃著千百條堆燦的亮光,千百顆閃耀跳動的小點。
於是,四聲撞響連成一聲,四隻兩尺長的三角形狹窄「屠靈箭」便各自帶起一溜曳尾,歪歪斜斜的震穿了屋頂!
就在關孤破解「屠靈箭」的同時,南宮豪霍然躍閃金童祥那似是聚以全力的一擊,當那柄銀桿頂端雕嵌著比真人手掌大上三倍有餘的宛如虎爪般微彎的「仙人掌」帶起一片呼轟勁力漫天飛舞之際,南宮豪的「月形金斧」自左右圍合交叉,在重重斧影金芒中猛然反襲,但是——
他卻全落了空,金童祥業已有如狂飆捲舞般奪身而走!
兩邊的動作全是快逾電光石火,瞬息開始,又在瞬息結束,就在這驟然的接觸之際上,竟己完成了全部過程!
南宮豪大大的一愣,做夢也想不到鼎鼎大名的「真龍九子」之一,威凌八方的「悟生院」前執殺手,竟會在這種生死交搏的情況下逃之夭夭,一走了之,這算是什麼玩意呢?
一愣之後,南宮豪大吼一聲,拔騰而起,口中怒罵:「姓金的,你他媽就不要這張人皮臉了?」
關孤一閃至前,急喝:「快回來!」
明見金童祥的影子有如一頭大鳥般飛投入夜黯之中,南宮豪呸了一聲,翻身落地:「媽的,他可真是要命要臉啊!」
關孤正想回答,靠花圃的那邊,那位胖大斑頂漢子突然狂叫一聲,連人帶著手中大砍刀猛衝豐子俊,豐子俊武功比之這人高出不少,但一見對方勢如拚命,倒也不敢疏忽,他舉足倏旋,「龍頭薄刃刀」尖倏然反手倒翻上去一
豐子俊這一刀出手之快,有若流光,但是,卻竟斬了個空,原來,那胖大斑頂漢子竟也學著金童祥的方式如法泡製,就在衝近的上一剎前轉了個彎,騰身便撲向牆頂!
暴叱一聲,豐子俊踮步急追,而他剛剛起步,已經飛躍起幾尺來的胖大漢子卻驀然,殺豬般慘嗥出聲,一個跟斗倒摔下地,略一抽搐,即寂然不動!
正自愕然,豐子俊看不出是怎麼回事,牆角下,李發業已走近那胖漢屍邊,由他胸直拔出了一柄精光閃閃的鋒利匕首來——原來方才是李發下的手,他一直靠在牆角,不言不動,那胖大漢子在逃命之前當然也知道李發是站在那裡的,而他所以挑選了這個方向逃命為的也正是李發站在那裡,在他認為李發是自己人,當然不會攔阻他,甚至還會幫他掩護——
但他錯了,下他手的卻正是他認為乃自家人的李發,因為李發出手擲刀之際正好由那胖大漢子身體遮擋著他的動作,是而連近處的豐子俊也沒有察覺出來!
疑然的盯著李發,豐子俊用刀尖指著他問:「朋友,你這是表示什麼意思?」
李發微微一點頭,道:「閣下一定是『不屈刀』豐子俊豐爺了?」
心裡納罕,豐子俊表面上卻十分凜烈的叱道:「是又如何?你是誰?我勸你不要再耍這套苦內計,以為你宰了你自己人就可以矇混過去!」
這時,關孤大步走近,他笑道:「不要誤會,豐兄,他是李發!」
豐子俊恍然大悟,立即收刀,歉然道:「啊,原來竟是李兄,得罪得罪,因為你一直未曾提姓道名,我沒有想到你就是關兄口中時常提起過的對他最為忠耿的李發兄!」
李發微微躬身,笑道:「豐爺過譽了,我關大哥走到哪裡,我就是豁出命也得跟著轉的!」
關孤過來拍拍李發厚實的肩膀,笑著讚許道:「幹得好,李發,我從來不知道你還有演戲的天才,當我闖入之時,看你那種冷繃繃硬板板的兇惡樣子,老實說,我還真有點疑心你是不是又另打主意了?」
李發歎了口氣道:「大哥,你是知道的,你往哪裡走,我就會朝哪裡跟,刀山劍林,龍潭虎穴,要是我李發皺皺眉頭,就算是眾人的兒子!」
抹了抹汗,他接著說:「我不裝也不行啊,大哥,你曉得金老七那雙眼睛有多利害,他原本便猜疑成性,心胸狹窄,何況對我更是早有成見的?這一路上,他老是想挑出我的毛病來,好找個借口解決我,但我也不是傻子,我就盡量遠離著他,盡量和大伙混在一一起,盡量表現我對『悟生院』的忠誠與對你的痛恨來,硬是沒給他找著一點借口……到了這裡,我又霉透了,恰好指定跟著金老七行動,撲進此處之後,我還以為能遇上你,可是偏又不見你的影子,同又不能問,就算和豐爺交手時,也只有硬起頭皮真干,絲毫也不敢疏忽大意,要不,金老七的『屠靈箭』第一個就會收拾我,可把我整得都要吐血了,老天爺,如今總算見著大哥啦!」
一側,豐子俊手撫自己的刀背道:「可不是,李兄,你方才和那胖漢的一掄猛攻,簡直真像賣命啊,我半點也看不出你心裡的不甘心來!」
李發苦笑道:「我也知道就憑我和鮑坤兩個這幾下子,說什麼也拗不過豐爺你的,為了消除金老七的疑心,何不裝得逼真點?我想也虧是如此,否則,金老七這活閻王的『屠靈箭』只怕早亮過來了!」
關孤插口道:「李發,我問你,今夜來此進襲的『悟生院』方面,好手有幾個?都是誰?」
李發忙道:「關大哥,本來『真龍九子』與我、邵辰還有百名弟兄是一路來的,我們就在初更時分便已抵達離此不足三十里的一個小村子,在那裡剛好遇上一票人馬,他們是『長風寨』的幾個寨主,主要往北去做一樁大生意,這幾個寨主全認得『真龍九子』,朝上面後,他們先趕過來請安,『真龍九子』的金老七便問起他們有沒遇見過大哥你們,那幾個混寨主平常連巴結全巴結不上,這時金老七一問,他們便立即想起在兩個時辰之前經過南邊『小倉鎮』郊外的時候曾經與一輛篷車及幾乘快馬持刀而過的事,當時金老七可真高興極了,他又仔細問了他們所遇篷車的形狀和騎馬的人模樣,那幾個寨主回答得十分詳盡,谷老兒雖不敢斷定是你們,但卻不願放棄這條線索,他馬上下令由左勁寒率領褚桔、金童祥、唐英德、我、邵辰及一百名弟兄先行趕往前面與「綠影幫」的人馬會合,探查有無消息,他自己便帶著賀大昌、馬長勝、崔涼、公冶冠及另外百名弟兄直人「小倉鎮」追趕那輛篷車去了!……」
豐子俊額手稱慶,如釋重負:「老天爺,真是鬼差神使,臨時冒出『長風寨』那幾個寶貝來幫了個大忙,叫谷南他們摸錯了地方,探岔了對象,要不然,我們今晚可慘矣!」
關孤也頷首笑道:「我還一直奇怪,『真龍九子』照石彥所說原是走在一路的呀,怎麼今晚只有四個人露面呢、想不到中間卻出了這麼個變化,令他們誤信不實之報,自己分散了力量!」
舔舔唇,李發道:「其實,『長風寨』那幾個寨主所說的全是真話,只是金老七的判斷失誤而已,在他想像中,似乎認定經過『小倉鎮,的車馬十有八成就是大哥你們了,否則,他怎會親自往來那路去追?」
呵呵一笑,南宮豪也湊上來道:「真是天保佑啊,只要『真龍九子』他們再朝前行近十來里地,不就與『綠影幫』的人見上面了!那時,『綠影幫』業已確實了我們的去向行蹤,如果他們全會合在一走,天!今晚我們就吃不了,兜著走啦!」
豐子俊笑道:「『長風寨』的幾位仁兄實在可愛,我卻擔心他們馬屁拍到馬腳上的後果呢!」
南宮豪豁然大笑道:「子俊,你應該替那輛經過『小倉鎮』的篷車與那幾乘快馬擔心才對,不知道他們是誰?希望谷南老兒在發覺錯誤之後,不要把一腔怒氣洩在他們身上才好!」
這時,李發卻沒心情笑了,他焦急的道:「大哥,縱使谷老兒他們摸岔了道,但在發覺錯誤之後也會盡快折返,這裡的拼戰已進行多時,我們如果再不及時撤走,等到他們圍回來就麻煩了,據我所知,左勁寒在得悉『綠影幫』的報告之後,已經派人前往『小倉鎮』那邊促使谷南他們速返,設若派去的人馬快,再能很順當的找著他們,恐怕就要趕回來啦!」
關孤略一沉吟,斷然道:「好,我們這就行動,南宮兄與子俊兄仍然負責保護舒家母女,李發和我前往協助『洪家幫』的人立即撤走!」
頓了頓,他又喃喃的道:「怪不得左勁寒在一逃之後就沒了蹤影……他一定是去接迎谷南他們了!……嗯,今晚這場仗還沒開始之前,左老二不就一直頻頻顧盼,拖延時間,是若有所待麼,不錯,他是有所待!……」
當關孤與李發兩人匆匆出門,飛快撲向坡下的時候,整個「洪家莊」的房舍業已浴於一片火海之中了;關孤咬牙切齒,痛恨的道:「他們可真是寸草不留!」
李發抹了把汗,道:「大哥,我們也來個以牙還吧!」
兩人正下到山坡一半,前面火光映照中,「九命羅漢」洪賢,「青竹絲」江夢真父女二人也恰好踉踉蹌蹌的領先奔了過來,後頭還跟著二三十個渾身浴血,狼狽不堪的「洪家幫」弟兄,他們的形態是如此疲憊,神色是這樣悲憤,加上那種無可掩飾的零亂慌張的步伐,真是有點「殘兵敗將」的味道了!
關孤立即站住急叫:「洪兄!」
身上帶了好幾處傷的洪賢亦看清了關孤他們,連忙趕上幾步,洪賢面色灰白,勞累緊張的喘息著道:「少兄,你沒事吧?舒家母女平安麼?我叫那些天殺的龜孫們纏牢了,一時抽不開身過來幫你——聽夢真說,還虧得你救了她呢……」
關孤冷靜的問:「下面的情形如何?」
江夢真嬌喘吁吁的接口道:「我們正在和『綠影幫』及少部分『悟生院』的人力拼,突然一個身材瘦長,面色灰黃的中年人奔掠過來,他連停也未停,只是發出一聲晴號,『綠影幫』與『悟生院』的那干爪牙們就立時紛紛退逃了……看那中年人的身法,可以斷定他功力甚高,奇怪的卻是他竟連朝我們望一眼也沒有,暗號發出,便頭也不回的奔向黑暗中去了——就好像背後有鬼在追他似的……」
李發忍不住笑了起來,道:「大哥,那是金童祥,他一定是從我們這裡逃走之後便馬上到那邊去招呼他們的人撤退了,他害怕大哥你追殺過去!」
關孤低聲道:「他猜得沒錯,我正要追殺過去!」
江夢直接口道:「關壯士,難怪他們退逃得如此狼狽,今晚『真龍九子』來的回個人,『螭吻』左勁寒已經帶傷隱脫,『狴犴』褚桔、『狻猊』唐英德俱已喪在你手,『綠影幫』的首席堂主『角蛟』趙逖也送了命,他們可以說好手盡失,實力大減,當然只有趕緊退走,否則,等你再回過身來,恐怕他們就連一個也逃不掉了!」
關孤吁了口氣,道:「剛才『綠影幫』的『綠江堂』堂主鮑坤也被我這兄弟李發宰了,金童祥見機得快,要不,今夜他也一樣難出生天!」
江夢真望了李發一眼,問道:「這位壯士,就是在『悟生院』時的副手李發李大哥?」
關孤點頭,匆匆為雙方引見過後,又道:「李發這次是雜在他們中間一起來的,他已告訴了我,對方的大批人馬就快趕到,那才是他們的主力所在,我們要馬上退卻,遲猶不及了!」
洪賢傷感的道:「好吧,這就走!」
關孤望著他,道:「洪兄,你的兩位義子與兩位義女呢?」
洪賢慘然一笑,悲痛的道:「老二洪仁和老四洪麗我們派他們出去辦事,今夜不在家,老三洪英和老五洪媚,加上的我堂侄洪三多,堂弟洪雄,全……戰死了……」
江夢真忙道:「爹,你老別傷心這些筆血債,我們早晚也會奪回來的……」
關孤沉默了一下,歉然道:「對不起,洪兄,全是我們連累了你……」
洪賢搖搖頭道:「不,這是我心甘情願的,半點也怨不得你們!」
李發在旁邊催促道:「大哥,事不宜遲,要走就得趕快,等下谷老鬼他們如果捲土重來,情勢就更不妙了!」
關孤點點頭,問洪賢:「你其他的人呢?」
苦澀的一笑,洪賢啞聲道:「死的死,傷的傷,散的散,就剩這些了……」
心中起了一陣抽搐,關孤知道「洪家幫」的人手原有三四百人之眾,然而,就在今夜一場搏殺之後,卻已十停中去了九停還多,這幾百人只剩下幾十人了,「洪家幫」創業不易,聚兵維艱,好些年的辛苦經營,等於在一夕盡毀,他不由感到深沉的內疚,更有一種莫名的悲楚,緩緩的,他道:「洪兄,我實在不知道應該如何向你表示我心中的不安,你多少年的基業,就為了我們便全毀了……」
洪賢一揚頭,大聲道:「少兄,你再說這些話,我就一輩子也不交你這個朋友!我講過,這半點也怨不得你,完全是我心甘情願的,少兄,人活著,就得活在道義裡,而道義並不是憑空說的,總要有點什麼來襯托一下,眼前即是了,為了對朋友的一個『義』字,休說這些損失,就算『洪家幫』都死絕了,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江夢真也誠摯的道:「關壯士,我爺說的全是真心話,絕無一字矯情虛作,我們是一片誠意希望能對各位略盡棉力,今天我們慚愧未能幫上你們什麼忙,反倒一再累使你們為『洪家幫』勞神,嚴格的說,覺得內疚的該是我們才對;至於我們的損失,各位更無庸掛懷,在江湖上混,就是豁著性命去闖的,何況,更為了朋友間的道義所在。」
洪賢拍拍他義女的肩背,頷首道:「說得對,乖囡!」
關孤低歎一聲道:「你們越這樣,我就越覺歉然……」
洪賢滿臉嚴肅道:「沒什麼大不了,少兄,不錯,我們今夜損兵折將,元氣大傷,但給我們時間休養生息,我們仍會茁壯起來,你放心,過些時我將再開始招兵買馬,擴聚人手,不用多久,『洪家幫』就會重整聲威了!」
江夢真亦道:「何況,我們的損失也已獲得代價,『綠影幫』與『悟生院』的爪牙們同樣付出了兩三百人以上的傷亡後果,就連馮孝三這畜生也受了傷!」
關孤勉強一笑道:「面對賢父女如此恢宏風範,我實在無言以對了……」
洪賢回頭看了看火光熊熊的莊捨,咬牙道:「少兄,我們走吧!」
江夢真立道:「爹,我們和關壯士他們要分開走,免得人多目標也大,若再被『悟生院』的追兵跟上,那豈不正好叫人家一網打盡?」
洪賢雙眼一瞪道:「我們得再送關少兄他們一程!」
關孤冷靜的道:「不,洪兄,江姑娘說得對,我們分開走。」
頓了頓,他又道:「洪兄,如今貴幫受損極重,正須養息休歇恢復原氣,你們不宜,也無力再做另一次的拚鬥了,因此你們相送之舉非屬必要,況且我們走在一起,目標自大,極易吃對方發覺追上,到了那時,你們來助我們還是我們來助你們?一個弄不好,彼此難以兼顧,就會搞到同死皆亡的境地,實在不划算,洪兄,各位對我們,業已仁盡義至,夠了,以後的遙遙關山就要靠我們自己去闖,不能再牽累各位……」
江夢真焦的的道:「爹,關壯士說得對,如果我們要幫助人家,卻不可以搞得人家為難呀,如果我們硬要走在一起,不客氣的說,雙方全等於背著包袱!到時候碰上敵人,除了落得俱遭損傷之外,毫無裨益,這就有失我們的原意了!」
洪賢歎了口氣,吶吶的道:「好吧!既是如此,我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關孤關切的道:「洪兄,在燕境,你們可有妥當的隱避之處?」
洪賢頷首道:「有,那地方十分安全隱密,在『龍角嶺』上。」
關孤澀澀的一笑道:「等到我護送舒家母女出關回來,與『悟生院』徹底了斷之後,如果尚有命在,我會來找你們。」
洪賢激動的道:「少兄,別忘了先來找我,咱們併肩子於!」
關孤深沉的道:「多謝洪兄美意,再說吧!」
洪賢堅持道:「一定!」
關孤唇角輕輕抽動了一下,道:「我會想到你們的,洪兄!」
這時,李發又催促道:「大哥,得趕快了,夜長夢多啊……」
江夢真亦道:「李大哥說得對,爺,我們走吧?」
上前一步,洪賢重重握了握關孤的手,沙著嗓子道:「保重——少兄!」
關孤沉鬱的笑道:「你們也是。」
於是,在江夢真對關孤深切的一瞥之後,這一支「洪家幫」的殘兵便繞過山坡去了,很快的一行人影便隱沒入黑暗之中……
李發扯扯關孤衣角,焦急的道:「大哥我們也好上道啦!」
關孤吁了口氣,無言的轉身飛奔向舒家母女所居之處,李發隨後緊追而上。
這輛雙轡篷車在黎明的道路上發力奔馳著,車軸承受的壓力太大,便一路呻吟不停,並不平整的路面也夠使人惱火的,車身顛簸得厲害,「忽隆隆」的震動著,坐在車裡的人,只怕受罪不輕哩……
關孤、李發兩騎在前開道,駕車的仍是南宮豪,豐子俊則單騎殿後,他們一陣急奔,如今叢已離開「洪家莊」有三十多里路了,天色亦朦朧的泛了白。
要朝關外去,就勢非走這個方向不可,而走這個方向,便必須由「古北口」出關,否則,萬里長城迤邐於前,加上叢山峻嶺,崎嶇險地,根本就難以從別的地方通行,除非繞上一個大圈子——怕要轉回頭多走上千萬里路,這卻更不划算了,因此,他們明知前途危難重重,殺機四伏,也只好勉力前進,這是趟非常令人憂慮的行程,他們固然明白自家的行進路線與目的,但傷腦筋的是,敵人也同樣明白!這是種什麼樣的競賽呢?時空的爭取,心智的運用,才識的比較,可以說俱全了,當然,無可避免的,只怕也少不了武力的衡量和血腥的配襯啊……
前行的關孤終於緩下了奔速,他用頭巾拭拭汗水,回頭道:「可以放慢點了,南宮兄。」
馭車的南宮豪也是滿頭大汗,他立即松疆踩閘,使車行的勢子慢下來,一邊透了口大氣:「關兄,這一路來簡直把人的骨架子全顛散啦,我寧可步行也不情願坐在這裡,當這勞什子車伕!」
關孤笑了笑,道:「勉為其難,南宮兄。」
舐了舐嘴唇,南宮豪聳聳肩,問:「可跑出來好兒十里了吧?」
關孤點了點頭,道:「至少有三十里以上了。」
歪過身向車後望了望,南宮豪放心的道:「後面沒有敵蹤,老天保佑……」
關孤平靜的道:「如果現在發現敵蹤,就來不及了,這裡地形但朗,很難拋脫追騎,不過,我判斷他們要很費上一番功大才能趕上我們!」
南宮豪道:「希望那些王八羔子一輩子也趕不上我們!」
關孤笑笑道:「這是我們夢寐以求的,不是麼?」
轉過身去,關孤又問李發:「對了,我還忘了問你,禹偉行那一路追兵既然也是朝這個方向來的,昨夜卻怎的未見到他們?」
李發憂慮的道:「他們是走的另一條路,很可能繞過這裡直到『古北口』等我們去了,大哥,你知道禹偉行不是簡單的人物,他的所作所為全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那一路追騎,若非如今已直指『古北口』,也一定是隔著『洪家莊,不會遠了,假如他們轉向與『真龍九子』的同一條路,而昨夜所以沒有趕得及的原因,我想便是他們走得較慢,程二姨太是不慣太過辛苦跋涉長途的,她素來貪圖享受,什麼時候全是如此!」
想了想,他又道:「況且,禹偉行曉得『真龍九子』就在前頭,有他們做先鋒,他那一路人馬便無須太趲趕……」
關孤冷冷的道:「禹偉行把『真龍九子』估得太高了。」
撫理著坐騎的鬢毛,李發低沉的道:「大哥,在禹偉行的想法裡,必認為縱使『真龍九子』就算抵不過你,至少也能牽制你的行程,甚至傾他九人之力和你弄個兩敗俱傷,何況,這一路來還有他們不少外圍爪牙做幫兇?」
關孤陰沉的勾動了一下唇角,道:「就叫他敲他的如意算盤吧,事實總是勝於一切臆測的!」
李發小心的道:「大哥,你肩上的傷?」
關孤吁了口氣,道:「瘀腫罷了,好在未傷及筋骨,我已自行用烈酒搓揉過,現在已好了些,大約再過幾天就會痊癒如常的……」
看了李發一眼,他又緩緩的道:「你不要擔心,這點傷,尚影響不了我的功力。」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12:36
第36章 艱、苦、行路難
李發向關孤陪著笑道:「大哥,你身上還另有幾處的傷呢,都上了藥麼?」
關孤點點頭,道:「全是些皮肉浮傷,不要緊。」
粗獷又精悍的面孔上湧現一抹無可言喻的沉鬱之色,李發道:「這一路來,大哥,可苦了你……這還只是開頭,以後的日子,將越來越艱辛危殆,你肩負的擔子,也就更形沉重更形緊窒了……」
關孤深沉的一笑道:「現在還說這些幹什麼?」
一揚眉,他又道:「夏摩伽知道禹偉行派他繞圈子的意思吧?」
李發道:「當然知道,只要不是白癡,又有誰看不出來禹偉行的心意呢?他是不相信夏大哥,這才故意派他繞遠路,兜大圈子的,假如等到夏大哥那一路人馬趕了上來,大哥,恐怕我們早已出關嘍,姓禹的就是不讓他和我們會合方始耍了這一手段。」
關孤沉吟了一下,道:「夏摩伽可跟你提過他的打算?我是說,他就真的聽從禹偉行之令由『三定府』那邊走這一趟冤枉路?」
李發苦笑道:「啟行前我們沒有詳談的機會,夏大哥被召至『脫世樓』參加緊急會商,研討如何追捕大哥你的事,他還沒回來,我即已受命調歸到『真龍九子,那邊聽候差遣,除了在大伙上路的時候彼此照了個面,可以說連句話也沒說,我也不敢說話,免得叫他們起疑。」
關孤沉沉的問:「夏摩伽可有什麼暗示?」
李發搖搖頭道:「沒有,夏大哥一張臉扳得冷繃繃的,什麼表情都沒有,他只朝我看了看,立即率領他的百名手下揚塵而去,甚至連向禹偉行打個招呼也沒有,可見當時他心裡一定非常氣惱……」
關孤笑了笑,道:「這老小子!」
李發低沉的道:「你不知道哩,大哥,一過了五天期限沒見你回來,禹偉行即已坐立不安,神情惶急了,同時,院裡上下也暗暗緊張起來,但禹偉行尚未下令採取任何緊急行動,他還指望個萬一,比如你受到什麼阻礙啦,發生什麼意外牽掣啦等,才延遲了你的歸期,另外,據我看,他對你的顧忌實在很大,也生恐有什麼舉動刺激了你,所以不敢貿然有何措施,直到確實消息傳來,加上跟著黃甲去監視你的那兩個寶貝也狼狽逃回了,禹偉行才相信大哥你是離棄他了……」
他頓了頓,又道:「大哥,你沒親眼看見姓禹的當時的樣子,可真能嚇壞人,他就像瘋了似的,憤怒如狂,暴跳如雷,將整屋子的東西全砸爛了,披頭散髮,形似厲鬼般從前頭奔到後頭,從房裡跑到屋外,見人就罵,掄拳跺腳,恨得連滿嘴牙都快咬碎了……侍候他的幾位仁兄更倒足了霉,有兩個叫他不問情由的打了個腿斷胳膊彎,就連莊彪也挨了一頓大耳光,搞了個腮腫唇破,好不可憐……他的雍容氣度,爾雅風範也一下子全沒有了,用盡一切最骯髒、最下流、最不入耳的字眼來辱罵你、詛咒你,那些髒活,真叫人心驚,大哥,我奇怪禹偉行竟知道這麼多的是濫詞兒哩,有些連我都說不出口……」
關孤平靜的道:「他的那些德性,恐怕還有更使你驚奇的呢,我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意外,禹偉行本就是這麼一種東西——披著人皮的野獸,惡胚子!」
李發嚥了口唾沫,道:「那一陣,我懷疑他是不是就此發了瘋?要能真發了瘋倒也好了,可以省掉好多麻煩……」
關孤笑道:「李發,限期一過你大約可以猜到我是脫離『悟生院』了!」
李發點點頭,道:「當然,在大哥啟行前,我就有個預感,覺得大哥此去,恐怕是要和『悟生院』弄翻啦,待到大哥出差的期限一過尚未回來,我便判斷十有八九是應了大哥所說的了……如果這趟買賣違背天理良心,你就脫離悟生院……果然,事實證明我猜得不獵。」
關孤又問:「夏摩伽也猜到了?」
李發道:「他的想法和我一樣,只是他那時尚未料到禹偉行會把他調開去。」
仰對初升的旭日吸了幾口氣,關孤道:「我的事情發生以後,李發你可為自己的安危擔心過?」
坦然頷首,李發道:「有的,我甚至聯想到禹偉行會不問情由砍掉我出氣呢!」
關孤笑了,道:「你真呆,禹偉行之所以那般暴怒,完全是他在受到這個絕大的意外刺激後本身情緒的發洩,否則他會氣炸了,但他是何等人物?豈會將一時的憤恚變為粗魯的失策?你一未跟隨我叛離,二未與我有共謀證據,三未借此引發事端,禹偉行安能找到你頭上,使業已不穩的人心士氣再遭刺激?他是個狂妄專橫的暴君,但卻不是個白癡!」
李發也笑了:「可是,當時的情況,卻不由我不胡思亂想惴惴不安呢!」
望了一眼業已由朦朧變為清晰的四周景色,關孤又朝遠處的一抹澄藍發了會怔,低悠悠的道:「今天是個好天氣。
李發喃喃的道:「不錯,天泛藍,陽光普照,雲也高,僅有那麼幾縷——可是人心卻沉甸甸的哩……
眉峰皺結起來,以至形成一抹隱約的陰影,關孤沉重的道:「最可悲的世事乃人不能享受生命,活著卻成為生命的負累……」
李發有些迷惘,道:「活著成為生命的負累?」
關孤感喟的道:「上天賜給我們生命,是要我們憑借生命的意義去做一些該做的事,以生命的活力去享受它能創造的成果及大自然的賜予,卻並不是像我們這樣,長久生活在污穢與黑暗中,永遠向著茫茫沒有盡頭的悲慘苦難搜索……」
李發輕輕的道:「但大哥,我們業已衝破黑暗的束縛及拋捨污穢的沾染了!」
關孤苦笑一聲,道:「是的,可是我們卻已在那種環境裡失去了大多,也背負得大多,而我們如今仍在未可期的艱難危殆中前進……以前的歲月我們受此折磨算是一種良心上的懲罰,現在,卻是我們為了要衝破這種束縛所須付出的代價,總之,我們這一生最堆燦絢爛的過程,便全投擲在這誤入歧途與返歸正道的掙扎中了……」
李發默然無言,神色現露了濃稠的沉痛悵失意韻來
後面,趕來的南宮豪恰好在這時開口叫道:「關兄,關兄……」
關孤回頭,問道:「有事?」
南宮豪將長長的馬鞭抖了抖,咧開嘴道:「是不是可以先找個地方打打尖?折騰了一宿,全累狠啦……」
目光朝週遭的地形打量了一下,關孤不由有些頭痛,這裡是一望平原,縱有幾片荒林,數道脊崗,也遮擋不住大多的視野,在此處附近打尖歇馬是頗不適宜的,只要數騎追至十里以內,登高一望,便極易發覺他們的形跡;束馬揚塵,可以在老遠就看出來……
考慮了一會,他讓坐下「黑雲」靠近車邊,同篷車並行,邊說:「南宮兄,舒夫人與舒姑娘可是太難受?」
向垂掛著的車簾油布窗口看了看,南宮豪壓著嗓門道:「可不是,我就為了她娘倆才想打打尖的,可憐哪,她母女自來全是錦衣玉食,足不出戶,這一趟逃難在外,又是擔憂,又是害怕,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歇下來就惴惶惶的,一動身便悶在篷車裡,天又熱,車又顛得像能拆散骨架子,關兄,如果再不盡量找空擋讓她母女透口氣,只怕光這一路折騰也就要了她母女半條命了……」
抹了把汗,他又道:「唉,這種日子別說是她們這等錦繡出身的女人,就算我們在外混了多年的老江湖吧,也未免有些吃不消,真可謂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了,提心吊膽的,全不是那麼個味道……」
關孤沉毅的面容上沒有一絲表情,他平緩的道:「我很瞭解這些苦楚,南宮兄,但我們目前不能歇下來,因為這裡的地勢不好,從很遠的地方就能眺展至此!
向左右一望,南宮豪吶吶的道:「說得也是……」
關孤看了看重垂的車簾,道,「老夫人和舒姑娘要求我們停下來麼?」
南宮豪搖搖頭,道:「沒有,這一路來,降了我們主動歇息,她母女從不曾要求停馬慈歇過,我知道,她們是在咬牙硬撐!」
關孤低沉的道:「也真難為了她們。」
移動了一下坐得發麻的屁股,南宮豪齜牙咧嘴的道:「就不曉得能不能一路無驚的闖過去?」
古怪的一笑,關孤道:「你以為呢,南宮兄?」
猶豫了片刻,南宮豪道:「設若我們連氣好,說不定準能就此平安脫險也不一定……」
關孤道:「運氣是維繫在我們自己的努力與奮鬥上,它不會憑空從天而降,南宮兄,就好像人們所說的奇跡一樣,奇跡是不可靠的,更不可倚恃的,它仍須要人們自己去製造,否則,對這種期盼倚賴太深,就會受它之害了……」
南宮豪打了個哈哈,道:「有道理,有道理……」
關孤沉緩的道:「南宮兄,我的看法卻恰好與你相反……前途勢將更加艱險,我們往前走一步,危機也就更深一層,可以預見的是,我們所遭的壓力必定越形沉重,所受的阻礙亦將越為堅強,荊棘滿途,敵仇四伏……」
有些發愣,南宮豪道:「是這樣麼?」
關孤冷靜的道:「並非我有意危言聳聽,南宮兄,我是有事實的根據與合理的剖析的,不會差得太遠……」
南宮豪吸了口冷氣,道:「說說看,關兄……」
關孤低聲道:「我們從這裡往前去,必須由什麼地方出關?南宮兄,這一點你一定非常明白,非常認為勿庸置疑吧?」
南宮豪道:「當然從『古北口』,除了那裡,再也沒有什麼更為適宜之處了。」
關孤點點頭,道:「是的,但同樣我們的敵人也十分清楚,清楚我們除了從『古北口』出關,其他再也沒有適宜之處了。」
南宮豪張了張嘴,嗒然無語,關孤又道:「儘管從這裡到『古北口』附近佈置重兵,一面派出遊騎盡量設法截擊我們,『悟生院』的一貫對敵手法我是太熟悉了,他們喜歡多管齊下,由每一個可能的方法達到他們所希求的目的,他們十分仔細慎重,決不貿然從事,更不冒險,只要他們能在最後關鍵之前解決問題,他們便不會留待那一步……不可否認的,這是一種非常穩當可靠的方式!」
南宮豪歎口氣道:「也是一種相當歹毒,不留餘地的方式……」
關孤毫無笑意的一笑:「『悟生院』的一貫作風便是如此;所以,我說我們的旅途越來越艱險,越來越危殆了,很可能我們隨時隨地都會遭受到出其不意的攻擊,南宮兄,我們需要更形戒備警惕,憑借「運氣」是不可靠的……」
臉上已佈滿了愁雲,南宮豪沉重的道:「經你這一說,關兄,我一顆心,就越往下沉啦!……」
關孤笑笑道:「遇到逆境,沮喪是與事毫無補益的,那只有更加伐傷鬥志與生存的勇氣,唯一的辦法是……」
形態轉為狠酷,他一字一字的道:「他們想要我們的命,我們就先要他們的命!」
看著關孤雙眸中刃芒般的冷焰,臉龐上強有力的條紋,那殘酷又悍野的緊抿的唇弧,南宮豪不禁有些震撼的感受。他徹底相信這位江湖中的黑煞手的話,他知道他做得到……以暴力對付暴力,而且,狠烈無比!
南宮豪乾澀的笑著,道:「還是你行,關兄。」
歇了口氣,他繼續道:「說真的,咱們逢上了這擋子事,固是我們的不幸,但話又說回來,又何嘗不是他們的不幸呢?」
關孤冷清的道:「反正,只要遭遇上了,我們當然不會好受,不過我可以斷言,更不好受的卻是他們!」
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南宮豪道:「對了,關兄,『悟生院』這次邀約的幾批幫兇裡頭,那『火珠門』我還曉得,是一撥相當難纏的強悍之徒,至於『三人妖』,我卻不甚了了,他們份量如何?也有點名堂麼?」
關孤輕沉的道:「『老人妖』『小人妖』『陰人妖』,這三妖合稱『三人妖』,我見過他們一次,不折不扣的是三個『人妖』!人世間裡,果是無奇不有,竟會生出這種妖孽……我可以告訴你,『三人妖』雖說與『悟生院』有交往,而且還算十分密切,但他們一向獨行獨是,不仰承『悟生院』的鼻息,更不受『悟生院』的節制,他們與『悟生院』的關係有點像工頭和打零工的工人那樣,有買賣,『悟生院』會亦合適的給他們干,但卻例須付酬,沒有生意交給他們做的時候,他們有自己的路子和方式生活,他們很能與『悟生院』合作,可是卻不受『悟生院』的管束,當然,他們所以能夠這樣,因為他們有他們的本錢……強悍,機詐,詭謀百出,加上力量雄厚,『三人妖』手下約有三百以上的士兵!」
南宮豪嚥了口唾沫道:「看樣子也不好鬥!」
關孤淡淡的道:「道上混久了的,有幾個會容易打發!」
說著,他指了指遠處那痕山影:「南宮兄,我們要到那片山嶺下才能休息,大約,走到那裡要近午時……」
一行人繼續往前趕路……
真可算得是——人疲——馬乏!
這是一片山坳於裡的斜坡,生滿了相思樹,後頭,是一座不知名的山,山色蒼翠欲滴,山勢挺拔秀奇,有一種沉靜安寧的氣息浸染著週遭,這裡很悄寂,只偶而有幾聲鳥啼聲傳來,是處可以尋夢的好所在。
是可以尋夢,樹下,南宮豪與李發早就躺下呼呼入睡了,篷車便停在山坳子深處,幾匹馬兒正在林子裡吃草。
現在,可不過了午時啦。
關孤靠在一株樹下,默默的不知正在想著什麼,他的「渡心指」便斜斜擱在身側,豐子俊在那邊與舒家母女,銀心幾個談了一陣,輕輕走了過來。
朝著關孤一笑,豐子俊坐下,小聲道:「很累吧?」
關孤回以一笑:「還好。」
豐子俊吐了口氣道:「方纔,大嫂要我轉告你,請你盡量找機會憩息,別老是煩這煩那的,大嫂子說,就這幾天,你業已看出清減來啦。」
關孤淡淡的道:「習慣了,倒不覺得什麼;你知道,我這半輩子來便未曾有一天悠閒平靜過,那種安詳的心靈感受,離著我太遠了。」
豐子俊感慨的道:「也虧了是你,換了個人,恐怕就似這種精神上的緊張壓迫亦早就被逼瘋了,生活哪能像一根繃滿了的弦?」
關孤笑笑道:「將來,有一天我能拋開以往所煩惱的一切根源了,倒反不知是否適應得來,人太閒也並不是件好事。」
豐子俊道:「但若老是像這樣成天奔命,卻更不是件好事吁!」
扯下一根草梗在嘴裡咬著,關孤笑道:「日子真不好應付,是麼?」
伸了個懶腰,豐子俊回頭看了看正酣然入夢的南宮豪與李發,有些羨慕的道:「這兩位仁兄可是高枕無憂哩,叫我就不行,心裡一擔著事,就別想好好睡覺,那似他們這樣有福氣!」
接著,他又自動轉移了活題:「昨天一個日晝,一個夜晚,關兄,『綠影幫』等於叫你一個人給踹散了,『悟生院』的『前執殺手』也有兩名栽在你跟前,一名受了傷,老實說,你可真是神威驚人,霸凌天下!」
關孤憂心忡忡的道:「這並不表示會有好兆頭,子俊兄,相反的更將激怒他們,更將令他們在憤恨之下傾以全力而來,你等著瞧吧,下一次遭遇之際,情形必然越加淒厲慘烈!」
不由吸了口冷氣,豐子俊搖頭道:「一想起來就令人打心底湧起憎厭,關兄,我們這一路來,從開頭到結尾,只怕每一步全要用鮮血去開道了!」
關孤目光晦黯的道:「怕是只有如此的了……」
豐子俊臉色一時也開朗不起來,他歎了口氣,懶洋洋的站起身,有些無精打采的想走過去假寐片刻,但是,尚不及移開腳步,耳朵裡已突然聽到一種聲音……一種動物,或是人從林中行走時軀體磨擦枝葉的沙沙聲!
立即轉頭望向聲音傳來之處,那聲音是由山坡上面一路響下來的,豐子俊神色變了變。
而關孤顯然也早已察覺到了,他卻仍然坐在那裡沒有動,但是,一雙目光冷凜的盯在豐子俊所注視的同一方向。
豐子俊低促的道:「有情況!」
微微點頭,關孤平靜的道:「是人在走動,大約有四個,而且會武功,腳步輕沉,目標正對我們來,子俊兄,沉著點!」
這時……
正在酣睡中的南宮豪與李發也被驚醒了,兩個人一骨碌翻身起來,分別抄著傢伙守到舒家母女與銀心那邊!
腳步聲更近了,來人似是知道林中有人,更好像專為他們而來,毫不掩飾形跡的一直往這裡走來!
就在關孤等人的靜默注視下,林深處已出現了幾條人影,嗯,果然正是四個,四個人打扮穿著全一樣……一式白的綢中與一式的鑲有金絲邊的白袍,渾身上下一片自,頗有幾分纖塵不染的味道!
豐子俊迷惑的眨眨眼,低聲道:「關兄,看得出是哪一路的?」
關孤輕輕搖頭,道:「一時想不起來,但又似乎有點印象。」
豐子俊悄聲道:「可要先『盤道』?」
冷冷一笑,關孤道:「不用,他們一定會自己表露身份。」
於是,他們就這麼注視著那四個白袍人,而那四個白袍人卻也昂昂然的大步走向他們跟前!
四個白袍人站成一列,隔著關孤與豐子俊約是五步的地方站住,為首一個細眉窄眼的角色首先向關孤十分恭謹的施了一禮,語聲溫潤的道:「家主人素性好客,尤喜廣結天下豪士為友,今見各位蒞寒山之下,特令兄弟前來,恭請各位賞臉駕往寒樓小作盤桓,更領教益……」
關孤冷冷的道:「閣下是哪個碼頭的?」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13:08
第37章 惑、疑、不速客
白袍人微微一笑,道:「家主人雖在江湖上薄負時譽,但卻未曾創幫立派,亦未開山燃香,僅是兩道中的過客罷了……」
關孤面無表情的道:「令居停的尊諱是?」
白袍人緩緩的,道:「『笑天魔』胡欽即是家主人,兄弟乃家主人麾下『白龍門』護門衛『錘手』龔凡。」
濃黑的雙眉微掀,關孤淡漠的道:「如此說來,你亦就是『含翠樓』的人了?」
龔凡謙和的道:「兄弟正是『含翠樓』樓主胡欽的下屬。」
關孤問道:「你們樓主認得我們?」
龔凡搖搖頭道:「雖未有幸識得各位,但四海之內皆為兄弟,家主人又愛廣結同道中人,各位遠來至此,也算有緣,家主人極盼能以略盡地主之誼,與各位把晤一番……」
關孤笑笑道:「既不認識我們,怎知我們能擔當得起『豪士』二字?不錯,我們全是道中人,但也只是些江湖未流罷了,胡樓主昔日聲威遠震,名揚四海,如今雖已歸隱多年,其渲赫之慨仍不稍減,承胡樓主抬愛,青睞有加,我們十分感激,不過,卻因要務在身,急需趕路,胡樓主的盛情高誼,我們只有心領了……」
龔凡忙道:「兄台何須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江湖中人,紅花綠葉原是一家,各位湊巧路經寒山之下,有此機緣,也是難得家主人滿腔熱誠,一片摯誠,欲待接納各位,各位豈好這般推托?不該不該……」
「笑天魔」胡欽此人,業已於十年前自江湖退隱,他的一身本領異常精深浩博,不在幫,不在派,為人行事也是個不正不邪的人物,他在道上闖蕩之際,名氣相當的大,是個拔尖的角色,武林中人,有的說他好,有的說他壞,可謂毀譽俱摻,但因他出道的時間距關孤出道的年代中間有一段距離,是而關孤對胡欽並不算太瞭解,他所知道的也就是上述這些而已,關孤還曉得胡欽自江湖洗手之後,便斥巨資蓋了一座豪華樓閣,悠哉悠哉的過著其富家員外般的生活,這座樓閣,即是「含翠樓」,可是關孤卻想不到,「含翠樓」竟然就在這附近,以前,他甚至還不清楚「含翠樓」,是建在何處呢……
關孤沉吟著道:「我久仰胡樓主的大名了,而且知道他擁有一幢美輪美矣的『含翠樓』,卻未曾想到『含翠樓』竟然就在燕境,而且更在這座山上!」
龔凡笑吟吟的道:「這山便叫『如黛山』,家主人在『如黛山』上建『含翠樓』,業已有七八年的時間了……」
關孤平靜的道:「我出道晚,胡樓主歸隱得早,中間隔了一段年歲,況且以前亦未往來過,所以對胡樓主的生平為人尚不甚了了……」
龔凡踏前一步道:「此去小留一時,兄台不就會彼此瞭解了麼?家主人豪邁磊落,心性爽朗好客,包管能與各位一見如故,開誠相納,兄台,請吧?」
關孤忽然問道:「我們進此山坳之時,十分謹慎隱息,請問,令居停是如何發現我們的?」
深沉的一笑,龔凡道:「非常簡單,『如黛山』山頂,我們有一座高搭的瞭望哨隱於林叢之內,每日十二個時辰,俱有人於哨中負了望之責,以防萬一對本樓不懷善意的惡客,人在高處,可以俯瞰四周動靜,清晰明確;老實說,各位在路上前行,尚未轉進這山坳斜坡之前,業已被我們察覺了,家主人聞報之後,立即登上哨亭注視各位動態,見及各位轉入這山坳之中,不禁異常喜悅,認為乃貴客上門,不可慢待,這才令兄弟即來迎迓各位至『含翠樓』把晤小憩,兄台放心,家主人絕對出自摯誠,毫無他意!」
一邊,豐子俊仔細仰頭向山頂處打量,但除了滿目蔥翠青郁之外,卻什麼也看不出來,龔凡似是知道豐子俊心意,忙笑道:「這位兄台,兄弟方才業已說過,那瞭望臺乃隱掩於樹影林叢之內,由上往下看一目瞭然,但由下往上看,卻無法察覺有異之處,況且那座瞭望臺尚經過一番悉心偽裝了的,它與青山綠樹融為一體了!」
關孤安詳的道:「朋友,你們樓主以一代之霸,方面之尊,沒事卻經常親自跑到瞭望哨台上去張望過往不相干路人?」
哈哈一笑,龔凡道:「說得好,兄台,但你可知道一個人成天太過單調無聊,難以消遣之際,可就是喜歡隨時找些無關重要,不值一笑的事情藉以消磨時間吶!」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家主人自退隱至今,一直未嘗再返江湖,他老人家一旦從極度的緊張生涯轉為極度的空閒,日子就難以打發了,因此家主人十分渴盼能多交些朋友,多與人暢談、解悶,甚至陌生人亦在歡迎之列,在實在沒有人到『含翠樓』的時候,家主人便常常跑到山頂瞭望臺去俯瞰山下景色以為排遣……」
關孤低沉的道:「你說得卻也有理,一個老人,尤其是一個曾經叱吒一時的老人,他在歸隱後的生活往往便是這樣的,沉悶、無聊、枯燥,極喜與人攀談交往……」
龔凡欠欠身道:「兄台能以瞭解,當是再好不過了,現在,我們走吧!」
回身行出幾步,關孤對跟在側的豐子俊道:「如何?」
豐子俊小聲道:「你是說……接受他的邀請,到『含翠樓』去歇一會?」
關孤點點頭道:「是的。」
豐子俊猶豫了一下,道:「關兄,你對這胡欽的底細清不清楚?」
關孤輕聲道:「這人大約有六十歲上下了,當年在道上紅過一段時日,功夫至佳,為人介於正邪之間,聲譽有贊有毀……我只知道這一點,但對一個人的底蘊來說,只知道這一點是絕然不夠瞭解的;我一直和這人沒有任何來往,是而也難以明確他的心性,你呢?子俊兄。你是否多少也曉得點?」
苦笑一聲,豐子俊道:「我向來在關外混世面,中土的情形十分隔膜,了不起就聽過些傳聞而已,這胡欽我以前雖也聽人提過,但知道的卻比你更少……」
關孤沉吟著道:「胡欽忽然派人來請我們到他那裡小聚,雖說舉止有些冒失,但照情理來說也有可能,一個老人的確是怕寂寞的,尤其是他曾經渡過一段絢燦的生活之後,因此,在他的動機上我們不妨認為是善意的,主要,子俊兄,我不是為了這個才加以考慮,我是為了我們自己當前的困窘……」
豐子俊忙道:「怎麼說?」
關孤低聲道:「如今,我們是步步艱難,前途佈滿荊棘,敵人非但早已在我們必經的關口上蓄勢以待,而且游騎四出,伏兵重重,我們隨時可能遭遇到狙擊及攔截,在這種情形下,對舒家母女來說是極端不妥的,我們全希望一路平安的護送她們出關,誰也不敢想像有了差錯的後果是如何嚴重……舒家母女的安全乃代表我們的一種決心,一種精神,亦是你們兄弟倆的莫大責任,我本人的良心代價,如今形勢既然這等惡劣,我的意思,是否正好借此機會暫避一下風頭?也好叫舒家母女透一口氣……」
豐子俊頷首道:「好當然是好,怕就怕出紕漏!」
關孤輕輕的道:「我也一樣擔心,不過,我以為這個險值得一冒,不一定的危險總比一定的危險來得容易選擇!」
豐子俊歎口氣道:「但願別又像在『洪家莊』那樣搞了個雞飛狗跳才好……」
關孤深沉的道:「你的意思?子俊兄……」
豐子俊想了想,終於毅然道:「好,我們就碰碰運氣吧,正如你所說,不一定的危險總比一定的危險來得容易選擇,我們當然就選那不一定的危險嘍!」
關孤冷冷一哼道:「老實說,如果胡欽有什麼花巧要使,別看是老江湖,我也一樣能擺成他三十六個不同的樣子!」
豐子俊由衷的點頭道:「我完全相信。」
頓了頓,他又笑道:「也許根本就是我們自己在疑神疑鬼,庸人自擾,那姓胡的既不知道我們是誰,更與我們無怨無仇,他何必坑我們?再說,他極可能和『悟生院』一點關係也沒有,連我們與『悟生院』的這樁公案都不見得會知道呢……」
關孤淡淡的道:「希望是這樣才好,彼此全不吃虧。」
這時……
南宮豪匆匆走近,低促的問:「怎麼決定?到不到那什麼『含翠樓』去?」
關孤悄細的道:「老夫人與姑娘意下如何?」
南宮豪笑道:「還是全看關兄你的意思!」
豐子俊接口道:「我們去,至少可以先避避風頭!」
望了那四個等待得有些焦急了的白袍人一眼,南宮豪又湊近了點:「這幾位仁兄和那什麼胡欽,不會有問題吧?」
關孤平靜的道:「現在看是不會,也希望不會,但誰敢確定?不過,我與子俊兄的意思是,寧可在這裡冒次險,也不願拿著舒家母女的安危去一路和他們硬幹!」
南宮豪點頭道:「對,就這麼辦吧!」
豐子俊小聲道:「大哥,你去向舒嫂子說一聲。」
於是,南宮豪快步行向舒家母女那邊,對面的龔凡似已有些不奈了,他陪著笑臉,高聲道:「各位,家主人恭候各位大駕已經多時了,是否可以請各位這就賞臉偕往?務請各位不要見外推托……」
關孤一笑,道:「好,龔朋友,我們去!」
龔凡大喜過望,興奮的道:「多謝各位給兄弟這個面子,家主人定然更為愉快順心,各位,這邊請……」
上前一步,豐子俊道:「龔兄,我們的車輛坐騎?」
龔凡忙道:「不勞兄台掛心,這山助於後面看似無路,其實卻有一條窄道被林莽遮掩住了,那窄道尚勉可通行一車,兄弟自會交待手下代替各位將車馬趕至樓後妥為照料,各位只管隨兄弟前往就行!」
說到這裡龔凡細眉微挑,笑道:「哦,兄弟真是糊塗了,尚未請教各位尊姓大名?」
關孤用「渡心指」的黑犀骨劍柄摩挲著下額,一笑道:「江湖落難客,名姓不提也罷。」
連連點頭,龔凡滿臉恍悟之色,忙道:「是,是,各位既有隱衷,兄弟自不便多問,呃,冒昧之處,尚請各位海涵,嘿嘿海涵……」
他一回頭,向旁邊的三名白袍大漢道:「你們這就將各位貴賓的車馬趕到樓院廄棚裡頭,加點意給馬匹上料洗刷,車子也要好生弄弄乾淨。」
三名白袍大漢躬身退去,關孤拱拱手道:「有勞龔兄了。」
哈哈一笑,龔凡道:「哪裡話來,各位貴賓自遠方來,兄弟竭誠歡迎唯恐不及,些許小事何足一道?太客氣了,真是太客氣了……」
關孤一拂頭巾下擺,道:「我們走吧,莫叫樓主久等了。」
龔凡告了聲罪,在前領路,關孤隨著,後面,豐子俊扶著舒老夫人,南宮豪攙著舒婉儀,李發便照應著銀心,一行人開始沿著坡林中的間隙往山上行去。
這片生滿了相思樹的斜坡是與後面那座名叫「如黛」的山連接著的,山勢並不太陡,且有樵道相通,走起來尚不太覺吃力,他們往上攀了幾盞茶功夫,便開始繞轉向山後行去,關孤這時明白,難怪他們未曾發覺那幢按說十分華美的「含翠樓」,原來這幢樓閣乃是建築在山背後呢……」
山是青翠的,綠郁的,有一種清新涼沁的韻息,微風輕輕吹拂著,更加抬人,走在其中,不覺充滿了安詳寧靜的感受:週遭仍悄寂,風翻動青綠的樹浪葉花,別有一股舒泰的恬適……
走在前面的龔凡回過頭來笑道:「不急,慢慢走,就快到啦,喏,轉過前面那道山彎,再經過一片桃林,就能看見『含翠樓』的飛簷了。」
關孤沉穩的道:「很好,目前來說,一切全很好。」
又一行人繼續前行,轉過一個彎,「含翠樓」已然在望了。
那是一座綠色的樓閣,建築的格局非常精美,非常典雅,也非常壯麗;兩層樓台上覆以翠亮的琉璃瓦,簷角雄挺上翹的四面,形成一種人字式的雙邊體,樓上樓下,俱見朱欄相繞,曲廊回折,門窗皆雕花,配以青紗,在寬敞的門循上浮雕著一條栩栩如生白龍的大門外,是一道雪白的大理石平台。
平台四周圍著同樣為白色大理石雕刻成的低矮柵柱,柱頭,卻鏤成一隻,惟妙惟肖的獅子蹲球形像,樓閣的背景是一片蒼翠欲滴的綠樹,左右卻襯以兩叢桃林,紅綠相映,越俱情趣。
這座名副其實的「含翠樓」,確然稱得上畫棟雕樑,美輪美矣了,若非腰纏萬貫的富家翁,只怕是難得在這深山之中蓋起這幢華廈來的。
跟著龔凡走完六級石階路上了平台,關孤打量著眼前這幢樓閣,微微笑道:「龔兄,『含翠樓』果然氣勢不凡,造形高雅,尤在青山翠谷之中,更是悠然如神仙府第了。」
龔凡回頭一笑道:「不給兄台客氣,這座樓閣確實耗了家主人不少心血,而且多年積蓄,全花費在這上面了……」
踏著光滑明亮而紋理細密的大理石地面,關孤沉聲道:「此地不產這種石塊,想是自遠處購買運來的吧?」
龔凡點點頭,道:「可不是,這種大理石非但價格昂貴,生產又少,家主乃是從鄰省三個不同產地以高價購來……」
接著,他又有些炫耀的味道說:「這每塊石頭,其長俱為五尺,寬厚則為一尺,塊塊全打磨得尺寸相同,自產地以騾馬車馱至此,再經人工搬上山來鋪整妥當,加上雕刻修飾之費,每塊石頭的所耗,折算一下,差不多業已接近它本身重量的兩成銀子了!」
關孤一笑道:「好驚人,如此一來,光是鋪砌這座平台,怕就得上萬的銀子吧?」
龔凡頷首道:「詳細數目兄弟不太清楚,不過,也差不多……」
回頭等著舒家母女「絕斧絕刀」等五人上來,關孤吸了口氣,道:「此處景致逸人,氣息清新,真是個出塵脫世的好所在,龔兄,令居停可以稱為雅士了!」
龔凡謙了一句,指著那兩扇雕花的棕褐色檜木大門楣,道:「兄台,看看那條門媚上浮雕的白龍……」
循聲望去,關孤端詳著那條工筆細膩,刻摟精巧的白龍——龍身是舒展開來的,龍鬚伸張,龍角崢嶸,甚至連每一片鱗片也顯示了出來,那是就著門媚上的橫木雕成的,技藝不凡。
關孤道:「嗯,手工很妙,是名家傑作,龔兄,這道門,想乃『白龍門』了?」
龔凡哈哈一笑道:「正是,含翠樓的第一道門戶,兄弟就是這道門戶的執守啦——」
關孤平靜的道:「龔凡必為胡樓主麾下大將之材,喻為看門執守,未免太謙,門戶為出入居室之唯一孔道,更乃得失所繫之重地,胡樓主界任兄台以此大任,可見倚恃之深,這『護門衛』的職責,可是非同小可啊——」
這時,「絕斧絕刀」南宮豪、豐子俊、李發等人已攙扶著舒家母女及銀心走上了平台,南宮豪抹了把汗,四處觀望,「嘖」「嘖」連聲的道:「好漂亮的樓閣!」
舒家母女是巨富大家出身,豪奢瑰麗的居庭見多見慣了,倒不覺得什麼,舒婉儀嬌喘吁吁的用一方小紗手絹印著客角的香汗,俏目流盼:「格局很好,景色也好,就是太偏僻了點——」
豐子俊笑道:「歸隱林泉,脫世離塵之人,你要他往到哪裡去?總不能在鬧市中蓋房子呀,那就失去原意了!」
李發悄悄的湊近了關孤,壓著嗓門問:「大哥,沒有什麼邪門吧?」
關孤小聲道:「現在還看不出來,希望沒有——我只覺得,胡欽似乎頗為富足,富足得與他在江湖上的可能收入不成比照!」
龔凡走了上來,笑容可掬的道:「各位,先請大廳落坐——」
就接在他的語尾之後,一聲丹田氣十足的大笑由門裡傳來,跟著,三個人快步走出,為首之人,是個身材又粗又矮,面色紅潤,神情親切祥和的白袍老人,這老人年約六旬,但卻一頭黑髮烏光明亮,健步如飛,顯然身子十分康健,他後面跟隨的兩個人,一個是位儀態翩翩,丰神俊朗的年輕灰衫書生,另一個,亦乃全身白袍,卻高大魁梧,橫眉豎目,滿臉的瘡疤疙瘩。
龔凡連忙向關孤道:「兄台,家主人來了。」
說著,他迎上幾步,躬身道:「老爺子,已遵命將七位貴客接來。」
那身形粗矮,紅光滿面的老人笑斥道:「龔凡,你好糊塗,佳賓上門,怎不快些遣人來報?我也好出來迎近,這樣遲鈍,沒得叫人家說我胡欽欠缺誠意!」
於是,關孤上前,拱手道:「這位,想是胡樓主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13:47
第38章 誠、善、笑天魔
呵呵一笑,那老人趕前幾步,親熱的執著關孤雙手,道:「我就是胡欽,少兄,我這麼冒冒失失的請你們前來寒舍小游,不會引起各位的猜疑和不快吧?」
關孤緩緩的道:「胡摟主對我們這干素昧平生。陌生路人如同摯友,款待有加,殷為接納,我們正感愧然不安,哪還有猜疑不快之理?」
胡欽大笑道:「這就好,呵呵,少兄,我老頭子自從退出江湖,便一直住在這深山荒嶺裡,一住七八年,可真關得發膩了,沒事就想找人聊聊,談談,熱鬧熱鬧,我身邊的這十來個人,全是我以前的一干老弟兄,隨著我一直歸隱下來的,和他們相處了二三十年,連他們每個人身上有幾根汗毛全摸清了,委實提不起勁頭再和他們沒話找話的瞎黏糊啦,所以哩,我就特別希望能結交一些新朋友……」
關孤笑笑,道:「只怕我們幾個粗魯不文,高攀不上胡樓主。」
連連搖手,胡欽忙道:「哪裡話來,四海之內皆是兄弟,況且一瞧各位的形態打扮,就必是江湖同道無疑,大家全是一條路的人,喝的是一樣的混沌水,還說什麼粗魯不文,如果各位兄弟不夠爾雅,我老頭子豈非也是個草包啦?」
關孤欠欠身,道:「胡樓主果是豪邁……」
胡欽興奮的道:「就在午時吧,山頂上瞭望臺的一名弟兄跑來告訴我,說發現了一列馬車進入前面的山坳子裡,我連忙奔上去細瞧,這一看,心裡就不禁高興起來,我告訴自己說,老胡哪,你可別再怕寂寞無聊啦,看,喏!那不是有朋友來啦?所謂紅花綠葉俱為一根,道上的朋友任是哪一個也拉得上關係啊!……」
搓著手,他又躊躇滿意的道:「龔凡這小子還算有點口才,有點辦法,把各位請來了,此前,我可真擔心各位不肯賞臉呢……」
關孤安詳的道:「長途跋涉於烈陽之下,飽嘗灰土滋味,正覺得竭神倦無以安歇,樓主便遣人接引我們來至此廣寒仙府,盛情款待,優禮有加,我們正不知該如何感激才好,又怎敢矯情推拒,拂逆樓主一片誠意?」
胡欽笑嘻嘻的道:「大家全別客氣了,少兄,你們各位來到我這『含翠樓』,在你們來說,正好借此休歇憩息,養養精神,我叫呢,卻也交上了一干新朋友,解除了好些日子的單調無聊,哈哈,人的年紀一大了,就越發不甘寂寞,越發怕孤獨啦,少兄,讓我們做個一見如故的忘年之交吧!」
關孤笑道:「樓主看得起我們,自是我們的造化。」
笑得兩腮上的肥肉直抖動,胡欽一回頭,又猛的拍了自己腦門一下,道:「看我這老糊塗,真是喜暈了腦袋了,連我這邊的人也沒向各位引見引見……」
這時,那年青飄逸的英俊書生忽然哧哧一笑,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來,他儒雅的作揖道:「不庸老爺子引見了,我們來自行通報吧,各位兄台,我姓溫,草字幸成,江湖上有個匪號,叫『百面狐』……」
「哦」了一聲,關孤道:「溫兄可是上向在兩廣一帶行動的那位『百面狐』?」
溫幸成微微有些不自然的形態:「這位兄台曾和在下見過面麼?」
關孤搖搖頭,道:「不,只是昔日偶而聞及溫兄的大名而已,慚愧卻對溫兄的英雄豪俠行徑不甚清楚。」
溫幸成吁了口氣,道:「在下江湖未流,武林拙土,哪有什麼豪俠行徑,更何稱得上英雄二字,為兄台卻曾聞及賤名,真叫在下好生汗顏!」
關孤道:「溫兄神情颯爽,英偉不凡,在兩廣一帶,想必亦是風雲人物,如此客氣,卻更見雍容謙懷了!」
一邊,胡欽叫道:「好了好了,大伙全不用掉文啦,來,區叔寶,來見過各位貴賓。」
於是,那滿面疤疙的大漢立即聲如洪鐘般道:「區叔寶,本樓『青鱗門』『護門衛』。」
區叔寶面無表情,退到一邊,胡欽道:「龔凡,大約你也自己通名報姓過了,另外,我還有一個『護門衛』,那是後門『黑虎門』的,叫聶光,號稱『飛鼠』,再就是我的貼身護衛『毒劍』朱嘉了,呵,他兩人有事下山去了,不克與各位見面,其餘的十幾名粗漢,全乃我昔日一批小角色……」頓了頓,他又解釋道:「別說我老頭子囉哩囉嗦,我希望各位對這裡的執事各人有個大概的瞭解,這才不會感覺陌生,大家見了面才越覺親切……如果各位佳賓習慣,我是極盼各位能夠多在此地盤待些日子的……」
關孤低沉的道:「不敢久擾,樓主,就在『含翠樓』一天半日,我們業已給樓主及各位帶來不少麻煩了……」
胡欽忙道:「看你又客氣起了,少兄,大太陽天,熱得像火烤,你們急些什麼?再說就算你們吃得消在這溽暑天氣趕路,那位老太太與兩位小姐也受不了呀,來來,先進去坐坐,喝杯粗茶,上路的車不慌……」
關孤上前一步,歉然道:「樓主,有件事,我想先向你說明一下,尚盼不要怪罪……」
胡欽怔了怔道:「什麼事?」
關孤舐舐唇輕沉的道:「我們此來,乃是有其不得已的苦衷,是以我們的姓名來歷不便宣洩,此點,尚望樓主及各位兄台不要見責。」
胡欽哈哈笑了道:「好,我不問便是,老實說,方纔我還在想,怎麼你們各位全不見通名報姓呢?我正待進屋之後再仔細和各位盤盤道,談談各位出身來歷的,這樣一來,我只好懷著這個悶葫蘆啦!」
關孤道:「非常抱歉,樓主。」
胡欽正色道:「無須如此,凡是江湖中人,誰也難免遭到事情,遇上麻煩,因此,在這種情形中保密守口乃是必然的,何況你們對我老頭子並不清楚,自也不能太過大意;我不怪各位,就換我亦是相同做法,不過,等到各位瞭解我胡某人的心性之後,各位便知道這一層是多餘的了!」
關孤低聲道:「幸得樓主體諒,無限感激,我相信樓主是位忠義之士,但盼樓主能給我們一個彼此瞭解的時間。」
胡欽點著頭道:「那當然,那當然。」
一行人行進了大門之外,門內,便是一間十分寬敞豪華的大廳,大廳的陳設極盡奢侈富麗之能事,一切的用具全是極精緻,最昂貴的,水磨花磚地面上鋪著金斑斑的錦織地毯,一式黑漆泛亮的鑲雲母酸梭大師椅,雕花幾桌,水晶大吊燈,古代名人的字畫,玉絹屏風,甚至連承塵(天花板)也是嵌鐫和描金的『壽』字篆圖,好一種豪富之家的氣派!
胡欽招呼客人落坐之後,自有兩名白袍大漢上來以玉盤托著寶藍瓷杯敬茶,胡欽笑道:「這是本樓以秘法精製的『素竹茶』,清香澄碧,功能法火消暑,涼心靜慮,在別處是不易嘗到的,各位試試看。」
說著,胡欽首先舉杯邀客,自己大大的啜了一口,打橫相陪的溫幸成也微笑著深深的抿了半杯。
關孤一看杯中的「素竹茶」,果是碧綠清澄,異香撲鼻,那股子香味,不折不扣的是種醒腦涼脾的幽雅芬芳,一點雜味也沒有,但是,他卻仍然小心的回頭向豐子俊使了個眼角,於是,豐子俊便悄然跟銀心要過她一根插在發中的精緻銀簪來,迅速在各人的茶杯中試了試,接著,他含笑的向關孤搖頭,表示沒有問題。
這時……
溫辛成爾雅的笑道:「兄台,在下十分佩服各位的小心謹慎,但各位卻是過慮了,胡老爺子與各位素無糾葛,且一心想與各位結交,他又退去江湖的事非圈達十年之久,甚至連各位的身份來歷亦毫無所知,從哪一方面說,也沒有對各位不利的可能性呀!」
站在一邊的龔凡也笑著道:「各位佳賓要使家主人難過了呢,其實,若是家主人想對各位施什麼詭計,就不須如此坦率的迎接各位來『含翠樓』了,可以用的方法很多……」
胡欽揮揮手笑道:「你兩個不用多說,各位貴賓一定遭遇到什麼厲害仇家的迫害,這才會如此步步為營,謹慎從事,真正的江湖人物是需要這麼警惕的,換了我還不一樣,所謂『小心駛得萬年船』就是這樣的了……」
他們這一說,倒令關孤有些尷尬了,他忙道:「請樓主及各位原諒,多年的武林生涯,養成了這種本能的防範習慣,尤其……最近確實有人令我們陷入困境,所以不覺中仍沿用了素來的防範步驟,失禮之處,尚請各位恕過……」
胡欽呵呵笑了道:「我老頭子是一片赤誠,滿腔熱血的欲待與各位訂交,如若各位還有疑心,我可以每杯茶全先嘗過……」
豐子俊接口道:「胡樓主這樣一說,我們就更為汗顏啦,不用不用,我先喝了以表示對各位的信任及歉意!」
說著,他一口氣便將杯中茶液喝了個涓滴不剩!
接著,李發也飲了幾口,只覺頰齒留香,五內熨貼舒泰,毫無異狀,他悄悄的向關孤使了個「放心」的眼色,便悠閒的品起茗來。
但是,關孤卻仍不舉杯,他儘管口裡表示信任對方,暗中卻依然留神戒備,不敢有一點冒險及僥倖的想法。
現在,舒家母女,銀心也開始啜起杯中茶來,過了一會,南宮豪亦慢慢的品嚐細咽,一邊尚嘖嘖讚好。
胡欽和溫幸成笑語不停,又是親切,又是祥和的與各人談聊著,一時滿座生春,賓主之間的情感不知不覺中變為融洽多了,甚至連甚少開口的舒老夫人也笑吟吟的插上了話,扯開了家常。
沒有人再注意關孤面前的那杯茶水尚未動過,大家像是根本已忘記這件幾乎使得雙方發生尷尬的笑話了……
大熱天,又經過了烈日下長久的奔波,加上到達「含翠樓」前的這一段山路,關孤也的確口渴了,他聞著杯中飄漾的那股子幽香,目光瞟過映在裡層白瓷如雪裡的碧綠茶水,不由更覺口乾舌燥,連嗓子都泛苦了。
到達大廳中已快一個時辰了……也就是說,大家喝下那「素竹茶」也有快一個時辰了,但是,沒有人有異樣,沒有人感到半點不舒服,彼此全是那麼愉快自然,那麼興高采烈又融洽無間的談笑著,於是,關孤放心了,據他知道,沒有任何蒙汗迷藥或毒藥會在人肚裡一個時辰之久尚不呈異像……
自嘲的笑了笑,他舉杯輕抿了一口茶液,嗯,果是清香撲鼻,人口潤爽,芬芳極了,也熨貼極了。
胡欽與溫幸成全沒看他,似乎壓根就沒注意他已開始飲用起茶水,胡欽管自在滔滔不絕的向舒家母女及南宮豪等人說話:「……當初蓋這座樓閣的時候,我差不離就快破產啦,大半生的辛苦血汗積蓄全花了個乾淨,但有什麼法子呢?我這人就是這個毛病,吃不好穿不好全無所謂,住卻一定得住舒服點,尤其是,這『含翠樓』乃是我多年的一個夢想,是我餘年唯一可求安寧的家,當然要完美些,唉,多花就多花點錢吧,反正,我這一輩子再不會有第二棟這樣的樓閣啦……」
溫幸成的目光有意無意掠過舒婉儀美麗安詳的面龐,接口道:「我出道晚,胡老爺子雖將我視同忘年之交,以摯友相待,但我總不敢這麼大膽放肆,我不是胡老爺子的手下,可是卻比他的手下更為親近,我就算他一個幼弟吧;這些年來,多虧胡老爺子照應我,愛護我,我才在兩廣地面上有點小小的局面,不過我卻一直將這裡視為自己的家一樣,經常跑回來,事實上,一年到頭,我留在兩廣的時間少,倒有多半年待在『含翠樓』哩……各位只要與我們老爺子交往上,就知道我們老爺子是如何親切待人,熱誠為友了……」
呵呵一笑,胡欽道:「幸成,你休要把老哥我抬上半邊天去,經你這紅口白牙的一吹噓,老哥哥都自覺臉紅了哩!」
溫幸成一本正經的道:「老爺子,這可不是假的呀!」
南宮豪也湊趣的道:「不錯,胡樓主的確爽朗豪邁,肝膽照人,是位難得的慈祥長者……」
這時,關孤己喝下大半杯茶,他笑笑道:「等下次專程來此拜謝胡樓主時,我們再正式向樓主請罪吧……為了這遭的隱密不報之過。」
胡欽呵呵大笑,揚手道:「這是什麼話,這是什麼話?先前就業已說過,江湖中人嘛,就難免有些不為人道的隱衷,久要在道上闖的,誰也避免不了會遭遇到這等事,比如說,或是在進行一樁秘密行動啦,或是正躲避仇家的追襲啦,也或者為了某種原因不願意洩漏行跡啦等等,總之,只要是隱匿姓名來歷的人,就一定有其這樣做的必要,否則,哪個會不願意開誠佈公,坦誠相見,亦樂得不須啟人疑竇哩……」
南宮豪十分感動的道:「樓主真是光明磊落之人,一般來說,凡是自家待人一片熱誠卻不能獲得對方相同的回應時,往往都將大感不快,甚至怫然不悅,能像樓主這樣體諒別人,處處替對方設想的武林同道,可以說太少太少了……」
紅光滿面的胡欽謙虛的笑道:「看看,我才說幸成老弟過份的抬舉我,這裡你又來了,都別客套啦,大家要毫無隔閡的相處,就得通通法除那些標榜謬譽的瞎恭維才行,要不,反顯得生疏了……」
溫幸成入鬢的雙眉微揚,瀟灑的笑道:「老爺子,我就是服你這股子豪邁的勁兒!」
雙眼一瞪,胡欽佯怒道:「才叫你不要瞎恭維,看你,又來了!」
拱拱手,溫幸成忙道:「好,好,我三緘其口便是。」
舒老夫人和藹的道:「看你二位,雖說年齡差上一截,但卻這般友愛親近,融洽無間,就算真的老兄弟,怕也趕不上呢!……」
胡欽笑道:「不怕大嫂笑話我這老弟,可叫我給寵壞了,想當年,他還算是十分的純潔篤厚,就這短短的幾個年頭,可學油滑了哩!」
溫幸成笑吟吟的道:「真冤我啊,老爺子,在你面前,我幾時敢有半點油滑味呀?」
哈哈一笑,胡欽道:「好了好了,當著各位貴賓之前,沒得我哥倆卻抬起桿來……」
他又對著關孤道:「兄台,現在隔著吃膳時間還早,各位在這種烈日炎炎的天氣下趕路也一定是夠乏了,我已經著人騰出了幾間空房來供各位憩息,待各位舒舒服服的睡個午覺,養足精神之後,晚上好好的給各位洗塵接風!」
站在後面的龔凡微微彎身道:「老爺子,我早交待廚下整治酒菜了,有些魚蝦蟹龜今晨才自百里外的市場上運來,還是活鮮鮮的哩,我們是用快馬帶大號琉璃罐子專程往返的,路上一點也沒有耽擱,幾位貴賓真是好口福!」
胡欽點點頭道:「很好,叫廚房老趙下點功夫,各式菜餚弄豐盛些!」
龔凡笑道:「是,老爺子。」
關孤肅然道:「樓主無須過於張羅,我等既蒙盛情相款又享此華廈錦室,在這難困漫長的長途跋涉中,已足夠我等感激的了,若再勞摟主費心置以酒筵,則越將令我等惴然不安,叨擾過甚,也是一種精神上的負擔……」
胡欽連忙道:「兄台怎麼又客氣起來了?些許粗食,也不過就是家常便飯而已,說什麼不安?又說什麼叨擾?若你們推拒不受,才是我老頭子精神上的負擔呢,我豈能讓人說來到『含翠樓』的客人遭到慢待?」
關孤無可奈何的一笑道:「萍水相逢,素昧平生,承樓主如此熱情照拂,我等實銘心相憶,樓主,多謝了!多謝了!」
南宮豪也正色道:「茫茫人海,芸芸眾生,要找像樓主這樣豪爽又坦誠的長者是不容易了,尤其在這險詐百出,鈞心斗角的江湖道上,似胡樓主此等虛懷若谷加上忠厚善良的先進,只怕更是少之又少呢……」
豐子俊亦微笑道:「人情薄如春冰,人心險如蛇蠍,世態越是炎涼,越見胡樓主慈祥友愛的可貴,胡樓主,我們會記得的。」
一張紅潤潤、圓鼓鼓的面孔漲得更紅更圓了,胡欽叫道:「你們這個說了那個誇,可是要逼得我老頭子找條地縫鑽進去麼?天爺,我好交朋友,喜歡客人,巴望能盡量在我寂寞的歲月中增加點熱鬧氣氛,只是如此而已;聽吧你們就全來了,豪爽哼,坦誠啦,虛懷若谷啦,忠厚善良啦,你們是要羞我上吊呀!遠來是客,難道說我略表寸心,以粗茶淡飯招待一番的客人就成為不得了的豪舉啦?不准再講那客氣語,否則,我老頭子可真要臊到無地自容了!」
溫幸成哧哧笑道:「是不是?我們這位老爺子的確坦率豪爽得可愛吧?」
胡欽舉手佯作要打道:「好小子,我再叫你吃老哥哥我的豆腐!」
南宮豪忙笑道:「胡樓主,既是如此,我們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胡欽大笑道:「噯,這才像話嘛,江湖中人,哪來這麼多扭捏?」
喝了一大口茶,他又道:「現在,各位先到客房去歇著,到時候我自會派人來請;這位老嫂子與兩位姑娘的房間在樓上,四位兄台呢,三位在樓外的『小怡軒』,一位便在樓下的客室,我非常抱歉將四位分了開來,原本『小怡軒』的房間足夠四位住下來的,但幸成這小子來了,他佔住了一間房子……那間房子是他每次來住慣的,來不及另換,他也不願意另換,所以只有委屈四位暫時分開住了。」
溫幸成突然道:「如果四位兄台願意住在一起,我可以馬上搬房……」
南宮豪連連搖手道:「不用不用,怎敢勞使溫兄搬動?我們當然不在乎分開住,哈哈,又不是新婚夫妻,哪來這麼個難分難解法?況且,這又不是一輩於長住下去的……」
溫幸成抿抿唇,道:「既是如此,我也就順手推舟了,這樣正好,可以和住在『小怡軒』的幾位兄台多談談。……」
南宮豪轉過頭,問關孤道:「怎麼說,我們四個誰住在這裡?」
關孤淡淡的道:「隨便。」
南宮豪略一猶豫道:「那麼,還是你住摟下吧,也好就近照顧摟上的幾位女眷。」
胡欽一疊聲道:「好,好極了,這位兄台便住樓下,我看呢,也就是他精神最好,我可以拉著他多扯一會,你們各位面透倦色,只怕聊也聊不起勁頭來了,正不如先到後面去歇著,就這麼分配吧。」
溫幸成眨眨眼,道:「老爺子,你呀,反正興頭一來,話匣子一打開,行,誰也別想封耳不聽,真能叫你纏怕了!」
胡欽哼了哼道:「小子,你別編排我的不是,你不願聽老哥哥我的高論,盡可請便,但人家卻不似你這般不知好歹呢!」
關孤一笑道:「我正想與胡樓主促膝長談,以聆教益,以廣見聞!」
一拍手,胡欽受用十分的道:「小子,聽到沒有?看看人家是多麼的知書達禮,多麼的虛心謙懷?哪似你,毛毛躁躁的又浮又滑!」
溫幸成匆匆站起,忙道:「我送他幾位去歇著啦,老爺子,我講不過你……」
側過臉,他又對關孤伸伸舌頭道:「我很同情你,兄台,這可真叫,拿鴨子上架……硬挺啦,可別耳朵生了老繭哪……」
胡欽一巴掌沒打著溫幸成,笑罵:「打爛你這亂嚼舌根的混球!」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14:25
第39章 奸、詭、笑裡刀
「含翠樓」樓主胡欽,盡情的款待著關孤等一行人,賓主談笑甚歡,接著溫幸成大笑著陪同南宮豪、豐子俊、李發、舒家母女及銀心等從大廳的邊門轉了出去,後頭,龔凡也匆匆跟著。
現在,大廳中只有胡欽,關孤,與肅立相恃的區叔寶了。
胡欽伸了個懶腰道:「你真的不倦吧?」
關孤聽胡欽這麼一問,才感覺到腦袋好似有些暈沉沉的,胸口也微微泛著沉臀意,但這種感覺十分輕弱,也十分隱約,並不大明顯;他搖搖頭,道:「沒有什麼。」
胡欽似乎放心的點點頭,道:「這就好,兄台,你別聽溫幸成那小子的胡說八道,我哪有這麼個聒噪煩人法?等一會,我領你先到『含翠樓』四處去走走,叫你看看,我當初蓋這幢樓閣的時候是花了多少心血,耗了多少銀錢……」
關孤緩緩的道:「很樂意偕隨樓主瞻仰一下『含翠樓』的風格,不用樓主指點,這幢樓閣的建造也一定是曾經費煞昔心,耗用至矩的,這種形式,格局,材料,陳設,又加上築樓的地方是如此偏遠深隱……在山腰裡,當然是需要花上很多心思,以及錢……財……」
說到後面,關孤又覺得一陣沉重的暈眩感襲來;甚至連呼吸也有些困難了,他不禁連講話也宛似打了結般頓了一頓!
胡欽注視著他,關切的問道:「兄台,你沒有什麼吧?是不是不舒服?」
關孤強撐著精神,苦笑道:「我很好,真的很好……」
親手端來關孤面前的茶杯,胡欽體貼的道:「再喝口茶看,這『素竹茶』最是能以涼心法暑,清脾靜慮……我看你好像在大熱天曬久了,是不是有些暈沉沉的?」
謝謝一聲,關孤接過茶杯一幹到底,他舐舐唇,吁了口氣道:「可能是吧,我想沒有什麼,歇一陣就會好的。」
胡欽點點頭道:「人嘛,究竟不是鐵打的。再好的身子也經不住大折騰,天氣這麼熱,太陽頂頭曬豈不像扛著一盆火?再加上長途奔勞,馬背上又顛,唉,任是誰也免不了會覺得乏倦……我可猜對了,在叫龔凡去接你們的時候,便著人先將幾間客房清理了出來,預備著給你們住,可還真派上用場啦,溫幸成尚笑我哩,說人家來不來猶不一定,你窮忙活些什麼?我就說啦,似我一片誠意,按著禮數去請人家來做客,人家再不通情理,也沒有碰我一鼻子灰的那回事吧?所以,我……」
聽著聽著,關孤覺得胡欽的話語聲越來越模糊,也越來越遙遠了,彷彿是空谷的回音,雲端的呢喃,像是那麼隱約,那麼含糊,又那麼縹緲了……他只感到極度的暈眩,極度的疲勞,兩眼望出去是朦朦朧朧的,灰沉沉的,就宛似隔著一層霧,霧的那一頭,卻像在轉動,在跳躍,在倒翻……。
頭沉重得幾乎抬不起來,呼吸更形困難,甚至……連全身四肢百骸也逐漸僵木了!
驀然間,他眼中閃過一抹靈光……是否中毒了?他不該這麼疲乏,更不該這麼暈眩,暈沉沉,癱軟,麻木!
但是,什麼時候中的毒?誰下的毒?什麼東西使他中的毒?是那杯「素竹茶」麼?若然,但為什麼在就飲前以銀簪試探不見有毒性反應?而且,「絕斧絕刀」李發,舒家母女及銀心全飲下去了卻為何未見有中毒情形?哪有可以潛伏人身長達一個時辰之久尚不發作而一旦發作又如此劇烈的迷藥毒物?
最主要的,是誰會害他?胡欽麼?溫幸成麼?不大可能,彼此無怨無仇,素昧生平,更連他們的姓名來歷也不知道,對方有什麼動機會害他?
況且,人家尚是那樣的誠懇,熱情,真摯,絲毫沒有一丁點圖謀不軌的破綻和蛛絲馬跡顯露出來,人家是多麼的自然,豪邁,親切?而一個任是如何邪惡的,機詐的歹徒,也難以裝扮成這樣,意圖陷害於人的人,該不是這麼和詳鎮定的啊……一連串的問題,猛一下子擠進了關孤的腦中,有如無數只腳步紛紛踩踏著他的腦漿,他用力搖頭,奮勁掙扎,開口大叫:「胡欽……你這……茶……」
「茶」後面的活尚未及出口,關孤突然覺得眼前變為漆黑,腦子裡有如千萬隻黃蜂飛……「嗡」「嗡」震響,同時心口一緊,像連心臟也停止跳動,血液也全凝固了,他猛的一蹌踉,「渡心指」的劍刃「錚」聲出鞘一半,人已暈絕過去……「嘩啦啦」連椅子一起翻倒地下!
時間過了多久,關孤也不曉得,他就宛似做了一場噩夢,也像生了一場大病,亦似剛剛觀游了陰冥世界又還陽一般,那麼悠悠惚惚的,迷迷茫茫的,蒙朦朧朧的甦醒過來,在恢復知覺的一剎間,他感到的是極端的疲乏,無比的孱弱,滿腦袋的混亂,以及,口中,嗓眼裡那股子苦得發澀的藥味!
沉重又艱辛的,關孤撐開了一線眼皮,但是,刺目的陽光又炫耀得他腦子一痛,幾乎嘔吐,他急忙又閉上眼,大口喘息著,而每喘一口氣,他既覺得胸膈間,一陣抽緊般的翳悶!
他的思維還是迷亂的,一時間使他茫然於這是怎麼回事,用力吞了幾口唾液,他平順了一下呼吸,使心智冷靜下來,然後,他慢慢的回憶著,於是,很快的,他想起了,想起了在這暈迷之前的一切經過情形!
暗裡歎了口氣,他又緩緩將雙眼睜開,這一次,他的視線已由朦朧逐漸變為清晰,於是,他首先發覺自己是躺在一間偏西的房間地下,因為偏西的陽光正照耀著他!然後,他看見幾雙人腿環繞在他面前,默默數了數,那是三雙人腿,兩雙是青色的綢袍下擺,一雙卻是灰衫的下擺,順著人腿往上看,不錯,在陽光的閃動裡,他看清了那三張人臉……胡欽,溫幸成,龔凡!
接著,關孤感覺到他的兵刃「渡心指」已經被取走了,進綢大氅亦撕落下來,全身也被捆了個結實,手腕,雙腿,兩肩……他不用試探,從那種深陷入肉的細硬繩索感觸上,他已曉得捆綁他的是些什麼東西,那無疑的是絞合了人發,鋼絲,蛟筋的塗漆軟牛皮索……一種最耐於扯,最有伸縮力與拉力的繩索,專門對付懷有內家功力的武林高手所用的!
沉默著,關孤未出一聲,他在沉默中,開始迅速思考這其中的因果內涵……
突然,呵呵一笑……胡欽的聲音:「我們『悟生院』的首席『前執殺手』,江湖道上的黑煞星,武林中的頭號劍士醒了?真個久仰,關孤關大俠!」
一側,龔凡阿諛的道:「老爺子,還是你有眼力,思維快,計謀多,只一看,便看出了來的是些什麼人,更立即思妥了擒拿他們的主意,這等智謀心眼,只怕普天之下也難得找出第二個人來了!」
胡欽大笑道:「小子,江湖上闖了幾十年,刀山劍林火裡也進出了千百次,連這點小小主意還拿不出,成麼?何況,嘿嘿,搞這種名堂原也是我的拿手好戲哩!」
龔凡繼續拍著馬屁:「說得是呀,老爺子,起先,我可還真戰戰兢兢,一顆心吊在半空裡吶,生怕一個弄不好出了紕漏,這就不得了啦,姓關的不是省油燈,他那幾個人如『絕斧絕刀』之流亦是武林中響噹噹的角色,任是哪一個也難以招應,可是,看著等著,哈哈,這幾位鼎鼎大名的厲害人物就得先認識我啦,尤其是姓關的到了手,剩下那幾個便不足道了,包管手到擒來!」
瞅了關孤一眼,龔凡譏笑道:「姓關的這副模樣,老爺子,就好有一比……」
胡欽踵躇滿志的問:「比什麼?」
龔凡大笑道:「甕中之鱉!」
頓時也笑得臉如巽血,胡欽拍了拍龔凡肩頭:「好好,比喻得好,比喻得妙……」
冷冷的,溫幸成一反他先前那種和煦風趣的神態道:「胡大哥,事情還沒有完全成功,我們現在高興未免太早了點,關孤雖然已經擒住,但『絕斧絕刀』與那紫疤人尚未到手,要知道他們三個也不簡單;那紫疤人我不認得,不知功力如何,但『絕斧絕刀』卻頗難相與,以我們兩人之力,加上你的幾位得力手下,還並不一定可以制住人家!」
胡欽胸有成竹的道:「我們把鋼刀按在姓關的與那舒家母女的脖頸上,看『絕斧絕刀』和那紫疤人敢不敢動手?他們素來標榜道義,掛著行俠崇德的招牌,眼見自家人落在刀口子上,豈有三不管依然蠻幹之理?」
溫幸成面無表情的道:「話雖如此,還是小心些好。」
他們的對話,句句全進入關孤耳中,於是,他已經大略明白他們遭遇到了什麼厄運,遭遇到了什麼逆境……如今,他們可以說全落進虎口了!
潤潤乾裂的嘴唇,關孤沙啞的,卻是冷靜的啟聲道:「胡欽,為什麼?」
低下頭來,胡欽的面孔這時看去竟是如此的邪惡猙獰,他好笑著道:「為什麼,哈,問得好,我也回答得爽快……錢!」
吁了口氣,關孤低啞的道:「我們並沒有懸賞背在身上……」
胡欽笑吟吟的道:「表面上是沒有,但我們會很容易的使得它有!關孤,我們非常明白『悟生院』是如何迫切的,幾乎是夢寐以求的要得到你們,這其中包括了禹偉行本人的尊嚴,威信,他的憤慨,意氣,也包括了『悟生院』的江湖上的聲望,震懾力,領導力,未來的盛衰等等,這是何等嚴重的問題?而這一切問題全是由你引發的,只要擒住你,送回去加以懲治所有的困難及疑慮就會完全消除了!想想,你是多麼重要?禹偉行會不出一大筆代價得到你麼,只怕他一聽到這個好消息,連點頭應承我們的要求都來不及呢!」
頓了頓,他又道:「花一筆銀子,解決數個組織的動盪不安,撫懾所有手下們的內心,這是太划算的事,何況,又可兔除他們大批人命的犧牲與辛苦的奔波兜截呢?老實說,若是我們抓不住你,就算『悟生院』方面豁上無數條人命,跑上千百里路途,尚不一定可以截住你們……衡量一下看,老禹拿銀子出來就會又大方又爽快了,我保證將如此!」
關孤一咬牙,道:「那麼,舒家母女該放她們走!」
怪笑一聲,胡欽道:「朋友,你大概是服下大多的這種珍罕迷藥了,以至頭腦也不夠清醒啦,放舒家母女走?真叫笑話,我們辛苦一場,擔足風險,會白白放她們走?白白將另一筆財富丟進水裡?」
關孤仰視著他冷然道:「她們又有什麼財富、路上所攜,也不過只是些聊足渡日的細軟而已!」
胡欽邪惡的笑道:「那些細軟,嗯,我當然會笑納,但她們身上,還干係著另一筆花紅,聽說禹偉行也要這母女兩個,又聽說這母女兩個是『三定府』的首富之家,還聽說你就是為了派去刺殺她們屆時又放了水,才叛離『悟生院』的,這樣將事情一連貫,嘿嘿,便能以明白『悟生院』為什麼也同時需要獲得這母女二人了;這一定是『悟生院』與僱主間的一筆生意,這筆生意的成功與否,顯然也一樣對他們的威信有絕大影響,更會影響他們的一票大收入,嗯!我們一道替『悟生院」解決了這個難題,將這舒家母女兩頭肥羊送回去,另加贈一名丫鬟,『悟生院』還會不再付一筆銀子麼?」
緩緩的關孤道:「胡欽,你不要過於貪婪,禹偉行不是好惹的人,他更不是個講道義的人,你和他打交道,只怕要吃不了,兜著走!」
胡欽冷笑道:「我『笑天魔』胡欽亦不是好惹的人,這是做生意,講斤兩,大家公平交易,誰也不叫誰吃虧,誰也不用占誰的便宜;天下是廣闊的,武林是浩瀚的,『悟生院』固然不錯,力強勢雄,霸凌一方,但我胡欽也多的是好朋友,有的是同路人,弄翻了我,『悟生院』並不一定就准佔上風,因此,禹偉行便會仔細斟酌一下,他將明白公平交易好呢?還是不守信諾背義火並好!」
關孤默然了,是的,胡欽說得對,禹偉行不是傻瓜,他是個精敲算盤的人,更重要的是,他必須得到他們這些獵物,他有的是錢;胡欽的推測是正確的——禹偉行勢必不會為了吝嗇付出一筆代價而和『含翠樓』動武,因為禹偉行不會笨到無意義的犧牲他的手下,他更不會蠢到足使得抓回關孤與舒家母女等人的這個機會發生變化!
得意的磔磔怪笑,胡欽道:「怎麼樣?關朋友,你沒話可說了吧?」
關孤閉閉眼,道:「如今——你已派人去向『悟生院』方面接頭了吧?」
胡欽搓著手道:「當然,在你們行向『含翠樓』的時候,我業已派人到外面去和『悟生院』的人接頭了——我有十成十的把握肯定你們會落進我的手掌中,當你們中計前來向『含翠樓』的方向踏出第一步的當口,你們業已注定是這個結局;我在外面有相當完密的眼線佈置著,我知道到哪裡去接『悟生院』的人,他們的行動大本營設在『古北口』的『歸寧客棧』,但我的手下不用跑那麼遠,上到百里外的『蝙蝠嶺』下就行,『三人妖』早已率眾伏守在那裡,他們得訊號會盡快通知禹偉行的,就在今天早晨,我業已接到密報,禹偉行領著他的大批好手,兼程從『洪家莊』趕往『古北口』去了……看樣子,他是亦步亦趨的緊跟在你們後面,只是你們這一回雙方所走的路不是同一條罷了……」
望了一眼偏西的陽光,關孤低沉的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胡欽淡淡的道:「還早,隔著太陽落山尚得個多兩個時辰。」
關孤又問:「我暈迷了多久?」
笑了笑,胡欽道:「約摸一個時辰左右,我們給你灌下了解藥,否則你至少要暈迷到晚上,要知道你服下的這種迷藥『倒羅漢』是迷藥種類裡最厲害,也最罕異的一種,無色無味,只是透明的水液,尤其它的潛伏力很悠久,可以在兩個時辰以後才發作,也可以在一個多時辰內發作,端看藥量的份量而定,一旦藥性展開,便來勢猛烈快速,任何功力,再深也不及抗拒,為迷藥中的聖品,嘿嘿,我使用這『倒羅漢』頗居心得,這些年來,已有無數英雄好漢栽在我這『倒羅漢』的玩意下了,當然唆,這都是在極端秘密中進行的,以免壞了我的聲譽!我用了七滴『倒羅漢』在你的茶水中,這是你值得驕傲的地方,其他人,只要用三四滴業已足夠了……」
關孤冷峭的,道:「為什麼又給我服下解藥,等到『悟生院』的人來了再將我於暈迷中交過去不是更可靠安全麼?」
胡欽哈哈大笑道:「關朋友,我當然有我的作用——叫你醒著,好張口勸你的同夥投降呀,另一則也免得你暈迷著引起他們的誤會,以為你死了,那將激使他們失卻理性,豁命蠻幹,這是不需要的,是麼?」
暗中詛咒著,關孤痛恨的道:「為什麼你不省省事,在他們的茶水中一起下迷藥?這不更來得簡單方便?」
胡欽自得自滿的大笑道:「好告訴你明白,關孤,這就是我老頭子的精妙之處了,我若通通給你們在茶水中下了迷藥,第一你們極可能先行以銀器探試,這就會露出馬腳,第二,你們功力深淺不同,發作的時間便有先後,只要有一個倒得慢,我們便會憑添麻煩——本來我假設預先知道你們修為的程度,可以酌量用藥的多寡,奈何我並不十分清楚,是而便不敢冒這個險;我這樣做,是絕對正確的,呵呵,你回想一下,你進門後所坐的位置,是不是剛好就在我正對面?這有一個作用,任何人不方便也不好意思當我面前以銀替探試茶水,你的夥計們坐在兩側,他們都可以半陰半明的探試,這樣卻正中我的下懷,因為他們的茶並未滲有迷藥,當然探試的結果就沒有問題!如此一來,也會給你一個錯覺,認為他們杯子裡的茶水既無問題,你的也自是一樣可靠,豈不知我正要你產生這種想法,你們所有七個人中,就只有你的茶水中下了迷藥哩……」
揉著面頰,他又樂呵呵的道:「老實說,你已夠精明了,竟然放著杯茶等到最後才喝,幸虧我沒有一起給你們下迷藥,否則,你的夥計們一旦暈倒,你不就給我個搞個烏煙瘴氣啦?不過,關朋友,你雖精明,卻逢上個更精明的我,這就說不得你要吃定癟了!」
龔凡插口道:「還說呢!老爺子,姓關的把茶放在面前遲遲不喝,我和老區全緊張得快喘不動氣了,只要吃他察覺一點端倪,我們就有得受啦!一直在他舉杯沾唇之前,我和老區簡直就連眼皮子也不敢眨一下,生怕他一看出什麼不對突然動手……聽說姓關的素來就有不吭聲便斬人要命的習慣……」
胡欽一瞪眼斥道:「少胡說,簡直在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嘛,有我在當場,還有不十拿九穩之理?你們有什麼好緊張的?沒出息!」
沉默了良久的溫幸成又開口問:「胡大哥,朱嘉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側看一看陽光的斜度,胡欽道:「大約要在起更了,不用急,我們有的是時間等。」
溫幸成不奈的道:「『絕斧絕刀』和那紫疤人還沒起來?」
胡欽笑道:「叫他們睡吧,只怕以後他們會有一大段日子睡不著覺了!」
俊俏的面容是陰鷙又狠毒的,溫幸成冷酷的道:「事不宜遲,胡大哥,我們還是先將他們擒住的好,別出了差錯,任什麼事早辦了早安心!」
胡欽大刺刺的道:「你急什麼?煮熟的鴨子還怕飛上了天?再說,區叔寶和聶光早已帶領十二名兒郎將『小怡軒』暗中包圍了!」
溫幸成不快的道:「包圍了不一定就擒得住人家,萬一叫他們看出破綻,來個先下手為強,我們豈不是憑添不必要的麻煩?」
胡欽也有些不悅的道:「好吧,便依你;不過你是曉得的,我做事一向從容不迫,按部就班,最不喜歡倉促匆忙……」
臉色和緩了一點,溫幸成道:「不是我心急,胡大哥,你也知道我的毛病,我素來是快刀斬亂麻,不愛拖泥帶水,磨磨蹭蹭的……」
胡欽哼了一哼,道:「我們得一步一步來才對,首先要救醒關孤,其次要告訴他他如今毫不可為的處境,使他明白反抗倔強只會遭至更大的折磨,這一切辦妥了,才能進一步對付後面的那三個人!像這樣有條不紊的做,怎麼會叫『拖泥帶水』?又怎麼能稱為『磨磨蹭蹭』?」
溫幸成忍住了氣,強笑道:「好,好,就算大哥你對,現在該做的已經做完了,姓關的也明白了他的處境,清楚了反抗的惡果,我們可以開始下一步行動了吧?」
胡欽重重的道:「龔凡,你扛著關孤,和我們走!」
回應一聲,龔凡正待上前,關孤已突然道:「且慢!」
臉色一沉,胡欽怒道:「又是什麼事?」
關孤吸了口氣,吃力的道:「舒家母女……和那丫鬟銀心,如今身在何處?」
胡欽好笑一聲,道:「他們麼?仍在他們被款待的房間哩,唯一他和做客不同的,就是如今正由我的四名手下監守她們,而且,三個女人全被捆結實了又堵住了嘴!」
關孤大怒著,再道:「另外,我還要問問你,你是怎麼認出我們身份來的?」
這時——
「百面狐」溫幸成勃然大怒叱道:「住口,姓關的,你以為你如今是什麼東西,競敢在這裡問長問短的?你若再囉嗦,我就要叫你好看!」
胡欽搖搖手,道:「叫他問,一個人栽了觔斗,總也有權知道這個跟斗是怎麼栽的呀,就好比一個人被判了罪,至少也應叫他明白為了什麼才判的罪……」
溫幸成十分明白胡欽那種「好大喜功」「自我渲染」又「自認聰明」的德性,因而他雖是一肚皮的不痛快,也只好硬生生的壓制下來,寒著臉不作聲。
抹抹嘴,胡欽道:「你問我是怎生認出你們身份來的?很好,我告訴你,其實卻十分簡單,你關孤叛離悟生院的這檔子大事,好比『春風吹綠江南岸』,天下可以說沒有不知道的了,江湖傳言,最是快捷,有如雲飄水流,剎時傳遍兩道,以我這耳目眾多的老行家來說,自然更知道得較一般人清楚而且真切;你們那幾個人相偕逃亡,形態,外貌,舉止,穿裝,甚至擅用的兵器等等,我都打聽得一明二白,說真的,起先我並沒有可以僥倖發這筆橫財的打算,因為我未曾料及會遇上你們,更不願硬碰硬的去兜著圈子尋找你們,直到我的瞭望哨台報告我發現了你們,我親自上去一看,才知道我是財星高照,肥肉上口了;詳情就是如此,你該清楚,關孤,我雖然向外聲明退隱江湖,但實則我仍暗裡經營一些買賣——沒有本錢的買賣,否則,我如何維持這份偌大的開銷?怎蓋得起如此豪奢的樓閣?所以,我一向注意每一樁可能發財的機會,你這檔子事,早鬧得整個武林沸沸揚揚了,我焉會不留心?但開頭也就只是留心罷了,你太扎手,我並不抱什麼大希望,可是,哪知你們自己送上門來,哈,這又完全不同了,我豈會將上門的財神爺往外推?天意如此哪,你們卻怪不得我不講交情!」
關孤冷漠的道:「我們原來沒有交情。」
胡欽點點頭,毫不以為憐的道:「不錯,所以我就更加心安理得了!」
關孤平靜的道:「我曾有點懷疑你是如何獲得這筆佑大財富而置華廈,設錦室的,但我未嘗深究,這是我的失誤!」
垂下目光,他又道:「我早該明白,一個正派的武林人家,是不容易積下這麼多錢財的……」
胡欽笑呵呵的道:「如今你業已知道了,我的財富便是這樣得來的,不過,我敢說你們給予我的將是我這大半生來最豐厚的一一筆!」
胡孤陰沉的道:「只要你真正成功的話!」
胡欽怔了怔隨即冷笑的道:「你看著吧,我已經做成功十成中的九成了,那筆財富可以說有一多半已進了我的荷包!」
關孤唇角一撇道:「不要大自滿,胡欽,還遠著呢!」
「呸」了一聲,胡欽揮手叱道:「扛走!」
龔凡上前一把肩起地下的關孤,重重往肩頭一擱,胡欽一邊與溫幸成朝外走,一邊悻悻的,道:「扛好他,龔凡,你再招呼弟兄們把樓上的幾個女人也一起押到後面『小怡軒』前頭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24:04
第40章 失、困、龍浮難
在「含翠樓」聳立的巨大陰影掩遮下,後面是一排緊靠山壁的平房,這排平房一連四間,地基顯然是挖深一段山腹才奠定的,看上去有點嵌合在山壁中的感覺,四間平房建造得相當精緻巧雅,甚至還在外頭圍了一圈頗饒詩意的竹籬,另外點綴著幾株火紅的榴樹就越發顯得俏麗抬人了,這裡即是「小怕軒」。
當關孤被重重摔在地下的時候,他已看見舒家母女與銀心三個人也被縛了送來;這是一副頗令人傷感又酸心的景像,舒老夫人顫巍巍的站在那裡,雙臂反縛口中塞滿一團棉布,她的兩眼紅腫,淚痕未乾,花白的頭髮隨風飄拂,神色的憔悴淒楚,簡直叫人不忍目睹,舒婉儀也同她娘一樣,反縛著手臂,口中塞著棉布,釵環凌亂,秀髮披散,一身裙裳又縐又污,顯是經過了一番掙扎,但是,她卻沒有哭過,她所有的只是滿眼的悲憤與無聲的詛咒,現在,她正震愕又哀傷的注視著地下的關孤……遭受同樣命運的俏丫鬟銀心,這時卻早已驚恐得連腋淚都快流乾了……。
四名如狼似虎的白袍大漢便擁持著這三個女人,雪亮的朴刀時而恫嚇的在她們面前晃來擺去……
站在關孤前面的胡欽,側首向溫幸成道:「可以開始了,幸成。」
於是,溫幸成點點頭,交待守著關孤的龔凡道:「老龔,仔細點把牢姓關的,別出紕漏!」
龔凡笑道:「放心,溫二爺,我這『錘手』還怕搗不停姓關的一身人肉?如果他敢反抗的話!」
溫幸成輕輕擊掌三下,就在那排平房之後,一個形容猥瑣,瘦得枯乾的漢子閃了出來,那人點了點頭,又縮回去。
胡欽沉聲道:「他們還沒起來,聶光已告訴我們了。」
陰森的一笑,溫幸成道:「那麼,我們便只好打擾他們的清夢,請他們起身了。」
胡欽道:「當然,你招呼吧!」
踏前幾步,溫幸成暴烈的喊:「南宮豪,豐子俊,你們還不出來看看?」
頓了頓,他又厲聲叫:「再不出來,你們就要錯過一場好戲了!」
屋中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快,只見人影一閃,豐子俊從門中掠出,同時,兩邊屋的花窗「嘩啦啦」震碎,木屑紛飛中,南宮豪與李發也同時穿窗現身,三個人手上全已亮了傢伙!
三個人甫始沾地,業已唰的散開,分向三個不同的方向站立,面對這邊的,就是豐子俊!
目光朝這邊一轉,豐子俊已猛的一震,大大退了一步,脫口驚呼出聲!
於是,南宮豪與李發也立時望了過來,這一看,兩個人更不禁神色倏變,一下子像呆了一樣愣在當場!
溫幸成哧哧一笑,道:「很奇怪麼,各位?」
豐子俊驚神甫定,立時大喝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溫幸成臉色一沉,冷冷的道:「什麼意思?各位全是聰明人,莫非還非要我們說出口來!」
南宮豪粗厲的吼道:「可是你們坑害了他們幾個?」
溫幸成閒散的道:「這不叫『坑害』,只是我們把各位的這幾個相好擒拿住了而已!」
南宮豪雙目怒睜,咬牙大吼:「為什麼?這是為了什麼?」
胡欽哈哈大笑,接口道:「為了錢呀,拿住了你們解交『悟生院』,我們便可以分得一大筆花紅,呵呵,這可是樁天大的財富哩——足夠我再起一幢『含翠樓』了!」
豐子俊深深吸了口氣,面容蒼白的道:「胡欽,你可真是陰狠毒辣卑鄙齷齪!」
胡欽笑吟吟的道:「豐子俊,說話可得小心點哪,我胡某並不是好脾氣的人,一個惹翻了我,只怕你吃不了兜著走哩……」
一仰頭,豐子俊憤怒的道:「過來試試,姓胡的!」
胡欽指了指地下的關孤,道:「我可以先給你們的好朋友關孤吃點生活,豐子俊,那會很不好受,你希望看一看關孤是怎麼為了你的出口不遜而代你受過麼?」
豐子俊窒了窒,厲聲道:「你……你是如何謀害了關兄?」
胡欽一點道:「他現在好得很,死不了,就是精神差點罷了,因為他是唯一中了我迷藥的人;各位,你們若是輕舉妄動,恐怕你們的關兄就要送命啦!」
大吼如雷,南宮豪青筋泛額的叫:「姓胡的,我們與你遠日無怨近日無仇,你為什麼這般陰毒的算計我們?你還講不講一點江湖上的道義?」
「呸」了一聲,胡欽好笑道:「屁的個『道義』,『道義』值多少錢一斤呀?朋友,你可叫天真吶,你知不知道天下唯財最高?只要有財可發其他的便毫不足論了;少在我老頭子面前談這一套空泛泛的謬論,你感動不了我!」
南宮豪咬牙切齒的道:「你是他娘一頭貪婪又無信的老狗!」
胡欽冷笑道:「關孤為了你這句混話要受苦了——龔凡,給姓關的來一下!」
後面,龔凡眼皮子也不撩,提起腳來便在關孤腰眼上狠狠踹了一記,「通」聲悶響,關孤全身猛一抽搐,卻哼也沒哼一聲!
尖叫一聲,南宮豪大吼:「王八羔子,你再動關兄一下,看老子不活剝了你!」
胡欽呵呵笑道:「南宮豪,你走近一步看看?只要你敢擅越雷池分毫,龔凡的『手』便可以砸爛關孤的腦袋,龔凡有這個功力吶,他可以一掌下去擊碎七塊青磚,大約人的頭顱還沒有這麼硬吧?」
豐子俊阻止了拜兄的衝動,揚聲高叫:「關兄,關兄,你安好麼?」
地下,關孤嗆咳了幾下,低弱的回應:「還好……」
稍稍放了點心,豐子俊又關切的道:「受了傷不曾?」
關孤吸了口氣,沙著嗓子道:「沒有……只是誤服了置於茶水中的迷藥,身子十分虛軟……大概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得意的搓搓手,胡欽道:「對了,只等餘毒消散,他很快便可以復原,但你們如果想要逞強蠻幹,呵呵,就怕他一輩子也復不了原啦!」
唇角抽搐了幾下,豐子俊沉痛又不解的道:「關兄,怎麼我們全好好的只有你中了迷藥呢?」
胡欽代答道:「這還不簡單?因為你們的茶水中並沒有下迷藥呀,我們要對付當然便對付那最強的一個,而姓關的一旦入彀,你們還有什麼皮可以調。」
豐子俊握拳透掌,雙目圓睜:「你可真狠呀,姓胡的!」
胡欽搖頭晃腦,道:「樑上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否則何以稱為『笑天魔』?朋友,多少年來,我胡欽即已是如此的了,只是你們不曾發覺而已!」
咬咬牙,豐子俊望著舒家母女及銀心:「大嫂,小儀,銀心,你們——沒遭到其他委屈吧?」
三個婦女俱無法回答,尤其舒老夫人及銀心,聞言之下,禁不住再度淚水潸潸,表情淒倫已極,舒婉儀卻十分堅強鎮靜,她朝豐子俊連連搖了搖頭。
突然,南宮豪厲叫:「胡欽,馬上給我大嫂及侄女等人取出口中棉布並松她們的綁!你莫非還怕她們幾個女子收拾你麼?」
胡欽嘿嘿冷笑,道:「不用使激將法,南宮豪,你激不動我,好,我可以取出她們口裡的玩意,但鬆綁卻辦不到,我不願意在任何細節上再出麻煩!」
側過頭,胡欽命令那四名手下:「聽到了沒有,拿出她們口裡塞著的棉布!」
四名大漢立刻行動,將舒家母女及銀心口中塞得結結實實的幾團棉布抽了出來,她們一待呼吸暢通,舒老夫人和銀心便哭出了聲!
關孤歎了口氣,沙沙的道:「我對不起你們,老夫人……」
深深的吸進口氣,舒婉儀苦澀的代她母親回答:「怎能怪你?關壯士……你已經盡了心盡了力……」
這時,溫幸成不耐煩的道:「少囉嗦了,這個時候虧你們還有心情互相安慰謙虛?胡大哥……。」
他又轉向胡欽道:「我們還不叫這三個傢伙放下兵刃受縛?」
胡欽點點頭,道:「南宮豪,豐子俊,還有你這位臉上有疤的朋友,識相點,放下兵刃乖乖受縛吧,你們十分明白你們是沒有任何機會的了!」
李發一橫眉,紫疤泛亮,他悍然道:「別作夢,姓胡的,你們並不一定就定佔上風,不相信大家可以試試,看是誰能宰了誰?」
一翻眼珠子,胡欽陰陽怪氣的道:「小子,你可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呀!在這等節骨眼上猶想做那困獸之鬥?」
李發冷冷一笑,道:「有種的就硬碰硬來幹一場,借人質為脅迫,算得上什麼英雄好漢!虧你們還都是混江湖的!」
溫幸成冷森森的道:「你以為,我們就這麼容易著你的道?朋友,你錯了,真正的論英雄並不是全靠武力的,這其中還有許多別的法門;你們可以上來拼拼,但是,你們得首先決定是否要犧牲關孤以及這三個女人的性命!」
胡欽接腔道:「而我們相信,關孤和這三個女人死與活的代價並沒有太大的差別!禹偉行不會過份的計較這些!」
怔仲著,關孤盡量提高了聲音道:「不用管我……你們動手……干吧!……」
兜頭摟臉就是幾個大耳光,龔凡出手極重,打得關孤的頭左右翻仰,血噴唇裂,龔凡一邊大罵:「狗娘養的,我叫你充好漢!」
李發暴撲而上,怪叫:「我劈死你這個畜生!」
龔凡剎時變掌為錘形,作勢對準關孤額門,厲叱道:「你敢再進!」
豐子俊急叫:「且住……」
「唰」的倒翻而回,李發咬牙切齒的瞪著龔凡,雙目如火:「好,你打得好,踢得好,姓龔的,我會叫你知道你虐待我大哥會有一種什麼報應!」
龔凡不屑的道:「你先替你自己擔點心吧,小子!」
嘴裡「嘖」了幾聲,胡欽道:「可不要太衝動啊,各位,這是不會有好結果的,你們多少也得為你們的幾位相好留步退路嘛!」
他又向關孤道:「關於你,關孤,也用不著做這種自我犧牲,你就算不替你自己設想,也該為舒家母女和這個俏丫頭設想呀,你的這幾個夥計假若不顧一切蠻於,固然你首先沒命,而這三位女人也一樣要跟著上道,你何苦為了你自己的一口氣又累使人家三條命一起陪上?再說,你們素講仁義道德,豈可無端背上這個,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卻為我而死的黑鍋?如此一來,你們就要落下千古臭名,還有什麼仁義道德可言?多想想吧,你們是為舒家三條人命才吃盡千辛萬苦的,沒得到頭來卻叫人家三條命斷送在你們手裡,這樣對你們一番苦心又有什麼意義?!」
關孤閉上眼,一言不發了,是的,胡欽說得對,關孤自己可以豁出去一切不顧,但他卻無權,也不甘心,也不忍心連累舒家母女和銀心亦陪同他遭到殺害,他之所以付出偌大代價,落到如此困境,便全為的是要援救這三個女人,如果這三個女人反為了他而遭到危難,他的這番努力與辛勞便都白廢了,更甚者,無論生死,他都會永遠感到愧疚不安的……」
溫幸成突然尖銳的道:「從現在起,在半炷香的時間內,如若你們三個還不放下兵刃束手就縛,對不起,我們就要先行斬掉關孤一隻手臂!」
悲泣出聲了……這次竟是舒婉儀!
「南宮叔叔……豐二叔……李大哥……你們便依了他的話做吧……我母女及銀心死不足惜……卻不能害了關壯士受此酷刑!」
情勢就是這樣受到相互的鉗制了,關孤不怕死,他卻不能連累上舒家母女和銀心的生命,而舒家母女與銀心也可以慷慨就難,卻無法忍受關孤將要遭及的迫害,他們彼此痛惜對方,悲憫對方,便誰也不忍見到誰的苦難結局了……
舒婉儀淚水滾滾,花容慘愁;她哭泣著哀求:「依了他們吧……我求你們……關壯士不能死……他這麼有正義感,這麼無畏於惡勢力,又這麼待我們情深義重……怎能令他遭到傷害?南宮叔叔,豐二叔,李大哥……求求你們……關壯士全為了我母女才落到這步田地的啊……他原可以不用這樣的……他原可以不受這種侮辱痛苦的……。」
豐子俊牙齒深陷入下唇之中,兩眼睜得滾圓,身子也在不停的抖動,這一剎,他整個思維全叫一種無比的悲憤及懊恨所淹沒了!
呆呆的,南宮豪也木雞一樣愣在那裡……
「咯崩」一咬牙,李發回頭道:「二位爺,我們……冒不起這個險、你二位捨不得舒家夫人小姐,我亦捨不得我大哥,我們只有依了人家……」
痛苦的痙攣了一下,豐子俊位血瀝肝般道:「但是……我們若屈服了……仍然逃不過這些財狼虎豹的毒手!」
李發艱難的道:「豐爺,那也只有認了,我們總不能讓舒家夫人小姐與我大哥為了我們的行動而遭至殺害……那樣,我也活不下去!」
南宮豪抖了抖亦吶吶的道:「罷,罷……認栽了也罷……」
現在——
溫幸成又冷森的道:「時間快到了,我可以再提醒你們一件事,如果你們妄想逃跑,姓關的與這三個女人也一樣沒命!」
大吼一聲,李發奮力摔下手中的「虎頭厚背刀」,」嗆嘟」一聲中,他叫道:「閉住你的臭嘴,你過來綁你家李老子吧!」
豐子俊長歎著,也丟了兵刃,南宮豪跟著採取了同樣動作,他絕望的道:「這下大概完了……」
對面胡欽呵呵笑道:「嗯,對了,這才對,識時務者方為俊傑,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乃是天下最傻不過的事……」
溫幸成毫不遲疑,大叫道:「通通綁了!」
「小怡軒」之後,那形容猥瑣的人物……「飛鼠」聶光應聲出現,同時一十二名白袍大漢也提著朴刀飛快自隱匿處奔出,他們手中早拿了牛皮索,兩三個人扶持一個,很迅速的便將南宮豪、豐子俊、李發等人捆了個結實!
得意又滿足的怪笑起來,胡欽道:「如今就只等著『悟生院,方面來捉人了,希望朱嘉在途中不要有什麼耽擱才好……」
胡欽望了望眼前的俘虜,道:「不用操心,朱嘉為人行事最是謹慎細密不過,尤其這等天大要事,他更會穩著去辦,錯不了的,我們等著便是了。」
溫幸成點點頭道:「總算一番苦心沒有白耗,胡大哥,事情可真險著哩,假使一個出了差錯,我們就全難收拾啦!」
胡欽低聲道:「老實說,我又何嘗不是捏著一把冷汗?固然我對自己的策略很有自信,但往往,人算不如天算哪!設若有了紕漏,我們何止難以收拾,只怕連命也得賠上,你該知道,姓關的那柄劍厲害到了什麼地步!」
陰沉的朝躺在地下的關孤看了一眼,溫幸成道:「這小子不能留!」
胡欽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放心,禹偉行若不活剝了他你就來問我!犯不著我們替姓禹的代勞,何況,交給他的總比死的來得好談價錢!」
溫幸成臉上的神色是怪異的,他道:「乾脆先廢了他!」
胡欽大大搖頭,道:「你怎麼糊塗了?你總該曉得姓禹的是種什麼樣的角色,和他談這種生意你以為他不會挑剔?只要我們交『貨色』的時候有一點不對,或者是死了,或者是傷了,他就會馬上殺價,禹偉行可以說難纏透了,他到時候盡量找借口挑毛病,所以,我們不能給他半點這種機會!」
溫幸成悻悻的道:「好吧,隨你的意,反正除了『悟生院』之外他們在別的地方根本就不值錢!」
胡欽道:「你明白就好,對這唯一的主顧我們便要努力使他滿意,我不希望我們與『悟生院』之間為了這端買賣而引發任何的不快!」
興奮的,他又道:「呵哈,我像是已經看到大批的珠主金銀在我面前閃閃生輝了,那種光彩色澤是多麼的可愛!」
溫幸成橫了胡欽一眼,招呼道:「聶光,龔凡,送他們到地下的石室中去,記住分開囚禁!」
答應一聲,聶光與龔凡兩個當即指揮十多名大漢將關孤、南宮豪、豐子俊、李發,舒家母女、銀心等入連扯帶拉的帶走,一邊高聲粗暴的嗆喝踢打著!
胡欽大笑道:「慢待了,各位貴賓……。」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24:35
第41章 淫、邪、心如豺
等到一切平靜下來以後,溫幸成才低沉的道:「胡大哥,我想你該看得出來我有樁心事吧?」
胡欽微微一怔,道:「什麼心事?」
溫幸成詭邪的一笑,道:「你真不知道?」
仔細端詳著這位「百面狐」,胡欽神色冷淡的道:「我想到了,你的老毛病又犯啦?」
溫幸成哧哧笑道:「人不風流在少年!」
點點頭,溫幸成雙目中閃過一抹淫猥的光芒,道:「從發覺她的第一眼,我已下定決心要佔有她了!」
臉色一沉,胡欽道:「佔有?」
溫幸成忙道:「你別誤會,我的意思是,嗯,只要讓我享受她一次也就夠了,並非一輩子佔著她……」
胡欽冷冷的道:「事實上你也不可能一輩子佔有她,起更時分,只怕『悟生院』方面就會來要人了。」
貪婪的表情是那麼明顯的流露在臉上,溫幸成的模樣就宛似一頭飢渴的野獸,他殷切的道:「胡大哥,你非答應我不可,我委實喜愛那妮子,而『悟生院』只要抓回她去宰了就算,總不會顧慮到她還是不是完壁無暇……她破了身也好,保持清白也好,反正總是死字一個,為什麼我不可以在她死前快活一下?這也不啻於她二十餘年平淡的生命中增加上一抹絢麗的色彩,叫她明白某種官能上的奇異感受竟是如此快美新鮮!」
胡欽肥厚的嘴唇一扁,冒火道:「你說得倒好聽,萬一這丫頭片子不從,到未了弄出個三長兩短來,我們又如何向『悟生院』交待?活的跟死的價錢大有差別,設若『悟生院』再惜此挑剔,我們就更不好辯駁了!」
滿懷信心的一笑,溫幸成道:「放心,胡大哥,就憑我姓溫的手段,哪一次不是將到手的妞兒擺弄得百依百順,意亂情迷?叫她們死心塌地的跟我要好?這就像對付一群羔羊似的,又容易,又簡單,包管哄得她們馴服無比,而且甘心情願的獻上身體;老實說,若是對方不依從,我還沒有胃口呢!」
兩眼中似燃燒著火焰……一種興奮的,帶著桃紅色的火焰,像是求偶期間春情勃動的狼眸,溫幸成膩著聲道:「這幾年來的合作,胡大哥,你該清楚我的一貫嗜好與性習,嗯哼,凡是我看中的女人,若弄不到手我是決然不會罷休的,我將用一切可行的法子達到我的願望,我不管這需要付出多大代價!」
胡欽陰沉的道:「幸成,你不要自仗生得漂亮英俊,有幾分小白臉的本錢,就胡作非為,四處漁色,一個搞不好,你會把性命都送在女人手裡!」
溫幸成頓時形容一變,有些惱羞成怒:「胡大哥,在道上混的年歲雖說你比較久點,但卻並不意味著你對一切事物的見解都超過別人,我溫幸成並非三歲稚童,亦不是才出山的雛兒,關於我的行為作風,我自己知道如何把持,事情的輕重緩急我一樣不迷糊,用不著你來教訓,胡大哥,你要搞清楚我們只是合作,我不是你的手下!」
胡欽憤怒的道:「溫幸成,你要窩裡反麼?」
心火上升,溫幸成差一點就發作出來,但他也是個城府深沉,陰詐歹毒之人,鐵青的面孔在一剎間竟綻開一抹笑容,語氣也立即改變得溫和了:「好,好,大哥你別真個生了氣,我們自家弟兄,有什麼事不能心平氣和的商議?再怎麼說,我也不會和大哥你搞到扯破臉呀,又怎會似你說的弄得『窩裡反』呢?大哥這是不是笑語?」
胡欽這才息了幾分怒火,他悻悻的道:「不是我強制你不准去接近舒婉儀那女人,實則我也怕為了鬧出麻煩來,你曉得,我們為這端買賣擔足風險,有了一點意外,非但就會得不償失,更嚴重的說,還很可能落個灰頭土臉,前功盡棄!」
溫幸成搓著手,道:「胡大哥,你是深知我這毛病的,我若不和那女人結一次『合體緣』,只怕這一輩子全不甘心,大哥,你可得幫幫忙,無論如何答允我這遭的請求……」
紅潤的臉孔上是一片僵冷,胡欽生硬的道:「幸成,樓下還有兩個你從『三家集』帶來的婆娘,為什麼不去找她們煞煞癮?卻動腦筋動到姓舒的妮子身上?」
溫幸成搖搖頭,絮絮不休的道:「胡大哥,你可真是有所不知了,我自『三家集』帶來的那兩個騷貨,完全是平時解決心火用的,可以說只是我洩慾的工具而已,她們除了一身白肉,既無情趣,更無風韻,就別說那種少女的嬌柔之態與大家閨秀的特有氣質了,她們算什麼?粗俗不堪又加上言語無味,面目可憎,想起來都令人作嘔,哪比得上舒家妮子的萬一?胡大哥,這是迥然不同的吶,你不曉得這個中三昧,非親身體驗,難知道裡頭的滋味無窮,幾有天壤之別……」
胡欽搖頭道:「越說越離譜了,幸成,我看你可要自找麻煩,鬧出紕漏……」
暗裡咬咬牙,溫幸成道:「這樣吧,胡大哥,只要你答應我和那姓舒的姑娘玩一次,我寧願將這筆買賣所得的利益分你二成!」
眼睛一亮,胡欽舐舐唇道:「不是你多分我幾成的問題,幸成,我總覺得這樣做不大好,萬一橫生枝節,豈非得不償失?」
溫幸成一挺胸,道:「胡大哥,多分你三成如何?」
猶豫著,胡欽的形色上業已起了不可掩隱的貪婪變化,他還故作矜持,裝似礙難般道:「這……這個,不大好吧?」
深知胡欽愛財如命的本性,溫幸成緊接著道:「就這樣說定了,胡大哥,我們各取所好,你多分我應得的利益三成,我和那舒家小妞快活一遭,大家俱不吃虧,皆大歡喜!」
無可奈何般點了點頭,胡欽道:「也罷,你既堅持如此,我不依也不行……」
哧哧一笑,溫幸成邪惡的道:「那麼,胡大哥我去啦?」
胡欽忙道:「且慢!」
皺皺眉,溫幸成道:「還有什麼問題?」
望了望業已暮靄四合的天色,胡欽低聲道:「幸成,我們可得約法三章!」
溫幸成不大高興的道:「怎麼說?」
胡欽嚥了口唾沫,道:「第一,你不能對那妞兒用強暴,免得她受了傷害引起『悟生院』那邊的藉詞挑剔甚至殺價;第二,要負責那女人的生命安全,若她一個想不開尋了短見,後果就更形嚴重了,除了『悟生院』方面的麻煩外還怕外頭人對我們的非議和責難,這不是好玩的;第三,不可貪髓知味的繾綣留戀下去,時間已不多了,起更後人家便會來提『貨』,所以從現在開始,你必須在起更之前便送她出來!」
溫幸成點點頭,道:「可以,我完全答應,說句放肆的話,胡大哥,什麼樣的女人我也玩過了,任她們形形色色,各不相同,到頭來又有哪一個不服服貼貼的任我享用?嘿嘿,在這一門上我可是大大的行家呢……」
暈淡的殘霞光輝映照在胡欽那張圓鼓鼓,胖敦敦的臉孔上,以至使他的臉孔看上去像敷抹著一層紫暗的血漬,這時他的形態已沒有半點那種慈祥和煦的韻意了,顯露出來的是一片猙獰,一片狠厲,又一片陰酷!冷沉的,他道:「好,幸成,你便施展你的渾身解數吧,只要不給我惹麻煩!」
溫幸成猥褻的一笑道:「你放心,胡大哥,我可以給你打包票,包叫那妮子醉仙欲死,騰雲駕霧,大喊快活都來不及,嘿嘿,這套功夫,我有獨傳之秘!」
胡欽揮揮手道:「快去吧,沒有多少時間了!」
於是,溫幸成朝著胡欽眨眨眼,轉身奔向「含翠樓」的側門;望著他的背影消逝了,胡欽不由好險的一笑,喃喃的道:「小子,你不知道……『色字頭上一把刀』?」
沿著這行石階下來,便是一條陰暗晦濕的走道,走道邊並排著兩間石室,石室外是沉厚的鐵門與雙料的特大號鋼鎖,走道頂頭懸掛著三盞油燈,燈火暈沉幽黯,微微搖晃伸縮,在光影的幻映中,這地底下的走道石室,便越發顯得鬼氣森森,陰冷酷厲了,彷彿連飄散在這裡的霉腐空氣全在歎息……
四名白袍大漢圍坐在一張粗糙的木桌四邊,正在靜悄悄的賭著牙牌,他們全是那麼聚精會神的在賭著,以至每張臉上的油汗都宛似黏在他們的心竅上了……
這四個人當中,便有著「疤猿」區叔寶!
輕飄飄的,灰衫拂動,溫幸成步履無聲的由石階上走了下來,他一見此狀,不禁生氣,端著威風喝道:「區叔寶,你們在搞什麼玩意?」
四名白袍大漢吃驚之下趕忙站起,其中一個急著收掉桌上的牙牌及碎銀,另兩人便匆匆走到石室門前去守衛,區叔寶顯然頗不愉快溫幸成的態度,但卻不好發作,他上前幾步,強顏笑道:「溫二爺,可有事交待?」
溫幸成大刺刺的哼了哼道:「『貨色』沒問題吧?」
區叔寶頷首道:「剛剛才看過,全好端端的鎖在裡頭,二爺,你放心,休說他們身上捆得結實,再加上連接在石壁中的手銬腳鐐拘著他們,就算這幾個人是大羅金仙,也包管動彈不了分毫!」
眉毛一挑,溫幸成道:「任什麼事全不能大過自滿,出紕漏就都出在自滿上面,你要知道,天下沒有絕對的事!」
心裡咒罵,區叔寶表面上卻陪著笑,唯唯喏喏的道:「是,是,二爺教訓得是……」
溫幸成神氣十足的道:「這票『貨色』,可大大不同尋常,對我們的重要性乃是前所未有的,一切順利,我們下半輩子就享用不盡了,否則,大家全吃不完兜著走,所以你們要加意小心看守著,不可馬虎疏忽,像剛才那樣,成麼?」
「嗯」了一聲,溫幸成又道:「本來,我要提出那姓舒的妞兒到樓上房間去的,但我想了想,還是在這裡比較便當,她是關在哪一間石室裡?」
呆了呆,區叔寶不解的問:「二爺要提那女人幹什麼?」
神色一沉,溫幸成道:「當然有事要問她,你說我還能幹什麼?」
區叔寶期期艾艾的道:「那……老爺子知道麼?」
溫幸成怒道:「他怎會不知道,若非取得胡大哥同意,我豈會這般冒失?你當我是如此放肆之人?」
退後一步,區叔寶忙陪笑道:「二爺別生氣,只是我們負此重責,成敗攸關,不能不問清楚點,免得到頭來挨老爺子罵……」
溫幸成重重一哼,道:「在這裡乃由胡大哥全權作主,他不答應的事,我安會擅作主張?我自是先向他招呼過了才來……」
一瞪眼他叱道:「那女人關在哪一間?」
區叔寶忙道:「第二間,二爺,第二間……」
溫幸成問:「是准和她關在一起?」
擦擦汗,區叔寶道:「為了怕他們幾個男的湊在一道會出麻煩,所以我們是將他們離錯開囚禁的,那姓舒的女人和關孤,還有姓李的小子鎖在一起,南宮豪,豐子俊,便同那舒老太婆,小丫鬟鎖在一起……」
溫幸成想著什麼,慢慢的,他臉上綻現開一抹陰毒詭異又淫邪獰惡的笑容,齜著牙,他道:「很好,這樣很好……」
區叔寶吶吶的道:「二爺,要不要我派兩名弟兄跟你進去侍候著?」
溫幸成搖搖頭,道:「不用,我獨個兒便足夠了……」
眼珠子一轉,他又道:「另外,你們完全出去,在地道入口處守著,非經招喚,任是誰也不能放進來,包括你自己!」
又是一怔,區叔寶迷惑的道:「這……這行麼?」
一咬牙,溫幸成形色狠厲的道:「什麼行不行?我既這麼吩咐,你就這麼做,胡大哥授權給我,我負完全責任,用得著你在我面前嘮叨?」
區叔寶無可奈何的道:「好吧,便全聽二爺的……」
溫幸成狠狠的道:「我當然會承擔一切後果,你不准再囉嗦下去!」
吸了口氣,區叔寶悻悻的招呼著:「夥計們,奉二爺口諭,大家全上去守候著,暫時不用在這裡了。」
於是,三名白袍人匆忙收拾離開,區叔寶也自懷中掏出一把大號鑰匙交給溫幸成,然後,嘴裡咕味著跟上去了。
將這把沉重的鑰匙在手裡掂了掂,溫幸成好惡的笑了,他像是業已看到舒婉儀那橫陳的嬌軀,聽到她嬌細的喘息,感覺到自己滿足後的愜意了……
緩緩的,他走向第二間石室之外,從那扇沉厚的鐵門窺孔中向裡探視,嗯,在裡面那不足尋丈的方圓空間,他看到正坐在地下的三個人,關孤,舒婉儀,以及李發;三個人的身上依舊像原先那樣捆綁著,另外,他們的雙腕,兩隻腳踝上,各鎖著一具黑黝黝的鋼鐵鐐銬,他們就那麼席地坐著,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出聲,空氣中,浮漾著一種無比的僵窒意味……
噙著那抹好險又陰鷙的微笑,溫幸成拿著鑰匙插入鎖孔,「嚓啦」一聲開了鎖,然後,他握住鐵栓,用力抽出,慢慢啟開了鐵門。
進入石室中之後,那般衝鼻的潮腐之氣使得溫幸成皺了皺眉,他回手掩上鐵門,又將門上豆大的窺孔用一團棉紙堵塞住,然後,目光似笑非笑的盯視著正抬頭惶然望過來的舒婉儀。
溫幸成嘿嘿一笑,道:「舒姑娘,委屈你了。」
舒婉儀沒有作聲,但神態中卻充滿的鄙夷不屑又忐忑驚惶的意韻,溫幸成望了望關孤,關孤雙目閻閉,狀如老僧入定般動也不動,而李發卻惡狠狠的瞪著他。
收回視線又投注在舒婉儀身上,溫幸成笑吟吟的道:「這地方可真不合適你這麼一位美麗端莊的閨閣千金待著,舒姑娘,實在抱歉令你遭受這等苦楚……」
舒婉儀仍然一聲不響,甚至連眼睛也轉了開去。
有些下不了台了,溫幸成強笑道:「怎麼?舒姑娘似乎對我不大欣賞?莫非你這位大家閨秀看不上我這草野莽夫?連正眼也不願相視?」
舒婉儀冷冷的,哼了一聲。
溫幸成盡量裝得自然雍容的道:「舒姑娘,你可不要生我的氣,以我的一向習慣來說,對於像你這樣的名門小姐素來是尊敬友善的,這一切點子全是我們那位胡樓主所出,我是身不由己,不得不隨逐波逐流,咳,人在屋簷下,怎得不低頭哪……」
一仰頭,舒婉儀憎惡厭恨的看著他,冷冰冰的道:「你想做什麼?」
溫幸成怔了怔有些尷尬的道:「呃,不做什麼,我只是不放心姑娘你的處境,怕他們粗手粗腳委屈了你,所以,嗯,才特地來探視一下。」
舒婉儀淡漠的道:「收回你這番『好意』吧,我承受不起,也不屑承受!」
面色頓時一變,溫幸成陰惻惻的道:「說話不要這麼尖刻,舒姑娘,我抬舉你,你卻別不識抬舉!」
淒冷冷的笑了,舒婉儀道:「我無須你來抬舉,我告訴你,我從心底厭惡你,卑視你,你只是一隻披著人皮的野獸,貪婪、自私、蠻橫、暴虐,又不信不義!」
溫幸成再也忍耐不住了,他惱羞成怒的咆哮:「舒婉儀,你嘴巴放乾淨點,我老實告訴你,惹翻了我,我可以將你活剮了,你要搞清楚,如今你的處境!」
眉心的那顆硃砂痞變得蒼白了,舒婉儀激動得全身發抖,她顫索索的道:「你嚇不住我,溫幸成,從你們露出本來面目的那一剎間開始,我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你們算是些什麼人?一群表面和善,骨子裡極其陰毒的強盜,一批掛著羊頭的豺狼,一群殺人不見血的劊子手!你們比諸世上那些可以分辨出來的惡人更可惡,較之那些黑心腸的歹徒更黑心腸,你們壞在暗處,邪在陰影裡,越其如此,越顯出你們齷齪的天性與卑劣的本質來,你們完全的喪盡天良,徹底的不似人了!」
雙目怒瞪,咬牙切齒,溫幸成幾乎氣瘋了心:「賤人,你再胡說!」
李發突然揚聲大笑,喝彩道:「真是淋漓盡致,中肯實切,罵得好!」
猛一轉身,溫幸成憤怒已極:「姓李的,我叫你搖旗吶喊,興波助瀾,你為你自己惹下麻煩了!」
一挺胸,李發昂然道:「溫幸成,我若含糊,就不是人生父母養!」
瘋虎一樣衝上,溫幸成一把扯住李發襟領,右掌狂揮,只聽得一陣陣,沉重又迅速的擊肉聲響,他一連摑打了李發幾十個耳光,頓時打得李發唇裂腮腫,齒血迸濺,一張臉全泛了紫紅!
吁吁喘著氣,溫幸成獰厲的叫囂:「你說風涼話呀,為什麼不說了?」
李發張開血污的嘴巴,呵呵大笑,含混不清卻又倔強無比的道:「溫……幸成……你是頭畜……生……是條狗……是個只會用……奸計……坑人……的懦夫!」
兩隻眼裡凶光如焰,溫幸成口沫橫飛的叫:「你死定了,你死定了——」
右掌再起,這一次,溫幸成摑得更為用力,只見血水在手掌的揮動中灑揚,甚至夾雜著細碎的肉屑,而清亮刺耳的擊頰聲亦一記比一記來得沉實,一記比一記來得猛烈,李發的頭顱撥浪鼓般左歪右斜,前仰後翻,眼看著他那張人臉就不像是他的了!」
自極大的驚悸震駭中清醒,舒婉儀尖銳的哭喊:「住手……住手……你這賊……你這強盜……你住手啊……」
就好像迷卻了心智一般,溫幸成狂野的大笑著,他臉上、手上、衣衫上,業已全沾滿了李發的鮮血,但他猶不停止,又死力用腳猛踢李發的胸膛、肋骨、腰背,這還不說,他接著又抓緊李發的頭髮,狠命朝石壁上碰撞,在「砰」「砰」「砰」的連串撞擊聲中,李發早已皮開肉綻,血流滿面了!但是,他卻沒出一聲!
淒厲的,驚恐至極又憤恨至極的,舒婉儀幾乎連血也噴出來般尖叫:「你還不住手?還不立即停止?你是個懦夫……你只敢在人家無力反抗的時候折磨人家……溫幸成……你沒有人格,沒有自尊……你不是人啊……」
直到李發暈死過去,溫幸成才猛一把將他推倒,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這位「百面狐」猙獰又狠酷的大笑:「你再罵呀,混帳王八蛋,怎麼不罵了?他媽的,溫二爺這還是對你客氣,換了這樁買賣,看二爺不活剝你這野種的皮!」
李發躺在那裡,混身浴血,衣裂肉綻,他披散著頭髮,血污狼藉又腫紫破損的臉孔便貼在冰冷的石地上,額頭頂門,全自傷口中流出汩汩熱血,血將髮絲黏沾在一起,連橫眉的紫疤也染赤了,他呼吸微弱,雙目緊閉,全身亦在不住的抽搐……
狠狠朝李發身上吐了口唾沫,溫幸成餘恨未消的道:「若不是胡欽這老狗一再勸阻我,今天決沒有這般便宜,不知進退的奴才,二爺暫時先放過你……」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25:14
第42章 陰、險、霉淫魔
舒婉儀神情悲憤,混身顫抖,她恨極了,想盡一切她記得起來的字眼喊罵著:「溫幸成,你好不要臉,好不要臉,好不知羞啊……你竟這麼狠毒酷劣的對付一個沒有抵抗力的人……你黑良心,黑心肝,下流無恥,沒有道德,沒有人性……你是畜生,是禽獸,是一頭殘酷的豺狼……」
嘿嘿冷笑,溫幸成道:「賤人,臭妮子,你也罵吧,但溫二爺卻捨不得像這樣毒打你,二爺要剝光了你,好好的叫你告饒,呵呵……」
似乎沒有察覺,也像沒聽清楚溫幸成的話,舒婉儀仍然激昂淒苦的咽泣著:「天下這麼大,怎麼就會容得你這種惡徒凶人存在?關壯士,關壯士,你怎麼不做聲,不阻止他啊?關壯士,這人間還有沒有公理,有沒有是非存在?人心就這麼毒,這麼狠嗎?關壯士,你開口說話啊……」
關孤一如溫幸成進來的時候一樣——雙目闔閉,不言不動,臉上神色生冷漠然,狀如老僧入定,甚至一塊肌肉的跳動,一根筋絡的抽搐都沒有,好像他早已渾然忘我,進入太虛幻境,身旁的一切全與他不發生關係了……
痛苦又驚窒的,舒婉儀叫:「關壯士……你不能再沉默下去,不能再任由這個人施虐,關壯士,你要拿出力量來懲罰他,關壯士,你睜睜眼,說說話,天啊……」
邪惡的笑了,溫幸成陰毒的道:「小蜜糖兒,你的關壯士寒了心,耍了孬種啦,嘿嘿,這等節骨眼下,他業已自身難保,生死未卜,哪還拿得出狗屁的力量來?你又何必叫他睜開眼呢?叫他睜開眼看什麼呢?看他的夥計那種浴血滿身的狼狽像,還是看你和二爺我快活時的風流狀,啊哈,別吵壞了,乖乖的,讓二爺給你寬衣解帶吧,良宵苦短呢……」
這時,舒婉儀才聽明白溫幸成在說的什麼話,也才搞清楚了他的真正的齷齪企圖!驚駭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氣,差點就窒息過去,臉色突然泛成灰白,一雙鳳眼恐怖的大睜著,連嘴唇也發了紫:「你……你……你要幹什麼?」
溫幸成獰笑道:「幹什麼?哈哈哈,這可問得妙了,小親親,二爺什麼也不想幹,只要和你親熱親熱,結一段歡喜緣!」
哆嗦著,舒婉儀一顆心都幾乎要從口腔子裡跳出來:「你……你敢,你敢……碰我一下!」
溫幸成斜吊著眼,撇著唇角,陰陽怪氣的道:「我的心肝寶貝,不要他媽的裝蒜了,二爺今天會好好侍候你的,嘿嘿,大約你還是處女呢?你一定不知道男女相愛是種什麼樣的滋味?呵呵呵,陰陽互濟,水火合派,那等骨酥心蕩的味道,就是千金也難賣,來來來,這等事只要一教便會,我包管你學得快,說不準青出於藍還勝於藍呢……」
一張俏麗美艷的面靨變得慘白如死,舒婉儀的兩隻眼睛轉達了她靈魄深處的悲憤和羞辱,她劇烈的抖動,細巧的鼻翅兒不停翁動,扁貝似的牙齒深深陷入下唇,兩邊額穴上的青細筋脈也浮現了出來——從小到大,她從沒聽過像這樣骯髒下流的言語,更未嘗遭受過這樣的侮辱,她恨極了,怨極了,痛苦極了,他絕望極了……
得意洋洋又自鳴不凡的,溫幸成續道:「小乖乖,對這種敦倫之道,周公之禮,我是最最內行的了,而且經過長久的鑽研與親身的體驗,可以說集其中精華之大成於一身,你只要試上一試,就會醉仙欲死,百骸俱爽,而且永不能忘,說不定還要求我接力再干哩,來吧,寶貝,讓我為你寬衣,咱們就在這裡做一場露水夫妻啦!」
舒婉儀羞憤得幾乎嗆出血來,她痛恨的叫道:「滿口污穢,無恥,你……你不是人!」
哈哈一笑,溫幸成好刁的道:「是不是人全離不開這個調調,心肝兒,你也用不著替哪個工人蛋守貞了,我倆就先成其好事,完成合巹大典吧!」
尖叫一聲,舒婉儀恐怖之極地哭喊:「畜生——你敢走近一步!」
聳聳肩,溫幸成滿不在乎的道:「二爺何止走近一步?嘿嘿,二爺要一直走近你的心裡!」
說著,他兩眼放光,氣息急促,雙手興奮得直搓,有如一頭獅虎逼近它的獵物般逼近向舒婉儀!
於是——
舒婉儀便瘋了一樣驚恐過度的尖叫起來,尖叫聲中,一邊拚命往後退縮,但她身後即是石壁,可憐她再怎麼退縮,也無法躲開這立將臨頭的厄運啊……
一面往前逼近,溫幸成一邊嘿嘿地道:「你叫吧,心肝,你放開嗓門盡量叫吧,只怕就算你叫破了喉嚨,也沒有人來搭救你啦,你倒說說看,誰會來,誰又敢來壞二爺的好事呢?」
就接在他的話聲之後,關孤的聲音寒如冰雪般響起!
「夠了,溫幸成!」
驀地一呆,溫幸成霍然轉身,他的視線甫與關孤那兩道利刃般冷森的目光相觸,竟禁不住心頭狂跳背脊泛寒,怔窒了一剎,他隨即察覺了自家的畏縮,羞惱之下,他破口大罵!
「你是什麼東西?媽的皮,你是活膩味了?竟敢在這等節骨眼上出聲放屁?溫二爺劈了你!」
冷冷的,關孤道:「我後悔未曾早些時遇上你,溫幸成,你作的孽,已經超過你有生之年所應負荷的極限了,我該早點遇上你的,溫幸成,你的運道好!」
「咯崩」一咬牙,溫幸成狠毒的道:「姓關的,你當你現在是什麼身份?什麼地位?你還以為你是在『悟生院』做『首席前執殺手』之時那等威風麼?我鄭重警告你,不要逼得我非對付你不可,替你自己的老命多禱告吧!」
關孤深沉的道:「你欠我的已經大多了,溫幸成,如果我今番無能安然渡過,一切即不用再提,否則,你便會知道你為這些惡行所須付出的代價將是何等巨大!」
溫幸成陰森森的道:「你是恐嚇我麼?姓關的,你那點把戲我溫幸成並不放在眼裡,我不是被人唬大的,不錯,你有名氣,有膽識,但我也並非省油之燈,關孤,你就老實點瘟著吧,起更以後,你更身淪異界,萬劫不復,永為鬼魂了,你還妄想僥倖?呸!」
徐緩地,關孤道:「不要過份邪惡,溫幸成,冥冥中有雙眼在看著你……」
怪笑如梟,溫幸成譏誚的道:「少來這一套了,姓關的,我根本就不相信這類怪鬼亂神之說,我不相信世上有任何靈跡,不相信任何因果報應的謬論,我只信我自己,信那白花花閃晃晃金銀財寶!』」
關孤低喟一聲,道:「你真不像是人了,溫幸成,你已中了魔!」
大笑著,溫幸成道:「這樣就算『中魔』了麼?不,你錯了,關孤,這是享受人生呀,人活著,不就為了可取這些——財富以及女色?你不享受也是白不享受,沒有人會讚譽你的,再說,我為什麼要留著這麼一位艷麗嫵媚的干金小姐而不去親近?我算替誰守這份交情?啊哈,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得快活時就要快活,否則,等到這娘們一旦玉殞香銷,無法享用了,豈不是一件大大可惜之事?」
陰冷的,關孤道:「我見過世上許多人,但似你這類梟獍之心,豺狼之性的畜生,尚是頗不多有,溫幸成,你太齷齪!」
獰笑著,溫幸成道:「你也只不過是個倒了霉的劊子手而已,更不見得清高,關孤,你就試著阻止,看你有沒有這份能耐!」
心裡是絞痛異常的,關孤此刻卻無能為力,他吸了口氣,生硬的道:「不要這樣,溫幸成,你不顧武林的規矩,江湖的道義,都沒關係,但你得多少有點人性!」
溫幸成惡毒的道:「正如你所說,我早已是『梟獍之心,『豺狼之性』了,我哪還顧得有『人性』?嘿嘿,我只要取得我希冀的,不論用任何手段,關孤,你要裝英雄,扮義士,你就拿出辦法來對付我,表演一出『英雄救美』吧!」
臉上的肌肉抽動著,關孤沉重的道:「你會為了這事而遺恨終生……」
溫幸成斜著眼道:「我不會,要賭一下麼?」
強忍著那一股沸騰般的憤怒,關孤冷漠的道:「溫幸成,在這種境況之下,對一個纖弱無助的少女施以暴虐凌辱,不要說是一個武士的莫大羞恥與自侮,就算對一個平常的人來說,也是一樁傷天害理,失德無行的深重罪惡,你要記著維護同道的顏面!」
溫幸成咆哮道:「住口,溫二爺誰的顏面也不管,媽的,玩一個女人哪有這麼嚴重法?什麼算莫大的羞恥與自侮?這是『君子好逑』,你懂不懂?」
隨即冷冷一笑,他又道:「就退一萬步說,我玩了她也不會傳揚出去,你們自然更沒有機會說了,一待起更『悟生院』的勾魂使者即臨,那時,你們幾位不論英雄美人,仁義道德,通通快刀斬落,一概送終,包管他們不會有這個時間問一聲——舒婉儀,你還是不是處女呀?……」
咽噎著,舒婉儀悲痛羞辱的叫:「鬼——你是個骯髒污穢的鬼!」
溫幸成睨著她,賊兮兮的笑:「你現在應該知道,我還是個『色中餓鬼』呢!」
說著,他又狠狠盯著關孤:「時辰不早,二爺我沒有這麼多閒功夫與你們磕牙鬥嘴了,姓關的,你識相點,閉上眼,更閉上嘴,裝作什麼也沒見到,什麼也沒聽到,安安份份的守在那裡,這樣,你或者可以少受很多活罪,如果你硬要不知進退的瞎纏黏,你那地下躺著的夥計就是個好榜樣,而若輪到你的時候,恐怕你比他猶要更慘!」
關孤咬牙道:「溫幸成,你是個豬狗不如的賤種!」
微微露齒一笑,溫幸成倏然揮掌摑去,關孤猛力仰頭,卻仍被打得往後一歪!
目瞪如鈴,溫幸成厲聲道:「你再囉嗦,關孤,我就不會像這次般的客氣了!」
氣洶洶的轉身,溫幸成大步逼向瑟縮在角偶處的舒婉儀,一邊雙手已在解開自家的衣襟……
恐怖的尖叫著,舒婉儀位血般悲泣:「不……不能……天啊……救救我……關壯士……」
溫幸成那張原本相當俊逸的面孔,這時已因為某一種獸性的凝發而改變得那麼猙惡獰厲;他的兩眼大睜,光芒像噴著桃紅的火焰,眼珠上佈滿紅絲,他的鼻孔張大,嘴巴半開,粗濁的咻咻喘息著,臉孔漲赤,油閃膩亮,甚至連雙頰肌肉也扯歪了,就這樣,他一步一步的走近舒婉儀——
突然間,關孤嘶厲的大吼:「溫幸成,你站住!」
緩緩地,溫幸成回過頭來,陰狠的道:「你想死了?」
關孤的面色是蒼白無比的,但蒼白中卻含有一抹無可名狀的毒紅——那是一種痛恨過份的毒紅,他悲楚的道:「我這一生從未求過人,溫幸成,這次我求你,求你不要傷害她,不要污辱她;溫幸成,一個少女失去了她的貞操,遠比失去了生命更為痛苦,你可以殺死她,但求你不要侵犯她,你可以奪取她的生命,卻切莫砧污她的靈魂!」
溫幸成蠻橫的道:「姓關的,讓我們把話說絕了吧,今天任你講什麼,也無法阻止我的行動,我一定要和這位大姑娘玩上一場,我不管你這一生中求不求人,對我而言,你的哀求不值半個子兒,和隨便哪個人的央告一樣引不起我的反應,姓關的,除非你有法子擺平我,否則,你少開尊口較佳!」
心痛如絞,五內似焚,關孤這一剎間所感受到的委屈侮辱,苦澀與絕望,宛如將他生命中逝去及未來時光裡所應負荷的重量全彙集了,他的頭在漲鼓欲裂,肺在擴張,且在奔騰,他恨不能撕碎自己,撕碎天地!
慢條斯理的解下了外罩的紡綢灰衫,溫幸成又動手脫著他的那件白色中衣,一邊,陰陽怪氣的道:「閉上眼睛吧,老夥計,別瞧著也引起你的心火!」
關孤的額門青筋浮突,兩邊太陽穴跳動不停,目光如血,全身微顫,他一字一字的道:「溫幸成,讓我們做個交易——」
好像這才有了點興趣,溫幸成暫停解衣的動作,氣焰萬丈的問:「說,什麼交易?」
難澀的舐舐唇,關孤道:「我答應——如你放過舒婉儀,我就不向你報復!」
怔了怔,溫幸成突然仰頭狂笑起來,他笑得前仰後合,涕淚俱出,又笑得聲震室外,跺腳捶腰,好一陣,他才指點著關孤,仍然笑不可止的道:「關孤呀關孤……人道『果報神』……精明無比,斷事明確,怎的……你現在卻好像個呆頭呆腦的白癡?你莫非……迷糊了?報復我?你憑什麼,憑哪一點來報復我呀!姓關的,你好天真哪,如今你們命在旦夕,幽冥漸近了,你不求我可憐你,卻反以這種要挾的口氣來作為條件?乖乖,想不到想不到——關孤,你如何報復我呢?當你們被『悟生院』割了腦袋以後,呵呵呵!……」
蒼白著臉,關孤道:「我們說不定會渡過這次難關,溫幸成,在我們沒有命斷之前,我們仍不認為絕望,在你們來說事情未到實現之前,也不要以為就必定如願!」
磔磔怪笑,溫幸成道:「你們毫無希望,關孤,你們死定了,換句話說,你這條『交易』完全是買空賣空,白饒,溫二爺沒有興趣!」
關孤沉痛的道:「你再想想——」
神色倏沉,溫幸成叱道:「不用多說了,我根本犯不著再想,關孤,就是這樣,你不要再做這種美夢,而且不要再干預我!」
他扭回頭來,一下子脫掉了中衣,現在,這個「百面狐」就只剩下貼肉的底衣褲了,舒婉儀業已又驚又羞又恨的垂下頭去不敢平視!
關孤切齒大叫:「溫幸成,你還知道羞恥為何物麼?」
頭也不轉,溫幸成好笑道:「等二爺我完了好事,你再告訴我,嗯?」
接著,他又醜陋的涎著臉道:「來啊,小心肝,別怕,這是件快活的事哪,你就會知道我不是騙你,嘿嘿,才開始的時候或許有點痛苦,但只要一陣子之後,你就會覺得又是舒服,又是自在,那滋味,嘖嘖,說不出有多麼個好法,像是吃了人參果,喝下靈芝露,呵呵,騰雲駕霧,飄飄欲仙……」
舒婉儀簌簌顫抖,淚流如泣,她幾乎悲憤到窒息過去,唇角不停的痙攣,她抖索索的罵:「不要臉……禽獸……畜生……」
哧哧笑著,溫幸成刁滑的道:「打是情,罵是愛,來吧,心肝,寶貝,別磨蹭,春宵苦短呀,哥哥先為你寬衣再說……」
當溫幸成的手指甫一沾到舒婉儀的身上,她立時觸了電般往後猛縮,但是,那種劇烈的顫抖卻突然停止!
溫幸成也不由被嚇了一跳,他怒道:「你是真個敬酒不吃吃罰酒?」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舒婉儀那種先天性的倔強,堅毅,勇敢的本質又流露出來,她反而平靜了,淌著淚,她冷冷的道:「溫幸成,你要再碰我一下,我馬上嚼舌自盡!」
呆了呆,溫幸成嘿嘿笑道:「少他媽嚇唬我,我不吃這一套,女人家這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法門我看多了,沒啥新鮮處!」
淚水一滴一滴自舒婉儀的鳳眸中流淌,她的臉龐卻又白又冷,那一滴滴的淚珠,宛若是流自大理石的塑像表面,一顆一顆悄無聲息的滑落,她的形色是如此生硬,如此僵木,又如此湛然:「你可以試試,畜生!」
怪叫一聲,溫幸成吼道,「他媽的,你用自殺來嚇唬我?溫二爺怕你個屁,你自盡吧,看二爺能不能玩你個死的!…
舒婉儀凜烈的道:「你有膽量就碰碰我!」
張牙舞爪的作勢欲撲——溫幸成如今只穿了一套內衣褲,光赤赤的四肢上生滿濃密的汗毛,皮膚白裡泛黃,那模樣,委實醜惡得令人作嘔,他一邊手舞足蹈,邊虛聲恫嚇道:「二爺不敢?二爺含糊什麼?媽的,你再不乖乖就範,二爺就要用強了,你休要受了罪,還落個不痛快!」
冷冰冰的,血漓漓的看著他,舒婉儀一言不發,但是,從她的表情中,眼神裡,卻可以令人明確的體會到——她絕不是危言聳聽,故作要挾,她一定能做到!
自演自唱了一會,溫幸成終於洩了氣,他明白,如他用強——或者稍稍侵犯對方,舒婉儀便定然後立即如她所言的嚼舌自盡——她是那種貞烈又倔強的典型,而只要她一旦香銷玉殞,溫幸成惹出的紕漏就大了,這個過失乃是他彌補不起,也承當不起的,如果舒婉儀真的自殺了,休說「悟生院」方面即將在這樁生意上惜詞挑剔煞價,甚至會藉故為難,便是「笑天魔」胡欽也不會與他甘休;「色」是不能拋的,但溫幸成卻曉得自家的安危順遂更為重要,因此,他不敢再動蠻了,也因此,激使他施出了他早已思妥的一條毒計——他最後的殺手鋼!
陰沉沉的,溫幸成開口道:「賤人,你是一定不順從的了?」
舒婉儀慘然卻堅定的一笑,道:「除非我死了,你休想糟蹋我!」
溫幸成狠狠的道:「你再想想,真的不從?」
牙齒咬破了唇,舒婉儀憎惡至極的道:「你不是人!」
於是——
溫幸成慢慢追到關孤身邊,他陰冷的道:「賤人,我會要你依從的!」
驚愕的,舒婉儀忐忑的道:「你想做什麼?」
狠辣的一笑,溫幸成道:「問得好,賤人,我告訴你我想做什麼,首先,我要踩斷關孤一條腿,接著,我將踩斷他另一條,然後,輪到他的手臂,我會慢慢的,活生生的逐一給他拗斷,再接著,我要挖出他的雙眼,敲掉他的牙齒,撕下他的耳朵,跟著,我會一根根踩碎他的肋骨……」
眼珠子翻了翻,他又道:「直到你答應與我交合為止——你什麼時候點頭,我就在進行到什麼部位住手,當然,若你狠下心腸堅持到底,我也不會有任何損失,痛苦的將是關孤,因為,嘿嘿,我也會一路把他凌遲生剮到底!」
一下子全身血液都似凝固了,舒婉儀悲切又恐懼的叫:「不可以……你怎能這樣做?」
溫幸成一隻腳踏上了關孤的腿膝蓋,好笑道:「你看看我能不能這樣做?」
冷靜地,關孤道:「由他去吧,舒姑娘,不用管我。」
溫幸成憤怒的道:「好一個臨危不亂的大英雄,姓關的,你可得一路裝到底!」
面容冷漠,關孤鄙夷的道:「我比你強得多。」
於是,溫幸成立即將並於關孤膝蓋上面的腳板加重了壓力——關孤的雙腿原是併攏著被那皮索捆得弓起的腳踝處又擱著腳鐐,如此一來,他曲彎的右腿便筆直貼到石地上,而溫幸成有絕對的足力可以將他的膝蓋骨踩裂,甚至將他的腿骨踏斷,現在,當關孤的腿彎甫一沾地,他的臉色業已透了青!
嘿嘿冷笑,溫幸成逐漸加重力道:「充好漢呀,姓關的,怎麼不充了?」
哭泣著,舒婉儀心如刀絞的哀求:「別這樣……溫幸成,求求你別這樣……你放過關壯士吧……求你……」
黃豆大的汗珠自關孤額門滾滾而落,他的面容又自青轉紅,雙目怒睜欲裂,牙齒緊咬,全身抽搐,臉上的肌肉迅速扯動,他喘息著,顫抖著,但硬是沒有吭出一聲。
舒婉儀拖動著嵌在石壁中又連接在腕踝上鐐銬鐵鏈,「唏哩嘩啦」的往前爬,她尖銳慘怖的哭號:「放了他……放了他……你可以糟蹋我……你不能這樣折磨他啊!」
關孤石破大驚的怒叱:「回去——我寧願灰飛骨糜,也不能使你清白玷污!」
伏在那裡,舒婉儀披頭散髮,痛哭失聲:「不,關壯士——不,我認了——我們累你之深——已經足夠我們以生命——做補償——關壯士,我不能再任——你——受苦!」
溫幸成重重一哼,更加重了力量,足踏處,已有輕微的,骨骼遭受壓力時不勝負荷的「叱」「叱」聲響起!
關孤只覺右腿痛徹心脾,緊繃欲裂,他嗔目大吼:「舒婉儀,你來得貞潔無暇,也要去得貞潔無暇,我死不足惜,我死不足歎,我已看夠了這人間世上的一切,我不須你為我犧牲——你回去,滾回去!」
搖著頭,舒婉儀位如杜鵑啼血:「關壯士——我們負你大多——便稱了他的心吧——關壯士——我可以死,可以任他侮辱——但我再累你不得——」
關孤咬牙切齒,目毗俱裂,他錐心刺骨,聲嘶力竭的慘呼!
「住口——我為的是什麼?求的是什麼!你怎能如此軟弱?如此糊塗,如此不知利害?回去……回……去……」
淚摻著血,舒婉儀泣叫:「不,關壯士——不,叫他殺了我吧,糟蹋我吧——關壯士——你付出的已太多了,關壯士——他好狠毒——我怎能叫他如此酷待你——不要顧慮我——能對你稍做報答——就是粉身碎骨,受盡玷污——我也甘心——情願——」
關孤雙目如血,兩眼凸突,全身氣湧脈張,他厲烈的吼:「我寧叫他活拆了也要保持你的清白,舒婉儀,你要成全我,我決不接受你的退讓,決不接受你的自我犧牲,你要顧到我的自尊,瞭解我的痛苦,你回去,你不准做出有辱名節的事,否則我死而目不瞑,魂不安!」
抽搐著,痙攣著。顫抖著,舒婉儀悲哀的呼叫:「原諒我——關壯士——原諒我——溫幸成,我答應你,你還不拿開你的腳?」
狂笑一聲,溫幸成猛將踏在關孤膝蓋上的腳移開,得意洋洋的道:「好一幕『卿須憐我我憐卿』的活劇,真動人哪,溫二爺總算大開眼界,大飽耳福了!」
關孤急怒悲憤的厲吼:「舒婉儀,你怎可以如此做?你怎可以?」
幽幽咽泣著,舒婉儀慘然的道:「對不起,關壯士,我除了這樣別無選擇……關壯士,你寬恕我,只要你不受折磨,我這身子……亦復何惜?」
令人顫慄的嘶號著,關孤「哇」的嗆出一大口猩紅的鮮血來,他摧肝位血般痛心的大叫:「下賤,無恥,污穢,你們都給我下地獄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25:49
第43章 恨、辱、憤成力
怔窒了好一會,舒婉儀淒涼的一笑——笑是慘白的,融在盈盈淚水中,她向關孤送去幽深的一瞥,然後,拖著身子又回到角隅。
刺耳的奸笑著,溫幸成大刺刺的走了過去,蹲下來,開始毛手毛腳的為舒婉儀褪脫衣裙……
臉上是一片冰冷摻著一片僵木,一片羞辱揉著一片麻痺,舒婉儀淚痕染血,雙目緊閉,沒有絲毫反應,在身體的微微顫抖中,她任由溫幸成那雙污髒的雙手替她寬衣解帶……她深切明白,這一身的幸福、名節、閨譽、尊嚴、清白、即將在片刻之後蕩然不存!
關孤用力扭過身子,面對石壁,他閉目定心,形態僵寂,然而,淚水沿著他的眼角汩汩流淌,他的心碎了,神傷了,老頹了,近三十年來他不知男兒淚是種什麼樣的滋味,如今,他嘗到了,才曉得竟是如此酸辛,如此苦澀,如此痛楚,如此的錐心刺骨……
自古以遠,壯士無顏,英雄未途,便是最悲慘的事,現在的關孤,其感受上的悲切,魂魄深處的哀傷,可以說是無與倫比又無可言喻的;世上的痛苦,少有能和這種至極的創痕相較擬,那是自尊的破滅,信心的沉淪,希望的幻寂與理想的消逝,那比生命的殞落猶更要來得令人顫慄及可悲!
耳中,關孤聽到衣裙的悉嗖扯動聲,聽到肉體的接觸聲,聽到舒婉儀強制住的啜泣與呻吟,也聽到溫幸成那種來自獸性的喘息聲,舒婉儀哭了,卻應合著溫幸成的淫笑,於是,亙古以來,那樣原始的,猥褻的節奏便響了起來,多麼邪惡,又多麼粗陋,多麼羞恥,又多麼污穢……
關孤的心在滴血,魂在呻吟,靈魄在顫抖,他暈眩了,朦朧了,在這片刻,他似已迷失了自己。
四周彷彿響著厲獰的狂笑,惡魔的呼號,魍魎的尖嗥,似乎有血霧在迷漫,旋風在吹刮,赤焰在燃燒……
一切歸向沉寂了。
一切趨向虛幻。
關孤的淚不斷,汗如雨,神色灰毀,在這似是永恆的片刻,他萬念俱灰,心靈破碎,將往昔的豪情壯志全飛化灰煙塵土!
這段時間,宛若像千百年那樣良久,彷彿是一點一滴踏著瀝淌自己的鮮血渡過,說長,艱苦得似在地獄的煉火中煎熬炙烤,無論有形的無形的,全變得那麼灰澀,那麼淒黯,那麼恍惚又那麼僵冷了——
終於,聽到了溫幸成那種滿足後的喘吁聲,他疲倦的猥膩的笑著,爬起來穿上衣裳,喉嚨裡猶發出咯咯的痰聲,他似是意猶未盡的又伸手在舒婉儀的身上撫摸了一會,然後,他才繼續悉悉嗖嗖的將自己穿戴整齊,好像他還以嘲弄似得的目光瞥視了這個盡為臣虜的石室中一陣,接著,他哼起俗俚的小調,步履踉蹌的啟門出去了。
「吱喳」——門栓插上,「咋啦」——鐵鎖落扣。
關孤仍然面對石室,雙目緊閉,冷寂如死。
空氣中飄浮著來自一個少女肉體上的幽香,但這幽香卻滲與在另一種粗濁又腥膻的汗臭中——就宛似幽香也被汗臭屈辱了……腐濕的味道越形濃重,濃重得要把人的呼吸也窒息了……
石室裡,是一片空洞的沉寂,一片尖銳又僵硬的沉寂,有東西在隱冥中成長——那是只能感觸而無以形容的窘迫和羞恥。
良久……又似另一個千百年的過程:
響起一聲痛楚的,盡量壓制住的細弱呻吟,舒婉儀的聲音也似乎那麼灰白了。
「關壯士……」
劇烈的痙攣了一下,關孤緩緩睜開眼,淡漠又生硬的望著灰黑色粗糙的石壁,沙啞的回應:「你說吧。」
抽嚥了一聲,舒婉儀悲痛的道:「希望……你能饒恕我……」
關孤唇角抽搐著,低徐地道:「事到如今……不用再說了。」
啜泣著,舒婉儀哀哀道:「我不是……一個下賤的……女人,關壯士……我不得已……相信我!」
關孤幽冷的道:「我知道。」
咽噎的半晌,舒婉儀軟弱的道:「你心裡已在卑視我……關壯士,我明白……你恨我……沒照你的意思做……你不願我所受的污辱與你有所牽連……你不肯接受任何人……對你的報答和補償……犧牲自己,也不能再使你落向……慘危……」
關孤漠然道:「不要說了。」
喘息著,舒婉儀吃力的道:「關壯士……但你要諒解我……寬有我……你知道這一切事情的前因……後果……你也知道我……失身的經過……關壯士……我不求你為我洗刷……只求你……個人對我的……諒解……以及……危害我受的這樁……委屈……尤其……在我母親面前……」
關孤沒有回答。
艱辛的,舒婉儀位道:「我雖已這樣做了……關壯士,都仍無以報應……我母女欠你的這份恩情……於萬一……關壯士……今生我不能……對你再有……補益……來世……結草啣環……我也必圖……以……以報……」
說到後面,她業已泣不成聲。
不自覺的打了個寒慄,關孤啟口問道:「你想做什麼?」
舒婉儀悲涼的道:「我還能做什麼?關壯士……除了一死……我再也無顏活下去……父母賜我的清白身子……遭了污損……我只有用生命去……贖罪……」
猛一咬牙,關孤道:「不準死!」
抽噎了一會,舒婉儀喃喃的道:「不准?但我……又如何能活?」
「呼」的轉過身來,關孤才明白這是一副令他終生難忘的淒慘又醜惡的景象,舒婉儀斜斜依靠在牆角上,秀髮零亂披散,如花的面靨,淚水閃亮,慘白泛青,臉上有好多條瘀赤的手痕,她雙目枯澀無襪,形容淒黯,下唇被她自己的牙齒咬得一片血肉模糊……她的軀體是玲瓏的,線條非常優美,膚光似雪,滑如凝脂,但如今卻處處佈滿血跡與青紫傷痕,滿地的衣裙小衣四散拋置,落英繽紛,殘紅斑斑,看上去,叫人心酸心痛,又憐又哀,多慘的事實——像虎吻餘生後的羔羊,沒有死,但心魂俱碎了……
舒婉儀於澀的想擠出抹笑容,但她卻辦不到,僅將唇邊的肌肉牽動了下而已,麻木似的,她道:「好醜——是嗎?」
關孤深深吸了口氣,聲音冷峻:「把衣裳先穿上!」
沒有違抗,舒婉儀馴服的卻吃力的移動著身子,一件一件將衣裙揀起穿回,她在身體的動作中,無論是哪一部分的抬舉,仍然充滿一股至極的,女人特有的誘惑,但是,關孤卻視而不見,目光冰冷。
顫顫抖抖,十分困難的勉強穿好了衣裙,舒婉儀喘息著道:「關壯士,我想,我……該去了……」
關孤凜然的道:「你必須活下去!」
搖搖頭,舒婉儀痛苦的道:「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個人?關壯士,我有我的理想、美夢、憧憬,但這些卻付諸於我的名節、清白、家聲上,當名節遭辱,清白污染,家聲玷瑕以後,那一切對生命的企求也就全破滅了……人沒有自尊沒有希望,還有什麼活下去的理由?」
冷冷的,關孤道:「令堂猶在,你安能談死?」
激靈靈的一顫,舒婉儀黯然垂首,鬱鬱的道:「她會饒恕我的……」
關孤生硬的道:「她會,但你若自絕,她亦必將隨你後而至!」
抬起頭來,舒婉儀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麼話,她雖然明白,她如果她有了長短,對她的老母親將是一種什麼樣沉重的打擊,恐怕是她母親所承擔不住的,易言之,假設舒老夫人得悉了愛女的噩耗,很可能便也刺激過深,相偕而去了……
關孤毫無表情的道:「令堂年事已高,且身體亦不見硬朗,如今奔命陌途,逃難在外,家業由人霸佔,故土不能還歸,處此逆境,可謂心碎神惟,慢郁難伸,她在世上惟有你這一個血親,你再一死,舒婉儀,令堂則必無生理!」
頓了頓,他又道:「你要明白一個老年人的思想及感受,她們的祈求是狹義的,希望是有限的,寄托是單一的,如果她們失去這些便沒有可資倚生命的東西,舒婉儀,你怎能間接令你母親遭到不測?你業已失去你的貞潔,難道你還要背上一個不孝的罪名?」
突然間,舒婉儀痛哭失聲,雙手捂臉伏到地上……
關孤深沉的道:「你已剝奪了我的尊嚴,污滅了我的人格,打碎了我的信心,同樣,你也傷害了你自己,但你決不可以再使令堂遭到危難!」
哭泣著,舒婉儀迷亂地叫道:「你好狠……關孤……你太狠了……你用不見形的刀在割我……用你的言同零剮我……你比殺了我還要殘酷……你好狠啊,關孤……」
關孤冷森的道:「夠了,舒婉儀,你用你的清白換取我的安全,用你的貞操作為我身體免受迫害的代價。不管我個人的立場和想法如何,我很感激,我會償還你的,我可以向你保證,這種償還必定可以和你予我的大恩平扯!」
睜著眼,眼中淚光盈然,舒婉儀咽泣著,怨恨的道:「關孤——你太不通人情,不懂人與人之間的相互關係是如何重要,你沒有一點靈性,你所有的,所想的,所知道的,只有兩個字:孤和傲!」
一揚頭,她又哭著道:「好,我就聽你的話,我不自絕,但這也沒有什麼分別,反正,等『悟生院』的人來了以後,他們便會代勞了!」
關孤冷冷的道:「那樣的話,意義又自不同,至少,你也給了令堂一個短暫的安慰,好叫她知道你永遠是陪伴著她的,生與死,你全未將她拋棄,而且,那不孝之名你也不會背上,但若你自己了結,情形就完全迥異了!」
目光閃閃如刃,他接著道:「再說,我們活下去的希望並未滅絕,未成的事實永遠不能肯定,要殺死關孤,他們的代價尚未付夠!」
舒婉儀幽幽的道:「你一向都是這麼狂?」
關孤冷然道:「錯了,舒婉儀,這不是狂,這叫自信!」
搖搖頭,他跟著道:「雖然,我這點自信業已叫你削除了不少,但是這僅存的一些,也由他們所難以承擔的!」
舒婉儀惘然道:「就快起更了吧?」
關孤道:「大概。」
說著,他注視仍然暈迷於地,渾身血污的李發,雙眸中掠過一抹痛楚的神色,他喃喃的道:「不要緊,李發,你且忍辱受難,你今天所遭的,我會加倍為你索討,如今,你已有人相欠了……」
閉閉眼,他對舒婉儀道:「此前,我從進入這石牢開始,所以一直靜默不言的原因,是為了調順一口丹田之氣,一為驅散體內餘毒,一為聚集內力功勁,只有做到這兩樣,我才能蓄備反抗的初步條件,否則,我頭暈目眩,身子衰弱又四肢麻木,就算能以脫困,怕也難以支持劇烈的搏戰,現在,經過這一段時間的運息,我業已恢復體力八九成了,除了左肩處的舊傷仍然瘀腫未消,其他的功能已經差同日常相比,下一步,我們就要先設法脫綁!」。
舒婉儀悄聲道:「以你的力量,掙不開?」
關孤苦笑道:「手銬腳鐐可以掙斷,因為這是堅硬之物,容易著力,但捆住腕踝臂腿的這些細牛皮索就難了,它們是以鋼絲、人發、蛟筋等物混纏而成,柔韌異常,專門用來對付內家高手的,很不好弄……」
惶恐的,舒婉儀道:「那——怎麼辦呢?」
默默沉思著,好一會,關孤突然目光閃亮的道:「有了!」
舒婉儀迷恫的問:「有法子了?」
點點頭,關孤目光投注他手上的那副鋼銬上,然後,他用力縮腿曲膝彎身,慢慢的,艱辛的,將一雙腳收縮至右胯之側,一咬牙他猛力將雙手上的鐵銬對著兩踝上的腳鐐狠狠砸下,只聽得「噹」的一聲震響,鐐銬竟然全現了裂縫!
吸了口氣,聚集全身力道於雙臂,他絕不稍延,「噹」「噹」「噹」一連三下,連續奮力砸下,終於,「卡嚓」一聲脆裂之聲響起,關孤腕踝上的鐐銬斷為兩截!
舒婉儀驚喜的叫道:「斷了!」
「噓」了一聲,關孤叱道:「噤聲!」
他靜靜的側耳聆聽了半晌,嗯,外面沒有動靜,然後,他端詳了一下手銬上斷處的裂口,那是參差不齊又銳利無比的,他又咬咬牙,用力將緊縛的雙手掙開一點隙縫,將綁住手腕的牛皮索按接在鋼銬的鋒利裂口上,用大腿抵著銬端,迅速又用力的連連磨擦起來!
舒婉儀雙目突張,期盼的注視著關孤的動作,她呼吸急促,咬牙瞪眼,像是也在幫著關孤用力一樣,終於,在她的注視下,「砰」「砰」兩下斷索之聲傳來,關孤雙腕上的牛皮索業已全斷!
振奮的,舒婉儀壓著聲音歡呼:「你成功了!」
關孤無動於衷的道:「自小,我學的就是這一套,怎麼樣束縛人與如何解脫別人的束縛,這沒有什麼值得欣悅的,胡欽和溫幸成在這將人捆綁的技巧上還差得遠,他們才只有初學的隊水準,換成我,會叫他們永遠掙脫不了——他們不該只捆了我的雙腕、大腿、兩足,而疏忽了我的雙臂,一個人雙臂也被捆牢,掙扎的力量就會大大削弱,當然,如他們再制住我的穴道就更安全了,而且,他們不懂用牛皮索捆人應該捆在那人的關節和脈門上,那樣,受縛之人便將無計可施,因為,越掙扎這皮索便越往肉裡深陷,足以阻絕血的流暢與骨骼的伸長……」
舒婉儀新奇的道:「你真是行家——不過,他們一定以為你剛中了迷藥不久,餘毒未散,所以才這麼放心大膽……」
關孤點點頭,道:「當然,這也是原因之一!」
接著,他又開始用仍尚套在雙腕上的兩截斷銬鋸磨腿上兩足踝上的牛皮索,又奮力砸斷了連在鐐銬上的鐵鏈子,沒有多久,他已束縛盡去,恢復了自由,只是,斷成四半的手銬腳鐐卻依然扣在他的腕踝上,但卻限制不了他的動作!
舒婉儀渴切的道:「關孤——我們有生望了!」
關孤平靜的道:「是的,有生望了,反過來說,他們就即將受苦了;有人說,十年風水輪流轉,世間事,其實是有很多不須十年,便會主客易位,優劣互換!」
神情轉為悲憤,舒婉儀道:「我要親手殺了那畜生——」
關孤了沉默了一下,低低的道:「只怕由你下手將太便宜了他,你不知道如何做法會令一個人嘗到身體上最大的痛苦!」
咬咬牙,舒婉儀幽幽的道:「你教我……」
關孤淡淡的道:「現教不行,最主要的,是要看忍不忍得下心!」
舒婉儀淒切的道:「我可以生吃了那禽獸!」
關孤冷冷的,道:「他的肉是世上最骯髒的,只配餵狗!」
激靈靈的一哆嗦,舒婉儀不敢再說話了,她幽怨又哀傷的看著關孤,雙眸中,淚光又現……
關孤視若不見,冷酷的道:「你和李發身上的鐐銬,用不著使像我同樣的方法解除,那樣太受罪,聲響也大,我會用鑰匙為你們啟開……」
舒婉儀含淚道:「哪來的鑰匙?」
關孤道:「外面監守我們的人身上。」
吸了口氣,舒婉儀驚異的問:「你——要殺他們?」
舒通著筋骨血脈,關孤沒有表情的道:「那已是最輕的懲罰了!」
正想講什麼,舒婉儀尚未及開口,耳朵裡已經聽到有步履的聲音行向石室外的走道——大約是兩個人,其中有區叔寶的聲音!
關孤向她使了個眼色,小聲道:「等一會,我故意俯身側下,只要我一俯身側下,你就大聲喊叫,聲音越大越好……」
舒婉儀迷惘的道:「為什麼要這樣?」
關孤冷冷的道:「為了要出去。」
於是,舒婉儀默然垂下頭去,十分委屈的抽噎起來,她知道,關孤為什麼會這樣冷漠的對待她……
這時——
外面的兩個人似是正在察看第一間石室中囚禁著的人,他們一面在察視,一邊發著牢騷的聲音傳進來,有些兒模模糊糊:「區四哥,姓溫的真他媽的跋扈囂張得不帶一點人味了,瞧他剛才跑下來時的那份德性,真叫人打心底裡起憎惡,就如像咱們全是他的手下一樣,操,這可是『含翠樓』呀,不是他兩廣的碼頭,他憑什麼?」
區叔寶的聲音陰陰的道:「他方才下來這一趟不知是搞的什麼鬼!弄了一陣子才上去,上去後又狐假虎威的刮了我們一頓鬍子……我看,這小子沒有懷什麼好心眼!」
另一個人沙啞的道:「莫非……他想暗裡多發筆橫財,下來威脅他們?」
區叔主像在搖頭:「不會吧,幾隻肥羊的隨帶細軟全搜淨了,都堆在老爺子房中,他到哪裡去再發橫財、可能,嗯,他是想動別的什麼歪腦筋!」
另一人罵道:「這小子真可惡,咱們老爺子怎會交上他的?自三年前他和老爺子有了來往,『含翠樓』像也有他一份了,瞧他那勁頭,活像太上皇一樣……」
兩人說著話,慢吞吞的走到這邊來,鐵門窺孔上堵塞的棉紙,業已在溫幸成出去的時候取下,所以從外頭看起來,仍然一切無異。
區叔寶又粗悍的說著話:「大概沒有什麼問題,第一間石室裡那些肥羊全好端端的,第二問約莫也不會有什麼差錯,希望『悟生院』的人快來接貨,大家交割清楚算了,守著他們也真不是滋味,提心吊膽的……先前我一直捏把冷汗,姓溫的在下面這麼久,上去後又拖著我們發他娘的熊威,我可真怕在這段空檔裡出毛病,那可就吃不完兜著走啦!」
他那夥計恨恨的道:「我看哪,老爺子也和姓溫的搞不長遠……」
石室內,關孤心裡冷笑:「溫幸成好工心計,他在這裡作了孽之後,尚還顧慮得到留下一段時間來讓舒婉儀清理善後——他是擔心到別的人發現出醜,好周到呀,既要作惡,又假為善,這種人最是可恨……他卻未曾料到我就在這段空檔裡脫了困來!」
現在,區叔主和他的同伴已經來到石室外面,關孤向舒婉儀使了個眼色,迅速撲到李發身側,讓李發的軀體遮擋著他的一部分。
於是,舒婉儀立即尖銳又淒厲的喊叫起來!
外頭的兩個人聞聲之下,顯然十分驚愕,他們匆忙來到門邊,其中一隻眼睛湊上了窺孔——那是區叔主,他一面還在大喝:「叫什麼?出了什麼事?」
舒婉儀瘋狂的喊:「溫幸成——那畜生,他將關孤和李發大哥殺成重傷了,你們快來救人呀……」
區叔寶破口大罵道:「狗娘養的溫幸成,他做得好事,這遭看他如何向老爺子交待!怎麼對付人家『悟生院』的質詢?老爺子再三說過要保持『貨色』的囫圇完整,他卻偏偏要破散掉……」
舒婉儀尖聲叫著:「快來救人啊,再晚就會流血過多來不及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26:22
第44章 眼、牙、步步還
急惶中,區叔寶也沒注意室中囚禁的俘虜躺臥的位置是否正確,亦來不及分析其中的可能性,他業已見到渾身浴血的李發和寂然不動的關孤,腦子裡的主觀已經形成,已被舒婉儀的尖叫震撼得心神不安,加上他對俘虜們的束縛之牢有絕對信心,因此,他不再遲疑,匆匆開鎖啟門,和他的同夥一一起衝了進來!
舒婉儀一指李發:「你們看!你們看啊……」
斑斑的血跡濺染四周,李發的面容亦已被毆打得變了形,頭髮上的血也塊結成紫癡了,區叔寶跺腳暴跳:「可不得了啦,姓溫的這是在找大伙的麻煩呀!」
他身邊那個白袍大漢也冒火道:「我去回稟老爺子去,姓溫的這算在找誰的晦氣?」
冷冷的,關孤坐了起來:「不用你去了,明天,我會親自告訴胡欽!」
全嚇得「嗖」的跳起,那白袍大漢怪叫一聲,轉身往外便跑,區叔寶卻較為鎮定老練,他身形倏進,十七掌猛劈關孤,連眼皮子也不抬一下,關孤淬然閃掠,區叔寶的一十七掌同時落空,勁風呼嘯中,關孤左右雙手暴探,其勢之快,無與倫比,只見半空中黑影飛射,「嘩啦啦」震響裡,關孤右腕半截手銬上所連著的一段鐵鏈子已捲上了那剛剛奔向門口的大漢腳踝,將他整個捲起,狠狠撞向石壁,左手的鐵銬也猛然把區叔寶砸了個觔斗!
當那白袍大漢的頭顱「噗」的一聲四分五裂,血漿迸濺之際,滾在地下的區叔寶已適時跳了起來,他大吼如雷,拳腳齊舞,又快又猛的再度衝上。
關孤連動也不動,對方甫始夠上位置,他的左手微翻猛閃,掌影奇異的回飄溜洩,區叔寶被逼得慌忙躍退,關孤右腕斷銬上的鐵鏈子已「呼」的一聲,怪蛇般纏著了對方的脖頸!
奮力掙扎,區叔寶嘶聲大叫:「來人呀……不好了……肥羊破牢啦……」
關孤身形電進,左手猛探,一個大耳光將區叔寶打得牙飛血噴,斜著橫摔地下!
這時,另兩名白袍大漢已經提著朴刀衝了進來!
背對鐵門的關孤突然翻身前射,一柄朴刀方才舉起,斷銬上的鐵鏈已抖成筆直的將那舉刀仁兄透胸通穿,另一位自袍大漢尚未及看清這是怎麼回事,關孤左腕上的斷銬猛落,把這人的頭殼也砸進了腔子裡!
一切的經過十分迅速,當最後一滴鮮血灑落,也只不過是人們眨眼的時間而已——這猶太慢了,如若不是「含翠樓」的人自行分了過程,關孤可以做到他一向的水準——開始即是結束!
大步走出鐵門,關孤向外頭探查了一下,知道再沒有敵人在這裡了,他才轉了回來,而靠在角隅處的舒婉儀,早已嚇得連臉都青了!
一言不發,關孤走到昏死過去的區叔寶身邊,在他身上搜出了啟開鐐銬的鑰匙及一柄藏在靴筒中的匕首,匆匆為舒婉儀、李發和自己解除了桎梏,又割斷了重重的牛皮索,然後,他過去一把捉起了區叔寶,用力在他的「仁中」上捏了幾捏。
「唉……唷」呻吟了一:聲,區叔寶悠悠醒轉,他才一睜眼,立即由污血滿溢的口中發出了含混不清的驚叫,關孤揪抓著他的領口的左手拇指突伸,便又準又狠的一下子,插頃在區叔寶的咽喉上,猛將他的叫喊窒憋了回去!
立時手舞足蹈,全身癱軟,眼珠子上翻,區叔寶只能大張著口吐出一一連串悶啞的單音:「啊……啊……啊……」
關孤注視著他,平緩卻陰沉的道:「我問你一句,你回答一句,要真實,不准囉嗦,否則,你就會知道『悟生院』一貫的刑求是如何不易消受了——你要明白這一點,我雖不是『悟生院』的人了,但我卻承襲了這種獨特手法的精髓。」
區叔寶聽得分明,卻回答不出,他生滿瘡疤的一張醜臉腫漲成豬肝之色,紫紅帶褐,口中仍然「啊」「啊」不停。
酷厲的,關孤道:「如果你同意,就閉上眼,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你若頑抗,至多在幾句話的功夫以後你即將窒息!」
又急又快的,區叔寶馬上閉上了眼睛。
放了他,關孤冷冷的問:「我的劍置於何處?」
連連喘息著,區叔寶結結巴巴的道:「在……在老爺子房中……」
關孤道:「那一間是胡欽的房子?房中什麼部位?」
吸了口氣,區叔寶忙道:「樓下大廳左側便門進去的第一間就是,放在哪裡,我可不知道……」
關孤狠厲的道:「大約的位置?」
瞧著對方那張煞氣畢露的臉龐,區叔寶不由心裡發了寒,他囁嚅著道:「可能……呃,在老爺子……床頭牆壁上一幅繡畫後的暗格裡……」
關孤續間:「我們的馬匹、行李、細軟呢?」
嚥了口唾沫,區叔寶吶吶的道:「除了一些金珠細軟也可能在老爺子那幅畫徐的暗格裡……其他東西全在『小怡軒』旁邊不遠的馬廄中……」
哼了哼,關孤道:「『悟生院』的人尚未來?」
連連搖頭,區叔寶苦著臉道:「沒有,還沒有,要不,你們怎會老關在這裡?」
關孤冷森的道:「胡欽與溫幸成今在何處?」
猶豫了一下,區叔寶澀澀的道:「老爺子……在大廳裡等候『悟生院』的來人……溫二爺,呃,剛剛離開這裡,大概……也到大廳去了……」
關孤緩緩的道:「交出旁邊那問石牢的鑰匙——包括手銬腳鐐上的一串!」
在身上摸索一大串鑰匙出來交給關孤,關孤冷然道:「你也忒精,將兩串鑰匙分放身上兩個地方——」
說著,他順手將這串鑰匙丟到舒婉儀面前,頭也不回的道:「拿去開鎖啟門,放你母親及二位叔叔等人出來!」
舒婉儀驚惶的揀起地下鑰匙,立刻匆忙去了,關孤看著區叔寶,輕輕的道:「『含翠樓』多年來一直都在做這種『生意』?」
抖了抖,區叔寶恐懼的道:「關——關爺,我們只是跑跑龍套的小角色而已,一切策劃全由老爺子決定,他怎麼吩咐,我們怎麼做,我們也是身不由己,難以自擇呀,關爺,你們這件事,也都是老爺子和溫二爺的意思啊……」
關孤冷冷的道:「我問什麼,你答什麼!」
顫慄的,區叔寶忙道:「是……是,多年來『含翠樓』確是一直都在做這種買賣……要維持下去啊……不得不開闢財路……」
關孤道:「『盜亦有道』,朋友,設若不講道義,不守忠信,不論善惡是非,不管該為與不該為,一味只求至富博財,那就是大大的卑劣低下了,你們正是如此,整個『含翠樓』上下亦皆如此,從胡欽開始,到你們每一個人!」
區叔寶驚慌的叫:「我沒有……關爺,我沒有……」
淡淡的,閒閒的,關孤道:「今日此事,即知概括;你們的手段這般齷齪無恥,便可明白這種情形絕非自今而始,昔往不知有多少好人坑在你們手裡,你們也不知造成多少傷天害理的罪惡,如果我不剷除你們,則公理何在?世道何存?你們日後將更變本加利,行惡越甚了,為了往後一些善良忠義之士的不遭荼毒,一干升斗子民的不受迫害,我若不把你們個個誅除,人人斬絕,則無以謝蒼大!」
怪叫一聲,區叔寶猛然朝室外撲去,一邊扯開嗓子瘋狂的喊叫:「來人啊……囚俘破牢了,來人……」
關孤的「幻絕掌」掌勢展起,是一道斜飛回瀉的光影,有如驟雨傾洩,又似流芒閃炫,看不出掌刃所指,看不出招式的變化,就那麼快,那麼狠,那麼詭異,宛如一大蓬的水花濺噴,罡力如嘯!
這是「幻絕掌」中四式中的第二式——「雨」。
區叔寶的喊叫聲噎回了語尾,他整個人被打到一邊,粗偉的身體連連翻滾彈跳,然後,僕在那裡寂然不動了……他的口鼻中大量噴血,現露在衣袍外的肌膚處處青紫,無一完整,而他隱在衣袍內的胸骨肋骨,則早已根根折斷了。
就在這時
門外人影閃動,南宮豪、豐子俊業已飛掠而入,南宮豪一見遍地死傷狼藉,血濺四壁,不由搔了搔頭頂道:「你又大開殺戒啦?關兄。」
關孤道:「安能不殺?他們不是人,與野獸無異,而且,還是最惡毒的那種野獸!」
豐子俊興奮的道:「關兄,多虧了你,還是你的辦法大,我哥倆想了半天就沒想出條脫身之計來,全急瘋心了,以為這一下子劫數難逃啦,方纔還在悔恨拖累了你呢……」
忽然南宮豪怪叫道:「天爺,是哪一個王八羔子將李老弟打成了這樣?」
關孤靜靜的道:「舒姑娘沒說?」
搖搖頭,南宮豪沉重的道:「她進去放我們出來,直哆嗦,又哭個不休,約莫是驚嚇狠了,手抖得差點連鑰匙都對不准匙孔啦,哪還說得出話,我大嫂子正在外頭安慰她哩。」
低喟一聲,關孤道:「是溫幸成那畜生打的。」
「咯崩」一咬牙,南宮豪吼道:「我要宰了這王八蛋!」
關孤漠然道:「除非他命不該絕,否則,他會死的!」
豐子俊忽道:「對了,方才在隔室,我們全隱約聽到這邊又叫又吵,又哭又鬧,好像有姓溫的聲音,因為石壁太厚了,又隔著兩道鐵門聽不甚真切,那哭的人似是小儀,關兄,是怎麼回事?那姓溫的來做什麼?」
關孤道:「他進來毒打李發。」
豐子俊道:「就為這個?他這麼恨李兄?」
吁了口氣,關孤不願在這個問題上多談,以免牽扯出舒婉儀受辱的事來,他苦笑著道:「另外,大約他還想給我點苦頭吃,這原是個狠毒成癖的狂人!」
一邊,南宮豪叫道:「他奶奶的,我們這就去找他算帳,看看誰給誰苦頭吃!」
比較細心的豐子俊連忙注意關孤的身體,急切的問:「關兄,你沒被他折磨吧?」
搖搖頭,關孤道:「沒什麼,他只給了我點小顏色看,虛張聲勢。」
南宮豪過去檢視了一番李發的傷,大聲道:「好他奶奶的,打得這重,血流得不少,但卻要不了命,真是謝天謝地,菩薩保佑!」
關孤道:「二位,煩請照應李發,並守護舒家母女,銀心等在上面侍候,我去清除他們之後,再來與各位會合!」
豐子俊忙道:「關兄,你一人之力未免不足,我和大哥兩個分一個去助你——」
低沉的,關孤道:「不用,我可以應付得了,你們的責任更為重要!」
知道關孤的脾氣,他決定怎麼做了,便不會更改,於是,「絕斧絕刀」不再多說,南宮豪叮嚀道:「關兄,務必小心!」
點點頭,關孤走出石室,舒家老夫人正坐在通道盡頭的木桌邊,擁著愛女低聲呵慰著她,銀心則以袖作扇,站在旁邊為母女二人輕扇著。
匆忙朝形容憔悴,餘悸猶存的舒老夫人頷首致意,關孤一句話也不說,閃電般沿著石階奔了上去。
石階盡頭,是個圓形洞口,上覆鐵板,但除非外面扣住,只要手執鐵板握把輕往右推,則鐵板自然沿軸滑開,關孤一試即成,他離開洞口,這裡,是「含翠樓」右後側的一間堆放雜物的狹小房間。
如今,天黑如蓋,山風呼呼,雖是盛夏之季,此時此地,卻頗有幾分涼意,所謂「山雨欲來風滿樓」,大約就是這種情調了,夜空中連顆星星也沒有,看樣子,可真像要落雨的前奏呢。
關孤輕捷快速的走出房間,轉向樓後左邊,他盡量掩飾著身形,連連閃進,然後,在一叢樹蔭之下,他算準了那第一間房間的花窗——胡欽的臥室,悄然試推,居然無聲啟開,關孤不由冷笑了,「笑天魔」胡欽的冤枉財發得大多,非但驕狂自滿,目無餘子,更且過份的自信主觀,認為天下之大,沒有人再能搬動他了,竟然大膽囂張到連臥室窗門都不撿點的地步!
悄然無聲的躍入房中,關孤筆直來到那張寬大舒適的紫銅雕花臥榻之前,床頭,果然有一幅精繡絲質的「仕女采荷圖」,關孤關未急著動手,他先細細查看四周,片刻後,終於被他發現了一處機關——書櫃下正中間,連著一條細若游絲般堅韌的灰線,這灰線幾與牆壁同色,而灰線的盡頭,便垂吊在地磚下的一條橫縫中,關孤小心的掀開地磚,察覺竟是一方空格,空格裡,赫然置滿黑色火藥,灰線垂掛在火藥上方,尾端懸一塊火石,而空格兩頭有同樣嵌連著一方火石,且還各附註滿桐油及棉布的棉盒一隻,換句話說,若有人推動書櫃——不論向哪一邊推動,地磚橫縫中的灰線立即蕩出,尾端所懸火石馬上與某邊嵌連的火石磨擦起火,點燃扁盒中的恫油,火焰外溢,滿空格的火藥也就引炸了——這不僅可以示警,也很有可能將中計的人炸傷,設置之巧,用心之毒,可謂至極了!
關孤蹲下身來,自空格中取出灰線吊懸的火石,一扯而斷——這等於是這機關的主要引發體,一旦拆除,其他的便完全失效了。
輕穩的,他移開書櫃,嗯,可不是,牆壁上有個小小的銅質把手,抓著這把手,往旁一拉,一扇橫長五尺高有尺半的暗格即出現,這扇暗格製作十分精巧,表面看去天衣無縫,連著把手的部位是一面可以滑嵌進壁中的遮板,暗格裡,滿置金銀珠寶,借據帳冊,而閃泛著烏黑光澤的「渡心指」便靜靜安放在這些東西的上面。
關孤心頭起了一陣莫名其妙的興奮激動,他雙手拿出「渡心指」,溫柔又親切的在它滑涼的黑犀骨劍柄上輕輕一吻,又用面頰來回摩挲著皮鞘,這一剎間,他好像突然滿足了,充實了,宛如已得到了世上的一切,那種情懷,業已不再是用「久別重逢」,「失而復得」等等字眼可以形容盡致的了,他想到這麼溫馨,這麼熨貼,這麼歡愉,似乎空虛的胸隔又再澎湃著活力,湧蕩著熱血了……
將「渡心指」插向腰間,然後,關孤到床上將那條紫色繡花的罩單小心撕成兩半,老實不客氣的把暗格中金銀珠寶盡其可能裝了個滿,打成了包袱,斜斜背上背後,悄悄的,他啟開房門,躡足走了出來,穿過這段短短的迴廊,前面,即是大廳後的左邊側門了。
湊到門邊,關孤謹慎的從隙縫中向裡窺望,嗯,可不是,大廳中,胡欽正背對自己坐著,溫幸成那魔鬼卻似是十分焦急不奈的來回蹀踱,一面時時往門外張望,那龔凡則垂手站在一側。
關孤的心裡這時反倒出奇的平靜,他毫無聲響的瞧著溫幸成,甚至連他準備如何懲治對方的步驟——從哪一個身上部位下手也部估量好了。
他隱身之處的右邊,便是這道迴廊的延伸,廊中,是一方小小的室內花壇,正對花壇,又是一條走道通向後面,迴廊的兩端,則分做左右彎曲了;關孤打量了一下此地的格局,——記入腦中——
這是一個傑出的江湖老手在行事前的預備工作之一;現在,他對著迴廊兩邊的雪白牆壁惋惜地看兩眼,他實不敢保證這兩堵牆壁是不是在過一會之後仍然能這麼潔白了……
這時,大廳中傳來胡欽的聲音:「幸成,你坐下來安靜一會行不、這麼走來走去的連我也被你攪得心神不寧了,有什麼好急的嘛?」
悄悄的,關孤又湊上門縫向裡瞧去。
只見溫幸成用力揮著袍袖,滿臉個奈之色道:「朱嘉到底是在搞什麼名堂?從這裡到『蝙蝠嶺,來回不過百多兩百里地不到,他騎著我的那匹『大白花』,早就該送到消息又返轉來了,我的那匹『大自花』腳程最健,一天兩頭見日,可以奔到近三百里的路,這點距離,它更個當,一回子事,朱嘉在午時出發,算算時間,如今可該回來啦。」
胡欽沉緩的道:「你也不能光照你的想法去盤算,朱嘉可還得光找著『三人妖』呀,找著他們也得將斤兩談好了才行,總下會到了地頭三言兩語就完事,那『三人妖』最是孤癖怪誕,不僅又精義滑,而且心性異於常人,三個主貝都難纏到了極點,朱嘉雖執有我的親筆信,只怕仍得費上番唇舌和他們把價錢講妥!」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26:55
第45章 果、報、及時臨
溫幸成聽了胡欽的話,皺眉著道:「對了,胡大哥你開的價錢——姓關的三千兩黃金,姓李的一千五百兩黃金,南宮豪、豐子俊各二千兩黃金,舒家母女五千兩黃金,這共是一萬三千兩金子,三人可敢作主答應?」
胡欽點點頭,道:「當然他們可以作主,因為他們與『悟生院』關係夠,淵源深,素被禹偉行倚為肱股,況且他們如今又正受禹偉行所重托在處理此事,他們自也明白這件事的嚴重性與重要性,如果他們辦妥了這樁公案,非但露臉出光,也將獲得禹偉行的讚許,區區一萬多兩黃金,在禹偉行來說算得了什麼?只不過是他整個財富的九牛一毛而已,如此這件事搞不好,禹傳行的損失恐怕要十倍超過此數,這猶不說,甚且連『悟生院』在江湖上的生路都大有切斷的可能;這些道理,『三人妖』比我們更清楚,他們豈有不答允之理?最多也就是在價錢上刁難一番,打打折扣罷了——當然,他們再怎麼要求,我也是決不會讓步的,如今抓著刀把子的是我們!」
溫幸成忙道:「胡大哥,假如『三人妖』一時湊不足這個數目呢?」
哼了哼,胡欽道:「他們有兩河各地錢莊的即兌銀票,也擁有大量奇珍古玩,翠玉珠寶,我信上且已說了可以按照市價十足抵用,這不又是要他們自己拿出來,至多先墊付一下,他們會向禹偉行討還的,就算萬一他們湊不上此數,也沒關係,我們可以先叫他們看『貨』,然後,靜候禹偉行親來驗交,銀貨兩訖,互不相欠——『三人妖』在見到朱嘉,得到這個好消息之後,必然一邊快馬趕來,一邊會立派手下盡速到古北轉報禹偉行知悉,總之,他們會大舉趕到的,而我們的代價也分文減少不了,你放一千個心,一萬三千五百兩金子我們將照數收齊,至於如何湊得,叫他們設法去,我們只管收錢交人,別的什麼也不理,這襠小事你就別瞎惦記了。」
溫幸成笑笑,道:「不是我瞎惦記,是擔心他們付錢的時候不大方,而且,石室中那些『貨色』也一直令我不安,早早交割了可以舒暢點,擺在我們那裡,活脫像一堆火藥,一個出錯,便能炸起來!」
胡欽搖頭道:「不是我說你,幸成,你什麼都好,就是有這種杞人憂大的毛病,急急躁躁又患得患失,你擔心什麼,他們被關在地下石室裡有如甕中之鱉,籠中之鳥,根本就沒有半點破牢的希望,我們全知道那種情形,人處在這樣嚴密徹底的監禁之下是無法可施的,否則,我們也不算行家了!」
溫幸成吁了口氣,道:「胡大哥也說得對,但這件事總是越早了結越好,我們全願盡快了斷這樁人案不是?我們固力行家,但他們——尤其姓關的可更是行家!」
胡欽站起身來,笑道:「他這行家如今卻半文不值了,陰溝裡翻船,呵呵,我可以想像得到他那種窩囊勁……」
頓了頓,他又瞇起眼道:「你小子可是乘人之危,快活夠了吧?」
冷冷一笑,溫幸成邪惡的道:「口邊的肥肉,焉有不大快朵頤之理、食色性也,男人麼,誰也少了這個調調……」
胡欽於咳一聲,道:「不過,照你回來向我說的經過情形,似乎當時對方的反應十分劇烈?這點倒使我有些擔心!」
溫幸成滿不在乎的道:「擔什麼心?他們反應再是劇烈,也就以今夜為止了,莫不成還能現找到我頭上報復?」
沉緩緩的,胡欽道:「當然不會再有這種機會,我擔心的是某類直黨的感觸,下意識裡覺得有點憂慮不寧,也有點虧虛虛的味道,就好像,呃,做了樁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似的,雖然不怕有實際的後果,但想起來卻也不大自在。」
神色微變,溫幸成道:「胡大哥,剛才你還在說我有點『杞人憂天』,如今怎麼你自己也來啦?」
胡欽乾澀澀的一笑,道:「我們憂慮事情性質不同,你是盡惦記一些不必要惦記的事實,而我呢?卻是一種心理上的負擔,說真的,你做的這檔子『傑作』,多多少少,有點說不過去……」
溫幸成不悅的道:「誰去說?這事只有我兩個人以及龔凡知道,我們不說,誰也不會曉得,你放心,那女的和關孤是更不會講的,否則,他們還有臉見人?」
一見局面有些僵了,胡欽主動移轉話題:「好了,好了,不談這些啦,老弟,那妞兒很夠味吧?」
頓時眉飛色舞,溫幸成嚥了口唾沫,面對胡欽道:「太棒了,至今想起,猶令我餘興不衰;胡大哥,這等滋味你是體會不出的,嘖嘖,那種婉轉嬌啼,似真似嗔的模樣,那種眉黛含顰,玉肌冰涼的感受,那幽香,那體芳,那股子特異的風韻,乖乖,我寧可用十年生命去換去那片刻間的歡愉,太美了,太令人暇思不忘了,嘖……」
接著,他又若有所失的喟然道:「可惜以後再也沒有機緣重溫這瑤台之夢了,你知道,胡大哥,她是我所經過的女子中最使我難以忘懷的一個……」
胡欽笑押道:「小子,你平生玩弄了不少雌兒,哪會真心真意想念其中某一個:你那見異思遷的習性我不是不知,看你如今這種情深誼重的模樣是頗為依戀不捨,但用不了多久,你就會將那姓舒的女人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戲諺的大笑,溫幸成道:「哈哈,胡大哥,你就愛挑剔我,不過呢,我也不否認就是,誰叫我天生有那種愛嘗『鮮』的風流病呢!」
似笑非笑的,胡欽低聲道:「幸成,是處子吧?」
溫幸成點點頭,道:「完全含苞未放,我保證,乖乖,落紅遍地,令人憐愛不已……」
哈哈笑了,胡欽道:「你跟我保證什麼?又不是我去幹這種事兒——其實你也少在頭上掛著這些仁義,你要有半點憐香惜玉之心,便不會『霸王硬上弓』,小子,你可知道,你這和『強暴』沒有兩樣了!」
搓搓手,溫幸成道:「勢非得已,不用如此,只怕難使那妞兒馴服;老實說,當時那妞兒競肯替姓關的作如此犧牲,倒頗令我生起妒意,媽的,看情形那妞兒似對姓關的仍有幾分情意哩……」
胡欽笑道:「你心裡一吃醋,恐怕辦事的時候就更用了三分狠勁吧?」
猥淫的笑著,溫幸成道:「一點不錯,我好叫她知道我的厲害!」
嗯了一聲,胡欽道:「關孤也夠受了,他保護的女人在他面前遭到這種——呃,這種不好看的事,在他心裡一定是個深痛的刺激,江湖上人人聞名喪膽的黑煞手,竟然連一個弱質少女都保不住,這對他的自尊和強做個性來說,可是一樁大大的羞辱!」
溫幸成幽閒的道:「可不是,當時他那痛恨憤怒的模樣,簡直就像吃人,如果他有力量掙脫束縛,媽的,我看他怕會生撕了我呢!」
臉上浮現著怔忡的表情,胡欽低沉的道:「還是快將他們交結『悟生院』吧,想起這端事,我就似覺有些不對勁,心裡浮浮蕩蕩的不安寧……」
溫幸成豁然笑道:「看看,我們胡大哥的沉著鎮定,竟叫一個失去抵抗的俘虜動搖了!」
胡欽搖頭道:「不是這樣說,這只是一種精神上的負荷
他側轉頭,向一旁肅立的龔凡:「什麼時間了?」
龔凡望了望置於桌上的「沙漏」,道:「起更啦。」
點點頭,胡欽道:「石室中沒有什麼動靜吧?」
龔凡笑道:「沒有,老爺子放心,老區是個謹慎人,而且在石室級階之旁置有『叫人繩』,萬一有個不對,他們會立即扯繩示警的,如今一切平靜,當然便表示毫無問題,他們可是四個大活人哩……」
胡欽吁了口氣,自信的道:「當然,況且以我們對這票『貨色』的縝密處置來說,他們也無能有所掙扎……」
溫幸成望了望外面漆黑的天空,又有些急躁的道:「怎麼朱嘉和『三人妖』、『悟生院』的人還不來?這大色不可靠,再遲點約莫就會下雨啦……」
胡欽笑笑,道:「下雨更好,涼快點。」
就好像是對他這句話的回應一樣,濃黑的夜空深遠處,這時已響起了隱隱的悶雷聲,接著,淅瀝瀝的豆大雨點便落了下來。
溫幸成喃喃的,道:「下雨了。」
龔凡到門外看了看,笑道:「會下大雨,雲好厚,老朱和『悟生院』的夥計們有得淋了,大概這時候他們正走在路上!」
胡欽道:「那邊山路口派去的人記得舉燈吧?」
龔凡忙道:「李老三帶著兩個弟兄去的,他們帶著『氣死風燈』,不怕雨淋,打老遠對方來人便會發覺我們挑起的迎賓燈,老爺子,你別記掛,李老三他們會依令行事的,這陣子只怕早挑起燈來了,他們挑燈之處在路彎口那邊,由這裡瞧不見,可要我派個人去查看一下?」
摸摸肥厚的下頷,胡欽道:「不用了。」
溫幸成接口道:「胡大哥,派個人到石室去看看倒是真的,雖說一定不會有問題,多查視幾遍也好,更叫人放心。」
胡欽一笑道:「也好,龔凡,你去吧。」
微微躬身,龔凡轉身便往右側門那邊走去,但是,就在他挪步的一剎,卻突然像遭了雷殛也似猛的一震僵在當地,神色慘變,面容死灰,他扭曲著臉上五官,大張著喲已,喉嚨裡發出「啊」「啊」的窒息聲,兩隻眼睛宛似見了鬼一樣恐怖之極的暴睜,眼珠子全要凸出來了!
「噫」了一聲,胡欽望了過來,口中邊道:「什麼事?」
當他的目光也觸及站在右側門之前,形色憔悴卻冷酷陰森的關孤時,這位「笑大魔」亦頓時張口結舌,目瞪口呆了,再也笑不出來了。
本能的,溫幸成只覺空氣中突然有了一股奇冷極酷的壓力,彷彿連週遭的聲息也驟而凝凍了,他感到背脊起了一陣寒意,心腔子狂跳,呼吸也不由自主的急迫起來,緩慢的,沉重的,他轉過臉,於是,恰好便與關孤其寒如剪的目光碰了個正著!
激靈靈的打了個顫,溫幸成全身皮膚上都起了雞皮疙瘩,像忽地掉進了冰窟裡,流淌的血液也宛似停頓了……
關孤背靠著門,「渡心指』插在左腰,緩緩地,他以左手連鞘抽了出來,他的動作是那麼徐緩,那麼穩定及剛毅,自然中流露著一股「崖岸自高」、「睨睥群倫」及「霸凌天下」的氣概,他不用說一句話,只這一個動作,業已十足表現出他對眼前這幾個敵人的輕蔑之態了!
喉嚨窒啞,口腔乾澀得泛苦,胡欽驚異之色暴露無餘,他艱辛的舔了舔厚厚的嘴唇,期期艾艾的道:「你……你是……怎麼出……出來的?」
關孤漠然道:「這已無關緊要了,胡欽。」
竭力鎮定了一下,胡欽比較自然的道:「守著你們的……那些人呢?」
關孤冷森的道:「你知道他們到哪裡去了,那是個極其遙遠的地方,而你們也將隨往,胡欽,縱然你們和那些先去的人同樣不願去,但你們無可選擇——」
微微仰笑,他又道:「我會送你們去,只是,你們幾個人將比那些先行者離開時的感受更為痛苦,這一點,相信彼此俱能體會。」
臉上的紅潤早已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片蒼灰,胡欽艱澀的道:「關……孤,你偷回了你的劍——由我的房間的密櫥裡!」
關孤冷冷的道,「我拿回了我的劍,你不配摸觸它——你和你的每一個同路人一樣,卑賤、無恥、齷齪、污穢,由你沾染過的東西不論有無意識,俱為一種羞辱與不幸;我更拿回了舒家母女的隨帶細軟,那是被你們洗劫了去的,理該歸還;我不知道你的什麼『密櫥』,我只曉得從隱藏這些物件的地方取回它們,因為那原屬於我!」
胡欽驚急氣恨的叫:「但,但我的密櫥下有機關……」
關孤生硬的道:「那是騙孩子的玩意,胡欽。」
踏近一步,他微合著眼注視溫幸成:「姓溫的,你的名姓,你的形容,你身上所有的每一塊骨肉,每條筋絡,每一處腑臟,每一滴血,每一根毛髮,全是骯髒的,邪惡的,醜陋又下流的,我對你,自我的靈魂深處憎厭,由我的本性開端痛恨,從我最初始的意識中仇視,畜生,我看見你,對你說話,俱有一種難以忍受的羞憤,你會知道我將怎樣收拾你,畜生,你會知道的,凡你給予我的污蔑,我皆將予你每一寸的報還!」
溫幸成的雙頰抽搐,嘴唇扁癟,他鼓起勇氣,嗓音發沙:「姓……關的……你休要……以為吃定了……我們不是這般……好對付的,而且……『悟生院』的人即將來到……你,你跑不掉!」
點點頭,關孤沒有表情的道:「可惜你們很難再看到我是如何宰殺『悟生院,那批爪牙走狗的情形了!」
退後幾步,溫幸成驚惶瑟縮的道:「姓關的……你琢磨一下當前情勢,不要執迷不悟,自以為能……」
關孤微笑了,他道:「琢磨當前什麼情勢?」
囁嚅的,溫幸成道:「你——你難以——逞強!」
站在那裡的關孤,神情是如此酷厲又蕭煞,他週身散發著無可言喻的凜然又酷殘的氣息,像一座充滿了炙熱火紅漿的山嶽,看上去是那麼深沉,雄偉,那裡一旦爆發,則必山崩地裂,天地變色!
輕輕用「渡心指」的犀骨劍柄摩觸下頷」關孤冰冰冷冷的道:「讓我們試試——也叫你們明白,真正能以稱雄江湖的條件是憑借什麼,那不是詭計毒心,是要靠著苦練出來的本事和滿腔正義之忱!」
悄悄的,龔凡由一邊向關孤接近……
雙目仰視,關孤平靜的道:「『含翠樓』此地,對我來說,是一個充滿了慘痛回憶與無比羞辱的所在,包括這裡的一瓦一梁,一桌一椅,也包括每一個和這裡發生關係的人;為了要洗刷我的羞辱,撫慰我回憶中的創傷,我認為只有一個法子可以得到這個效果——用血來塗抹醜惡,以火來焚敗污穢,此外別無他策——」
一條斜刺裡撲來的人影使關孤的話聲斷息,那瘦長的身影疾若鷹隼,一閃而到,雙手幻變成錘尖之形,倏揚猛搗關孤頭頂兩邊的「太陽穴」!
靜靜的站在那裡,關孤毫不移動,但是,他的「渡心指」卻「嗖」聲銳響,由下而上映起一溜炫目的寒電,寒電掣掠中,對方痛號如位,兩隻手掌齊腕飛拋,鮮血蓬散灑落,而光芒猝再翻彈,那人連連在半空滾跳,「錚」聲劍刃回鞘,一個斷掉雙手,身上血痕遍佈,皮肉縱橫捲裂的軀體業已沉重跌落——他是『錘手」龔凡!
可惜,這和關孤一貫手法相同——開始即是結束,龔凡從出手到死亡,甚至連呼吸一次的空隙也沒有!
大吼一聲,胡欽暴撲上來,他出掌有如雷轟電閃,又快又猛,九十六掌融成一掌揮劈,只見掌影翻飛,勁風呼號,大廳中的陳設碎裂撞擊,四散紛拋,威勢直如山移地動,這種掌勢以陽剛之勁見稱,威猛無匹,雄渾異常,摧堅披銳,最為有效;在敵人的掌勁甫出,關孤即已飛貼大廳之頂,然而,他尚不及反擊,目光閃處,竟察覺「百面狐」溫幸成正悄然奔向門外!
於是,關孤暫時顧不得再向胡欽還以顏色,他一記「魔豹閃」,有如一團黑芒般搶在溫幸成之前堵住門口,足未沾地,劍刃似流光回射,「嗤」的一聲倒旋,溫幸成大叫一聲,拚命後躍,袍袖卻已被削落一塊!
關孤身形淬轉,「黑煞九劍」中的第八式「千道流」倏震,剎時間,銳芒蓬散,宛似千道流燦光雨噴射,溫幸成的「十七玄迷手」甫始施出兩招,「呱」「呱」的暴響聲中,他的肩膊等處業已連中三劍,血水濺出,肌膚立裂!
神色如冰,關孤側走而出,「渡心指」斜翻,又是一記「千道流」!
當千百條寒光灑出的一剎,關孤的背後突然又感到了十股罡力交合撞來,他猛一咬牙,撲地旋轉,一個快翻,「黑煞九劍」中的第九式「如來指」「嗤」聲戳出!
背後攻來的人不是別個,正是「笑天魔」胡欽,他掌力才吐,尚未打實,頓見一條青光筆直刺來,看得十分真切,但是,卻竟閃避不及!罡氣裂帛似的破開,胡欽努力倒掠中,「渡心指」業已「喳」的在他左脅下切開一條半尺長的血口子!
「哇——嗷……」
胡欽怪叫著踉蹌退後,卻順手掄起一隻椅子狠命砸去,關孤雙目如冰,冰寒冷徹,「渡心指」抖起飛迎,那只砸來的沉重大師椅竟在眨眼間被削成個百片!
不待胡欽的第二個動作開始,關孤飄然逼進,劍刃兜空劃過一條光弧——當那光弧閃在人眼,胡欽的一隻左腿業已齊脛斬落!
連看也不看胡欽的表情一眼,關孤驀地暴撲廳門,可是,就在這瞬息之間,已經失掉了溫幸成影子!
外面,一片漆黑,大雨傾盆,狂風如號,風助雨勢,更是山搖地動,聲同奔馬,但關孤毫不顧忌,冒雨穿掠而去!
在如注的雨水中,關孤以快逾飛鴻的速度往來奔躍掠走,搜索溫幸成的蹤跡,在他流星般的騰空中,「度心指」在黑暗裡閃耀著寒森森的光華,劍刃的尾芒伸縮著,有若一溜溜的冷電眨炫……
大雨嘩嘩的傾瀉,遠近是一片漆黑,一片迷濛,淋得人的眼睛都睜不開,在雨幕與黑暗相組的曠野裡,哪還有溫幸成的半點影子?
關孤的身體早已從頂到下濕得透透,雨水沾著髮梢,沿著眉端往下淌,裡外衣衫更緊緊貼在身上,但他的內心卻充滿了火一樣的憤怒,熱血在澎湃,怨恨似毒蛇般啃嚙著他的腑臟,他毫不覺得冷,毫不覺得濕膩難受,他只有失悔,只有痛恨,只有說不出的懊惱!
於是,當他知道追撲溫幸成的希望業已幻滅之後,他的一腔怒火完全發洩在「含翠樓」頭上,猛一擰身,他身形快逾電掣般濺拋著淋漓的水滴重又掠返!
就這片刻,「含翠樓」的大廳裡已經出現了幢幢人影,約有十幾個,由那「飛鼠」聶光帶領著,一邊在急救受了重傷的胡欽,一面虛張聲勢的吶喊叱喝著尋找兇手,他們正將場面搞得烏煙瘴氣之際,關孤業已飛穿而至!
一見到關孤的身影,十幾名白袍大漢立時驚嘩喊叫一片,當先的五六個也不遑多想,撲身一掄,馬上圍殺上來!
渾身透濕關孤煞氣畢露,目光似刃,他的「渡心指」幻成一蓬流芒暴時,刃鋒破空的尖嘯甫起,那五六名大漢便鬼嚎著滾到一地——個個胸腹開膛,花花綠綠的腑臟傾瀉遍地!
關孤看也懶得多看一眼,不是聶光——剛剛尖吼著縱起的一剎,「渡心指」斜閃,「涮」的一響,那位仁兄已經沒有臉了,他的面孔五官,全被劍刃整個刮削掉,只剩下一團紅嫩嫩,肉顫顫的可怖血盤兒,看去好不慘厲!
這時,一直在照顧胡欽的「飛鼠」聶光方才站住,他大吼一聲,手中的「三尖刀」運轉似風,飛快刺來,關孤的「渡心指」猝然顫跳,穿過對方的刀光刃芒,更快更急的把聶光一隻耳朵齊根割掉!
怪叫著,聶光瘦小的身體躍向空中,倏而翻滾,迅捷至極的撲旋而至,關孤卓立不動,劍刃以無可比擬的去勢連刺一百記,聶光拚命攔截,「叮嚀」金鐵交擊聲中,這位「含翠樓」「黑虎門」的「龍門衛」等已中了七劍,他在四灑的鮮血裡,滴滴溜彈滾上了半空,那等矯健利落身手,真不愧有「飛鼠」之稱!
彈上半空的聶光,卻並不逃走,他似是借時換氣,抖手九枚「葉子刀」幻成九道冷芒暴取關孤!
關孤注視著他,直待九道寒光逼進身前尺許距離,「渡心指」才驀而顫揚,那麼準那麼疾,九枚「葉子刀」同時俱被挑開,一連數響的全斜插向屋樑上,更整齊的排成一行!
這一剎的空隙聶光並未放過,他一聲不響,連人帶著「三尖刀」,彷彿一條流虹直撞過來!
突然轉身,關孤在轉身的同時再恢復原來的姿勢,就這一轉一回之間,「渡心指」已形成一度扇形的光面往橫排湧,於是,飛撞而來的聶光慘嚎立起——他業被整整斬成十段!
「渡心指」猝又抖成一道光圈,在這一劍接著一劍的翻舞中,在刃鋒的破空呼嘯裡,聶光身上濺灑的鮮血便全被擋彈了出去,涓滴難以透沾!
方纔,關孤那形同扇形的劍招,乃是他「黑煞九劍」中的第二式,「大羅扇」。
現在,一切靜止了,大廳中,又恢復了那種死一樣的沉寂,十多具屍體狼藉橫豎,血跡斑斑,襯著冷燈寒雨,景況更見淒慘可怖……胡欽仍然躺在地下,他身上創傷雖然已經初步包紮,但顯而並未生效,他身體下面是一大灘變成紫褐色的血漬,粘稠又深厚,左脅處依舊有新鮮的血液滲出,斷了的腳更是血流不止,這位「笑天魔」的臉孔上,早已失去了原有的紅潤光澤,代之的是一片青虛,灰土土,又微微泛著萎黃的近似如死人一樣的枯澀形容,當然,他更笑不動了……
關孤走到他面前,俯臉垂視著他胡欽的眼睛仍能睜開,他吃力又茫然的看著關孤,在他此刻的感覺中,竟覺得關孤是如此宏偉、高大、難以扶攀——宛似一座山,一座深入雲裡的山!
冷冷的,關孤開口道:「很可悲,你的好朋友溫幸成逃走了……」
聲如一頭垂死的野獸般格格的笑了,胡欽嗆咳著道:「有……什麼……可悲?」
關孤漠然道:「對我來說,這個陰狠歹毒又淫邪惡毒的傢伙未曾伏誅,是一樁大大的可悲,對你來說,你認賊為友,交到這麼一個臨危退縮,無以共難的朋友,更是一樁大大的可悲,莫非你還另有解釋?」
呻吟了一聲,胡欽艱澀的道:「他逃……得掉……很好……姓關的……至少我還有點希望……留著個為我……報仇的人!」
關孤輕蔑的道:「你錯了,胡欽,他不會來替你報仇的,姓溫的絕不是那一種忠義信守,可托恩誼故情之人!」
嗓子裡似塞了口痰般「呼嚕」「呼嚕」的拉扯著,胡欽眼珠子翻了翻,異常痛苦的道:「或者……他不是……這種人……但卻一定會來找你……報仇……就算他不是為了我……也必為了……他自己……我清楚溫幸……成,他素來……心胸狹窄……睚眥必報……他決不會……吃了虧就淡忘了……管他呢,為了我也好……為了他自己亦好……他絕對會來找……你雪恨的……而我只要求這個……只要能殺掉你……我這一口怨氣便消除了……我不管溫幸成……他懷著什麼心思來報復……我僅希望我的目的能以……達到……關孤……我要你死……要你死……」
關孤咬牙道:「你們都是沒有一點人性的禽獸、畜生、恬不知恥、貪婪下流、卑鄙齷齪、可惡可憎到了極點!」
衰弱的笑了,胡欽喃喃的道:「姓關的……舒婉儀……那妞兒被……溫幸成享用過了……你約摸……呃……心裡不好受吧?」
喘了一會,他又道:「原……是的……這妮子……容顏如花……顧盼生色……誰也見之猶……憐……呵呵……大概……主要是為了……這個吧?」
忽然笑了,關孤地笑裡滲血:「胡欽,你叫我怎麼說你好?你們只是一群披著人皮的豬狗,輪迴於畜生道中的可憐蟲,你們處於這種醜惡又無羞恥,無道德觀的環境中久了,便以為天下都如同你們一樣?都是和你們相似的心性?胡欽,你不覺得你們的可悲與邪惡?不覺得你們是如何下賤及骯髒?如果我對哪一個女子有意,我會用正當而堂皇的方法去追求,絕不恥於似你們這種卑劣污穢又毫無道德人性的手段;胡欽,切莫想像別人的作風和你們相同,至少不要想像我也和你們一樣的無恥!你大錯了,胡欽,我們俱為江湖中人,但我們之間只有一點迥異——我有人性,而你們沒有!」
胡欽灰白的面部上湧起一片憤怒的褚赤,他沙啞的叫:「不要說得……那麼中聽……關孤……你是個……劊子手……殺人手……殺人不眨眼的魔星……你雙手染滿鮮血……身上背負千百人命……你以為……你又有什麼清高自許的?呸,你和……和我們全無軒輊!」
微微笑了,關孤道:「說得對,我是劊子手,我身上的確背負著千百條人命債,予我勉強能覺得高過你們的地方,是我雙手所染,儘是你們這等惡徒之血!」
喉嚨裡咯咯連響,胡欽咬牙道:「你毀了我的一切……關孤……自也有人殺掉……你的一切……」
關孤冷冷的,道:「至少,你已沒有這個機會了!」
很突然的,業己奄奄一息的胡欽竟在這個時候貼地滾來,不知什麼當口,他手上赫然握住了一柄短刀!
重創之獸,其最後一搏的實力彌足驚人,胡欽的情形便正在如此,他在貼地滾撲間,手上的短刀以快不可言的速度猛砍向關孤雙腿脛骨。
關孤的反應更是迅捷至極,「渡心指」拄地一插,左右晃閃,「喳」的一聲,胡欽那只握刀的右手業己削斷,刀刃甚至連關孤的褲管都未及沾上!
一聲慘號出自胡欽口中,關孤眼神一冷,劍刃飛起,鮮血四濺,胡欽的大腦袋早已圓珠也似骨碌碌滾向角隅!
就在這時,他耳朵裡聽到了來自右側門那邊的一絲音響!
縱掠如電,關孤飛撲過去,染滿血跡的「渡心指」灑過一溜血星,有若極西的閃芒燦映,破門斬出!
木屑飛舞裡,門後刀光急起,「嗆哪」聲中,似有人倉忙側退,關孤「砰」的撞門撲出,劍身側旋,方待反削上去,對方已立時大叫:「是我,豐子俊!」
關孤猝然收手,目光瞥處,可不正是豐子俊?他正在三步之外,弓腰惦步,一副隨時準備火並之狀,兩人視線相觸,俱不由笑了起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27:33
第46章 風、雨、三人妖
豐子俊連忙收刀,嗯,他手中握的竟然是他的那柄「龍頭薄刃刀」,在他身上還背著兩柄用綢帶子紮好了的兵器——月形金斧虎頭厚背刀!
舒了口氣,豐子俊拍拍胸口:「好傢伙,關兄,你那一劍是恁般快法,我才見一推門,一道寒光已突的指向眉心,我拚命擋截,還差點破了像哩!」關孤忙道:「對不起,子俊兄,我以為對方猶有漏網之人……」
一聽這話,豐子俊不由心裡有數,他輕輕的道:「莫非『含翠樓』的那干混蛋全叫你收拾了?」
關孤低沉的道:「逃掉一個掛了彩的溫幸成,還有幾個沒有回來,其餘的,包括胡欽,全被我宰了。」
嚥了口唾沫,豐子俊道:「你沒有受傷吧?」
搖搖頭,關孤道:「托福,我沒傷。」
他又道:「你與南宮兄不是在守護舒家母女她們麼?卻怎麼的到這裡來了?」
豐子俊笑道:「還說呢,你一出來就這麼久沒見回去,大家全放不下心,我和他們說好了,先出來找你,這幢樓
可真不小,我挨處找,費了好些功夫沒尋著你,卻在樓上一間書房的壁櫃裡發現了我們幾個人的長刃,那壁櫃的拉門也不知怎的忘了被人拉上,虧是如此,我一推門就看見了這幾柄傢伙,約莫是這些玩意不比金子值錢吧,否則,只怕早給他們藏得好好的了……」
關孤道:「一點不錯!」
豐子俊又道:「我剛從樓上下來,聽到這前面大廳裡似乎有什麼聲響,這才趕過來看看,乖乖,哪知門尚未推開,就險些吃了一劍!」
關孤歉然一笑,道:「也許是我太緊張了——子俊兄,你這一陣巡視,沒有發現這裡還有其他什麼人吧?」
豐子俊道:「沒有了,除開我們之外,這『含翠樓』似是成了空樓啦!」
頓了頓,他道:「我們回去接他們過來麼?」
關孤緩緩的道:「暫時還不行。」
微微一怔,豐子俊道:「為什麼?」
關孤低聲道:「你忘記了?『悟生院』方面的追騎即將趕來,他們早派了人去通知,如今大約也快返抵此處了。」
有些緊張,豐子俊道:「我們準備如何處置?」
冷靜的一笑,關孤道:「你說呢?」
豐子俊吸了口氣,苦笑道:「當然唯你馬首是瞻,關兄。」
關孤安祥的道:「雨下得這麼大,天黑路滑,我們對此形勢又不熟悉,車馬夜行,極為艱辛,況且,現在走也不一定走得脫,何必要舒家母女跟著受這種罪?李發傷勢不輕,也好叫他多休歇一會,總之,很多原因不適於趕路——」
頓了頓,他又意味深長的道:「最後,還有一個我不同意躲避的理由,子俊兄,一個武士應該權衡利害得失,不做莽夫,但是,亦不能成為懦夫,該讓的時候讓,該拼的時候就要拼,有如眼前的情形,即是不能讓之時,否則,我們便會叫人恥笑了……」
沉思了一會,豐子俊點頭道:「關兄說得的,眼前我們是應該和他們硬拚一場了,這一路來,也叫他們追得夠狠,早蹩了一肚皮的火氣,雖說我們也給了他們幾次顏色,但全處於被動,又是在他們首先攻襲的情況下才不得已而為之,這一遭,哼,我們就等在這裡,結結實實給這些王八羔子一次狠的!」
關孤淡淡的道:「不錯,而我們也委實在此刻難以行動了。」
若有所思的,豐子俊道:「關兄,你看他們除了『三人妖』之外,會不會再有『悟生院』的人馬跟著來?」
關孤道:「照說不大可能有,因為『三人妖』埋伏在『蝙蝠嶺』左近之際,『悟生院』的人馬尚未及趕至,他們只是自行選擇了認為合適的攔截之所而已,或者『悟生院』知道『三人妖』的所在位置,但他們不一定會派人去協助,依『悟生院』禹偉行的作風來說,他習慣重兵配置,主力集中使用,不喜歡將力量分散;是而我推斷『三人妖』處極少可能會有『悟生院』方面的好手在,縱使有幾
個傳令報信的小角色,那也根本不足道了!」
面露振奮之色,豐子俊道:「好極了,等『三人妖』到來,我們可以砍殺個痛快!」
關孤靜靜的道:「你也別太過高興了,子俊兄,『三人妖』亦並非易與之輩,個個全有一身獨利的本事,相當難纏呢。」
豐子俊連忙道:「至少,比諸『悟生院』的那些好手易斗吧!」
搖搖頭,關孤道:「你要看是指哪一個而言,劈如『真龍九子』的後面三四個,以一對一就不會是『三人妖』的對手,當然,『真龍九子』前面幾個便可以與『三人妖』在單挑中佔點上風,可也佔不了大多,『三人妖』相當狂,子俊兄,你見了面就會知道。」
聆聽了一會外面嘩嘩的雨聲,關孤又緩緩的道:「『蝙蝠嶺』離這裡百餘里,那麼,距『古北口』大約便有三百多里路,『三人妖』若欲盡快趕來,他們勢必來不及會合『悟生院』的人馬,這給了我們一個機會——可以各個擊敗,逐步殲滅他們!」
豐子俊忽道:「這個道理,只怕『三人妖』也明白……」
微微一笑,關孤道:「他們明白,但他們卻有一點不明白。」
豐子俊道:「哪一點?」
關孤笑道:「他們所得到的消息是我們已經被擒住了,而被擒住的人是不會有什麼抵抗力的,他們很清楚。」
啞然失笑,豐子俊道:「不錯,我也幾乎忘了。」
一下子又似想起了什麼,豐子俊道:「對了,關兄,那溫幸成——」
關孤頓時雙目如冰,問:「如何?」
舔舔唇,豐子俊道:「他傷得輕重?」
關孤道:「不算太重,但也夠他受的,肩膊處中了三劍,劍劍入肉沾骨,他得養息一陣子才好得了,你有什麼想法?」
豐子俊道:「他業已逃脫,會不會前去警告『三人妖』?」
「哦」了一聲,關孤道:「難講,姓溫的已經見識過我的手段,恐怕十分喪膽,他雖僥倖逃脫,卻明白我對他的痛恨是如何深切——他知道我是勢必欲取他性命才甘心的,因此,他逃命之暇,會不會轉過頭去向『三人妖』示警,委實不敢肯定,他也許沒有這麼多仁慈心腸,但如果他另有打算,就不好預測了,不過,我能以保證的是,『三人妖』不管是否接到警告,他們也一定會依然前來——」
豐子俊迷恫的道:「為什麼?」
笑了笑,關孤道:「顏面攸關,騎虎難下了,何況『三人妖』又都是這麼狂妄的人!試想他們若到了地頭了再敲起『退堂鼓』,豈不是一件大大的笑話?日後他們又如何去向人解釋?他們是那種寧可拚命也不肯丟臉的角色。」
點點頭,豐子俊道:「這樣一說,他們是一定會來了?」
關孤道:「一定的,如果沒有其他我們所不知道的變化的話!」
豐子俊輕輕的道:「我去叫我大哥來可好?」
略一沉吟,關孤道:「不過,子俊兄,你可以去通知他一下,請他小心守護著舒家母女及李發等人,他的責任比我們更大,這裡,我們兩人足夠了。」
豐子俊頷首道:「也好,我這就去——」
關孤忽道:「他們如今在哪裡?」
豐子俊道:「已出了那處地牢啦,正待在牢口堆放雜物的房子裡。」
關孤道:「好,你去請他們就守在那裡不動,如有警兆,我們會聽到,但請轉告南宮兄,若非接到我們的招呼,切莫出來,以免為對方所乘!我就在大廳中等你。」
豐子俊笑道:「我們南宮老大一定又火了。」
關孤正色道:「分工合作,各負其責,他也並非閒著,一個弄不巧,極可能他的擔子比我們更要沉重得多!」
點點頭,豐子俊匆匆走了,關孤左右一看,才推門重回大廳之內,此刻的這座大廳,更是燭火淒黯,一片死寂,斑斑的鮮血,癩蛇般纏絞瘰瀝的肚腸,血肉模糊的斷肢,一具具形狀怪誕可怖的屍體,組合成一種令人毛髮悚然的景象,每在風吹雨濺,燈搖光晃之際,更似有鬼影幢幢,在無聲的掙扎了……
關孤平靜又冷漠的在大廳正中一張太師椅上坐下,面對眼前這副慘厲景象,他絲毫無動於衷,就好像面對任何一副他同樣無動於衷的景像一樣,那麼自然又安祥的待了下來。
在關孤來說,他對死亡的氣息與景像是異常熟捻的,熟捻到就宛如一個長久相處又瞭解極深的朋友一樣,他知道它的習性,知道它的氣味,也知道它的內涵;同時,關孤十分明白「死亡」是怎麼回事,曉得如何去抵抗它及適應它,縱然關孤並不樂意適應,但他卻知道,凡是人,凡是有生命的物體,總有一大會在它面前屈服的,而臨到屈服的那一天,迎接它的人所遭受的痛苦輕重,就要看你平素對它的適應功夫做得如何了,這是件不容易的事,須要經常去瞭解,問題是,有多少人會和關孤一親能對這「死亡」的韻味作經常的瞭解呢?
默默的,近乎有些木然的注視著大廳的一切,那淒怖,那冷寂,那悲慘,那幻滅,對於關孤來說,都是這樣的平凡,也都是這樣的淡漠了,他好像沒有絲毫不安的感覺,現在,他只在估量著,等一會之後,這個地方,又會增加多少具失去生命的軀體、又會叫這些軀體如何陳列法呢?
於是,時間緩緩的過去了,外面,大雨似已下小了點,但仍然嘩啦嘩啦的傾落,聽在耳中,此情此景,真是別有一番情調了……
輕輕的,豐子俊閃身而入。
大廳中的景象,顯然令豐子俊吃了一驚,他目光四逸,濃重的血腥氣與慘怖的現場,令他有種作嘔的感覺,站了一會,他竭力使心緒穩定,然後,吸了口氣,緩步走向關孤身邊。
側過臉來,關孤微笑道:「傳過話了?」
點點頭,豐子俊道:「傳過了。」
關孤目光又投注向黑暗潮濕的廳門外,他平靜的道:「他們還沒來。」
嚥了口唾液,豐子俊苦笑道:「大約是下雨延緩了他們的行程。」
關孤沒有表情的道:「可能是吧。」
豐子俊低沉的道:「假如是我,也就不來算了……」
關孤淡淡的道:「為什麼?」
豐子俊輕輕的道:「來了,又有什麼用呢?你在這裡,還能發揮什麼效能?除了再憑白擺橫一地之外?」
吁了口氣,關孤道:「老實說,他們若真能想到這一層,或江湖中很多人也能想到這一點,我便可以少背許多血腥債了,子俊兄,不是我狂傲,我不願殺人,尤不願殺不如我強的人,但往往情勢逼迫,不得不殺——人殺多了並不是件令自己愉快的事,縱然那些人早已該殺了……」
豐子俊微微額首道:「我很諒解,關兄。」
關孤悠悠的道:「謝謝你……」
「哦」了一聲,豐子俊道:「大嫂子十分關懷你的身體,關兄,叫我轉告,千萬要小心愛惜,切莫勞累狠了傷及根本……」
關孤緩緩的道:「老夫人關注,我很感激。」
豐子俊問道:「你右肩胛處的瘀傷不要緊麼?」
搖搖頭,關孤道:「沒什麼大影響,慢慢就會好的。」
忽然,關孤古怪的笑了起來,他抿抿唇,目光投注向大廳門外那裡,自屋簷瓦緣傾瀉下來的雨水幾乎形成了一道銀白色的幕簾,他的目光透過這道銀白水簾,冷幽幽的停在一點上——
豐子俊一見此狀,立即問:「來了?」
輕輕頷菌,關孤道:「約莫是。」
就在他回答了這三個字的功夫,外面黑暗中雨水濺灑,十幾條人影「嗖」「嗖」連聲的撲了進來,才一撲進,又立即分向廳門兩旁散開!
目睹此狀,關孤不由冷笑:「子俊兄,溫幸成已向『三人妖』提出警告了。」
豐子俊發現進入大廳的這十幾各大漢,全是一身黃閃閃的油布衣靠,頭上也戴著黃油布的罩帽,在燈光的映照下,特別有一股子怪誕的意味,有如一個個黃色的精魄突然從黑暗裡湧現……
舔舔唇,他低促的問:「三人妖的手下?」
關孤冷冷的道:「不錯,看他們使用的傢伙即知!」
豐子俊注意到了,那些入廳中的人物全執著同樣同式兵刃——右手是一個頭大的半圓凸球狀物體,上面嵌滿尖銳的利錐,通體閃亮銀燦,人手便執在半圓球形後頭的平面把柄上,他們左手卻握著一隻長只兩尺的鋼鉤,那種鋼鉤藍汪汪的,好像淬有劇毒;這兩般玩意,顯而易見的都是霸道的武器!
輕輕的,豐子俊道:「好怪異的兵器,叫什麼名稱?」
關孤道:「『銀錐盾』和『扣骨鉤』。」
豐子俊吁了口氣:「『三人妖』這一幫子的獨門傢伙?」
點點頭,關孤道:「正是。」
而此刻,雨水又濺,四名濕透了白袍的人跟著衝入,他們甫始睹及廳中的景象,四張濕漉漉的臉孔立即變成了青白!
這四個白袍人顯然便是「含翠樓」僅存的餘生者了,為首一個身材短小,眉宇精悍,滿臉桀驁不馴之氣,他如今卻神情激盪,雙目怒睜欲裂,像要吃人一樣狠命瞪著坐在大廳中間太師椅上的關孤與豐子俊二人!
於是,又在一陣步履聲中,十名穿了黃色油布雨靠的大漢就站在門外雨裡分列兩邊,躬身垂手,讓四個人緩緩穿門而入。
這最後進來的四個人,為首一個,身形佝僂,四肢特粗,一張臉孔蒼黃乾瘦,皺褶密佈,雙眼也是有氣無力的半合著,那模樣,活脫似個尚未過足癮的老煙鬼,第二個,卻與他正好相反,個兒倒不小,竟生了一張孩兒面,紅撲撲,白嫩嫩的,大眼睛小鼻子,一雙眼珠更似十分頑皮的骨碌碌亂轉,神氣裡也透露著那種相當可愛的大真味道,有些逗人的左盼右顧著;第三個,好傢伙,初初打眼一看,幾疑是個女人,非但身段兒窈窕多姿,踏步如踏蓮花,長得更是杏眼桃腮,柳眉櫻唇,羞澀澀的,柔密密的、水汪汪的眸子宛似含情帶怯,走一步,眼波流轉,如能勾魂奪魄,真個艷光四射,蕩人心施,只是,可惜,他身著男裝,喉核突出,卻是個道道地地的大男人。
那第四個,不是別人,正是方才死裡逃生的溫幸成,這位「百面狐」如今已變成一頭十足的喪家犬了,形容狼狽,衣衫透濕又破裂扯掛著,身上更是血污斑斑,臉上亦是青紫處處,他披頭散髮,雨滴沿著髮梢衣角往下淌,但是,誰也看得出,他這表面上的窩囊像,卻絲毫掩隱不住他包含在心頭的熊熊仇恨之火!
現在,情勢就是這樣的了,這批冒雨自遠地趕到的殺手們便分佈於大廳前端,個個虎視眈眈,神情狠酷的盯視著關孤與豐子俊兩人,關孤與豐子俊也冷漠的注視著他們,尚沒有誰開口,空氣似是僵窒住了,血漓漓的僵窒住了!
雨在外面傾注,嘩啦啦的,應合著人們心腔的跳動,怦怦怦的,彼此間目光相對,若冰若刃,冥冥中,似有鏗鏘金鐵交響之聲!
於是,在如一陣的沉寂,一陣令人幾乎忍受不住的沉寂之後,那老煙鬼形狀的人物終於乾澀澀的笑了:「『首席殺手』關兄,久不見啦。」
關孤大馬金刀的坐在那裡,右手輕輕撫摸著支在椅邊的「渡心指」,淡淡緩緩的對他道:「是很久了,魯寅。」
那形同小兒面孔的人忽然以他童椎般的嗓音妖嫩的叫:「關大哥,你幹嘛見了我們這樣不高興嘛?你不喜歡我們了?」
關孤平靜的道:「怕是你們不喜歡我嘍。」
狀如女子的這一位竟聲似銀鈴般笑了起來,他虛虛用那玉蔥般的纖指向關孤一點,捂著嘴,表情又轉嗔怒的道:
「人家大老遠跑來看你,關哥,你這麼冷冰冰,硬板板的對待人家,也不怕叫人家心兒裡難受?」
關孤淡淡的道:「廳中有椅,且請各位寬坐。」
旁邊的豐子俊大睜著眼,左看右看,表情驚愕迷惑,歎為觀止,他心裡忖道:「難怪叫做『三人妖』,老天,這不是人中之妖又是什麼?這一次,真叫我見識著了,老天……」
魯寅——「三人妖」之首「老人妖」,這時輕輕一揮手,於是他站列門邊的手下立即有三名奔到一旁搬過三張椅子來,魯寅居中坐下,孩兒臉與那假娘兒分兩側相陪——卻沒有溫幸成的位子!
悄悄的,豐子俊趁這間隙,問:「關兄,那生了張孩子臉的可是『小人妖』?形同女子的是『陰人妖』了吧?」
點點頭,關孤道:「不錯,『小人妖』叫胡廣,『陰人妖』叫潘兆。」
站在「三人妖」背後的溫幸成臉上起了一抹難以察覺的不悅之色,他站在那裡,活脫像是「三人妖」的手下一樣;當然,以他的身份來說,「三人妖」如此目中無人,對他可算是一種不輕不重的蔑視,但此時何時?此時何地?溫幸成便心中再是惱怒,也只有憋在肚皮裡無可發作——甚至不敢有所流露!
此刻——
「老人妖,魯寅痰咳一聲,臉孔上的皺紋幾乎全重疊到一堆了,他佯笑著,緩慢的道:「呃,關兄,相信我弟兄幾個的來意你也明白,這檔子事,唉,說起來真叫人作難,大家都這麼有交情的朋友,可又偏偏遭到這種難堪的景況,辦不辦呢?辦,不好,可是不辦卻更交不了差哪!」
關孤冷冷一笑,道:「的確相當為難。」
嘿嘿一笑,魯寅道:「關兄,你是個頭腦清楚的人,相信十分瞭解我們對這樁事兒『坐蠟』的程度,噯,禹老闆的脾氣我們全曉得,他交待的事絕不能敷衍,尤其是關兄你這次發生的事,我們設若有一點詢私,叫禹老闆知道了,紕漏就大啦……」
點點頭,關孤道:「很對,所以你們也不必詢私。」
魯寅笑味臍的道:「這很難喲,關兄,你我總也是不錯的朋友哪,何況,說句不客氣的話,我們對你支在椅邊的這柄『渡心指』也恐怕招惹不起呢……」
關孤平淡的道:「三位過謙了。」
「小人妖」胡廣尖著嗓門道:「關大哥,你倒給我們指點示哪,如果你處在我們這等進退維谷的境地中,你會怎麼辦?」
毫無笑意的一笑,關孤道:「真要我說?」
仰起臉,宛如孩童想要糖吃似的流露出一種期盼的神色,胡廣顯得稚態可掬的憨笑著道:「當然我們希望關大哥說嘍……」
關孤道:「若我是你們,我就不幹。」
格格笑了,「陰人妖』憋著聲道:「不幹?」
關孤冷冷的道:「是的,不幹!」
魯寅笑吟吟的道:「說個道理給我們見識一下,關兄。」
關孤平靜的道:「第一,師出無名,第二,力有不殆,第三,無須盲從,第四,性命攸關!」
魯寅嘿嘿笑道:「可以解釋一下麼?」
忍耐的,關孤道:「好,我之拋棄『悟生院』,是因為不欲助紂為虐,繼續喪德敗行的在這個血腥圈子裡廝混下去,我的抉擇並無錯誤,你們幫助『悟生院』來對付我,即屬『師出無名』;再說,我姓關的本身有多重的份量,想你們各位心裡有數,單憑你們『三人妖』的這點功力,欲待攔截於我,決對是『力有不逮』!況且,你們和『悟生院』的關係顯屬為『夥伴』、『合作者』,並非他們的手下或外圍爪牙,你們大可明辨是非,擇善而為,無須向他們的部屬一樣盲從附會,仰其鼻息;否則,你們即須以性命來做代價,魯寅,我解釋得夠明白了吧?」
哼了哼,魯寅頷首道:「很明白了。」
他眼珠子一斜,又奸笑道:「只是,我們所站的立場不大一樣,所以麼,我認為你的解釋,亦頗有我們所不能接受之處……」
關孤緩緩的道:「是這樣麼?」
魯寅沉沉的道:「首先,關孤,你這種行為不論你說得多麼冠冕堂皇,多麼光明正大,其內涵卻只有一端——反叛!」
關孤平靜的道:「如果拋棄邪惡與暴虐也稱為『反叛』,我即無話可說了。」
笑笑,魯寅又道:「就算邪惡與暴虐吧,關兄,你在這個圈子裡也混了十多年啦,況且,你還是始作俑者!」
關孤道:「不錯,但我也有我的苦衷!」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28:55
第47章 理、盡、逞以威
魯寅皮動肉不動的道:「苦衷?什麼苦衷?」
關孤緩慢的道:「當初創立『悟生院』的主旨不是像今天這樣的,我原來的希望,是想憑借我們本身的這點力量來安定社稷民生,尤其是要為紛亂的江湖樹立一面正義的碑牌;我們除暴安良,扶危濟困,剷除那些人間肚的敗類,悄滅那些天下的奸惡之徒,我們使用的手段是激烈地直截了當的,或者殘酷了點,但卻最為有效,毫不拖泥帶水;這其中,我們酌收一點報酬以為生活的倚恃,在我當初的想法裡,這應該是很合適,很公允,但是,姑不論我如今體會出那樣的想法是如何錯誤可笑——我大過迷信武力的功能,也太高估了霸道的成效,這些,遠不及德行的感召更來得普及深入——就算我這點天真的理想吧,禹傳行也全使它變了質,十餘年來『悟生院』成了個什麼地方,罪惡的淵源,血腥的發祥地,劊子手的樂園,死神的前驅者,一切是非黑白全繫於『殺』字一個,一切善惡良歹全在一個『錢』字裡淹沒,只要有錢,『悟生院』便任什麼事全能幹,道德、公義、良心、天理,都可以不顧,都可以不管……」
吸了口氣,他仍然低沉的說下去。
「對這一切,在最初的幾年裡,我勸、我恕、我堅持我的方式;其後,我尚等待,尚已望,尚渴望——希冀有一天『悟生院』的作風能夠改變過來,最後,我完全死了心,於是,我便只好獨善其身,默默在我個人的能力範圍以內按照我個人的良心要求去做,現在,連這一點起碼的自由與尊嚴他們都要給我剝奪了,所以,我只好離棄他們……在一個環境裡生了根,便不容易與這個環境斷絕,尤其是像『悟生院』這樣的地方,只要你一旦進去了,便注定是『終生職業』,我幸而脫出,這也是費了一番極大掙扎的;人總是人,如果整天整月整年全在砍殺中生活,全在血腥氣息中度日,那將是一件異常痛苦的事,設若這種生活又沒點道義公理來做支撐,就越發暗無天日,昏天黑地了……」
淡漠的一笑,他接著道:「現在,你們應該知道為什麼我由始作俑,繼而在『悟生院』中混了十幾年復又拋捨了他們的理由了吧?」
乾啞的一笑,魯寅道:「嗯,講得蠻動人!……」
關孤冷冷的道:「我知道這感動不了你們,同樣的,我也並沒有這麼希望過,如果我這一番剖白真能感動了你們,那才是奇跡!」
搖搖頭,魯寅道:「我方才業已說過,關兄,大家的立場不同,看法也就難得一樣啦,『師出無名』我不敢苟同,不論你有天大的理由,造反就是造反,只要形成造反,什
麼理由都等於沒有理由,拿叛逆,懲奸佞,正是師出堂皇,哪來『無名』之說?『力有不殆」倒有那麼幾分,但大勢所趨,殆與不殆也難顧那麼多了;『無須盲從』,呵哈,我們決不盲從,因為這也是生意經,於這件事,老實說,我們是有代價的,銀子和著交情,這情形相信你也明白,『性命攸關』,嗯,當然幹我們這一行就得拎著腦袋玩命,否則人家那白花花的銀子憑什麼一大把一大把付給我們?今天做這件生意性命不攸關,明天做另一樁生意性命就可能悠了關,反正,人就只有一條命,攸關也就攸關吧,誰碰上誰倒霉,沒啥好說!」
關孤冷靜的道:「我也早知沒什麼話好說,但我喜歡在每次血刃之前給對方一個最後選擇的機會,方纔,我告訴了你們那麼多,即是提供你們選擇時的參酌,如今,我已說完,你們也選擇過了,魯寅,剩下的,你看著辦吧!」
於是,魯寅大笑!
「很好,『果報神』的是與眾不同,快人快語!」
說著,他站了起來,又陰笑一聲道:「關兄,我們不妨打開大窗說亮活,你這一身功大我們十分清楚,是故我們便不充英雄淪單和你挑,我們會一起上!」
點點頭,關孤道:「並非意外!」
魯寅道:「當然,你那一位幫手——大約是『不屈刀』豐子俊吧?也可以不用客氣一起來熱鬧熱鬧。」
關孤肅然道:「此亦必然!」
魯寅雙手一伸,立即,他身後一名手下奔上前來,恭敬的屈膝奉上一面「銀錐盾」,一隻「扣骨鉤」。
這時——
「小人妖」胡廣與「陰人妖』潘兆也同時站起,胡廣自腰間解下一條黑布袋,抖開布帶,赫然是一柄精芒四射的五尺緬刀;潘兆卻伸手入懷,摸出了一雙匕首來,他分在兩手掂了掂,嫣然一笑。
豐子俊也謹慎的立起,「龍頭薄刃刀」斜斜撐地,但關孤卻依然故我的穩坐不動,神色之間,顯得深沉酷厲無比!
魯寅一笑道:「關兄,你好鎮定!」
關孤淡淡的道:「只是你們不能使人緊張而已!」
「陰人妖」潘兆膩著聲道:「喲,關哥,何必這麼藐視我們嘛、你眼中,就真沒有個能夠攀得上的人啦,好叫我們心裡不是味兒……」
關孤一笑道:「潘兆,或者你可以!」
格格笑了,潘兆杏眼含春,眉角生風:「不來了,關哥,你就是喜歡逗弄人家……」
瞇起眼,關孤道:「豈敢!」
向前移近了點,潘兆微側著臉,扭捏又嬌怯的道:「關哥,你可得手下留情哪,人家也自己心裡有數,不是你這位大英雄的對手,只盼你別太絕了,多少也給人幾分顏面存著才是……」
關孤平靜的道:「走著瞧吧,潘兆!」
腰肢兒一扭,潘兆似嗔似怒的道:「瞧你,人家說的可是真心話——」
這個「話」字尚在他舌尖上打轉,一側「小人妖」胡廣已突然行動,緬刀映起一溜銀電,暴劈關孤!
「渡心指」的光芒就那麼冷銳的倏彈而出,勢子比緬刀的來速更快,黑芒一點,猝指胡廣咽喉!
尖叫一聲,胡廣急忙倒仰,同一時間,潘兆雙手上那兩柄蛇信也似的匕首已又快又滑溜的分刺關孤上盤十二個部位!
關孤旁邊,豐子俊的「龍頭薄刃刀」,狂飆也似的捲上,刀光如鏈中抖起千蓬白雪,一下子便將潘兆逼出!
就在這時,魯寅已躍起半空,飛撲而下,錐盾斜砸,骨鉤揮扣,一招雙式,分取關孤與豐子俊兩人!
「你太狂了!」
關孤口中冷叱,側掠而出,「渡心指」在尖厲的呼嘯聲中幻映成千百光環串飛,環環套向敵人,魯寅揮鉤硬截,但光環突斂,倏現一刀筆直戳去——「如來指」!
全身猝縮如球,魯寅的錐盾微沉猛磕,同時飛向一邊,但是,錐盾卻一下擊空,劍尖一顫劃過他的面頰,抖起一溜血水!
「哇!……」
魯寅怪叫著落向地下,「小人妖」胡廣及時撲上,緬刀揮霍,如閃如電,紫芒精光,交相組合,但關孤卻不閃不避,一百九十九劍融成一條星、弧、點,相融的光帶,突破對方刀幕,兜頭罩湧!
連揮九十刀無法擋開,胡廣立時後退,關孤卻如影隨形,緊逼而進,一招「千道芒」灑出,這位「小人妖」便宛若童啼般連蹦帶跳的躍出,肩背等處,赫然出現了十多條纍纍縱橫的血口子!
人影急閃,七八名大漢急圍上來,「銀錐盾」「扣骨鉤」紛紛截襲,在寒光紛繽中,關孤的「渡心指」斗畫半圓,當那一抹冷煞的半圓才現,圍身的七八名敵人,驟然不分先後,整齊無比的失去了他們的半個腦袋!
濃白的腦漿與血液迸濺,另一批穿著黃油布衣靠的敵人正待行動,關孤已在一個豹跳之下削落了其中五名的手臂——卻連著一大塊白森森血淋淋的肩骨!
哀號聲像殺豬似的響起,這時,關孤眼角瞥及一個人剛剛由大廳側門奔進——溫幸成!
嗯,原來在方才拼戰展開的一剎,溫幸成即已奪門而出,如今他去而復返,手中卻多了一樣傢伙——一根七尺長短粗若拇指,前銳後豐的細鋼竿!
就在溫幸成閃入的瞬息,關孤劍如飛虹,橫瀉半空,「叮噹」「嗆啷」金鐵撞擊中,又有三名敵人被震掉兵器,滿腔鮮血標射著翻跌出去!
「嗖——」
鋼竿自一邊揮來,竿梢破空,搗向關孤右側「太陽穴」,關孤劍起似電,倏然回轉,「噹」的一聲,生生磕開,他毫不遲疑,一百八十劍灑成一團刺蝟似的光球反襲,剎時已將溫幸成逼得跳向了角隅!
這時——
半空中人影掠動,「銀錐盾」與「扣骨鉤」交相輝映,魯寅再次挾以雷霆萬鉤之勢猛撲而來!
大旋身,關孤目蘊煞氣,劍尖上抬,又是一招「如來指」!
「老人妖」魯寅這一次似是豁出去了,他並不閃避,全身猛然側滾,仍照原勢撲下,右手「銀錐盾」對準「渡心指」力磕,左手的「扣骨鉤」卻在一抖之下碎而扣向關孤的右邊肋骨。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31:42
第48章 斬、絕、仇揚灰
關孤表情冷木,同樣的原式不變,但身體卻硬生生的在一剎間縮回半寸!
藍汪汪的「扣骨鉤」稍差一線的從關孤胸前刺空,而「銀錐盾」雖擊上了「渡心指」,但卻晚了一步,當「渡心指」在一顫之下蕩向旁邊的瞬息,業已在閃幻的光芒中活活割開了魯寅的咽喉!
血濺、影落、號起,就在這混亂的當兒,「小人妖」胡廣形同瘋虎般招進,緬刀帶起一片風雪,傾以全力攻擊關孤!
關孤的右手虎口因方纔的劇震而破裂流血,他尚不及稍有恢復,胡廣已悍不畏死的撲進,在這千鈞一髮間,他猛咬牙,反手一招「雙炫眸」,左右雙劍形同一劍暴出,「當當」兩響連成一片,胡廣的緬刀被磕開三寸,卻仍削過他的大腿,一溜熱血湧現,關孤神色不變,「千道芒」灑射,一下干將胡廣週身戳穿了幾十個血洞,更把他撞出了十步之外!
背後,又是一股銳風碎襲而來,關孤身形暴斜,「嗖」「嗖」「嗖」三竿從他耳邊飛過,當然關孤馬上知道那是什
麼人——
回轉,出劍,是一個動作,關孤的「如來指」修刺那偷襲之人——溫幸成!
眼見寒芒如電臨頭,溫幸成大吼著揮竿急攔,可是,他哪還攔得住?「喳」的一聲,這位「百面狐」的左頰上已被劍尖劃了一個血叉!
尖嚎著,溫幸成就像瘋了一樣撲騰跳躍,鋼竿抽舞揮了揮,如雨如風,溜溜電閃的光影映泛起藍瑩瑩的色彩縱橫穿飛,彈點刺戳,但關孤不慌不忙,以又穩又狠又快的劍式反襲每一出手,生將溫幸成迫得手足失措,左支右絀!
突然間,關孤又是一記「如來指」!
任是溫幸成運竿急震,傾以全力招架,在關孤的「如來指」展現中,宛如一筆透紙,「喳」的一下又在溫幸成右頰上劃了一個血淋淋的叉形記號!
現在,溫幸成才明白,才真正的顫慄了,他醒悟關孤在他臉孔上的傷害不是打鬥時的單純流血行動,而是執意的,狠毒的,零碎的折磨——關孤說過要以最慘烈的方法來報復他,如今,關孤顯然已這麼做了!
驚恐的連連退避著,溫幸成連聲嘶力竭的乾號:「姓關……的!……你……你好可……卑!……」
關孤一言不發,身形電掠,劍刃飛閃,「如來指」又出,劍尖穿過竿影,又在溫幸面的額頭上劃了一個血叉!
旁邊——
豐子俊刀疾氣雄,晃移似風捲雲湧,快猛絕倫,他除了與「陰人妖」潘兆拚搏之外,更同時圈住了五名「三人妖」所屬的手下及四個白袍人物;潘兆的一雙匕首雖然短小,可是在他手中卻顯得犀利非凡,動作飄忽,出手如電,他力敵豐子俊,再加上這些幫手的協助,一時之間,豐子俊固然聲勢浩蕩,但也佔不了什麼上風!
此刻,血己流滿了溫幸成那張原本俊俏英挺的面孔、這張面孔,早已因鮮血的沾染與過度驚恐的表情而無復再有絲毫「英俊」的痕跡了,看上去,那樣的猙獰,那樣的狼狽,又那樣的可憐可怕!
溫幸成對他自己的容貌頗為自負,因此,他也就比一般人更加愛惜自己的容貌,他寧可吃再大的苦,也不願自己的漂亮面龐稍有損及,平素,哪怕一顆疙瘩生在臉上,他都要千方百計設法消除,似眼前這樣對他面孔的破壞,怎不令他驚駭憤怒,心痛如絞?
一側,豐子俊的「龍頭薄刃刀」倒旋突翻,匹練迴繞,「呱」的一擊,一顆斗大人頭飛起,刀身狂揮,慘叫如泣,又是一名「三人妖」的手下被斬!
潘兆尖叫著逼近,匕首吞吐伸縮,快疾迅猛,只見點點寒星條條自光,交相輝映,合罩對方,而豐子俊夷然不懼,昂昂迎上!
大吼著,溫幸成猝地七十七竿劈向關孤,關孤卓立不動,七十六劍,劍劍相連,在連串的金鐵交擊聲裡,關孤又是一招「如來指」!
「嗷……哇!……」
溫幸成痛極尖嗥,他的一隻有耳業已飛落!
鋼竿一歪失了準頭,自關孤頭頂擦過,關孤揮劍有若流光縱自九大,「喳」的一響,溫幸成左耳亦失!
痛得跳蹦像個猴猻,溫幸成的出手也就更見散亂無章了!
神色冷酷得宛如一個幽冥或地府而來的索魂使者,也似一尊住在凌霄之上的果報之神,關孤甚至連肌肉牽動,表情的變幻都沒有丁點,他身形移掠似流光飛虹,飆然來去,於是,溫幸成身上的肉,頭頂的毛髮,便一片一片的被削落了!
口中發出的呼叫聲是淒厲得震撼人心的,令人毛髮悚然的,溫幸成左衝有撞,渾身上下血肉模糊,他早已不復是個人樣的人了!
全身驀地抽搐成一團,溫幸成整個人滾倒地下,他撲騰著,翻滾著,喉嚨裡發出的聲音極其怪異可怖,像是野獸的嚎曝,也似窒息般的嗚咽,如狼位,亦似鬼號,噎噎啞啞的,嗷嗷啊啊的,彷彿有什麼東西扼住了他的咽喉,看得出他使了多大的勁,但聲音卻又如此低啞了!
「渡心指」有如一汛秋水,流燦著晶瑩的光華,輕輕指著地下滾動的溫幸成,關孤注視著他,幽冷的道:「現在,姓溫的,你該明白姦淫之惡不可為了!」
口裡發出「嗷」「嗷」「晤」的呻吟與悲號聲,溫幸成不住的痙攣著,不停的抽搐著,他的形狀極其可怖,臉不成臉,身子也更不像個人的身子了!
根本就像沒有聽到四周的拚鬥叱喝聲,關孤又生硬的道:「你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溫幸成,你歹毒、陰狠、暴虐、淫邪、沒有人性、沒有天良、沒有一點道德感、倫常觀,你是一個為了滿足一己私慾便可以不擇任何手段的畜牲,人世間有了你,應該是一種莫大的禍害莫大的恥辱
吸了口氣,他又陰沉的接下去道:「我求過你,求你不要太過邪惡,這是『果報神』的要求,但你譏誚又輕蔑的拒絕了,我曾給你機會,但你更狂妄的放棄了它;你在我面前,當著我的面強迫姦淫一個受我保護的弱質少女,當著我的面毒打我的弟兄,你這不只是在姦淫,在施暴,你更是在侮辱我的尊嚴,零割我的信心,向我的魂魄噴以污血!你該接受這種懲罰,我慚愧已不能再給你更深重的折磨,你的罪孽實仍不足以抵消,如我能夠,我會煎你的靈魂,遲剮你的精魄,扼殺你的意志……你還是夠幸運的,至少,你該慶幸了,我沒有這麼多的時間來做到這些了,我再告訴你,溫幸成,你不是個人,一點也不是!」
地下,顫抖的溫幸成方才「嗷啊」了一聲,關孤的「渡心指」飛快閃動,「括」聲暴響,溫幸成那顆人頭業已「骨碌碌」滾出了老遠!
劍刃揮灑血珠,寒芒映處,關孤己面對豐子俊那邊,而那邊,戰況仍然十分劇烈。
側過臉,關孤望著分列門外的十名「三人妖」手下,那十個人像石像一樣站立著不動,十雙眼珠子瞪得老大,雨
水沿著他們的面頰往下淌,似淚在流,但十個人卻沒有一點聲息發出!
微微走了幾步,關孤朝那十名大漢冷冷的道:「如果你們想逃,現在還來得及——我放你們一條生路!」
十個穿著黃色油布雨靠的大漢木立不動,十雙眼睛去驚恐的瞪視著關孤,難以察覺的,他們全在抖索……
關孤望著黑沉沉的空間,現在,雨勢業已減少了很多了;他又緩緩的道:「不要遲疑,在這裡,你們不會再有任何僥倖了,要去就快去吧——在我還沒有改變心意之前。」
十名大漢面面相覷,在一陣僵窒之後,十個人終於慢慢挪動了腳步,一點一點往後倒退,突然間,他們轉身奔逃,那麼倉皇失措的向黑暗中亡命逸去。
搖搖頭,關孤吁了口氣,看了看自己右大腿處的傷勢,血仍在流,傷口大約深有半寸,割裂的地方有如一張嬰兒嘴似的微微顫動著,肌肉往外翻出,痛得有些麻木了,但尚不及初時那樣的刺心……
「哇——」
一聲吼號驟起,一名白袍人打著旋轉跌了出來,然而,吼號未停,即已斷氣栽倒!
關孤望向豐子俊那邊,眼前,他仍為未能佔著上風!關孤冷冷的,道:「潘兆,你以為你們還有希望?」
「陰人妖」進退攻拒,形如瘋狂,他尖叫道:「別得意,關孤,你的樂子在後面……」
關孤淡淡一笑,道:「那的確是以後的事了,至少你們再也看不見了。」
潘兆叱了一聲,一雙匕首連戮九十一次,身形貼撲,躲過豐子俊的回擊十刀,匕首分而倏合,點刺來人兩脅!
單足旋回,豐子俊「嗖」的閃開,他的「龍頭薄刃刀」在一片煞光四溢中,突然反手倒穿,「噗」的一記,又是一條白袍入被通了個透心涼!
這時,僅存的兩名白袍人中那個身材粗短,神形精悍的人物驀地揉身側進,手裡那把光如青焰的三尺利劍向前猛刺,豐子俊刀如流虹,兜數暴截,一個穿著黃油布人衣靠的仁兄已悍然撲來,「銀錐盾」旋舞似輪,「扣骨鉤」飛快如梭,豐子俊在與那使劍白袍人物的接觸中,全身立時橫起,雙腿電彈,那身穿黃油布衣靠的仁兄已攻擊落空,同時更被踢得一頭撞出,重重的碰上了後面一張八仙桌上!
就此一剎——
「陰人妖」潘兆及時閃進,匕首快起快落,「哧」「哧」兩聲,豐子俊肩上一記,腰側一記,血光甫現,他的刀身暴落,潘兆急縮之下業已晚了一步——左手五指整整被削掉了四隻!
「嘿叱」一聲,那粗壯的白袍人猛地攻上,劍勢浩滔,又毒又狠的分刺豐子俊全身七處要害!
這時,僅存的一名白袍人,兩個「三人妖」手下也打鐵趁勢,同時圍殺上來!
豐子湧咬牙切齒,目透血光,他大吼著不退反進,「龍頭薄刃刀」的刀身輝燦似落霞層疊,江水決堤,波波粼粼,
又湧蕩排擠著迎向敵人!
失掉四指的「陰人妖」潘兆厲嘯如位,他口咬一柄匕首,右手握著的右一柄匕首卻似毒蛇伸信,淬插豐子俊背心!
匕首的去勢是快不可喻的,但是,就在夠上位置的剎那,彷彿是九天之外有一抹冷電激射而至,「呱」聲暴響,潘兆的右手已齊腕削斷!
猩紅的鮮血標濺中,潘兆痛曝失聲,豐子俊已擋開了那使劍白袍人的攻擊,刀過處,將另外僅存的一名白袍人活生生的劈成了兩半!
這時,潘兆猛然回頭——他知道斷了他手的人是關孤,而關孤如今正站在那裡凝視著他默默無語,「渡心指」斜指地下,晶瑩如鏡的刃面上,一滴一滴的血珠子可不正在緩緩淌落!
「關孤啊——」
尖號著,潘兆面目扭曲,雙目突凸,他失去了理性也似,像一頭瘋牛般兇猛的朝關孤撞去!
卓立不動,關孤那麼冷酷的出劍——劍尖一彈倏回,潘兆驀地全身蹦起,平著重重跌倒,咽喉處,血如泉湧!
那邊的豐子俊,在血透重衣的情形下簡直已不要命了,他晃掠撲騰,「龍頭薄刃刀」凝成千百條光帶繞回飛舞,似瑞雲遊空,流電閃耀,頓時只見肉拋血灑,兩名最後剩下的「三人妖」屬下亦各自一頭翻出!
豐子俊踮步緊逼,一百一十三刀自一百一十三個不同的方向劈向那使劍的白袍人,這人好生剽悍,竟然不退,立刻也運劍挺上,在劍芒的流轉翻飛裡硬敵豐子俊的攻勢。
豐子俊大怒若狂,他厲吼著,「龍頭薄刃刀」掀起波波光濤,飆然狠削猛劈,同時身形穿掠騰翻,刀光如匹練環舞,更由各個迥異的角度暴刺而出!
「哇——嗷!」
使劍的白袍人踉蹌退後,身上頓現十道血槽,他瞑目切齒,在鮮血如注中竟然再次歪斜斜的衝來!
豐子俊也恨到極點,他碎地側旋,反手刀,排成一片廣闊的光影,斜斬急削,於是,那位早受重傷的自袍人連一聲慘叫亦未及發出,競似被分了屍一樣,整個身軀分向不同的方向拋擲而出!
退後兩步,豐子俊馬上以刀拄地,大口大口的喘息了一陣,然後,他蒼白著臉,回頭找關孤——
關孤正在六步之外朝他微笑頷首示意。
豐子俊苦澀的用力搖搖頭,道:「多謝你了——姓潘的這一匕首差點便扎進了我的背心……
關孤靜靜的道:「不用客氣——這是潘兆的疏忽,子俊兄,他忘了我還站在一邊替你掠陣,他不該忘了這一點的……」
豐子俊吃力的道:「這傢伙功力好辣……關兄,若非有你助我一臂,方纔這個陣仗,只怕我就有虧要吃了!」
關孤低沉的道:「若是以一對一單挑,潘兆大約敵不過你,子俊兄,老實說你的藝業要比他高一籌,但再加上旁
邊這八九個幫手——尤其那使劍的小子,你就要作難,子俊兄,這使劍的人物也頗為精焊呢……」
豐子俊點點頭,道:「他會是誰?」
關孤淡淡的道:「據我想,一定是那前往『蝙蝠嶺』送信給『三人妖』的『毒劍』朱嘉——胡欽的心腹護衛!」
「哦」了一聲,豐子俊道:「難怪這小子一身本事如此踏實!」
關孤冷笑道:「尤其他那股狠勁毒勁與悍野勁,更是叫人側目,這朱嘉可真是胡欽的死黨,看他從頭至尾的表情吧,像能生吃了我們;為了救主,他也算盡了本份了……」
豐子俊歎了口氣:「不過,胡欽這等老賊又哪裡值得這麼為他拚命呢?」
關孤一仰頭,道:「立場不同,看法自然遇異,這就很難說了,子俊兄,連秦檜此等奸臣亦有三個好朋友哩
豐子俊微微笑了,遊目四顧,不由又有些怔忡,他沉緩的道:「關兄,『三人妖』全叫你殲滅了!」
關孤道:「只算兩個半,潘兆乃拜你之助,先削落了他的四根手指,否則,怕也沒有這麼快。」
豐子俊搖搖頭道:「哪裡話,不管我有沒有削落他的四根手指,只要關兄你看中他了,他一樣毫無幸哩。」
忽然,關孤問:「子俊兄,你傷勢如何?」
豐子俊笑了,道:「沒什麼大礙,左肩上這一下子扎進去不淺,大約傷了點筋骨,但養歇一段時日即可痊癒了,右腰眼的這一下幸虧捅斜了,只穿過肌肉未曾波及腎臟內腑,不使它炎腫潰爛就沒關係,很快就會收口的!」
他一下子也瞥及關孤的腿傷,不由驚道:「老天,你也傷了?」
關孤一笑道:「皮肉之傷,比你更輕,沒什麼大不了!」
豐子俊忙道:「關兄,我們趕緊去找點金創藥抹敷一下吧,然後休息一陣便可以上道上。只怕『悟生院』的追騎再趕來!」
望著屋頂。關孤道:「我要燒掉這處罪惡之源——免得再為其他歹人利用!」
豐子俊同聲道:「好,但也要在我們離開的那時。」
關孤點點頭,道:「當然。」
豐子俊移動一下,道:「我去請大嫂她們和我拜兄過來了?」
關孤略一沉吟,道:「這大廳情景太過憎怖,舒家母女和銀心他們過來未免不宜,子俊兄,我看就在廳後的迴廊上請她們暫歇吧!」
四週一瞧,豐子俊頷首道:「說得是,我們就在那裡見了。」
關孤低聲道:「你行動方便麼?」
豐子俊笑笑,道:「放心,沒有問題。」
說著,豐子俊匆匆走了,關孤獨自靠在一張椅子上歇了一會,然後,他先行推開右側門來到後面的迴廊上,雖
然大腿的傷勢又開始了抽痛,但他不願坐在地下,便微閉著眼,倚在牆邊等候。
片刻後。
一陣細碎快速的步履聲傳了過來,緊跟著響起南宮豪焦灼的語聲:「關兄,關兄,聽子俊說你傷啦!」
睜開酸澀的眼皮,望著業已走到面前的南宮豪,關孤勉強一笑道:「沒什麼關係……」
南宮豪急促的道:「快到那邊去,我大嫂子和侄女,李發他們都在迴廊的那頭一間小客房裡,我已經把李老弟背了上來,為了急著來看你,只有也把他先放在那邊了。」
點點頭,關孤偕同南宮豪行向廊右的轉角處,一邊走,他邊道:「子俊兄呢?」
南宮豪道:「我著他設法找金創藥去了,約莫很快就可回來,關兄,你真的沒有事麼?我看這一傢伙也不輕哩!」
關孤業己感到有些暈眩了,眼睛看出去也微微發花,他知道,這是流血過多與極度勞累的結果,但他卻不能說出來,否則,對目前已經憂惶交加的這些人更是一種打擊,無論如何,他都要盡最大的力量撐下去——一直撐到死也不能頹倒!
沉沉的,他道:「真的不關緊,南宮兄,你不要擔心,這點傷委實影響不了我,多少年浴血江湖,就這麼軟弱還行?」
吁了口氣,南宮豪道:「這樣,我就放心了,子俊也掛了彩,我查看了一下,好在也不算重,沒傷著要害,他告訴我這是『三人妖』的傑作!」
關孤道:「不錯,是他們幹的!」
南宮豪又佩服的道:「但他們更沒討了好去,子俊說那『三人妖』全叫你擺平啦,連胡欽、溫幸成,加上他們的手下人?」
舐舐乾裂的嘴唇,關孤道:「是的,但也多虧子俊兄。」
「嗤」了一聲,南宮豪道:「你別朝我家兄弟臉上貼金,他吃幾碗於飯我還不知道?這場戲裡你是正角兒,他就好比龍套,揍合著點綴點綴罷了……」
關孤笑道:「你將我捧得太高,把子俊兄貶得過低了。」
這時,他們兩人已轉過廊角,前面豁然一爽,原來,此處的迴廊乃是樓側部分的敞廊,旁邊是並排的落地花窗,外面,便遙對濛濛夜色了。
南宮豪道:「他們就在裡頭。」
說著,南宮豪上前推開兩排花園中間的一扇同式花格子門,燈光透出,李發正臥在一張斑竹躺椅上,銀心則小心翼翼的用一塊手中蘸著清水在為他拭擦頭臉上的血漬。
門兒推開之時,坐在兩張瓷鼓上的舒家母女慌忙站起,他們一見是南宮豪與關孤,緊張的神色才鬆懈下來;舒老夫人苦苦的一笑道:「關相公,累你受苦了……」
關孤微微躬身,道:「老夫人不用客氣。」
站在舒老夫人旁邊的舒婉儀,臉蛋兒依然是蒼白的,蒼白中更泛著一抹暗青,她神色憔悴,眼眶深陷,週遭浮著一圈淡淡的黑暈,一圈隱隱的紅腫,她幽寂的望著關孤,嘴
唇緊閉著不發一言。
關孤甚至連看也沒看她,走過去探視了一下李發,這時的李發,已經恢復知覺了,只是尚虛弱得厲害,他吃力的望著關孤,嘴唇微微翁動:「大哥……」
關孤俯下身子,溫和的道:「別講話,覺得怎麼樣?」
李發想盡量苦笑一下,但他臉孔青腫紫漲,瘀血斑斑,加上處處破損,根本就連肌肉的扯動都不容易,哪裡還笑得出來,難辛的嚥了口唾沫,他微微的道:「對不……起……大哥……我太……大無用……還拖累……了大哥……」
輕輕的拍拍李發肩頭,關孤柔聲道:「不准這樣說,李發,你已盡了你的力量,我當時沒有能護住你,心裡更感到極大的愧疚……李發,你是我的好兄弟,我肯為你付出我生命的所能,這點小小的失策,其咎更不在你,責任應由我全部來負,抱歉的不應是你,該是我才對。」
追隨了關孤這麼多年,李發深深明白關孤是個至情至性卻也最善於隱藏不露的人,關孤絕少表達自己的情感,更難得有一句溫和的慰語,至於真情的流露就越發少之又少了,他總是冷冰冰的,鐵錚錚的內心的感受與情感的激發全部嚴密的固封在靈魄的深處,他獨自享受,獨自咀嚼,獨自適應,無論是痛苦或是歡悅,落寞或是振奮,他都不會讓第二個人知道,他都將之包容於他的冷面中,但現在,關孤竟說出來了,這麼真摯懇切的話語他已說出來了,那麼些誠與愛也流露在言詞間,李發激動又興奮的顫抖著,他眼眶泛淚,吶吶的道:「大……哥……有你……這句話……我……我死也心……甘……」
關孤搖搖頭道:「好了,不要再講這些——李發,我已替你報了仇,解了怨!」
李發欣慰的道:「那……姓溫的……大哥已經?」
關孤微微點頭,道:「我已經取了他的狗命!」
李發長長吁了口氣,道:「這……畜生……不是……人……」
關孤苦笑道:「是的,他們心如豺狼!」
又拍拍李發,關孤輕聲道:「你歇會吧,等下我們還要趕路。」
於是,李發輕輕閉上了眼,關孤向一側侍候他的銀心頷首示謝,回轉身,南宮豪已開口問道:「怎麼樣,不關緊吧?」
關孤道:「大約休養一段時日就會好的。」
南宮豪唸了一聲佛,道:「謝天謝地,只要別出大毛病就是皇天保佑了……」
舒老夫人慈祥的道:「關相公,這一路來,多虧了你,也連累了你……」
關孤笑道:「老夫人這樣說就見外了,一心維義,全誠護道,其他的就不是問題了,何況這點小小波折與傷害!」
舒老夫人歎了口氣,道:「唉,先是家門不幸,出了妖孽,再是賊匪相逼,窮凶極惡,他們勢非置我母女於絕地不可,這些狠心的歹徒如此霸道,若非關相公、李壯士,和南宮子俊二位叔叔仗義維護,我母女兩人只怕早已膏了虎
狼之吻了……」
關孤靜靜的道:「老夫人無須煩心,更不用客套,我們全是自願,只求能送幾位出關,這付擔子便也了了,回過頭來,便是我個人的事了。」
舒老夫人真摯的道:「關壯士,你何不也在關外暫時住下來?」
關孤搖頭苦笑,道:「心願所繫,歉難從命,尚請老夫人恕有。」
又歎了口氣,舒老夫人知道勸也白勸,便不再開口了。
南宮豪這時又接上來道:「那姓溫的,關兄,本事如何?」
一提到這個姓,舒婉儀的臉色便不由一變,她宛如心在絞痛,心在瀝血,又羞又恨的垂下頭去——關孤低沉的道:「還不錯。」
南宮豪哼了哼,道:「這小子號稱『百面狐』,可也叫對了,一張臉蛋說變就變,一會笑嘻嘻,一會就冷下來,一時那般懇切,一時又轉為惡毒,上句話還和你親熱得像是你的小勇子,下句話就陰森森的宛若要剝你的皮,真不是個東西!」
關孤淡淡的道:「他以後再也耍不出這一套了!」
南宮豪笑道:「遇著你,哪還有他的『皮調』?別說他『百面狐』,就算『千面狐』也一樣逃不出你的手心!」
關孤沉緩的道:「不過,這人委實陰狠歹毒,卑鄙無恥,殺之猶不消我恨!」
「哦」了一聲,南宮豪問:「關兄,你一定把這小子整治得夠慘吧?」
關孤抿抿唇,道:「我一向對此等禽獸不如的奸佞之徒,習慣施以重懲!否則,何以正道規德?」
南宮豪用力點頭,道:「對,我完全贊同!」
接著,他又道:「這小子到後來求饒了不曾?」
關孤冷森的道:「他沒有這個機會,即使有,也毫無用途。」
有些感觸的點了點頭,南宮豪沒有再說什麼,這時,門兒開處,豐子俊已微喘著掠閃而入。
南宮豪問道:「找著金創藥了?」
豐子俊舉起右手上的一方紫檀木盒,笑道:「暗,就在這裡頭,連擺金創藥的盒子都是這般考究呢;我查看了一下,全是最名貴的那幾種!」
接了過來,南宮豪啟盒檢查,邊道:「可不是,瓶子裡裝的是『王大力壯骨丹』,這一包牛皮紙包的是京城最有名的『濟德堂止血散』,哦,那是『小華佗淨毒粉』,『回生液』,河南名醫賽扁鵲的『九日合肌散』,這小玉盒盛的是傳自大內的『補氣益壽丸』……好,全是些好東西,不曉得姓胡的都是從哪搜羅來的……」
豐子俊一笑道:「他有的是黑心財,再加上暴力與不擇手段,什麼東西搜羅不來?尤其是這些療傷續命的藥物,他們更得隨時備著,說不準什麼時候,他們要用的地方比別人更要來得多……」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32:15
第49章 路、窄、遇冤家
將盒內各式藥物一一取出排好,南宮豪側首道:「銀心,備一大盆清水。」
銀心笑道:「早已準備好了,大爺。」
豐子俊問了一句:「哪來的清水?」
南宮豪朝外面努努嘴:「樓側即是一口水井,水味很好,清冽澄澈,大概還可以生飲哩。」
一邊將背著的用紫花罩單做成的包袱取下,關孤一邊問:「恕我唐突,南宮兄你對醫術在行麼?」
南宮豪哈哈一笑,道:「放心,錯不了,對這一門雖不說精,一般的知識還是有的,關兄,似你們這種外傷,我自信還可以醫治一下,其他疑難雜症,就不敢吹這個牛啦!」
關孤低下頭去,「嘶」的一聲將大腿傷口處褲管撕裂了一些,使整個皮肉外翻,血糊淋漓的受創處呈現出來。
一直悄悄窺視著他的舒婉儀,甫見那怕人的傷口,禁不住心腔子「通」「通」直跳,表情上是又驚又疼又難受,她牙齒咬著下唇,臉兒也更加蒼白了……
蹲下身來細細查看,南宮豪道:「乖乖,這一下子可割得真不淺,但願沒傷著腿骨……」
關孤笑道:「沒傷著骨頭,否則,我早拖不動這條腿了。」
南宮豪「嘖」了兩聲,叫道:「銀心,拿水和淨布來——」
關孤忙道:「先給子俊兄上藥吧,我可以等一會……」
豐子俊連連搖手:「別客氣,關兄,這也不是敬酒布菜,我們還推來讓去作甚?老實說,你的傷比我重,你的重要性更比我大得多,若是你本身有了什麼不便,這不僅是你個人的不便,我們大家全跟著不便了——這一路去,缺了你還行得通麼?你可是我們最大的助力,不啻護身之符呢……」
這時,南宮豪早已蹲下身來為關孤洗擦傷口敷藥了,他倒真像有這麼回事一樣,取這要那,把個銀心支使得團團打轉……
傷口的偶而觸痛,全像扯著心一樣,但關孤臉色平靜,表情冷然,一點苦楚的形狀都看不出來,他任由南宮豪播弄著,動也不動。
疲倦的打了個哈欠,豐子俊振起精神道:「對了,關兄,你那包紫花包袱裡是什麼東西呀?」
關孤一笑道:「放在胡欽房間密格中的金銀珠寶,因為他們已將舒老夫人所攜帶的隨身細軟洗劫一空,所以我也老實不客氣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將胡欽密格所藏的這些財寶盡量拿了裝成一包,不曉得樣數對不對,是不是原來那些,因為當時時間迫急,也沒有功夫回來細問才挑了……」
豐子俊笑道:「那是當然,換了誰也會這樣做的,這樣一來,姓胡的可真霉頭觸到了家,連一點油星子也沒撈著不說,反將自己一條老命也陪進去了……」
關孤平靜的道:「咎由自取,他早該知道這個結果的。」
吁了口氣,豐子俊笑道:「經過這一連串的驚險艱難,渡過這步步血腥危困,關兄,我更深切體會到你的力量是如何恢宏,我們是如何也缺少不了你,當初我們要求你偕行相護的做法是正確得到家了,若沒有你這一路相助相扶,別說到不了關外,到不了這裡,恐怕連第一道關卡也通不過呢……」
笑笑,關孤道:「別太估低了你們『絕斧絕刀』的本領,他們要想對付你們也不是這麼簡單的事,二位亦非省油之燈。」
豐子俊道:「但比起關兄你來,我哥倆個可委實差上一大把火了!」
傷口處又驀地抽痛了一下,關孤暗暗一咬牙,低頭問南宮豪:「南宮兄,你們在那石室出口的房間裡靜待之時,『三人妖』未曾另行派人去搜查麼?」
一邊忙著抹藥包紮,南宮豪邊搖頭道:「沒有,連個鬼影子也沒見著——你們那邊打得唏哩嘩啦,熱鬧非凡,我們卻可隱隱聽到呢……」
豐子俊接口道:「『三人妖』他們得悉巨變,一定早急瘋了心,把全部力量都集中到我們所在的大廳去了,哪還有閒情逸致分派人手四處搜查?他們狂是狂,但對關兄你可半點也不敢疏忽大意——」
舐舐唇,他又接著道:「雖然,就算他們如此謹慎,也一樣栽了跟頭,全軍盡沒……」
有點沉重的低喟著,關孤道:「我已經給了他們退走的機會……我們總也算有過見面之情,但他們卻並不接受,奈何!」
豐子俊道:「這就合了你那句話了,關兄,『三人妖』可不是『咎由自取』?」
頓了頓,他又迷惘的道:「可是,令我不解的是,溫幸成這小子既然已經逃脫,為什麼又偕同『三人妖』去而復返呢?他莫非活膩味了?」
關孤冷冷的道:「姓溫的這樣做有幾個必須的原因——或者是他過份高估了『三人妖』的功力,以為可以借『三人妖』力量來對付我,也或者他心存觀望,相隨同來看看風水——得利則進,失利則退,亦可能在他警告了『三人妖』之後不好意思自行溜脫,也可能『三人妖』拉著一起回來藉以增加點力量,但是,其中最可能的原因,我認為胡欽說得對——他說溫幸成此人心胸狹窄,睚眥必報,而且性急如火,不肯在吃虧的事上稍做容忍……姓溫的在我手裡栽了觔斗,他必然嚥不下這口冤氣而想盡快報復,快到就在眼前能找回顏面來是最為佳,所以,我判斷他才在這種極沒有把握的情形下去而復返;子俊兄,記得關於這一點我也向你分析過,我懷疑他去向『三人妖』示警的目的並非為了道義,也不過只是希望借他們的力量前來替姓溫的自己出氣罷了……」
豐子俊頷首道:「對,很有道理……」
這時,南宮豪又忙著替關孤日前所遭的幾處舊有火傷施藥,那幾處火傷早已皮肉焦萎了,只是難看點,其實並無大礙,但南宮豪索性一起醫治了,連關孤的左肩押瘀腫他也大量的敷上了消炎活血的藥膏,在滿頭大汗裡,他拍了拍手,大笑道:「行了,關兄,覺得舒服點了麼?」
關孤笑道:「謝謝,我覺得好多了,果真華佗妙手,功德無量。」
南宮豪一挺胸膛,莊嚴的道:「多承謬獎,我呢,是卻之不恭,受之有愧,呃,關兄高抬啦。」
嗤之以鼻,豐子俊道:「大哥,看你那副德性,你真個自以為成了『華佗妙手』啦?這就叫給你三分顏色,你就想開染房了,這麼點外傷,誰又不會治?」
南宮豪佯怒道:「你就曉得說風涼話,你會,你怎麼先站那裡動口不動手哇?」
豐子俊笑道:「這原因很簡單,因為如今只有你是個完整的人,弟弟我身上還帶著傷,怎麼個動手呢?」
舒老夫人笑斥道:「看看你老哥倆,四五十歲的人了,還在那裡像小孩子似的鬥嘴,也不怕人家笑話?」
一把將豐子俊扯過來,南宮豪道:「我給你醫,老二,你受著吧!」
於是,當南宮豪將齜牙裂嘴的豐子俊兩處創傷上藥包紮妥了以後,他又跟銀心替李發敷抹了一陣,待一切峻事,已是快耗去個把時辰了。
關孤站起來試行了幾步,又推門望了望天色,道:「雨已住了,各位,我們立即便要啟行,不能再耽擱下去,乘著夜色,還可以趕上一程!」
南宮豪道:「好,我去牽馬套鞍——」
關孤道:「都在後面廄棚裡。」
在南宮豪匆匆離去後,豐子俊有些擔心的問:「關兄,『悟生院』的人會來得這麼快?」
關孤沉吟了一下,道:「我估量他們至遲在天亮以後便將趕到,所以我們必須在他們到達之前離開,如果被他們圍住,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豐子俊憂慮的道:「該不會恰巧在半路碰上吧?」
關孤苦笑一聲,道:「從這裡到『古北口』有很多條路,我們選擇其中一條上道,相信不會這麼巧便遇上他們,但若萬一碰上了,這也是命,我們固然倒運,他們也一樣霉星高照,大家全不會好過!」
關孤轉對舒老夫人道:「沿途辛苦在所難免,還請老夫人等在篷車上將就閉閉眼歇會吧。」
舒老夫人慈祥又瞭解的道:「不用顧著我們,關相公,更苦的還是各位,我幾個婦道尚可在車裡假寐一陣,只怕你們連打個瞌睡全不行哩……」
關孤淡淡的道:「沒關係,習慣也就好了,這種生活,我們已過得太長久……」
怯怯的,有些瑟縮的,舒婉儀首次開了口:「關壯士……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覺得太累?」
關孤似看又不像看著她,低沉又簡單的道:「還好。」
這兩個字泛著點冷,也帶著點澀,更有那麼股子勉強的意味在內,舒婉儀一陣委屈垂下頭去,差點哭了出來!
豐子俊不察的接上口:「等一會,我大嫂子、小儀、銀心、李老弟四個人便一起坐車,大哥駕駛,關兄與我前後護衛……」
關孤一笑道:「仍是老規矩,我開道,子俊兄殿後!」
豐子俊自嘲的道:「老實說,我如今算知道了,就憑我這塊材,也只能殿後,若是開道,可真不夠硬扎呢!」
插好「渡心指」關孤平靜的道:「你也別藉機自貶,子俊兄,如果我倒下去了,恐怕你就不想在前面開道也由不得你了!」
豐子俊忙道:「關兄,千萬不要這麼說,我聽了心裡發慌……」
笑笑,關孤沉默下來,就在這沉默的等待中,只一會,南宮豪即已轉回,也探頭進來道:「好了,咱們走吧?」
關孤小心的問:「路很滑濕,南宮兄,有把握麼?」
南宮豪拍拍胸膛,大笑道:「老車伕,關東有數的,關兄,比這更泥濘滑濕,陡斜崎嶇的山路我也駕車走過,保證萬無一失!」
關孤笑道:「那就好,各位先走一步,我即跟來——將我的『黑雲』留在廄裡等吧。」
怔了怔,南宮豪問:「有什麼不對?」
關孤沉緩的道:「沒有,你們先走吧,我還有點小善後要料理一下。」
迷惘著,但南宮豪卻不再多問了,他上前背起李發,豐子俊攙扶著舒家母女,銀心挽起那個紫花包袱,魚貫出門離開。
片刻後,當他們一車一騎,在潮濕冷清的黑夜中,沿著崎嶇突凹的山路朝下緩緩行駛時,後面,「含翠樓」的方向業已冒起了灰白的濃煙,剎時烈火騰耀,紅焰躥舞,一片赤毒的火光映照得黑沉沉的天空變成了慘紅暗紫,整幢「含翠樓」,在須臾間便完全被這熊熊的大火所吞沒!
豐子俊回頭注視,喃喃的道:「果報神言出不二,他真是報應得徹底……」
駕車的南宮豪一邊小心操縱馬匹,腳板緊緊踏在前座旁的「掣桿」上,邊回頭叫道:「喝,關兄真的將『含翠樓』一把火燒了?好,燒得好,也只有這樣才乾淨,才永除這罪惡之源,叫別的鬼頭蛤膜臉再也無法利用這幢破樓了……」
說話聲中,後頭響起一陣急劇的馬蹄聲,似風似雷,一路捲了過來,黑影裡,關孤單人匹馬如飛而至——有如來自幽冥的黑色煞神!
四周是險峻的山壑的層峰,這是一條彎曲又狹窄的山道,在青翠起伏的巒嶺中行走,所感受到的是一種懾窒的冷寂,是一種孤單的落寞,宛如山也監視著他們,嶺也凝注著他們了……
篷車在中間,關孤於前,豐子俊殿後翻過這山區,再走上百來里路——大約只要兩大不到功夫,他們便將抵達那生死界「古北口」了。
現在,距離「含翠樓」房發生的意外業已過去三日。
車輪子在不平的道路上行走,發出「咯登」「咯登」的聲音,承軸部分也在有節奏的呻吟著,空山寂寂,壑谷回音,特別有那麼一股冷森森又沉茫茫的意味……
拉車的馬匹有些吃力的噴著氣,一步一步慢吞吞的磨蹭著,駕車的南宮豪也有點懶洋洋的想打盹了……
關孤輕輕的,回頭過道:「南宮兄,可別睡著了?」
南宮豪振作了一下,咧開嘴道:「可不是,這天氣,這景致,全那麼溫愣愣的,不知不覺就叫人想打瞌睡,唉,老是像睡覺不足似的……」
關孤目光四移,邊道:「恐怕,南宮兄,只有等你出了關才能好好補上一覺了……」
南宮豪用沾水的濕毛巾擦了把臉,歎口氣:「我想也是如此的了……這幾天老是暈沉沉的,有氣無力的,精神不能集中,人也變得混混沌沌的啦……」
關孤笑笑,道:「天悶熱,心情壞,路上寂寞,全都是原因,但我們卻疏忽不得,否則,就一錯成千古恨了
南宮豪吁了口氣,道:「一點不錯,一點不錯……」
關孤轉過身來注視前面,沉默著不說話,就在他們開始沿著這條崎嶇的山道向一片微斜的坡脊爬行之際,前面村蔭那邊的轉彎處,已有一陣急劇的馬蹄聲擂鼓也似響了過來!
後面駕車的南宮豪突的一驚,立即停止前進,一腳踏緊座旁「掣桿」,同時右手已摸到身邊的「月衫金斧」把柄上。
關孤也駐馬不前,目光冷森森的注視著來路,殿後的豐子俊甚至已下馬戒備了!
片刻之後,蹄聲更盛,關孤面無表情的回頭,伸出手來豎起一隻食指比了比,表示來騎是單!
眨眼間,一乘鐵騎業已轉過彎角,就有如潑風也似奔了近來,馬上騎士,嗯,這是一個美若天仙卻頗帶著那麼一股子刁蠻勁兒的小嬌娘,淡黃的衣袂隨風飛舞,真個又艷麗,又飄逸,俏極了!
路很窄,一車在途,業已無甚空隙,若是放緩馬速,大家側著身擠一擠,還可勉強湊合著交錯,但像這位少女這樣奔馳如狂,則除了撞上便毫無辦法——當然,把篷車推倒坡側自又當別論!
關孤目注來騎,不禁微微一怔,他認得那馬上少女,她,不是別個,便是日前關孤於「天龍堡』屬眾追殺之下救出來的「絕索」江爾寧!
後面,車座上的南宮豪看情形勢,不由怒火突升,他叫道:「這女娃娃怎麼如此野法?她放馬急奔狂衝,不是要撞上來了麼?」
關孤住騎路中,不動不讓,就像一座山也似毫無動靜,淵停岳崎,江爾寧隔著一段距離,已經傲然叱叫:「沒有長眼睛?還不趕緊給姑娘讓路!」
冷冷看著迅速接近的來騎,關孤自然沒有任何表示,更沒有任何動作,但是,他的雙眸業已變得寒酷如冰!
於是——
就在雙方馬頭快要撞上的一剎那,鞍上的江爾寧竟像黏在馬背上一樣,紋絲不動!
坐騎甫始站下,江爾寧已「嗯」的坐直身子,她杏眼圓睜,柳眉含霜,尖厲又憤怒的叫道:「大膽匹夫,你是活膩味了、竟然敢攔你家姑奶奶的路——」
驀的,當江爾寧看清楚對方是誰的一剎,她硬生生嚥回了後面的語尾,愣愣的瞪著關孤發了會呆!
深深吸了口氣,她哼了哼,冷冷的道:「我以為是誰有這麼狂,這麼大膽放肆,原來竟是名震天下,霸凌四海的『果報神』關孤呀!」
關孤冷漠的道:「不錯,難為你還認得出!」
江爾寧大聲道:「姓關的,你不要以為了不起,我並不含糊你!」
關孤緩緩的道:「我素不喜爭執,如果有人對我不滿——拿出行動來!」
神色變了變,江爾寧咬著牙道:「你以為我不敢?」
關孤搖搖頭,道:「還是省省吧,江爾寧,你那幾下我見識過了,還不錯,但不夠看,至少,對我來說是如此!」
眼睛裡像在噴火,江爾寧尖叫:「關孤,你再侮辱我,我就和你拼了,你是個狂人,目空一切又自高自大的劊子手!」
關孤淡淡的,道:「多日不見,江爾寧,你仍一成未改,又幼稚,又刁潑,又可憐,又可笑;你讓路吧,我們要過去!」
使勁一摔頭,江爾寧氣得發抖:「偏不,姓關的,我偏不讓,你有種就闖過來看看,試試姑娘能否把你擺橫在這裡。」
關孤微喟一聲,道:「你真要試?」
鞍上江爾寧雙手一翻一抄,業已把捲起來掛在馬首旁的那條粗若核桃的牛皮索及斜插在腰帶上的尺半彎刀握住;她咬著牙道:「我伯你什麼?」
關孤不由凝視著她,微微搖頭:「江爾寧,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像你這種刁蠻嬌縱又蠻不講理的女子,我還真是少見,一個人應該有勇氣,有大無畏的豪膽,但那卻要看為了什麼才表現出來,如你眼前這樣,你除了充分流露出你的幼稚懵懂,還能證明什麼?」
江爾寧怒道:「你又算哪棵蔥,我姓江的要你來教訓?告訴你,不論我是否打得過你,你卻休要我稍作屈服!」
關孤淡淡的道:「我不需要你屈服,只須要你有點理性!」
粉臉鐵青,江爾寧生硬的道:「什麼意思,你說我沒有理性?」
關孤目光平視,平靜的道:「現在,你自己看看自己,像個有理性的人麼?」
重重一哼,江爾寧悍野的道:「既無理性,我便這樣做到底,看你能奈我何?」
關孤低喟一聲,道:「不要過份,江爾寧,不要過份,我對你的忍耐,已經超過我平常的一貫限度了,為人行事,切記適可而止,否則,就要遭受侮辱……」
江爾寧火辣辣的道:「關孤,你這不是第一次侮辱我了,姓關的你早已侮辱過了,我何在乎多上個幾次?」
閉閉眼,關孤抑止了一下內心的火氣,他耐著性子道。「江爾寧,大地十分寬闊,山野平原河川大海可以任你邀游,你何苦非要擠在這一條狹窄的山道上與我相持不下?你略有姿色,扮像不差,正可享受美好人生,大可不必自找煩惱甚至遭致傷害……」
尖叫一聲,江爾寧氣得聲音都發了抖:「什……什麼?你,你竟這樣諷刺我,嘲弄我?」
怔了怔,關孤愕然道:「我何處已諷刺你,嘲弄你了?我講的全是好話……」
江爾寧大叫道:「好你個大頭鬼的鬼!你居然批判我『略有姿色,『扮像不差』?我的容貌僅僅是這兩句狗屁不通的詞句能以形容透徹的?我老實告訴你,你不要眼高於頂,心存妒意,故意貶低我的姿容評價!」
有些啼笑皆非的搖搖頭,關孤道:「美不是光憑外表,江爾寧,內在的完善更為重要,像你這樣凶橫潑辣,儘管你表面姿色再艷麗,亦同樣不能給人以美感了!」
江爾寧憤怒的道:「勿須你對我有『美感』,多的是人伏在我腳下我還不屑一顧呢,姓關的,你和一般臭男人完全一樣,狂賤!」
關孤忍住氣,道:「我原諒你這麼大放厥詞,因為你根本不懂人事,好了,江爾寧,你讓路吧,你已耽擱我們不少時間了!」
僵默了一會,江爾寧眼珠子骨碌碌一轉,促狹的道:「你們真急著過去?」
關孤頷首道:「當然。」
江爾寧輕輕用牛皮索的堅硬把柄觸動著自己豐潤的下巴,黑白分明的大眼眨了眨,她道:「好,我可以讓你們通過——」
關孤忙道:「那就皆大歡喜了……」
江爾寧臉色一沉,冷冷的道:「你不要搶著說話——我還沒有說完哩;我可以讓你們通過去,但是我卻有個條件!」
關孤唇角的肌肉輕輕一抽,不悅的道:「什麼條件?」
江爾寧一揚頭,道:「向我賠罪,聲明你以前所對我講的那些混話全是無的放矢,胡說八道,全是你執意誹謗,惡意中傷!」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32:51
第50章 忍、刀、心存厚
關孤冷漠的道:「你知道你在談些什麼以及對誰在說話吧?」
江爾寧狠巴巴的道:「就是對你,怎麼樣?」
接著,她又厲聲道:「如果你不願依從,也行,姓關的,你便用你的劍來,闖過去!」
關孤冒火道:「這簡直是胡鬧……」
江爾寧硬崩崩的道:「你會明白是不是胡鬧!」
手指不自覺的在黑犀骨的涼滑劍柄上握了握,關孤實在憤怒了,但他盡最大的力量又忍住,沉沉的道:「如果——我像你說的做了,你不會再有其他點子吧?」
柳眉一挑,江爾寧慢吞吞的道:「你先做了再說。」
關孤大聲道:「你先保證!」
鼻腔裡響起一聲冷笑,江爾寧道:「賠了罪以後,你再袒背於我馬前,讓我鞭策三下——就是這樣,然後,我們之間的過節一筆勾銷,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就當沒有這回子事發生一樣……」
雙眸的光芒有若寒刀,涼森森的像能直透入對方心底,關孤緩慢地,又清晰地道:「江爾寧,你掉轉馬頭,以你所能發揮的最大快速離開這裡——在我的殺意尚未完全成形之前!」
江爾寧呆了呆,尖銳的叫:「你不願意這樣做?」
關孤暴烈的叱道:「滾開!」
江爾寧神色大變,潑野的喊:「你罵我!」
關孤狠厲的道:「小賤人,你再不見機逃走,你所得到的將不只是一頓責罵,你尚要付出血淋淋的代價。」
尖叱一聲江爾寧的右手猝揮,「咻」聲刺耳的嘯聲響處,她的牛皮索已飛抽關孤面頰!
關孤穩坐馬背不動,「渡心指」倏閃寒光,芒彩抖彈之下,「喳」的一記,已削斷了半尺皮索!
在這一剎,江爾寧長撲向前,牛皮索捲飛掃纏,又快又急,嘯聲破空,有如千百條怪蛇穿舞騰掠,而她的左右彎刀其疾如電,「霍」「霍」冷光中,眨眼間向關孤劈刺七八刀!
關孤堅毅的面龐上浮起一片深沉的酷厲之色,他仍然毫不挪動,「渡心指」的劍光閃爍著盈尺的藍白光尾,倏然回射飛穿,在連串的「叮噹」金鐵撞響裡,同時拋舞著一截截的殘索,當索盡刀斜,江爾寧慌忙落地的一剎,「渡心指」已驀地在嗡然震響中指住了江爾寧的咽喉——劍尖緊緊按在那粉白的滑嫩的頸肉裡,只要輕輕一刺即可透入刺穿!
江爾寧頓時如中雷殛,僵住了一樣愣在那裡,雙手攤開——一手握著只剩了只索柄的玩意,一手握著斑斑殘缺的彎刀,襯著她大瞪的眼睛,微張的小口,那種驚懾愕然又不知所措的模樣是既可憐,又可笑!
關孤淡淡的看著她,在馬上微微俯著身道:「你證明了什麼?」
江爾寧的一張俏臉蛋變得青中泛白,白裡鑲紅,雙頰不停抽搐,眼角連連跳動,口角扁貝似的玉齒幾乎咬碎了下唇!
關孤吁了口氣,道:「過去的不愉快的事實,應該讓它過去,你卻非逼著要重演不可,為什麼?難道你願意再遭一次羞辱?現在的結果尚未發生前,我已知道必是這種結果,所以,我才一再苦口婆心的勸解你,但你不接受,更且得寸進尺,反覆相迫,江爾寧,你也不小了,莫非連人家是讓著你或畏懼你都看不出來?你真以為我對你無法拘束麼?」
站在那裡直愣愣口不能動彈——因為「渡心指」的尖鋒正壓在頸肉中,江爾寧切齒痛罵:「狂徒、惡霸、流氓、地痞、劊子手,關孤你全佔了,我不怕你,我死也不怕你,你有種就殺了我!」
關孤冷漠的道:「不要激怒我,江爾寧,有時我是會這樣做的!」
尖叫著,江爾寧跺腳囂罵:「那你就殺呀,光用劍比著我算什麼英雄?你雙手血腥,心如豺狼,何在乎多殺一兩個人,何在乎再背一條人命債?你是天下最蠻橫的狂人,最殘酷的兇手,你殺呀,看姑娘含不含糊?」
關孤慢慢的道:「江爾寧,你的血液中,流淌著先天性的癡呆與癲狂,以致你的想法和看法也這麼沒有一丁點人的味道了,我實在很惋惜……」
江爾寧全身發抖的大叫:「你是個混蛋!」
關孤冷叱:「不知死活的瘋丫頭?」
猛地——
江爾寧雙手齊抖,殘刀斷柄同時飛擲關孤,關孤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回劍飛繞,剎時刀墜柄落!
關孤雖不願傷害江爾寧,因為這個少女並無大惡,僅只是蠻橫一點而已,關孤殺過許多表面恭順而骨子裡狠毒如狼的歹人——儘管那些人有大部分都在與關孤朝面時是如此平順和煦,甚至誠惶誠恐,低三下四,但邪惡即是邪惡了,用虛偽的阿諛陷媚並不能改變他們對所為罪孽的補償,關孤是講究一個人內心的善惡的,他不會受表面的態度所炫惑,因此,他不願使江爾寧遭到意外,縱然這妮子對他是這樣的潑辣刁蠻又神情惡劣——關孤借擊落江爾寧拋出的殘刀斷柄機會,收回了指在江爾寧咽喉上的「渡心指」,其目的不過是用這一個自然的動作叫對方下台罷了,若以關孤的功力來說,他根本可以不用回劍而照樣躲過此類的攻擊!
但是,關孤的苦心謙讓顯然沒有得到江爾寧的回應,她在關孤的劍刃甫收之際,竟躍彈而起,雙足如矢,暴蹦關孤面前!
恨得一咬牙,關孤猛一扭頭,江爾寧的一雙緞面小纖靴擦著他的面頰飛過,這時,江爾寧的整個身體全已露在關孤之前,如果關孤願意,可以將對方切成十段百段全無問題,但關孤沒有還手。
形勢的變幻是快速無比的,江爾寧一蹦不中,倏然凌空翻了個觔斗,雙掌斜斬驟合,再攻關孤!
馬上,關孤身形晃閃,幅度小,卻快若電掣,江爾寧的十九掌頓時全然落空,連邊都沒沾上一點!
尖叱一聲,江爾寧突然飛躍三丈,運掌如刃,整個身軀有如殞石般撞撲下來——這一次,江爾寧是拚命了!
眸瞳中有一抹血光映隱,關孤輕帶馬頭,背身回手,「嗖」的一聲,光芒似極西的電火燦耀,「呱」的一響,江爾寧的衣袖已被斬落一片。
這時的江爾寧,幾乎和瘋了一樣,她毫不妥協,更不感念關孤對她的一再忍讓,瞑目切齒,她又在沾地之後倒射而起,摟頭蓋臉便向關孤攻出三十六掌十二腿,風勁勢銳,猛不可當!
目光冷凜,嘴唇緊閉,關孤不再留手——也無法留手了,「渡心指」左右閃彈——「雙炫眸」倏出,江爾寧悶哼一聲,肩頭鮮血灑濺!
凌空翻騰,這位有「絕索」之稱的妞兒卻仍不退走,再次七十六掌狂風暴雨般罩落。
關孤一聲不響,刃芒破空,光華幻映成扇,尖厲的空氣分割聲甫入人耳,這一記「大羅扇」業已在江爾寧身上開了六條血口子,將她反彈出六步之外!
混身浴血的江爾寧面色慘怖,秀髮披散,她掙扎著站起,走了幾步,又一跤摔倒!
「不屈刀」豐子俊早已站在一旁掠陣了,他一直沒有出聲,默默觀看著情勢的發展,篷車上,南宮豪亦凝神注視,甚至連李發也自車簾中伸出頭往這邊直著眼張望……
這時——
豐子俊走上幾步,面現悲憫之色的道:「姑娘,別再不知好歹了,我門關兄已經幾次三番對你手下留情啦,你還想幹什麼?」
江爾寧喘吁著,痛苦的叫道:「你有什麼東西?你有什麼資格和我說話?你們全是狼狽為奸,蛇鼠一窩,都不是玩意!」
豐子俊冷冷的道:「姑娘,你出口最好斟酌點,恐怕我沒有關兄那麼好的修養!」
江爾寧灑出一手的血,叫道:「那你也上來呀,看看姑娘是否含糊你。」
豐子俊憤怒的道:「我上來?我只要上來,就不會像關兄那樣,光給你添幾道皮肉浮傷,我會斬你的頭!」
江爾寧狂笑一聲,悍然不屈的道:「臭男人,偽君子,我的頭在這裡,你有本事就取去,叫一聲苦就不姓江!」
手腕一翻,「嗆」的一聲「龍頭薄刃刀」出鞘,豐子俊厲聲道:「好個刁潑賤人,我就代你家尊長來教訓教訓你!」
江爾寧激憤的道:「你不配!」
豐子俊刀身一偏,精光映幻,他暴叱道:「大膽丫頭
鞍背上,關孤平靜的道:「子俊兄,且住!」
刀尖一挑又回,豐子俊回頭道:「關孤,這女人如此刁橫,你何苦還這麼寬容她?」
關孤淡淡的道:「這只是她這家大人教訓不夠——況且,刁橫並非邪惡,罪不致死,殺了她未免過份,如果她仍不知檢點自省,將來總會有人代我們懲罰她的!」
復瞪了江爾寧一眼,豐子俊餘憤未消的道:「方纔,關兄你接二連三的忍讓她,她卻連續不斷的狠攻快殺,不但不念關兄的宅心仁厚,更且要藉機反制關兄,好像非置關兄於死地不可,這種不識進退,心如蛇蠍的女人,留著還不如宰了好!」
關孤笑笑道:「她還只是個孩子,子俊兄,她何嘗懂得什麼叫寬恕,什麼叫忍讓呢?她所曉得的只是狹義的自尊和要強的好勝心而已;我們不用苛求她,子俊兄,或者時間會磨勵她將來能明白點什麼……」
血流如注的江爾寧臉色慘自,聲音抖索的低叫:「我不吃……你們這一套……你們……也休要倚老賣老的在那裡大發……謬論……你們……全是一丘之貉!」
關孤冷冷的道:「傻孩子,你的思想就和你的武功一樣出不得門,膚淺單純得可笑,有人說,血的教訓會使人留下深刻不可磨滅的回憶,希望你記著這一次教訓,以後學一點為人處世的謙恭之道。」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34:16
第51章 幽、長、兒女情
江爾寧搖搖晃晃的掙扎著站起,她血透衣據,傷口皮肉翻捲,秀髮粘著血塊凌風披拂,臉透青,眼述蒙,連舌頭都有些發硬:
「你不殺……我,我並不領情……姓關的……你給我記著!……有朝一日……我會捲上重來……那時……我將零剮了你……你這……狂徒!」
關孤淡淡的道:「回去多歇會吧,丫頭。」
江爾寧踉蹌了幾步,又強行支撐著道:「還有……姓關的……你們逃不掉了……我自『古北口』來,聽到了一些事……不管真假……我樂意看到你們遭到厄運時……的窘態……」
關孤神色沉下道:「你聽到些什麼事?」
一摔頭,江爾寧痛恨的道:「就不告訴你……你今天傷了我……自也會有人對付你!」
關孤搖搖頭道:「不要過分的幸災樂禍,丫頭,在這人間世,善惡之分你還太迷混了,多注意你自己吧!」
江爾寧吃力的狂笑:「姓關的……你多小心你自己吧!……」
湊近關孤,豐子俊低沉的道:「關兄,這妮子所指可能便是「悟生院』的人在『古北口』嚴陣以待我等了,她一定知道些什麼!」
關孤道:「如何?」
豐子俊道:「我們離開之後,她很可能徑往『古北口』告密,說出我們的行跡以洩憤!」
望著血淋淋又咬牙切齒的江爾寧,關孤道:「你的意思?」
略一猶豫,豐子俊緩緩的道:「我實在不願說,但義不能不說,關兄,你知道我們不能冒險——我想,只有除掉她!」
關孤深深吸了口氣,道:「這是唯一的法子麼?」
豐子俊嚥了口唾液,困難的道:「此外,恐怕沒有更妥當的方法了……」
關孤望著遠遠的青山層峰,低沉的道:「子俊兄,我不同意。」
豐子俊迷惑的道:「為什麼?」
關孤重澀的一笑,道:「為了我們本身的利益而殘殺一個並無大惡的少女,這是一種罪孽,也是良心上的負擔,子俊兄,這一路來,我們已剷除了夠多要迫害我們的人,但我們不能殺害一個可能危及我們的少女,至少,她目前還沒有這樣做!」
豐子俊道:「看她那刁蠻之態,關兄,她不會顧慮這樣做的!」
關孤沉沉的道:「我們不能猜測,子俊兄,我們要看事實!」
豐子俊歎了口氣,道:「等到事實形成,關兄,便來不及了。」
關孤堅持道:「這是一條可能無辜的生命,子俊兄,我們不可以拿著一條生命去做賭注,我看,只有冒這次險了!」
頓了頓,他又道:「現在若殺了她,萬一她並無此意則我們將永遠難以安心,將永遠成為精神上的負累,因為我們永不會知道她是不是曾有心這樣做,子俊兄,相信我,我非常懂得殺人,尤其深知哪類的人該殺,但這少女卻絕不是那一類——我素來做事須問心無愧,請不要令我長年的努力為了這件事而全成泡影!」
感喟一聲,豐子俊道:「既然關兄如此想,我自以關兄之見為所見,只求妮子不要自誤誤人,辜負關兄的不殺之恩了!」
關孤笑了笑,道:「她不會知道我對她有過這個『不殺之恩」而即使她知道了她也不會領情的,這是個悍野的少女,但不是邪惡的!」
豐子俊苦笑道:「關兄,你是個殺人如麻的善士!」
關孤歎息一聲,道:「我自己也往往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善是惡了……」
豐子俊看了看正歪歪斜斜轉走向坐騎的江爾寧,不禁搖頭:「唉,這妮子又是何苦?給她路她不走,自己找這種罪受,我還真少見此等人物……」
關孤道:「等她上馬離開,我們再走。」
豐子俊道:「她血流得不少,我懷疑她還能不能騎馬……」
正說到這裡,攀升了好幾次馬鐙尚未攀上去的江爾寧突然一陣抽搐,身子打了個旋轉,一下子頹倒於地!
豐子俊哼了哼,道:「自作孽!」
關孤沉默無語。
一拍手,豐子俊道:「這樣好極了,關兄,我們並未置她比地,就讓她在這裡自生自火吧,如此一來,正是兩全其美!」
關孤仍然沒有做聲。
豐子俊催促道:「關兄,我把她拖到一邊,我們走吧,時候不早了!」
關孤緩緩的道:「子俊兄,我認為應該救活她。」
豐子俊呆了呆,急道:「何必費這麼大勁?關兄,這不是憑添累贅麼?我們身處險境,實在難以兼顧別人,何況,這個人猶是個仇視我們更一心想報復我們的人!算了,關兄,救了她她也不會領情,很可能反過來咬我們一口,那就大大的划不來啦;我們不殺她已是功德無量,豈再有回過頭救她之理?」
凝視著仰躺在道中的江爾寧,關孤有些痛惜的感覺;她現在看去是那麼美,那麼柔,那麼可憐又那麼無奈,她微微蜷曲著躺在那裡,一綹染血的黑髮半覆著她的蒼白的面頰,她的雙眼緊閉,呼吸屠弱,身軀尚在輕輕痙攣,兩條手臂彎折著平攤地下,手指拳握,分佈在肩、背、臂、腿上的劍傷是一片血糊,沾著泥沙,而鮮血更透過泥沙一滴滴向外滲透,這位刁蠻的姑娘,如今已無復絲毫那種潑野狼辣的氣息,她現在是如此安靜,如此孤單,又如此需人幫助……
關孤抿抿唇,道:「我們救她!」
豐子俊吃了一驚,忙道:「可要三思而行呀,關兄,這不是開玩笑的,我們得仔細考慮了,別自己找麻煩上身,關兄——」
關孤緩緩的道:「我們救她。」
噎回了後面的話,豐子俊不再多說了,這些日的晨夕相處,他對這位「果報神」已有頗深的瞭解,他知道關孤一言出口,必有其理,而一旦出口,更絕不後悔,於是,豐子俊無奈的道:「好吧,關兄既有此意,便只有這樣做了!……」
關孤輕輕的道:「子俊兄,請你諒解。」
豐子俊一笑道:「言重了,關兄。我也知道你的想法,可能是你對——我個人行事往往會流於心浮氣躁,欠缺深思……」
關孤吁了口氣,道:「心安,子俊兄,我只求這兩個字。」
豐子俊點點頭,道:「你是個好人,關兄,真的是個好人。」
說著,他走上前去,親自將暈絕過去的江爾寧抱起,一步一步顯得有些蹣跚吃力的行向篷車。
車座上——
南宮豪叫道:「怎麼,子俊,你想挑現成,揀便宜,抱她回去當老婆?」
臉孔一熱,豐子俊道:「別胡扯,大哥,是關兄交待要救治這丫頭的!」
南宮豪哈哈一笑,道:「我還以為你動了凡心哩!」
一邊笑諺,南宮豪一面欠身自豐子俊手上接過了江爾寧,李發捲起前簾,小心翼翼的幫著南宮豪將江爾寧安置在車廂裡。
上半身伸進車篷,南宮豪檢視了一下江爾寧身上的劍傷,低聲道:「七道劍傷,加上肩頭一處共是八處傷口,可全皮肉之創,這就看出關孤的慈悲為懷,劍下留情來了;雖說傷口都皮肉卷翻,血糊淋漓,但一未斷筋,二未傷骨,根本要不了命,她只是流血過多加上心情過分的激盪衝動才暈絕過去;嗯,女娃娃到底是女娃娃,身架骨就沒有男人來得札實!」
圍在一邊的銀心怯怯的道:「這姑娘剛才好凶啊!
舒老夫人慈祥的為江爾寧撫理頭髮,愛憐的道:「可憐的孩子,現在看上去是那麼柔弱和慘痛!……何苦呢?忍一忍不就什麼事也沒有啦?」
凝神著江爾寧蒼白的面龐,舒婉儀憂鬱的道:「她太剛烈,太好強了……關壯士一直忍耐著,換個人,只怕她吃的虧就更大了,唉,流了這麼多血……」
南宮豪道:「藥箱子就在車座底下,瓶子裡有清水,銀心,叫李老弟幫著你為這妮子洗淨傷口上藥包紮吧,怎麼做你兩個全知道,沒什麼難的,有麻煩可以掀簾問我,注意手腳輕點……」
李發與銀心齊齊點點頭,南宮豪笑道:「李老弟,你的傷才好了四五成,卻又要忙著救治別人啦,呵哈,還是個標緻的大姑娘呢!」
李發笑道:「我對這位『媽』可是不敢領教,剛才觀戰之際我業已向南宮爺說過了,她的威風我這是第二次瞻仰啦,乖乖,吃不消!」
南宮豪輕拍李發肩領,笑著道:「說不定她這一次醒過來之後會像上次那樣不識好歹啦,你與關兄等於救了她兩次了!一個人被人家連救兩次,就算是鐵石心腸吧,多少也得有點軟心才是道理……」
李發道:「但願是如此了。」
於是,南宮豪放下車簾,回座執疆,豐子俊也將江爾寧的那匹花斑馬牽拴車後,他自己亦翻上了鞍背。
前面,關孤揮揮手,大聲道:「啟行了。」
緩緩的,三騎一車,又開始了移動,在層山峰巒裡,在溪壑林澗邊,蹄聲得得,輪軸轆轆,重又像先前那樣單調復空洞的迴響起來。
路是彎曲又傾斜地,在一片青黛翠綠中,蜿蜒向前,這段路難走,但更難的,卻是橫在前面的那道阻力——也是災難,那不是天然而是人為的,可是,其險惡艱困的程度,就要大大超過這些崎嶇的山道了……
夜深了,有一股薄薄的涼意,縱然這是夏之夜。
沒有個人,沒有掌燈,篷車就這樣靜靜的停在這山腳下一片嵯峨怪石掩遮住的黑暗中。
四周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黝暗,層山群巒的陰影投注處較濃,空曠沒有隱蔽的地方便較淡,但不論黑得濃也好,黑得淡亦罷,總是全罩在夜之穹幕之內,顯得那麼幽寂,又那麼沉鬱了,好一個冷清孤伶的夜。
關孤靠在一塊山巖邊,「渡心指」斜倚身側,他默默的凝視著無星無月的夜空,眸瞳中的光彩偶而閃動,卻是那樣的淡漠生硬;不知道他在尋思些什麼,但卻不會離開那些酸楚的過去與難以期盼的、坎坷崎嶇的未來……
南宮豪與李發業已睡熟了,沉酣的、有節奏的鼾聲徐緩有致的傳來,他兩個便各自裹著一條毛毯睡在篷車底下,車上住著舒老夫人、舒婉儀、銀心及江爾寧幾個女人,豐子俊則在週遭巡視警戒去了,現在的時間,是由豐子俊輪值守衛的。
輕輕移動了一下坐姿,關孤彷彿不覺得沾衣欲濕的重露,也像不感到子夜的寒意,他倚靠在山巖上,好半晌不動一動。
有人從篷車上下來,動作很謹慎,很輕細,輕得近乎有些瑟縮了,然後,那人慢慢的移向關孤這邊。
是那股熟悉的香味,那股幽淡的香味,不用看,更不用問,關孤已經知道來至身邊的人是誰。
他沒有出聲,也沒有注視,宛若未覺般仍舊以他慣有的姿勢與慣有的神態沉默著遙望天空的一片沉黯。
她站在一邊,是舒婉儀,隱在夜色裡的面容浮現著無可抑止的羞澀、惶恐、與侷促表情,她知道自己此刻所扮演的是個受到對方鄙視及冷淡的角色,但她卻必須扮演下去,因為,這不僅是恩和惠的牽連,更滲進著那種微妙的情感,而這種情感的激發卻是不能為人道的啊……
舒婉儀手裡拿著一條毛毯,她強行壓制住自己心裡那股委屈得要哭的感應,勉強笑了笑,怯怯的道:「夜很涼……關孤,我給你帶了條毛毯來……」
轉過臉來,關孤的面龐在朦朧的夜色中呈現出一種淒冷的、世故的、又倔強的美感,這種美感是屬於一個真正的男人——真正男子漢的特質,那不是儒雅的、不是粗野的、也不是凶暴的,那是這些同句所形容不了的一種更為高遠的特質,他微微頷首,低沉的道:「多謝。」
舒婉儀頓時感到一陣幾乎不能忍受的羞辱浪潮龔來,她的臉色蒼白,全身也禁不住簌簌顫抖,只由這兩個字的回答,她已體會到太多的難堪,太多的奚落與太多的悲楚、深夜,寒露,在黑暗中的寂寥,她巴巴的送來毯褥給他,這一片心,一片情,卻競只換來如此冷漠義單調的「多謝」二字。
僵立在那裡沒有動彈,舒婉儀身子泛冷,呼吸急促,牙齒深深的嚙入下唇之內,她有生以來所沒有遭受過的冷落和輕侮,全在這短短的逃亡日子裡嘗盡了,嘗透了……
關孤心裡太息著,緩緩的道:「早點回車上睡吧,舒姑娘,很晚了,明天一清早尚得趕路……」
舒婉儀閉閉眼睛,語聲哽咽:「關孤……我在你眼裡……就這麼令你憎厭,這麼不屑一顧?」
關孤平靜的道:「我並沒有這樣說過……或表示過。」
舒婉儀抽噎了一聲道:「你不用說,也不用表示,只由你的眼神、你的態度之間,便已露骨的宣洩出來,關孤,你好狠——」
關孤苦笑著道:「不要想得太多,舒姑娘,我一向不喜歡將自己心底的情感付諸於形,這點你一定也清楚,我沒有憎厭你,更沒有鄙視你,因為我無須如此,亦沒有這種必要,在眼前的艱苦境遇中,有許多比這件事更叫人煩心的問題存在著,我哪裡會像你所猜疑的那樣斤斤計較於對你的態度?這豈不顯得我太幼稚了?」
忍不住眼圈泛紅,舒婉儀悲傷的道:「這樣說來——我在你的心目中竟連一點令你厭煩的份量也沒有?我……我競沒在你的意識裡有絲毫使你感觸的地方?!」
關孤微微一震,驚愕的道:「舒姑娘,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對令堂及你,純是站在道義上的協助,絕沒有任何其他成分摻雜;令堂與你,是我的——朋友,在患難中的知交,我無權對你們的行為有所謂置評或干預,只要你們是正當的,要怎麼做全在你們自己,同樣的,你們也無須看重於我對你們的影響如何,舒姑娘,我允諾護送你們母女到達關外,我便會豁命實踐我的諾言,因為我要貫徹一個宗旨,一個目的,一個做人的道理,如此而已,舒姑娘,你切莫使這簡單的內涵變得複雜了……」
舒婉儀沉默了一會,幽幽的道:「只是這樣?」
咬咬牙,舒婉儀又道:「難道說,其中沒有感情的交流與……與緣份的牽連?」
有些怔忡,關孤低沉的道:「當然有,我對你母女的境遇很不平,由不平而伸援,這其中自是包括人與人之間情感的產生及進展,而設若無緣,我們又怎會在那種情勢之下相逢相遇又同舟共濟?可是這只是說我們有感情,有緣份,但這情感與緣份的觸發卻全力道義,舒姑娘,你現在大約明白了?」
舒婉儀顫抖著道:「好一篇大道理!」
關孤迷惑的道:「有什麼地方不對麼?」
舒婉儀吸了口氣,竭力平靜著自己:「關孤,人活在世上,當然要講求道義,崇尚禮教,但這卻要形諸於自然,融匯在日常生活之中,不該硬梆梆的端做為教條,連一點變通的餘地也沒有,這就未免矯在過正了,你要知道,道義之中也有情感的摻雜,禮教亦無非是人與人相處的關係分野而加以適當的規矩約束,並不是說為了禮教就可以抹殺人性的本能流露,為了道義便可不顧及情感和靈性的奔發了……」
關孤低沉的道:「我知道。」
一摔頭,舒婉儀激動的道:「你既知道,為什麼還老是把『道義』兩字掛在嘴上當作『擋箭牌』?」
關孤道:「我何須要『擋』什麼?」
一咬牙,舒婉儀道:「你在擋我!」
關孤不由愕然,他冷冷的道:「我為何要『擋』你?」
舒婉儀忽然掩面低位了:「關孤……你……你實在太狠……才寡情……」
關孤坐直了身子,急道:「不要這樣,舒姑娘,請不要這樣……」
舒婉儀啜泣著道:「你卑視我……我很清楚……你卑視我失節,卑視我沒有保留住我的清白……從在『含翠樓』地牢裡我被溫幸成糟蹋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把我看成一個人,不再把我的自尊當做一回事……你瞧不起我,厭棄我,憎惡我,認為我自甘受辱,認為我損傷了你『果報神』的威嚴,認為我沒有一點女兒家應有的貞潔信念……關孤,你不願欠人的,無論哪一方面,你全不願欠人的,如今你臼以為欠了我的,所以你才用憎恨作為面具,掩飾你內心的不安與愧疚……
她頓了頓,一咬牙,接道:「關孤,我這樣做是錯了嗎?我用這唯一可以解脫你危難的方法來幫助你是錯了嗎?你心裡難堪,莫非我就比你好受?我是以我的貞操來做交換的啊……關孤,我不須你感激,亦不須你領情,因為這樣對你的報答,仍不足償還你對我舒家母女的恩德,我只求你諒解,關孤,只求你諒解,但是,你卻連這一點小小的施捨都不肯給我……」
關孤嗒然無語,默默仰首望天。
拭著淚,舒婉儀義哀哀低位著道:「就算我損傷了你的尊嚴,關孤,那也不是我有意的,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遭受迫害,不能眼睜睜的任由你為了我而變成殘廢……關孤,我舒家已虧欠你大多,心頭上的負荷也太重,你總也該叫我們有一點表示回報的機會……」
關孤冷冷的道:「我不需要你們回報,尤其不需要以這種方式回報!」
舒婉儀哽咽著道:「你怎能這樣說?關孤——我如此犧牲自己,除了是希望能對你稍有報償之外,我……我……」
關孤冷漠的道:「如何?」
一揚頭,舒婉儀淚痕滿臉,但卻勇敢的道:「我對你……還有感情上的依托!」
關孤皺著眉道:「怎麼說?」
咬咬下唇,舒婉儀臉色蒼白,淚水又自漣漣:「你真……不明白?」
關孤生硬的道:「不明白。」
舒婉儀唇角抽搐不停,她艱辛的,又緩慢的道:「我……我……我……愛你!」
關孤深深吸了口氣,沉凝的道:「真的?」
舒婉儀慘然一笑:「不用諷刺我,求你,我知道如今我已不配……」
關孤伸手接過毛毯,鋪在地下,道:「你坐,舒姑娘,讓我告訴你一些事。」
有些忐忑,也有些迷惘與不安,但舒婉儀順從的坐了下來,她怔怔的望著關孤,秀麗的眸瞳中仍然閃泛著淚的光影。
關孤凝視著她,靜靜的道:「舒姑娘,承你看重,我十分感激,可是,你首先要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事。」
舒婉以抖索了一下,悲苦的道:「我知道,我根本配不上你,尤其是我現在……殘花敗柳之身,早已失去機會與條件了……一個不清自女子,還該有什麼奢望呢?」
關孤搖搖頭,道:「你錯了,舒姑娘,我不是指這個——我們之間是不相襯的,你是一位大家閨秀,足不出戶的千金小姐,而我卻只是一個浪蕩江湖,雙手血腥的武夫而已;你的生活傳統習慣與環境的影響,思想的出發點,完全和我不一樣,這是一個很大的差距,由此差距,便形成了兩個極端,因此我們不能湊在一塊,除此之外,還有實際的問題,舒姑娘,這個實際的問題,更遠比理論上的原因來得嚴重。」
舒婉儀悒鬱的道:「什麼實際上的問題?」
關孤坦然道:「很簡單,今夜,明朝,甚至再過些時日,我或許仍能陪護你們左右,但往後的歲月,我卻不知道尚能支撐到多久,舒姑娘,說不定我可以護著你們闖關而去,說不定我仍能活著回來與『悟生院』的惡勢力決一死戰,但是,在與『悟生院』的恩怨了斷之後,恐怕我能生存下去的希望也不會太大,我的力量也有限,對方的力量多大我也有數,『悟生院』不能被我扳倒,我因無幸理,即使被我扯垮,也一定是個『兩敗俱傷』的局面,這其中不會有什麼奇跡出現,終將是這個結果的……」
舒婉儀驚恐的道:「你不必這樣……關孤,沒有人逼著你去和『悟生院』那群魔鬼決一死戰,沒有人逼著你去和他們兩敗俱傷,關孤,你可以偕同我們一起隱居關外,南宮叔叔與豐二叔在當地有很多朋友,他們的勢力很大,在那裡不怕被『悟生院』的人找來,關孤,只要你不再回到中原,就永遠不再有煩惱……」
深沉的笑了,關孤道:「舒姑娘,你有時十分世故曠達,有時,卻相當天真純潔,尤其是在江湖事上更是如此。」
舒婉儀睜大了眼,吶吶的道:「我講得沒有道理?難道事實不是如此?」
關孤吁了口氣道:「若單論事實,是的,可以像你說的這樣做,但是,你考慮到一個武士的名譽、威信、尊嚴、與理想麼?你考慮到江湖上正義的維護,公理的伸張,仁恕的存立麼?設若人人都苟安自保,不求盡到本份,任由暴力橫行天下,這天下還成個什麼天下,況且,我也有責任來阻遏像『悟生院』這樣殘酷卑劣又絲毫不顧人倫道義的殺人組合擴展蔓延下去,因為我還有力量……」
他歇了歇,又道:「而這個組織也是我始作俑所創立的。我創立了它來害人,也該由我來毀滅它以救人,舒姑娘,我在中土有我的抱負,有我辛苦建奠起來的聲望,我豈能拋棄這一切而瑟縮在迢遙的邊關之外?我豈能為了一己的自保而下顧我的責任便混混沌沌的隱匿在天之一偶了此殘生?當然不,一個人活在世上,該有些事情去做,如果只求湊合日子到老到死,這一趟人肚間還來得有什麼意義?」
舒婉儀痛苦的道:「關孤,你下去做,自也有人去做……」
關孤清冷的道:「人人都指望別人去代勞某些需要赴難履險的事,也就永遠沒有人去做了,所以,我佛曾云:『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34:41
第52章 堅、決、鐵石心
舒婉儀憤急的道:「但……關孤,你心裡就一點沒有我、我在你心目中連一丁點份量也沒有?」
關孤凝視著她,安詳的道:「舒姑娘,你會有你的生活圈子,也會有屬於你的幸福歸宿,將來,你一定有位忠誠篤實的夫君——他或是為官,或是營商,但絕不是朝不保夕,在刀尖上打滾的江湖浪兒,他會非常愛你,給你一個溫暖又平安的家,給你幾個乖巧的兒女,你不必擔心有朝一日他在外面斷命受傷,不必害怕深夜有人來尋仇啟釁,更不用數著日子等他回來——或是永遠等不著他回來,當你們在有一大傍晚,可能是一家大小坐在瓜棚下搖扇賞月,也可能是一家大小圍爐話舊之際,你就會慶幸你今天沒跟著我乃是一樁多麼明智的選擇,那裡,只要你還記得我這個漂泊天涯,半生淒苦的草莽浪子,我已是感懷不盡了……」
舒婉儀搖著頭,淚如泉湧:「不……不……你……這是托詞……是借口……關孤……你好狠!」
關孤歎了口氣,低沉的道:「半輩子在刀山劍林闖蕩,半輩子於虎狼群中掙扎,過的是血漓漓的生活,數的是灰黯黯的歲月,遠景與希望早已變得那麼迷茫與漂渺了,不可期的未來只有讓它混飩下去……承你的情,竟慨然將這一縷情愫之絲拋擲向我,紅粉垂青,我實是感激不盡,但我自知前程坎坷,來日艱澀,不能予你一個安定的家與安定的生活,你一番盛情,我也只有心領了……」
用手指拭淚,但淚流不停,舒婉儀傷心的道:「關孤……我知道……你為什麼不肯接受我的情感……我知道……你回為……我……我不是清白的了……」
關孤沉重的道:「這個並不重要,舒姑娘,何況——你還是為了我才失身!我何嘗不希望有個像你這樣美慧端淑的妻子?不希望有個溫馨安定的家園?但我脫不開這一身江湖恩怨的纏連,拋不下我對武林沿傳下來的責任,舒姑娘,我早已厭倦了這樣的生活,可是,我如今卻拔不出這個泥沼,我已陷得太深……」
舒婉儀哽噎著道:「總有一大……你該可以脫離吧?只要……你說個日子,一年,兩年,那怕是十年,二十年,我頭髮等白了我也可以等你……」
搖搖頭,關孤傷感的道:「脫離這江湖泥沼的那一天,怕也就是我埋葬在江湖泥沼裡的那一大了……」
關孤此言一出,舒婉儀再也忍不住掩面痛哭起來,她的哭聲極低,而且盡力壓制住,但越是如此,越可顯示出她內心那不可名狀的絕望與悲楚意韻來,強制住啜泣,素來是最斷人腸的……
好一陣子以後,關孤讓舒婉儀哭了個夠,他是要這位癡情的少女盡量宣洩一下心中的積鬱,然後,他低沉的道:「不要再難過了,舒姑娘,像我們眼前這樣不是很好麼?我們有真誠的友誼,但摯的情懷,互助的信心,我們彼此相處融洽,篤實不欺,大家全在患難中去共同體會人生的真諦,這該多值得懷念?而我不須連累你,不須牽扯你進入這是非圈,便也沒有心靈上的負擔,到時候我們好好的分開,或者可以期盼再見,雙方全無須掛慮,該多麼完美自然?」
強忍住淚,舒婉儀抬起頭來,抽噎著道:「這就是你……所有的話了?我原該想到的……你既能用冷漠來偽裝你內心的不安,用生硬來拒絕人家善意的幫助,也就會用許多其他法子來推卻那種情感的牽繫,關孤……你太殘忍……」
關孤沉重的道:「舒姑娘,你叫我再說些什麼好呢?」
舒婉儀咽噎道:「這幾天來,你對我的冷淡……就足以證明你耿耿於心的不是你所說的那些大道理,而是因為我以我的貞操損傷了你的自尊……你一面鄙棄我……一面又憎恨我破壞了你的……威嚴……」
關孤正色道:「聽著,你——」
舐舐唇,他道:「不錯,這幾天來我不大願意和你多接近,以後我原也打算如此,一直到分手為止,我不否認我為了你對我所做的犧牲而憤怒,而羞愧,而不安,我也不否認當時你沒照我的話做而令我氣恨,但這只是浮面的理由,舒姑娘,真正的原因乃在於我對你懷有深沉的愧疚,你對我的賜於是我心靈上的一條血痕,我每一見你,這愧疚便更重,這血痕便扯得我神魂不安……」
他頓了頓,咬牙接道:「為了使我還能支持下去,我只有疏遠你,淡漠你,不和你接近,舒姑娘,相信我,我絕沒有絲毫輕視你鄙夷你之處,相反的,我感激你,敬佩你——只是我將這些情懷隱於心底,我不能任由這種至極的痛苦啃嚙我而使我眼前的任務稍有差錯,若我不強制自己如此,我便會瘋狂,我不是個超人……我也和任何一個常人一樣也有七情六慾,也有感觸,也分得清好壞是非……假如一定要說我有什麼地方與眾不同,那可能就是指我的掩隱情感的功夫比較老到一些而已,舒姑娘,我說的全是肺腑之言,沒有一字虛偽,現在,你該相信了?」
舒婉儀重又期盼的道:「如果確如你所說的話……你又為何不能要我?」
歎了口氣,關孤道:「我不能接受你的盛意,確非為了你不是完壁,原因我已說過,舒姑娘,我們的出身、環境、思想全不相襯,也為了我將來極可能很快到來的悲慘下場……就足這樣了,你不要逼我,舒姑娘,我自恨無福,你——巨留著你的愛心待有緣吧……」
淒苦的一笑,舒婉儀喃喃的道:「緣分本在你身,還說什麼留待有緣?」
關孤搖頭道:「不要這樣,舒姑娘,你會令我終生不安的……」
堅定的,也是斷然的,舒婉儀道:「關孤,我不是那種三心二意,情浮性躁的女子,我更不是那種隨便向人傾訴衷曲的女子,我只要將心交給誰了,我就會認定那個人,永不改易——無論那個人接受與否,你接受我的情感也好,拒絕也好,反正對我來說並無分別,我會等你,不管等多久,假如你不幸死了,我也會在我侍奉我母親大年之後隨你而去,我現在所說的話,字字句句出自至誠,皇大后土可鑒此心,如有絲毫虛詐,霹雷殛之!」
關孤沉默半晌,緩慢的道:「你是永不讓我心安了,舒婉儀!」
舒婉儀平靜的道:「你可以不愛我,但你卻無法勸止我來愛你,任你劍利刀快,你也毫無法子!」
關孤沉沉的道:「什麼時候——你對我產生了這種情感的?」
拭去淚痕,舒婉儀問:「你真看不出來?」
苦笑著,關孤道:「我並沒有你想像中那樣聰明,我只覺得你對我不錯,很關切我,但對一個全心全力幫助你們脫難的人,這種情況十分正常,偶有感觸,我也一笑置之,卻沒想到你竟如此認真——」
舒婉儀低細的道:「你很精明,而且機敏無比,但在這種男女情感的感覺,你卻出乎我意外的遲鈍,我以為,你心中應該多少體會出一點來了……」
搖搖頭,關孤道:「我下會朝那方面去想,而且,也沒有這種閒暇叫我朝那方面去想,我不是屬於適合談論男女情感的那一類人。」
舒婉儀幽幽的道:「沒有人可以脫離情感的拘束,沒有人可以棄置愛——因為人不是木石,不是鐵打的心肝……你相信不?在你那晚上執劍進入我家。意圖傷害我母女的時候,就在這種情形下,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發現你是與眾不同的,你是超群拔葷又動人心魄的,你很冷酷,很尖銳,很深沉,但我看得出你也是一個極有理性,極有智慧,也蘊孕著滿腔摯誠的人:只是這一切全包含在你那山一樣堅硬冷漠的外表中了……也許是我的直覺和預感吧,雖然當時你來意不善,但我卻肯定你不會殺害我們。因為我感受到你那種隱隱中的仁恕氣息與忠義胸懷……」
她抿了抿嘴,接道:「結果,我對了,也從那時起,我就開始暗暗仰慕你,欽敬你,感謝你……我是個女兒家,當然我不能向你率直表明,我卻一而再,再而三的用形態和言語舉動來暗示你,來提醒你,好多次了,難道你全不察覺?全不明白?你該知道,一個像我這樣的女孩,總不會毫無理由的對一個並不熟悉的男人如此關注……」
關孤淡淡一笑,道:「我一直以為你對我的關注是為了我對你母女效此薄勞的原故……」
舒婉儀委屈的道:「你又在推拒……你是個極端聰明的人,我不相信你分辨不出純謝恩式的感激與摻有其他意義的關懷……」
當然,關孤不會是這麼遲鈍與懵懂的,他早已察覺舒婉儀對他的態度有些異樣了,他也明白這種「異樣」乃是歸屬於男女之間情愫的萌芽。
但他卻真的不能接受,他不得不故作漠然,故作僵麻,因為正如他所說的,他與舒婉儀不是一個生活圈子裡的人,而生活在兩種極端不同環境裡的男女,便往往有其難以協調的觀點。
另外,眼前的局勢,將來那血漓漓的灰色前程,也都是他無法接受這紅粉柔情的原因,再說,關孤更不願背上一個名譽——一個為了幫助這孤女寡母而被人譏誚他藉機染指人家女兒的名譽。
縱然事實不是這樣,但江湖傳言,繪形繪色,大多失真訛誤,如果他真背上了這個名譽,又有幾張嘴去向人分辯?
對舒婉儀來說,關孤尚未產生那種男女相悅的「愛」,他同情她,憐借她,也愛護她,卻沒有像對一個情人那樣的依戀,至少,目前是如此,關孤沒有想到其他,尤其沒有想到那種情愫的發生。
他不願想,也不敢想,在如今來說,他認為這些事全是奢求,全是遙不可期的空中樓閣,他所注重的,只有近在眉睫的滿佈荊棘的前途,與危機四伏的去路,他僅盼望能護著這孤女寡母平安渡過重重的難關,只要她們能有驚無險的抵達目的,那也就是關孤最大的慰藉與期望了……
輕輕撫著斜倚身旁的「渡心指」涼滑的劍柄,關孤這時有些失落及空虛的感覺,他苦澀的道:「不要再談這個了,舒姑娘,不要再增加我心裡的不安,令我的精神再受折磨,我們不會有什麼結果的,舒姑娘,你不必等我,那沒有意義,也沒有必要,你這樣做,只會使我們彼此痛苦,在你來說,你原可不用被這無形的枷桔套在魂魄上的,沒有誰值得你等待,沒有人能以虛耗你的青春韶華……」
舒婉儀低徐的道:「用不著勸我,關孤,我已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知道我該做什麼與怎麼做,除非是你嫌棄我——但感謝你並沒有嫌棄;那麼,以外的理由我全不考慮,我已經決定,所以我便會貫徹始終,就是這樣了,關孤,你不要我,你永不再見我,這全是你的事,我會等你,永遠等你……」
面頰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關孤道:「舒姑娘……你好逼人,真正狠的不是我,是你,我只是予人一種短暫的痛苦,而你卻令人永生不得安寧,我的劍快,但遠不及上你這種看不見的磨難…一心頭上的磨難來得嚴酷……」
舒婉儀顫抖的道:「如果,你認為這樣的愛是一種心頭上的磨難,我也無法改變你的觀點,我只知道我將照我的心意去做,無論你怎麼批評以及論斷……」
關孤長長的歎息道:「或者,歲月再流逝一些,會使你改易你的看法……」
淒迷的笑了,舒婉儀道:「你並不瞭解我,關孤,如你瞭解,你就會知道,我是永不會改變我的心意的,只要我一旦決定,便會一輩子是這樣的……」
垂下頭來,關孤良久無語,唇角眉梢,卻已和如今冷重的露水一樣,凝聚了那麼些陰寒及涼瑟了。
半晌——
他抬起頭來,溫和的道:「回去歇著吧,舒姑娘,天,不久就亮了,我們還有好長一段險惡的路途要朝前趕呢?」
柔馴的點點頭,舒婉儀站起身來,她接著將鋪在地下的毛毯拿起,親自力關孤覆蓋膝上,漾一抹涼涼的笑在唇邊,她道:「你也早點睡,關孤,別想人多的心事,不要太憂慮了,要來的終歸要來,要受的也必定會受,過去的,過不去,也就是那樣了……」0
關孤沉緩的道:「我會有數的,舒姑娘。」
剛剛啟步,舒婉儀義站住,她以一雙水濛濛的眸子凝視關孤:「不要為我今晚上所說的一切擔心,關孤,你並沒有任何責任與義務,你仍是你,你仍不欠任何人的,是與否全在你自行考慮,此外,你不受絲毫的約束,無論是哪一方面的約束都沒有……」
關孤苦笑不答,於是,舒婉儀遲遲的離開,靜靜的進入篷車內了;夜,仍是這樣清寂落寞,仍是這樣鬱鬱的黑暗一片……
車底下,南宮豪與李發的鼾聲依舊,篷車內也和先前一樣的安靜悄然,就和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一樣的寧溢,彷彿時光在方纔那段過程中停頓了一歇似的……
輕輕的,豐子俊出現在關孤身邊。
側首望著豐子俊,雖在夜色濃翳之中,關孤可察覺這位「不屈刀」的面色十分古怪與尷尬,宛如有些什麼難以表達的問題憋在他心中一樣。
乾咳一聲,豐子俊不自然的笑了笑:「還沒睡啊?我走了一圈,四周全很平靜,沒什麼扎眼的事物……」
關孤也笑了笑,卻答非所問:「你回來一陣了吧?子俊兄。」
窘迫的搓著手,豐子俊忙道:「請你恕有,關兄,我不是有意的,我一時不知該怎麼辦好,只有待在那裡不動了,咳,真是不好意思。」
關孤平靜的道:「沒什麼。」
面對關孤坐下,豐子俊有些侷促的道:「我在周圍巡視了一遍之後,便朝你這邊走來,橫豎睡不著,想和你聊聊,不想卻在快接近你這裡的時候發現我那侄女也在這裡和你說話,還隱隱約約的哭泣著,我一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有站在那裡不動,關兄,我絕非有意聽你們說話,你千萬不要見怪——」
關孤深沉的道:「我行事磊落,心中坦然,可面對神鬼而不愧,子俊兄,便是你站在我身邊聽,我也一樣不會忌諱的,你可放心。」
咧嘴一笑,豐子俊道:「關兄言重了,你的為人、操守、德行,我們最是清楚不過,怎會有一點疑惑存在?尤其方纔這件事,我聽得句句明白,越因如此,我對關兄的凜然威儀更增敬佩,關兄的胸襟之闊,待人之厚,氣度之雄,直叫人五體投地。」
關孤淡淡的道:「過譽了,子俊兄。」
猶豫了一下,豐子俊不安的道:「有句話,關兄,不知是否可以問得?」
關孤道:「請說。」
豐子俊低聲道:「我,我那小儀侄女,可是真——真的失節了?」
沉默了一會,關孤緩緩點頭:「是的。」
「咯登」一咬牙,豐子俊面色大變,語聲暗啞:「是在『含翠樓』發生的事?」
又點點頭,關孤沉沉的道:「不錯。」
雙手握拳,兩眼泛出血光,豐子俊切齒道:「是誰?」
關孤冷靜的道:「『百面狐』溫幸成。」
緩緩吐出一口氣,豐子俊激動憤恨的表情慢慢鬆弛下來,他喃喃的道:「無怪你是那樣的宰割他了……當時我還認為太過殘忍……如今想想,你任是那樣宰割他,卻仍然太慈悲了……」
關孤輕輕的道:「我並不是經常那樣殺一個人,假如沒有十分充分的理由的話。」
豐子俊沉重的道:「小儀是——被強暴的吧?」
關孤歎了口氣,道:「你這話問得太傷人心,子俊兄,像舒姑娘那樣美好的女孩子,莫非還會主動迎合那畜生?」
連連點頭,豐子俊忙道:「不錯不錯,是我問得狗屁,是我問得荒唐……」
雙目中的神色是黝暗的,關孤傷感的道:「這件事,是我有生以來最大的一條創傷,心靈上的創傷,我行道江湖,爭的是強,斗的是狠,淋著血雨,頂著腥風,在暴力與殺伐中混生活,渡日子,不想到頭來卻連一個對我寄以厚望的弱質少女都保個住,就在我眼前,就在我的身邊,那畜生竟奪去了舒姑娘的貞操……」
他頓了頓,又道:「子俊兄,這是一種至極的羞辱,無比的凌侮,難以言喻的輕蔑,武士的尊嚴,劍手的威信,江湖男子漢的自豪,便全在那一剎間被剝奪了,被嘲弄了,子俊兄,這樣的滋味,沒有品嚐過的人永不知它的辛酸與淒苦……」
頓了頓,他義低啞的道:「血的教訓,血的刺痛,這就是了……」
豐子俊安慰著關孤道:「人生在世,有許多不可逆料的打擊與困境,關兄,我們總要咬著牙來忍受,用無比的忍耐力渡過以期達於坦途,這些道理,相信你較我更要體會得清楚……小儀所遭到的不幸,實在令人悲憤扼歎,但她沒有受到更大的傷害,已屬僥倖,尤其是關兄你已為她報了仇,雪了恨,說起來你與她也可以平順下這口冤氣了,事情既已發生,我們便只好謀求補救之道,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不必再耿耿於懷了,這樁意外的災難,尤其怪不得關兄你,在你當時的境況來說,你已盡了心力,你沒有值得遺憾的地方,更沒有人會責怪你,關兄,你千萬不要自責……」
關孤沉痛的道:「殺了溫幸成,只是表面上的報復而已,子俊兄,他所留給我與舒姑娘的創痛卻是難以消除的,這並不會因溫幸成的死亡而死亡,它自是一段悲慘的,恥辱的回憶,要遺忘這段令人痛苦的回憶,恐怕卻是太難,太難了,我實不敢預料,要到哪一年,哪一日我才會將這內心的創痕撫平於無形……」
豐子俊誠懇的道:「不要太想不開,關兄,你原是個如此豁達的人,這件事,就當它是場噩夢吧,夢醒了,自也一切消逝無蹤,關兄,沒有人認為你該負什麼責任,你所做的,已大大超過你本份中該做的了,放開它,不要再去苦惱……」
吁了口氣,關孤苦笑道:「但願我能當它是一場噩夢就好了……」
輕輕的,豐子俊道:「除了你我,關兄,沒有別人知道小儀的這件事吧?」
搖搖頭,關孤道:「沒有。」
豐子俊緩緩的道:「那麼,將來,永遠,也不會再有多一個人知道的機會了。」
關孤低沉的道:「多謝你為舒姑娘保密。」
豐子俊但摯的道:「這是絕對應該的,關兄,該道謝的是我,你竟處處為她設想,為她承擔痛苦,這份情,莫就小儀終生補償不了,我們幾個做她長輩的也一樣報答不完……」
關孤澀澀的道:「別這樣說,否則,我便越覺愧疚不安了。」
搓搓手,豐子俊轉了個話題,道:「說真的,關兄,不是我想討你便宜,你覺得,我這侄女如何?」
關孤緩緩的道:「這話問得太籠統,你是說,她哪一方面我認為如何?」
咧嘴一笑,豐子俊道:「她這個人呀!」
關孤平靜的道:「很好。」
豐子俊笑道:「這個回話,亦未免太籠統了吧?」
關孤正色道:「的確,舒姑娘人很好,秀美端莊,嫻淑文靜,且為人誠摯懇切,溫柔有禮,更是書香出身,德教俱佳。」
點點頭,豐子俊道:「如此說來,她該是一個各方面都頗為不差的女孩子了?」
關孤微笑道:「當然。」
搓搓手,豐子俊小聲道:「關兄,若她配你,如何?」
吁了口氣,關孤道:「舒姑娘方才與我所談的一番話,你早聽得清楚,子俊兄,她對我的心意和我對她的答覆你全有數,又何必繞彎子來說這些?子俊兄,我們交於患難,時間雖短但情深誼重,多年故識猶未見能如吾等眼前依恃信賴之殷,所以,我的苦衷也希望你能予以諒解,萬莫以為我關某矯情虛偽才是。」
豐子俊忙道:「關兄言重了,言重了……關兄我明白,而且極度瞭解你的心情,但是,我認為這並不構成小儀與你之間的什麼阻礙……」
皺皺眉,關孤道:「怎麼說?」
舐舐唇,豐子俊道:「第一,任何一對夫妻,都是絕不相連的兩個個體,各人有各人不同的習性,愛好,興趣,以至思想,很少會兩個人完全一樣的,在沒有結合之前,有幾對夫婦的出身與環境是相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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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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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6-25 10:35:10
第53章 郁、憂、前程險
他頓了頓,接道:「甚至雙方都不認識,陌生如同路人,但一得結合之後,則發生情感,滋長愛心,在婚後的共同生活歲月裡彼此互相瞭解,互相探索,互相融合又互相容讓,將兩個個體連繫成一個整體,有多少對夫妻不是經過這個程序而更臻美滿親密的?所以說,你認為你的出身和小儀的出身不能相襯,這不是正確的,狹義的,以我和南宮大哥的身份來說,都是江湖中人,不也與世代營商的小儀的父親深交莫逆麼?」
關孤沉默無言,僅是抿抿嘴。
於是,豐子俊又說下去:「第二,不要把未來的艱辛環境認為是生命的任格,甚至認為是生命的結束,關兄,這是悲觀的,不錯,你有你的理想,目標,與抱負,而你必須去完成你所不可拋置的責任,但是,這卻不能肯定你即將一去不還,或者生望渺茫,一個人要有自信,尤其是一個像關兄你這樣鐵般的武士,更得有堅定不移的信心才行,多少大風大浪,多少龍潭虎穴,以及多少生死關頭,你全闖過來,安知異口你要面臨的危難便聞不過?敵人是狠毒,是厲害,是人多勢眾,但關兄你更非易與之輩,況且,你也不是孤單的,我們會支持你,我們的朋友也會支持你,將來在你要去爭抗的惡勢力之前,自有人和你並肩進退,因此,情形並不像你想的那樣困難及灰黯,也因此,你不該為了尚未可定的將來的情況演變,便生犧牲你本身的幸福及一個少女的幸福!」
關孤低沉的道:「我承認,子俊兄你的話也頗有道理
豐子使振奮的道:「好極了,我就是喜歡明理的人。」
關孤笑笑道:「這麼說來,你是很希望——我接受舒姑娘的一番盛情了?」
做了個驚異的表情,豐子使道:「希望?僅是希望而已?我迫不及待的請求你能答允和小儀有個結果!」
關孤低喟一聲,道:「如果這樣做,會有人說我居心不良,乘虛而入,在舒家母女危困之中藉機示意,以求能霸佔舒姑娘——子俊兄這就和我原先的宗旨完全走樣了,你知道,人言可畏!」
大大搖頭,豐子俊道:「想不到一代豪傑如關死者,竟也有這麼個迂腐的想法,真是畏首畏尾,不敢面對現實!
並不氣憤,關孤淡淡的道:「我關孤會是這樣的人麼?」
豐子俊凜然道:「古人口『人言不足畏,天變不足懼』,關兄,只問你自己行為正不正,做得對不對,別人民語閒言,根本不置一笑,事實上你並非『盡心不良』,事實上你不是『乘虛而入』,事實上不是你『霸佔』舒娩儀,而是舒婉儀來祈求你,你並沒有丁點失德失守失份之處,別人訛傳誤論,又有個屁用?謠言止於智者,凡是相信那些傳活的人才是白癡!關兄,你是個光明磊落的好漢,鐵梯掙的英雄,一個不畏暴力,不向強權低頭的義士,你敢於向天下罪惡挑戰,不懼向五獄集霸抗衡,你有雄心有毅力,有大無畏的豪膽,卻怎生偏偏怕聽這些半文不值的謠言?可笑!」
一時竟有些詞究了,關孤苦笑道:「我現在才發覺,子俊見,你好口才。」
豐子俊嚴肅的道:「不是我口才好,是我道理足!」
關孤低聲道:「好了,子俊兄,我們不談這個問題了,行不?反正,以後日子還長,仍有時間討論……」
豐子俊有些失望的道:「關兄,告訴我,別推托,你是不是為了小儀清白玷污才不願接受的?」
雙目驟睜,關孤冷烈的道:「絕對不是!」
豐子俊再接再勵:「那麼,是你根本不愛她?」
關孤略一沉吟,道:「老實說,我還沒有考慮到這個問題。」
豐子俊援搓手,道:「你討厭她?」
斷然搖頭,關孤道:「一點也不!」
精神一振,豐子俊道:「印象不差?」
關孤點頭道:「是的,她是個好女孩。」
豐子使大喜道:「這就行了,男女之間的愛,是要用時間去培養,用心血去灌溉,用情感去滋潤的,如令你雖對小儀尚未產生愛意,只是因為你沒有朝這上面想,但你對她印象好,便是一個良佳的開始,久而久之,假以時日,我深切相信,你們一定會是情投意合,相親相愛的一對!」
望著對方,關孤有些無奈的道:「子俊兄,你是在逼我上梁山了!」
豐子俊道:「我是一片摯誠,關兄!」
頓了頓,他又謹慎的道:「過幾天,等我們到了關外,我再向大嫂子提這件事,怎麼樣?」
關孤搖頭道:「不,先不要。」
豐子俊急道:「為什麼?我已求了你這麼久了——」
歎了口氣,關孤道:「你錯了,子俊兄,男女之愛,並非可求可強的,應該順乎自然,發乎本性才是,何苦有絲毫勉強呢?且過一段日子再說吧,讓我好好的想想。」
豐子俊不以為然的道:「關死,這並不是一樁什麼值得一再斟酌的問題,你對任何事全是那麼果決乾脆,當機立斷,怎麼獨對這件事竟是猶猶豫豫?」
關孤傷感的道:「不是我猶豫——我總覺得這件事值得考慮的地方太多,不可倉促決定……對舒姑娘,我也有著無盡的愧疚……」
豐子俊問道:「為了她清白遭污?」
緩緩頷首,關孤沉重的道:「是的,這個愧疚,使我不敢面對於她……」
豐子俊立刻道:「很簡單,你若愧疚,便該補償!」
怔了伍,關孤道:「補償,如何補償法?」
豐子俊有力的道:「娶她!」
歎息一聲,關孤道:「又轉到老題目上來了。」
豐子俊低沉的道:「這就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補償方法,關兄,你想想,她在你面前受人糟蹋,可謂自尊盡喪,你若不要她,更將她推給誰?」
關孤將罩在聯頭的毛毯往身上拖了拖,慢慢的道:「子俊兄,你是把圈子套到我頸項上了!」
豐子俊抱歉的道:「原諒我,關兄。」
關孤苦笑道:「過些時再談行不?」
豐子俊仍欲勸說:「關兄,我的意思——」
關孤柔和卻堅決的道:「不要再增加我的苦痛與不寧,子俊兄,這件事我們現在不討論,過些日子,好嗎?」
勉強點點頭,豐子俊道:「好吧,但過些日子你卻一定要明白表示,不能含糊矇混!」
關孤沉重的道:「我會的,子俊兄。」
打了個哈欠,豐子俊道:「那麼,你歇著吧!」
望望天色,關孤笑道:「該我的班了,你去歇著吧,我來守夜。」
轉頭瞧向篷車底下酣睡著的南宮豪與李發二人,豐子俊羨慕的道:「這兩位仁兄可真是『高枕無憂』,睡得香甜,叫我,就辦不到。」
關孤安詳的道:「有些人是這樣的,拋得開心事,看得談逆境,該做什麼做什麼,不會對尚未到來的苦難有所憂慮……」
豐子俊道:「這樣的人真是有福了。」
關孤閉閉眼道:「明晚,我們便可抵達『古北口』。」
豐子俊神色一凜道:「不錯,這是最後一關,能否脫險,就看這一關了!」
關孤沉默了一下,道:「我們是勢在必闖,對方卻勢在必得!」
豐子俊有些伍仲的道:「勢在必得?」
關孤低緩的道:「我們很清楚,只要闖過此關,便達坦途,同時,他們也很清楚,目前只有在這最後一道卡上能有把握攔截我們——這是他們最後的機會,因此,他們將不擇任何手段不惜任何力量,不顧任何困難的攔截我們,他們會傾以全力,他們會像瘋狂一樣達到這個目的,否則,只要我們一旦脫困,『悟生院』的威望,名聲,信譽,即將一落千丈,永難復升,這是禹偉行及『悟生院』那一干奴才所無法忍受的……」
豐子俊咬牙道:「我們只要擇一撐,只要挺一挺,一待出關,就是我們的天下了,在那裡,我們可以大大方方,堂堂皇皇的與『悟生院』來幾場硬拚——如果他們有膽量追來關外的話。」
搖搖頭,關孤道:「他們不會傻到追出關外的,『強龍不壓地頭蛇』,這個道理他們比誰都明白,在關外,他們人地生疏,耳目不靈,天時,地利,人和三個條件一樣不備,他們會蠢到在此等狀況下以遠兵攻堅?」
抹去眉梢上的一滴露珠,關孤又低沉的道:「所以,他們曉得只要一旦讓我們出了關,他們的希望即將破滅,他們便會拼盡全力於關內達成目的,『古北口』,便是他們達成這目的的最後一個地方了!」
志忑的,豐子俊道:「說真話,關兄,明天闖『古北口』,你有把握麼?」
臉色是悒鬱又陰暗的,關孤晦澀的道:「一點把握也沒有。」
嚥了口唾液,豐子俊道:「那……那不很危險?」
關孤頷首道:「是很危險,所以我這幾天來一直在想,想希望能想出一條計策過關,子俊兄,這次闖『古北口』,我們要一半智取,一半力敵,若是光憑武力硬拚是辦不通的,非但辦不通,而且准砸。」
心腔子「撲通」一跳,豐子俊吃驚的道:「准砸?」
點點頭,關孤道:「若是光靠武力的話,不錯!」
豐子俊憂慮的道:「那要怎麼辦呢?這條計策,你可曾想妥了?」
關孤道:「已有個概念,尚未成熟,所以,我至今無以成眠!」
豐子俊焦灼的道:「你可得快點籌思妥當才是,關兄,你這一說,我的心全涼了一半……我以為以我們幾人的聯手之力,應該可以硬間得過才是!」
木然一笑,關孤道:「你錯了,子玻兄,你太低估了『悟生院』的力量,尤其低估了禹偉行的手段,如果我們硬拚明間,可以說希望渺茫!」
有些不大服氣,豐子俊道:「不一定吧?」
關孤緩緩的道:「一定的,子俊兄,我給你一分析,你便會明白找這樣說不是危言聳聽了,『悟生院』如今的『前執殺手』群中,『真龍九千』尚有『貝廈』谷南,『螭吻』左勁寒,『蒲牢』賀大冒,『饕餮』馬長盛,『蜍夏』崔涼,『睚眥』金重祥,『椒圖』公治冠等七八,這七個人已足足可以罩住你與南宮兄、李發三個而有餘,他們另尚有『紅旗執刑』『雙面人』竇啟元……」
他抿抿嘴又道:「此人武功之悍強也不在任何一個『前執殺手』之下,再加上『黑即君』莊彪,『玉魔女』程如姬,以及幾名功力不弱的頭領,以『悟生院』院主禹偉行為首來對付我,我致勝之望也就極小了……
「此外,你別忘了『悟生院』的盟幫『綠影幫」及『火珠門」』
他沉思一下,接道:「他們的力量也不可忽視,而我們如果全被『悟生院』的高手纏住,你叫誰再去應付這批人?又叫誰去保護舒家母女?說句難聽的話,恐怕連我們自身也保不住了!」
豐子俊的形色頓時沉黯下來,他喃喃的道:「可不是……」
搖搖頭,他又遭:「關兄,以你的武功造詣來說,抵敵禹偉行他們幾個人莫非也這麼沒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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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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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6-25 10:35:40
第54章 德、威、感頑石
關孤冷靜的注視著豐子俊好一會,然後,他以一種微帶低啞的語聲道:「你這樣說,我不怪你,子俊兄,只因為你太不瞭解禹偉行這個人,他有極高的智慧,狡詐的心思,迅捷的反應,而且,冷酷狠毒無比,他的武功之精湛詭異更是一般人所難以想像的,就以我今天的藝業修為來說,我並不怕他,也不忌諱他,但是,我卻沒有把握說可以贏他,他看過我出手,我也看過他出手,我們彼此之間卻還沒有較量過,子俊兄……」
他頓了頓又道:「雖則我與他未曾實際上較量,可是我亦清楚他非常難鬥,難鬥的程度,只怕會超過我以往所有遭遇過的對手……我早知道,我與他終將會有一天作場生死決戰的,那一天的到來,在我與他來說,全會是一種深刻又綿長的痛苦……我們誰也不敢誇口能以得勝……」
嚥了口氣,他又低緩的道:「不過,禹偉行在這種拚鬥的方式上,他會盡量挑選能使他最獲勝的法子,換句話說,他不會以一己之力單獨鬥我,他將增加幫手,如此一來,我的勝算之望便乃十分淡薄了……」
豐子俊禁不住憤然道:「什麼?他居然會以多吃少,以眾凌寡,禹偉行若是真個這樣做了,他的顏面何存?威信安在?尚有什麼骨氣人格可言?他終是個江湖上的霸主呀,怎能這般不守江湖上的傳規?」
淡淡笑了,關孤道:「禹偉行幾十年來一向遵守他的行事信念,永遠不變——只達目的,不擇手段,他要求的是他想得到的,至於如何得到,他素不考慮,而且,子俊兄,多數人的眼光全盯著那勝利者,又有誰會來探問那倒在地下的失敗的人是如何失敗的?喝彩與歡呼是朝著站立的人——縱然他不值如此,千百年來,人性的表露不皆像這個樣子麼?」
長長歎喟,他接著道:「骨氣,人格,江湖傳規,在禹偉行來說,早就變成一堆遷腐又霉爛的廢物了,他所注重操作是他的基業,他的財富,他的權力與地位,他不借踐踏名教,鄙夷禮法,唾棄道義,只要他所求的能建立在他一向期冀的自我國度裡!」
唇角痙攣著,豐子俊吶吶的道:「這是個惡魔……」
關孤淒淒的道:「多少年前,他已是了。」
頓了頓,他又道:「禹偉行的為人心性,很少有誰比我更清楚,他是個狂人,是個狂夫,是個目空一切又專制暴虐的瘋子,他有他自己的規律,自己的傳統,自己的法則,天下的是非黑白便全須依著他這荒誕的自訂的理論旋轉,他就是天理,他認為怎麼樣就該怎麼樣,所以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對他拈抗與背棄,一旦有人這樣做了,他便會傾盡所有的力量來懲罰這人,而我們,眼前正犯了大忌!」
豐子俊口乾舌燥的道:「如此說來,他是真要孤注一擲,玉石俱焚了!」
關孤點點頭,道:「這是毫無疑問的,我敢保證他一定會這樣,他對我們,尤其是我,怕早已恨之入骨,切齒噴血了!」
豐子俊咬牙道:「我們對他也並不欣賞!」
關孤道:「這就是一場血雨腥風的起因了。」
豐子俊有些急躁的,道:「關兄,我們到底怎麼辦呢?以你所料,前面明明是一個火坑,一條死路,莫非我們就一籌莫展的往裡闖?這豈不是顯得我們太愚蠢,太魯莽,也太不值了麼?」
關孤沉重的道:「我正在想法子。」
豐子俊喃喃的道:「可是……明晚就是最後關頭了……」
關孤漠然的,道:「我知道。」
豐子俊頭痛的道:「唉,關兄,這可真是叫人又恨又惱,一肚皮的冤氣啊……」
抹了抹額上儒漫的露水,關孤身子往岩石上一靠,沉沉的道:「本來,向罪惡挑戰,與暴力拮抗,便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我早已受夠受足了……」
豐子俊怔忡的道:「以關兄這樣的人物,猶遭致種種困擾壓迫,江湖道上,就果真這樣的暗無天日,蛇鼠橫行?」
關孤淡淡的道:「那不是一天的結果,也不是一個人造成的環境,多少年的污穢積存,多少年的邪惡疊集,才有如今的情勢,朝另一方面說,眼前的江湖道上,忠義善良之士,已是頗不多見了,阻遏好佞歹詐蔓延的力量已漸薄弱了,這好佞歹詐的風氣才會越形擴展……不說也罷,言之更令人傷痛無已……」
豐子俊沙啞的,道:「滿空的雲霾,何時才能一掃見青空?」
關孤幽邃的一笑,語含深意:「也不會太長遠了,我們便是力有不殆,後繼定仍有人,邪惡,是永也戰不勝公理正義的!」
豐子俊苦澀的道:「但願像你這樣說,也但願我們尚能親自做點什麼……」
天剛膝膝亮,關孤和「絕斧絕刀」兄弟兩個已經同李發一道照顧著篷車上路了,通宵未眠,力日上連日來的勞心勞力,關孤的氣色相當灰鬱,神態也顯得有些委頓乏倦,他的兩眼中紅絲密佈,胡茬子長滿頰頷,更是沒有丁點笑容,更是那般冷酷森寒了,看上去能叫人打心底起顫慄!
當朝陽的第一線光芒出現在東方天際的時候,坐在車前座上的李發已突然叫道:「大哥,江爾寧那妮子業已神智清醒啦,她在嚷著要見你!」
開路的關孤回頭來望了望,漠然道:「她又不安份了?」
李發朝車篷裡瞥了一眼,道:「還好,沒有——撒野,她只嚷著要見你!」
於是,關孤高聲道:「子俊兄,你來開道,我暫殿後!」
車後的豐子俊回應一聲,策馬上前,關孤讓在一邊,朝篷車過去,他才跟到後面,這時,銀心已將車後的垂簾挑起。
狹窄的車蓬裡舒老夫人與舒婉儀母女倆是靠前倚坐著的,江爾寧便躺在車尾的位置,由銀心在側旁照應著她,四個女人,業已將車篷裡有限的空間擠滿了,甚至連動一下身子都十分因難。
讓馬兒湊近車尾,關孤默默凝視著江爾寧,這位刁蠻要強的少女,如今卻顯得那般的孱弱與虛乏,像是大病一場之後的情景,她的面龐蒼白得泛青,額門上的筋絡也隱隱浮現,雙瞳無神,眼眶暈黑,嘴唇乾裂起皮,就這一宿之間,她那俏麗豐潤的臉蛋兒竟已消瘦了一圈……
江爾寧吃力的掙扎著由銀心幫忙扶她靠上了背後的枕頭,她怔怔的,雙目中情緒複雜的望著跟在車後的關孤,說不出她在想什麼,也猜不透她如今有些什麼感觸,她就是這樣像有些迷茫眩暈感的看著鞍上的關孤……
關孤沒有吭聲冷冷的注視著她。
身體隨著車子的顛簸搖晃了幾下,江爾寧艱辛的,卻是本能的抬起手臂來理了理她凌亂的鬢髮,然後,她澀澀的開了口。
「你是個怪物……關孤!」
關孤冷峻的道:「你要見我,就是告訴我這句話?」
江爾寧突然又生了氣,她憤然道:「少擺這種臉色給我看,不錯,我是你的手下敗將,甚或是你的俘虜,但你卻休想侮辱我,……我不受這個熊氣!」
關孤生硬的道:「你不是我的俘虜,江爾寧,只要你自認可以行動的時候,你隨時隨地可以離開,沒有人會限制你或阻止你——至於你在我們的言行中苦有受辱或受氣的感覺,那是你的事,你總不會奢望我們向你道嫌求恕吧?」
狠狠一咬牙,江爾寧氣咻咻的道:「姓關的,你不用狂,在我受傷負創的時候來嘲弄我!」
搖搖頭,關孤道:「你很清楚,就算在你體力能耐最良佳的狀況下,在我眼中,你仍不值一哂,而且丫頭,我沒有興趣來嘲弄你,我有更重要的事等著做!」
江爾寧怒道:「不准叫我『丫頭』!」
關孤厭倦的道:「我實在對你這種潑野的態度煩膩了,丫頭!」
呆了呆,江爾寧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又睜開雙目,似乎平靜了一點,她徐緩的道:「我遇見過很多怪人,但沒有一個比你更孤僻狂妄似的……」
關孤冷冷的道:「若你再沒有別的話說,我就要到前面去了。」
瞪了關孤一眼,江爾寧牙癢癢的道:「好,我要問你……關孤,你為什麼救我?在我那樣對待你以後?」
不似笑的牽動了一下嘴角,關孤簡單的道:「因為我不像你那樣幼稚與刁蠻!」
江爾寧不服的道:「我幼稚?我刁蠻?你這簡直是侮辱……」
關孤平靜的道:「不用爭執,無須爭執,江爾寧,我們只以事實來論斷,如果我和你一樣以小怨而睚眥必報,因意氣而是非不分,你豈能活到如今?」
窒了一窒,江爾寧蒼白的面龐上面起了一抹羞赧的紅暈——卻決不是氣惱或憤怒的表示,她咬咬下唇,終於說出了心底的話。
「老實講……關孤……你這人……是個……不壞的人……」
關孤沒有答腔,僅是含笑相視,她義囁嚅的道:「昨天,自我暈迷過去之後,一直到今日凌晨,我醒轉了好幾次……每一次……甦醒……我全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回想了一遍……我深切的覺得,我們之間所發生的……誤會,其咎實不在你……這……這全是我的魯莽任性所致……但你唯一的不該,是太忽視了一個女孩子的好強心性與自我的尊嚴,雖然那也是帶點虛榮味道的,你卻一點也不遷就,連這點浮面的阿諛也不肯給……」
那抹羞澀的紅暈越發擴展了,以至此刻的江爾寧,看上去卻另有一股子與她往常形態截然不同的嫵媚風韻,她怯怯的一笑,又道:「你就是那麼硬,那麼冷,那麼鐵錚錚的,一句好聽的話也不肯說,一丁點好臉色也不露……你幾次全不給我台階下,我……我越想越氣,越氣便越受不了,所以……所以我只好三不管的蠻幹一通了……」
關孤淡淡一笑道:「幸虧我沒和你一樣,否則,不就事態糟到難以收拾了?」
江爾寧羞澀卻坦率的道:「關孤,你第一次在『天龍堡』的爪牙的追逐下救了我,第二次又在我的有意尋釁裡恕了我,更不因我的百般糾纏逼迫而仇視我,還為我療傷敷藥,照顧有加,沒有任憑我在荒山野地流血致死,這樣的胸襟,這樣的心性,又是如何寬厚仁恕!我慚愧我看錯了你,我後侮聽信了一些江湖上的謠傳,關孤,他們說你是最最狠毒冷酷的……」她一頓接道,「但在我的感覺裡,你卻是最最溫和慈祥的,或許你狠你毒,但卻不是對著那些善良的人,甚至連我這種不夠善良的人你都能夠寬恕,那麼,在你劍下斷魂的那些個角色就不知該有多麼個邪惡法了……在道上闖混了好幾年,如果要叫我指出一個真正的英雄豪士來,關孤,那人就只有你……」
關孤笑笑,道:「我也並沒有你形容得那樣好,江爾寧。」
江爾寧肯定的道:「你只有比我形容的更好,關孤,我很慶幸……我瞭解你還不算晚,武林裡若多有幾個像你這樣的人,才叫有福了……」
關孤摸摸頷下的鬢茬子,道:「江爾寧,想不到你說起好聽的竟也這麼動人呢……」
江爾寧俏臉一熱,道:「我可指天盟誓……關孤,我說的全是肺腑之言!」
關孤一笑道:「不必這麼嚴重,我並沒有說不相信。」
江爾寧低低的,還帶著點侷促的道:「現在,可以容許我向你真正的道謝及道歉嗎?」
關孤忙道:「不必客氣。」
江爾寧堅持道:「你一定要接受,關孤,否則我會永不安心!」
關孤無可奈何的點點頭,道:「好吧,我接受便是。」
笑容綻展在江爾寧那張蒼白的臉兒上,她道:「另外,關孤,我還要謝謝你沒讓你那叫豐子俊的朋友宰了我滅口——你是知道的,只要你當時稍一猶豫,他就會毫不考慮的殺掉我!」
關孤輕輕的道:「殺一個人,不是那麼簡單的。」
江爾寧笑道:「正像你所說的——我雖然魯莽刁蠻,但並不邪惡,對嗎?所以我罪不至死!」
關孤笑了,道:「你怎麼知道我說過的話?記得當時你已暈迷……」
江爾寧道:「是的,但那時我雖然痛苦莫名,全身癱軟,虛弱得連眼全睜不開了,可是我卻仍未完全暈死過去,我心裡還清楚,還聽得見你們說話,尚有一點神智,老實說,那一剎間,我真以為這下要送命了呢,直到模湖中聞及你的回答,我才放心大膽的暈迷……」
關孤安詳的道:「你是個精靈的丫頭——」
突然,他一怔,急問:「對了,江爾寧,你是如何曉得子俊兄就是叫豐子俊的?我並未提他的姓……」
江爾寧雙眸中閃射著明亮的光彩,她正色道:「你們的事早已揚傳整個江湖了,天下武林中人的莫不交相議論,謠言紛出,黑白道上全為了你們的這樁事沸騰成了一片,只要耳目稍為聰靈一點的,誰不知道你關孤是個什麼模樣?『絕斧絕刀』兄弟兩個又是什麼模樣?我雖沒見過他們,光是猜也該猜得出來呀!」
關孤,「哦」了一聲,道:「你當時見了子俊兄卻未叫破。」
江爾寧嫣然一笑,道:「我那時是氣極了,只知道罵山門,反倒沒注意道出他的身份,現在想想,若是在那個節骨眼上連名帶姓指罵,恐怕對我的情勢更加不妙呢……」
關孤一哂道:「嗯,你也很會見風轉舵?」
江爾寧凝視著關孤,表情轉變得有些沉鬱了,她低幽的道:「我要幫你,關孤。」
關孤問:「幫我什麼?」
江爾寧憂慮的道:「暫且不要硬闖『古北口』好不!」
關孤嚴肅的道:「你曾表示過你知道些什麼,是否可以告訴我?」
江爾寧點點頭,道:「『悟生院』自院生禹偉行以下的全部好手,已經通通集中『古北口』,布下天羅地網重重埋伏,加上『火珠門』『綠影帶』的助力,形成了一堵銅牆鐵壁,就等著你們去自投陷阱了……關孤,你們只怕沒有機會闖過去!」
關孤陰冷的道:「你認為是這樣的麼?」
江爾寧著急的道:「關孤,我知道你的劍術精絕,藝業超凡,我也知道你有無畏之膽,豪壯之情,我曉得你那幾個夥伴的功夫全是一流之選,但你仍敵不過他們,他們人多勢大,高手如雲,又全是些心狠手辣的角色……關孤,俗語說:『好虎難抵一群狼』,你們又何苦拿著生命往裡硬闖?」
關孤沉沉的道:「因為非得闖這一遭不可!」
江爾寧焦急的道:「你是個聰明人,關孤,怎能做這樣愚蠢的事?明明力有不殆,卻硬要去碰,你這樣能表現些什麼?」
關孤吁了口氣,道:「我不是那種意氣用事的人,江爾寧,所以我不會故意爭強鬥勝,但實際的情形是如此,我們必須護送舒家母女出關!」
江爾寧忙道:「可以轉路!」
關孤苦笑道:「再繞一個千百里遠的大圈子?你別認為轉路就能避過『悟生院』及其爪牙的追蹤,江爾寧,你是太低估『悟生院』的能耐了,以他們目前所具有的人力財力來說,無論我們從哪裡出關,他們必可探悉我們的行跡,而且亦將以奇快的來勢追到我們前面,所以,我們從哪裡出關全是一樣的情形,我們行動慢,消息不夠靈活,他們則恰巧相反,在這種形態下,還不如直截了當按照原定計劃闖出去!」
江爾寧猶豫了片刻,道:「是的……你說的也是實情,但,除了硬闖之外,總也該有其他的法子……」
關孤點點頭道:「不錯,你算擊中問題的焦點了,我也正在籌思一個除了硬闖之外可以出關的法子——我不能拿著舒家母女的生命冒險,否則,我這一次的犧牲就未免太沒有代價,太失去意義了!」
江爾寧沉吟著道:「目前,還是暫且不接近『古北口』為上策,一旦接近了那地方,你們的行跡就會不可避免的暴露……」
關孤靜靜的,道:「江爾寧,有關『悟生院』方面的佈置情形,你都知道些什麼?」
江爾寧眨眨眼,笑道:「你怎能斷定我除了告訴你的這些情形之外其他還知道些什麼?」
關孤從容的道:「不難,從你的神態口風裡,從我的直覺上。」
江爾寧嬌媚的笑道:「你很厲害——雖然我原本也是要告訴你的。」
關孤低沉的道:「能說說麼?」
江爾寧點點頭誠摯的道:「當然,而且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關孤表情是深沉又凝重的,道:「多謝。」
江爾寧伸出小巧粉紅的舌尖,潤了潤有些乾裂的嘴唇,道:「在通往『古北口』的兩條官道上,由『悟生院』的『真龍九子』與『雙環首』夏摩伽等八名『前執殺手』分開把守,每條道上有八名,另外再配合上『火珠門』的『大前鋒,——你知道,『火珠門』的『大前鋒』就是他們的硬把子的稱謂,『火珠門』的『大前鋒』共有十名,每條路上分派有五名……」
她歇了歇氣,又道:「古北口那地方的通道非常叫人頭痛,這兩條官道雖然是來自不同的方向,但在接近『古北口』城鎮時卻幾乎匯成一條單線,中間只隔了一座崗脊,『火珠門』的大掌門『火眼』容磊便率領他的『四虎將』坐鎮崗脊之上,居中策應在,城牆的左右整個屬嶺峰峭壁的延展面所及,也有『悟生院』,『火珠門』,『綠影幫』的爪牙數百人化裝易服,扮成各種各樣的人物,監視著每一條窄徑小道,以及可能越過的城壁位置……我所知道的只有這些,關於禹偉行本人的行蹤和另外一些人的佈置情況我就不大清楚了……」
關孤低微的道:「只是這些,已經相當有用了……」
頓了頓,他忽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江爾寧一笑道:「『火珠門』的『十大前』鋒之內,有一個號稱『鐵陳喟』,名叫陳其茂的人,乃是我家昔日的護院之一,這次我到關外替我爹選購三十匹口馬,恰巧遇上他,這可是『他鄉遇故知了』,陳其茂十分慇勤的請我大吃了一頓,吃飯的時候他才告訴我這些情形的,大約他是想借此眩躍一下他如今所屬的組合力量吧,當時我聽到了還將信將疑,認為這小子可能在吹牛,同時,我雖在沿途上風聞一些有關你和『悟生院』拆伙的傳說,卻不太真確,一直是疑疑,惑惑的……」
她頓了頓接道:「後來,陳其茂送我出鎮,我才發覺果然如他所言,『古北口』城外正是伏兵四布,如臨大敵,及至我親眼看見了,『火珠門』的大掌門容磊與,真龍九子之首谷南,我才相信了陳其茂的話,陳其茂這小子充能,還故意當著我面前問容磊,說有你們的消息沒有?容磊狠狠瞪了他一眼周可能是因為礙著我在旁邊,陳其茂尚為我引見了容磊與谷南兩人,這兩個老傢伙,陰冷冷的,第一個印象我就不佳!」
關孤不禁笑了道:「這一點,我們倒有同感。」
江爾寧道:「我早知道你會有此一問,問我怎麼知道這些內情的,假如我早曉得能遇上你們,又會成了朋友,怎麼說我也要設法多刺探點消息出來……」
關孤的笑容又消失了,他憂慮的道:「光這第一關,就難過,我們除了走城門之外,只有從城垛子上飛越,但要照應舒家母女越城,可就不是這麼簡單了,『古北口』左右的山崖峻壁乃是大險,更是難渡,看樣子,仍是只有通過關卡最為可行——」
搖搖頭,他續道:「當然,禹偉行也會想到這一點!」
江爾寧問:「關孤,你判斷禹傳行,程如姬他們會在什麼地方等你?」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36:16
第55章 義、重、鬼狐子
關孤冷冷一笑,道:「根本不用判斷我就知道,他們所等待的地方,必是我們必經之處——關口外相距三里之遙的那道『絕春谷』!」
江爾寧跟著也想了起來,道:「是了,『絕春谷』,谷的兩邊儘是峰嶺石坡,橫阻左右,要順著但路到達關外,只有先通過『絕春谷』,『絕春谷』一出,即是白山黑水的塞外風光了……」
她回憶眷,又輕輕的道:「『絕春谷』寬大約有一大多吧,峭壁陡立,撐天拄地,人如從谷底通過,抬頭上望,只見壁頂相對,巍峨聳立,夾得天空也像僅有一線之窄了……」
關孤頷首道:「不錯,你還記得很清楚,出了『絕春谷』才算真正抵達了關外……中土江南的柳長鶯飛,盈盈春意,也就在那山谷的另一頭斷絕了……」
江爾寧道:「無論如何,也得想個法子過去才是……」
關孤道,「當然,我一身冒險,更不足惜,卻不能連累上舒家母女!」
江爾寧怔了怔,竟有些傷感的道:「話不是這樣說,你也不是該去送死的,應該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才好,大家全能安然渡險,豈不善哉?」
關孤笑了,道:「但願我們能敲響這個如意算盤!」
江爾寧認真的道:「他們也只是些人的腦筋,沒什麼大不了,你不要太過憂慮,我們多籌思一下,說不定就能超越他們一步!」
望著兩邊,緩緩倒退的景物關孤低聲道:「我已想到兩個法子,但卻仍有不盡周全之處,我正在考慮怎麼才可以使其毫無破綻……」
江爾寧,精神一振道:「真的?說說看!」
關孤,微微一笑道:「第一個法子,是——」
他剛講到這裡,已突然若有所黨的側首望向路前,就在這時,在前面開道的豐子俊也緊接著回頭大叫:「關兄,前面有塵灰揚起,八成是有馬匹馳過來——」
不再遲疑,關孤立即策騎奔上,目光瞥處,果然發覺半里外一道平崗的那邊揚起隱隱的塵霧,同時,急劇的馬蹄聲也逐漸清晰了!」
豐子俊雙目圓睜,呼吸急促:「這裡一邊是荒野平原,一面是斜坡地溝,連個隱蔽處全無,關兄,若是來騎為對方所屬,我們就在這裡與他們拼了!」
關孤冷靜的道:「不要緊張,子俊兄,我們暫且靜候不動——」
他又回頭叫:「南宮兄,請將篷車馳到路旁。」
高應一聲,南宮豪迅速將車子靠近路邊,然後,他的右手已暗裡抄在傢伙上,李發雖然前傷未癒,卻也照樣將他的「虎頭厚背刀」藏在身後,隨時準備發難。
關孤向豐子俊點點頭,於是,豐子俊策馬往道路的另一邊移去,和關孤一左一右把持在路的兩側。
現在,塵頭起處,來騎很快的已到了近前,嗯,那是五匹馬,但是,鞍上有的人卻只有兩乘,另三乘馬背上全駝著用油布打包的貨物,看樣子,像是專走關外的行腳商人……。
鞍上的兩人,前面這個又瘦又干,一張臉黑黝黝的滿是皺紋,五官尋常,唇上留著兩撇八字鬍,身著藍布褲,頭戴一頂泛了灰的軟帽,典型的一副遊方販子的打扮,他後面那位仁兄的穿戴和他差不多,只是腦袋上斜扣著一頂不同形式的「翹耳殼」——那也是一種帽子,棉質的,兩邊帶耳罩,如今這人將耳罩翻起來往上插著,望上去就真像一隻翹起的大耳朵了。
這種帽子大多是在秋冬季節戴的,這位滿臉粗憨之狀,又肥又胖的夥計卻在現下這個熱天裡扣上了頭,未免有點不合時令,就這樣,兩個人牽著後頭馱物的三匹馬,潑刺,刺往這邊奔了過來。
暗裡吁了口氣,豐子俊低聲道:「好險,幸虧不是他們的人……」
雙目凝聚的關孤這時卻突然冷哼一聲,道:「原來竟是這老小子!」
方自一愣的豐子俊尚沒來得及問什麼,那五匹從身邊直奔過去的馬竟「唏聿」的仰騰著打著轉子停了下來,那又瘦又干的黑臉人物,一挪腿下了馬,急忽忽的跑到近前,他在離著關孤五步的地方站住,細細向關孤打量——
關孤,一揚頭,冷冷的道:「不用看了,胡起祿,也不過六七年的功夫,你就認不出我是誰了麼?」
猛的,那叫胡起祿的人物嘴巴一下子張大成圓形,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來,他那一雙金魚眼也幾乎要掉出了眼眶,他連忙用力摀住自己的嘴——大約是怕他自己叫出聲來,然後,他用力晃晃腦袋,小心湊向近前,兩眼一眨不眨的盯著關孤,聲音低微得像是耳語:「關老大——真是你嗎?」
關孤淡淡的道:「你是真認不出還是裝佯?」
嚥了口唾液,胡起祿吃驚的道:「乖乖,我的爺,你膽子可真不小哇!你們『悟生院』的禹老闆就等在前頭準備吃你的肉!」
關孤笑笑道:「你的耳目倒很靈通!」
胡起祿一齜牙,道:「我是幹什麼的?這種天大的事若還不曉得的話,乾脆回家抱孩子算了,尚能吃這碗飯麼?」
接著,他又細細端詳關孤搖頭道:「我可真是差點走了眼沒認出你來呢,關老大,如今的你,和六七年以前的你,有好多地方模樣變啦,你那時年輕得多,也比現在胖一點,容光煥發,神采奕奕,實塌實的少年英雄風姿,難以比擬的年青大豪氣勞,不似如今——」
關孤平靜的道:「如今老了,可是?六七年的時光,怎會不老呢?」
胡起祿似是想笑笑但卻笑不出來,他低聲道:「老倒並不顯老,關老大,只是如今你看上去有些憔悴,有些愁苦,也有些萎乏,而且在形態上也練達得多,也更世故精嚴啦,只是氣色不見強……關老大,你唯一沒有變的,就是你那股子冷冰冰,寒森森像天塌下也駭不著你的味道……
這時——
豐子俊縱馬過來,疑惑的打量著胡起祿道:「關兄,這位是?」
關孤一笑,道:「胡起祿,人稱『鬼狐子!」
驚呀的望著胡起祿,豐子俊頗感意外的道:「喝!他就是在中土以詭謀百出,狹黠刁鑽而享有盛名的『鬼狐子』?」
胡起祿呵呵笑道:「看著不大像吧,豐兄?」
豐子俊道:「你認得我?」
胡起祿搖搖頭,道:「素昧平生,但久聞大名,一見閣下,即知名副其實矣!」
關孤接口道:「老小子,你到關口來幹什麼?又是跑你的單幫生意?」
胡起祿左右一望道:「這裡不是談話之所,關老大,咱們往前去,不出五里有座殘破的道觀,那道現在片崖脊背後,僻靜安全得很,我們到那裡去詳談——」
不待關孤表示可否,他又回頭交待他那夥計道:「大愣子,你先領著馬匹到『三燈窪」去,把貨色向李二癟交割清楚了,然後就在那裡等我,帳麼,我去和李二癟結,還有,現下我遇上這幾位的事兒可別向人提,誰也別提,你要漏出一個字,就是在拎著我們大伙的腦袋當把戲了,聽明白啦?」
那位表面看上去又粗又憨的仁兄一個勁點頭,連聲道:「明白啦,九爺。」
胡起祿也沒給關孤他們引見,待那大愣子離開之後,他立即催促大伙上道,五里路並不遠,沒有多久,他們業已來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片遠離大路的斜偏山崖,呈灰黑色的崖面上長滿了叢叢雜樹,他們就在野草蔓生的荒地上轉向山崖之後,嗯,那裡果然有座破落的道觀,破落的程度,就只剩下一個斑剝腐蝕的屋架子了,半片屋頂還算掩遮天光,裡頭到處是積塵蛛網,獸糞鳥巢,髒得可以,也淒涼得可以,連壇座上三清祖師的神位也不知到哪裡去啦,真是好一片禿坍荒蕪的景象!
胡起祿一言不發,領頭走進後面,豐子俊在南宮豪與李發嗆喝著駕車往裡停放的這點空隙中,拉住關孤,悄聲問:「關兄,你先別生氣——這姓胡的可靠麼?」
關孤,笑笑道:「為非作歹,壞蛋一個!」
豐子俊吃了一驚,愕然道:「這……這豈非自投羅網!」
關孤搖搖頭道:「放心,胡起祿不錯是老奸巨猾,狡詐百出,而且貪財好利,心狠手辣,但是,他生平卻只有一個長處——不出賣朋友!」
「哦」了一聲,豐子俊道:「他,是這樣麼?」
關孤低聲道:「我對這傢伙相當瞭解,錯不了的!」
點點頭,豐子俊不再說什麼,等他和關孤隨後進去,胡起祿早已盤膝坐在灰塵滿積的正殿地下了,蓬車就停在一邊。
齜牙一笑,胡起祿拍拍側旁的位置,道:「形勢所迫,只好擇在此外晤談,不成敬意,大家也就湊合湊合吧!」
關孤正要坐下,倚在蓬車尾部的江爾寧順手把一個枕頭丟在關孤腳前,她迎著關孤投來的目光抿唇一笑:「地下太髒,關孤,有些人習慣了,但你卻別砧污了衣裳,得墊點什麼。」
默不作聲,關孤撿起枕頭拍了拍又擲回去,然後,他就那麼站著沒坐下。
江爾寧狠狠將枕頭丟在一邊,嘟著小嘴道:「看你,又不給人家面子!」
關孤搖搖頭道:「大家席地而坐,我怎好墊東西?而且,你枕的枕頭我豈可用來坐著?何況我腿上有傷,也不能坐。」
豐子俊老實不客氣的坐下,邊笑道:「我們不承美人恩,髒點就葬點吧,只好這麼坐啦!」
瞪著車上的江爾寧胡起祿道:「這位姑娘可是挺惹眼的哩!」
江爾寧,哼了哼冷冷的道:「看著心裡起疙答麼?」
針尖對麥芒,胡起祿怪眼一翻,卻又不能說什麼,只好硬生生忍住一口氣,嘴裡咕哦了幾句。
關孤心裡一笑,表面上卻依然冷沉沉的道:「老狐狸,你開條件吧!」
一邊的豐子俊正自愕然,南宮豪已走了過來,一邊朝地下坐,一邊問:「誰?開什麼條件?」
回頭望了一眼依在車旁瞇著眼的李發,關孤笑笑道:「我和胡起祿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以前麼,也幫過他幾次忙,所以他一向對我還不錯,昔日我有事托他辦,承他情他都打了折扣——但並非免費奉送。老狐狸有個規矩,不管他替人跑腿,辦事,出主意,甚至介入某一件實際行動裡,全是按他自訂的價目計酬,永遠沒有例外……」
他沉思了一會又道:「今天我們巧遇上他,他又主動約我們來此晤談,當然他的意思是要給我們點幫助,換句話說,我們就要給他代價,所以,我也不繞圈子,開門見山,乾脆抖明瞭好說話。」
胡起祿,摸著唇上八字鬍,呵呵笑道:「痛快痛快,爽朗爽朗,什麼人物就是什麼氣勢,我他娘寧肯少賺幾個,多冒點風險,也情願與關老大這樣的好漢子打交道,所以說,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關老大也!」
關孤笑道:「得了,老狐狸,你提條件吧,可不能獅子大開口!」
胡起祿,神色一肅正色道:「我摸著良心說話,關老大,錢財雖然重要,但怎麼說也比不上老命重要,你這檔子事,換了別人趟上,就是給我天大的財富我也不敢,也不情願插手,大家全心裡有數,這件事若叫『悟生院』的人知道我幫過你們,那我這下半輩子也就甭想過啦,他們不趕著來拎我的腦袋我就不姓胡——」
金魚眼一瞪,他又道:「但是,這事情出在關老大身上,自又另當別論,固然,關老大以前也幫過我幾次忙,不過,我要幫他卻並非看在他給了我的這些個好處份上,第一我們有多年的交情,第二,也是最重要的,我胡起祿佩服他,要說我這一生曾經佩服過什麼人,那就是『果報神』關孤!」
擺擺手,關孤正要說話,胡起祿搶著道:「我攔你一句貴言,關老大,這些年來,我一直找不著機會告訴你,我佩服你,佩服你是條真正的好漢,有血性,講道義,重情份!一個義字擺在你面前,你就能豁命去幹;江湖上混了三十四年,我業已快六十歲啦,這幾十年來,我自問見識不算不廣闊,閱人不算不多,但像你關老大這樣的人物有多少?我他娘不禁要痛哭流涕,除了你關老大,我居然就沒再遇上過!我前些時一聽說你脫開了『悟生院』,再一聽你果是為了替天下留一口正氣才如此豁將出去,我任是心裡為你打寒慄,卻不得不大讚一聲,有種!就以我來說吧,給我兩個膽我也不惹這種麻煩,道義可是看不見,抓不著的哩,而你關老大名震天下,在『悟生院』更是第二把交椅的人物,大秤分銀,小秤分金,有吃有喝,有權有威,你發的哪門子瘋,行那看不見的『道義』?但你卻偏偏就這麼做了,如果沒有點膽識,沒有點骨氣,沒有點忠孝節義的操守,辦得到麼?所以,關老大,我佩服你,武林中的浩然之氣算叫你一個人給發揚了,今天鬼差神使,讓我們巧遇上,休說我本就有心助你一臂,便是原本無意也得非對你盡點力不可,我自己窩囊,卻仍有這個決心去幫那不窩囊的,關老大,就是這話了!」
關孤,微微一笑道:「我知你一張好口才,老狐狸,卻不曉得已入化境,捧得我難以下台了呢……」
胡起祿呵呵笑道:「太謙了,關老大!」
關孤,神色一凜道:「好了,談價錢吧。」
胡起祿,略一沉吟道:「為了交情,我免費奉送我所知道的全部消息,為了表示我對你的敬意,免費和你們共同商量應對之策,供獻我的一點小計,我若親自介入此次行動,也行,酬金紋銀三千兩!」
關孤,點點頭道:「很公道,我們就這麼一言為定。」
說著,關孤伸手入懷,摸出一疊銀票來撿出其中一張交予胡起祿,邊道:「老狐狸,這是『長安』『大豐錢莊』開出的即兌錢票三千兩,你收下——」
胡起祿哈哈一笑,正待伸手去接,南宮豪已一把攔著,嚷道:「開什麼玩笑?這筆錢怎能叫關兄出?子俊,你馬上去向嫂子要錢!」
豐子俊急忙站起,關孤伸手拉住他,搖搖頭道:「不要算得這麼清楚,我們之間,誰拿這筆錢都是一樣,反正這些東西全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有什麼值得重視的?」
南宮豪堅持道:「這不行,關兄,我們已連累你夠慘了,你甚且性命也給我們墊在一起,豈能再花用你的積蓄?沒這個道理,子俊,你他娘還不快點去?」
硬生生拖回了豐子俊,關孤凜然道:「江湖人,行事該像江湖樣,何須拖拖拉拉?就這樣吧,如我們此關能渡,我留得命在,你們再還給我好了!」
豐子俊左右為難的不知該怎麼辦好,瞧向南宮豪,南宮豪不敢拂逆關孤之意,只有勉強點頭歎了口氣:「好吧,就聽你的。」
這時,蓬車上的銀心卻下了車走了過來,她手上也拿著幾張銀票,怯怯的,她道:「關相公,老夫人說不能叫你破費,令我拿來三千五百兩銀票交給相公轉奉這位胡大爺,老夫人還說,多下的五百兩算是她老人家的一點意思,給胡大爺賣兩壺酒喝……」
關孤平靜的道:「三千兩銀子我已付過,以後再算吧,請你將銀票退還老夫人,另五百兩,我可直接交予胡九爺——」
頓時,胡起碌一板臉道:「我自有我訂的價錢,少我一個子兒也不行,但多一分也不敢,幾十年來皆是如此,訂價公道,童叟無欺;小姑娘,替我敬謝你家夫人一番盛意,我胡老九心領了便是。」
銀心站在哪裡,期期艾艾的不知怎麼說才好,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十分窘迫,關孤看在眼裡溫和的道:「就照我們說的做吧,銀心姑娘,把銀票奉還老夫人……」
南宮豪也只好道:「你聽見關相公的話了?銀心,就這麼辦啦。」
於是,銀心點點頭,有些訕訕的走回蓬車去,關孤將自己的銀票交給胡起祿,然後,他道:「好了,言歸正傳,老狐狸,首先,我要知道他們的確實部署情形!」
藏好銀票,胡起祿非但沒有歡喜發財的得色,反而歎了口氣道:「如今,我他娘這條老命也吊上了!」
淡淡一笑,關孤道:「同生同死才越是老友情份!」
齜牙咧嘴的,胡起祿道:「我的爺,甭再說風涼話了,你這是存心嚇唬我。」
關孤道:「少囉嗦,談正經的。」
點點頭,起先胡起祿先是乾咳幾聲,又習慣性的摸了摸唇上的八子胡,這才慢條斯理的開口道:「首先,我將我所知悉的對方佈置情形做個說明;在通往『古北口』前的兩條官道上,他們已經設下伏兵,而且陣容頗為強大,以我們正對『古北口,的方向來說,右邊的一條路上,是由『悟生院』的『真龍九子』之首『凸賈』谷南,『螭吻』左勁寒,『蒲牢,賀大昌,以及『雙環首』夏摩伽為主,另配合五名『火珠門』的『大前鋒』,左邊那條路上,以『真龍九子,中的『饕餮』馬長盛,『蟻螟』崔涼,『睚眥』金童祥,『椒圖』公治冠四人加上另五名『火珠門』的『大前鋒』為輔,兩路中的那道崗脊上,便由『火珠門』的大掌門『火眼,容磊率領的他座前『四虎將』準備隨時往左右馳援,此外,『古北口』四周亦已縱深配置著數百名踩盤子的夥計……」
蓬車上,江爾寧咯咯一笑,道:「喂,老狐狸,你是從哪裡來的消息呀?居然和我所得悉的內容差不多……」
金魚眼一翻,胡起祿道:「我當然有我的門路,有我的眼線,在這裡哪一行當中沒有我的同夥?——小姑奶奶,你是誰?」
江爾寧笑道:「我叫江爾寧。」
長長「哦」了一聲,胡起祿表情古怪的道:「想不到你還是頗有點來頭哩,『絕索』就是你?」
江爾寧,點點頭道:「不錯。」
胡起祿笑笑,道:「『清漳河』江家的人?」
關孤若有所思的道:「原來江爾寧是清漳河江家的人,她倒沒提過,你不說起,我還一時聯想不到呢……」
江爾寧抿抿唇,道:「我已早告訴你,我在外面闖蕩,自來不靠我家大人。」
胡起祿摸著八字鬍道:「『那是因為你沒吃過什麼大虧的緣故。」
江爾寧,俏眼一瞪道:「老狐狸,你這樣講,我就又不服氣了,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吃過什麼大虧?你先看看眼前的我,渾身是傷,就差脫了層皮,這不叫吃大虧是叫什麼?」
上下一端詳,胡起祿暗裡幸災樂禍,十分欣賞那教訓了江爾寧的人,表面上,他卻一本正經的道:「照你的個性來說,江姑娘,你並不是位有好耐性,慣於容忍的人,你如今雖受了傷,但卻依然心平氣和,很明顯的,那使你吃了虧的人一定在你手裡吃了更大的虧,否則你焉會這般曠治?」
江爾寧,格格笑了道:「嘖嘖,我們的『智多星』『萬事通』這一下可看錯啦,那傷了我的人非但沒有吃一點虧,更且和我成了朋友呢,老狐狸,那人你猜是誰?」
不待胡起祿猜,關孤已忙道:「別談這些了,重要的問題尚未解決,以後有時間再……」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36:50
第56章 計、巧、智較力
胡起祿突然一拍手,大笑道:「關老大,是你?」
關孤道:「我什麼?」
胡起祿道:「是你傷了她吧」
江爾寧笑道:「嗯,果然腦筋轉得快,老狐狸,關孤雖傷了我,你看我可曾報復來?更可曾請出我家人來?」
胡起祿,摸摸八字鬍道:「這麼說,你還挺懂事;和關老大交朋友是吃不了虧的,而且,最好和他能交朋友別結冤家,因為要與他為敵乃是樁最愚蠢不過的事,你這樣做算你對了,是條上策,要不,莫說你不是關老大的對手,就算搬出你家裡人來也一樣討不了好,江姑娘,直言由心,還請包涵則個!」
氣得江爾寧重重一哼,嗔道:「老滑頭!」
關孤擺擺手皺眉道:「談正事,行不行?」
說著,他問胡起祿:「另外,你還有什麼重要消息?譬喻說,除了禹偉行『悟生院』那撥子人物,『火珠門』以及『綠影幫」的餘孽等,尚有何方神聖替他們幫場!」
胡起祿回想了一下道:「好像再沒有其他碼頭的人了——哦,『白衣都』的一批好手正連夜往這邊趕,但看情形他們是來不及湊這場熱鬧啦,『三人妖』聽說全叫你給收拾淨了?」
關孤平靜的道:「叫我們給收拾淨了。」
胡起祿,笑了笑搖頭道:「也只有你關老大才能這麼輕鬆愉快的擺平他們;不過,這三位爺可也大狂妄了,居然就敢以他們這點力量便去碰你,真叫自不量力!」
關孤緩緩的道:「在功利的引誘下,世上會有很多人變得愚昧無知……」
頓了頓,他又道:「不去管這些了,——老狐狸,在當前的情勢下,我們若以武力硬闖,很明顯是難有成功希望的,因此,我們便得想出一個適當的法子來,而這個法子鬥智的成分要比鬥力的成分來得多……」
胡起祿,點點頭道:「當然,這是當然……」
豐子俊接口道:「關兄,你不是曾經告訴過我,說你早已在思量策劃了麼?可有了個定案沒有?」
關孤苦笑道:「我只是思索了兩條計策,但卻仍覺得不盡妥善,倒還要提出來與大家研討一下,老狐狸自是要格外指點!」
胡起祿道:「指點談不上,大伙湊合著磋商一番罷了,俗語說得好,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
南宮豪,哈哈一笑道:「兩個諸葛亮,卻也比不過一個『鬼狐子』啊!」
胡起祿,拱拱手道:「南宮兄是高抬我了,不敢當,不敢當。」
蓬車上,江爾寧倚在擋扳哪裡,似笑非笑的道:「你們別在哪裡插科打諢了,光是自捧自誇是辦不成事的,還不閉上嘴聽關孤說,說他的計謀是什麼,也好趕快商量著決定了進行,你們不急,我這裡倒為你們捏上把冷汗呢……」
氣得南宮豪的一張臉頓時泛了紫,但卻忍住沒有頂駁,胡起祿眼皮子跳了幾跳,喃喃的道:「唯小人與女子為難養也,真他娘的腦袋都大了……」
豐子俊也看出他的拜兄與胡起祿對江爾寧的「言出不遜」業已挑起了心火,他趕忙岔扯開:「關兄,你倒是把你的計劃說出來呀!」
關孤雙眉微皺,頷首道:「好,但大家別吵,行麼?」
一轉頭,他又向車上的江爾寧道:「還有你!」
扮了個鬼臉,江爾寧果然閉上嘴不再說什麼了,於是,關孤略為沉默了一下,低沉的道:「我所想的第一個法子,是由我孤身兒犯險,將『古北口』前的敵人引到禹偉行所在之處,與他們誓死一拼,當然他們不見得會全部將力量集中來對付我,但他們卻會抽調他們最佳的人手前來圈圍我,因為我是他們的主要目標之一,而且他們對我頗為顧忌,這樣一來,南宮兄與子俊兄二位所面臨的壓力便減輕很多,他二位再加上李發幫忙,闖出關去的可能性便要來得較大;不過,這個法子卻也有值得斟酌之處,其一,怕他們除了因圍截我而抽出的人手之外,所留下來的硬把子乃足以對南宮子俊二兄造成威脅,比方說……」
他抿了抿嘴,接道:「他們只要留下四名。『真龍九子』中的人物,南宮與子俊便要難以討好,二位兄台的藝業修為我已有相當瞭解,而『真龍九子』各人的本事如何我更加清楚,南宮與子俊二兄若以一對一,堪稱可勝,但如以一對二,則絕無幸理,甚至連『兩敗俱傷』的結果也難達到,我如離開了,南宮子俊二兄若再被纏死,則他們只要以數十小角色圍攻,便可得手一李發創傷未癒,怕也抵擋不住……」
吁了口氣,他又道:「其二,就算他們果真集中全力來對付我,留出空隙來讓舒家母女及南宮兄等潛過,我在戰死之後——這種情形下,我定然戰死無疑——他們仍會快馬追趕上去截殺,當然,我若戰死,也足可取回代價,但卻決不可能拖著他們全部與我同歸於盡,易言之他們依然會剩餘一部份力量去追擊你們,這股剩餘力量,亦是南宮,子俊二兄所不易抗衡的,有這兩層顧慮,所以我仍未決定是否採用此法……」
南宮豪,怪叫一聲道:「你瘋了?關兄,咱們是生死與共,福禍同當,我們怎能聽任你去獨自犯險而自家先行逃之夭夭?這是萬萬辦不到的事,不管你這法子有沒有任何顧忌,夠不夠完善,我們是決不會同意的!」
豐子俊用力點頭,凜然道:「大哥說得對,關兄你求仁盡義至,難道我們便可貪生而棄志?關兄你對我們還有哪點不夠?我們豈能再任你自去那刀山?」
這時,胡起祿搖搖頭道:「關老大,你這第一條計策是萬萬行不通的,『悟生院』自禹偉行開始,上上下下,全是些使奸計,耍花巧的行家,當然你所用的這個法子他們也會想到,而他們早曉得你們是幾個人走在一起,驟然只見你單人匹馬獨自找來,其心何為,其意何在,乃是不言可喻的事,這樣一來,你豈不是自投羅網?如了他們的意?正好,他們可以將你圍起來群而攻之,除此之外,禹偉行更會適當的安排足以對付你的人選,再另挑幾個多餘的好手追殺舒家母女,你這一番自我犧牲的目的就全落空了!」
南宮豪隨聲應合道:「可不是麼,關兄,你和『悟生院』相處了這麼久,你的個性作風他們全清楚,如若你果真一個人去了,他們還會不知道你的企圖?」
關孤冷靜的道:「你們說的我也考慮到了,所以我方才業已聲明這個法子仍有斟酌欠妥之處,但是,有些時候,我們卻不能不冒險!」
南宮豪連連搖頭道:「我反對!」
胡起祿也道:「這樣的事冒點險是在所難免的,但也要看其成功的機會多寡,如果冒了風險,甚至擔的性命之危,到頭來卻沒有一點收穫,這險也就不值得冒了!」
豐子俊輕輕的問:「關兄,你另外一條計謀是什麼?」
關孤踱了幾步道:「我的第二個方法是這樣的;我們散開來分批走,如今對方所知道的是我們一共有雙騎一車,但我們若棄掉車,仔細分配一下分批走的搭檔,或許比較容易混過,主要的,他們大多數人認識我,識得你們的卻少之又少,只要我們分散開來,多少也減卻部份暴露身份行蹤的可能——」
胡起祿,滿臉層疊的皺紋扯動了一下道:「這個法子倒值得研究,但只是照方式來說,實際上卻不能似你講的內容這樣做,因為各位的容貌生像,『悟生院』方面早已找著丹青妙手依那認得各位的朋友詳述繪了圖形,按圖索驥,照樣擒人,我曾看過一張,是南宮兄的書像,可謂唯妙唯肖,巧奪天工,簡直就宛似你本人站在面前一樣,只要見了圖,就包管認不錯人!」
南宮豪怔了怔,道:「有這樣高明的繪工?」
關孤道:「悟生院的邪門還多得很呢,莫說他們可以很輕易的找到這樣技巧精湛的畫工,他們甚至可以做到許多專門人材都歎為觀止的事!」
南宮豪勃然大怒,咆哮:「他娘的,是哪一個認得我們的人出賣了我們?老子要活剝了他!」
關孤淡淡的道:「十有九八是舒子青那小子!」
「咯崩」一咬牙,南宮豪切齒道:「這千刀殺,萬刀剮,天打雷劈的畜牲!」
豐子俊沉沉的道:「現在罵他也沒有用,他的罪孽早已死有餘辜了,再加上一兩樁亦無傷大雅,他有什麼可含糊的?關兄說得對,一定是他,也只有他認識我們最清楚,而且,他會竭盡所能的詳細描述我們的容貌,不會絲毫摻假!」
雙手十指扭絞,發出一陣連串的「咯」「咯」聲響來,南宮豪雙目中血光隱透:「只要讓我捉住他……只要讓我捉住他……」
關孤沉默片刻道:「老狐狸,你尚有什麼高見?」
胡起祿手撫雙膝,思慮著道:「我想想看——」
忽然,他瞇著眼問:「對了,關老大,你怎麼知道禹偉行在什麼地方?連我都不曉得他在『古北口』哪個位置隱伏著等你們——」
關孤道:「我是猜測,我想他是在城外『絕春谷』等我們!」
胡起祿猛一拍手,點頭道:「有道理,那地方確是個截人的好所在,是險地,是絕地,也是要到關外的人必經之途!我以為你的猜測不會不中!」
關孤冷漠的道:「判斷出這些事來並沒有什麼大用處,他們仍在哪裡,而我們仍須經過哪裡!」
乾笑一聲,胡起祿道:「是的,是這樣……」
關孤又道:「我再提供你一點內情,可能對我們有助,對方在『古北口」外伏設的,八名『前執殺手』中,有一個是我的人!」
睜大了眼,胡起祿忙問:「是誰?」
關孤道:「雙環首夏摩伽!」
胡起祿眼珠子一轉,道:「靠得住麼?」
關孤點點頭道:「絕對靠得住,那是我在『悟生院』這些年來唯一的知交,也是情同生死的兄弟。」
一搓手,胡起祿道:「好極了,這樣一來,情勢對我們就多少有點利啦!……」
南宮豪有點急躁的迫:「胡兄,怎麼樣,你擬出一個方法來沒有?」
站了起來,胡起祿沒有回答,卻一個人開始在大殿上踱起方步來,一邊來回走著,一面用手捻著他唇上的八字鬍,臉色木然,沒有任何表情……
關孤搖搖頭,低聲道:「不要驚動他,有些時,他出的點子是頗為令人意想不到的……」
豐子俊小聲道:「看樣子,他像是搞得出不少鬼名堂的那種人!」
關孤頷首道:「要不,怎稱『鬼狐子』?」
忽然南宮豪道:「這人武功如何?」
關孤笑笑道:「一等一的高手,和他的智謀平分秋色!」
豐子俊聳聳肩道:「倒是多才多藝!」
南宮豪猶有些擔心的道:「希望他老先生的錦囊妙計不要弄砸了才好!」
抿抿唇,關孤道:「我想不會,尤其在這件事卜,他定將很慎重的去考量每一個過程,每一處細節,他和我們一樣明白其嚴重性——這是生命延續與否的問題!」
豐子俊低聲道:「他以前所施展的某些計策出過紕漏麼?」
關孤想了想,笑道:「有過,但極少,十之九全行得通……」
南宮豪歎了口氣,道:「希望我們不是那僅有的一次……」
他們正在低聲談著話,胡起祿已面色凝重的走了回來,關孤注視他的眼睛,低聲問道:「有主意了?」
胡起祿一屁股坐下,感喟的道:「這三千兩銀子可真不好賺……」
關孤一笑道:「你不是想藉機多撈幾文吧?」
呵呵大笑,胡起祿一拍胸口道:「天地良心,龜孫子才有這種齷齪想法!」
關孤道:「怎麼樣!腹案定了不曾?」
胡起祿點點頭道:「差不多了,來我們再研討一下,看看有沒有漏洞。」
於是,關孤,豐子俊,南宮豪三人全湊近了,連李發也從蓬車那邊步履蹣跚的走到近前,車尾,江爾寧的脖頸亦伸長了一大截……
乾咳一聲,胡起祿手撫八字鬍,慢吞吞的道:「首先,我們使用關老大你的原始方案——化整為零,分批來走,容貌的問題,我可以用易容藥水加上一點小小的技巧改換一下便可解決,當然,事後完全能恢復原狀,第一批,我先走,舒夫人和我同行,我便先告個罪,要舒夫人權充我的老伴,第二批,南宮兄豐兄,與銀心,大愣子一道,我會先趕回『三燈窪』去,設法連夜打造一具白木棺材——」
南宮豪吃了一驚,急問:「棺材?要棺材做什麼?」
翻動著金魚眼,胡起祿老大不高興的道:「當然有用,你不要打岔好不好?這具白木棺材表面上看是個白木棺材,實際上卻是雙層的,上面一層睡死人,下面一層睡活人,不過呢,睡在下面一層中的活人就要多受點罪了,第一是間隔太小,人平躺上連身都不能翻,而且氣悶得慌,要挑個身材特別細小的才行,我方纔已注意到了,只有那銀心丫頭生得最是嬌小……至於上面睡的那個死人,便由南宮兄委屈一下暫充——。」
南宮豪直了眼叫:「老胡,胡起祿,我們倆什麼地方過不去?你偏,偏叫我去充死人?」
胡起祿哼了哼道:「在沒搞清事實真像之前,你且免開尊口。行不?我有一種秘方配裝成的奇藥,這種藥極為罕見,名叫『二轉魂』,這『二轉魂』服下一粒之後,即呈下述現象,全身僵硬,肌肉泛青帶烏,瞳仁擴散,呼吸停止,甚至連脈博心跳也微弱得非要貼在胸口上聽老久才能勉強感覺,當然,這人的知覺也早就失去,差不多和一具屍體完全一樣,我再弄點手腳,在棺材裡散發點屍臭味,行了,一具屍體業已製成,這『二轉魂』吃下一粒是假死,但吃下二粒就是真死了,注意,別以為是王母娘娘的無花果想多吞幾粒,那就回生乏術啦……」
老臉一熱,南宮豪驚道:「你他娘真會損人!我寧可一粒也不吃……」
沒理他,胡起祿續道:「南宮兄就算是大愣子死了的爹,大愣子是孝子,護柩回故里下葬的,豐兄呢?則扮成南宮兄的未亡人——」
大大一呆,豐子俊張口結舌:「什……什麼?你叫我扮女人?」
胡起祿冷冷的道:「有什麼扮不得的?南宮兄連死人都能扮,莫不成你扮個女人還覺委屈,只因為你年紀較南宮兄輕,而且也俊俏點,加上皮肉稍稍細緻些,我給你一制扮,差可像個虎狼之年的半老徐娘,南宮兄這付尊害卻只能扮死人,若是扮女人恐怕就得請『鍾馗』來替他換個腦袋才行了,忍著點吧,我們單求能順利過關,只要不喪名辱節,用些什麼法子也就不值計較了!」
豐子俊吸了口氣,吶吶的道:「但是,我的嗓音……」
胡起祿齜牙一笑道:「簡單,用『閉喉法』的三份量朝喉結上一點,就會尖細得同女子,十天之後自會恢復原狀!」
豐子俊搖搖頭,喃喃的道:「閉喉法有這麼個妙用,我卻沒聽說過……」
胡起祿道:「那是因為你沒有在易容變音這門學問上下功夫鑽研的緣故,為了求得這個結果,大愣子幾乎叫我試成了啞巴……」
南宮豪脫口道:「好狠!」
胡起祿笑笑道:「其成就如能救人活命,也就無所謂了!」
嚥了口唾液,他又向關孤道:「至於關兄,你只好用你一身本事自對方防守較為薄弱之處潛渡過去,然後繞開『絕春谷』,翻越山峰到谷前十里遠的『斷腸坡』與我們會聚,因為對方各人對你是太熟悉了,我可以為你易容,變音,改頭換面……
吐了口唾液義道:「但是,我卻改不掉你獨有的氣質與形韻,這種氣質與形韻是與生俱來的,是萬難變易的,只要是一個和你相處久了的人,他立即便可以感覺出來,那是人類潛在意識的一種本能反應,關兄,你一定瞭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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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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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6-25 10:37:31
第57章 巧、計、安排定
關孤聽了胡起祿的分析沉沉的道:「我瞭解!」
胡起祿道:「你和他們不同,我給他們改變一下容顏,對方便極難察覺,因為他們只是執有幾張圓像而已,圓像是死東西,除了能呆板的表現出一個人的容貌模樣之外,這個人的個性,舉止,習慣,氣質是一點也顯示不出來的,而他們對你的同行者又遠較你為陌生,這就更增加了其中的安全感……」
關孤淡淡的道:「那麼,舒姑娘呢?李發呢?」
胡起祿搓搓手道:「舒姑娘便同江姑娘一道,第三批走,江姑娘身上正好帶傷,她可以佯稱是在半途上被某人暗算了的,恰巧遇上的舒姑娘經過哪裡救了她一命,因此,她要求舒姑娘好人做到底,陪送她到關外家裡醫治,但江姑娘記得要說你家裡只有寡母一人,且另求異性相送,旅途多有不便,所以才由你親自伴護舒姑娘回裡養歇,以免他們盤詰你為何不由家裡男人護送之際有所遁詞——」
這時,南宮豪忽道:「不行!」
胡起祿,怔了怔道:「怎麼不行?」
南宮豪向關孤道:「關兄,我在前面趕車的時候,聽到江爾寧告訴過你,說她在『火珠門』裡有個熟人認得她!這樣一來,胡老兄的謊就圓不起來了!」
關孤道:「是的,她有個昔日在她家充任過護院的朋友如今在『火珠門』為『大前鋒』……」
一擊掌,胡起祿道:「好,好極了,這樣更好!」
南宮豪迷惘的道:「好?這樣更好?這樣一來,你的妙計便成了拙計,根本就行不通了,還好個什麼勁?」
胡起祿呵呵笑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南宮豪問:「怎麼說?」
摸摸八字鬍,胡起祿胸有成竹的道:「只要把話改一改就行,江爾寧可以由舒姑娘伴送著直接去找她那熟人,照樣告訴他原來騙好的一套話,然後,要求那人直接送江姑娘到關外一處什麼合適的所在去治傷休養——當然,卻不能說是『回家』了,因為那人既識得江姑娘,便曉得江姑娘的家屬在『清漳河』,我們只要思量一下,看看哪個地方比較方便即可,這也是順理成章的事,這裡隔著『清漳河』遠得很,當然還是就近療治較為合理,問題是,我們想想看何處適宜且不啟人疑竇……」
蓬車上,江爾寧懶洋洋的道:「出關二十里地,有個馬場,場主趙大開是我爹的老友,我前幾天才在他哪裡選購了幾十匹好馬,這件事陳其茂也知道,若是我說到他哪裡養傷,是十分合理的,甚至,我還想要求陳其茂幫我『報仇』『擒凶』呢,我會杜撰一個仇家形像出來,陳其茂也曉得我同關孤以前結下的梁子,同時他明白我對關孤恨之入骨——自然這是過去的事了——在他面前,我不妨再裝樣子,臭罵關孤,他就越發不會朝這上面想了——老狐狸,行得麼?」
胡起祿連連點頭,笑道:「行得,行得,呵呵!我發覺在座諸君,於智謀方面,俱為一時之選,上上之材,決不比我稍差,我這『鬼狐子』,委實沒什麼好狂的了,尤其是江姑奶奶你,十足的也是頭女狐狸吶!」
江爾寧一瞪眼,嗔道:「見你的大頭鬼了,女狐狸……」
關孤頷首道:「很好,江姑娘與舒姑娘二位便依此計過關!」
江爾寧注視關孤,誠摯的道:「你放心,關孤,我會以我的生命來擔保舒家姐姐的安全!」
關孤道:「多謝了!」
這時,胡起祿又道:「我會替舒姑娘易容的,易容後的結果,我保證連她親生父母都認不出來,其他各位,我亦保證有相同之效果!」
關孤笑了道:「別再吹擂啦!老狐狸,李發怎麼走法?」
胡起祿道:「他是最後走,一兩大後有一撥單幫客出關,李發弟便雜在其中,他在改易容貌之後的結果一定可以混瞞過去的,自然,這撥單幫客也是由我安排,『三燈窪』的李二癟和我有過命的交情,也可以出點力!」
關孤道:「可以,但實際情形你卻用不著說出,以防萬一走漏風聲!」
胡起祿道:「放心,我自會加意謹慎,現在,各位對這幾條出關的法子還有什麼疑問及認為不妥之處麼?」
關孤咬咬下唇,道:「老狐狸,像這樣一分散開來,目標是減少了很多,而且成功的希望也頗大,但是,我們本身的力量卻也相對的削弱了,換句話說,彼此全失去了依恃與保障,若是萬一出了毛病,怕就要叫人家給活剮了!」
胡起祿沉穩的道:「不錯,關老大,任何一件事,都不敢說十捏十穩,萬無一失,但我們卻只能在人為的方面盡最大的努力,仔細籌劃,步步考量,務使其中的失誤減少至最低限度,不讓不該產生的錯誤產生,我們只能這樣做,至於超乎人力防範之外的突發狀況或難以預及的變化,卻不是我們能以事先安排的了——那只有在臨時加以補救!」
毫無笑意的一笑,關孤道:「看情形怕只好如此了……我唯一覺得不安的是,我未曾一直伴護舒家母女通過此關,假若出了紕漏,我這份內疚就會永生難以平復!」
胡起祿搖搖頭道:「大勢如此,怎能怪你?連一點也怪不上你,關老大,這乃是為了整體的安危才訂下的計策——如果硬要你伴護她們出關的話,恐怕希望還更加要小呢,你不用內疚,更無須不安,反正,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們盡心盡力,其他的也管不了許多了!」
豐子俊道:「胡老哥講得對,關兄,這只是為了大家能渡過此難的權宜之計,你用不著認為未能伴護我大嫂及侄女過此最後一關而有所歉然,正如胡老哥所言,『盡心盡力』,你業已替我們盡到最大的心力了,這一路來,披荊斬棘,冒險犯難,流的血灑的汗,全都是為了我們,關兄,你做的已經大多,多得該令我們內疚不安了……」
關孤勉強笑笑道:「但願不要出事,這就是我最大的希望……」
南宮豪接口道:「關兄,你也別老掛著,就算真出了漏子,去他娘的豁命拼了也罷,沒什麼好含糊的!」
關孤忽然被提醒了,他道:「對了,我們還須注意另一件事,如果有了意外用什麼方法做緊急聯絡信號?有了這個訊號,我們才能臨時應變!」
南宮豪道:「不是約齊在『斷腸坡』會齊麼?只要那一批人逾時未到,就定是出了紕漏了,這是樁十分容易解決的問題……」
胡起祿哼了哼,道:「若是像你這樣說,固然其他的人會知道某一撥人有了麻煩,但卻再也來不及援救了,光坐在哪裡乾等豈是上策!關老大的意思是要商量出一個什麼樣的法子好叫平安抵達目的地的人很快知道有哪一批夥伴出了問題,以便適時赴援,他這才是最有效,最實際的提案!」
豐子俊斜脫拜兄,調笑道:「大哥,你可真是豆腐腦筋啊!……」
南宮豪老臉倏紅叱道:「給我閉上你那張臭嘴!」
關孤擺擺手道:「不要爭執——這個聯絡信號的法子我倒有一個,現在我提出來,各位看看是否可行……」
胡起祿忙道:「說出來聽聽!」
關孤略一沉吟。道:「這個法子十分簡單!老狐狸,你可在附近——譬喻『三燈窪』你那朋友李二瘸哪裡,叫他派出幾個精悍點的高手來,每個人暗裡跟綴住我們這邊的一撥人過關,這幾個人全得有乘好馬,只要一旦發覺我們某一撥人出了事,就立即飛騎趕回『斷腸坡』傳信示警,自然,大家只要約定一句暗語,到時即可接觸,那幾個跟綴我們的人可以認得他所跟綴的對象,我們卻勿須認識他們,只是最好叫他們光有縱的聯繫,而不要有橫的關係!」
一拍手,胡起祿道:「好,就是如此!」
關孤又道:「你那朋友李二瘸的手下也靠得住麼?」
胡起祿笑道:「我已保證過了,如今我再說一遍,這可以用腦袋擔保他的忠誠可靠,但為了預防萬一起見,我也只將實情告訴他一個人,他的手下犯不上知道,只要告訴他們怎麼去做就行了!」
豐子俊問道:「那李二瘸,手下的人夠不夠分配?」
胡起祿道:「李二瘸是專門做關東生意的私梟,按節令從外頭搜罷些貨色販至中土,他做的生意什麼都有,自買賣人參毛皮到五穀雜糧,從私鹽煙土到馬匹布帛,另外還兼保暗鏢,他自己在『三燈窪』開了幾家賭檔,一處窯子,另一家茶館,手下用了不少人,而這些人全是跟了他多少年的心腹弟兄,個個忠心耿耿,對他敬服有加,我們的事有他幫忙最是方便不過,他這點法子還有!」
頓了頓,他又道:「李二瘸這人壞是個壞胚,和我一個熊樣,但卻講求一個『義』字,所以各位對他大可放心,他和我雖然把黑道上的惡習全佔遍了,卻只留著顆心還是紅鮮鮮的可以隨時掏出來示人!」
關孤一笑道:「物以類聚,這我是相信的!」
打了個哈哈,胡起祿道:「這是關老大看得起——關老大,我和李二瘸是多年的老搭檔了,平時也曾向他提過你,他對你呀,可也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從心眼裡崇仰呢……」
關孤吁了口氣道:「這我不敢當,總之,事情過去之後,不管我見不得著他的面,我會記著這麼一個『雪中送炭』的朋友就是了!」
拍拍胸膛,胡起祿道:「錯不了的,關老大。」
關孤又平靜的道:「現在,每一批人的出發時間要定下了!」
胡起祿想了想,道:「我們在大白天走,這樣也可以減少他們的疑心,分散他們的注意力,我和舒夫人在明天中午啟行,預計黃昏時分便可出關,南宮兄,豐兄,銀心姑娘,大愣子四位在明天子夜走,大約後天清晨也到了,舒姑娘和江姑娘這第三批可以在南宮兄他們離開後一個時辰即啟程跟上,後天清晨,則是李發老弟與二瘸手下扮成單幫客雜在一起出關,至於關老大,我看還是夜裡潛越比較方便……」
關孤點點頭道:「就這樣決定了,你記得叫李二瘸派出四名得力手下來暗裡綴著每一撥人過關,以備隨時在有意外發生時傳擎——」
胡起祿道:「忘不了的,但暗語是——」
關孤不假思索的道:「『龍出海了』,這四個字。」
胡起祿呵呵一笑,頷首道:「龍出海了?好,就用這一句做暗語,可真是要龍出海了!」
關孤又道:「另外,你設法叫李二瘸派個親信秘密接近『雙環首』夏摩伽,告訴他說他有個老朋友在『斷腸坡』相候,叫他立即前來相會。」
胡起祿道:「我記著。」
關孤道:「好,一切就這麼說定,你還有很多事要辦,先趕回『三燈窪』準備去吧,至於,我個人什麼時候走,你就不用操心了,在你們離開之前,我會先向你打招呼的。」
胡起祿站了起來,道:「至遲今夜三更我便趕回,關老大,你們可留神點別露了痕跡才是!」
關孤低沉的道:「我知道。」
匆匆做了個羅圈揖,胡起祿道:「各位暫且歇上一陣,我先離開些時了。」
說著,這位有「鬼狐子」之稱的老江湖立即轉身走出這座破落的道觀,跨馬飛馳而去。
正殿中靜默了一會,南宮豪開口笑道:「這老小子,可也真有些鬼花樣,匪夷所思,呵哈,匪夷所思……」
豐子俊冷冷的道:「大哥,你就要裝扮成個『死人』了,還這等的開心法?」
南宮豪臉孔一板道:「你馬上就要改頭換面變成個婦人,尚有心思來說我?」
關孤淡淡的道:「其實南宮兄比較上算些,權當是睡了一覺,一覺之後,便安抵康莊——或是身陷絕地了,總比一步一步緊張無已的親身經歷這不愉快的過程來得輕鬆!」
豐子俊笑道:「可不是麼,大哥說起來頗有福氣,黃梁一夢,百慮俱消,多麼愜意呀,難怪你嘻嘻哈哈不當一回事呢……」
南宮豪咆哮一聲道:「我其實寧肯親身經驗一趟,否則如若萬一事敗,就這麼糊里糊塗吃對方當豬剮了才叫冤枉委屈!」
豐子俊擠眉弄眼的道:「如此一來我就真的成了你的『未人亡』啦!」
氣得南宮豪一巴掌扇過去,豐子俊急急跳開,邊笑不可抑:「別冒火……大哥,我一想起那大愣子來才更覺可笑哩……人家算是怎麼回子事嘛?憑自認了個爹,還得披麻戴孝真個如喪考妣似的淌一路的眼淚……比起你來,那大愣子豈不更冤枉委屈?」
一邊的關孤忍住笑,忙道:「二位賢昆仲,過午了,你們光在互相調侃,也不覺腹中飢餓麼?」
南宮豪狠狠瞪了豐子俊一眼,道:「氣都氣飽了,哪還覺得餓?」
豐子俊笑道:「我去車上拿吃的,也算拍拍我大兄的馬屁。」
說著,這位「不屈刀」趕緊走向篷車那邊,而銀心也正好捧著一大包食物往車下攀,豐子俊趕上去接了過來,順手又拎起一皮囊的飲水,招呼過李發,四個人就在這正殿裡享用起來。
李發的食慾仍弱,仍毫無興趣的啃著一塊干餅,邊若有所思的道:「大哥,如果你越城潛行,所經的也是些徒峰峭壁,群山疊嶺,那種地形根本不可能騎馬,你的『黑雲』怎麼辦呢?」
關孤舉起皮囊喝了一大口水,用手背拭去唇角的水漬,低沉的道:「我看也只有暫時存放在『三燈窪,李二瘸哪裡了!」
豐子俊用力咀嚼著一塊鹵牛內,嚥下後,接著道:「看看胡起綠是不是有法子也將馬匹的毛色改變一下,能混過關最好……」
關孤淡淡的道:「等他回來再說吧。」
匆匆吃了點東西,關孤擦淨了嘴,獨自個人踱向了殿外,在殘垣頹壁中默默靜立,望著他的背影,豐子俊有些憂慮的道:「關兄似乎有很多心事……」
南宮豪點點頭,小聲道:「不錯,他的情緒不大好。」
豐子俊輕輕的問:「他大腿上的傷,大哥,有影響麼?」
南宮豪道:「影響不能說沒有,但卻也礙不了什麼事……唉,他就是這樣,承擔的責任太重,而這些個責任又全是那等艱巨和令人煩惱的……」
李發歎了口氣,道:「這關大哥是我有生以來所見到的唯一的義士,他幾乎是個完人……他這半生歲月,差不多全在憂患中渡過,他擔的心事都是別人的心事,他受的痛苦也是些原可不用受的痛苦,他放棄了這麼多——逸樂、財富與富裕的生活,所求的卻只有一樣,心靈上的平安,為了求這一樣,他付出的代價已是太大了——今天有許多過著美好的或奢華的生活的人,有幾個會想著這一點?又有幾個能注重這一點心安?處在他這種環境與階層的人,如果誰都能和關大哥同樣這般去想,這人間世,這江湖道,恐怕早也是那般的和平及安寧了……」
深有同感的點著頭,豐子俊道:「你說得對,關兄是這樣的一個人,是這樣一個嫉惡如仇,重仁尚義又崇禮維倫的人,他是一個以暴力起家的劍子手,卻也是一個心地寬慈的善士!」
南宮豪也感慨的道:「不說別人,就以我們而言吧,誰肯冒這大的風險去幫助一雙陌生的母女?誰又肯拋捨原有的一切去萬里亡命?如果我有關兄這樣的身份地位,我也不會去理它什麼事有義,什麼事無道了!只要自己過得安逸,自己活得順當,叫我去為了某樁與自己無於的事做犧牲,我是決然不肯的……」
豐子俊吁了口氣,道:「所以說,大哥,你不是關孤,比不上關孤了,他是追求的一個理想,一個遠景,一個希望——那就是仁義忠信,禮倫大同的實現;這是看不見的,摸不著的,但卻可以感覺到、承受到,那將是多麼光燦的人生!」
李發接口道:「是的,關大哥便要做一個像這樣的衛道者!」
豐子俊道:「能多幾個像他這樣的忠義之士,天下人便有福了,武林道也不會如此蛇鼠橫行,烏煙瘴氣了……」
南宮豪低沉的道:「他年紀比我們輕得多,但他知道的,懂得的道理卻遠遠超過我們,最難得的,他不尚空談更且身體力行……」
庭中的關孤,這時已走了回來,他的臉色是悒鬱的、蒼灰的,而且透著無可掩隱的疲憊之態,他踏在石階上站住,澀澀一笑,道:「從現在到午夜三更之前,不會有什麼事須要我們去辦,大家趁著這個空隙好好休息一會,養足了精神,以便去應付即將來臨的艱險!」
南宮豪忙道:「你呢?」
關孤道:「我先四周轉一轉,然後就在觀前那半堵坍牆之下歇息,順便也可兼做警戒。」
豐子俊急道:「這件事我去辦吧,不勞關兄了。」
說著,不待關孤答應,豐子俊已頭也不回的奔到外面巡視了,關孤笑笑,就要轉身往那堵斷壁行去,他剛一挪步,篷車尾部的江爾寧已低叫道:「喂,關孤!」
關孤站住問:「有事?」
江爾寧輕輕的道:「我想下車來鬆動一下,行不?」
關孤眉峰微皺道:「你身子不便,怎麼下來鬆動法?萬一不小心弄裂了傷口,又是麻煩,我看你還是老實點歇在哪裡吧。」
江爾寧杏眼一瞪,立即又想起對方是誰來,她連忙臉色一軟,央求道:「幫幫忙嘛,關孤,你知道我是個好動的人,在這又窄又熱的篷車裡悶了兩三天,差點就把我悶瘋啦,你行行好,我出來透口氣也就成了……」
關孤沉著臉道:「叫銀心扶你下來吧。」
江爾寧嬌聲道:「天爺,銀心怎麼扶得動我?看她那付身架骨,怕不壓跨了她!」
關孤煩了,道:「那怎麼辦?」
露出一副可憐巴巴的祈求神色,江爾寧道:「你抱我下來嘛……」
關孤微吃一驚,道:「我?」
江爾寧點點頭,柔膩的道:「我要你抱我嘛,是你傷了我,應該你抱我下來,也算是你對我挨了這幾劍的一點小小補償,行不行?」
關孤有些面紅耳赤的斥道:「不要胡鬧……」
南宮豪本已鋪下外衣要躺下了,聞言大笑道:「江姑娘,我來代勞如何?」
白了南宮豪一眼,江爾寧嗔道:「省省力氣吧,老前輩——」
暗裡竊笑著,李發把頭巾蓋上臉裝睡……
篷車裡,舒婉儀的心頭起了一陣莫名的抽搐絞痛,她深深垂下頭,裝著不在意的樣子,但無來由的,臉色卻蒼白如紙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38:41
第58章 刁、蠻、小嬌娘
關孤一轉身,半聲不響的獨自走到那牆坍壁之下,靠著坐下,閉上眼,默默養起神來……
懊惱的咕噥一聲,江爾寧只好招乎銀心扶著她放下篷車後的擋板吃力的走了下來,銀心將她扶到關孤面前,才低著頭匆匆回到車上。
瞪著關孤,江爾寧一股子火氣從她雙眸中冒出,她咬著牙道:「喂,你這人怎麼這樣不給面子嘛?」
關孤閉著眼,懶懶的道:「江爾寧,你太任性,要不得!」
江爾寧十分辛苦的坐了下來,氣咻咻的道:「我任性,我什麼地方任性?我再任性也沒像你這樣,硬梆梆、冷板板、陰沉沉的拒人於千里之外!」
關孤笑了笑,道:「我何嘗拒入於千里之外了?」
江爾寧哼了哼,悻悻的道:「當著那麼多人面前,我請你抱我下車,你卻半聲不吭扭頭便走,這不是叫我難堪是什麼?叫我難堪就是不接受我的善意,不接受我的善意就是拒人於千里之外!」
關孤睜開眼道:「不抱你下車就算拒絕你的善意了?你這是什麼『善意』?要知道男女授受不親,眾目睽睽之下,我們又沒有特殊關係,亦非在特殊情況之中,我怎麼能那樣做?」
江爾寧小聲的,卻驕傲的道:「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家世渲赫,出身貴胄的年輕小伙子要想得我個好臉色都不容易,更休說沾我一下了,我卻自願讓你享有此項榮譽,叫你親近我,你竟還端架子?真是有些不識好歹!」
關孤淡然一笑道:「江爾寧,你最大的缺點,便是自視太高,甚至有些孤芳自賞的味道,你該弄清楚,人和人是不盡相同或者完全不同的,我相信會有很多人追求你,但那是他們,決不會是我,這一生,我不會在這一方面有所企求,以前不,以後也不,如果你以為我和那些人一樣,這就是你的錯誤了!」
江爾寧恨聲道:「我不信!」
又閉上眼,關孤低沉的道:「信不信在你,我原不需要你相信什麼……」
江爾寧一咬牙,道:「你不要狂,姓關的,我天生就有這麼個脾氣——越不易到手的東西我越要千方百計的弄到手!」
睜開眼默默凝視著江爾寧,關孤的眸子裡是一片冷清的倦怠與一片蕭索的嘲弄,他淡淡的道:「譬如說,什麼東西呢?」
江爾寧恨聲道:「你少在哪裡裝佯!」
關孤平靜的道:「我是麼?」
湊近了臉蛋兒,江爾寧一字一字的道:「關孤,我給你面子你不要,你就不要怪我不擇手段了,我心裡想的東西,便必須屬於我!」
關孤煩倦的道:「這是你的個性,與我無涉。」
江爾寧氣憤的道:「現在來說,正牽涉著你!」
關孤歎了口氣,道:「江姑娘,你出身武林中的名門大戶,有財有勢,且你本人又美艷如花,有很多各形各式的男人追求你,仰慕你,但這全是你的事!你想要什麼,能要什麼,也任由你自己去張羅,這些,和我並不相干,我只希望你叫我靜一靜——」
江爾寧深深的吸了口氣,道:「關孤,你真的不知道抑是假的不知道?」
關孤冷冷的道:「你到底要問什麼?想說什麼?」
清晰的,悄細的,卻也是蠻橫的,江爾寧的形態活像一隻躡著足欲待撲攫獵物的雌豹子:「我要的,我想的,是你!」
並不意外的笑了笑,關孤神色十分安詳:「你瘋了?」
江爾寧怒道:「我一點也不瘋,我比天下最冷靜,最正常的人還要來得冷靜正常!」
憔悴的面龐上浮現著一抹倦乏的笑意,關孤道:「這是代表一種什麼樣的意義呢?表示你對我好,或是你對我有著某種的征服慾望?!」
江爾寧咬牙道:「你這個麻木不仁的人!」
關孤搖搖頭,道:「別胡鬧了,丫頭,快去歇著吧!」
乾脆倚著關孤坐了下來,江爾寧的這個動作卻是相當辛苦吃力的,身上的創傷牽扯,使她痛楚得臉色泛青,冷汗涔涔……
關孤有心想移開,卻又不忍的伸手扶挽著江爾寧坐下,這個舉動,卻令江爾寧方才聚集的滿腔怒氣立時消除了一半,她喘息著,斜脫了關孤一眼,又是嬌媚,又是刁蠻的道。「嗯,這樣還多少帶點人味……
關孤苦笑道:「丫頭,別太不拘形跡了,光大化日,眾目睽睽之下,叫人看見不太合適……
一揚臉,江爾寧嗔道:「不愉不搶,不苟不且,怕誰?」
關孤低促的道:「禮教,禮教——」
江爾寧哼了哼道:「請問,我們這樣坐一起,什麼地方有虧禮教呀?」
將頭靠在後面的坍牆上,關孤無奈的道:「你怎這麼開通?」
江爾寧悻然道:「我這是大方,難道說,男女兩人在一起,就非得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不可?簡直笑話!」
關孤澀澀的道:「希望你能給我一點時間休息,江姑娘,從今晚三更開始,一直到大伙全到達關外『斷腸坡』聚齊為止,我的身心全不可能稍得鬆懈……」
江爾寧道:「你放心,我只和你把話擺明,會留下時間來讓你休息,對你的身體狀況,老實說,我比任何人都關心!」
唇角微微抽動了一下,關孤道:「我們已談了很多了,江姑娘,有什麼話何妨留到出了關之後再說!」
江爾寧任性的一擰頭,怒道:「你少來敷衍我,我現在就要說清楚!」
關孤半合上眼,歎了口氣。
江爾寧又湊近了一些,近得關孤已可嗅到她口唇間的幽香,感覺得到她身體上的溫熱,她開口輕輕的暖氣,便拂上了關孤臉頰:「姓關的,你知不知道我這麼賣力來幫助你們的原因!」
關孤沉沉的道:「大約——是道義或同情心的驅使?」
江爾寧冷冷一笑,道:「鬼的個道義和同情心,如今是什麼年頭兒了?江湖道上有幾個人還講究這一套?真是笑話。」
懶得和她爭論,關孤閉嘴不答。
江爾寧道:「你說說看,我到底是為了什麼?」
關孤搖搖頭:道:「不曉得。」
江爾寧恨得一咬牙,道:「你又裝佯!」
關孤道:「我真不曉得你除了在道義感與同情心的促使下,還有什麼理由來幫助我們,你不要利,也不要財!」
江爾寧垂垂的道:「我全為了你!」
其實早在意料之中,關孤卻淡然道:「報恩?」
江爾寧道:「有一部分,並不全是。」
關孤冷冷的道:「我提醒你,我並沒有做你裙下之臣的企圖,我早已向你說明了,所以,你也別存著什麼浪漫想法!」
江爾寧羞惱的道:「別說得那麼肯定,姓關的,你也不是柳下惠!」
關孤正色道:「生死關頭的前夕,江姑娘,你居然還有心情談這些!」
江爾寧一撇唇角,道:「現在不談,以後找你談更不容易,關孤,你不要一派冷冰冰,硬梆梆的作風,你也不要自以為『奇貨可居』——」
關孤悠悠一歎,道:「我是一個強仇四迫,亡命天涯的武夫,我幾時又自認為『奇貨可居』來?倒是你這位金枝玉葉的名門閨秀,卻在這裡逼我,為何?」
江爾寧沉默了一下,道:「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姓關的,我很喜歡你,你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有性格,有魄力,有果斷,你是一個真正的男人,女人就是喜歡像你這樣的男人,怎麼樣?你和我,能湊合一下麼?」
關孤呆了呆,啼笑皆非的道:「湊合一下?」
江爾寧道:「這個意思就是——進一步做朋友!」
關孤一笑道:「只是這個意思而已?」
江爾寧嗔道:「這是——形容一下,我是說,讓我們試著『好』——」
關孤搖搖頭,道:「你去找別人吧,我高攀不上!」
江爾寧憤然道:「瞧不起我?」
關孤笑笑道:「不,的確高攀不上!」
瞅著關孤,江爾寧表情怪異的道:「哼,我知道你為什麼會拒絕我,我知道。」
關孤愕然問:「你知道什麼?」
用手指朝後面的篷車方向一點,江爾寧悻悻的道:「是舒婉儀想霸佔你!」
關孤臉色一沉,不悅的道:「我是個男子漢,我有獨立的人格與尊嚴,沒有人可以『霸佔』我,而且,我也並沒有這般可敬可愛!」
江爾寧咬牙道:「少來這一套,我是個女人,我懂得女人的心理,更知道他人情感上的微妙變化,舒婉儀看你時的眼神,與你說話時的表情,聽到你聲音時的反應,在在全證明了她對你十分有意,十分有心,聽清楚了,不是一點,而是『十分』,每次她見到你,就像恨不能把你吞了一樣!……」
關孤低斥道:「不要胡說!」
江爾寧冷冷的道:「我是不是胡說,你自己心裡有數!」
面頰肌肉輕輕痙攣了幾次,關孤蒼啞的道:「江姑娘,你真能把人逼瘋……」
江爾寧生硬的道:「我且問你,我與舒婉儀比,有什麼地方不如她?她是出身財勢人家的黃花大閨女,我也同樣是出自財勢人家的黃花大閨女,她知書識禮,我也知書識禮,她長得不錯,難道我就有半點差?我比她強的地方可多著呢,我會武功,她不會,我有見識,有膽魄,有她所沒有的各種江湖關係,你倒憑良心說說看,我和她哪一個比較適合你?」
關孤幾乎有些狼狽的道:「你幫幫忙,江姑娘,別這樣張牙舞爪行不行?你這是幹什麼?就算你真想建立一點男女之間的情感,也不能用這種『霸王硬上弓』的法子呀!」
江爾寧堅持道:「對你這種冷心冷血的人,只有這種法子才奏效!」
關孤輕喟一聲,道:「你這個樣子來對一個男人說話,也不怕你家大人生氣?」
江爾寧柳眉一挑,道:「我家大人會生氣?真是笑話,我爹,我叔叔,我伯伯們一直都誇我明快爽朗,行事果斷,大有鬚眉之風!」
關孤道:「唉,真拿你沒法子!」
江爾寧話風又繞了回來道:「說,姓關的,我和舒婉儀之間,你挑哪一個?」
關孤忙道:「喂,你搞清楚,我與你,與舒婉儀之間,全是清清自白,毫無瓜葛的,我無權挑選你們二位中的任何一位,而你們更無權強迫我挑選,這,這算怎麼一回子事嘛?」
江爾寧怒沖沖的道:「關孤,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關孤面紅耳赤的道:「我什麼酒也不吃,你少費心!」
咬咬下唇,江爾寧歪著頭道:「看樣子,要對付你還真有點棘手——你越是這樣,我越要試上一試,看看到底你硬還是我強!」
關孤板起臉來道:「不要胡鬧!」
江爾寧忽然轉變得十分溫柔的道:「對了,姓關的,舒婉儀那妮子較文靜體貼,細聲細語的膩得人心軟,你一定是喜歡這樣個性的女人?沒有問題,我也會這一套,只要你願意我扮那種女人,我包會叫你稱心滿意……」
關孤大大的搖頭,道:「你快回車子裡去,江爾寧,再磨下去,我不用闖過『古北口』,就在這裡便叫你給擺平了!」
格格一笑,江爾寧道:「你越嫌我,我越不走!」
關孤索興閉上眼睛,沉默著假寐起來。
江爾寧輕輕拉了他臂膀一下,道:「睜開眼來嘛,別裝出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朝旁連移過去一些,關孤依然不吭不響,連眼皮子也沒抬一下。
哼了哼,江爾寧也吃力的跟著朝這邊湊了湊,這一湊,簡直整個人全依偎到關孤懷裡來了。
關孤緩緩睜眼,冷凜的道:「江姑娘,男女有別,萬請莫太逾矩!」
江爾寧蠻不在乎的道:「我不管。」
關孤又道:「請你替我設想,江姑娘,關孤半生江湖,未曾——」
江爾寧打斷了他的話,道:「你歇著吧,這種大道理對我是半點也不中用,只要我們正大光明,沒有做出見不得人來的事,誰敢放一個屁?!」
舐舐唇,關孤艱辛的道:「江姑娘,今晚之後,前途即是一片荊棘,危機四伏,陷阱處處!有許多豺狼虎豹分佈八方,準備圍截撲攫我等,那將是一次漫長又難險的爭鬥,也是一場生死纏綿的噩夢,能否安渡,猶在未定之天,形勢上的不利,情感上的危殆,已夠將人折磨得心力交瘁,在這樣的慘愁時節裡,你怎能再談男女之私,甚且糾纏不休?你不覺得這有些過份與不切實際麼?」
江爾寧僵窒了片刻道:「那麼,事情過了以後呢?」
關孤疲乏的道:「不敢說,我們能否安過此關!」
杏眼圓睜,江爾寧又火了:「也不能說就渡不過此關,你不要來敷衍搪塞,如果事情過了,你打算怎麼辦?」
關孤低沉的,道:「再說吧。」
江爾寧憤怒的道:「你又在故意磨蹭:「
就在這時,豐子俊已匆匆走了過來,一邊高聲道:「關兄,關兄,李發老弟已在殿裡給你鋪設好了一個地方,請你盡早過去歇著呢!……」
豐子俊等於適時替關孤解了圍,他忙應道:「好,我這就來。」
江爾寧氣得臉蛋兒絆紅,她恨聲道:「天下再沒有這樣不識趣的人——」
豐子俊走到近前,笑瞇瞇的道:「呃,江姑娘,你的精神倒蠻好的……」
江爾寧沒好氣的道:「不勞你關心!」
豐子俊陪笑道:「我看,你也回車上去躺一下吧了這陣子怕也乏啦……」
掙扎著要站起來,她一邊青著臉道:「我乏死了也不用人管——」
一看她那痛苦吃力的模樣,豐子俊急忙搶上一步想加以挽扶,江爾寧往旁一閃,氣咻咻的道:「不要管我——」
這一閃,她重心頓失,整個人便歪跌下來,於是,關孤歎了口氣,只好輕將江爾寧攬住,江爾寧身子一軟,居然就賴在關孤懷裡了!
豐子俊眨眨眼,似笑非笑的道:「沒摔著吧?」
江爾寧有氣無力的呻吟一聲,索興閉上了眼。
關孤搖搖頭道:「江姑娘,你能走麼?」
江爾寧又呻吟一聲,喃喃的道:「你看我能走嗎?」
豐子俊向關孤使了個眼色,道:「關兄,還是你抱著江姑娘回車上去吧!……」
無可奈何,關孤吁了口氣,只好將江爾寧抱起往篷車那邊走去,他腳步才一移動,江爾寧的兩條玉臂竟蛇般似的繞向了他的脖頸!
關孤微吃一驚,低聲道:「快放手,不可以這樣!」
江爾寧星目半睜,嬌慷懶散的呢喃:「這片刻的溫馨,全不施捨?」
關孤著急的道:「幫幫忙,這太不雅觀……」
江爾寧的兩條手臂纏得越緊,她悄細的道:「你怕被舒婉儀看見不開心?」
一步一步的走著,關孤有些失措的道:「江爾寧,你放不放手?你使我窘迫——」
輕輕搖頭,江爾寧膩著聲道:「我不放,關孤,你把我的兩條手臂砍掉吧,那是唯一擺脫它們的方法——你的『渡心指』不是又快又利嗎?」
寒著臉,關孤不再出聲,他來到篷車後面,緩緩的將江爾寧放在車尾的軟墊上,這時,江爾寧方才萬分不捨的鬆開雙臂,柔柔的道:「謝謝你抱我回來,關孤。」
沒有回答,關孤甚至沒向江爾寧或舒家母女及銀心再看一眼,轉過身直向殿裡走去。
豐子俊迎著他,一聳肩,低笑道:「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女人才是最難以擺平的東西,你近了,她遠了,你遠了,她卻近了。」
關孤搖搖頭,苦笑道:「我曾遇上過千百種類形的人物,但是,像江爾寧這個樣子的卻實在少見,叫人又氣又窘,卻奈何不得!」
豐於俊低聲道:「關兄,你的煩惱我們全看得出來,其實用不著放在心上,江爾寧這妮子雖是能纏人,但心地卻不差,你忍著點,湊合過去也就是了……」
來到這正殿一角,果然,李發已經把地上清掃乾淨了,更將一條毛毯鋪好,擺上了枕頭,端等著關孤躺上去安歇著啦。
望著站在一邊的李發,他的面孔紅通通的,汗涔涔的,關孤不由溫和的斥責他:「看你,自己的傷還沒好,卻替我鋪設臥處於什麼?一個不小心弄裂了傷,豈不是自己在找麻煩!」
李發笑笑,道:「沒關係,大哥,這點小事我還做得來……一路上都缺人侍候你,我身子又不靈便,大哥也受委屈了……」
關孤坐到毛毯上,道:「李發,你多小心點自己的傷痛吧,我的日常起居我自會料理,不須麻煩你來照應,現在你該去歇著啦。」
李發笑道:「一天到晚全是躺著,人也躺膩味了,大哥,我不怎麼睏倦,歇不歇都不要緊,倒是你,得小睡一下……」
關孤雙腿盤坐,邊道:「你怎麼變得婆婆媽媽起來了?」
豐子俊羨慕的道:「關兄,你與李老哥二位,真是情深義重吶,你們這麼個親密法,只怕同胞兄弟也不過如此了!」
關孤笑笑道:「處久了,自然在感情上便比較接近些。」
李發正色道:「豐爺,我是關大哥一手帶起來的人,打進『悟生院』開始,便承蒙大哥的提拔照拂我,待有如手足,我對大哥怎能不豁命以報?只要是大哥交待下來的話,只要是大哥的事,我便粉身碎骨也會替大哥擔待!」
豐子俊點點頭,道:「這是無可置疑的,我全看得出來你對關兄的一片忠心……」
就在神壇的一側,傳來南宮豪粗重的鼾聲,就如像風箱一樣的起落有致,有節有奏,關孤朝那邊投去一瞥,道:「大伙全躺一會吧,今晚三更開始,便要闖關了。」
豐子俊道:「我這位拜兄可真是『高枕無憂』啊——關兄,在這趟艱險的行動前夕,你覺不覺得緊張?」
關孤平靜的道:「這是免不掉的——人有七情六慾,任什麼感觸上的反應也都差不了多少,唯一的不同,只是有人掩飾得好,有人比較容易露於形色罷了……」
豐子俊歎口氣,道:「我就覺得心頭沉甸甸,灰鬱郁的宛似壓上塊鉛,說話是說話,吃飯是吃飯,情緒上老感到晃憎不安,任什麼事也提不起勁來了……」
關孤一笑道:「有些人是這樣——再經歷了多少場面,見過多大風浪,每次遇上卻總不能定心,這不算什麼,別看我表面上平靜安詳,其實我也一樣心裡七上八下,但想開了也就好了……」
豐子俊有些沉重的道:「這樣的生死關頭,存亡之爭,怎能叫人無動於衷?」
作者: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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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6-25 10:39:20
第59章 焦、惶、風雨前
關孤低緩的道:「要來的終歸要來,注定的也早已注定,子俊兄,是福不是禍,是禍也躲不過,走到哪裡算是哪裡了……」
眉宇間彷彿籠上一層陰霾的暗影,以至豐子俊的面容在這時看上去竟是那樣的幽深冷郁了,他徐徐的道:「江湖上的日子,也真叫難混,歲月連著歲月,儘是一片怔仲與血腥,實也想不出當年怎會選上這麼一行的……」
關孤的表情也不由越加陰冷起來,他沉沉的道:「這樣的生活,不獨你,我也早過膩味了……」
李發輕輕歎息,沒有接腔。
過往的片斷,可不是一場接著一場的夢魔?而且還全是些血糊淋漓的夢魔,那是一圈一圈的刀口子圈成的日子,一波一波鮮血湧蕩的年月,不黨中總是過得容易,一待當能回思的時候,這樣的過往便令人心悸了,轉過頭去,望望將來吧,而將來又何嘗有什麼遠景與希望,便巴盼著能得個善終巴盼著善終之前能有段悠閒安心的日子過,卻也是那麼的渺茫與困難。
只這可憐的一點心願,在他們來說也算是一種奢求,何況,在掙扎到哪裡之前,半途上還佈滿了多少荊棘?多少險惡的陷阱?難怪混在這種環境裡的人要感歎,因為他們經歷了大多的人生,才透徹瞭解這人生竟是如此的殘酷法……
今夜三更起始,即將捲入那片淹漫過來的狂風暴雨中了,暴風雨裡猶挾著震大的雷電與呼號,能否等到再見天晴,卻是此刻誰也不敢逆料的事,如今,週遭是平靜又安寧的,但即己有隱約中的怖厲在飄浮,血腥的氣息在擴展,這是風雨來臨前的沉寂,悄然中,有那麼多融在人們意識裡的惶恐……
等待吧,如今也只有等待了,還能做什麼呢?
交初更,星月無光的黑夜,伸手不見五指。
幾乎悄靜得沒有丁點聲響,「鬼狐子」胡起祿已自黑暗中出現在這座破落的道觀之前,在他背後有兩個人合力抬著一具白木棺材,氣吁吁的擺到殿前,前面擦汗的那個人是大愣子。
胡起祿也背著一個包袱,他來到殿前,輕輕拍了三記掌,於是,在殿角,一道火折子迎風抖亮,燃起了半截蠟燭,同時,關孤與豐子俊二人便自兩側的幽隱處閃了出來。
胡起祿匆匆上前,滿頭大汗的道:「沒事吧?」
關孤額首道:「都好,辛苦你了,老狐狸!」
胡起祿擺擺手,低促的道:「什麼節骨眼了,還作興這套客氣,進殿去談吧!」
三個人匆匆進入殿堂裡,就在神壇一側蹲了下來,點亮蠟燭的人是李發,他用身子遮住哪片微弱暈黃的燭火,盡量減少光亮的外洩。
關孤望著胡起祿疲乏的面孔,低聲道:「喝口水再說話吧。」
胡起祿搖搖頭,道:「不關緊,我只是一路上的抄捷徑翻山道弄得乏了點,沒什麼大不了的,大愣子他們兩個抬了付棺材,若在大路上走實在惹眼,這麼付玩意,得避著點耳目才行!」
關孤輕輕的道:「一切全弄妥了?」
胡起祿道:「全妥了,棺材已經改裝成明暗兩層,裡頭的氣孔也鑽得十分技巧,不易看出,李二瘸亦已派定一批手下扮做單幫客出關——」
他頓了頓,接道:「其實他們原本也就是單幫客,只不過把這趟走關外的時間提早了幾天而已,當然,李發老弟雜在其中不會有問題,李二瘸會派他一個得力手下隨同照應,這人已在外頭等著,就是和大愣子,一起抬棺材的那個小夥計……」
關孤頷首道:「很好。」
胡起祿又道:「我的各種道具傢伙全都帶來了,易容藥,『二轉鬼』,各式應用服飾,包括麻衣一套,哭喪棒一根,串紙錢兩吊,一概齊備,剩下來的事,就得替各位改頭換面,大大的裝扮一番,另求各位幫忙的就是到時候一定要勉為其難,不會演戲也得逼著演一出……」
想起了另一件事,他接著湊近了點道:「至於『雙環首』夏摩伽哪裡,李二瘸也派了他的一名幹練心腹前往知會去了,包不會誤事,我們分四撥闖關,李發老弟和大夥一起走,不須另派人跟綴,其他三名聯絡弟兄早就候在前頭一家荒鋪子裡,我們每一撥人經過那荒鋪子前只要伸手在頭頂上連揮三次即可,他們每次只站出來一個人在門口等,這個走了那個才出來接班,所以三個人全不會曉得自己另外兩個夥計綴著的是什麼人,我也敢保證他們不會覷探,否則,李二瘸會剝他們的皮了!」
關孤道:「他們全知道自己要辦的是什麼事麼?」
胡起祿道:「全清楚——各人暗中綴著所要跟綴的人,一有異動不測之事發生,便即以最快的方法趕往關外『斷腸坡』,通知前候之人知悉,關老大,這些事他們幹起來都是內行!」
關孤一笑道:「以後若是有機會,『三燈窪』的李二瘸我一定要重重的報答他!」
胡起祿嘿嘿笑了,道:「關老大,李二瘸絕不敢求你報答,他說了話啦,只願關老大你日後記得他這個人,讓他高攀與你做個朋友,他就心滿意足了!」
關孤正色道:「他何必如此客氣?像這樣『雪中送炭』『見危仗義,的血性漢子,就是他不找我,不幫我,我也一樣願意結交他!」
胡起祿振奮的道:「好,有你這幾句話,我已足夠向二瘸交待了,他包管會樂得猴跳不已——對了,這件事卻不能不向關老大你提一聲,二瘤一聽我告訴他關老大的現下各情之後,便執意拗著我非要趕來向關老大你請安不可,是我怕走漏風聲,招人耳目,這才費盡唇舌將他勸止不來,他滿肚子的不高興,要我再三向關老大求恕,更須我特別說明白不是他不懂規矩,乃是我胡某硬攔下來的……」
關孤微微一笑,道:「不敢當,老狐狸,你回轉之後,尚請代我關孤向他致候!」
胡起祿拍拍胸脯笑呵呵的道:「一句話!」
關孤道:「你的那位大愣子老弟可也明白了自己要做的事?」
胡起祿一本正經的道:「關老大,你可千萬別認為大愣子有這麼個渾名兒就真以為他是愣頭愣腦的人,他可是自小跟著我,由我一手帶大的呢,就如同我的親生兒子一樣,這小子是有股牛脾氣,而且性子倔得很,但笨卻半點也不笨,非但不笨,更且精靈得緊,他外表看上去又粗又憨又楞,骨子裡卻相當機靈,你想想,經我胡起祿夾磨出來的孩兒豈有真愣的道理?」
關孤笑道:「我相信。」
一直未曾開口的豐子俊,這時忍不住小聲問道:「胡老哥,呃,你待會把我扮成女人,可真的不會吃人看破?」
胡起祿老大的不高興,道:「豐兄,你這就是小看我了,我姓胡的出的主意,使的手腳,幾時還出過紕漏?莫說將你扮成女人不會露出半點馬腳,便將你扮成個十八歲的小嬌娘,只管也叫人認定你是貨真價實的黃花大閨女——且相信你是未曾開苞過的!」
關孤與李發聞言之下,全都忍俊不禁,豐子俊則不由面孔漲紅,啼笑皆非的搖頭,道:「荒唐,荒唐……」
胡起祿眼珠子一翻,道:「荒唐?你且等我替你裝扮過後再看吧!」
豐子俊歎了口氣,道:「就算你真有這麼高明的易容扮裝之術,胡老哥,我的舉動卻怕太不適合女兒之態……」
胡起祿哼了哼,道:「那就非得學像不可——方纔我已說過,會裝的固然要裝,不會裝的也得勉為其難硬充一充,我的豐兄,這不是在看光景逗耍子,這是在玩命呀,玩得好,平安過關,玩得不好,這輩子就到此為止啦!」
豐子俊苦著臉,道:「我曉得——」
胡起祿道:「既是曉得,你就委屈點,拿鴨子上架吧!」
關孤的面龐,在暈黃的燭光搖曳下,被映幻得有些陰沉不定,他的眉宇唇角之間,也宛似隱隱漾著些兒憂戚的意味了,胡起祿看著他,輕聲問:「關老大,你可想到什麼事情不妥麼?」
關孤搖頭道:「沒什麼。」
胡起祿關切的道:「你神色不太好……」
關孤低喟一聲,道:「在這個時候,我自是不會覺得太愉快的。」
胡起祿揉揉鼻子,四邊觀望:「『咦』南宮兄呢?」
關孤道:「他在守護篷車。」
胡起祿笑了笑,道:「其實不用這麼緊張,這裡是十分安全的……」
雙目中的光芒閃了閃,關孤道:「有備無患。」
胡起祿點點頭,道:「這也不錯,關老大難怪你的名氣混得恁般大了,猶是這麼個行事小心法!」
關孤淡淡的道:「我之所以尚能活到現在,這個原因乃是十分重要的!」
胡起祿注視著關孤,緩緩的道:「關老大,我希望你能一直活下去,活到八十歲,一百歲,江湖上須要你這樣頂天立地的鐵漢子,武林中更缺不了似你這樣伸張正義,桔抗邪惡勢力的真英雄,關老大,你獨自闖關,務盼珍重!」
關孤深沉的道:「謝謝你的關注,我會的。」
豐子俊插口道:「關兄,你打算什麼時候啟行?」
關孤木然一笑,道:「我想在你們啟行之前。」
豐子俊忙道:「關兄,你可不要去懲匹夫之勇啊!」
關孤道:「你看我是一個光憑『匹夫之勇』的人麼?」
李發也緊張的道:「大哥,你一定要設法暗中過關,千萬不能和他們硬幹,大哥,若是你成開和『悟生院』的虎狼明仗對擠,我也不活了!」
豐子俊咬咬牙,也激動的道:「李發老弟說得不錯,關兄,你必須潛行偷渡,不能執意硬擠,否則,我們不論脫險於否,也定然轉回頭來與你共此生死!」
胡起祿急道:「喂,喂,你們幾個是在發的哪門子瘋癲?大計已定,萬事俱備,一切依計而行便成了,又談什麼火並硬幹?這豈不是自找麻煩麼?各位老祖宗,這個玩笑是萬萬開不得的,稍一衝動,便前功盡棄,咱們也就通通完蛋大吉了!」
關孤平靜的道:「你不要瞎緊張,當然我們是依計而行,我方才只是說比你們先走一步,我並沒有說要去找『悟生院』的人決一死戰呀,你們太過敏了!」
李發固執的道:「總之,大哥,只要我一旦聽到你被『悟生院』的人截住的消息,我便會掉回頭來和他們拼了!」
豐子俊咬牙道:「我也一樣!」
胡起祿忙道:「別衝動,大家全別衝動,只要依計而行,我敢擔保,出事的可能乃是微乎其微的,這個我有把握——」
嚥了口唾液,他又急切的道:「怕就怕各位一時忍不住火氣掀開了底,那就後果慘重了,所以千萬請你們列位忍一忍,大丈夫能屈能伸嘛,過了此關,將來扳倒『悟生院』的機會多的是,又何苦非要在這個大勢不利的節骨眼上和他們拚命?這就未免太不值啦,識時務者方為俊傑,這點道理相信各位比我更瞭解……」
關孤皺著眉道:「你們不要越說越真以為我有那個心意了,我又不是白癡,除非被他們堵住,否則我怎會傻到去做如此不必要的犧牲?」
胡起祿如釋重負的吁了口氣,道:「這樣講,我就放心了,關老大,我不是捨不得我自己這付臭皮囊,只要趟進這灣混水了,就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但是,就算要賣命吧,總也得有個賣命的時機和賣命的道理,可以混得過去的地方又何須以老命去硬豁上?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
他頓了頓,又道:「咱們齊心合力過了此關,以後要對付『悟生院』時光長著,我姓胡的說不得也要出上番力,如若就此叫人家全坑了,又找誰去扳倒『悟生院』去?姓禹的豈不更是眼朝天看,目無餘子了麼?」
關孤平靜的望著胡起祿,道:「好了,我們照著你的計劃行事便是,現在,老狐狸,你可以替大伙打扮打扮了
胡起祿站了起來,道:「你們等等,我先到篷車上去替舒家母女易容。」
說著,他拎著他那灰布包袱,急匆匆的行往篷車那邊,這裡的三個人全沉默著,燭光,更形暗淡了。
時間是一點一點的過去,夜色是越來越深濃,就在這樣死寂的氣氛裡;李發忍不住有些傷感的道:「大哥——」
關孤沉靜的看著他:「嗯?」
李發舐舐唇,低聲道:「我們大伙全是成群成對的走:就你獨個兒孤單單的往前頭闖,大哥,想想,大伙全等著你,可一定要早趕過來啊……」
關孤笑笑,道:「李發,你的口氣裡好像有點與我訣別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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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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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6-25 10:39:49
第60章 裝、扮、巧易容
李發震了震,臉色已蒼白,他望著關孤,急道:「不,大哥,你是永遠不會倒下去,永遠不會死的……
關孤拍拍李發肩頭,溫和的道:「別想得太多,李發,我會趕來與你們聚齊的,你對我很清楚,這麼些年來,有多少龍潭虎穴的險地我不是獨自闖過?這麼些次危難下來,我還不照樣活得很好?你寬心吧,李發,我不是永不會倒,更不是永不會死,至少,我會不容易倒,也不容易死
李發顫聲道:「大哥,你必須要來……
關孤靜靜的道:「你也一樣,大伙都一樣——全希望能平安的聚首。」
豐子俊低沉的道:「關兄,你走以前,要不要和婉儀談談?」
關孤怔了怔,隨即搖頭道:「不必了。」
豐子俊有些失望的道:「你不認為應該和她說一聲嗎?」
關孤煩躁的道:「說什麼呢?有什麼好說的呢?總是這麼個情勢了,能否重見,能否聚晤,全待事實的結果吧!」
唇角抽動了一下,豐子俊喀然垂首……
關孤覺得自己的話重了點兒,他苦笑一聲,抱歉的道:「子俊兄,別怪我……」
豐子俊澀澀的道:「沒關係,我沒有怪你……」
關孤猶豫了一下,道:「好吧,我在走之前去向她打個招呼。」
豐子俊雙目一亮,精神一振:「真的?」
關孤吁了口氣,道:「當然——」
他搖搖頭,又道:「子俊兄,你好像——非要撮合我和她的事?」
豐子俊嚴肅的道:「是的,我這一生再沒有比這更重要的責任了!」
關孤喃喃的道:「責任?」
豐子俊用力點頭道:「不錯,是責任,關兄,婉儀尊親已逝,只得母女二人相依為命,南宮大哥與我是她父親生前的摯交,也是承有她爹遺命托孤的僅有兩個長輩,她母女後半生幸福與否,全在我們的承擔上,所以,我們有責任要使她母女將來的日了過得安逸,這安逸的關鍵便都在婉儀是否有個合宜的歸宿上,關兄,婉儀選中了你,且非你不嫁,你說說看,我們兄弟兩人應不應該竭力幫助她撮合此事?」
關孤避開豐子俊的目光,道:「那是以後的事了……」
豐子俊冷靜的道:「時間的久暫乃是次要的問題,婉儀能等,我們也都能等,主要的是——關兄,你答允與否?」
關孤沉默無言,雙手緊扭……
迫近了些,豐子俊問:「關兄,你還沒有答覆我!」
關孤的面頰微微痙攣,他道:「答覆什麼呢?」
豐子俊低沉卻有力的道:「娶不娶小儀?」
關孤痛苦的道:「此時此地,子俊兄,談這個問題太不相宜吧!」
深深的盯著關孤,豐子俊道:「只要一個肯定的答覆,關兄,這和時地的影響乃是有限的——不過,在你回答之前,我不防提醒你,你的答覆將關係著一個家庭的興衰,一個少女的終生希望,一個關懷者的期盼,甚至,那具少女的生命,關兄,你明白這些?」
關孤抖索了一下,喃喃的道:「不要逼我——子俊兄,不要逼我——」
豐子俊鍥而不捨的追迫著:「關兄,你必須要在此刻決定——」
關孤猛一切齒,閉目不語。
豐子俊急切的道:「關兄,你——」
旁邊,李發輕輕扯了豐子俊的衣角一下,連連向他使著眼色,於是,豐子俊歎了口氣,道:「也罷……你再考慮些時吧……」
驟然睜眼,關孤有些淒楚的道:「子俊兄,請你恕有我的固執頑冥——我有苦衷,這件事,請容我們從長計議,等過些日子再談……」
豐子俊強笑道:「便依你的意思吧……」
於是,站起來,背負著手,關孤獨自向殿階那邊走去,在燭光的搖映下,他的身影是修長的,不穩的,卻又是孤伶伶的……
悵然若失的轉過來,豐子俊默默凝視著地下那朵黯淡又跳動的燭火,他的神色,也與燭光一樣的暗淡朦朧了……
輕輕的,李發道:「豐爺……」
身子抖了抖,豐子俊側首過來,苦澀的道:「李老弟?」
舐舐唇,李發道:「雖然我在剛才以前還不明確的知道這件事,但經過你與大哥這樣一說,我也完全清楚了
豐子俊低啞的道:「這件事,早晚也會明朗化的……」
點點頭,李發輕聲道:「可是——豐爺的意思是要舒小姐嫁我大哥?」
豐子俊道:「不錯。」
李發笑了笑,道:「老實說,我早已看出來舒小姐對我大哥有感情了——」
豐子俊低渭一聲,道:「是的,但你怎麼看出來的!」
聳聳肩,李發道:「你曉得,豐爺,女人對某個男人滋生情愫以後,那種味道,呃,眼看著,便特別有股子說不出的貼心感受,那是只能意會,難以言傳的,我覺得舒小姐對我們大哥就這麼個味道……」
豐子俊沉重的道:「可是,你大哥他——」
李發接口道:「還不答應?」
點點頭,豐子俊道:「方纔,你已以聽到了,這已是我第二次向他正式提及——」
李發感歎道:「豐爺,你不能怪我大哥。」
豐子俊苦笑道:「我是沒有怪他!」
李發低沉的道:「豐爺,我大哥是不願害了舒小姐的終生。」
怔了怔,豐子俊道:「這話怎說?」
李發緩緩的道:「我大哥如今已成了『悟生院』最切齒痛恨的目標,也成了『悟生院』的全部勢力追躡下的獵物,舉凡『悟生院』所有的盟幫同道,俱皆以我大哥為鵠的加以全力截殺,他們對我大哥的仇恨與憤怒不是局外人所可以想見的,他們也將以最大的可能來圍堵我大哥,他們會不計犧牲,不計後果的來對付我大哥,但是,相對的,我大哥也將竭以全力與他們周旋到底,我大哥如同『悟生院』要毀他一樣的決定要毀『悟生院』,他是決不會退縮,決不會苟安一偶的——豐爺,在這種情勢之下,後果如何可以想見,誰也不敢預測將來的是怎麼樣的一個悲慘結局,豐爺,如若我大哥結了這門親事,以後萬一他本身有個好歹,叫舒小姐指望誰去?」
搖搖頭,豐子俊道:「關兄的苦衷,我也知道,但事情並非這樣險惡……」
李發道:「這怎麼說?」
豐子俊低聲道:「關兄大可落籍關外,不須回來決此生死……」
李發忙道:「這是不可能的,豐爺,我大哥講道義,重責任,尤其嫉惡如仇,不向強權低頭,你想想,『悟生院』既是如此迫害他,如此□毒天下,我大哥豈會退縮袖手,辱志喪節?」
沉默半晌,豐子俊道:「就算他一定要和『悟生院』周旋到底吧,他也不是孤獨的,有我兄弟兩人,也有我們關外的很多朋友會支持他,何況,他本身的藝業更是那樣精湛,『悟生院』再是強橫霸道,也不見得就能包佔上風!」
李發頷首道:「話這樣說是不錯,但豐爺,即使如此,未來的風險仍不能說不大,我大哥依然得替舒小姐著想,這種事乃一言九鼎的終生大事,我大哥一待答應,舒小姐即為關家之人,若是將來我大哥有了個萬一,舒小姐……又怎麼得了?再說,此刻乃大難之前,能否安渡實不敢言,豐爺你現在就逼我大哥答覆你,自然他就越發不肯輕易表示了,豐爺你還不甚瞭解我大哥的習性……」
豐子俊忙道:「你說說看?」
李發道:「只要我大哥有什麼事閉口不言,則必有難言之痛,若是逼之太甚,往往引起反效果,一碰上這種情形,還不如慢慢勸說商議來得妥當,豐爺,你不要操之過急,一步一步來,我相信總會使我大哥點頭的……」
豐子俊微微一笑,道:「如今,也只有這樣做了……」
忽然,他又道:「老弟,這件事,還得仰仗你的大力啊!」
李發忙道:「這我承擔不起,豐爺,不過你放心,我總會盡量努力撮合此事的,說真話,我又何嘗不願我大哥娶得像舒小姐這樣既端壯,又嫡淑的名門閨秀呢?果有此日,不獨是大哥的福份,我這做屬下的也沾光啊……」
豐子俊剛剛開口想說話,篷車車尾的垂簾掀開,燈光隱現中,胡起祿己拎著他的包袱,滿頭大汗的跳出車來,他急步走近,一邊擦汗一邊直透著氣:「乖乖!那篷車裡好熱,簡直像蒸籠一樣,我這一折騰,至少淌了半斗汗!」
豐子俊迎上去問:「胡老哥,我大嫂子與侄女全易容換裝妥了?」胡起祿用手扇著風道:「易過容了,我出來後她們馬上換裝,等下你看,我的傑作,包你拍案稱奇,欽服莫名!」
豐子俊笑道:「我希望如此。」
瞇起眼來端詳著豐子俊,胡起祿的目光上下溜轉,然後他又開始繞著豐子俊身軀四周兜起圈子來,一邊不停的打量,一邊嘴裡唸唸有詞……
豐子俊有些迷惑的道:「你想幹什麼,胡老哥?」
站住腳,胡起祿手捻八字鬍,點頭道:「差不離,差不離。」
豐子俊道:「什麼差不離?」
胡起祿笑道:「給你一裝扮呢,你就包管像個半老徐娘了,便不能說國色天香吧,至少也能落個風韻猶存……」
頓時漲紅了臉,豐子俊尷尬的道:「別又在這裡打渾了!」
伸手拉豐子俊坐到燭光圈裡,胡起祿也面對著坐下,他搓搓手,一邊將他的灰布袱攤開,邊道:「你坐好,別亂動彈,這就輪到你了,給你裝扮妥當以後,跟著就是南宮老兄與李發老弟,我在給你易容化裝之際,或者有點麻麻癢癢的感覺,因為一則你不習慣這樣拘束,二則我用的藥物全是特製的,很不易褪脫,皮膚上所受的刺激也就稍重一點,但沒有關係,忍耐一下,過陣子就逐漸習慣了。」
豐子俊忐忑的道:「你打算搞什麼鬼呢,在我身上?」
胡起祿一本正經的道:「豐兄,這不叫『搞鬼』,這門『易容』之術是一種極其高深的學問,有其古老歷史淵源與傳統的尊嚴,你該尊敬這門特異的技巧,它是集智慧,各種藥物的運用常識以靈巧的手法所共同融合的結晶,它是崇高又超脫的,你必須一心虔誠的來重視它,信任它,嗯?」
豐子俊失笑道:「當然當然,胡老哥,只要你別把我弄得太不像樣就行了……」
胡起祿嚴肅的道:「扮捨像啥,怎會不像樣?」
豐子俊疑惑的道:「你準備如何替我裝扮呢?」
有些不耐煩的皺著眉,胡起祿道:「我已告訴過你,這是一門特異的技巧,給你解釋你也不容易很快就透徹明瞭——我向你簡單的說明一下就行——首先,你的面孔,脖頸,雙手等必須展露在外之處,要加以適當的處理使其變得較為白皙細嫩,固然你的肌膚比一般男人要細緻一些,但卻仍比不上婦女那種天生的柔嫩,而要它轉變為柔細,我有一種獨門的冷霜,敷底之後再撲以一種精製的白粉,就可以令你的肌膚暫時看上去白嫩細緻了,這種功用可維特三天,以後它會自行脫褪,第二步,你的眉太粗太濃,要修剪後用我的『炭筆』描細,你的胡茬要再三刮淨,再敷以霜底紛面,耳朵鑽環孔,掛耳環,頭髮要往後梳攏扎髻,再就是換衣裳,當然要換女人的素色衣裳,尚得束腰加臀,這些玩意我全帶來了,之後,便以『閉喉法』使你變音,對了,你的衣領要加高,記得必須掩往喉結,至於姿態,舉止方面,則全靠自己的揣摸了!」
豐子俊滿頭大汗的道:「這——這叫我如何揣摸法!」
一瞪眼,胡起祿道:「沒吃過羊肉,莫非也沒見過豐在滿山跑、女人的動作又不是難得一睹或難以學習的,多用點心思,簡單得很——我再提醒你,注意你的喉結。別為這點子紕漏露了馬腳,盡量低頭垂眉,裝作悲痛不勝又心酸情悵的模樣就行了,這也正適合你這中年『寡婦腳』的身份!」
歎了口氣,豐子俊吶吶的道:「我總是盡力而為也就是
「嗯」了一聲,胡起祿不再說什麼,他將包袱中的瓶瓶罐罐,又是刷子又是攝鉗,又是剃刀又是束帶等物一樣一樣取了出來,第一個動作,他搓熱雙手,開始替豐子俊在面部按摩起來……
李發在一邊看了一會,然後又悄悄轉到殿前,他才一走過去,南宮豪也急步走了過來,他兩人全朝著關孤那邊走去。
默立殿階處的關孤這時靜靜的轉回身來,低沉的道:「事情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吧?」
南宮豪搶著道:「我大嫂子和小儀全裝扮過了,銀心睡棺材底,用不著易容,江姑娘以本來面目過關,也不須再動手腳,現在是子俊在受罪,下一個就輪到我和李老弟你啦!」
李發笑道:「大哥,這位老狐狸的確有一手!」
南宮豪由衷的點頭道:「不錯,他的手藝確實有獨到之處,我大嫂子叫他這一裝扮,竟是完全變了一個人,又醜又老,又焦又黃,一口牙也都染成黑斑斑的了,頭髮泛了灰白,滿臉的皺紋,再加上那身破爛衣裳一襯托,乖乖,那種鄉下老太婆的模樣,連我也認不出了!」
關孤笑笑,道:「很好,我們越認不出,對方認出的可能性也就越小!」
吞了口唾沫,南宮豪又道:「小儀也被老狐狸弄得半點也不像小儀了,原來那麼白嫩的一張臉蛋兒如今全變成一種黃中透黑的顏色——」
他頓了頓,接道:「就像一個窮苦農戶出身又幹慣了粗活加上伙食不良的女人一樣,而且面皮肌肉猶起了皺,眼變小了,眉變粗了,一雙手也起了厚繭裂紋,那原來緞子以的黑髮也竟變成焦黃蓬亂,隨隨便便的梳了個圓髻;遠看近看,粗看細看,誰要能認出她就是舒婉儀才有鬼了!」
關孤道:「老狐狸的手法我一直是有信心的……」
南宮豪吶吶的道:「遠不知道我扮成個什麼樣子呢?」
李發脫口道:「死人——他不是要這麼裝扮你麼?」
吸了口涼氣,南宮豪道:「不知怎的,我每一想到這件事,心裡老覺得涼兮兮的不大安寧……」
笑笑,關孤道:「這是一種本能的情緒反應,大凡是做一件我們不習慣的事,差不多的人部會有這樣的感覺。」
搖搖頭,南宮豪道:「這種事,硬要一個活人裝成個死人,知覺全無的睡在棺村裡朝著虎口抬,老大爺,恐怕我一輩子也不會習慣!」
關孤平靜的道:「吉人自有天相,南宮兄,你會安然脫險的!」
摸摸自己的臉,南宮豪憂心忡忡的道:「躺在棺材裡,唉,我那模樣只怕不會好看的了……」
李發在旁接口道:「這是一定不會好看,南宮爺,這麼多年了,我見過那些死人也不知有多少,就沒有一具是好看的……」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40:26
第61章 別、傷、流離夜
關孤瞪了李發一眼,斥道:「李發,你怎麼了?」
縮縮頭,李發忙道:「我是隨便說說……」
南宮豪這一會連嗓子也有些沙啞了:「唉,真叫遭罪啊!」
關孤想說什麼,卻又笑笑閉口不言,南宮豪回頭朝神壇那邊正在替豐子俊下功夫的胡起祿瞧過去搓著手道:「關兄,我過去瞧瞧……」
關孤點點頭道:「請便。」
南宮豪才一過去,李發已想起一件事,他低聲問:「對了,大哥,你獨自闖關,你的坐騎『黑雲』是不是要帶著?如今可得早早決定了……」
關孤道:「我已經決定了,『黑雲』只好留下。」
李發輕輕的道:「這要看大哥準備怎麼個闖法,從大路平地上闖呢,騎著『黑雲』比較方便,這匹馬的衝勁大,如果大哥要翻山越嶺呢,便自己走比較合適……」
關孤道:「如果避免與對方做正面衝突,只有靠自己兩條腿了,騎著『黑雲』太過招人耳目!」
點點頭,李發道:「那麼,大哥也決定將『黑雲』寄存李二瘸處!」
關孤道:「是的。」
李發道:「也只有這個唯一的法子了,便是給『黑雲』染了毛也沒有什麼用,他那種神駿發揚的威猛之態,『悟生院』的人一見就認得出,畜生是不懂得裝假的,『黑雲』那入雲的嘶叫與急昂的奔馳聲,三里外都能叫人聽到,若是要避『悟生院』的爪牙,確是不騎他為妙……」
關孤平靜的道:「等一會,就叫李二瘸的入牽他回去安頓。」
悠悠低歎,他又道:「人一遭到逆境,許多令人酸楚的事也就接踵而至,不該離開的要離開,不捨拋下的也得拋下,全是逼得非這樣做不可。」
李發安慰著關孤道:「大哥,一旦過了此關,這些不如意事就會完全成為過去,拋下的舍下的也都會再回到身邊……」
關孤的目光投注在殿外的天井裡,哪裡,大愣子正和那位李二瘸的手下坐在棺材上閒聊著什麼,這景像有些古怪與不調合,但他宛似沒有什麼感觸,目光是看著他們,心裡卻又不知想到哪兒去了……
遲疑了一下,李發終於湊上去道:「大哥——時間差不多了……」
怔了怔,關孤詫異的問:「什麼時間差不多了?」
舐舐嘴唇,李發有些膽怯的道:「去——去和舒姑娘招呼一聲……」
關孤苦笑道:「連你也來湊這個熱鬧?」
李發硬著頭皮道:「大哥,不管此事你應不應諾,可不好叫人家舒姑娘太傷心——她是個好姑娘,真是個好姑娘
關孤低沉的道:「我曉得……」
李發趕緊道:「大哥等會要先走,現在似乎該過去了
關孤點點頭,道:「好,我就走去和她招呼……」
剛一轉身,他又站住,若有所思的道:「我在殿角暗處等她,你去請她來……」
李發迷惑的間:「為什麼要這樣呢?」
關孤歎了口氣,道:「江爾寧。」
李發恍然大悟,額首道:「好,我去辦,大哥,你放心,包管不落痕跡,大哥——」
關孤看著他,道:「還有事?」
李發笑了笑,悄聲道:「人的運氣是難料的,誰還想到在這等險惡逆境之下,大哥居然連連交起桃花運來了
關孤臉色一沉,道:「不要胡說,快去!」
趕緊答應一聲,李發又步履蹣跚的朝著篷車那邊走去,關孤一轉身,自行到殿角暗處等候,他站在黑暗裡,卻納罕的發覺自己心跳加速,喉嚨乾燥,甚至手心也漸漸沁出汗水來,有一股特別的感覺在他的意識裡擴展——一點兒惶恐,一點兒緊張加上一點兒差澀,就如同一個在黑暗裡等待情人約會的年青小伙子一樣,這片刻裡居然滲著些初戀意味的靦腆與焦躁了……
自己也覺得好笑,他不禁朝著沉暗的空間搖頭,宛如解嘲似的抿起了嘴唇……
和他所預料的情形完全一樣,幾乎是非常快的,舒婉儀已經急匆匆走了過來,李發當然沒跟著,這位有「紫疤」之稱的好漢並不是全屬粗線條的。
舒婉儀在黑暗中張望摸索著,似是看不清關孤所在位置——她的形狀在黑暗的掩隱下也是朦朧又模糊的,關孤寧願這樣——他不希望破壞舒婉儀在自己印象中那一向的嬌艷嫵媚的風韻,同時,也正好藉著黑暗的暈茫來掩飾自己可能的窘迫與不安。
輕細的,舒婉儀的聲音仍是那樣柔潤:「關孤——是你嗎?」
走上一步,關孤沉聲道:「是的,這裡。」
慢慢湊上前來,舒婉儀直到感觸到關孤身上的熱力與體味了,方才站住,她的聲音有些顫抖:「李發大哥說——說你找我……」
關孤自暈暗中注視她,道:「是的。」
激靈了一下,舒婉儀呼吸急促的道:「有……有事?」
關孤溫和的道:「沒什麼事——只是要告訴你,我要先走一步,而且,預祝你們平安。」
舒婉儀似有些激動,她微咽著聲道:「你——你要先走?」
關孤點點頭,道:「是的,我先走。」
又靠近了一點,舒婉儀悲慼的道:「關孤,答應我,保重你自己、我要再看到你,一定要——」
關孤輕輕的道:「別難過,舒姑娘,我會來見你的。這一路上,你千萬要謹慎小心……」
沉默著,在沉默中,關孤可以聽到舒婉儀盡量抑制著的咽位,他不自禁的伸手握住了舒婉儀的雙手,那玉手在他的觸摸下是粗糙的,冰涼的,又顫抖的,這輕輕的接觸,令舒婉儀全身猛的一震,宛似觸了電!
關孤用自己的雙手合著舒婉儀的雙手,他低沉的道:一過了眼前這道難關,此去即是一片坦途,將來的歲月在你來說必是安寧又幸福的,舒姑娘,好好珍惜它,不要用無謂的受傷與淚水把時光浸得晦澀了……你能歡笑,許多人也會心中快樂……」
驚慄的一哆嗦,舒婉儀道:「關孤,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在暗示什麼?」
關孤緩緩的道,「我沒有暗示什麼、我只是要使你瞭解生命的意義——那有很多種珍惜人生的理由,不要為了某一樁事或某一個人便把生命的樂趣看得淒黯了……」
咬咬牙,舒婉儀淚珠滾滾:「我可以告訴你,關孤,若是沒有了你,我也就不會再珍惜什麼,我說過,今後的餘生,我全是為了等你,否則,生命對我就不再有留戀的價值——」
關孤急切的道:「舒姑娘,你聽我說——」
舒婉儀打斷了他的話,哀痛的道:「你什麼也不必再說了,關孤,此生此世,我等定了你,你來也好,不來也好,你要我也罷,不要也罷,舒婉儀未來的命運便全握在你手裡了……」
冷汗涔涔,關孤艱澀的道:「舒姑娘,你何苦這樣折磨自己又折磨我?何苦?」
舒婉儀幽幽的道,「你不會明白的,關孤,或許你只把我視作你整個生命過程中千百環的一環,半途上迷離浮動景色中的一景,一個在你生命裡淡淡穿插的角色,但是,我視你卻是我生命裡的全部,就是這樣了,關孤,你施捨,你冷情,你拋棄,你唾厭——全在你了……」
關孤惶急的道,「不要這樣,舒姑娘,請不要——」
舒婉儀淒然一笑,清晰卻徐緩的道:「我愛你,我將我所有有形或無形的全依附你,我的命,我的心,我的希望與寄托,你要這些,我為你活著,你不要這些,我便沒有其他的借口再浪費生命,如果答案是後者,關孤,我的母親百年之後,我便無牽無掛了,我也不再有延宕生命的口實了,那時,你便可以忘掉我這個你情感上的累贅……」
關孤異常不安也異常恐慌的道:「舒姑娘,你要想開一點,不要這麼令我負荷沉重……」
抽回握在關孤手中的手,舒婉儀傷感的,卻堅決的道:「千句萬句,也只是那樣一句了——關孤,我以後的命運全操在你手,你可憐這個孤苦無助的女孩,你就來吧,否則,你盡可扼殺她——」
就讓淚水掛在面頰上,舒婉儀轉身離去,望著她朦朧的背影,關孤整個人僵木的沉浸在黑暗裡,心似刀在扭絞,痛得很,那血卻只滴在靈魄的無聲浩歎裡……
起三更的時分。
胡起祿為各人易容改裝的作業已全部做完,彼此一向俱極熟稔的容貌,在此時看去,竟是誰也不認得誰了,若非早就知道那原是某人,便是再加上十分仔細的辨認,怕也極難認出對方的廬山真面目來,胡起祿的手藝的確高明,高明到能把一個人的形容徹底改變,即使這人的親故,也一樣會見了面茫然不識,大家彼此看著,除了心底由衷的欽佩歎服之外,無以免的,更有一份淡淡的生澀,怔忡、與淒惶所摻合成的感觸,默默的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那種說不出,道不出的愁苦和無奈,簡直就凝成形般的窒壓在人的心頭了……
舒婉儀已回到篷車裡正在向她母親話別,銀心與江爾寧已以迴避到車外來,豐子俊可不是十成十的像極了一位半老徐娘!他經過胡起祿這細心的打扮之後,看上去,完全是一個無懈可擊的中年婦人模樣,而且,還稱得上是個薄具姿色的俏寡婦呢——只是歲數上稍稍大了點。
南宮豪也整個變了另一個人——蒼老、枯槁、又憔悴,面色泛灰,但臉上的須毛卻刮得乾乾淨淨,但是,卻越顯得表情僵硬與冷木,總有那麼一股子令人心裡彆扭的不調和味道——就真好似一個人在臨死前經過刻意的修飾整潔過一樣,再加上那人工的容顏化裝及深布縱橫的皺紋,不用細說,也可以想像到他在服下那一粒「二轉魂」之後將會變成一種什麼光景,恐怕誰也不會相信他那時還是個活人了……
李發也不像李發了,他的五官形狀及臉盤輪廓全部改變,變成和任何一個大家所不認識的陌生人一樣,那是一種過份憨厚又土氣的面目,和他原來的粗悍神情截然成為兩個類型。
胡起祿本人也略微替自己動了點手腳——頭髮加白,在原來的八字鬍下又添黏了一撮黑鬚,只這兩個小改變,這位「鬼狐子』業已形貌大改,外頭的大愣子,在經過披麻帶孝的一番裝扮之後,又將嘴形擴大,使兩腮的肌肉往上緊抽——他的鼻子也就朝天了,現在的大愣子,和以前的大愣子,迎然成為兩個人啦!
於是,一切竣事,只待分撥上道了。
來到關孤面前,胡起祿低聲道:「關老大,我這就得伴著老夫人過關了!」
關孤點點頭,道:「請珍重。」
胡起祿有些動情的道:「我自信應付得過,關老大,你自己更得越加小心才是。」
深沉的一笑,關孤道:「我會謹慎的。」
想了想,他又道:「好像還有很多話要說,其實卻沒什麼好說的了……」
拍拍關孤的手,胡起祿道:「慢慢兒再聊吧,咱們以後日子長著。」
關孤苦笑道:「是的,日子長著……」
一揚頭,他又道:「你伴護舒老夫人如何走法?」
胡起祿低聲道:「前頭路上我著人備了一頭毛驢,只得一頭,老夫人騎著,我在前牽領,這才像一對窮困潦倒,一心出關墾荒的老夫妻,或許我們走得慢點,但最慢也在過晌午之後便可過關了。」
移目看了站在那邊發愣的南宮豪一眼,關孤道:「那粒『二轉魂』,你已交給南宮兄了?」
胡起祿的一雙金魚眼可笑的眨了幾眨:「給他了,你沒見他剛才接過那粒藥丸時的樣子,活脫真個要叫他往鬼門關報到應卯似的,愁眉苦臉加上唉聲歎氣……」
關孤道:「吃下藥丸之後多久生效?」
胡起祿道:「半個時辰以內。」
關孤沉默片刻道:「雖是多此一問,卻又不得不問——老狐狸,你那玩意不會有問題吧?」
胡起祿雙眉一皺,道:「虧你關老大也問得出這樣的話來,換了別人,看我不吐他一臉靈芝露才怪,當然沒有問題,我老胡可以用腦袋擔保!」
關孤笑笑,道:「也沒這麼嚴重,我只是要使自己更安心一點罷了——老狐狸,到時候若須醒轉,是要再服用你的解藥吧,抑是藥效過了就回自行甦醒?」
胡起祿道:「一天一夜之後即可自行甦醒,除了頭暈力乏之外沒有別的後遺毛病,如用我的特製解藥,則隨時都可令其解除藥效,立時醒轉,解藥我已經交給大愣子藏著了。」
關孤滿意的道:「很好,子俊兄的嗓門,你已使過『閉喉法』給他變腔了?」
嘿嘿一笑,胡起祿小聲道:「你沒見他這老久不吭聲?我給他運過『閉喉法』的三分力道變腔之後,他試著一開口,只講了一句話,就再也不肯張嘴啦,呵呵呵……」
關孤淡淡一哂,道:「好了,老狐狸,你們可以上道啦……」
剛要轉身,胡起祿又一指那輪篷車道:「本來我是想利用這輪篷車運送棺材的,琢磨一下又不妥,怕車子或馬匹有什麼記號痕跡露出破綻來,你知道,『悟生院』的那批雜種比誰都要來得機伶,半點把柄也不能叫他們抓住,否則就會功虧一簣了——車子的形式,拖車馬匹的毛色,甚至輪軸上的泥灰,全能做為他們辨認的線索,這些五八羔子又是多疑成性的,萬萬不能讓他們起了疑竇,所以這輪篷車與拖車的馬匹便只好全部拋置不用了,我已叫李二瘸那邊隨來的哪名小伙子等下回去後再準備一車一馬來此備用!」
關孤頷首道:「你顧慮得很周到。」
胡起祿歎口氣,道:「性命交關的事,哪能馬虎?」
金魚眼一吊,他接著道:「你的坐騎也交來人帶回三燈窪去暫藏一時吧?」
關孤道:「原是這麼打算,此趟闖關,還是不騎馬比較容易掩隱行跡!」
胡起祿道:「對,兩條腿行動起來是要利落隱密些
這時,李發蹣跚的走了過來,輕聲道:『』起三更啦,胡爺你這一撥該走得了。」
胡起祿道:「這就開路。」
李發轉對關孤,道:「大哥要先走還是稍晚一點?」
關孤平靜的道:「我先走。」
李發搔搔頭,道:「江爾寧吵著要你過去呢——」
關孤皺眉道:「什麼事?」
李發笑笑,道:「約模也想和大哥你話別一番吧。」
關孤冷冷的道:「什麼時候了;虧她還有這種花前月下的浪漫情調!」
李發聳聳肩,道:「我只是來給大哥報個信。」
胡起祿早已走到篷車那邊接下了易容改裝後的舒老夫人,隱隱中,猶可聽見她咽著聲一再向舒婉儀叮嚀什麼,而舒婉儀回答她母親的音調卻也是那樣的悲楚淒涼,沒見著她的表情,卻可斷言這是含著淚的……
關孤低歎一聲,道:「這是作的什麼孽!好好的一戶人家,卻硬被逼得離鄉別井,亡命天涯……」
李發也沉重的道:「舒家母女這一放悲聲,我競感有點生離死別的淒慘味道了……」
關孤緩緩的道:「此闖『古北口』,原也就有這種可能——」
李發怔了怔,道:「大哥,你可千萬別到時衝動啊……」
凝視著這位生死與共的老弟兄,關孤充滿情感的道:「不要為我擔心,李發,你跟隨我這麼些年了,也該明白我不是一個魯莽毛躁只憑血氣之勇的無謀匹夫!」
李發忙道:「大哥言重了。」
吸了口氣,關孤道:「我走了,李發,自己珍重。」
神色一暗,李發依依難捨的道:「大哥——你不去向他們大伙道別?」
搖搖頭,關孤道:「不必了,自古以來,最難堪便是離愁,何況,這一別會很快相見,也可能——永相不見了,再會有期何須依依,再會無期,更不須憑添痛苦,這對大家來說,都不是愉快的一刻,既不愉快,何妨避之?」
心腔子不覺緊收,李發本能感得到關孤話中已隱現不祥之意,他激動的伸出雙手抓注衣油,顫抖的道:「大哥……你可得活著和我們見面……你答應過的……」
關孤道:「我是答應過,而且我也會竭力去做,李發,但我們誰也不敢斷言我們一定能做到,是不是?」
李發雙目含淚,淒然垂首無語,關孤緩緩的道:「不要這樣,李發,江湖中人,過的便是朝不保夕,充滿了辛酸與苦楚的日子,這些年來的磨練,你也該學會了忍受與適應,當刃尖要向肉裡剮了,我們能抵抗便抵抗。得躲避即躲避的時候,若是難以抵抗,無從躲避的時候,就只好咬著牙叫那刃尖剮進來,而且不能呻吟,不能號叫,這才是混這種生活的材料,如果一點打擊也承受不了,未免就叫別人小看了……」
李發嗚咽著道:「大哥……我不怕被人零剮,但卻無法承受失去你的打擊……」
低喟一聲,關孤道:「我也不願這麼輕易的倒下來,李發,我會掙扎,會反抗的,至少,若是他們截住了我,我會帶著足令他們吃驚的一批人數上路!」
李發急道:「但大哥——你不能故意叫他們截住。」
關孤沉重的點頭:「當然,我將盡量不被他們截住。」
李發抓著關孤的衣袖仍牢牢不放,他哀切的道:「大哥……答應我,你要來,你一定要來……」
關孤溫和的道:「放開手吧,李發,我答應你我竭力趕來,真的,你一定知道,『果報神』從不效匹夫之勇!」
擦擦淚,李發咽噎著道:「大哥,我們等你——」
雙目中的光芒冷澈清澄,關孤安詳的道:「不要再哭,李發,大丈夫有淚不輕彈!」
垂手肅立,李發聲音嗆啞:「是,大哥——」
昂起頭,關孤道:「我走了。」
他的目光掃過在殿外忙來忙去的每個人,然後,毅然轉身,只是一轉身,業已消失在這座破落道觀外沉沉的黑暗中。
關孤的心情是錯雜又矛盾的,在錯雜與矛盾中,還摻揉著大多的痛苦和傷感,本來,他已打定主意,只待目睹這每一撥闖關的人平安脫險,他便不再跟著前去會合了;他到關外去做什麼呢?修心養性麼?歸隱於白山黑水之間麼?抑是巴望能娶一房有如舒婉儀那樣的如花美眷就此落籍生恨於斯地呢?他決不能忘記自己的責任,推倭應負的承荷,更無法漠視於邪惡暴力的橫流而袖手——他不是個尚空論,唱高調的偽君子,亦不是個不務實際愛作幻想的書蛀蟲,他真的被這樣的痛苦啃嚙著,因為那股邪惡暴力的成長,壯大,他是始作捅者,好像一個飼養狼虎的無知孩子,有滿腔嫉世憤俗的熱血,單憑著一廂情願的幼稚心理,妄圖將虎狼養大了好去做些有益世道的事,但這孩子卻根本忽略了虎狼的天性乃是殘酷又貪婪的,他長大了,虎狼也長大了,他卻發覺他所飼養的虎狼竟已不受他的控制,徹底違反了他的本意——虎狼仍是虎狼,而他卻反倒變成虎狼的悵奴!
當然,關孤是不甘於倀奴的,所以,他就只好將他以心血飼養壯大的虎狼毀滅,他不能用他們行忠義,便得將他們殲殺,問題是——虎狼業已成了氣候,以他的力量,委實沒有把握能達成這個艱辛的意願。
誰不想有個如花似玉的嬌妻,有個溫暖舒適的家庭,這些,關孤全唾手可得,他唯一為得到這一切所須要做的事便是點點頭——僅是點點頭而已,然後他,便會使自己的生活通通改變——
美麗溫柔的妻子,小巧精緻的家宅,一位慈祥和藹的岳母,並加上當地同道人物的崇敬與維護,他的積蓄甚豐,而舒家母子更是家財萬貫,憑這些,這輩子足可享用不盡,林泉傲嘯,長街悠遊,或面對佳人淺酌低唱,或圍聚爐前紅袖添香,或共話家常,或逗兒弄女,這不比血腥刀劍的江湖歲月安泰自在?不比寒風冷露的僕僕風塵更為消遙?是的,確是如此,但關孤卻沒有辦法這樣做,他已受夠了他所建立起來的那個組合的壓迫與威協,他已看盡了那些人的酷毒和瘋狂,他不能睜眼目睹這連串的殺戮繼續下去,他更不願一個一個無辜的善良含冤橫死,他要毀掉那些狼,那些虎,那些失去理性的劊子手。
只有這樣,他才能使良心平安,令五內安寧,也只有這樣,他才能有一個贖罪的機會,叫他不至太過愧對自己的武士精神與一個大丈夫的尊嚴,江湖人是該有血性,有良知的,而江湖上的人與人那高下之分,正確的說,也只有看這裡才夠準,關孤這樣做,當然會有些人說他傻,指他癡,但是,他自己明白他該做的是什麼,他更明白要如何去做,就是這樣了,果報之神,當是知道果報之理的。
現在,關孤的基本原則未變,但他卻對如何施行他這原則的方式而感到苦惱了,如果他不出關也不到「斷腸坡」與他們相見,固然立將引起他們的驚恐惶驚,更怕造成他們錯誤的猜測後爆發一場對「悟生院」的血戰,這種情況的形成,乃是極為可能的,如此一來,就大大違反他的心願了,另外,他還深恐舒婉儀會想不開,這樣的結果也是可能的,假設她真有了什麼長短——為了他的話,則愛之實乃害之,這一生一世,良心上的歉疚——不,煎熬,也就更深痛了……他又顧慮到,如說出關之後能與他們見面,能以想見他們是決不會輕易放他走的,那一糾纏,一種情誼的挽留,要說斷然拒之,怕也很難……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40:54
第62章 狼、虎、遍關隘
在荒野裡走著,關孤不禁愁腸百結,一籌莫展,眼前是鬼門關「生死路」,能否安渡猶在未知之數,即使過了,橫在面前的問題仍是令人茫然又難以適從的,這算是緣麼?還是孽啊?
夜裡的風,涼意襲人,然而尚不及關孤心中的冷寂,他孤獨的躑躅在野地裡,天空是一片漆黑,連他的思維也都像大色一樣,混亂得分不清該朝哪裡去想了……
他的腿傷未癒,行動起來並不方便,非但不方便,更且有些遲滯與蹣跚,他固然可以不顧一切,咬牙奮馳,他仍可做到,他卻從不這樣做,他要盡可能的保持體力蓄養元氣。
因為,他十分清楚,再過一陣,須要耗力與耗神的地方多得很,他現在卻不能輕易的浪費一點……
天亮了,薄薄的霧氳像一片濛濛的輕紗浮漾在大地,在山間,在林梢……
太陽升起,毫光萬丈,光又逐漸加強,熱力如火,於是,霧散了,乾坤朗朗,遠近全是那麼清新,那麼分明,又那麼在日光下發亮!
關孤小心的謹慎的在荒野中行走著,他機警而靈敏,他充分的利用了地物的掩遮功效,不太快,卻逐漸向目的地接近。
午時。
風無力,雲輕淡,火傘高張,烈陽的光輝能曬炸了人的頭皮,似乎將地面也烤出油來了,在這個時候,任什麼都是懶洋洋的睏倦的——不論是人畜禽獸抑或花草樹木,甚至遠山近水也一樣昏昏欲睡了……
觀察再觀察,忖度又忖度,關孤費了好多功夫,才選定了一個隱伏的位置——一塊微微突起的土坡上,哪裡除了一片疏落的嵯峨石頭,就再也沒有什麼了,沒有樹蔭,沒有草叢,直接暴露在陽光之下!
關孤所以選定了這個地方,做為他目送——也是掩護舒家母女及「絕斧絕刀」等人過關的位置,有兩個原因,一是這裡距離那兩條通往「古北口」的交叉道路最近,再則,這裡比較不易受人懷疑。
兩條道路並不太寬,卻相當直,就這麼直愣愣的,交會於中間那崗脊的後面,崗脊並不高,只丈把的上下,但上面卻栽植了幾株伎葉雖不茂盛卻足以遮蔭的樹木,另外尚有一座簡陋的涼亭,由這裡看過去,可以看全涼亭中及樹蔭四周或立或站的有著不少人,崗脊下的兩邊道路上,各搭了好幾座大布棚,裡裡外外,也是人出入進好不熱鬧,更時有鐵騎往來奔馳,蹄聲如雷,灰沙飛揚,這猶不說,四野荒郊,亦經常可以發現有些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漢,閃縮出沒——這種景象,予人的感覺是奇異又尖銳的,不像趕集聚墟,也不像社鼓廟會,卻無形中這等繁雜起來,然而,又繁雜冷漠得肅靜,更帶著那等陰森森,鐵錚錚的刀口子意味……
「古北口」的集鎮屋舍,也能在此處望及,並不遠,至多只有三兩里路,再前麵點,便是延綿聳立於起伏地形和群巒層山中的長城了,這三兩里路,騎馬瞬間可達,步行也不過頓飯功夫吧,但是,在關孤的眼中和意識裡,卻竟覺得那樣的迢遙與不可及,彷彿那櫛比相連的屋脊瓦簾是建在雲山上,是築在海之端,看似近,卻遠得這一生都可能走不到,而那雄偉連綿的長城,那長城遼闊的原野水草,更有那渾浩的山,那青幽的天,就越加顯得遙遠到像是另一個世界了……
躑縮在兩塊石頭斜交的中間,關孤汗透重衣,在這裡,又熱又苦,但卻可以暫時安全,他能看到外面,外面的人除非走到近前卻不能發現他,他已充分利用了岩石的掩蔽及視線的死角,這地方不好,卻非常適宜於他的需求——他要親眼目送著那一批批他要保護的人渡過難關,在這裡,他也便於施救——如果出了漏子的話,當然,他衷心的希望不需要他這樣做。
舒家母女,南宮豪豐子俊兄弟,李發,銀心,甚至胡起祿江爾寧與大愣子等人,他們是決不會想到在他們提心吊膽過此難關的時候,有一個人在暗裡目送著他們,也掩護著他們,在炙熱的陽光下,他們一定早已認為那個人——關孤,已經繞身另一個偏僻幽靜之處越險了……
是的,關孤原可這樣做的,他也有信心可以做到,但他天生就是這樣的人——這樣做事徹底,盡心盡責的人,他非要親眼看著他們平安過關,目睹他們脫險而去,否則他絕不會放心自己先走的。
「古北口」這一關只要他們平安過去,便差不多沒有危險了,「絕春谷」那邊雖說判斷乃由禹偉行親自把守,但禹偉行的主要目標卻是放在關孤身上的,他可以不要財,不要利,卻丟不起人,嚥不下恨,他會相信前道關卡查驗的而輕易放過其他的人,卻決不會忽咯了關孤,這一點關孤十分明白的,他知道,禹偉行留在哪裡便全為了要及時截注他!
陽光更熾,火熱難當,烤得人連呼吸都變成又乾又燥又窒重了……
半合上眼,關孤靜靜的蜷曲在那有限的空間裡紋絲未動,如果有人在這時看到他,也一定會懷疑他只是另一塊岩石的一部份……
汗水是黏膩的,儒濕的,自毛孔中滲出又黏貼在衣衫與肌膚的空間,叫人感到特別的不舒服,關孤卻恍若未覺,他仍然安靜的待在哪裡,幾似悠然忘我,老僧入定般連眉稍子都不牽扯一下……
正午了。
兩條路上行人商旅雖有,卻極少,且都匆忙,在這樣火毒的日頭下,誰願頂著個腦瓜子去挨烤?
於是,日頭略向西偏。
日頭再向西偏。
兩條道路上,趕路人比較多了起來,有騎牲口的,有坐軟轎的,有倚在獨輪上的,也有步行的,然而,不論行人多寡,不論是以任何一種方式代步,也不管是何等樣人,全逃不過那些密佈道路兩側與四周的彪形大漢一再搜巡和盯視,偶而,也有遭受盤潔及查身的,就好像他們真是名正言順的的官府公差一樣——被盯視或受到盤詢,甚至被搜過身的路人,卻哪一個也不敢反抗詰問,全都那樣逆來順受,忍氣吞聲的惶然依從,又悚然驚逸了……
空氣裡懊熱得像生著一團火,乾燥到令人嘴裡泛苦,但是,在這種炙熱中,卻有那麼一股無形的蕭煞之氣在人們心頭漾開,散展……
巡行於道路兩邊及荒地四周的那些大漢們,有的穿著黑色勁裝,有的則是一身青衫,也有緣色短褲的人物,但是,不論是怎樣的打扮,不論是如何的生像,每一個人的表情都是焦的不奈,又緊張的,他們注意任何經過兩條道路走近的陌生者,他們的形狀似獵手——但卻更似些提心吊膽的獵手,因為他們知道,他們所要獵取的對象不是一隻兔子。也不是一頭斑鹿,那是一頭獅,一隻豹,而且猶是最兇猛勇悍又配有特佳智慧的獅或豹!
汗水滴自這些人的臉孔,油膩膩的,也滴自道上行人的臉孔,冷涔涔的,來的來了,去的去了,依然沒有什麼發現,也沒有什麼意外的情況產生。
關孤在哪裡耐心的等待著,終於,他發覺胡起祿牽著一頭小驢走近了——這是兩個多麼平凡又毫不起眼的老人,帶著那種落寞,又孤零的意味,不徐不緩的沿著道路往前走,毛驢上的老太太神色木然,半垂著頭,牽驢的老人也是一臉的索落倦怠之色,他們就這麼走著,好像這老兩口子業已像這樣淡漠無奈的走完了大半生歲月了……
一路過去,沒有人攔截他們,盤詢他們,甚至連多看一眼的人也沒有,就這樣,胡起祿牽著毛驢、驢背上坐著矯裝鄉婦的舒老夫人,平靜無波的便過了這原該最難過的一關。
這不能責怪「悟生院」及其盟幫們手下們的疏忽,因為他們是絕不會想到這一對老夫婦會是他們所要費盡心機裁攔的目標之一——人數不合,穿著不對,儀態不對,連容貌也不一樣,他們所要攔截的對象中並沒有此等的人物,誰會去注意這兩個看去十分潦倒孤寂的老年人呢?
是的,胡起祿早就料及此點,他知道,誰會來注意這兩個潦倒又孤寂的老年人呢?是而他們平安過關了。
隱在石隙中的關孤徐徐透了口氣,他注視著逐漸遠去的那兩位老人及一匹牲口的背影,喃喃說了一句:「老狐狸,你行!」
半個時辰之後。
車聲轆轆,由遠而近,關孤立即望過去——嗯,一馬拖著輪破板車來近了,趕車的人顯然是大愣子,車上,平擺著一具怵目驚心的白皮棺材,一個全身素白的婦道人家便伏在棺材上連連咽泣不停。
本能的,關孤幾乎笑了出來,顯然,那位「寡婦」便是豐子俊無疑了,躺在棺材上層的想必是南宮豪,這「絕斧絕刀」老哥兒倆,一扮未亡人,一扮已亡人,豐子俊固然戲份吃重,南宮豪則更委屈辛苦,叫他裝死人是非常勉強的,這不僅是男子漢的尊嚴問題,更重要的,是這死人一扮起來,就和真死幾乎差不多遠了,但是,眼前看這情形,南宮豪確是咬著牙挺在棺材裡頭了呢!
座前趕車的大楞子,也滿面孔的哭喪相,他披麻帶孝,一根哭喪棒便斜依膝旁,兩長串金銀紙錠便掛在板車前頭的左右兩根豎桿上,隨著車身的搖動晃跳個不停,看上去,越發情影逼真,雖是大熱天,白日頭之下,這白棺素衣,卻仍予人一種冷陰悲寒的味道……
關孤凝目注視,一邊暗暗祈禱,希望他們這一批人,也能和先前的胡起祿、舒老夫人一樣,平安無險的過關……
破板車徐徐前行,輪軸轉動聲夾雜著車身的顛躓聲,大老遠就令人側目了,尤其這樣一付景象,那些「獵人」一見之下便紛紛讓開,有的轉移視線,有的搖頭扭臉,還有人朝地下直吐唾味。
看情形,似乎可以瞞得過去……
關孤目光追躡著,正在心中慶幸,路前那臨時搭就的幾座布棚中,已突的冒出一個人來,距離雖遠,但那人才一出現,關孤即已認出那是誰來——「真龍九子」的老七,最以陰毒狠辣見稱的「睚眥」金重祥!
一見金重祥出現,關孤隨即心頭猛跳,手掌沁汗,連後頸的肌肉也僵硬起來,他怕豐子俊他們有問題了……
由關孤隱匿的這塊小坡地,直到對方在兩條路邊搭著布棚的距離,約有一百五六十步之遙,離那居於路中的崗脊,則有二百步遠近,這時,破板車已行到布棚前百多步路的地方,離著關孤容身之處只有五六丈遠,他已準備妥當,隨時隨地出手援助「絕斧絕刀」兄弟——
金重祥身形如飛,幾閃之下業已來到車前,尚距半丈左右,他猛的站住,伸手一指,沉厲的道:「停車!」
這兩個字甫始出口,道路兩邊的數十名彪形大漢立即圍上,叱喝聲頓時起落不絕,宛似響起了連串的悶雷!
車座上的大愣子慌忙勒韁踏掣,滿胸驚恐之色,翻著雙眼珠子,手忙腳亂的向著圍上來的這群凶神惡煞又是作揖,又是打躬,一時似是嚇糊塗了!
石隙之中,關孤的手指已迅速觸及他的劍柄,同時,他的呼吸也不由自主的急猛起來——
金重祥已經緩步走到車旁,他上下打量了大愣子一陣,又仔細凝視著伏在棺材板上的豐子俊片刻,然後,繞車旋走,連車底下也檢查了好久。
大愣子苦著臉,嗓音暗啞的開了口:「各位大爺,我和我娘是護著我爹的靈柩回裡落葬的啊,不知各位爺們為什麼把車攔了下來,我和我娘……」
神色陰沉的瞪了大愣了一眼,金重祥叱道:「住口,我問你你再說話!」
一名黑衣大漢助威似的吩喝:「聽見沒有?再嘮叨就打你個半死!」
於是,大愣子馬上噤口不言了,一副縮頭縮頸的窩囊像。
金重祥又向這破板車觀察了好一陣,才冷冷的道:「棺材裡是你爹?」
大愣子連連點頭,居然嗚咽起來:一回大爺的話,是,是我爹……」
金重祥毫無表情的道:「死了?」
呆了呆,大楞子迷惘的道:「死了,當然是死了,啊要不怎麼會放在棺村裡吶?你這位大爺真地會開人的玩笑啊……」
哼了哼,金重祥道:「開你的玩笑?憑你?」
大愣子吶吶的道:「人死了才能裝棺材,這還用問……」
金重祥生硬的道:「我怕是活的吧?」
大愣子不槐是老狐狸胡起祿教出來的弟子,在這個節骨眼下,他猶竟沉得住氣半點不露馬腳,他仍然一臉的不解加上憨呆之狀:「這位爺,呃,你到底在說些什麼?你把我完全弄迷糊了……」
金重祥冷笑道:「真迷糊抑是假迷糊,不久即可知道……」
大愣子惶然道:「這位爺,你——」
金重祥一指伏在棺蓋上啜泣的豐子俊,問:「那個,是你什麼人?」
大愣子忙道:「是我娘……」
湊近了些,金重祥陰沉的道:「別掩著臉,抬起頭來!」
豐子俊仍在一個勁的抽噎,動也不動,大愣子急道:「爺,你待做什麼呀?」
金重祥厲聲道:「抬起頭來,女人!」
大愣子忙道:「這位爺,我娘服孝在身,滿心悲痛,你,你叫她抬起頭來作甚?」
金重祥暴烈的道:「來人哪,給我把這婆娘拖下車來!」
一陣轟喏,七八名大漢便蜂擁而上,大楞子雙手亂搖,大叫道:「別拖別拖,我,我請我娘抬起頭來讓你們瞧瞧,也就是了……」
說著,他慌忙爬到車板上,推推豐子俊肩頭,哭兮兮的道:「娘,娘啊,他們硬要看,你老就抬起頭讓他們看吧,咱們惹不起人家,讓他們看看也少不了塊肉,看完了我們也可早點上路……」
雙肩聳動了一下,豐子俊終於抬起頭來,唔,白衣素裳,襯著他沾淚的臉孔,可不是,還確有幾分姿色呢!
就算在光天化日之下吧,豐子俊男扮女裝的模樣也絲毫破綻不露,十足十的一個婦道人家,眉兒彎彎,膚色白淨,連一點唇頷間的鬍碴子也不見,若說他這時的形狀不是個女子,則是誰也不信的事。
金重祥仔細看了看,陰森的道:「棺材裡的是你丈夫?」
豐子俊淒淒哀哀的點了點頭,頓時眼圈兒又紅了,也不知他是福至心靈還是被逼出來的——做功十足,徹頭徹尾的一個中年寡婦的哀怨之像!
金重祥硬崩崩的道:「怎麼死的?」
豐子俊開口了,聲音卻是尖細顫抖的:「害病死的啊……」
金重祥板著臉問:「什麼病?」
摸了把淚,豐子俊幽然道:「心紋痛,老毛病……」
金重祥眉梢子一揚,道:「你多大啦?」
低下頭去,豐子俊道:「四十九嘍。」
轉臉看了看大愣子,金重祥問:「這小子是你兒?」
點點頭,豐子俊沒有答腔。
金重祥又問大愣子:「你多大了?」
大愣子忙道:「三十一——」
金重祥心裡算了算,道:「嗯,差不多也該有你這麼大的兒子了,就是楞了點!」
大愣子眨眨眼,悶著聲不響。
金重祥道:「你們是哪裡人?運樞回裡一路上走了多久了?」
豐子俊歎口氣,道:「關外『馬家寨』人,只因先夫在這邊的『老和集』上做木匠,一家人才跟著遷來同住,哪知才在『老和集,落腳半年不到,先夫便過世了,他那老病,關內關外的郎中一樣的治不好,這一路來,已走了三天了……」
金重祥回頭望了望身邊的一名緣衣壯漢。
那壯漢立即躬身道:「不錯,『老和集』隔著這裡正有一百五六十里路,像他們這輪破車磨蹭著,該要走三天時間!」
金重祥微微點頭,道:「你叫馬什麼來著?」
豐子俊低聲道:「我是馬陳氏;我兒子叫馬大愣……」
一點笑容也沒有,金重祥突然道:「來人,上去把棺材打開!」
豐子俊一副驚慌失措之狀,他撲到棺蓋之上拚命抱著按著,一邊尖聲叫道:「老天啊,你們想幹什麼?人死了都不得叫他安寧嗎?頭七未過,你們也不怕衝上?」
金重祥叱道:「滾開!」
豐子俊死命抱著棺材,居然淚下如雨:「救命啊,這是什麼世界哪?白日之下竟要啟棺驚擾死人?你們不怕王法,不怕人論,不怕死人變鬼來叫冤哪?」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46:12
第63章 險、驚、智鬥智
大愣子見他們要開棺,也哭喊起來:「不行,你們不能驚了我爹的靈啊,你們豈可隨意騷擾他老人家……」
十多名虎背熊腰的大漢早已車上車下的擁了上去,這些人三不管的推開大愣子,強扯起豐子俊,將棺蓋四角並未釘實的鐵釘敲掉,猛的便把棺蓋掀了起來,但是,棺蓋才一掀起,動手的幾個人已齊聲驚叫著捂鼻跳開!
車下的金重祥怒道:「怎麼啦?真個見了鬼不成……」
話尚未說完,他也禁不住立即以手掩鼻,匆匆退後,棺材裡那股子屍臭,業已濃濃的飄散四周!
這種臭味簡直是要人命的,又醃所,又嘔心,稍一聞著,忍不住的人幾乎就能將隔夜飯也吐了出來。
金重祥捂著口鼻,厲聲道:「果是死人麼?」
幾名站在車上棺旁的大漢趕忙道:「不但是死人,還發了臭啦!」
金重祥厭惡的道:「蓋上!」
那幾位仁兄立即七手八腳抬起棺蓋匆匆擱好,然後,又像怕沾上什麼霉氣般迫不及待的躍下車來!
一揮手,金重祥道:「走,快走!」
大楞子露出一種又驚又氣又迷惘的神態,悻悻的道:「你們這是幹什麼嘛?一下叫停車,一下又盤問這,盤問那,一下竟連人家的棺材硬要啟開看,這到底是什麼道理?你們是官府的人嗎?這樣做是為什麼事?你們可得說說清楚……」
金重祥厲聲道:「滾開,你再不走我連人帶車全給你掀了!」
四周的數十名大漢一陣吆喝,大愣子似是怕了,他咕嚷著,滿臉不高興的重新趕車上道,車子出去老遠了,猶聽得到豐子俊伏在棺蓋上呼天搶地的悲號聲。
金重祥的陰毒狡詐及多疑性格乃是出了名的,他之所以一再盤詢查看大愣子他們,每一著全有他的用意——
他仔細注視大愣子及豐子俊的面貌,固然是要看看,他們是否乃為獵物之一,更借此觀察有無改裝易容後的痕跡,他堅令豐子俊抬頭,便是要辨明豐子俊是否偽裝,他詳查他們住處,姓氏,以及死者的死因,目的想是挑出此中的細小破綻,看看是否有甚不符不合之處,最後,他命人啟棺驗視,主要也為查明兩點——棺村裡是否確為死人,以及死者是否已經發臭,因為,棺材裡若不是死人,當然便沒有戲可瞧,如確為死人,假使沒有臭味卻亦有嫌疑。
因為這樣的天氣,經過三天時間之後,屍體是必然會有屍臭散發出來的,設若沒有臭味,便即表示對方話裡有問題了——金重樣本性狡詐多疑,因此、任何事情他也相對的猜忌心大,輕易不肯相信別人……
金重祥果是陰險奸滑了,「鬼狐子」胡起祿更非省油之燈,他的神機妙算,他的深思熟慮,猶在金重祥之上,這關一路過去遭到盤桔時如何對答的問題,他早已不憚其煩的一再告訴了豐子俊與大愣子二人,甚至叫他們背書似的背了幾遍——他盤算到敵方如果查詢時所要問的會是哪些話,而如今證明他的預測不差,就好像他是金重祥肚裡的蛔蟲,也宛似他有未卜先知的本領一樣,金重祥方纔所問的話,胡起祿業已完全事先交待妥了,尤其是他的易容之術無懈可擊,精妙至極,可以接受再嚴厲的考驗,另外,他在棺材墊褥下暗置的兩隻死貓,那種腐臭的氣味也和腐屍堪可比擬,足夠薰得人退避三舍而有餘……
這時,隱藏著的關孤才不由長長的吁了口氣,心裡,對於胡起祿的智謀超凡,更是由衷的佩服了……
站在路中的金重祥,似是十分惶惱,也十分失望,他雙手叉腰,臉色鐵青,那模樣也就越加陰森可怖了,四處的那些個彪形漢子,全躲得遠遠的,沒有人敢向這邊湊近一步。
前面的布棚裡,又匆匆出來了兩個人,這兩個人,關孤也是熟悉不過的,一個又肥又壯,身高幾有八尺;光亮的一顆大腦袋上泛著青油光亮,環眼獅鼻,生像威猛粗獷,另一個體形瘦小,狹臉鉤鼻,冷冷的三角眼中帶著蛇樣的冷芒,這兩個人,粗胖的乃是「真龍九子」中排行第五的「饕餮」長馬盛,狹臉鈞鼻者,乃老六「趴唆」崔涼!
他們兩人一出來,便急步走到金重祥這邊,馬長盛扯開了大嗓門,十分不奈煩的嚷著:「老七,在這個鬼地方業己桔守了他娘的好些天了,成日叫太陽烤油,風沙迷眼,卻連人家影子也沒堵著一條,我看十有八九是白費功夫啦!」
金重祥皺眉道:「難說。」
馬長盛粗暴的道:「還難說個鳥!姓關的,他們若要來早就該來啦,至今未見不說,一路上派出去的眼線偵騎又何嘗摸著人家的邊?根本就在瞎闖胡猜,誰知道他們往哪裡去啦,娘的,只怕誰也不知道!」
金重祥立道:「五哥,你輕聲點行不?叫老闆聽了去有你樂子了!」
說著,他伸手拉著馬長盛往關孤藏身的土坡下走近了好一段,崔涼也沉默著跟了過來。
現在,這「真龍九子」中的三子,已以隔著關孤十分接近了,近得關孤宛似可以聽到他們的心跳聲與呼吸聲!
三人站定,金重祥才埋怨的道:「五哥,你亂發什麼牢騷嘛!在近並非全是我們自己的人,還有『綠影幫』與『大涼門』的手下,萬一叫他們傳話到老闆耳中,看你如何消受!」
一邊,崔涼陰沉的道:「說句不中聽的話,就算全是院裡的人,也有暗地絆我們腳後跟的雜種,程妖姬可老是在找機會挑剔我們哥幾個!」
崔涼口中的「程妖姬」,即是禹偉行的三姨太「玉魔女」程如姬,在「悟生院」的派系傾軋裡,程如姬對「真龍九子」亦並不友好,時而明爭暗鬥,所以,「真龍九子」背後稱呼這位大老闆的寵妾,全將她的姓名中那個「如」字改為「妖」字,也算是下意識的一洩心中之怨!
馬長盛立即憤怒的道:「娘的皮,誰敢亂傳渾說,看我不扭斷他的脖子!」
崔涼冷冷的道:「別說了,五哥,你就是這樣心浮氣躁,小不忍則亂大謀!」
馬長盛悻悻的道:「我他娘可憋夠了,一天到黑,不是挨著日曬,就得吃著沙塵,猶提心吊膽的四面奔走,睡也睡不穩,心也安不下,還要奉承這個,仰視那個,拎著腦袋在這裡玩命,受盡了罪,卻半個『好』字背不上,他娘的,真叫犯賤啊!」
金重祥毫無表情的道:「誰不是這樣?」
崔涼目光四掃——也掃過關孤藏身之處——然後,他似是有些茫然的道:「不知道還要在這裡待幾天?」
不似笑的一笑,金重祥道:「耐著心吧,六哥,姓關的與他那幾個同路人不擒著,咱們老闆是絕不會拔營收兵,半途而廢的!」
馬長盛氣呼呼的道:「這真他娘合了一句話了——『守株待兔』,說不定姓關的老早就和那幾個狗男女從別的地方摸出關外啦,我們卻像一群傻鳥似的在這裡窮等!」
金重祥搖搖頭,道:「這一層,我們比較相信禹老闆的判斷。」
大眼一瞪,道:「怎麼說?」
金重祥緩緩的道:「由我們最後一次得悉關孤他們的蹤跡看來,他們業已十分接近『古北口』,從他們所走的方向推測,除了這裡便絕無第二條路好走,自『古北口』出關卻非經過我們這兩條道路不可,他們並無其他選擇!」
馬長盛不服的道:「難道他們不能走大路?由荒郊野山攀山越嶺而過!」
金重祥狡猾的一笑,道:「怎去過法?姑不論我們在這附近五十里方圓成一直線,在每次一處樵徑窄道及山隘各處全派有眼線埋伏,就說我們沒有這些佈置,關孤那撥人裡婦女老弱一大群,他就背著她們飛過這一大片峭壁峻嶺?」
頓了頓,他又道:「而關孤這人標榜忠義,賣的是仁義膏藥,就算要他的命,他也不會拋棄他所要保護的人,何況,哪裡頭還有個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呢,他捨得?」
崔涼嘲弄的道:「說不定他這一次的『窩裡反』還得到舒家那老婆婆一大筆好處!」
金重祥戲押的道:「除此之外,我看舒婉儀那小賤人也必定對他施用狐媚之技了,姓關的人財兩得,怎不意亂情迷冒上一險?別看他平時道貌岸然,一副柳下惠的模樣,其實還不是滿肚子男盜女娼?我就不信他是只不聞腥的貓!」
馬長盛粗聲粗氣的道:「你們看,姓關的會不會領著那幾個人又轉回頭?」
金重祥哼了哼,道:「不可能!」
馬長盛道:「怎麼不可能?」
金重祥陰沉的,道:「若要從這裡再回頭,至少也得繞上一個千多里的大彎,關孤有這一群拖累,他勢不敢再冒這個險,他們行動慢,目標顯著,只要一轉頭,隨時有讓我們『踩盤子』弟兄發現的可能,而我們要追上去可就快了,姓關的會想不透這層利害麼,況且,其他每一處可以出關的道路前頭,我們也都早已派了眼線監視著了,只要一待察覺,即將立時飛騎傳信,我們仍可及時堵截……」
崔涼頷首道:「若比腳程,關孤他們是斷然不及我們快速的,他不會捨近求遠,妄冒其險……」
馬長盛惱火道:「照你們說,姓關的一行人是必經此地了?而又不會分開走?」
金重祥點點頭,道:「依情況的推測與事實的根據來說,是的!」
馬長盛怒道:「但為何至今未見人來?」
金重祥道:「這就不敢說了,或許他們仍在猶豫,仍在驚恐,仍在籌思一條過關之計,他們也十分明了,這『古北口』一關並不易過!」
馬長盛大聲道:「依我看,姓關的自己逃之夭夭了也未可定!」
崔涼三角眼一吊,道,「五哥,你和關孤也相處了很久,怎的對他尚不清楚?金老七剛才業已說過了,姓關的標榜忠義,賣的是仁義膏藥,他混生活便全靠的這個,因此,他縱然自己可以逃掉,也決不會逃的……」
金重祥接道:「更說不定他收了人家好處——財與色!」
馬長盛磨著牙道:「娘的,我看真叫姓關的整瘋了!」
金重祥冷冷的,道:「不用急,五哥,姓關的只要和我們朝上面,有仇有恨有氣,全能諭雪吐露個乾淨!」
崔涼臉色有些陰黯,道:「自家兄弟面前,講話何妨由心——據我看,如若真與姓關的朝上了面,只怕那個結果也並不怎麼太妙?」
馬長盛瞪眼道:「什麼意思?」
崔涼搖頭道:「關孤實在厲害。」
金重祥沉默了一下,講的也是真話:「六哥說得不錯,但我們人多,以一對一或許不行,以二對一,也可能圍不住他,可是大夥一起上,姓關的便有三頭六臂也一樣要吃虧!」
崔涼道:「當然,他再強也無法以一己之力與整個『悟生院』相抗衡,問題是,我們必定會有損傷,而且這損傷將不是太輕——」
金重祥道:「六哥,這樣的情況乃是無法避免的,我們卻沒有選擇的餘地;不論為『悟生院』的威信,為了我們哥幾個本身的利害,或為了四哥與老人的血仇,我們都勢須傾以全力幹掉姓關的不可……」
馬長盛道:「娘的,我們若不能在這個機會裡幹掉姓關的,他遲早會有一天轉回頭來找我們,到了那時,我們的處境怕就更惡劣啦!」
吁了口氣,崔涼道:「這個顧慮誰也曉得,但就是不要去想一朝與關孤對仗時的情景,他那『渡心指』的森森寒氣就像能透進了的心底……」
馬長盛不悅的道:「老六你今天是怎麼搞的?老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
崔涼苦笑道:「五哥,我是說的真心話……」
馬長盛道:「算了,不說也罷,越說越叫人混身不對勁!」
隱身石隙中的關孤屏息如寂,毫無聲響,他靜靜的聆聽著坡下這幾個死仇的交談,他不驚訝,也不氣憤,他只是默記著對方話語中那些可能對他有用的內情……
金重祥又啟聲道:「其實,五哥也不用怪六哥有些憂慮,咱們上上下下,直至連禹老闆本人,還不一樣心緒不寧?乾脆不要去往這上面想,堵得著姓關的自是一勞永逸,萬一堵不著,以後的事情如何變化以後再說吧,犯不著現在就自己折磨自己!」
馬長盛忽然嘿嘿笑了,道:「娘的,老七,你自己早已在疑神疑鬼惶惶不安了,還說不是在折磨自己呢!」
金重祥道:「何以見得?」
馬長盛皮笑肉不動的道:「你緊張的得連人家過路的棺材也硬要掀開來看,不是疑神疑鬼是什麼?」
金重祥有些惱火的道:「我這只是小心,哪能說是疑神疑鬼?要知道,關孤那批人詭計多端,狡詐百出,什麼樣的花巧他們也能用上,當然就得加意防範著點,萬一那棺村裡裝著的不是屍體而是活人,甚且是我們要堵截的人,若叫他們就這麼輕易的混過了關,豈不顯得我們大無能了?所以為了預防有詐,我才堅令啟棺驗視——」
馬長盛笑道:「你這才是瞎緊張哩,用棺材裝活人過關?簡直荒唐!」
金重祥道:「一點也不荒唐,這個法子十分有效,可惜的只是他們沒有想到,也沒有膽子這樣做而已!」
崔涼道:「幸虧他們沒有這樣做,否則豈不是正好被你識破?」
金重祥傲然一笑,道:「就憑關孤再是狡猾,也未必能以逃過我的法眼!」
馬長盛咧開嘴道:「還說呢,空自染了一身屍臭!」
金重祥正色道:「寧在毋濫,還是仔細的好!」
馬長盛伸了個懶腰,望望天色,道:「整個下午就這麼快又消磨光了,看樣子,今天仍是不會有什麼收穫啦!」
崔涼道:「夜裡才更須謹慎,關孤比任何人都明白利用黑暗做掩護的技巧!」
金重祥低沉的道:「這些天來,白天忙,晚上累,搞得人精疲力竭,有時候兩眼望出去全變得暈茫茫的了!」
馬長盛舐舐嘴唇,道:「老九還在睡,等下叫他起來接班,你去躺一會吧!」
金重祥道:「等等再說,我還能挺——」
忽然,他又將目光四掃,壓低了聲音:「那邊路上,夏摩伽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吧?」
崔涼冷峭的道:「他敢?」
金重祥慎重的道:「別忘了,他一直就是關孤的死黨,對關孤可忠心得緊,他現在沒有動靜,說不定見了關孤之後就跟著也『窩裡反』了!」
馬長盛重重一哼,道:「諒他沒這個膽量,咱們老大早已奉諭嚴密監視他了,那邊還有左老二,賀三哥等人在著,他敢稍有異動?」
崔涼寒著臉道:「我已經一再向禹老闆獻議,設法暗裡將姓夏的處決——至少也將他軟禁起來,以免他和關孤互為呼應,但禹老闆卻不肯答允,他主要的理由是無罪可加,因為姓夏的在關孤叛離之後,並沒有絲毫串反之狀,亦無他通同關孤的佐證,相對的,他卻更加賣力了,所以禹老闆不願採取行動,怕會冤枉了他,另一方面,禹老闆也擔心萬一動手拿他,會引起意外的傷亡……」
金重祥冷冷的道:「我們大老闆還有的別的顧慮哩,軍心士氣的問題,『悟生院』叫關孤這一攪,業已成了一潭混水,且更上下翻騰了,正在這個動盪不安的節骨眼下,若是貿然下手對付夏摩伽,很可能激發另一場更大的紊亂與變化,況且,大老闆尚抱著僥倖的心裡,希望姓夏的是真心對他效忠,大老闆也知道目前再也折不得人了,折掉一個便少一個,尤其是『前執殺手』之屬!」
崔涼陰森的道:「我看,老闆的這個希望只怕要落空!」
金重祥點點頭,道:「姓夏的一定早與關孤勾結好了,別看他眼前一本正經,忠心耿耿,但見關孤出現,他馬上就會向我們『倒戈』,我敢斷言,留著他遲早是個禍害!」
崔涼喟了一聲,道:「但禹老闆不肯聽從我們獻議,他有他自己的一套想法,我們又能怎麼辦呢?」
馬長盛搭腔道:「說不定程妖姬也幫著姓夏的——」
側臉望著他的「五哥」,金重祥有些啼笑皆非的道:「這是不可能的事,妖姬根本就與關孤素來不和,而夏摩伽更是關孤一派的中堅,妖姬怎會幫著姓夏的?她恨他的程度比恨我們還要來得深,五哥有時你論事完全不憑依據,叫人說都不好說……」
馬長盛訕訕的道:「大家猜嘛,我還不是猜……」
金重祥道:「可不能胡猜呀!」
崔涼岔開話題道:「『絕春谷』那邊,不知禹老闆他們如今在幹什麼?」
馬長盛笑道:「我們老闆包管比我們舒服,還不是摟著他的妖姬在作樂?」
金重祥穩練的道:「你想得太離譜了,五哥,禹老闆絕不會在這時還有閒情逸致去逗妖姬的樂子,聽他們從『絕春谷』回來的人說,禹老闆現在每天只打坐調息兩個時辰,其他時間全用在巡行查視上,妖姬也是全身披掛的跟隨著,最苦的就是竇啟元、莊彪、和馮孝三幾個,一天到晚輪流執勤守候,半步不離谷口,百名弟兄也分成兩撥,日夜埋伏,那邊的情況比我們這裡更要緊張得多!」
馬長盛搖頭,道:「其實,何須這麼緊張?」
金重祥眉心微結,道:「為什麼不該這麼緊張?」
馬長勝粗魯的道:「我們這裡才是第一關,也是首當其衝的一關,他們來了,好好歹歹便得在這裡大幹一場,根本輪不著老闆那邊費心,等對頭闖到他們那裡去時,只怕不死也只剩口氣了,他們卻慌什麼?」
金重祥深沉的道:「如果我們攔不住呢?」
馬長盛信心十足的道:「憑『真龍九子』的全部人馬,憑「火珠門』的所有好手,憑數百名孩兒,會攔不住關孤有限的幾個毛人?」
金重祥道:「假若他們潛行過去了呢?別忘記『絕春谷』乃是他們必經之路,也是最後攔截他們的機會!」
馬長盛幸然道:「你何不說他們全飛過去得了,哪就更一了百了啦!」
一邊的崔涼忙道:「真是的,我們自己人在這裡瞎抬槓有什麼意思?好像還煩得不夠似的!」
金重祥揉揉臉,意態索然的道:「好了,淨是唇舌翻動,口也干了,咱們回帳篷裡喝上兩杯潤潤喉吧!」
嚥了口唾液,馬長盛立即笑道:「這還像句人說的話,娘的皮,一陣折騰下來,不獨嘴乾,肚子也早就餓了,喝上兩杯之外猶得好好吃上一頓!」
金重祥道:「五哥,你真不愧號稱『饕餮』。」
馬長盛眼珠子一翻,道:「就憑你這句挑剔的話,就十足十的稱得上為『睚眥』了!」
崔涼不奈煩的道:「走吧走吧,別又頂了起來——」
他正說到這裡,遠處的道路上,業已傳來一陣「吱呀」的獨輪轉動聲,三個人立時回頭望去,嗯,可不是,前頭路上一個粗漢正吃力的推著一輛獨輪車走了過來,車的兩邊木槓上,各依坐著一個人,因為向著陽光的原故,他們一時炫花花的沒看清坐在車的人的面容。
心裡沒來由的一跳,金重祥低促的道:「唏,我覺得有點不對路——」
崔涼卻笑笑道:「我怎的沒這種感覺?」
粗枝大葉的看了一眼,馬長盛不奈煩的道:「走吧,一輪獨輪車上坐著兩個土娘們,有什麼不對路的?莫不成關孤還會從輪軸心裡蹦出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46:41
第64章 強、倔、英雄膽
金重祥手搭涼棚,凝目注視,那輪獨輪推車上,分左右各依坐著的,嗯,是兩個女子,左邊的一個神色委頓,面容憔悴又蒼白,身上更到處纏著白布——顯然是受了傷的模樣,右那的個卻是個尋常村女的打扮,並不起眼,她們靠在木槓擱手上,兩個人的表情平靜,並沒有什麼奇特之處。
急躁的往回走了幾步,馬長盛叫道:「老六,回去啦,這有什麼好瞧的?」
崔涼也道:「六哥,我看這車上的兩個女人不會有問題吧?」
金重祥搖搖頭,冷沉的道:「不然,我認為有盤潔一下的必要!」
馬長盛氣嗖嗖的道:「你還是趕快找地方睡上一覺吧,老七,你簡直草木皆兵了!」
金重祥固執的道:「五哥,你們先走一步,我得截下這輪獨輪車來仔細查問查問,不知怎的,一見到車上的兩個女人,我就有些狐疑,本能的心裡起了警惕,這像有一種默默中的感應——她們或許有問題!」
嗤了一聲,馬長盛吊著眼珠子道,「一個要死不活的女人,一個土頭土腦村氣十足的婆娘,這就激起你的狐疑,太行事過敏了!」
崔涼接口道:「我也看不出她們有什扎眼之處,別再像你先前硬要掀人棺材蓋一樣鬧笑話了,你確實須要休息休息……」
土坡上,隱在石隙中的關孤,當然也發現了這幕情景——他的雙目圓睜,汗水滾滾順額淌落,無形中呼吸也急促起來,是的,獨輪車上的兩個女子正是江爾寧偕同舒婉儀,只是,她們來得太早了,比原定的時間提早了很多!
這時——
金重祥欲待上前盤查的心意更形堅定,他大聲道:「五哥,車上的女子為何受傷?而且顯然乃利器所傷,否則她不會包紮得如此縱橫累贅,尋常的碰撞之傷斷斷乎難以形成此狀,然則一個女子在何等情形之下會遭利器所傷?因為這女子必是江湖中人!」
馬長盛道:「江湖中人又待如何?女子闖江湖的多得很,現下我就能給你舉出兩籮筐的人名來!」
金重祥立道:「這女子身受利器所傷,但與她同行的卻是一個村婦,這是怎麼回事?其中有何蹊蹺?五哥,一定要探明!」
馬長盛不感興趣的道:「管他怎麼回事,再蹊蹺也未曾涉及我們的任務範圍,與我們可謂風馬牛不相關,她們扯她們的卵蛋去,只要不是我們要拿的人別的就一概不管,而我們要拿的人當中沒有這兩個,何須去徒費功夫的替自己找麻煩?」
金重祥注視著業已來到面前的那輛獨輪車,突然他迎上兩步,面色冷峭的舉手攔阻——
一見金重祥如此回執己見,馬長盛不禁心中有氣,但卻不便在些際發作,頓時,他拉長了臉,悶不吭聲的站向了一旁。
獨輪車戛然而止,推車的是一個粗手大腳,滿臉老實像的莊稼漢,他挺著腰將「車肩帶」扯緊,一面抹著汗陪笑道:「大爺,你也想僱車?」
金重祥看也不看推車的一眼,管自來的到江爾寧的身邊,雙目如刃也似筆直打量著江爾寧。
同時,江爾寧也夷然不懼的還視於他兩個人,就這樣一站一坐,氣氛僵窒的互相「瞄」將起來。、
另一邊,易容改扮成村女模樣的舒婉儀卻不禁心頭急跳,暗裡驚慌,她惴惴然不知怎麼辦才好——
於是,金重祥凜烈的開了口:「你們是幹什麼的?」
江爾寧硬梆梆的道:「你們又是幹什麼的?」
金重祥臉色一沉,惡狠狠的道:「先回答我的話!」
江爾寧冷笑一聲,道:「我一不犯王法,二未喪私德,你這樣子又不似官府衙役,公門差人,我憑什麼要先回答你的話!」
金重祥大喝道:「好好刁的賤人!」
唇角一撇,江爾寧不屑的道:「簡直是個毫無教養的瘋子!」
金重祥勃然大怒,他逼前一步,厲聲道:「賤人,你是在找死!」
江爾寧潑野的道:「好呀,我正活得不奈煩了,幾天前沒叫仇家擺平,今天說不定會由你這大老爺慈悲,渡我過此人生苦海——只是,你有這個本事嗎?」
氣得額角青筋暴浮,雙目圓瞪,金重祥自齒縫中「嘶」「嘶」吸氣,他一字一字的道:「刁蠻賤人,我立即可以活剝了你——」
江爾寧尖銳的道:「你來剝吧,這才顯得你英雄蓋世,威武稱尊,多風光呀,向一個身受重傷的女人施毒手,日後正可做為你揚名立世的依恃,宣照天下,這位大爺可是厲害著呢……」
金重祥大吼道:「你這刁婦——」
一側,崔涼走了上來,冷冷的道:「看不出,你這女人倒是相當難纏,利口利舌的潑辣得緊,只不過,你找錯對象了!」
江爾寧揚揚眉梢,道:「真是怪了,我們走我們的路,既未惹著也未沾著各位,你們卻橫裡攔車,惡言惡語,這是哪門子的威風法?而又只准你們開口傷人,就不許人家回聲抗辯?你們跋扈囂張不說,反倒指我難纏了。」
崔涼陰惻惻的道:「看你的舉止談吐,也似江湖同道了?」
江爾寧哼了哼,道:「江湖人不錯,但未必與你們『同道』!」
金重祥臉色鐵青,道:「妮子,你出口之前,最好再三斟酌!」
江爾寧摔摔頭,無畏的道:「我行得正立得穩,心裡坦蕩光明,有什麼說什麼,該怎麼講就怎麼講,沒有斟酌的必要!」
金重祥雙手驀的緊握,他大聲咆哮:「滾下來,我這就收拾你!」
江爾寧冷硬的道:「我負創在身,行動不便,但卻也不會叫你唬住,甭在那兒扮人熊,是種的你就過來試試!」
金重祥幾乎把肺也鼓炸了,他咬牙切齒的道:「不知死活的賤人——」
崔涼伸手一攔,皺眉道:「老七,如今不是節外生枝的時候,何苦再增麻煩?這樣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蠻丫頭,若是也與她一般見識豈非眨低了自己?」
金重祥陰森森的道:「怕只怕,她不是像她表面這樣幼稚和冒火——我看這賤婢骨子裡十之八九另有花巧!」
江爾寧憤然道:「我即便另有花巧,也與你們無干,這簡直叫無是生非,我看,你們是吃飽了飯沒事做,撐得慌了!」
金重祥深深吸了口氣,緩緩的道:「我對你,忍耐已經夠了——賤人,下來!」
索興往橫槓上一靠,江爾寧淡淡的道:「我不。」
臉上是一片蕭煞冷厲,金重祥道:「下來——」
江爾寧閉上眼,道:「你動手吧,看看你有多麼個英雄法!」
踏上一步,金重祥雙手微提,語音僵木:「你還要使刁耍賴?」
江爾寧閉目無語——一副「看你能奈我何」的神情,實塌實的女光棍模樣!
坐在另一邊的舒婉儀,到底對這種陣仗經得太少,這時,業已禁不住全身微顫,目光瑟縮,表情上現露出不可掩隱的惶驚意味來……
崔涼伸手攔住怒不可遏的金重祥,陰沉的道:「先別急著動手,老七,如果這兩個婆娘真有什麼問題,她們要跑也跑不掉,但要追根究底,卻不是你這樣的法子,萬一將她們打死了,不明不白的,豈非叫人家笑話?」
金重祥竭力抑制著自己,他重重的道:「六哥,這個女人一定不是好路數,無論如何,也得將她的根由盤清,我看她的嫌疑大著!」
崔涼點點頭,道:「好吧,我來問問——」
江爾寧睜開眼,直率的道:「有話就說,大家全落檻點,犯不上吞吞吐吐,又張爪舞爪,難道你們幾個大男人還比不上我一個女人來得乾脆?」
崔涼忍住一口氣,道:「我忠告你們,說話不要太過咄咄逼人,不論你是什麼來頭,惹翻了我們只怕你一樣吃不了,兜著走!」
江爾寧哼了哼,道:「甭嚇唬人,這一套我早膩味了!」
崔涼沒有再答腔,卻轉向舒婉儀:「你,姓名?」
舒婉儀心頭猛然一跳,臉色有些泛青,她囁嚅著微微發抖的道:「我……我……姓……」
江爾寧接口道:「她姓趙,叫趙貞娘。」
崔涼橫了江爾寧一眼,又硬梆梆的問:「哪裡人?」
不待舒婉儀回話,江爾寧再度接上道:「前面『福新莊』人氏,種田的,家裡只有母女二人——」
崔涼大喝一聲,怒叱道:「住口,我又不是問你,用得著你來多嘴多舌?」
江爾寧冷冷一笑道:「我是怕你們嚇著人家了!」
站在一邊看了老久的馬長盛,這時也湊了上來,他用粗大的右手食指點了點江爾寧,暴烈的道:「丫頭,你不要再使刁,否則,我先摑腫你的兩邊臉,再敲掉你滿口牙,你信不信?」
江爾寧悍然道:「我信,我當然信,因為你這樣子就和你的談吐正好配合——粗野、愚蠢、蠻橫、凶暴,十足十的莽夫一個!」
怪叫一聲,馬長盛吼道:「你敢罵我?你這小婊子,看我一點一點活拆了你——」
江爾寧一挺胸,夷然不懼的道:「來呀,看我江爾寧含不含糊!」
馬長盛咆哮一聲,搶步上前:「就算你是皇上老兒的西宮二姨,老子今天也能拆散了你——」
突然間,崔涼伸手攔住馬長盛,若有所思的道:「你叫江什麼?」
江爾寧昂然道:「江爾寧,怎麼著,不順耳?」
崔涼表情十分難看的道:「小妮子,不要嘴硬,你開始闖蕩江湖的那一天,你家大人沒教過你『光棍不吃眼前虧』這句話?」
江爾寧哼了哼,道:「我家大人也教過我如何才不受人欺!」
崔涼陰沉的道:「我好像聽過你的名字……你是什麼出身?」
江爾寧冷冷的道:「父母生養,莫不成還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馬長盛怒叫:「看我撕裂你哪張刁嘴!」
江爾寧嗤之以鼻道:「別淨吆喝,你哪裡風涼哪裡歇著吧!」
一側,金重祥慢吞吞的道:「我想起來了——六哥,昨晚上大哥還提過她的名字,清漳河江家的人,江爾寧,道上稱即為『絕索』……」
江爾寧笑哧哧的道:「看來,還是你有點腦筋。」
馬長盛厲聲道:「清漳河江家的人又待如何?他們嚇得住別人,還他娘嚇得住咱們『悟生院』?真是笑話!」
不屑的一撇嘴,江爾寧道:「江家的人嚇不住『悟生院』,難道說「悟生院』就嚇得住江家的人?這豈非更是笑話?」
崔涼忽然陰惻惻的道:「你一點也不覺得驚奇,妮子,好像你早已知道『悟生院』的入馬安置在這裡?」
江爾寧坦然道:「不錯,前天我還見過你們大阿哥谷南呢!」
崔涼皺著眉問:「你與我們大哥有什麼淵源?」
金重祥接口道:「什麼淵源也沒有,這妮子是『火珠門』『大前鋒』陳其茂的舊識,日前經過此地遇著陳其茂,陳其茂只是順便給大哥引見了一下,昨晚上大哥曾經約略提過此事……」
崔涼哦了一聲,道:「我卻沒聽大哥說過——她和陳其茂又有什麼關係?」
金重祥道:「陳其茂以前好像在她家裡當過差,詳情我就不太清楚……」
崔涼眼角一挑,道:「難怪這麼個狂法!」
江爾寧反唇相譏:「怕也比不上『悟生院』一貫的跋扈吧?」
馬長盛大吼:「你他媽的利嘴利舌——」
江爾寧一揚頭,道:「瞧瞧,你像不像頭毫無教養的劣等畜生?」
頓時間,馬長盛險些恨得一口氣沒有喘上來,他右手顫巍巍的指著江爾寧,管自抖個不停。
坐在獨輪車這一邊的舒婉儀不禁驚慄了,她畏怯的道:「江家姐姐……你就讓一步吧,我們也好早點走……」
馬長盛猛的霹靂般吼:「走?你們還想往哪裡走?」
江爾寧尖銳的道,「喲?還想吃人哪?」
馬長盛猙獰咬著牙罵:「小婊子,今天我非得碰碰你不可,看你清漳河江家能啃得了爺的鳥去!」
俏臉飛紅,江爾寧咬著牙罵:「下流、無恥,典型的流痞之屬!」
馬長盛磔磔怪笑道:「等爺來慢慢的收拾你,夾磨你,看你還能嘴硬到幾時!」
崔涼冷漠的道:「老五,放她們走吧。」
馬長盛立時不悅的道:「放她們走?哪有這麼簡單的事?這一陣子就白叫她們罵了一頓?老六,我他娘還沒有這麼個賤法,討了罵猶一路秋風送她姑奶奶上道?不行,今天非得教訓這小婊子不可!」
崔涼也不快的道:「這是幹什麼,正主兒還沒截住,反倒憑空惹些麻煩?老五,清漳河江家的人騎不到我們頭上,但既無怨仇,還是少逗弄為妙!」
馬長盛氣虎虎的道:「不行,我不抖漏抖漏這賤人,怎麼也消不掉這口鳥氣!」
崔涼低促的道:「你是怎麼啦?老五,你也不想想,我門如今能再出漏子麼?萬一在我們和這姓江的女人衝突之際,叫關孤那幾撥人乘隙溜過,這個責任誰負得了,老闆到時候不活剝人皮才怪!」
雙目如火般瞪著江爾寧,馬長盛磨牙錯齒:「娘的,一看她那副刁像,我就恨不能掐扁了她!」
江爾寧輕蔑的道:「換個地方——譬喻清漳河,你再有種這麼說,我才叫佩服你!」
馬長盛暴跳如雷的叫:「什麼混球東西——清漳河,清漳河,清漳河就嚇住我了?老子現下先宰了你,再去清漳河搗他個翻江倒海!」
往車槓上一倚,江爾寧悠閒的道:「等我傷好怎麼樣?我們徹底了斷一下?」
馬長盛吼道:「就是現在!」
江爾寧冷笑道:「你看不見我混身上下的傷?想撿便宜是這麼個撿法的?便算你贏了,你說得出口麼?」
馬長盛室了窒,惱差成怒地道:「老子是一概不論!」
江爾寧搖搖頭,歎了口氣:「人若無恥,與禽獸相去幾希?」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47:11
第65章 狡、毒、睚眥心
馬長盛怪叫:「你,你才無恥,才是騷貨,才是狐狸精——」
金重祥緩步來到馬長盛面前,眼瞅著舒婉儀,突道:「趙貞娘是誰?」
舒婉儀怔了怔,失措的道:「趙!趙貞娘?啊,是我,那是我……」
陰毒的一笑,金重祥道:「你好像連自己的姓名都十分陌生嘛!」
舒婉儀驚惶的道:「不……我是趙貞娘……
江爾寧忙插嘴道:「趙家姐姐鄉里人,哪曾見過你們這干凶神惡煞?方才是你嚇著她了!」
金重祥冷冷一哼,道:「妮子,你不覺得越描越黑麼?」
江爾寧尖刻的笑了,道:「真是怪事,我一不虧心,二不失德,犯著去描什麼?你大可不必在這裡賣弄你那自以為高明的詐唬伎倆,趙家姐姐膽子小,我可見得多了!」
強自忍耐著,金重祥又問舒婉儀:「便算你是『趙貞娘』,也算你只是個鄉婦、但你又怎麼會和這位道上混的女光棍纏到一起去的!」
舒婉儀臉色泛白,手心出汗,她吶吶的道:「是……是這樣的……我和江家姐姐……」
江爾寧道:「我來說吧——」
金重祥惡狠狠的道:「沒有問你,你還是少開尊口!」
江爾寧馬上反「沖」回來:「幹什麼?你們這裡是『刑部』過堂麼?只許被問的人開口?就算趙家姐姐是個犯人,總也得有個說得清楚的伴兒替她申拆一下吧?」
金重祥陰騖的道:「姓江的,我是因為不欲節外生伎,不願在我們身有任務的時候另出岔子,再加上你同陳其茂有的那點『舊』,所以才一再對你容讓,你可不要得寸進尺,咄咄逼人,惹翻了我們,只怕你家大人也照樣吃不了,兜著走!」
江爾寧尖聲道:「你少來恐嚇本姑娘,我江爾寧不吃你這一套——你們讓開,我們還要趕路!」
金重祥沉下臉來道:「我在未曾表示放你們上道之前,你走走看!」
江爾寧勃然大怒,道:「這是威協?」
金重祥硬梆梆的道:「不錯,是威協!」
悄悄的,舒婉儀伸手拉拉江爾寧的衣角,意思是暗示她平和一點,別把事情弄擰了……
江爾寧咬咬牙,一張俏臉蛋氣得通紅,卻好歹忍住沒有再發作。
金重祥雙目尖利如刃般注視著舒婉儀,開口道:「你說,你是怎麼與這一位姓江的女人搞在一起的?」
舒婉儀努力定住心神,怯怯的道:「我家……就住在前面不遠處的『福新莊』,我與娘兩人住在莊尾的那幢土磚屋裡,前天,我出來到菜園去想摘幾把新鮮疏菜回家佐膳,就在經過菜園邊那片雜林子的當兒,便發現了這位江家姐姐,正滿身傷痕的躺在哪裡呻吟……」
金重祥冷冷的道:「說下去。」
舒婉儀吸了口氣,道:「後來,我就把江家姐姐扶回家裡,並請醫生為她治傷……因為我們那地方太偏僻,住處也不大,無論江家姐姐療治或休養都不方便,所以才與江家姐姐商議妥了,由我陪她到關外她一個長輩哪裡暫住下養傷……」
馬長盛在旁大聲道:「怪了,她家住在『清漳河』,受了傷不趕著回家去調養,反倒朝關外走,這裡頭必有文章!」
江爾寧不屑的道:「多用用你的腦子,大爺,『清漳河』不錯是我的家,但隔著這裡有上千里路,若是趕完這一大段路途到了家,我不用再調養,光是累也死了,而『福新莊』距離關外我那長輩處只有幾十里地,比我家近得多,我問你,如果你是我,你是趕往『清漳河』呢,抑是朝關外走?」
馬長盛呆了呆,吶吶擠不出一句話來,憋了好一會,他才咕噥著罵了一句:「娘的……」
金重祥揚頭皺眉問:「你關外想投奔的人是誰?」
江爾寧平靜的道:「姓趙,叫趙大開,出『古北口』二十里地,他有一片馬場在哪裡,他與我爹是老朋友,夠得上這份交情——你再有疑問,可以去找陳其茂來盤盤底!」
金重祥臉色陰晴不定,沉默無語。
崔涼無奈的道:「老七,讓她們走吧!」
將崔涼拉到一邊,金重祥低聲道:「六哥,我總是覺得她們形跡可疑,有點不大對勁……」
崔涼道:「怎麼說?」
金重祥緩緩的道:「那姓江的丫頭,說話尖刻,盛氣凌人,但這只是表面,骨子裡,似是有些故作囂張的味道,好像借此掩飾什麼,而那姓趙的村女,看上去是土裡土氣,但言談舉止,卻別有無形的端莊與高雅風範,似乎……似乎不像真的是個尋常村女,我剛才故意猛古丁問她的姓名,她居然遲疑了半歇才回過意來是在叫她,我認為她這名字可能是假的!」
崔涼猶豫了一下,道:「老七,你不是杞人憂天,疑神疑鬼吧?」
金重祥肯定的道:「不,我的確覺得不大對——」
接著,他若有所思的走近江爾寧:「喂,姓江的,是誰傷了你?」
江爾寧一直在注意著他們兩人的神態表情,同時心中也在急速的盤算著應對之策,金重祥這一問她立即毫不思索的道:「一個姓魏的狂徒,我們早就結過樑子,前幾天恰好碰上,三句話沒說完就動上了手,恨的是,我輸了!」
金重祥慢吞吞的道:「姓魏的魏什麼?」
江爾寧早已有備的道:「魏祖銘,號稱『百翼鶴』!」
後面,崔涼「哦」了一聲:「是他?北地『鶴形門』的第一高手!」
馬長盛嘿嘿好笑,幸災樂禍的道:「難怪這賤人不是他的敵手,魏祖銘也太不夠果斷,既是把對頭擺倒了,何不深割狠宰?留著當禍害麼?」
江爾寧重重一哼,道:「魏祖銘是你祖師爺?犯得著你來幫他搖旗吶喊?我老實告訴你,我輸了是不錯,但姓魏的卻也並不比我好受多少!」
沉思著的金重祥搖搖頭,道:「奇怪,魏祖銘怎麼會跑到這裡來?」
江爾寧冷冷的道:「人是活的,生得有腿,可不是?」
金重祥狐疑的道:「『百翼鶴』魏祖銘一向很少離開兩河一一帶,他會忽然出現在此地未免有點古怪,而且此人心黑手辣是有名的,與敵過招自來少留活口,他怎會在重創你之後還容你活命?」
江爾寧不奈煩的道:「姓魏的受了傷,他的傷也並不比我輕多少,那時候他未必然有力量來要我的命,或許,他突然發了慈悲也不一定,誰知道?反正他總是讓我活下來了!」
那邊,土坡石隙中藏身的關孤,不但雙眼因為過分的專注而泛起了酸澀,連一顆心也是一陣急似一陣的蹦跳得劇烈了……
崔涼意興索然的道:「老七,我看算了,沒什麼值得可疑的,至少,這兩個女人與我們那位正主兒不會沾上任何干係。」
金重祥搓著下巴,陰沉的道:「我卻一直覺得這倆女人骨子裡有鬼……」
江爾寧波乏又厭倦的道:「就算我們有鬼吧,你找不出毛病來也就不能說有鬼了,各位,日頭偏西了,路還遠得很,放行吧?莫不成硬要我們摸黑走荒地?」
崔涼道:「老七,別磨蹭啦,咱們也回帳篷裡去喝上一杯——」
金重祥伸手一招,兩名黑衣大漢迅速趨前候令,崔涼卻納罕的道:「你要幹什麼?」
金重祥道:「六哥,『福新莊』離著這裡不甚遠,快馬回來,至多不到兩個時辰,我立即派人去『福新莊』查詢她們的虛實,若是真的,我無話可說,立即放她們兩人走路,我答應就只做到這一步,決不再麻煩了!」
崔涼皺眉道:「老七,不是我說你,你這天生的善疑多慮性可得改一改,任什麼事都要有證據,指得出破綻,這才能下斷語,只憑自己的本能反應,下意識的感觸,是不見得正確的,尤其如今,我們份內的事都沒有搞出頭緒來,哪有閒功夫再僅憑直覺亂抓瞎撈?我看——。」
金重祥固執的打斷了崔涼的話,「大哥,我一定要派人去,福新莊,查一查這村女的根底,這並不費事,很快就會有答案了——六哥,你知道我的脾氣,若不照我的法子徹底弄個明白,我是怎麼說也不會甘心的!」
崔涼無可奈何的道:「你真是無中生有,硬要白費功夫
金重祥堅決的道:「不管她們是懷的什麼鬼胎,有什麼隱情,只要查出她們與姓關的沒有牽連,便立即放她們上道!」
崔涼勉強的道:「隨你吧。」
這時,江爾寧可急了,她憤怒的道:「喂,你們這是什麼意思?把嘴皮子全說破了也無法叫你們相信麼?我不管你們在這裡想截誰,也不管是在搞什麼勾當、我們只要走我們的路,你們硬將我兩人留住是何居心?」
金重祥冷森的道:「很簡單,證實你們的清白罷了一隻要你們是說的真話,和我們所必欲得的那些沒有瓜葛,保證絲毫不難為你們,馬上放行!」
江爾寧尖叫:「不行,我們現在就要走!」
金重祥僵硬的一笑道,「急什麼,心虛不成?」
江爾寧切齒道:「我行得正,立得穩,心虛什麼?」
金重祥道:「很好,那就何妨稍留以待回音!如此一來,彼此全都安心了!」
白皙的額頭上浮起了淡青色的筋絡,江爾寧急躁的道:「我們要趕路,天晚了,這一來一回,你派去的人義要耽擱多久?你讓我們枯候此地,實在太不方便……」
金重祥陰陰一笑,道:「怕也只好暫且委屈二位了。」
說著,他一轉身,交待那兩名一直肅立於側的黑衣大漢:「你兩個盡速趕到前面的『福新莊』去,打聽一下莊裡有沒有一戶姓趙的人家?只有母女兩人,女兒叫趙貞娘;再詳細探明這戶人家在前兩天是否曾救治過一個帶傷的女人?哦,還有,這戶人家主是住在莊尾一幢土磚室裡……你們快去快回,不得延誤,我在這裡等著回音!」
兩名黑衣大漢轟喏一聲,立時奔向路邊荒地,各自翻身上馬,加鞭奔去。
蹄聲如雷,在飛揚的塵土中,江爾寧的一顆心往下直沉,連臉蛋上那種忿怒的表情也變得僵凝了……
舒婉儀同樣的感到驚窒與恐懼,不由自立的緊咬著嘴唇,腦海裡是一片混亂,她雙手握著車槓,汗水早已盈滿掌心了。
當然,她們方纔的那篇話全是捏造的,只是為了要應付過關才編出來的一套謊言,實則,「福新莊」哪裡會有這麼一戶人家?何來趙貞娘?什麼救治過江爾寧,什麼莊尾的土磚房,自然更屬子虛烏有了。
因此,只要那兩名黑衣人往莊裡一探,一切實情必然暴露,她二人的身份也就難以隱諱了。
從江爾寧、舒婉儀她們被金重祥等人攔截下來開始,一直到那兩名大漢飛騎前往「福新莊」盤查根底為止,從頭到尾,全落進了關孤的眼中,他們的對話,關孤也聽一個齊全,甚至雙方的表情變換,關孤亦非常仔細的做了觀察——
他們就在這片坡下,距離關孤隱身的石隙相當接近,接近到只要關孤一個縱身就可以掠至他們跟前。
現在,關孤的焦急並不亞於下面獨輪車上的兩個女人,他更苦惱的是無注截殺那兩個策騎奔往「福新莊」查探內情的大漢,以他現在的容身位置來說,只要稍一移動,立將暴露形跡,更休言展身攔截那一雙敵騎了……
汗水,又順著關孤的眉梢淌在面頰上。
他明白,事情的拆穿只是時間上的問題,不論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一待那兩名黑衣漢子回轉,則江爾寧和舒婉儀必然露底,身份揭示的後果,無可諱言的就是劫數難逃了!
血液宛似越流越急,循環在週身像沸騰了一樣,關孤全身汗透,雙目泛紅,他盡量抑止呼吸,呼吸卻更見迫促了;心撞擊著肋骨,他似乎可以聽到那「咚」「咚」的跳躍聲,一股難耐的燥熱感侵襲著他,他覺得肌膚都像要撕裂開來……
土坡下的道路邊,金重祥好整以暇的在與崔涼閒聊著什麼,正眼也不朝獨輪車上兩個女人看,馬長盛則不奈煩的來回踱著步子,四周,那二三十名彪形壯漢則仍保持原來的方位環伺不動。
推架著獨輪車的莊稼漢子早已將車後的支座撐了起來,他也愣愣的呆立著,一臉迷惘又惶恐的表情。
目光毫不眨瞬的注視著下面的一舉一動,同時,關孤的腦子裡也迅速在轉動著——他須要及早打定主意,在事情沒有完全惡化之前設法彌補,不管是怎麼個彌補法,卻總以江爾寧和舒婉儀的安全為第一重要。
老實說,他如今心情之紊亂與焦灼,在他多年來的鐵血生涯裡也是少有的,他很清楚眼前的形勢,虎狼遍地,鷹隼盤旋,對方的力量不但雄厚,更且密集,稍稍有個風吹草動,即足以將滿佈左近的大批悍敵引來,那不會是個公平的局面,那樣的情景,可能會似一片洶湧的浪潮;一群瘋狂的豺狼,而能以抵擋這種可怖的侵襲的力量,只有他個人孤單的發揮了!
他委實沒有把握!
兩條叉路離得這麼近,而這麼近的範圍裡便聚集著這麼多的高手——「火珠門」的全部力量,加上「真龍九子」的全部力量,另外,還有散落週遭的三四百名鷹犬爪牙!
「關孤再是藝強技精,勇冠三軍,也僅是一個人而已,一個人的功力有其極限,他本身對於戰陣衝刺的經驗又是如此豐富,這種經驗告訴他在此等局面中的危險性與艱困處,他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什麼程度的打擊力,突破力,以及防衛力,他更曉得在這樣的情勢下若欲保著兩個無防護本領的女人脫身,又是如何的希望渺茫——渺茫得幾乎毫無希望!
也是天性,也是環境的磨煉——關孤自來不存幻想,不做侈念,更不希求僥倖,他是冷靜的,深沉的、鎮定的,也是一向面對現實的,他把自己鍛煉得像鋼鐵,像堅冰、像土石,他不衝動,亦不悲觀,他總是盡力而為,縱然,有些事他也明白就算盡力而為之後的結果幹事實並無多大補益,他也會仍舊竭誠一試,他就是這樣的人,做到哪裡算哪裡絕不沮喪頹唐的人!
目前的形勢,他當然看得分明不過,但他一樣在考慮,在思籌——他要在絕望中找希望!
「悟生院」與「火珠門」的人馬是密集的,又是縱深配置的,若要衝刺,便得持續到兩三里之遙,易言之,要一路血戰好幾里路!
江爾寧劍創纍纍,尚未合口封肌,根本難以為戰,而舒婉儀更是半點武功根底也沒有,兩人全須仰賴保護!
他自己的腿傷亦未痊癒,雖可咬牙硬挺,不至有大礙,但卻難免多少有點影響……
不過——
另一條道路上有「雙環首』夏摩伽與夏摩伽的心腹「鐵牌」江權在,他們可算是一股極大的助力……
心裡歎氣,關孤知道,便加上夏摩伽與江權吧,雙方的實力仍然懸殊,對放突圍脫險,並不見得增多了幾許把握!
下意識的,他移動目光來回往下面掃視,或許,可以發現「三燈窪」李二瘸派來的眼線也不一定——他失望了,道路上,野地裡,除了對方散落的人影外,找不著一個像李二瘸那邊派來的人!
往回一想,這位「果報神」又不由苦笑了,便算找著李二瘸派來的眼線吧,又待如何、他們又能有什麼幫助,發揮得了多大作用,充其量陪著送上幾條性命而已,實在談不上有所裨益。
要怎麼辦呢!
關孤關合上眼,片刻後,他削瘦的雙頰突然一緊,嘴唇閉攏,形成一條堅毅的弧線——他已決定了,到時候,只有一條路可時走!狠沖快斬拚命突脫!
自然,在狠沖快斬拚命突脫原則之下,能夠達到一個什麼樣的效果,只是他此刻卻不敢想,也不能想的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48:31
第66章 情、愛、道心聲
關孤主意既定,他緩緩放鬆了全身肌肉,閉上雙眼,暫時讓頭腦變成一片空白,令身心寬舒靜止在緊要關頭之前求取一段短促的調息:待會兒,他不認為再會有這樣的閒暇了。
車後的支架撐持著這輛獨輪車,中間的槓桿把手上,江爾寧與舒婉儀的兩顆頭靠在一起,面貼著面。
江爾寧憂心忡忡的悄聲道:「我們糟了……這一關只怕難過!……」
舒婉儀經過方纔的一陣驚恐之後,這時卻反倒平靜下來,心一定,情緒越加安寧,神智空朗,她幽幽一笑:「如果過不去——就過不去吧,好姐姐,他們要的是我,不是你,直到了瞞不住的時候,我自會挺身承擔,想他們不至於難為你的!」
江爾寧聞言之下,老大不痛快的道:「這是什麼話?我與你偕行,便負有保護你的責任,豈能任由你落入虎口而不加援手只顧苟安的道理?我江爾寧不是這種無義無行的人,如果你有了失誤,我便是能全身,又怎麼向關孤他們交待?」
舒婉儀低柔的道:「江姐姐,你別生氣,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就事論事——等一會,那兩個人回來了,我的身份被拆穿,你又有什麼法子維護我?」
呆了呆,江爾寧不覺又是懊惱只是窩囊——不錯,真到了對方要下手拿人的時候,憑她艦在的情形,又能有什麼法子幫助舒婉儀?
一咬牙,她恨聲道:「我,我同他們擠了!」
舒婉儀搖搖頭,輕輕的道:「不要這樣,江姐姐,他們主要的對象是我,你和他們拼,又能拼出個什麼結果來,又幹事有什麼補益呢?無論你如何犧牲,最後的光景仍是一樣的,只不過多流一個人的血,多賠下你一條命而已;與其作無益的掙扎,何不留著有用的身子開創更有希望的未來?」
江爾寧迷惘的道:「你?你好像這一陣子看開了?半點也不驚恐,絲毫不顯畏懼啦,這是怎麼回子事?」
舒婉儀悲泣的道:「人不走到絕處,終對生命有著依戀,對將來存有侈望,誰也想多在世上盤桓些年,但是,到不能延續生命時,任是驚恐焦惶,任是祈求哀悲又有什麼用呢?白白落了個心力交瘁而已,還不如看開一點,看淡一點,這樣,臨到了時辰也比較安寧些,灑脫些,這不是說我不怕死,只是,我認了命!……」
江爾寧不安的道:「可別這樣說,好死不如賴活著,眼前的場面,不錯是對我們不利,但也未必然就毫無希望,我們有一分力量就要盡一分力量,絕不能甘心引頸就戮,說不定會有奇跡發生!……」
舒婉儀唇角抽搐了幾下,淡然的道:「我看不出會有什麼奇跡發生——命運是早注定的,該怎麼樣就是怎麼樣,強求是愚昧,侈望就同幻想的了!……」
江爾寧悻悻的道:「照你這樣說,不全都完啦?」
舒婉儀強笑道:「寧姐姐,我只是指我,我自己曉得,生來就命苦,注定要遭到這些磨難!……
江爾寧大大不以為然的道:「什麼『生來命苦』?什麼義『注定要遭磨難』?這全是對命運的屈服和對個人信心的喪失,人嘛,就要奮鬥,要努力,要振發,自己替自己鋪路了,扎根基,事事若都委於命運,不但太過懦弱,已到逃避現實!」
舒婉儀苦澀的道:「江寧姐姐,你比我看得豁達,我也並不承認軟弱,只是,我對生與死卻的確不願強求!
於是,江爾寧沉默下來。
舒婉儀輕輕用手拭去了眼角的一滴淚水。
黃昏了。
霞照如血,關山群峰,盡抹去了一片酡紅深紫,宛似這濃濃的夕暉透覆進了人心,人的心上,也是一片酡紅深紫,膠凝如血了……
江爾寧悄細的,道:「你在想什麼?」
密而微翹的睫毛眨了眨,睫毛後的雙眸映著淒艷的晚照,別有一股如夢幻的氳氤,舒婉儀羞怯的垂下視線。
「我在想……我雖然沒能逃出虎口,但娘、南宮大叔、豐二叔、銀心他們終算平安過關了;如今,關大哥也一定早抵達了目的地,李發大哥也不會有什麼問題的,只要他們無驚無險的脫離了魔掌,我……就算遭了害,也能放下這顆心了!……」
凝視著舒婉儀浴在夕陽霞照中的側面,雖是易過裝,江爾寧仍不得不承認舒婉儀的美,那種是是柔和雋永的,清雅又高潔的,像融合了一首詩那樣脫俗,幻化成一朵花那樣嬌媚,有些兒夢樣韻律!
江爾寧舐舐唇,忽道:「告訴我一件事,好嗎?」
舒婉儀柔細的道:「你要知道什麼事?」
江爾寧又舐舐唇,道:「你——呃,很喜歡關孤,是不?」
臉兒融著夕陽的紅霞,舒婉儀更是頰□似醉,但她卻坦率的道:「我不只是『喜歡』他而已,江姐姐,我好愛他,有生以來,我從未如此深摯的愛上一個人,我願用我全部的生命去愛他,以我的血滋潤他,以我的心去溫暖他我可以匍匐在他的腳底親吻他,讓他踐踏我的一切……」
江爾寧吶吶的道:「乖乖,你,你真瘋狂!」
舒婉儀赦然道:「江姐姐,我控制不住對他的情感……每一見他,我整個的心神,意念,便全融合在他的身上了……江姐姐,他是那麼堅強,那麼冷靜,那麼嚴厲,但堅強得有鐵的骨格,冷靜得如神的理智,嚴厲得像父親般的慈愛,他是高做的,凜然的,卻有一顆善良的心,哦,我愛他愛得要死了!」
江爾寧結結巴已的道:「看……看不出……你外表柔靜……端莊……骨子裡……的情感竟如此……火熱!」
舒婉儀赤裸裸的道:「江姐姐,反正活著的時間也不長了……我無須再隱瞞,再忌諱什麼,我要毫無保留的說出來,我是多麼愛他,多麼想他,多麼捨不下他……他是我今生第一個付出全部愛心的人,也是最後一個了……」
江爾寧有些酸溜溜苦澀澀的味道,道:「但是——他愛你嗎?」
舒婉儀淒然笑了道:「我,我不知道。」
江爾寧忙問:「他知道你對他的情感?」
舒婉儀點點頭,道:「我已向他表示過了。」
江爾寧緊張的問:「但你卻不明白他愛不愛你?」
舒婉儀輕輕歎息,道:「是的,我不明白。」
江爾寧頓時放下了一半心,連忙暗中鼓勵自己:「好姑娘,俏妞兒,可別洩氣,希望仍大著哪?」
心裡在想,她口中卻道:「舒家姐姐,你怎麼不明白他愛你呢?」
舒婉儀悒鬱的道:「他對我一直那麼關懷,但態度卻又如此嚴肅,言談是那樣真摯,卻永遠保持距離,他對我有好感,可是又一再說明他不能佔有我的情感的苦衷,他也有怨恨我的地方,但這怨恨毋寧說也是他的愧疚與感激,他對我有時冷酷,有時親切,有時淡漠,有時柔和,有時望著我的目光如冰,但冰中卻似蘊藏著火……」
江爾寧喃喃的道:「我也不明白!」
舒婉儀道:「我也不明白……」
江爾寧歎了口氣,道:「關孤真是個怪人……」
舒婉儀柔柔的道:「卻也是個天下最好的人!」
江爾寧道:「我看,你對他已入迷了?」
舒婉儀直率的道:「不僅入迷,我早已單方面把自己交給了他,不管他要是不要——所以,今天我若死了,也算是幸運,因為如果他先我而死,我也一樣活不下去,如其那時受盡痛苦而死,何不如死在他前頭?或須他會懷念我,為我悲傷,這也是我的收穫了……」
江爾寧膛目無言,顯然的,她已察覺,在男女相悅的境界中,舒婉儀比起她來,業已更上一層樓了。
靦腆的瞧了江爾寧一眼,舒婉儀的神色十分羞澀:「江家姐姐……你……你不會笑我吧?」
江爾寧的表情像嚥下了一塊摻著蜜的黃蓮,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有些兒古怪:「笑你?不,當然不,我怎麼會笑你呢?」
舒婉儀悠悠的道:「在解脫之前,能把深藏心中的隱密用言語表達出來,也未嘗不是一種宣洩,是一種痛苦的輕鬆與內心的滿足,人最好不要藏著心事去死,我聽過傳說,幻夢裡有牽掛或精神上有負累的人,在死了之後都是不瞑目的,那樣不太好看;說出心裡的話,雖然消除了牽掛和負累,至少會感到好受一些……」
江爾寧背脊上泛起一陣寒意,她皺著眉道:「幫幫忙,請別老是把那個『死』字掛在嘴上,你哪裡說得淡然,我這廂聽得可發了毛啦……」
舒婉儀輕聲道:「江家姐姐,你一向十分勇敢,怎麼也會在面對這個死亡的現實之前感到惶悚不安?一個人的勇敢,不全建在他的不畏死之上?」
江爾寧歎息著道:「我的勇敢,不見得全是因為他的不怕死,會有很多種因素促成,或是氣憤,或是羞惱,或是悲怒過甚,或是逼上梁山,或是拿鴨子上架——硬撐!我呢!一半是硬要撐,一半是倔強個性使然,明明輸了我都不甘認輸,打破頭用扇子扇,其實,凡是人,哪個不怕死?」
舒婉儀同情的道:「好在眼前的厄運只是我個人的問題。」
江爾寧當又鼓起了腮:「你別老是這樣說,我好歹也要和他們擠一下——我不能對不起將你托付給我的那個人!」
舒婉儀道,「關大哥?」
江爾寧點點頭,道:「除了他還有誰?」
唇角浮上一抹淺淺的笑意,舒婉儀輕輕的道:「哦!」
江爾寧不大舒服的問:「你笑什麼?」
舒婉儀道:「我看得出,你對關大哥的印象很好。」
江爾寧臉上一熱,尷尬的道:「他救過我!」
舒婉儀道:「只因為他救過你而已?」
江爾寧窒了窒,咬咬牙道:「當然——還有別的!」
舒婉儀悄音道:「他知道麼?」
江爾寧窘迫的擠出一絲苦笑:「他不知道才叫見鬼了,我就差沒有敲鑼宣示天下啦,舒家姐姐,可能你也看得出吧?」
舒婉儀老老實實的道:「老早就看出來了。」
江爾寧念切的問:「那麼你有什麼意見,有什麼想法?」
舒婉儀搖搖頭,道:「那是你和他的事,江家姐姐,我管不著。」
江爾寧著惱道:「顯然你在吃醋!」
舒婉儀笑笑道:「當然心裡不會太舒服,但也不至於『吃醋』,江家姐姐,對男女之間情感的建立與持續,我有我個人的觀點,這好比一條單直的線——我奉獻我全部的愛給他,他願意給我多少回報在於他,與任何其餘和他的接觸全不發生關連,如果他願意再有其他接觸的話。」
江爾寧還有些不解的道:「你的意思是說……?」
舒婉儀悠悠道:「我的意思是說,我這一生,已把全部的情感給了關大哥,他愛我多少,則在於他,他是否再去喜歡別人,再接受別人的愛,那是他個人的事,我只知道我愛他,他愛我的程度與他愛別人的程度是否有深淺之分我不計較,只要得到他的回顧,我已很滿足了!……」
江爾寧吶吶的道:「你可真叫大方!」
舒婉儀道:「人不要太貪焚,若得不到全部,一半或更少也就好了……」
江爾寧道:「男女之間情感的這回事,和分家分產不同,它必須完整,必須毫不保留,必須專一始終,不能分割,不能共享,要就通通要,不要就能通通不要,零零碎碎算是什麼名堂?」
舒婉儀幽徐的道:「江家姐姐,人的話很對,大凡個人能穿綢緞,他便不會只求得到布衣為止,我何嘗不想整個佔有關大哥?不想獲得他全部的情感?但他是那麼冷做、執固、倔強,連一絲半縷的情感也吝於施捨,我就只好守定我自己的原則了——只求奉獻,不計回報,他願意給我多少就給多少吧,我易於滿足,雖然這滿足也是不得已的!……」
江爾寧試探的道:「假如——呃,舒家姐姐,有人與你爭奪大哥的感情,你會恨哪個人,仇視哪個人嗎?」
舒婉儀目光是柔和的,聲音也一樣柔和:「我不會恨,也不會仇視,只會覺得稍稍的遺憾,主要的,還在於關大哥自己,如果他覺得別的女人比我更合適,我還有什麼話說?」
江爾寧緊接著道:「你會不會居中破壞?」
舒婉儀搖搖頭,道:「我還不至於如此陰毒,而且這種事的根本也不在於第三者,完全要看他本人,他是喜歡那個人,我的破壞只會得反效果,如他不中意那個人,不用破壞他也一樣會拒絕,真的,任何此類的發展,我除了靜觀其變,不作絲毫干預!……」
江爾寧若有所思的道:「或許,有人真要試試?……」
舒婉儀落漠的一笑:「我該祝福那個人,她很有成功的希望。」
江爾寧忙問:「怎麼說?」
舒婉儀槍然道:「因為,我雖不敢說我是哪個人與關大哥當中的阻礙,至少卻是關大哥內心的一層顧慮,他為了不予我大傷痛,太失望,可能會對除這之外的任何女人有所保留態度,但今晚之後,我既已不存在了,沒這層顧慮,關大哥會容易撤除他情感上的藩籬,那個人對他的爭取也就比較得心應手了……」
江爾寧脫口道:「真的?」
舒婉儀的頭點得好沉重:「我想是真的!……」
不覺俏臉一紅,江爾寧感到有些內疚與不安,她忙道:「你不會死,舒家姐姐,事情還不到絕望的時候,犯不上如此悲觀,你不是短命之相,你定可以安渡難關,化險為夷的!」
舒婉儀輕喟道:「怕是沒什麼指望了!」
江爾寧安慰著她:「不見得,世間事,往往都會有出人意料的發展,或者我們會有救星從天而降,我看那兩個前往『福新莊』查探虛實的愣小子雙雙從馬背上摔下跌死了,這幾個凶神等不到便只好放我們上道,也或者——突然起一陣大旋風,把我們捲出關去,安安穩穩送到『斷腸坡』!……」
舒婉儀空茫的笑了,道:「你也知道,這都是不可能的事……!江家姐姐,到了時候,我只求你不要衝動,任由我去吧……」
江爾寧搖頭道:「我辦不到!」
舒婉儀憂戚的道:「如果你硬要為了我掙扎,為了我抵抗他們,其結果亦無二致,除了我劫數依舊,你也會受到傷害……」
江爾寧壯烈的道:「我不管,至少我心安了。」
舒婉儀沉重的道:「這是不需要的,江家姐姐,這是無謂的犧牲!」
江爾寧慢慢的道:「我要盡到我的責任,盡到我的本份,舒家姐姐,臨難苟免不是我所能做得出來的事,我但盼於心無愧,其他的就不考慮了!」
舒婉儀眼圈一紅,道:「不要,這是愚昧的!」
江爾寧平靜的道:「我意已決,隨你說吧!」
舒婉儀的聲音有些硬塞了:「江家姐姐,你大可不必為了我這樣委屈自己,這樣使自己遭受磨難,這是沒有意義的……一個人的犧牲為什麼非要付出兩個人的生命代價?」
從槓把的下方伸手緊握住舒婉儀冰涼的手,江爾寧充滿情感的道:「舒家姐姐——這是為了道義,為了責任,為了良心上的平安……」
舒婉儀抽噎了一聲:「但承受者的心卻太痛苦。」
江爾寧怔忡著,一時沒有再說話……
舒婉儀將身子坐正,望望天色,喃喃的道:「那兩個前往『福新莊』的人,大約快要回來了!」
江爾寧心頭猛跳,故作鎮定的道:「早著呢,哪有這麼快來回的,不到天黑過了,他們是趕不回來的!……」
用衣袖拭去額上的汗水,她又咕哦道:「說不定他們真的都從馬背上掀下來摔死了!……」
舒婉儀神色晦澀的眺望著極西的暮雲霞照,表情就如同這邊關的黃昏一樣——淒茫而悲涼。
突然江爾寧道:「舒家姐姐——令堂將來……你考慮到沒有?」
舒婉儀心裡一陣絞痛,道:「我不敢想像……娘如知道了我的不幸會有什麼結果。」
江爾寧道:「或許,『悟生院』的人不會殺害我們!——」
舒婉儀哀傷的道:「他們不會殺你,因為他們與你並無前怨,沒有殺害你的必要,但我,就大不同了,我是他們原定除去的目標,我活到現在,已是他們的奇恥大辱,而關大哥又是為了寬恕我母女才背叛了『悟生院』,這場災靈禍,可以說全由我母女兩人身上引發,『悟生院』的人恨我們入骨,一旦我落進他們手中,則必無……幸理!」
江爾寧透了口氣,鬱悶的道:「如果你出了事,我真替你娘擔心!」
舒婉儀頓時熱淚盈眶,她哽著道:「我也知道……我對不起娘……我比她老人家先去,就是不孝……但,我有什麼法子?我實在不敢往後去想……將來的日子,那種孤單,那種淒清,那種寂寞,不知娘怎麼熬得下去,天啊……」
江爾寧也心亂如麻的道:「唉!我也沒有了主見了……從小到大,我還從沒這麼失措……」
擦著淚,舒婉儀咽噎著道:「事前,我已私下交待過銀心,告訴她,如我萬一出事,叫她盡心侍候我娘直到天年,但……但……」
江爾寧傷感的道:「我知道,但銀心再自己怎麼盡力賣勁侍候你娘,她卻總不是你,她也代替不了你……」
舒婉儀竭力忍住再度盈眶的淚水,啞著聲道:「過去和未來,現在的光景同我的心緒,全已是混茫一片……江家姐姐,我好苦,好苦啊……」
江爾寧輕輕拍著舒婉儀的手背,自己也不由眼睛濕潤起來,她想勸說什麼,但嗓子裡卻似堵著東西,一個字也擠不出……
幾步外,那推車的村漢愣愣的木立著,或許他聽到什麼,瞭解什麼,但是,他除了發怔,也就毫無可以為力之處了……
有點微風吹起。
站在那邊的崔涼、金重祥、馬長盛三個人形態已似頗為不奈,頻頻望向來路,馬長盛尤其急躁,一面走來走去一面嘴裡不斷的在詛咒著……
圍立各處的那些大漢仍然固守著他們原來的崗位,他們不知道將等待著的是一種什麼樣的結果,但他們卻只有耐心的等待著,平靜無事也罷,血灑黃沙也罷,對這些捧著金飯碗賣命角色來說,業已麻木得沒有感觸了……
黃昏,景色如血。
晚風吹起滿地的沙塵,與極西的一片朱赤霞照相映,便顯得那樣的穹弧淒涼,大地如蒙了,夕陽的光芒透過塵煙染在人的身上,彷彿人的頭臉鬚髮也泛了血紫。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49:02
第67章 壯、烈、勇者像
那片土坡也籠在晚照的酡光裡,而突然間,一條人影從土坡的嵯峨石塊中飛掠而起,當人們尚未確定那是一抹落日的閃光抑是鴻翼的掠影時,那活生生的人業已落到了這輛獨輪車的右側丈許之處。
自淚的晶幕中,自如血的夕陽迷幻裡,舒婉儀首先看見了他一黑色頭布,黑衣,黑靴的關孤,只缺了他的黑綢大氅!
舒婉儀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呆呆的僵坐著,目光由朦朧中變化成千百光彩的眩映,從閃眨的光彩裡,她發覺疑似關孤的那個人正緩步向自己這邊走來。
關孤的影像分碎又凝聚,從分碎到凝聚的過程一剎中,他已站到了獨輪車之前!
這是不可能的——舒婉儀仍不相信自己的視覺反應。
但是,突然何,她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氣息——只有關孤身上才有的熟悉氣息,那是一種純粹男人的味道!
於是,她耳邊聽到,江爾寧的呼吸驀地急促起來,幾乎像窒息般低低呻吟著!
「天爺……關孤……竟是他!」
關孤平靜的站在獨輪車旁邊,表情是冷漠的,僵硬的,寡絕的,就像一尊石像,一尊蘊藏著沸騰火焰的石像!」
舒婉儀混身抖索起來,激動的道:「關……大哥……是你?」
關孤微微點頭,卻向著那名車伕道:「朋友,過來推車,跟著我走!」
那位粗壯卻老實的漢子原本也傻了一樣站在哪裡,楞愣瞧著這邊,關孤這一招呼,他立時「啊」了一聲,如夢初醒般跳了過來,迅速扳回支架套上「車肩帶」——
這時,金重祥、崔涼、馬長盛三個人已以滿臉狐疑之色的慢慢走了上來。
關孤挺立不動,「渡心指」黑犀骨劍柄,剛好斜斜伸出在他的右時上方,映著晚照流泛著一抹冷冷的光芒,黑中帶紅的光芒——他原來披罩在上身的黑綢大氅,這時卻捲成一股,緊緊縛他傷腿的部位。
三個圍上來的強敵,猛的在一震之後全怔住了,說不出三張面孔上是一種什麼樣的神色,他們宛似像見了鬼一樣瞪著關孤,三個人的嘴巴全半張開,彷彿都被什麼無形的禁制定住在當場一般!
關孤冷硬的笑笑,語聲有如瀉了一地的冰珠子!
「你們全在等待這一刻的到來,是麼?」
「睚眥」金重祥首先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他驚恐萬狀的道:「是他——關孤!」
有一種麻痺的感覺迅速擴展到四肢,崔涼像是連舌頭也打起結了!
「他……他……是……怎麼……來,來的!」
馬長盛還算有一股「沖」勁,他定著心,沉住氣,色厲內荏的吼道:「好叛徒,你這是自投羅網,我們看你再往哪裡逃?」
關孤毫無表情的道:「馬長盛,你總有了點長進,至少,膽子練得大了!」
馬長盛張口結舌的道:「姓……關的……你還……呃,擺什麼大阿哥……的架……架子?」
關孤陰沉的道:「你們這些日子來也夠辛苦了,千里奔波,跋山涉水,又頂著毒日頭曬,又挨著風吹雨淋,精疲力竭的只為了兜截一個我——如今,我來了,你們要怎麼,現在正是時候!」
崔涼深深吸了口氣,強自鎮定:「關大——不,關孤,你罪孽深重,十惡不赦,莫非還不自知悔——」
關孤一揚頭,道:「崔涼,不要給我來這一套,我早膩了!」
金重祥乾乾的嚥了口唾沫,吶吶的道:「你今天必無幸理,關孤,我們伏兵重重,高手雲集,這「古北口』左近幾十里的地面,完全……」
關孤不奈的打斷了對方的話:「不用你來告訴我,金重祥,你們的部署情形我十分清楚,我既來了,會遭遇到什麼局面我比你更明白,我和你們,只有一句話——勢不兩立!」
金重祥吶吶的道:「這一次,你佔不了便宜!」
關孤強硬的道:「或許,但我保證你們會有想像不到的那麼多人跟著陪葬!」
崔涼提心吊膽的道:「關孤,院主恨不能食你之肉,寢你之皮,你把我們整得好慘,你這種出賣組織,背叛山門的行為——」
關孤冷冷一哼,道:「閉上你的嘴,我不聽這個!」
馬長盛大叫:「姓關的,這『古北口』必是你葬身之地!」
關孤不屑的道:「你以為,你會活著離開?」
不由自主的感到後頸窩的肌肉一麻,汗毛立時根根豎起,馬長盛臉上變色,卻強充好漢!
「休……休要大言不慚,姓關的,你已陷入重圍之中,你逃不掉了,我不會受到你的恐嚇,我們一定擒住你!」
關孤神色冷峭的道:「那麼,你們還在等待什麼?」
崔涼、金重祥、馬長盛三人不禁面面相覷,是的,關孤說得不錯,他們還在等什麼?
當然,他們的心裡關孤十分清楚,他們現在不敢上,因為他們自覺目前的力量不足,沒有獲勝的把握,他們口中不言,實則恐懼莫名,他們等待的是——援軍!
馬長盛叫哮:「有種的你就留在哪裡,看你能狂到幾時——」
關孤冷然道:「馬長盛,在『真龍九子』當中,你是最粗暴,最愚蠢的一個,但是,你也有一項優點——直率,你說的是老實話,但我卻不會笨到站在這裡等你們把人聚齊!」
馬長盛雙目鼓瞪如鈴,扭曲著面孔吼著:「我們的人馬上就包圍過來了,姓關的,你連退之路俱已斷絕,還不束手就縛,獨待做那無益的困獸之鬥?」
關孤退後一步,目光四閃,緩緩的道:「剛才,我已看見遠處有人奔去傳警報信了,但現在仍來得及,另一條路上與後面帳篷中你們的同黨還須有一段短暫的時間才趕得到,這點時間對我非常有用,對你們來說,卻很不利呢!」
金重祥大聲道:「你還想脫身?」
關孤道:「就是現在!」
一搶步,崔涼怪叫:「哪裡走?」
關孤側首向車伕喝道:「跟我走!」
馬長盛飛身撲到,身子凌空暴施,他的巨型「大鋒刀」已自斜背後的身後轉到雙手,在一圈寒電中劈向關孤!
獨輪車緊靠著關孤往前推,關孤頭也不回,「渡心指」淬現,「嗖」聲銳響中灑出一蓬星芒,逼得馬長盛一個跟斗倒翻回去!
斜刺裡,十餘名大漢揮刀硬截!
關孤目光平視,手中「渡心指」一溜異彩迴繞車前,於是,血同肉飛,曝號慘叫之聲剎時混成一片。十餘名「悟生院」的爪牙便分成十餘個方向紛紛橫滾倒地!
一點徵兆也沒有,三隻藍汪汪的淬毒「屠靈箭」一下子便射至關孤的背後!
坐車側邊的江爾寧脫口驚呼:「啊——」
當她的嘴巴還凝成那個「啊」字的圓形,「渡心指」已「嗖」的一聲飛彈而起,三溜冷電疾准無匹的磕上了三隻就要貼背的「屠靈箭」,「叮噹」三響連成一響,三抹藍光歪洩向遠遠的荒地之中!
兩名黑衣大漢手握「鬼頭刀」,從側面一聲不響的猛衝過來,刃口居中狠切——關孤右手穿自左肋之旁,「吭」「吭」兩聲,那兩位仁兄的半個腦袋已飛上了丈多高!
沒有嚎叫聲發出——因為這兩個人都來不及嚎叫,只見殷紅的鮮血與稠白的腦漿旋成弧形往下灑落!
「渡心指」的晶瑩劍鋒拋起一串血珠子上天,「錚」聲抖顫,透空穿刺了一名又撲上來的黑衣人,劍刃的撞擊力,一下子將那人彈出七步!
悶著頭,「蟻通」崔涼暴襲而至,他的一柄「鐵鯊鋸」光閃閃的斜劃關孤面門,卻在那兩排尖銳鋸齒甫現的一剎又落向對方的小腹!
「渡心指」只往下一沉,「噹」的一記便盪開了崔涼的「鐵鯊鋸」,劍尖一挑,險極的擦著崔涼鼻尖轉過!
寒風如刮裡,崔涼嚇得怪叫著翻出!
關孤九十九劍猝往左圈,剛剛摸上來的馬長盛又自手忙腳亂的倉皇倒退!
這時,他們已非常炔捷的走出去七八丈遠了!
那車伕目不斜視,儘管面色泛青,卻悶著一口猛力推車向前,他不敢多看,更不敢多想,只要稍一猶豫膽怯,他就懷疑自己是否還能站得穩了!
六七名黑衣大漢又呼嘯著往上撲,刀刃映著落日,閃泛赤光!
關孤右臂微沉驀舉,「渡心指」的劍身宛似一條幻化成多種形像的怪蛇掠掣飛炫,於是,握刀的六六條手臂便血淋淋的往空中拋起,那種不似人聲的長號才揚向遠近,窄窄的劍刃已自這六七個人的小腹中同時透進又拔出!
那時「仙人掌」,沉重的敲向關孤後腦!
「渡心指」由關孤頭頂往後射,頓時展開一道扇面形的光華,密而且冷電並耀,金重祥「仙人掌」才一接觸,馬上連人帶兵器都被震到路旁!
是的,「黑煞九劍」中的第二式「大羅扇」開了。
可以在瞬息間幻化成各種光芒之奇跡般的「渡心指」,這時又在半空中劃過一度半弧,左右倏閃,車頭前兩名挺槍逞強的黑衣人物業已被挑翻出去,割開的胸腹裡的肚腸傾洩了一地!
車子仍一個勁往前推,車伕喘息吁吁,汗下如雨,關孤繞車旋走,劍出宛似電閃光流,一路過去,一路的血在灑,一路的遺屍散落,而人影晃動,仍然圍在獨輪車的四適前後奔跑,往返圍轉……
腳步聲急促的響起!
粗重的喘息聲越來越沉,心跳如鼓擂,合著汗滴在那些人的膽魄下……
關孤的臉龐緊繃,每一條筋絡,每一塊肌肉都堅硬的憤張著,他的形態是冷酷的,眸瞳中的光芒更是銳厲又寡絕的——他是那樣的鎮定,那樣的深沉,只這股子視生死若無物的淡漠同冰寒意韻,即足以震懾他的敵人了!
抹著汗,金重祥急步側身跟隨,卻又不敢貿然往上攔截,崔涼也憂惶交加,緊緊迫在獨輪車的另一面,空自恨得咬牙!
馬長盛手擎「大鏟刀」,一面東張西望,一邊跺腳連連,顯然,他是在期待著援兵趕到!
在車輪「咯吱」「咯吱」的急快轉動聲中,江爾寧緊抓車槓,低促的道,「關大哥,關大哥,我們逃不遠的,你何不現在趁他們力量尚未集中之前,便先發雷霆之威擺平幾個?到時候你的壓力也會減輕一些……
關孤沒有回答,僅是點點頭,表示他聽到了。
舒婉儀這一路來全緊閉著眼;混身簌簌顫抖不停,她怕血腥,忌殺戮,然而,這些她素所厭畏的事物又全在此刻展現,不斷的瘋狂展現了!
前面道路兩側的幾座帳篷裡,這時已有數十條人影飛快往這邊奔來,同時,叉路中間的崗脊上,也遙見人影紛紛掠落,而他們的目標,顯然也是此處!
車旁的關孤驀然躍身而起,人們的視線望著他躍身而起,他卻已幾乎同時便落到崔涼的面前,這一起一落,快逾石火,「渡心指」的千百道流芒便幻映成漫天的光雨,流爍噴哂過來!
是的,「黑煞九劍」的第八招——「千道芒」!
崔涼身形飛翻,「鐵鯊鋸」狂舞猛揮,聲勢威嚇的竭力反擋,冷電掣掠之下,他右肩一塊皮肉連著衣衫「呱」的已被削落!
大吼如雷,馬長盛一個虎跳,連人帶刀撞進!
「渡心指」的一點寒星猝挑馬長盛面門,這位有「饕餮」之稱的真龍九子仰頭旋身,「大鏟刀」上揚硬接!
關孤面無表情。手中劍猛回,平眉心刺出,劍刃透過空氣,激起了浪紋似的顫蕩,破空之聲才起,劍尖已透入馬長盛的臉膛!
「如來指!」
他這一劍是如此的神妙又如此的快速,彷彿只見他舉劍齊眉,而那劍身卻已進入對方的體內了,看得見光,看得見刃之鋒,甚至看得見劍刃穿過空氣時所割裂的波狀霧氳,然而,就是來不及躲避這一劍之刺!
「哇——啊!」
馬長盛瀝血摧膽般狂嚎著,在關孤的「渡心指」拔出之際,這位「饕餮」的胸口血噴如泉,但是他卻並不倒下,瘋狂的揮動他那柄沉重「大鏟刀」,形如一頭失去理性的野獸一樣衝向了關孤!
同一時間,「趴堰」崔涼也尖叫著如球般彈躍半空,「鐵鯊鋸」抖出了蓋天的錐光齒影,卻聚向一個焦點一關孤!
關孤神色木然,他的「渡心指」霍而倒飛,星芒流梭中又幻成一條銀河般的匹練暴閃向前!
崔涼大叫一聲,臉上鮮血灑濺,他捂著臉猛力扭身撲向一側,而正面的馬長盛卻已被「渡心指」對著額門透進,他才慘嗥半聲,關孤手腕倏挫,馬長盛龐大的軀體業已連人帶刀,手舞足蹈的摔出丈許之外!
斜刺裡,人影暴撲,「仙人掌」的光影分成六十六個不同的部位,合擊關孤全身上下!
關孤的身軀平著橫空,他雙手握劍——「如來指」!
正當金重祥的六十七擊尚未夠上發力位置前的一剎,這位「睚眥」已驟覺寒氣透心,他驚恐的猛往後退,左脅邊已「嚓」聲被劃開一條皮肉翻捲的血口子!
丈遠處,一大群人叢已奔馬般衝進,為首一個身形修長,面如黃姜,尚蓄著撮山羊鬍子,他此刻面目歪曲,雙眼如火,一條連綴鐵鎖的大鋼鏈正繞頭飛舞,「呼」「呼」旋響!
這人,關孤十分熟悉——「真龍九子」中敬陪未座的一位,「椒圖」公治冠,他那條帶鎖的鋼鏈,正是他的兵器「鎮山鎖」!
公冶冠的身後,則緊緊跟隨五名青衣大漢,這五個人,神形精悍,架勢沉練,一看即知俱為好手,不用說,他們一定都是「火珠門」的「大前鋒」之屬了!
滿臉鮮血,形同厲鬼的崔涼,一邊從地下掙扎爬起,一面淒怖無比的嘶叫:「截住他……截住關孤這叛徒……他剛把五哥害死了……」
關孤的反應更是神速無匹,突然間,他的「渡心指」凌空揮起——一片耀目的光華驀地擴展,像凌空映起一道冰生生的水浪森森,隱隱的風雷呼嘯聲立起,而這些怪異的景象只有一剎,關孤的身影業已隱沒於這道盈盈光柱之內!
捂彎腰的金重祥,睹狀之下不由魂飛魂散,他一頭撲向地面,駭不成聲的竭力怪叫:「躲……躲……大龍卷……」
「呼嚕嚕」的奇特響聲傳來,那股渾然形同圓柱般的晶瑩光華已經以一種難以言喻的快速宛如長虹般掠空飛射!
這股奇異的光柱本身就存在於一種動態之中,它以奇快至極的揮舞形成了光的擴展,持續,以及連貫,然後,催動著這刃鋒凝聚的光體激射目標,每一次的旋動與移換,俱是劍刃無數次交織輪迴的結果!
於是——
首當其衝的是「椒圖」公冶冠,他在躲避不及之下,只是狠命將他的「鎮心鎖」在連續的揮繞中聚成一股大力,筆直搗向那條凌空而來的光虹——
「咚——當」兩聲脆響連成了一聲,眨眼間,公冶冠的雙臂倏麻,巨大的反震力幾乎將他的心脈也震斷了,他「吭」的悶窒著往後倒退,「鎮山鎖」脫手飛拋,尚不待有第二個念頭興起,公冶冠頓覺眼前業已溢滿了水也似的光華,他沒感到身上哪裡有痛處,只覺得自家的軀體就像忽然失卻重量一樣,隨著那麟爍四周的光華翻滾浮沉,悠悠飄蕩起來……
那劍刃削肉的過程太快了,以至公冶冠甚至感覺不到痛苦,便已永遠浮沉向茫茫的苦海之中……
血與肉糜在光虹的週遭迸濺拋灑,「嗤」的一聲,光虹倒回,那五名青衫「大前鋒」便有三個崩上了半空,落下的時候,卻不知分裂成多少塊了,就像天上掉下的血雨肉沫一般。
矯騰似電的光柱在一度沖高之後,又舒捲向地,真似一條威力萬釣的大龍捲風,橫掃過處,那麼整齊的又有十六名彪形大漢攔腰被斬,十分詭異的景象,那些攔腰斬斷的人們,上半身掉在地下翻轉爬抓,下半身卻拖著肚髒在短促的奔突碰撞!
「救命啊!」
「皇天,這是天譴啊!」
「那不是劍,那是神的手!」
滾動的流光圓柱「霍」聲暴斜,又有十餘顆斗大頭顱似被拆斷的木偶頭像一樣飛落,那樣生硬,那麼呆滯,又有那樣迷茫與怪誕的表情!
剩下的兩名「火珠門」「大前鋒」宛如被鬼迷了心一樣「噗」的雙雙跪倒,也許他們想對那股掣爍的光柱叩頭吧,但他們的頭卻來不及叩下去了一流虹倒掠,這兩位『「大前鋒」的腦袋也各標起一股熱血衝上了半空,看上去,倒像是被那股血箭自行沖掉了腦袋似的!
這條巨龍也似的毫光,這股狂風一般的捲動冷焰,便以這種縱橫千里宛似電閃往返的神奇速度盤旋回轉著,它快得怪誕,快得不可比擬,往往僅見光花一閃,即已囊括百丈,上下萬千,朋明看見它在那邊,它卻已來到面前,每一個它所經及的地方,都像它原本己在哪裡一樣了!
突然——
「嗖」的聲尖響顫震過後,耀眼的冷電精芒全斂,關孤便像一個會變化的魔神一般站立在光華隱去之處,他的「渡心指」斜拄身前,劍刃之上晶瑩透亮,點污不染,依舊那樣鋒利那樣秋水一泓,寒人心膽!
只是,他的神色卻是可慮的,他像剛從水裡著衣上來似的,全身透濕,汗滴如雨,連髮梢眉端也閃動著汗珠的反光,他在喘氣,胸口起伏劇烈,臉龐更是自得不帶丁點血色!
遍地的屍骸,遍地可怖的的屍骸,幾乎就找不出一具完整的屍體了,血灑印在地面上,斑斑點點,成灘成圈,一塊蟋縮的人肉變了色散置四周,一顆顆臉部表情猙獰駭異的人頭歪斜各處,還有殘肢斷骨、疾病的臟腑,這些,便形成了一幅連最有造詣的丹青好手也描繪不出的慘怖圖案,那是一種紫紅為襯底,死亡為主題的圖案,充斥著的全是血,血、血……
方纔,從那邊幾座土布篷奔來赴援的人約有三十多個,如今,一人不剩,全部橫屍就地!
獨輪車離著關孤只有七八步遠近。
車槓兩側,江爾寧像是變癡了,變傻了,她並不覺得害怕,唯一的感受,只是不相信——不相信眼前的一切,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這是一付真情實景,不相信自己不是在做夢,更不相信關孤只是同她一樣的「人」!
舒婉儀卻已陷入半暈迷的狀態中,她已精神崩潰,全身癱軟了,有生以來,休說親見,她連聽也沒聽這人間世上意然會有這樣的淒厲殺戮,這樣的悲哀場面。
推獨輪車的車伕低頭垂目,他有個最好的自持方法,不看,他一直不看,但是,光聽著那種不似人聲的哭號曝叫,也夠把他的膽驚裂,血凝凍了……
在獨輪車的後面,金重祥仍然半爬半撐著上半身,這位素來又狠又毒的「睚眥』,業已在懷疑他如何配被稱為「睚眥」了,原本「睚眥」相傳為真龍九子之一,性好殺,善忌,記仇不忘,多被人立雕於刀環之上,如今,他這狠毒,好殺,酷厲的作風,豈能同關孤比擬?這一比,他只像個擅專宰雞的二廚司遇上了法場行刑半生的劊子手,真是——「小巫見大巫」!想支撐著站起來,但金重祥只覺手顫身軟,到處不聽使喚,他抖索著,冷汗透衣,如果有面鏡子叫他看看他這時的臉色,他就會更驚駭了……
崔涼卻像是個泥塑木雕的人一樣呆立在哪裡,兩眼發直,嘴巴半歪,滿臉的血污汗水凝結,駭得他面容抽搐,心神沮喪得更不似個人模樣了,他只有一個直接的反應——心往下沉,包圍著他全部意識的僅有串串圈連成的絕望、絕望……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49:32
第68章 敵、眾、夕陽血
黃昏如血,晚風宛似哀吟著喪歌……
可不是?
獨輪車又開始「咯吱」「咯吱」的滾動著,而這輪軸轉動的聲音,已隨著推車伕的喘息更急更快了。
關孤混身汗濕,臉色慘白的緊緊跟隨於車後,他的胸口急劇起伏,但他卻竭力屏抑著呼吸,每走一步,鼻孔全往兩側張開。
腳步聲嘈雜又倉促的來自右邊,響自身後,顯然,「悟生院」的劊子手及其同路人又再聚集著圍抄上來了……
臉上沒有絲毫表情,關孤的冷酷冰凍了他任何能以顯示的神韻。
十八條人影從側方超越,迅速攔向車前去路。
獨輪車戛然而立,車伕垂目無語,握緊車把的兩手卻在不住的抖索。
一字排開十幾個彪形大漢中,當先一人是個高頭大馬臉,面如重棗的威武人物,這人頷下蓄著一大把細胡,手執一柄又沉又重的大砍刀,兩隻眼睛即閃泛著奇異的火赤光彩。
對這個人,關孤不並陌生——「火珠門」的瓢把子,「火眼」容磊!
唇角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關孤緩緩迎了上去。
「火眼」容磊雖也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實力人物,但關孤這一走近,卻也不由自主的心跳如鼓,面上變色。
關孤停在距離容磊六步的位置上。
紫色的鬍鬚微微抖動,容磊的聲音暗啞:「關孤,你好歹毒!」
關孤仰起頭,冰寒的道:「這是一種為了各自理想與觀念的搏殺,也是生與死的競爭,容磊,你們對我又何嘗慈悲為懷過?」
眼皮子扯了扯,容磊硬著嗓子道:「這一關,你過不去!」
關孤的眸瞳中閃起一抹利刃的冷光:「容磊,這句話是你所唯一能說的一句話麼?」
容磊窒了窒,道:「關孤,我絕不會容你得逞——你必須在此地就擒,或是受戮!」
目光注視著自己手上的「渡心指」黑犀骨柄,關孤的形容如同黑犀骨劍柄上泛映的寒凜反光:「如果你想繼續享受你的生命,容磊,退回去!」
容磊沙沙的道:「你知道不可能。」
關孤輕輕吁了口氣,道:「那就是你的不幸了。」
自崗脊另一邊的那條道路上,這時,有急劇的馬蹄聲傳來,勢若奔雷。
後面,崔涼在嘶啞的叫:「容當家,容當家的,你千萬截住他,我們谷大哥業已率領大批人馬朝這邊趕過來了……」
握刀的指節泛白,容磊沒有回答。
金重祥的聲音也在叫:「只要一會——容當家,只要攔他一會就行,谷大哥他們馬上就到……」
關孤搖搖頭,口氣似在歎息,道:「容磊,這對你來說,並不是個好消息。」
額頭兩邊的太陽穴在跳動,容磊覺得從沒像此刻的口乾舌燥過:「不要冒險,關孤,我會傾全力阻你——」
關孤涼涼的道:「你會麼?」
容磊嚥了口唾液,道:「關孤,你闖不遠的,這裡設有重兵,關外更有層層樁卡,你已是網中之魚,籠中之烏,你不會有希望……」
關孤道:「睜開眼看看,容磊,我豈是你說的這樣?不要用自己的話欺騙自己,這是最愚蠢的!」
不自覺的打了個冷顫,容磊趕忙把自己的視線從遍地狼籍的屍骸中收回,他的一雙火眼泛著冷瑟:「無論如何,我不會容你再往前闖!」
關孤的聲音是那樣冷酷得像一塊凍硬了的冰:「你攔得住麼?」
容磊大聲道:「我死而後己!」
關孤端詳著對方,憐惜的道:「你原來可以不死的!
容磊激動的道:「叛宗背祖的人已經夠多了,不容再有繼起者——關孤,你無須以你的卑劣行為來誘惑我!」
關孤生硬的道:「背叛邪惡與離棄黑暗是卑劣的?」
容磊咬咬牙,道:「這是你的說法!」
關孤笑中似摻著血,道:「容磊,你不是迷失自己,而是強迫自己迷失!」
重棗似的臉膛扭曲了一下,容磊道:「比你自尋絕路要高明!」
關孤陰森的道:「這也是你的說法!」崔涼淒顫顫,啞蒼蒼的,又在叫嚷:「挺著點,容當家,他們近了……」
金重祥也直著喉嚨喊:「攔住他,容當家,援兵已在眼前……」
江爾寧坐在獨輪車上,驚恐的叫道:「關大哥,不能再和姓容的廢話了,他既不讓路,就只有殺出一條血路,關大哥,那邊有人來了,好大一群,全是騎馬的……」
關孤低沉的道:「我曉得。」
江爾寧的聲音仍透著顫慄:「要快,關大哥,這一定是『真龍九子』之首谷南的那一批人!」
關孤微微合目,僵木的道:「不錯,當然是他們……」
江爾寧噎窒了一剎,突然叫道:「你有什麼不妥嗎?關大哥!」
關孤搖搖頭,道:「沒有。」
江爾寧瞅了瞅坐在對面、雙手緊抓車扛、面容慘白、兩眼緊閉而又混身簌簌抖個不停的舒婉義,焦的道:「關大哥,殺過去吧,越早脫離這個豺狼窩越好!」
關孤幽冷冷的道:「不要自己使自己膽怯了,江爾寧。」
誰說關孤不想趁早突圍?誰說他的心情不比江爾寧更為焦急憂慮?他之所以在此與容磊等人對持的原因,是因為他方纔已經太疲累了,那一陣時間並不冗長的廝殺,卻是最為劇烈耗體力的,尤其他曾施展「身劍合一」的至高劍術,這種劍術的威力至大至宏,卻也最是消耗體力內勁,關孤的乏倦,已到了他不得不暫作調息休歇的程度——但卻不能稍有跡象顯示出來,所以,他便藉著這個表面上與容磊等人對持的機會,暗裡盡量鬆弛自己,以使他的體力恢復過來……
另外,他也有心等待夏摩伽前來與他會合,現在,也是應該到了他與這位赤膽忠心的老友會合的時候了。
容磊毫不稍懈的注意關孤的反應——目前,關孤不展開行動,無論是什麼原因,都是容磊所最歡迎的。
他當然心中有數,如果關孤強行動手闖關,以他目前的力量來說,不是「可能」,而是「絕對」攔阻不住!
空氣是一片可怕的僵窒,僵窒中蹄音更為接近了。
關孤深深呼吸,一次又一次。
他很瞭解,他須要維持體力,他將再經過一場劇烈的拚殺,而要來的這場擠殺,比諸方纔那一場更要艱辛與凶險。
容磊注視著他,目不眨瞬。
獨輪車上,江爾寧又在恐懼的叫:「關大哥,他們來了,我已經看出為首的那個人,那是谷南,老天,谷南後面約有三百騎……」
關孤像是在回答一件和他毫無牽連的問題一樣:「是麼?」
江爾寧急切的喊:「你怎麼啦?關大哥?」
關孤平靜的道:「坐在哪裡,江爾寧,你好生照應舒姑娘,這是我的拼戰,是我的廝殺,不用擔心,我會自己解決的。」
江爾寧的聲音中有著掩隱不住的驚慄:「你要小心,關大哥,千萬要小心——」
關孤的面龐上是一片深沉的冷凜,他漠然道:「我會的。」
這時——
容磊如火的雙眸倏亮,他濃眉上豎,突然氣貫丹田的大吼:「姓關的,還不俯首納命?」
極度諷刺的笑了,關孤道:「眼看著幫手到了,容磊,你的膽量也大了,是麼?」
臉孔紅得像把晚霞全塗抹上了,容磊又是尷尬,又是羞惱的叫:「不管怎麼說,關孤,你還想作那無益的掙扎,除了證明你的愚蠢外,將不可能得到別的任何收穫!」
關孤淡淡的道:「至少,會有些人陪我上道則絕對是無可置疑的!」
容磊的視線不住的往蹄聲傳來的方向瞥,猛的朝前踏上一步,吼聲若雷:「關孤,你的死期到了!」
輕輕舉起「渡心指」,關孤輕輕的道:「是我麼?」
急忙又退後一步,容磊心驚膽顫的叱喝:「姓關的,你難道不明白眼前的形勢?你連具全屍都不想要了!」
關孤道:「你還是先替你自己擔點心吧,容磊,我看要死無葬身之地的不是我,恐怕各位的可能性更要大些!」
容磊的表情又急又驚又迫切,他怪叫著:「不知死活的東西,我現在就擺平你——」
關孤道:「請。」
容磊猛一咬牙,叱道:「四虎將何在?」
他背後的人群中,四名腰粗膀闊的魁梧大漢應聲越前,四個人執著一樣的傢伙——左手是皮盾,右手是鏈子錘!
容磊估量著援兵的距離與將要到達的時刻,他為了維護自己的顏面及聲譽,無論如何,不於也非得幹一次不可,在勝負未卜之前,這位「火珠門」的首腦,確不願先背上一個「怯敵」的名聲,他勢須冒險!
當然,容磊的心裡想法,關孤早已料及。
一挺身,容磊大叫:「拿下!」
於是,「四虎將」分成四個不同的方位,人影閃掠中飛撲向前,皮盾環轉,鏈子錘在流掣的寒光與呼嘯的銳風聲交織飛到!
關孤卓立不動,「渡心指」的冷電碎映,「叮噹」數響裡,劍尖一晃彈回,「四虎將」齊齊後躍錘頭上揚!
容磊厲喝:「再上呀,一批飯桶!」
四名大漢立時分開再撲,盾旋錘舞,聲勢凌厲。
現在——
關孤動了,他飛躍丈高,卻在躍起的同時洩落,劍如虹,一灑橫飛,「吭」的一聲,一顆斗大的腦袋帶著一腔鮮血迸濺半空。
皮盾兜頭砸下,鏈子錘貼地纏足,另一名「四虎將」的仁兄緊接而至。
劍鞘撐地,關孤身形暴彈,盾邊擦背而下,他的「渡心指」已透心穿過敵人,振臂挫腰,直將對方抖拋出了兩丈之遙!
第三名「虎將」方自揮錘遠砸,關孤的一招「如來指」業已齊眉把那位巨無霸頂出五步,鋒利的劍刃沾著紅紅白白的腦漿與血水拔出對方頭骨,灑起一溜炫目的光點在夕照中!
第四名「虎將」運盾橫推,鏈子錘飛射一半又急搗關孤小腹,關孤回劍削錘刺盾「噗」的雙響合為一響,對方踉蹌倒退,關孤劍幻兩角,一記「雙眩眸」,將這名虎將的半片頭顱削彈出十步之多!
背後,一刀暴劈!
關孤身形不閃,劍刃映起一抹冷芒,宛若繞地迴旋的鬼旋風,由下往上,「呼」的將那偷襲者挑起,在一聲尖曝聲裡拋到一邊。
又是七名「火珠門」的大漢一擁而上,刀槍並舉狠刺。
劍刃就彷彿是一種可怕的,有形無實的詛咒,它自虛無中來,去的永恆,當這七名「火珠門」的朋友奮力揮刺出的兵刃尚未及遞到位置,他們的七條手臂已在流光環回中飛甩出去,七個人哭著撞跌成一堆!
「殺!」
狂吼著,一片凝聚的鋒芒斜裡削到——是容磊!
關孤身形微偏,刃口貼著他腰邊才揮到,他的「渡心指」有如千道芒彩,暴起反罩,犀利至極!
容磊瞑目切齒,舞刀如電,傾以全力的抵擋,但在連串的金鐵撞擊聲中,卻仍被逼退三步!
「殺啊!」
這位「火珠門」的瓢把子,像是豁出去了,他歪曲著面孔,雙眸如焰,大砍刀帶起尖利的破空聲不要命的再度撲上。
關孤目光凝聚,面上毫無表情,當那縱橫的刃芒流電快要罩到身前的一剎,他一劍突出——宛若夜空中寒星一點,急速無比的挑向容磊面門。
舉刀猛迎,容磊的身形尚未迫近,「鏘」聲撞響,他已被那一點寒芒震出半步,腳尖暴旋,他咬著牙,火星九十六刀反捲上去!
關孤的唇角噙著一抹彷彿沾血的冷笑,手中劍平眉刺出,看得清整整這一劍的來勢,但卻難以躲避——「如來指」!
上身飛快倒仰,容磊雙腳齊飛,大砍刀劃過一度半弧,以他所能發揮的最快速度斬去。
然而,「渡心指」卻比掃斬的刀鋒更快一步直指容磊咽喉!
劍尖如幻,千釣一發——
右邊,驀的一點藍汪汪的光芒像是九天之上飛洩的流星般在一閃之下來到關孤的太陽穴邊。
已經快要沾肉的劍尖在「嗡」的一顫之下彈翻,又準又疾,「噹」的一響磕飛那顆藍星,但是容磊卻逃過了一劫!
重棗似的面孔上泛起了一片灰青,容磊狂吼怒喝,大砍刀一斜猛平,橫著推出,刀展一半,又幻光流百道,像是一蓬煙火炸開!
關孤的渡心指又已舉至眉高——
那邊——
一個深沉冷肅的聲音突然傳來!
「退下!」
疾進中的容磊聞聲之下,就在雙方炔要接觸前的瞬息,左手猛崩右腕,刀揚起,人也一個大旋退出!
「渡心指」「唰」的上舉,又「錚」聲回鞘,關孤半側身,視線同時可以容括兩邊——敵方來的援兵,以及「火珠門」的一於驚弓之鳥。
滿頭汗水,喘息吁吁的容磊立刀拄地,面帶愧色的道:「谷老大,多謝了——」
二百五餘騎排滿在道路上,也佈滿了一大片路兩旁的荒地,看上去森森一片,而一騎當前,黑布、黑袍、黑靴,只有頷下那把大鬍子是猩赤的,這時,他正容顏冷厲的凝視著關孤,紅鬍子隨風輕拂。
關孤也冷冷的望著這人——「真龍九子」之首,現今「悟生院」的柱石人物,大名鼎鼎的「赦頁」谷南:
對視半晌,空氣如凍。
谷南開口了,仍是他那深沉冷酷的腔調:「關孤,你囂張得過份了。」
關孤淡漠的道:「你這是在對我說話麼?」
谷南嚴厲的道:「姓關的,你早已不是『悟生院』的『首席殺手』,如今,我才是,你以為你還有什麼可賣狂的地方?」
關孤不屑的一笑,道:「倒失敬了,谷南,便算你『後來居上』,我也不認為你這份差事有何榮耀之處,你不可忘記,這個位子原來是我捨棄,你拾到了!」
谷南大喝:「叛徒!」
關孤陰沉的道:「你是走狗,爪牙,奴才的奴才!」
雙目突凸,谷南咬牙道:「關孤,現在這一刻,我已期盼得太長久了,我日夕祈求,寢食不忘,我一定要擒住你,我要一點一點的分割你,零零碎碎的活刮你,關孤,我會用我所知道的任何方法來使你受盡痛苦,然後,我會挫你的骨,揚你的灰!」
關孤冷凜的道:「你不以為你是在癡人說夢?」
谷南暴吼:「我馬上就會證實給你看!」
關孤輕輕吁氣,道:「不錯,我也迫不及待的希望你能證實!」
語聲自齒縫中傳出,谷南道:「關孤,這一寸一寸的泥土,全要塗滿你的血,那一條一條喪在你手中的人命,也必須用你身上的每一塊肉來償付!」
關孤生硬如鐵的道:「你會看得到,聽得見一谷南,當刃炫光閃開始,你就會看到是誰的肉在飛,誰在呼號曝叫了!」
谷南憤怒的吼叫:「你要償命,關孤,我誓言要做到這一步!」
關孤冷冷的道:「唬不著我,谷南!」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50:03
第69章 策應及時
關孤面對「悟生院」的殺手谷南生硬如鐵的道:「你會看得到,聽得見——谷南,當刃炫光閃的開始,你就會看到是誰的肉在飛,誰在呼號嗥叫了!」
谷南憤怒的吼叫:「你要償命,關孤!我誓言要做到這一步!」
關孤冷冷的道:「唬不著我,谷南!」
谷南聽了關孤的話,紅鬍子根根豎起,切齒道:「我從來沒有痛恨一個人像痛恨到你這樣的程度,關孤,寧肯用我的命來雪我的恥洩我的恨,九幽地府,天上地下,我與你永不並存!」
關孤挺立不動道:「對你,我也是一樣!」
谷南騙腿下馬,厲叱道:「很好,我們全可如願以我們的性命與鮮血來拚死一搏!」
關孤的「渡心指」連鞘斜舉,緩緩的道:「天快黑了,該走的,也到時辰了,谷南,你還在等候什麼?期待什麼,捨不得麼!」
臉上的肌肉緊抽,谷南大叫:「納命來,關孤!」
這邊,容磊急喊:「谷老大,且慢!」
瞪著容磊,谷南道:「什麼事?」
容磊眼中血紅的叫道:「谷老大,對付關孤這種背義負恩之徒,不須待以江湖之禮,谷老大,我們併肩子上!」
殘酷的笑了,谷南冷厲陰森的道:「嗯——併肩子上!」
關孤已經看見了「雙環首」夏摩伽——這位他在「悟生院」裡唯一摯交;夏摩伽雖然早與他有過同進退,誓不分的約定,但在這時,卻面無表情,目光冷木,不顯絲毫內心的反應,甚至連他的副手「鐵牌」江權,也一樣神色漠然,好像只等著聽令動手一般。
就好像有一道無形的電流在彼此之間連通了,關孤仿若得到一個奇妙的啟示,他微笑了笑,透了口氣,低沉而略帶沙啞的道:「為什麼還不動手?谷南,你們先前圍近之時,似已迫不及待了!」
頷下的赤胡顫動,谷南陰鷙的道:「你用不著激我,但我知道你心裡卻在想些別的,關孤,我可以料到你在打的是些什麼主意,任你狡猾好刁,我也不會中你的圈套!」
關孤不禁冷笑了,難怪對方剛才猶自氣勢洶洶,憤火好熾,卻在他這瞬間有所感覺的微笑中反倒跟著靜止下來,敵人竟在猜疑他的微笑是另有計謀——但事實上也是如此……
「火珠門」的大當家容磊惡毒的道:「谷老大,不論姓關的在打什麼如意算盤,我們也要不惜一切代價的把他活剁在此,為我們慘遭毒手的弟兄報仇!」
谷南冷酷的道:「我們歷經如許艱苦,蒙受這般巨大犧牲,千里奔波,心力耗盡,為的便是這個目的!」
江爾寧——這出身武林中名門正戶「清漳河」江家的大小姐,一向任性倔強,又與舒婉儀一樣戀上了關孤的慧潔少女,急促的開了口:「關大哥,先下手為強,別在乎他們,他們一個個都是色厲內荏,骨子裡含糊你得緊!」
關孤平靜的道:「我知道。」
關孤先前因經過了一陣拚鬥,耗力甚矩,這片刻的僵持,業已恢復了部份元氣,但形色之間,仍現得疲憊憔悴,他的腿上還帶著未曾完全痊癒的刀傷——日前在「笑天魔」胡欽的「含翠樓」中,與「悟生院」的黨盟「三人妖」火並時掛的彩——雖然他的外表是如此乏倦虛脫,原本瘦削的身材越加瘦削,雙目下陷,眼眶四周泛黑,而臉龐的稜角也更加尖銳嶙峋了,卻仍然有著那等山嶽般雄峙的震懾力,使他的敵對者毫不敢存有輕慢之心!
他的眼睛在這時看去反而更加黑亮,更加幽深了,帶著那樣冷漠的、堅決的、陰寒的光彩,時而閃掠著血漓漓的神韻,盯在人們的身上,便宛若兩柄利刃般直能穿透了人心!
江爾寧混身是傷,混身包紮著縱橫的白布——她身上的傷,乃是在以前執意向關孤挑釁時被關孤所創,至今尚未合口,也由於這血的教訓反倒使她對關孤由恨生愛,從怨意變為敬佩了——她現在卻似毫未顧慮到身上的傷痛,只一個勁為關孤著急:「速戰速決啊,關大哥,別給這些無恥惡胚任何喘息的機會——」
「真龍九子」之首的谷南寒森森的注視著江爾寧,語聲冷凜:「小賤人,你只怕要替你家裡大人找上麻煩了!」
冷冷一哼,江爾寧不懼的道:「咱們『清漳河』江家的人不會在乎你的恫嚇,姓谷的,江家人在道上闖過的龍潭虎穴多了,見過的邪魔鬼祟更不少,總也沒叫誰壓低過一頭,我們江家的『萬兒』,可不是被人嚇出來的!」
谷南目光赤紅如焰,他憤怒的道:「江爾寧!你不用利口,我會拿著你的腦袋去『清漳河』找你家大人算帳!」
江爾寧嗤之以鼻道:「省省吧,姓谷的,只眼前你要活得出性命去,已是你祖上積德,高燒了香,往後的事,你現在就打算,恐怕太早了!」
跟在谷南後頭前來圍堵關孤等人的「火珠門」僅存的五名「大前鋒」裡,其中一位「鐵刺蝟」陳其茂原來曾是「清漳河」江家的護院,說起來江爾寧算是他昔日的小主子,而目前江爾寧至關外,回來的時候也曾和這陳其茂相遇,陳其茂不忘舊誼,對江爾寧仍極尊敬,並加以款待,猶將谷南、容磊等人為江爾寧引見過,此時此景,江爾寧卻居然變成了對立的敵人,且一意支持他們最為痛恨的大仇關孤,陳其茂見狀之下,非但驚愕不解,更且忐忑莫名了;瘦窄的臉膛上泛著極為尷尬惶恐的神情,這位『「鐵刺蝟」趕緊接腔道:「呃!大小姐,你這是怎麼回事?你前些天在趙老爺子的牧場裡選好了馬匹,不是說要立刻返回『清漳河』麼?怎的卻又繞過頭啦?而且,更和姓關的夾纏一起……」
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江爾寧厲聲道:「陳其茂,你那張臭嘴給姑娘我放乾淨點,什麼叫『夾纏』在一起?我和關孤有什麼狗屁倒灶,不明不白的事被你看見啦?容得你無的放矢,來發些渾屁?怎麼著?你翅膀硬了,靠山穩了,就要倒江家的戈,對付江家的人啦?」
豆大的汗珠子順著陳其茂的眉梢往下淌,他低塌的鼻子不往抽搐,扁著那張薄薄的嘴於笑著道:「大小姐言重了,言重了,我怎敢冒犯大小姐?只是替大小姐眼前的處境擔心才是!」
突然一聲大喝傳來,「火眼」容磊暴吼:「陳其茂,你與這江家賤人是在搞些什麼名堂?」
猛一哆嗦,陳其茂臉色泛青,驚恐的道:「大當家明鑒,屬下對大當家一片忠心耿耿,對本門全力報效,豈敢有任何不軌之舉。」
容磊氣沖牛斗的叱喝:「不中用的東西,不管你以前在哪座山,哪個洞裡窩過,今天你是我『火珠門』的骨架子,一味向這姓江的小賤人低聲下氣,算是什麼玩意?你丟你祖宗十八代的人是你的事,可不能憑空折了我『火珠門』的聲威,否則,我雖可饒你,門規怕是難饒!」
又是一身冷汗,陳其茂以額觸鞍,驚慄的叫:「屬下不敢,屬下不敢……」
「呸」了一聲,江爾寧不屑的道:「看你那副沒出息的熊樣子,陳其茂,你含糊容老鬼個什麼勁?『火珠門』的一於跳樑小丑,已經被關孤宰了個七零八落,潰不成軍啦,就算容老鬼自己,也是在劫能逃,面對一個快要翹辮子的人,你何須如此窩囊畏懼?還不借勢掙脫他的魔掌,來個棄暗投明?你尚怕我們江家養不活你一輩子?」
頓時嚇得面如上色,陳其茂跡近哀求的道:「我的大小姐,姑奶奶,祖師娘娘,你就別再把這樁事硬朝我身上扯,須知我可承擔不起啊,這乃殺頭的罪名……」
容磊大叫:「陳其茂!我就看你怎麼表白心跡吧,本門門規,諒你條條記得分明!」
這時,關孤漠然開口了:「容磊,不要在哪裡狂呼小叫,眼前的陣仗,連你都無可奈何,卻又叫陳其茂這樣的小角色用什麼法子來『表白心跡』?」
容磊窒噎了一下,隨即怒喝道:「姓關的,你死到臨頭,猶敢大言不慚。」
那抹冷利如刃的微笑蕩漾在蒼白的寒酷中,關孤道:「若非谷南那一枚『大魂釘』,容磊,現在你已不會站在哪裡似個人樣的人了!」
容磊被諷刺得憤怒不已,他緊握刀柄的雙手因為用力過度而指節透白,一張面孔卻有如巽血;嘶啞著嗓門,他亢烈的叫:「關孤,我會抓起一把一把的沙土來塞進你的嘴裡,叫你把這些狂言全混著沙土噎下肚去!」
關孤冷峭的道:「不要說大話,容磊,做到那個程度,是需要有點什麼條件陪襯才行的——譬如,你的武功!」
這一來,直把容磊氣得雙眼暈黑,滿口牙錯,連肺腑也宛要鼓炸了!
谷南陰冷的開口道:「容兄!你休要中了姓關的毒計,他的目的正是希望你能在動手之前氣浮心躁,如此,則就更便於他下手!」
深深呼吸了幾次,容磊咬著牙道:「不會如他所願的,谷老大……」
谷南右臂上舉,於是,馬上的二百五十餘騎立時肅靜迅捷的紛紛下馬,他的右臂再斜指,二百多人又快又利落的便布成了一道大圓,而「螭吻」左勁寒、「蒲牢」賀大昌、「雙環首」夏摩伽三位「前執殺手」則站定成一個三角形的方位;「鐵牌」江權、「右拐手」左煌、「滾地虎」呂安這幾個「悟生院」頭領級的人物,卻在三角形的外緣另站了一個大三角形角度。
「火珠門」的五位「大前鋒」,一字平列於谷南身後。
緩緩的,容磊也朝上靠近。
受創匪淺的「真龍九子」老八崔涼、老七金重祥二人,也勉力支撐著掩向兩側,把住了他們認為最適宜採取狙擊的位置。
甚至連先前浩劫餘生的一干小角色,也各自參入了外面那個大包圍圈裡……
這是四面銅鐵般的牆壁,是層疊起來的人肉城,一圈圈,一重重,交合圍堵著,他們要用這樣眾寡懸殊的人數優勢來壓窒他們的敵對者!
現在,陣形業已擺成了!死亡的陣形。
關孤宛若無視於週遭的險惡,不覺於敵人如此渾厚兇猛的氣勢,他的雙眸凝視向天邊,向天邊那幽渺的一抹淒暗與灰茫。
他挺立在獨輪車之前,臉上的表情竟是這樣的寧靜及安詳,好像一個殉道者,一個視死如歸的勇士,表情裡孕育著一種湛然的但真,一種恬怕的和美,彷彿他確將生命的幻滅視為去往極樂之境的輪迴了……
濃郁的雙眉,沾著夕照那一點餘暉,孤拔的鼻樑驕傲的挺聳向天地之間,他的嘴唇緊抿,那一抹微微下垂的,顯露著堅毅又輕蔑意味的弧線,似是在奚落這凝結於空氣中的血腥形質!
他站在哪裡,腰身筆直,水平的雙肩,宛如能擔得起這漫空的沉窒重壓……
他的模祥似一座山,一座內蘊著炙熱的,通紅岩漿的火山!
四周,層層包圍的敵人們,像是被他這樣深沉又冷肅的神色所懾迫,一時間,竟沒有人敢向前衝撲或叱喝呼叫!
甚至連發號施令的「真龍九子」之首谷南,也不期然的背脊泛寒,心腔收縮,連喉嚨裡亦像塞梗著什麼似的了
獨輪車的側弦上,裝扮成村姑模樣的舒婉儀首次開了口,怯怯的、沙沙的、又無限淒楚的:「關孤……你這是何苦呢?」
關孤背對著她,緩緩的道:「我早就說過,我做任何事,一向只求個心安。」
淚水盈眶,舒婉儀哀痛的道:「眼前的情景……你陪我們死,就算心安了?」
關孤歎了口道:「好歹我總算盡了力,若是仍不成,舒姑娘,我也不會遺憾了。」
咬咬下唇,舒婉儀苦澀的道:「關孤……你不能為了我們而拖累了自己,我寧肯死,也不要你受到任何傷害!」
關孤搖搖頭,沉重的道:「不要沮喪,也不須絕望,開始做了,比任什麼全不做要好;我們的這些位敵對朋友,情況也不見得會比我們強上多少!」
舒婉儀幽幽的道:「你原可隻身脫險的,關孤,你為什麼這麼傻?」
關孤低啞的道:「傻?舒姑娘,你錯了,『傻』的定義不是這樣……」
車弦的這一邊,江爾寧忍不住了,她焦促的道:「舒家姐姐,你就別再自甘認命了,好死不如賴活著,何況死在這些牛鬼蛇神手裡也太叫人不服;沉住氣,舒家姐姐,關大哥的勝算大得很哩!」
目光畏懼的向四周處閃眨,舒婉儀被那些張僵硬冷酷的人臉,那森森炫亮的兵刃,嚇得幾乎透不過氣來,她悲觀的道:「敵勢如虎……我們只怕難逃毒吻了!……我死不足惜,但為什麼又必須賠上江家姐姐你與關孤大哥的兩條命?」
江爾寧忙道:「還不一定會賠上我們的兩條命呢,舒家姐姐,你千萬放寬心,我們有的是機會,振作起來,我們的日子正長遠著!」
關孤平靜得有如古並不波的道:「他們就快行動了,江姑娘,盼你能夠盡力護著姑娘!」
江爾寧點點頭,深沉的道:「你放心,至少,我也不會容她死在我前頭!」
身體輕輕一顫,關孤卻沒有說什麼。
此時,那推車的壯漢忽然湊過來,極快極細的道:「關大哥,關大哥,『龍出海了』!我乃是『三燈窪」李二瘸子的手下,奉差沿途隨護這二位姑娘的,我後頭還吊著另一個弟兄,此間險狀,那個弟兄必已暗中回報我們當家的了,只要關大哥能再撐持一會,想我們當家的即將率領人馬來援……」
「三燈窪」的李二瘸子,是當地的地頭蛇,也是「鬼狐子」胡起祿的摯交。
他雖然是黑道上的人物,但卻是條肝膽相照,講義氣、有血性的漢子。
這次關孤等人冒險闖關,得到李二瘸子的助力不小,關孤卻未料到,連這推車的朋友也是李二瘸子按下的人!
輕輕的,也是急切的,關孤道:「事前業已說妥,我們每撥人的後面暗綴著一位李兄的手下弟兄,只是做為遞訊通信之用,並非倚為請援之助,朋友,我們的事,情斷不可牽連貴當家的!」
那一直不曾表明身份,推了半天的獨輪車,至今方才露底的壯漢,不禁熱血沸騰,激動不已的道:「關大哥,我們當家的對你老可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恨不能掬心示誠!別說當家的有意為你老效力,便我這上不了台盤的小角色,也甘願替你老賣命到底,死而無憾,關大哥,你果真是江湖上的一位豪士,武林中的仁義君子!」
關孤焦灼的道:「不,朋友,這樁事不能連累了你們!」
悲壯的笑了,這漢子道:「能為關大哥效死,也不在在道上混了半輩子!」
關孤急迫的道:「朋友,你們這樣做,會使我永生負疚難以安寧……」
伸出大拇指,江爾寧頭朝那推車壯漢嫣然一笑道:「好漢子!也只有李二瘸子才能調教出這樣忠義無雙的手下!」
那人凜然道:「就憑江姑娘這句話,小的也死有所慰了!」
關孤忙喝止道:「江爾寧,你不可拖累人家趟這混水——」
不待江爾寧回話,包圍圈中居於施令地位的谷南已驀然石被天驚般大吼:「風雲起,九龍騰!」
六抹冷電,隨著這聲叱喝的裊繞餘韻,有若雷神的沮咒般那麼快不可喻的射向了關孤身前!
六抹冷電幾乎只見光華掣映,實體業已近到沾肉的位置!
「屠箭箭」——「睚眥」金重祥的獨門暗器!
關孤的「渡心指」碎然凝成一個六角的星圖,每一角俱皆同時彈磕向一隻「屠靈箭」,而當六隻箭身「當——」的在一響中歪斜,卻又被收攏於六角星圖的中間,更有若強矢般往回激躥!
就在六抹寒茫掠映的一剎,谷南狂吼有如霹靂,一對斗大的澄黃光圈已猛烈無匹的砸向關孤!
關孤身形微偏,九十九劍彷彿四揚的飛瀑,「嗖」「嗖」連聲的倒灑反攻!
谷南手上那一對合重八十斤的「撼山錘」卻也於瞬息裡炫映出團團流旋串連的金弧黃環,排山倒海也似強行迎拒!
於是,關孤的九十九劍芒彩猶自未散,他已驀然舉劍齊眉——
谷南咬牙急退——他知道對方這一招「如來指」的厲害!
容磊的大砍刀便在此時以萬鈞之力劈到關孤背後!
「渡心指」的森森鋒刃,突然轉了一個方向反刺——仍是那招「如來指」。
一汛秋水也似的瑩瑩刃身,炫映著那種窒人心魄的寒光,清清楚楚的割裂了空氣,在兩波極淡的、波浪形的霧氣浮沉中直刺容磊。
此際,容磊的大砍刀隔著關孤尚有尺許一卻已不及趕在「渡心指」的前面了。
怪吼著,谷南搶前攻撲施救,口中大叫:「容當家的快躲——」
容磊施步暴移,大砍刀「呼轟」飛舞,在一道交織的透亮匹練圍繞下,他同時拚命抽身後躍——
劍尖閃顫,自容磊的左胯上灑起一溜鮮血,這位有「火眼」之稱的「火珠門」大當家不禁悶哼一聲,踉蹌著差點一跤摔跌。
谷南的「撼山錘」便對準關孤的背脊砸落,來勢之猛,像恨不能把關孤搗成一堆肉漿,合土黏地!
關孤突然側斜,有如水中游魚,翔空之鳥,只是那樣輕輕一動,已巧快至極的從兩枚斗大金錘當中貼進,而「如來指」又指向谷南!
錯牙欲碎,谷南單錘橫起,另一金錘暴揮攻敵——這一次,他竟不退了卜
三條人影齊一切入,威力凌厲的合襲關孤——他們是「螭吻」左勁寒、「蒲牢」賀大昌,以及「雙環首」夏摩伽。
關孤倏彈七尺,劍去如舊……
谷南的單錘堪堪沾上「渡心指」的邊刃,卻仍兔不掉肩頭一縷衣絮的飛飄,他的另一隻金錘便落了空。
「螭吻」左勁寒的傢伙是一面絞筋烏網,一柄生鐵拐。
這時,他網向上張,拐朝頂撅,配合著「蒲牢」賀大昌的純銅「雙節鏈子棍」,夾擊空中關孤;「雙環首」夏摩伽那對藍汪汪,面盆大小,四沿鋒利無比的「斷玉環」則橫著串斬而至!
人還在浮虛,關孤的身形左右倏翻,「如來指」分射左勁寒與賀大昌!
獨獨沒有攻擊夏摩伽——好像他甘願用肉身來承接夏摩伽的環刃一樣。
獨輪車上的江爾寧看得分明,駭然脫口尖叫:「那雙環——」
就在她尖顫的駭叫聲音裡奇異的變化便突然發生了
原本斬削向關孤腰際的雙環,於藍焰般的冷電炫閃下,驀然由橫切變為分揚——竟是犀利至極的轉攻左勁寒和賀大昌!
在那招「如來指」的強大壓力下,「真龍九子」中的左勁寒和賀大昌業已窮於招架,笈笈可危,夏摩伽這突來的狙擊,更有若「落井下石」,對左勁寒及賀大昌二人造成了難以彌補的損傷。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50:37
第70章 衝殺突圍
左勁寒網翻拐沉,竭力攔截,而劍刃透過烏網的空格,剛好把他僅存的一隻耳朵也削向地下!一聲曝叫尚未及出口,這位「螭吻」又瘋狂般滾撲向側,「呱」的一記,藍電映處,他股腿間約模有半斤多人肉應聲拋起,血水四濺!
「蒲牢」賀大昌怒嘯如位,他的「兩節鏈子棍」在一叢雨芒似的彈射中,七十七次橫磕敵劍,居然次次擊空!
他於千釣一發裡,努力偏頭,左頰上已立時皮開肉綻!
「兩節鏈子棍」「嘩啦!」暴回反捲,卻齊腕帶棍,在剎那間被夏摩伽的「斷玉環」斬落,握著棍柄的一隻斷手,墜跌在地,猶蠕跳顫動!
這邊,夏摩伽倒戈相向,那一側,他的心腹手下「鐵牌」江權也適時響應!
就只見瘦高清懼的江權倏然旋身,他的那面「太極鐵牌」橫裡猛揮。
離得他最近的那位「悟生院」三級頭領,也是「真龍九子」的親信之一——「左拐子」左煌,業已狂號半聲,腦漿迸射,濃稠的血汁橫溢,一顆人頭已變成了一枚爛柿子樣!
另一個三級頭領,同屬「真龍九子」派系的「滾地虎」呂安,見狀之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頓時張口結舌,驚愕恐懼得無以復加的窒叫:「你……你……你瘋了?」
「太極鐵牌」上的浮雕太極沾染著白黏黏的腦漿,赤斑斑的鮮血,微沉暴翻,又凌厲狠辣的飛砸向呂安面門!
「鬼頭刀」倉皇反退……
呂安急退三步,邊鬼哭狼嚎般嘶叫:「不得了啦,可不得了啦,江權反了,他他造反了哇……」
另一側,人影翻滾,豕突奔擠,也傳來了陣陣不似人聲的駭曝:「皇天啊!夏大哥怎的朝著自己人猛下毒手?」
「夏老大倒戈啦……」
「我的親娘,這可是怎麼回子事?」
「押不住陣腳啦,谷老大……」
在一片狂呼驚號聲裡,連那圍在外圈的二百五十餘騎士也竟起了變化!
原來這兩百多人中,有百餘人乃是關孤與夏摩伽的屬下,對於直接率領他們的主子,這些人自然有著較為深厚的情感,何況關孤和夏摩伽從來又對他們愛護有加,視同手足,那種埋植內心的仰望及親慕,比諸「悟生院」其他系統的同夥們當然強烈得多!
平時在「悟生院」的淫威苛律壓制之下,他們尚不敢表露出來,但目前關孤的公然豁命抗暴,夏摩伽與江權的適時響應,卻不啻是決堤引水,火上潑油,像點燃了一大堆炸藥,把這干人久郁的怨氣,滿腔的積憤全給引發了!
他們的反應很單純,他們本能的要跟隨舊主行動,他們下意識裡更對關、夏二人以寡敵眾的壯烈行為有著微妙的欽佩及同情心!
於是,這就像火山的爆發,頓時間原屬於關孤、夏摩伽屬下的百多名兒郎,竟似將百多顆心串連成一線似的,刀口子馬上就都轉了方向!
只在夏摩伽動手的一剎,整個陣形便起了莫大的變化!
馬嘶人喊,兵器撞擊,在一片血光刃影的混亂中,「悟生院」及其黨羽布下的天羅地網業已瓦解冰消,完全崩潰!
外圍已展開了相互的廝殺,內圈裡,谷南雙目如血,嗔目狂吼:「原屬叛逆關孤與夏摩伽手下的弟兄們聽著,你們不要受到他二人的蠱惑,中了他的惡毒的反間之計,徒做這愚蠢無益的掙扎,只要現在覺悟歸正,我便一概不究,若仍執迷附逆,則格殺勿論——」
那邊,「睚眥」金重祥混身血跡,滿頭大汗,扭曲著面孔尖叫:「夏摩伽,你這人面獸心的畜生,你居然也敢幫同關孤謀反?你是叫鬼迷住心了,竟不忌憚本院律例,犯下此等滔天大罪,你就不怕院主剝你的這身人皮?」
崔涼也驚悸又絕望的大喊:「弟兄們,關孤和夏摩伽是帶你們朝火坑裡跳啊,你們怎的這麼傻法?也不睜大眼看清時勢,辨明利害?」
人影奔突,血映光寒,慘號厲叱聲混合著馬匹的長廝悲鳴,場面全亂成了一團!
誰也認不清對象,誰也看不出敵我了,夜色全籠住了一片怖烈的殺伐!
一瘸一瘸的,容磊神色惶恐的靠近谷南,急促喘息著問:「谷老大!這……這是怎麼搞的?夏摩伽好像忽然發了瘋……」
谷南異常難堪,卻又不能不照實說:「姓夏的反了,他背棄了我們……
容磊期期艾艾的道:「我的天,他要謀反什麼時節不好挑,?卻偏偏就選了這麼個要命的關頭來倒我們的戈,簡直坑死人啦!……
目光亂閃,他又滿頭霧水的道:「谷老大,姓夏的要造反,」莫非院裡的事先一點徵兆都不曾發覺?這總該有個來由呀,莫不成猛古丁的說反就反了?」
谷南恨得錯牙欲碎的恨恨道:「夏摩伽與姓關的早就狼狽為奸,沆瀣一氣,我也曾向院主一再獻議盡早將夏摩伽剷除,但院主卻以種種顧忌為理由,一直拖延著不肯下手……」
容磊跺腳道:「院主一向遇事精明果斷,怎的對這姓夏的卻如此姑息?現在可好了,養虎為患,反吃倒扒啦,叫我們怎麼收場?」
這時,拋著斷手,痛得一張大黑臉全泛了灰的「蒲牢」賀大昌奔了過來!
他那滿臉的橫肉都扯歪了,直著嗓門狂叫:「大哥,大哥,夏摩伽果然帶著他的人倒戈了,我們陣腳已亂,你說該怎麼做了結吧?」
谷南憤怒的聲音在發抖:「立時下令我們的人往後撤出百步,重新佈陣圍圈對方!」
容磊急道:「且慢,谷老大,一經下令,只怕下面弟兄不明真像,引起潰退——」
大喝一聲,谷南咆哮:「誰敢逃亡,當場格殺!左老二、賀老三、崔老六、金老七給我押陣!」
於是,一聲尖銳悠長,帶著顫顫尾韻的哨音劃破嘈雜的聲浪,直入夜空!
混戰中的人群立時分開,一百多名仍忠於「悟生院』的大漢,會同五六十名「火珠門」「綠影幫」的角色,紛紛往後奔退,而只這須臾,地下業已橫七豎八,又遺屍數十具了!手執雙環的夏摩伽,殺氣騰騰的衝著挺立獨輪車前的關孤大笑道:「關老大,兄弟我總算策應及時,沒給你誤了事!」
關孤的表情如此安詳他說道:「我知道你誤不了事,老夏。」
夏摩伽低聲道:「『三燈窪』李二瘸子派來傳口信的那人,早把口信帶給我了!」
點點頭,關孤道:「我曉得,所以對你的及時策應,越具信心。」
豁然笑了,夏摩伽道:「你不怕我臨時變卦?」
關孤道:「不,因為你不是那種三心二意或見危背信的人,我們相交有年,情同骨肉,這一點,我還看得清楚!」
夏摩伽豪邁的道:「好,關老大!就衝著你這幾句話,已夠得上我為你賣這條命了!」
關孤平靜的道:「老夏,你不知道,這些日來我卻替你擔了多大心事。」
夏摩伽眉毛一揚,道:「擔心禹偉行宰了我?」
關孤點頭道:「以我們兩人的交情來說,這不是不可能。」
咧嘴笑了,夏摩伽道:「我料他要下我的手也不會那麼簡單,關老大,別忘了禹偉行的忌憚太多,他又想利用殘又想除去我!
我明白,在他這種矛盾心理下,只要我不出錯,他便難得做出決定,而他的猶豫對我是有利的,我僅須等待,等待到與你見面的辰光到來。在此以前,我不會叫他們抓住我半點把柄!」
關孤道:「老夏!我不說『謝』字了!」
瞪大了眼,夏摩伽道:「你要來虛套,我拍屁股就走!」
關孤吁了口氣,道:「說真的,老夏,你的點子不少,我沒想到你連我們這干手下也一起策反了!
聳聳肩,夏摩伽道:「別往我臉上貼金,江權跟我同一行動乃是早就決定了的,我們下面這乾弟兄,老實講,我並沒有在他們身上下功夫,他們臨時跟進,到了我們這邊,連我也多少有點意外呢。」
關孤深沉的道:「我想,人的天性就是憎惡黑暗,仰望光明吧?」
夏摩伽道:「而我們用真情來帶人,以道義行事,亦更乃促成人心向我的原因!」
關孤道:「老夏,你助我良多!」
夏摩伽正色道:「你才是先驅,關老大,是你給了我們勇氣與決心!」
滿臉汗水的江權,從那邊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低促的道:「大哥,我們這邊的弟兄還有九十多人,我已交待由關大哥以前的隨從嚴光祖臨時給他們編組排陣;現在谷南的人馬也開始重新整補聚集了,看情形還有一場硬仗……」
夏摩伽輕鬆的道:「看我們關老大的高見吧,有他在場,就全唯他馬首是瞻啦,我們一切聽令行動就是。」
望著江權,關孤溫和的道,「辛苦你了,江權。」
垂手躬身,江權道:「萬死不辭,關大哥!」
關孤感動的道:「我們都是同生死,共患難的弟兄,江權、我也不說客氣話了——」
頓了頓,他接著道:「敵勢之強,仍不可低估,如今對方足可一戰的高手,尚有『凸頁』谷南,『螭吻』左勁寒、『蒲牢』賀大昌、『蟻螟』崔涼、『睚眥』金重祥,以及『火珠門』的『火眼』容磊及其五名『大前鋒』!
「但眼前的敵人並非我們最大的威脅,令我們顧忌的,卻是據守『絕春谷』那邊禹偉行的一支力量!
「禹偉行之下,擁有『玉魔女』程如姬、『雙面人』竇啟元、『黑郎君』莊彪、『黑魅』馮孝三等一乾硬把子。
如果對方兩支人馬會合,則我們後果堪慮,為今之計,只有速戰速決,各個擊破方為上策!」
夏摩伽朝「古北口」的方向瞻望了一下,急切的道:「說得是,『絕春谷』離此不遠,我們要動手就得快了,否則姓禹的得信趕來,和谷南兩面夾攻,我們豈非腹背受敵?那就大大不妙啦!」
關孤道:「不必緊張,我判斷谷南就算要向禹偉行求援,也是剛剛才派人前去!
「谷南素性狂妄自負,好大喜功,他除非確實應付不了,輕易不肯放棄露臉爭功的機會的。
「先前,他一定以為可以吃住我,所以不會貿然求救於禹偉行,現在時移勢易,他有心告急,卻只恐難如其願了!」
江權輕聲道:「關大哥的應敵之計是……」
關孤斷然道:「衝殺突圍!」
夏摩伽忙道:「住哪個地方突圍?」
關孤道:「自然是『古北口』的反方向!」
怔了怔,夏摩伽道:「此話怎說?」
關孤苦笑道:「若能突圍成功,老夏,誰也不敢保證我們還能剩下多少實力,甚至我們這幾個人是否完整無缺都不敢說!
「試想,在元氣伐傷過巨的情形下,豈可再與禹偉行新銳之師作正面交鋒?當然另覓處所,暫行養息才是上策!」
夏摩伽悻悻的道:「卻叫老子好生不甘!」
關孤平和的道:「不要急躁,有與禹偉行決一生死的日子——而且那個日子也不會太遠了!」
夏摩伽道:「關老大,為什麼一開始你卻一個勁猛往前闖?現在人手較足了,反倒朝後退啦?」
歎了口氣,關孤道:「先前我腹背受敵,身陷重圍,退亦難,反不如豁出命去朝前挺和他們擠個死活!
「如今力量增大,至少與對方差可扯平,所以不須再做孤注一擲的打算,而且,原先只是我們幾條命,現在卻牽連上這許多性命,本身的存亡固不足慮,但卻不能不為大伙打算了……」
連連點頭,夏摩伽感慨的道:「關老大,只有你,才是真正的仁人君子啊……」
關孤沉重的道:「孽作多了,時思補償罷了……」
「鐵牌」江權接口道:「關大哥說得有理,且不說下面弟兄的忠義可感,不能叫他們憑白犧牲,就單指關大哥保護的這兩位小姐吧,亦萬疏乎不得,關大哥冒險赴難,屢遭厄困,也全是為了這樁仗義濟危的事兒做的引子,若是三不管愣朝前衝,恐怕要想護住這二位小姐及一干弟兄,就大不易為了……」
夏摩伽道:「那麼,我們朝哪裡退呢?」
關孤道:「『三燈窪』李二瘸子哪裡如何?」
夏摩伽道:「也好,聽說這位李兄亦是條鐵錚錚的血性漢子,忠義無雙,為朋友可以兩肋插刀的人物;我們正可到他哪裡避避風頭,藉機養息,等到恢復了元氣再和禹偉行那王八蛋決一死戰!」
推獨輪車的大漢趕緊回應道:「這位夏大哥說得一點不差,我們當家的仰慕各位已久,只怕請不到各位光臨!如今各位有意前去「三燈窪」略做盤桓,我們當家的還不知有多麼個欣喜法呢……」
夏摩伽凝目打量著推車的中年漢子,迷惑的道:「你是——」
關孤道:「他是李兄派來護送舒、江二位姑娘的一位弟兄。」
那漢子欠身道:「小的叫洪三,夏大哥。」
「哦」了一聲,夏摩伽道:「夥計,這一趟可真難為你了。」
洪三忙道:「各位大哥忠義千秋,小的能沾上個邊,便豁上這條命,也自覺光彩無限了……」
倚坐在東側橫槓上的江爾寧,不由嘟起小嘴道:「關大哥,也不給我姐妹兩個引見一下,重男輕女不是?抑或我姐妹兩人算不上人物?」
關孤啼笑皆非的道:「這是什麼辰光了?虧你還有這份心情!」
端詳著江爾寧,夏摩伽笑道:「『清漳河』江家的江大小姐?」
江爾寧嫣然一笑:「幸會,夏大哥!」
夏摩伽又望向另一邊的舒婉儀:「舒姑娘?」
舒婉儀怯怯的道:「夏大哥,恕我不能行禮——我全身到現在還軟癱得使不上力!」
夏摩伽忙道:「不必客氣,舒姑娘。」
於是,江權也上來匆匆見過了,關孤目光冷森的凝視向那邊,開口道:「我們可以準備行動啦,對方已經再度布好了陣形——」
夏摩伽瞇著眼望了過去——
嗯,可不是,谷南那邊的兩百餘名手下,業已排開了一面半圓的陣勢!
中間,則以谷南在前,容磊與他的五名「大前鋒」居左,左勁寒、賀大昌、崔涼、金重祥居右,雖是衰兵疲師,卻也透露著一股凶悍的霸勢!
嘿嘿笑了,夏摩伽道:「敗將殘兵,偏還有那麼一付熊勁,他們真想再試上一場,嘿!」
關孤冷漠的道:「不可輕敵,老夏!」
說著,他回首巡視——在他那昔日隨從嚴光祖的率領下,九十餘名棄暗投明的手下亦已排開一字長蛇,刀刃生寒,衣袂飄飄,更是一種肅穆威武,煞氣森森的氣氛!
而漾泛在雙方心頭上的那股子無形的感應,則更是血淋淋的了……
又是一場慘烈的廝殺映在眼前——序幕業已拉起!
語聲是這樣堅定又冷硬,關孤道:「洪三兄弟,無論在任何情形之下,你的獨輪車都必須緊跟在我的身邊,不可稍離!」
洪三的面孔上流露著一種果敢深摯的表情,道:「關大哥放心,你往哪去,我朝哪跟,半步也撇不下!」
微微點頭,關孤道:「偏勞了……」
洪本本待客套幾句,對面,谷南已在氣湧如山的咆哮:「叛逆關孤,夏摩伽,江權等人你們聽著,這裡有我們大軍相阻,古北口外更是禹院主親率重兵把守,你們前無路,後無途,正是籠裡獸,甕中鱉,還不束手就縛,莫非真個要死絕斬光方才罷休!」
關孤冷冷的回答道:「這就是你要說的活了?」
谷南大吼:「姓關的!你純是個假仁假義,掛羊頭賣狗肉的偽君子,為了你一個人的叛逆罪行,卻不惜拉上許多人替你墊棺材底,做你的陪葬,你算是哪一門子的英雄好漢?」
重重「呸」了一聲,夏摩伽怪叫起來:「谷南老狗!你又算個什麼玩意?說穿了,你只不過是禹偉行跟前爪牙、奴才、幫兇,是姓禹的忠實走狗而已;人的眼是雪亮的,心是赤紅的,正邪善惡,是非好歹我們全分得清,辨得明,替『悟生院』幹那些傷天害理的事幹多了,要唾棄它已不是一朝一夕的辰光,除了似你們這干毫無人性,昧著良心的豺狼虎豹之外,『悟生院』的弟兄們哪一個不想脫離,不思改悔?關老大一馬當先,舉義旗,揮慧劍,首向『悟生院』這個賊窩匪窟伸討公道,我們自願跟隨,雖死無憾,姓谷的,你吆喝吧,老子看你尚能張狂幾時!」
谷南咬牙欲碎,厲吼道:「你也是個大逆不道,背義棄信的反賊!」
夏摩伽狂笑如雷:「為虎作倀的狗腿子,你分得清什麼叫『反叛』,什麼叫『討伐』?我們這是以正義的力量來摧毀邪惡,用殉道的精神來仟贖我們的罪行——谷南,你們要流血,償還前非今過,我們更不惜豁出命求取良心上的平安!」
谷南厲嘯出口:「殺!通通給我宰淨斬絕!」
「蒲牢」賀大昌適時響應:「弟兄們,衝上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51:19
第71章 傷亡過半
夏摩伽雙環揚揮,嗔目大叫:「上,宰掉這個狗腿子!」
於是,喊殺聲便透過那一張張的人嘴,融著人們激動又昂烈,怯顫又迷惘的情緒充斥在這昏天黑地之間,嘶啞的、淒厲的,卻不像是人的聲音,雙方的人馬,潮水般湧捲,立時展開了相互的瘋狂砍殺!
關孤的「渡心指」流燦如電,他極快的便獨力罩住了谷南、左勁寒、賀大昌等三個強悍敵手。
夏摩伽卻硬接下「火腿」容磊及容磊乎下的五名「大前鋒」!
「鐵牌」江權、嚴光祖二人,率領著手下九十餘名弟兄,也和數目上倍超的敵人混戰成一團,雙方糾纏,也已將彼此的陣形互為浸滲了:
天空是黑暗的,但有繁星。
繁星眨著冷眼,不知是嘲笑抑是蔑視於人間世上這又一場自相殘殺;星辰隔得太遙遠,它們總是那樣的無動於衷。
人體的碰撞,在滾動。
兵刃在交擊,在揮舞。
空氣中連著嘯銳的風聲,而一蓬蓬的鮮血,熱的鮮血,便以不同的形狀濺起灑落,有若一幅幅猩赤怪誕的圖案,成形於一剎,又滅絕於一剎,在這極其短促的過程中,便有許多條要經過數十年漫長時光孕育的生命消失了……
人在趨向死亡之前的瞬息,大多有一種反應——表示絕望、恐怖、驚駭的反應,是的,呼號乃是最尋常的一種。
聽吧,那一聲聲的慘嚎,一次次的哀嚎,或者悠長,或者短促,有的帶著淒涼的顫尾,有的卻中斷於突兀的噎窒裡,但不管它音響的實質是什麼,卻皆是象徵了同一的結果——死亡。
關孤便在這種由血與暴嚎組合成的形勢中,同他的三名強敵作殊死之鬥。
這一遭,「真龍九子」的前三位——谷南、左勁寒、賀大昌、似是真個豁出命來了,他奮不顧身,以他們所能發揮的最大力量,合擊輪攻關孤,式式皆走絕處,招招全是搏命!
倏忽之間,左勁寒又貼地飛進,網向上翻,拐自橫掃。
關孤身形暴起,劍刃揮處,銳芒蓬射,彷若雨濺瀑噴,左勁寒未能夠上位置,急忙倒退,而賀大昌已狂吼著以他的「雙節鏈子棍」兜頭猛砸下來。
「渡心指」上迎,輕輕一晃,已凝成一面半弧形的扇形光幕,賀大昌卻半寸不避,仍然原式撲落,鏈子棍奮擊迎招,雙腳彈踢敵胸!
關孤突的弓背吸腹,左掌翻閃,淬削賀大昌足踝,劍刃微顫,立時齊眉刺出——「如來指」。
左勁寒再次衝上,從關孤背後的方向網拐並落。
幾乎在同一時間,斜刺裡一條人影鷹隼般撲擊獨輪車上的兩個女人。
猛一挫牙,關孤動作快逾石火——他一個倒翻向後,「渡心指」的冷電精芒隨著他這疾不可言的快翻而漫空交織,穿插飛舞,一溜鮮血濺自他的肩頭,而他的劍鋒也將那撲襲獨輪車的人物透胸撞跌出去!
「嗷……」
慘嚎著,那人頭先著地,一聲悶響裡,手中一柄「鐵鯊鋸」拋出了丈外——「蟻峻」崔涼!
獨輪車上,舒婉儀面色蒼白,窒息的驚叫:「關大哥——」
就在這時,賀大昌的「雙節鏈子棍」便急響著接觸到關孤身上——關孤偏斜背心,卻未能躲過腰胯的一擊,整個人被打得半翻。
半翻的同時,他的「渡心指」已齊眉直刺,劍刃劃破空氣,看得清,極淡的波狀霧紋的裂顫,也看得清,透穿進賀大昌咽喉的那一剎光景。
賀大昌猛的用那只斷手摀住喉嚨,雙目凸出眼眶,面孔扯歪,全身上下都是一片淋漓的血腥,他就那樣一頭撞了過來!
腳步飛旋,關孤劍閃斜揚,賀大昌一個跟斗栽倒——肩背肋腰之上,只這瞬息,已佈滿了縱橫交錯的傷口數十道!
谷南的一對「撼山錘」,便在此際雷轟岳動般捲了過來。
一抹抹的寒光,就像一束束的蛇電,陡然間又準又疾的飛戮錘頭——力道部位拿捏得分毫不差,在「叮」「叮」「叮」的串響聲,由點勁化解了谷南的雙錘的渾力,只見谷南的一對巨錘歪斜跳蕩,力道全失。
汗水已從關孤的眉梢淌到臉上,也由內衣浸透了外衫……
左勁寒那面黑網,又兜空罩落。
關孤橫身突躍,竟然鑽進網裡!
本能的反應,左勁寒猛力挫腕收網,右手鐵拐狠命砸去!
退出七八步遠的谷南,見狀之下才不由心摧膽裂,嗔目狂叫:「老二撒網——」
來不及了,四個字的出口過程雖短,對左勁寒而言,卻是永恆——關孤藉著左勁寒挫腕收網之力,全勁衝刺,左勁寒的鐵拐掃刮過他的肋側,在他悶哼聲中,「渡心指」已把左勁寒穿腹釘向地下,牢牢的釘向地下!張著口,瞪著眼,左勁寒仰躺著,四肢抽搐,喉頭間不斷發出痛苦的低嚎,他似是想說什麼,但舌頭亦像僵硬得不能轉動了。
谷南的模樣就若一頭瘋虎般衝了上來,他的一對「撼山錘」狂風暴雨也似帶著呼轟的勁力,激盪的罡氣,那樣猛烈的捲襲關孤,關孤步履踉蹌,喘息吁吁,手中劍卻依舊凌厲無匹的反拒還攻!
現在,「雙環首」夏摩伽正好一個空心跟頭避開了容磊的十刀連斬,而在這個翻滾裡,他已發現了關孤的處境艱困。
一名「火珠門」的大前鋒悄無聲息的閃上,一柄山叉照背猛扎,夏摩伽猝然單足暴飛,「吭」的一記踢得對方翻身倒仰,那人尚未跌落,「斷玉環」的環刃已抹過了他的咽喉。
血水標射中,夏摩伽貼著另一名「大前鋒」的紅纓槍尖倒滾,一環斜探,「叭」聲響,這一位的腦袋也骨溜溜滾地而出。
容磊氣沖牛斗,大砍刀有如匹練般旋繞飛舞,滿口鋼牙咬得「格」「格」亂響,他恨不能將夏摩伽削為片片!
夏摩伽也像不要命了,就在容磊緊密浩烈的刀勢中,他突的單環兜罩,硬生生罩住了對方刀鋒,身形卻「呼」的被容磊舉起,在他被挑向空中的剎那,右一枚「斷玉環」脫干暴飛,藍光閃處,容磊的左臂肩斬落斜拋!
狂吼半聲,容磊火眼成赤,右手死力緊握刀柄強捺,猝偏刀鋒拖拉,不但把夏摩伽橫胸割開一條尺長傷口,更將這位「雙環首」迫摔跌下。
又一名「火珠門」的「大前鋒」撲前,「鬼頭刀」快揮,在夏摩伽拚力縮頭裡,一塊血淋淋的頭皮隨著刀鋒帶起!
夏摩伽電掣般挺身,僅存的那只「斷玉環」猝翻,那位「大前鋒」的刀刃尚未及收回,已被活生生的開了膛。
殺豬般長嚎著,這「大前鋒」拖著傾腹而出的瘰□肚腸歪斜後退,一邊直著嗓門嚎叫,一面緩緩往前跪倒,仆跌……
容磊單刀舞刀,形同惡鬼般衝近,口中嘶吼:「我要活剮了你,我要生咬你的人肉,喝你的血……」
原本就是牛山濯濯的光頭,這時更露出了已掌大一塊血糊糊的頭骨,再加上橫胸翻捲的尺長刀口,夏摩伽的形狀亦若厲鬼,他狼嚎般大笑著,有如一陣風也似卷迎向容磊:「老子正要看看誰能得遂此願!」
兩個人飛快接近,容磊猛錯三步,大砍刀齊腰橫斬,夏摩伽倏彈四尺,落腳處,剛好踏上了大砍刀的刀面,他出手如電,單環飛揚,容磊的半個天靈蓋暴射向上空,但是,容磊在斷命前的一剎翻轉刀鋒,卻幾乎把夏摩伽的一隻左腳板割成了兩片!
重重摔跌於地,夏摩伽痛得險些閉過氣去,人影又閃,「火珠門」僅存的兩名「大前鋒」也已凶神惡煞般逼近。
貼地急翻,夏摩伽連連滾出十幾步,而那兩人的一柄「韋陀銅」一支「刺蝟棒」也便緊跟著搗刺了十幾步,「吭」「吭」聲裡,塵沙飛揚!
「我操你老娘——」
夏摩伽氣極恨極,破口大罵,只剩下左手的單環猝然旋飛而出,猛的切人那手執「韋陀鑭」的仁兄胸腔,一聲慘叫裡,那人整個身體平起,又橫著摔落!
這第五位「火珠門」的「大前鋒」,正是「鐵刺蝟」陳其茂,他在瞬息的驚窒後,咬牙橫心,那桿粗逾兒臂,前粗後細,上面嵌著密密尖刺的「刺蝟棒」又強勁狠疾的飛快揮砸地下的夏摩伽!
胸前的傷,足上的創痕,全使夏摩伽痛苦得抽心斷腸,陳其茂這一輪發狠的攻殺越令他感到壓力沉重,沉重到難以抗拒的地步!
雙手按撐,夏摩伽身形狼狽的閃翻,灰塵瀰漫著,陳其茂攻勢更為凶悍,他似是要爭取稍縱即逝的一點時機,盡可能的達成他的目的——奪取夏摩伽性命的目的!
「刺蝟棒」的光影交錯疊連,呼轟生風,觸地時的音響沉悶又急密,夏摩伽滿身血汗,傾力滾動,一邊喘息著吼罵:「狗娘養的……你挑得好便宜……看老子是否能拖你一道墊背……」
陳其茂瘋狂的攻擊,「刺蝟棒」揮舞急勁,這位「火珠門」碩果僅存的「大前鋒」,像是恨火焚心,任什麼全不顧了!
關孤正被谷南拚死纏著,他雖然竭力想過來援救夏摩伽,但谷南卻不要命的一再截攔,自然,谷南也明白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他曉得,只要將關孤阻擋住,哪怕僅是須臾之間,也足夠給予陳其茂剪除夏摩伽的空暇了!
「刺蝟棒」再次揚起,而夏摩伽已疲累不堪,無力再行閃避,他也猛的聚集了在此刻所能聚集的一點殘餘勁道,咬牙切齒的正待拚死做同歸於盡的打算,斜刺裡,突然一條怪蛇般的索影飛捲,恰巧纏住了陳其茂舉起的「刺蝟棒」!
索影倏纏猛帶,陳其茂猝不及防,竟被扯了一個踉蹌,夠了,他這一個踉蹌,剛好迎上了夏摩伽奮力揮擊的雙掌!
「哇」的一聲,陳其茂噴了夏摩伽一頭一臉的鮮血,而他手中的「刺猖棒」也被那條索影扯拋而出;陳其茂手捂著胸口,面色慘白的瞪著向索影來處那邊——獨輪車的那邊。
江爾寧正在緩慢的,吃力的收回一樣東西——那條原來包纏著她身上傷口的布帶。
喉頭呼嚕著,似塞著一塊痰,陳其茂伸出於去,顫巍巍的指著獨輪車上的江爾寧,艱辛的翁動著嘴巴:「你……你……飛索摘星……」
「星」字還在他舌尖上凝滯,他已驀地身子一挺,兩眼大瞪,直愣愣的仆倒!
透了口氣,夏摩伽咧開嘴嘶啞的道:「江姑娘,真個多謝啦!」
江爾寧因為方纔那出手一襲,牽動了身上傷口,正忍受著那種痙攣的痛楚,聞言之下,不由強擠出一抹微笑:「這原是我份內之事,夏大哥,不客氣……」
拖著兩條腿往前移了幾步,夏摩伽喘吁吁的道:「我這生平,還是頭一遭蒙受人家的救命之恩……江姑娘,容大德存心,說多了『謝』字就是虛偽,將來我若還留著這條命,好歹必圖補報……」
江爾寧又蒼白的笑了:「我們是同舟共濟,夏大哥,談什麼『補報』?」
夏摩伽正想回答什麼,連串的「嗆哪」暴響倏傳,他急忙扭頭望去,嗯!關孤的「渡心指」挑飛了三隻「屠靈箭」,更又在谷南的左臂上帶起了一溜猩赤殷紅的血珠子!
氣透丹田,夏摩伽大喝:「好,關老大!我且來助你一臂之力,宰淨殺絕這些王八羔子!」
彷彿是應合著他的「虛張聲勢」,「鐵牌」江權的霹靂吼適時揚起,而「滾地虎」呂安的淒顫哀嚎也跟著陪襯,這位「悟生院」的三級頭領歪斜著走出幾步,一頭栽跌他的後背脊骨差不多已扁陷得貼上了前胸!
於是——
「嗖嗖」谷南猝然暴掠五丈,狂叫如嘯:「撤!」
所謂「兵敗如山倒」這句形容詞是一點也不差不錯的,就在谷南一個字的叱吼裡。他自己也已出去了老遠,一干「悟生院」及其盟黨的斧底遊魂,更是恨爹娘少生兩條腿,緊跟著一路嚎叫潰退,個個全像被惡鬼追趕著似的那等亡命奔逃!
渾身血跡的江權和方才激戰中傷臂的嚴光祖猶待率眾追殺,關孤已揮劍橫阻,疲乏又蕭索的道:「不用追了,讓他們去。」
江權手拿他的「太極鐵牌」急忙叫道:「關大哥!眼前正是將這干妖魔鬼怪一舉殲殺的最佳時機,你為什麼卻白白放棄了?」
嚴光祖也呼吸粗濁的道:「是呀!現在不把他們一網打盡,待他們元氣恢復,只怕又要在耗一番手腳!」
以劍拄地,關孤用衣袖拭擦汗水,緩緩的道:「對方雖是損失慘重,潰不成軍,但他們尚有谷南在,尚有金重祥在,而江權和嚴光祖,你二人挑不起殲殺對方這股殘餘的擔子!」
江權急道:「但還有關大哥你——」
搖搖頭,關孤苦笑道:「我耗力過甚,連連受創,表面上看來似是尚可支撐,實則已是強弩之末了,如果硬要拚殺下去,能否操持勝券,毫無把握可言……你們再看夏摩伽,他比我受傷更重,恐怕連出手的力道也沒有了,在這種情形之下,光靠你兩個人帶著一干弟兄往前追殺,豈非羊入虎口,正好被對方反圈,倒弄個自誤誤人的下場?」
江權與嚴光祖原先的一股血氣,經關孤這一「分析,不由都化作了一頭冷汗,兩個人垂手肅立,再也不敢多說一句了。
坐在地下的夏摩伽拉開嗓門大罵:「追,追,追你們的頭!沒有關老大同我撐著你們的腰,你們還想朝人家頭頂上騎了,谷南他們那些灰孫子不拿著你們當雞宰才叫有鬼了,才見過多大的陣仗?你們就自認懂戰計,識兵韜啦、娘的,早得很呢!」
關孤目光四掃,問道:「江權!我們還剩有多少弟兄?」
江權匆匆查點了一遍,回答道:「尚有五十餘名弟兄,關大哥,另帶十幾個受傷的,其餘四十多位全戰死了……」
嚴光祖接口道:「姓谷的手下那些雜種比我們的傷亡更大,兩百來人,我看拖得動腿逃命的也不過半數不到,這還不算關大哥先前擺平的一批!」
關孤低沉的道:「受傷的弟兄一律照顧著跟我們走,戰死的……我們已沒有時間掩埋了……」
沉重的點點頭,江權道:「這也是事機急迫,無可奈何,關大哥!這干兄弟泉下有知,想也必能恕有我們,諒解我們……」
一摔頭,關孤道:「走!我們拔隊!」
江權忙問:「朝關外闖?」
關孤道:「不,往回走。」
呆了呆,江權不解的道:「往回走?」
夏摩伽已被人扶上馬背,他怒叫道:「關老大怎麼吩咐你就怎麼聽,江權!我忽然發現你變聰明起來了,娘的問題竟有這麼個多?」
江權趕緊道:「大哥!我不敢……」
夏摩伽哼了哼,朝關孤道:「我們上道吧,關老大!刀山油鍋,水裡火裡,任恁你往哪裡帶,我們總豁上命跟著,哪一個皺皺眉頭,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笑笑,關孤回首道:「洪三兄弟,獨輪車拋了吧,你與二位姑娘完全上馬,由你在前引路,我們到『三燈窪』李當家的老窯去!」
洪三高聲道:「小的遵命!」
於是,很快的,一行六七十騎,便在洪三前導下迅速往回奔去,他們都知道,得趕快,要在禹偉行到達之前脫離這處險地。
馬匹奔馳中,有好些人是頗為難受的,舒婉儀根本不會騎馬,也從未駕過馬,因此只好由嚴光祖與她合乘一騎,加以環護,江爾寧的創傷未癒,坐在鞍上,那種顛躓之苦可就甭提了,她簡直懷疑自己像這一路顛震下去,是否能支持到地頭之前就先把一身骨架子全被顛散啦……
其餘的傷者,包括關孤和夏摩伽在內,自然滋味都不好受,但他們也只有咬緊牙關硬挺,身受的痛苦雖大,至少比生命的煎熬要來得容易承擔。
奔行中,夏摩伽中氣不足的喊著:「關老大!我們再出去個百兒八十里之後,我得先找個什麼地方敷藥裹傷,娘的,血流個不停不說,傷口痛得像他奶奶,在抽心!」
關孤道:「當然,我們不必奔行太遠,就在附近先停下來給你設法止血治傷吧!」
舐舐乾裂起皮的嘴唇,夏摩伽道:「娘的!好久沒有這麼痛過了!」
關孤歉然道:「都是我連累了你!」
哧哧一笑,夏摩伽道:「關老大!我說身上的傷口痛,含意也就只是身上的傷口痛,絕對不影響其他意思,你這樣一講,叫我有話也不敢說啦!」
輕繞韁繩,關孤道:「你我自己兄弟,老夏,當然言皆由衷。」
夏摩伽笑道:「既知是自己兄弟,你就少來這些客套,關老大!一條命交給你全不含糊,你再婆婆媽媽淨講些『天官賜福』式的雅詞兒,我這兄弟,還算是兄弟麼?」
馬上拱拱手,關孤道:「老夏!你包涵,我免俗便是!」
夏摩伽道:「這才像你——『果報神』。」
後面,江爾寧的聲音忽然呻吟似的傳來:「喂,喂……關大哥!慢點放馬行不行?我實在撐不住啦……一身骨頭都要被顛散了……」
皺皺眉,關孤道:「丫頭——你以為這是在遛馬還是在逃命?」
騎隊的奔速慢了下來,在前引導的洪三,對附近地勢十分熟悉,他把這一列人倦馬乏的隊伍領向一片斜坡的背面,那裡是雜樹野草叢生的一處隱密所在,是個可以暫時歇歇的好地方。
大伙紛紛下馬,受傷的上藥包紮,沒受傷的便橫豎躺了下來,有的在喝水,有的閉目假寐,每個人累得連開口說話都提不起精神來了。
擔任前導的漢子洪三,湊了過來道:「關大哥,我們預計在這裡停留多久?」
關孤道:「此處約摸距離我們方才廝殺的地方有多遠?洪三!」
洪三忙道:「大概二十里地總有了。」
點點頭,關孤道:「若是不沿大路,可有什麼秘道捷徑去到『三燈窪』?」
洪三笑道:「有,有好幾條哩,只從我們現在的歇息處往南繞,就有一條小道可達『三燈窪』,而且沿途隱僻,不怕露了形底……」
關孤道:「很好,我們歇到大亮,就從你說的那條小路走;依我判斷,『悟生院』的追兵,必然會沿途追截我們,若我們順著大道往前去,恐怕遲早會被對方追及,如今仍以脫離敵勢力原則,再度遭遇,對我們可就有害無益了。」
洪三道:「關大哥放心,這個小的省得,附近的地形,小的可是熟悉得緊,閉著眼也照樣摸得清清楚楚;何處有條溪,哪裡有座崗,什麼地方橫著山澗,什麼地方生棵野樹,小的全明白,『悟生院』的雜種們如想同我們捉迷藏,小的就能兜得他們團團轉,卻連我們的邊都沾不上!」
關孤道:「一切多有偏勞了,兄弟。」
洪三趕忙欠身道:「關大哥言重了,這原是小的份內的事……」
倚坐在地下的夏摩伽,忽然開口道:「關老大,你肩頭上結著血癡,也得上上藥才是,別光顧著我們,自家的傷處反不管了,小傷不治便容易蔓為大患,這可不是玩笑得的!」
關孤斜望了自己受傷的肩頭一眼,淡淡的道:「皮肉之創,不關緊要。」
洪三接口道:「不是小的多嘴,關大哥,還是趕緊敷藥治療的好,否則萬一腫爛開來,再要醫治,便費事多了!」
夏摩伽嚷嚷道:「洪三,去把江權叫來,他懂得點跌打損傷的醫理,要他馬上將關老大侍候周全,我們挨了刀肉痛,關老大的肉莫就不是肉?」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51:56
第72章 落花有意
洪三垂手道:「是,小的這就去——」
人影閃晃,江權從一邊鑽了過來,笑道:「大哥,我也已來聽候差遣了。」
江權開始為關孤治理左肋的骨傷,他是那樣小心,那樣謹慎,輕輕的接觸,緩緩的接合,一時搓揉,一時推擠,聚集了他全部精神,獻出了他所能做到的最佳手藝……
連背上的創傷全給關孤敷紮好了,江權已是滿頭大汗,乏倦不堪,直到關孤吞下了幾顆藥九,江權方纔如釋重負的透了一口氣,道:「差不多啦,關大哥,只要按時服藥,暫戒提勁運功,多做休息調養,七天之後便可照舊行動,不出十日,即能痊癒如常……」
關孤頷首道:「感激不盡;但願這十天之內能夠平安渡過。」
夏摩伽道:「關老大,一定不會有問題的,在這段日子裡,我們盡量設法避免與對方接觸也就是了……」
江權道:「大哥說得不錯,關大哥,以你現在的情況而言,禹偉行他們是最歡迎不過的,他們夢寐以求,都希望能找到這樣的機會來對付你!」
關孤道:「我明白。」
夏摩伽悻悻的道:「這次絕如不了他們的願——禹偉行撿了大半輩子便宜,卻休想也把同樣的手段施到我們頭上來!」
十分和悅的,關孤道:「他們不會有這樣的好運氣,老夏,惡人總是難得天祐的。」
舐舐嘴唇,夏摩伽道:「關老大,這一齣戲,你唱主角的,我們充其量跟著陪襯陪襯,所以你萬萬不能唱豁了邊,要不,我們就是秤銘掉在雞窩裡——砸蛋啦;大伙的性命猶在其次,這口氣卻嚥不下哪!」
關孤道:「我很清楚,老夏。」
江權也道:「關大哥,除了你以外,再也沒有人有膽量或有能力和『悟生院』那股黑勢力相抗衡,我們全跟著你,生死不計,求的只是個正邪的分判,善惡的決斷,好叫世間人知曉,暴力與仁義到底是哪一樣存得長久!」
關孤深沉的道:「我會叫他們知曉的,江權,我一定會。」
默然半晌,他問夏摩伽:「老夏,你的那隻腳。」
打了個哈哈,夏摩伽道:「腳骨被刀口子切裂入一半,大概不會好得太快……」
江權沉沉的道:「夏大哥的足傷,最少也得兩三個月方才長合得起來……」
夏摩伽意氣昂昂的道:「沒關係,老子就算客串幾次『獨腳大仙』,也照樣要給『悟生院』的狗頭們顏色看,老子腳跛了不錯,兩隻手卻仍然是要人命的!」
關孤道:「如果沒必要,你還是不要勞動的好!」
夏摩伽冒火道:「怎麼著?我一隻腳受了傷,莫非一身本事也全完了?關老大,我那對『斷玉環』可是一樣鋒利得緊呢!」
關孤道:「當然,我原未說你的本事不濟,嗯?」
嘿嘿笑了,夏摩伽道:「這才像話。」
關孤吃力的站了起來,道:「你歇會吧,老夏,我到那邊看看去。」
夏摩伽眨眨眼,道:「早該過去看看了——關老大,這遭風險如果過去之後我們都能留得命在,容我為你做個大媒,怎麼樣?」
怔了怔,關孤苦笑道:「你指的是誰?」
夏摩伽壓低嗓門:「還會有准?『清漳河』的那位江家姑娘呀,人長得標緻,家世又好,無論從哪一方面說,都足堪與你搭配,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關老大,這可是一樁大好姻緣呢!」
江權輕聲道:「夏大哥,你別越俎代庖,還不知道人家江家小姐的意思如何,你怎能如此一廂情願的為關大哥大包大攬?」
夏摩伽正待回話,一邊的洪三已脫口道:「沒有問題,我聽江姑娘親口說過,我也看得出來,她對關大哥可是有情有意,愛慕得緊哩……」
一拍手,夏摩伽十分歡喜的道:「好極了,這個大媒我可做定啦!」
關孤無動於衷的道:「老夏,你這叫花子唱山歌——窮快活,眼下是什麼辰光了?你居然還這等閒情逸致?我十分奇怪你怎會忽然生出這個念頭來的?」
意外的呆了呆,夏摩伽道:「關老大,你年輕英發,尚未成家,江姑娘美貌嫻淑,猶待字閨中,雙方相識於患難,同處於坎坷,正是休戚相關,合衷共濟,這難道不是天賜良緣,佳話一段?有這份情感與淵源,配為一對當然是順理成章的事,又怎麼說我是窮快活?而這個念頭之興起也很合情理,更非無由突生……」
揮揮手,關孤道:「別再提了,老夏,你知道我的處境,也明自我對於家室的觀念。」
夏摩伽試探道:「難道說——你不喜歡那妞兒?」
關孤漠然道:「我沒有不喜歡,也沒有喜歡,實際上,我根本沒往這上面去想。」
搓搓手夏摩伽道:「那麼,那位舒——」
關孤迅速的截口道:「都一樣;老夏別忘了我們正在和一個極其強大的惡勢力對抗中,能否保命猶在未知之數,哪有功夫再分散精力於兒女之情上?」
笑笑,夏摩伽道:「何妨兼容並進?」
關孤蕭索的道:「我沒有這麼好的興致,老夏。」
舐舐嘴唇,夏摩伽笑道:「很多人都說你有點古怪,關老大,如今我發覺你可是的確有點古怪!」
關孤用他的「渡心指」權充枴杖拄地,沒什麼表情的道:「女人並不是人生的全部,老夏。」
夏摩伽不服的道:「但至少也佔有極其重要的一環吧?」
唇角勾動了一下,關孤道:「那要看是什麼人的觀點了。」
夏摩伽吶吶的道:「你真孤癖!」
微微一笑,關孤道:「所以,我的名字上有一個單字——孤。」
說著,他步履略現蹣跚的穿過野草,來到地邊一叢糾結的雜樹下,兩位姑娘——舒婉儀和江爾寧——都坐在那裡,正不知喁喁低語些什麼。
看見他來了,舒婉儀侷促的站了起來,扯著自己的衣角,面龐無來由的透著紅暈,不敢看卻又瑟縮的向他窺視著。
微撫鬢髮,舒婉儀柔聲的道:「你身上的傷——關大哥,痛嗎?」
關孤坦然道:「當然痛。」
舒婉儀眉心糾結了一下,又十分不安的道:「很嚴重?」
關孤一笑道:「不算嚴重,你放心。」
扭扯著粗布頭巾的下角,舒婉儀赧然道:「我現在的樣子,完全是一個村姑的模樣,好土氣,好傖俗,我本來極不願叫你看見我這副窘像的,卻又偏偏被你看著了……」
關孤平靜的道:「胡起祿的改裝易容之術,果然不同凡響,十分高明,他能把你原來那種明艷嬌貴的形態,經過裝扮之後徹底變成了一個姿色平庸的村姑,其手法靈異奧妙,當不在話下,只是——!」
舒婉儀忙問:「只是什麼?」
關孤道:「只是他卻改變不了你的那股氣質,那股高華典雅的氣質。」
舒婉儀羞怯卻喜悅的道:「關大哥過獎了……」
關孤道:「這是實話,所以你不必為了你現在容貌上的改變而生有任何靦腆之情;舒姑娘,姿容的美好,只是短促的,綠鬢朱顏,遲早亦將轉為自發蒼蒼,明眸皓齒,亦有幻化為骷髏塵土的一天,人的外在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活著本身所具有的意義……」
舒婉儀真摯的道:「和你共患難的這段辰光裡,關大哥,你教了我不少以前我所想不到的一些東西……」
關孤聲音低沉的道:「你不是想不到,只是沒有那個令你去想的環境。」
舒婉儀輕輕的道:「關大哥,我看你絕不像是個生活於血腥暴力中的人,你有著更高的意境,更豐美的內涵……」
微喟著,關孤道:「冷酷與殘暴中的一丁點人性罷了,我尚不只是個嗜血的兇手。」
舒婉儀道:「越和你處久了,關大哥,越覺得你深不可測,也越覺得你是那樣的完美,似你這類型的人,本不應該叫江湖埋沒了你,你無論容身在任何一個行道中,都會有更甚於今天的前途及發展……」
關孤搖頭道:「這是你的謬譽了,舒姑娘,我除了用劍,別無一技,武林之外,恐怕我不會有什麼更好的遠景!」
舒婉儀道:「不,你有才華,有智慧,有內涵,更有一顆不混的良心,恁這些,你就一定會出類拔萃,終生受用不盡了!」
笑笑,關孤道:「可惜我已沒有大多機會去證實你的推斷。」
舒婉儀脫口道:「將來,隨你想做什麼,我都會傾力襄助……」
關孤緩緩的道:「將來是太遙遠了,尤其在我們如今的境況裡來看將來。」
坐在地下的江爾寧,忍不住插口道:「洩什麼氣?關大哥,在事情沒有交待了結之前,你想死還死不了呢!」
關孤道:「你指的是什麼事?」
江爾寧似笑非笑的道:「別裝蒜,舒家姐姐和我,你總該有個結論!」
耳朵有些發燒,關孤無可奈何的道:「江姑寬,這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江爾寧雙眉豎皺:「開玩笑?姓關的,你居然把我們兩個人的一片真情當開玩笑?你這樣說話,不怕天打雷劈,也不怕閃了舌頭?好個沒良心的薄倖郎!」
關孤急道:「小聲點,江姑娘,小聲點,切莫貽笑大方——」
哼了哼,江爾寧又道:「你要面子,莫非我們不要?舒家姐姐乃大家閨秀,我也是名門之女,我們兩個皆是多少年輕小伙子,俊彥兒郎所夢寐以求猶不可得的對象!但我們卻都鍾情於你,那知你竟一再推三阻四,惺惺作態,害得我姐妹倆用熱臉孔來貼你的冷屁股,我們姐妹早就無顏見人了,還哪有這份閒心顧到你的面子?是好是歹,你若沒個交待,行,大家全玩兒完,通通打算別混了!」
關孤苦笑道:「江姑娘,你真橫透了,算我怕了你,行不行?」
江爾寧氣咻咻的道:「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而是你要不要我姐妹倆做人的問題,你若硬是要扮你的柳下惠,我們就拿命來拼你的『坐懷不亂』!」
舒婉儀十分窘迫的道:「江家姐姐——」
江爾寧惱怒的道:「大家乾脆把話說明白了,老像現在這樣要死不活的拖下去,何時方是個了局?舒家姐姐,不是我說你,你什麼都好,就是太遷就他了,對姓關的,根本不能客氣,否則,還不知要被他坑到哪步田地,這不是可以勉強的事。」
舒婉儀不由著急的道:「不!不要這樣說江家姐姐……」
重重一哼,江爾寧道:「你怕得罪他,我不怕,是好是歹,我全豁上了!」
江爾寧是紅臉,舒婉儀就是白臉,兩個人一紅一自,一硬一軟,把個關孤夾在中間,弄得啼笑皆非尷尬異常,甚至連招架也招架不住了。
舒婉儀湊前一點,怯怯的道:「關大哥,你——你不會生氣吧?」
關孤無奈的笑笑,道:「江姑娘是直腸人!」
江爾寧悻然道:「不管你怎麼說,人家含糊你,姑娘我可不含糊,給你抬舉你不受,天下還有似你這種不知香臭的男人?」
關孤尷尬一笑道:「江姑娘,我們先不談這件事,好不?」
江爾寧道:「那麼,什麼時候再談?你總要給我們一個期限,莫非要等我們頭髮白了,牙齒掉了你才能大發慈悲,施捨給我們一個機會?」
搖搖頭關孤道:「不要說得那麼艱難,江姑娘,你說呢!」
江爾寧堅決的道:「非勉強你不可,姓關的,肯不肯由不得你!」
舒婉儀十分不安的道:「別這樣逼迫他好不,江家姐姐……」
江爾寧惡狠狠的道:「他要有本事一劍宰掉我,就算一了百了!」
關孤眉心鬱結著,有若籠上一層濃重的陰霾,他道:「前途艱險,凶吉莫卜,江姑娘,這不是適宜於托情兒女之私的時節,你的一番盛意我十分感激,能否且待不死以後,再做計議?眼下,我委實提不起精神來討論或斟酌……」
舒婉儀忽然憂慮的道:「關大哥,我母親他們,現在不只是個什麼樣的情形?」
關孤道:「我想不要緊,在『斷腸坡』令堂及銀心等尚有南宮、子俊二兄護衛,更有胡起祿和他的弟子二愣子協同為力,不會出什麼差錯的……」
舒婉儀幽幽的道:「我們至今未抵『斷腸坡,去與他們會合,還不知我娘急成什麼模樣,她老人家一定認為我們已遭那群虎狼的毒吻了!」
關孤冷靜的道:「令堂一時的焦慮,只怕是兔不了的,我們逾時未克前往會合,當然是遭到了阻礙或艱險,但令堂不會憂慮太久,我們的情形,『鬼狐子』胡起祿很快就會查探明白,我們平安脫險的這個事實,令堂也隨即便可獲悉……」
舒婉儀道:「那位胡先生,他能否找得著我們?」
關孤道:「放心,他一定會找到我們的,這頭老狐狸,點子多、反應快,思維細密,很少有什麼事能超出他的推斷,何況,在這附近一帶的地面上,他又是相當熟悉的……」
江爾寧插嘴道:「你也別把那老傢伙估得太高了,他只要不任我們在這荒寒野地裡窮轉窮磨,就感激不盡啦!」
關孤道:「他會找到我們的,江姑娘。」
舒婉儀點頭,贊同的道:「我也相信,胡先生真是個鬼才。」
一撇唇,江爾寧道:「亦是個老奸巨猾!」
關孤不以為憐的笑了:「因為你還不甚瞭解他,江姑娘,難怪有此評論,胡起祿不錯是老奸巨猾,但為人卻重義尚信,遠比一干表面上道貌岸然,骨子裡男盜女娼的偽君子要高明得多!」
江爾寧不服的道:「凡你的朋友都是好的!」
關孤道:「不然,壞的也不少,譬如『悟生院』,我不是正在拒絕與他們同流合污麼?」
窒了窒江爾寧嗔道:「喂,你怎麼一點也不讓讓我?非把我逼得反不上話來你才高興,就滿足你自尊上的虛榮感了?」
關孤道:「我只是在回答你的話而已,江姑娘!」
江爾寧瞪著眼道:「你不該練劍,更該去磨尖舌頭,因為你的舌頭比劍更具有稟賦!」
淡淡一笑,關孤道:「這不是讚美人的適當詞句,江姑娘。」
小嘴一嗝,江爾寧道:「若是在『清漳河』,姓關的,我會把你丟下水裡喂王八!」
關孤有趣的道:「以前可曾試過?」
蒼白的臉頰上浮著朱霞一抹,江爾寧笑罵道:「死鬼!」
關孤的手拈在黑犀骨的劍柄上輕撫著,他和悅的道:「別鬧了,江姑娘,我看你還是安安靜靜的歇上一會吧!」
江爾寧像小女孩在向大人撒嬌:「不行,我要你陪著我……」
關孤道:「我並沒有走。」
拍拍身邊的草地,江爾寧嗲聲道:「來,坐到這兒來……」
關孤道:「有傷在身,不便坐臥,江姑娘還請海涵則個。」
臉色一板,江爾寧怒道:「敬酒不吃吃罰酒,你說說看,你還是個上得了台盤的人物?」
關孤笑道:「在你眼裡,我真不知道是誰還算是個『人物』?」
閉上眼,江爾寧賭氣不吭了,密長的雙睫眨呀眨的,活像兩排半弧形的小窗。
低細的,舒婉儀道:「關大哥,江家姐姐受傷未癒,你可別老逗她生氣……」
關孤道:「當然,她是個好女孩。」
閉著眼的江爾寧又哼了哼,但唇角上卻漾起一抹難察的笑意。
舒婉儀又道:「依你看,關大哥,南宮叔叔和豐二叔他們,會不會跟胡先生一起轉回來尋找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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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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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6-25 10:52:32
第73章 整補養息
關孤道:「我想不會,他們要保護令堂,而且他二位即使偕同老狐狸轉回來,在尋找我們的這樁事上,也發生不了多大作用……」
想了想,舒婉儀道:「在我們闖關之前,不是說好了每一拔人的後面都由『三燈窪』李壯士那邊派遣一位大哥隨後暗中跟綴,以為聯絡傳信之用嗎?我們闖關的情形,是不是也會有人早就將消息傳到『斷腸坡』胡先生那裡了?」
關孤沉聲道:「不——你想想看,我們每一拔闖關的人後面都暗中綴吊著李二瘸子的一名手下,專司報信之責,胡起祿與今堂是一撥,他們同跟蹤者一齊過了關,南宮、子俊、二愣子、銀心等是第二撥,也與尾隨於後的跟蹤者過了關,你和江姑娘是第三批,卻未能過去,餘下的洪三本人便是你們的隨護者,他和你們一同被堵回來了,而另一位與洪三互為呼應的夥伴又在拚鬥開始之際折返『三燈窪』求援去了,因此我們遭遇的情況就不可能馬上傳到『斷腸坡』老狐狸那裡,倒是『三燈窪』的李二瘸子將會更快得到我們的消息的……」
舒婉儀忐忑的道:「那……胡先生又如何找得到我們呢?」
關孤道:「推斷和研判;舒姑娘,胡起祿自有他尋找我們的法子!」
睜開眼,江爾寧道:「對了,關大哥,李二瘸子的人馬會不會趕來接應我們?」
關孤道:「會的。」
江爾寧忙道:「但我們卻隱藏在這裡,豈不是錯過了?」
關孤頷首道:「有此可能,所以我們必須盡快趕到『三燈窪』去和他會合。」
江爾寧道:「萬一他們已經出發了呢?」
關孤道:「大隊人馬的奔行,在此處應該能夠聽到動靜。」
咬咬唇,江爾寧道:「我怕李二瘸子的大隊正巧碰上禹偉行的追兵,那,不就害慘他們了嗎?」
關孤深沉的道:「天亮前後,若是李二瘸子的人馬尚未趕到,我們即派人順著大路迎過去,以便適時通知他們轉頭;如果在此之前他們來了,則正好就近會合,假設他們不幸和禹偉行的追兵遇上,我們就只好陪著上刀山了!」
江爾寧沉吟著道:「按說,李二瘸子他們要來也該來了,迄今未見,可能尚未展開行動或正在半途上……關大哥,我們還是早點派人去知會一聲比較合宜!」
吁了口氣,關孤道:「這一層我不是沒有想到,但眼前可用之人只有洪三一個,其他的弟兄同你我一樣對此地形地勢不熟,而洪三有引導大隊前往『三燈窪』之責,無法分身,派別的人出去傳信又太危險,所以只有在此暫時等待了。」
江爾寧深思的道:「李二瘸子的援兵設若不在這附近與禹偉行碰頭,我們要想助他也無從助起,因為我們根本不知道事情已經發生——」
關孤安詳的道:「不必憂慮;李二瘸子的人馬經過前面大路,定有聲息傳來,而禹偉行的大隊往那邊追過去,也一樣會有些聲息,我們不管是哪方的人馬,一聞到聲響,即往堵截也就是了!」
舒婉儀傾耳聆聽,邊道:「好像一直到現在都沒有聽到馬隊經過的動靜……」
關孤笑道:「你寬懷吧,以聽覺來說,我比二位的反應都更要靈敏得多,錯不了的!」
時光靜悄悄的溜去,就在這種寂靜與落寞交融的不安氣氛中溜去,當人們還怔忡於夜來的驚悚時,拂曉的晨曦也已透露出那一抹灰慘的白光。
「鐵牌」江權偕同洪三一起來到這邊,江權那張清瘦剛毅的面孔上,浮現著無可掩隱的倦色,連眼眶也陷凹下去許多,他的聲音十分低沉,透著沙啞:「關大哥,我們可以上道了吧?」
關孤緩緩的道:「方纔我還與江、舒二位姑娘談到一個問題——如果『三燈窪』李二瘸子領手下前來接應我們,我擔心會和禹偉行的追兵碰上頭,那就大大不妙了,我們似乎應該在此多待一會,看看能否和李二瘸子會合……」
江權想了想,頷首道:「有關那位李兄仗義相助的情形,洪三也向我說過了,難得李兄古道熱腸,雪中送炭,冒大險施援於陌路,在這世情澆薄的今天,委實難能可貴,關大哥,我們當然也要顧慮到他的處境……」
忽然打了個哈哈,洪三插進來道:「小的看二位大哥全不必為了此事擔憂,這乃是不成問題的問題!」
怔了怔,關孤道:「怎麼說?」
洪三笑道:「小的瓢把子明白這個道理,如此一來,就不怕和姓禹的那一干牛鬼蛇神碰頭啦!」
江權連連點頭道:「不錯,說得也有道理。」
關孤道:「這樣看來,我們似乎無須在此枯候下去了?」
洪三道:「小的也認為不用等啦,反不如趕緊拔隊,說不定尚能在半途上堵著他們,也未可知!」
關孤道:「好,我們就走,洪三兄弟,煩你仍充前導了!」
大家的動作都很快,一聲令下,全在靜肅中立即收拾妥當,在洪三的引導下,六七十騎魚貫沿著坡後的一條小徑指向「三燈窪」。
由於這是條崎嶇不平的小路,且蜿蜒於複雜的地方當中,所以隊伍的移動無法快得起來,可是,卻總算一步一步的接近目的地了。
前導的洪三,確實對這附近的形勢路徑十分熟捻,看他左彎右繞,穿林涉水,就好像是在領著朋友們游賞他自家的後花園一般!
就在隊伍經過一道乾澗的時候,乾澗對面的濃鬱林叢裡,也有著奇怪的音響傳來——只是極其自然的傳來,不突兀,也不詭異,似乎那種聲音一直就在這麼移動著。
聲響的內涵是由物體擦過枝葉的悉翻嗖嗖聲,有意放輕卻難以掩護的馬蹄聲,間或夾雜著金鐵的碰撞聲等所組合,顯然,那也是一支騎隊往這邊來了!
洪三倏忽拋鐙下馬,一邊揮手示意,一面矯健的竄伏向澗嵌窺探,而幾乎在同一時間,關孤與他的手下們早已分散開去。
騎在馬上的夏摩伽不禁火毒毒的道:「要是來人屬於『悟生院』的狗腿子爪牙,看我不兜頭宰他個人仰馬翻,血肉橫飛!」
一側的關孤目光冷清,說話也冷清:「若是『悟生院』的人,我們彼此就都認了命吧!」
夏摩伽咬著牙道:「這條乾澗,正是處好風水地,埋骨幹此,對他們來說,也已是額外的優渥了!」
關孤笑了笑,沒有吭聲。
鬱林之內,第一乘馬匹現露出來了,馬上坐著一個雙肩寬闊,黑臉膛,滿生絡腮鬍子的灰衣大漢。
關孤正在猜疑對方是何路神聖,隱伏在澗邊暗處的洪三已猛的跳起,興奮的大聲喊叫:「黑哥,黑哥,我們在這裡!」
那滿臉絡腮鬍子的灰衣大漢,驟出意外,不由立帶韁繩,他的那一匹坐騎頓時長嘶著前蹄上揚,這位仁兄背後的三環刀也「嘩哪!」拔上了手!
洪三雙手急揮,嚷嚷著道:「別動粗,黑哥,是我呀,我洪三你都認不出啦?」
定下神來,那大鬍子重重「呸」了一聲,咆哮道:「洪三,你他娘的連怎生打招呼都不會麼?猛古丁從暗影裡朝外跳,驚得老子差點一頭栽下馬來!下一遭你再這麼毛裡毛躁,准他娘先吃上暗青子!」
洪三迎上前去,咧嘴笑道:「我是歡喜得忘形了,黑哥,好歹你也包涵著;後頭是不是當家的也一道來了?」被稱做「黑哥」的大漢沒好氣的道:「不止當家的,咱們『三燈窪』上上下下的弟兄,只要能從炕上扯得起身子的,全都來了,怕沒有三百來人!」
又猛的瞪大了眼,他這才像想起了洪三乃是幹什麼去的一樣,急吼吼的問:「咦?你你你——你怎了,你怎的跑到這裡來啦?孫挎子奔回來告警,說關大哥他們全都身陷重圍,被『悟生院』的一群邪魔歪崇圍牢了,你不是替那位姑娘推車去的麼?孫侉子說也一起被人家圍住了,你卻怎的能來到此處?關大哥呢?那兩位姑娘呢?」
洪三笑嘻嘻的往後一指,道:「喏!不是都在那邊麼?」
清晨的霧氣朦朧裡,大鬍子急忙朝乾澗中望過去,他這時方才發覺,那邊尚有影影綽綽的數十團身影;也沒看清關孤人在哪裡,他已匆匆翻身下馬,往後狂奔而去,林木深幽處,赫然邊通迄伸出好長一條騎隊!
片刻後,在十多名彪形大漢的簇擁下,一個又矮又胖,福福泰泰的中年人物,已一瘸一拐的趕了過來,圓團團的面孔上滿是汗水,兩雙細瞇眼努力睜大,四處張望,氣喘吁吁的喊:「人呢?關老大他們人在哪裡?洪三,洪三,你他奶奶的倒是過來給我指引一下呀!」
趕緊搶向前去,洪三呵著腰道:「洪三給當家的見禮
那胖敦敦的中年人——李二瘸子,雙眼亂轉,一面不住揮手:「得了得了,關老大他們呢?」
挺起腰桿,洪三忙道:「就在後頭,當家的……」
李二瘸子叱道:「還不快快領我前去叩見!」
迷檬的晨霧中,人影閃現,關孤已到了近前,他踏上一步,雙手抱拳道:「在下關孤,尊駕必是『三燈窪』李兄了?」
李二瘸子興奮的喘息著,兩條淡淡的眉毛一上一下的在扯動,多肉的鼻頭冒出汗珠,他又是拱手又是作揖,手忙腳亂,無限榮幸的道:「不敢不敢,我正是李二瘸子,夕仰關老大威名蓋世,忠義無雙,今番得以拜識,真是三生有幸,九世修來,關老大尚容李二瘸子大禮拜見!」
雙手輕扶對方兩時,關孤真摯的道:「李兄仗義相助,不惜冒萬險援我於艱危,恩德如海,情義至深,我關孤意圖補報於十一猶無機緣,李兄再要客氣,就是拒我關某於千里之外了!」
李二瘸子趕忙道:「關老大可別這樣說,我李二瘸子只是個地頭上的土混混,黑道裡的無名小卒,領著一幫小兄弟混碗飯吃罷了,能為關老大盡點心力,乃是我最覺光彩露臉之事,關老大不嫌,讓我高攀交個朋友,我已是三生有幸,榮寵有加,若說什麼恩德,談什麼補報,關老大,你可是要羞煞折煞我了!」
關孤道:「李兄,我們彼死都無須客套,你這朋友,我是交定了!」
激動加上過度的喜悅,李二瘸子滿面通紅,咧開大嘴:「好,好,就恁你關老大說一句話,便摘去我這腦袋瓜子,我李二瘸子也心甘情願!」
關孤由衷的道:「你是條磊落漢子,直率又豪邁,李兄,可惜今天的江湖道上,似以你這樣的人物太少!」
李二瘸子被讚得手足無措,卻光彩至極的道:「關老大,我哪比得上你,呵呵,哪比得上你……」
目光一轉,關孤道:「李兄身邊這幾位是——」
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子,李二瘸子笑道:「看我這豆腐渣腦筋……」
說著,他一回頭,瞪起雙眼:「一群沒規矩的東西,還不快快叩見關老大請安?」
十幾條大漢——包括那位「黑哥」——立時紛紛單膝下跪,恭恭敬敬的各自報名請安。
等關孤將他們一一扶起,夏摩伽、江權等亦已策騎而至,雙方又免不了引見一番,待忙亂過了,關孤才有功夫問:「李兄,你們大隊人馬往這邊來,可是為了支援我們?」
李二瘸子道:「一點不錯,本來我們還可早點趕到,只因孫倍子奔回『三燈窪』報信的辰光,我不巧正領著一批弟兄到『大興口』接應一票私貨去了,待堂口的人又追到『大興口』找到我,我再急忙回來召集人手,時間就耽擱不少,路上我還直在嘀咕,生怕因為這一耽擱,失去救援的時效,果是如此,我可悔恨死了;天幸關老大及各位吉人天相,逢凶化吉,這一劫乃是有驚無險,否則,我這延誤之罪,可承擔不起啊!」
關孤道:「屢使李兄如此奔勞,我們已覺愧疚不安;與『悟生院』之拮抗行動,成乃我幸,不成我命,又怎能強使李兄自承負擔?」
李二瘸子直率的道:「不然,關老大,休說關老大你義薄雲天,為大仁大勇之人,久為我李二瘸子衷心景仰,便是你對抗『悟生院』的這樁事,也不純是你個人的恩怨問題,乃是公理對邪惡,正義對橫暴的爭鬥,舉凡是個有良心,有人性的江湖人,就該挺身而出,與你並肩而戰,共襄盛舉;我李二瘸子不才,啥都沒有,啥都不算,但是,自認還有良心,有人性,既屬江湖上的一份子,就該有責任為關老大你一盡棉薄,多少出幾分力!」
關孤感動的道:「李兄,想不到我關孤在強敵環伺,危機四伏的艱險境地裡,猶能結識你這麼一位天涯知已,血性之士!」
李二瘸子誠摯的道:「關老大不以為我李二瘸子愚昧平庸,折節下交,這已是我最大的榮幸了!」
這時,馬上的夏摩伽插進嘴來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也別客氣得沒個完啦,我說關老大,時辰不早,還是打點著準備上道吧!」
李二瘸子忙道:「關老大,『三燈窪』我那裡地方寬敞,足夠安置各位而有餘,務請莫要嫌棄,暫去盤桓一時——」
夏摩伽接著話道:「好說,李老兄,我們原本就是要去你那裡打攏幾日的!」
搓著一雙胖手,李二瘸子笑道:「歡迎歡迎,我真是歡迎之至!」
他又望向關孤,道:「關老大,可以啟行了麼?」
關孤道:「請,李兄!」
李二瘸子立即回身傳命,大隊轉折回家,他手下的三百餘騎,再加上關孤這邊的六七十人,這支隊伍可是真夠雄壯的呢!
天,已經大亮了。
在起伏荒僻的山野窄徑上,迎著初升的旭日,長長的騎隊蜿蜒指向『三燈窪』,彷彿也正朝著光明的遠景進發……
「三燈窪」是一個不很大的集鎮,卻帶著幾分邪味兒。
這裡只有一條像樣的街道,卻更多的黑弄暗巷,街面上開設著各形各色的店舖,巷弄裡卻多的是賭檔、娼戶、煙館,以及狹窄污穢的茶肆、食攤……
在此地,有一個土皇上,李二瘸子!
這是個有些畸形的地方,因為靠近關口,出關入關的行旅客商們便把此處當做了打尖休歇的中途,站既然要打尖休歇,就免不了吃喝玩樂的一套,所以,「三燈窪」的畸形繁榮便應運而生,久而久之,連附近鄉鎮的玩家們也趨之若鶩,競相捧場了……
當然,李二瘸子不會把關孤他們帶到鎮上,他很明白,以「三燈窪」這種五方雜處,龍蛇混淆的所在,是難保沒有對方耳目的,若把這支人馬領到那裡,只怕用不了多久,風聲就會傳揚到「悟生院」的人那邊了……
李二瘸子頭腦精明,行事老練,他不但領著關孤他們遠離他的地盤「三燈窪」,甚至也不回到他自己那片偌大的莊院裡,在到達「三燈窪」之前,他已解散了他的手下們,只留下十來個心腹弟兄,偕他一齊伴同關孤等人來到一處所在——一座不算雄偉高聳,但卻險峻禿奇的石山之下。
仰望著這座怪石嶙峋,疊巖嗟峨的灰白色石山,夏摩伽先就不由吸了一大口氣吶吶的道:「我的天爺,莫非還要攀上這座山去?」
在旁的李二瘸子呵呵一笑,道:「這座石山,叫做『白頭崗』,多的是各形奇古,卻少生樹木,看著既單調,又荒涼,平素裡少有人到這裡來……」
嚥了口唾液,夏摩伽苦笑道:「可是我們不就來了?李老兄,看樣子這座石山傾危峭撥,崎嶇無路,馬匹絕對走不上去。恐怕得要勞動我們自己的這雙尊足朝上攀了?」
李二瘸子睜大了眼道:「誰說我們要上山?」
呆了一下,夏摩伽道:「我們不上山麼?」
李二瘸子道:「當然不上山,這座『白頭崗』一片荒瘠,毫無景色之勝,莫非夏兄還想上去觀賞觀賞?」
大大放寬心了,夏摩伽暗付——謝天謝地,如今身心俱乏,恨不能早早找個地方躺下來,孫子才想攀上這鳥山觀賞!他開懷的道:「不,不,我沒有這個意思,只是,既不上山,李老兄領我們來此做什麼?」
神秘兮兮的笑了,李二瘸子低聲:「對面山腳下有個秘洞,乃是我們堆集貨色的所在,地方分隱密,而且寬敞得緊,正可提供各位在裡面休歇養息,不虞形跡外露……」
立馬在前的關孤,回首笑道:「我也判斷李兄在此處會有這麼一個所在。」
李二瘸子策騎前行,道:「請各位隨後跟著,我便僭越引路了。」
一行繞過了石山的正面,就在一處微微凹的山腳處,李二瘸子停馬於那片巨大傾斜的峭壁之前,他眼皮子微撩,沉聲道:「潑皮,叫門吧!」
答應一聲,那被稱做「潑皮」的精瘦漢子躍下馬來,順手在地下拾了幾顆拳大石塊,略略朝峭壁端詳了一下,雙手猛揚,三塊石頭便箭疾的碰撞在峭壁上面——每顆石塊著力的位置相差一尺!
於是,峭壁有了回應,但卻不是石頭撞著石頭的沉悶音響,竟是金屬的碰響聲,而且,三聲迴響,卻有三種不同音調——由濁重而清脆,宛若彈口了一串短促的音符!
緩緩的,峭壁的下面有一塊丈許寬丈許長的方形面積往內收縮,赫然現露出一個門戶似的黝黑洞口來,有如一頭怪獸的巨吻張開!
舐舐唇,夏摩伽由衷的道:「果然隱密,是個好地方!
李二瘸子笑道:「我們進去吧。」
由外面進入洞口,不必下馬,而洞內別有天地,前面這一段,是筆直的,約有三丈多長,洞裡相當寬闊,足供四騎並行有餘,地面更是平坦光滑,所以這一段路雖然光影暈暗,李二瘸子一馬當先,卻毫不遲疑,直等他領著大家轉個彎,洞內的曲折便開始了,可是,懸掛在石壁間的一盞盞風燈,卻又把週遭的景物映照得清清楚楚,一明二白。
七八十騎在洞中移動,雖說運行緩慢,那種回音也是夠響亮的,在行進的過程裡,關孤已注意到沿洞的各個凹陷處,無不一堆堆的疊集著粗木、竹簍、麻包等物,數目還真不少。
洞頂及四壁,有的是蒼剝的天然岩石,有的印上了錘打斧鑒的人工痕跡,由此看來,這座秘洞乃是天然與人工的共同創作。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53:02
第74章 自薦月老
經過了彎彎曲曲的一段轉折後,前面豁然開朗!
竟是一個偌大的地下殿堂,又像一一間寬闊高聳的石廳!
奇形怪狀的灰白色岩石參差凸凹於上下周圍,只是空出這麼寬闊的一個中心來,怕沒有五六丈高,十多丈方圓之廣!
殿堂的中間,居然還擺置著桌椅、床鋪等物,更有數十隻鐵皮嵌角的堅固木箱堆集在一隅!
十名彪形大漢,便一排肅立在殿堂之前,齊齊向為首而至的李二瘸子躬身行禮,此是恭敬。
含著笑揮揮手,李二瘸子下馬問道:「沒事嘛?娘的,清福都不會享!」
轉回身來,他迎向跟著進來的關孤道:「怎麼樣?關老大,我這地方還不錯吧?」
點點頭,關孤道:「好極了,比我想像中更好,隱密、乾爽、潔淨,太好了。」
習慣性的搓著手,李二瘸子笑道:「這邊的大廳,便專供關老大、夏兄及兩位姑娘宿住,其他弟兄們可以睡在洞道兩側。」
站在最前面的一個光頭子忙道:「馬匹朝外趕一趕吧?一點事也沒有,當家的,可憋得人發慌。」
瞪著眼李二瘸子沒好氣的道:「你是吃飽了撐得慌,找幾個較深的凹窪處圈起來,我再叫他們準備清水喂料,好讓這些畜牲養養膘!」
仍坐在鞍上的夏摩伽瞇著眼道:「先別顧著畜牲,李老兄,倒是人吃的夠不夠?一下子增加了我們這酒囊飯袋哩!」
呵呵一笑,李二瘸子爽朗的道:「放心吧,我的夏老兄,這裡經常備有三個月十人份的存糧,如今加上六七十位貴客,也夠吃個十大半個月的,而且,我回去後就著人趕緊補送些吃食用具來,包管叫各位住在這裡舒舒服服……
關孤叫過江權來,低聲吩咐道:「江權,我們的人通通下馬歇息,你把休歇的地方給大家分配好,再派人把馬匹趕到洞外找幾處合宜所在圈攏,記住交待弟兄們,洞中堆集的所有物件,不准任何人靠近!」
江權答應著趕緊回身傳令去了。
關孤又親自扶著夏摩伽下了馬,此刻,舒婉儀也挽著江爾寧走了過來。
石殿中,李二瘸子正一疊聲吆喝著他的手下們清理地方……
有的打掃,有的端整桌椅,有的在鋪床疊褥,甚至還臨時用那些鐵皮嵌角的木箱圍砌出一個小天地來。
咯咯一笑,江爾寧道:「李大哥,那些木箱子圍隔著的中間,可是我同舒家姐姐的住處?」
李二瘸子笑道:「正是,太過簡陋,只怕委屈二位姑娘了……」
江爾寧眨眨眼,道:「別客氣;李大哥,看那些木箱子十分堅牢,裡頭裝的是啥玩意呀?」
李二瘸子道:「只是些銀兩而已……」
伸伸粉紅色的小舌尖,江爾寧道:「乖乖,這麼多箱銀子,我和舒家姐姐住在中間,豈非『價值連城』了麼?」
李二瘸子早由李發及胡起祿的口中知悉這位「清漳河」江家的小姑奶奶難惹難纏,他十分謹慎的笑著道:「小數目,小數目,江姑娘出自名門,見多識多,我們這點小小家當,實是貽笑大方了……」
江爾寧哧哧笑道:「我可沒見過這麼多銀子,李大哥,你不怕我暗中偷下兩把?」
打了個哈哈,李二瘸子尷尬的道:「說笑了,江姑娘說笑了……」
關孤走了過去,橫了江爾寧一眼:「你能不能少說兩句?」
笑笑,江爾寧道:「又不順你的心啦?哥!」
臉上一熱,關孤忙道:「等會裡頭收拾好了,你和舒姑娘先進去歇著!」
江爾寧懶慵的道:「我走不動啦叩……」
關孤道:「舒姑娘會扶你。」
搖搖頭,江爾寧道:「舒家姐姐也累了!」
關孤忍耐的道:「那你想怎麼樣?」
狡黠的朝關孤虛措了指,江爾寧膩著聲道:「要你抱我進去。」
站在一旁的李二瘸子,幾曾見過出身名門的千金小姐有這等陣仗?他不禁大大一愣,頓時張口結舌的傻住了!
關孤面紅耳赤,著急的道:「不要瞎說,舒姑娘,煩你偏勞,挽扶她一下。」
舒婉儀柔順的道:「我會的,關大哥。」
夏摩伽坐在地下,大聲插嘴:「你也真是,關老大,人家江姑娘受傷在身,行動不便,請你幫個忙挽扶挽扶,你又何苦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
關孤苦笑著搖搖頭,道:「老夏!你不要在那裡推波助瀾,行不行?」
夏摩伽瞪著眼道:「也沒見過似你這樣古怪脾氣的人。給你抬舉你還不受,換了別個,只怕連邊都沾不上哩!」
哧哧一笑,江爾寧道:「夏大哥!你可真說對了,姓關的人是鐵,心如石,連身上的血都是冷嗖嗖的,哪還帶著一星半點的人味兒?他這尚算客氣啦,以往,他那副嘴臉,比「拒人於千里之外』更要叫人難受!」
不服氣地哼了哼,夏摩伽道:「你可別在意,江姑娘,我和關老大是過命的交情,雖然我的名氣不及他,武功更不及他,但好歹癡長幾歲,多多少少,他也得聽我幾句!」
聽了夏摩伽的話,江爾寧喜悅的笑了:「夏大哥!你的意思是……」
夏摩伽大刺刺的道:「很簡單,我總要為江姑娘你盡點力也就是了!」
媚眼如絲,巧笑情兮,江爾寧一派祈求之色:「多謝你,夏大哥,我的事,就全恁夏大哥作主了!」
不由一挺胸,夏摩伽意氣昂昂的道:「放心吧,關老大不給別人面子,不給我成麼?」
接下來,江爾寧似乎就要謝「媒」了……
關孤一看越往下說越當真,忍不住趕忙插進來道:「此時此景,二位這算什麼『興致』?」
側顧舒婉儀道:「舒姑娘,尚請伴扶江姑娘前去歇著,這裡有些事情,我們還得商議商議!」
點點頭,舒婉儀強顏一笑:「是的,關大哥!」
江爾寧悻悻的道:「不止一次了,每遭都是如此,一待接近問題的核心,你總是推三阻四,找盡理由把正題岔開!」
關孤平靜的道:「眼前是什麼關頭?江姑娘。」
雙眉一挑,江爾寧道:「我不管,我只知道這是我的終身大事,是我一輩子的希望之所寄!」
歎了口氣,關孤沒有說話。
向江爾寧使了個眼色,夏摩伽道:「江姑娘,你便暫且先去歇著吧,別忘了,這裡有我。」
又橫了關孤一眼,江爾寧終於十分不情願的在舒婉儀陪同下走進了石殿裡那座以銀箱疊圍起來的「香閨」內。
伸伸舌頭,李二瘸子低聲道:「天爺!江家大小姐果然犀利!」
關孤尷尬的道:「李兄也知道?」
李二瘸子壓著嗓門道:「小弟聞名久矣,不料更勝傳言!」
夏摩伽不以為然的道:「很好的一位姑娘家嘛,李老兄,不能因為她主動喜歡上一個男人就認為她有所缺憾!只要是一個未婚的女子,她便有權對她所愛慕的對象表達心意,面主動並非是罪惡!」
李二瘸子忙道:「當然,這個當然,夏兄切莫誤會,我絕對沒有其他含意……」
關孤笑道:「老夏!就因為江爾寧在陣上幫過你一記,你就這麼實心塌地的替她撐腰?」
夏摩伽坦然道:「這是大原因,但我對她印象極佳亦是理由之一!」
關孤道:「這是我的事,你不可越俎代庖。」
夏摩伽大聲道:「恁我哥倆的交情,至少我還有說話的餘地吧?」
拱拱手關孤道:「且待我們留得命在以後再說話,如何?」
夏摩伽道:「好,到時候你便想躲也躲不掉!」
石殿之內,這時已經擺置妥當,李二瘸子陪笑道:「二位!便是要抬槓,也得找個舒坦點的所在,到裡頭坐在椅子上慢慢磨牙,不比在這裡乾耗著強?」
豁然笑了,夏摩伽道:「你老小子!」
石殿靠壁,早已分別擺好了兩張鋪設著新換厚棉被褥的木榻,另外桌椅俱全,方木桌上,更有幾杯香茗在冒著裊裊熱氣……
坐在以籐條編就的大圈椅之上,關孤先舉杯啜了口茶,長長吁了口氣,十分感慨的道:「多少天來,現算是最安適的一刻了,這段日子裡,似乎連坐都沒好好坐過一次……」
夏摩伽也道:「尤其是心裡的這份安詳平靜更叫人受用,不似前些天,老叫那股沉重的窒迫感壓著,喘口氣都吃力費勁,精神上的負擔,更甭提了!」
李二瘸子道:「既是如此,何妨多住些時?」
嘿嘿一笑,夏摩伽道:「李老兄,這到底還不是我們的終老之處,現實必須面對,恩怨也必須了結,長久窩在此地、豈是解決問題的根本之道?」
搓著手,李二瘸子道:「總要把傷養好,調和調和元氣,犯不上太急著出去同他們對陣呀?」
關孤接口道:「李兄說得也對,就怕太打擾了。」
李二瘸子正色道:「關老大!我只擔心各位嫌棄此處太過侷促簡陋,若是各位認為尚可湊合,別說這段日子,便是住上個十年八年,我也供得起,而且極為樂意效力!」
關孤笑道:「我相信,李兄!」
頓了頓,他又道:「有一事請教。」
李二瘸子坐正了身子:「不敢。」
關孤道:「我的手下李發,原計議易裝夾在李兄兒郎當中,以單幫客商的身份混過古北口出關,未知已經走了沒有?」
李二瘸子道:「正要稟告關老大,李老弟尚未走;在來『白頭崗』秘洞之前,我已著人前去接他來此,與關老大相見了,約莫就快到啦!」
關孤頷首道:「偏勞李兄,我也正想見他。」
夏摩伽問道:「李老兄!你這座秘洞所在,有多少人知道呀?」
明白夏摩伽的意思,李二瘸子爽然笑道:「夏兄放心,知道這個地方的人,也不過就是我的二十來個心腹手下,他們俱極忠耿可靠,包管洩漏不出去,這些人全是我一手帶出來的,功夫沒什麼奇處,倒不是骨頭還算硬朗!」
夏摩伽道:「李老兄!是我過慮了。」
李二瘸子道:「當然夏兄的顧慮也是正確的。」
關孤道:「對了,『鬼狐子』胡起祿也知道這個所在麼?」
呵呵一笑,李二瘸子道:「他不但知道,當初佈置這座秘洞的時候,他還著實幫著耗過一番心血呢,對這裡,他可以說比我還要熟悉!」
關孤與李二瘸子這位「三燈窪」的地頭蛇搭上交情,全是他的老友「鬼狐子」胡起祿居中引介之功,以胡起祿和李二瘸子的淵源來說,他參予李二瘸子的機密乃是極其正常的事,看來,胡李二人,的確已是融為一體的老伴檔了。
又嚼了口茶,關孤道:「希望老狐狸能找來此處和我們會合才好。」
李二瘸子道:「我已留下話在『三燈窪』了,只要起祿一到,馬上就會得著信息,關老大!你寬懷,他一定尋得來的。」
關孤微笑道:「你是否覺得,老狐狸是個鬼才?」
得意的笑了,像自己也被誇讚了一樣高興,李二瘸子道:「胡起祿呀!他的鬼點子之多、計謀之絕、手段之奇、腦筋之細密,簡直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關老大,我常常在想,這傢伙的頭顱裡面到底裝著些什麼玩意?怎的就有那許多名堂花巧?」
關孤頷首道:「他確實算得上一個奇人,不遜於宗師之尊,在這『詭』的一行裡,怕是無人能出其右了。」
夏摩伽欽慕的道:「這位狐狸老兄,倒是要拜識拜識!」
李二瘸子欣然道:「用不了多久啦,夏兄,起祿一定會找上這裡來的,屆時你們得多親近,起祿什麼好處都沒有,就是夠朋友,講道義……」
關孤略微有些悒鬱的道:「已經過了與他們會合的時間,不知老狐狸將急成個什麼樣子!最令人擔心的還是舒老夫人,希望她能放得開些才好!」
李二瘸子忙接道:「關老大儘管寬懷,事情不會出什麼差錯的,起祿在這一帶地頭上,人面廣、耳風靈,『古北口』外的變異,他很快即會知曉,各位安然脫險的消息,料將同時傳到他那邊……」
關孤沉沉的道:「但願能使過了關的人不再牽腸掛肚為咱們憂慮,便也算功德無量了……」
夏摩伽歎了口氣道:「那等滋味我嘗試過,確乃一種痛苦的煎熬,甭說心神不寧,坐立不安,連人都變傻變癡了……」
低咳一聲,李二瘸子搖頭道:「二位別淨朝壞處想,老實說,關老大這身能耐,也已是介於人神之間的奇藝,而關老大走南闖北,更是經過多少風浪,見過多少陣仗!」水裡火裡,刀山劍林,進進出出這半輩子,又幾曾栽過跟頭來著?關老大是福大命大,藝高膽大,就算這一場風火險了點,知道關老大的人也必然信得過關老大闖得出,蕩得開!」
澀澀的一笑,關孤道:「你太高抬我了,李兄!」
李二瘸子一派虔誠的道:「句句言自肺腑,關老大,高帽子我會給人戴,但卻不能亂向關老大這樣的好漢子戴!」
夏摩伽點頭道:「不錯!我們關老大確是一座不頹的山,鐵打的金剛!」
關孤道:「老夏!你大概『裱』著我來壯你自己的膽吧?」
嘿嘿笑了,夏摩伽道:「你可千萬死不得,關老大!我個人倒無所謂,別忘了還有這麼些靠你才能活命的朋友兄弟哪!」
這是實話,關孤不由默然了!
的確,越到這等險惡困窘的關頭,他益發感到肩負的沉重與心情的窒迫!
半生來,他就沒有過個一天好日子,血腥串連著殺伐,冰冷夾雜著嚴酷,把七情六慾全摻進那抹濃稠得化不開的赤紅中了!
而如此的痛楚尚不僅是有形的,甚至連心靈和精神上也彷彿套上了侄桔!
多少年來,深夜夢口,或獨坐傾思,他都會想——自己生來到底是於什麼的?莫非就全為了和矛盾及苦難結緣麼?
這時,李二瘸子謹慎的道:「關老大!你別犯愁,有起祿在,那邊不會有事的!如你還不放心,我這就先派出幾個得力兒郎,前往『斷腸坡』傳遞信息……」
一拍手,夏摩伽道:「敢情好!」
關孤低聲道:「會不會太麻煩李兄?」
李二瘸子熱誠的道:「不麻煩,不麻煩,半點也不麻煩,二位且請寬坐,我馬上就去交待,另外叫他們把午膳給弄紮實點,等會再陪著二位好好喝上幾杯!」
拱拱手,關孤道:「那麼,我們便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李二瘸子一拐一拐的走到外頭囑咐去了。
夏摩伽眨眨眼,低聲道:「幸虧遇上這麼一位主兒,關老大!否則我們的景況可就真叫淒慘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53:38
第75章 柔情似水
關孤感慨的道:「武林勢利,江湖脆詐,人間情薄,古道熱腸,仁義在心的角色實在不多,但我們夠幸運,竟是遇上了不少!
譬如洪家幫的朋友,這位李二瘸子,當然胡起祿就更不消說了……」
夏摩伽道:「由此可見,公道仍在人心!」
關孤道:「我們就是靠了這一信仰,方才苦苦支撐,奮鬥迄今,要不然,早也洩了勁,灰了心……」
夏摩伽輕聲問道:「對了,關老大!你心中可有個打算?」
關孤道:「你是說我們今後的行止?」
夏摩伽道:「不錯!」
關孤劍眉聚皺,陰沉的道:「目前最重要的是讓胡起祿、舒老夫人、南宮、子俊二兄等知道我們脫險的消息,其次,我們得把這一身創傷調養好,然後便臨到我們與禹偉行做個總了斷的辰光了。」
夏摩伽沉重的道:「這是免不掉——問題是,我們要多久才養得好這一身傷?」
關孤道:「我的傷勢比你要輕,痊癒必然較快,老夏!這灣混水,你不趟也罷!」
怔了怔,夏摩伽隨即體會過來關孤言中之意,他不禁勃然變色,氣得兩眼發紅地大聲道:「這是什麼驢話?關老大,你把我姓夏的看成了哪一類的角色?這忠義二字只能由你承擔,我夏某人就沾不得邊?你可以為仁效命,我就不能慷慨赴難?你趁早打消這個熊念頭,你往哪邊去,我朝哪裡跟,活,活在一起,死,也要死做一堆!陰陽兩界我是跟定了,你他娘休想拋開我!」
覺得鼻端一陣泛酸,關孤強笑道:「你真有個狗熊脾氣……」
夏摩伽怒沖沖的道:「隨你怎麼說,你也甭想放單飛!」
關孤拿起杯子來啜了一口也已微涼的茶水,平心靜氣的道:「或者,等不及你的傷好,就有情況了……」
夏摩伽倔強的道:「我還含糊個烏?人是一個,命是一條,任什麼場面,豁開來於就是了,那些龜孫子王八操的包管也得陪襯上一大把!」
關孤緩緩的道:「不到最後關頭,莫要輕言犧牲,老夏!」
夏摩伽惡狠狠的道:「總先把心橫了,到了時辰便也沒有什麼放不下、拋不開的啦!」
又啜了口茶,關孤深刻的道:「你真是我的好兄弟,老夏!」
「呸」了一聲,夏摩伽怪叫:「娘的皮,你到現在才知道?」
不由笑了,關孤道:「別生氣,我只是重複一遍而已!」
夏摩伽悻悻的道:「這還像句人說的話!」
雙眼凝視著杯麵上浮漾的一片茉莉花瓣,關孤安詳的道:「再一次的血戰到來,老夏,『悟生院,方面所佔的優勢就比以前小多了。」
夏摩伽咧開嘴道:「想想看吧,『火珠門』冰消瓦解,『三人妖』一敗塗地,『綠影幫』也元氣大喪,甚至連『悟生院』本身的實力也折損了一半有多,我們這邊卻加上了李二瘸子這一股力量,禹偉行那老傢伙有樂子啦!」
關孤道:「別忘了『白衣教』。」
咬咬牙夏摩伽道:「是了,『白衣教』,本來他們來不及趕上的,經過一陣耽誤,就難說了,看情形,這干王八羔子極可能湊上熱鬧……」
關孤靜靜的道:「還是把他們算進去的好。」
夏摩伽凶悍的道:「娘的臭皮——『白衣教』也沒有什麼了不起,充其量多了幾個使環的廢物而已,他們尚能上得了天?我操他個大舅的!」
關孤搖頭道:「別把『白衣教』看得這麼稀鬆,他們之中,也不乏真正的能手,沒那麼多吃定穩撈的,老夏!我們自己仍須加意小心!」
夏摩伽氣勢如虹的道:「你儘管寬懷,關老大,『白衣教』的斤兩我清楚,他們去唬唬一干江湖未流尚可,想來稱量我們,正是四兩棉花——談(彈)也甭談(彈)了,不信,節骨眼上就見真章!」
吁了口氣,關孤道:「『白衣教』趕來截擊我們,亦定然是抱了『見真章』的主意!」
夏摩伽大聲道:「那好,正可碰上一碰,看看誰會碰個一地嘩啦啦!」
那邊,李二瘸子又拐了回來,隔著幾步遠就笑道:「我說夏老兄,你在說誰碰個一地『嘩啦啦』呀?」
夏摩伽道:「當然是『悟生院』與他那干殘餘的爪牙!」
拉開椅子坐下,李二瘸子道:「這還用說?他們這輩子也別想再撿便宜了!」
關老大,我已派出兩名心眼靈活的手下趕到關外報信去啦,約莫不久就有回音,你且先放寬心,莫朝這上頭想,稍停等他們把酒菜整治妥當,咱們乾上幾盅再說!」
關孤笑道:「太打擾了,李兄。」
李二瘸子誠心誠意的道:「這是我的榮幸,關老大!你千萬別再客氣,否則就見外了。」
夏摩伽斜睨著眼道:「娘的!我們關老大越在這等辰光裡越是彬彬有禮了,平常日子,倒是冰冷得不見一星半點的熱活味!」
關孤淡淡的道:「要看對象,老夏!」
搓搓手,李二瘸子直在呵呵笑,他在想——看樣子,眼前這位鼎鼎大名的「果報神」,果真叫自家高攀了呢……
李發是在傍晚時分趕來「白頭崗」秘洞的。
關孤與這位忠心耿耿的手下,在此時此地相見,兩人都有恍同隔世的感覺,而確然在這短短一別中,幾乎是幽明異途了。
唏噓相對欲哭無淚,兩條鐵錚錚的江湖漢子,竟都興起一陣抑止不住的哽塞,互望著,李發第一次在他崇拜的關大哥雙眸中,察視了那樣多的晦澀與淒茫……
夏摩伽強笑著在一旁調和氣氛:「得啦得啦,你兩個是怎麼一碼子事?劫後餘生,大難不死,這份幸運還不夠你二人樂上一陣子的?見了面就先扮出一副喪氣德性來,你們不覺掃興,我卻滿肚皮窩囊……」
李二瘸子亦忙道:「夏兄說得正是,關老大!李老弟!這可是樁喜事呀!不作尖愁眉苦臉,應該彼此歡歡喜喜的互為慶賀才對……」
關孤的聲音在低沉中微顯沙啞的道:「原先真以為古北口外一別,再無相見之日了。」
李發深吸了一口氣,壓制著內心情緒的激動,道:「更令我驚怵不安的,大哥!是你臨行之前,語氣竟似永訣!」
關孤直率的道:「老實說,李發,我當時自忖生還之望不大……」
重重一哼,夏摩伽道:「這是什麼話?關老大!你也未免太把自己看輕,把對方估高了!」
搖搖頭,關孤道:「我不是給自己洩氣,從不!但我卻不能不面對現實,在先前的那種情況下,敵人氣勢之盛,的確是我們所難以拮抗的!」
夏摩伽道:「我們還不是佔了上風!」
關孤緩緩的道:「這上風,佔得多麼艱辛!」
夏摩伽信心十足的道:「往後的發展,關老大,對我們會越來越順當,對他們可就越來越侷促了,這連串暈大黑地的惡鬥廝殺下來,最終的勝利,必是屬於我們的!」
目光低垂,關孤道:「但願如此了,老夏。」
李二瘸子滿臉誠敬之色的道:「這是一定的,關老大!否則,何止沒有常規,簡直連天理也沒有了!」
李發在旁邊謹慎的問:「大哥!不知『悟生院,方面在經此挫折之後,又會有什麼異動及陰謀?」
關孤深思的道:「禹偉行是一個心思極為細密,舉止十分審慎的人,他也必會檢討全盤形勢,策劃應對之道,但萬變不離其宗——他的一切部署,亦脫不開如何才能消滅我們的原則!」
夏摩伽冷峭的道:「十年風水輪流轉,再從頭開始,禹老鬼的運道就不會那麼好了,大家也得把角兒調換調換,以前是他追我們,現在該我們追他了!」
關孤面無表情的道:「不管角兒如何調換法,老夏!結局都免不了是血淋淋的一場!」
夏摩伽大聲道:「血淋淋就血淋淋,娘的,莫非『悟生院』的人不是肉做的?他們若不怕流血,我們還含糊個卵?」
李二瘸子插嘴道:「夏兄,你的腳傷與胸口上的傷勢……」
一昂頭,夏摩伽凜烈的道:「礙不了事,哪怕我不能動彈了,光用嘴咬,也能咬下那些王八蛋身上半斤人肉來!」
伸出大拇指,李二瘸子讚道:「夏兄真好氣魄!」
嘿嘿一笑,夏摩伽道:「我他娘生平一樣不佔,只是骨
頭硬,說什麼都可以,一口氣卻不能輸,是謂腦袋悼得,志屈不得!」
李二瘸子再接再歷的道:「這才叫英雄好漢,我說夏兄!」
關孤有些疲倦的道:「李兄若是有事打點,盡請自便,這裡就不勞相伴了;我這位夥計夏摩伽只要有人捧,興致便好,我卻感到精神不濟……」
李二瘸子呵呵笑道:「關老大既要休息,我便告辭啦,今晚我須趕回『三燈窪』交待些零碎事,明朝再來向關老大及夏兄等各位請安。」
夏摩伽道:「你別聽他的,李老哥!我們多親近,今日一見,才叫相見恨晚哪!」
連連拱手,李二瘸子道:「高抬高抬,夏兄!征戰竟日,勞神耗力,也該早早歇著了,且先留點精力,還怕以後沒有你我長相盤桓的辰光麼?」
夏摩伽笑道:「好吧!我也不留你了,反正有關老大在場地方,我一概只有乖乖聽令的份。」
關孤向站起身來的李二瘸子道:「李兄!若是老狐狸回轉,或有他們那邊的任何消息,皆須即速相告,以便有所因應。」
李二瘸子躬身應是道:「關老大放心,包管誤不了事!」
接著,他又向大家招呼過後,再堅拒了關孤的出送,領著十幾名手下,匆匆往洞外行去。
打了個哈欠,夏摩伽喃喃的道:「奇怪——李二瘸子一走,倒突然覺得乏了,這是怎麼回事?」
關孤平靜的道:「沒人高抬你了,自就無趣了,老夏!」
瞇上眼,夏摩伽道:「你別吃我的豆腐,關老大!我也有機會給只『小鞋』你穿!」
笑笑,關孤道:「去睡吧,別逗啦!」
「鐵牌」江權從那邊走了過來,小心的挽扶著夏摩伽到木榻上躺下,然後,偕同李發一起至石殿門側席地而臥;現在,只有關孤一個人獨自據桌沉思,他的神色在燈光的映襯下,便更有一股化不開的悒鬱了……
他在想著未來。
未來幾乎是一團迷瀠,一團血霧般的迷瀠,此際,他除了隱隱嗅到那種可怖可憎的血腥氣息外,競看不透那團迷濛的之後還會有什麼遠景。
他用心神來熟思運數的變異,而只得回一陣煩躁、一陣怔忡、一陣空茫,活在暴戾與殘酷的日子中太久,莫非心神也鈍木了?
低低的,也是怯怯的,一個細微的聲音響自他的身側!
「關大哥……」
是舒婉儀。
歎了口氣,關孤沒有扭頭,他淡淡的道:「坐吧舒姑娘!」
有些倀促的弄撫著衣角,舒婉儀坐在方才夏摩伽所坐的木椅上,目光關懷又瑟縮的瞧著關孤,她忐忑的道:「我發覺你還沒睡……」
關孤頭,關孤道:「本來有點累,一時卻又睡不著了。」
舒婉儀不安的道:「心裡煩?」
關孤道:「是的!心裡煩。」
咬咬下唇,舒婉儀道:「傷口痛嗎?」
關孤略略活動了一下四肢,道:「還好!」
舒婉儀低下頭,輕輕的道:「我已算不清你救過我多少次了,關大哥!每一次都是用你的鮮血付出代價……一個人的生命被同一對像挽救過這麼多次,實在無法再以任何方式表達內心的感激與欽仰……」
關孤靜靜的道:「不必這樣說,這是我該做的。」
舒婉儀有點激動的道:「關大哥——你總是拒我於千里之外!」
注視著這個美麗端莊又飽經憂患煎熬的少女,關孤的語氣變得柔和了許多:「我沒有拒你於千里之外,舒姑娘!不要太敏感。」
似是好受了一點,舒婉儀幽幽的道:「我知道,關大哥!我並不強求你愛我,更不強求你要我,但是你卻無法不讓我來愛你,我自知不配與你談論感情上的問題,然而,至少我還有單方面傾慕你的權利……」
關孤苦笑著道:「別這麼看不開,舒姑娘!」
舒婉儀淒迷的道:「你已重複告訴我很多次同意義的話,我也很多次重複回答你我心中所想,關大哥這是個死結,永遠怕也解不開了。」
無聲的歎息,關孤道:「你真傻!」
舒婉儀笑得令人心痛的道:「是的,我很傻——如果你認為這叫『傻』的話。」
深深呼吸了一次,關孤低聲道:「舒姑娘,你曾否考慮過,這將不是個了局?」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54:33
第76章 郎心如鐵
舒婉儀道:「怎麼樣才會是個了局?」
關孤坦然道:「去愛一個該愛的人,嫁一應嫁的人!」
舒婉儀平靜但卻堅定的道:「那就是你,天下也只有你!」
眉峰間聚起一抹濃濃的陰影,關孤的嗓門發沙:「我是一個生死未卜,半個身子埋在土裡的人,舒姑娘,你可知?」
羞澀地點點頭,舒婉儀道:「這並不能影響什麼,關大哥!」
關孤道:「大好的青春白白虛耗,美麗的遠景空自拋棄,人生的幸福輕易閒置,舒婉儀,這不是傻?又是什麼?」
舒婉儀柔柔的道:「若沒有你,這些將蕩然無存;關大哥!我不知道其他女孩子的思想是否和我一樣——心裡認定,也就鑄牢了,直到人也死,心也死,否則,不會改易。」
舐舐枯乾的嘴唇,關孤覺得背脊上有點寒冷:「一天一天的,你使我精神上的負累逐漸加重……」
舒婉儀歉然道:「我不是有意的,關大哥!我不知道如此全心全意去愛一個人,竟會使那被愛的人覺得這樣痛苦!」
關孤苦澀的道:「當那個被愛的人感到被愛是一種加諸對方的折磨時,這愛,便重逾千鉤了……」
舒婉儀安詳的道:「我不認為是折磨,關大哥!如果是,在我來說,也是一種莫大的慰藉,為所悅的人承受一切苦難,才是情感的高度昇華。」
窒迫了一下,關孤道:「你,你叫我怎麼說?」
舒婉儀深摯的笑了:「什麼都別說,關大哥!你或許可以改變我其他的很多,但你決改變不了我已經投注在你身上的,那有如五嶽不移!」
關孤回頭探視,木榻上的夏摩伽正酣聲如雷,睡得好沉好香。
舒婉儀明白關孤的顧慮,她輕輕的道:「這不是什麼恥辱,我不怕人家知道我情感的寄托與情之所鐘,關大哥!你是個男人,該更不怕,尤其,當我還是單方面的形勢下。」
關孤忙道:「我不是怕,舒姑娘!只是我不願被別人聽到……」
舒婉儀的唇角微微抽搐:「為了維護我的自尊?」
搓搓手,關孤道:「這不是一件適宜公開的事,對麼?」
忽然,舒婉儀神往的道:「假設我們能夠永遠住在這個洞裡,那該多好,哪怕再也不見天日,我也心甘情願。」
關孤怔了怔,搖頭道:「這是逃避現實的想法,舒姑娘。
舒婉儀的聲音立時低落了:「現實只是一場可怖可憎可恨的夢魔,一個活生生的人間煉獄!冷酷、殘暴、生硬涼薄……我寧肯死去,也不願面對它!」
默然良久,關孤徐緩的道:「你累了,舒姑娘!」
甩甩頭,舒婉儀吸著氣道:「生命真是一種負擔,莫大的負擔,為什麼我偏要這世上走一遭?」
關孤沉重的道:「生命也是一種責任,舒姑娘!」
舒婉儀苦澀的道:「責任?哪一方面的責任?」
關孤祥和的道:「你必須要盡你的本份,用這短短數十年的光陰去做該做的事;生命是一種燃燒,一種消耗,重點只在燃燒與消耗的價值上面,舒姑娘蘭質慧心,相信比我更能體會。」
舒婉儀癡癡的道:「對我來說,生命中只要有你就夠了,至少,在我二十歲以後的生命中,有了你即是擁有了全部。」
臉色不是赤紅,卻是微微的蒼白,關孤笑得有些牽強:「我們先不談這些,好不好?」
舒婉儀柔順卻帶著幾分哀傷的道:「隨你吧,我也知道你不願談這些……」
關孤輕輕的問:「江爾寧睡著了?」
舒婉儀頷首道:「她身上創傷未癒,加以沿途勞頓,睡得很沉,這些天來,她也真算受盡了折磨,而這樣的折磨,她原是不該受的……」
關孤道:「說起來,江爾寧不失是個性情中的少女,有膽識、講道義、重情份,就是太過任性了點,是她家大人把她嬌縱慣了……」
提起江爾寧,舒婉儀心中便有股子說不出的複雜感受,這股感受,是由多種情感組合的,有點酸,也有點苦,更有點憐惜,也融了點親切,她不否認自己是喜歡江爾寧的,喜歡也的坦率、豪爽,喜歡她的精刁、古怪,更欣賞她獨有的嬌蠻勁兒,然則,她又不能不承認,如果江爾寧沒有和她同樣愛上了一個人,她就會益加分潤出自己的好感了
在男女相悅的一般情形來說,舒婉儀已經算得上是十分豁達與大度的,但是,如果認為她對這種微妙的三角關係毫不介意,那也是不切實際的,問題是,在目前這種景況之下,你又叫她怎麼辦呢?
發現了舒婉儀的恍惚,關孤低聲道:「你在想什麼?舒姑娘!」
努力勾動著唇角,舒婉儀扮出一抹掩飾性的笑容:「我在想,江家姐姐的確是個很好的人……」
關孤淡淡的道:「還算不錯——除了她的脾氣以外。」
舒婉儀忽然問道:「關大哥!我們在這裡還要住多久?」
關孤道:「等我們的傷養得差不多的時候,或者十天半月,也或者二三十天不等,假如沒有意外發生的話。」
舒婉儀不安的道:「意外發生?」
關孤沉著的道:「也許對方不容我們有這麼一段喘息的機會,他們搶先摸了上來也極有可能;舒姑娘,『悟生院』及其黨羽,每在我們多活一天之後,他們的焦急憤恨便越甚一日,這是一種十分難忍的煎熬,因此,他們會傾一切力量及方法尋找我們,在做一場徹底了斷之前,他們是決不會甘休的……」
舒婉儀驚悸的道:「但……這個山洞如此隱秘,大概不會太容易被他們找到吧?」
笑笑,關孤道:「很難說。」
舒婉儀惴惴的道:「為什麼?」
關孤道:「如何在形跡冥渺,甚至毫無線索的情況下搜索敵人,『悟生院』在這一門中是行家,他們可用的手段多得不可勝數,千奇百怪,無所不至,無所不包,往往在一般人認為漫無頭緒或束手無策的形勢裡,他們卻有別出心裁的一套法門,這是極難防範的;此地雖然夠得上隱秘,但對『悟生院』而言,尚不算最完美,也不算無懈可擊,你不要把他們低估了!」
不自覺的打了個冷顫,舒婉儀恐布的道:「對於那種血腥殘酷的殺伐,關大哥!我真是從心底怕了,甚至連晚上做夢,都時時夢見令人悸怖的情景,一抹鮮血的濺灑,一顆人頭的猙獰,一段肢體的拋飛……天!多少次,聲聲突如其來的慘叫就彷彿響在耳邊,自虛無幽渺中傳來,似遠若近,真幻不定,醒轉之後,駭得全身肌肉起栗,冷汗涔涔……」
關孤同情的道:「我知道你的感受,舒姑娘!苦了你
就這兒句話,舒婉儀便己獲得了少有的溫暖與體貼,剎那間,她竟覺得恁般滿足,恁般的欣慰,方纔所訴的痛苦感受,如此迅速便消逝無蹤了,她凝視著關孤,悄細的道:「我怕,關大哥!但還不太怕……因為有你在我身邊……」
關孤表情嚴肅的道:「這是我所允諾的責任,我一定會貫徹到底——除非我失去了生命或能力,否則,你們的安危便該由我一肩承擔!」
舒婉儀感動的道:「在此生當中,關大哥!我從未見過像你這樣忠義無雙的摯誠君子,你是我所知道的最好的人……」
關孤淡淡的道:「我是麼?」
用力點頭,舒婉儀肯定的道:「我可以用我生命中所能表達的一切來證實!」
望了望石壁上懸掛著的那盞風燈,幽冷青白的光茫映幻得關孤瘦懼的面龐帶有幾分落寞的憔悴,他輕輕的道:「你去睡吧!舒姑娘,夜深了!」
舒婉儀似乎捨不得讓這兩人單獨相處的寶貴辰光就此成為過去,她彷彿想抓住什麼似的,雙手扣著桌沿,有點急切的道:「時間還早一關大哥!還是你不願和我多談?」
關孤平靜的道:「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認為你該去歇著了,如此而已。」
咬咬下唇,舒婉儀的音調變得淒迷了:「今晚我們在此敘說相對,很快這一刻便將成為回憶,以後,不知道是否尚能有似今晚你我單獨聚首的機會……有些事,過去了,就永無過去了……」
關孤的眼波微微顫動了一下,他低沉的道:「不要想那麼多,舒姑娘!人的際遇是難以揣測的,我們不要空托期盼,只需往我們所企望的去做,或者,有些形勢上的逆境
會有變異亦未可知。」
舒婉儀略現迷惘的道:「你是說……」
關孤緩緩的道:「去睡吧,舒姑娘!」
三分無奈,七分不捨的依依站起,舒婉儀目光垂視:「關大哥!你也早些安歇吧。」
等這位癡心的少女走進了她的臨時「香閨」之後,關孤仍然空茫的坐著未動,他深切體會到恁般窒迫的壓力——被愛的確是一種負擔,一種痛苦,尤其是在難以接受又難以推卸的時候!
在「白頭崗」秘洞中的第三天,李二瘸子近午時便匆匆趕來了,隨同他一起來的,還有一位令人由衷歡迎並且思盼的人——「鬼狐子」胡起祿。
關孤幾乎想要擁抱這位詼諧刁鑽,卻又義薄雲大的鬼才奇士,他用了很大的力氣,方始克制住自己這種少有的衝動。
大伙圍了上來,出自心底的以歡笑和熱誠迎近著胡起祿,關孤、李發、舒婉儀,甚至連行動不便的江爾寧也參加了。
胡起祿只這幾天不見,倒像衰老了許多,臉上的皺紋益發深密,一張又瘦又黑的枯乾面孔,也益加乾癟了,不過,精神還蠻好,兩撇八字鬍仍然挺有趣的輔襯著他的表情。
關孤開朗的笑著道:「老狐狸!你果是千年成精,滑溜得見形不見影,來去這一段遍佈虎狼的地面如入無人之境,我們還在惦著你,你已經到了。」
胡起祿打了個哈哈連連拱手:「托福托福,這全是關老大鴻福高照,我是沾了你的光啦!」
關孤笑道:「你是怎麼找了來的?」
胡起祿未開口前,先長長歎了口氣:「關老大啊!你可差一點把我姓胡的坑死了哇!這大半輩子來,我還沒有遭遇過這種活罪,心驚肉跳,神魂不安猶且不說,那種焦切巴已、又咬牙切齒的感受更熬得人眼裡出火,天爺,自己也已是把持不定,尚得一面安慰老的,勸說小的,求爹告娘般攔著『絕斧絕刀,哥兒倆來拚命;愁雲慘霧加上哭聲震天,那邊廂還有人非鬧著轉頭闖關不可,想想吧,這是個什麼的光景?時辰過了,你們後面跟的一個不來,等在『斷腸坡』的我們,可就要了命啦!」
一邊,舒婉儀急忙問:「胡爺!我娘她老人家不要緊吧?」
胡起祿道:「還好,當時總算叫我說好說歹給勸住了,唉!舒姑娘,不養兒不知父母恩啊!令堂為了牽掛著你的安危,幾手就哭得閉了氣,那等肝腸痛斷法……」
舒婉儀的一雙丹風眼中立時熱淚盈眶,泫然欲啼,她咽著聲道:「都是我不好……胡爺,我娘真的沒有事嗎?」
胡起祿坦率的道:「精神上自是免不了多少受點刺激,老太太年紀大了,身體稍差,憂慮過度,身子就顯得虛弱,但好在沒多大要緊,倒是為了要安撫下南宮豪、豐子俊二位老兄,費了我吃奶的工夫,這兩位仁兄非拗著轉回頭來
接應你們不可,那等激昂衝動法,叫人捺都捺不住,只為求他們暫且稍安,我就差點向他們下跪叩頭,我的皇天,這兩位活祖宗在那一刻裡,就像是發了瘋!」
關孤道:「事情真像未明,南宮兄與子俊兄又何苦如此激動憤慨?『置之死地而後生』,我拼著一死以維義固是不錯,但『悟生院』及他們那批爪牙卻尚不一定有這個能耐要我的命!」
又歎了口氣,胡起祿道:「我的關老大,你現在說得很簡單,只因你自己明白自己的處境同遭遇,但我們當時可就全不是這碼子事啦,大伙在那喪氣的勞什子『斷腸坡』下窮等,乖乖!這一次,才叫我體會到『望眼欲穿』這四個字竟是這樣個貼切的含意;約定的時間一過,誰也沉不住氣,而越等你們越是一個也不見來,在那種形勢氣氛裡,委實無法令人朝好處去想,若非舒夫人、銀心、南宮兄同豐兄比我更控制不住,恐怕連我自家也要發起狂來……」
關孤平靜的道:「其實,你們該首先把事情搞清楚,才……」
胡起祿忙道:「我就是這樣說呀,可是自己心裡又直犯嘀咕,不知你們是被『悟生院』截住了,還是遭到了不幸?抑或受到其他什麼意外的耽擱?但任怎麼推測,都難以有個樂觀的假定,沒有法子,我只好硬著頭皮拍胸脯向他們保證,務必會把你們的下落查探出來,而且還逼著南宮豪、豐子俊二人答應我,在我未得正確消息前,他兩個斷不可輕舉妄動,以免亂了章法,自陷絕地……」
關孤頷首道:「這樣做才是正確的。」
摸摸八字鬍,胡起祿又道:「我們在『斷腸坡』下等了一夜,第二天,我他娘便摸到『古北口』去探底了,喝,『古北口』外頭簡直就成了片修羅場啦,草蓆捲著的、白布蒙著的、東一排、西一列,淨是橫豎擺著些死透了的人!還有的就露天陳置在那裡,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肚腹開膛,也有光身子不見腦袋的,處處是半乾的血跡,甚至有些五臟六腑尚赤污點纏的拋掛著未及清理,那些屍首,不是黑衣,就是綠衫,再就是『火珠門』那一窩子的穿著打扮,行了,不必多問,我已明白這是怎麼回子事……像這等火辣慘厲得有如千軍萬馬對過陣後的場面,只有一個人獨力可以形成,關老大!除了你,到哪兒去找第二位?」
關孤道:「不只有我,夏摩伽、江權與他們的手下也投過來了。」
胡起祿猶有餘悸的道:「我見過死亡,也聞過血腥,但是,似這樣殘酷的大屠殺卻是罕見,真叫人間浩劫啊,看那些肢體不全,形容猙獰的屍體……關老大,人殺人,實在不知樂趣在哪裡……兒
關孤深沉的道:「不錯,根本沒有樂趣,因為這原不是一種有樂趣的事,人殺人,卻有著樂趣之外的許多目的,而我,老狐狸,我殺人是為了要阻止更多的人被殺!」
胡起祿正色道:「這一點,不用你說我也明白,關老大!所以我才敬你服你,你是黑煞星,活報應,但你更是個堂堂正正的忠義之士!」
關孤笑笑道:「別捧我了,說正經的吧。」
嚥了口唾液,胡起祿道:「後來,我暗裡找著我在『古北口』的路子查探,才清楚了事情的大概始未,也得悉了你們突出重圍的大好消息,詳情雖然仍有不盡之處,但至少我已知道你們總是活出去了……」
關孤問道:「『古北口』附近的情形如何?」
胡起祿道:「也已翻了天啦,雞飛狗跳的亂得一塌糊塗,有官府的公差、驗屍的許作、鎮關的守軍、地方上的裡正、想看又不敢挨近的人群,更多的是『悟生院』如臨大敵般聚集的人馬,形形色色混雜穿插在一起,鬧哄哄的叫人分不清正邪善惡,公私黑白,看上去除,了慘怖之外,更有一股子滑稽的感覺,殺人的、被殺的、緝兇的,欲待行兇的、官家的江湖道的、當地的老民,全混成了一團!」
李發哼了哼,道:「恐怕還得再混成一團才能了結哩!」
舒婉儀急著接口道:「胡爺!在你把事情打聽清楚以後,可曾立時回去向我娘及南宮大叔、豐二叔知會一聲?」
胡起祿道:「這還用說?我趕緊朝回奔,到了地頭,卻見你娘同你南宮大叔、豐二叔他們神色悅和,談談笑笑,竟似通通吃了『回心散』『順氣丹』一般,情態迥然不同於我臨行之前,等我走近問明,方才曉得二瘸子這邊也已派人兼程趕來傳遞你們平安的消息了……這遭危難,總算有驚無險,把人嚇得虛軟,卻幸好及時補過一口氣來,就只這一陣回想,還覺得冷嗖嗖的脊樑骨泛寒……」
舒婉儀如釋重負的道:「這樣說,胡爺,我娘是真的不
要緊了?」
胡起祿笑道:「打一開頭,我不是就告訴你不要緊麼?」
關孤道:「如今舒老夫人和南宮、子俊二兄在哪裡歇即?」
瞇起眼胡起祿道:「當然仍在『斷腸坡』,還能在哪裡?你以為我會領著他們再轉回來闖這道『鬼門關』麼?」
舒婉儀又有些不安的道:「他們在那邊……安全嗎?」
胡起祿笑道:「放心吧,我的小姑奶奶,那地方至少比這個『賊窩』要可靠些!」
李二瘸子抗議道:「我說起祿,你這話就多少有欠斟酌了,我們是江湖人,吃的是江湖飯,一不偷、二不搶,恁本事混生活,又怎麼能將我們的老窯比同『賊窩』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55:01
第77章 策劃戰術
嘿嘿一笑,胡起祿道:「你免了,二瘸子!真人面前不用說假話,我們走黑道,撈偏門這一行當,委實裱不上什麼光彩,大家不外,提起來就甭往自己臉上貼金,這裡不算『賊窩』,莫不成還是衙門裡正大光明牌匾下的公堂?」
李二瘸子臉紅脖子粗的嚷嚷,「瞎扯!你這舌頭帶鉤的臭騷老狐狸……」
坐在石殿當中木椅上的夏摩伽,這時已忍不住叫了起來:「喂!關老大!我也已在這邊廂屁股都坐痛了,你怎的一點反應也沒有?」
微微一怔!關孤回頭詫問道:「『反應』?什麼『反應』?」
夏摩伽沒好氣的道:「『搭橋』呀;直到如今,你們那裡只顧著熱鬧,我卻獨個兒冷清清的坐在這裡悶得慌,你就不會替我引見我們的胡老兄?也好讓我親近親近……」
「哦」了一聲,關孤笑道:「原來是這件事,你這麼一吆喝,我還以為你吃撐了在消洩郁氣……」
夏摩伽笑罵道:「去你娘的!你少在那裡出我的洋相!」
胡起祿趕緊走上幾步,向夏摩伽拱手道:「這一位,想必就是關老大的生死摯交,換命兄弟,大名鼎鼎的『雙環首』夏摩伽夏兄了?」
夏摩伽抱拳還禮,笑瞇瞇的道:「高抬啦,胡老兄!我對你可是久仰得很哪!」
胡起祿忙道:「慚愧慚愧,見笑見笑,我是雜木樹下的葉子,上不了大台盤,比起你夏兄老來,呵!差得多嘍……」
憋了好一陣子的江爾寧,斜脫著胡起祿開了口:「老狐狸!你前比諸葛亮,後較劉伯溫,上知天文,下曉地理,正叫做奇才異士,居然也自謙為上不了台盤的雜果子,可確實虛懷若谷,真人不露,幾天不見,你又多了一套!」
胡起祿有點不敢招惹江爾寧,他乾笑著道:「小姑奶奶!數日之別,不異輪迴一轉,大家等於鬼門關上繞了一圈,陰陽界邊打了個彎,總算再世相逢,正該套套熱乎,你就別再衝著我老胡放冷箭啦!」
嫣然笑了,江爾寧笑道:「你別當真,老狐狸,我是故意逗著你玩的,其實,這些天來,我想念你得緊!」
覺得頭皮在發麻,胡起祿受用不起的道:「心領心領,江姑娘,我真是「受寵若驚』了。」
江爾寧嘻嘻笑道:「你不相信?」
忙不迭點的頭,胡起祿急道:「信,信,這是我老胡的殊榮,豈有不信之理?美人思念美人恩,正是我這老朽幾生修來的福份……」
關孤插進來道:「說點正經的吧,老狐狸!別淨扯些閒
篇了。」
摸摸八字鬍,胡起祿道:「正經的當然要談,但江姑奶奶,可也不能得罪。」
江爾寧笑道:「倒是長進不少,老狐狸!」
看了江爾寧一眼,關孤緩緩的道:「老胡,外面情形如何?」
胡起祿的神色立時轉變為凝重了,再也找不出剎時之前那種詼諧玩世的戲諺之態,他低咳兩聲,搖搖頭道:「關老大!情形不大好。」
關孤冷靜的道:「怎麼個『不好』法?」
胡起祿若笑著道:「在你與夏摩伽夏兄等人突出重圍之後沒有多久,守在關口,『絕春谷』的禹偉行便得著了急報,他立時率領『玉魔女』程如姬、『兩面人』竇啟元、『黑郎君』莊彪,以及『綠影幫』幫主『黑魅』馮孝三等大批人馬加緊馳援,當然,他們只是撲了個空,那辰光,各位早已經鴻飛冥冥了;聽說禹偉行一見到現場的淒慘情形,氣得怒吼狂嘯,雙眼泛赤,就差點沒有吐血,除了程如姬還敢上前相勸之外,就沒有任何一個人有膽子說一句話,當時,禹偉行並曾再次立下毒誓,要把你關老大凌遲碎剮,懸頭曝屍三千里……」
江爾寧「呸」了一聲,尖銳的道:「姓禹的是在白日做夢,淨放些狂屁,叫他試試看!」
這一剎裡,舒婉儀的臉色也是一片鐵青。
重重一哼,夏摩伽凜烈的道:「讓他禹偉行立誓賭咒吧,到頭來,我們終會知道誰能剮了誰?哪一個要被懸頭曝屍三千里!」
關孤淡漠的道:「不必動氣,生死存亡之分,徒托空言是無濟於事的;老狐狸,你繼續往下說。」
舐舐嘴唇,胡起祿接著道:「禹偉行在抵達地頭以後,很快便和潰不成軍的谷南那一撥人馬接上了頭,據傳谷南與金重祥兩個都被禹偉行罵翻了祖宗十八代,落了個好大的沒臉沒盤;禹偉行跟著把他的人手又重新做了分配部署,除了大批眼線暗樁密伏在『古北口』內外四周,他全部力量集中到『絕春谷』那裡,準備在那條死路上和你來一場最後了斷……」
皺著雙眉,關孤喃喃的道:「奇怪……」
胡起祿道:「什麼事奇怪?」
關孤嚴肅的道:「這些消息都是從哪裡得來的?」
胡起祿道:「古北口附近黑白兩道上,我的朋友也不少,我曾仔細向他們打聽探詢過,綜合起來便是這麼個形勢。」
李二瘸子也點頭道:「不錯!據我的消息來源傳報,大致也是如此……」
關孤搖頭道:「恐怕有問題,這其中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夏摩伽接口道:「我同意你的看法,禹偉行必有好計。」
李二瘸子不解的道:「會有什麼好計呢?在這周圍幾百里的地面上,我混得比他們要熟,人面也比他們廣,關係路子相當多,如果說他們在掉花槍、耍陰險,我不會一點
消息也沒有,無論蛛絲馬跡,多少也能聽到些風聲……」
搖搖頭,關孤道:「不一定,李兄!」
李二瘸子不大服氣的道:「關老大!不是我自吹自擂,別的地方我不敢說,在『古北口』至『三燈窪』這一畝三分地裡,天老爺是老大,我就是老二,三教九流、牛鬼蛇神,舉凡要在這條路上混的,就好歹得捧著我點,我叫他們吹自己的腦袋是辦不到,問他們點事情,令他們跑腿探探風色,絕對是假不了的……」
關孤深沉的道:「李兄!我不是指你在這一帶的潛力不夠,我的意思是,你還不太瞭解『悟生院』的詭異作風,以及,你可能疏忽了對人性弱點的探討。」
胡起祿捻著胡梢,若有所思的道:「二瘸子!關老大說得對,『悟生院』的行動,只怕內中另有蹊蹺,不會似表面上這麼簡單。」
李二瘤子迷惘的道:「我不明白……」
關孤低徐的道:「『絕春谷』固個是出關必經之路,但『悟生院』他們如果只是死死的守在『絕春谷』一個點上枯候我們前去自投羅網,這樣做法豈非太過愚蠢?設若我們掉轉頭不出關了呢?中土地域遼闊廣大,盡多隱藏之處,我們何須要拚命闖關不可?我們不會這麼笨,相同的,對方也不會這麼傻;『悟生院』表面上這樣行動,乃是一種掩護,一種詭計,故意施放煙幕,以炫惑李兄的眼線耳目,令我們得到錯誤的結論,如此,才正中了他們的圈套!」
李二瘸子吶吶的道:「關老大!你是說……」
關孤神色陰沉的道:「我是說,在『悟生院』有意做作的姿態背面,極可能另有某一項實際的行動正在進行——我懷疑他們表面上的舉動是為了緩和及移動我們的注意力,遲滯我們的積極策劃,他們因此可以爭取時效,進而達成搜尋我們確實下落的目的!」
半張著嘴巴,李二瘸子愣了好一陣才道:「關老大!你的意思是,對方所謂聚集兵力於『絕春谷』之舉只是一種欺人的障眼法兒,實際上他們正在向這附近地面展開搜查,意圖把我們的根底翻刨出來?」
關孤道:「不錯!我的判斷便是如此。」
李二瘸子嚥了口氣道:「但是,我的線索來源卻竟絲毫不見端倪……」
關孤語調森寒的道:「李兄!這就又談到人性的問題了。你在這方圓數百里的地頭上,稱得上是位霸字號的大人物,江湖上的同道,有的敬你,有的怕你,但這卻要在另一股更大的勢力未曾造成脅迫之前才會如此。
「更明白的說,一旦有了另一股新銳之勢突入你的範圍之內,而這股新銳之勢又是你所難以抗衡的,那麼,有許多江湖同道便會見風轉舵,不一定仍像以前般的對你俯首聽命了,縱然在大局尚未分明之際,他們還不敢開罪於你,至少,某些人已不會似過去一樣傾向你這邊了。」
李二瘸子憤怒的道:「這些王八羔子——」
關孤擺擺手,又道:「你不必生氣,李兄!人情冷暖,世道素來炎涼,而我方纔所說的,也只是就事論事的推測,
並不能絕對肯定什麼,我目的乃是奉勸你,對某些情況與環境的形態,不要太過信賴,它們是會發生變化的,會隨著局面對你的優劣而轉換,或是好、也或者是壞……」
一側,夏摩伽點頭道:「李老哥!有關你豁命求義,一力維護我們這干傷兵殘卒的事,固然你做得十分隱秘,但卻不敢保證風聲不會洩漏,這樣一來,消息暗傳,壁壘立分,你也等於在和『悟生院,為敵了,有些不願與不敢反抗『悟生院』的朋友,自然退縮唯恐不及,這些人所說所言,其可靠性就大有疑問啦!」
關孤沉聲道:「我們在這一帶原也不熟,但進退轉移之間,卻駕輕就熟,來去自如,『悟生院』方面當然會判斷可能是有本地同道暗中相助的結果,他們也會查訪刺探,全力找出幫助我們的友人來。
「同時,更會向附近的江湖朋友施壓力、用脅迫,就算有人不肯洩露內情,這些人亦當畏於形勢,不甘趟渾水,受牽悻了……」
李二瘸子臉色泛白,顯得極為不安的道:「如此說來,關老大,情形已是大大的不妙了?」
關孤平靜的道:「也沒有什麼不妙,只是該來的,終必會來而已,我唯一祈求者,只是不要因為我們的恩怨糾葛,而累使李兄蒙受太大損失才好……」
李二瘸子立時情緒有些激動起來道:「關老大!你這樣說,可就把我李某人看低看扁了!
「不錯,與關老大相比較,我李某人是的的確確差了一大截,從哪裡論也論不上邊,但我也總算吃了大半輩子的江湖飯,這幾十年下來,別的未能學上,至少還學得『義氣』兩個字,為朋友兩肋插刀是小把戲,為朋友豁命才見真情!
「關老大!我敬你服你,打心底崇拜你,只要是你的事,莫說賠上我這小小局面毫無怨言,即便把我及一乾兒孫的性命全墊進去,也在所不惜,你若再提什麼連累,什麼損失,就是你看不起我,那,我可以一刀割下自己的腦袋來向你明心跡!」
關孤十分慎重的雙手抱拳,嚴肅的道:「李兄古道熱腸,義薄雲天,真是一條血性漢子,關孤只是就本身立場對事實做考慮,並無其他含意或影響,尚祈李兄多包涵!」
重重一哼,胡起祿大聲呵叱他的老夥計道:「二瘸子!你他娘的是吃多了火藥沫啦?淨放這等的辛辣屁?關老大自有他的算計,也是對你出自一片好心善意的關懷,你就個舅子沒不住氣了?看你那副熊樣,還有臉自稱在道上混了半輩子?好歹香臭全不分?」
李二瘸子又是窘迫,又是羞慚的只有咧嘴乾笑的份,他直搓著一雙肥手,口中卻期期艾艾的接不上一句話來……
關孤和悅的道:「老狐狸!你也別再說了,李兄是直性子人,想到什麼講什麼,他心裡所含蘊的熱誠及情義,比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只濃不淡,交朋友,往往終生也難交到像這麼一位磊落漢子!」
夏摩伽大笑道:「得啦!越說居然越他娘的斯文客氣起
來了,我這廂聽著覺得肉麻;我們別再窮表心跡了,大伙如今是在一條船上,誰也脫身不了事外,為了救自己、救朋友,有力出力、有錢出錢,正該和衷共濟,協同一直才對,閒篇扯多了,就是自己在耽誤自己的辰光了!」
嘿嘿一笑,胡起祿道:「夏兄說得乾脆爽快,正是我的想法。」
江爾寧似笑非笑的道:「老狐狸!你有六十二變之能呀!不但又是人形又是狐形,竟然還能變成人家肚裡的蛔蟲!」
張口結舌了好一會,胡起祿才脹得老臉赤紅的道:「小姑奶奶!我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更且還同甘共苦的患難之交,一般過渡尚有五百年的緣份哩,你又何必老拿著我逗樂子?」
江爾寧格格笑道:「我這是喜歡你,老狐狸,你不受抬舉?」
胡起祿忙道:「受,受,我哪敢不受?但你如能嘴下積德,多放我一馬,我就更受得刻骨銘心了!」
夏摩伽十分有越的道:「胡老兄!看來天下事生生相剋,物物有制,這個話是不錯的了。」
打著哈哈,胡起祿道:「我老胡是天不怕、地不怕,三千玄機乾坤大,唯獨含糊一個她——江家小姑奶奶是也。」
江爾寧笑了個掩口葫蘆,連關孤同舒婉儀等人也忍不住莞爾了。
胡起祿整整臉色,乾咳一聲道:「行了,大家別光看我的笑話,還是談正經的要緊;關老大,『白衣教』的人已經趕到『古北口』了,你知道?」
石殿中的空氣,有剎那間的沉寂;關孤緩緩的點了點頭,道:「我預料他們該趕來了。」
夏摩伽恨恨的道:「原來起先他們是來不及趁場熱鬧的!」
關孤淡淡的道:「這不知是我們的不幸,抑或是他們的不幸,對『白衣教』而言,只怕他們急著來淌著灣渾水,並不會是一樁愉快的事。」
不屑的一撇唇角,江爾寧道:「『白衣教』那干牛鬼蛇神有什麼大不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們莫非還強得過『火珠門』『三人妖』那些死鬼去?連這幾撥角色都被我們擺平了,『白衣教』尚充得什麼人士?至多也只是讓我們耗費一番手腳罷了!」
搖搖頭,關孤道:「此時此勢,江姑娘,『白衣教』所可發揮的牽扯力量便要比諸往常為大,你千萬不能小看了他們!」
江爾寧不服的道:「此時此勢,他們都服了仙丹靈藥不成?個個恁空增長了一申子功力?否則為什麼這些人的牽扯力會突然加強?」
關孤毫不動氣的道:「因為我們的力量削弱了——,南宮兄子俊兄都不在,我、摩伽、李發全受了不輕的傷,甚至連你也行動不便,江姑娘!在這種情形之下,對方的援兵,是否力量上就等於變相的增強了?」
江爾寧吶吶的道:「這個……」
胡起祿暗暗高興——江爾寧總算被逼窒住了一次——他緊接著搭腔:「關老大說得不錯,我們固不能自挫銳氣,可更不能輕估敵人;關老大!『白衣教』這趟來了二百餘騎,自教主以下五名『大金頂』全跟來了,可謂傾巢而出,聲勢不小,我們可不能不預為防範……」
關孤冷沉的道:「『白衣教』教主『雙旗』宮九如,為人陰鷙多疑,城府極深,尤其他在兩個以鋼絲編裝而成的三角旗上有其獨到的詭異造詣,頗不易與;他手下有五名硬把子,就是方才老狐狸所說的『大金頂』,此五人白袍金冠,扮像怪誕奇突,但卻是『白衣教』的五名重要人物,這五個人是『小羅漢』尚皓、『銀鈴子』汪修道、『黑刀手』洪長貴。『角牛』楊烈、『黃竿』馬海全,他們的功夫,亦各有所長,皆非泛泛,再加上二百名驍騎,這股力量,對我們也是能形成相當的威脅……」
李二瘸子義形於色的道:「關老大,莫忘了我也有一批派得上用場的弟兄供驅使!」
胡起祿道:「這個當然,二瘸子!你的人到時候少不了有借重之處,但這一仗,我認為智取較力敵來得適宜,關老大以為然否?」
關孤道:「你可已有了什麼應對之策?」
胡起祿笑笑,道:「還得再斟酌斟酌,不過,要比出點子、耍花招,恐怕『悟生院』那一邊就多少差了一點。」
關孤道:「但也不能小覷了他們,老狐狸,那些人也全是專門出歪主意的行家!」
摸摸八字鬍,胡起祿自傲的道:「別的不敢說,若提到動腦筋麼,我老胡可是『祖』字輩的人物了,在我靠這一門吃喝的辰光,『悟生院』的夥計們還只懂得掄拳頭、扎馬步的賣硬功呢!」
江爾寧插嘴道:「說說看你的高見能否派上用場,老狐狸!這是件拚命的大事,光用嘴嗆喝可令人放心不下。」
胡起祿忙陪笑道:「我省得,我省得!老胡幾曾出過差錯來?」
江爾寧道:「那麼,我們都在洗耳恭聽你老人家的卻敵妙計了。」
胡起祿又黑又皺的一張瘦臉上浮起一抹神秘兮兮的笑容,他慢條斯理的道:「細節麼,尚待再加琢磨,不過原則卻已決定了。」
關孤也相當重視的道:「什麼原則?」
胡起祿清清嗓門,沉聲道:「主動,關老大!」
想了想,關孤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們不應在此坐候對方找上門來,反該主動去向『悟生院』挑戰?」
胡起祿頷首道:「不錯!我正是這個意思。」
一聲冷笑出自江爾寧的鼻腔,她譏誚的道:「我說胡老仙,我看你八成是吃錯藥了,居然想出這麼一條嗖主意來,我們雖然並不畏懼『悟生院』殘存的這股惡勢力,但傷獸反啄,凶性仍大,我們如今情況不佳,事若臨頭,自得豁命拼抗,可是,人家找不著我們反倒搶著去招惹人家,這個『妙策』,豈非硬是豬八戒照鏡子——自尋難看?你出的
點子,卻叫人怎生恭維法?」
胡起祿皮笑肉不笑的道:「江姑娘!我們出去找機會對付敵人,總比坐在這裡等敵人來堵上我們一窩子要強;人一旦動開了,便有游移回轉、進退自如之妙,局處一隅,則呆板緩滯,失之靈便,大大不是兵家制勝的道理!」
哼了哼,江爾寧道:「眼前我們將傷兵弱,力量大減,此時此地,悶著頭去喝風吃沙,四處奔命,和一撥最狠辣的對手捉迷藏,老狐狸!真叫合宜嗎?」
胡起祿不溫不怒的道:「沒什麼不合宜的,兩軍拼戰,其勝負之分,並不在於表面上力量的強弱,亦非為形勢上優劣之判,千變萬化,法則不一,而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唯不可缺者有二:自信勇氣。我認為,我們目前至少這兩樣是足了。」
江爾寧大聲問關孤道:「關大哥!你同意老狐狸的做法?」
關孤平靜的道:「我很贊成,江姑娘!」
氣得小嘴噘起,江爾寧悻悻的道:「你,你就是和我唱反調,什麼事都故意與我作對!」
搖搖頭,關孤道:「江姑娘,你錯了,在我們自己人當中,我不會唱任何人的反調,更不可能與任何人作對小誰的主張合乎道理,我便支持誰,誰的看法適應情勢,我就贊同誰。在這種需要以生命為賭注的爭鬥上,我個人的喜惡愛憎並不存在,只有就事論事,為大家活下去或盡量增加活下去的機會而盡心力。」
夏摩伽接口道:「事實上,關老大,胡老兄的高見確有道理;『悟生院』從來行事的傳統都是凶悍強烈的,他們陰詭狡詐、手段狠毒,慣於聲東擊西,神出鬼沒,他們是活躍的、飄移的,有如旋飄的卷風,充滿了機動性!因此,我們也只有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坐以待斃,遠不如奮而挑戰的成功希望大,當然,就是技巧與方法上,還得再做妥善的策劃。」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55:37
第78章 生死頃刻
胡起祿道:「夏老兄說得對,這一點,老胡我自有主張!」
於是,江爾寧只好悶聲不吭了——大家都在一條船上,掌舵的也已定下了航向,她除了跟著朝前進,還能表示什麼?
李二瘸子慎重的道:「起祿!別忘了,關老大、夏老兄他們身上都還帶著傷,安排行事的辰光,這些情況全得列入考慮,免得到時候出了漏子……」
胡起祿正色道:「當然;但我不得不明白指出,儘管我們施策用計,以分散化解各個擊被的手段為主動制敵的原則,可是大梁仍須關老大、夏老兄等幾位來扛,他們少不得要冒風險,擔著千斤重任,大大的辛苦一番!」
圓眼立睜,李二瘸子嚷了起來:「關老大和夏老兄他們,人已傷成了這副模樣,怎麼還能把全付擔子加在他們身上?我們又是幹什麼吃的?莫非只在一邊看風景、乘風涼?起祿,你這打算,叫人心裡不服!」
胡起祿慢吞吞的道:「不是我小看自己,更不是低估了二瘸子你,我們設陷坑虎、布網擒狼,所要對付的角兒都是凶悍得緊的一干橫貨,一旦圈套給那些橫貨套上了脖頸,卻得有個來縮扯扣結,二瘸子!你成呢、還是我成?」
呆了呆,李二瘸子道:「我們可以豁力試試……」
噗了一聲,胡起祿道:「試試?這種事情豈是輕易試得的?一個試不巧砸了鍋,老命都得墊上!二瘸子,我便明說了吧,我能出點子、想花樣,你可以跑龍套、敲邊鼓,但一到了虎狼落坑的辰光,真正下手剷除的正主兒,只有關老大及夏老兄他們才夠得上份量!」
嚥了口唾沫,李二瘸子道:「好歹,我們也得盡上心力,在一旁幫襯才對!」
胡起祿道:「這還用說,但總要記得量力而為,否則事砸了命賠上,才叫他娘的孫!」
關孤忽然問道:「老狐狸!大愣子呢?」
一提到胡起祿這位如同親生兒子似的門生高足,他便高興起來,咧開嘴呵呵笑道:「大愣子遠在『斷腸坡』那邊陪著舒老夫人與南宮、子俊二兄哩,有他在,凡事多少有個照應,我也放心點……」
李發若有所思的道:「大哥!可要把南宮大爺及豐二爺他們請回來助陣?」
關孤寂然一笑道:「不必了,他們既已歷經艱險,脫離虎口,又何苦再拉他們回來趟這灣混水?況且舒老夫人,及銀心丫頭還須他們保護照顧……」
望了望一邊的舒婉儀及江爾寧,李發又小心的道:「那麼,舒姑娘及江姑娘……」
關孤胸有成竹的道:「在我們出動之後,二位姑娘立時覓地遷移隱居下來,直到塵埃落地,結局分明——或者我們勝了,縱然不勝,『悟生院』方面也不一定再有力量阻截他們,那時,二位姑娘便可前往她們要去的地方……」
舒婉儀臉色蒼白,驀地並出一個字來:「不!」
江爾寧也尖聲叫道:「關孤!你休想用這個法子拋開我!」
氣氛馬上變得僵窒及尷尬了,關孤神態窘迫又懊惱,他表情陰沉,嘴唇緊閉,儼然是動了心火!
李發見狀不妙,趕忙笑著打圓場道:「二位姑娘莫要誤會,大哥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往後的處境將越見凶險,敵如虎狼,刀槍無眼,生恐二位姑娘雜在一起遭到波及,為了二位的安全著想,這才另作安排的……」
江爾寧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氣咻咻的道:「姓李的!你少在姑娘我面前耍這一套『過門』,長江大河,龍潭虎穴,姑娘我可是經多見多了,至少不比你生嫩,怎麼著?你能去的地方我就去不得?莫不成你還認為你那兩下子強得過我?真是笑話!」
胡起祿有些看不過眼,插進來道:「話不是這樣說,江姑娘!你這身傷,至今尚未痊癒,就算你是龍是虎,也施展不開呀,關老大與李發老弟也是為了你好,你不該抹煞人家一番善意……」
唇角一撇,江爾寧刁蠻的道:「老狐狸!你定是把我看扁了,哼!我身上有傷是不錯,但包管不比你差,要是不信,咱們可以擺開來比劃比劃,試試看誰行誰不行!」
胡起祿歎了口氣,道:「說著說著,你又老毛病犯啦!」
江爾寧大聲道:「你才是老毛病犯了,老狐狸!你套得住別人,卻休想套得住我!」
冷冷的,關孤的語氣更是斬釘截鐵:「再過三天,這段時間用來養息準備,三天之後我們便出發,舒婉儀與江爾寧煩請李兄妥為安排住處,一於傷患弟兄亦分散隱匿,規妥聯絡方法,指定搭線人手,一切即按計劃行動!」
江爾寧憤怒的叫道:「我反對,我抗議,關孤!你恁什麼命令我,限制我?我有我的自由,我的權利,誰也不能干涉我!」
關孤峭銳的道:「江爾寧!如果你敢再囂張放肆,你就會知道,姓關的並非只是口頭上說說而已,在眾多的生命牽連之下,我不會容許任何一個人拖累大家,影響全局!」
江爾寧一摔頭,正待再度發橫耍賴,夏摩伽已向她直使眼色,急忙道:「江姑娘!你就不要再說了,以後日子長著,又何苦非要爭這一時半刻,更徒使關老大不快?」
江爾寧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她體味著夏摩伽所說的,是呀,舒婉儀也一樣不能隨行,可是人家只是一副楚楚憐人的模樣,半句話也不多講,就是自己在大吵大鬧,這樣一來,豈非益增關孤反感,使自己的立場更見不利?同樣都不跟著,這惡人,又何苦要自己來扮?
關孤目光平視——卻並非在看任何人——他漠然道:「事情就這麼決定了,老狐狸!至於計劃的細節與進行的步驟,這三天裡你得多費心安排,這一次,我們好歹就把整個問題徹底做一了斷!」
胡起祿恭慎的道:「我省得,關老大!」
石殿裡,一時沒有人開口說話,每個人的心頭,都似被一層濃重的、泛著血腥味的陰霾復壓著,沉重而窒悶,雖然那一天尚未屆臨,但恁般淒厲慘烈的氣息,卻已隱隱飄漾在意識中了……
事情並不似關孤與胡起祿他們計劃的那樣順利如意,至少,在時間上,他們已失去了充份準備與圜回的機會。
形勢的演變與狀況的突兀,多少是出乎他們預料的——就在他們商議停留的當天晚上,一場驚心動魄的意外便發生了!
「悟生院」的大隊人馬竟然那樣毫無徵兆的摸上門來!
用過晚膳之後,李二瘸子正待向眾人告辭,胡起祿也意欲偕同李二瘸子一起離開,到外面去刺探敵情並預做佈置,他們還站在石殿裡沒有挪腳,一名把守洞口的漢子已氣急敗壞的奔了進來!
李二瘸子眼睛一瞪,衝著他這跌跌撞撞的手下呵責道:「你他娘的是得了失心瘋啦!於嗎毛躁的瞎碰瞎撞!」
那漢子一張面孔黃中透青,用力吸著氣迸出了一句話:「他……他們來了?」
臉色一沉,李二瘸子大聲道:「看你這副德性,活脫掉了魂似的;他們來了?誰來了?閻王爺座下的牛頭馬面,還是你二舅公來了?」
關孤心腔子猛然收縮,他冷硬的道:「是不是『悟生院』?」
連連點頭,這位驚得神魂不安的仁兄急快道:「是,是『悟生院』,關爺!現下他們正在強行撞門——」
一剎間,大家都悸窒得張口結舌,面面相覷!
是的,雖說這樣的場面遲早都會來臨,但卻未免來得太快了,太令人意想不到了!
關孤目光寒森有如汛汛閃動的刃芒,他低沉的道:「不必驚慌,本本我們期待的便是這一刻,只是來得稍早而已!」
定定神胡起祿道:「好,來了也好,看他們能否吃得住我們!」
夏摩伽自木椅上撐起身子,大喝道:「我們還磨蹭什麼?關老大快召集人馬,衝將出去,和那些天殺的豺狼虎豹決一死戰!」
關孤微微搖頭,問道:「老狐狸!石洞的門戶夠說得上堅固麼?」
胡起祿道:「洞門乃是由兩尺厚的巨石就原形嵌合在壁間,啟閉全以信號為主,由內部滑輪絞動操作,讓石門沿著既定的滑槽運行,若要硬從外面攻,破門並不容易……」
關孤又問那奔來傳信的漢子道:「兄弟!你怎麼知道外面攻門的人來自『悟生院』?」
那人忙道:「回關爺的話,小的是突然聽到洞外有硬物撞擊的沉重聲音,趕緊由一個隱密的窺孔朝外探視,才發覺來人竟是『悟生院』的人馬!
「他們一律著黑中黑衣,另外尚有大批身穿綠色勁裝與白袍的角色;當家的曾交待過對方的特徵表記,錯不了!」
李二瘸子緊張的道:「那就是了,我早已傳下話去,叫弟兄注意這種穿著打扮的人物,果然他們就摸上門來啦!」
胡起祿在旁補充道:「石洞兩側,各有四個隱密的窺孔對著洞外八個不同的高低方向,孔大只如制錢,且內闊外窄,由內朝外看相當清楚,外面的人卻極難發現這些個細小又經過巧妙掩飾的孔洞……」
點點頭,關孤道:「他們在用什麼東西撞門?」
那漢子啞著嗓門道:「似是鐵桿一類的玩意,圓粗,頭尾一樣,長有兩丈,粗怕約有半尺,大約有幾千斤重哩,他們把這很大傢伙固定在一輛輪車上,左右橫出一截木柱,一邊拴三匹馬,拖著這輛炮車也似的怪物反覆撞擊洞門
李二瘸子急叫:「守門的人呢?」
哆嗦了一下,那漢子忙道:「都聚集在那邊了,當家的,十二個一個不少!」
胡起祿鎮定的道:「不慌,二瘸子,洞門堅厚,夠他們忙一陣子的!」
忽然跺起腳來,李二瘸子驚恐的叫:「壞事了!起祿,只怕壞事了!」
胡起祿早已瞭然於心的道:「大概不妙——二瘸子!他們能夠找來這裡,篤定是由你那幾個心腹人口中逼問出來的,如今你那些聽風兄弟必然凶多吉少,甚至『三燈窪』的老窩,都被他們喘翻了也不一定!」
李二瘸子面色泛青,不禁抖了起來道:「這些天殺的橫胚……我和他們拼了……」
胡起祿冷冷的道:「拼是要拼,可不是你這種拼法,好歹總要撈本,卻魯莽不得,否則,只是白白搭上老命,連本帶利,賠個精光鳥淨!」
關孤十分難過,更十分歉疚的道:「李兄!我不知道該怎麼向你說好——」
長長吸了口氣,李二瘸子強笑道:「關老大千萬不要這樣,全是我自己把持不住,在關老大及各位面前多有失態,真正不是成器的貨!甭提了,朋友要來是做什麼的?這點小折損,我還擔待得起……」
胡起祿沉重的道:「這就好,留和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娘的皮,他們能喘我們的窩,我們就不能刨那於王八蛋的老根?騎在驢背上看唱本,走著瞧吧!」
關孤冷靜的問:「你有什麼打算?」
胡起祿迅速的道:「我們要反擊——先給對方一個血淋淋的下馬威,就在這洞裡;關老大!我們留下幾把好手在此間伏擊襲殺一陣,然後撤走,但傷患及行動不便的人要先離開!」
夏摩伽大聲道:「洞口被人家堵死了,又從哪裡離開?」
胡起祿嘿嘿一笑道:「狡兔猶有三窟,何況這姓胡的出點子建造的秘洞?二瘸子!你得先帶領傷患婦女上道。」
李二瘸子忙道:「不!起祿!我要——」
胡起祿咆哮起來道:「你要?你要個鳥!你什麼也不要,馬上給我走,越快越好,就在山澗那裡等我們,更別忘了在聚歇處按下插哨,多放眼線,以免等來的不是我們!」
不待李二瘸子回答,胡起祿又急問關孤:「關老大!點將吧,你這邊留下哪些人?」
關孤肯定的道:「我與江權。」
夏摩伽怪叫:「我呢?莫非我就是吃屎長大的?窩囊廢一個?在這等見生死、分存亡的節骨眼上,關老大!你怎麼丟開我?」
李發也急切的道:「大哥!我得在一邊隨侍你,誰先走,也不能叫我走啊!」
關孤無表情的叫道:「江權!」
早已肅立在石殿邊的「鐵牌」江權一個箭步搶了過來,躬身回應:「在!」
關孤森嚴的道:「傳令所有弟兄隨李大哥撤離,注意扶持傷患。」
江權低問:「馬匹是否牽走?」
胡起祿接口道:「不必了,洞後秘徑崎嶇難行,高低起伏不平,只人走了也罷!」
一揮手,關,孤道:「你聽見胡爺的話了?」
江權答應一聲,快步回身傳諭去了。
李二瘸子則奔到石洞右角,在那凸凹不平的粗糙巨石面上伸手摸索了半晌,他似是摸住了某一類把手似的東西,只見他用力扳動,緩慢的、沉寂的,整塊巖面便開始往外張移形成了一個不規則的圓形門戶!
那是一條秘道,一條窄小的黝黑的秘道!
胡起祿提高了嗓門吆喝:「二瘸子!別的全甭管了,這些銀箱卻得運走,趕緊召你那十二個手下進來,還有關老大,麻煩你的弟兄們也幫一把!」
關孤立即向率隊奔入的江權招呼,於是,這干忠心耿耿的漢子們便會同剛自前洞撤回的李二瘸子手下,只要身子靈便,尚能出力活動的,都過去幫著搬抬銀箱,有的兩人合抬,有的獨自扛背,在李二瘸子提著一盞風燈前導下,魚貫進入了秘道。
夏摩伽幾乎是被硬架走的,李發也滿臉的不情願,舒婉儀一邊拭淚一邊離開,而江爾寧,在走進秘道前的模樣似是恨不能痛咬關孤一口!
直待該走的人最後一個的身影消失在秘道中,關孤才如釋重負的吁了口氣!他神色冷漠,氣韻蕭然的道:「老狐狸!現在,看我們的了!」
點點頭,胡起祿笑得有些淒厲:「不錯!看我們的了。」
站在秘道口的江權開口道:「胡爺,這扇石門可要掩上?」
胡起祿走了過去,自行使肩頭頂著石門緩緩回閉,他邊道:「別關死了,得留點縫隙便於開啟,我們也要從這裡脫身哩!」
關孤關切的問道:「如果對方也循著這條秘道追過來呢?」
胡起祿詭異的道:「待我們循入之後,我即會旋開門內壁頂的一塊鋼鐵托板,托板墜落,幾千斤石塊也就跟著掉下,就像整座『白頭崗』頹塌了一樣,會把這條秘道堵個死不透風,我倒要看他們能用什麼手段隨後追來!」
關孤頷首道:「這是個好法子!」
此時,胡起祿從懷摸出一隻青玉小瓶來,他仔細拔開瓶塞,微微舉起道:「關老大,江老弟,來,我們每個人的背後及胸前全灑上一點這玩意!」
關孤不解的問:「這是什麼?」
胡起祿齜開一口黑牙道:「磷粉!經我特製提煉過的磷粉,毒性甚輕,灑在衣衫上能夠發出瑩瑩青光,尤其在黑暗中更易分辨,但靜止的時候光度卻甚弱,不注意看不出來,這是用來分別敵我的!」
關孤道:「你打算和他們摸黑干?」胡起祿道:「暗裡下手我們較佔便宜,明晃晃的就大不便了,可是?」
沒有多說什麼,關孤和江權走了過來,由胡起祿在他們背後及胸前各以磷粉灑沾了一條痕印,然後,胡起祿替自己也如法泡裝,又道:「我們記住了,前胸後背上閃爍光的便是自己人,傢伙別他娘亂招呼,如果被對方識破這個法子,可以暫時隱伏不動,這玩意的亮度在人靜止的當口是並不顯著的,只要掩護得好,不怕被發覺;待到非撤不可的關頭,關老大你便吆喝一聲,我們三個從秘道開溜,記住順序,江老弟先走,關老大次之,我押後,斷他們的路!」
關孤道:「錯不了!」
江權也笑道:「希望他們的火把別帶進來。」
哼了哼,胡起祿道:「帶進火把來也濟不了什麼鳥事,我們包管叫它熄得比燃得炔!」
當他們一起動手,把所有的燈火弄熄之後,黑暗裡,關孤低沉的道:「前頭去看看吧!」
以胡起祿為首,三個人飛快奔向了前洞,在曲折回轉的甬道中,越往前走,便越發清楚的聽到那種沉重硬實的撞壁聲:「咚」,「咚」,「咚」,「轟」「轟」「轟」,快要接近洞門的部位時,那種聲音也已形成了震撼,彷彿山搖地動,沙石紛落,好像整座山腹都快要倒塌下來一樣!
領著關孤摸到山壁問一個適合的窺孔之前,胡起祿小聲道:「『悟生院』你的那批老朋友你比我要熟,關老大,麻煩你自家端詳端詳吧。」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56:09
第79章 洞中血劫
單眼湊在窺孔之上,關孤可以很清晰的觀察到洞外的情景——那是一副令他血脈賁張,怒髮衝冠的情景;大約四百多名黑衣、「青衫、綠裳、以及白袍的人們,密密麻麻圍聚在洞外四周,火把的光焰吐閃著赤紅泛著幽綠的苗舌,照耀得通明透亮,恍同白晝,更映幻得那些人影有若一個一個旋移不定的鬼魅;六匹健馬分開左右拖拉著的那輛怪異的雙輪車子,便形同一門巨大的鋼炮一般一次又一次反覆衝撞著石壁,有五六名黑衣大漢在揮鞭驅策著馬匹進退,而除了鋼桿撞壁時所發出的強烈震盪聲外,便只有鞭梢破空的呼嘯、以及馬兒吃力的嘶叫了……
於是,關孤也看到了他——臉上毫無表情,負手卓立在眾人之前的禹偉行!「悟生院」的院主,江湖上第一個黑道殺手群的首領,名懾天下的「弦月千仞」!
在禹偉行左右,分立著「真龍九子」之首「矗頁」谷南,以及其他『真龍九子』中唯一倖存的『睚眥』金重祥!
吸了口氣,關孤視線移轉,他又發現了「悟生院」的「紅旗執刑」,那個面孔醜怪如鬼,半邊面頰疾病青黑,半邊面頰自中透灰的「兩面人」竇啟元!
在竇啟元身邊,俏生生如風擺荷柳的妖媚娘子,是睽違已久的「玉魔女」程如姬,緊隨著程如姬的,是禹偉行的貼身跟班「黑郎君」莊彪,更遠處,關孤也看見了「綠影幫」的幫主「黑魅」馮孝三,這位「綠影幫」碩果僅存的首要人物,帶幾分可憐相的站在六個白袍人物身旁,這六個白袍人為首者身形瘦削、臉膛窄削、鷹眼鉤鼻、形色陰鷙冷漠,其他五個身著白袍的朋友,卻一式金冠加頂,閃閃生光,模樣在奇突中更帶著騰騰殺氣。
自然,關孤不會不認識他們——鷹眼鉤鼻、形色陰鷙的一個,就正是「白衣教」的教主「雙旗」官九如,五個頭加金冠的人物,同是官九如手下最厲害的角兒:「小羅漢」尚皓、「銀鈴子,汪修道、「黑刀手」洪長貴、「角看法」楊烈、「黃竿」馬海全!
洞外,鐵杵猛烈撞擊石壁的聲音益為殷切,急厲至已經有「咯」「咯」的破裂音響傳來,而洞外的數百凶人悍匪肅靜無嘩,他們似是只在等待著驟血咽肉,表情於狠酷中更見殘暴……輕輕的,胡起祿問道:「怎麼樣?」
關孤語調暗啞的道:「全來了,他們。」
胡起祿小心的道:「很棘手關老大!能拼一下子麼?」
關孤冷靜的道:「為什麼不能?」
不帶丁點笑味的笑了笑,胡起祿道:「我是捨命陪君子,關老大!此事了卻之後,如果我們尚能留得命在,這筆帳我可得好好同你算一算,非在你身上狠刮一票不可!」
關孤低沉卻沉穩的道:「你會有機會得到補償,老狐狸!因為你是這樣的一個好人!」
突然覺得喉頭有些梗塞,胡起祿強笑著道:「別吃我的老豆腐,有生以來,還沒有誰把我說成個好人!」
關孤微喟一聲,道:「老狐狸!疾風知勁草,患難顯親朋;你好財,但取之有道,這不算缺憾,何況,這件事,更是財帛所無以衡量的?」
打了個哈哈,胡起祿道:「越說,越把我說成個少有的聖賢之屬了,我聽在耳裡,幾乎懷疑你說的那人不是我哩!」
關孤語調中包含著一絲遺憾同惋惜,徐徐道:「人與人相處,要求得某種程度的瞭解,真得有點機緣才行,老狐狸!就以你來說吧,我們彼此之間,也認識許多年了,但這麼多年的總和,遠不如這些天相處相知之深切,我竟一直不曾想到,你是如此一個可交的朋友,我們情感的結合,稍嫌遲了……」
胡起祿感動的道:「這一輩子,關老大!聽到你這幾句話,我老胡就不算白活了……」
關孤正想再說什麼,伏身下面的江權忽然仰首急叫:「大哥!門快撞碎了——」
胡起祿低促的道:「我們往裡撤,分開狙殺,記住只可內走,不往前闖!」
三個人迅速移動,黝暗中,閃起三道淡淡的磷光。
就在他們剛剛後撤的瞬息,一陣石破天驚的轟然巨響揚起,山搖地震中,那麼快的,幾十個火把已打著旋轉,呼呼飛拋了進來!
塵煙迷漫,沙石紛墜,零散拋落的火把在「嘩剝」燃燒,映幻得洞裡洞外一片朦朧,灰沉沉,青森森的朦朧。
關孤的身子蜷曲在石壁頂上的一處凹窪裡,他一動不動的緊貼其中,乍眼看上去,就有如壁頂岩石的一部份了……
現在,卻難以發覺胡起祿與江權二人隱伏何處……
半晌——
六條白色身影猝然飛鳥般穿掠而入,他們去勢如風,幾閃之下,也已撲向了洞內,隨著這六人之後,又是數十名手執火把的白衣大漢蜂擁衝進,一路奔躍下去。
嗯!原來是「白衣教」負責打頭陣,任前鋒!
當「白衣教」的人們腳步聲還在洞內迴響,緊接著「雙面人」竇啟元已率領「黑魅」馮孝三及幾十名「綠影幫」的幫眾衝入接應。
變化就在這時發生了。
極細極細的破空之聲響自那邊一個陰暗的角落,五六聲突起的狂叫慘嗥便應聲而起,五六個「綠影幫」的人物滾跌倒地,個個捂面哀嚎!
「雙面人」竇啟元動作如電,只見他前奔的身影倏而倒翻,人已來至暗器射出的角落,幾乎不分先後,他手上一對沉重粗短的「鼎足拐」已砸碎了一大片岩石!
鋼鐵掃擊山巖的火星四濺,那一聲震耳的被撞聲甫起,關孤已連人帶劍,暴襲正在惶然四顧的「黑魅」馮孝三。
當馮孝三察覺到那股急勁得不比尋常的風聲罩頂,他已沒有時間再去察看對方是什麼人,危急中,這位「綠影幫」的幫主就地撲倒,身形翻滾,藍汪汪的一雙「陰陽鉤」猛往上插!
那抹冷電也似的寒芒,仿若只是閃掣於人們的意識之中——它穿過雙鉤之間的空隙,揚起馮孝三腹部的一溜血水!
剎那間,馮孝三看清了襲殺他的那個人——在微弱的、暈茫的暗赤色光線裡,關孤的臉容就像是來自九幽之下的索魂者,冷酷寡絕得不帶絲毫「人」的氣息。
瞬息的掠影,宛如塑鑄成永不變易的形像,馮孝三的疏眉細眼登時擠成一團,心腔猛收,駭怖的尖叫:
「你——」
「渡心指」的光華突幻為一蓬繽紛散射的芒彩,冷銳的、鋒利的芒彩,飛流激射的晶電磕彈開馮孝三在驚恐至極中奮力舞動的雙鉤,將這位「綠影幫」的幫主連連撞翻出三四個觔斗,鮮血如注,飛濺四揚!
前面的十數名綠衫人剛自驚覺,尚不及有任何反應,關孤身形暴騰,劍刃點閃似飛瀑驟下,這十數名漢子同時撞跌滾倒,兵刃拋脫,堆疊僕壓,每個人都是一樣的致命部位——眉心透穿!
怒吼如嘯,「兩面人」竇啟元回身橫截,雙拐狂揮猛掃,勢若雷霆,但關孤卻在快不可言的一次側旋中掠過,反手九十九劍彷彿九十九道流矢,逼得竇啟元狼狽後退,但這一挫頓,他已看清了對方是誰,他大喝:「好叛徒——」
關孤一言不發,早已閃電也似閃掠洞內深處!
後面,他隱約聽到竇啟元在吼叫呼喊,但是,聲音並未跟著人向裡淌進。
拐過那個彎,前面已顯出條條的火把火焰,幢幢白色身影,正在煞有介事的大肆搜查;圈在洞壁凹窪處的數十乘馬匹,在不安的低嘶騷動著,而堆積在各個內陷的拗子裡的麻包竹簍等貨物,更形成了絕大的阻礙,進行搜查的「白衣教」所屬,未免疑神疑鬼,提心吊膽,每經過一處類似的所在,全耗費他們不少的精力及大量的膽汁。
突兀間,響起一片宛似群蜂飛過的細銳聲音,聲音一起,火把跟著相繼熄滅,在一蓬火色迸濺中,尚夾雜著某種極為低弱但卻紮實的硬物擊肉之聲。
狼哭鬼嚎立時混揚起來,場面大亂,關孤看到黑暗裡磷光倏映——出自一堆竹簍之後,四五名正在瞎摸瞎撞的白衣大漢猛地怪叫如位,「吭」「吭」重擊的音響隨著這幾名漢子的身體起落,那抹磷光迴旋似風,又是四五名白衣漢子慘嗥著撞跌倒地!
於是,關孤適時按應,他閃身向前,劍刃飛斬,七八個斗大人頭蹦上了洞頂,又反彈而下,人頭尚未著地,他的「渡心指」又五次穿進並拔出了五個白衣人的胸膛。
那樣的嚎叫法簡直就不似出自人的嗓門了,鮮血的腥味濃稠得化不開,關孤身形上掠,剛好與另一抹磷光擦肩而過——方才躥出自一堆竹簍之後展開狡襲的「鐵牌」江權來!
斜刺裡,也是從另一個堆集著竹簍的地方,狡然一條人影飛撲關孤,血亮的刀光鋒利無比的對著關孤小腹猛刺!
騰空的身驅暴沉,關孤的「渡心指」斜伸,「噹」的一響震開了戳來的刀尖,那人橫身翻滾,頭戴的金冠幻閃,刀鋒化成七條匹練,布成一面交叉的羅網罩落!
劍芒便在此時蓬散飛射,有若正月間射放的焰火煙花——但卻沒有五顏六色,它只是單純的青白、冷瑩的清白、殘酷的青白!
「黑煞九劍」中的第八式:「千道芒」!
鮮血是噴出來的,自無數個傷口中噴出來,那人淒厲的長嚎,背部碰上石壁,又往前撲跌——這一剎,關孤看清了對方,「白衣教」五名「大金頂」之一:「黑刀手」洪長貴!
清脆的銀鈴聲宛若殞星的曳尾掠過蒼穹,那麼快的從洞的另一邊飛響著直射關孤而來,關孤雙目凝聚,待鈴聲臨頭,待綴繫在那桿長矛上的銀鈴叮噹瀉落,他才微挪半步,「渡心指」顫抖不定的閃飛、曲線、直線、弧芒、星點、陡然間形成了千奇百怪的光華圖案,包捲向敵!
那人急速後翻,嗔目尖叫:「姓關的在這裡——」
關孤身形猝晃,又是一招「千道芒」攻向對方。
綴著銀鈴的長矛穿刺攪翻,那人再次後退,卻被逼得手忙腳亂,狼狽不堪!
右邊磷光又現,沉重的牌影倏映,正在後退的那人便「嗷」的一聲蹲了下來——他似是挨在腰眼上,被打閉了氣!
也不知那根細長的、三分之二的前端部位嵌滿了倒須鉤的黃色竿子是從何來,甫行砸了敵人一牌的江權猛覺背後火辣辣的一熱,連皮帶內,已被扯掉了一大片!
悶吼一聲,江權雙牌暴翻,呼呼轟轟反擊過去!
手使黃竿的那人極為精滑,他閃挪如鬼,溜溜打轉,卻以竿子的長度來拒迫江權難以靠近。
當關孤躲過了一處凹窪中疊積的麻包後面兩柄單刀的偷襲後,他的「渡心指」甫自那兩名偷襲者的咽喉內縮回,目光掃視,也已察覺江權的情況。
劍尖灑起一溜血滴,他低沉的叱道:「讓我來!」
銀鈴當的驟然毫無徵兆的響起——響在江權的背後地下,響在關孤與江權的中間!江權的身子劇烈的晃動,他猛一挫翻,左手牌回揚,「嗆啷啷」磕落了那根綴著銀鈴的長矛,但是,矛身的尖端——約有半尺許,已完全插進了他的左肋!
黃竿子怪蛇似的閃飛,江權再度踉蹌,半邊面孔皮開肉綻!
失去長矛的那人——也是刺中江權的那人,拚命從地下爬著逃開,他迎面碰上的正是關孤。
只差那麼幾步,關孤未能及時救援江權,他沒有出聲,但是恨極怒極了,牙齒深嚙入下唇,他的「渡心指」在一抹弧光的反彈下把爬過來的敵人猛的挑起,那人一聲慘叫尚未出口,七十劍已將他的胸膛戳成了一個大蜂窩!
那人,也是「白衣教」的五名「大金頂」之一:「銀鈴子」汪修道。
血漿噴灑下,關孤縱身前掠,江權身上拖著那根長矛,卻勢若瘋虎般衝撲攻殺,然而,一晃一一晃的竿影,已經笞擊得他血流滿身,喘息得恍似獸曝!
關孤心痛如絞,他的「渡心指」揮掣旋舞擋在前面,邊低促的問:「江權,江權!你的傷勢?」
身形搖晃著,江權的面孔只是一團模糊的血肉,他腳步不穩,喉間咻咻有聲:「不……要緊……大哥……不要緊……」
見過了太多的死亡,也經歷過大多人在瀕臨斷命前的情景,關孤嗅得出這樣可憎可悲的氣息,也感受得到它的震懼與陰霾,他顫抖了,因為他又已在江權身上發現。
細長的,佈滿倒松鉤的黃竿仍在瘋狂的揮舞,那人便在亢厲的大叫:「他們都在這裡……快來人哪,他們都在這裡……」
關孤認得出,這使用黃竿子的人便是「黃竿」馬海全,亦屬「白衣教」「大金頂」中人物。
又一條白影如飛撲來,隔著還遠,已粗暴的吼喝:「馬老五穩著點,我楊烈來了!」
關孤就在漫空縱橫的竿影裡側身搶進,「渡心指」的流光冷電繞體生寒,兵刃碰撞,跳彈顫蕩,那馬海全正待逃退,關孤的一記「如來指」已經夠上了位置!
劍刃穿過空氣,形成隱隱的波紋狀霧氣,它的起點是關孤的眉心,彷彿如來的手指自九天遙點九幽之下的血池,這般肯定,又這般無可規避!
馬海全猛的拋掉竿子,雙手捂喉,鮮血卻泉水般溢自他捂喉的十指,他跪下,仆倒,頭戴的金冠「克啷啷」滾出了老遠。
龐大的身影挾著震耳的咆哮凌空撲落,一對「牛角錐」摟頭蓋臉劈砸下來——楊烈到了!
「渡心指」的劍尖明滅不定,但卻流射如矢的彈飛,「叮噹」聲響,又准義快的剎那間點開了楊烈的強猛攻勢,劍刃劃過一道圓弧,劍鋒千百,從弧線中刺出!
楊烈吼喝如雷,沉重的「牛角錐」硬撞狠搗,竟是只進不退,瞬息裡,他衣破肉綻,血飛似雨,把關孤卻也逼退三步。
就在這時,一條黑影豁出死命衝向楊烈,楊烈怪叫著,雙錐反揮,黑影卻悍然迎上,彎曲的「牛角錐」雙雙嵌進黑影的胸腹,可是,黑影的一對鐵牌也斜橫著把楊烈的腦袋砸成了一個血糊糊的爛柿子!
是的,他是江權,已到了垂死邊緣的江權。
關孤猛然掠近,一下抱起江權,當兩人的身體甫一接觸,他已忍不住熱淚盈眶,心弦顫震,——他知道,他所接觸的已不再是個活人。
江權死得很快,當然痛苦,卻不悠長,血污狼藉的面孔上還殘留著豁命斃敵時那一瞬間的快意同猙獰,他半睜著眼,雙手仍然緊握著他的一對鐵牌!
形勢不容關孤再行悲悼下去,他把江權的遣體拖到一邊,噎著聲,向內摸出。一快到石殿的位置時,一條身影突然飛起,緊接著另一條身影從斜角暴掠狠截。
兩個人在空中迅速交手,兵刃撞響中,一條人影驚急的大喊:「教主,是我——」
兩條人影齊齊落下,其中一個怒喝道:「尚皓!你依袍背後怎的也有燦光?」
那尚皓惶恐的道:「我不知道呀,這是哪一個王八蛋搞的鬼!」
顯然是「白衣教」教主官九如的那人立道:「我們往外撤吧,這裡的情況不大妙——」
頭頂光光的「小羅漢」尚皓也悚然道:「其他的人不曉得怎麼樣了?怎的一點動靜也沒有?整座洞裡宛如鬼域……」
官九如一言不發,回頭便走,尚皓緊跟於後,兩人正朝著關孤隱伏的地方奔來!
黑犀骨冰滑的劍柄在關孤五指之中緊握著,他的背脊已微微弓起——
又是一陣黃蜂振翅般的聲音倏然響起,奔行中的官九如與尚皓淬然分離,洞壁上已被叮叮之聲射彈起閃閃火星!
分別躲避暗器的兩人在一剎的靜止後立即起身再奔,可是,關孤旁觀者清——他已發現石殿中竟然多出一條人影,也是身著白袍的人影!
那條白影迅速靠近較落後的「小羅漢」尚皓,並故意叫尚皓髮覺,於是,他一邊飛掠,邊朝著前面他的教主大吼:「兀那陰毒雜種,你給老子們站住!」
前行的「雙旗」官九如吃驚之下,愕然回頭,只見那邊兩條白影中一個驀地抽搐,緩緩委頓倒地,另一條白影手中,執著的是一柄爍亮大彎刀——尚皓慣用的珍刃!
吁了口氣,官九如高聲問:「尚皓!是怎麼回事?你把誰放倒了?」
白衣人影比了個「趕快走」的手勢,匆匆趕來,官九如更不多說,轉身急行,但見那白衣人堪堪跟上,手起一刀,官九如反應絕快,卻在猝不及防之下仍吃了虧——他貼地暴旋,避開後頸的一刀,但沒能讓過背脊上的一記,血光閃處,被劃開一條尺多長的血口子!
「尚皓你敢——」
官九如驚怒如狂的怪吼著,一對三尺長,鴨蛋粗細的鐵桿反揚,鐵桿上的兩面鋼絲三角旋閃閃生輝,起勢宛如風動雲湧!
白衣人身形飄移,嘻嘻賊笑:「可惜可惜,老官!這一下子竟叫你躲過了要害!」
猛的一窒,官九如瞪視著對方,棘栗又憤怒的吼叫:「你是誰?尚皓,尚皓在哪裡?」
那人——胡起祿,他的胸前也仍然微微閃亮著磷光,將刀拄地,他閒閒的道:「尚皓麼?你剛才沒見他躺下去?姿勢相當從容呢,我只沒叫他喊出聲來,因為我從背心插進去的那一傢伙又深又准,而且,我使的是一種名叫『透心鑽』的犀利玩意,裡裝來做暗殺之用。」
官九如面頰的肌肉痙攣著,鼻孔急速翁動,他覺得口腔干苦,心臟收縮,吶吶的問道:「但……你不是關孤,你!你是什麼人?」
胡起祿笑吟吟的道:「我不是關孤,我只是關孤的朋友,就如同你們也是禹偉行的朋友一樣。」
官九如眼珠亂轉,神色惶驚:「關孤呢?關孤如今人在何處?」
回答官九如的,是空氣的波顫而成白色霧氳分裂的幻象,是那鋒利晶瑩的劍刃,是「如來指」!
官九如倉促躍避,雙旗捲飛,風聲呼嘯裡,劍刃透入,把他一隻左耳挑落!
痛苦摻著憤怒,絕望融於驚悸,使官九如也橫了心,他厲叱著,雙旗翻揮,三角形的鋼絲旗光芒流燦獵獵展舞,綿密強猛的攻向關孤!
關孤不再鏖戰,他恨透了這些助紂為虐的幫兇爪牙,他一出手就是他「黑煞九劍」中最為狠絕的第九式「如來指」,而跟著一招接一招,也仍是持續不斷的「如來指」!
旗影在縱橫旋飛,官九如也在跳閃奔躲,但「如來指」卻似上天的懲罰,靈魂的枷鎖如影隨形,每一招「如來指」,都在他身上留下一個詛咒後的創傷。
第四次「如來指」,劍刃透進了官九如的心臟,他全身驀然一挺,發出一聲歎息似的呻吟,往後仰倒,劍鋒滑出他的身體,依舊秋水一泓,點血不染!
拄刀觀戰的胡起祿哈哈大笑,一伸拇指:「關老大,真是行!」
關孤的神色有些疲乏,電有些蕭索,他低沉的道:「事情並沒有你想像中那樣完美,老狐狸!」
微微一怔,胡起祿覺得有種不祥的預感,他忙問:「怎麼說?什麼地方出了漏子?」
關孤悲痛的道:「江權戰死了。」
胡起祿猛的一哆嗦,隨即咬牙切齒的道:「是誰幹的?我們要替江老弟報仇……」
搖搖頭,關孤道:「不必了,殺害江權的江修道和馬海全俱已就戮,但我不能辭那維護不周之咎……」
胡起祿心裡難受,卻趕緊安慰著關孤:「關老人!刀槍無眼,福禍由天,在這種摸黑死半的混戰衛,更就說不上誰能來護著誰了,你例若自責?倒是得打點精神來對付那場壓軸的好戲!」
關孤沉默十晌,方才落寞的道:「對方衝進洞來的角色,差不多全被我們殲殺了,『白衣教』白教主『雙旗』官九加以下,五名『大金頂』尚皓、江修道、洪氏貴、楊烈、馬海全等無一倖存,『綠影幫』的幫主『黑灶』馮孝二也未能逃出我的劍下,他們的硬把子裡,只活出一個『兩面人』竇啟元去……」
胡起祿沉吟著道:「關老大!我們是繼續伏在洞裡誘殺對方的殘餘呢?還是另找地方做了斷?」
關孤寂然一笑道:「這裡風水不錯,我們就等他們進來了斷吧。」
胡起祿謹慎的道:「不過,關老大,只靠我們兩個人,是否力量上稍嫌單薄了些?」
關孤表情肅穆的道:「我們已別無可求,老狐狸!可做幫手的夏摩伽、李發、江爾寧等人,全都帶創未癒,行動不便,我們何忍再累使他們履險犯難?李二瘸子為了我們已是廣受牽連,犧牲慘重,就更不能拖他下水了,好歹,我兩人便撐到底吧。」
形色壯烈的笑了起來,胡起祿道:「好!就是這話,即便不幸墊了背,關老大,黃泉道上偕你行亦是生色不少!」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0:56:38
第80章 永結同心
關孤太息道:「對你而言,我倒未曾料及競有如許的吸引力。」
胡起祿笑道:「相知恨晚,可不是?」
石殿前的洞道彎折處,這時忽然有光亮透入——逐漸的光度加強,是一種赤紅夾雜著青綠色的光亮,而且,隱約的,有沙沙的腳步聲,宛似許多人列隊前行。
關孤目光凝注,臉上平靜得連一根筋肉都不見扯動:「他們來了!」
胡起祿也有警覺,他略現緊張的道:「關老大,我們是否如法泡製——抽冷子打埋伏?」
關孤淡淡的道:「這個法子難以用在禹偉行身上,我看,還是面對面的見次真章吧。」
於是,兩個人並肩挺立在石殿中間,石殿很空曠,他們兩人的樣子就更被襯托得有些孤伶了。
火把的光芒越來越明亮,沙沙的腳步聲也越來越清晰,沉緩的,一排排人影映人、拉長、出現——
在兩列火把的映照下,「弦月千刃」禹偉行走在當中,也走在最前面,他的右邊,跟隨著「玉魔女」程如姬、「兩面人」竇啟元、「黑郎君」莊彪,左邊,則是「晶頁」谷南、「睚眥」金童祥,以外,是長長的兩條人牆——「悟生院」的小腳色。
隊伍在石殿之前排開,火把的焰苗熊熊燃燒,照耀得四週一片通明,但卻肅靜尤嘩;禹偉行一身純黑勁裝,濃密的黑髮披拂雙肩,只有一根黑色絲帶齊額勒住,方正儒雅的面孔上,是一種倡鬱沉痛的神色,他深深的往定對面的關孤,雙眸裡,似是有大多的惋惜、大多的悲憫。
自從和「悟生院」破裂以來,經過了無數次的浴血苦戰,生死爭鬥,關孤還是第一遭和禹偉行見面,他直視著眼前這位昔日的搭檔,多年的夥伴,不禁也是感觸萬千;曾幾何時,他們已由形影不離、福禍與共而變成水火難容,勢不兩立,過往的恩義、深厚的悄份,也化做了無比的仇恨與悔怨,為的,只是雙方信仰的分歧,觀念的迥異,為了也只是「仁」同「不仁」的區別,很微小的事麼、當然不,這已足夠以生命來做堅持的代價了……
在這石洞底部的偌大殿堂裡,空氣已凝凍了,凍得冰寒、凍得冷森、凍得沁心透骨,那忡淒瑟又蕭煞的意韻,便宛如形成了魔鬼,把每個人都懾窒得不能出聲了。
深氏的歎息——仿若古廟中那一響悠悠的鐘音回鳴在黃昏,空洞又落寞——禹偉行的神色顯得異常悲慼,也異常哀痛,他斤了口,但腔調沙啞,不復再是一貫的鏗鏘。「兄弟!這又是何苦?你害了自己,同時也害了大家……」
關孤在唇角極其牽強的擠出一抹泛著酸澀的笑意,卻十分平靜的道:「院主!相信你也早就體會到這是個無可避免的結果,為了改變朝這樣的下場發展,我已試過努力去挽回,但我沒有辦到,沒有辦到的原因,是你不肯協助我。」
禹偉行方正威嚴的面孔上浮起一抹痛楚的表情,他低緩的道:「你聰明了一輩子,兄弟!唯獨這件事做得糊塗,做得愚昧,你為什麼不開誠佈公的與我談判?不直截了當的找我明說?卻走上這麼一條絕路上去……」
關孤僵木的笑笑道:「院主!我們有過十多年朝夕相處的辰光,我們共過生死、同過患難,在這樣長久又這樣密切交往裡,使我對你有著深刻的瞭解,也使我熟捻你的本性,院主!你不是一個肯於妥協的人——尤其不可能與違背你本性的做法妥協——道不同不相為謀,所以,我最後只有採取和你分道揚鑣的這條路,隨你認為是糊塗也好,愚昧也罷,我已經這樣做了,而且,至今並不覺得我做錯了什麼。」
禹偉行的一雙人鬢劍眉倏軒又展,他似是在強行按捺著自己:「兄弟!如果你一定要離開我,離開『悟生院」,至少,也該有個較為和緩的法子,又何須採用恁般狠毒絕情的手段?不但連連向你的同夥兄弟開殺戒,更且把一部分組合的人手拖走,這樣做,你已不止是在『分道揚鑣』,你是在斷我們的生路!」
關孤冷清的道:「院主!如果不是我的『同夥兄弟』鍥而不捨的追殺我、截襲我、暗算我,諒我關孤也不會做到絕處,我要求生存,我必須反抗,他們放不過我,我又何甘引頸就戮?再說組合裡的一干弟兄隨我而來,這也是他們自己的選擇,設若『悟生院』真的那麼令人留戀,恐怕我向他們叩頭,他們也不會傻到跟著我流離受苦,面向血腥……」
搖搖頭,禹偉行道:「看來,兄弟,你是半點悔意也沒有了?」
關孤靜靜的道:「本無後悔之事,院主,又何來悔意可言?」
猛一錯牙,禹偉行雙目暴睜,血光閃閃:「關孤!你自以為你這種叛逆行為是如何高貴聖潔?你又自以為你這種吃裡扒外,殘害夥伴的狠毒手段是如何光明正大?你把你這等狠心狗肺,絕情絕義的齷齪舉止竟然當成了可圈可點,簡直就是無恥、就是荒謬、就是死不足以贖前衍!」
關孤古並不波的道:「院主!為了求仁求義求心安,為了唾棄你們這於冷血的豺狼、瘋狂的屠夫、貪婪成性的劊子手,我有我該走的路,必須的措施,在你們而言,是背叛,在我來說來棄暗投明,我不必辯駁什麼,天下人的心,定將替我的行徑做一公正的評判!」
額頭上青筋浮突,面孔的肌肉抽搐,兩邊「太陽穴」也在急速的跳動,禹偉行的模樣猙獰可怖,他厲烈的大吼:「關孤!你要為你的大逆不道償付代價,你要受到『悟生院』的嚴厲制裁,關孤!你這天殺的、卑劣的叛徒,你下地獄去!」
昂起頭來,產孤凜然不懼的道:「天堂地獄,我早已各插一腿,禹偉行!就看你們將我朝哪裡送了!」
禹偉行雙手握拳,氣湧如山:「叛逆!你竟敢造我的反、拆我的台、刷我的臉面,我若不把你碎屍萬段,懸頭三千里,我就自絕在這『白頭崗』之前!」
關孤冷酷至極的道:「你原就為了這個來的——禹偉行!不論是碎我的屍抑或是絕你的命!」
一邊,「玉魔女」程如姬陰森的一笑,粉臉鐵青:「姓關的!你也真叫心狠手毒,無情無義,院主待你親若手足,愛同骨肉,你居然說翻臉就翻臉,說玩命就玩命,在『悟生院』,你被捧得高高在上,吃香的喝辣的,誰不讓著你,誰不應著你?連院主對你也容忍三分,你享厚祿、握大權,備受優渥禮遇,趕到後來,你就用這個法子來報答院主對你的栽培扶植?人心是肉做的,但你那顆心卻犀利冷硬,和你手上的劍刃是一樣!」
注視著程如姬——這位擅於翻雲覆雨的二姨太——關孤憎恨的道:「程如姬!禹偉行的失敗,你就要負一半的責任,你深受禹偉行寵愛,但卻不知幫他助他,只會在其中挑撥離間,妖言蠱惑,你推著他朝深淵絕谷邊走,你拖著他一再雙手攪血,你把罪孽一筆筆往他身上加,把詛咒一次次向他身上疊,程如姬!你徹頭徹尾就是個蛇蠍般的毒婦,是個陰刁狡猾的雌狐;是個貪婪專橫的魔女,禹偉行要了你再沒有更大的不幸了!」
氣得全身簌簌抖索,程如姬妖媚的臉蛋扭曲了,她咬牙切齒的尖叫:「大膽放肆的叛逆狂徒,你竟敢如此污蔑我,辱罵我——」
關孤冷漠的道:「我嫌太晚了,這些話早就該說出來才是!」
程如姬恨得兩隻俏眼全似噴火,她倒豎著一雙彎細的長眉在賭咒:「關孤!我會割下你的狗頭,剮出你的心肝生吞下去,你等著,我一定要做到……」
關孤生硬的道:「我人就在這裡,程如姬!」
突然踏前一步,禹偉行披肩的長髮無風自拂,他怨毒的盯著關孤道:「多年前,我就有這個預感,關孤!遲早我們兩人會拼上一場;我這預感應驗了,幾經轉折變異,也終於到了這一步——還得由我們面對面的來做了斷!」
關孤沉重但卻穩若盤石般道:「禹偉行!你是一頭嗜血的野獸,是一個從內到外一成不變的殺手,你整個的形質便是一股戾氣、一股凶性,事情到了這一步,你原該並不意外!」
禹偉行又深深吸了口氣,一字一頓,充滿邪惡寡絕意味的道:「『悟生院』的弟兄們,我們不必留情,不必慈悲,不必做任何圜轉,就是現在——」
「兩面人」竇啟元發難,他長嘯而動,雙拐揮如山搖岳震,大喝:「叛逆納命——」
關孤知道對方不會採取公平拚鬥的方式,眼前,不出所料,對方只一動手,便已擺出了這樣的形勢來;他半步不動,「千道芒」灑拒似電!
竇啟元凌穿翻騰,再次挾雷霆之威暴襲而下。
兩條人影又閃,「真龍九子」中僅存下的兩個「矗頁」谷南、「睚眥」金童祥雙雙撲到!
「不要臉的東西!」
怪叫著「鬼狐子」胡起祿身形立動,手上一條鐵鏈子兩頭連著三角錘的罕見傢伙「雙錘鏈」呼聲飛舞,但他卻未能迎上谷南與金童祥,「黑郎君」莊彪橫截急攔,一柄雙刃刀堵住了他!
就在這時——
石殿右角處原己掩上的那道通向秘徑的暗門,突然推開,先前業已離去的「雙環首」夏摩伽一馬當先跳了出來——不是衝了出來,因為他一腳受傷未癒,只能以單足著地——一緊跟在他身後的,居然是李二瘸子、李發,以及舒婉儀和江爾寧!
見狀之下,禹偉行吃了一驚,隨即又狂笑起來:「好,好,叛逆賊子,正可一網打盡!」
一聲吶喊二十餘名「悟生院」的爪牙圍攻向夏摩伽等人,刀槍並舉,狠砍猛劈——別看夏摩伽頭頂裹著傷,胸、肩之創未癒,行動之狂悍,竟如瘋虎出押,他吼叫怒叱,暴旋騰飛,雙環回閃,十幾名大漢已慘號著滾跌四仰!
李發的「虎頭刀」掣掠揮舞,兜頭也搠翻了三個敵人,李二瘸子的一條「鑲銅頭栗木三節棍」「嘩啦啦」捲飛似蛇,兩位仁兄業已被砸斷背脊,跌出去老遠。
江爾寧卻是卓立不動,手上一柄單刀,一條粗索,保護著面色青白的舒婉儀。
力擠「黑郎君」莊彪的胡起祿,這時不禁驚喜交集,又是埋怨,又是興奮的叫:「我的天,你們怎的又轉回頭啦?這邊廂好戲才將上場哪……」
單膝點地,夏摩伽雙環橫帶,「呱」「呱」兩響,兩條人影在鮮血怒噴中拖著傾瀉的五臟六腑摔出,他野性的吼道:「來得不好麼?老狐狸!要拚命大夥一起擠,怎能只容你二人棄英雄?」
斜刺裡一聲嬌叱,「玉魔女」程如姬直撲夏摩伽,她手中一對青瑩瑩的尺長「竹葉劍」流掣若電,光華森森:「夏摩伽!你要和關孤遭到同一命運!」
雙環硬迎,翻飛旋走,夏摩伽惡狠狠的罵道:「騷狐狸!臭婊子!我對你憋了這多年鳥氣,正好一併在此消洩!」
那邊,在谷南、金童祥、竇啟元三人的聯手合攻下,關孤仍然沉穩鎮定,揮灑自若,敵勢如虎,但卻未能對他造成過甚的壓制。
禹偉行在憤怒的叱喝:「下狠招殺,朝絕處斬,越快越好——」
猝然間,關孤身形騰起,谷南狂嘯著追迫,巨錘呼轟,密圈緊截,金童祥與竇啟元卻自右夾擊!
關孤猛由虛懸中回側,七次「如來指」幻做七道破空的精電,絲絲響聲裡,俱對著谷南飛洩而至。
赤髯箕張,谷南竟是不退不避,他的巨錘抖出千百浮沉縱橫的影子,強行反拒,而金童祥的「仙人掌」、竇啟元的「鼎足拐」,也同時風湧雲蕩般攻到。
七次「如來指」有三次穿了谷南的身體——咽喉、胸膛,以及小腹——谷南的巨錘也磕震得關孤的長劍連連歪斜跳彈,並且擦過了關孤的面頰,血光齊現裡,金童祥的「仙人掌」扎入關孤的右腰,竇啟元卻怒吼著往外斜落,他未能藉機出拐傷害關孤,因為旁邊突來的一條飛索扯捲住他的足踝!
於是,關孤驀而橫身翻滾,「渡心指」繞體飛旋,一股冷瑩的、森寒的、長龍般的耀眼光華迅即吞沒了他,紫電燦閃,舒捲若虹——
禹偉行以快速得令人不能相信的身法掠近,嗔目狂吼:「退——是『大龍卷』——」
遲了!那股圓桶般的龍形寒光帶著馳聘穹宇之間的無比疾勁之勢,激盪著打旋的空氣,撕裂著空間,矯繞飛騰,剎時只見石殿之中冷芒迸濺,劍氣迷漫,一片透骨的森涼、一片顫心的削銳,一片噴灑如雨的血!
金童祥與竇啟元兩個便被埋葬進這樣炫目奪神的光之絢燦裡,他們沒受多大的痛苦,雖然,他們的屍體不太完整中看。
禹偉行陡然間聚集了他生平最大的功力,將之貫注於他最為精銳狠毒的一記招法裡——「天魔斷首」!
這位吒叱風雲、武功深湛的黑道巨霸,一個原本魁梧的身體,猝然間縮變滾圓,有如一隻奔飛長空的球,而他那兩柄半彎月形的澄藍銅鉤,就在他身體四周帶起了迴繞流旋的光彩,宛如一顆殞星包融在光焰裡,有一道碧綠透明的波影裹住了他,然而,穿射湧掠的弦月鉤刃,卻有如天河崩落般呼嘯著驟洩向一個焦點——那條長龍似的光芒!
撞擊的開始,是「大龍卷」光華的波顫抖翻,是劍氣的散亂隱斂,更是關孤那含融隱約於紫電精芒中身體的拋滾,熱血的灑濺!
就在關孤第三個翻滾裡,在禹偉行狂嘯著再度施展他那強悍至極又詭辣至極的「大魔斷音」一式時,關孤的「渡心指」突然長吟急顫——偏偏彷彿怒龍噓月——其聲尖銳昂烈,撼心蕩神,剎那間關孤的影子幻化成千百,「渡心指」的冷芒也幻化成千百,每一寸空間每一個角度,全是關孤旋轉的身影,全是「渡心指」森寒的鋒刃,而當這匪夷所思的幻象甫現,一溜精電如同極西的沸光,從完全違反力道慣性的方向,自禹偉行頭頂暴穿而入——這是關孤睥睨江湖的最高技藝精華所在,也是他的殺手鑭「生死報」!
「渡心指」還在顫顫抖動,還在餘音裊裊,禹偉趴伏在地下,「渡心指」鋒刃約有一半穿透他的後頸,將他釘進石地裡,這位強極一時的梟雄,兩道上聞名喪膽的頭號煞星。就這樣寂然終結了,永遠再沒有作為了,他已變成一堆死肉,一堆即將腐臭的死肉,好的壞的,也都要隨著他一起糜爛於無形……
關孤也委頓著倚靠著石壁,現在的關孤,已叫人認不出他是關孤了,他已變做一個血人,頭臉、渾身上下,全是縱橫的傷口,翻捲的皮肉,甚至血糊糊的骨骼也隱現出來,只有兩隻眼還是睜著的,他在緩慢沉重的閃眨著,看清他血污之下的臉上表情,可是,雙眸中的神色,卻恁般空茫,朦朧……
「玉魔女」程如姬長嚎著,「竹葉短劍」立見散亂,她心魄俱喪般回頭尖位:「偉行!偉行啊——」
夏摩伽不知道什麼叫「憐香惜玉」,就算他知道,眼前的程如姬也不是對象,雙環的弧光刃影狂飛急舞,只見如姬的嬌軀連連俯仰旋轉,令人毛髮悚然的慘叫聲裡,程如姬的形狀業已血肉模糊得不忍卒睹……
「黑郎君」莊彪更是心膽俱裂,他倉皇撤身,拔腿奪路,急亂中,卻被李二瘸子的三節棍掃上了脛骨,「嗷」的一聲猶未及出口,胡起祿的「雙錘鏈」已流星般搗碎了莊彪的腦袋!
石殿四周,是遍地狼藉的屍體,是猩紅刺目的血跡,是到處拋置的火把——「悟生院」那些掠陣的爪牙們,早已不知何時,奔逃一空了。
哭泣著,有兩個人奔向關孤,一是踉蹌的舒婉儀,一時行動不便,竟在地下爬行的江爾寧。
夏摩伽、李二瘸子、李發、胡起祿等人也急忙趕了過去,胡起祿費了好大勁力拉開緊擁著關孤不放的舒婉儀與江爾寧,然後,他迅速檢視關孤身上的傷勢。
顫著聲,李發悲痛又焦急的問:「怎麼樣?胡爺,我大哥的傷情要緊麼?」
又再三查看翻動著關孤的身體,胡起祿方纔如釋重負的透了口氣:「阿彌陀佛上天保佑!關老大福厚命大,死不了啦!」
李發合十向天,滿臉感恩的神情,兩行熱淚汩汩而下,夏摩伽也低重著頭,因為摯友的得慶生還喜悅得忍不住聲聲咽噎,跪在關孤腳下的舒、江二女,更是哭成了一雙淚人兒!
李二瘸子在嘴裡吟喚幾聲佛,卻又不禁迷惘的道:「起祿,這幾位是怎麼啦?關老大不是可保活命了麼?他們還哭個啥勁呢?」
瞪了老友一眼,胡起祿道:「喜極而泣,這句話你沒聽說過?娘的,真是草包,不學無術!」
便在此刻,洞外人影連閃,竟是南宮豪與大愣子兩個衝了進來,一見眼前的光景,他們先是一震,又雙雙呼叫著奔向了大家圍繞的這邁。
「三燈窪」並不似胡起祿與李二瘸子他們原先預料的那等淒慘法,損失是不少,但卻不算太嚴重,李二瘸子的兩家賭場被「悟生院」踹散了,他的三名心腹弟兄及十多個手下也在「悟生院」毒刑逼供之後遇了害,但其他的生意買賣倒未曾破壞,只是那干嘍囉被驚擾得雞飛狗跳,大大的受了陣子活罪。
關孤便被安置在李二瘸子的一處別宅裡調養治傷,胡起祿自己是歧黃妙手,再加上附近幾個名醫會診,什麼部方便,因此才只兩天光景,他已經完全清醒過來。
關孤的傷,有些是皮肉之創,有些卻也傷筋動骨,尤其他流血太多,精力消耗過巨再加上多日的優心煩鬱,勞頓奔波,元氣頗有虧損,這一躺下來,怕得幾個月才能起身,但是,這不要緊,正如胡起祿所說,他這條命至少已可保全了。
在關孤本人,以及所有關切他的人而言,只要能保命已經是莫大的慶幸與安慰,這是他最大的勝利——他憑著一顆赤心,滿腔熱血,三尺青鋒,終於剷除了一個江湖上最為邪惡的凶殘的勢力,終於證明了正義之不可泯,暴力之不可長,為了這個凜然的目標,浩烈的原則,他原已打算捨命以求,如今,卻僅是付了些血肉的代價,這又算得了什麼、
胡起祿、夏摩伽、李發全住在一起,令關孤尤感欣慰的是,「絕斧絕刀」兩兄弟——「再世斧」南宮豪、「不屈刀」豐子俊、並偕同舒老夫人銀心、大愣子等都趕上過來,大家團聚一堂,那種氣氛,活脫一個融洽無間的家庭。
當然,有舒婉儀與江爾寧殷殷的侍奉,氣氛就更為親切了——不止是融洽、不止是和祥,更有恁多嗅得到、摸得著的柔情蜜意。
關孤還知道了一件事——舒子青,那個始作俑的惡徒,挑起這漫天血雨的罪魁禍首,就在南宮豪與大愣子因為憋不住惦念而遠自「占北口」外「斷腸坡」趕來接應的當口,他們在「白頭崗」的秘洞附近恰巧遇上了正在落荒而逃的舒子青,原來,這小子是被「悟生院」強行挾持來的,為了要他目睹這一場索仇濺血的慘劇而甘心付他所有的報償——不僅是他本來答應謀財害命得逞後所討的舒家半片家產——當然,南宮豪沒有饒過他,如今他的屍體恐怕業已餵了野狗,惡有惡報,可不是?
到現在,苦難總算過去了,一切的煎熬、折磨、痛楚也已消逝,再不淒惶、不驚懼、不寒慄,像是魔夜後的黎明,陰霧後的晴空,爽朗安詳不只他們的臉上也在他們的心底。
此刻,是晨間,關孤剛用過早膳,他倚枕半坐在榻上,全身包紮著使他頗不舒服,尤其左頰齊頂,也用淨布包上了一半,更令他覺得彆扭得慌。
這兩天幾乎在同一個時間,舒婉儀與江爾寧便來了,她們好像誰也不願晚到一步。
今天,關孤已下定了決心,要解決他和這兩位姑娘間的情感問題——已到了非解決不可的時候,他不能再以任何理由為借口了。
舒婉儀同江爾寧果然又雙雙蒞臨——很準時,在關孤用過早膳之後。
微笑著注視這一對美嬌娘,關孤有些吃力的道:「婉議、爾寧,你們過來。我有話對你們說。」
驚喜的互覷一眼,舒婉議和江爾寧都不禁興奮起來,因為她們全已敏感的察覺。關孤在呼喚她們的名字,在此之前,關孤一向是拒人千里之外的那種禮貌法!
望著一雙麗人,關孤吸了口氣,卻仍免不了侷促窘迫之色:「我只有一句話問你們——願意嫁給我麼?」
舒婉儀臉蛋飛霞——她在夢裡都在盼望這句話——過度的喜悅與激動,竟使她不能啟言,她只是一個勁的點頭,再點頭!
江爾寧到底見過世面,比較「老練」,她一面唯恐落後的點著頭,一邊問道:「關大哥!你是問我們之間的一個,還是兩個?」
關孤吶吶的道:「我自知過份,但我不能捨棄你們之中的任何一位,你們都對我那麼好,所以,我的意思是說——」
舒婉儀急切的道:「你是說,說要我們兩人?關大哥!我願意,你怎麼說都好……」
江爾寧趕忙道:「我也願意,只要能跟你,關大哥!我這輩子也就再無他求了。」
喘息了一陣——也不知是乏力或是興奮,關孤雙眼閃著異彩:「以前,因為環境的煎迫,我對你們有許多欠周之處……我想,你們該能諒解我,其實,我平素並非是個不近情理的人……」
笑了,笑得好甜好柔好滿足,舒婉儀道:「我們沒有怪你,一點也沒有,關大哥!欠負你的是我們,我們記虧欠你那麼多,以致我們覺得奉獻出自己的一切給你還不夠補報——」
江爾寧嫵媚的道:「如果這還不夠,容我們將來再補,關大哥,一輩子的辰光,該能使你多少獲得些什麼了吧?」
當然,一輩子的辰光,是一輩子的情、一輩子的愛、一輩子關懷與慰藉,這,還有什麼填補不滿的呢!
關孤伸出了微微輕顫著的雙手,分握住舒婉儀與江爾寧的一雙柔荑,然後,他又把兩隻柔荑合在自己的雙掌當中,肌膚的接貼,透過心脈的跳動,三個人的三顆心,也宛若融在一起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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