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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柳殘陽] [劫後恩仇][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6:40:53     標題: [柳殘陽] [劫後恩仇][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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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雲之妻私通白羽公子邵玉,窺破私情的楚雲之父遭邵玉殺害,邵玉又讓其叔父、百角堡堡主黃極派胡桑等人去殺死楚雲。楚雲重傷後幸賴怪魚死裡逃生,並在一荒島秘洞中得到「太陽牌」和神劍、圖譜,於是楚雲照圖苦苦修煉絕世武功。
  兩年後,楚雲重返人世,決心一報殺父奪妻傷己之仇。他先與嚴笑天結為知己,為此而得罪了五雷教和白雲山莊,卻也結識了鳳目女黎牆。
  不久,他叉為白獅門而痛懲了莽狼會,冶愈了哈察的麻風病。哈察把他引到了拐子湖畔,他憑「太陽牌」等信物繼承了金雕盟盟主之位。為了復仇揚威,楚雲率領眾豪士進軍中原。
  路上,他們將不可一世的百角堡病加殲滅。又遇見龍鳳山莊與灰旗隊爭奪金礦歸屬,楚雲協助龍鳳山莊打敗灰旗隊及其幫兇莽狼會。大洪山來犯之敵,也被擊潰。
  深夜,黎嬙潛入楚雲臥室,欲將其刺死為大洪山雪恥,卻反而演變為與楚雲兩情依依……






第01節 天怒人怨 碧血黃沙
第02節 絕境逢生 孤島一線
第03節 幾疑為幻 因禍得福
第04節 揚帆而還 溫情處處
第05節 攔路劫寶 狐偃羅漢
第06節 訂交於途 龍日懲惡
第07節 敵蹤復現 一戰再戰
第08節 狐飛九天 奇技初展
第09節 完璧歸趙 三戰絕魂
第10節 魂絕其二 是非難辨
第11節 各執一詞 皓腕黑痣
第12節 巧戲鳳女 三鴻飛現
第13節 金雕絕技 狐冥杳然
第14節 仗義援手 豪士肝膽
第15節 屍橫莽狼 魂滅魄散
第16節 枯道凝霜 絕劍一現
第17節 大漠浩瀚 麻風之谷
第18節 喜得良伴 隱秘漸白
第19節 趕盡殺絕 拐子湖畔
第20節 大任堪當 金雕振翼
第21節 重辟江山 血影飛魂
第22節 金雕搏龍 珠潤心明
第23節 大計三商 前鋒初接
第24節 百角堡中 火龍彈下
第25節 煞勇烈威 血眼向仇
第26節 步步危機 一笑奪魂
第27節 鬼哭神號 寸草不留
第28節 各個擊破 恩怨分明
第29節 堡毀莊焚 刃下遊魂
第30節 聲息燼寒 灰旗忽揚
第31節 大利所爭 五嶽一劍
第32節 水火難客 兵戈以見
第33節 伏外之伏 不速之客
第34節 雕翼雄風 鋼齒遺恨
第35節 天寂碑析 碧血斑斑
第36節 墊己去兮 劍騰戈飛
第37節 南海煞者 中原劍士
第38節 戰雲再起 威析一竿
第39節 寧為玉碎 毋為瓦全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6:41:44

第01節 天怒人怨 碧血黃沙
    一顆殞星,曳著閃耀的光輝,劃過寂靜的夜空,向蒼穹投下依戀的一瞥,然後,無
聲無息地消失於溟淼而深邃的黑暗中。
    夜風蕭瑟的吹拂著,與一陣陣起伏的波濤聲混成一片了,組成了一篇淒涼的樂章。
    這裡是冀省境內,隔黃河口不及十里地的一處海濱。
    潔淨而細膩的軟沙,被海浪沖洗得一平如鏡,在黝暗中閃幻著淡淡的微光,陣陣夜
風吹來,一切顯得是如此安詳。
    海浪的翻湧,打破四周的岑寂,在一片如死的靜謐中,亦只有這永遠不會停息的波
濤聲,才象徵著活力與永恆。
    雪白的浪花,湧到岸上,吐出一個無聲而惋惜的泡沫,又默默的退去,是那麼地單
調而有節奏,但是——
    一陣急速如密雷驟雨般的馬蹄聲,卻突然在沉寂的黑暗中響起,並且迅速地向海邊
移來,而且,從這急驟的蹄聲中,誰都可以意味出一件嚴重而不平凡的事端即將展開。
    海灘之後,便是一片稀疏的灌木樹林,自這片生長得稀落而矮小的樹叢隙縫,向外
展望,可隱約看見一團黑影,正以快捷無比的速度向這邊奔馳。
    以這團黑影移動的速度看來,用「快捷」兩字來形容,還未免有些籠統,那簡直是
有些拚命與瘋狂的狀態。
    於是,黑影漸漸接近了,我們可以看出,這原來是一匹馬,馬背上坐著一個模樣十
分年輕的人。
    只見他穿著一件黑色的勁裝,由於身軀伏在鞍上,黑色的披風被拂得向上飄起,獵
獵作響。
    從馬首的側旁,可以看見一張俊俏的面孔,大概是多日未曾梳洗,頷上已生出一片
黑黑的鬍髭。
    儘管這年輕人面孔上透出一股悲憤而堅毅的神色,但卻仍然掩不住他那令人在直覺
上便可以感受得到的英挺與磊落的氣度。
    馬匹四蹄翻飛,自灌木叢上越過,而就在它躍起的那一剎那,我們還可以看到,相
隔二十餘丈之外,又有六乘騎影,也是以風馳電掣的快速緊隨而來。
    後面的六騎,自形勢與氣氛等明顯的跡象上。一眼便可判明,似乎在竭力地追趕著
前面這個年輕人。
    這年輕人的坐騎躍起後,他似乎驟然被眼前不遠處這一片浩蕩無際的海水所震驚,
神色惶急的四處張望,想尋找一條可供奔逃的路徑。
    但是不幸得很,這一切都使他大失所望,同時在他耳中又聽到那一陣敲擊在心版上
的馬蹄聲,面部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又抖韁沿著海灘疾奔而去。
    柔軟的沙地,怎及得上堅實的道路來得容易奔馳?當這青年的坐騎,艱辛無比的跑
出不及十丈,後面六乘魔鬼也似的騎影,已來到樹叢的邊緣。
    領頭之人,乃是一個面容死板,毫無表情的中年大漢,他將手微舉,六騎立時分成
兩撥,自兩個不同的方向包抄而上。
    誰也沒有出聲,一切都是在沉默中進行,但是這六名騎士,行動卻是如此老練與利
落,分途追趕後,距離又漸漸地拉近了。
    這時,他們隔著那身穿黑衣的青年,已不足十丈,而四周的氣氛中.亦自然而然的
更形緊張起來。
    黑衣青年用手抹拭著面孔上的汗水,以馬鞭瘋狂地策打著坐騎,當這匹鼻孔中噴冒
著自氣的疲馬,再次奮力為它的主人躍身而起的時候,卻不幸踏進了一個軟坑,前蹄失
陷,一聲長嘶後,轟然摔倒。
    黑衣青年身手矯健,在馬背上一個翻身,彷彿一片落葉般輕悄地飄落在地上。
    他嘴唇抿成一條堅毅的弧線,憐惜而依戀的注視著這匹已為自己盡了最後的努力,
而此刻前腿仍然深陷在軟坑中,口中噴氣如雲,吐著白沫,軀體抽搐顫抖,但是,卻圓
睜一雙疲憊而尤神的巨眸,哀哀的望著它的主人,像是求助,又像表示歉疚的坐騎!
    黑衣青年一見仇人與他相距甚近,逃走的希望已然粉碎,是以乾脆放棄逃逸的念頭,
他利用在仇人迫近之前的這一段短暫而可憐的時間,與他相依了數年之久的愛馬作最後
的惜別。
    蹄聲近了……終於在他身旁五尺之外停了。
    然而,空氣中仍然是一片沉默,有些血腥恐怖氣息的沉默。
    黑衣青年微微搖了下頭,又徐緩的回過身來,深刻的凝視著駐騎面前的六名騎士,
他目光中閃射著極度的憤怒與悲哀。
    這六人分散地圍繞著他,形成了一個半弧,除了後面那片浩瀚無際的大海之外,已
然將黑衣青年所能突圍的路線全然封死。
    黑衣青年苦澀地一笑,聲音晦黯的道,
    「各位,如今本人退身之路已絕,正好趁了各位的心願,來吧,你們最好是一起上,
也好看看我楚雲金環刀之下,究竟能撈回多少本錢!」
    六個騎士,已緩緩離鞍下馬,將坐騎驅至一旁,六雙陰沉冷酷的眼睛,毫不轉瞬的
凝望著自稱楚雲的黑衣青年。
    那面無表情的中年漢子,用手一拽扯住被海風吹起的長衫下擺,聲音硬冷的道。
    「朋友,你我原本無仇,錯在你不該得罪『三羽公子』,更不該有個美麗而又心如
蛇蠍的妻室,三羽公子任何一位之令,我們都得遵從,更何況再加上一笑奪魂黃堡主的
手渝!朋友,我們今生不幸無心成仇卻願和你來世結為摯友!」
    那黑衣人楚雲的面孔,展露出一個極度的驚愕,緊接著又起了一絲痛苦的痙攣。他
大聲叫道:
    「胡桑,你不要信口雌黃,誰不知道在我患病之時,那卑鄙無恥的三羽公子之一,
白羽公子邵玉,以暴力凌辱了我的妻子?更將我遲幕的老父活活震死?你們不要說得天
花亂墜,便是我今生敵不過那狼心狗肺的邵玉,變為厲鬼也要找他為老父愛妻復仇!」
    說到後面,他已情緒激動得幾乎無法克制,語聲都變得有些哽咽,與淒涼而蕭瑟的
海風相合,令人深深感到一股壯士末路的悲哀。
    那叫胡桑的中年漢子,陰沉的瞳孔中,透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惋惜之色,但是,他又
在一陣新的警惕中,冷冰冰的道:
    「楚朋友,在你離開這人世之前,胡某本不該破碎你僅有的一絲美夢,但江湖上講
究的是『血性』,現在,我青印掌胡桑站在個人的立場上,告訴你一句話,在朋友你患
病於榻時,你那位美麗的妻子與白羽公子認識之後,便為了耐不住空閨孤寂而紅杏出牆,
造成了今日的局面,這是你的妻子甘心情願,所謂恃強凌辱,乃是她故意布成的疑局,
以免引起朋友你的疑心,你令尊若非在場親眼目睹,她亦不至要白羽公子下此毒手,
『殺之滅口』,朋友你大概還蒙在鼓裡?病癒之後為復仇尋妻,三上三羽莊院,你的妻
子,初以為朋友你絕不敢招惹武林中威震一方的白羽公子!如此一鬧,她焉能安心過自
在日子?因此,吾等一路追蹤閣下,雖則是奉了百角堡黃堡主之令,但是也等於是朋友
你妻子的間接要求,須知百角堡黃堡主,乃是三羽公子的叔父……」
    楚雲默默的聽著,汗如雨下,面孔已逐漸變得一片慘白,這是極度的失望與悲倫的
揉合,那一顆以為死有所寄的心,亦如澆上冷水的火焰般,沒有一絲熱力了。
    他嘴唇顫抖著,虎目中淚光隱隱,他那美麗的夢幻,有如一圈泡影消逝得無影無蹤,
而他「死」的代價是什麼?是為這不貞而狠毒的妻子殉葬麼?體內的血液沸騰禁不住又
消沉了,他喃喃自語地道:
    「爹啊!你究竟是死在誰的手中?真是那不孝的兒媳嗎?你老人家那時雙目怒瞪不
閉,是為了她死不瞑目?抑是為了孩幾有眼無珠?啊!大哪!這是什麼罪過,韻婷,她
真是這麼淫毒麼?」
    昔日的恩愛與甜蜜,有如幻境般在腦海中浮現,他的妻子,那嬌美而艷麗的少婦—
—蕭韻蟀,那如百合初放般誘人的笑靨出現,恐怖的瞪著眼睛,那毫無生氣的瞳孔中,
又隱約映射著一幅令人驚懼發指的畫面……
    一聲悶雷,隨著一道金蛇般的閃電,在黑沉沉的天際響起,一切幻景,隨即破滅,
剩下的只是六對在冷酷中略含同情的眼睛!
    海風更厲,波濤洶湧,這象徵著一個瘋狂的暴雨即將來臨,也暗示著一場人世間的
悲劇即將展開!
    青印掌胡桑,微微歎息一聲,沉聲道:
    「朋友,胡某敬你是一條血性漢子,始不顧目下敵對之勢,為你說明一切,胡某本
不願與你為仇,奈何身受百角堡黃堡主厚恩,在其諭示之下,義無反顧,現在,請你准
備,青印掌胡桑,宮裡雙鉤戴倫、戴道,蟒龍鞭李三義,白湖二鬼焦德、焦光,就要得
罪了!」
    楚雲,這陷在人世間極端痛苦的青年,嘴角泛起一絲淒涼的微笑,他知道,對方這
聲「請你準備」不啻是最後通告,而對方六人,俱是冀北「百角堡」中,數一數二的好
手,即使在江湖上,亦無一不是可以獨當一面的人物,自己武功縱然不弱,抵敵一二人
尚或有望,但若六人齊上,則難望僥倖苟全。
    他微微仰首望著烏雲密佈的黝暗長空,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然後,右掌微翻,「嘩
啦啦」一陣輕響中,猝然金虹倏閃,一柄重逾三十餘斤的厚背金環刀,已握在他手中!
    青印掌胡桑,這位表面冷漠,內心卻極富熱情和正義感的武林高手,此刻面容一凜,
向後退出一步。
    他十分清楚,眼前這位黑衣俊彥,在武林之中素有「浪子」之稱的對手,武功十分
高強,為人更是豪邁磊落,雖然自己方面佔有絕對優勢,卻也不敢稍存輕視!
    胡桑望著楚雲那悲苦中揉合著剛毅的英俊面孔,心頭一陣惻然,他知道,這位昔日
名滿江湖的浪子,曾經為了誰而收斂了那放蕩不拘的生活,為了誰而退出江湖,放棄了
遠大的前程,而這人呢?卻又投入了別人的懷抱,以一付蛇蠍的心腸,迫害著原來的夫
婿!
    驀地,一聲悶雷,又猝然響起……
    青印掌胡桑微微一驚,掌勢輕提至腰,沉聲道:
    「朋友,你可不必留情,而吾等亦不會稍存慈悲,最後,請你恕有吾等將不遵武林
規矩了!」
    浪子楚雲並不覺得意外與憤怒,這是他早已預料到的事,江湖之上原來就是陰詭奸
詐的,「道義」,不過只是一個美麗而惑人的名詞罷了!
    他毫無表情的淡淡一笑,啞聲道:
    「來吧,楚某已在等待諸位了!」
    他最後那個「了」字尚未住口,一條怪蛇也似的鞭影,已淬然筆直的從側麵點向他
背後的「命門穴」。
    楚雲一聲不響,錯步旋身,刀光起如經天長虹,捲向一旁的宮裡雙鉤戴倫、戴道。
    這兩名身材瘦小,面孔焦黃的武林高手,隨著劈來的刀光,倏然閃向兩旁,而在同
時,四縷尖銳的寒芒,已疾然掛向楚雲的肋下!
    於是,這場圍毆拚命的激鬥,就在這風雲呼嘯大色深暗的海邊展開了。
    青印掌胡桑悶叱一聲,掌風起處,一連向楚雲拍出一十二掌,掌掌連貫,一氣呵成,
威力雄渾無比。
    體魄修偉,面色紅潤的蟒龍鞭李三義,且將手中那條粗若兒臂,帶有無數倒須的
「蟒龍鞭」施展得呼呼暴響,宛如一條靈蛇一般,尋隙而進,凌厲之極!
    白湖二鬼焦德、焦光兄弟,卻是每人手中握著一柄長只尺半,鋒利無匹的匕首,仿
若水中游魚一般,滑溜已極地在一片寒光刀影中,倏進倏出,宛似瀉地水銀,無孔不入。
    十招過後,浪子楚雲己感到心餘力絀,招架不易,而在精神的泉源上,他又遭受嚴
重的打擊,一個人,在完全沒有希望的時候,你又叫他拿什麼理由為自己的生命作最後
的掙扎呢?
    這時青印掌胡桑厲叱一聲,欺身而上,閃電般劈出兩掌,當他與楚雲擦身而過時,
低沉的喝道:
    「朋友,拿出精神來,撈兩個墊本!」
    浪子楚雲料不到在此時此地,這追擊自己的對方領袖人物,猶會向自己打氣,即使
這激勵是殘酷而可悲的,總也代表著一個真正武林豪土的正義精神啊!
    自然胡桑激勵楚云「撈兩個夠本」的這句話,也包括他自己在內!
    這話聽來似乎有些荒唐,但卻並不曖昧,胡桑仍是忠誠的為他的居停效命——只不
過想以這種鼓勵,甚至他自己的生命,來減輕良心上的歉疚而已。
    楚雲拼出全力運轉身形,刀光如電,在敵人嚴密而狠辣的攻擊中,盡量尋找空隙奪
取先機。
    十五招過去了,白湖二鬼之首焦德,身形在刀光的隙縫中,微一閃晃,森森的匕首
尖端,已在同伴的掩護下,沾到楚雲衣角。
    楚雲沉叱一聲,金環刀振出一連串「嘩啦啦」的暴響,往下斜削,同時反掌劈向正
揉身而進的宮裡雙鉤戴道的肩頭!
    這時一旁的焦德大叫一聲,手臂伸縮,疾刺楚雲丹田下腹,另兩股銳風,亦在一片
鞭影中,攻向楚雲!
    浪子楚雲雙目盡赤,大吼一聲,身形疾旋,金環刀絕學迭出:「平分秋色」「指天
望月」「劈山救母」一連三招,始堪堪躲過這場凶險。
    青印掌胡桑冷哼一聲,抖手劈出七掌,勁風罡烈中,焦光閃爍的匕首,又遞到楚雲
背側!
    而在同時,蟒龍鞭李三義沉喝連連,鞭身急顫如波,在鞭身和倒須的抖動中,倏而
捲向楚雲下盤!
    浪子楚雲鋼牙緊咬,鬚眉俱張,金環刀閃耀生輝,直戮青印掌胡桑咽喉,身軀順勢
搶步上前,手掌卻並指如戟,點向蟒龍鞭李三義右手,」太陽小腸經」之「少澤」「前
谷」二穴!
    青印掌胡桑哼了一聲,腳步硬生生旋出三尺,借旋身之力,雙臂反拋而起,掄向楚
雲面頰,順便亦解了蟒龍鞭李三義之危。
    這時,烏黑的天空,又起了一連串的雷聲,涼沁沁的,綿綿密密的雨絲,已自空中
霏霏灑落。
    沙灘上的六條人影,仍然縱躍如飛,毫不停息,各以自己生平的功力,向對方做殘
酷而致命的攻擊。
    雙方沒有憐惜,沒有情感,而在此時此際,亦不會有絲毫的仁慈,因為,這是以自
己的生命為賭注,人,在關係到自己生命利益的時候,便往往是最殘酷而自私的一種生
靈。
    三十招又過去了,浪子楚雲肋下已被焦德的匕首劃破一條血槽,但是他自得到胡桑
的激勵後,便一直以亢奮而堅毅的意志支持著自己,他在這慘厲而激烈的戰鬥中,已省
悟出生命的可貴,雖然他明知生還無望,亦不甘就此引頸受戮,就事實而言,目前最先
不利於自己之人,便是最近及最不相干的仇敵。
    要在與仇敵對拼之際,希求寬恕與仁慈,只不過是一種最奢侈的妄想和夢幻而已。
    這時,他強忍著肋下的疼痛,用出全身任何一分可以發揮出的力量,形若瘋虎一般
的猛拼狠鬥著。
    雙方的勢力,雖然相距懸殊,但只因有一方面,已經豁出性命相拼,所以在一時半
刻問,青印掌等六人亦無法取得絕對的優勢,這時浪子楚雲肋下的鮮血,雖已將他的衣
衫浸透,然而這徹心的痛楚,卻並未影響到他身形的迅速與出手的凌厲,因為這與他整
個的生命來說,總是極為微小的一點啊!
    細軟的沙地上,腳印凌亂,然而在凌亂的腳印上,又不斷地踏上新的,更深的腳
印……
    雨水,自每一個人的面頰上淌下,但是,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去拭抹,七雙眼睛毫不
眨動的怒瞪著,隨著身形的進退,招式的揮展,閃射著神韻各異的光彩。
    驀然——。
    在一聲悶雷響起的當兒.白湖二鬼的老二焦光,在蟒龍鞭李三義的招式掩護之下,
進中宮,踏洪門,右掌匕首閃起一溜寒芒,狠辣無比的插向楚雲胸前,左掌猛然抓向對
方肋骨要害。
    同時,青印掌胡桑亦豎掌如刀,劈向楚雲後腦,宮裡雙鉤戴倫戴道二人的鉤影,也
如毒蛇般封住敵人兩側退路,各人招式的配合,已形成一片羅網,將楚雲緊罩其中!
    浪了楚雲在瞬息間作了一個危險的決定,身形不閃反進,猛然向前衝去,手中金環
刀在一連串的暴響聲中猛壓白湖二鬼焦光刺來的匕首,順勢往前直削,而對焦光抓向肋
下的掌勢,則毫不閃躲。
    人影閃動中,青印掌胡桑掌勢竟告落空,他目光一瞥,不由脫口大叫道:「焦賢弟,
快閃!」叫聲中,慌忙出掌搶救。但是,時間上已遲了一步,兩聲骨骼折斷的脆響,一
陣血光隨即四射迸濺!
    浪子楚雲已在險招之下,將迴避不及的白湖二鬼焦光一臂斬落,刀尖更深深嵌人焦
光左肋之內!
    這是付有慘痛代價的勝利,楚雲亦被對方抓斷兩根肋骨!
    焦光長嚎一聲,瘦削的身軀蹌踉退出數步,面孔在剎那間變得如白蠟,那一雙失去
神采的眼睛,卻呆滯的望著沙地上那條自時間斷落的殘臂,而那只斷落的手臂,卻仍然
緊緊地握著那柄寒芒閃耀的匕首!
    在焦光退後之際,青印掌胡桑的掌緣,正亦沾到楚雲背後!
    楚雲狂笑一聲,金虹疾閃,反削而回,強勁的刃風,逼得胡桑迅速縮手躍退,浪子
楚雲揮刀回斬之時,斷裂的肋骨起了一陣徹心的疼痛,額際的冷汗,立時如黃豆般淌落。
    一條黑影,正在他微微一窒當中,呼地捲向右腿。
    浪子楚雲這時已沒有閃避的餘地了;他強忍著刺骨的痛苦,傾力挪身,當他身形才
艱辛的移出兩寸,那尖銳的倒須利鉤,已自他腿上掃過,血肉橫飛中,一大片散碎的布
屑紛紛灑落。
    楚雲哼也沒有哼一聲,大腿上有如被一塊鮮紅的烙鐵灼炙過,歪斜地退出三步。
    沙地是濕軟的,在他艱辛地退身時,兩縷銳風,又毫不留情地襲向耳旁。
    在時間與形勢上,楚雲欲待躲避這適時而至的攻擊,幾乎已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他
在絕望之際,反而縱聲長笑,腳步釘立不動,金環刀與天邊的閃電同時閃起,半片頭顱
隨手而飛,兩柄鋒利彎曲的利鉤,也分別插入他頸旁琵琶骨將及兩寸!
    宮裡雙鉤之首戴倫,連一聲最後的喊叫也沒有,像一截朽木般,頹然倒斃地下。
    青印掌胡桑趁隙而進,大喝一聲,一團勁氣隨手而出,競將已是力竭傷重的浪子楚
雲兜起六尺之高,若一塊殞石般摔出尋丈之外。
    黑色的身軀,在沙地上微微抽搐,鮮血洞舊橫溢而出,卻又在瞬息間被雨水沖淡。
    雷聲又響了,雨也較前落得更急,浪濤在呼嘯,在咆哮,彷彿為這場人間的悲劇發
出不平的怒吼。
    青印掌胡桑望著自己厚實的雙掌,面孔上隱隱露出一絲內疚與惋惜。
    地上,躺著白湖二鬼焦光業已僵直的屍體,瞪著一雙如死魚也似的眼珠。
    雷雨交作的夜空,細膩的軟沙,卻如嬰兒的嘴唇也似,貪婪的吮吸著流淌的鮮血。
    宮裡雙鉤之一的戴道,正悲槍的跪在乃兄屍旁,熱淚混合著雨水,滴落在戴倫缺去
一半的頭顱上……
    情景是悲哀的,氣氛在淒厲中帶有恐怖……
    白湖二鬼僅存的老大焦德,驀然伸展雙臂,瘋狂的叫道:
    「殺……殺啊!楚雲,我要你的鮮血,來洗脫我二弟留下的仇恨!」
    叫聲中,他雙目泛紅的舉起手中的匕首,踉蹌的向楚雲撲去!
    匕首在焦德手中映射出一道寒光,當他正撲至楚雲橫臥的身前,高舉著這鋒利的兵
器,猛力向下刺落的時候
    一縷耀眼欲眩的電光忽然閃起,一聲震入耳膜的暴雷平地而起,天,在震怒了——
    躺在地下的楚雲,被這一聲巨響,將迷糊而朦朧的意識驚醒,他感到雨水的沁涼,
瞳孔內充滿著閃電的光輝,自然,更看到了那向他胸前刺落的鋒利匕首!
    一股自然的本能反應,促使他麻木的右臂奇跡似的迅疾揮出,握在手中的金環刀,
在夜雨中閃起一溜金虹,一聲暴響,跟著又是一聲淒厲的慘呼,在風雨中搖曳傳出,一
條手臂,又飛落在丈許外的浪花之中。
    血,如雨似的噴灑而出,楚雲的頭臉上儘是一片嫣紅,順著雨水向下直流,淌進他
翁動不已的口中,滿是鹹腥的味道,他已分不出是自己的血,抑是別人的血。
    白湖二鬼的老大焦德,斷去了一條手臂,狠瞪著一雙似欲奪眶而出的眼珠,眼中充
滿絕望,淒厲,與憤怒……
    然而,他沒有說出一句話,喉頭裡一陣呼呼低響,熱血循著血管向斷臂的傷口汩汩
衝出,他緩緩地倒下,又艱辛地匍匐至楚雲身前,與他弟弟一樣,憤怒而呆滯的瞪著雙
目,像一條死魚的眼睛。
    這突如其來的轉變,使已經認為楚雲早已絕命的青印掌胡桑等不能及時援救,他們
個個驚懼莫名的呆立著,為眼前的事實而感到震怯,因為。在一個人遭受到如許多致命
的打擊之後,居然尚未死去,更能在剎那之間,奮起傷敵,這簡直是一樁不可能的事,
是一件令人難以置信的奇跡!
    浪子楚雲安靜的望著自己左腹之上,一柄顫巍巍的匕首,而這柄匕首,正插在他的
肌膚之內,這是他適才揮刀劈敵之時,焦德手臂被斬之際,痛楚之下:稍為偏斜的插入
一段留在他的體內。
    楚雲沒有呻吟,沒有叫喊,甚至連一聲最輕的哼聲也沒有!
    但是,自他身上所受的傷勢看來,即便是一個鐵打金剛,只怕也會忍受不住了。
    他全身血污狼藉,創口的肌肉向外翻捲,面孔上,血與雨已混成一片,身軀更在輕
微地痙攣,四肢也不斷地顫抖著……
    蟒龍鞭李三義倏然大吼一聲,揮鞭猛劈而出,口中大叫道:
    「你這惡鬼,老子劈了你!」
    青印掌胡桑暴喝一聲,迅速的擋在楚雲面前,生硬的道:
    「李老三,他已活不多時了,我們慈悲一些不好麼?向一個垂死之人再下辣手,今
後還有何面目見人?」
    蟒龍鞭李三義悚然收手,有些神經質的大吼道:「可是,宮裡雙鉤與白湖二鬼的三
條命,豈能如此便宜就……」
    他尚未說完,青印掌胡桑已厲聲叫道:
    「住口!李三義,今夜我們昧著良心,來做這件天人共憤之事,只怕我們這一生中
永遠也將得不到安寧,浪子楚雲以一對六,並未使用任何詭橘手段,全以真實功夫硬打
硬拚,白湖二鬼等戰死,只能怨自己功力不濟,我們憑什麼再去怨恨他人?你還有沒有
一點人性?這是罪孽,你知道嗎?這是罪孽!」
    電光再閃,映在浪子楚雲那滿是血泥的淒厲面孔上,蟒龍鞭李三義全身激靈靈的一
顫,默默垂首走開!
    宮裡雙鉤的老二戴道,焦黃的面容上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他雙臂高舉,跪在地上,
呢喃不清的向發怒的海天低訴著,眼神在憂戚中有著無比的恐怖,他的神經好似有些迷
亂了。
    青印掌胡桑轉過身來,沉聲道:
    「楚朋友,你不愧是一條好漢,胡某如此對待於你,衷心感到慚愧不已,我們今生
不能結交,希望來世能和你交個朋友,若是真有來生,胡某更願意朋友你能十倍報還今
日的仇恨,我絕不會有半句怨言,這是我應得的報應!」
    浪子楚雲似乎聽到了胡桑的話聲,他那血污的嘴唇,浮起一絲極難察覺的微笑,這
微笑透著蒼涼,他那沉重的眼皮,又緩慢而艱辛的睜開……
    胡桑心頭一陣淒然,蹲下身軀,語聲有些哽咽的道:
    「朋友,你有什麼話要說麼?」
    浪子楚雲微微點頭,聲如游絲般道:
    「請……告訴我……我的……妻子……果真如你……你剛才所說的麼?」
    青印掌胡桑心中起了一陣深沉的歎息,他從楚雲暗淡的雙眸中,仍然可以察覺出他
對那負情的妻子一片醇厚的愛意,而這愛意,又是多麼地痛苦而深刻啊!
    胡桑右手微舉,沉聲道:
    「朋友,胡桑以子子孫孫的延續為誓,若有一句誑言,天滅其嗣!」
    一道電光閃過,映在胡桑那剛正的面孔上,流露出一股湛然而真摯的光彩!
    浪子楚雲輕輕地閉上眼睛,兩顆含著無限辛酸的晶瑩淚珠,在眼角上淒然滑落。
    青印掌胡桑強忍心頭悔恨,低聲道:
    「朋友,你喜歡這片皎潔的沙灘麼?」
    浪子楚雲知道胡桑的言外之意,乃是問他願意葬身何處?
    楚雲又睜開雙目,沙啞的道:
    「閣下……不失為武林中……正義之士,我……我會永生記得你……請你將我……
拖到海中……我要……讓永恆不息……的波濤……滌淨我……我滿腔的羞辱……憤怒……
與仇恨……」
    青印掌胡桑虎目之中,熱淚盈眶,他用力微微頷首,小心翼翼的將楚雲抱起,緩步
走到海邊,直到浪花吻著他的腳踝,始將楚雲緩緩放下。
    一層波浪,湧過楚雲屠弱的身軀,他睜開雙目,再一次望向那淒涼的夜空,再一次
看清眼前這正直的仇人,他嗆咳了一聲,暗啞的叫道:
    「再會,朋友……」
    青印掌胡桑退後兩步,語不成聲的道:
    「再會……」
    一個更大的浪濤浦來,將浪子楚雲的身軀捲向海中,更噎住了胡桑的尾聲。
    波濤翻湧,怒浪排空,待浪花平息後,已見不到浪子楚雲那瘦削而屠弱的身軀。
    魂隨波兮氣成殤,
    志難揚,未殺盡兮棄碧浪。
    生也苦短若朝露,
    渺渺予思長……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6:42:42

第02節 絕境逢生 孤島一線
    海,是廣大而深遠的,在它暴怒時,雖有著使風雲變色的力量,但在它平息的時候,
卻溫柔得似一個脈脈含情的少女的雙眸。
    浩淼的渤海,水色蔚藍而深邃,藍得像發亮的天空一樣,顯得是如此的清新爽朗,
水面上蕩漾著一層波紋,有如藍色的皺紋緞面,時而有幾條銀魚,躍波逐戲,在微微起
伏的水面上,點綴出幾個含有和祥意味的細小浪花。
    在平靜的水面上,忽然有一團金色的物體,載浮載沉的緩緩飄動著,那金黃色的物
體,飄動得如此的緩慢,更好似沒有目標般隨意飄浮,只為離岸太遠,看不出是否是個
有生命意識的動物。
    良久,金黃色的物體終於移近了,原來,這競是一條形成八角,類似「海星」,背
脊柔軟寬大的怪魚!
    這八角形的怪魚,看不見頭嘴,也找不到鰭尾,全身閃幻著黯淡而毫無生氣的金色
光彩,連一絲最微小的動靜也沒有,隨著波浪的起伏,在海中飄浮游離。
    而更奇怪的事情是,這條奇形怪魚的背脊之上,竟然還匍匐著一個衣衫破碎,遍體
創傷的人。
    這人的一身黑色衣衫,早已破碎不堪,長髮濕漉漉的披蓋著雙肩,全身肌膚,已被
海水浸泡得已然浮腫,隱隱中更泛現出一片紫白之色,幾處深可見骨的傷痕,卻凝結著
烏紫的血痕,白肌翻捲,顯然泡在水中有一段很長的時間。
    這黑衣人的兩手,深深的抓人這條金色怪魚那柔韌的軀體內,嘴唇亦緊緊的抵在怪
魚的背脊之上。
    他毫無動靜的伏在那裡,與這條怪魚的情形一樣,但是,由他背部一陣陣輕微得幾
乎無法察覺的蠕動看來,這人可能尚未死去!
    又過了一段極長的時間……
    這看去奄奄一息的黑衣人,竟然有了一絲動靜,只見他全身在輕輕的顫抖著,深陷
入怪魚肌體的雙手,亦隨著身軀的輕顫,艱辛的向外抽挪……
    好似經過一段為時悠長的激烈勞動,這黑衣人終於拔出雙手,在魚背上沉重的翻了
個身。
    他的面孔蒼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琵琶骨、小腹兩處,更有著數道嚴重得可以致
命的傷痕,而肋下更有一載白慘慘的肋骨,破膚露出體外。
    雖然他的雙目浮腫得只剩一線,嘴唇烏紫發黑,但是,若我們注意仔細觀察,從那
依稀的輪廓中,我們就可以驚異的發現到,這氣若游絲,渾身傷痕之人,竟然就是那浪
子楚雲!
    他似乎是被空中強烈的陽光的痛了眼睛,雙手有氣無力的遮於眼前,嘴唇不住地嗡
合著,破裂的唇縫間,不但流淌著黃水,更粘附著滴滴微帶金黃色的汁液!
    氣若游絲般的聲息,自他口中斷續發出:
    「水……水……」
    但是,在這一望無際的海上,誰會給他水呢?除了上蒼。
    楚雲模糊的意識,由於痛苦與飢渴的煎熬,已逐漸清醒,於是他第一個發現的奇跡
是:自己竟然未死!
    這個發現,使他頓時興起了無限生機,雙目因激動而流下了兩滴苦澀的淚水,他感
謝上天對他的慈悲,這恩惠可以說實在太大了……
    在這時,除了生命才彌足珍貴外,還會再有什麼呢?
    楚雲待心頭的激動慢慢平靜後,始想到了第二個問題,現在身處何地?
    於是,他微微仰起頸項,兩眼吃力的向四周略一環掃,朦朧的雙眸中,首先映人一
片湛藍,一片浩瀚無限的湛藍!
    他衰弱的大腦不用細想,已知道是怎麼回事,一陣頹唐的感覺,絕望的侵人心中,
在這萬頃波濤,水天相連的海洋中,縱然活著,還不是等於和死去一樣麼?
    「唉,若是死了,也不用受這麼多活罪了……」
    但是,自雙手遲鈍的觸覺上,使他感到一片滑膩和柔韌,像一張浸在油中多日的細
柔牛皮一般!
    楚雲悚然莫名的心頭一震,急急低下頭來一看,這才發覺自己正容身於一個八角形
的金色魚體上!
    他痛苦而帶有嘲弄意味的牽了牽嘴角,——這是表示苦笑,在這種情形之下,即使
連苦笑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啊!
    楚雲暗想道:
    「唉!我也真是糊塗,幾乎連自己為何沒有沉入水底也未想到,原來竟是這怪物救
了自己……」
    他吃力的想著……昨夜那淒厲的畫面,又緩緩地浮現腦際,他記起青印掌胡桑誠摯
而慚愧的眼神,這鐵漢虎目中滿蘊殲悔的淚水,這淚水又驀然變幻成一層滔天的巨浪,
將自己捲入海中,海水是冰冷而苦鹹的,狂吼而粗野的撥弄著他重傷的身軀,像是欲拆
散他全身的骨骼似的,一陣陣令人窒息的浪濤,有若鐵漿似的打著他的面頰:「眼中看
到的是如山般的巨浪,口鼻中毫無限制的灌入苦澀的海水,大地彷彿在旋轉,死神的魔
掌,也逐漸地向他接近……
    那時他什麼也不想,也什麼都想不起來,世上的一切恩怨,都與他全然無關了,可
是,卻有一個奇妙的意念,竟然會在那個時候浮上腦際……
    楚雲咧了咧浮腫得毫無知覺的雙唇,繼續想:
    「我那時竟突然希望傳說之中,人死後有靈魂的說法是真的,我想如果真有靈魂,
就可以悠忽飄渺的隨意來去沒有任何肉體上的牽累,更可以冷眼旁觀世界上這些爭名奪
利,險詐自私的傻瓜,互相利用,互相欺凌,忙碌終生,總離不開在『名利』這兩個字
的圈子裡面打轉……」
    他撇了撇嘴,又想:
    「但是,我在朦朧的虛渺情形中,卻似是突然接觸到一件滑膩柔軟的物體,啊!對
了,我記得當時為了免於身軀下沉,本能而毫未考慮的緊緊抱住這個物體,而誰又會想
到這競是一條八角怪魚呢!
    楚雲看了看微帶金色血漬的猩紅手掌,想道:
    「大概因為求生欲太過強烈的關係,無形中已將雙手插進這怪魚的肌體之內了,難
怪迷濛中覺得抱住它以後,這物體便宛如瘋狂般在水中翻滾起來,好似騰雲駕霧一般,
後來,自己便什麼也不知道……哪知這條怪魚卻救了自己一命。」
    他吁了一口長氣,微微搖了搖頭,續想:「唉!自己早晚也活不了,這一片汪洋。
無邊無垠,且不去說,便是這一身傷痕,亦必然支持不了多久。」
    他想到這裡,忽然全身激靈靈的一顫,急忖道:
    「是了,以自己所受之創傷來說,便是不膏魚蝦之吻,亦應絕無幸理,奇怪!為何
自己竟然尚能支撐至今?這難道是一種意志力量?抑是另有原因?」他不由迷惑起來……
    他細細的想,用心去苦思,驀然在翕動的嘴唇中吐出幾個字:
    「啊!是了,自己之所以得以不死,必定是這怪魚的血……」
    他終於想起,在他意識迷濛中,由於難耐的譏渴的驅使,彷彿咬住了一塊柔韌滑膩
的肌肉,奇怪的是那肌肉內竟有著一股鹽腥而略帶苦澀的液體,於是就盡情的去吸取,
那液體雖然入口苦澀,但飲人腹內之後,卻舒泰無比。
    楚雲這時才恍然大悟,那股味道奇特的液體,除了身下這怪魚的血液,還會是什麼
呢?
    他輕輕拍了拍身下怪魚柔滑的軀體,喉中又感到一陣如火炙一般的飢渴,於是,他
艱辛的撐起身軀,重新翻轉伏下,就著原先在怪魚背脊上咬破的創口,湊上嘴唇,用力
吸吮起來。
    隨著他兩腮的鼓動,縷縷鹽腥而帶有苦味的血液,又經過咽喉流入腹中,楚雲此刻
始發覺這怪魚的血液,除了鹽腥而苦澀之外,尚有著一絲奇異而類似檀香的味道!
    大口的血液進入楚雲體內,在他枯萎的血管中循環,滋潤著他久受伐傷的各處機能,
於是,他感到一股熱流自丹田緩緩升起,充斥到體內每一部位,而傷痕的痛楚與肌膚的
麻木,亦在顯著而快速的減輕!
    楚雲心頭開始泛起一絲難以抑制的興奮,他彷彿一個初生的嬰兒,貪婪的吮吸著母
親的乳汁,盡情將一口口並不好喝的血液咽往腹中。
    他一隻手輕輕摸到自己折斷的肋骨,在微一遲疑之後。運勁於掌,迅速將破出肌膚
外的骨骼推回,再強忍痛苦將斷骨按次接合,冷汗,已在他額角滲出,因為,這強烈的
痛苦到底不是好受的啊!
    他適才吸入的怪魚血液,此際競發揮了出人意料的奇效,楚雲只覺得骨骼折斷之處
宛如被一團黏熱的醇膠裹著,接骨時的疼痛,已大為減輕。
    他靜靜的伏著不動,又過了一個時辰,楚雲覺得全身的傷口,好似都在迅速的收縮,
而折斷的骨骼,亦逐漸有著凝固的感覺。
    楚雲這時伏身向下,雙目微睜,攬人眼簾的,是這八角怪魚的肌膚,他仔細的看了
一刻,只見這有如一張桌面大小的魚背上,沒有一塊鱗片,肌膚呈現著淡淡的金色,上
面尚生有稀疏的金黃色細毛。
    這怪魚自楚雲醒後,便一直沒有絲毫動靜,楚雲忖道:
    「這形似八角的怪魚,想是因為自己雙手插入它肌膚之內,又吸取了它大量的血液,
因而傷重致死,但是,這是條什麼魚呢?非但形狀怪異無倫,而體內血液又能療治如此
嚴重的傷勢,自己無意中吸人它的血液,而得以保全生命,這可真是天緣巧合,否則,
此刻恐早已葬身魚腹了
    海上的陽光是炎熱的,這時,卻隨著時間的消逝,太陽向西邊移挪了一大段,幾隻
白色的海鷗,在天空中翱翔飛舞,狀極悠閒,帶著熱氣的海風,亦稍為增強了一些。
    楚雲將右手插入水中,毫無意識的輕輕攪劃,忽然,他似是觸到了一件東西,急急
抓在手中,拿起一看,卻是一截小樹的枝芽。
    他苦笑了笑,又順手將這段枝芽丟入水中。
    「啊!水面上既然有樹枝浮著,這不是鄰近陸地的表示嗎?」
    他激奮的睜大那一雙已然略見消腫的眼睛,側首向遠處殷切地凝望著,但是,他失
望了,因為進入他眼簾的仍舊是一片浩蕩無際的海洋。
    楚雲頹喪的伏下身軀,又忽然用力支撐著挺坐起來,以兩隻酸軟的手臂,支持著全
身的重量。
    一隻低飛的海鷗自他眼前掠過,於是,他眼睛裡又閃射出希望的火花。
    因為他從偶然聽到的海洋知識啟示他,海鷗不會遠離陸地而飛翔,看來自己現在離
著陸地必然不會太遠了!
    楚雲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一股新的活力在他疲憊的體內澎湃著,他小心翼翼的
盡量避免妨礙到自己的傷口,緩緩的將手伸在水中劃撥,隨著海鷗在空中飛翔的方向,
調整著自己與這怪魚漂流的角度。
    他一面以雙臂交替地在水中劃著,一面凝眸望著空中悠然盤旋的海鷗,這時,他對
這些海洋的寵兒,由衷地深深羨慕著:
    「假如自己也有一對翅膀,不是也可以和這些海鷗一樣,自由自在的在空中飛翔麼?
藍天白雲,波濤萬頃,該是多麼愜意啊!」
    楚雲沉浸在幻想裡,絲毫不去回想以前那些痛苦刻骨的往事,他不敢想,也不願想,
怕會嚴重的影響到他重新活下去的勇氣,而且,在目前的困境中,去回憶這些令人掃興
而斷腸的往事,不是有害無益麼?
    因此,他讓自己的思想,盡量馳騁於遼闊的海洋中,想著一些平日極少注意的海洋
界的奧妙,手臂依然不停地劃撥,緊緊跟隨著空中的海鷗。
    海上的落日夕照,景色是美好而瑰麗的,但是,楚雲卻沒有一絲心情去欣賞這些,
他己整整劃了兩個多時辰,卻依然沒有看到陸地的影子。
    海洋的變幻是莫測的,它會在突然之間暴怒得不可遏止,也會在突然之間平靜得毫
無聲息,楚雲暗忖:假若另一次暴風雨來臨前,自己仍然沒有尋到陸地的話,那麼,幸
運便不會再一次的光顧他了。
    楚雲輕輕撫揉著酸痛的雙臂,心中忖道:
    「縱使沒有發現陸地,也該看到一艘船隻啊!怎麼連一片帆影也看不到呢?莫非自
己注定了不得生還麼?」他的腦海裡充滿灰心的意念,目光隨著落日的彩霞向更遠的地
方望去。
    遠方,隱隱有一條黑影安靜地躺在水平線上,這是陸地的陰影啊!
    楚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懷疑的攏目細望了一陣,不錯,那是陸地,而且,
相距不會太遠了!
    他忍不住熱淚盈眶,雙臂高舉,口中為著自己的幸運而呢喃地祈禱不已,雖然浪子
楚雲是個名重一時的江湖俊傑,但他對於生死,依然無比的重視。
    海流正是向那遠方的陰影流動,於是,楚雲與他身下的魚屍,漂動得更快了,海面
上的黑線,亦逐漸清晰可見。
    太陽已躲下水平線,嫣紅的彩霞,似情人的柔唇,誘人而絢爛的在天際映出一片如
幻的績麗景色,楚雲雙眸中射出焦切的光彩,毫不轉瞬的凝注著眼前緩緩接近的陸地—
—那是一個狹長的孤島!
    藉著晚霞的光輝,他可以看出這孤島的闊幅約有里許,全為黑色的礁巖所組成,形
勢險惡無比,在這浩蕩無際的海洋中,宛如一個猙獰而冷森的魔鬼,向暮色蒼茫的波濤
漾著輕蔑的陰笑。
    但是,在楚雲的感覺中,眼前這險惡而陰沉的黑色島嶼,卻不啻是人間仙土,沙漠
中的綠洲,因為,縱使它是完全枯寂的,然而卻可暫時保全他的生命,生命,在有希望
延續下去的時候,都是人類所至愛的啊!
    有如一個充滿了氣體的軟囊般的八角形怪魚,漸漸順著海流向這黑色島嶼移近,島
嶼四周的海水,因流速的受阻,不住向島沿的暗礁沖激,如沸騰似的激盪翻湧著,白色
的泡沫在浪花中浮滅,泛著暗綠光華的海草,纏繞在尖銳的礁石上飄動。
    海濤有如萬馬奔騰,帶著一股令人驚懼的巨大聲響,形成一個個流轉的漩渦,不息
的湧上巖岸,一片白色的浪花,隨勢而起,繼之,激成細小碎點的水珠,灑向岸邊!一
個,兩個,三個……重複的,連續不斷的好似象徵新陳代謝又好似象徵著人生的短暫!
    楚雲望著面前激盪如嘯的海浪,心頭不禁有些忐忑不安起來,他知道,以他目前的
體力,若想平安的到達島上,實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
    但是,任他心中有些猶豫,事實上卻已不容他再加選擇,而且,這是保全生命的唯
一途徑,與其毫無希望的葬身魚腹,還不如做一次雖然渺茫,卻尚有著一線希望的掙扎,
要來得合算的多。
    失去力量的怪魚屍體,隨著翻湧的浪濤,起伏不定地向這礁石密佈的黑色島嶼移動
靠近,而且,在急劇的顛簸中,去勢也愈來愈快!
    浪子楚雲此時鋼牙緊咬,目瞪如鈴,他奮起全身可以用出的任何力量,聚集在左手
五指上,深深扣人怪魚肌膚之內,同時不顧軀體上創傷的痛苦,極力穩定這搖動劇烈的
魚屍。
    銳利可怕的礁石,隱隱地伸出水面,在怪魚屍體每次的旋回撞擊中,將它的肌膚割
裂一道道深長的傷痕,那些帶有奇異功效的魚血,縷縷湧出,隨即又被海浪沖散。
    楚雲因用力過度,舊傷又有數處崩裂,鹹澀的海水灌人傷口,宛如火炙般的痛楚。
    浪花濺人他的眼中,又任其順著臉頰流淌,無暇揩拭,楚雲不敢有絲毫懈怠大意,
他竭力平靜著魚屍飄流的方向,與狂暴的波濤搏鬥,而他這幾近衰竭的力量,與水力相
比較,又是微小得多麼可憐啊!
    礁石銳利的稜角,無情的割破楚雲本已創傷纍纍的肌體,但他並不感到痛苦,仍以
堅毅不拔的意志,支撐著那已近強弩之末的體力,在起伏不定的波濤衝擊中逐漸向島沿
接近,漸漸地,兩下相距已不足尋丈了。
    楚雲苦澀而朦朧的雙眸往外一注視,心頭一陣興奮。
    怪魚屍身在此刻竟「霍」的一聲,仿若著魔般急驟地旋轉起來,而四周的海水,亦
宛似倏然較魚屍高出半尺。
    楚雲驚震欲絕的抬頭一望,始發現了目前的危機,他己陷入一個可怖的漩渦之中!
    他知道自己如果被捲入這漩渦中的話,只怕大羅神仙也無法挽救他的厄運了。
    恐懼的意念彷彿疾雷迅電般在楚雲腦中一閃,他不等另一個念頭再度進入腦際,已
不要命的急振雙臂,怪魚屍體在他雙臂開始振動時,已「呼」「呼」兩聲,隨著旋轉的
水渦消失了蹤影!
    楚雲的身軀.在他雙臂振動中,競奇跡似的淬然升起半尺,但是,他也覺得有一股
極大的吸力,向下拖拽著自己的身體!
    楚雲驀然狂嘯一聲,聲音高吭而淒厲,幾乎已掩蓋了四周激盪的澎湃潮聲,而他那
瘦削的身軀,亦隨著這聲厲嘯,宛如一隻掙開綁縛的野獸一般,倏然脫出漩渦的吸力之
外!
    而就在這時,一個排天巨浪,適時湧到,楚雲猛然吸人一口真氣,藉著浪濤的推力,
向島上拚命撲去!
    軀體與堅硬的冷濕礁石相撞,發出一聲沉重而低悶的響聲,楚雲覺得仿若一枚鐵錘,
重重的敲擊在他頭上,但他卻是歡愉的,因為,他已經安然地撲上岸了。
    意識似是一曲裊繞的音律,逐漸迷濛而悠遠,天空亦宛如在緩緩地旋轉……
    一陣沁涼的感覺,使躺在岩石上的楚雲,激靈靈的一顫,他緊閉的雙眸,亦不自覺
的緩緩睜開,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海面上一輪血紅的旭日!朝陽自海面升起,海水亦
染上一抹朱紅,島沿浪潮奔騰洶湧之聲依!日,但遠近海面卻是微波粼粼,一片平靜。
    這是個祥和的海之清晨,象徵著活力與生命,而楚雲更深刻的領悟到生命可貴的真
諦。
    楚雲支起酸軟無力的手臂,目光遲緩的向身上逐一察視,只見舊有的傷痕,已結出
一塊塊淡紅色的硬疤,而昨夜掙裂的創口,競亦奇跡的收合,僅僅留下一片暗紫色的血
漬。
    楚雲十分明白,這全是那怪魚鮮血的功效,而且他在那等重傷之下,猶能使力飛躍
出漩渦的巨大吸力之外,亦是那怪魚的鮮血之助!若果要靠他本身的力量,那簡直是一
件不可能的事。
    衷心的感激,在楚雲心中滋長,上天的慈悲,是值得感懷的,情感是一種本能的激
發,而不能限定只是人類對人類才有。
    楚雲吃力的站起身軀,迷惑的展目向四周掃視,發現這容身的島嶼,實在小得可憐,
而除了島的中央生有幾株不識其名的矮樹之外,幾乎全是一片光禿而貧瘠的岩石,石縫
間,有些地方只生長些雜草青苔。
    景色在孤寂中帶著荒涼,島上除了楚雲之外,沒有第二個生人,他沉默的注視了一
刻,又轉目向四週一望無際的海面搜索。
    海上沒有一片帆影,幾隻羽毛潔白的海鷗,在水面飛掠繞旋,它們是大海的寵兒啊!
    楚雲提起沉重的腳步,漫無目標的向島中心行去,腳步踏在黑色的岩石之上,發出
陣陣「沙沙」的輕響,他想道:
    「這荒涼的島嶼上,至今尚沒有發現任何生物,如果短期內無法離開,拿什麼東西
果腹呢?」
    他走了一陣,來到一塊聳立的黑色岩石之前,肋下有著隱隱的疼痛,他用手按住,
坐在岩石下休息。
    楚雲的衣衫,可以說早已破碎不堪,而且潮濕未干,更透出一股血與海水混合的鹽
腥氣味。
    但楚雲卻捨不得將這襲破衣拋棄,因為,這是他目前僅有的蔽體之物啊;
    濕氣與腥味實在太重,令他感到十分不舒服,此刻陽光已逐漸暖和,楚雲乃將身上
衣衫小心翼翼的脫了下來,鋪在石面上曬於。
    當他露出一身肌膚的時候,我們可以發覺,這位江湖上有名的浪子,體質是非常結
實的,肌肉畢現,是那麼健碩而白皙。
    楚雲直起身軀,懶散的伸了伸腰,只覺寬闊的胸脯映著日光,上面赫然刺有一條栩
栩若生的青色五爪雲龍!
    龍的旁邊尚刺著兩朵雲彩,刺工細膩精緻,連每一片龍鱗都是那麼清晰,隨著楚雲
的呼吸,而起伏高低,宛似即欲破胸飛去一般。
    這條青龍,是楚雲為紀念他的先師「雲裡青龍」佐宵而刺上的,在平常,他是從不
顯示於人前。
    此刻,她撫摸著胸前微微浮起的龍紋,惟淬而蒼白的面孔上,透出一片追憶的神色,
他想的,是視他如骨肉,待他如己出,業已仙去的恩師,而不是本身的切骨仇恨。
    他的左手,在溫馨的回憶中,毫無意識的在地下輕劃著,他不自覺的微笑了起來,
是他想起了一件師徒間真摯的趣事,忽然他的微笑又凝結在唇邊,因為,他左手的觸覺,
告訴他遇到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楚雲急忙低頭瞧去,原來,他的手指正觸在一枚稍微突出巖面的鐵環之上!
    這枚鐵環,因為年代久遠,風雨剝蝕,早已腐銹斑駁,幾與岩石相連,而鐵環本身
又與岩石同色,故而楚雲適才不曾發覺。
    他為這意外的發現而震動,一陣興奮湧上心頭,突地霍然躍起身來,激動的大叫:
    「喂!喂!是誰在這島上?在下楚雲,尚請現身一見!」
    語聲隨著海風播散,然而四周卻仍是一片靜悄悄的,甚至連一絲空洞的回聲也沒有。
    楚雲悚然一凜,扯著披散的亂髮,痛苦的坐下,口中喃喃的自語著:
    「難道這些天來的巨變與艱辛的搏鬥,已將我的神智沖昏了麼?這鐵環分明已蝕銹
不堪,時日悠久,裝置鐵環之人怕不早已不在島上,我放聲高呼作甚?真是可笑……」
    他抬起頭來,向岑寂的孤島細細察視,旋即歎息著作了一個苦笑,一股深沉的孤獨
感覺,緩緩地浸人他的心扉。
    人類雖有善惡,世事亦有是非,但是,一個人卻不容遠離人類而單獨生活,這是一
件極須經得起忍耐與毅力雙重考驗的事。
    你或者受過委屈,或者遭過折磨,你或者討厭人類,甚而於親人,有人說:「不看
人臉,看驢臉。」但是,不可否認的,你不能離開他們,不能離開廣大的人群,因為人
群中固然有仇恨,詭詐,但也同樣的有溫暖與友情!
    楚雲落寞的注視著地下那枚蝕銹的鐵環,雙目倏而一亮,原來,他發覺鐵環之下,
似乎尚連著一條索鏈般的物體!
    於是,他急忙伸出右手,緊緊地握住鐵環,微微用力一拉,鐵環卻似根生在地上一
般,絲毫不見移動。
    楚雲略感一怔,隨即聚力於臂,低喝一聲,猛力上提,那枚鐵環登時銹屑紛落,被
拉出兩寸!
    在鐵環之下,果然尚連接著一條色呈暗紫,絞成鏈狀的物體。
    無可置疑的,在數十年,甚至數百年以前,這荒蕪的孤島上,已有過人類的足跡!
    楚雲有些振奮的擺好姿勢,雙手合握鐵環,在不妨礙他的創傷的情形下,綿綿將體
內力量注於兩臂,徐徐往上提起。
    於是,鐵環在他手中離開巖面,連在鐵環上暗紫色的鐵鏈,也逐漸加長,緩緩延展
而出。
    楚雲額上汗落如珠,他口中吸著氣,再猛地用力一拔,「嘩啦啦」一陣鏈條聲響中,
楚雲頓覺手中一緊,再也拉不動分毫!
    當他正待俯身檢視的時候,——
    驀然一聲轟雷也似的響聲,起自身後,剎那間,碎石粉屑崩裂飛揚!
    楚雲大吃一驚,顧不得低頭察視,急忙就地伏身,滾向一旁,而兩枚拳頭大小的石
塊,正好飛擊到他適才立身之處!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6:43:30

第03節 幾疑為幻 因禍得福
    當一切平靜以後。
    楚雲十分納罕的立起身來,回首望去……
    這一望,頓時將他驚奇得呆在當地。
    原來,他身後那堵聳立的黑色岩石,此刻竟然崩裂出一個半人高的缺口,自缺口向
內望去,黝黑難辨。
    他向前走進兩步,忖道:
    「奇怪,這缺口內會是什麼地方呢?適才拉起那枚鐵環,便引發了這岩石的崩裂,
莫非缺口關鍵在那鐵環之上?這必是人為的,但是,是誰如此聰明,竟能將這巧妙的設
計保持如此長久而不失效力?」
    想著,他已行近這缺口之前,鼻管中卻聞到一陣陣衝鼻悶腦的污濁空氣。
    楚雲急忙回身閃避,雙目則凝注不瞬,心中卻想:
    「這缺口必是早經鑿建,後又被人封閉,因為年深日久,不透空氣,乍開之下,濁
氣自然外溢,以致衝鼻悶腦,令人難於忍受……」
    過了片刻,污濁的空氣已全然散盡,楚雲始匆匆將衣衫穿好,謹慎的向缺口之內緩
緩行去。
    他彎腰進入這深沉的缺口後,卻發覺下面尚有石階,一陣陣潮濕的空氣,仍帶著霉
味向四周發散。
    楚雲毫不遲疑,舉步緩緩前行,石級行盡,是一間大約五尺方圓的石室,石室十分
黝暗,空蕩蕩地沒有任何東西。
    「難道說,化了許多心機財力,建成這間石室,會毫無作用麼?」楚雲滿腹懷疑的
忖度。
    他仔細的在石室周圍留心察視,雙眼與十指並用,不放過任何一寸地方,注意的看,
嚴密的摸索著。
    終於——
    他發出一聲低啞的歡呼,他敏感的手指,已在壁上觸摸到一片似是文字的凹痕。
    楚雲湊上眼睛,將瞳孔放大,凝視著手指所接觸的凹痕,果然,那是兩行雖然已經
模糊不堪,卻十分工整的字體。
    他注視了一刻,口中低念:
    「毋庸問我是誰,莫論你自何來,幾件小小玩意,不算贈,只是緣。」
    這兩行字說得沒頭沒腦,但是,其中卻充分地透出留字人豁達的氣度與濃厚的人情
味。
    楚雲有些迷惑的想道:
    「這留字之人好生古怪,既不落款,也不再說別事,卻說有東西贈送人洞之人,只
是這間石室空空蕩蕩,一目瞭然,哪有什麼物件?」
    他搖搖頭,又望望壁上這兩行字,自語道:
    「此人氣度之恢宏曠達,已躍然於字意之間,唉!我恨不識此人,否則,大可領略
一下他的玩世風範。」
    楚雲倒不想得他那幾件所謂:「小小玩意」,在此刻,他便是有了世界上最珍罕的
寶物,又能如何?
    於是,他有些好奇的在石室內徜徉起來,他這時的好奇心,卻較任何希冀來得熾熱。
    當楚雲腳步行至那石階旁三寸之處,卻驀而覺得腳步聲的回音有些空洞,他心中微
動,又俯下身軀細細察看起來。
    藉著他尖銳的目力,不久終於發現了地面上一條細微得較絲線差不多少的隙縫,楚
雲沿著這條隙縫細查之下,在石級之旁,尋著了一個微微突出的圓鈕。
    他用右手食指用力按下,那圓鈕乃應手陷入石中,而一塊二尺方圓的石塊,已無聲
無息的輕輕移開。
    一道色彩繽紛的亮光,隨著這移開的地面,閃耀而出,映得石室之中,晃動著一片
奇幻的色澤。
    楚雲心頭大喜,行前兩步,卻看見這活動的地面入口,有一塊純金的金牌,牌上刻
著八個字:
    「慧敏心細,難得,難得。」
    楚雲忍不住敞聲一笑,伸手掀起金牌,竟露出一條亦是純金製就的小巧窄梯來。
    他微一猶豫,忖道:
    「這塊沉重的金牌及這條窄梯,全為純金所製,十分珍貴,可見原先辟此石洞之人,
必是一代富豪!只是不知窄梯之下,又有什麼奇罕事物,而且那美麗而炫目的五色光彩,
又是自何處發出的呢?」
    他身上的傷痕,雖已大部收口,但行動起來卻仍然有些不便,他盡量使自己的傷勢
不再遭到碰撞磨擦,小心翼翼的循著梯級往下踏落。
    當楚雲的身軀沒人這二尺寬窄的洞穴後,他低下頭去,環視眼前的景物,在他目光
下瞥及洞中之際,已驚異得幾乎自梯上摔了下去!
    原來展現在楚雲面前的,是一間佈置得宛如瓊樓玉字般的豪華石室!地上鋪著軟厚
而純白的毛質地氈,四張刺繡著金邊的慢幕掛在壁上,六把珊瑚雕就,上設錦墊的椅子,
極其悅目的擺在一張嵌有銀絲圖案的瑩沽大理石桌之旁,烏心木雕成的支架上置著兩隻
紫玉香爐,一方小巧精緻的矮几上,卻擺著一組嵌有紅藍寶石的銀杯、玉壺。
    浪子楚雲闖蕩江湖多年,一般富麗堂皇的場合,也見識過不少,但是,若與眼前這
問有若仙境一般的石室來比,簡直就成了螢光皓月,不值一比了。
    他有些張口結舌,一再用左手搓揉著自己已然有些迷亂的眼睛,這是真實的麼?抑
是因孤寂過度而生出的幻景呢?楚雲以牙齒試咬著舌尖,一陣劇痛過處,而眼前的景象
井未隨之消失,仍然似向他微笑般靜靜的置於原處,似乎專在等候著他來處理。
    「在這險惡荒涼的孤島上,卻闢建了如此神秘華麗的石室,這位石室主人,若非智
慧超人,別有用心,便必是嫌他的財富大多,無處揮霍……」
    楚雲一面想著,一面沿梯而下,腳步已踏在厚實柔軟的地氈上,在他的手指正欲自
梯緣收回時,卻觸到一卷插在梯緣隙縫中的物件。
    他輕輕將這卷物件抽出,緩緩展開,原來,這是一條柔韌的羊皮所製成的長條。
    灰褐色的羊皮上,寫著白色的字跡:
    「驚奇麼?這石室中的一切全屬於你了,掀開右面幕幔,將會使你更為驚奇。」
    楚雲怔怔的看了一陣,一股溫暖的感觸,在他寂寞的血液中循環,他宛如覺得這神
秘曠達的石室主人,正在慈祥的與他娓娓而談,雖然,楚雲至今尚不知道此人的任何經
歷底細,甚至連其形象也幻擬不出,但是,時間與空間,卻不能阻止兩個性格相投之人
的情感交流。
    楚雲好似覺得這未見面的人便在眼前一般,他喃喃說道:
    「謝謝你,雖然在下處於如此絕境得之亦一無用處,但尊駕的高情厚意,在下仍然
衷心拜領……」
    於是,楚雲依言往右邊幕幔行去,他無意抬頭一望,全身不由因驚歎而微微顫抖,
他終於發現了石室內絢麗的五色光彩之來源!
    原來洞頂垂掛著一串串菱形的多角狀透明水晶,這一串串的水晶,不易察辨的在輕
微搖動著,洞的角隅中,卻嵌有四枚大如鴨卵,光輝閃耀的寶石,這四股光彩,透過垂
掛壁頂輕微搖擺的水晶串,將光線折化成絢爛繽紛的美麗色彩。
    那四顆寶石安置的角度位置恰與壁端成串的水晶相配合,形成了一片幻異而炫目的
奇境!
    楚雲讚歎不已的噓了一口氣,想道:
    「石室主人的才華,真是無可比擬的驚人。」
    他舒適的在地氈上行到右間幕幔之前,輕輕伸手掀起,映入眼簾的是遍地閃爍著異
彩的黃金、寶石、翡翠、美玉、瑪瑙、珍珠……而這些珍貴的珠寶,卻零亂的堆在地下,
珠光寶氣,形成了一片人世間最難見到的奇異景色。
    人類貪婪的本性,使楚雲的雙眸有些花亂迷濛,一股出奇的興奮,在他體內燃燒,
心臟幾欲脫腔而出,全身不住的顫抖著,這是一筆多麼令人動心的財富啊!
    但是,這股狂熱的興奮,不久即如灰燼般逐漸的冷息下來,不錯,在此時此地,便
是有了這筆富可敵國的財富,又能如何呢?
    楚雲失望而頹唐的歎息了一聲,當他落寞的四下察看的時候,在黝暗的角落裡,一
柄玉雕的如意下面,隱約放著一物,他行近一步,拿起來一看,又是一卷灰褐色的羊皮,
他迅速的展開,上面,仍然是筆劃工整的白色的字:
    「假如你發現這卷羊皮,便證明你未被眼前這點財富所迷惑,那麼,朋友,你的性
格便與我相投了,『功名富貴,只不過是一陣過眼煙雲』,也就好似海中的浪花,或者
有時會隨潮汐的高揚洶湧,但終將會消失散滅,來,朋友,踏著眼前這些與泥沙無異的
珠寶,到裡面去,我將贈給你比這些更有用的東西。」
    這一段話的字裡行間,一句一字,飽含著無比地和祥慈藹,在楚雲的耳邊響起,他
昂起頭來,充滿希望的踏著遍地珠寶,大步向內行去。
    幕幔後的空間,約有丈許闊,兩丈來長,石壁之內,則嵌有三對龍眼大小的明珠,
乳白色的光暈,映著遍地色彩燦爛奪目的珠寶,閃耀著夢一般綺麗的幻光。
    楚雲緩緩向內行近,鼻孔中嗅到的空氣,清新而摻有一股桂子芬芳,在他尚未察出
這股奇異的空氣自何而來時,一個更引人的目標,已吸引了他的視線——那是一尊紅寶
石雕鏤而成,十分精緻的馬,這馬高約二尺,通體散發出一片晶瑩的光彩,刻工可謂已
奪天地之妙,栩栩若生,甚至連馬身的一毛一鬃,亦雕縷得那麼清晰逼真和傳神。
    在馬的韁轡上,又掛著一條羊皮,上面寫著:
    「提起它。」
    楚雲眼中一亮,快步行上,雙手捧住這匹價值連城的紅色玉馬,用力往上一拉。
    於是,連在玉馬之下的一方水晶座,亦被提起,下面,卻現出一隻檀香木所製,精
工雕刻著的一對龍鳳的木箱來。
    木箱上放置著一塊青翠欲滴的玉牌,牌的中心,卻雕有一枚血紅如硃砂般的太陽,
而且,只看它紋理的細密與滑膩,便知道是天然生就如此,決非以人工硬嵌入內。
    牌下,又壓著一方羊皮,上面仍是白色的字:
    「你找到了,很好,把這木箱拿起,裡面或者於你有大用的物件,我雖不認識你,
可能我早已死去,但是,你是我的朋友,真正的朋友,收起那方太陽牌,假如你有雄心,
拐子湖有我的部下,他們永遠會為你誓死效力,像對我盡忠一樣,或者,你我在這世界
上出現的歲月相差得很遠,但是,你不用擔心,我手下的子孫也會永遠敬奉持著太陽牌
的人,我再說,這並不是條件,只看你是否願意,那一群忠心不渝的老兄弟,正為他們
失去首領而痛苦,如你肯去,你便是他們的領袖,你可不必探尋我是誰,誠摯的友誼,
是不會受時光隔絕的,我極願認識你,只是無情的歲月,已不容我有如此奢望了,現在,
我在腦海中幻構著你的形態,我很聰明穎悟,你相信麼?但我卻想不出你的模樣,可能
你是個意志堅強的年輕人,因為能活著來到這回魂島上,沒有強健的體魄與卓絕的毅力,
是不行的,我可能說對了,是麼?但我仍然想不出你的形象。未了,願你能記得我這個
從未一見的老朋友,就好似我記得你一樣。」
    楚雲看著,心頭一陣感動,眼眶也微微濕潤起來,這人的口吻是多麼的誠懇與真摯,
字行辭句之間,洋溢著奔放而豪邁的情感,楚雲直覺的感到,自己與他好似早已訂交,
沒有一絲陌生的感覺。
    他謹慎而恭敬的拿起玉牌與羊皮,低聲祝道:
    「在下楚雲,能做你的朋友,使我感到興奮與驕傲,我會永遠記得你,因為你是我
在孤立無援時,唯一給我安慰的人,我會盡力達成你願意我去做的事,假如我能生還的
話,而且,如你所說,這不是條件,只是老朋友對我的囑托。」
    楚雲說罷,心頭感到一陣安慰與寧靜,略一養神,雙臂握在檀木箱的兩環之上,用
力往上提起。
    這檀香木所製的精緻木箱,十分沉重,楚雲異常吃力的提起後,又氣喘吁吁的置於
地上。
    他喘息了片刻,雙手有些顫抖的將那未下鎖的箱蓋緩緩啟開,箱中幾件奇異的物件,
立即呈現在楚雲眼前。
    一卷似是魚皮般的尺許大小的頁片,用麻索串連,另有一小堆像是衣衫上的青色碎
布,還有一個顏色黝黑的木碗,及一塊雕成魚形的寸許紅木。
    此外,便是一柄外鞘瑩白,上面雕有一條黑龍的長劍,龍目嵌以明珠,閃閃生輝,
大有呼雲喚雨的威勢,懾人至極,劍鞘尾端,尚套著一枚碩大的指環,指環上,亦雕刻
著一個光芒四射的太陽。這柄華貴奇異的寶劍與指環,在木箱之中,與那堆殘舊的魚皮
碎布比較起來,卻有些不太配襯,但楚雲並不理睬這些,他先將那卷魚皮似的頁片拿起,
翻開一看,只見灰色的魚皮上,密密麻麻地寫著黯紅的字,上面分列著天文、地理、醫
卜,奇門之學,詞句簡明而明確,記載的儘是一些珍罕難得,世人咸認為最是困惑不解
的應用問題,上面以最簡略的原理,分析其最深奧的因素,然後,化解出它的答案,這
是一本價值無比的奇書!
    頁後,尚標明此島的島名方位,與島後一處暗崖之下,有著足可果腹的野生山羊及
植物,更說出此洞之中,尚埋存有大量美酒,及存酒處一條竹管銜結引導而成的清泉。
    楚雲看到這裡,欣喜欲狂,忽然,他又匆忙拿起那位石室主人留下的畫簡,向末端
一望,嗒然若失的自語道:
    「唉!照這位石室主人留書的日期計算起來,與現在相差至少已有了五十年,只怕
那些食物與泉水,早已不復存在了……」
    他雖然灰心,卻仍不失望,放下手中連串的魚皮,卻又看到箱中黝黑的木碗。
    楚雲拿起木碗,正不知其功用如何,目光瞥處,卻發現本碗之側,刻著幾行密密的
小字!
    「碗盛清水,將以北歸木刻就之木魚浮於其上,魚首則北向,循此辨位,可達陸地,
碗為『絕木』所制,不受氣候干擾,不為海中磁力影響。洞中左面幕幔後,有皮舟一艘,
若欲離去,可循而乘之。」
    希望在楚雲心中萌芽,他又抓起那串連的魚皮,細細觀看,發現此「回魂島」的方
位旁,有一箭頭,上面寫明:此島偏僻孤立,遠居深洋,暗流密礁,距陸地,最少也有
三百里水程。
    楚雲將魚皮奉在胸前,感激的低語:
    「朋友,你對我太好了,太好了,你並未因不認識我而放棄我,你告訴了我一切,
包括延續我的生命與日後的幸福……」
    良久之後,楚雲才自深刻的感懷中抬起頭來,將那一堆布片拿起。
    布片並不多,只有六片,上面以白色的字跡,明確的寫著一套劍法,一套掌式,及
另一種奇異的武功。
    楚雲本身武功不弱,嗜武之人,一見到與武功有關的物件,怎不雀躍三尺?他迫不
及待的捧起那些布片,逐一檢讀。
    於是,他有些迷茫了,因為,這套劍法雖然詞句簡要,卻儘是說明它的用途要竅,
至於招式的變幻,卻一字未提,僅以縱橫的點線、弧度來表示。
    楚雲細細的研讀了一番,仍然不得要領,再看那只有三式的掌法,及那奇異的武功,
卻說得甚是詳細。
    他望著布片上這三種武學的名稱,呢喃道:
    「嗯……弧光劍式,太陽掌……魂遊一絲……」
    「錚」然輕響,楚雲已順手將那柄置於箱中,外套白色劍鞘的利劍拔出,一溜森森
的寒芒,帶著一股令人畏懼的冷氣,隨著那狹長而鋒利的劍身映照四方。
    楚雲又拿起劍鞘尾端的指環,順手套在指上,微一閃動,指環上雕縷的太陽精光隱
隱,彷彿在閃耀吐輝。
    他倏然掀開上衣,胸前的五爪青龍,隨著肌膚的起伏,恍然欲出。
    楚雲舉劍胸前,大叫道:
    「楚雲遭逢家難,九死一生,借受人間艱辛亡命孤島。今沐受無名友人殊恩,楚雲
向是恩怨分明,對有恩之人,永不忘懷,對陷害楚雲的人,誓必復仇!等著吧,我就要
回來了……」
    他神經質的大叫著,舉劍在洞中狂舞一番,寒光閃射中,他那血污而憔悴的面孔上,
刻劃出深沉的仇恨。
    雖然如此,但在這些仇恨的情緒中,仍可尋找出一絲隱約的寬恕,假如你留心去尋
找的話,即可發現,這也是楚雲心地厚道之處啊!
    楚雲的身軀原本甚為碩壯,在他無意間吸飲了那八角形的怪魚精血後,創傷已復原
得更快了。
    石洞的主人,是一位曠古難遇的奇才,他在建造這石洞之初,便已尋到一處通風的
暗穴,他以堅韌耐久的「七弦竹」通在這風穴之中,又連接在石洞之內,故而洞中空氣
鮮潔,毫不腐悶混濁。
    而這位極懂生活情趣的奇才,又在每個通風口,置放了一塊可保百年不散的「桂精
香膠」,因而海風吹人,帶有桂花香味。
    這些都是楚雲在洞中養息十日,所發現的事,憑他的智慧,更尋出這石室因何會在
他拉出鐵環之際,忽然暴烈的原因。
    原來,當初那高聳的黑巖之底,亦是一個隱蔽的風穴,自島沿旋進的強勁海風,在
每一時刻都充斥在那風穴之中,這石洞主人沿著風穴,鑿建了一條甬道,又將甬道出口
縮小,對正這進入石室的缺口,再用鐵板將甬道封閉,上以索鏈鐵環相連,後將缺口以
石堵住,略加偽裝掩蔽。
    若發現了鐵環,用手拉起,則連帶啟開堵住甬道的鐵板,那麼,無盡的地穴海風,
便會強勁的自那甬道中湧進,甬道的出口甚小,將吹人的海風,聚為一股大力衝出,自
可震塌那並不十分牢固的缺口掩蔽。
    這原因並不複雜,但是,能想到利用這大自然神秘力量的奇才,可說是太少了。
    一件事的原理,多半是單純的,只是,要尋求出這個原理的真正所在,卻須費一番
苦心。
    楚雲在這十天中,更衷心的感激那神秘而可親的石洞主人,因為,他告訴楚雲的事,
完全沒有錯誤。
    埋在地下的美酒,更加醇厚了,島後暗崖下,果然有著成群的野生山羊,及可食的
植物,對光雖然荏苒,但生物也與人類一樣,有著延續。
    楚雲在那華麗堂皇的石室中,享受著安謐而舒適的生活,他暫時拋開世上的「恩」
與「怨」,專心致志的苦習著石室主人留傳給他的武功,以及寶貴的知識。
    這些,正是他踏入另一段人生的基礎。
    海濤怒號著,也有時平靜得像處子一樣,象徵著人類的憤怒與寬恕。
    回魂島仍如往昔的屹立著,但它卻在沉默的造就著一位武林中充滿熱力的奇才。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6:44:24

第04節 揚帆而還 溫情處處
    二年後的一個晴天,在島緣一塊矗立的岩石上,坐著滿面鬍髭,衣衫襤褸的楚雲,
他望著隨波湧來,永不停息的潮水,手指輕輕地敲著巖面,目光在平靜中含著憂戚。
    「今天是什麼日子呢?海上的風已有無數次的變幻,而候鳥也飛過去兩次了,活在
文明世界裡的人,只怕誰也不會再憶起江湖上那個『浪子』了……」
    楚雲有些嘲弄的一笑,又道:
    「生活雖然是孤獨與寂寞的,但那位石洞主人留給我的一切,都是充實這寂寞生活
最有意義的奇寶,呵!那太深奧,太玄微了,裡面說的,簡直聽都未曾聽過,包括廣泛,
而合於實用,自己若能生離此島,只怕永生永世也享用不盡,這不僅是物質方面,尚有
精神與技能的磨練與砥礪。」
    他垂下眼睛,撫摸著自己的雙手,喃喃自語:
    「是這孤島給予我大多的回憶,抑是那石洞主人留給我的一切大使我迷戀、沉醉?
否則,是什麼力量促使我孤單的在這荒島上留居了如此長久的日子?在今日以前,我雖
然孤獨,卻沒有想回去的念頭,難道說人類終於不能離開大眾麼?」
    他伸了一個懶腰,自岩石上徐徐站起,海風吹著他破碎的衣衫,獵獵作響。
    「盡情吸取一些清新的空氣吧,我每次被那些魚皮,碎布上的記載所迷惑,便不自
覺的沉溺其中,有時往往數天不出洞口一步,啊!那時甚至連飲食睡眠都遺忘了。而融
匯貫通了這些東西,卻是我最大的快樂……」
    楚雲想著,雙臂舒展,身軀已似一隻海燕般,自高聳的岩石上飄然而落,姿態美妙
優美已極。
    他微微一笑,想道:
    「這石洞主人的武學,真是深不可測,想不到那『魂遊一絲』的功夫,卻能藝集大
成,觸類旁通,苦習之下,竟連輕身之木也突飛猛進起來,而那『弧光劍』及『太陽掌』
的威力,更是幾乎使我不相信這是自我手中展出的奇技。啊!有一次施展這兩種功力時,
自己那震驚逾恆的模樣,現在想起來亦不免好笑,不過,這些煎熬我體力心智的難關,
總算被自己克服了。」
    楚雲緩步向島心行去,眼中看到那神秘的洞府上高聳的黑色岩石,這時,那黑色的
岩石側旁,已用石塊砌成一圈矮牆,裡面圍著數十隻野生山羊,正在咩咩低鳴。
    原來,楚雲為了避免整日至後面崖下,尋食跋涉之苦,便捉了五對野生山羊,置於
自己砌成的矮牆中,又覓得一些可食植物,移種岩石之間的泥土裡。
    「生活過得可算優裕了,不是嗎?整天有新鮮的龜蛋,魚蝦可食,還有香噴噴的烤
羊肉及帶著泥土芬芳的青菜。野生山羊的脂肪熬練成油,也十分不錯哩。」
    楚雲愉快的為自己能適應這寂寞的生活而慶幸。但是,當他目光無意間轉向浩渺的
海洋時,明澈的雙眸中,又頓時蒙上了一層陰霾。繼之,陷於沉思:
    「精神的痛苦,有時卻較肉體的磨難更加深刻,我常常大聲向空室嚎叫,在荒島上
翻滾爬行,捶胸頓足,尤其在狂風暴雨之夜,更使我的心扉如絞,血液也好似沸騰了一
般,當我每次自狂亂而瘋暴的意識下醒轉時,我所能做的,只是對著被自己抓咬破裂的
肌膚強作苦笑,這能怨誰啊?沒有人逼我去追思那些以前痛苦的回憶呀……」
    楚雲痛苦的搓著雙手,回想來到這荒蕪的孤島上之後,所遭受到的精神折磨。而他
卻感到十分自豪,因為,他在每次為昔日的痛苦遭遇而瘋狂或感覺悲憤時,最後都能以
自己的理智克制住,躺在冰冷的岩石上,讓淚水來沖洗這些毫無意義的舉動。
    他也知道,這些精神與肉體上的雙重折磨,必會給他在另一次人生的階段上,奠定
下良好的基礎。
    這時,他抬頭望了一望天色,臉上又漾起一絲興奮的微笑,低呼道:
    「啊!時辰又到了,這是我每天練功的時間,月亮升起的時候,哈哈,我又要到島
沿的礁石上,與那綿綿不盡的波浪奮鬥了……」
    楚雲瞧瞧洞口,大步沿級而下,又順著金梯落下那間豪華富麗的石室中。
    他行至那精緻小巧的矮几前,拿起一隻銀杯,斟滿了一杯淡紅色的美酒,向空中一
舉,笑道:
    「前輩,我又向你敬酒了,這酒釀製得香醇極了,我想,你不會嫌我太貪杯吧?」
    楚雲彷彿看見一抹無形的微笑,他仰首飲於,放下銀杯,又拿起水晶桌上的一塊青
色布片及一旁的長劍,依著布片上所劃的點線弧度,孜孜不倦的演練起來。
    他是經過了一段長久的日子,才悟透這「弧光劍」的變幻,是表達在這奇異的圈點
上,而他在日夜不斷的勤苦磨練後,才深刻的體會出這套劍法的奧妙與搏大。
    而且,弧光劍法的狠毒與辛辣,亦是令楚雲深深感到戒懼的,他曾在無意間發覺,
那柄鋒利逾恆的利劍劍柄上,雕著八個篆字:
    「沾血飲劍,
    一念存心。」
    這亦充分地表明了此柄神兵的主人,那良苦的用心啊。
    此刻,鋒利的劍身,在楚雲手中抖成一圈圈的圓弧,圓弧中,又現著一絲絲的寒芒,
冷氣森森,一片輕微的似是海嘯般的尖銳風聲,也在弧光外悄悄響起。
    五色的彩光幻閃不已,而時間,也在繽紛的彩光與精耀的寒芒中流失了——
    假如以人世間的曆法計算,又過去半年了。
    自然,荒島上的楚雲是不十分清楚的,但是,在他的感覺上,也有了一段相當長久
的日子了。
    半年來,孤寂啃嚙著他的內心,而濃厚的,希望回到文明繁華之地去生活的慾望,
與日懼增了起來。
    於是,這一天清晨,楚雲下定了決心,帶著他這許多日子來出乎意外的收穫,再回
到那令他最傷心的地方。
    這是需要決心與毅力的,除了要應付那廣大海洋上變幻莫測的危險,還得忍心與這
已經發生情感的孤島離別——連楚雲也不知道,這次離別,是永久的抑或是暫時的。
    他巡視了石洞內任何一處地方,含著淚水向那些冰冷的陳設告別,他吻著洞內親手
撫摸過的一幾一桌,依依難捨。
    是的,這孤島,這石洞,給予他的,可說是大多,大多了。
    楚雲掀開石洞旁邊的幕幔,奮力抱起那捲成一堆的皮舟,行出洞外,又數次往返,
將所須帶起的一切物件,全然運至海邊。
    這處海邊,是他經過多日的探察,在回魂島上所發現的僅有的一處較為平坦的所在。
    楚雲又尋找了幾塊大石,將洞口封閉,並加以細心的掩蔽,然後,他逐放了所飼的
山羊,將矮牆與種植的植物全然毀去,盡可能消除一切痕跡。
    善後的事情,在他強健的雙臂下,一件件的做妥了,島上重又恢復一片荒涼,沒有
一絲痕跡。
    楚雲黯然無語地默默癡立著,眼中含著淚光,帶著依戀,凝視著這曾經給他過歡樂,
給他過激奮,也給他過痛苦與絕望的孤島。
    時間在不停地飛逝,離島的時刻眼看就要到了……
    一聲海鳥的低鳴,使楚雲在低迷而淒楚的依戀中驚醒,他抹去溢出眼眶外的淚水,
大步向皮舟行去。
    楚雲早已檢視過這皮舟多次,這時,他熟練的將皮舟展平,緊縮胸腹,無數次的吹
氣於皮舟的氣管內。
    隨著他每次的努力,皮舟緩緩漲大,在澎漲到丈許長的時候,楚雲隨即迅速的將栓
塞扭緊。
    這艘皮舟,純為乳羊皮所製成,輕靈柔韌,長約尋丈,上面並連有一張小巧的皮帆,
舟的兩旁,更附有四片翅膀般的透明水晶,平伸而出,這是石洞主人造此舟時,為顧慮
到海上的顛簸,專門用以平衡穩定舟身之用。
    楚雲將攜帶的物件,全部安放於這艘皮舟精巧的艙格內,食物與飲水,則置人舟內
特製的嚴密皮囊中。
    一切安置妥當之後,他又回頭向島上作最後的一瞥,驀而大喝一聲,雙臂肌肉虯起;
將這艘重量不輕的皮舟高舉過頭!順著一陣湧到的波浪,楚雲雙臂疾振,皮舟立即應手
平穩的飛出。
    水花迸濺中,皮舟隨流而退,楚雲卻早已在皮舟尚未全然落水時,輕靈得有如一片
落葉般飄身而上。
    他不及抹拭頭臉上的水漬,急忙操縱那條連在皮帆上的筋索,靈活而謹慎的避開水
中鋒利的礁石碩貝,在一個個可怕的漩渦間輕巧而快速的掠波而過。
    當楚雲艱辛而緊張的渡過了這些危險的難關時,這條不大的皮舟,已遠離孤島五十
餘丈之外了。
    他吁了一口氣,待心神稍稍平靜安定之後,便啟開皮囊,將他在那魚皮上描繪下來
的方位石板及絕木碗指針拿出,照著石板上所記載的方位,風速,潮流,標定皮舟的去
向,惜著浮於碗中的木魚之助,明確的分辨出皮舟的方向。
    皮帆鼓足了海風,皮舟輕靈的劃波而馳,疾如奔馬。
    這是一個晴朗的天氣,風調勢順,水波如紋,平靜而又柔和。
    楚雲早已自旭陽的暈光及雲層的高度上,知道這兩天必是一個晴朗的日子,他期待
與選擇這種適合航行離島的日子,已經很久了。
    海是蔚藍而澄清的,與藍天白雲,相映成趣,更予人一種心曠神抬的感覺。
    依目前的速度看來,只要三天的功夫,便可接近陸地了,但願上天保佑,不要出什
麼意外的變化才好……
    楚雲興奮的扯著桅繩,心情是愉快而欣慰的。
    他回頭望向回魂島,而那孤島,已然逐漸在海平面中消失。
    氣候果然沒有什麼變化,整日來都是那麼平和而安詳,楚雲由衷的感激著那孤島石
洞的主人,由於他的賜予,才能使楚雲學到了一些深奧而博大的知識,這包括他在啟行
前對天候的預測。
    晚間,風浪較大,然而天空卻是明朗的,楚雲藉著夜空中羅列的星辰,依舊毫無阻
礙的繼續前行。
    他舒適的躺在皮舟尾端,仰望空中閃爍的群墾,自語道:
    「不錯,經過『鉤漏星座』在它的兩星中間穿越,帆尖便可接觸到『織女星』,再
轉帆微向『玉皇星」直往前駛,今夜的行程便毫無差錯了。」
    於是,楚雲又伸手一試海水的流速,再揚起來探測一下風向,他熟悉的調整好皮帆
的偏差,便微笑著拿起身旁的一個玉瓶,飲了一口嫣紅的美酒。,
    海風,柔和的吹著,皮舟行駛更速,楚雲淺啜著芬芳的紅酒後悠閒的望向夜空,那
兒,正有一幅美麗而恬適的遠景……
    這是一座破落的漁村,在一片貧瘠的沙灘後面,沙灘上散落的堆集著欲待綴補的漁
網,損壞的木舟,及零落的打魚用具。
    沙灘右面,有兩塊岩石巍然矗立著,一波海水,則順著海潮,淹到那兩塊岩石較為
低陷的後面。
    此刻,正是黃昏之前。
    漁舟尚未歸來,但海平線上,己可看到遠帆點點。
    沙灘上極少人跡,漁村中卻已炊煙裊裊,漁人的妻子們,正在欣悅的做著晚膳,以
便迎候她們雖然辛勤,卻未見能滿載而歸的夫子。
    於是,當我們視線回轉向海面時,一艘奇異而輕巧的皮舟,競在極為短暫的時間內。
在右側的海面上如掠波飛燕般疾駛而到。
    這艘皮舟藉著飽滿的風帆,及船弦旁四片似鳥翼一般的水晶物體,宛如在水面上無
聲無息地飛行著,舟上,一個發如亂草,蓬頭垢面的青年,正熟練的操著風帆,面孔上
卻流露出一片令人感受極深的表情。
    假如你去細心分析的話,那麼,這便是:欣喜,激奮,渴望,而又摻雜著悲哀與仇
恨的綜合表情。
    當我們尚在對這奇異的皮舟納悶與驚奇時,它已經輕快而利落的降下皮帆,憑借船
弦旁四隻翼狀水晶物體的展動與風力,穩定而快速的馳人那兩塊矗立的岩石之後。
    這個人,正是歷經苦難,終於又回到文明與人群中的浪子楚雲。
    他以在回魂島上所習的知識,判測出氣候的變幻,在三日夜不眠不休的航行中,到
底回到了他久已魂索夢系,卻又深惡痛絕的地方。
    楚雲竭力平靜著自己的心情,雖然他的熱血沸騰得厲害,他低聲的叫著:
    「我回來了,是的,終究回來了……這大陸的泥土散發著芬芳,但卻又沾滿著血腥,
有過歡樂,也有過仇恨……」
    他有些迷茫地癡立著,過了一刻,微微搖了搖頭,又輕輕跳入水中,將皮舟高舉過
頂,向漁村側旁的一叢樹林奔去。
    這片樹林雖然不大,卻十分茂密,楚雲奔至林中,稍事喘息了一會,又深沉的思忖
了一陣。
    忽然,他猛的一個轉身,迅速將皮舟內一些必要的物件取出,以一條羊皮袋斜縛身
上,又將皮舟的空氣放出,並將其摺成一卷,背在背後。
    一切妥當後,他望著自己一身破爛的衣衫,及蓬亂污垢的身軀,作了一個莫可奈何
的苦笑,舉步向一家房舍最大的漁戶行去。
    一扇始才漆過不久的本門,終於在楚雲的輕敲下啟開。
    於是,一雙驚愕過度的眼睛,喚起了一聲驚呼!
    「啊!……你……你是誰?」
    應門者,是一個年方及笄的姑娘,皮膚雖然稍黑,卻面目姣好,此刻正因驚懼而微
張著小嘴。
    楚雲知道自己久未修飾的形狀驚嚇著她了,但是,楚雲並沒有即時回答,有些新奇
納罕的注視著這自己多日來,第一個和他如此迫近的「人」。
    屋內,一個低啞而蒼老的聲音響起道:
    「黑妞,什麼事呀?是你爹回來了嗎?」
    這叫黑妞的姑娘,並未因楚雲的駭人形象而返身逃去,她仍然睜大著那雙水汪汪的
眼睛,語聲略見平靜的問道:
    「你是誰啊?敲我家的門可有什麼事嗎?」
    楚雲微微一凜,收回目光,沉聲道:
    「在下姓楚,為冀境人氏,因出海打魚,船隻遭遇風浪沉沒,全船九人,僅在下一
人生還,在海上藉著浮木,飄流三日,故而落得如此狼狽,倒使姑娘受驚了。」
    楚雲奇怪自己,多日未曾與人類交談,口齒卻依然如此清晰,況且,這套謊言,又
編造得如此流利。
    這位姑娘「哦」了一聲,回頭叫道:
    「爺爺,快來啊,咱們這裡到了一位海龍王放生的貴客……」
    隨著叫聲,一個白髮皤皤,滿面皺紋的老者,已顫巍巍的自內問行出。
    他瞇著一雙老花眼睛,細細在楚雲的面孔上打量了一番,又親熱的把著楚雲兩臂,
笑呵呵的道:
    「快往裡請,小哥兒,海龍王放生的人可真不多見啊;——呵呵,你真是命大福大,
快快,進來喝杯熱茶,暖和暖和……」
    此際雖是初春時令,但春寒料峭,在這濱海之地,更增濃寒之意,楚雲裝出一付畏
寒之狀,打了一個寒噤,踏入室內。
    老人一面張羅茶水,搬過炭爐,口中一邊嘮叨著道:
    「唉,小哥兒啊,不是我老頭囉嗦,魚自然要打,命也是要的啊,看著天候不對,
便不要冒險出海,唉,咱們靠打魚為生的都是三分靠人,七分靠天,可說是朝不保夕,
只要一上船出海,便算把一條命交給龍王爺調配了……」
    老人言語之間,雖然俗氣,卻帶著一股濃厚的鄉土人情,及長者慈藹親切的情感。
    楚雲心中一陣激動,低聲道:
    「謝謝老丈,小子知道了,老丈若能對在下照顧,日後小子必當報謝大恩……」
    老人一瞪眼,雙手急搖道:
    「這是什麼話?誰不有個失算失著的?何況咱們又都是靠海吃飯,小哥兒,快別這
樣說,我老頭子可擔當不了……」
    這時,那叫黑妞的姑娘又給楚雲換上一杯熱茶,有些好奇的注視著楚雲,老人勸著
楚雲喝下熱茶,邊向黑妞笑罵道:
    「二丫頭,直勾勾的瞧著人家幹嗎?自海上生還的人又不是頭一次看見,呵呵,你
真是越來越不懂規矩了……」
    黑妞嚶嚀一聲,粉面微紅,不依道:
    「爺爺,你就愛當著人前數說孫女,我……我不來了……」
    老人呵呵大笑,眼中透出憐愛的神色,道:
    「好,好,看你這孩子,連爺爺說兩句都不行,日後到哪裡去找婆家啊。」
    黑妞嬌嗔一聲,滿臉嫣紅的跑向內室。
    老人幸福的笑了,連聲道:
    「這孩子,給我寵壞了……」
    楚雲望著眼前這一幅融洽的天倫之圖,再比較一下自己的遭遇,不由感慨萬千,低
聲道:
    「老人得以享此天倫之樂,當真令人羨慕不已,小子自幼失估,流離異鄉,嘗盡人
間悲歡離合,老丈年及古稀有所倚恃,且有子孫繞膝,奉侍左右,正是人生能得如此,
又復何求了……」
    老人聞言之下,老懷大慰,呵呵笑道:
    「好說,好說,小哥兒,如不嫌棄,請在舍下多住幾日,也便分享一份寒舍歡洽之
情。」
    他說到這裡,忽然若有所思,問明了楚雲姓名籍地,又道:「小哥兒,我看你談吐
之間,溫文爾雅,書卷氣極重,倒不似是個打魚為生的粗人,莫非你以前有個好出身
麼?」
    楚雲神色微形黯然,一笑道:
    「老丈謬獎了,小子不過幼時略讀詩書,粗識文墨,尚談不上其他……」
    老人細瞇著雙眼,向楚雲一望,拿起一旁的水煙袋,打著火石,呼嚕呼嚕的吸了起
來。
    這時,後面忽然傳來黑妞的聲音:
    「爺爺,爹和哥哥回來了……」
    老人哈哈一笑,扶椅而起,向楚雲道:
    「小哥兒,快來看看我那犬子及孫兒。」
    楚雲立起身來,目光轉向大門。
    大門外,傳來一陣愉快的談笑聲,一個滿頷于思的粗擴大漢與另一個濃眉大眼的少
年,相偕進入室內。
    老人笑著踏前一步,指著楚雲道:
    「大全、祥生,來見過這位楚哥兒,他可是自魚口下逃出來的哩。」
    那叫大全的粗獷漢子,聞言之下,前行兩步,親熱的緊握著楚雲的雙手,豪邁的大
笑道:
    「兄弟,你真是命大,來來,快坐下,咱們不用文縐縐的客氣。」
    他又回頭向背後的少年道:
    「生兒,到灶房去幫你娘與妹子整治一下,今天早些開飯,咱們薛家今天可有貴客
哩!」
    楚雲為這漁家樸實而誠摯的情感所深深地感動著,他嘴唇微微抽搐的道:
    「無庸如此張羅,各位對楚某太好了,真令楚某有些汗顏……」
    薛大全關切的請楚雲落座,大聲道:
    「這算得什麼?兄弟,來到這裡,便當是自己的家一樣,靠海吃飯的人,誰能擔保
沒有個差錯?」
    老人又拿起水煙袋,笑道:
    「說得是呀……對了,楚哥兒,我看你應該先將身上收拾一下,你大概很有些日子
沒有梳洗了吧?」
    楚雲面孔微紅,禁不住有些窘迫起來,不錯,他已整整有數天未曾梳洗,發髭更是
蓬亂叢長,身上除了有一股濃厚的鹽腥氣息外,汗垢污穢更是令人掩鼻。
    薛大全不待楚雲出言,連忙起身人內,半晌後,又笑嘻嘻的行出,宏聲道:
    「兄弟,進去洗個澡,架上擱著我的一件粗布衣裳,先將就著穿一會,洗完了咱們
就開飯。」
    楚雲感激的謝了一聲,舉步人內,在裡間一條窄小的過道旁,便是一間簡陋的浴室,
浴室對面,則是油香撲鼻的廚房。
    薛大全親自將浴室大門自外帶上,笑著離去。
    楚雲望著置滿熱水,霧氣騰騰的木盆,及木盆旁整齊擺著的布中、皂果、剃刀等,
一絲由衷的笑意,浮上了他的嘴角。
    一段不算太短的時間過去……
    堂屋內已擺好一桌雖然簡單,卻十分豐盛的菜餚,薛姓老人,及他的子媳孫兒五人,
亦坐在桌旁,含笑等候著他們的貴客。
    於是——
    木門啟開的聲音響了,腳步輕快的移近,一個容光煥發,面目英鋌而雍容的青年,
英姿懾人的出現在各人面前。
    薛家諸人幾乎個個都看得目瞪口呆,他們料想不到,不久前那狼狽而污穢的「罹難
漁人」,在經過一番修飾後,竟是如此英偉而俊朗。
    楚雲雖然穿著一身略顯寬大的土布衣衫,但仍然掩不住他那顧盼生威的雄渾氣度。
    他被眼前十道毫不轉瞬的目光注視得有些尷尬,紅著臉道:
    「各位久等了,真是失禮……」
    薛姓老人讚歎的道:「呵呵,英偉挺逸,果是青年俊彥……」
    老人之子薛大全豁然長笑起立,為楚雲搬來座椅,宏聲道:
    「兄弟,你這副模樣,可真不像我們打魚出身,坐下,坐下,我也不說什麼客氣話,
菜雖不好,卻定能吃飽……」
    楚雲連聲道謝,適才落座,大塊的紅燒肉、油炸蝦、白切雞、黃花魚,已自數雙不
同的竹著上,如兩點般夾落在他面前碗內。
    一個面目慈祥的中年婦人,亦在薛大全的引見下,與楚雲見過,她望著楚雲手忙腳
亂的為那些夾到碗中的菜餚道謝,不由笑道:
    「楚叔叔不用客氣,這些菜大概太油膩了……」
    薛大全哈哈笑道:
    「我說老婆,你也不用謙虛羅羅,全福村誰不知道我大全有個賢慧渾家,相夫教子,
奉伺公公,更能做一手好菜?」
    婦人白了薛大全一眼,笑罵道:
    「碎嘴,你也不怕楚叔叔見笑。」
    一旁的黑妞抿嘴一笑,目光卻瞟向楚雲,輕聲道:
    「喂,你吃菜呀,別不好意思啊……」
    薛姓老人望著楚雲惶然的點頭吃菜,笑道:
    「大丫頭,不懂規矩,叫楚叔叔呀,喂呀喂的,也不怕人家見笑……」
    黑妞鼻尖一皺,嗔道:
    「他才二十幾歲模樣,就長我一輩,我便叫他叔叔,他也不見得好意思答應,是吧,
哥哥?」
    黑妞說到後句,轉回頭來望她哥哥,那年輕人卻憨頭憨腦的傻笑了一陣。
    楚雲吃著這久已未曾嘗到的美味食物,心裡被眼前溫馨的天倫樂趣所感染,但欣慰
中,卻略帶有一絲悵惘。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6:45:08

第05節 攔路劫寶 狐偃羅漢
    晴朗的空中,高懸著一輪晴朗的太陽。
    薛家門外,站立著面露依依之色的薛氏全家五人,他們正在送別一個相處雖暫,卻
情感融洽的青年——楚雲。
    楚雲仍然穿著那件土布衣衫,左手提著一個狹長的包裹,他強忍著心頭的悵然別緒,
苦笑道:
    「老丈、大哥、嫂子,我去了,不過,我在辦妥了一些俗事以後,自會尋暇來此探
望各位的,還有,謝謝大姑娘及祥生對我的照拂……」
    薛姓老人雖然有些不捨,但在他長久的人生旅途上,已經過大多的坎坷與磨練,是
而,他仍能忍住這世上必有的悲歡離合,強笑道:
    「楚哥兒,我們全家都歡迎你再次蒞臨,你放在這裡的那卷物件,我們也會為你妥
善保存的,希望你不要忘懷這全福村一家對你有著長遠懷念的人……」
    薛大全亦語聲瘖啞的道:
    「兄弟,沿途可要保重身子,願你下次來時。體魄比現在更強健煥發……」
    楚雲望著自己古銅色的肌膚故做豪邁的笑道:
    「兄弟知道,再來時,只怕我已強壯到使你們不敢相認了。」
    這時,薛姓老人顫巍巍的自懷內摸出一封銀子,交到楚雲手上,正色道:
    「楚哥兒,你萬莫推拒這點盤纏,財物事小,卻有著我們全家的一番心意……」
    楚雲沒有客套,道謝一聲,恭謹接過,目光微掃,卻發現那黑妞一人孤立門旁,眼
圈微紅,一副該然欲涕之狀,那雙水汪汪的美眸中,隱約透露出絲絲包含著「奇特」情
感的柔光。
    而這種眼神,這種表情,楚雲或者是熟悉的,但是,卻已睽違得太久,太久了!
    樸實的漁村,人性亦多是真摯而坦誠的,這包括男女之間的「情」字,在這兒生長
的大姑娘,對這一方面,可能不懂得什麼叫「含蓄」,但是,她們卻有著另一股直率而
純真的美。
    楚雲心頭有一陣寒驚,但也有一陣激動,他不敢再事猶豫,於是,又向面前這一家
熱情的漁人抱拳長揖,在連續的「珍重」聲中,在五雙戀戀不捨的眼神中,邁開大步,
向前行去。
    大丈夫,做事要拿得起放得下,決不能當斷不斷,是的,楚雲頭也不回,腳步穩定
而快速的離去。
    然而,他的心頭也在依依不捨呢!
    行出這座荒落的漁村,便是一條不大的驛道,楚雲早已打聽清楚,這條驛道,是通
往「龍口城」的,而他登岸的地方,正是魯境。
    他長長的叮了一口氣,是那一家人的熱情,真壓得他有些不能呼吸了。
    「假如,他們發現自己留在床上的玉串珍珠,一袋寶石,真不知會有什麼感覺?」
    楚雲想著想著,不禁微笑了起來。
    「不過,若非如此,怎能略微報答一絲薛家對我的恩情?明著相贈,他們勢必不會
接受,更要對我這飄流海上的漁夫發生疑問了,唉,昨天我才知道,自己已在孤島之上,
整整居留了兩年有半……說不定他們會懷疑龍王爺對我是真好,不但未要我命,反而贈
送了如此多珍貴的寶物……」
    腳步隨著腦中的思潮在翻湧,漸行漸快,向右轉過一個山頭的時候,卻忽然望見路
邊躺著一個袒胸露腹的胖大漢子。只見這胖大漢子紅光滿面,頭皮刮得青光閃亮,再配
上一副小鼻小嘴,生像極為滑稽可笑。
    楚雲驟然一見之下,不由微感一怔,忖道:
    「奇怪,光天化日之下,這漢子為何竟躺在驛道之旁,莫非是有病麼?」
    他急行前幾步,卻忽而聽到那漢子發出隱隱的鼾聲,好似正睡得十分舒適。
    而且,空中的陽光,雖然不算猛烈,卻也十分炙熱,這胖大漢子四仰八叉,天下太
平的睡在路邊,宛如躺在柔軟的錦床上一般,香甜中,竟沒有一點汗漬。
    楚雲闖蕩江湖有年,見狀之下,心中已自有數,他知道,此人若非武林之士,亦必
為道上同源。
    在微一沉吟之下,他決心不去招惹這人,折向路旁行去。
    忽然,那胖大漢子似是夢囈般道:
    「奶奶的,那保暗鏢的兩個雜碎怎麼還不來?這陽光雖不錯,卻曬得俺頭皮有些發
炸。」
    楚雲聞言之下,有些驚異,因為,照江湖規矩來說,下手劫鏢之人,必須嚴守口風,
並且多有幫手同伴,以免走漏消息,臨陣失風,那有似此人這般荒唐與大意的!
    楚雲在心中略一推斷,不由得將腳步放緩了下來,他知道這胖大漢子未見得會如此
大意,這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此人武功奇高,根本不將來人置於眼中,故意裝聾扮癡,
做出如此散漫形態,再則、此刻只有自已經過此處,這人口中出言,大有可能是衝著自
己而來。
    他腳步適才一頓,那胖大漢子已有氣無力的開口道:
    「打魚乾活的老弟,想看看熱鬧麼?暫且站到一旁,俺稍待打發了那兩個廢物,說
不得分你一點花紅。」
    那漢子說話時,仍舊閉著眼睛,曬著太陽,像是在自言自語。
    楚雲暗中一哂,抱拳道:
    「老兄,你怎知道在下是打魚為生之人?」
    胖大漢子一齜牙道:
    「這有什麼不知道,你腳步聲來自全福村那島方向,經過俺身旁時,衣裳上還帶著
那麼一丁點兒魚腥氣,要不是打魚的,莫不成還是射虎的?」
    楚雲聽著對方這一番話,真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他默立一刻,正待開口——
    胖大漢子忽然一擺手,貼耳於地,面帶喜色的道:
    「來了,奶奶的,可教俺久等了,打魚的夥計,快站到後面隱蔽之處去,免得嚇破
你的膽,呵呵嚇破膽可要尿坑的啊。」
    他說話時,仍然沒有睜開眼睛,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楚雲依言退後三步,眸光微抬,就看到前路灰塵飛揚。一片蹄聲,急驟地向這邊移
到。
    頃刻間,兩乘白馬,已在兩名中年大漢的駕馭下,如潑風灑雨般馳至二人身前。
    胖大漢子忽然如殺豬似的高唱道:
    「呃唷!」
    媳婦不上坑喲。
    為了俺尿床了。
    可恨哪,你這小沒心肝,狐狸精呀,
    就忘了俺喜禮、喜餅、喜金送嫁妝?」
    這首小調詞譜甚為不雅,又在這胖大漢子的嗓門中怪腔怪調的唱出來,聞之令人捧
腹噴飯,不敢恭維。
    楚雲強自忍笑,面孔卻已漲得血紅一片,而那兩名騎士,更是驚得急帶馬韁,當下
兩乘健騎已嘶叫一聲,人立而起。
    這時,他們適才發覺,原來是有人在「唱歌」。
    胖大漢子換了一個較為舒適的姿態躺著,雙目已緩緩睜開,口中仍怪聲怪氣的唱道:
    「老哥唷」
    日頭照得心癢腰酸哪;
    奴問你:「怎的尚不來?」
    他又哈哈笑道:
    「咦,來矣,來矣,二位老哥呀,奴家還道你們變了心腸哩!」
    兩名騎士,俱是身材魁梧,容貌威武,二人睹狀之下,已知不是好路數,倏然勒馬
退後幾步,炯然注視著眼前的胖大漢子。
    右面一個頷蓄短髭的大漢冷一笑道:
    「閣下攔路相戲,莫非是與金鈞銀鞭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不成?」
    胖大漢子一摸肚皮,搓下一團污垢,在手中把玩半晌,氣定神閒的道:
    「豈敢,豈敢,俺不過有件小事,意欲麻煩二位當家的一番。」
    二人互視一眼,心中忖道:
    「那活兒來了!」
    仍是右側的大漢開口道:
    「閣下如若有所賜示,但請明言,只要在下等力之所及,無不從命。」
    路旁的楚雲聽得不由讚歎一聲,想道:
    「這金鉤銀鞭果然是老江湖了,行事老辣落檻,光棍已極,自己以前好似亦曾聽過
二人之名,在鏢行中混得甚有威望……」
    這時,胖大漢子皮肉不動的一笑道:
    「客氣,客氣,不過,只怕俺這個要求說將出來,二位非但不會從命,還恨不得要
活剝了俺這身老皮也說不定。」
    金鉤銀鞭二人同時心頭一凜,但仍然強笑道:
    「但請明示,以便斟酌。」
    胖大漢子齜齜牙笑道:
    「好說,好說,俺這個要求麼,說出來也十分不大好意思開口,便是,俺想『笑納』
二位鞍內所分藏的那一對翠佛。」
    一言出口,金鉤銀鞭二人神色立變,右側大漢面如寒鐵般道:
    「朋友,說話不能過火,逼人不可逼急,朋友既是道上同源,便也知道我們兄弟吃
這行飯十分不易,若有其他要求,兄弟尚可設計周全,此事則斷斷無法從命!」
    胖大漢子聞言之下仍然不溫不怒,細瞇著雙眼道:
    「這是自然,用口把式向二位商求,定然徒費唇舌,不過,若用手把式麼,二位或
者可以從命。」
    金鉤銀鞭二人雙手一拍,同時翻身下馬,行動整齊劃
    胖大漢子嘖嘖讚道:「果然訓練有素,不愧為魯東第一鏢頭!」
    二人不由氣得面色焦黃,卻是一言不發,四隻眼睛,怒瞪著仍然躺在地下的怪漢。
    胖大漢子吁了一口氣,懶散的舒展了一下四肢,忽然閃電般翻身而起,長吟道:
    「魯晉迢迢連,狐偃一羅漢。」
    金鉤銀鞭聞聲之下,俱不由全身一震,脫口驚呼:「狐偃羅漢!」
    胖大漢子一摸光頭,洪聲道:
    「狐偃羅漢嚴笑天,專程伺候二位來了!」
    他緊接著又道:
    「金鉤董泉、銀鞭何樵,俺要得罪二位了!」
    語聲未住,這狐偃羅漢嚴笑天已神速絕倫的掠身向前,向二人一口氣劈出十六掌!
    金鉤董泉厲叱一聲,旋身斜步,一溜金芒閃處,已如毒蛇般插向嚴笑天肋下。
    銀鞭何樵與同伴一起動作,向相反方向躍出,但見銀光閃處,一條鞭影猝卷敵人下
盤。
    狐偃羅漢大笑一聲,右掌並指點董泉腕脈,左掌卻穿過一片勁風,奇奮詭異的折向
襲來銀鞭,一招兩式,狠辣刁鑽,兼而有之。
    金鉤董泉厲叱半聲,金色單鉤急偏而上,反掛敵人手臂,雙腿倏起,踢向對方腰股,
而另一條鞭影,也配湊得恰到好處的掄到嚴笑天背後!
    狐偃羅漢忽然將渾身肥肉一抖,「呼啦」一聲,竟在瞬息之間縮矮了一大截,於是,
鉤掛、腿掃、鞭砸,已全然在一線的差異中落空。
    嚴笑天這時的形態十分可笑,宛如一個隨地溜滾的大肉球一般,只見他招式如飛,
在一連串的反擊中,尚且呵呵笑道:
    「二位當家的,狐偃羅漢這兩手莊稼把式還過得去吧?」
    金鉤董泉厲叱連連,吼道:
    「嚴笑天,只要董某等生還此地,你便永遠不得安寧!」
    嚴笑天避過了銀鞭何樵攻到的三鞭,長笑道:
    「董鏢頭,咱們是騎在驢背上看書——走著瞧了,嘿嘿,俺狐偃羅漢雖然癡肥,卻
也不是水泡的哩。」
    三人在笑罵怒叱聲中,身形交擊如電!絕招有如長江大河,交互迭出,人影、掌風、
鉤刺、鞭舞,閃成一片,難分難解。
    楚雲默立一旁,目光隨著眼前躍掠的人影流轉,心中忖道:
    「這狐偃羅漢久享盛譽,為武林黑道中有數人物,卻料不到竟是這副德性,而且,
看他目前出手之下,雖然故做慌亂,卻似是未盡全力,金鉤銀鞭二人功力雖高,只怕要
保不住所攜的暗鏢了。」
    要知道。楚雲昔日武功,已是不弱,足可列為武林中高手之列,再加上在回魂島上
經過了那段雖然痛苦,卻十分幸運的生活,在堅毅卓絕的磨練下,已懷有一身深奧無比
的奇技,但是,他此時的一身武學,到底高強到什麼程度,則連楚雲自己亦不甚了了。
    因為,他自離島以來,尚未曾正式與人交過手呢。
    但是,楚雲卻可自內蘊的豐富經驗中,看出目前激鬥三人的武功深淺。
    這時,金鉤董泉驀然狂吼一聲,將手中兵器揮舞成一片金網,密不透風的向敵人攻
去,口中同時大叫道:
    「樵弟,雙功連一!」
    銀鞭何樵在避開嚴笑天撤身攻到的六掌之後,左手疾伸,立時與盟兄董泉所騰出的
右掌相握。
    二人手掌甫一接觸,但見鉤影銀芒,驀的威勢大盛,有如飛瀑倒掛,帶著一片銳風,
呼轟壓倒!
    狐偃羅漢嚴笑天哈哈長笑,肉球似的身軀,已迅速無匹的在地面轉旋了一個微妙的
弧度,雙掌挾著勁風,猛劈「二人背心!
    於是,在瞬息之間,一道凝結成金銀光網的勁氣,竟如乾坤倒旋般倏然移轉,不但
適時擋住嚴笑天攻來掌勢,反而凌厲的逆卷而上!
    在呼吸之間,狐偃羅漢嚴笑大又怪叫一聲,滴溜溜貼地遊走,雙腿幾乎已不分先後
層次的掃出十六腿!
    罡風更烈,人影加速,在金鉤銀鞭施出他們壓箱底的本領之後,搶制先機的激鬥,
已更為兇猛的展開。
    假如楚雲沒有深奧的武功,便無法判測出場中各人的拚鬥招式,而此刻,他卻十分
清晰的明白,兩百招已過去了。
    狐偃羅漢驀而推出八掌,勁力洋溢中,他忽然大叫道:
    「喂,二位莫非真個不見棺材不掉淚麼?俺大羅漢善心發夠,可要拿出屠刀了!」
    金鉤董泉運出一股真力,傳到銀鞭何樵身上,在何樵揮出厲烈的七鞭後,他亦怒聲
喝道:
    「嚴笑天,休想做你的春秋大夢了,翠佛可以予取予求,不過卻須連我們兄弟兩條
賤命一併拿去!」
    真力反湧,金鉤董泉在憤怒中,亦借勢戮出九鉤。
    狐偃羅漢嚴笑天仍然一味游鬥,指東打西,指南打北,身形在急速閃晃中,笑罵道:
    「好傢伙,二位可當真是死心眼,如果非要認定必須『賠了夫人又折兵』,才能甘
心的話,罷,罷,姓嚴的也不必再行體念上天好生之德,就要為二位超度了!」
    楚雲旁觀者清,他已自嚴笑天多肉的面孔變化中,看出這在武林中有名的獨腳大盜,
已被引動真火了。
    但直至此時,楚雲尚取決不下,自己是否應該出面阻止這場即將流血的激鬥。
    正在他腦中意念閃動之間,狐僵羅漢嚴笑天已長嘯一聲,聲如裂帛,繼而又如狼嗥
一般,端的懾人心魄。
    嘯聲初起,嚴笑天縮小的身形已呼的一聲恢復原狀,雙目怒睜如鈴,不進不退,右
掌迅疾無倫的劈出,適在第一團勁力甫出之際,左掌則緊接而上,如此連綿不斷,剎那
間攻出二十一掌!
    雄渾的勁力,連續而成一股恍如鐵桿般的氣流,直衝而到,不容對方有絲毫的喘息
餘暇。
    金鉤銀鞭二人在短暫的驚愕下,已調勻了體內真氣,發揮出「雙功連一」武技最高
的性能,將真力逼人兵器之中,傾力抵抗那呼轟襲來的勁風。
    狐僵羅漢大馬金刀的釘立原地不動,掌勢循環,勁氣如流,彷彿永遠不會止竭般的
凌厲推出。
    武學一道,最忌諱的便是硬接硬碰;全以內力相鬥,因為這是絲毫取巧不得的,一
有差池,輕則殘廢,重則喪命。
    在每一次勁風的撞擊下,金鉤銀鞭二人所布成的那道光網,便宛如狂風捲殘雲一般,
紛紛波散震盪!
    二人的面孔也隨著時間的增加而逐漸漲得血紅,汗珠順額而下,但二人仍然咬緊牙
關,手臂加力揮舞,盡量想在危困中扭轉戰機。
    於是,歎息在楚雲嘴唇內輕輕發出,他知道,勝負之分,就在不遠了。
    此刻,狐愜羅漢嚴笑天面色沉凝,嘴角緊抿,以雄厚的功力,將他最適於正面較鬥
的「拔山三連環」掌法,淋漓盡致的發出。
    氣壓變得令人口鼻皆窒,勁力充斥四周……
    忽然——
    楚雲面上神色微動,目光向右前方的草叢中望去。
    而這時,在那片草叢中,響起一個冷峭得毫無一絲情感的語聲:
    「老狐狸,大羅漢,你也未免有些太貪得無厭了,一對翠佛完全歸你,不覺得有些
墜手麼?」
    狐偃羅漢聞言之下,卻絕不驚慌,多脂的肥大肚皮驟然暴縮,一團較前更為猛烈渾
厚的勁氣驀而湧出!
    一陣「轟」然巨響聲中,光芒頓斂,金鉤銀鞭二人蹌跟地退出五步,面色慘白,喘
不成聲。
    狐偃羅漢嚴笑天看也不看二人一眼,霍然一個轉身,狂笑道:
    「怎麼著?俺早就料定你這一半像人一半像鬼的老殺才會跟蹤而到,呵呵,請出來
亮個像吧,別一個勁地躲躲藏藏、羞人答答的似個未出嫁的大閨女一般……
    草叢中微微一響,隨即現出一個形狀嚇人的老者來。
    楚雲向現身之人面上一望,不由驚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只見這位現身之人,半邊面孔全然佈滿了一條條蚯蚓似的疤痕,血紅烏紫,□□瘰
瘰,一隻眼球突出眶外,閃映著黯淡得有如死魚一般的光暉。
    但是,他的右半側面孔卻一如常人,皮膚細白光潤,與左邊臉孔恰好成了一個鮮明
的對比。
    他冷森森的站在那裡,再襯著一身雪白的長衫,越發顯得鬼氣逼人,全身竟尋不出
絲毫活人味道。
    狐偃羅漢皮笑肉不笑的一摸肚皮,又搓下一團污垢在手中揉捻著,大搖大擺的走近
兩步,道:
    「喂,俺與你是老朋友了,別這麼死眉愣眼的瞪著俺行不行?有話說在當面,別怕
難為情不好張嘴,你如果真個要想插進一腿,也並非不好商量哩。」
    他說著,又回頭向楚雲一笑,道:
    「打魚的夥計,你可知道這位半面美男子是誰麼?」
    楚雲聞言之下,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一個人來。
    但他卻裝出一副驚懼迷惑之狀,愕然搖頭。
    狐偃羅漢笑道:
    「這位便是鼎鼎有名的『半臉鬼使』皮昌,呵呵,不過本羅漢認為,他應該叫做皮
厚才對。」
    楚雲微感震驚地忖道:
    「是了,自己猜測得果然不差,竟是這位煞星到了,不過,而對著這半臉鬼使皮昌,
狐偃羅漢卻依然嬉笑怒罵,狂放如常,可見此人武功之高,必然不在來人之下。」
    他正想著,那半臉鬼使皮昌已要死不活的陰笑半聲,冷然道:
    「老狐狸,你說完了?嗯,讓你痛快的吐露一下也好,否則,只怕你再也沒有機會
信口雌黃了。」
    狐偃羅漢嘿嘿一笑,毫不氣怒,依然閒散的道:
    「老夥計,咱們是死冤家,活對頭,不幹上一次是不行的,來吧,俺早等這一天等
得不耐煩了!」
    半臉鬼使面上一無表情,全身未見任何動作,已飄然向前移出尋丈之遠。
    這時,二人已經相距不足五尺。
    狐偃羅漢嚴笑天忽然歎了口氣,一臉憂傷之色的道:
    「唉,俺真是自怨自艾,什麼事不好去做,卻專來做這不要本錢的勾當,唉……」
    半臉鬼使早已暗蓄真力,準備暴起發難,卻不料狐偃羅漢忽出此態,他雖然知道這
個假羅漢詭謀百出,詭計多端,卻仍然忍不住脫口問道:
    「姓嚴的,你無庸扮死裝活,是好漢何需歎氣?」
    狐偃羅漢嚴笑天搖頭道:
    「俺是在歎俺又要作孽了,眼看著俺連你那一邊面孔也要毀去,如此一來,閣下豈
不是變為『全臉鬼使』,不成人形了嗎?」
    半臉鬼使萬萬料不到在這種情形之下,對方仍然如此促狹自己,故意出言諷損,他
不由氣得全身微顫鬚眉俱張。
    狐偃羅漢卻在此時悶聲不響的驟然閃進,並指如戟戮向半臉鬼使皮昌上盤一十五處
重穴!
    他說打就打;毫無一絲轉目的餘暇。
    半臉鬼使皮昌正在怒火攻心,中氣浮躁之際,嚴笑天身起指到,宛如潑風似的點到
他要穴之前不及寸許!
    皮昌冷叱一聲,連出七招,上攔下格,左擋右架,始手忙腳忙的應付過去,但已被
逼退出兩步。
    他不由氣得目瞪如鈴,凶光閃射,嘶吼道:
    「嚴笑天,想不到你竟如此卑鄙,也罷,老夫自現在起,與你勢不兩立!」
    狐偃羅漢嚴笑大半聲不啃的一輪急攻猛打,毫不遲疑的重又展開狂猛凌厲的攻勢,
直到搶制先機以後,始呵呵笑道:
    「奶奶的,見人說人話,逢鬼說鬼話,俺正要在你火頭上加桶油,呵呵,你可真聽
話啊!」
    半臉鬼使皮昌面色己因憤怒而劇烈地扭曲著,形同厲鬼,更顯得猙獰可怖,但他卻
悶聲不吭,竭力施展身法,在劣勢中做最為陰毒的反攻。
    二人出手捷如電掣,俱是稍沾即走,身形躍閃中,更不帶有絲毫聲息,較諸適才與
金鉤銀鞭之戰,又自不同。
    一旁觀戰的楚雲,這時卻安閒的盤坐地上,目光不時轉向此刻正對面而坐,運功調
息的金鞭銀鉤。
    他們適才已在與狐偃羅漢以真力硬拚之下,受了內傷,只是尚不十分嚴重而已。
    楚雲對金鉤銀鞭所保有的那對翠佛,可說毫無貪念,否則,以他目前的功力,大可
乘虛而入,唾手而得。
    這時,他望著正在含怒拚鬥的兩位黑道高手,心中忖道:
    「那狐偃羅漢功力之高,不料竟如此驚人。看情形,就連半臉鬼使皮昌也比他遜了
一籌!」
    忽然——
    半臉鬼使皮昌沉喝一聲,兩隻手掌縮成雞心之形,利用空間,縱身而前,緊密如繁
星似的點向敵人全身重穴要脈。
    出手之下,不僅變幻莫測。更是陰毒異常,誰要是被他點上一下,不死也得重傷。
    狐偃羅漢見狀之下,心頭亦不由微凜,他知道,這乃是對方仗以成名的「鬼火沾身」
點穴術!
    於是,在他還攻九掌九腿之後,身形驀然釘立如樁,隨著雙掌的循環疾起,罡風狂
飆重又破空而出,這正是嚴笑天所擅長的絕技:「拔山三連環」。
    勁力湧處,若巨浪排空,反捲而回,閃幻的雞心掌形,已在瞬息間被摒絕於外,空
自散飛聚戮,卻無法突破這渾厚的氣牆一步!
    須臾之後,戰勢再變,在問不容發的急斗中,二人身形越走越快,招式也越出越險,
掌影漫天,勁氣縱橫。
    半臉鬼使早已怒髮衝冠,氣憤至極,他除了竭力施展著「鬼火沾身」的點穴奇術,
更在招式中夾雜著輕易不露的「一絕掌」法。
    但是,狐偃羅漢嚴笑天亦不是省油之燈,長笑聲中,掌勢更急,浩蕩得有如波濤千
裡綿綿不息,他藉著深沉雄渾的內力,已將眼前的空間凝成一道無形氣牆。
    在威力驚人的罡氣中,一片片恍如落花的掌影,時而閃擊而出,實是神鬼莫測。
    於是,百招近了。
    狐偃羅漢在激鬥中,時而斜脫正在運功療傷的金鉤銀鞭二人,他在連出十一腿中,
哈哈笑道:
    「老夥計,咱們打到什麼時候才算終了!」
    半臉鬼使小心翼翼地拆招還擊,陰惻惻的道:
    「到你這條老狗不再動彈,破嘴不會狂吠的時候。」
    狐偃羅漢嚴笑天一個旋身,連連攻出一十九掌,笑罵道:
    「半面美男,你那心肝可狠著哪,老娘在哪裡得罪了你啊?」
    半臉鬼使寒著臉不答一言,兀自拚命尋隙出招,自他右眼閃耀的凶芒中,可知他此
刻早已興起了無邊的殺機!
    狐偃羅漢闖江湖數十年,見多識廣,練達已極,半臉鬼使心中之念,他如何會看不
出來?
    但是,他卻置於心中,不予叫破,表面上依然嘻皮笑臉,口不擇言地亂扯一通,好
似完全不曾察覺。
    於是,當狐偃羅漢險極的躲過一招「磷火青螢」之際,他目光瞥處,卻發現已運功
完竣,正緩緩立起身形的金鈞銀鞭二人。
    當即一個環身旋步,擊出七掌五腿,乘隙叫道:
    「半面美男,閣下大約敵不過俺,但是,老實說,俺要將你抬掇下來,亦非暫時之
功,只怕咱們到頭來弄個兩敗俱傷,要便宜那兩個為人跑腿的了!」
    半臉鬼使不作一聲,依舊悶首疾攻,他此際已認定對方詭計多端,不可輕易置信。
    於是,戰鬥在剎那間又趨厲烈,二人各不相讓,俱以一生所學相互硬拚,都想將對
方挫於掌下。
    然而在這場驚魂懾魄的激戰中,路側的雜草之內,驀的,飄然閃出一條人影,毫無
聲息的移向正立在金鈞銀鞭身旁的坐騎之後。
    這條有如鬼魅般的身影,舉止是如此輕靈而飄忽,輕悄得甚至連功力高如狐偃羅漢
及半臉鬼使二人都沒有注意到。
    但是,卻沒有脫開楚雲那雙深邃而清澈的雙眸,他有意無意的斜脫著這條已逐漸掩
至金鉤銀鞭二人身後的人影,嘴角漾起一絲似笑非笑的嘲弄意味。
    楚雲這時不但清晰的看到這條行動隱秘輕悄的人影,而且更看出這人是一個女子,
再由那窕窈婀娜的身形看來,年齡將不會太大!
    他並不點破,也不叫喊,心中卻在想:
    「目前除非自己出手,否則,金鉤銀鞭的這對翠佛便難於保全,不過,若自己出手,
是否能抵得過眼前這兩名功絕一時的黑道果雄,則仍難逆料,何況自己在回魂島上所習
的武功,也不知到底達於何種程度,若自己一個應付不來,非但自身難保,如萬一洩露
風聲讓三羽公子及百角堡知曉,那就更棘手了……嗯,倒不如由這女子將那對翠佛竊去,
便可省卻一番麻煩,自己僅須注意一下這女子的容貌,到時設法拿回便了……」
    想著,楚雲的目光緊緊凝注在那逐漸摸進的身影上。
    但是,他失望了,因為那兩乘坐騎的遮擋,楚雲並沒有看清那女子的面孔,僅在微
一閃動中,望見一個模糊而輪廓甚美的面容。
    他正待設計瞧個仔細——
    兩隻雪白細膩的纖手,已然閃電般伸人兩匹健馬的鞍囊之內,因為其中一匹馬的鞍
囊是掛在馬身的右股旁,故而那只美麗的玉手伸展人鞍囊之時,被楚雲匆匆瞥到那纖手
左腕之上,有一料豆大的黑痣!
    馬匹忽然驚懼的立起,長嘶起來。
    美麗的人影飄然掠出,手中分拿著兩隻精緻的烏心盒。
    於是,金鉤銀鞭悚然一回頭,氣急敗壞的大叫:
    「不好,有人乘隙開扒!」
    叫聲中,二人也無暇他顧,展開身形不要命的狂追而去。
    半臉鬼使皮昌惶然瞥視,只見到一個隱隱約約的身影,正以極快的速度一掠而過。
    他倏然虛出一招,縱身追去,邊在空中陰聲道:
    「老狐狸,咱們記下這筆帳,一對翠佛總比你這狗頭值錢得多!」
    狐偃羅漢慢條斯理的一整衣袖,還敬道:
    「半面美男,俺只怕你腳踩兩條船,左右落空哩!」
    他又毫不慌亂的回頭向盤坐地上的楚雲一齜牙:
    「打魚的夥計,你倒有幾分膽識,好,坐著別動,那幾個老小子誰也別想得到翠佛,
且待俺迂迴掩上,來個坐收漁人之利,呵呵……」
    笑聲中,狐偃羅漢嚴笑天身形倏然電射而出,三起三落,已自蹤跡不見,身法迅捷
已極。
    楚雲暗中一咽,忖道:
    「那竊去翠佛的女子,輕功之佳,十分驚人,較之狐偃羅漢僅遜一絲,若狐偃羅漢
不存大意,尚可追上,現在麼,嗯,卻嫌得慢了一步……」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6:45:41

第06節 訂交於途 龍日懲惡
    約莫一個時辰過後,楚雲等得已自不耐,乃立起身來,向遠處略一眺望,楚雲已望
見一條胖大的影子,如一陣狂風般向這邊奔來。
    他不用再看第二眼,就知道來人必是那狐偃羅漢,而且,這位黑道中的高手,只怕
已經將他的獵物追失了。
    片刻間,這條胖大的身影,已飛落在楚雲面前,多肉的面孔上並沒有什麼明顯的懊
惱之色,但嘴角卻含有一絲無可奈何的尷尬笑意。
    楚雲是聰明的,他由這絲窘迫的苦笑中,看出自己的猜測是對了,但他卻不開口,
仍舊裝著有些迷惘的瞧著狐偃羅漢。
    於是,狐偃羅漢嚴笑天一抹頭皮上滲出的汗珠,笑道:
    「夥計,俺今天算是八十歲老娘倒繃孩幾之手,搞了大半天,算是白費了一番心機,
連那對翠佛到底是什麼樣子也沒有看到。」
    狐偃羅漢言談之中,並沒有顯著的憤怒與不快,就好似這僅是一枚價值微小的青銅
制錢,得失懼不足計較一般。
    楚雲不覺深深為對方這豁達而豪邁的性格所傾折,微微笑道:
    「老兄,此乃他人之物,到手反會增加纏連仇怨,不如讓它就此結局,倒還樂得哈
哈一笑。」
    狐偃羅漢聞言之下,不覺微征,因為,這種話不似會自一個出身貧苦粗俗的漁人口
中所能說出。
    他有些疑惑的向楚雲身上打量了一下,但是,楚雲的穿著裝扮及古銅色強健的肌膚
上,他卻尋不出什麼可疑之處來。
    於是,狐偃羅漢一笑道:
    「夥計,你可曾讀過書來?」
    楚雲神色不動,頷首道:
    「讀過幾年村中私塾,略能提筆劃兩個笆斗大小的字。」
    狐偃羅漢又緊接著問道:
    「夥計,適才俺『上線開扒』,你『招子巡拔』之下,可曾發現別條線上的『老合』
麼?」
    狐偃羅漢不令楚雲的思想有絲毫回轉的機會,便吐出一連串的江湖切口「隱語」,
同時攏目凝視對方,密切的注意著楚雲神色上的變化。
    他是個滑得出油的老江湖了,而人們本能的習慣反應又往往是在無意中流露出來的,
狐偃羅漢疑心稍起,便想到利用這一個人性上的弱點,來觀察面前這位「漁夫」是否為
武林出身。
    但是,他失望了。
    楚雲雖是個血氣方剛的武林豪士,但在經過無數次的慘痛打擊與荒島上多日的刻骨
磨練後,心性已沉隱深邃得仿若深寺古井一般,了無波痕,為人也世故精練得多。
    他淡淡的一笑,諱莫如深的道:
    「老兄,請恕我聽不懂這些詞句,或者,你是在考驗我所學的程度吧!那麼,你怕
要失望了!」
    狐偃羅漢禁不住感到有些迷惑起來,而且,他直覺的感到,楚雲言談之中,有些雙
關語氣,因為,他真的有些失望哩。
    楚雲又抱拳一禮道:
    「老兄,多謝你讓我看到這場生平僅見的打鬥,我自小便身強膽大,而且極為欽羨
會武術的江湖英豪。」
    狐偃羅漢一眨那雙細瞇著的眼睛,說道:
    「夥計,假設你如俺所預料,那你確實是個聰明人物,否則,俺便是個白癡了。」
    楚雲知他所指,乃是懷疑自己亦是江湖中人,但楚雲卻不願多說,微微抱拳道:
    「請容此別,咱們或者尚有後會之期。」
    狐偃羅漢忽然好似想起了一件事,叫道:
    「且慢,俺答應你在旁見識,事後分你一些花紅,此事俺可斷斷不能失信。」
    說著,他已探手人懷,亂摸一陣。
    楚雲一笑道:
    「老兄的美意我心領就是了,你要我在旁見識一番,以開眼界,這用意想是老兄隨
興而發,我麼,卻確實收到大開眼界之功,這花紅免了也罷,何況老兄欲得之物,事實
上並未到手呢。」
    狐偃羅漢急急踏前一步,說道:
    「夥計,假如你當真十分聰慧,這件事自然無關緊要,現在,你告訴俺一句實話:
你此刻欲行往何處?」
    楚雲望著狐偃羅漢十分誠摯的面孔,淡然道:
    「魚,捕得膩了,很想四處走走,漢家江山,十分遼闊,不是麼?」
    狐偃羅漢說不出為什麼,自第一眼看到楚雲開始,便覺得他有一種說不出的雍容氣
度,與剛毅沉練的神情,而這種種,卻又是只能體會而無法言傳的。
    一個捕魚出身的粗人,怎會有如此超然拔萃的氣質呢?
    於是,狐偃羅漢對楚雲發生了一股由衷的好感,無形中想接近他,這種心理,連狐
偃羅漢自己也無法作出明確的解釋。
    其實,這便是一個「緣」字,人與人之間情感的發展是直覺而順乎自然的,不能有
絲毫勉強與做作,「有緣不怕隔山水,無緣哪怕門對門」,不就是這麼說的麼?
    狐偃羅漢略微沉吟了一陣之後,抬頭道:
    「夥計,可願意與俺同行一程麼?與你相偕,看起高山流水來,大概會更富有詩情
畫意哩。」
    楚雲卻想不到對方會提出這個要求來,意念在腦中略一盤旋,乃微微一笑道:
    「老兄,你不嫌我滿身寒倫,土頭土腦麼?」
    狐偃羅漢聞言之下,伸手一拍楚雲的肩膀,大笑道:
    「夥計,別再說了,呵呵,俺這付行頭打扮,又能比你強到哪裡去?走吧,搭不到
翠佛,卻交了個朋友,也可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了。」
    楚雲提起包裹,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笑道:
    「那麼,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二人並肩舉步,談笑著向前路行去。
    日影偏西的時候,他們已進入並不十分繁華的龍口城中。
    尋著一家全城最大的客棧,二人要了一間上好套房住下。
    狐偃羅漢身無長物,他瞧著楚雲攜帶的包裹,笑道:
    「夥計,俺最不耐煩的事,就是出門帶著物件,礙手礙腳的,倒不如一絲不攜,來
得方便一些。」
    楚雲坐下,拿起店小二送人的清茶嚼了一口,道:
    「也有道理,不過,一些隨身的衣物與銀兩,卻無法擱置不帶呀。」
    狐偃羅漢一拍肚皮,大笑道:
    「呵呵,所以說你的經驗尚嫩,俺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俱是這付打扮行頭,至於
銀錢麼?天下之大,何處沒有?只要俺一高興,哪個達官巨賈府中也可予取予求,而且
不會有一絲麻煩。」
    楚雲笑道:「這樣豈不是成了偷兒了?」
    狐偃羅漢一瞪細眼,齜了齜牙,大聲道:
    「豈有此理,俺姓嚴的豈會走這下三流門路?老實說,俺只要下手,便定然將那主
人喚醒,明明白白的告訴他,要多少由他親自點取。」
    楚雲心中早已明白,但他還是問道:
    「這主人家怎會如此聽話?難道他就不呼救告警麼?」
    狐偃羅漢咧嘴一笑道:
    「呼救告警有啥鳥用?而且,他敢麼?」
    楚雲暗自一哂,忖道:
    「這狐偃羅漢倒是條鐵錚錚的硬漢,行事絲毫不苟。」
    於是,他又道:
    「老兄,今天的晚飯錢及住店費可有?」
    狐偃羅漢向腰間一陣摸索,掣出一塊像有幾許的碎銀來,在手中微掂了一下,道:
    「暗,這不是白花花的銀子?」
    楚雲有些啼笑皆非的道:
    「只有這一點怎會夠用?我倒有幾兩銀子放在身上。」
    狐偃羅漢搖頭道:
    「算了,你整年捕魚,所得若干?還不如俺隨手撈一票來得過癮,怎能挪用你的銀
錢?奶奶的,這個世界,都是些凌弱畏強,欺貧愛富的東西,他們刮得的臭錢,俺用起
來還嫌腥哩。」
    二人談笑了一陣,狐偃羅漢已扯開嗓門叫道:
    「喂,店家,大爺要吃飯了。」
    片刻之後,一個樟頭鼠目的店小二撅著屁股,登登登跑到桌前,恭身呵腰道:
    「爺們有什麼吩咐?小的即刻去辦。」
    狐偃羅漢大刺刺的道:
    「你這破店可有膳廳?」
    店小二匆忙應有,狐偃羅漢神氣十足的道:
    「嗯,馬馬虎虎,叫一桌酒席擺到膳廳,要廚司務必下點功夫烹調一下,大爺吃對
了胃口,說不得賞你一封。」
    店小二口中連連應諾,腳步卻並不移動,一雙鼠目,猶自賊溜溜的向房間四周張望,
又不時往楚雲及狐偃羅漢身上打量。
    原來,他是在看看二人所攜帶的行頭及身上的打扮,是否可以吃得起一桌全席,但
是,這一看之下,卻令他十分擔心。
    本來麼,除了楚雲有一個狹小的粗布包袱外,又有什麼呢?
    狐偃羅漢是個出名的老狐狸了,店小二肚中有什麼壞水他豈會看不出來?
    於是,他一瞪眼,吼道:
    「咦,怎麼著?俺看你倒有些猶豫似的,奶奶的,是不相信俺哥們吃得起一桌大菜
是不?別瞧俺們穿得不行,家裡開的可是金山銀礦,快去,快去。」
    店小二被他吼得渾身哆嗦,一迭連聲答應著去了。
    狐偃羅漢大馬金刀的坐於椅上,吐了口氣,伸出舌頭舐了舐嘴唇,笑道:
    「夥計,稍停咱們便可以痛快的吃喝一頓,嗯,好久沒有嘗過芙蓉雞的滋味了。」
    楚雲微微一笑,閉目不言。
    膳廳中,
    楚雲及狐偃羅漢嚴笑天,正分據圓桌左右,面前,擺滿了熱氣騰騰的酒菜,以二人
的食量來說,這些酒菜未免太豐盛了些。
    一個店小二,愁眉苦臉的站立一旁侍候,他心中定然在想:
    「這兩個一定是吃霸王飯的來了。」
    狐偃羅漢興高采烈的殷殷向楚雲勸酒布菜,視左右滿堂的食客如無物。
    楚雲喝了一口黃酒,正待說話,狐偃羅漢嘴中嚼著雞腿,已經含混不清的唱了起來:
    「呢唷;
    媳婦不上坑喲,
    為了俺尿床啊……」
    他一面令人肌膚起栗的「唱」著,一邊以著擊碟,好一副興致勃勃的德行。
    楚雲聞聲之下,幾乎將喝下的黃酒自鼻中嗆了出來,有些手足無措的搖手道:
    「喂喂,老兄,別唱,別唱了,我實在受不住……」
    狐偃羅漢瞪目道:
    「怎麼受不住?是俺唱得大好,還是唱得太壞?」
    楚雲望著週遭紛紛自耳旁放下雙手的食客,苦笑道:
    「老兄,你的武功確實令人佩服,不過,這嗓門麼,可就叫人不敢恭維。」
    狐偃羅漢望著楚雲,微怒道:
    「楚……咦,你在路上告訴俺你叫楚什麼來著?」
    楚雲道:
    「楚非。」這是他惟恐被人識破行藏,臨時編造的假名。
    狐偃羅漢哼了一聲,道:
    「楚非夥計,俺這調子在山西狐偃山,誰聽了也拍手叫好,你為何卻受不了?哼,
你定然沒有仔細體會其中妙韻,來,俺再用心唱一遍,你仔細聽著。」
    楚雲心中暗叫一聲「苦也」,尚未來得及阻止,狐偃羅漢已扯開嗓門,石破天驚的
拔了一個過門,「唱」道:
    「嘔唷……
    媳婦不上坑喲,
    為了俺尿床啊,
    可恨哪,你這小沒心肝……」
    聲調宛如殺豬扯腸,刺耳難聽已極,楚雲強忍笑聲,坐立不得的受著活罪;
    一干食客早已個個笑得前仰後翻,有些更是噓聲迭起,倒彩四出。
    這時——
    一個年約四旬,面孔陰沉的馬臉漢子,驀而站起身來,破口罵道:
    「閉嘴!老雜碎,要號你娘的滾到外面號去,大庭廣眾之下,如此賣乖出醜,也不
怕丟了你祖上的臉!」
    剎時,一切聲息驟而靜止,包括狐偃羅漢的「歌」聲。
    他面孔上毫無怒色,向楚雲齜牙一笑,轉首道:
    「這位馬臉仁兄,俺哼個小調,關你屁事?如此出口傷人,須知要受割舌之罪!」
    馬臉漢子仰首狂笑道:
    「哈……哈,我毒心蛇范子文倒想他不出,在這龍口地面,有誰能割去范大爺的舌
頭!」
    狐偃羅漢卻有氣無力的接道:
    「馬臉仁兄,須知『滿飯好吃,滿話難說』啊,現在與閣下說話之人——俺,說不
得就想試他一試!」
    他口中說出這句充滿火藥氣息的話後,神色上卻十分平靜,好似在和一個不十分熟
悉的朋友打招呼一樣。
    但是,那毒心蛇范子文卻早已忍耐不住,他狂吼一聲,飛起一腳,將面前的桌椅,
「嘩啦啦」一聲,紛紛踢倒在地上。
    坐在一旁的兩個彪形大漢,則早已站起,分立於毒心蛇左右,似是他的跟隨。
    狐偃羅漢面孔上已透出一股不易察覺的怒色,他緩緩離座行出,笑意不善的道:
    「朋友,有不少日子,沒有聽到他人當面辱罵於俺了,你或者不識於俺,但是,俺
卻勢必要割去你這鳥舌!」
    毒心蛇范子文,乃是龍口當地市井無賴的大哥,下層勢力極為龐大,又拜了江湖上
名震一時的「五雷教」第五教頭「迅雷手」康仰山為師,更加氣焰高張,不可一世。
    此刻,在他地盤之中,又是眾目睽睽之下,毒心蛇豈甘平白受此凌辱?
    他此刻面色全變,厲聲吼道:
    「好極,咱們出去見個真章,賴在此處不算英雄!」
    狐偃羅漢一笑道:
    「奶奶的,竟給俺來這一套江湖下未流的把戲,呵呵,想俺叱吒江湖之時,你大概
還在你娘懷裡吃奶哩!」
    毒心蛇范子文,聞言之下,再也忍耐不住,狂吼一聲,抖掌猛然劈向狐偃羅漢胸前。
    狐偃羅漢沉聲道:
    「你這是找死!」
    在他語聲甫出之際,右掌已閃電般扣向對方腕脈!雙腿亦無聲無息的連連掃出一十
七腿!
    毒心蛇范子文隨迅雷手康仰山習藝不及一載,根基雖已不弱,卻怎能與名蜚武林的
一代巨盜狐偃羅漢相提並論?
    狐偃羅漢出手之下,毒心蛇范子文登時悚然一驚,知道遇著武林高手了,他不由大
叫一聲,竭力向後躍退,雙手急揚之下,已將暗別腰際的兩柄鋒利匕首射出。
    狐偃羅漢身形不停,如影附形緊隨而上,看也不看射到面前的兩柄匕首,左臂倏揮,
右掌則逕自抓向毒心蛇胸前!
    於是,在兩道銀芒的飄然倒飛下,毒心蛇再也閃避不開,胸前宛如加上一道鐵箍也
似,被狐偃羅漢一把抓了個結實!
    毒心蛇范子文不由嚇得魂飛魄散,狂聲大叫:
    「老匹夫,你……你敢把范大爺如何?須知大爺乃是五雷教康教頭門下,你自己估
量著……」
    狐偃羅漢豁然大笑道:
    「管他娘的什麼人門下,俺今天非要割去你這鳥舌不可!呵呵,五雷教康老兒出了
你這種現眼徒弟,只怕也要氣得吐血三日!」
    狐偃羅漢適才說到這裡,背後驀的傳來兩聲厲叱,兩股銳風,猝然分襲肋下!
    他呵呵一笑,淬然將正在面紅氣喘,手舞足蹈的毒心蛇范子文凌空提起,順著身形
周旋之勁,向後猛掃而出!兩條人影,只哼得半聲,便被摔出尋丈之外,提在狐偃羅漢
手中的毒心蛇范子文,則早已閉住了氣,昏死過去!
    狐偃羅漢適才以手中之人充做兵器,將毒心蛇自後偷襲的兩名爪牙撞擊而出,不由
感到十分得意,哈哈笑道:
    「奶奶的,這也算是些在江湖上闖名立萬的麼?呵呵,如此不堪一擊,真個丟人丟
到姥姥家了!」
    說著,他又將手中抓著的毒心蛇范子文重重摔落地下,向仍然靜坐原位的楚雲齜牙
一笑。
    而這時,整個膳廳的食客,早已奔逃一空。
    狐偃羅漢是自言自語,又好像在告訴楚云:
    「呵呵,俺老嚴自來說一不二,既然要割下這廝的舌頭,便不能食言罷手!」
    說著,他抬起一柄落在地下的鋼刀,右手一捏毒心蛇下頷之「承漿穴」,便待動手
割去。
    楚雲緩緩淺啜一口黃酒,忽然說道:
    「老兄,且慢動手,新麻煩可能就要來了!」
    狐偃羅漢正自微愕,一片急驟而隱約的馬蹄聲,已疾逾奔雷似的向店門外移到!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6:46:19

第07節 敵蹤復現 一戰再戰
    馬蹄聲是如此繁密與緊湊,顯示來騎當不在少數,而且,好似極為迫切和焦急!
    楚雲又悠閒的夾起一塊「糖醋裡脊」放在口中咀嚼,目光似笑非笑的向狐偃羅漢瞥
去!
    狐偃羅漢右手一鬆「轟」的一聲,毒心蛇范子文那癱瘓的身軀又跌落地上,這位獨
腳巨盜古怪的齜齜牙,笑道:
    「夥計,俺老嚴時來運到,合該今天要舒活舒活一下筋骨,呵呵,大約試手的哥們
又來了。」
    楚雲微微一哂,目光卻移向店門,馬蹄聲恰好於此時停住,一片嘈雜而零亂的步履
聲,隨之而起。
    頃刻間,就有數十名凶神惡煞似的彪形大漢,如狼似虎般一窩蜂地沖迸店門之內。
    領頭一個中年漢子年約四旬,穿著一身黑色英雄裝,滿臉狂傲之氣,甫一進門.便
厲聲大吼道:
    「是哪一個如此膽大包天,竟敢打傷本教範師兄?」
    店中膳堂之內,所有食客夥計,此刻早已奔逃一空,只有坐在位上的楚雲及站於當
中的狐偃羅漢,冷眼望著這群大漢不語。
    這身穿英雄裝的狂傲漢子直氣得滿面通紅,他環掃了一下室中橫七歪八的桌椅,摔
碎的碗碟,傾潑淋漓的菜汁,以及躺在地上的毒心蛇與那兩名幫手,額上的青筋立如蚯
蚓根根暴起,雙眸似欲噴火般向楚雲及狐偃羅漢一瞥,吼道:
    「喂,本教弟子是被誰所傷?店裡的掌櫃呢?夥計呢?還有他媽的住店的呢?都死
到哪裡去了哇?」
    楚雲一身土布衣褂,十分寒愴,狐偃羅漢外貌又異常憨厚,敢情這位大漢尚未懷疑
到二人身上呢。
    這漢子話聲甫畢,狐偃羅漢笑瞇瞇的打了個哈哈,拍了拍碩大而凸出的肚皮,竟向
對方擠眉弄眼起來。
    那為首大漢微覺一怔之下,又霍然破口大罵道:
    「老匹夫,你是活膩味了,衝著老子擠眉弄眼的,要尋死不成麼?」
    狐偃羅漢皮肉不動的笑道:
    「尋死?是你還是我?」
    黑衣大漢氣得哇哇大叫連聲,狂吼道:
    「狗娘養的,老子今天先宰了你再說!」
    正在此時,門外又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形象猥瑣的漢子越眾而出,他一眼
瞥見狐偃羅漢,不由全身一哆嗦,猛然退回兩步,口中卻大喊道:
    「邱頭領,就是這個老傢伙下的毒手,剛才就是他!」
    這黑衣大漢,乃五雷教屬下駐龍口分舵的頭領,武功尚稱不弱,為人更是跋扈張狂
無比,毒心蛇范子文在客棧被狐偃羅漢打傷後,當即有人飛迅傳報五雷教分舵知曉,這
位邱頭領聞訊之下,不由心火陡升,也不問明事情的來龍去脈,便毛躁躁的率領了大批
弟子急趕而到,但是,他卻做夢也估不到,一連揍翻自己教中兄弟的竟然是眼前這個看
去愚魯不揚的胖漢!
    狐偃羅漢雙手微微一擺,望著正驚愕退後的黑衣大漢,笑吟吟的道:
    「喂,呃,你他奶奶的慌個什麼勁呢?俺若是想捶你,早就揍你個大馬爬了,還等
得到現在麼?別緊張,呵呵,慢慢談,慢慢談。」
    黑衣大漢面孔早已漲得發紫,他張口結舌了一陣,倏然大吼道:
    「老匹夫,你當本頭領真怕了你不成?來人哪,先將這老狗擱下!」
    狐偃羅漢歎了一口氣,怪聲怪氣的喝道:
    「臭漢子,可是嫌奴家不夠標緻或者是不夠俏麼?」
    隨手一揮,已將三條大漢凌空兜起,反摔在同伴身上。
    他左掌疾翻,一推一帶之下,又有五六名敵人倒滾而出。
    於是,呼號聲攙雜著叱喝聲隨之驟起,亂成一團,場面混雜已極。
    狐偃羅漢慢條斯理的踏進一步,恰好迎上兩柄摟頭砍來的鋼刀,他哈哈一笑,雙臂
在雪亮的刀光中略一伸縮,不但劈手奪了過來,更將那兩名五雷教弟子震出六尺之外。
    這些動作是如此的利落而迅捷,幾乎是瞬息之間,所有在場的五雷教弟子,皆被這
驚人的武功震懾住,沒有人敢再越雷池一步!
    狐偃羅漢回頭向後望去,楚雲仍舊坐在原處,他見狐偃羅漢回頭望來,不由微微一
笑,舉起手中酒杯遙遙一敬。
    笑聲又自這位江湖巨裊口中發出,他雙手一拱,表示領情,轉首大喝道:
    「啊咦唷,生薑炒大蒜唷,又辣又嗆人哪,韭黃攪蔥絲啊,亂七八糟……」
    聲如破鑼,又似乾嚎,難聽刺耳之極。
    為首的黑衣大漢,雙眸直欲奪眶而出,全身又在不住的輕顫,是的,眼見敵人的武
功如是卓越,目睹手下一個個雞飛狗跳,怎不令他又是發怒,又是驚懼呢?
    狐偃羅漢緩緩伸出右手,對著黑衣大漢,食指輕輕的勾動了兩下,嘲弄的一笑道:
    「大頭領,別站著像個呆鳥似的,來,來,來,俺知道你心中不大服氣,那麼,過
來試試看如何?」
    黑衣大漢面上氣怒得白一陣,紅一陣,驀然狂吼道:
    「人是一個,命是一條,俺癩狼邱平與你拼了!」
    吼聲中,雙手一抄,兩柄尺許長短的純鋼利鑽已握在掌中,猛然扎向狐偃羅漢胸膈
丹田!
    狐偃羅漢怪叫道:
    「乖乖,真他奶奶的凶神附體啊!」
    胖大的身軀在雨點般的精芒中奇異的一閃,已在他的語聲甫住之時轉到這癩狼邱平
的背後。
    隨著四周眾人的驚呼聲,癩狼邱平迅速一個大轉身,凌厲無比的又戮出六鑽,口中
暴叱連連。
    但是,狐偃羅漢卻似一縷虛幻的輕煙般,在對方的利鑽下毫不在意的穿掠遊走,還
不時大笑道:
    「癩皮狼,兒子膽,別盡在那裡喘粗氣,俺伺候你老人家來了。」
    他在笑罵挖苦之下,右臂竟如一條蟒蛇的胴體般顫抖起來,在每一次幅度極小,卻
震動極快的顫抖下,抖手就劈出一十六掌!
    癩狼邱平但覺勁力如波襲到,充斥在身旁任何一寸可供閃避的空間,沒有一絲可以
圜轉餘地,他雖然尚有一丁點思維的時間,但這一丁點少得可憐的時間;卻僅僅給予他
「死亡」二字的印象。
    於是——
    慘叫聲才只出口一半,癩狼邱平結實的身體已被狐偃羅漢兜在空中,連續承擔了十
二次重擊,在不停留的翻滾下,重重的跌落地面。
    鮮血點點滴滴地灑落地面四周,噴濺在呆如木雞般的五雷教各人頭臉之上,而這時
四周卻沒有半絲聲息,所有的,只是癩狼邱平瀕死前喉頭的低嗥,與他那四肢令人注目
的痛苦抽搐。
    狐偃羅漢背負雙手,眼簾半睜,齜牙一笑道:
    「五雷教的眾位好漢,你們的大頭領已到閻羅王那裡喝迷糊湯去了,現在,各位誰
還有興致陪俺再走兩招?」
    每個五雷教弟子的雙目,都驚恐的瞪著面前這位其貌不揚,卻又功力深博的敵人,
各人的目光裡透著凜懼,但無可置疑,尚含有憤怒與怨羔。
    沒有人出聲,更沒有人說話,沉默得發膩。
    狐偃羅漢面孔的肌肉往上一擠,又驀然一沉,冷厲的道:
    「現在,你們這些雜碎聽著;將地下的幾個廢物即刻抬走,並負責賠償這客棧的一
切損失,在外面闖就是這個規矩,誰他娘吃了癟誰就是孫子,好了,現在,你們在半住
香內完成這些事情,別再惹翻了俺姓嚴的,否則,到了姓嚴的六親不認的時候,就冤枉
你們吃了幾十年白米飯!」
    狐偃羅漢好像在剎那間換了一個人一般,適才的嘻笑怒罵之狀,一變而為冷酷森嚴,
語聲有如一根根的利刺,扎進五雷教各人耳中,寒懍與顫悚,是他們目前共同的寫照。
    於是,在狐偃羅漢再一次以冷厲的目光掃視各人的時候,雜亂的腳步聲隨之而起,
五雷教各人慌忙的施行他們的敵人交待下來的語令,雖然,儘管每個人心中都是那麼不
情願。
    片刻後——
    狐偃羅漢目注這一群垂頭喪氣的敵人悻悻退出,一抹得意的微笑,慢慢浮上他肥厚
的嘴角:
    「噯,飯未飽,酒未足,卻先上演了一次全武行,真他奶奶的不合算,嗯,不大合
算……」
    他轉過來,看見楚雲仍在低酌淺飲,絲毫不為適才那一幕慘劇感到驚恐,神色之間,
顯得是那麼悠閒而恬淡。
    狐偃羅漢細細向楚雲注視了一陣,微微搖頭,大步行到桌前,道:
    「楚非夥計,剛才那情景可有些唬人,是麼,血淋淋的呢。」
    楚雲深沉的一笑,淡淡的道:
    「人生就是這麼回事,為了一個目的,一個希翼,總要經過這些坎坷,適才那些人
拚命流血,是為了名聲威信,就像我們打魚的冒著狂風巨浪出海幹活,亦是為了生活肚
皮,假如每個人都豐衣足食,所望皆能如願,那麼,天下也會太平得多了。」
    胖大的身軀重重的坐下,多肉的面孔上泛起一片迷惘,狐偃羅漢低聲說道:
    「夥計,你要不是天才,就必是個超人,但是,俺老嚴也不是白活了大半輩子,唉,
難道俺當真就能走了眼不成?」
    楚雲又啜了一口黃酒,他知道,狐偃羅漢對他的舉止談吐又感到迷惑猜疑了,是的,
一個尋常的漁夫,哪有見了如此淒厲的場面尚能這般鎮靜的?
    狐偃羅漢拍了拍腦袋,喃喃說道:
    「八十歲老娘真會倒繃了孩兒麼?莫非俺這狐狸尚得回一回鍋?唉,這位楚非伙汁
橫看豎看也看不出是個打魚出身的啊……」
    楚雲忽然雙眉一皺,手中竹筷悄然放下,望著狐偃羅漢含有深意的一笑。
    當他笑容尚未舒平,當狐偃羅漢正感愕然之際——
    店門外已響起了一個生冷僵硬的口音:
    「整日打雁,卻叫雁啄瞎了眼睛,老夫不用再看,嚴笑天,是你逞的威風吧?老夫
等著你出來。」
    語聲冷厲,毫無情感,狐偃羅漢雙目倏張又闔,一摸肚皮,呵呵笑道:
    「外面這位仁兄,窮叫個什麼勁,你認得俺,俺卻不認得你,先報個萬兒,待會再
親熱一番不遲。」
    門外雖有幾盞黝暗暈黃的點點燈光,但黑沉沉的映不出多遠,那冷硬的聲音又響自
夜影中傳來:
    「嚴笑天,老夫迅雷手康仰山,賤名陋號,諒閣下還不致於陌生吧?」
    狐偃羅漢神色微微一凜,隨即高聲笑道:
    「呵呵,康老兒,康五教頭,久違了,俺老嚴這就出來拜謁慈顏。」語聲始罷,他
急忙壓低嗓音道:
    「楚非夥計,想不到來人競是那毒心蛇范子文的師父,五雷教第五教頭康仰山,這
老小子一身所學極為不弱,單打獨鬥俺尚不將他放在眼中,不過,假如他若有幫手隱伏
暗處相助的話,結果就不敢講了,稍停俺出去後,自會見機行事,若萬一情勢不妙,你
可不必管我,先到龍口域南二十里外的莫家村村口相候,俺定然趕去與你相會……」
    說罷,他起身便往外行去。
    楚雲嘴角一抿,沉聲道:
    「千萬小心,老兄。」
    狐偃羅漢走出兩步,聞聲回頭一笑,這一笑中,蘊孕著真摯的感激,他一指放在另
一張桌上的十錠紋銀,道:
    「夥計,這些銀子留一半賠償店家損失其餘的咱們收下了,你好生帶著,反正都是
五雷教方才拿出來的造孽錢,奶奶的,受之無愧,這叫做『吃孫喝孫不謝孫』,哈哈!」
    楚雲輕輕頷首,門外又傳來一聲不耐煩的催促:
    「嚴笑天,莫非閣下還要好朋友親自入內相請嗎?」
    狐偃羅漢向楚雲做了一個手式,狂笑一聲道:
    「康老兒,少他娘的大呼小叫,俺老嚴還會含糊不成?」
    語聲隨著他的身形掠向門外,這時,偌大的膳廳內,只剩下楚雲一個人。
    他緩緩站起身來,目光向四週一掃,確定沒有第二個人隱匿廳內之後,那瘦削的身
軀,已如一道流光,神速無匹的瀉向膳廳門外。
    片刻後,僅見人影微閃,楚雲已悄無聲息的站於店門之旁,此刻,他手上尚提著那
個隨身攜帶的狹長包裹。
    匿在店門的陰影中,楚雲那平素看去並無異樣的雙瞳,這時竟閃射出兩道懾人魂魄
的精芒,在黑暗中略一尋視,就發現在七丈外的一幢高大屋宇前,站立著四條人影。
    靠楚雲這個方向側立著的,是狐偃羅漢嚴笑天,與他正面相對的,則是一個體形瘦,
頷下留著一把山羊鬍子的枯乾老者,在這老人兩旁,卻分立著一個身材修長,面容黝黑
的五旬老人,及另一個鷹目鉤鼻,陰沉冷森的白衣老者。
    看目前的情勢,似乎異常緊張,四個人俱是保持著高度警覺,謹慎的注意著對方,
但是,表面上卻又是一派若無其事之狀,不是一個久闖江湖的能手,決然體會不出這劍
拔弩張的氣氛。
    楚雲看得大多了,也嘗試得大多了,他淡然一笑,在一次奇妙得無可言喻的縱掠下,
宛如一片枯葉般飄落在距離四人不及三丈的一間房屋簷影之下。
    當他揀了一個比較隱蔽的位置,站穩身形的時候,狐偃羅漢那豪邁而又狂傲的笑聲
已傳人耳內:
    「我說康世兄,康五教頭,你那寶貝徒弟也好,屬下的一群廢料亦罷,俺老嚴既然
已經揍翻了他們,難道說,還能再叫俺捧個牌位去謝罪麼?」
    那站在狐偃羅漢對面的枯瘦老者,正是五雷教的第五教頭,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迅雷
手康仰山!
    只見他氣得乾癟的面孔上湧起一層紅暈,花白的山羊鬍子直抖,厲色道:
    「嚴笑天,閣下不用在老夫面前賣弄口舌之利,須知老夫素來就不吃這一套,今天
閣下既然蓄意架樑,我五雷教便奉陪到底!」
    狐偃羅漢嚴笑天鼻子一聳,皮肉不動的道:
    「俺老嚴赤腳的不怕你穿鞋的,江湖上是是非非,本就難下斷言,難道只准你徒弟
放火,不准俺老嚴點燈不成?這種新鮮事倒是少見,再說,毒鏈叟易兄與飛叉聖手呂兄
也和俺老嚴有一面之雅,二位可不能助紂為虐,得堂堂正正的說句公道話,對麼?」
    立於康仰山左側的修長老者,黝黑的面龐上浮起一絲怒色,冷然道:
    「姓嚴的,五雷教與尊駕素來河井不犯,你做你的無本生意,人家行人家的教規,
尊駕卻如此辣手,殘傷了五雷教如許人眾,這種行徑豈能為江湖所容?假若不是呂某兄
弟隨康兄偶而經過龍口,只怕本地的五雷教弟子要叫你個個誅絕了!」
    狐偃羅漢嚴笑天呵呵一笑,倏而神色一冷,道:
    「毒鏈叟易合與你飛叉聖手呂無咎乃結義兄弟,二位並非五雷教之人、自然犯不著
趟這渾水,更無庸替康老兒說話,老實說,俺姓嚴的只要做出一件事,便從來不管其後
果如何,更不理有哪些英雄異才為對方撐腰!」
    那一直沒有啟口,鷹目鉤鼻的白衣老者,這時陰沉的一笑,緩緩踏前兩步,冷森森
的道:
    「嚴笑天;你在魯晉一帶,觸腳生意也做得差不多了,老夫兄弟早就看你不大順眼,
今天便是沒有康兄這檔子事,老夫兄弟也要尋你試試身手,看看朋友你作好犯科,到底
憑著多大道行。」
    狐偃羅漢了摸那突出的肚皮,細小的眼睛瞇起,陰陽怪氣的道:
    「俺說老易啊,你別他娘的臭美了,俺老嚴獨來獨去,黃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銀子
多的是,這是俺姓嚴的出大力換來的,怎麼著,你這老小子看著眼紅麼?」
    迅雷手康仰山額際青筋暴現,雙目怒睜,厲吼道:
    「嚴笑天,是非曲直,公理黑白,且在手下見真章再說,如此這般徒逞口舌之利,
算是哪門子英雄好漢?」
    迅雷手康仰山話聲出口,毒鏈叟易合與拜弟飛叉聖手呂無咎立時各自移出三步,虎
視眈眈地,蓄勁以待,空氣在剎那間緊張起來。
    狐偃羅漢狂笑一聲,大聲道:
    「少在俺老嚴面前虛張聲勢,奶奶的,神仙老虎狗,生旦淨墨丑,什麼角色俺老嚴
不曾見過?什麼陣杖俺老嚴不曾經過?打老婆嚇孩子的這一套拿回去唬你們的龜子龜孫
或能生效,在俺老嚴面前卻是青樓女碰上空心大佬棺——白夾纏而已!」
    接在他的語尾之後,忽而響起了一疊聲蒼勁的冷笑,但是,這冷笑之聲卻並非自迅
雷手康仰山等三人中任何一個口中發出,它是來自另一幢屋宇的牆院陰影之下。
    隨著冷笑之聲,一個身量高大,面如重棗的六旬老者,大步自暗影行出。
    狐偃羅漢細眼倏睜又合,古怪的一笑道:
    「呵呵,俺道是誰,原來卻是威震兩河的紫杖震天包洪鳴包老師傅,怎麼著,閣下
適才笑裡含有文章,又隱伏暗處不出,莫非也想與俺老嚴過不去麼?」
    迅雷手康仰山乃五雷教中首要人物之一,在江湖上盛譽久著,與這紫杖鎮天包洪嗚,
及毒鏈叟易合、飛叉聖手呂無咎等三人素交莫逆,此次四人結伴外出,巧於今日路過龍
口,康仰山等人剛剛進入教中分舵,便有屬下弟子氣急敗壞的趨前稟報夜來發生之事,
見多識廣的迅雷手康仰山略一付度之下,便推測出對方必是那以心黑手辣見稱的獨腳巨
梟狐偃羅漢!
    於是,四人在急切商量一陣之後,便即時率領舵中身手較佳的百餘名弟子趕往出事
之處,由迅雷手康仰山等三人明著叫陣,紫杖鎮天包洪鳴則指揮那百餘名五雷教弟子隱
伏暗處,侍機而動。
    此刻,紫杖鎮天包洪鳴冷竣的一哼,沉聲道:
    「嚴笑大,為人行事,都應替別人留一點餘地,彼此也可尋階下台,但是,尊駕手
段卻未免太強橫霸道了些,哼哼,連老夫事外之人,看著亦不能袖手旁觀。」
    狐偃羅漢肥胖多肉的面孔一顫,呸了一聲,道:
    「喂,喂,包老兒,閉上你的臭嘴,憑你想教訓於俺,還嫌資歷不夠,奶奶的,既
要以眾凌寡,卻將一番大道理掛在嘴上,俺老嚴受了欺負還落得個沒理,天下的便宜事
全教你們佔光了,老小子們,來吧,本羅漢恭候挨揍便是!」
    氣氛隨在狐偃羅漢的話語之後在剎那間變得異常沉重起來,有著血腥似的隱約臀悶
——
    悄然立於屋簷陰影下的浪子楚雲,早已看清了一切事情的演變,他知道,眼前一場
淒厲的血戰,只怕在所難免了。
    迅雷手康仰山頷下花白的山羊鬍子根根豎起,在極自然的移動下,四人已迅速站成
了一個有利的包圍形勢。
    狐偃羅漢雙眸微轉,有氣無力的伸了一個懶腰,向四人微微齜牙一笑——在他的笑
容尚未明顯的浮上面孔之際,雙臂已似活蛇般暴揮而起,閃光電掣也似地向周圍四人連
連劈出十七掌!
    迅雷手康仰山大喝一聲:「卑鄙!」,身形倏閃,同時反攻出七腿十三掌!
    紫杖鎮天包洪鳴沉樁立馬,揮掌迎上,在與飛叉聖手呂無咎的共同抵制下,毒鏈叟
易合卻陰森森的晃出圈外站立。
    各人的出手俱皆凌厲狠辣,快速無間,幾乎不容對方有任何一絲喘息或思考的機會,
掌山腿影中,狐偃羅漢已微退兩步。
    他狂笑一聲,大斜身,急移數步,掌勢連綿而起,呼轟不停,招式變幻萬千,若一
股股連綿不斷的驟雨,飛瀉向三個強敵身上。
    紫杖鎮天包洪鳴斷叱半聲,奮力攻出十二掌,掌掌雄渾,一氣呵成,飛叉聖手呂無
咎亦蹈隙而進,抖手三招十四式!
    一連串的肉掌交擊聲,若正月的花炮般綿密響起,人影猝合又分,三張面孔上有三
種截然迥異的表情,但其中卻有一點絕對相同——憤怒!
    迅雷手康仰山身形微掠,在他枯瘦的身軀擦過狐偃羅漢之時,反掌倒劈而出,左手
五指箕張,俱是擊向敵人右肋筋骨之處。
    狐偃羅漢在方才對掌之下,內腑血氣已有些微震盪,他這時毫不避讓,腳步疾轉,
雙臂倏圈突展,掄向康仰山襲來的手肘關節。
    於是,一聲怒叱起處,頃刻間,飛叉聖手呂無咎揉身而上,配合著紫杖鎮天的攻勢,
再度分做兩面夾擊。
    在四人的環轉穿掠中,三十招瞬息而過……狐偃羅漢功力雖然深沉,此刻卻有些捉
襟見時,難於應付起來,他強咬牙根,油亮泛青的光頭,在昏黯的燈光下反映出一片淡
淡的汗漬,顯然,他已有些疲累了。
    在急出九腿十九掌中,這位獨腳巨盜胖大的身形暴閃三步,心中忖道:
    「眼前這三個老小子,個個功力超絕,強極一時,自己對付一個尚可游刃有餘,但
是,三人齊上卻有些吃他不消,奶奶的,自己有時用的法門已是不大高明,料不到面前
這三個老小子比自己更不要面皮……
    又是一片掌影摟頭蓋到,後面兩股指風亦淬然射向背心,狐偃羅漢嘿聲吐氣,奇妙
的一個急旋,滴溜溜的移出五尺之外。
    他張嘴吐了一口唾沫,罵道:
    「嘿!嘿!三位充英雄可算充到家了,奶奶的,真難為了你們,這般死皮賴臉是誰
琢磨出來的!」
    迅雷手康仰山怒喝一聲,雙掌翻飛如迅雷驚電,招招相連,式式不斷,疾風暴雨般
猛攻而上,紫杖鎮天包洪鳴豁然大笑,腿掃指戮,掌劈時撞,幾乎不分先後的自另一個
角度挾擊而至。
    狐偃羅漢嚴笑天面孔血紅,細眼怒睜,身形倏升又降,急挪快閃,險險躲過二人這
甚具威力的攻勢,而飛叉聖手呂無咎又適時突襲而至,掌緣切向狐偃羅漢肩頭。
    時間是迫切的,而這三位武林高手所發出的力量又都是集中在一個焦點,甚難令人
閃躲,狐偃羅漢一口大氣尚未喘息過來,一片銳風,又已壓向肩頭,他心中暴怒之下,
不假思索的大吼一聲,雙腿釘立如山,上半身競硬生生的轉過一半,兩掌亦自胸前猛推
而出。
    罡烈的勁風呼轟排湧,如浪似濤,嚇得飛叉聖手呂無咎低呼一聲,慌忙縮掌躍退。
    狐偃羅漢縱聲連笑,掌勢不斷翻劈,勁氣恢宏,飛沙走石,威力懾人已極。
    這正是他最適宜於硬拚硬拆的絕活之一:「拔山三連環」!
    迅雷手康仰山枯槁的面孔上,顯示著前所未見的憤怒,他快步移上位置,電光石火
般迎上一十六掌,仿若天際迅雷,震魂動魄!
    勁風四溢,氣流迴盪,巨響暴鳴不止,迅雷手康仰山腳步歪斜的退出三步,狐偃羅
漢亦大汗如注,喘息連聲,二人都在彼此所發出的內家重手法之下,各自吃虧不小,但
是,康仰山卻似乎更遜一籌。
    但是,在紫杖鎮天包洪鳴與飛叉聖手呂無咎的急襲快攻之下,卻使迅雷手康仰山得
到一個稍微喘息的機會,而狐偃羅漢反倒沒有一點迴旋餘地了。
    戰況又在剎那間轉為劇烈,雙方沒有任何人稍存慈悲,掌腿所指,儘是敵人致命所
在,狠辣歹毒,可謂達於極點。
    天空是深沉的,深沉裡有著翳悶的黑暗,黑暗中卻含蘊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息。
    在人影縱橫騰挪,掌腿飛閃擊打之下,喝聲如雷,喘息吁吁,而火焰射自八隻眼睛,
仇恨浮現在四張凌厲面孔上,火焰及仇恨,皆在各人強有力的交擊下盡情發揮,殘酷、
瘋狂,加上蕭煞!
    於是,又過了四十餘招。
    站立在屋簷下的楚雲,嘴角抿成一道優美而堅毅的弧線,將他那輪廓鮮明的面孔上
陪襯得更為深沉,他沒有一絲表情,但是,那雙清澈得有如一泓清水的眸子中,卻隱射
著寒冽逼人的光芒。
    場中的激戰仍自不休,迅雷手康仰山在同伴的翼護之下早已重新加入戰圈,更形拼
命的攻向敵人。
    而毒鏈叟易合卻依然陰惻惻的獨立一偶,面孔平板而木訥,他一直目不轉睛的注視
著場中戰況,沒有任何動作,只是,他為何不加入拚鬥呢?這不是一件令人納罕的事麼?
    其實,這道理是十分簡易的,狐偃羅漢心中更是雪亮,他知道,毒鏈叟易合為人最
是刁滑好狡,在激戰中他獨立陣外、乃是欲伺機而動,尋隙下手,不是麼?「旁觀者清,
當局者迷」,這不僅是指別的事而言,拚鬥交手更是如此啊。
    一聲如焦雷也似的大喝中,狐偃羅漢驟展絕學:「矗立九獄」「拔山移鼎」「百步
摧山」,一連三招十一式,合為一次施出!
    迅雷手康仰山十五掌緊接迎上,紫杖鎮天包洪鳴腳步倒旋,修出六掌五腿,戮蹴敵
人中盤十大要穴,飛叉聖手卻移身挪位,運足「小天星」掌力,印向對方胸腹!
    狐偃羅漢招式怒出,在三名強敵合力反攻之下,又無可奈何的退躍兩尺,他顧不得
抹拭額際的汗水,拉開嗓子大吼:
    「他奶奶的這就叫手下見真章?雙掌分強弱?簡直是一窩雜碎,易老鬼,你老小子
也不用像個龜孫似的縮在一旁想撿便宜,來呀,侍俺——」
    一條蟒蛇似的鏈影猝而捲至,沒有半聲招呼,只有「嘩啦啦」的暴響,同時接住了
狐偃羅漢的語尾!
    狐偃羅漢雙臂猛抖,險極的擦著鏈影閃過,但是,那條鏈影卻在微一伸縮間,又似
一條烏龍般挾在三股勁力中猛然襲到!
    毒鏈叟易合那陰森森的語聲隨之響起道:
    「嚴笑天,老夫便了卻你這番心願!」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6:46:51

第08節 狐飛九天 奇技初展
    由於毒鏈叟易合的加入,狐偃羅漢頓時感到週遭的壓力更形沉重,沉重的有些使他
幾乎承受不住。
    在頃刻間,一聲裂帛也似的厲嘯出自狐偃羅漢口中,但聽得一陣骨節密響起處,那
胖大的身軀竟然奇異的暴縮三尺,像煞一個急驟滾動的肉球。
    於是,鏈影與掌力,腿勢及拳風,均在交叉互織中呼嘯而過,而這些勁力之間的空
隙,卻是微小得驚人啊!
    狐偃羅漢秘藏不露的「御骨術」適才使出,身形已竄出三步,左掌猛劈紫杖鎮天包
洪鳴,右手倏扣迅雷手康仰山肩腫主筋,雙腿卻霍然分開,踢向正待再度進身的毒鏈叟
易合與飛叉聖手呂無咎!
    數聲怒吼同時響起,迅雷手康仰山急退一步,厲聲道:
    「三位兄台,點子辣手,吾等便毒他一遭吧!」
    狐偃羅漢望著被自己震退的紫杖鎮天等三人,又攻出十一掌,狂笑道:
    「吼他奶奶個什麼玩意?尚未到歸位時刻,此際報喪為時還嫌早哩!」
    驀地——
    紫杖鎮天修偉的身軀往左一拋,緊接著一個大翻身,一根粗約鴨蛋般的紫色膝杖橫
掃而到,紫杖上微閃著瑩瑩光華,在夜色中有如一溜芒尾。
    狐偃羅漢撒步急掠,一聲喝叱隨之而起,三道寒芒已在連串「嘩啦啦」震響中襲至
身前!
    迅雷手康仰山厲吼一聲,雙臂猝然漲大一借,以極小卻極快的振動,幾乎迅捷得不
易察覺的劈出十九掌,勁力澎湃如山崩海嘯,隱隱含有風雷之聲,「迅雷手」之名,果
然當之無愧。
    這正是康仰山的成名絕技:「密雷十九極」。
    浩大的威力組合成一片凌厲的網牆,彷彿怒海翻騰般,滾滾湧同狐偃羅漢!
    四人皆為武林中一流高手,聯手出擊之下,效果之恢宏自是非同小可,更何況,其
中有三人已抽出兵器!
    狐偃羅漢雙目盡赤,肉球似的身軀在風車一般急轉下,有如西天倏現的電火,一道
明燦奪目的金虹已突然自他手中射出!
    黑夜中迸濺出無數火花,一連串清脆的金屬交擊聲響起,三道寒芒亦有如長空的殞
石般飛出四丈之外。
    在十分危急中,狐偃羅漢已不得不使出他多年不用的兵器:「金狐尾」,亦幸虧如
此,才挽回了這一浩劫。
    冷汗自他額角涔涔淌下,但是,當第一顆汗珠尚未滲進泥土的時候,他手中這柄長
約五尺,可柔可剛、頂端為純鋼雕做成矛形的帶狀兵刃,已似層層的密雲般狂厲的聚成
一圈圈光弧,向面前的敵人疾速攻去。
    迅雷手康仰山驚呼一聲,悍不畏死的閃拒還攻,紫杖鎮天卻縱身飛起,杖影自空中
筆直置落。
    飛又聖手呂無咎半聲不響,猛可一個「雙拋手」,又是四隻尺許長短的銀色鋼叉,
映射著刺目的寒光,分作四個不同的方向飛到。
    在這些快速而狠辣的反擊中,毒鏈叟易合卻似鬼魅般悄然乘隙飄進,不用兵器,以
右掌食中二指,猛戳敵人腦後「百匯穴」!
    狐偃羅漢手中金狐尾舞成一片明耀燦閃的光牆,將身側嚴密的守住,左掌卻硬生生
的向後推出,迎往那股襲來的銳風。
    於是——
    驚叱、怒罵、暴響,夾雜著混絞的光影亂成一片,狐偃羅漢大汗淋漓,喘息如牛的
蹌踉出五步,望著眼前四名分身閃掠的敵人大笑。
    他倉促的抹了一把汗水,嘶聲道:
    「奶奶的,今夜咱們都有得樂子了,老小子們,看來四位也不太好受吧?」
    紫杖鎮天包洪鳴腳尖一點地面,霍然倒掠而回,手中紫杖起若天瀑倒懸,隼利無匹
的攻出一十三丈。
    迅雷手康仰山等三人不及調息,紛紛反撲,在狐偃羅漢的極力抗拒之下,又展開了
另一場更為慘厲的激戰。
    悄然立於暗處的楚雲,深邃的瞳孔中閃射著一股湛湛的異采,他雙眸凝注,心中暗
忖道:
    「看目前情形,這迅雷手康仰山等四人功力之高,幾乎並不遜於狐偃羅漢多少,假
若以一對一,這四個人沒有一個會是狐偃羅漢的對手,但如今四人齊上,結果自會截然
不同,狐偃羅漢競能在四人聯手之下,抗拒了百餘招之多,這已經是極為難得的了,不
過,只怕他不會再支撐三十招以上……」
    想到這裡,楚雲不由全身一震,嘴角痙攣了一下:
    「天啊,目前交手的五人,可說全是武林中渲赫一時的高手,自己竟能看出他們功
力之間的深淺,而且不但如此,更能分析出戰況的發展及得失,莫非……莫非自己目前
的武功竟然超出五人之上?啊,這真是自己往昔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其實,楚雲一身所學,原已不弱,他在受到黃河口那次幾乎致命的打擊後,對自己
昔日痛下苦心所練成的武功,便自然而然的生出了一股悲哀與失望的觀念,不是麼,他
竟然未能在對方六個並不能算是頂尖角色的追襲下獲得全勝,雖然,他在渤海回魂島密
室,又幸運的習得了一些秘學,但是,他卻從未以這些武功與人交手過招,是而,他此
際功力的深淺,連他自己亦不十分清楚。
    此時場中的拚鬥更形厲烈了,眼看著鮮血就快迸現。
    楚雲目前緊緊的注視著鬥場,他讓思潮在此刻凍結,因為,他知道目前已是緊要關
頭,絲毫也鬆懈不得的,於是,他無形中將自己的精神也投入這場爭鬥中:
    「唔,狐偃羅漢兵器以真力點出,分戳四敵咽喉,以進為退,是為上者,不過,他
左掌若再斜劈一寸,便可傷到迅雷手了……紫杖鎮天這招『萬馬奔雷』用得極具火候,
但是假如換了我,以一招回魂島上所習的『太陽掌』法首式『旭陽初升』,定可立時將
他反震而回……嗯,可惜,飛叉聖手貪功大切,如果他展出的十三掌再多加一掌,狐偃
羅漢便要不免……了,狐偃羅漢這一記『弓雲腿』出的正是時候,毒鏈叟的鐵環鏈卻因
肘部用力不均而偏了……」
    他彷彿已真實的處身在這場風暴中,而又同時兼顧到這五名高手的進攻退拒,喜悅
的火花在他雙目中閃射,情緒不可抑制的激動著,是的,他已確切的明白了自己目前的
武功已到了一個什麼境界,而這境界又是多麼的充滿了美妙與奇異啊!
    「老天,我……我的功力難道竟已精進至此?的確已可使自己看得起自己了麼?啊,
冥冥中若有主宰,這位神奇的主宰已賜予我太多,太多了……」
    楚雲癡迷的默立著一動不動,沒有激奮,沒有讚歎,但是,從他面孔上流露出來的,
真誠而感激的神色,卻百倍,千倍於那些表面的顯示。
    四周像是空寂了,但是——
    焦雷也似的喝聲,倏忽又如利錐一樣穿進楚雲耳膜,他全身悚然一震,目光急掃斗
場。
    這時,狐偃羅漢正馬步虛浮的退出三步,毒鏈叟易合卻如一頭大鳥般騰升空中。
    時間是短促的,狐偃羅漢大口喘息一聲,高叫道:
    「老小子們,俺老嚴總要找兩個墊棺材的!」
    毒鏈叟在空中的身形略一盤旋,狐偃羅漢已電光石火般與迅雷手康仰山等三人互拆
了四招七式,同時磕飛兩柄來勢勁疾的鋼叉。
    於是,狐偃羅漢更加面紅氣浮,轉動遲滯。
    毒鏈叟易合覷準時機,陰惻惻的冷笑一聲,那一條粗似兒臂,以淬毒鐵環相連的沉
重兵刃,己在幾聲驚天動地的暴響中,拿捏得恰到好處的劈向狐偃羅漢天靈!
    鐵鏈帶著撕裂空氣的刺耳嘯聲,像煞一條突然自夜空伸出的魔手,驟然抓向它的目
的物。
    同時,兩片勁風,一輪杖影,六柄鋒利的而雄渾的鋼叉,亦幾乎在同一時間內襲到!
    狐偃羅漢狂吼一聲,縮小的身軀驀然暴長,手中「金狐尾」,劃出一道丈許方圓的
長弧,圓弧中精芒點點,眩人神目,在一閃耀問,竟似銀河中的群星,猝然飛射向空中
的毒鏈叟易合!
    金色的弧光洶湧著嘶嘶勁氣,燦爛已極,也驚人已極!
    這是狐偃羅漢「金狐尾」中雙絕之一:「金狐朝日」!
    狐偃羅漢眼球似欲奪眶而出,面孔更是憤怒而漲成一片紫紅,但是,他心中雪亮,
這招「金狐朝日」雖然威力浩大,在此時此情,卻只是暫時攔開迅雷手等三人的夾擊,
而與懸身空中的毒鏈叟易合同歸於盡!
    不錯,時間是最殘酷的證明,沒有人能使它延長,亦無人能使它縮短:當狐偃羅漢
的「金狐尾」洞穿毒鏈手的胸膛時,也正是毒鏈叟的沉重鐵鏈擊碎他天靈蓋的時候!
    血液幾乎同時在五人體內凝結,但攻勢未停,狐偃羅漢望著空中毒鏈叟那因極度驚
懼而扭曲的面孔,不由奇異的齜牙一笑,他知道,日後只怕再也沒有笑的機會了一勁風
挾著銳嘯,金芒與鏈影迅速地接近彼此的軀體,死神的猙獰面目在冥冥中浮現,但是—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中,狐偃羅漢驟覺耳旁一絲風聲電劃而至,眼看已砸至頭頂的鏈
影,竟驀然盪開一尺,在他尚未來得及驚異之時,金虹倏閃,手中微震,那鋒利無匹的
矛形尖錐,已洞穿了毒鏈叟的胸膛!
    血雨如泉湧般灑落,迅雷手等三人的攻勢將狐偃羅漢撞出七尺之外,毒鏈叟的屍體
與他拜弟被擊飛的銀叉同時摔落塵埃。
    一聲慘厲的號叫嘶啞的響起:
    「嚴笑天,——你這豬狗不如的東西,天啊,你競殺死了易老大……」
    迅雷手康仰山面色慘白,渾身輕顫,他一言不發,身形電閃而上,抖手便是十七掌,
傾足全身功力,劈向正搖晃不已的狐偃羅漢!
    一個修偉的身軀亦如旋風般急捲而到,杖影如山蓋下,紫光泛閃不止,紫杖鎮天包
洪鳴也怒極含忿而到。
    狐偃羅漢氣浮力虛的勉強迎上,交手之下,又被震退三步,倏然間,一柄較適才體
積為大的銀色鋼叉,竟含著無比的真力,以匪夷所思的來勢襲到!
    這正是那悲痛逾恆的飛叉聖手呂無咎,在悲憤之下,拚力施為的飛叉絕技:「一流
穿天」!而這又是他隨身攜帶的銀叉中,威力最大的「母叉」!
    狐偃羅漢早已疲憊不堪,他驟覺勁風襲體,在他目前的情形來說,欲要閃躲,卻是
有些心疲力絀了!
    但是,一個習武的人,在成名之時,往往是經過極多的磨碩與經驗,尤其是在生與
死的邊緣上,更有著遠勝常人的掙扎力量,狐偃羅漢驚怒之中,單腳拄地,雙臂奮力向
外一拋——「嘶」的一聲暴響,他肩頭已被那柄來勢強勁的銀叉劃破一道深可見骨的血
漕!
    破碎的衣衫隨風飄舞,沒有第二個思索,狐偃羅漢手中的那柄「金狐尾」已似閃電
般猝射而出!
    夜空中閃過一道悅目的金虹,兩條人影急遽飛掠,一溜紫光緊緊跟隨金虹之後,似
欲將它擊落,但是,事情是發生得如此突然,幾乎不及瞬息,一聲淒長的嚎叫已驀然響
起!
    飛叉聖手估不到狐偃羅漢競會抖手射出兵器,來勢又絕不在他適才發出的銀叉之下,
而在這僅僅不及七尺之遙的短短距離中,卻怎能使他勞累的體力再度有效的避讓呢?
    金狐尾鋒利的矛尖此刻已透穿他的右胯,四周肌肉回被擠壞而腫脹起來,以金絲絞
合赤銅製成的這柄怪異兵器,在夜色中閃泛著生冷的光彩,好像是一個諷刺。
    飛叉聖手呂無咎坐倒地上,雙手捧著右腿,黝黑的面孔竟變得煞白一片,刺骨的痛
苦使得他額角的汗水不斷的淌下,全身更且顫抖不已……
    迅雷手康仰山及紫杖鎮天包洪鳴二人雖然知道飛叉聖手在極度悲慼之下,只怕不易
躲過敵人的全力一擊,但是,他們雖曾想傾力攔阻那柄飛射而出的「金狐尾」,卻又徹
底的失敗了!
    二人俱不由羞憤交集地怔在當地,忽然,迅雷手康仰山倏而轉身,卻發現狐偃羅漢
已一搖三擺的行出四丈開外。
    這一位五雷教的首要人物,不由咬牙切齒在厲聲大叫:
    「嚴笑天,血債誓必用血來償還,今夜我們總要去掉一個,你有一分骨氣,便與老
夫拚鬥到底!」
    狐偃羅漢嚴笑天古怪的回頭一哂,單臂猛揮,已掠出三丈,呵呵大笑道:
    「別他奶奶的閻王爺貼告示——鬼話連篇了,俺老嚴做生意從不蝕本,似大教頭這
般無上法門,俺老嚴尚屬少見,死皮再加上活賴,呵呵,三位放心,俺老嚴遲早會尋上
三位,連本帶利算清這筆濫污帳!」
    說話間,胖大的身軀又已射出五丈之遠,迅雷手康仰山等二人武功原來便遜於狐偃
羅漢一籌,加以起步較遲,又同在久戰力疲之下,如何能追趕得上?
    紫杖鎮天包洪鳴氣得雙目暴睜,大罵道:
    「姓嚴的,你便當真如此卑鄙麼?有種的便回頭再戰一場,別忘了,你的兵器尚留
在老夫這邊呢!」
    狐偃羅漢嚴笑天在夜色中嘲弄的狂聲宏笑道:
    「包老兒,俺老嚴無本生意做多了,從來只會佔人家便宜,你老小子倒想給俺老嚴
裝傻賣乖?奶奶的,以四打一,這種妙事誰都愛干,少他娘滿口的仁義道德,一肚子男
盜女娼了,咱們是城皇廟的鼓槌,跑不了你,也走不了我,等著瞧吧,俺老嚴的金狐尾
暫時寄存一下,總有一天要你屈膝奉還!」
    笑罵聲在夜空中飄蕩,逐漸搖曳而去,終於遠了……
    迅雷手康仰山與紫杖鎮天二人又追出一段距離,眼看敵人身影漸渺,追趕不及方始
頹然而返。
    紫杖鎮天包洪鳴拖著沉重的步子,無精打采的與迅雷手康仰山並肩行著,沉默了片
刻,他低緩的說道:
    「康兄,嚴笑天這老匹夫,一身所學果然不弱,今夜讓他逃去,只怕吾等日後難得
安寧了。」
    迅雷手康仰山乾癟的面孔有如罩了一層寒霜,他冷冷的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紫杖鎮天凝眸望著手中兵器泛閃的瑩瑩光華,搖頭歎道:
    「說也奇怪,嚴笑天,在吾等適才合力一擊之下,真尚能安然躲過,更將自空中撲
下的易兄傷在當地、在那種情勢之中,依兄弟判斷,他是絕對逃不出去的,但是,唉,
不料他竟然能安全出困……」
    康仰山頷下的山羊鬍子無風自動,他強行壓制著自己的憤怒,恨聲道:
    「罷了,就算他嚴笑天生就了三頭六臂,技藝驚人,我康仰山亦絕然不會將他放過,
只要老夫一息尚存,便是天涯海角,亦要尋他拚個死活!」
    紫杖鎮天包洪鳴望著康仰山那副咬牙切齒的怨毒之狀,不由暗裡打了個寒懍,強顏
笑道:
    「這個自然,莫道還有易兄及呂兄的這筆血債,便是嚴老匹夫對貴教弟子所施的辣
手,也由不得老夫袖手旁觀啊!」
    二人在靜寂中加快了腳步,迅雷手康仰山此時心中的怒恨是無以復加的,但他盡量
的按捺著沒有發作,雖然,今夜他們可謂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丟盡了人,可是卻又
不得不維持著自己的尊嚴面子,其實,此刻吆喝叫罵,又濟得了什麼事呢?只不過徒增
笑柄罷了。
    片刻間,二人已來到方才激戰之處,迅雷手康仰山急忙掠到飛叉聖手呂無咎身前,
關切逾恆的道:
    「呂兄,老夫無能,以至牽累賢昆仲落得如今的遭遇,實感汗顏已極,呂兄傷勢有
無大礙?唉,老夫恨不能生啖活吞嚴笑天這狗賊!」
    飛叉聖手呂無咎面孔上沒有一絲血色,神情萎靡而頹唐,他半躺在地上,嘴唇嗡合
了幾次,低啞的道:
    「康兄……易老大,他?」
    康仰山臉上浮起一層羞慚與悲哀的表情,顫著嗓子道:
    「易兄已喪在嚴笑天手中,呂兄且請節哀自重,今後五雷教自老夫以下,必與嚴笑
天這匹夫勢不兩立,不取下他項上人頭以奠易兄,決不甘休!」
    飛叉聖手呂無咎渾身抽搐,裹而挺身欲起,口中嘶聲厲吼:
    「嚴笑天,你在哪裡?是漢子就滾出來,呂無咎和你拚個生死存亡,易老大,你英
靈不遠;睜大眼睛看著為弟的給你報仇啊!」
    聲聲淒厲刺耳,有如鬼嚎狼晦,聽得康仰山等二人毛骨悚然。
    紫杖鎮天包洪鳴急上兩步,強扶飛叉聖手坐起,他知道,這位以飛叉絕技揚名一時
的摯友,已因悲痛過甚而心神迷亂了。
    迅雷手康仰山連忙一邊在飛叉聖手胸前用力按揉,一邊和聲安慰道:
    「呂兄,你現在傷勢十分嚴重,尚請冷靜療養,萬勿悲憤過甚,今夜之事,總有連
本討還的一天!」
    紫杖鎮天早已自身邊拿出了金創藥,但是,當他蹲下身來撕開飛叉聖手褲沿的時候,
卻不申得面色一變:
    那柄金狐尾是如此緊密的嵌在飛叉聖手大腿肌肉之內,雖然透穿而過,卻僅有少許
破皮時的血漬,若要上藥包紮,卻必然將這柄金狐尾拔出,然而,拔出金狐尾的巨大痛
苦,飛叉聖手能否忍受卻大有問題,他此刻已是那麼衰弱了啊!
    紫杖鎮天望著金狐尾四周被擠壞腫脹成紫色的肌膚發怔,束手無策,不知所措。
    迅雷手康仰山亦已發覺,但是,他目前又有什麼辦法呢
    忽然——
    夜影中響起一陣清朗的笑聲有如金鐘玉磬,懾人魂魄。
    二人急忙躍起身來,凝神戒備,只見一個瘦削但卻強健的身影,已神鬼不覺的飄至
兩人身前三丈之處。
    「什麼人?站住!」迅雷手康仰山嗔目大喝,同時雙掌交於胸前。
    紫杖鎮天亦急忙拿起置於身側的紫色膝仗,嚴陣以待,二人的四道目光,尖銳的移
向來人面上,但是,他們卻不由暗自一凜!
    原來,這身法詭異驚人的怪客,卻穿著一件土黃衫褲,面孔上更蒙著一方手帕,只
露出一對深逮而澄亮的眼睛!
    迅雷手康仰山目光向週遭一瞥,冷厲的道:
    「朋友,莫非閣下與五雷教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不成,趁著此刻來下井石麼?」
    那蒙面人——正是隱身暗處已久的楚雲,他此刻微微一笑,深沉的道:
    「尊駕眼皮子未免撩得太低了,在下尚不屑為這卑鄙之舉,嗯,倒是尊駕等四人適
才表演的那一幕,透著太窩囊呢!」
    紫杖鎮天包洪鳴踏上一步,宏聲道:
    「朋友,嘴皮子上且請積點陰德,想朋友你也是道上同源,不論閣下來意如何,真
面目大可見示,如此隱秘,不顯著有些鬼崇與小家子氣麼?」
    楚雲雖然只露出一雙眼睛在外,但是,只這對眼睛就足夠懾人的了,他眸中倏而閃
射出兩道強烈得似有形之物的精芒,腳步緩緩移近三尺。
    迅雷手康仰山等二人不由自主的連退兩步,不錯,對方的眼神是如此尖利奪魄,燦
耀的光輝更是二人生平所僅見!
    空氣彷彿在剎那之間凝結了一般,靜默得沒有一點聲自
    楚雲緩緩開日:
    「現在,不要耽誤時間,狐偃羅漢的兵刃,請恕在下代為取回——」
    迅雷手康仰山驚怒交加,吼道:
    「朋友,你當老夫等全是石塑之人了麼?任由你隨意而為?朋友,你也未免太跋扈
了!」
    楚雲冷冷一笑,道:
    「目前,尊駕立於在下身前兩丈七尺,那位包老英雄則環護于飛叉聖手側旁五尺三
寸之處,以尊駕的功力,大約可以即時移上位置截擊在下,包老英雄手中紫滕杖長有六
尺左右,更能在瞬息間遮罩將飛叉聖手整個身軀護於其內,而紫滕杖每杖揮掃的空隙約
有半寸,亦即是說:能在十分之一炷香的時間內掃出九十六杖。」
    他說到這裡,望著二人驚震的神色一哂,又道:
    「在此等情勢之下,嗯,不才卻要飛身奪走那柄金狐尾,二位相信麼?」
    迅雷手康仰山暗中吸了一口冷氣,嘴角微微抽搐,但是,他卻不敢說話分神,更加
小心戒備起來。
    紫杖鎮天包洪鳴心中十分不服,面孔上也隨即露出一股鄙夷之色,然而就在此刻—

    楚雲驀然低喝道:
    「得罪了!」
    迅雷手康仰山狂吼一聲,電閃雷轟般奮力劈出二十一掌,掌掌連貫,一氣呵成,紫
杖鎮天虎目暴睜,紫滕杖有如天瀑倒懸,綿密連連,瞬息間展出十杖,掌山杖影,幾乎
布成一張毫無空隙的勁網,罡氣橫溢,驚人之極!
    但是,當二人的掌勢杖風使出之後,明明眼看沾到那條閃進的人影身上,卻又似一
個幽靈似的虛飄而過,沒有半點實在的感覺!
    於是,當楚雲第一個字出口之時,他身形閃進,當第三個字出口以後,一聲尖厲的
長嚎隨著一股血箭同時揚起,在幾乎不分先後的時間內,他已冷然卓立原地,手中,競
赫然握著那柄金光燦然的金狐尾!
    此刻,他表面雖然平靜沉著,內心卻激奮無比,因為,他首度施出回魂島密室中所
習的絕技——「魂遊一絲』,而竟然獲得他做夢也想不到的奇效,在對方狂猛的招式中,
在兩個武林一流高手的全力截擊之下,他卻能安洋而灑脫的進退自如,就好似漫步在平
坦的大道上一樣,這是多麼令他雀躍的事實啊!
    不錯,當一個人恢復自信之時,也即是等於重新燃起了生命的火花,生命雖然是蓬
勃而多彩多姿的,但是,卻須有一種力量在支撐,這種力量,便是堅強的自我信賴!
    迅雷手康仰山此刻已如遭了雷殛一般怔在當地,木然不動,紫杖鎮天亦張口結舌,
莫明所以,是的,在他們數十年的生命中,在他們成名江湖以來,尚沒有看見過一個
「人」會有如此詭異超絕的身法!
    楚雲緩緩伸手入懷,摸出一個方形紙包,沉聲道:
    「二位,血流多了會虛脫而死,這紙包內的紅色粉末,一半內服,一半外敷,可即
予飛叉聖手療傷,休要妄加猜疑,在下不會在這上面暗施手腳的,二位大約知道,在下
若與二位及飛叉聖手結怨,根本就用不著轉這麼大的彎子!」
    他輕輕將紙包置於地上,目光微轉,似笑非笑的道:
    「康大教頭,尊駕隱伏暗處的手下弟子,可以命令他們出來,屏息如寂,不敢稍動
的滋味是不太好受的,假如,尊駕曾經諭示他們不可現身出手,那麼,尊駕是做對了,
這近百條大漢,實在尚須多加訓練呢!」
    迅雷手康仰山聽得面上倏紅倏白,啞口無言,以對方的功力,他知道,再上去也是
白饒。
    紫杖鎮天到底年紀大些,他壯著膽子問道:
    「朋友,老夫現下也沒有別的可說,卻不知尊姓大名可否示?」
    楚雲炯然的目光向紫杖鎮天冷冷一瞥,淡漠的道:
    「見面何須知名,到你該知道在下名號的時候,你自然便會知道。」
    他悠然抬頭一望天色,徐徐的道:
    「天高水長,後會有期。」
    在迅雷手及紫杖鎮天二人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一條有如驚虹般的身影,已似夜空中
的一顆流星般倏然而逝。
    這經過的事實,沒有留下一絲痕跡,一點殘印,除了兩聲浩歎及飛叉聖手肌膚內舊
泅而出的鮮血!
    翳悶,在空氣中擴展,窘迫,在二人的面孔上浮現,而羞慚卻超乎一切的浸蝕著這
兩位名盛一時的武林高手。
    半晌——
    迅雷手康仰山始悚然一震嗔目大吼道:
    「狗娘養的王八羔子,還不快些滾出來聽候調遣,都瘟在角落裡抱雞麼?媽的,全
是些飯桶!」
    紫杖鎮天神色十分尷尬,匆匆過去拾起地下的紙包,急步行至飛叉聖手身邊,他心
中十分清楚,隱伏暗中不敢現身的百來名五雷教下弟子,未曾聽得康仰山呼喚固然不敢
造次,若說他們早已為這場激鬥嚇破了膽亦未嘗不可,老實說,在這種情勢之下,便是
要他們出來助戰,除了增加累贅,多傷一些人命之外,還會再有什麼好處呢?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6:47:37

第09節 完璧歸趙 三戰絕魂
    龍口域南二十里處。
    一片稀而簡陋的房舍,零散的點綴在一望無垠吁陌縱橫的田地中,這是一個小小的
農莊——黃家村。
    四更將盡,天空黑得像墨一般,大地俱是一片靜寂,一條不甚寬敞的黃土道路,蜿
蜒在黃家村村前,路的旁邊,有一棵高大而茂密的白楊樹。
    這時,在樹下,立著一個胖大的人影,他斜倚樹幹,氣喘吁吁,好似剛剛拚命趕過
一段路程。
    不錯,他正是我們熟悉的狐偃羅漢嚴笑天。
    喘息了片刻,狐偃羅漢拉起衣角擦拭一下面頰上的汗水,他左肩上的傷口,已用撕
裂的衣袖包紮妥當,但仍兔不了隱隱生痛,十分礙事。
    望了望天色,他伸出舌頭敵了舐乾裂的嘴唇,喃喃自語道:
    「奇怪,打了這麼久的架,楚非那夥計便是爬也該爬到了,怎的如今尚不見他來?
莫非他迷失了路途?不會啊,龍口域南二十里,便只有這麼個黃家村,十分易尋,他又
不是三歲幼童……」
    嘀咕了一陣,他覺得有些疲睏,不由自主的伸了懶腰,於是不覺中觸動了左肩的傷
口,痛得他齜牙裂嘴,好一付德行。
    「奶奶的,呂無咎這老小子端的心黑手辣,俺肩頭這一記飛叉刮肉,恐怕至少是要
個十天半月才能收口,呸!」
    狐偃羅漢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彷彿欲發洩一下心頭火氣:
    「嘿嘿,俺老嚴的肉雖然又粗又黑,卻也不是輕易刮得的,他給老子一記飛又刮肉,
老子給他一招狐尾鑽骨,禮尚往來,兩不吃虧,呵呵,不過只怕呂無咎那老小子,有若
頭吃了……」
    他想到這裡,不自禁的笑出聲來,又警覺的隨即停止,目光再度向來路張望。
    「咦,怎的楚非夥計還不來,老實說,俺對他好似特別有緣,自第一眼起,便打心
眼裡的喜歡這小伙子,嘖,嘖,他好似有一股別人所沒有的氣質與風範,灑脫、沉穩、
精悍、聰慧,隱約間,更散發著一股無形的雍容與威儀,但是,他卻說是打魚出身,唉,
打魚的會出這麼一號人物?那除非是海龍王的女婿……」
    想著,他忽然全身一震:
    「不好,楚非夥計會不會被五雷教的那些雜碎擒去?那些小子們發起熊來,什麼不
要臉的事也做得出來!楚非夥計雖然年輕力壯,卻不懂什麼把式,而且,那些五雷教的
小子們見過他和俺在一起,在時間上,此刻他也該早來了哇!」
    狐偃羅漢的光頭又滲出油光,始才擦乾的汗漬復自毛孔中浸出,他習慣的向腰問一
摸,雙目倏睜:
    「糟透!俺那老相好的兵器金狐尾尚留在那幾個老小子手裡,唉,當時也太衝動了
些,這柄傢伙隨身跟了俺二十多年,還是第一次失落在外,丟了兵器不打緊,面皮卻丟
他不起,何況,現在他娘的左臂又不爭氣,又要趕快去找楚非夥計的蹤跡,丘器不在手,
未免總有點彆扭!」
    他狠狠一跺腳,自語道:
    「去他個猴的,了不起再拚個雞飛狗跳牆,楚非夥計性命要緊!」
    這位魯晉一帶威名久著的獨腳巨梟,略一抄扎衣衫,便待起步,而正當此刻——
    他眼前微覺一晃,連忙轉目瞧去,一條淡淡的人影,有如鬼魅般自來路閃到眼前,
身法之快,無可言喻!
    狐偃羅漢心頭一震,尚未及開口,一條金芒輝耀的物體已若驚雷駭電般射到!
    於是,在他還沒有來得及移身閃躲之前,「砰」的一聲暴響,那金色物體竟深深地
嵌入白楊樹中,距頭頂至多不及三寸!
    當狐偃羅漢急急轉頭找尋那條人影之時,卻什麼都看不見了,像煞一縷輕煙,在冥
淼中消散,飄向虛無。
    自那人影現身時起,繼而金芒射出,嵌入樹幹之內,再到人影消失,幾乎是在同一
個時間,分不出先後,但是,此刻,一切蕩然寂靜,只有樹槓搖晃,夜風輕拂,好似沒
有發生過什麼事情一般。
    狐偃羅漢又仔細地向四周環視,半晌,他才轉頭往樹幹望去,這一看,不由驚得他
「啊」了一聲,脫口道:
    「乖乖,俺的老伴兒!」
    不是麼,那深深插在白楊樹內的金色物體,果然正是他的隨身兵器——金狐尾!
    五尺長短的兵刃,這時卻只留下了兩尺多長在樹皮外面,適才那來人手勁之強,可
想而知!
    狐偃羅漢驚驚的又向週遭一瞥,抹了抹眉心冷汗,暗忖道:
    「這是什麼身法?他奶奶的真是快速得叫人心驚膽顫,俺老嚴縱橫江湖數十年,還
沒有看見過此等邪門,救命活菩薩,這人若是與俺老嚴有仇,只憑他適才丟擲兵器的雄
渾手勁,俺這出了名的老狐狸準得歸道山了……」
    他猜疑驚惶了一陣,猛一拍自己腦袋,便欲伸手拔取兵器,但是,遠處一陣緊密的
步履聲響,夾雜著沉重的喘息聲,亦在此刻遙遙傳入耳內!
    狐偃羅漢急忙回首望去,蜿蜒的黃土路上,已現出一個提著狹長包裹的人影來。
    這人影甫始進入他的瞳孔,他不由歡悅的大叫道:
    「楚非夥計,哥們,你可急壞俺老嚴了,怎麼回事啊,到現在才來?」
    這人影果然正是楚雲,他故意出聲喘息,高一腳低一腳,像是疲憊不堪一般,蹌踉
循聲而到。
    狐偃羅漢關注的急步上前,扶住楚雲坐下休息,邊笑道:
    「真是窩囊,年紀輕輕地,跑了這幾步路便上氣不接下氣,想當年俺闖字號的時候,
一天窮跑三數百里地也連眉頭都不皺,照樣吃喝玩樂,樣樣來得!」
    楚雲雙手揉著腳踝,喘息著道:
    「嚴兄,我怎能同你比?若不是在路上遇見兩個趕活的莊稼人,只怕到現在還摸不
清方向呢,不過,累你久候,我心中十分不安……」
    狐偃羅漢呵呵一笑,大概是笑得太厲害,又牽動了傷口,他哼了一聲,罵道:
    「奶奶的,呂無咎這老王八羔子……」
    楚雲故作不解,惑然道:
    「嚴兄,你打勝了吧?」
    狐偃羅漢豁然大笑道:
    「這個自然,你怎麼曉得俺打勝了仗?」
    楚雲淡然一哂,道:
    「若你打敗了仗,此刻你便不會站在這裡了,是麼?」
    狐偃羅漢用力頷首,道:
    「對極了,夥計,你有時說的話十分簡單,道理也很明顯,但是,若你不說出來俺
便難得想起,今夜俺老嚴以一打四,揍得對方鼻塌嘴歪,毒鏈叟易合到閻王殿上稱字道
號去了,他那拜弟飛叉聖手呂無咎,亦吃俺以金狐尾賞了一記『狐尾鑽骨』,只怕現下
還在哼卿呢!」
    楚雲暗自輕笑,又道:
    「那麼,五雷教那叫什麼山的老兒呢?」
    狐偃羅漢正色道:
    「老實說,今夜俺能突圍至此,實是僥倖,迅雷手康仰山等四人,無一不是功力深
沉,老好巨滑之輩,俺雖然將對方打死一個,傷了一個,自己肩頭卻也挨了一記飛叉,
而且,若非暗中有能人相助,只怕這條老命也早到了他奶奶的極樂西天了。」
    楚雲故意問道:
    「老兄,這是怎麼回事呢?」
    狐偃羅漢浩歎一聲,道:
    「俺老嚴自十六歲闖江湖,至今已逾三十餘年,什麼紅眉毛綠眼睛的角色都曾見過,
今夜可算開了眼界啦,在俺正打算與那毒鏈叟同歸於盡之際,忽然自右方暗處射來一粒
石子,競奇準無比的將對方那沉重逾恆的鐵鏈震出一尺多遠!因此,整個情勢就不同啦,
俺不但未曾與毒鏈叟做同命鴛鴦,更急毛躥火的送了他的終,而且這暗助於俺之人,功
力之高,幾乎已達匪夷所思的境界,可惜俺未見此人廬山真面目,否則,定要以誠相謝,
覓期以報,這乃是救命大恩啊,俺老嚴自來與人無恩無怨,卻不想會承人之恩,竟又不
知此人為誰……」
    他說到後面,雖然字句通俗,口氣問卻異常懇切,多肉的面孔上,更是一片感激與
真摯的神色。
    江湖上的草莽英豪,大多未曾習文啟蒙,但是,他們卻有著忠義的節操,坦誠的性
格,熾熱而豪邁的情感,而且,恩怨分明,絲毫不苟。
    這時,楚雲雙目發亮,深刻而含有寓意的道:
    「嚴兄,你大可安心釋懷,那助你之人雖然不在眼前,但他定然會猜想到你的心意,
他一定會瞭解你的。」
    狐偃羅漢低首沉思,半晌不語,忽然,他大叫道:
    「是了,是了,這定然是同一個人所為!」
    楚雲迅速的抬起頭瞥了一眼插在樹內的金狐尾,故作訝然道:
    「什麼事,老嚴?」
    狐偃羅漢一指樹上兵器,說道:
    「當俺在此久候之時,仍不見你來之時,深恐你遭到對方毒手,正待前往探視,突
然一個黑影奇速無比地來到面前,而俺這柄兵刃,也被那人拋手擲還,別忘了,夥計,
俺是將兵刃留在那飛叉聖手呂無咎腿中的吶,那時來不及抽回便開溜了,看吧,以後江
湖上可有得胡說八道了,呵呵,那位朋友真是玉皇大帝下凡,救人救到底啊,而且,先
後兩次出手,功力皆是如此驚人,不知這一個人是誰呢?」
    楚雲淡淡一笑,沒有作聲,聰明的朋友們,不用我說,你們也會猜到這人是誰,對
了,他就是楚雲。
    此刻,楚雲懶散的伸了伸腰,說道:
    「老兄,咱們是休息一下呢,還是即刻趕路?」
    狐偃羅漢伸手用力拔下樹上的金狐尾,珍惜的圍在衣衫之內,邊笑道:
    「養息一下再說吧,俺這凡根老骨頭勞累一宿倒還挺得住,只怕你這活蹦亂跳的小
伙子要吃不住勁了。」
    楚雲望著狐偃羅漢包紮著的左肩,沉靜的道:
    「傷勢嚴重麼,嚴兄?」
    狐偃羅漢嘴角一撇,道:
    「見了他奶奶的肩骨了,還好,沒有傷到主筋,要不然俺這條左臂可就得不聽使喚
了呢!」
    楚雲伸手入懷,摸出一個方形紙包,那是與他給飛叉聖手的紙包一模一樣的。
    「嚴兄,在幼年時,先父略通醫道,尤擅金創藥之配製,我習得了一些皮毛,依樣
畫葫蘆配製了若干,大概比一般的金創藥高明,假如你放心,可以拿去試試,一半內服,
一半外敷。」
    其實,楚雲所拿出的藥物,乃是他在回魂島密室內,那位神秘老人所遺留的畫簡中
所習的,這是以最尋常的幾味草藥,經過獨特的方法調配而成,效果之佳,不亞於任何
最為昂貴難求的奇藥,但是,一般懸壺行醫的大夫們,卻極少有人——可以說全然沒有
——知道這個秘方。
    狐偃羅漢毫不遲疑的接了過來,呵呵笑道。
    「好小子,你真有兩手,俺料不到你還會這套賣狗皮膏的法門——跌打損傷!」
    楚雲一笑道: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嚴兄,靈不靈一試便知。」
    狐偃羅漢大笑著解開左肩裹布,撕開紙包,仰首將一半紅色藥未合著津液吞下,另
一半輕輕灑在血肉模糊的傷口上,楚雲又趨上前來為他小心包紮妥當。
    二人各自坐下,閉目養息起來,這一夜裡,也著實夠勞累的了。
    此時,晨光熹微,東方天際已透出第一線曙光。
    當太陽的金紅色笑臉爬上地平線的時候,二人都因這段適當的休憩而使體力大半恢
復過來,兩張絕對迥異的面孔上,皆浮起一層奕奕的神采。
    其實,楚雲此時的內蘊力量是浩渺如海的,他根本不感到有任何疲累,但是,在狐
偃羅漢面前,他卻不能不煞有介事的掩飾一番,楚雲並不是故作神秘之態,亦非不信任
狐偃羅漢這位爽直而豪邁的「老」朋友,他有他的苦衷,在現下的情勢裡,他怎能毫不
隱密自己的來歷與行蹤?「百角堡」及三羽公子在武林中聲威赫赫,勢力更是遍及北六
省,高手如雲,爪牙眾多,若萬一被對方探悉三年前的「浪子」尚活在人世,那麼,他
們必會千方百計,以最歹毒陰險的手法,再度置楚雲於絕地,而目前,楚雲卻不敢預料,
自己在單槍匹馬之下,能否敵得過那表面上堂堂正正,暗裡卻無所不用其極的對頭。
    在他出頭強索狐偃羅漢的兵器金狐尾之時,他之所以用布帕蒙面,便是生恐康仰山
等人識破他的真面目,雖然,楚雲與康仰山等人昔日並未見過面,但是,他卻不得不做
萬一之備。
    這時,狐偃羅漢深深的呼吸了兩次,細目緩緩睜開,隨意流覽了一番四周景致,而
清晨的風光是蓬勃的,遠處的田問,已有農人在開始了一天辛勤的工作。
    這位享有盛名的江洋大盜,此刻卻有些感慨:
    「看看這些莊稼人,一年到頭,不分寒暑陰晴,俱是不停的辛苦工作,雖然,在他
們平淡的生命中,卻僅能以這些工作而取得溫飽的代價,可是,他們雖然恬淡的過著淳
樸的日子,但卻安詳知命,平靜而愉快,苦雖苦點,卻沒有爭鬥,沒有殺伐,融洽中充
滿了樂趣,哪像自己,雖則一撈千金,一揮百斛,卻整日都在刀尖上打滾,血腥中討生
活,唉,到底哪一樣才是正確的人生呢?哪是平凡,哪是不平凡呢?」
    想著,他目光隨意移向楚雲臉上,卻不由使他悚然一震!
    在楚雲的面孔上,正閃映著湛然的異彩,這異彩是那麼迫人心弦,有著一股炫目的
光輝!
    狐偃羅漢心口一陣急跳,嘴巴適才嗡合,楚雲已張開雙目,朝著他微微一笑:
    「精神好些麼,嚴兄?」
    狐偃羅漢聞言之下,這才覺得體內清氣流轉不息,目朗神爽,他將心頭的疑團又自
口中吞落肚內,呵呵笑道:
    「好極了,夥計,你這付藥不但可以治療外傷,好像對滋神養氣也大有裨益呢?」
    楚雲一笑,正待回答,目光卻有意無意的往右面一處疏林一望,微微聳了聳肩。
    狐偃羅漢隨著瞧去,眼角一閃,就看到一個瘦長的身影,正自那片疏林中向這邊狂
奔而來。
    這位老狐狸經驗何等老到,睹狀之下,已看出來人腳步慌亂,舉止倉皇,好似在躲
避什麼一般。
    他眨了眨眼,皮動肉不動的道:
    「楚非夥計,你也看到了?那小子形色之間,像他娘的偷了王母娘娘蟠桃的孫猴子
一樣,八成不是好路數,看這小子一路奔來,倒似是希冀吾等給予援手呢!」
    楚雲雙目凝注,果然看見在那瘦長的人影後面,緊緊地跟著三條身影,流星趕月般
緊追不捨。
    他望著漸來漸近的人影,漫聲道:
    「嚴兄,你準備管一次閒事麼?」
    狐偃羅漢懶散的靠在樹上,搖頭道:
    「各家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俺拆騰了一整夜,這把老骨頭還想多休息休
息呢——」
    他說到這裡,語聲驀然停止,雙目卻睜得甚大,此刻,來人面孔已可看清,那是一
個年約四旬,白面無鬚的青衣漢子,但是,狐偃羅漢注意的卻不是他,而是在這白面漢
子身後追趕的三人。
    那三人距離甚遠,卻可隱約看出三人俱是一身白衫,起步如飛,單憑那份身手即知
是技藝不凡的武林健者。
    狐偃羅漢喃喃低語道:
    「奇怪,這不是陝中莽牛山白心山莊的屬下嘛,怎麼追到這裡來了?那小子既和莽
牛山諸葛老兒有了糾纏,可有得樂子了!」
    楚雲默默無語,望著那已在十丈開外,滿臉驚急惶恐的白面漢子,這時,那白面漢
子已聲嘶力竭的狂喊道
    「前面兩位線上朋友,在下粉面花刀洪引,路遇強仇,寡不敵眾,尚乞看在武林道
義上,賜予助力……」
    邊喊邊跑,片刻間,這粉面花刀已滿頭大汗的奔到二人身前。
    他腳步一停,手忙腳忙的抱拳急道:
    「二位兄台,請幫幫忙,二位總不能見死不救啊……」
    這粉面花刀想是急瘋了,嚇壞了,說話間喘息連連,語無倫次,一副可憐亦復可笑
之狀,狐偃羅漢古怪的一笑,懶洋洋的道:
    「別他娘的這麼沒出息,又不是閻王老子的追魂帖子到了,何苦急得如此屁滾尿流?
江湖兩道闖蕩的朋友太多了,要管閒事只怕一輩子也管不了,白心山莊的狗腿子為什麼
不追我卻偏偏追你?看你氣急敗壞,八成是做了他奶奶的虧心事。」
    那粉面花刀急惶得面上神色全變,連番回頭張望,語聲顫抖的道:
    「這位兄台,請救救在下一命,便當兄台你做做好事,積件陰德,在下若能逃過此
劫,日後有生之年。必永立兄台長生牌位,燒香點燭,長年跪拜。」
    狐偃羅漢嘿嘿一笑,瞧著那三個已掠至數丈之外的人影,不在乎的道:
    「奶奶的,少給俺老嚴灌迷蕩,俺老嚴五十不到,還不想折壽——」
    他語聲未停,一聲粗厲桀驁的吼聲自前方響起道:
    「洪引,今日你除了剖腹取心,別無他途,任何人敢稍予擔侍阻撓,亦同此例,決
不輕饒!」
    狐偃羅漢聞言之下,霍然立起,破口大罵道:
    「俺操你奶奶,本來俺尚不想包攬,衝著你小子這幾句話,俺便非要試試這剖腹取
心的滋味不可!」
    他說到這裡,一脫身旁的粉面花刀洪引道:
    「小子,站到一邊去,俺替你接下了!」
    此刻,但見人影倏閃,三個面目冷酷,滿頰鬍鬚的中年大漢已一字立於身前,在他
們的白色衣衫正中,都以銀絲凸繡著一個精巧的心形圖案,果然,他們是陝中莽牛山白
心山莊的人物。
    當中一個膚色稍黑的中年大漢,冷竣的一哼,道:
    「閣下既然意欲強為洪引出頭架樑,那麼,報上萬兒領死,我三戟絕魂定然成全於
你!」
    狐偃羅漢豁然大笑,洪聲道:
    「你們三個就是白心山莊,貽武院的三大護院麼?奶奶的,憑你們莊主諸葛老兒也
不敢如此凶橫,放出你們這三塊材料這般張狂,真他娘的有眼不識金鑲玉,這一套,在
俺狐偃羅漢面前卻吃不開!」
    「狐偃羅漢」四字剛一出口,宛若四聲焦雷,震得三戟絕魂與那一旁嚇得發顫的粉
面花刀俱不由驚退一步。
    其實,這也正就是所為「人的名兒,樹的影兒」啊!
    三戟絕魂微一遲疑,當中那個已沉聲道:
    「區區黑戟絕魂郭達志。」他一指立於右側的那個濃眉巨目大漢:
    「這是郭某拜弟青戟絕魂馬魁元。」
    狐偃羅漢不待這黑戟絕魂郭達志將話說完,已向那冷然立於左方的大漢一努嘴道:
    「這個就是那位紅戟絕魂余倚了,嗯,幸會幸會,不過,三位是否還想在俺老嚴眼
皮子下逞展威風呢?」
    三戟絕魂面色大變,黑戟絕魂郭達志抗聲道:
    「白心山莊與閣下素無瓜葛,本莊諸葛莊主亦與閣下有過數面之緣,這趟混水,閣
下還是不淌為妙。」
    狐偃羅漢嘿嘿冷笑道:
    「如俺不識抬舉呢?」
    黑戟絕魂郭達志聞言之下,雙眸暴睜,怒道:
    「嚴笑天,得些好意便回頭,我三戟絕魂全是看在閣下成名不易,更與本莊莊主有
過交往,才不願與下為難,若給你台階你不下,這卻怪不得吾等得罪。」
    一旁那心性最烈的青戟絕魂馬魁元亦厲聲道:
    「姓嚴的,別狗咬耗子多管閒事,敬酒不吃吃罰酒便難看了,三戟絕魂豈會畏懼你
那區區虛名?」
    狐偃羅漢摸了摸肥大的肚皮,回頭向楚雲一瞧,微微齜牙撇嘴。
    楚雲沉靜的注視著情況的變化,這時,他知道另一場拚鬥己至一觸即發的關頭了,
狐偃羅漢回頭望來,他深沉的一笑,這一笑中,顯示著贊勵。
    於是——
    狐偃羅漢呵呵笑道:
    「世人俱道俺癡,你卻比俺更癡,世人皆謂俺狂,你卻較俺更狂。」
    三戟絕魂聞言之下,正自愕然,狐偃羅漢已長笑一聲。驀然展出二十一掌十七腿,
迅若雷轟電閃般。攻向三人而至。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6:48:18

第10節 魂絕其二 是非難辨
    狐偃羅漢的出手是迅捷而凌厲的,沒有一絲間歇,根本就不給三戟絕魂留一絲一毫
的餘地。
    在他那宛如狂風暴雨般的攻勢中,瞬息間就將三戟絕魂逼出四步之外。
    這時,三戟絕魂中,為首的黑戟絕魂郭達志,森冷的面孔已然漲得通紅,他腳步適
才站穩,手臂翻處,已自長衫內拔出一柄烏黑油亮的三尺短戟來,當胸一橫,隨即狂怒
的大吼道:
    「好,好,嚴笑天,這可是你先行啟釁,找到白心山莊頭上,怪不得我三戟絕魂不
講規矩!」
    在他怒吼中,性烈如火的青戟絕魂馬魁元,紅戟絕魂余倚二人,亦同時閃電般拔出
兵器——那是與黑戟絕魂一般式樣的三尺單手短戟,只是顏色不同,一技色呈青瑩,另
一則為赤紅。
    狐偃羅漢並不緊張,他一摸左肩傷口,心中忖道:
    「好傢伙,楚非夥計這藥未倒真靈驗得緊,現在傷處雖仍有點隱隱作痛,但卻絲毫
不妨礙動手出招。」
    想著,他向面前咬牙切齒的三戟絕魂齜牙一笑道:
    「夠了,少給俺老嚴來這套王二麻子,今天衝著你們這三塊廢料的張狂之態,俺老
嚴就得替諸葛老兒管教管教你們!」
    青戟絕魂馬魁元雙目怒瞪,大叫一聲道:
    「你便試試看!」
    青瑩瑩的短戟在晨曦中劃過一道奪目的光芒,又猝然抖成萬點流墾,刺向狐偃羅漢
上盤九大要穴!
    而在同一時間內,紅戟絕魂余畸亦側身撲上,劈,戮,鉤,刺,抖手便是十三戟!
    狐偃羅漢腳踵一旋,移出三步,雙掌掀起一波波強勁凌厲的掌風,猛推而出,口中
還不時大叫道:
    「真他奶奶,這一個世道也變了,儘是他娘的車輪戰加上群毆戰!」
    語聲未己,一道強烈的黑色芒鋒,挾著尖銳的呼嘯向他胸前刺到,相距尺許,又猝
然轉向一旁,掛兩肩,抹咽喉,端的隼利之極!
    狐偃羅漢身形微仰,左臂略翻,人己倏而移開一尺,反拋掌,豹尾腳,兩式齊出,
又將逼近身側的黑戟絕魂郭達志逼出兩步。
    立於一旁觀戰的楚雲,抿唇一笑,朗聲道:
    「老兄,出手狠點,讓這三個不開眼的東西見識見識。」
    狐偃羅漢急出七腿十六掌,聞言豁然大笑道:
    「對,俺老嚴勁頭來了,奶奶的,三戟絕魂,絕你娘自己的魂吧!」
    話聲中,狐偃羅漢身形如飛穿走,倏而揮掌如削,倏而腿影似山,倏而舌綻春雷,
倏而指戳時拐,在三溜交織的光網中往來游動,縱橫飛躍!
    三戟絕魂紛紛叱喝不停,彼進此退,交相掩護,短戟揮舞劈戮,身形移動不息,三
人聯手制敵的「鼎角戟」法,已然傾力施出。
    一時之間,但見幢幢人影,上下翻飛,四面竄掠,渾厚而凌厲的掌影腿風,夾雜在
閃掣不停的彩光戟芒中,迷幻之極,驚險之極。
    誰也不肯稍事退讓,在電光石火般的交互出擊中,全是狠攻猛打,招招不離對方重
穴要害!
    於是,三十招在瞬息間便告過去。
    狐偃羅漢一身功力雖然高絕卓越,但他夜來激戰多時,所對敵的又是四位在江湖中
極為辣手的角色,因此真力消耗甚巨,更何況,他又身負大小創傷數處,雖是不太嚴重,
也多少有些影響,是而,此刻交手的三戟絕魂,雖然武學方面較夜來的迅雷手康仰山等
人遜弱,卻也予狐偃羅漢十分吃力的感覺。
    三戟絕魂此刻所施出的「鼎角戟」法,乃是以狠辣快捷著稱,攻退有致,變化莫測,
最適宜以多吃少的戰陣,三戟絕魂習練多年,經驗豐富,早已達到收發如心,熟能生巧
的地步了。
    狐偃羅漢身形閃掣間,抖掌劈向黑戟絕魂郭達志,同時腳尖急起,分踢青戟絕魂二
人手腕,口中邊怪叫道:
    「呵呵,天已大亮了!」
    三戟絕魂移步閃躲,聞得狐偃羅漢叫聲,俱不由呸了一聲,但是,卻又毫無意識的
向空中一望。
    狐偃羅漢抓住這微小得毫不足道的機會,霍然進身上步,「拔山三連環」倏出如浪,
呼呼轟轟,有如群山崩雪,又似江河倒流,神威無倫!
    高手相鬥,主在制敵先機,三戟絕魂微微一窒之下,立時失去了大好的主動時機,
在狐偃羅漢最適宜正面硬攻的「拔山三連環」渾厚的威力之下,俱不由紛紛招架退後,
模樣十分狼狽!
    狐偃羅漢連連追擊二十一腿十九掌,怪笑道:
    「朋友們,可不是天亮了麼?」
    三戟絕魂個個氣得兩眼發黑,五內生煙,短戟傾力反撲,力圖取回先機。
    於是,戰況又轉激烈,在閃電般的接觸交擊中,二十招又極快的過去。
    楚雲默立一旁,注視著場中倏起忽落的四條人影,心中想道:
    「這三戟絕自己昔日曾有所周,看來武功十分不弱,只是比起迅雷手康仰山,紫杖
鎮天包洪鳴等人來,卻要遜色得多,不過,狐偃羅漢體力損耗過巨,只怕這場仗打下來,
也不見得能佔太大的便宜哩……」
    想著,他冷沉的側過頭去,向立於身旁神色緊張惶恐的粉面花刀道:
    「洪朋友,閣下與莽牛山白心山莊到底結了什麼梁子?以至於使得他們對你如此痛
恨?」
    粉面花刀洪引面色微微一變,雙眼輕轉,閃礫的道:
    「啊……其實也沒有什麼,乃是為了一件小事,雙方發生誤會,白心山莊卻心黑手
辣,欲將在下置之死地……」
    楚雲何等沉練聰慧,嘴角一撇,已知道這粉面花刀刁滑成性,必不是好路數,他冷
淡的道:
    「不論閣下屬於何道何門,既然吾等為閣下接住這檔子事,便會傾力為閣下擔當到
底,不過,若閣下行為確實有違江湖道義,那麼,只待此事一了,吾等自會與閣下另行
結算。」
    粉面花刀聞言之下心頭一震,畏縮的向楚雲臉上一瞧,他直到現在,還弄不清楚楚
雲與狐偃羅漢的關係,自然更不知道二人間的微妙情形,在粉面花刀表面的觀察及推測,
尚以為楚雲與狐偃羅漢都是深交多年,彼此互相熟悉的老友哩。
    其實,楚雲適才之言,明眼人一聽即知,這是一個久闖江湖的行家口吻,楚雲為了
明瞭確情,才不惜冒著被人識破根底的危險,發言相詢,自然,他也知道,粉面花刀不
明他與狐偃羅漢的微妙關係,必然不敢多說話,假如,他對粉面花刀講的話被狐偃羅漢
聽到,則必被狐偃羅漢看出端倪。
    這時,場中四人又交手了十五招,但是,一時之間,尚不易分出勝負。
    楚雲默默想道:
    「看樣子,這粉面花刀必然不是個正道人物,假如他犯了眾所不齒之事,自己等人
又不明不白的為了他頂缸架樑,日後到是麻煩,嗯,非要想個方法,讓這小子將詳情吐
出才好,免得自己等人被其戲弄利用,做了好事,反而惹個臭名。」
    他正想著,身旁的粉面花刀已悄然向外移出一步,雙目不住的四處溜轉,好似在打
量地形,欲隨時見機而遁一般。
    楚雲劍眉微皺又舒,左手小指閃電般輕輕點出,毫無聲息的戮在粉面花刀肋下「麻
筋」之上,並且又用同一手法點了他的啞穴。
    他這個行動,看起來是如此自然,絲毫不拖泥帶水,貿然一見,決不知在他左手幾
乎察覺不出的微微拂動中,己暗地裡施展了手腳。
    粉面花刀洪引第二個念頭尚未在胸中興起,全身驀然一顫,立時分毫不能移動的定
立當地。
    楚雲向前挪出一步,面孔上裝出一副和煦的笑容,語聲卻異常冷酷的低語道:
    「朋友,光棍眼裡揉不進砂子,朋友你是哪一路的,彼此心中有數,現在,不給你
點苦頭吃,諒朋友你還不肯吐實。」
    說話中,他微笑著伸出手去,像是一個老朋友般親熱的握在粉面花刀手上,然而。
他卻以小指指節,輕輕按住洪引腕脈之上,時松時緊,有節奏的輕按,緩放著。
    休看楚雲只是以小指指節發力,須知他目前不但功力突飛猛進,而更清楚人身血管
流轉的趨勢,把握住血液流環的有利時機,做為克制敵人的工具,人體之內,無論哪一
個部分,都是不能缺乏鮮血滋潤的,何況,腕脈血道,原就是最脆弱的部位啊。
    粉面花刀驟覺右半身的血忽順忽逆,翻湧激盪,一條右臂更加有如萬蟻嚙咬,酸癢
無比,滋味之難受,直比砍他兩刀還要來得痛苦,加以全身四肢不能移動分毫,無法稍
作抗拒,酸,癢,麻,辣,各股味道交集,一張白粉面孔,早已變成豬肝之色。
    楚雲輕悄的道:
    「如何?還有更妙的享受在後面,閣下如有興致,不妨慢慢地逐一嘗試。」
    粉面花刀又竭力忍耐了一刻,卻再也抑制不住,額上汗水如注,眼皮連連眨動,閃
礫不定的目光中,滿是乞求之色。
    楚雲鬆開五指,又順手解了洪引啞穴,雙目凝注鬥場,低聲道:
    「不要耍滑頭,朋友,在下洗耳恭聽了。
    粉面花刀此時已經能夠開口說話,卻仍然無法移動,他喘息了片刻,語聲含混的道:
「這位兄台……你……你要知道什麼呢?」
    楚雲面色一寒,冷冷的道:
    「三戟絕魂為何追殺於你?」
    粉面花刀神態猶豫,狡猾的道:
    「事情很簡單,的確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兄台,你又何苦追根究底呢?二位
兄台維護洪某之舉,洪某日後必當圖報……」
    楚雲越聽越感到這粉面花刀話中大有文章,他正待再度追問——
    場中一聲暴喝驀然響起,戟芒亂閃中,一條人影斜斜躍出尋丈之外!
    於是,楚雲急忙移目瞧去,只見狐偃羅漢汗落如雨的移立當地,那身躐蹋的布衫,
自襟以下裂開半尺,肌膚之上,血痕殷然!
    而那跌飛之人,不是別個,正是三戟絕魂中的紅戟絕魂余倚!
    狐偃羅漢氣喘吁吁,雙目一翻,吼道:
    「怎樣小子們,老狐狸的幾招三腳貓還能登堂入室吧!任你們大展群毆之戰,卻奈
俺何?」
    黑戟絕魂郭達志滿臉通紅,他回頭一望甫自地下艱辛坐起的拜弟余琦,大叫道:
    「三弟,傷勢如何?」
    紅戟絕魂手中短戟尚未失落,他沙啞的道:
    「大哥不用管我,嚴老賊只是震斷了愚弟一根肋骨……」
    青戟絕魂馬魁元狂吼一聲,閃電般欺身攻出十一戟,厲聲道:
    「三弟,待二哥為你砸碎嚴老賊狗頭——」
    狐偃羅漢旋身移步,倏出三腿十六掌,大笑道:
    「只怕沒有那麼容易吧?不信你就試試!」
    笑聲中,身形如電,劈出一十六掌,攻向正伺機而動的黑戟絕魂郭達志。
    此刻,楚雲已感到情勢嚴重,狐偃羅漢雖然仍自攻守如風,猛辣無比,卻是有些不
利落了,連夜來的拚鬥奔馳,加以身上的創傷未曾痊癒,這都是令他不能正常發揮的征
結所在。
    交相穿織的激戰,瞬息已過去了一百五十多招,狐偃羅漢全身已被汗水濕透,嘴巴
大張,細目如鈴,他已逐漸感到有些轉動不靈,心餘力絀了。
    自然,僅剩下的黑戟絕魂與青戟絕魂二人,情態亦不較敵人稍好,二人每在互相掩
護之下,才能做一次令敵人感到威脅的攻擊,然而在迥異的角度之下,卻遇到敵人強而
有力的反襲。
    於是,在黑、青二絕的戟光中,一個胖大的身影在微小的隙縫裡穿掠,在罡烈的掌
山拳風之下,兩條魁梧的身軀往來翻飛。
    對敵的三人,在瘋狂的攻拒裡,已各自感到身手逐漸沉重,因此覺得敵人的攻勢亦
愈來愈強,三人的處景,此刻已全是強弩之末了……
    狐偃羅漢敵了舐鹽濕的嘴唇,急忖道:
    「奶奶的,這一夜來連闖兩關,弄個不好若是栽於此處那才冤呢!然而這兩個小子
好像吃了狼心豹子膽似的,倒越來越狠了!」
    思忖間,黑光驟射,一道銳利的勁風,有如鋼錐般筆直地扎向狐偃羅漢背心,同一
時刻,另一溜青色芒影,亦急奔小腹刺來,來勢中,更將兩胯罩於其間!
    狐偃羅漢微吃一驚,他多肉的面孔一沉,竟然毫不閃躲,大馬金刀的立於原處,左
臂怪蛇也似自肋下穿向背後,右掌卻豎立如刀,猛截青戟絕魂兵器!
    黑戟絕魂冷酷的面孔變得一片猙獰狠毒,他大喝一聲,正待全力刺下,卻驀覺手肘
「曲池穴」微微一麻,所有力道立已在瞬息之間消瀉得無影無蹤。
    光影倏然交織,一縷黑芒如流星趕月般飛射至空中,足有三丈來高,狐偃羅漢左腿
驟然後蹴,一條人影應勢倒地,翻滾而出!
    正值此際,狐偃羅漢的右掌已狠狠地切在正面攻來的青戟絕魂兵器之上,於是——
    青色短戟猝而刺向地下,戟端利鉤割裂狐偃羅漢掌緣,在鮮血迸濺中,狐偃羅漢竟
然一頭撞迸青戟絕魂馬魁元胸口!
    慘厲的呼號,自馬魁無溢滿血液的口中發出,繼而順嘴流下,強健的軀於如一堆軟
泥般倒子塵埃!
    爭鬥自突然間展開,又在瞬息間結束,但是,卻結束得有些淒慘。
    狐偃羅漢歪歪倒倒的搶出兩步,正待說話,一溜紅色的精芒,已如強弩流矢般,不
聲不響地猛射而至!
    而此刻.在狐偃羅漢精疲力竭之下,他是絕對無法閃躲這致命的一擊的,但是,就
在這位獨腳巨梟霍然怒吼之際——
    那溜赤紅色的精芒,卻宛似驟然失去控制一般,嗡然一震彈飛至空中達五丈之高。
    隨即一個暗啞怨毒的狂吼聲破空傳來:
    「好殺才,老子和你拼了!」
    三道白光,在語聲揚起時,有若三條白練,急然溜射而出。
    但是,這三道寒光的攻擊目標,卻轉移了方向,不是對著狐偃羅漢,卻是飛向站於
遠處的楚雲!
    狐偃羅漢瞑目大叫:
    「狗娘養的余琦,竟向不識武功之人下手,老子活劈了你!」
    叫聲中,他已不及;也無力飛身往救,雙掌猛翻,傾力劈向那坐在地上的偷襲者—
—紅戟絕魂余倚而去!
    此刻,楚雲明朗的面孔上有著一片湛然神采,他好似有意,又似無心地將身軀極為
從容自然的搖晃了一下,看不出他在閃躲,更看不出有什麼神異,然而,那三道白光卻
在他身形搖晃中,紛紛呼嘯擦過,」砰」「砰」連聲的釘立在那株高大的白楊木上!
    赫然竟是三枚白虎釘!
    這時,狐偃羅漢的罡烈掌風,亦如鐵錘般擊在正欲滾身逃避的紅戟絕魂身上。
    一聲如狼曝般的嚎叫驟而響起,紅戟絕魂的身軀被那片凌厲的勁風,撞得連連翻出
七尺之外,終又寂然不動。
    狐偃羅漢掌勢發出之際,目光急回,已然看到那三溜白光險極的自楚雲身側擦過,
而楚雲閃躲之法,卻又是如此神妙與不露痕跡。
    這個久闖江湖,憨面辣心的獨腳巨盜,此刻不由目瞪口呆,驚異至極,不錯,這是
他自出道以來,首次所見,最為精絕的閃避身法之一!沒有三十年以上的艱苦磨練,不
克臻此境界,而楚雲,卻只不過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
    狐偃羅漢震驚的望著楚雲發呆,他張大著嘴巴,甚至於忘記去探視地上的三名敵人,
楚雲淡淡一笑,他十分清楚,自己在千鈞一髮中,使出了在回魂島密洞內習練的奇功,
雖然已盡量掩飾與假裝,卻依舊沒有逃過狐偃羅漢那一對尖銳的目光。
    「兩條半人命,再加上日後纏連不盡的仇怨,這便是包攬閒事的代價,我說得對麼,
老兄?」
    楚雲緩緩的說完,又平靜的行至狐偃羅漢身前。
    他的腳步聲細碎而輕悄,狐偃羅漢擦了一把汗水,有些喘息的道:
    「夥計,你到底是誰?」
    楚雲故作訝然,道:
    「我是楚非呀,老兄,你受傷不重,怎會昏了頭不成?」
    狐偃羅漢忽然仰天發出一陣大笑,鮮血淋漓的右手倏而抓向楚雲左肩。
    有如一片自空中飄落的雪花,那麼輕靈,更似夜霧中的一個幽魂般那麼虛幻,在狐
偃羅漢手掌尚未伸至楚雲肩頭一半的距離時,楚雲己不可捉摸的移到狐偃羅漢左側,速
度之快,便好似他原來便站在那裡一樣。
    於是,他一拍狐偃羅漢肩頭,笑道:「別生氣,老兄。」
    狐偃羅漢一掌拍空,聞聲霍然回頭,楚雲已好端端的立於自己的身旁,神色之間真
摯而誠懇。
    狐偃羅漢全身一震,瞳孔大睜,良久,他才鎮定下來,苦笑著道:
    「夥計,假如你去演戲,準是天下第一塊奇材,俺姓嚴的自來遊戲人間,玩弄他人,
卻料不到竟被你耍得團團亂轉,唉,想來想去,俺不如你,俺不如你。」
    楚雲深刻的注視著狐偃羅漢,半晌,始徐緩的道:
    「老兄,我喜歡你的性格,為人,及一切,原諒我有我的苦衷,請相信我,你是我
今生到目前為止,所最為投緣的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險詐與冷酷的人雖然太多,但
是,你沒有,在情感的領域裡,我希望你與我能結成堅定不移的夥伴,直至永久,你願
意麼,老兄?」
    狐偃羅漢雙臂大張,不顧身上的創傷,和楚雲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激動的道:
    「夥計,你說得太對,俺想說的話,都被你說了,呵呵,天下雖大,難得知心,伙
計啊,你知俺的心知得太多了,俺當了大半輩子強盜,心情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的激
奮過,好夥計,你真是俺的好夥計!」
    楚雲深沉的一笑,道:
    「我會記得你這些話的,更會珍惜我們的情感,你也是,對麼?」
    狐偃羅漢忽然雙臂一鬆,向楚雲兜頭一揖,笑道:
    「夥計,自昨夜至剛才,在暗裡出手幫助於俺的人,定然都是你了,這是救命大恩,
不得不謝,俺老嚴這廂一禮。」
    楚雲連忙閃至一旁,雙手急搖道:
    「罷了,只要彼此相交以誠,相系以心,又何必在乎這點效勞呢?老兄,千萬不要
如此才好。」
    狐偃羅漢長笑站起,一伸大拇指道:
    「好,俺老嚴記著便是,夥計,老實說,你這身功夫,可真嚇得死人,昨夜俺一見
之下,還當是出了鬼呢,好好的,真俊,俊極了,昨夜康仰山那幾個老兒,做夢也不會
想到有個武功強絕的高手在暗地裡給俺助陣,呵呵,今天一大清早,三戟絕魂又搶著來
觸他娘的霉頭,對了,這三個小子不知翹了辮子沒有?」
    說到這裡,他已回過身來,朝躺在地下不動的三戟絕魂走去。
    楚雲向塵埃中斑斑的血跡微一瞥視,搖頭道:
    「不用看了,黑戟絕魂郭達志被你震飛兵器之後,又在那記『豹尾腳』下踢中有肋,
只怕肋骨盡碎,離死不遠了,青戟絕魂被你的鐵頭功撞裂五臟,早已死去多時,紅戟絕
魂麼,若老兄你不再加上那兩掌尚有希望,此刻,怕也一命歸陰矣。」
    狐偃羅漢仍然向前逐一檢視,大叫道:
    「楚非夥計,你這對招子可真厲害,一眼之下,比俺親自動手還來得明白,果然絲
毫不錯,呵呵,郭達志這小子在俺背後出手之際,定然又是你弄了手腳,否則,只怕俺
那豹尾腳非但用不上,還要先吃一戟了。」
    他說到這裡,忽然站起身來,若有所疑的道:
    「夥計,你真的叫楚非麼?」
    楚雲笑道:
    「楚為姓,豈可隨意更改?至於名麼?非者非也,自然是假的。」
    狐偃羅漢急切的道:
    「夥計,現在,你的真名總可以賜告了吧?」
    楚雲頷首道:
    「自然可以,不過,卻須在解決兩件事以後。」
    說著,他伸手入懷,拿出一個紫色泛著白點的精巧玉瓶,行至黑戟絕魂郭達志面前,
回頭道:
    「老兄,留他一命,你不會介意吧?」
    狐偃羅漢笑道:
    「也罷,但是,只怕他日後尋到俺老嚴頭上,卻不會如此慈悲呢。」
    楚雲莊容道:
    「如有那一天,我既能救他的命,自然亦能取它回來。」
    說罷,他雙手齊動,右手撬開黑戟絕魂郭達志的牙關,倒入瓶內乳白色的液體,左
掌卻隔著衣衫,為他接合右肋斷骨,雙管齊下,同時行動,卻快捷迅速無比。
    片刻間,他已做完一切,又走到那呆如木雞般的粉面花刀洪引面前,沉聲道:
    「洪朋友,為了你,吾等已惹下了一身麻煩,更背上兩條半人命,現在,朋友你不
要再使我們多費手腳,將你與白心山莊結怨詳情明告,以便彼此心中有個交待。」
    狐偃羅漢怪叫一聲,道:
    「對了,剛才還好好的,至於為什麼事打得天昏地暗,俺到現在還摸不清楚,姓洪
的,你倒是說說看。」
    楚雲一笑道:
    「老兄,這位朋友十分難纏,適才更想趁你們激鬥之時開溜,嗯,他如肯痛快說出
原因,倒也不用我點上他的麻筋了。」
    狐偃羅漢微微一怔,雙目仔細一瞧,怒道:
    「喂,姓洪的,又不是老婆偷漢子,有什麼不好說的?俺老嚴為你打得頭破血流,
總該知道為了什麼事呀,他娘的裝糊塗可以,真糊塗卻不幹。」
    那粉面花刀洪引眼珠骨碌碌一轉,支吾的道:
    「二位兄台,實在沒有什麼事,唉唉,二位何苦要打破沙鍋問到底呢?在下對二位
銘感五內,救命之恩,容……」
    狐偃羅漢不侍對方將話說完,哇哇大叫道:
    「這叫什麼?這叫做未叫羊肉卻惹得一身騷,媽的,你算將俺老嚴當孫子看了,是
麼?好的,不上刑你是不肯講實話的,俺老嚴別的不會,於了幾十分無本生意,對上刑
逼供這一套卻是拿手。」
    說著,他移動著胖大的身軀,步履蹣跚的行向粉面花刀洪引身前。
    粉面花刀洪引早就聽過狐偃羅漢素以心黑手辣著稱江湖,又看到眼前這慘厲的一幕,
三魂七魄,早已嚇得去了一半,他全身不由自主的顫驚著,苦苦叫道:
    「嚴兄,前輩,請萬勿如此,有道是英雄不問來路,好漢休究根由,在下確實無可
奉告——」
    狐偃羅漢嘿嘿笑道:
    「給你上兩手,當屎尿齊下之際,只怕連你祖宗八代的家譜都能倒背出來,那時,
自然便有得奉告了。」
    他停住腳步,回頭向楚雲一齜牙道:
    「夥計,意下如何?」
    楚雲恬淡的一哂,道:
    「適可而止,老兄。」
    狐偃羅漢輕輕頷首,驀然提起粉面花刀後領,像老鷹捉小雞似的將他掛在那株白楊
樹枝之上,又將他的一雙薄底快靴脫了下來,楚雲相隔五步之外,隨手一彈,解開了粉
面花刀被點的麻筋。
    於是,這位角色手舞足蹈,魂飛魄散的大叫道:
    「二位兄台,二位英雄,饒命啊,要金要銀,在下無不奉上,但請千萬不要傷在下
的賤命……」
    狐偃羅漢大笑道:
    「嘿!嘿!老子金滿箱,銀滿倉,後花園裡養鳳凰,你小子有麼?現在,俺卻想玩
個小把戲開開心哩。」
    他隨即拗下一隻小樹芽,快慢有致的在粉面花刀腳心划動起來。
    於是,粉面花刀雙腳亂擺,身軀狂扭,繼之大笑出聲,哈哈不絕,自然,笑聲裡沒
有包含絲毫喜悅的成分。
    逐漸地,他笑聲變得嘶啞於澀,淚珠紛紛奪眶而出,四肢亦無力的垂下不動。
    楚雲微微探頭,正待出身阻止,一個衰弱的嗓音起自二人背後。
    「嚴笑天,你想知道你愚蠢到什麼程度麼?好!好!郭某便告訴你!」
    狐偃羅漢聞言之下,停手回頭,只見說話之人,正是那身受重傷,險死還生的黑戟
絕魂郭達志。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6:48:54

第11節 各執一詞 皓腕黑痣
    郭達志面色慘白,嘴唇乾裂,頸項艱辛的挺起,雙眸黯淡的望著三人,日光中,閃
射著怨毒與痛楚。
    狐偃羅漢暗中忖道:
    「好傢伙,楚非夥計那瓶藥液倒是真靈,郭達志這小子幾乎去了半條命,卻在盞茶
時刻就能開口說話,看樣子,楚非夥計還確有兩手……」
    楚雲凝視著對方,冷沉的道:
    「閣下請說。」
    黑戟絕魂郭達志喘息了片刻,繼續的道:
    「粉面花刀洪引這雜碎,原是河朔道上一個下三沛的雞鳴狗盜之徒……在他窮途末
路之時,幸遇……幸遇本莊諸葛莊主好心收容……不想這小子狼心狗肺,竟在身受大恩
之下,以怨報德……非但誘姦了本莊三名使女,更盜去鎮莊之寶『玉獅球』逃逸無蹤……
可恨……可恨嚴笑天你這老匹夫,竟然不問青紅皂白,罔顧武林道義,包庇賊子,殘厲
橫行,使郭爺兄弟三人徒勞無功,含恨而死……嚴笑天啊,任你日後舌生蓮花,亦是百
口莫辯……白心山莊必不會放過你的……」
    說著,他全身一顫,禁不住嗆出一大口鮮血來,雙目更是滿佈紅絲,怒瞪如鈴。
    狐偃羅漢聽得面色連變,厲聲道:
    「郭達志,你說的話可是句句實在?」
    黑戟絕魂頹然躺下,低弱的答道:
    「郭爺——讓你終身為此事耿耿不安,豈肯胡言亂制?……自然句句當真。」
    狐偃羅漢大叫一聲,吼道:
    「洪引你這王八羔,竟敢矇混於俺,老子先宰了你再說!」
    身軀一動,抖掌便待劈出。
    一旁的楚雲急忙趨上兩步,微微搖首示意,說道:
    「這不過只是一面之詞,老兄,等我們問明了粉面花刀以後再做定奪,總不至於太
晚吧?」
    狐偃羅漢怔愕的呆了一下。勉強點頭道:
    「也好,就先看看他們玩的這場狗屁倒灶究竟是什麼名堂。」
    楚雲右臂一伸,身形隨著右臂冉冉升高,彷彿自頭頂摘取一枚果實般,輕易的將粉
面花刀自樹枝上解下。
    粉面花刀雙腳始才落地,便似渾身沒有骨頭一樣癱瘓倒下,雙目翻白,嘴吐涎沫。
    狐偃羅漢走上前來,向他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腳,大罵道:
    「別他娘的裝死賴活,惹得老子性起,一掌送你回姥姥家去……咦,你還不結俺起
來?」
    楚雲一笑道:
    「洪朋友,以樹枝搔搔腳心,不會如此嚴重的,現在,你若是不再好好地坐起說話,
再要裝模做樣,區區便叫你永世也坐不起來!」
    這幾句話十分靈驗,才一出口,躺在地下不動的粉面花刀洪引立時唉了一聲,愁眉
苦臉的坐了起來,嘴角的唾沫也被他順手擦去,十分狼狽的望著楚雲等二人發呆。
    狐偃羅漢蠻不是那股味道的一笑道:
    「姓洪的,你倒是聽話的緊,來吧,現在開審,第一,郭達志適才所言是否真確無
訛?」
    粉面花刀哭喪著臉,嚅嚅地道:
    「二位兄……不,前輩,在下以生命保證,決無此事,二位深明道理,定然知道在
下委實冤枉……」
    突然,黑戟絕魂郭達志嘶啞的叫道:
    「洪引,你這狗賊,老子說的話哪一句是冤枉你的?你說啊……」
    一口鮮血,又自黑戟絕魂口中噴出,他全身亦不由自主地急劇顫抖著。
    楚雲橫移一步,沉聲道:
    「郭朋友,在下的傷藥雖然十分靈驗,卻也經不住閣下如此不知保重,若朋友你再
不平心靜息,只怕也要步你兩位把弟後塵了。」
    黑戟絕魂聞言之下,勉強閉目調息,身軀卻仍在輕顫不止。
    狐偃羅漢在一旁看得真切,他厲色道:
    「姓洪的,善惡到頭終須報,你小子休要花言巧語存心抵賴,須知逃得過此關,躲
不了天劫,俺老狐狸也不是三歲稚童,豈會……」
    他話聲未罷,楚雲己神速無比的晃身上前,雙掌一閃,已在剎那間摸遍了粉面花刀
渾身上下。
    「沒有那『玉獅球』呀,老兄。」
    狐偃羅漢忽然若有所悟,略一沉吟,道:
    「是了,這小子如果當真盜去那『玉獅球』,定然會視若供壁般珍藏某處,依俺老
嚴做了幾十年無本生意的經驗判斷,那『玉獅球』隨身攜帶的可能性甚大。」
    此言一出,粉面花刀神色微微一變,又在瞬息間恢復了原狀。但是,卻已被目光如
箭的楚雲及狐偃羅漢二人看在眼內。
    二人相視一笑,狐偃羅漢又道:
    「藏物於身的這個法門,俺是老行家了,除非吞下肚去,俺沒有尋他不出的,嘿嘿,
幾十年的無本生涯不是白幹的,楚非夥計,來,俺說出一處所在,你便搜他一處。」
    楚雲頷首答應,目光卻緊緊注視在粉面花刀身上。
    狐偃羅漢大叫道:
    「頭髮。」
    楚雲應聲將手掌略一伸縮,已探搜殆遍,微微搖頭。
    「袖口!襟縫,襠叉,褲管,鞋底。」
    狐偃羅漢連聲喝叫,楚雲雙掌不停探索,但是,換來的卻是無數次搖頭。
    狐偃羅漢禁不住有些迷惑了,他確定那枚「玉獅球」定然藏在粉面花刀身上,但是
卻究竟置於何處呢?
    他在地上來回蹀躞了一陣,喃喃自語:
    「奇怪,莫不成這小子比俺還精明?法門比俺更高超?不信,不信。」
    突然,他目光無意問瞥向粉面花刀半坐的身軀,粉面花刀右肩腫上正飄拂著一絡刀
穗!
    狐偃羅漢精神一震,大叫道:
    「刀柄!」
    粉面花刀狂吼一聲,縱身跳起,但楚雲卻較他更快一步,單指閃電般戳向對方「軟
麻穴」,右手一抽,一柄極為尋常的虎頭鋼刀已握在他手中。
    狐偃羅漢一手接過鋼刀,略一端詳,用力向左扭轉三圈,「卡崩」一聲輕響,連著
青色絲穗的刀柄底蓋已被旋開。
    他往外一倒,陽光下驀而映起一溜彩色繽紛的霞光,晶瑩流燦,悅目已極。
    楚雲注目一瞧,狐偃羅漢手中已多出一個小巧精緻的珍物來,那是兩隻青色的玉獅,
環抱著一個嫣紅的綵球,再襯以雪白如玉的盤坐,這幾件小小的物體,湊成了一個價值
連城的「玉獅球」:雕刻之細膩,生動,以及精巧,真可說已達巧奪大工,鏤月裁雲之
境,的是令人垂涎。
    狐偃羅漢在掌中反覆把玩,無忍釋手,面孔上流露出一股喜愛之極的神色。
    楚雲十分漠然的無動於衷,是的,他在回魂島秘室之內,較這「玉獅球」更珍貴百
倍的異品他已看得多了,而且,盡皆屬他所有,當一個人有了,或看穿了一切別人所夢
寐以求的東西之後,那麼,他會對這些東西視如草芥,不值一顧,雖然,這些或是世上
在所難求,千載難逢的珍品。
    狐偃羅漢目光中有一絲貪婪的色彩,與幻異閃爍的「玉獅球」互相映輝,半晌,他
始抬起頭來道:
    「夥計,這小玩意十分可愛,是麼?」
    楚雲平淡的一笑,道:「不錯,但它屬於別人。」
    狐倡羅漢心頭一凜,宛如冷水澆頭,滿腔貪念頓時消逝一空,他愣了一陣,始歉然
地道:
    「是的,白屬於別人,唉!強取豪奪的事於多了,老毛病一時半刻總改不掉。」
    他又似自諷,又似解嘲的苦笑一聲,向楚雲聳了聳肩。
    楚雲真摯的道:
    「老兄,除了精神意志,連這副臭皮囊都是身外之物,不想也罷,棄了也罷,目前,
倒是該如何善後呢?」
    狐偃羅漢一聲不響,過去將「玉獅球」塞入黑戟絕魂郭達志手中,沉聲道:
    「姓郭的,今日之事,一錯在爾等舉止張狂,言詞傲慢,不留餘地予人,二錯在俺
行事魯莽,性格毛躁,未辨明事實原委,可謂秋色平分,錯在雙方,是以依俺之意,正
可兩相抵消,互不賒欠!」
    黑戟絕魂郭達志緊握著手中的「玉獅球」,面色鐵青的哼了一聲,沒有吐出一個字。
    狐偃羅漢多肉的面孔一板,又道:
    「現在,俺劈翻了你們兩人,卻為你們尋回了『玉獅球』,這個交易大家都不吃虧,
不過,你姓郭的若不服氣,回去休養個一年半載,再來尋俺清結了斷也行,俺姓嚴的世
居狐偃一山,找起來十分方便,俺包準等著就是,甚而至於,你回去哭訴諸葛老兒亦可,
就說俺老嚴已交待清楚,善因惡果,只等他自己取決了。」
    楚雲這時忽然踏上一步,淡淡的道:
    「郭達志,你對今日之事,好像並未將在下算入,不論在下是否動手,既在此地,
便應算上一份,江湖上的事,是非本在人為,各執一詞,人言人殊,在下雖不願招惹於
人,但亦不願別人過份跋扈。」
    黑戟絕魂郭成過雙目倏睜,向楚雲狠狠地瞪了一眼沙啞的道:
    「郭爺忘不了你,彼此記著了。」
    楚雲冷然一曬,狐偃羅漢卻已不耐,怪叫道:
    「咦?你小子倒還挺硬朗嘛,咬牙切齒的充好漢,奶奶的,今日若非看你已經去了
半條命,就得給點苦頭你吃!」
    楚雲不再多說,閃身至粉面花刀洪引面前,冷沉的道:
    「洪引,我再問你一遍,對於你所為之事,還有什麼可說的麼?」
    粉面花刀洪引面青唇白,上下牙床捉對發抖,顫聲道:
    「兄台……前輩……在下老實招供,盜那『玉獅球』確有其事,至於那三名使女,
卻是她們甘心情願,在下決未稍作脅迫……自心山莊諸葛莊主生性暴戾,動輒酷刑相加,
在下忍受不住,始才出此下策,諸葛莊乃與在下舊日瓢把子素識,才得以轉入其白心山
莊,供其驅役,絕非如郭護院所言……」
    楚雲劍形的雙眉微皺,對女人的心性,他揣摸得太清楚了,其中或者有著些許偏差,
但是,他已暗中原諒了粉面花刀這許多劣跡中的一環。
    狐偃羅漢兩手交叉,用力一扭,憤然地道:
    「夥計,宰了算了,留著這小子也是禍根。」
    忽然,楚雲右掌倏一伸縮,已在粉面花刀左臂陰筋主脈連點三次,他望著驚恐逾恆
的粉面花刀道:
    「洪引,在一年之後,你到普境狐偃山來,那時,我們會探明一切事情的真像,對
自己,時別人,也有個良心上的交待,不過,休想耍些邪門外道,我這「禁脈封筋』手
法,天下不會有第二個人識得解法,若你到期不來,潛伏在你體內的真力便會適時發作,
渾身抽搐而亡。」
    說罷,他隨即拍開粉面花刀被制的穴道,喝道:
    「不用說話,不用感謝,去吧。」
    粉面花刀,爬起身來,惶恐的向二人抱拳長揖,步履蹣跚的行去。
    狐偃羅漢回頭道:
    「俺說姓郭的,放好你的寶貝『玉獅球』,免得別路朋友見了眼紅,休息一番,你
也可以勉強上道了,你那二位拜弟的貴軀,可要俺幫忙收拾收拾麼?」
    黑戟絕魂閉目不睬,面孔上流露出深刻的仇恨。
    楚雲拿起樹下的包裹,一哂道:
    「我們走吧,已經有些早起的農人在注意著這裡了。」
    狐偃羅漢無可奈何的皺皺鼻子,與楚雲大步行去,口中吊兒郎當的唱著:「俺好心
上前伺候啊,卻撲來一鼻子白粉灰……」
    「下營」鎮中。
    一條東西大街貫穿這並不十分寬卻異常繁華的小鎮。
    楚雲與狐偃羅漢正自這條唯一的大街上漫步而至,狐偃羅漢信目流覽四周,邊道:
    「夥計,空城汁唱了沒有?」
    楚雲一望當空的烈日,微笑道:
    「餓是有一點,不過卻不想現在就吃飯,老兄,咱們溜躂溜躂再說。」
    狐偃羅漢嘿嘿一笑,雙目瞥及一個扭著腰肢的冶艷徐娘,正自一家酒樓內走了出來,
拋給他一個媚眼,進入一乘青衣小轎中。
    大羅漢摸了摸面孔,呵呵笑道:
    「夥計,你看見那娘們沒有?她給俺送秋波哩,俺並不怎麼太老吧?再過兩個生日
才夠得上五十歲呢,暖,屈指一算,又有半年未到那些銷魂窟去了。」
    楚雲嘴角一撇,道:
    「色字頭上一把刀,老兄,你是老江湖了,怎麼還不曉得這個門竅?走吧,於兩杯
再說。」
    狐偃羅漢邊行邊道:
    「夥計,俺看你八成是個和尚命,在外面闖,斷然不能耽溺女色之中,但是,逢場
做戲,調劑調劑,卻亦是一樂,俺們自莫家村走了七八天,沿路看到的儘是些粗腳大手
的角色,哪有剛才給俺送秋波的這位標緻,嗯,俺看清楚了,那青衣小轎簾上繡著「小
紅軒」三個字——」
    楚雲拉著狐偃羅漢走向一家掛著「得勝樓」招牌的酒樓前,低聲笑道:
    「老兄,就憑你這個打扮生像,人家花窯子裡的大茶壺不揍你出來才怪哩。」
    說著,二人已來至酒樓門前,這時,樓下座頭食客眾多,毫無空位,喧嘩之聲,嚷
成一片,酒菜香混著汗臭氣洋溢四周。
    狐偃羅漢衣襟向來是敞開的,他一摸肚皮,齜牙道:
    「呵!呵!掌櫃的你好買賣,四方財源滾滾來,車如流水馬如龍,金子銀子大把大
把進櫃台。」
    一個店小二頭頂冒汗,手上端著一盤「紅燒整雞」匆匆行過,眼角一斜,叱道:
    「去、去、去,正是上坐的時候,別來窮囉嗦,要小錢也不看光景。」
    狐偃羅漢信口文章早已成了習慣,卻不料人家竟將他當成沿街乞討的無賴,他一怔
之下,低聲說道:
    「夥計,便憑這小子的幾句狗屁,俺們又可以白吃他娘一頓霸王飯了。」
    楚雲早已忍耐不住,他急忙一扯身旁的狐偃羅漢道:
    「老兄,算了吧,咱哥倆這身穿著也夠土氣了,人家當你要小錢的還算客套呢,誰
叫你出口便是有平有厭的一大串?」
    一面說著,一面強拉著狐偃羅漢人內,略一環顧之下,便待舉步往樓上行去。
    正在這時,樓梯口響起一陣細碎的步履聲,一縷有如白蘭花似的清香微微地向四周
播散。
    狐偃羅漢用力一吸鼻子,抬頭往梯口望去,雙目頓時一亮,脫口讚道:
    「啊,好個美人胎子,不是趙飛燕的姐姐,也準是楊玉環的妹妹!」
    楚雲冷漠的一瞥,只見樓梯之上,正跚跚走下一個年華雙十,瓏鼻鳳目的少女,那
小巧紅嫩的櫻唇,含著一股似笑非笑的神韻,柳眉微挑,有著令人心旌搖蕩的魅力。
    她背後尚跟著一個體格魁梧,滿臉橫肉的大漢,亦步亦趨,像一頭忠實的看門狗般
嚴伺左右。
    在擦過二人身邊時,這少女向二人回眸一笑,真是風情萬種,不飲也醉,轉過頭去
的時候,她又有意無意的舉手一撩雲鬢,於是,雪白的皓腕之上,一粒豆大的黑痣,赫
然映入楚雲眼中!
    狐偃羅漢瞪眼咧嘴,低聲道:
    「這妮子回頭一笑,更是迷人,不過,不知她是對俺笑呢,還是對你笑?」
    楚雲望著那啊娜的背影,淡淡的道:
    「你塊頭大,自然是對你笑。」
    說著,二人已抬級登樓,尋了一付座頭落坐。
    狐偃羅漢扯開那破鑼似的嗓子,高聲吆喝店中小二,楚雲藉故站起,道:
    「老兄,我到樓下看看,即刻便來。」
    狐偃羅漢笑道:
    「小子,俺還當你是鐵打心肝哩,快去吧,遲了就看不見那妞兒了,呵呵。」
    楚雲心中十分驚服狐偃羅漢反應之快,雖然他猜錯了楚雲的真正意向,但這份眼光
己夠厲害了。
    他不置可否的一笑,匆匆往樓下走去,來至門口,遊目四顧之下,果然看到那少女
的身影,正在她身側大漢跟隨之下,轉過街去。
    楚雲大步行去,片刻間,他已走完這條唯一的街道,轉過街口,便是一排房舍,房
捨之旁,有一十分潔淨的碎石小道。
    那少女正悠閒的在小道上行著,柳腰輕擺,搖曳生姿,滿臉橫肉的大漢,則畢恭畢
敬的跟在一旁。
    楚雲略一沉吟,又下意識的按了按背在肩後的狹長包裹,故意踏著沉重的步子,急
急跟上。
    彼此相距約有五丈,不用一刻,便已接近到可以低聲交談的距離,楚雲又移快幾步,
叫道:
    「喂,等一下。」
    那魁梧大漢霍然止步,目瞪如鈴,厲色道:
    「你叫誰等一下?哼!我看你不想活了!」
    少女仍舊緩緩向前走著,脆銀鈴般笑道:
    「真是個傻小『子,你不用把腳步放得那麼重,我也知道你跟在我後面,快走吧,
別自尋苦惱,謝虎,放他去。」
    那叫謝虎的彪形大漢聞言之下,哼了一聲,又狠狠瞪了楚雲一眼,方才十分不情願
的轉身欲去。
    楚雲含蓄的一笑,四週一望,見這條碎石道上十分清靜,沒有什麼閒人來往,他滿
意的點點頭,又舉步跟上。他腳步始動,那少女已知曉,清脆的一笑,頭也不回的向前
行著,幾絡秀髮,輕拂耳邊,單是自後面望去,也是誘人已極。
    那名叫謝虎的大漢猛然一個轉身,有如一座山似的擋在楚雲身前,吼道:
    「朋友,你是吃了狼心還是豹子膽?緊緊跟在我家小姐身後,究竟意欲何為?假若
不是小姐吩咐,老子早就捏碎你這不開眼的癩蛤蟆了!」
    楚雲仍舊含著一抹深刻的微笑,眼皮子也不撩一下,沉靜的望著眼前這位橫眉怒目
的大漢。
    那少女走了兩步,徐徐地回過身來,似笑非笑的瞅著楚雲,又向他全身上下打量了
一遍:
    「傻小子,是缺少盤纏麼?還是和家中媳婦吵了嘴?去吧,回去好好種地過日子,
別盡想些歪心眼兒了。」
    楚雲淡淡一笑,道:
    「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尚未回答,那叫謝虎的大漢已緊握雙拳,踏前一步,凶狠的道:
    「住口,你敢對我家小姐如此說話,非——」
    那少女微微擺手,風吹荷舞般笑道:
    「好吧,我叫黎嬙,現在,你還有什麼問題麼?」
    楚雲嘴角微撇,冷漠的道:
    「叫你旁邊這頭瘋狗滾遠一點,我有話要問你。」
    叫黎嬙的少女,聞言之下粉面陡地一寒,蕭煞的道:「你有些過份了,謝虎,給他
留點記號。」
    彪形大漢早已怒火滿腹,躍躍欲試,此刻大喝一聲,兩隻拳頭有如一對鐵錘,猛然
擊向楚雲太陽穴。
    少女輕蔑的一挑柳眉,轉過身去——
    正當她的身軀才轉到一半的時候,一聲狂叫起處,牯牛大的一團黑影,如一堆稀泥
般摔落在她的身前。
    這少女——黎嬙,驚異的轉眸望去,倒在面前的,竟然是她那武功不弱的跟隨——
謝虎!
    楚雲則閒散的背負雙手,宛若那彪形大漢的狼狽像全然不是他的傑作一樣。
    黎嬙微微一怔,又清脆的笑了起來,脫著楚雲道:
    「喲,還看不出你倒是個練家子啊,我哪些時得罪了你呀?卻這麼狠心,一點面子
不留……」
    楚雲雙目半閉,冷冷的道:
    「難道說金鉤銀鞭與姑娘你就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不成?」
    黎嬙神色一凜,水汪汪的眸子左右一瞟,輕聲道:
    「朋友,你是誰?」
    楚雲劍眉一軒,毫無感情的道:
    「別管我是誰,我的問題還沒有得到答覆!」
    忽然,黎嬙又咯咯笑了起來,俏皮的道:
    「年輕人,對一個女孩子問話,是這種問法麼?」
    「不要自找難堪,這一套你拿去應付別人吧,在下見多了!」楚雲生硬的道。黎嬙
嘴角抽搐了一下,仍然笑道:
    「年輕人,你若也是在江湖上闖的,應該聽過『大洪二子』的威名吧?否則,『鳳
目女』黎嬙可能也不太陌生?他們都不是隨便容人放肆的呢。」
    楚雲心頭微震,面前的風目女黎嬙他雖然未曾聞及,但湖北大洪山的「鬼狐子黎奇」
「左拐子宋邦」卻是聞名已久,這「大洪二子」俱是鄂境黑道領袖人物,在江湖上,更
是兩個渲赫一時的霸才!
    黎嬙眨了眨她那雙細長而美麗的丹鳳眼,輕笑道:
    「年輕人,你或者知道很多事,但是,你去吧,我不會難為你的,記著別向他人洩
露,你這一身功夫還很不錯,要知道在一照面之間能打倒我的跟隨,卻不是一件很容易
的事呢。」
    楚雲微微一笑,笑意中流露出極端的輕藐與不屑,他沉聲道:
    「其實,打倒『大洪二子』也不會比收拾那塊廢料困難多少,現在,你最好乖乖將
那座翠佛拿出來——」
    風目女黎嬙花容大變,柳眉倒豎,她氣極而道:
    「你……你竟敢侮辱我的父親……你……」
    楚雲安閒的一拂衣袖,道:
    「如何?你能不顧金鉤銀鞭死活,乘狐偃羅漢與半面鬼使皮昌拚鬥之機,坐收漁人
之利,難道在下區區便不能做個黃雀之後的隼鷹麼?」
    鳳目女黎嬙怒道:
    「我問你!你是否與狐偃羅漢是同路之人?」
    楚雲閉目道:
    「雖未全中,相差不遠。」
    「遠」字適才出口,五股勁風,已突然襲向他面部七竅,來勢奇快,狠辣無比!
    楚雲仍舊沒有睜開眼睛,頸項巧妙的微微一側,左手五指彎曲如鉤,閃電般扣向敵
人腕脈,雖未細瞧,時間位置卻是拿捏得奇準!
    鳳目女驚呼一聲,急退三步,纖掌微晃,又拍向對方中盤七處重穴。
    楚雲聽風辨位,猝然橫移一步,又是單出左掌,略一伸縮中,一連串的掌影己如漫
天花雨般瀉向鳳目女身前!
    於是,鳳目女黎嬙又身不由主的後撤五步,方適險險躲過,她粉面漲得嫣紅一片,
俏目瞥處,發覺有些閒人遠遠駐足觀望,氣得她一跺腳道:
    「你——你欺人太甚,我今天拼了一死也不饒你,走,到僻靜地方去分個勝負!」
    楚雲緩緩睜開眼睛,一笑道:
    「老實說,就憑你這兩手,再多上三五個也不夠瞧,算了吧,還是乖乖地交出翠佛,
扛起地下這個草包,回去哭訴『大洪二子』,他們既然是你的尊親長輩,必然會替你出
頭的!」
    風目女黎嬙氣苦得目蘊淚光,嬌軀輕顫,恨聲道:
    「我恨死你了,我一定要殺死你,你要是個男子漢便跟我走!」
    說罷急一轉身,順著小路如飛而去。
    楚雲深沉的一笑,俯身提起那摔得人事不省的謝虎,輕若無物般飄身跟上。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6:49:30

第12節 巧戲鳳女 三鴻飛現
    這條碎石小路的盡頭,是一片稀疏的竹林,自竹林的隙縫中往外瞧去,可隱約看到
一棟十分氣派的黑門巨宅,黎嬙窈窕的身影,到了竹林前已驟然停止,粉面含煞的轉過
身來。
    但是,當她忿恨的目光回掃的時候,卻沒有發現楚雲的蹤跡,來路上一片寂然,靜
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影。
    黎嬙驚異的四處搜尋,修篁迎鳳搖晃,日光之下,只有她自己映投在地上的長長影
子,那寒倫而狂傲的年輕人呢?她氣得猛一跺腳。
    「你當在下臨陣脫逃了麼?笨丫頭。」
    一個冷沉的語聲自她背後響起,黎嬙霍然掠出三步,腳下一旋,又轉身過去。
    只見楚雲嘴角噙著一絲淡漠的笑意,眼簾半闔,正立於五尺之外,悠閒的向她注視
著,地下,如死豬般躺著那大漢謝虎。
    黎嬙心中一跳,想道:
    「這年輕人到底會是誰呢?自己的一身武功全然承自父親,在小一輩的武林人物之
中己算上流之列,但是,比起來卻較人家相差得太遠了,甚至連他摸到身後五尺之近尚
不自覺——」
    楚雲早已注意到黎嬙遲疑與迷惑的神色,他故做不察,沉聲一笑道:
    「便是養一隻狗,大概也會與主人之間多少有點感情,但是,你這位跟隨忠心耿耿
的結果,卻換來你毫無人情味的摒棄,看來,若非在下將他提至此處,只怕現在還躺在
路上曬太陽呢。」
    黎嬙面色緊板,冷冷的道:
    「姑娘不妨老實告訴你,大洪山的屬下只有一條心,永遠效忠『大洪二子』,不問
其本身的利害遭遇,謝虎如不幸犧牲,他也會毫無怨言的死去,你這倫俗寒生,豈知大
洪山的仁規義矩?」
    楚雲冷然地一哂道:
    「一意專橫,私利圖己,尚有一篇大道理誇耀,可笑亦復可悲。」
    黎嬙悄無聲息的移前兩步,忽然展顏嬌笑道:
    「你盡情的罵吧,謝虎這半條命,自會有人代他索還。」
    楚雲雙手微搓,倏忽身形暴轉,雙掌極快的一晃,已將黎嬙全身三十六處大穴罩於
掌影之下!
    黎嬙估不到對方會在此種情形下突起發難,她尖叫一聲,手忙腳亂的退出尋丈之外,
方始勉強站穩。
    這時,楚雲並未乘勢追擊,仍然一派灑落的卓立原處,望著黎嬙嘲弄的一笑。
    雖然,這一笑是如此的輕淡,卻不啻是一把尖刀,深深扎人這位倔強的風目女心坎
之內,不錯,在行道江湖以來,只有她嘲笑別人,似目前的狼狽處境,在她尚屬首次。
    於是,黎嬙怒極的嬌喝一聲,雪白的雙手挽起一道美麗的弧圈,似片片梨花般飄舞
攻上。
    楚雲雙腳釘立不動,身軀在靜止中做著不易察覺的閃躲,剎那間,已將黎嬙每一掌
躲過,好似平地突起的長虹,他神速無比的在黎嬙掌勢消竭之際劈出一拳,是那麼恰到
好處,又將這位鳳目女逼出七尺之外。
    楚雲自從出手開始,始終是輕描淡寫的未盡全力,但是,饒是如此,已將這位大洪
二子之首的愛女逼得捉襟見時,招架無方。
    黎嬙此時粉面煞白,小巧的鼻翅微微翁動,她又習慣的一跺腳,「嗆卿」一聲,隱
於衣衫之內的兵刃已翻手拔出!
    銀亮的寒光裡泛射著秋水也似的澄瑩,鋒芒閃縮不定,明眼人一看即知,這是一柄
吹毛截鐵的利劍!
    楚雲雙目微微一睜,笑道:
    「好劍,可惜有靈神兵,卻操諸於一個無能而庸碌的女人手裡!」
    黎嬙斷叱一聲,高叫:
    「你胡說!」
    劍光隨即如匹練般暴捲而上,寒氣森森,宛似晶雪瑩冰,漫天蓋地的攻上。
    楚雲腳尖拄地,猛然一個大盤旋,已在瞬息間脫離了這片劍網,他絕不遲疑,雙掌
交叉,電掣般揮出十幾掌,掌掌凌厲,一氣呵成。
    黎嬙心中一凜,嬌喝連連,手中劍時如龍騰,或如鳳舞,倏似風起,繼似花落,招
中套招,式中藏式,變化萬千,這正是大洪二子之首鬼狐子黎奇滴傳之「青雲劍法」。
    頃刻之間,十五招已經過去,黎嬙拚命搶攻,式式不離敵方要害,但是,卻絲毫奈
何不了來去自如,瀟然灑脫的楚雲。
    在一次絕快的閃掠中,楚雲暗忖道:
    「看來面前這妮子功力相當精湛,輕身之術更加不凡,卻是太嬌縱了,怎生想個法
子壓壓她的氣焰才是。」
    想著,他身形迅如閃電般翻轉過來,一口氣展出九指,十腿,二十三掌!
    這些狂厲而猛辣的攻擊,幾乎全是穿插在黎嬙那綿密不竭的劍勢中,而威力之恢宏,
更是大得出奇!
    於是,一聲驚呼隨之而起,窈窕的身影驟退兩丈。
    楚雲冷冷一笑,如鬼魅般揉身進步,詭異之極的將右掌幻成一片渾圓的光影,右手
卻迅捷已極的扣向黎嬙腕脈!
    這乃是回魂島密室中,那深奧浩瀚的「太陽掌」法內一個招式的環節,在黎嬙尚未
喘過一口氣的時候,已有如電光般襲到。
    黎嬙猝覺勁風襲來,速度是如此驚人,在直覺的反應裡,她知道憑自己目前的功力
是無法從事抗拒的。
    於是,在一聲怒叱中,她雙腳倏起,連環不斷的瞅向敵人小腹丹田!
    人影倏然飛晃,銀芒溜閃生輝,黎嬙的尖聲長叫,再度響徹四周。
    待至一切靜止之後。
    只見楚雲神色飄逸的獨立於竹林之前,左手倒握著一柄形式奇古,精光耀目的長劍,
右手卻掂著一隻小巧玲瓏的鹿皮小蠻靴!
    在他五步之前,正愕然立著那刁嬌的風目女黎嬙,她赤著右足,手中空空如也,畫
一般的面魔卻倏約倏白,羞怒不堪。
    楚雲目光一掃黎嬙那裡著薄紗的纖細足踝,那白嫩晶瑩的腳趾,狂放的一笑道:
    「小妮子,現在,是區區該回家種田呢,還是你應該回去倒在娘懷裡大哭一場?」
    黎嬙美麗的面孔上沒有一絲血色,嘴角抽搐不停,俏嬌的風目中,滾動著兩顆珍珠
也似的淚水,混身更簌簇地抖個不停,她已羞憤到了極點。
    楚雲昔日在江湖之上,素有「浪子」之稱,平素狂蕩不拘,豪邁縱性,更不注重小
節,他經過此次巨變之後,往日心性,早已隱藏大半,此刻,卻又有些流露出來。
    目注著黎嬙的窘迫,楚雲將手中小蠻靴在食指上一轉,眨眼道:
    「嗯,三寸圓膚,纖纖玉踝,裊娜蓮步,亦不過如此矣。」
    驀然,黎嬙美眸緊閉,左手食中二指並起,疾點自己頸下「喉頭穴」!
    「喉頭穴」乃人身三十六處重穴之一,若然戳中,必死無疑!
    楚雲倏探右掌,慢條斯理的道:
    「有志氣,不過,小妮子,人生還長得很呢。」
    他右手掌一揮之下,那只精巧的鹿皮小蠻靴,已準確無比的擊中黎嬙時彎的「曲池
穴」,那柔弱的身軀也隨著軟綿綿的倒在地上。
    楚雲冷然卓立,微瞥手中利劍,只見劍柄之上,以銀絲纏縷成「天紳」二字,他輕
蔑的將這柄「天紳」劍插在地上,沉聲道:
    「黎姑娘,佩劍奉還,那座翠佛還是由你親自交回金鈞銀鞭為妙,光棍不擋財路,
莫掃清別人辛苦掙來的名聲,更不要砸人家飯碗,你是個女兒家,在下不便搜身,但請
切記,留人一步,即是留己一步,日後,若你欲親自報復今日之恨,那麼,咱們總會有
會面的一天,恕在下不再留名。」
    他說完正待轉身離去,眼角一瞥,已看出竹林後的巨宅大門驀然啟開,三條人影,
如飛而至。
    楚雲目光凝注之下,微微一動,急忙抽出一張布帕蒙住面孔,袖手立於一旁,毫不
畏懼的瞧著來人。
    來者俱是五旬上下的老人,個個身手超絕,行動利落,略一起落,己如飛也似的到
達楚雲身前。
    當中一個生有一雙倒喪眉的黃面老者,銳利的眼睛一瞥之下,失聲驚呼道:
    「遭透,果然是黎姑娘!」
    另外一個神色精悍矍礫的老者,向楚雲冷冷一瞧,暴喝道:
    「兀那小子,適才是你在此處與人動手麼?」
    楚雲隱在布帕下的嘴唇不屑的一撇,沒有回答,但是,他輕藐的神態已由雙目中流
露出來。
    黃面老者急步走至鳳目女黎嬙身前,伸手為她拍活穴道,惶恐的道:
    「黎姑娘,可有人傷著你麼?都是老朽那一干下人該死,不知姑娘出外未歸,傳報
來遲,以至令姑娘受這無妄之苦。」
    一直沒有開口,唇間蓄著兩撇八字鬍的那個老人,踱方步似的來到楚雲面前,輕咳
一聲道:
    「小伙子,大約是你沒有睜眼吧?」
    楚雲冷冷一哼,仍然不語不動。
    黃面老人又焦急的道:
    「黎姑娘,可是眼前這小子傷了你?請告訴老朽,無論是准,老朽定然為姑娘出了
這口氣!」
    黎嬙緩緩地睜開那對淚意盈然的美目,一眼看到楚雲,熱淚又不禁奪眶而出,嗚咽
著道:
    「我恨死你了,我一輩子也不要看見你——」
    精悍老人霍然轉過身來,一步步向楚雲移近,陰森森的道:
    「好雜碎,果然是你!嘿嘿,還裝得像個沒事人一樣,今天要不給你留點記號,會
令天下人笑我『冷竹雙煞』太也無能!」
    楚雲大剌剌的一笑,譏道:
    「老小子,你不用稱字道號,在下也知道你倆是『冷竹雙煞』,你叫胡金,那生著
倒喪眉的叫朱安,對麼?」
    精悍老人微微一怔,隨即又若有所思的微微遲疑了一下,腳步亦不由停了下來。
    留著八字鬍的老者呵呵一笑,道:
    「小伙子,你倒還見過點世面,不過,今日你即便是老夫等的親兄弟,只怕亦無法
饒過你這次!」
    楚雲生冷的一笑道:
    「老兒,你敢說此大話,便憑著你那塊『南山一儒』的招牌麼?」
    這身著紡綢長衫,唇蓄八字鬍,形似教書先生的老者聞言一愣,奇道:
    「咦,你還認得老夫?小伙子,報個萬兒聽聽。」
    楚雲雙手一負,悠閒的道:
    「相逢何必曾相識,干戈相見之前,還是少拉點交情為妙。」
    不錯,楚雲在未遭巨變之前,與面前這「冷竹雙煞」「南山一儒」,皆有過數面之
雅,是而他識得三人,因此,他也怕三人認出他的廬山真面目。
    南山一儒一摸八字鬍,沉吟道:
    「奇怪,你這口音似曾在哪裡聞及,咱們又在什麼地方見過呢?我楊文顯可不是健
忘之人——」
    驀然,一聲厲喝起處,人影倏閃,冷竹雙煞老二胡金已掠身而到,他一邊伸手急扯
楚雲蒙面中,一邊喝道:「小子,老夫定要使你現出原形!」
    楚雲絲毫不動,右掌並指如戟,閃電般戳出,微微一晃之下,指風已遍罩胡金肋下
大小一十六穴!
    胡金驚叱一聲,雙臂猛抖,在空中一個大翻身又折了回去。
    南山一儒楊文顯呵呵一笑,抖手便是十九掌攻向楚雲,腳下「流霞腿」猛閃而出,
神鬼莫測的踢出七腿!
    楚雲仍然不閃不躲,雙掌上攔下截,連消帶打,奇妙無倫的一一擋過。
    冷竹雙煞之首朱安睹狀之下,不覺心中大凜,斷喝一聲,如飛撲上,拳腿齊出,狂
風暴雨般展出十一招!
    勁風如飆,凌厲無比,若一道洪流般捲向楚雲而至!
    楚雲朗一曬,雙腳釘立如樁,大馬金刀地硬封硬攔,在一連串的「劈啪」暴響中,
朱安竟被震退五步之外!
    南山一儒楊文顯細目大睜,搖頭晃腦的道:
    「咦?此子何許人也?功力競高至如此,怪哉,怪哉!」
    楚雲劍眉一舒,笑道:
    「楊老兒,喝杯老酒,泡壺香茗,奕上局棋,課課八子,是何等的逍遙自在?為虎
做倀,東奔西跑的生涯卻不太清高哩。」
    冷竹雙煞老二胡金厲叱一聲,身形閃動間,又狠辣無比的攻來七腿十三掌,攻勢才
出,忽的一個大斜身,雙時急拳,間不容髮的連續撞上六肘!
    楚雲依舊半寸不移,雙掌翻飛如電,急攔猛架,剎那間又穩居上風!
    一旁虎視眈眈的朱安嘿聲吐氣,適時而動,掌指配合著腿勢,嚴密無隙的急攻而上,
的是招招狠實,式式猛辣。
    南山一儒微掖長衫,說道: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志,小伙子,老夫等便看看你是否
堪承大任!」
    說話中,身形迅速遊走不定,在每一次奇妙的移動中,絕著險招,已綿綿而出。
    楚雲力敵三名武林一流高手,毫無懼色,他在電光石火般的交擊攻拒中,站立部位
分毫未動,他只覺得體內真氣流轉不息,呼之欲出,四肢伸縮之間,流暢無比,揮灑自
如,面前的三名強敵,幾乎沒有給他感受到多少壓力。
    於是,他仔細的出招折式,默默體察,他要在目前的實際拚鬥中,更深一層的了悟
自己功力的精進。
    頃刻間,三十招過去了。
    鳳目女黎嬙已自地上站起,穿好了靴,默默站於一旁觀戰。
    她那一雙攝魂奪魄的美目,隨著四人的進退溜呀溜的,嫣紅的嘴唇抿成一道美妙而
迷人的弧線。
    驀地——
    楚雲站立原地不動,兩掌分襲冷竹雙煞,在掌影幻掠中,又詭異無比的攻到南日一
儒面前。
    三人身形同時暴退,又同時挺進,六條鐵臂奮力還攻下,南山一儒呵呵笑道:
    「小伙子,你還真有兩手——給我倒下!」
    笑聲中,倏而發出一聲厲喝,右腿疾若雷電般踢出!
    楚雲毫不慌亂,掌勢仍然分拒冷竹雙煞,左腿膝蓋一縮一拐,立將南山一儒踢來的
腳尖帶到一旁。
    冷竹雙煞見情不妙,猛然拚力攻出十七掌,南山一儒幸得解圍,身形卻轉了一個大
圈子,幾乎一交跌倒!
    一旁的風目女黎嬙不覺露齒一笑,心中忖道:
    「這外表寒倫的青年,一身所學真是深不可測,冷竹雙煞及南山一儒皆是爹爹十分
器重之人,武功更是卓越無比,但是,合他們三人聯手之力,卻仍然佔不到這青年絲毫
上風,而且,看目前情形,人家好像尚未使出全力——打到現在,他連原位都沒有移動,
腿式更未施出。」
    場中人影再度翻躍晃閃,冷竹雙煞及南山一儒復退又上,掌腿翻飛,暴喝如雷。
    黎嬙抿唇輕哂,又想:
    「面前這青年叫什麼名字呢?武功如此高強,定非無名之輩,他穿著雖然窮酸,氣
度卻如此雍容飄逸,而且,長得亦異常英挺,但是,哼,這傢伙太狂傲了,簡直欺人太
甚,他——他適才竟脫去我的靴,啐——輕薄。」
    想到這裡,一疊聲緊密暴響,又連連響起,黎嬙急忙轉目凝視鬥場——
    三條人影沖天飛起,各據一方,略一盤旋之後,又宛如三頭大鳥猛撲而下。
    黎嬙心頭一震,低呼道:
    「啊,這是爹爹秘傳他們的『雷鳥三搏』!」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6:50:12

第13節 金雕絕技 狐冥杳然
    當黎嬙腦中的意念尚未轉完,冷竹雙煞及南山一儒的六隻鐵臂,已似鷹爪般張開,
在三人撲下的身形距離楚雲還有五尺之際,口中井同時發出宛如雷鳴般的低吼!
    來勢是隼利而猛烈的,這三位武林一流高手,像是久經練習過這種合力襲敵的招術,
施展之下,不但配合得緊密無間,威力更是宏大得驚人!
    風目女黎嬙櫻口微張,美眸凝注,她競不由自主的為那不知姓名的青年擔憂,但是,
在剎那間
    只見楚雲長笑一聲,古銅色的肌膚頓時泛出一片隱隱約約的紅光,隨著他浩然無畏
的湛湛神采,雙掌快捷無匹的分自十六個不同的方位推出,他推出的掌式看來是如此嚴
肅而沉穩,卻又如此威猛與迅速。
    這一連串詭異的招式,在頃刻間結成一片,宛若天羅地網般反捲而上,勁力澎湃中
又似陽光的萬道金霞,神異而無可言喻的同時圍向撲來三人!
    這乃是他在回魂島密室內,所習得的「太陽掌」式中,第一式的一個環節而已!
    冷竹雙煞齊聲驚呼,身形如殞星般飛出三丈之外,又自竹林的頂梢落下,竹枝拆斷
的「嘩啦」聲亂成一片!
    南山一儒見機較早,傾力躲閃之下,亦被這片激盪無比的威力震出尋丈之遠,方始
勉強拿樁站穩。
    楚雲並未乘勝追擊,他冷硬的一笑,傲然背負著雙手,雙目似笑非笑的瞧著面前三
個狼狽不堪的敵人。
    冷竹雙煞皮粗肉厚,僅是摔得頭暈腦漲而已,並沒有遭到太大的傷害,二人一骨碌
爬起身來,顧不得拂去沾在身上的枝葉及整理撕裂的衣衫,雙雙狂吼一聲,便待再度沖
上。
    南山一儒急忙橫身阻止,向二人連使眼色,一面又彷彿陷入苦思之中,像是在盡力
回憶著一件事。
    冷竹雙煞老二胡金一向性烈如火,見他這麼一攔,不由哇哇大叫道:
    「媽巴子的,老夫今日非活剝了這小子不可,簡直是騎到我們頭上來了,老楊,你
讓開,攔在中間則甚?」
    南山一儒楊文顯依然默默無言,灰眉緊皺,雙目凝注天邊……
    冷竹雙煞之首朱安,為人到底較為穩重,他一見自己老友如此反常模樣,便知道他
定然是在苦思一件與目前爭鬥極有關連之事,於是,朱安強忍住滿腔怒火,反勸自己拜
弟道:
    「老二,冷靜一點,今朝便是這小子肋生雙翼,亦無法逃出吾等手掌——」
    楚雲微微一笑,不溫不火,側過頭去,向怔在一旁的
    風目女黎眨了眨眼。
    黎嬙不知何故,美麗的面龐上竟然升起一朵紅雲,她輕啐了一口,又不勝嬌羞的垂
下頸項。
    忽然——
    南山一儒猛可一拍自己腦門,大叫道:
    「小伙子,你剛才那一招是跟誰學的?」
    楚雲冷然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南山一儒面孔上浮起一層深刻的驚悸與震盪之色,仿若在喃喃自語:
    「如果我記憶力沒有錯,如果我眼睛沒有花的話,那麼,我又看見了五十二年前那
使我驚心動魄的一幕,是的,就是這一招,就是這一招將威震塞北的『十六飛鴻』車舉
擊斃,使我的師父面無人色,使我才七歲便能將這件事深刻心版——」
    冷竹雙煞面面相覷,隱約感到一絲駭然……
    南山一儒驀而雙目大睜,急切的道:
    「小伙子,你可識得『無畏金雕』武血難?」
    說到後面,這位江湖上名蜚一時的黑道高手,語聲竟然微微顫抖起來。
    「無畏金雕」這四個字宛如天際突起的閃電迅雷,冷竹雙煞亦倏而感到一陣暈炫,
全身亦不由自背心冒起絲絲寒氣。
    「無畏金雕」武血難的名號,像是蒼空中光芒萬丈的太陽,是那麼炙熱,那麼輝耀
卻又如此眩神奪魄,他的智慧,武功,毅力,使他成為近百年來武林中首屈一指的奇才,
沒有人能超過他,更沒有人能頂替他,他那些渲赫一時的風雲往事,件件都是一個「人」
的力量幾乎做不到的,而他卻都那麼完滿的成功了,雖然,這些早已是五十多年以前的
殘跡,雖然,這位吒叱一生的雄主已消冥於世,但是,他的名號卻仍能使後輩的江湖豪
士聞而色變,懾伏有加!
    風目女黎嬙年紀不大,對這位昔日的武聖卻不甚了了,她迷惑的大睜著那雙俏麗的
眼睛,溜呀溜的瞧著各人發怔。
    楚雲神色有些莫名的激動,週身血液加速循流,他並不知道這位武林絕才多少往事,
甚至在以前亦是十分陌生,但是,在此刻,他卻覺得有一股異常的情感在交流,有一陣
超然而超空間的聲音在向他呼喚,好似……好似這位「無畏金雕」正站在他面前慈祥的
微笑,好似他們的內心早已交匯為一,好似他們彼此間,已認識很久,很久了……
    南山一儒恐懼的望著楚雲澄清而蘊育著極度幻彩的雙瞳,強笑道:
    「小伙子,請告訴老夫,武前輩你認得麼?」
    他一連問了三遍,楚雲始悚然醒悟,奇異的呢喃道:
    「是的,我或者認得他,雖然我們沒有見過面,但是,我們已親切的以心聲交談過
很久了……假如那位島上的神秘老人便是他的話……」
    南山一儒聞言之下,茫然無言,冷竹雙煞則垂手沉思,四周、俱是一片靜寂。
    忽而,一聲低沉的呻吟響自竹林,黎嬙的清脆語聲隨起道:
    「啊,幹嗎我們都呆了?別忘了還有謝虎仍然躺在地下哪,哼,他正是被這……人
打傷了。」
    冷竹雙煞宛如大夢初醒,急忙趨前探視,楚雲則朗朗一笑道:
    「謝謝你,這次你沒有叫在下『傻小子』。」
    黎嬙小嘴一撅,白了楚雲一眼,恨恨的道:
    「誰和你講話,我不理你。」
    南山一儒緩緩抬起頭來,沉聲道:
    「黎姑娘,是否還需要將此人截留?」
    冷竹雙煞在林邊同聲叫道:
    「自然不能將他放過,適才幾乎讓這小子唬了一記,媽巴子的,他憑什麼會識得
『無畏金雕』?就憑年齡也不夠呀,老楊,你別被他那一下不知何處偷來的怪招嚇暈了,
天下哪有這種巧事?」
    南山一儒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低聲道:
    「不管這年輕人是否識得武老前輩,但適才他使出的那一招,卻走然是武老前輩昔
日曾經展露過而又絕傳了五十多年的奇技,這一招我記得太深刻了,到死了也不會忘
記。」
    楚雲灑脫的一笑,道:
    「各位,在下相信你們的苦頭也吃得差不多了,吾等彼此之間既然並無深仇大怨,
在下之意,不如就此拉倒,否則,嗯,各位心裡有數,不論在下一身陋技是偷來抑是搶
來的,單憑各位是攔阻不住的。」
    冷竹雙煞勃然怒吼:「好小子,簡直欺人太甚,老夫與你拼了!」
    南山一儒亦自色變道:
    「小伙子,休要得了便宜賣乖,老夫吾等若畏懼於你,豈不是倒活回去了?」
    楚雲清澈的目光一飄,洒然道:
    「三位若有興致,在下必然捨命奉陪,不過,在下奉勸三位,能下台時還是早些下
台的好!」
    冷竹雙煞及南山一儒怒火頓熾,紛紛移步上前,蓄勢以待,空氣在剎那間又緊張起
來!
    忽然,風目女黎嬙踏上一步,輕柔的道:
    「算了,三位叔叔,放他去吧。」
    冷竹雙煞及南山一儒乃是多年至交,三人在表面上隱居於下營郊野,平時在江湖上
亦是獨來獨往,其實,三人俱屬大洪山「大洪二子」麾下,更是「他們」的得力臂助之
一,在大洪山地位極為崇高,風目女黎嬙為「大洪二子」之首「鬼孤子」黎奇的獨生女
兒,平素嬌生慣養,目高於頂,雖然日常情笑兮兮,骨子裡卻冷若冰霜,對父親屬下更
是絕少假以詞色,此刻,卻甜甜蜜蜜的叫了三人一聲「叔叔」怎不令這蘭位江湖上響噹
當的角色受寵苦驚?四肢百骸都酥酥麻麻的?
    性子最烈的冷竹雙煞老二胡金聞言之下,怒氣頓消,呵呵一笑道:
    「也罷,既是姑娘吩咐,便便宜了這不開眼的小子!」
    朱安亦頷首道:「姑娘大人大量,自不屑與此等人計較,老楊,咱們放他一馬!」
    於是,南山一懦楊文顯一捋八字鬍,酸溜溜的道:
    「黎姑娘量大如海,二位仁兄存一心而息事寧人,兄弟自當附諸駭尾,不予責難。」
    楚雲望著三人,心中暗自微哂,沉聲道:
    「三位,在下多謝了,尤其是這位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更是終生銘感。」
    說著,面前四人面孔齊皆一熱,楚雲卻輕輕一拂衣袖,飄然舉步行去。
    他頭也不回的地步出十多丈外,背後忽然響起一片細碎的步履聲,片刻間,就已移
至身後,一陣淡淡的,令人有如同墜入夢幻中一般的白蘭花香氣,輕輕的傳人鼻管。
    楚雲眼角一瞥,微笑道:
    「黎姑娘,莫非後悔在下走得太輕鬆了不成?」
    追來的人果然正是鳳目女黎嬙,她那一張悄臉兒紅嫣欲滴,嬌生生的站著,扭怩的
輕語:
    「喂,你……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好嗎?」
    她隨即補充道:
    「請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你的名字,就好比你知道了我的名字一
樣。」
    楚雲眼簾半垂,悠然道:
    「名字只是一件最虛偽的代名詞,就好似任何東西的名稱一樣,其含意亦不過僅是
一種象徵,真正的意義,還在於名字所代表的實質,黎姑娘,隨便你叫我什麼都行,你
認識我本人,總比得到那空虛的名字來得實在,對麼!」
    風目女黎嬙迷惑的眨了眨眼睛,十分羞怯的道:
    「那麼……我可以再看一次你的面孔?我是說,假如你扯下面中……」
    楚雲隱藏多年,自來平靜無波的心湖,這時竟起了一絲輕微的漣漪,他回頭向黎嬙
身後一看,只見冷竹雙煞等人正在為受傷的謝虎忙亂,並沒有注意到這邊,於是,他輕
輕將蒙住面孔的布帕拉下。
    黎嬙深刻的向他那堅毅而鮮明的俊俏面龐注視著,此刻,這位慧黠的少女,竟然沒
有絲毫猶豫與羞澀,但是,這會是一種什麼力量所使然呢?
    半晌——
    楚雲微微一笑道:
    「姑娘,夠了吧?在下也該去了。」
    黎嬙悚然醒悟,垂下玉頸,輕柔的道。
    「或者……或者我能再見到你。」
    楚雲搓了搓手,道:
    「希望如此,而且,在下十分感激姑娘惠於交言,你本來是不理在下的呢。」
    黎嬙粉臉微紅,尚未說話,楚雲雙手一拱,身形飄然倒掠出七丈有餘,兩臂一張,
似頭大鳥般冉冉而去。
    太陽微微偏西了些,陽光有些灼熱,黎嬙心不在焉的拭擦了一下鼻尖上的汗珠,心
想道:
    「這個青年真是個怪人,武功好高唷,簡直不在爹爹與二叔之下,尤其是輕身之術,
更是匪夷所思,自己素來以為自己的輕身工夫已達爐火純青之境,但與人家一比,唉,
根本連邊也摸不上……不過,這人太古怪了……古怪得有些令人難以釋懷。」
    她沉思著,腳步卻緩緩向竹林之前行去,不錯,那裡還有她的三位「叔叔」在等著
呢。
    楚雲一到大街,腳步自然而然的放慢,這一陣耽擱,也有了將近一個時辰,他有些
焦急的大步行往那家「得勝」酒樓而來。
    一到酒樓門外,他卻不禁一愕。因為,門外這時競圍滿了不少人,正在引頭張望,
竊竊私語,尚有幾個皂役公差在往來逡巡,如臨大敵。
    楚雲疑惑的向左右打量了一陣,漫步往前行去,邊向一看熱鬧的人問道:
    「這位兄台,酒樓內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情麼?」
    那人朝楚雲望了一眼,低聲道:
    「你還不知道剛才的事?連衙門孫大捕頭都來了。」
    楚雲急道: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人面孔上露出驚悸之色,搖了搖頭,道:
    「半個時辰之前,不知道為了什麼事,得勝樓內有一個光頭土老,竟然與兩個四十
多歲的紅衣大漢打了起來,後來其中一個紅衣大漢競被那光頭土老一掌打死,另一個卻
匆匆逃去,那土老也如瘋子一般,邊笑邊叫的追了出去,得勝樓已被砸得稀裡嘩啦,兩
個店中伙汁亦被波及受傷,唉唉,下午我還想來喝上一盅,看樣子是喝不成了……」
    楚雲連忙道了謝,大步往前行去,雙臂一分,立將擠得水洩不通的閒人排到兩邊,
他才來至酒樓門口,一個殺雞也似的尖嗓子己帶著哭聲叫道:
    「青天老爺呀,孫大捕頭呀,你老人家可得力賤民作個主,維持維持公道,你老人
家看看賤民我幾十年來辛苦經營的這個酒店,下營鎮哪個人不伸出大拇指,誇聲「『物
美價廉,賓至如歸』啊,今日被那三個毒千刀的土匪當作擂台,搗了個七零八落,還留
下一條人命,你叫我如何再做生意,如何去打這場官司啊……天啊,我王進財哪輩子作
的孽……」
    楚雲目光一掃,就看見一個時辰之前還是熱鬧非凡的這家酒樓,此刻卻已面目全非,
不但桌塌椅翻,地下一片污穢零亂,甚至連樓梯也坍下了一大截,碎碗破盤,隨處皆是,
牆上地上更有點點滴滴,觸目驚心的血跡!
    一個穿著福字長衫的中年瘦子,正在哭哭啼啼的向一個官差打扮的威猛大漢訴說經
過,那如喪考批之狀,的是有些令人啼笑皆非;
    酒樓內外站立著十多個公人,尚有數人裡裡外外的穿走不停,想是在探察現場,以
作交待。
    楚雲這時已可肯定,適才那路人所述及的「光頭土老」,十有八九必是那位老狐狸
嚴笑天,但是,與他交手的兩名紅衣大漢又是哪一路的人馬呢?他們為什麼又會不明不
白的忽然打了起來呢?
    於是,楚雲大踏步向酒樓內行去。
    兩名公人凶神惡煞的一攔楚雲,其中一個厲聲道:
    「站住,你瞎了眼不成?難道連這裡出了人命案子都沒有看見?」
    楚雲淡然一笑道:
    「所以,在下想進去看看。」
    兩名公人面色一變,雙雙一抖手中鐵鏈,大叫道:
    「大膽奸細,竟敢堂堂人內打探消息,先鎖了你,再追究同黨余凶!」
    楚雲理也不理,向那正在與掌櫃說話的威猛大漢叫道:
    「孫大捕頭,區區在下有情稟報。」
    那威猛大漢果然正是下營衙門捕頭——快尺孫望,他聞聲之下,向楚雲略一打量,
洪聲道:
    「朋友是誰?有什麼事情賜告孫某?」
    楚雲一哂道:
    「孫大捕頭,請先喝止你手下這兩個拿著雞毛當令箭的小角色再說,這兩位仁兄可
凶得緊哩。」
    快尺孫望對江湖中事甚具經驗,更是知道「真人不露相」這句俗言的含意,並不以
楚雲衣衫寒倫為賤,他急忙喝住那兩個假虎為倀的手下,換上一副笑臉上前道:
    「朋友高姓大名?請莫與這兩個狗才一般見識,嗯,咳,在下孫望,朋友可有什麼
高見指教?」
    楚雲先不回答,又向四周環視一遍,始沉聲道:
    「孫大捕頭,適才發生之事,事主可是一個胖大的布衣漢子?」
    快尺孫望微微頷首,具有深意的道:
    「不錯,那人與兄台素識麼?」
    楚雲避重就輕的支開道:
    「究竟為了何事而至發生爭鬥,孫大捕頭可知道麼?」
    快尺孫望向身旁一瞥,那個瘦長掌櫃已唏噓的道:
    「誰知道為了什麼鳥事啊,正吃著酒便突然動上手,天啊,我的血本完全彼這三個
喪盡天良的土匪坑了……」
    楚雲裝做不忍,探手從懷裡摸出兩錠淨重十兩的金元寶,塞入掌櫃手中道:
    「那光頭大漢,可能是在下一個遠親,貴店所有損失:便由在下代為賠償便了,掌
櫃的,這些區區之數,大概足夠了吧?」
    那瘦長掌櫃怔愕的呆立不動,他做夢也想不到,面前這個看似寒倫的青年,竟然會
懷有如此巨量的財物,更會慨然給他做為賠償。
    忽然——
    快尺孫望厲聲道:
    「朋友,憑你如此打扮穿章,怎會懷有許多黃金?哼?只怕非愉即盜,來路可疑!」
    楚雲毫不在意的一笑道:
    「怎麼?孫大捕頭看著眼紅麼?罷了,假如大捕頭想要,在下自當孝敬兩錠,如此
張牙舞爪,又何苦來哉呢?」
    快尺孫望面孔一熱,突然搶上一步,急扣楚雲左腕,邊大吼道:
    「奸賊子,衙門裡去再說。」
    楚雲輕描淡寫的一抬手,搔搔頭髮,已不著痕跡的閃了開去,快尺孫望反倒蹌踉移
前兩步,幾乎一頭撞人楚雲懷中。
    這時,後面三名捕快,同時一聲大喝,兩條鐵鏈,一柄鐵尺,嘩啦一聲同時罩向楚
雲頸項肩頭。
    楚雲身軀洒然微側;右手一折一進,將撞向身前的快尺孫望向後推去。
    於是,在快尺孫望尚未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之前,兩條鐵鏈已如怪蛇似的纏在他的頸
部,一柄鐵尺,亦狠狠擊在左肩骨上!
    吃六扇門飯的衙役公人,都有他們對付犯人的一套,三名捕快一擊得手,連眼皮子
也不撩一下,下面已各自飛起一腿踢向對方,手中鐵鏈亦用力向前一扯。
    只聽殺豬也似的大叫響處,一個驚天動地的聲音怒吼道:
    「媽個巴子,你們這些狗才都他娘的瞎了眼睛不成?竟然連老子也動起手來了?反
了,反了,來人哪,都給老子帶回去審,都是奸細……啊!好痛……」
    其實,快尺孫望倒也會兩手把式,雖不高明,尋常三五條大漢卻也不是對手,奈何
楚雲卻將他借力一抓一推,這輕淡的一抓一推,莫說是快尺孫望,就是江湖上二三流的
角色,也只好身不由主的東歪西撞了。
    楚雲耳聞門外圍觀的人群嘩然驚呼之聲,眼光一飄,已看見十多名公人兵刃齊出,
紛紛撲至。
    他朗聲一笑道:
    「各位再會了,六扇門的朋友,咱們改日重敘吧!」
    說著,他身軀奇異的一晃一閃,自十多名公人身旁急掠而過,怪的是這十多名公人
個個都看見他從自己身側擦過,卻沒有任何一個人來得及捉住對方一點衣角!
    於是,在人們尚未及發出再一次驚呼出口的時候,楚雲那瘦削而健壯的身軀,已經
如同鬼魅般消失無蹤,彷彿隱逝於空氣之內。
    快尺孫望臉紅脖子粗的站立起來,破口大罵道:
    「狗娘養的,都是一群酒囊飯袋,人呢?人都不見了,你們還站在這裡發什麼呆?
快追呀,媽的,這麼多人卻逮不住一個奸細,氣死我了,回去都給老子關起來……」
    十多名公人齊聲厲喝,裝腔作勢的蜂擁而出,在目前,你叫他們去追誰呢?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6:50:53

第14節 仗義援手 豪士肝膽
    夕陽被暮雲簇擁著,暮雲亦染上了一片嫣紅,只是,這嫣紅與遼闊而灰藍色的蒼穹
相映,卻有著一股淒涼的意味。
    是的,這是黃昏,霞照淒迷。
    一條寬大蜿蜒的道路,迄邐於前,路上,踽踽行走著一個修長而結實的身影,只見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緊身衣,外罩一件黑色的長衫,從頭到腳,一片純黑,黑得飄逸,黑
得蕭煞。
    他不是別人,正是在下營鎮戲弄官差的浪子楚雲。
    距離他離開下營鎮起,今天已是第三個黃昏了,而他並沒有尋到那位肝膽相照的好
友——狐偃羅漢嚴笑天,但是,他相信狐偃羅漢不會遭到意外,因為,狐偃羅漢除了機
警沉練與武功卓越之外,最重要的,是這位江湖巨梟有一顆不欺暗室的英雄赤心!
    他不緩不徐的走著,雙目凝注在西方那一抹殘餘的晚霞上,四周已蕩漾著霧樣的煙
靄,像一個寧靜而有著淡淡哀愁的夢境。
    楚雲輕輕發出一聲帶有感歎意味的低呼,於是,晚風拂開了他的長衫,左邊胯下,
斜斜掛著一柄奪目而珍罕的瑩白玉鞘長劍,鞘身上,尚雕有一條生動威猛至極的黑龍。
    他這時的形態,與三日前判若兩人,一個倫俗寒酸的漁人,轉眼變成一個容光逼人,
英姿煥發的豪士,這時,如果有人同時看見他以前與現在的形狀,定然不敢相信這仍是
同一個人。
    「太陽又下山了……我改回目前的打扮,假如嚴老哥看到了,不知道他會有什麼想
法?」
    楚雲嘴唇微舐,摸了摸昨天在一個經過的城鎮上選定的衣衫,又想:「嚴老哥與那
兩個紅衣大漢拚鬥,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現在又去了哪裡呢?唉,真有些懷念他……
    「對了,反正現在找不著嚴老哥,倒不如先上綏境拐子湖一行,看看那兒是否像那
位神秘老人所說,有他一幫舊屬在那裡等待著一個新的首領……」
    楚雲不由加快了步子,但是,瞬息問他又停了下來,殘霞餘暉映照下的面龐,起了
一陣痛苦的痙攣:
    「可是,我的仇恨——如山的仇恨,便先攔置不管麼?我為了什麼沒有死去?為了
什麼能奇跡似的以超然的意念支撐著沒有在驚濤駭浪中倒下?我知道,那是為了仇恨,
仇恨,仇恨——」
    他那線條鮮明得如同雕塑般深刻而堅毅的英挺面孔,在不自覺的抽搐抖動,他己將
這一筆無日或忘的血債隱藏在心中太久了,他不願去想,因為,他受不了精神上的折磨
與負擔,但是,在每一分,每一寸光陰裡,在清醒或睡夢中,他又何時遺忘得了?他又
如何不刻骨鏤心?
    「百角堡……三羽公子,蕭韻婷——」
    楚雲顫抖的仰望灰沉的夜空,目光充滿了悲憤與痛苦,他雙手緊握,劍形的雙眉下
泛著無邊的煞氣……
    於是,恍愧中,嬌妻那甜美如花的面魔在向他迎笑,但是,眸子卻飄向另一個露出
森冷笑意的青年儒生,那年輕儒生揮動著白色的羽毛摺扇,像魔鬼般隱現在濃霧裡,一
聲慘絕淒厲的嚎叫忽然響起,一張多皺而慈祥的面孔倏而變成極端的痛苦與扭曲,於是,
濃霧如沸騰般翻滾,翻滾中舞動著那青年儒生的身影,蒼老的面孔碎成片片,雷聲憤怒
的響起,濤浪洶湧,鞭影,刀光,寒芒,交織成一片,鮮紅的血液四散迸濺,冷森的陰
笑遠遠傳來,如勾魂使者的長號,其中,夾雜著另一個冶蕩而嘲弄的諷哂……
    「天啊!」
    楚雲悚然大叫,一切幻境隨之消失,他全身冷汗淋漓,恍若自一個噩夢中醒轉。
    無力的靠在路旁一株大樹上喘息,他用力撕著自己的頭髮,牙齒緊咬著下唇,深深
的,深深的。
    良久,復良久。
    楚雲盡了一切力量,才使翻湧的心湖平靜下來,他凝視著夜空中閃爍的寒星,背脊
上如蛇一般蜿蜒起一股涼氣:
    「我怎麼了!怎麼變成如此衝動與懦弱?難道瀕臨死亡邊緣的教訓,仍不能改變我
昔日的孟浪與毛躁?難道回魂島上將近一千多個日子的磨練仍不能使我的意志堅強與冷
靜?冥冥中的神啊,假如你看見這世上的一切醜惡,假如你看見我的痛苦,那麼我求你
幫助我,給我力量,讓我用我的雙手粉碎這世上的一切罪孽,用仇人的血洗清他們所背
負的債……」
    於是,他霍然站起,雙臂在空中有力的揮舞著,堅決的告訴自己:
    「是的,容我自強,容我振奮,沾我血的朋友,你們等著吧,等著我回去飲你們的
血!」
    像有一股神異的力量支持著他,楚雲拂去長衫上的灰土塵屑,好似拂去適才的悲創,
大步向前行去。
    這時,一鉤新月,如初婚的婦人,羞澀的露出那迷人的臉蛋,在那如同棉絮般的雲
後。
    楚雲飄然行著,腳步像浮在地面上的空氣,那麼輕靈,又是那麼流暢,不帶起一絲
塵土……
    一陣轆轆的車輪聲,忽然自路後響起,其間有清脆的蹄音,隨著車輪聲順風傳來。
    楚雲放慢腳步,行向路邊,他無意招呼這夜行中的同路者,所以行向一邊,只是為
了讓身給背後的車輛過去。
    片刻間,一輛黑篷雙轡馬車,自他身旁行過,馬車後跟有兩騎,似隨車的護衛,馬
上騎士,乃是兩個神態沉穩的黃衣大漢。
    楚雲眼角一飄,管自行走,那兩個騎在馬上的黃衣大漢卻互瞧一眼,回首向他打量
起來。
    這二人的目光中充滿了警惕與疑忌,甚至將馬的速度也緩了下來,楚雲微微一笑扭
頸望向一旁。
    忽地,其中一人沉聲道:
    「朋友,夜深路遠,可願與在下等同騎趕上一程麼?」
    楚雲淡淡的道:
    「盛意心領,路途遙遙,卻洋溢著詩情畫意,不是麼?」
    那兩個黃衣大漢,聞言似是一怔,另一人冷然道:
    「朋友,只怕你言不由衷吧!」
    楚雲雙目怒睜又闔,一笑道:
    「你我同路異途,言談之中,何苦帶刺?二位兄台,陽關大道好走,在下另行獨木
之橋了。」
    他語聲始住,前行不遠的篷車忽然繞將回來,趕車的是一個矮小精悍的短衫漢子,
那漢子唇角的一顆肉痣最是顯眼,他將手中皮鞭一抖,啪的一聲脆響,尖聲叫道:
    「大彪,吳勝,這小子可是那面的?」
    那名喚大彪的黃衣漢子沉聲答道:
    「不敢說,可是形態卻使人疑慮。」
    楚雲一聽對方的口氣如此的張狂,剛平下的怒氣不禁又升了上來,他行上兩步,冷
漠的道:「好朋友,閣下嘴皮子上最好積點德,坦蕩大道,難道在下行走兩步都犯疑
麼?」
    趕車的瘦小漢子黑夜中面孔一寒,尖聲道:
    「咦?你他媽的吃了狼心豹膽不成?競敢教訓起咱來了,咱便臭你這王八小子幾句,
諒你也只有聽下的份!」
    楚雲神色不變,沉靜的道:
    「就憑這幾句話,你將仗出一點小小的代價!」
    瘦小漢子嘴角的肉痣一抖,怒叫道:
    「好哇,咱『一鞭卷龍』湯小庸倒要試試——」
    叫聲中,他手上長鞭「劈啪」連響,向著楚雲摟頭蓋臉就是八鞭,快捷,狠辣兼而
有之!
    楚雲冷冷一笑,不躲不閃,右掌奇異的倏伸又縮,出手之間,已抓住這「一鞭卷龍」
湯小庸抽來的鞭梢!
    於是,在車座上的這位「一鞭卷龍」霍然色變,身軀急起,抖手便是七點寒星,逕
襲對方!
    楚雲身形如幽靈般在這七點寒星中飄掠而過,右臂肌肉猝然突起,用力一帶,立將
這湯小庸扯下車來!
    兩名黃衣大漢驚呼一聲,同時翻手拔刀——
    楚雲狂笑連聲,手中皮鞭一抖一揮,已將那死命抓著鞭柄不放的湯小庸拋了出去,
筆直地飛向兩個黃衣大漢頭上!
    於是,一連串的「唉呀」之聲傳出,三個人已如滾地繡球般跌做一堆,兩匹坐騎亦
「唏哩哩」的奔到一旁。
    楚雲單手一翻,握住鞭柄,長長的皮鞭如雨點般急落而下,沒頭沒腦的抽向地上滾
在一起的三人。
    隨著皮鞭的起落,這三人如殺豬般翻滾號叫不停,在瞬息間,楚雲已揮出三十多鞭,
他冷冷一哂,住手卓立不動。
    「一鞭卷龍」湯小庸奮力站起身來,雙目怒瞪欲裂,嘶啞的叫道:
    「好哇,好極了,你這狗娘養的揍了咱,咱誓必不放你過去,小子,你有種再上呀,
咱這身骨頭還能再挺個百八十鞭!」
    楚雲淡然道:
    「好朋友,你口把式倒硬,不過,在下卻不是慈悲之人,你道在下治不服你麼?」
    這時,那兩名黃衣大漢亦已鼻青眼腫的爬了起來,湯小庸越發尖吼道:
    「你是英雄,狗娘養的,咱這條命交給你了!」
    吼叫中,他便待往前衝進,但是
    篷車內忽然傳出一個蒼老而屠弱的語聲道:
    「小庸,你回來,容老夫問問這位朋友!」
    這位「一鞭卷龍」湯小庸聞聲之下,倏然止步,一收適才那瘋狂拚命之狀,誠惶誠
恐的趨向篷車之旁。
    他掀開車簾,恭謹的彎下身子,低聲向篷車內的人說著什麼。
    半晌,車簾被掀了起來,掛向兩旁,在車內燃起的暈黃油燈下,一個方面大耳,銀
髯如雪的老人,緩緩靠向車門,舉目向楚雲站立的方向望來。
    這位銀髯老人,容貌形態甚是威武堂堂,但是,自他蒼白的面色及轉動遲滯的眸子
看來,卻好似身染重疾。
    楚雲緩緩向前行了數步,那兩名黃衣大漢卻緊張的攔在面前,厲聲道:
    「朋友,你敢再上前一步,我們兩人,便請你一併成全了!」
    倚在車內的銀髯老人,忽然低沉的道:
    「大彪,你與吳勝讓開,這位朋友不是你們攔得住的,老夫有話與他一談。」
    楚雲冷然自兩名黃衣大漢中間走過,來到車門前三尺左右站住,雙手抱拳一揖道:
    「前輩請了,辱蒙召見,未知前輩有何賜教葉
    銀髯老人藉著車內蒙隴的燈光,向楚雲仔細打量了一陣,在燈光下,楚雲的形態更
現得超脫與深沉,老人頷首微笑,低聲道:
    「年輕朋友,你與『灰旗隊』及『莽狼會,可是同路人麼廣
    楚雲心頭一動,他知道那「灰旗隊」乃是兩河一帶最為霸道的綠林幫會之一,出動
時皆以一面灰色旗熾為志,個個心黑手辣,趕盡殺絕,但在其魁首「銀戈飛星,』常大
器率領之下,卻是神出鬼沒,來去如風,令人揣測不定,難以捉摸。
    至於那「莽狼會」,楚雲卻甚是陌生,不知是一個什麼樣的江湖組織。
    他微微一笑,道:
    「前輩放心,在下雖然不才,倒還不至於和『灰旗隊,之流為伍,前輩忽然提起他
們,想是曾經結怨不成?」
    銀髯老人浩歎一聲,道:
    「老弟眼光果然厲害,不錯,『灰旗隊,與『莽狼會,在兩河一帶,近些年來已算
得上是綠林幫會中最為猖狂的兩撥人物,唉,老夫與他們素來河並不犯,卻不料這些角
色為了擴充勢力範圍,竟尋到老夫頭上——」
    老人微微一頓,又沉聲道:
    「老夫世居魯境流坡塢,承先父遺蔭及道上朋友賞臉,尚混得薄有虛名,但是,壞
也壞在這裡,『灰旗隊』『莽狼會』在月前一個晚上,便大舉而來,見面之下,當即提
出兩個條件,一是要老夫加入該等盟下,共同為非做歹,一是即日離開流坡塢三百里以
外,永不能回,唉,老夫雖然自知力量薄弱,難與彼等抗衡,但是,卻也不能容人如此
欺侮——」
    楚雲沉靜的一笑,道:
    「於是,梁子便結下了?」
    銀髯老人目光黯淡,點點道:
    「是的,老夫年雖老毫,卻也忍不下這口氣,當即翻臉動手,在這一仗,尚幸老夫
門下弟子齊心用命,拚力抵擋之下,雖然傷亡纍纍,卻將彼等擊退,只是,這一仗打得
太僥倖了,『灰旗隊』及『莽狼會』首要人物大多未到,老夫正自慶幸,不想在第三天,
『灰旗隊』首領『銀戈飛星』常大器及『莽狼會』瓢把子『九輪君子』古幾率領大批好
手到來,唉,一場激戰之下,老夫師弟七人落得五死二傷,門下弟子更是傷亡殆盡,六
十年來辛苦創立的基業,亦在旦夕之間,冰消瓦解……」
    楚雲十分同情的注視著車內這位白髮蒼蒼的老人,誠摯的道:
    「前輩,你是否也在這一戰中受傷?」
    老人苦笑一聲道:
    「不錯,老夫在與常大器拚鬥之時,吃他一掌印在肋下,又被『莽狼會』右使者曹
功偷打了一枚金菩提在肩頭,尚幸老夫體魄硬朗,拚命突圍而出,但是,老夫一生中辛
苦掙來的薄名,卻也放逐流水了。」
    楚雲雙目微閉,沉吟不語,銀髯老人咳嗽了一陣,徐緩的道:
    「老弟,萍水相逢,陌路相交,老夫本不該交淺言深,與你毫無關連的提起這些不
幸之事,倒令老弟你見笑了。」
    忽然,楚雲睜開眼睛,沉聲道:
    「請恕在下冒昧,前輩可是魯邊『白獅門』掌門人,號稱『美髯神鞭』的魏百豪魏
老前輩?」
    銀髯老人微覺意外的一怔,隨即呵呵笑道:
    「不敢,魏百豪正是老夫,想不到老夫於此窮途潦倒之際,仍然有人識得老夫賤
號……」
    楚雲一笑道:
    「魏前輩,吾等俱為江湖中人,扶危濟困,乃為理所當然,何況前輩大名,在下更
是素仰已久,現在,在下不妨言明,前輩所以不嫌在下愚魯,直告目前境遇,是否有意
令在下薄效棉力?」
    美髯神鞭聞言之下,不由老臉一熱,窘迫的道:
    「老弟,說實在話,老夫亦不願再作虛套,老弟適才教訓老夫門下弟子之際,身手
之超絕博奧,老夫已曾親眼目睹,老弟你一臉正氣,行事磊落光明,老夫即知為可信可
賴之人,目前,老夫等已是山窮水盡,四面楚歌,加以『灰旗隊』『莽狼會』等追兵在
後,意欲趕盡殺絕,滅我『白獅門』根脈,老夫身受重創,心餘力繼,門下隨行弟子,
俱皆技藝平平,故而甘冒老弟拂袖之危,意圖請賜一臂之助……」
    老人話尚未完,楚雲已豪邁的一笑道:
    「前輩無需如此,區區小事,在下敬候差遣便了!」
    這位魯邊「白獅門」的掌門人,感激逾恆的伸出一雙顫抖的手,緊緊與楚雲相握,
在面部的皺紋重疊舒展中,他沉緩的道:
    「疾風知草勁,患難現親朋,老弟,多少異日奉承抬舉老夫之人,在此刻俱皆離棄
老夫而去,他們畏懼與落魄的『白獅門』再有交往,他們深恐與己身的利害有所衝突……
老弟,你不但不記者夫門下適才冒犯之過,更以陌路人的身份慨允助力,老夫會永遠記
著你,『白獅門』所有弟子也會永遠感激你今日的義舉,江湖上的草莽雄風,熱血豪義,
都在老弟你身上證明尚未敗落殆盡……」
    楚雲深沉的一笑,低聲道:
    「前輩謬獎過甚,在下不過略效微勞而已,尚未有所表現,前輩卻如此看重在下,
實令在下汗顏。」
    美髯神鞭正待答話,篷車內忽而傳出一個稚嫩的嗓音道:
    「爺爺,孫兒現在可以說話了吧?」
    楚雲輕笑道:
    「前輩,藏於車內的,想必是令孫了!」
    美髯神鞭愛憐的回身掀起一條毛氈,毛氈下露出一張白淨而清秀的小臉來,那小臉
上一雙靈活的眼睛,正好奇的向楚雲凝望著。
    楚雲抿了抿嘴唇,和聲道:
    「小弟弟,你怕麼?」
    這孩子一眨眼睛,天真而不畏生的道:
    「我不怕,有爺爺和我在一起,好多好多壞人都不敢來欺服我,這位叔叔,我叫妹
真,你叫我真兒好了。」
    美髯神鞭魏百豪苦笑著道:
    「這是老夫在刀光血雨中,最不能釋懷的一個累贅,天幸皇天有眼,使老夫在千鈞
一發之中能將真兒救了出來,否則,老夫怎有顏面去見他九泉之下的爹娘?」
    楚雲安慰了老人幾句,沉聲道:
    「前輩,吾等有此已耽誤了不少時間,在下之意,不如即時趕路尋個鎮甸住下,一
則可以暫避對方耳目,再則亦可充分休息一陣。」
    美髯神鞭頷首道:
    「不錯,前面再出去三十里,便有一個小市集,老夫年前曾經路過,吾等今夜可暫
宿該處。」
    說完了話,他已有些疲憊的躺下身子,楚雲輕輕為他放下車簾,正待轉身,車簾忽
又掀開,老人伸出頭來,十分歉疚的道:
    「老弟,我真是昏了頭了,尚未請教老弟你尊姓大名?」
    楚雲最怕的便是別人間及他的名號,到目前為止,甚至連狐偃多漢嚴笑天他都沒有
吐露過,此刻,他靜靜的一笑道:
    「前輩,在下楚非,在江湖上一事無成,浪蕩至今,前輩便請直呼在下陋名便了。」
    老人世故極深,聞言之下,明白對方必有隱衷,輕輕點頭,又縮頸退回車內。
    楚雲緩緩行出兩步,那「一鞭卷龍」湯小庸靦腆的走了過來,訕訕的道:
    「楚大俠,咱們這就登程麼?」
    楚雲望著他頸項上血紅的鞭痕尚未褪去,雖然已將那件被鞭梢撕裂的破衣換去,但
是,仍然看得出這位毛躁漢子曾經吃過一次小癟。
    這時,那喚做大彪、吳勝的兩個黃衣大漢,亦已尋著坐騎牽了過來,楚雲有些歉然
的道:
    「湯兄,適才不知湯兄乃『白獅門』下,以至發生誤會,多有冒犯之處,尚請湯兄
原諒,另外二位兄台,也請湯兄轉達在下歉意。」
    一鞭卷龍湯小庸一拍那瘦骨稜稜的胸脯,英雄本色的道。
    「嘿,這叫什麼話,俗語說得好,英雄不打不相識,不管是楚大俠你揍了咱,還是
咱揍了你,既然大家都是合得來的朋友,還不是哈哈一笑,當作玩了一場小把戲?趙大
彪與吳勝算起來還是湯某人的師弟,他們更是不會存在心裡,楚大俠,何況你老非但不
記湯某等人的過失,更仗義相助師門於絕境,那些小事,又算得了什麼!」
    趙大彪與吳勝亦走到面前,雙雙抱拳道:
    「楚大俠,湯師兄說得對,我們近遭慘變,為人行事難免有些魯莽,你老這幾下子,
倒不啻是給了我們兄弟一次明確的教訓呢!」
    四人又客套了一番,當下各自登騎上車,揚鞭而去。
    楚雲坐在車前湯小庸身旁,望著夜色中往後疾速移動的樹影,低聲道:
    「湯兄,魏老前輩與湯兄等人,準備投往何處?是暫避一時呢,抑是搬取救兵?」
    湯小庸一揚手中皮鞭,道:
    「我們準備投往三宮山白馬崖『碧目老農,周遠周老前輩處暫住一時,順便也可與
周老前輩商量今後對策,周老前輩是掌門師伯生平至交,在三宮山左近威名甚著,到了
那裡,好歹也有個照應。」
    楚雲移動了一下坐姿,又道:
    「那麼,在下定然陪送各位到自馬崖,不過,『白獅門』重興是否有望呢?」
    一鞭卷龍湯上庸神色黯然的道:
    「灰旗隊與莽狼會素來凶狠暴戾,而且高手極多,目前勢力已更形龐大,在兩河一
帶,武林正邪二道,大都難以與之抗衡,本門在重創之下,精英盡失,只怕——只怕重
振基業,不太容易了。」
    「車輪轆轆的在道路上滾動著,二人沉默了一陣,楚雲沉聲道:
    「湯兄,二個人來到這世界上,總要經過些坎坷與磨難,貴門日來之變,僅是這人
生的旅途上一個小小的挫折而已,切莫頹唐灰心,天下沒有永遠不能成功的難事,也沒
有永遠矗立不倒的頑石,只要有信心,有毅力,灰旗隊與莽狼會之人又何足慮哉?」
    湯小庸深深的點了點頭,揚鞭催馬,答道:
    「真是聞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不過,唉,這卻不是理論上的問題,而是實際的
對壘啊!」
    楚雲一笑道:
    「理論不過是一件事情的真理,要做到成功的地步,還在於本身的奮鬥與努力,湯
兄,這便需要毅力與信心了。」
    篷車震動了一下,湯小庸急忙握緊韁繩,謹慎的向前路探視。
    楚雲呼了口氣,忽道:
    「湯兄,魏老前輩受傷可重?」
    一鞭卷龍湯小庸憂慮的道:
    「不瞞你說,楚大俠,掌門師伯肋下所受的一掌,已震動內腑至劇,最少也要養息
四月以上始能痊癒,左肩上那一粒金菩提,倒不怎麼嚴重,大約已經收口了,可恨曹功
這王八羔子,竟用他娘的下三流偷襲戰——」
    楚雲沒有說話,仰首望著晴朗的夜空,夜空是一片清澈,好似一大塊黑得發亮的綢
緞,他雙手微微輕搓,彷彿在思忖著什麼。
    靜寂在黑夜中播散,道路上,只有嘰嘰的蟲聲與車輪馬蹄著地的聲音,氣氛顯得十
分單調。
    忽地——
    楚雲挺身坐起,側首傾聽,面色逐漸轉寒。
    一鞭卷龍湯小庸口中「得兒呼」一聲,正待再度揚鞭催馬,楚雲卻沉靜的道:
    「湯兄,你看見前面路旁的一片疏林麼?」
    湯小庸回眸望去,迷習的道:
    「不錯,楚大俠難道發現了什麼岔眼之事麼?」
    楚雲嚴肅的道:
    「湯兄請將篷車趕入疏林之內隱匿,並與趙、吳二兄多備暗青子以防萬一,在下即
時在此下車,以探背後來人。」
    湯小庸心頭一跳,左右張望,但見夜色沉沉,風吹草動,哪有半點人影?
    他疑惑的道:
    「楚大俠,可有什麼動靜?怎的咱連個鬼影也沒有看見?」
    楚雲一笑道:
    「假如在下聽覺不差的話,半里之外,約有十數騎正急奔而來,此時此地,卻是小
心些好。」
    他語聲始住,人已飄然而下,向湯小庸及趙大彪、吳勝三人一揮手,卓然獨立道中
不動。
    不多久,當那輛篷車及車後雙騎適才隱入疏林之內時,一片疾若密雷般的蹄聲已遙
遙傳來。
    楚雲抿唇一笑,想道:
    「若嚴老哥笑天在此,只怕又會躺在地下,裝瘋賣傻的戲弄來人一番了。」
    這時,蹄音更近,黑夜中果然現出十多團騎影,捷如飄風般狂奔而到。
    楚雲站立道中,黑衫飄拂,他那一雙澄澈的眼睛中閃射出兩道精芒,如騖鷹似的凝
注來騎。
    片刻間,十數騎影已掠至他身前不及五丈之處,馬上騎士也同時發現了站在路當中
的楚雲。
    為首一騎倏而怒喝:
    「擋路的小了,你想死不成!」
    接著一個沙啞的語聲隨即吼道:
    「撞死這個瞎眼的狗雜種!」
    楚雲冷然一笑,驀然厲聲道:
    「通通給我滾下馬來!」
    這時,他早已看出來人俱是清一色的紅、白相間綵衣,袖口上各繡有一隻猙獰兇惡
的狼頭!
    不用說,只要一看來人的穿著打扮,便知道定然是那「莽狼會」的屬下無疑!
    楚雲喝聲出口,十數鐵騎俱已「唏哩哩」的人立而起,但馬上騎士卻並無一人摔落,
一聲口號,十多條人影已自馬背上同時飄落,行動利落,整齊劃一!
    楚雲不由暗讚一聲,大步迎上五尺,冷漠的向來人面上逐一掃視,形態狂傲之極。
    對方為首一人,是個年約六旬的修偉老者,袖口上繡的狼頭為純銀之色,他那紫黑
的臉膛上泛起一股暴怒的火焰,厲聲道:
    「你是誰?報上名來,無論是哪一路的,今夜老夫必扯斷你一條腿!」
    楚雲冷冷的道:
    「你們是誰?大爺願意站在路中,憑你還管不上,要斷在下一腿十分容易,不信你
過來一試便知!」
    這修偉老者雙目倏然怒瞪,額角青筋根根暴起,狂吼道:
    「好他媽個乳臭小子,『莽狼會』不吃這一套,老夫先活劈了你!」他正待猝然發
難,一個五短身材,面貌奇醜的矮小漢子已搶身而出,沙啞的叫道:
    「二當家,這小子且由本使者試手!」
    原來,這體魄修偉的老者,乃是「莽狼會」副首領「鳴天斷碑」霍敬,矮小漢子則
是「莽狼會」左使者飛蠍杜守浩,二人俱是兩河黑道中,凶名久著的渲赫人物,又同是
一般的心黑手辣,殘毒無倫。
    飛蠍杜守浩一步搶出,厲聲喝道:
    「小子,閻羅殿報到之時,莫忘了是飛蠍杜守浩成全於你!」
    楚雲仰天狂笑,古銅色的雙掌倏而粗漲,「莽狼會」諸人早已站好有利地形,準備
必要時一擁而上。
    但是,除了「鳴天斷碑」霍敬之外,其他各人竟沒有發覺楚雲雙掌的異狀!
    霍敬神色微動,大聲道:
    「杜使者留意,這小子好像有點邪門——」
    在他語聲尚未作一個結束的時候,楚雲已有如焦雷般斷喝一聲,抖手便是二十三掌
十七腿攻向飛蠍杜守浩,攻勢凌厲,宛似迅雷驚電!
    這位目空一切的莽狼會左使者,估不到對方竟敢先行動手,而且,威力之大卻又如
此出人預料!
    他醜惡的面孔突而掠過一絲猙獰之色,猛然退後三步,右掌陰手急甩,一溜藍色閃
光徑向楚雲飛至。
    這溜藍色閃光甫始飛出,競似奇跡般驀然碎裂成一團團米粒大小的磷光,帶著刺鼻
的火辣氣息,將楚雲週身前後左右罩滿!
    來勢是迅速而刁狡的,不但未曾出聲招呼,甚至連發射暗器的方式也是詭密而陰詐
的,這帶著火辣氣息的藍色磷光,正是飛蠍杜守浩最為歹毒的暗器——「雨磷箭」!
    楚雲冷沉的一笑,身形宛如一縷輕渺的煙霧,在剎那間已不可捉摸的自團團的黯慘
藍光中飄掠而過,是那麼虛無,那麼奇異,幾乎不像是一個人體,而是一條淡淡的影子。
    飛蠍杜守浩睹狀之下,心頭大震,怒吼一聲,又是兩蓬藍色火焰,兜頭飛出。
    一條黑影如騰起的隼鷹,猝而拔空七丈之高,雙臂展處,又猛烈無比的反撲而下,
來勢之快,威力之雄,的是驚魂奪魄!
    飛蠍杜守浩面孔扭曲,大斜身,一道銀虹己突然如滾桶般翻捲而出,勁風襲體如飆!
    「鳴天斷碑」霍敬經驗何等老到,見狀之下,已知情勢不妙,他踏前一步,同時擺
手示意。
    於是,在此刻,十數聲怒叱隨之而起,十多條紅白相問的身影,紛紛凶悍無比的沖
入戰圈。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6:51:28

第15節 屍橫莽狼 魂滅魄散
    飛蠍杜守浩使出的兵器,是一柄精光閃耀的薄刃緬刀,此刻有如層層密雲,堆集而
上,似欲將敵人斬成千片萬段!
    兩下的來勢都是十分神速而猛烈的,然而,就在那滾滾的寒光沾及楚雲衣衫尚差一
線之前,楚雲已驀而長笑一聲,瘦削的身軀竟似月光下的幻影般,飄渺而不可捉摸的自
凌厲的寒光中穿過,一道強厲的勁氣,同時衝撞向飛蠍杜守浩而至!
    此刻,十多種不同的兵器,亦有如亂蛇閃掣般,帶著急銳的風聲,襲向楚雲背後!
    杜守浩面孔血紅,狼狽已極的倒躥出丈許之外,手中緬刀揮舞如電,竭力護住身前
要害。
    楚雲並未乘勢追擊,大喝一聲,身形霍然暴轉,雙臂如鐵杵般硬分猛格,一連串驚
呼起處,五六件兵刃己凌空飛起!
    他決不遲疑,快捷得似長空的流虹,略一伸縮,四名莽狼會弟子已慘叫不絕的被劈
翻出五步之外。
    在另一陣號叫尚未再起的時候,又有三名莽狼會弟子命喪當場!
    突然——
    一條龐大的人影凌空撲落,一聲轟然大喝隨著漫天掌影,宛似決了堤的洪流,洶湧
厲烈的攻向楚雲。
    於是,在這每一掌的渾然勁力中,楚雲宛似一片落葉飄出,腳尖尚未沾地的時候,
又倏然似彈簧一樣,疾如流矢般倒射而回,一排勁烈無匹的罡風,亦狠辣的壓向敵人,
而這時,正是那突襲者的掌勢勁道已經消彌無蹤的時候。
    時間拿捏的準確,出手之恰到好處,便是天下任何一個武林高手看到,也只有歎為
觀止!
    那突然偷襲者——「鳴天斷碑」霍敬雙掌登實,卻不見了敵人的影子,不由大吃一
驚,腳步急旋,又似狂風暴雨般展出九腿十九掌。
    僅存的五名莽狼會弟子,此際怒喝如雷,又奮不顧身的借勢衝上,他們並非悍不畏
死,而是他們副首領的加入戰圈,給各人壯了膽!
    楚雲狂放的大笑一聲,如遊魂般穿過漫天的掌山腿影,在五柄密集的兵刃中縱橫穿
錯,雙掌有如千百把快刀同時劈落,五股血箭自那五名僅存的莽狼會弟子胸際濺出,而
功力高絕一時的鳴天斷碑霍敬竟然措手援救不及!
    十二條屍體安靜的躺在地上,血濺灑在四周,夜風拂起他們紅白相間的綵衣,但是,
甚至他們繡縷在袖口的黑色狼頭,亦顯得了無生氣,空氣中充滿了血腥與殘酷。
    鳴天斷碑霍敬震驚逾恆的呆在當地,他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如此短暫的時
間裡,在自己十四個人的同力合擊之下,竟然落得如此慘厲的結果——己方僅存兩人的
結果。
    飛蠍杜守浩更是恐懼的大睜雙目望著眼前這一身黑衣的敵人,他無論如何也猜測不
出,對方到底是用什麼身法從自己凌厲的刀光中穿過,更能借勢將自己逼得左支右絀?
    氣氛中含蘊著恐怖,恐怖裡更有著迷惑……
    楚雲輪廓鮮明的面龐上浮起一絲冷清的笑意,在夜色中襯著他一身黑衣,現出一股
如魔鬼般的殘忍與蕭煞。
    於是,他生硬的道:
    「莽狼會的朋友,江湖上新出道的野蠻人,記著一個教訓,當你們對別人要趕盡殺
絕的時候,那麼,別人對你們也會趕盡殺絕!」
    「鳴天斷碑」紫黑的面孔此刻已漲成豬肝似的紫紅,他怨毒的道:
    「你可是為白獅門頂碴的?好朋友,留下名來。」
    楚雲緩緩的道:
    「難道在下還畏懼你們這些不成氣候的跳樑小丑報復?回去告訴你們的首領『九輪
君子』,聯合灰旗隊的鼠輩庸才,在下到了該去的時候,自會給予你們一個報復的機會;
只要你們有這個本事報復!」
    「鳴天斷碑」霍敬自從出道以來,幾曾受過如此諷辱?他幾乎抑制不往又待動手,
但是,當他看見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當他想到對方那有如幽靈般不可捉摸的身法時,
卻又不由自主的洩了氣。
    飛蠍杜守浩緊握緬刀的右手冷汗涔涔而下,但他的驚悸較之「鳴天斷碑」更深,甚
而之於此刻,他仍然的呆立不動,木然的目注著自己副首領的舉止。
    楚雲沉靜的一笑,道:
    「白獅門的恩怨,自有白獅門與各位自行了結,不過,在下如有興致,到時亦說不
定插上一手玩玩,現在,二位還不收拾殘餘,即時上路,難道尚有什麼未竟之意麼?」
    鳴天斷碑霍敬氣得渾身簌簌直顫,憤怒的忖道:
    「自己率領會中左使者及十二名弟子追趕白獅門漏網遺孽,卻不想半途裡殺出這個
魔頭來,現在十二名弟子已死亡殆盡,自己與杜使者又吃了暗虧,目下再度動手,想亦
不過徒增傷亡而已,但是,若就此回去,又如何向瓢把子交待呢?」
    他那一對環眼中,目光時變,袖口上的銀色狼頭,也在輕微的抖動,彷彿欲破袖攫
出。
    驀然——
    楚雲黑色的長衫飄起,在奇快的剎那間,已向鳴天斷碑攻出二十一掌,雙臂微曲,
又幾乎在同一時間,向敵人撞出十六肘,兩腿齊飛,有若迅雷疾電,踢向一旁的飛蠍杜
守浩!
    他這猝然發難,大出霍、杜二人預料之外,兩聲驚呼尚未來得及出口,二人已被逼
得紛紛倒躥出七尺之遠,形狀極為狼狽。
    楚雲厲聲叫道:
    「你們怕回去交待不了是麼?在下便成全二位於此!」
    叫聲中,又如風捲殘雲猛撲而上,身形縱橫如電,掌腿洶湧似天瀑倒懸,澎湃厲烈
無比:
    鳴天斷碑狂吼一聲,倏而推出十三掌,聲嘶力竭的吼道:
    「好朋友,鳴天斷碑霍敬請你成全了!」
    一道銀芒,如新月的瑩光,突然己側旁溜瀉而至,一個沙啞的語聲叫道:
    「藏頭露尾的小輩,飛蠍杜守浩這條命你也取去吧!」
    楚雲大笑連連,足下用力一撐,身軀已忽然拔升空中七丈、略一盤旋,又似一隻魔
手般攫落!
    鳴天斷碑沉樁立馬,全力推出七掌,掌勢渾厚雄勁,大有拔山移鼎之慨,他已將一
口精純的真氣,完全逼人這推出的七掌之中!
    如一片烏雲,楚雲的身形急撲而至,於是,如焦雷般的轟然巨響暴起,沙土齊飛,
塵灰迷漫。
    灰沙中,一條人影驀又飛起,毫不停滯的攫向正待搶身上前的飛蠍杜守浩!
    杜守浩雙目怒睜,手中緬刀舞如匹練,霍霍有聲,宛如一個涓滴難入的光球!
    撲來的人影微微一頓,競不可思議的隨著這舞動的光球旋轉過來,其旋轉速度之快。
好似較這光球更有過之!
    於是,在飛蠍杜守浩手中緬刀緊密的揮舞中,在一絲幾乎難為人類肉眼察覺的微小
間隙裡,那條鬼魅也似的人影如流光般倏而閃縮,一條手臂連著那柄緬刀,竟硬生生被
劈落塵埃。
    這人影正是楚雲,當他以「魂遊一絲」的絕高奇功,適才奏效之際,飛歇杜守浩驀
然慘號長叫:
    「杜守浩去了,二十年後重為一條好漢!」
    號叫裡,他僅存的左手猝而揮閃,三枚其大如拳,隱泛藍光的碩大球形物體,頃刻
間來至楚雲頭頂!
    有如曇花的開放——一霎那間三枚球形物體驀而爆裂,像是正月裡的煙花,又似夜
空中的繁星,點點藍色的火焰,如密雨般急灑而落,籠罩範圍幾達兩丈!
    同一時間,飛蠍杜守浩忽然全身倒立,單臂猛撐,一個矮小的身軀,竟以雙腳為箭
矢,射向楚雲胸前!楚雲澄朗而深這的雙眸閃出一片火的的湛然光彩,強有力的雙臂好
似有擎天之力般緩緩抬起,於是,他已將體內如怒濤般的真力全部貫注雙掌,更自全身
每一寸骨節,每一個毛細孔中滲出!
    一片宛似濃雲般的綿綿潛力,似有形的羅網,在剎那間將楚雲渾身上下,一絲不漏
的罩人其中,於是一
    點點的藍色火焰有如遭到一陣狂風般四處飄射,飛蠍杜守浩倒飛而來的身軀,又帶
著瀝灑的鮮血拋摔而出,身上更沾燃著那被反震而回的自己發出的藍色火焰!
    絲絲的炙肉之聲刺耳的響著,空氣中瀰漫著焦臭的惡味,飛蠍杜守浩在地上痛苦的
哀號,翻滾,泥土糅合著血跡,將他此刻的形守,塑染得似一個淒怖的魔鬼!
    楚雲宛若未見,沉靜的轉過身來,夜色中,在他適才與鳴大斷碑對掌的地方,有一
灘紫黑的血跡,而鳴天斷碑卻已蹤跡沓然!
    於是,楚雲冷然凝眸四顧,在右側的黑暗中,有一條隱約的人影,滿跚的,卻又顯
然是亡命的在一拐一拐的奔逃……
    楚雲冷酷的笑了,瞳孔中射出幻異的光彩,他並未追趕,雙掌輕快的互相搓揉,喃
喃自語:
    「去吧,快逃些,在我還沒有想起昔日別人對我的殘酷手段之前……」
    半晌……
    他回頭望去,只見那不久前尚猖狂無比的飛蠍杜守浩,早已寂然不動的躺在地上,
身上焦痕斑斑,皮爛肉綻,醜惡的面孔扭曲得不成人形,雙目瞪著夜空,但是,目光中
沒有一絲生氣,像是一對木吶的琉璃珠。
    「唉,為什麼我現在的心腸競是這般硬辣?為什麼我目前的手段是如此狠毒?能眼
看著別人瀕死前的哀號而無動於衷?眼看著一條條活生生的生命在手下斷送而毫無憐憫,
我以前不是這樣啊,難道——難道我是在報復?難道多年來堅苦的生活使我變得孤僻而
冷漠了麼?」
    楚雲有些迷惘與悲哀的想著;他注視著自己修長而有力的雙手,這雙手掌,正閃晃
著古銅色的光潤,然而,在此刻,卻有著懾人的氣息。
    他癡迷的望向地上的屍體,又想:
    「在回魂島密室之內,那『魂遊一絲』的功夫,不但可以練成一股收發由心的真氣,
更能使輕身之術進入一個微妙而神異的境界裡,今夜首次將這股真氣自體內逼出,尚未
用盡用完,想不到威力競是如此恢宏,天啊,那神秘老人真是匪夷所思啊,自己目前不
但武功已達巔峰,而且更能將那『太陽掌』博奧的三式分開使用,甚至連昔日的尋常招
式,如今使起來也是威力倍增,不可同日而語,一旦是,那位神秘的老人是誰呢?會不
會便是那位早年叱吒江湖的『無畏金雕』武血難呢?」
    他默默的沉思著,好似已忘記他此刻身處何地一般,良久——
    —聲細微的輕響將他悚然驚醒,在那兩道精芒閃射的目光倏而瞥視之時,一個低細
的嗓音猝然響起:
    「楚大俠,你老沒事吧?」
    楚雲看清了說話之人,正是那位隱於林內的「一鞭卷龍」湯小庸,他此刻正站在六
丈之外,驚異的向這邊張望。於是,楚雲淡淡的道:「托福,大約湯兄以為在下已被來
人拾掇了?」
    湯小庸黑暗中面皮一熱,連忙大步奔到,有些尷尬的道:
    「楚大俠切莫誤會,唉,湯某早成驚弓之鳥了,適才在林內耳聞這邊慘叫不絕,掌
門師伯及湯某甚為楚大俠擔憂,對頭個個是窮凶極惡之輩,身手又皆不弱,若楚大俠萬
一有個三長兩短,叫敝門日後如何對武林朋友交待,所以
    他說到這裡,目光無意間向側旁一掃,面前這種淒厲的景象,立時將他下面的話驚
得猝然噎了回去。
    楚雲輕鬆的一笑,道:
    「這些人袖口上皆繡著一顆狼頭,假如不錯,他們大約都是莽狼會的角色吧?」
    一鞭卷龍湯小庸目瞪口呆的呆立良久,方始啊了一聲,激動的道:
    「楚……楚大俠,這是你一個人幹的?」
    楚雲似笑非笑的道:
    「依湯兄看來,在下莫非尚有幫手不成!」
    湯小庸震驚的望著楚雲那堅毅的面孔,嚅嚅說道:
    「楚大俠……你這一身功夫可嚇死人哪,地上躺著的俱是莽狼會拿得出來的角色,
個個都有兩下子,繡著黑色狼頭的莽狼會一百名『拈香弟子』的一部分,較尋常會眾高
上一級,而那身上好似燒焦了的矮小漢子,更是莽狼會的一流人物,名叫飛蠍杜守浩,
他那一手『雨磷子母箭』可厲害得緊呀,本門七師叔便是喪在那雨磷箭之下,這遭痛快,
楚大俠,你可替七師叔報了仇啦,啊啊,真了不起,做翻這些雜碎,前後還不到一炷香
的時間哩!」
    楚雲微闔雙目,思忖道:
    「想那飛蠍杜守浩最後發出的球形物體,便是那所謂『雨磷子母箭』的母箭了,嗯,
確實有些霸道,不過,卻奈何不了自己所習的『魂遊一絲』奇技呢——」
    一鞭卷龍湯小庸又過去一一檢視了地上的十三具屍體,吐了口唾沫,恨聲道:
    「老子叫你狂,這下子狂到你媽的姥姥家去了,莽狼會啊莽狼會,日後還有好戲等
著上演哩,咱們走著瞧了。」
    他自言自語的說到這裡,忽然抬頭道:
    「對了,楚大俠,他們一共來了多少人?有沒有溜掉的?」
    楚雲沉聲道:「共有十四騎,只有一個人負傷逃去——」
    湯小庸急問道:
    「那漏網之魚楚大俠可識得麼?」
    楚雲一哂道:
    「往日未曾見過,好似叫什麼、『鳴天斷碑』霍敬——」
    語聲未已,湯小庸已驚叫道:
    「老天,這是莽狼會的副首領呵,楚大俠,這老小子一身武功可十分高強哩。」
    楚雲頷首笑道:
    「不錯,可惜此人心浮氣躁,不知澄神制敵,在與楚某硬拚內力中震傷內腑,匆匆
落荒逃去。」
    湯小庸有些惋惜的道:
    「這老小子是罪魁禍首之一,他倒也命大!」
    楚雲緊了緊外著的長衫,悠然道:
    「來必見得,留著他一條老命,回去哭訴那些狼狽為奸的夥伴,也叫他們知道天下
之大,也有人不畏懼那邪惡勢力!」
    一鞭卷龍湯小庸微微一凜,隨即恍然道:
    「有理,楚大俠之意,想是借霍老鬼之口傳訊,告訴那撥土匪強人,是誰做翻了他
們?對,這才是大丈夫之磊落行徑,也免得他們日後亂吹狂吠!」
    楚雲微微一笑,緩緩走了兩步,沉靜的道:
    「湯兄,吾等可以去了,免得令魏老前輩久候。」
    湯小庸急忙點頭,二人大步往前面那片疏林行去。
    行走中,楚雲輕聲道:
    「湯兄,你手中舞的皮鞭十分利落,可是跟魏老前輩學的麼?」
    湯小庸臉上又自一熱,訕訕的道:
    「說來慚愧,掌門師伯手上一根『萬鑽鞭』,使起來有如靈蛇閃掣,千變萬化,連
那灰旗隊瓢把子『銀戈飛星』常大器也畏懼三分,但是,唉,咱跟師伯苦練了三年之久,
卻僅得皮毛而已,連十之二成也及不上,所以,唉,咱拿著鞭子亂揮之際,便被楚大俠
一頓好揍。」
    楚雲正色道:
    「湯兄,話不是這樣說,武家有云:「欲得驚人技,須下苦功夫』,湯兄天份甚高,
魏老前輩在『鞭』上功夫造詣至深,湯兄大可循此而進,苦加磨礪,異日成就,當不可
限量——」
    一鞭卷龍湯小庸摸了摸圍在腰間的純牛皮鞭,激動的道:
    「楚大俠,依你老看來,咱這根鞭子,可還拿得出去麼?」
    楚雲暫時沒有回答,仰目向已逐漸接近的疏林望了一眼,又加快了腳步,沉聲道:
    「老實說,在下亦不用抬舉湯兄,以湯兄目前的鞭上功夫,對付江湖中尋常武師,
自是綽有餘裕,穩操勝算,但是,若遇到武功較高的人物,只怕湯兄就要吃虧了——」
    一鞭卷龍湯小庸對楚雲分析自己的武功如此詳盡,由衷的感激,他誠摯的道:
    「楚大俠,難得你老不以咱所學淺薄而鄙棄,咱可是打心眼裡感謝你老,日後只要
時間許可,咱一定拼上這條賤命也要在功夫上痛下苦功,以期能為白獅門略盡綿薄之力
——」
    他正說到這裡,楚雲忽然以指比唇,示意噤聲,目光炯然的望向路前——那兒,正
有一個模糊的人影,彷彿步履十分踉蹌的向疏林這邊行來!
    湯小庸看了好久方始看清,喃喃低語道:
    「媽的,又是什麼邪門?今夜的怪事好像特別多呢!」
    楚雲沒有作聲,凝注著那條人影,那踉蹌而來的人影,似是十分疲憊的坐倒在疏林
之外,他大約尚不知道疏林內正隱匿有一輛篷車。
    而此刻,楚雲與湯小庸二人,正離著那片疏林有四丈之遙,二人已在發覺來人時,
迅速隱入路旁。
    楚雲目光尖銳,細一注視之下,已看出來人競是一個瘦長枯乾的老道,只見那老道
衣冠不整,發捨散亂,滿面痛苦疲睏之色,口中尚在不停的喘著粗氣。
    片刻後,那老道士緩緩移目林內,神色上透出驚疑之色,好似發現了什麼——
    驀然——
    這老道自懷內抽出一柄精光閃爍的鋒利匕首,猛而站起,沙啞的吼道:
    「樹林內是什麼人?給你家道爺滾出來!」
    楚雲冷靜的一哂,未做表示,一旁的一鞭卷龍湯小庸已沉不住氣,倏而跳立路中,
尖吼道:
    「老牛鼻子,你他媽的窮叫個什麼勁?樹林裡供著你的活祖宗!」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6:52:08

第16節 枯道凝霜 絕劍一現
    一鞭卷龍深恐那老道會傷及樹林內的各人,是而情急之下,甫始現身便毛躁躁的吼
了起來。
    那瘦長枯乾的老道,聞言之下似是一怔,待他看清了一鞭卷龍之後,鼻孔中哼了一
聲,雖在喘息,語聲卻十分陰森的道。
    「小輩,今天衝著這幾句話,本道爺便要慈悲於你,哼,你這叫自尋死路!」
    一鞭卷龍湯小庸尖笑一聲,唇角的肉痣微微一抖,冷笑道:
    「媽的,咱看你才是離著正果不遠了,渾身沒有四兩肉,他媽的三根筋吊著個脖子,
還在咱一鞭卷龍湯某人面前發橫使賴!」
    瘦長道士聽到湯小庸報出名號,不禁微一沉思,隨即冷厲的道:
    「不管你是一鞭卷龍也好,一鞭掃蛇亦罷,今夜你這條狗命必得飛昇極樂!」
    說著,一步一步的緩緩向前逼進,手上的匕首閃出道道青芒,在黑夜中有著砭人肌
膚的寒凜。
    一鞭卷龍湯小庸毫不畏懼,大馬金刀的向前一挺胸膛,大叫道:
    「老牛鼻子,你唬得著誰?媽的,刀槍棍棒咱見多了,什麼樣的玩意也耍弄過,來,
來,走進一點,咱可以牽著你這牛鼻子戲耍一陣!」
    瘦長老者冷哼一聲,距離湯小庸尚有尋丈之遙,右手匕首猝然向前一揮!
    湯小庸正在開口諷刺,一股凌厲的宛如有形之物的銳風,挾在一片青白的寒光中,
急似閃電般掃到!
    那柄匕首長僅尺許,握在那老道手中更距著湯小庸有尋丈之遠,所以,湯小庸做夢
也想不到,這老道隔著如此距離一揮之下,竟然與近身相搏有著同樣的威力!
    他魂驚魄散的疾速低頭躍身,只聽「嚓」的一聲輕響,一綹頭髮已在那涼森森的鋒
芒下掃落!
    瘦長道士冷冷一笑,極其不屑的嗤道:
    「道爺還以為你這一鞭卷龍有什麼絕活哩,看來亦不過是個銀樣蠟槍頭,窩囊廢一
個!」
    湯小庸驚魂甫定,怒罵一聲,身形倏偏,「霍」的一聲,一條怪蛇也似的鞭影,猝
然捲向老道頸項!
    老道腳步未動分毫,手中匕首略一顫動,青白色的芒尾驀而暴漲,有如電掣般反削
揮來皮鞭!
    於是,湯小庸大喝一聲,急速挫腕揚時,「唰」「唰」「唰」就是七鞭,鞭身撕裂
空氣,刺耳已極的抽到老道身前。
    老道兩條灰色的長眉微微一皺,好似在忍受什麼極大的痛苦,他驀然緊咬下唇,腳
步不穩的搶上一步,匕首倏揮十一次,十一道鋒利的芒尾,競霍然暴伸而出,奇快無比
的捲向湯小庸!
    他這展出的凌厲光芒,好似將十一次出手融為一次施出,青白色的光華如匹練般舒
卷不已,不容敵人有任何一毫迴環的餘地!
    一鞭卷龍湯小庸的武功,論起來不過是武林中的三流角色,怎能躲得過這老道「運
氣凝劍」的上乘內家劍術絕技?
    他但覺眼前刀光電閃,青白色的寒芒耀目生輝,根本連對方出手的來勢都看不真切,
又如何招架躲避?
    正在此間不容髮之際——
    一股猛烈的勁風,有如啟雲天中倏搗而下的巨大鐵錘,猝然向那老道襲至!
    於是,驚呼聲自老道口中發出,寒芒急急迎向那片勁風,只聽「轟」然一聲大響中,
光芒與勁氣同時消逝,但是,那片勁風的餘力,卻將老道撞出三步之外,一屁股坐於地
上!
    夜影中,一個瘦削而壯實的人影緩緩行出,冷然瞥視了老道一眼,轉向那神膽俱顫
的湯小庸道:
    「湯兄,你受驚了!」
    湯小庸大大的喘息了兩口,感激逾恆的向來人道:
    「楚大俠,又是蒙你援手,啊啊,這老牛鼻子料不到恁般厲害,他是用的什麼邪門
啊?咱幾乎被他斷送了性命!」
    楚雲淡漠的一笑道:
    「這位道長用的是劍術中最精奧的奇技之一:「運氣凝劍』,不過他好似身有暗疾,
所以這『運氣凝劍』絕技尚未發揮至極限,否則,只怕湯兄你縱有十條性命,也早就報
廢了。」
    說到這裡,楚雲嘴角微微一撇,轉眸望向那仍然坐在地上,面色忽青忽白的老道。
    這老道等到一口氣調順了過來,雙眼一翻,陰狠的道:
    「好小輩……你竟藏於暗處算計道爺……好,好,道爺會叫你即時看到顏色……」
    楚雲微笑道:
    「什麼顏色?是道長坐在地上的顏色麼?」
    老道長枯於的面孔驀然漲紅,彷彿氣忿至極,但是他尚未及說話,卻不由自主的發
出了一聲呻吟。
    楚雲冷然踏前一步,沉聲道:
    「道長,若在下未曾看錯,道長好似身染暗疾,而且還十分嚴重;因此,道長還是
平心靜氣來得好些,暴躁憤怒,只有對道長本身不利。」
    老道重重的哼了一聲,怒聲道:
    「小輩,看來你倒有兩手,竟然識得道爺所使的手法,不過你這乘人於危的小人行
徑,道爺卻要好生管教於你!」
    楚雲毫不動氣,淡然道:
    「罷了,以道長的身手,已足可列為武林頂尖之流,只是修身養性這一宗卻僅是未
進後學,差得還遠,老實說,道長手底下的功夫,在區區看來,雖已登堂,卻尚未入室
呢。」
    老道灰眉怒軒,叫道:
    「好小輩,你口氣未免也太大了,道爺如非行動不便,即刻便要試試你這小輩有多
大道行,哼哼,普天之下,除了我『枯道凝霜』一本,還有幾人能施出這『運氣凝劍,
的功夫?」
    枯瘦老道報出名號,楚雲不由暗自一震,忖道:
    「原來這其貌不揚的老道士,竟是中條山玄武觀的主持,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枯道
凝霜,一本道人?咳,這老道士是出了名的難惹難纏呢……」
    一旁的湯小庸駭得一哆嗦,失聲道:
    「什麼?你這老牛鼻……啊,不,道長竟是一本道人?以赤手空拳撕裂中條九頭白
額大虎的一本道人?」
    枯瘦老道十分得意的嘿了兩聲,道:
    「怎麼?難道山人尚是假冒的不成?哼!你這兩個小輩便是不識得山人廬山真面目,
也該聽說過山人手中這柄『凝霜短劍』吧。」
    湯小庸一想不錯,神情中不禁透出一片惶恐之色,他帶有求援意味的將目光向楚雲
一瞥,微微退後兩步。
    原來這「枯道凝霜」一本道人,在武林中是個聲威懾人的怪物,平素絕步不出中條
山,更少與江湖中人交往,性情十分怪異乖僻,他的派別來歷,武林中人鮮有知悉,而
他為何出家當了道士,出家以前是做什麼的,就更難令人揣測了。
    嚴格說起來,這「枯道凝霜」一本道人的名氣,較之狐偃羅漢,半面鬼使等人更有
過之,而又是個身在五行之外的亦正亦邪的人物。
    此刻,楚雲灑脫的一笑道:
    「一本道長,盛名之下,果無虛士,道長技業驚人,在下更是素仰久矣,只是這次
小小的誤會,尚請道長看在區區薄面,賜予揭過……」
    一本道人冷然搖頭,道:
    「天下哪有此等便宜之事?小輩,除非你等二人當面向道爺叩三個響頭,承認過錯,
否則,道爺便要爾等每人自斷一手以謝此罪。」
    一鞭卷龍湯小庸硬著頭皮道:
    「道長,俗語說得好:「不知者不罪』,久聞枯道凝霜雅人大量,必不致與晚輩等
為難……」
    老實說,白獅門連遭慘變,湯小庸等人已成驚弓之鳥,實不願再樹強敵,故而說話
之間,一反適才魯莽之人,盡量婉轉平和,以求息事寧人。
    哪知一本道人雙目驟睜,煞氣畢露的道:
    「住口,道爺豈會被你這黃口小子幾句巧言所惑?道爺限汝二人於半炷香時刻內叩
頭認罪,過時休怪道爺不行上天好生之德了!」
    忽然,楚雲冷漠的啟口,聲音幽冥得似來自另一個世界:
    「一本,一本,當有一條梯子接你自困境中下來,那麼,你便要把握住這個時機,
莫要這梯子收回時,再自半空中摔落。」
    一本道人悚然一凜,但隨即又吼道:
    「好小輩,你是說道爺不趁此下台,便會自討沒趣是麼?好極,道爺便討討這個沒
趣試試!」
    楚雲沉靜的一笑,笑容又在嘴角凝聚,像是一抹含雨的雲彩!
    「一本道長,你要試探在下麼?」
    不知怎的,渲赫一時的「枯道凝霜」一本道人,任他見過多少驚心動魄的大場面,
在看到楚雲這樣含有深意的微笑時,亦不禁有些寒凜的感覺……
    空氣中有一陣短暫而不調合的沉默,一本道人努力嚥了口唾沫,語聲有些沙啞的道:
    「是便如何?莫不成道爺尚含糊你?」
    楚雲玄異的一笑,緩緩掀開長衫,露出左旁懸掛的黑龍玉鞘長劍——他掛劍的部分
與眾不同,一般使劍者,大多將劍背於背後,或者掛在腰際,但是,楚雲掛劍的部位卻
在左胯,而且,特別懸掛得底。
    當那柄以瑩玉為鞘,上雕黑龍的珍罕長劍映入一本道人眼中時,雖在黑夜,亦可看
到他神色大變,瞳孔驟張!
    但是,尚不待作出另一個表示,「錚」的一聲輕響起處,夜色中倏而閃出一恍似浩
月般的明亮圓弧,圓弧驀然長射十丈,變成一條濛濛的劍氣,幾乎在這圓弧出現,劍氣
盤繞的同一時刻,一切驟斂,楚雲又仿若另一個人般安閒的卓立原地——速度之快,好
似他本來便站在那兒沒有移動一樣。
    一本道人雙目圓瞪,嘴已張得老大,良久,他才「啊」了一聲,驚惶的道:
    「這好似絕傳武林已久的『弧光劍法』啊!善哉!善哉!這位施主,不知貧道猜得
可對?」
    楚雲冷然一哂,道:
    「好眼力,道長,這是弧光劍法的哪一招?」
    一本道人微微一窒,搖頭道:
    「貧道今天六十有八、早在五十多年以前,曾目睹昔日武林瑰寶『無畏金雕』武老
前輩施展此招,於七丈之內以劍芒虛空斬斷一株合包巨樹,自武老前輩隱居江湖後,如
此神技,不復重現……想不到今日卻在施主身上得見……」
    楚雲淡淡的道:
    「此技較之道長『運氣凝劍』功夫如何?」
    一本道人老臉一熱,郝然道:
    「施主高姓大名?貧道認栽了。」
    楚雲微微一笑,道:
    「道長無須過謙,武學一道,浩瀚無際,在下不過乃蒼海之一栗,實不足道也。」
談話中,他謹慎的沒有提到名號。
    一鞭卷龍湯小庸十分驚異於這名蜚一時的「枯道凝霜」形態之改變,他只知道楚雲
適才顯示的一手劍法神妙無倫,但是,到底高深到什麼程度,他卻有些茫然。
    這時,一本道人萬分感歎的道: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古人此言,殆不欺我,施主,無畏金雕武老前輩可與施主
有著淵源?」
    楚雲深沉的仰首夜空靜靜的道:
    「在下對他老人家十分神往,我們或有很深的淵源,但是,也可能毫無關係。」
    一本道人有些迷惑的道:
    「無畏金雕技比天人,正氣滂礡,五十年來,無出其右,施主不知於何時得傳其不
世武功,武老前輩如今仍在人間麼?」
    楚雲眼簾微闔,望著空中淡銀色的天河,微沉的道:
    「道長,世上有許多東西,我們皆在探索之中,道長的賜詢,請讓吾等保留一個完
美的答案,在下或有隱衷,道長想必不會定欲追究吧?」
    一本道人忙道:
    「這個當然,唷——」
    他皺了皺眉,枯稿而鬆弛的臉皮微微一顫,右手撫向右邊腰際。
    楚雲趨前兩步,道:
    「道長,可是暗疾復發?」
    一本道人長長吸了口氣,苦著臉道:
    「唉,說來真令貧道汗顏,貧道為了尋求一味珍奇藥物之配製,月前下山四處探求
那味靈藥之方主藥——『黃花百斑蜂王』,貧道歷盡艱苦,方始在離此不遠處的一塊臨
河巨岩下,發現一窩極難尋求,卻又奇毒無比的『黃花百斑蜂』,貧道費了九牛二虎之
力,方將那窩毒蜂消除殆盡,但是,正當貧道依照醫書所載,伸手入那蜂巢之內,捕捉
那應該縮眠不動的蜂王之時,卻不想醫書記載竟然不大靈驗,那只碩大無朋,其大如拳
的蜂王非但並未縮收藏身,競在貧道伸手入內之際,急飛而出,唉,貧道失驚之下,雖
將那蜂王一舉砸爛,右腰上卻被它尾部毒針螫了一記……」
    楚雲略一沉思,道:
    「針尾可留在道長肌膚之內?」
    一本道人頷首道:
    「不錯,貧道已封住毒針四周血氣流循,只是這毒性好生厲害,貧道此刻不但右腰
全然麻痺,連右邊身軀也感到炙痛無比……」
    楚雲又道:
    「道長可有方法自療麼?」
    一本道人尷尬的道:
    「貧道醫術尚稱不惡,但對目前己身所受,卻是無能為力……」
    楚雲古怪的一笑,忽然轉首向著疏林,沉聲道:
    「樹後可是趙大彪,趙兄麼?且請現身一見。」
    隨著語聲,那隱匿林內甚久的趙大彪已自一顆柏樹後走出,有些惶然的道:
    「楚大俠,事情都完了麼?怎的適才好似在林外又有叱喝之聲?敝掌門師伯久候二
位不歸,深恐發生意外,故令在下前來探視。」
    楚雲大聲道:
    「請趙兄回稟魏老前輩,此間已經無事,半個時辰之後,吾等即可啟行了。」
    他又回頭道:
    「湯兄,此間經過情形,請詳報貴掌門師伯,以免他老人家懸掛。」
    一鞭卷龍湯小庸答應一聲,招呼了師弟趙大彪,二人同時向疏林之內走去。
    一本道人搖頭道:
    「貧道早就疑慮林內有人,果然不錯,施主,他們可是與施主同路麼?」
    楚雲含笑點頭,道:
    「是的,現在,請讓在下一觀道長傷處。」
    一本道人奇道:
    「什麼?莫非……莫非施主尚識醫道不成?」
    楚雲笑道:
    「不敢言知,只不過略通皮毛而已,據在下揣測,道長之傷,可能尚不至於過份嚴
重,即時施術,或較日後來得簡易。」
    一本道人間言之下,微微猶豫了片刻,終於將灰白的道袍掀起,露出右腰一塊已然
紫漲得有如巴掌大小的肌膚來。
    楚雲蹲下身軀,仔細探視了一陣,斷然道:
    「長吸氣!」
    一本道人不由自主的長長吸人一口氣,楚雲又連聲道:
    「行血,納勁,氣轉三車,澄靈台,順鼻息,氣洩右腰陰脈!」
    一本道人馬不停蹄的順著楚雲語聲施為,至「氣洩右腰陰脈」一語出口,楚雲左掌
倏拍一本道人背心「命門穴」,右手食中二指往一本道人傷處一按,動作疾如閃電,一
本道人狂吼一聲,楚雲手中已拈著一枚帶著絲絲紫血,細銳的寸許的烏黑針刺!
    他凝視著這枚「黃花百斑蜂王」的尾刺,沉聲道:
    「道長,請自行擠出瘀血殘毒。」
    一本道人顧不得疼痛,雙手用力,壓擠傷處四周肌膚,紫黑色的烏血汩汩而出,楚
雲急忙掏出一方白絲帕,為他抹拭乾淨。
    半盞熱茶之後。
    楚雲又取出一個瑩潔透明的水晶小盒,灑落一些白色藥未於一本道人傷口之上,為
其包紮妥當。
    一本道人舒適的吁了一口氣,無限感歎的道:
    「施主,你這行功療毒之法,貧道尚是首次見到,的是高明之至,神效無邊,料不
到施主除了武功驚人之外,醫術一道更是如此精湛,貧道今日算是大開眼界了。」
    楚雲淡淡的道:
    「彫蟲小技,何值一哂,道長,但願你我能結一方外至友,在下於願足矣。」
    一本道人灰眉一揚,緊緊握住楚雲雙手道:
    「施主,貧道素來獨行獨往,不喜與人結交,但是,施主的磊落風範,雍容威儀,
確令貧道道折服無己,只要施主不惜折節下交,只怕貧道尚難於高攀呢。」
    楚雲一笑道:
    「先前之事,想道長不會再予計較了?」
    一本道人連呼荒唐,道:
    「施主萬莫再提,嘿嘿,想起來確令貧道無地自容,唉,施主說得對,貧道在養性
方面,實在尚須磨礪。」
    楚雲連忙肅容道:
    「戲諺之言,道長豈可當真?置諸一笑,便算在下未曾啟口便了。」
    說著,楚雲緩緩將一本道人扶起,又抬頭望了望天色,低聲道:
    「群星閃爍,夜空澄碧,明日天氣定然絕佳,『太極星座』已倒移半寸,現在大約
已是初更了。」
    一本道人衷心的道。
    「施主,你真是個奇才,這許多學識,不知都是自哪兒學來的?」
    楚雲一笑道:
    「此乃一些極為淺顯的日常問題,算不上學識,道長,當你在注視觀察研習之後,
那麼,便一定會知道這只不過是些小小的知識而已。」
    他微微一頓,回首向林內高呼:
    「湯兄,時光不早,吾等可以上路了。」
    隨著語聲,疏林內傳來湯小庸的回答:
    「楚大俠,這就來——」
    片刻後,一鞭卷龍湯小庸仍然駕著那輛雙轡篷車,在趙大彪、吳勝二人的左右護衛
下,緩緩駛出。
    一本道人看見篷車,低聲向楚雲道:
    「施主,車內可載有婦孺?」
    楚雲未置可否的一笑,篷車車簾已被掀開,長髯如雪的美髯神鞭魏百豪探首出來,
正待向楚雲說話,目光卻瞥到站於一旁,面色枯稿的「枯道凝霜」一本道人。
    美髯神鞭似是微征,凝眸細瞧之下,啞聲一笑道:
    「這位道長可是中條山一本道人?」
    一本道人亦向美髯神鞭打量了一陣,驀而叫道:
    「施主可是流塢坡白獅門魏老掌門?」
    美髯神鞭魏百豪疲憊中帶有欣悅的道:
    「老朽正是,呵呵,十二年不睹道長風采,此時此地重逢之下,老朽幾乎不敢相識
呢。」
    一本道人行前三步,興奮的道:
    「十二年前貧道行腳三宮山白馬崖,於『碧目老農』周施主處得見老掌門,當時便
對老掌門談吐風範十分心儀,奈因塵事相擾,未克久聚便已匆匆告別,不料竟於此處得
晤老掌門,這真是『有緣哪怕隔山水』……」
    他說到這裡,已注意到老人孱弱的神色,不由急問道:
    「老掌門,你可是受了掌傷?」
    美髯神鞭魏百豪苦澀的一笑道:
    「不錯,想必道長也曾聞及本會與兩河『灰旗隊』『莽狼會』之間發生之事吧?」
    一本道人沉思了半晌,額首道:
    「貧道於旅途之中,似曾風聞過貴門與『灰旗隊』『莽狼會』之間所生之瓜葛,但
是看來這件事還較貧道所聞來得嚴重?」
    美髯神鞭艱辛的移動了一下身軀,啞聲道:
    「老實說,道長只要看看老夫等目前的狼狽之狀,便知道這次爭紛給予本門何等嚴
重的打擊了……」
    說著,老人已將前後經過,又斷續的向一本道人講述了一遍。
    一本道人聽得面上神色大變,美髯神鞭語聲一停,他已激憤的道:
    「好個灰旗隊、莽狼會的魔孽,貧道不料他們競是這般橫行無忌,有干天和,貧道
雖然獨來獨往,從不與江湖中人打交道,此番也要看看,這般魔崽子到底有多高道行!」
    美髯神鞭魏百豪嘴角一陣抽搐,尚未說話,一本道人彷彿已下定決心般斷然道;
    「罷,罷,雖然貧道已與三宮山周施主有十餘年未曾來往,和老掌門更是一面之緣,
但也要拼出這付臭皮囊,與老掌門相偕至三宮山一行,路上好歹也有個照應。」
    美髯神鞭感激良深的顫聲道:
    「准說世情冷暖,有如春冰薄紙?老夫等在幾瀕絕境之下,先得楚大俠慨賜援手,
後蒙道長仗義如此,若白獅門得以重興,二位深恩大德,必永力白獅門弟子感懷!
    一本道人枯稿的面上,漾起一絲少見的湛然異彩,呵呵笑道:
    「老掌門言重了,貧道雖為武林同源,日常所為卻少令他人讚譽,久而久之,貧道
也不覺有何異處,一意非行天下,遂為天下人不解不諒,善事義行更是從未做過,此次
若能替老掌門略盡綿力,非但可使天下人知悉貧道並不如言傳中之乖僻,更可為貧道本
身積一善功,呵呵,說來慚愧,貧道出家數十年,善功卻是積得歷歷可數呢。」
    楚雲在一旁靜靜的看著二人暢述舊情,心中想到:
    「看樣子,這一本老道心性卻是不惡,外界傳言,總是過份渲染了些,他們彼此之
間並未有深厚交情,一本老道卻肯恁般仗義相助,這位『枯道凝霜』盛名之下,如今不
但應該除去『孤僻』二字,更應該加入『道義』的成分了……」
    這時,一本道人看了坐在車首的一鞭卷龍湯小庸一眼,十分歉然的道:
    「老掌門,這位想是貴門弟子了,咳咳,真是不打不相識,嘿,嘿嘿,此子根骨不
差,若能加以磨練,倒是一塊上好材料呢。」
    美髯神鞭含笑不語,湯小庸連忙抱拳為禮道;
    「不敢,尚請道長多加栽培。」
    一本道人大笑道:
    「孺子可教,呵呵,你如開始便這般溫和達理.又何至於令貧道大發肝火?」
    一鞭卷龍湯小庸面孔一熱,一本道人又道:
    「罷了,不用臉紅,輸給貧道也算不上丟臉,現在,倒是吾等應該起程了。」
    楚雲一言不發,扶著一本道人進入篷車之內,自己又坐回車前原來的位置。
    湯小庸看著一切弄妥之後,口中「得兒」一聲,皮鞭揚起一聲脆響,篷車已行出疏
林,向著大道馳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7:00:24

第17節 大漠浩瀚 麻風之谷
    時光是飄渺而難以捉摸的,像一抹雲彩,一縷輕煙,又似一個變了心腸的情人那嘴
角虛無而空洞的微笑。
    半個月之後。
    三宮山青翠的峰巒玲瓏的浮凸在曲堤東方三十里的地平線上,這山並不雄偉高聳,
但是卻十分巧致靈秀。
    迄邐在三宮山之前,有一條植滿松柏的山徑小路,此刻正有兩條人影緩緩沿路而來。
    這兩個人,一個是全身黑衣,神態沉穩飄逸的楚雲,另一個人卻是大名鼎鼎的「枯
道凝霜」一本道人。
    一本道人的毒傷好似已全然痊癒了,面色雖然仍舊瘦黃枯槁,精神卻異常矍礫,只
是眉宇之間,好像隱隱含有些說不出的離懷愁緒。
    楚雲隨手折了路旁松樹上的一根枝芽,在手中輕輕拗弄,深邃的雙眸凝向天空,低
聲道:
    「道長,長安雖好——」
    一本道人黯然道:
    「是的,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唉,貧道寄情山水,長伴青燈黃卷,自以為已是大
徹大悟了,誰知卻依然排除不了這亂絲般的離愁。」
    楚雲微微仰首,一笑道:
    「道長,佛家有云:因果相循,有因則必然結果,今日吾等離別,既是原因,異日
吾等重逢,則稱其為果,假如我們不分離,又哪有再見之期呢?」
    又緩緩行了一段,一本道人低聲道:
    「楚施主,雖然你沒有告訴貧道,此去所欲為何,但貧道亦可猜出,施主你必是去
辦一件與本身極有關連之事,貧道閱人多矣,但以施主這般豪邁中蘊育深沉,忠義裡含
有真摯的奇才,卻尚是初次僅見,貧道恨不能與施主多事盤桓……」
    楚雲停下腳步輕輕的道:
    「道長,皇天保佑,在下等得以平安無事的護送白獅門魏老掌門等人來至三宮山,
道長毒傷已復好如初,更難得道長慨允為白獅門出力,助其重整門牆,這些雲天高義,
在下除了以同心人身份感到讚佩外,站在江湖道義立場,在下更為道長鼓掌喝彩,武林
仁義,到底尚未泯滅殆盡!」
    一本道人老臉競微微一熱,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罷了,施主你對貧道如法謬獎,貧道是確確實實的愧不敢當,人家『碧目老農』
周施主才是恩盡義至,不但熱誠款待魏老掌門及貧道等人,又一再擔待日後一切結果。
從他親送施主你下山三里之遙看來,可見這位『碧目老農』更不願施主你離去呢。」
    楚雲悠遠的道:
    「再會之期,指日可待,道長,在下敬贈道長一點小小禮物。」
    一本道人雙手亂搖,急道:
    「使不得,使不得,出家人原是四大皆空——」
    楚雲微笑道:
    「道長,記得道長曾經說過:需要那『黃花百斑蜂』的蜂王來配製一味靈藥,假如
在下猜得不錯,道長想要配製的那味靈藥,可是專門醫治『腦抽搐』這種怪症的?」
    一本道人聞言之下,不由奇道:
    「不錯,難道……?」
    楚雲深沉的道:
    「是的,在下知道這味靈藥的奇效,不過,道長,在下可以奉贈道長一個秘方,便
是這味靈藥,若尋不著『黃花百斑蜂王』之時,以枇杷果核三錢,加合螻蛄兩隻,以一
碗『陰陽水』蒸煮,可以十足抵用,或者,效果可能比那滲有『黃花百斑毒蜂』的靈效
來得更高。」
    一本道人聞言之下,驚愕得有些張口結舌,直望著楚雲發呆;在他想來,如此深奧,
卻又十分明確的藥理,不該是像楚雲這般年輕的人所能知曉的啊!
    於是,一抹微笑在楚雲嘴角展開:
    「道長,我們若行往一座高山,很多人只知道沿著前人行過的大路走去,卻不知道,
在這大路之外,還有很多條更為方便的捷徑呢。」
    一本道人欽佩得五體投地的道:
    「楚施主,貧道不知應該如何感激你這豐厚的賜予,啊啊,貧道最疼愛的一個小弟
子便是患有此種怪症……唉,貧道恐怕無法向施主你做相對的報償了……
    楚雲長笑道:
    「區區心意,何值一哂?而且,道長曾言:出家人原本便是四大皆空啊。」
    一本道人單掌問訊為禮,千恩萬謝,盡在不言之中。
    楚雲抱拳躬身,沉聲道:
    「別了——」
    「了」字出口,一條瘦削的身影,宛如一片被風吹拂起的枯葉,是那麼輕俏,卻又
神速無匹的飆然掠出七丈之外,終至杳然。
    一本道人依依的凝望前路,凝立不動,良久,良久……
    在一片浩瀚無際的金黃色沙漠上,有一匹高大神武的黑色駿馬,正放開四蹄,在揚
起的滾滾塵沙中奔馳著,馬上騎士,也是個全身一片純黑的青年俊彥。
    天空是一片蔚藍,偶而有兩片飄浮的雲彩,在空中輕閒的飄移著,像是澄碧的浪波
上幾點白鷗張開的長翼。
    蒼穹是一道渺遙的弧蓋,而弧蓋似一個藍色的琉璃罩子覆蓋著大地,無邊的沙漠延
長至地平線的盡頭,象徵著寬闊,豪邁,粗曠與永恆。
    天是澄藍的,沙是金黃的,雲是潔白的,地上的人與馬卻是一身純黑,這純黑在長
天下移動,在沙漠上成了一個小點,與空中的白雲相映,在遼闊的金黃色上做著堅毅卓
絕的競走。
    於是,空中的烈陽光輝更盛熾了,似一把火傘高張在頭頂上。
    黑色的駿馬身上滲著汗水,黑衣的騎士鬢鼻窪也滲著汗水,他的黑色長衫卻被風拂
起,露出左胯下那一柄雕有黑龍的珍罕長劍。
    這是楚雲,他在一個萬馬聚集的販馬場上,自一個偶然的發現中買到胯下這匹異常
難尋的「雙日駒」,在日夜不停的奔馳下,在他出發的第二十個午時,已到達了目前的
境界——綏遠境內的沙漠。
    空中的陽光十分猛烈,曬得人馬俱皆焦渴無比,楚雲以手遮額,向遠處眺望了一陣,
心中忖道:
    「自己這次摒當一切,依照那神秘老人所囑,至此尋找他所說的『拐子湖』,但是,
黃沙渺渺,一望無際,又哪裡去尋這『拐子湖』呢?那位神秘的老人,卻又未詳細說明
這湖的方向位置……」
    沙漠是寂靜而沒有半點聲息的,楚雲環視著四周如波紋,又似小丘似的黃沙,又看
著它們被帶著熱氣的風吹成一圈圈的小漩渦。
    於是,他策馬奔到一座沙丘之下,藉著這沙丘的陰影,擋住了熾烈的陽光,雖然仍
舊是懊熱無比,但卻較諸適才在太陽的直接照射下涼爽得多了。
    楚雲輕俏的下馬,自鞍旁拿下以羊皮製成的水囊,自己先飲了個飽,又倒在手中捧
著給坐騎喝了,方才有些疲憊的坐在沙地上休息。
    空氣有著出奇的沉悶,彷彿濃厚的雲翳,而那與尋常不同的燠熱,更是令人難以消
受,沉悶而又煩躁。
    楚雲的衣衫已給濕透了,汗濡濡的十分不舒服,他甚至連運功調息都懶得去做,管
自半倚在沙堆上閉目養息。
    忽然——
    他似乎聽到一陣極為輕細的沙沙之聲,緩慢的自右方移近,而又有一陣更為細碎的
聲息,則自身後移到,速度好像較那右方的聲音快捷得多。
    在沒有睜開眼睛前,楚雲的腦海中急速閃過幾個念頭:
    「自己在進人沙漠之前,已向當地土著約略探問過沿途情形,據他們說這路五十里
方圓之內,不可能再有人煙水草,但是,這兩種方向迎異,聲音不同的韻息,卻又是自
何而來呢?」
    念頭自他腦海中一轉,楚雲雙眸驟然睜開,在他目光瞥掃之下,卻幾乎驚得從沙堆
上跳了起來!
    在他擴張的瞳孔中,映射出一幅恐怖的畫面:那是一個手足俱全的人類,只是這人
不但頭頂寸毛不生,瘡痕斑斑,甚至連面孔上部長滿了已經潰爛的瘡疤,全身浮腫得成
為紫紅之色,在他穿著的一件破爛不堪的衣衫遮掩之下,予人一種驚懼而作嘔的感覺,
好像這已是一個不屬於人類的人類似的!
    另一個思想如雷殛般在楚雲腦中閃過,他脫口叫道:
    「大麻瘋!」
    此刻,那人距著楚雲約有五丈之遙,正站在一個高起的沙堆上,像是忽然自沙漠中
浮現的幽靈一樣,用那一雙遲滯而腫爛的眼睛向楚雲直怔怔的凝望。
    氣溫雖然是如此沉悶燠熱,但楚雲卻覺得有一股寒氣自背脊冉冉升起,他幾乎是有
些不知所措的站立起來,瞪著這染有「大麻瘋」的人發呆。
    楚雲十分清楚,這「大麻瘋」是一種極為劇烈的傳染病,被染之人,週身腫漲潰爛,
日夜折磨,痛苦輾轉,終至無可救藥而死,其病狀之殘酷,患病人之痛楚,實為百症之
冠,而患染此病之人,又大多被隔離遺棄,不得與常人相處,精神及心理上的負擔,更
非筆墨所能形容。
    所以,凡事沉靜逾恆的楚雲。驟然發現這染有大麻瘋的病人,那有些失常的舉止,
卻並非顯示他心中畏懼,而是多少年來累積留傳的渲染,使他心中本能而自然的升起一
股戒備之心:當一個人在突然的機緣中,發現一件他素聞中的事情,而不論這事情的成
分是好是壞,這個人的神經一定是緊張而惶亂的,只是因人而異,程度各有深淺罷了。
    那患有大麻瘋的怪人,在楚雲站身立起時,艱辛而近乎木吶的舉起手臂,向楚雲身
後指了兩下,遲滯的眼神中,好似隱約流露出焦慮的神色。
    於是,當楚雲辯明瞭這怪人的意思後,那陣細微的「沙沙」之聲,己更形接近,而
且,在這片輕細的聲息中,好似還含有一股節奏分明的「嘎」「嘎」之聲!
    楚雲尚未回身,心頭己自一跳,從他昔日行走深山大澤的經驗判斷,他已明白身後
這陣聲音是發自何物!
    但是,他並沒有繼續回身,微微仰起面孔,讓一抹感激的笑意浮上嘴角,雙手抱拳,
向那染有大麻瘋的怪人深施一禮——
    在那怪人尚未看清楚雲面孔上微笑的綻展時,在烈陽的光輝映射之下驀而閃出一道
迷濛而寒森的劍氣,如雨後經天的虹彩,在劃過一個令人目眩神迷的長弧後,又似一抹
流光般逝向虛無。
    而這時,楚雲面孔上的微笑依舊,一條粗若兒臂,長約五尺的斑斕「響尾蛇」,已
血雨橫飛的被劍芒斬成九段,拋出尋丈之外。
    空中仍是一片澄朗無雲,火傘高張,楚雲出手之快,就好像這條響尾蛇原先便已斷
成九段,早就擺在那裡一樣。
    那染有大麻瘋的怪人,似乎驚異至極的張大腫爛的眼眶,口中發出陣陣的「啊啊」
之聲。
    楚雲灑脫的一笑,沉聲道:
    「朋友,謝謝你的警告,吾等在這裡見面,好很有些奇怪,是麼?」
    那怪人好似聽得懂楚雲的言語,又伸手向楚雲招了一下,可怖的面孔上,展示出一
絲可以意會的笑意。
    楚雲輕笑一聲,也未聳身作勢,一條身影已如驚鴻般掠向沙丘之上。
    這怪人的形態,近看比遠望更為嚇人,週身尚散發出一股有說不出的惡臭,不但刺
鼻,而且令人噁心。
    但是,楚雲並沒有絲毫嫌棄之狀,他走上一步,便待伸手與這怪人相握。
    這染有大麻瘋的怪人,一見楚雲向他伸出雙手,竟十分惶急的向後退了兩步,雙掌
亂搖,口中啊啊不停,他的意思,宛如不願楚雲沾染到他的身體,進一步說,他是唯恐
己身的惡疾,會傳染到對方啊。
    其實,楚雲又何嘗不明白呢?他目光凝注面前的怪人,誠摯的道:
    「朋友,貴姓大名?」
    怪人一見楚雲不再前進,方才放心似的吐出一口氣,嘴唇蠕動了良久,始艱辛的吐
出幾個字:
    「你——來——自——中——土?」
    楚雲頷首笑道:
    「不錯,綏境風光,卻別有情調。」
    怪人又思索了一陣,含混不清的道:
    「改路……前面……是……麻瘋……谷……」
    楚雲往日曾經聽過傳說:蒙古藏邊一帶,有這「麻瘋谷」之名,乃是將染有大麻瘋
惡症之人,全然逼迫押送到一個荒涼偏僻之處,與廣大民眾隔絕,任其自生自滅,這些
麻瘋患者聚集之處,便多稱為「麻瘋谷」。
    自然,這種做法是極其殘忍而不人道的,但是,在沒有方法治療這種可怕的惡症時,
為了其他人的生命安全,亦只有出此下策,麻瘋病人一旦被送至「麻瘋谷」內,便等於
定了終身監禁,永遠不能與外界接觸,甚至他們最親近的人也包括在內,所以,不幸患
染此疾之人,在心理上所受的磨難,往往比肉體上的痛苦更有甚之,但是,除了他們自
己的哀傷呼號,又有誰能反應出他們的淒楚呢?
    楚雲十分同情的搖了搖頭,低聲道:
    「朋友,告訴我一件事,你這大麻瘋惡症,已患了幾年了?」
    那怪人好似有些迷惘的向楚雲凝望了一陣,有些顫抖的伸出他那已經爛掉了食中二
指的右手,再展開僅存四指的左掌,嘴唇顫抖不停。
    楚雲一望之下,歎息了聲,仰望長天,彷彿在苦思一件事情。
    良久——
    他目光平視,悠然道:
    「朋友,我想助你,但是,如今已遲了,你患這惡症,是否已有六年以上?」
    怪人宛如十分驚異的連連點頭,楚雲一歎道:
    「老實說,以我的一身醫術,有很多世人視為絕症的怪病,在我看來說皆可藥到病
除,這大麻瘋惡疾也不例外,但是,我適才苦思之下,卻想不出有什麼方法能治癒患染
三年以上的病者……」
    怪人這時忽然上前一步,呆滯的雙眸似乎閃射出一絲興奮的光彩,他口齒不清的道:
    「你……是說……三年……年……以下的……可以抬……治好?」
    楚雲用力頷首道:
    「是的,絕對可以醫好。」
    怪人彷彿高興至極,手舞足蹈的在沙地上晃了起來,口中更是啊啊大叫不停,那樣
子雖然難看的像是填鴨,但是,卻可直接的表露出他發自內心的激動與喜悅。
    楚雲嘴唇微抿,有些奇異的想道:
    「怪了,他這絕症已患染六年以上,我已無法將他治好。但是,他在聽了我能治癒
三年以內的患者時卻如此高興,這又是為了什麼呢?」
    他正想著,那怪人已停止了動作,回首向他連連招手,一面步履蹌踉的往右側行去。
    楚雲略一沉吟,口中發出一聲尖銳的啼亮口哨,沙丘下的那匹「雙日駒」啼哩哩一
聲長叫,立時放開四蹄跟了上來。
    於是,楚雲隨在那怪人身後,緩緩向前行去。
    陽光是炎熱的,但那怪人好似絲毫不覺,他沒有說話,管自悶著頭行走,二人一馬,
沿著漠漠的黃沙在炎熱的陽光下蠕動。
    約在一個時辰之後。
    楚雲以那雙尖利如箭的眸子,已可遙遙望見在浩瀚的沙漠上,有著無數塊矗立的白
色巨岩,這些白色的岩石是如此的高大,以至使巖下微微移動的人影:看來便好似一些
渺渺的螞蟻一般。
    前行的怪人回首向楚雲笑了一下,走得更快了——自然,他行走的速度便是再快,
也不值一個健康的常人一哂。
    楚雲知道,前面那片直接曝曬在烈陽下的白色巨岩,大約便是那「麻瘋谷」了。
    他輕輕一歎,沉聲道:
    「朋友,快到了,是麼?」
    前行怪人啊了兩聲,又急忙點頭,楚雲微笑道:
    「那麼,你的意思,是要我設法治癒麻瘋谷內患病在三年以下的其他病人羅?」
    怪人又連連頷首,含混不清,而語聲顯然又在顫抖的道:
    「請……可憐……他……他們……」
    楚雲驟然覺得喉頭有些梗塞,雙目也有些濕潤,他在這剎那之間,有一股深刻的感
受在心中澎湃,是的,眼前這遭到人生最大的苦難麻瘋的患者,在他自己完全陷入絕望
的深淵中時,猶不忘伸出援手給別的受難者,他的善良發自內心,真摯而懇切,沒有絲
毫虛偽,也沒有一點矯揉造作,更不以己身的絕望而罔顧遭難的同伴,這是人與人之間
最超然的愛,最浩博的情,而在文明的世界裡,又到哪裡去尋找啊?
    在很多個日子以來,在令人膽戰心驚的殺伐裡,在藏龍臥虎的武林中,在波橘詭詐
的江湖風雲內,楚雲見到的,聽到的,可以說大多,大多了,但是,眼前這已油竭泉涸,
瀕臨去日不多的麻瘋病人,卻給予他一種蕩氣迴腸的感覺,一種自他重人江湖以來所未
曾遭逢過的深刻感受!
    於是,楚雲閉上眼睛,待心緒略微平靜,然後才大步行上,沉聲道:
    「朋友,在你身上,我又看到了人性的善良,假如你不幸去了,那麼,你的靈魂亦
必是安適的,因為你是這污濁的世界上,極少數真正的好人之一……」
    這染有大麻瘋的怪人,腫爛的目眶中含蘊著晶瑩的淚光,瘡痕滿佈的面孔上輕輕痙
攣,他忘情的伸出那雙殘缺的手掌,卻又羞驚的縮了回去。
    但是,當他縮回一半時,卻被楚雲那雙強有力的雙手握個正著,楚雲掌心的熱力,
深深浸潤著這怪人枯澀的心田。
    於是,二人並肩往前行去,他們誰也沒有出聲,但真摯的情感,卻已在沉默中相互
交流。
    約有頓飯的時候,二人一馬已來到那堆高聳的白色巨岩之前,而這堆白色巨岩之下
的情景,又是多麼令人驚驚啊。
    楚雲大睜雙目,望著那些站臥於遠處,向他瞪視的「人」群,他們有著最令人恐懼
的外形一一潰爛的四肢,斑駁浮腫得有如厲鬼似的面孔,襤褸不堪的衣衫,襯著污穢的
環境,惡臭的空氣,在陽光的照耀下,這是活生生的人間地獄啊!
    氣氛中飄浮著無形的痛苦與古怪,這些麻瘋病的患者,皆以漠然的目光向楚雲瞧視,
他們枯瘦的軀體沒有移動,嘴唇沒有開合,甚至沒有一切應該有的表示,但是,這不能
責怪他們,當一個人對生命失去指望的時候,你又叫他們拿什麼來振奮呢?
    楚雲望著四面這些已不能稱之為「人」的人群,心中有著深長的歎息。
    他往前走了兩步,用舌尖舐了舐嘴唇,大聲道:
    「朋友們,我們或者根本就不認識,但是,我願意自己能對各位有所幫助,請不要
懷疑我,相信我是各位的朋友。」
    他說完了話,四周仍是一片寂然,沒有任何一個人出聲答腔,楚雲感到有一股隱約
的翳悶在空氣中形成。
    這時,站在他身旁的怪人蹣跚的走向他的同伴,以手勢及笨拙的言語,向那些失去
一切生氣的人們說明楚雲的來意。
    但是,彷彿仍然沒有任何效果,那些麻瘋病患者依舊冷漠的沒有絲毫表示,不錯,
當經過無數名醫的診斷,奇藥秘方的治療,再加上多年來的傳說及事實,都無法對他們
有所幫助的時候,一個年輕的陌生人又怎能引起他們的希望呢?
    楚雲猶豫了片刻,斷然道:
    「朋友們,在這種情勢之下,我難道會對各位有什麼不良企圖?請相信我,凡是患
染麻瘋病在三年以下的,我定然可以使他恢復昔日的健康——同平常人相等的健康!」
    仍是沒有回答,楚雲正待進一步設法解釋的時候,巨大的岩石後卻驀然摔出兩個人
來,一個粗暴的吼聲隨之而起,尚夾雜著一連串令人不易聽懂的怒罵聲。
    週遭的麻瘋病患者似是十分畏懼那怒吼之人,紛紛向四處躲避,與楚雲同來的怪人
亦蹌踉行進,斷續的道:
    「快……走……快!」
    楚雲覺得十分奇怪,直這個地方,還會有誰看不開而如此暴躁?難道說,這人莫非
不是麻瘋病患者麼?
    那怪人一見楚雲卓立不動,彷彿有些急了,扯著楚雲衣袖,以手連連指向巨岩之後,
而這時,又是兩聲哀號,兩條人影,似空中拋球般飛跌出尋丈之外。
    楚雲輕輕一拍那怪人肩頭,大步行前,迅速給那倒在地下的四個麻瘋病人搓揉了一
陣,口中已冷厲的道:
    「在這種處境之下,朋友你還不予同病者以憐憫的情感麼?」
    隨著楚雲的語聲,一條高大得令人吃驚的身影,隨著日光的照射而映投在地面上,
更映迸楚雲瞳孔之中。
    於是,楚雲緩緩抬頭,站在七尺之外,有一個身高八尺,披著銀釘軟甲的魁梧大漢,
正瞪著一雙銅玲也似的巨眸,凶神惡煞般的向他啟步逼近。
    這大漢不但一身打扮穿著遇異於四周之人,神情形態更是凶橫無比,他頭頂寸毛不
生,卻在腦後蓄著黃毛小辮,濃眉如刷,再加上滿臉粗厲之氣,確實十分懾人。
    楚雲毫不驚惶,往這大漢面孔雙手仔細一瞧,已發現上面生滿了隱約的紫紅色斑點,
而且更有些浮腫,他心中忖道:
    「這大漢好似不像中土或邊區人氏,他頭臉雙手的紫紅色斑點,乃是大麻瘋病的初
期徵候啊!」
    此刻,一雙雕縷著花紋的牛皮鞋已在他的面前站住,楚雲一看這牛皮鞋,立時恍然
大悟,暗自一笑道:
    「啊,原來這位仁兄是蒙古人……」
    他仰首望向那大漢粗厲的面孔,一笑道:
    「朋友,你能說漢語麼?」
    那蒙古大漢呸了一聲,大吼道:
    「站起來,讓老子教訓你!」
    楚雲一聽這蒙古大漢漢語竟然十分流利,不覺有些驚訝,但是仍舊不慌不忙的道:
    「朋友,彼此有話好說,如此大呼小叫的作甚?」
    那蒙古大漢狂笑一聲,道:
    「你怕了?哈哈,老子早就知道你們漢人都是銀樣蠟槍頭,早年那些出口的皮貨商
人還不是滿口吹得震天價響,只待老子一出手便摔得他們七葷八素,不知姓甚名准,你
小子在我哈察面前還是裝個孫子來得便宜。」
    楚雲淡然一哂,道:
    「你叫哈察?大約你也患了大麻瘋吧?」
    那叫哈察的蒙古大漢額角青筋暴起,瞪著楚雲吼道:
    「不錯,我哈察倒霉,上天不生眼叫我生了這種絕症,但是我哈察不要躲躲藏藏,
不要牽扯親人,獨自跑到這麻瘋谷等死,我哈察不怕死,我哈察是好人,二十年後阿拉
大神一定會給我一副比現在還要強壯的身體!」
    楚雲微微頷首,又道:
    「那麼,你為什麼憑了你這付強健的體魄去欺侮那些垂死的可憐人?」
    哈察狂厲的道:
    「住口,我哈察有骨氣,決不在大麻瘋絕症之下屈服,我看不慣他們那整日毫無生
氣的模樣,大麻瘋可以折磨一個人的身體,卻無法摧毀一個人的精神,我哈察不怕大麻
瘋,它可以使我全身潰爛,卻不能使我精神受損,我要在臨死前的每一段時刻與它搏鬥,
他們害怕,他們不敢搏鬥,我哈察便摔他們!」
    這粗獷的蒙古大漢所說的話,雖然有些不成章法,卻含蘊著一個真理:這真理便是
奮鬥與堅毅!
    楚雲異常感動的望著對方,誠摯的道:
    「哈察,你是英雄,真正的英雄!」
    「哈察拍著胸膛狂笑道:
    「誰都說我哈察是英雄,包括口內的皮貨漢商及蒙古汗薩欽斯十二旗的父老兄弟
們!」
    楚雲一笑道:
    「但是,真正的英雄卻不欺侮弱者!」
    哈察聞言之下,腦後的小辮猛然一拋,大叫道:
    「我哈察的對手全是蒙古一流的勇士,你竟敢侮辱我,站起來,我要教訓你。」
    楚雲深知蒙古的角力摔跤是天下聞名的,而眼前這蒙古大漢看來更屬此道高手,是
以他心中不敢稍存大意,而且摔跤之技乃近身相搏,與掌腿兵器另成一格,更須小心應
付。
    於是,他緩緩站起,面含微笑的道:
    「哈察,你是蒙古的第幾流摔角勇士?可參加過各旗聯盟的摔跤大會?」
    哈察粗擴的道:「你站穩了,我哈察代表汗薩欽斯十二旗參加蒙古各旗聯盟摔角大
會,哈哈,在全蒙古的親王環視之下,在各旗第一流的角力勇士強健的雙臂下,我哈察
獲得紅帶金牛首旗武士之銜!」
    楚雲十分清楚,這「紅帶金牛首旗武士」便代表著最強健的勝利者,而「紅帶金牛」
更是蒙古第一個武士的標誌!
    於是,楚雲沉聲道:
    「如今,你已失去這些榮譽了?」
    哈察怒道:
    「榮譽是永生的,今世我已得到,來生我哈察必然仍是蒙古第一武士!」
    楚雲一哂,道:
    「你相信來生?你不想在今世重獲你的光榮?」
    哈察望著他的雙手,那雙寬大粗厚的手掌上,正生滿了紫紅色的醜惡斑點,他有些
半神經質的大笑道:
    「憑什麼?憑什麼今生再去獲得那些榮譽?我哈察已是一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大
麻瘋患者了啊!」
    他說到這裡忽然止住笑聲,勃然暴怒道:
    「好小子,你竟然膽敢諷刺於我!好啊,我哈察便叫你嘗試一下紅帶金牛武士的威
風!」
    隨著語聲,他那如一條牡牛也似的壯大身軀,已猛撲而至,雙手抓向楚雲肩頭,腳
尖已奇妙的扣向對方足踝。
    楚雲知道,哈察使的是一手最尋常的摔跤式,但在他那強有力的撲擊下,卻顯得威
猛無比。
    於是,楚雲如鬼魅般輕移三步,哈察立即撲了個空,但是,就在這幾乎不足一線的
隙縫裡,這位蒙古角力好手已大吼一聲,寬闊的肩頭猛撞敵人前胸,雙手閃電般撈向楚
雲手腕。
    楚雲不閃不躲,任他一把抓實!
    哈察弓背曲身,與拋肩一個動作,向外猛摔而出。
    於是一條瘦削的身影凌空而起,劃過一道弧線,向下跌落,但是,就在快要沾地的
時候,卻彷彿奇跡般霍然飛起,直達空中七丈!
    哈察正得意的張開大嘴,但當他目睹楚雲那瘦削的身軀幾乎不可能的忽然飛起之際,
那張開的大嘴卻驚異得再也合不攏!
    七丈之高——這是多麼不可能以人力躍升的高度啊!
    在哈察第二個念頭尚未興起的時候,楚雲已輕悄得如一片落葉般飄回原來的位置,
含笑卓立不動。
    於是,哈察又狂吼一聲,左掌在楚雲眼前一晃,右掌絕快無倫的抓到楚雲腰際,腳
步一旋,往外疾扯。
    以哈察的一身力量,這一扯之力,便是一匹牡牛也會被他橫摔出去,但是,楚雲卻
穩立如故,紋絲不動,哈察好似感覺在用力扯著一座萬仞巨山一般,絲毫用不上勁道。
    他拉著楚雲的衣衫掙得面紅耳赤,口中粗氣直喘,卻猶自奈何不了對方。
    楚雲安閒的一笑道:
    「哈察,你便憑著這點力氣撈得『紅帶金牛首旗武士』之名麼?嗯?」
    驀然——
    哈察在楚雲說話之際,左掌猛劈對方頸項,右掌用力往前拉扯,雙腳前盤向敵人小
腿,他進攻之快,換式之猛,確實不愧為摔跤名手!
    但是,奈何此刻他碰著的卻是武林中一顆正待大放異彩的慧星——浪子楚雲,此番
卻沒有他的便宜佔了。
    楚雲長笑一聲,隨著他右手的拉扯之力往前閃進,無形中已避開那劈至頸旁的左掌
及盤至腿前的雙腳,他那進身的方式是奇詭而迅捷的,宛如一縷輕煙——
    哈察不料右手得力,在他失著之下,左掌雙腿已經落空,全身因而失去重心,往前
微傾。
    高手相鬥,便是把握住一線之機,在瞬息間作最有利的決定性攻擊,楚雲自是深知
這個竅要,他左時倏撞對方抓在腰際的手腕,同一時間內雙臂奮力挺舉,霍的一聲,竟
然將哈察那碩大無朋的身軀凌空舉起!
    哈察為蒙古一流摔跤好手,他自然十分清楚,當一個摔跤者被敵人凌空舉起時,除
了使刁耍賴以外,已沒有勝利的希望了。
    於是,他按照自己旗下的摔跤規矩,雙腿伸直張開,兩掌互拍三下,仰天舉直,表
示認輸。
    哈察這光明磊落的氣度甚令楚雲欽佩,更在他那一身摔跤絕技之上,因為,一個人
的成名,除了他的本領之外,尤其重要的還是他的德行。
    楚雲豁然大笑,平穩的放下哈察,一伸大拇指道:
    「好朋友,由於你的氣度,我承認你是蒙古『紅帶金牛首旗武士』!」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7:01:11

第18節 喜得良伴 隱秘漸白
    哈察那威武的面孔上,透著異常的尷尬與驚愕,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面前這陌生
的漢人,竟懷有如此深博的奇技,何況,對方更較他矮瘦了一大截啊!
    這位曾經獲得「紅帶金牛」標誌的蒙古首席武士,怔愣愣的瞪視著楚雲,嘴巴卻大
大的張著。
    楚雲輕鬆的聳了聳肩,笑道:
    「哈察,願意跟著我麼?」
    哈察迷惘的道:
    「跟著你?以一個大麻瘋患者的身軀?」
    楚雲沉聲道:
    「我能將你醫好,和你以前一樣的強健!」
    於是,這位蒙古有名的武土更驚異的睜大眼睛,半晌,他又傻呵呵的搖著頭,不大
相信的道:
    「你能醫治大麻瘋?不信,不信,多少名醫自古來都束手無策,而且你武功雖好,
醫道卻並不見得也好啊!」
    楚雲見他有些執迷不悟,略一沉吟,道:
    「哈察,得了大麻瘋的人還有救麼?」
    哈察用力搖搖頭,道:
    「這還用問,假如有救,我哈察也不用跑到這鬼地方來了。」
    楚雲一笑道:
    「反正沒有救,且讓我試試如何?這叫『死馬且當活馬醫』!」
    哈察考慮了一下,大聲道:
    「好,萬一你醫不好也沒關係,你打得過我我就服你!」
    楚雲劍眉一舒,命這蒙古武士席地坐下,他也面對面的坐了下來,向對方面孔雙手
仔細察視了一番!
    「哈察,你患染大麻瘋病,據我估計,大約只有四、五個月?」
    哈察又奇怪的睜大眼睛,叫道:
    「咦,你怎麼知道?我染了大麻瘋只有四個半月。」
    楚雲坐在沙地上,迅速用手挖了一個小坑,又自懷內摸出一個水晶瓶子置於坑邊,
再以一張手帕大小的黑色油潤之物鋪在坑內,將水晶瓶內的液質完全傾入小坑內的黑色
油潤之物上。
    哈察迷惑的道:
    「你要開始施術了嗎?」
    楚雲微笑不語,右指倏出,在哈察尚未弄清是怎麼回事之前,已正確無誤的點在他
「軟麻穴」上!
    哈察「唉」了一聲,楚雲又快速的將他全身拍了四掌,於是,他便彷彿僵硬似的坐
著不動了!
    楚雲神色肅穆的又自腰際摸出一枚碩大而珍異的指環來,指環上雕鏤的太陽,在日
光下被幻成一團絢爛的色彩,楚雲十分小心的將指環對著微偏的烈陽,手指輕輕移動,
彷彿在校正指環的光度。
    自他甫將指環摸出之際,哈察立時宛如被重擊了一棒似的神色倏變,雙眸似欲突出
眼眶,焦急而希冀的向楚雲瞪視著。
    忽然,楚雲手指急偏,那枚指環上幻映的彩色光輝竟在剎那間變成一道小指粗細的
紅光,像一縷火流般映射人小坑內輕漾的液質上——
    「呼」的一聲,那液質竟隨著指環彙集射人的陽光焦點燃燒起來,似魔術般躥起了
青瑩瑩的火苗。
    楚雲一語不發,掌一伸,一粒龍眼大小的紫色藥丸已塞入哈察口中,同一時間,他
雙掌起落如飛的在哈察全身七經八脈拍打起來。
    於是,黏臭的黯黃色漿液自哈察全身毛孔滲出,口中嘔出,頭頂霧氣騰騰,他腹內
更似滾燙般沸湧不已,腦中有如萬針扎刺……
    一炷香後。
    楚雲驀然大喝一聲,雙手分脫哈察腳上牛皮靴,將那雙微微腫漲的大腳按人一旁小
坑內的火焰裡。
    哈察頓時有如殺豬般大叫一聲,在青瑩瑩的火苗烤炙之下,那雙大腳上竟連串的滴
落紅黃相間的混淆黏液。
    片刻後,楚雲雙臂肌肉墳起,用力一抖,已將哈察拋出兩丈之外,如一塊隕石般重
重的落在柔細的沙地上。
    他吁了一口長氣,站起身來,在地上來回的蹀躞著,卻不時仰首望著空中日光的移
動。
    良久——
    楚雲拂去身上的細沙,大步行至哈察身前,而四仰八叉躺在沙地上的哈察,那面孔
及四肢上隱約的紫紅色斑點,競奇跡似的消除殆盡,嘴角尚留有不少黏黃的穢物。
    於是,楚雲滿意的笑了,伸手拍開哈察的「軟麻穴」。
    這位蒙古武士在地下蠕動了兩下,吐出一大口氣,孱弱的移轉過健頂的身軀,目光
失神的望著俯身向他微笑的楚雲。
    楚雲低沉的道:
    「哈察,你的神保佑你,你患染的大麻瘋已經痊癒了。」
    哈察的目光突然凝結,嘴唇嗡合,卻不敢相信的輕輕搖頭。
    楚雲拿起他的雙手,舉在他雙眼之前,肅然道:
    「哈察,沙漠有海市蜃樓,虛幻的美景,但是,你的病根已除,卻是像空中的陽光
一樣真實!」
    在迷濛的目光裡,哈察終於看清了自己的雙手,那是一雙粗厚寬大的手掌,膚色黝
黑,筋絡分明,但是,卻再也看不見那些醜惡的,令人發狂的紫紅色斑點!
    他直勾勾的注視著自己雙手,像是一個古玩家在鑒賞他最心愛的古物一樣,良久,
良久——
    一聲瘋狂的大叫驀然出自哈察口中,他欣喜欲狂的自地上跳起,又因支持不住,而
倒了下來,於是,他在地上爬、滾、四肢亂舞,時而大笑,時而痛哭,像一個悲喜超過
負荷的三歲稚童。
    楚雲安靜的卓立一旁,嘴角泛著安詳的微笑,微笑中透著慰藉,也漾著愉快。
    哈察忽然跪在地上,以一張涕淚泗流的面孔埋入沙中,全身匍匐,雙臂高舉,口中
誠摯的高呼:
    「神啊,感激你賜給哈察重生,感激你遣使一位有無限力量的奇人治癒哈察的大麻
瘋……」
    他祈禱甫畢,又匍匐至楚雲腳下,如雨點似的親吻著楚雲的足尖,懇切的仰起面孔,
真摯的道:
    「父母賜給哈察生命,而大麻瘋又要奪去哈察的生命,而最後,卻由你自絕症中救
回了哈察,主人,自今而後,哈察便是你的奴僕了,你的跟從,你財產的一部分……因
為哈察今後的一切,完全是你的賜予。」
    楚雲輕輕將手撫住他的右肩,沉聲道:
    「哈察,別這樣說,我會待你如友,而你更會似一個朋友那樣自由……」
    一陣鼓噪喧嘩之聲,隨著一群蓬頭垢面,連滾帶爬的麻瘋患者,有如潮水般湧向楚
雲而至,含混不清,有如呻吟般的哀吼四面響起:
    「救救我啊,我是最可憐的麻瘋病人……」
    「我們相信了,你是神的使者啊……」
    「天啊,救救我,救救我……」
    楚雲有些驚愕的高舉雙手,大叫道:
    「各位朋友,慢慢來,慢慢來,不要慌,請注意我只能治療三年以下的麻瘋患
者……」
    喧嚷的鼓噪,隨即又淹沒了楚雲的聲音——
    沙漠仍是炙熱與一望無際的,金黃色的沙粒如一顆顆的火鑽,散發著刺目的光輝與
熱力。
    楚雲牽著坐騎,疲憊的在沙地上踽踽行走,他身後,尚跟著一個魁梧得如一頭巨牛
般的異裝大漢——哈察。
    楚雲回頭向身後一望,吁了口氣:
    「哈察,這兩天來,我總算盡了最大努力,不但治好三十多個三年以下的麻瘋患者,
甚至連六七個患病超過三年的病人也治癒了,現在,我們離開那麻瘋谷有多遠了?」
    哈察邁動那雙沉重的牛皮靴,急急跟上兩步,恭敬的道:
    「主人,我們離開麻瘋谷已有十多里了,不知主人要到哪裡去?」
    楚雲伸手抹去臉上汗漬,低聲道:
    「哈察,你可知道有個拐子湖麼?」
    哈察像忽然想起一件事似的跳了起來,急聲道:
    「對了,主人不提,我倒險些忘了,主人啊,你為我治病時用的那枚指環,是否名
叫『喉羅指環』?還有你身上佩的長劍,是否名叫『苦心黑龍』?」
    楚雲聞言之下,微微一怔,奇道:
    「咦,你怎麼知道?連我都不曉得這指環和長劍的名字呢。」
    哈察又向楚雲索來指環細細一瞧,再把著長劍端詳了片刻,連連點頭道:
    「不錯,不錯,是了,一定是了,這便是五年前那摔了我一跤的奇裝老人告訴我的
東西……」
    他沒頭沒腦的一講,更使楚雲滿頭霧水,急切的問道:
    「哈察,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得詳細一點!」
    哈察雙手奉還指環,追憶的道:
    「主人,老實說,前天被你打敗,那是我第二次吃虧,在五年之前,當我正要參加
蒙古各旗聯盟摔角大會之前不久,在一次酒醉之後,藉著酒興一連摔翻了二十多個牧羊
人,而就在此時,一個全身黑衣,胸前背後各繡有一枚金色太陽的六旬老人飄然而至,
諷笑我只有一身笨力氣,專門欺侮老實人,我那時驕狂無比,自大己極,大怒之下,便
與那異裝老人打了起來——」
    楚雲一笑道:
    「於是,你輸了?」
    哈察面上一熱,有些微窘道:
    「是的,摔不了幾個式子,我便被他跌翻地下,但是,他的技藝及手法我卻十分佩
服,因此反而成了朋友,我們握手言歡,喝了一夜,他大約酒後異常興奮,不但授予我
極多摔跤秘技,還告訴我他是出來尋訪他們的首領,而他們的首領已失蹤了四十多年了,
他更托我留心攜有『喉羅指環』及『苦心黑龍』長劍的人,因為這兩樣東西,都是他們
首領早年的隨身珍物,更是他們隱居拐子湖諸人最大的希望……」
    楚雲頷首道:
    「那麼,這位老人告訴過他們首領的名字?」
    哈察肅然道:
    「是的,他們的首領好像十分神聖,有如我們的大神一樣,那位老人在提及他的名
字時,竟面朝西方跪下,告訴我,他們首領的名號叫『無畏金雕』武血難!」
    楚雲聞言之下,不由大叫一聲,雙膝向著海的方向跪下,雙臂高舉,仰首向天:
    「使我恢復生存信心的老朋友,你果然便是武林中的尊聖無畏金雕,老朋友啊,我
早已與你的情感在冥冥中溶合了,你賜給我一切,更使我在極端的頹喪中有了精神上的
寄慰,時間與空間只是大自然中的必然過程,而我與你,老朋友啊,我們的心永遠連繫,
你看著吧,你等著吧,我會盡力使你的舊部得到你以前給予過他們的溫暖。」
    於是,楚雲垂首深沉的默禱,半晌,他回過頭來,卻發覺哈察也似半截鐵塔似的愣
愣地跪在他的身後。
    楚雲笑著要哈察起身,說道:
    「哈察,你可知道拐子湖的確實方位麼?」
    哈察點頭道:
    「主人,天下之大,只有綏境有個拐子湖,而那位異裝老人更告訴過我拐子湖的大
概方向位置,因為他要我萬一遇到那攜有指環長劍之人,可以帶他到拐子湖去!」
    楚雲略一沉吟,道:
    「是的,我也早已打聽到天下只有綏境有個拐子湖,不過,大家對這地方俱是十分
陌生,甚至告訴我拐子湖坐落方位的那人,也僅是多年前經過那地方一次而已……哈察,
你去過麼?」
    哈察一伸舌頭,道;
    「誰敢去?聽說那拐子湖湖水如緞,四季澄清,湖旁有座奇山,上面建著宮殿般的
玲瓏軒閣,但拐子湖周圍三十里之內,卻冥無人煙,據說住在拐子湖的一些奇士,不准
外人前往窺探,如被發覺,重則喪命,輕則成殘,有不少邊陲好漢,便曾受不住誘惑而
冒險前往,結果一個個無聲無息的完蛋大吉,這都是我在聽過那神秘的異裝老人訴述後,
片斷打聽到的一些事情……」
    說到這裡,哈察又補充道:
    「不過,那位異裝老人雖然告戒我不可冒險,卻特別聲名,如萬一尋著那攜有『喉
羅指環』及『苦心黑龍』長劍的人,則大可堂皇前去……」
    楚雲默立不動,深深忖思,他將在孤島中遭逢的奇事細細回憶,又將日來接連遇到
有關「無畏金雕」及「拐子湖」的種種傳聞連貫,終於,由片段而成了一個整體,那便
是:回魂島上神秘的主人,必是那位武林中的第一奇才無畏金雕武血難,而他的留書指
示是完全正確無誤的,他昔日的部下,果然正在忠心耿耿的等候著他!
    楚雲深沉的感歎,是的,時間雖然是如此悠久,卻依然不能隔絕無畏金雕部屬對他
的深摯懷念,依然無法淡漠他們對昔日領袖的熱誠愛戴,誰說人世間,儘是生冷與薄倖
呢?
    哈察摸了摸腦後小辮,道:
    「主人,我們這就去麼?」
    楚雲忽然仰天長嘯一聲,豪氣飛揚的道。
    「是的,即刻便去,我願老朋友的部眾,能對我這陌生的浪子有相對的感情,讓我
們共同在江湖上轟轟烈烈的於一場!」
    於是,仍是二人一騎,在陽光下,在沙漠上,邁開大步,昂然行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7:02:32

第19節 趕盡殺絕 拐子湖畔
    沙漠的氣溫變化是詭異而離奇,在白晝,火傘高張,有如炙熱的烙鐵,而一到夜晚,
便寒冷得宛似嚴冬。
    此刻,正是接近黃昏的時候。
    浩瀚的大漠,那落日的景象,是淒涼而壯麗的,渾圓的夕陽,如一團艷紅又加上迷
蒙的火球,是那麼遙遠,是那麼鮮艷,卻又如此帶著落寞的意味。
    天色黯了,大地逐漸晦蒙。
    腳步也緩緩停了下來,這是四隻腳,加上後面兩雙馬蹄。
    不錯,朋友們知道,那是楚雲與他的夥伴——蒙古的「紅帶金牛首旗武士」哈察。
    楚雲抹拭了一把額角的汗水,吁了一口長氣,遙望著西方的落日,輕緩的道:
    「哈察,黃昏的景致一向是淒迷而艷麗的,而沙漠的夕陽餘暉,更美得令人難以忘
懷,你有這個感覺嗎?」
    哈察愣頭愣腦的想了一會,瞧著西大的晚霞半晌,有些尷尬的道:
    「主人,咳咳,大概是我看這景致看多了,或是——或是我太笨,因為,我從來沒
有感覺到這沙漠的黃昏有什麼美處,假如一個花姑娘,我就可以說出她是美在那臉盤上
呢,還是嬌在那腰肢上,至於這黃昏,咳咳,每天都一樣嘛——」
    楚雲啞然失笑,搖搖頭,改變話題道:
    「哈察,我們已走了差不多一天了,還有多久才能到達拐子湖?」
    哈察極目眺望了一陣,又沉吟了片刻,低聲道:
    「明天太陽爬到半天的時候,我們已可以望見拐子湖湛藍的湖水了,我是說,假如
我的記憶力不錯的話。」
    楚雲淡然一笑道:
    「希望你的記憶力不錯,否則,在這一望無垠的大漠上散步,卻不是一件好消受的
事呢。」
    說著,二人已哈哈大笑起來,哈察到馬背上拿下食物裹囊及水袋,過來放在楚雲面
前。
    裹囊內裝著數只鹵好的整雞,及曬乾的熟牛肉、火腿、鹿脯等等,另外,尚有一大
瓶美酒。
    楚雲正待食用,卻發覺哈察盤膝坐在一旁,規規矩矩的目不斜視。
    「咦?哈察,你怎麼不吃呢?」楚雲奇怪的問。
    哈察也滿臉恭謹的道:
    「主人,哪有主僕共桌用膳的道理?」
    楚雲豁然大笑道:
    「哈察,你是我的好友,只要我們彼此真誠相待,又何苦拘泥於這些虛偽的形式呢?
來,一起吃!」
    哈察微微猶豫了一會,終於有些拘束的走了過來。
    楚雲笑著遞給他一隻油肥的雞腿,自己仰頸喝了一大口酒,又傳給哈察,二人盡興
的吃喝起來。
    這時,夕陽已全然落在地平線下,炎然的空氣也逐漸轉為寒瑟。
    楚雲咀嚼著一塊牛肉,笑道:
    「這沙漠的氣候真是古怪,像一個多變而狠心的姑娘,一刻熱得像火,一刻冷得似
冰,嗯!哈察,你說是麼?」
    哈察用力嚥下一大口火腿,臉紅脖子粗的道:
    「是,不過,假如有哪個娘們敢對我哈察變心,那麼,我就會毫不客氣的扭斷她的
脖子,就好像扭斷我仇人的脖子一樣。」
    楚雲笑了,但是,在笑裡卻含蘊著苦澀;不是麼?他以往深愛的妻子,如今不但已
棄他而去,更逼得他走投無路,幾乎葬身於無情怒海中,可是,到目前為止,他卻並沒
有正式採取報復的行動,並非他還有顧忌,只是時機尚未成熟,楚雲期待那時機成熟的
一天,已翹盼得太久,太久了。
    忽然,哈察關心的問道:
    「主人,你在想什麼?」
    楚雲悚然一凜,強笑道:
    「沒想什麼,只是心情有點抑鬱。」
    哈察愣愣的看著楚雲,魯直的道:
    「主人,假如你有什麼心事,或有什麼不如意,只要用得著我哈察,我就是拼了這
條命也替你去做。」
    楚雲拍拍這位蒙古武士寬厚的肩頭,感激的道:
    「謝謝你,到了那時,我自然忘不了你——」
    他活聲尚未說完,面色卻突然凝聚,彷彿在傾聽著什麼聲息。
    哈察微微一怔,隨即俯身下去,將耳朵緊貼沙土,半晌,忽然跳了起來,急促的道:
    「主人,是馬蹄聲,還有——」
    楚雲淡漠的道:
    「不過,還有駝鈴聲,而且不在少數,哈察,在這寂寥的沙漠夜晚,是否還有商旅
馬隊經過?」
    哈察搖頭道:
    「這條路不是一般商旅慣經之處,而且聽那蹄聲十分急迫,若是商旅行客,卻用不
著如此奔馳,恐怕……」
    楚雲接道:
    「是馬賊麼,對不?」
    哈察沉重的點頭,道:
    「主人,在這片遼闊的沙漠上,有一撥異常剽悍的劫匪,首領名叫魯花,聞說一身
本事十分高強,手段更是毒辣無比,他慣用的一柄蛇刀,已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鮮血。」
    楚雲頷首道:
    「會是他麼?」
    哈察移目向聲息傳來的方向眺望,低聲道:
    「不一定,不過,現在正是一般馬賊出動的時刻,而魯花及他手下,在這一帶活動
的可能最多。」
    他說到這裡,忽然低叫:
    「來了,還點了火把,人數好像不少。」
    楚雲仍然坐在地上,悠閒的道:
    「哈察,我們是否應該躲開?」
    這位蒙古首席武士雙目射出一陣毫光,有力的道:
    「不,主人,憑我哈察——身為紅帶金牛武士,若遇著這些毛賊也逃避,還算什麼
英雄?他們不來惹我便罷,若來了,哼!我就摔死這些混蛋!」
    楚雲隨手抓了一把細沙、又輕輕灑出,身軀也慢慢站了起來!
    「好!有骨氣,是英雄的,便不能畏懼,更不能逃避,我們且等著看!」
    這時,北面有一行火把,極快的向二人站立的方向移近,逐漸地,楚雲看清在火把
的照耀下,有一排騎影——三分之二是馬匹,其他全是駱駝。
    楚雲微微一哂道:
    「哈察,來人約有百餘。」
    這時,楚雲已看得更加清晰,在那行騎隊之中,為首一人,頭頂紮著花色鮮艷的頭
巾,身披黃色皮擎,面孔好似甚為猙惡……
    哈察挺立在楚雲身旁,沉靜的道:
    「主人,大約是了,聽說那魯花便是這種裝束。」
    二人靜靜的站在原地,目注著那一行騎影漸漸移近,移近。
    於是,在隱約的火光中,來人終於發現了他們,一陣鼓噪聲隨即響起,在那頭紮花
中的猙獰大漢指揮下,片刻間已如狂風般將楚雲及哈察包圍在中間。
    火把的紅光如蛇信般閃縮吞吐,映著圍成一圈的百餘名彪形大漢,他們手中所持的
長矛與彎刀,在火光下泛著森森寒芒,與那一張張凶狠暴戾的面孔相襯,越發顯得獰惡
無比。
    楚雲夷然不懼的向這些披著大氅,頭紮黑中的兇惡大漢逐一掃視,嘴角不屑的輕撇,
雙手負在背後。
    這時,一騎越眾而出,馬上騎士,正是那縛著鮮艷頭巾,面孔猙狩的凶厲大漢,他
騎在馬上,雙目如銅鈴似的瞪著眼前二人,驀然大吼道:
    「你們是誰?可是窺探我們行動的奸細?」
    楚雲古怪的一笑,道:
    「你叫魯花?」
    馬上大漢微感一愕,隨即厲聲道:
    「正是爺爺,小子想你在這時尚徘徊此處,定然有著好謀!」
    楚雲氣定神閒的道:
    「何謂奸謀?這片沙漠如此遼闊,又非閣下所有,難道在下便來不得麼?嘿嘿!真
是笑話。」
    那魯花目中凶光突射,大叫道:
    「老子宰了你!」
    楚雲輕蔑的一笑,他身旁的哈察已狂吼一聲,蠻牛似的向那魯花衝去,邊怒叫道:
    「你就試試!」
    他如一陣風似的衝到魯花馬前,雙手猛然攫向魯花雙腿,魯花厲吼一聲,飄身下馬,
右手急揮,一道彎曲的蛇形寒芒,已突然戳向哈察。
    時間是快速的,哈察嘿然一聲,雙臂肌肉突起,用力一扳一摔,已將魯花坐騎硬生
生的扯倒,而魯花施出的攻擊,恰巧被他自己的坐騎擋住!
    於是,一陣嘶叫出自那匹健馬的口中,熱血暴濺。
    同一時間,周圍的強人紛紛怒罵連聲,寒光倏閃,數十隻長矛,已如飛蝗般向哈察
射到!
    楚雲長笑一聲,身形忽然掠進,一雙鐵臂幾乎有如開山的六丁巨神,同時飛舞,勁
力湧處,那飛射的無數長矛,全然四散墜落。
    哈察大叫一聲,滾向前去,兩手分抓馬匹前腿,往回猛收,一聲啼哩哩嘶叫起處,
又是一匹健馬被扯倒於地。
    楚雲大笑道:
    「哈察,這些傢伙稀鬆得令我失望呢!」
    笑語中,七溜寒光,猝然襲向楚雲背後。
    於是,這位江湖浪子倏而轉出六步,身形突起,掌腿如電中,十三名凶悍強人,已
被他連續劈翻墜地。
    這時,那魯花吼叫不停的向楚雲奔來,手中蛇刀揮舞戮刺,凶狠的攻向楚雲。
    楚雲冷冷一哂,猝而偏向一傍,在魯花肩頭輕輕一拍。
    這位凶殘的盜首顯然大吃一驚,怪叫半聲,那柄形狀奇異的蛇刀倏轉,迅捷的刺向
自己人胸膛。
    楚雲足尖微旋,沉聲道:
    「嗯!這柄蛇刀式樣不錯。」
    右掌急劈魯花天靈,左手則神鬼莫測的抓向對方持刀手腕。
    楚雲的出手是如此的快速而輕靈,以至於幾乎沒有任何一絲余隙可供閃躲,魯花驚
叫一聲,手中兵器已被楚雲一把奪過。
    順著來勢,魯花不由自主的向前搶出幾步,而楚雲卻早已好整以暇的將他自敵人手
中奪過的蛇刀平舉胸前,於是——
    鮮血隨著慘叫,如獸曝般驟然響起,那柄彎曲的蛇刀,正自魯花背心透出,他在這
兵刃上染了別人太多的鮮血,而最後仍然不能避免以自己的鮮血來祭刀!
    目睹著首領的慘死,剩餘的強人已嘩然大亂,驚叫著各自逃竄,在剎那間潰不成軍。
    哈察這時幾如出押猛虎,勇不可當,他那魁梧的身軀過處,人影紛紛摔滾而出,如
拋綵球似的四處翻春觔斗。
    楚雲輕笑一聲,驀然掠起,抖手間已震飛六名強人,他在空中略微換氣,又似脫弦
之矢,閃電般追上一小群已奔出數十丈之遠的騎影,在那些魂飛魄散的強人尚未及驚呼
出口之前,他已冷叱一聲,掌掌連沖,漫天而起,在一股股的熱血交織迸灑中,在一聲
聲的慘號彼此起落裡,這一群二十餘名強人,已紛紛倒斃馬下,無一倖存。
    這邊,哈察腦後所結成的焦黃小辮一顫一拋,而一條條的彪形大漢立時東倒西歪的
跌翻在地,哈察來勢之猛,宛如怒洪所經,一掃無餘。
    瘦削的身影甫去又回,如同鬼魅般在人堆中往來飛掠,而不似出自人口的悲號慘吼,
好像永不停息似的連續響起,剛才還是一個活生生大漢,眨眼間卻已變成了一具毫無生
氣的屍體,而這生與死的迅速形成,依舊在那瘦削的身影快愈雷電般的縱橫下不斷發生。
    寂靜的沙漠,此刻在受著血的洗禮,在上演著一幕淒怖的戲劇,而戲劇的主角卻近
乎是瘋狂的。
    終於,一切都平靜了下來。
    地下,橫七豎八的躺滿了死狀獰惡的屍骸,斑斑的血漬,灑瀝得四處皆是,一雙雙
毫無生氣,如死魚也似的眼睛,失去意識的瞪著,呼號聲已靜止了,代之而起的,卻是
死樣的沉默,殘殺已經過去,對地上的屍體來說,世間的一切榮辱,一切罪惡,都已絲
毫沒有意義了。
    是的,還有什麼比永遠的安息更來得永恆與平淡呢?
    楚雲滿身血漬的站在地上,沙漠寒瑟的夜風,吹襲得他有些顫懍,適才如沸騰似的
血液,這時已經平靜下來,他有些奇異自己這近於瘋狂,超過殘忍的舉動,在平時,他
並不是一個嗜殺的人啊!
    哈察雙臂挺舉著一匹四肢亂擺的健馬,他有力的嘿了一聲,又將這馬匹重重的摔落
地上,跟著又過去狠狠踏了數腳,眼看著這活生生的畜生哀叫漸微,他才滿意的回過身
來,又待過去對付另一匹失去主人的駱駝。
    楚雲低沉的歎息一聲,說道:
    「哈察,罷了。」
    哈察急忙行了過來,目光掃過遍地屍體,不由打了個寒噤,低聲道:
    「主人,他們——都死了?」
    楚雲輕輕點頭,沒有說話。
    哈察這時才覺得背脊上涼嗖嗖的,他惶然道:
    「主人,在平時我並沒有這般狠心,不過,我看主人對他們下手毫不留情,所以我
知道主人對他們一定十分痛恨,因此,我也對他們痛恨,我也狠心,連他們的坐騎我也
要殺,我要將他們的脖子通通扭斷。」
    楚雲落寞的笑笑,喃喃說道:
    「哈察,雖然這些都是十惡不齦的兇惡之徒,我們卻做得過份了,唉!奇怪,我今
夜為何竟如此衝動呢?」
    哈察呆了一會,道:
    「我也不知道。」
    楚雲又歎息了聲,緩緩在沙地上往來踱著,望著遍地的屍體發怔。
    夜風,吹得更寒了。
    哈察默默數著地下的屍體,忽然叫道:
    「好傢伙,整整一百零五人,啊!真不少哩!」
    楚雲重重一踩腳,道:
    「哈察,別數了,收起地下那柄蛇刀,我們走。」
    說著,他已大步行至自己坐騎之前,略一檢視,哈察已放好那柄彎曲的蛇刀,又挑
選了一匹精壯的駿馬,邊道:
    「主人,這就是麼?」
    楚雲嗯了一聲,飛身上馬,向哈察招招手,放轡而去。
    兩乘騎影逐漸消失於冥森的夜色中,而沙漠的夜原來便是寂靜的,不帶一絲喧囂,
任何一場自然的風暴,任何一幕人為的悲喜劇,都會在這無邊的寂寥中逝沒,像是從未
發生過一樣。
    翌日。
    當空的烈陽仍然炙熱無比.渺浩的大漠依舊平蕩延展,但是,空氣中卻似乎隱含有
一股清新的氣息。
    當楚雲與哈察二人,吃力的催動坐騎,爬上一個沙丘之際,一片令人驚異而雀躍的
景色,已映人那兩雙缺乏水份的乾澀瞳孔中。
    呈現在眼前的,是一波如緞似的湛藍水色,平得似鏡,光滑得如玉人的凝脂肌膚,
這片澄碧的湖水之旁,有一座青翠而靈秀的山巒,在那一片含黛的翠絕色中,隱隱浮現
著一片玲瓏軒閣,有如雲霧中的廣寒宮室,遠遠望去是如此飄逸出塵,卻又含蘊著不可
預知的神秘。
    這片景色是恁般奇異而美妙的呈現在眼前,幾乎有著海市蜃樓的綺麗與渺茫,令人
不敢置信在這片燥熱而廣恆的沙漠中,會有著如此神妙的人間仙土。
    哈察癡了似的張著大嘴,愣愣地望了半晌,驀然篡民背上跳了起來,歡欣無比的叫
道:
    「啊啊,那老頭子沒有騙我,這真是個好地方,主人啊,大神創造的天地是多美妙
啊!」
    楚雲讚歎的吁了口氣,頷首道:
    「能在這地方住一輩子,什麼也不去想了,造物主的奧秘是無邊的,誰能知道在這
片死寂的瀚漠中,會隱匿著如此一處絕妙的佳地呢?」
    澄碧的湖水輕吻著沿湖的金黃色細沙,粼粼的波光映照著烈陽,四周安謐而和祥,
好似這是個被世人遺忘的樂園……
    楚雲緩緩下馬,喃喃說道:
    「拐子湖,這名字卻不大適合這美麗的地方,中原一帶,山水雖佳,卻也少有眼前
的如此景致呢。」
    哈察高興的道:
    「主人,我們現在就下去麼?」
    楚雲沉默了片刻,用手背擦去鬢角汗水,面前這嫵媚的景色,使他生出一種渴望去
接近,卻又忐忑不安的感覺。
    忽然,他沉聲道:
    「哈察,你不是曾經說過,住在拐子湖的奇人,從來不准外人在臨湖三十里的範圍
內活動麼?現在,我們已深入拐子湖之濱,卻並沒有遭到阻礙呀?」
    哈察睜大了眼睛,想了一想,也覺得有些怪異的向四周打量了一陣,正待啟口說話
——
    一個冷厲的聲音,己如寒冰似的響了起來:
    「現在,兩位朋友,你們已遭到阻礙了。」
    楚雲神色微變,霍然轉身,六丈之外,已赫然站立著四個一身黑衣,胸前繡縷著金
色太陽的中年大漢。
    這四個黑衣人是如此冷峻,以至他們適才出現,便好似已驅走了浮在週遭的熱氣,
更令人有一種寒冷的感覺。
    在他們黑色的衣衫上,精工繡縷的太陽,那金色的絲線微微閃射著交錯的光輝,令
人有著炫目的感覺,好似那真是烈陽的光彩一樣。
    哈察微微弓背,虎視眈眈的注視著來人,一副隨時動手的模樣。
    楚雲淡淡的一笑,雙手抱拳道:
    「朋友們可是居於拐子湖之高人?」
    四人中,站在為首的一個,冷然說道:
    「好朋友,這些全是廢話,我們不要虛耗時間,現在爾等各自斷去一條左臂,然後
即刻上路。」
    這黑衣大漢說得斬釘截鐵,毫無商量餘地,好像楚雲等自斷一臂,是天經地義的事
兒一樣。
    哈察目中凶光暴射,喉頭如野獸般低聲呼嚕了起來,大有擇人而食之勢。
    楚雲溫和的一笑,向哈察搖搖頭,又道:
    「朋友,如此說話未免過於武斷了,在下等人又未曾侵犯貴處,若朋友們不表歡迎,
在下等大可即時轉回,又何苦這般咄咄逼人呢?」
    黑衣大漢冷酷的面孔上泛起一絲令人寒懍的怒意,他凶厲的瞪視著楚雲,一字一頓
的道:
    「現在,你們再加斷一條右臂,自己動手,還是由我們代勞?」
    楚雲悠閒的一哂,不在乎的道:
    「嗯,自己砍自己手臂真還不忍下手,朋友們,麻煩各位代勞了。」
    四名黑衣大漢神色倏變,腳步已緩緩向二人逼進。
    楚雲長笑一聲,掀開外罩長衫,於是,他掛在左胯上的黑龍玉鞘長劍,已赫然映入
那四名黑衣大漢眼中!
    立時彷彿著了魔一般,那四個黑衣大漢個個顫抖不息,四雙眼睛,直勾勾的瞪著那
柄珍罕的長劍,驀然,四人同聲驚呼:
    「苦心黑龍!」
    楚雲一笑,又自懷中摸出那面晶瑩嫣紅的「太陽牌」握舉手中,牌面上的殷紅赤陽,
宛如在閃射條條光輝,燦爛奪目!
    四人全身猛顫,如遭雷殛,大叫道:
    「太陽牌!」
    聲音出口,四個人已全然跪到地上,四雙眼睛,卻似凝望著久別的親人,充滿真摯
的情感,熱淚盈眶的凝注不動,彷彿他們對這面「太陽牌」已思念得大久了,片刻也不
忍釋目。
    楚雲神色嚴肅,緩緩說道:
    「朋友們,無畏金雕武老前輩與各位可有淵源?」
    這四名黑衣大漢癡迷了一陣,竟然全部激動的號啕起來,哭聲淒厲,斷人肝腸。
    楚雲深有所感,他讓面前四人盡量發洩了心頭的積鬱,始真摯的說道:
    「四位朋友,英雄流血不流淚,若武老前輩知道,亦定然不願諸位如此。」
    良久,這四名黑衣大漢方才強按悲愴,仍由那為首之人顫聲問道:
    「請恕小的四人不明尊駕來歷,多有冒犯,不知尊駕是否知悉小的們首領現處何
方?」
    楚雲誠懇的道:
    「諸君且請平身相談,如此倒令在下深覺不安。」
    那黑衣大漢不敢稍動,垂首道:
    「尊駕手持首領令牌,宛如首領親在,小的們如何膽敢平身?」
    楚雲啞然失笑,急忙收牌入懷,道:
    「現在,各位可以起來了吧?」
    四人惶然站起,這才向楚雲及哈察仔細的打量了一陣,楚雲笑道:
    「四位,武老前輩是否已失蹤五十餘年了?」
    四名黑衣大漢連連點頭,為首之人答道:
    「不錯,五十年前,首領未知何故,意態消索,悄然離山而去,拐子湖諸人驟陷於
群龍元首狀態之下,各人俱皆惶惶終日,憂慮難安,乃四處遣人探尋首領蹤跡,天涯海
角幾已尋遍,卻是沓如黃鶴,多年之前,拐子湖諸人俱為首領一力提攜,跟隨首領出生
人死,皆視首領為親父摯兄,猝然遭此突變,愁雲慘霧已將拐子湖深深罩住,人人意志
消沉,不再做出世之想,但是,五十年來,卻未曾一時一刻放棄尋訪首領之心,未得水
落石出之前,拐子湖諸人將永不復用『劫後恩仇』之名。」
    雲翳展朗了,隱秘大白了,楚雲感動至深的道:
    「朋友,現在貴處不知由哪一位兄台代掌?」
    黑衣大漢恭聲道:
    「小的職輕位薄,這等大事,自當由本處二代副首領知悉,現在小的即向宮內傳
報。」
    說罷,他自懷內拿出一件閃耀精亮,前銳後豐之物,此物尾部成喇叭狀,其內按有
精巧的風葉,黑衣大漢退後兩步,奮力將之投入空中。
    一陣尖銳刺耳的嘯聲突然響起,飛出十丈之後,微微一頓,又藉著尾部風葉的催動,
繼續如飛而去,銳嘯搖曳,劃空而過,有如一顆縱橫長空的流星。
    楚雲驚異的望著這奇妙的傳訊之物,笑道:
    「朋友,這傳訊之物十分精緻神異,想是武老前輩恩制而出的?」
    等衣大漢連忙點頭道:
    「正是,尊駕如何知曉?」
    楚雲感歎的道:
    「很簡單,只有武老前輩那異於常人的聰慧,才能設計出超絕的物體。」
    忽然,楚雲又驚奇的問道:
    「朋友,你可曾親眼見過武老前輩,及他的信物?」
    這時,楚雲才發覺面前的四個黑衣大漢,俱是四旬左右年輕人,而無畏金雕失蹤已
有五十年,按時間計算,不可能與無畏金雕相處過呀?
    為首的黑衣大漢凝眸注視下面的湖波,悠然道:
    「整個『劫後恩仇』中,當年曾與首領同生共死的盟友,如今只剩下寥寥四五人而
已,小的全為第二代弟子,但是,先人雖以相斷去世,但他們的職掌全已由第二代所繼
承,生生不息,永遠等待著首領歸來,雖然,『劫後恩仇』上下已愈來愈失望,但時光
悠悠,卻沖淡不了全盟上下對首領的誓死忠誠與懷念,這不論見過首領不曾,時間與空
間,是阻不住人們對他崇仰之人的緬懷的,便是首領不幸去世,我們也會等待著那手執
『太陽牌』的人歸來,因為,依首領的臨去留書,假如有一個手執『太陽牌』之人到來,
他便是我們的新領袖!」
    楚雲心頭大大的跳了一下,面孔因興奮而漲得通紅,仰望天空的浮雲,他有著一股
發自內心的喜悅。
    忽然,哈察在一旁叫道:
    「看,有人來了,像空中的飛鳥一樣,好快!」楚雲移目望去,果然發現在湖邊的
沙地上,疾如鷹隼般掠來十數條黑影,更有一人,身形如閃電般超眾奔來。
    最多只有數次眨眼的時間,那奔掠於最前的黑影,已驀然騰空六丈,如一頭大鳥般
忽然落在楚雲等人面前。
    這是一個年約七旬,濃眉豹眼,鬚眉如漆的修偉老者,最令人注目的,卻是他眉心
一塊紫色的心形痣記,他的穿著與那四名黑衣大漢無異,唯有左腕之上,卻戴著一圈絢
爛的銀色護手。
    此人一到,那四名黑衣大漢立時躬身為禮,站到一旁,老人微微頷首,如電的目光
卻射到楚雲及哈察二人身上。一名黑衣大漢恭謹的道:
    「稟副首領,適才小的已親見首領昔年揚威天下之『太陽牌』!」
    老人驀然一震,急道:
    「在哪裡?」
    黑衣大漢沉聲道:
    「乃是這位朋友所攜——」
    楚雲微微一笑,又掏出那面「太陽牌」來。
    老人目光急顫,仔細一瞧,悲聲叫道:
    「武叔叔,我又看見你老人家了……」
    叫聲中,他已彷彿不勝負荷般緩緩跪於地上,雙目熱淚如湧。
    楚雲急忙搶前一步,雙手扶住老人,惶然道:
    「前輩,且請節哀自重……」
    這時,人影連晃,十多條人影已紛紛自空而降,驚愕的站在一旁,但是,當他們看
清楚雲手中的「太陽牌」時,俱不由哀叫驟起,齊齊跪於地上,眼淚與哽咽之聲混成一
片。
    半晌——
    老人涕淚縱橫的道:
    「兄弟,武叔……武首領可是尚在人間?」
    楚雲侍老人稍微平靜了一下,始詳細的將自己如何怒海餘生,飄流回魂島上,幸得
神秘老人——無畏金雕武血難的室藏秘技之事,從頭至尾,絲毫不漏的說了一遍,又小
心翼翼的腎懷內取出無畏金雕在石室內為他留下的每一張羊皮字條,雙手捧在老人面前。
    一看見這些書於羊皮上的白色字跡,這位七旬老人又忍不住熱淚奪眶,抽搐著道:
    「是的,這……是武叔叔的親筆字跡,我早已印於心版,化了灰我也認得,武叔叔
曾經說過,當他名揚天下之後,便去尋找一處永遠也沒有人能找到他的地方安度餘年,
他要轟轟烈烈的生,默默無聞的死,是的,他畢竟做到了……」
    說著,與眾人哭聲相合,老人又悲痛的抽搐起來。
    淚是有形的,它代表人性的最深處感情,內心的創痛是無敵的,但卻可自有形的淚
水中映出,「英雄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處」,人非木石,又哪能隱諱心中由衷的
悲喜呢?
    良久啊……良久。
    哈察張大嘴巴站在一旁,莫明所以的茫然望著各人,心中想道:
    「奇怪,他們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呢?雖然舊有的首領已去,但新的不是更有朝氣
麼?」
    這時,眾人的哽咽聲已慢慢平息,空氣中的悲慼成份亦悄然減弱,那七旬老人向楚
雲面前一站,默然而深刻的注視著楚雲條線鮮明的面孔。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7:03:30

另一個有著一把金黃虯髯的五旬大漢,忽然啞聲問道:
    「副首領,這位兄台是——」
    老人驀然雙目驟睜,怒叱道:
    「住口!你竟敢直呼繼承武叔叔地位之人為兄台?」
    虯髯大漢面孔微熱,連忙垂首退下,楚雲卻急忙道:
    「不,不,前輩,在下豈敢如此放肆無狀?『劫後恩仇』在武老前輩領導之下名震
四海,在下才鮮識淺,怎能代替武老前輩地位,這……」
    老人雙臂高舉,沉緩的道:
    「劫後恩仇第二代副首領,『紫心雕』仇浩謹尊盟主留諭,恭迎本盟新任盟主!」
    氣氛在剎那間轉為肅穆,在紫心雕仇浩率領之下,所有在場的黑衣人,已全部恭謹
的跪下。
    沒有任何一個人不服,沒有任何一個人有異議,湛然而誠摯的崇敬之色,自每一張
迎異的面孔上流露出來,就好似他們跪拜之人,是他們數十年來所深深敬仰思慕的無畏
金雕武血難本人一樣。
    哈察亦跪在眾人之後,他滿心歡喜,這位豪邁魯直的蒙古首旗武士,也在衷心的為
主人這份榮譽而欣慰呢。
    這事實來得太快了,雖然早在楚雲預料之中但他仍然有些承擔不住的感覺,他那堅
毅英挺的面龐漲得更紅了,幾乎有些手足無措的急急扶起各人。
    紫心雕仇浩內心充滿了喜悅與悲慼,喜悅他們自今後繼有人,領導有人,悲慼的卻
是舊主永遠不復重回了……
    此刻,他恭謹的為楚雲引見各人:
    五個神色嚴峻,舉止沉穩至極的中年大漢,乃是「劫後恩仇」下「五方黑鷲」崔廣、
崔思、崔秀、崔仁、崔和,另外四名肥瘦各異,面容沉穆的五旬老人,則號稱「八大
爺」:梁又君、古炎、司馬衛、霍定。
    紫心雕仇浩一指那有著金黃色虯髯的老者道:
    「此乃本盟『爪環』環主,『金髯客』畢力,更請盟主恕其適才不敬之罪。」
    楚雲連道不敢,這時,他已約略知道,站在面前的各人,大約皆屬「爪環」之下,
聽令於金髯客畢力。
    紫心雕又道:
    「本盟之下,共分『首環』『羽環』『爪環』等三環,首環為行動之主,羽環為奇
襲之主,爪環主防,內部刑堂則由老夫兼之,更有一『凌霄堂』,凡本盟元老,盡入凌
霄堂中。」
    楚雲略一沉吟,道:
    「那麼,凌霄堂有多少人呢?」
    紫心雕仇浩道:
    「除設堂主一人外,本盟當年之老尚有三人。」
    二人又略談片刻,在紫心雕的恭請之下,楚雲偕哈察等一行,緩步向拐子湖畔之山
麓行去。
    這座青翠的山巒,並不十分聳拔雄偉,但卻有一股難言的清奇之秀,沿著山勢的起
伏,築有一條寬闊的山路,路旁樹木青幽,成林成蔭,再向前走,已可看到一片依山而
築的華麗屋宇。
    這片屋宇連綿延長,約有數里,遠望紅牆綠瓦,畫棟雕樑,不但極盡奢美之能事,
更有超然林園之幽境,由此可見,當年為這些建設,曾耗費多少心血與財力了。
    在第一棟金碧輝煌,如宮殿似的巨屋之前,此刻已肅立著數百名黑衣漢子,每人胸
前繡縷的太陽皆閃幻出陣陣光彩,每人的面孔上俱流露出真摯的仰慕表情,他們是無畏
金雕所創的「劫後恩仇」屬下,這時,他們早已接到通知,在異樣的心情下,近接著這
令各人又是歡愉,又是哀悼的新任盟主。
    於是,在紫心雕仇浩陪同之下,楚雲含笑而至,於是,在一片攙雜著哽咽的歡呼聲
中,所有的人全然跪拜於地。
    眼前如宮殿似的豪華室宇上,在陽光下閃映著三個龍飛鳳舞的蒼勁字體:「振翼
宮」!














第20節 大任堪當 金雕振翼
    站在振翼宮前的瑩白「雲石」台階上,楚雲又看到了劫後恩仇下的另兩位環主,一
個是身材肥胖如缸,雙目細瞇成縫的「天狼」冷剛,另一個則是滿臉麻點,鬚髮雜亂叢
生的「大漠屠手」庫司,二人一掌「首環」,一掌「羽環」,卻是一般的沉冷肅穆,在
楚雲心裡有著特別的印象。
    這時振翼宮雕滿金色巨雕的光彩閃耀的正門開了,自外望去,一間遼闊異常,地上
鋪著光潔大理石的廳室展現在各人眼前,沿著廳室之旁,有兩排金色雕成龍形的琉璃燈
架,正吐著瑩瑩光華,廳室的頂壁是全片的「雲母石」嵌成,艷紅的錦幕垂掛四周,巨
大的石柱閃耀著潤滑悅目的光輝,而六十名黑衣大漢,則淵停嶽峙的肅立於大廳兩側,
氣氛是豪華的,卻又有著極度的隆重。
    於是,眾人緩緩人內,楚雲始才踏入,已可看見一幅掛在大廳盡頭的紅幕上,精工
繡制的一隻巨幅金雕!金雕昂首振翼,神俊苦生,恍如欲破幕飛去一般。
    這肅穆而隆重的氣氛使他心中明白,正式接任盟主的大典可能就要開始了。
    一排獸皮製成的寬大座椅迅速擺好,金雕紅幕下燃起五對白色巨燭,四個高矮不一
的高齡老人,已緩步自門前進入。
    當先一人,身材高大雄偉,面紅無髯,目光如兩道冷電,兩粒瞳仁,卻似一對火鑽
般在眼眶中往來游動,令人有一股深刻的感覺,在他身後,則是一個體形枯乾,有一口
大黃扳牙,朝天鼻的瘦小老者,另二人,卻皆是長髯齊腹,容貌清奇的老人,看情形四
人都有八旬左右的年紀了。
    這四個高齡老者,大步行至楚雲身前,已由那紅面老人沉聲啟口道:
    「凌霄堂堂主『狂鷹多彭馬,率屬下『瘦鷹』郭凡,『灰鷹』章亮,『雲鷹』何洛
拜見盟主。」
    說罷四人已緩緩跪在地上。
    楚雲急忙趨前一一扶持,邊道:
    「不敢,且請各位平身。」
    此刻,紫心雕仇浩已來至楚雲身旁,恭聲道:
    「老夫斗膽再請盟主出示信物。」
    楚雲微微一笑,已將身上的「太陽牌」、「喉羅指環」取出,又將懸於左胯的「苦
心黑龍」長劍一井解下,置入一個預先放在側旁的紅墊玉盤中。
    當眾人的目光望見這舊日首領的故物時,每一雙眼睛又漸自紅潤起來,唏噓聲再度
隱約響起,每一件東西,在他們日常的耳懦目染之下,是太熟悉了,但是,如今物是人
非,怎不令這些匿跡荒漠的豪士們睹物情傷呢?
    紫心雕仇浩忍著悲痛展開一面薄絹,上面正細緻的繪著與面前各物一模一樣的圖案。
    這是一道重要手續,紫心雕是要更進一步的證明,眼前各物全是真實無訛的,也即
是說,他們昔日的領袖,已將重任委交於眼前的楚雲了。
    於是,大廳中每一個人靜默的伏身於地,包括紫心雕仇浩及凌霄堂的四名元者,黑
壓壓的人群,肅穆的向楚雲行了三拜九叩。
    楚雲知道,這是「劫後恩仇」上下對他正式承認的表示,因此,他雖然感到極為拘
束,也只有硬著頭皮承擔下來。
    驀然,紫心雕雙臂高舉,引吭大呼:
    「耀我盟主,揚我金雕!」
    轟然如雷的聲音隨之應和,驚心動魄,在大廳中往來迴盪,歷久不絕。
    楚雲感到一股熱流直衝頂門,全身微顫,眼眶中淚水盈溢,他此刻的感受,是太深,
太深了。
    待眾人站起後,紫心雕已奉著另一面玉盤緩步走上,玉盤中,端正的置有一枚摟金
雕振翼圖紋的絢麗護手。
    楚雲伸手取過,扣在腕上,這時歡聲又起,紫心雕大聲說道:
    「稟盟主,自現在起,但請頒令恢復劫後恩仇舊有稱謂,全盟自老夫以下,終生誓
死效忠盟主,劫後恩仇存在一日,子子孫孫永遠遵此誓言,若有違背,亂刀分之。」
    楚雲真摯的望著全廳之人,以沙啞的語聲道了感激,又簡潔的重述了一遍自己如何
獲得無畏金雕故物的經過,最後,他深刻的道:
    「在下不求己身名利,但願各位能切記武老前輩昔日抱負,再做振奮,希望各位能
以待武老前輩之情以待在下,在下更切望能以武老前輩之心與各位融為一體。」
    激動的歡呼聲又起,高人云霄幾乎連這棟巍峨的大廳也在震動了。
    情感自衷心流露無遺,一股與多股相合,信心自雙目中展現,堅強而肯定,陌生的
轉為熟捻,遙遠的變為貼切,無數顆蹦跳的心連而為一,這是真摯的情感,無可諱言的
契結啊。
    這是一間寬闊的房間,層層的輕紗低垂,地上鋪設著金黃色的地氈,淺藍色的屋頂
向上凹進,嵌在屋頂之內的二十顆鵝蛋大小的夜明珠,吐出乳白色的瑩光,柔和極了,
也悅目極了。
    屋內是一式紫檀木鑲著美玉的用具,光潔而華貴,高雅而恬淡,幾幅幽遠的山水畫
分掛壁上,一柄黑龍現鞘長劍斜懸一角,在一張古雅的畫桌之上已置有一隻冒著熱氣的
鑲金玉杯。
    一面半圓形的窗戶啟開一半,自窗中望去,可見山下隱約的湖光水色,右面則是重
疊連綿的屋宇及明滅不絕的燈火。
    此刻,已是初更了。
    楚雲在適才的歡宴上,因為過份的喜悅而飲了不少烈酒,這時腦中有些暈眩,他喝
了一口桌上芬芳無比的香茗,又站在窗前讓夜風吹拂了一刻,才覺得清醒了不少。
    窗外,有一陣淺淺的花香傳來,這花香淡而雋永,雖不濃郁,卻另有一股令人難忘
的幽雅。
    「嗯,武老前輩非但才高技絕,甚至連生活的情調也與眾不同,他真懂得享受與布
置呢,看他此處的寢居及回魂島上的秘室,都豪華舒適得宛如皇宮……」
    楚雲打量著四周,讚歎不已,這時,房門忽然被輕輕的敲響了。
    「進來!」楚雲緩緩回身望去。
    房門呀然啟開,四個白衣,清麗脫俗的少女,已婀娜而入,輕輕俏俏的跪在地上,
為首的一個白衣少女,銀鈴般說道:
    「啟稟盟主,小婢等特奉總管事之令,前來侍候盟主,尚乞盟主支使。」
    楚雲微微一笑,有些奇怪的道:
    「這裡有女眷麼?」
    那白衣少女柔和的道:
    「本盟上下,已移居此處幾達三代,各級盟友大多成家,眷屬皆居於宮後左近,明
日便將有十二名女子前來供盟主挑選……」
    楚雲驚道:
    「挑選什麼?」
    白衣少女似乎微微一怔,迷惘的道:
    「由盟主挑選六名,做近身侍妾,難道盟主尚不知曉麼?」
    楚雲不由有些手足無措,急道:
    「咳咳,不,這怎麼可以?這……豈不耽誤別人一生幸福?」
    白衣少女恍然一笑道:
    「盟主且請勿虞,能力盟主近身侍妾,皆為本盟眷屬中未嫁少女之殷切願望,全為
各人自願,沒有絲毫勉強,昔年老盟主亦曾擁有近身侍妾數十人呢!」
    楚雲用力搖頭道:
    「不,這不大好,啊,你們可以站起來了。」
    四名白衣少女,緩緩起立,俏生生的站在一旁,八隻眼睛,卻不停的凝注楚雲,眼
中的光芒,柔膩得足以化百煉鋼為繞指柔。
    楚雲不料劫後恩仇中,還有這條旖旎的規矩,但是,反過來說,這又何嘗不代表全
盟上下,對他們盟主的熨貼關注呢?
    這時,門外一陣步履聲響,一名黑衣大漢躬身站立門外道:
    「稟盟主,副盟主與凌霄堂主求見。」
    楚雲頷首道:
    「快請!」
    他又回頭道:
    「咳,你們四人可以先進去收拾一下。」
    四個白衣少女微微一福,碎步向內室行去。
    片刻間紫心雕仇浩已偕狂鷹彭馬行人,見禮後,楚雲讓二人落座,迫不及待的道:
    「仇副盟主,聞說明日須由在下挑選六名恃妾,未知此事可真?」
    仇浩頷首道:
    「不錯,未知盟主意下如何?」
    楚雲搖頭道:
    「在下性不近此,大無必要,而且,將來更會誤及人家一生……」
    仇浩笑道:
    「盟主,回想老盟主在世之時,曾言人有天性,無庸假冒道學,只要不做傷天害理
之事,自可順乎自然,而這批少女,不論今昔全力自願侍候盟主,全為侍妾,與盟主日
後正式結親,毫無於連。」
    楚雲深沉的道:
    「話是不錯,但在下尚有大任未了,如何能沉溺溫柔鄉中?罷了,尚請副盟主代為
諭令免行。」
    楚雲言談之時,有一股自然的威嚴與雍容流露語中,紫心雕仇浩肅然正座,在感覺
上,他幾乎以為是在傾聆昔年的無畏金雕親自說話。
    此刻,他用力點頭,道:
    「謹尊盟主諭示。」
    坐在一旁的狂鷹彭馬,沉聲啟口道:
    「盟主,盟主的兩大隨身護衛已於門外靜候謁兄,此乃於各環各堂屬下精選,盟主
是否召見二人?」
    楚雲一笑道:
    「真麻煩各位了。」
    彭馬連道不敢,回首招呼一聲,兩個身著青衣,面目精悍冷峻的青年,已大步行人,
納身便拜。
    楚雲注意到二人所著衣衫與眾不同,低聲問道:
    「二位大名?」
    兩人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右面一人恭謹之極的道:
    「『煞星子』盛陽。」左首一人隨著道:「「快刀三郎』李銷。」
    楚雲道:
    「二位可以平身了,日後相處如常,勿庸過於拘泥。」
    楚雲雕仇浩忽道:
    「盟主,此二人乃為本盟年輕一輩中,功夫最為傑出者,他們一心為盟主效力,依
循盟規,二人已褫奪穿著『太陽衣衫』之權,直到三年之後,經盟主認定二人確實忠貞
不渝,恪盡職守,方始准其復穿『太陽衫』,否則,便永遠軀逐出盟,並殘一臂以示懲
戒。」
    楚雲嘴唇微動,似欲有所言談,但隨即又淡淡一笑,沒有多說。
    這時,紫心雕與狂鷹二人,又將劫後恩仇目前情況詳細解說了一遍,於是楚雲知道
這靈秀的山有一個悄麗的名字:「情影山」,更驚異著劫後恩仇現在這一股奇大的力量
與嚴密的組織,最後,紫心雕道:
    「本盟人數極眾,連眷屬約有兩千餘人之多,在倩影山後墾有良田百頃,拐子湖內
可網新鮮魚蝦,除了衣飾油鹽須每年出山購置一次外,其他均可自給自足。」
    三人又隨意聊談了一陣無畏金雕昔年舊事,夜已漸深,紫心雕與彭馬相偕起身,問
安後緩步離去。
    楚雲送走二人後,回身卻發現煞君子盛陽及快刀三郎李銷肅立未動,他一笑道:
    「你們可以回去休息了。」
    煞君子盛陽躬身道:
    「弟子等將日夜不息為盟主護衛,盟主有事尚請指派。」
    楚雲雙肩微聳,爾雅的笑道:
    「罷了,在本山之內,無庸如此緊張,不會有刺客的,而且,我也不會偷偷溜走啊,
你們先去休息吧。」
    二人不敢多說,躬身退去。
    於是,楚雲愉快的笑了,他在這幾年來的痛楚生活中,第一次覺得情感的泉源充實
了,第一次有回到「家」的感覺,是的,他怎能不深深的感激呢?那神秘老人——無畏
金雕武血難,給予他的大多了,而他的昔日部屬,也與他有同樣的豐富情感啊!
    拐子湖的湖水永遠是那麼平靜與澄清,綠得可愛,藍得醉人,空中的白雲映在水中,
如一隻隻透明而難於捉摸的天鵝,倩影山似一個凝眸睬視著湖水的含黛少女,悠悠的,
癡迷的,卻又永恆的啊,於是,太陽與月亮循環著捉迷藏,湖水不息的輕吻著細沙,不
知不覺的,六十個白天連著六十個夜晚,迅速而又安詳的逝去了……
    這兩個月來,劫後恩仇往昔的愁雲消散了,信心重又恢復,一切舊日的施律開始行
展,到處充滿了蓬勃的生氣,如初升的朝旭,有著明朗而艷麗的光芒,而不久,當旭陽
再升,就會刺目與耀眼了。
    又過了十天。
    劫後恩仇的一切內務,都已進入常規,楚雲對一切的事物,皆己熟悉得宛如對他自
己身體上的各部分一樣了。
    這些天來,他忙於策劃與巡視各處,發揮了他驚人的毅力與雄才,精神上的透支是
巨大的,因此那一股埋藏在他心靈深處的仇恨,被他強制著,壓迫著,甚至不去回憶,
不去思考,但是,如今劫後恩仇內的事已經告一段落,那股深沉的仇恨又不可抑制的爆
發了,如山洪的突潰,洶湧而澎湃,在靜止時如火烙般烤炙著他的神經,午夜時又似毒
蛇般啃嚙著他的心靈,這些仇恨不是單純的,其中包含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更迫得
他險死還生,受折磨,這不僅是恨,還有強烈的自尊與希望的幻滅,多少悲苦和辛酸組
成的啊。
    楚雲這時才體悟出,在兩個多月以前,他忽然瘋狂得宛似失去理性般殺戮那一百多
名馬賊的原因,那是他壓制在胸中的怨恨與憤怒太久了,在突然的血腥下激發了他最深
沉的隱痛,他要發洩,他要任性,於是,那一百多名凶戾的馬賊,便成了他瘋狂時的犧
牲者。
    現在,楚雲正在他華麗而舒適的房間中煩躁的蹀躞著,雙目煞氣時現,兩手不斷的
互相搓扭……
    肅立一旁的「煞君子」盛陽及「快刀三郎」李銷,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四隻眼睛
卻關切的注視著他們的盟主。
    忽然,楚雲停止腳步,回頭道:
    「盛陽,你去召請副盟主及三環一堂的各位首要到來。」
    盛陽答應一聲,匆匆離去,出門時,卻幾乎與一個冒失闖入的大漢撞個滿懷。
    楚雲抬頭一瞧,這毛躁躁的大漢,正是那蒙古武士哈察!
    哈察一腳踏進,便大嚷道:
    「主人,他們給我穿好的,吃好的,卻不准我隨時來伺候你,我不穿不吃都行,就
要呆在你身旁才舒服。」
    楚雲強笑道:
    「也罷,你以後整日跟著我便了,現在,先到一旁站著,容我獨自思考一件事情。」
    哈察從來沒有見過主人如此煩躁之狀,不禁張大了嘴,愣楞站到一旁。
    片刻後——
    一陣步履輕響,紫心雕仇浩、凌霄堂堂主狂鷹彭馬、首環環主天狼冷剛、羽環環主
大漠屠手庫司、爪環環主金髯客畢力等人已連續而入。
    楚雲待眾人一落坐後,閉目靜默剎那,沉聲道:
    「各位,在下驟請各位到來,實有一件重大事情宣佈,這件事情,已隱藏在在下心
中數年之久,現在,在下如再不說出,只恐這澎湃的仇火會將在下的心靈焚成灰燼!」
    眾人驚愕的睜大眼睛,正待說話——
    楚雲雙手一舉,道:
    「且請各位暫勿出聲,容在下先行發抒一番,這鬱積心中多年的憤恨吧……」
    於是,悠遙的、迂緩的、悲槍的語聲似來自天邊,來自雲端,如夢幻也似裊繞響起,
一個字是淚,一句話是血,一聲喘息像哭泣,一絲語尾似歎息,淚灑在血上,血印在心
版,灌溉著仇恨,使它萌芽,蓬勃,終至不可收拾。
    這是悲痛攙合著憤怒,哀傷溶合著鮮血的心聲啊。
    良久——
    語聲如一根緊繃的琴弦,緊緊的,驀然中斷,拔了一個尖音,飄向虛無,終於散了,
散了。
    楚雲說完了他積壓心中多年,如怒火般燃燒的仇恨,默然走到一張紫檀椅上坐下,
他已說得大詳盡了甚至連最細微的枝節,最輕巧的行動也沒有遺漏。
    室中一片沉默——每個人已沉溺人深深的哀惜和濃厚的憤怒中。
    驀然,紫心雕仇浩雙目血紅的站起,大聲道:
    「盟主,我們還等什麼?請即時下令,劫後恩仇全部出動,生生斬絕這些神人共棄
的鼠輩!」
    身材肥胖,永遠細瞇著一雙眼睛的首環環主大狼冷剛,緩緩站起,沉聲道:
    「盟主,你是全盟上下的精神寄托,天下任何一個人傷了盟主的心,動了盟主的一
根汗毛,我們便會毫不憐惜的用這人的狗命來頂罪,現在,中原那些鼠輩的罪惡已不止
於此,那麼,我們便用較這更慘厲千借的方法去對付他們。」
    天狼冷剛,掌劫後思仇首環環主之職,武功之高固然不在話下,心性之殘酷狠毒則
較其武功更有過之,只是他深沉已慣,不易現出而已。
    這時,凌霄堂堂主狂鷹彭馬亦緩緩起立道:
    「我劫後恩仇隱跡武林已達五十餘年,現在江湖之上只怕早已不復記憶了,昔年老
盟主率領吾等闖蕩江湖之際,並未宣揚本盟盟號,因而武林中僅知老盟主及其左右數人
之名而已,待老盟主厭倦江湖,率吾等歸隱此處之前,始擴充盟務,宣揚盟威,但為時
甚短,僅如曇花一現而已,故此江湖之上,少有提及劫後恩仇者,而本盟除凌霄堂有數
個人之外,大多未曾歷跡江湖立名揚萬……」
    彭馬說到這裡,雙目紅光倏盛,宏聲道:
    「吾等正可惜為盟主復仇雪恨之機,在盟主率領之下大舉出山,殺盡江湖鬼蝦魍魎,
使劫後恩仇之名響徹雲天!」
    他話聲一住,眾人轟喏之聲隨起,群情激動,金髯客畢力霍然站起道:
    「本座首先向盟主請命出山!」
    一頭亂髮叢生如草,鬚髯雜亂的「大漠屠手」庫司慢吞吞的站起,聲如鬼號般道:
    「盟主,本座不會說話,不過,本座之意是跟隨盟主左右,殺他媽個寸草不留,將
那些工八羔子,五馬分屍,凌遲細剁!」
    這位劫後恩仇下羽環環主,平素不善言詞,沉默寡言,但心狠手辣之處,不亞於天
狼冷剛,二人可謂劫後恩仇中一對煞手!
    楚雲感動無己的自椅上站起,眸中淚光隱隱,他一句話也沒有說,是的,對著這麼
濃厚的關切之情,對著如此深摯的兄弟之愛,又如何用言詞去表達心中的感激於萬一呢?
    忽然,一旁的哈察號陶著跪到楚雲腳邊,抽搐著道:
    「主人啊,你為何不早告訴哈察這些?哈察要一個個撕裂他們,哈察恨死他們這些
狗雜種啊……」
    「快刀三郎」李鎧急步過來扶住哈察,楚雲握住那一雙寬厚的大手,久久無語。
    於是,待眾人情緒平安之後,在楚雲的主持下,劫後恩仇大舉出山的行動計劃已開
始商討了。
    外面,天仍是爽朗的,湖水依然澄藍,山色仍舊翠綠,但是,卻好像隱隱含有一股
出奇的激奮,宛如熔岩迸濺前短暫的平靜……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7:04:10

第21節 重辟江山 血影飛魂
    經過金色的大漠,聽著駝鈴的輕響與蒼涼淒惋的胡前聲,無數次風沙逆拂,嫣紅的
夕陽凝著低迷的眸子,一次又一次,橫過「伊金霍洛」成吉思汗陵,雄偉而聚集著血與
汗的萬里長城已迤邐的展現於眼前,當時的淒慘已經過去,但斑駁老邁的城牆卻仍然透
露出秦始皇時的暴虐與悲哀,於是,過邊關了,進入中原,在連日的奔馳下,這一大,
自拐子湖遙遙數千里而至的劫後恩仇中數十乘騎影,已在楚雲率領之下來到綏冀相連的
娘子關附近。
    這次劫後恩仇的大舉出動,是經過詳密計劃的,除了要為他們的盟主——楚雲湔雪
前仇之外,更要一振盟威,揚名天下。
    勒住了坐下的「雙日駒」,全身黑衣的楚雲極目向前眺望,這是午後,而一條並不
十分寬敞的驛道,正自高低不平的丘陵中穿過,像一條死蛇。
    在他身後,是劫後恩仇副盟主及三環一堂的各個首座,其外尚有劫後恩仇下三環之
中,首環屬下「黑白雙駝」那京、尉遲鴻,羽環屬下「劍鈴子』龔寧,爪環屬下「八大
爺」梁文君、古炎、司馬衛、霍定等全已偕行,兩大護衛「煞君子」盛陽、「快刀三郎」
李銷緊隨左右,身披銀釘軟甲的哈察則咧開大嘴,跟在一旁,這尚是他有生以來,首次
進入中原呢。
    除了這些人外,其他隨行者全是劫後恩仇中十挑百選的好漢,個個都有一身不弱的
技藝。
    這時,紫心雕仇浩策馬行上,沉聲道:
    「盟主,可要下令暫息?」
    楚雲微笑頷首,回頭望了望身後這一行風塵僕僕,卻粗擴豪邁的兄弟,每個人俱是
黑衣黑馬,神采奕奕,沒有絲毫疲睏之狀,好似這連日不停的奔波,並沒有影響到任何
人的體魄。
    紫心雕仇浩向後揮手,馬背上的騎士們已整齊劃一的翻身下地,各自牽著坐騎,到
一旁休息去了。
    楚雲忽然說道:
    「副盟主,你可知道狐偃山的方位?」
    紫心雕仇浩正待下馬,聞言微微一怔,沉吟片刻後,搖首道:
    「老夫久已不入中原,盟主垂詢的這狐偃山,卻是陌生得很。」
    楚雲嗯了一聲,笑道:
    「那麼,以後再探尋一下吧,我有一個故友居於狐偃山上。」
    哈察這時拿了一個羊皮小囊過來,雙手捧給楚雲,宏聲道:
    「主人,喝口水潤潤嗓子吧,這裡天氣雖比沙漠中涼快,卻也熱得頭皮發炸呢。」
    楚雲正待伸手接過,右面已忽然遞過一張涼濕的面中,左面卻是一雙恭敬的捧著一
個漾著碧綠飲料的玉杯,不用細看,楚雲已知道那是他兩大護衛的傑作了。
    哈察雙眼一瞪,急吼吼的道:
    「喂,二位老兄,我侍候主人關你們什麼事?大家照先後慢慢來呀,主人哪能同時
接過好幾樣東西?」
    紫心雕仇浩一笑道:
    「罷了,這有什麼值得爭先恐後的呢!」
    這時,右面的丘陵之上,一名派出放哨的警戒弟子,左臂忽然高高舉起,他手中握
著的一面銅鏡映著日光,閃了三下。
    紫心雕仇浩沉穩的道:
    「盟主,前路有人來了。」
    丘陵上的銅鏡光芒又急速的閃晃七次,那名黑衣弟子己隱身伏下。
    紫心雕目光凝注,續道:
    「來人身攜武器,為江湖中人,其數為七。」
    楚雲平靜的笑笑,道:
    「人我不犯,讓他們過去。」
    於是,片刻間,馬蹄之聲已遙遙傳來,坐臥路旁休息的劫後恩仇下各人全是目不斜
視,氣定神閒的安然不動。
    楚雲依著馬身,緩緩飲著皮囊中的清水,不一會,前路塵頭大起,七乘駿馬,已旁
若無人般放蹄狂奔而來。
    哈察瞪眼望著七人,口中低聲咕噥:
    「這裡又不是蒙古的廣大草原,如此趕命似的放馬急奔,這條鳥路還讓不讓別人走
嘛。」
    咕噥間,七乘鐵騎已經來近,馬上騎士俱為清一色黃衣大漢,七人肩頭各皆飄揚著
鮮紅的刀穗,顧盼之間,十分狂傲。
    這時,七人亦已發現道路兩旁有著不少黑衣人站臥,顯然,他們似是冷然一驚,居
首的黃衣大漢猛然揮手,一道五彩繽紛的花旗火箭已凌空飛起。
    楚雲正看得納悶,七名大漢已倏而飄身下馬,站成一排,日光照耀下銀芒亂閃,七
人手中,俱已握著一柄沉厚的砍山刀。
    紫心雕仇浩亦有些奇怪,低聲道:
    「盟主,這些朋友們莫非認錯了人?」
    楚雲望著那七個黃衣大漢,他們站成一排,兵刃斜舉,面孔鐵青,一派尋事啟畔的
模樣。
    於是,楚雲站直身軀,行前數步,微笑道:
    「各位朋友,不知各位擺出此等架式欲對付何人?」
    為首之黃衣大漢環眼怒睜,厲色道:
    「相好的,光棍不擋財路,這批暗鏢早經吾等踩盤清楚,訂下生死界,嘿嘿,列位
卻也想插上一腳,未免想得過於便宜了。」
    楚雲江湖經歷極豐,聞言之下,已知道是怎麼回事,他淡淡一笑道:
    「朋友,不知一事莫道一事,閣下如何斷定吾等是想與各位奪取此鏢?」
    黃衣大漢驀然仰首狂笑,怒聲道:
    「老相好,別他娘的給我們裝癡,賣傻了,虎嘯山的『七刀義士』豈會受你這後輩
小子矇混?爾等兵刃齊備,又不早不晚恰候於此,如非想橫裡插手,以黑吃黑,難道是
在等你們眾人的大妹子麼?」
    另一個黃衣大漢不屑的呸了一聲,道:
    「大哥,我看不用等瓢把子到,咱們先將這些不成氣候的東西宰了算完,媽的,這
『牛角溝』風水正好,看他們這輩於是否還想分份『石家堡』的到口肥肉!」
    這「七刀義士」個個出口粗魯不雅,凶橫跋扈,直是將眼前各人視如無物,好像只
要他們願意,便可以予殺予戮一般。
    這時,為首的黃衣大漢,蠻橫的掃了四周各人一眼,大笑道:
    「眾位哥們,哪隻鳥飛哪個窩,那頭豬回哪個圈,各位招子不亮,老子們不追究,
各自跪下叩個響頭,乖乖滾回去,石家堡的地盤之內沒有你們的一份!」
    所有的劫後恩仇屬下全然默立不動,肅然無聲,但是,每一雙目光卻是如此渴望的
注視著他們的盟主,在每個人心中,都迫切的希冀楚雲有一個表示,血的表示。
    楚雲雙目半垂,沉默不語,他知道這「石家堡」是冀境的一個綠林強人聚集所在,
七刀義士口中所說的瓢把子,則是冀境黑道的領袖人物之一:「赤手擒龍」蕭風!此人
與「灰旗隊」「莽狼會」等兩撥綠林鼎足為三,同時稱霸一方。
    於是,楚云爾雅的露齒一笑,回頭環顧手下各人,他輕緩的,悠閒的踱了兩步,右
臂突舉,石破天驚般大吼一聲:
    「殺!」
    隨著這聲令人膽戰心驚的「殺」字,七條人影如七個魔鬼般猛撲而上,一個對著一
個,不多不少。
    劫後恩仇首環環主天狼冷剛,仍舊細瞇著那雙眼睛,第一個向那七刀義士之首撲去,
照面間便是猛辣無倫的二十九掌!
    那黃衣大漢驚呼一聲,手中砍山刀急掄,拚命護住全身,雙腳已連續踢出四腿,招
式之間,到也十分利落。
    天狼冷剛嘿嘿冷曝,大旋身,詭異得令人目瞪口呆的忽然欺身進入那片急舞的刀光
中,兩條手臂宛如多手羅漢的神跡垂現,在瞬息的瞬息裡,如流光電掣般猛揮而出——
    沒有一發的縫隙,更沒有一分的空間,一個高大的黃影悲號陡起,又在滿天飛灑的
鮮血中驀然噎回,身軀在空中連翻數滾,砰然落地!
    幾在同時,另一條黃影血漿迸濺的被一股大力倒撞出三丈之外,似一根木頭般歪倒
地下,於是,又有三聲慘叫響起,地下在剎那間再度增加了三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一個披頭散髮的黃衣大漢,滿面鮮血的亡命衝出,目光中射出極度的驚恐,喉底發
出宛如嗚咽的響聲,適才的倨做這時已經消失殆盡,只怕這位七刀義士之一,自有生之
年以來,尚未曾見過如此殘酷與乾淨的打鬥哩。
    但是,他才奔得數步,一陣恍似催魂般的銅鈴聲隨後響起,盤旋的冷電精芒裹著一
條人影,猝然自後飛到,又猝然倒射而回。
    假如你目光尖銳,你就可以看到在那條人影的迅捷往返中,在那剎那間的接觸裡,
一柄長劍已將那黃衣大漢透心穿過!
    於是,瞪著雙眼,咧嘴突唇的這具屍體,被適才的一劍之力帶得衝出六步,直往站
在一旁的哈察撞來。
    哈察大吼一聲,也不管這是死人活人,雙臂突伸,驀然將這具屍體舉起,又大叫一
聲,傾力摔向一塊巨石之上!
    一聲刺耳的悶聲傳來,那黃衣大漢的頭顱已碎成一團,血紅的肉攙合著白色的腦漿,
破裂成片的頭骨摻雜在早已分不清五官的面孔上,看來不但扎眼,而且令人作嘔。
    但是,眾人的視線卻僅僅向這邊一飄,又轉回他們原先注視的地方——
    那裡,七刀義士僅存的最後一人,正像一個老邁的人舉著千斤石擔般,吃力而緩慢
的往來舞動,顯然,他已想盡快的結束這場極不均衡的打鬥了,因為,他全身正在痛苦
的顫抖不已,面部肌肉不停地抽搐,而他的面部——眼眶四周的皮肉被生生撕裂一塊,
垂在頰旁,左面的耳朵已被連根拉下,他已不能出聲,因為他的嘴唇,已與嘴內的牙床
變成血肉模糊的一團了!
    與這人動手的不是別個,乃是劫後恩仇下羽環環主「大漠屠手」庫司!
    他閃動著那雙森冷得有如鬼眼似的眸子,嘴角拐成一絲殘酷的微笑,叢生的髯髮更
長得有如一團雜草,每一顆麻點都代表一份死亡,而他的面部表情生硬,對他的對手的
如此慘狀,沒有絲毫的憐惜!
    庫司身手之絕,之毒,乃是武林少有的,他的冷酷,卻更在身手之上,雖然這黃衣
大漢血漬淋漓,庫司的雙手卻是點滴未沾!像是在任意戲耍一頭畜生一般。
    楚雲雖已覺得過份,但卻沒有出聲阻止,因為,他發覺每一個人,尤其是天狼冷剛,
俱像是在欣賞一出活劇般,有趣的注視著不動。
    哈察悄悄地轉至楚雲身旁,低聲道:
    「主人,想不到那給他一根棒子就活脫是個討飯叫花似的大麻子,卻這麼心狠手辣,
主人,我看還是乾脆一點算了,看著叫人嘔心……」
    楚雲冷冷一笑,開口道:
    「庫環主,罷了。」
    大漠屠手庫司如奉聖旨,恭喏一聲,雙手閃電般擊出,腳下驀然上挑——
    連慘吼都是如此微弱,那黃衣大漢才被震飛兩尺,又被一腳挑起空中,連轉數圈,
重重的摔落於四丈之外。
    庫司冷然注視著那具屍體,尖厲的道:
    「牛角灣的風水的確不錯,埋葬這七個狗種再好不過了!」
    楚雲淡然的笑笑,緩緩行向坐騎,紫心雕仇浩跟在身後道:
    「盟主,現在起程麼?」
    楚雲搖頭道:
    「不,等石家堡其他各人到來。」
    正說到這裡,站在高處警戒了望的那名弟子,又舉起左臂,手中的銅鏡閃光又迅捷
的晃動了無數次。
    紫心雕仇浩一笑道:
    「來了,而且人數不少。」
    這時,首環環主天狼冷剛大步行至,躬身道:
    「啟稟盟主,敵蹤又現,此次是否一如適才刀刀斬絕?」
    天狼冷剛因為楚雲曾經出口阻止大漠屠手的狠辣行動,故而生恐自己等人再開殺戒
時觸怒楚雲,所以特別過來請示定奪。
    楚雲一笑之後,面孔倏寒,冷然道:
    「石家堡遣來七人,全己喪於吾等手中,情勢至此,你想他們會善罷甘休麼?也罷,
放手去做。」
    不知為何,一向笑面辣心的天狼冷剛,一見到楚雲那如霜的表情,也不由自內心感
到一股寒驚,因為,他覺得這表情不單是冷厲,更含有一種無上的威嚴!
    於是,他唯唯連聲,返身退下。
    片刻間,一陣如雨點似的蹄聲,已在前路響起,漸至漸近,終於如一串驟雷般疾馳
而到。
    來騎約近百乘,在日光映照之下,看得十分清晰,為首者是個年約五旬,容貌森冷
凶戾的老者,緊跟在他身後的二十餘騎上,亦坐著肥瘦不等,俊醜迥異的二十多名江湖
人物,但看這二十多人,個個氣度沉穩,目蘊銳光,便知全是深具火候的內家高手,至
於跟在後面的一大群騎士,則因塵土太高,看不真切。
    楚雲昔年行道江湖之時,曾經見過那冀境黑道首領「赤手擒龍」蕭嵐一次,此刻他
雙目微攏之下,已看出那為首老者,赫然正是「赤手擒龍」蕭嵐本人!
    於是,他沉重的一笑,輕輕舉高右臂。
    驀然間,一陣馬嘶之聲傳來,赤手擒龍蕭嵐等人已齊齊勒馬停住,目光驚恐而憤怒
的注視著躺在地上,死狀淒厲的七具屍體。
    於是,在他再次移目間,已望見了卓立路旁的數十名黑衣豪士。
    空氣彷彿在剎那間凝結,雙方的無數對眼睛,皆在仇恨的互相瞪視,沒有任何一個
人出聲。
    僵持了片刻,赤手擒龍蕭嵐到底不愧是曾經過大場面的綠林梟雄,他強自鎮定,沉
聲道:
    「過山拜地頭,渡河拜碼頭,老夫赤手擒龍蕭嵐,在冀境地面刀刃上滾過數十年,
不敢誇大,特請貴方當家的出面答話。」
    赤手擒龍蕭嵐沒有即刻動粗,卻先行擺出了一套江湖禮數,楚雲知道,這是一般老
江湖在沒有弄清事實真像,摸不透敵人來路的時候,最為光棍落檻的一種做法。
    於是,他緩步踏出,淡然一哂道:
    「蕭瓢把子,借問有何指教?」
    赤手擒龍瞳孔中一映人楚雲的面孔,便不由微感一震,在他的直覺中,感到這張條
線鮮明的面孔似曾相識,但是,他卻一時想不起來,一怔之下,他隨即啟口道:
    「人有名,樹有影,借問當家的高姓大名?」
    楚雲早已想到對方有此一問,他淡漠的一笑道:
    「在綏遠有個拐子湖,湖畔有座倩影山,山上有一批遺忘了天下之人,他們全為劫
後恩仇屬下,區區麼,便為劫後恩仇盟主。」
    赤手擒龍蕭嵐在腦海中迅速的思忖了一遍,「劫後恩仇」這個江湖組織他卻十分陌
生,而且,那「拐子湖」「倩影山」更未聽過。
    於是,他那森冷的面孔一沉,單刀直人的道:
    「那麼,地下躺著的七刀義士,便是承蒙貴盟主成全的了?」
    楚雲閒散的點頭道:
    「不錯。」
    赤手擒龍蕭嵐目中凶光暴射,厲聲道:
    「為了什麼?」
    楚雲一笑道:
    「狂傲,跋扈,精魯,冒犯,這還不夠?」
    跟在赤手擒龍身後的近百名綠林人物,聞言之下,不由嘩然鼓躁,群情憤激。
    這時,赤手擒龍厲烈的大笑道:
    「好,老夫衝著這幾句話,便要一試貴當家這不見經傳的劫後恩仇,到底有什麼超
凡入聖的絕處!」
    蕭嵐的這幾句話,不啻是點燃了一堆火藥的引線,更在楚雲意料之中,此刻,那近
百名綠林人物己在紛紛下馬,準備大於一番。
    楚雲輕輕鬆鬆的一笑,徐緩的道:
    「那麼,在下恭敬不如從命了。」
    說著,他右臂倏舉急放,於是——
    當他的手臂尚沒有完全垂落時,一個狂厲尖銳的語聲已起:
    「老雜碎,本環主先服侍你了!」
    人隨聲到,大漠屠手庫司已悍不畏死的衝向赤手擒龍蕭嵐而去。
    於是,長嘯聲紛紛而起,凌霄堂堂主狂鷹彭馬,首環環主天狼冷剛,爪環環主金髯
客畢力,劍鈴子龔寧,八大斧梁又君、古炎、司馬衛、霍定等率領屬下數十名弟子,如
隼鷹般掠空撲下又似猛虎般狂衝而入。
    剎那間,號叫,怒叱,哀嗥,暴喝,亂成一片,兵刃聲攙合著拳掌聲,碎骨聲夾雜
著裂肌聲,不停的傳入每個人的耳膜,拚鬥是慘厲的,脆落的,沒有人有憐憫,沒有人
有仁慈,只有一個殺字,只有一個血字。
    恍如狂風暴雨,又似山坍海嘯——
    這時,驀然有五條人影向卓立一旁的楚雲直撲而至,人未到,寒芒與銳風已經先至!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7:05:45

第22節 金雕搏龍 珠潤心明
    於是,兩聲怒叱隨起,「煞君子」盛陽,「快刀三郎」李銷二人,已似兩道急瀉的
虹光,暴迎而上,二人手中的黑色尖錘,薄刃彎曲長刀,亦如雷電般絞合而出!
    一聲狂笑起處,立於不遠的紫心雕仇浩,競似縮地般倏然一步趕到,雙掌連出十一
招,已與一個頭大如斗,鷹鼻騖目的六旬老者戰在一處。
    這都是同一時間發生之事,而此刻,楚雲朗朗長笑,身形微轉,一抹皓月也似的蒙
蒙弧光閃處,又猝然間一顫,成為點點,有如銀河密集的繁星,而兩聲淒厲的號叫隨之
而起,滿天濺飛的血雨中,赫然有十二塊被截成段段,刺成蜂巢般的屍體墜落。
    凌空撲來的六條人影中,唯一沒有接戰的一個,這時嚇得驚呼一聲,拚命躍落一旁,
而一旁,那身高八尺的蒙古首旗武士哈察,早已張臂弓身,肅候多時了。
    於是,只聞哈察一聲大吼,雙臂猛掄,那落向一旁之綠林人物,已在猝不及防中,
被沉重的摔出七尺!但是,當他身軀在地上翻了一滾時,倏而反時抖手,十七點寒星,
已似一抹流光般帶著青瑩瑩的曳尾飛向哈察!
    十七點寒芒是分散的,若一面綴滿精光的白網,來勢疾勁,顯見發出暗器之人,功
力異常深厚!
    哈察亦不是個子,見狀之下,怒罵著奮力滾向一旁,瞬息間,十七點寒星已經接近,
哈察躲得雖快,卻仍有兩點寒星對著他的背後襲到!
    忽然——
    一聲長笑突起,隨著笑聲,仿若大邊的閃電驟至,精光暴捲之下,那片寒星已如泥
牛入海般消彌於無形。
    這施發暗器之人,乃是冀北黑道中的前輩人物——「多手人熊」韓端,他這時驟見
自己全力發出的十七枚「亮銀飛釘」,竟在那片渾厚舒捲有如匹練似的劍光中煙消雲散,
不由哆嗦,面色全變的爬起身來,拔腿便溜。
    哈察暗裡抹了一把冷汗,他知道這是主人楚雲救了自己,於是,另一股怒火已燎原
般擴展開來,厲吼一聲,如瘋虎般向那韓端衝去!
    楚雲冷漠的握著手中的長劍,窄窄的劍鋒閃泛著令人起驚的寒光,他閒散的注視著
四周戰況,心中忖道:
    「嗯,武老前輩傳留的這套弧光劍法,雖然只有連續不斷的十八招,但卻沒有說明
每招的名稱,自己不過才正式用過數次,已經覺得這套劍法的狠絕處實在比自己初練時
更有過之。」
    他的思潮忽然被聲聲怒吼驚斷,移目瞧去,只見那多手人熊韓端身形左閃右躲,正
在狼狽的拒敵著哈察奮不顧身的撲抱。
    雖然,多手人熊韓端一身功力不弱,但對近身相搏的角力摔跤卻是外行,他適才已
被哈察在猝不及提防中摔了一跤,此刻尚渾身發軟,加以心頭恐懼,更是手忙腳亂,首
尾難顧。
    楚雲移轉目光,已不由微微一笑,原來那與紫心雕仇浩相對的頭顱奇大的老人,此
刻己是面紅氣喘,步步後退,顯然已經落在下風!
    這頭顱奇大的老者,號稱「九陰叟」名叫杜漢源,是赤手擒龍手下最得力的臂助之
一,武功十分高強陰毒,心性更是殘酷無比,但是,他目前遭遇的卻是劫後恩仇副盟主
仇浩,假如不是仇浩宅心仁厚,九陰叟杜漢源絕然無法擋過三十招以上!
    那邊,黑色的尖錘烏光閃掠,在空氣中起著陣陣輕嘯。煞君子盛陽冷峻的面孔上隱
含殺機,一波緊似一波的猛攻他的敵人——一個身材高大,獅鼻海口的中年漢子,這中
年大漢亦是名滿冀境的煞星之一「雙掌開山」趙輝。
    看情形,二人欲分勝負,恐怕不是片刻之間的事呢。
    與快刀三郎季鎧交手的,是個細長得宛如竹竿,兩眼深陷入眶的枯搞老人,這老人
手中分執一對粗重逾常的判官筆,點戮如潑風也似的在季鎧繽紛賽雪的神速刀尖中往來
穿走,絲毫未落下風。
    楚雲沉凝的四望,只見丘陵、高坡、大路、路旁,儘是兇猛砍殺,拚鬥不已的人群,
地下肚破腸流的屍體,也在顯著的增加著……
    呼喝聲如悶雷,悲叫聲似尖錐,不停的響起,不時的在空氣中飄揚。
    這時、一聲大吼驀然傳來,楚雲急忙轉頭,已看見哈察正撲在多手人熊韓端身上,
但是,哈察的肩頭,卻插著一柄顫巍巍的匕首。
    哈察的面孔漲紅,雙目怒瞪如鈴,兩條粗壯的大腿一勾一扭,雙臂奮力拉扯,在多
手人熊韓端一聲驚號尚未及出口前,哈察已狂喝一聲,將敵人偌大的身軀翻出五步之外!
    假如論拳腳閃挪之技,自是韓端為高,但若要比摔跤功夫,則韓端就比哈察差得不
能以道里計了,所以這時韓端失著之下,被哈察貼進身來,他的虧也就吃大了。
    在多手人熊韓端翻倒的同時,哈察那魁梧的身軀又閃電般衝到,右手一提敵人領口,
左手急抓對方腰帶,忽然又將韓端拋至空中,於是,在韓端適才被拋起三尺時,哈察已
迅速抓著敵人兩腳,猛力掄向一塊堅硬的石條上!
    慘嗥混著血漿濺起,這頭多手人熊略一抽搐,已經寂然不動,哈察也十分疲乏的坐
到地上,斜目望著在自己撲身揉進時被敵人插入肩頭的這柄匕首。
    楚雲大馬金刀的卓立原處,微微一笑道:
    「哈察,痛麼?」
    哈察用力搖頭道:
    「不痛,只是累得很。」
    楚雲倏而面孔一沉,道:
    「除非死去,不能休息,哈察,別忘了你的夥伴正在同敵人拚命!」
    哈察愣了一下,驀然站起,如一陣風般衝至人群中。
    楚雲對自己歎息一聲,呢喃道:
    「是的,除非死去,不能休息……」
    他倏然引吭長嘯,身形忽然飛起,撲向正與大漠屠手庫司狠拼,已逐漸不敵的赤手
擒龍蕭嵐而至。
    大漠屠手庫司陰沉著臉,半聲不響的以凌厲無匹的身手狂攻敵人,這時空中人影暴
閃,一道冷電已似經天長虹般射向赤手擒龍!
    來勢是如此狠辣與厲烈,有如一道寬闊渾厚的光牆,轟然暴捲而上,根本沒有一絲
間隙。
    大漠屠手乘勢攻出七掌十八腿,腳尖急旋,猝截敵人退路,他知道,在這無可言喻
的恢宏劍式下,敵人是必然退後的。
    赤手擒龍蕭嵐已傾全身所學,卻仍然不是敵人對手,正在感到心焦力竭之際,那一
道令人魂飛魄散的寒芒又已掠到,在蕭嵐感覺上,這恍如劍刺裡飛到的一隻魔手。
    急惶中,他大吼聲,竭力退出五步,雙掌神速的劃出兩道半弧,掌勢在半弧中急顫
如浪,倏推而出!
    一片勁風似怒濤般洶湧滾去,與那道神龍似的劍芒在剎那間接觸。
    彷彿是強烈的陽光射入瀰漫的風沙中,在呼轟大響裡,那道強烈的光芒微一折斜,
又直射而下,經過是瞬息的,赤手擒龍蕭嵐續力尚未及提起,已覺得一股森森寒氣逼肌
貶骨而至,有如刀削!
    蕭嵐十分清楚,敵人的劍式,已非他目前一身所學所能抵抗得了的,這時,最好的
方法就是退避,於是,他面孔抽搐的急退七尺,但是——
    他忘了大漠屠手庫司此刻早已卓立於自己後,蓄勢以待,一聲尖厲的冷笑如鬼號般
響起,漫天掌影已如無數只鐵錘般自空搗落!
    在這千鈞一髮中,蕭嵐到底不愧是經過大風大浪的黑道雄才,他怒吼半聲,左臂猛
揮,以面向地,急撲而至!
    於是,「砰」「砰」數響中,骨骼的斷折聲清晰傳來,寒光驟斂,凝結血滴的劍尖
嗡然微顫,這鋒利的劍尖,正自赤手擒龍蕭嵐的腿根拔出。
    適才的骨骼斷裂之聲,乃是大漠屠手自後猝襲的結果,赤手擒龍單臂揮拒之力,與
大漠屠手雙掌猛襲之功相差甚遠,因此接觸之下,赤手擒龍的一條左臂已被生生震斷,
但是,這在赤手擒龍來說,乃是值得的,他若不揮臂相拒,那麼,這凌厲的掌影定會落
在他身上致命之處,而那射到的劍光,也在他撲身時躍出避開腹部而刺入大腿之內。
    赤手擒龍蕭嵐痛苦的在地下翻了一滾,森冷嚴峻的面孔已扭曲得變了形,黃豆大的
汗珠和著泥沙,自他額角淌下,一方霸主的威風已經消失殆盡!
    大漠屠手冷酷的一齜牙,緩緩上前,陰沉的道:
    「老夥伴,這一生你永遠不能再與任何人動手了,本環主現在給你一種最乾脆的死
法!」
    赤手擒龍蕭嵐咬緊牙關,聲音自齒縫中迸出:
    「好,老夫來世就是變為厲鬼,也會索你一命相抵!」
    大漠屠手陰冷的一笑,道:
    「憑你這種廢料,就是變鬼也只是個窩囊鬼罷了!」
    說著他右手已生硬的舉起
    忽然,楚雲悠悠的以目光相阻,微微搖頭。
    大漠屠手悚然收手,躬身道:
    「盟主是否有所吩咐?」
    楚雲大步行至,望著赤手擒龍血漬斑斑的左臂,他左臂內的骨骼已零亂的突出肌膚,
白慘慘的黏著血絲,十分刺目,楚雲知道,對方這條手臂只怕不易復原了。
    這時,一連串的慘叫再度響起,刀光血影,往來飛濺,又有幾條大漢,抽搐的栽倒
地上。
    楚雲沉靜的道:
    「庫環主,繼續行動!」
    大漠屠手庫司恭敬的答應,翻身倒射而出,略一起落,已將兩名敵人的頭顱生生斬
落。
    楚雲微微搖頭,想道:
    「大漠屠手的性格真是狠得令人吃驚,倒要勸他,這樣嗜殺有干天和呢。」
    驀然,混亂中一溜金光閃電般射向楚雲胸口,來勢疾勁無比。
    楚雲大笑一聲,右手一顫,「苦心黑龍」長劍的劍尖跳躍成一個精芒四射的小點,
「噹」的一聲,那溜金光立被撞飛六丈,沒入雜草之中。
    就在這剎那之間,楚雲已看清被自己擊飛之物,是一隻沉重的菱形金鏢,而且,更
看清了那發鏢之人。
    他朗朗一笑,正待撲去,陽光下金芒驟晃,一片如流似的點點金墾,又尖嘯著飛襲
而來。
    於是,「苦心黑龍」的鋒利劍身,驀然閃出層層波浪似的光華,在微微的顫抖中,
已在瞬息間連成一道淡淡的卻無懈可擊的光牆。
    「噹」「噹」的清脆聲響連續響起,空中金蛇亂閃,幾乎在這些聲音尚裊繞於耳時,
楚雲那瘦削的身軀已忽然飛起,融身於一道濛濛的劍氣中,急射向一塊路旁的巨石之後。
    在這精瑩渾厚的劍氣甫始到達巨石之際,一陣「嘩啦啦」暴響中,一條瘦小的人影
已悍不畏死的躍起空中,手中的一柄「鎖骨鞭」猛力向楚雲撲來的身形劈落。
    濛濛的劍氣略一舒捲,倏然暴漲,輝耀的程度幾使陽光也為之相顧失色!
    宛如看不見楚雲的身形,只見那一道寒光還未停頓,又似巨鵬般飛昇空中,微微盤
旋,又帶著萬鈞之力衝入人群之中。
    於是,折斷的肢體紛紛向四下拋射,如泉湧的熱血噴灑週遭,不似自人類口中發出
的號嗥連續響起,情景淒厲已極。
    赤手擒龍蕭嵐艱辛的側過頭去,望著地上屍分八塊的瘦小漢子,痛苦的面孔上競浮
起一絲奇異的微笑,他喃喃低語道:
    「好,好,你們殺死了來老夫處做客的灰旗隊副總執事『金鏢神鞭』賀太谷,嘿嘿,
只怕灰旗隊也不會與你們甘休……」
    這時,不遠處又是一聲悲叫傳來,一條人影,「啪噠」一聲,沉重的摔落在赤手擒
龍身旁,溫熱的鮮血,濺了他一頭一臉。
    赤手擒龍惶然凝眸瞧去,不由全身激靈靈的一抖,原來,這死去之人,赫然正是他
手下最得力的大將之一:「九陰叟」杜漢源!
    正在他咬牙切齒,悲憤填膺之際,突起的慘號又斷續響起,蕭嵐不用去看,也可以
意識到自己手下正在一個個渾身浴血的倒斃塵埃!
    於是,他沉重的閉上眼睛,兩粒淚珠,卻自緊閉的眼簾中溢出,然後輕輕落下……
    兵刃的撞擊聲低落了,叱喝聲減少了,號曝聲也逐漸沉靜……終於,一切的聲息停
頓下來,除了急促的喘息與間歇的呻吟外。
    地上,橫七豎八的躺滿了屍體,血跡灑染四周,斑斑點點,一灘灘的,一條條的,
殘斷的四肢零亂的掛落,偶而也可看到幾個突目咧嘴,頸下血肉模糊的頭顱,這恐怖的
景像,活脫是一個地獄的寫照啊!
    楚雲深沉的凝目四掃,將毫未沾染一絲血跡的「苦心黑龍」緩緩入鞘,劫後恩仇屬
下各人正在迅速的檢點傷亡,負創者也由同伴匆匆敷藥包紮,一切善後都在靜默與鎮定
中進行。
    兩條人影神速的掠至楚雲身旁,急促的啟口道:
    「盟主,弟子二人該死,疏忽職責,罪不可恕,尚乞盟主發落。」
    楚雲抬頭一看,原來是自己兩大護衛煞君子盛陽與快刀三郎季銷二人,二人身上衣
衫破碎,血跡斑斑,面色更是十分蒼白,顯然皆已受傷。
    「不,你們兩個很好,沒有任何疏忽之處。」楚雲微微一頓,又關注的道:
    「傷得重麼?」
    煞君子盛陽手中的黑色尖錘垂向地下,他舐舐嘴唇恭身的道:
    「不重,弟子等對手的武功十分高強,以至弟子二人幾乎應付不下,吾等在力拼之
下,皆已身受數創,正待作玉石俱焚之想時,幸而冷環主與畢環主適時趕到,替下弟子
將兩名強敵殺死。」
    煞君子盛陽的語聲不小,躺在不遠處的赤手擒龍蕭嵐聽得十分真切,他面色灰白,
顫抖的歎息:
    「唉,完了,一生辛苦創立的基業,都在這場拚鬥中付諸流水,九陰叟杜漢源已死,
雙掌開山趙輝,鐵筆奪命胡圭,多手人熊韓端也已喪命,以外的得力手下只怕全部傷亡
殆盡了……天啊,從此之後,冀境綠林道上,石家堡之名將永遠隕落,赤手擒龍再也不
能與灰旗,莽狼鼎足而立了……」
    他悲哀的俯下面孔,緊貼著地面,他不想流淚,但卻忍不住汩汩而下,這是刀刃舐
血的結果,綠林生涯的下場啊!
    這時,楚雲冷然望向左方,在那裡,正寂然躺著那曾與快刀三郎動過手的枯瘦老者,
他深陷的雙目仍然木訥的瞪著,但是,已沒有絲毫生氣,沒有一點神采,甚至連一絲最
輕微的意識也沒有了。
    「嗯,那老者大約便是我昔日曾經聽聞過的鐵筆奪命胡圭,這老兒一身功夫相當不
弱呢……」
    楚雲在心中想著,一個高大的身影已蹌踉不穩的向他行到:
    「主人,你沒有事吧?」聲音是暗啞的。
    來人是哈察,他滿身血跡,肩頭的匕首已經拔下,神色委頓問,舌頭在說話時也有
些發硬。
    楚雲異常關切的踏前一步,沉聲道:
    「哈察,支持得住麼?」
    哈察大笑一聲,身體略一搖晃,道:
    「當……當然,嘿嘿,我一連活活摔死了對方七八個,自己也挨了好幾刀,不過,
沒有關係,都不是要害,主人,我卻怕你受到創傷……」
    楚雲感動的閉了閉眼,讓自己不至於過份激動,迂緩的道:
    「哈察,現在不要再講話,坐在地下休息,馬上就會有人替你包紮創傷。」
    哈察舐了舐嘴唇,沉重的坐下,紫心雕仇浩已與凌霄堂堂主狂鷹彭馬、天狼冷剛、
大漠屠手庫司、金髯客畢刀等四人匆匆行至,紫心雕仇浩低聲道:
    「盟主,適才老夫已尋視過本盟屬下傷亡情形!本盟隨行弟子數十名中,除傷者六
人外,死者約有四五人,其他重傷者有爪環屬下八大斧中古炎、司馬衛二人,兩大護衛,
盛陽、季鎧亦受輕傷。」
    楚雲輕輕點頭,道:
    「那麼,敵人情形如何?」
    紫心雕仇浩傲然一笑,眉宇間的心形紫痣隱隱發光,答道:
    「全軍覆沒!」
    一旁的狂鷹拭了一下衣衫上的血跡,沉聲道:
    「可能有極少數漏網之魚。」
    楚雲笑了,悠閒的踱出兩步道:
    「自然,這是任何一場戰鬥所不能避免的,本盟初次出山,便有如此斬獲,在下頗
為欣慰,不過,以後的路途,或將更為艱辛。」
    各人嚴肅的頷首不語,這時,所有的劫後恩仇所屬,已在有條不紊的情形下,沉默
的進行善後工作。
    紫心雕仇浩望著屬下弟子二人,為躺在地上的赤手擒龍調理好傷勢之後,沉聲道:
    「盟主,受傷敵人,是否留下?」
    楚雲知道,自己手下這位副盟主口中所謂的「留下」,並非是指受傷的敵人是否留
在原地,而是說是否讓他們「生存」!
    大漠屠手庫司躬身道:
    「盟主,依本座之意……」
    楚雲洒然一笑,道:
    「我知道,不過,庫環主,在敵人已喪失戰鬥能力之後,吾等不妨容其繼續生存,
這樣無論在哪一方面,我們也說得過去。」
    庫司不敢多說,唯唯諾諾,退到一旁。
    楚雲正待啟口說話,忽然轉首向來路瞧去,這時,各人也已悚然發覺,因為,一連
串的馬蹄聲,已若驟雨般傳入各人耳中。
    身著黑衣的劫後恩仇所屬,在剎那間,紛紛閃掠四周,佔取有利位置,屏息如寂,
炯然凝注來路。
    楚雲淡然道:
    「來騎為數約四。」
    環立各人齊齊點頭,楚雲又道:
    「假如不錯,這便是那些保有暗鏢的鏢客!」
    說話間,塵煙起處,果然已有四乘鐵騎,如飛而到,馬上騎士,清一色的紡綢長衫,
身背包裹,但這四人雖是商賈打扮,卻掩不住氣宇間的精悍神態,明眼人一看即知,這
四位全是道上朋友!
    紫心雕仇浩沉聲道:
    「盟主,可要將來人截留?」
    楚雲笑道:
    「也好,我們和來人談談。」
    於是,紫心雕向四周所屬微一頷首,天狼冷剛已大步向來騎迎去。
    四乘鐵騎上的騎士,此際亦已看清了眼前的情狀,而這個情狀的淒厲與恐怖,驚得
他們已在驟然間神色大變。
    兩名身著黑衣的劫後恩仇弟子,一個箭步搶立路中,手中的兵刃映著日光,更覺寒
氣森森,四名來騎不由「唏哩!」一聲驚嘶,俱皆人立而起。
    這兩名劫後恩仇弟子沉冷的喝道:
    「四位朋友,暫請下馬。」
    四騎為首一人,是個舉止精練的中年大漢,他穩住坐騎之後,目光向遠近環立的無
數黑衣大漢一掃,雙手抱拳道:
    「在下等為陝境合陽大義鏢局,江湖上有個匪號,人稱『東谷四槍』在下忝為大義
鏢局總鏢頭,此次率義弟三人保批暗鏢前往豫境寶豐,尊駕等未知於何處開山立寨,尚
請明示以便拜山投柬。」
    天狼冷剛細瞇著眼,一搖三擺的行了過來,緩緩說道:
    「嘿,朋友們倒是快人快語,爽朗得緊,好,本環主就是喜歡這種不拖泥帶水的性
格!」
    東谷四槍之首向天狼冷剛略一打量,已不覺有股涼森森的味道,他趕忙一笑道:
    「尊駕謬獎了,在下蘇稷,這幾位乃在下義弟周津、牟一川、古原,尊駕想為大當
家了?請恕在下等未曾拜識大號!」
    天狼冷剛急忙側身讓到一邊,搖頭道:
    「各位切莫誤會,本環主乃奉盟主諭令,召請四位前往談話,現在,請!」
    東谷四槍互視一眼,無可奈何的紛紛下馬,但是,暗裡四人已經提高警覺,小心翼
翼的準備應變。
    大狼冷剛皮肉不動的一笑,道:
    「四位可以放心,嗯,別太緊張。」
    四人尷尬的笑笑,隨在冷剛之後,來至楚雲等人身前。楚雲尖銳的向四人打量一陣,
沉冷的道:
    「在下忝掌劫後恩仇。」
    東谷四槍連忙抱拳為禮,滿臉堆笑,心卻在七上八下的跳個不停。
    楚雲又道:
    「山聳是直,心爽是直,四位不使刁奸之技,在下深感欽佩,而且,在刀尖上舐血
也不太容易,是麼?」
    東谷四槍有些惴惴的注視著面前這位年紀不大,卻自然而然有股威儀懾人之氣的年
輕盟主,四人已被對方那一股無形的氣質所震,只有點頭的份了。
    楚雲一笑道:
    「赤手擒龍各位可識得麼?」
    東谷四槍聞言之下,俱不由面色一變,為首的蘇稷惶然道:
    「赤手擒龍蕭嵐為冀境黑道煞星之一,手下高手如雲,英雄人眾,未知尊駕忽然提
及此人,有何賜示?」
    楚雲面色倏沉,道:
    「蕭嵐不知自何處得悉風聲,調集屬下大批好手,聚伏於此牛角溝左近,意欲截阻
四位所攜暗鏢。」
    東谷四槍暗裡懼一哆嗦,他們心中雪亮,只憑四人的武功名聲,想與赤手擒龍等人
抗衡,無異是以卵擊石,不堪並論!
    楚雲淡淡的道:
    「但是,在各位經此之前,在下卻率所屬先憩於此,赤手擒龍大舉而至之下,誤以
在下等亦欲奪取各位所攜紅貨。」
    蘇稷惶恐的道:
    「未知尊駕此意……」
    楚雲嘴角微撇,道:
    「沒有什麼意思,朋友你定然知曉,赤手擒龍手下這一幫人十分狂妄,他們不待在
下解釋清楚,便欲以武力解決……」
    東谷四槍這時已經有些瞭然,蘇稷又道:
    「他們與尊駕交過手了?」
    楚雲冷然一笑,道:
    「是的,你們已經可以看到結果。」
    說著,他用手向四周圍滿地的屍體一指,又朝赤手擒龍躺著的方向瞥了一眼,東谷
四槍側首望去,這才看清了那位遍身血污,傷痕纍纍的赤手擒龍——幾近半死的江湖梟
雄之一!
    東谷四槍又是臉色驟變,嚅嚅不能出聲。
    楚雲悠閒的道:
    「四位,在下可以知道四位身上攜帶的紅貨是什麼嗎?」
    東谷四槍心中猛然一跳,齊齊向後退出一步,恐懼而戒備的向楚雲凝視著,八隻手
掌,已不自覺的探入長衫之內。
    大漠屠手庫司陰惻惻的一哼,沒有一點人味的道:
    「朋友們,對本盟盟主如此態度,只怕不會有甜頭嘗呢。」
    天狼冷剛有氣無力的道:
    「現在,通通把手拿出來,否則,地下躺下的全是榜樣!」
    東谷四槍猶豫了片刻,在蘇稷的示意下,其他三人只有緊咬牙關,十分不情願的抽
出手來,但是,僅只這個小小動作,已使四人完全處於身不由主的情勢之下了。
    楚雲淡漠的一哂,道:
    「四位,在下的問題尚未得到答覆呢。」
    東谷四槍沉默了半晌,蘇稷悄然向四周那一張張冷沉的面扎瞧視,終於努力嚥下了
一口唾沫,艱辛的道:
    「在下等此次所保紅貨,乃是三串百年以上的龍眼珍珠
    楚雲仰首向天,淡淡的道:
    「嗯,夠了,以後,各位行動之間,最好保守秘密,否則,像今日此等湊巧之事,
卻不會太多呢。」
    東谷四槍心中十分忐忑,都以為對方有窺奪自己所保紅貨之企圖,待至楚雲話一說
完,四人才不由暗中舒了一口長氣。
    楚雲又微微一笑,自懷中摸出一顆晶瑩欲滴,色做淺黃的物體來,這物體大小幾如
一顆雞卵,尚散發著淡濛濛的光暈!
    東谷四槍經年為人保鏢,所見珍寶自是不少,四人始才向楚雲手中之物一瞥,已不
由個個雙目發直,張口結舌。
    楚雲將手中之物輕輕拋起,又輕輕接住,沉聲道:
    「這顆珍球,不甚值錢,大約比不上各位所攜的吧?」
    東谷四槍個個面紅耳赤,嚅嚅無言,他們知道,對方手中之物,乃出自千年以上之
老蚌,名日「金珠」,非但價值連城,而且珍罕難求,四人有生以來,此番尚是初次得
見呢!
    楚雲一笑道:
    「四位,再見了,江湖上雖然盜賊如毛,但是,嗯,在下等所幸身家尚厚,犯不著
做那打家劫舍的勾當。」
    說著他飛身上馬,回首大聲道:
    「將蕭嵐留下,容其自歸可也,本盟所屬,即時啟行!」
    烈日已偏西一大段了,一行黑衣騎士,在楚雲率領之下,揚起一片密雷似的蹄音,
在滾滾灰塵中,漸去漸遠。
    在原來的地方,只有東谷四槍尚怔忡的望著前方,神情是那麼惆悵而尷尬。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7:06:14

第23節 大計三商 前鋒初接
    這是一座雖然不大,卻十分繁華的小鎮——大辛。
    靠著城門右邊的一條小街,有一家客棧,這家客棧的年歲好像已然不小了,門牆俱
已剝落,挑起的一個紅燈籠,連上面的「五福」兩字,也是那麼懶洋洋的有氣無力。
    可是,客棧內此刻卻好似十分忙碌,幾個店小二進進出出,口中吆喝不斷,端盆倒
水,宛如連擦擦汗的時間也沒有。
    是的,這家一向生意冷清的小客棧,在近午時突然來了數十名黑衣騎士,將所有的
客房全部住滿,怎不令掌櫃的大喜過望,慇勤伺候呢?
    這批黑衣騎士,正是楚雲及他手下所屬,在快馬加鞭的趕了五天之後,來到大辛鎮
內,下榻於這問五福客棧之中。
    楚雲獨身住在這客棧最為寬大的上房中,他的兩大護衛則隔鄰而居,其他諸人也已
各自安置妥當,看情形,他們似乎有好幾天的時間逗留呢。
    紫心雕仇浩正站在廊中,指揮著四個屬下脅助店小二洗涮那些擠在馬廄中的數十匹
黑馬,這築於客棧側旁的簡陋馬廄,這時已是毫無空隙了。
    楚雲這時長衫飄拂,自室內緩步踱出,煞君子盛陽,快刀三郎季鎧跟隨左右,紫心
雕仇浩一見盟主駕到,當即大步迎上。
    「副盟主,凌霄堂彭堂主力各人換藥包紮在哪個房間?」楚雲沉聲問。
    仇浩躬身道:
    「在這廊倒數第二問,那是此店中唯一可以連成一大間的空房。」
    楚雲微微頷首,偕仇浩等人前往探視了一遍,出來後,楚雲欣慰的笑道:
    「武老前輩非但才技俱絕,醫術之道更可謂之天下獨步,他老人家留下的藥方,不
但奇效如神,而且少有治傷時的痛苦,本盟屬下傷者,痊癒之快,確實令人驚異呢。」
    仇浩肅容道:
    「不錯,但盟主繼承老盟主衣缽之後,非但盟務蒸蒸日上,井然有序,而老盟主昔
年一身絕學,盟主更已得其神髓,盟主雪恥揚威之日,必在不遠,老盟主地下有知,亦
當含笑瞑目了。」
    楚雲微微閉目又睜,低沉的道:
    「副盟主,你將在下看得大高了,武老前輩早年神威奇技,豈是在下所可以比擬
的?」
    仇浩正待說話,已看見這客棧的那位胖掌櫃,哆嗦著一身肥肉走了起來,老遠便滿
面堆笑的道:
    「兩位爺,午膳己準備好了,各位是現在用飯呢?還是稍等一會?」
    楚雲一笑道:
    「這就用膳吧,辛苦你了,掌櫃的。」
    胖掌櫃有些受寵若驚的道:
    「啊、不、不,這位爺說哪裡話,爺們照顧小店,只怕侍候不周,哪還談得上辛苦
兩字呢?」
    說著,楚雲等已隨著胖掌櫃身後,緩步行去,他走了幾步,低聲道:
    「副盟主,其他各人在何處開伙?」
    紫心雕亦低聲道:
    「已吩咐店家按份送往客房之內,因為人多礙眼,老夫恐怕引起江湖中人注意,或
者妨礙本盟行動大計……」
    楚雲一笑不語,這時,幾人來至一間佈置得還算乾淨的膳廳內,室中的一張紅漆食
卓上,已擺滿了各式菜餚,四壺美酒。
    胖掌櫃又陪笑了一陣,垂手退去,楚雲落坐首席,輕輕頷首,紫心雕已掠身而出,
片刻問劫後恩仇下三環一堂各座首要全已魚貫而入,紛紛圍卓坐下,沉默不語,但每個
人的目光,卻俱皆凝注在楚雲臉上。
    楚雲等側立身後的兩大護衛為各人一一斟滿杯中之酒後,始舉杯笑道:
    「各位且請先於此杯,祝我金雕揚威!」
    眾人轟略一聲,齊齊舉杯於了,楚雲又沉聲道:
    「盛陽,季鎧,你二人出外警戒!」
    煞君子及快刀三郎躬身受命,雙雙行出屋外。
    於是楚雲又舉著讓各人用菜,並不即時開口,但由他這一連串的表示看來,似乎又
將有一個極大的行動就要展開呢。
    各人悶著頭吃喝了一陣,目光卻焦急的時時瞥向楚雲,半晌後,楚雲大口喝了一杯
酒,沉聲道:
    「各位,百角堡就在離此二百里外的『奈何山』下。」
    他說出這句話時,雖然盡量使情緒平穩,但是,在坐的任何一人都可以深切的覺出
他雙目中的仇恨與痛苦,嘴角抽搐下所蘊藏的悲槍與憤怒。
    不錯,這百角堡對楚雲來說,是一個魂牽夢繫的地方,他無時無刻不想以一股猛烈
的怒火,將這百角堡及堡內任何一人化為焦燼!它幾乎毀了楚雲的一生啊!
    每一雙目光都凝注著楚雲,沒有人說話,他們都知道自己盟主這段悲慘的遭遇,而
他們更知道,除了以鮮血和力量,沒有人能消除自己盟主這段如海深仇!
    自那每雙目光中所透出的堅定與誠摯中,楚雲得到了無限的慰藉與溫暖,他長長的
吁了口氣,低緩的道:
    「兩河一帶,最有勢力的三撥黑道人物,是灰旗隊、莽狼會,以及赤手擒龍率領的
石家堡,白道人物自然更多傑出之輩,但是,這些黑白道的武林角色,雖然各霸一方,
分庭抗禮,卻俱皆畏懼一個聲威遠震的龍潭虎穴,那個地方,就是『百角堡』!」
    眾人仍未出聲,但每個人的臉上都流露出一股躍躍欲試的神色!
    楚雲又喝了一口酒,續道:
    「若吾等以一舉擊潰的石家堡來比喻百角堡,那是難以比擬的,百角堡內,不但埋
伏重重,陷阱處處,而且高手如雲,人多勢大,其堡主一笑奪魂黃極更是武功浩博,盛
名赫赫,所以,無論天時、地利、人和,他們都是佔在上風……」
    這時,大漠屠手庫司霍然站起,尖厲的道:
    「盟主,百角堡那些雜碎不但混淆黑白,橫行江湖,對盟主更有如海深仇,本座堅
決主張,管他媽什麼銅牆鐵壁,魔宮地獄,都衝進去殺他一乾二淨,再放把火燒他個片
甲不留!」
    在座每個人都十分清楚庫司的性格,知道他每在內心憤怒的時候,口中便不選擇話
詞兒了。
    楚雲尚未及開口,老成持重的凌霄堂堂主狂鷹彭馬業已站起,他環視各人一眼,緩
緩說道:
    「百角堡之名本堂在昔年亦曾聞及,那時堡主力黃極之父一劍耀天黃安,盟主適才
所言極為有理,一劍耀天黃安在世之日,百角堡之名已是傳聞遠近,在江湖上獨霸一方,
其根深蒂固自是無庸贅言,吾等以遠兵攻堅,尚待多加計議才是。」
    全桌一片沉默,天狼冷剛左右一看,倏而起身道:
    「彭堂主所見雖是,但本座卻以為本盟精英大舉猝擊之下,任他百角堡如何了得,
也是措手不及,首尾難顧!」
    狂鷹彭馬微微一笑,道:
    「不錯,但本盟此次進襲百角堡,乃為主要行動,其目的是將其全然瓦解殲滅,並
非僅僅加以襲擊便罷,百角堡成名不易,自有其固本之道,冷環主以為如何?」
    大漠屠手庫司又立身站起,激昂的道:
    「人活在世上,只有一條性命,吾等以血肉之軀,長虹之義,豁上這個臭皮囊不要,
也得殺他片甲不留,雞犬難存!」
    天狼冷剛也大聲道:
    「對,本座贊成庫環主之意,攻人之後,特准所屬屠堡一日!」
    二人憤怒已極,言語中充滿了狠辣與血腥,室內的氣氛,也在剎那間動盪起來,爪
環之主金髯客畢力亦怒聲道:
    「本座同意,只有以血還血,以牙還牙,而且還要連本帶利!」
    這時,紫心雕仇浩看了各人一眼,低聲道:
    「各位且請稍安毋躁,保持冷靜,一切尚待盟主指示栽定。」
    楚雲深深沉思了一會,遲緩的道:
    「各位如此待我,我已不能再說任何一句感激之言,但此事並非泛泛,自當詳盡研
討,以免魯莽之下,遭到無謂損傷,須知吾等兵遠路遙,劫後恩仇之前程展望,全繫於
吾等一身!……」
    楚雲說完話後,特地向狂鷹彭馬微微頷首,他早已聽得副盟主仇浩在暗裡相告:狂
鷹彭馬之號乃為昔年無畏金雕武血難所親贈,斯時彭馬年適弱冠,但行事之間卻是悍不
畏死,猛如蒼鷹,而性情之暴烈殘酷更是令人驚懼無已,但經過如許歲月的折磨,再加
以無畏金雕的突然失蹤,使這位早日勇猛無雙的狂鷹,變成一個不喜多事的隱者一樣,
持重而沉默多了,他往昔的性格,亦被深埋心底不易表露,故而他此時的力主穩重,並
非絲毫懷有畏怯之意,而主要乃在一個宗旨:以精密計劃的行動配合,減少傷亡於最低
限度,而得到最大的成功與收穫!
    楚雲向他點頭的意思,即是安慰這位劫後恩仇中的元老,在籌畫對策中,可以盡量
表明所思。
    於是,氣氛轉為沉靜,在沉靜中過了兩個時辰,在各人的精細研討中,決定了猝襲
百角堡的行動步驟。
    楚雲這時以炯然的目光瞥視左右,冷沉的道:
    「吾等便作如此決定,今日各位充分休息,明日凌晨即時展開行動,整個環結必須
配合無隙,不能稍有失誤,否則,因其中一節之癱瘓,便有影響整體之可能,各位是否
尚有其他高見?」
    每個人都深沉的思忖了一陣,然後,由各人的目光中,楚雲知道沒有問題了,他再
度舉杯與各人飲盡,含笑行出室外。
    第二天,當旭陽尚未升起,大地仍是一片迷濛之際,數十乘黑色鐵騎,已自五福客
棧馳出,晨風吹拂著每個人的黑色長衫,飄飄而起,更顯得人強馬壯,豪氣如雲!
    週遭的景色,在馬匹的奔馳下,急速的向後退去,緊密而清脆的馬蹄聲敲擊著地面,
像是一陣陣緊密的驟雷,紫心雕仇浩縱騎跟在楚雲身後,宏聲一笑道:
    「盟主,在清晨的曙光下,更襯托出盟主神態問的煥發與沉毅呢?」
    楚雲微微一笑,道:
    「不敢,本盟此次行動,但願能馬到成功!」
    紫心雕仇浩輕輕撫摸一下坐騎,沉聲道:
    「本盟隨行各人,除了五名受傷較重的弟子及爪環屬下之古炎、司馬衛二人未到外,
已是全部出動,劫後恩仇可謂精英盡集了。」
    楚雲目光一側,低聲道:
    「副盟主,依在下觀測,三環一堂所屬之中,恐怕以那位劍鈴子龔寧的武功最為卓
絕。」
    紫心雕仇浩頷首道:
    「盟主好眼力,不錯,劍鈴子龔寧技藝之高,在本盟中可算一流人物,他與羽環庫
環主情交莫逆,為庫環主第一臂助,所以此次羽環屬下,只有他一人隨行,不過,習性
相染,這位劍鈴子在本盟中,也算得上冷面辣心呢!」
    楚雲又望了望那位跟隨在身後不遠,面色黝黑,形態冷沉的劍鈴子,楚雲直覺的感
到在這種時候這位劍鈴子更有一股超然的,令人震懾的氣質!
    各騎在官道上奔行了三個時辰,已轉向一條崎嶇不平的黃土小路上,灰塵迷漫,揚
天而起,眾人都拉起圍在頸下的一方黑中遮住口鼻,依舊馬不停蹄的急趕,而這時,一
輪麗日,早已高懸半空了。
    於是,行行復行行,除了在途中休息過頓飯時間外,數十乘鐵騎沒有一時一刻不是
往前奔馳的——
    陽光隨著蹄聲向西偏落,而各人的目的地也逐漸接近,自然,隨著目標的接近,每
個人的警覺也緩緩提高,終於——楚雲右臂舉起,驟然住馬。
    幾乎是一個動作,狂奔中的馬匹「唏哩哩」一陣長叫,齊齊停了下來,紫心雕仇浩
抹了一把冷汗,道:
    「盟主,到了?」
    楚雲面色有著強忍之後的激動,目光迷茫的凝注著眼前一片濃濃的山影,半晌,他
低沉的道:
    「前面那片山影,就是奈何山!」
    紫心雕啞然無語,稍停,他沉緩的道:
    「盟主,索債的時間到了,百角堡將灑滿鮮血。」
    楚雲淒涼的點了點頭,沉聲道:
    「諭令各人,下馬暫息。」
    說罷,他已飄然下馬,煞君子盛陽及快刀三郎季鎧緊隨左右,片刻間,所有的金雕
豪士全已席地坐在路旁。
    凌霄堂堂主狂鷹彭馬大步行至,低聲道:
    「盟主,依照原定計劃,一盞茶後,盟主便須率領兩大護衛,羽環庫環主及龔寧等
四人潛入百角堡中。」
    楚雲仰首向天道:
    「是的,你們可以堡外等候在下訊息,本盟的傳訊之物『鬼位矢』將會指出在下人
內的方向。」
    狂鷹彭馬輕輕答應,沉默了一會,他誠摯的道:
    「盟主,百角堡是個令盟主傷心的地方,尚請盟主多加節制,無庸過於悲慼,老夫
雖然久已隱性,少沾血腥,但為了盟主心頭之恨,老夫會拼此一命,但能求盟主展顏為
之一快!」
    楚雲感激逾恆的拉住這位老堂主雙毛,默默未出一言。
    在他心頭的感觸中,眼前的百角堡,除了曾有殺父之仇,傷身之恨外,而更奪去了
他所深深摯愛的妻子,活生生拆散了他的家庭,而他妻子的變節不貞,在楚雲的心理上,
是一個極大的負荷與污瑕,因為即便是用他妻子的血來洗去他妻子的罪,也不能抹煞楚
雲在心靈上的烙痕!
    劫後恩仇中各人,都是至情至性的,他們雖然沒有直接說出,但他們都可以深切的
明瞭自己這年輕盟主心中的痛楚,而這不是用任何方法可以予慰藉的,既成的事實,又
有誰能挽回呢?因為這個原因,劫後恩仇上下各人,都有了一個偏激而殘酷的想法:為
了減輕他們盟主的仇恨,在沒有心理上的方法安慰之下,只有用表面的實際行動:「血」
來表示各人對盟主的誠摯與關注。
    這時,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在斜陽的光輝下,閃耀著點點銀光,龍行虎步的走到
楚雲身前。
    楚雲注目一瞧,原來這人竟是哈察,他那一身軟甲上的銀釘,不知何時擦得又光又
亮,襯著腳下那雙縷滿花紋的牛皮靴,有著另外一股子粗獷豪邁的意味。
    哈察微微俯身,急惶的道:
    「主人,怎麼你進那破堡中不帶我去呢?我今天已完全準備好了,連主人上次賜給
我的那把蛇刀也帶來了,我從來不用兵器的……」
    楚雲一笑道:
    「哈察,我等摸進百角堡,主要是臥底內應,你的輕功不行,如何能夠去得?況且,
我已叫你暫隨仇副盟主待命,真正的大場面是在攻人之後,並不在我們進去的這些人身
上……」
    紫心雕仇浩呵呵一笑道:
    「不錯,哈察,大子一場的機會多著呢,別心急,有你玩的就是了。」
    狂鷹彭馬看了看天色,沉聲道:
    「盟主,時間到了。」
    楚雲面色一肅,霍然站起,堅毅的道:
    「所有坐騎隱匿此處,吾等距百角堡約有十五里左右,現在,除了派遣兩名弟子看
守坐騎外,其餘各人一律展露外衫,現我劫後恩仇太陽標誌!」
    於是,剎那間,數十個金黃色的縷繡太陽,出現在每個人的胸前,閃耀著絢麗的光
輝,彷彿映射著每個人豪放的心胸!
    楚雲沉喝一聲:
    「走!」
    身形倏起,如一頭巨鳥般凌空飛起,數十條黑色人影相繼掠出,夕陽下連成一線,
忽然而逝。
    頓飯時光,奈何山已如一隻灰黯的魔手般聳展於眾人眼前,山壁險徒峻峭,如刀斬
斧劈,光滑的似是一面鏡子,在這險峻的山壁下,依著坡度起伏,有著一片黑壓壓的屋
宇,外面有著綿延堅固的風火磚牆圍著這片屋宇,看起來更是氣勢懾人,不可一世,這
就是百角堡!
    高達兩丈的紅木巨門正大大的敞開著,門外挑著兩盞巨形的氣死風燈,八名勁裝配
刀的彪形大漢,直挺挺的站於兩旁,在氣死風燈的暈黃光輝下,有著一股逼人的肅穆與
威武。
    在圍牆的陰影裡,尚有幢幢人影,往來巡視,喝問之聲彼起此落,防衛之森嚴可謂
無懈可擊。
    離著大門的右側約五十丈,一片微微高起的山坡上,伏著楚雲等數十餘人,近百隻
眼睛,毫不轉瞬的凝注著週遭情況。
    楚雲冷冷一笑,低沉的道:
    「時間已差不多了,吾等即刻展開行動!」
    紫心雕仇浩頷首道:
    「是,也看看這百角堡是否夠得上它在外面的名氣。」
    楚雲哼了一聲,沉著的道:
    「各自保重!」
    說罷將手一招,大漠屠手庫司、劍鈴子龔寧、煞君子盛陽、快刀三郎季銷四人,已
緊隨著他身後而出。
    五條身影,以極為輕俏快捷的速度,瞬息間消失於高坡之外,紫心雕仇浩直到人影
消失,方才回首道:
    「現在吾等即刻按照原訂計議行事,哈察,請率十名弟子跟隨老夫潛往堡之左側候
令!」
    哈察沉聲答應,與十名劫後恩仇下弟子,隨著仇浩迅速向百角堡左側掩進,每個人
行動之間,都似是一隻靈活已極的狸貓。
    凌霄堂堂主狂鷹彭馬,那雙有如火鑽般的巨眸,已眨出隱隱紅光,他微微頷首,指
向右方,天狼冷剛立即率領屬下的黑白雙駝那京、尉遲鴻二人,飛快的掠向百角堡右側。
    金髯客畢力,一拂長髯,微笑道:
    「彭堂主,本座看來,今夜本盟上下全已動了真火,稍停只怕會十分熱鬧呢。」
    狂鷹彭馬沉聲道:
    「不錯,近二十多年以來,本盟客座首要,俱未以兵刃出手過,而且行動之間,連
本盟秘製珍藏的『火龍彈』亦未經露像,今夜不但各座首要全已兵刃齊備甚至那『火龍
彈』也每人配發了四枚之多!」
    金髯客畢力喃喃自語道:
    「這百角堡真可謂百角曲回,廣大深幽,不過,稍停恐怕不是變為屠宰場,也要幻
成火獄苦海了……」
    狂鷹彭馬深沉的一哂,回首望了望二十多名伏身待令的弟子,欣慰的道:
    「制勝之道,首在寧神靜氣,這一點,本盟上下都十分成功,畢環主,吾等須特別
注意,奉盟主口諭,這正門攻主之師,便屬吾等行動呢!」
    金髯客畢力一拍背後兵刃一笑道:
    「彭堂主放心,本座明白,而本環屬下八大斧雖然只來了兩個,不過,配上本座的
這柄厚背獅頭刀,也夠那些殺才消受了。」
    於是,二人不再談話,安靜而緊張的等著行動訊號的出現。
    在紫心雕仇浩與天狼冷剛開始部署的時候,楚雲等人已迅速潛行至百角堡右後方十
丈之處,在十丈之前便是高大厚實的堡牆,那裡,正有兩名勁裝大漢,往來巡視不停。
    楚雲雙目尖利的向四周搜索了一遍,確定再沒有其他防衛之人後,向身旁虎視眈眈
的大漠屠手庫司點了點頭。
    庫司微一躬身,猝然掠出,彷彿一片烏雲,在那兩名勁裝大漢尚未看清人影之前,
他那兩隻鐵掌,己有如一對鋼鉗般緊握住二人頸項!
    楚雲等四人飛身躍到,四人打了一個手式,庫司已鬆開雙手,將那兩個早已氣絕的
大漢並倚在圍牆之上。
    這圍牆十分高大,但楚雲等卻並不打算自頂端飛越,只見煞君子盛陽自身後皮囊內
拿出一柄粗利的鋼鑽,與快刀三郎二人分執鋼鑽上的絞索,冷靜而沉著的開始在圍牆的
底端鑽洞。
    大漠屠手與劍鈴子分站尋丈開外,小心的防備著百角堡巡更之人來到,楚雲則閒散
的靠在牆角,瞑目思忖著什麼……
    那柄粗大的利鑽是十分有力的,尤其在煞君子及快刀三郎強健的雙臂下往來拉轉,
片刻間已鑽成一圈尺許方圓的小洞,磚屑紛飛,落滿一地。
    楚雲踏前一步,雙手十指伸入那一圈小洞中,向外用力一拉,一聲輕響,尺許大小
的一片磚塊已全然崩出,但是,卻在楚雲快逾閃電般的手法下抱在懷中,輕輕放下,幾
乎沒有發出一絲聲息。
    煞君子盛陽一見成功,正詩回頭招呼大漠屠手等二人
    自堡後方向,快步走來五條人影,手中兵刃,尚散發著隱隱寒芒!
    這時,除了煞君子之外,其他四人亦已警覺,劍鈴子止是負責注意這個方向的敵蹤,
他尚未採取行動,來人已沉聲喝道:
    「兩河稱雄!」
    劍鈴子知道這必是百角堡巡更時的暗號,但是,他又如何回答得出來?他將心一橫,
正待展開猝擊,一個冷森的口音已低吼道:
    「稱你媽的狗屁!」
    對方四人大約做夢也想不到會有這種回答,正在微微一愕之際——
    兩條人影同時飛起,略一閃晃,四人已半聲未吭的倒斃地上,但是,四件兵刃的落
地卻帶起了輕微的響聲。
    大漠屠手庫司與劍鈴子二人互視一眼,正待回身,一條人影又已來近,口中低呼道:
    「趙老三,什麼玩意弄得亂響?當心給總遊巡編排下來……」
    大漠屠手回首望了楚雲一眼,楚雲知道他的意思,楚雲暗中用力一絞,表示:
「殺!」
    於是,這位第一號煞手故意放輕語聲,道:
    「你過來,這裡死了好幾個人。」
    對方好像亦是一怔,腳步卻緩緩移近兩尺,低聲罵道:
    「趙老三,他媽的你想死了?胡說八道些什麼?還不快點去值更,總遊巡在半個時
辰內就要親來查視——」
    「視」字才吐出一半,風聲倏起,這人的咽喉已被一隻大手握緊,張口突目的做聲
不得。
    楚雲悄然掠前,沉厲的道:
    「小輩,我問你幾句話,若想痛快,便早些招出!」
    那人被大漠屠手緊捏著脖子,額角青筋暴現,喘息急促,雙眼連連翻白,兩隻手卻
毫無力量的在空中揮動。
    楚雲厲聲道:
    「現在,百角堡中有些什麼人?三羽公子在否?住在堡中哪個方向?」
    那人似乎句句聽在耳內,卻就是不開聲,依然盡量大聲喘息。
    楚雲知道時間緊迫,不容再事拖延,他恨恨的一跺腳,道。
    「宰了!」
    大漠屠手最愛聽這句話,右掌微一用力,「崩咯」一聲,那人立即全身癱瘓似的軟
軟倒下。
    楚雲一揮手道:
    「走!」
    五條人影翩若驚鴻,自那尺許方圓的破洞中逐一掠人,第一個映人各人眼簾的,便
是一堆聳立的假山,假山之旁。尚有一個不倫不類的荷花池,另外便是幾株栽得疏疏落
落的花木。
    楚雲略一掃視,身形閃電般穿向假山之頂,微一盤旋,又倏而落下,大漠屠手低問
道:
    「盟主,有什麼礙眼之處麼?」
    楚雲搖頭,疑惑的道:
    「奇怪,三年以前,好像並沒有這些不雅的佈置……」
    說著,他移目向四處一瞧,發現這堆假山,正砌在右方一排圍牆之旁,也就是說,
若有任何人自圍牆外潛入,隱在這假山內皆可一目瞭然——
    楚雲身軀驀然向後倒飛而出,微一折轉中,已自一個看去十分明顯的假山洞口底層
拖出一個人來!
    這人被楚雲抓著領口,手足舞蹈的跌翻地上,身上一隻花旗火箭,正輕輕掉落塵埃!
    大漠屠手等人暗道一聲好險,楚雲已點了那人軟麻穴,一把提到假山之下,生冷的
道:
    「好朋友,你們這一套太陳舊了,三年以來,百角堡並沒有什麼太大進步!」
    這人一身勁裝,滿臉橫肉,雖然受制於人,卻依然橫眉豎目的一副桀騖之狀,楚雲
冷然道:
    「朋友,識相點,有幾句話要問你。」
    這勁裝大漢呸了聲,張口就待呼叫——
    大漠屠手忽然掠迸,中食二指一插一勾,己將這人的左眼球生生挖出,另一隻手卻
巧妙不過的掩在這人口鼻之上使他無法呼叫。
    那隻眼球血淋淋的掉在地上,混著泥土變得污穢不堪,嘔人已極,而那勁裝大漢更
是鮮血滿面,全身急顫,喉頭略略作響,似已痛苦的無以復加。
    楚雲冷沉的道:
    「這是教訓,朋友,還要再來一次麼?」
    那人像已忍受不住,呻吟著道:
    「我……我……說!」
    楚雲緊接問道:
    「黃極老鬼在不在堡內?」
    勁裝大漢艱辛的點點頭,楚雲又道:
    「三羽公子呢?」
    他又點點頭,楚雲快捷的再問:
    「他們住在堡中哪個方向?是否尚有其他武林人物?」
    勁裝大漢顫抖著不說話,大漠屠手冷哼一聲,已待撕去他的右耳。
    楚雲以目阻止,厲聲道:
    「朋友,別再找罪受,你說不說?」
    那人痛苦的抽搐了一下,聲如游絲般低弱:
    「堡主……與……與三位……侄少爺……都……都住在堡後「小阿房」中,其他……
其他……」
    大漠屠手冷酷的道:
    「死了!」
    楚雲放下那業已失去生命的軀體,略一沉思,道:
    「庫環主,吾等可先到堡後那什麼『小阿房』中探尋一番!」
    大漠屠手頷首道:
    「這具屍體呢?」
    楚雲一指那荷花池,煞君子盛陽過來將屍體拖入池中,五人微微辨明方向後,乃借
著週遭的陰影掩護,迅速向堡後潛迸。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7:06:45

第24節 百角堡中 火龍彈下
    百角堡的範圍是十分遼闊的,建築也柿比相連,轉彎抹角,曲回極多,如不熟悉地
勢,極易迷失路途,而隱匿於週遭的危機——不論是人為的抑是構造的又隨處皆是,如
非堡內之人,確實寸步難行。
    楚雲等五人潛入十丈之後,已發覺情勢惡劣,不易滲進,大漠屠手恨恨的道:
    「盟主,咱們乾脆一不作,二不休,也不用探尋敵人的虛實了,現在便動手殺他個
雞飛狗跳牆!」
    楚雲沉聲道:「時間緊迫,吾等再向內潛進試試,若萬一不行,便開始行動!」
    這時,五人正隱身於一排低陋的木屋之後,遠處隨時可見人影幢幢,往來巡迴,間
或有一對勁裝大漢,自木屋之前大步行過,警衛森嚴四字,確可當之無愧。
    楚雲說完話後,已輕輕向一棟巨廈之前行去,這巨廈建築得十分恢宏氣派,高高的
石階橫列於前,兩旁尚植有丈許高的龍柏,五人行動迅速,片刻間已掩至龍柏之下,楚
雲等正向四周打量,耳邊卻傳來煞君子盛陽的低呼:「咦?什麼東西纏在我身上?」
    楚雲神色一凜,急道:「不要移動!」
    他掠身上前,目光微掃,就發覺有十數根細如珠絲般的黑線纏於盛陽胸腹各部,沿
著這些黑線望去,所有的龍柏枝葉中,都預置著一個個灰色的石灰包,而石灰包上,更
塗有磨擦即燃的硫黃青磷!
    大漠屠手不由暗罵一聲,楚雲已利落的為盛陽鉗斷那些十分柔韌的黑線,五人又小
心翼翼的沿著這棟巨屋往後潛入,在經過無數的建築物與迴廊後,來到一片廣場之前,
在廣場的對面,便是一排粉白色的矮牆,自矮牆頂端向後望去,可見到一大片重疊而精
致的連綿軒閣,但是,在這片廣場上卻沒有任何一絲障礙,平蕩蕩的,一眼就可以全覽
無餘!
    楚雲劍眉深皺,忖道:
    「這廣場闊幅約有五十丈方圓,任是輕功再高,也要五次起落才能到達對面,而百
角堡必不會愚蠢到遺忘此處,那矮牆之後,想必定就是百角堡中首要人物所居!」
    大漠屠手忽然道:
    「盟主你可注意到對面矮牆後,有著動靜麼?這廣場的形勢好像在四周的房舍包圍
之中。」
    楚雲輕輕點頭,目光如隼鷹般向四處尋搜,於是,他又對圍著這廣場的一些樹木發
生了極大疑慮。
    沉吟了片刻,楚雲一咬牙關,毅然道:
    「我們衝!」
    「沖」字出口,他已率先飛起,剎那間搶出十丈,大漠屠手人雖狠辣卻是精悍無比,
待楚雲掠出十丈之後,他才準備起步——為的是保持距離,以免被敵人發現目標時無法
相互施助,但是,正當他身形欲起未起之際,一聲尖銳的呼哨聲已猝然響起!
    接著這聲呼哨,楚雲那瘦削的身影又已掠出二十餘丈,於是,一聲暴喝起處,無數
只利箭,似飛蝗般自四面八方向楚雲射到!
    大漠屠手目光一環,立即發現這些箭矢是來自廣場周圍的樹木及那排矮牆之後!
    他迅速的道:
    「兩大護衛掩護盟主,龔寧,咱們分撲兩旁!」
    不待他話聲說完,煞君子盛陽及快刀三郎季銷二人早已撲身而出,大漠屠手尖笑一
聲,如巨鳥般飛向右側樹林!
    這時,正值楚雲冷哼一聲,騰空七丈之際!
    大漠屠手閃電般掠至那排巨樹之下,在躲過數撥箭雨之後,他大吼一聲,雙掌猛推
而出——
    數聲驚叫倏起,三團黑影被大漠屠手劈出的凌厲掌風震得翻下樹木來!
    這時,楚雲又躍出十丈,眼看距著前面的白色矮牆已是不遠——
    另一陣尖厲的胡哨又急促響起,於是六隻火箭自矮牆後交叉射出,但是,這六隻火
箭卻並未射向楚雲,只是貼著地面遙遙擦過。
    在這些火箭飛過的地面,競連續不斷的發出轟然巨響,一股股帶著強烈硫黃臭味的
青色火焰,隨著巨響驀然沖升燃燒,片刻問形成了一片火海!
    楚雲大吃一驚,回頭一看,煞君子與快刀三郎二人距著自己尚有十多丈之遙,正在
這片火海中左衝右突,似是十分危殆!
    他將心一橫,厲嘯連連,雙掌同時猛揮,一溜銀光沖天飛起,帶著如鬼號也似的淒
怖聲音,向堡外搖曳而去,另一枚其形橢圓,有著暗紅光華的球形物體,則直接射向前
面矮牆。
    於是,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震突然傳出,一片火光夾雜著硝石迸濺四周,濃煙瀰漫之
下,熊熊的火勢如地毯般霍然暴捲而出。
    正式的激戰序幕,已經拉開了,楚雲已在憤怒之下發出猝襲訊號——「鬼位矢」,
另一枚暗紅色球形物體,則是無畏金雕早年研製留下的火藥利器「火龍彈」!
    楚雲此刻面色沉凝,絕不緊張,大聲叫道:
    「盛陽,季銷,你等且退,容在下先往一探!」
    語聲中,有如一道夜空流星的曳尾,在火海內縱掠如電,瞬息問已穿越而過,他去
勢之快,甚至使火勢來不及在他身上燃燒!
    一片驚呼起處,又是一蓬暗器撲頭襲到,楚雲看也不看,猝閃而出,身形揉近中,
抖手便震翻了三名撲出的勁裝大漢!
    這時,一陣吶喊,在兩個中年武士率領之下,已有數十人猛衝而上,刀光閃閃,悍
如狼虎!
    楚雲長笑一聲,大轉身,掌影漫天而落,一片鮮血狂噴之下,那兩名中年武士已與
其他六人命喪當場!
    正於此際——
    如地獄內的招喚般,無數聲慘厲而尖銳的嘯聲自四面響起,在空中盤旋,而一連串
的轟然爆炸聲,亦隨著四處的火光沖天而起!
    楚雲狂聲大笑,身形猛起,兩條人影已自後跟到,耳際傳來煞君子盛陽激動難抑的
語聲:
    「盟主,這些挑梁小丑且容小的收拾!」
    話聲甫畢,一枚暗紅色的物體已驟然飛到!
    楚雲大笑道:
    「幹得好!」
    於是,一聲暴響中,火勢猛捲,不但這勁裝大漢被炸得血肉紛飛,連他身旁的數十
名同伴也被震倒一片,哀哭慘曝之聲不絕於耳!
    廣場一側的大漠屠手,有如一個自天而降的煞星般,一連將六十餘株大樹上埋伏的
弩箭手宰了一半,他抹了抹手上的血跡,喃喃自語道:
    「媽的,這叫以毒攻毒,看看準狠!」
    在他那雙陰森的雙瞳中,映人滿大而起的火光,而爆炸聲仍然不斷傳來,情態混亂
而淒厲,他彷彿極為喜愛這種景致似的嚥了一口唾沫,大笑道:
    「哈哈,火龍彈出籠了,我渴望看看這奇景已是太久了,百角堡的雜碎大概後悔他
們埋在地下的硫黃不夠威風吧!」
    大笑聲中,他驀然側身躲過一排利矢,抖手射出一枚「火龍彈」,身形掠升中,又
是一隻「鬼位矢」發至甘丈開外。
    於是,火光與巨響又起,那一排巨樹連根被炸倒七八株,兇猛的火勢燃燒著樹身,
也同樣燃燒著人體!
    慘叫聲恐怖的充斥空中,但是,與週遭的爆裂聲,喊殺聲,屋宇倒塌聲比較起來,
卻顯得如此的微不足道啊!
    大漠屠手沿著廣場邊緣,疾速的趕向另一邊,尚未奔到,耳中已聽到一連串的鈴聲
清脆傳來,而每在鈴聲響過之後,必有一聲或數聲哀號緊接應和!
    他猛然撲去,照面間已震斃了兩個神色倉皇的勁裝大漢,口中狂笑道:
    「龔老大,收穫如何?」
    滿血身漬的劍鈴子龔寧掠身而至,黝黑的面孔上煞氣隱現,他微一躬身道:
    「不太理想,大約於掉了三十餘人。」
    大漠屠手沉聲道:
    「用火龍彈於他們,然後即刻趕往堡外接應本盟各路人馬,記住,不可戀戰,多作
攏亂性攻擊!」
    劍鈴子龔寧答應一聲,反手射出一枚火龍彈,煙硝晦迷中,他又轉身掠回,鈴聲滲
在寒芒之內,縱橫穿走不停。
    大漠屠手長笑道:
    「呵呵這叫一夫拚命,萬夫莫敵!」
    笑聲裡,他又沿著廣場邊緣疾奔而去,只要他經過之處,一路上都可聽到連續不斷
的淒怖慘叫。
    於是,空氣在沸騰,血腥恍如重重天幕,深深的籠罩著四周。
    而此時,在那排矮牆之後——
    楚雲已迅捷的越過數次阻擋與攔截,來到一棟恢宏而高大的巨樓之前,巨樓的門上
有著三個蒼勁有力的銀色字體:「小阿房」。
    「這時,樓前卻冥無一人,朱紅的大門緊緊的閉著。
    楚雲冷厲的一笑,掠身而上——
    幾乎在同一時間內,一柄喪門長劍及另一條竹節銅鞭,迎著他的身形,自台階兩旁
的暗影中倏而襲到!
    楚雲大吼一聲,右掌斜劈長劍,左手急抓鋼鞭,身形同時暴旋而回。
    兩聲驚呼隨之而起,黑暗中人影微晃,稍差一絲的險險收回了兵刃。
    楚雲不言不語,如鬼魅般揉身而上,雙掌如電,剎那間向對方各自攻出七腿十九掌!
    這兩個隱於暗處之人,乃是百角堡中專負後堡守衛之職的「百角十三英」中老三、
老四二人,楚雲適一出手,已將這二名武功不弱的角色逼得手忙腳亂,招架無方!
    楚雲冷冷一哂,身形宛如一縷輕煙般閃進,長劍與鋼鞭同時自身旁擦過,而這兩名
「百角十三英」中的人物,肋下已各自中了一記鐵錘似的重擊!
    當兩聲慘曝尚未及出口,兩股血箭尚未噴出之際,二人的軀體又被楚雲凌空兜起,
掉在那巨樓上的朱紅大門前!
    這時,暗影中人影倏閃,一個瘦小枯乾,面色焦黃的六旬老者,已在數十名精悍大
漢的簇擁下急步趕到。
    楚雲閒散的退後一步,冷然注視著來人!
    瘦小老者目光瞥及楚雲之際,不由自心頭一凜,尤其地上那兩具血肉糊糊的屍體,
更使他面色大變,怒氣陡升!
    跟在老人身後的一紅臉大漢,驀然高叫道:
    「啊!老三老四被人殺了!這是准干的?」
    楚雲微笑道:
    「閣下不須如此大驚小怪!殺人者在此!」
    紅臉大漢搶前一步,大吼道:
    「你是誰?可與今夜來犯的鼠輩同屬一路?」
    楚雲傲然一哂,用左手拇指一點自己胸口繡縷的金色太陽,腕上的護手,閃起一絲
金芒。
    紅臉大漢怪叫道:
    「好啊,果然是一丘之貉,狗娘養的,今天老子非活剝了你的皮替兩位拜弟報仇不
可!」
    瘦小老者踏前一步,面如寒霜的道:
    「朋友屬於何派何道?為何寅夜進犯本堡?老夫『銀膽叟』尚基倒要請教。」
    楚雲一笑道:
    「老兒,你在黃極老鬼屬下,是做哪一種走狗角色?」
    紅臉大漢搶步而出,厲喝道:
    「住口!你競敢對本堡尚副總管出言不遜,今夜必將你凌遲處死!」
    楚雲嗯了一聲,嘲弄的道:
    「不錯,算得上高等走狗,告訴你,在下汞掌金雕盟盟主之職,今日目的,是要將
百角堡夷為平地,殺盡你們這些危害江湖的陰詭之徒!」
    那銀膽叟尚基雙目倏射殺機,厲色道:
    「江湖未流,乳臭小子,今日老夫便成全於你!」
    楚雲一笑道:
    「早該如此了。」
    他接著又道:
    「來,那位紅臉仁兄,你一會欲將在下剝皮,一刻又欲將在下凌遲,現在,你便先
來試試如何?」
    紅臉大漢怒叫一聲,猛衝而出,手中的熟鋼金錘摟頭蓋頂的疾砸而下。
    楚雲冷冷一哼,倏而大喝道:
    「回去!」
    銀芒如毒蛇般閃掣,鮮血似泉水般狂噴,熟鋼金錘互相擊出一溜火星,轟然落地,
紅臉大漢也一個跟頭栽倒地上。
    銀膽叟尚基大吃一驚,神色驟變!他十分清楚身旁這「百角十三英」的功力深淺,
而那紅臉大漢既為「百角十三英」之首,武功自是不弱,一身外家功夫更屬精絕,豈知
才一上手,即已屍橫就地!
    「百角十三英」其他十人,見狀之下,不由驚怒交集,一聲轟然暴吼,兵刃齊舉,
蜂擁而上!
    楚雲厲嘯如虹,手中「苦心黑龍」顫成一圈美麗而淒迷的弧線,灑出一點點,一滴
滴繁星也似的精芒,看不見劍的來勢,摸不清劍的去向,那鋒利而狹窄的刃身,已在瞬
息間透人十條軀體之內!
    鮮血幾乎都來不及迸濺,兵刃似乎爭先恐後般紛紛飛出掉落,而一聲聲連續的嘶喊,
卻宛如拉扯不息的絲絃般縷縷相接,聲聲相連。
    驀然——
    —聲裂雲穿石的怒風起處,四點銀光猝然飛到,風強勢勁,猛不可擋。
    楚雲閒散的一笑,手中的「苦心黑龍」倏而一顫,同時抖出四朵炫目的劍花「叮噹」
數響中,四枚襲來的銀膽,忽然溜瀉無蹤!
    銀膽叟尚基眶毗皆裂,面容扭曲,狂吼半聲,又是十二枚銀膽,有如天女散花般呼
嘯而出!
    楚雲雙腳釘立如樁,挺立未動,手中利劍有如劃過夜空的大河,深厚、耀亮、綿長,
似萬顆星,閃爍、精瑩、繁密,激盪的劍氣,即在這幻異的劍光外瀰漫回湧!
    於是——
    十二枚挾著凌厲勁勢的銀色鋼膽,驟然起了連疊的細碎響聲,彷彿正月的雪花,被
削成片片,紛紛墜落無餘!
    銀膽叟尚基不由雙目發直,怔然不動,在他的銀膽絕技之下,從來帶給他的都是自
負,但目前,卻是超越尋常的難堪!
    楚雲冷沉的踏前兩步,右腕微顫,一溜鋒利的寒光閃處,已將這銀膽叟的前襟削落
一塊。
    他毫無表情的道:
    「老朋友,黃極與三羽公子為何不出來迎戰,驅使你們這些走狗前來送死,未免顯
得太窩囊了。」
    銀膽叟尚基嘴角抽搐,面色已由焦黃變為灰白,他咬牙切齒的道:
    「小輩,你不用如此賣狂,百角堡勢大力強,爾等今夜之舉,必然招至全軍覆沒之
運!」
    楚雲滿不在乎的笑道:
    「便憑了閣下此等不成氣候的角色麼?」
    銀膽叟強忍怒火,恨聲道:
    「堡主正在閉關苦練絕關,盞茶之內即將完滿竣事,三位侄少爺與三夫人正在護法,
嘿嘿,本堡大批好手皆已全力迎戰,堡主一待出關,你們便只有束手待斃了!」
    楚雲一聽到銀膽叟口中的「三夫人」三字,全身不由猛然一震,熱血上湧,他大聲
道:
    「你們那位三夫人叫什麼名字?」
    銀膽叟尚基迷惑的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莫不成三少爺的夫人尚識得你麼?」
    楚雲驀然仰天狂笑,笑聲淒厲刺耳,大小場面也見得不少,但是,在楚雲的狂笑聲
中,他卻感到有生以來首次的驚懼畏怯,這不似是一個人在發笑,卻像是超過了最悲哀
的痛哭後所轉回的泣血之聲!
    楚雲慘惋的道:
    「姓尚的,告訴我,那個三夫人的名字!」
    銀膽叟耳中聽著遠近的喊殺聲,爆裂聲,瞳孔中映人陣陣閃耀的火光,但是,這些
卻比不上楚雲此刻的淒厲神色所給予他的驚恐。
    於是,他艱辛的舐了舐嘴唇,低沉的道:
    「三夫人的名字,好像叫蕭韻婷……」
    楚雲大叫一聲,仰天長呼:
    「天地間冥冥的神啊,你將看見我的復仇之手了!」
    正於此時,三條人影悄然自陰暗處緩緩地迫近楚雲身後,銀膽叟尚基早已發覺。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7:07:19

第25節 煞勇烈威 血眼向仇
    這悄然掩至的三條人影,一個是缺少了一隻有耳的六旬老者,另外兩個則滿臉凶悍
之色,身材魁梧,三人俱是目蘊精芒,行動敏捷,顯然皆屬武家高手!
    銀膽叟尚基看得清楚,他知道來人全是堡中的一流人物——血掌,雙寒,三霹靂,
六友,七劍;這是十三英中的三霹靂。
    三人不動聲色,見楚雲似未察覺,迫行更近——
    楚雲心緒激動,神智微蒙,雙瞳淒迷的仰視著夜空,宛如陷在一個夢樣的思維中。
    忽然,他緩緩移平目光,毫不轉瞬的凝注著銀膽叟尚基。
    尚基被那如冰似的銳利眼神看得心頭狂跳,十分不自然的咧嘴笑了笑。
    楚雲好像悚然一凜,冷冷的道:
    「尚基,你的笑容很不自然,而你目光也在閃爍不已,宛如在等待什麼,也擔憂著
什麼——」
    他突而大笑一聲,身形暴轉而回,一圈精瑩的寒光剎那間凝成一道扇形的半弧,空
氣中並且帶著絲絲的刺耳輕嘯。
    適才潛至他身後不及六尺的三霹靂,驟覺銀光耀眼,一片寒氣已逼臉而至,三人俱
不由驚呼一聲,慌忙竄向一旁,形態好不狼狽。
    楚雲轉身出劍,只不過稍出即收,並沒有存心傷人,否則,只此一記,這三位霹靂
恐怕就難以逃過。
    這時,他冷哼一聲,劍光似閃電般自肋下反穿而出,奇妙無倫的抖出一溜精芒,若
流星似的飛瀉向尋丈之外——正是乘隙逃逸的銀膽叟面前不及一寸之處!
    銀膽叟尚基只覺一絲絲令人戰懍的勁風拂面而過,在他面前交織成一片電光似的白
網,勁力四溢,著肌如削,駭得他大叫一聲,倒退三步。
    在這不及人們眨眼的一剎那間,楚雲以最灑脫優美的劍式,同時將四名武林中盛譽
昭彰的黑道高手逼得手忙腳亂,首尾難顧,在他來說,也算略微出了一絲心頭之恨!
    望著這四個百角堡高手的羞怒驚懼之態,楚雲不屑的一撇嘴角,陰沉的道:
    「各位就只有這點道行嗎?百角堡實在過份估高了你們。」
    三霹靂之首,那缺掉右耳的六旬老者,此刻面容一變,大吼道:
    「士可殺不可辱,我三霹靂可頭斷,也不能容你這小子在此撒野!」
    楚雲露齒一笑,道:
    「原來三霹靂就是你們幾個,那麼,你們與百角堡的什麼血掌,雙寒等都算是一流
角色了?也罷,在下成全各位便了。」
    銀膽叟尚基一咬牙,大叫道:
    「唐兄,李兄,萬兄,咱們豁出去了!」
    缺耳老人——唐裕,及他兩個拜弟李漳,萬朝三人,聞言齊齊向後退出一步,手掌
一探,已各自拔出三柄一式一樣的兵器——重逾四十餘斤的鶴啄鑽!
    楚雲回頭望了望緊閉的巨樓大門,淡淡的道:
    「收拾了你們四位,就可以放手摘取藏在樓裡的五顆人頭了,來,你們四個一起上
吧!」
    三霹靂之首唐裕怒喝一聲,忽然搶進,手中鶴啄鑽精芒一點,猛截敵人前胸,招出
一半,霍然又忻向對方腹下,空著的左掌則疾劈敵人頸項,一招三式,凌厲異常!
    幾乎在同時間,李漳、萬朝二人悶聲不響的分移兩旁,手中兵刃挾著縷縷銳風,急
插楚雲兩肋,銀膽叟尚基適時「挺身而進,抖掌直攻楚雲面門,四人合手之力,果然猛
辣已極!」
    楚雲分毫不動,彷彿跟本就沒有看到這些狠辣得足可致命的攻勢,直到這些攻擊者
距著他身軀尚不及三寸之際
    「苦心黑龍」長劍鋒利的劍身「嗡」然一顫,神速無匹的在他全身周圍劃過一道耀
目的精光,而無數金屬撞擊之聲應手而起,四條人影蹌踉的退出三步。
    楚雲看也不看四名對手一眼,目光凝注著自己長劍顫動精瑩的劍尖,冷漠的道:
    「四位,再接再勵。」
    銀膽叟尚基狂叫一聲,電掣般劈出十二掌,踢出六腿,接著一個大旋身全身僅存的
二十顆銀色鋼膽已猛射而出,繽紛閃爍,耀目奪神!
    於是,一片呼嘯激盪的勁風隨之而起,三柄鶴啄鑽,宛如狂風暴雨般驟而攻上。
    這一次,楚雲並沒有出手還擊,僅如一抹幽靈也似,在厲烈的勁風中,縱橫的光影
下,驟雨似的銀膽裡穿走飄移,像是沒有實質,卻又那麼令人驚懼!
    三霹靂與銀膽叟尚基驚怒之下,幾乎連吃奶的力氣也使了出來,四人將他們所識得
的任何有效招術,任何記憶得到的襲敵之法全部傾出,在瞬息間,已各自展出了二十餘
招。
    四條人影圍著一條人影在穿掠,而那條人影又在四條人影中飄飛浮游,像一朵雲,
又似一片霧。
    三霹靂所擅長慣用的「連三啄」手法,已發揮至極限,而銀膽叟賴以成名的「百竹
掌」,亦已反覆地施用了四遍之多,但是,除了使他們自己大汗淋漓,心恐力竭之外,
卻並沒有得到任何收穫!
    楚雲驀然拔空七丈,一個盤旋,如一道渾圓的圓筒盤散射著遍體精芒疾撲而下,人
與劍幾已凝成一體!
    銀膽叟尚基嘶啞的大叫:
    「身劍合一!」
    喊聲中,他已心膽俱裂的拚命向外滾出,而就在他的身軀甫始沾到地面之際,一聲
恐怖的慘叫已然響起!
    銀膽叟聽得出這是三霹靂中老二李漳的聲音,於是,當他手足俱軟的翻第二個身的
時候,又是一聲宛如獸曝般的哀號接踵傳來!
    兩股血箭幾乎是在同時自兩個胸膛內噴出,而一道銀光則有如一個魔術者的銀棒,
在閃耀著令人目眩神迷的燦然光彩。
    這僅是瞬息之間,三霹靂中的李漳、萬朝二人,已在楚云「苦心黑龍」的冷森劍鋒
下魂歸極樂!
    缺了一隻右耳的唐裕早已手足無措,急不迭的傾力躍向一旁,但是,楚雲的冷笑卻
似一連串的尖針般緊緊隨在他的身後:
    「三霹靂已去其二,老朋友,你忍心獨自偷生麼?」
    語聲是生硬的,而那溜濛濛的劍氣更是生硬,如削的銳風已隨在楚雲話尾,似冤魂
般纏向唐裕身後!
    這時大霹靂唐裕雙目血紅,面孔扭曲,驀然騰起兩丈,頭下腳上,右臂奮力揮出,
手中沉重的鶴啄鑽,卻呼然一聲直奔楚雲前胸射至!但是,當那柄鶴啄鑽始才發出之際,
緊隨身後的劍芒已突然暴漲盈丈,閃耀的光輝中,尚有無數道急劇顫動的光點!
    於是——
    「叮噹」一聲巨響,跟著就是更多細碎的響聲,那柄飛出的鶴啄鑽已被楚雲迅捷而
神速的劍勢削成數段!
    大霹靂唐裕魂都嚇出了竅,雙臂倏振,又升兩丈,閃電般向外奔去。
    楚雲淡淡一笑,直待對方躍出六丈之外,方才大聲道:
    「老朋友,星稀月黯,你早些安息吧!」
    霍然一條人影掠空而起,寒光驀閃,一道美麗的圓弧縱橫七丈,又在這弧光展現的
同時歸於寧寂。
    楚雲又冷冷立於原處,顫動的長劍尖端,赫然插著一顆首級——頸下血肉狠籍,張
口突目,臉上青紫一片,兼且尚缺少一隻右耳,這不是那已逃出六丈多遠的大霹靂唐裕
又是誰呢?
    而楚雲揮劍之快,之狠,之絕,竟然連一聲慘叫也沒有讓敵人發出!
    銀膽叟尚基本已翻出三丈之遙,但是,當他尚未及挺身站起的時候,一切事情就已
結束,使他已不能再逃,也不敢再逃了。
    楚雲手腕微動,挑在劍尖上的首級便來回搖晃,劍身的寒光映著那頭顱的嘴臉,更
覺可怖之至!
    銀膽叟面青唇白的呆立不動,目光卻恐懼的凝注著楚雲劍尖上挑動的人頭,嘴角在
神經質的抽搐不已——
    楚雲淡然一哂道:
    「姓尚的,現在,又只剩下你一個人了?」
    銀膽叟尚基激靈靈的一顫,沒有說話。
    楚雲環顧週遭隱約的火光,陣陣如波浪似的殺喊聲仍然不斷傳來,但爆烈的聲音卻
較少了,而那如鬼位般的長號聲,依舊不停的在空中旋回,穿繞,令人聞來有些毛骨悚
然。
    躺在楚雲面前的,一共有十五具屍體,另一具卻遠在七丈之外,滿地血污狼籍,兵
刃棄置,顯得好不淒涼。
    楚雲忽然雙眉微皺,冷然道:
    「尚基,黃極何時出關?」
    銀膽叟略一猶豫,道:
    「大概——快了。」
    楚雲好似直覺的感到有些不妥,他踏前一步,森冷的道:
    「你沒有騙我?」
    銀膽叟又是一哆嗦,正待說話,遠處一條黑影,疾如奔馬般飛掠而來,速度之快,
真是匪夷所思。
    楚雲雖是背向來人,發覺得卻比銀膽叟還早,他毫無表情的道:
    「這不是你的朋友,尚基,這是我的屬下!」
    語聲未已,一條人影已自空而降,一個生冷的語聲微微急促的道:
    「盟主,正主兒怎的至今尚未出現?盟主可是遭到阻礙了麼?」
    來人一身黑衣幾乎已經變成紫色,濕漉漉的,尚不斷的滴著鮮血,頭手之上,更是
血跡斑斑,襯得他那蓬亂的鬚髮,陰沉的面孔,猶如厲鬼突現!
    不錯,他正是大漠屠手庫司!
    楚雲目光一掃,關注的道:
    「庫環主,你受傷了?」
    庫司豁然笑道:
    「不,這全是百角堡那些狗腿子身上的血,真是越殺越使本座性起。」
    楚雲釋然一哂,拋落掛於劍上的頭顱,道:
    「黃極與那三羽公子正在此樓之內,在下已親候甚久了,地上躺著的這些人,便是
曾想阻攔在下的朋友。」
    大漠屠手庫司微一沉吟,道:
    「盟主,敵眾我寡,時間上似乎不宜拖延,本座之意,能否衝入樓內,直取黃極與
那三羽公子狗命?」
    楚雲考慮了一下,道:
    「據面前這位朋友所言,黃極正在閉關練功,三羽公子皆為其護法,大約其出關之
時片刻即到,吾等大可待其出關後再擒而殺之,不過,在下亦顧慮到這位朋友所言是否
無訛!」
    大漠屠手這時才向銀膽叟看了一眼,沉吟的道:
    「盟主,管他是真是假,既然已將話問明,宰了豈不省事?」
    銀膽叟尚基額際冷汗如注,雙目無光,在他有生之年,尚是第一次有這種束手待斃
的感覺,他好像感到自己已得了殘身絕症,而又面對兩個力大無窮的力士,幾乎沒有一
絲反抗掙扎之力——事實上也是如此,銀膽叟尚基功力雖高,卻又怎能與楚雲相比擬?
又怎能與金雕盟下的第一煞手抗衡?
    於是他幾乎是有些乞憐的望著楚雲,因為,他知道對面這年輕人地位必極崇高,只
要他有一個微小的表示,便能判決自己的生死。
    楚雲目光與尚基相觸,不由自內心發出一聲歎息,他明白,當一個人處在受盡凌辱
下的環境時是什麼心理,處在生死邊緣時又是什麼感覺,這是不能掩飾的,也是無法掩
飾的。
    大漠屠手低沉的道:
    「盟主,這些雜碎不會安著善心的!」
    言語之中,無疑已是更進一步的提醒楚雲,這位羽環環主,又要使雙手染上一次腥
血了。
    楚雲忽然搖頭靜靜的道:
    「庫環主,當一個人身負不弱武功,而在他的對手面前卻束手待斃之時,他是為什
麼呢?」
    大漠屠手微微一怔,道:
    「自然是與他對手功力相差甚遠,若再頑斗只是自取其唇而已。」
    楚雲頷首道:
    「不錯,更進一步說,他有壯士落魄的悲哀,心餘力絀的痛苦,這種人,我們該予
他生路。」
    大漠屠手恍然道:
    「是,盟主說得極對,呵呵,本座這嗜殺之性老是改不了。」
    銀膽叟尚基鼻尖一酸,幾乎泫然淚下,他在人生的旅途上,已奔波了三分之二的路
途了,嘗遍了多少坎坷,多少辛酸,又有多少榮辱,可是,眼前的感受,卻是他最為刻
骨鏤心的一次。
    楚雲微微一笑,但是——
    他那微笑卻在驟然間如寒冰般凝結於嘴角邊,雙目注視著眼前巨樓的大門,而那兩
扇大門,此刻正在緩緩啟開。
    大漠屠手庫司陰沉沉的將雙掌提至腰際,亂髮蓬散,目光如炬,像是一頭暴怒前的
雄獅!
    於是,逐漸的,那兩扇沉重的大門開啟了,四名魁梧的勁裝大漢肅立門邊,自裡面
的燈光映射下,可以看到有幾條人影正緩緩向大門行至。
    楚雲將眼簾輕輕垂落一半,全身肌肉盡量放鬆,手中利劍亦插回鞘內,他需要鎮定,
自然,不能有任何一絲失態的地方,而即將出現的事實,又是多麼令他難以鎮定啊!
    緩緩的,又有四條人影出現在門口,前面兩人,一個是戴著一頂形式美觀,有如冠
狀的青色羽毛帽子的年輕人,另一個卻是年約七旬,豹眼鷹鼻的老者,二人一個年輕俊
逸,一個沉練精悍,一看即知不是尋常人物。
    跟在這二人身後的,則是一個身形修長,劍眉星目的英挺青年,他穿著一件白色儒
衫,有如玉樹臨風形態飄逸已極,頭上,赫然戴著一頂白色羽帽!
    緊緊依偎在這青年身邊的,是個面容俏麗異常,雙眸似水的美艷少婦,二人如此親
近的靠在一起,形態上像煞一對夫妻。
    四人始才行至門口,已沉穩的停住,銀膽叟一見來人,連忙窘迫的躬身為禮,神情
十分恭謹。
    四人中,那頭戴青羽帽的年輕人,雍容的向四週一瞥,目光在掠過遍地的屍體時,
面色不由微微一動,他清朗的開口道:
    「尚副總管,堡主此時已經啟關,適才聞報,有外路仇家前來尋釁,可知為何方神
聖麼?」
    銀膽叟尚基尷尬的回首望了楚雲一眼——這一眼,卻使他永生不能忘懷,楚雲雖然
眼簾半垂,但是面容卻已幾近扭曲,嘴角也在微微抽搐,全身更是簌簌輕顫不已,雙手
用力絞合在一起,由他眼簾中透出的神色,任誰也能感受到無比的悲慟,憤怒,痛恨,
而又這般令人戰驚!這是一個人對一件事的恨到達沸點時的表現,不能用任何方法隱瞞,
因為,這是出自內心的強烈反應啊!
    自楚雲現身時起,經過連串慘厲的殺戮,血腥,他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但是,
只因為眼前四人的出現,卻使他有著如此超乎尋常的激動,銀膽叟知道,其中必然包含
有一段不為人知道的極大原因在內!
    那戴著青羽帽的青年似已不耐,微溫道:
    「尚副總管,本公子在問你的話!」
    銀膽叟尚基悚然一凜,嘴角蠕動了半晌,卻吶吶不能出言。
    這時那戴著青色羽帽的年輕人,目光冷然向站在旁邊的楚雲及大漠屠手一掃,桀驁
的哼了一聲,怒道:
    「尚副總管,你平日的幹才到哪裡去了?怎麼不敢出聲?站在你身旁的是什麼人?」
    銀膽叟尚基嚥了一口唾沫,正待努力開口——一個毫無平厭有若自地獄陰府傳來的
幽冥聲音,幽幽地傳到場中各人的耳裡:
    「青羽公子,你還記得我麼?」
    聽到這不似自人類口中發出的聲音,任是眼前四人功力如何高超,也忍不住激靈靈
的打了個寒懍。
    那青羽公子目光凝注楚雲,厲聲道:
    「你是准?」
    楚雲冷森森的道:
    「問你身旁那一對好夫淫婦!」
    此言一出,那頭戴白羽帽的英俊青年,與身旁的俏麗少婦俱不由面色大變,驚恐的
注視著立於黯影中的楚雲,戴自羽帽的青年一拂長衫,冷厲的道:
    「朋友,休得出口傷人,本公子怎會識得似你這等江湖鼠輩!」
    楚雲冷冷一笑,以眼角阻止已煞氣沖牛斗的大漠屠手,然後,緩緩向前移出兩步,
於是,樓內的燈光,正隱隱映射在他條線鮮明沉毅的臉側上!
    驀然,一聲尖銳而恐怖的長叫出自那少婦口中,又似繃得太緊的琴弦,驟然中斷,
那少婦面色慘白,雙眸木訥的瞪視著楚雲,身軀更在劇烈的搖晃……
    戴著白羽帽的青年亦是目瞪口呆,目光恐懼的瞧著楚雲,語聲顫抖而低弱。
    「不可能……不可能……那人已死去三年多了……是的,已死去三年多了……」
    楚雲低沉的冷冷一笑,緩緩說道:
    「白羽公子邵玉,你不會忘記我吧?你不會忘記那被你殺死老父,奪去妻子,然後
又殘之棄人怒海中的浪子楚雲吧?」
    白羽公子口唇嗡合,身軀微抖,呢喃地道:
    「不,不,這不是你……這不是你……這是不可能的……」
    楚雲陰淒淒的笑了!
    「邵玉,你真是天下首屈一指的英雄,天下第一個大丈夫,你的心比墨還黑,比毒
蛇的毒腺更毒,你毀了一個人的終生,還要毀去一個人的生命,邵玉,邵玉,這名字我
無時無刻不在念它,不在想它,在我痛苦哀號的時候,在我輾轉翻滾的時候,在每一天,
在每一夜;我要以自己整個的生命去報復,我跪著禱告上天給我一個機會,我要將所受
的痛苦十倍報還,我要生啖他的心肝,熬盡他的血液,我求上天給他壽延,莫令他死去,
我要親自回來索回這筆血債,這筆永遠不會消減的血淋淋的仇恨——如今,我終於回來
了,我就站在你的面前——」
    楚雲的語聲,有如一根根火紅的利針,深深地刺入白羽公子及他身旁的少婦的心中,
每一句話都使他們顫驚,這不僅是一聲聲淒怖的,帶著血的怨訴,而更是一句句惡毒的
咀咒!
    緊依在白羽公子身邊的美艷少婦,痛苦的叫道:
    「雲哥……你聽我說……」
    楚雲冷漠的道:
    「蕭韻婷,你有誘人的嗣體,艷麗的面龐,甜密的言詞,但是,你卻更有一付蛇蠍
似的心腸,你毒辣,陰狠,醜惡,卑鄙,藏在你那美麗的軀體內的,是一個魔鬼的心肝,
蕭韻婷,我不該娶你,更不該估錯了你,多年的同枕共眠,卻料不到會伴著一條毒蛇,
現在,你是我的殺父仇人,我要使你的心上滴血,使你受盡折磨而死!」
    楚雲的前妻,那美麗的少婦——蕭韻婷,這時淚如泉湧,雙肩抽搐不停,好似十分
傷心。
    那青羽公子忽然重重的哼了一聲,厲色道:
    「你果真是那浪子楚雲不成?你沒有死麼?」
    楚雲毫無表情的道:
    「不錯,我沒有死,很遺憾沒有如你們所願。」
    青羽公子往遠處略一顧視,冷森的道:
    「這些進犯本堡的鼠輩,都是你勾引來的?」
    大漠屠手驀然大喝道:
    「放你媽的屁!老子將第一個先宰了你這掛羊頭賣狗肉的乳臭小子!」
    楚雲厲烈的一笑道:
    「青羽公子邵靖,只怕你狂不了多時了,這些人非但全繫在下引來,更是在下的部
屬!」
    青羽公子邵靖忽然陰笑一聲,道:
    「燈蛾撲火,自尋死路,楚雲,憑你區區之力,幸而逃得性命,還不找個荒僻所在
以渡餘年,卻妄想以卵擊石,報復本堡,你不覺得愚不可及嗎?」
    楚雲狂笑道:
    「邵靖,聽見四周的慘叫聲麼?看見遍地的屍體麼?聞得到焦臭的氣味麼?百角堡
在你這目光如豆的人看來有如金湯鐵壁,在楚某人看來卻如枯木朽株,不堪一擊!」
    青羽公子尚未及回答,他身旁的七旬老者卻宏聲大笑道:
    「既是如此,小老弟,你便試試看!」
    楚雲心中一動,厲聲道:
    「邵靖,一笑奪魄黃極與紅羽公子邵平為何不在?」
    青羽公子邵靖冷然道:
    「你早晚也會見到他們,有青、白二羽公子及本公子忘年摯友魔豹勝無公在此,也
配得上你了!」
    大漠屠手勃然大怒道:
    「姓邵的雜碎,你過來,本環主先教訓教訓你!」
    青羽公子邵靖淡淡一哂,微一頷首——
    楚雲,大漠屠手,銀膽叟尚基三人站立的兩丈地面,突然向下陷落,而並列在那
「小阿房」巨樓前的石階,亦驀而轟然崩裂,無數巨石嘩啦啦四散紛飛,卻俱是砸向三
人而來!
    這機關埋伏之佈置,竟是雙管齊下,可謂狠毒之至!
    楚雲驟覺腳下一鬆,就知有異,尖銳的反應使他倏而升起三尺,左掌一推,將愕然
失神的銀膽叟尚基送出尋丈之外,幾乎在同時間,他有如閃電般穿過那些挾著萬鈞之力
瀉落的亂石,掠至巨樓大門之前!
    青羽公子邵靖陰陰一笑,目光微閃,大門內忽然擁出十餘名勁裝大漢,每人手中執
有一柄丈二長的釣竿,十雙手臂倏抖,齊皆搗向楚雲身軀!
    剎那間,楚雲那瘦削的身形竟奇妙無倫的在一隻釣竿上一沾一點,雙掌猛探,勁力
如旋風回掃,一連串慘號起處,十餘條壯大的身軀已被凌空兜起,紛紛撞落樓內!
    這時,站立兩旁的四名勁裝大漢,狂吼一聲,拔出腰刀疾劈而到——
    就在四人腰刀適才舉至一半之際,在一片突來的罡風橫掃之下,這四名勁裝大漢狂
噴著四股鮮血,倒翻出大門之外!
    滿身血跡,形如厲鬼的大漠屠手赫然站立一旁,大叫道:
    「盟主,這些廢物且由本座打發,莫讓那對狗男女逃去!」
    楚雲身形如鬼魅般欺進,一片無盡無絕的掌影,如天羅地網般罩向白羽公子邵玉及
他身旁的蕭韻婷!
    凌厲的掌勢是如此繁密,連綿;雄渾,幾乎沒有一絲間隙,也沒有絲毫空間!
    白羽公子邵玉心頭大震,他十分清楚,以對方出手的來勢,憑自己的一身所學是抵
擋不住的,雖然,白羽公子武功之佳,已足可列為江湖一流人物!
    於是,他大喝一聲,拉著身旁之人,猝然暴退五步,右掌急抖,已電光石火般反擊
十掌!
    楚雲冷哼一聲,腳尖一旋,大側身,並指如戟,戮向白羽公子上盤十二重穴,左掌
豎立如刀,疾劈蕭韻婷頸項。
    自羽公子邵玉面色灰敗,猛然移出一步,雙掌猛砍敵人胸前,兩腿如風,連環十六
腿蹴向對方丹田!
    楚雲厲叱半聲,不躲不閃,兩臂上格下攔,雙腿卻如閃電般端向正亡命逃出的蕭韻
婷!
    一連串「劈啪」暴響隨之而起,白羽公子與敵人硬接之下,立時身形蹌踉的退出六
步,臂腿如忻,痛苦異常,蕭韻婷雖然身輕力巧,傾力閃避,小腿上也被蹴中一腳,翻
出半丈之遙!
    楚雲狂笑一聲,雙目血紅,毫不停滯的繼續撲進,掌勢起處,有如狂風暴雨,勁力
萬鈞!
    白羽公子驚懼之下,盡力向後躍退,右手在胸前一探急翻,一片片精瑩鋒利的三角
形物體,宛如滿天花雨般旋飛而出,去勢凌厲無匹!
    距離是如此接近,兼且手法又詭異異常,而且籠罩的範圍幾達一丈,實在不易閃避,
楚雲大喝一聲,雙掌猛劈而出,狂風湧處,整個軀體以不可思議的身形,似一張簿紙般
自密集的三角形鱗片中穿過!
    經過這瞬息間的阻擋,白羽公子邵玉已牽著蕭韻婷奔至一道迴廊前的梯口。
    楚雲嘴唇緊閉,目欲噴火,猛然一提體內真氣,人已疾如飛矢般向前掠出,幾乎在
眨眼問來到二人身前!
    白羽公子邵玉厲叱一聲,急急伸手撫向樓梯旁一根欄干之上,當楚雲身形尚差五尺
撲到之際,置於梯口的一張八尺方圓的虎皮地氈,驀然如復活般舒捲而上。
    就在楚雲身形微窒間,他已看清這張虎皮地氈之所以會突然翻捲的原因,乃是有四
條極為纖細的白線連在四角,消息發動後,隨著隱於暗處的齒輪之轉動,而將這張虎皮
地氈捲起襲人!
    在瞬息間,楚雲雙臂倏振,藉著雙臂抖振之力,瘦削的身軀驀然倒射而回,在他身
形倒射的同時,雙掌斜著劃了一個弧度,於是,「錚」「錚」幾聲輕響處,那四根連在
虎皮地氈四角的細線已被削斷!
    但是,就在這微微一頓間,白羽公子邵玉己與蕭韻婷奔至樓上,匆匆隱去!
    楚雲嘴角浮起一絲冷酷的微笑,回首瞥視中,只見大漠屠手庫司,正與青羽公子邵
靖,魔豹勝無公戰成一團,難分難解!
    三人身上俱屬一絕,但是,顯然大漠屠手庫司的武功比起他的兩名對手全要高上一
截,若論革打獨鬥,二人中任何一人也決非他的對手,但如今二人聯手合力之下,威力
借增,雖則仍不能得勝,卻可以暫時苦撐不敗!
    「庫環主,且請稍候片刻,在下上樓一探!」
    大漠屠手庫司狂笑一聲,猝然攻出九時,十七掌,腳下如閃電般飛起二十一腿,大
聲道:
    「盟主請便,必要時請盟主下令以火龍彈侍候他們!」
    楚雲殘忍的一笑,大步往梯口行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7:08:01

第26節 步步危機 一笑奪魂
    這通往樓端的樓梯建築是十分精緻,全為紅檜製成,兩旁有雕縷花紋的欄干,每級
梯階上皆鋪設著一方金色錦墊,考究二字,可謂當之無愧!
    自下面向上望去,有一道長廊連接梯端,長廊異常深逢,再往裡看,則不甚清楚。
    楚雲行至梯口之前,略一忖度,然後微微弓身,驀然筆直飛起六丈,穿越樓梯之後,
又凌空穿進一段,方才輕輕飄落長廊之內。
    這長廊十分寬闊,兩旁置滿盆景,沿廊擺有小巧的幾桌,兩排房間,分列廊側,但
是,此刻卻了無聲息,空蕩寂靜。
    走廊的頂端,嵌有一排顯然是人工雕成的百狀金佛,或坐或臥,其態不一,但是,
卻是清一色的佛口大開。
    楚雲沉吟片刻,冷然一笑,腳步往後緩緩退出,雙掌倏然掄成一度大圈,猛推而出!
    兩團渾厚的勁風,如疾搗而至的銅錘巨桿,轟然撞向廊頂雕刻的金佛上,於是——
    —陣連續不斷的暴響挾在震動的機括聲中傳出,雕刻的佛像紛紛殘碎紛飛,而廊頂
卻如繽紛的白雪般飄落下一蓬蓬的石灰來!
    楚雲冷冷一笑,如一片落葉般在滿地的石灰粉上飄過,但是,正當他行至一半時,
廊頂三分之一未曾受損的殘餘金佛驀然一陣輕響,猝然自每個佛口中射出一溜青瑩瑩的
火光來!
    這些殘存的金佛約有三十餘尊,一溜溜青瑩的火光交織罩下,異常緊密,而且,帶
有一股股刺鼻的惡臭!
    楚雲心頭一跳,心知這全是自生物骨骼上搜集而來的青磷火焰,這種火焰具有奇毒,
如中人身,即會使肌膚炙腫糜爛,寒毒攻心而死,但是,卻不會引起燃燒!
    他大吼一聲,雙目凝定,身形不退反進,有如一道可以隨意轉折的流光,在每股磷
火幾乎緊密得沒有的間隙裡遂一穿掠,連進連出之下,竟然似奇跡般夷然無損的到達長
廊盡頭!
    楚雲輕輕的撫摸了一下胸前繡縷的金色太陽,目光尖銳的往廊旁兩側的房間打量,
但每個房間雖有大小,卻俱是門戶緊閉,難知虛實。
    「為什麼適才不以苦心黑龍誅除這對好夫淫婦呢?若容他們逃去,自己的血海深仇
不是又要拖延了麼?」
    楚雲痛苦的思忖,雙目中煞氣盈溢:
    「不過,這樣也好,以自己所受的折磨來說,若叫他們如此乾脆的一死,不是太便
宜了嗎?不,我不能讓他們這麼痛快,我要慢慢的使他們死亡,不僅是軀體上的痛苦,
精神上我也要使他們受盡折磨……」
    想著,楚雲緩緩行至右手一個房門之前,右腳倏出倏收,身形則電射而起。
    那房平砰然一響,已被踢開,但就在楚雲身形適起之際,嵌在門框內的一付薄刃鋼
閘,呼的一聲疾斬而下,又在瞬息間恢復原狀!
    楚雲並未進入,他略一探視,發覺這間佈置得雖然十分華麗的房間內,卻並沒有一
個人影!
    於是,他開始依樣葫蘆,一連探察了七八個房間,除了每次啟門時遭到各種不同的
機關襲擊下,每個房間內的情形俱是一樣——佈置華麗而空無人跡!
    楚雲靜靜的立於廊中,讓思想再作一次周密的推斷!
    「這棟巨樓既然名喚小阿房,可見其建築必然十分遼闊雄偉,而且曲折回轉之處亦
多,但是,自己登樓以來,卻僅見這條長廊旁的房間,深邃是夠得上了,但曲回卻是不
多,看情形,這巨樓之內是否尚有復壁秘道相連呢?如有的話,憑自己一人之力,想將
那對好夫淫婦搜出,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默思了片刻,樓下的叱喝格鬥聲忽然轉厲,而且,隱隱夾雜著一片沸騰喧囂的人
聲!
    楚雲狠狠地一跺腳,又向四週一掃,欣然掠向廊端,一個轉折,腳不沾地的飛落樓
下!
    樓下大廳內,非但戰況已更形淒厲猛烈,而且拚鬥的人數也增加了不少,除了大漠
屠手仍然力戰青羽公子邵靖,魔豹勝無公外,煞君子盛陽與快刀三郎季銷亦已趕到,正
與七名手舞長劍的中年大漢打成一團,難分難解。
    楚雲神情冷煞的向那七名使劍大漢一瞥,心知這七人必是百角堡中所謂的七劍,江
湖上稱為「七劍落雪」的角色。
    煞君子盛陽與快刀三郎季銷二人,好似經過了多場血戰,不但渾身血跡斑斑,肌膚
上所受的幾數傷痕更是清晰可見,但是,二人卻好似全然不覺,依舊形如瘋虎般左衝右
殺,勇猛無倫。
    煞君子與快刀三郎二人的武功,為金雕盟年輕一輩中的翹楚人物,不但詭異狠辣,
而且雄渾凌厲,只是二人臨敵經驗不豐,所以與敵交手之際,沉穩方面尚嫌不足,且時
有浮躁貪功之態。
    那與二人對手的「七劍落雪」,七柄長劍上的功夫已屬上乘,七道劍光布成一面精
密羅網,攻退有致,十分沉著,雖然這七人中任何一人與對方革打獨鬥俱非敵手,但七
人聯合之力卻使形勢大為改觀,不但威猛無匹,而且大有逐漸採取主動之勢!
    楚雲倏然大吼一聲,驀而搶迸,掌式起如一連串飛瀉的流星,急速地向七劍落雪撞
至!
    七柄長劍如蛇信般倏而閃縮,一片精芒暴迎而上,但是——
    仿若一隻無形的魔手抓著這七柄長劍搖晃,甫與那一串掌影相觸,七隻劍身嗡然急
顫,叮噹相撞,火星四濺中,一條彎曲如半弧的薄刃利刀如閃電般飛削而至,「狐」的
一聲,肚腸五臟已著滿天血雨四散灑出,一名使劍大漢連哼也沒有哼出一聲,即告屍橫
兩斷!
    其他六人驚怒失措中,才待再組陣式,一柄黑色的沉重尖錘宛如暴雷般猛砸而下,
只聽得半聲慘嗥,又有一顆斗大頭顱被砸成肉餅!
    楚雲狂笑一聲,厲吼道:
    「不留一個活口!」
    煞君子盛陽與快刀三郎季鎧精神抖擻的轟諾一聲,彎刀與尖錘揮舞而起,交織攻出,
聲勢陡然轉強!
    大漠屠手庫司一見兩大護衛那邊已經得手,不由急得暴吼一聲,猛攻十掌二十一腿,
大叫道:
    「不見棺材不落淚的東西,本環主如不將你二人屍解八塊,誓不姓庫!」
    叫聲中,他迅速閃過青羽公子拍來的十一掌,硬拒魔豹勝無公當胸踢到的七腿,霍
然一個大轉身,一串如蛇影也似的銀芒已倏而猛捲而出!
    在大漠屠手憤怒之下,他多年不露的兵刃「銀鎖環」已施展開來,這「銀鎖環」全
為銀合金打造,以一枚枚稜角鋒利如削的菱形環結相連,不但異常沉重,而且可砸可套
可勾可拉,端的霸道無倫!
    大漠屠手庫司兵刃甫始出手,便是他苦練而成的狠著「大八塊」!一串串的菱形光
影連沖飛瀉,宛如大落冰雹,又似地湧寒芒,空氣中發出陣陣刺耳厲嘯,光影合著嘯聲,
綿密而緊湊,幾乎沒有一絲容人園轉的餘地!
    青羽公子邵靖面色驟變,連閃三次後,手中已握著一柄三角形的雙刃兵器,奮力反
攻而上。
    魔豹勝無公亦怒吼一聲,自長衫內拔出一對長只三尺,烏光隱泛的豹頭短拐,一連
七招,疾拒來式。
    大漠屠手雙腳釘立如山,毫不移動,雙臂揮動下,「銀鎖環」滿空飛舞,電芒紛射,
一招接著一招,一式連著一式,一氣不息的攻擊。
    瞬息間,三人在迸濺四射的光輝星芒下,已硬生生地拼拆了十六招之多,大漠屠手
分寸未移,青羽公子與魔豹勝無公卻被逼退六尺!
    楚雲蕭煞的立於一旁,雙眸寒森森的左右顧視,他知道眼前的戰局他們已立於不敗
之地了。
    忽然一
    超出一切的殺喊聲,叱喝聲,兵刃撞擊聲,一陣聞來令人斷魂的尖厲長嘯,驀而自
樓外的空中發出,盤繞回轉,歷久不散!
    楚雲心頭一震,因為他知道這是盟中「鬼泣矢」的聲音,而且,這隻鬼位矢所發出
的訊號,是求援告警之意!
    於是,他沉厲道:
    「庫環主請率兩大護衛應敵,在下先往一探!」
    大漠屠手庫司連出九招,大叫道:
    「盟主,不管是誰都不能放過!」
    楚雲大笑道:
    「放心,十倍報還!」
    「還」字出口,人已掠出廳外,瞬息去得無影無蹤。
    這時,四處的火光映得天際一片黯紅,嘩剝之聲挾著房舍的倒塌聲連續傳來,人影
竄掠中殺聲震野,好一片慘厲景色!
    楚雲身形如一道烏虹,連連飛射不停,數度起落,已來到原先那片矮牆之前。
    矮牆周圍,倒臥著數十具屍體,鮮血橫流,殘肢隨處可見,原來雪白的牆壁,己如
一個頑童的傑作般,濺滿了觸目驚心的血跡及雜亂的五臟。
    在矮牆的門口,尚有五六名勁裝大漢,正與兩個胸前繡縷著太陽的黑衣勇士在作殊
死之鬥,寒光映著雙方的面孔,每一張都是那麼淒厲無比。
    楚雲大吼一聲,猛然搶進,一個照面間,已將三名勁裝大漢震飛半空,其他數人尚
未及驚呼出聲,寒芒閃處,又紛紛被敵人斬死塵埃!
    兩名金雕盟弟子急忙躬身見禮道:
    「啟稟盟主,百角堡方面忽來高手,阻止了自正門殺入的彭堂主等人的攻勢,目前
彭堂主等正陷於血戰之中,弟子等乃屬副盟主調度,百角堡左側已被本盟攻破,現在正
與敵人情形餛戰。」
    楚雲環目顧視,沉聲道:
    「傷亡如何?」
    兩名弟子恭聲道:
    「副盟主率領弟子等十名已有泰半傷亡,但百角堡的敵人,損失更在本盟十倍以
上!」
    楚雲頷首道:
    「你二人向內殺人,用火龍彈毀其屋宇建築,避免與敵人作正面接觸,行動之間,
多加小心,去吧。」
    二名黑衣勇士躬身為禮,楚雲微微揮手,身形已掠往廣場之上。
    這時,廣場中的硫磺火焰已經熄滅,但植於兩旁的樹木仍在嘩剝燃燒,火光之下,
可見廣場盡頭正有兩撥人影在狠攻猛鬥。
    楚雲重重的哼了一聲,欣然掠去,三度起落,已來至那群拚鬥人影之前,他目光冷
煞的一瞥之下,不由怒火倏升!
    原來,這群較鬥之人,正是奉命自正門殺人的金雕盟凌霄堂堂主狂鷹彭馬,爪環環
主金髯客畢力,與爪環屬下之八大斧梁又君、霍定等多人!
    這時,狂鷹彭馬正力戰一個鬚眉如漆,形態深沉古雅的七旬老者,及另一個容貌威
猛,虯髯繞頷的中年大漢,三人交手攻擊,掌腿如電,俱是狠辣無倫,著著皆攻向彼此
要害之處!
    金髯客畢力黃髯飄拂,手中握著一柄沉重逾恆的厚背獅頭刀,起落如飛的與兩個身
材矮胖,禿頂細目的老人殺作一團,閃挪出手之間,金髯客好似有些吃力。
    那邊,八大斧中的梁又君、霍定二人,正率著屬下二十多名黑衣豪士,與一個面瑩
如玉,頭戴紅色羽帽的青年文士激鬥,擁立在這紅色羽帽青年四周的,尚有近百名勁裝
大漢,衝殺之間,這近百名勁裝大漢仗著人多勢大,佔了不少上風!
    從整個的形勢看來,金雕盟所屬已然處於劣境,與他們對手的,正是百角堡的精英
主力!
    楚雲只要一眼就可以認出,那與狂鷹彭馬較手的七旬老者,正是他日夜不忘的大仇
之一,百角堡堡主一笑奪魂黃極!那頭戴紅色羽帽的青年文士,則是三羽公子之首一紅
羽公子邵平!
    楚雲冷冷的一笑,緩步向人群中行去,這時雙方拚鬥正劇,誰也沒有注意到他的來
臨,於是,楚雲優雅的伸出雙臂,猛然一掄倏收,兩名勁裝大漢,立時慘叫著飛跌出五
丈之外!
    這聲慘叫驚動了雙方,面容深沉古雅的一笑奪魂黃極目光急回,不由驚得陡然退出
一步。
    隱約的火光映照下,楚雲面孔的條線是如此鮮明,輪廓又是如此堅毅,而且,更含
有一股深刻得令人起懍的悲憤!
    這張面孔,黃極曾經見過,也曾淡然忘懷,但是,這時給他的印象,卻使他深刻得
永遠不能遺忘,如烙在心版上的痕印!
    楚雲森冷的道:
    「黃極,三年來你無恙麼?這見面禮你感到如何?」
    一笑奪魂黃極到底歷盡驚險,世故極深,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卻仍忍不住語音微
顫的道:
    「你是浪子楚雲?」
    此刻,四周的激戰仍在進行,金雕盟方面卻土氣大振,不顧一切的拚命反攻,他們
每個人的心中都知道,自己的盟主一到,戰局即將扭轉了!
    楚雲嘴角緊抿,半晌,始冰冷的道:
    「不錯,難為閣下尚記得我。」
    一笑奪魂黃極勉強沉聲道:
    「那麼,今夜率眾大舉侵犯本堡,便是你的傑作了?」
    楚雲冷冷的道:
    「不錯,這只是開始。」
    一笑奪魂黃極忽道:
    「楚雲,你的命真大。」
    楚雲迂緩的道:
    「我也這麼想,黃極,你以為我已葬身怒海之中是麼?你的手下都很盡責,他們都
以為我已死去,我也以為沒有生望了,但是,黃極,上天不容許這種冤屈的悲劇成功,
上天不能袒護一個陰狠毒辣的小人,復仇之神令我重生,給我力量,為的是索回這筆血
債,永遠也不能消弭的血債!」
    楚雲的語聲含蘊著極度的森冷,幽遠得似來自九幽地獄,但是,卻有著無比懾人的
力量,彷彿冥冥之中的復仇之神在怒吼,在咆哮!
    一笑奪魂自心中起了一股寒驚,他不覺又退後一步,他明知不用多問,卻又問了一
句:
    「楚雲,你真要索債麼?」
    楚雲深沉的道:
    「無時或忘!」
    一笑奪魂黃極迅速的在心中做了一次忖量:
    「這浪子楚雲的出現,出現得太恐怖了,也太令人驚懼了,他昔日的武功聞說不弱,
但卻不算如何驚人,可是,不知他在這三年中是否遭逢奇遇,功力是否有所增進,不過,
他率領來犯的這些人,個個全是身手卓絕,詭異狠辣無倫,非但服束一至,而且更似聽
令於他,這樣看來,楚雲一身武功必然大有精進,單看他適才偶一出手,已是足以令人
震驚,今夜情勢不妙,只不知自己閉關苦練的『冰靈氣』能否克制於他……」
    楚雲忽然陰沉的一笑:
    「黃極,你想好了沒有?現在,時間已經差不多了。」
    一笑奪魂黃極暗自鎮定,默默提聚全身功力,故作泰然的道:
    「楚雲,假如你今夜未成所願,那麼,你還會再來麼?」
    楚雲唇角漾起一絲冷酷的笑意,毫無表情的道:
    「今夜,如不將百角堡夷為平地,如不將閣下等刀刀斬絕,在下及全盟所屬是不會
離去的,假如有萬一,那麼,只要在下及全盟所屬有一口氣在,也不會使百角堡及部下
等存在世上!」
    一笑奪魂黃極忽然展顏一笑,雖然他是在笑,但這笑容中卻包含了無盡的冷森與殘
忍!
    楚雲早已聽聞過一笑奪魂黃極的習慣,當他展顏一笑之際,亦即是準備施展辣手,
置人於死地的時候!
    於是,楚雲也悠悠一笑,他不用戒備,他早已聚集真力,以待一擊了。
    一笑奪魂黃極目光微微上仰,猝然側身三步,反掌劈到,掌影連綿,繽紛如雪!
    楚雲冷然無語,腳尖猛旋,電光石火般連續攻出二十九掌,身形倏翻,又是疾如狂
風般連攻一十六掌。
    一笑奪魂黃極大喝一聲,三退三進,掌腿如浪,呼呼轟轟,眨眼間反攻十一招,身
手狠辣無倫!
    一聲長笑,楚雲沖天而起,略一盤旋,雙腳急點敵人兩目,腰身猛弓,猝砍對方天
靈,招式才出,他已似滾桶般折向一旁,一口氣推出十九掌!
    一笑奪魂黃極厲吼連連,在對方凌厲得無已復加的攻勢中,左閃右避,退出七尺之
外!
    楚雲身軀急起,如影隨形的緊跟而上,大笑道:
    「想不到久享盛名的一笑奪魂,也不過如此!」
    笑聲中,掌影有如天河倒懸,洶湧而出,勁力激盪排回,驚心動魄!
    一笑奪魂黃極傾力沉神靜氣,在呼嘯的狂風中穿掠遊走,以他五十餘年以上的深沉
修為,竭力尋隙作扭轉戰機的反擊!
    於是——
    兩條人影閃電般上下翻飛,如兩道虹光穿插絞合,在人們肉眼所不及察覺的剎那間,
做著生死一發的連續攻擊,二人身手之神速快捷,幾乎已不是人類的天賦本能所可以做
到的了!
    一笑奪魂黃極功力之高,果然無可言喻,而其出手之凌厲,更是足以驚天動地,在
武林之中,百角堡所以能名震遐邇,一笑奪魂之所以聲威赫赫,確不是易而得之的啊!
    這時,與狂鷹彭馬交手的虯髯大漢,已漸處危境,這虯髯大漢功力之高,雖可列為
江湖一流高手,但是,若比起狂鷹彭馬來,卻要遜上一截!
    狂鷹彭馬適才因為一笑奪魂的牽制,本來大有礙手之感,如今一笑奪魂被楚雲接下,
強敵驟去,不由壓力大減,他掌影縱橫中,已將對方逼得手忙腳忙,難於招架!
    這時,此位金雕盟中的元老堂主,那雙如火鑽似的雙瞳驟而紅芒大盛,宛似噴火,
狂吼一聲,掌勢有如山洪暴瀉,挾著移山拔鼎之力,猛捲而到!
    虯髯大漢乃是名震江湖的怪傑之一:「擔山霸主」褚邑堂,這位「擔山霸主」與一
笑奪魂黃極素有深交,恰於三日前來到百角堡造訪老友黃極,因為黃極適在閉關練功,
故而他便在百角堡內盤桓下來,卻正好趕上了這一場血戰!
    狂鷹彭馬似乎已經到了瘋狂的地步,狠攻之下,擔山霸主諸邑堂不由招架無方,連
連退後,大汗直淌而下,形態狼狽己極!
    驀然——
    狂鷹彭馬一個大側身,雙臂掄出一個大圈,勁力反捲,立將正與八大斧等人激鬥的
勁裝大漢震飛五人,屍橫於地!
    擔山霸主鍺邑堂見狀之下,不由羞怒交加,狂吼一聲,其看家絕技「震山手」已傾
力推出!
    狂鷹彭馬洪笑一聲,四掌倏迎而上——
    轟然巨響下,沙塵揚空,狂鷹彭馬身形微晃,又大笑著撲上。
    擔山霸主褚邑堂素以力大勁強見稱,但與敵人硬拚之下,卻被震退五步之多,他才
覺耳鳴目花,血氣翻湧,一片如巨檸似的罡氣又當頭壓到!
    千鈞一髮中,諸邑堂竭力提勁側掠,雙掌同時再度拚命迎拒。
    又是一聲沉悶的響聲傳出,一大口鮮血噴起五尺之高,擔山霸主褚邑堂那龐大的身
軀連連翻滾出尋丈之外!
    狂鷹彭馬大喝一聲,身形跟進,雙腳起處,褚邑堂滾動的身軀尚未停止,又被踢飛
空中,連翻數次,方才轟然落地,滿口鮮血狂噴,略一抽搐,即告寂然不動!
    狂鷹彭馬仰天長笑,大翻身,暴撲向正在力戰金雕盟屬下八大斧的紅羽公子邵平!
    八大斧中的梁又君、霍定二人,正在竭力與紅羽公子率領下的近百名勁裝大漢力拉,
早已感到不易招架,因為,除了紅羽公子邵平功力卓絕無雙之外,那百餘名勁裝大漢也
並非全系百角堡中之尋常堡丁,雜在其中的,尚有與那兩個矮胖老者同來的三名弟子,
江湖上號稱「奈何三毒」的角色,至於那兩個矮胖老人,則是與百角堡毗鄰數十年,居
於奈何山上,江湖上渲赫一時的「陽怪」「陰絕」二人!
    原來一笑奪魂黃極於密室內練功竣事,出關之時,也正值楚雲來至小阿房之前,殲
殺「三霹靂」「十三英」之際,一笑奪魂聞報有警後,略一判測,已知情勢不佳,因為
百角堡在江湖上名聲遠震,素有龍潭虎穴之譽,而卻仍然有人大舉來犯,則來者定然有
所憑,亦必有備而來,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自小阿房地下秘道中潛至百角堡
後之「奈何山」敦請與其私交甚篤之「陽怪陰絕」二人前來相助,在得到「陽怪陰絕」
首肯之後,老好巨滑的一笑奪魂卻不直回小阿房中,逕循另外一條秘道來至堡內廣場之
側潛出,是而恰好迎上正率眾沖人的狂鷹彭馬等人,雙方碰面之下未交數語,即行展開
了一場混戰,雙方才動手,擔山霸王褚邑堂又率領了近百名堡中屬下趕至,圍攻金雕盟
各人,狂鷹彭馬眼見敵眾我寡懸殊,深恐有失,方才發出那只求援的「鬼位矢」,更使
楚雲聞訊趕來!
    這時,狂鷹彭馬轉身撲向紅羽公子邵平,來勢猛辣,大有斷石裂碑之威,紅羽公子
邵平冷叱一聲,身形暴閃,四肢各自做了一個優美的轉折,反襲而上。
    狂鷹彭馬洪笑如雷,大側身,身形如箭氣筆直地射向敵人,雙掌則有如萬山並頹,
當頭壓下!
    勁力是雄渾得無可言喻的,幾乎沒有任何空間不被充斥,幾乎沒有一分間隙不被填
塞,宛似怒浪捲處,所遇披靡!
    紅羽公子全身一凜,足蹬用力倒撐,雙臂急揚,人卻向後掠出尋丈,但是,身旁的
五名勁裝大漢卻慘吼連聲,當堂被震得滿口鮮血的倒翻而出!
    「奈何三毒」皆穿著一式的黃色短衫,生相又是一樣的猥瑣矮小,眼見紅羽公子邵
平被逼退丈外,乃齊齊暴吼一聲,分自三個不同的方向撲來,三人手中,各執著一柄同
式的彎曲成蛇狀的怪異兵器,照面間,陰毒無倫的分別戮向狂鷹彭馬上中下盤二十七處
穴道。
    狂鷹彭馬怒喝連連,以左腳為中心支柱,全身呼嚕嚕一個大旋盤,雙臂伸縮如電,
同時扣向三人右手腕脈!
    這時,一聲大叫倏起,兩柄精光耀眼的鋒利巨斧,帶著悠悠勁風,驀然劈向正急速
閃躲的奈何三毒背後!這是八大斧中的梁又君的傑作!
    狂鷹彭馬睹狀之下,適時而上,左右兩腳,輪流做為全身支柱,不停不息,再接再
厲的連續盤轉攻上!
    雙方動作之快,幾如電光石火,尚不及人們眨眼的瞬間,而狂鷹彭馬與自後側出手
的梁又君二人行動配合之緊湊,更是無可比擬!
    於是——
    奈何三毒幾乎魂飛魄散,拚命地向外躍出,但是在高手較鬥中,一分一厘都不能放
過,若萬一把握不住,則生死之分,極可能便在這一線之差上!
    「呱」的一聲暴響隨起,奈何三毒老大方庚背後連皮帶肉的被梁又君的利斧削去了
一大片!
    同一時間,奈何三毒老三張濱的右胯亦挨了狂鷹彭馬結結實實的一掌,被震得連連
轉了三個盤旋,方才一個跟斗栽倒子地。
    狂鷹彭馬的得手,與八大斧中的梁又君幾乎是同一時間,而奈何三毒中的老二遲向
秋,卻早已亡命般貼地翻滾出兩丈之外!
    這居於奈何山上,「陽怪陰絕」的三名弟子——奈何三毒,並非是指三人擅長什麼
毒物毒器,而是指三人心性之毒,手段之毒無與倫比,現在,三人終年橫行,趕盡殺絕,
卻終於也被別人毒了一次了!
    此刻,紅羽公子始才喘過一口氣來,發現之下,已不及回身援救,正當他微微一窒
之際,八大斧中的霍定怒叱一聲,猛然揮動手中雙斧攻上!
    紅羽公子驚魂甫定,心神微亂之下,驀覺寒光逼至,不由慌忙的閃向一旁,而狂鷹
彭馬長笑一聲,又再度揉身攻到。
    在瞬息間,雙方的情勢已經改觀,這時,金雕盟方面非但已然扳回主動,更且制取
先機了!
    另一邊,浪子楚雲有如重生的多臂魔神一般,淋漓盡致,猛烈無比的發揮出他的威
力,滾滾蕩蕩的掌山腿影,宛似無絕無盡的黃河流水,沒有任何一絲間歇的攻向他的對
手——一笑奪魂黃極!
    這位百角堡的堡主,江湖上名震一時的一笑奪魂,此刻冷汗涔涔,面紅氣喘,深沉
古雅的面孔這時已完全失去了平昔的冷靜,他雖然傾力應敵,卻顯然是心餘力繼了!
    二人的激鬥,已超出了三十五招以上,但是,看情形的演變,只怕不會再出十招,
便可分出勝負,自然,誰能操取勝卷,楚雲與一笑奪魂黃極二人,彼此心中都是雪亮!
    與那兩位矮胖老者——「陽怪陰絕」交手的金髯客畢力,一身功力雖然深厚卓絕,
卻在眼前兩名江湖頂尖高手的夾擊下感到有些難以施展,只是,若陽怪陰絕二人想在短
時間內得到勝利,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激鬥已在情勢的轉變下更為淒厲,濃厚的血腥氣息飄散空中,不論是有形的,抑是
無形的。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7:08:46

第27節 鬼哭神號 寸草不留
    忽然——
    一連串「劈啪」暴響倏起,這是兩個武林高手以內家真力硬拚時的擊掌之聲!
    不錯,浪子楚雲在不停的猛攻之下,終於逼得一笑奪魂黃極與他以真力正面接觸了,
二人已在眨眼之間,駭人聽聞的連連對了二十七掌!
    一笑奪魂黃極歪斜的退出九步之外,每退一步,腳下皆是一對深達三寸的腳印,他
的面孔已由血紅轉慘白,喘息也變成了輕輕的呻吟,而全身更在不可察覺的輕顫著!
    楚雲那張條線鮮明的俊逸面孔,此刻有著些微的扭曲,嘴唇緊閉,胸前起伏甚劇,
但是,他卻似一個沒有絲毫感覺的人一樣,仍舊雙目煞氣盈溢,一步步地往前迫近!
    一笑奪魂黃極神色之間,隱約透出絲絲的寒驚,楚雲功力的增進,使他大出意外,
他簡直不能相信,這就是三年多以前,不用自己出手;僅僅由他下屬便可以置之死地的
浪子楚雲!他這時的恐懼,絕非任何言詞可以形容,復仇之神的力量是多麼恢宏與可怕
啊!
    於是,逐漸的,楚雲又逼近了……
    一笑奪魂黃極忽然目光凝聚不動,肌肉摹而僵硬,皮膚亦迅速的轉呈雪白——一種
似死人股的慘白!
    楚雲心中微凜,知道對方可能要施展他閉關之時苦練的絕技了,在剎那間,楚雲將
全身真力遍佈四肢百骸,身微軀弓,雙掌提至胸前,準備做致命的一搏!
    緩緩的,慢慢的……
    驀然,楚雲斷叱一聲,搶身上前,拍出一十三掌,又猝然向後掠出,身形騰空而起!
    呼轟的一片森寒狂風,挾著移山倒海之勢,在楚雲身形掠起時,僅差一線的自他腳
下掃過,地面上的泥土,當堂被刮得滿空飛舞,灰沙瀰漫,聲勢之巨,足以懾人魂魄!
    楚雲大笑一聲,如隼鷹般自空中再度撲落,掌勢起處,又是連環不斷的二十八掌!
    一笑奪魂黃極面色又是一陣雪白,雙掌猛推,一大片冷寒人骨,威力浩瀚的無形真
氣,再一次的狂捲而上!
    這威力無匹,帶著森森寒意的勁氣,仍是一笑奪魂黃極在閉關期內,苦練而成的
「冰靈氣」!
    楚雲雙臂倏展,右腳尖一點左腳面,身形連升七丈,在空中一個盤折,第二次反襲
而至!一笑奪魂黃極雙目似欲噴火,喉頭一陣低響,雙掌揚處,又是一片「冰靈氣」狠
狠推出!
    於是,楚雲身形又斜飛而起,然後再疾撲而落,如此週而復始,一連反覆飛撲二十
多次,他雖然鬢角鼻窪已微微見汗,但一笑奪魂黃極卻喘息如牛,面色白得發青,瞳孔
光芒散亂,所發出的「冰靈氣」威力也逐漸微弱!
    自然,一笑奪魂黃極此刻內心十分清楚,楚雲是要以游動閃擊的方式,來消耗他匯
集發出的真力,而黃極此時已是勢成騎虎,不得不咬緊牙關,硬挺下去了。
    楚雲自第一次試探性的攻擊過後,心知敵人所練成的真氣威力十分宏大,若以他自
己一身功力硬拚,雖然仍可取勝,但也要受到不輕的伐傷,因此,他便採取了游動閃擊
的方法,以稍沾即走的戰略,來誘引敵人發力相拒,而楚雲本身武功卓絕無比,他也知
道一個習武之人,無論他練成何種威力懾人的真氣,一再使出之下,必會力竭氣浮,不
能持久,終至一蹶不振,是以楚雲可謂「知己知彼」,在目前的情勢上,他已穩佔上風!
    驀然,一笑奪魂嘶啞的大吼一聲,如瘋虎般向楚雲撲到,雙掌竭力推出,腳下閃電
般連踢十九腳!
    楚雲這次卻不再閃避,他沉樁立馬,靜立不動,古銅色的肌肉突然墳起,雙目精芒
大盛,瞬息間神速無倫的反推四掌,雙時微沉,急擋敵人踢來的十九腳!
    只聽一陣轟然巨震起處,緊接著就是一連串的「劈啪」暴響,空中血雨紛濺,一條
人影倒翻出三丈開外!
    正當此際,一聲驚吼起處,另一條矮胖的身影似流星般掠出,雙臂一伸,將那震飛
之人接在手上!
    地上,楚雲赫然卓立,黑色衣衫上沾滿鮮血,捨發微散,面孔沉凝中帶著幾分憔悴,
呼吸亦十分急促,他感到血氣微微翻湧,雙目亦有些暈黑,但是,他卻知道並不十分嚴
重,他自內心慶幸已將敵人徹底擊敗了!
    奄奄一息的一笑奪魂黃極,正癱瘓似的躺在那矮胖老人——陽怪徐申的雙臂中,陽
怪徐申細目怒睜,毫不稍瞬的瞪視著楚雲!
    楚雲枯澀的一笑,沙啞的道:
    「浪子的血,已取回部分代價,現在,一笑奪魂黃極還有那慣常的笑容麼?還能再
以偽善的面目欺蒙江湖麼?」
    陽怪徐申陰惻惻的,但顯然是怒到極點的一笑,道:
    「小輩,你得意了?可是,只怕你不能活著走出百角堡。」
    楚雲森冷的答道:
    「是麼?我卻不以為意,因為我已經等於死過一次了,不過,朋友,你是誰?」
    陽怪徐申陰惻惻的道:
    「江湖上有幾個人住在翼北奈何山?又有幾個陽怪徐申?」
    楚雲暗中一凜,但卻夷然不懼的一哂道:
    「那麼,你既是陽怪徐申,另一位想是令弟陰絕徐紀了?」
    陽怪徐申細目再度怒睜,道:
    「正是,朋友你現在才知道,只怕為時己晚矣!」
    楚雲驀然仰首狂笑道:
    「徐申,徐申,有誰知道世事的變幻有誰明白生死之一念?你自比一笑奪魂黃極如
何?今夜是誰不能活著行出百角堡?是誰要永遠瞪著眼望著黝暗的墳墓?你自己知道,
你自己明白啊,哈哈哈……」
    陽怪徐申望了望懷中的一笑奪魂一眼,緩緩將他置於地上,雙臂伸直,一步步行向
楚雲!
    楚雲正眼也不看他一眼,依舊狂笑道:
    「老朋友,別忘了我——浪子楚雲血淋淋的手啊!」
    驀地——
    陽怪徐申身形暴起,但是目標卻非撲向楚雲,反而倒襲向正與紅羽公子等人激鬥的
八大斧中的梁又君而至!
    梁又君此刻正砍倒一名百角堡所屬之頭目,尚未及將一雙巨斧自那名頭目的屍身上
拔出,一片凜烈如削的寒風已倏而罩下!
    於是,在剎那間,梁又君身形急伏,雙臂用力一抽,兩柄利斧霍然分自肋下向後斬
出!
    但是,那片罡烈的勁力卻毫不閃避,依然猛撞而下!
    一聲尖厲的嘯聲與那片勁力稍差一線的響起,兩股狂風猛然自斜刺裡衝到攔止,但
是,晚了——
    血光倏閃中,梁又君那瘦削的身軀宛似斷線風箏般被震出八尺之外,一大口熱血狂
噴而出!
    就在這口熱血尚未接觸到地面之時,一道銀光倏然閃出,似極西的神火怒現,一聲
慘厲的悶曝緊接著響起,陽怪徐申猛然往上一跳,又被斜刺裡湧至的兩股勁風兜在空中,
連翻數滾!
    在適才剎那之間,楚雲雙目盡赤,以快逾閃電般的手法拔出「苦心黑龍」,插入陽
怪徐申的肋下,而狂鷹彭馬猛探而至的掌風,亦已奏功,將敵人暴捲而出,只是,卻仍
然晚了一步!
    陽怪徐申的身軀尚在往下墜落,楚雲厲號一聲,手中「苦心黑龍」長劍嗡然急抖,
幾乎不可察覺的於瞬息間劈出八劍,他這八劍出手之快,宛如僅只施出一劍也似!
    但是,事實上證明他並非只出一劍,因為陽怪徐申的身軀,已在劍芒閃動的同時,
自頭至腳,被硬生生斬成八段。
    腦漿,鮮血,肚腸,若一個突破了的皮囊般紛紛迸濺四溢,刺目至極,也淒怖至極!
    正與金髯客畢力拚鬥得難分難解的陰絕徐紀,驀然嘶啞欲絕的慘號一聲,眼角已因
雙目怒突而睜裂,他面孔上的肌肉更扭曲得完全變了形,瘋狂的向金髯客攻出八時二十
一掌後,宛如一頭怒牛般向楚雲衝來!
    金髯客畢力身形一個側閃之下,暴喝著緊追而上,一名金雕豪士大喝一聲,搶步攔
截,雪亮的朴刀摟頭便砍!
    陰絕徐紀看也不看一眼,左臂鬆弛的肌肉在剎那間倏而墳起,猛格而上,右掌則抖
手反劈而去!
    「噹」的一聲大響,那柄朴刀生似砍在一塊精鋼上一般,被震得飛起半空,掌勢過
處,將那名金雕盟下弟子劈翻五步之外!
    正當此際,楚雲已閃電般迎上,而陰絕徐紀背後一柄沉重的獅頭刀亦猛斬而落!
    陰絕徐紀怪叫一聲,一個矮胖的身軀倏然伏向地下,雙腿似兩根鐵檸般筆直向後蹴
出,右掌往前猛劈,左手一探急拋,一個圓筒形的物件驀而飛出,而幾乎在飛出的同時,
又「啵」的一聲爆裂開來!
    圓筒始才炸開,一蓬隱泛藍光的細小寒芒,宛如一張漁網般急罩而下!
    楚雲冷叱一聲,苦心黑龍突然不可察覺的猛然一顫,一片宛如扇形的銀光在這一顫
下凝成,精瑩得彷彿一片潔淨無暇的水晶!而那蓬泛著藍光的寒芒,也在一陣輕響中,
紛紛消洱無蹤!
    楚雲這一式,乃是劍術中登峰造極的手法之一:「劍氣連心!」
    經過的程序是快捷無倫的,金髯客畢力雙目圓瞪如鈴,毫不躲避陰絕徐紀筆直蹬來
的雙腿,他在瞬息間微一側身,以左腿硬迎而上,右手的厚背獅頭刀仍然猛砍而下!
    於是——
    「砰」然一聲大響中,畢力的身軀被蹴得向外蹌踉轉出,但就在這一眨眼之間,他
手中的厚背獅頭刀也深深地砍入陰絕徐紀的背部,又帶著騰刀鮮血順著後退之勢拔出敵
人體外!
    陰絕徐紀一聲痛苦的呻吟尚未出口,一道如毒蛇似的寒芒倏而伸縮,半聲短促刺耳
的嗤響過處,一柄顫動著的鋒利劍身已嵌入他的大靈蓋內!
    這時,四周情狀之慘怖,已成了阿修羅的地獄圖,身著黑衣,胸前繡縷著金色太陽
的金雕豪士,個個雙目紅絲滿佈,鋼牙緊挫,揮動著手中兵刃,形如瘋狂般追殺著四散
奔逃的百角堡諸人!
    週遭迸灑著殷紅的鮮血,零亂的肚腸隨處流淌,殘斷的肢體與離開身軀的醜惡頭顱
在相對著,而一聲聲淒哀的慘曝此起彼落,令人肝腸寸斷的呻吟如怨鬼的哭泣般響自四
周……
    殺伐仍未停止,雪亮的刀光仍在殘酷的起落……
    楚雲冷默的卓立不動,目光凝注著劍身上的一滴鮮血,那滴鮮血宛似一個有靈性的
小精靈,尚在輕輕的顫動。
    金髯客畢力一拐一拐的走近,以手中厚背獅頭刀拄地,刀柄上的銀色獅頭翩翩如生,
像是正在張開巨口狂笑,金髯客畢力用手在獅頭上撫摸了一會,恭喜道:
    「盟主是否下令揮兵深入!」
    楚雲移動目光,深沉的道:
    「梁又君還有救麼?」
    金髯客畢力回頭望了望正伏在梁又君身上慟哭不停的霍定,長歎道:
    「恐怕不行了……」
    這時,只見狂鷹彭馬滿身血漬的掠回,他走到梁又君身前仔細探視了一陣,神色悲
戚的搖搖頭,又緩緩向楚雲這邊行來。
    八大斧一共四人,皆屬金髯客畢力所掌之爪環屬下,他這時心頭已在號陶,但表面
上卻故作鎮定,沉聲道:
    「彭堂主,本盟靈藥奇方甚多,堂主又精醫道,未知梁又君是否……」
    他話尚未說完,狂鷹彭馬已頹然道:
    「不行了,梁又君心臟跳動早停,全身業已冰冷,當時一擊已將他心脈震斷,便有
大羅金仙降世,也是回生乏術……」
    金髯客畢力全身微顫,虎目淚光隱隱,呢喃道:
    「又君……又君……我的兄弟……我的兄弟……」
    狂鷹彭馬上前一步,扶住金髯客畢力的雙肩,傷感的道:
    「畢環主,梁又君雖然直屬你之麾下,但也是本盟兄弟之一,本堂與你同樣的感到
萬分難過,本堂只有用一句最通俗的話奉勸你,人死不能復生,悲復何益?痛又何益?
忘了,罷了……」
    金髯客畢力黯然低首唏噓一陣,緩慢而艱辛的向梁又君屍體之前行去。
    楚雲深深一歎,道:
    「彭堂主,本盟弟子傷亡如何?」
    狂鷹彭馬急忙回身,引吭長嘯一聲,餘音裊燒中,全身黑衣的金雕豪士,已自四周
紛紛聚攏。
    於是,彭馬大步上前,仔細查詢後,又神色黯淡的回身稟道:
    「盟主,跟隨本座調度之盟下弟子,除爪環畢環主及其屬下八大斧外,其他共有二
十餘名,適才本座檢點之下,戰死者已有七名,輕重傷的恐怕亦有五人以上……」
    楚雲略一沉吟,驀然轉身搜視,沉聲道:
    「彭堂主,百角堡堡主黃極何在?」
    狂鷹彭馬微微一怔,目光向四周掃尋了一遍,愕然道:
    「奇怪,適才他尚躺在離此不及三丈之處,本座親眼見他被盟主震翻於地,現在又
會到哪裡去呢?」
    楚雲提高語聲道:
    「本盟弟子即刻遣派五名前往四處搜探,半炷香內不論尋到那百角堡主與否,即時
回報!」
    站在楚雲身旁的五名金雕豪士躬身轟諾一聲,分成五個不同的方向急奔而去。
    楚雲低緩的道:
    「那百角堡堡主黃極已是力竭氣虛,真力虧損至巨,在他傾力作最後一擊之下,已
將心火引動,在下以全身真力作聚集成點之一擊,非但將他內腑五臟全部震離原位,更
使他血氣回湧,倒逆五內,按情形看來,他不可能再有生望,除非在下親自力他調治兩
月,再養息三年以上方能痊癒,而且日後再也不能妄動真力,否則內臟破裂,便無法可
治了……」
    狂鷹彭馬亦低聲道:
    「盟主,依本座在側旁看來,盟主適才所言尚是最保守的估計,本座觀察之下,那
一笑奪魂黃極只怕內臟早已震裂……」
    楚雲冷冷一哂道:
    「罷了,料他縱然逃得出去,也是無法活命,不過,我倒恭望他能苟延殘喘下去,
讓他痛苦一生,否則,如何能贖其前衍?他往日雙手的血腥也沾染得大多了,冥冥之中,
自有因果報應的……」
    忽然,楚雲又道:
    「彭堂主,紅羽公子邵玉也逃了麼?風聞陰怪陰絕有三個弟子,號稱『奈何三毒』,
大約便是在你反撲紅羽公子時,向你圍襲的那三個黃衣漢子吧?這三人曾否除去!」
    狂鷹彭馬一笑道:
    「在本座阻攔那陽怪陰絕徐申出手後,回身之際已不見那紅羽公子邵平,想必是逃
了,那三名黃衣漢子有兩個受傷後死在亂刀之下,另一個大約亦乘隙循去,盟主,依本
座推測,可能是紅羽公子邵玉在混亂中將一笑奪魂救走……」
    楚雲深沉的一笑,切齒道:
    「他們一個也逃不掉,一個也免不了,尤其是那對姦夫淫婦……」
    這時,黑影中人影晃閃,始才奉命出去搜尋一笑奪魂黃極的五名金雕豪士已經轉回,
稟報之下,果然如楚雲意料之中,沒有蹤跡。
    其中一名又躬身道:
    「百角堡左右兩側戰鬥仍然十分劇烈,好似敵人仍有部分高手在負偶頑抗,作困獸
之鬥。」
    楚雲微一思忖,斷然道:
    「彭堂主單槍匹馬前往堡後小阿房中協助庫環主等人,事畢後以火龍彈焚堡,爪環
屬下八大斧之一的霍定則率七名弟子徑援堡右側,首環冷環主,爪環畢環主偕輕傷弟子
照顧盟下傷者及死者遺體,在下直赴百角堡左側協助仇副盟主等人,現在即刻行動!」
    狂鷹彭馬答應一聲,如飛而去,八大斧之一的霍定也強按悲痛,又瞥了地上拜兄屍
體一眼,始率領著七名金雕豪士奔往百角堡左側。
    楚雲向金髯客畢力沉聲道:
    「畢環主身上帶傷不宜移動,請於此處暫息片刻,遇敵時可以用火龍彈相拒,事成
之後,在下即率眾來此聚集!」
    金髯客畢力躬身道:
    「盟主放心,本座自當慎重!」
    這時,遠處業已沉寂良久的爆裂聲,又似密雷般連串響起,而逐漸熄滅的火光,也
再度熊熊燃燒,楚雲知道,自己的焚堡之令,已經開始施行。
    他微微一哂,拍了拍金髯客畢力的肩頭,忽然如大鳥般飛出七丈,幾度起落,隨即
消失於夜色之中!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7:09:21

第28節 各個擊破 恩怨分明
    火光映照著四周,焦臭的氣息瀰漫空中,房屋的倒塌聲,斷續不絕殺伐的吼聲卻在
嘶啞中變得更加淒厲了。
    楚雲嘴角噙著一絲微笑,急速的來到百角堡左側方,目光所掃,地上全是滿身血跡
的屍體,以及零亂拋置的兵器,在火的照耀下,可以看到遠處仍有不少黑影在拚死格鬥,
金屬交擊之聲,摻合著叱喝悲叫,時而傳來。
    看情形,金雕盟方面是佔取上風了,因為,隱約中,可以看見一輪與火光互相閃耀
的金色太陽在往來撲掠穿走!
    楚雲長聲一笑,猛然飛身撲到,照面間,立將眼前最近的五名勁裝大漢震跌尋丈開
外,接著雙掌又自肋下奇異的穿出,再將兩個心膽俱裂的敵人劈翻於地!
    「盟主到了!」
    兩名渾身浴血的金雕豪士振吭高呼,呼聲中含有無比的興奮與激昂!
    楚雲豁然大笑道:「戰況如何?」
    二人喘息著奔前數步,躬身道:「我方傷亡近半,但敵人也已不支潰散,只是尚有
少數仍在拚死頑抗!」
    楚雲目光一泛,沉聲道:「你們小心,我去看看!」
    語聲未停,人已掠出四丈,直向對方一個身材魁梧,手揮長鞭的中年大漢衝去。這
大漢手中長鞭,粗若兒臂,上面佈滿倒須利鉤,正在將兩名金雕弟子逼得步步後退,招
架不迭。
    「李三義,久違了!」
    楚雲在見到這名中年大漢時,全身驀然一顫,硬生生停在對方五步之前,森冷的自
齒縫中傳出了這六個字。
    中年大漢目光急轉,投射在楚雲那張被仇恨所扭曲的面孔上
    「浪子!」
    他狂吼一聲,若遭雷殛般「瞪,瞪,瞪」一連退出三步,渾身抽搐,雙目突出,手
中的「蟒龍鞭」也頹然垂向地下!是的,他便是當日幾乎將楚雲逼至死地的六人之一;
蟒龍鞭李三義!
    楚雲生冷的一笑,道:「不錯,浪子。」
    李三義顫抖的指著楚云:
    「你……你難道沒死……你是人……還是鬼?」
    楚雲踏前一步,道:「人也罷,鬼也罷,李三義,當年的債,你已經到了該還的時
候了,還記得那個風雨之夜?還記得那大海的怒嘯,雷聲的震鳴嗎?冥冥中有著報應,
李三義,我沒有死,我一直等待著回來尋找你們,尋找你們這些卑鄙毒辣的無膽鼠輩!」
    蟒龍鞭李三義暗裡一哆嗦,他知道,昔日的仇恨,眼前是無論如何也無法解開的,
而且,他原本就沒有解開的理由啊!
    驀然,他咬緊牙關,閃電般向楚雲揮出七鞭!
    楚雲厲聲笑道:「好,還是這條曾經沾過我鮮血的蟒龍鞭!」
    當他說話的時候,整個身形已虛幻得似是一縷淡淡的輕煙,自敵人飛舞的鞭影隙縫
中穿掠而過!
    蟒龍鞭李三義將一條長鞭舞得霍霍有聲,波波如浪,鞭身的倒須利鉤,隨著不停的
揮動,閃泛出點點寒光!
    楚雲輕描淡寫的移轉著身形,生硬的道:「李三義,我將容你再出十鞭!」
    蟒龍鞭李三義額際青筋暴現,嘶啞的吼道:「姓楚的,算你命大,今夜看看,到底
是誰生還!」
    楚雲忽然欺進一步,神速無倫的抓向對方執鞭手腕,雙腿倏起,猛踢敵人肋下八大
要穴!
    李三義怪叫一聲,狼狽的退出三步——
    楚雲冷笑道:「十鞭到了!」
    「了」字出口,漫天掌影已如江河倒懸般洶湧壓下,罡風縱橫交織,勁氣如山,大
有天雲變色之勢!
    蟒龍鞭李三義覺得自己彷彿處身一條漂流於茫茫怒海中的一葉小舟上,無邊的狂飆
合著雄渾的勁力,無休無止,綿密而緊湊的逼來,像是四周每一分寸的空間俱皆充滿罡
勁,每一絲可容回閃的隙縫皆被掌影佈滿!
    他狂吼一聲,傾力向後倒躍而出——
    就在他身形適才離地之際,一股大力已將他右手長鞭硬生生的奪過,一片片威猛的
勁氣,更將他那魁梧的身軀撞擊得在空中連連翻滾,於是,血雨開始向四周噴灑,骨骷
碎裂聲刺耳的響起,那魁梧的軀體終於孱弱的落向地下,一條蟒蛇似的鞭影又閃電般掠
到,「叭」的一聲自他大腿掃過,一大塊皮肉連著衣衫被帶出七丈之外!
    這一切動作的經過是迅捷無匹的,楚雲這時正冷然卓立在李三義身前,手中緊握著
對方的蟒龍鞭,鞭身遍佈的倒須利鉤上,尚沾著絲絲血肉。
    蟒龍鞭李三義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雙眸半閉,呼吸微弱,全身上下,濺滿了斑斑
血漬,襯著他破碎的衣衫,散亂的髮髻,形態顯得淒怖無比。
    楚雲沉冷的道:「李三義,你恨極了我是麼?而且你大約更想不到我的武功會比以
前超越如許之多吧?」
    蟒龍鞭李三義努力地睜大眼睛,顫抖而斷續的道:「不……不錯,楚……雲,你……
真幸運……」
    楚雲淡漠得令人氣塞的一笑道:「這也算拜領了你們的恩賜,李朋友,你認為你已
經快死了,是麼?」
    李三義低弱而吃力的咳嗽兩聲,四肢一陣抽搐,雙目無光的凝注天空,低微的道:
「楚……楚雲!你這下……總該滿足了吧?」
    楚雲微微一凜,道:「沒有,稍等我便直赴進角堡後之三羽莊院,尋找那四條漏網
之魚!」
    李三義忽然沙啞的笑了起來,伸出血跡滿佈的手指著楚雲,嘴唇不停的嗡合。
    楚雲冷然道:「你笑什麼?」
    李三義喘息了片刻,孱弱的道:「楚雲……你所說的四……條……漏網……之魚,
可是……三……三羽公子與……與那蕭韻婷!」
    楚雲面色倏沉,道:「不錯,但這並不值得好笑。」
    李三義蠕動了一下身軀,斷續的道:「是的……我……我只是笑……你勞師動眾之
下……卻將與你結仇……最深的人……放……放走了。」
    楚雲雙目微聳,森冷的道:「流我血的人,我必流他的血,沒有人能在陷害我楚某
之後仍能消遙自在;只要他尚在人間,李三義,你的蟒龍鞭曾在楚某身上染血,今天,
楚某已得到償還了,假如楚某記憶不錯,那蟒龍鞭掃過你軀體的部位,亦正是三年多以
前你攻擊過楚某的部位。」
    李三義強烈的痙攣了一下,呢喃道:「是的……是的……你已……已得到償還……
天啊……這是誰的錯?
    他瞳孔的光芒已有些散亂,白色的眼仁不住的往上翻,呼吸也逐漸微弱:
    「我……我的眼眼發黑……我看不見你了……楚雲,我……我要……去了……楚
雲……我要去了……」
    楚雲冷漠得似一尊大理石像,他毫無情感的道:「這就是死亡前的滋味,李三義,
你享到了?你受到了?你怕麼?你想到自此後,就永遠不能再見天日,不能聽到一切聲
息麼?世上的一切與你將永無關連,你所愛、所恨的對你俱不能再起作用,你的抱負無
法施展,親人的啼笑亦永不能使你有絲毫感觸,無邊的黑暗即將到來,永恆的寂靜會包
圍在你四周,泥土的氣息多濃啊,朽木中的蟲蟻多噁心啊,你恐懼了?李三義,當你的
白骨與黃土同腐之日,你的幽魂更會為你多年前所做的事而嗚咽……」
    李三義驀然睜大眼睛,淒厲的慘叫:
    「血,血,到處都是血,啊!我看見夜空中勾魂使者的黑紗了,那是事實,啊!上
面坐著另外幾個幽靈,天啊,楚雲,我錯了,我不要死啊……」
    楚雲冷沉的閃身上前,用手一拍李三義暈穴,左手食中二指捏了一顆碧綠的藥丸,
為其塞入口中。
    李三義「吭」了一聲,又癱瘓般軟在地上不動。
    楚雲緩緩站起,凝望著李三義那張扭曲得變了形的面孔,輕輕低語:
    「李三義,我已饒你一命,但是,在你肉體上,你將永成殘廢,在你精神上,你亦
將永遠無法擺脫恐懼的陰影,這對你已經十分寬大了,三年多以前,你除了直接參加截
殺我的行動之外,更在我垂危時欲置我於死地。我忘不了你,是的,我對你可算是太仁
慈了……」
    這時,側旁不遠處一聲慘號倏起,一團黑影被摔出尋丈之外;另一個渾身銀芒閃閃
的高大個子,則向楚雲身前跑來。
    「主人,主人,啊!今夜殺得真過癮!」
    楚雲冷然回首,沉聲道:「哈察,副盟主他們呢?」
    來人果然正是那蒙古武土哈察,他那身軟甲已被汗水浸得半透,頸旁有著幾條血痕,
雙手上也有著數處創傷,這時,他抹了一把汗水,大聲道:「副盟主正在和兩個一胖一
瘦的小子打得火熱,另外還有個中年漢子在旁邊抽冷子突襲,真是不要面皮!」
    楚雲一笑道:「其他各人如何?」
    哈察道:「他們總共約有百八人,但大概是嚇暈了頭了,一點章法也不顧,我們一
衝進來,當頭便嘗了他們三十枚火龍彈,又一鼓作氣幹掉對方四五十個,再就開始了混
戰,我們大約傷亡了五六人,其他沒有什麼損失!」
    他說到這裡,又向暈死於地的李三義一瞪,怪道:「主人,這小子一身本事不壞,
我手上的傷痕便是被他那條烏鞭所傷,主人,你宰了他了!」
    楚雲沉聲道:「哈察,他永遠也無法再傷你了,我已將他四肢骨骼震碎,更重創他
內腑五臟,不過,我又餵了這人一粒『保氣丹』,留他一條殘命,讓他以這一生的時間
來懺悔他以往的罪惡!」
    哈察愣愣的想了一下,恍然道:「對,這叫受活罪,喂,活受罪!」
    楚雲目光四掃,靜靜的道:「哈察,你去協助本盟各人清除敵方殘餘,我去看看副
盟主!」
    哈察連忙頷首,用手一指右方道:「副盟主他們就在那邊,他吩咐過不准我等插手
相助。」
    楚雲一笑而起,幾個起落,已可看見眼前正有四條黑影,在電光石火般交相撲擊。
    紫心雕仇浩內力深沉無匹,出手之間,更是威猛得令人咋舌,但是,與他對手的兩
個胖瘦迥異的老者,一身本領亦非同小可,這二人不但面目寒如冬霜,毫無表情,甚至
連一絲最起碼的叱喝聲也沒有,可是,儘管他們武功高強,以極度的合作做最嚴密的攻
拒,卻已顯然漸處劣勢,而且,看情形不會支持得太久了。
    在紫心雕仇浩身旁遊走不停,專做牽制性攻擊的人,是一個神色冷沉精悍的中年大
漢,只是,任他使盡渾身解數,如何向敵人誘引,卻依舊不能挽回已經形成的敗局。
    楚雲的目光牢牢注視在這中年大漢臉上,雙手緊握,但是,這卻不是仇恨的表示,
從他目光內激動的情緒看來,我們可以覺出,其中包含了絕大多數感恩的成份在內,當
一個人在驟然見到他的恩人之時,表情的顯露也與在見到仇人時是相同的,但是,其中
的神韻卻是絕然迥異的!」
    那容貌冷沉精悍的中年大漢,不是外人,正是曾以豪義待敵的青印掌胡桑!
    這時紫心雕仇浩眉宇間的心形紫痣驀而閃出一點煞氣,他石破天驚的大吼一聲,雷
霆萬鉤般劈出六掌,罡風旋回中,身形有如一頭巨雕騰空而起,四肢各自劃了一度美妙
的弧線,又奇異無倫的撲身而下!
    那一胖一瘦的兩名老者,在敵人雄渾的六掌中,已經拼出生平之力招架,正在一口
氣尚未喘息過來之際,對方卻又自空中撲落!
    二人武力深博,見多識廣,一見之下,俱不由脫口大呼:
    「雕翼擊雲!」
    呼叫中,這兩個從來不緊不慌的老者,也不由趕命般俯身地上,奮力向外滾出!
    紫心雕仇浩大笑道:「泗水雙寒,這種把戲二位也使得出來麼?」
    笑聲中,身形微妙的做了一個急速的折轉,原式不變的續撲而至!
    楚雲目不轉瞬的注視著場中戰況,他十分清楚,紫心雕此刻所施展的「雕翼擊雲」
一式,乃是當年無畏金雕武血難所親傳,也是無畏金雕僅留的四大煞手散招之一!此式
一出,除非功力已達登峰造極之境的武林高手,否則休想躲開!
    眼看著紫心雕的四肢仿若無數條縱橫夜空的長虹,無盡無絕的交織而下,似是千絲
萬縷,無從找出端倪,更無從尋懈而擊!
    泗水雙寒齊齊悶叱一聲,以背靠背,閃電般各出十四掌傾力迎拒而上!
    側旁一聲巨吼起處,青印掌胡桑亦似瘋虎般猛撲而至,運起他的成名絕技——青印
掌,拚命劈向紫心雕肋下!
    楚雲見狀之下,大吃一驚,他知道那式「雕翼擊雲」狠辣非常,不但對敵時有如漫
天巨錘突降,而在攻擊者本身也由於四肢的揮動而布成一道氣牆,使尋隙而至的其他敵
人遭受到無可挽救的猛烈反震。
    就在楚雲意念方起之時,他那瘦削的身形已若閃電般掠向前去,雙掌猛遞,一片勁
氣巧妙的將青印掌胡桑兜出兩丈之外!
    同一時間,一連串的緊密巨響過處,兩股血箭急噴五尺,兩條人影已蹌踉不堪的竄
向夜色之中。
    紫心雕仇浩大喝道:「泗水雙寒,如此一逃,豈不顯得二位太沒有骨氣了麼?來來
來,老夫再陪二位戲耍一陣!」
    但是,紫心雕仇浩身形起處,卻並非追向泗水雙寒,在空中一個大偏身,如狂風般
反撲向適才站穩的青印掌胡桑而至!
    青印掌胡桑這時驚怒交集,他自是心中有數,知道自己剛才被能人所救,躲過一次
喪身之危,但是,卻不容他再細想下去,一大片如山嶽似的勁力,已經摟頭壓到!
    他大叫一聲,明知不敵的拚命推出六掌相拒——
    正當此時,一個冷沉的喝聲傳來:
    「仇副盟主,掌下留人!」
    紫心雕仇浩已聚足功力,準備一舉斃敵,這冷沉的語聲適才入耳,他已知道是誰所
發,當下倏叱一聲,猛斜身,將掌力硬生生轉向一旁,「嘩啦啦」連串暴響中,一棟燒
剩一半的木屋,被這片深厚的勁力掃得四分五裂,粉碎無存!
    饒是如此,勁力的餘威迴旋,也將青印掌胡桑震得身形連晃,退出兩步!
    楚雲微一滑步,向前挪近一丈,紫心雕仇浩躬身道:「盟主,大仇可曾報卻?」
    楚雲憂戚的搖頭,道:「三羽公子及那賤人已經漏網,不過,他們必然逃不了多
久!」
    仇浩頷首道:「正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金雕盟神威之下,當可一一誅斬彼等
項上頭顱!」
    他說到這裡,又向正呆在一旁的青印掌胡桑一瞥,有幾分迷惘:
    「盟主,適才與老夫動手之人,乃為百角堡一流高手之中的泗水雙寒,另外這個亦
是百角堡內之重要爪牙之一,未知盟主為何容其活命?」
    楚雲的身形已隱於陰暗之中,他雙手微搓,輕輕歎息了一聲,沉重而深刻的道:
「因為這人曾在我窮途末路,己瀕絕境之時,給我過奮鬥的勇氣,在世人都遺棄我之後
給我溫暖,在江湖的道義敗落的今天,他能一絲不苟的固執,所以,仇副盟主,我留他
一命!」
    紫心雕仇浩驚異的向青印掌胡桑重新打量了一番,低聲道:「盟主,這人可就是盟
主以前所曾提及,在黃河口海濱暗中激勵過盟主的青印掌胡桑?」
    楚雲微微頷首不語,目光卻移向胡桑那迷惑的面孔。
    紫心雕仇浩踏前一步,道:「那麼盟主,此人果是一條道上好漢,江湖俊傑,吾等
倒需好生報答於他才是!」
    楚雲沉聲道:「不錯,恩和怨必須分明。」
    他將語聲提高幾分,靜靜的道:「時光荏苒不覺闊別已然三年有餘,胡兄英姿依舊,
只不知尚記得在下與否?」
    青印掌胡桑聞聲之下,竟不由激靈靈的一顫,他十分詫異的退後一步,大聲道:
「閣下何人?是友是敵?」
    楚雲冷清的一笑,道:「是友亦敵,胡兄,這要看你怎麼分了。」
    青印掌胡桑猶豫了片刻,沉聲道:「適才以掌力救胡某於危之人,可是閣下?」
    楚雲淡淡的道:「不敢,正是區區。」
    紫心雕仇浩這時移出三步,目光凝注著青印掌胡桑,不過,神色之中已沒有絲毫敵
對之態,代之而起的,卻是一片讚賞與真摯。
    青印掌胡桑久歷江湖,飽經世故,自然看得出來,他這時可謂滿頭霧水,不明白眼
前這位功力高強的敵人何以會對自己改變巒度,更不明白隱於暗影處的那人何以會兩度
施救自己。
    他考慮了一下,道:「閣下與胡某可能處於敵對,胡某自問平素甚少施恩於人,如
閣下錯識胡某,便請即時動手,無庸留情!」
    楚雲心中暗讚一聲:
    「好個磊落男兒!」
    口中卻沉聲道:「你是青印掌胡桑,對麼?」
    青印掌胡桑用力點頭道:「不錯,正是胡某。」
    楚雲大步行出,洪聲道:「我是浪子楚雲!」
    青印掌胡桑大叫一聲,退出兩步,手指楚雲,嘴唇嗡合,久久不能出言。
    楚雲一笑道:「胡兄,在下並未死去,站在胡兄面前的,仍是與三年前黃河口海濱
上的浪子楚雲是一個人,活生生的同一個人!」
    青印掌胡桑雙目大瞪,額際汗流如雨,向楚雲注視良久,方才語聲顫抖的道:「你
果真是浪子楚雲?」
    楚雲讓自己的面孔正對著胡桑雙目,微笑道:「胡兄,很令人驚異是麼?在下自己
都不敢相信能夠活著,但是,事實上在下確實仍然生存,而且,較三年多以前更堅強的
生存著,胡兄,冥冥中有著真理,有著因果,在下沒有亡在亂刀之下,沒有喪於怒濤之
中,便是真理的存在與因果的相循,現在,我回來了,回來後的情形如何,胡兄你己親
眼見到。」
    青印掌胡桑驚愕的看著楚雲,低沉的道:「楚兄,你血洗百角堡了?」
    楚雲冷冷一哼,道:「血洗?僅是如此倒太便宜他們了,除了用鮮血之外,在下要
使名蜚江湖的百角堡自此化為一片焦土,永不得復!」
    青印掌胡桑只覺一股涼氣自背脊升起,他十分清楚,照目前的情勢來看,對方此言
沒有絲毫誇大之處,他嚅嚅說道:「楚兄,如此手段,不是太也趕盡殺絕了麼?」
    楚雲驀而仰天狂笑道:「趕盡殺絕?白羽公子邵玉以無恥手段引誘在下妻子,更殘
忍的置在下無辜老父於死地,意猶不止,再令尊駕等追騎而下,於黃河口海濱截殺在下,
以眾凌寡,復將在下垂死之軀棄置怒海之中……哈哈哈,胡兄,胡兄,這難道不算是趕
盡殺絕麼?抑是胡兄尚認為過於仁慈呢?」
    青印掌胡桑面色倏紅,羞愧的垂下頭去,半晌低沉的道:「當年之事,胡某乃受人
之遣,身不由主,胡某並不願為此多做辯護,但這三年以來,胡某日夜難以安枕,衷心
之內,倍受責難,唉,這些事胡某又如何自圓其說呢!」
    楚雲冷笑道:「所以,追根究底,百角堡之主黃極,非但仗著自己的威勢,不分善
惡是非,一力偏袒其表侄三羽公子,更叱令胡兄等六人連夜追殺在下,以遂其侄邪願,
罪魁禍首,以其尤勝,在下自應第一個尋他索債開刀!」
    青印掌胡桑陡然一震,驚道:「楚兄,黃堡主已經?」
    楚雲冷然道:「黃極受在下真力反震。體內凝氣潰散,行血反湧,雖未即時死去,
亦不會活得太長!」
    青印掌胡桑面部肌肉抽搐,痛苦的道:「楚兄,胡某於落魄之時,深受堡主厚恩,
堡主昔日之事,雖然大違天理,但對胡某恩義仍在……」
    楚雲目光一沉,寒聲道:「胡兄依你之意,是要不分曲直,為其復仇了?」
    一旁的紫心雕仇浩心中歎息一聲,雙掌微提至腰,以備萬一。
    青印掌胡桑雙目隱泛淚光,踱了兩步,驀而抬頭凝注楚雲,毅然道:「楚兄,為道
義,為恩賜,堡主待胡某甚厚,胡某雖然自知不敵,亦應為其效命復仇;為天理,為曲
直,楚兄先則受冤於前,後者援救胡某於後,胡某自不得與楚兄翻臉成仇,胡某一不能
愧對恩主,二不能愧對公義,只有一死以明存心!」
    「心」字出口,青印掌胡桑右掌倏起,閃電般向自己天靈猛拍而下!
    楚雲驚喝一聲,身形如鬼魅般掠向前去,千鈞一髮之際險極的扣住胡桑右腕,用力
一抖,將這位江湖義士摔倒於地!
    這時,紫心雕仇浩方才緊隨而到!
    楚雲面孔倏沉,厲色道:「胡桑,你要在下作一背義棄德之人麼?你並沒有錯誤,
三年以前你奉黃極之命,前往截殺在下,你的責任盡到了,三年之後,在下捲土重來,
以血還血,只是在下與黃極及三羽公子之間的事,與你並無干連,在你身為百角堡一份
子的身份來說,你已為他們盡了全力,沒有絲毫遺憾之處,義之所至,並非定要以死明
心,以自己的雙手結束自己的生命,是一件最愚蠢不過的事,你如此做,非但毫無價值,
反會令在下永生難安!」
    青印掌胡桑滿面揉合著痛苦,羞慚,而又彷惶無主的神色,豆大的淚珠紛紛灑落。
    楚雲長歎一聲,默默無語,紫心雕仇浩踏上一步,沉聲道:「胡老師重義崇德,忠
義感人,但仁義二字,卻須詳加明判,不能一意固執愚恩愚義,生命乃受之父母,更不
可輕易毀棄,我輩武林中人,當知生之不易,死之輕重,有鴻毛泰山之分,即在於此,
胡老師就此一去,幹事非但無補,更令江湖之上日後對本盟盟主諸多傳言,背義於人,
老夫年已七旬,不敢倚老,只是馬齒較長,經驗或許稍多,對胡老師講明由衷之言。」
    青印掌胡桑緩緩站起,低位的道:「前輩教訓極是,胡某但求心安已足……」
    楚雲展顏一笑,忽道:「對了,胡兄,三年以前,與胡某同時截殺在下的六人中,
還有一個宮裡雙鉤的老二戴道如今何在?」
    青印掌胡桑看得出來,楚雲雖然是在微笑著問他,但雙目中的殺機卻已隱隱顯露於
外!
    他長歎一聲沉痛的道:「那個風雨之夜,截襲楚兄的六人,除了胡某之外,白湖二
鬼焦德、焦光,宮裡雙鈞老大戴倫,俱已喪在楚兄手下,戴道因兄長之死,刺激過深,
回來後不久便得癲狂之症,被堡主安頓於堡後之三羽莊院休療,至今仍然毫無起色,整
日喃喃自語,精神迷亂,已等於廢人一個,百角堡之『河洛六友』,如今可說僅存胡某
與蟒龍鞭李賢弟二人了……」
    他說到這裡,猝然全身一震,惶然凝注楚雲。
    楚雲淡淡一笑道:「是的,現在可說只剩你一個人了,李三義在下已將他傷成殘
廢!」
    青印掌胡桑如遭雷碩,蹌踉退後一步,雙目癡迷,怔怔的望著夜空半晌,他悲哀逾
恆的呢喃道:「天啊!這是誰作的孽?這是誰的錯?報應,報應,這全是報應,冥冥中
的因果啊……」
    楚雲鎮定的道:「胡兄,在下明白你此刻的心情,不過,在下也希望你能設身處地,
為在下的境遇想一想!」
    青印掌胡桑唏噓良久,方才語聲沙啞的道:「楚兄,你做得對,大丈夫生於斯世,
理當恩怨分明!」
    他又悲傷的道:「楚兄,李賢弟沒有死麼?」
    楚雲堅定的道:「沒有!」
    胡桑低下頭顱,啞聲道:「唉,這也是當初做錯了,但是,當時如不那樣,又叫我
們兄弟怎麼做呢?又叫我們如何交待呢?」
    楚雲感慨的道:「胡兄,不提也罷,今後胡兄有何打算?」
    青印掌胡桑搖搖頭,落寞的道:「胡某天涯浪跡已慣,以後的日子,仍然與十年前
無異,走到哪裡算哪裡了,何況,李、戴兩位賢弟,還需要胡某照料殘生……」
    楚雲正待回答,一連串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夾雜著房屋的倒塌聲,驟然自遠傳來,
四周的火光,突然更加猛烈起來!
    紫心雕仇浩冷靜的道:「百角堡自今以後,將只是江湖上的一個殘跡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7:09:52

第29節 堡毀莊焚 刃下遊魂
    青印掌胡桑悵然注視遠處熊熊的火光,悲槍的道:「燃燒的方位,正是堡中發號施
令的中樞小阿房,百角堡完了。」
    楚雲冷漠的一笑,心中忖道:「百角堡雖毀,還有三羽莊院,更有漏網的三羽公子
及蕭韻婷,多年的深仇大恨,不會就此結束的,既然已經放開手於了,便何妨干個徹
底!」
    紫心雕仇浩忽道:「盟主,百角堡雖為強仇主敵,但正主幾卻是三羽公子之一的白
羽公子邵玉,吾等原先應該首襲三羽莊院為上。」
    楚雲沉聲道:「在下早已顧及此點,在下昔日曾經三上三羽莊院,但三羽公子雖然
武功高強,江湖上名聲亦極為響亮,卻大半倚恃其叔父一笑奪魂黃極,平時甚少回莊,
多數居留百角堡內,而三羽莊院坐落於百角堡堡後半里之遙,可謂近在吧尺,若吾等大
舉攻擊三羽莊院,如萬一撲空,則百角堡必己得訊戒備,吾方傷亡可能便會增加,反之,
若吾先行進攻百角堡。三羽公子不在堡內,卻定會聞警自三羽莊院前來施援,如此,不
但可以一舉殲敵,更不會有兩端難兼之慮!」
    楚雲侃侃而談,層次分明,有條不紊,可見他對此次行動早已成竹於心了。
    紫心雕仇浩讚佩的道:「盟主策劃的是精密詳盡,無懈可擊!」
    楚雲一笑道:「不敢,這只是一項較有條理的判斷罷了,三羽公子平素為非作歹,
傷天害理之事作多了,仇人自然不在少數,他們以為在下己死,雖然不會有所顧忌,卻
也得防備他人前來報復,據在下所知,三羽莊院建築小巧精緻,主在美觀,卻無甚防衛,
三羽公子一旦聞警,自然仍以倚恃百角堡之可能為大。」
    青印掌胡桑在一旁聽得暗暗心驚,楚雲的判測,完全是正確的,正確得就好似楚雲
早就深知百角堡的內情一樣,而事實上,楚雲已有三年之久未履斯境一步了。
    紫心雕仇浩大笑道:「盟主,且容吾等挾大勝餘威,一鼓作氣,再掃三羽莊院。」
    楚雲頷首道:「好,請副盟主即以進襲信號指明方向!」
    紫心雕仇浩答應一聲,自懷中摸出一枚銀光閃閃的「鬼位矢」為,並在矢端按上一
團青色的物體,身形猝然拔升空中六丈,右臂用力掄起一度弧線,手中的「鬼位矢」已
尖嘯著向百角堡後飛去!
    這只「鬼位矢」劃過夜空,除了帶著一陣驚心動魄的嘯聲之外,更在矢端閃耀出一
道青瑩瑩的光輝,在黑沉沉的夜幕上,有如一顆殞星的強烈曳尾,悅目已極,也淒厲已
極!
    片刻間,自殘敗的百角堡四周,也飛起同樣的三道青光,似三溜神火,瀉向堡後!
    紫心雕仇浩大聲道:「盟主,各路人馬已接獲諭令,即時展開行動!」
    楚雲安詳的笑著,悠閒的道:「副盟主,我們也應該趕去了!」
    青印掌胡桑忽然靠近一步,低啞的道:「楚兄,胡某有一個不情之請,雖然胡某知
道楚兄不致應允,但也只有厚顏相求……」
    楚雲心中微有所感,卻問道:「胡兄有何指教,尚請明示。」
    青印掌胡桑十分窘迫的道:「楚兄,該殺的,已經殺了,該毀的,亦已毀了,現在,
只剩下一個生不如死的宮裡雙鉤老二戴道,他如今已等於神智全迷,生趣毫無,胡某斗
膽相求楚兄饒其一命,讓他渡此殘生,他已受到上天給他的報應了……」
    楚雲面色凝重,仰首向天,沉吟了良久,緩緩的道:「胡兄,你說戴道已得瘋癲之
症,此言可是當真?」
    青印掌胡桑高舉右臂,激昂的道:「胡桑若有一字虛言,可使亂刀分之,天雷劈
之!」
    楚雲毅然道:「罷了,你跟我來,帶他離此去吧!」
    青印掌胡桑感激逾恆的長身一揖,道:「楚兄、胡某此生此世,永會憶懷楚兄今日
之賜!」
    楚雲淡然一笑,道:「吾等且去。」
    說罷,三條身影,已迅如飄飆般向後急掠而去。
    奔行中,可以看到整個百角堡的淒涼慘狀,屍橫狼籍,兵刃滿地,焦木殘燼,斷垣
裂壁,四周更有些屋宇仍在熊熊燃燒,紛紛倒塌,刺鼻的煙霧夾雜著陣陣的血腥瀰漫周
遭,好一幅人間地獄的寫照。
    青印掌胡桑虎目盈淚,卻強忍不溢,低著頭連連飛掠!
    紫心雕仇浩暗暗歎息,沉聲不語,楚雲神色冷漠,恍如不見,三個人在三種心情下,
瞬息間越過廣場,來到已成一片火海的小阿房前!
    這棟巍峨的巨樓,此刻全已陷入烈火之中,坍塌聲連續不斷,在火光的映照下,樓
前遺屍遍地,血流成河。
    青印掌胡桑腳步驟停,目光吊滯的望著地上的屍體,呢喃道:「那是三霹靂……那
是百角十三英……那是後堡二十護衛……都死了,死得真乾淨……」
    忽然,在一棵未曾波及的大樹蔭影下,傳來一個沙啞低微的聲音:
    「盟……主!」
    楚雲悚然一震,閃身掠前目光掃處,已發覺一個滿血浸血的人正半倚在樹幹之上,
身旁赫然另有五具胸前繡有金色太陽的黑衣屍體!
    那人又痛苦的仰起面孔,暗啞的道:「盟主……弟子無能……」
    楚雲這時已看清了這受傷極重之人,正是自己兩大隨身護衛之一煞君子盛陽!
    紫心雕仇浩與育印掌胡桑二人瞬即趕至,紫心雕目光瞥及之下,驚問道:「盛陽,
傷勢如何?」
    楚雲緩緩蹲下身來,柔聲道:「別急,盛陽,你已盡到力了,慢慢說話,且莫使真
氣波動……」
    煞君子盛陽大大喘息了一陣,屠弱的道:「盟主,弟子與季銷二人,力敵那五名使
劍敵人,激戰之下,卻無進展,弟子等二人心焦無已,最後以險招搏敵,一片血光中,
那五名敵人立時全部被殲,但弟子卻在肋下,左胯,右肩等處連中四劍,季銷亦傷及左
臂,正在這時,那與庫環主較鬥之青羽公子及魔豹勝無公,亦在庫環主的『銀鎖環』下
見血,二人其時暗器並發,逃竄樓上,庫環主追趕之際,卻連遭埋伏機關阻攔,屢屢歷
險,庫環主憤怒之下,諭示弟子等施行焚樓,九枚火龍彈的威力,頓使這小阿房盡成火
海……」
    盛陽說到這裡,又急促的喘息起來,蒼白的面孔被漲得血紅。
    楚雲急忙為他按揉了一陣,沉聲道:「順氣調息,沉神靜心……」
    半晌……
    楚雲又道:「那麼,現在情形如何?」
    煞君子盛陽低沉的道:「焚樓後沒有多久,盟主指示攻擊方位的信號傳來,庫環主
見狀之下,為弟子包紮後諭令在此休息,親率季銷及另外三名弟子向堡後奔去。」
    楚雲一指盛陽身旁的五具屍體:「這五名弟子遺骸,可全是戰死此處的?」
    煞君子盛陽道:「有兩人是戰死於此,另三人乃是本盟各路人馬的陣亡者,經各人
向堡後集中時,順置於此,以便照料。」
    楚雲又仔細檢視了一遍盛陽傷勢,沉聲道:「盛護衛,你的創傷十分嚴重,加以流
血過多,勢必不能再有任何波動,你好好在此調息,吾等前往堡後會合後,即時來此攜
你同返!」
    說罷,不待煞君子盛陽開口,楚雲又將一粒「保氣丹」塞入他嘴中,一揮手,三條
人影,復又倒射而出,幾度起落,已自無蹤!
    片刻間,三人來到一堵高大的圍牆之前,這片圍牆,在平時定是十分雄偉莊嚴的,
但是,此刻卻零散焦黑,崩潰了一半有餘,一扇紅木巨門,也被炸得四分五裂,塌倒塵
埃,自空蕩的門框望去,可隱隱看到半里外,奈何山麓的一片精雅房舍,但是,這時卻
有數處火苗,在這片房舍中吞吐伸縮!
    紫心雕仇浩呵呵一笑道:「盟主,這全是本盟火龍彈下之傑作!」
    楚雲微微點頭,沉聲道:「事不宜遲,吾等快去!」
    三人再度騰身而起,如流矢般連連飛掠,剎那間已來至三羽莊院附近,只見火勢越
來越盛,圍在三羽莊院之前的一堵花彫石牆,已經東倒西歪,不成格局了,一彎環繞於
側的清溪上,卻赫然飄浮著數具血跡斑斑的殘屍!
    楚雲大聲道:「副盟主由左側抄進,胡兄請隨在下自右方人莊!」
    紫心雕仇浩答應一聲,身形如大鳥升空,呼嚕嚕飛出六丈之外,略一沾地,即行撲
人莊中。
    楚雲與青印掌胡桑二人亦同時進入莊院之內,只見一棟棟精緻華美的小巧樓房,俱
在曝嘯燃燒,假山崩倒,荷池染血,優雅的花庭小棚,朱欄迴廊,全是火蛇竄縮,付之
一炬!
    青印掌胡桑連連歎息,目光卻左右環掃,似有所尋。
    這時,人影微晃,一個身材適中,微微發胖的五旬老者,掠至楚雲身前,手執的一
對沉重巨斧上,染滿血跡,這人正是金雕盟爪環主之下的八大斧之一:霍定!
    楚雲沉聲道:「霍定,戰況如何?」
    霍定手執雙斧,微微喘息道:「稟盟主,屬下等目睹盟主指令後,即刻率眾攻擊此
處,當時羽環庫環主等早已來到,搜敵間,首環之黑白雙駝亦已趕至,本盟各路人馬迸
襲之下,敵僅有數十名莊友應戰,為首者聞說為敵方總遊巡及總管二人,交手之下,不
及片刻便紛紛被庫環主及黑白雙駝合力擊斃,至此吾等形勢如破竹,已開始焚莊毀院!」
    楚雲冷靜的道:「三羽公子可曾發現!」
    霍定搖首道:「至今尚未現身迎戰。」
    楚雲又道:「百角堡及三羽莊院之人,可另有高手在此麼?」
    青印掌胡桑亦睜大眼睛,緊張的注視著八大斧霍定。
    霍定微一沉思,搖頭道:「沒有,僅只對方那百角堡之總管及總遊巡二人功力似乎
極為不弱,其他全為泛泛之輩。」楚雲回頭望了青印掌胡桑一眼,沉聲道:「罷了,繼
續搜敵!」
    八大斧霍定躬身一禮,快步奔去,楚雲與胡桑二人,又急急掠向三羽莊院之中。
    當二人穿過一個正在燃燒的花棚時,在一座巧庭後忽然傳來一陣森冷狂厲的聲音:
    「使破鉤的鼠輩,你將永遠不能再出手了!」
    沒有經過任何思索,楚雲那瘦削的身軀倏而彈起,同時振吭大叫道:「庫環主,且
慢!」
    叫聲中,身形如電,忽然掠向巧亭之後,目光急瞥之下,看見大漠屠手庫司正在竭
力回身移步,盡量收回手中的「銀瑣環」!
    但是,任他如何攻收自如,既發的力量卻不能在堪堪接觸敵人軀體時完全撤回,
「哼」的一聲響處,與大漠屠手庫司較手的一個瘦小漢子,立時歪斜不穩的退出三步之
外,手中一對銀鉤,亦錚然被震飛空中五丈有奇!
    楚雲適時而到,不用細看,他已發覺這瘦小漢子,正是昔年截殺自己的六人之一,
「河洛六友」中的戴道。
    這時,戴道的右臂衣衫破裂,皮肉翻捲,一道可怖的傷口上熱血淋漓,但是,他卻
似乎絲毫不覺痛楚,雙目呆滯的凝注前方,嘴皮嗡合,不知所云。
    大漠屠手庫司躬身道:「盟主萬安,三羽莊院已經連搜兩遍,除了一些祿祿庸才之
外,三羽公子及蕭韻婷俱未發現!」
    楚雲微微頷首,正待說話,青印掌胡桑已自空而下,焦急的奔向戴道身前。
    大漠屠手庫司驀然大喝道:「站住!」
    楚雲連忙一使眼色,低聲道:「此人重信尚義,為百角堡中唯一值得留下之人!」
    這時,青印掌胡桑熱淚紛灑的扶著戴道坐下,哽咽道:「戴老二,痛得厲害麼?」
    戴道睜大那雙吊滯的眼睛,好似十分迷惘的緩緩注視四周,呢喃道:「雷響了麼?
怎麼有轟隆的聲音!喔,天際好似在閃耀著電光……啊,血,這是誰的血?老大,這是
你流的血麼?」
    他霍然站起,雙臂高舉:
    「殺啊!殺啊!大海的浪咆哮吧,雷劈那強仇,電耀亮我的眼,天啊,我的眼前怎
麼全是血,全是血啊……」
    青印掌胡桑用力抱緊戴道,悲滄的道:「是我,我是胡桑,戴老二,你醒醒,你醒
醒啊,看看我,這不是海邊,這是三羽莊院……」
    戴道的雙眸毫無意識的移向楚雲,但是,他沒有任何驚懼的向楚雲凝注了一陣,忽
然瘋狂的大笑起來,笑聲慘厲,恍如哎心泣血!
    楚雲冷靜的注視著戴道的一舉一動,此刻,他廢然一歎,低聲道:「不錯,他是瘋
了,真的瘋了!」
    一個人的表情可以偽裝,言語可以模仿,但是,發自內心的感受卻無法隱瞞,只要
是一個有血肉,有感覺的人。無論如何也不能完全掩飾他衷心的感觸,哪怕是世上最佳
的表演者,也總有一絲絲破綻流露,這位宮裡雙鉤的老二戴道,他積存心中的悲哀與恐
懼,又是何其深沉啊。
    大漠屠手庫司沉冷的道:「盟主,放他們去麼?」
    「自然。」楚雲低聲說。
    說罷,他緩緩行向青印掌胡桑身旁,拍拍胡桑的肩頭,真摯的道:「胡兄,離此去
吧,希望你今後能在江湖上平安的渡此半生歲月,在刀光上打滾的生涯,風險到底太大
了。」
    說著,楚雲又自懷內摸出一個牛皮小袋,道:「胡兄,在下除了願以最誠摯的友情
待你之外,只有用這些區區之物,聊表在下一番心意。」
    胡桑抹去眶中淚水,啞聲道:「不瞞楚兄,胡某雖則年逾知命,仍然毫無積蓄,但
是,胡某處在此情此景之下,卻不能接受楚兄贈與。」
    楚雲深沉的道:「在下適才已曾言及,這區區財物,並非算是贈與,只能說是在下
對胡兄的一番心意,這小皮囊中,有一串珍珠,一串翡翠,日後胡兄照料戴、李二人之
時,想須用及,難道說,在下為胡兄之友,便不能以友人的身份對胡兄略效薄勞麼?」
    胡桑嘴角抽搐,猛一跺腳,道:「罷了,罷了,在楚兄之前,胡某是顯得何其渺小
啊。」
    楚雲將手中皮袋塞入胡桑懷中,正色道:「朋友有互助之責,更有疏財之義,江湖
同道,大多兩袖清風,視錢財如糞土,何況胡兄更值此時此情呢!」
    說罷,楚雲又拿出一包粉紅色的藥未,為戴道敷抹包紮,一切妥善後,胡桑衷心感
激的道:「楚兄,胡某去了,大德不言謝,只有……容圖後報吧!」
    楚雲抱拳為禮,道:「寥寥之惠,豈敢言報?胡兄,山高水長,多自保重!」
    青印掌胡桑肅身答禮,俯腰抱起戴道,向楚雲再度頷首,縱身自去!
    楚雲目注胡桑身形消逝,始喟然一歎,回首道:「庫環主,首環冷環主為何不見?」
    大漠屠手庫司肅容答道:「聞首環屬下黑白雙駝傳報,冷環主正在追殺百角堡主以
下第一好手血掌閔風,故而未曾前來。」
    楚雲微一沉吟,忽道:「哦!我幾乎忘了,凌霄堂彭堂主已到小阿房助你,怎的亦
未見到?」
    大漠屠手聞言之下,微微一怔,道:「奇怪,本座並未看見彭堂主到來,莫不成被
敵人引去!」
    楚雲思忖片刻,道:「大有可能,不過,百角堡方面好手盡已被殲,彭堂主縱使被
敵所引,亦必不致有何凶險,據在下判斷,可能彭堂主有了重大發現,跟蹤而去,否則,
他必不會遲延行動時間!」
    大漠屠手連連頷首,道:「盟主,此間戰事己近尾聲,吾等未知是否應即撤離會
合?」
    楚雲沉聲道:「留仇副盟主及黑白雙駝於此作最後搜索,其他各人一律至百角堡正
門待令!」
    大漠屠手答應一聲,返身傳令而去。
    楚雲若有所失的緩步向四周作了一度仔細查視,喃喃道:「為山九仞,功虧一
簣……」
    他有些迷茫的凝注著四處燃燒的火焰,那一棟棟逐漸化為灰燼的華捨,平時費盡匠
心佈置而成的雅致庭園,都在憤怒的仇恨下變成烏有,三羽莊院,這令他切齒不忘的地
方,這在他腦海中索回牢系的所在,目前已完全消滅了,完全沒有了,但是,心頭如火
的仇恨,卻仍然翳悶的存在著,沒有得到確實的報償以前,是不可能使這仇消退的啊。
    「三羽莊院中,有蕭韻婷徘徊情笑的地方,有她流盼低回的處所,更有她銀燭挑弦,
錦帳紅羅的居處,但是,淡香裊繞下,陪伴她的卻是另一個人,另一個金玉其表,蛇蠍
之心的人,可恨自己不能將其一舉成殲,空使餘恨凝結心胸,恨,恨,這恨太令人難忘
了。」
    楚雲緊咬著下唇,雙手痛苦的絞合在一起,目光中煞氣畢露,他這時的心情,是十
分愁苦與悲憤的,恨不能天生柱,地長環,供他翻天掀地,以洩心胸中的一股難以化解
的苦悶。
    他那張線條鮮明,輪廓堅毅的面龐上,湧起一片強烈的,令人震懾的深刻怒意,喃
喃自語道:「好,天涯海角,我看你們能逃到哪裡,在尋著你們之前,先讓你們嘗盡精
神上的驚懼與痛苦,血是鮮艷而奪目的,殺是爽脆與利落的,只有用血才能洗清我心中
的仇恨,只有用殺才能解脫我多年來如山的積怨!」
    楚雲驀然拔升空中七丈有奇,恍如飛鳥般親自在四周熊熊的烈火中穿掠不息,一直
到他確定不可能再發現三羽公子及蕭韻婷之後,方才滿懷氣苦的飛出三羽莊院之外。
    在連續不斷的奔馳中,在美妙的弧線縱躍下,片刻間,楚雲又進入百角堡內,穿過
滿目瘡瘦的後堡,捷如驚鴻般數度起落,已來至那巨大的堡門之前。
    這兩扇原先十分莊嚴的巨門,此刻一扇裂散地下,余煙盤繞,另一扇卻破了一個大
洞,像是一張諷刺的嘴巴!
    門前,肅然卓立著十六八名黑衣豪士,其中尚有少數帶傷,為首數人,正是金雕盟
屬下首環環主冷剛,羽環環主庫司,爪環環主畢力等人,凌霄堂堂主彭馬卻依然未見!
    眾人一見楚雲到來,齊齊躬身為禮,楚雲微一揮手,沉聲道:「百角堡餘孽可曾清
除了?」
    天狼冷剛肅然道:「本座奉諭率屬下黑白雙駝進襲百角堡左側,與對方血掌閔風所
率之七十名堡丁遭遇,激戰之下,百角堡方面全然潰散,血掌閔風亦帶傷而遁,本座在
二度接奉盟主指示時,除遣黑白雙駝速往三羽莊院會集外,並即時追殺堡中其他敵人,
現在,戰況已趨平靜,吾方可謂已獲全勝!」
    大漠屠手庫司接道:「本盟弟子傷亡不輕,約佔全數之半,好在傷者多為輕傷,均
在養息數日後即可痊癒。」
    楚雲頷首道:「畢環主腿傷有礙麼?」
    金髯客畢力微笑道:「謝盟主關懷,本座己服不傷藥,腿部雖然瘀血腫漲,卻無大
礙,僅在行動之間略感不便而已!」
    楚雲忽道:「冷環主,傷亡弟子可曾搬集一處?傷者曾否施醫?尋搜人手是否亦已
派出?」
    天狼冷剛沉聲道:「傷亡弟子已搬集堡外牆下,傷者早已敷藥包紮妥善,爪環所屬
八大斧霍定,及二大護衛之一快刀三郎季鎧,均已各率盟下弟子二名偕同哈察前往百角
堡內作最後清理。」
    楚雲又道:「凌霄堂彭堂主仍未到來麼?」
    天狼冷剛搖頭道:「沒有。」
    楚雲目光掃過環立於旁的十多名盟下弟子,只見各人全身血跡斑斑,面顯疲憊,但
卻是個個精神亢奮,毫無頹唐之狀!
    他十分關注的向每一個人含笑注視,目光中,充滿了真摯與慰藉,不用任何言語或
物質上的表達,但其中的激勵,卻千萬倍於後者。
    忽然——
    遠處一陣清脆的鈴聲響起,一條人影疾逾飛鳥般奔掠而來!
    大漠屠手庫司低罵道:「劍鈴子龔寧這小子氣死我了,我還當他被百角堡之人坑了
呢!」
    楚雲洒然一笑道:「啊!我也幾乎忙暈了頭,殺來殺去,險些連庫環主手下第一員
大將的蹤跡也忘了詢問,他是到哪裡去了?」
    這時,人影一晃,面色黝黑,神態冷沉的劍鈴子龔寧忽站於各人身前,背後劍柄上
的一串金鈴,尚在微微搖晃輕響,身上衣衫,竟然是濕漉漉的!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7:10:21

第30節 聲息燼寒 灰旗忽揚
    在沒有見到劍鈴子之前,大漠屠手早已焦慮無已,但一來適才戰況緊急,使他無暇
追尋劍鈴子去向,再則,劍鈴子乃是由他自己直接指揮遣使,去了何處只有他自己負責,
又如何向別人詢問呢?
    楚雲微微一笑,道:「龔寧,無恙麼?」
    大漠屠手庫司冷冷的道:「你到哪裡去了?怎的沒有與本座隨時保持聯絡?如萬一
出了差錯,你叫我怎麼向盟主交代!」
    劍鈴子面孔一熱,赧然無語,但似乎有話要說,輕輕向楚雲移近了一步。
    楚雲和聲道:「庫環主,龔寧必然有所發現,才會與你失去聯絡,倒不用嚴責於他,
現在,且讓我們聽聽他的稟報。」
    說到後句,楚雲的目光己飄向劍鈴子龔寧身上。
    龔寧連忙肅容道:「屬下在百角堡廣場與庫環主分別肅清敵方埋伏弩箭手後,奉庫
環主諭令前往各處接應本盟其他人馬:但斯時百角堡中早成一片混亂,屬下在與百角堡
敵人經過數度遭遇激戰後,已耽擱了不少時間,及至一一解決了面前敵人,傾力趕往堡
側時,又忽然在一處燃燒的屋宇後發現一個儒生打扮,頭戴白色羽帽的年輕人,正手攜
另一個面目俏麗的少婦倉皇逃逸……」
    楚雲神色一寒,沉聲道:「你可曾追上?」
    龔寧續道:「屬下當時便猜測到可能是那自羽公子邵玉及……蕭韻婷,因此毫未遲
疑的撲身殺去,與那白羽公子迅速的互較了十餘招,那自羽公子武功極為高強,但卻似
乎心緒慌亂,不願戀戰,未露敗像便攜著那美麗少婦匆匆逃去,屬下自是緊追不迫,如
此邊打邊走,到了先時屬下與盟主掩進的那處荷池之前,卻不料這白羽公子竟抱著那少
女雙雙跳下池中!」
    楚雲聞言之下,悚然一凜,但遂即怒道:「他們會是自殺?這是狡計!」
    劍鈴子龔寧躬身道:「屬下亦作如此之想,此二人若不珍惜,當初又何苦神色張惶,
不敢力戰,是故屬下微微一怔後,亦跟身跳人池中,那荷塘之水甚是清例,但卻十分深
邃,屬下潛入池底,始發覺此池與那假山之底相通,而那男女二人的蹤跡卻已不見,在
這短暫的時間中,那二人決然無法匿於池底之內卻不被屬下發現。唯一解釋便是二人已
由池底潛入假山,屬下當即潛游至假山之下,循一條窄洞行上,但是,卻不見那男女二
人蹤影,雖再三搜尋亦是杳然。」
    楚雲眼簾半闔,微一沉默,道:「在小阿房中,必然佈滿了秘道復壁,是而白羽公
子及蕭韻婷二人逃至樓頂後我無法搜到他們,在那座假山之內,亦可能隱有不易發現的
秘道,他們又乘你在池底尋找的時間潛入秘道逸脫,嘿,這對好夫淫婦的氣數倒是很
長!」
    劍鈴子龔寧有些慚愧的道:「這全是屬下無能,反應過於遲鈍之罪。」
    楚雲淡淡一笑,道:「非也,此焉能見責於你?在吾等如此力量大舉攻襲下,這二
人尚能幸而逃逸,這正可謂之大意如此,可說是他們氣數未盡,不過,上大不會庇護這
些卑鄙之人,他們的命運,總有到達極限的一天!」
    大漠屠手庫司森冷的道:「盟主之見甚是,天下雖大,只怕不會有他們立足之地,
任誰也無法對他們有所幫助,金雕盟的大仇,不是輕易便能倖存的!」
    天狼冷剛細瞇著眼,低沉的道:「盟主萬請釋懷,這筆血債一日不根本清還,吾等
便一日不甘不休,這一輩子過去,吾等還有下一輩子孫,而且,仇人便是無疾而終,他
們的後人也避免不了吾等最嚴厲的報復。」
    楚雲默默無語,仰首上望夜空,夜空中星光閃爍,宛如一顆顆眨著寒芒的鬼眼。
    這時,遠處一條人影倏起倏落,迅速移近,一個蒼勁的聲音大叫道:「盟主來了沒
有?這百角堡的鬼名堂可真不少呢!」
    天狼冷剛皮肉不動的道:「凌霄堂彭堂主到了。」
    語聲始罷,身形高大的狂鷹彭馬,已霍然來到各人三尺之前站定,向楚雲躬身一禮
道:「請盟主恕有本座來遲之罪。」
    楚雲道:「不敢,彭堂主可是有所發現?」
    狂鷹彭馬洪聲道:「百角堡之人真是狠毒異常,本座奉盟主諭令,前往協助庫環主
等人之時,在那小阿房之前不遠處的一座石井後,偶而發現四名敵人,本座當即前往格
殺,卻赫然看見四人手中,各執有一枝大線香,好似正在等候一件事情,在那石井砌縫
中,更有四條黑色的火藥引線!」
    楚雲哼了一聲,道:「這四個人可是在等候消息點燃那些火藥引線?」
    狂座彭馬道:「本座撲上之際,照面間已將其中三人震斃當場,另一個在本座嚴潔
下,亦吐出實情,他們乃是隱在那石井之後,等候早已逃遁至一秘道中的紅羽公子邵平
指示,準備引燃火藥引線的,而這四條火藥引線分佈之廣,幾佔百角堡全堡四分之三的
面積,本座當即解決了那僅存一人,拔出火藥引線,又震碎了那座石井,並伏在暗處等
候那奉紅羽公子之令前來傳遞消息之人,本座之意,是想生擒來人,逼其供出紅羽公子
等人所在,以便遁跡往尋,一網殲之,但等來等去,卻始終不見有人前來,正待重往搜
尋時,恰好碰到快刀三郎季鎧、哈察等人,告知盟主等聚集所在……」
    楚雲緩緩的道:「依在下推斷,紅羽公子邵玉所以龜縮秘道之內,遲遲不遣人出來
傳遞消息,引發火藥,必是察覺大勢己去,無可挽回,或者他已用另一種吾等尚不知悉
的方法發出訊息,而沒有得到反應,知道事情有變才予終止,不過,他們這一記殺手鑭
雖然厲害,卻首先得付出自毀百角堡的重大代價呢!」
    各人言談問出去最後搜查的八大斧霍定、快刀三郎季銷。哈察等人,已率著四名金
雕弟子相繼返回。
    楚雲沉聲又道:「季銷,盛陽在麼?」
    快刀三郎恭聲道:「弟子已將他自小阿房前背來,創傷大約不致惡化。」
    哈察行前兩步,道:「主人,這百角堡如此一片建築,就這麼全完蛋了,裡面死的
人可確實不少哩,我跟著季老弟巡行了兩遍,看得直發毛!」
    楚雲拍拍他肩膀,一笑道:「這有什麼值得驚異的?以後,日子久了,你就會知道
江湖之事,並不是僅將對方摔倒地上便可天下太平的。」
    「盟主說得對,不斬草除根,便會遺患無窮!」
    一個雄勁的聲音夾在一陣大笑中傳來,紫心雕仇浩與黑白雙駝二人,亦自斷垣頹壁
中掠身而出。
    楚云爾雅的一笑道:「副盟主與二位辛苦了。」
    紫心雕仇浩洪聲道:「不敢,三羽莊院已成一片瓦礫焦土,但三羽公子與那蕭韻婷
卻仍未尋見,想是已經乘隙逃走了。」
    楚雲沉重的點頭,又將適才劍鈴子、狂鷹等人發現的事情,扼要的述說了一遍。
    紫心雕仇浩歎息道:「盟主,可能這幾個人的陽壽未盡,才能數次在刀刃下逃出,
不過,老夫看來,他們這次得以保全,幸運卻不會永遠跟隨他們的!」
    這時天狼冷剛大步行進,道:「盟主,天色近曙,全盟各人俱已聚集,是否諭令各
人準備成行!」
    楚雲頷首道:「即使準備離去,傷者須妥為照顧,死者可攜離此,上至堡側山坡下
安葬!」
    大狼冷剛答應一聲,迅速傳令下去,金雕盟下各人,剎時紛紛行動,開始忙碌起來。
    不多時——
    楚雲眼看一切妥善,向面前的各環環主點頭,大聲道:「走!」
    說罷,他當先掠出三丈,率領身後各人,快速的往前奔去。
    奔行中,楚雲回頭遙望百角堡殘落的景像,仍在微弱燃燒的火光,悵然的呢喃低語:
    「百角堡永不能重建,假如有這一天,那麼,我便會再來,而那時的情景,只怕會
比現在更淒慘十借!」
    他毅然轉首,疾掠而去,一行金雕豪士,逐漸在黝黑的夜色中隱去,終於不見……
    百角堡仍以一隻怪獸般伏在奈何山下,但是,從那破落殘敗的圍牆望進去,可以自
火光反映下清晰看出其中的慘怖情形,於是,這一隻伏在奈何門下的怪獸便顯得頹廢不
堪了,有如一座空有其表,卻已搖搖欲墜的古老城堡,可憐亦復可悲。
    寒星仍在空中閃爍,但是,相信不久之後,曙光即將現露,因為這世界之上,總是
需要光明的。
    「五福」客棧中。
    各個金雕盟弟子安靜的散居各室,享受著這幾夫來難得的安詳,距離他們大破百角
堡的晚上,已過了三天了。
    楚雲仍是一身灑脫的黑色衣衫,坐在一把酸枝太師椅上,手中捧著一個白瓷茶盅悠
閒的輕啜著其中的醇茶,坐在他對面的,則是紫心雕仇浩。
    這時,仇浩輕沉的笑道:「盟主,據外間傳悉,江湖上早已為百角堡在一夜之間破
滅之事鬧得天翻地覆了,他們卻料想不到,毀滅百角堡的人物全隱在這座小客棧之內修
心養性哩!」
    楚雲一笑道:「不錯,照一般江湖習性來說,我們這時正應該在外面趾高氣揚的吹
噓橫行才對,其實這樣一做卻是最愚蠢不過的事,須知欲要保持永遠的勝利,便不能有
絲毫驕狂之氣啊!」
    紫心雕仇浩又笑道:「盟主所言極是,江湖上的風險是盡人皆知,越使敵人迷惑,
才越有制勝的把握,吾知彼而彼不明我,猶如明者覷盲,一擊一穩!」
    楚雲連連頷首,又啜了一口茶,道:「副盟主,受傷的各人可有起色?」
    紫心雕仇浩道:「輕傷弟子大部已經痊癒,幾個重傷的大約再有半個月以上功夫,
也可以行動如常了,本盟療傷靈藥是無出其右的呢!」
    這時,門外一陣步履聲響過處,接著便有輕輕的叩門聲傳來。
    楚雲沉聲問道:「誰?」
    「弟子季銷。」門外之人答道。
    楚雲一笑道:「進來吧。」
    快刀三郎季鎧推門進入,見禮後,躬身道:「稟盟主,適才本盟弟子出外購物時,
發現有灰旗隊之人物在城內出沒,而且人數似乎不少,個個行動鬼祟,好像有所窺視。」
    楚雲劍眉微揚道:「其中有無高手在內?」
    快刀三郎季鎧搖頭道:「僅有三數名頭目模樣的人物在外遊蕩,是否另有其他高手
隱匿,則不得而知。」
    楚雲微一沉吟,放下手中茶杯,在室中踱了兩步,又走到窗前向外略一觀望,沉聲
道:「季鎧,你換裝出去探尋一番,看看灰旗隊方面忽然在此小城出現是何居心,不過,
注意自己,不要洩露行藏。」
    快刀三郎季銷恭聲應諾,正待行出,楚雲又道:「讓八大斧之霍定陪你同去,兩個
人行動,比較方便一點。」
    快刀三郎季鎧去後,紫心雕仇浩疑慮的道:「盟主,灰旗隊與我們也不太和順,看
情形,他們忽然在此處出現,是否乃為吾等而來?」
    楚雲低聲道:「副盟主之意,是否指吾等掃滅百角堡之事?」
    仇浩頷道道:「是的。」
    楚雲又踱了幾步,拿起桌上的茶杯呷了一口,搖頭道:「百角堡坐落冀境之中,聲
威無出其名,但是,百角堡雖然人多勢大,卻並非領袖兩河武林,而似灰旗隊,莽狼會,
石家堡等這些綠林人物,他們之所以不敢去侵犯百角堡,維持河並不犯的局面,只是被
百角堡的威名所懾,依照武林的習性來說,他們定然不會喜歡有個百角堡壓在他們頭上,
如今百角堡破滅,這些人物正是暗中竊喜,怎會再去為百角堡出力復仇呢?所以,依在
下看來,灰旗隊方面出現於此,可能為了別事。」
    紫心雕仇浩道:「那麼,是否會與本盟有關?」
    楚雲道:「這很難說,灰旗隊與莽狼會乃是聯盟,日前在下曾經為了白獅門之事,
重創莽狼會,也等於與灰旗隊結下樑子,所以,在這次離湖之前,在下即已將這兩撥人
物的衣著,征像向盟下弟子說明,以使各人密切加以注意。」
    紫心雕仇浩濃眉微蹩,低沉的道:「盟主,老夫好似有個預感,宛如覺得一場大戰
又將展開一樣,好似有些血腥氣息存在心中。」
    楚雲雙目凝注仇浩,沉聲道:「預感有時也會成了事實,不過,如果有人想以殺伐
來對付我們,那麼,我們亦將以更殘酷的殺伐去報還,假如灰旗隊確實來此對吾等有不
利之企圖,那他們將會永遠為此事而後悔!」
    二人又輕聲談論了很久,門響處,天狼冷剛已大步踏入。
    楚雲一笑道:「冷環主,外面有事麼?」
    天狼冷剛恭聲道:「稟盟主,大約盟主已知悉此城忽來大批灰旗隊人物之事,本座
適才親自前往,發覺在這短暫時間,灰旗隊人物又突增三倍有奇,而且,似乎在這客棧
周圍,也有灰旗隊之人在暗處窺探!」
    楚雲面色一寒,道:「這些角色都隱居室內,抑是在街上出現?」
    天狼冷剛道:「全在街上成群聚集,人數不一,神色之間頗現緊張,而在東街三家
院落極深的綢布莊外,也已明自張膽的插出三面灰旗。」
    楚雲一言不發,垂首深思,室中頓時陷入一片沉靜,僅有三人的呼吸之聲,清晰可
聞。
    忽然,一陣腳步聲傳來,快刀三郎季銷與八大斧霍定二人掠身進入,向室中三人見
禮後說道:「稟盟主,弟子等已略微探出一些端倪。」
    楚雲沉聲道:「如何?」
    季銷躬身道:「來人果屬灰旗隊,出現街面者約近百人,隱於東街三家綢緞莊內約
有二百人,個個身藏兵刃,神態緊張,似有所待,另外,尚有七八名舉止沉穩,目現精
光的高手坐在綢緞莊店面,時而低聲商談,時而調遣人手,且本盟上下所居之五福客棧,
亦被彼等在暗中監視,不過,情形尚未明朗,灰旗隊方面目標似不在吾等。」
    楚雲望著快刀三郎季鎧與霍定二人所換的一身紡綢長衫,微微一笑,遲緩的道:
「他們的目的如何,可曾探明?」
    紫心雕仇浩亦道:「既不在吾等,則監視吾等所居之客棧又是何意?」
    快刀三郎季銷恭聲道:「弟子僅探得一些蛛絲馬跡,他們行動之間,好似情形甚為
嚴重……」
    天狼冷剛斷然道:「灰旗隊目標不管對準,競敢監視吾等所居客棧,則已罪不可恕,
至少應先給那些鬼鬼祟祟的窺探者一點顏色!」
    楚雲一笑道:「季鎧,你先說說你探得的哪些蛛絲馬跡,看看灰旗隊到底欲對付哪
些厲害人物?」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7:10:55

第31節 大利所爭 五嶽一劍
    室中各人俱皆沉默無語,但每一雙眼光都凝注在快刀三郎嘴唇之上,快刀三郎眼簾
半斂,靜靜的道:「弟子與霍兄二人,盡量不露形跡的向那些灰旗隊聚集的各人湊近,
但是,在這種情形之下,只能片段的聽到他們低聲交談,自他們簡單的言詞之中,似乎
所以如此緊張,乃是在等候一個名叫什麼班滄的人來此談判一件事情……」
    楚雲緊接著問道:「班滄?你可聽清楚了?」
    快刀三郎季銷肯定的道:「是的,他們隱約中連續提過好幾遍。」
    八大斧霍定亦接口道:「不錯,屬下也聽得十分仔細。」
    天狼冷剛只在綏境大漠一帶活動過,足跡未人中原,是而對中原武林人物十分陌生,
他疑惑的道:「盟主,這姓班的是何等樣人?」
    楚雲微微向各人一瞥,沉聲道:「如果季銷沒有聽錯的活,只怕這下子有得熱鬧了,
這班滄號稱『五嶽一,劍』,非但武功精奧莫測,為人也是聰慧無比,但是,他卻是個
亦正亦邪的人物,足跡所至,遍歷中原各地,聲威之隆,響徹四海,此人性情十分怪異,
他家道雖然富有,卻極喜珍罕之物,偶而也下手做一筆無本生意,但平素卻慷慨好義,
善舉無數,所以,既能算是白道中人物,亦可謂綠林俠士……」
    楚雲說到這,略略一頓,又道:「此人年紀不大,約摸三十出頭,在我尚未涉足江
湖之前,他已是威名赫赫了;他手下尚有一批死士,最有名的,可算『紫袍銅拐』『赤
騎追風』等人。」
    紫心雕仇浩緩緩問道:「依盟主之見,此人之威望是否值得灰旗隊如此劍拔弩張,
如臨大敵呢!」
    楚雲頷首道:「假如確是此人,那麼,灰旗隊擺出此等架勢倒非過份,而且,只怕
僅憑他們已經現身的這些角色尚嫌不夠,五嶽一劍班滄盛名之宏,猶在灰旗隊之上,如
在別處,灰旗隊恐怕不敢招惹,但如今在灰旗隊地盤之內,則又當別論,據在下推斷,
他們所以會如此鄭重其事的準備談判,可能又涉及了雙方對某一件事情的極大衝突,而
且,可能一言不合便會兵戈相見,否則,灰旗隊方面不會如此緊張。」
    天狼冷剛一笑道:「奇怪,他們什麼地方不好談判,卻挑選了這個小城,又讓吾等
適逢其會的逢上熱鬧,這個眼界倒要開上一開!」
    紫心雕仇浩沉聲道:「本盟上下連經激戰,正在養息之期,依老夫拙見,還是以不
被牽人漩渦為上。」
    楚雲一笑道:「灰旗隊在此城之內,必然廣佈眼線,是而對住在這客棧中的我們亦
已加意提防監視,為的可能是怕吾等乃班滄遣來臥底之人,此亦尋常之舉,不值一哂,
老實說,本盟上下數十條大漢,毫無來由的居於這陋棧之內,且更有傷者臥榻,灰旗隊
方面心中疑慮,自所難免,仇副盟主卓見甚是,吾等與灰旗隊及班滄等俱無淵源,設若
他們不來相犯,吾等亦沒有必要強自攬事上身。」
    紫心雕仇浩忽道:「盟主,他們雙方會談之際,吾等是否需要戒備!」
    楚雲道:「自然,吾等更須遣人前往,一覷究竟。」
    說到這裡,楚雲又在室中踱了一陣,沉聲道:「照江湖規矩,此等性質談判,多在
夜間舉行,一來免得驚動地方百姓官府,二則在談判破裂,雙方動手之際,亦可減少甚
多不必要的麻煩。」
    天狼冷剛眨了眨細瞇的眼睛,皮肉不動的道:「據盟主昔日所言,灰旗隊與吾等亦
是站在對立地位,本座之見,可在灰旗隊與班滄等談判破裂之後,來他個出其不意,協
助班滄等人,一舉將灰旗隊消滅擊潰!」
    楚雲洒然道:「江湖中事,變化極其詭異,有時卻不能以常情判測,班滄與灰旗隊
方面之談判,其中利害性質吾等尚不明瞭,一切行動,自然要看當時情形決定,若魯莽
從事,則恐有所失閃,在吾等目前情勢之下卻有些不太合算,總之,到時在下將會採取
適當行動,決不會放過任何有利之機便是。」
    各人又談論了一陣,在得到一個具體而完整的決定後,始魚貫退出,只留下快刀三
郎季銷在內。
    楚雲又端起桌上茶盅,笑道:「季鎧,連日來不停的激戰,可曾使你感到厭倦麼?」
    快刀三郎季銷躬身道:「不,弟子只覺熱血沸騰,氣昂意堅,弟子明白,只有在不
停的磨勵中,才能得到實際的江湖體驗,只有在鐵和血的洗札下,才有更光輝的成就,
弟子不敢自誇,只求能在三年之後,在胸前因盟主之恩賜,重新繡縷上金色的太陽標
志!」
    楚雲讚賞的道:「你一定會的,自然,尚有盛陽。」
    他說到這裡,啜了一口香茗,又道:「盛陽的傷勢好些了麼!」快刀三郎季銷道:
「在本盟獨傳秘製的靈藥之下,盛陽所負創傷已痊癒了五分,大約再有十日養息,便可
復好如初了。」
    楚雲安慰的一笑道:「哈察何在!」
    快刀三郎季鎧笑道:「哈察所受浮傷,已完全恢復,適才弟子出外時,恰見他正在
和另一弟子相對擲骰子……」
    楚雲悠然道:「賭?」
    快刀三郎季鎧一笑無言。
    楚雲低緩的道:「嗯,他倒好興致,一般弟兄的精神還好吧?」
    季銷道:「鬥志高昂。」
    楚雲輕輕坐下,伸展了一下雙臂,又道:「我曾令本盟上下,在客棧內不得顯露胸
前本盟太陽標誌,他們做到了麼?」
    快刀三郎季鎧恭聲道:「完全遵照盟主諭令,加罩長衫相掩。」
    楚雲一笑道:「金雕盟的威名即將傳揚江湖,震懾武林,我要在每次與敵人交手,
予敵人印象最為尖銳深刻的時候,顯示出本盟的烈陽標記,要使這輪烈陽,永遠銘刻在
他們每個人的心版之上!」
    快刀三郎季鎧洪聲道:「盟主,我們定可做到!」
    這時,門外又響起了輕微的叩門之聲,快刀三郎季鎧急步前往啟門,鬚髮蓬亂叢生
的大漠屠手庫司悠然而入。
    楚雲沉聲道:「庫環主,情況有異麼?」
    大漠屠手庫司目光向窗外一飄,道:「盟主,灰旗隊在這客棧周圍的監視者已更形
增多,而且,逐漸明目張膽的現身而出,看情形,要先給他們來個下馬威才行。」
    楚雲搖頭道:「時間還不到,吾等何苦先替五獄一劍班滄頂下黑鍋?」
    大漠屠手微一沉吟,道:「盟主,冷環主已向本座及其他各人交待盟主諭示,晚間
行動時,本座首先請命參加。」
    楚雲道:「也罷,但客棧內之防衛亦屬重要,本盟尚有少數傷患需要保護。」
    大漠屠手庫司道:「在吾等夜間前往探測灰旗隊等人行動之前,尚請盟主預做遣派
佈置。」
    楚雲道:「是的,我會先做準備。」
    大漠屠手又談了片刻,方始躬身退出,楚雲不再說話,雙手捧著茶杯,獨自閉目沉
思。
    時間是過得極快的,宛如一個薄如紙片,輕如鴻毛的幽靈,在人們的喧嘩叫囂裡,
在人們的靜默,冥寂中,不知不覺地自角落裡移動,在指縫的間隙中溜逝,去得輕俏,
也去得無蹤。
    於是,一天又過去了。
    在夜暮初降的時分,當尋常的人們結束了一天疲憊的工作時,這座不大的五福客棧
內卻反常的緊張起來,店門已早早的關上,在每個廊角,每間客房的隱蔽處,都有著身
佩兵刃的金雕豪士暗中戒備防犯,客棧內的店伙掌櫃,亦已得到忠告提早躲人房中,風
拂影移,俱皆充滿了殺伐之氣。
    楚雲站在他自己的房中,頸項深垂,腳尖不停的輕輕點著地面,快刀三郎季鎧肅手
靜立於側,神情沉穆。
    半晌……
    楚雲頷首道:「時間已近,傳見各人吧。」
    快刀三郎季鎧應聲大步行去,啟門後,早已等立於門外的紫心雕仇浩、狂鷹彭馬、
天狼冷剛、大漠屠手庫司、金髯客畢力等人相斷而入。
    五人靜靜的站在楚雲身前,五雙目光,毫不轉瞬的凝注在他們盟主的面孔上。
    楚雲微微一拂衣袖,低緩的道:「現在,在下將與凌霄堂彭堂主,羽環庫環及羽環
屬下之劍鈴子龔寧等人,離店探查灰旗隊與五嶽一劍談判之真相,在下日問曾經言及,
江湖中事有時難以常情斷測.除了目前的灰旗隊與本盟不和之外,五嶽一劍也與本盟素
無淵源,故而亦不能視為友人,簡而言之,今夜談判之兩撥武林人物,俱皆可能與吾等
為敵,但是,為了本盟的利害安危,卻必須前往探尋清楚,知己知彼,戰才能勝,和則
可保。」
    楚雲說到這裡,目光一寒,又道:「客棧內,一切防衛由仇副盟主指揮遣派,不過,
切記以不變應萬變,未到絕對必要之時不可動手,以免打草驚蛇,爪環畢環主腿傷未癒,
尚須自加注意謹慎,莫使瘀腫再起。」
    快刀三郎季銷肅立一旁,嘴唇蠕動,似有所言,楚雲微一擺手,笑道:「季護衛留
守客棧,協助副盟主防犯。」
    他略略一頓,斷然道:「劍鈴子龔寧何在?」
    大漠屠手庫司沉聲道:「龔寧已於室外待令。」
    楚雲點點頭,道:「好,現在吾等即刻展開行動,仇副盟主,一切偏勞了。」
    紫心雕仇浩率領諸人躬身為禮,楚雲乃與狂鷹彭馬,大漠屠手庫司二人相偕出室。
    劍鈴子龔寧果然早已束手恭立廊中,楚雲笑了笑,向各人以目示意,四條人影,當
即捷如狸貓般閃至天井,飛身上屋。
    夜色漆黑,僅有疏星點點,週遭燈火稀落,暈黃黝暗,正是夜行人行動的大好天氣。
    楚雲沉默的與身後三人似流光般在屋宇與房簷之間飛掠,猛然一見,只像夜影中幾
條淡淡的飛鴻。
    片刻間,四人來到一條較為繁囂的大街上,說它繁囂,未免有些過份,充其量只不
過是這小城在人夜之後,稍為熱鬧一些的街道罷了。
    四人靜靜的伏在一條屋脊之後,微一搜尋,已看見不遠處有三棟建築深邃的房屋連
在一起,這三棟房屋裡外十分遼闊,像是個大買賣家,每一家的門外,卻赫然插著一面
灰色旗幟!
    這三棟巨屋的門面已經緊閉,但是,屋內卻燈火通明,人影移晃,屋外更有幢幢人
影,往來巡行,情勢顯得十分緊張。
    楚雲低聲道:「前面那三棟巨屋門外,俱插著一面灰色旗幟,灰旗隊方面之主腦人
物,定然居留其中,吾等行動切須謹慎,莫露破綻。」
    狂鷹彭馬左右一望,道:「不錯,這就是那三家綢緞莊了,警衛倒十分森嚴呢。」
    楚雲略一沉吟,道:「彭堂主請與龔寧在此稍候,庫環主且隨在下前往一探。」
    說罷,楚雲身形忽然閃出七丈,微微一晃,就到了那三棟巨屋的屋頂之上,稍一換
氣,大漠屠手亦已掩身而至。
    在屋頂向下望去,可以看出這三棟巨屋完全是一式一樣的建築,分成三進,頭進為
門面客堂,後兩進全為居室。
    這時,下面天井中站立著數十名灰衣大漢,個個身佩兵刃,肅然無嘩,另兩櫃房舍
情形亦是相同,室內燈光映出,可以清晰的看見室中人影移動的情形。
    楚雲輕輕向下一指,又指了指自己二人與天井對面房屋的距離,然後做了個小心行
動的手式。
    大漠屠手庫司會意的略一頷首,楚雲微微一笑,就在他這笑容適才映人大漠屠手的
瞳孔之際,那瘦削強健的身軀已飛掠到對面屋頂!
    速度之快,彷彿影移魂遊,無聲無息,天井中的數十名灰衣大漢,俱皆木然不知。
    大漠屠手由衷的讚歎一聲,拔空而起,靜靜的,冉冉的,以陰影屋脊做掩護,如一
頭大鳥般跟蹤而落。
    楚雲嘴唇緊抿,輕輕伏在瓦面,悄然將一張屋瓦抽開寸半左右,湊眼向下望去。
    這是一個類似廳堂的房間,佈置豪華,卻十分傖俗,一色的紅木傢具,一色的紅緞
錦墊大師椅,室內已坐滿了人,但是,氣氛卻很沉穆。
    楚雲注意到,在這廳室正中,有一個椅子是空著的,雖然椅中並未坐人,卻可以看
出室中諸人對這空椅亦好似十分敬懾。這時,坐在那空椅下首,一個面目清灌,年約三
旬的文士打扮之人,側首向窗外一瞥,朗聲道:「四羽士,五嶽一劍準會在二更到來
麼?」
    四個身著灰色長衫,雙目精光隱射的中年漢子聞聲站起,齊齊應道:「不錯,當時
由二當家的接頭時已做如此決定。」
    另一個面容猙獰,滿口虎牙,神情卻極其陰沉的五旬大漢,此刻在椅上重重一拍,
冷厲的道:「五嶽一劍是什麼東西,也值得我們這般大張旗鼓,如臨大敵的等候他?甚
至連大當家的都要親自到來!」
    那面目清瘤的文士微微一笑,道:「雷掌法,五嶽一劍班滄不比尋常武林人物,其
聲威之宏,並不稍遜灰旗隊,尤其為了那條出產金砂的山溪,利益所在,自是不容忽視,
須知這條山溪所產之金砂,非但足供本隊上下日常所須,更可作為發展及擴充本隊勢力
之後援,對本隊關係重大,而五嶽一劍自然眼紅心貪,不肯放過,因為,這條山溪對他
也有相同的作用!」
    被喚為雷掌法的五旬大漢哼了一聲,道:「五嶽一劍這小子也大目中無人,聞說二
當家與他接頭之際,提出談判之地點時,這小子竟大言不慚的說出隨吾方挑選之狂言,
待二當家決定於本地約談後,他竟毫不考慮的一口答應下來,這簡直是視灰旗隊如無物,
以灰旗隊地盤為陽關大道,的是可惡之極!」
    中年文士沉默了片刻,道:「雷掌法且勿急躁,五嶽一劍如此自驕自大,我灰旗隊
亦非易與之輩,到時候,他就會為他的驕狂追悔莫及了。」
    坐在空椅左側,一直未曾啟口的一個六旬老者,這時摸了摸那張紅潤如嬰兒也似的
面孔,呵呵笑道:「右使者所見不差,江湖上有道強龍不壓地頭蛇,五嶽一劍功力固然
不弱,但他也就要斷送在他那自信自滿的狂傲之上!」
    中年文士露齒一笑,道:「賈兄有此遠見,足可證我方人人俱己判明彼此強弱,而
且,莽狼會方面盟友,亦已趕到大辛郊外,正在嚴密部署,五嶽一劍縱使肋生雙翼,此
番亦難自吾等所佈之天羅地網中逃出!」
    廳中諸人,這時又紛紛相繼發言,或隅隅低語,但是,不可掩飾的,每人的面孔上
都流露出一股勝券在握的得意神情。
    楚雲在瓦片隙縫中的眼睛,微微一睜,心中忖道:「那中年文士竟是昔年暗襲白獅
門掌門人魏百豪的金菩提曹功,倒是有些意料不到,以他的行為名聲來說,自己老是以
為此人生相粗陋,談吐倫俗,不想卻是一個外貌文質彬彬的儒生,嗯,他身居灰旗隊右
使者之職,看來地位甚高,那個所謂雷掌法,定是灰旗隊掌管刑職的『二門神』雷望,
那個紅面老人,假如自己預料不錯,可能乃是灰旗隊中最為心狠手辣的大劊子手『嬰叟』
賈大川!」
    他正在思量,伏在一旁的大漠屠手庫司已壓低嗓門道:「盟主,下面的那些朋友可
有動靜麼?」
    楚雲將嘴唇附在庫司耳邊,低沉的將所見經過講了一遍,又道:「他們正在等候五
岳一劍及灰旗隊的總瓢把子銀戈飛星,壓軸好戲還沒有上演哩。」
    說罷,楚雲又將雙目湊上瓦縫,只見金菩提曹功此刻正在說話。
    「雷掌法,當家的應該到了,我們還要與當家的會合,前往城郊大柳坪,那邊的人
物你可埋伏好了?」
    二門神雷望頷首道:「圍著大柳坪那片柳林子,裡裡外外埋伏了三層兄弟,只要五
岳一劍這小子敢來,准教他吃不了兜著走!」
    紅面老人亦慢條斯理的道:「嗯,咳,看樣子,老夫這大劊子手又要開開張了,近
些日子以來,也實在過得大無聊了,殺殺宰宰,比較能增加一點情趣!」
    金菩提曹功一哂道:「賈兄,你在本隊掌大劊子,在江湖上號稱嬰叟,不論哪個名
號,聽來都有些令人起懍呢!」
    隱在屋頂的楚雲,暗裡冷笑,想道:「果然不錯,這面色紅潤的老人正是那嬰叟賈
大川,這老鬼手上鮮血淋漓,殺人無數,只是看他外表,卻像個好好先生……」
    此刻,二門神雷望忽然說道:「右使者,城內那五福客棧住著的一批人物,來路極
其古怪,據本掌法看,可能不太簡單。」
    金菩提曹功神色嚴肅,緩緩說道:「本使者已令三劊子田兄率領部分兄弟注意監視,
這些角色行動隱秘,費人猜疑,聞說約有數十人之眾,其中竟然尚有傷者,而且,一律
穿著黑衣,騎黑馬,好像亦是一撥甚有組織的江湖幫會。」
    二門神雷望毛躁的道:「本掌法從來就沒聽說過江湖道上有這麼一撥黑衣黑馬的幫
會,還不是一些破爛雜碎,裝腔作勢,自取道號……」
    忽然,嬰叟賈大川若有所思,沉穆的道:「是了,在牛角溝將石家堡赤手擒龍他們
殺得人仰馬翻的,不全是一些黑衣黑馬的角色嗎?本隊賀副總管也在那時同時失蹤,而
三日之前,大名鼎鼎的百角堡競不可思議的於一夜之間冰消瓦解,屍橫遍野,聞說猝襲
者也是清一色的黑色衣衫,胸前更繡縷著一輪金色太陽……。」
    賈大川此言一出,全廳不由在驟然之間肅靜下來,靜得幾乎連人們的心腔跳動也微
微可聞。
    金菩提曹功怔了一怔,目光環掃廳中各人,大笑道:「吾等俱是杞人憂天,世上哪
有這麼湊巧的事,這些朋友會是那些五福客棧內的角色?即使是吧,他們與吾等素無瓜
葛,又怎會與吾等為仇!賀副總管雖無消息,但吾方已遣王總管事前往探尋,尚未與赤
手擒龍蕭大當家見上,在訊息未明前怎能作準?而且,哼哼,灰旗隊也不是如此容易對
付的呢!」
    他已注意到大廳中諸人在賈大川提出那些黑衣神秘人物時,表情上的急劇變化,而
不用細看,便可體會出其中包括了大多的驚恐與怯懼,金菩提曹功十分清楚,在一場凶
吉未卜的大戰可能來臨之前,鬥志的沮喪,乃是一個組織最嚴重危險的致命傷!
    於是,他又故意輕鬆的道:「江湖中事,傳來傳去,往往傳離了譜,本隊上下,哪
個不是身經百戰,歷盡艱苦的好漢?每逢遭遇到什麼大事,最後總是我們獲得勝利,吾
等不把握目前赫赫的聲望,再作奮鬥,卻去聽那些捕風捉影的閒言作甚?」
    這時,嬰叟賈大川亦已覺得自己失言,他尷尬的一笑,接口道:「灰旗,莽狼,威
震兩河黑白道,江湖朋友誰能不承認我們在兩河的領導地位?那些黑衣黑馬的角色,若
不侵犯吾等便罷,如他們真想不自量力,以卵擊石,那麼,得到悲慘下場的,定然是他
們自己!」
    二門神雷望怒道:「管他媽什麼玩意,乾脆殺進那家客棧,將這些行動鬼祟的東西
斬絕算了!」
    金菩提曹功搖頭道:「不可,現在本隊正面對強敵,宜集中全部力量準備應變,不
論五福客棧內的角色是何方神聖,都應在目前之事結束以後再請大當家定奪,如果魯莽
行事,萬一出了差錯,誰也負不起這個責任。」
    大廳中逐漸又靜默下來,但是,每人的面孔上仍有怔忡不安之色,自然,他們異常
明白本身的力量比威震八方的百家堡如何,事實是最好的證明,雄辯巧詞並不能令一個
人完全釋懷的。
    楚雲嘴角一撇,忖道:「這金菩提曹功倒有點頭腦,嗯,不過,只怕我們早晚都要
碰一碰的,那時,就可以知道誰是以卵擊石,不自量力了。」
    突然——
    大漠屠手庫司用時輕輕撞了楚雲一下,楚雲抬起頭來,以目光相詢。
    「街上。」
    大漠屠手嘴唇一撇,簡單的說出兩個字。
    楚雲迅速轉首,看見街道上大步行出五六條人影,守候在這三棟巨屋外的無數灰衣
大漢,一見來人,全皆躬身肅立,形態顯得十分恭謹。
    於是,第一棟巨屋的門面啟開了,一疊聲低沉的傳叫傳到靠天井的大廳之內。
    楚雲急忙移目至瓦縫之上,只見一名適才站立天井,狀似頭目之類的灰衣大漢,匆
匆進入大廳,躬身道:「稟右使者,瓢把子與左使者等人駕到!」
    金菩提曹功霍然站起,率著眾人急步向外迎去,直到大門之前。
    楚雲目光微攏,向那進門的為首者望去,只見那人年約五旬,面孔輪廓鮮明,稜角
突出,有如刀斬斧削,雙目神光充足,形色在沉練之中,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冷厲!
    大漠屠手庫司哼一聲,低語道:「盟主,帶頭的那位朋友?」
    楚雲頷首道:「不錯,那就是灰旗隊的瓢把子,江湖上素享盛名的銀戈飛星常大
器!」
    說著,楚雲的目光,又向天井中瞥去——
    這時以金菩提曹功為首的灰旗隊各人,已向銀戈飛星常大器行禮完竣,這位江湖皋
雄微微擺手,沉聲道:「老夫不進屋了,右使者,這裡沒有事吧?」
    金菩提曹功恭應道:「沒有什麼事,只是五福客棧內有些可疑人物居留,已由本使
者遣令手下兄弟前往監視。」
    銀戈飛星常大器嗯了一聲,道:「現在沒有時間管這些事了,等我們將目前事情解
決後再說,雷掌法,你遣了些什麼人先往大柳坪部署?」
    二門神雷望適才尚孟浪毛躁無比,這時卻異常恭謹拘束的道:「稟瓢把子,本掌法
已請二劊子朱兄率追魂騎隊李隊領,及鎖魂騎隊牟隊領,加上總舵屬下之『玉金剛』趙
麟,帶齊五十名硬弩手前往設伏,一切妥善後,方始至此恭候瓢把子駕臨!」
    銀戈飛星滿意的嗯了一聲,又道:「右使者,你去看過了麼?」
    常大器言詞之中,透出他對金菩提曹功的器重與偏愛,好似非要曹功親自出馬辦事,
他才放心似的。
    金菩提曹功笑道:「本使者曾親往探查,一切部署極為周密。」
    銀戈飛星仰首一望天色,迂緩的道:「老夫約定五嶽一劍班滄至北城外之大柳坪談
判,此事和解成分甚少,為了雙方利害所在,彼此勢難有所妥協,吾等必須鎮定應變,
全力以赴,老夫已請二當家趕到大柳坪再做詳盡探查,此外,莽狼會盟友亦均來到,一
切接應事宜,都已辦妥,兩更天快到,現在,除了留守各人,其餘一律跟隨老夫前往大
柳坪!」
    灰旗隊諸人轟然應諾,在銀戈飛星率領之下,迅速向黑暗中行去,頃刻間,便消失
於街尾的暗影中。
    大漠屠手庫司望著這三棟燈火熄滅,悄然無聲的巨屋,又看看坐在天井中的幾名灰
衣大漢,沉聲道:「盟主,他們為何不以坐騎代步?」
    楚雲一笑道:「蹄音雜亂,容易傳遠,更能引起敵人注意警惕。」
    大漠屠手恍然道:「原來如此,盟主,我們這就跟去麼?」
    楚雲雙目一眨,笑道:「更待何時呢?」
    大漠屠手又向四周尋視了一番,以雙手作成喇叭狀,湊於唇間,發出一陣低沉而斷
續的古怪聲音。
    於是,隔著不遠的一片屋舍之上,亦傳來相同的聲息,遙遙應和。
    楚雲目光注意下面,口中道:「庫環主,可是已將行動方向告訴彭堂主他們了?」
    大漠屠手頷首道:「是的,本座告訴彭堂主,請至城外相候會合。」
    楚雲笑道:「這種傳訊方法倒是十分別緻,現在,我們走吧!」
    兩條人影,如閃電般在夜色中一晃,彷彿兩頭大鳥般忽然飛出。
    大井中,數名灰旗隊的大漢正仰站觀望;其中一個高聲道:「怎麼著?我說是夜貓
子叫吧?你他媽偏疑神疑鬼,你看,這不是被我們驚飛了麼?」
    另一個摸著後腦,愣愣的道:「奇怪,在這城鎮屋頂怎會有夜貓子?」
    原先一人呸了一聲,嚷道:「既不是夜貓子,難道會是人不成?人哪有這樣飛法的?
我看你是前晚上賭錢輸昏了頭啦!……」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7:11:23

第32節 水火難客 兵戈以見
    大柳坪是這小城外的一個城方,沒有人居住,有的,只是千百株枝葉如絲如帶隨風
飄拂的楊柳,一條尋丈寬的小河,靜靜的自旁邊流過,河水清冽,游魚可數,在盛夏,
這卻是一個納涼休憩的好去處,只是,現在的夜幕深垂,萬籟俱寂,小地方的人習慣早
眠,已沒有再逗留在這裡的了,可是——
    若你仔細注意,卻可以發覺在那一片搖曳的楊柳之下,伏著一條條隱約的人影,他
們身上所佩的兵刃,偶而會在深夜中閃過一抹寒光,假如你看清了這一切情景,那麼,
這裡便沒有絲毫幽雅的氣氛,代之而起的,卻是令人窒息的緊張與疑慮。
    於是,在遠處,又有無數條黑影疾奔而來,到近了,柳林中迎出三條大漢,快步向
那些奔來的人影行去。
    疏弱的星光下,映出那些迅速移近的黑影,為首一個,正是灰旗隊的瓢把子——銀
戈飛星常大器。
    自林中行出的三人中,一個身形魁梧,方面大臉的黃臉老人,連忙行前五步,低沉
的道:「瓢把子,一切已準備妥當,莽狼會盟友亦在其二當家『鳴天斷碑』霍敬率領之
下埋伏於側,只待敵人前來,即可舉事。」
    銀戈飛星常大器目光四處環掃,沉聲道:「二當家辛苦了,五嶽一劍班滄大約就快
來到,一切照老夫指示行動!」
    這黃面老人,正是灰旗隊副首領,號稱「銀扁擔」的羅奇,他身旁兩人,一個缺少
一隻右耳,細眉巨眼的中年漢子,是灰旗隊的二劊子:「百步蛇」朱瀚,另一個面色蒼
白,死眉死眼的大漢,則是灰旗隊的高手之一:「玉金剛」趙麟!
    跟在銀戈飛星身旁的金菩提曹功,微一沉吟,忽道:「瓢把子,關於人手方面,是
否需要加以分配一下?」
    銀戈飛星頷首道:「正是,容老夫考慮看看。」
    他向肅立眼前的眾人逐一瞥視後,迅速的道:「右使者曹功,左使者安棟,與雷掌
法,大、二劊子等跟隨老夫與對方正面談判,總舵屬下之四羽土,玉金剛趙麟,黑旗手
鄭明,毒烽包有德,及滅魂騎隊潘隊領等人,隨二當家隱伏暗處,待令行動!」
    眾人齊齊轟略,片刻問,已各自站伏四周。
    於是,銀戈飛星下令燃起預先掛置在柳樹上的八盞風燈,暈黃的燈光,濛濛隴隴,
隨風搖曳之下,更增恐怖之氣。
    兩張座椅,分置對面,一幅灰旗插於林前,另有二十名灰衣大漢,抱刀肅立於後,
一派「刀頭宴」的氣勢!
    在距離這兩張座椅之側,約有尋丈左右,在兩棵糾結生長的柳樹上,彷彿與那些飄
動的柳絲連成一體,有四條人影緊緊附著,除非你已知道那是四個人,否則,你一定會
以為那只是柳樹上較為粗大的枝桿罷了,是的,他們正是浪子楚雲,狂鷹彭馬,大漠屠
手庫司,以及劍鈴子龔寧等人。
    楚雲等在灰旗隊各人出城之後,立即迅速而小心的跟綴而至,大柳坪這地方十分易
尋,甚至在銀戈飛星等尚未到達之前,他們便先行趕到,找著這兩棵容易藏人的柳樹,
神鬼不覺的掩了上去,沒有給灰旗隊任問一個人發現。
    這時,楚雲以細若蚊蠅般的聲音,道:「吾等注意,好戲即將上場了,在未得到在
下示意之前,各位切勿擅自行動!」
    狂鷹彭馬等人微微頷首,每雙眼睛,俱皆毫不轉瞬的注視著林外。
    這時,站在銀戈飛星身旁的金菩提曹功,有些不耐煩的道:「瓢把子,五嶽一劍怎
的還沒有來?眼看天色已交二鼓了。」
    銀戈飛星那雙炯然的目光向來路注視,迂緩的道:「他不會不來的,這小子狂得厲
害,焉肯以此事留人口實?」
    正在他話聲收住之際,來路上己遙遙響起一陣清脆而密集的馬蹄聲,得得之音,遠
近可聞。
    灰旗隊諸人自銀戈飛星常大器以下,全部凜然動容,緊張的望向來路,片刻間,六
乘騎影,已風馳電掣般疾奔而來!
    金菩提曹功哼了一聲,怒道:「好小子,這麼狂!」
    二門神雷望亦雙目如鈴,低吼道:「簡直是目無餘子,欺人太甚!」
    銀戈飛星微微擺手,神色沉凝,緩緩向前跨出一步。
    於是,六乘鐵騎逐漸接近,為首一人,是一個青衫飄拂,一臉書卷氣息的中年懦生,
眉宇之間,卻自然的洋溢著一股令人震懾的蕭煞之氣!
    在這中年儒生身後,緊跟著一個身穿紫袍的虯髯大漢,及另兩個長髮披肩,獅鼻虎
口的黃衣怪人,再後面則一個是白髮皤皤的七旬老者,與另外一個全身白衣,面無表情
的俊逸青年。
    六匹駿馬,在距離大柳坪三丈之前,緩緩停住,馬背六人一個動作,迅捷利落無比
的翻身落地,青衫儒士則雙目如電的向四周掃視了一遍。
    銀戈飛星常大器咳嗽一聲,大聲道:「五嶽一劍果然信人,老夫已於此恭候大駕多
時了!」這中年儒土,正是盛名赫赫的五嶽一劍班滄!
    他冷冷一笑,氣度雍容的大步行上,沉朗的道:「不敢,班某與人有約,自來重信,
只是有勞貴瓢把子久候,倒是深覺難安。」
    銀戈飛星常大器向班滄身後的五人一看,不由暗裡皺眉,忖道:「好傢伙,跟著班
滄這小子來的,竟然全是些難惹的人物,『紫袍銅拐』公孫雄親至不說,就連那老而不
死的『七弩神手』步元也到了,那身著白衣的小子,可能便是新近揚名江湖的『白衣秀
士』陶光!」
    他心中想著,又啟口笑道:「嘿嘿,班兄言重了,且請林內詳談如何?」
    五嶽一劍班滄微拂衣袖,灑脫的行向林內,與銀戈飛星常大器二人,分別坐落那兩
把椅子之上。
    跟在他身後的五人,則一字排開,每人相距三尺,肅立在五獄一劍椅後,而灰旗隊
方面之右使者曹功,左使者安棟,掌法雷望,大劊子賈大川,二劊子朱瀚,亦柬手環立
於側。
    隱於樹上的楚雲微微一笑,心想:「嗯!這五嶽一劍端的一副好氣派,自己早年素
聞其名,未見其人,料不到此人卻有恁般威勢,看情形,稍停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呢!」
    這時,前面傳來銀戈飛星常大器宏亮的聲音:「班兄,吾等毋需客套,先論正題,
那臥馬山雙首谷內的產金山溪,乃為本隊屬下首先發現,而班兄亦必然知曉那條山溪內
的金砂對本隊發展之重要,班兄名震江湖,家財萬貫,且與世無爭元件,何苦定要佔取
那條山溪呢?灰旗隊與班兄本無瓜葛,若班兄肯於罷手,則以前為爭此溪所結之怨,自
可從此一筆勾銷……」
    五嶽一劍冷電似的目光微微一閃,冷冷的道:「常大當家,閣下此言未免有些斷章
取義了,臥馬山雙首谷內的那條產金山溪,據班某所知,乃是班某手下首先發現,又插
上班其『龍鳳山莊』之標誌,但待班某再度遣人前往時,貴隊之人卻已加以佔取,更將
斑某『龍鳳山莊』之標誌毀壞棄置,非但如此,竟又不分皂白,以群毆方式,再傷班某
手下三人,試問常大當家,閣下這是有理呢?抑是無理?」
    銀戈飛星常大器微微一窒,又道:「咳咳,這個麼,老夫手下孩兒固屬不該,但班
兄派去之人態度蠻橫亦是原因之一,據老夫得報,貴方之人乃是首先啟畔……」
    五嶽一劍班滄淡淡一笑,道:「罷了,是非曲直,目前殊難判言,只是這條產金山
溪,對班某及『龍鳳山莊』來說,價值甚大,其重要性也不稍弱於貴方,現在,班某以
武林規矩為先,正式請常大當家退出臥馬山雙首谷。」
    五嶽一劍言同尖銳,此言一出,無疑是發出了最後通牒!隨著他這句話,氣氛已在
剎那間緊張起來!
    銀戈飛星常大器料不到對方會如此單刀直入,開門見山,不由略感一怔,他努力咽
下一口唾沫,強笑道:「班兄這般說話,未免過於武斷,灰旗隊闖名揚威,並非易事,
老夫希望班兄三思而行,切匆使彼此難堪!」
    五嶽一劍露齒微笑,道:「自然,灰旗隊名震江湖,自是不易相與,但是,五嶽一
劍班某亦非泛泛之輩,常大當家,閣下以為然否?」
    銀戈飛星常大器神色倏沉,強硬的道:「如此說來,班兄是不肯讓出那條山溪了?」
    五嶽一劍雙眸暴睜,冷冷一哼,道:「該讓出的是閣下!」
    銀戈飛星霍然站起,怒道:「姓班的,你道這是什麼地方?這是你的龍鳳山莊麼?
容得你如此賣狂?現在老夫再問你最後一句:沒有任何條件可說,你願否讓出那條產金
山溪?」
    五嶽一劍沉靜而冷漠的緩緩站起,斷然道:「無可商量!」
    銀戈飛星驀然狂笑一聲,一腳將座椅踢飛空中,大叫道:「班滄,你是想以流血解
決了?」
    五嶽一劍蕭煞的道:「悉隨尊便。」
    這時,環立銀戈飛星身旁的灰旗隊各人,早已散立於側.個個殺氣盈目,虎視眈眈,
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銀戈飛星常大器退出兩步,怒極道:「好,班滄,老夫便看你狂得了幾時!」
    五嶽一劍,一拂衣袖,冷然道:「常大器,不信你就試試。」
    銀戈飛星倏然暴喝一聲,天搖地動的劈出十九掌!
    五嶽一劍長聲大笑,輕靈已極的轉出三步,飄然還攻二十一掌!
    斜刺裡金芒突閃,一片金菩提,宛若疾風暴雨般射向五嶽一劍班滄背後!
    班滄冷叱一聲,身形忽然拔空,如箭般疾撲而落,右掌幻起千百掌影,猛拒銀戈飛
星,左掌豎立如刀,急向猝襲他的金菩提曹功狠狠砍至!
    同一時間,站立椅後的五人之中,那紫袍虯髯大漢狂吼一聲,倏而撲上,抖手攻向
曹功,口中大叫道:「姓曹的,紫袍銅拐公孫雄領教你的偷襲絕技!」
    金菩提曹功左右受敵,正感窘迫,灰旗隊的掌法二門神雷望怒喝一聲,及時趕上,
連出七掌,接住了紫袍銅拐攻來的招式!
    這時,銀戈飛星已避過班滄的掌勢,身形猛旋之下,雙掌掄起二座圓弧,雷霆萬鉤
的劈向敵人胸前,腰際!
    五嶽一劍班滄狂笑連連,攻向金菩提曹功的左掌,如怪蛇般驀而彎回,閃電也似戳
向對方身軀右側八大重穴,右掌微偏,硬封而出!
    「劈啦」一一陣震響中,銀戈飛星目瞪如鈴,掌劈揮舞,有如群山並壓,腿影連綿,
宛似樁木滾滾,須臾間一氣展出十六招!
    五嶽一劍班滄不避不退,大馬金刀的連消帶打,亦在剎那間將敵人攻來招式封解一
淨。
    面紅如嬰的嬰叟賈大川,此刻緩緩行出,朝那默立不動的四人招手道:「四位仁兄
好友,如此熱鬧場面,各位這麼站著,不是顯得太冷清了麼?來,來,來,老夫陪各位
戲耍一陣,也算盡盡地主之誼吧!」
    那白衣青年冷靜的一笑,毫無表情的道:「是麼,賈大川?」
    嬰叟賈大川呵呵笑道:「小友,難為你尚識得老夫賤名,來吧,你便先上,須知要
金子便要不得性命,哈哈哈……」
    白衣青年淡淡一笑,卻如鬼魅般倏而掠進,雙臂略一伸縮,已奇快無比的點向賈大
川上盤九大要穴!
    嬰叟賈大川仍然大笑不絕,身形如風擺荷搖,左晃右閃,卻在閃晃中,疾若狂飆般
反擊出二十掌!
    這白衣青年,果然正是銀戈飛星先時所料的「白衣秀士」陶光,他此刻腳步一扭一
旋,硬生生的移出兩尺,雙臂在身形移動時,競奇妙的自肋下反穿而出,插向敵人頸旁
琵琶骨。
    嬰叟賈大川吼道:「好小子,果然有兩手!」
    叫聲中,其成名絕技「摘蘭手」精革:「蘭香裊繞」、「獨秀一技」、「素蘭比心」
三招連環而出,姿態美妙已極!白衣秀土陶光瘦削的身軀往後一仰,又如風車般呼嚕嚕
轉回,雙掌斜砍對方小腿脛骨,邊冷笑道:「嗯,這掌法真美,不過,由一個女子使出
將更合適!」
    賈大川拔起五尺,又出九掌十一腿,仍然笑道:「小伙子,你來生再看女人使這掌
法吧!」
    於是,在雙方的冷諷熱嘲中,瞬息問互相攻拒了十五招。
    這邊,五嶽一劍班滄已與銀戈飛星常大器拚鬥了三十招以上,戰況亦較前更形激烈。
    五嶽一劍班滄的武功造詣,較銀戈飛星要高上一籌許,但是,銀戈飛星久經陣仗,
經驗豐富,臨敵不慌不亂,因此在短時間內,尚不易分出勝負,何況,更有金菩提曹功
在旁做著牽制性的猝襲呢。
    在暗影處的楚雲,一直慎重而仔細的注視著場中的激戰,他在心中急速的忖道:
「五嶽一劍班滄果然名不虛傳,不但氣度雍容,武功更屬卓絕,連橫行一時的銀戈飛星
看來亦不是他的敵手,而班滄用兵佈陣也高明至極,隨他同行各人,不曾輕易出戰,乃
是欲保存實力精神,做較為有利之後援,每人相隔三尺,更能互相掩護,又不致影響行
動的利落,如此部署,雖然簡易,卻可收到奇效,嗯,不凡,不凡……」
    他冷眼觀望,又想道:「只是,灰旗隊方面人多勢大,高手如雲,再加上莽狼會之
人協助,恐怕時間一久,班滄等人難佔上風……」
    這時,伏身一旁的大漠屠手庫司,已鄙夷的低啐一聲:「灰旗隊的這些雜碎真正不
要面皮,在自己地盤之內,猶要以多吃少,再加上伏兵層層,這算什麼玩意!」
    狂鷹彭馬亦輕聲道:「盟主,吾等可要現身相助?」
    楚雲微微一笑,悄然道:「不,現在還不到時候,你們可注意到五嶽一劍的兩大臂
助之一「赤騎追風』駱森尚未到來?據在下所知,五嶽一劍每次行動,『紫袍銅拐』公
孫雄與『赤騎追風』駱森二人必定跟隨左右,現在駱森未曾出現,極有可能是隱伏暗處,
待機而動,所以,吾等亦不必過於焦慮。」
    說著,目光又移注林外,而此刻——
    灰旗隊的左使者安棟——一個五短身材,尖頭細目的中年漢子,已拔出背後的一柄
鐵桐,衝向那自發老者而去!
    同一時間,灰旗隊的二劊子「百步蛇」朱瀚,亦陰沉沉的冷笑一聲,倏然撲向那兩
個長髮黃衫的怪人!
    於是,五嶽一劍及隨行五人,已完全加入戰圈之內,但是,總括來說,他們目前卻
是穩佔上風!
    五嶽一劍班滄這時向銀戈飛星推出九式連環十三掌,雙腿飛踢金菩提曹功,身形暴
閃問,猛可一個大翻身,已向二人施出相同的攻擊,只是,威力卻在這剎那間突增一倍
有餘!
    銀戈飛星常大器怒喝一聲,雙足釘立如樁,沉神靜氣,傾力迎上八掌,勁風如浪,
隨著掌勢洋溢四周!
    金菩提曹功卻有些消受不了,他滑溜溜的閃向一旁,雙手急抖,又是兩把金菩提射
向班滄!於是——
    巨響連起,金芒閃閃,銀戈飛星常大器面孔通紅,汗漬隱隱,退出三尺之外,五嶽
一劍班滄亦震退一步,但是,就在身形往後倒退之際,卻借勢貼向地面不及三寸處,猛
然反掌回劈曹功,而那一蓬襲來的金菩提,也就在他貼向地面之時全然落空!
    銳風如一片削薄的利刃,猝而斬到,金菩提曹功不料敵人有此一著,駭然倒閃之下,
已稍慢一分——
    「嚓」的一聲輕響,布屑被銳風帶出五丈,一片皮肉,亦沾著血絲標起空中,金菩
提曹功大吼一聲蹌踉退出!
    銀戈飛星面色倏變,反手急抽猛揮,隱於長衫內的一柄雕縷著精緻花紋,銀光閃耀
的沉重短戈已施展而出!
    金菩提曹功咬牙切齒的察看傷勢,又撕裂衣襟迅速包紮妥當,他知道,僅只傷及皮
肉已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如果適才再慢一步,只怕這條腿現在已不再屬於他了!
    那邊,灰旗隊的左使者「鐵銅半刃」安棟,正拚命敵著那白髮老人「七弩神手」步
元,這位「鐵銅半刃」安棟,原是兩湖綠林道中名蜚一時的人物,後因為了一件以黑吃
黑之事,引起兩湖綠林道之公憤,立足不住而轉投入銀戈飛星旗下效力,一身所學,亦
非等閒,但是,卻不幸碰上對面的「七弩神手」步元,步元年逾七旬,功力深沉老辣,
尤其一手「射陽七弩」更屬精絕,安棟技業雖佳,卻是力有不逮,難以抗衡!
    七弩神手步元左劈右戮,前攻後戰,猛出六招後,豁然大笑道:「灰旗隊的朋友,
閣下就只有這麼一點功夫麼?呵呵,真是太不中看了,太不中看了!」
    鐵銅半刃不禁又羞又怒,手中鐵澗舞得雷動風響,暴叱連連,但是,卻仍然汗落如
雨,步步後退,情形十分狼狽。
    與那兩名長髮怪客交手的灰旗隊二劊子「百步蛇」朱瀚,情勢之惡劣,比起鐵銅半
刃安棟來更有過之,這「百步蛇」朱瀚一身小巧之技,己達爐火純青之境,而心地之狠
毒,更屬非凡,功力與鐵銅半刃約在伯仲之間,與他相對的兩個長髮怪客,卻是滇邊鼎
鼎大名的「嘯江兩怪」,二人功力雄渾,詭斤奇幻,其實只要其中之一,已足可取勝百
步蛇朱瀚而綽綽有餘,但他們主在開心,以求逼引對方其他隱伏高手現身,故而以二對
一,饒是如此輕鬆,卻已將這條狠毒的百步蛇逼得首尾難顧了!
    忽然——
    銀戈飛星常大器猛探二十九戈,撮唇發出一聲尖銳的忽哨。
    於是,仿若這忽哨聲的回音般,柳林深處一陣暴喊起處,無數黑影疾撲而出!
    為首者,赫然正是灰旗隊副首領—一銀扁擔羅奇!
    五嶽一劍長笑一聲,朗朗說道:「朋友們,早該出來了,伏於暗處的滋味不太好受
呢!」
    話聲中,已連連閃過銀戈飛星的十七戈,又迅若雷電般反攻了十掌九腿!
    銀扁擔羅奇雙手一偏,將斜掛於背後的一隻以銀合金打造而成,沉重逾恆的銀色扁
擔執人手中,半聲不吭的衝至戰圈,摟頭蓋臉便是凌厲無匹的二十扁擔!
    五嶽一劍身形飄出七尺,大笑道:「班某何幸,競蒙灰旗隊『吒叱二銀』的正副首
領賜教,既是青睞有加,班某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說笑裡,左掌當胸一豎斜出,大轉身,「錚」然輕響,一溜寒光宛如西天驀起的閃
電,倏而現出!這正是他名聞四海,威懾五嶽的「神火劍」!
    只憑他拔劍時的氣度威儀,出劍時的雍容灑脫,已不愧為劍術名手,一代宗師!
    寒芒閃晃中,五嶽一劍身形倏迸,劍尖做了一個優美的震動,似經天的一抹長虹,
瀟灑無比的溜瀉向兩名強敵!
    這正是他名聞武林的「鑽礫劍法」起手式:「明鑽一串」!
    銀戈飛星常大器哼了一聲,手中銀戈舞起一片晶瑩銀牆,勁氣充斥迴旋激盪!
    銀扁擔羅奇黃臉漲成了紫色,伏身移步,迅速護住上盤要害,雙腿則猛掃而出!
    五嶽一劍冷笑一聲,劍身遙指二人,顫成千萬寒星,奇幻莫論的再次攻至!
    於是,這兩位灰旗隊的正副首領,又一次的傾力閃避還攻,在形勢上,二人已失去
先機,成為被動之勢!
    這時,他們已經深刻體會出,五嶽一劍的真實本領,以及劍上功夫的超絕,雖然,
他掌腿上的技業已是彌足驚人的了!
    樹上的楚雲歎息一聲,暗忖道:「五嶽一劍的劍術確實到家了,自己再次行道江湖
以來,此等劍術尚是首次得見,只怕『枯道凝霜』一本道長的劍上功夫,比起他來亦要
遜落一籌!」
    他又將視線移向另一面,而另一面——
    那位身材魁梧,虯髯繞頷的紫袍銅拐,已將他的對手二門神雷望逼得左支右細,手
忙腳亂了!
    但是,自發皤皤的「七弩神手」卻已被敵人增援而至的玉金剛趙麟、黑旗手鄭明、
毒蜂包有德等圍攻,再加上原先的鐵銅半刃安棟,這股突至的強大壓力,卻使這位武林
健者大感窘迫,而早時的優勢亦全面扭轉了!
    那四名身穿灰色長衫,形容枯槁的「四羽士」卻連同灰旗隊最具威力的滅魂騎隊隊
領——「大刀客」潘存義,會合了百步蛇朱瀚、六人聯手,與「嘯江雙怪」殺做一團!
    這時,半聲厲叱起處,金菩提曹功率領那二十名早已侍立一旁的削刀手再度加入戰
圈,目標卻是正與二門神雷望對手的紫袍拐公孫雄!
    於是,殺伐轉變得更加淒厲,更加慘怖!
    楚雲在樹端微微搖首,歎道:「應該早下煞手,速戰速決才是,不宜恃技做敵,輕
估對方,這一著五嶽一劍看差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7:11:54

第33節 伏外之伏 不速之客
    這時,紫袍銅拐公孫望大吼一聲,雙臂閃電般急抄猛揮,兩柄粗逾兒臂,色作暗黃
的沉重銅拐,宛似兩條強而有力的碩大巨蛇,將四名凶神惡煞的削刀手搗出尋丈開外!
    金菩提曹功狂叫一聲,斜步拋身,一條金光閃閃頂端帶有一枚三角形銅錐的奇形兵
器,猝然向敵人兜頭擊落!
    二門神雷望精神倏振,連出十掌十腿,拔出背後的紫鱗刀,潑風般急砍而上,合著
無數柄寒芒森森的腰刀,布成了一面無懈可擊的光網!
    紫袍銅拐公孫望沉神靜氣,穩立原處,手中雙拐大馬金刀的劈、揮、砍、戮、砸,
勁力呼轟中,威勢驚人無比,而刀光,鞭影,寒芒,掌腿,便在他的雙拐揮舞下往來沉
浮,波波不息!
    五嶽一劍淋漓盡致的發揮著他的「鑽礫劍法」,劍氣縱橫中,有時聚集成一個明亮
的小點,宛似連串閃耀的珠鑽,有時幻化為無邊的光海,有時舒展如橫天的彩虹,蕭煞
得美麗,燦爛得凜烈!
    銀戈飛星常大器額際冷汗隱隱,鼻息咻咻,他已拼出四十年修為的功力,與正在閃
掠如飛的銀扁擔羅奇的攻勢融匯在一起,竭力抵擋著面前這位名揚中原的強敵。
    老實說,五嶽一劍的劍上功夫,已可謂之上上之選,而其火候之深奧,更是無可言
喻,但銀扁擔二人,一身所學亦非泛泛之輩,二人功力之渾厚沉雄,亦算是江湖上頂尖
人物之一,所以,五嶽一劍班滄技業雖奇,若要擊敗銀戈飛星與銀扁擔二人,卻也要大
大費上一番手腳呢。
    白髮蒼蒼的七弩神手步元,這時非但已落在下風,更且已到了異常危殆的地步,圍
攻他的各人中,以那身形半截鐵塔般的黑旗手鄭明武功最佳,他手中的一面長達七尺,
上面佈滿倒須利刺的黑色錦旗,不只式猛力雄,出招狠辣,而所發揮的威力範圍,更幾
乎完全封死了七弩神手所能發出的反擊空隙!
    其他如玉金剛趙麟,毒蜂包有德等,也似吃了同心丸般盡量向敵人致命要害下手,
鐵銅半刃安棟更橫了心腸,一張面孔煞氣畢露,招式之間,全然是悍不畏死的打法!
    「嘯江二怪」卜合、卜靈二人情勢稍好,二人武功奇詭,出手辛辣,聯手之下,尚
可與人數上佔著絕大優勢的百步蛇朱瀚,大刀客潘存義、四羽土等六人扳成平手之局!
    那邊,表面上像個慈藹長者,骨子裡卻心黑手辣的嬰叟賈大川,正以一雙肉掌,與
白衣秀士陶光打得難分難解,二人功力悉敵,不分軒輕,賈大川勝在內力悠長,經驗豐
富,陶光則以閃挪迅捷,出手凌厲見稱,二人掌掌相連,急攻快打,全在須臾之間,招
式如飛,攻勢所指,更是彼此間足可一擊致命的要害重穴!
    於是,戰況處在拉鋸狀態之中,在日前,無法判斷雙方誰會勝利,但無可置疑的,
五嶽一劍班滄方面已處在不利之境。
    陰影處,大漠屠手庫司已有些不耐的低聲道:「盟主,像這樣打要打到什麼時候才
完?不論哪一方勝負,最少也要等到天亮才能分曉……」
    楚雲低聲道:「不,就快有結果了,在目前情勢之下,拖久了對他們哪一面都沒有
好處的,庫環主,我們再等片刻。」
    就在楚雲說話之際,銀戈飛星已竭力衝破五嶽一劍的劍網,腳步猛旋,如暴雨般灑
戮二十三戈,口中同時大叫:「聚力伏敵」!
    語聲未住,一連串機括響處,無數硬弩利矢,立如流星般射向五嶽一劍班滄!
    班滄大喝一聲,劍光如長江大河般倏而盛漲,微一舒捲,已將漫天弩矢掃落一空,
在這剎那之間,銀戈飛星倏然單手急抖,三點星形光芒,已在閃耀的同時飛到七弩神手
步元身前!
    白髮蒼蒼的步無大叫一驚,心力交瘁間,奮力躍出,鐵銅半刃安棟冷笑一聲,覷準
時機,左手倏而神縮,衣袖之內,一柄鋒利之極的匕首,驀而劃分出一半,猛然刺向敵
人右肋!
    鐵銅半刃的稱號,那半刃二字,便是由他這乘敵不備,每每突然施出的匕首而來!
    時間的經過是宛如電光石火的,只聞「嗤」的一聲輕響,一枚五角形的星形物體,
己深深戳入七弩神手步元的肩頭,而在步元尚未及出聲之際,另一柄尖銳的匕首,也已
插入他肋下一寸!
    幾乎在同一時刻,一面滿佈利鉤的黑旗,四雙鐵掌,也如影隨形般緊跟而至!
    七弩神手步元嘶啞的大笑一聲,傾力移出半步,右手奇妙無倫的抬向黑旗手鄭明,
而當鄭明偏身微閃之際,他那顫抖的手腕又神速的折向鐵鑭半刃安棟,鐵銅半刃安棟微
一猶豫,「嗖」的一聲輕響,一點精光,彷彿空中的流星,忽然飛去。
    此刻,玉金剛趙麟,毒蜂包有德的兩雙手掌已結結實實擊在這老人的背後!
    幾乎不分先後,鐵銅半刃安棟的口中,發出一聲淒厲無比的慘號,他雖然已拚命閃
出半尺,卻依然沒有躲過那只長約七寸,以機簧發出的尖弩,這只閃耀的沒羽尖弩,正
嵌在他左胸之上!
    是的,步無所擅的「射陽七弩」是凌厲而殘毒的,出手絕快,而且,更何況與敵人
隔著如此近迫的距離呢!
    他這時連中數劍,不由蹌踉搶出數步,一大口鮮血,狂噴而出!
    五嶽一劍看得真切,當下神色慘變,面孔扭曲,不顧一切的向銀扁擔羅奇急攻二十
九劍,掠身待出。但是,一大片飛蝗也似的利箭義已射到,銀戈飛星常大器厲笑著捲土
重來!
    這時,毒蜂包有德尖著嗓子叫道:「左使者栽了,咱們活剝了這老殺才!」
    隨著叫聲,玉金剛趙麟怒吼著猛衝而上,抖掌便劈向搖搖欲墜的步元天靈!
    這位命已垂危的老人雙目圓瞪,呵呵一笑,毫不閃躲,用力將前胸一挺——
    黑旗手鄭明眼尖,見狀之下,急忙大叫:「趙賢弟,快閃!」
    但是,遲了,又是「嗖」的一聲,一隻沒羽利箭,自步元胸衣內射出,恰好湊上大
力衝至的玉金剛趙麟,自他胸前射入,再由背後透出!
    這精光閃耀的尖弩,將趙磷帶得退出三步之外,他恐怖的睜大眼睛,望著胸前一個
銅鈴大小的血窟窿,鮮紅蠕動的內臟,正自裡面向外溢出!
    黑旗手鄭明狂吼半聲,手中黑旗暴捲,立將七弩神手步元兜飛兩丈!
    毒蜂包有德尖吼一聲,跟蹤而上,連出四腳,急蹦七弩神手步元的頭顱!
    但是——
    一條人影驀而自林中飛出,比他的雙腳更快,一手接出七弩神手步元,一手閃電般
撈住包有德左腳!
    毒蜂包有德功力不弱,按說要抓住他踢出的雙腳是不容易的,但是,包有德卻不知
怎的在倉促問竟然閃躲不出!
    那不速之客長笑一聲,用力一摔,已將毒蜂包有德拋飛空中三丈之高!
    這人不是別個,正是浪子楚雲!
    他迅速將手中老人扶住站穩,快捷的道:「時間短促,如你能夠,可在這瞬息之間
親自報仇!」
    渾身血漬斑斑的七弩神手步元,雖然早已奄奄一息,但神智卻甚為清醒,他用手按
著肋下的傷口,恍然明白了來人之意——
    此刻,毒蜂包有德正自空中墜落,黑旗手鄭明急忙張臂相接。
    步元怒睜那雙失去光澤的瞳孔,猛然垂下頸項。
    於是,自他後領內,又響起「嗖」的一聲,一溜精芒,微一閃晃間,已猝然射入尚
未落地的毒蜂包有德喉中!
    黑旗手鄭明雙手霍然接住毒蜂包有德,口中便大吼道:「偷襲的鼠輩,有種的等鄭
爺來教訓你!」
    「你」字才說得一半,他不由驀然噎住!原來,這位黑旗手鄭明此刻才發現毒蜂包
有德咽喉上的尖箭!
    他雙目都直了,那只利箭深深插入包有德喉中,幾乎已透出頸後,包有德的兩眼痛
苦的大睜著,但是,他已看不見什麼了,永遠也看不見什麼了!
    楚雲冷靜的一笑,同情的扶著懷中老人,他這時傷痕纍纍,鮮血浸透衣衫,但是,
他仍然抬起頭來,孱弱的笑道:「小……友,謝謝你……在……在老夫去前……能知道
你……你是准麼?」
    楚雲嘴角輕輕抽搐了一下,沉痛的道:「前輩,原諒在下晚來一步,晚輩浪子楚
雲!」
    七弩神手步元喉頭低響了一陣,全身急劇的顫抖,嘴角嗡合,語聲微弱的道:「老
夫……七弩神手步元……小友……老夫……自內心感激……你,老夫己……不及……向
班……大俠訣……別了……小友……」
    他喉間又乎嚕嚕的響了片刻,雙眼翻白,兩手痙攣的在空中亂抓,楚雲緊緊地抱著
他,楚雲知道,這位老人內臟已裂,加以肋下的傷痕深入至肺,更有纍纍外傷,再有靈
丹妙藥,也是回生乏術了!
    七弩神手步元驀然雙目大睜,自齒縫中迸出最後幾句話:「小友……老夫不行了……
請代向班大俠告別……老夫今生無力……來世必會報答於你!」
    楚雲正待說話,這位曾經名蜚一時的武林高手,已慘歎一聲,頹然垂下頭去,身軀
也緩緩僵硬。
    沒有任何一個動作,楚雲淒然無語,抱著步元的屍體迅速隱入林中。
    這時——
    黑旗手鄭明也將毒蜂包有德屍體置於地上,目光移上,卻發現鐵銅半刃安棟靠在一
棵樹幹之上,右手緊握著一隻沾滿血跡的尖銳利箭,眼珠突出眶外,面孔肌肉扭曲,早
已氣絕多時了!
    他眶眥欲裂的低吼一聲,霍然轉身,然而,原地之上,卻已沒有了適才那不速之客
的蹤跡,甚至連那垂死的七弩神手步元的影子也音然不見「!憤怒已使黑旗手鄭明紅了
眼,他伸手拔起插在地上的黑旗,魁梧的身軀急旋,猛然向嘯江二怪卜合、卜靈二人沖
去!
    這一切的經過,五嶽一劍班滄早已看在眼中,但是,在銀戈飛星及銀扁擔二人的拼
力狂攻下,他卻無法抽身前往,痛淚在他眼眶中隱隱閃泛,於是,這位震懾武林中的英
才霸主,強咬牙關,將手中長劍發揮至最大威力,毫無緩和的罩向敵人,除了仇恨,他
已將無邊的憤怒完全融合在劍勢之中!
    銀戈飛星自亦看得明白,連連攻擊二十一戈中,狂聲大笑道:「班滄,步老兒的歸
天才不過只是爾等覆滅的開始,哈哈哈,更熱鬧的還在後頭!」
    銀扁擔羅奇左偏身十七扁擔,右移步一十二腿,在閃電般的晃動中,引吭大呼道:
「瓢把子,打鐵趁熱!」
    銀戈飛星常大器險險避開班滄迅若雷電的十三劍,大叫道:「好!」
    隨著急攻十六戈,尖銳的忽哨,三短一長,已自他口中發出!
    於是——
    柳林內如潮水般吶喊著衝出兩百多名灰衣大漢,刀光寒雪,繽紛閃晃,如一群瘋虎
般圍殺向早已深陷重圍的五嶽一劍方面各人,這是一場十分不公平的拚鬥啊!
    黑旗手鄭明沙啞的怒吼遙遙傳來!
    「兄弟們,殺啊,不要放過任何一個敵人!」
    銀戈飛星身形閃晃中,迅捷的攻拒環遊邊沉喝道:「銷魂隊李隊領即率手下弟兄搜
索林內,適才老夫已發現有奸細匿於其中!」
    「唰唰唰」三劍,如長虹般連串溜到,銀戈飛星常大器說話微一分神中,驚得急退
五步,「狐」的一聲輕響,鬢角頭髮,已被削落一綹!
    銀扁擔羅奇狂吼一聲,傾力援出十一招,始勉強擋住敵人的凜厲攻勢,使常大器免
於陷入窘迫之境!
    五嶽一劍班滄亦已覺出情勢不利,迅速展開十七劍後,身形驀然凌空而起,抖手之
間,一隻花旗火箭,遙遙飛向夜空!
    銀戈飛星覷準時機,猝而射出七枚其名懾江湖的「叱吾飛星」,七點星形寒芒,美
煞,卻又厲煞的擊向空中的五嶽一劍!
    於是,一道若匹練似的光華隨著這七點星芒倏然舒捲,靈活得似一條年久通神的千
載老蟒,七點寒星發出一串錚然輕響,已自無蹤!
    這時,林外的大道上,又響起了一片急劇的馬蹄聲,似密雷般向各人激鬥之處迅速
移到!
    銀戈飛星常大器狂聲笑道:「好個五嶽一劍,原來閣下倒也留著幫手未現,也罷,
且看吾等誰個棋高一著!」
    話聲中,他石破滅驚的放聲狂吼道:「灰旗莽狼,豪氣並揚!」
    這八個字加八聲巨雷,轟然傳播四周,裊繞不散,大柳坪外,應聲自暗處閃出五十
餘名袖口繡著一枚猙獰狼頭的莽狼會人物,為首者,赫然正是那赤面高身的莽狼會副首
領——「鳴天斷碑」霍敬」!
    在霍敬身旁,則是三個形態驕橫,身材壯實的中年大漢,另外,尚有一個神色沉靜,
目光如電的五旬老者,這老者頭戴一頂方中,顧盼之間,自然而然的散發著一股說不出
的威猛氣質,這些人物身上所穿的紅、白二色綵衣,連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極為刺目惹
眼的圖案!
    五嶽一劍上下翻飛撲擊中,目光一斜,心中已不由一凜,急忖道:「糟透,訊息中
並沒有提及莽狼會亦來助陣,以自己判斷,此次爭執主在那條產金山溪,利益所在,灰
旗隊不會加約幫手的,如此一來,再加上莽狼會人手,則情勢只怕難以樂觀了!」
    他心中思忖,手上「神火劍」一緊,有如天河倒懸,又似瑞雪繽紛,劍劍相連,式
式不斷,急若狂飆暴雨猛然反捲向眼前敵人。
    銀戈飛星常大器沉喝一聲,穩重而謹慎的將他浸淫其中達四十餘年的「十六劈浪戈」
展出,銀色的戈身閃泛成一片渾然的光海,其上精緻雕鏤的花紋幾欲飛出,與尖銳的戈
鋒匯成一點,又顫成朵朵耀目的寒星,隼利而美妙,凶狠而神異!
    銀扁擔羅奇亦知道一場生死存亡的更大激戰即將降臨,他也傾力施出渾身解數,將
一條沉重的銀色扁擔舞得天雲變色,鬼哭神號,戮,打,挑、,崩,俱見功力渾厚,刺,
砸,掃,點,全蘊千變萬化!
    而此刻——
    十餘騎影己在二十丈外紛紛下馬,由一個身形削瘦,面容冷漠的中年漢子率領,往
鬥場急奔而來。
    但是,就在他們隔著眾人拚鬥之處尚有七八丈距離之際,嚴陣以待的莽狼會各人已
紛紛散立堵截,為首的鳴天斷碑霍敬大刺刺的往中間一站,狂聲笑道:「怎麼著?好朋
友們,這大柳坪豈能容得各位如此來去自如麼?」
    那面容冷削的中年人驀而止步,寒森森的道:「我赤騎追風風駱森倒要一試!」
    鳴天斷碑再度狂笑道:「姓駱的,你唬得住別人,卻唬不了老夫,連你主子五嶽一
劍亦受困該下便憑你這小小角色,又能起什麼作用?」
    赤騎追風駱森冷笑連連,猝而揉身挺進,照面間便是疾若電掣般的九時、十腿、二
十掌!
    鳴大斷碑霍敬怒罵一聲,身形暴退又回,掌影起處,宛似萬山並列,威猛已極的反
攻而上!
    於是——
    身著綵衣的無數莽狼弟子,在那三名中年大漢的率領下,蜂擁般衝向敵人,瞬息問
殺成一團。
    但是,那頭戴方中的五旬老者,卻倏然卓立不動,目光炯炯凝注四周,似有所恃……
    這時,雙方激烈拚鬥已更形慘酷,殺喊聲,叱喝聲,兵刃撞擊聲,悲叫聲,混成一
片,分不出是哪一方的血,分不出是哪一方的殘斷四肢,腳步在四處游移,又在四處寂
然不動。
    逐漸的,五嶽一劍方面已落在下風,除了他自己尚能穩立不敗之外,其他各人,俱
已在灰旗隊、莽狼會的強大人力之下,遭到不輕的挫折,由完全的主動而漸漸處於被動
之局!
    五嶽一劍奮力激戰中,看到了己方的情形,他迅速的思量:「假如如此下去,我方
必將遭到極大損傷,雖然敵人亦將付出代價,但總是不智之舉……」
    他閃身躲開了六戈三掌後,斷然決定:「也罷,假使無法令情勢改變,只好突圍而
去了,保留精銳,日後再做爭鬥!」
    於是,戰局仍繼續不休,刀光與劍影互映,寒芒與銳嘯相合,血紅的眸子瞪著血紅
的眸子,強而有力的雙臂,向敵人做著毫無憐惜的砍殺……
    五嶽一劍方面的各人情勢越發惡劣,潮水似的灰衣大漢與綵衣人物,一波波的連續
衝上,前仆後繼……
    當五嶽一劍班滄正咬緊牙關,準備下令突圍的剎那間——
    深黝的柳林內,宛如鬼魅般行出四條人影來!
    四人彷彿毫未將面前慘烈的殺伐置於眼中,大馬金刀的往血雨紛飛的鬥場行到!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7:13:23

第34節 雕翼雄風 鋼齒遺恨
    雙方的衝殺是如此激烈,情勢亦十分混亂,這四條人影雖然大刺刺的行至,卻沒有
被激牛中的任何一方所注意。
    這四條人影不是別個,正是浪子楚雲,及他屬下的狂鷹彭馬,大漠屠手庫司,劍鈴
子龔寧等人。
    楚雲線條鮮明的俊逸面龐上,有著一絲冷酷的笑意,只要看見這笑容裡深逮而森嚴
的寒意,那麼,你會發覺那裡面所蘊孕的殺機是如何濃烈。
    大漠屠手庫司伸手摸了摸他那張佈滿麻點的面孔,低沉的道:「盟主,放手幹?」
    楚雲冷靜的向四周環視,眨眨眼,用力頷首:「是的,現在可以結一個朋友,也可
以殲滅一撥強敵,但看吾等出手是否夠毒!」
    這時,兩名身著灰衣的彪形大漢正自黑影中向這邊掠身而到,手中腰刀在黑暗中帶
起一抹寒芒。
    大漠屠手驀然狂笑道:「盟主,且待本座首開血彩!」
    語尾甫在空中消散,大漠屠手的一隻鐵掌,已彷彿兩柄快刀,閃電般自那撲到的兩
個灰衣大漢頸項擦過,於是,兩顆斗大頭顱如繡球似的飛滾半空,大漠屠手庫司沙啞的
狂笑隨著他的身影射出三丈,猛撲正在圍攻嘯江二怪的黑旗手鄭明而去!
    大漠屠手庫司行動之間,迅捷無匹,像似一陣狂風,黑旗手鄭明甫覺情勢有異,尚
未及扭頭察視已被大漠屠手一連串毫不稍息的威猛掌力迫出九步之外!
    此刻,在另一邊遊走偷襲的金菩提曹功始發覺暗中又來強敵,他迅速向紫袍銅拐攻
出七掌十二指,大撒身,急旋而出,口中厲喝道:「好朋友,趟渾水是這種趟法麼?」
    大漠屠手豁然大笑,身軀憑空而起,雙腿一絞,神異無倫的蹴向曹功咽喉前胸,兩
只腳尖,在夜影中顫成一圈圈的圓弧,來勢難以捉摸!
    金菩提曹功自是識貨,他心頭一震,斜步拋身,一把金菩提抖手射出,邊大叫道:
「本隊兄弟留神,架橫樑的朋友來了!」
    叫聲在空氣中傳播,在殺喊聲中洋溢,雖然戰況激烈每個人卻俱皆聽得清清楚楚。
    五嶽一劍班滄劍尖一挑,劃了一道精芒閃耀的光帶,灑脫的移出兩步,又使雙臂貫
足真力,石破天驚的連出三十劍,寒電迸射中,已將與他對敵的銀戈飛星常大器、銀扁
擔羅奇二人逼退四尺!
    自然,五嶽一劍聽覺敏銳無比,金菩提曹功的呼喝聲。早已一字不漏的傳入耳中,
他精神一振,心中急忖道:「自己此次行動十分縝密,並未驚動其他同道好友,這時忽
然有道中同源插手相助,倒不知是哪一路的英雄?」
    思忖間,他使劍的右臂上下揮舞,顫動如波,手中的「神火劍」宛如金蛇閃耀,來
去無蹤,卻又連續不絕,肅然而狠毒!
    楚雲背負雙手,旁若無人的踱了幾步,好像視這厲烈的拚殺場面如無物,狂鷹彭馬
與劍鈴子龔寧則緊隨身後,四目炯然,稜稜有威。
    黑旗手鄭明已緩過手來,正若瘋虎般與大漠屠手戰在一處,金菩提曹功卻掠至楚雲
身前不遠處站定,目光驚疑的在楚雲面龐上游移片刻,故作鎮定的道:「灰旗隊自問與
閣下素無瓜葛,江湖上闖的老相好亦明白落井下石之輩是犯的哪種規法,如若灰旗隊與
閣下等有所糾纏,大可待此間事了之後再做清斷,閣下等這般行徑,卻未免過於蠻橫!」
    金菩提曹功貌似斯文,骨子裡卻是狡獪滑溜無比,他言談之間,語氣軟硬兼施,自
己盡量站穩腳步,卻將心頭的驚懼隱於言詞之後,裝成一副泰然之狀。
    其實,這也是金菩提曹功聰明之處,敵人目前雖則只有一個出手,而功力之高已彌
足驚人,當灰旗隊處目前大敵臨陣的情勢之下,實不宜再樹新仇,何況,敵方來路,實
力俱不清楚,未明敵我,安能言勝?
    楚雲冷清的一撇嘴角,淡淡的道:「你叫曹功?」
    雖然沒有明確的表示,但楚雲語風之內,已透出幾分令人難堪的譏刺,金菩提曹功
久走江湖,場面見識得不少。如何會聽他不出?但是,任他面色大變,卻在對方那雙若
冷電般的目光下啞口無言,楚雲那一股難以言喻的超然威儀,已在無形中將這位灰旗隊
中的首要人物之一震懾住了!
    於是——
    楚雲向前踏進一步,生冷的道:「本盟主在問你的話。」
    金菩提曹功心頭一跳,不覺退後半步,他努力嚥了一口唾沫,強聲道:「不錯,灰
旗隊右使者曹功便是大爺!」
    楚雲迅速的接道:「那麼,在暗中偷襲百獅門魏掌門的也就是閣下了?」
    曹功越聽越不是味道,雖則他有些莫名的畏懼來人那股森冷的氣勢,但任他如何也
不能將自己的尊嚴完全棄置不顧,何況,現在正處於雙方交兵之中,更且又當著自己下
屬之前!
    這時,戰況已逐漸進入決定性的階段,暗影中只見幢幢人影往返衝殺,寒光閃爍不
定,血雨迸流四灑中,充分顯示出人類最原始的本能——野蠻與殘忍!
    站立在金菩提曹功週遭的灰旗隊屬下,約有十餘名,俱是一式的薄刃腰刀,軒眉怒
目,個個殺氣騰騰,隨時準備動手。
    曹功目光不易察覺的向左右一飄,暗地吸入一口真氣,凶厲的大叫道:「呸,獅門
那檔子事朋友你也想插上一手麼?好朋友,別忘了閣下目前也是身陷重圍,自身難保!」
    楚雲一笑道:「曹大使者,暗中襲人的果然是你了,非常妙,只可惜你一表人才,
卻是心如狡狼,而且,涵養方面亦未免太差,要知道此時此地,實不宜擅動肝火呢!」
    曹功心頭一凜,厲吼道:「朋友,假如你也算在道上走的,為何如此縮首畏尾,竟
小氣到連名號也不敢提起?好朋友,只要你當得起,我姓曹的便保管接得下!」
    楚雲嘴角一撇,冷悠悠的道:「罷了,早把這場爭鬥結束也好,曹功,本盟主今夜
不願使你命喪於此,只對你略施薄懲,閣下你有多少技量,不妨盡量使出。」
    金菩提曹功再也忍不住這口怨氣,雙目暴睜如鈴,倏然滑身進步,掌腿齊施,瞬息
間便是連串六招,陰狠歹毒無比!
    隨著他身形的移動,一片刀光,亦自四面八方飛向楚雲週遭,繽繽紛紛,彷彿臘月
瑞雪,卻又寒氣逼人之極!
    於是——
    無數柄腰刀飛向半空,乒乓相撞,在夜暗中濺出點點火星,起落的慘曝聲跟隨著條
條的彪形身影橫拋而出,即使功力高強的金菩提曹功,亦幾乎一個跟斗摔跌地上的蹌踉
退出五步!
    楚雲微微一笑,回首道:「彭堂主,好一手『橫斷三山』!」
    這自斜刺裡出手的不是別人,正是早已默立楚雲一側,伺機動手的金雕盟凌霄堂堂
主狂鷹彭馬!
    狂鷹彭馬長笑一聲,抖手又劈翻了三名灰衣大漢,直撲尚在驚魂未定的金菩提曹功,
邊大聲道:「盟主,老夫寶刀尚利,這些跳樑小丑由老夫打發便了。」
    楚雲安靜的退後兩步,目光四掃,於是,他與另兩道自黑暗中射出的炯然眼神相觸
了,那兩道目光是如此凜烈冷厲,足以顯示出這人的一身內家功力是如何高超。
    這個人沉默的卓立在夜影中,像是這場激鬥的觀賞者,沉著與悠閒。
    楚雲心頭微凜,凝目望去。於是,他看清了對方那身鮮艷的紅白二色綵衣,也看清
了那張蕭煞的面扎,不錯,這即是那位一直不曾出手,頭戴方中的五旬老者。
    楚雲將目光移到對方的袖口上,而在這五旬老人的袖口上,赫然繡著一枚純金的狼
頭!
    莽狼會中,以袖口所繡狼頭的顏色分別其地位的高低,而繡著純金色狼頭的,便是
代表著莽狼會的首領!
    但是,楚雲知道,莽狼會的首領乃是「九輪君子」古凡,並非眼前的五旬老者,但
是,這位氣度沉雄的老者,卻為何亦有著與莽狼會首領相同的標誌呢?莫非莽狼會競有
兩個領袖麼?
    這時,一個低沉的語聲自楚雲身後響起:「稟盟主,這老人形態倨傲,想是有所依
恃,弟子倒想領教一番。」
    楚雲微微搖頭,輕聲道:「此人舉止穩健,精氣內蘊,諒來亦非庸手,龔寧,你去
協助赤騎追風駱森,有在下應付此人。」
    劍鈴子龔寧冷冷的瞪了那五旬老者一眼,身形倏然倒射而出,在空中一個大翻身,
猛然掠向正與赤騎追風等人混殺一處的莽狼會各人而至。
    楚雲向前行了三步,一笑道:「朋友高姓大名?」
    那五旬老者的面孔,在陰影中掠過一陣獰厲之色,雙肩微斜,已彷彿一片落葉般飄
出四尺,語聲有如金鐵互擊:「小子,你詢老夫之名,只怕聲望不夠。」
    這老人嘴唇之間,滿口牙齒閃射著熠熠銀光,宛似鑲嵌著無數柄細小的利刃!
    楚雲驀然狂笑一聲道:「老朋友,昔年揚名青海,『寂孤叟』韋大和的名聲好不響
亮,哪知閣下卻與九輪君子古凡分庭抗禮起來了,嗯,韋大俠,莽狼會的天下,你幾時
分得半壁江山的?」
    這五旬老人面色微變,有些溫怒,又有些驚異,大聲道:「好個後生小子,既識老
夫之名,想來亦非泛泛之輩,卻為何不敢報出萬兒?」
    楚雲說得不錯,這頭戴方中的五旬老人,果乃當年橫行青海,獨霸一方的寂孤叟韋
大和!
    這寂孤叟韋大和,在青海武林道中,可數得上是前數把交椅的人物,武功超絕無倫,
心性卻更是歹毒,在青海橫行了二十餘年,雙手不知染上多少血腥,而其性格之孤僻暴
戾,更屬江湖少有,「寂孤叟」之名,足可當之無愧!
    楚雲雙手一負,清雅的道:「韋大和,在下尚是初次見你,不過,尊駕這口鋼齒卻
是獨有標記,聞名久矣,老朋友,青海不是很好玩麼?怎的混水混到中原來了?」
    寂孤叟韋大和生冷的哼了一聲,目光向四週一瞥,厲色道:「小子住口!嘿嘿,便
憑你這孤陋寡聞之徒,諒亦不知老夫與九輪君子往昔的一段莫逆之情,古兄禮賢下士,
堅請老夫與其共掌莽狼會,一展雄威於天下,老夫如今便要爾等嘗嘗螳臂擋車的滋味!」
    楚雲一眨眼睛,葛而一個旋身,身形旋轉,以幾乎不易察覺的速度攻出二十一腿十
七掌,出手之快,宛似將這二十一腿十六掌在同一時間,一氣使出!
    寂孤叟暴吼一聲,厲雷般向側移出尋丈之遙,兩色會衣在空中抖成一個悅目的篷,
背微弓,閃電般倒翻而回,呼呼轟轟反攻七腿十八掌!
    但是——
    這一陣串凌厲的掌勢,卻全然在瞬息間落空,楚雲瘦削的身軀神異至極的做了一個
弧形的轉折,角度之妙,恰好在寂孤叟掌勢威力的邊緣。
    寂孤叟韋大和狂吼半聲,電光石火般跟身而上,掌腿齊出,無邊無際的急攻狠打,
出手的確威猛無倫!
    楚雲雙眸凝聚,嘴角噙著一絲淡淡的冷笑,身軀上下翻飛,有如一股虛幻的煙霧,
在一片片犀利的勁風中穿走,一陣陣剛烈的巨力中游移,幾乎不可思議的做著令人目眩
神迷的騰挪之術。
    於是,五十招迅速過去了。
    寂孤叟已一連展出了他往昔名揚江湖的無數絕技,曾有不少四海豪士在他這些絕手
之下命歸黃泉,但是,如今在換了一個場面的現在,卻連他對手的一根汗毛也沒有接觸
到。
    楚雲身形晃閃中,冷冷的道:「韋大和,當你認為已經黔驢技窮之後,在下再讓你
看看,到底誰個才是螳臂擋車。」
    寂孤叟一言不發,身形盡量減少移動閃跳,雙目怒睜,出手之間,已將激烈的攻勢
轉為守勢,竭力保持著平衡狀態。
    不錯,寂孤叟韋大和是個久經風浪的一方霸才,他在一輪相當具有威勢的急攻快打
之後,仍不能收到絲毫制敵之效,依他的經驗判測,便知道碰上極為辣手的武林人物了,
在這種情形之下,轉攻為守,先求自保的手段,卻是必然的呢。
    二人的爭鬥似乎已呈現膠著狀態,但二人心中十分明白,一場更劇烈的拚殺,即將
隨著而來!
    另一邊——
    五嶽一劍班滄與銀戈飛星常大器、銀扁擔羅奇二人,正在電掣一般往來閃移,神速
無匹的交互相擊,神火劍精瑩的光芒,在夜色中閃耀著炫目的光輝,與兩團急速滾動的
銀球融為一體,忽而上窮碧落,下達黃泉,忽而左掠右射,縱橫無間,這三位武林中頂
大高手之鬥看來尚要一段悠長的時間才能分出勝負呢。
    黑旗手鄭明正潑風似的傾力施展他手中那面佈滿倒須利鉤的黑旗,以生平之力,抵
擋著他眼前的強敵——、大漠屠手庫司!
    但是,黑旗手的武功,雖然足可稱為江湖中一流高手,比起大漠屠手庫司來,卻是
相差得太遠了。
    半截鐵塔也似的黑旗手鄭明,滿身大汗淋漓,氣喘吁吁,身法之間,已然越來越形
遲滯。
    大漠屠手庫司鬚髮蓬飛,面無表情,但是,他面孔上的每一粒麻點,卻俱皆隱隱蘊
含著強烈的殺機!
    黑旗手鄭明用眼角向週遭一望,不由在心中打了個寒顫,原來,自楚雲等四人出現
以來,灰旗隊、莽狼會等方面的優勢,已完全消失,更逐漸形成極端不利之局!
    這時——
    大漠屠手庫司倏而上步揉身,狂風暴雨般驟施三十一掌,掌掌相連,有如怒海奔嘯,
罡氣旋回中,來勢驚人至極!
    黑旗手鄭明咬牙猛揮六旗,急步後退,腳步卻已顯示蹌踉不穩。
    殘酷的神色,有如一柄實質的尖刀,自大漠屠手雙目中銳利的透出,他冷厲的一笑,
猛的又一氣劈四十掌!
    黑旗手鄭明大叫一聲,雙睛突出,兩臂肌肉墳起,使出生平之力,硬拒而上!
    大漠屠手庫司驀而狂吼:「斬!」
    吼聲淒布,有如雷電驟鳴,他毫不閃避的猛然攻入,黑旗在他胸前急拂而過,「呱」
的一聲,碎布分灑中,黑旗手鄭明亦同時連中九掌,魁梧的身軀,有如螺旋般連連轉動
搖晃,滿口鮮血,狂噴而出!
    大漠屠手連正眼也不看他一下,口中的鮮血,已變成濃濃的血漿!
    嬰叟賈大川苦戰白衣秀士陶光,已有三百招以上,他依恃著雄厚的內力及豐富的經
驗,剛剛略佔上風,一團黑影,挾著一片令人口鼻皆窒的勁風,有如九天之上的羅網,
驟而罩下!
    賈大川甫始感到勁力壓至,已覺出來人功力之強,較自己超出多了,他大驚之下,
拚命貼向地面,險極的斜飛而出!
    白衣秀士陶光冷竣的一哼,猝然跟進,抖掌劈向敵人背肋!
    大漠屠手一擊不中,怒火倏熾,喉中狼嗥似的一陣暴響,瘋狂般和身撲向對方,此
刻,亦正是白衣秀士出手合擊之時。
    嬰叟賈大川揣想要再度閃避,在情勢上已屬不太可能,他暗中將心一橫,摹而仰身
向上,雙腿如毒蛇般急蹴白衣秀士丹田胯下,兩掌卻運足功力,倏然推向正中空中撲下
的大漠屠手庫司!
    白衣秀士陶光怒罵一聲,雙臂用力往上一提,瘦長的身軀已迅速倒拔七尺,避過了
敵人蹴來的兩腳。
    但是——
    大漠屠手庫司卻依舊原式撲下,雙掌亦同時猛推而出。
    一陣轟然大響中,塵土飛揚,大漠屠手庫司身形斜斜飛起,在空中轉了一圈,飄然
落地。
    迷漫的灰霧,半遮著大漠屠手血紅的眼睛,他裸露的前胸起伏不婷,嘴唇緊閉,又
一步步逼向前來。
    嬰叟賈大川亦竟奇跡似的自地上緩緩站起,早昔的紅潤光彩已全然消失,代之而起
的卻是過度的慘白,嘴角之上,熱血汩汩滴落,看情形,這位素來心黑手辣的江湖宋雄,
已受到了極為嚴重的內傷!
    大漠屠手仍然面無表情的步步逼上前來,目光中煞氣畢露,又一言不發的呼轟劈出
六掌!
    嬰叟賈大川驀而狂喝一聲,連出六掌相迎——
    再度的巨響傳開,尚未平復的灰沙又驀而揚起……
    白衣秀士陶光有些驚驚的怔立一旁,他急快的自忖:「這位出手相助的怪客,功力
雖然高絕一時,卻恁般不將自己的生命看在眼中,真是太剽焊了,太強硬了……」
    這時,大漠屠手庫司已雙掌互交胸前,一動不動的凝注著面前的敵人,而嬰叟賈大
川,全身正在激烈的顫抖,雙腿亦在輕微的痙攣著,兩隻眼睛黯淡失色,但是,假如你
注意,你會發覺那雙失神的眼球中,包含有多少令人起驚的怨毒神情。
    大漠屠手忽而冷森森的一笑,深深呼吸了兩次,緩緩的道:「賈大川,你是灰旗隊
的大劊子,是麼?」
    嬰叟賈大川一言不發,嘴唇卻在微微顫動。
    大漠屠手庫司又毫無情感的一笑,道:「本環主號稱大漠屠手,在浩潮無際」的大
漠中,亦為雙手沾染血腥最多者,嘿嘿,殺人殺多了,無論是否誅殺的全為惡人,仍會
上遭天譴的。」
    嬰叟賈大川努力運了一口氣,強壓住翻騰上湧不已的血氣,竭力使自己已遭受內創
的身軀不致倒下,一面暗中聚力貫向雙臂。
    白衣秀士陶光站在一旁,有些納罕的注視著大漠屠手,他實在不明白,在目前情勢
之下,這位悍不畏死的武林高手,說出這些話有何作用?
    大漠屠手微向後仰,又緩緩說道:「現在,賈大川,閣下已到了該遭天譴之時了,
嗯,殺人者,人殺之,本環主便暫時充任一次劊子手,不過,閣下殺了大半輩了人,號
稱大劊子,到頭來卻仍被另一殺人者所殺,賈大川,到底是你殺人多了該遭報應呢,抑
或是本環主的殺數尚未屆滿?」
    嬰叟賈大川喉結上下移動,驀然沖身向前——
    大漠屠手庫司大叫道:「對了,本環主殺數未滿!」
    說話中,左臂橫鋌而出,堅如精鋼,右掌在半空劃了一個半圓,倏而劈落,雙腳卻
不可察黨的連續飛踢而出。
    一陣劈啦暴響驟起,嬰叟賈大川如滾桶似的連連翻滾七尺,覆伏地上,良久,良久,
寂然不動。
    大漠屠手被震退三步,左臂紫紅腫漲,氣喘吁吁,那一張面孔卻仍無絲毫表情,他
喃喃自語:「又是一個,嗯,又是一個……」
    白衣秀士陶光急步上前,關切的道:「多謝壯士一臂之助,壯士受創可重?」
    大漠屠手回首一笑,道:「無妨,朋友卻無須相謝,該謝的亦非區區,卻是本盟盟
主。」
    白衣秀士陶光有些迷惑的道:「貴盟盟主?」
    大漠屠手庫司微揉左臂,沉聲道:「朋友,稍停一切即明,現在,卻是盡快多殺他
幾個敵人再說!」
    白衣秀士陶光急忙點頭,腳尖倒族猝然飛撲圍攻赤騎追風等人的莽狼會眾人而去。
    這一切經過,楚雲俱皆看在眼中,他暗忖道:「目前敵人情勢,已然漸行失利,若
再度加強反擊,則可一攻而潰之,眼前這寂孤叟韋大和,功力雖然超絕,自己仍能制服
於他,嗯,時間方面卻不宜拖得太久,以免生變……」
    想著,他那瘦削的身軀,已倏而脫出寂孤叟韋大和掌力之外,在空中不斷翻躍,如
流星般再度倒射而下!
    寂孤叟韋大和強呼一口真氣,沉意凝神,雙掌互圈,又猛然橫展而出,一片勁風,
亦剛烈至極的由下反迎而上,這乃是韋大和的秘技之一:「倒罩乾坤」!
    這片勁氣的力量是十分駭人的,而且密佈周圍三丈方圓,空氣亦被激盪得帶起輕嘯
之聲!
    楚雲長笑如虹,身軀竟宛如一片扁薄的樹葉,在這有似驚濤駭浪般的綿綿勁力中急
穿而過,抖手十九掌,狠襲對方全身八大要害!
    寂孤叟無論如何也預料不到,敵人竟能毫無損傷的自自己掌力正面突破而入,他驚
恐之下,雙掌猛合,向後急翻,流矢般竄出九尺。
    楚雲決不遲延,如影隨形般電射而上,左手並指如戟,將敵人背後「對口」「風
眼」,『膀掛」「樑脊」「脊心」五大要穴全然圈入,右掌幻起漫天掌影,急封對方四
周退路,招式之狠,可謂一絕!
    寂孤叟韋大和狂吼連聲,面孔漲成血紅,驀而仰天發出一陣怪異而刺耳的嘯聲,緊
跟著喝叱不息,掌勢在他的喝此聲中迅捷展出,掌風卻形成相互衝激迴旋之狀。雄渾至
極!
    楚雲急吸一口真氣,身軀似彈簧般驀而升高,他大笑道:「韋大和,你看家的『瘋
犀掌』,莫非真個黔驢技窮了麼?」
    寂孤叟韋大和不理不答,口中依然喝叱不停,掌勢揮舞中,勁力澎湃,沙飛石走!
    楚雲在空中的身形忽而伸展,像煞一頭鵬鳥自上撲落,雙掌閃電般自胸前向下推出
十五次,一波波的勁力,有如海洋中的波浪,匯湧衝出,層層不絕。
    呼轟的響聲在空氣中暴烈,宛似一根根巨樁搗入耳膜,沉重而悶實。
    於是——
    楚雲身形再度升空兩丈,寂孤叟卻蹌踉後退八步,全身搖擺不定。
    如龍吟似的長嘯,在楚雲口中發出,他在空中劃過一道美妙的弧線,又挾著彷彿生
生不息的萬鈞之力,再度撲到。
    顯然,寂孤叟韋大和已不能再以硬力強拒,他像飲下過量的酒,腳步不穩,卻又十
分急促而驚怒的奮力躍出六步。
    楚雲豁然大笑道:「朋友,這遭難得饒你!」
    無畏金雕的超凡絕技「太陽掌」首式「旭日初升」中的前三個環結,已如金芒萬道
般倏忽使出,一條條,一縷縷的尖銳勁氣,宛如空中的千萬毫光,恢宏而浩大的自楚雲
雙掌中溢出,奇異精辣至極。
    寂孤叟韋大和的一身功夫,亦是經過數十年悠長的歲月積累起來的,不可謂不精純
了,但是,這只能對一般武林人物來說,他目下遇著的浪子楚雲,卻是他這一生來最強
悍的勁敵啊!
    四周的壓力,彷彿成為一個渾圓的琉璃罩,這琉璃罩絲毫沒有空隙,而又交橫著千
百條力的網羅,令人口鼻俱窒的彙集向寂孤叟韋大和。
    紅白色的綵衣在狂猛的罡風下飛舞,純金色的狼頭宛似也在顫懍,寂孤叟韋大和滿
面赤紅,嘴巴大張,面孔的線條猙獰而淒怖,他那修長的雙臂,好似永不知停息的奮力
推出一波波的勁力,自他這凶狠的神情看來,顯然,這位在莽狼會中與九輪君子古凡齊
名的寂孤叟,已經是打算孤注一擲了。
    楚雲雙目中倏而掠過一絲令人寒懍的光芒,他彷彿微微窒了一下,而就在他這微窒
的當兒,雙方的勁力已經接觸!
    呼轟的聲響,又連續不絕的暴震而起、塵土述漫,好像與黝黯的夜空連接成為一片,
寂孤叟大叫一聲,身形斜斜飛起,又在空中翻了一個觔斗,緩緩落地,假如.你的眼睛
尖銳的話,那麼,你便可以看見自寂孤叟身軀飛出的時候開始,草地上便已灑落著一點
點殷紅的血液了。
    楚雲的身軀亦在勁氣迴旋中搖晃不停,但是,他那張稜角鮮明的面孔,卻深沉冷酷
得像是一個接傳了三代的劊子豐!
    於是——
    寂孤叟韋大和腳跟始才與地面接觸,當他一口混濁的血氣尚未自口腔中吐出之際,
一條瘦削的黑影,己像煞一抹魔鬼的幽影,以無可言喻的快速,颯然而到,一片恢宏而
令人震駭的狂厲勁氣,挾在漫天飛舞的掌影中,自四面八方縱橫而來!
    這一片片連綿不斷的掌影,是如此緊密,如此迴盪,宛如浩渺無際的海洋,又似呼
號咆哮的暴風巨浪,直有天雲變色之慨!
    正在這勁力沖激的瞬息間——
    一個焦急的語聲驀而傳來:「韋當家的,快退!」
    然而,儘管這語聲傳得很快,但情勢上已不允許寂孤叟再行躍身閃遲了。
    在武林中橫行數十年,在驚險重重的刀光血雨中生活了大半生,生與死的經驗來了,
又去了,但是,這一次,死的陰影卻是何其濃重啊,濃厚得宛如一塊沉重的雲翳……
    寂孤叟韋大和倏而淒厲欲絕的狂聲大笑,他賴以成名的「瘋犀掌」精絕招式:「犀
角瑩心」「黑犀撼山」「犀橫七折」三式。如狂風暴雨般連環施出,於是——
    一連串的叱吼之聲,不斷的在黝黯的空氣中響起,其聲高亢而又沙啞,恐怖而又鏗
鏘,彷彿悶雷在響,彷彿鬼神在號,又彷彿天地間充滿了活生生的,有形有質的死亡哀
泣!
    轟然悶響,塵土再度飛揚,週遭的柳樹下連著十數名在旁觀望的灰衣大漢,同時被
震到兩丈開外,灰沙與鮮血紛紛灑落,十多條殘敗的軀體如朽木般毫無生氣的砰然墜落,
自然空氣中還裊繞著哀號的餘韻。
    是的,五十年前震駭天下武林的「太陽掌」法,其浩瀚的威力是不容忽視的,這套
掌法染滿了多少鮮血,又積累著多少白骨啊!
    於是——
    風沙俱息,一切歸向靜止。甚至連場中劇烈無比的殘殺亦因此而停頓下來,這一聲
霹靂似的震響,宛如響在每個人的頭頂,震盪著每個人的心坎,更震醒了那一顆顆浸淫
在怨毒與仇恨中的心!
    楚雲冷然卓立,面孔上沒有任何一絲表情,嘴角微微抿成一道弧線,右手節指卻輕
輕敲擊著他斜掛於胯側的「苦心黑龍」長劍。
    順著楚雲那兩道冷峭的目光望過去,可以看見寂孤叟韋大和那仍然挺立未倒的身軀,
不過,這挺立著的身軀,卻帶給人們大多淒愴與恐怖的感覺。
    是的,那套鮮艷奪目的紅,白二色綵衣,此刻已然破碎不堪,韋大和束髮的那張方
中亦早已不知飛向何處,亂髮蓬散,披在肩頭,也披在額前,他的面孔肌肉,因痙攣而
皺疊成一堆,閃亮的鋼齒深深陷入下唇內,瞳孔空洞而散亂的凝汪前方,隨著身軀不停
的顫抖,烏黑的唇角滴落著紫紅的血液……
    大凡是一個內家好手,都可以一眼看出震傷後的傷勢輕重,對自己或敵人,寂孤叟
韋大和目前的情形,在場的三方人馬俱皆可以看出,已經是油竭血枯,難有生望了。
    於是——
    韋大和顫抖著向前移出一步,右手指著楚雲,嘴唇嗡合,但卻沒有聲音。
    楚雲微拂衣袖,生冷的道:「你想知道不才姓名?是麼?」
    寂孤叟韋大和全身又起了一陣激烈的抽搐,黑暗中已有數名綵衣大漢焦急的向他奔
來,口中邊大叫道:「當家的請稍待,弟子等來了……」
    為首者,正是那鳴天斷碑霍敬,他們直到此刻,方始驚魂甫定。急忙來援助他們會
中的領袖人物。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7:14:03

另一邊——
    銀戈飛星常大器亦悚然動容,腳步微一移動。
    站在他扛尺之外的五嶽一劍班滄,自鼻孔中冷冷一哼,手中的神火劍「嗡」然一震,
劍尖在夜色中顫起精芒一點。
    於是,銀戈飛星急忙又退回兩步,怒目瞪視著五嶽一劍,一旁的銀扁擔羅奇在暗中
吸了一口冷氣,凝望著搖搖欲墜的寂孤叟韋大和,默不作聲,而現在,他們又有什麼辦
法呢?
    楚雲一直待那幾名莽狼會的人物奔到身前不遠,方始沉冷的一笑道:「韋大和,你
記住了,在下金雕盟盟主,浪子楚雲!」
    說話中,他右手一翻,罩在身外的黑色披風已被掀開,胸前的金色太陽標誌,閃出
一抹淡淡的金芒。
    同一時間,奔到面前的莽狼會副首領鳴天斷碑霍敬,亦已猛然看清了楚雲的面孔,
這張面孔,是他永生永世也難以忘懷的啊!
    於是——
    一陣嘩叫起自四周,鳴天斷碑霍敬猝然往後倒竄七尺,寂孤叟韋大和慘厲而沙啞的
狂笑隨著他倒下的身軀歸向沉寂……
    楚雲驀而朗嘯一聲,冷酷的喝道:「金雕盟所屬弟子,你們還在等候什麼?」
    語聲未住,大漠屠手庫司沉叱半聲,閃電般躍向正與五嶽一劍班滄對峙的銀扁擔羅
奇而去,抖手之間,便是力逾萬鈞的一十九掌!
    狂鷹彭馬豁然長笑道:「盟主,灰旗,莽狼,今夕只怕都要在這大柳坪上煙消雲散
了」
    說著,他已大馬金刀的行向嘯江二怪身前,一聲不響,雙臂一翻,怪異無倫的椎向
灰旗隊屬下的二劊子百步蛇朱瀚、大刀客潘存義,兩隻腳尖疾若迅雷般點向散立一側的
四羽士,而出手之間,連攻四人,招式之狠辣凌厲,實是駭人聽聞!
    於是,一場新的激戰,又已展開,只是,這次的拚殺,場面卻與適才大不相同,客
主的地位,亦完全變易了。
    金菩提曹功適才在狂鷹彭馬的追殺之下,雖然傾出他生平之力,躲閃奔躍,但肩頭
肋下,卻仍被彭馬的掌力波及數處,金菩提曹功自己心中雪亮,若不是自己熟捻大柳坪
地形,再加上四周的灰旗、莽狼弟子出手阻截敵人,曹功便再有十條命也早完了。
    他正在喘息吁吁的擦著汗水,耳旁又已聽到二門神雷望凌亂的腳步聲與紫袍銅拐豪
邁的狂笑,不用說,二門神雷望又已落在危困之中了。
    金菩提曹功目光向四週一掃,看見自家瓢把子銀戈飛星常大器,又已與五嶽一劍班
滄拼得人影不分,叱喝連連,他暗自歎了口氣,返身飛向二門神雷望與敵人較鬥的方向
而去。
    此刻,五嶽一劍方而的各人,在赤騎追風駱森、白衣秀士陶光等人率領之下,已將
莽狼會諸人殺得步步後退,漸呈不支,莽狼會為首的三名中年大漢,目下己有一人負傷,
但是,一時之間,卻也不易將其擊潰。
    最感尷尬的卻是灰旗隊副首領銀扁擔羅奇,適才他與銀戈飛星常大器聯手之下,合
擊五嶽一劍班滄,雖未佔到上風,卻也沒有落敗,但是,如今卻要他獨自力敵功力高強
無比的大漠屠手庫司,吃力與艱辛的情形,便可想而知了,大漠屠手技藝之絕,與五嶽
一劍可謂旗鼓相當,而在內力方面,較之五嶽一劍尚更要來得渾厚悠長些!
    大柳坪又變成一片修羅場,天空中星月俱暗,愁雲慘霧,瀰漫四周,但是,殺喊呼
號的聲音依舊,兵刃交擊的脆響未斷,熱血彷彿無盡無絕的在噴濺,人性的善良,也宛
如在這場淒厲而殘酷的爭鬥中歸於沉淪……
    楚雲搖首一歎,向著呆立身前不遠的鳴天斷碑霍敬微微一哂,沉聲道:「二當家的,
別來無恙?區區浪子楚雲,二當家的大約未曾忘懷吧?」
    楚雲的聲音雖然十分沉和,卻是威力蘊含其中,卻不啻是字字霹靂,這無形的威儀,
震得鳴天斷碑心中一陣凜驚,不自覺的退後五步……
    昔日楚雲獨力格殺莽狼會眾高手於古道之上,鮮血一般淒艷慘厲的烙印在霍敬的心
版上,這深刻的創痛,他怎能忘懷?他又怎能忘去這在他心版留下創痕的人?












第35節 天寂碑析 碧血斑斑
    楚雲又在他懸掛得低低的長劍柄上微微摩姿了一下,劍柄是潤滑而突出的,但楚雲
感覺得出,隱藏在劍鞘內的鋒利劍身是如何冰涼而冷酷,他輕輕地咬了咬下唇,悠然道:
「霍二當家,看情形,在下與貴會的梁子是結定了,是麼?」
    鳴天斷碑霍敬用力嚥了一下唾沫,有些口齒不清的道:「楚!姓楚的,莽狼會與閣
下往日無怨,近日無仇,閣下三番四次與本會過意不去,在江湖上說,亦未免有些欺人
太甚吧?」
    老實說,霍敬在武林中也算得上是一號人物,他在莽狼會更是身居第二把交椅的高
手,性格暴躁無比,動輒以武相向,又幾時對人講過道理不,甚至有些低聲下氣來著?
    站在他身後的三名莽狼會弟子也是在莽狼會中有些地位的角色,這時,三人俱不由
面面相覷,納罕而又有些不滿的看了他們副首領一眼,他們哪裡會知道鳴天斷碑此刻心
中的滋味呢?
    這時,楚雲冷清的抿唇一哂,道:「現在不是談江湖規矩的時候,在下只問你一句,
這段樑子,是否不可能再了斷了?」
    嗚天斷碑霍敬有些進退維谷的怔在當地,自然,莽狼會前後一二次,遭到楚雲如此
慘厲的鬥殺,在情在理,是萬萬無法一筆勾銷,但是,霍敬處在目前的生死邊緣之上,
除非他已拼卻一死,否則,你又叫他如何直說呢?
    楚雲的冷笑逐漸深刻,而深刻中隱隱泛出一絲殘酷,這殘酷宛若有形之物,是如此
尖銳,如此陰冷,卻又如此寒人心脾。
    霍敬回頭望了望他的三名手下,於是,他發覺六隻憤怒的眼睛也正在瞪著他們的敵
人,霍敬悲哀的歎了口氣,他知道,晨間的美麗旭陽,只怕他難得再看到了……
    楚雲悠然移眸游顧週遭的戰況,雙手負在身後,似笑非笑的道:「名蜚一時的鳴天
斷碑,昔日的威風哪裡去了?難道連答話的勇氣也喪失了麼?」
    鳴天斷碑滿臉的橫肉一陣抽搐,尚未說話,背後卻傳出一聲斷喝,一條人影連著一
道白光,猛然衝向楚雲而去!
    嗚天斷碑不用細想,也知道是他身後的三名手下開始猝襲了,於是,他將心一橫,
正待傾力合擊卻又森冷的長笑,宛如阿鼻地獄勾魂使者銅鈴,自四周淒涼的響起,當鳴
天斷碑匆忙躍出兩丈之外,腳尖尚未立穩的時候,兩聲慘怖的哀號又倏而傳來!
    於是,鳴天斷碑亡命般一個大轉身,抖手向身後劈出六掌,嘩啦啦的一陣枝葉斷裂
之聲響起,同時又有一連串的長笑起自鳴天斷碑身後!
    這笑聲聽在這位莽狼會的副首領耳中,直如利箭穿心,不但覺得渾身顫懍,甚至連
所有的汗毛亦根根豎立!
    他又亡命般旋身向後,右掌「斜切藕」左掌「挑劈燈」雙腿疾飛而起,一招三式,
連環展出!
    正當他詫異自己發出的攻勢俱皆落空的時候,一隻修長而有著古銅色色彩的手掌,
已輕輕按住他的右肩,一個低沉的聲音亦響自後側:「朋友,這些日子來,你的一身所
學,仍然沒有進步,可歎!」
    鳴天斷碑全身驟然一陣冰冷,彷彿麻痺般動彈不得,他此時感到一陣深刻的悲哀與
怔忡,因為,憑他的一身功力,在江湖上說,已算得上一流之選,但是,在他目前的敵
人眼中,卻又何啻一個不堪一擊的椎齡幼童啊!
    於是,那低沉的聲音又響起來:「朋友,這場爭鬥即將結束了,是麼?和你這大半
生作惡多端的生命一樣,都已快到終結的時候了……」
    鳴天斷碑霍敬目光失神的望著夜空,耳中聽著遠近的殺喊之聲,心頭迷亂而恐懼,
但是,他卻不甘心就此撒手,他將所能運用的所有智力都集中一點,迅速考慮著如何擺
脫敵人的鉗制。
    忽然,那只古銅色的修長手掌,又輕輕離開他的肩頭,楚雲那條線鮮明的面孔,清
楚的映進嗚天斷碑的瞳孔之中。
    「你想再試試,是麼?」楚雲毫無表情的說。
    鳴天斷碑霍然退後兩步,雙掌「大封門」斜交胸前,在這一瞬間,他已將全身內力,
貫注於身體每一處可以發揮力量的筋骨、脈絡之上!
    楚雲清淡的笑笑,道:「嗯,你是有些不甘心,我看得出的,現在,朋友,我抱歉
要在如此悲慼的氣氛下送你去了。」
    鳴天斷碑霍敬雙目中透著猙獰如野獸般的光芒,但是,假如你仔細去觀察,你便會
發覺隱藏在這光芒的背後,有著多少驚恐與畏懼,由於這些驚恐與畏懼,使得他那凶厲
的目光,變得和一隻垂死前掙扎的野獸無異!
    這些,楚雲都很深切的體會得到,他憐惜的撇了撇嘴唇,輕輕的道:「霍敬,你的
肌肉在抽搐,十指在顫抖,目光也顯得驚懼,我想,你是不願與我動手的,但是,你又
不能走脫,而且,事實上亦不容你再生還,霍敬,你是一條漢子的話,那麼,你便自絕
了吧,我不願見你去得太淒涼……」
    驀然——
    鳴天斷碑面孔剎那間變得赤紅,他大叫一聲:「瓢把子,來生容霍某與你再創江
山!」
    語聲隨著他的身軀,如瘋牛般向楚雲衝來,掌影,腿風,時勢,宛如風雲驟起,暴
凌厲無比的猛壓而下!
    楚雲豁然斷喝:「好!」
    身形如陀螺般呼嚕嚕轉出三步,雙掌彷彿連續閃耀的電光,成串溜瀉而出!
    鳴天斷碑霍敬驚天動地的狂吼半聲,上攔下架,左攔右截,又悍不畏死的猛衝而上,
滿頭捨發,霍然散亂!
    幾乎是人們眨眼的千分之一時間,千百隻掌影,帶著尖銳的嘯聲,平地而起,自四
面八方凌厲無匹的包捲而至,像煞大地的崩潰,又似惡魔的詛咒,驚魂裂膽!
    每一掌與每一掌的間隙是接連得如此緊密,每一股鋒利的勁氣與每一股鋒利的勁氣
是交叉得如此猛烈,沒有任何一絲一厘的空間可容圜轉,沒有任何方寸之地可供閃挪,
天地在震動,而死亡的影子又在這片狠毒的掌勢中隱現,彷彿連地獄的門也在呼嘯的狂
飆中啟開了。
    於是——
    如密雷般的劈啪聲摻合著骨骷的折斷聲,點點的汗水攙合著點點殷紅的鮮血,在四
周的空間迸濺飄揚……
    像是千百柄利刃同時砍落,像是九天的神雷合力下殛,鳴大斷碑魁梧的身軀已碎裂
成段段,肌肉的絡緯仍在那赤紅的鮮血浸濡下跳動,慘白的骨骼參差不齊的穿膚而出,
閃眨著噁心的淡光,碎裂的頭顱在灰白色的腦漿中絞合成一堆刺目驚心的碎肉,而那只
如核桃大小的瞳仁,卻仍散發著無告的悲哀。
    於是——
    紅自二色的綵衣隨風輕拂,銀色的狼頭不再閃爍,生命的終結與陪襯它的一切亦是
同時歸向沉寂的。
    楚雲輕輕搓著雙掌,黑色的衣衫上沒有一滴血跡,他冷漠的凝視著地上鳴天斷碑那
支離破碎的屍體,口中呢喃著:「他去得有些淒慘,但我為何沒有一絲憐憫的念頭?莫
非這世界,這天地,都是由殺戮與殘酷所組成的麼?
    楚雲自嘲的一笑,這笑裡有著極度的落寞,也有著空虛與淒憐,任何人此刻見著他
的表情,都會有一種強烈的寂冷及寒懍的感覺,便好似見著一尊含有深邃痛苦,錯綜的
感情,而又強忍仇恨的魔像一樣。
    月黯星稀,四周跳躍衝殺的人影,已越來越少,哀號怒叱的吶喊亦漸漸減弱,血,
已快流盡,而人性良知的昇華,會不會也隨著將白的東方醒覺呢?
    楚雲緩緩轉過身去,踏過地上橫豎的屍體,行向已接近尾聲的鬥場,而此刻,這大
柳坪內的龍爭虎鬥,已到了決定性的階段。
    五嶽一劍班滄的「神火劍」,在他擅長的奇技「鑽礫劍法」之下,像煞一圈圈燦爛
奪目的美鑽中飛騰著一道光華炫目的神火,由那粒粒,顆顆,條條,組成的鑽石般的光
輝,在灰黑的夜色中,宛如一條長帶,好似一片銀心,又彷彿雷神發怒時的電火巨柱,
威力之強,足以裂膽驚魂!
    銀戈飛星常大器為灰旗隊總瓢把子,橫行兩河一帶二十餘年,一身技藝精純卓絕,
頂尖高手之流,亦可插上一腳,然而,他如今遇上的對手,卻是當今之下,有數的幾個
劍士之一,銀戈飛星功力雖高,亦已到達捉襟見肘、左支右繼的地步,何況,目前戰局
的慘敗,已成定局,這在他心理上說,又何嘗不是一個至大的打擊?要知道,一個名家
高手,在與一個有著相等功力,甚至較他自己技藝更高的勁敵較鬥之時,沉神靜氣,乃
是第一個要訣,但是,銀戈飛星目下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非但全幫已陷覆滅之境,
連自己亦難自保,你又叫他如何沉神靜氣呢?
    於是——
    神火劍的劍芒更甚,絲絲的劍氣盤繞空中,彷彿一股股有形有質的尖刃,在週遭交
錯縱橫,翻騰飛舞,這是一代劍學的精異絕技啊!
    雖是黎明之前的寒風,仍然吹不干銀戈飛星全身的大汗,他頭頂水氣蒸騰,內心卻
冷寒如冰,不錯,這原是生死關頭,榮辱所繫之際,對他,對五嶽一劍都是有著相等重
要地位的。
    站立在二人爭鬥處所一丈之外,楚雲默默地瞧視了一陣,放心的移目一偶,而在另
一邊——
    銀扁擔羅奇的形勢更糟,他已被狂鷹彭馬那猛烈得有如山崩海嘯的攻勢逼得手忙腳
亂,空有那沉重的兵器——銀扁擔,卻仍敵不過狂鷹彭馬的一雙鐵掌,進退之間,身手
遲滯而生硬,看情形,也不會支持得太久……
    楚雲輕輕點頭,暗忖道:「嗯,姜到底還是老的辣。」
    驀然——
    一陣有似狼曝般的長號自林邊傳來,楚雲的目光急忙回轉,他那銳利的眼睛,還來
得及看到一條身著紅白二色綵衣的中年大漢,被斬成三段的屍橫就地,而那位奏捷的江
湖後起之秀——白衣秀士陶光,則正蹌踉退出五步,他緊握手中的劍,正在滴著殷紅的
鮮血!
    楚雲一眼即已看明,這是以險招取勝的結果,那斬成三段的中年大漢,楚雲早已看
出他功力不弱,而目前雖然喪在陶光劍下,但由陶光蹌踉退後的步伐及面孔的蒼白情形
看來,似乎也吃了人家一個不大不小的虧呢。
    忽然,楚雲的兩道劍眉微微一皺,原來,自衣秀士陶光在退身之後,甚至連喘息的
時間都不要,又悍不顧死的衝入鬥場。
    莽狼會方面的主力已大部被殲,現下只有那三名中年大漢僅存的兩人,仍在率領著
十數名屬下在浴血苦戰,不過,任何一個稍具身手經驗的人都看得出,他們的鬥法及戰
力,確已到了強弩之末了。
    赤騎追風駱森,乃為五嶽一劍手下最得力的兩員大將之一,武功之佳,亦是江湖上
拿得起的人物,他那陰冷的面孔上,此刻浮現著一絲少見的笑容,是的,他攻擊著莽狼
會目前的兩名為首者,舉手投足之間,卻仍顯得流暢與犀利,毫無礙滯之像,赤騎追風
知道,勝券已是緊緊在握了。
    他迅捷無匹的連續攻出九掌,七時,十一腿,冷森的道:「莽狼會的三名監法,如
今已去其一,嘿嘿,只怕二位也難得生還了。」
    這兩名袖口縷有紫色狼頭的中年大漢,聞言絲毫不睬,仍然保持沉默,但卻形如瘋
虎般步步緊攻,出手更見凌厲。
    於是……
    白衣秀士陶光又猝然衝入戰圈,閃動之間已接下一名中年大漢,雙方均一言不發,
不顧生死的殺做一團!
    其他的莽狼會弟子,在赤騎追風帶來的龍鳳山莊莊友猛烈衝殺之下,亦已不支潰退,
四處奔逃……
    東方天際,已有了一絲魚白的曙光,遠近的雞啼之聲,隱約可聞,但林間的空氣,
卻並不清新,四周飄散著腥臭的血氣,兵刃的清脆交擊聲仍然激烈,然而,地上戰死的
屍體,卻在烹微的曙光下顯得更加猙獰可怖了。
    一溜燦麗的劍芒倏然升空,盤旋一匝,又急瀉而下,叮噹巨響中,嗡嗡之聲不絕,
銀戈飛星常大器面紅耳赤的退後三步,又奮力衝上。
    五嶽一劍班滄長笑一聲,劍尖急顫如波,晶瑩的劍花有如銀河群星,瓣瓣落花,飄
忽散飛,奪目至極!
    班滄洒然後退七尺,朗聲道:「在下五嶽一劍班滄,敢問賜助兄台大名?」
    立於一偶的楚雲雙手微拱,道:「適逢其會,安能言助?不才浪子楚雲。」
    五嶽一劍就地一個旋回,連出三十七劍,每一劍皆隨著他身形轉回的角度刺出,遠
遠看去,便好似一個光華閃耀的大劍輪一般,美麗而狠辣,燦然而凌厲。
    隨著劍式,五嶽一劍又長笑道:「楚兄絕技驚人,班某實為欽服,此間事了,但願
能與楚兄略作小敘,萬望楚兄勿予推拒……」
    談笑之間,又是呼呼轟轟的二十九劍,劍尖光芒閃爍,寒風如削,逼得銀戈飛星常
大器左閃右挪,連出八掌十六戟,方始險險躲過。
    楚雲看得大為讚賞,一笑道:「班大俠乃中原劍家之聖,神火劍閃照五嶽,楚某豈
敢受此謬獎?如蒙不棄,稍停尚願班大俠不吝指教。」
    二人一個袖手觀戰,意態瀟灑,一個出手如電,談笑風生,好似根本不知身在鬥場,
好似眼前壓根就沒有一個揚名兩河的黑道梟雄一樣。
    銀戈飛星常大器氣得兩眼赤紅,渾身發抖,但他除了竭力應付五嶽一劍那有如神火
一般迅捷狠辣的劍式之外,哪裡還有餘力作其他的行動呢?而且,他越是憤怒,越感氣
喘體虛,內力不足,手中的銀色短戈,彷彿也在逐漸加重份量,招出之際,更難得心應
手了……
    正在此刻——
    一陣清脆而悅耳的鈴聲,飄然自密林的一側搖曳而至,一個身軀瘦長,面孔冷竣的
中年漢子,霎時已來到楚雲身旁。
    不用回頭,楚雲已知道來人是劍鈴子龔寧,他淡淡一笑,道:「龔寧,戰果如何?」
    劍鈴子龔寧沉聲道:「稟盟主,弟子與彭堂主開始動手狙擊曹功之時,即已展開攻
勢,對方埋伏林後之弩箭手數十名,已全部被殲……」
    楚雲微哂道:「嗯,難怪在下等沒有遭到暗箭之襲,這些連珠硬弩確實十分討厭……
現在,龔寧,你且去協助他人。」
    龔寧雙手一拱,手腕上卻有兩個黑忽忽的東西一晃,楚雲目光微飄,已看出那是兩
顆首級,他有些詫異的道:「這是誰的人頭?」
    劍鈴子將縛在手腕上的人頭解下,躬身道:「稟盟主,這兩顆首級,乃是敵人追魂
隊、銷魂隊,李、牟兩個頭領的,弟子於撲至林後時,恰見這二人敗退後面,準備再度
指揮其埋伏之弩箭手對吾等不利,弟子抱著擒賊擒王之心,先斬此二人亂敵陣腳,再將
殘餘一一誅殺……」
    楚雲頷首不語,目光微移,忽道:「龔寧,據聞灰旗隊有銷魂、滅魂、追魂三騎隊,
而在這三騎隊之中,乃以滅魂騎隊頭領最為剽悍……」
    龔寧目光隨著向旁凝注,沉聲道:「盟主,弟子即刻前去摘下那大刀客潘存義的項
上人頭!」
    楚雲豁然笑道:「好,這場激戰,也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
    劍鈴子抱拳一揖,長身而起,略一起落,撲向早已焦頭爛額的四羽士,大刀客朱瀚
等人而去!
    原來,自狂鷹彭馬加入戰圈以後,嘯江二怪便放開手去抵敵四羽士,而大刀客潘存
義,灰旗隊的二劊子朱瀚等便直接與狂鷹彭馬對上了手,但是,二人功力雖是不弱,卻
怎能抵擋得住名震大漠的狂鷹彭馬那一身超絕技藝?二十招下來,兩人已是喘息如牛,
大汁淋漓,而狂鷹彭馬在一時之間,也並沒有取二人性命的意思,所以大刀客與朱瀚二
人尚能暫且苟延殘喘,勉強支撐。
    二人此際正險險閃過狂鷹彭馬的連環九掌,尚未歇過氣來,一陣清脆的銅鈴聲響,
已如流墾橫空般搖曳而至。
    狂鷹彭馬目光倏然一亮,暗歎道:「老夫適才幾番欲下辣手,俱皆忍住未發,但眼
前二人想是命該絕此,龔寧一到,這二人焉有命在?」
    劍鈴子龔寧乃金雕盟羽環屬下,羽環環主大漠屠手庫司,便是個有名的大煞星,他
的得力手下,哪裡還會是個大善人呢?龔寧心性,彭馬深知,當那清亮的銅鈴聲來至頭
頂,他已側身轉出,邊沉喝:「龔寧,一網打盡了麼?」
    劍鈴子龔寧身形在空中做了一個奇妙的轉折,手中長劍微一伸縮,鈴聲在閃耀的劍
芒中略一顫響,語氣恭謹,卻又冷煞的道:「稟堂主,寸草不留!」
    狂鷹彭馬雙掌迅速背向身後,疾閃七尺,緩緩說道:「罷了,但要留個全屍啊!」
    劍鈴子龔寧答應一聲,鋒利的劍刃一偏一斜,抖出一團寒森的劍芒,手腕疾拋倏挑,
劍身嗡然震響,二十一劍劍劍連綿,一氣展出,犀利無匹的攻向大刀客潘存義,二劊子
朱瀚而至!
    大刀客潘存義一身所學,較之二劊子朱瀚相差無幾,而其膂力之雄渾,猶更在朱瀚
之上,此刻,他手中那柄沉逾三十餘斤的厚背砍山刀,有如潑風般揮舞不停,他已將全
身所有的餘力盡皆使出,對他生命的賭注做最後的一搏。
    自然,二劊子朱瀚亦早已明白目前的處境,他傾力配合同伴的進退攻拒,明知不可
為而為之的拚命抵擋著敵人那一波波似乎永不停息的劍浪。
    不但是一個人,只要是一個有生命意識的生物,它都會懂得「生」的可貴,哪怕僅
存有一線之機,它也會竭力為生存而做最大掙扎的,這道理很浮淺,但是,卻也很確實,
你說是嗎?
    劍鈴子那張黝黑而冷竣的面龐,刻板得沒有一絲表情,炯然的雙眸中,透射出兩股
令人震懾的光芒,這光芒很冷,很澀,但又尖銳殘酷得像一柄鋒利的白刃,是的,這便
是殺氣,便是須以熱血相祭的殺氣!
    清脆的鈴聲越響越急,燦爛的寒光越舞越盛,於是
    茫茫的劍氣在空氣中盤繞,如削的刃風在週遭縱橫,破空的呼嘯刺人耳膜的響起,
而追魂使者的猙獰魔影,也宛如在黎明前的暈黯中隱現。
    狂鷹彭馬默然退居一偶,搖搖頭,望著滿地的屍體,而黑暗中,仍然有著步向死亡
的幢幢人影,不錯,死亡是恐怖的,不論是任何一個人都不願意向它接近,但有些時,
為了種種原因,你卻不得不靜對死亡,雖然你是多麼畏懼它。
    忽然——
    又是一聲悠長而慘厲的號叫傳來,一條頎長的白色人影忽然升空,另一條壯健的身
影直飛四尺之高,又沉重的落在地上,熱血滲著橫溢的肚腸迸濺,像是一個猛烈摔破的
水囊。
    狂鷹彭馬心頭微驚,目光急掠,已看出那直飛空中的白色人影,正是白衣秀士陶光,
另一個肚破腸流的大漢,則又是那兩名僅存的莽狼會監法之一!
    正當彭馬欲飛身前往探視的剎那之間,一個如鬼魅似的身影,已閃電般搶先而出,
速度之快,迅如雷火!
    於是——
    狂鷹笑著停住,他目注那條人影急飛而起,又與半空中的白衣秀士雙雙落地,而白
衣秀士陶光甫一著地,便以雙手捂嘴,好似在勉強吞嚥著什麼。
    旁邊的那人——浪子楚雲,匆忙以掌心抵在陶光背後,低沉的道:「朋友,這口瘀
血可以吐出來,不用吞下。」
    白衣秀上陶光適才又以險招進襲敵人,他拼著背後受擊,踏入對方中宮之內,以
「勾離爪」功夫,活生生扯裂了一名強敵的肚腹!但是,他卻也被那名莽狼會的監法在
背上印了兩掌!
    雖然陶光已在事先運氣背後抵禦,但這名莽狼會監法功力甚厚,垂死之際,力道依
舊驚人,這兩掌之功,雖未如何嚴重,卻也震得白衣秀士血氣翻騰,耳鳴目眩。
    這時,他張口吐出兩團紫烏色的瘀血,強忍;卻又忍不住的喘息起來,面色蒼白得
有些發黃,額際汗水淋漓涔渾而下。
    楚雲親自取出絲帕為陶光揩抹嘴角血污,又自懷內摸出一粒淡紅色藥丸,沉靜的道:
「朋友,弓弦繃得太緊會折。屋樑的負荷過重亦會倒坍,而人超過了體力的極限亦會頹
倒,你武功很強,但卻不宜冒險取敵,五嶽一劍班兄亦定然不會同意朋友你如此不惜自
己的,是麼?」
    白衣秀士陶光默默地凝注著楚雲,又默默的點了點頭。
    楚雲笑笑,將手中淡紅色藥九交在陶光手中,低聲道:「你的傷勢並不重,僅是因
為中氣虧損,略有脫力之像而已,吃下這粒藥丸,再息一個時辰就會好的。」
    陶光依言服下,深深吸人一口氣,十分感激的望著楚雲,楚雲淡淡一笑,左右看了
看道:「嗯,莽狼會的殘餘就快一網打盡了。」
    白衣秀士陶光急忙移眸望去
    他的目光與赤騎追風駱森的雙掌,同時落在那碩果僅存的莽狼會監法前胸之上!
    一聲狂吼,這中年大漢身軀猛翻而出,連連在地上滾出尋丈之遙,方才寂然不動,
汗血和著泥沙,在他面扎上混成一片。
    其他的莽狼會角色,這時紛紛將手中兵刃棄置於地,嘶啞的大叫道:「快刀白刃,
不殺好漢光棍,我們服了!」
    赤騎追風駱森驀地吼了一聲,喝道:「呸!你們也稱得上好漢光棍?老子活劈了你
們這些殺才!」
    僅存下的莽狼會人物,這時只有五六個人了,他們個個汗浸衣衫,血跡斑斑,髮髻
散亂,一副疲憊不堪之狀,五六雙眼睛,俱皆在喘息中驚恐的注視著赤騎追風,神色之
間,透著一股說不出的,令人難受的滋味。
    半晌……
    赤騎追風駱森緩緩垂下雙手,向圍恃四周的近十名龍風山莊莊友搖搖頭,語聲低沉
的道:「罷了,都給老子滾!」
    於是那五六名莽狼會弟子喜色頓展,齊齊恭身下拜,呼啦一聲,頭也不回的向外急
奔而去。
    楚雲回首向陶光一笑,道:「血腥的殘殺中,應該有點人情味,哪怕一絲也好,你
說是麼?」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7:14:44

第36節 墊己去兮 劍騰戈飛
    楚雲說完了話。緩緩回身注視一場最後的決死之戰,五嶽一劍班滄對銀戈飛星常大
器的龍爭虎鬥!
    白衣秀士陶光一直凝注著楚雲,在這短暫的接觸中,他已深刻體會出對方那一股特
異的氣質,與浩瀚如海的深邃稟賦。
    這股氣質與稟賦,和尋常人是絕對迥異的,陶光感到有些悠遠朦朧,和雄偉浩瀚的
感覺,便好似在看著一座隱在雲霧中的高山,是如此聳拔挺逸,卻又蘊藏著無可比擬的
力量。
    此刻……
    銀戈飛星常大器的衣衫,已全然被汗水浸透,雖然他強憋著一口真氣,但喘息的聲
音,依舊可以清晰的聽到。
    五嶽一劍班滄的「鑽礫劍」法,目前已發揮到淋漓盡致的最高峰,劍勢有如漫天波
濤,滾滾而起,又似銀河墾群,絢爛生輝,像萬千明鑽流動浮沉,如熔岩翻騰漫天蓋地,
不但劍氣如虹,連週遭的空氣也帶起漩渦圈圈。
    楚雲默默觀察,低聲自語道:「好,好,果是劍術名家,一代宗師,五嶽一劍之號,
當之無愧。」
    白衣秀士陶光此刻站在楚雲身旁,他聞言之下,接口道:「班莊主日常閒居之時,
多往龍鳳山莊內之『楓崖』勤練劍法,在下經常奉侍於側,班莊主的劍術——至極絕之
際,甚至能身與劍合,以劍氣傷人於方圓兩丈之內,在下雖出江湖不久,能人異士所見
卻多,劍術一道,未嘗見有高於班莊主者。」
    楚雲淡淡一笑,道:「貴莊主劍法之絕,堪稱無雙,今夜,楚某亦是大開眼界呢。」
    白衣秀士陶光不知如何,心頭微微一跳,目光則移到楚雲掛於胯旁的「苦心黑龍」
長劍之上。
    「楚大俠……」
    楚雲回頭注視這位江湖上甚有名氣,卻又以冷面辣心見稱的白衣秀士,微微一笑,
道:「陶兄有什麼高見?」
    陶光嚥了口唾沫,道:「不敢,在下忽然想起一事。」
    楚雲伸手拍拍陶光肩頭,道:「但請直言。」
    白衣秀土陶光一指楚雲懸於胯旁的「苦心黑龍」,低聲道:「楚大俠,尊駕所佩的
長劍,非但形式古雅奪目,而且。尊駕懸掛的位置也與眾不同,好似比一般劍家低了許
多,假如,在下的推斷不錯的話,凡是如此佩劍的武林人士,必定有著極端特殊的技
藝……」
    楚雲一笑道:「陶兄言重了,楚某佩劍如此,僅是習慣使然,至於劍藝麼,陶兄日
常承受班大俠絕技之感染,如再一觀在下這泛泛之家,便好似濱海之民忽見淙淙流溪,
那就微小得太微不足道了。」
    陶光有些赧然的正待說話……
    一聲暴雷也似的叱喝,驀然傳來,滿空星芒縱橫迸射,銳風呼嘯,聲勢端的驚人無
比!
    楚雲冷笑道:「叱吾飛星!」
    陶光急忙回首顧視,只見五嶽一劍的神火劍已翻翻滾滾的凝成一道晶瑩深厚的光牆,
光牆四周,罡氣澎湃,點點星形光芒,正閃電般向內激射不息!
    銀戈飛星常大器在他成名的銀戈之上,用盡了所有的功力,卻依然奈何不了五嶽一
劍,此刻,他已將輕易不肯施展的絕活「叱吾飛星」使了出來。
    光牆如流燦的火龍,波動不絕,銀星似飛閃的鑽石,呼嘯穿射,而如雷的喝喊,更
聲聲宏烈,震人耳膜。
    楚雲在旁凝神不動,緩緩的道:「銀戈飛星常大器,就要栽了。」
    白衣秀士陶光目不稍瞬的注視鬥場,輕聲道:「楚大俠,常大器這廝的叱吾飛星,
也夠得上個狠字呢!」
    楚雲默默頷首,沒有說話,而鬥場中,銀戈飛星常大器已驀而升空五丈之高,在空
中一個盤旋,頭下腳上的撲向五嶽一劍!
    白衣秀士有些吃驚的道:「啊!常大器不要命了!」
    楚雲斷然道:「不,他必有所施!」
    果然,正當五嶽一劍的劍尖顫成千百點銀光,反捲而上的時候,銀戈飛星那魁梧的
身軀已倏而向側旁橫移八尺,單臂自肋下抖出。七點黑芒,排成一線斜斜飛到!
    五嶽一劍長笑一聲,隨著他的長笑,寒光暴漲,呼轟掃去。
    此刻!
    銀戈飛星常大器狂叫一聲,身軀在空中猝然一翻,手腳不停揮動,一朵朵五角形的
精鋼飛星,又如天女散花般自四面八方向班滄包襲而至。
    白衣秀十目睹那漫天星芒呼嘯而出,又目睹被班滄縱橫的劍氣捲掃一空,他不由悅
意地呼了口氣,輕鬆的道:「五嶽一劍豈是如此容易算計的麼?常大器早知今日,定然
悔不當初了……」
    楚雲正待回答,目光一瞥,卻在剎那之間,發覺已自半空落下的銀戈飛星,那稜角
突出的面孔之上,佈滿了狂厲狠毒的神色,這種神色,楚雲是十分熟悉的,他知道,只
有當人恨到極點,準備豁出一切的時候,才會有這些令人見而起悼的表情。
    這意念在楚雲腦中如電光似的一閃,他倏而喝道:「班大俠,有玉碎之心!」
    五嶽一劍似乎微微一怔,劍芒略斂間,他已恍然大悟,身形如雷電猝閃,暴移九步
之外!
    幾乎在同一時間,銀戈飛墾常大器已瘋狂的大笑起來,隨著他的笑聲,一大片「叱
吾飛星」帶著尖銳的利嘯疾飛而出,挾在這片星芒之中的,赫然尚有一柄沉重閃耀的銀
色短戈!
    要知道,大凡一個武林名手,當他到達成敗邊緣的生死關頭之際,多會將其珍藏不
露的卓越絕技使出,而這到最後才使出的絕活,大多狠辣無比,以手中兵刃作孤注一擲
的手法,更必有其獨到的陰毒之處,因為,這一著,乃是有與敵俱亡的打算的拚鬥至此
刻,出手之人,安能不凶厲至極,怨恨至極?
    這時,一大片叱吾飛星,已如電光石火般來至班滄身前,班滄適才已移出九步,而
這短短的九步距離,已給了他一個足夠的準備時間。
    飛星與輝耀的劍芒在剎那間接觸,又隨著揮動迅捷無匹的劍勢環繞,然後,被絞成
粉沫般的殘屑四散而出。
    於是——
    一條閃射著光芒宛如銀龍般的短戈,已在那些飛星碎濺之時,微微顫動著倏而射到,
戈鋒劃破空氣,有著極為刺耳的嘯聲,如削的銳風,甚至連站在三丈之外的楚雲也可以
感覺出來。
    白衣秀土陶光脫口叫道:「不好,常大器已在兵刃中貫人全身真氣!」
    楚雲踏前一步,雙眸不動——
    他十分清楚,當一個功力高如銀戈飛星此等武林梟雄,當他將全身真力聚於一點時,
其威力之宏,是不可忽視的,然而,楚雲亦知道,憑五嶽一劍的超絕身手,雖則仍不宜
硬擋,但閃躲開去卻是沒有問題的。
    但——
    五嶽一劍竟驀而收去劍芒,將神火劍環抱胸前,雙手握住劍柄,紋絲不動,目光如
冷電一般凝注著即將飛到的銀戈!
    楚雲心頭微微一怔,卻不由暗讚:「好個五嶽一劍,他如此作法,想是要以一方豪
雄的磊落氣度,光明正大的與他的對手作最後一擊!」
    心念尚未轉完,疾如迅雷的銀色短戈,已經直飛到五嶽一劍身前!
    彷彿西天的閃電般快捷無倫,五嶽一劍倏而霹靂般大喝一聲,手中神火劍猛然點去,
又在點出的剎那間嗡然一顫,斜斜上挑!
    劍身宛如撕裂空氣,發出嗤的一聲裂帛也似的巨響,「噹」的一聲,橫切在銀戈之
上。
    這「噹」的一聲巨響,好似銅鐘大呂一般,震得人人耳膜生痛,連樹上的幼小枝芽,
亦隨著落葉飄然墜下。
    金屬相擊的聲音尚裊繞未散,那柄沉重閃耀的銀戈已被切為兩截,飛起空中七丈之
高,又映著旭陽初放的光輝,墜落叢草之中。
    銀戈飛星常大器身形隨著斷戈著地,一個蹌踉,「哇」的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頹
然坐到地上,他微仰著面孔,而面孔上清晰的稜角,已失去了往常的威懾冷峻,交織成
一片極端的淒涼與哀傷的線條,這神情,好像一個失去了一切的老人,有著天下雖大,
無我立身之地的哀楚。
    五嶽一劍亦被震退三步,他俊朗透逸的面容上,有著一絲紅暈,而這紅暈卻是隱在
蒼白的一抹,此刻,他一言不發,臉上毫無表情的凝注著手中如一泓秋水也似的神火劍,
而這柄鋒利的長劍劍刃,赫然有著一個米粒般大小的缺口!
    除了另外幾批尚在拚鬥的叱喝聲外,場中沒有任何聲響,有的,只是銀戈飛星常大
器粗濁的喘息。
    於是——
    白衣秀土陶光焦慮的向前走了兩步,又為難的停住,目光求援似地凝注站在一旁的
楚雲。
    楚雲明白陶光為何欲行又止的原因,這理由很簡單,大凡一個武林名家,對他自己
的兵器,都是愛逾生命的,稍有一絲損毀,則不啻是一件最為痛心的事,而陶光身為五
岳一劍屬隨,在他主人如此心情之下,又有什麼能力加以安慰呢?
    在兩道含著嘉許的眼神中,楚雲對陶光一笑,緩步行向五嶽一劍身前。
    「班兄,此時此情,楚某能說一句話麼?」楚雲深沉的道。
    五嶽一劍悚然一驚,「唰」聲收劍入鞘,長身一揖道:「今夜之戰,多賴楚兄一臂
之助,班某不言謝字,惟將恩德長憶心頭,日月環轉,記得楚兄拔刀之義……」
    楚雲豁然大笑道:「好個五嶽一劍,如何對這區區之事這般看重?楚某有幸識荊,
已覺無上榮寵,江湖之上,難道便沒有一個正心之士麼?班兄如此言來,倒令楚某無顏
攀交了。」
    五嶽一劍連忙整冠整衣,雙手與楚雲相握,真摯的道:「楚兄,班滄於武林之中,
素無懷恩感德之人,更不信天下尚有多少堂堂皇皇之上,今見楚兄,班某心折矣,適才
班某痛心隨身兵刃之損,失態之處,萬祈楚兄莫予見責才是。」
    楚雲坦然笑道:「班兄言重了,楚某豈會如此度狹?倒是目前之戰,吾等也好作一
個結束了。」
    五嶽一劍頷首同意,回頭望向坐在地上的銀戈飛星常大器,冷然道:「常大當家,
還有興趣要貴隊的朋友們繼續流血麼?」
    常大器疲憊的睜開眼睛,直直的凝視班滄,嘴角卻在微微的抽搐著。
    半晌——
    他驀而奮力呼道:「灰旗隊所屬,一律罷戰聽令!」
    語聲沙啞撕裂,卻使遠近可聞,瞬息間,銀扁擔羅奇滿頭大汗的掠至常大器身側.
不管自己右肩被撕開的皮肉,惶急的道:「瓢把子,這是怎……」
    他還沒有說完話,半聲慘叫已經傳來,常大器倉皇回顧卻見自己手下三騎隊中,最
得力的滅魂騎隊頭領大刀客潘存義,只剩下半個頭顱屍橫於地,二劊子朱瀚,卻渾身鮮
血淋漓的站在一旁發怔。
    常大器憤怒的哼了一聲,雙目中凶光頓現,但甫一與楚雲那冷厲的眼神相觸又似洩
了氣的圓球般長歎一聲。默默無語。
    楚雲緩緩的道:「常大器,殺潘存義,乃在閣下發出停戰令之前,由不才親口囑咐
屬下所為,假如有一切後果,概由不才一人承擔。」
    銀戈飛星處在如此情況之下,已等於完全陷入重圍之中,不論心中如何悲憤,你又
叫他怎麼辦呢?
    這時——
    二門神雷望、金菩提曹功、二劊子朱瀚,及僅存三人的四羽士,已全然圍立常大器
身旁,各人或多或少,都受了幾處傷損,每個面孔,都透露著極端的仇恨,但是,這仇
恨卻深藏在畏懼之中。
    狂鷹彭馬、大漠屠手庫司、劍鈴子龔寧,與五嶽一劍的赤袍銅拐公孫雄、赤騎追風
駱森、嘯江二怪、白衣秀士陶光等人,亦皆分立兩側,雙方仍然是一個對峙的局面,不
過,這與夜間交手以前的情形,卻是大大不同了呢!
    此刻,五嶽一劍回身向楚雲一禮,道:「便請楚兄一切作主便了。」
    楚雲雙手微擺,道:「豈敢!此乃班兄與灰旗隊之間的私事,一切尚請班兄與其了
斷,楚某怎能妄作安排?」
    五嶽一劍微一沉吟,笑道:「那麼,班某便放肆了。」
    說罷,他面容微沉,冷冷地對銀戈飛星道:「常大當家,事情已到如此地步,只要
撂出一句話來,班某便定然接下,不過如今情勢如何,閣下最好也在心中稍存根底。」
    銀戈飛星常大器望著滿地屍體,四濺的鮮血,心中亦自然明白班滄言中之意,他沉
默了良久,沉緩的道:「姓班的,灰旗莽狼,可說已在昨夜完全栽了,姓班的你定然較
老夫更為明白,這筆血債,是不會從此罷休的,雙首谷的產金山溪就此不談也罷,但你
除非一劍誅去老夫,否則,哼,灰旗莽狼與你,以及今夜落井下石的楚某等人,定然有
再以赤血相染的一天。」
    五嶽一劍神色一冷,尚未說話,楚雲已踏前一步,豁然大笑道:「有骨氣,常大當
家,楚某代表金雕盟先行接下,班兄,想你也不會謙讓吧?」
    說到後句,楚雲回首向班滄一笑,五嶽一劍朗聲說道:「這個自然,不過,依在下
一貫習性……」他望了望銀戈飛星,又道:「卻未免太給姓常的朋友佔便宜了。」
    銀戈飛星常大器哼了一聲,不顧一切的道:「班滄,灰旗莽狼,如今屍橫遍野,血
染長草,老夫一命又何足惜?是是非非辯亦無益,老夫頭可斷志不可屈,既已敗於你手,
姓班的你看著辦吧,老夫若有一字怨言,便算不上領袖兩河綠林道的總瓢把子!」
    一旁的灰旗所屬,此刻俱皆動容,銀扁擔羅奇滿臉漲紅,大叫道:「對,即使碎屍
萬段,也要叫江湖朋友知道我們俱為男子漢,大丈夫!」
    五嶽一劍雙眸光芒電射,右手不知不覺中,已撫在長劍之上。
    楚雲卻向他微微搖頭,淡淡一笑道:「那麼,各位相信較之百角堡的威風如何?」
    此言一出,灰旗隊各人自銀戈飛星以下,無不神色大變,面面相覷,在他們的意識
中,百角堡的聲威是較灰旗莽狼強過多多的了,而百角堡在一夜之間煙消雲散的事,又
給他們多大的震驚啊!如今,不想站在自己眼前的,便竟然是一手毀滅百角堡的人!
    銀戈飛星等人,全都怔忡著沒有說話,一片沉寂寵罩場中,而這是一片極不調合的
沉寂呢。
    忽然——
    一個聲音自林外傳來,這聲音極為急促,場中各人俱為內家高手,是而聽得十分明
白,這好像是一個人在急急奔掠的聲息,但是,在此時此地,在這修羅場也似的大柳坪,
在這朝陽初升的清晨,又會有誰在如此匆忙的奔走呢?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7:15:29

第37節 南海煞者 中原劍士
    這時,站在楚雲身側的劍鈴子龔寧,迅速趨前一步,輕沉的道:「盟主,可要弟子
前去阻止來人?」
    楚雲微微搖頭,與眾人的目光同時注視林外,而此刻,一個粗擴的聲音,已大刺刺
的自林外傳來:「奶奶的,後面這些雜碎倒是越跑越起勁……咦,怎的這片鳥林有著血
腥氣!今兒個一大早,場面卻似乎十分熱鬧哩……」
    隨著語聲,一條胖大的身影已隱隱約約的出現在林邊,那人隔在一行行的柳樹之外,
好似正在向這邊探首張望。
    五嶽一劍冷冷一笑,回頭瞥了坐在地上的銀戈飛星一眼,右手已迅速的移到劍柄之
上。
    但是——
    楚雲卻忽然在這時笑了起來,笑容開朗而真摯,是一種充滿了熱力與欣悅的笑。
    在場各人正在納悶地望著楚雲之際,林外那胖大的人影,已龍行虎步的走了過來,
口中忽然哇哇大叫道:「咦唏,這林中簡直變成大屠場了嘛,他娘的橫七豎八躺了這麼
一大片,嘖嘖,真是有干天和,有干天和……」
    這胖大漢子身旁一件土黃布衣褂,頭皮刮得油青,亮閃閃的,與他滿身油污正好相
映相襯,而且,敢情還露出一個碩大的肚皮哩。
    劍鈴子龔寧冷叱一聲,身形微挪,已如鬼魅般移到來人身前,不待來人再向這邊探
視,已沉厲的道:「好朋友,這裡與阿修羅地獄正好差不多,閣下莫、非亦想將那一顆
胖大頭顱留在此地麼?」
    胖大漢子微愕之下,臉上的肥肉一鼓,彷彿布在上面的細小五官都在跳動,他大吼
一聲,叫道:「相好的,你這話可真透著輕鬆,大爺滿腦袋的肥油,正覺得難以負荷,
來來,相好的便煩你取下,留著當個祖宗牌位供吧。」
    劍鈴子龔寧平素不苟言笑,辣手冰心,此刻吃來人一陣譏刺,不由面色倏寒,雙目
中煞氣頓現。
    那胖大漢子摸摸肥厚的下頷,向龔寧背後略一張望,細眼半瞇,皮肉不動的道:
「相好的,別吹鬍子瞪眼睛,大爺我三江五湖一腿跨,見過的牛鬼蛇神多了,這等陣仗
唬大爺我不著,倒是閣下莫先氣傷了身子……」
    劍鈴子龔寧冷森森的道:「是這樣麼?龔某此刻便想試試朋友你的道行!」
    胖大漢子腳步一叉,雙掌交胸,大有泰山石敢當的氣概,咯咯大笑的道:「請,借
老兄的手到西天走一趟,正乃大爺我生平夙原!』」隨著這句話,氣氛在無形中又充斥
著殺伐的血腥味,劍鈴子龔寧向後一退,返身肅然道:「候盟主令。」
    楚雲一直笑吟吟的注視著情況的演變。此刻他朗朗一哂,平靜的道:「嚴大哥,多
日不見,怎的遇著在下卻如此冷漠起來?連招呼也不打一個?」
    劍鈴子龔寧正愕然抬頭,不知自己盟主在向誰說話,他背後那胖大漢子已忽然像被
誰踢了一腳似的跳了起來,口中大叫著奔向楚雲。
    於是,在場中各人尚未弄清是怎麼一回事之前,二人己緊緊擁抱在一起。
    那胖大漢子既似哭,又似笑的叫著:「俺說楚非夥計啊,俺尋得你好苦哇,你小子
跑到什麼地方去了?奶奶的俺真是捨不下你啊……」
    敢情這胖大漢子不是別人,正是那睽違已久的江湖巨梟——狐偃羅漢嚴笑天!
    楚雲輕拍他肥壯的肩膀。微笑道:「老兄,你那天在下營鎮中和人打架,怎的一去
便不回了?害得在下好找。」
    狐偃羅漢鬆開雙手,細細端詳了楚雲一陣,口中嘖嘖讚道:「果然一代俊彥,氣度
不凡,啊啊,俺的這招子尚未昏花……夥計,你說那天在下營鎮的事情麼?媽的,不提
還罷,一提俺就是一肚子氣。」
    楚雲笑笑,又道:「那些穿紅衣的人是哪一路的?聞說還吃你劈翻了一個!」
    狐偃羅漢傲然道:「這兩個老小子乃是『紅影郎中』陳鶴手下的兩員大將,俺早年
為了一樁買賣,與陳鶴鬧得烏煙瘁氣,彼此反目,那天在酒店中遇著了這兩個小子,媽
的,俺不去惹他們已是夠客氣了,哪知這兩個不開眼的東西,在酒樓上卻指桑罵槐的胡
言亂語起來,俺忍不住使了一點小手法回敬,這兩個傢伙卻當堂翻臉動武,於是麼,嘿
嘿,他們的代價便是一死一傷……」
    楚雲又道:「那麼,事後你怎麼不快些回來呢?害得在下擔了好多心。」
    狐偃羅漢哼了一聲:「俺不是追那小子去了麼?唉!卻不想冤家路窄,紅影郎中陳
鶴這狗娘養的便候在鎮外,於是這一場把戲可就好瞧了,直打了三個時辰還沒有分出勝
負,後來,俺一看場面不對,只好忍住一肚子火氣,回頭來找兄弟你。」
    楚雲忽然低聲一笑,道:「老兄,你是否打那陳鶴不過?」
    狐偃羅漢胖臉一熱,有些尷尬的點點頭:「奶奶的,這老小子一身工夫真夠硬,不
過,『敵強我避』乃兵家上策,打不過走人,也不算丟臉,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楚雲沉聲道:「罷了,老兄,在下定會為你找回這場過節,現在,我們先將眼前的
事料理一番再說。」
    於是,楚雲為狐偃羅漢做了一次簡明的介紹,週遭這一群名蜚武林的好漢,都折服
在對方的盛名之下。
    狐偃羅漢雙手互搓,大笑道:「今天真是幸會,呵呵,尤其是五嶽一劍班兄,俺更
是神交已久,卻料不到能在此地見面……」
    五嶽一劍班滄抱拳一笑,道:「不敢,狐偃羅漢威震八方,名揚天下,班某更是欽
仰不已。」
    二人正在客套,楚雲已若有所覺,他低聲問道:「老兄,可有別人與你同路來此?」
    狐偃羅漢驀然一驚,回首四顧,急道:「可不是,只不過這些朋友們卻並非同道,
乃是想藉著人多幫大,給俺老嚴吃一頓生活罷了,俺比他們早走一刻,本想找個清靜地
方大家比劃比劃,目前正好在此處來個雞飛狗跳牆!」
    楚雲有些迷惑的道:「這又是哪一路的朋友?莫非他們也與老兄你結有樑子不成?」
    狐偃羅漢恨恨的道:「真他奶奶的莫名其妙,俺也不知在何時何地得罪了大洪二子
這兩個老絕物,大洪山的朋友們忽然於目前尋到俺老嚴,一句話不說便動上了手,奶奶
的,這些小子們一上來便是打群架,俺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只好邊走邊打,
一直捉迷藏似的來到豫境北面,這些傢伙卻仍然緊追不捨,好像俺老嚴搶了他大洪二子
的媳婦一樣……」
    狐偃羅漢說到這裡「呸」的向地下吐了一口唾沫,目光閃處,卻與坐在地上的銀戈
飛星常大器打了個照面。
    常大器一直低垂著腦袋,這時抬起頭來與狐偃羅漢四目相觸,不由咧了咧嘴,做了
個哭笑不得的艱澀表情。
    狐偃羅漢失聲叫道:「咦,灰旗隊的常大當家怎的在此地風涼起來了?啊啊,可是
真想不到哩!」
    原來,狐偃羅漢與銀戈飛星二人,同是江湖上聞名的巨梟,二人彼此也見過數面,
只是雙方生意路子不同,是而在利害上尚無衝突,日常間也還保存了一點情誼。
    狐愜羅漢一直忙著與楚雲等人說話,因此對常大器那一於人就沒有注意,直到此際,
他才看清了是怎麼一個形勢,自然,以狐偃羅漢這頭老狐狸的江湖經驗來說,不用任何
人解釋,他也明白了眼前是個什麼場面。
    這時,楚雲將目光望著遠方,嘴角浮起一絲嘲弄的笑意,他彷彿正在想著一件事
情……
    五嶽一劍班滄凝目向林外注視須臾,他忽然低緩的道:「楚兄,有人正向這邊奔來,
人數尚且不少……」
    楚雲頷首一哂,道:「不錯,可能就是大洪山的朋友了。」
    他隨即回頭向坐在地上的銀戈飛星一瞥,沉聲道:「姓常的,稍停楚某等應付大洪
山來人之時,你們各位最好靜待此處,切勿輕動,否則,假如各位有著混水摸魚的企圖
的話,那麼,後果如何,列位心中可能較在下更為清楚。」
    銀戈飛星常大器哼了一聲,雙目望天,一言不發。
    狐偃羅漢大步過來,望著林外咬牙切齒的道:「好雜碎們,俺嚴大爺若不能給你們
來個狠的,你們只怕要將俺看扁了,奶奶的,迷藏也捉夠了,現在來一揚熱鬧的吧。」
    說著,他向楚雲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道:「俺說夥計,才見面就為你惹下麻煩,
俺真有些……
    楚雲輕輕搖頭,低聲道:「不,這並不關老兄你的事,這場麻煩,倒可能是在下連
累了老兄。」
    狐偃羅漢聞言有些愕然,楚雲卻一笑不語,狐偃羅漢又將手指向側旁一比,低沉的
說道:「伙汁,常大器這老小子怎的又和你幹上了?看情形,他這一遭栽得夠慘呢,而
且,地上躺著的,好似還有莽狼會的朋友……」
    楚雲目光一直凝視著柳林之外,此刻淡淡的道:「不錯,他們昨夜可說是全軍覆滅,
至於在下為什麼和他們結有樑子,卻是說來話長,現在,老兄,讓咱們先見識一番大洪
山的朋友吧。」
    楚雲說到這裡,一旁卓立的五嶽一劍班滄已冷冷地一笑道:「來了,共是七人。」
    柳絲兒在輕輕地飄拂,輕盈盈的,在柳樹的間隙中,六條人影如鷹隼般紛紛掠人,
身手奇絕。
    掠入林內的七人中,為首是一個年約四旬,身形修長的漢子,白皙無須的面孔上配
著細長的眉眼,令人有著一種深遠含蓄的感覺,在此人身後,是一個儒衣打扮的老酸古
及另一個頭戴瓜皮小帽,手執旱煙桿,留有兩撇小胡,狀似店舖掌櫃般的人物,以外四
人,卻俱為清一色深紫繡花長衫,黝黑的面孔上沒有一絲表情,行動之間有若虎躍豹騰,
猛捷無比。
    七人甫一掠入柳林,向遍地屍骸略一張望,立時毫不猶豫的直奔楚雲等各人所立之
處而來。
    狐偃羅漢喉頭咕嚕一響,雙手微搓,一馬當先的搶前兩步,拉開嗓門呵呵大笑道:
「好朋友,江湖上有道逼人莫逼絕,到頭留半步,奶奶的,你們卻是狠得半寸餘地也不
留,你道俺老嚴還真含糊你們不成?本來,這下子彼此正可總清總結一下。」
    狐偃羅漢語聲甫落,七條人影已飄然立定,七雙眼睛,炯然向楚雲等人這邊凝視。
    一直站在側旁未曾開口的大漠屠手庫司,這時回首望了望眼簾深垂的狂鷹彭馬,這
位威震大漠的狂鷹卻沉默不語,然而,唇角的那一絲笑意,宛似一股冰涼的寒氣,懾人
心脾。
    大漠屠手庫司大步行至楚雲身側,正待啟口,楚雲已微微一笑,搖手阻止,而此刻,
對方七人中,那面白無鬚的四旬漢子己傲然一哂,生冷的道:「碧落浩渺,江山無際,
放眼天下之大,有誰能力大洪一脈之敵?」
    這人說話之間,口氣之狂,簡直已非「目無餘子」四字可以形容了,加以他語氣冷
硬,聽來有似凍石梗胸,令人有著極不愉快的感覺。
    楚雲雙手負在身後,絲毫不動大氣,狐偃羅漢卻有如被人當頭打了一棒似跳了起來,
哇哇大叫道:「他娘的氣煞俺也,就憑你們這幾塊廢料與大洪山那兩個老不死的甲魚,
就敢他娘的吹此大氣麼?你們只不過是大洪二子手下的走狗奴才而已,大洪山上的蛇鼠
之流,江湖上的風風雨雨,你們這些雜碎連邊都摸不上,卻到這裡出醜賣乖,真是可笑
之極,可恨之極……」
    那面孔白皙的四旬漢子,細長的眉目微微舒展,冷煞地回道:「斧底遊魂,漏網之
魚,尚有何顏在此說話?如若不才是你,早就一頭撞死在狐偃山下了!」
    狐偃羅漢聽得一愕,隨即如瘋狂似的衝向對方,口中大吼道:「好他娘的一群狗熊,
俺撞狐偃山之前,也得先撞碎你這狗養的肚皮!」
    說話聲中,狐偃羅漢已狂風暴雨般向敵人攻出一片漫天掌影!
    這細眉深目的漢子眼皮也不撩一下,雙腳反而向前迎上一步,而狐偃羅漢所猛烈掌
擊,已轟然捲到!
    正當此際——
    一大串掌影,彷彿一大串流光,在尖厲的勁力中猝然自斜刺裡湧到,威勢之宏,連
地上的草莖也自根拔起了一大片!
    於是——
    呼嚕嚕的空氣在四周攬蕩,強勁的罡力四散湧溢,狐偃羅漢胖大的身軀如醉灑也似
的退出五步,搖晃不止。
    另一邊,那自斜刺出掌之人,亦並不較狐偃羅漢好受多少,一直踉蹌後退六尺,力
「始掌樁站穩,面孔神色,己然和豬肝相差不遠了。
    狐偃羅漢大口呼吸了幾次,怒吼道:「楊文顯,俺把你打不死的老匹夫,你他娘在
灌了一肚子騷水,卻盡幹些為虎作倀的勾當,做大洪山的走狗,呸,快摘下你那南山一
儒的招牌吧。」
    原來,適才猝然自側旁出掌相拒之人,正是那位身著儒裝的老酸丁——南山一儒楊
文顯。
    這位南山一儒雙袖一拋,竭力使自己形態自然,他暗中深吸了一口氣,故意笑吟吟
的道:「呵呵,嚴兄請了,老夫等人一路追隨嚴兄至此,實無他意,乃誠請嚴兄至本山
當家的面前,略微解釋一件事情。」
    狐偃羅漢怒道:「奶奶的,以這種方式對付於俺也叫請?假如不是這個「請」字,
俺看俺這條老命大約早已吃你們分了!」
    驀而一聲淒冷的陰笑,接住狐偃羅漢的語尾響起:「嚴笑天,你說得一點不錯,不
才認為如此待你,已是過於客套,若不才早幾天與楊老師等人會合,哼哼,只怕大羅漢
你此刻早已授首在大洪山『紫靈堂』之前了。」
    狐偃羅漢強忍怒火,故意齜牙一笑。陰陰的道:「你小子這叫做癩蛤蟬打哈欠,奶
奶的口氣倒不小,本羅漢江湖上也滾了數十年,嘿嘿,卻對你這位仁兄面生得緊,自你
露臉至今,除了頂著一張狗嘴在那裡扯淡以外,就沒有擺出一點人的模樣……」
    狐偃羅漢語針如蜂,尖銳無比,說到這裡,驀然大吼道:「小子你報上名來,嚴大
爺今天若不將你擱在此處,就冤枉在江湖上吃了幾十年刀尖飯!」
    站在他對面的南山一儒楊文顯此刻面色微變,有些擔憂的回頭望了那細眉深目的漢
子一眼,急忙搶著說:「嚴兄,素聞閣下目似金睛,閱人分毫不爽,只是閣下此番卻看
差眼了,嘿嘿,嚴兄知道面前這位師父是誰麼?」
    嚴笑天尚未答話,南山一儒己緩緩的,一字一頓的道:「濛濛霧裡一孤舟,飄搖幾
多愁。」
    狐偃羅漢微微一怔,不由回頭望了望,於是——
    一個清雅的語聲,帶著些微風塵中特有的低沉響了起來:「嘯江呼浪豪意長,白煞
詹如龍。」
    南山一儒楊文顯神色一震,驚疑的道:「奇怪,又是這熟悉的語聲,莫非……」
    他目光掠過身前的各人,一直射向楚雲身上,而楚雲,此刻正望著他微笑,不過,
微笑中有著凡絲說不出的意味。
    那面孔白皙的中年人,這時冷漠已極的淡淡一笑,陰陰的道:「好朋友,看不出你
年紀青青,卻知道詹某之名,大約在江湖上也吃了不少年的閒飯了?」
    楚雲此際才踏前兩步,拍拍狐偃羅漢肩膀,一笑道:「老兄,自現在起,看愚弟的
了。」
    轉過頭來,楚雲雙手負在身後,凝視著適才說話的漢子,平靜的道:「詹朋友,你
說得對,在下的確在江湖上吃了十來年閒飯,混得個薄薄的虛名,自然,這一切都比不
上南海一派的白煞者詹大俠於萬一,不過,在各位堅請狐偃山嚴當家回大洪山之前,在
下是否可以問一句話?」
    這位倨做已極的中年人——白煞者詹如龍,聞言冷冷笑道:「問罷,你的問題完了,
詹某也有話要問你。」
    楚雲回首四顧,含有深意的一哂,沉聲道:「請教詹大俠,列位如此勞師動眾窮追
不捨,親請嚴當家的至大洪山走一趟,不知其因何在?」
    白煞者詹如龍大刺刺的道:「這個待嚴笑天這老匹夫去了自會明白,現在,不才問
你,你們牛鬼蛇神的一大群在這裡有何企圖?地上這多縱橫的屍體又是怎麼回事?朋友
你與嚴笑天有何關係?與大洪山是友是敵?」
    楚雲一直平淡含笑的面孔,這時突然一沉,目光隱射著令人起惶的煞氣,於是,他
那線條鮮明有力的臉龐,已在剎那間轉變得有如一尊冷酷無比的魔像,語聲彷彿一道水
流,與他神色的轉變同時響起,寒冷得幾如結凍的壑谷:「詹如龍……」
    楚雲後負的雙手緩緩移到胸前,冷沉的吐出三個字,又生硬的道:「今天要想使嚴
大當家的離此一步,只要你自信有此能耐,便不妨一試,嚴大當家乃在下拜兄,朋友們
如與他結有任何瓜葛,在下一概代其承當,還有此問的滿地屍體,正是你們的前車之鑒,
說到這裡,詹如龍,閣下應該知道在下與大洪山是敵是友了。」
    白煞者詹如龍乃大洪山二當家左拐子宋邦的八拜義弟,情同生死,一身武學,更是
陰詭奇絕,兼而有之,詹如龍在大洪山的地位甚尊,他雖然不常駐於大洪山,但也掌著
大洪山執法紅旗之責,權位之尊,僅次於大洪山二當家有數幾人而已,詹如龍本人又是
南海一派最長輩份的高手,日常之間,備受同輩屬下敬畏,他本人習性又是孤僻至極,
是而,養成他目前的跋扈囂張之氣,卻也不是偶然的呢。
    楚雲的話,非但狂,而且傲得厲害,語鋒之利,直刺得這位江湖上橫闖了二十餘年
的白煞者面孔煞中帶白,只管在那裡冷笑不已,自然,這冷笑中,包含著無比的憤怒與
殺機!
    忽然,在這劍拔弩張的氣氛下,酸氣沖天的南山一儒搶前了一步,仔細地在楚雲面
孔上打量,那副模樣,一看即知他是在記憶中竭力搜尋著什麼。
    一直沉默無語的大漠屠手庫司,此刻倏而冷哼一聲,如狼嗥般喝道:「酸老兒,就
憑你注視本盟盟主的德性,已足夠身卸八塊之罪!」
    楚雲微微一笑,再度用手勢阻止即將發狠的大漠屠手。
    南山一儒用手撫額,苦苦尋思,突然——
    他失聲大叫:「浪子楚雲!」
    楚云爾雅的一拂長衫,微揖道:「關洛道上一別經年,不想前輩至今仍未遺忘在下,
睽違日久,在下卻懷念前輩至深哩……」
    南山一儒踏前兩步,伸手與楚雲相握,一面細細端詳,邊激動的道:「好小子,那
時你行走武林未久,老夫已預卜你將來必然大有一番作為,今日一見,足證老夫之言無
差,呵呵,雲裡青龍左老兒地下有知,亦定會為所傳有人而含笑九泉了……」
    南山一儒語詞中提到楚雲恩師,不由令這位後起豪雄黯然垂首,是的,儘管恩師如
何,儘管楚雲此刻之力已足能做嘯武林,卻又與他屍骨已寒的恩師有何補呢?
    自然,南山一儒楊文顯成名之際,楚雲尚不過初露頭角,在三江五湖上的名望是不
足以與南山一儒相較的,而且在輩份上,南山一儒也的確比楚雲高一輩,南山一儒早年
雖與楚雲相識,甚至認識楚雲授業恩師,但在交情上卻也未見如何深厚,眼前南山一儒
表現得如此熱絡,卻也有他的用心,憑南山一儒在江湖上打滾了多年的經驗,一眼之下,
即已看出目前的情勢錯綜複雜,而對方諸人之中,又有幾人一望即知為武林高手的人物,
而且,好似楚雲更為這些人的領袖呢,南山一儒有意以故情束縛楚雲,以便己方進退,
更可減少一個強敵,所以,別看他簡單的幾句話,幾個表情,卻也用心良苦,含有深意
呢。
    這時,南山一儒又捋唇上的鬍子,呵呵笑道:「小子,不久前與本山黎姑娘那檔子
事,大約那蒙面人就是你了,好傢伙,真不得了,老夫幾個險些還栽在你手中呢,我這
個前輩師長倒真有些承擔不起哩,呵呵……」
    楚雲微微一笑,南山一儒又親熱的道:「小子,你眼見師長輩不認,該當何罪?該
當何罰?倒是老夫我雙目未花,十足把你認出來了……」
    驀而——一串冷澀的冷笑聲壓住了南山一儒的語聲,陰惻惻的道:「楊兄,眼前不
是攀交情,拉關係的時候,你快些將話講完,詹某好送這位楚大英雄上路!」
    南山一儒楊文顯語聲驀然噎住,面色十分難看,他強顏一笑,回首道:「詹紅旗,
目前之事,尚請暫予緩衝,以便老夫與楚老弟商討一個解決方法……」
    白煞者神色倏寒,毫無一點人味的道:「商討?在這姓楚的攬下本山追捕之人以後?
在他出言頂撞辱罵詹某之下?在這批江湖鼠輩之前?哼哼,楊兄,如若閣下另有圖謀不
妨袖手一旁,由詹某自行處理擔詩,回山後咱們再論是非!」
    南山一儒萬料不到白煞者在這種場面之下說出這種話來,他在大洪山的地位雖然不
若白煞者崇高,卻也是第一流人物,當著如此眾多的敵友之前,被白煞者搶白得如此下
不了台,心頭的憤怒,自是無可言喻,但到底薑是老的辣,南山一儒竭力平下心中一口
氣,使面部肌肉盡量放得和緩,強顏一笑道:「豈敢,豈敢,詹兄大任在身,老夫自應
追隨左右,聽候差遣,怎能做那鷸蚌之爭的懵懂傻事?」
    白煞者詹如龍冷冷的道:「那麼,你且退下一旁。」
    南山一儒仍然強笑著綏綏站到旁邊,不過,任是他如何忍耐掩飾,面孔上的憤怒,
依舊不能瞞過一個明眼之人。
    楚雲看看這一幕內斗式的鬧劇,心頭不禁暗自一哂,忖道:「這白煞者詹如龍名氣
甚大,一身所學聞說更屬驚人,但是,就憑他這待人處世的方法,卻是低之又劣,不及
一個髻齡稚童,南山一儒一心想套親近,卻被他當頭一盆冷水,他卻不知道這盆冷水潑
下,已帶給他們目前不可彌補的裂痕了……」
    想著,白煞者已回頭向他帶領的各人做了一個手式,自己亦輕輕退後兩步,細長的
雙目微閉,陰冷的道:「嚴笑天,白煞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來,詹某要叫你
一嘗南海門的奇絕之技。」
    狐偃羅漢嚴笑天驀然仰首狂笑,大聲道:「好極,俺老嚴昔日也聽聞過你這渾身帶
著鹽水腥臭的鳥名,俺老嚴若不教訓於你,你這水底爬上來的東西也不會知道在師娘懷
裡吃奶尚未吃夠。」
    他一面說,右手微閃,金芒晃處,一柄奇異的兵刃,已輝耀閃亮的握在手中,隨著
左手一個奇妙的回轉,全身已向斜融昊偏出。
    正當狐偃羅漢這個攻擊的勢子始才展開,一個爾雅的聲音已悠然傳來。
    「嚴兄且慢。」
    隨著語聲,一條淡青的瘦削人影,已然飄到狐偃羅漢身前,甫一停身,便回首一笑
道:「嚴兄今日與在下初次見面,這一陣仗便由在下代替,差強算是愚弟的見面禮吧。」
    狐偃羅漢看清眼前之人,內心有著一股莫名的激動與感激,他正待說話,那人已緩
緩轉過身去,向白煞者文質彬彬的一揖,和聲道:「在下五嶽一劍班滄,特向南海自煞
者領教不傳絕學。」
    有道是人的名兒,樹的影兒,「五嶽一劍」四字甫始傳人大洪山各人耳中,七張面
孔已有六張變得極不自然,甚至連大名鼎鼎的白煞者詹如龍,那白皙的面龐上也起了一
絲不易察覺的痙攣。
    楚雲輕輕一笑,心忖道:「班兄真是水晶腦兒,這一場由他去對付自煞者,乃最為
恰當不過,嚴老哥雖然能狠能殺,藝學堪稱驚人,卻只恐不是那白煞者的對手,假如自
己親自出手,哼哼,未免有些欺負他了,嗯,現在,可以再來一揚血淋淋的了。」
    此際——
    白煞者詹如龍仍然細目微閉,陰沉的道:「班滄,你在武林中已混得不差,趟此混
水,不怕你這半生英名,要在大洪山下一撅不振,灰飛煙滅麼?」
    五嶽一劍冷然一哂,道:「或許如此,但也要看大洪山本事如何了。」
    白煞者詹如龍細目倏睜,大叫道:「殺你五嶽一劍,揚我白煞之名!」
    五嶽一劍班滄灑脫的長笑一聲,大拋身,腳步連旋中。一道耀目的寒光暴起,如懸
河滾滾,直瀉向肉煞者而去,聲威之宏,確實驚心動魄。
    在這剎那之間,白煞者詹如龍的身軀竟驀而晃閃起來,而這晃閃的速度是令人驚懼
的,明明看見他在搖閃,卻又似立在原位未動,瞬息之間,他已半步不移的讓開了五嶽
一劍飛靈式的六招十三式!五嶽一劍神色不動,仍然沉凝如山,招式一變,浩浩劍河中
泛起萬點銀芒,互憧互生,互擠互湧,自四面八方兜向敵人而至。
    白煞者詹如龍冷哼一聲,迅速飄出兩丈,翻身之間,一柄奇形兵器已握在手。
    這柄兵刃十分奇特,乃是一面大如銅鑼,銀光閃閃的圓盾,圓盾邊緣雕滿了細緻的
花紋,中間更刻著一條猙獰的虎鯊,在這面銀色的圓盾上端,突出一柄鋒利無比的短斧,
看來隼利之極。
    五嶽一劍的神火劍鋒微偏,在左臂稍前挽了一個美妙的半弧,冷笑道:「詹朋友果
然有兩手,『立地換魂』的功夫更已深得南海一脈神髓,不過,卻在班滄的神火劍下難
得一展呢。」
    白煞者一聲不響,左掌直豎,右臂微微伸縮,手中的奇形兵刃有如一面銀色飛輪,
帶著尖銳風聲猝然擊下。
    五嶽一劍班滄身形電轉中,手腕疾抖,劍鋒「嗡」然一顫,精芒瑩閃中,劍身彷彿
已在眨眼問幻成數十柄,分做兩股拒向敵人。
    於是——
    兩件兵器迅速接觸,又在掙然巨響中分開。神火劍的劍身彈顫如浪,似靈蛇纏手般
猝卷而上,連拆帶削,將對方左半身全然罩人威力範圍之內。
    白煞者尖聲一嘯,瘦瘦的身軀倏而伏倒地上,以右腳踵為圓心,呼嚕嚕一個大迴旋
手中圓盾直劈敵人小腿勝骨,短斧微仰,又在同一時間劃向對方小腹!
    於是,五嶽一劍笑了,在笑聲中卓立不動,劍尖如雲,絲絲灑落。叮噹之聲震耳不
絕,在電光石火般的交擊中,白煞者又徒勞無功的暴閃而出。
    楚雲在側朗朗笑道:「班兄,詹朋友要以他手中的『盾斧』與你硬上呢。」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7:16:22

第38節 戰雲再起 威析一竿
    隨著楚雲的話聲,五嶽一劍連出九劍十三腿,左手並指如戟,分點白煞者右臂、左
肋六大要穴,大旋身,又似巨鳥般斜斜飛起,精光電射中,「鑽連成串」「星鑽五輝」
「火鑽流燦」三大絕招相連面出,須臾問,劍氣籠罩著三丈方圓的空間,氣息中有著如
削的寒風,一代劍手的絕技,果然不同凡響。
    白煞者在傾力的閃躲中,亦做著快速絕倫的環轉,腳步飄移不定,閃挪如風,銀芒
輝耀的盾斧映著烈陽的光輝,時而幻射出個人目眩神迷的五色光華、隨著他身形的騰躍
上下,又似一顆碩大的虹彩流星,絢爛已極。
    在瞬息之間,二人的急拼硬鬥,已過了三十餘招,而明眼人一看即知,在這拚鬥的
二人來說,只不過才是個開始而已。
    雙方的每一個人,都立在對峙的方向,每一雙眼睛,俱皆一瞬不瞬的凝注著鬥場,
自然,在此時,誰都希望這場劇戰的勝利是屬於己方的。
    楚雲默默環顧四周,有些心煩的想:「這兩天以來,真是波波不平,血雨腥風,地
上這麼多屍體尚未處置,眼看著又要增加一些新的冤魂,而且,灰旗隊的事情也還沒有
根本解決……」
    他正在沉首忖思,身旁己傳來狐偃羅漢那破鑼似的語聲:「俺說楊老秀才,你這幾
日來也將俺折磨得慘,來,來!這遭讓俺倆好好的親熱一番……」
    南山一儒楊文顯看看楚雲,有些尷尬的一笑道:「嚴兄,老夫連日來雖則與兄台有
過數次不愉快,然上令之下,實則身不由己,嚴兄何妨與楚老弟略作商討,給回老大一
個薄面,也好讓老夫回去向大當家的做個交侍!」
    狐偃羅漢齜牙咧嘴,又是皮笑肉不動的道:「老秀才,你老兄說的倒是蠻輕鬆自在,
俺姓嚴的便如此容易請得的麼?而且,自你楊老秀才率領幾個朋友,不分青紅皂白的與
俺找碴以來,俺老嚴直到現在還槁不清是怎麼一碼子事,大洪山的朋友既是如此矇混,
俺老嚴也只好迷迷糊糊的與你們拚個雞飛狗跳牆了!」
    南山一儒用手摸摸鼻尖汗珠,沉吟了一番,有些難於啟齒的道:「這個麼,其實也
沒有什麼,只是其中有一個誤會,黎大當家的希望與嚴兄親自見個面,彼此也好解釋一
下……」
    狐偃羅漢忽然高叫道:「他奶奶的這叫什麼話?鬼狐子黎奇江湖上便是較俺姓嚴的
混得強,混得紅,也不該如此欺人,俺嚴笑天是那等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下三流人物
麼?而且用這等強邀的方式,更是將俺姓嚴的看得不值一文,他奶奶俺是越想越氣,越
說越氣,就憑你楊文顯這老小子也狗仗人勢,找俺姓嚴的麻煩,你們大洪山還有什麼義
氣可言?」
    狐偃羅漢口沫橫飛的說到這裡,回頭向楚雲一擠眼,大聲吼道:「俺說楚非……不,
楚雲夥計,你老哥哥俺這口鳥氣就如此這般嚥下了不成?人家五嶽一劍班大俠已為了你
這不成材的老哥哥動上了手,咱們卻光在一旁干磨牙,這卻成了一個什麼場面?」
    楚雲洒然一笑道:「那麼,庫環主,煩你生擒那四個身穿紫衣,上繡牡丹花的朋
友。」
    大漠屠手庫司早已躍躍欲試,聞言之下,滿臉的麻坑隱射紅光,大步上前向楚雲一
揖,驀然抖臂翻身,己在人們不及眨眼的瞬息問,如一陣狂風般越過各人頭頂,來到那
四名身穿紫衣的大漢之前。
    狐偃羅漢樂得在肥大的肚皮上一搓,又順手彈去一絲黑垢,呵呵笑道:「這四位乃
是大洪山左拐子宋邦手下的「四前衛」,號稱「四紫龍」,可是厲害得緊呢!」
    當他這個「呢」字始才出口一半,已驀然將另一半噎回肚內,原來,便當此瞬息之
間,大漠屠手的一聲如雷暴叱,跟著的二十六掌十七腿,已將那精悍如虎的「四紫龍」
逼得手忙腳亂,狼狽不堪的分做四個方向倉皇躍出!
    狐偃羅漢有些驚異的張著嘴巴,暗自忖道:「好傢伙,這一臉大麻子的夥計,身手
恁般超絕,倒是大出俺意料之外,自己與那『四紫龍』交過手,也要七八十招以上才能
略佔上風,這位老兄台一上手便給他們這個下馬威,確是不同凡響,楚雲夥計真是神通
廣大,真不知到哪裡找到這麼多武林異士對他俯首聽命的?」
    就在他思忖的剎那間,大漠屠手已狂笑著一口氣展出九招二十一式,招招威力恢宏,
式式連接不斷,飛砂走石之下,四紫龍彷彿飲下了過量的酒,個個蹌踉閃避,幾乎沒有
還手之力!
    狐偃羅漢在一側樂得大笑道:「呵呵,大洪山的好漢亦不過如此而已,楊老秀才,
大約爾等被師娘琢磨的時間還不夠……」
    南山一儒楊文顯此刻氣急敗壞,也顧不得狐偃羅漢的諷笑,急忙走到楚雲身前,低
聲道:「楚老弟,這卻如何使得?如此一來,老夫回山就難以交待了,而且,在這種場
面之下,再要鬧僵下去,老夫我說不得也非要動手不成了
    楚雲咧嘴一笑,輕沉的道:「前輩若欲插手,那麼,咱們這場和氣不就成為戾氣了
麼?」
    南山一儒打蛇隨棍上,忙道:「老弟說得正是,解鈴還是繫鈴人,便請老弟喝止那
位動手仁兄,以免鬧至不可收拾。」
    楚雲微微沉吟,忽然低聲道:「前輩,前輩等此次一直緊追在下拜兄不捨,可是為
了上次在下對鳳目女黎嬙失禮之事麼?」
    南山一儒聞言之下,不由微感一愕,尚未說話,楚雲又迅速的接道:「鳳目黎嬙對
在下可能尚無惡感,亦即是說,她無意找在下麻煩,但自下營鎮那次事件之後,前輩與
冷竹雙煞等卻不敢將此事隱瞞不報,是而各位於回大洪山後,便將此事經過及動手始未
一一詳告大洪二子,前輩,在下說得對麼?」
    南山一儒有些窘迫的苦笑一下,訥訥的道:「楚老弟,這是誰告訴你的?大洪山規
律素嚴,發生事情若敢隱諱不報,一待當家的查問下來,任是在山中地位如何崇高,也
是擔待不起,何況,老弟你更是與本山大當家的千金髮生衝突呢!」
    楚雲目光迅速的向鬥場一瞥——五嶽一劍與白煞者之鬥,已進入白熱之境,勝負之
間,尚難逆料,而大漠屠手庫司,更已將四紫龍逼得捉襟見肘,招架無力。
    於是,他在心中微笑了,又緩緩的道:「因此,前輩便稟報大洪二子,鬼狐子黎奇
更親將他的寶貝女兒叫去,問明原委,於是,黎奇便知道了他女兒乘隙下手盜去那座玉
佛之事,知道了狐偃羅漢與半面鬼使為此鬧得幾乎兩敗俱傷,更明白了在下為何於下營
鎮中出手將黎嬙折辱了一番,自然,黎奇自是不甘自己女兒如此吃虧,於是便憤怒的要
找那折辱他女兒的人,可是,當時在下出手之初,乃是蒙面而行,黎奇無法問明在下確
是何人,只有找尋那與在下同在一起的朋友——狐偃羅漢,何況,狐偃羅漢正是那玉佛
之事的主點兒,因此,在下的嚴老哥近日來便吃你們日襲夜戰,鬧得精疲力竭,而且還
弄不清到底是怎麼回事,前輩,在下說得對麼?」
    南山一儒楊文顯驚疑的注視著眼前這位青年豪雄,是的,楚雲所說的一切,都是完
全正確的,雖然其中尚有些許內幕,未曾盡言,然而,目前的這一些,己是歷歷如繪,
足夠言明目前爭鬥的始未了。
    狐偃羅漢一直站在旁邊側耳靜聽,此刻才張大嘴巴啊了一聲,大聲道:「他奶奶的,
如此說來,俺是白背了個黑鍋啦?而且,偷去俺老嚴玉佛的還是鳳目女黎嬙這丫頭片子?
好傢伙,鬼狐子這遭可百口莫辯了,奶奶的,他不找俺,俺還得去找他呢!」
    楚雲雙手微搓,一笑道:「嚴老哥,四紫龍要栽了。」
    狐偃羅漢與南山一儒二人急忙回首探視,幾乎是在二人甫始回頭的當兒,嗆哪一聲,
一柄沉厚的紫鱗刀已凌空飛去,兩條紫色人影亦斜斜摔出尋丈汗外,滾做一堆!
    南山一儒楊文顯目睹之下,不禁又急又怒,狂吼一聲,倏而抖臂掠出。
    狐偃羅漢哈哈大笑道:「楊老秀才,俺老嚴侍候來也!」
    說著他手執「金狐尾」便待跟身而上,就在說起未起之際,卻被身後的楚雲一把拉
住。
    狐偃羅漢回頭一瞧,急道:「老伙汁,奶奶的人家要以多吃少,咱們還站在這裡泡
磨茹干鳥?」
    楚雲沉默的笑笑,當他的笑容還凝聚在嘴角未退的時候,一串美妙而清脆的銀鈴之
聲已破空響起,如九天之上的鳥鳴,又似阿鼻地獄的追魂哀號。
    狐偃羅漢急忙注視,只見一道耀目的劍芒,宛如一條銀箭般快捷,自半空直指向南
山一儒始才落地的背影。
    楚雲沉凝的道:「老兄,這一手『星芒朝月』可夠得上火候麼?」
    狐愜羅漢眼看南山一儒慌忙回身撤步,掠出七尺之外反手相拒,又在一個照面間被
迫三步的情形,不由暗自在心中嘀咕,低聲道:「這小子便是剛才險些與俺動手的朋友
嘛,看不出才屆中年,就有這麼一身超絕之技,奶奶的,俺又是一次不識天下之大,究
竟從哪裡鑽出來的這麼多高手?」
    楚雲輕微的吁了口氣,道:「出於綏境浩瀚的大漠,來自拐子湖清澈的湖水之濱。」
    狐偃羅漢伸手摸摸油青的頭顱,一眼瞥到站在對面那個形似店舖掌櫃的老者,他此
時面色凝固,毫無表情,雙手十指,卻在不住的微微的彎伸,兩隻眼睛,絲毫不移的注
視著鬥場。
    楚雲以目示意,低沉的道:「老兄,那唇蓄八字鬍的朋友是誰?」
    狐偃羅漢緊了緊手中的金狐尾,道:「大洪山共分三堂五舵,此人乃屬第五土字舵
的舵主,說出來你定然知道,武林中大名鼎鼎的『一竿叟』掌凌便是。」
    楚雲心中微微一動,故意笑道:「那麼,到了這個時候,他為何尚不動手協助同伴?
而且始自至終一言不發?」
    狐偃羅漢搖頭道:「不,這老小子貌似忠厚,心地卻最為歹毒不過,他不到必要時
不會出手,一出手便抽冷子給敵人來個狠的,俺與他較過一次,這老小子的一條柔鋼釣
竿卻難纏得緊呢。」
    楚雲頷首不語,忽然,他輕俏的道:「老兄,待我親自去與他玩上兩趟,你替我注
意一下灰旗隊的殘兵敗將,這些朋友們趁火打劫的可能還是很大呢。」
    狐偃羅漢嘻嘻笑道:「這一來灰旗隊是垮定了,莽狼會也去了半壁江山,聞說百角
堡也在一夜之間煙消雲散,兩河道上,以後將不知是誰稱雄了。」
    楚雲沒有說話,用力搓了搓雙手的關節,狐偃羅漢又道:「聽說百角堡全是被一些
穿著黑衣,胸前繡著金色烈陽的人物擊潰,兄弟,你也穿著一身黑衣,倒有幾分像呢。」
    己走出了三步的楚雲聞言緩緩回身,用拇指撩開罩在外面的長衫,於是,一片淡淡
金芒,與空中的太陽相映,幻成一幅絢麗的圖案。
    狐偃羅漢驚得退了一步,失聲叫道:「咦哈,果然又是夥計你的傑作!」
    楚雲笑笑,雙手一擺,猛然回身,朝陰立於前的一竿叟道:「大洪山的掌舵主,江
湖上英名久著的一竿叟,現在。楚某便向你領教幾手不傳絕學,大約閣下尚不致於珍藏
不露吧?」
    一竿叟掌凌料不到楚雲會突然向他挑戰,雖然掌凌本人未與楚雲交過手,但無論是
人家的氣派、威勢,他已親自見過,而且,昔日在下營鎮的一幕,他也耳聞南山一儒口
述過,是而,一竿叟掌凌雖則沒有嘗過剝皮的滋味,他也知道那滋味必不好受,此刻他
表面上雖然尚無任何顯示,但內心的忐忑不安,卻也不足為外人道了。
    楚雲炯然的目光凝注著對方,微笑道:「大洪山土字舵掌舵主,難道說,閣下不願
意露兩手讓在下見識見識麼?」
    一竿叟掌凌也是老江湖了,更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物,他此刻雖然心中十分憂慮,
但卻依舊冷板板的瞥了楚雲一眼.微抨唇上的八字鬍,語調淡漠的道:「既是楚大俠抬
舉,老夫豈能不從,只是不論勝負,楚大俠休要動了肝火。」
    楚雲笑吟吟的道:「掌舵主,這句話原該在下奉敬給你才對。」
    二人淡然數言,卻是針鋒相對,一竿叟原想以言語激怒對方,令敵人在憤怒之下,
可尋隙而攻之,然而,這番卻白費心機了。
    狐偃羅漢在後面扯開那破鑼似的嗓子道:「俺說使釣魚竿子的老匹夫,你別他娘的
吊死鬼賣肉——死不要臉了,你還想占楚老弟的上風麼?就憑你這付姥姥不親,舅子不
愛的德性?」
    一竿叟掌凌面不改色,雙手依然背負身後,冷笑道:「姓嚴的記著你所說的每一句
活,這些話你都將付出十倍以上的代價。」
    說罷,他又向楚雲道:「楚大俠,咱們目前不用在嘴皮上賣功夫,你說對否?自然,
這也要包括那位打不過就腳底抹油的大羅漢。」
    狐偃羅漢聞言之下,呵呵笑道:「奶奶的你倒好像佔著理了,你們個個凶神附體,
打起架來死賴活纏,人多人少一起上,比起俺腳底下抹油也強不了多少。」
    楚雲回頭向狐偃羅漢擠擠眼,大聲道:「嚴老哥,你
    「你」字才說得一半,狐偃羅漢面色忽變,張口欲呼——
    楚雲眉梢也不動一下,瘦削的身軀如箭矢般筆直升高一丈,而幾乎就在他升空的同
時,一條細若小指,通體閃泛著烏黑光幕的柔鋼釣竿,已帶著尖銳風聲,自他鞋底一掃
而過!楚雲身形在半空中一個翻轉,又倏而升高兩丈,微微來了一個優美的半弧,朗朗
笑道:「掌舵主,閣下這偷襲之技,倒可算得上是江湖上的一絕呢!」
    一竿叟掌凌手中這根柔鋼釣竿,長約九尺,通體烏光隱隱,握在手中彈顫不已,一
看就知道是個內家高手所用的兵器,他這柔鋼釣竿,共分三節,平時不用可縮收成數尺
長的一根鋼棒,隱於衣衫之內,一旦與人交手,運用內家真力使出,一抖之下,即可伸
出達七尺之長,攻守時可柔可鋼,確實不容輕視。
    這時,掌凌面色自若,一言不發,手臂微轉,又是狂風暴雨般一十七掌,自四面八
方攻向楚雲。
    這十六鞭的來勢是如此疾勁,每一鞭之間的空隙簡直可說緊密得絲毫沒有,而且又
是來自不同的角度與位置。宛似一面平地興起的鞭網!
    於是——
    就似一尾在水中的游魚,又好像在空中隨意折轉的飛鳥,更彷彿一線淡渺的煙霧,
是那麼輕妙,卻又如此自然的在每一鞭看來幾乎不可能的微小間隙中穿過,宛似一個有
形無質的幽靈,自那釣竿中虛虛飄過,輕逸無倫。
    一竿叟掌凌不由大吃一驚,偏身,拋臂,反手又是十九鞭,同時左手豎立如刀,突
然推出兩團勁氣,逼向楚雲下盤,應變之快,亦非同小可。
    楚雲在緩緩下降的趨勢中,暗地吸入一口真氣壓入丹田,身形又在驟然間拔升,在
他身形升高的剎那間,一片掌影,摟頭蓋臉的揮向一竿叟掌凌而去!
    飄忽的掌勢如雪花繽紛,勁氣縱橫交錯,來往激盪,楚雲雖是在半空中未踏實地展
出,威力之大,仍是十足驚人!
    一竿叟掌凌唇上的八字鬍根根翹起,雙目怒瞪如鈴,不退不閃,手中釣竿旋動如風,
呼嘯的聲音夾雜著圈圈深厚的罡力,在他面前布成一道氣牆。
    剎那間——
    「轟」然激盪,巨響震撼四周,劈啪不停的暴響聲傳播不息,楚雲身形又在空中一
個折轉,再升三尺,一竿叟掌凌卻面色帶金,連退六步,手中柔鋼釣竿顫動如浪,晃搖
不已。
    驀而——
    楚雲在空中狂喝一聲,厲烈的長嘯而下,一個大斜步,偏身直踏敵入中宮,抖手便
是二十三掌,雙腿卻如閃電般飛向對方身後兩尺之處
    此刻一竿叟正是與楚雲力拼之後,體內真氣激盪不已,一口氣尚未轉過來,而一股
股,一片片的凌厲勁風,又毫不停息的猛攻而到。
    一竿叟驚怒之下,不克聚力回拒,倉皇中,本能的撤身後避——而楚雲的雙腿,正
好飛到他身後二尺,位置之準,便好似那一雙腿原本就等在那裡似的。
    在這一連串電光石火般的急打強攻中,幾乎雙方都沒有任何一絲可供喘息的時間,
更沒有一點可供思考的餘地,一竿叟此際甫始退身,便覺勁氣襲體,來勢之快,難以言
喻。
    若是一個尋常的武林人物,甚至一個在江湖上混得有名有姓的高手,也不能躲過楚
雲並不算狠辣的一著,但一竿叟到底是出生入死過的人物,在這千鈞一髮之中,他大吼
一聲,雙臂奮力一抖,身形斜著拔起空中,順勢就是一記「長龍人海」直劈敵人腦門頸
項,鞭梢劃空,尖銳刺耳!
    於是——
    就在他身形拔起,鞭勢下擊的瞬息之間,左胯已被楚雲鞋尖沾到一絲,而在一個功
力絕高的內家好手來說,這麼一絲幾也就夠瞧的了。
    一竿叟掌凌上升的身軀,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掌猛推了一把,向橫裡直摔出去,於
是,那劈落的一鞭,便直打到草地之上,空自掃擊得亂草迸飛,卻連敵人一根汗毛也沒
挨到!
    楚雲並未乘勢追擊,他悠閒的站在原位,笑吟吟的道:「掌舵主,差之毫釐,謬以
千里呢!」
    一竿叟掌凌竭力穩住身形,一個空心跟頭落在地上,打了一個蹌踉,方才勉強立足
站穩,而頭上那頂瓜皮小帽,卻已飛出兩丈以外。
    他這時情形之尷尬,實在非筆墨所可形容,面孔一陣紅,一陣白,嘴角亦在微微抽
搐,手中的柔鋼釣竿、卻無力地垂向地面,一隻鬥敗的公雞,正是他目前最好的寫照。
    狐偃羅漢在一旁鼓掌大笑道:「奶奶的這叫什麼?這叫王八滾元宵,兩邊不夠頭,
哈哈……」
    一竿叟看也不看狐偃羅漢一眼,兀自愁眉苦臉的站在原位發怔,狐偃羅漢又冷嘲熱
諷的道:「怎麼著,老掌,俺說你吊死鬼賣肉死不要臉麼,你還不服氣,呵呵,你這兩
手把式,平心而論,雖然比俺老嚴還差一點,不過,咱們尚能勉強親熱幾百招,若與楚
老弟試一下呢,俺說老掌啊,你可是大麻子照花鏡,自找難看了……」
    驟然——
    在狐偃羅漢說話之際,一竿叟掌凌垂向地面的柔鋼釣竿倏然彈起,似長蛇般射向他
咽喉而來!而且在同一時間,一竿叟左手倏揚,七點墾芒,分做七個方向、搖曳不定的
襲向楚雲!
    狐偃羅漢大馬金馬的挺立不動,手中「金狐尾」驀而飛起,橫捲敵人鞭梢,口中卻
依舊陰陽怪氣的叫道:「俺說老掌啊一你這賤人的心幾可真夠狠哪。」
    同一時間——
    七點黑色光芒,已飛到楚雲左近,那七點黑芒,俱是大如銅錢,滾圓烏黑,卻看不
出有什麼特異之處。
    大凡在武林之中,不論三教九流,五花八門,只要是個習武之人,他所使用的暗器,
若非鋒利無比,便是尖銳異常,足可沾身傷人,但是,假如離了這兩個譜兒,那麼,其
中便大有文章了,大概來說,一些怪異而不起眼的暗器,不是浸有劇毒,便是內中包含
毒粉、毒煙、火藥之類的東西,而這些玩意兒,又是最令人頭痛的。
    自然,楚雲在江湖上闖蕩了十多年,什麼大場面也經歷過了,這一套他自是不會不
曉,他十分明白,遇上這種暗器,不能硬碰,避之則吉。
    於是——
    七點黑芒自七個方向飛來,楚雲瘦削的身軀宛如風拂柳條,在極小的幅度中,分別
穿過七個不同的空間,魂遊一絲之名,真是當之無愧。
    那七枚銅錢大小的黑球,在飛過楚雲身後七寸後,卻並不分散下墜,競在剎那間奇
異的撞擊在一起。
    此刻,狐偃羅漢又已與一竿叟互對了三掌,他目光一斜之下,不由驟然一驚,脫口
大叫道:「楚老弟快躲,這是大洪山特製的『火硝彈』!」
    就在狐偃羅漢的叫聲中,一連串彷彿爆竹的劈啪聲綿密傳來,幾條火龍似的光芒倏
而溜瀉四竄,幾乎是在同時,一股股白灰色的濃煙,已帶著強烈刺鼻的辛辣氣味瀰漫四
周。
    楚雲見狀之下,腦中飛快的旋思,急忙脫口大叫道:「吾方各人注意,迅速採取行
動壓制敵人,這是他們的擾亂之計!」
    狐偃羅漢破口大罵道:「好一個竿叟老匹夫,俺老嚴第一個不饒過你!」
    吼罵聲中,只見他胖大的身軀猛衝而出,手中金狐尾曳起一溜如虹金芒,摟頭蓋頂
的劈扎向一竿叟掌凌而去。
    掌凌釣竿飛舞迎上,邊大笑道:「你狂呀,你叫呀,狐偃山的老狐狸,今朝本舵主
倒要看看你還能溜到何處,躲到何處?」
    在二人彼此的叫罵中,一條金光閃爍的虹影,已與一道怪蛇也似的烏芒絞合一起,
翻翻滾滾,難分難捨。
    這時一大片草地已被燃著,附近的柳樹也有不少著火燃燒,劈劈啪啪,十分熾烈,
然而更令人難以消受的,卻是那飄忽瀰漫四周的刺鼻濃煙,這片濃煙,不僅辛辣難聞使
人心腦俱悶,而且刺激得連眼睛也不易睜開!
    楚雲迅速封閉口鼻,展目四望,只見五嶽一劍與白煞者之鬥,已漸佔上風,但是,
顯然五嶽一劍亦已被那煙霧影響,攻守之間,略現牽強,而且,看得出他正設計誘使他
的敵人往林外退去。
    不過,使楚雲有些發怒的,卻是那位白煞者詹如龍,竟依舊閃挪自如,迸退有致,
好似這些煙霧對他發生不了作用似的。
    那邊,四紫龍已仆倒了兩個,還剩下的二位,若非有一竿叟火硝彈的適時援救,只
怕也早已躺在地上風涼了,饒是如此,二人仍然氣喘如牛,藉著濃煙火勢的掩護,拚命
游閃,絕不敢與大漠屠手做正面交擊。
    楚雲看著,心頭一塊大石略放,以眼前的情形看來,勝券已然在握,還不會有什麼
大的變化發生。
    於是——
    他輕輕的吁了口氣……
    當楚雲的這口氣尚未完全吁盡,一片激烈的叱喝聲驟然響起,緊接著就是混亂不已
的兵刃交擊之聲!
    楚雲急忙循聲探視,迷濛的煙霧中,只見刀光如雪,閃爍生輝,往來飛舞流掣,又
是好一幅大屠殺的場面!
    時間上已不能再行延誤,楚雲雙臂一抖,身形如空中的流星。猝然射向煙霧之中。
    當楚雲飛身而至之際,第一個映人他眼簾的,便是披頭散髮的銀戈飛星常大器,正
手舞一柄大砍刀、滿目血紅的與白衣秀士陶光殺做一團,而且,看情形陶光還有些招架
不住之象。
    其實,常大器雖然所受內傷不輕:但他心中的悲怒卻較他肉體上的痛苦更勝百倍,
只是適才在眾人控制之下,他又明白對方每個人功力之超絕,是而不敢妄動,但是,目
前的混亂之局,卻始終給予他以莫大的鼓勵與衝動,是而在他一聲暗示之下,灰旗隊的
殘餘又傾全力挺身而起、攻向侍立於旁的敵人。
    平心而論,銀戈飛星常大器的一身武學,在綠林黑道上,是可以算得出的幾個高手
之一,加以他此際已豁出老命,作孤注一擲之戰,是以白衣秀士陶光功力雖高,卻不免
有些手忙腳亂起來。
    灰旗隊的金菩提曹功亦咬牙切齒的力拼紫袍銅拐公孫雄,二劊子朱瀚受創不輕,卻
也悍不畏死的猛撲赤騎追風駱森,二門神雷望簡直似凶神附體般與嘯江二怪戰作一團,
銀扁擔羅奇,卻率領四羽十僅存下的三人,直衝向五嶽一劍的方向而去。
    這時,楚雲已知道事態嚴重,刻不容緩,他暴叱一聲,奮力叫道:「常大器,你還
不命令手下罷手停戰,難道真想使你灰旗隊,灰飛煙滅,陷入萬劫不復之境麼?」
    語聲入耳,常大器似乎略微一緩,但隨即又揮力如浪,狠攻猛殺,一邊嘶啞的狂叫
道:「罷了,姓楚的,罷了,今日常某便還你一個大好的頭顱吧!」
    一旁浴血死戰的金菩提曹功,滿面通紅,氣喘吁吁,聞聲狂叫道:「瓢把子,我曹
功生亦跟你,死亦隨你,就是到了九泉之下,姓曹的也與瓢把子患難與共!」
    銀戈飛星常大器連揮九刀之下,大笑道:「好,好,曹使者,我們一起,我明白
你!」
    楚雲微微搖頭,在心中深深歎息,他仍然高聲道:「常大器,不要衝動,你就不注
後想想?不想再重振旗鼓,揚你灰旗之名?不想養精蓄銳,一雪今昨之恥麼?」
    常大器眼球上血絲滿佈,嘴角白沫飛濺,怒吼道:「放屁,以老夫目前的局勢,如
何尚能恢復舊觀?楚雲啊,楚雲,你休要再胡言亂縐,老夫恨不能食你之肉,寢你之
皮!」
    楚雲長歎一聲,倏又斬釘截鐵的道:「常大器,沒有停手之望了麼?」
    銀戈飛星常大器狂笑道:「生死由你!」
    楚雲一拍雙手,大叫道:「有種!姓常的,待你我來生再訂敵友!」
    「友」字出口,楚雲已長嘯一聲,寒芒閃處,宛似經天長虹,直射銀戈飛星而至。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6-26 07:16:45

第39節 寧為玉碎 毋為瓦全
    於是——
    銀戈飛星常大器豁然長笑,大砍刀奮起萬鈞之力,猛迎而上!
    白衣秀士陶光顧不得抹去頭上汗珠,白衣飄拂中,「唰」的一響,抖掌劈向常大器
肋下肋骨,右腿突起,飛踢對方丹田!
    此時……
    楚雲的「苦心黑龍」長劍,在半空中挽了十三個耀眼的劍花,缽然輕顫中,有如天
瀑倒降,帶著漫天的濛濛劍氣,呼轟罩下!
    這正是他在孤島上苦習而成的「弧光劍」六絕式之下「弧影漫空」!
    銀戈飛星此時宛如披膽瀝血般長笑一聲,竟然毫不閃躲,大砍刀尚未與楚雲劍勢相
接,卻反而猛然下撤,倒劈向正揉身而進的白衣秀士,左掌卻運足生平之力,倏而叩向
楚雲胸前!
    白衣秀士陶光原先與莽狼會三名藍衣人過招之際,已然受了傷,適才與功力較他高
出甚多的銀戈飛星動手,已是有些招架不靈,緊迫得甚至連隨身佩劍都未及拔出,而此
時,他萬料不倒銀飛星的大砍刀,竟會捨棄勁敵楚雲,反而傾力向他劈來!
    其實,銀戈飛星常大器雖然在此山窮水盡的絕境之下,神智仍未昏亂,他十分明白,
憑他此刻的傷後之軀,若想與楚雲硬打硬碰,不論支持的時間長短,而失敗的必然是他
自己,何況,在此種情形之下,要想出現奇跡,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因此,他早已決定
撈一個是一個,殺兩個是一雙的心理,在這生死一發,生死攸關的當兒,不擋楚雲而反
取陶光!
    這突變的時間是如此的短暫,幾乎不給人們一個思忖的機會,可說甫一印人瞳孔,
已經將有結果了!
    楚雲任是功力超絕,因為事先毫無防備,也鬧了個借手不及,他心急如焚之下,猛
然使劍身去勢加速,口中卻只有時間叫出兩個字:「快躲!」
    而在此刻,你又叫白衣秀士躲向何處呢?
    在剎那之間,陶光瞳仁中已清晰的看見那寒森森的鋒口,肌膚上已敏感的覺出一陣
刺骨的涼意,於是,他只感到腦中一陣空白,一片茫然,什麼也想不起,也什麼都無法
想,他惟一能知道的,便是明白將有一次此生最大的痛苦到來,而這次痛苦,會使他了
解永恆,也瞭解生命的義意是如何可悲。
    但是——
    就在那鋒利的砍刀刃口距離陶光尚有三寸之際,一條黃影已自斜刺裡瘋狂般衝到,
奮起雙掌之力猛劈向刀口!
    於是,每一件突發的事情都似電光石火,都在剎那間令人目眩神迷的變化著,而一
片鮮紅的熱血,卻宛如怒泉般淋漓分濺!
    沒有一絲慘叫,也沒有一聲呻吟,只有三條血肉模糊的身軀倒在地上,紅嫩的肉與
白色的骨,艷紅的血與蠕動的肚腸摻合成一片,映著陽光,成了一幅令入驚心動魄的淒
厲圖案!
    四周的殺喊依舊,煙霧仍然瀰漫,火勢卻更大了……
    楚雲沉默的站在地上,面孔有些蒼白,神色中流露出無言的痛惜,他輕撫著手中的
「苦心黑龍」長劍,而在這柄一泓秋水般的精瑩劍身上,此刻正凝聚著三點珍珠般淒艷
的血滴!
    血滴輕輕落下,滴在一塊黃褐色斑點的豹皮上,又迅速的滾落塵埃……
    銀戈飛星常大器雙目怒瞪的側臥於地,肚腸蠕動,自胸腹間一道尺許長短的可怖創
口中溢出,右手尚緊握著一柄沉重鋒利的大砍刀,全身鮮血淋漓,分不出是他自己,抑
是別人的。
    一個幾乎被劈為兩半的屍體橫臥於旁,這屍體齜牙咧嘴,面孔扭曲,彷彿在臨終前
承受了極大痛苦,他雙拳緊握,眼睛睜得大大的,雖然他已永遠看不到什麼,但是,准
也會知道,他必是珍惜著人生,雖然,他去了,但是,人人也會明白,他原是不甘心就
此去的。
    這幾乎被劈為兩半的人,不是別個,正是嘯江二怪中的老大卜靈!
    躺在最邊的一人,卻是白衣秀士陶光,他雪白的長衫上浸濡著鮮血,自左肩至肋下,
有著一條皮肉的創口,血肉模糊中,深可見骨,捨發散亂,面色慘白,顯然亦受了不輕
的創傷。
    適才的一幕,如走馬燈般的在楚雲腦中重現,當在那生死一發瞬息之間,雖然近在
咫尺的卜靈,以生命做代價,猛力衝到,橫擊銀戈飛星劈下砍刀,但他的藝業卻遠不及
功力深厚的銀戈飛星,那來勢急速的刀固然吃他推開半尺,但那鋒利的刀刃卻毫不留情
的自他右肩砍落,直達胸前,而近刀柄的鋒口,又斜斜劃下,依舊傷了白衣秀士陶光,
而幾乎在同一時間,殘酷的「苦心黑龍」已洞穿了銀戈飛星的胸腹,更自上而下,劃開
一道尺許長的傷口,於是,在這不及人們眨眼的十分之一秒裡,武林中己有三條好漢兩
死一傷,死得是如此淒慘,傷得又是如此悲涼……
    楚雲蕭索的站著,眼眶中有些潤濕的感覺,是的,人生雖然可歎,卻也有著溫暖,
殺伐雖然冷酷,卻也會顯示著生命的真諦,人的死亡是平淡而必然的,但是,也要看那
死亡的人給予你腦際印象的深淺,自然這是不論敵友的。
    於是——
    在煙火迷濛中,又有一條披髮的人影衝到,此人一來,便呼天掄地的撲倒在卜靈的
屍體上痛哭起來。
    不用細看,毋庸去想,楚雲也知道這痛哭的人必是那嘯江二怪僅存的卜合,自古以
來,兄弟原是骨肉之親啊!
    楚雲並沒有去安慰,更沒有說一句痛惜的言同,因為他知道,在卜合此時的處境之
下,除了淚水,沒有什麼能給他精神的發洩於萬一。
    忽地——
    一個魁梧的身影急衝而到,邊大笑道:「荒疆野人,有種的就別跑呀,媽的,今天
不將你生吞活剝,老子誓不姓雷!」
    這衝來的人並非別個,乃是正在與嘯江二怪較手的灰旗隊執法二門神雷望!
    然而,卜合卻似毫無所聞的,依舊俯在兄長身上慟哭不已,披肩的頭髮垂在兩邊,
隨風飄動,帶著一股英雄沒落的悲慼氣息。
    二門神雷望甫始來到,便驚天動地的連出七掌劈向卜合,口中狂吼道:「號你娘的
什麼喪,今日灰旗隊的一筆血債,必要你狗命相抵!」
    當那連續的七掌如鐵錘般的成串飛出時,卻驀然被斜刺裡一股雄渾無比的勁氣擋開,
這股勁力是如此恢宏沉厚,不僅在剎那間將這強厲的七掌消彌於無形,更將那身壯如牛
的二門神雷望推出八尺之外!
    二門神雷望毫不稍息,也不管身上是否受傷,依舊奮不顧身的猛衝而上,只看他額
際根根暴起的青筋,咬緊的牙關,就知道他已在傾力一拼了!
    於是,那自旁出掌的人——楚雲,冷煞的一笑,毫無情感的道:「朋友,你也到時
辰了。」
    隨著他的話聲,一道銀蛇一般的寒光倏閃,在空間劃了一道詭異的弧形,又連連閃
了九個小圓,似一條寒森森的芒影,在大弧與小圓中穿過,直射雷望胸前!
    這精絕與狠厲的劍勢,彷彿是西天的金光一閃,又像是惡魔的咀咒降臨,在人們的
意識上,幾乎是永遠無法躲避的一擊!
    不錯,這又是「弧光劍」法中的絕技之一:「銀弧耀目」!
    二門神雷望只感到似乎處身在千萬利刃之下,又似乎全身麻痺地被縛上了斷頭台,
心裡千呼萬喚的躍閃,卻又宛如在夢魔中無法動彈!
    於是——
    一個活生生的魁梧身軀看得出奮力滾翻而出,但是,卻在翻出三尺之外後變成了兩
截,上身滾在前面,下半身卻向斜刺裡飛出,紅嫩蠕動的肚腸流濺一地,噁心而刺目!
    楚雲看也不看一眼,冷叱一聲,飛拔三丈,口中大叫道:「金雕屬下,寸草不留。」
    「留」字出口,人己電射向銀扁擔羅奇、四羽十等撲去,而羅奇等人,此刻正在圍
攻五嶽一劍班滄!
    楚雲身形甫落,抖掌揮出,一大片連綿掌影,有如天網驟罩,劈向四羽上,劍芒如
虹,直取銀扁擔羅奇!
    五嶽一劍班滄手中神火劍連展絕學,九招十五式齊發,招招不斷,式式銜接,漫天
逼地,一氣呵成!瞬息間又將欲待衝出救援的白煞者圈人劍氣寒芒之中。
    楚云「苦心黑龍」筆直扎去,招至一半,又驀而抖起一道經天長虹,在一彎妙曼的
弧光下,七斜七偏,晃閃不定的罩向羅奇!
    在這同一時刻,四羽士僅存的三人已被楚雲推出的掌勁逼得東竄西跳,而銀扁擔羅
奇更是魂飛魄散,手中銀扁擔揮動如風,連出七招,右腿一弓一蹬,倒射而出!
    楚雲長笑一聲,身隨劍進,「苦心黑龍」顫動如浪,連揮十六劍,宛如長河倒洩,
浩浩蕩蕩,左掌猛起倏落,再度反劈向四羽士而去。
    銀扁擔羅奇左攔右架,前遮後擋,奮出全身功力竭力抵抗,大汗洪洋中,又踉蹌出
五步!
    五嶽一劍班滄神火劍忽而如雪雲滾蕩,忽又如驟雨普降,繼之似翻騰似龍,倏又閃
爍如鑽,白煞者詹如龍已逐漸感到難以抵擋了。
    倏地——
    伸火劍驀然一閃,急射又收,直刺銀扁擔羅奇,而羅奇感覺銳風急襲之下,又拚命
向側旁躍出,楚雲冷然一笑,劍勢一圈又出。寒森的道:「羅奇,你也隨常大器去吧!」
    銀扁擔羅奇聞言之餘,不由悚然一驚,銀扁擔猛出五招九式,失聲大吼道:「姓楚
的,你說什麼?」
    楚雲沉聲不答,身形如流矢般竄起,又閃電般撲下,微閃剎那,「苦心黑龍」已在
十八道光輝萬丈的弧影中斬落。
    不錯,這是弧光劍法中的「弧映魔影」式。
    銀扁擔羅奇咬牙切齒,目瞪如鈴,不閃不退,銀扁擔揮起如風,勁力澎湃,傾力反
架而上,雙腿已在一片光影中急蹴楚雲下腹!
    於是
    楚雲身形半轉,劍勢仍然照舊劈下,卻讓出一線空隙,使羅奇看到銀戈飛星橫陳的
屍體。
    剎那間——
    銀扁擔的目光已在一瞥中大變,面色也倏呈死灰,失聲悲叫道:「楚雲,你好
狠……」
    一聲淒厲的慘吼,緊攔在那「狠」字的語尾後響起,「弧映魔影」的十八道弧光,
已將羅奇在瞬息而全然圈人其中。
    於是——
    在瞬息間,九段屍身,亦分向四周成塊飛出,血肉淋漓,慘不忍睹!
    楚雲厲嘯半聲,劍如狂風乍湧,橫掃而出,幾乎只看到耀目的光芒一閃,立時就是
數聲嚎曝傳出,四羽士僅存的三人已全被攔腰斬成兩半!
    另一邊,兩聲厲烈的斷喝忽起:「斬!斬!」
    兩顆斗大頭顱,已凌空飛起,兩條紫色衣衫,上繡牡丹花的無頭身軀,亦帶著血箭
摔倒地上!
    自然,這又是大漠屠手庫司的傑作。
    同一時間,漫天的金菩提灑濺呼嘯,一條瘦削的身影被一柄沉重的赤銅枴杖猛擊得
在空中連連翻滾了六次,帶著骨折肉裂之聲,帶著如泉鮮血,沉重的飛跌出尋丈之外!
    不錯,這是曹功,灰旗隊的右使者,殺他的人,正是索袍銅拐公孫雄!
    場面的變化,已到了決定性的階段,孰勝孰負,已是一眼可明的了。
    在金菩提曹功屍橫就地之際,與赤騎追風駱森對手的二劊子朱瀚,亦滿身浴血的向
外狂奔,左臂軟軟垂下,顯然已被他的敵人生生拆斷!
    這時——
    索袍銅拐恰好回身,見狀豁然大笑道:「朋友,你也歸位吧!」
    隨著話聲,沉重的銅拐倏忽飛起,在空中挽了一道弧線,又驀然斜向左邊,橫砸而
去!
    二劊子朱瀚此時早已心膽俱喪,神志迷茫,尤其是左臂的創痛,更使他元從忍耐,
在平時他已不是紫袍銅拐的對手,更何況在此山窮水盡之際?
    宛如是那柄沉重銅拐揮出的同時,朱瀚那瘦長的身軀已凌空被兜起,連轉了三個筋
鬥,又轟然跌落於地,身上的每一排骨骼,都白森森的附著血絲叉出膚體之外,他口中
如鬼號般長嗥不停,週身痙攣顫動,良久,良久,始寂然不動。
    紫袍銅拐豪放的大笑道:「灰旗莽狼,雙生雙亡,哈哈哈……」
    楚雲嗒然無語,右手微動,唰聲輕響,「苦心黑龍」已還入鞘內,他緩緩踱了兩步,
目注鬥場,只見白煞者的盾斧已漸漸失去了它的威力,在五嶽一劍的攻勢下逐次縮小了
施展的範圍,而劍鈴子龔寧的劍芒卻緊緊地圍住南山一儒,正緩緩取得優勢。
    那邊——
    一竿叟掌凌與狐偃羅漢正打得難分難解,二人功力相差匪遙,但狐偃羅漢的內功卻
較一竿叟雄渾悠長。故而久戰之後,失敗者仍以一竿叟的成分較大。
    地上佈滿了慘不忍睹的屍身,鮮血淋漓,而死者已矣,生者卻仍在做著殘酷無情的
殺戮!
    楚雲用手輕撫著劍柄,冷冷的道:「大洪山的朋友們,仍有興趣繼續幹下去麼?火
硝彈的威力已經煙消雲散,你們也該住手停戰了。」
    但是,大洪山的人沒有一個答腔,戰況仍在激烈的進行著,自然,在此情景之下,
要想一時罷手,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啊!
    楚雲搖搖頭,回過身來,看見紫袍銅拐正在為白衣秀土陶光包紮治傷。赤騎追風卻
行向仍然俯在卜靈身上的卜合面前。
    於是——
    一聲悲威的吼叫驀然響起,叫聲是如此激動傷慟,恍如有千萬仇恨:「天啊,卜合
去了,卜合去了……」
    這正是赤騎追風駱森的聲音。
    一條身形如鬼魅般一晃,楚雲己站在赤騎追風身前,他一把扶住這悲痛逾恆的好漢,
一面急急審視寂然不動的卜合,緩緩的,楚雲歎息道:「他是咬斷舌根自盡的,他隨乃
兄去了……唉,這是骨肉……」
    紫袍銅拐雙目蘊淚,咽聲道:「楚大俠,卜老弟沒有救了麼?」
    楚雲搖搖頭,道:「晚了,晚了,唉,他不該如此的……」
    紫袍銅拐咬牙切齒的道:「陶兄弟也傷得不輕,這些王八蛋都該碎屍萬段,永入地
獄!」
    驀地——
    赤騎追風駱森,瘋狂的大叫道:「我們還等什麼?眼前的敵人都該一律斬絕啊!」
    叫聲中,他已狂悍的衝向正與五嶽一劍交手的白煞者而去!
    赤騎追風駱森此刻確實悲憤到了極點,嘯江二怪兄弟兩人與他相交多年,情誼深厚,
又俱是在五嶽一劍手下效力,幾人情逾手足,不知出生人死了多少次,現在嘯江二怪兄
弟皆亡,怎不令他悲痛入骨呢?
    當他始才衝上數步之遠,楚雲瘦削的身影已飄然攔阻在面前,駱森微微扭曲的面孔
上有著野獸般的凶厲,雙目中佈滿血絲,平素冷寂桀騖的神情已一掃而空。他驟覺眼前
人影一晃,已不假思索的大吼一聲,猛然劈出六掌,踢出三腿,身形一晃,就待自斜刺
裡躍出。
    但是——
    他的攻勢卻宛如全然擊向一片浩瀚的空間,虛渺而毫無作用,緊接著手腕一緊,半
身已險險癱瘓!
    駱森憤怒的睜大眼睛,望向那擒住自己的人,於是當他接觸到楚雲那兩道精芒炯然
的眼神時,又頹然垂下頭來,痛苦的深深歎息。
    楚雲輕輕鬆手,扶著這位江湖上有名的好漢,低沉的道:「駱兄,你此刻的心情在
下十分瞭解,但是,徒悲無益,衝動更不是辦法,死者已矣,生的人還有更多的事要
做。」
    他微微一頓,又道:
    「駱兄,在刀尖上打滾,在風塵中流走,經過了如許多無情歲月的摧殘,我們原該
把生與死看得淡些,在武林之中,這世人視為最是恐怖的難關,在吾等卻應當作必然而
無可避免的結局,誰也不知誰在何時生,何時死,這生死二字,看穿了也就不值一顧了,
人生在這世界之上,透徹的說,不都在等著那死字麼?」
    赤騎追風駱森緩緩抬頭,艱澀的道:
    「那麼,楚大俠,既已發生的慘劇,我們就該避免再一次的演出,而相公正在和那
姓詹的拼得激烈……」
    楚雲淡淡一笑道:
    「駱兄放心,白煞者已成強弩之末,絕不會是班兄之敵,而且,便是如有萬一,楚
某亦不會袖手旁觀!你看,本盟屬下的彭堂主一直未曾動手卻敵,他的用意,也無非是
在監視著敵方每一個可能得勝之人……」
    二人說話間,紫袍銅拐公孫雄已大步行來,口中嘀咕道:
    「這次從山莊帶來了十二名武功不弱的莊友,一次血戰便去了一半,適才混亂中又
戰死了兩人,真是豈有此理……」
    楚雲回頭道:
    「公孫兄,陶老弟傷勢如何?」
    公孫雄聞言之下,慌忙抱拳道:
    「多承楚大俠關懷,陶兄傷勢經包紮後已經無妨,唯因創口過深,流血大多,現在
人仍暈迷未醒,不過,氣色卻好多了。」
    看看赤騎追風駱森一眼,楚雲又道:
    「一切殘遺,尚請公孫兄處理一番,吾方傷患更須注意治療包紮,駱兄便請就地休
憩,對了,不知敵人是否尚有漏網之魚在此?」
    公孫雄大大搖頭道:
    「除了兩次血戰時可能有乘機溜逃的外,在場者一人不留,還有就是殘餘的一批莽
狼會屬下……」
    楚雲輕輕點頭,將赤騎追風扶坐地上,微拂衣袖,灑脫的走向林邊,而林邊,仍舊
有著被「火硝彈」燒燬的樹本的遺燼,焦黑如炭,輕煙縷縷。
    黑灰的草地上,正是南山一儒楊文顯與劍鈴子龔寧的較手之處,而南山一儒此刻已
經顯而易見的屈在下風了。
    南山一儒連拭抹面孔上汗漬的時間部沒有,一心一意絲毫不敢大意的拒敵著龔寧那
柄出神人化,尚帶著陣陣催魂鈴聲的利劍,步履之間,已是有些亂了章法了。
    楚雲注視著鬥場,心中讚歎:「南山一懦乃江湖上出了名的難纏人物,在大洪山也
是一流角色,論起武林中的輩份亦極崇高,但卻不是龔寧之敵,可見綏境拐子湖的本盟
所屬,個個都已多少承受了無畏金雕武老前輩一些絕學了……」
    劍鈴子龔寧黝黑的面孔上依舊沒有絲毫表情,嘴唇緊閉,雙目凝注,隨著陣陣刺耳
的銀鈴聲在南山一儒身旁上下翻飛,招出似電。
    楚雲含有一絲古怪意味的一笑,道:「楊老前輩請了,可要晚輩喝阻所屬停手?」
    南山一儒楊文顯在激鬥之中,一時也分不出楚雲話中的含意,在一個急斜大轉中,
氣喘吁吁的道:「楚老弟,這個亂子可惹大了,老夫我己不能承擔!」
    楚雲嗯了一聲,斷然道:
    「龔寧退下。」
    便聽龔寧恭應一聲,身形電射而出,在空中一個大翻身,帶著一溜清脆的銀鈴聲,
飄然落在楚雲身側。
    南山一儒先不過來,用衣袖將額際的汗水揩擦了一下,掃目四顧。眼光及處,己看
見四條紫色身軀僵臥地上,死狀淒慘,而那位有如生閻羅般冷厲的大漠屠手,此刻正兩
臂交叉,毫無表情的注視著自己。

    (全書完,請看續集《金雕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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