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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柳殘陽] [金雕盟][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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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2:32:17
標題:
[柳殘陽] [金雕盟][全書完]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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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雲偕黎嬙率眾豪士索仇路上,又遇兜鍪雙豪尋釁,力鬥取勝後,雙豪伴楚雲去找三羽公子。客店中,雙豪激楚雲飲下毒酒,又上山見三羽公子強索巨酬。而此時,逼出毒酒的楚雲也已上山潛入前妻蕭韻婷的臥室,痛加斥責後逼她自盡。三羽公子等人發現後,將楚雲圍起來,雙方又是一場天昏地暗的廝殺。
一場血戰後,在落日湖畔,金雕盟盟主楚雲將紫翠戎指贈與了心上人黎嬙,並以白石為證,訂了三生之盟。
楚雲與部眾又搜尋到了僥倖逃脫的白羽公子邵玉和前妻蕭韻婷,為報三年前殺父奪妻之仇,楚雲百般折辱了他倆。大羅金環和黑杖子欲插手管閒事,反遭其辱。
五雷教叉來尋釁,雖遭全殲,卻也使楚雲等三人重傷。養病期間,大洪山二把手宋邦帶人來訪尋其瓢把子的千金黎姑娘,雙方化戾氣為祥和。黎姑娘隨宋邦暫回大洪山,相約三月為期,楚雲上山去求親。
深夜,莽狼會和紅影郎中等聯手偷襲,金雕盟眾好漢殲滅了陰毒的對手,卻放過了殘敵。
楚雲四處尋找仇人白羽公子和蕭韻停來果,便率盟眾攜聘禮去大洪山求親,卻不料又要比武招親。楚雲懷著對黎嬙的誤會與怨恨,與奚瑜在兩界橋上決鬥,雖獲全勝,卻又大度地救了情敵一命。
楚雲與黎嬙誤會盡釋,在大洪山滿山喜氣洋溢中,這對壁人百年好合,比翼雙飛。
返回拐子湖時,楚雲等人又乘舟渡海去回魂島探望隱居的老盟主,卻無意撞見了逃亡此島的邵玉和蕭韻婷。但看到他們兩人狼狽不堪的樣子,又在眾人的勸說下,楚雲饒恕了這對仇人……
第01節 怨結三重 斷臂一竿
第02節 鳳目如水 有意無情
第03節 雙龍高誼 柔絲萬縷
第04節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第05節 舊恨縈心 鐵騎索仇
第06節 狹路相逢 兜鍪雙豪
第07節 甲輝映日 龍爭虎鬥
第08節 錘舞矛嘯 絕劍飛奇
第09節 伴敵尋仇 爾虞我詐
第10節 以智鬥智 以黑吃黑
第11節 情怨糾結 虎入狼群
第12節 生死之搏 一片淒涼
第13節 落月湖畔 柔情萬般
第14節 白石為證 訂三生盟
第15節 飛騎追蹤 趕盡殺絕
第16節 辣手索仇 杖阻環截
第17節 自取其辱 雖生猶死
第18節 人不饒我 安能饒人
第19節 板蕩一劍 雷寂風息
第20節 大難不死 情趣盈盈
第21節 伊人在伴 親仇莫辨
第22節 危機四伏 有驚無險
第23節 牛刀小試 蓮將並蒂
第24節 伊人暫別 仇又不謁
第25節 舊怨難解 血將飲劍
第26節 干戈交輝 你狠我毒
第27節 時時魂斷 步步絕情
第28節 以命酬情 福禍自取
第29節 得放且放 仁恕存心
第30節 力不殆兮 悵悵前怨
第31節 吉期可待 仇飛鴻冥
第32節 大洪山下 龍集虎聚
第33節 溫語言回 枝節幢生
第34節 唇槍舌劍 晴嫉明爭
第35節 陰陽一橋 愛恨難分
第36節 誤會冰釋 心印心印
第37節 此情切切 此心已屬
第38節 百年好合 比翼雙飛
第39節 去矣逝矣 一鈧離恨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2:33:02
第01節 怨結三重 斷臂一竿
不知怎的,經過了多少次腥風血浪的南山一儒,甫與大漠屠手的目光接觸便有一股冰涼陰森的感覺,這種感覺,是他自有生以來,極少次處在自己恐懼的強敵面前所產生的相似的心理現象。
他咬了咬牙,向楚雲道:「楚老弟,老實說,今天這場殺伐,本來是可以避免的,老夫卻不料會因楚老弟的一句話而鬧到這等地步,本山的四前衛已盡喪貴方諸人手中,這樣一來,便是老夫有心息事寧人,只怕本山當家的也不會答應……」
楚雲微微一笑,道:「前輩說的或許不錯,但在下並未存心要取那四紫龍之性命,若不是因為貴山掌舵主的火硝彈,引起灰旗隊殘餘趁隙發難,在下亦不會叱令所屬施展辣手,歸根究底,在下縱使應負部分責任,好似也不應自咎太深,前輩以為然否?」
南山一儒有些突然地道:「如此說來,老弟你首先叱令所屬啟畔之責便可推拒得一十二淨?本山四前衛的性命便如此白白犧牲了?」
劍鈴子龔寧自楚雲身側踏上一步,雙目泠厲的瞪著南山一儒,面孔上有著濃厚的煞氣。
楚雲微微搖頭,沉聲道:「前輩,兵戈之下,豈是論理之時,說句實話,貴山各人一再追擒在下拜兄,毫不子人絲毫餘地,只此一端,已構成必死之罪,在下僅略施教訓,這已是看在前輩面上,否則,目前躺在地上的,只恐不止四紫龍幾人而已。」
楚雲這幾句話,實非過份,南山一儒亦十分明白,己方目前不但已全部身陷重圍,而且可以說連性命也在風雨飄搖之中,只要對方稍一發狠,來個一窩揣,恐怕將無一人能生離此地,更休說爭理論非了。
這時的場面是相當尷尬的,南山一儒愣楞的站在那裡,動手又不是,不動手又不是,空有一肚子怒氣與恐懼,不能發作,卻又不敢發作出來。
大漠屠手庫司緩緩的走到南山一儒身旁,向他從頭至腳的打量了一番,臉龐上的麻坑又隱射紅光,雙手有力的搓了幾下,似笑非笑的哼了一聲。
南山一儒被對方這些下意識的細小動作搞得有些心神不安,他不自覺的向楚雲身前靠了靠,苦笑道:「楚老弟,有道是話臨嘴邊留半句,為事須找回頭路,逼人也不能逼得太絕,老夫之意,今日這場是非,不論其後果如何,亦不管吾等日後如何解決,目前,似乎也該停手了。」
楚雲含有深意的一笑道:「既是前輩如此吩咐,晚輩豈敢不從,那麼,你老人家先請。」
南山一儒不料楚雲會先叫他出馬勸戰,他知道這件事吃力而不討好,因為,目前正在激鬥中的己方兩人,白煞者的地位比他高,一竿叟也與他相等,若二人不肯停手還倒罷了,假使反而給他戴上個「與敵曖昧,袖手不前」的帽子,這個冤枉可就大了。
更何況,白煞者詹如龍原先已對他不滿了呢?
於是,南山一儒不由沉吟起來,目光亦游移不定……
楚雲豁然大笑,高聲道:「班兄,能否暫停一時?」
五嶽一劍早已佔著白煞者的上風,主動完全在他,聞聲之下,長笑一聲,手中神火劍倏揮急舞,恍如極西電火千百縱橫,又似滿天寒芒繽繽紛紛,劍氣破空呼嘯中,五嶽一劍灑脫的身影已站在兩丈之外。
白煞者詹如龍細細的眉毛幾乎已豎立起來,一雙深目也睜得有如核桃般大,吁吁喘息,汗水淫淫,盾斧在陽光下依舊閃爍生輝,但是,若你仔細觀察,便可發覺那只握著盾斧的手臂,正在難以察覺的微微顫抖著。
五嶽一劍面色凝重,冷然道:「詹朋友,班某承讓了。」
白煞者詹如龍氣得重重的哼了一聲,狠毒的道:「五嶽一劍,你果然有兩下子,但詹某卻輸得並不心服,只要詹某留得一口氣在,我們終有再度較量的一天,而且,那時不分生死,必不罷休!」
五嶽一劍淡然而不屑的一哂,冷冷的道:「悉隨尊便。」
南山一儒此時急步向前,低聲道:「執法,我們還是先回去再作打算。」
白煞者不含善意的看了南山一儒一眼,不悅的道:「就這麼走嗎?四前衛生死如何?」
南山一儒忍住一口氣,仍然低聲道:「四前衛已不幸喪生敵手,無一倖存。」
白煞者原本陰沉幽冷的面孔,陡然如罩青霜,厲聲道:「是哪一個干的?」
隨著他的語尾,大漠屠手破鑼似的嗓子驀而響起:「朋友,這正是我大漠屠手的精心傑作!」
白煞者緊握盾斧握柄的五指自然用力一縮,狠狠盯向大漠屠手,半晌,始陰惻惻的道:「好極,詹某記得住你。」
大漠屠手放聲大笑,一摸腮唇上的雜亂鬍鬢,傲然道:「本環主等著就是,憑你那兩手粗學劣技,尚不擺在本環主眼中。」
白煞者詹如龍自來眼中見的,耳中聽的,全是些諂諂之輩,阿諛之言,幾曾像如今這般備受凌辱過?但是,任他目前如何氣怒,脾性如何狂傲,他也知道現在發作不得,空自氣得面孔白中帶青,卻又徒喚奈何。
南山一儒左右為難的怔了一會,又低聲向楚雲道:「老弟,狐偃羅漢與本山掌舵主之戰,亦請老弟打個招呼
楚雲原本微笑的面孔,忽然變得冷厲肅殺,每一條線條都在剎那間緊繃起來,他冷冷的道:「五嶽一劍班兄手下嘯江二怪之死以及白衣秀士陶光之傷,雖則是由銀戈飛星韋大器所造成,但究其根源,卻是由於掌凌施放火硝彈所引起,因此,在下不打算讓他活著回去。」
南山一儒心頭一震,他知道楚雲此言決非說說便算,而且在對方足有此種力量之下,真正要趕盡殺絕,亦非什麼困難之事。
五嶽一劍班滄早已知道自己手下傷亡之事,但他在目前形勢之下,不得不盡量容忍,保持他一方霸才的身份,而先時利劍受損後的失態情狀,亦是他深以為戒的,他絕不能再依樣表演一次啊。
這時,他勉強一笑,道:「楚兄,依在下想,這件事無庸煩勞嚴兄了,還是由在下親自上場領教一竿叟幾手絕學。」
南山一儒不待楚雲回答,急道:「班大俠此言差矣,常言道:「冤有頭,債有主,銀戈飛墾常大器已經屍橫就地,此仇已了,怎能拖到本山掌堂主身上去?而且,依老夫看來,目前之爭,還是以暫停干戈為上策。」
五嶽一劍看了南山一儒一眼,卻沒有說話,白煞者更是孤立一旁,在這微妙的情景下,他也不知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楚雲卻冷冷一哂,道:「前輩,自昨夜至今午,在下已膩得夠了,這大柳坪上的冤魂也出得大多,現在,便看在前輩面上,饒那掌凌一命,但是,卻須斷他左臂!」
此言一出,南山一儒不由冷汗涔涔,艱澀的道:「老弟,凡事可要三思而行,縱使老夫敵你不過,大洪山也不會放手的……」
楚雲靜靜的道:「那麼,前輩,嘯江二怪的生命與白衣秀士的鮮血便如此不值一哂麼?在楚某眼皮之下便能容人驕狂到如此程度麼?」
南山一儒不由啞口無言,怔了半晌,始低沉的道:「老弟,望你三思,再三思……」
楚雲搖頭不語,而白煞者已忽然大步向他行來,邊陰沉的道:「姓楚的,雖然吾方在失利之下,但是江湖上的一個義字卻在,閣下如此跋扈囂張視大洪山所屬如俎上魚肉,我詹如龍但有一口氣在,便不容得你這般欺人!」
說話中,手上銀光閃耀的盾斧已舉至胸前,雙目怒睜,大有傾力一拼之勢!
楚雲神色一肅,正容道:「詹如龍,你看得透一個死字麼?假如回答是肯定的,那麼,楚某便承認你是一條好漢,承認大洪山二子沒有看錯人!」
白煞者聽著楚雲的話,面孔上不易察覺的起了一絲痙攣,自然,他十分明白楚雲話中所含的意思。
於是——
一切陷入沉寂,沒有任何一個人開口,只有南山一儒焦慮不安的左顧右盼,神情極度不安。
楚雲在這片極不調合的沉默中,毅然頷首示意——
緩緩的,緩緩的……」
劍鈴子龔寧,大漠屠手庫司,以及一直未曾出過手的狂鷹彭馬,俱已面無表情的向白煞者逼近。
只要曾經看過三人出手攻敵的,都會深切明白其中任何一個的武功,而他們每人所懷有的藝業,亦都是足以震懾一方的!
平心而論,白煞者的一身所學,確已到達登堂入室的地步,在武林中也算得上二流人物,但是要對付劍鈴子龔寧,尚可拉個平手,甚至略佔上風(但也是極其有限的),如要抵擋狂鷹彭馬或大漠屠手庫司中任何一人,卻決然不會佔上風,何況是三人一起上陣?顯而易見的,假如動起手來的話,那麼,其結局已可清晰而又血淋淋的擺在面前了!
白煞者雖然沒有見過狂鷹彭馬的武功,但自對方那高高鼓起的太陽穴,炯然如電的雙目,沉穩老練的舉止上看來,亦知是一個武林高手,而大漠屠手與劍鈴子的藝業,他卻早已見識過了。
這場爭鬥如果展開,白煞者亦和週遭的任何一個人同樣明白,他是陷入必敗之地的,這失敗的結果,便也是他生命的終結。
於是——
在狂鷹彭馬等三人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中,白煞者額際鬢角的汗水已不自覺的隱隱滲出,嘴唇緊抿中,面部的肌肉輕輕的痙攣,盾斧的銀芒仍舊,盾緣美麗的雕花在陽光下燦然閃晃。
但是,他的心跳聲卻越來越形劇烈……
老實說,天下雖大,卻沒有人是不畏死亡的,任你是如何英雄豪邁,任你是如何渲赫威盛,都難以堪破生死之關,這沒有別的,因為在人生之中,值得留戀的事還很多,有時雖不免感到痛苦,而當你瀕臨這痛苦永遠終結的邊緣時,便會感覺到生時的痛楚亦是可愛的,一切都值得懷念,誰又願意永恆的放棄一切呢?而不管這「一切」之內是包含著什麼。
白煞者在這短促的時間裡,在預期的結果下,他想到了很多事情,腦海如浪潮般翻湧激盪,自然,他極不願掀起這場不公平的爭鬥,可是,到目前已是如箭在弦了,又怎能不發呢?一個名聲鼎盛的武林人物,骨氣往往較生命更來得重要啊。
除非你真是石塑木雕,否則,一個人內心的情感波動,很少能完全控制而不表露出來的,白煞者心中的複雜與無奈,楚雲等人都看得異常明白,因為,他們都是曾經經歷過滄桑的人物啊。
於是——
楚雲沉靜的道:「詹如龍,你可以走了。」
於是——
狂鷹鼓馬,大漠屠手庫司,劍鈴子龔寧,三人的腳步更近,雖然,他們移動得極為緩慢。
白煞者此刻全身已是冷汗涔涔,浸透內衫,生命與名譽,利害與得失,理智與天性,都在作著激烈的衝突,而這所有的一切,原都是不易取決的啊。
盾斧緩緩的垂下,陽光反射出的閃耀銀芒,也因此而顯得是那麼黯淡,是的,黯淡多了……
楚雲又沉重的道:「詹如龍,再不走,就會遲了。」
隨著楚雲的語聲,這位名揚一方的南海高手,驀而悲哼一聲,淒涼的仰天長嘯,身形如飛般長洩而去——帶起一閃銀光。
一切都是靜寂的,只有已移向遠處的狐偃羅漢與一竿叟的拚鬥聲依然激烈非常,無休無止。
五嶽一劍搖頭歎息道:「唉,這比殺了他更為殘忍,名乃生之氣……」
楚雲沒有表情的道:「能勘破最後關頭才是真英雄,能捨棄世間所有,方為大豪傑。」
周圍各人聞言之下,俱是嗒然無語,深深體會著楚雲言中之意,不錯,這言中之意,雖甚簡明,但又何其悠深啊。
南山一儒愁腸百結的道:「楚老弟,本山執法已去,老夫自信螳螂之臂,難以擋車,可是,本山掌舵主一臂之災,便無法避免了麼?」
楚雲堅決搖頭,毅然道:「庫環主,請執行在下令諭。」
大漠屠手庫司恭應一聲,有如彈簧般一躍而起,在空中一個大翻身,向正在與狐偃羅漢打得昏頭脹腦的一竿叟掌凌撲去!
五嶽一劍班滄轉首向楚雲道:「楚兄,貴盟庫環主功力精絕無匹,依在下看,掌凌左臂恐已難保。」
楚雲淺矣道:「不錯,這也是給大洪山的驕橫跋扈一個警告!」
而此刻——
大漠屠手已挾著雷霆萬鈞之力,掌影縱橫的攻向一竿叟掌凌,勁風之強厲,有如群山陡崩,驚心動魄!
一竿叟掌凌猛揮七竿,擋開狐偃羅漢的金狐尾,亡命般向一側竄躍而出,以避開這片突如其來,令他不寒而懍的罡力!
狐偃羅漢身形倒仰而出,邊呵呵大笑道:「釣魚的朋友,這番閣下的樂子可大了。」
在他的說笑聲中,大漠屠手已瘋狂般連攻七腿三十一掌,左時橫拐中,一個大橫身,「靠山背」頂向敵人右肋,招式綿密宛似急風驟雨,天雲咆哮。在猛烈中,挾著無比的淒厲!
一竿叟掌凌彷彿是一個在怒海翻騰中,操縱著一艘孤舟的船夫,他不僅覺得天旋地轉,日月黯淡,而週遭勁力之澎湃與迴盪,更是他個人之力所無法抵擋的。
在傾力的閃躲避讓中,一竿叟面青唇白的直被逼出尋丈之外,他盡量吸入一口真氣,穩定激動不已的心神,奮起最大的精力,又揮動鋼竿,與大漠屠手拼在一處。
很顯然的,一竿叟掌凌此刻已陷入四面楚歌之中,他已用出生平之力,打算與大漠屠手纏戰,以待覓機而行。
確實說,一竿叟在武林中聲名久著,的非幸致,而他成為大洪山土字舵舵主更非易事,總是有兩手的,大漠屠手武功雖高,但卻也不能在短時間內取勝,不過,這只是指一般情形下交手而言,目前,一竿叟自己在內心中已為極端的惶恐所據,有著強烈的孤獨,更何況又與楚雲、狐偃羅漢二人交過手,體力方面,自然也打了折扣,要知道大凡內家高手較鬥,無論如何,最是不能畏懼與氣浮,否則,任你修為再是深厚,不敗也會敗矣!在此時,二人又己電光石火般迅換了十五招,而一竿叟掌凌更是窘態畢露,捉襟見肘!大漠屠手似已戰得不耐,他驟然狂嘯半聲,宛如悲狼曝月,淒厲無比,嘯聲中,他竟然悍不顧死的猛然衝向敵入中官,左手五指箕張如爪,急抓一竿叟那強力揮來了的柔鋼釣竿,左掌卻有如利刃劃空,幻化成無數鋒利的豎影,閃電般向敵人劈出,同一時間,他兩條腿倏而飛起,分點對方中、下兩盤十六處重穴,攻勢之隼利威猛,不僅潑辣狠毒異常,而其行動之快捷,更是難以言喻!
這乃是大漠屠手從來極少使用的絕技之一:「搏鷲九式」!
一竿叟掌凌萬料不到對方竟然會施展出如此拚命的招數,心驚膽戰之下,欲待變式換招已自不及,萬般無奈之下,只有咬牙切齒的加重手中釣竿真力,空著的左手傾全力猛架敵人來掌,同時吸氣弓身,以避對方襲來雙腿,其應變之快,亦是不同凡響的!
於是——
在剎那之間,兩條人影驟合又分,一聲「劈啪」巨響,夾雜著刺耳的「錚」然之聲,震人耳膜!
靜立一旁的各人,每一雙尖銳的目光都絲毫不懈的跟隨著二人分飛的身形瞧去,而一竿叟掌凌已面色灰敗的半坐地上,右手血漬斑斑,托住左臂,額際大汗淋漓,手中柔鋼釣竿,卻已不翼而飛!
在八尺之外——
大漠屠手面無表情的屹立不動,右手握著一條已經彎曲得不成形狀的黑色釣竿,掌緣隱約可見一道皮肉翻捲的傷口,左掌卻紅腫的橫豎胸前,在他雙目煞所暴射之下,形狀如似一尊托塔天神,猛厲之極。
南山一儒慌忙躍立一竿叟身旁,聲音有些顫抖的問道:「掌舵主,傷勢如何?有須老夫相助之處否?」
一竿叟掌凌已痛得面色全變,他彷彿忍著極大痛楚的站立起來,沙啞而艱辛的道:「罷了……楊兄,咱們這次栽了……本舵主這條左臂骨骸全然碎裂,只怕難得痊癒……好狠……好毒……」
南山一儒驀然轉身,指著楚雲大叫道:「姓楚的,老夫不論你在江湖上闖蕩了多少年,更不管你的武功名聲如何,你也不必顧著往昔之情,在老夫眼前,你卻用這種殘酷手段對付你的師執之輩,天下武林人士有知,必罵你是個不義不情之徒!」
大漠屠手庫司臉上的麻坑紅光又露,他大吼一聲,厲聲道:「老匹夫住口!你以此種態度,這等言詞對本盟盟主說話,本環主便挑你過來一決生死!」
南山一儒才自一窒,劍鈴子龔寧已回身向楚雲躬身道:「啟稟盟主,弟子請命豁這老賊口中之舌,以懲其狂言之罪!」
南山一懦忽然放聲大笑,笑聲嘶啞高亢,慘烈中含有無比的痛苦,他唇角抽搐的狂吼道:「來吧,來啊,老夫早已想捨棄這付臭皮囊,在你們這些罔顧江湖道義,以多欺少的賊子面前,一試老夫我到底有幾許骨氣!」
五嶽一劍冷冷笑道:「不錯,這才像個人物。」
大漠屠手暴跳而起,吼道:「好老匹夫,本環主便與你走上兩趟!」
於是——
一直沉默不語的楚雲右手輕輕抬起,阻止了大漠屠手的衝動,緩緩的道:「前輩,在下情非得已,尚請海涵,而在下等雖則人多,卻並未妄用群毆車輪之戰,乃是堂堂正正的以一對一,在江湖規矩,武林道義上來說,並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唯一要怪的,便是怪大洪山蠻橫過甚,卻又功力不濟!」
南山一儒氣得全身亂顫,卻又有心無力,他竭力使自己平靜,語意不善的道:「楚雲,老夫與你往昔的一段交情自此忖諸流水,永勿再提,以後見面之日即是老夫湔雪今昨血恥之時,大洪山與你誓不罷休。」
楚雲慨然長笑道:「前輩,在下全接了,不論前輩日後對在下如何報復,在下於可能範圍之內,卻絕不侵犯前輩一毫一髮,不過,大洪山諸人又當別論。」
南山一儒憤怒的道:「巧言令色,偽君子!」
楚雲又用目光阻止了手下各人再次的衝動,爾雅的道:「各為其主,各有其志,前輩雖冤枉在下,在下卻於寸心之間,坦然無疚。」
語聲微頓,楚雲又道:「現在,前輩且去,自然,掌大舵主亦可偕行。」
南山一儒不再說話,鐵青著臉過去扶著一竿叟掌凌,又回頭向每個人狠狠的盯了一眼,恨恨地與掌凌相偕而去。
五嶽一劍搖頭道:「今昨之間,灰旗隊全部瓦解於此,莽狼會大勢已去,連大洪山也損失慘重,拼戰之激烈實屬空前少有,楚兄,老實說,在下行走江湖多年,大小陣仗亦見得不少,然而如今昨鮮血未乾,又馬不停蹄的大血戰,尚是首次遇到,雖然宏壯威盛,卻也未免過於慘烈淒涼
楚雲深沉的頷首道:「班兄所言極是,然而,除了以殺止殺的手段,尚有什麼辦法能使這些囂張之輩稍有斂束呢?老實說,若你不要他流血,而他便會使你流血,人,是最有靈性的動物,是最知道生命可貴的動物,可是最殘酷的是人,最陰狠毒辣的也是人,班兄,你說,這人之生來,不就是一個難以解釋的矛盾麼?」
五嶽一劍仰首忖思,默默無言。
半晌。
他忽道:「罷了,楚兄,讓吾等日後再談此事,現在,倒是這遍地的屍體血跡該如何整理清除才是正題。」
說到這裡,五嶽一劍又若有所思的道:「奇了,吾等自昨夜打到現在,聲響何等劇烈,再加上火燒煙起,更是觸目,怎的大辛城內之官府民眾,卻無一前來探查干涉呢?」
楚雲一面令劍鈴子龔寧前往掩埋死體,邊微笑道:「班兄,說穿了亦不值一笑,六扇門的朋友中有幾個是身具真才實學的?大多數都是花拳繡腿,一肚子草包,似吾等夜來之激戰,如此明目張膽,他們亦知道必是來者不善,再大的地方,官府亦未必敢貿然前來干涉,何況這小小大辛城的幾個平庸捕快?而一般百姓見此場面,避之唯恐不及,又怎敢前來自取其禍呢?」
五嶽一劍啞然失笑,道:「在下幾乎都將一般人比做武林中人那麼膽豪氣壯了。」
他又接著諭令手下四名莊友,在紫袍拐率領之下,前去協助劍鈴子清理善後事宜,又一面問道:「嚴兄怎的不見?」
楚雲只顧談話,這時才發覺狐偃羅漢不在左近,他急忙轉首四顧,狐偃羅漢那胖大的身影卻自柳林外一鑽而入,他人才二進來,便直著嗓子大喊:「奶奶的,殺了半天,肚皮倒唱起空城計來了,人是鐵,飯是鋼,光打架不吃飯如何使得?俺適才好不容易去買了十斤熟牛肉,三籠大包
說著,他兩手捧著一大堆食物行近,滿頭大汗的放在地上。
狂鷹彭馬這時才沉凝的一笑,穩重的道:「呵呵,嚴大當家自來狂傲不拘,卻不想亦是粗條線,細作風呢。」
狐偃羅漢一面揩擦著汗水,一面用兩指拈起一大塊牛肉送入口中,含混不清的道:「豈敢,豈敢,這只是俺略微向各位表示一點誠意而已,反正他奶奶都是不花銀子的
各人聞言之下,俱皆不由一怔,楚雲卻豁然大笑道:「嚴老哥啊嚴老哥,你到底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2:33:36
第02節 鳳目如水 有意無情
大柳坪外,那條清澈的小溪依然靜靜的流著,游魚可數,安詳而和平,好像根本就沒有經過一場驚天動地的血戰干擾似的,更好似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什麼事情一樣。
在林外,一身黑衣飄拂的楚雲卓然獨立,劍鈴子龔寧卻肅立於側,其他,一切都寂然無聲,微風吹來,柳絲兒往來搖晃,輕桃而慵倦。
楚雲看了看天色,已是下午時分了,他沉聲道:「龔寧,大辛城已不適宜再住下去,彭堂主與庫環主已回去將留在五福客棧內的各人帶來此處,五嶽一劍班大俠到前面六十多里的『黃山集』為吾等尋住暫處,林內的清理工作還要多久?」
龔寧恭身道:「適才已快完成,嚴大當家正在做最後巡視。」
說話中,狐偃羅漢已自林內出來,在小溪中用力洗手,驚得游動的魚兒四散逃竄,他又使勁潑了一陣水,在身上擦了擦,喃喃自語道:「這些血腥味真難聞,已他娘的聞了快一天啦……」
楚雲微微一笑,道:「老兄,過來歇歇吧,真是偏勞了。」
「唁哈!」狐偃羅漢笑道:「兄弟你客氣個啥勁,倒是今天晚上早點休息是正經,奶奶的人又不是鋼鐵鑄的,折磨了兩天也不是味哩……」
忽然——
狐偃羅漢驚奇的用力呼縮著鼻子,嗤嗤有聲的到處嗅聞,雙目也四處溜尋起來。
楚雲沒有開口,卻自然而然的將目光投向身前五丈遠的一片雜草樹叢之中,那片雜亂的野草矮樹,卻並沒有什麼礙眼的東西出現。
劍鈴子龔寧亦有所戒備,身形微躬,背後劍柄上的金、銀小鈴微微一晃,卻並未出聲。
狐偃羅漢悄聲道:「好香,這香味來得奇怪……好像,好像是女人身上發出來的呢,還有著那麼一絲誘人的氣息
楚雲輕笑道:「閣下倒是老經驗了。」
說話中,楚雲已經仔細的分辨出這陣極為幽淡的香氣,尚帶著一絲兒熟悉的,卻又是陌生的白蘭花的味道。
於是——
楚雲放高聲音,淡淡的道:「假如你是大洪山的千金小姐黎姑娘,那麼就請出來吧。」
狐偃羅漢與龔寧二人,俱皆睜大眼睛,注視著那堆雜草樹叢,二人同是一個心理:要仔細看看這位以嬌俏艷麗出名的大洪山總瓢把子的千金——也是日來血戰的導火線因素之一!
半晌……
緩緩的,一個穿著淺綠色衣衫的窈窕身影露了出來,一張似嗔似喜的俏麗面龐展現在各人眼前,尤其是,那雙秋水也似,勾魂奪魄的丹鳳眼兒。
劍鈴子龔寧黝黑沉毅的面孔上,沒有一絲表情,僅看了兩眼,便自肅身側立不語。
狐偃羅漢可就不甘寂寞,低聲道:「果然是這妮子,好個鬼靈精,俺這老狐狸也被你擺上一趟……不過,果然美艷秀麗,的是人間尤物……」
這時——
楚雲眼簾半闔,似笑非笑的道:「黎姑娘,久違了,多日不見,姑娘卻益增清麗,風韻不減。」
於是,鳳目女黎嬙婀娜的自那叢雜樹後行出,眨了眨那雙有著長長睫毛的大眼睛,冷冷的道:「少給本姑娘來這一套,我問你,你可曾遇到我爹爹派下來抓你的人麼?」
楚雲微笑道:「姑娘此言何意?在下並未頂撞姑娘,大洪山當家的怎會忽然遣人逮捕在下?而且,在下自問並未和令尊發生過衝突呀?」
鳳目女黎嬙那秋水似的雙眸,一直盯在楚雲臉上,目光中流露出一股說不出的味道,美極了,也嬌極了,而且,耐人尋味。
她自鼻孔中哼了一聲,答非所問的道:「這些日子來,你都躲到哪兒去了?」
楚雲尚未回答,一旁的劍鈴子龔寧已嘿了一聲,勃然動怒。
鳳目女理也不理,仍然道:「哼,你那天裝得倒很像,出手欺負人家,哪有這麼便宜的事便放你走了?我爹爹要見見你,看你到底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楚雲淡淡的道:「假如在下不去呢?」
鳳目女黎嬙忽然笑了起來,刁蠻的道:「只怕由不得你呢,你知道請你去的人是誰麼?除了南山一儒楊叔叔以外,尚有白煞者詹叔叔,一竿叟掌叔叔及四紫龍等人,他們都是大洪山的好手,我知道你武功好,可也不見得能好過他們聯手之力,尤其是詹叔叔。」
敢情風目女下山得晚,依照線索尋到這裡,一切事情都已過去,她又與鎩羽歸去的白煞者、南山一儒、一竿叟等人錯開了路途,是而不知道一場血戰早已經結束,而在她心目中認為柱石的人物早已一敗塗地了。
楚雲卻並不點破,依然半闔著眼簾道:「南海白煞者倒是一塊材料,不過,在下亦非泛泛,就等在這裡讓他們親自來請上一遭吧。」
鳳目女黎嬙忽然一跺腳,有些怒意的道:「你怎麼和人家講話老閉著眼睛嘛?難道我鳳目女黎嬙還不夠資格請你正眼相視麼?」
楚雲又是似笑非笑的道:「不敢,只是姑娘艷光逼人,天香國色,令在下不敢正眼相視。」
黎嬙輕呻了一聲,嗅道:「那麼,姑娘特准你睜開眼睛,放開膽子說話,以後,你想看也不准你看了!」
楚雲輕輕吁了一口氣,仰首望著天空中的浮雲,耳際聽著悄細的流水聲,一股清淡的,沁人心脾的白蘭花香味,又隱隱鑽入鼻中,老實說,這一切都是極富情調的呢,假如沒有適才的一場殺伐,就會顯得更美了。
黎嬙見楚雲沒有說話,裝著不在意的理理鬢髮,愉著脫了楚雲兩眼,面靨上有點紅暈,她低聲道:「喂,你這人怎麼了?人家在和你講話……」
楚雲用力揉了揉面孔,微笑道:「我並沒有不聽呀,唉,整日板著面孔,肌肉都有點僵了,和姑娘淺談一番,也覺得自己不大夠風趣,你說是麼?」
黎嬙忽而展顏一笑,道:「哼,你倒還有自知之明……」
她又低頭想了一想,輕聲道:「你們都站在這裡做什麼?等人還是要辦事?照時間算,詹叔叔他們可能就要來了,他們一直都跟蹤著狐偃羅漢的……」
楚雲含有深意的回頭看了看正在皮笑肉不動的狐偃羅漢,悠然道:「在下等乃是在候人,目前,該辦的事大部分都辦完了,黎姑娘,你此次下山,可有其他的事麼?」
黎嬙聞言之下,略微有些忸怩的道:「沒有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只是在山上悶得慌,爹又管得緊,我憋不住便下山來隨便走走,其實,一個人玩,有時也太單調。」
說穿了,這位美艷慧黠的風目女,如此急巴巴的趕下山來,也不過是想早些看見她想看的那個人而已,而現在,她已面對面的看到了。
這時,狐偃羅漢一搖三擺的走了上來,齜牙一笑道:「俺說黎大小姐千金閣下,老夫狐偃羅漢是也,呵呵,大約不用俺自吹自擂,姑娘也不會不識……」
黎嬙嫣然一笑,嫵媚的道:「大羅漢,誰能不認識你呢?就是沒遇過你,光憑大羅漢這付好德性,已是天下只此一家,別無分處了……」
狐偃羅漢在心中暗罵一聲:「好個利嘴的妮子!」
口中卻依然大笑道:「好說,好說,豈敢,豈敢,老實說,俺在江湖上混了幾十年,雖無大成,也算是憑著自己這塊料橫吃了十八方,自來都是兩肩扛著一個腦袋,只進不出,呵呵,卻想不到八十歲老娘倒繃在孩兒之手,反而被人家敲了一記暗棒,這記暗棒,是在不久前俺正在做生意之時,吃一位嘴上未生毛的後生小輩抽冷子來了一下……」
黎嬙不動聲色的一笑,道:「喲,會有這麼回事?是哪個不開眼的後生小輩如此膽大,競敢捋猛虎之須?而且佔了便宜還又溜得脫?真怪?」
狐偃羅漢嚥了一口唾沫,有些尷尬的打了個哈哈,奈何不得的道:「其實人有失神,馬有亂蹄,沒有誰說永不失風的,不過,俺老嚴的便宜卻也不是輕易佔得,只要俺老嚴有這個興趣,那位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小輩終究會被找出,到時候,饒不饒得,可要看大爺俺的高興了。」
二人針鋒相對,話中有意的互相帶著一些諷刺地談了幾句,楚雲忽然淡淡一笑,輕飄飄的退出兩步,道:「嚴老哥,我想,彭堂主他們應該來了。」
狐偃羅漢是聰明人自然知道楚雲忽然打岔,他不再多說,呵呵一笑道:「是的,該來了!」
鳳目女嬌媚的笑著,悠然道:「看情形,你們的人也來了不少嘛,楚雲,待會詹叔叔他們來時,本姑娘便要領教一下你的不世絕學!」
狐偃羅漢豁然大笑道:「好丫頭,你是得了便宜賣乖,論起楚老弟的一身功夫,不是俺滅你的風,只怕姑娘你沾不上邊哩!」
鳳目女原是另有用心,此刻卻不由鳳眼圓睜,怒道:「大羅漢,你道姑娘我也像你這般迷糊麼?打不打得過是另外一回事,能不能沾邊也是另外一回事,哼,姑娘可並不怕他!」
狐偃羅漢摸了摸油青的頭皮,嘻著大嘴道:「罷了,有道是好男不與女鬥,俺活了一大把年紀若與你這小妮子互逞口舌之利,未免顯得不夠風度,莫教人家看扁了本大羅漢。」
黎嬙狠狠白了這位大羅漢一眼,又輕輕往楚雲身旁移了一步,悄聲道:「我要走了,今夜,你將在何處落腳?」
楚雲感覺到體內一陣寒懍,但是,這並不是畏懼,而是相反的激動,他直覺的感到,眼前這位明媚可人的少女,那一舉一動,低顰淺笑之間,都好似隱含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情感在內,這絲情感,若說穿了,不也是男女之間相互都在祈求的「靈犀一點」麼?
這種令人眩迷的甜密滋味,在往昔,楚雲曾經深切的嘗試過,而且至今猶使他夢寐難忘,只是,那時卻是另外一個美艷的女子,另外一顆心。
現在,楚雲又在意會咀嚼這久己失去的溫馨滋味,不錯,迷醉而雋永,妙在那不可言傳的心領神會之間。
於是,半晌。
楚雲忽然緩緩的道:「毒藥外面通常都包著一層甜蜜誘人的糖衣,最毒的蛇,外表全有美麗絢爛的花紋,黎姑娘,你說是麼?」
黎嬙一時不明白楚雲話中含意,納罕的眨著眼睛,小嘴微張,有些疑慮的注視在對方那張線條鮮明,而輪廓堅毅的成熟面孔上。
狐偃羅漢也一直不清楚自己這位老弟的過去,這時亦迷惑的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只有劍鈴子龔寧心中有數,但是,他也不能說出來。
黎嬙輕輕的道:「你這句話,內中可有什麼特殊的意義麼?」
楚雲一笑道:「假如我們以後還是朋友,那麼,你會明白我這句話的意思,世上往往有很多事含蓄一點比較好。」
說到這裡,他略微沉吟了一刻,便低聲把今夜落腳的地方告訴了黎嬙,楚雲此刻心中十分複雜,他不明白為什麼會告訴她,而且,還告訴得有些艱澀,總有些不大自然的感受。
黎嬙又習慣的眨了眨那雙勾魂奪魄的丹鳳眼兒,悄細的道:「我要走了,你……你也快去吧,免得碰上詹叔叔他們。」
說話中,那雙美眸所流露出的神色,柔和極了,也迷人極了,彷彿有若一縷縷的柔絲,一片片的輕霧。
蘊孕著多少難以表露的情意啊,盡在默默無語之中。
於是——
那窈窕的身影輕靈得有如搖曳的柳絲兒,婀娜的飄出三丈,回眸一笑,又飄出三丈,令人幾乎難以捨去的隱沒在樹叢之內。
狐偃羅漢長長吐了一口氣,口中嘀咕道:「這小妮子長得實在好看,無論哪一處也好看,尤其是那一雙往上翹的眼睛,水汪汪的,嬌滴滴的,夠迷人,不過,就是刁鑽了一點……」
楚雲淡淡一哂道:「而且,老兄大約還喜歡聞那股子令人迷醉的香味,是麼?」
狐偃羅漢豁然大笑道:「好個江湖浪子,竟然調侃起老哥哥俺來了,這如花似玉的美人,和你正是天設地造的一對,而且,恐怕早已經有請羅!」
楚雲搖頭道:「這怎麼可能?老兄,莫忘了適才林內那一幕血戰,大洪山會與吾等善於罷休麼?黎嬙身為大洪山總瓢把子的千金,自然更會恨吾等入骨,以後再見之時,只怕真要大動干戈了。」
狐偃羅漢用力搖頭,正色道:「這一點俺不贊同,老實說,俺雖然已屆不惑之年,猶是孤家寡人一個,光桿一條,不過,對於男女之間那個情字,嘿嘿,不是俺誇口,倒還有那麼幾分心得,想當年,俺也是風流過一時的人物哩,哪像現在這副邋遢像,他娘的姥姥不親,舅子不愛,比起當年,實在不可同日而語了……」
說著,他回頭一拍龔寧肩膀,齜牙笑道:「兄台,你說對不對?」
劍鈴子龔寧微微躬身道:「嚴當家與盟主談話,弟子不敢多嘴。」
楚雲輕哂道:「好了,嚴老兄,你不要找別人嚕嗦了,這些事情在下早已失卻興趣,天下女子,還不都是一般無二,有幾個是善良嫻淑,純潔無瑕的?在下與老兄你便聯合一致,永不起娶妻之念如何?」
狐偃羅漢雙手亂搖,大聲道:「這個萬萬不行,俺還不算太老,大好人生,焉能不享那溫柔滋味?只要一日交上桃花運,便要成雙成對了,老弟你什麼都可與俺聯合一致,唯有此事,嘿嘿!老弟你還是另謀高就吧……」
楚雲望著狐偃羅漢那面孔上細小的五官,發出油光的肌肉,不由自心底泛起一絲微笑,但,他卻真摯的道:「老兄,我誠懇的希望有這麼一天,我高興看見你有一個好女人照顧,實在說,我也可以分享一點家庭的溫暖。」
狐偃羅漢彷彿一怔,他適才不過是信口說出,玩笑的成分較大,但楚雲的這幾句話,卻在冥冥中使他的內心起了翻湧的波濤,縱橫江湖了幾十年,除了偶而涉足花街柳巷,求取一時的感官刺激外,幾時又真正享到過柔情的滋味,家庭的溫暖?
他不由自主的摸摸面孔,雙目有些迷茫的望著蔚藍的天空,口中喃喃自語著:「嘿,是的,有道理……也該有個老婆了……奶奶的打光桿到底不是滋味……」
楚雲輕輕拍了拍自己這位老兄,爾雅的一笑道:「老哥,在下兩句話便挑起你成家立室之念,實令愚弟我感到欣慰,老哥,別如此多愁善感,老實說,只要有一絲機會,我定會為你設法留意,這種事不能操之過急,可也不能漠不關心。」
狐偃羅漢有些尷尬的咧著嘴,道:「呵呵,不用急,時間還多得很哩,老哥俺不過隨便提提,嘿嘿,俺找個老婆。也不在乎長得標緻,更不用有學問,只要能侍候得俺舒服,能做兩隻下酒菜,就很好了……呵呵。」
楚雲輕抿著嘴唇,若有所思,是的,對一個歷經滄桑的人來說,不論自哪一個方向聽到,或見到家室婚配之事,總是有些兒惆悵意味的。
忽然,劍鈴子龔寧躬身道:「稟盟主,前方塵土大起,可能是副盟主與彭堂主他們來了,可要弟子前往迎迓?」
楚雲頷首道:「去罷,問問看有沒有發生什麼意外?」
龔寧恭聲答應,身形起處,已在四丈開外,直如一抹飛虹般射向前面一片滾滾塵埃而去。
狐偃羅漢歎道:「老弟,這龔寧一身工夫,又狠又怪,小子年才及壯,有此成就,真不容易。」
楚雲已漸漸可以看清前面塵埃中有數十騎影飛馳而來,一式的黑衣黑馬,馬上騎士個個精悍獷野,一看即知為一群武林豪士,灰塵中,尚可隱約看見後面跟著幾輛烏篷馬車,緊隨前騎迅速移近。
這時,楚雲才回頭笑道:「這龔寧號稱劍鈴子,乃為大漠屠手庫司爪環之下第一把交椅的人物,也是庫環主的得力臂助,不僅功夫狠絕,心性更毒,只是,對我卻是忠心不二,誠熱有加,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材。」
二人說話間,一干騎影已逐漸來近,大漠屠手庫司加鞭趕到,翻身下馬,口中邊叫道:「稟盟主,咱們在這裡幹了一天一夜,副盟主也在五福客棧內牛刀小試了一番,把灰旗隊窺竊四周的小角色掃蕩得乾乾淨淨,還將那個什麼三劊子田順震得滿口鮮血的狂奔而逃了。」
楚雲絲毫不感驚異的一笑道:「此乃意料中事,庫環主,沒有其他的事故麼?」
大漠屠手抹了一把汗,搖頭道:「沒有,大辛城內的灰旗隊殘餘,想已知道他們全軍覆滅的消息,已於夜間退逃一空了。」
霎時,馬蹄聲繁亂的停了下來,數十名黑衣豪士紛紛離鞍下馬,向楚雲躬身為禮,意態軒昂。
楚雲一一慰問辛苦,眼光轉處,瞥見副盟主紫心雕仇浩偕狂鷹彭馬並肩而至。
楚雲向前趕上兩步,紫心雕仇浩連忙躬身道:「夜來激戰,聲震大辛內外,盟主多勞了。」
楚雲扶住仇浩,淡淡一哂道:「算不上什麼,副盟主可能也為吾等擔憂,未曾好睡,天幸本盟上下在此役之中,無甚損傷,適才聞報灰旗隊殘餘,已經被副盟主等掃清。」
仇浩呵呵笑道:「灰旗隊的鼠蝦之輩,約有卅餘人在他們一個名叫三劊子田順率領之下,加上客棧外騷擾不寧,首環冷環主一時氣他不過,便與老夫相偕出去,在四名本盟弟子的同心協力之下,加上老夫等,便將這些角色殺得人仰馬翻,那位三劊子田順,與冷環主交手不到十招,亦被震翻出尋丈之外,滿口噴血的落荒而遁,不過以他受傷的情形看來,也決逃不出兩里之外……」
這時,金雕盟首環環主冷剛,大步來到跟前,語聲鏗鏘的道:「盟主,屬下恭請安泰。」
楚雲還禮道:「冷環主,夜來又大展神威了麼?」
天狼冷剛豪邁的笑道:「稟盟主,區區跳梁之輩,豈堪我金雕上下之一擊?」
這時,一旁的狐偃羅漢望著這些意態豪邁,神儀內蘊的金雕壯士,不由在心中驚異的忖思:「好傢伙,這一條一條的大漢,莫不是沉練凝重,剽悍無匹,一看即知為武林好手,俺橫行江湖數十年來,說真的,卻老覺得沒有任何一幫一派的氣度可以和他們媲美呢!」
正在想著,楚雲已過來拉著他的手為盟中各人一一引見,紫心雕仇浩容光湛湛的凝注著狐偃羅漢,深摯的道:「老夫早已聞得盟主提及尊駕之豪爽重義,磊落胸懷,更為本盟盟主所推崇,今日一見,尤勝耳聞,老夫識人多矣,得如尊駕為高朋,實為老夫之幸。」
狐偃羅漢有些靦腆的搔了搔頭皮,咧嘴笑道:「呵呵,這真叫俺有些不好意思,楚老弟太捧俺了,其實,俺這套實在難登大雅之堂,倒是楚老弟的絕學奇才,令俺佩服得五體投地呢……」
二人客套了幾句,狐偃羅漢又忙著與金雕盟其他各人殷殷寒暄,乘著有個空隙,楚雲也快步走到三輛篷車之旁,探慰尚臥傷未癒的盟下弟子。
轉過身來,他發現快刀三郎季鎧也肅身立在一旁,楚雲走上兩步,輕輕拍拍他的肩頭,笑道:「季鎧,夜來可好?」
快刀三郎恭謹的道:「僅以未隨盟主同出殺敵為憾。」
楚雲愉快的道:「小子,以後機會多著呢,看你的了……」
這時,紫心雕仇浩大步過來,道:「盟主,聞說五嶽一劍班滄此人,甚有一代劍土風範,而且已與盟主結為至交,吾等今晚是否前往與其聚合!」
楚雲道:「五嶽一岳恂恂儒雅,誼重義高,其可嘉處,並非一身絕學而已,得其為友,實力在下平生慰事之一,他如今已先行一步,為吾等尋覓居處去了。」
接著,他又悄然將適才鳳目女前來發生的一幕,三言兩語講了一遍,紫心雕略為沉思了片刻,含有深意的笑道:「盟主,據老夫看來,這妮子對盟主並無惡意,更進一步說,好像還帶有一些兒女情懷呢。」
楚雲有些尷尬的一笑道:「恐怕不會,而且,在下處於此時此境,去談那稚真之情字,亦未免有些返老還童了。」
紫心雕仇浩低聲大笑,道:「老夫鬢髯已白,尚不認老,盟主正值年輕有力之時,卻做老態,呵呵,能不令老大一笑。」
楚雲伸手微撫頷下多日未刮的鬍鬚,笑道:「人或未老,心卻老矣。」
紫心雕仇浩微微搖頭,表示難以贊同的道:「盟主頭角崢嶗,武學舉世無雙,正可趁此良機,一展雄圖,萬勿為往昔之創懷,有所悲槍,盟主勿忘肩負重任,金雕上下,唯盟主是賴了。」
楚雲垂首深思,一時無語。
紫心雕凝目天際,心中想道:「是的,心病,尚須心藥醫,待老夫等全力力盟主尋那心藥吧……」
這時,狂鷹彭馬緩步過來,躬身道:「稟盟主,時己遲暮,便請下令啟行。」
楚雲抬起頭來,沉靜的道:「令龔寧率四名弟子先行開道,首環冷環主率四名弟子殿後環護篷車,其餘各人,於車前隨行。」
狂鷹彭馬應諾而去,一時之間,馬嘶聲起,蹄音急驟,車輪聲亦轆轆滾動不息,人影往返中,一行騎眾。已經上馬啟行。
此刻,暮靄己緩緩升起,夕陽欲墜,西天一片配紅,自道路的背後向前望去,可以看見這群江湖男兒,正策韁疾馳而去——
他們每個人的身上,都染上一抹晚霞。壯麗中尚帶著那麼一絲兒淒清。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2:34:02
第03節 雙龍高誼 柔絲萬縷
在一個山窪之中,有一片密集的房舍,一條驛道,自前而後,穿過這個山窪,也穿過這片房舍的中間,此刻,雖已人夜很久了,但這個山窪中的村集,依然燈火明滅,帶著幾分熱烘烘的氣息。
這是距大辛六十餘里的黃山集。
一片蹄音得得,不緩不急的自遠方傳來,尚雜著隱約的車輪聲,一行騎影,在夜色中迅速移近。
於是——
路旁有兩條人影躥起,如大烏般飛出四丈之遙,急迎而上。
五乘鐵騎較那行騎影更快的馳到這兩人身前,照面之間,來騎為首之人冷沉的喝道:「來者何人?」
兩條人影分左右站住,齊齊抱拳為禮,右邊一個拉起宏亮的嗓門笑道:「在下公孫雄,馬上可是龔寧龔兄麼?」
不錯,這五乘騎影,正是為金雕豪士們開路先行的劍鈴子龔寧等人。
他雙臂輕提,人已飄身下馬,長揖道:「在下失禮了,本盟所屬起程較遲,致勞二位兄台苦候於此,實感於心難安
右邊這人正是紫袍銅拐公孫雄,他豪放的握著龔寧的雙手道:「龔兄,這算什麼話?假如不是貴盟各位鼎力相助吾等一臂的話,只怕此刻兄弟我想在這裡等也沒有機會了,如此恩義,兄弟我便是在這裡候上十天十夜,也不足答還於萬一哩。」
龔寧正待謙讓兩句,公孫雄忽然一拍自己的後腦,笑道:「啊哈,兄弟只顧談話,倒忘了為龔兄引見一位好友。」
站在左邊的那人輕輕踏上兩步,夜色中,可以看出是一個頷蓄短髭,雙目如電的中年人,他最令人注目的,便是那張緊閉成一條半弧的薄薄嘴唇,像煞一柄薄薄的利刃。
公孫雄笑道:「龔兄,這位乃是江湖聞名的銀龍向陽,向兄與乃弟青龍向星,均是兄弟生平摯交,向家昆仲世居黃家集,此次公子與兄弟等即是暫居於其府上,向星此刻正伴隨公子整掃列位居處,故而未曾出迎,失禮之處,尚望恕之。」
劍鈴子龔寧武功雖高,卻未曾越出綏境大漠一步,是而對眼前這名滿江湖的銀青雙龍不甚了了,但他也知道人家如此出迎,情高誼重,因此急忙向前兩步,長身一揖,沉亮的道:「在下龔寧,奉敝盟主諭令,先行開道,猥蒙向大俠親身出迎,實感不安,打攏之處,萬乞向大俠見諒
銀龍向陽趕緊還禮,邊誠摯的道:「龔兄客氣了,向某何辛,得蒙金雕豪士蒞臨寒舍,只恐草堂簡陋,有辱各位憩身。」
二人正在寒暄,鐵騎嘶處,楚雲一馬當先,迅速來到!
紫袍銅拐公孫雄又連忙移向前去,再度為銀龍向陽一一引見,向陽早已聞得五嶽一劍對楚雲的推崇,此刻恭謹之狀,更倍甚之。
眾人熱鬧了一會,乃由向陽引導,大步向黃家集內行去。
進入集口三箭之處,有一條青卵石鋪成的小道,右拐向內,小道盡頭,便是一座矗立的恢宏房舍。
這座房舍十分高大深遠,外以風火磚牆圍護,當中兩扇紅漆大門,門口有著兩尊碩大威武的石獅,華廈巨院,襯著這對氣勢不凡的石獅,別有一番堂皇氣概,也顯得這戶人家的與眾不同。
這時,兩扇朱紅大門已全然啟開,門旁各挑著一盞大紅燈籠,五嶽一劍當門而立,站在他身旁的,是一個面孔冷漠,神態沉雄的中年漢子,眉目之間,與銀龍向陽極為相似,不消說,他便是向陽之弟——青龍向星!
二十餘名青衣大漢,分成兩排肅立,楚雲等人一到,立即齊齊躬身為禮,態度恭敬之極。
這種場面,這種氣派,已不啻說明了主人兄弟對來人的崇敬與讚佩,威嚴中,帶有一股虔誠。
楚雲十分感動的道:「向兄,在下何德何能,卻勞賢昆仲如此上禮迎近?五嶽一劍班兄更是奔忙辛苦,為本盟居處打點,在下等實在受之有愧!」
五嶽一劍儒衫飄飄的走下台階,朗聲笑道:「楚兄,你我交之以誠,待之以義,在下等不周之處,楚兄應該原諒才是,如此客套,倒令在下等汗顏以對了。」
說著,又將身旁的青龍白星介紹給楚雲等人,楚雲亦將金雕盟各首要,逐一為五嶽一劍及銀青雙龍引見。
在真摯的談笑聲中,各人緩步行入大門之內,馬匹篷車,則由那些青衣大漢分別照拂著牽放馬廄之中,金雕盟屬下的少數傷患,亦有專人照顧,抬入房中,其他弟子,亦在短時間內安置妥當。
於是,緊接著酒菜跟隨各人分送房中,菜水面中亦毫不停息的源源而上,只見人影川流不息,青衣大漢與一些白衫小廝,個個忙得團團轉,傳物遞件,好不熱鬧。
楚雲與紫心雕仇浩,狂鷹彭馬、天狼冷剛、大漠屠手庫司、金髯客畢力、劍鈴子龔寧、快刀三郎季鎧、黑白雙駝等十餘人,則被招待在一間佈置得美輪美奐的大廳之上。大廳之中,早已擺著兩桌豐盛的酒席。
六名青衣大漢,肅立於側,隨時聽候使喚,四名身著紡綢衣褂的少年,正執壺卓立一旁,預備之周詳,真是不在話下。
在一陣推讓中,楚雲被各人堅持著坐上首席,五嶽一劍與紫心雕仇浩落坐兩旁,主人銀青雙龍白陽、白星兄弟打橫相陪,狂鷹彭馬等人卻與紫袍銅拐另坐一桌,賓主之間,十分融洽的吃喝起來,一時獻籌交錯,真情豪意,洋溢無餘。
這是一間纖塵不染,窗明几淨的臥室,十分敞闊,推開紗窗,可以看見後面那方精緻小巧的花園,竹亭小榭,別有一番情調。
更漏三鼓。
楚雲在五嶽一劍等人的敬意下,幹了不少杯醇厚的花彫,此刻,不覺有些意態朦朧起來,他喝了兩杯冷茶,定了定神,隨目流覽室中佈置,他十分明白,光憑這間臥室的陳設,恐怕必是主人自己專用的寢寐之所。
楚雲有些感歎的忖思:「銀青雙龍,是近年來崛起江湖的奇才,自己與他們並不相識,但卻風聞兄弟兩人俱是目高於頂,傲骨鱗峋,可是他們對自己竟如此恭謙有禮,真不知五嶽一劍班兄又替自己吹噓了多少。」
想著,他無奈的苦笑了一下,輕輕攤開榻上綿被,和身躺了下去,實在說,這幾日來,連連征戰不息,勞苦奔波,也夠疲累的了。
在床上輾轉了一會,卻不知怎的睡他不著,儘管身體十分困憊,腦海中卻思潮萬千,起伏不停。
楚雲閉目養神,竭力使心神平定下來,但是,思維卻似一個刁鑽的小精靈,滑溜的飄向遠方,搖移不定。
半晌。
一陣輕微的,幾乎與夜風相混和的嗦嗦聲悄細的響起,這微小的聲息,確是不易察覺,哪怕是一個極為仔細的人,但——
在悠遠恍惚的境界中,這輕微的聲息,卻似一根利針般扎入楚雲耳膜之中,一種本能的反應,一種平素具有的機警,使楚雲悚然一戰,頓時清醒過來,於是,他的右手,也自然的摸到枕側「苦心黑龍」的劍柄上。
劍柄的冰冷,使他更沉靜了,自半闔的眼簾中,楚雲絲毫不動聲色的注視窗外,卻使胸部盡量保持呼吸的平衡與均勻。
於是——
輕輕的,緩緩的,幾乎悄無聲息的,一條人影飄然而入。
於是——
一陣淡淡的,幽幽的,像是夢幻般的白蘭花香味,裊繞散於週遭。
楚雲在內心泛起一絲微笑,是的,那窈窕的身影,那淡淡的芬芳,以及,那雙勾魂奪魄的鳳眼,不都是他白天熟悉了的麼?
不錯,這悄然撞入的不速之客,正是風目女黎嬙!但是——
這位美麗動人的少女,那張吹彈得破的瓜子臉蛋上,此刻卻好似布上一層青霜,面龐緊繃著,一雙美眸中蘊滿煞氣,一動不動的凝注著平臥榻上的楚雲,老實說啊,即使這位鳳目女發嗔的模樣,也是美得令人難以忘懷呢。
良久。
黎嬙輕輕的移到楚雲榻前,柳眉微皺,翁動了一下那兩片小巧的鼻翅兒,是的,她已聞到了空氣中濃烈的酒味。
彷彿猶豫了一下,她艱辛的自懷中抽出一柄精緻流燦的匕首,緩緩舉起,緩緩向下刺落。
但是,這柄輕巧而鋒利的匕首,在她手中,卻宛如千斤石擔般沉重,落得如此遲滯,如此費力——又是一段長久的時間,終於那尖銳的匕首尖端,已觸著楚雲的衣衫……只要她稍一用力,是的,只要她一用力,這柄犀利的殺人武器,便可透進床上人的肌膚,而且,會深深地透進去。
俏麗的面孔上,起了一陣痛苦的痙攣,她緊咬著下唇。目光中有著錯綜複雜的表情,這表情矛盾極了,也苦澀極了,一抹隱約的淚光,在那苦澀中浮起,清澄而淒迷……
她努力咬緊牙關,正待用力,卻又力不從心的癱瘓下來,於是,她伏在床沿輕輕的啜泣,手中匕首軟弱的掉在榻上,是的,她不能下這毒手,不忍下這毒手,又怎捨得下此毒手啊。
忽然——
楚雲懶懶的一個翻身,右臂一伸,無巧不巧的半摟在黎嬙肩頭上,軟綿綿的毫無氣力,黎嬙不禁悚然一驚,那張梨花帶雨似的俏麗面龐也本能的抬了起來。
於是,那麼自然的,楚雲帶著一絲酒後紅暈的面孔,也正好像熟睡中不經意似的向外側一轉,輕輕巧巧的,柔柔淡淡的在黎嬙那滑膩嫣紅的雙唇上吻了一下。
彷彿驟然被一道電流接觸,那強烈的男性氣息,使黎嬙全身起了一陣猛烈的震顛,她感到所有的骨節,都宛如在這四唇相接的剎那間酥散!
在恍惚中,黎嬙有些顫抖的凝注著楚雲那張熟睡的面孔,這些面孔與她如此接近,接近得可以互相聽見彼此的心跳,感覺到雙方帶著一些兒沉重的呼吸氣息。
黎嬙心中起了一絲疑慮,她有些懷疑楚雲是否已真的睡熟,否則,這似有意,又無意的輕柔一吻,又哪會如此湊巧呢?
她有些發怔的捂著自己的小嘴,雙眸一瞬不瞬的瞧著眼前這張曾經第一次挑動她心扉之弦的面孔,這張面孔有著鮮明的線條,堅毅的輪廓,卻又有著多少風塵的滄桑與痛楚啊。
良久——
黎嬙努力使自己平靜了一下,深深歎了口氣,便待悄然起身,是的,雖然這種情景值得留戀,但是,氣氛卻是令人尷尬的呢?
正當黎嬙將楚雲的右臂自肩頭上拿下,正在熟睡中的楚雲左手卻彷彿拍打蚊蟲似的輕輕扇了一下,動作是如此自然,如此緩慢,卻又令一個武林高手也難以躲閃的在黎嬙肋下「軟麻穴」略沾一絲的拂過!
於是——
櫻嚀一聲,黎嬙那柔纖的身軀,不由自主的伏倒在楚雲懷中,她全身一震,就待滿面紅霞的掙扎起來。
這時,楚雲的嘴唇卻迅速迎上,緊接著,火辣的吻在她雙唇之上,兩條手臂,亦有力的摟住黎嬙的腰身,吻得這麼猛烈,擁抱得如此貼近,楚雲全身亦宛如在散放著一片火,足以溶化一切的火。
黎嬙用力扭動身軀,欲待脫出這兩條強而有力的雙臂,但是,任憑她使盡力氣了如何脫得出去呢。
楚雲的吻更熱了,更緊了,雙臂亦有如鐵鉗般堅實而有力,幾乎已將兩人的身軀合而為一,不留間隙的黏在一起。
於是——
逐漸的,緩緩的,黎嬙那動人的雙眸微閉如星,面頰嫣紅欲滴,鬢髮蓬鬆的癱瘓在楚雲懷中,任他吻著,任他擁著,柔馴得像似一隻毫無反抗的羔羊。
良久,復良久。
靜悄悄的,只有咻咻的喘息聲,一兩聲嬌柔的唔唔聲,襯著銀台燭光,搖晃不定,這情景是夠迷人的,也是夠旖旎的啊。
終於,楚雲緩慢的,不勝依戀的離開那兩片紅唇,帶著深長意味的展顏一笑,低低的道:「你很恨我是不?」
黎嬙羞得將面孔埋入楚雲懷中,兩隻粉拳用力捶打楚雲結實的肩膀,輕輕叫著:「鬼,鬼,你這魔鬼……」
這情景是很微妙的,微妙得有些美,不是嗎?當你得到一件希冀中,卻在往常認為不可能的結果時。
楚雲微微一笑,道:「知道我的稱號麼?」
黎嬙仍舊沒有抬頭,但捶打不已的雙手卻停頓下來,顯然為楚雲這句話感到疑惑與訝異。
楚雲愛憐的撫模著她那一頭緞帶似的秀髮,輕輕的道:「我叫浪子。」
黎嬙全身驀然一懍,仰起那張秀麗無倫的面倫,羞懼的道:「你……你是在戲弄我,挪揄我?」
楚雲抿抿嘴唇,微微搖頭,道:「不,但是,男女之情,對我己是非份之想,假如你對我好,那麼,讓我們做一雙好伴侶,卻不要去想其最終的結果。」
黎嬙眨了眨那雙淚光未隱的鳳眼,疑惑的道:「你是指哪一方面說呢?」
楚雲沉思了片刻,道:「男女相悅,那最終的目的,是每一對至愛的情侶所渴切恩愛的,或者,我說得太遠,但我明白你,我怕你會失望。」
黎嬙咬了咬嘴唇,卻又怯生生的道:「你是說,我們不會有結果?」
楚雲望著輕輕搖晃的燭光,燈蕊爆出一個火花,他吻了吻黎嬙的秀髮,那股淡淡的白蘭花香氣,又幽然沁入鼻中。
他平靜的道:「我想,我是這個意思。」
黎嬙沉默了一會,語聲顫抖的道:「為什麼?」
為什麼?楚雲痛苦的痙攣了一下:「除卻巫山不是雲。」
黎嬙的淚珠兒成串掉了下來,她怨恚的抽搐著,幽幽的道:「楚雲,你以為我是什麼?自有生以來,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接觸過我的肌體,沒有任何一個男人使我如此為他忍受,自第一次見面、我已對你產生了深刻的情感,但是,我的情感卻是如此不值麼?我卻比不上你住昔的那個人麼?或者我太嬌縱,太放任,但,我對你卻是真摯的,我是一個女孩子,你……你不能逼我太甚……」
楚雲輕輕的吻於黎嬙面頰上的淚珠,吮著她粉嫩滑膩的勁項,良久,他低沉的道:「黎……不要太衝動,我們已不是孩子……我是,我是怕心靈上的創痕再也經不起揭露,我怕僅存的那一絲兒情感再被拋棄,你知道,自很久以前,我的觀感已是灰色得太濃厚了。」
黎嬙柔怯的道:「是為了一個不值得你去愛的女人麼?」
楚雲頷首道:「早已不值得我愛了,但是,曾經有一個長久的時間,我卻愛得她如此深切,甚至比我的生命更深——」
於是,黎嬙幽怨的道:「她帶走了你的情感?埋藏了你的快樂?」
楚雲炯然的目光忽然變得無比凜烈,沉厲的道:「不是全部,但也足夠了,她會付出終生痛苦的代價,來抵償她的忤逆,善變,狠毒,欺騙,不貞……」
「你……」黎嬙適才吐出一個字——
房間門外突然傳來一個冷沉,卻又恭謹的聲音:「稟盟主,可有什麼動靜需要弟子探查麼?」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2:34:54
第04節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這在門外說話之人,楚雲只要一聽便知道是自己的兩大護衛之一:快刀三郎季鎧,夜已經很深了,難得他仍舊不眠不休,忠心耿耿的執行著他的使命。
黎嬙半側著身軀,有些驚異的望著門口,楚雲輕輕拍著她的香肩,微哂道:「沒有什麼事,季鎧,你自去休息吧,已經很晚了。」
門外的快刀三郎恭應一聲,一陣步履聲響,漸去漸遠,一切又已恢復了先時的寂靜與安溢。
黎嬙輕輕拭去了面頰上的淚痕,悄然道:「讓我起來,咱們坐著談好嗎?」
楚雲雙臂用力一緊,故意深沉的道:「這樣不很好麼?能享受的時間盡量享受,反正不會有什麼人來打擾我們,方纔我給你講的過去,聽多了對你不見得是件愉快的事。」
幽幽的歎了口氣,黎嬙垂下頸項,語聲如絲:「我大約是前生作了什麼冤孽才會遇著你,直到現在,我還不明白你到底對我懷著什麼心意,不過,我要告訴你,我不是個慣於被挪揄的人,更從來不向任何人低頭,你如此對我,不論你心中如何得意,或是如何的鄙視我,我都認了,怪只怪我在你面前永遠是這麼微不足道……」
楚雲驀然鬆手起來,整衣下床,長揖到地,雙目寒光隱隱,神色湛然,他斟了兩杯冷茶置於桌上,語聲低沉的道:「深夜客來茶當酒,在下或有失言不周之處,尚祈姑娘諒有。」
黎嬙苦笑了一下,將身上微皺的衣服扯平,悄然道:「楚雲,你也用不著這樣抬舉我,只要你稍為對我存著一點心,我就感激你一輩子了……
說著,二人對面坐下,兩人的心裡都在想著一些難以出口的事,自然。這並不是說楚雲與黎嬙問有什麼解不開的癥結,而是在此時此情,雙方的環境都有著特殊的迥異之處,更且場合來得太突然,令人有點一下子承受不了的感覺。
男女之間,會走著一定的軌跡,而會在某一個焦點聚合發生熱力,這熱力就是愛,縱使有時這愛來得奇突與尷尬,但是,不也同樣的很美麼?
忽然,黎嬙低聲道:「願意告訴我你那段往事嗎?即使那往事不太美,我也喜歡聽。」
「為什麼?」
「因為……」黎嬙欲語又止,面頰上沒來由的飛起兩朵紅暈。
楚雲淡淡一笑,道:「不怕我這浪子的狂蕩麼?」
黎嬙搖了搖頭:「「我已經領教過了,而且甘拜下風,一個已經跌倒過一次,甚至多次的人,或者他已經不再怕跌倒了,現在,願意告訴我不?」
沉吟了片刻,楚雲道:「罷了,不過我之所以告訴你,並沒有什麼含意在內,而且,聽過以後你最好能將它忘懷,像忘掉一個你最厭惡的人一樣。」
黎嬙靜靜的抿著嘴唇,靜靜的點點頭,那姿態美極了,燭光映著她微漾著一絲兒紅霞的面頰,像煞一朵白花兒抹上了一層嫣紅,有著夢樣的朦朧。
楚雲有點怔忡,喃喃道:「你真美,有點像她,她也很美的……」
於是,宛如在吃語,是那麼悠遠而迷濛,又如一根游絲在空中浮沉,更像煞一層瀰漫的霧:有著一杯淡酒的雋永與韻味,似五月的玫瑰般艷麗,有淙淙流水的安寧,也似烈火一般的熱炙,溫馨中有著甜蜜,甜蜜裡滲著柔潤,摹的,絲斷了,在迷濛中暴風雨起了,海在怒嘯,濤在奔騰,於是電光又起,映著那張面孔,那面孔不再嬌艷如火,而陰森得宛如一個幽靈,冶蕩的笑聲似一條條的毒蛇,又似一把把尖利的匕首,如此深刻的插入心扉之中,令人戰懍,令人髮指,雲雨中,又有一張儒雅的臉龐上卻一面洋溢著野獸般的獰笑,笑著注視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向無窮的黑暗中號叫、墜落,笑著斜脫另一個瘦削的身影帶著滿身血跡被怒海吞噬……
終於——
一切在剎那間歸向靜寂,語聲彷彿在冥森中錚然隱沒,接著起的,是不停的喘息與週身的痙攣。
黎嬙如夢方覺,急忙端起桌上的冷茉,雙手捧在楚雲面前,淒然的道:「楚……先喝了這杯茶,我想不到這往事會如此悲涼……」
老實說,任何人或者都有他得意和失意的事,有他最快樂與悲哀的往昔,不過,這些事只有關係著自己時,才覺得它的喜、怒、哀、愁,別的人往往不當做一回事,更不會有深刻的感受,假如,自己的事,自己的情感,能相同的與另一,個人發生真摯的共鳴,那麼不是你的經歷確實感人,便是聽的那人一顆心與情感已完全和你融匯在一起了,楚雲微閉著雙目,一口氣飲乾了杯內的冷茶,長長地吁了口氣,竭力使自己的心神平靜下來,他知道,在挑起這段慘痛回憶的開端後,若想一時之間將其忘懷,卻是一件十分不易的事,人的思想,往往是無法受心意控制的啊。
黎嬙內心有著異常的歉疚與不安,她怯生生的道:「是我不好,我不該逼使你再一次揭露心靈上的創痕,我想不到它競是如此血淋淋的令人戰懍,我……我太任性了……」
楚雲努力展開一絲笑意,但是,這微笑卻苦得發澀,他輕輕用手抬起黎嬙低垂的面龐,低沉的道:「你哭了?不錯,你是個好心腸的女孩子……」
黎嬙有些窘迫的自襟上摘下一方淺藍的絲絹,便待擦拭面頰上的淚水,楚雲輕輕按住她的手,悄然道:「讓我吻干它好不?」
黎嬙羞怯的閉上那雙美眸,卻大膽的將臉兒迎上,溫順的道:「你原可不用徵求我的同意的。」於是,當楚雲帶著一絲於裂的嘴唇,沾滿了芬芳的淚痕離開黎嬙那如玉脂似的面頰時,黎嬙競迅速的在楚雲唇上一吻。
楚雲有些發怔,雙目凝注在眼前的人兒臉上。
「覺得有些奇怪是麼?」
黎嬙一雙纖細膩滑的小手,輕輕玩弄著手中的絲絹,彷彿在決定一件事情,半晌,她毫不畏懼的抬起頭來,目光如水般的直視著楚雲,又平靜的道:「很簡單,因為我愛你。」
黎嬙說得很安詳,但是,這卻只是表面上的,她內心的激動在此時卻非任何言語所能以形容,一個女孩子要她主動的向一個男子示愛,已是件很感艱澀的事,更何況要從口中吐出這個字呢!
雖然,適才的一幕已足可表明這位少女對楚雲的心意。但是,那總是隱隱約約而且更需要雙方去意會的,哪有目前這麼強烈與明顯?情意是件微妙的東西,藏隱在不言之中固然含蓄,但毫無保留的表示不也有如飲醇酒一般的甘烈與美好麼?
楚雲自心底震憾了,他料不到面前這位大洪山總瓢把子的唯一掌珠,竟會真的鍾情於自己,而且更如此直截了當的和盤托出,絕不轉彎抹角!
「這是真實的——」
楚雲不由感到有些迷惑了,他定了定神,再斟一杯冷茶,一口飲盡,黎嬙又為他倒滿,微微笑道:「因為我如此表明我的心意,而個你這永不安麼?」
楚雲想了想,道:「大部分如此,只是,我已對你說過,我恐怕不能再受一次打擊……
黎嬙頓時柳眉倒豎,怒道:「看,你又來了,你難道把我也看成和那蕭韻婷一樣了?你難道以為我說過的話可以不算?我的肌體還能有第二個男人可以接觸?我的情感可以毫無限制的傾銷?楚雲,你的目光大狹窄了……」
楚雲連忙站起,長身一揖,道:「黎姑娘,請恕我失言,姑娘千金之體,傾國之貌,如此善待於我,我雖有心,只怕姑娘終身會為我而誤。」
黎嬙忽然淒涼的一笑,緩緩起身,幽冷的道:「楚雲,我一向以為你熱血似浪,豪氣人云,卻不料你也有一付偽言善辯的假面具,我問你,你這些話都是真的麼?句句都是自你肺腑中說出來的?你難道會將情感永遠埋藏在理智的冰山內?一生一世擺著武林中不苟不倚的大俠客冰冷面孔?永遠將精神寄托在腥風血雨般的殺伐之中嗎?」
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似鋼針一樣插入楚雲的心扉,針針見血,而且,還是血淋淋的啊!
楚雲悵然無語,雙目發直的望著壁上搖晃的影子發怔,黎嬙又踏前一步,語聲毫無感情的道:「你不喜歡我?你厭棄一個早就暗戀著你的人?你不想拾回一份甘願奉獻給你的真摯情感?你不願有個終身給你寄托的人?」
楚雲驀然站起,雙手抓著黎嬙的肩膀,一個字一個字,深刻的道:「黎嬙,你不後悔?你永遠不會負我?」
黎嬙毫無所懼,睜大那雙美麗如水的鳳目,堅決的搖頭。
長長歎息一聲,楚雲軟弱的坐下,悠悠的道:「嬙,我會以你待我十倍的好對你,我不願多說,假如我死不了,你會知道我今夜的話不假,唉,我為何在這心如止水的時候,又會因你而激起漣漪?」
黎嬙伸過一雙柔柔,輕輕握著楚雲的雙手,悄聲道:「因為我以一顆從未予人的心交給你,毫無保留。」
楚雲輕輕地摟過燈前這位美艷絕倫的少女,愛憐的,柔和的,一寸寸的,一分分的,在那張吹彈得破的臉頰上輕吻,於是,壁上的兩條人影,逐漸合而為一,是如此緊密、如此安詳……
良久,復良久……
燈花爆出一個雙蕊,有著吉祥的紅光,縱然是那麼一點,也足能令人產生幸福安泰的感覺。
楚雲輕輕鬆開墾目半闔,雲鬢蓬鬆的黎嬙,滿足的道:「嬙,我有一個問題問你,在你才進來的時候,為什麼先要殺我,到後來卻丟下匕首哭泣呢?」
黎嬙哼了一聲,狠狠白了楚雲一眼,道:「虧你還問得出口,不是你害得我這樣慘,誰會平日無故的想殺人?」
楚雲心裡有數,故意訝然道:「我害你這樣慘?這話從何說起?」
黎嬙翻身自楚雲懷中坐起,嗔道:「哼?你還想賴?人家一片好心,大老遠眼巴巴的跑來替你報訊,你當場將人家損了一頓不說,還裝聾做癡的將人家騙得團團轉,哼,等我回到離大柳坪北面三十里的荊城分舵,才看到垂頭喪氣的南山一儒楊叔叔,及斷了右臂的掌叔叔,我吃驚之下,仔細一問,才知道全是你閣下楚大俠的得意傑作,哼,我卻想不到,閣下你還有這麼多江湖死士,武林異人為你賣命呢……」
楚雲淡淡一哂,道:「那也不至於要取我的性命呀?」
黎嬙粉面一板,道:「你的命就這麼值錢?宋伯伯的四前衛那幾條人命呢?加上掌叔叔的一條右臂,再墊著大洪山的聲譽掃地,這些還抵不上你的性命麼?而且呀,掌凌掌叔叔看我時的眼色又是如此冰冷,南山一儒楊叔叔的唉聲歎氣,我實在忍受不了,反正你已告訴了我你居住的地方,我略為一找,便尋上門來……」
楚雲笑笑,道:「到時卻又下不得手了,是麼?」
黎嬙輕嘩了一聲,道:「別美了,人家以為你醉了,一時忍不下心,哪知……哪知卻讓你這……這冤家佔盡了便宜……」
楚雲舐了舐嘴唇,笑道:「老實說,你還未進門我就已知道了,等你不忍心下手,伏在我床沿啜泣之時,我實在很感動,因此,我就給了你一個希望中的報答。」
黎嬙有些迷贈的道:「什麼報答?
楚雲坐遠了一點,道:「真誠而熱烈的一吻。」
果然,黎嬙鳳目圓睜,捏著粉拳捶了過來,楚雲輕笑著將它握住了,深沉的笑道:「嬙,說正經的,這樣一來,我只怕令尊大人不肯善罷甘休,這也是一件極為麻煩的事呢。」
黎嬙一雙柳眉頓時蹙了起來,面孔上也蒙著一層陰霾,她咬著下唇兒,深深陷入一個苦悶的境界中。
過了一會,她憂慮的道:「大洪山威震綠林,不是好相與的,在今晚之前,你原打算準備怎麼辦?」
楚雲傲然一笑,道:「假如沒有你我的關係存在,老實說,我倒想大子一番,試試大洪山的威風到底如何,他們也狂夠了,應該聞聞鮮血的滋味……」
黎嬙風目怒睜,喧道:「你敢……」
楚雲笑道:「自然,現在情形卻大不相同,不過,我雖有息事之心,卻恐大洪山令尊處無寧人之意呢。」
黎嬙恨恨的道:「聽楊叔叔說,他一再委曲求全,善言善意,但閣下你卻是一意孤行,有心興起干戈,尤其那位叫什麼庫司的人,更是心黑手辣,趕盡殺絕,再加上五嶽一劍在旁興風助瀾,你們又是人多勢眾,楊叔叔他們自然吃虧……」
楚雲用力搖頭道:「嬙,你怎能只聽一面之詞呢?你那位白煞者姓詹的叔叔,那副德性大約你多少也知道一點,非但出口傷人,目無餘子,更有天下之大,唯他南海一門獨尊之慨,而且,交手的導火線,亦是他首先引起,再有一竿叟掌凌火硝彈引起灰旗隊遺孽的蠢動,使我方傷亡又增,這些舉止,難道都是我們的不是麼?在那種情勢之下,我如何能再袖手旁觀,任由詹如龍等人張狂下去?」
黎嬙嘟著小嘴道:「好,都是你有理,詹叔叔雖然過份了一點,你也不該大開殺戒……」
楚雲彷彿在想一件事情,半晌,始緩緩的道:「嬙,在某一個時間,某一種場合,我有時會特別喜愛那艷紅刺目的鮮血,因為,只有鮮血能澄清一段回憶,只有鮮血才可徹底的消除仇恨,而往往在很多時候,用殺,才能止殺
黎嬙有些驚懼的凝注楚雲,良久,始嚅嚅的道:「不,不,你不會大生如此殘酷,你只是在心靈上受過巨大的創傷,因而有著下意識的報復心理,你原是極為善良的,我永遠相信你是一個難得的好人,我不會看錯,我決不會看錯……」
楚雲感到有些寒意自心底升起,是的,他本不是一個天生狠毒的人啊,但是,為何每當一場殺伐來臨時,他又是如此大開殺戒,殺人如麻呢?剛才,他自己說出了那幾句話,才悚然覺得話中的含意殘酷,此刻,他恍餾覺得有些迷濛,是的,雙手的鮮血終究是不宜沾得大多的;縱然那是惡人的血。
勉強定下神來,楚雲重握住黎嬙柔嫩的雙手,黎嬙忽然激靈靈的一戰,失聲道:「雲——你的手好冷,你心裡有什麼不舒服嗎?」
楚雲搖搖頭,在這時,他想盡量掩飾自己心中適才的矛盾與激擾,雖然,他原是不想掩飾的。
他沉思了片刻,輕輕的道:「依你看,大洪山這件事怎麼辦呢?」
黎嬙仰起臉兒想了一陣,如花的面龐上開始洋溢著一絲笑意,她習慣的理理鬢角的青絲,柔聲道:「雲,我爹最疼我,我娘更是怕水滴兒也會滴傷我的肌膚,老實說,在家裡,我實在是一塊寶呢……」
她忽地嗔了一聲,道:「不許你笑,聽人說嘛,我爹的脾氣雖然暴躁,對我卻十分和順,左拐子宋伯伯火氣雖旺,卻頂喜歡年輕的武林豪士,只要我回山後當著他們哀求一番,雖不見得有十分把握,但大事化小的可能性是極大的,我再到我娘處纏磨她,她也一定會向爹講情的,南山一儒楊叔叔倒沒有什麼大關係……」
楚雲皺了皺眉,道:「為此事向令尊哀求?而且,他們一定會懷疑你為何倒幫起我來了?」
黎嬙胸有成竹似的一笑,道:「雲,我知道你並不怕爹及大洪山的任何一人,而且事實也如此,但是,有我們兩人在,這場仗能打得起來嗎?既然不能打,我們做晚輩的就何妨委屈一點,順著爹的意思,讓他老人家平平氣,我們現在要使雙方化於戈為玉帛,自己受點氣又算得了什麼?我知道你心中不憤,但就算為了我,你為我忍一忍吧……」她說到這裡,眨眼道:「雲,我是說,假如你認為值得為我一忍的話。」
楚雲心中忖道:「這妮子好厲害,不但平白將我壓下去一輩,更拿出個圈子等我套,唉,這圈子又非套不可……」
想著,他似笑非笑的看著黎嬙,道:「好個丫頭片子,你確實精得可以,也罷,咱們便如此辦,不過,莫要到時弄得兩邊不夠頭,折了名聲又丟人才好……」
黎嬙身倒在楚雲懷中,溫柔的道:「雲,我知道你會答允我的,假如我們還有個遠景,你便該為那個希望打算,雲,如果我說得太遙遠,你不要笑我,我相信,只要咱們真心要好,一定會有那麼一天的……
楚雲輕輕地拍著她,閉著雙目,悠然享受著那一股淡淡幽幽而又如蘭似麝的裊裊香氣,那令人墜入一個美麗夢境的自蘭花香味……
室中一片靜寂,有如太虛昇華,正是此時無聲勝有聲啊。
不知過了多久……
一陣輕微的敲門聲驀然響起,這輕巧而有節奏的聲音,顯示著那人的教養與恭謹,楚雲驚而驚醒,低頭一望,懷中的玉人,卻已沉靜的睡熟了。
微笑浮在楚雲的唇角,他深深的吻著那兩片柔潤而豐滿的紅唇,當黎嬙睜開眼睛,這一吻已經夠得上長久了。
首先使黎嬙縮回那雙伸向楚雲頸項的兩臂的便是窗外透人的刺眼日光,再就是門外斷續的叩門聲。
她雙頰飛紅的低「啊」了」一聲,有些窘迫的站起身來,慌忙扯平身上的衣裙,邊睜大眼睛,帶著微喜的神色望向楚雲。
楚雲輕輕一笑,道:「進來。」
門被緩緩推開,快刀三郎季鎧首先進入,容光湛然的恭身為禮:「盟主萬安,弟子……」
他說到這裡,語聲卻驀然噎住,雙目驚疑的望向正站在楚雲身後的鳳目女黎嬙,炯然的目光,望得黎嬙不由羞怯的低下頭去。
楚雲灑脫的道:「小子,看夠了不曾?」
快刀三郎季鎧全身一震,連忙低下頭去,惶恐的道:「弟子該死,不應如此尤禮,唐突盟主摯友……」
楚雲豁然大笑道:「季鎧,盟主沒有不可告人之事,我為你引見,這位姑娘乃大洪山總瓢把子的千金,人稱鳳目女黎嬙。」
快刀三郎抱拳躬身,邊道:「姑娘大名,如雷貫耳,適才弟子冒犯之處,萬乞姑娘海涵……」
黎嬙有些料不到楚雲競會這般大方的為她介紹,不由白了楚雲一眼,急急斂衽還禮道:「俠士言重了,如此客氣,小女子有些承受不起……」
楚雲雙臂環胸,笑道:「好了,大家都用不著過於客套,季鎧,有什麼事嗎?」
季鎧恭謹的道:「稟盟主,麵湯清水皆已捧到,盟主可能及時梳洗?」
楚雲望了望門口,頷首道:「叫他們送進來吧。」
回過身去,季鎧用手掌拍了一下,門外應聲進來四名青衣小重,一個捧著一面精緻的銀盆盛著滿滿的清水,一個用玉杯裝有大半杯乳白色的液體,後面兩人,一個執著成疊的柔軟面中,另一個提著四層高的一籠食盒,光瞧這份氣派,已可看出主人家平素的排場與他對眼前客人的尊敬。
四名青衣小童,一一將物品放置桌上,又肅然行禮,躬身退去,親切恭謹之狀,溢於言表。
楚雲搖頭道:「班兄如此熱誠,向家昆仲這般重待吾等,委實令我感到不安,他們實在太客氣了,真使人受之有愧……」
「季鎧,沒有你的事了,大約再過半個時辰我才出去,也順便探視一下向家昆仲與諸人。」
快刀三郎季鎧恭應一聲,掩門退下,他才出門,黎嬙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道:「大盟主,你的氣派還真不小呢,隨身有護衛,日夜跟從,連早晨起床,都有一大堆僕人侍候,嘿,只怕我爹雖堂堂為大洪山之主,也比不上閣下你呢。」
楚雲拿起一方柔軟而鑲著金絲邊的面中,雙手遞到黎嬙手中,笑道:「其實,在下哪及得上姑娘你?人家侍候我,我卻得服侍你呢。」
黎嬙輕嘩了一聲,逕自走到另一間內室去了。
不久,二人俱已梳洗竣事,淺嘗著食盒中美味而精巧的點心,慢慢品著置於盒底的一小壺香茗,點心是如此可口,香茗更加濃郁,再加以面對絕色美人,可以說是色香味俱全了。
黎嬙吃得很少,低聲道:「雲,我看我要走了,否則待會被你的朋友及屬下看見,實在不好意思,這該有多窘嘛……都是你不叫醒人家……」
楚雲嚥下一小塊油炸甜餅,笑道:「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咱們光明正大,不欺暗室,而且,我們彼此之間都是真摯而坦誠的,我的友人及屬下深知於我,必不會多心,我們不用隱諱,這件事,早晚也要給他們知曉的……」
正說到這裡,門外忽然一陣風似的衝進一個胖大漢子,楚雲舉目一瞧,不由暗叫聲苦也——
原來這進入之人不是別個,正是那位狐偃羅漢嚴笑天。
楚雲連忙站起,拱手道:「老兄真早啊……」
狐偃羅漢一眼看見文文靜靜坐在一旁的黎嬙,不由大吃一驚,呆了一呆,方始迷迷糊糊的道:「咦啃,這是怎麼回事?大降美人不成?還是俺老眼昏花了?楚非,不,楚雲夥計,這妮子還不知道那回事吧?」
黎嬙曉得狐偃羅漢指的是昨天在大柳坪白煞者大敗而歸之事,她對這位老狐狸實在頭痛,是以面無表情的道:「我都知道了,而且更清楚是哪一位開的頭。」
狐偃羅漢摸著肚皮大笑一陣,驀而一指黎嬙道:「好個丫頭,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投進來,既是已知一切,還有何話可說,來人哪,給俺拿下!」
黎嬙不知狐偃羅漢是真是假,有些哭笑不得的怔了一怔,吶吶的道:「前輩,你是說拿我?」
狐偃羅漢冷笑道:「你來此意欲何為?說穿了還不是想刺探消息,以備異日向吾等尋仇啟端,嘿嘿,今番你來得去不得了,俺老嚴的新仇舊恨,也可一筆清結!」
楚雲這時才微微一笑,坐下喝了一口茶,道:「老哥哥!你睡醒了吧,來未,先坐下歇歇,一大清早,別動肝火,以免傷了元氣,否則卻未免太不值了……」
狐偃羅漢抹抹嘴唇上的唾沫星子,一屁股坐下,呵呵笑道:「老弟啊,尚未娶媳婦已偏向姑娘家了,待至有朝一日,結成並蒂,俺這老哥哥還敢多言一句麼?說不定還沒有到府上吃上一頓,已經被人家少奶奶用掃把趕出來了
黎嬙這才明白狐偃羅漢自適才進門起,完全是在瘋言瘋語,故意調侃於她,其實內心卻未含有絲毫惡意。
這時,她不由羞得深深垂下頸項,雙手扭弄著手中的絲絹,有些坐立不安的感覺,說真的,此等場面,也委實有些令人窘迫,不是嗎,這裡終究不是一個可能名正言順地談笑所在啊,黎嬙更沒有回諷的餘地了。
狐偃羅漢三口兩口己將桌上的美點吞下一半,得意的道:「呵呵,鳳目女一向慧黠聰敏,刁鑽精靈,而且詞鋒之利,更是無人能敵,料不到今天對著俺大羅漢也有窒然受挫的一天,嘿嘿,俺這三寸之舌,卻也不是易與的呢,黎姑娘,你說是麼?」
黎嬙此刻哪裡還能回答,只有抬起頭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狐偃羅漢又是一塊酥餅下肚,將油膩往衣服上一擦,嘴裡含混不清的道:「好好,這一眼,更是千嬌百媚,傾國傾城,楚雲夥計啊,你桃花運交定了。」
楚雲有些尷尬的道:「老哥,你今天一大早是怎麼回事,莫非昨夜老酒喝多了,至今未醒不成?」
狐偃羅漢面不改色的齜牙一笑道:「好個江湖浪子,竟然調侃起老夫來了,昨夜那頓酒筵不說還則罷了,一提起來俺便有些臉紅……」
楚雲忽然想起一事,問道:「對了,老兄,昨夜在席間好似沒有看到你,這是怎麼回事?」
狐偃羅漢竟然有些忸怩的道:「嘿嘿,向家大廳佈置得太豪華,尤其是,呵呵,尤其是大家都是初次見面的朋友,所以……」
楚雲越發有些奇怪的道:「所以什麼?這也不是你未曾人席的理由呀?」
狐偃羅漢偷偷瞄了一下黎嬙,一咬牙道:「『罷了,好在黎姑娘也不是外人,俺就從實招了,這件事情,說起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他嚥了口唾沫,續道:「到昨夜為止,俺已有個把月未曾洗澡了,身上的味道自己聞聞也不大像話,所以,俺就有些不大好意思,乘你們在大廳上你推我讓的時候,便溜出去,找個地方洗了個痛快的澡,洗完了肚子卻又餓得發慌,無奈之下,只有偷偷摸到廚房之內,拿了兩隻烤雞,一瓶老酒,跑到下房中獨自享受一頓。」
說到這裡,黎嬙已忍不往笑彎了腰,楚雲更是哭笑不得,狐偃羅漢卻仍舊一本正經的道:「咦,這有什麼好笑?俺還不是為了楚老弟的面子,否則的話,俺在座位上大馬金刀的一坐,誰還能請俺起來?大家不妨都在酒酣耳熱之餘,一聞本羅漢身上繞樑三日之味,不過嘛,作嘔與否,卻要看各位的胃口如何了……」
楚雲強忍住笑,憋著氣道:「老呆,快點把東西吃完罷,尊駕這副德性,我實在承受不住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2:35:28
第05節 舊恨縈心 鐵騎索仇
昨夜那間宴客的豪華大廳上。
所有的人都悠閒的分坐各處,品著香茗,天南地北的聊著一些江湖軼事,武林掌故,空氣是和諧而融洽的。
然而,在各人的談話間隙裡,仍不免將目光時而投向大廳正中的一張八仙桌角上,好奇的注視著他們都感到納罕的一位來客——容光照人的鳳目女黎嬙。
黎嬙正坐在楚雲身旁,白嫩的雙頰有著一抹紅暈,一雙大眼睛懶散的低垂著,彷彿有些疲累。
楚雲這時正低聲和五嶽一劍及銀青雙龍等人談話。
「本盟傷者。尚有部分沒有痊癒,但在下還有一件重大心事未了,而想於今日離此他去,待事情辦後,再行回轉……」
銀青雙龍連忙接口道:「楚大俠儘管放心,貴盟諸友便請留在舍間,由在下兄弟二人負全責照拂,只是舍間房屋雖大,卻深恐貴盟上下受到委屈,尚清楚大俠萬勿見怪,擔待一二才是。」
楚雲急忙起身,長揖致謝,銀青雙龍有些受寵若驚的避位還禮,邊急道:「楚大俠切勿這般多禮,能為尊駕略效薄力,正乃在下兄弟二人平生之幸,平昔欲一領教益,皆屬不易,今貴盟諸友卻能賞面留居,在下兄弟二人實是面上有光,蓬篳生輝!」
楚雲正侍謙虛,五嶽一劍忽而清朗的笑道:「楚兄自來豪爽磊落,不同凡俗,怎的今番也如此多禮起來?向氏昆仲乃公孫兄之摯交至友,大家如此客套,卻反而顯得見外哩。」
楚雲當下不再多言,坐在一旁的紫心雕仇浩低聲道:「盟主是否欲追拿三羽公子及那婦人?」
楚雲面上神色一沉,肅煞的頷首不語。
紫心雕仇浩略一思考,又道:「盟主今日即去,老夫亦十分贊成,只是盟中所屬,人人俱想參與此事,以期為盟主效力,不知人選問題,盟主可曾決定?」
楚雲也不避廳中各人,沉靜的道:「大致上已經決定了,受傷各人全然留下,即使痊癒者亦必須留此養息,不能再事奔勞,此行一去,定必十分疲累,在下想,副盟主便煩請留下,也便代在下分勞,照顧盟中受傷弟子。」
紫心雕仇浩摯誠的道:「盟主,老夫心中,實願為盟主此事傾以全力,老夫毫矣,只恐日後為盟主效死之時,已然不多……」
楚雲全身熱血奔騰,急忙握住仇浩雙手,深歎道:「副盟主年高德劭,為全盟上下所尊仰,豈能為在下私事,勞動副盟主奔波?在下心領厚誼,時光悠渺,他日金雕振翼,尚侍副盟主全力策劃,武老前輩傳位於在下,然而,輔助大業,卻唯尊駕是賴……」
紫心雕仇浩默默頷首,道:「那麼,老夫便遵盟主令諭,其他隨行各人呢?」
楚雲目光環視廳內,而大廳中的各人,亦互以希冀焦急的眼神,向楚雲這邊瞧來,是的,能與盟主同生共死,原是金雕盟上下傳統的榮耀想法啊。
楚雲感到異常安慰,他緩緩立起,語聲帶著些激動的道:「在下即日啟行,此去無他,為的是了結在下往昔那一段無時或忘的仇怨,本盟上下,皆早已明白此事經緯,在下在此也無庸再行贅言,在下已知各位心中所思,但隨行之人卻不能太多,以免惹人耳目,打草驚蛇,在下已經決定,隨行之人為首環環主天狼冷剛,爪環環主大漠屠手庫司,劍鈴子龔寧,快刀三郎季鎧等,其他各人,便在向氏兄弟府上暫居一時,以待在下等歸來……
羽環環主金髯客畢力第一個立起,激動的道:「盟主,本堂親隨盟主征戰多次,盟主定然明白本堂人雖老耄,然寶刀猶利,本堂雖不主張大開殺戒,但為了盟主往日這段深仇大恨,亦至望取回幾顆敵人頭顱,以使盟主心中一快!」
其他各人,亦紛紛起立,欲待發言,每人的面孔上,都透露著真摯而又一望即明的激動神色,准也不會忘記,他們此次大舉遠出拐子湖,其首要目的是做什麼。
楚雲再度高舉雙臂,阻住了各人欲將啟口的要求,異常沉靜的道:「本盟兄弟們對在下的一番愛戴,在下非但心中明白,而且,這亦將是在下有生以來,最感到欣慰的幾件事之一,不過,各位都知道,目前要辦的這件事,並不是一件令人愉快之事,在下要親手處置的這人,亦非在情感上可以淡忘之人,總之,這是一個在下終生的污點,也是一段創痛至深的仇怨,要洗雪這仇怨,這醜惡,這污穢,在下必定親手為之,不假手於任何人,冷環主等各位隨在下同行的主要任務,乃是協助在下搜尋探訪那些賊子的下落去處,最後的手段,還待在下親自施展,現在,在下想,各位可能不會太堅持了吧?」
金雕盟上下各人,互相注視了一眼,沒有人再說話,全又默然坐下,五嶽一劍班滄在一旁無奈的道:「楚兄,本來在下尚望與兄偕行,為吾兄之事略盡棉力,如此一來,在下倒也不大好啟齒了……」
楚雲輕輕坐下,懇切的道:「班兄義薄雲大,古道熱腸,在下豈有不知?但兄台身為一方豪傑,己身之事必然不少,且又在與灰旗、莽狼等敵血戰之後,一切正待處理解決,怎能為了在下一人之私,又勞兄台奔波?兄台盛情,在下心領神會,永憶難忘。」
五嶽一劍灑脫的擺手拂袖,微笑道:「楚兄,在下不願多作客套,凡是吾兄需要在下效勞處,儘管說出,在下必傾全力而為,無論於何時何地,務請楚兄記得在下此言。」
楚雲又深深感謝後,輕聲道:「班兄,雙首谷內的金沙,還請快些前往辦理,否則,又恐夜長夢多。」
中指與拇指微微一搓,發出一聲「得」的脆響,五嶽一劍神秘的笑笑,道:「昨夜赤騎追風駱森,已兼程趕去,雙首谷外,本莊大批人馬早已隱伏多時,只待駱森一到,便正式下手圈圍,插上龍風山莊標記……」
說到這裡,他悄然一瞥鳳目女黎嬙,低聲道:「黎姑娘也與吾兄偕行麼?」
楚雲似笑非笑的抿抿嘴唇,點了點頭,班滄又道:「楚兄,你要去辦的事雖未源源本本的告訴在下,但這兩天來,自你斷續的言談情態中透露,在下亦可料知這件事情的性質如何……楚兄,在下不欲多言,唯勸吾兄要能把握現在,竭力拾回往昔的歡樂,莫要盡在仇恨中尋找發洩,楚兄,在下的話,或者過份了……」
楚雲連忙搖首,有些傷感的道:「不,班兄盛意,在下深為感懷,有很多事情,在某此時候,是需要其自行發展的,不能有一絲外力相助,如果在下尚有重得舊日歡欣的一天,那麼,在下會很快地去求取,怕只怕不是這麼容易……」
班滄用力握著楚雲雙手,低沉而真摯的道:「幸福與苦澀,愛與憎,其差別只在一絲,當你該有抉擇的時候,便下定決心去奪取一樣,但是,至於選哪一樣便在你自己了,楚兄,此去珍重,在下亦將在午後離此,前往雙首谷,楚兄如有事情通知在下時,逕自遣人告訴向氏昆仲即可,半月後,在下即返此處,專候吾兄歸來,楚兄,勿忘了一點,選擇幸福時,或者幸福早已在你身旁。」
說著,他又瞥了風目女黎嬙一眼,望著楚雲作了一個會心的微笑,然後,緩緩端起茶盅深啜了一口。
楚雲微聳肩頭,無奈的苦笑了一下,然後,低聲與紫心雕仇浩商談一些必要之事,再將自己的安排吩咐了一番,未了,他帶著些抑鬱的道:「副盟主,此去之後,在下或者很快就會回來,但是,也可能需要一個漫長的日子,不論多久,在下會經常與你保持聯絡,盟中一切事務,副盟主要多偏勞你……」
紫心雕仇浩肅容道:「盟主但請釋懷,此問之事,自有老夫調度處理,不過,盟主此去,一切尚乞慎重從事,勿以意氣為主,若有差遣,當請即時通知老夫,不管天涯海角,老夫定會率領盟中各人趕去,永不耽誤……」
楚雲冷沉的頷首,目光中,卻透露出多少的安慰與靜謐。
此時,天狼冷剛等四人大步走了過來,向楚雲及仇浩行禮後,迅速離開大廳,前去整理行裝,銀青雙龍兄弟二人也告罪一聲,忙著為楚雲等人路上所需準備去了,大廳上,頓時顯得沉寂起來。
黎嬙睜著那雙水汪汪的丹鳳眼,在大廳四周溜了一轉,輕輕皺皺鼻子,悄然對楚雲道:「雲,咱們就走麼?」
楚雲閉閉眼,微微點頭,一旁的狐偃羅漢卻湊過頭來,道:「自然馬上就走,在道上,姑娘與楚雲夥計談心也較方便,再加上本羅漢坐鎮相衛,保管不會有人前來打擾。」
黎嬙狠狠地白了狐偃羅漢一眼,又忽而嫣笑道:「是嗎?」
狐偃羅漢一張利嘴,平素損人損慣了,這時正在準備迎接著這位亦以慧黠出名的風目女的反擊,不想對方卻還以一笑,他不由有些怔神,遲疑的道:「這個,嗯,俺雖是孤家寡人一個,卻對少年男女相悅之心,亦有相當鑽研……」
黎嬙輕輕一笑,悄然道:「大羅漢,閣下這副德性,只怕要一輩子稱孤道寡了,天下女子沒有一個願嫁如閣下這般裝傻作癡,發癲賣狂,而又返俗還家一起混蒙的假羅漢,我說,你本靈台明如鏡、又怎知鏡中有水月?」
狐偃羅漢一時竟愣在那裡,想不出反駁的同句來,那張油膩的面孔,頓時漲起一片紫紅。
楚雲裝做沒有看見,端起茶杯來輕啄一口,左掌卻自桌底緊緊握住黎嬙那一雙柔若無骨的小手,二人的手心都透發著熱力,而且是那麼灼熱。
五嶽一劍旁觀者清,朗朗一笑,對著楚雲頷首示意,在他展開的笑容裡,可以看出這位一代劍士的胸臆中洋溢著多少愉快……
日正當中。
離開黃家集向府已有五十多里路了,陽光散發著熱力,炙曬得皮膚有些刺痛,楚雲回頭招呼一聲,一行七騎輕巧的將馬匹馳人路邊一片疏林之內,紛紛拋鐐下馬,忙著拭汗飲水,略作休憩。
天狼冷剛魁梧的身軀稍微活動了一下,精神抖擻的來到楚雲身前沉聲道:「盟主,依盟主推斷,三羽公子等人目前會逃往何處?吾等此次行動,未知盟主是否已然訂好計劃?」
楚雲拿起羊皮水囊喝了兩口水,抹去唇角的水漬,微微思索了一會,緩緩的道:「三羽公子兄弟幾人平素,城府深沉,為人行事更是奸詐毒辣,詭謀百出,三個人的心機,一個比一個來得狡猾,他們往日總是持著自己的一身武功及乃叔一笑奪魂黃極的名聲,為所欲為,囂張無忌,但在吾等給了他們那次慘痛教訓後,三羽公子最少在一個短時間內不敢拋頭露面。這亦是吾等一個面臨的問題,他們深匿不出,吾等在搜尋上便增加了莫大的困惑……」
天狼冷剛低頭想了一會,微怒道:「這些豬狗不如的東西,便這般孬種麼?往昔趕盡殺絕,不可一世,但今日卻龜縮不出,甚至連一點男子漢的血性也沒有了!」
狐偃羅漢那張破鑼似的嗓子順著接上道:「冷老兄罵得對,三羽公子……呸,公他媽的子,他們是什麼東西?這些人若有絲毫血性,也不會乘人之危,殺人之父,奪人之妻,到未了更滅絕人性。陷楚老弟於怒海狂濤之中,刀影寒光之下,幾乎含恨終生,奶奶的,楚老弟一直未曾仔細告訴俺這件事,直到近日他才約略說了出來,真氣煞俺了,假若不將這些雜碎八馬分屍,九刀剁斷俺誓不姓嚴。」
楚雲在狐偃羅漢激動的言談中,面孔肌肉又不自禁的微微痙攣起來,雙眸幻閃著隱約的光影,那光茫冷極了,厲極了,也恨極了,彷彿是一尊魔像在無聲的憤怒,一座佛殿中的金剛巨神在冥靜中咆哮,有著極端的,一種令人在無形中戰慎的煞懾氣息。
狐偃羅漢轉首與楚雲目光一觸,毫不自覺的激靈靈一戰,全身宛如猛然進入萬年寒冰中一樣,這種令他感到震驚的情形,是狐偃羅漢有生以來極少有過的事,在他的記憶中,甚至沒有什麼感受能比這一剎那更深刻!
天狼冷剛帶著點憂慮,關切的低呼:「盟主……盟主……」
楚雲長長吸入一口氣,好似自一個噩夢中醒來一般,是的,每在回憶或聽人述及這段慘痛的往昔時,他都會在不覺中將神智陷入那羞惡而淒怖的境界裡,雖然他盡量克制自己,但是,那血淋淋的一幕,終究令人難以忘懷,也的確是永生不能忘懷啊。
他沉重的啊了一聲,苦笑道:「現在麗日當空,陽光普照,一切都顯得如此和平與安詳,但是,我適才彷彿又聽見慘厲的殺伐聲,滲合在海浪裡的狂嘯,好似又看見黯黑的天空中閃耀著令人驚悸的雷光電火……啊!是那麼淒怖。」
天狼冷剛謹慎的道:「盟主切莫為了此事傷神過甚,這些仇恨,我們都將一一討還,絲毫不爽,而且,連本帶利。」
楚雲有些麻木的一笑道:「在下沒有什麼關係,為了日後的時光,為了在下今生尚能做一個人,安穩的使良心平靜,只有忘懷這件事,也就是說,解決此事,使它成為過去……唉,這仇,這恨,到底有多深呢?」
在陽光透自樹林間隙射下的片片白影裡,楚雲尋找那一雙清澈如水,卻又溫柔得宛如蘊藏著萬縷長絲的丹鳳眼兒,於是,他找到了,那雙眼兒正瑩瑩的凝視著她,靜靜的,安寧的,但在這寧靜的注視中,楚雲可以覺出其中包含有多少炙熱如火的感情,這感情,熱得足以融化一個人的身心。
空氣寂靜了一會,天狼冷剛又低沉的:「盟主,適才盟主之言,尚未說完……」
楚雲朝那雙丹鳳眼兒笑笑,坐了下來,順手折了一段樹枝,口中平靜的道:「不錯,現在該在下繼續說,三羽公子目前雖然銷聲匿跡,不敢露面,但據在下的觀察推測,此三人並不是淡泊名利,與世無爭的奇士,他們必不會甘耐寂寞,長久蟄伏不動,而依他們的個性,亦更不會對在下稍有忘懷,現在我們要除去他,他們又何嘗不恨吾等人骨呢?是而,在下想,三羽公子可能早已在積極準備,欲要消滅我這心腹之患了。」
天狼冷剛煞厲的沉哼一聲,道:「假如三羽公子的確地如此做,那麼,本環主可要額手稱慶了,吾等可以省卻不少麻煩,與他們一較短長。」
狐偃羅漢摸了摸額際的汗水,在旁道:「楚夥計,三羽公子何時才敢出來?他們現在身在何處?到底在做何種企圖?這些俺們都須查明,以便來個一網成殲,逐一殺卻。」
這位大羅漢的口吻,此刻活像個賣肉的屠夫一般,天狼冷剛自來不善言笑,聞言之下,亦不禁略作蕪爾。
快刀三郎季鎧在各人談話中,肅然來到,向楚雲恭聲道:「稟盟主,未知盟主之意,是在何處進膳?馬匹上攜有精美的乾糧,但若要進熱食卻尚須再往前行十餘里……」
楚雲看看日頭,陽光仍極強烈,而且氣溫也很高,他轉目向疏林四周打量了一番,發覺在疏林的裡面,一片較為濃密的竹叢下,有一方還算平整的青石,青石旁邊的草地,也較其他地方嫩綠柔厚,於是,楚雲指著那方青石道:「天氣大熱,我們多保持點體力,就在這裡吃點乾糧吧,吃完了休息一下便上路,一直趕到晚上,大約可以到達一個美妙的所在……」
天狼冷剛及狐偃羅漢等不由一愣,搞不清楚指的是什麼地方,楚雲卻沒有再說下去,微微一笑,偕著二人同去招呼各人。
片刻後——
青石上鋪起一張雪白而繡縷金絲邊的毛毯,毛毯上擺著四把透明的水晶酒壺內蕩漾琥珀的美酒,七隻玉杯,七雙銀著,襯著擺在三個精緻大食盤內的食物,兩隻微微焦黃的油酥烤雞,一大包下墊荷葉的火腿滷肉,另一盤中盛著翠綠的水堡青菜及白軟的饅頭,這一頓乾糧,雖在郊外野餐,卻也夠得上豐盛二字了。
快刀三郎歡手執壺,為各人一一斟滿了酒,又恭立一旁不動,楚雲舉杯笑道:「向家兄弟待人熱誠,顧慮又是這般周到,萍水之交,確屬不易,季鎧,你也坐下同食,在外面毋庸如此多禮……」
快刀三郎應聲坐下,各人乾了一杯,狐偃羅漢酒鬼一個,一杯下肚,連連舐舌抿嘴,大呼好酒不止,楚雲親手為他再度斟滿,笑道:「酒是拐子湖自釀攜來,名日『消魂』,菜是向家兄弟準備,餚香酒醇,老哥,暫容吾等微醺。」
大漠屠手在旁道:「只可惜酒菜稍微冷了點,是為美中不足。」
天狼冷剛撕下一隻雞腿奉給楚雲,邊笑道:「老殺才,你是得了皇帝想升天,幾時餓你三日,只怕見了涼水你也搶著灌了。」
大漠屠手嘻嘻一笑,還敬道:「野狼,你反正日常剩菜冷飯加肉骨頭都不嫌,對著眼前的美酒佳餚,自是樂不思蜀,四爪亂舞了。」
二人平素不苟言笑,冷面辣心,辦起事來更是狠毒之極,兩個全是提起來令人喪膽的煞手,他們之間交情雖然深厚無比,但卻極少在楚雲面前如此開過玩笑,其實天狼與大漠屠手二人,早知此行不論能否得手,都會使自己盟主心中受到創傷,是以二人彼此商量之後,認為只有用兩個方法來使楚雲釋懷:一是用最殘忍的方式為楚雲報仇,二是傾全力令自己盟主心情愉快,盡量輕鬆,只有如此,才能減少楚雲日常在心頭上的負擔,及對這深仇大恨的沉痛回憶。
所以,二人用心之良苦,並不止單純的幾句戲濾之言而已,而楚雲身為他們的首領,楚雲的喜怒哀樂,金雕盟上下所屬,亦皆視為己身之喜怒哀樂,這並不是表面的,勉強的,而是真摯的,深刻而熱誠的,這並不奇怪,因為他們對楚雲的效忠與關切,都是出自內心,出自傳統的信仰,出自鮮血的保證的。
這時——
楚雲若有所感,若有所覺,他深深的望了二人一眼,唇角浮起發自內心的微笑,默默與二人乾杯,未了,他又撕下另一隻雞腿,遞給黎嬙。
黎嬙的臉蛋兒嫣紅,她輕輕接過楚雲拿給她的雞腿,湊到楚雲身邊道:「雲,我是個女孩子,你叫我和你們一樣拿著這雞腿去啃?」
楚雲豁然大笑,低聲道:「我原是怕你吃不飽,哪知想討好於你,卻反而得來你一頓教訓,看來,我對女孩子的心理還揣摸得不夠透徹。」
黎嬙促狹的一眨眼,悄悄道:「哼,總算你還沒有喝醉,小伙子,早著哩,你慢慢學吧……」
狐偃羅漢驀的嚷了起來,大叫道:「楚老弟,你當著俺老哥面前,與那妮子咕嚕些什麼?好小子,前兩天還在口口聲聲要與俺互結獨身聯盟,今朝卻搖身一變,成為雙雙對對了,好不羨煞俺也,好不氣煞俺也!」
楚雲失笑道:「老兄,你這是不羨神仙羨……」
狐偃羅漢大聲道:「羨什麼?」
黎嬙一雙柳眉兒微皺,暗里拉了楚雲一把,楚雲卻反手握住黎嬙的柔荑,低聲道:「不羨神仙羨鴛鴦,對麼?」
狐偃羅漢望了望裝做未曾聽見,卻面露喜色的望天狼冷剛等人一眼,呵呵笑道:「好一對鴛鴦,老弟啊,俺希望你時時刻刻記得這句話,不要再為了一些莫名的回憶去苦悶才好!」
喝了一大口酒,楚雲深沉的道:「但願如此。」
於是,氣氛中有著輕鬆,有著愉快,不再似適才那般沉悶與郁重了,陽光在各人盡情的吃喝中,又偏斜了一段
收拾好了一切行裝坐騎,而那七匹一色純黑的駿馬此刻亦神態昂昂,仰首高嘶,顯然,它們也享受過一頓豐盛的午餐了。
楚雲上前拍拍自己那匹心愛的坐騎,毛色油亮潤滑,撫在手中舒服極了,黎嬙在旁羨慕的道:「雲,你這匹馬好極了,你好像有不少珍貴的東西呢……」
楚雲笑道:「或者,只要你願意,我所有的一切都將是你的,並且其中包括區區在下於內!」
黎嬙輕嘩了一口,嗔道:「人家不來了,你老是戲弄人家……哼,誰希罕你……」
二人正在低聲說笑,快刀三郎季鎧已大步走了過來,沉聲道:「盟主,上路之時,是否按照本盟一貫行進方式?」
楚雲略一沉吟,道:「不用了,但你與龔寧二人,可採取另一方法,由你在前二十丈開路,注意警戒,龔寧落後二十丈殿後,若有情況及發現,可用盟中『鬼位天』通報,吾等可能一直要行到今夜才能休息了。」
快刀三郎答應一聲,偕劍鈴子二人雙雙上馬,出林而去,楚雲等亦各自牽著坐騎走出林外,但是,在這時,各人耳中亦同時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音……
這聲音極其遙遠,但非常清晰,令人感到刺耳,連心中都會蕩起一種煩悶的感觸,若你仔細去聽,可以漸漸發覺這是一連串的金屬片交擊時所發出的聲響,但是,這聲響卻又恁般雜亂而繁囂。
楚雲向每個人的面孔上瞥了一眼,天狼冷剛毫無表情,不發一言,大漠屠手卻搶前兩步,凝注已策馬行至十丈開外的劍鈴子龔寧——因為聲響正自這條靜蕩的大路上傳來,來自他們晨問出發時的方向。
一切都在陽光下顯得很寧靜空寂,路上見不著其他的行人,再加以那陣陣迅速移近的「劈誇」,「劈誇」地刺耳響聲,空氣中剎時充滿了一片緊凝——
狐偃羅漢下意識的摸著那碩大的肚皮,兩眼半瞇,嘴中卻不知在低聲嘀咕些什麼,鳳目女黎嬙已在不知不覺中將佩劍拔出一段,圓睜星眸注視著右邊路上。
於是,可以看見一片飛揚的塵土了,塵土中兩乘雪白的騎影幾乎像御風而行般如飛似的向這邊接近,而那片刺耳的聲音,也就響得更急了,更厲了。
天狼冷剛冷冷地哼了一聲,道:「這兩個小子在官道上如此疾馳,未免太猖狂了。」
狐偃羅漢亦接上了口:「不知這兩位仁兄是什麼路數,又不知是否衝著吾等而來,只是俺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這味道有些辛辣……」
天狼冷剛忍然道:「可要龔寧將這兩人攔下?」
楚雲正待回答,那兩乘白色騎影已如狂風般自數十丈外的距離馳至劍鈴子龔寧馬前,四隻鐵蹄所帶起的塵土,撲面彌向龔寧而去,但是,龔寧卻似木頭一樣不避不閃,依舊挺於鞍上不動。
他此刻的位置,正好站在路邊,容那兩乘飛騎並肩而馳,是足足可以過去的,但若像來騎這般瘋狂奔行,卻是不敢說了。
天狼冷剛勃然暴怒,低吼道:「盟主,應施以顏色!」
當那個憤怒的「色」字甫自冷剛唇中吐出,兩乘來騎已驀然分成八字形衝向兩旁,靠左邊的一騎,挾著一股猛烈的衝力直撞向峙立不動的劍鈴子龔寧而去!
那兩匹白色的駿馬,非但高大肥壯,四條腿更是又粗又長,神偉無比,一看即知不是中原所產,此刻帶著一股強勁的力道衝刺而來,頸上鬃毛更如倒刷般根根豎起,雄昂至極!
情勢是很明顯的,假如二騎一旦接觸——一是猛勁,一是靜力,則劍鈴子龔寧勢必連人帶馬被撞翻倒地!
於是——
宛如電光一閃,劍鈴子雙手猛力一帶韁繩,兩腿向側旁用力一挾,以他精湛的騎術傾力駕雙著座下自己已乘騎了多年的愛馬,就在千鈞一髮之中,劍鈴子的黑色坐騎一聲淒烈的「唏哩!」長嘶,硬生生地向路邊草叢中挪出一丈,因為劍鈴子勒馬的力道用得太猛。以至馬口嚼鐵處皮肉翻裂,鮮血汩汩流出!
經過的情形快速得不容瞬目,驚險無比,楚雲連看也不看那兩個馬上騎士一眼,斷然暴吼道:「給我截下!」
隨著他厲烈的語聲,劍鈴子已如瘋虎出押般騰空飛起,左手一探,一條數丈長短的「套馬索」已「霍」的疾射而出,直向那匹白馬罩去,右掌疾抖,一柄閃耀著精芒的鋒利匕首,如流虹般猝然飛刺另一乘白馬上的騎士!
於是——
幾乎在同一時間,兩匹白馬仰頸長嘶,在那極快的速度中,就地一個大轉身,竄出兩丈後,又猛然止步,地上灰塵迷漫,聲勢好不驚人!
劍鈴子龔寧一看擊敵未中,不由暴怒欲狂,厲吼一聲,清脆的鈴聲驟響,在烈日的光芒下,一條寒森森的冷電已倏而繞空盤旋而下!
楚雲驀而催騎向前,沉硬的道:「龔寧住手待令!」
說話中,目光掃向那匹白馬上的騎士,於是,當灰塵漸漸稀落,在迷濛中,緩緩顯出兩個人影來!
這兩個人影甫始映入楚雲目中,已不禁使他一怔,心中自然的起了警覺,原來,這兩個騎士的打扮竟宛如遠古時的大將一般,二人一著銀胄,一著金胄,讓心鏡閃爍生光,兩肩各雕有獅頭一對,頭戴著只露眼鼻的頭盔,盔頂尚各盤雕著一條與甲冑同色,栩栩如生的怪蛇,蛇首昂天,威狠兼俱,再襯著二人所穿的一式熟牛皮嵌鑲鋼片的戰靴,越發顯得沉猛威厲,凜凜有若天神。
當灰塵消散,兩名怪客瞪著四隻眼睛,精光閃射地向面前各人環視,氣度雄沉,大馬金刀,毫無畏縮之態!
楚雲有些驚疑的打量著眼前這兩名裝柬怪異,卻又奇詭無比的來客,良久,始踏前一步,而劍鈴子龔寧早已拔劍在手,卓立兩丈之外,怨毒的注視這邊,大有令出之下,以命相拼的氣勢!
楚雲雙手向兩旁一拂,冷冷的道:「還要在下問你們的來路麼?」
馬上兩名甲士聞言互望一眼,驀而仰首大笑起來,笑聲高吭如雷,震人耳膜,然而,在笑聲裡,卻蘊含著多少不屑與藐視!
天狼冷剛雙目暴睜如鈴,煞烈的厲吼一聲:「住口!」
大漠屠手幾乎已是毛髮聳立,但卻陰沉的道:「好狂夫,稍停你們便會知道是誰應該笑了!」
鳳目女黎嬙外柔內剛,不亞鬚眉,但是,她此刻卻不知怎的會有些怯悸,悄然而不自覺的往楚雲身旁挪靠了兩步。
狐偃羅漢卻仍然是那副老樣子,吊兒郎當滿不在乎,摸著大肚皮,朝二人吐了一口唾沫,似怒似笑的道:「喂,喂,二位是他奶奶發了羊癲瘋不成,還是老婆吃別人搶了去氣蒙了心?怎的咱們一生二不熟的見面就窮笑一通?便是想早點歸位也犯不著如此高興呀,大熱天穿著這一身破銅爛鐵也不嫌氣悶,呵呵,俺今朝倒真個碰上了瘋子哩!」
兩名甲士笑聲驟止,靠右一個聲如洪鐘大呂般哼了一聲,雖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也知道他在發怒了!
「你這條豬狗也會說人話麼?很好,我們二人已有很久沒有試過生裂活人的滋味了,今天你將被第一個拿來試手!」
此人口音不南不北,還含混著濃重的鼻音,聽起來不但刺耳,更覺如鐵石鏗鏘,令人十分不自在。
另一名甲士卻沒有開口,僅冷冷一笑,點點頭,右手銀色護腕在陽光下一閃,指向楚雲,向靠右邊的會意頷首道:「好,這一個施以頂擊!」
這時,道路上仍然是靜悄悄的毫無聲息,但眼前的這個場面,卻透著十分的刺眼與尖銳,和這安詳的情景極不相襯,假如我們要尋找它的因素,那麼,你便會發覺,此乃是因為週遭已瀰漫著殺伐的氣味啊!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2:35:59
第06節 狹路相逢 兜鍪雙豪
楚雲輕輕抿了抿嘴唇,優美的回首以眼色阻止了各人的憤怒,靜靜的道:「在此種情形之下,彼此似乎已沒有道理可以講了,是麼?」
第一個發言的甲士狂傲的道:「不錯,誰的力量強,誰就合理,倒下去的人,永遠是錯的,小子,你知道這個千古不移的定理麼?」
楚雲冷然的一笑,道:「二位是強者,所以必然是對的,是麼?」
那甲士囂張的大笑道:「孺子可教矣,能在剎那之間貫通此一道理,卻也不是易事,假如不是你適才故意示強,頂撞於吾等,不才幾乎要免你擊頂之罪了!」
楚雲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哂然笑了,道:「你們兩個很狂,不過,狂得有點道理,現在,在沒有動手之前,二位焉知誰強誰弱?安知誰對準錯?」
右邊的甲士毫不在意的一笑,望了望他的同伴,沉穩的道:「小子,你有幾分口才,也讀了點書,或者,也可能有一身在你認為不弱的武功,不過,在你這個年紀,有了上面這一點微不足道的成就總會自命不凡,認為可以成為一世之雄了,不才實在不願破滅你這可笑的美夢,但以你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輩,眼光淺短的井底之蛙,不才我實在看膩了,也殺膩了,不給你一個小教訓,日後的年輕人,將更不知世事之難、難於登天!」
狐偃羅漢站在一旁,毫不轉瞬的注視著情況的演變,一面在暗中思忖:「這兩個打扮得挺嚇唬人的傢伙,大約還不知自己在教訓的對手是誰,俺看啊,兩位仁兄可要吃點苦頭了……楚老弟的修養也很奇怪,有時急躁得令人吃驚,有時卻又忍耐得使人憋不住……」
繼而又想道:「面前的兩人,怎的自己在江湖上闖蕩了目不動。
兩名甲士又互望一眼,自他們隱在頭盔後的雙目中可以看出二人己顯露了一絲驚異,右面的甲土忽然開口道:「假如不才明白你們的意思,便看他們對這門功夫有多少造詣吧,嗯,不要吃你們這些庸材唬著了!」
楚雲鄙夷的一撇嘴唇,沉冷的道:「你可以試試,但得看閣下的本事如何?」
「小子,『兜鍪雙豪」會含糊他們麼?真是笑話了。」
這兩名甲上號稱兜鍪雙豪,楚雲等人卻是從來未曾聽過,不由又仔細地向二人打量了一番,尤其是狐偃羅漢,在中原一帶的武林人物,只要是稍有名氣的,不論黑白兩道。他起碼在心裡都有個數,但眼前的兩人,他卻怎麼也記不起來是何等角色,這「兜鍪雙豪」的名字,卻更是未曾聞及。
楚雲輕輕地,悄然的吸了一口長氣,斬釘截鐵的道:「收拾下來!」
右邊甲士大吼一聲:「好狂的口氣!」
就在他吼叫出口同時,劍鈴子龔寧首先發動,捷猛得有如鷹隼般騰空而起,鈴聲清脆搖曳,宛如招魂引魄,劃過長空,寒芒抖處,劍尖已顫成千萬寒星,扎向敵人四目!
兜鍪雙豪長笑一聲,在馬上的身形毫不閃躲,右邊甲士左臂微微伸縮,叮噹四響,竟奇準無比的以腕部護手硬硬擋過,左邊甲士冷冷一哼,反手一掌抖出一股強勁至極的罡風,猛擊龔寧前胸!
二人出手之間,輕描淡寫,招式簡單明確,但是,卻在隱隱中含蘊著無窮真力與變化,威狠無比!
劍鈴子龔寧大叫一聲,身形在空中風車似的速轉三滾,右手長劍帶起如浪鈴聲,呼呼轟轟,又是快若電掣般的連續七劍,一氣施出。
右邊甲士微嗜一聲,雙掌同時自外圈人,劃了一道美妙的圓弧,又猛然推出,一股股奇妙的勁氣,競如浪濤般滾滾湧排,激盪迴旋,充斥在週遭五丈方圓的空間中!
於是——
劍鈴子又飛身而出,憑著一口氣,往來飛躍,騰刺捷擊,劍劍如風,式式如濤,但是,任他如何攻法,卻就是衝不進夠得上位置的攻擊點。
兜鍪雙豪四目精光炯然,防守之間,並不見得吃力與費勁,功高一籌的劍鈴子龔寧,卻在逐次的猛攻中漸落下風。
楚雲冷冷一哂,道:「展現吧,金雕的巨翅。」
驀然,一聲彷彿狼曝般的尖銳長嘯起處,天狼冷剛碩大的身軀竟如被一條強力的機簧猛然彈起,猝而升飛六丈之高,又挾著滿身縱布的勁氣,如一塊巨大的殞石般衝落,身形劃空而下,空氣波波排散,翻翻滾滾,更響著刺耳的裂帛之聲,威勢好不驚人!
兜鍪雙豪見狀之下,俱不由同時怒叱連聲,一陣好似牛鳴般粗重的吼聲隨著響起,四條鐵臂在甲冑下倏而迎上——
呼轟的巨震驀而爆開傳來,沙土飛揚,迷迷濛濛,而另一聲淒厲至極的長嘯也在此時跟著響起,一條頭髮蓬散的黑色身形,宛如鬼魅般電射而上,出手之間,更是有如驚濤駭浪般的三十六掌十六腿,掌腿連綿,無盡無絕,全是在一口氣之下攻出!
這種威勢是驚人的,好比在同一時間,將這三十七掌十六腿融為一個攻勢,一股力量施出,此等功力,足以今天下任何一位武林高手見之色變!
於是——
沙土又飛揚了,又迷濛了,空氣的波震更形劇烈,刺耳的巨響連續不斷,尚在隱約中夾雜著沉厚的吐氣聲及牛鳴聲!
在須臾之間——
四條人影倏而如炸開的碎石般飛射成四個方向落下,在灰塵迷漫中各自卓立不動,有如淵停嶽峙,沉猛無倫。
那金甲武士與他同伴約隔三丈,天狼冷剛和大漠屠手庫司亦離著相似的距離,彼此注視對方,不敢梢瞬,有如四隻正在以生命相搏的鬥雞——這正是另一次交手的前奏!
老實說,在適才那瞬息間的交擊中,雙方都已試出敵人功力的深淺,心中都在暗地吃驚,十多年以來,不論是哪一方,都沒有遇見過如眼前這般可怖的勁敵了。
楚雲凝眸於六丈之外,一直注視著戰況的演變,他沒有一絲表情的面孔上,有著不可言喻的肅煞之氣!
緩緩的,緩緩的……
兜鍪雙豪腳步逐漸移動,身上的甲冑也帶著起了輕微的金鐵鏗鏘聲,節奏分明,但卻有那麼一點沉重的氣味。
天狼冷剛驀地吐氣開聲,雙掌連環自胸前推出,狂飄暴湧中,大漠屠手嘿然大吼,兩臂猛然掄起,倏推而去。
好像一陣令人驚悸的排天巨浪憑空而起,又似萬切巨山在冥靜中突然崩塌,呼嘯的勁力,挾著雷霆萬鉤之勢壓向敵人!
兜鍪雙豪厲烈的大吼半聲。四掌相互一拍,又自斜刺裡猛推迎上,在電光石火中,兩團不似是人類力量所能發出的巨勁在空中再次相觸,再交翻滾,再次激盪!
於是——
天狼冷剛嘯天呼地般大吼道:「運掌,運氣,運心神!」
大漠屠手接聲道:「昂首,振翼,飛九霄!」
二人意與心連,在對喝中已站成一線,彼此輪番出掌,你攻我守,招式連綿不斷,聲威之宏,足令雲天變色!
兜鍪雙豪在猝然之間竟被這浩蕩不斷的恢猛勁力硬生生逼退了三步,全身甲冑,更是鏗鏘不已!
金甲武士忽然聲如銅鐘大呂般喝道:「龍騰虎躍!」
兩條人影,帶著金銀兩色的燦然光芒,在剎那間分身閃開,又在剎那間分做兩個不同的方向,自不同的角度,向敵人連番攻擊了十六次,次次猛辣,招招威烈!
於是——
一場淒厲而慘烈的血鬥序幕被拉開了,四條人影往返衝殺,在瞬息之間做著防不勝防的攻擊,在須臾之間有著生與死的分野,雙方交手是如此地快捷,如此千變萬化,又如此令人目眩神迷!
四人都是功絕一時的頂尖高手,每每在間不容髮中有著出人意外的變化,在生死呼吸中有著玄妙無比的回折,這四位一代武士的激鬥,的確是稱得上鬼哭神號了。
激戰中,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二人總是若即若離,保持著相互間可以彼此交換出手的位置,在變幻無定的攻守之間,在移身換位之中,二人都是合作得如此巧妙,直是天衣無縫,無懈可擊!
兜鍪雙豪兩人則採取了閃擊式的方法迎戰,二人全是稍沾即走,有若行雲流水,飄渺無定,在交手之間絕少與對方做正面接觸,但是,他們沉厚猛烈的真力卻滲合在那閃電般的攻擊招式中,不盡不絕,延延綿綿,似長江浩流,似黃河水自天上來。
無可置疑的,這是一場驚心動魄的劇鬥,有些殺伐的場合,或者相當淒慘,但卻缺少一種豪壯的氣度,現在,這場激戰已經具備它了。
漸漸的,四人交手合鬥已過了兩百招,然而依雙方的情形看來,不在五百招,甚至更多的時間後,無法分出勝負。
狐偃羅漢已不止一次的揉了揉眼睛,低聲咕嚕道:「奶奶的,這也叫打架?俺覺得好似在變戲法嘛,又像在呼風喚雨一樣,使得俺這個老梟居然也眼花繚亂,頭昏腦脹起來,料不到那兩個穿破銅爛鐵的夥計還有如此高深的道行,更料不到楚老弟手下那兩位木訥土氣的朋友卻這般了得,真是真人不露面,一山更有一山高……」
楚雲仍然目不稍瞬,口中卻低沉的道:「老哥,在下的兩位環主這一手三腳貓的把式還看得過去吧?」
狐偃羅漢抹了抹額際的冷汗,道:「何止看得過去?他們這身深厚絕學倘再稱之為三腳貓的話,那麼俺這幾手把式只好去挑大糞了!」
楚雲低笑道:「老哥,你客氣了。」
場中又是一次以硬力猛拼的劇烈響聲傳來,狐偃羅漢驚得一跳,道:「老弟啊,照他們這般全以內力硬上,可不是玩笑的事呢,就是金剛鐵鑄,時間長了只怕也將承受不住。」
楚雲眨了眨眼,道:「不錯,這就要看哪方面的忍耐與毅力可以支撐到最後了,這是一個明顯而殘酷的對比,弱者濺血而強者飲譽!」
狐偃羅漢暗中吸了一口涼氣,這時,他心中有了一股深刻的感觸,他更清楚的明白了自己這位老弟的果斷與深沉。
於是——
悄悄的,鳳目女黎嬙依偎到楚雲身旁,她手中的寶劍已經垂下,她此刻競有一股奇異而悲哀的感覺,在眼前的一幕激鬥中,她簡直對自己的一身所學已失去了自信,好似見到滄海之浩瀚遼闊,頓覺己身渺水得有如一粟,武學之道,實無止境啊!
楚雲知道誰在靠近自己,因為,他又聞到了那一股熟悉的,淡淡的白蘭花香味,於是,他沉聲道:「嬙,你在想什麼?」
黎嬙輕輕歎息了聲,道:「我覺得自己很天真,我奇怪在以前為何尚能在江湖上跑了好幾年?」
楚雲默默不言,良久,始低微的道:「或者,那是運氣。」
於是,在黎嬙尚沒有回答的時候,鬥場中一陣如霹靂似的暴響又驀而傳來,是那麼刺耳而驚心!
第07節 甲輝映日 龍爭虎鬥
這驟然傳來的巨響是如此震心蕩魄,只要是一個對內家武學略有所知的人,都會驚懼的明白這是一種極端的真力交擊之聲,而互相出手對搏的雙方,其功力又是如何的雄渾與深厚啊!
楚雲嘴唇已經緊緊地閉上,凝目投注鬥場——鍪雙豪二人正相隔尋丈之遙,因為二人穿戴著堅厚的盔胄,所以看不出他們目前的情況,但是,由二人身上微微響起的鏗鏘之聲看來,他們此刻的身軀必在急促的喘息與顫動,雖然沒有絲毫移動的象徵,而四隻眼睛,卻寒芒閃閃的瞪著他們的敵人。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6-25 12:38 編輯 》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2:37:31
天狼冷剛面上沒有一點表情,與大漠屠手並肩而立,二人毫無動靜,假如不是他們的目光仍舊冷煞而厲烈的和兜鍪雙豪互相凝視,幾乎便與兩尊石塑之像相差無異了。
楚雲十分明白,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二人,在適才一連串的以真力硬拚中,並非沒有受到絲毫損傷與激盪,乃因二人已將全身真力,完全隱入丹田之內,收發之間,全自丹田逼力進出,是而目前雖然二人表面上平靜安詳,實際上卻以一口真氣將內腑五贓翻湧的血氣硬行壓制,不使外洩,這種功夫,乃「無畏金雕」昔日留傳下來的絕技之一,名日:「鎖經閉脈」,其主要功用,便是保持激鬥間的戰力,不使真氣外洩,更可借此令敵人不明虛實,一鼓而殲之,不過,使出此功之人,卻不能將時間拖得太久,若超過了自己功力上所能忍耐的時間,則行血反流,氣逆丹田,反倒造成嚴重的傷害,以天狼冷剛及大漠屠手二人的一身所學來說,在三個時辰內尚可壓制無礙,也就是說,無論二人受到了任何內家真力的反震,在這三個時辰之中,他們的對手是決然看不出來的。
兜鍪雙豪此際彷彿也被眼前敵人的模樣弄得驚疑不安,因為他們兩個十分明白自己的藝業已到達了何等程度,以二人的功力來說,任是對手武術如何深奧,也不會在與己方傾力硬拚之後,仍然不受絲毫損傷,兜鍪雙豪二人,目前已覺得體內血氣激盪,雙臂麻軟,幾乎有些承受不住。
自然,這一切的微妙演變,局外人是不容易看得出來的,不過,浪子楚雲卻十分明白,這不是說他能透視交手各人的心腦,而是自兩個人的表情,眼神,情況,與態度分析得知,楚雲是過來人,對一切的事物,他已訓練得自己有一種精密人微的觀察與剖解力,這是多年來生與死的磨礪,也是三年多荒島石室中隱性修心的孤寂生活所帶給他的自然習慣,因此,一件事情若在別人看來是那麼繁複而雜亂,但是,楚雲卻能毫不費力的迎刃而解,這並沒有什麼奇怪,只是,成功者多為善用思維之人,也多半是思維跑在前面之人。
此際,場中已靜了好一陣子了。
楚雲輕輕一笑,假如你是個明白人,你便會很容易的聽出這一笑包含了多少藐視與不屑,於是,狐偃羅漢也跟著大笑起來,他的笑聲卻不似楚雲那般含蓄,充滿了譏諷的味道。
兜鍪雙豪中,那金胃武士勃然大怒,立時如雷鳴般吼道:「笑什麼?現在得意未免還早了一點,我金甲士酈三鼎嘯傲西康二十餘年,刀山劍林見得大多了,這點小場面便唬得住我了麼?哼!真是笑話!」
一直未曾開口說過話的銀胄武士忽然冷森森的一哂,聲如九泉之下的冤鬼哭嚎,令人起懍的幽幽說道:「阿大,講這些做什麼呢?你的錘鏈,我的刀矛,都已經封了很長一段日子了,康境瓦洛江底的幽魂們又在我的夢中出現,哭號著埋怨他們多年沒有新的同伴,阿大,讓這些人去瓦洛江吧!瓦洛江的江水在此時正澄藍的可愛……」
那金胄武十——金甲士酈三鼎,彷彿沉吟了一會,道:「也好,招魂的節日快到了,我們在中原辦完了事,就帶著這些人的頭顱回去,不過,眼前這兩人卻不一定能帶得去。」
銀胄武士雙臂環抱胸前,淒惻的笑道:「未必見得,他們掌上功夫不錯,但在傢伙上則必非吾敵,阿大,別忘了,己有多少武林草莽,英雄豪土,在我們的錘、鏈、刀、矛之上酒血,更別忘了瓦洛江底沉落了多少顆血淋淋的首級!」
金甲士哪三鼎豁然長笑道:「對,兜鍪雙豪的神兵之下,沒有僥倖之人,無論是何等角色,一概在招魂節日落頭瓦洛江底!」
二人一問一答,一個聲如黃鐘大呂,一個語似夜鬼哭泣,楚雲等人聽在耳中,非但不覺得二人可笑,神色之間,更已逐漸變的嚴肅,因為,無可置疑的,眼前的兜鍪雙豪已準備以兵刃出手,血濺此處了。
自適才的一幕激戰中,可以看出二人功力之高,實已達到登峰造極之境,若是二人操有勝算,他們斷然不會再以兵器出手的,反言之,以他們的武功,心性看來,只要二人將兵刃現出,那麼,即是說明已到了非流血不可的程度了。
老實說,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二人的一身藝業與兜鍪雙豪比較起來,在內力上實在是旗鼓相當,難分軒輕,但在手眼身法上,卻比兜鍪雙豪略為靈活,但是,這也要在雙方交手二百招以後才能分出,若是要冷剛與大漠屠手二人赤手空拳對付執兵刃的兜鍪雙豪,則是極端不易之事,甚至可以說敗數居多呢。
楚雲抬頭望了望空中的烈日,舐了舐微干的嘴唇,目光卻冰冷的凝注在兜鍪雙豪那兩忖閃耀著光芒的精緻胄甲上,沉厲的道:「二位,適才的一場好戲,雙方誰得到了便宜,彼此都是心中雪亮,現在,二位還有興趣做更進一步的拚鬥麼?」
金甲士酈三鼎冷冷一笑,大聲道:「小伙子,你算說對了,在日落之前,你們的七顆頭顱,必須裝人我們行囊之中,帶回西康……」
楚雲不屑的接道:「然後,再沉入那條什麼瓦洛江底,再和那些江底的鬼魂們做做朋友,對麼?」
金甲士酈三鼎狂笑一聲道:「不錯,你真聰明。」
銀胄武士此刻已等得十分不耐,他陰淒淒的道:「阿大,別忘了還有人在等我們,兜鍪雙豪是從來不失信於人的,何況那三個娃娃公子在多年前還跑到西康去謁見過我們,打發了眼前這群角色,快些上路為佳。」
金甲士酈三鼎大大的點頭,道:「對!不過,元弟,那小妮子也殺了麼?長得怪美的。」
銀胃武士冷森的道:「阿大,都殺了吧。」
他說得輕描淡寫,毫不費力,好似眼前這些敵人,都是一群沒有抵抗力的羔羊一般,任由他們宰割,語聲之中,更透露出這銀胄武士的殘酷心性,在平淡裡充滿了殺伐。
忽然——
金甲土哪三鼎奇怪的將目光投注在面前的年輕人臉孔之上,低訝的道:「咦,小伙子,你怎麼了?」
這時,楚雲的面孔已蒙上一層鐵青的嚴霜,肌肉緊繃著,瞳仁凝定不動,煞氣外溢,彷彿一隻猛虎在捨命一搏前的剎那,猛厲而狠暴。
楚雲毫無情感,一字一頓的道:「你們剛才說的那三個娃娃公子,姓什名誰?」
銀胄武士輕蔑的呸了一聲,鄙夷的道:「乳臭小子,你可是在問我銀甲士尉遲遠麼?你自己先掂掂份量夠不夠再說吧,憑閣下這副德性,還差得太遠。」
一旁的狐偃羅漢驀然大叫道:「老王八,你就是閉上鳥口不說俺也知道,那三個什麼狗屁公子就是百角堡的三羽公子,對麼?」
此言一出,兜鍪雙豪似是一怔,但隨即又勃然大怒,金甲士酈三鼎厲烈的踏前一步,吼道:「老小子,你今日不會得到全屍的。」
狐偃羅漢夷然不懼,豁然大笑道:「楚老弟,只看這兩人適才那一愕之狀,大約俺那詐言之計已經成功,呵呵,如果真這般,卻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大哩!」
兜鍪雙豪在狐偃羅漢的笑聲中,急速的互望一眼,二人四掌交相一拍,又宛如暴雷般齊吼一聲,金甲士酈三鼎向右一個大旋身,雙臂向後一探,嘩啦啦一陣串響,左手已執著一條粗若兒臂,金光閃閃的巨鏈,右手卻握著一柄黑色圓錘,錘上尚佈滿了尖銳鋒利的三角形刺齒,一眼看去,即知這兩樣兵器沉重無比,難以力敵。
在同一時間,銀甲土尉遲遠亦向左旋出,甩身拋肩,自甲冑內拔出一柄寬約五寸,長只三尺的厚背砍刀,右手卻在拋身之時,奇快已極的從後箭囊中抽出三隻精鋼短矛,刀與矛,都在陽光之下,發出耀目的閃光,此刻卻似帶有大多的煞氣,彷彿鬼眼般閃眨不已。
於是——
楚雲靜靜的環顧週遭各人一眼,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二人早已如同兩隻鷹隼般峙立待戰,而且,二人好似還沒有即時用兵刃卻敵的意思呢。
劍鈴子仍然面無表情,狼毒的凝注著兜鍪雙豪,快刀三郎亦早圈馬而回,鞘中兵器更已出手,屏息等候——一切都在靜默中趨向緊張,在凝視中透露殺機,然而,沒有人說話。
鳳目女黎嬙此時只覺一顆心兒上下蹦跳,全身血液流循漸行加速,一絲絲的冷汗,也自鬢角鼻窪隱隱沁出,好不是滋味,她己深深感覺出眼前場面之險惡,也在這剎那之間,體會了真正的英雄人物是何等胸懷!
驀然——
金甲士哪三鼎天破地裂的大叫道:「左手鏈,右手錘,鏈砸錘擊,五嶽飛灰!」
銀甲士尉遲遠迅速接口:「前是刀,後是矛,刀劈矛扎,俱成冤魂。」
狐偃羅漢用力吐了一口唾沫,順手抽出圍在腰間的「金狐尾」,狠狠的道:「刀也好,錘也罷,今天且看準會屍橫於此!」
忽地——
楚雲雙手微舉,冷煞至極的道:「金雕所屬,暫且退下候令!」
天狼冷剛等人間言之下俱不由微微一愕,狐偃羅漢急急踏上一步,低聲道:「楚夥計,你瘋了?這兩個怪物一身功夫嚇人得緊,何況又拿著兵刃?你想一個人出手可得估量著……」
楚雲微微一笑,飄然迎上,霍然將外罩長衫褪下拋出,快刀三郎趕忙飛身接住,而楚雲胸前繡縷的金色太陽,已在空中烈日的光輝下,閃射出耀目的光芒!
金甲士哪三鼎狂笑如雷,大喝一聲:「錘!」
這暴烈的叱喝,始才在他舌尖打了一滾,黑色巨錘己猛然擊向楚雲天頂,左臂微縮倏橫,金色鐵鏈已在一連串嘩啦啦的擾心震響中,急捲對方雙腿,他這一式兩招,威辣沉雄,力逾千鈞。
一個絕頂高手的出擊,有時並不需要詭異的招式與繁複的身法,僅僅簡單的幾手,亦同樣可以予人震驚寒懍的感覺,與無法閃避的威脅,現在,金甲士邵三鼎的出招正是這個情形。
楚雲輕喝一聲,腳步一扭一旋,迅捷無匹的移出九尺,雙腿一屈,有如水中游魚般滑溜,輕描淡寫的挪到金甲士右側。
於是,在同一時間——
銀甲士尉遲元冷哼一聲,右臂急抖,那柄堅厚的砍刀已有如波動浪排,眨眼間毫無斷隙的就是二十九刀,刀刀相連,沒有絲微的空隙,那寬闊的刀刃,直如雪花片片,漫天飛舞,寒氣縱橫,光耀炫目,威勢之強,實是駭人已極!
緊接在這片刀光之後,金甲士酈三鼎已狂吼半聲,那條金芒閃爍的鐵鏈似一條怪蛇自天飛來,直砸楚雲左肩,那柄黑色巨錘卻似從虛無中倏然出現,沒有絲毫徵候的猛擊楚雲右臂,同時,金甲士的雙腿更凌空而起,腳尖所指,乃是敵人下半身的二十四處要穴!
這眼前的每一招,每一式,莫不是狠辣至極的,莫不是殘忍的陰毒的,不要說真正打上,便是略微沾它一下,就算不死,也得去掉半條性命。
於是——
在刀光,鏈影,錘芒中,楚雲削瘦的身形,幾乎已與空氣融為一體,飄忽而輕淡,似有形,又無形,是那麼虛無縹緲,那麼迅捷快速,像一個在日光下隨時可以消散的幽靈,又像來自極西的金光電火,掣閃翻騰。
於是——
沉厚寬闊的刀刃自他身邊稍差一厘的穿過,鐵鏈呼嘯的劃過空氣,擊得塵土飛揚,帶著尖刺的巨錘衝向一條影子,然後,又在影子的空虛裡失力,兩隻鑲著鋼片的靴端,在同一時間點向對方二十四處穴道,但是,雖然快速準確,卻只在原來的位置攪動起二十四團旋蕩的空氣,在瞬息問,一切都似夢魂般消逝,沒有殘肢,沒有流血,可是,卻留給人們心靈上巨大的震顫,千鈞一髮,這三個人,幾乎已使人不能形容出適才那一剎間的驚險了。
站在一邊的鳳目女黎嬙張著小嘴,目光癡呆,她已不記得自己驚呼過幾次,雖然,她也明白在這種情況之下,是決不能出聲驚動交手之人的。
粗重喘息自狐偃羅漢口鼻中響起,滿頭大汗,映著日光閃閃發亮,一動不動的凝注鬥場,手中金狐尾微微抖動,他幾已忘卻自我的存在了。
這時——
金甲士酈三鼎忽地往左移步,又倏而旋向右方,口中如驟雷般一連喝了七個「錘」字,那圓形的巨錘,頓時宛如惡魔的手掌,遮滿空中,佈滿四周,帶著呼轟風聲,往來掃砸,鐵鏈泛著金光,飛舞盤旋,攻勢所指,彙集一方,俱如江流般洩向楚雲而去!
銀甲士尉遲元尖厲的一笑,身軀如鳳擺荷搖,晃動不止,手中沉厚的砍刀揮舞如風,霍霍閃劈,刀刃劃空,竟帶起「嗤」「嗤」的刺耳之聲!
在這有如重雲暴雨般急劇而凌厲的攻擊中,楚雲一直還沒有出手反攻,他傾力將在回魂島上習得的「魂遊一絲」內家閃避奇技施展開來,一口真氣,流暢而開朗的在體內流循環轉,上下自如,在刀光中尋找那一絲別人決然無法發現的細小空隙,在鏈影錘芒中精密的計算那短暫得幾乎不及瞬息的時間搶制先機,那黝黑的瘦削身軀,在大氣中迴翔翻飛,躍閃騰挪,速度的快捷,折轉的靈活,彷彿已不似一個人的形態,因為一個「人」的天賦,如何能使自己的體能達到此種程度呢?
三人之間的格鬥,沒有一招一式不是令人目瞪口呆,沒有一分一秒不是令人心驚膽顫的,每一個細小的動作,都蘊蓄著巨大的變幻,每一次輕俏的移轉,都包含有足以致人死命的煞手,氣氛是慘厲的,慘厲中有著血淋淋的氣息……
於是,過了五十招……
於是,又過了六十招……
鳳目女黎嬙驚懼的活動了一下已經麻痺的雙腿,低細的喘了口氣,她緊張得就好似自己也在參加這場較鬥似的,狐偃羅漢這時伸手揩了一把額際流淌的冷汗,低聲向鳳目女道:「黎姑娘,這場仗打得心驚肉跳,這完全是在玩命嘛……俺看你也夠受的,假如依俺之意,乾脆一擁而上,打這兩個老王八一記『母豬坐泥』!」
黎嬙聽了最後一句,不由得面龐微紅,裝做沒有意會,卻急忙問她心中另一個問題:「嚴……嚴大哥,你說,他為什麼不還手呢?真急死人了。」
狐偃羅漢也十分納罕的道:「不錯,俺也有些揣摸不定,照說這兩個穿著破銅爛鐵的夥計功力高絕,楚老弟一上手應該出招才是,但他卻一味游鬥閃挪……奇怪,他是存著什麼意圖呢?莫不是想累垮敵人?不,這又不太可能,對方武功極強,內力自是深厚無比,一大半天,只怕還談不到累字,但是,若非如此,他又為什麼呢?」
鳳目女黎嬙想了一下,輕輕的道:「難道他是想藉著游鬥摸出敵人的武功根底及出招路數麼?」
狐偃羅漢一拍大腿,道:「對了,正是如此,黎姑娘的是冰雪聰明……不過……」
黎嬙低問道:「不過什麼?」
狐偃羅漢舐舐嘴唇,道:「這兩個怪物來路十分詭異,功力又高,適才俺看了一番,除了兩人的出手方式截然不同之外,連各人的招術也是變幻莫測,波滴詭詐,看情形,要摸清他們出手的路數也不是一件簡易之事,更何況在這種場合之中,不速戰速決,也是十分危險的舉動,對方手法太快也大狠了……」
黎嬙眨了眨眼,又思忖了一會,目光卻移向週遭,只見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二人已分開站立,四目炯若火炬,一瞬不瞬的注視著鬥場,兩人身軀俱是微微弓曲,雙手交叉胸前,一看即知已是蓄勁待發,強弩上弦了。
劍鈴子龔寧卻不知何時揉身上了一棵光禿的樹幹,劍握右手,目注戰況,面孔上毫無一絲表情,他在樹上的位置,與仁立鬥場邊緣的快刀三郎季鎧,正好形成犄角之勢,遙相呼應!
狐偃羅漢又伸手抹了一把汗水、喃喃自語道:「奶奶的,俺真緊張得忍不住了,楚老弟此舉豈不玩命嘛,俺要上去……俺要上去硬拚一記,殺吧,俺也豁出去了……」
忽然——
黎嬙用手一扯狐偃羅漢衣角,圓睜大眼,指著鬥場幾乎已吶吶不能出言,而鬥場上,金甲士邵三鼎的甲冑晃響,口中「錘」字不絕,有如焦雷暴響,金鏈巨錘卻隨著他的吼叫,彷彿漫空交錯飛舞,勁風呼嘯如浪,在銀甲士尉遲元的同力進擊下,竟將楚雲逼到一棵樹之前,刀,鏈,錘,全在楚雲全身要害的四周閃掠,隼利之極,也驚險之極。
而楚雲此際的面色已然十分蒼白,捨發亦微見散亂,似乎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了!
狐偃羅漢驀然怪叫道:「他奶奶的反了,俺老嚴也將這條老命給你們罷!」
語隨身動,「罷」字出口,胖大的身形已騰空而起,但是,就在他適才躍起的剎那間,一條身影已凌空飛至,語聲低沉急厲的道:「嚴兄且退,快!」
狐偃羅漢聞言之下心頭一怔,卻不由翻身落地,鳳目女黎嬙也香汗涔涔的跑了過來,手中寶劍兀自顫個不停。
其實,這時若說鳳目女黎嬙心中害怕倒是假的,她現在完全是心情過度緊張激動的緣故,這也難怪,在眼前的場合中,若任何人是她,又怎會不如此呢!
那凌空飛到之人不是別個,正是早已蓄勢待發的大漠屠手庫司!他此刻迅速邁上一步,嚴肅的道:「嚴兄且請稍安,眼前敵人功力雖然強極一時,但卻決然無法壓過盟主,而且,吾等早已準備萬一……」
狐偃羅漢有些憤怒的道:「楚老弟的功力如何俺也十分明白,不過,目前情況的變化已是十分明顯之事,俺等現在不上去,難道要等楚老弟吃上一錘再去抬屍不成?」
大漠屠手深知狐偃羅漢與楚雲的交情如何,更曉得他為了什麼會如此激動,因此,他絲毫沒有怒意,卻更誠摯的道:「嚴兄說得甚是,不過,盟主藝業精博沉厚無比,他此時此狀,完全是誘敵之計,嚴兄如若不信,無妨再候片刻,即可知曉此言不差,盟主生死,亦是本盟上下之生死,兄弟等豈敢稍有懈怠?尚請嚴兄息怒,諒看兄弟等全是為了配合盟主搏敵之計……」
大漠屠手是何等人物?他數十年來豈曾向任何一個人如此平和,甚至有些委屈的解釋過一件事情?而他目前卻對狐偃羅漢如此,這已足可表明他心中對狐偃羅漢的尊敬,更可表明他對楚雲的深刻敬佩與誠服,因為,狐偃羅漢原是他盟主楚雲的知交啊!
狐偃羅漢此刻亦已察覺他自己的失態,於是,他已在剎那間面紅耳赤起來,競有些靦腆的道:「啊,俺實在有些糊塗了,實在有些糊塗了,不經庫兄如此一說,俺幾乎誤了大事,庫兄,俺就是這忖姥姥不親,舅子不愛的窮脾氣,嘿嘿,庫兄,請你千萬不要見怪才是,俺真是迷糊……」
他一連說了三四次迷湖,大漠屠手反倒覺得有些過意不去,連一旁慌張得心腔兒劇跳的風目女黎嬙也十分不願意的撇了一下嘴唇。
大漠屠手庫司示意各人嘩聲,六隻眼睛又迅速轉向鬥場,而正在此時——
已被逼至大樹底下的楚雲摹而石破天驚的厲嘯一聲,這嘯聲高亢入雲,幾能貫穿金石,當每個人的耳膜都覺得忍受不住的時候,楚雲的身影已倏而閃縮了十九次,幾乎不可思議的在交織成一片的兵刃中掠身而出,頭下腳上的翻了一個身,就在他翻身之際,一溜寒芒已然如橫跨九天的飛虹,霍然暴捲而出,帶起一道炫目而美麗的圓弧,直取兜鍪雙豪!
他出劍的手法是如此快捷狠辣,快捷得不容人有絲毫思維的餘地,就在劍光倏現之際,劍刃已到達了敵人的身前!
兜鍪雙豪二人雖有重甲護身,但也直覺的感到劍氣逼人,寒光如鏈,二人久經戰陣,只要一一瞥,即己明白對方手中之劍必非俗鐵凡器,他們身上的甲胃,雖是百鏈精鋼之鋼片打造,卻也不敢輕易以身相試,於是在一瞬之間,二人已不約而同的躍出七尺之外,雙雙返身再度撲到!
老實說,就在這須臾之間,一攻一守的剎那,兜鍪雙豪已不自覺的從心底升起一股寒氣,在適才二人將楚雲逼到樹底之時,連他們自己都不明白,為何眼前這可怕的年輕勁敵會忽然出手失著,步步敗退,而楚雲實在的企圖更令二人捉摸不定,心中惴惴,現在,二人已十分清楚,他們眼前的敵人,剛才確實有心詐敗了。
楚雲的回手一擊,功力之精,之純,之詭,只要是一個武林高手,沒有看不出來的,兜鍪雙豪此刻早已覺得形勢之逆轉與突變了。
在剎那之間——
楚雲驀地一個旋轉,以腳尖為軸,連連閃挪滑移,手中「苦心黑龍」倏刺三十劍,每一劍的劍尖都帶起一圈小小的弧光,然後,三十劍並列成一個大的半弧,美妙而惡毒的圈刺而出,劍氣彌空,驚魂奪魄!
兜鍪雙豪連叱三聲,不閃不退,黑錘起如漫天風雲,金鏈旋似龍盤鳳舞,厚背砍刀在散發著刺目的光芒,這三件兵器,已於瞬息之間,布成了一面勁氣滂匯的銅牆鐵壁!
於是——
不可避免的,劍氣與這道銅牆鐵壁硬生生的接觸了,一片刺耳的鏗鏘脆響聲連串傳出,可以清晰的看到,黑色巨錘似被一隻無形魔掌倏而推劈般的盪開三尺,與那條粗重的金色鐵鏈撞激在一處,火花四濺,而那柄力可劈山似的厚背砍刀卻吃一股大力推向地上,空中砍得塵土齊飛,嗡然震顫不絕!
那暴捲而至的劍芒,亦抖動著跟隨使劍之人飛起空中一丈,在半空一個旋舞,又毫不停息的直射而下,來勢之急劇驚人,宛似懸空的烈陽光輝聚為一點,光耀炫目無匹!
兜鍪雙豪隱在頭盔後的雙眼早已變了神色,但是,二人卻悍不畏死的挺立不動,金甲土哪三鼎怒睜雙目,大吼一聲!
「錘!」
手中黑錘應聲挾著萬鈞之力猛然擊向射來劍勢,銀甲十尉遲元亦冷哼一聲,左臂幾乎不可察覺的倏而急抖,手中鋼矛,已如長虹貫月似的猝然射向空中撲下的敵人!
他發射鋼矛的手法十分奇異,三隻鋼矛連接成一線射出,但是,卻在脫手之後倏然分成三個方向,而去勢卻絲毫不滯,疾如電閃星掠,勁厲無匹!
然而楚雲下撲之勢卻決不稍易,手腕一振,改劍尖為劍刃,猛劈金甲士迎來的黑錘,左掌卻硬生生的攫向襲來的三隻鋼矛!
銀甲士尉遲元尖吼道:「小子找死!」
叫聲中,厚背砍刀挽起一片冷電寒光,逕斬敵人雙腳,空著的左手則猛力揮出一團窒人口鼻的勁風!
這一切的動作,俱如閃電般快速,幾乎全在同一瞬間施出,就在人們的目光始才將景像攝入瞳孔剎那,就已經有了結果!
是的,當兜鍪雙豪的強大攻擊甫始展出之際,楚雲竟已不可思議的抓住了三隻飛來鋼矛中的一隻,身驅在空中驀而收做一團,左臂如蛇般做了一度幾不可察覺的快捷往來,兩聲震耳的「噹」「噹」之聲應手響起,兩點寒芒溜洩無蹤之下,一片狂風已自他收縮身軀的空間掠過,這時,他手中的「苦心黑龍」已與金甲士的黑錘相觸,一串耀目的火星四濺中,那薄狹的劍鋒又猝然滑向斬來的砍刀,於是,可以說與前面的動作是同一時間,砍刀與劍刃又硬生生的碰擊在一處,但是卻沒有絲毫聲響,微微一黏之後又驟而分開,銀甲士卻已腳步不穩的退後三尺!
彷彿是幻影夢魔,雙方的險厲拚鬥在一眨眼中開始,又在一眨眼中完成,這段短暫的時間,還不足人們的一次呼吸!
楚雲沒有停息,腳尖才一沾地,又唰的一個盤旋,沙土滾揚中,他抓在左手的那只鋼矛已驀而投向銀甲士,長劍如鱗光秋月,寒瑟之極的抖起一個半弧,急罩向左側的金甲士而去!
兜鍪雙豪此刻可確實有些覺得不對了,金甲士酈三鼎猛退倏進,手中鐵鏈舞得嘩啦啦急響,金芒旋繞,有如鮫騰鯊翻,攪海戲浪,黑錘連擊連砸,滾滾不絕,彷彿烏雲重重,巨雷神錐,一口氣就是二十六式十九招!
銀甲士尉遲元更不是味道,狠狠的以大砍刀磕飛了自己的鋼矛,偏身進步,晃身間就是十掌九時,兩腿齊飛中,砍刀又宛如掃山劈石般連出十六刀!
雙方攻守之間,完全都是辣心毒手,絲毫不留餘地,每一轉身出手,都是要命的招式,每一個迴環動作,全為斷魂的施展,而彼此行動之快,變招之速,更是千變萬化,匪夷所思,足能絕膽傷魄,驚鬼位神!
於是,在瞬息之間,又過了四十招。
方圓五丈的幅度裡,只可以看見濛濛的劍氣,掠閃的錘影,縱橫的鏈光,寒森的刀芒,滾蕩的塵灰中看不見一條人影,只是偶而的叱喝夾雜著震耳的呼嘯,在空氣中傳播統繞,強烈的殺伐混和著淒厲的氤氳,予人以一種深刻而難忘的可怖感受,這感受,任何人終生都不會忘懷。
陽光仍然普照著大地,四周依舊是靜悄悄的,沒有什麼尖銳的徵候,但是、眼前的一幕,卻與這安詳的境地形成一個刺目而鮮明的對比。
大漠屠手庫司那冷板而獰厲的面孔上此時也聳然動容,帶著一絲少見的激動,但是他依舊沉默著沒有說話,手心卻充滿了冷汗。
狐偃羅漢已懶得再去擦拭那不斷自額際流下的汗水,雙目瞪得有似銅鈴,心中卻異常的思忖著:「楚老弟已與那兩個怪物拼了近兩百招了,但是看情形卻仍然難分勝負,以自己眼光看來,竟不易察覺雙方究竟是誰佔了上風,以他們這般幾乎像飛一樣的拚鬥,簡直是使人心驚膽顫,以楚老弟的卓絕武功,卻也碰上這種難纏的對手,唉,江湖之大,委實人外有人,天上有天啊……這兩個什麼兜鍪雙豪自己就從未聽過,武功之高超卻恁般駭人聽聞,又不知是從哪個窩裡鑽出來的……」
忽然——
輕俏俏的,鳳目女黎嬙低細的道:「嚴大哥,這場拚鬥真是可怕極了,稍一失閃便沒有希望,嚴大哥,我看,別要他再打下去,我……我真有些受不了……」
狐偃羅漢嚥了一大口唾沫,吃力的道:「黎姑娘,別說你提心吊膽,連俺也有些承受不住了,不過,楚老弟的脾氣你也明白,在這等場面之下,不分個生死強弱他肯罷手麼?而且,現在根本就沒有辦法去分開他們,至少,俺這幾手把式就不夠瞧,但是你大可放心,憑楚老弟那種身手,這兩個老怪物定然打不過他……」
黎嬙憂慮的道:「但是,假如有個萬一呢?」
狐偃羅漢本能的望了鬥場一眼,而鬥場上的拚殺,此刻已更劇烈更恐怖了,每一件足以置人死命的兵刃都在咆哮,在呼嘯,每一股旋舞的狂風勁氣都在充斥,在號叫,只要一眼即可看出,只要被這任何一樣縱橫左右的兵器或勁力沾上一點,便足可碎人筋骨,大卸八塊!
於是,他也有些失去自信的喃喃說道:「不會吧,俺就不信楚老弟會栽,不過,唉,這兩個老小子也太難纏,已經打了近兩百招了……」
於是,黎嬙更慌張了,她近乎哀求的道:「嚴大哥,快想想辦法吧,我實在怕極了……」
狐偃羅漢又吞了一口唾沫,正在緊張的思考著應該如何去做,一旁相隔兩步的大漠屠手卻又輕輕地笑了起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2:38:52
第08節 錘舞矛嘯 絕劍飛奇
黎嬙與狐偃羅漢都十分奇怪的回頭瞧向大漠屠手,不明白他為何在此時此景尚會忽然笑了起來,二人心中都不約而同的升起一股不悅之意,因為,在這種情況之下,原不是應該高興的時候啊。
大漠屠手止住笑聲,沉穩的道:「二位若是此刻貿然上前勸止盟主,反而等於是幫了兜鍪雙豪了個大忙,其實,眼前的場面是十分清楚的……」
黎嬙連忙問道:「庫環主,你是說……?」
大漠屠手低沉的道:「兜鍪雙豪武功不弱,甚至可以說武林少有,但是,說句不客氣的話,也只是與本盟冷環主與在下在伯仲之間而已,換句話說,冷環主及在下與其對敵雖不能言勝,也決不致落敗,而盟主的武功卻較盟中任何一人高超許多,便叫兜鍪雙豪二人聯手合力,他們也佔不到絲毫便宜,因此,這場拚鬥的結果是很明顯的,防備萬一固然需要,但是,過於緊張卻大可不必呢。」
狐偃羅漢又舐舐嘴唇,問道:「那麼,庫環主,閣下剛才為何忽然笑了起來?莫非有什麼佳兆麼?」
大漠屠手頷首道:「不錯,在下敢於斷言,兜鍪雙豪已是黔驢技窮,強弩之末了,假如沒有意外,在百招之內,恐怕就要雙雙落敗!」
黎嬙高興的大叫道:「真的?」
大漠屠手肯定的再度點頭,緩緩道:「真的,盟主武學浩森,有如瀚漠無際,高山仰止,我們都深刻信任盟主的一身奇技,黎姑娘與嚴兄也應增強信心才是呢。」
這句話說得二人俱不由面孔微熱,是的,二人是過於緊張了,假如他們能將眼前的情況仔細推敲分析一下,便可知道自己的憂慮實在是大多餘了,但是,處在二人的立場來說,如此焦急擔心,卻也並不為過,他們在憂慮之下,又哪裡會記得金雕盟上下所屬對楚雲的關切,實不比他們稍淺呢?
二人正在偷偷的郝然互覷一眼,大漠屠手己沉聲道:「二位注意,快到時辰了!」
隨著他的話聲,一條瘦削的身影己如脫弦之矢般,帶著一溜閃射的光彩,驀而升空七丈之高!
這七丈的高度,是十分驚人的,武林中一流好於也只能躍升五丈左右的距離,而一躍七丈的功夫,決不是三十年以下的修為可以做到的呢。
大凡一個對武功有極深造詣的人,就好似一個對海洋極度熟悉的老漁人一般,知道那浩蕩無際的汪洋,在什麼時候會翻湧咆哮,在什麼時候會祥和平靜,明白它那廣大而渺瀚的裡面包含了什麼,更明白在何種景況及何種徵候之下,分辨出它的危險性與安定性,武學及海洋的境域都是沒有盡絕的,千奇百怪,變幻莫則,但是,你能擁有它,熟悉它,你便能極為成功的由它帶給你功名與成就,反之,你就會在它的怒浪驚濤中滅頂!
此時的情形正是如此,楚雲的身驅騰空之後,手中的「苦心黑龍」已彷彿一道晶瑩的,由無數空中的群墾組合而成的巨鏈,光芒閃耀,電閃波回,在炫目迷神的光輝中,形成了一度浩大的半弧,自天而降。
這道半弧的劍勢,其含蓄的勁道已逼使劍刃本身起著極大的顫動——雖然那劍刃的顫動在它的光芒中是不易察覺的,但澎湃而迷濛的劍氣已似乎形成了一團有實質的物體一般,那寒森森的白色氣體在剎那間已將週遭的空氣排除一空,四處滾蕩呼嘯,更有著無窮沉重的壓力!
聲勢是令人驚悸欲絕的,令每一雙眼睛幾乎都不敢正眼逼視,就好像一個人的雙目不能正對著空中的烈陽注視一樣,多耀眼啊,多迷燦啊!
而兜鍪雙豪二人此際的感受,亦正宛如駛著一葉小舟在驚濤駭浪中上下顛簸浮沉,雖然尚不至於即時被浪濤打得支離破碎,但他們心中也十分清楚,只怕再也支持不了多久了。
不錯,在武學的博大領域中,二人亦像老漁夫對海洋的經驗一般,熟捻而深入,因此,他們知道這一次在對敵的習慣性上,已對他們的判斷錯誤有了正確的答覆,當二人往昔擁有一身蓋世武功時,他們便好似操著輕舟做渡於平靜海面的漁人,他們藉著海洋有巨大的收穫。依著海洋有悠遊的日子,而這一次,從各種徵候的顯示上,二人已清晰的明白將要在他們自認為熟悉而深入的海洋裡覆一次舟了——不論是活著還是就此不起,都將是永留在二人心中的烙痕!
金甲上酈三鼎沉厲得像似吐血般狂吼一聲:「我的錘,你的矛!」
吼聲中,手裡的黑色巨錘已脫手飛出,呼然撞向敵人,而在同時,銀甲士尉遲元箭囊中的純鋼短矛也猝然射出五隻,宛如來自阿鼻地獄牛頭馬面的磷火鬼叉,詭異而帶著陰森,然而,去勢卻又快得難以言喻!
楚雲哂然一笑,「苦心黑龍」長劍依舊原式不變的迅疾落下,瘦削的身軀卻閃起一溜金芒,在半空中來去自如的連翻三滾,飛來的五隻鋼矛有三柄在於空中挪閃時虛虛射過,但是,另外兩柄卻挾著急勁無匹的尖銳嘯聲,與那龐然大物的黑色巨錘同時來到!
驀而一聲如晴天霹靂般的巨響起處——
楚雲石破天驚的怒喝一聲,身軀在剎那間霍然縮成一團,苦心黑龍卻不與迎上的黑錘硬碰,猝然倒轉而回,劍身劃過空氣,曳起刺耳的撕裂之聲,猛的一閃已將兩柄距離身體不足三尺的鋼矛砍成六截,他縮成一團的身軀又在驟然間暴長,兩腳傾力蹬向金甲士的黑錘!
於是——
空中鏗鏘一聲脆響,截斷的殘矛四處飛射,黑色巨錘也被楚雲的全力一蹴踢出兩丈之外,寒光如雷電齊現,不可思議的貼地捲來!
金甲士酈三鼎怒吼連連,揮起左手僅存的金色鐵鏈狠格猛拒,銀甲士尉遲元的厚背砍刀也施展得更加拚命了。
在極快的時間裡,雙方又絲毫不停的迅速攻拒了三十餘招,兜鍪雙豪二人已被硬生生的逼退尋丈之外,再後面,便是一道高約三尺的田坎了。
那邊——
狐偃羅漢左手握著始才墜地的黑色巨錘,左手卻拿著一截斷矛,叮叮噹噹的敲個不停,口中一面叫道:「叮叮叮,噹噹噹,破鐵敲爛鋼,兩個現世貨,一對老窩囊。」
一邊叫著,一面又不斷的向正在激鬥得頭暈腦漲的兜鍪雙豪擠眉弄眼,那忖德性,實不夠瞧。
鳳目女黎嬙這時才放下心中一塊大石,見了狐偃羅漢的怪相,不禁忍俊不住,掩口輕笑,悄然道:「嚴大哥,你已經一把年紀了,在江湖上威望亦隆,卻老是沒尊沒小,怪樣百出,也不怕別人笑你。」
狐偃羅漢用力一敲手中斷矛,「噹」的一聲大響之後,低聲說道:「好個丫頭片子你懂什麼?這叫攻心為上,本來那兩個怪物還能再挺個百十來招,這一氣之下,最少也要減低他們頑抗五十招的力氣!」
黎嬙又不禁笑了,笑得實在美,狐偃羅漢又自顧自的敲打起來,只是,一旁的大漠屠手卻似發現了什麼,一雙濃眉有些憂慮的輕輕蹩攏。
這時——
楚雲又厲嘯連連,一聲跟著一聲,一聲比一聲來得激烈高亢,震得人耳膜疼痛欲裂,在他的嘯聲中,劍芒揮動飛舞,縱橫上下,彷彿雪花片片,又似落葉繽紛,晃如長河倒懸,更似群星崩殞,蕭煞已極,也狠辣極了。
在每一劍一式之中,在任何一個攻擊的角度位置下,每一出手,每一變幻,都帶著圈圈的圓弧,閃爍耀目,往來飛舞,生生不息,好像太陽在霧中散映的光圈,又如輕紗朦朧下盞盞環轉的宮燈,明知這任何一招一式都是極度高深的劍法威力顯露,明知這都是殺人的技藝,但是,卻又這般美麗悅目,這般飄忽奇異,令人產生一種美感。
兜鍪雙豪的甲胃之上,已隱隱沾著一層霧雲,這是他們毛孔中汗水大量蒸發的結果,與這層霧氣相陪襯的,便是二人口鼻間不停的吁吁喘息,是的,他們已經疲累了。
於是,在緊迫而厲烈的氣氛中,在兜鍪雙豪對楚雲那威力浩蕩的劍勢竭力抵抗下,又過了十招。
雙方較手進退,速度之快,宛如電光石火,一閃即逝,然而,這是在一旁觀戰各人的感覺,在兜鍪雙豪二人此刻羞怒驚恐的心理中,每一招式的經過與結束,卻是何其漫長啊!
自兜鍪雙豪與楚雲交手以來,二人已將修為三十餘年的卓絕武功完全施展了出來,金甲士酈三鼎的「雷錘蛇鏈三三手」與銀甲士尉遲元的「大劈刀法」「閃虹貫心十二矛」,都是武林中藝業精華的最高顯示,兜鍪雙豪仗著自己的一身功夫,在二十年前已經在西康全境贏得了江湖黑白兩道第一把交騎的地位,他們生平極少離開康境,心高氣做,目高於頂,在二人威震西康之後,便自認能藐視天下的武林高手,於瓦洛江上游之青蛇頂定居下來,過著一種半隱退的的生活,而事實也確實如此,在這數十年的漫長時間裡,雖然他們與人比武過招的機會不多,但是,無論是慕名或是挑釁而來的武林高手,只要與二人對起仗來,沒有一個不是身殘命亡,落個淒慘的結果。因此,兜鍪雙豪雖然尚未在武林中正式橫行過,卻有著天下之大,唯我獨尊的心理了。
在他們適才以自己專擅的內家至高功力——「天牛鳴」對抗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之時,本以為不需要費多大力氣便可擊敗敵人,但是,事實卻大出二人意料之外,非但沒有佔到絲毫便宜,更險些栽於對方手中,在與楚雲拚鬥之後,他們已經傾出全身的潛力,哪知結果卻更令二人對自己的武學感到萬分的沮喪與絕望,他們甚至已在懷疑往昔數十年吒叱風雲的光輝日子是如何得來的了!
而此刻的形勢,任何人只要一眼就可以分判出雙方情態的優劣,無可置疑的,兜鍪雙豪已經到達「強弩之末」的地步了。
楚雲唇角正浮起一絲微笑,這絲微笑異常冷酷,異常陰森,在一連串揮霍縱橫的疾攻之下,在漫空飄忽的銀弧寒圜中,他生硬的道:「生死為誰?」
兜鍪雙豪目前哪裡還能分心說話?二人並肩連膀,雙攻雙守,進退互輔,一條金芒閃閃的長鏈嘩啦啦暴響不絕,那柄寬闊的雪亮砍刀揮舞得有如潑風灑雨,交織在長鏈之中,掠舞翻飛的力拒漫空飄來的冷鋒銀弧。
於是——
雙方幾乎已接近到呼吸相聞的距離了,完全是近身的博刺拚殺,也唯其如此,才更顯得驚險與危殆。
楚雲的劍式,連綿不絕的循環運用了,完全以小手法組合成的大招式,完全用細膩而微小的動作代替方纔的急攻猛打,而兜鍪雙豪二人則整個的採取了守勢,謹慎至極的企圖自保,可是,他們在如此情形之下,要想全身而退,卻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呢。
旁側的狐偃羅漢忽然低聲問大漠屠手道:「庫環主,看樣子楚老弟是贏定了,他那套劍法實在精博深奧得無以復加,令人驚悸歎服,俺自行走江湖以來,還沒有看見過任何一個人使劍能超過楚老弟的,俺這位老夥計可真有兩下子!」
大漠屠手微微一笑,道:「嚴兄,盟主所使的乃是本盟至高至尊的不傳之秘『弧光劍』法!」
狐偃羅漢想了一下,皺著眉道:「弧光劍法?俺好像沒有聽過……」
大漠屠手輕拍狐偃羅漢肥厚多肉的肩膀,笑道:「假如天下人盡皆識得此套至高劍法,那就算不得『不傳之秘』了,嚴兄,你說是麼?」
狐偃羅漢正待回答,楚雲的淒厲長嘯又似血池地獄下的冤魂尖號,令人毛髮悚然的倏然響起,而各人眼中也在這剎那之間充滿了大大小小,層層重重的閃亮銀弧,甚至連空中的烈陽光輝,亦被這漫天飄射的銀弧遮擋,投下的陽光都淡了。
這正是弧光劍法中的四大絕式之一,「星殘弧落」。於是——
當各人的瞳孔尚被那飄忽閃爍的圓弧銀光所充斥著的時候,兩條人影已驀地騰空而起,直飛空中六丈之高,略一盤旋,又宛如兩隻大烏般倏然落在田野之中,隨著自空中濺灑而下的,尚有片片銅錢般大小的金銀二色鋼片!
每一雙眼睛顧不得尚在昏花,急忙轉首瞧去,只見楚雲正灑脫的挺立不動,手中的苦心黑龍長劍微微垂直的觸著地面,唇角上那抹冷酷的微笑依舊,雙眸中卻顯出一股似笑非笑的神韻注視著站在田野中狼狽不堪的兜鍪雙豪。
是的,兜鍪雙豪的確實狼狽極了,不但四隻尊足陷入日地的爛泥中半尺之深,每個人的甲冑前擺及胸前更被刮掉一大片鋼片!全身四處亦濺滿了點點污泥,實在不雅觀之至!
空氣寂靜了一刻,沒有一個人出聲,兜鍪雙豪隱在頭盔後的四隻眼睛已失去了原先的光影,是如此黯淡而頹喪。
楚雲淡漠已極的一笑,輕輕歸劍入鞘,他愛惜的撫摸著白玉雕就的劍柄,頭也不抬的道:「二位,能告訴在下那三位什麼公子的大名麼?」
兜鍪雙豪沉默的凝注著楚雲,良久,沒有作聲。
楚雲微喟一聲,道:「假如在下失手敗了的話,二位或者不會如此平和的對待在下,是麼?然而如果二位不願告訴在下什麼,那麼,也毋庸勉強,現在,二位便請自便。」
金甲士酈三鼎忽然大聲道:「敗了就敗了,生死也不過如此,兜鍪雙豪宰了不少活人,也不妨被人家宰上一遭,你小子用不著這般假仁假義,有什麼心理不妨擺明一句話過來,看看我們兄弟到底窩囊不?」
銀甲士尉遲元則仍舊陰森森的道:「小輩,陰溝裡也會翻船,何況在風雲變幻的武林之中?你這一套貓哭耗子的把戲收回去吧,兜鍪雙豪見得多了。」
楚雲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爽朗的笑了:「兩位朋友,二位是否認為雙方一旦分出勝負之後就必須要有一方面流血才行?或者二位有這個習性,但在下卻不習慣如此做,不過,這也要看對哪一流的失敗者而言。」
兜鍪雙豪全身一震,互望一眼,金甲上酈三鼎宏聲道:「小子你可是說我們兄弟到底還算得上是個人物?還稱得上英雄?還夠得上作個鐵錚錚的男子漢?」
楚雲豁然大笑道:「在下正是此意。」
金甲土酈三鼎雙目神光倏射,道:「好,就憑這一句話也就夠了,瓦洛江我們仍舊可以毫不內疚,大馬金刀的稱雄道霸,因為擊敗我們的人認為我們敗得夠種,敗得光彩,哈哈,雖敗猶榮也是英雄!」
要知道,武林中人,最重面子,尤其是一個曾經吒叱風雲過的人物,對「名聲」二字更是斤斤計較,決不稍懈,往往有很多事情,不論其如何嚴重,只要有一言面子爭回光彩,保得名聲,也就將發生的任何事件分解得煙消雲散了,為了這虛無飄渺的假名假譽,不知道流濺了多少鮮血,喪失了多少有為的生命啊。
楚雲深深知道這個道理,而且他更明白兜鍪雙豪此刻心中在想什麼,因此,他又緊接著說道:「二位說得對,似二位這般藝業高強的勁敵,在下近年來尚是初次遇到,憑二位一身修為,已足可睥睨一時,傲嘯江湖,適才之鬥二位盡可放心,哪怕是一言一字在下決然不會宣揚出去。」
金甲士顯然已受了感動,他豪邁的大笑連聲,又回頭瞧了拜弟一眼,銀甲士尉遲遠卻冷冷的道:「朋友,你真是這麼想麼?可休要出什麼花樣。」
楚雲一拂衣袖,道:「二位想必是西康首流人物,在江湖中混,也該知道信義二字之重要,較諸生命更有過之,人若無信,與禽獸何異?在下如若言而不實,尚有何顏對武林朋友?又有何顏再與二位相見?」
銀甲士尉遲遠哼了一聲,陰惻惻的道:「可能你是個難得的人,不過,今日假如吾兄弟得了手,現在你的首級早已在我們裹囊之內了,兜鍪雙豪從未放過一個敗軍之將生還,他們的頭顱都安靜的沉在瓦洛江底,他們的魂魄亦必極愉快……」
說到這裡,銀甲士又回頭道:「阿大,告訴他所想知道的事,算是我們酬勞這人戰勝不殺之恩,等告訴他之後,恩怨從此兩消,異日相見,又是陌生不識,友敵任吾。」
楚雲急急使了個眼色,阻止住已勃然動怒的天狼冷剛及大漠屠手等人,自己則輕鬆的一笑,淡然道:「悉隨尊便。」
銀甲士尉遲遠冷冷一笑,道:「這件事,在我們兄弟或者不當作一回事,在你則一定是很重要的,對麼?」
楚雲微一聳肩,道:「閣下倒明白得很。」
銀甲士沉吟的道:「那麼,阿大,我們便告訴他!」
金甲士酈三鼎宏亮的道:「請我們來此的乃是百角堡的三羽公子。」
此言出口,楚雲臉上立時驟然色變,全身如遭雷殛般驀而一顫,有些站立不穩的退了一步。
銀甲士冷淡的道:「朋友,以你的武功你必不會將三羽公子擺在眼中的,雖然,他們在中原武林也算是一流人物。」
楚雲以手撫額,良久,始緩慢的道:「三羽公子現在何處?」
金甲大有些奇怪的望了望楚雲一眼,剛想說出,銀甲士已迅速的一擺手,含有深意的道:「朋友,你想找他們麼?」
楚雲深刻的瞥了銀甲士一眼,但他看不見什麼,除了那閃爍著銀芒的怪異頭盔,就只有隱在盔內那雙沉鷙的眼睛。
半晌,他道:「不錯!」
金甲士彷彿想講什麼,銀甲士卻微微搖頭,又生冷的道:「那麼,你可隨我兄弟二人前去,我不知道你們中間有什麼糾葛,也不明白三羽公子千里迢迢遣人專程往青蛇頂厚禮卑顏的邀請我兄弟所為何事,但朋友你與三羽公子間必不會友善調和,對麼?」
楚雲含有深意的一笑道:「你說得不錯。」
銀甲士又緊接著道:「願意和我們同去不?自然,後果也許不會太愉快!」
楚雲微微一沉吟,道:「遠麼?」
銀甲士又一次阻止了想要出口的金甲士,淡漠的道:「朋友,你不該問得大多。」
於是,又沉默了片刻,楚雲蕭煞的道:「你們既明白在下此去極可能對三羽公子不利,而你們又是三羽公子『厚禮卑顏』邀請而去的助力,卻為何會讓在下與二位相偕而行?」
銀甲士雙目深沉得看不出絲毫變化,冷然道:「這是我們的事,假如你有點智慧,你便可能知道一些,但是,這就要看你自己如何去想了、三羽公子邀請我兜鍪雙豪並沒有說不歡迎有人與吾等同去,而且,我們去了之後,要想怎麼做也還在我兄弟二人自己。」
楚雲嘴唇深陷入齒內,他在迅速的考慮著銀甲士所言的確實性及二人心中此刻所存的企圖,不過,有一點是可以斷言的,兜鍪雙豪必不會存著什麼好心,更不可能會對楚雲的任何一件事情有所協助。
半晌,銀甲士有些不耐的道:「怎麼?取決不下麼?」
驀地,狐偃羅漢從斜刺裡插上一嘴:「喂,你老兄說得倒是刮辣鬆脆,輕描淡寫,和你們兩個怪物呆在一起,別說要提心吊膽地預防二位抽冷子來那麼一下,就是光教人家看把戲也夠看的了,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南天門哪個天兵神將下凡哩!」
銀甲士臉色一寒,陰沉地瞪了狐偃羅漢一眼,又做出一股不屑之態,昂首望天,不發一言。
狐偃羅漢這一番話正有部分與楚雲心中此刻所想的相吻合,但是,他為了要徹底消除這多年來越積越深的血仇,為了要抹平心頭上的創痕,這日子已等待了一個不算短的時間了,已等待得太長久了,他要做一個可以安心的人,他想過一種平和而安靜的生活,可是,這大仇血恨只要一日不能清了,他便對這些期望永遠都是像在夢幻中那樣虛涉而不可求。
思念及此,當下不再考慮,斷然道:「好的,我們同去。」
銀甲士隱在頭盔內的面孔笑了,卻緊接著道:「朋友,只得你一個人同行。」
楚雲微微頷首,天狼冷剛已焦急的道:「稟盟主,本環主及各弟子親隨盟主出來,怎能妄離左右?尚請盟主賜准本環主及各弟子隨行……」
大漠屠手亦憤怒的道:「盟主,須知眼前二人是敵非友,言詞之間更多閃爍不實,盟主萬請明查二人用心之歹毒……」
楚雲輕淡的笑笑,道:「二位環主過慮了,怒海之鯊,豈懼江溪魚蝦?深山之虎,怎畏山狗胡狼?在下自有主意。」
金甲士驀然吼道:「喂,年輕的朋友,打勝了的是你,去與不去也是你,說話帶刺的還是你,我兜鍪雙豪自有生以來,還不曾受過這種憋氣!」
狐偃羅漢呵呵笑道:「這遭就讓你受上一受。」
楚雲微微擺手,大步向天狼冷剛這邊行來,向各人一使眼色,除劍鈴子龔寧仍倚在樹上未動之外,其餘五人立時迅速向他圍攏。
天狼冷剛著急的低聲道:「盟主,本盟上下怎能輕易驟離?便是盟主有令,若萬一出了差錯,回去怎有顏面再見仇副盟主及其他弟子?萬請盟主三思……」
楚雲雙手互搓,亦低聲道:「各位且勿焦急,此事在下早有成竹在胸,這兩個小子存心不良,在下比他們自己還要清楚,但是,目前要去尋找三羽公子除此一途之外,則不啻大海撈針,曠日費時,絲毫沒有線索可循,假如與他們二人前去,真偽也有個指望,而且,照二人原先的口吻看來,他們尚不十分明白在下要找三羽公子所為何事,這一條路在下決不能放過,時間拖久了,任何一件事也會夜長夢多……」
大漠屠手接口道:「那麼,本環主等如何與盟主保持密切聯繫呢?」
楚雲抿唇一笑,那笑容優美極了,也爾雅極了,他輕輕的道:「二位環主,你們難道能忘了我們金雕盟歷傳的「兩極儀』及『鬼位天』麼?」
天狼冷剛及大漠屠手歡愉的笑了起來,冷剛輕拍後腦道:「屬下真是糊塗,把武老盟主苦心創設的獨門法寶都忘了,不過,盟主攜帶的磁沙可夠?」
楚雲一笑不言,卻對狐偃羅漢道:「嚴老哥,請移轉那兩個怪物的注意力!」
狐偃羅漢聞言之下,沒有做絲毫思、考,忽然怪叫著捧起肚皮滾倒在地,翻覆叫號,雙手亂舞,口中直吐白沫。
他這驟然而來的動作,連鳳目女都被嚇了一跳,捂著小嘴膛目注視,不知是怎麼回事。
乘著兜鍪雙豪驚疑的將目光轉注的當口,大漠屠手及天狼冷剛已迅速而不著痕跡的將長衣內兩隻小皮囊交在楚雲手中,等到楚雲藏好了,兜鍪雙豪還在納罕的瞧著仍在地上發羊癲瘋似的狐偃羅漢。
於是,楚雲輕沉的道:「老哥,別真叫傷了嗓子。」
狐偃羅漢一個翻身站了起來,嘻著大嘴拍去身上的灰塵,銀甲士尉遲元方始恍然大悟,暗罵自己一聲糊塗,急忙移目仔細觀察楚雲有無異態,自然,他這時什麼也看不到了,除了那年輕的勁敵正在文雅的向自己微笑。
狐偃羅漢對著金甲士仍在迷惑的眼神抱拳力禮道:「承蒙欣賞,有辱尊目,俺這區區一手把戲,就此偃旗息鼓,領謝收揚,大將軍若有雅興,尚乞下次請早,謝……」
他把「謝」字拖得又重又長,金甲士越看越奇,越看越覺狐偃羅漢那模樣可笑,他正想大笑,卻忽然閉上嘴巴。急急回頭道:「元弟,不好,這小子故意聲東擊西,移我們的注意,那年輕小子可能已在暗中做了什麼手腳!」
說著,他才瞧見拜弟早已將眼睛對著楚雲那邊炯然瞧視了,這時,銀甲士才冷冷的道:「哼!要做手腳早已做過了,還會等到我們曉得麼?阿大,那年輕人很厲害,也很可恨。」
金甲士點頭不止,道:「罷了,早晚會給他顏色瞧,看看到底誰是真正的勝利者。」
楚雲又忽然一笑,道:「二位,可以走了麼?」
銀甲士陰沉的道:「越快越好,朋友你大約也交待清楚了?」
說著,二人並不回身,口中發出一陣低啞卻又刺耳的咕嚕聲,他們那兩匹駿異的白馬立時潑刺刺向這邊奔來。
這時大漠屠手好似又記起一件事,急忙低沉的道:「盟主,假如本環看得不錯,盟主雙腳是否已在橫踢敵人黑錘時,受到反震之力而有所損傷?」
楚雲劍眉微皺,悄然道:「不錯,但並不十分嚴重,是在下自己估錯了對手在錘上所含真力之強大,腳脛處兩條主筋俱被那上面的真力反震得糾纏在一起,不過在下早已用內勁自行貫通解脫,大約七個時辰後即可痊癒無礙!」
天狼冷剛道:「本環主亦多少看出了些許端倪,盟主雙足既是輕傷,行動之間便難免有所不便,與那兜鍪雙豪同行,只此一樁,恐怕更會增加二人不良之心!」
楚雲笑道:「各位盡可放心,在下行動時全以一口真氣浮起身軀,腳步根本未與地面接觸,一時半刻之間,他們是不易查察覺的……好了,你們自己沿途小心謹慎,跟蹤在下時切勿露出蛛絲馬跡,這兩個老小子精明得很,我這就去了。」
他方始準備轉身,鳳目女黎嬙已輕輕的道:「雲,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嗎?」
楚雲抿嘴微一哂,道:「不,你與冷環主他們在一起比較安全,放心,這兩個怪物吃不下我,嬙,感激你對我的關懷。」
說著,他向每個人深沉的瞥注了一眼,口中倏而發出一聲尖銳的噓哨,不一刻:,那匹黑色的駿馬已靜悄的來到楚雲身邊。
金甲士大聲道:「年輕朋友,我們走,其他各人尚請自重,切勿跟隨。」
楚雲豪邁的大笑道:「罷了,人心是活的。」
說著,一抖韁轡,潑刺刺放馬先行,銀甲士策騎緊跟不綴,金甲士一邊急忙趕上,心裡還在反覆咀嚼著對方那句「人心是活的」的話語到底是何含意。
三匹坐騎,都是難得而罕見的神駒龍種,只一起步,初時尚可隱約望見塵土迷漫中的影像,然而在瞬息之間即已渺冥消逝,甚至連蹄音亦不復可聞。
狐偃羅漢咂了咂嘴,低沉的道:「楚老弟性子大強,尤其為了昔日那段血仇,更是無時或釋,早想清結,不過,和那兜鍪雙豪在一起,總是有些不大對勁。」
天狼冷剛微微點頭,招手要龔寧下來後,便盤膝坐在路旁,閉目養息起來。
劍鈴子龔寧,快刀三郎季鎧亦行到林邊,找了些草料準備餵馬,大漠屠手抬頭望望天色道:「黎姑娘,趁著此時,正可休息一下,稍停恐怕就要加程趕路了。」
黎嬙有些怯生生的問道:「我們……我們現在不追上去,等一下就會追失了……」
大漠屠手笑道:「姑娘過慮了,我金雕盟追蹤人馬,自來萬元一失,何況現在更暗中保護盟主大駕?姑娘不用焦急,本環主等早有計劃,決無矢閃,若此刻追上,兜鍪雙豪定會守在前路不遠相候,他們這一套,本環主等豈會上當?」
狐偃羅漢亦大步上前道:「小妮子急個啥勁?庫環主講得對,兜鍪雙豪一定會等在前面的,你休看他們跑得快,一定不會走出太遠,他們必然要確定了吾等不會跟去才會啟行,現在休息一下,楚老弟吃穩那兩個小子了,無論是武功或是機智,他們都必然佔不了楚老弟的上風。」
狐偃羅漢說了這一席話,黎嬙才略略釋懷,卻有些意態寥落的斜倚在一棵樹上,微咬著下唇發怔,彷彿失落了些什麼似的。
空中的太陽,又西偏了一段,氣氛中有一絲寂寥的意味,現在,那江湖浪子已到什麼地方了呢?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2:39:42
第09節 伴敵尋仇 爾虞我詐
約莫放馬奔了半個時辰,兜鍪雙豪口中嘿噓了一聲,胯下坐騎一陣淒厲長嘶,就地一個環轉,已將馬頭調了過來,在塵土飛撲中,二人已迅速翻身下馬,行到路旁的一處樹叢旁默立無語,神態之間,好似在傾聽著什麼。
楚雲有些好笑的策馬圈回,卓立不動,半晌才道:「二位是等什麼人麼?還是跑累了要休息一下?」
金甲士隱在頭盔後的眼睛閃了一閃,道:「不,只是讓坐騎歇歇,它們也奔馳了不少路途了。」
楚雲懶洋洋的下馬,右手輕輕撫著馬頭上的鬃毛,信目瀏覽著四周的景色,在他們眼前,這條驛道仍然無盡無絕地向前蜿蜒伸長,路的兩旁,偶而有些小山丘及樹林,其他便是一片片種著雜糧的田地了。
於是,他吁了口氣,很自然的伸手入懷,摸出一小把細碎如沙,顏色黝黑,尚發出微微光芒的東西,彷彿極為無聊似的丟棄於地,又用腳尖往來掃覆,與地上的沙上混在一起。
這個動作是如此細微而自然,沒有絲毫鬼崇或隱蔽,兜鍪雙豪根本沒有發生一點疑心,四隻眼睛仍舊小心翼翼的注視著來路。
大約又過了頓飯時間。
金甲士高興的望了拜弟一眼,雙臂輕鬆的活動了一下,再一刻,銀甲士始轉過頭來,一起行向坐騎。
楚雲有些挪揄的一笑道:「二位放心好了,在下所屬不會跟蹤而來的,大丈夫言出有信,難道二位尚信不過在下麼?」
金甲士酈三鼎認鐙上馬後,呵呵大笑道:「年輕朋友,你真是多疑,早告訴你沒有別的,在此停留,只為了歇歇馬匹而已,閣下倒做賊心虛,不打自招了。」
楚雲淡淡一哂,不再說話,銀甲士尉遲元冷哼了一聲,又在馬背上回頭向來路望了一眼,道:「朋友,我們明人不說暗話,大家肚裡有數,彼此耍什麼花槍都在心上,哼哼,誰也不敢說佔了誰的上風。」
楚雲故作訝然道:「閣下此言倒是奇了,在下幾時向二位耍過花槍?又幾時說過要佔二位上風?得蒙與二位偕行,在下感激尚來不及呢。」
金甲士大聲道:「哼,和你打了一場,又同行了一段路,只有這句話還像樣。」
銀甲士抖疆而去,陰沉的道:「走吧。」
於是,三乘坐騎,又在驛道上如風一般奔馳起來,沙土揚漫中,兩旁景物似走馬燈般迅速的向後倒退消逝,呼呼風聲響自耳邊,遠遠瞧去、只看見兩團白影一團黑影,奔行如飛,呼嘯著揚起暴雷般的蹄聲倏忽移近,瞬息消失。
在這瘋狂的急馳中,楚雲已拿出一條黑色絲中,掩在口鼻之間,目光炯然耀亮,雙肩水平,紋絲不動,神態之間,顯得安詳之極。
金甲士回頭望了望楚雲,大笑道:「年輕朋友,你坐下這乘黑馬倒也不差!」
楚雲淡淡的道:「尋常凡種而已,算不上什麼,不過,有了這匹馬二位想拉下在下,卻也不簡單就是了。」
金甲士酈三鼎哼了下,沒有回答,銀甲士尉遲元卻冷冷地看了楚雲一眼,指著前面路盡頭的一座大山道:「朋友,在那座山底下,咱們找個地方歇歇,養足精神再趕路。」
楚雲扯緊了掩住口鼻的黑色絲中,不在意的道:「在下只是附諸驥尾而已,如何行動,唯二位馬首是瞻了。」
銀甲士嘿了一聲,道:「閣下這句話說得很對,在到達三羽公子所居之處後,希望你能記住它。」
楚雲凝眸望望眼前已越來越近的那座大山,馬行的速度異常快捷,風聲呼呼中,直如在騰雲駕霧一般。
楚雲微微思忖了一下,道:「不過,到底還有多遠呢?」
銀甲士吁了口氣,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一抹帶有挪揄意味的微笑浮上楚雲的嘴角,他爾雅的道:「看不出尊駕還會兩句俗語,希望在一路之上,尊駕都能保持著這一種有若名士般的風範。」
銀甲士又哼了一聲,正待反唇相駁,金甲士已哈哈大笑道:「好了,好了,我就聽不慣這般文繪繪的談話,酸不溜丟的,淡得很,我說年輕朋友,直到現在,還不曾請教尊駕高姓大名?」
楚雲一笑道:「不敢,在下楚非。」
金甲士又接著道:「尊號?」
楚雲迅速的道:「知名是實,江湖上一個人的稱號乃是飄渺得很的。」
金甲士笑笑,沒有再問,在沉默中馬行又更加速,大約過了頓飯時刻,那座大山已經矗立在各人眼前。
楚雲仔細地向左右瞧視,只見那座高山之下的一條流溪之濱,橫臥著一片村莊,有百十來戶人家,這片村莊依山傍水,風景倒雅致得緊。
楚雲輕輕吟道:「自在仰溪觀雲海,朦朦朧朧似夢來……」
金甲士雖然武功奇絕,卻是個粗人,他大聲道:「這個破村子有什麼好看,待會到了……」
他說到這裡,忽然閉口不言,雙目中有著幾分訕訕尷尬的神色,望著拜弟打了個哈哈。
銀甲士瞪了拜兄一眼,雙腿用力一夾,馬行越發加快,宛如風馳電掣,不一刻,村莊的人口已經在望,這時,正是黃昏時分了。
楚雲笑道:「尊駕言談之間,最好謹慎留神,古人曰:『為人只言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別說溜了嘴才是啊。」
金甲士沉默著沒有出聲,楚雲又道:「大約尊駕適才想說,這破村子有什麼好看,待會到了三羽公子居留之處,那個風光才美著呢,是麼?」
金甲士有些不安的移動了一下身軀,身上的甲冑響起一陣輕微的鏗鏘之聲,他才帶著一絲惱怒的聲調道:「我也沒有去過那地方,怎麼曉得美不美,這只是那送禮邀請我兄弟的人描述形容的罷了。」楚雲又嘲弄的道:「看你們路途很熟,大約那地方不是初去的?」
金甲士大聲道:「我們兄弟不是白癡,有了圖樣指路還不是一樣找得到?」
楚雲看了銀甲士尉遲元搶前在丈許之外站住,他故作輕淡的道:「那圖樣大約不在你身上,一定是你那位兄弟帶著引路了。」
金甲士正待答話,卻又本能的覺得不妥,悻悻的住了口,卻又狠狠的道:「年輕朋友,閣下不但武功厲害,連心機也靈巧得很,哼哼,可是你找錯了人,想套不才的口風也不是如此簡單之事,你未免將不才看得大無能了。」
楚雲大笑道:「豈敢,豈敢……」
說話中,三乘鐵騎已並列進入材口,這時,正是炊煙裊繞,歸鴉回飛的黃昏,下田做活的農人,三三兩兩荷鋤返來,在兒童的戲笑和黃狗的叫吠聲中,襯托著一陣陣單調而不合韻律的山歌,特別顯出一般濃村的淳樸色彩。
但是,這片安詳而平和的氣氛,都被驀而傳入村中的這陣急驟馬蹄聲破壞了,每一個村人的眼睛都驚疑而好奇的注視著這三個在他們心目中認為不可思議的怪人,自然,尤其是兜鍪雙豪。
楚雲輕輕的道:「在下真是沾足了光彩,二位這身打扮,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為披金戴鐵呢。」
兜鍪雙豪沒有作聲,卻惡狠狠的環掃了圍立遠處的村人一眼,那四道有如毒蛇的凜烈目光,駭得那些誠樸的莊稼人急急低下頭去,紛紛後退散開
金甲上得意的大笑道:「如鼠見貓,窩囊之極。」
楚雲翻身下馬,沉冷的道:「這些人善良而真摯,他們怎懂得江湖上的風險與殺戮?更不會有這一套血腥的本事,向這些人發威,卻算不上英雄了。」
銀甲士一邊下馬,一邊極為不悅的道:「朋友你出家傳道倒是更來得適合,閣下這份悲天憫人的心性,哼哼,我兜鍪雙豪年逾五十,大風大浪見得多了,什麼場合沒有見識過,何種人物沒有交結過,如今卻來聽閣下教訓不成?」
楚雲淡淡的一笑道:「忠言逆耳,良藥苦口。」
兜鍪雙豪彼此互瞧一眼,卻沒來由的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二人已領先向莊中一家獨一無二的客棧行去。
這家客棧還兼酒食,不知是年代太久還是生意不佳,房屋非但殘舊骯髒,連裡面燃起的油燈也是昏昏黃黃的,以至映得這壁粉剝落的陋室顯得陰沉無比,予人一種極不愉快的感覺。
三人才到得門口,已迎面出來一個三旬左右的胖大光頭壯漢,這壯漢的一身衣衫大概是久未洗換,除了油污之外更且襤褸不堪,面孔污穢泥垢遍佈,看來邋遢之極。
楚雲素有潔僻,見狀之下,不覺由衷的起了一陣不願入內的感覺,但兜鍪雙豪卻視若無睹,在那壯漢近乎過份的慇勤迎近下大刺刺的進入室內坐定。
這漢子便是店中的掌櫃、夥計、廚師兼跑堂,他數職集於一身,獻媚的齜著一口黃膩板牙道:「三位爺要吃點什麼?小的這家店在『樹雲村』乃是只此一家,招牌最老,平日行腳客商,都在小的店裡打點歇腳呢!」
金甲士嗯了一聲,道:「少囉唆,揀你店裡最好的東西端上來,要快,大爺們不耐久等。」
胖大漢如奉聖旨,一疊聲答應著離開,用他那雙髒手東折西切的張羅去了。
楚雲到底忍不住的道:「喂,掌櫃的,你的手最好先洗一下,稍慢一點也沒有關係。」
銀甲士陰沉的笑笑。他的笑聲在那搖曳而又昏黃的燈光中,特別顯得刺耳與難聽,緩緩的,他才開口道:「要乾淨的我這裡有,朋友,先來上一口瓦洛江的『斷腸酒』如何?」
說著,他伸手拿出一隻不曉得自何處取來的玻璃瓶子,這瓶子式樣奇特,有如似,瓶中蕩漾著一種色作鮮紅的液體,紅得有些扎眼。
「喝吧,假如你敢喝的話。」銀甲士打開瓶塞,舉至楚雲臉前,瓶內的液體,透出一股強烈而奇異的芬芳,這芬芳的氣息,在銀甲士閃爍的目光中,特別有著邪惡的味道……」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2:40:19
第10節 以智鬥智 以黑吃黑
楚雲忽然笑了,笑得異常深沉,面龐上鮮明的線條烘托出一幅令人驚懍的圖案,他緩緩接過銀甲上手中的心形酒瓶,平靜的道:「朋友,天下之大,尚沒有楚某人不敢之事!」
說罷仰起頭頸,一口氣就喝下了半瓶之多。
金甲士酈三鼎豁然大笑起來,一把自楚雲手中拿過酒瓶,半掀面盔,將剩下的半瓶灌了個精光,他抹著唇角酒漬,豪放的道:「好小子,果然有種,但是,你難道不怕我們在酒裡做了手腳麼?」
楚雲微笑道:「憑二位身為武林翹楚,西康雙霸,信義二字必是看得極重,豈會做出那下九流的齷齪勾當?姓楚的不會看錯,而且適才閣下已經親自證明了。」
金甲士又奇特的笑了起來,不過,這幾句話倒是說得他心中十分受用。
銀甲士尉遲元卻冷幽幽的道:「姓楚的,你的膽子的確不小,只是自信心卻太強了一點,自信太強,或者是件好事,但有時卻也敗事有餘……」
金甲士酈三鼎忍不住張狂的道:「楚朋友,老實告訴你吧,這『斷腸酒』其色配紅,乃是以初生嬰兒之血以及生長於瓦洛江沿岸之『尋夢草』搗合滲揉釀製而成,害處雖然沒有,只是麼,呵呵,會使你暫時去尋一場好夢,夢中你會很亢奮,因為那夢境必定是旖旎而醉人的,哈哈哈……」
楚雲神色絲毫不動,沉靜得似一汛深潭死水般,他淡淡地道:「是麼?但你也飲下了半瓶。」
金甲士更囂張而嘲弄地笑道:「中原有句俗話,叫做『解鈴還需繫鈴人』,這『斷腸酒』乃我兜鍪雙豪所親手釀製,我們自然會有解藥,不才早已將解藥嚥下,莫說只飲「了這半瓶,便是再來半瓶也不妨事,好朋友,我早已將自己系的鈴兒解開了……」
楚雲望望金甲土,再看看銀甲士,後者正微瞇著雙眼,自那半闔的眼縫中,有著一股毒蛇似的陰狠光芒。
於是,楚雲又輕鬆的道:「但是,二位,這酒的名字為何稱為『斷腸』呢?」
金甲士酈三鼎覺得楚雲的輕鬆態度有點奇怪,他帶著一絲疑慮的道:「朋友,你好似不大在意似的?」
楚雲讓自己盡量平靜的道:「自然,已經喝下去了,在意也於事無補對麼?閣下尚未回答楚某的話呢!」
銀甲士尉遲元冷森的接口道:「讓我說罷,此酒芬芒醇烈,其色嫣紅,酒力絕強,因為釀製材料之特異,可使飲酒人在醉後生出幻境,這幻境十分美妙,或與裸女相擁雲端,或與美婦翻滾於茵草,或見旖旎之情,或聞靡靡之音,不一而定,待酒性消失,一切成空時,則飲酒人精髓體力已消耗殆盡,處在失落空處之境地,其中滋味,足以使人斷腸心灰,百念俱喪……」
楚雲淡淡的道:「確實狠毒,不知是否有法可救?」
銀甲士冷笑道:「除了本甲士等的解藥之外,余均無法可救,不過,朋友這解藥你是休想了。」
楚雲環顧了週遭黝暗而殘破的房屋一下,再瞄瞄那位忙著切菜熱酒的胖大漢子一眼,頷首道:「當然,當然,二位既是有心陷害,怎會出爾反爾,平白的給予解藥?可是二位功力不如在下,便不怕在下於此時翻臉動手麼?」
金甲士嘿了一聲,大刺刺的道:「不錯,朋友你藝業高強,難以匹敵,但我兄弟二人卻亦非省油之燈,我二人聯手之力,必可擋你兩百招以上,呵呵,假如朋友再經這一翻勞動,只須五十回合藥性便可發作,亦即是說,剩下的一百五十招朋友你只好在夢中與吾等相鬥了,到那時,嘿嘿。我兜鍪雙豪也難定手下辣不辣呢……」
楚雲一哂道:「假如在下此刻不出手,二位是否便可放過在下一馬?容在下於此陋店尋好夢一場呢?」
金甲士正待回答,銀甲士已陰惻惻的道:「正是,不過……嘿嘿,在你醒前我們早已回來,此去三羽公子處,也正好與他談談朋友你的身價,我想,朋友你對三羽公子如此急於相見,他們視你亦必如塊寶,呵呵,吾等大可坐收一筆漁人之利。」
楚雲忽然俯仰了一下身子,面孔通紅,眼皮沉重的垂闔下來,他硬撐著道:「二位實在夠得上心狠手辣。楚某算是栽了……真算栽了……」
金甲士得意的哈哈大笑,聲如狼嗥,銀甲士回頭一招手道:「夥計朋友,你可是三羽公子遣來此處的?」
那三旬左右的胖大漢子此刻一個翻身,利落無比的躍到二人之前,垂手躬身道:「小的謝維,奉三羽公子諭令在此恭候二位大駕多日了。」
銀甲土做岸的頷首道:「嗯……三羽公子在『玄凌院』麼?」
這喚謝維的胖大漢子忙道:「回稟前輩,敝居亭已在玄凌院等候二位半月了。」
銀甲士沉吟了片刻,輕拍了拍楚雲肩頭,低聲道:「朋友,朋友……」
楚雲垂著頸項,嘴中咿晤了半聲,雙臂自桌上軟軟滑落,整個身軀都無力的靠在椅背上,呼吸也逐漸沉重起來。
金甲士喜悅的道:「元弟,這小子著道了。」
銀甲士卻不回答,他仔細注視著楚雲的面孔,良久,忽然「嗤」的一指戮向楚雲丹田之「堅絡三焦」,隔著衣衫又倏而將指勁收回,金甲士哇哇怪叫道:「你瘋了?元弟,死的與活的價錢大不相同,而且,此種手段也有欠光明……」
銀甲士又仔細瞧著楚雲面孔,楚雲的面龐上卻毫無表情,更逐漸浮起一絲微笑來,彷彿在夢中看見了一樁美麗的事物,一副妖艷的笑靨……
於是——
銀甲士滿意的笑了,緩緩的道:「阿大,這小子異常機警,是個十分難纏的角色,但是,他也逃不出你我的掌心,現在,他的確已經睡了,自他的睡態以及方纔我點他死穴而卻毫無反應的事實告訴我,他此刻已進入夢鄉,呵呵,一個迷人的夢中天堂。」
金甲士不悅的道:「這姓楚的自然睡熟了,斷腸酒的藥力你我並非不知,元弟,你就是這樣,老是疑神疑鬼……」
銀甲士哼了一聲,道:「小心駛得萬年船。」
他又轉首招過那漢子謝維,道:「夥計,玄凌院就在前面山上第三個峰腰,是不?」
謝維連連點頭,銀甲士又道:「麻煩你將這位朋友扛到屋後,暫時監視於他,待吾二人回來再行定奪,這位朋友一時半刻還醒不過來,夥計你的責任只是看著點,防著點罷了……」
那漢子正待回話,銀甲士卻驀然撲去,甲冑「鏗鏘」一響,他又已坐回原處,叫謝維的漢子只覺得腰眼上一麻,涼森森的,他圓瞪著兩眼,恐怖而迷惑的瞧著銀甲士,不知他此舉含義何意。
銀甲士冷冷的道:「夥計,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這位朋友是張肉票,我們要和你主人談談他的價錢,你在此處替我好好看著,別生歪心,更不得通報你家主人知曉,否則,哼哼;你腰眼上的一記『閉穴指』容不得你活到明日,待吾等回來之後,如果一切滿意,自會為你解除,另外更有重賞。」
謝維聽得渾身冷汗涔涔,他嚥了口唾沫,面色蒼白的道:「二位前輩……這……敝居亭定然……定然不會同意……」
金甲士霍然站起。怒罵道:「閉嘴,你家主人見了吾等連屁也不敢多放一個,哪裡還談得上什麼同意不同意?你只管好好呆在這裡,自有你的好處。」
銀甲士拉著金甲士行了出去,到達門前,他回頭一笑道:「夥計,這裡全交給你了,可別與自己生命開玩笑,呵呵,須知人生的樂趣尚多得很呢。」
二人大笑著走出門去,一陣馬蹄聲隨即響起,又迅速消失在黝暗的空氣中。
這間破爛而晦暗的陋店裡,這時顯得異常沉靜,靜得連呼吸的聲音都可以清晰地聽到,謝維抹去額上的汗水,惴惴的回頭望了望那昏睡如死的陌生人——楚雲,繼而又向門外的夜色掃了一眼,喃喃的罵道:「狗娘養的兜鍪雙豪……老子也沒惹你,一片好心相待,卻拿老子當壽頭……」
他又咕嚕罵了兩句,便轉過身來,準備將那陌生人扛到屋後,但是,當他轉過身來之際,卻不由嚇得踉蹌退後五步,險些驚呼出口!
原來,楚雲早已好生生的站在那裡,含笑向他點頭。
這謝維驚怔了好一陣子,才漸漸轉過氣來,他囁嚅著道:「咦?你……你不是吃了那藥酒……昏睡過去了麼?……怎的……」
楚雲笑吟吟的重又坐下,道:「我能喝酒,也能解酒,不論是哪一樣皆稱高手」
謝維有些張口結舌的道:「我……我曾親自見你吞飲下去……」
楚雲拇指與中指一捏一搓,「啪」的起了一股脆響,輕鬆的道:「酒未下肚,我已用一口真氣全部將其自上身毛孔中逼出,這酒很邪,我一面尚要與那兩個老小子談話敷衍,避免他們看出破綻,嗯,可真不容易。」
這謝維此時忽然想到了自己,他擔心的道:「朋友,你可千萬走不得,我著了這兩個王八蛋的道了,你一走,我就完了……」
楚雲灑脫的一笑道:「你想留我麼?」
謝維一咬牙,硬著頭皮道:「請你幫個忙,否則,你要是一走,他們不解開施在我身上的『閉血指』,我連明天的太陽也看不到了……」
楚雲大笑道:「姓謝的朋友,你也太天真了,就憑閣下,只怕再來上百兒八十個也留不住我呢。」
這時,那謝維忽然目露凶光,眼珠一轉,翻身就去搶菜板上的切肉刀。
就在他的手指適才接觸到那柄切肉快刀的刀柄時,輕風晃處,刀已抓在另一個人手中,謝維的大腦尚未來得及轉過彎來,全身一麻已然躺在地上。
「嘖嘖,你的心倒也很狠嘛,朋友,在下這一手,較那銀甲士的『閉穴指』如何?」
謝維躺在冰冷的泥地上,四肢絲毫動彈不得,他急得兩眼圓瞪,滿頭大汗,嘴裡慌不擇言的央告道:「大爺,老朋友,你老替小的設想一下啊,小的是逼到頭上,實非得已……」
楚雲笑了,開朗的道:「謝朋友,乖,別叫,那銀甲士的『閉穴指』沒有什麼大不了,在下已經替你解了,剛才他只閉住你一處穴道,手法也很普通,解起來十分容易,不過,在下改送了你一記小小的『軟麻穴』手法,你到屋後的草地上躺一下,一個時辰之後便可自行恢復行動了。」
謝維既驚又喜的道:「真的?大爺?你……你現在去哪兒?尊姓大名可否見告?」
楚雲一把將他挾起,行向屋後,邊笑道:「在下楚雲,匪號浪子,現在到玄凌院去尋你主人三羽公子一清舊帳,大約要請他們三位到閻羅殿轉上一轉了。」
幾句話駭得這謝維心膽俱裂,他顫不成聲的叫道:「你……你就是楚雲?大破百角堡的浪子?天啊,公子們就是在防你啊……」
楚雲順手又點了他的暈穴,望著這位胖大漢子酣然睡去後,他將那沉重的身軀置於屋後深草之中,看看那憨厚的胖臉,楚雲笑了,輕輕的道:「好夥計,明天陽光閃耀之際,一切都已成為過去,那時,你與我,都不會再有煩惱了。」
說罷,振臂飛躍而起,到屋前解下坐騎,疾馳而去,目的地也是前面高山上的第三個峰腰——玄凌院。
到了山腳下,楚雲輕俏地讓坐騎隱人林叢之中,然後聚集眼神,仔細向前面層疊的峰巒觀察了良久,穩了穩身上佩帶的兵器,雙臂猛展,人已騰起七丈之高,僅只幾個起落,已攀抵了半山腰。
長長地吸入一口氣,他沒有作任何停息,鵬飛鷹翔的連番疾躍,身形如電般奔向遠處高插入雲的第三座山峰。
這座山峰看上去十分險峻,峭壁陡聳,猿絕鳥寂,但峰腰卻奇異的凹入一大片,這凹人的一片約有數十丈方圓,週遭俱皆生長著枝槓錯雜的相思木,自相思木交錯的間隙中望去,可以看到一幢陰森而巨大的房舍,這房舍圍著青石堆砌的院牆,內中屋宇倒也十分深沉,至少也有數十間左右。
這時,所有的屋子都是黑黝無光,寂靜悄然,黑色的大門緊緊地閉著,更顯得此處鬼氣森森,有一股荒山野剎的味道。
沒有費多大功夫,楚雲已尋著了這個地方,他隱在樹後,星光映著他閃爍的雙瞳,是那麼冷厲而蕭煞。
於是,靜悠悠的,一絲輕細的腳步聲滲合著甲冑的「鏗鏘」聲遙遙傳至,片刻間,兜鍪雙豪兩條高大的影子已長長的現了出來。
二人大搖大擺地行到院門之前,金甲士酈三鼎哈哈一笑,高聲叫道:「朋友們,這麼烏黑黑的一片,冷冰冰的一團,就算是待客之道嗎?」
語聲甫落,院內第一排房舍的燈火已倏而燃亮,黑漆大門亦「呀」然啟開,五條人影快捷的一閃而出,幾雙眼睛,略微向兜鍪雙豪一打量,隨即齊齊長揖為禮,右邊一個更急忙搶前一步,恭謹的道:「二位前輩總算到了,這些日子來,晚輩們真是望眼欲穿呢……」
金甲士酈三鼎狂傲的哼了一聲道:「邵靖,令叔父及紅、自二羽公子為何不見?」
敢情說這話之人,正是三羽公子中的老二——青羽公子邵靖!
金甲土一語出口,他已猜到對方言中之意,顯然是對自己的叔父及兄弟未曾出迎而感到不滿,於是,青羽公子邵靖趕忙堆上一副笑臉,婉和的解釋道:「回稟酈前輩,家叔父及大哥三弟本來都要出來迎迓二位大駕的,但家叔父受創未癒,仍舊纏綿床第,大哥三弟忙著佈置席筵去了,是而未曾出迎,他們已叮囑過晚輩代向二位前輩乞諒。」
酈三鼎略感滿意的一哼,銀甲上尉遲元卻冷笑道:「是麼?那我兄弟卻錯怪於你了,不過,各位招子倒是蠻尖,早已看見我兄弟二人了。」
青羽公子邵靖仍然卑顏承笑道:「晚輩等雖然已在二位人林時即已發覺,卻因時值非常,在未敢確定必然是二位前輩前,實不宜貿然有所舉止,以免橫生出枝節,引起仇家疑慮……此點,萬乞二位恕過才是。」
銀甲士尉遲元仰首向天,沒有說話,金甲士酈三鼎點點頭道:「也罷,咱們進去。」
二人在進門之前,甚至連青羽公子身旁四人正眼也不瞧一下,神態囂張己極,那四個人亦一聲不響,跟著行人院中,當最後一個人返身關門之際,在暗淡的星光映射之下,可以看出那是一個七旬左右,豹眼鷹鼻的深沉老人。
「魔豹勝無公!」
楚雲隱在枝椏後的雙目眨了一下,寒氣閃射,他喃喃自語:「好,好極了,一窩強仇全聚於此,正可免了自己東尋西找之煩,這是天意,這真是天意……」
他閉上眼睛,讓自己起伏激動的情緒盡量平靜下來,緩緩的,他又睜眼將目前的地勢打量了一番。
於是,有如一隻狸貓,微微一閃,他己貼身在院牆牆根,屏息靜聽了片刻,他那消瘦的身軀競像煞一條壁虎般游上牆頂,就在他的身形始才俯在牆頂之際,兩條奇大狼狗,已齜著森森白牙撲了過來!
楚雲灑脫的一笑,順手將在那陋店中臨行前取來的半隻烤雞丟了下去,身形一溜,猝然沿著牆端滑出五丈,又似是一縷輕煙般,飛落到那排亮著燈光的房舍上。
兩隻狼狗低嗥了幾聲,用鼻子嗅了一下,已忙著去分啃那半隻烤雞了,楚雲輕輕地吁了口氣,極為小心的伏行到有話語之聲傳出的房屋頂上。
他向四周掃視了一眼,輕悄的,緩慢的,將耳朵貼向瓦面,於是,自下面傳來一陣鐵鈸似的語志聲:「千山萬水趕來此間,你我也毋庸再行客套,令叔臥病於榻,稍停我兄弟再去探視,現在,你昆仲三位都在這裡,不妨將邀我兄弟前來之意說明……」
楚雲心腔一跳,忖道:「嗯,三羽公子都到齊了,只是,不知那忘恩負義,心如蛇蠍的蕭……」
心中一陣絞痛,他連忙澄氣寧神,俯耳續聽。
下面,又是金甲士鐵鈸似的狂笑:「哈哈哈,百角堡被一撥江湖朋友掀了,這件事我兄弟已經知道……」
「所以!」像是青羽公子邵靖的聲音:
「晚輩們弄得一敗塗地,幾無安身之處,連家叔父亦在該役中身負重傷,纏綿床第,可恨仇家卻是趕盡殺絕,苦苦相逼,晚輩等如今力量薄弱,已遠非昔比,故而千里迢迢,邀請二位前輩駕臨相助一臂之力,也免得晚輩等朝夕數驚,風聲鶴唳……」
銀甲士尉遲元的聲音又深沉的響起:「那麼,代價呢?」
另一個清朗的語音急忙道:「是的,勞煩二位前輩,怎敢不致薄酬,晚輩已與叔父商量過,事成之後,孝敬二位前輩純金千兩,龍眼珍珠百顆,紫玉十方……」
金甲士滿意而貪婪的呵呵大笑起來,但是,他笑聲甫始出口,卻被銀甲士的冷笑逼了回去:「邵平,在你身為三羽公子之首,眼光卻未免太淺短了,你百角堡在令叔父黃極聲威之下名震中原,而令昆仲亦非泛泛之輩,但是,卻在一夜之間吃一幫怪客仇家弄得煙消雲散,丟盔曳甲,由此看來,對方力量之強,必非善與,邵玉,你明白我兄弟若應允相助於你便是以生命做賭注麼?嘿嘿,換句話說,我兄弟兩條老命便只值你適才所言的區區之數麼?邵平,邵平,你也太低估了兜鍪雙豪了!」
於是,金甲士彷彿恍然大悟,連聲附和道:「不錯,元弟的話不錯,太便宜了,太便宜了……」
楚雲匿在屋頂,感到一陣好笑,他咬住嘴唇,繼續聽著。
這時,下面房中的每個人都在沉默著,似是陷入一個僵局,半晌,那清朗的語聲又響了起來——他是紅羽公子邵平!
「二位前輩所言極是,但……但晚輩等於百角堡陷敵之際,倉皇撤離,大部分財物皆不及攜帶,況且堡中一些老人又隨侍在側,每日食指浩繁,開支極大,現在晚輩等手邊亦十分拈據,雖然知道此數甚微,但請二位前輩看在昔日與家叔父相交份上,勉予笑納,一待二位助晚輩等殲滅仇家,自當再盡傾所能,報答二位前輩洪恩巨德……」
迅速的,銀甲士的語音接上,斬釘截鐵地道:「邵玉,黃金三千兩,龍眼珍珠兩百顆,紫玉五十方,再加上你們以前掛在頭上的三個星形藍鑽!就是這些數,沒有再討價的了。」
於是,又一度難堪的,一個低微卻清晰的,令楚雲聽來血脈賁張的聲音,緩緩的響起:「大哥,二哥,罷了,吾等便認了吧……」
這說話之人,正是令楚雲咬牙切齒,夢寐不忘的大仇人——白羽公子邵平,這時時刻刻欲寢其皮,食其肉的仇人啊!他的聲音,他的舉止,縱使化成了灰,變成了糜,楚雲也永遠不會忘記的!
於是,室中起了一聲長歎,又是紅羽公子邵玉的語聲:「好吧,晚輩等便竭盡所有,孝敬二位前輩,但乞二位前輩協助到底,援吾等於頹境之中……」
一陣陰冷而得意的笑聲出自銀甲土口中,他嘿了兩聲,道:「嗯,這才是識時務,識時務者便為俊傑,老實說,我兄弟亦非逼你,假如不看在令叔面上,哼哼,只怕金山銀海我兄弟也不願來搬弄這個風險,這全是玩命的把戲,好,現在,邵玉賢侄將你那仇家姓甚名誰,武功相貌敘述一遍。」
紅羽公子邵平好似沉吟了一下,緩慢的道:「此人名喚楚雲,名稱浪子,在三年前為了一件事情,被我百角堡下之河洛六友截殺於黃河口海灘,但不料此人命不該絕,重傷之體墜於怒海狂濤之中,非但沒有就此葬生魚腹,更於三年之後練就了一身驚人武功,又不知從哪裡勾引了一批胸前繡有金色太陽標記的江湖匪類,在數月前乘我百角堡不備之際,大舉來犯,可恨這批匪人心狠手辣,趕盡殺絕,家叔與晚輩等辛苦經營之基業毀諸一炬不說,舍下更是傷亡纍纍,慘不忍睹……」
楚雲面孔沉凝著沒有一絲表情,他仍舊毫不移動的將耳朵貼在冰涼的瓦面上,室中平靜了片刻,銀甲士的聲音又低低響起:「邵平賢侄,此人手段固然毒辣了些,但是,嘿嘿,大約閣下等也有對不住人家的地方吧?」
青羽公子的語聲急忙接上:「不,二位前輩,這事起因,僅是江湖上一種極為尋常的糾葛而已,姓楚的小子卻恁般狠毒,欲借此為由,陷吾等於絕境……」
銀甲士陰狡的笑了:「也罷,我兄弟二人既已應允相助爾等,不論其過在誰,自然也要相助到底,嗯,邵玉賢侄,這姓楚的模樣,你且形容形容看……」
雖然看不見下面的情景,楚雲也可猜測出三羽公子必定在疑惑地互相思慮著,半晌,白羽公子邵玉彷彿有些畏怯的開了口:「前輩,那楚雲身材瘦長適中,饑膚成古銅色,相貌十分深沉,輪廓突出而鮮明,令人第一次看到他,就會生出極為強烈的感觸……」
金甲士的破鑼嗓子脫穎而出:「穿著黑衣,長劍佩於胯旁,劍鞘上嵌有一條黑龍?」
幾乎在同時,三聲驚呼匯成一片震駭的抖索,恐懼的叫:「前輩……不錯……是他……是他……」
於是,金甲士狂笑起來,桀騖的道:「那麼,他叫楚雲,不是叫楚非,而且,他身旁還跟著幾個武功奇高的老兒,更有一個劍上繫著金鈴的青年,呵呵,還有個漂亮的妞……」
「他在哪裡?」三個聲音又同時氣急敗壞地急道。
銀甲士的語聲淡淡響起:「不遠,就在山下。」
房中頓時亂成一片,人語聲兵刃的嗆嘟聲輕輕傳出,甚至連各人的呼吸也在剎那間沉重了許多。
銀甲士彷彿在冷眼看著三羽公子等人驚慌失措的模樣,過了一陣,他又冷冷的道:「你們忙什麼?鼎鼎大名的三羽公子竟然這般畏縮怕事?真令老夫兄弟失望,那楚雲若是來了,焉能到此刻尚不現身?」
「前輩……」白羽公子有點神經質的大叫道:「請你告訴我們,他到底在哪裡?在哪裡?這種躲躲藏藏的日子我實在受不下去了,請你告訴我,讓我尋他拚個死活,我就是敗了,也死得瞑目,也勝似過著這種見不得天日的生活……」
紅羽公子的聲音叱道:「三弟,你鎮靜點,在二位前輩面前,豈能如此失態?」
青羽公子連忙低聲勸慰著自己的兄弟,白羽公子在粗重的喘息,問或有一兩聲哽咽,他心的痛苦,不用看見,也會很清楚的體會出來。
金甲士不滿的道:「你們年紀到底還輕,世故也淺,大英雄刀斧加身也不皺眉,破腸瀝膽而不落淚,這麼一丁點小事,就雞飛狗跳地慌成一片,日後怎麼能成大器?」
銀甲士忽然道:「好了,再不告訴你們,我看你們個個都要急瘋了,不錯,那楚雲確實與我兄弟同路至此,只是,嘿嘿,他武功雖高,好勝心卻太強,中了我兄弟二人之計,此刻已被我兄弟之『斷腸酒』迷倒,只怕還得三兩個時辰才會醒轉……」
金甲士亦得意的接口道:「而且,斷腸酒迷蝕之力甚強,任那姓楚的小子如何硬朗,醒來後一身功夫與元氣也會減少五成以上,呵呵,雖不能說任吾宰割,束手就縛卻是毋庸置疑地了,各位賢侄,這就叫做一山更比一山高!」
帶著滿足、寬懷而又喜悅的輕笑隱隱傳出,三羽公子吁氣的聲音連瓦面上的楚雲都聽得十分清晰。金甲士的聲音又道:「你們且勿得意,在與那姓楚的小子同行之前,我們兄弟已和他見了一次真章,嗯,這小子的武功,說真的,可真厲害,不過麼,他卻碰上了兜鍪雙豪,任這小子三頭六臂也無從施展,到最後,終於被我兄弟揍翻在地,自願陪送我兄弟一程,哼,在半路上被元弟探出他的口風有異,在到達山前那破村時,便被我們施計迷倒,現在只怕尚在做著美夢呢……」
青羽公子趕忙阿諛地道:「前輩手段果然高超,的是智勇雙全!」
金甲士才待大笑,銀甲上已冷森森的道:「好了,前因後果,都已經由阿大告訴了你們,現在,且談談那楚雲的身價……」
紅羽公子既驚又疑的道:「前輩,不是已經談好了麼?這樣多方便,既然晚輩等的仇家已被二位擒獲,更免去了二位前輩不少手腳,便乞二位將那楚雲交予晚輩,至於酬金方面,晚輩等仍是照數呈上不誤。」
一陣如夜鬼位嗥的笑聲驀然出自金銀甲上口中,他笑了一陣,始淒悠悠的道:「邵平,邵平,你也太天真了,方纔所談,是說我們兄弟代爾等對付仇家的報酬,現在所論,卻是那楚姓小子的身價,這完全是兩回事,閣下卻混為一談,豈不是太佔便宜了麼?」
紅羽公子忍氣吞聲的道:「前輩且請息怒,並非晚輩等意圖混淆,實是財力桔據,心餘力絀,前輩便當是做件好事吧……」
青羽公子邵靖亦低沉的道:「二位前輩,大哥說的全是實情,晚輩等確已所剩無多……」
金甲士驀而大叫道:「也罷,將你們所剩的全部拿出,咱們便宜點成交算了。」
銀甲士毫無情感的接道:「再加黃金二千兩,珍珠百顆,以及令叔黃極昔日攜在身旁的那座『翠獅』,不用再說,本甲士一言出口,無從追悔。」
紅羽公子好像還要說什麼,青羽公子已咬著牙道:「好,好,晚輩等全部答應,酬金即時奉上,那麼,二位前輩,人何時交予晚輩等處置?」
邊說,青羽公子邊輕輕拍了兩下手掌,隨著他的拍掌聲,室門「咆呀」啟開,豹眼鷹鼻的勝無公閃身而進,楚雲在瓦面上看得仔細,耳中又聽青羽公子道:「勝老,煩請你跑一趟,要後房的弟妹取純金五千兩,龍眼珍珠三百顆,紫玉五十方,還有……,還有叔叔床邊的那座翠獅,都請一併帶來……」
魔豹勝無公似是十分吃驚,他憂慮的道:「要這麼多?二公子,這幾乎已是我們現有的全部了……」
紅羽公子苦笑道:「不用多問,勝老,煩你走一趟吧
啟門聲又「咿呀」響了,勝無公的步履沉滯,緩緩而去,金甲士「呸」了一聲,不悅的道:「這老兒怎的如此死眉死眼?又不是向他要,用得著他肉痛個什麼勁?而且,我們兄弟乃是有功才取祿,更非白饒,好像還冤枉了似的……」
聽得出青羽公子是在強笑,道:「二位前輩且勿動怒,適才那位乃是晚輩等忘年摯友,忠肝義膽,豪氣干雲,如他有任何失態之處,萬請二位看在家叔與晚輩等面上,勿與計較……」
金甲士又大刺刺的發了幾句牢騷,空中各人便較輕鬆的談了起來,言語之中,似乎已沒有方纔那股緊張而翳悶的氣氛,但是,仍可以自雙方漫無邊際,缺少內容的詞意中發覺,兩方的距離是如何遙遠,情感更是如何淡漠。
楚雲深深為三羽公子目前的處境悲哀,一個人,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到了落魄失勢的境遇,又該是多麼淒涼啊。
忽地,他全身顫了一下,剛才,青羽公子曾叫魔豹勝無公到後面去,向「弟妹」取拿那些主物,那麼,這「弟妹」是誰呢?是不是,是不是那蕭韻婷?
楚雲心腔又急烈的跳了起來,血腋宛如在奔騰一般,他雙目如冰,面孔蒼白,半晌,他的身軀輕輕飄起,輕俏得像煞一片落葉,悠悠渺渺地向後院中隱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2:40:57
第11節 情怨糾結 虎入狼群
這玄凌院是一座建築得十分樸實的宅居,但是,卻異常牢固與深沉,像一隻巨獸伏在山腰,陰森中令人有著猛厲的感覺。
楚雲的身形恍惚的飄著,似一片雲,像一縷煙,那麼輕靈,是那麼幽蒙,又那麼自然,極快的,又緩慢的,他在接近後院院牆之前,發現了一棟靠在角落裡的孤伶房屋。
這間房屋的燈火亮著,斷續傳出陣陣人語之聲,兩名配刀大漢,遠遠的往來巡弋,時而交談幾句,神態顯得十分無聊。
於是,楚雲悄然行向那房屋的後面,他知道,假如他猜得不錯,那房屋的後面或該有一扇窗戶。
雖然,他是在「行走」,但卻快速得似流光微閃,這迅速的一閃,是如此利落與自然,但卻自然得足令一個武林頂尖高手難以察覺。
不錯,楚雲的推斷對了,那棟屋宇之後,的確有一扇冰花格子窗戶,可是,卻關閉得十分緊密。
楚雲的唇角浮起一絲寒刃的冷笑,這冷笑卻蘊藏在無盡的忍耐之中,是的,他已經清晰地聽見一個人的說話聲,一個女人,這柔蜜蜜的語聲,縱使在千百年後,在另一個世界裡,他也可以即時聽出來,絲毫不差的聽出來,是的,這正是她,蕭韻婷!
楚雲站在牆角的陰影中,沉冥得似一座雕像,雙瞳閃爍而冷厲,像一頭伏在黑暗中待機撲噬的黑虎!
不一會,聽到魔豹勝無公的聲音,叫進那兩名巡守大漢,三個人提著幾箱十分沉重的東西,默默地向前面行去,在他們的身影隱沒於屋角之後,一陣低微的啜泣自屋內幽幽傳來。
楚雲知道這是誰在哭,他以前亦曾經聽過,也可以說,曾經享受過這淚眼的甜蜜與溫馨,然而卻不是在目前的心境下,更非目前的環境中,同樣的,那室內的啜位者都是為自己在哭,但性質卻因今昔的時光流轉而大相迥異了。
平靜了片刻,楚雲悠悠起步,悠悠來到那座孤立的院角屋宇之前,房門正半掩著,可以自門縫中隱約看到室內的佈置:傢具雖然豪華,卻顯得陳舊而古老,巨型的書桌,笨重的太師椅,紅檜木的臥榻,色澤暗淡的簾幕羅帳,襯托出一片淒冷幽臀的氣韻,令人在無形中感到一股陰沉的壓力。
於是——
楚雲輕輕的歎息,輕輕的推門而入,一切都是如此輕靈,像是一個自冥寂中出現的幽魂……
在屋角一偶,五六口大木箱開啟著,裡面卻已空空如也,一個纖弱而窈窕的身影,正以一面粉紅色的絲中掩著臉孔在抽搐,旁邊小几上的銀燈搖晃,泛白的光輝映著她的側面,有一股特異的,出奇的淒艷與落寞。
是的,這是——蕭韻婷,楚雲的前妻。
掩上門,楚雲迷惑於眼前夢一樣朦朧的氤氳,他飄然來到蕭韻婷身前站住,儘管他心中激動不已,卻仍能低沉而穩重的道:「很悲傷,是麼?」
蕭韻婷這時才發覺已有人闖進房裡,她連忙掩飾的擦拭淚痕,強展出一個笑容,但是,當她目光接觸到楚雲那深沉而冷漠的面孔時,那帶有強烈仇恨的面孔時,彷彿霹靂擊頂,更好似驟然墜入極北冰海,全身血液竟如在剎那間凝凍住一般,面孔慘白而痙攣,她週身麻木地倒在椅上,雙眸恐懼過度的瞪視著楚雲,四肢顫抖著,嘴唇翁張著,她覺得室息,覺得生命之火已快滅絕,這可怕的永恆啊!
楚雲冷淡的退後一步,道:「怎麼,蕭韻婷,你連呼救的勇氣也沒有了?」
這位美幻的少女宛如被毒蛇咬了一口,驀然抖索了一下,她雙手蒙著臉龐,艱辛地呻吟了一聲。
蕭韻婷將永遠不會忘記她適才第一眼看見楚雲時那種感覺,她好像看見了一個厲鬼,看見了追魂的使者,看見了地獄閻羅的獰笑,這感受深刻強烈得幾乎已使她的身心無法承受,無法負荷!更像煞一柄尖銳的利劍,直插入心!
楚雲到燈光映射不到的黯影中,冷冷地注視著自己這位變節的妻子,道:「你還記得我們成親時的三媒六證?還記得我們的海誓山盟麼?我想,你更忘不了我白髮蒼蒼的老父含笑望著你配帶鳳冠時的情景,蕭韻婷,你生得很甜美,真的甜美,但是,為何你會有一副那麼狠毒的心腸?假如,在我病中你變了心,你愛上了別人,你大可明白地告訴我,你知道我會讓你走,你知道的,又何必如此趕盡殺絕,想毀了我,更毀了我可憐的父親,你為了什麼?為的是你的淫蕩、虛榮、無恥,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到底是什麼顏色?你這毫無人性的毒蛇,畜生——」
楚雲有些哽咽了,雙目血紅,面孔的線條更明顯,更強烈,如刀削斧鑿的顯明五官在顫抖,在抽搐,使任何一個人都可以一眼看出,他這時的內心是如何痛苦,如何悲憤,這心靈的瀝血啊。
蕭韻婷仰起頭,畏縮地捲在一角,她恐懼而囁嚅的道:「雲哥!你……你聽我說,你不能不替我想……」
楚雲淒厲的笑了:「替你想?替你這背夫偷人,忤逆弒公,合謀親夫,淫邪狠辣的人想?好,好,你說罷,說罷,我看你這不貞不孝不仁不義的賤人還有何言可辯?」
蕭韻婷淚如泉湧,她幽幽的道:「雲哥,在你病中,白羽公子邵玉曾來探視多次,你只知道與他有過數面之緣,卻,卻不明白在我幼時,我們即已相識,你知道我的情感比較脆弱,在那時,因你有病纏身,我在身心方面自是感到異常空虛,我是個女人,我需要精神上的慰藉,我受不了那寂寞的啃嚙,而你,卻整日昏沉床第,連一句話都不對我說……」
楚雲雙手絞在一起,陰冷的道:「於是,邵玉乘虛而入,而你,更是早已期望,像你這樣說,世上那些淫蕩的女子,都可以這套理由來洗脫他們的罪名,都可以用這種方式來證明她們的光明正大,那麼,這將會成為一個什麼世界?這與禽獸畜生又有什麼分別?蕭韻婷,你不用再說下去了,事實足勝於一切,為了你個人的私慾,竟毀去了我的親人,我的家庭……」
蕭韻婷驚恐的道:「不,不,我沒有,我沒有,那是邵玉於的,他都瞞著我,我在第一次對不起你後我已經後悔了,但他纏著我,要挾我,我怕你知道,我怕你遺棄我,我不得不再三地忍受他的糾纏,雲,我一直愛著你,在嫁你前,在嫁後,在如今,都沒有變,我只是偶而的失足,我悔恨極了……」
楚雲冷漠得毫無情感的道:「那麼、你為何又跟著他走呢?」
蕭韻婷哭泣著道:「我不想跟他走,我從未想過離開你,但是,他……他卻傷了公公,事實已成,我怕你殺我,我又無處可去,我只能跟著他離開……」
楚雲倏而冷厲的道:「邵玉為何殺害我父親?禍源是誰?是你,是你!」
蕭韻婷抽搐著道:「不,你不能怪我,我不知道他會如此狠辣,我真的不知道,連他派人去害你我也不曉得,直到事情完了,他才告訴我……」
楚雲雙手十指捏得「格」「格」直響,他咬牙切齒的道:「而你知道以後,卻仍然跟著他在一起,讓他糟蹋你,讓他在你的肉體上,精神上獲得滿足,你……你這淫婦,賤人……下流的東西!」
蕭韻婷驀然仰起那張淚痕斑斑的美麗面龐,激動的道:「你不要將我看得如此下賤,你知道我心中如何痛苦麼?你知道我受了多少內心的煎熬麼?但我無法脫離,我更無處可去,茫茫人海,我一個孤身女人,在一切寄托都失去之後,你叫我怎麼辦?怎麼辦啊……」
楚雲生硬的笑了,道:「蕭韻婷,你應該死。」
「死」字像一柄鐵錘,沉重地敲擊在那美麗的心扉上,她抖索了一下,淒涼的道:「是的,我該去死,我早已該去死,但我總想讓你明白這一切,否則,我變了鬼也不會瞑目……」
楚雲冷冷的道:「假如,在黃河口那個大雷雨的夜晚,我被殺了,你亦將永遠沒有機會再告訴我這一切,你亦將會永遠與邵玉這狗賊生活下去,就好像從沒有發生過這些事情,就好像你們本來便是夫妻一樣……」
努力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楚雲竭力保持著語調平緩,沉冷的道:「夠了,蕭韻婷,一切都夠了,現在,這幕醜劇已到了應該結束的時候……」
蕭韻婷覺得一陣寒氣自心中升起,她激靈靈的一顫,抖索著道:「雲哥!……請你相信我,相信我不願負你,相信我一直愛你,雲哥,請你饒恕我,雲哥,你帶我走,讓我們忘記一切,讓我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楚雲古怪而奇異的注視著她,半晌,始平靜的道:「這是個美麗的誘惑,極佳的陷阱,但是,蕭韻婷,你錯了,錯得太厲害,這些遠景只是夢,而且更是個永遠也不可能實現的夢,蕭韻婷,你的貞德已敗,你的身體已染滿了污穢,不可能了,再也不能了,是的,我會帶你走,我會帶著初娶你時的純潔靈魂,我更會帶著你現在的卑鄙幽靈……」
蕭韻婷全身顫抖不停,她恐懼的道:「雲哥,你……你真要殺我?你,你不可憐我?」
楚雲痛苦的咬著下唇,絲絲鮮血沿著嘴角滴落,搖搖頭,他道:「我不能饒你,但,我也不忍親手殺你,因為我的父親,我不能饒恕你,因為我曾經深愛你,我亦不忍親自動手,現在蕭韻婷,你……你自己了結吧……」
蕭韻婷淒苦而絕望的望著楚雲,幽幽的道:「雲哥,你不想想以前?你不想想那些美麗的時光?人都會有錯,我想,你一定不會忘記我,你會饒恕我的過失……」
楚雲驀然一掌伸出,一聲清脆的響聲過後,蕭韻婷那粉嫩的面頰上頓時浮起了五條鮮明的指印,楚雲望著她怔愕與驚恐的面孔,低吼著:「蕭韻婷,你不要再說下去了,我想過很多,我想著父親的鮮血,我想著我身受的痛苦,我想著怒海上的情景,我想著你裸露的肉體被另外一個男人在撫愛,我想著別人的諷笑,我想著你親手取了黃金美玉去買我的生命,蕭韻婷,不用說了,不用辯了,你死吧,你快點死,別讓我性子上來親自動手,別破壞了我曾經對你有過一絲美感,夠了,夠了……」
緩緩的,緩緩的,蕭韻婷裊弱不勝的站了起來,美眸中淚光盈溢,她蹌踉的向前行了一步,怯生生的道:「雲哥,你……你願意在訣別前,吻你的妻子一次麼?」
楚雲全身一震,強行支撐著又退後兩步,搖頭道:「不用了……不用了,你的唇已不屬於我,它已不再純潔,不再是以前那麼甜蜜了,原諒我拒絕,我一生中,不吻曾經被第二個男人沾過的嘴唇……」
蕭韻婷淒然一笑,道:「是的,它已不再純潔,它已齷齪……雲哥,你看看,我會依照你的話去做,但是,當我死後,你肯在墓碑上刻留字樣承認我仍是你的妻子麼?」
楚雲又強烈的震撼了一下,硬著心腸道:「不,因為你事實上已不屬於我,何必要這空有的名份,……」
蕭韻婷悲哀至極的牽動了一下唇角,點點頭,道:「好,不用留這空有的名份,不用留……」她踉蹌不穩的走到那張黑漆的笨重書桌前,拉開抽鬥,取出一柄精巧的匕首,輕輕拔出劍身,泛著寒光的刃鋒,映著她慘白的面龐,是如此淒哀,如此動人,有著令人永難忘懷的深刻痛苦。
楚雲感到目眶內有些濡濕,他咬著牙道:「別傷到你的面孔……」
蕭韻婷回首奇異的瞥了楚雲一眼,帶著淚笑道:「謝謝你……」
這帶淚的微笑淒艷極了,迷人極了,楚雲覺得腦中一片混亂,心腔狂跳不停,血的流循加速,他幾乎已忍不住欲出口阻止……
緊咬著牙,他毅然仰首不看冷然道:「不用客氣,動手吧。」
蕭韻婷哀傷的頷首,語聲有如來自九天,去向悠渺:「再會,雲哥,假如人有來生,我希望來生仍為你妻,那時,我不會再犯錯了,一點也不會犯了……」
楚雲強忍住在目眶中滾轉的淚珠,擺手不語,於是——
蕭韻婷輕輕閉上眼,舉起匕首插向自己心窩——她聽了楚雲的話,沒有毀壞那張美麗的面孔,於是,就在那柄匕首已透過羅衫之際——
「彭」的一聲巨響倏起,跟著「嘩啦啦」的門窗破碎聲亂成一片,十數條人影,旋風般自門前、窗戶中撲進!
楚雲毫不驚慌,他狂笑一聲,身形暴旋,寒光猝起中劃出一道半弧,當先衝來的五名彪形大漢連吭也沒有吭出一聲,三股熱血已帶著三顆斗大頭顱撞向牆壁,又滾球似的反彈而回!
緊跟著,楚雲覺得眼角紅色羽毛微閃,一溜冷氣已然逼至肋下,另外兩個胖瘦迥異,面孔生冷的老者亦猛撲而至!
於是,他身形不動不轉,手腕波浪似的急顫,掌中的「苦心黑龍」嗡的震盪彈起,「噹」地截開刺到肋下的長劍,又圈彈而回,「嗤」的一聲在急閃不及的胖老人臂上劃開一條血槽!
這迅捷無倫的一招兩式,完全是憑借劍身的韌性顫蕩之力,楚雲非但毫未移閃,甚至連眼皮子也未眨動一下!
那兩個一胖一瘦的冷峻老者,便是曾在紫心雕仇浩掌下逃生的「泗水雙寒」覃權、罩力兄弟,那襲向肋下之刺,卻是紅羽公子邵玉的傑作!
泗水雙寒老大——那胖老者罩權,臂上雖然血跡淋漓,卻毫不在意的瞥了一眼,抖掌又劈向楚雲脛骨!
楚雲淡淡一笑,運劍掠進起一個大圓,然後,大圓中銀芒點點,千千萬萬,猛然罩向泗水雙寒,左掌倏回,帶著無匹勁力,閃幻不定的劈向紅羽公子邵玉,招式才出,他人已掠出三尺,目光回轉,卻已不見蕭韻婷的蹤跡,但是,卻在她適才引劍自裁之處發現那柄小巧匕首,匕首尖端血跡殷然。
楚雲心頭一陣絞痛,劍掌又回,瞬眼之間,已逼得紅羽公子及泗水雙寒無容身之處,倉皇躍出室外。
於是,楚雲穿門而出,在空中一個挺躍,又飄然落地,方纔,他一共才施出一招八式,卻己有四個人遭到傷亡的結果了。
冷寂的院中,挑出五六隻火把,火把的青藍色光輝在夜風中搖搖伸縮,宛如鬼眼閃眨,天空澄黑一片,黑得冷清。
泗水雙寒與紅羽公子站成並排,青羽公子邵靖和另一個相貌猙獰醜陋的矮老人立於一處,魔豹勝無公則率著二十餘名勁裝大漢圍立於前,如臨大敵!
還有兩位——兜鍪雙豪,正殺氣騰騰的注視著楚雲,自然,二人隱在盔後的雙目中,還透著十分的尷尬與窘迫。
楚雲古怪的微笑一下,朝兜鍪雙豪拱拱手,挪揄的道:「二位老兄請了,『斷腸酒』的滋味不差,只是,那個夢卻不甚美麗,所以,在下醒轉得較早,早得足以使在下跟隨二位來此,不過,只怕這麼一來,二位的黃金珠玉就拿得不太順心了!」
金甲士怒極了,他暴雷似的大吼道:「楚非——不,楚雲,你這小子真是狡猾透頂,想不到兄弟二人亦被你誆了,好,有你瞧了……」
楚雲一笑道:「這正如二位適才所言:一山,更比一山高。」
他面色又倏而寒了下來,朝紅羽公子冷森的一瞥,道:「今夜,這玄凌院亦將和百角堡遭到同一命運,不過,卻沒有人再能自這玄凌院中逃出去了。」
紅羽公子極為艱澀的牽動了一下嘴角,生硬的道:「楚雲,你休要誇口,我們知道你只有一個人至此,任你三頭六臂,本公子也不信能強過站在你面前各人合手之力!」
金甲士大叫道:「對,咱們今夜就坑了這個膽上生毛的東西!」
楚雲悠悠的拋拋手,道:「假如我怕,我便不來,假如我來,我便不怕,漫說姓楚的不會將各位擺在眼中,本盟上下的任何一人亦不會將各位看成人物。」
金甲士狂傲的大笑起來,道:「楚雲楚雲,你小子真是唬老百姓唬到咱們頭上來了,不錯,你盟下高手如雲,但是,他們都在數百里外,沒有人能為你幫兇,今日,你只有一個人浴血苦戰了,小子,你就試試你自己到底有多大道行吧!」
楚雲輕輕一探手中的「苦心黑龍」,他像是隨意的一擺。卻在冷電閃耀中掠起一陣刺耳的風雷嘯聲,於是,他冷然一哂道:「沒有話說了,各位,誰先上?」
全場靜寂如死,悄無聲息,紅羽公子面孔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緩緩向四周圍立的各人點頭示意——
每一個人都是戒備著,卻逐漸圍攏,各式各樣的兵刃閃晃著森寒的光芒,沉重的呼吸,緊張的神情,微顫的雙手,匯合出一片蕭煞的氣氛,有著尖銳,有著殘厲也有著濃重的血腥味……
楚雲冷酷地展出一絲微笑,他仰起頭,對著空中的星辰呢喃:「如果我的血仇能報,大敵得殲,我將在今後不再使雙手沾染血腥,但是,在眼前的強敵未被一一誅絕前,或者會有太多的殺伐,上天知我,願能諒我。」
他閉著眼,細聽著沉重的呼吸與沙沙的移動聲,猝然隨意挑選了一個方向衝去,劍芒暴漲如虹下,又猛可倒翻而回,銀弧紫電交相縱橫,照面之間,已將正自後面掩上的青羽公子及那醜陋老人逼退七尺。
於是,激戰展開了!
泗水雙寒與紅羽公子適才在楚雲首次衝突下已閃出五步,這時三人連成一排,奮力攻到。魔豹勝無公的「豹頭雙拐」早已出手,威猛無倫的自側旁撲至,青羽公子及那醜陋老者卻分成兩個不同的方向,自泅異的角度揉身搶進!
楚雲狂笑不已,左十劍右十劍,前幻弧後化點,劍劍重疊,弧點穿飛,像一片銀色無縫的羅網,又似滿天的寒星殞落,奇極了,也妙極了。
圍攻的六人,在楚雲劍式的浩瀚威力下,不想退卻不由不退的紛紛閃挪而出,竭力還攻,楚雲甚至不使身形稍有迴環,倏掠倏晃之下,又將眼前六人逼退五尺,接著一個大翻身,渾身上下閃耀著無數明亮而燦麗的如電精芒,似是一口圓形的滾桶,就像來自天際般筆直地射向站在一角觀戰的兜鍪雙豪!
「身劍合一!」
紅羽公子失聲驚呼,兜鍪雙豪已在楚雲撲到的同時驟然分開,金甲士酈三鼎大呼一聲,「嘩啦啦」連聲暴響中,一條金色巨鏈,宛如漫天虹影,迅捷已極的飛掠而出,銀甲士尉遲元身上的甲冑「鏗鏘」微震,已一口氣向敵人攻出九腿十六掌!
於是,那道滾圓的劍氣在空中猝然搖晃了一下,仍舊直射而去,金甲士怪叫如雷的跳開,手中那條金色巨鏈的前兩環已被切斷,銀甲士努力斜身而出,銀色鋼片紛飛中,又被刮落不少!
這時,紅羽公子等六人始才拚命圍攻而上,劍氣如電。直衝霄漢,略一盤旋,又似游龍舒捲,自九天橫掃而下。
金甲士雙目如火,暴辣的大吼:「錘。」
那柄曾被楚雲擊墜塵埃,又被金甲士悄然拾回的黑色利刺巨錘,在剎那間呼轟砸上,如兒臂也似的金色鐵鏈,亦似怪蛇般驟然捲至!
銀甲士的厚背砍刀同時出手,猛劈對方中段,左掌推出如山勁氣,力阻敵勢,他的箭囊中的鋼矛僅存三隻,所以,非到必要時,他是不肯施出的!
紅羽公子的龜紋長劍,魔豹勝無公的豹頭雙拐,亦在同時擊落,尚夾雜著另一雙其他殷紅如血的手掌!
滾圓的劍氣像煞烈陽的第一線光輝,靈活的閃晃了一下,又猝然回射,慘號驀起,那雙殷紅如血的手掌已被齊齊腕削落!
雙方動作都是快逾電光石火的,幾乎令人沒有絲毫思忖的餘地,那雙手掌始才血淋淋的墜落地上,寒芒已斂,楚雲冷厲的一灑劍刃積血,又將「苦心黑龍」化成千萬狂瀑,反拒衝至的青羽公子邵靖!
劍勢甫起,人已斜閃六步,向兜鍪雙豪猛探二十一劍後又倏然溜出,那被斷去雙掌的人,正是與青羽公子在一起的醜陋老者,這時,有四名大漢急忙上前挽扶於他,這醜陋老人此時面孔扭曲,雙睛突出,形如厲鬼陰屍!
楚雲閃出重圍之外,雙眸煞氣畢露,兩臂用力探抓,一點尖銳的呼嘯滲合在翻蕩如潮的滾滾白鏈中,這醜陋老人與那四名彪形大漢的頭顱應勢同時暴飛空中三丈!
同一時間,他又是如蛇一般盤旋折轉,劍尖抖顫成漫天星點,直取紅羽公子,與紅羽公子的龜紋長劍「錚」然相撞,一溜火花迸濺中,劍鋒已來到魔豹勝無公喉前三寸之處!
於是,就在魔豹勝無公竭力舉杖迎拒之際,苦心黑龍的狹窄鋒刃已連續如雷電齊作的架開了兜鍪雙豪攻到的三錘,七鏈,十二刀!
沒有遲疑,如行雲流水那麼灑脫,那麼自然地閃游飄移,來去似乘風御電,反手之間,又將青羽公子邵靖逼得手忙腳亂,捉襟見時!
這時,合八名武林一流高手之力,已與楚雲激鬥了二十餘招,在這二十餘招中,更有一人已命喪黃泉,而他們甚至連哀悼一下的短暫時間也沒有。
紅羽公子拚命殺上,他悲憤的大叫:「殺啊,為閔風報仇!為死去的兄弟伸冤!」
悲怒的吼叫猶在空氣中裊繞,楚雲又已向每人各擊七劍十腿,左閃右挪之下,語聲沉冷得彷彿自七海海心傳出:「殺吧,你們不久便會知道,血掌閔風實在死得痛快!」
原來,那位死在楚雲劍下的醜陋老人,正是曾在天狐冷剛手下負過傷的血掌閔風,百角堡所屬一流高手!
楚雲就地一個盤繞,分上、中、下向每一個敵人再度劈出七劍,劍身嗡然震響中,他又似狂風一陣砍向兜鍪雙豪!
金甲士酈三鼎豁然大笑,連喝六個「錘」字,每一聲都似春雷在舌尖上打滾,有奪人魂魄之力,緊接著他的呼吼,那柄黑色巨錘彷彿是雷神的手臂,又似隱冥中的山嶽,轟然不絕,含著極大勁道的往返撞擊不息。
銀甲士尉遲元卻在剎那間遊走起來,一如幽靈野鬼,閃掣奔移,出招快狠至極,霍霍寒光交織重疊,成練,成山,如浪如濤,這正是他的絕技之一:「大劈刀法」。
楚雲將一口至精至純的真氣,遍佈全身穴脈,流暢已極地呼吸循轉,隨著真氣的迴環,他那瘦削的身軀令人不可置信的在錘影,鏈芒,刀光裡翻飛穿掠,更每每在間不容髮中,一口氣就是弧圈連綿的幾十劍!
不錯,這正是無畏金雕的至高絕技——「弧光劍法」。
兜鍪雙豪二人身負的超世奇藝,在江湖上已是難逢敵手,但是,他們雖有了一次經驗,卻總是不服,他們不相信天下之大,會有人能力敵他們聯手之力而仍可獲勝,現在,眼高於頂的兜鍪雙豪又嘗到了一次重複的教訓,這次教訓,較上一次的交手更為冷酷,因為,這次是集八名高手之功而竟仍處於被動的劣勢!
紅羽公子邵平、青羽公子邵靖、魔豹勝無公、泗水雙寒等全已圍上,紛紛站取有利的地形,在可以相互掩護的角度下瘋狂地攻擊著敵人,他們恨極了,怒極了,自然,也免不了內心的恐懼!
於是——
這場不公平的戰鬥又繼續了三十招,這三十招中,青羽公子邵靖的左臂受傷,泗水雙寒老二罩力的衣衫亦被對方凌厲的劍勢割下一塊下擺。
金甲士酈三鼎已感覺到壓力在逐漸沉重,他一面靠向自己拜弟,一邊苦苦的思忖致勝之計。
銀甲士尉遲元依舊陰沉的閃移攻拒,沒有任何表示,但是,假如你心細的話,你便可以看出他那雙隱在頭盔後的雙眸中有著焦慮之色……
現在,雙方的激鬥已呈膠著狀態,是的,雖然楚雲功力深沉得宛如浩海汪洋,但他的七名對手亦俱屬當今武林中拔尖之材,縱使楚雲武功再強,於一個短時間內,也無法將對方一掌收拾下來,自然,這只是說在「短時間內」。
紅羽公子邵玉為人最是機警狡詐,他這時眼球微轉,一面小心出招閃躲,一面故意出言相激道:「楚雲,今番閣下也不過如此而已,現在,你能奈我等何?」
楚雲明白紅羽公子的心意,是想激起他的怒氣,而在他憤怒失神之中,尋求一絲最為微小的間隙扳回戰局的劣勢!
自然,楚雲不會睜著眼上當的,他十分明白,高手搏命,生死之分就往往在一些極度細小的疏忽上。
於是,他的劍式更玄妙了,更絢麗了,回答紅羽公子之言的,是楚雲劍上幻起的,無盡無絕的奇異弧點,詭橘的圈線……
於是,寒光交互縱射,碰擊,一溜溜的火星在夜黯中飛濺,環舞,沒有人再說話,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相同的期冀:了結敵人的生命!
在靜冥中,幾乎像扯裂人們的肝腸,凝凍人們的血液,突然的,一陣淒厲的尖嘯自黑暗裡響起,又自飄渺中搖曳而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2:41:29
第12節 生死之搏 一片淒涼
兜鍪雙豪有些愕然的微微一窒,攻守之勢卻毫未停止,他們只覺得這突起的尖嘯有些怪異,尚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但是,紅羽公子卻為這尖嘯之聲而深深的震慄了,他們的印象是如此強烈,如此不可磨滅,永生永世也難以忘懷:在百角堡的一場浴血激戰中,多少生命便是毀在這淒厲的嘯聲響過之後!
楚雲看得出敵人陣腳已經微微紊亂,他手上加勁,口中卻淡淡的道:「這是鬼位矢,朋友們,我的人也到了,或者,眼前的場面會改觀一下。」
金甲士隱匿在頭盔後的雙眼急速一眨,向他的拜弟銀甲士做了個難以察覺的眼色,銀甲士看得出來自己拜兄的含意,那是走不走?走不走?在這種關頭,假如要溜之大吉,那麼,兜鍪雙豪從此也不用在江湖上闖字號了,更休想自誇為英雄好漢了。
銀甲士緩緩搖頭,倏攻九刀十掌,身形暴閃中,冷沉的道:「阿大,名較命重。」
金甲士酈三鼎全身一震,昂然大叫道:「不錯,兄弟,我們都是鐵錚錚的好漢!」
隨著他的語聲,六條人影已出現在瓦面之上,以令人驚懼的快速,似流光橫空般飛躍而來。
一個粗獷而猛厲的嗓子大喊道:「盟主,可是你麼?」
楚雲連連閃過對方七刀,劍錘拐刀,還擊十九劍中大笑道:「庫環主,正是在下。」
金甲士酈三鼎錘練交舞如雷而下,破口大罵道:「楚雲小子,閣下好生好狡,我們兜鍪雙豪算是栽於你手中了,媽的,你是如何引你那些爪牙來此的?」
楚雲稍沾即走的展開游鬥,冷漠的道:「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金甲士,難道只准你耍花槍,在下便不能玩玩手段麼?金甲士,你想差了。」
銀甲士尉遲元神鬼不覺的猛戮七刀,偏身挪出,卻冷沉的道:「楚雲,老實說,今夜不論孰勝孰負,我尉遲元都佩服你!」
楚雲大笑道:「閣下謬獎了,在下承擔不起。」
他又迅速移目一瞥,肅穆的道:「冷、庫二位環主,且請與各人圍立四側,暫勿參戰。」
夜影中,大漠屠手庫司、天狼冷剛、劍鈴子龔寧、快刀三郎季鎧、狐偃羅漢嚴笑天、還有——鳳目女黎嬙,都已來到各人拚鬥之處,他們身形甫落,已迅速分開,各取方位準備動手。
於是,在剎那間,雙方的攻擊又趨轉劇烈,寒芒揮霍,冷風刺骨,人影越轉越快,像煞走馬燈裡的圓影,無休無止的往來追逐,迴環晃掠,令人難以分清哪是仇敵,哪是友人。
鳳目女憂慮的叫道:「雲,你安好麼?」
楚雲優美地自金甲士的巨錘中穿過,一連十劍退了青羽公子與泅水雙寒,揚聲笑道:「我很好,你還好麼,小嬙?」
這一聲「小嬙」,叫得鳳目女心頭甜絲絲的,實在舒服極了,她真恨不得立刻倒向楚雲懷中,承受他強而有力的擁抱。
於是,黎嬙在嘴角浮起一朵美麗的微笑,正待說話,一旁的狐偃羅漢已趕忙以指比唇「噓」了一聲低沉的道:「我的好姑娘,現在千萬不要去分老夥計的心神,這可不是鬧著玩的,須知高手較鬥,往往能在毫髮之際分出生死存亡。」
風目女黎嬙一嘟嘴唇,嗔道:「嚴大哥,人家知道,哼,天下之大,又不是你一個人懂得這些。」
狐偃羅漢裝做未曾聽見,啞聲不響,兩眼卻絲毫不瞬的注視著鬥場,他是老江湖了,自然明白在這個時候應該注意些什麼。
楚雲倏忽沖天躍起,迅速的道:「冷環主,請與季鎧搜尋各處,那白羽公子邵玉至今未見。」
語聲未落,人又猛撲而下,天狼冷剛答應一聲,向快刀三郎季鎧略一招手,二人已分做兩個不同的方向飛躍而去。
紅羽公子忽然厲喝道:「擋住他們!」
圍立四周的十多名勁裝大漢,聞言之下微一猶豫,看得出十分勉強的向二人匆匆趕去。
楚雲在驟然間面色變得冷板,像是一座雕像的臉龐,毫無表情,他在挪移中斷然喝道:「庫環主,斬絕!」
大漠屠手庫司恭應一聲,身形有如大鳥般倏然暴起,一片如山掌勁挾著萬鈞之力猛然掃捲,三名勁裝大漢立被凌空兜起,慘叫之聲尚未發出,另外三名大漢又狂號著滿口鮮血狂噴的摔出尋丈之外!
劍鈴子龔寧身形如電,渺渺一閃已追到其他五名大漢身前,清脆的金鈴聲搖曳中,冷森的劍鋒已倏刺倏收的連連插進兩個人的胸膛!
紅羽公子滿面發紫,冷汗涔涔,他一面瘋狂的拚力猛攻,邊聲嘶力竭的大叫道:「二位前輩,你們便眼看著晚輩的屬下如此遭人屠殺?你們便束手等著敵人將我們一一誅絕嗎?」
金甲士鐵鏈飛舞得呼轟生風,他暴怒的吼道:「住嘴,邵平,你不見我們兄弟正在為你等傾力苦戰麼?」
楚雲迅捷至極的向各人飛快進擊,一面冷笑道:「酈三鼎,也為了你們自己。」
這時,慘號悲嗥之聲已亂成一片,只聽見「彭」「彭」的掌擊聲,人體的仆倒聲,在與那淒厲的號叫互相陪襯。
驀然——
楚雲呼的倒向塵埃。貼著地面只有寸許的直飛向青羽公字邵靖,邵靖挪身躲避之下,傾力擊出七掌,罩向敵人後腦背脊!
同一時間,一片刀、錘、鏈、劍、拐,亦如影隨形的緊跟著楚雲身後攻到,密度之大,雖蚊蠅亦難以飛脫!
於是——
在剎那之間,人影閃晃,兵刃交織,空氣溢盈,血光暴現!
青羽公子邵靖不吭一聲,他捂著胸脯踉蹌退出七尺之外,面色蠟如白紙,泅舊鮮血自他捂著胸脯的雙手指縫中,如泉水般往外湧流不已!
紅羽公子位血般大叫:「靖弟啊!」
楚雲背後亦有一道皮肉翻捲的口子,正如他自己的推算,青羽公子的一命,可能要自己挨一刀來抵償,不錯,他只挨了銀甲士的一刀,卻在這一刀劃過背上瞬息問,借力貼著地面竄出,更在竄出的一剎,閃過了其他的猛厲攻擊,拔出了留在青羽公子胸內的利劍!
沒有停息,楚雲如電火般一個翻轉,手中苦心黑龍快得不能再快的上下截攔那些如雨般攻向身上的兵刃掌力,身形一側,已整個倒向銀甲士尉遲元的懷裡,左右掌五指彎曲如鉤,猝然抓去!
這時,正當各人的兵器被他強行格擋出去,尚未及收回,金甲士目光一閃,驚駭的呼號:「元弟,當心!」
銀甲士尉遲元冷森森的一笑,倏然吸胸縮腹,左掌一晃,箭囊中的三隻鋼矛已全數抓在乎上,猛然迎向倒於自己懷裡的楚雲!
而金甲士的金色巨鏈,亦在此刻忽然捲向楚雲雙腿,來勢之快,僅較金甲士取矛迎人稍遲一線。
雙方的動作都是間不容髮,奇速無匹的,楚雲狂聲一笑,右臂倏抖,斜切金甲士左時,自己左掌卻依然原式抓下,而這時,金甲士的握刀右手尚未及收回!
一聲有如鬼號似的痛苦曝叫,劃過夜空,血光迸濺,一大片沾著血跡碎肉及內臟的鋼片紛紛灑落,另外一雙緊握著利矛的斷臂亦飛到兩丈開外,與這些同時發生的,是楚雲的身軀亦被金甲士的巨鏈凌空捲起!
金甲士目眥皆裂,他撕肝裂腸的大叫道:「還命啊,楚雲!」
淒厲的吼叫聲中,左手巨鏈傾出生平之力猛收急抖,捲著楚雲的身軀徑向堅硬的地面撞去,同時,右手的黑色巨錘再一次脫手飛出,含著足可擊毀山嶽之威砸向敵人正撞向地面的身體!
一聲尖銳幼嫩的驚叫驀然響起,像空中的流星帶著一條長長的曳尾,而正當餘音尚在空氣中繞回之際楚雲撞向地面的身軀卻奇異的一抖,改換了一個方向,猝而斜斜衝到金甲士頭頂!
而當他身形墜落的方向改變之剎那,金甲士的巨錘已「呱」的一聲貼著他胸腹掠過,黑色的碎布與血肉紛飛中,苦心黑龍鋒利而狹窄的劍刃亦「嗤」的一聲輕響,整個插入金甲士頭盔之內!
金甲士酈三鼎沒有一絲聲息,當楚雲再度飛身而起時,他仍然屹立不動,灰頂雕刻的金色怪蛇,那昂天的蛇首已被切斷,頭盔上有一條半寸的裂縫,紅色的血與白色的腦漿,正自這條裂縫中緩緩溢出!
在楚雲與兜鍪雙豪以命相搏的過程中,其時間之急促與短暫,尚不及人們三次眨眼的功夫,是而,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插進手,更沒有一個人來得及對某一方有所幫助。
楚雲身形才起。他不管腿上尚纏繞著那條粗如兒臂的金色鏈條,一聲裂帛入雲的嘯起處,又筆直地撲向早已心膽俱裂的紅羽公子邵平!
紅羽公子面容已扭曲得失去了原狀,他神經質的淒厲狂笑著,手中龜紋劍抖起萬朵銀花,在一片呼嘯的銳風中,毫不閃躲的迎向楚雲。
魔豹勝無公兩隻精芒閃射的眸子,此刻驟然黯淡無光,他悲歎道:「罷了……」
一個斜竄,手中豹頭雙拐揮起畢生之力,猛然擊向楚雲頭顱、頭項、背脊各處,拐風呼轟,震盪得空氣流旋呼嘯。
楚雲髮髻披散,鮮血橫溢,他咬著牙,將眼神聚為兩個精點,苦心黑龍在他身形的迅速與敵接近下縱橫翻飛,左攔右磕,「叮噹」不絕之聲中,紅羽公子舞起的萬朵銀花紛紛散斂消失,沒有任何一絲回轉的餘地,在楚雲最後一劍震開敵人最後一朵劍花之際,其間隙僅差兩分的在對方反手擋截之前戳入敵人的下腹!
就在他的劍鋒插進紅羽公子腹內的同時,他的身軀已快逾閃電,卻又幅度極小地在空中連翻九滾,間不容髮的躲過魔豹勝無公砸向頭頸背脊的拐招,卻在剎那之間被敵人倏而翹起的拐端在左肋下戳了一記!忍住刺骨的痛楚,沒有一絲呻吟,纏在楚雲雙腿上的金色巨鏈在他翻滾之中驀而如活蛇般倒捲而出,但用力過猛,上身傾斜的魔豹勝無公頸項纏個正著,楚雲看也不看,在自己混身血雨灑濺中又是猛力一翻一滾,低沉的「卡嚓」聲悶曝般微微一響,魔豹勝無公已被絞翻倒地,頭顱亦軟軟垂向一旁。
天下之大,任你是如何英雄蓋世,豪氣干雲,也見不得大多的血腥與淒厲,也見不得超過心靈與精神負荷的恐懼和驚駭,因此——
幾乎沒有一點空隙插手的泗水雙寒,這時在震俱過度之下,同時機靈靈打了一個哆嗦,他們明白,現在,厄運就要降臨到自己頭上了!
是人性的本能,也是對生命眷戀的正常反應,泗水雙寒競不約而同的躍身而起,亡命般向院牆後奪路而逃!
楚雲如哭泣般的大笑了,在他迷濛的眼神中,有幾條人影飛起截攔,於是,苦心黑龍用力搗向地面,藉著劍身一彎一彈的韌力,將他虛脫過甚的身軀托起,他吸了一口痛苦的空氣,腳上尚拖著魔豹勝無公扭斷頭骨的屍體,倏然搖墜著撲去,邊嘶啞得像撕裂喉嚨般大叫道:「讓我來……」
「來」字尚在舌尖上跳動,他人已升出五丈,勝無公的屍體在地面上翻轉滾動,泗水雙寒正躍至院牆一半——
楚雲狂笑一聲,雙手握劍猛力拋出,像煞極西的電火猝起,雷光紫芒幻為一條長龍般的匹練,帶著刺耳奪魄的呼嘯之聲,「霍」地暴飛而出,斜斜自泗水雙寒腰際斬過,血漿肚腸迸溢中,傳來兩聲令人毛髮悚然的慘曝,於是——
兩個人的身軀,卻分成四塊,分成四個不同的方向,砰然掉落於地!
楚雲拖著幾乎已不屬於自己的身體,奮力追出十步,右手一揮一抓,已將自己拋出的苦心黑龍長劍握在手中!
這時,他幾乎已站不住了,但是,他仍然搖晃不穩的挺直了腰身,緊緊抓住手中的長劍,肺葉幾欲暴裂的大口喘著氣……
週遭一片沉寂,像死一樣令人寒慄的沉寂……
良久,復良久。
楚雲稍微恢復了一點神智,他全身肌肉火炙般撕痛著,努力嚥下一口唾沫,他又舐潤了一下過於乾裂的嘴唇,右手手指,撫在冰涼的白玉劍柄上,也撫到了劍柄雕縷著的八個字,「沽血飲劍,一念存心」。
他艱辛的擦去浸流在眼角上的血漬,呢喃著:「沽血飲劍,一念存心……」
深長的歎息了一聲,在蒙龍的目光中,他才發覺大漠屠手庫司、劍鈴子龔寧二人,早已跪在自己身前,狐偃羅漢嚴笑天目瞪口呆的怔著不動,他懷中,竟尚躺著一個玉人——鳳目女黎嬙。
楚雲故意笑了一下,但很使他失望,這笑,卻僅是牽動了一下嘴角,於是,他屠弱的道:「都乾淨了……」
狐偃羅漢自有生以來,恐怕從來沒有過現在的這副怪像,他如夢初覺,機靈靈的打了個寒顫,舌頭糾纏不清的道:「呃!……乾淨?嘔,夥計,都叫你一個人拾掇了……宰光了……天啊,就像宰一群豬,一群牛……」
楚雲又舐舐嘴唇,這才意識到大漠屠手與劍鈴子尚跪在地上,他沙啞的道上「庫環主,龔寧,這是為何?快!快起來……」
大漠屠手庫司等二人仍跪在地上,庫司慚愧惶惑的道:「回稟盟主,本座等親隨盟主左右,竟在此役中使盟主受創,不論有任何原因,皆屬本座之罪,疏忽職守,罪該萬死,尚乞盟主發落……」
楚雲溫和的笑了,強自振作道:「庫環主,罪從何來?適才的一切經過,時間是如此短促,在下與敵人的距離是如此迫近,對方的武功更是憑般了得……再加上二位正奉在下之命追殺殘敵……又有在下口諭不得插手相助,哪一樁……也談不上二位有任何過失……我很疲倦,庫環主,別再讓我多說話,你與龔寧起來……」
大漠屠手與劍鈴子悄然立起,而一聲低柔的呻吟亦自鳳目女口中發出,狐偃羅漢向楚雲一眨眼,道:「夥計,這丫頭今日看見你被金甲士酈三鼎摔向地面,急得當堂昏了過去,唉,我這老哥哥,只有厚著面皮,不避嫌的扶她一把了……」
楚雲淡淡一哂,語聲沙啞的道:「老哥哥……這有什麼嫌不嫌的?你不扶她,難道叫她睡在地上不成?」
這時,黎嬙長長吁出一口氣,卻又宛如在一場噩夢中被驚醒,她哭叫著驀然自狐偃羅漢雙臂中跳起,尖叫道:「楚雲……楚雲……」
楚雲一笑,疲乏已極的道:「小嬙,我在這裡。」
黎嬙目光中才映人楚雲那形同厲鬼,全身血肉狼藉的形象,已不顧一切的將他緊緊抱住,不論自己心愛之人受了什麼傷,更不管他的結果如何,卻總是活生生的啊,有這一點,在黎嬙來說,已是足夠的了。
楚雲雙眉微皺,因為黎嬙這一抱,使他全身上下的傷痕越加痛徹入骨,但是,他卻沒有拒絕,一任黎嬙喜極而位,只喃喃的道:「小嬙,原諒我不能擁住你,我全身都是傷……」
黎嬙搖搖頭,珠淚紛落的道:「不要緊,雲,雲,你太苦了,剛才,可嚇死我了,多慘啊……」
狐偃羅漢回顧週遭,又不禁一哆嚏,這後院中,躺滿了死狀淒厲的屍骸,殘缺的肢體到處都是,血與漿,肉與腸,迸濺四周,像是一灘灘,一堆堆腐爛的糜蝕之物。
大風大浪都經歷了,卻從來沒有過這麼深刻而殘酷的印象,狐偃羅漢又是機靈靈的一抖,暗暗為眼前這副阿修羅的地獄圖恐懼慄然。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2:42:05
第13節 落月湖畔 柔情萬般
四周,飄散著濃厚而刺鼻的血腥氣息,這刺鼻的氣息與楚雲身上的創痕融為一體,使緊抱著他的黎嬙驀然醒覺,惶惑的連忙鬆開了雙臂,而她的衣裙上,卻早已沾染上斑斑血跡了。
「原諒我,雲,我弄痛了你?」黎嬙怯生生的問。
楚雲笑笑,搖頭道:「沒有,倒是你的衣裳髒了。」
黎嬙的那雙美眸中淚光又現,她仔細檢視楚雲身上的傷痕,每看一處,如花的面龐便抽搐一下,煞白煞白的。
不錯,楚雲週身上下,已幾乎被血水浸透,肋旁皮肉翻捲,微微顫動,右肩有一個深達寸許的血槽,肋骨處青紫一片,腫起老高,背後,更有一條刀砍的大口子,鮮紅的嫩肉輕輕翕動,而一股股的熱血,便在肌肉翁動中汩汩流溢,驚人透了,襯著他披散的頭髮,深沉而疲憊的面孔,給予人一種尖銳而恐懼的感覺,就彷彿他適才自阿修羅地獄中闖了出來似的。
鳳目女甦醒之初,因為過於興奮,未曾思慮到楚雲在這場血戰後所付出的代價,而現在,她看清楚了,清楚得使她柔腸如絞,血瀝心扉。
那傷,那痛,較之直接加於她自己身上更來得令她痛苦與難受,這滋味艱澀極了,假如能交換,她恨不得即刻與楚雲換成對方,即使再痛苦千百倍,她也甘願。
楚雲雖然身受巨創,神智卻分外清晰,黎嬙的心理,他感受得異常洞澈,他忽然覺得,在這剎那之間,二人連一絲間隙都沒有了,心靈與心靈是依偎得如此接近,並為一體了。
「雲……」鳳目女終於哭了,她哀哀的道:「多願我是你……」
楚雲身軀一抖,顯然他在壓制自己的激動,竭力平靜的道:「別擔心,或者,你我早已是一個人了。」
狐偃羅漢奇異而深沉的凝注著黎嬙,在他的心目中,已對這位大洪山的嬌刁千金小姐有了新的估計,不錯,在慧潔背面,這位美艷的姑娘,又是多麼柔情萬端啊。
於是,大羅漢趕忙上前道:「黎丫頭,別哭,你一掉淚,楚老弟就更難過了,你別看楚老弟混身血似的,傷得雖然不輕,可也要不了他的命……」
他又轉首道:「夥計,俺看你還是趕緊找個地方休息療傷,你身體雖強,卻也禁不住干扛硬頂,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啊……」
大漠屠手庫司亦焦切的道:「稟盟主,尚請即速服下本盟秘製之固血丹……」
劍鈴子龔寧早已捧著一方紅色錦盒站在旁邊,黎嬙慌忙的抓了一把其色乳白,成龍眼大小的丹丸,便待親手喂
向楚雲嘴中。
楚雲輕輕一笑,道:「小嬙,三顆已夠了,一次吃得大多,血液都會全部凝固的……來,給我三粒,讓我自己服食……」
黎嬙駭得急忙將手中丹丸放回盒中,留下三顆,堅持著親手幫著楚雲服下,大漠屠手庫司又取出身藏的繃帶,小心翼翼地為楚雲仔細敷藥包紮,狐偃羅漢扶著自己這位肝膽相照的兄弟,目光逡巡之下,又怪叫道:「夥計,你的左手五指指尖怎麼全裂了?」
楚雲輕沉的道:「相當硬實,我是說,當我左手運起『勾透指』抓進銀甲士的前胃及護心鉸鐵片,鋼甲十分堅硬。」
狐偃羅漢伸伸舌頭,回顧瞥了早已屍寒肢殘的銀甲士尉遲元一眼,他那笨重的,以甲冑相護的遣屍正如一堆廢鐵般寂然堆於一處,週遭沾滿了斑斑血肉。
金甲士的屍身仍然挺立不倒,頭盔後的雙目依舊怒瞪不瞑,兩隻眼角血痕滴瀝,有一股令人毛髮悚然的寒慄氣息。
大漠屠手在旁低聲道:「盟主,那銀甲士尉遲元在開始被盟主殺倒之際,尚未斷氣,本座見他雙眼翻動,似有所言,但那時盟主處於千釣一發之生死關頭,無暇分顧,待一切結束後,本座再趨前探視,他卻已經死了。」
楚雲閉目靜慈片刻,緩緩的道:「當在下側身闖入銀甲士中官之內時,他也真夠狠毒,在瞬息間持出囊中所有短矛插向在下右胸,但是,他慢了半寸,在那矛尖距離在下右胸只有五分不到之際,在下已切斷了他的臂時,自然,在下的『勾透力』亦已深入他的胸腹之內,不過,左肩卻被銀甲土的鋼矛紮了一下!」
吸了口氣,楚雲又低沉的道:「銀甲士尉遲元心性狡詐,機智狠辣,一身武學更屬於驚人,他或者死得不瞑目,因為,他自己認為保護他生命的本錢是足夠了……」
於是,他歎了口氣,道:「龔寧,將金甲士酈三鼎的屍身扶平。」
劍鈴子龔寧應命而去,黑暗中,天狼冷剛已與快刀三郎季鎧同時飛躍而回,二人身形始落,已為眼前的景象驚得一怔,快刀三郎正悄然吸了一口冷氣,天狼冷剛已三步並做兩步的奔到楚雲身前,惶恐的道:「盟主,你受傷了?
本座罪該萬死……」
楚雲溫和的笑笑,道:「不怪你們,冷環主,白羽公子及蕭韻婷的屍體可曾尋到?」
天狼冷剛稍微遲疑了一下,輕輕的道:「盟主,你的傷勢?……」
楚雲雙目倏睬,又疲弱的閉上,搖頭道:「不妨,冷環主,在下問你白羽公子……」
天狼冷剛嚥了口唾沫,謹慎的道:「回稟盟主,白羽公子邵玉已經逃逸無蹤,那蕭韻婷亦不曾見到,本座與季護衛已將這所莊院搜了個遍,除了幾名下人與兩個丫頭以外,沒有看見白羽公子及蕭韻婷等人,據盟主之言,那蕭韻婷
似乎已經……」
楚雲疲憊而落寞的頷首道:「在下已逼她自裁,在那所孤立的屋內,尚有她用以自裁的一柄匕首……不過,那匕首上雖然沾滿血跡,在下卻未親眼見到她的屍體,周為正當她引刀自戮之時,紅羽公子等人已聞警沖人,她必然是被白羽公子搶走……」
鳳目女黎嬙在旁聽得暗暗驚慄,她好像對那負心變節蕭韻婷有點同情了,不過,她卻不敢表示出來。
天狼冷剛彷彿沉思了片刻,有些擔憂的道:「盟主,本座曾訊問那幾個下人,好像……好像蕭韻婷並未死去,但是,有了傷創卻毫無疑問,因為,據那幾名下人所言,白羽公子在後院激鬥正烈時,神色極為恐慌的令諭四名莊丁迅速以床單製成兩架軟兜,抬著兩個人亡命般自院側山徑中逃去,至於軟兜上所抬何人,那幾名下人則不甚清楚
楚雲雙眸迷濛地望著夜空,喃喃地道:「她真命大,兩次了,這對好夫淫婦都能在我手中逃走,嗯……大約上天注定她們要多受折磨……」
大漠屠手這時異常關注的踏進一步,小心的道:「盟主,你要好好保重自己,那對狗男女逃不掉的,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吾等必能圍而擒之,擒而殺之!」
狐偃羅漢一直扶著楚雲,他舐舐嘴唇,道:「老夥計,別老把這件鳥事放在心上,來,咱們先離開這個地方,然後,放把火燒它個精光,奶奶的,免得以後不寧靜。」
鳳目女黎嬙聽得面龐一紅,狠狠地白了大羅漢一眼:「嚴大哥,閣下這張尊口真是……」
狐偃羅漢齜了齜滿口板牙,道:「哼,你現在不哭了?
不哭就視老哥哥為厭物了,競敢當眾編排老哥哥的不是?待俺將你這丫頭片子……」
忽然,楚雲雙目又睜,不甘心的道:「冷環主,可曾及時追尋?」
天狼冷剛正期望狐偃羅漢的詼諧能使眼前的沉悶空氣改變一下,楚雲卻又扯回到這個問題上,他連忙照實答道:「已經依著那凡名下人所指的方向搜尋了方圓十里的地方,天黑林深,卻沒有找著白羽公子等人的蹤跡,本座一氣之下,已在回來後將那幾名下人劈盡宰絕,本座失職疏忽之處,尚請盟主發落……」
楚雲衰弱的搖搖頭,苦笑道:「罷了!這也是天意天意。」
他又緩緩移動目光,將週遭的淒厲景象深深印入腦際,良久,他古怪的向紅羽公子及青羽公子屍身上再看一眼——青羽公子仰天而臥,雙手仍緊按胸前,兩眼怒瞪,滿面痛苦之色……
楚雲忽然瘋狂的笑起來,喘息著指向地上的屍體:「三年前,當黃河口海濱的怒濤在狂號,天空的雷電在交織,強仇的兵刃在我身上劈戮時,我就曾向上天起誓,深深的哀號,如我能生,如我不死,我必會報復,要流我血者流血,要奪我命者喪命,如今,哈哈哈……我已經做到了,看了
這些醜陋的死屍,這些慣於弱肉強食的賊匪,他們永遠不能再以卑劣的手段去作惡,永遠讓他們以自己的鮮血來洗脫他們自己的悔恨,一切都歸於消冥吧,冷環主、庫環主,用火龍彈焚莊,不要留下一點污穢的痕跡!」
天狼冷剛、大漠屠手庫司同時躬身答應,反手之下,四枚火龍彈已在呼嘯聲中裂出千萬條閃爍的火蛇紅芒!
劍鈴子龔寧、快刀三郎季鎧亦紛紛躍上屋頂,火龍彈發射如雨,片刻之間,這座深沉而幽黯的玄凌院已陷入一片熊熊烈火之中。
房屋倒塌了,草木燃燒了,轟隆隆聲攙合著畢剝剝之聲,火光沖天,火苗飛躥,好一幅慘厲的圖畫!
楚雲的蒼白面孔,被大火映得艷紅一片,他強烈的咳嗽著,喃喃的道:「流人血者,隨著這報應去吧,或者,我會聽到你們在幽冥中的哭號聲……」
鳳目女黎嬙又引起驚恐的叫著他:「雲,雲,你神色好可怕,雲,我們走吧,你在咳嗽……」
大漠屠手庫司背起楚雲,向各人打了個招呼,與劍鈴子龔寧躍上牆端,楚雲手中的利劍仍未入鞘,在鮮紅的烈火映照下,閃起一抹冷極的寒光。
狐偃羅漢向四周又掃巡了一遍,衝著黎嬙一笑道:「黎
丫頭,咱們也可上道了,待在這鬼地方委實不大是滋味……」
黎嬙早已迫不及待的飛身而起,緊緊跟著楚雲身旁,於是,黯影中,夜色與火光的攙揉裡,六條人影迅速隱沒,留下的,只是一大片殺伐後的淒厲。
離開玄凌院的那座大山,東去三十里地,有一座小村,這村子只有十來戶人家,卻都是做著一種相同的活兒——捕魚。
這裡不濱海,不靠江,哪裡來的魚捕呢?其實,假如你沿著這村子的山徑上走,經過一片盛開著紫花的林叢,再繞過幾堆奇形怪狀的白色岩石,自幾株古形的枝醚隙縫裡望出去,你便會大大的驚異了,便會吁著氣陶醉在這眼前的,美得令人心疼的湖光水色之中。
是的,這是一片湖水,山頂上的湖水,波平如鏡,澄清見底,漾著淺藍的顏色,湖底游逡著一種金紅色的魚群,這湖水,映著山頂四周的紫花蒼林,襯著水底的白石綠草,說不出是多麼清逸,說不出是如何超脫,有一股飄然寧靜的氣息,有一片拂塵出世的韻息。
這奇異而美麗的湖,叫「落月湖」,山下的那座小村子居民,便是靠這湖水而生活,捕著湖底那些美麗而可口的金紅色魚群。
湖濱,在三五棵古雅的松樹下,有一棟全以天然樹幹築成的木屋,這木屋選的地方異常恰當,正是坐落在可以俯瞰全湖的一片較高山坡上,清趣盈然,優雅樸致,或者,連造這木屋的主人,也是一位風雅的名士呢。
陽光已經斜了,湖面水氣朦朧,林間,花叢,飄遊著淡淡的暮靄。
木屋前,大漠屠手庫司正愉快的與天狼冷剛在聊天,狐偃羅漢則怪聲怪調的向劍鈴子龔寧數說著他往昔的英雄事跡,自然,有許多是誇大或加以渲染的,反正只有他自己在自說自演。
木屋內,分為兩進,外面這一間用木板搭成簡陋的床榻,這是屋前聊天的人們睡的,掀開簾幕,可以看見裡面另有兩張木床分置兩邊,中間還隔著一張布慢,不過,這時,兩邊床上的兩個人,卻全偎依在一起呢。
嗯,他是楚雲,她是鳳目女,楚雲背上肋下的繃帶未除,圍著前胸繞了好幾圈,左手五指的傷痕已經差不多痊癒了,看他攬著黎嬙的右臂是如此靈活,好似,好似肩上的一矛之傷也恢復了哩。
他的嘴唇老是游移在黎嬙粉嫩的面頰上,軸纏不開,黎嬙被他逗得癢癢的,儘是左仰右避的閃著,輕笑如鈴。
「喂,你這人呀,怎麼……真膩人……傷還沒好……嗯……你的鬍子……喇……」
楚雲重重堵住了那張紅嫩柔軟的小嘴,深深的吸吮著,良久,直至黎嬙幾乎已透不過氣來,他才輕輕的萬分不捨的鬆開,牙齒卻溫柔的咬著黎嬙的耳墜,與那細緻光潤的雪白頸項。
黎嬙呼呼的喘著氣,美麗的面靨配紅似醉,那雙足以勾魂攝魄的鳳眼微微的閉著,有一股強烈的,嫵媚至極的的誘惑。
楚雲吻著她的眼睛,摩姿著那簾絨似的彎長睫毛,喃喃的說:「小嬙,你實在像一團火,炙熱得嚇人……」
像夢吃一樣,黎嬙以自己小巧挺直的鼻尖,柔得似水般摩轉著楚雲的鼻尖,悄細的道:「雲……你怕這團火麼?」
楚雲用行動代表了答覆,他的雙唇又湊了上來,黎嬙輕笑著移開臉龐,低低的道:「還沒有夠?雲已經很多次了……」
楚雲微闔著眼簾,道:「我要吞下你去,我真恨不得將人並入我的身體,變成我的另一半,那樣,我就可以天天不離開你,朝夕不離開你……」
黎嬙深情的笑了,在楚雲肩頭上輕咬了一下:「嘿,那麼,你現在就吞下我去,讓我的肉體與你的合攏,我的血液與你的融匯,我的心與你的並在一起跳躍……」
楚雲將整個面孔埋入黎嬙那烏黑軟得似瀑布似的長髮中,一股子幽幽的,使人魂索夢系的白蘭花香味又深深沁人他的鼻管中。
「小黎……」
「嗯……」
楚雲有些天真的問:「寶貝,你身上好香,像是一片開滿了白蘭花的花圃,怎麼女孩子身上都是這麼香呢?」
黎嬙忽然輕輕推開楚雲,鳳眼大睜,嬌嗔道:「什麼?
都是?楚雲,你到底接近過多少女孩子?」
楚雲微微一怔之下,失笑道:「除她,只有你。」
黎嬙忍不住酸溜溜的抿抿嘴,故意裝出一副冰冷的面孔,道:「她是誰?」
楚雲全身機靈靈的一顫,道:「不要提她,好嗎?她早已不存在了……」
黎嬙幢然醒悟,暗罵自己糊塗,卻又一時回不過臉來,仍然冷冷的道:「她我不管,只恨我遇見你晚了,還有哪一個?」
楚雲茫然搖頭道:「沒有了,小嬙,我只是一時說溜了嘴,其實,我對這一方面非常慎重,別人稱我浪子,只是因為我個性放蕩不拘,狂野難制,並非指我對女人胡來,這一點,你一定要弄明白……」
黎嬙哼了一聲,想再數說兩句就乘機下台,她剛剛張開小嘴要說話,眼前一暗,一條濕潤而滑膩的舌頭已塞入口中,噎得她「喇」了一聲,整個身軀已軟乏無力的被一條強有力的手臂抱個結實。
又是一段足以閉住氣的時間……
黎嬙喘息著,鼻窪兒微微見汗,她紅著臉,斷續的道:「真……真皮厚……欺負人家……哼……我是說你……你的手段難怪這麼精呀……原來是老資格了……」
楚雲笑著為她整理稍見蓬亂的秀髮,邊道:「別瞎說,小嬙,我實在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你曉得我很聰明,像學武功一樣,很多都是未曾傳授,自己揣摸而得的……」
他忽然又笑道:「對了,小嬙,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身上為什麼這麼香?像白蘭花似的,真迷人啊……」
黎嬙的面頰兒又紅了,似窗外夕陽的霞光,美極,艷極,更像半透明的瑩滑的紅玉珠兒……」
半晌,她垂著頭道:「這是人家女孩子的私事兒,你一個大男人問什麼嘛……真不害臊……告訴你,你又要笑……」
楚雲趕忙憋住笑意,故作莊重的道:「小嬙,你說吧,我決不笑你,真的,你看,我現在不笑了。」
望著楚雲的傻勁兒,黎嬙卻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連忙摀住嘴,垂下頸項,楚雲故意笑她,道:「為什麼又捂著嘴不說了?哦……我知道,你是害怕再有天外飛來之舌……」
黎嬙羞極了,輕捶著楚雲肩頭,不依的道:「壞,你壞透了……鬼……鬼……鬼……」
於是,楚雲又將這如蛇般的,香軟的,窈窕的嬌軀摟人懷中,又是一連串瘋狂似的吻,熱極了,也甜極了。
良久。
楚雲輕問:「還壞了壞?是不是鬼?」
黎嬙將臉蛋兒埋入楚雲懷中,咿唔著不肯答應,楚雲悄然俯嘴到她耳邊,故意激她的道:「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你一定是搽了香精脂粉一類的東西,要不,怎麼會有那麼香呢?」
果然,黎嬙迅速鼓起小嘴抬起頭來,氣咻咻的道:「什麼,我搽這些俗不可耐的東西?哼,楚雲,你不要看錯人了,黎家大小姐豈能與一般小家碧玉比較?你會明白我身上為如此芬芳,哼,這事只有我父母才曉得,老實告訴你井底之蛙吧,我的祖母在世之時,便極喜歡白蘭花的香味,
她老人家整日用白蘭花香精沐浴,以白蘭花瓣焙乾後熏身,日常皆用白蘭花花蕊泡茶飲用,數十年間從未間斷,因此,祖母老人家無論在何時何地,身上皆散發著一股淡淡的白蘭花香味,可是我母親出生時卻沒有遺傳到這種香氣,等到有了我,在出世的那天,整個屋子裡都洋溢著那白蘭花香,為了這,我父母高興極了,給我起的小名,就叫做『小馥』,呆子,你明白了吧,我身上氣息,是與生俱來的,自然的,決沒有搽擦抹一點別的香料,更非一般女子可以相比,哼,你卻那麼小看人家,輕視人家……」
楚雲驀然大笑著親了黎嬙一下,道:「好個香美人,原來你身上的氣息乃出自身體本身,嗯,真是罕異,不過,任你再狡詰也脫不出區區的手掌心,假如在下不用這激將之法,怎能令你講出這段珍聞?更怎麼使你講出你的乳名?哈哈,小馥啊,小馥……」
黎嬙恍然大悟,嬌嗔不依的在楚雲身上捶著,揉著,小蠻鞋跺得直響——
楚雲忽的「噫」了一聲,兩道濃眉微微皺了一下,黎嬙也馬上想到自己剛才已不知捶了楚雲傷口多少下了,她急忙停下手,心疼的以面頰貼在楚雲胸前的繃帶上,輕輕揉拂,又輕輕的道:「好痛,好痛,乖啊,姐姐錯了,姐姐下次不再打你了,乖,別吵……」
那模樣,柔馴極了,溫馨極了,更像一位大姐姐,自然,更像一位美麗而賢慧的好妻子。
楚雲微微笑了,緩緩拍著黎嬙的香肩,深深的道:「小嬙,我愛你。」
後面那三個字,沉重極了,真摯極了,只要你是一個性情中人,你便會切實的體會出來,一絲不易的縷刻心版。
黎嬙全身機靈靈的一顫,慢慢仰起頭來,毫不眨動的凝視楚雲,眸子的光輝幻出一片奇異的光彩,是如此柔和,如此雋永,如此清澈,彷彿一對永恆的星辰,彷彿一隻不滅的晶鑽,有著明媚,也有著迷濛,也有著喜慰,也有著激盪,像一粒珍珠閃映出的如夢色彩,像太空中無盡無絕的澄藍,於是,在兩滴美麗的淚水中,四張唇片緊緊的膠合在一起了。
黎嬙的眼睛閉著,長長的睫毛在顫抖,在嘴唇的翕動裡,在香舌攪拌下,她抖索地,呢喃的:「雲……你揉弄我的心……我高興聽到你這幾句話……晤……我要瘋了,真的要瘋了……雲,你是我的……永遠是我的……」
楚雲在唇縫裡輕輕的道:「告訴我,你也愛我……」
黎嬙用力摟著楚雲的頸子,夢幻似的聲音:「楚雲,我愛你……」
「再說一遍……」
「我愛你……雲……」
楚雲閉著眼,在這霧一樣的境界裡,虹也似的頂端上,他只覺得身體在飄飄,飄,飄……
終於,兩個人同時吁出一口長氣,四張唇兒依依難捨的分開,楚雲靜靜的凝視著眼前這張美麗而毫無瑕疵的面龐,柔聲道:「小嬙,你真美,找不出一絲缺憾……」
黎嬙羞澀的垂下目光,低低的道:「你也不差嘛,美男子……」
楚雲笑了,豁達的道:「雲,別誇譽我了,我稱得上美男子?浪蕩子倒差不多……」
黎嬙輕輕將面頰貼在楚雲胸前,婉柔的道:「你是美男子嘛,但是,最主要的,你更是一個男子漢,是一個純粹的男人,不過,我不管你到底美不美,夠不夠英雄氣概,只要我愛你就行,哪怕你再醜,再壞,我愛你就認為你是世上最美好的,最完善的,最崇高的……」
楚雲咬一下唇,那上面沾漾著一絲幽雅的白蘭花香氣,他低沉的笑道:「情人,我要昏了……」
於是,黎嬙清脆的笑了起來,纖纖玉指在楚雲頰上刮了兩下,當她正要說話的時候,卻不由「啊」了一聲,目光驚歎而讚美的凝望窗外,楚雲順著她的眼神看出去,亦禁不住吁出一口讚歎的長氣……
窗外,月色如水,是半弦,銀白色的光線淡淡地灑在林間,在花叢,在湖面,涼沁而淒艷,有如一個哀怨少婦的眸子,那麼令人憐愛,那麼令人感到纏綿,靜極了,美極了,像廣寒宮的悄然長夜。
黎嬙靠近窗口,語如游絲:「雲,看那水中月……」
楚雲默默注視著如鏡的湖面,澄清的湖水像煞一片綢緞,偶而興起微風一陣,波紋如皺的圈圈漣漪,在那淡淡的波紋擴散中,天上的月兒映在水底,彷彿水裡也有一個月亮,隨著水波輕輕搖動,這景致清逸得使人不忍移目,高雅得不帶一點塵世間的煙火氣息。
楚雲靜靜的欣賞著,緩緩的道:「不錯,起得真好……」
黎嬙微帶訝異的看了楚雲一眼,道:「什麼起得真好?」
楚雲一笑:「我是說,這『落月湖,的名字。」
黎嬙同意的點頭,道:「這一定是個名人雅士傑作……」
楚雲搖首一笑,輕沉的道:「也不一定,有時候,住慣了林泉山野的樵子農人,往往也會多少帶點靈秀之氣,他們整日伴著湖光山色,鬱林幽澗,感受是飄逸而直接的,或者,他們看見澄空之月倒印湖中,對影成雙,有感之下,命名為落月之湖也未可知……」
黎嬙「嘻」的笑了出來,道:「嗯,看不出你還相當的詩情畫意嘛……」
楚雲拍拍心上人的肩頭,笑道:「慢慢的,你會發現我的優點更多……」
他說他這裡,忽然又哧哧笑了,黎嬙迷惑的擰了黎嬙一把,嬌聲道:「說得好好的怎麼又發神經?看你這鬼樣子……」
楚雲忍住笑,道:「寶貝,還記得我們第二次見面麼?
你硬逼著和我動手,結果被我脫下靴子,又把你損了個夠……」
黎嬙粉面一熱,丹鳳眼兒眨呀眨的,嘩了一聲,羞澀的道:「哼,虧你臉皮厚,還敢說出來……那一次呀,可氣
壞我了,人家一個女孩子……你卻不害臊的競……競脫下人家鞋子……」
她說到這裡,鳳目倏而圓睜,咳道:「對了,我記起一件事,當你脫下人家鞋子的時候……好像……好像……」
楚雲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道:「不錯,我還乘機摸了一下,嗯,妙極了,又滑,又軟,又嫩,又香……」
黎嬙面孔紅艷欲滴,羞得她直跺腳:「真不怕羞,不害臊,人家那時又不認識你,你竟敢,竟敢這般大膽,哼,我那時氣慌了,一時沒有想到,假如我當時記起來,非和你拚命不可……」
楚雲笑得更開朗了,道:「寶貝,後來,你為什麼又追著我,要看看我的面貌呢?」
黎嬙緊緊埋首楚雲懷中,忍不住也笑了起來,狡黠的道:「看看就是看看嘛,難道還要為什麼?」
楚雲輕撫著她滑膩的頸項,詼諧的道:「於是,你是俏媳婦瞧丈夫,越瞧越心喜……」
黎嬙尖叫一聲,粉拳又似雨點般捶向楚雲身上,邊恨恨的道:「鬼……鬼……鬼……」
一個破鑼似的嗓音,忽然接在黎嬙的語尾後嚷了起來!
「吠!何來妖氣邪鬼?待本羅漢施展太上老君靈符驅此妖孽,一干冤鬼小鬼風流鬼還不快快爬回陰曹地府?牛頭馬面,急急如律令!」
楚雲一把抓住黎嬙的手腕,迅速地在她左腕的黑痣上親了一下,又向她使了個眼色,黎嬙嬌嗔的哼了一聲,轉頭道:「嚴大哥,閣下還是將你自己這大頭鬼捉到閻羅王那裡去吧……」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2:42:32
第14節 白石為證 訂三生盟
外面的一個大胖子哈哈笑著掀簾而入,果然正是狐偃羅漢此君,他一摸青光油亮的頭皮,呵呵樂道:「小兩口躲在這裡也不打聲招呼,俺又忽聞叫鬼之聲,驚急之下,只好使出昔年在茅山道士處學來的鎮邪驅魔靈咒……」
楚雲輕輕一哂,道:「罷了,老兄,你總是什麼事煞風景就做什麼事……外面夜色美好,我們一起出去走走好麼?」
大羅漢一拍手道:「好,俺再帶酒去,對酒賞月,臨水高歌,誠為人間一大千事,一大雅事也,呵呵,本羅漢素來就有風雅之癖……」
楚雲挽著黎嬙行向室外,邊笑道:「老兄,若天下風雅之士盡如閣下,則魚也沉矣,雁亦落矣,月也閉矣,花亦羞矣,這些天下靈秀,皆會自慚生來不值,所遇風雅之士,盡屬附庸……」
三人一面行出,狐偃羅漢怪叫道:「楚夥計,你竟也輕視咱家附庸風雅,確實可恨,好,不露兩手給你看,你就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俺這就對月吟詩一首,也叫你這不開眼的小子見見世面,曉得俺的真才實學!」
楚雲強忍住笑,一擺手道:「請。」
三人並肩行出木屋之外,頓感清氣襲人,精神不由為之一爽,向著如水月峰,似夢湖濱,狐偃羅漢迷著小眼,開始搖頭晃腦的吟哦起來。
黎嬙用力掩著小口,盡量不使笑聲溢出,楚雲略略捏了她一下,回首瞥了一眼正在古松之下納涼的大漠屠手等人。
緩緩的腳步,襯著狐偃羅漢搖擺有致的腦袋,半晌,他一本正經的吟道:「月兒彎彎不好看……團團圓圓光才滿
黎嬙俏皮的接道:「彎彎勾勾如水餃,大餅懸空更饞涎
楚云「噗」的一聲笑彎了腰,黎嬙嬌軀亂顫的伏在他的肩頭,連眼淚都笑了出來,狐偃羅漢則怪叫如雷,指著小妮子直跳。
良久……楚雲撫著傷痕處,啞著聲音忍笑道:「好了……好了……老兄,你可算是天下第一怪傑,世問首塊活寶……」
狐偃羅漢氣咻咻的道:「罷了,罷了,今天算是俺栽於黎丫頭片子手裡,氣死我也,好男不同女鬥,好狗不與雞鬥,俺暫且放你一馬,好丫頭,下次咱們再見真章,呼呼,氣死我也,氣死我也……」
黎嬙嬌滴滴的過去一步,軟綿綿的向大羅漢作了個揖,嗲得令人骨頭髮酥的道:「笑天哥哥……妹子向你作揖陪罪,請你息怒平氣,假如氣傷了身子,那可多麼叫我心疼啊……」
狐偃羅漢幾乎一口氣噎暈了過去,他面紅脖子粗的雙臂舉天,大力呼吸了幾口,喘息著道:「俺……俺要去活動一下,俺全身都軟了,天啊,最難消受美人恩……」
楚雲含笑望著狐偃羅漢慌不擇路的奔去,蕪爾道:「小嬙,你真有兩下子呢……」
黎嬙咯咯一笑,挽著楚雲向湖濱慢慢行去,月光為他們鋪著路,細軟的沙石是如此舒適,四隻腳依在一起,依偎著在一塊白石之前坐下。
黎嬙半個身軀都縮在楚雲懷中,右手輕輕的划動著冰涼的湖水,當她的象牙骨似的纖指抬起時,湖水便如碎玉般自指縫中墜落,零零散散,珍珍淙淙,於是,她的小手又溫柔的,濕漉的為楚雲整理著鬢髮。
楚雲閉著眼任她撫弄,半晌,他低沉的道:「小嬙,用這寒冽清澈的湖水浸腳,一定十分舒服……」
黎嬙歡呼了一聲,根本沒有想到其他就翻身坐起,天真的將腳上小巧精緻的鹿皮小蠻靴脫了下來,解開裹在那雙美麗腳下的輕紗,兩隻白嫩的,晶瑩如玉的美足己顯了出來,她吁了口氣,彎曲活動了一下那端整而巧致的腳趾,捏了捏渾圓滑潤的足踝,輕悄而頑皮的將雙腳伸人水中,冷冽的湖水,冷得她低叫了一聲,隨著這聲低呼,那只美麗的玉腳已在水中劃弄了起來。
她划動了一會,有趣的回頭瞥了楚雲一眼,卻發覺楚雲正聚精會神,像在欣賞一件珍罕異寶似的瞧著她的腳。
黎嬙輕推了他一下,道:「傻子,看什麼?」
楚雲順手抱過她,笑道:「看一雙世上最美的腳。」
黎嬙摹的又想到了,她滿面通紅,急忙將雙足自水中抽出,濕淋淋的便往靴子裡套,神情又羞又急,可愛極了。
楚雲露齒一笑,右臂用力一摟,左手己快逾閃電般握住她那細嫩滑膩的右足足踝,黎嬙有些羞惱的使勁一掙,楚雲已忽然呻吟起來……
這一下,黎嬙卻嚇住了,她惶然道:「怎麼了?雲?又扯動傷口了?」
楚雲故意裝出痛苦不堪之狀,低啞的道:「我的左手,你知道我的左手曾經裂傷,你卻如此用力掙動……好痛啊……」
黎嬙聽在耳裡,痛在心中,她趕忙抱歉的一笑,道:「對不起,雲,我不是有意的,來,讓我給你吹一吹……」
楚雲撒賴道:「不,我不要你吹,我這樣很好……」
黎嬙低頭一看,自己的左腳被那冤家緊緊握撫著,再抬頭,楚雲的面上流露著喜悅而滿足的光輝,就好像一個偷糖吃的孩子達到了目的而大人又無可奈何他一樣,促狹而得意。
「喂!」黎嬙不由嘟起小嘴,「你……你這算什麼嘛,抓著人家的腳不放,死皮賴臉的,也不嫌髒……」
「髒?」楚雲笑了,「一點也不,我還想親一下……」
黎嬙面龐更紅了,她咬著下唇,羞極的道:「不要,不要,雲,求求你,至少現在不要,我……我早晚……早晚……什麼都是你的……現在……叫人看見多不好意思……」
「好,不過,你得叫我一聲……」
「叫什麼?」黎嬙紅著臉問,她曉得,這冤家又在出鬼主意了。
楚雲涎著臉道:「叫……叫一聲夫君。」
黎嬙急忙搖頭,邊道:「不,不,羞煞人了……」
楚雲閉上眼,天塌下來也不管的道:「隨便,我也不放腳,除非你砍下我的手。」
考慮了良久,黎嬙眼圈兒一紅,該然欲位的哀哀低呼:「夫……君……」
楚雲彷彿觸電般全身一顫,急忙縮手睜眼,驚愕的怔在那裡,黎嬙已抽搐著雙手蒙面,輕輕啜泣起來。
楚雲料不到竟會這般嚴重,他有些失措的道:「小嬙,小嬙……你怎麼了?生我的氣了?小嬙,別哭……我錯了……我向你陪罪,小嬙,情人,別哭……」
黎嬙啜位著,兩肩輕輕聳動,那股楚楚憐人的韻致,使楚雲心中十分難受,終於,他握住她一隻柔荑,左手托起她的下頷,低聲道:「小嬙,假如我適才在不知不覺中傷害了你,請你原諒我,我並非故意如此,但是,你卻為何如此傷心?」
黎嬙抽噎著不說話,目光垂落,淚水又似珍珠般籟簌而下。
楚雲湊過臉去,用嘴唇吻吮著她滑膩而冰涼的面頰,吻吮著那微帶苦澀的淚水,悄然道:「別哭,小嬙,告訴我……」
啜泣中,黎嬙緩緩伏在楚雲肩頭,幽幽的道:「你……
你只知道欺負人家……戲弄人家……一點也不替人家想想……人家一個女孩子……怎……怎能任你隨意撫弄腳踝?……又怎能叫一個男人夫……夫君……假如……假如……
你有一天棄我而去……我……我除了死,還有什麼路走?……」
楚雲微笑了,他深摯的道:「嬙,到了今天,你還不相信我?一個女人用情要專,而男人又何嘗不要?情感是雙方面來維繫的,來加深的,你對我如此好,我又怎能對不起你?小嬙,相信我,我是真愛你,真要你,真離不開你……」
說著,楚雲緩緩伸手入懷,取出一方寸許大小的白金盒來,這小小的白金盒子,在月光下閃耀著炫異幻迷的光影,可以藉著那五色流爍的光影,隱隱看出上面雕縷著一條翔舞如生的飛龍,龍口中,尚含有一顆閃耀著絲絲異彩的紅鑽,僅看這個盒子,就知道裡面的物件是如何珍貴了。
楚雲拿著這個盒子,神態卻陷入極端的深沉與冷漠之中,他的眼睛透射著古怪而強烈的光芒,雙手十指也在痙攣的互相扭揉……顯然,他在決定著一件異常嚴重的事情,或者,嚴重得足以影響他的一生。
黎嬙亦不覺被楚雲這怪異的神態驚呆了,她默默而怔窒的望著楚雲,心兒忐忑,血液流循加速,手心中冷汗涔涔,但是,她卻不敢吭聲,更不敢詢問,她明白,除非有了極端重要的思考,眼前這冤家是決不會如此的……
良久,楚雲那彷彿來自深邃潭底般的聲音緩緩響起:「願意嫁給我麼?小嬙。」
黎嬙那張誘人的小嘴輕輕翁動,丹鳳眼兒驚喜過度的大睜著,她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她囁嚅而艱澀的道:「雲,你是說,你……你要娶……娶我?」
楚雲堅定的頷首,低沉的道:「是的,不過,要你願意。」
黎嬙紅霞滿面,卻心甘情願的點頭,再點頭。
楚雲唇角漾起一絲興奮的笑意,他緩緩啟開那白金小盒,自裡面取出一枚紫紅色的,通體晶瑩而閃耀的心形指環,柔情地為黎嬙戴在左手無名指上,在那修長的手指上親了一下,他慢慢的道:「這是一枚紫翠,一般來說,翠都是碧綠的,但這紫翠卻色做紫紅,十分罕見,千百年難得其一,翠都很脆弱易碎,紫翠卻非常堅硬,這象徵我們永恆不渦的愛,它的形狀似一顆心,它的裡面尚天生著一顆心,這指環的名字叫『心印』,我贈給你,表示我們的心已連在一起,也表示你我的誓約,從今而後,你已是我的人,永遠不分不捨,不棄不離,我不想說它是文定之物,只願這指環能拴著你,也拴著我,任它日月循轉,永守不渝,我的情,我的愛都在裡面,你勿負我,我也不負你。」
黎嬙喜極而位,伏在楚雲肩上淚珠紛紛,抽噎著:「我永不負你……我永是你的人……我永不離開你……」
楚雲輕擁著她,悄然道:「妻……」
「夫啊……」
語聲如絲,顫抖著,月光柔淡,白石屹立,夜風拂著湖面,漣漪擴散,團團紋紋,天地之間,充滿了柔情蜜意。
落月湖的水更清澈了,週遭的景致更幽靜了,極度的情感在昇華,飄渺中翔舞著喜悅的心聲,誰說不是呢?在水之濱,有伊人依偎,在水之間,有明月投影,息息中黯香盈袖,默默裡兩情融流……
千金縱貫相如賦,脈脈此情不如投君訴啊。
在落月湖,瞬息間已過去了一個多月,楚雲的傷勢在他自己精妙的醫術下,恢復得很快,已差不多完全痊癒了。
在這一月中,大漠屠手與天狼冷剛等人,曾多次四出追蹤逃逸無蹤的白羽公子及蕭韻婷等人,他們足跡甚至遠出百里之外,卻皆是徒勞住返,空手而去,又空手而回。
楚雲一直忍耐著,他的仇恨,在黎嬙的萬千柔情下,確實淡散了很多,但是,他自己明白,這僅是暫時的,短促的,如果他再碰上這兩個人,他知道,他的憤怒又會似火山爆發,除非這個人自他手中死去,否則,這刻骨銘心的疤痕是永不會抹平的,這是血債,這是親仇啊。
立在木屋的窗前,他正靜靜的凝視著插在窗檻上的一叢小紫花,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恭立於側,狐偃羅漢卻坐在楚雲床上,眼皮子一翻一翻的不知在想什麼,屋中很靜,各人的呼吸聲都可清晰聞得。
「這小紫花真美。」楚雲奇異的微笑著說。
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一怔之下,相視微笑不語,狐偃羅漢四週一瞧,皮笑肉不動的嘿嘿兩聲,道:「看樣子,俺也須要找個老婆子,你看,這房子抬掇得多乾淨,又插了那麼幾朵小花,香噴噴的,嬌滴滴的,那丫頭片子不在,光憑這軟軟綿綿甜甜蜜蜜的設置,已夠使人心旌搖動,不克自己了,唉,老婆啊,老婆,淑女啊淑女,在天之那一涯,在河之那一州啊……」
楚雲想笑又忍住了,平靜的道:「老兄,你不用焦慮,待雲弟為你尋找一個。」
狐偃羅漢咧嘴一笑,道:「如此為兄先謝了,不過,年紀最好不要太大,二十來歲最好,十八九歲麼,俺也消受得了,一定要生得俏,長得窈窕,會做一手好菜,溫柔體貼,知書識禮,嫻慧多情,儀態端莊,狐偃山俺會蓋一座小屋,也插那幾朵小花,買把琴,掛幅畫,積些書,兩口子優遊自在一番……嘻,想著想著,俺心也樂了,骨也酥了,夥計啊,越快越好,只怕時光過得太快,歡樂的日子太短呢……」
楚雲心中若有所悟,喃喃的道:「是的,只怕時光過得太快,歡樂的日子太短……是的,你我的感觸都是一樣,人活著,不該有大多的仇恨……」
狐偃羅漢愉快的向大漠屠手擠擠眼,大漠屠手明白了他的用心之苦,在任何時間,任何場合,這位玩世不恭,豪氣干雲的大羅漢都在勸慰著他的摯友,都在盡量以直接或間接的方式消解著楚雲心中的煩悶憂鬱。
大狼冷剛深有同感的點點頭,楚雲已朗朗一笑道:「記得在離開銀青雙龍府第之前,五嶽一劍班兄曾經告訴我一句話,他說;當你追求福境之際,幸福說不定已在身旁
大漠屠手笑嘻嘻的接道:「是的,盟主,盟主已抓住幸福了,本座早已發現黎姑娘手上戴的紫玉指環,那想必是盟主與黎姑娘的定情之物……」
楚雲灑脫的一笑,道:「本當明告諸君,又恐諸君笑吾耳……」
天狼冷剛喜氣洋洋的道:「不知盟主佳期可定下了?」
楚雲搖頭道:「還沒有,恐怕還需要一段日子。」
想了一下,他忽然移轉了話題:「冷環主,在下想起了一件往事……」
冷剛及大漠屠手,狐偃羅漢都聚精會神的聽著,六隻眼睛注視著楚雲的臉孔,楚雲順手摘下一朵小紫花在手中搓揉,緩緩的道:「當我孤身進入玄凌院,尋著蕭韻婷時,我便逼她立即自絕,但是,她卻說了許多話,她告訴我,白羽公子暗算先父時,她並不知情,河洛六友奉一笑奪魂黃極之令追殺於我時,他亦不知曉,直到事後,白羽公子才告訴她,她逼於情勢,不得不含悲隨白羽公子離去隱於百家堡中,而且,她表示對我恩情仍在,不過,這些話卻與青印掌胡桑在黃河口海濱告訴我的事實多少有著些出入,兩人之言,其中矛盾甚多,在當時我雖已想到,卻為她那悲切言詞所感染,一時不忍親自下手,各位與我共同推斷一下,他們二人之言,真實的成份以誰較多?」
毫無考慮的,狐偃羅漢脫口而出:「自然青印掌胡桑之言較為正確。」
天狼冷剛亦肯定的道:「不錯,本座亦有同感。」
楚雲淡淡一哂,道:「願聞其詳?」
狐偃羅漢嚥了一口唾沫,道:「第一,青印掌胡桑是一條血性漢子,他必不會故意造謠附會,第二,他們河洛六友於黃河口海濱截殺於你乃勢在必得,不容你生還逃逸,在這種關頭,他更無贓言假語的必要,在對一個明知必死的人前,說出真話不怕傳揚出去,況且,胡桑是條漢子,他一定不願使你不明不白的死去,激於正義,當然所言所述全是真話,不會誇大渲染,更不會無中生有!」
天狼冷剛沉吟了片刻,道:「有理,青印掌胡桑的為人,依盟主日常所述,是可以信賴的……」
楚雲雙目澄澈如水,他平靜的道:「老兄分析得很對,據在下觀言察色,蕭韻婷當時十分畏懼,是而極可能編造一些脫罪之話來意圖苟延殘喘,不過,自她的表情上看來,倒是十分真誠,可以看出並非全屬虛言,即因為她還多少有著一絲人性,所以在下容她自行了結,沒有親自動手,哪知又在混亂中錯過了一次機會。」
狐偃羅漢微一思考,迅速的道:「夥計,你叫她自殺時,她是否猶豫?是否畏怯?還有,你方才說她並非全屬虛言,是指哪一點而講?是指她的罪行來說,抑是她對你的情感來說?」
楚雲沉冷的道:「不錯,她畏懼,也遲疑,顯然她不願意死,在下方纔所說她態度真誠,並非全屬虛言,是指她對在下仍有舊情而言,她的罪行卻是無可遁詞,事實擺在面前,先父的慘死,她的變節,在下的遭人截殺,她不可能完全不知道,更不可能知道了仍心甘情願的伴著那兇手,庫環主,還記得吾等進襲百家堡,在那『小阿房』前看見這賤人與白羽公子相依相偎的情狀麼?這己說明了一切。」
楚雲吁了口氣,展出一絲笑顏:「所以,我不願她死,她卻不能不死,我想她能有為自己辯白的理由,她卻用欺瞞推倭來搪塞,來可恥的求得生存,再見之日,或者,我可能不會要她自己了結了,她已令我疲乏,無論是身還是心方面,俱都一樣。」
停了一停,大漠屠手低沉的道:「那麼,盟主,近些日來,本座與冷環主已四出追搜多次,卻連一條線索都沒有,據盟主推斷,他們在此種艱困的情形下,會逃到什麼地方去呢?」
楚雲雙手搓揉了一會,凝望著地上散碎的紫花殘瓣,輕輕的道:「據在下判斷,他們不可能逃得太遠,因為他們的形態十分扎眼,有男有女,更有受傷臥榻之人,假如他們敢堂而皇之的在官道上走,必會留下不少蛛絲馬跡,目前,顯然他們未如此做,否則我們定然會探得消息,換而言之,他們既然未這般行動,就定然隱匿在附近,或者,尚有其他江湖中人相助於他們,這情形就更難推斷了,幽徑,山道,在他們目前的窘境下,只怕不易攀行。」
狐偃羅漢翻著眼皮想了一陣,道:「俺看哪,俺們分做幾撥,在夥計你傷勢完全復完之後,劃定幾個方向地域,以百里之內為限,寸土尺地的搜他個天翻地覆,這樣人力可以充分運用,除非完全絕望,咱們再定下一站,不休不止的追尋下去,俺就不信這些漏網之魚能肋生雙翅,能騰雲駕霧。」
天狼冷剛才十分贊成的道:「對,本座亦認為嚴兄高見可行,吾等以現在居處為聚匯點,每三日返回報稟消息一次,再以一月為期,若這一月中實在沒有對方蹤跡,吾等便將探得的消息做一次詳盡的推判,決定下一追蹤之處,不將這幾人生擒活拿,決不甘休!」
楚雲沉默的思慮著,大漠屠手已狠辣的道:「能生擒自須生擒,否則,執著這對男女首級回來也是一樣!」
天狼冷剛不以為然的道:「庫環主,此事乃盟主私人恩怨,你我怎可代為處置?務須生擒回來,以便盟主親自發落才是。」
大漠屠手翻翻眼睛,嘴裡低聲嘀咕:「這老狼真是越來越慈悲了……」
楚雲忽然雙手一擺,頷首道:「好,吾等便照嚴老哥所提之議進行,冷環主與季鎧為一撥,庫環主偕龔寧迸行,在下自己獨力負責一方……」
狐偃羅漢呆了一呆,哇哇大叫道:「俺呢?俺到哪裡去了?怎麼俺提的法子倒沒有俺自己的份?」
楚雲哂然道:「便煩老哥坐鎮於此,順便也可陪陪小嬙,放她一個在此,在下實在不太放心……」
狐偃羅漢坐不住了,頭搖得像貨郎鼓一般:「這……這簡直是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嘛,俺怎麼能整日呆在這裡?況且,黎丫頭片子俺也侍候不了……不行,絕對不行,俺和你為一撥,要不,叫黎丫頭片子也跟著,這丫頭的輕身之木比俺也只高不弱……」
楚雲輕輕的道:「老哥哥,悠然對山水,紅袖伴夜讀,這是何等幽雅之境,假如不是為了這件冤孽,在下卻求之不得……」
狐偃羅漢怪叫如雷,跳著腳道:「不,不,俺天生勞碌命一條,消受不了這等艷福,你那口子更是有如小雌虎般厲害無比,俺既不懂悠然,更不會夜讀,只怕黎丫頭片子那紅袖老是擰著俺的耳朵不放不饒哩……」
門簾忽掀,香風微動,黎嬙正在這時裊娜而入,她面龐紅紅的,鬢角輕汗濡濡,瞪了大羅漢一眼:「喂,假和尚,閣下又在背後講人家什麼閒話?不害羞。」
她又轉首向庫、冷二人嫣然一笑,卻溫柔的對楚雲道:「雲,午飯已準備好了,季護衛正在外面擺置,你嘗嘗我親手做的黃燜魚和辣子雞味道如何……」
說到這裡,黎嬙有些羞澀的朝室中各人笑笑:「自然,各位也要多多捧場……」
狐偃羅漢大口嚥了兩下唾沫,聞聲就走,嘴中呵呵笑道:「素手烹調之下,自是佳餚,哈哈,俺老嚴口福到也。」
他一面掀簾而出,又一邊吼道:「小季鎧啊,有酒沒有?
今天是什麼湯?」
楚雲微微一笑,肅手讓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先行,待二人背影消失於簾幕之外後,他悄然道:「小嬙,明日吾等分批下山,搜尋白羽公子等人,我希望你不要去,自然,還是以你的意思為主……」
黎嬙小嘴一撇,不高興的道:「不,我要跟你去,我不要一個人呆在這裡,你答應不離開我的……」
楚雲輕輕拍拍她的香肩,道:「也罷,咱們便一起去,我也捨不得留你一個人在這裡……」
說著,他極快的「嘖」地親了黎嬙面頰一下,黎嬙臉上紅霞尚未及升起之前,他已挽著她大步行出,邊笑道:「好香好香……真是佳作……」
狐偃羅漢人老成精,他正端著酒杯站在桌旁,賊嘻嘻的笑道:「什麼好香?夥計,是人香還是香?人是佳作還是菜是佳作?」
室中各人忍不住笑出聲來,正自外面進人,用手帕揩汗的劍鈴子龔寧,也不禁來了個掩嘴葫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2:43:04
第15節 飛騎追蹤 趕盡殺絕
翌日,黃昏。
這是距離落月湖六十里外的一片荒涼野地山丘。
楚雲一身黑衣,在夕陽如血般的斜照殘霞裡騎馬奔馳著,他坐下的這乘龍駒鼻中噴著白氣,顯然已跑了不少路途,但楚雲恍如未覺,他那雙銳利的眼睛,冷酷而機警的向四周搜視,右手不時撫著掛在胯際的「苦心黑龍」長劍。
在二十里外的一個叉路左近,他與黎嬙、狐偃羅漢三人,發現了一座猶新的孤墳草草築在一個山窪裡,沒有墓碑,也沒有任何標誌,他們懷疑之下,終於請黎嬙避開一旁,兩人迅速將這新墳挖開,於是,他們驚異而歎息的搖頭了,躺在墓中之人屍體尚未腐爛,仍可依稀認出,是那面色枯槁死灰的百角堡堡主,三羽公子的叔父——一笑奪魂黃極,這終於看到了報應的老人!
沒有遲疑,二人又極快的將墳墓恢復了原狀,略一商量之下,只有向那條叉路分途追了下去,楚雲自己負責右邊這條路,狐偃羅漢與黎嬙則沿左邊的道路搜尋,三人約定,第三天早晨在叉路口見面,雖然,黎嬙是多麼不願意與楚雲分開。
當他們分頭進行的時候,楚雲在路上一邊奔馳,一面深深感喟,世上的任何事情多難預料,但,但是,因果循環卻又是在冥冥中絲毫不爽的啊。
暫時忘記那雙水汪汪的風目,暫時忘記那橫波似的笑靨,別想那依依,別想那期切,現在,要照著這條難得的線索追蹤下去,……
楚雲的心腔微跳著,他極目搜尋四野,不放過任何一處石隙、林叢、崖岸、山窪,目光中的冷氣盈溢,像冰,也像劍。
夕陽的餘暉更淒艷了,暮霧四起,濛濛散散,野地中冥寂無人,有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蒼涼。
在經過一片荒草之旁時,楚雲目光忽地接觸到了一樣物體——那是一具屍身!
他驀然收韁,在坐下愛駒揚起前蹄「唏聿聿」長嘶之際,他的身影已電射而出,略一盤旋之下,又猛然飛回,這時,馬的前蹄適才落地。
「這是個江湖中人的打扮……嗯,穿著好像在哪裡見過
楚雲靜靜的凝視著那具遺骸,靜靜的思考——剎那間,他眼中閃耀出一片冷厲的光芒;恍然大悟後的光芒:「不錯,這人的穿著打扮,與玄凌院中白羽公子手下完全相同,而玄凌院內的這些人都已被全數斬絕,那麼……對了,這人一定是抬著軟兜隨著白羽公子逃逸的爪牙之一,可是,他為何又橫死於此呢?」
他一面想,一面觀察著週遭,希望發現一點蛛絲馬跡,即使是一絲絲也是好的,總可以循著它繼續追下去啊。
順著他的目光,在一塊山石之後,赫然又發現了一對僵直伸出來的人腳!直挺挺的,毫無生氣!
這雙自山石後伸出的腳,隔著眼前的屍體,不過百多步的距離,楚雲因為注意力全被荒草中的遺屍所引去,所以一時沒有發覺,他搖搖頭,一抖韁繩,潑刺刺的奔到那山石之後,不錯,又是一具被刀劍所殺的屍身——
與荒草中的這一具相同,都是一樣的穿著打扮。
這時,天色已經黯了,四野的光度十分微弱,在這等了無人跡的荒山郊野,特別有一股令人毛髮悚然的陰森鬼飛。
楚雲運用著自己尖銳而敏捷的智慧推斷目前的情形,他好像依著一條線去找尋,又好像使自己幻為幽靈,令自己的思想緊跟著玄凌院中逃出的白羽公子等人,在昏黑中,在陽光下,判斷他們所可能的變化及遭遇……
「或者……」他默默的忖思,「蕭韻婷自殺未死,卻負創極重,那柄匕首上染著的鮮血便可證明……而那另一乘軟兜所抬之人,定是在百角堡受了自己掌傷,卻仍然纏綿床第,未曾死去的一笑奪魂黃極……在他們匆忙逃出後,一笑奪魂黃極可能受不了沿途奔波之苦,再加以神浮心焦,病勢因而轉劇,終至死去……」
嘴角勾出一絲殘酷的微笑,他繼續想:「他們可能隱藏在一個極度秘密的地方,白羽公子十分機警,他在這草木皆兵,風聲鶴唳的境遇下,更不敢有絲毫大意,他一定知道我不會就此甘休,必然會派遣追騎四出搜捕他……」
楚雲冷厲的哼了一下:「於是,在黃極死後,他只好草草將這位助紂為虐的叔叔埋葬了,可能蕭韻婷的傷勢已在這段隱藏期間恢復了不少,是而催促他快些遠揚,嗯,蕭韻婷一定已忍受不住這恐懼的生活,這躲藏的日子,這難見天日的逃亡,她是個喜歡舒適享受的女人……」
楚雲自己問著自己:「楚雲,假如你是白羽公子,你會怎麼做?」
然後,他答覆自己:「假如我是他,他一定是深愛著蕭韻婷的,那麼,我會答應蕭韻婷,盡快的遠走高飛……」
「那麼……」他又問自己:「你會選擇什麼時候行動?」
楚雲冷笑了,回答自己:「自然是在晚上,當夜色籠罩大地,有著這天然掩蔽的時候……」
這時,他的思維又陷入一個個窘境中,他迷惑的想道:「可是,現在正當白羽公子邵玉用人之際,他怎會丟下這兩個下屬呢?又怎會任他兩人被殺呢?」
忽地,彷彿電光一閃,他陰森的笑了:「可能的,他這兩個下屬已有了叛離之心,不願跟著他們這位主子東藏西躲,因此,白羽公子深恐這兩人離開之後洩露他們的行蹤,乾脆殺了以絕後患,而滅口之處便在這裡,這兩人屍身尚軟,凝血甫固,顯然時間不會超過半天以上,嗯,不會超過半天以上……」
楚雲的雙眼在夜色迷濛中,有如冷電閃掣,他極目觀察了片刻,斷然下定決心,用雙腿一夾馬腹,迅速向右前方的荒野中馳去。
馬蹄聲清脆而響亮,在這靜寂而恐怖的山野裡遠遠傳出,又遠遠回轉,單調中別有番淒厲的韻味。
好像在做一場賭注,楚雲所以選擇了這個方向追搜,一半是由於自己的判斷,另一半,則是全憑著直覺了。
他將身軀伏在馬背之上,迅速的想:「假如,他們真是走了這個方向,那麼,便是任他們先走半天,以自己的速度,亦定然可在午夜前追上……」
「假如,他們不是走這條路呢?」楚雲反問自己。
「那麼,就算我賭輸了。」他苦笑著回答自己。
於是,他坐下的良駒越行越快,四蹄翻飛,蹄音有如驟雨密雷,始才自遠處響起,便已有如一縷黑煙,迅速移游至渺不可聞了。
山影,極快的退後,荒野,一大段一大段的被遺棄在後面,路是越走越長,夜色也越來越濃厚了。
馬是龍種,馳來甚是平穩,但是,楚雲的心卻是跳躍而波動的,他已在考慮著先向哪一個施展煞手,白羽公子呢?抑是蕭韻婷?
「還是白羽公子,這小子十分刁滑,武功亦異常不弱,先除去他,那賤人是逃不掉的……」
「不過……」他苦笑了一下,「是叫蕭韻婷自裁呢,還是自己動手?唉,她實在也有著可愛之處,只是這可愛卻完全被她的陰毒所掩蓋了……」
彷彿觸電般全身一顫,楚雲連忙責備自己:「楚雲,啊楚雲你真是優柔寡斷,不孝不義,在老父的鮮血下,在自己的恥辱裡,猶仍為那不貞的賤人設想,真是沒有一點男人的氣概,沒有一點丈夫的血性,你往日的雄風豪氣到哪裡去了?」
他歎息了一聲,幽幽的道:「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海樣深,總是有過一段情感,親手殺戮,未免於心不忍
他又瘋狂的摑了自己一下:「住口!那賤人的恩情如何?她對你也是如此仁厚麼?她用你老父的熱血做為她罪惡上的炫耀,用你對她的摯愛來博取另一個男人的調笑,更以你這傻子的生命來換取她的安溢與享受,這淫蕩、不貞、忤逆、狠毒的女人,你還有什麼不忍之處,你可想到,她對你的一切,也都像你對她麼?」
楚雲面孔上的肌肉痙攣了一下,冷汗泱背,他神色淒怖的呢喃著:「不,不,我要殺她,而且,將狠毒殘酷,我所有的仇,所有的恨,都要在她哀號痛苦中得到報復,在她血肉模糊中得到發洩,在她悲泣求饒裡得到補償,我會殺她,沒有人可以阻止我,是的,沒有人,包括我自己在內……」
蹄聲更急了,那密集的聲音,若擂鼓似的擂在楚雲身上,他奇怪自己手心在淌著冷汗,不過,他明白,這不是害怕,這是激憤。
一個時辰過去了,兩個時辰過去了……
楚雲坐下的駿馬,名喚「雙日駒」,也就是說,這匹神異的良馬,可以在兩日夜的時間裡,盡力奔馳而可以不用休息,自然,一般的坐騎卻是萬萬辦不到的。
在黑暗裡,在荒野中,雙日駒的四蹄起落如飛,鬃毛飄豎,它的頭仰得高高的,馬身股肉緊繃,現在,這匹神馬知道它主人已到了依賴它的時候了,需要它的時候了,奔得多快,似一陣狂風在捲旋溜馳。
於是——
空中的寒星在眨著冷眼,當它明滅的一剎那,它也會驚異地上奔跑著的這團黑影是如何迅捷!
午夜到了。
楚雲抖摟精神,策馬加鞭,專找暗影掩蔽之處馳進,轉過一個山崖又一個山崖,轉過一叢樹林又一叢樹林,現在,他又馳進一片亂石堆中。
於是,當他自亂石堆裡奔出時——
幾團蠕動的黑影,已驀然映人他的眼角,雖然,那幾團黑影似乎也聞見蹄音而倉皇隱沒入一片疏林之內。
楚雲心房一跳,他哼了一聲,毫不考慮的縱騎追去,當他快要接近那疏林之前五丈時,耳中已隱約聽到林後蹄聲馬嘶,搖曳而去。
「逃不掉,太遲了……」
他冷笑著,瞬息間又按近了兩丈,而一聲不響的,三溜寒光卻驟然自林中射出,另外一條黑影自斜刺裡滾向馬前,刀芒微閃,逕向馬腳斬至!
楚雲大吼一聲,右手倏揮,「苦心黑龍」劍尖急顫,幻成了三個晶瑩的小點,「叮噹」數響,那射來的三溜寒光立被斜斜擊落,劍刃幾乎在同時又電切而下,在坐下雙日駒的猛力縱回中,握著單刀斬馬腳的那隻手己齊時被砍落塵埃!
然而這人卻一聲不吭,悍不畏死的急竄而起,帶著滿身鮮血的朝楚雲身上撞來——
楚雲大讚一聲:「好漢子!」
縱馬躍前中,回手一劍,當那斷時之人慘叫聲尚未出口之際,劍尖已自那人胸前拔出,又如銀河驟降,匹練般捲向另一個隱在樹後的大漢而去!
那隱在樹後暗襲的漢子卻不閃不躲,他抖手又發出三溜寒光——那是尋常的三隻亮銀鏢,口中瀝血般的厲吼道:「楚雲,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
「西」字才叫到一半,他的龐大身軀已彼那森森劍鋒戳撞出五步之外,一個踉蹌,鮮血狂噴的倒向地上,四肢猶在顫抖抽搐,喉頭低曝著,像一隻受了傷,卻憤怒至極的野獸!
楚雲沒有再多看一眼,策馬急急穿林追去,心中卻在想:「不錯,這兩個都能算是英雄……」
穿出這片疏林,眼前赫然顯出一片陰森的景象——是一座亂墳崗,一片鬼火浮沉的墳地!
楚雲皺皺雙眉,極目四眺,二十丈外,在凸凹窪不平的墳地上,正有兩乘騎影在倉皇不隱的奔馳著,亡命般的,好像坐騎上的主人已將他們的驚恐感染給他們的坐騎了,看那驚魂裂膽的窘迫之狀啊!
楚雲輕輕一拍自己的雙日駒,一音淒厲的嘶叫起處,這匹龍馬已放開四蹄,如潑風般狂追而去。
於是——
像捉迷藏,轉兜衝回了幾圈,雙日駒彷彿自幽冥中突現,威猛的截住了那兩匹黃馬的退路,它前蹄高舉,長嘶如嘯。
於是——
兩匹黃馬上的騎士——面目灰敗的白羽公子邵玉,形態惟悴孱弱的蕭韻婷,都恐懼的坐在馬上,雙目發直,握住韁繩的手亦在不可察覺的顫抖著。
當楚雲看見二人的第一眼起,他已告訴自己:「好朋友,這場賭注,我勝了。」
於是,他平靜得像煞一座魔神般端坐鞍上不動,冷漠而殘酷的凝視眼前這呆若木雞的二人,在他心中,這時,除了極端的仇恨與憤怒之外,還有另一種極其微妙的感覺,是的,看見自己以往摯愛的妻子,卻與另外一個男人在一起,更處於眼前的情景之下,這又是一個什麼樣的感觸啊!
在一片死樣的寂靜中,在磷光鬼火的浮動下,楚雲幽冷而低沉的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二位,是麼?」
蕭韻婷面容扭曲,痛苦得重首無語,白羽公子邵玉嘴唇翕動了幾下,卻囁嚅著說不出一個字來!
楚雲右手輕輕摩挲著胯旁「苦心黑龍」冰涼的白玉劍柄,陰淒淒的一笑,道:「百家堡,玄凌院,已有不少人陪著二位殉葬了,這已經很夠得上二位的身份,現在,我的來意,想必大家心中都很明白……」
他停了一停,目光在二人臉上一轉:「三年來,我的悲哀,我的痛楚,是不能用任何言語可以形容的,是不能用鮮血與生命來衡量的——自然,我是指其他的生命與鮮血,可惜的是,在這段日子裡,在兩次的殺伐中,我們三個人都沒有單獨相處的機會,現在,我到底找著你們了,這個環境我很滿意,有無數離開這塵世的人在冷眼看著我們,有飄浮的幽靈在為我們做見證,更有最好的安息之所,二位,或者天下真有因果報應,我們就會知道這報應是落在我頭上,還是落在二位頭上了。」
蕭韻婷驀然痛哭失聲,她淒哀的叫道:「雲哥,你逼得我太狠了……」
楚雲冷漠的看著她,緩緩的道:「我們是彼此。」
白羽公子邵玉嘴角痙攣了一下,卻倔強的道:「楚雲,你用不著向一個女人施展你的威風,本公子早已將生死二字置之度外,以往的事,孰是孰非也用不著再說,大丈夫就要提得起放得下,本公子豈會畏懼於你?你放馬過來吧!」
楚雲笑了,冷酷的笑了:「邵玉,白羽公子,你也總算說了一句男人說的話,多少的仇恨,多少的悲苦,姓邵的,我們就快清結了,徹底的清結,不會有人再有僥倖……」
他抿抿下唇,冷然道:「現在,邵玉,你出手吧。」
白羽公子邵玉猶豫了一下,終於緩緩拔出背上的一柄奇形細窄的長劍,他微一用力,劍身嗡然顫動,寒芒如水,盈溢擴閃。
楚雲不言不動,穩坐馬上,目光凝注著白羽公子,自他的目光中,可以看出那裡面所包含的輕蔑與不屑。
白羽公子眼皮半闔,右手微微抬劍,就在他的劍勢抬到一半的時候,就在他的眼簾驟睜之際——
—大片其薄如紙,成三角形的鋒利鱗片,已「霍」然飛出,宛如群星墜落,又似天女散花,成為一面扇形,無間無隙的罩向楚雲!
楚雲大笑若嘯,苦心黑龍倏而閃掠,成圈成點,成弧成圓,瞬息間,圈、點、弧、圓又攏合一處,形成了一片強烈的,無懈可擊的渾厚芒牆!
於是——
輕微細碎的金屬斷裂聲不絕響起,銀色的碎屑細鐵四處飛濺,紛紛在黑暗中消失了蹤影。
楚雲大笑道:「姓邵的,一別數年,閣下卻仍然毫無進展,的是可歎!」
在他的大笑聲中,一溜冷電又似天外長虹,猝然自冥寂中飛射而來,劍刃破空,隱有風雷之聲!
楚雲一聲不響,手腕急顫,苦心黑龍抖起萬點寒芒,若電光石火,眨眼間已將飛來長劍連連擋出九次!
他暴吼半聲,右臂猛揮,一道雄渾與深厚的寒光,彷彿烈陽之輝,綿綿密密,浩浩蕩蕩,自四面八方,自天上地上,無盡無絕的洶湧狂捲而到!
白羽公子邵玉剎那間變得面如死灰,他咬緊牙根,將真力全部貫注雙臂,傾出生平之力,上下如飛的招架攔截,閃耀的劍芒,隨著他迅捷的動作,也凝成了一片縱橫的光網!
只有人們眨眼時間的十分之一,「叮噹」的交擊聲亂成一片,而當這聲息尚在人們耳中繚繞之際,楚雲已狂吼一聲,如雷殛閃閃般一口氣揮出圈點相連,迷迷濛濛的二十七劍!
白羽公子邵玉慌忙揮劍急擋,又是一片「叮噹」不絕之聲傳來,幾度裂帛似的刺耳聲音亦緊接著邵玉的悶哼響起——
寒芒倏斂,微弱的星光下,邵玉的左臂、胸前、臉上,已被劃開了三道血淋淋的傷口!而他的雙目中,卻透出憤怒不屈的火焰。
蕭韻婷尖叫一聲,哭泣著以手蒙面,不敢再看下去。
楚雲平靜的抖動了一下手中的「苦心黑龍」冷冷一哂道:「很不服是麼?我也知道,當我在三年前於黃河口海濱遭人截殺時,亦有這相同的感受,不過,有些不同的是,那時是在海邊,此刻卻是墳場,那時我是以一敵六,而你此刻卻僅是一對一,邵玉,我要說,這是一場公平的決鬥。」
白羽公子沒有回答,雙眸中狠毒之光四溢,楚雲恍如未睹,又道:「假如,你旁邊的人想幫助你,那麼,我也歡迎,因為你們的命運都會得到相同的結果。」
蕭韻婷泣不成聲,顫抖的悲號:「楚雲,你……你太狠了……」
楚雲哼了一聲,驀然揮劍斬向白羽公子,邊冷厲的大叫道:「這叫做以血還血,你懂麼?以血還血!」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2:43:44
第16節 辣手索仇 杖阻環截
楚雲驀然揮出的劍光,像陰霾的天空中閃起的一道電火,僅只略一伸縮,已快捷無匹的來到白羽公子胸前!
白羽公子雙目怒突,滿佈血絲,他手中細窄的長劍猝然揚起,猛迎而上,於是,兩股寒森森的劍芒在黑暗中微微交擊穿舞,楚雲嘴角不屑的一撇,「苦心黑龍」的刃尖倏然急顫起來,千萬光點中「叮噹」之聲不絕,那薄薄的劍身卻似靈蛇般滑溜,左右一擺,已奇妙的穿過敵人的劍勢,「叭」地一聲,在白羽公子肩頭削下一片肉來!
於是,這位素以狠毒見稱的落魄公子,痛得全身一抖,臉上神色全變,但是,他卻強忍著不出一絲聲息。
蕭韻婷睜著那雙充滿了驚恐絕望的大眼睛——這雙眼睛,在平時,原也該很迷人的,可是,此刻其中所包含的韻意,卻完全迥異了。
這「呱」的一聲刺響,震得她心痛如絞,看著白羽公子那痛苦的表情,蕭韻婷淒慘的哭號道:「楚雲,請你別這樣折磨他……看在往日夫妻情份上,求求你給我們一個痛快吧……」
不錯,蕭韻婷已經察覺出來,她恐懼極了,因為,楚雲這時用以對付白羽公子的手段,乃是最為殘酷的「凌遲」啊!
楚雲凝視著劍尖上的一顆血滴,這顆血滴在冰硬而尖銳的劍端輕輕顫抖,半晌,他生冷的道:「哼,由這句話已經足以證明了你在玄凌院告訴我的全是一派虛言,可惜的是,那時我便不信任你了,浪子永遠不做重複的錯事,蕭韻婷,記住你那一句『我們』,記得你與姓邵的對付楚雲父子的手法,這與我報還給你們的原本沒有什麼差別,或者有,也只是時間與地域的不同罷了。」
蕭韻婷停止了哭泣,眼光奇異而陌生的注視著楚雲,緩緩的道:「變了,楚雲,你完全變了,你已不是以前的你……楚雲,你難道不想想,為了這件事你已經沾了多少血腥麼?是的,我錯了,你盡可以殺我,但你卻不能連累到別人,你的手段卻不能如此毒辣……」
「唰」的一抹閃電驟起,蕭韻婷驚駭的呼叫一聲,一綹長髮已飄散而落,這時,白羽公子邵玉的救援劍勢才到,卻慌亂地迎了個空。
楚雲淒清的眨眨眼,低沉的道:「無可置疑的,邵玉,你慢了一步,這世界裡,很多事慢了一步便永遠落後了,就好像你剛才揮劍的速度一樣。」
邵玉終於忍下住胸腔中的悲憤與仇恨了,這些羞辱,這些恐懼,已蹩迫得太久,已壓得他幾乎瘋狂,他聲嘶力竭地大叫:
「楚雲,你這魔鬼的傳人,凶煞的化身,你根本毫無人性,你毀了我們的基業,殺害了我們所有的親人,你以血染污你的手,以殺來洩你的私憤,你處處忘不了武力,時時忘不了血腥,你要以影子逼使我們恐懼,以魂魄跟隨我們游移,你要我們整日心驚膽顫,你要使我們永久不得安寧,你這惡鬼,劊子手,狼心狗肺之徒……」
楚雲沒有表情地露齒一笑,平板而生澀地道:「姓邵的,你全說對了,不錯,你很明白我的心意,至於你為何明白我的心意,這原因並不繁複,只因為你適才所說的,全是你以前曾經用來對付我的,不過我還遠較你清高得多,我只是為了『私憤』而你卻是為了奪取他人之妻!」
蕭韻婷畏縮地看著楚雲,畏縮地瞧著週遭令人寒慄的陰森景色,不久前的勇氣又消失殆盡,她抖著嗓子道:「楚雲……假如……假如你還要我,我會跟你回去,否則,就求發發慈悲,饒了我們,讓我們走吧……」
白羽公子邵玉面色倏而漲得發紫,他暴惱的叫道:「韻婷,你……你忘了我們的情感?忘了眼前的人是個惡魔麼?你怎能如此說?是生是死,我們都在一起……我們憑著手中劍衝出去,用不著求他!」
楚雲隨手以掌揮向一團熒熒鬼火,這團鬼火搖晃了一下,難以捉摸地飄蕩向黑暗中,幽幽淒淒的,浮浮沉沉的,使人覺得那像是一個靈魂,一條鬼影,一聲對生命失去希望的哀號。
蕭韻婷寒慄的看著眼前之人,她全身發冷,雙臂環抱著,不勝恐懼的呢喃:
「衝出去……衝出去……」
楚雲豁然笑了,諷嘲的道:「那麼,衝啊,又為何不動呢?」
他冷笑一聲,又道:「我們彼此都很明白,眼前這個局面越拖延下去,你們的生命便能跟著延長,假如雙方有任何一人想改變這個局面,那麼,其結果必然就是死亡,自然,這死亡會落在誰頭上,我們彼此也是心中有數。」
蕭韻婷悲切的哭道:「你應該知道,現在這種滋味比死更難受……」
楚雲怪異的笑了,道:「蕭韻婷,你說對了,我正是要你們嘗試這種味道,老實說,要你們乾脆的死了,怎能抵贖你們的罪惡於萬一?我要使盡一切使你們痛苦的手法,讓你們在無盡無休的折磨中死去,只要是我能想到的,我都會讓你們逐一享受……」
蕭韻婷哀哀的抽搐,低微的自語著:
「太毒了……太毒了……」
白羽公子邵玉憐愛地伸手撫摸她的秀髮,語聲低柔地道:「不要難過,韻婷,有我在你身邊,哪怕是天涯海角,千艱萬險,我都不會離開你,我將會永遠照拂你……」
楚雲冷漠的望著這幅景像,心中萬味交集,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場合呢?自己的前妻與另一個在一起軟語溫存!
他陰森的道:「邵玉,拿開你那隻手。」
白羽公子邵玉心頭一跳,不由自主的收回撫在蕭韻婷頭髮上的右手,但是,蕭韻婷卻急以皓腕,緊緊握住邵玉收回去一半的手掌,拉到自己面前,以臉頰在手掌上往來摩挲,好一片情意。
楚雲忽然笑了,但是,他的笑聲裡卻絲毫沒有笑的意味在內,有的只是殘酷與蕭索揉合而成的深邃憤怒,緩緩的,他道:「有人說,人為萬物之靈,也有人說,有的人卻連禽獸都不如,現在,我已經看見這句話了,蕭韻婷,你以為這樣做楚雲會嫉妒麼?不,一點也不,可憐的是你,你這表演醜劇的丑角,犯下七出之條的蕩婦,違反三鋼五常的淫娃,你知道我將你眼前的醜態看作什麼嗎?哈哈哈,或者,還不如一個妓女的媚客之術,還不如一對交媾前的畜生,齷齪,骯髒,無恥,下流!」
楚雲的言詞有如一根根尖銳的鋼針,有如一塊塊炙紅的烙鐵,深深嵌進蕭韻婷的心版,重重地烙印在她的靈性上,多刺痛啊,多強烈啊……
於是——
她滿面通紅,恥辱不堪的垂下頭去,淚珠滾滾,白羽公子邵玉氣怒至極的大吼道:「姓楚的,你憑什麼干涉我們之間的行動?你憑什麼侮凌韻婷,你這偽君子,假英雄,口是心非的東西,如果揭穿了這一切,你還不是為了嫉妒……」
楚雲冷冷的一笑,道:「嫉妒?朋友,這已是多年前才會發生的事了,現在,我早已失去了這個意致,邵玉,眼前不是你謾罵狡辯的時候,你所急需要注意的,還是如何設法動腦筋使你這條狗命多拖延一刻。」
白羽公子邵玉狂厲的叫道:「本公子豁出去了,看你尚能橫行到幾時——」
他又轉首叫道:「韻婷,讓我們生同一裘,死同一槨吧!」
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長笑倏忽出自楚雲口中,「苦心黑龍」的光輝閃耀,千百劍影彌瀰漫漫,彷彿自四面八方卷壓而至,層層重重,無盡無絕。
隨著這狂浪似的劍芒而至的,尚有楚雲那冷酷得不帶一絲人味的語聲:
「罷了,便讓你們死同一槨!」
白羽公子雙目怒突,奮起全身之力,揮舞著手中長劍,上欄下架,左擋右截,風旋雲舞中,空氣被激盪得成漩成渦,尖嘯不已。
於是——
楚雲的劍勢在剎那間又幻為滿天星點,又在瞬息裡化為漫天長弧,更在須臾間轉變得一如五嶽齊崩,白色的衣衫隨著劍光紛碎飄散,血花點點,鏗鏘之聲震入耳膜,在夜色中迴盪裊繞,一聲接著一聲,一波連著一波……
蕭韻婷的慘厲呼聲尖銳地響起,像煞冤鬼的號叫,在這深夜墓地之中,特別是得陰森淒惻,百回不散。
白羽公子的招架,已有如一個跋涉了千山萬水的老樵夫——是如此地疲乏而困憊,軟弱無力之下破綻百出,而在這些可憎的破旋中,「苦心黑龍」更如靈蛇伸縮,乘隙進退晃閃,而白羽公子身上的血肉,便一股股,一片片的飛濺而出,任憑他如何盡力防守躲閃也是徒勞無功,與事在然!
終於,他忍不住了,在每中一劍下,嘴裡便痛苦的哼吟一聲,這哼聲與蕭韻婷的悲號相合,織成了一閉最刺耳的地獄樂章。
楚雲劍勢不停,卻狼也似的冷笑道:「邵玉,你是英雄,你是豪傑,卻也受不了這凌遲碎剮之罰麼?我喜歡聽你的呻吟,我喜歡蕭韻婷的慘號,多美啊,這復仇之神的長笑,這冥冥中因果的循環,這世界上倫常正義的伸張。」
接著他的語尾,白羽公子又是一聲嗥叫,右頰上血肉翻捲——在此時,他的全身上下,幾乎已沒有一塊完整之處了。
蕭韻婷披散著頭髮,扭曲著面孔,用力一抖韁繩,她的坐騎已長嘶一聲,狂猛的向楚雲身前衝來!
楚雲大喝一聲:
「好個貞節烈女!」
劍如群蛇亂舞,似狂風暴雨般紛紛交織而落,在陡然的變幻裡,在人們的意念尚在錯愕之際,大塊的,血淋淋的肉上下飛灑,蕭韻婷亦長號著墜跌在地,但是,她的命沒有受到傷害。
是楚雲有心饒她,抑或是不忍殺戮她呢?錯了,楚雲之所以如此,只是要令她再承受更多的折磨罷了。
白羽公子瀝血披膽,如野獸似在曝叫著策馬衝來,劍刃揮動如狂,恨不得一下子將眼前的強仇斬為肉醬!
楚雲冷森森地淡然一笑,倏出三十九劍,一連將白羽公子的攻擊擋出三十九次,他沉靜得駭人地凝注對方,手腕驀然急顫,苦心黑龍的尖銳劍端驟而震彈成千萬個日瑩的光點,快速得無可言喻地全然溜瀉向白羽公子的臉龐。
於是——
白羽公子慘叫著丟掉手中的長劍,蒙著面孔自馬背上滾通,在地上翻騰呼號,像煞九幽冤魂的號啕。
楚雲有如一尊魔像般屹挺馬上,目光深沉得看不出一絲端倪,冷酷得沒有一丁點人類的情感,苦心黑龍的劍尖輕輕地顫抖著,上面,正挑插著一顆胡桃般大,血跡斑斑的眼球!
他無動於衷的瞧著眼前這幕慘像,幽邃的眸中泛著黯藍的光芒,唇角在不可察覺的抽搐,我們可以很明顯的看出,他不是在憐憫,而是在回憶,回憶著他往昔所遭受的痛苦,到底已取回了多少代價。
緩緩的,楚雲深沉的道:「邵玉,我想現在該可以殺你了。」
在地上蠕動著的蕭韻婷,這時已清醒過來,她發瘋似的撲跪在楚雲馬前,搗蒜般叩著頭:
「求求你,楚雲,求求你,饒了他吧,饒了我們吧,我知錯了,是我對不起你,你發發慈悲吧……」
楚雲暴厲的吼道:「饒?你們可曾饒了我那白髮蒼蒼的可憐老父?饒了我在亂刀之下的殘命?蕭韻婷,你想得太天真了……」
蕭韻婷那原本美艷的面孔,這時已因痛苦恐懼而完全變了形,臉上的肌肉在扭曲,沾滿了泥沙,淚水縱橫,長髮散亂,她哭著,號著,求著,像一個瘋婦,像一個死神掌下的戰慄者……
楚雲大罵一聲,身軀微抖,就在馬背上以一腳將蕭韻婷踢翻,蕭韻婷在地上翻了兩滾,又不顧嘴角的斑斑血跡。撲在白羽公子身上哭喚著,她的淚水適才灑落,再滾跪到楚雲馬前,位號不止。
楚雲淡漠的臉上有著極端的鄙夷與不屑,他恨恨的道:「蕭韻婷,你往昔的美麗呢?你那狐媚的手段呢?你毒藥似的甜言呢?你為何不再施展出來?為何不再用來迷惑我了?多醜惡,揭開你的面具後,實在你有天下最齷齪的靈魂!」
蕭韻婷哭泣著,顫抖地悲叫:
「不,不,楚雲,你別再說下去,我有錯,我已經受夠了報應,受夠了折磨,你該滿足了,別太狠,楚雲,老天有眼的,它看得見一切,看得清一切,楚雲,你該歇手了,該歇手了……」
「唰」的一道寒芒閃掣而至,蕭韻婷的雙目一眩一花,眉心間一縷熱血緩緩淌下,在她的額際,清晰的被劃開了一個十字傷口。
她不喊痛,也不呻吟,卻慘厲的尖笑起來:「好,楚雲,你有多少狠毒手段,都盡量使出來吧,我倒要看看,我的丈夫要如何殺戮他的妻子,要如何折磨一個弱女……」
楚雲面孔上已微現激動,他粗野的大叫:
「住口!你還有臉自稱為我的妻子?我早已不將你看做楚家的人了,我們的關係只有仇恨,沒有親情,我說得很對,老天是有眼的,會看清一切,老天一定知道你們該受此報,或者,這尚太輕……」
蕭韻婷的嗓音已經哭啞了,她匍匐在地上,孱弱無力的伸出兩臂,抖索著叫:
「楚雲……饒了我……吧……也饒了……他吧……」
墓地是寂靜的,磷火飄浮,墳丘一堆堆的重疊羅列,像是一個個沉默的幽靈身軀,熒熒磷火,則似這些幽靈眨著的眼睛,一聲聲淒楚的哀號,在寂寥中傳蕩,陰森極了,恐怖極了……
楚雲靜靜的坐在馬背上不動,靜靜的望著地上兩個軀體,蕭韻婷的呼喊哀告,在他耳中澎湃洶湧,但是,他卻以強烈的仇恨做為阻堤,使這些悲淒的號叫,不能絲毫動搖他的意念——以血還血的意念。
黑暗中,彷彿撕破空氣一般,突如其來的響起一個暴野的聲音,這聲音來得是如此奇突,宛如自天地之間傳出一般:
「好狠,多少年以來,老夫尚沒有見過如此狠毒之徒,卻不料在這荒野墳地,竟讓老夫瞧見了這一幅活生生的地獄圖!」
隨著這暴野的語聲,另一個深沉的嗓音接著道:「無憂山的無憂日子過慣了,只道是三十年來,天下已是一片樣和,哪知首次下山,便遇到了這麼一個雙手沾滿血腥的小輩,嗔呵嗔呵,紅塵殊殊,又有多少人參得透,看得穿啊。」
楚雲淡淡的向語聲傳來之處一望,冷漠的道:「無憂山頂的無憂朋友,你未經這嗔之道,安知這嗔之苦?你未經那真地獄,豈知凡在地獄者皆有其罪?」
這時,蕭韻婷亦已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她的雙目中頓時閃出希望的光芒,她不顧一切的大叫:
「救命啊,求求說話的俠士救命啊……」
楚雲對她起了一絲可笑的憐憫,悠悠的道:「邵夫人,我實在覺得你可恥亦復可憐,那兩個人能救得了你麼?而且,假如我此刻欲置你於死地,就算那二人有通天之能,也無法在我揮劍的速度下及時將你搭救出去,你太天真了,邵夫人。」
此時,那深沉的語聲又起,尚帶著一絲訝異:
「年青朋友,聽你說話,不像是個江湖粗人,怎麼行事之間,卻恁般歹毒殘酷?你難道不怕有干天和麼?」
楚雲冷冷一笑,道:「在下是正綱常,報親仇,正可謂替天行道,二位圈外之人,尚請靜眼自去,以免彼此生出誤會,多有不便。」
粗暴的聲音驀地響起道:「老夫把你這胎毛未脫的黃口小子活剝了,老夫等親眼見你做出這等趕盡殺絕之事,好意勸你兩句,卻不料你竟振振有詞,狡辯圖賴,呸,若按老夫昔年脾氣,只怕現在你已經躺下了!」
楚雲豁然大笑如雷,狂放的道:「江水悠悠東流,後浪推盡前浪,天山亙古積雪,新雪蓋遍舊雪,老朋友,你便露兩手試試,也好讓在下看看你昔年的威風如何!」
就在楚雲的語聲甫落之際,一團黑影已猝然自右方一個墳堆後飛出,更且暴烈地怒吼道:「好狂徒!」
「徒」字出口,一條黑黝黝的杖影已來到楚雲頭頂!
這一杖影所挾的風聲異常強勁,隱約帶著勁嘯之聲,楚雲連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右腕猛力一流一振,劍芒已似極西的電火耀閃,快絕的倏伸又縮,「噹」的一聲震耳巨響起處,撲來的黑影已在空中連連翻了兩個空心觔斗,無聲無息的落在地上。
楚雲目光微睨,發現這是個高大魁梧的七旬老人,這老人的兩隻耳朵特大,耳墜子長得幾乎觸及兩肩,此刻,他正睜著一雙駭異而吃驚的眼睛,有些不大相信的瞧著楚雲。
楚雲淡淡的道:「老朋友,請便。」
這老者氣得用力一跺右手的一根烏黑鐵杖,大吼道:「小輩,你狂得過份了,你以為適才那一手彫蟲小技就唬住老夫了?老實告訴你,還差得遠哩……」
楚雲哼了一聲,道:「那麼,老朋友,你的意思,是要在下再表演一次?不過,只怕這一次老朋友你卻未必吃得住了。」
大耳老人面色全變,怒吼道:「老夫活劈了你這小子!」
烏黑的鐵杖呼轟飛旋,有如山嶽般盤揚而起,楚雲雙目凝注,右手劍卻倏而刺向右側,一聲尖叫驟起,正在馬前的蕭韻婷已軟軟地倒了下去。
大耳老人這時可真是氣瘋了,他雙目像噴火般瞪著對方,手中烏黑鐵杖倏而揮起風雷之聲,比方才威力十倍的猛攻而上。
楚雲大笑道:「老朋友,這才像話。」
他的劍勢已迅速隨著敵人的杖影翻起來,忽而上下交舞,忽而左右穿織,忽而前後攔截,忽而四面繞旋,像長虹,像群星,像怒濤,像狂風,成絲,成圈,成點,成弧,凌厲極了,猛辣極了。
只有一剎那,二人一個在馬上,一個在地下,已電光石火般互換了二十餘招,大耳朵老人一連移換了六次方向,而楚雲卻仍然穩坐馬背未動。
他冷靜的迎拒攻擋,目光卻時而向週遭掃視,自然,楚雲不會忘記,還有一位老朋友尚隱身未出。
極快的,又過了十招——
楚雲唰唰不息的連連擊出二十六劍,在敵人奮力招架間,他悠悠地問:
老朋友,閣下還有一位居住在無憂山的夥伴,為何不見他出來助你一臂呢?閣下武功雖然練得也有幾分火候,不過嘛,看來尚難登大雅之堂。」
大耳朵老人在傾力拒架中,又猛烈的還攻十六杖,邊大罵道:「住口,小輩,勝負未分,焉知鹿死誰手?你稍停便會知道是誰的本事難登大雅之堂了。」
楚雲在極小的幅度與空間裡,快逾閃電般一口氣戮出三十一劍,於是,就好像在同一時間,同一方向,有三十一個人同時向大耳老人攻擊一般。
一連三個盤旋,大耳老人見機躲出七尺之外,又快捷的反撲而到,烏黑鐵杖甫始揮出,敵人的劍鋒卻又似鬼魅般來到眼前,於是,他迫不得已的再度閃出,就像這樣,週而復始的連續重演了九遍,大耳老人已有些沉不住氣了,他在第十次閃避之後,終於張口大道:「飛老,飛老,這小子扎手得很……」
於是——
那深沉的聲音已緩緩的響在左近:
「老五,你且退下。」
這叫老五的大耳老人答應一聲,迅速揮出九杖,腳尖急旋,宛似狂風般退出十步,他暗喘了兩大口氣,悄然抹去額際的汗水。
就在他退後的同時,一個身著紫紅長袍,鬚髯雪白的老人飄然而出,他來得是如此虛渺,如此輕靈,像煞一個冥淼中出現的仙人,又似一個隱匿在黑夜甲的守護神,在那慈祥和藹的面孔上,有著一股湛然而正直的光彩,使人只要一見他,便會生出敬仰與畏服的心理。
大耳老人快步迎向前去,氣咻咻的道:「飛老,這小輩不知從哪裡學到了一套怪劍法,十分不易對付,你老可得仔細點……」
紅袍老人淡淡一笑,長袖微拂,朝楚雲溫和的道:「這位小友,可肯賜告尊姓大名?」
楚雲冷硬的吐出四個字:
「浪子楚雲。」
他抿抿嘴唇,又瞥了這紅袍老人一眼,老人呵呵笑道:「小友,你總算將世上這個狠字做到了,不過,就算你與眼前這對男女有什麼不共戴天之仇,即便是無法善了,也應該給他們一個乾脆痛快,又何苦這般折磨人家?要知道,任何一個人都有做錯事的時候,任何人也都是他父母的孩子,以己比人,你又與心何忍?」
楚雲殘酷的展出一絲微笑,笑得異常艱澀,他沉重的道:「前輩說得極是,就因為他們做錯了事,亦因為他們沒有記著在下也是父母的孩子,更沒有以己比人,所以,在下才對他們施以薄懲。」
「薄懲?」老人不悅地哼了一聲,道,「小友,你未免說得太輕淡了,這樣殘酷的凌遲手段還叫薄懲,那麼,要怎麼樣才算重罰?小友!年輕人火氣總是旺些,性情亦比較浮躁,現在,請告訴老夫,他們如何得罪你了?而竟使你這般狠毒的對待他們?」
楚雲眨眨眼睛,他心中十分憤怒,但是,他卻不願在此時此地再與別的武士發生糾紛。於是,他沉吟了一下,平靜的道:「眼前這女人,是在個的前妻,那倒臥在地上的男人,卻與在下前妻雙宿雙飛了三年,在下老父,慘遭這二人殺害,在下亦被他們遣人數度追殺,最後於黃河河口將在下砍成重傷,並棄之於海,但天可憐見,在下幸而不死,於是,在下回來尋找他們,其餘的,尊駕都已看到了。」
紅袍老人神色動了一下,回首看了看地上的白羽公子與蕭韻婷,彷彿考慮了片刻,緩慢的道:「嗯,這錯可錯得很大,不過……」
他望了楚雲一眼,又道:「上天總有好生之德,予人一條生路,即是為自己積德,況且,大丈夫不記舊惡,真英雄氣度必宏,老夫看小友你英氣盈溢,頭角崢嶸,異日定為武林奇材,眼前兩人,亦已被你重懲,能饒人處且饒人,老夫以這把年紀,向你提出一個要求,尚請小友你看在老夫薄面,饒過他們便了。」
楚雲面上毫無表情,他儘管心中怒火熾烈,卻強行壓制著不使它發作,緩緩的,他仰首向天,生冷的道:「前輩,不錯,大丈夫不記舊惡,但不能聽任親生之父含冤九泉,真英雄氣度必宏,卻不能束手看著妻離家破,更被姦夫淫婦屢次陷害,因為人家不予在下生路,所以,在下亦不能予別人生路,前輩固然德高望重,主要的,還因為前輩乃事外之人,無法體會這刻骨之痛,總之,遭仇人殺害,乃在下生父,而非前輩生父,遭仇人奪愛妻者,乃在下自己而非前輩本人,遭仇人圍殺者,亦是在下本身而非前輩本身,總而言之,若你我易地而處,只怕前輩的氣度亦不會如此恢宏了。」
紅袍老人面色一變,頓時有如寒霜般道:「小友,老夫久已破嗔之一念,存心息事寧人,小友你切勿信口雌黃,再度激起老夫往年習性才好。」
楚雲毫不在意的一笑,道:「前輩,不論如何,尚請體會下情,收手離此。」
紅袍老人冷冷的道:「那麼,你是不肯賞臉了?」
楚雲強硬的道:「你我陌路相逢,非親非故,非友非仇,哪裡談得到賞臉二字?」
紅袍老人驀然仰天長笑,笑聲激昂高亢,有裂金穿石之威,震天動地之能,嗡然繞回,歷久不絕。
楚雲待他笑聲消落,淡淡的道:「老友,尚請賜告台甫稱呼?」
紅袍老人狂厲的一哼,不屑地道:「小輩,你聽穩了,『大羅金環』江一飛便是老夫。」
楚雲心頭一跳,暗忖道:「想不到這江老頭仍在人間,素聞此人已於十年前老死深山,不料這老傢伙卻於此時此地現身眼前,這老頭子的一身武功乃屬強中之強,霸中之霸,自他行走江湖以來,除了一次與人打成平手以外,還沒有聽說曾吃過敗仗,嗯,假如真是此人,可真是有點棘手了……」
紅袍老人大馬金刀地一拂衣袖,道:「小輩,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灑。」
楚雲忽然展顏一笑,道:「閣下真是大羅金環江老前輩?」
紅袍老人雙目一瞪,精芒暴射中怒道:「老夫年登八十,八十年來,尚未聽說有冒名頂替者。」
楚雲靜默的凝注著眼前這大名鼎鼎的大羅金環,心中極快的思考著一個問題,他輕輕的道:「前輩,請問你,前輩為何要救下這對好夫淫婦?」
紅袍老人——大羅金環江一飛轉為平和的一笑道:「只不過為了行這件善事,呵呵,常言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小友,你說是也不是?」
楚雲緩緩將苦心黑龍插回鞘內,翻身下馬,表情十分怪異的向週遭打量了一下,卻微笑道:「前輩救下他們二人後,這兩人必會千恩萬謝前輩所賜的恩典,然後,他們會永遠記著你,逢人便稱讚你,前輩自己亦可向天下人聲告自己這件善舉,於是,天下人都會齊聲讚譽你,推崇你是個慈悲的武林人物——至少,前輩生像就有幾分相似,天下人甚至更會痛罵那強徒楚雲是如何沒有人性,如何歹毒,前輩就會告訴他們,你是抱著悲天憫人之心才饒那楚雲一條賤命,於是,所有的人更會敬佩地阿諛你,說你真是氣度恢宏的英雄,於是在下老父就此白白的死不瞑目,在下的妻子白白被人奪去,在下的仇恨痛苦白白消散,前輩的傑作成功了,在下卻永遠得到一個臭名——以血淚所換來的代價,前輩,我說的對麼?」
大羅金環江一飛神色已顯明的暴怒到了極點,他斷吼一聲,髯眉俱張地踏前一步厲色道:「楚雲,你是一定要逼著老夫動手了!」
楚雲輕蔑的一撇嘴,道:「不敢,在下只是要看看前輩對這嗔之一念到底看穿到了什麼火候用已。」
大羅金環江一飛氣得面孔通紅,大吼道:「小輩,你竟敢調侃諷辱老夫,說不得老夫要教訓於你,也好叫你明白今後為人處世之道。」
楚雲目光先向移到身後的大耳老人一飄,滿不在乎的一笑道:「不錯,前輩,這也正是在下所要稟告前輩的話。」
大羅金環狂笑一聲,滿臉暴戾之色,方纔那股子和祥慈藹,已在他這聲狂笑中全然消散一空!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2:44:28
第17節 自取其辱 雖生猶死
於是——在這淒涼的荒野墳崗上,在這幽寂的夜黯中,在這兩個世界的一線分隔裡,人與人之間的殺伐又在瀰漫,又在醞釀。
楚雲淡漠地笑了笑,身子微側道:「江一飛,你出手吧。」
大羅金環江一飛雷鳴似的大吼一聲,猝然衝向前來,就在離著楚雲三步之前,又倏而一個大旋身,抖手便是一連串瀉星似的二十一掌十六腿,來勢疾勁如萬山齊頹,猛辣之極!
楚雲腳尖輕聳,身軀已向對方的掌影中閃電般晃游而過,雙掌並出,拍向對方全身十二處重穴。
大羅金環十分訝異的「噫」了一聲,迅速回身反掌,呼聲風嘯中,漫天掌勢已似羅網般向楚雲包捲而上。
像煞江中的水沫,夢中的幻影,是如此不可捉摸,楚雲全身猝然俯向地面,貼著兩寸的空間暴旋而回,一股狂飆似的勁風逕自撞向大羅金環下腹兩腔。
異常快捷的,二人在這照面之間,已互不相容的連連以絕招攻敵,奇式自保,幾乎沒有絲毫回轉的餘地,在兩聲喝叱中,掌影縱橫而起,漫天蓋地,有如天瀑倒懸,綿綿不絕的攪揉在一起。
在鬥場上,已看不見二人的身影,只有呼轟的勁氣在排旋,在迴盪,只有裹著雙方身軀的掌影在揮舞,在穿飛,來去彷彿自西極東限,生息有如浪濤洶湧,不盡不絕,交織瀰漫。
大耳老人有些目眩神迷的站在一旁觀戰,這時,他已在暗暗為自己方纔的大膽粗心捏著一把冷汗了。
忽然,大耳老人想到了一件事,他偷偷向鬥場一看,悄無聲息地移往蕭韻婷倒臥之處,到了蕭韻婷身前,他輕輕俯下身來,目光微掃之下,卻似乎有些怔愕的咦了一聲!
原來,蕭韻婷的兩眼竟在眨睜著,面上神色雖然極為痛苦,卻證明了她仍未死去。
大耳老人嚥了一口唾沫,輕輕的道:「喂,這位姑娘,你沒有受傷麼?」
蕭韻婷移動眼球看著大耳老人,她全身雖然不能動彈,但眼中的神色卻流露出了極度的祈求與哀告。
大耳老人仍有些不解的道:「這位姑娘,老夫好像看見那姓楚的小子刺了你一劍,老夫以為你已經完了,但是,那姓楚的竟沒有殺死你,真是怪事,憑那小子的劍法,該不會有失才對啊。」
蕭韻婷痛苦的眨了眨眼睛,嘴唇翕動顫抖,卻說不出一個字來,模樣兒顯得異常苦楚。
大耳老人迷惘地向她全身看了看,奇怪的道:「姑娘,你怎麼不說話?而且連動也不動一下?你身上好像沒有什麼致命的傷勢,怪了,你這樣子好橡被人點了穴道一樣,但是,老夫親眼看你挨了一劍,卻沒有看見有人點你穴道呀……」
說到這裡,大耳老人驀然一震,低聲驚呼道:「莫非……
莫非這小子能用劍點你的穴不成?」
蕭韻婷迅速的眨眨眼——表示他猜對了,大耳老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低壓著嗓子道:「姑娘,請恕老夫唐突元禮,老夫這就替你將穴道解開。」
蕭韻婷感激的眨動著眼睛,眼眶中,已浮現出瑩瑩淚光!
大耳老人仔細而快捷的在她身上拍打找尋,忙亂了好一陣子,才滿頭大汗的替蕭韻婷解開了穴道,老人一面拭汗,邊驚愕的道:「這小子好大的本事,他那隨意刺戮的一劍,卻竟是如此分毫不差的同時刺進你胸際的軟麻穴及頭後的昏穴,如果他手法稍微重一點,你只怕早已喪命,輕一點卻亦制你不住,不料這小子的手勁卻拿捏得如此恰到好處,這種準頭沒有三十年以上的功夫是決然練不到的……」
蕭韻婷喘息了片刻,屠弱而頹喪的道:「前輩……小女子感謝前輩的救命大恩……」
大耳老人得意的一笑道:「豈敢,這算得了什麼,稍停待飛老生擒住那狂傲小子之後,再好好教訓他一頓。」
蕭韻婷怯怯的道:「前輩……那楚雲……武功深不可測……小女子看……」
大耳老人搖頭笑道:「姑娘切勿驚慌,姓楚的小子縱然了得,你可知道對付他的是誰麼?呵!就是老夫的生死摯交大羅金環江一飛啊。」
他滿以為說出「大羅金環」的名字後,眼前的女子一定會面露驚喜之色,但是,他失望了,蕭韻婷仍然十分憂慮的道:「前輩,楚雲的一身能耐,小女子異常清楚,江老前輩功高一時,但與他相較,卻仍然難有勝望……前輩,小女子有個不情之請,請前輩護送小女子與那臥地受傷之人先行覓地躲藏一時……前輩大恩大德,不女子定當厚報……」
大耳老人怔了一怔,心中頓時升起一股強烈的不滿,是的,在他們為了救援眼前二人而正在與敵人拚命之際,這被救的女子竟然不顧救她之人的死活而要求先行逃逸,更為了自身的安全而祈請護送,這不是太也顯得不夠意味了麼?
大耳老人心中想著,臉上已表露了出來,蕭韻婷雖在身疲力竭之下,卻仍十分精細,他一眼已可看出對方的不滿,於是,她的眼淚順頰而下,淒哀的道:「前輩,請你老人家原諒小女子的無禮,這並非小女子不通人情,只是小女子實在怕那楚雲,如若他有一線之機,他亦斷然不會放過小女子的,前輩,這些日以來,小女子被他欺凌得夠痛苦了……」
大耳老人心中一軟,面色漸又緩和下來,他有些猶豫的考慮了一下,順便轉首看看戰況的演進如何——這一轉首觀看,卻幾乎駭得他跳了起來,他那位名揚三江四海的好友大羅金環江一飛,此刻早已將他仗以成名的兵器——一對爍亮絢爛的合金大羅金環拿了出來,正狂風暴雨般拒敵著楚雲手中閃掣如電的利劍,在二人攻退旋回之中,大羅金環江一飛競有些招架支細之勢!
蕭韻婷因為躺在地下,還不曉得形態已經比她所說的更要惡劣,她仍然低聲央求道:「前輩,請你老人家發發慈悲,好人做到底,送我們一遭吧……」
大耳老人拿起置於地上的烏黑鐵仗,緩緩站起,邊沉重的道:「姑娘,並非老夫不願即時護送你二人離去,現在,恐怕連老夫等二人都不易脫身了。」
蕭韻婷不由全身一陣哆嗦,顫抖的問:「前……輩……你……你說什麼?」
大耳老人目光凝注鬥場,面色十分難看的道:「老夫在說,姑娘你的推測對了,大羅金環飛老果然有些敵不住那浪子楚雲,看情形,飛老要拼一次了……」
蕭韻婷剎時面如死灰,她絕望的閉上眼,哀哀低號:「天啊……」
大耳老人心中一酸,一跺手中鐵杖,匆匆說道:「姑娘,你自行設法逃生吧,老夫要加入戰陣,與那楚雲一分生死了……」
夜空仍是深沉而黝黯的,寒星閃眨著,像幽靈的眼睛,萋萋的野草在夜風裡搖擺,發出一陣陣蕭索的聲息,氣氛蒼涼逾恆,蕭韻婷已流不出眼淚了,她無助的躺在地上,四肢百駭麻痺酸痛,混身沒有一點力量,絕望,似一條毒蛇般啃嚙著她的思維,連一絲幾的期盼,都在這絕望中被扼殺了,於是,她眼睜睜的望著夜空,眼睜睜的看著大耳老人的魁偉身影逐漸移去……
那邊——楚雲手中的「苦心黑龍」,幾乎與他的身體合併為一,揮起直衝雲霄,俯落穿透黃泉,旋舞令星墜月殞,縱橫使雲彌霧漫,狹窄而鋒利的劍身,在他手上宛如雷神所揮擊的電矛,閃躍於天地,迸射於蒼穹,凌厲極了,猛辣極了。
大羅金環江一飛的紫紅長袍已像雙翼般箕張蓬漲,兩個如車輪的利齒金環交相砸擊,重疊翻飛,在夜黯中,彷彿兩個急速滾動的金球,又像那照耀在四野;翻散聚合,生息不斷的火團暴雷,威烈尤匹。
蛇似的劍芒穿拂伸縮,繞旋回轉,滾球似的金團往來流動,左飛右落,速度之快,招式之奇,可謂歎為觀止了。
大耳老人提著鐵杖,心驚膽顫的站在一旁發怔,是的,在這種絕世高手的爭鬥下,便像煞四周都布起了一道緊密的羅網,實在難以插手介入,大耳老人固然亦屬江湖一流人物,不過,在此種情形之下,他也感到自己已近乎多餘的悲哀了。
在拼戰中的兩人,這時已經差不多明白雙方的實力如何了,大羅金環江一飛是近四十年來,在武林中出類拔萃的角色,他經過的大小陣仗何止千百?遭遇到的驚濤駭浪,生死關頭也不勝枚舉了,可是,在休隱無憂山十五年後首次行道的今日,他卻逢到了眼前這位結結實實的對手;這有如魔鬼般高強而卓絕的對手,他的年齡,與大羅金環又是相差得何其遙遠啊。
只要是一個習武之人,一個對武學內蘊之道有著深切修為的高手,他的年紀與功力之渾厚乃是成正比的,歲月越悠長,技藝越精奧,決不會隨著年齡的老耄而使己身的功能消退,否則,這就只能算是一個略知武學皮毛的庸手了。
楚雲力鬥大羅金環,亦有著沉重的感覺,但是,卻也沒有到達制敵不住的地步,他有著充分的信心,可使眼前這位名揚一時的高手遲早落敗,不錯,他已經在這以前遭遇過更為辣手的敵人,大羅金環的武功較之日前的兜鍪雙豪任何一人皆要高上一籌,可是,若與兜鍪雙豪二人聯手之力相較,大羅金環卻不免要遜色了,也就是說,若將大羅金環與兜鍪雙豪相比,則大羅金環可以單一擊敗他們,但若兜鍪雙豪二人聯手合力,大羅金環就要落敗,換言之,楚雲能以一己之力戰勝兜鍪雙豪,那麼,他打敗大羅金環,也只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武學之道,是絲毫也不能勉強僥倖的,好比一個人的力量,有多少力氣就能舉擎多重的物件,若不自量力,妄自逞強,則必會得到與希望相反的結果。
目前的境勢,在拚鬥中兩人都是肚裡明白、眼中雪亮,任是長劍如虹,金環輝耀,卻都只是在等候那一刻的到來——勝利或失敗的剎那。
於是——大羅金環江一飛心緒已有些不寧了,儘管他表面上仍是十分沉著穩定,攻拒之間亦越來越猛厲,腦子裡卻極快的尋思著脫身自保的方法,以他的經驗與所學,他相信,事情不會太惡劣……
楚雲身形閃挪如風,劍勢連綿不絕,式式繁複緊密,招招快捷狠辣,在揮掠的劍影寒光中,他淡然一笑道:「老朋友,長江的前浪衰微了,很可惜,是麼?」
大羅金環悶不吭聲,仍自招出如飛,縱橫游移,自發蒼蒼,白髯飄拂,像煞在半空中旋舞翱翔。
楚雲緊跟著戮出十六劍,邊輕蔑的道:「江一飛,假若你此刻認輸離去,在下可以給你一條生路,讓你留著了張口去哭訴你的親友,留著一雙手再來尋我報仇。」
大羅金環倏而左右各盤旋了三次,金環上砸下撞,前套後拉,雙腿閃電般連連蹴出七次,突然又退出六步,大吼道:「黃口小子,你即將得到教訓!」
像一隻怒箭,楚雲瘦削的身軀沖天而起,又在剎那間若滾桶般翻轉而下,於是,並射霍亮的精芒暴漲裹著他的身體回舞擴散,尖銳的,劃破空氣的刺耳嘯聲,亦隨著光輝的閃耀同時響起。
大羅金環江一飛豁然狂笑如雷,沉馬立樁,淵停嶽峙。
面孔亦極快的轉為血紅,雙手金環平平伸開——彷彿是流光一閃,窄長的寒電猝然似飛虹般射到,大羅鬚眉俱張,狂叱一聲,雙手金環掄起兩團耀目的金圈,好像兩個烈焰熊熊的火球,帶著呼轟風聲自左右挾到!
寒光倏而回轉,略一繞旋,又揮霍著自十七個不同的方向射來,明亮的光芒長短穿插,散緊消合,有如正月裡爆起在空中的火焰,繽繽紛紛,奇迷奪目,美麗而又蕭煞的自四面八方飛攏而來。
金圈迅速擴展,在無數個荒墳上奔掠,野草紛飛,塵灰並揚,剎那間已與來自不同方向的十七道冷電接觸!
在一連串清脆而響亮的碰擊聲中火花四濺,嗡然的餘韻續繞不息,兩條黑影已倏然分開。
楚雲輕輕的將苦心黑龍長劍拄在地上,掛在胯旁的白玉黑龍劍鞘尚在微微晃動,襯著他冷冷的一絲笑意,模樣兒輕蔑極了。
在三丈以外——大羅金環江一飛仍舊白髯飄拂挺立不動,手中的金環閃眨著寒森的冷光,他兩隻眼睛彷彿噴火般怒瞪著楚雲,像一隻負了傷的野獸,在惡毒中含有極度的仇恨。
大耳老人慌亂而緊張的奔向前去,低聲道:「飛老,你未曾吃虧吧?」
大羅金環江一飛重重的哼了一聲,卻沉著的道:「栽了,老夫闖蕩江湖凡六十餘年,這尚是首次碰到了大釘子,眼前小子終非池中之物,將來實在可畏。」
大耳老人迷惑的向江一飛全身打量一番,奇怪的道:「不過……飛老,你好像沒有受到什麼創傷……」
大羅金環瞪了大耳老人一眼,雙腳輕抬,大耳老人目光一瞥,不由駭得用力嚥下一口唾沫——這才止住那一聲喉中的驚呼,原來,大羅金環腳上那只青緞子軟鞋,已齊底被削去,然而,他的腳板卻沒有受到一絲傷害。
輕輕將手中的金環併攏折合,江一飛極其低微的歎了口氣,他一拂長髯,冷森森的看著楚雲,語音深沉的道:「楚雲,你師承何人?」
楚雲滿不在乎的一笑,道:「雲裡青龍。」
大羅金環不信的冷冷一哼,道:「雲裡青龍左霄雖屬武林一流人物,卻也不見得如何驚人,楚雲,他調教不出來你這一身功夫。」
楚雲舐舐嘴舌,緩緩地歸劍人鞘,道:「江一飛,你為何追問此事?莫非想尋楚某先師報復?」
大羅金環憤怒的瞪著對方,大聲道:「雲裡青龍左霄早已死去,老夫怎會找他屍首算帳?楚雲,老夫問你,無畏金雕武血難是你什麼人?」
楚雲哈哈大笑道:「武老前輩與在下乃為摯交,算是長輩,亦屬老友,江一飛,這答覆你滿意不?」
大羅金環有些吃驚的望著這位年輕人,默默沉吟了片刻,慢慢的道:「你方纔所使,可是武血難的孤光劍法?」
楚雲一拍雙手,有著一股特別意味的道:「不錯,閣下好眼光。」
大羅金環緊接著問:「武血難的一身絕活,是否都傳於你了?」
楚雲淡淡的一笑道:「承蒙武老前輩看重,在下受益不淺。」
大羅金環牙齒咬得格格直響,他恨極了,因為他明白,憑無畏金雕那超凡入聖的藝業,決不是自己的能耐所可以匹敵的,眼前的年輕人,已盡得無畏金雕的衣缽,自己想找回今天這場過節,只怕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在大羅金環俏身份與地位來說,遭到了失敗而無法洗雪,在他八十年來的人生路途上,不是顯得太也遺憾了麼?
楚雲悠閒的道:「老朋友,罷了罷,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何苦這般看不開?勝敗乃兵家常事,今日我使人辱,明朝人令我羞,看淡一點,遠一點,將那嗔字悟透,也就無牽無掛,四大皆空了。」
大羅金環呸了一聲,怒道:「姓楚的,你休要冷言相諷,哼哼,假若你與老夫互易其位,他也會看淡一點,就此罷休麼?」
楚雲怪異的笑笑,意味深長的道:「在下不會,因為在下不是你,無法體會你現在的心情,就好似你不是在下,無法體會在下的心情一樣。」
他抿抿唇,又道:「這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嗯,閣下原先不明白在下的苦楚,卻硬要充英雄賣資格橫插一手,又說什麼無嗔,無慾、無恨的那一大套,現在,閣下已嘗到了滋味,以閣下望百之年,猶無法參透這一關,在下又怎能參得透?老朋友,你活到八十歲仍是如此虛偽矯作,在下真為你歎息。」
大羅金環江一飛老臉漲得通紅,他狂厲的道:「住口!
老夫難道還要你來教訓不成?楚雲小子,你記住,老大有生之年,必將尋你洗雪今日之辱!」
楚雲緩緩搖頭,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道:「唔唔,別惱羞成怒,老朋友,日月永遠輪轉移換,時光永遠悠悠逝去,天是天,地是地,在寰宇之間,任是過去或未來,卻只有一個真理存在,老朋友,只要能悟出這個真理的即屬聖賢,卻不論他的年齡是長是幼;在下為你慚愧,在這世界上虛度了這麼綿長的一段大好時光,卻竟仍然毫不開竅,朋友,在下告訴你,這個真理就是一切至高無上的完美,其中包括了江湖上最為重要的仁義孝慈,要使它深入,毫無裂痕的做到至善之境,那麼最少也可算是一個明白人了。」
大羅金環仍然不服的吼道:「一派胡言,楚雲小子,像你這樣辣手狠心,就算做到了仁義孝慈的至善至美之境了麼?」
楚雲肯定的頷首,平靜的道:「不錯,在下做到了。」
大羅金環正待嘲諷的張口,楚雲已微笑著繼續說道:「在下三度追殺這對好夫淫婦,一是報親仇,此乃孝,二是伸公理,此乃義,三是做天下,此乃仁,四是振綱常,此乃慈,老朋友。你有異議嗎?」
窒怔了片刻,大羅金環忿忿的道:「好一張利口,老夫不願與你徒費唇舌,異日再見,你便知道究竟誰是真人,誰識真理。」
楚雲冷冷一哂,道:「是的,老朋友,在下等著,而且,希望再見之日不會離得太久,因為,在下無妨,卻只怕老朋友你時光不再了。」
大羅金環猛一跺腳,厲吼道:「好小子,你……你這混帳之極的東西……」
楚雲毫不客氣的搖搖頭,嘖了兩聲,微笑道:「這樣就沒有風度了,老朋友,別忘記閣下乃為武林尊長,一代豪傑,分寸之間要拿得住啊。」
大耳老人一拄鐵杖,暴吼道:「好晚輩,今夕你算佔足了便宜,使盡了威風,錯過眼前,無論你走到天涯海角,老夫我也要找你一雪此恨!」
楚雲冷冷的看了大耳老人一眼,道:「敗軍之將,豈敢言勇,大耳朵的朋友,報上你的姓名。」
大耳老人狂怒的道:「老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黑杖子范五便是。」
楚雲微微點頭,目光向左右一瞥,奇異的笑了起來,他殘酷而滿足地搓搓手,喃喃自語:「嗯,果然不出所料,這樣子太好了,真的太好了,讓他們明白,世界上,還有比死更為深切的懲罰……」
大耳老人——黑杖子范五跟隨楚雲的目光望去,他發現適才倒臥著蕭韻婷的地方,現在已空蕩無人,再向遠處一看,另外那個受傷的男子——白羽公子邵玉,也不知在何時失蹤了……
黑杖子幸靈樂禍的笑了起來,有如夜梟般尖刻刺耳的道:「嘿嘿,這就叫做人算不如天算,因果必有循環,小子,你幸幸苦苦,費盡心機的折磨人家,現在呢?呵呵,卻又吃人家逃逸了……」
楚雲有趣而可笑的注視著黑杖子范五張開的大口,卻並不出言反譏,他這奇特的沉靜與凝視,使黑杖子不期而然的止住了笑,有些訕訕地望著他,表情上,透著十分的尷尬,有些手足無借的模樣。
楚雲冷冰冰的道:「不笑了?朋友,以後,你就會知道這並不是一件好笑的事情,或者,你會為你現在的笑而痛哭失聲呢。」
大羅金環江一飛陰沉著臉,雙眸中透出陣陣閃爍幻動的光彩,半晌,他轉身向黑杖子道:「老五,你也偌大年紀了,腦筋怎的仍不夠用?姓楚的會不知道那兩個何時逃走的麼?假如他不是有意,他會眼睜睜的望著仇人生還!哼,其實,這正是他的狠毒之處!」
黑杖子迷惑的眨著一雙老眼,有點摸不著頭腦:「飛老,姓楚的仇家已經跑掉了,吾等今夕雖然受到挫敗,卻救了欲救之人,這不是成功了一件善事麼?」
大羅金環呸了一聲——卻像他原先呸了楚雲一聲相同:「老五,你怎的糊塗到這步田地?姓楚的乃是用精神上的痛苦與靈性上的煎熬,來變本加厲的折磨他們啊,你想?
那男的已經被他毀了容貌,弄得面目全非,女的也受盡了驚恐,心悸神衰,在今後,他們仍將草木皆兵,心寒膽顫的提防著這姓楚的小子,過著逃亡與難見天日的艱辛生活,而且,在悠久的時光裡,在黝黯的長夜中,那弱女子尚要對付著眼前那滿面疤痕,形同厲鬼的男人,這種日子怎麼過?這種心情又將如何消受?老五,我們都錯了……」
黑杖子范五聞言之下,弄得目瞪口呆,作聲不得,大羅金環猛的一拂長髯,對著楚雲大吼道:「姓楚的,老夫可曾說中了你的心意?」
楚雲沒有表情的笑了,這笑容冷酷極了,他語聲有如冰珠般寒瑟而冷脆的道:「是的,老朋友,由這點,可以證明你確實有些頭腦,不像你身旁的這一位,滿肚子茅草。」
黑杖子范五羞怒的大叫道:「放屁!利舌傷人,豈能算是好漢?」
楚雲一哂,道:「這麼說來,朋友你願意用直接的行動試試了?」
黑杖子語風一窒,又弄得手足無措,只將一張臉氣成了豬肝色,不錯,直接的行動,假如真用直接的行動與楚雲較量,只怕尚不及他的言同來得可以勉強招架一番呢。
大羅金環氏袖一甩,沉默的拉著黑杖子范五便走,行出數步,他義停下,回身凝注楚雲良久,陰森森的道:「記住,楚雲小子,記住今夜,記住此刻.會有一天,老夫要找到你再比劃一次。那時,勝利才是真正的……」
楚雲仰首望天,淡淡的道:「希望不要太久,在下等著你,不過,分手之後,老朋友你得將方纔對付過在下的那套『大羅九環』好好演練幾遍,以期再有進境,否則.假如閣下覆敗,就恐怕沒有第三次機會了。」
大羅金環怒恨已極的哼了一聲,當他的哼聲尚在空氣裡迴盪,兩人的身形已電射而起,消冥於沉沉的夜色之中。
楚雲緩緩向週遭環視了一遍,這淒涼的荒野墳地,寂靜得毫無聲息,風吹著,像是幽怨的悲歎,磷火稀落的飄忽,有如顯示著生命的輕渺,四周在深沉的灰黯中,有著落寞的氳氤。
該走了,是的,楚雲嘬唇發出了一聲尖銳悠長的呼哨,那是在召喚著他跑向遠處的坐騎。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2:45:02
第18節 人不饒我 安能饒人
第二天的清晨。
這是個美麗的天氣,太陽已經自地平線下爬起,金黃色的光輝普照大地,百鳥爭鳴,露珠閃瑩,空氣清新得像似剛剛擠出的牛奶,香香的,甜甜的,在薄薄游動的輕霧中,有一股令人神爽心抬的感覺。
在那條前日分手的叉路上,楚雲正閒散的坐在一片斜坡的突起處,凝神在沉思著什麼,毫無目地的逐一拋擲著手中的小石子,他的坐騎卻溫馴的在山坡下低頭吃草,一切都顯得十分平靜與安詳。
天剛拂曉的時候,他已經到了這裡,他惟恐誤了與黎嬙及狐偃羅漢會面的時間,現在,看情形,顯然是他來得太早了。
又呆坐了一會,太陽已爬高了一大段,光度也比較炙熱起來,楚雲無聊的站起,目光向左面的叉路遙望了一陣,那條路上卻靜蕩蕩的,連條人影都沒有,他懶懶地伸了伸腰,微微打了個哈欠,是的,這兩天來,也真夠苦了,一直沒有好好休息過,只是,卻也慶幸多少有了點收穫呢。
他揉了揉面孔,腦海裡又不期而然的回憶起前天夜裡的情形,於是,他殘忍的笑了笑,在他這笑容的深處,楚雲自己心裡明白,卻有著無可言狀的悲哀,是的,近來的一切,總括說來,並不是一件令人感到愉快的事。
「怎麼他們還不來呢?」
楚雲盡力忘掉盤旋在腦中的回憶,又焦慮的望向來路。
在這三天裡,他才覺得自己是如何離不丹黎嬙,如何捨不下這有著一雙美麗風目的少女,是的,在受盡了創痛之後,才會感到撫慰的可親,在失去了愛後,才會覺得另一份愛的珍貴,一個正常的人,或一個超人,都不能沒有情感的滋潤,哪怕是一滴一點都好,何況,楚雲卻又得到了這麼多,多得夠他醉了。
他有些煩躁的再坐下去,隨手拔一根小草在手中揉弄,心裡卻老是平靜不下,在這時,他幾乎已經忘懷那鳳目的少女亦曾有著一身的武功,好似他已變成一朵稍觸即碎的花兒一樣。也許,楚雲沒有想到,黎嬙縱使變成一朵花,卻也定然是朵帶有刺兒的玫瑰呢。
正在煩悶的焦慮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已遙遙傳來,楚雲趕忙站起來,期盼的望向前方,他心中在高興的想:「哼,待會小嬙這妮子來了。非要重重的罰她,嗯,要罰一千個吻,不,太少了,要一萬個才行——」
心裡想著,嘴唇彷彿已接觸到了那兩片柔軟滑膩的櫻唇,鼻管中也隱隱飄散著那股熟悉而又甜蜜的白蘭花香氣……」
於是,蹄音更近了,也更急了,急得好像有些失常。
楚雲凝眸注視來路,片刻間,兩條騎影已顯了出來,迅速向這邊移近,迅速的幾乎像在飛一樣。
儘管塵土漫天,馬行如箭,楚雲只要一眼已可看出,那前行者正是他念念不忘的意中人——鳳目女黎嬙,後面緊跟著的,不是那胖大的狐偃羅漢是誰?
他長長吁了口氣,釋懷的坐了下來,愉快的吹了聲口哨,喃喃自語:「好個黎丫頭,看我放得過你,你再快趕來,也算誤了時間,哼,過了時間便得罰,罰一萬個甜甜蜜蜜的吻……」
真摯的笑意又在楚雲面孔上展開,但是,當他的目光再度投向來路的騎影時,那始才洋溢在面孔上的笑容卻驀然凍結了——
黎嬙雖然騎在馬上,倒不如說伏在馬上來得貼切,她一身淺藍色的緊身衣,左肩腫上印浸著一片殷紅,披風也破裂了一大片,俏臉兒煞白的,呼吸十分急促,而那片殷紅,楚雲只要一眼即可判明——那是血漬!
狐偃羅漢緊緊策馬尾隨於後,滿頭大汗如注,全身衣衫破碎不堪,血跡斑斑,大嘴張著,氣咻咻的直喘,口裡噴出的,不知是隔夜的霧氣還是肚子裡的怒氣,模樣兒可狼狽得可以。
「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念頭剛在楚雲腦中打了一轉,那兩匹飛騎已潑刺刺的直奔到山坡之下,楚雲如電般閃掠而落,雙臂舒展,已分別將黎嬙及狐偃羅漢挾下馬來,那兩匹無主的坐騎,卻一直狂奔出十多丈外始緩緩地拿穩步子停住。
黎嬙全身偎在楚雲懷中,顫抖的叫了聲:
「雲……」
那只美麗的丹鳳眼兒,已疲憊而孱弱的閉了起來,狐偃羅漢一翻身站在地上,大口喘了幾次,哇哇怪吼道:「老夥計,這次俺可栽了,他奶奶的可真夠狠,王八兔子賊,神仙老虎狗,他娘的一窩蜂全往上湧,俺死活都是這付臭皮囊,可恨這些狗操的卻連黎丫頭也不放過,照樣是二三十人打一個,俺闖蕩江湖二十年以來,尚是第一次吃這種癟,他奶奶的,氣煞俺也……」
楚雲呼哨一聲,喚過自己的雙日駒,摘下鞍旁懸掛的水囊遞給大羅漢,邊沉靜的道:「老兄,靜一點,先別動肝火,喝口水養養神,慢慢將經過說一遍,別急,順了氣從長計議……」
狐偃羅漢大叫道:「俺氣都氣瘋了,還喝個鳥水,倒是黎丫頭先潤潤喉,奶奶的,千不該,萬不該,都是俺不該,叫黎丫頭陪著俺受這活罪……」
楚雲淡淡一笑,拿著水囊,小心翼翼的餵著黎嬙喝下兩口水,又輕輕為她拭去額際的汗珠,緩緩將她平放在地上。
狐偃羅漢早已在鞍袋裡尋著楚雲的酒壺,仰起脖子牛飲似的灌下了一半,抹抹嘴角殘漬,口水墾子四濺的孔道:「夥計,俺真對不起你,叫俺弟媳陪著挨刀子,你說說看,他娘的天下還有沒有公理?就是死不要臉,也不是這種不要臉法呀!五十多人對付俺兩個不說,其中更有近十名武林高手,這算他奶奶的什麼打法?本來俺不在乎,苦卻苦在黎丫頭身上,她為了助俺就不肯先逃……」
楚雲輕輕一拍狐偃羅漢肩頭,溫和的道:「先別生氣,老兄,他們是誰?」
狐偃羅漢雙目似欲噴火,咬牙切齒的道:「媽的,除了五雷教那些雜碎,還有誰會這般卑鄙無恥?」
楚雲毫無表情的眨眨眼,又蹲下身子為黎嬙整理了一下蓬亂的頭髮,然後,他生冷的道:「是哪些人?現在何處?」
狐偃羅漢嚥了口唾沫,憤怒的道:「有俺那死冤家活對頭,五雷教的五教頭迅雷手康仰山,還有他的義兄四教頭揚雷手白廣,三教頭黑雷手韓獨,紫杖震天包洪鳴,另外,再加上五雷教裡三名執事,再湊上一個陰魂不散的半面鬼使皮昌,率領了五雷教下爪牙四十餘名,就這麼當仁不讓,恬不知恥的圍攻了上來……」
楚雲冷靜的點點頭,道:「怎麼碰上的?」
狐偃羅漢喝了一大口酒,道:「自從前日與你在此分開後,俺便和黎丫頭開始追尋那白羽公子等人下落,找了兩天,卻連個鬼影子也沒有摸著,舉凡是村鎮莊集,山野林泉,俺們都探詢過了,黎丫頭又心軟,滿想找著了擒回要你歡喜,又怕自己忍不下這顆心,在沒有線索之下,俺們便準備回程與你相聚,卻不料趕路到半夜,竟在一片樹林前遇了他們那幫殺千刀的畜性,奶奶的,老弟你明白俺這脾氣,反正仇已結了,早晚都得幹他娘一次,俺也懶得囉囌,兩句話不對勁,俺就勢弄翻了他攔路的四個混蛋,不想這一打,卻打出了繼漏……」
楚雲沒有插話,卻將目光移到黎嬙那蒼白的臉蛋兒上,她胸前輕輕起伏,好像已輕人睡,其實楚雲明白,她正在聽著呢。
狐偃羅漢又似黃河決堤般哇啦哇啦的道:「誰知道越打越多,原先只有康仰山這老王八一個人出面,後來滿樹林子直往外冒人,俺一看,心可涼了半截,對方非但早有預謀,甚至連那揚雷手白廣與黑雷手韓獨都在,他們幾個的幾手三腳貓本事,俺肚裡清楚,可真不容易對付,以一對一俺不含糊,但要一起上俺就難敵了,誰知道黑影裡一齊他娘的雞毛子怪叫,半面鬼使皮昌這龜孫卻不曉得也自哪個鳥洞裡鑽了出來,俺心裡一緊,正想衝了出去,不料黎丫頭競膽大包天,先向半面鬼使殺了過去,俺深恐這妮子有失,忙著跟上,嗯哈,這一下可好,恰巧就陷入了對方重重包圍之中!」
楚雲微微一笑,道:「小嬙,你太任性了。」
躺在地上的鳳目女,眼皮動了動,似嗔似嬌的哼了兩聲,纖細的身軀微微一扭,好似在生氣呢。
楚雲愛憐的搖搖頭,神態中流露出無限關注依戀,大羅漢又乘著空檔牛飲了兩口,憤怒的道:「俺剎時只見人頭洶湧,刀光如雪,他奶奶的可真夠歹毒,招招式式皆向俺黎丫頭全身要害下手,俺咬著牙與黎丫頭並肩抵抗,苦戰了一個多時辰,結果總算他們失著,人多手雜,自己纏擋住了自己,俺拼著這條老命挨了幾下子,護著黎丫頭搶上坐騎突圍而出,跑到天光,才曉得她也挨了兩刀,這丫頭卻好生硬朗,一路上半聲不吭,任那鮮血淌了一身……」
楚雲輕沉的道:「一定是你們沿途採訪白羽公子等人露了行跡,被五雷教屬下眼線發覺,而老兄你這生像打扮,天下又只有一家,別無分號,五雷教恨你入骨,定是不會善於罷休,自然要即時召集人馬,預謀圍截於你,不過,奇怪的是,五雷教勢力乃在沿海一帶,卻又怎會忽然伸展到此地來了呢?」
他沉吟了一下,又道:「或者是巧合,否則.便是他們另有圖謀,適逢其會罷了。」
狐偃羅漢向來路吐了一口唾沫,仍然氣咻咻的道:「管他娘的怎麼會事,俺們便在這裡等著,看看他們到底有多大道行,那賴皮的戰法還能用得幾次!」
楚雲冷冷的道:「他們曾經追趕麼?」
狐偃羅漢頷首道:「追得可急哩,可惜他們上馬晚了一步。再加以俺故意聲東擊西,引他們多轉了兩個圈子,才險險被俺跑掉,不過,據俺推測.他們必會追來,而且,時間山將不會隔得大久……」
楚雲沒有回答,走到自己坐騎之旁,取出一個檀木小盒,及一卷潔淨繃帶,用水囊裡的飲水先為二人洗淨傷口,再敷上藥,細心的為他們包紮妥當,在包紮中。他緩緩的道出自己這兩天來的經過,說得很簡單,不過很扼要,未了,他深沉的道:「希望五雷教的朋友不要逼人太甚,血,流得太多總是不好的,但是,他們如要來,就讓他們來吧,我說過,流人血者,人必流他血……」
狐偃羅漢吁了口氣,道:「兄弟,只要宰幾個元兇首惡,也就罷了,俺是說,若他們來,手下可別太過狠毒了啊。」
楚雲閉目無言,狐偃羅漢想了一想,又道:「老夥計,俺在想……你對付那白羽公子與蕭韻婷,好像,好像有點太辣手,一刀一個,豈不落得乾脆痛快,何苦要這對好夫淫婦受那麼多罪?自己在心裡不也是存了個疙瘩……」
楚雲緩緩睜開眼,眼裡有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神色,他冷漠的道:「殺父之仇,奪妻之恨,傷身之痛,蝕心之苦,這一切的一切,老兄,與他們所受的懲罰來比,已是太便宜了。」
狐偃羅漢抽動了兩下那小小的鼻子,使勁揉揉胖臉,在地上來回踱了幾步,真誠而坦然的道:「兄弟,或者你對,俺只是站在另一個觀點上做個勸慰罷了,其實,俺對這兩個人的痛恨,只怕比你差不了多少……」
他停了停身,向來路觀望了一陣,又道:「兄弟,俺到前面探探,你可得小心伺候著黎丫頭,假如五雷教的小子們果真來了,恐怕又得忙上一場。——
楚雲微笑點頭,狐偃羅漢已吱牙一笑,一搖三擺卻又十分快捷的飄然離去,粗壯的背影,顯得有力而強悍。
緩緩的,楚雲蹲下身子,輕輕摸向黎嬙那雖然蒼白,而滑嫩依舊的面頰,黎嬙仍然閉著眼睛,卻將面龐轉向一側。
楚雲微感一怔,低沉的道:「小嬙,不高興了?」
黎嬙沉默了一下,悄細的道:「我敢?」
楚雲笑了,溫柔的道:「別孩子氣,小嬙,你知道這三天來我多想你?真想瘋了,小嬙,我實在捨不得離你一步……」
黎嬙慢慢睜開她那一雙清澈中又微帶朦朧的眼睛,競毫不閃眨的凝視著楚雲,過了一會,她才幽幽的道:「想我?
未必吧,看見人家受了傷,不但不問一聲,還數說人家任性,不先過來陪人家,卻老是和假和尚東扯西拉……」
楚雲體貼的撫摸著黎嬙的雙頰,低聲道:「小嬙,你別誤會,我看見你身上染有血跡,心都要跳出來了,怎麼會不關心呢?只是,小嬙,當我挾你下馬的剎那間,我已看清楚你肩上的傷勢只是皮肉受創而已,並不十分嚴重,所以我也不願大驚小怪的嚇著你,而且,我並沒有離開你身邊一步呀,我總要問明白到底是誰傷了你,也好找他們索回這筆債,情人,我寧願有人傷害我,而不損及你的毫髮,我寧願你責罵我,而不願你冒險犯難,小嬙,你該知道,假如我再失去你,在今生,我將永遠看不到光明的日子
黎嬙一骨碌滾到楚雲懷中,用一條手臂纏在楚雲頸項上,鮮紅的唇顫動著,她半閉著眼在呢喃:
「不,雲,我死也不離開你,我們今生,來世,永遠永遠都是夫妻,都是伴侶,我們千百年都不會散,真的,千百年……」
楚雲輕輕摩姿著她那波浪般濃黑的秀髮,盡情的吸嗅著那一縷縷甜蜜的白蘭花香氣,沉緩的道:「還痛不痛?還氣不氣?還怨不怨?」
黎嬙溫柔得似一頭小貓般偎藏在楚雲懷中,怯生生的道:「不痛了,不氣了,不怨了……」
楚雲悄悄在她的秀髮中印上一個吻,握起她的柔荑,輕輕的在嘴唇邊揉擦著,一絲絲的軟綿綿的,那滑膩得有若半透明的象牙骨般的纖纖玉指啊……
「雲……」黎嬙輕呼一聲。
「嗯……」楚雲回答著。
輕輕動了一下,黎嬙面色紅暈的道:「哥,這是白天,又是在路旁,儘管這裡很荒涼偏僻,如果被人瞧見該多羞人……雲啊,讓我起來,咱們倆好好聊聊,行不?」
楚雲悄然道:「行,不過,我要親一下。」
黎嬙搖搖頭,羞澀的道:「現在不要,這是白天嘛……
哥,以後的日子正長,只怕你有一天會嫌我醜了,再也不願親我……」
楚雲急忙道:「別胡說,我若有如你言,定遭雷劈電炙……」
黎嬙急忙摀住楚雲的嘴唇,深摯而多情地凝注著楚雲,搖頭阻止他再說下去。
而當此時——
狐偃羅漢在遠處俯身貼耳於地,忽然大叫道:「好他奶奶的一大群,老夥計,來也,來也……」
楚雲悠閒的將黎嬙抱起,緩步來到斜坡之後,將她輕輕放下,溫柔的在她額角吻了一下,沉穩的道:「小嬙,只准眼看,不准手動,當心你自己,我會找出那傷你的人來。
他所付出代價將會很大,小嬙,那不僅是相同的報償。」
黎嬙深深的看著楚雲,低柔的道:「算了,雲,別為我沾染鮮血,真的,我原諒他們……
楚雲微微一笑,道:「但是,他們或者不曾想到願諒你。」
狐偃羅漢又向楚雲叫嚷了一聲,而這時,一片如雷的急劇馬蹄聲,已經清晰而驟密的傳到二人耳中。
第19節 板蕩一劍 雷寂風息
楚雲絲毫也不緊張,他悠閒地向前行去,狐偃羅漢已邁步如飛的跑了過來,一按腰纏的「金狐尾」咧口笑道:「伙汁,俺看哪,這遭又得殺個天翻地覆,日月無光了。」
楚雲凝眸望向來路,道:「老兄,蹄聲很急,顯示著來騎的眾多,也顯示著他們的焦慮與仇恨,唉,人為什麼老是想不透那死亡的痛苦呢?」
狐偃羅漢呵呵大笑,混身肥肉一陣哆嗦,引得他身上的創口抽痛起來,他又連忙皺著眉道:「身上一痛,就令俺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老夥計,你方才說得真是天真,若是人人都能想到死亡,人人都預知自己的命運,那麼,天下定會太平多羅。」
楚雲淡淡的道:「或者、也更混亂了。」
狐偃羅漢這時已看到左邊叉路塵頭大起,塵沙滾滾,一行鐵騎,正風馳電掣般向這邊狂奔而到。
他齜了齜牙,道:「奶奶的,這些王八小子還以為他們是追來的要俺的命哩,若是他們明白他們即將看到的結果,保險不會來了,至少,哼哼,不會來得這麼急了。」
楚雲舐舐嘴唇,道:「老兄,若非逼到頭上,我們最好少殺,我實在不願再聞到血腥氣,真的,我不喜歡整日看到一個活生生的人變為死屍。」
狐偃羅漢搓搓手,迷著眼看向前面,點點頭道:「有道理,這把戲俺也膩味了——」
在二人說話間,無數鐵騎已雜亂的紛紛停下,又在起落不息的馬嘶聲中排開了一個半包圍的陣勢,極迅速而利落的,馬上騎士都已拋鐙落地,兵器出手,每一雙眼睛俱是毫不眨動的瞪視著楚雲與狐偃羅漢二人,空氣緊張,如臨大敵。
在包圍著二人的騎士中,一個瘦小老者排眾而出,他全身勁裝,氣度沉穩,雙目冷冷的瞥了楚雲一眼,卻朝狐偃羅漢不屑的道:「老狐狸,閣下自來便是畏強凌弱,善於見風轉舵,今日,老夫看你還能鑽到哪個狐窯狗洞裡去?」
楚雲在這老者始才行出之際,已然認出他正是往日在龍口城栽了一次大跟斗的老相好雷教第五教頭迅雷手康仰山。
他的話聲一落,狐偃羅漢已嗤著鼻子笑了起來,皮肉不動的道:「康老小子,昨夜你八字生對了,不過,也只能算是給老爺爺俺搓了個背,算不上什麼大不了,俺只認為俺做了二十年來的無本生意,夠得上臉皮厚了,卻不料老小子你更較俺厚上一層。」
迅雷手康仰山兩撇山羊鬍子一翹,怒道:「放屁!對付你這等雞鳴狗盜之徒,也用不著講究江湖規矩,姓嚴的,今日老夫就選擇這塊好風水地,為你料理後事吧!」
狐偃羅漢呵呵一笑,道:「好個孝子賢孫,你爺爺俺心領了……」
一個魁梧的身形一閃,語聲低沉的道:「康兄,報仇的時間已經到了,我何苦再與這老狐狸嚼舌頭?」
狐偃羅漢小眼睛衝著說話的高大老人瞥了一眼,嘻皮笑臉的道:「老包,你又來湊熱鬧了,昨夜你賞俺兩棍,俺著實受用呢,呵呵,只怕今天要挨揍的可要換成你了!」
這身材修偉,面如重棗的老者,正是那紫杖鎮天包洪鳴,他這時毫無表情的自鼻孔哼了一聲,道:「嚴笑天,隨你說吧,毒鏈叟易兄,飛叉聖手呂兄二人的血債,眼前你便要連本帶利的償還,只有取你這條狗命,才能以聊慰故友在大之靈!」
狐偃羅漢伸手摸著鼓騰騰的肚皮,連連點頭,口中道:「對、對、為友謀而不忠乎?老包你這做人朋友的可真夠意思,來,讓俺也與你拉拉手講和吧……」
紫杖鎮天包洪鳴呸了一聲,掀開長衫,他那成名的兵器紫色竹杖已現了出來,迅雷手康仰山微微一招手,圍立週遭的四十餘名大漢亦悄無聲息的緩緩向前逼進,情勢在剎那間緊張起來。
楚雲一直沒有表示什麼,他淡淡的向旁邊看了看,平板的道:「康仰山,帶著你的屬下與包洪鳴回去,這段樑子自今而後一筆勾銷,互不相犯,你若照著做了,五雷教仍是五雷教,你還是可以安安穩穩做你的五教頭,在下也可勉強放過昨夜的過節。」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6-25 12:48 編輯 》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2:47:36
迅雷手康仰山似笑非笑的干哼了兩聲,目光陰陽怪氣的在楚雲臉上轉了兩轉,輕蔑到了極點的道:「你是什麼東西?這裡豈有你插嘴說話的地方,胎毛未脫,掛了一口臭劍在老夫眼前也敢來現世?真是可笑之極!你會有這份光彩與老夫有著過節?乳臭小子,侍老夫清理了嚴笑天,再尋你師父講話!」
一個背脊微駝,滿臉疙瘩的六旬老人此時緩步行到,他一抹那風乾橘皮似的臉孔,冷森森的道:「問這小子的大人一個管教不嚴之罪!」
二人一罵一諷,可樂壞了大羅漢,他眉開眼笑的全身亂顫,心裡在忖思著:「啊哈,這一下子五雷教樂子就大了,他們要知道了楚老弟是何等樣的角色,只怕到了陰曹地府也要亂打自己嘴巴,怨這張臭嘴胡說呢……」
楚雲並沒有十分動氣,他倒背著手,閒散的道:「不論二位如何想法,在下總算把話都說明了,假如有了任何後果,至少在下在良心上可以不受譴責,現在,汝等究是欲和欲戰?」
迅雷手康仰山氣得滿眼是火,他身旁背脊微駝的老人已斜著睨了楚雲一眼,好像對方只是塊木頭似的:「乳臭小子,滾滾滾,別在這裡丟你家大人的臉……」
狐偃羅漢撅著屁股走了兩步,笑嘻嘻的道:「夥計,這位滿臉騷豆子的老不死,就是五雷教的四教頭,揚雷手白廣,這老傢伙使的是一柄九曲刀,昨夜黎丫頭肩上那一下子,極可能便是他的傑作呢。」
楚雲笑了笑,道:「四教頭,你聽見了?」
滿臉疙瘩的老者——揚雷手白廣,兩隻鼠眼一瞪,厲聲道:「就算昨夜那女子為老夫所傷,你又能將老夫奈何?
哼!多年以來,老夫也不知教訓了多少匪徒淫娃,也未見有人能拔下老夫一根毫毛!」
他正說到這裡,一個尖銳而憤怒已極的語聲已響自左面的斜坡上:「你胡說,誰是淫娃?你才是老不要臉……」
揚雷手白廣氣虎虎的轉頭望去,一個美麗的身段兒立刻影人眼簾,那張宜喜宜嗔的俏臉蛋正冷如寒霜,丹鳳眼兒一眨不眨的怒瞪著他,老實說,風目女那生氣的模樣,也是夠迷人的哩。
狠狠嚥了一口沫,揚雷手白廣心中想著:「昨夜自己只曉得給了與狐偃羅漢在一起的那女子兩刀,卻未曾看清那個女子的年齡生像,哪知卻是這般惹人喜愛,假如在白天,只怕早已下不了手,嗯,真個可憐生生的,一口水可以吞下肚去……」
狐偃羅漢瞧著白廣那一雙色眼,心中不覺好笑,他也聽聞過這位五雷教的四教頭素有季常之癖,卻不料真個如此,於是,大羅漢齜齜牙,咧咧嘴,皮笑肉不笑的道:「喂、喂、姓白的你盡睜著一對鼠眼呆瞧個什麼勁?你也不撒泡尿瞧瞧你自己那副尊容,他奶奶的真是姥姥不親,舅舅了不愛,連鬼也嚇得死——」
揚雷手白廣悚然醒覺,急忙回首怒目瞪向狐偃羅漢,迅雷手康仰山亦代其掩飾的大叫道:「嚴笑天,拿出你的兵器,死也要死得像條漢子!」
狐偃羅漢呵呵大笑道:「只有你們五雷教四五個教頭仁兄才想閹了做太監,俺老嚴不是漢子是什麼?真是笑話!」
紫杖鎮天冷笑一聲,已緩緩向後退出,佔取了適於出手的位置與角度,另外一個面色蠟白,卻蓄著三絡黑鬚的白袍老者,正率著三個神情剽悍的中年大漢,遠遠站在各人之後,這老者不言不笑,一直沒有動作,不過,自他陰鷙深沉的眸子裡,卻可看出這正是一個不同尋常的角色,靠在最右角,有個面孔兩邊迥然不同的老人正在仰首望天,毫無疑問的那必是半面鬼使皮昌!
楚雲冷淡的撇了撇嘴,道:「白廣,傷她的果然是你?」
揚雷手白廣微微一窒,忽道:「便是老夫又待如何?莫不成老夫尚畏懼於你?」
狐偃羅漢笑得令人嘔心的聳聳鼻頭,道:「老白啊老白,你即將明白你已霉運當頭了。」
楚雲仍舊沒有生氣,緩緩的道:「白廣,那位正是在下的未婚妻。」
揚雷手白廣竟莫名其妙的感到心頭一陣嫉意,他板著臉道:「便是你的老婆又得如何?」
楚雲露齒一笑道:「你曾傷她,因此,我便傷你。」
彷彿被人踢了一腳似的,揚雷手驀然暴跳起來,大叫道:「好個乳臭小子,你的狗膽倒真不小,本教頭多年以來向未曾遇過如此張狂之徒,好、好,你便過來與老夫較量看看,哼哼,只怕那妞兒是誰的老婆還不一定,小子,你這福份休矣!」
楚雲有趣的望著滿面疙瘩的老者,他覺得可笑極了,這已年滿六旬的老者,他心中怎會有這種想法呢?怎會有如此變態般的,對年青異性的愛好呢?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了。
方纔,白廣那只望著黎嬙的眼神,口氣中所無形透露出的酸意,楚雲只要一瞥就可以察覺,他實在覺得有些啼笑皆非。
人影微晃,鳳目女黎嬙已悄生生的來到楚雲身邊,她怒睜著眼睛瞪向揚雷手,語氣冷得像萬年玄冰一般:「喂,醜老頭,你也偌大一把年紀了,怎麼口裡這般不於不淨的?
誰是匪徒,誰是淫娃?你就是因為太不積口德,所以上天罰你駝背如蝦,滿臉斑疤。」
一口痰湧了上來,揚雷手白廣幾乎氣得暈了過去,他努力翻了翻白眼,大口喘了兩下,驀然閃電般一巴掌打向黎嬙面頰,邊大吼道:「我打死你這胡說八道的賤人!」
楚雲冷然一笑,就當他的笑容甫自唇角消失之際,右掌已運起勾透力倏而扣向白廣扇來的手掌,左掌卻似流光猝現,斬向對方胸腹,雙腿倏然盡起,分踢迅雷手康仰山及紫杖鎮天包洪鳴!
場中人影驀然晃掠移閃,迅雷手康仰山連連旋出七尺,紫杖鎮天身形急側,反臂抖杖擊去,揚雷手白廣拚命收回扇出的右掌,傾力向外躍出,然而,因為楚雲的攻擊大部份是向他攻來,任是這位揚雷手避得多快,一件黑色長衫己「嗤」的一聲自襟前一直裂到膝頭,當人們的目光尚未將眼前的影像印人瞳孔之時,楚雲又似地獄的幽靈般倏然跟進,幾乎快速得彷彿魔神的多臂之掌,他雙臂倏舞,左右開弓,「啪拍」兩聲清脆的響聲驟起,揚雷手白廣已滿口鮮血的直摔出去!
在他身形跟追的同時,已避開了紫杖鎮天的反擊,揚雷手白廣被他打得向外倒出,身體尚未仆地,楚雲又如輕風一縷,飄然落回黎嬙身邊。
黎嬙自始至尾,一直冷然站著沒有移動,好像她早就知道白廣那一掌打不著她,更好像她早已看到對方必有的結果一樣,她是如此沉靜,如此嬌媚的站在那裡,當楚雲身影飛回,一抹甜甜的笑意已拋向楚雲心中,醇厚極了,就是這嫣然的一笑,也令人有微醉的感覺呢。
迅雷手康仰山來不及再行攻敵,氣急敗壞的連忙趨前探視拜兄白廣,待到四名五雷教下弟子將這位四教頭扶起,他那一張風乾橘皮似的老臉已成了一塊大豬肝,既紅又紫又腫,張嘴一吐,兩顆大牙合著血絲噴在地上,他一隻眼睛幾乎睜突欲裂,聲嘶力竭的大吼道:「暗箭傷人的鼠輩,你給老夫站著,老夫若不生撕活劈了你誓不為人!」
迅雷手康仰山一面為他拭去滿口血跡,邊低促的道:「四哥,你靜一靜,四哥,這不是胡叫亂吼的時候,先歇歇氣,咱們合力拾掇這小子不遲……」
揚雷手白廣瞪著眼珠子,手指楚雲,咬牙切齒的道:「好小子,老夫縱橫江湖四十餘年,刀山劍林,水裡火裡,全都上過下過,出過進過,料不到今日競被你這小子輩暗算,今天老夫一定要掂掂你的份量,看你到底學了多少雞嗚狗盜的下作把戲?」
狐偃羅漢折了根野草咬在嘴裡,慢條斯理,陰陽怪氣的道:「駝子,你這就叫有眼不識金鑲玉,有目不認太上皇,憑你們這兩手三腳貓的把式,也想找人家的碴?也想欺侮人家大閨女?呸!你這兩個大耳光還算挨輕了,換了俺,不讓你脫一層皮才怪!」
迅雷手康仰山毫不理會二人的熱罵冷諷,一直目不轉睛的打量著楚雲,老實說,他這時心中已是震駭異常,因為,康仰山肚中十分明白,他們幾人的一身武功,都可算是江湖上一流角色,尤其康仰山拜兄白廣的能耐,他心裡更是有數,料不到只在個照面間就被眼前這年青人逼得東躲西閃,手足無措,尤其是白廣,更吃對方弄得大為難堪,除非這年青人有著一身高超無匹的藝業,實在已找不出更好的說明,那麼,對方的所學又是如何超絕,競能同時同地,一招之下逼使各武林高手招架無方,莫不成這許多老江湖真的全看走了眼麼?
紫杖鎮天包洪鳴亦十分納罕的靠近身來,向康仰山低聲道:「康兄,這年青人來路可疑,不知是何方神聖?兄弟尚想不出在當今武林之中,年輕一輩的那一個有他這一身本事?……」
迅雷手康仰山難堪的略一沉吟,艱澀的道:「看情形,嚴笑天有一這麼一個幫手,事情又不好辦了,照他先前的身法推斷,這小子確實不易對付……」
揚雷手白廣這時已經喘過一口氣來,他怒沖鬥牛的瞪了康仰山一眼,低吼道:「五弟,你就是這般畏首畏尾,顧慮多端,以前的事且不去說,愚兄我這個人難道就這麼丟了不成?假如就為了這小子而鳴金收兵,非但我五雷教日後難以稱雄江湖,連愚兄也無顏再對敵人,況且吾等目前高手雲集,老夫使不信收拾不了這幾個跳樑小丑!」
迅雷手康仰山有些疑難的道:「四哥,話是不錯,但對方這小子功夫實在驚人,如吾等啟端動手,則恐得不償失……」
揚雷手白廣哼了一聲,粗著嗓子吼了起來:「不管這許多了,老夫今日拼著這條老命也要掙回一口氣,你去問問三哥,他定然同意為兄之見!」
三人正在急促的低聲商量,楚雲已平靜的笑道:「各位,在下素來有個習慣,這習慣便是任何事情,在下皆喜採取主動,適才在下已給了那位口不擇言,形容可憎的駝背仁兄一個小小教訓,現在,在下復向各位進一忠言……」
說到這裡,他緩緩的抽出胯旁懸掛的苦心黑龍,「唰」
的一聲插在面前五尺的泥地上,鋒利而尖銳的劍端入土三寸,整個劍身都在急劇的搖晃,當每個人的目光迷惑的注視著那在陽光下流燦擺動的長劍時,楚雲已冷冷的道:「當在下這插人士中之劍停止擺動前,各位便須離去,否則,便是各位選擇了與在下拚鬥的一途。」
迅雷手康仰山急忙接著道:「朋友,你我素無糾葛,尚請抽手退出,異日我五雷教必當重報!」
楚雲蕭索的一哂道:「先以威迫,繼之利誘,可恥。」
紫杖鎮天包洪鳴雙目緊張的注視著那搖晃的劍身,口中婉如的道:「朋友,想那嚴笑天與尊駕亦未見得有甚交情,何妨讓他出來與吾等將前賬清了?自然,老夫之意,是指的讓他一個人出來擔當……」
楚雲伸臂,摟住狐偃羅漢肥厚的肩膀,深沉的道:「我們是手足兄弟,刎頸之交,福禍生死難捨棄,甘苦憂喜共與嘗。」
大羅漢飽經滄桑,世故老練,這時卻一陣激動,目眶中微微懦濕起來,他連忙裝出一個笑臉,故意大聲叫道:「好好的,就是要挑撥離間也不能像這麼幼稚法,憑俺姓嚴的單打獨鬥也未見得將你們這批雜碎看在眼中!」
迅雷手康仰山連忙又道:「朋友……」
楚雲冷淡的搖搖頭,道:「劍,擺得慢了,時間就快到臨。」
每一雙眼睛都緊張而期切的望著那插在土中,已經逐漸趨於靜止的利劍,它的搖動,現在,只剩下輕微的晃蕩了,是的,時間就快到來,是淒厲或是祥和,完全取決於這瞬息間的選擇了。
楚雲收回摟在狐偃羅漢肩上的手臂,平靜地下垂著,臉上毫無表情,目光深沉的凝視著五尺之外的長劍。
於是,一片死樣的寂靜。
於是,空氣漸次在凝結。
劍身就快靜止了,快了,快了……
非常尖銳而刺耳的,一個聲音驀然響起:「五雷所屬,殺!」
楚雲向語聲傳來之處飛快一瞟,已然看出那說話之人,正是站在遠處一直未曾開口的老人——那面孔蠟白,留著三絡黑鬚的老人。
於是,當他那「殺」字音落之際——人影倏閃,揚雷手白廣急掠向前,意圖搶奪楚雲插在地上的長劍,同一時間,迅雷手康仰山,紫杖鎮天包洪鳴已自左右衝上挾擊,週遭寒光映日,兵刃紛紛,像潮水般圍攻而至。
動作是連成一氣的,快得不能太快,就在揚雷手白!」
的五指尚差兩分觸及苦心黑龍的白玉劍柄之際,一陣輕風猝然閃過,另一隻手已僅差一絲的拔劍而起,白廣還來不及看清那奪劍之人究竟是誰,鋒利的劍尖已怪蛇般倏而閃縮,逕向自己咽喉刺來!
這像是一張連串而模糊的圖片在急速拉扯,揚雷手白廣完全沒有時間看清一切,已被那突來的利劍逼得狼狽翻出九步!
一旁的狐偃羅漢已經與雷手康仰山斗在一處,鳳目女黎嬙也不甘示弱的迎戰紫杖鎮天包洪鳴!
老實說,楚雲的一身絕學雖已到達出神人化之境,但揚雷手白廣也是相當高強的人物,他再不濟也不至於在方才一照面間就挨了楚雲兩個大耳刮子,這完全是楚雲猝起發難,他們又毫無防備之故,而最重要的,尚是這幾位五雷教四好漢太低估了楚雲的能耐,瞧不起對方,自然便有輕敵之意,往往,多少豪傑異士,英雄能人,便是吃在「輕敵」的虧上,為這兩字栽了大觔斗!
這時,楚雲身形閃晃如雷縱電馳,劍光上下翻飛,幾招之下,已將揚雷手白廣逼得連連倒退,手忙腳亂。
他目光冷峻而殘忍的平機著,沒有一丁點情感存在,手中利劍再次長掠之下,驀而圈回,匹練過處,兩名五雷教弟子已被攔腰斬死在地!
就在他劍刃上的血滴甫始灑落之際,兩股白光已似飛箭般交叉絞到,來勢之急、之猛、之狠,可謂至極!
楚雲輕輕斜出六步,一劍又透進另一名彪形大漢胸腔,他頭也不回,又迅速拔出反截身後,「噹」的一片震響,已巧妙無比的擋開了正自後面追到的那兩道白光。
腳尖在地上急旋,他已輕靈的轉過身來,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張蠟白的面孔,三絡長鬚正迎風飄拂。
楚雲冷冷一笑,反臂探劍又架開了揚雷手白廣還攻而至的九曲刀,猝然右掠五尺,劍尖自一個五雷教弟子的腹下劃過,在那大、漢的捂腹長號裡,他又如疾風般連連擋出了那蠟自面孔老人的十一次猛擊,這老人使的,是一對鋒利而軟韌的如帶緬刀!
又是兩次迴旋,一度長刺,楚雲露齒一灑道:「老朋友,你是黑手韓獨?」
那面孔蠟白的老人雙手雙刀探霍如電,寒光白芒,彷彿風起雲湧,又似流虹飛織,一口氣劈出十九刀後,他寒森森的道:「小輩,老夫之名即將令你永世難忘!」
他的語尾尚未收逝,雙刀似帶般纏捲而出,又奇異的將手腕一抖,雙臂的袖口內已猝而飛出兩團黑烏黝亮的鋼球,響著一片尖銳的厲嘯,驚心動魄,而又力道沉雄的襲向楚雲胸腹各部。
楚雲一點也不驚慌,苦心黑龍上下點戮,左右砍截,連串的光影,劃裂空氣,猛悍而辛辣的劈到。
長劍像煞九天的游龍,倏而狂翻急舞,連片的劍芒擴展中,彎曲的刀影已斜蕩而出,楚雲嘴中「嘖」了一聲,大笑道:「好個黑雷手,好一柄九曲刀!」
在語聲傳揚裡,他人已如鬼魅般飄掠出去,手起劍落,只在人們的呼吸間,又被他一路斬倒六人!
有點汗漬自楚雲髮際滲出,他顧不得抹拭,雙眸環視,已發覺風目女正在吃力已極的陷入層層包圍圈中,紫杖鎮天杖影霍霍,遮天蒙地,尚有十數名凶神惡煞似的五雷教徒似在週遭往回圍攻!
鳳目女的劍術亦屬不弱,尤其是一身輕巧的縱躍術更為高明,目前,她完全憑靠著那超絕的身法在靈活而狡鑽地應付著四周的危機,但是,顯而易見的,這位美艷少女己有些架不住了。
那邊——狐偃羅漢的「金狐尾」閃掣流爍、長戮、短刺、回絞、反纏,俱是凌厲無比,衝起如飛虹,翻轉似龍騰,金芒彈溢,今人目眩神迷。
和他對敵的迅雷手康仰山也施出混身解數「密雷十九殛」,雙掌拿、劈、挑?沉雄威猛,快捷犀利,再加上另外一個黑道高手——半面鬼使皮昌的助戰,已逐漸佔取上風。
半面鬼使皮昌,與狐偃羅漢同為當今江湖黑道上兩個獨腳巨泉,但是,二人的心性作風卻完全遇異,皮昌為人陰沉,心思細密狠毒,無論明拿正取,做案之下俱是不留活口,狐偃羅漢雖是與他做著相同的買賣,性格卻極為熱情豪爽,將忠義二字看得比生命還重,尤其是下手輕易不肯傷人——自然,這是說假若沒有人逼他的話,這位羅漢雖然其貌不揚,然而,內心的仁慈卻是無可否認的,二人在外的名聲相差無幾,卻自然而然的應了同行是冤家的這句話,再加上以前為了搶奪「金鞭銀鉤」那對玉佛的事,彼此之間更是水火難容,而半面鬼使更是深欲除去狐偃羅漢而後快,於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中,他碰見了五雷教康仰山等人專程來此為一個黑道大豪祝壽,更在狐偃羅漢的疏忽中得悉了他的行蹤,因此,才會有昨夜今天的一幕。
這時,人聲叱喝,呼喊不絕,刀光劍影,閃耀生輝,楚雲已在一瞥之下,看明瞭眼前的形勢,他才待向前躍掠,斜刺裡三條人影已成鼎角之勢包抄而上,三柄同樣的武器——紫金刀,亦同時連成一片三角形的光影罩到!
苦心黑龍的鋒刃,一顫一彈,一道渾厚的光牆已驀然築起,「噹」「噹」連響,三柄紫金刀被震起老高,微微一閃,楚雲已飛身而起,在空中猝而轉側,又將追來的黑雷手韓獨的攻勢避過,在一輪快如迅雷電火的快攻中,再度殺退了滿臉大汗的揚雷手白廣,於是,有如一頭大鳥,優美的落向風目女黎嬙身旁。
黎嬙正架開了兩柄單刀,全身一縮,又巧妙的躲了包洪鳴劈來的五杖,而另外一隻花槍,已泛著精亮的光芒刺向她的背後。
於是,就在那只花槍隔著黎嬙的身軀尚有三寸之際,便彷彿忽然間空氣都凝結了一般,再也刺不進去——一隻強有力的手掌,正抓在槍桿之上!
握槍的五雷教徒,是個滿臉絡腮的大漢,他急忙轉首瞧去,還沒有看清是什麼人,那抓著槍的手掌已倏而抬起,正好打在他下巴之上,於是,那龐大的身軀,竟像朵棉花似的一個跟斗翻跌出五步之外!
黎嬙目光回轉,正好看見那只花槍在她身後掉下,那冤家,正朝自己露齒一笑——那一口牙齒,多齊多白啊。
楚雲手中劍趁勢前遞,一抖一顫,已準確無比的撥開了紫杖鎮天的竹杖,他左臂摟著黎嬙纖腰一個大旋轉,右腿飛起,兩名五雷教徒的額角血如泉湧,慘號著栽倒塵埃。
紫杖鎮天包洪鳴氣得大吼一聲,紫杖潑風似的洶湧的揮來,楚雲灑脫的笑笑,劍刃如蛇似的黏上了對方的兵器,又猝然順著滑溜的紫竹杖身削下,在包洪鳴的杖影縱橫裡,他猶能拿捏得如此正確,的是不易了。
於是——包洪嗚重棗般的面孔一變,亡命似的抽杖後躍,趁著這個空際,苦心龍微一伸縮,像煞蛇信吞吐,又自一名五雷教徒的目眶中穿進拔出,連帶出一片血漿殘珠。
鳳目女黎嬙長劍格開了三件兵器,她有些寒慄的道:「雲……留留手,我有點怕……」
楚雲身上的散發著強烈的男性氣息,他緊了緊摟著黎嬙腰際的手臂,劍如銀河群星,點點灑灑,一口氣逼開了週遭的圍攻者,口中低促的道:「不,嬙,我有饒人之心,人無饒我之意。」
他又狂濤般連出二十九劍,道:「小嬙,韓獨與白廣又上來了,我可以個人之力牽制他們,你去協助嚴大哥,別忘了小心自己。」
黎嬙在楚雲維護之下,已根本用不著如何出手,她也早想急著去幫助狐偃羅漢,這時,她急促的道:「哥,你也小心……」
楚雲長笑一聲,抱著黎嬙,身形筆直飛起,在空中一個盤轉,悄然親了心上人兒的鬢角一下,黎嬙則已掠向狐偃羅漢拚鬥之處。
但是——另外一條人影,卻有如流星的曳尾,驟然自橫裡飛起,快速得難以言喻的橫撞向黎嬙正在飄落的身軀,一條彎曲的刀光,如魔咒般指向黎嬙胸前!
這時,黎嬙落地的方向正好湊上那柄泛著冷芒的尖刀,她的力道已經用老,如想躲避閃挪,顯然已是不可能了。
狐偃羅漢金狐尾正好擋開半面鬼使皮昌的六掌九腿,迅雷手康仰山復又猛衝而上,他正侍迎拒,目光無意中一斜,已然看清了一切,陡然間大羅漢冷汗迸流,他幾乎已拼了命的猛衝過去,根本已將隨時可以攻來傷害自己的眼前敵人置諸一旁,迅雷手康仰山趁時大吼一聲:「嘿!」
雙撞掌,猛劈狐偃羅漢後背。
同一時間,狐偃羅漢恍若未覺,披肝瀝膽的狂吼:「黎丫頭……」
其聲淒厲哀絕,有如老狼垂死前之曝號,白猿失子後的悲啼。
這聲音像煞一根彈力極強的鋼絲,猛然扎入楚雲耳中。
他此刻身形尚未落地,目光急飄,一種本能反應促使他幾乎來不及思考這是怎麼一會事,右臂猝揮,手中的苦心黑龍已快得不能再快的長射而去,像永恆的光芒倏閃。
一切的經過,彷彿是遠古的時光一下了流到了現在,像是流星的芒尾瞬息明滅——黎嬙的驚恐尖呼忽然響起,她正在極力扭閃而那彎曲的刀尖已插進她的左臂,但是,在這永恆的剎那,那執刀之人已似乎沒有力氣繼續再刺下去——苦心黑龍冷森而窄薄的劍鋒,正深深透過他的咽喉,劍身飛來的巨大勁力,更將他戳撞出九步之外,活活釘死在地上!
幾乎分不出先後,楚雲的身影猛然撲來,但是,他並不是來到黎嬙身邊,而是撲向狐偃羅漢身後!
雙方的動作之快,已來不及用任何言語傳達,哪怕只是一個字——當楚雲身形飛到,迅雷手康仰山的雙撞掌正好沾上狐偃羅漢衣衫。
於是——楚雲雙目己在猝然間變為血紅,他用力拉著狐偃羅漢的衣領猛力向外摔出,雙腳已連續翻飛踢去,幾聲」劈」
「碰」大響倏起,狐偃羅漢連連翻滾出尋丈之外,黎嬙面色煞白的踉蹌退後三步,迅雷手康仰山則滿口鮮血的倒栽出七尺開外!
極為快速的,半面鬼使皮昌兩邊完全迥異的面孔,現露著猙獰如鬼的殺氣,一個箭步衝向狐偃羅漢,抖掌便劈!
楚雲厲叱半聲,回身攔截,他的腳步適才移動,兩股如帶似的白光已霍然捲到,寒氣襲人。
像是一塊頹石,楚雲驀然倒向地面,身軀一旋,宛如一個大輪盤般轉動起來,撲來之人正是黑雷手韓獨,他狂笑一聲,刀光賽雪般紛紛飄落,袖口中的兩枚鋼球上下飛舞,招招式式,俱是擊向敵人要害。
電光石火般二人連連交換了五招,楚雲心急如焚,他雙手忽然一拍地,頭下腳上直飛而起,雙腳豎立如錐,奇異的蹴向韓獨雙眸!
黑雷手韓獨不由吃了一驚,速忙撤身後退,鋼球呼嘯中分左右撞向楚雲脛骨,緬刀二並為一,順著楚雲襠前割下!
就在那二枚鋼球已沾著他的褲管,他已忍著胸腔痛苦猛然吸了一口氣,隨著他的吸氣,整個身軀已似勁矢般奇妙而不可思議地倒飛著自黑雷手肩頭穿過,這時,鋼球「噹」的互撞,緬刀劃空而落——楚雲幾乎有些憐惜的在地擦過韓獨耳旁時曲指扣下,當他的身形踉蹌落地,黑雷手韓獨已腦漿迸流的屍橫就地,頭頂上,赫然有著五個指孔印!
不用回頭,楚雲已經自一聲悶嗥中知道這必然的結果,他目光急忙回轉,已發現了一幕驚人的慘像——在七尺之外,狐偃羅漢混身浴血,面孔扭曲,雙目怒瞪欲裂,手中卻在揮舞著一具屍體,這具屍體胸前插著他那金芒閃閃的金狐尾——那是半面鬼使皮昌,每揮舞一次,狐偃羅漢鼻孔與嘴巴裡便冒出一股鮮血,他正在用皮昌的屍體招架著兩名中年大漢的攻擊,那兩名中年大漢,正是方纔曾經阻攔他的手執紫金刀之人,地上,尚躺著另一個,他的頭顱已被擊得血肉模糊。
自狐偃羅漢擎屍揮舞的空隙裡,可以看見他一身肥肉已被剖裂開好多條血肉翻捲地可怖傷口——像一張張貪婪的嘴巴,肚皮上更被刺破了一個洞,蠕動的肚腸,已有小半截溢了出來。
楚雲憤怒得幾乎暈了過去,他強打精神,奮力趕去,雙眸又焦慮的回視週遭,只見混亂一片,那心中系念的人幾——鳳目女黎嬙,正頭髮披散,彷彿瘋狂般拒敵著紫杖鎮天包洪鳴的猛攻,另外,尚有五名五雷教徒在協同圍殺,他的苦心黑龍,卻正背在紫杖鎮天的背後。
於是,楚雲心中迅速的做了一個估計——也是決定,他知道,若在一句話的時間裡趕回,尚可救下黎嬙,否則,後果便不堪設想了,但是,狐偃羅漢此刻比黎嬙更危險,若先救黎嬙,則狐偃羅漢必定喪生無疑,一是友愛,一是情愛,到底孰重孰輕?
楚雲緊咬著下唇,內腑五臟像被擲在火裡燃燒,全身冷汗淋漓,他不回頭,不敢再想,四肢顫抖著向狐偃羅漢那邊趕去,這距離是如此短促,甚至不及他平常的隨意一躍,但是,在目前,竟又如此迢遠,彷彿永遠也趕不到似的……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2:55:43
第20節 大難不死 情趣盈盈
汗水自楚雲發腳眉睫淌流,流在眼裡,迷濛酸澀,流在嘴裡,鹹苦沉滯,他方才在拚力救援狐偃羅漢時硬挺著用右胸接了迅雷手康仰山一掌,雖然,康仰山已被他雙腳實實地蹴中下腹丹田,但他自己亦受了相當的內創。
於是,事實上十分快捷,在他卻覺得漫長遲緩,事實上僅是一瞬,在他卻好似過了千百年,很快的,他已來到狐偃羅漢身前。
大羅漢早已神虛力浮,氣喘如牛,舌頭發硬的大吼著:「他奶奶個熊,五雷教的三執事,俺老嚴便是到了十八層地獄,也是拖著你們三個王八蛋塾底!」
那兩名精壯大漢面色木吶而深沉,一言不發,紫金刀越發加力砍劈,半面鬼使皮昌的屍體,已被他們斬得支離破碎了。
楚雲用力吸了一口氣,內腑一陣抽搐絞痛,他紅著眼大叫一聲,抖掌便擊向兩名大漢中靠右邊的這一個。
這名中年壯漢冷哼一聲,反手就是連環九刀,潑風似的摟頭蓋臉砍向楚雲,芒影揮霍,寒光凜烈!
楚雲在那九條光影的交織下,絲毫不做閃躲,身形略一搖晃,已奇妙無比的揉身而進,踏入這中年大漢洪門之內,顯然楚雲的身手已令這大漢吃驚了,他大叫一聲,偏刀急削——
慢了一分,僅是慢了一分,犀利的刀鋒冷光才泛,這中年大漢的內腑五臟已在狂噴的鮮血中被楚雲的勾透力破膛抓出,他的同伴正吃狐偃羅漢手抓的屍體逼出六步,見狀之下,尚不及在腦中思慮應該如何行動,一大團血淋淋,黏糊糊的蠕動腸臟,已迎頭飛拍到他的面孔上,緊接著半面鬼使皮昌的破碎屍體亦結結實實的整個撞在他身上,於是,紫金刀在半空舞了一道空虛的弧光,斗大的頭顱,己在楚雲豎直如刀的鐵掌斜劈下與身體分了家,當這大漢的屍體尚未沾地,楚雲已瘋虎般喘息著反撲向黎嬙這邊,而此刻——
鳳目女黎嬙的手中劍正被紫杖鎮天包洪鳴一杖磕飛,黎嬙的衣衫上染滿了血跡,秀髮披散,她無助的瞥了一眼脫手飛去的長劍,沒有一絲呻吟,像一塊頹石般暈絕於地,於是,五柄單刀,在紫杖鎮大的獰笑下同時自五個不同的方向劈落。
楚雲的身影,在這時恰好撲到,他像煞地獄裡闖出的厲鬼,全身是血,不顧一切的衝入刀光冷芒之中,悍不畏死地撲伏在黎嬙身上,抱著黎嬙向外滾出,「呱」「呱」的刀鋒擦貼而過,楚雲衣破肉綻,血肉迸濺,同一時間,他的雙腿也似橫地的鐵杵,猛掃而過,於是——
五名五雷教徒齊聲慘曝,每個人的下身都自膝蓋以下被生生掃斷,白森森的骨骼附沾著猩紅的血肉,似亂柴般暴飛四迸!
紫杖鎮天包洪鳴一張紫臉已漲成血紅,他喉中像獸般低吼著,紫色竹杖狂舞猛砸,驟雨般重重落下!
楚雲這時已來不及再行閃避,他咬著牙,仍舊用自己的身體護著黎嬙,左臂奮力橫迎而上,右手傾注全身之力,猝然一揮,一陣尖厲的長嘯倏起,當他的左臂一連被對方猛擊了十一杖時,紫杖鎮天包洪鳴也像一堆廢絮斜斜摔去五步之外,他的額心眉際,不偏不斜的深深插著一件閃亮物體——鬼位矢。
沒有喘息,沒有停歇,楚雲雙目怒睜欲裂,自血紅的朦朧中,他看見殘餘的十數名五雷教徒正紛紛搶身上馬,氣急敗壞的欲待逃奔……
一絲殘酷得令人不敢注視的冷笑剎時浮上楚雲唇角,他的右手伸人左邊的皮囊中一摸一抖,三枚火龍彈已飛射而出,當那十數逃騎正在推擠竄逸之際,那三枚火龍彈已轟然爆裂,三團熊熊的火球瞬息迸濺擴展,像一大片火網般捲罩而落,一股強烈而令人窒息的硫磺味道充斥的空間,於是,一幕悲慘的景像又淒怖地展現了……
人在翻滾哀號,其聲慘厲得有如狼嚎鬼哭,馬在狂嘶沖竄,其嗥悠長顫慄,鮮紅的火舌在人馬身上燃燒,焦臭的炙肉氣息在四周飄散,翻滾的人在用雙手抓著自己的頭髮,撕著自己的面孔五官,沖竄的馬匹前蹄昂舉痙攣,亂奔亂踢,好一場可怕而令人永難忘懷的修羅圖啊。
楚雲雙眸有些呆滯,近乎麻木的注視眼前的一切,他喉嚨於裂如火,內腑在翻滾抽搐,像是有人在用手扯動著,緩緩的,他強自定了定神,爬起身來,躺在地上的鳳目女黎嬙臉色慘白如死,氣如游絲,眼睛緊閉著,披落的長髮,被鮮血濕透了的衫裙,襯著週遭的景況,楚雲不禁打了個寒慄,他俯下身去,顫抖著把試了一下黎嬙的脈博,探探她的鼻息,於是,極度疲憊的面孔上,逐漸升起一抹安慰的微笑,像是陰翳中的一線陽光。
是的,還不致於到了最為嚴重的地步,楚雲又匆匆檢視了一下黎嬙左肋的傷口,那道傷口可怖的——或者,在別人身上又不會有這種感覺了,一股股的鮮血,正自傷口中向外湧出。
楚雲連忙取出懷內的一方精緻檀木小盒,拿出其中各色各樣的藥材,先為黎嬙拭淨傷口,敷藥止血,然後為她匆匆包紮起來,又親哺了一粒「固血丹」到黎嬙口中,非常謹慎的,他將這位美麗的情人抱起,踉蹌行向狐偃羅漢那邊。
大羅漢正靠在一塊石頭上坐著,閉著眼,油亮的面孔上汗水與血水混成一片,假如你看得仔細,那麼,你便會發現在汗與血的掩蓋下,他的神態是如何痛楚疲乏。
沾滿了血跡與泥污的雙手,緊緊捂在肚皮上,全身滿佈的可怖傷痕,血水尚在津津流淌,他翻著眼皮,舌頭不停的舐著嘴唇,咻咻的喘息聲遠近可聞,胖臉上的肥肉,更在微微的抽搐顫抖……
楚雲見到狐偃羅漢的模樣,心中起了一陣極大的動盪,他目眶中有著酸澀濕潤的感覺,緩緩放下黎嬙,楚雲搖擺不穩的半蹲到大羅漢的身前,抹抹眼角的淚痕,他語聲瘖啞的道:「老兄,還挺得住麼?」
狐偃羅漢艱辛而痛苦的睜目呵呵大笑,然而,這笑聲又包含了多少血肉揉合的壯士豪情:「夥計……俺也真……
真是多福多壽……老天……大約一時還不想……不想叫俺歸位,呵呵……若非有你……兄弟……只怕俺這福壽……
也就難全了……」
楚雲讓臉上盡量帶著微笑,道:「老兄……你肥頭大耳,不是短命之像,你也死不得,將來,我與小嬙的兒女,還得拜你做干老子呢!……」
狐偃羅漢抽搐著笑了,笑得高興,笑得激奮,雖然,這笑裡含著淚:「好……好極了……俺早就有……有這個期望……呵呵……乾兒子……老弟……快,快給俺探探傷處……看看這條老命還活得下去不?」
楚雲含笑點頭,扶著大羅漢平躺在地上,輕輕拿開他捂在肚皮上的雙手,楚雲的雙眉已皺了起來,他跪在狐偃羅漢身旁,小心翼翼的為他拭擦傷口週遭的血污,又仔細將那肚皮上的傷處翻開,向裡診視,半晌,他開始忙著為大羅漢止血、敷藥,又匆匆將他身上的新傷舊創調治包紮,好一陣,楚雲才長長吐出一口氣,滿身血漬斑斑的站起。
這時,他的雙腿已經酸麻得彷彿不屬於自己了,腦袋暈沉,四肢欲折,雙目看到的儘是一片朦朧,儘是陽光灑下的大小圈點,天空好像在轉動,大地宛如在搖晃,他的胸口又是充滿了翳悶與郁氣,像是一大塊積血累塞著……
在目前,楚雲最大願望,便是想找個陰涼地方躺一下,如有可能,最好能痛痛快快的睡一大覺,但是,楚雲明白,他這時萬萬不能睡下,否則,非但面前這兩個世界上最親的人會傷重致死,便是自己也極可能永遠醒不來了,是的,在重傷之下,在力疲神虛之後,在頭頂烈毒的陽光炙烤中,一個健壯的常人也或者受不了,何況他們已在生命的怒浪中掙扎了這麼久!
自他懷中摸出的摟金翠盒中倒出一粒雪白的丹丸,楚雲和著唾液吞下肚去,這粒丹九除了可以順氣暢血之外,尚含有極為強烈的興奮作用,可以刺激精神,暫時消除困乏,在吃了它後,或者可以支撐一時——楚雲由衷的希望著。
閉目養息了片刻,楚雲滿刪的行到紫杖鎮天包洪鳴的屍體之旁,拿回他的佩劍——苦心黑龍,嘬唇打了一個失去中氣的嗯哨,然後,他抱起仍舊昏迷未醒的黎嬙,又待彎身攙扶狐偃羅漢,當他的手指尚未觸到大羅漢的身軀,大羅漢已忽然睜開眼睛,像是想起了一件大事:「黎丫頭……」
楚雲抬抬手臂上的黎嬙,狐偃羅漢目光才一接觸那張美麗而慘白的面龐,已驀然全身一震,號啕大哭:「俺方纔還看見你抱她過來……不料這丫頭已經去了,俺只當她是暫時暈絕,這些應該五馬分屍的五雷教畜生……兄弟啊……你也忍得住……俺不問,你也不提,都是俺這老厭物作的孽啊……」
楚雲明白,在這種血淋淋的殺戮之後,在強烈的日光下,在重傷後的迷離神智中,一個人都會過度的敏感而又有著神經質的,容易受驚,容易衝動,更容易產生錯覺。
他柔和的笑了,在黎嬙緊閉的唇上一吻,鼻孔裡依然飄人一陣幽淡的白蘭花香,雖然,那兩片柔唇沒有清醒時來得滑膩,輕輕的,楚雲道:「老兄,你靜下來,勿使創口破裂,小嬙沒有死,真的沒有死,只是與你一樣受了傷,待你痊癒之後,她又會親手端一整盤辣子雞丁快你朵頤……」
狐偃羅漢像個孩子似的搖頭不信,哭得異常傷心,涕淚縱橫:「不……你騙俺……可憐這丫頭……她的臉孔比蠟還蒼白……俺見過的死人多了,黎丫頭的面色與他們一樣……毫無血色……冷得像冰……天呀……兄弟,你宰了俺吧……都是俺害了你們……黎丫頭啊……可憐……像一朵花,就這麼謝了……謝了,天啊……」
緩慢而輕靈的,楚雲的手指點在狐偃羅漢的「黑甜穴」上,大羅漢嘴巴還張著,已無力的垂下頸子睡著了。
楚雲拍拍他的肩頭,沙啞著喉嚨道:「睡吧,老兄,我真羨慕你……你還能舒適的睡一覺,而我,我尚要照拂你們跋涉長途,使你們恢復生命的光彩……」
望望週遭,楚雲沉重的搖搖頭,是的,這一片慘厲,一片淒涼,若有人看到,或者會驚駭失色,會鏤記心版直至終生,或者,在若干年後,驚人毛髮的幽靈鬼火,又會在附近老人誇張的恐怖描述中飄遊遊蕩。
雙日駒已在面前,楚雲前面抱著黎嬙,後面扶著狐偃羅漢,吃力的登上馬背,這神駒的四蹄揚開,卻平穩而安適,好似,他也知道馱著的主人受不得顛簸呢。
隔著五六里路就是落月湖,那藏著這美麗湖泊的山巒便在眼前,可是,在七天前,楚雲卻實在無法趕完這五六里路,更攀上半山的湖濱,於是,他就在這短促的路程外,暫時借住了兩間破陋的竹籬民房,這兩間陋捨的主人是一個年老的樵夫,無子無嗣,孤苦伶訂,但是,因為如此,卻有著絕對的清靜與安溫。
用精緻而爍亮的細小銀針,楚雲為狐偃羅漢縫合了全身的傷口,敷上了最名貴的藥料,以世間難求的丹九為其內服,在他精深的醫術下,這位江湖獨腳巨梟不用多久,又可以嘯傲江湖了。
黎嬙最重的傷勢,便是肋下被刺的一刀,可幸那一刀因為楚雲及時拋劍施救,而令那兇手失去了繼續用力的機會,所以,那一刀只插進肌膚三分,並未傷及內臟,主要的,黎嬙當時的驚恐氣怒,才是她暈倒過去的主因,於是,同樣的為黎牆悉心醫治扎。
洗淨了雙手的血污,全身的疲倦,傾倒了一盆盆的污水,碎爛的衣衫,楚雲滿意而解脫的凝望著屋內外安詳睡去的二人,自己再由大夫變成病者,為自己內外的創傷逐一調治,直到那猙獰的死神病魔遠揚了……
七天來,三人的傷勢均已大有起色,除了楚雲可以行動自如外,黎嬙與狐偃羅漢均尚不能起身,楚雲抱恙侍候著二人,卻盡量避免與他們交談,以免在二人病痛中牽掛傷神。
現在,他又端著一碗稀粥進入裡間,黎嬙已墊著一個藍布枕頭坐了起來,神色之間,雖然清瘦憔悴,卻另有一股清新而柔弱的柔態美。
她睜著大眼睛,靜靜的瞧著楚雲進來,將稀粥置於床頭,又靜靜的瞧著楚雲向她輕輕一笑,轉身欲出。
「楚雲。」黎嬙古怪的叫了一聲。
楚雲趕忙回身,以指比唇,悄聲道:「少說話,多睡、多吃、多補、別亂想、別動氣,你會痊癒得很快。」
黎嬙冷冷的道:「我暈睡了幾天?」
楚雲有些不知所措的道:「大約三天吧,小嬙,你問這個幹什麼?」
黎嬙又冷冰冰的道:「那麼,我這幾天來一直暈暈沉沉的……」
楚雲忙道:「不錯,因你流血過多,又引起了併發症,衰弱過度,因此,你多半是睡著,而這樣最好,可以將連日來的疲勞養息過來……」
黎嬙癟癟嘴,那模樣俏皮極了:「於是,你就落得自由自在,整天把我擺在這裡,不管我是否寂寞,不管我是否需要你,只是到時候送吃的來,送湯藥來,然後,冷冰冰的不說一句話,丟給我一個缺少意義的微笑,生怕我纏著你似的快快跑開……」
楚雲著急的搖手道:「不,小嬙,你別瞎猜,我怕打擾你的寧靜,影響你的心緒,所以不敢和你多說話,其實,我恨不得天天磨在你身邊……」
黎嬙小嘴一嘟,哼了一聲:「鬼才相信,我知道你怪我不聽話,害你為我擔心,就故意用這種方法折磨我,報復我……」
楚雲舐舐嘴唇,否認道:「小嬙,我怎會有這種無聊想法?我又怎捨得折磨你,報復你?我總不能在你養傷的時候老是垢貼不休的令你討厭呀!」
黎嬙扭了扭身於,柳眉兒輕輕一顰;楚雲關切的道:「別,小嬙,別動啊,你的傷口還沒有完全長合,再裂了可不是玩的,千萬要注意小心……」
「注意小心?」黎嬙仍然扳著臉道:「老實告訴你吧,我根本早就清醒了,我懷著滿腔熱望,要向你投拆我的感觸,我的所思,我的感激,但你卻總是怪模怪樣,陰陽怪氣,進來一下就走了,當我每次醒來,想你,要你,卻又看不見你,找不到你,我空虛極了,寂寞極了,但是,除了你,誰會來安慰我?誰又能安慰我?可恨你騙了我的心,又討厭我,要是你不喜歡我,你可以任我在日前那場殺伐中死去,又何必假慈悲的來救我?假如你要拋棄我,也在我死去以後,或在我最美麗的時候,又何苦在我傷痛中給我這樣大的打擊?我知道,我現在很蒼白,很難看,你不喜歡我了……」
說著說著,黎嬙己雙手捂面,輕輕啜泣起來,雙肩聳動著,鬢髮微見散亂,這妮子,在哭泣的時候,也夠讓人心施搖晃……
楚雲手忙腳亂的坐到床沿,仲臂就待環摟黎嬙香肩,黎嬙用力避開,卻扯動了傷口,微微呻吟了一聲。
「唉,唉……」楚雲急得唉聲歎氣道:「這是何苦,這是何苦嘛,你們女孩子就是這麼古怪,別人原是一片體貼好心,讓你們一想,便完全走了樣了,我是真怕你不舒服,所以強忍住自己的思渴不敢與你多纏黏,其實,我哪裡會有一絲兒外心,真是冤枉透了……唉!」
黎嬙放下手,淚痕斑斑的抽噎著道:「你走開,你不要靠近,我現在變醜了,不用你可憐,就算我從來不認識你,就算我一輩子守著爹娘不出嫁……」
楚雲又試著去摟黎嬙,嗯,這回,她僅是輕輕的,象徵性的動了一下,就裝做不知道似的任由楚雲攬著了,楚雲心中一笑,口裡卻道:「乖,寶貝,別哭,叫人家看見多不好意思,假如你精神真的好了,我巴不得馬上來陪你,一天到晚膩著你不離開,直到你討厭我了……」
黎嬙哽咽著哼了一聲,仍舊恨恨的道:「別花言巧語,又來騙我,這幾天來,你冷落人家也冷落得夠了,那這麼簡單,幾句話就算了?哼。」
楚雲涎著臉,湊上嘴唇,低柔的道:「情人,來,親我……」
黎嬙轉過臉去,冷冰冰的:「別不害臊,誰希罕親你?
你去親別人吧,我沒有這個福氣,也沒有這個興趣……」
楚雲摟著他的手臂緊了一緊,深沉的道:「那麼,小嬙,請原諒我,你不親我,我就要親你了……」
黎嬙柳眉兒一豎,兩隻大眼睛一瞪,道:「你敢!」
楚雲笑了,有些古怪的瞧著黎嬙,嘴裡「嘖」了兩聲:「我敢?真是令人好笑,丈夫不能親吻他的妻子,這算是哪一門子規矩?我非要試試,看你能奈我何?」
黎嬙寒著臉,道:「你動我一下,我就叫喊……」
楚雲手臂逐漸用力,將黎嬙斜斜推倒床上,當然,他暗自小心,不使這美麗的玉人扯動傷口,然後,他似笑非笑的道:「娘子,你就看我敢不敢。」
黎嬙無力而軟弱的閃避著楚雲湊上的嘴唇,但是,她只躲開了兩次,已被楚雲的嘴巴堵個正著,咿唔著不能出
良久啊,這醇膠般漫長的一吻。
黎嬙輕輕用齒尖咬著楚雲的舌頭,自唇縫中恨聲道:「我恨死你了,我要咬死你……」
楚雲閉著眼,受用的微笑了一下,嘴唇又緊緊合攏,含糊不清的道:「咬死算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黎嬙移開面孔,輕輕地捶打著楚云:「你真是魔鬼……
我將來一定會被你害死……」
楚雲握住他的一雙小手,愛憐的道:「小嬙,別再說死,你永遠不會死,就像長春的翠柏,欣榮的草茵,不斷的流水,輪轉的日月,永遠息息連貫,無盡無絕,假如,上天允許我對你作這樣的祈願,那麼,小嬙,但願讓我們一起去……」
深深的沉默含蘊著這位鳳目之女的千萬柔情,她怔怔地凝注著楚雲,半晌,始悠悠的道:「雲,我們大約在前世已經是冤家了,我現在看你,好像我們已相識了幾十年,幾百年一樣,我覺得你是如此熟悉,如此親近,宛如你在我的意念中,心坎上,早在很久以前已根深蒂固了,雲,我們真的有緣?你告訴我,我不會失去你吧,甚至在千古以後,我也不會失去你?」
楚雲語如深川幽谷中的回音,深邃而蕩人心弦:「不會,小嬙,你與我,是永不可分的,任誰也不能拉開我們,任誰也無法阻止我們,縱使時光消逝,歲月悠悠,或者我們的肉體肌膚已化為灰燼,但我們的靈魂,精神,仍會緊密的契合相擁,或者,在九泉之下。」
黎嬙又抽噎著啜位了,但這次不是傷心,而是欣慰與高興,她自動吻著楚雲,一遍又一遍,在淚水沾流在兩張面孔上,在她的顫抖中,這位美麗的少女低悄的道:「比翼三生,勿忘勿棄……」
楚雲吸吮著她的淚水,真摯的道:「連理九世,勿捨勿離……」
四張唇片又膠合在一起,像蜜汁般甜。像烈酒般醇,像天地在縮小,像萬物歸於永寂……
難捨難分,卻又得暫時分開,楚雲體貼的扶著黎嬙靠在枕上,手指輕繞著她的秀髮,默默的撫弄著,黎嬙微闔雙目,道:「哥……」
楚雲溫柔的道:「嗯?」
「在前幾天那場血戰中,」黎嬙緩緩的道:「假如我死了,你怎麼辦?」
楚雲歎息了一聲,道:「小嬙,我不許你說死字,這個字實在令人恐懼,用在我身上,老實說,我並不怕,但是,卻萬萬不能用在你身上……」
黎嬙展顏一笑,道:「我是說,假如,這只是一個推想的虛語而已,我也不願意死,如果死了,就得不到你,就看不見你了,就親不到你了,我只是說假如,哥,假如,你會怎麼辦?告訴我嘛……」
楚雲苦笑了一下,低沉的道:「在殺盡那些人後,將兇手剁成肉泥撒於大地,然後,調治好嚴大哥的創傷,接著,小嬙,我就來尋你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2:56:29
「你怎麼會知道我在另一個世界的什麼地方等你?」黎嬙競有些著急的問。
楚雲舐舐嘴唇,嘴唇好似有些乾裂,他輕輕的道:「夫妻是屬於同一精血,縱然到了另一個世界,也是呼吸相應,氣息相通的,我們的魂魄有長絲素系,這長絲隱於天渺地深,有影無形,它縛著你,也拴著我,不論到哪裡,不論在何處,我們都會在一起,飄於雲霄,比翼不捨,蕩於黃泉,連理不棄,我抓著你,你拉著我……」
「天啊……」黎嬙埋首楚雲懷中,又感動得哭了起來。
楚雲輕輕拍她的肩頭,倏然道:「小嬙,現在,你大約不生我的氣了?不懷疑我了,你應知道,當我失去而又獲得時,我會多麼珍惜這重獲的果實。」
黎嬙抽噎著點頭,她明白楚雲指的是什麼,這很顯然,她更後悔自己的任性與苛責,當你知道一個人的心是血紅的,那麼,你便不該再去剖開一次證實了,這會顯得太多餘。
其實,楚雲並不責怪黎嬙的任性與氣忿,當一個人在傷痛之後,尤其是一個女孩子,她必是極端寂寞而渴求慰藉的,對自己心目中的戀人更甚,有一點小不如意,或有一些不必要的煩惱,就會敏感的聯想到很多,思維更會向狹窄處流瀉,而這一切,只要她經過渴念的人坦誠相慰,也就煙消雲散,恢復正常,因此,這是應該諒解的,何況,真正的互愛,便在於永恆的忍讓與赤裸裸的純摯啊。
房間裡靜靜的,靜得可以聽見血液的流轉,心兒的蹦跳,這已是近黃昏的時分了,一抹夕陽,正自窗檻射入,淡淡的,有著夢樣的迷濛。
黎嬙斜倚在楚雲懷中,悄細的呼吸著那特有而熟悉的男性氣息,她的一隻小手,輕輕在楚雲的手臂上撫摩,忽然,她睜大眼睛,捲起楚雲寬大的袖口,驚駭的道:「雲,這是什麼?」
楚雲那古銅色的手臂上,正浮印著一條條的青紫瘀腫,雖然,這痕印已消褪了許多,在這時看來,卻仍是如此令人驚悸。
楚雲淡淡的道:「紫杖鎮天包洪鳴的傑作,一共十一杖。」
黎嬙異常心疼的道:「他怎麼打得著你?我記得這老頭子一直在追我——他好狠,竟然打得這麼重,我恨死他了……」
眨眨眼,黎嬙脫口道:「對了,雲,你這手臂上的傷痕一定是為了我,是不是你搶過來救我的時候被他傷著的?這老……老混帳……」
楚雲親親她的頸項,一笑道:「你還恨他於嗎?以後,他永遠也不能再傷我了。」
黎嬙咬著下唇,半晌,始疑惑的道:「哥,你是說?……」
楚雲閉閉眼,道:「是的,這十一杖,我已取了他的生命作為代價,我本想不傷他,我也不是為這十一杖索債,但是,他卻欲置你於死地,使我無法再原諒他。」
黎嬙有些吃驚的道:「哥,我忘了問你,五雷教的人有幾個生還。」
楚雲唇角浮起一絲冷煞的微笑,他平靜的道:「沒有任何一人生還,同樣的道理,如若他們得勝,我們三人也沒有一個會生還,彼此都是一樣,乾乾淨淨,斬草除根。」
黎嬙感到全身都在發冷,她有些顫慄的道:「多少天來,雲,我己看見你自兩場大血戰中浴血進出,雲,我總是忘不了那引起恐怖的垂死者面孔,那血淋淋的鋒利凶器,那令人毛髮悚然的哀號,這一切,大使人驚悸了,甚至會在睡夢中壓迫著我,多可怕啊,雲,別再殺人了,除了有人想奪取你的生命,否則,你就饒別人一條生路吧……」
楚雲沉默了一會,道:「天下的一切事物,本來都應該和祥而安溢,充滿柔美與平實,不應有著大多的尖銳及突出,這些,正好似每個人的心性,都應該善良而淳樸,和易而可親,但是,小嬙,這只是一個幻想,不可能達到的至善至美之境,最少,在現在是不可能達成的,人性間充滿了險惡,狠毒、自私、嫉妒,名利,為了爭奪這一切,為了求取更高的慾望,人類間的殺伐不斷發生,衝突便無盡無止,爭執便日甚一日,小嬙,老實說,我已差一點脫離這些束縛,不過,小嬙,你卻應諒解我對親仇的痛楚,或者,我有時手段過份,也請看在我身為人子,心盡全孝的份上,不要太責怪我,沒有人願意整日呼吸血腥的空氣,也沒有人願意在耳中索回著死亡者的號叫……」
黎嬙想了很久,低柔的道:「雲,我很瞭解你,我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我只是直覺的希望你對人對事都保持最大的仁愛,有著最大的忍耐……」
楚雲深深頷首,感唱的道:「你說得很對,我也明白,不論為了什麼,雙手沾染了大多血腥總不會是件好事,冥冥中,老大的眼在注視著你……」
黎嬙又想起了一件事,輕輕的問:「雲,嚴大哥的傷好了幾成?我看你為他也操了好大的心,半面鬼使皮昌差一點要了嚴大哥的老命呢……」
楚雲有趣的一笑,道:「皮昌在嚴大哥中了康仰山一記雙撞掌後,乘機撲去下手,哪知道老狐狸受了內傷卻是鬼計多端,他裝死躺在地上,直等皮昌掌力沾身,在相距不及五寸的狹小空間裡反手一『金狐朝日』扎入皮昌臉膛,在這麼接近的距離裡,皮昌當然猝不及防,被嚴大哥一刺而中,但嚴大哥自己卻也挨得不輕,幸虧他的金狐尾出得及時,令皮昌在受創下無法發揮全部掌勁,若是慢了一步,我臨時出了什麼差錯,那麼,如今也就用不著我再為他操心了……」
說到這裡,楚雲又笑著道:「老實說,大羅漢確是一位忠肝義膽,豪氣於雲的好漢,更是一位值得信賴與倚重的摯友,小嬙,他對你我的愛護,已不是用一般虛浮的言語可以表達的了,誠於中而形於外,這只要一眼即可看明,如若沒有這種情感,要裝也是裝不來的,這一輩子,我交定他了。」
黎嬙開懷的嫣然一笑道:「我知道,哥,他真好……」
楚雲又親暱的低下頭來,道:「小嬙,我已答應他,咱們將來的第一個結晶,一定拜他做干老子,你說,這該是一件多妙的事?」
黎嬙俏臉蛋兒一陣酌紅,羞得鑽進楚雲懷裡,咿唔著不肯回答,楚雲輕輕在她腋下搔了搔,笑道:「如何?你也不會有異議吧,怎麼不說話呢?」
黎嬙仍舊悶著聲沒有回腔,楚雲大笑著哈她的癢,二人一扭一纏已摟作一團,黎嬙喘息著,笑著,呻吟著,有氣無力的捶打著楚雲,一面令人感到舒適的擰著他,咬著他。
忽然,楚雲停止了動作,將這玉人兒扶好,關注的道:「小嬙,傷口又弄痛了?」
黎嬙故意蹩著柳眉兒,哼了兩聲,卻是不理不睬,楚雲像是想起了一件事,仰著臉想了一下,低聲道:「情人,我一直忘了一件事,多日前,金鉤銀鞭的那對翠佛你可還給人家了?那對翠佛雖然值錢,我們也用不著,何況,值錢的玩意我多得很……」
這一說,黎嬙可光火了,她重重的自了楚雲一眼,恨聲道:「我早就遣人還給他們了,哼,你當我是什麼?大洪山的金銀財寶多得不可算計,我會希罕那對翠佛?再說,有你這位武林泰斗,江湖大豪在後面逼著,我有幾個腦袋敢不還呀?不過,我只告訴你一句話,當時我之所以乘機下手,目的只是好玩,決沒有一丁點貪念……」
楚雲連忙陪笑道:「寶貝,你別想差了,我怎麼會想到這上面去?我只是隨便問問而已,人家怪可憐的,咱們又何苦砸人家飯碗呢?在江湖上混飯吃,除非你自己家當厚,否則,也相當不容易……」
黎嬙陣了一聲,鳳眼幾一瞪:「這還用得著你說呀?我知道的不比你少,哼,論武功,你是比我強上千百倍,論武林經驗,江湖世故,姓楚的,大洪山的黎大小姐可不含糊你!」
楚雲豁然大笑道:「好好,算我含糊你如何?丈夫怕妻子,總算不上丟人吧?古今一體,懼內者豪傑多有……」
黎嬙面龐紅得嬌艷欲滴,她羞澀不堪的道:「也沒見過你這等厚臉皮的,還沒正式……正式到那一天,就把如意算盤打好了,左一個結晶,右一個妻子……真不害臊……」
楚雲故意搖頭一歎,道:「唉,以後的日子可難得過了,咱們成親之後,只怕要天天頂雞毛撣,跪馬桶蓋哩……」
黎嬙哼了一聲,卻忍不住笑道:「這個當然,莫不成本姑娘還替你疊被倒洗腳水?你要是敢不聽話呀,哼,就休想我睬你一下。」
楚雲正待再調笑兩句,卻發覺室內光線已黯,他溫和的道:「好了,小嬙,別鬥嘴了,來,我餵你吃點稀粥
黎嬙癟癟嘴唇,道:「不要,人家自己可以吃嘛,而且,人家現在又不餓……」
楚雲沒有回答,回身端起那碗已經涼了的稀粥,在唇上試了試熱度,拿到黎嬙面前,輕輕的道:「別淘氣,讓我餵你,慢慢吃,這幾天來,你一直沒有好好吃東西,別餓壞了身子,這可不是玩笑之事。」
黎嬙自己伸手接碗,邊嘟著小嘴道:「假情假意,前幾天不餵人家吃,現在看見人家生氣了才來獻慇勤,我不嘛,我要自己吃。」
楚雲笑笑,深長而悠緩的道:「比翼三生,勿忘勿棄,連理九世,勿捨勿離……」
第21節 伊人在伴 親仇莫辨
像是一道電流在這有著一雙美眸的少女身上通過,她全身機靈靈的一顫,凝注楚雲,慢慢的靠在枕上,眼簾微闔,小嘴兒輕輕張開。
楚雲悄然道:「愛我?」
黎嬙點頭,楚雲又道:「永遠?」
黎嬙再點頭,於是,楚雲充滿了安慰與欣悅的吁了口氣,他舉碗至唇,自己食了一口,又輕輕湊近黎嬙唇邊,哺餵入她口中。
極快的,一碗稀粥已去了小半碗,黎嬙低低的道:「哥……我吃飽了,實在塞不下去,假如……假如你要……要親我,你就親嘛,別再加上別的陪襯……」
楚雲笑著放下手中瓷碗,用嘴唇吮乾了黎嬙小嘴四周的水漬,滿足的道:「好甜啊……」
門檻上的布簾子忽然一掀,一個胖大的影子衝了進來,敢情外間已掌起油燈了,那胖大影子正是狐偃羅漢,他進門就坐在一張缺了條腿的大竹椅上,用一根細竹竿將門簾掀開,邊呵呵笑道:「抱歉之至,俺又煞了你們小兩口子一次風景,不過,這次可不是瞎搗亂,而是俺的肚子在唱空城計,不祭祭五臟廟是不行的了。」
楚雲一笑道:「老兄,別客氣,你先吃吧。」
狐偃羅漢搖頭道:「不成,咱們一起吃,他奶奶的,光從床上移到這椅子上,就像他娘的走了十萬八千里一樣困乏,夥計你別老是纏著黎丫頭,也該侍候侍候俺老哥哥了。」
楚雲拍拍黎嬙,低聲道:「小嬙,你先躺躺,我馬上回來,這老小子不是要我侍候他,八成是他又要央求我給他酒喝了。」
黎嬙大眼睛一眨,道:「就給嚴大哥喝嘛,我記得你酒囊裡足有滿滿一壺……」
楚雲擺擺手,道:「這怎麼行?他創傷未癒怎能喝酒?
如果因此再犯了別的毛病可就棘手了,你等等,我就來。」
說著,楚雲大步行到外間,狐偃羅漢收了竹竿,放下門簾,摸摸全身纏得重重實實的繃帶,苦著臉道:「夥計,俺整整有七八大沒有一滴靈芝露進口了,你就發發慈悲,救救俺這受苦受難人,賜俺一杯靈芝露吧……」
楚雲含笑不語,舉著挾了一塊蘿蔔於,放在口中慢慢咀嚼,一面將粗瓷碗裡的米飯大量撥向嘴中。
狐偃羅漢望望楚雲那若無其事的面孔,又看看桌上的三碟素菜,不由歎了口氣,放下筷子,一個勁的嘀咕:「這算什麼場面嘛,他奶奶的,俺還算不上出家哩,怎的卻像是真當了和尚一樣,吃起素來了?連一點油星子也找不到,唉,可憐俺傷後之身,不滋補滋補怎麼受得了啊,唉,俺好苦的命……」
楚雲實在想笑,卻強忍住了道:「老兄,正因為你是傷後之身,所以才必須忌油腥葷膩,更不能飲酒刺激精神,雲弟曾以補丹及人參湯為你增血順氣,日日不息,所以,滋補已是很多的了,過份了反而不佳。」
狐偃羅漢恨恨地拿起筷子,悶頭吃飯,邊含混的道:「娘的,那老樵夫見了銀子就眉開眼笑,每天收你三兩紋銀,便完全聽你使喚,三兩銀子可吃一桌全席了,卻頓頓都是這幾樣鳥菜,又做得口味差透,倒足胃口,和他商量換換花樣,他卻只會向你身上推……可恨可恨,俺一朝痊癒,非塞一泡尿到這老小子口中不可……」
楚雲只笑不答,很快的,他已吃完站起,用絲帕抹抹嘴,然後走到大羅漢的床邊坐下,輕鬆的道:「布衣可暖,菜根自香,吃慣了雞鴨魚肉,換換這鄉村口味不也很美妙麼?而且,那位老樵夫現在整日為吾等做飯挑水,又讓出房屋,也算相當不壞了,責人總不能太苛啊。」
大羅漢哼了一聲,三大碗白米飯早已下肚了,他滿腹牢騷的道:「苛?哼哼,俺們是憑了白花花的銀子,才能吃這粗茶淡飯,住這陋室破屋,俺只要稍能行動,便立即回落月湖,這個萬象宮俺可無福消受,真有些吃不住勁,一天到晚,嘴裡淡得一點味道都沒有……」
楚雲哈哈大笑道:「說來說去,你仍為吃,食色性也。
古人殆不欺我。」
狐偃羅漢摸著大肚皮上的繃帶,閉著眼道:「人不為吃,何苦生諸塵世?俺懶得與你多說,這幾日來,俺一肚子不是味,人一生氣,就吃得少了,唉,每頓只能吃個三五碗
楚雲再也忍不住的笑了起來,他撫著胸口,正自床上站起,而一個陌生而又寒冽的語聲,已接在他的笑聲後響自門外:「大洪山山野村夫,左拐子宋邦求見楚雲。」
這語聲來得突兀而冷森,彷彿自遙遠的天際,無邊的黑暗中忽然飄來,有著令人驚懼與震撼的力量。
狐偃羅漢怔了一怔,隨即努努嘴,悄聲道:「怪了,這老子怎麼會找到這裡來啦?他奶奶的來得真怪,像從天上掉下,地裡鑽出……」
楚雲極快的在腦中思忖著如何應付這個突來的變化,他略一沉吟,向狐偃羅漢使了個眼色,沉著聲音道:「遠來的是客,本當出迎,奈何夜色已深,言意未明,諸般有所不便,尚請二當家的進門一晤。」
其實,楚雲所以不迎出去,並非有所畏懼,實在是怕室內有創傷在身的黎嬙及狐偃羅漢有失,來人出現的突然,這意味,朝壞的方面打算,總比朝好的方面打算來得貼實些。
於是——
那冷竣的語聲又沉緩的響起:「尊駕尚知老夫之名,老夫對尊駕亦頗不陌生,如此,則老夫告罪入內了。」
狐偃羅漢拾起倚在椅旁的竹竿,急促的低聲道:「夥計,這左拐子宋邦為大洪山二瓢把子,武功奇高,心性狠毒,又是火爆粟子脾氣,不到必要,千萬不要翻臉動手,別忘了黎丫頭與你的將來,這老小子雖然來得奇怪,卻也得留步退路……」
楚雲尚來不及問為誰留步退路,一個中等身材,環眼濃眉的五旬漢子已緩步進入室中,來人相貌不惡,只是嘴角至耳際,卻有著一條新月形的疤痕,這條疤痕十分顯明而刺目,破壞了不少這人面孔上的調和。
楚雲大步迎上,抱拳為禮道:「宋瓢把子?在下楚雲。」
這五旬大漢穿一身釘滿銅鈕的皮衫褲,每一顆銅鈕都擦得雪亮閃耀,頭上包著一塊長可及肩的虎皮頭巾,驟然一見,會留給人們一種威猛而剽悍的感覺。
來人亦抱拳回禮,沉穩的道:「不敢,大洪山喬掌第二把交椅,左拐子宋邦便是老夫。」
楚雲連忙為他搬了一把竹椅,請他落坐,來人——左拐子宋邦,一雙環眼從進屋時起,便一直沒有離開過楚雲,當楚雲為他搬椅子時,雖然這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與慣常的禮貌,一絲有著榮幸意味的微笑,卻難以察覺的浮上了宋邦的唇角。
楚雲搓搓手,盡力讓臉上帶著笑容,他這時的心中多少有著幾分尷尬,是的,他現在與大洪山的關係十分微妙,可算敵人,也能說上朋友,算是仇家,又安知不是親家?有這些複雜的因素,就不能單純的蠻幹,就算不為了任何人,也不能不為黎嬙這妞兒著想啊。
左拐子宋邦著實向楚雲全身上下打量了良久,像是在欣賞一件什麼珍罕之寶一樣,半晌,他的目光才轉向狐偃羅漢。
狐偃羅漢呵呵一笑,抱拳道:「嚴笑天便是俺,請二當家恕過俺老嚴有傷在身,不能起立迎近之罪。」
左拐子宋邦笑了笑,耳際的疤痕一動,他低沉而有力的道:「好說,嚴兄倒是多禮。」
說到這裡,他不待大羅漢回答,已轉首向楚雲道:「楚兄,老夫來意,未知楚兄可知一二?」
楚雲望著這位威名遠震,雍容深沉的大洪山二瓢把子,心中想道:「奇怪,聞說這位左拐子宋邦脾氣極為暴烈,怎的現在卻如此溫和?」
心中在想,口裡忙道:「請二當家的恕過在下愚魯,二當家來意,在下尚不甚了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2:57:06
第22節 危機四伏 有驚無險
左拐子宋邦含有深意的笑笑,雙目稜稜有威地注視著楚雲,慢慢的道:「楚兄揚名江湖,乃是近年來之事,然而,楚兄名聲崛起之快,卻似旭陽之東昇,令人駭異敬佩,冀境黑道霸主赤手擒龍所屬首遭殲滅,一笑奪魂黃極之百角堡亦被閣下殺得乾淨,燒得徹底,跟著,灰旗隊,莽狼會相繼傾倒,玄凌院中兜鍪雙豪與三羽公子也無一倖免,不久前,年高德勁的大羅漢金環江一飛和他的老夥計范五栽於閣下手中,這些江湖上的幫會組織,頂尖角色,俱非易纏,尤其領導者皆屬能人異士,手下奇材車載斗量,閣下能在這短暫的時光中將他們一一擊潰,除非有超絕之功力,驚人之智慧,否則是辦不到的,由此看來,今日武林雄主,恐非閣下莫屬了。」
楚雲淡淡的一哂,道:「二當家的如此謬獎,在下實在愧不敢當……」
左拐子宋邦一拂他的虎皮頭巾,神態威嚴的道:「七日前,五雷教更被一個年青後輩擊得潰不成軍,一敗塗地,在七日前參與那一役的五雷教上下諸人,無一生還,連僅有的幾名重傷者,亦在說出經過後嚥了氣,那年青人,據老人推測,大約亦是閣下吧?」
楚雲戒備的一笑,道:「不敢,正是在下。」
左拐子宋邦點點頭,道:「果然不差,敢做敢為,是一個大豪士,大丈夫的氣概,不過,就只怕是手段太毒辣了一點。」
楚雲背負著手,讓一抹微笑浮在臉上,卻沒有作聲,左拐子宋邦看著他,彷彿略一沉吟,又道:「自然,老夫不會忘記,大柳坪的一場血戰,我大洪山遣出之人也是丟盔棄甲,狼狽不堪……」
楚雲咳了一聲,謹慎的接著道:「二當家,此事在下毋庸隱瞞,亦不用推倭,大柳坪之戰,不錯,是在下及所屬而為,但是,當時貴山各位兄台亦未免過於逼人,言談形態,不留絲毫退路,在下實在是在忍無可忍之下,方始動手……」
左拐子宋邦哼了一聲,雙目中精光暴閃,但隨即又哈哈一笑道:「楚兄,此時此地,吾等不談此事,以免破壞了眼前之和諧氣氛,你說是麼?老夫尚有一事請教閣下……」
楚雲腦中一轉,已猜到幾分,他露齒微笑道:「便請示明。」
左拐子宋邦輕輕撫摩著袖口上的雪亮銅鈕,沉著的道:「老夫不喜虛套,亦不願轉折,老夫請問,大洪山敝瓢把子之千金現在何處?尚請楚兄賜告。」
楚雲果然猜得不差,他平淡的道:「二當家忽然問起黎姑娘,未知有何意圖?」
在這裡,他言語中用「意圖」兩字,已是含有幾分強硬的口氣在內了。
左拐子宋邦乃大洪山第二把交椅的人物,江湖上的經驗閱歷自是異常老到,他察言觀色,已知對方心中不愉,但是,他一點也不驚慌,仍然沉穩的道:「老夫猜想,楚兄應該明白老夫與黎姑娘的關係深淺。」
楚雲略一頷首,道:「不錯。」
左拐子宋邦又道:「黎姑娘已下山數月,卻是行蹤不明,敝瓢把子十分焦慮,老夫更是心憂如焚,食不知味,楚兄知道,敝瓢把子伉儷年事已高,膝下卻只此一女,受逾生命,珍若掌珠,如若萬一有個長短,敝瓢把子夫婦將如何善處?而沾染關係者更如何卸責?」
楚雲已聽出宋邦語氣中己含有的火藥氣味,他忍了一忍,爾雅的道:「二當家,想黎姑娘亦已成人,並非稚齡髫童,她如意欲返家,自當已返,沒有人會加以攔阻,更無人會存心不善,這一點,二當家恐怕想差了。」
左拐子宋邦雙目驟睜又闔,心忖道:「耳聞楚雲這小子技業超絕,智慧驚人,今日一見,果然傳言無訛,嗯,可得好生應付才是……」
想著,他已緩和的道:「楚兄,話雖如此說,難為天下父母心,做長輩者,沒有不關切自己子女的生活的,黎姑娘乃一孤身少女,在外遊蕩如此之久,於此江湖風險日甚,人心每況愈下之時,再如何自慰,總是不能釋懷的。」
楚雲雙目低垂,已在默默考慮起來,而這時——
裡間的門簾一掀,一個屠弱而窈窕的身影,扶著門框緩緩行出,左拐子宋邦目光一瞥之下,急忙站起,那纖弱的人兒已檢襖為禮道:「宋叔叔,馥兒向你老人家請安。」
左拐子宋邦三步並作兩步的奔了過去,半扶半攙的將黎嬙安置在椅子上,邊慈祥的而急切地道:「丫頭,你受傷了?氣色怎的如此灰敗?近來過得可好?有誰欺侮了你?怎麼也不回山?至少也得帶個信呀……」
黎嬙就行了這兩步,已著實喘息了一陣子,她順了順氣,嬌憨的將頭靠在左拐子宋邦身上,語聲有些暗啞的道:「叔,你還問人家呢,你的馥兒差一點就將這條小命送在五雷教的那些人手中了,若非雲……楚雲,馥兒今天也見不著你老人家了……」
左拐子宋邦心疼的急問:「五雷教?他們哪個傷了你?
傷得重不重?」
黎嬙唔了一聲,丹風眼兒一眨:「他們幾十個人一起上,老的少的都有,又是刀又是劍的,馥兒挨了好多下,身上更被那揚雷手白廣刺了一劍,痛死馥兒了……」
像霹靂忽起,左拐子宋邦大吼一聲,雙目暴睜的道:「好個五雷教的么魔小丑,石隙蛇鼠竟然也敢與深山虎狼爭一時之短長?就此一端,我大洪山已可興兵討伐,殺他個片甲不留,雞犬難存!」
黎嬙撒嬌似的扭了一扭,語聲膩人:「別生氣嘛,氣壞了身子可不是玩的,揚雷手白廣已叫楚雲除了,其他凡是動手的五雷教徒,沒有一個活著回去的,叔,這還不是一樣替你老人家出了氣嗎?叔啊,你可千萬發怒不得……」
左拐子宋邦像服了一顆順氣九似的,剎時面露笑容,撫著黎嬙的一頭秀髮,開心的道:「唉,你這丫頭,真叫你爹娘與宋叔叔寵壞了,女娃兒家吧有像有這般野的?你不知道這多月來你爹娘與宋叔為你操了多少心,擔了多少憂?大洪山上下已是惶惶不安,雞犬不寧,大批人馬分向四處尋找於你,連宋叔叔這一把老骨頭也被你累得整日奔波,東跑西走,一處跟著一處,一地追到一地,唉,你這妮子……」
黎嬙輕輕的用臉頰在宋幫懷中揉著,邊癡憨的道:「叔,你老別生氣啊,釀兒是待不住嘛,整天悶在山上多膩人,馥兒也不知道你老人家與爹娘會急成這樣,要不,馥兒早就回去了……」
她說到這裡,俏眼兒一飄楚雲,又道:「至少,也會帶個信回去……」
左拐子宋邦又愛憐的道:「丫頭,你的傷如何了?白!」
那老而不死的雜碎,提起來就令為叔咬牙切齒,恨不能生啖了他!」
黎嬙嬌媚的一笑道:「快好了,只是身子有點虛……」
宋邦歎了口氣,道:「唉,還說好了?看你小臉兒自成這樣,一點血色都沒有,叫你娘看見了,不知會有多心疼呢,這幾個月來,吃得可好?睡得可妥?」
黎嬙咬著唇兒一笑,點頭道:「好極了,整天吃的是大魚大肉,睡的是錦榻軟墊,就是常常被一個人欺侮……」
宋邦環目又睜,疤痕閃亮,他怒道:「誰?誰敢欺侮你?
丫頭,告訴叔叔,看叔叔不將這小子生劈八塊,五馬分屍!」
黎嬙「噗哧」一笑,眼波橫黛,向楚雲那麼刁嬌地一脫,輕輕的道:「不行,叔,那人可好著呢,長得漂亮,智勇雙全,既溫柔,又體貼,就是有點兒彆扭,不過……」
宋邦有些摸不著頭腦的道:「不過什麼?」
黎嬙湊過小嘴,悄聲兒道:「不過,馥兒的心已交給他了……」
左拐子宋邦「啊」了一聲,哭笑不得的道:「丫頭,你好大的膽子,這件事情只怕不會像你想的這般容易……」
黎嬙長長的「嗯」著,哭兮兮的道:「叔,您得替馥兒想法子啊,要不,馥兒就一輩子不回山了,叔與爹娘永遠也沒有馥兒了……」
宋邦驚恐的道:「丫頭,你胡說些什麼?你也不想想你爹你娘有多愛你,你宋叔叔是多疼你?假如你有了什麼長短,你爹娘與宋叔叔將如何過日子?宋叔叔至今猶獨身未娶,視你如己出,這麼多人的希望繫於你一身,你竟也如此不孝麼?」
黎嬙大眼睛眨呀眨的,淚珠兒盈盈的道:「叔,馥兒一向孝順你老人家,馥兒侍候你喝酒,哪一次不是親手做兩樣小菜?馥兒服侍你弈棋,哪一遭不是親自送上點心香茗?
冷了,馥兒替你老人家送去精繡的松柏長春錦被,熱了,馥兒在你老人家背後搖扇取風,你老笑,馥兒陪你,你老憂,馥兒分擔,前年你老人家臥病,馥兒哪一樣不是親手奉侍?
一連三月,都是衣不解帶,親侍湯藥,你老病癒後,摸著馥兒的臉蛋說:呵呵,叔叔病了三個月,反而胖了幾斤,我的丫頭可消瘦多了……」
左拐子宋邦迷著眼睛,面龐上洋溢出一片極度的安慰與欣愉之色,他目光迷濛,彷彿在緬懷著那一段往昔承受的孝意……
黎嬙幽幽的叫:「叔……」
宋邦悚然一驚,掩飾的抹去眼角因感動而溢出的絲絲淚痕,慈愛的道:「丫頭,心肝,你真是叔叔的好孩子……」
黎嬙垂下頭去,憐生生的道:「叔,馥兒的事……你老人家……」
宋邦咬著嘴唇,沉吟良久,雙手十指在不停的搓揉,黎嬙看得真切,她讓兩顆淚珠兒奪眶而出,淒切的道:「叔……
這件事,想你老人家也早已得到消息,江湖上更已傳開,如不從他,又叫馥兒去就誰?叔啊,馥兒的貞名厲節,全在於此,假如萬一……叔啊,便讓可憐的馥兒來生再孝順你老與雙親吧……」
左拐子宋邦大叫一聲,抱住黎嬙,激動的道:「好女兒,乖寶貝,叔叔答應你了,可別再提那些不吉祥的話,叔叔一定會支持你,為你設法,你父母與叔叔怎捨得下你啊……」
說到這裡,他又歎了口氣:「唉,你這丫頭也太任性了,這件事,怎麼可以由姑娘家自己出口嘛?還有,你爹那裡,也得費一番周折呢,你爹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其實,宋邦之所以一進屋便對楚雲十分和緩,主要的是他認為生米已成熟飯,總不能為了以前的一場衝突便連那小馥兒也不顧了啊;這時,黎嬙破涕為笑,她拭去淚漬,輕輕的道:「不要緊,爹那裡,有娘去說……」
左拐子宋邦呵呵大笑起來,拍著黎嬙肩頭:「好丫頭,果然巧心思,你爹啊,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你娘,也罷,叔叔亦拼著與你爹鬧上一場,若是他不肯答應的話……」
她們在娓娓相談,楚雲則默默的站在一旁,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心中卻歡喜得緊,血液流循加速,手心冷汗涔涔,自然,耳朵也伸得長長的。
狐偃羅漢半闔著眼,二人的言談卻聽得一字不漏,他想笑,又不敢笑,肚子裡緊得回蟲都在扭跳:「啊哈,黎嬙這丫頭片子,可真是個小妖精,一張小嘴甜得膩死人,嗲得叫人全身兩百八十根骨頭髮酥,這妮子柔得像水,媚得像花,嬌嫩得像珍珠,玲瓏得像七竅心肝,可笑左拐子宋邦叱吒江湖中三十餘年,名震大江南北,卻對這丫頭家一點辦法都沒有……」
楚雲在聽見宋邦已經答允之後,幾乎高興得大叫起來,他好像已看見了那幅美麗而醉人的遠景,那含羞於風冠紅綢下的美眸,那閃耀著喜悅的紅燭,那連理並幕的金色大喜字,那喧天的樂鼓聲,賓客的道賀聲……
嗯,多美,多迷人啊:「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現在,楚雲不得不佩服黎嬙的心思之靈巧,言詞之動人,自然,更使他感動的,尚是這玉人那堅決不移的愛,一個女孩子,能當著他的情侶之前,鼓起勇氣向她的長輩親自開口提婚,這,除了以深厚無匹的愛為基礎外,又有什麼會令她如此大膽,如此不顧一切?
於是——
極快的,這陋室中不調和的空氣已迅速消散,方纔的一絲敵意亦化解於無形,黎嬙心裡甜甜的道:「叔,你老人家一定知道這人是誰了……」
左拐子宋邦呵呵大笑道:「為叔老眼未昏,雙耳未聾,如何不知?」
黎嬙俏臉兒在蒼白中浮起一抹奇異而動人的紅霞,美極了,嬌極了,有一股脫俗凌波的誘人韻息,她低柔的道:「叔,准啊?」
左拐子宋邦笑得合不攏嘴的道:「此人麼,遠在天邊,不能相見,若近麼,近就在眼前。」
他說到這裡,面色一肅,沉穆的道:「楚兄。」
楚雲趕忙收斂心神,正容道:「不敢,不才在此。」
黎嬙向楚雲著急的一瞪眼,嗔道:「你這人怎麼了?還敢與叔叔稱兄道弟?」
楚雲一拂衣袖,長揖到地,恭謹的道:「晚輩楚雲,謁見二當家宋前輩。」
狐偃羅漢在旁看得心裡一麻,暗忖道:「這一下可好,他奶奶被黎丫頭片子硬壓下去一輩,楚夥計想人家女兒做老婆還情有可原,俺卻怎生是好?這太划不來了,無緣無故找了個長輩回來……但是,俺又與楚夥計是兄弟,總不能上下不分,含糊過去啊……」
他正想著,左拐子宋邦已回頭向大羅漢飄了一眼,毫不放鬆的道:「嚴兄請了。」
狐偃羅漢如何體會不出左拐子言中之意?他恨得一咬牙,一橫心,一跺腳,抖著嗓子道:「不……不敢,嚴笑天謁見……前……前輩宋二當家……唉。」
大羅漢齜牙咧嘴的在話意上「唉」了一聲,黎嬙己回頭瞪了他一眼,柳眉兒倒豎的道:「嚴大哥,你歎什麼氣嘛?
宋叔叔較你年長將近十載,而且,我叫你大哥,雲哥也叫你大哥,總不成我們現在改稱你大叔吧?哼,你也不會好意思答應呀……」
大羅漢眼睛發直的窘在那裡,半晌,才慌亂的道:「是,是,說得對,說得對,嘿嘿,呵呵,這個,這個輩份要分清楚,是的,要分清楚,千萬錯不得,嗯,亂不得……」
左拐子宋邦打蛇隨棍上,滿臉正經的道:「如此,老夫便托大了,嗯,楚賢侄,嚴賢侄,且請免札。」
楚雲有些尷尬的睨了黎嬙一眼,那丫頭片子正抿著唇兒在笑,狐偃羅漢則苦著臉坐在椅上,險些又歎了口氣。
左拐子宋邦在室中來回踱了兩步,沉緩的道:「楚賢侄……」
楚雲嚥了口唾沫,忙道:「晚輩在。」
宋邦雙目注視著楚雲,嚴肅的道:「楚賢侄,你可是真心誠意的對待小馥兒?」
楚雲真摯的道:「晚輩待她,較自己生命更為珍重。」
宋邦緊接著道:「永不遺棄,永不辜負?」
楚雲深沉的:「永不。」
他閉閉眼,又道:「前輩,吾等此刻此時,已毋庸再做虛套,籠統言之,以在下之一切功名成就,願甘心隨著嬙妹自居後輩,已可看出晚輩居心如何,前輩定然明白,武林中人,將名聲與輩份是看得如何重要。」
左拐子宋邦頷首不語,過了片刻,道:「那麼,楚賢侄,大柳坪之戰,吾方傷亡纍纍,老夫之前衛四紫龍更無一生還,這筆賬,未知賢侄如何交待?須知這亦是賢侄與馥兒之事的最大阻礙!」
楚雲早已料到對方有此一問,他坦然的道:「前輩,大柳坪之戰,乃發生於晚輩與嬙妹相愛之前,況且當時雙方毫無淵源,遇到那種情形,自然只有按照江湖常理處斷,以血還血,以眼還眼,成者在,敗者亡,假如在大柳坪那一役中晚輩等戰敗,無論死活,亦只有認命……」
朝左拐子宋邦奇異的一笑,又道:「事已至此,且晚輩與大洪山之關係已全然改觀,自仇家成親家,當然事情便不能如此說法,目前,晚輩對此事除了願致最深的歉意外,並以黃金萬兩,分贈當時貴山傷亡之人,再負責贍養傷亡者家屬一連三代。」
老實說,在武林中闖蕩,主要的便是一個名,一口氣,名不能稍辱,氣不能稍竭,就要憑著骨頭硬,性格強,才能令他人敬佩,才能揚名立萬於天下,所以,江湖中人將志節榮辱看得比生命還重,一絲一毫也不肯苟且,如今,以楚雲目前這赫赫蓋世的聲威,非但願意立即為了此事向大洪山方面道歉忍讓,更慨然拿出黃金萬兩賠補,並負責撫養大洪山在該役傷亡者之家屬連至三代,這份情誼,這番做法,也就相當的夠得上深厚了。
黎嬙風目如波,深深的凝視著楚雲,目光中情感盈溢,長遠而悠森,她知道,自己那冤家是如何崛強而孤傲,他之所以肯如此委曲求全,容忍吞聲,還不是全為了對自己的那份情意?
是的,楚雲的這些應諾,已經十分讓步了,已經夠得上武林道義了,本來,在江湖上,殺伐拚鬥,生死存亡,是一件最為尋常而微不足道的事,公理與是非,很難分斷曲直,而也少有人去聲辯,這道理很簡單,任何一場的爭鬥流血中,必然有著一個因素,而雙方又一定會強爭著站在那因素有利的一面,也就是說,凡是發生衝突,雙方皆稱自己有理,都會指控對方的不是,那麼,準是對呢,誰是非呢?你說他是匪徒,同樣的,他也會指你是強盜,自古流傳至今,這傳統的習慣便演義成一條不成文的定律:武林中,是非難辨,武力,就代表公理,倒下去的,永遠是弱者。
因此,楚雲原可毫不讓步,毫不理會,甚至,他可再以一場血戰來結束這引起的爭論,但是,他卻慷慨的退步了,以他的成就與威望來說,這退步,是件十分吃虧的事峒
左拐子宋邦是老江湖了,這種事情的輕重他如何會分不出?但是,他卻也有苦衷,因為,他自己雖是大洪山處於第二把交椅的人物,但似這等大事他卻不敢私自決定與允諾,而其中更夾著他自己拜弟白煞的仇恨……雖然,他有極大的力量做調停與緩衝,但是,最後的裁決尚在於大洪山的總瓢把子——大洪二子之首鬼狐子黎奇。
於是,他沉吟了片刻,緩緩的道:「楚賢侄,老實說,這已經很夠了,的確也說得過去,不過,此事乃關係我大洪山之威信與名聲,尤其是老夫那拜弟白煞詹如龍更難說服,因此老夫不敢自作主張,但是老夫必會將賢侄這犧牲容讓的氣度稟報敝當家,自然,老夫亦會傾全力為賢侄轉圜說項,馥兒乃老夫生平最喜愛之人,為了她的幸福,也不容老夫袖手坐視。」
狐偃羅漢舐舐嘴唇,在心中想道:「嗯,左拐子這老傢伙倒還有點人味,不似傳說中那麼跋扈與張狂,只是,嗯,希望鬼狐子那老小子及大洪山上下諸人也看開一點,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楚老弟若真個與他們硬幹上,嘿嘿,只怕大洪山也得弄得雞飛狗跳呢……」
黎嬙,這時急忙向楚雲使個眼色,又指指自己,楚雲微一思索,已然了悟,他平淡的一笑道:「前輩說得是,晚輩總會盡一切力量,彌補與貴山所屬發生之不快,自然,黎老伯及伯母面前,尚乞前輩美言幾句。」
左拐子宋邦呵呵一笑道:「好,好,難得賢侄這般豁達,只憑這一端,老夫便成全到底,我左拐子宋邦言出不二,哼哼,老夫倒也要看看,大洪山有幾個人敢拂老夫的面子!」
狐偃羅漢一臉媚笑的緊接著道:「不錯,想大洪二子左拐子宋前輩,縱橫江湖垂三十餘年,聲威遠震,名揚天下,誰個不知,哪個不曉?大洪山所以有今天之崇高地位,宋前輩之高功苦勞,血汗□灑,當首屈一指,響噹噹的在大洪山,江湖上誰不伸起大拇指誇一聲:好個左拐子宋邦,硬是好漢一條!」
左拐子宋邦聞言之下,心中受用已極,想忍著心中的得意,卻又忍不住的大笑起來,邊故做謙虛的道:「哪裡,哪裡,嚴賢侄過譽了,老夫不過略效棉力,附諸驥尾而已,一切全賴瓢把子黎大哥領導有方及全山上下肯於用命,呵呵,老夫太算不得什麼了……呵呵呵。」
楚雲覺得全身肌膚都在起雞皮疙瘩,他暗暗搖頭道:「唉,這老狐狸真是要命,就是拍馬屁也不是這種拍法,叫人看了直肉麻,他也真說得出……」
黎嬙可是樂了,她朝大羅漢拋去一個柔情萬種般的眼色,嗲聲嗲氣的道:「嚴大哥,你真好,難得你這麼敬重宋叔叔他老人家,又這麼疼我,將來,我一定好好報答你……」
大羅漢嘻開大嘴笑道:「呵呵,這個俺可不敢當了,本來嘛,事實就是如此,宋前輩如日之正中,光耀天下,他老人家武功之強,今古同贊,德行之佳,有口皆碑,俺老嚴生平不將別人看在眼中,獨對他老人家敬佩莫名,恨未早日拜謁尊顏,多聽教受益,有了這麼一位好尊長,還怕俺異日沒得受用麼?呵呵呵。」
左拐子宋邦越來越高興,他想了一下,洪聲道:「今日與二位賢侄首次見面,乃老夫生平第一快事,把晤之下,不能沒有佳餚美酒助興,呵呵,且讓吾等浮一大白……」
他說到這裡,狐偃羅漢已是眉開眼笑,樂不可支的道:「前輩客氣了,只是此地處於荒郊僻野,難尋美酒佳餚……」
左拐子宋邦大笑道:「不妨,老夫早已有備。」
說到這裡,他用力擊掌三下,朝門外大聲道:「周宏,唐豐何在?」
語聲甫落,兩名中年于思大漢已自門外暗影中出現,恭謹的向左拐子躬身為禮。
左拐子宋邦面色一沉,嚴厲的道:「你二人替老夫將攜帶的那壇花彫搬進來,別忘了鞍囊中細紙包著的滷菜一起拿來,再傳下老夫口諭,除了水字舵馮把子一人留下外,其餘各人可由長春堂潘堂主率往前面那小漁村中暫歇,包圍此屋的人馬一律即時撤離,釋放那老樵夫,轉告黃堂主,請他在前面村莊中候令,不得輕舉妄動。」
兩名大漢好像有些奇怪與迷惘,原來,他們此行任務,不是準備與眼前這楚雲兵戈相見麼?怎的現在非但一團和氣,又撤離人馬,更擺上酒肉言歡起來?這是怎麼一會事呢?
左拐子宋邦環目一瞪,二人已嚇得一哆嗦,恭應著趕忙返身去了。
黎嬙驚訝的問道:「叔,你老還帶了這麼多人來呀?怎麼酸兒一點沒聽到聲息?長春堂的黃叔叔與水字舵的馮叔叔也來了?」
左拐子宋邦得意的一笑道:「傻孩子,你光顧著與叔叔說話去了,怎的會想到這上面去?這次跟著叔叔這一撥的,有我大洪山堂中長春堂潘堂主,五舵中的水字舵馮舵把子,火字舵李舵把子,鷹游旗下的黑魔陳修,萬回掌史堅,飛」
雲截虹司馬力等人,再加山上兄弟二十餘名,我們在兩里地外就全下了馬,全部屏息潛行至此,一切都十分謹慎小心,你這丫頭如何發覺得了?呵呵,這一切佈置,還不是全為了你?」
狐偃羅漢不由暗中倒抽一口涼氣,心中驚忖道:「好個老滑貨,竟然早就伏下重重精兵了,他娘的幸虧沒有翻臉幹上,否則,楚老弟身手雖高,俺卻像個廢物似的根本無力動手,這不是給楚老弟平添上一份累贅麼?他奶奶,大洪山那長春堂堂主大刀鐵戟潘世名是個極為難纏的角色不說,那水、火二舵舵主亦必不簡單,只要想,大柳坪那次血戰,那一竿叟掌凌是如何了得?而也僅是土字舵舵主而已,這兩舵較掌凌的地位更高,一切武功亦必定與成正比,何況再加上他們鷹游旗下的幾個煞手?真危險啊——」
他正在提心吊膽的胡思亂想,楚雲已微微一笑道:「前輩,這次下山,貴方能手確是跟來不少呢……」
左拐子宋邦正色道:「不錯,只是因為準備對付之人並非平庸之輩,這等陣仗,老夫尚深恐不足以應景。」
楚雲淡淡一笑道:「前輩言重了,貴方包圍此屋之陣勢,果然十分嚴密,屋前隱有六人、左右各有五人,屋後三人,屋頂二位,其中以屋頂之二位功力最高,屋後的三位次之,左右之十位,大約,是應個景罷了——」
左拐子心中微震,大奇道:「賢侄好厲害,是的,屋頂之二人,正是本山長春堂潘堂主與火字舵李舵把子,屋後乃鷹游旗下陳修等三人,水字舵馮舵主乃在屋前接應……
呵呵呵,好聽覺,好眼力,果然不愧為霸主之才!」
黎嬙眨眨大眼睛嫣然一笑道:「其實呀,根本用不著緊張,有我在,宋叔敢把咱吃了?」
左拐子宋邦豁然大笑道:「鬼丫頭,叔叔哪捨得動你一根汗毛?只要你不使小性子咬叔叔一口,叔叔已是感激不盡呢……」
狐偃羅漢看了楚雲一眼,嘻著大口道:「這一下子化戾氣為祥和,可真算皆大歡喜,要不然哪,再幹上了的確不大是滋味,這場陣仗俺老嚴看來,不見得是賺錢的買賣,不賺錢,就不幹,這才叫生意經哩,呵呵呵——」
這時,屋外有了輕微的說話聲,衣衫的悉嗖聲,片刻間,方才出去的兩名大漢已各自搬著酒菜行了進來,二人身後,尚跟著一個身軀瘦長,白髮無須的六旬老者。
左拐子宋邦向楚雲一笑道:「荒村之中,一切不便,賢侄,吾等便隨意了!」
楚雲抱歉的道:「前輩身乃是客,主擾賓客,晚輩倒覺不安。」
狐偃羅漢大力嚥下一口唾沫,眉飛色舞的道:「楚夥計,別客氣了,宋前輩又不是外人,再客氣就見外了,稍停俺一定要敬宋前輩三十大杯!」
黎嬙抿著唇兒一笑,心扉軟綿綿,甜蜜蜜的,她知道,自己這位叔叔的脾氣極怪,不是對了他的胃口的人,他從來不願和人對飲,眼前,也就是說,自己那冤家已與叔叔投了緣啦,下一步,又該是如何順利啊——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2:57:41
第23節 牛刀小試 蓮將並蒂
別看左拐子宋邦等人奔波在外,攜帶的食物可還真豐盛,又是風雞,又是鹵鴨的擺滿了一桌,五隻鑲著玉邊的小方斗配著雙牙著端正的擺著,左拐子宋邦為楚雲等人引見那六旬老者——大洪山水字舵舵主「白鶴」馮逸,各人略作寒暄後,黎嬙已靠在椅上嬌生生的道:「馮叔叔,侄女黎嬙向你老問安。」
白鶴馮逸抱拳還禮,優雅的道:「不敢,大小姐日來可好?這幾月來,當家的可焦急得很哩。」
黎嬙柔媚的笑著道:「馮叔叔,侄女可真麻煩你了,風塵僕僕的奔波了這許多地方……」
白鶴馮逸看得出亦對這妮子十分疼愛,他溫和的笑道:「不煩,不煩,只要大小姐平安無事,本舵這把老骨頭再勞累一些也是心甘情願的,呵呵呵……」
在笑聲中,幾人各自坐定,那兩名中年于思大漢,端起自罐中倒滿了酒的錫壺,肅身立在一旁侍候。
楚雲首先舉杯,敬過了左拐子宋邦與白鶴馮逸,又與狐偃羅漢斟滿一杯,黎嬙想喝,左拐子卻只准她飲小半杯。
在各人舉杯乾了之後,白鶴馮逸便沒有再說話,神色之中,可以看出他對面前的楚雲與狐偃羅漢,仍然有著隔閡和敵意。
黎嬙看了白鶴一眼,不舉起杯子喝酒,左拐子宋邦本想告訴白鶴事情的經過原委,但苦於無法當著各人面前啟口,他正在思慮,目光一飄,卻已注意到黎嬙手指上套著的那枚心形紫翠戒指。
於是,左拐子呵呵一笑,道:「丫頭,你手上戴著的指環可珍罕得很,叔叔以前好像沒有見過嘛,是誰送給你的啊!」
黎嬙抿抿唇,臉兒有著一抹紅暈,她慢吞吞的道:「叔,是楚雲送的……」
此言一出,白鶴馮逸突然一震,驚異而迷惘的注視著黎嬙的手指,他自然明白,當一個女孩子接受了一個男人所贈的指環,這裡面象徵著什麼意思,這位水字舵的舵主幾乎有點不敢相信,這件事情來得太突然了,他有些吶吶的道:「大小姐……這件事,瓢把了可知道?」
黎嬙嬌憨的理理鬢髮,嫣然道:「宋叔叔知道。」
白鶴的目光疑惑的轉向宋邦,宋邦豁然大笑道:「不錯,老夫已經首肯了,兒女私情,馮舵主,自有他們自己發展,咱們老傢伙還是少操些閒心的好。」
白鶴想了一下,舉杯向楚雲道:「楚兄,本舵先恭賀你。」
楚雲急忙雙手奉杯,道:「豈敢,馮舵主這時道喜,只怕太早了些——」
白鶴清雅的一笑道:「一環拴心,何爭早遲?干了。」
他說罷一仰脖子,杯底朝向楚雲,楚雲亦一口喝下後,白鶴馮逸已哈哈大笑道:「本舵不料在此次行動中,竟然會有這般完全出乎意料之變化,原來是一場戾氣,目前倒變做一場喜氣了……」
左拐子宋邦撕下一條雞腿在嚼著,還道:「喜氣是喜氣,卻只怕要大費周章哩,瓢把子不是好說話之人,而且,老夫那拜弟詹如龍亦恐要出些波折,四紫龍之事及掌舵主方面倒比較好辦,總之,老夫既已承擔下來,便要硬撐到底了。」
白鶴馮逸原是左拐子宋邦的心腹搭檔,二人私交其篤,這時,他大口飲下一杯酒,緩緩的道:「大小姐指上的紫翠指環,乃代表文定之物,一女不嫁二夫,一馬不配二鞍,這乃是天經地義之事,無論有何困難,現在也只好化解,總不能犧牲大小姐的終生幸福,與新姑爺大興干戈……」
他看了楚雲一眼,又道:「二當家,本舵決定支持你的意思,傾力為大小姐玉成此事……」
左拐子宋邦高興的大笑道:「老馮,你我相交多年,老夫心事你定然知曉,你不支持還行麼?大水總不能衝向龍王廟啊!」
白鶴笑道:「是的,一家人總不能與一家人於上了。」
這位大洪山水字舵的舵主,又奇異的向楚雲看了一眼,深沉的道:「素聞楚兄功力蓋世,相貌不凡,今夕一見,果證傳言無訛,楚兄,本舵斗膽,可否請楚兄顯露兩手開開眼界?」
黎嬙心頭一跳,忙道:「馮叔叔,楚雲負傷尚未痊癒,以後機會多的是,今天,我看便免了吧。」
她又向左拐子瞧去,其實,左拐子亦早想看看楚雲的功夫如何,他這時故意裝糊作塗,連忙舉杯飲酒,假作沒有看見。
這一切,楚雲何當看不明白,他爾雅的一哂道:「馮舵主謬譽了,楚雲徒負虛名,幾手俗式,實不值行家一笑。」
白鶴馮逸摸摸下額,道:「楚兄過謙了,只恐本舵能耐不濟,難以看出楚兄武學精妙之處——」
楚雲不再多說,起身拿過置於床上的「苦心黑龍」長劍,左拐子宋邦與白鶴馮逸一見之下,便不由脫口讚道:「好劍!」
楚雲又輕輕坐回原位,伸手拿起面前的綠玉酒鬥,將酒斗交到白鶴手中,露齒一笑道:「馮舵主,尚請將斗中之酒灑向空中,或者,灑向楚某身上。」
白鶴馮逸有些迷惑的道:「楚兄,此是何意?」
楚雲平淡的道:「在下想以彫蟲小技,搏君一笑耳。」
狐偃羅漢在一旁心中暗暗叫好,忖道:「這一下子,也好使這井底之蛙開開眼,明白天地之大,不是那麼一丁點,他娘的,什麼人不好試,競想試起楚老弟的功夫來了。」
他正想著,白鶴馮逸已面有難色的道:「楚兄,若斗中這酒玷污了尊駕衣裳,卻是本舵失禮了,尚請楚兄改換一種方法……」
左拐子宋邦亦道:「這樣未免過於放肆,免了也罷。」
楚雲看看黎嬙,黎嬙投給他一個憂戚的眼神,於是,他道:「不妨,若有滴酒沾濕楚某衣裳,老實說,今夕此席,便無楚某之位了!」
白鶴馮逸心中頓升不滿,他哼了一聲,一言不發,腕上使勁,斗中酒呼然蓬升空中,化做晶瑩萬點,紛紛飛濺,斗中尚剩下一小半,待空中之酒飛散後、他才猛然潑向楚雲身上。
二人之間的距離只是一個對面,相隔最多只有桌面的空間,大約有兩尺左右,空中的酒星蓬亂四濺,斗中的另一小半殘酒亦零散地潑到,黎嬙驚得啊了一聲,俏臉兒神色大變——
就在她的驚呼聲方才在舌尖上滾顫之際,一道冷森森的寒光已猝然閃起,繽紛如銀河群星似的光點倏而佈滿週遭,像煞遠古的流虹迸暴碎散,又瞬息合攏,幻為青煙一縷,在劍芒的光輝曳尾微微一抖中,楚雲已將手中的苦心黑龍平平伸出,於是——
一片驚異過度的讚歎,出自桌上每一張口中,苦心黑龍狹窄而鋒利的劍身上,正沾黏著數不清的大小水珠,這一顆顆的水珠明亮而渾圓,在閃耀著寒光的劍身上輕輕顫動,地上,四周,及楚雲的衣衫上,卻沒有任何一絲酒漬的痕跡。
楚雲似笑非笑的撇撇嘴唇,將劍尖倚在白鶴馮逸面前的酒斗中,於是,劍身上沾黏的酒珠剎時聚為一線,順著劍尖流淌於酒斗之內——恰好流滿了杯,不多不少,正是方才白鶴潑出前的積量!
左拐子宋邦佩服極了,他吁了口氣,鼓掌大笑道:「好,好一手『劍羅秋螢』,夠得上一代宗師的本錢了」!
白鶴馮逸瞪著眼,張著嘴,良久,才悚然悟覺的「啊」了一聲,面上有些熱烘的向楚雲施禮道:「不登泰山,不知天之闊,不臨東海,不覺水之渺,楚兄,好功夫,本舵今夕總算見識了真正的劍中名手!」
楚雲淡漠的道:「劍有靈性,可跨虹追雲,可馭風嘯舞,楚某技藝平凡,只是靠著名器沾光罷了。」
左拐子宋邦深沉的接道:「賢侄毋庸客套,大幾天下有名劍家,老夫多已有幸分睹各人身懷之技,使劍知劍之人,皆通曉劍道最難登臨之境,便是身與劍合,心與劍融,出手指使,有如意念之中,方才賢侄顯露的這一手『劍羅秋螢』,已充分表示出賢侄劍術之精湛超絕,已然達到心與劍融之境了,這種成就,這等意境,莫說當今天下各大劍家不曾練到,便是前人有過,也都是年上七八十歲的老朽了,哪那有如賢侄這般年輕?真是奇跡。令人難以置信。」
楚雲虛懷若谷,歸劍入鞘,低沉的道:「前輩見解精闢,評示中肯,可見前輩對劍術一道,必有深究,晚輩班門弄斧,倒是貽笑大方了。」
左拐子宋邦浮一大白,愉快的笑道:「楚賢侄,你不但武學驚人,口才更是洗練無匹,似你這般文武雙全的年輕俊彥,江湖上老夫尚想不出何人能出你之右。」
黎嬙「噗哧」笑道:「叔,這一下你總相信了吧?他的一身絕活可多著呢,早晚哪,得叫你老人家一一見識見識。」
左拐子嗯了一聲,瞪著眼道:「好丫頭,尚未過門已經先偏心了,以後還得了哇?我這做叔叔的異日只怕有得氣受了呢。」
黎嬙羞得滿面通紅,嚶嚀一聲,伸過小手就待擰左拐子,左拐子微微一躲,豪放的大笑道:「大膽,對叔叔也敢上頭上臉,丫頭,現在先學著管管楚賢侄,要擰要抓,也得光向著他去才是啊——」
黎嬙嬌刁的倒向右拐子身上,扭股糖似的不饒不依,正鬧著,卻忽然低聲呻吟起來,一張臉蛋兒也轉為煞白。
左拐子慌忙扶她起來,連連道:「這孩子,又怎麼了?
唉呀,你看你這小臉,怎麼如此蒼白?傷口又弄痛了是吧?
真是任性,真是任性,丫頭,告訴叔叔,哪裡不舒服?」
黎嬙蹩著眉,悄細的道:「肋下傷口好痛啊——頭也暈得厲害……叔,我想光回房休息了……」
左拐焦急道:「好,好,唉,叫你別喝酒,你又不聽話,身子要緊啊,這不是鬧著玩的,萬一出了什麼差錯,在你爹面前,叔叔可擔詩不起……」
狐偃羅漢在一旁忙道:「兄弟。你就送黎丫頭入房去吧。
可得仔細點,別粗手粗腳的,別忘了給她服藥……」
楚雲站了起來,向桌上諸人告罪、聲,輕輕的道:「小嬙,可願我送你進去?」
黎嬙顰著眉睨了楚雲一眼:「今夜怎麼了?大家都變得這麼文質彬彬的?哼,你何必問嘛,不願送就算了,我自己走得動。」
楚雲怔了一怔,隨即苦笑道:「別生氣,來,我扶你。」
黎嬙哼了一聲,沒有講話,楚雲扶著她緩緩行向室內,望著二人的背影消失於簾後,左拐子宋邦老懷彌慰的道:「真是一對,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大哥與嫂子看見了,還不知應該多麼歡喜呢,這一對壁人實在相襯,配得好極了。」
狐偃羅漢一連於了三杯,笑道:「前輩,俺講句老實話,這幾月來,楚兄弟與黎姑娘好得是蜜裡調油,難分難捨,不過,他們倆人全是發乎情,止乎禮,清清白白,決沒有絲毫不正當的行為。」
左拐子宋邦深深頷首道:「這個,嚴賢侄不用說,老夫也信得過,嗯,楚雲這孩子不是輕薄之相,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
白鶴馮逸等狐偃羅漢舉杯斟酒之間,低聲對左拐子道:「二當家,據本舵適才看見楚兄現露的那一手劍法,實在已達出神人化之境,天下之大,使劍者恐怕不會有人比他更精了。」
左拐子點頭道:「不錯,就連以劍術名揚天下的五嶽一劍班滄,也較此子相差兩籌,嗯,吾等幸虧顧慮周到,沒有貿然行事,否則,非但對黎嬙丫頭無法交待,而吾等人馬雖眾,卻也未必定能佔得便宜呢。」
白鶴頗有同感的歎息道:「盛名之下,果無虛士,三山五嶽之中,能才確實輩出。」
狐偃羅漢表面上在斟酒,耳朵卻早已豎得尖尖的,他肥胖的面孔上浮起一絲洋洋自得的笑意,心中想道:「啊哈,直到現在,這兩個老小子才算說出了真心話……」
內室中——
黎嬙有些喘息的倚坐到床頭上,小巧的鼻尖上沁出細細的汗珠兒,額角也是虛汗淋淋,臉兒白煞煞的,白蘭花香溶合著那麼一絲絲的酒味,一副嬌不勝力的俏模樣。
楚雲有些憂慮的摸摸她的前額,又自懷中拿出那小小的羊脂玉瓶,倒出粒藥丸,便要喂向黎嬙口中……
黎嬙搖搖頭,蹩著眉道:「我不要,一天到晚老是這種藥九,那種藥散,又是粉兒又是湯兒的,肚子裡全漲滿了藥味……」
楚雲憐惜的道:「你看你這脾氣,累成這樣還嘴硬,出了多少虛汗啊,身子太脆薄了,剛才你就不該出去的。」
黎嬙丹鳳眼兒一瞪,氣呼呼的道:「什麼?我不該出去?
哼,讓你再顯顯威風,與我叔叔他們大戰一場?假如這一次又出了差錯,我們……我們的事該有多難?你也不想想,人家費了這麼多口舌,使了這麼多心機,為的是什麼?還不是為了你,你要知道,叔叔穿的那馬甲衣褲乃是專門準備在大戰中用的,他們早就有著動手的準備了,我知道你不怕,但是,你也得為咱們以後想想啊,人家累得頭暈腦脹,你還數落人家不該——」
說著說著,這小妞子的眼圈兒又紅了起來,楚雲連忙陪著笑臉道:「唉,唉,小嬙,你別難過嘛,我怎敢指責你的不是?我只怕你又累病了,說實話,你方才在外面對令叔的那一套可真是厲害,百煉精鋼也能化做繞指柔呢,現在,我實在對你又是感激,又是佩服……」
黎嬙哼了一聲,怒道:「哪一套?什麼那一套?人家對你,說的全是真心話兒,又不是跑江湖賣解的,還要花槍一套一套往外呢,人騙人哪!哼,你就是這麼紅口白牙,沒有良心……」
楚雲又落了下風,他不敢再多說,軟勸硬逼的喂黎嬙服下了藥,又涎著臉道:「小嬙,我在外面使的那手劍法,你認為可值得喝彩?」
黎嬙正閉著眼睛在養神,聞言「噗哧」一笑道:「厚皮,賣瓜的哪有不說瓜甜的?哼,我就知道你是假正經,在外面還裝模做樣!楚雲技藝平凡,只是靠著名劍沾光罷了……
哼,現在卻在人家面前誇起功夫來了,我呀,看見你那德性就忍不住……」
楚雲灑脫的拂拂衣袖,道:「其實,我只是要露一手震震你那位叔叔而已,劍術之道,深奧無窮,有人習劍終生,尚摸不到一點訣竅,主要的,便是一般習劍之士,都不明白劍的性能,更不能與劍的靈魄們融會貫通,只知一味學那些死把式,久而久之,除了等於舞著一塊破鐵外又能有什麼收穫?我在外面使的那一招,正是你叔叔說的『劍羅秋螢』,這一式,乃是以自己形氣貫注劍中,無論心身皆與劍合,施展出來。自然發揮出它的威力,浩浩渺渺,有如網羅星辰,指貫九霄,縮蒼穹為一栗……」
黎嬙嫣然接道:「好了好了,人家知道你是天下劍中之聖,青年霸主,功高蓋世,技比天人,行了吧?哼,跟我談這些幹嗎?我……」
楚雲道:「你什麼?」
黎嬙親著指上戴的紫翠指環,低聲道:「我是愛你的人,不是愛你的劍……」
楚雲大笑道:「得卿此言,死而何憾。」
黎嬙哼了一聲,忽然正色道:「對了,雲,假如……假如叔要帶我回去,那怎麼辦?」
楚雲那堅毅的面孔上起了一陣輕輕的痙攣,他怔了一下,道:「你的意思?」
黎嬙斷然道:「我不離開你。」
沉吟了一下;楚雲道:「那麼,令尊大人處何以交待?」
黎嬙呆了一呆,迷恫的道:「我……我也想不出……」
楚雲站了起來,在室中來回蹀躞,門簾外,左拐子宋邦等人好似喝得更起勁了,一連串的勸酒聲跟著一連串乾杯聲,鬧得有些令人心煩……
良久。
黎嬙小聲道:「哥——」
楚雲回頭,目光中有著一絲遺失了什麼似的落寞,黎嬙悄細的道:「我們……我們跑。」
楚雲搖頭道:「不行,這樣令尊大人會生氣的,而且,我是沒有關係,你就會被別人看差了,除非你跟大洪山脫離關係,否則,咱們夫妻之名便不能順了,小嬙,我是男人,別人講閒話我不在乎,你是個清清白白的少女,我不能容許任何人對你稍有污蔑,這一著,我們不能用。」
黎嬙咬著那柔軟的下唇,默不出聲,一雙俏眼兒眨呀眨的,一看就知道她又在動心思了。
楚雲又踱了兩步,回頭道:「小嬙,我看,咱們乾脆決定了。」
黎嬙疑惑的道:「決定什麼?」
一片湛然的光輝在楚雲面孔上展現,他有力的道:「你跟令叔回轉大洪山。」
「什麼?」黎嬙大出意料之外的驚叫起來!
「你……你要我回去!你……你要離開我?」
楚雲笑笑,正待開口,黎嬙大眼睛中已是熱淚滾滾,順腮而下,她任淚珠兒滾淌,卻一直瞪視著楚雲,淚水瑩瑩中,那目光像煞兩把鋼刀!
「好,楚雲,我知道,你一直都在騙我,騙我的心,騙我的愛,騙我的情感,現在,你討厭我了,你卻找著這個借口要我走,你不要如此,你說明好了,我黎嬙不會纏著你的,哪怕我這一輩子永遠不嫁,我也不會稀罕你,好,我總算認出你這狠心人的真面目,我走,我即刻跟叔叔回山,以後,我永遠不要看見你,永遠不要聽見你的名字,永遠不要思憶你——」
她一口氣說到這裡,又忍不住淚如泉湧,哭得傷心極了,像個淚人兒似的——
楚雲全被黎嬙這模樣驚呆了,他迷迷糊糊的不知是怎麼回事,半晌,他才會過意來,氣急敗壞的道:「小嬙……」
「不要跟我說話,我不睬你——」黎嬙雙手捂著臉,啜位得更厲害了。
楚雲搶到床前,手忙腳亂的道:「唉,你根本全誤會了我的意思,我的話還沒有講完,你就先搶著生氣,其實你想錯了——」
黎嬙抬台起那張梨花帶雨似的面龐,哽咽著道:「你自己變了心,負了情,還說我錯?我冤枉你?我答應永不離開你,我說不離開你,但是,你卻要我跟叔叔回去,你不是早存了心想拋棄我?我早就該明白你這花言巧語的浪子是壞心腸,害人精,哼,怪不得你剛才不願我出去,還假意的說怕我累,原來,你早打算好了——」
楚雲一言不發,緩緩的伸出手去,緊握著黎嬙的手腕,黎嬙用力一掙,哭泣道:「放開我,不要碰我——」
彷彿這聲音來自永恆,來自遠古,楚雲深沉而蕩人心弦的道:「小嬙,看你手上的指環,這代表我倆婚約的信物。」
黎嬙手一掙,抽噎著道:「我不要看——」
「看」字尚未完全跳出她的嘴唇,她的目光已飄到自己手指戴著的那枚指環上,那纖細如玉的手指正微微顫抖著,於是,那枚紫紅色的心形指環也在輕輕抖動,晶瑩欲滴的光彩隱隱流燦,指環上裡外的兩顆心宛如在跳躍,心上的血像是在滴淌,那麼美,那麼真,那麼動人啊——
於是——
黎嬙下面的話忽然噎了回去,她平靜下來,眼睛一眨不眨的瞧著自己手上的指環,面色趨轉為安詳與信賴,輕輕的呢喃著:「心印,心印——」
楚雲低沉的接道:「心心相印。」
黎嬙嚶嚀一聲,倒向楚雲懷中,怯生生的道:「哥,原諒我,我又錯怪你了——」
楚雲坦然一哂,摟著這小冤家,輕輕的道:「你我本是一人,何來諒你恕我?小嬙,你除了性子太急,沒有錯誤之處。」
二人依在一起,默默無言,良久後——
黎嬙抬起頭來,溫柔已極的道:「哥,你方纔,為何叫我跟叔叔回去?」
楚雲瞳孔中忽然射出光彩,他興奮的道:「小嬙,為的是我們的將來,你現在跟隨令叔返回大洪山,咱們約定個日子,我親自攜帶聘禮拜山求親,一則名正言順,二來大方堂皇,假如我們就此一走,別人會怎麼推斷,那一定沒有好話,再說,若我與你一起回去,也實在不大像話,莫不成大洪山的千金小姐先把未成親的姑爺帶回來了,這該多使人尷尬,對不?我們就離開這一段短暫的時間,為的卻是我們更久遠的將來……」
黎嬙欣慰的笑了,如花似的面靨上浮起一片憧憬的光彩,就像任何一位待嫁的少女、腦中索回著來日的旖旎美景一樣。
她的笑,溶合在淚痕未乾的漣滿裡,攙揉在瑩瑩的波光裡,有著一股特別的,令人心醉的美艷。
楚雲親著她嫩滑的左頻,悄然道:「小嬙,你的意思?」
黎嬙羞澀的垂下頭去,細幽幽的道:「可……可別要我等得太久……」
楚雲緊接著道:「我早已迫不及待,怎會拖延時日?你放心好了,我會比你更急切的。」
說到這裡,他若有所思,又道:「小嬙,你回山後,你雙親面前,要多說我幾句好話,先疏通一下,還有,貴山那些對我不大滿意,甚至仇視我的朋友,也得請令叔多開導他們一番,這些事,全在你身上了。」
黎嬙癟癟嘴唇,道:「他們敢怎樣?哼,大洪山的山規可饒不了他們。」
楚雲一笑道:「山規只能治標,無法治本,我的意思,是自他們內心著手,讓他們自願與我化解隔閡,並不是用壓力強迫他們,要不,就憑我姓楚的手中之劍,也不見得含糊大洪山的任何一個!」
黎嬙一瞪眼道:「好哇,還沒有到大洪山,已這麼目中無人了,你去了還得了?」
楚雲趕忙陪笑道:「當然,我只是說說而已,你別當真,而且,小嬙,你也不願你的夫君是個窩囊廢吧?」
黎嬙眨眨眼,悄細的道:「就是因為你太強了,我才不得不管得你緊點……」
二人又低聲細語的談了一會,黎嬙忽然又板著臉兒道:「喂,你這人哪,怎麼老是這般心不在焉的?」
楚雲忙道:「什麼事心不在焉?」
哼了一聲,黎嬙坐起身來,理理微見散亂的鬢髮換了一個較為舒適的姿勢靠在枕上,才慢吞吞的道:「你就沒有想到定個日子?咱們分開後,一天也是等,一年,十年都是等,你光說很快很快,到底要多久你才來大洪山嘛?總不成要我每天瘋子似的到山前『歸來峰』去等你吧?」
楚雲考慮了一下,道:「三月為期,如何?」
「三個月?」黎嬙驚叫起來,「楚雲,你可真是硬心腸哩,你是否以為我每天等你很舒服麼?真沒良心。」
她說到這裡,目光又無意間瞥到手上的指環,於是,這小妮子面色又柔和了,她歎了口氣,道:「對不起,雲,我實在太愛你,所以,一切都像是等不及似的,一個女孩子不該太大膽,太直率,要矜持,要端莊,要高貴,要凜然不可侵犯——」
楚雲用嘴唇堵住了黎嬙的話尾,他深深的吸吮著,糾纏著,良久,直等黎嬙又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才稍離一點,在唇縫中輕悄的道:「矜持,端莊,高貴,凜不可犯」,那是對別人,對自己的丈夫,就需要大膽,直率,天真,甚至——赤裸裸的毫無保留。」
黎嬙注視著楚雲,默默沒有回答,但是,自他目光裡的千縷萬絲,纏綿細膩中,已可看出他已同意了楚雲的意見。
「三個月的時間。」楚雲重複的說道:「在我,或者比三十年遠難捱,但是,這期間,大洪山的所有人為上的阻礙,都要在這三個月中破除,這是個不太容易的工作,全都在你與令叔身上,而我,更要在這三月中辦好一切身邊的事情,準備籌備婚禮所須……小嬙,這樣一算,這日子就不會太長,你應明白我,我早就殷切的希望我們現在已成夫婦了,而且,娶你,我要使我們的婚禮辦得隆重,不能有絲毫簡陋草率,這是你一生中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自然,我也永遠不會有下一次了……」
黎嬙聽到這裡,忽然想起一件她最不願想的事,她有些畏怯的道:「哥,那蕭……你還要去追她?」
楚雲一言不答,然而,這淡然一笑,卻有著深刻的蕭煞。
良久,他吻了黎嬙一下,輕輕站起,俯下臉道:「睡吧,妻,想著我,三個月會過得很快,至少,我們夜夜都在夢裡相會……」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2:58:17
第24節 伊人暫別 仇又不謁
又是三天過去。這是個好日子,風輕輕的,雲淡淡的,陽光熨貼著人心,天空藍得發亮,而今天,大洪山的人馬便要回去了。
三天來,楚雲已經與跟隨左拐子來此的其他各人見了面,把晤之下,在情感的交流上,已有了不少的收穫,至少,他們原先對楚雲的不滿已消除了很多。
二十多乘坐騎橙甲鮮明,排成一行,大洪山的每個人都靜肅的站在自己坐騎之前,等著自己二當家等人在與楚雲話別。
左拐子宋邦還是那身勁裝打扮,只是外面加了一件披風,他用力搖撼著與楚雲緊握的雙手,熱情的道:「賢侄,三月後你一定要來,大洪山上下都會真摯的歡迎你,希望馥兒與你的親事能順利達成,老夫一定會傾力幫助的,據老夫推斷,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你來的時候,別忘了喜貼子與聘禮啊。」
楚雲含笑點頭道:「一切都仰仗老前輩大力玉成了,求親所須的準備,在下都會辦得十分妥貼。」
站在一旁的白鶴馮逸亦微笑抱拳,道:「本舵但願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楚兄就此別過了。」
那邊正在與狐偃羅漢寒暄的一個黑髯老者與另一個全身紅衣的清瘦中年武士,此刻亦大步行來,向楚雲拱手道:「楚兄,山高水長,三月以後再會。」
這長髯老者,是大洪山三堂主中第二堂長春堂堂主——大刀鐵戟潘世名,那容貌清瘦的紅衣客,則為大洪山五舵火字舵舵主丹狼李穆。
楚雲連忙回禮,另外三個兩胖一瘦的老者亦來到,一個皮膚油光發亮的禿頂老人,正是大洪山鷹游旗下的黑魔陳修,另一個面孔紅潤,卻留著三撇鼠鬚的老者,乃是萬回掌史堅,那個枯乾瘦癟的布衣老者,則是飛雲截虹司馬力,三人一起抱拳,由飛雲截虹司馬力道:「楚兄,老夫等現在隨二當家返山,三月之後,尚請大駕蒞臨,但願吾等異日相見,能摒除昔怨,把酒言歡。」
楚雲還禮道:「在下自當為此盡力,尚望三位多加圜轉才是。」
於是,各人又客氣了幾句,已紛紛隨左拐子宋邦一行的坐騎,那邊——
鳳目女黎嬙站得遠遠的,垂著臉兒,不知在想什麼……
楚雲急步趕去,滿懷離愁別苦的道:「小嬙,上馬吧,你身子尚虛,別忘了我給你帶著的藥,記住按時服用,三月後,我到大洪山時,希望你己完全恢復健康。」
黎嬙咬著下唇,滿眼淚光瑩瑩的瞧著楚雲,依依難捨的道:「哥,記著,三人月,時間不能再長了……」
楚雲也覺得鼻尖酸澀,他強笑道:「放心,我只會早去,不會晚到,你要多保重……」
緩緩的點頭,黎嬙彷彿腳下拖著萬斤鐵鐐似的艱辛,移出半步,淒楚的道:「哥,心印心印。」
楚雲只覺得目眶一熱,他趕忙忍住,低聲的道:「是的,心心相印。」
黎嬙一拋頭,有些踉蹌的行向她的坐騎之前,左拐子宋邦小心翼翼的扶她上馬,這位大洪山的二當家,一切都已看在眼裡,他心中暗暗歎息,但是,此時此際,他卻不能再有什麼可以為力之處了。
於是,當大洪山的各人翻身上馬後,在左拐子宋邦的示意下,齊齊轉身向楚雲抱拳告別,左拐子宋邦豪邁的道:「山重路遠,水遠流長,楚賢侄,希望這些都阻擋不了你的來意。」
楚雲長揖到地,大聲道:「飛鳥能翅衰,良駒能力竭,楚雲來期必不至誤,宋前輩,好意敬謝。」
在一陣讚許的大笑聲中,左拐子右臂揮起,數十鐵騎紛紛揚蹄而去,在那蹄影飛縱的一剎那,黎嬙的眼波如絲,不禁不絕的拋向楚雲,卻又在楚雲的目光投來時毅然轉首策馬奔去,是的,她不敢再與那冤家的眼神相觸,他眼光中有著無形的繩索,黎嬙知道,只要再多看一眼,她就會被拴住,再也不想走了……
塵土飛揚,滾滾漫天,蹄音急驟,漸去不遠,慢慢的,終至遠不可聞。
楚雲茫然望著遠方,神態落寞而寂寥,彷彿在這一剎那間他已失去了一切,那千般的情,萬般的愛,那訴不盡的相思,理不盡的離愁啊……
狐偃羅漢扶著竹杖,一拐一拐的行到他身旁,伸臂摟著楚雲的肩頭,低沉的道:「老弟,小別更勝新婚,重逢會比相聚還甜蜜,時光過得很快,三個月也不過眨眼的功夫而已……」
楚雲苦澀的一笑,緩緩的道:「若失兮,若逝兮,空蕩兮,虛渺兮。」
大羅漢歎了口氣,摟著楚雲的手臂緊了緊!
「兄弟,記著,這不是失去,而是獲得,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何況你這又非離散,僅屬於小別罷了。」
強自收斂心神,楚雲仰天吸了口氣,道:「希望能在三月之後,順順利利的能與小嬙定親。」
大羅漢點一點竹杖,一齜牙道:「一定的,就算出了枝節,咱們也要將黎丫頭硬搶出來,兄弟,你別看大洪山場面不小,他奶奶唬唬別人倒還可以,想在俺們面前展威風,卻是瞎子摸到牆壁上——沒門!」
楚雲平靜的露齒笑笑,道:「不過,還是以不興干戈為妙……」
他正說到這裡,身後己傳來一片如擂鼓似急的馬蹄聲,自這蹄音入傳二人耳中,他們向過身來,這短暫的瞬息裡,四乘黑色駿馬,已追雲掣電般狂奔而來,馬上騎士,尚在揮鞭猛策不已!
只要一眼,楚雲已看出馬背上的四人,他朗朗一笑,洪聲叫道:「冷環主,庫環主,在下在此!」
四乘鐵騎猝然被背上騎士用力一勒,唏嘩嘩的人立而起,前蹄尚未放下,馬背上的四人已翻飛而落,果然,正是楚雲金雕盟中的所屬:天狼冷剛,大漠屠手庫司,劍鈴子龔寧,快刀三郎李鎧!
四人腳一沾地,便奔向楚雲面前,齊齊躬身道:「盟主萬福金安,這十數月來,未知盟主何去何從,可急煞吾等了。」
楚雲忙令四人免禮,他看著自己這四名忠心的部屬,俱是滿面驚急之色,不由奇異的道:「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怎的各位如此焦急慌忙?」
天狼冷剛這時才有空喘息了兩下,他已鬆了口氣道:「十日之前,便是本座等與盟主聚會見面之期,到時本座等俱已到齊,卻未見盟主等人駕臨,本座等等候之下,卻是久久不來,到了當日傍晚,本座等已是坐立不安,焦慮無已,至午夜,本座再也忍耐不住,當即請庫環主與龔寧二位下山尋找,但庫環主返回之後,仍雲毫無所見……」
大漠屠手庫司一搔那滿頭亂髮,沙啞的接道:「於是,本環主略事休憩後,又與冷環主分率龔寧及季鎧,不分晝夜的四出尋覓盟主等人的蹤跡,但鬧得天翻地覆,卻徒勞往返,五天之後,本環主推判盟主等可能已不會在落月湖左近,乃與冷環主沿著大北方繞圈子尋去,直到今晨始返,尚未登山,已發覺山下那漁村有過人馬駐紮之痕跡,本環主當即向該村漁人探詢,詳究之下,才知道竟是大洪山的人馬!」
天狼冷剛又插嘴道:「這一來本座可緊張了,本座尚以為大洪山傾巢出動,來此尋仇,而那漁人又說,好似聽到那些江湖漢子不止一次的提過盟主姓名,又言及什麼受傷未痊,什麼五雷教全軍覆滅等語,本座隨一聯想,覺得十分不對,深恐盟主在大洪山勢眾之下有所失閃,是而即與庫環主等快馬追來,卻不想竟與盟主巧遇於此。」
楚雲誠摯的向四人道:「事生枝節,以至誤了返湖聚晤之期,倒令各位多有奔勞,在下實在於心不安!」
四人忙道不敢,楚雲已簡潔而扼要的將日來經過述說了一遍,最後,他道:「在下內外創傷恢復十之七八,無甚大礙,倒是嚴老兄尚未痊癒,恐怕不待休養一月以上……」
大漠屠手關切的道:「盟主,黎姑娘之傷勢可受得了旅途勞苦?」
楚雲想了一下,道:「大約尚可,有大洪山各人的細心照料,她也不會受累。」
天狼冷剛向左右看了看,道:「盟主,吾等是否返回落月湖!那地方異常清幽,適於養傷,這數月來,本座倒有些留戀起那山湖來了。」
狐偃羅漢剛與劍鈴子龔寧話完了舊,他回頭呵呵笑道:「老弟啊,俺們這就回去,這兩間破屋俺可呆膩味了,如不是俺行動不便,早就爬他上山了!」
楚雲笑道:「如果不是為了你老兄,在下也不用住在這裡吃這許多苦頭,落月湖的風光,不是更適於與小嬙纏綿麼?」
大羅漢怪叫一聲,嚷道:「好個浪子楚雲,俺把你這小沒有心肝沒良心的,有了妞兒就忘了兄弟,這是犯了江湖規矩的第幾條?罰,一定要罰!」
楚雲雙手一攤,大步行向屋內,他叫過了躲在屋裡發怔的那老樵夫,向他懇切的道了謝,又將十綻紋銀,一綻金元寶交在他手上,默默的向那內室看了一眼,不待那老樵夫慌亂的有任何表示,他已急急行出,而這時劍鈴子龔寧已在狐偃羅漢的指引下到屋後為楚雲牽出他的「雙日駒」來,快刀三郎搶上一步,欲攙扶楚雲上馬,楚雲一笑婉拒,他示意各人登騎後,狐偃羅漢也在他親手托駕下坐上馬背,大羅漢喘了口氣,低聲調侃道:「兄弟,怎的出來得這麼快?俺還以為你要進到那內室中留戀徘徊一番呢。」
楚雲翻身上馬,深沉的道:「人已去,再臨舊地,除了徒增傷感之外,又有何益?」
大羅漢宏聲大笑道:「俺說兄弟,別這麼多愁善感的,只是分別三月而已矣,三個月僅九十餘天,俺們這一輩裡,呵呵,九十天也不過像人生旅途上的兩步路而已,快得很哩。」
楚雲抖韁而行,邊搖頭道:「老兄,你長進了,看不出,這些日子來,閣下也學會了幾句文皺皺的詞兒,嗯,多愁善感,人生旅途……」
大漢屠手望著大羅漢咧嘴一笑,道:「盟主說得不差,胖的人心思兒多半靈巧,玲玫剔透,八面團團……」
他話未說完,楚雲等人已忍不住笑出了聲……
落月湖還是一樣的優雅,一樣的笑麗,月光仍像是往昔的柔膩,絮花兒也同以前一樣的搖曳生姿……
湖水清澈,一平如鏡。
但是,這迷人的景致中,卻宛如缺乏了什麼,失去了什麼,有著一股看不見,摸不到的空虛,這空虛,感染著每個人,深深啃嚼著楚雲的心靈。
狐偃羅漢的傷勢已日有起色,現在,他已可以不用竹杖的倚扶而能蹣跚的行走了,再過幾天,大約便能恢復往昔的健壯。
是的,自黎嬙離去後,楚雲等人回到了落月湖,又匆匆過了二十個黃昏。
現在,已是夜晚時分,湖濱一片靜寂,萬籟無聲,在我們熟悉的白石之旁,楚雲正獨自坐在那裡,仰首凝望著天空閃爍的群星。
他心中十分寧靜,沒有一點雜念,他數著墾辰,暫時讓思維停頓在那一片似有似無,若有若失的白蘭花幽幽的香味中。
實在講,他不敢多想,這些日子來,那張俏美的臉龐,那如波的雙眸,那輕柔的細語,已給了他太多的苦惱與愁悶,不相思,不知相思咪,已相思,才知相思苦,現在,楚雲怕那相思之苦,那苦的相思之味啊。
他靜靜的坐著,坐在這裡,他彷彿又回到了月前的情景,宛如又看到了那嬌美的身影,醉人的淺笑,含蜜的紅唇,以及,以及那令人心碎的瑩瑩淚珠。
這是精神上的自慰,一種超時間與空間的意會,或者,這在事後將感到更為空虛,但是在眼前,存留著回憶的餘地,至少是可以暫時填滿心靈上的寂寥。
湖水起了一圈圈的波紋,於是,映在水中的星辰在蕩漾,點點斑斑,斑斑點點,像是萬千明鑽,閃爍流爛——
楚雲輕輕叮了口氣,緩緩扶著白石站起,在他站起的剎那,眼角已忽然掠過一條黑影,淡淡的,宛如幻覺。
幻覺?楚雲露齒笑了,他相信自己的官感能力,就好似相信太陽那亙古不變的光輝一樣,但是,在這湖濱,在這深夜,會有誰在此地出現呢?又有什麼企圖呢?於是……
楚雲飄然拔空而起,直升七丈,在空中一個折回,已射出九丈之外。
他站在一株古杉之下,目光炯然向四處探視,他知道,居於木屋中的各人,此際早已人夢,那麼,毫無疑問的,方纔的那條黑影,必是外來的江湖客無疑。
微一沉吟,楚雲身形晃掠,彷彿幽靈一般,迅速而不可捉摸的飄向木屋之旁,而在他剛才靠到屋角之時——
一陣不大容易察覺的腥膻之氣,微微沁入他的鼻中,他納罕的凝目回顧,終於,目光的焦點注定在木屋前的級階上。
在微弱的星光閃爍中,有三條細如小指,全身銀白的小蛇,正蜿蜒的爬向木屋,紅紅的蛇信吞吐不息,看來十分驚人。
楚雲正在奇怪何處會鑽出來這等蛇蟲毒物,他的鼻管中卻已隱隱聞到一陣腥氣,這腥氣涼森森的,有些使人發栗。
於是——
極快的,他四處搜視,當他的目光看明瞭一切,幾乎將他驚得跳了起來,原來他只注意屋前級階,沒有留意其他地方,現在,他才發覺,在這木屋的屋簷、底層、柱牆上,都有著隱隱蠕動的銀白色小蛇,這些小蛇,正緩緩的向屋裡爬去!
楚雲覺得心裡有些發冷,他目光向四處探搜,腦子裡卻在極快的思忖著應對之策,無可置疑的,眼前,已來了身份不明的陰毒仇家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3:16:39
第25節 舊怨難解 血將飲劍
極快的,楚雲已將這些四處蠕動的白色小蛇,與方才發現的那條人影聯想在一起,但是,若然如此,那條人影的手法豈不是太也快捷了麼?楚雲一直跟在他的後面未曾間斷,而他竟能在身形隱伏的同時,已將眼前這些可怕的小毒物施放出來?
那麼……
楚雲目光一冷,是的,他意味著情形不太單純、可能隱在暗處的敵人不止一個,不僅一撥。
沒有再作任何考慮,他閃電般拔出低低垂掛在身旁的「苦心黑龍」,細長的劍身猛然彈顫,寒光四溢中,攀附於屋簷,壁端的小蛇,已彷彿受到一陣狂風的掃襲,血雨迸濺,分做數十截濺落在四周。
隨著楚雲的動作,一枚「鬼位矢」帶著尖厲的嘶叫衝向夜空,同時,他瘦削的身軀如鬼魅般幽幽移蕩出五丈之外。
在一株古松的陰影下,楚雲聚精會神的向四處搜尋著,但是,週遭是如此平靜,平靜得有些予人窒息——除了「鬼位矢」的刺耳餘韻尚在空中裊回……
一聲「嘩啦啦」的巨呼驀而傳來,木屋的右側窗戶,已被一股絕大的力量震碎了一個大缺口,在木屑碎片飛舞的同時,五條人影,已像五枝脫弦之矢般電射而出。
楚雲欣悅的一哂,左手倏揮,兩枚「火龍彈」已在微微一閃之下爆裂在木屋之內,兇猛的火焰隨著兩聲震響「呼呼」卷燃,嗆人的硫磺硝石味道剎時瀰漫四周。
火光熊熊的燒起,火舌伸縮,火蝗子亂射,楚雲絲毫不動,且光更加精細的監視著每一個地方,這時,火光已將木屋周圍映照得十分明亮了。
嗯……楚雲露齒一笑,一條伏隱在一片紫花叢中,極不容易被人察覺的黑影,正縮成一團,緩緩向後退去。
在飄散的硫磺氣息中,這時已透出陣陣炙肉的焦臭味,斷續的嗥鳴聲中,尚可聽到起落不停,像煞兒啼般的吱叫聲……」
「哇呀呀……好他奶奶歹毒,一屋子的蛇啊……」狐偃羅漢方自轉過身來,尚存著的一點睡意立時被眼前的景象嚇得無影無蹤。
大漠屠手低聲向天狼冷剛說了幾句話,略一招呼,與劍鈴子龔寧,快刀三郎季鎧等人,已分做四個不同的方向分別搜撲而出。
四人的行動是如此迅捷與隼利,完全沒有絲毫大夢方醒的朦朧及無措,由此一點,已足可證明他們是經過了多少風浪顛簸的好漢了。
十分明顯的,這個時候,那些附在木屋左近的白色小蛇,已經完全被烈火所吞沒,老實說,這些不知名的小爬蟲雖然消滅得十分簡單爽脆,但若萬一有個應付不當,卻也是一件異常麻煩的事。
楚雲兩隻足尖微微一點,已飄飄蕩蕩的來到那叢紫花之側,他來得輕靈極了,悄細極了,沒有一丁點聲息,那團黑影已緩緩移出五尺,他縮成一堆,目的是盡量減少身軀的暴露面積,火光閃耀下,可以看出他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注視著前面,神情活像一隻負隅的豹子!
楚雲冷靜得宛如一尊雕像般挺立在旁邊,他露出雪白的牙齒笑了笑,望著這位尚不知強敵在側的角色,低沉的道:「朋友,現在,你似乎可以站起來了。」
那正在小心往後挪動的朋友,彷彿被人猛然紮了一刀似的全身一顫,來不及看清楚說話的人,慌忙往旁邊急滾之際,一蓬銀光閃閃的細微物體已抖手灑出!
一絲兒腥臭的氣息隨風撲至,楚雲身形猝然一斜,已整個改變了一個方向閃挪而出,如暴雨中的一抹魅影,無可避免的又來到那急切翻滾的人物身後。
這人根本就沒有看清自己的暗器到底傷著來敵沒有,他喘息著一挺身,人已倉皇站起,趕忙扭頭望去——
楚雲輕輕一拍他的肩膀,笑道:「朋友,看錯方向了,這裡才對!」
那人陡然一哆嗦,左時迅速向後搗出,身形努力向前搶去——
楚雲瘦削的身軀輕輕一側,灑脫已極的伸出右腳向裡一勾一帶,那向前搶出的怪客已驚呼一聲,重重的摔了一個大馬爬!
同一時間——
火光下一條胖大人影已飛撲而至,雙腳朝下,猛厲的踩向那怪客頭顱!
楚雲左臂倏攔,邊低喝道:「老兄且慢!」
胖大人影一個大翻身,已稍差一線的收住勢子,邊怪吼道:「夥計,就是這些王八小子放些長蟲想咬咱們,反正留著也是禍害,不如除了來得乾脆!」
楚雲微微一笑,伸手抓住那人後領一把提了起來,紅紅的火光映著此人的面孔,白淨淨的,卻滿臉憤怒之色,這人年紀不大,至多也不過二十五六歲,他被楚雲捉著後頸絲毫無法動彈,兩隻眼睛卻瞪得老大,怒視著站在面前的胖大漢子——狐偃羅漢。
大羅漢呵呵一笑,伸手在他臉上摸了一把,嘴裡嘖嘖有聲的道:「嗯,到是一條好漢的模樣,可惜生得嫩了一點,就憑你這兩手莊稼把式,就想到這裡來裝神扮鬼麼?真是初生的犢兒不良虎哩……」
這年輕人漲得面孔通紅,雙目怒瞪欲裂,重重的哼了一聲,沒有理睬狐偃羅漢,楚雲抓著他後領的五指微微一鬆,沉冷地道:「年青朋友,閣下是何脈何道:「哪山哪水的?楚某自認與閣下素昧生平,更無糾葛,閣下卻深夜窺伺,未知有何企圖?」
狐偃羅漢吼了一聲,叫道:「豈止窺伺而已?他奶奶的毒蛇都放出來了一大堆,幸虧被夥計你一把火燒個乾淨,否則便是被其中一條咬上一口,這份樂子可就大了……」
楚雲緩緩的道:「好朋友,你聽見了吧?那些白色小蛇頭呈三角,舌信分叉,分明含有劇毒,假如是朋友你攜來於此,意圖加害吾等,那麼,手段就未免過於狠辣了。」
這年輕人恨恨的呸了一聲,語聲沙啞的道:「姓楚的,你休要血口噴人,我莽狼會為人行事,自來光明正大,豈肯使用此等鬼蜮伎倆!」
狐偃羅漢一聽『莽狼會』三字,心腔不由大大的跳了一下,不信的道:「小子你休要紅口白牙,吹他娘的大氣,莽狼會已經成為過去多年的名詞了,還莽狼個鳥,大柳坪一戰,莽狼會與灰旗隊早就做了同命鴛鴦啦……」
年輕人聞言之下,驀然仰首狂笑起來,笑聲高亢而慘厲,含蘊著無限悲憤。
楚雲深沉的望了狐偃羅漢一眼,鬆了抓往年青人後領的右手,緩慢的道:「嚴老哥,這位朋友可能說得對,莽狼會並未全軍覆滅,吾等不可忘記,莽狼會的瓢把子九輪君子古凡尚安然無恙,他並沒有參與大柳坪之戰。」
年輕人笑聲倏住,咬牙切齒的轉過身來,面對面的狠狠注視著楚雲,目光中充滿了仇恨與怨毒,一字一頓的道:「不錯,楚雲,莽狼會向你索債來了。」
狐偃羅漢嚥了口唾沫,嘿嘿一笑道:「索債?索什麼債?
俺們不追去將爾等一般凶孽個個誅絕已是皇恩浩蕩了,爾等膽量倒是不小,竟然敢找到俺們頭上來啦……」
年輕人咬著牙,恨聲道:「你這癡肥的蠢才一定是狐偃羅漢嚴笑天無疑了,嚴笑天,你也是大柳坪的罪魁元兇之一,今夜,你亦同樣的逃不出厄運……」
大羅漢呵呵大笑之下,神色倏而一沉,厲聲道:「好個利口小子,身為階下之囚,猶竟大言不慚,俺姓嚴的豈會畏懼你這幾句恐嚇之言?惹得老子性起,就先將你活活剝了!」
年輕人不屑的瞥了狐偃羅漢一眼,冷硬的道:「嚴笑天,你當少爺是怕死之輩麼?你知道現在有多少雙眼睛在黑暗中注視著你麼?你知道莽狼會有多少人準備食你之肉,飲你之血麼?……」
楚雲不待狐偃羅漢回答,伸手一抓一扯,「嗤」的一聲,這年輕人的一件黑色夜行衣已被撕破,裡面赫然顯出了紅、白二色的勁裝來。
點點頭,楚雲冷冷一笑道:「果然是莽狼會的餘孽,朋友,道出你的姓名。」
年青人一昂首,凜烈的道:「莽狼會二當家鳴天斷碑霍敬乃少爺嫡親叔叔,少爺玉虎霍良。」
望著這青年人激昂的模樣,楚雲平靜的笑笑,道:「朋友,性子不可如此暴躁,要是在下猜得不錯,九輪君子古凡也來了吧?」
這年青人——霍良哼了一聲,沒有說話,而一片衣衫擦過枝葉的聲息已忽然響起,瞬息,快刀三郎季鎧已匆忙趕到。
楚雲冷靜的道:「季鎧,可曾發現敵蹤?」
快刀三郎微帶驚異的望了霍良一眼,抹抹額角汗漬,躬身道:「稟盟主,適才弟子與冷環主分頭搜索之下,在前山的岩石後發現了兩條人影,其中一人似是穿著紅衫,二人身手俱皆十分了得,夜色中看得不太清晰,難以分斷容貌年齡,冷環主令弟子趕回稟報盟主,他自己已搶先追了下去。」
楚雲注意到眼前的玉虎霍良,他的面孔上好似隱掠一抹迷惑的神色,於是,在這微妙的剎那間,楚雲已經明白了一件事情,今夜來犯之敵,必不止莽狼會一撥!
木屋已燃燒了一大半,嘩剝之聲不絕於耳,火光映著四周,嫣紅一片,炙熱的空氣在擴散,極難察覺的,玉虎霍良的一雙眼睛正悄然向黝暗處溜梭……
楚雲寒森森的一笑,低沉的道:「季鎧,你對殺人放火這一套可曾膩了?」
快刀三郎想不到自己盟主會在此時此地,突然問起這句沒頭沒腦的話,他猶豫了片刻,訥訥的道:「弟子愚魯,不知盟主所指為何?只是弟子受命恃候盟主,不問任何原由,皆須以盟主之令諭為一切行動之本源,哪怕盟主指令赴湯蹈火,亦不敢稍有遲疑。」
楚雲搓搓手,頷首道:「季鎧,你是個好兄弟,卻太老實了。」
說到這裡,楚雲又向狐偃羅漢道:「你呢?是否願意再開殺戒?」
大羅漢一齜牙,道:「俺不願,只是,嘿嘿,假如別人也不想要俺這條老命的話。」
楚雲深刻的笑笑,向玉虎霍良道:「朋友,莽狼會今夜準備如何處斷與在下等這段過節?」
玉虎霍良怨毒而憤怒的瞪視著楚雲,咬著牙,語聲自唇縫中一字一字的迸出:「以血還血,刀刀誅絕。」
一陣豪邁而豪放的大笑,隨著霍良的語尾震盪空中,楚雲一面大笑,目光卻轉向狐偃羅漢:「老兄現在,別人可能想要你這條老命了。」
「了」字始才自楚雲口中吐出,他瘦削的身軀已像煞被一根強有力的彈簧猛然彈起,若一溜流星的曳尾,在夜色中驀而閃起,直射向右側林蔭深處!
就在他的劍勢隨著身形一齊射到的剎那,林蔭深處已倏而傳出一陣狂笑,三條人影分做三個不同的方向飛縱而出!
於是,三件黑色長袍,有如三片鬼影自空中飄落,三個形態容貌迥異的老者已灑脫而利落的挺立地上。
不錯,三人都是身著紅、白二色綵衣,袖口上俱是繡縷著一枚栩栩若生的紫色猙獰狼頭!
「好,莽狼會的朋友!」狐偃羅漢怪叫如雷。
楚雲一看三人袖口上的紫色狼頭,已明白眼前三人在莽狼會中的地位,是的,他們全屬莽狼會「南極殿」的殿土,莽狼會中所謂的「南極殿」,等於其他幫會中的元老堂一樣,俱為會中勞苦功高的創業功臣所待,享有特權而無須主事,莽狼會之「南極殿」,共有殿士十餘名,個個藝業超絕,功力深湛,但是,若非到了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這些人物是絕不會伸手探腳的,換句話說,莽狼會南極殿的殿士只要露面,那麼,即已象徵著事態的嚴重性了。
玉虎霍良激動而欣悅的大叫道:「三位叔叔,眼前之人便是那大仇楚雲!」
三位老者一瘦兩胖,鬚眉皆白,卻俱是面容刻板,深沉而冷漠,一動不動的凝注著楚雲,神態之間,有著無可言諭的仇恨。
楚雲毫不畏縮的還瞪著三人,半晌,他平靜的道:「莽狼會南極殿的十殿士之三?嗯,雙神仙,三狂士,一虹四星君,三位大俠便是那三狂士吧?」
瘦老者眼皮子眨了一下,卻淡漠地向玉虎霍良道:「賢侄,可曾有人傷著你?」
玉虎霍良面孔郝紅的躬身道:「梁叔叔,除了那楚雲所逼外,沒有人傷過侄兒。」
要知道,莽狼會南極殿的殿士,身份地位異常崇高,可以說都是當家的昔年手足弟兄,雖然他們沒有掌握實權,但是其力量卻足以左右全幫大局,莫看霍良是以前莽狼會副首領親侄兒,卻一樣要以晚輩之禮晉見他們,絲毫馬虎不得。
瘦老者細細的嗯了一聲,緩緩的道:「你過來。」
玉虎霍良答應一聲,剛剛往前邁了一步,其快無匹的,一柄新月形的鋒利彎刀已驟然攔在身前,一個冷厲的口音隨即響起道:「站住,沒有盟主應允,閣下休想離此半步!」
瘦老者雙目精光倏熾,沉宏的道:「大膽小子,你有眼無珠。」
楚雲灑脫一笑,道:「季鎧退下,這位老朋友性子很傲,連在下他都不答理,何況是你?罷了,放那霍良過去。」
快刀三郎季鎧怒視了瘦老人一眼,收刀站向一旁,狐偃羅漢拍拍他的肩膀,朝眼前三人伸伸舌頭,嘿嘿笑道:「俺說三位老哥哥,別他娘裝神扮鬼活像有那麼回事似的好不好?你們莽狼之會的威風俺們早在大柳坪領教過了,也不過如此而已,他奶奶狗屁也抵不上一個,只曉得腳底板抹油,人仰馬翻的競賽著哪個孫子逃得快……」
三名老者一起注視向狐偃羅漢,六隻眼睛中,彷彿有著六柄利劍,冰冷而尖銳,有一股令人極度寒慄不安的無形威儀!
大羅漢摸摸肥厚多肉的下頷,竟又嘻皮笑臉的道:「看個什麼勁嘛?俺這副生像莫不成有些與常人不同不成?呵呵,你們三位狂士兄若懂得麻衣相術,不妨也給俺老嚴相個面,只是,卻先要給你們三位打個招呼,若有個說不准什麼的,俺可得要你們三個狗頭當尿壺使喚……。」
玉虎霍良氣得大吼一聲,怒叫道:「嚴笑天,住你的髒口,虧你還是武林中的有名人物,卻恁般污言穢語,假癡假癲,真是下流可恥之極!」
大羅漢呵呵一笑道:「下流可恥?小老弟,大約較之你們莽狼會燒殺擄掠,強取豪奪,群打群毆,罔顧信義來得高尚一些吧?」
瘦老者忽然微微一擺手,沉緩的道:「賢侄住口,嚴笑天自來混跡江湖,便是以一張利嘴巧舌起家,若與他爭,未免失卻身份,賢侄,老夫將令你親睹嚴笑天之利口永不再張。」
狐偃羅漢正待反唇相譏,楚雲已輕輕搖頭阻止,冷森的道:「梁肯,你號稱『智狂士』,假如你真有智慧,現在,正是你領著你那兩位『猛狂士』『力狂士』逃命的絕佳時機,再晚,只怕你們皆會懊悔終生。」
那瘦老者果然正是莽狼會南極殿的三狂士之首——智狂土梁肯,他這時毫無表情的牽動了一下唇角,幽冷的道:「楚雲,難為你知道本會的內涵如此清楚,不錯,你非易與,但是,老夫便不信在莽狼會南極殿十殿士合力之下,你獨有生還之機會!」
望著已逐漸熄滅的火焰,楚雲的臉上有著一股淡淡的煞氣,他雙手背負身後,靜靜的道「梁肯,鳴天斷碑霍敬如何,寂狐叟韋大和如何?灰旗隊的全部高手聯合之力又待如何?你可曾仔細思量過麼?」
智狂士又眸中閃過一絲奇異的色彩,他微微一頓,道:「楚雲,莫忘了在大柳坪你有五嶽一劍及龍鳳山莊諸匪孽相助,在目前,卻只有你們數人而已!」
哼了一聲,楚雲生硬的道:「走吧,梁肯,你已活了偌大一把年紀,需要得個善終,若遭橫死,須知生命的火炬雖已燃去許多,但是,剩下的仍然可貴,仍然值得留戀。」
智狂士梁肯面孔上的肌肉不可察覺的一動,他搖了搖頭,深沉的道:「楚雲,你為你自己設想得太美了,今夜會與往昔大柳坪之戰互易主客勝敗之位,至少,莽狼會也可與你同歸於盡,俱若塵埃!」
狐偃羅漢在一旁怒吼道:「姓梁的,你他娘的真要尋死不成,難道你們當真活得膩味了?」
智狂土沒有絲毫表情的瞟了大羅漢一眼,冷冷的道:「嚴笑天,你即將知道誰會得到這悲慘的結果。」
負著手,楚雲仰首向天,深深吸了口氣,狐偃羅漢已反腕抽出腰上纏著的金狐尾來,他向楚雲大叫道:「夥計,宰吧,他娘的只能怪這些小子不仁,焉能責俺們不義?武林規矩咱們已經做到了!」
隨著他的話聲,自左側的林叢內,已如鬼魅般飄出八條人影來,像煞自幽冥中出現的魂魄,那麼輕悄,那麼令人顫慄。
智狂士緩緩轉身,淺淺一揖,道:「南極殿三狂士梁肯等恭迎瓢把子。」
八條人影似八朵浮雲,輕飄的,卻又快速得目不及迎地移到各人之前,領先一人,竟是一個年約三旬,唇紅齒白的儒雅書生!
那書生亦穿著一件紅白二色相間綵衣,袖口之上,赫然繡著一個純金的狼頭!猛獰刺眼已極!
這時,他那有如冠玉也似的秀逸面孔上,沉靜得宛如浩海汪洋,沒有一絲兒情感的深淺波皺,像是石塑木雕一般。
他身後的七人,都是年已五旬以上的老者,在這儒雅書生立定的同時,已分出三個角度站開,其中,四個無須老者靠在一處,兩名黑髯老人立於右側,另一個披髮瘦長的老人卻孤憐憐的挺立在這書生後兩步之處。
智狂土行完了禮,已自動退後一步,與他的兩個拜弟站成一列,這俊秀的書生抿抿嘴唇,向楚雲及狐偃羅漢、快刀三郎季鎧等打量了一番,語聲有如夜空中的流雲,輕淡而虛渺:「在下九輪君子古凡。」
楚雲面客肅穆,沉穩的道:「區區楚雲。」
中年書生又幽冷的道:「大柳坪一役,本會韋瓢把子,霍二當家,以及數十名會中弟子,都承蒙閣下慈悲了。」
楚雲平淡的道:「韋大和與霍敬等先行啟釁,燃起戰火,奈何。」
這位容貌出眾,氣度高雅的莽狼會大當家古凡,這時已緩緩行前了一步,雙眸中透出一片如深潭反映出的凜烈波光,冷森的道:「武林規矩,有恩必酬,有怨必伸,楚雲,在下不想流血,如今卻不得不流,在下不想捨命,如今卻不得不捨!」
楚雲平靜的凝視著眼前這位兩河黑道上碩果僅存的霸主,悠然道:「古瓢把子,楚某贊同尊駕之主張,若你我易地而處,楚某亦會如此,只是,能否讓你我彼此傾力容忍此遭?既成之事實,無法定論是非,而往者已矣,來者可追,恩仇兩消後,楚某今後誓不干涉貴會任何行動……」
九輪君子古凡冷淒淒的笑笑,緩緩的道:「楚雲,可惜你我無法易地而處,否則,在下亦願和你有著同一看法;手足之血,桃園之義,並非閣下這三言兩語所能消除,莽狼會的數十條生命,若自此不再追究,楚雲我莽狼會的人命也未免太賤了!」
楚雲咬著下唇,微微沉吟,又道:「那麼,古瓢把子,為了盡量減少人命的繼續損傷,且容你我二人單獨相較,作生死一戰如何!」
九輪君子古凡仰首向天,沉默無語,智狂士已斷然接道:「當家的,大柳坪之戰是何等方式,今日吾等便採用何等方式,莽狼會的血海深仇,需要莽狼會所有活著的人負責洗雪,並非只是當家的一人之事!」
狐偃羅漢忽然在旁邊陰陽怪氣的笑了兩聲,露出一副不屑之狀道:「梁老頭,你倒說得堂皇大方,好像道理全讓你老兄佔住了一樣,嘿嘿,說穿了,卻半文錢不值,你老兄大約是怕貴瓢把子不堪俺楚老弟一擊吧?」
智狂士清瘦的面孔上倏而浮起一絲怒容,但隨即又用一抹微笑掩飾住了,他拂拂衣袖,平淡的道:「嚴笑天,隨你說吧,老夫看得透你肚中想玩的把戲。」
九輪君子古凡深沉而雍容的望著楚雲,用一種令人難以忘懷的悠遠語聲道:「楚雲,處在眼前的形勢下,你我已毋庸再做任何虛偽的爭辯,因為,我們兩人,今夜總有一個要離開這庸碌而紛冗的塵世,不論我們用哪一種方式解決我們的仇恨,其結果都是相等的,不錯,連灰旗隊瓢把子銀戈飛星常大器——在下的盟兄,他都非你之敵,在下亦難有勝望,只是,在下卻須一試,哪怕在下的命運早已清晰的擺在面前。」
楚雲閉閉眼睛,輕輕的道:「古瓢把子,閣下為什麼?
莫非閣下對這人生已毫無留戀了麼?」
九輪君子古凡落寞的在唇角展開一絲笑意,這淡然一哂,看上去卻是如此淒涼,他幽幽的道:「自大柳坪那一戰之後,在下已經參悟了太多道理,人活在世上,勞累終生,鉤心鬥角,到頭來,卻是南柯一夢,僅得到空字,假如在下不是莽狼會的瓢把子,那麼,在下會悄然遠去,埋名深山林泉,淡泊渡此餘生,可是,事實卻非如此,在下不能忘懷在每夜夢魔中幢幢的故人魂魄,他們全身染著血跡,睜著一雙雙悲愁的眼睛凝視在下,飄渺裡,彷彿有他們的哭聲,他們的慘號,在下更無法在活生生的現實裡,漠顧已故之人的家屬,他們整日白素,眉宇深鎖,毫無一絲歡樂的跡象,長久的日子以來,這一切,都像臀雲般壓著在下的心坎,於是,在下知道,應是用鮮血來洗脫的時候了,這鮮血,或者洗去吾等的仇恨,或者,洗去在下的積鬱,不論如何,在以後的悠悠歲月裡,都不會令在下苦腦了。」
楚雲內心之中,深深為對方的語言所震撼,對方的感覺,不正也是自己多年來愁苦情況麼?於是,他略略平靜了一下,真誠的道:「古瓢把子,在下完全明白閣下心中的感觸,在下懇切的要求你,請率著貴會的南極十殿士離去,別再固執地堅持流血,這對事實不會有一點補益的……」
古凡沉鬱的一笑,緩慢的道:「是的,不會有絲毫補益,但是,至少,可以減去在下心中的重擔,可以慰藉會中故友在天之靈。」
他停了一下,又道:「楚雲,流血吧,不管流你的抑或是流我的,我們都可自此以後得到平靜,今夕,此刻,早晚都會來的,與其遲滯而受精神上的折磨,還不如早些了斷來得乾淨!」
楚雲雙眸中閃過一抹古怪的神色,他冷酷的道:「沒有轉圜的餘地麼?」
九輪君子古凡毫無表情的道:「你一定明白在下的答覆。」
深沉的搖頭,楚雲緩緩退後,口中低聲呢喃:「沾血飲劍,一念存心……一念存心……」
站在九輪君子古心身後的那披髮老者,這時穩練的踱步而出,向古凡恭謙的躬身施禮道:「瓢把子,南極殿殿上,『虹劍落魄』戴無雙請去了。」
九輪君子古凡俊秀而脫俗的面龐上的起了一陣痙攣,他癡癡的望著眼前自己這位相依多年,共同出生人死的老弟兄,有一股寒冽的感覺浸蝕著他,這感覺是如此殘酷,如此蕭索,幾乎令他窒息,古凡明白,現在的對手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極可能的,他這位老弟兄真會去了……
良久,古凡低啞的道:「去吧,兄弟,你我生為兄弟,死亦兄弟。」
披髮老人——虹劍落魄戴無雙,靜靜的凝注著古凡,他那雙深沉的眸於是如此幽邃,像是要在這片刻的注視裡,將他首領的影像永遠在心版之上,這瞬息間,永恆的光輝在閃耀,這剎那的一閃,會令人緬懷長遠——不論是活著或是死去的。
戴無雙緩緩轉身,向楚雲面前行了過來,在他腳步蹣跚的移動中,他已撩起那件紅白二色的綵衣,抽出一柄軟帶也似,繽紛奪目的七色長劍來。
這柄劍奇異極了,寬窄只有兩指,劍身軟長如帶,自柄至端,約有丈許左右,劍刃鋒利,劍身上自然的閃亮著各種耀眼的色彩,這些色彩,又竟是劍身鑄造時的本色呢,彷彿是一條美麗的錦蛇,看過去艷極了,也迷離極了。
楚雲心中明白,莽狼會的南極殿十殿士中,每個人都有一身卓絕的武功,而尤以眼前這「虹劍落魄」為最,聞說近十年以來,「虹劍落魄」未曾與任何人較鬥過一次,但是,此人虛懷若谷的深湛技藝,卻是每一個瞭解莽狼會底細的人所深知的。
於是——
楚雲向左右看了看,狐偃羅漢趨前一步,低聲道:「夥計,這戴無雙不是易與相予之輩,別看古凡掌著莽狼會的大權,其實很多決定都要看這老小子的意見,總而言之,關於這戴無雙的傳說很多,不過,他的所學決不比古凡稍差是毋庸置疑的!」
虹劍落魄戴無雙在楚雲面前五步站定,他撫摸了一下頷下的短髭,蒼勁的道:「楚大俠,老夫素聞尊駕劍術超絕,功力精博,且惜老夫手中之虹劍與尊駕印證一番,或是楚大俠虹下超生,或是老夫乘虹西去。」
狐偃羅漢搶先吼道:「姓戴的,你已活得夠久了,自然是你乘虹西去。」
虹劍落魄戴無雙冷森地看了狐偃羅漢一眼,右手軟劍已斜斜舉起,左手豎立胸前,氣度沉雄的向楚雲微微彎身為禮。
不說別的,光憑戴無雙這份風範,這般起式,已毫無疑問的據有一個武林高人異士的威儀了。
於是——
楚雲暗裡歎息一聲,「錚」然拔劍出鞘,一溜泌人的寒芒,在夜色中微閃,宛如是極西迎魂的電火。
第26節 干戈交輝 你狠我毒
隨著楚云「苦心黑龍」的出手,林叢中倏而「唰啦」一陣風響,一條人影,已似大烏般翩然落在楚雲身側!
狐偃羅漢迷眼一瞧,嘿,來人竟是那位蓬頭垢面,邊幅不修的金雕盟第一號煞手:大漠屠手庫司!
庫司腳尖才一點地,已狠狠瞪了眼前的戴無雙一眼,急匆匆的躬身道:「盟主,且容本環主接此頭陣!」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6-25 13:18 編輯 》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3:18:08
楚雲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不用了,庫環主,可曾另外發現敵蹤麼?」
大漠屠手庫司用眼角飄了飄環伺週遭的莽狼會各人,低聲道:「啟稟盟主,吾等已發現另外一撥身份不明的怪客,有兩個人,正在與冷環主周旋中,本環主已命龔寧前往協助。」
「嗯……」楚雲抿抿唇角,沉緩的道:「你且退下,在一旁壓陣。」
大漠屠手彷彿猶豫了一下,楚雲斷然道:「庫環主!」
庫司恭應一聲,不敢再有表示,唯唯退到一側。
於是,楚雲飄然向前移出兩步,身形微斜,猝然一個大翻身,口中叫道:「戴殿士,請!」
「請」這個字方始在楚雲舌尖上一滾,黝暗中虹影驟漲,宛如天橋縱橫,急利無匹的攔腰斬到!
像煞一隻自雲霄墜落的滾桶,楚雲瘦削的身軀猛而在那斬至的虹光邊緣連連翻滾,九次之下,他已藉著一指彈向敵人劍身的力道倏忽升起五尺,而就在身形拔起的剎那,一溜晶瑩欲滴的星芒已瀉向戴無雙的面孔七竅五官!
虹劍落魄戴無雙在他這柄奇異的七色劍上,曾浸淫了近五十餘年的光陰,這柄綵帶也似的寶刃,他熱悉得就好似自己的手臂肢體一樣,因而,他更是能判斷得出別人使劍的火候深淺,當楚雲的身形在他連連揮舞的鋒刃上翻滾,在一彈之力下飄然而起的瞬息間,戴無雙已經知道,對方的功力之高,已足可令自己為自己悲哀了!
他腳步奇幻的一旋,頸項迅速擺動,堪堪躲過楚雲那溜寒芒的同時,他手中的虹劍已連連十七次,左掌卻閃電般劈向對方肋下!
像一個難以捉摸的幽靈,楚雲的身軀那麼飄渺的移出,又似雷神的鐵錘,是那麼厲烈的自另一個方向轉擊而上。
虹劍似一條斑斕的毒蛇,瘋狠的反捲迎拒,在一片清脆而急密有如冰珠萬點的輕響中,兩條人影已猝然離開,又幾乎在同一時間再度纏鬥於一處!
「現在……」九輪君子古凡的瞳孔中閃耀著極度落寞的神色:「我已明白為何盟兄常大器會全軍覆沒了,無雙的功夫我太清楚了,他雖隱身於南極殿中,可是,他的一切卻是超越於我的,他只是較我更淡泊而已……可是,眼前,無雙的能耐到哪裡去了,他往昔的神勇為何又發揮不出來,他好似……好似陷入了一個洞中,一個無形無影而又難以掙扎的洞中……」
閃電般的,激鬥中的二人連連互相攻拒了二十一次,在這幾乎是剎時開始,剎時結束的二十一遭狠打猛擊中,虹劍落魄戴無雙已被逼退了三步!
旁邊壓陣的狐偃羅漢,一雙小眼向莽狼會各人溜梭了兩轉,在他的目光一瞥之下,已經發覺莽狼會眼前的十人,已在楚雲與戴無雙動手的頃刻間站取到了利於攻擊的地勢,成為一個隨時都可以群毆聯手的包圍圈。
大漠屠手依舊冷淡的卓立不動,然而,他的眼睛卻一直沒有疏忽場內外的任何微小變化,在他滿佈麻點的剽悍面孔上,已明顯的流露出殺機一片。
這時——
楚雲右臂做了十次幅度極小的揮舞,在十個小小的光圈中,他的劍刃碰開了對方那軟長而耀目的劍式,然後,他挺立不動,瞳孔中反映出虹劍落魄那長髮披散的冷厲面孔,在對方游移飛蕩的閃擊裡,楚雲開始以「穩靜」來應付,他手上的苦心黑龍炫迷的揮晃;而每在他狠而准的出招裡,已連削帶打的使敵人迅速退避……
於是——
絢爛的彩芒擴散溜瀉在夜色中,時而融為一團,時而分成千縷,時而朦朧如霧,時而呼號如風,但是,這一團,這千縷,這霧,這風,卻在一片銀白的冷電中受到的有形無形的牽制,在那有如漫天羅網的劍影下卻顯得如此遲滯而呆板,是的,這情景逐漸炫麗繽紛,但無可避免的,將會有鮮血使它更為淒艷呢。
極為迅速的,場中二人的龍爭虎鬥,已在短暫的時間裡互展了四十五招,這須臾即過的四十五招裡,楚雲已經試出了他眼前這位對手的功力,不錯,戴無雙的劍術是奇妙而精湛的,嚴格論起來,僅較以劍法聞名天下的五嶽一劍略遜一籌,但是,我們卻不可忘記楚雲本身技藝之高,他比五嶽一劍的功夫更要深奧得多!換句話說,戴無雙縱然能以與楚雲較量一時,但他卻不會是楚雲的對手!
眼前的情勢,除了那玉虎霍良尚不甚了了之外,其他任何一個人都看得十分清楚,這是一根火線,不可避免的,另一場更為淒厲的大混戰,只怕就要來了!
一連串的劍光弧彩驀然在十數雙眸子的注視下迸濺滿天,又幻為星點,光圓,長帶,山嶽,在這些奇異而美妙的光影幻彩下,彷彿堆砌成一個碩大無朋的牢籠,而一條絢麗的虹芒卻宛如困在牢籠中的長蟲,左突右衝,岌岌可危!
九輪君子古凡心中長歎:「唉,無雙的十九手貫虹劍法在兩河難出其右,目前,幾乎已令我懷疑他如何會得來往昔的那些不敗榮耀了……」
隨著他的歎息,這位莽狼會的首領右手已緩緩的舉起,低沉的道:「兄弟們,為亡故的會友索仇吧!」
他的語聲與他的右手同時垂落,側翼的三狂士已應勢拔空而起,向楚雲急速撲落,但是——
另一條人影亦狂猛的飛迎而上,在空中大叫道:「好匹夫,且待本環主摘你三人項上頭顱!」
語聲還在空氣中飄蕩,一片震耳的劈啪聲已響連不絕,空中的四個人已在這片刻的接觸中各自攻拒了七掌三腿,於是,四個人沒有任何忍讓與退避,甫始落地,已戰成一團,難分難解!
在勁風的叫嘯中,在掌勢的縱橫裡,那兩位黑髯老者,冷然移向楚雲身後,而當他們啟步的同時,狐偃羅漢已暗自嚥了一口唾沫,裝得英雄無比的坦然迎上——大羅漢肚裡雪亮,眼前的對方,無可置疑的是莽狼會南極的十殿士中的雙神仙,以一敵一尚有可為,以一敵二,嗯,後果卻是堪虞了。
兩個黑髯老者輕笑地將紅白二色彩袍扎向腰際,毫無表情的以雙雙向狐偃羅漢迅速逼近——
大羅漢暗裡擦去手心裡的汗水,故意呵呵大笑道:「好他奶奶一對南極殿的雙神仙,竟然也用起這般下三流的偷襲手段來了,不過麼,嘿嘿,只怕俺老嚴卻容不得二位如此稱心如意呢!」
兩名黑髯老人——那雙目如鷹的一個乃雙神仙裡的「臥雲仙」張復,另外那眉毛倒垂的一位,則是「凌江仙」
魯又成,此二人都是莽狼會南極殿的殿士,昔年開創莽狼的功臣,其身懷武功之超越,自是毋用細表的了。
他們分為左右逼上,臥雲仙張復古怪的注視著狐偃羅漢,靜靜的道:「嚴笑天,你這張利嘴,只怕日後難以施展了。」
狐偃羅漢怒罵一聲,大吼道:「放屁,俺們是騎在牛背上看唱本——走著瞧!」
一片急厲的勁風,挾著千重掌影,倏忍罩向狐偃羅漢身側,一個冷冷的口音隨著掌影之後響起:「嚴笑天,你難走,更難瞧了!」
大羅漢斜步搶出四尺,金狐尾反纏而上,臥雲仙張復已行雲流水般洒然搶進,抖掌擊向狐偃羅漢下頷前胸,腳尖挑起,無形的踢向大羅漢丹田!
狐偃羅漢大叫一聲,胖大的身軀滴溜溜往外轉出,金狐尾灑起萬點星光,摟頭蓋臉劈向臥雲仙張復,左掌連連伸縮,砍截追到身後的凌江仙魯又成。
一聲暴叱忽然響起,快刀三郎季鎧已憤怒的向正自閃躲中的雙神仙衝來,狐偃羅漢大叫道:「好,季老弟,咱們併肩子幹這兩個老滑貨!」
但是——
當快刀三郎季鎧的彎月形長刀始才展現,一對沉重的銀鉤已自斜刺裹紮向他的身軀,季鎧怒喝半聲,叮噹架開,目光急瞥,已發現那對銀鉤的主兒——正是那生著一張白淨面的玉虎霍良!
季鎧神色一沉,手中彎月形的長刀有如潑風般殺向霍良,金刃破空,呼嘯有聲,像片片雪花,朵朵落英,狠厲無匹!
玉虎霍良小心翼翼的施展著他的雙鉤,左攔右架,前拉後絞,一味採取纏鬥的守勢戰法……
狐偃羅漢氣得哇哇怪叫,還未及開口,已被凌江仙魯又成的十六大劈掌逼得險象環生,連退七步!
臥雲仙張復乘勢而上,七指,三時,十九腿,狂風暴雨般溜瀉向狐偃羅漢全身上下的要害之處,影風錯橫中,他冷淡的道:「嚴笑天,你自己保自己的狗命吧,別人是靠不住的……」
狐偃羅漢哪還顧得講話,金狐尾上下翻飛,四面縱橫,在招式的間隙裡左掌伸縮,協同拒敵,形態十分吃力。
九輪君子古凡平靜的凝視著場中戰況的進行,向身後微微招呼,於是,那並立一處的四名無須老者——莽狼會南極殿的四星君,已齊齊躬身受命,同時撩袍拔出四柄一式一樣的兵器——重逾五十餘斤的尖錘,銀色燦然!
這時——
楚雲一口真氣貫注雙臂,有如驟雨狂落,劍勢急速得無可言諭的連連刺劈扎戮,似漫天波濤,滾滾不絕!
虹劍落魄戴無雙長髮飛舞,目睜如炬,七彩斑斕的軟劍奮起抗拒,似流水長連,彤雲集聚!
就在一連串的劍刃撞擊聲中,彷彿來自天深地幽,四柄銀色沉重的尖錘,帶著凜烈的呼嘯聲,朝著一個焦點——楚雲的身上彙集砸到!
「好歹毒!」
楚雲腳尖旋地,閃晃了僅差一絲的空隙裡,苦心黑龍猛翻而起,同時盪開四柄尖錘,手腕一縮一翹,又及時截住了如毒蛇般跟隨嚙向他背後的七彩虹劍!
就憑這一招,九輪君子古凡已大大的吃驚了,是的,他估計眼前這強悍的對手,可以脫出自己屬於四星君的突擊,但是,他卻想不到對方身手竟是如此凌厲快捷,更能在相等的時間裡展開反攻!
緩緩移出一步,古凡冷漠的啟口道:「楚雲,在下抱歉以此種方式報復,但是,捨此之外卻別無他途!」
楚雲疾雷電閃般猛劈四星君二十六劍,反手九掌拍向虹劍落魄,倏轉三圈,朝古凡微微一笑:「楚某並不介意……」
九輪君子古凡目光落在已是一堆餘燼的木屋殘骸上,略一沉吟,道:「楚雲,或者,在下亦一併將得罪了。」
「呱」的一聲暴響,在九輪君子的語尾之後,四星君之首——天星君李攀的衣衫已被楚雲的劍鋒削落尺許一片!
一個聳升,又十次反回,劍光漫天遍地,彌彌蕩蕩,楚雲以急快明利的手法同時逼退了眼前五人六步,淡淡的答道:「歡迎。」
九輪君子卻微微猶豫了,他們今夕之主敵大仇,固然乃屬浪子楚雲,但是,除了楚雲以外,其他跟隨楚雲於昔日大柳坪參與戰鬥之人,在原則上皆不予放過,而九輪君子現下表面上似在督戰,實則乃處於中樞之地,負有隨時呼應策援己方各人之責。
當他正在思慮是否應該即時加入戰圈的片刻間,自遙遠的空氣裡,一陣尖厲得令人毛髮悚然的長笑已隱隱傳來,且逐漸移近……
九輪君子冷然凝眸向笑聲傳來之處望去,雖然,他臉上的神色依舊深沉如舊,但是,假如你細心,可以察覺出他的面孔肌肉正在帶著絲驚疑意味的微微抽搐……
場中——
楚雲在四柄銀色尖錘的同時交織下掠身而過,反手十一劍再與戴無雙緊隨的劍勢倏接又分,他的苦心黑龍一抖一顫,灑出奇異的千萬寒光瑩芒,銳風縱橫中,他向古凡輕鬆的一笑道:「古瓢把子,閣下試猜,來人是友是敵?」
「敵」字出口,他又險極的自一片七彩虹芒下穿過,硬生生地劈開分自四個方向擊來的沉重尖錘。
九輪君子深深的吸入一口氣,平淡的道:「在下想,可能不是你的同黨!」
一陣豪邁的大笑出自楚雲口中,他凌厲的旋身環側,倏出十六劍七腿,長身躍起中,雍容不迫的叫道:「古瓢把子,來人亦是在下等人之敵!」
正被臥雲仙張復與凌江仙魯又成夾擊得有些招架無方的狐偃羅漢,這時手中金狐尾狂暴的捲袖曲袖拂掃,口中哇哇大叫道:「老夥計啊,別再纏鬥了,他奶奶豁了出去了,這雞毛子怪笑的王八蛋俺化成灰也忘不掉,他是俺的老對頭『紅影郎中』陳鶴!」
口中講著話,冷不防臥雲仙張復使了一記險招掠身而進,雙手十指疾扣大羅漢兩肋經脈,凌江仙魯又成亦打鐵趁熱,瞬息急出七掌分劈大羅漢後頸背脊!
萬不得已,狐偃羅漢肥胖的身軀就此讓出,金狐尾貼著塵土橫捲而去,大掌緊接探出一團勁風,罩向正斜躍起的凌江仙魯又成!
那邊——
大漠屠手卻沉如山嶽,雙掌翻飛,招招威猛狠辣,恢宏無比,毫不慌亂的與三狂士周旋著,不錯,莽狼會南極殿的三狂士俱系功力精湛之輩,尤其力狂士謝偉更是膂力雄渾,外家功夫強極一時,但是,大名鼎鼎的三狂土,卻在傾盡力量之下,堪堪與他們的敵人扯成個平手,而且,用不著任何隱瞞,他們三人心中都自有數,這眼前的平手,只怕尚難得維持多久。
於是,就在雙方人一面激鬥,一面猜疑來人之際,樹梢子一陣「嘩啦啦」暴響,一條紅衣人影,已似一朵紅雲般自天而降!
狐偃羅漢來不及揩去滿頭大汗,第一個破口大罵:「陳鶴,你他媽真是小人,專門乘人之危,落井下石!」
凌江仙魯又成雙掌橫劈大羅漢頭項,猙惡的大笑道:「嚴笑天,你省省力氣吧!」
狐偃羅漢一面大罵,一面氣喘吁吁的又與雙神仙打做了一團,自樹梢飛落的那人,冷冷的站在一棵古松之下,滿身紅衣隨風飄舞,在暗淡的餘燼殘光下,可以隱約看出那是一個膚色蒼白,卻毫無表情的六旬老者。
這穿著紅衣的老者,有一雙精光閃爍,宛如寶石般的尖厲眸子,挺直的鼻樑下,一張嘴唇緊閉著,頭髮烏黑,挽了一個高髻,使人第一眼看到他,便會無形中追溯到這老者年輕時的模樣,是的,在他年輕的時候,一定曾經是個俊逸的人物。
此刻,他彷彿一尊雕像般挺立不動,目光卻稜稜有威的向四周打量著,態度在冷沉中,有著一股無可言喻的狂傲。
九輪君子古凡默默的打量著這紅衣老人,心中在迅速的盤算著一件事情,於是,他緩緩的向那老人立足之處行去。
紅衣老者炯然的雙目凝視著古凡,待他行近,卻竟展開了一絲極為難得的笑意,在他這張冷峻面孔上,會有一抹笑容,不論這笑容其真正意義為何,已經是十分難能可貴的了。
九輪君子古凡微微拱手,低沉的道:「在下古凡,忝掌兩河莽狼會,與兄台幸會了。」
紅衣老人緩緩抱起雙拳,語聲中帶著一股老年人少有的清朗:「古瓢把子多有抬舉,老夫陳鶴。」
古凡緊接著道:「紅影郎中?」
紅衣老者淡淡頷首,夜色中目光一閃:「古瓢把子,老夫不善虛言,目前之事至為緊要,你我雙方雖然素無淵源交往,但此刻卻是站於同一立場,有著共同的敵人,正該敵汽同仇才是,否則,若吾等各顧己身,單獨格鬥,恐易為敵所乘,逐個擊破!」
九輪君子亦不隱瞞,完全同意道:「實不相瞞,在兄台顯身之初,在下已有與兄台聯手合力之想,你我不論勝負,命運相同,彼此協力殲敵,正是最為妥當之事!」
紅影郎中陳鶴嘴角一動,老辣的道:「古瓢把子,講句單刀直入的話,吾等對手功力之強,實非你我任何一方單獨行動,所可以制勝,雙方聯合,尚可以勉力一試,現在,對方的兩名高手已被老夫同伴誘往遠處,目前,吾等應即展開行動,速戰速決才是上策!」
九輪君子古凡連連點頭,道:「正是,在下不知楚雲竟也與兄台結有仇怨。」
紅影郎中剛跨前兩步,聞言冷然道:「老夫與楚雲並無仇怨,那狐偃羅漢才是老夫切齒痛恨之人,只是欲殺嚴笑天,必須先除楚雲,否則,事前事後,都會有他作梗。」
九輪君子淡淡一哂,道:「原來如此。」
紅影郎中不再多說,雙手一探,一陣清脆的鈴聲響處,他兩手上已多了一對擦得雪亮的串鈴,每一串鈴上都有九枚銅鈴,每枚銅鈴邊緣卻打磨得鋒利無比,串鈴以一根銀棒相連,頂端尖銳如錐,是一付極為奇特的兵器呢。
九輪君子古凡雙手一拱,道:「請。」
紅影郎中狂放的引吭長嘯,在那一陣高似一陣勁風的嘯聲中,他已如夜空疏星的曳尾般倏然射出,直撲狐偃羅漢!
但是——
就在他身形離著狐偃羅漢尚有七尺之遙時,一片像煞自幽冥裡飛來的電閃倏然捲到,假魔神伸欖出的手臂,威力浩蕩而難以抵抗!
紅影郎中大吼半聲,瘦削的身軀微彎急伸,似流矢般暴射而出,雙手串鈴叮噹當一片脆響,在迅速的折返中猛擊而落!
不言可喻地,方纔那自半途截擊於他的正是楚雲!此刻,楚雲灑脫的一笑,劍勢大開,毫光向四面如波濤般湧去,將一縷紅影,四柄尖錘逼於一旁,而又正好迎人撲身攻來的紅影郎中陳鶴!
於是——
如瑞雪繽紛,如濃霧瀰漫的紫電精芒又驀而合攏,劍影如山,縱橫飛舞,緊緊地圍著六條晃掠游移的人影。
狐偃羅漢大大鬆了一口氣,臭汗直流的大叫道:「老夥計,謝了。」
他胖大的身軀隨聲吆喝,驟然縮短了一大截,像煞一個滾圓的酒缸,在地上滴溜溜的轉動起來,金狐尾時戳,時纏,時卷,時絞,左右翻飛,上下閃掣,形勢在突然間變化了不少。
不錯,狐偃羅漢現在所使的,乃是他生平絕技之一,不到緊要關頭不肯輕易使出的「縮骨術」,一般縮骨術只能在靜止時做隱蔽,或是穿過細小通路之用,但是,狐偃羅漢卻能以緊聚潛力,做更為靈活的攻守轉移,在縮骨的這一門功夫上,他的造詣是更進一步的。
雙神仙的攻擊,全以狐偃羅漢的龐大身軀為目標,現在,攻擊的面積卻忍然暴縮了一倍有奇,而且反拒之力卻相等的增強,在頓時之間,這兩名莽狼高手感到極大的不便與澀滯,於是,戰況竟在這剎那的時間裡逆轉。
狐偃羅漢大笑如雷,得意非凡,但是,別看他笑儘管笑,行動之間卻更形謹慎,舉手投足,莫不預留退路,暗蘊變化。
這時,天色越加黝暗,星隱月瞑,寒意瑟瑟,只有火場的餘燼猶在冒著微弱的煙霧,映閃著無力的,淡淡的紅光。
玉虎霍良雙鉤揮展,扯、拉、絞、刺、掛、磕,無不傾力運用,每一招,每一式,俱皆貫注全部心神,拚命與敵周旋——
快刀三郎季鎧的彎月形長刀,鋒利的刃口閃耀著森森寒芒,如匹練般凌厲而猛辣的往返衝刺,彎弧般的光影串串相連,似半弦月般的刀身割裂著空氣,波波洶湧,層層重重。
二人已互相較鬥了五十餘招,玉虎霍良卻已逐漸落在下風,本來,玉虎霍良的一身武功,乃是他的叔父——霍敬所親自傳授,又承莽狼會南極殿的十殿士分別教練熏陶,成就是極為不弱的,已可列為江湖中的二流高手,但是,他苦的卻是經驗太差,後勁不足,這與身歷百戰、膂力深厚的快刀三郎季鎧相比,自然就要吃虧了。
這一切,楚雲都看得十分清晰,而由於紅影郎中陳鶴的加入戰圈,楚雲已覺出四周的壓力顯著的沉重起來,尤其是虹劍落魄戴無雙與紅影郎中陳鶴,二人俱屬武林頂尖之流,勁力沉厚,出手猛辣,攻守之間更是滑溜無比,再襯著四星君的尖錘助陣,越發顯得聲勢浩大,不可輕侮!
老實說,眼前圍攻楚雲的六人,個個在江湖都是響噹噹的角色,准也有著赫赫的名聲,等閒的武林人物,連其中之一也應付不了,何況是盡集六人之功聯手一攻?在今日的武林之中,只怕能以同時抵敵這六人的高手太少了,幾乎難得尋出三五人來。
紅影郎中陳鶴,對於自己身負的武學是十分自傲的,數十年來,他在江湖上闖蕩,即以狠毒聞名,其技藝之博浩,行動之詭異,邪道之高超,素為知者所忌諱,但是,此刻他卻不由不吃驚了,吃驚於對方能耐之卓絕,身手之強厲,在陳鶴來說,非但沒有遇見過,甚至他想亦沒有想到:一個肉身之人,竟能發揮出這般不可思議的雄渾威力!
楚雲將精神驟成一點,貫注於他的「弧光劍法」中,每一輕顫裡俱是罡氣迴旋,每一招式都那麼千變萬化,每一揮舞都足令鬼哭神號,苦心黑龍有如雷神的巨錘,電手的光矢,幻映組合成一片目眩神迷的奇異景象。
九輪君子古凡心中在大大的震盪了,他看得出情勢的演變,也分得出雙方真正的強弱,對方的鎮靜與從容,乃是深沉得無可揣測的,是如此堅毅,如此強硬,彷彿是一座萬切高山,氣勢磅礡,風暴難移!
驀地——
大漠屠手庫司奮力推了九掌後大叫道:「盟主,敵欲令我覆亡!」
楚雲劍勢連綿中心裡卻在飛快思量,大漠屠手言中之意他十分明白,乃是請示他是否應速戰速決,換句話說,也是展開殺戒!
於是——
正在他的思忖中……
於是——
九輪君子如一條直線般平飛而來,手中一對「日月輪」閃耀著炫目的光輝,與他袖口的金色狼頭相映成一幅強烈的光影幻彩。
在楚雲的瞳孔適才印入古凡的身影時,一陣索魂也似的銅鈴抖動聲已狂亂的響起,十八枚銅鈴抖出十八個杯口大小的金黃光暈,鋒利的邊緣急旋著,有如十八張貪婪的嘴巴,分成十八個幅度極小的方向,切罩向楚雲中盤十八要穴!
這種狠辣的手法是超絕至極的,不但準極,而且毒極!
楚雲微一閃身,劍鋒橫起往上截切,一隻足尖已無影無形的挑向對方丹田,在這時,一片斑斕的七色彩影,已暴捲而至!
於是——
這位江湖中的浪子,猝然將身軀平躺而下,貼著地面寸許斜斜穿出,他穿掠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四柄尖錘都同時狙擊一空,全部砸到地上,但是,一對面盆大小的,鑲著倒刃尖齒的日月輪卻颯然遞到。
楚雲倏然吸入一口氣,他平射的身軀驟而轉了一個角度,向側面倏彈而出,像是他彈射的那個方向有著一股絕大引力一般。
九輪君子古凡雙腕一振,日月輪如影隨形,緊跟而上,一片鈴響,一溜虹彩,亦自左右包抄捲去。
楚雲手中長劍猛然拍向地上,藉著劍身一彎一彈之力,他已猛然升空尋丈,在空中一個轉折,明亮的光芒已與他的身軀融合在一起,彷彿一道圓桶,閃耀著重重冷電寒光,有如一條驚天長龍,自空中舒捲而下!
虹劍落魄戴無雙大叫一聲:「身劍合一!」
披髮的長髮已根根倒豎,他緊張的立定不動,手中七彩虹劍舞成一片渾厚而絢麗的光牆,光牆週遭勁氣排蕩,滾滾翻翻。
九輪君子古凡與紅影郎中陳鶴見狀之下,即刻分左右躍開,四星君卻已迅速站成一排,四柄尖錘,各自橫於胸剛。
空中匹練般的光龍略一盤旋,疾射九輪君子古凡,略一閃挪,古凡已避向一株古松之後,於是——
「卡嚓」一聲,那株古松在寒光過處齊腰斷為兩截,九輪君子古凡已呼嘯一聲,飛出三丈之外!
光龍翻滾著暴捲急追,紅影郎中陳鶴已揉身自斜刺裡搶進,抖手便是一團黑霧罩了過去!
若滾桶般的,炫目的光輝猝然直衝霄漢,高達七丈有奇,在那團黑霧尚瀰漫未散之際,已隼利而猛辣的橫掃而至!
金鈴暴響,紅影郎中「唰」聲倒貼地面,寒芒過處,他的紅衫前襟已不知去向,同進間——
這團銀輝迅速與戴無雙舞起的光牆接觸,一連串的叮噹脆響驟起,火星如天際銀河灑落,紛紛四濺,虹劍落魄無雙已踉蹌退出四步。
大吼一聲,四柄重逾五十餘斤的尖錘同時架起,與那滾桶役的光芒互接,「噹啷」巨響起處,四星君已全然被震退後,天、地二星君手臂酸痛麻木,虎口熱血流淌,玉星君兵器出手,一跤摔倒於地,而黃君星魏光,卻在一聲慘嗥中肚腸橫溢,屍橫就地!
於是——
寒芒飄斂,一片光弧,又飛罩向在地上未曾爬起的玉星君趙誠!
同一時間,七彩繽紛的虹光突自斜刺裡掠到,與飛來的光弧絞纏成一團,紅影猛撲中,十八朵小小黃雲又急響著砸向楚雲的背脊!
細窄而鋒利的劍身飄然轉回,隨著楚雲身形蕩起一抹三丈長短的半圓光帶,週遭空氣微旋,波動不已。
虹劍與串鈴的猝然在剎那間落空,兩柄銀色的尖錘卻又呼轟著自左右挾擊而來,日月雙輪的倒鉤閃著鬼眼般的光芒,自空中砸落!
楚雲長笑一聲,斜斜穿出,劍刃猛然尋向日月雙輪的鋼桿,意圖逼使古凡的雙輪與天地二星君的尖錘互撞。
九輪君子古凡身形在空中受到對方的壓力,不由自主的往下墜降,他冠玉似的面龐上依舊冷沉如昔,就在他的軀體極快與同一方向的楚雲一擦而過時,這位莽狼會的首領竟突然鬆開雙手,任自己的日月輪棄落,右手倏揚,一團星角形的光體已電掣般射向楚雲前胸!
在半空中一個翻滾,苦心黑龍的尖端幾乎在那發光體掠身而過的同時斜劈而下,於是,楚雲手腕猛然一震,那多角星形的暗器已被斬落塵埃。
動作是毫無息止的,一氣呵成,前後相差幾等於無,當楚雲眼看著敵人暗器殞落的瞬息間,另兩團同樣的物體已臨身三尺之外。
他空中著力太久,一口真氣已有些衰竭,楚雲曉得,眼前斷然不能落地,亦來不及使用其他方法躲閃。而且,他十分明白,來自四周的攻擊又會再接再勵的很快到來,彷彿極西的電火,他左腳尖狂點右腳背,瘦削的身軀宛如被一隻無形的手掌托起般猛然升起,於是,那兩枚星形暗器已自他腳下數分擦過,墜射於夜黯之中。
楚雲吁了口氣,正侍往下飛落,幾股細微的,幾乎無法聞辨的破風聲息已倏然傳入他的耳內!
這幾股細小的破風聲,雖然在空氣中所引起的波震是如此輕淡,可是,它在隱冥中所傳出的共鳴卻是如此尖銳而勁急,更分成四個不同的方向襲到!
而,比這些更令人驚悸的,卻是在楚雲察覺動靜的同時,這分成四個角度襲來的物體已近乎沾到他的肌膚了!
於是——
楚雲顧不得天、地二星君的沉重尖錘再度夾砸而來,雙腳急速的對著那兩柄錘頭匆促踢去,手中的苦心黑龍「嗡」然一顫,幻成千星萬鬥,光華炫目的向身後反摔而出。
從頭至尾,動作的經過幾乎在剎那間開始,又在瞬息問完成,當楚雲的腳尖與那兩柄猛擊而來的尖錘錘頭相觸之際,他身後己猝然起了一片「波嗤」輕響。
隨著這陣連成一片的輕響,楚雲的面孔肌膚在突然間抽搐了一下,不錯,從他敏銳的聽覺上,他已察覺,身後分成四方位襲來的物體,己在這片輕響後驟而暴裂,尖厲的勁風不再只是四角度,而是千千百百,無法計算,彷彿自天空,自大地,自真實,自虛無的每一個空間射來!
最糟的是,距離卻又是如此迫近啊,於是;這——
苦心黑龍的紫光冷電在楚雲的反手探摔下湧起重重圈弧,倏彌縱橫,零亂而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充斥四周,片片尖銳的薄刃紛紛四散,呼嘯著飛向黝黯,飛向草叢……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3:19:40
第27節 時時魂斷 步步絕情
兩柄沉重的銀色尖錘在飛舞呼嘯的漫天聲息中,被楚雲兩腳之力踢蕩出三尺之外,但是,楚雲亦在一個盤旋下像一片落葉般無力的墜向塵埃!
狐偃羅漢正好躲開凌江仙的三連掌向這邊轉了個身,目光一瞥之下驚得他哇呀呀的叫了一聲,是的——
楚雲肩頭,右肋,腰背之際,顫巍的插著七八片尖刀似的薄利鋼片,雖然,那些鋒利的鋼片黝黑烏暗,看起來卻仍是這麼觸目驚心。
楚雲腳一沾地,已經踉蹌搶出五步之外,而天星君李攀正好用力將被對方嫩出的尖錘抓了回來,順勢猛然砸向身軀搖晃不定的楚雲頭上!
一絲奇異的笑容浮上楚雲嘴角,他毫不閃避的迎向敵人揮來的兵器,更在千鈞一髮間以劍柄撞向對方錘頭,劍身急豎,寒光一閃,平射向天星君李攀頭項,去勢自然,卻疾如雷電。
半聲慘嚎像裂帛般傳出,熱血狂噴中,天星君李攀的頭骨已被斬斷,一顆腦袋幸有皮肉相連的斜掛肩頭,突目咧嘴,其狀恐怖無比。
變化是如此迅速,不給任何人有思維的餘地,當每個人的腦筋尚未及有第二個反應之際,楚雲長劍一翻,一絞,已人劍相連,如一道烈日毫光,直射方始拿樁站好的地星君范百英而到。
七彩虹劍再度緊隨截擊,金鈴連響,自右方飛追而至,另外,一條修長的人影亦快捷的猛撲上前,可是——
所有的行動都慢了一步,滾桶般的毫光長射過處,血肉紛濺,一柄沉重的銀色尖錘,亦斷做六截的被拋摔出三丈之外。
虹劍落魄戴無雙挺胸頓足的大吼一聲,狠厲的狂叫:「好個狠心賊子!」
那股渾圓的,若滾桶般的光輝又倏轉而回,略一盤旋,威力懾人的捲飛向戴無雙面前,來者是這麼浩蕩,宛如長江浪湧,不可力敵!
在這間不容髮的一絲間隙裡,側旁一聲位般的嘯叫,狂焰起處,一條人影已舞著一柄銀色尖錘狂衝上來,自橫刺裡撞向那道捲至的寒芒,不錯,這拚命之人,正是四星君中倖存的玄星君趙誠!
虹劍落戴無雙手中虹劍抖得畢直,奮力爭撲上去,他滿頭大汗,心中卻在深深一歎:「趙老三休矣!」
「噹」的一陣巨響,其聲震心動魄,渾厚的光芒大大擺動了一下,失去準頭的射瀉出兩丈,緊集的光輝亦在震盪中波散不少……
就在那股劍氣紫電斜出的同時,玄星君趙誠已嗥叫著翻滾而出,在這剎那之間,他的雙臂雙腿,甚至與他的兵器,都已在對方那疾速翻捲旋舞的劍光中被磨成粉碎,無蹤無影。
也因為楚雲劍體相連的勢子被趙誠突然撞斜,戴無雙的數招攻擊也就在瞬息間失去了方向,刺戮一空。
寒光驟斂,楚雲已持劍站穩,他不可察覺的暗自喘息,苦心黑龍仍然晶瑩流燦,宛如秋水一泓,劍尖正微顫著指向揉身挺進的九輪君子古凡!
狐偃羅漢焦急得五內如焚,神浮氣虛,卻就是脫不出雙神仙的攻擊包圍,他慌亂的大叫道:「老夥計,你怎麼了?
是否著了狗×的道啦?」
話聲未落,臥雲仙張復速展七腿六掌,冷然道:「嚴笑天,你這是泥菩薩過江。」
大羅漢左閃右躲,上攔下截,金狐尾前後纏捲刺戮,如肉球也似的身軀在滾滾游移中,破口罵道:「扯你娘的蛋,有種的以一對一,別再瞎纏裹,媽的,且看看咱們哪個孫子自身難保!」
那邊——
大漠屠手庫司力戰三狂士,已逐漸完全有了主動的趨勢,他目光焦慮的向自己盟主那邊瞟著,卻又在擔心自己盟主是否真的需要自己前往協助,大漠屠手異常明白「兵不厭詐」這個道理,他不知楚雲可是確實受傷,可是真需要自己棄眼前的敵人上去拚鬥,因為,一個人如若受創很重,那會有楚雲這般神勇而又猛不可擋的?
其實,楚雲的確是受傷了,而且,傷得不算太輕,一共有九枚焦鋼刃片插在他的身上,其中更有三枚切人他的肌膚一寸之內!
九輪君子古凡突然放慢了躍前的勢子,雙手向左右一擺,虹劍落魄戴無雙與紅影郎中陳鶴亦急步上前,但是,三人卻站成三角形的包圍敵勢,雙目毫不轉瞬的瞧著他們的敵人。
楚雲平靜的一笑,低沉的道:「古凡,四星君歸位了。」
九輪君子古凡面孔微微痙攣一下,卻淡然一歎道:「是的,但卻換你一命相抵。」
楚雲凝注自己手中長劍,那冷寒的刀光正在晃閃,像是一聲聲無息的,追魂使者的狂笑:「是麼?就憑你施在楚某身上的這幾片薄鐵?」
沒有一丁點憤怒,也沒有一絲幾得意,九輪君子向前邁進了兩步,語聲幽遠而冷酷的道:「在下的『烏寂飛輪』全為焦鋼打造,浸淬過『龜角』劇毒,見血封喉,破皮殺人,楚雲,你目前所受之傷,已足夠取你一命而有餘了。」
楚雲閉閉眼睛,道:「難怪閣下號稱九輪君子,楚某正在猜疑,閣下除了手上的日月輪外,尚有七輪應在何處?嗯,原來卻是如此,不錯,閣下先發三枚耀目飛輪,引人炫神,再以四枚『烏寂飛輪』於前三枚飛輪遮掩之乘隙傷人,唔,這用法甚佳,何況,那四枚「烏寂飛輪』又全是鋒利鋼片嵌聚,可以用內力在適當距離中震散飛濺,令對手防不勝防,再加以見血對喉,其毒無比,看情形,楚某倒真要乘鶴西去了……」
九輪君子古凡生硬的牽動了一下嘴角,道:「不錯,楚雲,你說得全對,只可惜尊駕明白得晚了一步……」
紅影郎中陳鶴細細的注視著楚雲的神色,暗地裡伸手人懷,取出一隻亮晶晶的小圓筒來,悄然向前移了三步。
楚雲好似未覺,他向左右看了看,道:「現在,古瓢把子,楚某想,閣下等可以鳴金收兵了,楚某一命,大約可以抵償吾等這段仇怨了吧?」
九輪君子古凡冷冷一哂,道:「楚雲,待你氣絕,在下等將斬你首級攜回總舵,設祭壇,擺香燭,悼慰本會弟子在大之靈,而且,嚴笑天亦難逃一命。」
楚雲長長吸了口氣,緩緩的道:「這樣,不是太狠了麼?」
九輪君子含有特殊意味的笑笑,道:「報仇雪恨,原本就不是一件仁慈之事。」
苦心黑龍的尖端顫彈了一下,銀星點點灑落,楚雲向站在三個方向的三名對手看了看,輕雅的道:「古瓢把子,在下已經一再讓步,古瓢把子,不論在下或生或死,閣下都不能就此離去,勾消前怨麼?」
九輪君子雙手背負,淡然道:「楚雲,最多,你還有一炷香的時間了,在這短暫的時間裡,你最好能把握住,流覽一下這人間景色……」
楚雲古怪的看了看九輪君子,半晌,他悠悠的道:「名湖何幸,平添些冤魂厲鬼,青山英秀,卻將有太多的血印淚痕。」
說到這裡,他驀然厲聲叫道:「庫環主,季護衛,刀刀誅絕。」
「絕」字出口,他已猝然拔空而起,猛然的撲向九輪君子古凡,就在他身形才起的同時,一條軟帶也似的虹劍,已如匹練般圍卷而至。
楚雲狂笑一聲道:「戴無雙,你要去了。」
他那瘦削的身軀,在半空中驟然一個轉折,是那麼自然而又迅速的變換了方向,有若雷火星瀉,飛衝向虹劍落魄戴無雙!
戴無雙的虹劍頃刻間連成一片劍帶,剎那間揮出十九劍,劍劍連貫,式式不息,彷彿海浪波漾,疊疊重重!
苦心黑龍的窄長劍身,像煞夜空中流星的曳尾,猝然帶著一條光亮的尾芒般投入那片劍海彩影之中,於是——
彷彿是一聲——卻是十九聲連在一起的金屬撞擊之音,驀而裊繞傳出,楚雲已在這快愈電光石火的剎那接觸間連連擋開了戴無雙的十九劍,而在戴無雙的虹劍被震開的同時,這位莽狼會中的絕頂高手,已猛然向後旋轉,虹劍向回一抽,前半截劍身已似毒蛇般猝然反刺而去!
這一劍的來勢是異常狠辣與詭異的,堪堪可以逼退楚雲的迫近追殺——假如楚雲願意退避的話。
但是——
戴無雙卻錯了,楚雲用力一側右肩,「嚓」的一聲,鮮血已突地濺淌出來,在他肩膀挨上對方一劍之際,苦心黑龍那寒冷的,尖銳的鋒刃,亦完全沒人虹劍落魄的胸膛之中!
沒有多看一眼,也來不及多看一眼,一片凌厲的掌風己瘋狂的襲到楚雲身後,閃電般一轉,楚雲以苦心黑龍的鋒刃帶過了戴無雙瞪著眼睛的屍身,「彭」的一聲大響中,戴無雙的屍體披髮揚起,被震出尋丈開外!
於是——
似幽靈的歎息,那麼輕淡,那麼虛渺,楚雲飄然退出九尺之外,一片紅影暴起中,黑暗裡一枚小小閃亮的圓管已拋射到頭頂之上。
楚雲目光急速一瞥,低厲的叱道:「好匹夫!」
身形倏旋中,苦心黑龍的劍身劃起了一道美妙而灑脫的半弧,劍尖輕輕的,卻不準確的猛然一揮一抖,已擊在那小小的銀管尾部。
同一時間——
像一溜橫天神矢,快不可言,楚雲的身軀已倒射而出,就在他的身形方才飛出的那一剎那,火光驟閃,緊跟著「轟」然一聲巨震,夜空中暴起一團煙硝烈火,分濺丈許方圓,密密罩落!
劍勢沒有絲毫停頓,宛如要超越一切空間與距離,在頃刻間飛到正自向側旁退出的紅影郎中身前!
紅影郎中陳鶴狂聲一笑道:「果然長命!」
楚雲連劈二十三劍,一劍跟一劍,一式接一式,劍劍並疊,式式相貫,這二十三劍一氣呵成,就宛如似二十三個人同時揮出一劍一般。
紅影郎中陳鶴手中雙串鈴響不息,十八團黃光飛舞旋繞,上下攔截,卻在一片劍芒中連「啊」兩聲,衣衫破裂的狼狽竄出!
楚雲左膀鮮血淋漓,他絕不稍捨,長劍一揮,又如影隨形的緊跟而上,苦心黑龍的鋒利劍刃閃泛著慄人的寒光,有如索魂使者的鐵索,像是永遠無法擺脫的霍霍捲去。
串鈴瘋狂的點、砸、擋、戮、敲、絞、崩,叮噹的鈴聲響成一片,急劇而零亂,像是一個人在聲嘶力竭的哭嚎……」
楚雲冷漠的劍劍進逼,著著挺前,紅影郎中雖然拚命抵敵,卻依舊步步後退,招架無方。
忽地——
一聲強自壓制住的哽咽聲遙遙傳來,這哽咽之後便是一聲悲厲至極的長嘯,嘯聲又迅速移向這邊。
楚雲雙目煞氣畢露,他生硬的道:「陳鶴,你只怕要完了。」
紅影郎中咬緊牙關,紅衣飄拂中他傾力施展著生平所能,在每招每式中求取生存之機,在一進一退裡尋覓活命之路……
驀地——
楚雲一個大轉身,長劍迴旋之下,閃成一抹半圓的光帶,美麗而蕭索,這片帶形的光弧,卻又剛好迎上正自後面狂嘯著撲來的九輪君子古凡。
古凡猝然掉身移出三尺,大吼道:「狼心狗肺的狂夫!」
一連二十劍,九掌,十六腿,似流星般飛瀉而來,阻止了九輪君子的吼聲,他倏而晃閃不息,退出五丈之遙。
楚雲反劍又圈住了正侍後避的紅影郎中,連連十招,逼得對方更顯慌亂,幾乎挨了一劍。
淡淡的,楚雲道:「陳鶴,你相信生死有命這句話麼?」
紅影郎中悶聲不響,雙目卻射出一片怨毒得無比深沉的神色,他身軀奇快的挪移著,雙臂揮舞攻櫃,驟精貫力。
楚雲再上十五劍,冷然道:「『龜角』之毒好似不太靈驗,一炷香時刻已過,嗯,楚某卻仍然了無異狀。」
他猝然長身拔起,回劍縈繞,果然,九輪君子古凡又已攝身而到,照面之間,已攻出十掌十腿。
寒光如練中,古凡東躍西閃,傾力尋隙反擊,楚雲有些憐憫的微微搖頭,鋒刃居中長刺,就在古凡旋身回讓的剎那——
—聲有如九幽地獄裡傳來的慘號驟起,一顆斗大頭顱飛起半空,夜色中,可以隱約看出那顆頭顱白髮盈盈,是的,那正是與大漠屠手對敵的莽狼會三狂士之一——力狂士謝偉!
楚雲豁然狂笑道:「勢不利兮錐已逝!」
九輪君子古凡兩隻眼珠中血絲密佈,彷彿要噴火一般,他咬緊牙關,強忍住心中的抽搐與戰慄,運指如戟,猛點楚雲全身十二重穴!
如弩箭脫弦,楚雲的左臂灑起一溜血滴,長射而出,劍尖急顫,千星萬點,罩向已萌退意的紅影郎中陳鶴!
九輪君子古凡位血瀝心的暴叫道:「楚雲,你斬草不除根麼?」
叫聲未已,他悍不畏死的急衝追上,掌影漫天而起,彌瀰散散,有如天羅地網,包捲縱橫。
同一時間——
紅影郎中斷叱一聲:「狂徒!」
一陣急猛的鈴聲驟響,十八枚金光閃閃的銅鈴,已像煞十八個醜陋的惡鬼,張著貪婪的大嘴,呼嘯著飛襲而來。
苦心黑龍驀而一顫一彈之下,抖出十八點晶瑩光芒,而每一點光芒,卻在同一時間,分成十八個不同的方向,飛點向射來的十八團黃光!
就在這寒星揚起的同時,九輪君子古凡已像煞一頭負傷的猛獸般,絲毫不顧危險的帶著他的凌厲攻勢自後撲到。
狹窄而鋒利的苦心黑龍,閃耀著冷森的光芒,在灑出十八點星角後倏然回轉,尖銳的劍端,彷彿來自九天之上,穿過重重掌影,一顫之下已到了九輪君子古凡的喉前,這一劍遞傳得是如此準確,好像早就在這巧妙而適當的位置上等候著敵人送上來一樣。
九輪君子古凡大喝一聲,單掌橫拍劍身,右手五指卻斜斜地抓向敵人肩頭,雙腳齊飛,猛蹴而出——一聲冷得像冰珠似的嗤笑自楚雲唇縫中並出,而就在這聲冷笑似一根緊繃的鋼線驟然中斷在空氣之中時,十八聲脆落的叮噹交擊之聲驀然傳出,楚雲在回劍之前所點出的十八朵星芒,已恰當無比的撞飛了射來的十八個小小銅鈴!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3:21:47
第28節 以命酬情 福禍自取
而這時——
苦心黑龍急快的斜斜斬出,當劍風才起時,又似一陣惡魔的諷笑,閃曳著並濺的光弧,飛截向九輪君子古凡踢來的雙腿。
這所有的經過與動作,都是幾乎在同一時間發生,又幾乎在同一時間結束的,分不出先後,像在一個時間,而卻被楚雲分做了兩半來運用!
於是——
紅影郎中一張清懼的面孔在剎那間漲得通紅,他揚名江湖的「萬肅九鈴響」奇式已徹底無功了,更加上他異常自負的「解鈴還魂」暗器手法!
匆促中,九輪君子古凡再度狼狽躍出,楚雲用面頰迅速在左膀上一擦,擦了滿臉的鮮血,他卻平靜的笑道:「陳鶴,你這放蛇的人,可知道楚某所流的血皆須代價麼?」
紅影郎中手上只持著兩柄光滑滑的鋼桿,他一言不發,長身向前,一桿扎向楚雲胸前,另一桿卻在微微一晃下點到對方丹田的「經絡三焦」!
楚雲嗯了一聲,不退不閃,「錚」然一劍已戮向陳鶴咽喉,這一劍的去勢是如此之快,以至於令紅影郎中在他的招式尚未夠得上位置之前,已被逼得急急退後三步。
這一切,狐偃羅漢在不遠處都看得清清楚楚,他此刻又已陷入了敵人的掌陣之中,任是身形滔滾如電,來去利落,卻也逐漸失去了主動的成份,老實說,在目前,他的舊創並未痊癒,所以能如此奮起苦戰,全靠一股精氣在支撐著他……
此刻,大羅漢手中的金狐仍然卷刺有致,威風猶在,雖然攻拒之間已顯得勉強了許多,但一時之間倒也不會落敗,他一面悄然擦著汗水,調運氣息,邊故意悄聲道:「兩位神仙哥,常言道得好,識時務者為俊傑,莽狼會大勢去矣,此刻已是強弩之末,二位老哥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凌江仙魯又成連環十三掌倏出,掌掌如雷,聲動風合,臥雲仙張復亦再接再勵,運指似戟,雙腳循環踢出,緊緊追隨著眼前那矮胖發紅的滾動身軀。
狐偃羅漢的金狐尾崩擋刺架不息,邊怪叫道:「他奶奶的,俺老嚴一片好心叫狗吃了,四星君已歸了位、虹劍亦斷,三狂士也飛了一個腦袋,你們這兩個呆鳥還不識相開溜,更待何時?」
臥雲仙如鷹的雙目,不可察覺地掠過一絲怪異的光彩,凌紅仙魯又成長眉怒拂,沉喝道:「嚴笑天,你休要異想天開,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大羅漢金狐尾猛捲兩圈,罵道:「俺老嚴福壽雙全,保準死不了,今日你這兩個老甲魚卻亡定了!」
臥雲仙張復大吼一聲,掌影倏忽加強,縱橫飛舞,罩合而上,眼前的變化,他二人何嘗看不出來?己方各人的傷亡,他們又何嘗不心慌意亂?但是,看見了又待如何?心中慌亂又待如何?總不能就此罷手而去啊!江湖上的道義,兄弟間的手足之情,豈是能以生死利害來衡量的麼?
老實說,這莽狼會南極殿的雙神仙,其武功之深沉與精湛乃是毋庸贅言的,但狐偃羅漢亦是江湖黑道中數一數二的獨腳巨果,大風大浪見得多了,刀山劍林的生死場合也不知出人了若干次,其格鬥經驗之豐富自是無可喻言的,雖然雙神仙聯手合力之功可以將他制住,但卻也不是一件輕易之事,依雙方的所有條件來比較,沒有五百招以上是難以分出勝負的。
到目前為止,雙方雖已拚鬥了三百餘招之多,但是,是否還有時間容許他們再繼續纏戰下去呢?
大漠屠手已活生生的劈死了三狂士之一——力狂士謝偉,他的黑衫上,手臉上,沾滿了血跡,襯著他蓬亂的長髮,獰厲的面容,有如阿鼻地獄的索魂者,冷酷中,有著強烈的陰沉意味。
智狂士梁肯與猛狂士韓平已在步步後退,左支右繼,二人的面孔上也都是一臉的汗水,喘息聲此起彼落,極端的悲痛與憤怒,像明顯的烙痕一樣印在兩張扭曲的臉龐上,但是,任他們的憤怒俱已化做力量,他們的悲痛融為熱血,這力量的泉源,熱血的根本,卻都在大漠屠手渾厚而凌厲的攻擊下消彌於無形,似大海裡的泡沫串串,狂風中的碎雲朵朵,是如此飄搖,如此孱弱……
楚雲目光急速向左右瞟了一下,連續十六劍卷戮向九輪君子及紅影郎中,口裡低沉而有力的道:「古凡,此刻已是你最後的機會,否則,只怕遲了!」
九輪君子古凡勢若瘋虎,不聽不聞,揮掌更急,交織穿插,縱橫翻飛,勁風強厲得無以復加……
紅影郎中任是鬢角鼻窪已汗水淫淫,卻亦咬緊牙關,手中一雙光溜溜的鋼桿先敲後打,扎刺崩挑,一會是匕首招式,一刻幻短劍形路,一下成折扇揮舞,一剎變分水刺用,在這生死呼吸之間,他已傾盡全力了。
楚雲聚精會神,抱元守一,苦心黑龍晃掠如電,在一個尋丈方圓的光圈裡布成一道穿刺不息的劍牆,狠辣而奇異,奪神蕩魄!
驀地——
大漠屠手在一次硬接硬架的對掌中,震退了智狂土四步,猛狂士三步,吼聲如雷般大叫道:「盟主,該殺絕了!」
楚雲心中一跳,再度沉喝道:「古凡,快走!」
一片狂烈的勁氣掃向楚雲,罡風中掌影翻飛,是的,這便是九輪君子獨擅的「秋葉十三式」,也算是他對楚雲勸告的明確答覆。
極難察覺的,一絲古怪的神色在楚雲瞳孔中微閃即逝,假如你看到的話,那麼,你便會為那一抹神色的凜烈與冷酷而驚顫!
於是——
劍幕猝然擴展,楚雲身形倏掠中,冷厲的道:「罷了。」
隨著他的活聲,大漠屠手庫司游鬥的身手驟然停止,在幾乎是同時間的一個大翻身下,兩臂己似大鳥展翼般猛圈而回,隱隱的風雷之聲,彷彿大地在陡然之間已經變色震盪!
不錯,這正是大漠屠手染血的開始,假如我們不健忘,我們該記得這位金雕盟的第一煞手,他那足能搖山撼岳。兵器、拳腳上全可通變適用的絕活:「大八魂!」
當風雷之聲甫起,楚雲已斷叱半聲,悍不畏死的搶人九輪君子古凡的攻擊圈內,長劍如射毫光,暴起直人——
他這猛厲而浩蕩的一劍,初初一著,只覺光芒耀目,勁疾無匹,其實,在那劍身的挺刺中,卻有著生生不息的,極度密合的大小弧光迸濺氣舞,換句話說,那片炫人心神的劍芒,乃是全由這些極難察覺的弧圓星光所組成!
劍勢之來,宛如九霄之上的天神巨仙,無力可擋,雖只一劍,卻有力劈五嶽,威震河海之功!
於是——
九輪君子古凡悶哼了一聲,極度狼狽的滾身而出,他的臀部,卻在他翻身躍滾的剎那間被苦心黑龍的鋒刃掠過,鮮血四濺!
同一時間——兩股銳鳳破空而至,兩點晶瑩的光芒更急顫如波,分別刺向楚雲腰際背脊!
寒光驀然回斬,「叮噹」一聲,幾乎是令人不及眨眼的,那兩點尖芒已被生生切斷,如兩隻鬼眼,遙遙墜入夜色之中。
自楚雲這兩劍的威力,他的敵人已可深深覺出他內蘊功夫之深沉,更明白這位年青的雄才,在原先的激鬥中,保留了多少手段,隱藏了多少絕活。
不錯,楚雲突然而來,威力浩蕩無比的兩劍,並非是一種奇跡,更不是他敵人的錯覺,這乃是他「弧光劍」法中最為精深的奧秘,最為卓絕的奇技之一,他將他的精、神、氣、意,在瞬息問完全貫人手中長劍之內,運用對方最微小的破綻,集驟弧光劍法內圈點相連的至高強異之理,居中直入,而且,在手段上,在心理上,他己沒有絲毫留情。
這時,紅影郎中倉皇斜身躍出,反掌之下,手中兩截殘斷的鋼桿,已如流矢般倒射而出,緊跟在這兩截鋼桿之後的,便是那早先他曾經使過的火藥暗器,三枚細小的閃爍的銀色小圓筒。
楚雲沉厲的道:「陳鶴,這遭難以饒你!」
「你」字出口,他已似驚天長虹,暴飛而起,不待那三枚銀管進入傷人範圍之內,已使手中利劍倏而削出,又倏而隨著他身形的橫掠收回。
但是,楚雲在這一瞬之間,卻忽略了這三枚銀管的敏感性,更忽略了那紅影郎中的狠毒與殘酷——
三團紅色的火焰,在楚雲的劍尖剛才接觸的一剎那,已奇快無比的「轟」然爆裂,橘紅與碧綠的火星即時飛濺而出,漫天彌地,煙霧滾滾,散發著一股辛辣至極的難聞氣息,而另外——
六枚同樣的銀色小圓筒,已排成兩個三角形飛出,在這三片火焰爆開的同時,亦受到感應波及,齊齊散裂!
於是,火苗躥伸,碧焰迸濺,辛辣的煙霧滾滾四散,隨風傳佈,籠罩的範圍,竟達五丈方圓之廣!
楚雲掠閃得雖然快捷無倫,衣衫及背後亦不免沾上了數點火星,奇怪的是,這幾點火星既有擴展燃燒範圍,亦不熄滅,競一直燒透衣衫,往骨肉裡鑽炙!
這種痛苦是錐心刻骨的,像火紅的尖針往肌膚裡刺戮,楚雲面孔上起了一陣痙攣,呼的掠向一株古松頂端,毫不遲疑的翻劍向後,手腕微揮,「呱」的一聲,背後衣衫連著一大片血肉被削下。
在飛濺的皮肉血漬裡,那幾點碧綠的火焰仍在燃燒,在黑寒的空氣中,有如幾隻眨攣閃的鬼眼。
楚雲咬牙往下搜視,下面,是一片火海,一幅活生生的地獄圖!
紅影郎中已經看不出他原來的模樣了,他那一身紅衫上燃著紅紅的火焰,面孔膚發無一倖免,烤炙著肌體的「吱」「吱」之聲尖銳的響著,股股青煙自他身上冒出,焦臭的氣息散佈四周,這形態,像是一個烈火中的精怪!
一陣陣短促,間歇的,似鬼哭狼嚎的嗥叫,開始正紅影郎中陳鶴口裡傳出,他瘋狂的左右衝突,雙手往自己身上撲抓揮拍,在地上滾翻蹬踢,他的面孔,在綠紅色的火焰燃燒下迅速變形,焦黑斑斕,血肉模糊,令人不忍卒睹。
在離他四丈之外,九輪君子古凡亦被波及,半邊身軀亦沾滿了點點火焰,但使人驚異的是,這位莽狼會的瓢把子竟然像毫無感覺似的挺立不動,雙目癡迷的仰視長空,宛如這些炙骨燃心的毒磷鬼火,是在另一個人的膚體上燃燒一樣。
眼前的景像十分淒怖,週遭的樹木,草叢,也在熊熊地燃燒著,火光時而嫣紅,時而翠綠,彷彿一個千變萬化,魔影幢幢的修羅場。
狐偃羅漢的吼聲,突破一切,傳入楚雲耳中:「夥計,你安好麼?這是陳鶴的防身絕活『白磷魔箭』,中人無救,夥計,你在哪裡?怎麼沒有聲音?」
說到後面一句,顯然的,大羅漢的語氣中已充滿了恐懼與疑惑,楚雲正待回答,卻忽然聽到「吭」的一聲悶哼!
這哼聲不用再做回味,楚雲已聽出是自狐偃羅漢口中所發出,他全身倏而一收,已如一塊殞石般倒墜而落。
距離地面尚有五尺,楚雲瘦削的身軀猝然急躍而起,如流虹般微一閃掣,已直射向另一片草叢之前,而在這片草叢的前面——
狐偃羅漢火紅也似的身軀,正踉蹌地搶出五步,雙目如鷹的臥雲仙張復滿面猙獰,正狠毒地自後緊追而上。
狐偃羅漢因為始才沒有得到楚雲回答,一時驚恐、疏神之下,被凌江仙魯又成在背上擊中一掌,幸虧他早已將全身精氣縮聚一處,護住一腑內臟,否則,這一掌之功,不只是僅將他震出幾步而已。
臥雲仙張復剛好跟進,一言不發,抖掌猛劈而下,大羅漢怪叫一聲,渾圓的身軀傾力一轉一斜,反揮手中金狐尾暴捲敵腕。
在這瞬息之間,凌江仙魯又成已自側旁閃掠至前,他的神色深沉寒木,毫無表情,雙手十指急速伸縮,戮點向狐偃羅漢上、中、下三盤這二十四重穴!
凌江仙出手的同時,楚雲的身形已直射而到,一抹冷瑟的光輝猝然映閃,千萬弧影波波飛現、劍尖則顫抖著到了凌江仙的胸前。
狐偃羅漢嘿了一聲,反捲出去的金狐尾一收一抖,金芒四射地刺向臥雲仙張復咽喉雙目。
滿天的弧影使凌江仙魯又成的眼神昏亂迷眩,他沉叱一聲,顧不得再繼續以原式攻敵,雙腳急蹬,慌忙倒躥。
楚雲冷冷的一笑,苦心黑龍如影隨形,筆直地指向魯又成前心!
尖銳的劍端,距著凌江仙的前心只有半寸,而凌江仙一著受制,連連閃躲幾次,敵人的劍尖卻始終不移——隔著他的前心半寸。
忽然——
這位莽狼會中的雙神仙之一,唇角浮起一絲淒然的笑意,他向四周的景像迅速瞥了一眼,遺憾而不甘的歎了口氣,驀而直向楚雲的劍尖上闖來。
楚雲想不到對方競會出此一策,他心中一怔,凌江仙魯又成的胸膛已透刃而過,身軀滑過劍鋒,直溜到把柄之未!
二人的距離接近極了,幾乎是面對著面,楚雲手中之劍穿過凌江仙魯又成的身體,承擔著他的全部重量,但楚雲卻宛如未覺,因為,他的瞳孔中,正印映人一幅驚人的景況——
凌江仙魯又成面孔上絲毫沒有痛苦與扭曲的表情,臉上竟充滿了祥和及平靜,他的雙目澄朗地注視著楚雲,好似對面這人不是他的強仇大敵,不是他的索命之人,而是他的多年摯友或親人一樣。
這張臉孔的神色映人楚雲目中只是剎那之間,當楚雲正在微一迷惘之際,頻死前的凌江仙魯又成已雙掌忽起,一拍楚雲天靈。一抓楚雲丹田!
自魯又成透劍而過開始,到他的突然一擊而止,只是眨眼的時間,楚雲悚然驚悟之下,敵人的招式已沾到了身上!
來不及有第二個念頭在楚雲腦中湧起,他那削瘦的身軀己倏而向側旁急旋出去,他旋則的勢子快得無以復加,像是一條淡淡的影子,於是,「嗤」的一聲裂響裡,隱合著「啪」的一聲悶擊……
劍已抽出,凌江仙魯又成的身子軟軟倒下,楚雲的衣衫卻又自胸腹被扯裂了一片,腰側更有五條指痕,血水滲沁。
楚雲急速的將衣衫下擺截下一塊,用左手吃力的縛在腰腹問——他的左膀除了原先挨的一劍之外,肩呷處剛才又被凌江仙迴光反照的一擊拍上,稍差半寸,這一掌便拍在腦袋上了。
在這極短的時間裡,紅影郎中陳鶴早已橫屍地下,全身的磷火仍在絲絲縷縷的不絕燃燒,肌肉在吱吱的炙烤著,焦臭四溢,紅影郎中的四肢極度的扭曲,雙手十指,全都抓人泥土之內,現在,這位江湖黑道的有名人物,已幾乎失去了一個「人」的形狀了,週身黝黑斑斕,紅焦的血肉處處流濺,面目全非。
楚雲暗裡有些心寒,他急忙回目四尋,於是,他發覺九輪君子古凡正倚著一棵樹幹坐了下去,半邊的身軀仍在磷火之下點點燒炙……
他急忙躍身過去,在古凡身前蹲了下來,這位曾經揚威兩河的莽狼會之首,一張原本十分俊秀儒雅的面孔,這時已變為蠟黃一片,嘴唇的表皮全已焦縐,呼吸粗重,更在簌簌不休的顫抖著,但是,他的雙瞳中,卻露出古怪的,朦朧而迷離的光芒,看不出有絲毫的痛苦,事實上,他所受的苦楚,已經超過地獄中的任何酷刑了。
楚雲低促的道:「古瓢把子,容在下送你一程吧……」
九輪君子古凡遲滯的轉過目光,面孔上毫無表情,而現在,他也無法使自己的情感反應表露出來了。
楚雲緊了緊握劍的手,再度低沉的道:「古瓢把子,你這樣太受苦了……」
嘴唇翁動著,焦臭的氣息在古凡面盤之前縷縷飄過,他沙啞而屠弱的道:「天幕啟了,有光自天空射下,那光,像一座虹橋……」
楚雲閉閉眼,沒有回答,古凡又低啞的道:「四週一片黑暗,那虹橋上有人向我召喚……我認得出上面幾個人,那是寂孤韋大哥,吾兄霍敬……嗯,有幾個人往橋上緩漫行去,前面的人,不是戴無雙麼?他們的面孔,怎的卻如此慘白……」
一陣寒慄起自楚雲全身,他知道,九輪君子的生命已在頃刻了,一個臨危之人,他會生出一些令人恐懼與迷惑的幻覺的……
「我好像已有了力量,嗯……我可以站起來了,是的,我要去,我要去那座虹橋,當初,我們結義之時,原來便說好生死與共的,我要死了麼?那橋,是通往何處去的呢?
極西之國,抑是九幽之境……」
古凡喃喃的訴說,嘴唇顫抖,雙目怔癡的凝注著楚雲,不瞬不眨,瞳孔中有一陣奇特而迷濛的光影,漸漸的,這片光影又凝結成一層薄薄的膜表,久久不動,似已將這靈魂的窗戶在內裡封閉了……
悚然一凜,楚雲深深歎息,他緩緩伸出手去,將古凡的眼簾向下抹落,但是,一連數次他都失敗了,最後,總算使這位黑道之雄的眼睛瞑合了一半,他仍舊半睜著眼,仍舊在那層薄薄的膜表後睇視著這個世界。
楚雲站了起來,輕輕的道:「古瓢把子,現在,大約你已走上那座虹橋了,那橋上,你的朋友都在等你,那座橋,是通往極樂之國,因為,你是為了道義而死,或者,你不瞑目,是的,我明白,你是難以瞑目的……」
「吭」的一聲悶嗥倏然忽傳來,跟著又是一聲大吼,一個龐大的身軀摔起空中,在空中又連連翻了幾個觔斗,滿口鮮血的直跌而下,重重的落在地上!
楚雲冷靜的移目瞧去,只見大漠屠手庫司正身手起落如電,似一個多臂魔神般凌厲無匹的緊逼智狂士梁胥,他旁邊的猛狂士已經不見,不,並非不見,只是,他已安靜的躺在一邊了,方纔,那被震起空中的龐大身軀,不是那位猛狂士又是准呢?
這時——
智狂士梁肯已經完全失去了他往昔的沉練與穩靜,雪白的鬚眉已被汗水黏纏在一起,喘息聲粗重而混濁,多繪的臉上,有著過度的驚懼與悲憤,在大漠屠手的狠攻猛打下,他已到了山窮水盡,身疲力竭的地步了!
那邊——
快刀三郎季鎧的彎月形長刀越見狠厲,揮劈斬戮,有如江河決堤,滾滾蕩蕩,半月形的刀刃在空氣中揮霍得像電閃虹流,將他的對手——玉虎霍良的招路完全封死,攻拒之間,已完全佔制了先機主動!
楚雲的目光轉向霍良,於是,他不禁深深感動了,這位莽狼會的後起之秀。滿面滿頰淚痕斑斑,牙齒陷入下唇之中,鮮血流淌,他的全身在極其微小的痙攣著,但是,那雙亮銀雙鉤,卻絲毫不懈的力鬥著他的敵人,或者,他也明白,這場爭鬥的必然結果是什麼。
楚雲這時已覺得背後有些火辣辣的刺痛,這刺痛十分難受,而且,漸漸有向身前蔓延的趨勢。
他探手入懷,取出他那精緻而包羅萬有的檀木小盒,揀出其中數種丹散,就著睡液吞了下去,而在他收起小盒的時候,一陣悠長而厲烈的嘯聲已遙遙響起,急速地向這邊接近……
樹梢子一片嘩啦暴響,顯示著來人的焦切與急惶,兩條人影,已如怒矢般向楚雲身前電射而到。
領先之人,不是別個,正是天狼冷剛,金雕盟的首席環主,他的身後,緊隨著形態剽悍的劍鈴子龔寧。
楚雲微微一笑,已注意到天狼冷剛手中倒提著兩個人頭,這兩個人頭俱是滿面于思,容貌猙獰,頸頭的血痕發紅,尚未乾透。
體魄魁梧的天狼冷剛在楚雲身前站住,慌忙地四周打量了一下,躬身道:「啟稟盟主,本環主因追殺犯敵,回程遲緩,疏忽之處,乞盟主恕過……」
楚雲平靜的道:「罷了,此間強敵,俱已盡殲,倒是令冷環主勞累了」
冷剛忙道不敢,楚雲又道:「龔寧,你去助大羅漢一臂之力。」
劍鈴子龔寧答應一聲,翻身飛縱而去,就在他身形始起,一陣清脆悅耳,卻又蕩心動魄的鈴聲已響了起來。
楚雲用舌尖潤了潤嘴唇,低聲道:「冷環主,你手上的兩顆首級是誰?」
冷剛將手上人頭提高了一些,道:「此二人俱著紅衣,一身功夫古怪詭異,輕身之術尤佳,他們大約早有默契,絕不肯與本環主等堂堂交手,卻一味躲閃繞回,拖延時光,後來,本環主覺得這樣下去有貽誤大事之虞,只有用聲東擊西之法,與龔寧合作,費盡心機,才將這兩個小子逼到湖邊死鬥,下手除之!」
楚雲想了一下,道:「冷環主,你一共發現他們幾個人?」
冷剛有些赦然的道:「他們一共似有三人,但其中一個,卻在吾等追殺之際忽然離群獨去,身手如電,本環主因落後甚遠,估量一時之間只怕追趕不上,是而便放棄此人,全心追殺另外兩個犯敵……」
他說到這裡,若有所悟的忙道:「盟主,莫非他們是用的金蟬脫殼麼?……」
楚雲微微頷首,淡淡的道:「那脫群獨去之人,才是此三人之首,武功最為卓越,一身毒器,更非小可,此人號稱紅影郎中,為江湖黑道上的有數人物……」
天狼冷剛勃然大怒,吼道:「好個工於心計之徒,本環主當時便有疑惑,卻不想果然如此,盟主,那紅影郎中是否在引走吾二人後又單獨折回此處?」
楚雲一笑道:「正是。」
天狼冷剛叫一聲可恨,一把將手中人頭拋在地下,殺氣騰騰的道:「盟主,請賜示此人何在?」
楚雲向紅影郎中橫屍的地方努了努嘴,低沉的道:「他不會返駕極樂,憑此人心性之狠辣,一定要墮落九幽地獄,而且,此刻恐怕已經到了。」
天狼冷剛目光瞥及紅影郎中猶在燃燒的屍身,不由暗裡嚥了口唾沫,轉過臉來,有些遲疑的道:「盟主,這人怎麼如此死法?好像有點殘酷……」
這「殘酷」二字,出自天狼口中,該是一件極不簡易之事,他從來沾血如水,一條人命,尤其是敵人的生命,在他看來,與離離草木,是沒有什麼分別的,而這時,他也竟然覺得「殘酷」了。
楚雲吁了口氣,緩緩的道:「這是他自己『白磷魔箭』的傑作,當那毒磷火焰爆裂,他亦不及躲避,受到波及,因此,便成了眼前的模樣。」
說到這裡,楚雲微微一頓,又深沉的道:「或者,他原來便不想躲避,欲與在下玉石俱焚,同歸於盡。」
冷剛目光已注視到楚雲左肩膀處,他恐惶的道:「盟主,唉,盟主,你又受傷了,憑盟主之技,原可全身取勝,又何苦用險招殺敵呢?這太划不來了……」
楚雲指指背後,道:「冷環主,煩你看看,在下背後可有什麼特異徵象?」
天狼冷剛急忙走到楚雲身後,隨聞他低叫道:「盟主,這是劍傷啊,刮去了一大片皮肉,盟主,這是哪個混賬狗頭的暗算?」
楚雲有些尷尬的一笑道:「在下自己用劍刮的,背上原來也沾上了幾點磷毒火,除了此法,別無可想,不過,這磷火卻好似有著餘毒,現在尚火辣辣的有些發燒,在下方才吞了一些丹藥,那火熱的感覺已消退了不少……」
忽然,大狼冷剛又怪叫了起來:「盟主,你的後腰上怎麼還有三片焦鋼薄刃?天啊,插進去好深……」
楚雲嗯了一聲,道:「只有三片了,原先插著八九片呢,這些焦鋼薄刃上都淬有劇毒,見血封喉的,九輪君子的『烏寂飛輪』果然有些板眼,不是易與之物。」
天狼冷剛擔憂的道:「盟主,可否取出三片薄刃,看著真有些令人發栗……」
楚雲笑道:「現在可以拔出了,老實說,在下早已養成一種敏銳的反應,任何物體一旦扎入肌膚之內,這扎入的位置周圍兩寸,便會立即收縮緊迫,週遭的脈亦會自行封閉,一口先天之氣便抵在傷口之中,不令任何毒穢之物侵人體內,而且,日常無事,在下深研武老前輩醫術之道,並時而吞服含服有劇毒的藥物,自然,那是極度輕微的傷勢,久而久之,身體內便養成一股自然的抵抗之力,不客氣說,在目前,就是再強上十倍以上之劇毒,且要於在下毫無知覺的情形下灌人在丁肚裡,才可能制在下之命,不過麼,嗯,還要在下醒得慢才行……」
他說到這裡,目光向四周殘剩的斗局看了看,又取出那方擅木小盒,交於天狼冷剛手中,拍拍這位大環主的肩頭,輕鬆的道:「不用力在下擔心,在下這條命可真不容易取哩,現在,冷環主,打開盒蓋,取出內藏瓶中的乳白色的流質藥物,敷於在下背後傷處,拔下那三片薄刃後,亦可用此藥抹入創口。」
極為迅速與小心的、天狼冷剛為楚雲將全身傷口都塗抹了厚厚的一層藥,又取出他自己身上攜帶的潔淨繃帶,為楚雲包紮妥當,未了,他抽著鼻子道:「盟主,這是什麼藥?
味道卻是十分香淳清幽……」
楚雲笑道:「這亦為武老前輩所傳秘方而制,名喚「還真』,抹於傷處,不但可痊癒得極快,日後更難留下絲毫疤痕,極是珍貴奇異……」
天狼冷剛仰起頭來,望著已經微微泛白的天空,神色悠悠,是的,在這黎明的前夕,他又無形中思憶起那位遙遠的,卻永難忘懷的老人來。
楚雲又拍拍他的肩頭:「冷環主,在懷念老盟主,是麼?
要常常思念他老人家,不僅在偶而感觸中,更要在每一日,每一刻,要常存腦際,縈念心間。」
天狼冷剛深深的凝注楚雲,又深深點頭。
楚雲伸展了一下四肢,歸劍入鞘,輕輕的道:「現在,激鬥將休,冷環主,吾等可以近些壓陣,在下想,敵方之殘存者,可以放過他們。」
天狼冷剛舐舐嘴唇,道:「據本環主推斷,他們眼見全軍盡覆,落得如此結局,只怕不肯放手哩。」
楚雲雙目一閃,又平靜的道:「但是,生命總是值得依戀的,是麼?」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3:22:29
第29節 得放且放 仁恕存心
緩步行去,楚雲立在三處激鬥者的中間,悠閒而冷漠的注視著鬥場情況的每一個變化,天狼冷剛則隨侍於側,候令行動。
這三撥交手之人中,處境最為危殆的,便是智狂士梁胥,他此刻已完全沒有攻擊之力了,而且,連一個習武者最起碼的防守招術也破綻百出,圖窮匕現,他的敗落,只是眼前之事了。
在如今,梁肯的敗落象徵著什麼呢?也即是代表著所有的毀滅,自然,包括他的生命。
大漠屠手的「大八魂」是猛烈與隼利的,像狂風暴雨。
像怒海巨濤,像山崩地裂,像江河倒流,難以力抵,難以招擋,雖然,他的兵器「銀鎖環」沒有出手,但其招式上所發揮的威力卻毫無遜色!
迅速的,大漠屠手就在楚雲與天狼的四目注視下,一連十六掌自十六個迎異的角度溜瀉向智狂士梁胥,一片穿織交插的罡氣呼旋中,智狂上急出十一掌相抵,身形卻搖晃不穩的倒出六步之外。
大漠屠手斷叱一聲,豁然狂笑:「老匹夫,你死定了!」
他的雙臂倏而自肋下暴圈而回,招出一半,又猝然向兩旁伸出,狂厲的罡氣勁風,似天翻地覆般捲掃沖蕩,在這漫天蓋地的威力中,掌影揮霍,翩翩飛舞,但是,卻懼溜瀉向同一目標——智狂士梁肯的身體!
這是決定性的一刻了,每個人都看得出來,智狂士梁肯怒吼一聲,竭力推出一陣勁風阻擋
掌影與氣牆相觸,罡氣與罡風互接,一片迴盪旋舞的狂風中,緊跟著一陣劈拍震響,智狂士已踉蹌不穩的退出七尺之外。
大漠屠手庫司厲叱一聲,掌如雷電,猝然擊向敵人兩邊太陽穴!
智狂士舊力已竭,新力未生,加以他現在內腑受震其巨,血氣翻湧,已根本無法做有效的措施。
在這千鈞一髮中,楚雲冷然道:「饒了他!」
語聲輕沉,卻鏗鏘有力,清晰異常,大漠屠手來不及有第二個念頭,猛力縮腕洩勁,相隔兩丈之遙的一株古松,已吃他偏出的掌力擊得粉碎飛濺。
智狂士梁晉大口的喘息著,白鬚抖索不停,他的兩手撫著胸口,盡量減少血氣的激盪壅塞……
大漠屠手迷惑地望向楚雲,楚雲淡淡一笑道:「庫環主,三狂土已去其二,這一位,留著也罷。」
儘管大漠屠手一心一意要格斃對方掌下,此刻卻也不敢再說什麼,答應一聲,唯唯喏喏的退到一旁。
楚雲凝注著眼前已經衰頹不堪的智狂士梁肯,緩緩的道:「梁殿士,在未動手之前,在下早已一再言明此場拚鬥的結果,但是,貴方卻固執己見,糾纏到底,閣下號稱智狂士.但是,可歎的卻是閣下這次競想差了,而且,差得也太不可收拾……」
梁胥望著楚雲,嘴唇翁動,喃喃無語,楚雲背負雙手,在原地蹀踱了幾步,輕沉的道:「梁殿士,請告訴在下,眼前這些死傷的人命,他們是為了什麼?他們的代價又何在?」
智狂士梁胥的眼睛有些糊模的向四周環注,顫抖的呻吟著:「完了……莽狼會的精英……弟兄們今昔的血汗……」
楚雲冷森的一笑,道:「在下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天下之事,非要一定看到它的結果才去追悔,為什麼不在事先詳加考慮,預留退路……」
說到這裡,一聲淒厲的狂笑已忽而在空氣中傳蕩,接著這聲狂笑之後,是狐偃羅漢的暴喝及金鈴的脆響,這些聲音,組合起來,有一股尖刻而陰森的韻意。
各人急忙回頭望去,只見一條人影,正搖晃不穩的向這邊走來,是的,走來。
這人,是臥雲仙張復,他那如鷹的雙目已經黯淡無光,面孔死灰,四肢在不停的抖索,全身血跡斑斑,嘴巴無力的大張著,假如你的眼力精確,你可以發現他的身上,正有七個可怕的傷口,大股的鮮血,如泉水般往外激湧。
劍鈴子龔寧若一尊魔神般卓立在晨霧瀰漫中,手中鈴劍血水滴滴住下墜落,狐偃羅漢的身形已經恢復了原狀,一張胖臉卻紅得似火炙一般。
臥雲仙張復艱辛的立定,一隻手臂抬起,指向楚雲,又指向梁肯,臉上的肌肉在急劇的抽搐,嘴唇張合,目光散亂而悲切,緩緩的,他又極為困難的往前邁了一步,喉頭咯咯作響,於是,他搖搖頭,似是歎息,又似是號叫的發出一聲令人不忍卒聞的聲音,撲通倒在地上,伸出的手臂猶未垂落,仍然僵硬的指向前方。
楚雲悠然道:「他想訴說什麼?他心中有多少悲憤?」
迅速的,楚雲又自己接上:「沒有什麼可說的,更沒有什麼值得悲憤的,張復死不甘心,死不悅服,這是一定的,而這些感觸的總合,說穿廠,全是個恨字。」
大狼冷剛亦低沉的道:「然而這個恨字,原是可以消彌的。」
一絲森寒的笑意,淡淡地浮上楚雲的唇角,他這一抹占怪的微笑,已包含了太多的答覆,彷彿,彷彿是在無言的諷刺這場殺伐的愚蠢。
忽然,楚雲別過頭去,沉喝道:「季鎧,且請住手!」
快刀三郎季鎧的彎月長刀正揮到激烈之處,聞言之下,他手臂用力一震一絞,將敵人雙鉤左右盪開,自己則倒射而出。
玉虎霍良呆了一呆,隨即丟棄了手中雙鉤,痛哭失聲,涕淚縱橫的撲向九輪君子古凡的屍身,跪在屍前,泣血般嚎啕起來。
大漠屠手雙目一寒,不屑的哼了一聲,楚雲朝大漠屠手微微的搖頭,平靜而又悠遠的道:「親仇難報,悲憤不消,勢竭力盡,郁怨未申,除了超人,誰都會難過,有道是英雄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處,這也不能怪他。」
大漠屠手知道自己盟主話中之意,他那粗悍的面孔起了一絲紅雲,默默垂首無語。
沉重而蹣跚的,智狂士梁胥移動了腳步,慢慢走到玉虎霍良身旁,輕輕蹲下,辛酸無限的拍著這位年輕人的肩頭。
於是,空氣中的悲愁韻息,隨著逐漸明亮的光度而加濃了,鳥在語,花在香,但是,卻消彌了這無形的,沉厚的翳悶……
楚雲轉過目光,遙眺清晨微曦下的湖面,粼粼水波之上輕霧薄薄,迷迷濛濛,有著清新,但是,這清新,卻又未免有些寂寥。
良久……
智狂士梁肯仰起那張老淚縱橫的面孔,哀哀向蒼天號叫:「天啊……你的眼睛看得見這一切麼?看得見滿地的屍體,殘存餘生之人血淋淋的心麼?到底天下還有沒有真理,有沒有是非?到底我們千里迢迢,費盡心機的追蹤尋仇是對了還是錯了?天啊,你告訴我……」
玉虎霍良亦哽咽著位道:「叔叔的血就這麼白流了?親長兄弟們的仇恨就這麼永埋黃土?他們的雙目如何能瞑,他們的靈魂怎得安息?」
驀地——
楚雲轉過臉來,他那英鋌而深刻的面孔上散發著令人不敢逼視的湛湛光影,有著神聖不可侵犯的凜烈,他有力而肅穆的道:「上天的眼睛無刻不在注視人間的一切,不論是善是惡,都會得到應有的報償,是非曲直,都逃不過冥冥中的因果,你們的同伴,你們的親人,在你們來說,是在追索舊怨,但是,他們實在是變相的追求血腥,真正的目的,是要以他人的鮮血與生命來炫耀自己的成就,以殺伐的手段來求取心靈上的平安,他們的途徑走錯了,錯得太大,因此,他們便得到眼前的懲同,絲毫不爽!」
玉虎霍良忽然跳了起來,如瘋狂般衝向楚雲——
大漠屠手展唇一笑,閃身截攔,喝道:「本環主早知你這小子壽命該絕!」
說話中,他已準備痛下殺手,楚雲卻迅速的道:「庫環主,且退。」
這時,玉虎霍良已奔至大漠屠手身前,毫不畏懼的怒瞪著他,儘管這年輕人的眼眶中依舊淚痕隱隱。
金雕盟的第一煞手——庫司,不由得一頭怒火,但又不能出手洩憤,只氣得重重哼了一聲,退到旁邊。
玉虎霍良滿眼紅絲,面色蒼白,他瞪著楚雲,怨毒的道:「楚雲,你有一張靈巧善辯的嘴,但是,你不能顛倒是非,混淆黑自,我問你,當初,你為何主動與莽狼會結仇?」
楚雲冷冷的道:「並非楚雲主動,而是因為莽狼會過於趕盡殺絕,白獅門己瓦解覆滅,淒惶不安,莽狼會猶追騎四出,斬草除根,楚某善意勸阻不聽,只得訴諸武力。」
霍良又恨聲道:「大柳坪一戰呢?」
楚雲斷然道:「莽狼會助紂為虐,使用群毆罔顧武林道義,且是主動的向楚某等挑釁。」
霍良怒叫道:「你的手段太過狠毒,難道非以殺字便不能止戰麼?」
楚雲生硬的道:「不錯,楚雲已盡力委屈以求全,但莽狼會自始至終,便是不休不饒,若楚某不以殺字阻戰,則莽狼會必以殺字視之顧及楚某及天下人!」
說到這裡,楚雲驀然厲聲道:「霍良,你們心自問,假如今朝雙方互易其位,楚某等是否會有一人生還?假如在血戰之前,你方力量較為強,爾等是否亦會盡量容讓,忍氣吞聲至極限?橫屍之前,楚某早已預睹此情,橫死之後,更證明楚某言之不虛!」
他頓了一頓,又道:「楚某自來不願流他人之血,但是,亦要在他人不欲流楚某之血的相同情況之下,若有人必欲取楚某之性命而後己,那麼,楚某便不會稍留退路,須這存心之人付出代價,霍良,爾等為人親、為人子,為人侄、為人友,楚某亦是相同,爾等有血有肉的情感,楚某亦無迥異之處!」
楚雲雙手互搓,深刻的道:「在江湖之中闖蕩,過得更是驚濤駭浪,血雨腥風的生活,受的便是仇恨與友愛的相互組合,經的全為刀山劍林,刀頭舐血的生命不算什麼,財物更不算什麼,知道公理,明白道義,才是真正的江湖好漢!」
說到這裡,他吁了口氣,語聲放得十分緩和的道:「楚某言盡於此,再說,也不會有什麼意義了,老實講,你我年齡相差極近,但是,楚某卻希望你能似楚某這樣衡量世事,今後的日子極長,願楚某再見你時,你會以友善的態度相待。」
他又對智狂士梁胥一抱拳道:「日遠流長,異日若有緣份,當可會見,那時,梁殿士,想閣下對『智狂士』之名號已可當之無愧!」
智狂士梁胥嘴角抽搐,面色木訥,心中萬感交集,一句話也說不出,在這個時候,這種情況之下,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對方的後到底是對了呢,抑是錯了。
楚雲回身向天狼、大漠屠手等人微微點頭,數條人影,已迅速向遠遠的,一排就著山勢所築的草廄奔去,那兒,有六乘駿騎正在等著他們。
玉虎霍良嘴唇半張,似有心事,卻又隻字未語,他訥訥地,有著無限愁苦的注視著六條人影逐漸隱沒,再聽到蹄聲得得,逐漸遠去,冥寂,遠去……
梁胥長長的歎了口氣,抹去臉上淚痕,幽幽的道:「經歷人生滄桑數十載,受到的折磨與坎坷也數不清了,但是,唉,這卻是最為刻骨銘心的一次……」
玉虎霍良悲切的望著滿地殘屍,兩眼淒涼,哀痛的道:「梁叔叔,全完了……」
梁胥的老眼茫然,他低沉的道:「我們都太糊塗,太魯莽,看著這遍地慘像,實不禁要問問自己:得到了什麼?為的是什麼?」
霍良驚異的看著他這位憔悴的老叔,道:「梁叔叔,這……這是那楚雲所講的話啊……」
「啊?是……是的……」梁肯一陣惶然,若有所失,若有所悟的清淚再淌,半晌,他喃喃的道:「罷了,罷了,良兒,在這名湖之畔,讓我們安葬了他們吧,是的,安葬了他們,人,再強的,也逃不出這個永遠寂息的命運……」
於是,二人噙著瞞眶淚水,互相攙扶著行向遺屍之處,背影落寞而孤單……
六條鐵騎,在旭陽的光輝沐照下,不緩不疾的奔馳著,每個人的臉龐都帶著疲憊,只是,深淺各自不同。
楚雲為首,他的旁騎是狐偃羅漢,大羅漢神色委頓,面色帶著病黃,他唉聲歎氣的用手反覆撫揉背脊喃喃低罵:「魯又成那老小子可恨到j」極點,唉,背上這一下可真不輕,張復這老鬼臨死前還那麼歹毒,就那麼硬生生的在俺肋骨上蹴了一腳,幸虧俺一口真氣聚得足,否則,這條老命也就不多了……」
楚雲已用一寬大長衫遮裹在外,他舐舐有些於裂的嘴唇,道:「老兄,我們分配的敵手十分恰當,剛好可以壓制他們,要不,錯開一下,可不敢准言全勝……」
他望了大羅漢一眼,又道:「因此,你雖受了些內傷,卻應該滿足,想想那些現在已可能躺進泥土中的敵人,比起他們,吾等是太幸運了,至少,今天這美麗的陽光撫摸著我們,而他們,卻永遠也看不到,享受不到了……」
大羅漢哼了一聲,道:「咦哈,你說得倒很鬆脆,俺受的活罪誰人知曉?唉,可憐俺舊傷尚未痊癒,新創卻又上了身,現在,只覺得身子虛飄飄的,四肢酸軟,有氣無力,唉,俺真是弱不禁風,人比黃花瘦了……」
楚雲並沒有笑,他低沉的道:「老兄,我給你配的藥都按時服了?」
狐偃羅漢點點頭,道:「當然,俺還沒有活夠,有救命的玩意為何不吃?老實說,俺對人生的期望還大得很哩。」
楚雲皺了皺眉,正色道:「上次與五雷教之戰,你所受的創傷雖已好了十之八九,卻沒有完全復原,在昨夜的激鬥裡,因為你精神充奮,所以一時未曾發作,現面,經過了這一陣疲勞,又在心情鬆弛之下,今昔的積創,自然會一直迸發……」
狐偃羅漢忙叫道:「果真如此?怪不得俺總覺得全身不是滋味,完了,完了,想俺老嚴縱橫江湖大半生,卻就此休矣!」
楚雲坦蕩的一笑,道:「假如沒有區區的靈藥主丹,不錯,老兄已休矣,不過,現在麼,你日日進補在下的奇功妙藥,還有個三五十年壽命好活呢。」
狐偃羅漢咧嘴笑道:「呵呵,俺也知道死不了,只是唬唬你罷了,有你這樣一位華佗再世的兄弟在旁,俺老嚴若有了個三長兩短,以後你的日子還能混麼?」
楚雲抿唇微笑不語,大漠屠手已策馬跟上道:「盟主,吾等現在何往何從?」
楚雲淡淡的道:「該是斬草除根的時候了。」
大漠屠手興奮的道:「只不知為何方之敵?」
楚雲又淡淡的道:「是那對姦夫淫婦。」
大漢屠手知道自己盟主的心情,立即沉默無語,偏轡一旁,大狼冷剛朝著這位煞手聳聳肩,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狐偃羅漢去插口道:「夥計,方向好像有些不對吧?這對狗男女逃走的可能路途似乎應在北方,咱們卻是朝偏南奔馳……」
楚雲點點頭,道:「他們不會笨得照常理去逃亡,必定走著以為吾等預料不到的方向,其實,他們是過於聰明了。」
大羅漢呆了一呆,又道:「伙汁,你如何知道?」
楚雲平靜的道:「依據經驗及預感,吾等偏南而行,繞著圈子向北轉,或者,可以遇見他們,這一次,沒有任何保留的餘地了,殺盡宰絕,落個心靜平安。」
狐偃羅漢悄悄伸了伸舌頭,笑道:「老實說,這些日子來,據俺想,無論在精神上,在肉體上,這對狗男女所受的折磨痛苦也夠深重了,夥計……」
楚雲看了大羅漢一眼,慢慢的道:「也罷,我便給他們一個痛快。」
於是,狐偃羅漢鬆了口氣,雖然,他自己親歷的大小場合己是多得不可枚舉,無可算數,見過的淒慘之事也極為不少,但是,像楚雲這般的報復手法,卻是生平罕見,令這位黑道巨梟也不禁暗自心寒。
往往,有人認為,罪惡的最大懲罰,便是一死,可是,這茫茫的塵世之中,卻有較諸死亡更來得痛苦與悲厲之事,這就是精神上的煎熬,意志上的折磨。
六匹鐵騎奔行加快,蹄音起落如雷,沒有多久,一片小小的村集已經展現在各人眼前。
進得村來,一家客棧的招牌就在不遠之處,旁邊還挑出一面青布酒帘,狐偃羅漢一見之下,嘴巴便「吧砸」響了一下,大力嚥了一口唾沫。
楚雲關切的望了他一眼,放緩坐騎速度,輕輕的道:「這村子不大,卻有一家客棧,正是添了不少方便,咱們連戰經宵,剛好在那店中休息一下,只是,老兄,你卻切須戒酒,否則,後果難斷。」
狐偃羅漢大大的搖道:「酒性涼烈,能除百毒,有益而無害,何言飲之不得?」
楚雲抖韁而去,回頭罵道:「這大約是你狐偃羅漢自己創造出的醫理!」
眾人一陣哄笑中,馬匹已在這家不大的客棧前停住,一個年紀輕輕的店小二連忙迎了出來,哈背彎腰的往裡直讓。
楚雲向這家客棧週遭打量了一下,和氣的道:「要上好客房三間,越清靜越佳,任何來客不會,酒菜送到房中,多備熱水洗浴,坐騎好生餵飽。」
店小二一連聲應著,又叫喚過兩名小僮,將六乘坐騎牽到屋後馬廄去餵,自己誠惶誠恐的招呼著楚雲等往房裡行去。
這客棧一共有十來間房屋,大致還算清淨,楚雲等人挑了最靠裡的三間連屋住下,忙著為傷處換藥包紮起來。
午膳後。
大家都在享受舒適的午睡,楚雲卻閉不上眼,他腦中想著太多的事情,索回著大多的思念,這一切,令他的精神陷入極度的亢奮之中。
於是,他穿好他的黑色長衫,緩步踱出房間,在客棧裡無聊的看了一陣,舉步行出大門之外。
天空是一片蔚藍,太陽毒得似之火盆,嗯,初秋了,氣候卻仍是這般炎熱,熱得令人煩悶。
楚雲往路旁樹蔭之下行去,目光隨意向四處流覽,於是,他發覺了一件十分惹目的事:兩個禿老人,正睜著一雙精光閃閃的眸子向他凝視,眼中的神色,很明顯的沒有善意。
有些懷疑,楚雲向這兩名禿頂老人打量了一下,二人身材相仿,但一瘦小桔子,一個威猛沉渾,俱是六旬上下的年紀,只要一眼即可看出,這兩名老者,必定是江湖上的人物無疑。
在這並不繁榮的村集中,在這炎熱的中午,在這一條街上行人寥落的時光,卻有眼前兩個怪異角色向自己注視,楚雲淡漠的笑了,他明白,這不是象徵什麼好路數。
緩緩的,他仍朝前面走去,在一條岔路小徑,他卻故意拐了進去,走到一條小溪之旁停住,緩雅的轉過身來。
果然不錯,那兩名禿頂老人,已經有意無意的跟了過來,二人發現楚雲已停步向這邊注視,互望一眼之後,坦然不懼的向前行近。
楚雲身上沒有帶著他的長刃,但是,他卻絲毫沒有驚慌,一抹嘲弄的微笑浮上他的唇角,他安詳的道:「濱溪之旁,可以清談,二位有何見教?」
兩名老者停下腳步,精練而沉穩地向楚雲一再打量,半晌,那形態威猛的老人始蒼勁的道:「老夫冒昧,請問尊駕高姓大名?」
楚雲淡淡一笑道:「浪子楚雲!」
這四個字,好似有著無比懾人的力量,兩名老者面色一變,已齊齊退後一步,神情中,卻攙揉了極度的悲憤。
楚雲平靜的道:「敢請二位台甫?」
形態威猛的老者重重哼了一聲,生澀的道:「五雷教首座教頭,千雷手朱輝。」
枯瘦老人亦冷厲的道:「五雷教二教頭,火雷手於儀。」
楚雲並不因為這兩個名號的人耳而引起心情的緊張,他爾雅的道:「久聞大名,如雷灌耳,今日識荊,三生有幸。」
那枯瘦老者——火雷手於儀,憤怒的喝道:「楚雲,還我五雷教血債來。」
楚雲凝視這位五雷教的二教頭,緩緩的道:「於二教頭,不要明知事不可為而去強為,亦不要做得不到代價而又須付了代價之事。」
火雷手於儀悲哀的狂笑起來,他激厲的大叫道:「楚雲,楚雲,吾等日追夜躡,受心辛苦,便是要與你一決生死,果然,天可憐見,讓老夫等遇見了你,老夫明知無望,也要以這條殘命和你一拼!」
千雷手朱輝以手按在拜弟的肩頭上,沉重的搖搖頭,自己往前踏進了一步,苦澀的道:「楚雲,五雷教雖不雲威震江湖,獨霸一方,卻也是經過一干兄弟的奪斗開創,以血汗及生命為代價,才有著今日的規模及格局,但是,卻在你的雙手之下冰消瓦解,在你的強暴天性中趨於潰滅,老夫等辛辛苦苦,費盡心力所開的基業,就如此毀於一旦,假如換了你,你會如何處置?」
楚雲眼簾半垂,平靜的道:「貴教所屬,人數以絕對之優勢,主動向在下等啟釁架樑,在下實不願沾染血腥,但是,在下亦不願自己之血為他人所流。」
他望了眼前的兩個老人一下,又道:「為了一點小怨,擴展為一場血戰,為了一場血戰,迸而演成為屍橫遍野的屠殺,這些,在下已看厭,做膩了,為什麼吾等便不能互相容忍,彼此諒解一些呢!大家都退一步,事情不是便會好得多麼?」
火雷手於儀呸了一聲,叫道:「姓楚的,你雙手血腥,卻會舌上生蓮,談這些悲天憫人的道理,在當初,你的利劍揮向五雷弟子的頭顱時,你可也曾想到這些道理麼?」
楚雲冷冷一笑道:「在下利劍飲血之前,無不百般容讓,殺伐展開之前,無不善言勸諫對方,當在下每一劍刺入敵人身體的剎那,在下猶希望這人能放棄成見,消除仇恨,因此,在下或者罪孽太重,但是,卻問心無愧。」
火雷手於儀雙手緊握,叫道:「楚雲,你只會批評別的人不是,掩飾自己的殺孽,你可曾想想,你在每次大開殺戒之時,自己曾否放棄成見,消除仇恨?」
楚雲沉靜得宛如一泓死水,他幽遠而淡漠的道:「毫無慚愧,在下不但一再表明過,而且不止一次的向對方剖解事情的利害,為何在下要對方也能覺悟,要對方也相同的答允將仇恨消彌呢?這原因很簡單!在下不能因為自己的寬大容忍,而讓固執己見的敵人將在下任意戮殺!」
火雷手於儀怔了一怔,語風窒息,他默默的望著他的拜兄——千雷手朱輝,目光裡有著錯雜而莫名的神色……
形容威猛而沉穩的朱輝,面孔肌肉微微痙攣,閉目無言,火雷手於儀輕細而悲哀的道:「大哥,莫不成就此罷了?」
千雷手朱輝痛苦的睜開眼,酸澀的道:「假如,我們兩人與教中弟子一起去了,與事可有補益?」
楚雲緊接著道:「朱大教頭說得對,在下想,你我雙方都不願再生磨擦、而將鮮血愚蠢的灑到虛無中去。」
千雷手朱輝霍地抬起頭來,雙目鋒芒閃射,他強顏一笑,沉重的道:「誠如君言,但是,若是就此罷休,老夫心中有愧!」
楚雲心頭微跳,他淡淡的一笑,卻在不可察覺中放鬆了全身股肉,將一口真氣集聚丹田,準備有所應變……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3:23:05
第30節 力不殆兮 悵悵前怨
火雷手於儀清懼的面孔上有著激奮的紅光,他反手之下,一柄彎蛇形的怪異匕首已自懷中拔出。
千雷手朱輝向拜弟輕輕擺手,示意切莫妄動,自己將長衫掖了掖,緩緩向右側移出三步。
楚雲雙目微攏,深刻的道:「在下已盡力了,當一切寂寞時,莫謂在下行之過分。」
朱輝凝注著眼前強硬的對手,輕輕的道:「只在剎那,便可分斷一切……」
腦中一個意念飛快的閃過,楚雲了悟的望著千雷手一笑,他現在異常期冀,這「分斷」的意義是代表著寬恕,而非預測著另一次悲劇的重演。
老實說,楚雲目前的體力,並不適宜再做一次激烈的拚鬥,甚至較為吃力的工作也會覺得艱辛,他昨夜通宵血戰,受傷多處,一直沒有好好休息過,雖然服抹了大量的珍罕藥物,然而,卻不能將他身心的損耗及疲乏,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完全治癒。
千雷手朱輝神態凝重而肅穆,腳跟猛一用力,兩臂齊探,宛如一連串的暴雷倏起,呼轟震耳,拳掌縱橫,翻飛交織,自四面八方,自每一寸可能的間隙裡穿射湧到!
楚雲目光聚為兩點,煞氣盈盈中,瘦削的身軀向右側俯倒,卻又在一個搖擺下似一道流虹般猝然瀉出,像淡煙一縷,飄到小溪的下游,當他的腳尖尚未站穩,沒有一點聲息,火雷手干儀已一掌拍向溪中,蓬散的水花宛如一團銀光粼粼的傘蓋,兜頭罩向楚雲,在同時,那柄彎蛇形的兵刃亦已長戮向楚雲胸膛!
點點散散的水花嘩啦啦迎面灑來,楚雲唇角一哂,雙掌斜斜推出,一片狂勁的旋風凌厲翻捲之下,那蓬水花竟被點滴不漏的霍然擋在半空,就在瞬息之間,寒光一縷,已到了楚雲胸前,於是——
楚雲倏然盤轉,三個圓形的弧線規則地循他的去勢,美妙的移挪出尋丈之外,而空中被他一片罡風所阻攔的水花,卻已全然散蓬灑下,極其巧妙的淋了火雷手於儀一頭一臉——雖然,火雷手曾經盡力閃躲,卻仍慢了一步,因為,對方的時間、手勁、力道捏得太準了,準得一絲不苟,神鬼難測!
火雷手於儀憤怒得狂叫一聲,似一頭瘋虎般向敵方衝去,就在他滿身濕漉,狼狽不堪的沖了五步之際,千雷手朱輝的語聲已冷靜的傳來:「賢弟,罷了。」
像有人給他當頭棒似的,火雷手於儀衝前的身形猛然一窒,打了個踉蹌勉強站穩,滿面的水濕摻合著迷惑,怔怔地回頭瞧向他的拜兄。
千雷手朱輝緩緩走向前來,雙目中流露著無比的惆悵與淒槍,他在於儀身旁停住,深深的歎了口氣:「賢弟,不用再打了,便是積我二人之力,仍然不會是他的敵手。」
火雷手於儀呆木地瞧著自己的拜兄,好像一時之間沒有體會出朱輝言中之意,又好似眼前的拜兄十分陌生,他呆呆的站著,好半晌,才驀然一哆嗦,大吼道:「什麼?你說什麼?大哥,你瘋了?」
千雷手朱輝用力搖晃著於儀,低沉的道:「賢弟,你平靜一下,聽為兄告訴你……」
於儀枯乾的面龐漲得血紅,他狂厲的叫道:「大哥,你怕他我於儀可不怕,五雷教毀於一旦,全是姓楚的小子一手造成,如不殺他,你教我五雷戰死弟子如何瞑目?教我們活著的人如何安心?」
千雷手朱輝大吼一聲,變色道:「賢弟,你跟隨愚兄二十餘年,你看愚兄可是畏死寡情之徒麼?年青時愚兄尚不重視這條生命,待到愚兄鬚眉皆白,卻反會珍惜這風燭殘年麼?」
火雷手於儀全身一陣抽搐,黯然垂下頸項,唏噓無語,朱輝溫和的拍著自己拜弟肩頭,沉重的道:「賢弟,不錯,本教遭到重創,是楚雲一手造成,孰是孰非,且不去說他,在目前,賢弟,憑你我二人之力,你以為拾掇得下對方?殺得了他麼?」
火雷手於儀木訥的看著朱輝,良久,歎了口氣,那深幽的尾韻裡,有著令人不忍卒聞的落魄與蒼涼。
朱輝目眶含水,緩緩的道:「方纔,為兄所使的那一招。
你一定看得出,那是為兄『九環千雷手』中最為精絕拿手的七招之一『雷神齊怒』,憑對方那閃挪的身法,步法,不用再繼續下去,為兄已經明白到最後勝利是屬於誰了,你的猝襲,為兄也看出是你最為擅長的『揚雲摘心』一式,但是,結果如何?情勢的演變,到最後會不可收拾,而除了我們白白賠上兩條命之外,仇,仍然報不了,恨,仍然鬱積不散,那麼,我們縱然戰死,我們所求的代價,在何處?
弟兄們的希冀何日再能實現?與事又能何補?為兄的並不畏死,為兄的早已活夠了,但是,如此毫無價值的死去,為兄實難瞑目……」
火雷手沉默了半晌,微弱的道:「七哥推斷得雖然不錯,但是,或者會有奇跡出現……」
「奇跡?」
千雷手落寞的笑了,低啞的道:「賢弟,你也活了偌大一把年紀了,難道說,我們在刀尖上打了這多年滾,在驚險裡出入了千百次,是憑著奇跡與僥倖麼?假如不是我們艱苦的鍛煉,用血汗得來的經驗,今日,吾等尚能立於此處麼?賢弟,不要依靠運氣,更莫希望奇跡,那是虛無的,武學之道,全是以硬碰硬,沒有什麼取巧的地方,有多少深度,即能發揮多少潛力,否則.只有對自己所學的淺薄而認命了……」
說到這裡,這位五雷教的首領露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苦笑,他向站在那邊的楚雲微微一瞥,傷感的道:「現在,就是如此,賢弟,我們只有對自己所學的淺薄而認命了
楚雲平靜而安詳的凝注著眼前的兩位老人,他心中異常明白在此情此景之中,對方的心緒是如何痛苦與淒涼,自古以來,英雄未路,壯士落魂,便是最為傷感之事,有心而力絀,有氣而難平,易地處之,又待如何?
沉吟了片刻,楚雲緩步走近,真摯的道:「二位教頭,在下實不願與二位再起爭端,更不原再見流血,有著仇怨,為何便不能化解呢?為何要越結越深?難道彼此間不能以一個恕字去架友誼之橋樑?在下相信,便是在下今日喪於二位手中,二位滿手沾血,亦必不會認為是一件快樂之事,二位又何苦非要一定求得一個悲劇的結果呢?在下是說,無論這悲劇是由雙方哪一位演出,其意義全是一樣的……」
空氣中有著一陣凝凍般的沉默,在這短暫的時間裡,五雷教這兩位僅存的高手,已衰頹得像陡然間老了十年一般。
過了一會,火雷手於儀低啞的道:「姓楚的,或者你說得對,但是,唉,武林中千百年來的傳統不易,強者,永遠佔著真理!」
火雷手雖然己鬥志全消,但由他的言語之中,卻仍然可以聽出他的悲憤與不甘,千雷手朱輝急忙看了拜弟一眼,沉聲道:「賢弟……」
楚雲淡淡一笑,平和的接道:「二教頭之言頗為中肯,不過,也要看那強者所佔之理是否確屬『真』理,否則,山能傾,海能枯,一時的巧言,一時的矇騙,能唬得住眼前,也必逃不過異日公斷!」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頓,又深刻的道:「一個人,便算他有著萬夫之勇,可以為十人敵,百人敵,但是卻不能與天下人為敵,假如這人橫斷專行,多行不義,再令他如何勇悍,亦必有食到惡果的一天,這惡果,或是生命的終結,或是精神的寂郁,千古以來,這規律是永不變易的,二位,在下之言十分拙淺,不過,在下想,二位或願體會一番……」
千雷手朱輝滿面槍然,仰首無語,火雷手於儀亦一言不發,枯瘦的頸項上,那突出的喉結,在上下不停的顫動……」
這情景是微妙的,或有永恆的留駐,或有往事的激盪,或有沉默的契合,也或有仇怨的澎湃的。
良久……
良久——
千雷手朱輝浩歎一聲,哀傷的啼噓:「罷了,便算噩夢一場……」
說著,拉了拜弟於儀之手,踉蹌向小路之外行去,行一步一聲罷了,行一步一聲歎息,這聲聲罷了,含有多少辛酸?這頻頻歎息,又有多少感懷?
一直望著二人的背影緩緩消失,楚雲已長長吁了口氣坐到地下,滿頭的大汗也像黃豆般滴滴灑落,方纔,在他的經歷中,雖是一場並不過份驚險的較鬥,然而,在目前的體力下,楚雲卻有著極為沉重疲憊的感覺。
誰說不是呢?他的舊創根本尚未復原,才隔了幾個時辰,而他又未獲得絲毫的養息,便是鐵打金剛也會承受不住,何況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老實說,如果千雷手朱輝與火雷手於儀二人堅持過招,一決生死,那麼,楚雲雖然不會栽於二人手中,但這場搏鬥,卻走然是極為艱辛與吃力的,至少,楚雲身上的傷會更趨嚴重與惡化,這在他目前的境況來說,總不是一件適宜之事。
喘息了一陣,楚雲強撐著站了起來,溪水平靜澄清,映著他憔悴而疲乏的面孔,一絲苦澀,浮上他的唇角,剛才,對方雖然算不得古時司馬懿的雄厚追兵,而他,卻幾乎重演了一慕諸葛孔明的空城計呢。
步履蹣跚,他沿著小徑走向大路,再慢慢行回客棧,這時,楚雲想,正在黃龍高臥的同伴手足們也該醒來了吧?
是的,早已醒來了——
客棧門口,正立著大漠屠手庫司,他伸著滿頭亂髮的腦袋,正焦急的東張西望,一眼看見楚雲,已如獲至寶般奔了過去,邊埋怨道:「盟主,唉,盟主,可急煞我們了,一覺醒來,龍頭沓然,怎不令人心憂如焚?」
在客棧裡,楚雲的房間內。
六個人全到齊了,圍著一張擺滿了菜餚的圓桌,正在邊吃邊談。
楚雲已將午時所發生事情的經過,詳細告訴了各人,這時,他缺少胃口的用筷子撥了一下面前的一盤炸雞塊,笑著道:「在下渾身是傷,肩膀,腰肋,背後,又經過將近二十個時辰的激戰奔波,中午只是有心事,所以一時睡不著,其實,身體的疲乏卻是毋庸贅言的,自然,在下更為了不願再見血腥,但是,假如五雷教這兩位教頭一定要見個真章才肯罷休,他們固然要拿出生命做賭注,不過麼,在下也不會好受多少。」
狐偃羅漢經過一場好睡,面上氣色紅潤了不少,他這時和一大碗紅燒牛肉來上了勁,五大塊嫩油油的腱子肉早下了肚,邊嚼邊道:「俺說伙汁,你真是呆烏,便是當真打了起來又待如何?你放開嗓子那麼一吼一叫,他奶奶的,那兩個老小子還有生路好走麼!你只看著俺們活捉王八便是了。
楚雲喝了口湯,推開自己的碗碟,一笑:「假如我也像閣下一樣死皮活賴,今天亦不會吃這麼多生活……」
大羅漢小眼一瞪,又是一大塊牛肉進口,兩腮鼓起老高:「咦,唔,呃,你呀,就是他奶奶的英雄慣了,三不管的硬上一通,活該吃生活,俺姓嚴的可是識時務,能打就打,不能打便跑,娘的,打不過別人,跑還不致於差著太遠吧?伙汁,你要曉得,識時務的才能淪為俊傑哩……」
楚雲大笑,端過一旁的熱茶啜了兩口,天狼冷剛已微微皺眉,低聲道:「盟主,你已兩天未進飲食,怎的吃這麼一點便罷了?當心身子要緊?」
楚雲搖頭道:「口裡苦得很,一點味道也沒有,腹中只覺漲鼓,絲毫不餓。大約累過頭,歇一宵或許會好些
狐偃羅漢嘿嘿笑道:「夥計,你不是累過頭了,而是想過頭了呵呵,大約想那妮子想的不輕吧?這叫什麼來著?嗯,叫……哈哈,對了,叫山水難阻相思意,雲天長系比翼心,嘿哈,雲天長系比翼心……」
大漠屠手一伸拇指,讚道:「好一首絕詩絕句,文好,意好,境界更好,想不到嚴兄除一身武功之外,文學的素養亦是這般高超……」
狐偃羅漢洋洋自得的道:「豈敢,豈敢,庫兄實是過譽了,嘿嘿,俺老嚴追溯家源世祖,卻又不得不承擔下庫兄之謬獎,想當年,老嚴的爹會榜中探花,老嚴祖父亦為舉人第一,蒙皇帝老兒殿前賜宴,老嚴的曾祖呢?乖乖,卻更不得了,八十年前的狀元公便是他老人家啊,那時,俺還記得,他老人家插紅戴花,乘著親賜御馬,馬前三班開道,馬後甲士跟隨,鑼鼓喧天,喊威不息,真是好一片風光,怎不令人羨煞,唉,可惜到了俺這一代,卻越來越不成器了,不過麼,那小小的鴛鴦蝴蝶,風花雲月,吟詩作對等彫蟲小技,俺老嚴卻還是手到擒來,靈光得很呢……
咦,咦,楚雲夥計,你怎的走開了?是瞧俺姓嚴的書香門第不起,還是嫉妒俺老嚴的才高八斗?」
楚雲已笑得直不起腰來,快刀三郎季鎧正在小心翼翼的扶著他,好半晌,楚雲才喘了口氣道:「老哥哥,你快饒了我吧,吹牛也不是這般吹法,便憑閣下這副德性,現在當個江洋大盜,祖上世傳扒竊秘方倒是不錯,說是書香門弟,才高八斗就差了,改成落草傳家,空空妙手卻是恰當
天狼冷剛強止了笑意,噎著嗓子:「盟主,吾等在此處打算居留多久?」
楚雲仍然笑道:「在下想,於此處留居半月,待在下與嚴大哥傷勢痊癒,便準備上道。」
大漠屠手道:「不知盟主下一目的是在何處?」
狐偃羅漢已平過氣來,恨恨的道:「問處?大洪山呀!」
「大洪山?」天狼與大漠屠手有些迷惘的叫道。
楚雲尚未及說話,狐偃羅漢已皮笑肉不動的道:「你們二位怎麼如此健忘?二位難道便已忘了你們盟主的三月之約?那牽腸掛肚的三月之約,魂索夢系的三月之約啊!」
「啊呀呀!」大狼與大漠屠手同時歡呼了起來,一直甚少開口的劍鈴子龔寧亦喜悅的插口道:「這是盟主的大喜之約,本盟數十年來沒有盟主夫人,這一下可有了,自今而後,落月湖將有主內之賢了……」
楚雲靜靜的笑笑,道:「大概也是如此吧,黎丫頭各位亦曾見過,可能各位對她不會有什麼惡感,不知在下說得可對?」
「當然……」各人一起吆喝,天狼冷剛道:「何止沒有惡感,簡直喜愛得緊,黎姑娘人長得美,性情憫淑,品態端壯,可謂沒有一點缺憾,宛如天衣無縫,無懈可擊……」
大漠屠手呸下一聲,道:「你這個老狼莫不成做媒來了?
又他她媽的三句不離本行,無懈可擊,這又不是在打架評論武功,真是老土一個!」
天狼冷剛大叫道:「好個殺才……」
楚雲雙手微攏,道:「不要開玩笑了,咱們說正格的,吾等在此休息半日後,距離大洪山三月之期已不遠了,約摸還有一個多月,在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裡,我們要抽出一部分時間辦事,留一部份時間趕路務求不延誤所約之期
大漠屠手忙道:「不知盟主辦什麼事?」
停了一下,楚雲嚴肅的道:「第一,遣人通知留居銀青雙龍昆仲處的仇副盟主等人,約地聚合,第二,傾力搜覓白羽公子及蕭韻婷,第三,準備購置聘禮喜幛等物備用,這些,都要我們分頭去辦,合力來做。」
狐偃羅漢急吼吼的道:「不論怎麼分,俺老嚴與你一路!」
楚雲淡淡一哂,沉聲道:「恩怨大多了結,紛爭也快消彌,此間各事妥當之後,吾等便返回落月湖,安居保業,過那悠遊歲月,至於各位如何分派辦事,在下已經有所決定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房中的五雙眼睛,俱皆毫不稍瞬的注視著他,靜待下面的續語……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3:23:37
第31節 吉期可待 仇飛鴻冥
沉默了一會,楚雲微微笑道:「大家放輕鬆一些好麼?
這樣瞧著在下,未免過於緊張了對不?來,先吃點喝點,塞飽了肚子再說。」
大漠屠手庫司有些沉不住氣的道:「盟主,本座不想回去,本座首先請願,跟隨盟主左右行動。」
狐偃羅漢喝了一大口酒,齜牙咧嘴的道:「什麼?你算首先?俺第一個說的,大環主,你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總不能賴皮呀!……」
楚雲靜靜地望望各人,道:「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你們爭來爭去幹什麼?在下已經決定,由季鎧回銀青雙龍昆仲處通知仇副盟主等人,嚴大哥偕龔寧去採購求親所需各物,冷、庫二位環主與在下共同行動,搜捕那對不義不貞不仁不孝之人!」
狐偃羅漢大大不悅的叫道:「不,叫俺專點那些零零碎碎的玩意俺可不幹,俺斷然回絕!」
楚雲溫和的朝狐偃羅漢一笑「輕柔的道氣「老哥哥,為了兄弟我的百年之喜,為了黎丫頭對你的一片尊仰之情,你就不肯為愚弟跑上一趟麼?」
狐偃羅漢張著大嘴呆了一呆,半晌,猛的一跺腳:「罷了,罷了,你知道俺老嚴自來吃不住這一套……」
楚雲滿意而欣悅的向大羅漢抱抱拳表示謝意,沉聲道:「半月之後,吾等便將啟行,分頭辦事,以一月為期,一月之後,在鄂境柳樹關聚合,大家全要準時到達,不可耽擱,自柳樹關到大洪山,恐怕還需要走上七八天,算起來,三月之會也差不多到期了。」
快刀三郎季鎧在旁恭謹的道:「稟盟主,弟子與副盟主等人前往時,假若有他人間欲偕行,是否可以答允?…
楚雲沉吟了片刻,道:…問得有理,現在,五嶽一劍班兄大約已經早就到了銀青雙龍之處了,班兄與吾等一見如故,為人更是古道熱腸,假如他與銀青雙龍昆仲願意隨行,那麼,便隨行也罷,他們這幾位,全是不可多得的豪士英雄呢/
大漠屠手忽然又插口道:「盟主,若吾等追上那對好夫淫婦,男的由本座凌遲處死,女的隨盟主發落,本座倒要好好教那白羽公子受點折磨。」
楚雲強顏一笑道:「事情還早,現在談它作甚……」
天狼冷剛急急向大漠屠手丟了個眼色,打岔道:「此處距銀青雙龍昆仲居所,大約也有十日路程,季護衛可要早去早回,免得誤了時間。」
快刀三郎季鎧恭聲道:「弟子遵諭。」
狐偃羅漢舉杯向著劍鈴子龔寧道:「老哥們,來,咱兄弟兩個先千上。一盅,俺問你,你可曉得娶媳婦要辦些什麼名堂麼?」
劍鈴子龔寧想了一下,尷尬的道:「龔寧從未經過此事,不甚了了,一切尚請嚴當家作主/
大羅漢「唉」了一聲,苦著臉道:「俺也是老光棍一條,反正看著辦吧,俺們先到洛陽城走上一遍,逛逛六馬大道,看看巍峨城墩,聽聽青樓駕語,見見富貴繁華……」
楚雲淡然哂道:「隨你,只要閣下不要忘記正事便可。」
室中各人又隨意談論了一陣,未交初鼓,狐偃羅漢已首先有了倦意,哈欠連天,告罪離座去了,待店中堂棺收拾了殘餚,楚雲向大家再度交待了一番必須注意之事後,亦示意各自歸房休息。
大漠屠手等四人請安離去後,房中顯得冷清與寂靜多了,楚雲推窗瞻望,但見明月在天,月華如水,他心平如古井不波,遙注玉贍,不知那雙美麗的風目亦在睬思否?
半個月,很快的過去了,楚雲的身體已恢復了往昔的強健與精壯,狐偃羅漢亦創傷痊癒,較之以前更胖了兩斤,是的,在這半個月當中,二人全是一心一意的養傷,不勞不動,藥服得勤,滋補又足,十多天下來,怎不紅光滿面,強壯有加,二人的身體原本就比一般常人結實得多啊。
快刀三郎季鎧已在凌晨先行離去,現在,楚雲正偕大漠屠手與天狼等三人,在客棧門口和狐偃羅漢及龔寧握別。
大羅漢上了馬,呵呵笑道:「老弟,你也真捨得,三百張金葉子加上一百顆龍眼珍珠,怕不買他十大車絞羅綢緞,胭脂香粉……俺老嚴總算是腰纏萬貫了哩。」
楚雲長揖道:「老兄,你儘管花就是,只要別誤了愚弟我的重要日子……」
狐偃羅漢笑聲連連,朝三人抱拳抖鞭而去,在劍鈴子龔寧的禮罷返追中,大羅漢得意的語聲遙遙傳來:「龔老弟,快點,俺老嚴腰纏十萬貫,騎馬逛洛陽去也……」
蹄聲得得,兩乘騎影逐漸遠去,終至不見,大漠屠手望著前路,喃喃自道:「這位嚴大當家好似有點不大正常……」
楚雲微微一笑的道:「不,他是正常得過了份了。」
大漠屠手怔了一怔,隨即會意的笑了起來,天狼冷剛在旁道:「盟主,咱們也該上道了吧?」
楚雲點點頭,進去與店家結清了賬,三人跨上坐騎,急奔而去。
馬上,天狼冷剛道:「盟主,吾等怎麼個搜尋法?」
楚雲雙目精密的注視著路旁的山野林叢,邊緩緩的道:「寸土皆察,無論嶺峻水惡。」
三匹馬,放緩了速度,在這條驛道上慢慢奔馳,六隻眼睛,仔細地向週遭察視,不論是一塊可以掩藏人物的岩石,一小叢足以遮俺的樹林,或一堆雜草,一處窪洞,只要稍有疑惑,便下馬搜查個徹底。
楚雲運用他的智慧、在可以想及的地方,在他認為值得一待的方向,三人三騎,披星戴月,迎著朝陽,送著行雲,風塵僕僕的迴環奔波,繞著圈子兜截與圍搜——在一片闊幅廣宏的平原山脊中。
於是:
日月悠悠,一大又一天。
於是:
鐵蹄翻飛,一程又一程。
三人的鬍子長滿一腮頷,發害蓬亂,長衫上灰塵不竭,但是,三雙眸子卻依舊神彩煥發,意壯氣宏,毫不灰心,毫不頹唐的在尋找、探訪、搜捕,不放過任何一條可以追覓的線索,不忽略任何一點蛛絲馬跡。
日子過去了,像往常一樣,或者平淡,或者激亢,或者喜悅,也或者失望。
依照楚雲自己精細的推測,自他們出發的地點開始,到那日攔截到白羽公子與蕭韻婷的地方,相距約有三百餘里的路程,但據他的判斷,這兩人不可能沿著大道逃命,更不會有膽量向自己追來的方向逸去,那麼,唯一可能的,便是沿著那夜的那片墳場之後向山區逃亡,是的……
「向山區逃命,叢山峻嶺,百澗千壑,林幽谷深,逕窄路回,正可以藉著這些天然的地形做為他們的掩護,只要梢加躲藏,便不易察覺,嗯,他們會這樣想,這樣做的,假如是我處在他們眼前的境況下,我也會如此……」
三乘鐵騎,這時,正在一片並不十分陡斜的山坡上奔行著,馬背有些顛簸,楚雲臉上的氣色有些蒼白,他沉默的在心中想著:「但是,假如他們果然是照著我的判斷行動,在那片山脊後的可能隱匿或逃逸的出口,都已詳細探察過,卻為何又連一點蹤跡都沒有呢?那白羽公子已在自己劍下受到重創,面目全非,雖然已經相隔了一個多月,在這段時間裡,他們的創傷可能會完全復原,蕭韻婷一個女人,便算她有一身武功,拖著那白羽公子邵玉,也一定走不了多遠,他們也許會找個幽僻之處,先行養好傷勢……」
馬背又起伏了一下,楚雲坐下的「雙日駒」正躍過一條干溝,他茫然往前面看了看,又想:「在這些日子裡,自己三人巧妙的計算著方位,剛好繞過那片山脊之後,抄著小路接近山麓,雖然,繞了一個圈子,但卻不會耽誤多少時間,更不會打草驚蛇,給那兩個狗男女事先發覺……」
「可是……」楚雲整齊的牙齒深深陷入下唇之中:「為何卻連一點端倪都看不出,甚至連一絲最為微小的徵候也沒有?……」
「他們會插翅飛去?會在空氣中消失?會自行將生命歸還上天?」
一抹冷酷而輕蔑的笑意浮上楚雲嘴角,他狠狠的搖頭:「不,決不可能,這兩人都是貪生畏死之徒,他們對自己的生命珍惜得很,只要有任何方法——不論這種方法是如何卑微下賤,他們都會去鑽營求生,可是……他們既然未死,又到何處去了?在哪裡,在哪裡,在哪裡啊……」
煩躁與迷茫,在楚雲的面孔上交織成一片渾然的冷厲神色,於是,他那張堅毅而線條鮮明的面孔,就顯得更深刻,更懾人了。
「難道說,我的斷言錯了?他們會沿著另外的途徑逃去?
不,他們沒有這個膽量,他們不敢沿著大路走,更不會朝著我追來的方向走,那夜,深沉的黝暗,他們會恐懼有我的手下在狩伺……」
山風吹拂著,有時,帶著一陣呼嘯,吹在身上,多少有幾分涼意,初秋了,不是麼,這是個容易令人傷感的季節。
大漠屠手向遠處雲堆霧罩的山嶺眺望了片刻,低沉的道:「盟主,已找尋了二十三天了,那對好夫淫婦,會不會循著別的路徑逃走呢?」
楚雲微應一聲,道:「照他們二人的習性推斷,當時那片山脊之上,才是他們最為適當的選擇,而且,在下也看見他們先向那個方向扶,攙逃去……」
天狼冷剛亦問道:「或者,這二人會在半途折轉方向也未可知?」
楚雲沉吟了一下,將自己的各種推測告訴了他們,大漠屠手沉默了一陣,搔搔滿頭蓬亂的長髮,道:「盟主,其實根本用不著對他們客氣,假如換了本座,早就一刀一個宰了乾淨!」
楚雲苦笑道:「這麼痛快實在便宜了他們,在下想,這一個多月以來,他們的痛苦與折磨,只怕比死亡更要難以消受……」
大漠屠手低低的道:「盟主,但是,他們仍然不願意呢,這折磨或者夠得多上報復的份量,他們卻仍然不願將這些痛苦以死亡來結束或換取!」
楚雲怔了一怔,道:「庫環主,你的意思,是說在下這種精神上對他們的報復,尚不及直接用殺戮更使他們畏懼與恐怖麼?」
大漠屠手有些不敢直率回答,考慮了片刻,他終於點頭道:「本座是說,死亡,會比一切報復手段更來得貼切,更重於其他方式。」
天狼冷剛卻不以為然的搖頭道:「你這老殺才就知道殺,你可明白,欲生不得,欲死不甘的這種情境,較之直接的死亡痛苦得多麼?」
大漠屠手想了想,思索著道:「或者盟主的想法對,不過,本座總是認為,這精神報復的手段,也要看施諸何人身上而定,假如這對好夫淫婦一心一意只想活命;將生命的延續,異日的生活視為最高希望,那麼,只要他們能活著,別的折磨,便不見得能起什麼作用……」
楚雲深幽的笑笑,道:「值得在下自慰的,便是在下這種精神上報復的手段是用對了,他們正是接受這種報復的最佳對象,他們兩個人都是有思想,有靈性的人,他們重視自己的容貌體態,渴望名聲與地位,離不開舒適的生活及大量的錢財,希望有人阿諛,有人獻媚,有人讚揚,有人使喚,在這些高度的優厚環境包圍下,享受他們低賤而無恥的愛情,而這一切,都被在下一舉剝奪,毫不餘剩!」
停頓了片刻,楚雲又道:「現在,二人的形貌已經醜陋,名聲地位也亦煙消雲散,生活享受淪為與荒山野人無異,錢財物產更是點滴不存,沒有人再記得他們,畏服他們,阿諛他們,有的,只是冷酷與空虛,寂寞與陌生,嗯,無邊的冷酷,永恆的空虛,不散的寂寞,滿目的陌生,是的,他們不願意死,不甘死亡,但是,他們活著又有什麼樂趣?又有什麼追求?又有什麼指望?他們對死亡不甘,不願,活著又毫無生趣,處在這種情形之下,庫環主,假如是你,你會有種什麼樣的心情?」
大漠屠手呆呆的想著,握著韁繩的手指在不停的揉搓。
他若有所悟的聽著烏蹄敲在泥土上的單調聲音,舌尖輕舐嘴唇……
天狼冷剛在一邊又補充道:「整天整日,兩人互坐互望,坐在一個恐怖而生疏的環境裡,映入眼裡的是一張醜惡而猙獰的面容,於是,不用多久,他們的好情會冷卻,關懷會減退,繼之而來的,是不滿的爭執,相互的唇罵,於是,他們更會體味出其中滋味之苦澀了……」
大漠屠手同意的頷首,道:「或者,是本座想錯了,本座認為用肉體的痛苦來磨折他們,比一切報復方法都佳,這樣一說,精神與意念上的感受,卻更要比前者來得深刻與沉重了……」
楚雲淡淡一笑道:「人有靈性,有思維,有感觸,所以才為人,人有喜怒哀樂,有七情六慾,這便是與飛禽走獸不同之處。」
天狼冷剛忽道:「盟主,記得盟主曾言,除了那白羽公子已被盟主毀去顏容,蕭韻婷好像還沒有如此吧?」
楚雲點點頭,道:「在下只在蕭韻婷的眉心用劍尖劃了個十字,不過。精神上的驚恐與肉體上的勞累加起來,她也不會復有往日的嫵媚形貌了。」
大漠屠手一拍手掌,道:「對,這正好為世上那些奪人妻,背人夫,殺人父,毀人子的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一面鏡子,這就叫現世報!」
天狼冷剛扯緊長衫的襟口,笑道:「善惡到頭終有報,如若未報,時辰未到,老殺才,你雙手沾的血腥也不少了,在未報之前,還是先洗洗淨吧。」
大漠屠手臉紅脖子粗的呸了一聲,道:「胡說,本座所殺,儘是些窮兇惡極,狡詐陰毒的歹人豬狗,正可謂替天行道,維護真理,假如天下沒有像本座這般以命維法的正人君子,更不知會混亂到何種地步,上天正應增福增壽才是,何言報應之有?」
天狼冷剛呵呵笑道:「好一番歪理,不過,話雖不錯,老殺才、你還是多收手為妙,殺生大多,有干大和,休論是人,禽獸也是多殺不得呢。」
大漠屠手想要反駁,卻又找不出理由,嘴巴翁動了兩下,又自閉上,眉宇之間,卻透出一股若有所思的神態。
楚雲抿唇一哂,緩緩勒住馬韁,慢慢的道:「秋風起兮,雲飛揚……」
天狼抬頭一望,但見紅霞滿天,暮雲四合,大地蒼蒼茫茫,一輪夕陽,血紅如火,那血紅,卻紅得淒艷,紅得迷人,又近黃昏了,寒意更甚。
楚雲凝眸望著天邊的夕陽,低沉的道:「我喜歡黃昏,尤其喜歡黃昏的斜照晚霞,這裡面有著最美的,最雋永而深刻的韻意,或者,我一時說不出它的美在何處,但是,我卻知道自己在此時此刻的感觸:深深的迷茫,淡淡的惆悵。」
他歎息了一聲,回首道:「二位餓了不曾?」
大漠屠手摸摸肚皮,笑道:「早就在唱空城計了,只是盟主觸景生情,心意落寞,本座不敢打擾盟主深思,唯恐破壞了眼前氣氛。」
天狼冷剛嘿了一聲,道:「嗯,老殺才也瞭解幾分詩情畫意了呢。」
楚雲摸摸頷下叢生的鬍子,道:「不用搜了,我們下山吧。」
大漠屠手忽然道:「盟主,且容一搜。」
說著,他已離鞍而起,若怒矢般沖人空中六丈有奇,一個大盤旋,已落向山坡之頂,迅速而凌厲的往返飛躍,倏起倏落,開始搜尋起來。
天狼冷剛亦待下馬前往,楚雲意態寂寥的道:「罷了,找不到的,一定是在下的推想有了錯誤,唉,在下自信心素強,自信心強是一件好事,但有的時候,卻也是一件壞事。」
天狼冷剛不敢插嘴,唯恐再引起自己盟主的傷痛,他放眼注視著大漠屠手的行動,卻發覺這位殺手已深入嶺側去了。
楚雲望著遠近的層疊的山巒,彌蒙的雲藹正在這些山巒浮沉,因而一眼望去,只見朦朦朧朧,若隱若現,在夕陽霞照裡,別有一股淒蒼的美。
沒有多久——
嶺端人影微閃,大漠屠手已疾如飛鳥般縱躍而到,手上,赫然舉著一條淡紫色的飄帶!
楚雲低沉的道:「庫環主,可有發現?」
大漠屠手將那根紫色飄帶交到楚雲手上,沉聲道:「此物於嶺側千餘步外一處斜坡之上發現,正纏掛在株小樹之上,本座不料在這臨去之前的最後搜尋中,卻會有些發現。」
楚雲展視手中之物,這條飄帶,毫無疑問的是屬於女子束腰之用,是以上好絲絹制就,飄帶兩端,精細的繡縷著吊鐘花似的美麗圖案,一看即知這飄帶的主人,是,或者曾經是一個富有之人。
飄帶上沾著幾乎難以辯認的點點血跡——看來只是顏色略暗的斑斑黑積而已,飄帶下端,已經破碎脫絲,整條帶子尚沾染著泥土污垢。
楚雲仔細的察視著,終於,他的雙瞳閃出了一片蕭煞的寒光,是的,在那破碎脫絲的飄帶下端,經他小心抹平撫熨之後,已發現上面繡著一個殘破不全的「婷」字!
「這是蕭韻婷的束身之物。」楚雲冷冷的說。
天狼冷剛心頭一跳,脫口呼道:「快追!」
楚雲搖搖頭,艱澀的道:「不用追了,這條飄帶上面有血漬,泥垢,且己破腐,由這些跡像的種種看來,這根帶子掛在這株小樹上,最少也有個把月的時間了,或者,他們曾經逃亡至此,卻又不知為了何故,突然折了回去。」
說到這裡,他問大漠屠手:「庫環主,可曾發現腳印,或人體滾輾過的痕跡?」
大漠屠手搖頭道:「沒有,一點痕跡都沒有,本座在發現這根飄帶的周圍三百步內一再地仔細搜查,卻並未另外看見什麼岔眼的事物。」
楚雲若有所思的道:「是的,在下也已想到,風砂會抹平一切痕印的,時間太久了,現在去找,不可能再有所發現。」
大漠屠手急躁的道:「盟主,你想,他們既已翻過山來。
到了這裡,為何又折了回去?這到底是什麼原因呢?」
楚雲兩眼看著山嶺的脊端,迷茫中,他好似看到那一男一女——蕭韻婷正艱辛的攙扶著白羽公子邵玉,二人狼狽不堪的在一步一僕,一步一爬,滿身血跡斑斑的往這邊蹣跚走來……
楚雲猛一甩頭,揉揉眼睛:眼前的山嶺仍舊是那麼空蕩蕩的,哪有什麼人影?楚雲知道方才只是他的幻覺,或者,他在沒有生出幻覺之前,已經知道會有幻覺了。
他望著山嶺上的暮雲飄忽聚攏,冷幽的道:「大約,他們退回去的原因是一種直覺的預感吧,可能他們感到這樣下山不太安全,下面便是村鎮平原,那樣,躲藏起來比較困難。」
大漠屠手忽然興奮的道:「如此說來,此二人尚在這片山裡了?盟主,吾等且慢下去,先進山搜個天翻地覆再說,看他們還能躲到河處去!」
楚雲沉思了一會,失望的道:「眼前層峰重疊,翻過這個山嶺,便進入這片山區了,憑吾等三人之力,要想探採這些山巒的整個地區,卻不是一件易為之事。」
他歎了口氣,又道:「而且,吾等亦根本不用再去白費力氣,他們兩人一定已沿著另外的途徑逃不,他們不會傻得呆在山裡,定會利用這段日子找到一個在他們認為安全而隱密的處所,在下一著失算,全盤皆輸,假如他們先養傷勢,或者,就算已經自這裡進入平原,我們都可以有成功的希望,現在,他們不在山裡已可斷言,至於會躲到什麼地方去,在下卻推測不出,天下之大,原是無際無限的……」
凝注著蒼茫暮藹,楚雲心中充滿了失意與苦悶,嶺峰述蒙,晚霞黯淡,風,也吹號得更淒涼了。
天狼與大漠屠手亦默默無言,靜待一邊,是的,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又能說些什麼才好呢?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3:25:25
第32節 大洪山下 龍集虎聚
六天之後。
皖鄂交界處的柳樹關。
三乘風塵僕僕,卻神駿昂揚的鐵騎,放緩了速度,慢慢通過城門,進入這座周圍築有高大城墩的市鎮中。
這柳樹關因為地處皖鄂交界,位置適中,歷代以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這多年來因為承平慣了,已看不到一點兒戰爭干戈的氣象,只見店舖林立,行人摩肩擦踵,熙來攘往,十分繁榮熱鬧。
現在,騎馬在街道上走,就未免有點拘束難行了,為首的楚雲回頭招呼了一聲,二個人立即翻身下馬,牽著韁繩緩緩向前行去。
大漠屠手皺皺那濃眉,低聲道:「老狼,這個破關可熱鬧得很嘛,人來人往的,不知道都他媽在忙些什麼玩意?」
天狼冷剛抿抿嘴,道:「別上。這就是城坐風光。」
來到一家氣派堂皇的酒樓之前,楚雲止步笑道:「二位,可有興趣上去喝點麼?」
天狼冷剛向這家酒樓打量了一下,喝,雙層樓房,朱紅的攔干,裡裡外外油漆得乾淨雪亮,店小二穿梭來往,端
灑叫菜,金晃晃的大招牌,上面篆刻著「千英樓」三個大字,夠得上場面了。
大漠屠手嚥了口唾沫,道:「快午時了,先打個尖喝兩杯也不錯。」
楚雲向裡一望,樓下擺著的三十來張紅亮的桃心木桌子已差不多坐滿了,他正在猶豫,一個大塊頭堂棺已滿面堆笑的跑了出來,哈著腰道:「三位爺,快往裡請。」
一看楚雲的神色,這大個跑堂又忙著道:「樓上可清雅得很哩,下面是專門賣小吃點心的,嘿嘿,打發打發一些急著趕路的客人,三位爺怎能和他們坐在一起,小牛哇,快來把爺兒們的坐騎牽到廄裡侍候去。」
說到後句,他己伸長了脖子,唾沫星子亂飛的向店裡吼了起來。
楚雲淡淡一哂,舉步行人店裡,上了樓,嗯,可還真不錯,除了幾付用盆景遮擋的雅座外,都是一問間隔著的小房,三人挑了兩盆松尾籐後面的座頭,點了幾樣酒菜,舒適的各自落座,由這裡,正可以往下看到熱鬧的大街。
天狼冷剛用手揉了揉臉,道:「不曉得他們到了沒有?」
楚雲正望著大街,口裡說道:「到明天落日時分,才是一月之未,很難講他們是否來了。」
大漠屠手喝了口店小二方才端來的清茶,吐了口氣道:「盟主,吾等是否明日即向大洪山進發?」
楚雲頷首道:「計劃如此,假如太晚了,後天一早去也行,反正時間上錯不了,副盟主與嚴大哥他們,在下已經囑咐過他們,在到達以後,於留居客棧外蓋上本盟標記,以便尋找聯絡,晚上你們可以去找找看。」
大漠屠手正要說話,一陣隱隱的大笑已自間隔住的小房裡傳了出來,笑聲尚夾雜著女人的哆音與尖叫。
楚雲劍眉微蹩,沒有作聲,大漠屠手已眨著眼道:「嘿,這酒樓裡還可以叫妞兒呀,這位仁兄大約又樂不可支了,你聽他笑得可有多美……」
天狼冷剛正說一聲:「干你屁事?」
又是幾陣得意的笑聲傳來,而那出自女性口中的嗲音,卻更媚蕩誘人了。
忽然,楚雲傾耳聆聽了一會,眉宇舒展的微微一笑道:「好個老小子,真是懂得偷野食啊……」
大漠屠手疑惑的道:「誰?盟主認識?」
楚雲霍然站起,只道:「冷環主在此稍候,庫環主,來,咱們過去,你一掀簾便進去將那狂笑之人抓出來,包管錯不了。」
大漠屠手欣然站起,邊道:「好,本座早就聽著不順耳了,正可教訓教訓這老王八蛋!」
楚雲與大漠屠手向那間笑聲傳來的小房間行了過去,三不管的猛一下掀起了那厚錦的垂簾,立刻,一幅令人發噱的場面映入二人眼中!
一個又肥又胖的光頭仁兄,正嘟著二張嘴巴,像吃奶似的向他身邊一個妖燒的女人面頰上吻嗅著,兩隻肥手,也在不規矩的上下游動……
另一邊。一位皮膚黝黑的中年人。卻正視若無睹般獨自喝酒吃菜,他身旁也有一個濃抹艷裝的女人,但是,卻冷落地坐在那裡發呆。
那胖子,不錯,正是大名鼎鼎的狐偃羅漢,那中年人,卻正是劍鈴子龔寧!
門簾被忽然掀起,狐偃羅漢尚自不覺,依舊沉醉在溫柔鄉中,劍鈴子龔寧卻面色一沉,轉首望來——
於是,這位金雕盟爪環旗下的第一把高手,不由得滿面通紅,尷尬而惶恐的急急離坐而起,躬身行禮。
楚雲一笑道:「免了。」
他的目光又投向狐偃羅漢,大羅漢這時也已察覺到有人進來,急忙抬頭一看卻與楚雲的眼神接個正著。
楚雲哈哈大笑道:「老哥哥,你真是又色又迷,老不正經,胃口還真好得很呢。」
狐偃羅漢一把推開身邊的女人,老臉火熱,卻厚著皮逍:「呃,夥計,這個,呵呵,這只是逢場作戲嘛,她已名花有主,呃,嘿嘿,俺卻用不著這麼守身如玉哩。」
他又忙著招喚大漠屠手:「啊哈,你也來了?老庫,來來來,要不要也找個娘們樂一陣子?呵呵,須知良辰易去,青春不再……」
一面說,這位獨腳巨梟已急急抓了一把碎銀塞在兩個女人懷中,連推帶拉的送出門去。
大漠屠手向龔寧擠擠眼,低聲道:「好小子,看本座回去不告訴怡如.一離開眼,你就不老實了……」
「怡如」,是龔寧尚未過門的妻室,二人可恩愛得緊,只等龔寧一回拐子湖,便準備迎娶了,臨行之前,那位多情的姑娘,還特別要求大漠屠手對他的這一位多加照顧與管束哩。
劍鈴了龔寧自來不喜言詞,這時急得一張臉通紅紫漲,忙著解釋,卻又越說越糟,窘像可掬。
楚雲露齒一笑,拍拍龔寧肩頭,道:「別急,有在下為你作主,男人嘛,在外面稍微拈花惹草是免不了的,只要不當真,不過份,也無傷大雅,在下往昔也同樣的風流過一陣呢。」
狐偃羅漢正好回來,聞言大笑道:「可不是麼,要不然怎麼會叫浪子?你別假正經,俺只不過解解悶罷了。龔老弟的那一個也是俺代他叫的,他可真老實,連一根指頭也沒有動人家,呵呵,將來準是個老實丈夫,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
楚雲搖搖手,道:「別樂了,在下之事可曾辦妥?」
狐偃羅漢怪叫道:「你把俺看成何等樣人了?俺豈是如此不負責任,貪圖安樂之輩?要不辦好了事,俺怎敢到這裡尋歡買笑?」
楚雲笑道:「說來聽聽看,都買了些什麼聘禮?」
大羅漢翻翻眼睛,嚥了口唾沫,有板有眼的道:「嗯。
你聽著:鴛鴦被面十六張,芙蓉綿帳二十幅,全套棗木桌椅十二套,絞羅緞五百匹,精繡各種花卉軟鞋一百雙,絲織枕頭兩百對,檀林雕花箱櫃五十個,上好香粉胭脂三大
束,龍鳳喜燭八十對,另加鳳佩霞冠十六件……」
大漠屠手睜大眼睛,喃喃的道:「有……有多少人要成親?一百對還是兩百對?」
楚雲亦失笑道:「買這麼多作甚?足可用十輩子了……」
狐偃羅漢又接著念:「雌雄駿馬配以鑲珠飾玉鞍轡各二頭,紅羅彩帕一千條,燕窩三百斤,魚翅三百斤,上好熊掌四十隻,百年老參六十盒,金釵玉環各十幅,白金嵌翠耳墜分福祿壽喜成四件,外加附有三層純羊毛縷繡金絲『蜜』字團的並蒂綿榻一張。」
楚雲嚥了口唾沫,道:「這許多東西,老兄,你都在哪裡買的?」
「洛陽城,歷代帝王之都。」大羅漢平板的道。
楚雲向四周看了看,道:「可真不容易,東西可安置好了?」
狐偃羅漢歎了口氣,道:「是的,包下來一家客棧,整整裝了二十大車,雙轡的。」
劍鈴子龔寧在旁恭謹的道:「洛陽城雖然繁華富足,物品花式極多,卻也幾乎被弟子等搜購一空,忙得店舖老闆東奔西跑,周轉湊集,當時可委實驚動了不少的人。」
狐偃羅漢一屁股坐下,齜齜牙道:「老弟,他們還以為是哪位王公大臣娶媳,有的更懷疑皇帝老兒在招駙馬呢,嘿嘿,俺忙了這麼一場,出來散散心該不算過份吧?」
楚雲大笑道:「誰說你過份了?老兄,你真是能幹之極,過幾天容愚弟好好請你吃一頓,再到姑娘那裡散散心。」
大羅漢眉開眼笑的道:「真的?」
「當然。」楚雲拍拍他肥厚多肉的肩膀,靠著坐下,這時,門簾又被掀開,天狼冷剛已邁步進來,朝二人招呼了一番,他身後跟著的堂棺將酒菜也搬了進來,放在桌上,天狼冷剛呵呵笑道:「本座就聽到是嚴兄的聲音,怪不得盟主要老殺才進來抓人出去打一頓屁股哩,好了,本座順便將我們自己叫的酒菜也移過來了。」
狐偃羅漢抹去額際的汗水,笑道:「呵呵,嘿嘿,倒叫冷兄見笑了。」
天狼冷剛看著他,搖頭道:「這有什麼可笑之處?男兒哪個不風流?何況,說句老實話,嚴兄兩眼水汪汪的,雙頰紅嘖嘖的,嗯,早就是運走桃花之相……」
大羅漢得意的道:「走桃花運倒未必盡然,不過麼,俺還可算不太老就是了,青樓藝女,窯子姑娘,見了俺卻也順從得緊呢……」
他又轉頭對劍鈴子龔寧道:「是吧,小龔?」
龔寧尷尬的一笑,吶吶難以出言,楚雲招呼各人就席,開始吃喝,邊嗤道:「這真是不成世界了,老不認老,小不承小……」
狐偃羅漢呸了一聲道:「誰老了?俺還不到五十歲,哼,你竟也教訓起俺來了?稍待在無人之際,俺非要以兄長之位請出家法懲你一個不敬之罪不可……
就這麼說說笑笑,熱熱鬧鬧,這頓飯一直吃到了日已
偏西,四人才結清了酒賬,面孔紅紅的步出酒樓。
席上,楚雲已三言兩語講過了自己追捕白羽公子及蕭韻婷失敗的經過,狐偃羅漢想多問兩句,卻又不敢唐突,不一會,龔寧已牽過二人的坐騎,漫步向狐偃羅漢所包租下來的客棧行去。
柳樹關的街道異常寬闊,街面全是大青石鋪就,堅實而整潔,兩旁店舖林立,百貨雜陳,應有盡有,在這將要掌燈的時分,街上的行人卻更多了,看去有些擁擠的感覺。
走了盞茶光景,在轉進一打橫街之後,已可看到一家掛著大紅燈籠的客棧,這家客棧不大不小,獨牆獨院,外表看去,極為安靜雅致,倒不失是個好住所。
紅燈籠已點了起來,上面「六順居」三個字十分清晰,燈籠旁邊的牆壁上,卻堂堂皇皇的掛著一塊深棕色的皮盾,皮盾上,赫然雕著一隻駿猛振翼的金色巨雕!
大漠屠手又轉頭向左邊一瞧,嗯,那邊的牆壁上,敢情也有一個同樣的標誌懸掛著,一左一右,真是美妙極了,威嚴而沉雄!
劍鈴子龔寧跟著瞧去,不由低呼道:「仇副盟主等人也到了。」
楚雲尚未及說話,狐偃羅漢已湊在他耳邊道:「夥計,在江湖上混,自己幫會的獨門標記,都懸示在不易為人察覺的地方,而且,多是極為尋常之物,哪有像你們這樣大刺刺的堂而皇之的?龔寧又不聽勸,非要掛上這勞什子……」
楚雲微笑道:「老兄,這就是金雕盟的無畏傳統!」
他一語未畢,客棧的大門已被打開,一群黑衣豪士,已蜂擁而出,齊齊向楚雲躬身行禮,為首者,正是那氣度雍容,稜稜自威的金雕盟副盟主——紫心雕仇浩!
紫心雕身旁,分立著凌霄堂堂主狂鷹彭馬,羽環環主金髯客畢力,三人身後,則是黑白雙駝、八大斧三人,及其他二十餘名弟子。
楚雲連道辛苦,一一與各人熱切握手,到最後,一個龐大的身影已伸開雙臂抱住了他,哭兮命的道:「主人,哈察該死,哈察不該多喝了酒,來不及與主人隨行,但是,主人為何又不叫醒哈察呢?」
這高大雄偉的漢子,正是那蒙古的紅帶金牛武十,忠心耿耿的哈察!
楚雲豁然大笑,用力拍著他的肩膀,道:「好小子,這麼大的人還捨不下一場小別麼?別讓兄弟們看了笑話!」
紫心雕仇浩跟在一旁,含笑說道:「盟主近月來的經歷,皆已由季護衛一一群述,老夫等人未參與其事,實在有愧!」
楚雲愉快的道:「副盟主客氣了,汗顏的應該是在下才是,為了己身私仇,卻累金盟上下勞累不安,在下只望此問事了,便回轉綏境拐子湖……」
狂鷹彭馬仔細端詳楚雲的氣色,緩緩的道:「盟主這些日子消瘦多了。」
楚雲大笑道:「大約是心事大多之故吧!」
眾人聞言之下,皆不禁失笑,笑聲中,快刀三郎季鎧
已偕他的老搭檔——煞君子盛陽二人雙雙拜倒。
楚雲急忙扶起二人,關切的道:「盛陽,傷勢養好了未?」
煞君子盛陽一挺胸,郎聲道:「啟稟盟主,弟子,舊創早愈,累得盟主垂懷牽掛,全是盛陽無能所致,日後乞望能以弟子熱血肝膽,為盟主誓死效命!」
楚雲欣慰地拍拍手,目光一轉,已看見儒衫飄拂的五嶽一劍班滄正倚門而立,含笑相見,班滄身後,則正是銀青雙龍昆仲二人。
楚雲大笑連聲,抱拳道:「在下早已料到班兄與向家二兄會至此相晤,果然不出在下妙算也……」
五嶽一劍爾雅的還禮道:「數月未見,班滄實深懷念,向家兄弟,更是日恩夜憶,渴望一晤,楚兄江湖縱橫,又見清瘦了。」
楚雲摸摸自己面頰,無可奈何的一笑道:「心思索系,安能發福?班兄,赤騎追風駱森兄與紫袍銅拐公孫兄大約正在忙著雙百谷內之金砂吧?白衣秀士陶兄傷想必也已痊癒了?」
班滄笑著道:「正是,承蒙楚兄關懷,陶兄內外創傷皆己復好如初,而且,他正在裡面親自為楚兄燃起玉鼎檀香……」
楚雲神色一沉,回顧左右:「季鎧,盛陽何在?區區瑣事,為何竟勞動陶俠士?」
快刀三郎季鎧,煞君子盛陽二人急忙肅立,尚未答話,五嶽一劍班滄已忙道:「楚兄切莫過責所屬,這事乃陶兄自願,他是千求萬求,二位護衛卻他不過,只好應允,陶兄實已無法報答吾兄救命之恩,只有在這些小事上略表心意了……」
楚雲不以為然的道:「陶兄如此,在下委實過意不去,你我相交以誠,互待以義,只要兩心真摯,又何需在乎救命不救命呢?」
這時,銀青雙龍踏前一步,齊齊向楚雲長揖,楚雲連忙回禮,並且深沉的道:「本盟所屬,擾居賢昆仲府第多月,情誼所在,楚某不敢言謝,此等隆情厚誼,且容楚雲長記心頭!」
銀青雙龍連道不敢,金髯客畢力已大步行來,低聲道:「聞說盟主此去大洪山乃是求親,本座預賀盟主新喜。」
楚雲握住畢力雙手,低笑道:「領謝了,八大斧中的古炎、司馬衛二人,五福客棧內養傷以至向家昆仲府第,就未再見,他三人可好?」
畢力笑道:「這兩個小子本座派有專人招料,一路慢行,怕盟主記掛,未敢稟報,他二人一身橫肉,要死也死不了。」
楚雲頷首道:「八大斧乃屬羽環麾下,忠勇雙全,梁又君已去,你可要好好照顧其三個,唉,在下實對又君不起……」
金髯客畢力聽到自己戰死舊屬之名,不由一陣愴然,卻譏警的道:「盟主大喜之前,尚乞勿憶過往之事,英雄豪士,不戰死疆場,又有何勇之謂?」
楚雲悵悵笑道:「不錯,又君既屬英雄,更是豪士
紫心雕仇浩大步來到,道:「盟主,且容吾等進房詳談如何?」
楚雲點頭,招呼各人行向大門之內,經過一個寬大天井,繞行迴廊半圈,已穿過一道月洞門,進入一棟精緻幽雅的廊房中。
店小二張羅過茶水匆匆退出,楚雲向房裡打量了一下,只見這問佈置不俗的廳室內,現在卻堆滿了箱櫃綢緞,擁擠不堪,狐偃羅漢咧唇笑道:「實在擺不下了,只有借用夥計你的行宮,這家客舍雖也不小,俺們到了這多人馬,東西只得挪動一下,大約他們是照俺的話做的,俺已囑咐過,若再有人來,便將東西搬到這裡,空出房子給人住……
楚雲一笑道:「誰日不該?」
大家將就著坐下,互相述說著近月來的各項經過,紫心雕仇浩他們當然是生活平靜,乏善可陳,因此,都是聽著楚雲的講述,空中毫無喧嘩。
楚雲一一簡要說完,未了,他道:「此次至大洪山,當然是以和為貴,或者,大洪山上下對吾等會加以考驗,甚至明著諷辱,若在忍耐之限內,在下尚請各位看在下薄面予以容讓,在下明白,這要求是不該的……」
紫心雕仇浩啟口道:「此乃順理成章之事,正應如此才對.怎算不該?在情誼上說,吾等既對盟主尊仰,自要如此,在公論上說,盟主之言行全盟上下皆須一律尊從,當然更無非份之慮,盟主只管放心便了。」
這位老人向左右一看,沉聲道:「凡我金雕上下,都已聽及盟主方才訓示,若有任意行動,違及大計者,毋庸多言,自行了結謝罪!」
說到後句,更是金石鏗鏘,一字一頓,楚雲想要開口,卻又不便再說什麼,只有向室中各人深沉一笑,那一笑中,已包含了他的許多心意。
狐偃羅漢舐舐嘴唇,舉起杯子啜了口茶,忿道:「大洪山左拐子宋邦倒是很識時務,就怕那鬼狐子黎奇從中作梗,這個老傢伙,聞說,脾氣惡劣得很!」
五嶽一劍班滄輕淡的笑笑,道:「鬼狐子黎奇性情的確古怪,又硬又強,七年前在下曾與此公見過一面,言談形態之間,此公雖然雍容豪邁,狂傲之氣卻流露眉宇。」
大漠屠手蹩了一下眉,卻忍不住道:「給他點顏色看,他就狂傲不起來了。」
紫心雕仇浩看了大漠屠手一眼,大漠屠手裝著未見,舉目望向屋頂,天狼冷剛見狀之下,忙笑道:「話雖如此,可千萬魯莽不得,老殺才一向動粗動慣了,三句話不離本行,真是要不得!」
楚雲有些好笑的撇了撇嘴,道:「吾等見機而行吧,只是大家莫忘了在每一步棋移動之前,都與在下或副盟主研討一番再作決定。」
於是,各人又談論了一會,因為中飯吃得太晚,紫心雕等人也已用過晚膳,此刻大家都不覺得餓,掌燈不久,便已紛紛辭出,各自休息去了。
狐偃羅漢走在後面,臨出門前,回頭齜牙一笑道:「乖乖,你們這一幫子規矩可還真大,看不出那仇老兒說話客氣,性子卻是這般火辣無情。」
楚雲手扶著門框,笑道:「這也是金雕盟的歷代傳統,公私分明,老小子,你開了眼界了吧?」
大羅漢勃然大怒,尚未及吼叫,楚雲已「啪」的一聲將門關上,也將狐偃羅漢的胖身子隔開了,他輕鬆的笑笑,向裡間叫道:「季鎧、盛陽,你二人去休息吧,別忘了轉告陶光兄,請他不要再麻煩幫著為在下整理各室禮物了,晦,這屋裡好香,玉鼎之中,檀香未大約放得不少……」
大洪山。
山高千仍,峻陡拔聳,群峰會疊,谷深澗幽,方圓數百里,林茂幽幽,是一處藏龍臥虎之地。
不錯,名震江湖,威揚武林的「大洪二子」,便居於此山之內,大洪二子掌握著兩湖黑自道的命脈,也是唯一的發號施令者。
楚雲等一行四十餘人,押著二十多輪雙轡篷車,已於前日通過三陽店,今天,他已浩浩蕩蕩的來到大洪山麓。
仰望大洪山雄偉壯麗,有如一個擎天巨人,頂九霄而立大地,氣勢磅磷中,別有一股浩然之氣。
楚雲一馬當先,雙眼凝注,低喃道:「嗯,山水靈秀,難怪能蘊孕出如此美人,風目女,我來了,三月之期,可準得很吧?」
狐偃羅漢一隻小眼左溜右看,半晌,他指著右側方一座突拔的高峰道:「兄弟,那座突出群山之上的高峰,大約便是黎丫頭告訴過你的『歸來峰』了,啊哈,你己歸來,這丫頭片子卻為何尚不歸來?莫不成她還沒有看見麼?這偉大浩蕩的求親行列?」
楚雲咬著嘴唇向周圍看了看,他們的前面,是一條寬敞的大道,直達山腳,登山之路隱遮於一片樹林中,看得不甚清晰,除此以外,雖有幾條樵徑小路,卻非是他們這龐大而笨重的隊伍所可以通行的了。
狂鷹彭馬越眾上前,一雙火鑽般的眸子閃閃發光,他低沉的道:「盟主,大洪山乃鄂境第一險地,更屬大洪二子的總壇所在,吾等堂皇而來,他們沒有覺察不出的道理,但是,此刻,卻為何沒有一人出來招呼傳報?不論對方懷意如何,照常理講,都不該如此靜寂?」
楚雲心中急快的轉著念頭,半晌,他平靜的道:「不錯,在下也有同感,依目前情形看,這些朋友們似乎不大對勁,嗯,像是沒有親善之意!」
狐偃羅漢手搭涼棚,向左右一瞧,口中嘀咕道:「奶奶的,莫不成這些小子們想敬酒不吃吃罰酒……」
「酒」字剛才自他口吐出,前面林叢之內,已倏忽飛起十六隻銀鈴響箭,每隻響箭羽尾都繫著五彩繽紛的綢帶,像一蓬突然爆開的煙花,成為一個美麗的半弧,向天空搖曳升起。
楚大微微一笑,逍:「嗯,這是何意?」
狐偃羅漢呵呵笑道:「好了,大約一時還坐不了蠟,此乃大洪山恭迎貴賓之禮。」
說話間,一片急驟的馬蹄聲已傳了過來,不一會,六十餘騎出現在眾人眼前,正轉過那片樹林,飛奔而到。
隨著這批騎影出現的,在眾人百餘丈外,無論是草叢,樹下,巖旁,窪地,都站出了無數藍色勁裝,藍中包頭的彪形大漢,他們彷彿來自地底,尤聲無息,但是,每個人的武器上,卻俱皆飄拂著一根綵帶。
紫心雕仇浩深沉的笑了,道:「盟主,大洪山的排場真不小呢。」
大漠屠手卻有些不大服氣的哼了哼,低聲道:「咱們的威風也不稍弱……」
楚雲已將目前的形勢極快的做了一個推斷,他想:「大洪山現在所擺出的場面,應只是一種算為隆重的江湖迎賓之禮,至多也僅有著威震來人之意,嗯,他們的武器上都紮著綵帶,可見並沒有大興於戈之心,最少,在目前沒有。」
天狼冷剛肥壯而向橫裡發展的魁梧身軀,已在這片刻之間,在行列中自頭至尾溜了一轉,自然,他是在暗傳戒備之令。
來騎已經迅速接近,為首之人,是一個獨眼、獨耳、獨臂的五旬老人,他穿著一身金銀二色的線織綿袍,錦袍的色澤奪目,在陽光下閃爍生輝,然而,這身衣衫與他那猙獰而醜惡的面孔相襯.卻給人一種極為強烈的失調印象。
他右邊,是位肥胖而高大的中年人,土布衣褲,帶著幾分野氣,五官卻生得極為細小,模樣兒有些與狐偃羅漢相似。
二人之後,一位慈祥的長髯老者,正向楚雲含笑,這位長髯老者,不是別個,乃是與楚雲有過一面之緣的大洪山長春堂堂主,大刀鐵戟潘世名!
跟隨在三人右側,五匹棕色大馬一字排開,楚雲一眼就已瞧見最右邊的一位,他熟悉得很,那是大洪山土字舵舵主一竿叟掌凌,掌凌的左臂軟軟垂下,看樣子,已經殘廢了,多日前,大柳坪一戰的遺跡啊。
掌凌之上,端坐著那面目清懼的紅衣客——火字舵舵主丹狼李穆,李穆之上,則是白鶴馮逸,水字舵的舵把了。
三人神色各異,一竿叟掌凌冷沉淡漠,毫無表情,丹狼李穆拘謹而矜持,白鶴馮逸則親善的向楚雲微笑著,另兩位,則無疑乃五舵中金、木二舵的首要了,立騎於五乘之前者,頭髮稀疏,面孔焦黃,正迷著眼,微啟唇,露出幾顆大板牙向這邊打量,不時的向他身旁的一個有酒糟鼻子的六旬老者低語,這兩位,那面孔焦黃的,果然是大洪山五舵之首,金字舵舵主「擒魔掌」賀廣濟,有個酒糟鼻子的,便是木字舵舵主「馬索圈魂」聶恩。
狐偃羅漢低悄的在楚雲耳旁先為他指明了,又匆忙道:「潘世名前面的兩個老小子,尤其是那身只剩一半的怪物,是個不得了的角色,他就是大洪山三堂的首席人物,萬喜堂堂主,號稱『苦伶悲者』,那呆頭呆腦的胖子,也切勿小看了他,大洪三堂他也能敬陪未座,叫游煌,人家都稱他
「獅王』。」
正說著,對方的人馬已完全立定,大刀鐵戟潘世名越眾策騎上前,抱拳長笑道:「大洪山三堂五舵,率本山幫眾三百名,恭迎金雕盟楚盟主以下各位豪士蒞臨。」
楚雲連忙還禮,爾雅的道:「敝盟上下,受此寵待,實覺汗顏不安,能有三兩兄弟,幾杯茶水陪賜,已經足夠在下等受用了。」
大刀鐵戟潘世名豪邁的道:「楚盟主過獎了,敝山二位當家因有要事在身,未克親迎,尚請楚盟主恕過,這裡,且容老夫為閣下引見敝山各堂舵首要。」
說罷,潘世名左手伸出,那獨眼,獨耳,獨臂的老人單舉只手,沉穩的道:「大洪山萬喜堂首席堂主,苦伶悲者關宿生。」
胖大漢子呵呵一笑,抱拳道:「獅王游煌,呵呵,忝掌大洪山第三堂:「百祿』。」
其餘五舵,亦依次報名道號,輪到一竿叟掌凌,他乾癟的嘴唇翁動了幾次,面孔冷煞,良久沒有出聲……
苦伶悲者關宿生哼了一聲,獨目中寒芒暴閃,像一柄利刃般追注向一竿叟掌凌面上,於是——
這位大洪山土字舵舵主吸了口氣,低弱的道:「大洪山土字舵舵主,一竿叟掌凌。」
楚雲趕忙含笑抱拳,又將己方各人一一介紹了,獅王游煌望著狐偃羅漢,咧著大嘴笑道:「嚴兄,本座早已聞及嚴兄大名,傳說閣下與本座生像近似,本座原先還不大相信,今日一見,呵呵,真好像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般。」
狐偃羅漢皮笑肉不動的笑了笑,道:「這卻有辱游堂主盛名了,俺只是個江湖龍套角色而已,多年來一事無成,異日尚望藉著這點關係沾沾游堂主的光彩……」
表面上土頭土腦的獅王游煌,骨子裡卻是精練老辣無比,聞言之下,摸了摸下頷的肥肉,道:「好說好說,只怕本座在三江五湖之中,尚比不得你閣下來去自如哩……」
這句話,明褒暗貶,無形中說明狐偃羅漢獨腳大盜的身份,大羅漢卻毫不動怒,齜著牙道:「彫蟲小技,賴以餬口罷了,怎及得上游堂主的大進大出?哈哈哈……」
獅王游煌不由胖臉一熱,有些掛不住了,大刀鐵戟潘世名早已聽到他們兩人在那裡唇槍舌劍的來往不休,這時連忙岔道:「游堂主,你與嚴兄非但生像相同,言談形態亦極多類似之處,呵呵;果真俱是江湖豪雄,彼此全屬難遇奇材……」
此刻——
楚雲正與大洪山各堂各舵的首要寒暄完事,苦伶悲者關宿生眨眨他那只冷厲的獨目,回首道:「潘堂主,我們應該恭請盟主等各位迸山了。」
楚雲忙道:「不敢。」
在大洪山三堂五舵的陪同下,一行人馬車輪,浩浩蕩蕩的向前路馳去,不要多久,就是登山之道了。
陽光灑照著,山深林翠,己到秋日,尚無秋景,一切都極為平和,但是,始終都會如此平和麼?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3:27:38
第33節 溫語言回 枝節幢生
這條寬闊的大道,在轉過那片林叢之後,卻並未中斷,也不像楚雲他們所預料中那樣險惡:需要拾級爬山,或繞回山徑小路,經過重重埋伏,大道不過稍微窄了一點,自兩塊龐大高聳的巨岩中穿過,便開始環繞著山勢盤回而上,路面上全鋪設著大青石板,整潔而平滑,路的兩旁更有著妙微的斑竹欄杆,四周景色秀麗,或有修復搖晃,或有古杉嵯峨,或臨百丈深淵,或見怪石鱗峋,偶爾問,尚可聞到清越的猿啼鶴唳,空氣鮮冽,意境超脫,確實不愧為人間福地!
大刀鐵戟潘世名以舊識的身份,為金雕盟各人指點著沿途風景,談笑風生,其他雙方豪上,也各尋對象,娓娓交談,氣氛上倒是十分和諧,沒有什麼明顯的拘束與生冷。
楚雲一面含笑與苦伶悲者小心應對,邊有意無意的向所經環境打量,他肚裡明白,這條環山之道,現在雖是如此平靜,但是,在真正遇敵時。其暗藏隱秘中的埋伏與阻礙,卻定是狠辣歹毒無與倫比的!
老實說,這條坦蕩的山道,其建築形勢,全就著易守難攻的格式,在每一處要衝之地,在每一尺路面上,都暴露於兩側的攻擊之下,換句話說,這條山道,在平時上下方便,美觀整齊,在應敵之際,隨時都可嚴密封閉,使其癱瘓無餘!
這種形勢,楚雲如何看不來?他裝著欣賞身旁景致,向後面瞥了一眼,只見己方各人,正一個伴在一個身邊,和對方迎接之人把晤甚歡,其實,這即已等於夾纏在一起了,如有萬一,足可令對方投鼠忌器,只是,好二十輛雙轡篷車卻落後了一大段,尚有不少大洪山所屬在旁推拉,不過,假如有變,楚雲笑了笑,他想,也只好捨棄這些重金買來的聘禮了。
一路上,大家都頗不寂寞,談談笑笑,指指點點,自然,雙方都保持了一些距離,客謙得多少有些陌生。這種立場與關係十分微妙,不錯,雙方都不會忘記大柳坪之戰,但是,雙方也更不會忘記,楚雲與黎嬙間的深摯情誼。
楚雲早已聽過黎嬙對大洪山這些首要人物們的描述,雖然,那只是片斷的,亦足夠他對眼前各人有著一些認識了。
他知道,萬喜堂堂主,苦伶悲者關宿生,早年用自己一目,一耳,一臂,換了數代家園親人的十六個強仇之命,這關宿生人雖生得醜惡,心地卻極善良坦蕩,但是,性情很暴躁,很狐僻,有著出世者的淡泊想法。
忽然,在楚雲正在思維間,苦伶悲者關宿生啟口道:「楚盟主,閣下自揚名大江南北以來,總共擊敗若干武林高手?本座是說,閣下稱得起高手的。」
楚雲沉思了一下,微笑道:「在下所學實在十分淺薄,每次得勝,多少帶著幾分僥倖,談不上什麼揚名……」
關宿生獨目一眨,道:「每次得勝?如此說來,自楚盟主闖蕩江湖以來,便未曾遇過敵手?真是難得,真是難得。」
楚雲淡然一哂道:「只能算是在下運氣較佳罷了。」
二人又談論了一會,在轉過一個幅度窄狹的彎路後,這條山路忽然中斷,中斷在一片千尋絕壁之前!
這片絕壁,與對面的一座大山遙遙相對,中間,連接著一條可供二馬並馳的吊橋,吊橋以網鋼索接縛,上鋪木板,兩面相距百餘丈,雖然這座吊橋十分結實,但自這邊望向那頭,仍舊覺得頭暈目眩,搖搖欲墜。
楚雲心中一動,忖道:「嗯,這懸空之橋,大約便是小嬙日常提及的『兩界橋』了。」
想著,苦伶悲者關宿生已沉和的道:「此橋名日兩界橋,乃人大洪山總樞之唯一通路,楚盟主以下便請過橋,所攜車馬,尚請於此暫候,自有下人招呼。」
橋的兩邊,果然尚有方圓十餘丈的空地,空地上蓋著幾棟小巧石屋,七八名藍衫壯僕,這時正急忙趕來。
楚雲一笑下馬,身後各人,亦紛紛落地,在關宿生前導之下,邁步行向橋上,楚雲一馬當先,在前行走,他身旁的關宿生平靜的道:「楚盟主,以閣下眼光,這座橋的防守價值如何?」
楚雲頷首笑道:「佳極,一夫當關,萬夫莫敵。」
於是,吊橋因為承重量增加,開哈搖晃起來,人走在上面,只覺天悠悠,地渺渺,山風凜然,前後遙遙,實在提心吊膽之極。
楚雲向橋下望去,只見千百丈的崖底,霧氣沉沉,深不可及,隱約可見怪石參差,雜樹叢叢,如若萬一失足,任是輕功如何妙佳,也只怕屍骨無存。
他一面隨意談笑,一邊集中精神防備,無意中瞥及己方各人,亦俱皆如此,個個都已凝神,慎防突起之變。
走著走著,忽然一聲淒廳吼叫淬起,一團黑影墜向橋下,瞬息跌人彌彌霧氣之中,蹤跡不見!
金雕盟跟在最後的二十多名弟子,立時齊齊止步,肩部相靠,伸手人懷,但是,卻靜寂已極,沒有一絲慌亂。
前面走著的盟中首要,卻沒有一個緊張探視,依舊腳步前邁,好似未曾發生任何變故一樣,於是——
苦伶悲者關宿生凝視著楚雲神色的變化,楚雲恍若不覺,淡淡一笑道:「一條黃狗掉下橋去了,雖是畜生,亦堪可憐。」
他又回頭吩咐道:「季鎧,叫後面的弟子們鎮靜,不要大驚小怪……」
轉過身來,楚雲望著關宿生歉然道:「倒令堂主見笑了,那些小子們場面經得少,未免驚慌失禮……」
苦伶悲者關宿生一直瞧著楚雲,良久,他讚歎道:「果然不愧為一方霸主,楚盟主,本座不善虛言,只此一端,已足證閣下智勇雙全,楚盟主,本座欽仰閣下!」
楚雲欠身長揖道:「不值一笑,慚愧,慚愧。」
經過這一件似有意,又似無意的事故後,眾人總算有驚無險的通過了這座吊橋,橋的這一端,有一塊巨大的山巖相阻,山巖上,赫然雕刻著四個氣勢雄偉的大字:「大洪天威」。
楚雲故意讚了一聲:「好氣魄!」
關宿生笑笑,道:「過譽了。」
轉過這塊巨石,嚇,眼前已彷彿桃源仙境般展開了一幅美麗的圖畫,依著山勢高低,建築著連綿重疊的亭台樓閣,點綴著四時花樹,薄薄的雲霧飄飄渺渺,越發襯托得這片樓閣的幽遠清雅,彷彿環樓玉字,瑤池仙境,美極了,妙極了。
楚雲吐出一口長長的氣息,讚美的道:「真是廣寒之宮,九天之境,脫俗離塵,不做思凡之想了。」
苦憐悲者關宿生高興的道:「楚盟主果是雅人雅士,文武俱備,呵呵,這片地方本座早已深為依戀,生不離斯,死不離斯……」
楚雲微笑道:「不錯,在下亦有同感,人生在世,多年庸碌鑽營,若能得此地一角居息,亦定可滌塵去欲,作出世之想了……」
苦憐悲者關宿生覺得愉快極了,眼前之人,不是正與自己有著相同的想法與人生觀麼?他感動的道:「真是人生難逢一知己,楚盟主,閣下所思所念,競有多半與本座近似,本座閱人多矣,不是名利熏心,便是狂傲自大,不是盲從附會,便是阿餡奉迎,有閣下這等超遠之見者,實在少之又少,鮮而又鮮,閣下年紀青青,競能看得如此透徹深遠,真算難能可貴……」
楚雲連忙道:「在下粗俗不堪,妄談人生,尚請堂主勿以幼稚見笑才是……」
苦伶悲者急忙搖手道:「怎會如此,怎會如此?本座佩服尚恐不及呢……
二人越談越投機,不多一刻,已沿著一條開滿花草的小徑,走到一片連雲樓閣之前,樓閣簷下,有金字匾額一方,上面龍飛鳳舞的大寫著「觀雲閣」三字。
眾人腳步才停,樓閣大門已然緩緩啟開,四十名藍裝大漢抱刀奔出,分立兩旁,自大門外望進,可以看出這是一間龐大的廳房,裡面佈置堂皇,明亮寬敞,纖塵不染,黑漆的圓柱,猩紅的地毯,錦鑾的椅凳,雲石的桌面,金燭墜,冰格窗,氣象宏偉,有一股懾人的氣氛。
一邊,大漠屠手低語天狼冷剛:「老狼,這個觀雲閣比咱們的振翼會如何?」
天狼冷剛一笑道:「各有千秋。」
說話中,大廳之內響起一陣沉穩的步履聲,片刻間,幾位氣度雍容,風範超拔的人物——出現廳門之內。
為首一位,年約六旬,鳳眼隆鼻,滿臉清氣,三綹長髯飄飄如仙,襯著他穿著的淺黃色壽團字長袍,更有一番令人不敢逼視的脫俗與威儀。
這黃袍老人之側,正是我們久違的左拐子宋邦,他此時換了一身夾青長衫,白馬中套在外面,精神奕奕,熱切的望著楚雲點頭。
另外一位,卻是風韻猶存,儀態萬端的中年美婦,翠綠的衣裳,翠綠的百花裙,眉目之間,嫵媚無比。
三人走出廳外站住,苦伶悲者關宿生大步向前,躬身道:「本座奉總瓢把子諭示,率本山三堂五舵,已恭迎金雕盟主以下各位至此,謹覆諭命。」
那黃袍老臉溫和的一笑,道:「有勞兄弟了……」
他抬起頭來,向楚雲等人炯炯注視,楚雲已一拂衣袖,洒然行出,長揖為禮,朗潤的道:「金雕盟盟主,浪子楚雲謁見大洪山總瓢把子黎老前輩。」
果然,這相貌清奇儒雅的黃袍老人,正是大洪山第一把交椅的人物,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鬼狐子黎奇!
老人仔細而慈祥的向楚雲上下打量了一番,溫和的還禮道:「楚盟主客氣了,素仰盛名,總是綠俚一面,閣下肯於惠臨寒山,老夫偕全山上下,已感到榮幸無比,請。」
楚雲連忙道謝,已從容不迫的率領盟主下各人,緩緩行向大廳之內,就在他邁入門檻的剎那,已與左拐子宋邦打了個照面,後者卻似有著含意的向他擠了擠眼。
進入廳內,分賓主坐定後,十名青衣童子,穿梭般往來斟茶敬客,楚雲又將自己所屬,一一為鬼狐子黎奇等人引見,在介紹時,他心中卻已對坐在鬼狐子身旁的那位中年美婦特別留意,他一直在思忖:「眼前這位夫人,十分端壯高雅,不知道是否乃小嬙之母?假如便是,自己可要倍加小心謹慎,自古以來,丈母娘多是不好應付的……」
他正在心中猜測,左拐子宋邦已開口道:「楚盟主,尚請見過本山瓢把子義妹,小馥之於娘,武林中之稱『百花仙子』的趙媛夫人。」
楚雲躬身行禮,忖道:「原來此中年美婦,乃小嬙乾娘,又是鬼狐子之義妹,看情形,她的左右力量不小,與大洪山關係必極親密,嗯,卻不能稍有失態……不過,小嬙這妮子為何又從來沒有向我提過她有一位乾娘?」
那位中年美婦——百花仙子趙媛,微微斂襖還禮,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卻盡往楚雲身上掃視,歸坐後,又向鬼狐子黎奇低聲講了幾句什麼。
鬼狐子展顏一笑,望著楚雲點頭,爾雅的道:「楚盟主,千山萬水,長途跋涉,諒極辛苦吧?」
楚雲微微抬身道:「心意所至,倒也不覺勞累。」
這位大洪山的首領呵呵笑道:「答得好,果然不錯,呵呵呵。」
他愉快的笑了笑,又道:「楚盟主,閣下對小馥情感如何?」
楚雲不料對方竟會如此單刀直人的問來,不禁有點尷尬,他目光一瞥左拐子宋邦,卻見宋邦已移位在與五嶽一劍低聲談笑——他們原是舊識,此刻正好乘機把晤,楚雲連忙鎮定心神,緩緩的道:「堅如金石,深浩似海。」
鬼狐子黎奇點頭道:「好,那麼,昔日大柳坪之戰,閣下準備如何善後?」
楚雲抿抿嘴唇,道:「此事,在下心中亦是甚為憾然,至於應該如何彌補,在下已經詳告貴山二當家宋前輩了。」
鬼狐子黎奇笑了笑,道:「然則,老夫卻認為太過簡單了些。」
楚雲心頭一跳,環視己方各人,只見所屬皆正襟危坐,雙目平視,卻在仔細聆聽,楚雲明白,他率眾來此,雖然為了自己的求親私事,但是,又何嘗不算是金雕盟上下所殷切盼望的一件大事?因此,他的一言一動,俱是代表全盟的威信,不能稍有失閃,更不能忘記自己乃為一盟之主的身份,有這許多顧慮,他的言行舉止,就有很多困難的地方了。
這時,他沉吟了一下道:「總瓢把子不知有何高見?便請明示。」
鬼狐子緩緩的道:「假如,閻下能再度忍讓,答允將該役戰死之本山所屬遺孤加以傳技磨勵,這件事就算全了。」
楚雲有些疑惑的沉思半晌.然後,他微笑道:「只怕在下所學淺薄,誤人子弟。」
鬼狐子大悅道:「這麼說,閣下是答應了?」
楚雲頷首不語,鬼狐子彷彿在想一件事情,過了一會,始緩緩轉過頭去,向那百花仙子道:「媛妹,由你告訴楚盟主吧。」
楚雲心頭一跳,不知道對方要告訴他什麼消息,狐偃羅漢在身後捏了他一下,暗示鎮定,旁坐的紫心雕仇浩,卻似老僧人定般靜靜的傾耳聆聽著。
百花仙子趙媛想了一下,好似在準備著如何措詞,片刻後,她輕輕的道:「三日之前,有一位在武林中極負盛名的老朋友,率著他唯一的獨子來到此間,目的與閣下相同,也是向大哥求親,大哥答應不是,回拒亦難以啟齒,困此。
實在感到有些辣手……」
楚雲一顆心猛地沉了一下。但是,表面上卻極為平靜的道:「未知黎老前輩如何裁決?」
百花仙子趙媛溫和的道:「難就難在這裡,姑莫論這位老友與大哥的交情,他本身的威勢,便是他這位公子,也是人間龍鳳,武林翹楚之材,因此,實在不人好辦,大哥考慮了好久,無奈之下,想出了一個法子……」
楚雲的英挺面孔上,浮起一絲冷漠的笑意,他眼前彷彿看見黎嬙那張美艷而慧黠的面靨,迷濛中,又好像有另一張男性的面容依偎在旁,莫非,他痛苦的痙攣了一下,莫非多年前的舊創,又要在變換一種方式之下重演?
他甩甩頭,百花仙子的語聲又幽幽傳了過來:「大哥的意思,是讓二位憑本身技藝在兩界橋上比試一下,誰勝了,就答允誰的婚事,自然,敗了的也就永無希望了……順便也正可讓我們見識見識二位的一身絕學,這個辦法,那位老友的公子已經答應,而且他正迫不及待的要與閣下印證一番,現在,就看閣下的意思了,不過,話先擺在前面,假如有一方不願比試,也就罷了,只是,親事就作為自願退出而論,我們想,閣下深愛小馥,大約也不願就此遲出吧?」
忽然,狐偃羅漢在後面問了一句:「請恕俺老嚴唐突,不知夫人所言的那位老友是何方神聖?他的那位公子又是什麼不可一世的人物?」
百花仙子趙媛十分不悅的看了大羅漢一眼,輕曼的道:「嗯,說不定也不會放在各位眼中,大哥的這位老友,乃白心莊莊主諸葛圖的師叔——『青衫』奚樵,他的那位公子奚瑜,號稱『金蝗飛英』,或者,列位也有個耳聞吧?」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3:28:25
第34節 唇槍舌劍 晴嫉明爭
楚雲十分平靜的凝視著百花仙子趙媛那張帶有肌諷意味的艷麗面龐,不知怎的,他心中覺得極端的難受,不是嘛,鳳目女黎嬙一直是屬於他,就像日月星辰一般的自然,就像附屬在他身體上的四肢五官一樣的實在,彷彿,這是天生該如此的,不容有疑問的,從來,楚雲便沒有想到其他,更不會想到枝節會出在黎嬙那邊的關係,這種滋味,已不止宛如有人要割摘他的四肢五官,這味道很難說,像一下子失去很多,空虛極了,而這空虛,卻又攙雜了不少酸澀與苦痛。
狐偃羅漢深刻的瞭解楚雲目前的心情,不由得氣不過的哼了一聲——自然,這是向百花仙子而發,他尖銳的道:「夫人說得有理,無論是諸葛老兒也好,奚樵也好,或他那寶貝兒子也罷,俺等都有個耳聞,卻也正如夫人所言,嘿嘿,還真不大放在眼中,而且麼,諸葛老兒大約心裡有數,多日前他莊裡三戟絕魂的那檔子事……」
楚雲在很久以前,曾經聽過「青衫」奚樵之名,他回憶著,嗯,那彷彿是近十年的事了:青衫奚樵,大江南北有名的豪士英雄,非但武學淵博,更是滿腹文章,人生得俊,年紀又輕,不錯,楚雲想得起,那時,他自己才十六歲,初涉江湖,籍籍無名,奚樵大約三十多歲的年紀吧?在武林中,這位文武全材的俠士輩份極高,雖然,白心山莊莊主諸葛圖此時已年逾六旬,卻仍然要以晚輩之禮奉侍奚樵,因為,奚樵是諸葛圖師祖的關門徒弟,自來,麼徒兒便是得天獨厚的。
楚雲的思維有些飄渺,他在想,奚樵以青衫為號,往昔,在江湖上,他已以風流惆悅,豪爽熱腸聞名,武技精絕,文章如玉,是一個威猛懾人的好漢,亦是一個文質彬彬的書生,在他這種氣度熏陶下所謂調教出的兒子,亦一定是個人物,一定是個……楚雲幽冷的一笑,嗯,也一定是個多情種子吧?
其他的關於這位「青衫」的種種,楚雲已覺得有些模糊了,這多年的日子來,他自己奔波於大風大浪的起伏生活中,出入於生死一發的劍影裡,而且,至少有一段長久的時光,他被仇恨的痛苦所啃嚼著,其他的,隔著自己太遙遠,太無關的事,他已沒有時間,也沒有心緒去注意了……
忽然,百花仙子的語聲又化作一陣朦朧的回音,闖入他的沉思中:「……嚴當家的做骨豪情,果然夠瞧的,不過,這做骨,這豪情,也得有點什麼東西襯托支撐一下才行,或者,我說得過份了,嚴當家的你大人大量,可別生我的氣啊……」
楚雲閉了閉眼睛,平靜的道:「請問夫人,這件事,黎嬙自己知不知道?她怎麼看法?」
百花仙子一怔之下,回頭看看鬼狐子黎奇,黎奇卻面含微笑,深沉的沒有表示,百花仙子似是略作考慮,嫣然一笑道:「楚盟主是說小馥嗎?嗯,這丫頭曉得這件事的,她也想借此試試你們二位哪個對她愛的程度深些……」
楚雲抿抿嘴唇,沒有開口,紫心雕仇浩已呵呵笑道:「夫人,老夫想,這場比試實在已不用再去麻煩,就好像天空的烈陽一般真實,吾等都已經看見了這真實的結果了……」
百花仙子大眼睛一轉,不悅的道:「仇副盟主之意是說……」
仇浩斷然道:「不錯,老夫是說那位人中龍鳳的奚大公子必敗無疑!」
百花仙子氣得粉臉兒一紅,澄翠的耳墜子微微搖晃,鬼狐子黎奇已開朗的笑了兩聲,道:「這個問題,老夫認為實無須再加爭論,記得媛妹適才已經講過,假如不願比試,呵呵,老夫等這裡決不勉強,不過,便算是自願放棄求親的權利了,愛一個人,如不願為她做一種犧牲的表現,那麼,談這個愛字便不覺得太虛無了麼?」
這時,左拐子宋邦已坐了過來,各人的言談他都已聽在耳中,這位大洪山第二把交椅的人物,此刻滿臉無奈之色,假如我們細心尋找,我們就可以發現,在那片無奈的神色中,尚包含了不少鼓勵與焦急。
楚雲緩緩舉起面前幾上那精緻細巧的茶杯,又緩緩淺啜了兩口,自他這個微小的動作裡,金雕盟上下各人,都已知道他們的盟主已經陷入思慮中了……
百花仙子趙媛眼睛眨了兩下,嬌刁的笑道:「楚盟主,這件事,我認為並不難辦,假如是我,哼,我早就答應了,是不是大哥?」
說到後面,她轉過頭來向著鬼狐子黎奇笑笑,黎奇雍容的點頭不語,左拐子宋邦左看右瞪了一會,輕輕咳嗽一聲,先打了個哈哈:「我說賢侄,你便應了也罷,否則,小馥那妮子會傷心的,你不會為了這點小事而使小馥失望吧?」
楚雲靜靜的瞧著左拐子宋邦,良久,始幽冷的道:「前輩,在下是想,假如一種深沉不稀薄的情誼,它是建築在相互的爭奪與虛無的英雄式炫耀上,獲得於有條件及血腥的結果裡,那麼,這種情誼就未免太可悲了,前輩,你說是麼?」
左拐子宋邦微微一窒,乾笑著沒有再說話,百花仙子趙媛卻尖刻的道:「楚盟主此言實在令人奇怪,這正是一種為了自己所悅之人表達愛的方式最為具體的行為,更借此證明了相憶之深,不畏困苦艱辛,不惜以一切方法,不達連理之旨決不甘休……」
楚雲古怪的一笑,淡漠的道:「夫人,假如黎嬙愛我,她不會有這些想法,因為她若愛我,更不須任何方式,不用任何條件,更無須在下與別人爭奪後再得到她,假如男女相悅之間,要攙雜這些東西,只要在下肯稍加功力,夫人,天下少女多矣……」
百花人子趙媛這一下可真氣壞了,她杏眼圓睜,怒道:「楚盟主,閣下這句話未免差了,難道說我家馥兒便非閣下莫屬麼?憑我大洪山的赫赫威名及馥兒的才學品貌還嫁不出去麼?楚盟主,這可是閣下自己來求親,沒有人逼著閣下呀……」
此言一出,大廳中的空氣已驀然凍了起來,金雕盟上下各人全都面如寒霜,目蘊煞氣,神態之間蕭索無比。
左拐子宋邦一看不對,連忙呵呵笑著打圓場:「唉,唉,別吵別吵,小事嘛,呵呵,親家豈能變成冤家?來,來,大家慢慢談,凡事好商量……」
鬼狐子黎奇面色經沉了下來,沒有說話,百花仙子卻冷哼了一聲,道:「二哥,現在與楚大盟主論親家,未免過早了一點,漫說我們高攀不上,哼,也不見得就非高攀不可呀!」
左拐子宋邦有些不高興的道:「乾妹子,你少說一句好不好……」
百花子冷冷的道:「二哥,我只是為馥幾難過,她心裡刻骨摟心之人,竟然是如此無情無義無仁無勇的一個懦夫!」
大漠屠手「唬」的站起,暴吼道:「你住口!」
從未啟齒的金雕盟元老——凌霄堂堂主狂鷹彭馬,亦緩緩起身,森冷的道:「夫人,如此污蔑本盟盟主,你已過份了。」
鬼狐子黎奇穩坐不動,沉靜而生硬的道:「老夫想,各位,我們還是暫且不動干戈的好,那樣,你我雙方都不見得有什麼好處?」
楚雲眼簾半垂,低聲道:「你們坐下。」
左拐子宋邦向四周怒目一瞥,忽然厲聲道:「都給我退下去,你們想造反了?」
肅立大廳四圍的四十名黃衫大漢急忙將握在腰刀刀柄上的手放下,一聲不敢吭的魚貫退出——坐在後面一圈的大洪山四舵舵主,除了水字舵白榷鶴馮逸之外,也暗自將蓄集的功力散去,面上有著訕訕之色。
大洪山萬喜堂主苦伶悲者關宿生,這時平和的一笑,向楚雲道:「本座素仰楚盟主之才藝為人,更希望盟主自今後能與我大洪山世代友好,因此,有些小小不然的誤會,尚願楚盟主不要介懷……」
楚雲微微抱拳,道:「多謝關堂主指引。」
五嶽一劍灑脫的拂了一下衣袖,湊近楚雲身邊,低聲悄悄的道:「楚兄,真情包含了一切,其中也有容忍,據在下觀察,此事必非黎姑娘本意,而是鬼狐子有意為難,順便也想看看吾兄的一身絕學,為了黎姑娘,為了震懾他們一下,楚兄,你便容忍這一遭吧,這也包括在真情之中了……」
楚雲沉思了片刻、回過頭來,紫心雕仇浩向他頷首微笑,狐偃羅漢也握了握拳,二人所表示的心意,楚雲已經明白了。
於是,他無可奈何的轉首道:「黎大當家,便如此罷。」
鬼狐子黎奇臉上的神色如陽光融雪,隨即緩和了下來,溫沉的道:「楚盟主果然一代俊傑,這才是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嗯,如此老夫既可不負閣下一番摯情,更能對老友有所交代了,是麼,媛妹?」
百花仙子輕輕點頭,語聲中怒氣尚未全消的道:「也看他們的造就與福份了。」
狐偃羅漢一聽,這不成是對晚輩說話的口氣了?火氣一來,他已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重重哼了一聲。
百花仙子瞪了大羅漢一眼,二人又不約而同,彷彿事先約定似的齊齊哼了一聲,鬼狐子黎奇裝做未聞,忙道:「來人呀,請奚大俠士父子及諸葛莊主廳上落坐。」
他又轉頭向廳側道:「請夫人及小姐出來。」
隨侍大廳中四名青衣小僮,已連忙躬身領命而去,左拐子宋邦不由長長吁了口氣,笑道:「呵呵,真是滿天雲霧一朝散,陽光普照見青天,方才為了兒女親姻,幾乎逼煞我們這幾把老骨頭了……」
五嶽一劍溫文的道:「稍停在劍光芒影中,在下尚希望能保持住一團和氣才好。」
鬼狐子黎奇看了楚雲一眼,笑道:「班兄說得是,不過,這也要看楚盟主及奚賢侄二人的意思如何了……」
楚雲又淺淺啜了口茶,淡淡的道:「血,不宜流得太多,是麼?」
左拐子宋邦趕忙向楚雲使了個眼色,打圓場道:「這個當然,這個當然,自古以來,便是英雄識英雄,惺惺惜惺惺,呵呵,不打便不相識……」
正說話間,大廳之外響起了一陣步履聲響,一個清越的語音隨即傳來:「黎大哥,今兒個你這大洪山可是群英滿堂,龍虎聚集了……」
狐偃羅漢低呸了一聲,嘀咕著:「少他娘的敲邊鼓,群英滿堂,龍虎聚集,俺們難道還擔當不起麼?哼……」
隨著那清朗的語聲,一個青色長衫,面目俊秀飄逸的中年文士已緩步而入,看他那股灑脫的模樣,就知道這定是一位超脫拔萃的人物。
在這中年文士後面是一個全身錦衣,胸口刻鏤著一個浮突白色心表圖案的六旬老者,這老人身材矮胖,闊口大鼻,走起路來像是個大水缸在滾動。
一位前引的自髯管事,這時左手微伸,躬身退到一旁,鬼狐子黎奇已立起身來,指著那位青衫文土,面對楚雲道:「楚盟主,這位便是老夫多年摯友青衫樵,奚老弟,這位乃金雕盟盟主浪子楚雲!」
楚雲起身長揖,道:「久仰奚前輩盛名,今日識荊,實感寵幸。」
青衫奚樵淡淡的向楚雲看了一眼,又淡淡的還禮道:「不敢,楚大俠聲威渲赫,我奚樵倒應該早點拜見。」
奚樵這幾句話,誰也聽得出其中譏誚的意味有多大,紫心雕仇浩十分機警,急忙回顧向己方各人使了個眼色,才勉強將金雕豪士們的突來之火壓住。
楚雲面上毫無表情,也不給奚樵引見自己的屬下,又逕自落坐不語,左拐子宋邦趕快圓場,一面請奚樵坐下,一面又邊拉著那矮胖的錦衣老者道:「諸葛老,兄弟不為你引見,大約你也知道楚盟主的英名了吧?來來,二位親熱親熱……」
說到這裡,左拐子宋邦已暗暗丟給楚雲一瞥,故意笑道:「老夫面前這位朋友,楚盟主一定久聞其名……」
楚雲只好起身,抱拳道:「正是,在下想,這位前輩一定是白心山莊莊主諸葛老前輩……」
忽然。一個語聲有如破鑼,自斜刺裡插了進來:「諸葛老兒,呵呵,怎麼見了俺老嚴眼皮子都不拉一下?莫不成離了個地方『照子』就往高處看了?」
那矮胖的錦衣老人,聞言之下狠狠的瞪著說話的主兒——狐偃羅漢,腮幫子氣得一鼓一鼓的,半晌,他大嘴一咧,聲如狼嚎般道:「嚴笑天,算你有種,也敢坐在這裡,本莊主不會與你一般無賴厚皮,錯過今朝此地,咱們哪裡遇上哪裡算!」
狐偃羅漢小鼻子小眼睛擠到一處,皮笑肉不動的道:「唉唉唉,別發熊,俺知道你大莊主是為了三戟絕魂那檔子事,你也不想想,俺們老相好了,那三位仁兄競朝著俺潑皮瞪眼,這口氣換了你大莊主,只怕你也嚥不下去呀……」
諸葛圖號稱「白心血刃」,賦性狠辣陰毒,狡詐無比,他這時僅冷冷的一哼,勉強向楚雲點點頭,一屁股坐了下去。
鬼狐子黎奇自然看得出雙方表情的生硬與不調和,他說了兩句無關緊要的話打岔後,又笑著道:「奚老弟,令師何在?這幾日來,瑜賢侄卻也悶慌了吧?」
青衫奚樵一拂長衫,笑道:「這孩子呀?他才不悶呢,整日都往令嬡那裡跑,看他這幾天春風滿面的德性,悶慌了的倒是愚弟我哩……」
說罷,二人已高興的呵呵大笑起來,楚雲表面上冷漠如舊,但是,奚樵的幾句話卻似尖錐似的刺入了他的心裡,痛得徹骨,傷得瀝血……
紫心雕仇浩看得出來,他微微俯身向前,低低的道:「盟主,不用煩惱,無論在哪一方面,最後勝利者定然是盟主,信心,即是成功的泉源!」
楚雲苦笑無言,青衫奚樵卻已暗裡向他打量了良久,這時,奚樵低聲與鬼狐子黎奇說了幾句話,面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他爾雅的向楚雲道:「楚大俠,適才得黎大哥指示,知道閣下已答允用比武求親的方式,想閣下技精藝絕,稍停與奚某大子比試,尚請閣下手底留情才是……」
楚雲淡然一哂,道:「還要請奚瑜兄多加成全,否則,只怕在下不堪一擊。」
青衫奚樵正要說話,一陣笑語聲已隱隱傳來,那笑語聲是熟悉而又深刻,楚雲心頭猛然一跳,卻又急劇的往下一沉,因為,他聽得出,在那片喜悅的笑語聲中,尚包含了另一個屬於男性的清朗口音。
百花仙子趙媛輕悄的站起,向黎奇道:「大哥,嫂子來了。」
語聲甫畢,在廳側門已進入數人,前面是那原先領命而去的小僮,小僮之後,是一位穿著華貴形態端莊雍容的五旬婦人,四名丫鬟左右扶持,正碎步而來,於是,當另一個窈窕的水兒紅身影映入門內之後,這所大廳已似乎突然一亮,那張宣喜宣嗔的俏臉蛋,好一對嫵媚而奪人魂魄的丹鳳眼兒,嗯,不是鳳目女黎嬙那丫頭是誰?才三個月不見,她似乎又白淨更嫻靜了,只是,好像消瘦了不少呢。
可是,緊緊跟在黎嬙身後,尚有一位身材碩長,面目英俊挺逸的青年,他一身銀白色的長衫,領襟後縷著青竹葉子,那麼一片片,一片片,灑在領上,織在襟上,更襯托出這青年人的玉面朱唇,堂堂儀表!
全廳的人都站了起來,楚雲心裡卻感到十二萬分的彆扭與沉悶,是的,是眼前這種情形,這種氣氛之下,黎嬙卻與那年青人相偕行出,緊跟在那位高貴夫人的身後,再力口那年青人柔情蜜意般的表情,黎嬙的低顰淺笑,老夫人的慈祥睇視,這種種組合起來是一個什麼樣的意義呢?代表著一種什麼樣的徵候呢?這不是……這不是好像乘龍快媚陪著新婚岳母見客應筵時的情景麼?
黎嬙的那雙美麗的鳳眼,自人廳的剎那,便已焦切而急慮的向立起的各人掃來,她目光迅速的飄過每個人的面孔,渴望的搜尋著,最後,停在楚雲的臉上,那目光,熱得像火,蜜得似糖,黏得如膠……
楚雲淡淡的一笑,向黎嬙幾乎不可察覺的點了點頭,青衫奚樵已朗朗大笑道:「瑜兒,你腿倒勤得很嘛,一天兩頭麻煩你馥妹妹,連為父也不管了,將來,看你們這一對兒怎麼孝順我老人家吧……」
奚樵的形態言談,簡直已經篤定公公一樣,好似黎嬙現在已是自己的兒媳婦了,楚雲嘴唇緊閉,一言不發,金雕盟上下各人,卻已忍耐不住了,每個人的面孔都冷如寒冰,每一雙眼睛都明顯的透出鄙夷與憤怒之色……
狐偃羅漢低低呸子一聲,嘀咕著:「真他娘的大言不慚,死不要臉,奶奶個熊,老人家,什麼老人家?老王八倒還差不多……」
紫心雕仇浩湊近了一點,低悄的道:「盟主,這青衫樵氣度爾雅,心腸修養卻庸俗得令人可笑,盟主,只當他是演獨腳戲——自說自唱罷了。」
楚雲沒有表情的笑笑,轉首不與那黎嬙的目光接觸,自然,他預料得到,那股如水的眼神,此刻,或者已變得幽怨與迷惑了。
鬼狐子黎奇親自離坐扶過那位雍容的婦人,首先向楚雲介紹:「楚盟主,且請見過老夫內人……」
楚雲長揖到地,沉穩的道:「浪子楚雲,謁見黎老夫人。」
黎老夫人仔細向楚雲上下端詳了良久,唇角綻開一絲微笑,慈藹的道:「罷了,楚盟主請坐,老身迎客過遲,楚盟主想不以為符吧?」
楚雲忙道:「老夫人言重了。」
青衫奚樵呵呵笑道:「老嫂子,可把兄弟我弄苦了,怎麼,瑜兒又磨著你了?這孩子倍嫂子奕了幾局棋呀?都是老嫂子將瑜兒寵壞了……」
黎氏夫人欣慰的笑道:「奚叔叔,你可別怪瑜兒,這孩子我從小就喜歡他,難得他抽出空來天天陪著我,又侍順著馥兒的小性子,可真也累夠他了……」
那穿著銀白色長衫的俊秀青年溫文的一笑,向身邊的黎嬙投去情意綿綿的一瞥,極端有禮的道:「伯母,這都是瑜兒份內之事,能整目侍候伯母,陪伴馥妹妹,瑜兒高興都來不及,又怎會感到苦累呢?」
老夫人笑得兩眼迷成一條縫,直道:「這孩子,多甜的嘴呵,直是個好娃兒……」
鬼狐子黎奇已經察覺金雕盟上下神色不對,他連忙咳了一聲,笑道:「瑜兒,過來見見金雕盟盟主,武林中名震一方的楚大俠!」
那身著銀白色長衫的青年,果然正是青衫奚樵的獨生愛子——金蝗飛芙奚瑜,這時,他向前走了兩步,雙手象徵式的略一抱拳,兩眼似看不著的道:「不才金蝗飛芙奚瑜。」
楚雲卻長揖還禮,道:「浪子楚雲。」
奚瑜是鼻腔裡哼了一聲,傲然而不友善的道:「路遙山重,楚兄來得卻是極快。」
楚雲怒火倏升,但是,他卻露齒一笑,道:「千里迢迢,本來難以如期趕到,只是代步健騎罷了。」
奚瑜以為對方沒有聽懂自己的譏諷之言,他進而輕蔑的攤攤雙手,原來充滿嫉妒的神態,又變得極為不屑。
大羅漢看不過眼,便陰陰怪氣地道:「楚伙伙陰陽怪氣的道:「楚夥計來得快,閣下父子來得卻也不慢嘛,呵哼,不過,近水樓台,倒不一定能先得那水中之月呢……」
金蝗飛芙雙目一冷,轉向大羅漢:「閣下高姓?不才眼生得很,不過,憑閣下這副尊容,只怕也掂不出什麼份量來,閣下言談之間,尚請為自己稍留餘地較佳。」
狐偃羅漢呵呵狂笑道:「奚英雄,奚少俠,俺老嚴一張嘴巴無遮無攔,也說了幾十年的話了,從來沒有為自己留過什麼餘地,嗯,奇怪的卻是俺老嚴也活過來了,好像並沒有哪個膽上生毛的朋友曾取去俺這一身瞟肉……」
金蝗飛芙冷冷一笑,道:「嚴朋友,說不定奚少爺就要試試!」
青衫奚樵大刺刺的哼了一聲,沉著嗓子道:「瑜兒遲下,對方這位朋友乃魯境黑道上的成名人物,狐偃羅漢嚴笑天,這種人豈值一鬥?在你黎伯伯面前,也不怕他老人家笑話!」
金蝗飛芙奚瑜一拂衣袖,輕蔑的睨了狐偃羅漢與楚雲一眼,返身落坐,嗯,他坐的地方可挑得好,正是黎老夫人與黎嬙的側邊。
鬼狐子黎奇搓搓雙手,堆著笑道:「賢侄真是年青人的性子,呵呵,與你父親當年一模一樣,可確實虎父之下無犬子了。」
黎老夫人亦笑著道:「這孩子的脾氣呀,就得我們這家馥兒好好磨他一下……」
鳳目女黎嬙俏臉兒又是紅,又是白,她羞急的道:「娘……」
眼前的情境,黎嬙已經逐漸看出有些不調和起來,她心中起先還是怨恚楚雲見到他時那種淡漠的神色,現在,他已多少知道了一些原因,於是,她急惶了,她想不到,在她一直認為是「兄長」身份的金蝗飛芙奚瑜,競也會有著另外一種企求,竟然是懷著另一種目的而來!
正是,在前些日子,黎嬙雖然經常陪著奚瑜在一起,那只是完全基於一種主人的立場,因為雙方的老人早已相識,所以她與奚瑜也見過很多次面,她完全將奚瑜視為兄長,而這次奚家父子的到來,其真正目的,鬼狐黎奇等人一直沒有但白的告訴她,為的便是深恐這位姑娘知道真像使出小性子,或者會做出令奚家父子難堪之事,因此,在暗地裡,鬼狐子黎奇夫婦就想出了一個比鬥求親的法子,一面可以看看楚雲的真實本領,再則,不論輸贏,對奚家父子也好有個交待。
黎嬙雖然有些奇怪奚家父子近來對她的神態有些異樣,但是,她卻沒有想到那上面去,她為了不使客人冷落,所以在平日奚瑜找她談笑時,都坦然相唔,不拘形跡,可是,現在她知道,她是錯了,尤其,她不該在自己的心上人千里迢迢,趕到之時,竟糊里糊塗的由奚瑜伴著出來!這樣,楚雲會如何作想呢?假如換了她自己,這種情形她也可能忍受得了麼?楚雲的性格她十分瞭解——就像她自己知道自己一樣,於是,黎嬙惶恐了,心焦意亂。
由眼前氣氛的沉重與翳悶看來,由金雕盟每個人的表情上看來,黎嬙明白,楚雲為了自己,一定已經受了不少的委屈……
她兩眼注視楚雲,雙眸中,流露出深切的懇求,蕩漾著火熱的情愫,自然,也告訴了對方自己的心意。
這時,青衫奚樵呵呵笑了起來,道:「馥兒,別怕羞啊,將來,瑜兒若是敢欺負你,看叔叔不揍他……」
黎嬙的面色有些痙攣,蒼白得嚇人,她微顫的道:「奚……奚叔叔……請你!請你別再說下去……」
青衫奚樵拍拍鬼狐子肩頭,道:「大哥,馥兒也害臊了,到底是姑娘家,比不得男孩子,像愚弟的寶貝兒子,呵呵,想笑還不及哩……」
奚瑜低聲道:「爹……」
忽然,他在目光一飄之下,有些緊張的湊近了黎嬙,關注的道:「馥妹,你,你怎麼了?不舒服麼?可要為兄扶你進去休息一會?」
黎嬙搖搖頭,用手扶著額角,屠弱的道:「不……」
由於她的手指扶著額角,楚雲已心痛如絞,他已看得清楚!黎嬙的無名指上空無所有,他送她定情的那枚紫翠指環「心印」,已經被取下了!
一股感到被欺蒙,被壓迫的怒火,倏然自楚雲心中衝起,他覺得全身冰冷,四肢顫抖,腦海中一片空白,於是,他暗裡吸了一口氣,緩緩站起,讓一絲苦澀的笑意浮在唇角,冷漠的道:「黎老前輩,現在,在下想,該是時候了。」
鬼狐子黎奇有些尷尬的乾笑了兩聲,道:「嗯,啊,是,是時候了……」
他轉過頭去,向自己渾家道:「夫人,你帶著馥兒進去一下……」
黎氏夫人含笑點頭,尚未回答,黎嬙已驚疑的道:「爹,什麼到了時候了?爹,告訴女兒!」
鬼狐子一撫柳須,於笑道:「啊啊,沒有什麼事,沒有什麼事,馥兒,等下爹爹會告訴你,現在,你先隨著你娘到後面去……」
黎嬙面龐蒼白的站了起來,有若一尊石塑的神像,筆直的走向楚雲面前,她瞪著楚雲,嘴唇哆嗦著半晌,顫抖的道:「楚雲,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你現在要做什麼?」
楚雲的雙目中,閃幻著一片古怪而奇異的神色,他抿抿上唇,深沉的道:「你真不知道?」
黎嬙覺得目眶一煞,眼圈兒已紅了起來,她強忍住淚水,微弱的搖頭:「請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
鬼狐子黎奇大步行來,攬著愛女肩頭,祥和的道:「馥兒,也沒有什麼事,只是……」
狐偃羅漢冷冷一哼,自旁邊插進話來:「黎大當家,長話短說,還是由俺老嚴來說了吧;黎姑娘,楚老弟歷盡千山萬水,前來求親,令尊卻又同時應允了奚家大公子,因此麼,這件事兒一時委決不下,就只有想出一個法子解決!
在貴山兩界橋上以武功一分強弱,勝者享此艷福!」
黎牆全身一顫;兩眼黯淡,呸嚥著道:「爹,這是真的?」
鬼狐子黎奇一時怔定當地,沉默無語,卻狠狠的瞪了狐偃羅漢,大羅漢聳聳肩膀,轉首他望。
楚雲離座行出,向金蝗飛芙奚瑜一伸手,道:「請!」
說罷,他已領先向外走去,大漠屠手庫司搶前兩步在楚雲身邊低沉的道:「盟主,幹掉他!」
楚雲淒苦的笑笑,大步行出「觀雲閣」之外,三方眾人,亦魚貫跟隨而出,個個面色沉重,緊繃如弦。
黎氏夫人正待過來安慰愛女幾句,黎嬙已嚀櫻一聲,踉蹌奔出,兩滴熱淚,拋灑在老夫人精緻華貴的綿衣上。
左拐子宋邦呆呆的望著每個人的背影消失於門口,歎息著道:「嫂子,我早就勸過大哥與你拒絕奚家,你看,事是一大喜事,這一下弄得不好收場了……」
黎老夫人心疼而焦慮的跺一跺腳,急道:「這……這如何是好!唉,都是你大哥這老糊塗出的主意……兄弟,快,快陪嫂嫂到兩界橋去……」
左拐子宋邦無可奈何的扶著黎氏夫人,腳步沉滯,行向廳外。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3:30:10
第35節 陰陽一橋 愛恨難分
兩界橋。
絕壁之下,深有千尋,此刻,更是雲霧瀰漫,遙不見底,只是偶而在濛濛的山氣飄忽中,露出一些模糊的巖尖石筍,但是,這,卻更增加了這所窄長吊橋的驚險與搖蕩,令人目眩頭暈,不寒而慄。
楚雲停住腳步,凝望橋的那端,大漠屠手庫司、狐偃羅漢嚴笑天、快刀三郎季鎧等人,已站成三個方向衛侍於側。
狐偃羅漢回頭望望已逐漸行近的眾人,低沉的道:「伙汁,假如俺是你,俺就會將那姓奚的小子宰掉!」
楚雲將長衫之袖一挽,淡淡的道:「很多時候,人很可憐,因為他們甚至不認識自己,不明白自己,老兄,你說是麼?」
大羅漢小眼睛眨了幾下,剛想說話,又忽然急促的改口道:「夥計,黎丫頭片子來了……」
楚雲沒有回頭,將雙手環抱胸前,大羅漢知機而退,在挪腿前又悄補了一句:「俺說夥計,可別難為黎丫頭啊!」
於是,片刻間——
一陣淡雅而幽遠的白蘭花香味,已輕輕傳入楚雲鼻管之中,這香味多迷人,多雋永,而又睽違已達九十個日子了啊……
隔得極近,那柔軟而窈窕的身軀,那令楚雲魂縈夢繫的韻息,那溫熱而親切的熨貼,話聲幽幽響起:「雲……你……你原諒我……一切事我都被瞞著……求求你,原諒我……」
楚雲仍然沒有回頭,他目光淒迷,口裡卻生硬的道:「為什麼丟棄我與你的『心印』?為什麼以那種姿態與姓奚的出來見我?為什麼整日陪伴著他?為什麼你的父母競似以半子那樣對待姓奚的?為什麼你答允要我以與姓奚的比鬥來取得求親的資格?為什麼?為什麼?」
他不待身後的人兒回答,又憤怒的道:「我歷盡山重路遙,千里奔波來到大洪山,在大廳上,我忍了多少閒氣,受了多少委屈,但是,我得到的是什麼?我享有的是什麼?是你在『歸來峰』上的凝眸相待?不,是大洪山上下對我的熱切歡迎?不,是羞辱、是醜惡、是失望、是痛苦,罷了,黎嬙,你不用對我歉疚,更無庸感到不安,我來是我,去仍是我,眼前一戰,我認了,也為你我往昔的一段情誼留個紀念,去罷,黎嬙,到姓奚的那裡去,你永遠記住我的一句話。我要你的全部,否則,寧可全夫。」
黎嬙站在楚雲身後。四肢可怕的痙攣著,一張俏臉兒白得如紙,她兩隻眼睛,充滿了淚水,卻毫不閃眨的瞪視著楚雲,雖然,她只能看到楚雲的側面,半晌,她哀哀的出聲道:「你……你……楚雲……你……你聽我的解釋
楚雲忽然舉步行去,悠悠的道:「我原不該得到,因此,我是應該失去……」
一陣極度的空虛與痛懷,像魔鬼一樣襲擊著黎嬙,她感到天旋地轉,彷彿宇宙在剎那間沉淪,而就在她滿眼暈黑的倒下時,已被趕到的鬼狐子黎奇一把抱住!
隨著,黎老夫人也顫巍巍的踉蹌行到,她將昏絕過去,氣息如絲的黎嬙緊緊摟過,老淚盈盈,卻抖索著難出一語。
鬼狐子黎奇面色鐵青,他趕上前去,憤怒的道:「楚盟主,請問閣下對小女說了些什麼?」
楚雲行至橋邊,仍舊不回頭,冷漠的道:「在下只告訴令嬡,難得全部,寧可全失。」
鬼狐子黎奇滿口鋼牙咬得格格作響,他雙目盡赤的道:「楚盟主,假如馥兒有個三長兩短,閣下除非將大洪山上下全然殺絕,否則,老夫誓不與你甘休!」
這時大漠屠手庫司已緊跟上來,他聞言之下,冷笑道:「黎大當家,尊駕便以為吾等做不到麼?」
鬼狐子黎奇霍然轉身,面對大漠屠手,神色凶厲,煞氣橫溢,而就在此刻,左拐子宋邦又急步奔來拉著黎奇注後行去,邊焦慮的道:「大哥,好說歹說,別人遠來是客,我們總不能失去地主的風範,一切還是多容忍一些為要……」
五嶽一劍班滄,這時亦急忙幫著宋邦勸解鬼狐子,百花仙子趙媛卻面上變色的與黎氏夫人在照料著黎嬙,一邊不時怒目瞪視著楚雲。
青衫奚樵率子匆匆探視了黎嬙一下,已氣沖沖的向楚雲奔來,尤其是金蝗飛芙奚瑜,更是咬牙切齒,滿臉悲痛之色,二人腳步尚未停穩,金蝗飛美奚瑜已暴怒的吼道:「楚雲,你這樣也算一個盟主的氣度麼?如此折辱一位女孩子,也稱得上是英雄好漢麼?呸,我都為你羞恥!」
楚雲還沒有回答,大漠屠手庫司已厲聲道:「乳臭小子,井底之蛙,憑你這幾句狗屁,今日你已斷難超生!」
青衫奚樵重重的哼了一聲,道:「朋友,只怕這句話應該由老夫口中說了才對。」
一聲狂笑起處,金雕盟羽環環主金髯客畢力已生冷的接道:「姓奚的,本環主便首先接下!」
像個滾動的水缸一樣——白心山莊莊主諸葛圖在旁狼嚎似的大叫道:「想動手麼?正好與本莊主較量一番!」
狐偃羅漢齜了齜牙,皮笑肉不動的道:「嗯,諸葛圖,你這條老命還是交給俺老嚴的好,包管直送你你下十八層地獄!」
天狼冷剛拍了拍手,陰森森的道:「哪一位有興趣?咱們現在就將這條命放在鬼門關上玩玩。」
左拐子宋邦又已匆匆的趕回,連連勸著雙方!
「唉,唉,各位都是貴賓,何苦傷了和氣?根本就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嘛,這樣到叫吾等做主人的為難了……」
苦伶悲者關宿生亦向天狼冷剛沉和的勸道:「冷環主,此時此地,實不宜動怒生氣,看開一步,什麼事都會談得多……」
大刀鐵戟亦勸開大漠屠手及狐偃羅漢二人,正在這空氣中充滿了火藥氣味的時候,楚雲已緩緩回身,冷清的道:「金雕所屬,排立右側。」
他又反常的,極度溫文的向金蝗飛芙一抱拳,道:「奚兄,橋上請。」
金蝗飛芙奚瑜唰的脫去長衫,露出一身同色同式的銀白色衣扣緊身衣來,帶著深沉仇恨的道:「奚某已經期待很久了。」
青衫奚樵滿臉自信之色,他搖搖頭道:「瑜兒,對方已經如此,吾兒不須留情,下絕手!」
金蝗飛芙奚瑜答應一聲,又向正往這邊行來的鬼狐子黎奇等人躬身一揖,己拔空而起,他那碩長的身形適才躍高一丈,竟似一條蟒蛇般在空中蜿蜒翻伸,像是緩慢,卻又快速至極的再度上升了五丈有餘!
這一手輕功絕技的顯露,正是武林中久已失傳的身法:「神蟒騰龍」!
於是,一陣滿堂彩聲如春雷般突然暴出,青衫奚樵面有得色,撫掌微笑,這時,一個儒衣文士已輕輕移向他的身邊。
青衫奚樵轉目一瞧,頷首道:「班兄,小兒這一手淺陋之技,班兄認為如何?」
這儒衣文士,果然正是五嶽一劍班滄,他面帶重憂,強顏笑道:「前輩少君,身手果是超絕精湛,在眼前年青的一輩中,可算是翹楚之材了。」
青衫奚樵高興的笑道:「班兄過譽了,呵呵,小兒今後尚得請班兄在劍術上多加提攜指教才是……」
眼前——
三方面的人馬,都已經圍成了一個半圓形站好——金雕盟上下全部立於橋之右側,金蝗飛芙奚瑜已快捷而輕靈的站在兩界橋的吊索上,迎風搖擺,驚險無比。
楚雲回頭望了眾人一眼,緩緩啟步,行向橋上。
五嶽一劍歎了口氣,道:「前輩客氣了,前輩,在下有一言,卻不知是否問得?」
青衫奚樵連忙點頭道:「自然問得,斑兄號稱五嶽一劍,乃中原武林之第一劍士,呵呵,奚某尚得多請教益呢……」
班滄低沉的道:「那麼,在下便唐突了,前輩,前輩認為,在下一身所學,較之前輩少君如何?」
青衫奚樵聞言之下,有些怔愣的看著班滄,迷惑的道:「班兄名震天下,威揚四海,尤其手中之劍,更為精絕神妙,老實說,小兒藝業雖然不弱,但是比起班兄,卻相差太遠……」
五嶽一劍憂戚的道:「前輩,在下也老實說,在下憑手中之劍,自闖蕩江湖以來,便是少逢對手,不過,在下卻非楚盟主之敵!」
青衫奚樵呆了一呆,懷疑的道:「不見得吧?聞說那浪子楚雲身手雖是超絕,卻也不是會到達何等驚人地步,小兒幼傳家學,已盡得其中神髓,老夫想總不可能差到哪裡,而且,班兄奇技,盡人俱知,又怎會敗於楚雲?」
五嶽一劍雙眉緊皺,搖頭道:「前輩,在下言止於此,信與不信,全在前輩,前輩方才不該令少君於動武之時下絕手,因為惹怒對方,則食此惡果者必為前輩少君無疑,老實說,眼前立於此處之人,武林高手名士甚多,但是,卻決無一人能力敵楚盟主,自然,這也包括了前輩本人在內!」
五嶽一劍此言甫罷,已轉身行去,留下青衫奚樵久久怔立當地,他凝望前方,神色在逐漸轉變——
兩界橋上。
楚雲平穩的躍上橋右側的鋼索,一陣山風吹來,他身軀搖晃一了下,金蝗飛芙奚瑜已冷冷的喝道:「姓楚的,你出手吧。」
楚雲迎著強冷的山風,淡淡的道:「奚兄,可知道此橋之名?」
奚瑜不屑的道:「難道閣下忘了?這叫兩界橋。」
楚雲右手向空中折了一下——極難看出是代表著什麼意義,然後,他道:「兩界,一是陽關,一是幽冥,奚兄願過陽關,抑是願赴幽冥?」
金蝗飛芙奚瑜不耐的叫道:「姓楚的,幽冥地獄,正是你該去的地方,當然,奚少爺會在明年今日與馥妹妹為你祭悼一下,也算忘不了閣下有此橋比鬥爭雄的一番勇氣!」
楚雲的身軀又被山風吹拂得晃了兩下,他微微一笑道:「罷了,奚兄,用何種方式比鬥?到何種程度定輸贏?」
金蝗飛芙奚瑜伸入身懷,向外一抖,一條長約六尺,金光閃爍的鞭形武器已現了出來,這條兵器,仔細看去,全為米粒大小的金屬所連組嵌合,鞭首尚有一枚拳大圓球,粗粗一瞧,卻看不出其中奧妙所在。
楚雲輕淡的道:「奚少俠,請!」
金蝗飛芙奚瑜腳尖一勾,整個身軀已自鋼索之頂倒翻而下,在空中一個晃蕩,又猝然射向敵人而去!
楚雲雙掌一拍,向下猛地一壓,像一抹流虹,倏忽穿空而起,高達七丈有奇!
在空中似一頭大鳥般旋回了五圈,他那瘦削的身軀己如雷神的虎錘,帶著無比的威力凌空撲來!
這時,金蝗飛芙奚瑜方才站穩了腳步!
楚雲的來勢兇猛而凌厲,有斷石裂碑之勁,拔山移鼎之威,呼轟的罡氣才自捲蕩,奚瑜已神色大變的惶然移身閃躲。
正是,大凡兩個武林高手較鬥,不一定非要經過長久的鏖戰,往往只須短暫的三招兩式,便可以約略估計出對方功力的深淺,更可測定自己應付的能力是否足以勝任,而此際,金蝗飛芙奚瑜已經在驚懼了,楚雲的身手、功力、招式,奚瑜只要一個回合就已明白;他自己相差得太遠了,除非發生奇跡,否則,只怕勝數渺茫……
於是——
奚瑜的身形剛剛挪起,整座吊橋已被楚雲渾厚的掌風震得猛烈的搖晃起來,甚至還帶著「咯吱」的響聲!
一個騰身,藉著一口在體內流匯澎湃的真氣,楚雲的身軀又彷彿飄遊在空氣之中,與山風融為一體美妙浮起。
當腳下景物在他的再度撲擊前轉動之時,楚雲已經一眼看到一張含怨帶淚的臉蛋,尤其是,那雙美麗的,朦朧的,似夢似海的丹鳳眼兒!
像挨了一棒,他的身形猛然一滯,有些呆板欠靈的落了下來,而一條金光閃閃的鞭帶,卻已乘隙捲掃而到!
驀然彈起,腳尖在掉來的鞭帶上輕輕一點,楚雲的黑色長衫在強烈的山風裡飛舞,他已似一頭自九天之上穿雲而出的雄雕,那麼昂厲,那麼威武的穿過吊橋的鋼索,站落到另一邊來。
金蝗飛芙奚瑜清叱一聲,銀白色的緊身衣在中天的陽光下閃起一抹光彩,手中的金鞭帶如一條蠕動抖顫的蟒蛇,隨著他的軀體橫過橋身,在呼嘯的破空尖響中,狂風暴雨般抽擊向楚雲丹田下盤。
吊撐這個長橋的鋼索,約有兒臂粗細,足足有一個成人的腳板一半的寬度,因此,在這上面移動奔掠,除了要有鎮定的心神,清晰的目光,超絕的輕身之木,最主要的,在面臨深壑絕壁之下,尚要有過人的膽量與適當的平衡力,在每一閃挪,每一衝擊之下,也只能用腳尖為之行動!
於是,楚雲的兩隻足尖,在潮濕而潤滑的鋼索上輕輕一轉,他已奇妙無比的順著鋼索溜出七尺多外,閃耀的金色鞭帶,稍差幾分的虛空而過。
金蝗飛芙奚瑜用力過猛雙腳沾立到鋼索的剎那,已急劇的搖擺了一下,但是,他卻藉著身形的搖晃之勢,右手五指猝然一按手中兵器把柄上的暗簧,那金色鞭帶頂端上的拳大的圓球,已滴溜溜的劃過一道弧線,直奔楚雲而去:「又是暗器!」
楚雲一雙濃黑的眉毛微微一皺,目光凝注那枚圓球於空中劃了一道半弧,奇妙的飛回之際,他已準確的將這枚圓球接到手中。
楚雲迎著一陣吹來的山風,腦子裡急快的閃過一個意念:「對方那枚圓球難道就只有這麼一點兒奧妙麼?不,其中定然包含了不為人知的陰毒手法!」
意念一動,金蝗飛芙奚瑜又已掠身向前,他那張原本俊逸的面孔,這時緊繃得沒有一絲表情,那眼睛,閃射著狠毒而妒恨的光彩,像一條蛇在噬人之前昂著頭的形態。
岸上——
觀戰的客人,除了金雕盟這一方面,幾乎都已將一顆心提到喉腔,左拐子宋邦正與岳一劍及銀青雙龍等人站在一道,他這時下意識的摸了摸面孔上的那道創疤,緊張的道:「班兄,楚盟主長劍尚未亮出,可見他直到目前還沒有施展辣手,奚家賢侄卻幾乎動了真功夫了……」
五嶽一劍淡然一笑,道:「不錯。」
「那麼!」左拐子宋邦又道:「此戰結果,老夫認為奚家賢侄勝望渺茫……」
五嶽一劍無動於衷的道:「同是年青人,這位奚少兄的氣度風範卻較楚兄相差得不可以道里計了,老實說,在下對他印象極為惡劣,假如不是看在大洪山的面上,在下也想與他比試一番,哼,這場較鬥,在下認為,像奚少兄這種身手,再加上十個八個還差不多。」
左拐子忙低聲道:「好了,班兄別再給老夫惹麻煩了,上次在大柳坪,閣下與本山白煞詹如龍一戰,弄得老夫費了不少唇舌才將這位把弟勸走,這次動上手,可不是存心給我老夫下不了台麼?」
五嶽一劍淡淡一哂,閉口不言,金雕盟這邊,此時卻輕鬆得很,大漠屠手與狐偃羅漢尚有興致在低聲談笑,天狼冷剛卻正在與狂鷹彭馬研討楚雲目下未施煞手的動機,金髯客掌力悄然站到後面,幫著系心雕仇浩暗中調度各手下,準備必要時應變……
百花仙子與黎氏老夫人,雙雙攙扶著黎嬙,這位姑娘,到現在為止,臉上依然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她心情惡劣到了極點,什麼都不想,什麼也想不起來,在她心中,在她胸裡,只有一個念頭,若失去那人,她會以生命去做無言的申訴報復……
百花仙子趙媛悄聲對黎老夫人嘀咕:「姐姐,這姓楚的好大的架子,好烈的脾氣,哼,我看他也沒有什麼了不得的驚人功夫嘛,可恨小馥這丫頭卻那樣死心塌地……」
黎老夫人偷愉看了站在旁邊的,面孔鐵青的鬼狐子黎奇一眼,歎了口氣:「唉,丫頭大了,她的心事我這為娘的有時候也揣摸不出來……」
百花仙子趙媛瞧了瞧正緊張得雙目圓睜,呼吸急促的青衫奚樵,正要回答,鬼狐子黎奇已忽然一跺腳,沉重的道:「不好,楚雲要使煞手了!」
無數雙目光急忙投向兩界橋上,而隨著各人目光的凝注,一片急劇的,強烈的,震人心弦的「叮噹」之聲響了起來。
在兩界橋上,在那代表著兩個世界分野的鋼索之上——
金蝗飛芙奚瑜左手拉著兩枚圓球,右手揮舞那條金色鞭帶,身形起落如飛,縱橫似電,時如神龍騰雲,時如角蚊戲浪。時如白鳥掠波,時如巧燕穿梁,左手的圓球在他身形的翻騰奔掠下響起一片清脆而緊急的叮噹之聲,奪人心神,凌猛無匹。
楚雲的黑色長衫卻飄舞得更急了,更厲了,似一尊黑色的魔神,在虛無中隱現,在長風濃霧裡呼嘯,在幽冥與白日的關界邊緣游移,自每一個小小的間隙,自每一分寸的空氣中,自蕩漠的距離裡,自每一雙在瞳孔的晶球追懾不成之下,做著最為快捷與驚險的穿掠攻拒,這些,己幾乎不是一個「人」的本能所可以達到的境界了!像閃電,亦似雷擊!
驀然——
楚雲石破天驚的長嘯一聲,在好淒厲尖銳得足可裂石碎金的嘯音如被驟然斬斷似的中止之剎那,像煞極西的電光在憤怒的天神手下猛拋,一溜耀目而晶瑩的寒芒已猝然自令人難以揣測的角度位置暴射而出!
青衫奚樵大叫一聲:「瑜兒小心!」
天狼冷剛亦同時暴吼:「盟主,斬絕!」
同樣的時間,迥異的四個字,適才在兩人人舌尖上滾動,在那寒光驟閃之下,金蝗飛芙奚瑜已亡命般斜掠兩丈。
倏射的森森光彩,驀而又幻為星芒萬千,月弧滿天,自每一個方向,自天上地下,自四面八方,溜瀉湧排向奚瑜四周!
金蝗飛芙奚瑜面色已是全變,他似呻吟般吼喝了一聲,如老蟒揉滑,盤旋著升人空中,手上的金色鞭帶飛舞,上下掃捲,光輝映射裡,已險險衝破週遭的銀星弧芒,突破而出!
一絲冷澀的苦笑浮在楚雲唇角,但是,假如我們看得仔細,瞧得深刻,我們便可以明白,他這抹苦笑裡實在含蘊有多少殘酷的成份!
於是——
苦心黑龍的窄狹劍鋒驀然似騰雲欲飛般「嗡」然急顫,在一大蓬迸濺的寒星中,尖銳的劍端已經神鬼莫測的再度閃到,直達金蝗飛芙喉前三寸!
金蝗飛芙奚瑜做夢也想不到,在他家傳的絕話「金龍九絞」之下,敵人猶能突破他的重重防守,自虛無中長驅直入。
他面孔慘白,真氣猛然下壓,頎長的身軀急急落向橋上鋼索,右臂隨著他的去勢,自各各角度奇妙的出擊,卷、砸、纏、絞、拉、扯,在他自空中下降到鋼索之上這短暫的空間與時間裡,這位武林中亦是頗負盛名的金蝗飛芙,已電光石火般速速施出了七招九式共成三十鞭!
楚雲雙臂分向左右展開,於是,他有如一片雲彩輕輕飄出,在空中一個大翻滾,閃耀的劍光已於瞬息間與他的身軀融為一體,像煞一股烈日中突然射出的毫光,以無可比擬的速度,週遭迸濺著明滅不定的晶瑩星點,長射而至!
在岸上,鬼狐子黎奇已神色倏變,脫日驚呼:「身劍合一!」
青衫奚樵卻彷彿焦雷擊頂,踉蹌退出兩步,他身後的諸葛圖尚未及前往攙扶,他已悲傷的低叫道:「完了,瑜兒休也!」
時間宛如在剎那間停頓,每個人的呼吸都似變得加倍的粗重,而在兩界橋那生死界線分野的鋼索上——
金蝗飛芙奚瑜大叫一聲,左手圓球脫手飛出,腰際用力一扭,竄向鋼索下面。
那如一條滾桶似的銀光,在空中略一盤繞,筆直射來,所經之處,四周的空氣紛紛激盪波散,旋動成渦,一陣陣尖銳得足能刺破人們耳膜的破空摩擦之聲,變似追魂使者的號陶,如此令人難以忘懷的迴盪四周!
於是——
那枚亦做金色的拳大圓球,在甫面激盪的劍氣接觸之時,已「彭」的一聲震散,一團濃厚的紅色霧氣籠罩瀰漫下,其中更夾雜亮晶晶的千萬細小飛針,威力方圓,竟達三丈左右!
那股急速而來的銀芒毫光,忽然像被人蹴了一腳似的猛而往下一沉,圍繞的劍氣亦陡然消散了不少,但是,這滾桶般的精芒卻在微窒之下,突破了紅霧針雨,如一條橫天長虹,在陽光下映出幻影絢麗,再刺敵人。
金蝗飛芙這時正以美妙的姿勢,自鋼索之下險險翻上,對方凌厲的攻擊尚隔著尋丈之遙,他已覺得寒氣逼膚,口鼻俱窒,幾乎立足不穩,在此刻,他已來不及提氣再做其他圜轉了!
千鈞一髮中,他猛然往右側俯身,左手倏揮,急劈而出,右手一抖一拋,那柄金色鞭帶,已全部在轉眼間崩散,像一片金砂,飛濺向正在急速接近的毫光而去!
於是——
金砂如蝗,紛飛四射,銀芒似虹,浩飛吞日、在翻滾的氣流中,在人們目不暇接的閃掠下,在山風的呼嘯內,在兩界橋的搖晃裡,「嗤」的一聲裂帛之聲傳來,冷電轉折衝起,金蝗飛芙自肩至肋,已被劃開一條尺許長的血槽,皮肉翻捲,鮮血淋漓!
沖天升起的,如滾桶長龍般的光輝,倏而在空中消斂。
又現出楚雲那黑衫飄舞有如魔神般的形像來,這魔像,毫不稍息的電射而下,照面之間,已是狂風暴雨般三十餘劍,日月變色的怒劈奚瑜!
一聲痛苦悲憤得如位血似的狂吼出自青衫奚樵口中,他已奮不顧身的向橋頭衝來!——
半聲狂笑悠起,大漠屠手像鬼魅般攔截路中,白心山莊莊主諸葛圖怒罵一句,正待協助其師叔硬闖,天狼冷剛與狐偃羅漢已從兩邊夾阻而上,紫心雕仇浩一拂大袖,森冷的道:「生死有命,准敢插手?」
各人的行動經過,都是剎那間事,兩界橋的鋼索上,那像銀河迸散般的三十餘劍,已兇猛的罩落!
銀白色的衣屑,夾雜著血紅色的血肉四濺,一聲悠長而淒厲的慘叫出自金蝗飛芙口中,他已似一塊殞石般自橋側鋼索上跌落,墜入橋下萬切幽渺的深澗!
鬼狐子黎奇目瞪口呆,怔在當地,百花仙子與黎氏夫人神色驚懼慘白,手足無措,黎嬙卻緊閉雙眼淚流如泉……
左拐子宋邦歎息一聲,於是——
當他這聲歎息的尾韻尚在空中迴繞,吊橋鋼索上的楚雲緊隨著奚瑜墜落的身形急飛下去!
黎嬙在看到楚雲跳向橋下的剎那,已尖銳淒怖的哀號一聲,一大口鮮血狂噴而出,那窈窕的身軀已毫無知覺的軟軟倒下。
像長空大地驀然翻轉,像海水漲空,日月殞落,瞬息之間,所有的人全部如受雷殛般呆怔成癡!
於是——
黑色的衣衫在雲霧裡飄飛,逐漸隱沒,於是,在眾人的神智尚未完全恢復,一道神龍似的毫光已忽然排開霧氣,長射橋端,一個旋回,落在地下。
地下——
楚雲淡漠的站著,苦心黑龍的鋒刃在輕眨著冷眼,他的面前,金蝗飛芙瑜有如一堆死肉般躺在那裡,混身上下,衣衫破碎不堪,髻發披散,血跡斑斑,但是,嗯,卻尚在輕微的蠕動……
青衫奚樵大叫一聲,撲向他的兒子,不顧一切的將奚瑜抱在懷中,全身顫抖,幾不能言。
楚雲看得出奚樵雙目中所含蘊的淚光,更看得出他眼睛裡射出的舐犢之情,這英雄的淚,父子的情是最真摯單純不過的,是無法偽裝的,也是天下最為深刻的。
大家都呆在那裡,神色迷惘而炫惑——
楚雲冷冷一笑,歸劍入鞘,卡簧的清脆一響,使每個人如夢初覺,金雕盟的豪士們己驀然歡呼震天,齊齊湧向他們的盟主。
大洪山各堂各舵的首要人物,也大多面露欣慰之色,含笑互視,鬼狐子黎奇急忙大步趕向青衫奚樵父子處,關切的問道:「奚老弟,賢侄傷勢如何?可有生命危險?」
青衫奚樵抬頭望著黎奇,目蘊淚光,沉重的道:「大哥,瑜兒全身上下,雖然傷痕纍纍,卻盡屬皮肉之傷,不至危及生命……這楚雲可以堂皇的理由殺他的……」
鬼狐子黎奇歎了口氣,道:「愚兄道楚雲心狠手辣慣了,為人行事必定趕盡殺絕,不留餘地,唉,想不到……想不到他的胸懷競是如此寬大……」
左拐子宋邦已陪著白心山莊莊主諸葛圖叫來了四名大洪山勇士,抬著一乘軟兜,先謹慎的將金蝗飛芙奚瑜抬了出去。
黎嬙仍然昏迷未醒,唇角鮮紅的血跡殷然,黎氏夫人老淚橫溢,正在手忙腳亂的與百花仙子為黎嬙搓揉度氣……」
大洪山三堂之首——萬喜堂堂主苦伶悲者關宿生,大步行向楚雲身旁,一伸大拇指,誠摯的道:「楚盟主,本座不僅敬佩閣下的超凡神技,更崇仰閣下的仁恕之道,浪子浪子,關宿生服了!」
楚雲的面色有著一絲不太明顯的頹白,他強顏一笑,低沉的道:「關堂主過譽了,在下雙手血腥已經沾染大多,在可能範圍之內,在下想,還是以恕道為本最佳,其實,為人就須如此,又哪裡談得上崇仰二字。」
狐偃羅漢撇子撇嘴,不服的道:「哼,假如是我,他娘的就非活剝了這跋扈小子不可,夥計,你剛才實在犯不上為這小子冒那麼大的危險……」
大漠屠手亦道:「盟主,在盟主縱身下橋的那一剎間,本環主幾乎暈了過去,唉,太划不來了,太冒險了……」
楚雲淡淡的一笑,目光瞥處,已經望見昏倒在黎氏夫人懷中的人幾,他心頭一陣出奇的絞痛,冷汗涔涔而淌,於是,當他尚未啟齒詢問這一切經過的時候,百花仙子趙媛已杏眼圓睜的立身而起,有如一頭雌虎般向這邊行來。
「現在。」楚雲衰弱的搖搖頭,語聲沙啞的道:「有麻煩來了,唉!……」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3:30:41
第36節 誤會冰釋 心印心印
百花仙子那張如畫的面孔鐵青著,有如一層嚴霜罩在上面,她來到楚雲的面前,語聲冷竣的道:「楚盟主,閣下大約也看見馥兒此時的情形了,楚盟主,閣下心裡有什麼感想?認為這丫頭是自尋苦惱,還是一笑置之?」
楚雲望著對方那毫無笑容的臉兒,有些疲憊的道:「趙夫人,今日之事,一切責任與後果,都應由黎大當家及夫人你負責,假如各位不再逼使在下如此,焉會有目前的局面?在下問心無愧,因為,在這之前,在下已盡了一切努力。」
百花仙子憤然的道:「楚盟主,我不是來和你商談歸咎於誰的問題,我只是問你,馥兒待你如此情深誼重,卻落得你方才一再的奚落,她受了這麼嚴重的打擊,大盟主難道就沒有絲毫的表示麼?」
狐偃羅漢一聽百花仙子話中有因,他急忙湊上前來,推了推楚雲,低聲道:「老夥計,這位美娘子說得有理,快,你快點去探視黎丫頭一下,唉唉,別再硬下去了,快呀,俺這老哥哥都替你著急……」
楚雲猶豫了一下,紫心雕仇浩含笑點頭,意似催促,楚雲只好拂拂衣衫,與百花仙子行向前面。
在黎嬙身前,楚雲輕輕蹲了下來,嗯,那雙鳳目正緊緊的閉著,彎長的睫毛在微微顫抖,悄臉兒慘自如雪,帶著一絲可怕的黯青,血跡在嘴角尚未於透,襯著那蓬散的秀髮,低弱的呼吸,看去,怎不令人心中酸楚……
三個月前,楚雲猶記得,黎嬙面龐上的芬芳氣息依稀可聞,那蒼白,或那嫣紅,那素唇,或那髮絲,都曾留有自己的唇印,都曾附有自己深沉的愛意,還有,數不清的夢中呢喃。
一陣寒慄傳遍他的軀體,在這剎那,他有一股極端的衝動,目眶溫熱而潮濕,方纔,楚雲問著自己,對黎嬙是太過份了麼?真是太過份了麼?
黎老夫人墜著眼淚,怔怔的凝注著他,嘴唇翕動著,卻沒有吐出一個字,一句話,兩腮的肌肉紋路,在輕微的痙攣……
緩緩的,楚雲自懷中取出一塊雪白的絲帕,輕輕的,顫動的,為黎嬙拭淨唇邊血痕,左手握住黎嬙那雙柔若無骨的柔美,讓自己手心的熱力傳過……
待了一會,他空出右手,再取出一粒丹紅的藥九,交在黎氏夫人手中,暗示為黎嬙服下,於是,老夫人照著做了,親自哺進女兒口中,楚雲一直蹲著沒有動,雙眼直視著面前的人兒,看著那張美麗的面龐逐漸轉為紅潤,聽著她的呼吸逐漸正常加強,於是,他欣慰的歎了口氣,讓一絲笑容浮上那已受夠了苦澀滋味的堅毅面孔。
像一朵靈巧的花蕾在迎接朝露,像兩扇精雅的小窗輕輕開啟,黎嬙的眼簾在微微翁動,那兩排細密彎長的睫毛亦像一首詩般的舒展,舒展……
多麼美麗的一雙鳳目啊,或者,那裡面含有悲痛與失望,但卻仍然是如此澄澈,如此嫵媚而迷人……
黎嬙緩緩睜開了眼睛,首先映入她的瞳孔中的便是楚雲那張線條鮮明,深沉而含蓄的臉孔,這張多麼令人愛煞卻又怨煞的臉孔啊……
第一個意念閃人黎嬙腦中的,便是楚雲沒有死,沒有死,尚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這是多麼令人興奮而欣慰的事實啊,她小嘴微張,臉上充滿了喜悅與感恩,交織著無比的快樂與滿足,像春日陽光,明艷極了,溫暖極了。
楚雲覺出手心有汗水滲出,他低沉的道:「小嬙,委屈你了……」
於是——
黎嬙這時才又記起自己暈倒的原因,才又想到不久之前那冤家如何對待自己,她眼圈一紅,淚珠又盈盈溢出,轉過頭去不看楚雲。
黎老夫人緊緊抱著黎嬙,歡喜得一聲心肝一聲寶貝的叫個不停,黎嬙無聲的啜泣著,要想用手拭去眼淚,卻又發覺自己的手……自己的手正被那冤家握著。
她不願抽回被握著的手,卻又想要強的抽回,但是,她又怕……怕抽回了卻再也送不還那只強而有力的溫熱大手中去了。
於是,她裝做不知道的仍舊由楚雲緊握著,楚雲是深深明白黎嬙的心性的,他感到一陣甜蜜與溫馨自心底緩緩上升,這感覺是刻骨鏤心,是永恆而長久的,楚雲知道,他與她,這彼此間的情誼,只怕再也不能分開了,再也不可分開了,再也不敢分開了……
鬼狐子黎奇大步走了過來,在楚雲身後沉穩的道:「楚盟主,比鬥已息,勝負在眼,老夫謹此祝賀閣下,青衫奚老弟轉托老夫,代他向閣下敬致衷誠之謝意。」
楚雲鬆開握住黎嬙柔美的手,緩緩站起,目光瞥處,只見青衫奚樵已伴在乃子奚瑜的軟兜之旁,由四名大漢抬著,匆匆向兩界橋的那一端行去,奇怪的卻是,狐偃羅漢嚴笑天卻正伴著白心山莊莊主諸葛圖,二人跟在軟兜之後,指手畫腳的在說著話……
笑了一下,楚雲淡然道:「黎老前輩,武林中人,不論是為了什麼目的,雙方比試較手乃是常事,但這卻不一定非取得對方性命不可,是麼?其實,這用不著表示謝意的……」
鬼狐子黎奇一撫長髯,深沉的道:「但是,楚盟主,我們彼此明白,假如奚瑜賢侄戰勝,只怕,只怕他就不會如閣下這般仁慈了……」
停了一頓,黎奇又道:「而且,方才奚家父子一再激怒閣下,老夫等又故意試探閣下的耐性如何,諸事百般挑剔,在這許多委屈之下,閣下猶能仁心存念,手下饒人,除非超脫之土少有此德……」
楚雲若有所思,臉上漾起一片湛然而深邃的光彩,他悠悠一笑,道:「不敢當,前輩,但假如在下不幸戰敗呢?」
鬼狐子黎奇呵呵笑道:「閣下會戰敗?這是決不可能之事……閣下一身絕技,老夫早已聽及各方傳聞,武林之中,有幾人使得劍術上精奧之絕「劍羅秋螢」一式?而又在何時曾經發生過識此絕式者敗陣之事?呵呵,老夫早已預窺結果了……」
這時,左拐子宋邦笑嘻嘻的過來,嚷著道:「大哥,已過晌午了,貴賓遠客們尚未用膳,咱們身為地主的難逃慢客之罪,快快,觀雲閣已經擺好了酒筵,咱們這就回去填填五臟廟吧……」
楚雲想了一下,低聲道:「二位前輩,在下……在下想可否陪伴令嬡一下再去?」
兩位大洪山的首領互視一笑,齊齊點頭,左拐子宋邦已忙著回去招呼客人,一行向觀雲閣愉快的行去。
在半山之中,築有一棟精緻小巧的白雲石小樓,這座小樓,在前面重疊的一片屋宇之後,也在那片屋宇之上,樓前雲霧飄忽,松竹搖曳,樓後絕望千仞,丹楓映紅,寧靜雅致中,別有一股清逸脫塵的韻息。
這棟美麗而幽靜的小樓,有個與其外形一般使人喜愛的名字:「心境樓」。
鳳目女黎嬙,便居住在這棟小樓之內,多美,只有這種靈秀的地方,才能培育出這位美麗的姑娘那令人難以忘懷的氣質啊。
樓上,靠窗的一間閨房內。
整個房間,都是刷成雪白之色,地下,鋪著軟厚的白熊皮地毯,壁問,淡藍色的八角形宮燈靜靜的凝注著週遭,層層的紗縵自壁頂垂掛,紫色的小玉鼎在燃著白蘭花的花瓣,芬芬繞裊,黑漆的書桌配著精緻的文房四寶,錦榻旁一柄形式奇古的長劍襯著幾幅淡淡的山水畫,這房間,清得一塵不染,雅得令人讚不自禁。
錦榻之上,嗯,黎嬙正斜倚枕旁,閉目無語,楚雲卻搓著雙手,來回蹀躞,黎老夫人及百花仙子,已在方才送人黎嬙後退出去了。
室中很沉靜,靜得幾乎可以聽見二人的心跳之聲,楚雲如此尷尬的踱了一會,終於面孔微紅的挨到錦榻之前,輕輕的叫了一聲:「小嬙……」
黎嬙仍舊閉著眼睛,但是,很顯然的,她的胸脯卻起伏加劇了,小巧的鼻翅幾微微翁動著,整潔雪白的貝齒,緊緊咬著下唇……
楚雲嚥了口唾沫,又低低的叫:「小嬙……」
緩緩地,自黎嬙閉著的眼簾裡,溢出了兩粒晶瑩的淚珠,這兩滴眼淚,輕輕沾在那絨密的睫毛上,又輕輕順腮流淌下去。
楚雲心痛極了,他悄細的道:「或者,小嬙,我先前對你的言詞過份了一點……但是,你也得替我想想,當我長途跋涉,費盡艱苦,率領大批手下人馬來到大洪山,面對我的不是你殷切的笑靨,不是大洪山上下出自內心的看待,更憑空出來一個競幾乎與我具備相同身份的人,而你竟又和那人同出同進,你想……你叫我怎麼忍得下這口氣呢?……」
黎嬙的淚水舊舊湧出,輕聲的抽噎起來,楚雲蹲到她身旁,取出那方染有血跡的絲帕,憐愛的為她印去淚痕,黎嬙沒有閃躲仍在哭著,卻安靜的享受那冤家的體貼,真的,那冤家的舉止,好像在吻著她的心。
楚雲放下絲帕,大著膽子,輕輕的,溫柔的摩姿著黎嬙滑膩的面頰,有些呼吸急促的道:「小嬙,你不會怪我吧?
你不會再生我的氣了吧?我們早就是一體,早就不應該有任何誤會與隔閡的……」
黎嬙睜開眼睛,含著盈盈淚光,她轉首凝視著楚雲,一絡秀髮垂落在她的額邊,這模樣,嬌慵極了,誘人極了,半晌,她幽怨的道:「你曾問我,心印現在何處,是麼?」
楚雲怔了一下,隨即溫和的笑道:「罷了,不要再去提起這些不愉快的事……」
黎嬙摔摔頭,坐了起來,伸手扯向自己那水兒紅的短襖襟口,「嗤」的一聲,已將領口扯破了一大塊,露出裡面粉紅色的褻衣來,在她雪中的頸上,掛著一條細碎的鑽鏈,她將鑽鏈自小衣內拉出,上面,赫然懸著那枚美麗的指環「心印」。
黎嬙鬆鬆手,鑽鏈掛垂在外面,而「心印」所懸的位置,恰好便在她的心口!
她抽噎了一聲,哽咽著道:「因為我想你,想得發狂,所以,我將「心印」掛在貼肉胸前,我要它與我的心房接得最近,我可以在晚間讓它聆聽我的心跳,明日我的心意。
我要用心裡的話告訴它我多愛你,多捨不得離開你……」
楚雲十分怔愕的呆住了,黎嬙又哭著說:「你問我為什麼與奚瑜一起跟著娘出來,其實我根本不知道他們父子來此的真正意圖,我們兩家早已相識,他們父子以前也來過多次,我一直將那奚瑜視為兄長,他們來此,我又怎能不陪著他們玩玩?為了禮貌,那奚瑜每次來找我聊天下棋,我都像對哥哥一樣與他談笑,而且,每一次都有娘或乾娘在,至少也有幾名站鬟相伴,我聽到你來的消息,高興極了,一心想介紹你們認識,順便也好叫他瞻仰一下你的風采,我多麼以你而驕傲啊……」
楚雲覺得鼻端有些酸澀,他喃喃的道:「不要說下去了,小嬙,那都是我錯怪了你……」
黎嬙又委屈萬般的道:「爹和娘所以故意激你,剛才娘送我進來時已提過這件事,他們完全是要看看你一身武功,試試你的氣量,決沒有含有惡意,但是,假如我事先知道,我也不會使你受這些委屈,而且,老人家只有我一個女兒,為了我的終生幸福,他們這樣做也完全為了我好,你也不能過於責怪他們……」
歇了一會,黎嬙又幽幽的道:「奚家父子求親的態度十分堅決,為了不使他們與爹的交情發生裂痕,爹只有在萬不得已下答允了兩界橋比武之事,方才娘悄悄告訴我,爹在決定這樣做時,早已想到你會得勝的,至於比武後奚瑜的結果,娘說那也只有看他的造化了,在兩界橋上,你的劍如雨下之時,我本想開口叫你饒了他,但是,我不敢,我又怕你誤會我與他有什麼感情存在,我實在不能失去你,我實在怕你不要我了……」
她淚痕滿面,不停的抽噎著再說下去:「比試求親的一切,我全被瞞著,甚至比你還曉得得更晚,否則,我寧願死,也不願你為我受這些波折,我愛你,原來就是赤裸裸的,我又何需要任何的一切來炫耀我們的情感?但是……
但是你卻將我看得像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將我視為一個心意不專的女孩子,我我我……天啊……」
楚雲心如刀絞,難受極了,他驀然抓著黎嬙的雙肩,沙啞而慘黯的道:「小嬙,一切都是我錯,都是我不對,我求你原諒我,今後,我不會再對你這樣,我求你,你不會要我在你面前哭泣吧?你不會要我侮恨得自絕在你的面前吧?
你不會狠心不恕有我而令我痛苦終生吧?小嬙,哦,小嬙,我的妻,我錯了……」
黎嬙全身急劇的顫抖著,她叫了一聲,整個軀體都倒向楚雲的懷裡,她盡情的哭著,盡情的訴著:「雲,哦,雲,我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我也有錯,我不該不像以前那樣,每天在山前歸來峰待你侍到日落,我不該偏偏在今日回來得早,雲,哦,雲,我們都不該互責,我們要彼此諒解,彼此真誠……」
楚雲滿足極了,欣慰極了,他緊緊摟著黎嬙,緊得彷彿兩個身體人合併為一,良久,良久……
楚雲低下頭去,用嘴唇銜起垂掛在黎嬙胸前的「心印」,輕輕湊到黎嬙嘴邊,於是,黎嬙亦將「心印」輕輕咬住,二人四唇相接,中間接銜著「心印」,兩雙眼睛互相凝視著,深深的,長長的,含著瑩瑩淚光笑了,這笑,永恆而摯,在赤裸的情感中,在濃厚的愛裡,嗯,心印,心印,心心相印。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3:33:27
第37節 此情切切 此心已屬
黎嬙淚痕未乾的面龐上,湧起一層酡紅的嬌羞,朦朦朧朧的,卻散著令人心醉的光彩,她離開了楚雲糾纏著的雙唇,埋首在好寬闊的胸膛上,楚雲輕輕的,溫柔的撫摸著黎嬙那烏黑芬芳的秀髮,語音如夢:「小嬙……我們……
我們早訂日子吧!……」
黎嬙細弱地嗯了一聲,嬌軀在楚雲懷中蠕動了一下,楚雲欣悅的笑了,他知道,這即是這小妮子同意的表示。
半晌,楚雲又道:「成了親,我們就回綏境拐子湖,不問世事,優遊自得的過我們無憂無慮的快樂日子,老實說,江湖上的風波,我實在膩了……」
黎嬙悄悄抹乾了殘淚,仰起臉兒來,有些傷感的道:「這樣,以後和爹娘見面就很不容易了……路途迢迢,千山萬水,爹娘辛辛苦苦的白疼了我一場……」
楚雲沉默了片刻,輕輕的道:「小嬙,你也別難過,我們只是不問世事,少惹塵埃,並不是絕步不出拐子湖,以後,你可以每隔兩年回大洪山來省親,二位老人家有暇,亦可以常到拐子湖去小住一時,小嬙,你認為這樣可好嗎?」
黎嬙溫柔而甜蜜的點著頭,低悄地道:「好是好,但……
但我每次回來的時候,你一定要陪著我……」
楚雲拍拍小妮子的肩頭,笑道:「這個當然,你一個人往來奔波,我怎麼放心得下?而且,這年頭壞心眼的人大多,你又這麼迷人……」
黎嬙輕輕打了楚雲一下,丹鳳眼兒一轉,卻發覺楚雲的目光正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的頸項,她低頭一瞧,嗯,可羞煞了,那頸下白嫩的肌膚,誘人的褻衣,正自襟領址破之處看得清清楚楚。
她滿面飛紅,連忙將裂口拉起,遮住那兩股似笑非笑的目光來路,一面追打著那冤家,邊嬌咳的道:「厚皮,不正經……」
楚雲順勢拉過黎嬙那嬌小的身軀,一把抱得緊緊的,如狂風暴雨般吻著她的頭髮,眉梢、眼睛、鼻子、嘴巴,然後,在黎嬙幾乎已透不過氣的喘息中,他那刁滑的嘴唇已吸吮著那誘人的,可以使靈魂沉醉的雪白頸項,嗯,那香醇、那柔膩、那韻致的,美極也甜極了,像在雲端裡飛舞,在天鵝絨上摩姿,這顫抖的享受,炙熱的寒慄,快樂的痙攣啊……
呻吟著,在擠抱裡,迷朧著,在狂熱裡,昏陶著,在吃語裡,時光在永恆中停頓,心靈在跳躍著貼緊,血液在澎湃裡交流,這一刻,這一剎,縱使千金萬祿,富貴榮華,也在所不換。
良久啊,良久。
黎嬙輕輕啜泣了,淚珠兒似斷了線,她顫抖著,丹鳳眼兒卻放射著強烈的而古怪的光芒,咬著唇兒,芬芳的身體緊緊地黏向楚雲……
楚雲的面孔赤紅著,喘息粗濁,他看得出黎嬙目光裡所包含的需求與渴切,這需求是靈肉的撫慰,渴的是精神合一,楚雲自己也覺得體內熱血激盪心腔狂跳,有一股難以制止的衝動,楚雲知道,只要他肯他就能使這衝動獲得平息,使這激盪獲得報償,但是,但是,他不能,情與禮的交界線,清與濁的一紙之隔,就在這一步,這輕易卻又艱難的一步之差……
猛一摔頭,楚雲打了個踉蹌,跳出了三步之外,他像飲了過多的烈酒,蹣跚行向一盞宮燈下的巧致妝台,尋到一枚金針,幾乎迫不及待的刺入了腕內,於是,是冰冷而尖銳的痛楚,隨著一縷鮮血的溢滴,使他的一切歸向平靜,平靜得宛如衰頹般坐在鋪著白熊皮的地毯上。
過了長久的一陣……
黎嬙秀髮蓬鬆,面色羞澀的移步過來,她那雙美麗的鳳目中,閃耀著清澄而無邪的光彩,像是一朵水中白蓮似的純潔,像是被風雨洗灑後的蘭花,散發著不可侵犯而又令人難以忘懷的韻息。
輕輕的,她蹲了下來,執著楚雲的手腕,溫柔而親切地吮著縷縷溢現的鮮血,小舌兒滑膩地在肌膚上移動,於是,她默默的仰起頭來凝注楚雲,清晰而又低柔的道:「雲,謝謝你,但是,你知道我會願意的,當那枚『心印」拴上我的手指時,我的一切已經全屬於你……」
楚雲還有些微喘息,他平靜的笑笑,低沉的道:「我知道,我們早晚都是夫妻,我們又為何不在名正言順的情形下行使夫妻間的關係?小嬙,我不願使你清白的閨譽沾瑕,我更不願在我們今後的回憶上有著一絲兒污疵,或者你會笑我固執,但因為我愛你。」
黎嬙如玉的雙頰重又泛起一抹紅雲,她羞澀的垂下頭,悄細的道:「不,我不怪,雲,你是對的,剛才,啊,剛才真像是一陣巨大的風暴,我好似完全迷糊」了,身上……好執……」
楚雲仰起頭來,迷著眼,似笑非笑的道「小嬙,我覺得,浪子楚雲,實在應該稱君子楚雲才對。」
黎嬙輕輕打了楚雲一下,嘟起小嘴,道:「哼,真不怕羞,才誇讚你兩句,你就自己捧起自己起來了,現在我想,你在兩界橋的那個樣子,心裡還不覺有氣……」
楚雲吻了吻她,笑著道:「乖小嬙,當時我是急瘋了,不是向你道歉了嗎!小嬙,假如我不愛你愛得發狂,我會那麼失態麼?小嬙,我已說過,我以後決不會再這樣了,真的,我現在好後悔……」
黎嬙伸出那白玉般的小手,輕輕括摀住楚雲的嘴唇,她這時又忽然發覺了一件事,楚雲的面色竟有著一股不尋常的慘白!
「雲,你……你的臉色怎麼如此蒼白,你不舒服麼!」黎嬙驚懼的道。
楚雲摸摸自己的臉孔,苦笑了一下:「還記得金蝗飛英奚瑜兵器頂端所附的那枚拳大圓球?」
黎嬙睜大著眼睛,急急的點頭。
楚雲又道:「還記得那枚圓球自他手中拋出向我攻擊時那圓球爆烈後不是有一團膠濃的紅色煙霧麼?那團煙霧,是一種極端強烈的蝕神迷心的氣體,只要吸人一絲,人就會頓時昏迷癱瘓,據我判斷,大約不止是當時昏迷癱瘓而已,恐怕更會引起體內某一部分機能的傷害而成殘廢……」
黎嬙驚恐的張著小嘴,半晌,才囁嚅的道:「奚瑜的兵器,我在很早就已見過,叫做『金蝗帶』,那枚圓球內所藏的霧氣……據他告訴我……那只是令敵人暫時失卻抵抗力的迷藥類的東西……不料,我想不到,竟會這般歹毒……
雲,我本想將一切都告訴你……但是,當時你一點也不給我說話的機會,雲,你是否中了那迷霧的毒?」
楚雲一面摸出懷內的金創奇藥「還真」抹在腕上,邊洒然笑道:「不錯,吸了半口的毒氣,你不見我當時護身的劍氣有些散落?」
黎嬙心兒一沉,好似驟然墜入了萬丈深淵,俏美的臉龐剎時血色全失,全身更在不可自制的顫抖著……
楚雲撇撇嘴唇,淡淡的道:「其實,人生的福禍早有天定,縱然自己的奮鬥與努力占的份量很大,但其最終的結果卻不一定能逃得出命運的安排,或者,上天注定了要我盛名成殘,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黎嬙一陣激動,跟著一陣深沉的悲哀,忍不住淚球兒又奪眶而出,她雙手蒙著面孔,半呻吟似的低叫:「都是我害了你……雲……都是我害了你……你罵我吧,打我吧,殺我吧……雲……我……我真是百死莫贖……雲啊,雲……
那狼心狗肺的奚瑜……我恨死他了……」
一抹俏皮的微笑浮上楚雲唇角,卻被他強忍住了,又故意歎了口氣,跟著十分沉痛的道:「小嬙,我想,我現在告訴了你,你後悔還來得及,我們可以裝成再度爭吵,使婚約破裂……」
黎嬙驀然揚起了頭,又滿淚痕的撲到楚雲懷中,雙手緊緊摟著楚雲脖子,面頰在那冤家臉上用力摩姿著,號哭著道:「不,雲,不,別說你只是殘廢,就是你馬上死去,我也要嫁給你,也要與你結成夫妻,我們生同裳,死同穴,雲,假如你有了什麼意外。我也不要活了,我也不活下去了,我實在離不開你……」
她抹去淚水,淚水又再湧出,離開楚雲的懷裡,黎嬙流著淚,卻堅定的道:「雲,我現在就去告訴爹娘,我們明天就成親,以後,我會盡力做一個好妻子,我要一輩子侍候你,你若不高興,你可以罵我,打我,就是你分割了我,我也永不離開你身邊一步……」
楚雲靜靜的凝視黎嬙,深刻的道:「是的,永不離我一步,小嬙,我愛你極了。」
黎嬙覺得楚雲的語聲有些奇怪,她迷惑的看了楚雲一眼,楚雲已將她緊緊摟入懷中,鬢髮廝磨著鬢髮,面頰摩擦著面頰,絲絲縷縷的白蘭花香味,彷彿合著黎嬙的眼淚沁人他的心中,楚雲和緩的道:「情人,當男女處在彼此間的深愛中,往往便會因感情而迷惑了理智,請你原諒我對你開了個小小的玩笑,我雖然中了一點毒,但是,卻已經在我自己的治療下復原了,決不會成為殘廢的,小嬙,你難道忘記了我的醫術是如何精湛的麼?」
黎嬙驀地推開楚雲,美麗的鳳目中閃射著如釋重負的欣喜與被欺蒙後的憤怒,這神色自淚波中映出,令人有著一股奇異的感受。
她抽噎了一下,冷冷的問:「那麼,楚雲,你如此嚇我是為了什麼?」
楚雲握住黎嬙的手,有些尷尬的道:「我……我想不到你這麼激動,我只是想再聽聽你是如何愛我……」
黎嬙恨極了,憤怒的道:「你還不相信?你要我死在你面前才能證明我對你的愛不是?好,楚雲,我就死在你面前吧!」
話還沒有說完,她已哭著去拔楚雲身旁的「苦心黑龍」,然而楚雲的雙臂卻已將她緊緊地摟進懷中,黎嬙掙扎著哭道:「放開我,放開我……唔!」
楚雲用嘴唇堵著黎嬙的語尾,用舌頭告訴她自己的歉疚與慚愧,黎嬙咿唔著,扭動著,嗯,終於,她的兩臂又伸纏到楚雲的頸項……
兩個軀體那麼不情願的鬆開,黎嬙拂理著蓬亂的鬢髮,卻氣鼓鼓的不作聲。
楚雲涎著臉道:「小嬙,我只是和你開開玩笑,並不是有意騙你,想不到你卻生那麼大的氣,你想想,憑那姓奚的,也有本領使我殘廢麼?多少大風大浪我都經過了,豈會在陰溝裡翻了船?」
黎嬙哼了一聲,恨恨的白了楚雲一眼,楚雲厚著臉又執起黎嬙的一雙柔美,嘻嘻笑道:「小嬙,別生氣了:我現在好好的,你應刻高興才對啊,嗯,剛才可是你親口說的,咱們明天便正式成親,哈,我實在等不及了……」
黎嬙故意寒著臉道:「准和你成親?哼,還沒有嫁給你就這樣欺侮人家,等嫁了你還得了呀?你不天天嚇得人心驚膽顫才怪……」
楚雲急忙高舉右臂,像起誓似的道:「上有皇天,下有后土,面前有老婆黎嬙,假如婚後有一點欺服老婆的舉止,上大便叫我不得好……」
黎嬙慌忙摀住楚雲的嘴巴,不讓他再繼續說下去,邊嬌嗔的道:「好了好了,真是……滿口胡言,什麼老婆老婆的,多難聽嘛,哼,虧你說得出口……」
楚雲又待親熱一番,黎嬙卻輕輕推開他,低聲道:「雲,你看太陽都偏西一大截了,咱們進屋多久了啊,你到現在一點東西還沒有吃,我叫小翠給你準備點什麼吧……」
楚雲伸伸懶腰,笑道:「我一輩子都不想出這屋子,嗯,肚子也不覺得餓……」
黎嬙硬把楚雲拖了起來,輕輕的在他臉上親了一下,道:「雲,以後日子長著呢,現在,讓我裝扮一下,換件衣裳,別忘了,觀雲閣大夥兒都還在等你呢……」
楚雲十分不情願的整了整衣衫,望著黎嬙那鬢髮蓬鬆,領敞處雪肌誘人的嬌慵模樣,嚥了口唾液道:「小嬙,我恨不得一口水吞你下去……」
黎嬙嗔了楚雲一眼,推了推他,道:「好吧,你隨便將我怎麼都行,現在你先到觀雲閣去等著我,你不是說……
明兒個便想……」
楚雲豁然大悟,急步行出,頻頻點頭道:「是的,是的,明天便成親,檢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明日,且去與泰山泰水二位大人商量一番……
黎嬙望著楚雲的背影笑了,這笑,滿足而甜蜜,像是世間的幸福完全聚集在她身上,誰說不是呢?鴛鴦比翼,枝結連理,原就是天下最為欣愉而快樂的事啊。
大洪山像沸騰了一樣,在夕陽西斜的時分整個忙碌與熱鬧了起來,人來人往,張燈結綵,喧嚷著,張羅著,笑聲在傳蕩,每個人的面孔都露著濃厚的喜色,美麗的晚霞,湊趣似的也給大洪山抹上一層紅艷,更增加了幾分欣悅的色彩。
喜氣洋洋的大紅燈籠懸得滿山皆是,雙喜字像在咧開嘴笑,喜聯對於張貼在每一棟屋宇的門媚,到處都掛著鴛鴦錦簾,喜貼請柬直用快馬傳出大洪山周圍二百里,大廚師,二作手,加上些下人小廝,忙得揮汗如雨,裡裡外外跑個不停,一切都籠罩在歡愉的氣氛中,時間可是太急迫了,明天,僅僅一夜之隔,大洪山總瓢把子的掌上明珠便要出閣,這,在大洪山,甚至鄂境的武林道來說,又是一件如何重大的事啊,風目女,哪個在道上跑跑的不曉得是個絕頂的美人胎子?
觀雲閣左近的樓房一連辟出了十間大廳,以容納陳列楚雲所攜來的諸般聘禮,到處瀰漫著芬芳,大洪山的九位管事,在百花仙子所率的十名丫鬟協助下,忙得滿頭大汗的連夜清點冊記著這些堆集成山的禮品。
到處都是人來人往,到處都是笑語喧嘩,左拐子宋邦與三堂五舵的首要們也是馬不停蹄的四處張羅著,土字舵的舵主一竿叟掌凌,雖然心中大大的不是滋味,但事已至此,又復何言?
大家都在忙,都在嚷,楚雲卻悄悄的躲到一個僻靜的山窪裡去,他有些暈頭漲腦的,在下了心境樓以後,被大夥兒灌了幾杯灑,藉著灑意他向鬼狐子直陳了明日定親之請,鬼狐子毫未考慮的便應允下來,於是,在一片歡呼聲中,觸筋交錯,於是,在鬼狐子一連串的令諭中大洪山便立即沸騰了起來,嗯,沸騰了起來,就像眼前這個樣子。
夜風吹拂著,有些涼意,秋天了嘛,當然不會燠熱,但是,楚雲撫著額角,怎麼自己卻覺得全身好似在熱得冒火呢?
他望著蒼茫夜色,笑了,那是心裡熱啊,緩緩的踱著,他在一條掙淙的小溪前停住腳步,溪水清澈流長暮靄沉沉中,像一條閃閃發光的絲帶,也像那妞兒的一頭秀髮啊。
楚雲蹲下身去,輕輕撥動著溪水,一陣冰涼而寒冽的感覺,使他的頭腦清醒了不少,自午後開始,他就沒有平靜過一刻,不錯,他又要成婚了,這已無可置疑是他人生的路途中最後一次婚禮,他永不願再使住昔那相同場合的回憶再次映人他的腦中,那足可使他魂斷神傷。
但是,那一次……那人生的階段跨人另一個新的境界的那一次……
環珮叮噹的龍霞鳳冠,那蒙頭紅中被掀起時剎那間四目的凝注,那含情脈脈的睬視,那低柔纏綿的呼吸……賓客盈門,喧鬧叫嚷,酒大杯大杯的喝著,人影歪斜的搖晃著。老人家笑呵呵的張著大嘴,慈顏與紅顏充實了他的一切,令他在異日的悲慘與傷痛之前迷恫,在心的啃嚼與苦的酸澀中哀號,那曾佔去他心的女人,那毒如蛇蠍的賤婦——蕭韻婷!
一掌擊去,溪水「嘩啦啦」的四處迸濺,而當溪水尚在空中飛灑,一道銀電的寒光已暴起穿回,流質的點點水珠競被渾厚的臂力分為兩半,似陣雨飄落。
楚雲怔怔的立在地上,痛苦的拉著自己的頭髮,嘴裡呢喃著:「我還要找她……我一定要親手殺了這賤人,每一思起,她那形影就宛如魔鬼般的使我顫慄與痛楚……這蛇蠍……」
風,仍在平靜的吹著,四周的山壁,一片黝黯,自這裡,可以隱約望見山窪之外搖曳的紅燈籠,在明滅的眨著眼睛,有著溫暖而殷切的氣息,望著這些紅燈籠,楚雲開始在心中滋長著甜蜜與緩和,他摔摔頭,像要將那女子摔得無影無蹤,然後,輕輕的歸劍入鞘。
一陣輕捷的步履聲,這時急然遙遙起自山窪之外,輕快的,又已進入楚雲的視線之中,兩條人影,迅速向他這邊急奔而來。
楚雲目光凝聚,啞然笑了,他清朗的道:「班兄、嚴大哥,二位也到這裡來了?真是好大雅興……」
來人果然正是五嶽一劍班滄與狐偃羅漢嚴笑天,大羅漢哇哇怪叫道:「老班,俺說的不錯吧,俺就知道楚夥計那德性,俺們專找幽靜黝黯的地方去尋,管保可以將他拉出來……」
楚雲微微一笑,狐偃羅漢已有些喘息的吼道:「你還好意思笑呀?明天就是新郎棺,新姑爺了,大批的賓客盈門,你這位大姑爺卻不去招呼一下,竟自個兒躲到這裡鬆散來了,俺忙裡忙外,到現在連一口水都來不及喝,黎丫頭片子又三番四次的叫小丫鬟來請你,要你去幫她選擇明天大禮時該穿的衣裳,可恨你卻溜之乎也……」
五嶽一劍靜靜的瞧著楚雲,等大羅漢吼完了,他才低沉的道:「楚兄,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眼前的一切,不是比往昔更真摯,更永恆,更值得留戀麼?楚兄又何苦不把握今後的幸福而去回憶那醜惡的以往呢?」
楚雲全身機伶伶的一顫,狐偃羅漢也呆了一呆,半晌,楚雲緩步行向五嶽一劍,緊緊握著這位中原第一劍士的雙手,懇切的道:「班兄,謝你數句良言解我困擾,在下會盡量不去回憶,當然,只是不去回憶那些悲痛與醜惡的……」
五嶽一劍欣悅的笑道:「楚兄能接納在下之言,在下實覺欣慰……」
楚雲淡淡的一笑,道:「班兄說得對,一想到那些刺骨之痛,在下不覺殺機又起……」
狐偃羅漢拖了楚雲往外便走,邊道:「好了好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善惡有報,只爭遲早,你不找那對狗男女,自有老佛爺將他們天打雷劈,神魂皆滅,現在,趕快給俺回去換身衣服,到黎丫頭片子那裡報個到,免得俺日後受這妮子白眼……」
五嶽一劍笑著拍』了拍楚雲的肩頭,道:「嚴兄說得不錯,客人也來得很多,他們都想一睹新郎倌英姿,吾兄也應該去招呼一下了。」
楚雲無可奈何的與狐偃羅漢、五嶽一劍行出山窪,三個人邊談邊走,不多一刻,已沿著一條小路來到觀雲閣之外。
嚇!觀雲閣這時可熱鬧極了,藍色勁裝的彪形大漢們,穿著黑衣胸前紛摟著金色太陽的金雕豪士們,都已混成一片,像是自己人一樣在忙著籌備一切,在忙著招待一批接踵而至的賓客們,嗯,除了那白煞詹如龍及南山一儒仍躲著不見外,連大洪山鷹游旗下的各位好漢,都忙著回山招呼了……
楚雲等三人一到,立時被左拐子宋邦在老遠發覺,他三腳並成兩步的奔了過來,一把拉著楚雲進入大廳之內,大廳中鬧哄哄的擠滿了人,坐著的,站著,一堆堆的,一簇簇的,好不喧囂,左拐子宋邦一腳踏入,已被賓客們包圍,他振吭大叫道:「各位,這下子可不能再難為兄弟了,兄弟身旁的這位就是金雕盟盟主,大洪山的新姑爺——」他後面的話尚未說完,已完全被一片喧嚷的道賀聲,讚譽聲,恭喜聲所淹沒了,楚雲忙著點頭招呼,五嶽一劍與狐偃羅漢已打恭作揖的幫著陪襯,左拐子飛快地為楚雲介紹一些有頭有臉的人物,楚雲的兩大護衛與大漠屠手庫司,則不知何時已緊緊跟隨在楚雲身邊了。
楚雲的眼前像走馬燈般移動著一張一張的面孔,耳中混雜的聽著一些含意相同的賀喜詞句,一樣的每張笑臉,不論老少俊醜,一樣的奉承捧贊,不論張王李趙,楚雲覺得頭腦混漲漲的,像要炸開似的,他抱拳微笑,一一為禮,口中說著一些連他自己也迷迷糊糊的客氣話……
像衝出了千軍萬馬,像經過了長途跋涉,楚雲終於在大夥兒環護之下突出重圍,自大廳側門急急行出,左拐子宋邦一拍他的肩頭,道:「賢侄,你先去休息一下,吃點什麼,再到小馥那裡去,這丫頭已在發怒了,老夫還得回去招呼一番,今夜,恐怕睡不成了。」
說著,他又匆匆回轉大廳,側門之前是數道迴廊,這時,大洪山萬喜堂堂主苦伶悲者關宿先已大步行來,他額際汗水淋淋,一見楚雲,忙道:「楚盟主,可忙煞本堂了,來客大多,有點招呼不過來,庫兄、班兄,二位千萬幫個忙,隨本堂前去招呼一下……」
大漠屠手看看楚雲,楚雲點頭道:「你們隨班大俠及關堂主去吧,有嚴當家的陪著在下已經夠了。」
五嶽一劍及大漠屠手頷首一笑,與苦伶悲者率著快刀三郎及煞君子盛陽去了,狐偃羅漢伸伸舌頭,道:「好傢伙,大洪山的威風倒是不小,他奶奶這些賓客來得像潮水似的,這還只是些近程,遠路的只怕更多了……」
楚雲一言不發,拉著狐偃羅漢便朝裡跑,大羅漢忙道:「喂,幹什麼?俺這一身老骨頭可比不得你活蹦亂跳的,夥計,到哪裡去啊?」
楚雲回首一笑,道:「心境樓。」
大羅漢呵呵笑道:「會嬌娥?呵呵,以後日子長著,別急得這麼夠瞧的,就讓黎丫頭片子等等也好,煞煞她的火
楚雲瞪了大羅漢一眼,大羅漢忙道:「俺是說心火,他奶奶你老婆尚未到手已經敢向俺『剝皮瞪眼』了,以後俺日子還能混呀?俺要以兄長之尊掌你以家法……」
楚雲拉著他一路飛奔,閃過幢幢人影,邊道:「好吧,算我這一眼白瞪就是……」
二人彎彎轉轉,經過了長廊、屋宇、園圃、小徑,登向高處,片刻已來到心境樓之前,通過了十二名大洪山護衛之後,楚雲已帶著狐偃羅漢輕車熟路的上得樓去。
樓下是眾香國,老媽使女來往嘈雜,樓上卻十分寧靜,只有一名丫鬟肅立在黎嬙的香閨之外,她穿著一身新的翠色衣裙,見到楚雲等二人,已連忙斂衽為禮。
楚雲吁了口氣站住,客套的道:「小翠,小姐在裡面麼?」
那丫鬟似是一驚,嫣然笑道:「姑爺怎麼知道小婢之名?
小姐正在屋裡挑選首飾衣裳……」
楚雲輕輕哂道:「你是小姐最喜歡的身邊人,在下焉能不知?」
他又回頭道:「老兄,我自己進去,叫小翠在外面陪你聊吧。」
狐偃羅漢嘻開大嘴,樂不可支的道:「請,請便,呵呵,俺不打擾小兩口子說情話了。」
楚雲一陣風似的推門而入,背後,已聽到大羅漢笑吟吟的語聲:「你叫小翠呀,這名字真好聽,俺嗎?俺是武林中有名的……」
楚雲暗笑著掩上門,眼前,這迷人的閨閣裡,正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衣裙,裝飾,香味飄逸,彩色繽紛,黎嬙正咬著手指,在費煞苦心的一件件的檢視翻弄著。
她聽到聲音,回頭看見楚雲,已一跺腳道:「唉,真急煞人了,雲,到處找你不著,又不知道你喜歡我穿哪一種樣式的衣裳,娘又忙裡忙外,一時來不了,別人我又不相信,你溜到哪去了嘛?」
楚雲三不管的涎著臉上去香了黎嬙的面龐一下,輕輕的道:「別生氣,只要穿在你身上,什麼款式我都喜歡,來,寶貝,先叫人弄點吃的再說,自中午到現在,除了幾杯老酒,一點東西都沒下肚……」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3:34:13
黎嬙一聽心就疼,她急忙將楚雲按在錦墊上坐下,自己出去吩咐了幾句,回來埋怨的道:「你看你這人真是的,這麼大了,饑寒都不知道,餓懷了怎麼辦?」
楚雲滿心甜蜜的笑笑,黎嬙又嗔道:「嚴大哥在外面不知道和小翠胡說些什麼,見了我直做怪相,哼,他以為小翠好講話呀?山上多少年輕人思慕小翠都鬧了個灰頭土臉呢。」
楚雲舐舐嘴唇,道:「這老小子向來是老不正經,隨他去吧……」
黎嬙忙得像花裡蝴蝶似的往來穿翔,衣料哪,衫裙哪,首飾哪,環珮哪,一件件的親手捧給楚雲挑選,邊香汗汗盈盈的道:「雲,我看你真是迷糊了,買這許多東西幹嗎?
你只是娶我一個人,又不是像皇帝那樣得有個三宮六院七十二妃,這麼多東西我怎麼用得了,化了多少錢啊,哼,以後可不許這麼化費……」
楚雲迷著眼,伸了個懶腰,有些疲倦的道:「其實,我還覺得這點聘禮太寒酸,有些對不起你,以後,小嬙,你當了家自然一切都聽你的,這些東西,全都是嚴大哥與龔寧親自到沼陽去採辦的,希望你還喜歡。」
黎嬙自幾方精緻小巧的銀盒子裡挑出幾付鑲珠耳墜與金鳳釵,正在審視,楚雲已走了過去,搖搖頭道:「小嬙,金雕盟盟主的夫人不佩戴這些庸俗之物,你願意留著就留著,否則分給丫鬟下人也罷……」
黎嬙嘟著小嘴道:「這些首飾也很不錯嘛……」
她大眼睛一眨,銀鈴似的笑了起來:「對了,雲,我可以將爹娘送給我的釵環玉珮拿出來派用場了好嗎?」
楚雲伸手人懷,取出一方鑲著各色寶石的白金盒子,輕輕打開,裡面,正好安放著一對碧綠瑩翠的小小鴛鴦,一幅鑲嵌著粒粒明鑽的白金手鐲,一朵以銀金絲纏就,形狀像是燈籠花似的物件,一串大小一致,閃耀著幻異光彩的多角形七色寶石的項鏈,另外像還有一枚色做柔藍,透亮晶瑩的小小如意,這些價值連城的奇珍異寶,剛好將那一方白金小盒塞得滿滿的。
黎嬙看得呆了,有些日眩神迷,她怔怔的拈起那對鴛鴦耳墜,卻發覺每個耳墜都是並製成兩隻鴛鴦,稍微一動,那每一邊的兩隻鴛鴦便輕搖搖擺,有如在綠波浮沉,而且,更令人驚喜的,卻是這四隻兩對的小小鴛鴦在每一搖動,皆會自那米粒般的啄嘴裡吐出紅紅白白的小舌,這對鴛鴦耳墜,其大只如小指頭大小,更是絕頂碧翠所雕制,真是稱得上名貴珍罕,巧奪天工了。
小小的鴛鴦,在黎嬙纖長如玉的指尖輕拈下微微搖晃,幾點瑩絲的光輝與淺藍的燈影互映,美極了,雅極了。
楚雲又將那串大小皆如龍眼的七色寶石項鏈,輕輕為黎嬙掛在頸上,黎嬙剛把耳墜子帶好,忽然指著那像燈籠花的物件道:「雲,這是什麼?好好看啊……」
楚雲露齒一笑,自盒裡拿了起來,這串疊的金屬己然垂展,成為一朵小巧的花冠,周緣綴著各種形狀的碎珠瑪瑙,晶玉火鑽,當中,有一串坐佛形的垂飾,系由大而小的幾座白玉佛像所連接而成,楚雲為黎嬙戴在發端,嗯,這串由大而小的佛坐形白玉,便恰巧垂懸在黎嬙的額際了。
楚雲站遠了一些,左右端詳了良久,深深吸了口氣,讚道:「真美極了,你戴著這頂『巧意花冠』,像是瑤池仙子下凡九天,清雅秀麗,不帶一絲人間煙火氣息,嗯,美人配名玉,寶刀贈烈士,果然此言不差……」
黎嬙嬌羞的道:「你呀,哼,就是喜歡給人家戴高帽子,其實……我不管什麼美人名玉,寶刀烈士,我只曉得黎嬙……黎嬙該配楚雲……」
楚雲高興得一把將黎嬙抱入懷中,「嘖」「嘖」的香了兩下,用腳尖轉了兩轉,一直轉到妝台的銅境之前,黎嬙滿臉飛紅,若不勝依的靠在楚雲懷裡,二人緊密相偎的形影,旖旎得讓人沉迷。
黎嬙如醉似癡的看銅鏡裡映出的人影,也看著她自己那豐彩奪目的美艷,一陣出奇的衝動,使她眼圈兒一紅,波然欲涕的道:「雲……你真是……真是待我太好了……,我實在,不值得你這麼愛的……我……我的生命及一切,都不及你對我情感的一丁點!我……我盡我的一切愛你,都不能使我對你的愛有所平衡……」
她抽噎了一下,跺著腳道:「我不知該怎麼說,我實在太高興了,我只知道我愛,我愛你,我愛你,我要讓我的所有都歸於你,都包含在你那浩瀚熱炙的情感裡,哪怕是如此細屑的微不足道,我只需求一切給你已足……」
楚雲靜靜的聽著,神色深沉而平和,他緊抱著懷中玉人,悄然道:「小嬙,有了你,我此生已夠幸福,我要容納你的生命,你也會容納我的全部,這裡面包含了一切,實質的與精神的,我不會再作他求,你看……」
楚雲舉起黎嬙的皓腕,那雪自滑膩的手腕上,己在不知何時,被楚雲給她將那只鑲鑽手鐲戴上了,黎嬙自含淚的目光裡凝注那只美麗的手鐲,這才發現,那引起閃爍的明鑽,竟是精心鑲綴的圖案——一些重重疊疊的心,心裡,雕縷著同樣的小字:「馥」「馥」「馥」……
楚雲輕輕的道:「那柔藍的如意,是在海底的礁石中採掘琢磨出來,有著自然的冰主之氣,將它懸在你的心上,希望你也能含蘊大海的浩蕩,波濤的起伏,深邃的美麗,以及,永恆的不變……」
黎嬙便嚥著,顫抖著,語不成聲的道:「我要瘋了……
我要死了……我是如此愛你……」
楚雲溫文的堵住了她的小嘴,自唇縫中悄悄的道:「這些東西,或者在世俗的眼光中十分珍貴,但是,在我眼裡,卻與任何頑石沙礫無異,我只要它能表明我對你的情感,依此,它能略微傳達一絲我的心聲就夠了,而這所有的一切珍寶,它們的價值也僅在此……」
黎嬙激動的抱著楚雲,激動的吻他,十遍,百遍,像雨點,像落花,繽繽紛紛,和著淚,和著愛,和著心靈的呼喚。
忽然——
冰花格子門被推開了,黎老夫人在四名丫鬟扶持下匆匆而入。老夫人用手絹拭著汗,邊左右找著女兒,口中直喊:「唉,這丫頭,你看看她房中亂成個什麼樣子?真還是個娃兒啊,娘才出去一刻,就拿不定主意了,馥啊,馥兒啊……」
黎嬙忙擦於淚痕,拖著楚雲行出來,老夫人只覺得眼前一亮,像是癡了似的直瞪瞪地看著女兒,半晌,才驚喜的道:「啊呀,乖乖,真漂亮呀,娘都差點認不出了哩,來來,快到娘這裡,呵呵,讓娘仔細看看……」
黎嬙嬌羞無已的倒在黎老夫人懷中,像個小鳥似的,楚雲連忙躬身行禮,黎老夫人老懷彌欣,端詳著懷中這水蔥也似的女兒,邊朝楚雲慈愛的,笑裡含著淚的道:「雲兒啊,老身只有一個心肝寶貝,許給了你,你可不能虧待她……
唉,老身真是捨不下啊……」
楚雲恭謹而懇切的道:「夫人放心,今後,晚輩待令嬡,一定盡心盡力,決不會使她遭受絲毫委屈……」
黎老夫人點著頭,又囉囉囌囌的道:「你看你們這兩個孩子,明天就是大喜之日了,什麼都還沒有準備好,馥兒是一刻也離不開我這為娘的,春荷,小紅,快來將一干衣物給排整好,讓我為小姐挑檢挑檢看,馥兒啊,你這身裝飾可真好看哪,娘猜一定是女婿送的吧?」
楚雲與黎嬙俱是面孔一紅,黎嬙卻已輕輕的點了點頭,老夫人樂得心腔兒都油蜜蜜似的,高興的牽過楚雲,迷著眼端洋身邊這一對壁人,現在,她越發覺得女兒秀氣,半子英偉了,嗯,本來,千古以還便有一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
門被推開,一個俏生生的使女,端一面漆盤進來,漆盤上托有各色美點數味,人還未近,點心的香氣已隱隱傳來。
黎嬙「啊」了一聲,歉然望了楚雲一眼:「雲,我幾乎忘了你還沒有吃東西……」
楚雲深深嗅了一下,笑道:「這陣香味一來,我肚裡的蛔蟲翻騰不已了,不過,我還忍得住,倒是先請娘嘗嘗……」
老夫人心裡受用之極,喜得合不攏嘴的道:「呵呵,我不餓,好孩子,你先用吧,呵呵,真是個孝順孩子呀……」
第38節 百年好合 比翼雙飛
觀雲閣擠滿了人,有的是各方好漢,有的是名流巨賈,有的是氣度軒昂,有的是文質彬彬,各形各樣的人都有,相同的,每個人的臉上都流露著欽羨,眉宇間充滿了喜氣,是的,大紅的喜幛掛滿四周,金色的雙喜宇在龍鳳花燈光裡跳躍,行行色色,不可勝數的禮品堆集得裡外都是,大洪山的首要,金雕盟的豪士,全是衣履鮮明,欣悅的凝注婚禮的進行,於是,在全身寶藍線緞長衫的楚雲微笑裡,在黎嬙艷紅衣裙,龍霞鳳佩的紅中下嬌羞,偷偷一瞥裡,在老人家的欣慰注視中,身為司儀之職的狐偃羅漢,已拉長了脖子,漲得滿臉通紅的吼道:「拜高堂……升——新郎新娘互拜一禮——」
這位大羅漢,今天穿了一套全新的紫紅色福壽團字袍,襯著他那肥頭大耳,越發顯得油光滿面,福泰生財,這時,他暗裡鬆了鬆領口,唾味星子飛濺的拖著嗓子再叫:
「百年好合,五世其昌,鸞鳳和嗚,共人洞房——」
在六名伴娘,六名伴郎的簇擁下,一對新人已被護送人內,鬼狐子黎奇與夫人相視微笑,四目中卻是淚光盈盈,左拐子宋邦也悄然拭去眼角淚痕,對著又是喜,又是悲的
百花仙子道:「孩子們都長大了,記得抱著小馥撒了我一身溺的時候,還恍如昨日……」
百花仙子哽咽著點頭,低啞的道:「我真高興,二哥,但是,卻又不知為什麼覺得好像失去了什麼一樣,有點惆悵,有點空虛……」
左拐子宋邦望著滿廳賓客,微喟道:「是的,小馥童年已經過去,以後,她在我們眼中,不再是個天真而不懂事的小女孩,她將是一個賢淑端莊的好妻子……」
那邊,紫心雕仇浩以下每一個金雕豪士,俱都流露著衷心喜悅,假如不是客居大洪山,他們早已振聲歡呼起來了……
數百桌豐盛的筵席,在眾多的藍衣勁裝大漢往返擺置下迅速排好,成缸的美酒被打入席間,賓客們紛紛讚譽著新郎棺的風儀氣度,自然,他們或者有的沒有見過蒙在紅中之下的黎嬙本來面目,不過,他們也會異口同聲的附合著誇揚新娘的美麗,因為,天下的英雄與美人,自古以來,便是匹配成雙的啊。
場面熱鬧極了,賓客們人席之後,隨即興起了一片盛大喜事中所慣見的熱潮,猜拳聲,哂笑聲,喧嚷聲,與強烈的酒菜香氣混為一體,自每一棟屋宇,每一處招待客人的地方傳出老遠。
不多久,在大洪山二子及黎老夫人,百花仙子,紫心雕仇浩,狂鷹彭馬,狐偃羅漢等人的陪同下,一對新人開始了他們必須愉快的行程,沿桌敬酒,楚雲仍然原來打份,顯得英姿颯爽,神采煥發,黎嬙卻已換了一身蔥兒絲的衣裙,佩帶著楚雲送給她的裝飾,「巧意花冠」白玉佛座的輕輕搖晃下,有如九天仙女,靜雅而脫塵,她輕依楚雲身旁,端莊而又雍容的應付著每一桌的賀客。
出了這個廳,進入那個堂。轉折了很多處,已經來到擺投喜筵的最後一處所在,那是一棟稱為「九玉軒」的小巧樓閣,樓上樓下,共擺了十桌席次,做完了樓下的酒,一行人抬級登樓,在賓客們的鼓掌歡叫聲中,楚雲正待慣例的交待幾句感謝的場面話,右側桌面已有兩個人步行至,左拐子宋邦一眼望去,不由豁然大笑起來,豪邁的叫道:「好個大羅金環江一飛,還有范老五,你們兩個來了也不打聲招呼,偷偷坐在這裡白吃,到底是想賴喜禮錢還是怨我們大洪山招待欠周?」
楚雲聞言之下,匆匆笑拒了幾位敬酒的來客,回首望去,果然已看到正滿面含笑白髯紅袍的大羅金環與范五二人,競會在此時此刻來到這裡。
紫心雕仇浩下狂鷹彭馬都己聽過楚雲述說他與大羅金環較鬥之事,這時,二人已本能的,極為自然的站到可以護衛出擊的有利位置上去,狐偃羅漢亦戒備的向楚雲使個眼色,蓄勢待發。
黎嬙自然更是冰雪聰明,她嫣然一笑,卻悄語道:「雲,不要魯莽……」
左拐子宋邦又呵呵笑道:「飛老三餘年未下無憂山,咱們上次見面,還是七年以前之事,那次不是兄弟路過寶山,
只怕至今還見不上呢,飛老的消息到是靈通,大約又是范老哥通風報信之功了。」
鬼狐子黎奇亦笑道:「今日小女與金雕盟楚盟主成親,兄弟只恐飛老清修寶山,是而不敢打擾,卻不想飛老如此捧場,竟與范五兄親臨寒居,這真是有些不敢當了……」
楚雲由大洪山二子言語之中,知道他們與大羅金環可能還有一段不算遠的交往,而且,形態表示,似乎對這位老人十分尊敬,當然,楚雲曉得大洪二子早知他與大羅金環結怨之事,眼前,二人好像在盡力打著圓場。
大羅金環笑瞇瞇地與大洪二子及黎老夫人寒暄了兩句,轉向楚雲道:「楚老弟,老夫便賣個老,稱你一聲老弟吧,今日老夫自百里之外專程趕來,便是要喝你這杯喜酒,怨家宜解不宜結,老夫毫矣,若再與老弟你為了些許小事鬧得灰頭土臉,不僅貽笑大方,老夫自己亦未免太過看不透了,咱們只當是不打不相識吧,當著大洪二子兩位老弟面前,握手言和怎樣?」
楚雲長揖道:「日前對老前輩等多有冒犯,言和不敢,算是晚陪罪請恕……」
大羅金環紅一飛心中受用已極,他高興得呵呵笑道:「好小子,果然是個能屈能伸,敢作敢為的大丈夫,黎老弟,你這乘龍之婿可確是非凡呢,老夫竟亦不是此子對手,思前想後,老夫咎由自取,實在慚愧之至,二位老弟可別見笑啊……」
其實,大洪二子又何嘗不明白楚雲與大羅金環結怨之事?只是二人早年與此老交往不惡,目前又正值大喜之日,豈能翻下臉來攤牌?所以,大洪二子在剛一發現大羅金環二人之際,心中雖已有備,卻仍然不得不保持面子,設法挽轉。
現在,一切都已緩和了,一場暴戾化為吉祥,大洪二子自是心中歡喜,求之不得,否則,萬一鬧翻了,他們雖然只有偏向楚雲一面,但得罪了多年老友,到底也不是上策啊。
楚雲招呼侍者端來佳釀九杯,恭謹的敬了大羅金環與范五二人,醇釀下肚,星鞭子范五已赤著老臉道:「楚老弟,你真是厲害得緊啊……」
楚雲連聲不敢,鬼狐子黎奇已接口道:「好了好了,雲兒少不更事,飛老教訓這孩子一頓也是對的,大家還客套什麼呢?來來來,二位請相偕下樓,兄弟定要重罰二位這賴禮之罪,每人至少得罰個三百杯……」
左拐子宋邦亦在旁打著邊鼓,大羅金環等二人在推倭不下之後,只有隨同各人離開「九玉軒」辟室另飲去了。
喜筵客人都散了,仍有不少近道的賓客及雙方親家的自己人在意猶未盡地繼續歡飲,但是,嘈雜肋聲浪卻已斂寂得多了。
半山,「心境樓」中。
黎嬙依偎在楚雲懷裡,二人的面孔都透著同樣的配紅,是人醉了,抑是心醉了呢?
凝視著窗外一片明滅的燈光,凝視薄雲中的半弦月,氣氛優美而寧靜,情調充滿了安謐與溫馨。
鋪設著紅綢的白玉桌上,龍鳳喜燭爆了一個雙蕊燈花,楚雲輕輕吻著黎嬙的秀髮,低柔的道:「花開並蒂,小嬙,人也成雙對。」
黎嬙用頰摩姿著楚雲的頷,美麗的風目中散發著朦朧而喜悅的光輝,她悄細的耳語:
「現在,雲,我明白了那句話……」
楚雲深長的「嗯」了一聲,」表示詢問,黎嬙羞澀的道:「只羨鴛鴦不羨仙……」
她的語聲細柔如絲,美極了,嬌極了,媚極了,楚雲執過她的手,吻著那腕上的黑痣,若有所思的道:「見到這粒迷人的小痣,我們已被姻緣的紅線相連,儘管我們在天南地北,我卻似早已識你,卻似在前生識你,在千百年前識你……」
黎嬙幸福的笑了,悄悄的道:「那麼,我們前世本是夫妻,今生又成比翼,我想,我們千古以來原是一體,所以,我們的結合該是證明了永下分離。」
室中的空氣似流動著,一層薄薄的蜜,浮漾著如水的情,很甜,很柔,而這甜,這柔,加合起來,又有多少深遠的依依。
輕淡的,楚雲回憶著笑道:「小嬙,記得在下營鎮中首次見到你,你叫我回去好好種田過日子的話麼?」
黎嬙胸蛋兒一紅,輕啐道:「還好意思講,人家叫你騙夠了,那時你土裡土氣的,誰又知道你全是裝的來著?只怪我自己太傻……」
楚雲握著黎嬙的一雙小手,合在唇邊,一隻手指一隻手指的親吻著,哧哧笑道:「老實說,那時我已有些喜你了……」
黎嬙嘟著小嘴,道:「僅是『有一點』而已?」
楚雲吁了口氣,道:「我是怕希冀大多,失望則大,假如那時我就傾出全部情感,而你卻不接受的話,小嬙,你又叫我如何承擔得了?」
黎嬙幽幽的道:「現在,你已知道我會接受的,要不,我又為何在當時追上你,請你解下面中讓我再看你一眼?」
楚雲輕輕的道:「我們真是恨無彩鳳雙飛翼,卻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了……」
黎嬙嫵媚的垂下頸項,千言萬語,盡在默默無言之中。
楚雲悄然道:「倦不?」
於是,黎嬙的面龐漲得飛紅,像煞白玉裡抹上一層丹朱,楚雲平靜的笑了,走過去,在小桌斟了兩杯酒端過來,一杯交與黎嬙,雙目如火似的注視著她,半晌,楚雲深沉的道:「小嬙,你這杯叫葦蒲酒,我這杯叫盤石酒。」
黎嬙舉杯近唇,聞言之下,迷惑的道:「這裡面,是否含有什麼意義?」
楚雲凝視著她,輕輕點頭:「葦蒲絲如情長,磐石堅定不移。」
黎嬙雙目有些濕潤,感動的飲於了杯中之酒,楚雲亦
一口吞盡,他緊握著黎嬙的手,低沉的道:「當我來此世界,時時中即在尋你,縱使我倆在多年前並不相識,但是,我們都會在心中有著預感,你將屬我,我亦屬你,現在,小嬙,我找到你了,你遇見我了,而我們更已彼此相屬了……」
黎嬙主動的將柔唇湊上,癡迷的道:「是的,我們已彼此相屬……」
龍鳳花燭,又爆開一個雙蕊,小小的火花,像一張張的笑臉,像一句句的祝福,夜風自窗篩中拂進,抽起輕紗飄舞,宮燈和晃轉,淡紅的燭光,淺藍的燈輝,是如此柔和,又是如此安詳。
半弦月已躲進雲裡,偶爾露出臉來窺伺一下這閨房中的一對新人,但是,這時光是完全屬於他們兩人的呢,於是,淺藍,淡紅的光彩逐次熄滅了,只留下一盞櫃邊的垂燈,擺擺移移的,那微微晃動的柔和光芒,像一池澄藍的水,蕩漾在芬芳的空間,迷濛在兩對脈脈的眸子裡。
於是,心靈在呢喃的低喚,精神在緊密的融合。
於是,有情之人,已成眷屬。
時光如水,悠悠流逝,尤其是,當人們沉醉在甜蜜的日子裡,更會覺得光陰在指縫裡,在眉睫間跳動的迅速。
一個月匆匆過了,已是深秋,在楓葉的紅淚飄灑,在白頭的蘆葦輕咽,在人們依依不捨的淚眼迷離中,楚雲帶著他的妻子,帶著他的屬下,帶著滿懷的惆悵別苦,也帶著大洪山每個人的留戀走了……
送別的行列,一直排出三里,送別的人們,一直送出五十里,含著老淚,大洪二子與黎老夫人頻頻叮嚀歸期,大洪山的三堂五舵首要們個個神色黯然(或者,一竿叟掌凌例外,他恐怕尚不能釋懷斷臂之恨),無數聲囑咐,無數點熱淚,無數次凝盼,也無數遍揮手,終於,金雕盟的豪士們,在展露著胸前的閃耀烈陽下,在鐵騎的長嘶裡,紛紛策馬而去。
黎嬙的坐騎的緊緊靠著楚雲的雙日駒,她俯在丈夫肩頭,已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楚雲環攬著愛妻,再回頭,儘管他的面孔上微笑盈盈,但是,誰也看得出這位青年霸主的笑容裡含有多少淺淺離愁。
送別的行列逐漸模糊,在飛塵彌揚中,大洪山也移到了後面,來是這樣,去亦如此,只是,多了一位嫵媚而美艷的佳人。
楚雲悄悄抹去眼角的一絲潤濕,低柔的道:「小嬙,別哭,有我在你身邊,我會永遠照料你,永遠不離開你……」
那雙迷人的鳳目,在這時又是何其可憐,黎嬙用小絲絹拭印著淚痕,怯弱的道:「雲,現在,我只有你了,你可別欺侮我,別冷落我……」
楚雲心弦震撼,有些痛苦的道:「小嬙,你相信我,我會比爹娘更疼愛你,假如我有一絲兒過份之處,上天便叫我永沉苦海……」
黎嬙急忙抓住楚雲的手,惶恐的道:「不,雲,不,你一定會對我好,你一定長命百歲,我們兩人一定會生死與共,假如你沉入苦海,那麼,讓我也跟你去吧……」
楚雲反過手來,撫著黎嬙的小手,四目凝注,情深無限,蹄聲兒得得,兩人己越靠越近。
狐偃羅漢正仰著脖子,拿著酒囊喝了一大口烈釀,眼角一斜,嘻嘻笑道:「俺說呀,楚夥計,你乾脆與黎丫頭乘一匹馬得了,呵呵,你們如此親熱,俺這狐家寡人看了好不眼紅!」
五嶽一劍正好策騎在旁,他微微一笑道:「本來,在下想在大洪山再多盤桓兩天,目的便是為嚴兄找個合意之人,不過,楚兄要走,嚴兄亦跟著離開,在下若與向氏昆仲單獨留下,未免有點寂寞,況且嚴兄正主兒一走,又怎麼會知道哪個少女你看得中意呢?」
「少女?」嚴笑天愣了愣,忽然笑了起來:
「俺說班兄啊,俺老嚴已經小五十歲了,外表看著雖然年青,找個少女當老婆卻未免不大好意思,嗯,想來想去。
俺在班兄面前亦無庸惺惺作態,有個妞兒倒很中意,只是,呵呵……只是……」
楚雲在前,回首看了大羅漢一眼,五嶽一劍班滄已爾雅的一哂道:「可是小翠?」
狐偃羅漢差點一個跟斗摔下馬來了他睜大那雙小眼睛,表情十分可笑的驚問道:「你……你……你怎麼知道?」
五嶽一劍悄悄向前面的楚雲與黎嬙努努嘴,笑而不語,狐偃羅漢恍然大悟,摸摸光頭,卻又若有所失的道:「只是,俺要隨著楚雲弟同往拐子湖,只怕短時間不能回到中原了,便是有意,亦只有讓它去了,況且,唉,還不知道人家姑娘家心裡如何,俺恐怕只是剃頭的挑子——一頭熱。」
楚雲忽然又回首一笑,笑得特別古怪,黎嬙這時心情也好轉了一些,她扯扯楚雲,故意說道:「雲,別理嚴大哥,我們在懷念爹娘,他卻先想到小翠……」
狐偃羅漢咧開了嘴巴,有些哭笑不得,他十分尷尬的轉過頭去要朝五嶽一劍打個哈哈,而當他那多肉的脖子才轉得一半,已發覺正有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自側旁的金雕騎士群中向他凝視,這雙眼睛的主人,亦同樣的穿著黑色男裝,只是,夾在那剽悍粗壯的豪士中間,卻顯得窈窕嬌小多了,她的黑衫,胸前並沒有繡縷烈陽標幟,但若不注意,是不容易發覺出來的。
狐偃羅漢心腔兒一下陣狂跳,差點脫口大叫出來,哈,老天,那不是小翠兒是誰?她換穿男裝,在大羅漢眼裡,卻更有那麼一股子特別的韻味呢。
五嶽一劍在後面看得清楚,他策騎井行,低聲笑道:「嚴兄,在大洪山一月以還,兄台曾多次藉著探望楚兄夫婦之名,前往與小翠姑娘攀談,楚兄可是明眼之人,他看得出兄台心意,經黎姑娘私下詢問過小翠後,嗯,黎姑娘已決心帶她同行,其他陪嫁的使女老媽卻一個也沒有要……」
大羅漢高興極了,他嚥了一口唾沫,想著又不好意思
的向那雙俏眼兒的方向賊兮兮的瞟了一眼,一張胖臉竟也紅得賽關公,他訥訥的道:「班兄,呵呵,嘿嘿,你……你怎麼都知道?」
五嶽一劍睨睨眼睛,道:「有些,乃楚兄賜告,有些,自兄台的神態推斷,有些,閣下已經墜入愛河之中了
大羅漢害臊的低了低頭,五嶽一劍已抖韁先行,大漠屠手卻一馬衝來,拍拍狐偃羅漢肩頭,大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述,嚴兄還怕羞不成?哈哈哈……」
一片笑聲隨著起了,應合著蹄音,攙雜在那雙羞澀的眸子裡,大羅漢衷心感激的高抱雙拳,大叫道:「楚老弟,弟妹子,俺老嚴這廂謝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3:35:33
第39節 去矣逝矣 一鈧離恨
天狼冷剛,大漠屠手庫司,多髯客畢力等金雕盟三環首要,率領著所有金雕盟所屬轉回綏境拐子湖去了,其中包括那位蒙古武士哈察,而紫心雕仇浩,狂鷹彭馬及楚雲的兩大護衛,他們卻乘著這次機會,偕楚雲夫妻到一個他們仰望已久之處——東海回魂島!
他們要憑弔老盟主在人世問最後起居生活的地方,他們要在那最接近老盟主魂魄之處使自己的心靈超過空間與其呼喚,他們要聞嗅那令人追憶的氣息,要摟抱那虛無的懷念,因為人馬大多,不能一次全去,所以,只有兩位年紀最大的老人隨往——仇浩與彭馬,二人的年事已高,此次回去拐子湖,不知還有沒有機緣再臨中原,所以讓他們二人先去,其餘的金雕豪士們誰也個個殷盼,卻只有以後再行了,他們年輕,以後。日子正長著呢。
路上,楚雲曾巧遇到正率眾回轉故居重整基業的魯境白獅門老掌門人魏百豪,以及老人那可愛的孫兒,一切都沒有變遷,只是老人臉上皺紋更多了,他的愛孫更活潑了,說不盡的感激在老人顫抖的摯語中,說不盡的親切,在那可愛的孩子擁抱下,楚雲抱歉的告訴老人他所沒有前往探視的原因,一切都已成為過去,楚雲已替老人徹底的擊潰了兩河之霸——灰旗隊與莽狼會,他已間接的為老人立下了重整家門的基礎,老人不止一次的邀請他前往故居盤桓,並告訴楚雲,枯道凝霜一本道人已往華山絕頂修真——在一本道人獲悉楚雲打敗灰旗、莽狼之後,楚雲十分懷念這位古怪而仁慈的道長,他相信,他們會再見的,在老人的熱淚紛灑中,在那可愛的孩子稚真的恭依之情下,楚雲答應將在下次返回中原時到魯邊探視他們,於是,在戀戀不捨中別了。
當天狼冷剛等人率眾與楚雲等分開之後,五嶽一劍與銀青雙龍向氏昆仲一直送楚雲等人到了一處我們都十分熟悉的地方——海邊的全福村,然後,殷殷約了後會之期,這三位武林中響噹噹的大豪亦離去了,望著三條鐵騎消逝於塵煙晦迷之中,狐偃羅漢感歎的道:「兄弟,班兄與向氏昆仲可真是不可多得的性情中人,這三位朋友俺們可是交定了。」
楚雲有些傷感的點點頭,他指著左邊那條黃土驛道,緩緩的道:「老兄,還記得我們在這裡初見之情麼?卻好似宛在昨日。」
大羅漢怔怔的凝望著那條通路,用手指著:
「嗯,俺躺在那邊,兄弟,你剛從全福村走出來,土頭土臉的滿身血腥味,俺就開始唱俺那首『羅漢之歌』,然後,咱們相識了,俺卻自心眼裡喜歡你,然後,呵呵,金鉤銀鞭兩個老小子來了,還有半面美男皮昌,大家都在想對付那座翠佛,啊,還有一個人,是了,還一個半途殺出的程咬金……」
黎嬙輕淬了一聲,粉面兒嫣紅欲滴,楚雲笑著瞥了黎嬙一眼,輕聲道:「小嬙,幸虧你半路上殺了出來,否則我們又怎麼相識呢?」
仍然穿著男裝的小翠亦哧哧笑道:「那就是小姐了,為了那座翠佛,小姐還被老爺數說了一頓呢。」
狐偃羅漢忙拍著馬屁道:「說得是啊,大洪山是富商巨賈,大筆買賣,哪像俺這麼小本經營,可憐兮兮嘛,黎丫頭……不,弟妹未免也太狠了。」
黎嬙柳眉兒倒豎,不依的道:「喂,嚴大哥,我家又不是強盜窩,像你這麼一說,成了什麼樣子了?」
紫心雕仇浩與狂鷹彭馬那在一旁笑了起來,大羅漢料不到一拍拍到馬蹄上,他尷尬的瞧向黎嬙與小翠,趕忙打著哈哈道:「晤,呵呵,俺只是打個譬喻,打個譬喻,沒有別的意思在內,呵呵,嘿嘿,你們別冤枉好人……」
紫心雕仇浩這時轉向楚雲,低聲道:「盟主,秋日風大,吾等還是早些啟程為是。」
楚雲向狐偃羅漢笑了笑,道:「那皮艇闊幅不小,大約乘坐得下五六人,我們共有八人,謹慎操駛,兩三天內也可到了。」
說著,他又向週遭留戀的看了一眼,大羅漢嘻嘻笑道:「別再看了,咱們當時在此初遇,你是一個,俺也是一個,呵呵,今天呢?卻俱是成雙成對了……」
黎嬙粉臉兒一紅,狠狠地白了狐偃羅漢一眼,小翠更是羞不自勝,暗地裡用力擰了大羅漢一把。
狐偃羅漢咬著牙,苦著臉,在被擰的地方拚命揉,楚雲裝著沒有看見,指著前面漁村中的一幢房屋,沉聲道:「我們到那裡去暫停一刻,但是,不能進屋逗留。」
紫心雕仇浩想了一下,道:「盟主自回魂島返來之時,在此漁村上岸,那家人家,一定是當時盟主存放皮舟之處了,但是,又為何不能迸屋逗留呢?」
楚雲沉毅的面孔上,掠過一抹奇異而迷惘的光彩,他低低的道:「因為,因為那家人太熱情,太淳樸,況且,我們也要趕路……」
楚雲說這凡句話時,語聲裡攙雜著一般難以言喻的追憶情感,彷彿在想著一段美麗而已成過去的往事,或者,這往事只如芸花一現,只在心田裡曾經萌芽而又淹沒,但是,總也值得在過去的今日悄悄咀嚼。
黎嬙敏感的瞧著丈夫,美麗的風目裡泛著猜疑的波光,嗯,這妮子已極快的想到另一方面去了。
另一方面,是的,楚雲在這時,因為舊地重臨,不期而然的想起這村裡的那家漁人懇切而熱烈的照拂,告別前的依依難捨,還有,還有那雙含蘊著明顯期冀與愛慕的黑亮眸子,嗯,黑妞。
他在唇角漾起一抹微笑,忽然,又驚黨的愉偷瞥了黎嬙一眼,使得楚雲好似被尖針刺了一下,黎嬙那冷澈的目光正靜靜的注視著他,而且,楚雲覺得,黎嬙這樣看他已看了很久了。
楚雲有些臉孔發熱,訥訥的道:「小嬙,你有話對我說麼?」
黎嬙平靜卻又尖銳的道:「我在想,雲,你現在一定感到很甜蜜,是麼?」
楚雲尷尬的一笑,坦誠的道:「你別想差了,我只是偶而回憶到那家薛姓漁人深厚的情誼,還有,他們家那位大姑娘送我走時看著我的表情。」
黎嬙酸溜溜的撇了一下小嘴,道:「她很美,是麼?」
楚雲開朗的道:「生得不錯,但及不上你,小嬙,我只是觸景生情,回憶一下往昔的一些小情趣,決沒有想到別的,否則,我會不告訴你麼?」
黎嬙感到好受了一些,但仍嘟著嘴道:「反正呀,你們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哼!你給我老實點……」
狐偃羅漢嘻開嘴回首看了小翠一眼,小翠報以狠狠一瞪,紫心雕與狂鷹離開各人數尺之外,裝作不知的笑攏煙波瀚海,楚雲迅速捏了妻子的小手一下,策馬奔去,邊道:「該走了,海上風光,會更明麗誘人的……」
於是,一行八騎,轉人村前小道,不多一刻,已來到那幢房舍不遠,這幢屋宇,和四周星羅棋布的漁家房屋比較起來,可算是最大的一處,屋前,曬著幾面魚網,有數只小舟倒擱著,大約是在修理,這時正值下午,漁人們出海尚未歸來,所以整個村子都是靜悄悄的,只有三數頑童,幾頭老狗,在沙灘上追逐嘻耍,發現了楚雲等六人,孩子們俱都停了下來,睜著一雙雙天真無邪的眼睛,向他們驚奇的打量著……
楚雲緩緩下馬,望著新漆的黑色門扉,兩邊貼著的紅色喜聯,心時明白了幾成,他回首向黎嬙一笑,輕輕叩門——
半晌,「呀」的一聲,開開了,一雙驚異的眼睛,怔怔的瞧著他,於是,這雙眼睛在辨明了眼前站立的人以後,已隨著一聲驚喜過度的喊叫而潤濕起來,是的,那稍黑而卻姣好的面孔,那健美的身段,那略嫌鮮艷的花布夾祆,那長長蓄留的辮子,這應門者,正是黑妞!這時的情景,又與楚雲自回魂島歸來後首次叩開這扇門時的情形多麼相似啊!
楚雲躬身一揖,沉和的笑道:「姑娘大約不識得在下了?老伯與令尊堂等人可好?」
黑妞有些激動的噙著兩眶熱淚,嘴角抽搐的望著楚雲,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語聲卻仍然顫抖的道:「楚……叔叔,你……你怎麼才來?」
楚雲輕輕拍拍黑妞的肩頭,故意豪放的笑道:「也不晚呀,難得你這妮子還認識叔叔,這些日子來,你也越發出落得標緻,怎麼,不請叔叔進去坐呀?」
黑妞驚悟地往旁一讓,卻在身子一偏的時候,望見了騎在馬上的黎嬙等六人,黎嬙眨著那雙美麗的鳳目,儀態嫣然的向黑妞微笑示意。
黑妞面上的表情剎時變得十分蒼白,她不自然的道:「那幾位也請進來坐啊,楚叔叔。」
楚雲輕輕的道:「不了,我們就要走的,那第一匹馬上的人,是在下的妻子,其他各位,俱是在下的摯友……」
黑妞聽到「妻子」二字,兩顆淚珠已順頰而落,她淒迷的道:「果然,楚叔叔,你已成親了……我……我也在前日由村裡陳家下了聘……楚叔叔……不,楚非,你為何要匆匆離去?為何又遲遲而來?我早就知道,你不會單純的是個漁人,我也知道,那倉促相聚,你也不會記著我的,但是,你便一些兒也看不出麼?」
楚雲十分窘迫,他臉孔紅紅的,喃喃的道:「黑妞,你只是個孩子,我們……我們聚合短暫,你還不瞭解我,我們是不相襯的……」
黑妞蒙著臉,嗚咽著道:「我想了多少日子,但我失望了,到了今天,我……我……天啊……」
說著,她已哭著奔向屋內,卻險些與正扶杖出來的薛老爹撞個滿懷,老人望著黑妮直奔人。內的背影,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又有些迷惑的行向門口,他揉了揉老眼,待看清了是楚雲的時候,已高興得一把將楚雲抱住,欣喜若狂的道:「好,好,楚哥兒,你可來了!呵呵,這日子來,可想煞老夫全家了,我老頭子早就看你不似個打漁的出身,現在果然證實老夫之言不差,楚哥兒,你留了那麼些珍貴的寶物給老夫全家,這可怎麼擔待得起呵……這些日子來你可好麼?呵呵,看你的身體多結實……」
楚雲一直等著老人流水似的歇了口氣,才扶著老人笑道:「老丈你好,大全哥與祥生部好吧?大全嫂子也都好吧?在下早就想來,只是沒有時間,嗯,聽說黑妞要出閣了?」
老人一切都沒有變,只是臉上的皺絞更多,更深了,他嘻呵呵的道:「是啊,你來得正好,剛剛趕上吃二丫頭的喜酒,再過五天就過門了哩,陳家那孩子挺好,能幹活,又老實,將來大妞兒嫁了過去,吃不了虧的,呵呵呵……」
這時,老人的兒媳——薛大全的渾家也移著一隻小腳走了出來,一見楚雲,已驚喜的道:「唉呀,我道是誰,原來是楚叔,啊,真是稀客,爹,怎麼不往裡請?楚叔叔還有朋友待在外面哩……」
老人連道糊塗,又顫巍巍的行到外面,紫心雕仇浩等人急忙下馬,由楚雲為老人一一引見了,不等老人再度讓客,楚雲已忙道:「老爹,在下等這就要離開,上次存放在老爹府上之物,尚請賜回,那是一艘小皮舟……」
老人一顆白髮蒼蒼的腦袋搖得似撥浪鼓一般道:「這如何使得?多日不見來了就要走?連茶也不喝一杯,飯也不吃一頓,況且,大全祥生都還沒有回來,大妞兒又要出閣,怎麼說也得住上十天,老頭子我還招待得起,再說,哥兒你的……你的夫人,對了,夫人,她還是初來乍見,總也要與大妞兒親熱親熱啊。」
楚雲真摯的道:「老爹,在下實在想與老爹全家多作盤桓,但是急事在身,不克分暇,以後日子正長,在下一定會專程來謁,不到老爹你討厭了決不離開……」
老人執意不肯,薛大全的渾家亦幫著挽留,楚雲說得唇乾舌爛,費盡了力氣,老人才在萬般失望之下勉強點了頭,但仍逼著楚雲許下一個來期,直到楚雲答允了,他才有著喜色,帶著快刀三郎季鎧,煞君子盛陽二人入內搬取皮舟。
楚雲一直沒有進屋,他怕再看見黑妞那張含意的面龐,那淚盈盈的眸子,這是一種負擔,一種心靈,精神與情感揉合起來的負擔,或者你不想去承當,可是,這卻由不得自己,因為,對方已將她的那些夢與愛交給你了。
等老人伴著快刀三郎與煞君子出來,二人肩扛著那外表折疊得整齊的皮舟,皮舟保管得很好,上面毫無灰塵,顏色明淨,可見是時常被拂拭過的。
楚雲一再謝了老人與薛氏,他悵然向屋內望了一眼,低聲道:「老爹,大妞的名字叫什麼?」
老人的眼圈有點紅紅的,他蒼啞的道:「大妞兒叫薛美娘,這是她爹給取的,剛才,丫頭哭得厲害,老夫想,她也一定不願見你現在就走啊……」
楚雲無奈的歎了口氣,自長衫內取出一個玉盒,正要交給老人,卻發覺老人正怔呵呵的向他看著,楚雲尚未說話,老人已若有所思的道:「楚哥兒……你現在這打份,真俊得緊……你……唉,老頭子我忽然想起大妞兒平時是如何巴望你,念道你,現在,我想到了一點這丫頭是為什麼,你們年齡原就相若……但是事到如今……唉……可惜……都怪這丫頭福份太薄……」
楚雲急忙將手中玉盒塞到老人懷中,真誠的道:「老爹。這些,算是在下送給大姑娘的賀禮,區區之物,萬乞笑納,老爹,緣份乃屬天定,人力勉強不來的,在下去了,請代問候大全哥,祥生侄子好……」
老人含著淚接下了,邊哽咽的道:「楚哥兒,你真叫楚非?」
楚雲忙道:「不,在下真名叫楚雲,老爹,請原諒當時相瞞之罪,因為那時在下有難言之隱,出此下策實非得已……」
老人又依依的道:「那麼,楚雲哥兒,你可一定要再來啊,與你的夫人一起,大全祥生見你不著,他們回來會怪我老頭子留客不堅的……」
楚雲頷首允諾,向老人及薛氏拜別,一行八人又翻身上馬,臨行時,老人熱淚縱橫,薛氏亦炫然欲涕,終於,楚雲咬著牙一揮手,抖韁而去。
行出數丈,楚雲忍不住回首再望,卻看見在老人與薛氏身後,黑妞正倚門而位,她一面哭著,邊向楚雲搖手,這情景,與當年她送楚雲離開的時候是一樣的,只是,世事多變,今天,卻與往昔迥異了,有著淒涼,有著唏噓,或者,也有著往事的夢的殘痕。
楚雲揮揮手,策騎奔去,他要將這段堪可留戀的遺情拋在身後,因為他不能,也不願對這方面再有抱撼,這原因很簡單,有了黎嬙,楚雲即擁有了一切,他已很滿足。
當一行八騎來到楚雲當初登岸的那片小叢林前,黎嬙己含有深意的道:「雲,方纔,那位薛姑娘真令人感動,他們全家人又都是那麼好,假如沒有一付鐵石心腸,只怕誰也摔不下,丟不開,而且,薛姑娘又長得很美……」
楚雲強顏一笑道:「我沒有鐵石心腸,但我知道我不會在這男女之情上再受因擾,因為,我有了你,真的,小嬙,我有了你,再也容不下他人了……」
黎嬙哼了一聲,道:「只怕你嘴裡是這樣說,心裡去想到另一端上去了。」
楚雲勒住坐騎,轉過頭來凝視黎嬙,平靜的道:「小嬙,你與我是夫妻,你該知道我不會對另外一個女孩子發生情感,就像我明白你只愛著我一個人一樣……」
黎嬙默然了,眼圈兒卻有些紅紅的,楚雲吁了口氣,低切聲道:「小嬙,天下之大,我只有你,你只有我,你……你再折磨我,我就跳海了……」
狐偃羅漢等人這時已下了馬,由紫心雕仇浩指揮快刀三郎及煞君子二人,退下皮舟外的厚布套子,小心翼翼的將皮舟展開,狂鷹彭馬又自鞍囊內取出一個早已預備好的軟皮鼓風來,接在皮舟的輸氣口上,一上一下的將空氣灌人皮舟之內。
乘著各人正在忙碌,大羅漢行到黎嬙身旁,低沉的道:「弟妹,你放心好了,楚夥計不會對那妞兒有意的,否則他會這麼死心塌地的愛你?別生氣,假如楚夥計膽敢稍有異念,俺第一個找他拚命……」
黎嬙可憐生生的拭了一下限角,怯怯的道:「我知道他不會,他剛才還說我再逼他,他就跳海……」
大羅漢豁然笑道:「別理他,這小子是嚇唬你,他若能撇得下你,早就活不到如今了……」
楚雲露齒一笑,道:「小嬙,嚴大哥說得對,這世上若沒有你,我又焉能獨存?」
黎嬙不禁破涕一笑,呻道:「厚臉皮……」
紫心雕仇浩已將一切食物飲水搬上皮舟,這艘乳羊皮特製的小舟,這時正張開了帆,伸展著那精巧透明的四片水晶翼,靜靜的停在沙灘上,看去輕便而利落,有著一股乘風欲去的味道。
楚雲扶著黎嬙下了馬,向仇浩道:「副盟主,坐騎便散置此林之內,它們訓練有素,不會亂跑的,這林中有雜草為食,此處閒人其少,待吾等返回,即可策騎歸去。」
仇浩頷首稱善,令快刀三郎季鎧將八乘坐騎趕入林中,由狐偃羅漢及煞君子盛陽合力將羊皮舟抬至水面之上,楚雲指揮各人慢慢上船,於是,待大家坐定後,輕巧的小舟亦緩緩離岸蕩出。
碧波萬頃,一望無涯,海面上波平浪靜,澄澈柔和,藍色的海水與藍色的長空連成一片,像煞一個碩大無朋的弧蓋,幾抹白雲橫浮空中,淡淡的,悠悠的,令人心曠神怡,心胸為爽,塵念滌空,煩囂一淨。
黎嬙長長的吸了一口氣,望著四周輕波千重,海鷗數點,不由興奮的道:「啊!真美極了,我整年看見的都是深山峻嶺,絕壁陡切,就是看見海,也只是遙遙一瞥就過去了,想不到我現在已如此接近的親近它,更已浮在水波之上了……」
小翠急忙為黎嬙披上一件淺藍色的披風,狐偃羅漢側坐在右弦,雙手抓得緊緊的,面色蒼白,正襟危坐,一點也不敢稍動。
楚雲親自掌舵,悠閒的舉著酒囊慢慢啜飲,這艘皮舟在他熟練而巧妙的操縱之下,帆面滿了風,速度漸行漸快。
帆的兩邊,快刀三郎與煞君子分側而坐,楚雲將皮舟輕巧的轉了一個大「之」字形,安適的道:「季鎧,盛陽,你們二人在拐子湖住了許多年,湖中操舟之術想必甚佳,你們看我這半路出家,無師自通的掌舵手法可稱上乘麼?」
這兩大護衛相視一笑,季鎧道:「回稟盟主,湖上操舟與海上掌舵全然不同,湖水平靜無波,乃屬淡水,浮力較小,海上風雲變幻無定,波浪洶湧,浮力較大,其用力,使勁,轉折各般技巧都大不一樣。」
坐在船首的紫心雕仇浩與狂鷹彭馬正談笑,聞言回首笑道:「盟主的掌舵手法十分高妙,光看這風帆用力的程度及轉向的平穩已可揣測一般了。」
楚雲連連不敢,黎嬙已湊近了他,低柔的道:「雲,我想不到你在水上也有兩手呢……」
楚雲抿唇一笑,正待答話,大羅漢已嚷了起來:
「唉唉,俺不去了,這搖搖晃晃的滋味真使人提心吊膽的,像在半天空一樣線毫著不上力,這可叫俺又回想起大洪山那兩界橋上的享受了……
大羅漢說到這裡,卻忽在令楚雲想起一件事來,他忙道:「對了,老兄,你在青衫奚樵父子離開之際,跟在後面與白心山莊莊主諸葛圖說些什麼?我看你指手畫腳的,好像還十分帶勁……」
狐偃羅漢打一個乾嘔,苦著臉道:「俺向那老小子解釋與三戟絕魂拼戰的那檔子事,這老小子口風尚硬,俺便告訴他,俺已幫他奪回了玉獅球,已算對得起人了,若他膽敢再向俺們找碴,奚瑜便是最好的榜樣,諸葛老小子一直沉著臉沒有說話,快到橋邊了,他才狠了心說些什麼山高水長,後會有期的場面話,哼,俺看他也罷了……」
楚雲笑了笑,道:「還有那花刀洪引,大約現在正急得暈頭漲腦的到狐偃山去找咱們解他的穴道呢。」
大羅漢齜了齜牙,說:「叫這傢伙急一急也好,等到過了限期他還不死,這小子就知道上了大當,白白擔了一年的心了……」
說到這裡,狐偃羅漢又若有所思的道:「唉,想來想去,伙汁,俺實在沾了你不少光彩,不說諸葛老兒忍下那口冤氣全是為了含糊你的關係,就說大洪山下對俺的那份客氣,還不是全看在夥計你的份上,老實說,若不是俺有了你這麼一個好兄弟,只怕大洪山不會與俺消解大柳坪的那段樑子呢。」
楚雲搖搖頭,真誠的道:「老兄,別這樣說,你我原就不分,又能說誰沾了誰的光彩呢?別忘了大洪山之事原本由我引起,自該由我化解,而且,小嬙也不會任它擴大的。」
黎嬙銀鈴似的笑道:「喲,嚴大哥今兒個怎麼客套起來了?莫不是大海的曠怡使你衷懷盡訴?大哥喲,我勸你還是坐得安適一點,別那麼拘拘束束的,還要兩三天才到得了呢,雲哥的掌舵手藝好,你又怕些什麼嘛?膽子比我還小!」
狐偃羅漢轉頭向小翠於笑了一下,皺著眉道:「小妮子別吵,到了水上,俺不和你抬摃……」
於是,舟行又加快了,帆鼓得漲繃繃的,遠處,可以看見漁船點點,正向全福村的方向歸去,薛家那兩個朗爽的漢子,也該在那些漁船上吧?
太陽西斜了,暮雲重疊,配紅的晚霞染紅了大海,星辰閃爍了,萬萬千千,眨呀眨的像是一顆顆黑天鵝絨上的明鑽,風吹著,這些景致真美,尤其在海上,在楚雲低沉的訴說著回魂島上一些如夢的回憶裡……
在這小小的皮舟上,載了八個人,是夠得上擁擠了,不過,憑著楚雲的豐富天候知識,他選擇了這深秋裡最平靜的時間啟行,是而他們沒有受到大海憤恕時的顛簸及辛苦,在楚雲的熟練技巧下,皮舟,就像情人的甜吻一樣輕柔的航駛著。
海上的風光是美麗的,與莽莽的草原,峻拔的山嶺,渺渺的大漠,都有著一股截然迥異的韻味,假如你愛它,你就會爽朗多了。
日月星辰在移換著,波紋在蕩漾著,風拂著,水柔著,這是些奇異的平和的日子,尤其是在容易衝動發怒的大海上。
於是,望見回魂島了,在他們出發後第四個日子的清晨。
回魂島依然屹立無恙,四周邊緣的波濤仍舊飄湧激盪,島像一個寂寞的孩子,但是,它卻似在向楚雲熱切的呼喚著。
在那裡居留了幾近三年,這島上的一切,楚雲是太熟悉了,他知道哪裡有暗礁,哪裡有漩渦,哪裡水流平靜,哪裡可以泊舟,更明白什麼角度代表生,什麼位置象徵死,於是,他聚精會神的操縱著皮舟,像操縱著他自己的命運一樣,在七隻大睜的眼睛中,在各人屏寂的呼吸裡,有驚無險的,巧妙的靠上了陸地,皮舟顛簸了幾下,卻已安適的吻著了一堆礁石後柔軟的沙灘,像一個久別故地的遊子吻著故鄉的泥土一樣,這地方,正是楚雲當年離去之處,那時,他只有孤伶伶的一人,而現在,他卻已帶來了千百顆心。
上了岸,大家合力將皮舟抬了上來,妥善安置在一處隱秘之所,在楚雲率領下,朝那地下石室的方向行去。
一路上,紫心雕仇浩及狂鷹彭馬等人,極為仔細與依戀的瞧視著每一個地方,無論是一塊石,一株草,一片沙,或者一方平巖,都能引起他們大多的追思及回憶,這所狹長的島嶼,雖然他們是初次到來,卻宛如已經極為熟悉,彷彿己與他們的老盟主息息相聞,心靈相通了。
紫心雕仇浩歎息著,狂鷹彭馬感傷著。一路默默無語,黎嬙卻湊近了楚雲,悄然道:「雲,這海島好荒涼,怎麼岩石都是黑色的呢?看起來真嚇人,在晚上,一幢幢的矗立著,假如再起了雷雨風暴,不是更令人心驚膽顫嗎?」
楚雲淡淡一笑,道:「而我,卻在這裡一個人待了將近三年之久。」
黎嬙嚇得伸伸舌頭,又深情的道:「雲,假如那時我也在這裡陪著你,你就不會那樣寂寞了……」
楚雲望望週遭,輕輕的道:「可惜那時你不在這裡,要不,這島上的日子將會愉快得多……」
眼前,那方聳立的黑石己可看見,久違了,它依然雄昂的挺立不移,楚雲望見了那方巨大的黑巖,目眶已有些微微濕潤起來,他轉過頭道:「到了,前面那黑色巨岩之下,便是秘室所在之處。」
狐偃羅漢左瞧右看,嚷道:「夥計,你養的那些山羊呢?怎麼一一隻也看不見?」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5 13:35:55
忽然——
紫心雕仇浩面色變了一下,他急步走到楚雲面前,低促的道:「盟主,你看那黑石之前的空隙於沙上有著足跡!」
楚雲急忙了瞧去,果然,那片小小的積沙上面印著幾個人類的腳印,迅速的,他又向四周觀察,於是,他發現了幾片纏扯在幾株雜樹上,類似長衫的布條,狂鷹彭馬則指著丟棄在一塊黑巖隱蔽處的數堆殘靡內臟,狐偃羅漢躍身向前略一探視,又反縱而回,低沉的道:「是山羊的殘骸,尚有毛皮附著!」
楚雲極快的向側方搜視,口中冷厲的道,「搜!」
快刀三郎季鎧彎刀「錚」然拔出,在朝陽下閃起一溜寒芒,隨著他的身形撲向右方,與手握尖錘的煞君子盛陽成為一個相反的角度,在黑巖上跳躍著包抄而上。
狂鷹彭馬大袖一展,已騰身飛到眼前的聳立巨石之頂,向四周探察起來,狐偃羅漢則奔閃各處,向每一處巖縫石後搜視。
黎嬙有些擔心的道:「或者,雲,只是些海裡遭遇風暴而逃生到此島的漁人……」
楚雲冷冷一哂,道:「但願如此,可是,近月以來,東海俱是風平浪靜,天候告訴我,這些日子不可能有著風暴。」
黎嬙想了下,尚沒有說話,狂鷹彭馬已大聲叫道:「發現了,有兩個人,正在季鎧與盛陽追擒下逃向這邊,他們還在島後築了一問簡陋的草蓬……近了……咦?」
隨著這個「咦」字,狂鷹彭馬似乎一怔,語聲驟而中斷,楚雲驚異的抬頭望去,在這剎那之間,他腦中已突然閃過一個不敢置信的意念。
紫心雕仇浩冷靜的看著楚雲,又望望巖頂的彭馬,忽然沉穩的道:「彭堂主,可是一男一女?」
狂鷹彭馬俯下頭來望著楚雲,模樣兒極為古怪,像是奇怪,又像是不相信,這時,黎嬙也有些恐怖的想到了一點,她微微顫抖的道:「不會是……不會是蕭韻婷吧?不,沒有這麼巧……」
楚雲冷漠的卓立不動,像一尊石塑魔像,於是,在這緊張的剎那,又似永恆的剎那,兩條人影,已踉蹌不穩,狼狽萬分的轉過巨岩逃了過來!
只要一眼,只要一眼楚雲已經看出,他全身急速的抽搐了幾下,任憑那兩個人已經不像個人的形狀,但楚雲依舊認得出這兩張刻骨銘心的面孔——白羽公子與蕭韻婷!
這簡直是不可置信的巧合,這簡直是冥冥中的復仇之神在惡意的安排,因果的報應啊,善惡的得償啊。
白羽公子那原來俊逸的面孔,眼前卻宛如厲鬼,滿臉都是纍纍疤痕,斑斑點點,長條形的,圓形的,撕裂的,翻捲的疤痕,有的成為烏紫,有的仍是鮮血,他的左目只剩下一個深黑的空洞,目眶四周已經潰爛□□瘰瘰,血膿盈溢,再襯著身上破爛的衣衫,那木訥的神情,真與一個乞丐中的乞丐一樣,惡鬼中的惡鬼相似!
蕭韻婷亦是全身污穢邋遢不堪,面色焦黃,目光黯淡,眉心的十字疤痕紅嫩如烙,破碎的衣裳成絮成縷,精神恍惚而衰頹,像在地獄裡受盡了苦刑的冤魂,像一個飽經滄桑苦難的瘋婦!
當他們兩人一腳高一腳低,踉蹌不穩的逃了過來,當二人的目光甫始與楚雲那冷酷如劍的眼神相觸時,二人已彷彿驟遭雷殛一般呆在當地,全身簌簌不停的顫抖,眼睛發直,大張著嘴,似死囚望見了斷頭台,那驚恐的強烈,神志的淒惶,已達至極點!
瞬息間,一切情形都已明朗化,大家猜測對了,不幸的對了,空氣剎時已凝凍在這須臾,沉重得令人難以喘息。
黎嬙怔怔的望著眼前的兩人,悄悄的又瞥了焚雲一眼,而這一眼,已令她終生不能忘懷,那是如何痛苦的一張臉,如何怨恨的一張臉,如何悲憤的一張臉啊!
紫心雕仇浩默立無語,自後追來的快刀三郎與煞君子盛陽亦惑於眼前的氣氛,肅立著不也有所舉止,狂鷹彭馬仍舊挺立巖端,滿臉惋惜之色。
這時,狐偃羅漢已匆匆趕來,他正要開口叫嚷,一眼看到目前的情景,已連忙將話嚥了回去,悄悄蹩到小翠身旁。
楚雲深沉得宛如一汛潭水,冷酷得像是索魂的使者,地獄的劊子手,他毫無表情的凝視著前面的兩個人,目光如冰,如錐,如火,如焰,有無與倫比的仇恨,有難以言喻的毒厲,更有不可比擬的肅穆。
緩緩的,緩緩的,蕭韻婷跪了下去,白羽公子邵玉亦跪了下去,二人那已失去原來光輝的面孔上,透露著乞求,哀懇,驚恐,痛苦,這些揉合在一起,便綜匯成一片令人見之垂淚的可憐神色。
良久……
良久……
楚雲的語聲像是自九幽之深,冷漠殘酷得不帶一絲人間氣息:
「復仇之神在狂笑了,你們聽見麼?黃泉之路已在開啟,你們看見麼?那濕土,那冷骨,那白骨,那磷火。會隨著時光埋沒你們的醜惡無恥,因果報應的網已張向你們,上天送你們到我的劍下,用你們的血洗淨我的仇恨……」
蕭韻婷忽然哭了,哭得像在位血,她哀憐的懇求:
「楚雲……夫君,你饒了我們吧,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已得到報應,你看看我們,你折磨我們己夠了,報復我們己夠了,現在,我們還像個人嗎?邵玉……他……他已神智恍惚,癡癲迷混了,楚雲,你就把我當作一條狗吧,你多少也會念著一些住昔的夫妻情份啊,楚雲,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你饒了我們,等來生變牛為馬,我也會報答你,楚雲,我錯了,你可憐可憐我們,讓我們留在這狐島上,給我們殘生去懺悔,楚雲……我求求你……楚雲……」
白羽公子邵玉亦斷續的,含糊不清的,甚至有些癡呆的跟著念:
「我是一條狗……你也念在夫妻情份……求求你,饒了我們……可憐可憐我們,來生變牛為馬……我也會報答你……」
楚雲面孔上的肌肉在痙攣,他的手顫抖著去拔劍——這淒厲的一刻即將到臨,所有的人都不忍卒睹的轉過身去。
蕭韻婷在地上叩著頭,咚咚作響,片刻間,她的額角已是鮮血淋漓,白羽公子邵玉更是如搗蒜般將頭顱在岩石上撞,血與泥混在一起:染在他醜惡而癡呆的面孔上,看去可怖而可憫。
忽地——
黎嬙緊緊抱住楚雲,淚盈盈的,語聲哀切:
「雲,饒了他們吧,他們生不如死,活著也不會有希望,雲,別這麼狠,看在我的份上饒了他們,我只求你這一次,雲,你的仇已報了,上天給他們的懲罰已經夠了,雲,我只求你這一次,爹在天之靈,也不願看到你的雙手染上大多血腥的……」
楚雲冷冷的看著黎嬙,喃喃的道:「不,我要報仇,你不該阻我,小嬙,你不該阻我……」
黎嬙哭了,她淚痕斑斑的道:「雲,這已經很夠了,他們這麼悲慘,你應該饒恕他們了,假如他們還有一點尊嚴,還有一點做人的成份,他們不會這麼可憐的懇求你,雲,你的本性是善良的,我知道,你有一顆仁慈的心,你不是饒恕過你很多的敵人麼?雲,我也求你,你饒了他們吧
狐偃羅漢猶豫了良久,也走了上來,沉重的道:「老弟,眼前的兩人,幾乎令俺不敢相信那就是昔日威風八面,不可一世的白羽公子邵玉,更不敢相信那女人曾經是風姿俏麗的你的前妻,邵玉己成癡癲,老弟你又何苦定要殺他?他已是一個毫無感覺意識的人了,至於你的前妻,落得如此下場,一切成空,正是報應,這仇恨,也大可到此為止了,有時,報仇雪恥,卻不一定非要用殺戮來代表不可,老弟,連黎丫頭也這麼求你,你就依了她吧……」
楚雲面孔上的神色急劇的變化著,他移目注視紫心雕仇浩及狂鷹彭馬,仇浩垂目無語,彭馬卻頷首示意,於是——
楚雲的心在絞痛,情感與理智在交戰,仇恨與寬恕在推拒,良久,良久,終於,他長長的,像是哭泣般的歎息了一聲,語聲沙啞而孱弱的道:「你們起來……」
黎嬙興奮而欣喜欲狂的抱住楚雲,顧不得眼前有那麼多人,當眾就在丈夫的面頰上親了一下,狐偃羅漢亦緊握楚雲雙手,激動得臉紅脖子粗。
紫心雕仇浩如釋重負的吁了口氣,沉和的道:「盟主,你是超人,老盟主選得對,在三十年前,他老人家彷彿已經瞭解你了。」
這時,蕭韻婷扶著邵玉——像一個乞婦扶著年老力衰的殘廢丈夫一樣,來到楚雲身前,她流著淚道:「謝謝你,謝謝你,我到死也感激你,我後悔我當初錯了,我後悔自己毀了自己的終生幸福……」
白羽公子邵玉獨目迷惘的睜著,也跟著喃喃的道:「……謝謝你……我到死也感激你……我後悔我當初錯了……毀了自己的終生幸福……」
酸澀的,艱辛的,蕭韻婷又轉向黎嬙:
「我永遠感謝你,小姐……我祝福你與楚雲能早日成親,他是個難得的好丈夫……希望你們能相偕白頭,永不會離……」
黎嬙嬌羞而又憐憫的紅著臉道:「我們……我們已經成親了,你……你可以稱我楚夫人……」
蕭韻婷長長的「啊」了一聲,神情極端的落寞而惆悵,空虛極了,像是驟然間失去了一切,是的,這「楚夫人」的稱呼,原本應該屬於她的啊,但是,現在呢?已成為不可奢望的過去了,她已真真確確的失去了一切——除了那形同白癡的邵玉。
紫心雕命令快刀三郎及煞君子二人,將皮舟上的食物除了各人必須的以外完全搬下來贈送給蕭韻婷與邵玉,楚雲不願再看到這兩個人,他默默偕狐偃羅漢行到一塊岩石之側,目光冷悠悠的凝注著浩瀚的海洋。
狐偃羅漢回頭看了看正站在那邊,以憐惜的眼神瞧著蕭韻婷的黎嬙,而小翠,卻在忙著將自己隨身攜帶的衣物拿出一大部份來送給她。
歎了口氣,大羅漢低沉道:「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他們在離開山區以後,一定倉忙的逃向海上,以為離開陸地便安全了,哪裡知道卻又鬼差神使的飄流到這個島上——這原先令你承受痛苦的地方。」
楚雲神色深沉,淡漠的道:「這正是天意,上天不叫他們死在陸地,不叫他們死在海裡,讓他們逃過我的利劍,逃過回魂島週遭的暗礁漩渦,為的是讓我再看看他們,再目睹一次他們的報應……」
他的眼簾低垂下去,又緩緩道:「或者,也要我寬恕他們……世事是很奇妙的,當昔年那個雷雨之夜,我身負重創墜海,自以為必死無疑,卻被一條怪異而至今不知其名的八角形金色怪魚所救,那怪魚犧牲自己而拯救了我,不管它是否自願,它總是救了我,今天,這兩人也是必死無疑,卻又在多種因素之下使我饒了他們,相同的,我總是饒了他們,而不管這是否出諸本心……」
黎嬙已悄悄走了過來,她依在楚雲肩旁,低柔的道:「她們已經走了,回到她那自搭的草篷裡去了……臨走前,蕭韻婷還一再回頭看你,雲,你……你不會怪我多事吧?請你原諒我違背了你的心意……」
楚雲將妻子一摟,平靜的道:「我不怪你,說不定你方纔的做法正合了我的心意,現在,走,讓我們到石室中去。」
紫心雕仇浩呵呵大笑,向仍在巖頂的狂鷹彭馬招呼道:「彭堂主,快請下來,吾等這就開始移去阻洞之石,準備瞻仰老盟主的故居之地了!」
快刀三郎季鎧與煞君子盛陽這時已將各種物品送到那邊那所可憐的草篷中,又急切的趕了回來,於是,在楚雲的指揮下,眾人齊心合力,將巨岩下洞前的障礙及掩蔽物完全掃除一空,懷著虔誠而敬仰的心情,他們即將入內了……」
皮舟揚帆離開了回魂島,像一隻悠揚的海燕,那麼輕悄而平靜,帶走了回憶,帶走了追念,帶走了索系,擱在島上的,是仇恨與寬恕。
在島上的參差岩石後,有一雙淒迷的淚眼,凝注著皮舟遠去,冉冉的,淡淡的,終於隱沒在雲天深處,消逝在海平線上,去了,一切都去了。時光悠長,有著歡樂的笑紋,也有著悲哀的淚痕,有著欣悅的期冀,也有著失望的追悔,但不論是哪一端,它都待自己去找尋,不論是哪一種,也在永恆的日子裡歸向虛無。
在回歸木的指引中,在星辰的閃眨下,在風帆的膨漲裡,皮帆破浪直前,載著歡笑,也載著惆悵,當與來的日子相等,楚雲等人又回到了陸地——那綿瓦的高山原野。
於是,鐵騎如飛,蹄音揚雷,他們歸心似箭的直指綏境,那裡,有明媚澄澈的拐子湖,有含黛的倩影山,更有無數顆期待的赤心。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日月不止不息的輪轉,路,一大段一大段的拋在後面,山,一座一座的移逝,河流寬了又狹了,狹了又逝了,馬幾淌著汗,奔得急,人們笑得多,盼得切,都在想回家啊,不論是人還是馬兒。
已望見無垠的金沙浩渺了,楚雲帶上了他那象徵沙漠之主,金雕之王的「喉羅指環」,戴上了他那閃耀著金雕振翼的護腕,敝開了長衫,展露了胸前烈陽標誌,他撫摸著陽芒的絲絡,透過衣衫,他彷彿覺得刺在胸前的龍紋也在顫動欲飛。
黎嬙新奇的望著這一切,她炫於沙漠的情調,烈陽的色彩,那帶有幾分流牧風光的粗獷氣息,於是,在翻過一個沙丘後,他們望見了,接近了,接近了那片波如緞帶的湛藍水色,望見了那座青翠而靈秀的山巒,那隱隱的玲瓏樓閣,那雲霧中的廣寒宮殿,那飄逸,那美妙……
「啊……」黎嬙睜大了那雙美麗的丹鳳眼,驚異得恍如在夢中仙境,她歡叫著:
「雲,這就是拐子湖?這就是我們的家?多美啊,我寧願在這裡和你過一輩子,不,十輩子!」
楚雲滿足而興奮的笑了,狐偃羅漢也張著小眼,大開著口,喃喃自語:
「乖乖,這是一處什麼地方?無憂之土?」
楚雲轉首向紫心雕仇浩及狂鷹彭馬會心的點頭,愉快的道:「願我們能團聚一生,終老於此,願拐子湖欣欣向榮,願我留在大洪山的半卷太陽掌法能與我們的金日光芒相映輝,我答應教育大洪山的一些遺孤子弟,我更期望金雕盟的繼續者發揚光大,為了拐子湖的鐘靈,為了安慰開拓者的英魂!」
於是,陽光之下,在綠湖之濱,在山麓之宮,在沙堆後,在柳蔭裡,無數的黑衣金雕豪士歡呼著舉手奔來,他們胸前的金陽閃閃生輝,他們的面孔散發著喜悅的神采,更後面,還有些老人婦孺,看哪,在前面奔得最急的,嗯,那不是三環環主麼?那不是凌霄堂的三鷹麼?那不是五方黑鷲麼?那不是劍鈴子麼?哈,那傻大個子不是哈察麼?還有多少人啊,八大爺,黑白雙駝……
楚雲豪放的笑了,他命令他的兩大護衛——快刀三郎季鎧及煞君子盛陽,展開他們重獲頌賜的太陽衫,然後,伸出強而有力的臂膀摟著黎嬙纖腰,率眾縱馬迎上,在奔駛中,楚雲低柔的在愛妻耳旁細語:
「小嬙,我愛,你說得對,我們在此過十輩子,或者,百輩子……」
紫心雕笑著,彭馬笑著,季鎧笑著,盛陽笑著,狐偃羅漢鼓足了膽子,一把握緊了小翠的手,嘴唇蠕動了半晌,臉紅氣喘,終於咬咬牙,鼓著眼,似吼似喝的揭開了他的心聲。
「可恨哪,你這小沒有心肝,沒良心哪,就看不出俺心慌,意亂,想你想得狂啊!……」
楚雲摟著黎嬙,在熱切的歡呼中遠去,金雕盟的豪士們又簇擁著每一個歸來者,簇擁著狐偃羅漢與小翠,在喜慶的笑聲裡,在「羅漢之歌」的餘音裊繞下,行向那雲霧飄渺的廣寒之宮。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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