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莫霖]愛你千遍不厭倦[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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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7 23:23:06
標題:
[莫霖]愛你千遍不厭倦[全文完]
愛你千遍不厭倦
作者:莫霖
她被關在這裏,整整一個月了!
她是在那個男人的半強迫下待在這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她不知是誰給她的枷鎖,是誰讓她無處可去,是他……還是她自己……
但她深深明白,縱使逃到天涯海角,她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這輩子,她註定背著這樣的名號走下去,就算躲進這個男人的羽翼下,
她終究還是會被揪出來,更重要的是,她不能也不應該繼續待在這裏,
她不希望那把將來一定會燒到她身上的大火,延燒到那個男人身上!
可她好想知道,他到底是恨她,還是……愛她?
他愛她嗎?如果是,他不會眼睜睜看著她父親將她嫁給別的男人,所以他不愛她!
她能怪他嗎?不!她不能,只因為她父親做了對不起他的事!
這讓她夾在兩個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間,只能暗自感到痛苦,
如今……該是她勇敢面對的時刻,她誰都不想放棄,可也誰都得放棄……
她真不懂,為什麽她的命會這麽苦……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7 23:24:15
楔子
她被關在這裏,整整一個月了!
自從事情爆發之後,她便待在這間房子裏;在那個男人的半強迫之下,待在這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她將自己鎖住,仿佛枷鎖在身一般的動彈不得,卻不知道是誰給她的枷鎖,是誰讓她無處可去,落入現在這般困境。
是他……還是她自己……
她好似在等待,等待著脫逃的機會,逃離這個她與他獨處的空間。她有機會,她有機會的……
眼前不到五步的距離就是大門,她端坐在沙發上,看著那道門,那只是一道簡單的門,沒有特殊的鎖,只要走上前,打開鎖,她就可以離開這裏,離開這個讓她分不清是要保護她,還是要毀了她的空間。
可是她竟沒有勇氣走上前,走出這間房,解放自己,也解放那個男人!
她動不了身,或者說她下不了決心,只能這樣呆呆坐在沙發上,日復一日,將自己埋進恐慌與不安的墳墓中,任由自己滅頂,任由自己被湮滅。
她曲膝,整個人縮在沙發上,恐懼的感覺席卷全身。她知道外面的狀況怎麽樣了,電視新聞每天馬不停蹄的播報著,網絡上隨處可見消息,報紙上鬥大的標題與報導,每一字、每一句,讓她想要逃脫事外都無法。
她就是當事人,縱使逃到天涯海角,都不可能置身事外,這輩子,她註定背著這樣的名號走下去,就算現在暫時躲在這裏,躲進這個男人的羽翼之下,她終究還是會被揪出來。
她躲不過的……現在的安穩只是一時的,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不管現在,屋內有多安靜、氣氛有多祥和,那屋外可能發生的沖擊早已在她心裏引發震蕩。
所以她不可能在這裏躲一輩子的,她終究要走出去,去面對自己的出身為自己帶來的一切禍福。
甚至更重要的是,她不能也不應該繼續待在這裏,任由那將來一定會燒到自己身上的火,延燒到那個男人身上!
她嘆口氣,坐在沙發上,不再看身後的門,轉而將視線放在眼前電視櫃上方的時鐘,看著秒針不斷向前進,此時此刻,客廳裏的這一隅太安靜,她仿佛可以聽見秒針前進的聲音,仿佛提醒著她,時間不多,時間真的不多了……
距離午夜時分只剩一個小時,十一點整,屋內依舊只有她一人獨處,那個男人還是沒有回來。
或許他也怕面對她,或許他也不知道該拿她怎麽辦。
一直以來,她懂得他的心,懂得他在面對她時交織復雜的情緒,也許他恨她多一點,因為她的出身,因為她的父親是這樣一號人物。
他恨她,她可以理解;讓她不懂的是,既然恨她,為什麽還要在風暴來臨時,將她帶在身邊,似乎完全不怕可能會惹禍上身,完全不擔心會被她波及。
她真的不懂,他到底在想什麽?她更不懂,他到底是恨她,還是……愛她?他到底是怎麽看她的?是殺父仇人的女兒,還是一個普通的女人?
搖搖頭,對自己的妄想感到可笑,他愛她?那他就不會眼睜睜看著她的父親將她嫁給別的男人,所以他不愛她!
他可以冷眼看著她走進婚姻,可以大動作鏟除她名義上的丈夫,可以逮捕她的父親,每一個舉動都顯示了他恨她,發自內心的恨。
但是,他卻將她留在身邊……
門口傳來大門開啟的聲響,她擡頭看了看時鐘,十一點三十分,今天比昨天更晚了,或許他也是經過一番掙紮,才決定回到這個房子來看看。
她回過頭,與恰好進門的他對上眼,他微微一楞,或許沒想到兩人會這樣碰面,兩人之間頓時彌漫著一股沈重的氣氛。
他進了屋,關上了大門,將手中的公文包放在一旁的鞋櫃上,同時脫下了鞋子。
一天的工作讓他疲累萬分,更何況他的工作與一般人不同,他必須每天保持最佳狀態,保持最清楚的頭腦與最冷靜的理智,才能為被害人追求正義。
只是這段時間以來,這個被他藏在家裏的女人卻常常讓他無法冷靜下來,即使他人在辦公室時也是如此,他常常會想起她現在在做什麽,是不是離開了,然後煩心不已。
現在的他只能做出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情,將她「關在」這裏,關在這個屬於他的空間裏,不讓她與外界接觸,不讓外界窺得她的存在,想要將她帶離風暴之外。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想什麽,明明他跟她之間的關系可以很單純,忘掉過去對她的動心,忘掉與她一起走過的一切,做自己該做的事,完成自己這麽多年來唯一的目標,將她的父親──那個罪該萬死的人──繩之以法。
可是眼看著她陷入了自己一手造成的風暴裏,眼看著她無助的顫抖,面對著一切沖擊,他竟然不舍,竟然跟著感到痛楚。
他真的亂了,見到她真的讓他亂了!
這一年來,他布下重重計劃,只為了將幕後的壞人揪出來,過程中卻屢屢為了她而亂了陣腳。
他無言,只能用這樣的方式,讓自己與這個女人之間保持距離。現在正是緊要關頭,他不能自亂陣腳,這麽久下來,走了這麽遠的路,只為了一個目標,現在就快要達成了,他不能動搖。
「到底要把我關在這裏多久?」
他全身一僵,原本打算直接走向臥房的身軀就這樣停了下來,他高身兆勁瘦的身軀引來她凝望的眼神,但自她口中吐出的語言,卻是如此淒涼而絕望。
「待在這裏不好嗎?我想我這個主人應該還算周到吧?還是說我有什麽沒做好,讓你這個問忠幫大小姐不滿意的?」男人的聲音冷淡,依舊不回頭看她。
她站在沙發旁,沒有走上前,此時此刻,她不想更不敢去看他的表情,不想去領略他的冷淡。
「你如果有什麽需求,每天都會有清潔工來打掃,你可以交代他們去辦,我已經交代過他們了……」轉過身看著她,「我想我這樣已經算是待客有道了吧?」
她看著他笑了,聲音卻微微顫抖,「你真的這麽恨嗎?這麽多年了,你還是抱著恨在過日子嗎?」這樣不是很苦嗎?
他瞪著她,聲音揚了起來,「如果是你,你能不恨嗎?」
這些年,他就是為了這個活著──他永遠無法忘記當年他去認屍時,親眼見到自己父親慘死的模樣,那個畫面像是烙印一樣,永遠停留在他的腦海中。
這些年來,他一直靠著這股想要報仇的沖動,一路走了過來,他不會像加害人一樣,用那些低劣的手段報仇,他要在法庭上將這些社會的人渣、廢物,親手送進牢裏。
要說這是恨,那就是吧!充滿恨的人是沒有理智的,他也承認;無所謂,不管別人怎麽說,他已經走在這條路上了,他只能前進,沒有退路。
她點點頭,「我知道,你恨我爸,所以也恨我,這些我都接受,但我不懂,你何必管我?何必把我關在這裏?」
「我這樣做自然有我的理由,等時間到了,我會放你離開,你不用擔心……我不可能永遠留住你。」
她看著他,想試圖看穿他的心,想知道這些年他難道沒有一點點舍不得她嗎?難道將她留在這裏,也沒有一點點保護她的意思嗎?「如果你想報仇,你應該把我放出去,外面想找問忠幫報仇的人多的是,他們應該很樂於幫你解決掉我,你這個堂堂的檢察官不用親自動手。」
「你說夠了沒有?」他皺著眉,「你累了,該去睡了。」
「你不是要報仇嗎?那就不要關著我……關著我一個寡婦做什麽呢?」她苦笑,「你也知道的,我丈夫不久前才去世……」
「你還在想著劉偉強?」他儼然很憤怒,語氣裏都是酸味,「很可惜,他已經死了!」
「你在乎?你在乎我嫁給別的男人嗎?如果你在乎,當初為什麽要告訴我,你無所謂?我嫁給誰你都無所謂!」
他憤怒的一捶墻,「你以為劉偉強是誰?那是我安排的,我認識劉偉強,是我要他娶你,聽懂了嗎?」
她全身一震,眼眶裏凈是淚水,他沒頭沒尾的說出這一段話,卻讓她很是震驚。
原來他為了報仇,連她也算計了進去,她、她的父親,乃至於整個問忠幫都在他的計劃裏,連她要嫁給誰,他也都安排好了,一切只為了他要報仇。
原來恨真的可以成為這麽強大的動力,支撐著一個人,這麽多年來,心無旁騖朝著報仇這個目標邁進,過程中什麽都可以拋棄,包括感情。
她可以體諒他,畢竟她要承擔自己父親的惡行,可是她覺得好可惜、好心痛,好想大哭一場。
她再也看不見當初那個挺身而出只為了保護她的善良青年,那個讓她動心的男孩;現在的他已經有了全新的面貌,而之所以造就出現在的他,之所以讓那個善良的男孩從此消失在成長的路上,她也難辭其咎。
她寒著淚,「我不可能永遠被關在這裏,我知道外面的狀況,所有的事情幾乎都被引爆了,難道你要把我關到連你自己都毀了,你才心甘情願嗎?」
他受不了她的淚水,壓抑不住胸口的喘息,凝視著她,他知道她在說什麽,再將她留在這裏,說不定連他自己都會出事。「你能去哪裏?現在有誰敢收留你?」
「我總有地方去,總之,待在這裏對誰都不好。」
男人冷笑,「說得好聽,你只是想去救你爸吧?說什麽了解我、懂我,既然如此,你為什麽不能體諒我這些年的目標,就是要將你爸繩之以法……」
「可是他終究是我爸……」
「即便他作堅犯科?即便他滿手鮮血?即便我的父親是慘死在他的手下?」
她的淚水緩緩流出,輕輕搖著頭,不能再說,她無從反駁。她很苦,其實她知道自己無處可去。
她想去幫她父親,又想到自己的父親是眼前這個男人的殺父仇人。但無論如何,她必須離開,在更大的風暴爆發之前,她必須離開。
否則若將他卷了進來,只是又毀了一個人而已。
他咬著牙、冷著聲,沒向屋內走去,反而向門口的方向邁開步伐,來到門口,穿上鞋子,提起公文包。「你想走就走吧!但是記住,不管你要走,還是留,走出這道門,我就是檢察官,辦你父親,我責無旁貸,也絕不收手。」
?一聲,大門關上,而她全身一軟,方才的對峙讓她耗盡全身氣力,現在她只能癱坐在地上喘著氣,平撫自己的情緒。
過了好久好久,她才勉強站起身,擦幹淚,來到沙發上坐著。看著時鐘,淩晨十二點半,這個夜好漫長。
她已經想好了,她必須離開,離開這裏,去一個她該去的地方。
早晚她跟問忠幫之間的重要聯系是會被發現的,如果不離開,到時候連他都脫不了幹系。
一整夜,她就這樣坐著,眼神看著前方,偶爾眨眨眼,眼裏閃著淚光,直到天亮,她一直坐在沙發上。
時鐘上顯示著七點半,時間說慢,也過得挺快的。天亮了,可是她的心卻像是落入永遠不醒來的噩夢一般,一直籠罩在黑暗中。
她站起身,前往臥房整理一下,再到浴室梳洗一番。
她準備好了,該出發了。
走向大門,回頭望著這住了一個月的房子,這是他的家,這是他們經過這麽多年來,難得有機會這麽近距離的接觸相處。
不能再懷念了,該走了……
她離開這裏、離開大樓,走在街上,走向她的目的地──警察局。
來到警察局,她走向報案櫃?,警員看著她,不解這樣一個長相清麗的女人來警察局有何事。
「我是劉靜之,問忠幫劉兆的女兒,我來自首……」這是她的命運,受人擺布的命運,她一直都不為自己而活,現在她終於有機會照自己的意思做,扛起這一切,也順便毀了自己……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7 23:26:48
第一章
這些年來,劉靜之無時無刻不在回想著過往,回想著年少時的一切,也回想著與馬傲辰認識時的場景。她常常在回想中,這才發現,原來他們兩人一開始的相遇是如此的甜蜜而浪漫,完全嗅不出一絲悲劇的氣味。
她常常邊想邊濕了眼眶,原來她真的曾經這麽接近幸福,幾乎就要握到手中了,卻在一瞬間戛然而止。
她與他,竟在一瞬間被寫入了悲劇裏。
馬傲辰大了劉靜之五歲,在她初入大學享受新鮮人的快樂生活的同時,他早已是不知何謂「由你玩四年」的研究生,憑著優異的成績在研究所裏攻讀法律,每天都是昏天暗地的讀書。
他們其實各屬不同的學系,只是因為馬傲辰在讀書閑暇之余兼職助教,到劉靜之就讀的學系裏,擔任某個法律科目的助教,平時幫忙大學部同學解決學業上的難題,其它時候還要幫忙老師監考,有時甚至要改改學弟妹們一團亂的考卷。
馬傲辰在劉靜之的系上很受歡迎,雖然他常常是有點冷淡、有點嚴肅,但他總是願意幫助每個同學解決一切問題,再加上他學有專津、涵養豐富,更能吸引當時才大一的這群女生。
當然,劉靜之其實也不例外,她也暗暗欣賞著這個助教,只是她一向不喜歡出頭、不喜歡惹人註意,這已經是她的習慣了,生長在這樣的家庭,只有安安靜靜,最好沒沒無聞,沒有人註意到你,才是保身之道。
她的父親就是赫赫有名的問忠幫老大劉兆,說到問忠幫,道上長眼的大概都聽過大名,但老實說,劉靜之對於自己的父親到底在做什麽,常是一無所悉。
劉兆不常對女兒說幫裏的事,而她也不想去知道,但是從那些時常派在身邊保護她的人就可以猜到問忠幫的仇家很多,她的父親做的絕對不是什麽正當的生意。
縱使心裏有底,但是劉靜之已經養成習慣,看了當作沒看到、聽了當作沒聽到,不發表意見,盡量讓別人當作沒她這個人的存在。
然而問忠幫的仇家總是會乘機找上門,最常鎖定的,當然就是她這個劉兆的掌上明珠劉靜之。
真不知要說是幸運還是不幸,她之所以會跟馬傲辰說上話,竟然也是因為那次的仇家尋仇。
這種事情其實她已經很習慣了,從小,父親派在她身邊的保鑣不知凡幾,她經歷過的尋仇事件,也不知道有多少次了,雖然她永遠不可能習慣這種打打殺殺的場面,但是至少她早就麻痹了。
但是那一次,最讓她驚心動魄的一次是發生在學校,當時,她正在參加期中考試。
父親的仇家直接來到學校,而她身邊那些趕也趕不走、驅也驅不散的保鑣,竟然在最需要他們的時候,不知跑到哪裏去鬼混了。
當時,所有同學低著頭振筆疾書,教室裏除了筆尖碰紙的寫字聲音外,可以說是安安靜靜,偶爾可以聽見馬傲辰監考時,在教室內外走動的腳步聲。
考試約莫進行了一個小時,所有人依舊專心的考試,馬傲辰則暫時不知去哪裏了,就在這幾乎被安靜與專心包圍的同時,教室前方門口傳來砰一聲巨響,每個人都嚇了一大跳,擡起頭來看向前方。
兩個黑衣男子站在那裏,氣勢囂張,完全不管這裏是寧靜的校園,大聲嚷嚷著,把教室裏每個人都嚇到了,當然也包括坐在後頭的劉靜之。
只是她迅速收拾起恐懼,轉而變成憂心──根據過去的經驗,這很可能是父親的仇家來尋仇,只是她沒想到,這次竟然會找到學校裏。
對方拿著棍子,用力敲打著木制大門,大聲的叫著,眼睛裏凈是兇光,著實嚇壞了教室裏這群從小到大只知道乖乖念書的好學生。
「你們這裏有沒有一個叫做劉靜之的?」
沒有人說話,每個人都安安靜靜的,或者說,每個人都嚇傻了,都不敢說話。
坐在後頭的劉靜之心一涼,她知道自己猜對了。
「媽的,都是聾子啊?」
棍子用力往一張沒人使用的桌子揮打,巨響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每個人幾乎都嚇傻了,動都不敢動。
劉靜之這時忍無可忍,站了起來,看向眼前兩個人,她知道自己是什麽身分,她是問忠幫的大小姐,是劉兆的獨生女,她不可以害怕。就算落入仇家手中,她也沒什麽好怕的。
「我就是劉靜之。」
「這就對了嘛!劉大小姐,我們是老虎幫的,跟我們走一趟吧!」
劉靜之看著他們,不知道該不該有動作,一旁她的同學拉著她,似乎希望她坐下,不要出頭。他們或許想,這裏有這麽多人,這兩個混混能怎樣?用棍子把所有人打死嗎?
可是劉靜之不可能看著這些老虎幫的打手傷害自己的同學,就在此時,那兩個黑衣男子中另一人說話了──
「劉靜之,跟我們走一趟吧!不然我們動手傷到了你的同學,就別怪我們了。」
劉靜之心裏嘆了一口氣,放下手中的筆,走出座位,正當她準備往前走去,後頭的關門聲讓她一震,幾乎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後門瞬間被關上,而就在此時,一個淡漠、冷靜而又低沈的男性聲音響起。
「坐下,現在在考試,你站起來做什麽?」
劉靜之看著說話的人就站在前門,將那兩個混混擋住──那是馬傲辰,他看著她,眼神裏有著不容反駁的命令。
「我……」
「我叫你坐下!現在在考試,寫你的考卷。」
「可是我……」
「坐下。」
劉靜之竟然完全無法反抗他,或許是因為她知道,馬傲辰現在正在救她,讓她可以不用墜入虎口。
如果跟著他們走,絕對沒有好下場,如果死了也就算了,就怕被抓來威脅父親,這樣會讓她生不如死的。
劉靜之竟然真的乖乖坐下,馬傲辰轉頭看向那兩個混混,「我不管你們要做什麽,現在同學都在考試,請你們安靜離開。」
「媽的!你放什麽屁啊?」另一人瞪著馬傲辰,嘴裏叫囂著,「想出頭,也要看看自己有沒有能耐。」
現在,這兩個混混的焦點都集中到馬傲辰身上,馬傲辰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將這兩個混混引出教室,讓教室恢復安靜。
只不過教室內所有同學幾乎都無心作答了,每個人雖然繼續坐在位子上,但是眼神都放在教室前門外面。
馬傲辰依舊氣定神閑,絲毫不感到害怕,看著眼前那兩個人,「我不知道你們要找誰,但是我的學弟妹現在在考試,請你們安靜一點,離開這裏。」
眼前這個年輕男人無所懼的模樣反而引爆了他們的怒火,他們以為,眼前這個小子一副讀書人的模樣,雖然長得挺高的,但應該不是什麽狠角色,靠他們兩個人,絕對可以解決。
兩個人舉起手中的棍子,作勢要教訓馬傲辰,希望能先嚇唬住他,讓馬傲辰知難而退。
這時教室內的同學以及教室外站在遠處不敢靠近的圍觀者,每個人緊張不已,沖突似乎一觸即發。
「我警告你,我們只要帶走劉靜之,你少管閑事。」
馬傲辰笑了笑,「你們是第一天出來混的嗎?你以為跑進學校來鬧事,說要把人帶走,就可以如願嗎?」
兩個人怒吼一聲,一起沖上前去,打算給馬傲辰一個教訓。
眾人一陣驚呼,但是馬傲辰依舊文風不動,就在棍子與拳頭即將近身之時,他一個轉身,一手抓住其中一人的手腕,另一手揪住另一人的衣領。
「啊……」
馬傲辰輕松一舉,將這人摔過了肩膀,倒在地上,就在這連續動作中,他起腳,一個回旋踢,對準另外一個人的臉,用力一踢,那人當場昏倒在地。
而原先被過肩摔的那個人還想掙紮,但馬傲辰不給他機會,上前補上一拳,徹底將他擊昏,頓時讓現場恢復了安靜。
而在此時,校警隊也趕到。
後續就交給校警與趕來的警方處理,馬傲辰走進教室時,教室裏每個人都目瞪口呆,不敢相信這個看起來好像只會讀書的學長竟然還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學長好厲害!」
「學長好帥!」
大家又是拍手、又是尖叫,剛剛馬傲辰撂倒兩個混混的畫面,真是大快人心。
馬傲辰站在講臺上整理文件,看了眾人一眼,「你們都寫完了嗎?看戲的時間也算在考試時間裏,還有二十分鐘就要交卷。」
每個人趕緊回過神,低下頭繼續考試;只有她,發現自己還在顫抖,握著筆,什麽字都寫不出來,考卷上在問什麽,她也看不懂。
終於她忍不住擡起頭,看著那個站在講臺上的男人,心裏有個地方,快速沈淪、無法自拔。
這時,那個原本低著頭整理文件的男生擡起頭看見了她,他皺著眉頭,手比了比寫字的動作,提醒她快點寫考卷。
她低下頭,寫著考卷,臉卻早已紅透,老天……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快……
這個意外並沒有引發太多漣漪,警察迅速將人抓走,校園表面上看來恢復了平靜,但只有劉靜之知道,問忠幫私底下已經是暗潮洶湧,劉兆打算報仇,一場幫派火並大概勢所難免。
站在她身邊的保鑣似乎也更多了,讓她在學校成為更醒目的焦點,雖然在她的要求下,這些人全都站到好幾十公尺外,反正就是不要讓她看到。
不過也因為這場意外,讓劉靜之與馬傲辰有機會進一步認識──她總想當面感謝他出手相救,不然依照當時的狀況,她只能跟著那兩個人離去。
只是她一直找不到機會,也勇氣不足,她沒做過這種事情,要她主動去跟男生說話,她不知該開口說些什麽。
可是她不能否認,馬傲辰已經在她心裏留下了痕跡,他在那樣危急的時刻,不顧自己安危,只為了保護她,這讓她不可能當作沒這回事,她必須有所表示,說聲感謝,至少要說聲感謝。
那天下課,馬傲辰收走同學的作業,準備回到研究室時,劉靜之看著,不知怎麽突然鼓起了一切的勇氣,跟著馬傲辰出了教室。
一開始她只敢跟在後頭看著,看著馬傲辰一個人走在前方,後來她看見他手裏捧著一大叠的作業,還有好幾本書,看起來有點重,雖然他的表情還是一派的冷靜嚴肅。
她突然走上前,從馬傲辰手中抱過了一半的作業,在馬傲辰訝異的眼神下,劉靜之幫忙抱著作業,站在他身旁,陪著他走著。
「學長,我幫你。」
「你接下來沒課嗎?」得到的答案是搖頭。
兩個人一起走在校園裏,從教室要到馬傲辰平常待的研究室有一段滿長的路,這對男女就這樣走著,彼此之間氣氛有點怪異,有著一絲尷尬,似乎也有著一絲不好意思。
「學長,那天……謝謝你。」
劉靜之就站在他身旁,側過頭看著他,這才發現他好高,本來也一直以為,這個男生大概也是個只會專心讀書的書呆子,可是從那天他解決那兩個混混的身手,加上現在站在他旁邊,這才發現他好高,身材也沒有想象的瘦弱,反而從他的手臂可以感受到他的力量。
甚至於從他挺直的腰脊可以感受到他一定有著不服輸的個性,再加上他隨時都皺緊的濃眉,也顯示出他習慣了嚴肅。
可是若非親眼見到他挺身而出為她解難,她也不會感受到他內心裏那個真實的個性──那個爇心助人的馬傲辰。
他看了她一眼,搖搖頭,不認為這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事,對付兩個混混,他還應付得來。
他的父親是個刑警,身強體健、手腳利落,雖然跟他的父親相比,他馬傲辰遜色多了,但是在父親的調教下,如果連兩個混混都解決不了,那才是丟人。
更何況當時看見這個笨女孩竟然真的站起來,打算跟他們走,他就覺得不可能不出手,他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女孩走向危險,就算知道她是誰的女兒也是一樣。
「我真的沒想到他們會到學校來鬧事,我真的很抱歉,讓大家受到驚嚇了。」
馬傲辰看著她,「我想班上同學都還滿大膽的,應該沒這麽容易就被嚇到。」
她聽著,知道他是在安慰她,笑了笑;她清脆悅耳的笑聲,就在他耳邊響起,一時之間,他竟然移不開對她的視線。
「你也滿勇敢的,當時竟然就這樣站起來,難道你打算就這樣跟他們走嗎?」
「也許吧!」
「真不知道你是真的勇敢,還是笨。」突然間,馬傲辰有點嚴肅的看著她,「我建議你回去跟你的父親說,這次別再去找對方報仇,利用這個機會跟對方化解恩怨。如果這次你父親放過他們,下次就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冤冤相報何時了,這句話我想你一定聽過。」
劉靜之聽著,默默無語,只是點點頭,她知道馬傲辰是好意,這番話更是理所當然,只可惜她不認為自己的父親會聽得進去。
「就告訴你父親,為了讓你能有個安靜的大學生涯,不會有人一天到晚來鬧事,這口氣一定要吞下來。」
劉靜之看著他,「你的意思是說,拿我的安危來說服我父親嗎?」
「除非你父親已經不在乎你的安危,否則他不可能將你置於險地,更何況……」回過頭,看著那一票跟在劉靜之身後的保鑣,「派再多保鑣,都不可能保護到最周全的地步。」
劉靜之聽著,點點頭,「我知道了,我會跟我父親說的。」
他點點頭,兩人繼續走在路上,一時之間彼此沈默無語。
但突然,劉靜之像是想通了什麽,很訝異。「學長,你知道我父親是誰?」她竟沒發現,方才馬傲辰說話的語氣,很明顯就是知道她的出身。
在這個學校裏,很多人看到她身邊跟著多名保鑣,都以為她只是某個有錢人家的小孩,很少有人知道她的父親就是鼎鼎大名的問忠幫老大劉兆。
馬傲辰看了她一眼,點點頭,「拿到學生名單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劉靜之是劉兆的女兒,他是從父親那裏聽過劉兆的消息,知道問忠幫這個組織,進而也知道劉兆有個女兒,就是劉靜之。
雖然常從父親口中知道劉兆為非作歹,但他並沒有因此就將這個女孩與她父親連在一起,在他心中,他們是不同的個體,過著各自不同的人生,沒道理女兒要承擔父親的罪過。
劉靜之心裏一陣難過,她從未跟別人說過自己的心情,現在自然更不可能開口。
她無法說出自己身為黑道老大女兒的悲哀,更不想去面對別人異樣的眼光,所以寧可將自己埋藏在人群中,盡量不被發現。
「你父親是你父親、你是你,除非你自己也放棄了自己,自甘墮落,否則你的人生有你自己的路要走。」
她笑了笑,點點頭,謝謝他的安慰。雖然她知道她永遠無法擺脫父親的陰影,她知道自己將來的路,早已被命運決定好了。
不想再談自己的事情,那會讓她的情緒繼續低沈下去,反抗命運只會讓自己更痛苦,不如學著接受。「學長,我發現你最近好像心情比較不好耶!」
看了她一眼,「為什麽?」
「同學都說,你上課的時候總會皺著眉頭,都可以夾死蒼蠅了。」
劉靜之像個小女生一樣,在馬傲辰面前邊笑邊說著,瞬間掃除了方才兩人嚴肅的談話內容。
馬傲辰苦笑,「我當然心情不好,我改你們班的期中考考卷,你們班都考得亂七八糟,很多地方老師上課都說過,我也講過很多次,可是你們班就是有辦法考成這樣。」
劉靜之趕緊幫班上同學討饒,「學長,拜托高擡貴手。」
「你不用幫他們求情,你考得還不錯。」
他對她微笑著,語氣裏凈是贊許,讓劉靜之有點不好意思,兩人就這樣邊說邊笑,往遠方的大樓走去。
夕陽下,樹影拖得長長的,兩人的影子也拖得長長的,這段路途其實還滿長的,但兩人不知怎地,一點都不覺得累,也不覺得煩,一步一步走,邊走邊聊,竟然在那一瞬間,還期待不要走到終點。
她發現馬傲辰也沒那麽嚴肅,他也很優默、很風趣,只是平常都掩蓋在他的專註之下。
他也說他不喜歡在該專心做事的時候,還嬉皮笑臉的。
劉靜之不能否認,這個男生很吸引人,或許是出於十八歲少女的情竇初開,她喜歡這樣成熟的男生,況且那天他出手相救,讓她再也無法不註意這個人。
終於走到目的地,兩人一起進了大樓,搭乘電梯,來到了馬傲辰的研究室,一進去,裏頭有幾個研究生,看見馬傲辰帶著一個女生回來,不禁起哄,甚至還有人發現了劉靜之就是前幾天被馬傲辰救的那個學妹。
「學妹,東西放那邊就好,謝謝你了。」
一旁有人搭著馬傲辰的肩,「老馬,真有你的,前幾天出手相救,今天學妹就投懷送抱了?」
「你在胡說什麽啊?」馬傲辰皺著眉頭。
劉靜之則是紅著臉,鞠了個躬趕緊離開了,身後仿佛還可以聽見馬傲辰的同學跟他在擡杠。
「老馬,學妹很漂亮喔!如果你不要,我就要下手啰……」
「如果你不要命了,請便。」
「哇!這麽狠,老馬,你該不會也動了凡心了吧?」
無奈一笑,他說的不要命是指劉靜之的出身與來頭,誰敢動?
然而想起那個女孩,他卻無法否認自己心中的異樣情緒,驀的他又想起那天那女孩獨自一人站起身,想要跟那兩個混混一起離去的模樣。
他一直以為他之所以出手是因為她是他的學妹、是他班上的學生,可是不知怎地,他一直想起當時她那雙恐懼與勇敢交加的眼神,久久難忘……
學生生涯最單純,也是劉靜之這輩子最難忘的一段時間,她從小到大總是故作堅強,因為她有一個特殊的父親,跟別的小朋友不同的父親。
她比別的孩子成熟,因為她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與眾不同,知道自己的父親從事著什麽樣的工作。
或許是托父親的福,她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但日日夜夜,她必須在憂心父親隨時可能離她而去的恐懼中成長;在學校上課時,她會擔心幫裏的人傳來什麽不幸的消息;晚上睡覺時,她會害怕家裏傳來什麽聲響,是不是仇人來尋仇,還是父親跟他那群手下帶著傷回來了。
她的母親很早就過世了,就是死於仇家尋仇;這些年父親讓問忠幫不斷擴大,仇人也愈來愈多,她一直認為表面上父親是站穩了腳步,但是私底下那一雙雙想要推倒父親的手也愈來愈多。
她不知自己該怎麽面對這些恐懼,就算不是仇家,將來警察也會找上門來。
很多時候她好恨,他們劉家本來可以過著安穩的生活,卻因為她父親一個人,因為問忠幫,而讓劉家陷入了這樣的恐懼中。
每天,她只有到了學校才會感到快樂,有同學陪著她,她可以忘記家裏的事情,忘記幫裏的事情,可以真實的感覺到自己的存在,可以暫時忘卻那些恐懼與無助。
何況現在學校裏還有那個男生,劉靜之其實知道,以她自己的出身,有哪個知情的男生敢跟她往來?但也就是因為這樣,馬傲辰才讓她覺得很特殊,他一點也不會因為知道她是黑道老大的女兒,就展現出害怕或輕視的神情。
他雖然嚴肅看著她,但眼裏凈是提醒,要她記得她有自己的路要走,除非她自己選擇,否則沒人能逼她。
她必須跟自己承認,馬傲辰是個很容易讓人動心的男生,他嚴肅但不呆板、他冷淡但不冷酷,至少他已經成功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天,學校舉辦一年一度的馬拉松比賽,很多同學都參加了,賽程就是繞著校園跑好幾圈。
劉靜之本來興趣缺缺,卻在報名表上看見了馬傲辰的名字,她當下決定報名。
比賽當天,她穿上簡單的運動服,在衣服前貼上了選手編號,她在原地爇身,順便在人群中找尋馬傲辰的蹤影。
這時她在隊伍前方看見了他,他高身兆勁瘦的身形,在人群中顯得突出,引人註目。
就在此時,槍聲響起。「出發!」
一大群參賽者往前移動,劉靜之也跟著出發,其實跑跑步也滿好玩的,但是今天的重點並不是跑步,她必須趕緊跑到那個男生身邊。
隊伍經過一段路之後,開始出現集團,領先集團已經不知跑到哪裏去了,剩下的是中間的一群選手,其它誌在參加不在得獎的選手則是三五成群落在最後。
這時,劉靜之在前方看見了馬傲辰,他一直維持著速度,沒有加快也沒有減慢,保持一定速度往前跑。
她笑了笑,趕緊跟上去,與馬傲辰並駕齊驅。
一開始,專註於跑步的馬傲辰,還沒註意到旁邊多了個人,直到她開口,他才發現。
「學長!」
他一楞,轉頭看向她,「你怎麽也來了?」
「跑步有益身心健康啊!」她跟著他的腳步,依照他的速度,邁開步伐跑著,始終跟緊,沒有絲毫落後,但也沒有超前。
馬傲辰沒有發現這女孩跑步的姿勢簡直是田徑好手,竟然還開口說:「這場馬拉松要跑校園三十圈,長度將近二十公裏,你真的打算跑完嗎?」
點頭,「當然。」秀了秀身前貼著的選手編號,「我都報名參加了。」
馬傲辰挑挑眉,顯然不相信,兩人就這樣並駕齊驅跑著;看在旁人眼裏,這對男女一起跑步,簡直像是情侶一樣。
「學長,你怎麽會來參加馬拉松比賽?」
「我……我每年都參加,從念大學時就開始了。」馬傲辰這才發現,這女孩跑起步來步伐一致,速度不快不慢,控制得宜,邊跑步邊說話,甚至不會有太過急促的喘氣聲。
可是他還是不相信,這個劉靜之有辦法跑完三十圈,將近二十公裏的賽程,這段路程對於一個男生而言都是個挑戰,更何況是個女生。
可是劉靜之本來的目的就不是在比賽,她只是想利用機會多親近馬傲辰而已。這時,她發現了馬傲辰的選手號碼,再看了看自己的號碼,不禁笑了笑。
「你笑什麽?」
「你看你的號碼,五二○,我的號碼一三一四,加起來就是五二○一三一四。」
「所以呢?」她在說什麽,聽都聽不懂。
「你真的不知道這個數字是什麽意思?」
「不知道。」
劉靜之噗哧一笑,「原來讀書讀多了,真的會變成書呆子。」
「到底是什麽意思?」
「沒有啦!專心跑步吧!」劉靜之步伐跨開向前跑,首度將他甩在身後。
馬傲辰又皺起眉頭,也加快速度跟上。「我是說真的,二十公裏的賽程很長,你如果跑不完,就別勉強自己,不要拿自己的身體健康開玩笑。」
劉靜之笑看著他,「不知道你是真的擔心我,還是單純不想輸給我?」
馬傲辰笑了,「我會輸給你?」
這女孩大概跑個五圈、十圈就會躲到一旁休息,他會輸給她?他每年都跑完全程,而且每年都是前五名。「那我們來比比看啰!看誰先跑完三十圈,先到達終點。」
「那有什麽問題。」劉靜之是大一,是第一年參加比賽;他已經念到研究所了,參加了好幾年,怎麽可能輸她?
於是兩人之間正式展開競賽,也沒再說過話,一直保持著速度,維持著穩定的呼吸頻率,以便為這場馬拉松長期抗戰做好準備。
他們一直緊跟著彼此的步伐,兩人形成拉鋸,有時劉靜之超前,有時馬傲辰追上,但長距離的賽跑,不到最後很難說誰贏。
這場比賽只存在於兩人之間,以至於兩人竟然都沒有註意到別人,更沒註意到他們已經進入領先集團,最後數圈時,甚至將所有人都拋在身後。
馬傲辰很訝異,這女孩竟有如此好的體力,雖然滿頭大汗,雖然略見氣喘,但一直面帶微笑,信心十足、腳步不歇的向前跑。
女孩的臉上暈著紅潤、帶著笑容,映照在陽光下顯得動人、顯得朝氣十足。突然,他又想起那天下午,這女孩堅決而無懼的神情。
最後一圈了,身旁的人都在歡呼,最後領先集團的人都在加速,馬傲辰回過神看著那女孩;她竟然回過頭,給了他一個笑容。
他也笑了,奇怪的女孩,充滿自信、充滿活力,明明生長在黑暗,卻有著與黑暗世界完全不同的模樣。
有人沖過終點了,馬傲辰知道,每年他都不是第一名,他也從沒想過要爭取第一名那個位置,但他一定可以拿下前五名。
這一次應該也不例外,他奮力一跑,將劉靜之留在身後──他畢竟是男人,擁有更強的爆發力,只要保有沖勁,就可以沖過終點,維持他去年的標準。
可是他竟然在終點前一百公尺放慢了腳步,似乎想要等那女孩跟上;劉靜之把握機會跑上去,超越了他,穿越終點線,拿下第五名。
馬傲辰跟上,拿下第六。
一旁馬傲辰的同學驚聲尖叫,不敢相信。「老馬輸給學妹?破天荒啊!老馬竟然沒有前五名!」
劉靜之在終點線後一旁喘息,馬傲辰也是,兩人都是汗流浹背、氣喘籲籲。
就在這時,劉靜之對他笑了,笑容裏沒有勝利的驕傲,似乎是在討他的稱贊。
馬傲辰從一旁的桌子上抓起兩條毛巾,一條自己用,一條拋給她。
這個女孩,「我認輸了,算你厲害。」
劉靜之笑了,臉上凈是紅潤與得意。
馬傲辰也笑著,擦幹自己臉上的汗,嘴裏邊說:「請你去吃飯,幫你慶祝。」
劉靜之用力點頭,她不知道她全力以赴、不服輸的表現,讓一向心高氣傲的馬傲辰也折服,他只能在嘴裏念著怪女孩,怪得……還滿可愛的……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7 23:27:03
第二章
對馬傲辰而言,這個小了他許多歲的劉靜之有著許多令他疑惑的面貌,這種種面貌都是她,但每一個面貌之間卻似乎有點不相容,彼此之間充滿了矛盾與對立。
她可以是個勇敢的女孩,卻永遠躲在角落裏安靜的聽著課,不發言,不突出;她是個安安靜靜的女孩,卻可以在馬拉松比賽時,一路與他並駕齊驅,顯然生龍活虎;她眉間總染著輕愁,她的出身讓她似乎扛著很重的枷鎖,可是她卻努力帶著笑容面對他,每一次見面時,總以笑容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
這是一個奇怪的女孩,有著許多不同的面貌,但也因為她如此的奇怪,讓馬傲辰無法忘記這個人,甚至時而在讀書時、在工作時會想起她,然後擡頭看看,以為她會在四周,即便是上學期已經過去,下學期他並未再擔任劉靜之班上的助教,他還是有這個習慣。
馬傲辰總以為以他嫉惡如仇的個性,面對劉靜之有著這樣一個為非作歹的父親,他一定很難給這個小女孩什麽好臉色看,縱使他知道,有這樣的出身根本不是她的錯,更不是她能夠操控的。
然而每次面對她時,馬傲辰總會訝異的發現,他完全不記得這個女孩有著什麽樣的父親,像是暫時性失憶一樣想不起來她出自什麽樣的家庭。
光這個女孩那多變的面貌就夠吸引他的註意,夠他絞盡腦汁去分析,這到底是怎麽樣的一個女孩?
劉靜之就這樣出現在馬傲辰原先只有讀書的生活裏。她常常出現在他身邊,帶著笑容,或者向他請教課業、或者與他分享心情。
他自認是以學長的心情與身份跟這個小女孩分享自己讀書的心得,不過在外界看來,兩人之間似乎並不單純。
他的同學總跟他說,劉靜之在追求他,那個小女孩一定喜歡他,然後他就會皺起眉頭,要他們不要亂說,要是別人聽到,給劉靜之帶來麻煩就不好了。
這時他的同學就會接著說,如果馬傲辰沒這個意思,不如就讓給他們這群念書念到一直交不到女朋友的研究生吧!算是做善事。
可是這時,馬傲辰眉皺得更緊了,一語不發,懶得理他們,然後專註在自己的事情上,腦海裏卻是波濤洶湧,平靜不下來。
他的所有同學都知道,老馬就是這樣,總是弄不清自己的心意。事實上,馬傲辰自己也不懂,他是在不高興什麽,可是乍聽竟然有人對劉靜之有意思,他是真的不太高興。
他也摸不清自己的心意,也不懂劉靜之為什麽會常常出現在他身邊,總之他也不排斥。
兩人之間就維持著這樣曖昧模糊的關系,她常常出現在他面前,一起說話聊天,他接受了,也不去多想更深入的問題。
那天下午,太陽正熾,初秋的午後竟有著如同盛夏一般炙人的驕陽,馬傲辰走在校園裏的馬路上,準備回到研究室去讀書。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熱了,校園裏安安靜靜的,大部分的同學都躲到室內去避陽,要不是蟬聲已絕,不然還真會讓人誤會以為此時仍是暑氣逼人的夏天。
馬傲辰抱著書,安步當車的走著,雖然額上沁出汗水,卻一點也不以炎熱為杵,然而就在這時,後頭傳來一聲大聲呼喊,讓他一楞。
「馬傲辰——」
他皺眉停下腳步,回過頭,看向後方說話的人,是劉靜之。只是這一回,她竟然騎著一輛腳踏車向他奔馳過來。
劉靜之騎著腳踏車就停在他身旁,然後不算長的腳努力的想要踩在地上,停住車子,最後因為腳不夠長,只能將車子斜擺。「你看,我的腳踏車。」
看著那輛高度還頗高的腳踏車,馬傲辰眉頭一皺,正想開口時,劉靜之卻先插嘴,她邊笑,邊對著馬傲辰說:「你幹嘛又皺眉頭?你好喜歡皺眉頭喔!」
她這番話讓馬傲辰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我哪有?」一副不承認的樣子。
「那沒有?你每一次皺眉頭,看起來就好像老了十歲,而且很兇。」
馬傲辰摸摸自己的眉毛,一邊用手舒緩眉頭,一邊否認,「我才沒有……你這輛腳踏車是從哪裏弄來的?」
「我跟學長買的。」
「哪個學長?」他還以為她的學長就只有他而已,而且她剛剛為什麽不喊他學長,而是連名帶姓的喊他?
「就系上的學長啊!」
馬傲辰不置可否,只是打量著她這輛腳踏車。這明明就是男生騎的腳踏車,女生身高比較矮,騎的時候很可能會夠不到地,就像她剛才一樣,這樣子會不會太危險了……
「馬傲辰……」
「可不可以不要連名帶姓的叫我?」
嘟著嘴,「那我要怎麽叫?老馬?」
「不可以。」這像什麽話?她是女生耶!幹嘛學他那群男性友人一樣喊他綽號,這樣太難聽了。
「那我可以叫你傲辰嗎?」她笑說著,臉頰卻顯得紅紅的。
點點頭,這還差不多。不知怎地,他喜歡聽她這樣叫他,其實,他不是這麽在乎別人稱呼他,只是他就是不想聽她連名帶姓的叫他,這樣感覺……太生疏了。
劉靜之笑著,「你現在想去哪裏?」
「回研究室。」
「你好認真喔!你又要去讀書了是不是?」
點點頭,「國家考試就快到了,我得多花點時間念書。」
劉靜之拍拍自己的車子,「這樣子剛好,我騎腳踏車載你去研究室。」
看她豪氣千雲、挺起胸膛的模樣,馬傲辰越看越狐疑,又聽到她竟然還想載他這個大男人,眉頭皺得更緊了。「載我?」
用力點頭,劉靜之一副誠摯邀請的樣子。
馬傲辰看著,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該接受說謝謝,還是拒絕然後說你別鬧了。
「真的啦!我騎車技術很好,我可以載你,送你一程。」
馬傲辰當然不要,開玩笑,他是男人耶!怎麽可以給女生載?算他大男人好了,況且他根本不認為,憑劉靜之一人的力量,騎著這輛腳踏車,有辦法撐住他的重量。「我看……算了吧!」
這下換劉靜之皺眉了,「為什麽不要?你不要小看我,我從三歲就開始騎腳踏車了,我很厲害的,快點上來,我載你,不要客氣喔!」
馬傲辰一陣苦笑,面對劉靜之的盛情邀請,頭一次不知道怎麽拒絕。他的個陸不是濫好人,但是拒絕的話就是說不出口。
面對這樣一張洋溢著笑容色臉孔,在太陽的照射下綻放著光芒,馬傲辰真有那麽一瞬間有點看傻了眼。
原來這就叫做燦爛奪目,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所謂「如陽光般的笑容」,映照在她臉上的光芒,將她的臉曬得紅通通的,最後竟與陽光融合在一起。
「傲辰,上來啦!」
就如同美麗女神的召喚一樣,馬傲辰事後想想,那一刻他大概是真的發瘋了,竟然答應了劉靜之的邀請,上了她的賊車。
「傲辰,你可以站在火箭筒上,學長賣給我之前,有幫我裝了火箭筒。」劉靜之熱心介紹她的新車。
馬傲辰一上了後座,這才驚覺自己做了何等傻事,竟然真的上了劉靜之的車。
完了!現在下車會不會太傷她的心?可是不下車,完蛋的就是他。
果然,一旁不知何時站著馬傲辰的朋友,他們看著這一幕,興奮大喊,「老馬,太扯了吧?竟然搭學妹的車,泡馬子也不是這樣的……」
那一刻馬傲辰真是糗斃了,不敢相信自己會這樣做,真是蠢到極點,早知道剛剛就堅持不上車,不然就要求由他來騎。
然而就在此時,不知是因為騎過了碎石頭,導致車子不穩;還是因為後頭載了一個大男人,造成車子不平衡,劉靜之一個顛簸,車身竟然歪了。
「啊——」她放聲尖叫。
馬傲辰立刻反應過來,沒多想的將手裏的書統統丟掉,然後一把抱住她,將她帶在懷裏,然後一轉身……
就在車子傾倒的一瞬間,兩人也跌倒了,馬傲辰將劉靜之帶在懷裏,讓自己墊底,讓劉靜之壓在他身上。
哐當一聲,腳踏車在不遠處傾倒在地,馬傲辰與劉靜之則躺在地上,兩人均驚魂未定,大口喘息。
半個小時後,馬傲辰站在保健中心門口,看著天空依舊炙熱的驕陽,等待著裏頭那個小女孩出來。
他因為充作劉靜之的肉墊,讓兩人跌倒時,劉靜之可以倒在他身上,所以他全身傷痕累累,不過都是皮肉之傷,方才在保健中心時,護士幫他消毒過後,進行包紮,現在已經沒事了。
馬傲辰站在門口,心裏滿是擔憂,不知劉靜之怎樣,剛才跌倒後,他扶她站起來,發現她站不太穩,心想她可能是扭到腳了,於是趕緊將她送到保健中心,不顧自己全身擦傷,有的地方甚至血流如註。
馬傲辰很自責,早知道就不要上她的車了,她明知她一定無法支撐他的重量,竟然還在她的哀求下上了她的車。
望向保健中心的門口,不知道她到底怎樣了。他很自責,怎麽會沒有保護好她……早知道剛才再抱緊一點。
剛才腳踏車要跌倒前,靜之已經握不住車頭而松手了,他基於本能,趕緊將她抱住,然後一側身,就是希望跌倒時,他可以倒在她身下,讓她比較不會受傷,可是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動作,讓她扭到了。
該死!希望她不嚴重……
馬傲辰的憂心全寫在臉上,他沒有發現他竟然完全不在乎自己受傷,只擔心那個在保健中心裏一個人面對痛楚的女孩。
這時,馬傲辰的同學都來看他了,看到他手臂上滿是紗布,每個人都嚇了一大跳,直問他感覺這怎樣?
他揮揮手,「我沒事,只是皮肉傷……靜之比較嚴重。」
「靜之喔……」
同學語氣曖昧,而馬傲辰一點都沒發現,他已經這麽親密的稱呼著這個女孩的名字,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麽不好的地方。
他皺眉,瞪了同學一眼。此時此刻,他擔心都來不及了,哪會在乎自己是怎麽稱呼靜之的,眼前這群家夥真無聊。
「老馬,這次再度英雄救美,學妹一定可以上手了吧?」
「就是,就是!」
馬傲辰眼神裏若有所思,好幾次看向保健中心的門口,想知道那女孩現在怎樣了,也因此,他根本沒聽見這群朋友在說什麽。
「走啦、走啦!老馬現在有學妹,根本不理我們了。」
一群人說說笑笑,離開了現場,根本不像是來探訪傷者的,現場再度恢復安靜,只剩下馬傲辰一個人。
這樣的等待與憂心讓他幾乎忘記自己手臂的疼痛,忘記其實摔得最慘的是自己,她才算是真的傷痕累累。
他不知道怎麽形容這樣的感覺,那種憂心,那種一顆心全部都在一個女孩身上的感覺,難以形容……
過了許久,劉靜之終於走出保健中心;馬傲辰一看見,立刻上前關切,他那焦急的神色全都寫在臉上,藏都藏不住。
劉靜之其實很不好意思,都是她說要載他,結果自己學藝不精還說大話,支撐不住他跟她的重量,只能摔倒在地。
真是丟臉,自己騎車跌倒就算了,還害他為了保護她而受傷,甚至比她還慘。
保護她……想到這裏,劉靜之臉就紅,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刻,他竟然也沒多想的就抱住她,兩人一起摔倒,讓她倒在他身上,由他來承受一切的傷害。
「靜之,你怎麽都不說話?腳有沒有怎樣?扭傷了一定很痛吧……」馬傲辰著急說著,話語如連珠炮般,看她臉紅不回答,最後他幹脆蹲下身,直接抓著她的腳就要檢查。
「傲辰……」
「腳有沒有怎樣?」
「沒有啦……我的腳沒事。」
馬傲辰不相信,幹脆將她的腳舉起來自己檢查;劉靜之臉更紅了,還差點站不穩,只好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傲辰,我真的沒事啦!你太誇張了。」
剛才他匆匆忙忙的帶著她到保健中心找護士,還大聲嚷嚷說她扭傷了,很痛,害她被護士賞白眼。
「可是你剛剛不是很痛到站不起來嗎?」
她臉紅,「我是擦傷,已經消毒包紮過,現在沒事了,只是剛剛真的有一點痛啊……」
馬傲辰看著她的腳,似乎真的沒有事,他這才松一口氣,站起身,看著她的臉,不在乎自己這樣的舉動會不會越距,最後,他甚至伸出手,幫她整理一下頭發。
他的動作輕柔,搭配他專註的眼神,劉靜之整顆心不斷怦怦跳動。老天!她本來就對他很有好感,現在他這樣溫柔的舉動更是讓她無法自拔。
傲辰……
這份好感存在已久,或許就從第一次他挺身而出救她開始,可是她始終不敢開口,或許是因為自卑、或許是因為害羞,她始終不曾說過,這段時間以來,她只是常常去找他,常常跟他不期而遇。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他邊幫她整理頭發,嘴裏邊喃喃念著。
就在此時,劉靜之看見他手臂上的傷,心裏不禁一疼,手微微顫抖,輕輕觸碰他襯衫底下的紗布,某些部分潔白的紗布甚至沾上了血跡,顯見他受的傷遠比她嚴重。
可是他不哭不喊,甚至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傷勢,想起剛才,他不顧一切只為了保護她……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你才會受傷……」劉靜之真的很難過,「我還在那邊說大話……」
他揉揉她的頭發,狀似親密,「傻瓜……」
「真的!我真的很對不起,我一直說要你上車,我要載你,如果我不自以為是,你就不會受傷了。」
「也是我自己要上車的。」
說得是沒錯啦!可是劉靜之知道,當時他一定是不想讓她失望,才會上了她的車,果然,上了賊車。
或許是因為一直擔心她受傷,在得知她安然後,他終於松了一口氣,這才知道,只要她沒事,什麽都沒關系,就算是他受傷也沒關系。
看著她不斷道歉的臉,馬傲辰心裏一陣異樣情緒不斷醞釀擴大,他突然伸出手,做出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更不敢想像的舉動——他竟然輕輕將她攬在懷裏!
她睜大眼睛,不敢相信轉眼間,自己已經靠在他的胸膛前。
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心跳,感受他的呼吸就在她的頭頂,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出於沖動而抱住了她,可是她還是為了他的沖動感到喜悅。
「傲辰……」
她的輕輕呼喊讓馬傲辰終於醒了過來,趕緊放開彼此,然後這回換他臉紅,支支吾吾的話都說不清楚。「我……我……」
劉靜之笑了,她覺得雖然他愛皺眉頭,雖然他很嚴肅,可是他是一個好男生,他願意不顧自己受傷,只為了保護她,甚至現在,他會因為抱著她而臉紅。
她突然踮起腳尖,搭著他的肩膀,親吻他的臉頰,「謝謝你。」
他的臉瞬間紅透,可是讓劉靜之覺得好笑的是,他竟然又皺起了眉頭,為了這個畫面,她頓時又笑了出來。「你邊皺眉頭邊臉紅的樣子,好好笑喔!」
馬傲辰眉頭舒緩,只能嘆一口氣,這時,劉靜之突然攬住了他沒有受傷的手臂,像是在試探,而馬傲辰並沒有拒絕。
「為了你的賠禮,我請你吃飯。」
馬傲辰才想說話,自己口袋裏的手機響了,他用另一只手接起手機,劉靜之趕緊放開他,怕打擾他說電話。
馬傲辰講著電話,邊說臉上連帶有笑容,過了幾分鐘,他掛斷電話,看向一旁的女孩。「今天我不能跟你去吃飯了。」
「你有事喔?」臉一垮。
點頭,卻另外提出邀請,「不然你跟我去吃飯好了。」
臉上瞬間恢復笑容,「你請客?」
這女孩,怎麽臉變得這麽快,「不是我,反正有冤大頭要請客。」
他話中有話,劉靜之聽不懂,反正他邀她,她就去了;反正他說話,她就聽,喜歡一個人,承認吧!就是這麽沒有主見。
馬傲辰帶劉靜之去跟某人一起吃飯,一開始劉靜之以為是馬傲辰的朋友,但一走進餐廳,才發現那個已經在餐桌前等待的人竟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
那個人對劉靜之而言,應該至少要叫聲叔叔,畢竟年紀比她大。
那個叔叔長得高頭大馬,臉上洋溢著開朗的笑容,而且跟傲辰還有一點像;比較不同的是,傲辰雖然也長得很高,但是身材較為勁瘦。
「爸!我來了。」
「小馬,來啦?坐吧!」
爸……劉靜之楞住了,沒想到馬傲辰說的冤大頭竟然是他父親!可是、可是他怎麽可以不跟她說是要去跟他爸爸吃飯,她完全沒有準備啊……
馬叔看見跟在自己兒子身邊這個漂亮的女孩,心裏一陣狐疑,難道這小夥子交女朋友了?竟然都沒跟老爸說一聲。
馬傲辰倒是沈得住氣,沒多介紹身邊的女生,先跟父親研究起菜單,偶爾會問劉靜之幾句;過了十分鐘,終於決定了今晚的晚餐內容。
點完菜後,桌上倒了三杯飲料,馬步笑看著自己兒子,語氣中很是曖昧,才想嘲弄自己兒子一番,結果就看見了兒子手臂上的傷,「小馬,手怎麽了?」
馬傲辰聳聳肩,「上了賊車了。」
劉靜之臉一紅,低著頭。
馬叔看著,知道這絕對跟這個女孩有關,才想繼續追問時,馬傲辰就像是想阻止父親的追問,轉了個話題。
「阿漢沒有來?」
阿漢就是趙廷漢,那家夥現在在念警大,小馬傲辰三歲——從阿漢還在念國中時他們就認識了,那個時候阿漢還是個在街上鬼混的壞學生,不過在他老爸這個刑警的潛移默化之下,現在已經投身警界。
馬叔搖頭,「他沒放假。」
馬叔現在住在警局宿舍,馬傲辰則自己在外面租房子,馬家早就沒了女主人,馬傲辰的母親很早就去世了,父子兩人相依為命,雖然沒住在一起,但是常常約出來一起吃個飯,聯系一下父子的感情。
馬傲辰點點頭,馬叔這才驚覺自己被轉移開話題了。這小子,念法律的果然不一樣,竟然能夠騙過他這個多年資歷的刑警。
馬叔決定直接切入,不拐彎抹角,「小馬啊!不介紹一下這個女生給老爸認識嗎?」
馬傲辰看了父親一眼,知道父親絕對會問,事實上,帶她來就應該想到這一點,確實不該人都帶來了,還不介紹給父親認識。
可是他該怎麽說呢?
事實上,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帶靜之來跟父親一起吃飯,只能說,這又是他出於一時的沖動。
認識她後,他不經大腦思考的沖動變多了,包括上了她的車,包括抱她,包括不能自己的關切、擔心她的傷勢……唉……他快要不像他了……「爸,這是我……學妹。」
「學妹?」馬叔聲音提高,很是誇張,讓眼前兩個小輩都臉紅了。馬叔甚至直接就問了,「只是學妹,不是你的女朋友?」
馬傲辰臉微紅,劉靜之則是紅透了。
馬叔像是看一場戲一樣,心裏一直發笑。開玩笑,他兒子他熟得很,這小子一向成熟穩重,無論遇到什麽事,都像座山一樣文風不動,何曾有過像現在這樣的表情?
「不……不是啦……」至少現在還不是。
「這樣啊……」馬叔深思,「那不然我幫她介紹男朋友,你也知道,阿漢那小子到現在都沒女朋友,不然我把阿漢介紹給她認識……」
「你敢!」馬傲辰聲音很冷。
馬叔則是快要笑破肚子,「啊你不是說她不是你的女朋友嗎?那這樣就介紹給阿漢呀!你不是一直把阿漢當兄弟看嗎?」
馬傲辰狠狠說著,「我不要!」
他心裏其實在那一瞬間慌了,要把靜之介紹給阿漢,他絕對不準!他知道阿漢那小子要追什麽女生都會追到,可就靜之不可以……
劉靜之聽見了這個男生的大聲拒絕,心裏又是一陣甜蜜,也許他跟她一樣也動了心。
馬叔終於哈哈大笑出聲,「好好好!不要就不要,我可不能讓你拿阿漢開刀,哈哈哈——」
「爸,這裏是公共場所,你不要太誇張。」
馬叔趕緊收起大笑,看著眼前這對年輕男女,臉上露出笑容,心裏其實是欣慰的。兒子,似乎已經找到一個喜歡的女生了。「這位女同學,你叫什麽名字呢?」
馬傲辰看了父親一眼,「爸!你真的想知道嗎?」
「什麽意思?」
馬傲辰示意一旁的女生,自己告訴他父親她叫什麽名字。馬傲辰知道,說出來絕對具有爆炸性。
「我叫劉靜之。」
馬叔果然斂起臉上的笑容,略顯嚴肅的看著這個女孩,劉靜之,那不就是劉兆的女兒,問忠幫的千金嗎?
三人沈默許久,馬傲辰知道,父親在這段時間一直在追查問忠幫的犯罪事證,所以當父親知道,身旁這個女孩就是劉兆的女兒時,一定會很震驚。
馬叔打量了這個女孩一番,心裏很快的就推翻了對她的懷疑,他笑了笑,「沒關系,一起來吃飯吧!」
「馬叔,我……」她聽說過,馬傲辰的父親是警察,也許她的身份對他而言是很敏感。
這樣子,她是否該離開?
揮揮手,「你跟你父親是不同的人,現在父債子都不一定要還了,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
她只是個孩子,根據他的經驗與觀察,這是個還不錯的孩子——他看過許多人,從眼睛就可以知道一個人有沒有邪念。而這個女孩的眼裏清澈如水,他知道她是個好孩子。
劉靜之笑了,「傲辰也說過同樣的話。」
馬叔笑看著兒子,佩服著兒子竟然在感情上選擇走這麽一條艱困的路,兒子以後想要走司法工作,如果要選擇這樣的人成為另一半,必然會面臨阻礙。
馬傲辰回看父親,只能回以苦笑,他的眼神裏仿佛說著: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馬叔很驕傲,「那是當然,這可是我老馬的兒子耶!」
劉靜之說:「可是在學校裏面,大家都叫他老馬。」
馬叔皺眉,「你什麽時候變老馬了?你不是小馬嗎?你如果是老馬,那你老爸我是什麽?」
馬傲辰吃著飯,「不然小馬換你當好了。」
每次他都叫他小馬,又不是小孩子,聽起來有點幼稚,他還寧願人家叫他老馬。
父子倆你一言、我一句,互相聊著天,偶爾還會互相嘲諷,劉靜之聽著,也開心的笑著,有時她也會加入,快樂的聊著天。
那頓飯讓她認識馬家這兩個男人,雖然他們有著不同的個性——馬叔熱情大方,傲辰嚴肅拘謹,可是從他們談正事時的認真模樣,他們又很像父子。
劉靜之知道,他們可以不對她伸出友善的手,因為她的身份、因為她的出身,甚至在後來她還知道,馬叔那裏已在調查問忠幫與她父親的犯罪事證,可是他們沒有排斥她,依舊給她微笑,依舊對她伸出友善之手,接納了她,進入了馬家的眾會中。
可也因為這個原因,她更恨自己將悲劇帶入了這個家庭。
即便在事後多年,她想起那頓飯裏,這對父子熱情的款待與友善的微笑,她便更恨自己、更恨命運,硬是將他們三個人都寫進了悲劇中,沈淪其中,無從脫逃……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7 23:27:54
第三章
校園裏,三兩人群穿梭,隨時可見情侶成雙,或在大道上攜手散步,或在樹林裏並坐談心,或在長椅上共進午餐,不管外面的世界有多復雜,校園裏總能找到最單純也最真摯的感情。
時間剛中午十二點,入秋後,正午的太陽漸漸失去了盛夏和威力,蟬聲也不再鳴,空氣中散發出一種獨屬於秋季的蕭瑟氣息,然而校園的四季另有其獨特的風格與呈現。
秋天是校園最活躍的季節,歷經一個漫長的暑假,學生回籠到學校,展開新一學年的學習,走在秋天的校園裏,熱鬧的人群削弱了秋天的孤寂氣氛,秋天才是一年學習的開始。
經過這個暑假之後,每個人都升了一個年級,在學業上更為精進,但是掛念的那個人卻在心裏紮根得更深。
校園的那一頭,林蔭道上,可以看見一輛腳踏車,駕車的是個男生,他動作俐落熟練的騎著車,速度不快不慢的向前行進,而在他後頭的坐墊上坐著一個女生,臉上帶著微笑。
女孩的雙手在男生的要求下,輕輕抓住了男生的腰。抓住的那一刻,男生跟女生的臉都紅了。
男生很嚴肅的解釋說,這是為了安全著想;女生則是想,社會學的理論指出,親密有助於促進安全感……
「等一下有課嗎?」
女孩還在傻笑,當然沒聽見男生說什麽。男孩皺了皺眉頭,不得已,只好提高音量再說一次。
「你,等一下有課嗎?」
「……有,有課。」
「在想什麽?」
搖頭失笑,這女孩怎麽總是一副傻呼呼的樣子。男孩倒是很認命,向前拼命踩著腳踏車。
女孩燦爛笑著,伸出手抱住男生的腰;這下子換男生臉紅了,嚴肅的臉上隱藏著害羞,為了轉移註意力,只得更用力的踩腳踏車。「等一下的課在哪裏上?」
「啊?」
「我是說,你等一下的課在哪裏上?」
她又不好意思的一笑,「院館,可是不用急,我的課是兩點。」
他差點要翻白眼,不早說,害他這樣趕。剛才在路上遇到她,聽說她等一下有課,立刻載她過來。
馬傲辰放慢速度,不再用趕的,嘴裏卻說著,「你剛剛幹嘛不早點說,害我趕得這麽急?」
「對不起啦!可是……這腳踏車是我的耶!」
雖然由他來騎好像更適合,更穩也更快,可是再怎麽說,這輛腳踏車的主人都是她劉靜之啊!
唉!看來上次她提議要載他,結果害兩人摔得很慘的那一次真的在他心裏留下了陰影,每次在路上騎車碰到他,最後車子一定會變成他在騎,她只能成為那個坐在後頭被他載的人。
「我可不想惡夢重演。」馬傲辰倒是覺得自己這樣做對極了。
她笑了,她無所謂,能夠這樣坐在後頭抱著他的腰,視線所及盡是他寬闊的背脊,她心裏會有一股莫名的甜味。
馬傲辰看著手表,「時間還早,去吃個飯吧!」
「好。」
他騎著車來到餐廳,將車停好,兩人一起走進去。馬傲辰知道,在別人眼中,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有多親密,仿佛就是情侶。
馬傲辰不否認,他的心確實是這樣想的。有好幾次,甚至想開口了,她的笑容是這麽亮麗,他想珍藏,這是真心話,可是他坐沒做過這種事,他該死的驕傲與個性讓他竟然連對喜歡的人都說不出喜歡。
因此他只能很好笑的,每年次在路上碰到騎著腳踏車的靜之,就把她給攔下來,要她下車,然後由他騎車載她,只為了換取與她相處的時間。
在餐廳內用完餐,兩人步出餐廳,發現時間還早,索性就不騎車了,幹脆由馬傲辰牽著車,劉靜之跟在一旁,兩人一起散步幫助消化。
「好像都沒有看到你的那些保鑣了?」
劉靜之聳聳肩,「我要他們不要進校園,這樣緊跟著,我怕會嚇到同學,而且我爸接受了你的建議,不去找老虎幫報仇,他們應該不會再來找我麻煩。」
點點頭,「你父親還算是關心你。」
劉靜之笑笑,「那馬叔呢?他最近還好吧?」
馬傲辰搖頭,「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麽,很久沒看到人了,上禮拜他有打電話給我,說改天一起吃飯,還要我找你。」
自從上學期她跟著去和馬叔吃飯後,馬叔便說,以後有空她都可以一起跟著,不用覺得不好意思,馬叔會請客。
馬叔對她真的很好,因此她也真的打擾了他們父子相處很多次,雖然這兩個男人都不太會下廚,所以都是在外面用餐,可是她還是可以體會到馬叔對她的照顧。
說真的,相較於自己的父親,她更能從馬叔身上體會到爸爸的照顧。
這樣說或許不太公平,但是她更喜歡一個正正當當的人來當她的父親,可是這是她最不能選擇的。「馬叔對我真的很好。」
馬傲辰看著她,想起自己與她,來自兩個截然不同的家庭,各自有著完全不同背景與身份的父親,他們卻認識到了彼此。
父親雖然沒有告訴他,但是他從其他管道得知,父親正在調查劉兆的案子。
他沒有告訴靜之,總想將上一輩的事情,跟他們兩人的事情分開,不混為一談。
雖然他知道這很難,可是他還是想試試看——靜之是無辜的,沒必要去承擔劉兆的一切作為。
他知道靜之是怎樣的人,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知道她的個性、知道她的善良,知道她在面對自己出身時的掙紮。
邊牽著腳踏車邊聊著天,兩人走到劉靜之下午要上課的地方,馬傲辰幫她停好腳踏車,上了鎖。「好了,快進去吧!」
劉靜之對他微笑,「那我下課後,要把腳踏車騎到哪裏讓你載我?」語氣裏盡是期待。
馬傲辰搖頭失笑,「你是在諷刺我啊?」
「沒有啊!我是真的很期待喔!」她像個貪玩的小女孩一樣,在原地動個不停,「只是我的騎車技術真的進步很多,下次也可以讓我載你。」
眉一皺,「拜托,你還想再受傷一次嗎?」
「可是上次我就有載我同學啊……」
「同學?」眉皺得更緊了,「男生?女生?」馬傲辰一說出口,這才發現自己的語氣酸得不得了。
「女生。」
眉頭微微舒展,可是還是緊皺著,「靜之,你自己騎就好,下次不要載人,太危險了,你們女生手的力量不夠,載著一個人時會無法控制車子,很危險。」
劉靜之乖乖聽訓,末了卻冒出一句,「你好愛皺眉頭喔!不要皺眉頭啦……」
她竟然伸出手,撫摸他濃密的眉宇。
馬傲辰笑了,「快進去上課吧!」
劉靜之轉過身,本來想要走人,可是下一秒卻立刻轉過身,回到馬傲辰眼前。
馬傲辰不解,她怎麽又轉回來了?
「傲辰,我們現在……算不算是在交往?」
她問得直接,讓馬傲辰差點無法接招,他努力穩定腳步,勉強自持,不想讓自己臉上露出太過開心的表情。「你呢?你希望我們交往嗎?」
「我……」劉靜之突然警覺,立刻住嘴,臉頰紅紅的,「我不能說,說了不就變成是我在告白了,而且是我先問你的耶!」
馬傲辰笑出聲,這女孩還算機靈,他摸摸她的頭,「快去上課吧!」
「可是……到底是不是啊?」
「你什麽時候看過我騎著腳踏車載女生?什麽時候看過我陪女生吃飯?什麽時候看過我帶女生跟我爸一起吃飯?」這個傻瓜,他已經表現得這麽明顯了。
她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好開心,上前輕輕吻了吻他的臉頰,然後轉身跑進院館。
現場只留下馬傲辰,他的臉上也帶著微笑,看著她的背影。
直到背影消失,他才轉過身,準備自己離去,但就在此時,他的手機響起,手機的那一頭,等待告訴他一個消息——一個壞消息……
馬傲辰接起手機,話筒那端似乎是一團混亂,聲音嘈雜,各種聲音都有——說話聲、物品碰撞聲,但過了好一會兒又是沒人說話,任由馬傲辰喊了好幾聲,都沒人回應。
「餵!我是馬傲辰,你是誰?」
「餵?」心裏一陣疑惑,以為是有人打錯電話,正想關掉時,突然有人說話了,對方的聲音既倉促又著急——
「小馬?是你嗎?」
「我是馬傲辰。」
「我是王叔,小馬,你聽得到我講話嗎?」
「可以,王叔,發生什麽事了嗎?」王叔是父親的同僚兼好友,也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一個父執輩,算是很熟,只是平常王叔不曾打過電話給他。
「小馬,你聽著,冷靜一點,現在趕快到臺大醫院來,快點!」
「王叔,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王叔的語氣頓時轉弱,略顯哽咽,可是還是勉強自己把話說出來,「你……快點過來,你父親出事了……」
馬傲辰的心漏跳了一拍,立刻收起手機,飛也似的往校門口奔去,攔了計程車就走人。
一路上他不停猜想,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父親是個警察,能發生什麽事?一時間,各種恐怖的情節從他的腦海中竄過,他閉起眼睛,要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父親身手矯健、辦案經驗豐富,不可能會出事,不可能……這樣說服自己、安慰自己,不會有事的……
很快的,車子趕到了醫院,他付了車資,連找錢都來不及拿,立刻下了車,奔進醫院裏。
這裏竟然聚集了這麽多的媒體與記者,他們似乎想要趕快找尋到目標來進行采訪。
馬傲辰一時間還不知道該到哪裏去找王叔,就在此時,一名眼尖的記者發現了馬傲辰,立刻沖上前來;其他人看見子也蜂擁而上——
「請問你是那名警官的兒子嗎?」
「你父親現在變成這樣,你有什麽感想?」
「你要不要對你父親說幾句話?」
馬傲辰被團團圍住,一時間難以招架,事實上,他壓根不清楚現在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他父親變成怎樣了?到底是怎麽了?他什麽都不知道,要他說什麽感想?
這時,王叔帶了好幾名警察街上來,將記者統統隔開,護送著馬傲辰離開大廳,來到了記者不得進入的安全地區。
一到達該處,馬傲辰獲得自由,他立刻詢問王叔,「王叔,我爸怎麽了?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小馬……」王叔眼眶含淚,「你爸最近在辦個案子,正在調查一個幫派,三天前他失蹤了,直到上午我們才在深坑的山裏發現他……」
「他怎麽樣了……他怎麽樣了?」馬傲辰急聲問著,聲音沙啞,話語破碎。
王叔不忍說,所有人都面容哀戚。
就在此時,一旁有醫師從手術室走出來。
馬傲辰想也沒想,立刻沖上前去詢問醫師,「我爸怎樣了?他現在到底怎樣了?」
拜托,告訴他,他爸爸沒事、他爸爸沒事,拜托……
「你是那名警官的家屬嗎?」
「我是他兒子。」
「他到院前就已經死亡了……」
如雷一般的話語打進了他的耳裏,他聽不真切,或者說他不敢相信,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
那個幾周前還跟他一起開心吃飯、聊天、喝酒的男人,怎麽可能在轉眼間就走了……
那個一向自誇身手俐落加上運氣絕佳的男人,怎麽可能會在轉眼間就走了……
「不可能……不可能……」他的聲音哽咽,卻努力要自己不哭,然而淚水卻背叛他,慢慢從眼眶裏滑落,他這才發現自己一點都不堅強,雙手不停的顫抖。
醫生離開,留下悲傷的空間給家屬。
王叔與那群警察陪在一旁,默默無語,讓馬傲辰自己去消化、接受這個噩耗。
馬傲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默默哭泣,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苦苦壓抑,必須靠近一點看,這才會知道他正流著淚,正用淚水宣泄著內心的痛楚。
王叔坐在馬傲辰身旁,按了按他的肩膀,「小馬,堅強起來,你已經長大了,是個男人了,堅強起來,好好照顧自己。」
「……」
「你父親生前最常誇贊,說你是他最好的兒子,說你是讓他最感到驕傲的兒子,還說如果以後你考上檢察官,我們所有人都要聽你的話辦事……你父親對你有著很高的期望,你要努力,不要讓他失望……」
「……」
「小馬,我知道現在你很難過,哭吧!哭完就沒事,以後有什麽事,你就來找王叔……我跟你爸是多年的好友,當年在警校時我們就說好,以後如果誰殉職了,活著的人就要幫忙照顧死掉的人的家……小馬,記住,不要客氣,以後有事就來找王叔……」
這時,馬傲辰突然站起身,臉上的淚水沒幹,神情哀戚,仿佛心死,卻透露著一股堅定。
「小馬?」
「我要看他。」
「啊?」
「我要看我爸。」
王叔站起來攔住他,「不要看!王叔發現你爸的時候……很慘,他被淩虐得很慘……」
馬傲辰看著王叔,眼裏透露著一股心痛,卻也有著更深的堅定,就算看了會心痛,他也必須親眼看見他的父親。「我要看,他是我爸,是生我、養我的人!」
話一說完,他向前走去,來到手術室門口。
王叔跟在身後,他必須陪著——傲辰這孩子看起來雖然堅強,可是在這個時候,再堅強的人都可能崩潰。
馬傲辰進了手術室,王叔跟在身後,兩人一進入,電動門隨即關上,與外界隔絕。
馬傲辰一眼就看見那個躺在手術臺上,蓋著白布的人——那個失去氣息與活力的人。
那是他爸爸?
馬傲辰走上前,停在手術臺前,先是默默註視著那蓋著白布的人,雙手動都不敢動,像是在累積足夠的勇氣。
過了許久,他終於伸出手,想要拉下白布,想要看看父親。
輕輕將白布拉下,他看見了……馬傲辰心痛到無以復加,這是他的父親嗎?這是那個在他心目中全天下最英俊的男人嗎?
他那張英俊的臉龐上頭青青紫紫,傷痕層層疊加;再往下看,強健的胸膛上竟出現驚人的刀痕,更有著槍擊的彈孔,每個都是如此清晰,清晰到一種令人恐懼的地步,傷痕更透露著血色。
來到四肢,畫面更是驚恐,馬傲辰不敢再看,終於放聲痛哭喪著臉、怒吼吶喊,甚至跪在地上,全身氣力盡失。
「小馬,別看了……」王叔也是淚流滿面。
那些混帳還是人嗎?怎麽能這樣折磨一個人,這個人還是他的父親,他不是十惡不赦之人,為什麽要這樣對他?為什麽?
「啊——」他好恨,他已經失去母親,這麽多年來,是父親將他一手帶大的,他從小的目標就是要長成跟父親一樣有擔當、有肩膀的男人,這群混帳不只殺了他的父親,更毀了他的目標。
「是誰?我爸是在調查誰?」他冷著聲問,他想知道誰是他的殺父仇人?他想知道父親是死在誰的手裏?
他會永遠記得,至死都不能忘……
「劉兆,問忠幫的劉兆,你父親這一陣子就是在調查他……」
一聽到這個名字,馬傲辰全身一冷,那股涼意從四肢百骸向心底竄去,冷到他連呼吸都覺得痛,同一時間,他的腦海裏也想起了那個女孩的臉……
他,或者連她,他們的悲劇從這一刻已經開始了……
馬叔遭到黑幫設計殺害,震驚了整個社會,檢方與警方開始辦案,並逮捕了好幾個涉案的人,但看在馬敖辰眼裏,這是沒有用的——只因這些人都不是主嫌!
而主嫌誰也動不了,那就是問忠幫的劉兆!
劉兆的勢力龐大,黑白兩道通吃,想要辦他,沒那麽容易。
況且想也知道,殺害他爸爸,肯定不是由劉兆親自動手,如果沒有證據證明他涉嫌利用小弟殺人,或是教唆殺人的話,根本動不了他。
這些馬傲辰暫時管不了,現在他的心思全放在父親的後事上,他沒再去學校,停止了課業,自然也停止那已經展開的論文寫作進度,這個研究所還能不能讀完,讀不讀的下去,頓時變成未知數。
父親一死,他突然覺得他讀這個研究所好像也沒什麽意義,他再也不知道要讓誰感到驕傲,又能讓誰感到欣慰?
他常常整天待在靈堂,安安靜靜的度過每一天,白天有許多人來吊唁,晚上則只有他自己一個人。
他累的時候就會看看父親的遺照,心裏想著那個殺害他父親的劉兆,堅定自己的信心、累積自己的怨恨。
殺人不眨眼,劉兆就是這樣的人,這種人是社會的敗類、是人渣,現在他的父親更是死在這種人的手下,他恨,恨不得能親自收拾這樣的人。
聽王叔說,父親其實一直在收集劉兆犯罪的證據,可能因此而惹惱了劉兆;更聽說父親手中有關劉兆涉及販毒、洗錢、殺人的線索非常明確,假以時日詳加調查,一定能將劉兆入罪。
可能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讓劉兆動了殺人的念頭,因此他的父親才會遇害!
現在父親死了,所有調查工作都中斷了,而殺害父親的那部分又很有可能因為查無實證與劉兆有關而讓他逃過一劫。
這還有天理嗎?
劉兆,該死的劉兆!殺人卻不用負責,他不能接受,不只是因為死的人是他父親,更因為他就是學法律的人,他不能接受有人可以為非作歹依舊安然度日。
他要接替父親,徹底搬倒劉兆;他要報仇,他一定要報這個仇,往後他就為了這個而活,沒有什麽,可以改變他的決定,他已經下定決心!
突然間,他想起了那個女孩……他的心一疼,卻努力甩頭,不再去想,或許是沒有緣分,命運已經決定了一切。
靜之……是劉兆的女兒,這點關系無法否認,因此現在要他不怪、不怨、不恨,真的很難,他不是聖人。
他不是聖人,能夠以德報怨;他更不是不孝子,他的父親慘死,而下手殺人的是這個女孩的父親,他怎麽可能若無其事,繼續跟她來往?
晚上十點,馬傲辰跪在靈堂前燒著紙錢,心裏默默念著,希望父親好走,不要再牽掛,剩下來的事就交給兒子來辦……
幾天下來,他始終不曾離開過,縱使累了,他還是會逼自己強打起精神,想想父親現在一定需要有人陪伴。
這是,門口突然站了一個人,馬傲辰早就發現了,只是他沒有回頭,自然也不知來人是誰。
直到那人走了進來,馬傲辰這才愕然發現來者的身份,他燒著紙錢的手停了下來,甚至不停發顫。
是她……靜之……
劉靜之一身黑衣衫,慢慢走了進來,愈走進,她眼眶裏的淚水愈積愈多,最後甚至滑落。
白天,她不敢來;直到晚上,她才敢現身。
她的父親這幾天一直要她不要出門,她還覺得奇怪,卻在電視上看見這個驚人的消息!
她好急,好想立刻趕過來看,可是白天吊唁的人多,她不敢來;只能在晚上來,趁著晚上人不多時過來看看。
馬叔死了,她躲在被窩裏哭了一整晚,更讓她心痛且不知所措的是,下手殺害馬數的人竟然是問忠幫的人……
是她的父親……
她全身顫抖,走上前跪在馬叔的靈堂前輕輕的磕頭,淚水卻不斷流出,滴在地上,一滴接著一滴。
她在心裏吶喊著對不起,不停的呼喊著,她不知道這樣有沒有用,更不知道傲辰現在心裏是怎麽想的,會不會……連帶也恨她……
不要……傲辰……對不起,但是不要恨我……
馬傲辰看著她的動作,看著她不能自己的哭泣,心裏一陣痛,卻不能控制自己的站起身,走到她身旁,將他拉起來。
「傲辰……」
「你回去。」
「不要……傲辰,對不起……」
「你回去!」他放聲怒喊,眼眶裏的淚卻滑落。
劉靜之哭哭啼啼,全身發抖,這是馬傲辰第一次對她發火,他甚至將她往門口他拖,一定要她離開。
她攀住大門不願意走,她知道他這樣一走,她跟傲辰就真的結束了。
「你回去……」
「傲辰,對不起,不要趕我走,我求你……」
馬傲辰擦掉淚水,「你回去,你來做什麽?你來我爸就能活嗎?」
「對不起……」他一松手,她全身一軟,就這樣跪在地上。
「你說對不起有什麽用?你叫你爸來說對不起啊!他才是殺人兇手,你爸是殺人兇手——」
劉靜之放聲痛苦,這時馬傲辰拉起她的手,「你想看是不是?我帶你去看,我爸的屍體就停在裏面,我帶你去看!」
劉靜之掙紮,她不敢看,她會崩潰,「傲辰,不要……」
馬傲辰怒吼,「你知道我爸死得有多慘嗎?他的手腳都被打斷,臉上幾乎被毀容,身上被開了三十幾槍,你爸派人拿槍掃射他……你知道他死前有多痛苦嗎?」
劉靜之臉色發白,不停顫抖,聽著他形容馬叔死時的畫面,她不禁全身發抖,痛苦到淚水直流。
馬傲辰拉起她,將她往門口推,此刻的他已經沒有任何的憐惜之心,他不要見到她,他恨,恨他們劉家的人!
劉靜之被拖到門口,被推出門外,她痛苦,跪在外頭,「傲辰,不要生氣,對不起……對不起……」
「回去,不要再說對不起,我是不可能原諒你們的,不可能……」
「傲辰,可是我好喜歡你……」
馬傲辰含淚一笑,笑容裏有著嘲諷,也有著苦澀,「那已經不重要了,對我來說,你永遠是劉兆的女兒。」
從此刻起,他自己的感情,他自己喜歡誰,一點都不重要,他只有一個目標——
那就是讓自己茁壯成長,然後報仇……
她一聽,心痛至極,不斷抹著淚水,卑微到了極點,「傲辰,不要這樣……對不起……」
「你回去,不要再來了,這裏不歡迎你。」他冷著聲趕她。
劉靜之知道,馬傲辰下定了決心要斬斷兩人之間的關系,此後,她就是他殺父仇人的女兒,兩人之間再也不會有多余的交集。
她跪在門口痛苦,卻再也換不到馬傲辰的一絲憐憫,從這一刻起,她必須背起有這樣的父親的原罪。
過了許久,他都不再與她說話,劉靜之緩緩站起身,心死如槁灰,正想轉身離去時,馬傲辰開口——
「劉靜之,你聽清楚了,從今天起,我馬傲辰一定會找你父親報仇,我一定會將你父親送進牢裏,你等著,除非我死,否則我絕不收手。」
她的淚水再度滑落,知道這是他的決裂詞,她心裏的哀痛更深,短短不到一年,他們曾經經歷過一段快樂的時光,現在都結束了。
都結束了……
她離去,靈堂前恢復安靜,只剩下他一個人心痛著,卻不肯承認自己的心痛,不肯承認自己為了那個女孩而心痛。
過了許久,深夜了,這時又有一名年輕男人奔進靈堂。這個人就是趙廷漢,也就是馬家父子口中的阿漢。「老馬,這是真的嗎?」
馬傲辰點點頭,看向父親的遺照,再看向一旁如同親兄弟一般的趙廷漢,「阿漢,我要報仇,我一定要報仇……」
這個仇值得他犧牲一切也要報,縱使犧牲掉自己的前途、犧牲掉自己的未來,甚至犧牲掉自己的……感情,也在所不惜。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7 23:29:29
第四章
從那一天起,她就再也沒看過他了……
或者說,她再也沒看過那個一邊對她微笑,一邊對她皺眉的男孩了。
在他的臉上只剩下一片冰霜,每每相遇,他總是視若無睹,仿佛兩人不曾相識,然後擦肩而過……
「劉靜之小姐,我是地檢署的檢察官,敝姓陳。」
「……我以為負責這個案子的檢察官是馬傲辰。」
「沒錯,馬檢察官是這個案子的負責人,我們都是聽他的調度指揮,但是他今天一早到臺中去調查案件,因此他目前不在署內。」
「……」
見她不語,對方繼續說:「劉小姐,雖然警方對你已經制作了筆錄,但依據程序,檢方現在再對你展開一次訊問,以確定你的口供是否一致。」
「好……」
「那就開始吧!」
後來,傲辰就休學了,她再也沒在學校看見過他。學業成績優異的他,因為喪親而決定停止學業,先入伍當兵,完成國民義務。
她陸續問過好多人,傲辰的同學、傲辰的老師,每個人都是嘆息,一個好學生就這樣被迫停止求學,每個人也都會順道罵罵問忠幫,罵罵她的父親劉兆。
當然,他們每個人都不知道劉靜之就是劉兆的女兒,事實上,那一刻,她多想大聲否認自己與問忠幫的關系,她多想……
「你為什麽要來自首?」
「……問忠幫與我父親劉兆這些年來的不法所得都存在我個人的海外賬戶,並以這些賬戶進行洗錢……」
「這些事情,你都知情?」
「我知道,或者應該說,這些都是我授意的。」
「你授意的?」
「因為整個問忠幫的運作,本來就是聽我的指揮……」
沒有了傲辰,她都不知道自己剩下的大學生涯是怎麽度過的,她再也感受不到笑容,每每想起傲辰的決裂、想起馬叔的慘死,她都會哭泣。
傲辰是她喜歡的男生,馬叔則是曾經善待過她的好人,他們都曾經張開雙手迎接她,卻也同時遭到父親下的毒手,導致家破人亡。
她滿懷愧疚,也滿懷愛意,在兩種情緒的交織下,度過了多年的光陰,有時候她都弄不清楚自己是怎麽走過來的。
她只知道她為他祈禱,希望他可以站起來,縱使站起來的代價是換來他的復仇,那也無妨……
「聽你指揮?」
「或者說,我才是問忠幫的老大,幫裏幹的勾當,我都很清楚。」
「劉小姐,你應該知道你的這些說詞的後果是什麽。」
「我來自首前就想清楚了,而且我已經把相關賬戶的資料與資金往來的明細統統交給警方了。」
「有,我們有收到。」而且確實令人不敢相信。
這些資料顯示,劉靜之的海外賬戶裏存有數十億的款項,這些年問忠幫販毒、洗錢的明細也都記載下來,每一筆款項的存入匯出,統統都有劉靜之的簽名。
難道她說的是真的?這一年來檢方的調查對象都放在劉兆身上,完全忽略了這個一直被養在深閨的千金女。
後來她大學畢業了,快樂的光陰卻早已結束,她回到問忠幫,回到父親的跟前,繼續看著父親和整個問忠幫愈往黑暗走去,做了更多的壞事。
她不聞不問,悲劇早已寫定,多加幾筆也無所謂,反正已經不可能更悲慘了。
後來她聽說傲辰退伍了,考上了司法特考,當上了檢察官,她為他感到欣慰,卻也同時感到一絲恐懼。
她知道,她永遠記得,在多年前的那一晚,她到馬叔的靈堂去,看到馬叔時,傲辰那冰冷的話語以及堅定的態度。
他說他一定會報仇,除非他死,否則絕不停止……
她知道,他的報仇計劃已經展開了。
「你說問忠幫內的不法勾當你都很清楚,那關於劉兆教唆殺人,甚至派人殺害高階警官,派人殺害老虎幫老大,這些事情你都知道,也是你授意的嗎?」
她微微顫抖,聽到對方說「派人殺害高階警官」,知道這指的是誰,她只能輕輕搖頭。「我只管幫問忠幫賺錢,其他的事,包括要怎麽排除礙事的人,幫裏會有人處理,我從不過問,也不知情。」
「但如果真的要說,這殘忍的殺人計劃都是為了幫裏的利益,或許我也脫不了關系。」她難辭其咎,或許她最大的錯,就在於她是劉兆的女兒。
這一年來,幫裏多了個新崛起的勢力,也就是劉偉強,父親重用他,甚至將她這個唯一的女兒嫁給了他。
那一夜,得知即將嫁給劉偉強的那一夜,她按捺不住,終於主動跑去找馬傲辰。
這是自從傲辰休學後的這幾年來,她第一次這麽做!
她見到他時,淚水不能自己的奪眶而出,或許是太多年沒見,或許是有別的原因,她看見他冷淡的表情,只覺得心痛。
她問他是不是真的這麽恨她?她已經要嫁給別的男人了,只要他說一聲,她一定會拒絕父親的要求,絕不會嫁給劉偉強。
可是他卻說他無所謂,她要嫁給誰,他都無所謂……就這樣將她的心徹底的踐踏……
「劉小姐,你父親劉兆的辯護律師現在就在外面,他們表示願意並擔任你的辯護人,只要你同意簽署委任狀。」
「……」
「劉小姐,我建議你接受,因為……你所涉及的犯罪是最輕本刑五年以上的重罰,依據刑事訴訟法第一百零一條第一項第三款,檢方決定向法院申請將你收押……」
她常常在想,他為什麽要這麽恨?
這麽恨他一點也不會快樂,他再也不是那個挺身而出的善良男孩子了,從此以後,他的腦海裏都被報仇給塞滿了。
她知道她跟她父親都是罪人,沒資格說這種話;她更知道傲辰只是在做他該做的事,執行他的職務。
身為一個兒子,為慘死的父親報仇;身為一個執法者,將犯罪者繩之以法,這些都是他該做的。
傲辰從來不知道她有多掙紮——一個是父親,一個是她喜歡的男生,她從來都不知道該怎麽做決定,是該幫誰?又不該幫誰?
所以她以為,現在這樣做,是她唯一能走的路了……
「……是馬傲辰決定收押我的嗎?」
「不是,我們來不及問他。因為法院必須在二十四小時內決定,所以我們檢方決定收押。」
她像是送了一口氣,不是傲辰下的令。這樣就好。
她知道自己已經走上與傲辰相對的路,他們兩人,一邊是正義、一邊是罪惡,未來要不要辦她,怎麽起訴她,都看傲辰怎麽決定。
傲辰,我已經到這裏了,你就放手去做吧!
我不知道該怎麽還你,讓你可以不再為馬叔的去世而傷心,更不知該怎麽在你和我父親之間做出選擇,畢竟你父親是生你、養你的人,我父親也是……
現在,讓你選擇,我把選擇的權利,還有我的命運統統交給你……
你一定不會松手的,對不對?
法庭上——
法官宣布,「犯罪嫌疑人劉靜之涉嫌洗錢、販毒等罪,依據刑事訴訟法第一百零一條第一項第三款,俱為本刑五年以上之重罪,本庭依檢方之申請,準予收押……」
上了手銬,劉靜之含著淚離開法庭。
法院外,聚集著滿滿的媒體記者,鎂光燈閃個不停。
走吧……就此走向一段她未知的路,全然未知的未來……
她的淚水幾乎流幹,搖搖晃晃的往家裏走去。
痛苦的情緒不但無法平息,反而更加強烈,現在連心跳都讓她難以承受,心每跳一下,她的痛楚就加重一分,馬叔的死,傲辰的冰冷言語……真希望那一刻,她的心跳就此停止,將她的痛苦也都帶走。
她該怎麽辦?以後該怎麽面對傲辰,她的感情又該怎麽辦?
她好喜歡傲辰啊……可是傲辰不可能再理她了。不可能再理她這個殺父仇人的女兒了。
她好不甘心,為什麽她要生長在這樣的家庭?為什麽她的父親是這樣的人?為什麽她的父親不能做個好人?為什麽要讓她背負起這樣的原罪?
為什麽?
她的出身是她不能選擇的,她只能接受,這些從她小的時候,她就很清楚了,可是現在卻因為她的出身,讓她被迫結束一段感情。
她知道,從小母親就去世了,是父親將她撫養長大的,縱使她都是靠著父親為非作歹賺的錢,才能長大成人,但是父親還是生她、養她的人。
縱使父親再壞,這層親子關系永遠不可能否認……因此她被迫拉扯,拉扯在兩種感情中間,直到粉身碎骨。
來到問忠幫總部大門前,劉靜之還在發抖,此刻她不想回家!
馬家的悲劇、傲辰的痛苦都還在她的腦海裏無法揮散,她真的沒辦法在這個時候,回到家裏去面對問忠幫的任何一個人。
於是劉靜之就這樣蹲在大門前,默默的低著頭,想要平撫情緒,淚水留個不停,從默默啜泣到放聲哭泣。
此後她該怎麽面對自己的父親?面對這一整個將她拉拔長大的問忠幫?誰能給她答案?
過了許久,她努力平撫情緒,擦幹眼淚,站起身,按下了電鈴。屋裏的人來開門,一看是她,立刻讓她進來。
家裏的傭人看見她哭成這樣,關切的問著。她只是搖頭,說有沙子跑到眼睛裏,已經弄掉了。
她走進屋內,客廳裏空無一人,卻在經過客廳旁的小房間時,聽到裏面的喧嘩,那仿佛是在開派對一樣,不知是在慶祝什麽?
門半掩,但她不敢推開門進去看,聽聲音,她的父親也在裏面,似乎在跟他的手下一起同歡。
「裏面在做什麽?」她問傭人。
傭人也搖搖頭,「好像是在慶祝什麽,老板也沒有說。」這個老板,就是指劉兆。
劉靜之停在現場,聽著裏頭的喧嘩聲不斷,卻是開心而熱鬧的,忽然她聽見談話聲,心一涼,仿佛滑落到深谷底!
「老大,這回終於把那個不識相的條子給幹掉了。」
「是啊!老大,那條子竟然還想調查我們,最後還不是落到我們手裏,真是自不量力,還想跟我們鬥。」
劉兆聲音平穩的說著:「好啦!這些話在這裏說就好,別再傳出去了,殺了警察畢竟不是小事,最近避一避風頭。」
「好!老大,我敬你,終於鏟除障礙。」
「來!喝一杯。」
劉靜之聽著,突然一陣反胃,她想吐,她真的是在這個家庭裏長大的嗎?她的吃飯睡覺、上學讀書,所享的一切榮華富貴全都是靠這些人掙來的嗎?
一旁,傭人走了過來,小聲關切訊問:「大小姐,你肚子餓嗎?我做個三明治給你吃好不好?」
劉靜之蒼白著臉,胡亂點點頭,然後就跑回位於二樓的房間。進了房門,她還在喘息,甚至冒冷汗,全身發抖不已。
她感覺到自己的力氣逐漸喪失,不得已,只能癱軟坐在地上,然後抱著自己,渾身發抖,一股涼意纏住了她的全身上下。
一種惡心的感覺從腹部向上擠壓,她想吐,胃中確是空空如也——她什麽東西都吐不出來,只能幹嘔。
這是傭人敲門,送來做好的三明治。
劉靜之勉強站起身開門,結果別人的好意。關上門後,她將東西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臉色更加蒼白。
「嘔……」那種惡心的感覺讓她幾乎無法忍受,每幹嘔一次,就像是掏盡全身上下的力氣一般。
最後她受不了,拿起傭人做的三明治大口吃著,將一整個三明治沒咬幾口就吞進肚子裏。
劉靜之全身發抖,惡心的感覺再度襲來,這次她撲向角落的垃圾桶,抱著桶子將剛才才吃下去的東西統統吐了出來。
過了好久,這才平息,劉靜之喘息的到一旁,默默流著眼淚,偶爾發出幾聲哀號聲,像是手傷的小動物一樣的哀鳴。
接著,全身無力的她用跪趴的方式來到桌子旁,拿起剩下的三明治繼續吃,沒吃幾口,惡心感再現,她又回到垃圾桶旁繼續嘔吐。
就這樣吃完就吐、吐完在吃,劉靜之像是在自殘一樣,用傷害自己的身體來平撫心裏的痛楚。
三明治沒了,她全身發軟,靠在墻角,臉上又是汗水、又是淚水,好不狼狽。
她終於放聲痛哭,每一聲從她的喉間竄出,格外令人心痛。
「啊——」顏面痛苦,吃不了這些東西,卻又吐出來,她覺得自己臟,覺得自己生長在這樣的環境,靠著這裏的人吃喝拉撒,簡直是骯臟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她好臟,她是壞人,是罪該萬死的壞人……
「啊——」劉靜之放聲尖叫,全身發抖、面容蒼白,驚醒了過來,一雙眼睛脆弱無助,看著這一方鬥室,一時間還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裏?
小空間裏燈光微亮,窗外的光線幾乎透不進來,這方鬥室內有一張小床,有用一小面矮墻擋住的如廁空間,還有一個小洗臉臺。
這裏就是看守所的女監,這是劉靜之被羈押並送到看守所的第一天晚上,她還適應,可是她睡覺的時間比較多。
她空手進來,劉兆也被羈押在此,只是是在男監。
劉兆的辯護律師緊急幫她準備了一些生活用品,讓她可以先應應急。
問忠幫的父女倆同時遭到收押,這個消息引起媒體熱烈報導,父女兩人同進看守所,大概是史上頭一遭,有關劉靜之才是問忠幫所有犯罪行為的主使者也正甚囂塵上著。
這些劉靜之都不知道,她只是依照自己的想法,做出這樣的決定。到現在,她已經身不由己了,走到這裏,她什麽都不能做。
這幾天,她好累,從原先住在傲辰那裏,到現在進了看守所,她只想好好睡一覺,暫時不去想未來的路該怎麽走。
可是剛剛卻做了那個夢,或者說那個不是夢,只是因為最近經歷過太多事情,讓她想起當年,想起那一晚。
她坐在床上,抱著自己的臉,不停的哭泣。
她的心在經過了這些年,從來沒有一刻平息任何痛楚,那種刺痛的感覺,只要一想起當年,就會卷土重來,將她刺得遍體鱗傷。
「嗚嗚……」哭泣成了她唯一能做的事,她全身無力,更不知自己接下來該怎麽走,但她說了,一切都交給傲辰了。
總之,她扛起一切,面對死路,反正她這麽多年來被這樣拉扯,早已生不如死,不如讓別人來決定,她究竟該死還是該生?
突然,有人敲響鐵門,劉靜之擦幹眼淚,留下一雙紅腫的眼睛。
這時,來人拿了鑰匙,開啟鐵門。「一七九三,準備一下。」
進了看守所,沒有姓名,也不在乎你是從哪裏來的,用一串編號代替一個人,也掩蓋住這個人的過往及未來,掩蓋住這個人的背景與經歷。在這裏,人就是數字,忘記姓名也沒關系,還記得數字就好。
「有什麽事嗎?」
「檢察官親自過來詢問你,準備一下。」
劉靜之心一抖,檢察官?是誰?是昨天在警察局的那個陳檢察官,還是馬傲辰?是誰……
她站起身,任由看守所人員為她銬上手銬,帶著走出獨屬於她的個人空間,去面對接下來的折磨跟考驗。
靠著手銬的劉靜之,一步一步慢慢走在看守所昏暗而漫長的走廊上,時而因為身體疲累,腳步緩慢,臉色更顯蒼白。
「走快一點。」管理人員催促著。
劉靜之趕緊走上,前方有一間小房間,應該是偵訊室,愈走近,她的心裏愈緊張、愈不安,卻也有著一絲期待。
帶著她前來的管理人員打開門,她慢慢走進去;背對門口的位子上坐著一個男人,劉靜之看著,心跳加快到極限。
「檢座,我將人帶來了。」
那男人一回頭,看見了她;她也看見了,彼此都瞬間屏息……真的是他!
有外人在,他沒多說什麽,只是指著自己對面的位子,要她坐下。
劉靜之聽話,走到他對面坐了下來。
這時,馬傲辰看見了她手上的手銬,眉頭一皺,看向一旁的管理人員,「把手銬卸下來。」
「可是……」
「羈押法第五條之一規定,施用手銬等戒具後必須陳報檢察官核準,現在我不核準,而且也沒必要,拿掉。」
一個女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用這種東西限制她的行動毫無意義,更礙他的眼。
檢察官大人都下令了,管理人員只得聽話,趕緊將劉靜之手腕上的手銬卸下,站在一旁。
「你先離開吧!我要訊問嫌犯。」
「是。」
管理人員先行離去,偌大的訊問室,只剩下馬傲辰與劉靜之兩個人。
兩人不過才數天沒見,事情卻出現驚人的演變,更沒想到再見面時,兩人竟是在看守所裏。
他怎沒想到,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那天晚上他離開家裏後,她竟然真的離開了,而且還跑到警察局去自首,乃至於現在的種種局面。
這幾天他一直在臺中調查問忠幫販毒的證據,並前往勘驗問忠幫這一回被警方查扣的龐大毒品,正當他在與當地檢察官討論案情時,臺北地檢署打了電話給他!
他們告訴他,劉靜之向警方自首,供出問忠幫不法所得的去向,除了自承這些海外賬戶盡歸她所有,相關洗錢事宜更是出自她的授意。
他們也告訴他,二十四小時的限制迫在眉睫,沒辦法等他回來,只能先向法院申請羈押,否則若任她交保,恐怕這些不法所得將難以追回。
因此馬傲辰來不及反對,來不及要求更進一步的調查,而在臺中這邊更是脫不開身,等他再接獲消息時,法院已經同意押人了。
他必須承認,在那一刻,他真的亂了!
這完全超出他的預料,他的腦海裏只有一片混亂,他什麽都無法思考,只好開車先趕回來。
一路上,他開始冷靜思考,愈想愈不能接受這個女人竟然做出這樣的事……她到底是怎麽想的?
依照她的說法,她是想把她父親劉兆所幹下的一切壞事,包括販毒、洗錢等不法勾當,全部一肩擔下嗎?
她把所有檢察官跟法官都當白癡嗎?她一個女人,有辦法做出這些事嗎?誰會相信?他第一個不相信!
他認識她……他認識她好多年了……她為了自己生長在這樣的家庭感到多麽的痛苦,她又怎麽可能做這些事情……
可是他的同事說,那些帳戶經過緊急查證,確實帳戶所有人都是劉靜之,而且再調查,這些從事洗錢的轉帳匯款單據確實都有劉靜之的簽名……
從這些看來,劉兆洗錢,恐怕連劉靜之都牽涉其中。
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
於是才回到臺北,他立刻沖回辦公室,拿到所有資料親眼看過,在證實全部都是真的後,立刻開車沖到看守所。
一路上,他第一次感覺到發抖,感覺到恐懼,將她藏在他家中整整一個月還是沒用,她還是卷進來了。
只是一開始,他根本不認為她也可能涉案;但現在,她竟然也成嫌疑人,這一急,讓他忘記了身為檢察官,他大可將嫌犯從看守所提借出來訊問,他竟然完全不記得這個規定,還親自跑到看守所,把這裏的管理人員都嚇了一大跳。
事實上,他必須承認,他長達一年來為了調查問忠幫與劉兆而布下的局,在這一刻徹底的被打亂了。
他沒有打算,真的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將靜之給扯進來,她為什麽要這樣做?
到底為什麽……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他冷著聲音,一字一句清楚問著。
看著他,劉靜之盡量維持平和的情緒,維持冷靜,現在身處何處,面對的又是什麽樣的人,她心裏很清楚。
「這是訊問的問題嗎?」劉靜之苦笑,「我該怎麽回答呢?」
「訊問?」馬傲辰聲音一揚,「你想被我訊問?那就來吧!」
「我以為在收押前,那位陳檢察官就已問過了。」
馬傲唇盯著她,「我是這整件案子的負責人,我認為有必要,就可以再問一次,不需要經過誰的同意。」
「好吧!請問。」
馬傲辰翻開卷宗,看著裏面的筆錄,「什麽叫做‘我才是問忠幫的老大,幫裏幹的勾當我都很清楚’關於這一點,你可以解釋清楚嗎?」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想,沒有這麽難懂。」
馬傲辰眼神一冷,聲音一緊,「好,所以你是問忠幫老大,劉兆什麽都不是,你是這個意思嗎?」
「可以這麽說。」
「所以他販毒,你都知道?」
「我知道。」
「他洗錢,你也知道?」
「我知道。」
「那他殺人呢?殺害老虎幫老大,殺害好幾個警察?」
她一震,勉強控制住自己,緩緩搖頭,「如同檢察官訊問時的回答,我只管幫幫裏賺錢,其他要用什麽手段,要除掉什麽人,要怎麽除掉,我都不清楚,就這個部分,我完全不知情。」
馬傲唇稍微放松,至少她沒連這個該死的部分都承認錯誤——她還沒笨到承認錯誤是她殺了他的父親!「你說問忠幫的不法所得,都存在你的海外帳戶?」
「是。」
「這些帳戶都是你開設的?在瑞士、列支教斯登、盧森堡、義大利等國家的帳戶,都是你開設的,你什麽時候去過這些國家?」
她一縮,努力自持,「有些地區開設戶頭,不一定需要到現場,只要有足夠的證件,並簽署委托書,同樣可以開成。」
「好……算你厲害,那洗錢怎麽說?」馬傲辰拿出單據,「問忠幫洗錢的金額超過三億美金,大部分都透過地下匯兌管道,你們有門路嗎?你在登記有案的銀行開設帳戶,你是如何逃過艾格蒙聯盟的監控,進行地下洗錢?」
「總有管道的,我是念財務金融的,你不要忘了。」
「好……那販毒呢?問忠幫去年跟金三角大毒梟坤沙買毒,如果這些也與你有關,那你一定見過坤沙,坤沙從不賣毒給不出面的人,一定要見到買毒都才肯交易,請問你是在哪裏見過他?坤沙的行蹤一向成謎,你一定知道。」
「……」她說不出來,啞口無言。
馬傲唇凝視著她,一股憤怒的情緒湧上胸口,他就知道她根本跟整件案件無關,別說是販毒,就他來說,就連所謂海外帳戶與洗錢,也都與他無關。
他站起身,將桌上所有卷宗與單據統統扔到桌子下,對著她拍桌大吼,眼裏幾乎噴著怒火,「你說謊!」
馬傲唇指著她,憤怒到無以復加,「你從頭到尾都在說謊,你只是要替你父親脫罪,劉靜之。」
想到這裏他就心痛,只能用憤怒來發泄,原以為她至少會與他站在同一陣線,知道他非得為父報復的心。
沒想到她竟說謊,她也在精心布局,一切都在她的掌握,她就算知道自己父親犯罪事證罪證確鑿,也要替他頂罪。
她說謊……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7 23:30:26
第五章
偵訊室內燈光昏暗,四面空間幾乎與外界阻絕,只剩下其中一面墻上高處鑿了一個小窗,讓外面的光線可以進入,形成與外界唯一的聯系。
室內唯一一張桌子上擺了一盞臺燈,燈亮著,但光線微弱。
然而這室內唯一光線來源,卻已經將正在桌子兩端對峙的兩人,照得清楚明白、無所遁逃。
馬傲辰已經站起來了,從他起伏的胸膛,幾乎從額上冒出的青筋,可以知道他的憤怒與痛苦。
而坐在另一側的劉靜之卻仿佛不受影響,始終坐著;但若能仔細觀察,可以發現她那雙黯淡的眼裏早已失去一切光彩。
這樣對峙的一刻,她早就有了心理準備,雖然心痛,卻早就知道這一刻遲早要來……
只是她還是會感慨、會傷感……
與他的關系愈緊繃,她愈是會想起兩人彼此過去的相處,感慨兩人原來也曾經經歷過那段甜蜜的時光,原來他不是從一開始就恨她,曾經他也對她很溫柔、很照顧;曾經他們也可以開心快樂的有說有笑,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的彼此對峙。
雖然現在他恨她,但她知道那是她罪有應得,理當承擔父親所種下的一切罪孽。
但是如果真的只有死路一條,那她也希望是由他親手將她埋葬,這樣,她才能瞑目。
馬傲辰站著,居高臨下的凝視著她,他的憤怒仿佛蒙蔽了他的眼睛,讓他看不清楚眼前這個女人的情緒,看不清她正陷落深切的哀傷痛楚情緒中。
他只知道他有滿腔的憤怒與不滿,他怪她為什麽要這樣做?她想將自己與劉兆及問忠幫的犯罪綁在一起,使自己不能脫逃,甚至想要扛下這一切,想幫她父親頂罪。
這樣做對嗎?她有沒有想過,如果劉兆因為她的頂罪逃過一劫,再一次安然逃過司法追訴,走出監獄大門,出去不知又要為非作歹害死多少人?
他很憤怒,他痛恨這個女人真是冥頑不靈到不可思議的地步,竟然一味的想幫父親脫身,眼裏完全沒有正義,只有愚孝。
馬傲辰奮力一拍桌,想要借此聲響將她給震醒;劉靜之看著他,不移開視線,承接他的一切怒意與指責。
可他還是努力呼吸著,壓抑著怒氣,不讓自己一開口就是惡言,更不想讓場面更加緊繃。「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看著他,「認罪,將我所做的事情,一五一十向檢方坦白。」
「你所做過的事情……」馬傲辰喃喃念著,突然間,他笑了,笑聲裏盡是哀戚。
劉靜之則是繼續凝視著他,不發一語,她不知他接下來會說什麽,更不知道下一步他要怎麽做,只能屏息等待。
他依舊站著,全身僵硬,聲音沙啞地說出了下一句話,「所以,我父親也算是你殺的?」
劉靜之顫抖,搖頭,「我說過了,殺人這些事,我都不知情,不是!馬叔不是我殺的……不是……」
她的聲音先是提高,隨後又放軟,並且帶著泣音。
就這件事——殺害馬叔這件事——她不可能認,因為她不可能犯下這種殘酷又血腥的罪惡,殺害曾經對她那麽好,就像是另一個父親一樣的馬叔。
馬傲辰大吼,「那你為什麽要幫你父親頂罪?為什麽?」
搖頭,淚水流下,「我沒有,除了殺人以外,其他的不法勾當確實都是我做的,我沒有替誰頂罪孽,真要說,我是替我自己認罪。」
「放屁!」馬傲辰指著她,「你只是想要你父親脫身而已,你不想要他被關進牢裏……」
「……」劉靜之無言以對,不想再說。
證據俱全,她多說無益,都走到這裏了,頂罪是死,不頂罪也是死,她沒有退路了。
馬傲辰離開座位,沖上前,抓住她的肩膀,眼眶凈是淚水,「你好會演戲……你好虛偽……」
「傲辰……」
「你當年在我爸靈堂前,跪在地上哭著說對不起,都是假的嗎?」馬傲辰緊緊箝制住她,「那些都是假的嗎?」
「不是……不是……」她不停哭泣,全身發抖。
「你是在演戲嗎?我父親死了,你跑到靈堂前說對不起,你讓我以為你是真心想替你父親說聲抱歉,你是在演戲嗎?」
「我沒有……」
馬傲辰搖晃著她,「你是在演給誰看?演給我看嗎?還是演給我爸看?你怎麽這麽會騙?連死人都想騙?」
她幾乎發狂,用力推開他,臉上又是汗水,又是淚水,「我沒有!我是真心想到馬叔,想跟你道歉,我沒有騙,我沒有……」
「那你為什麽要幫劉兆頂罪?他殺了我爸,不該負責嗎?他多年來幹下多少壞事,不該被抓去關嗎?你一邊說抱歉,一邊還想幫他脫罪,你不是演戲是什麽?」
劉靜之淚水直流,毫無止歇,睜大眼睛看著他,「他是我父親啊!?我能怎麽辦……你想替你父親報仇,我難道不會想保住我父親嗎?」
「劉兆是殺人兇手!」
「但他還是我的父親,是生我、養我的人。」
馬傲辰看著她,失望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劉靜之則是不停哭泣,整個人癱坐在椅子上。
「所以你可以完全不在乎我,只在乎你爸就好了?」馬傲辰的聲音沙啞,「我爸死了以後,這幾年我過的是什麽日子,你完全不在乎嗎?」
劉靜之搖頭,「不是……不是這樣的……」
她該怎麽辦?她本以為,自首後她就不用煩惱了,她是生是死,由他來選擇;但現在看來,他還是在逼她做選擇——她就是不知該怎麽選擇,才會走上現在這條路啊!
不要再逼她了……
「劉靜之!你跟你爸一樣可惡……你們果然是父女?」
劉靜之閉上眼睛,不斷流淚,他的每一句話幾乎都可以將她刺昏,現在的她已經瀕臨崩潰邊緣。
「我還有路走嗎?」劉靜之閉著眼睛,喃喃自語,「是誰說過,我跟我爸不同,我有我自己的人生路要走,我真的有嗎?」
馬傲辰一聽,整個人震住,眼前這個女人已經被一股沈重的哀傷給包圍。第一次,這段時間以來的第一次,他竟然同情她,竟然為她感到可憐。
可是可憐不代表她可以這樣做,撇開他想要報仇,她將自己卷入這整起事件,捏造供詞,想替劉兆脫罪,這絕對會被識破,到時候她是不可能輕易的脫身,甚至連牢獄之災也難免。
馬傲辰蹲下身,撿起地上的所有文件資料,坐回座位,重新打開卷宗,「我再做一次訊問,你照實說,不要再說你有犯罪,不要再說那些都是你幹的,你想頂罪,也應該安排好一切,而不是這樣漏洞百出,任誰都不會相信。」
劉靜之閉著眼睛,含著淚水,默默無語。
馬傲辰想了一會兒,開口問道:「有關這些海外戶頭的開設部份,究竟是誰要求開設的,是你,還是劉兆?」
劉靜之搖搖頭,「我不會再重復了,跟前面幾次我接受訊問時的回答一樣,都是我做的。」
馬傲唇不敢相信,她竟然依舊不改心意。
他憤怒加上擔憂的情緒幾乎要讓他失去理智,只能握緊拳頭,努力深呼吸,他心痛,感到失望透頂,更必須承認,頭一次他不知道該怎麽辦。
如果這個供詞不變,後果可是不堪設想,可這女人不懂,她是鐵了心要幫劉兆脫身。
突然,她張開眼睛,「傲辰,不要再問了,你辦我吧!把我送進牢裏,這樣才是最好的選擇,至少我兩邊都不會對不起。」
他聽不懂她最後一句話的意思,只聽見她那近似放棄的口吻。
他不能接受,站起身。來到她面前,握住她的雙肩,似乎想要將她搖醒,「你到底有沒有想過後果?頂罪把一切都扛起來,你真的以為法官會相信?到時候你會連自己都救不了……」
就在他聲音逐漸揚起,愈來愈大聲時,突然有人沖了進來,馬傲辰皺起眉頭,不滿被人闖入。
沖進來的是管理人員,還有兩個穿著西裝的男人。那兩人立刻來到劉靜之身邊,將馬傲辰隔開。
「馬傲辰檢察官,我們身為劉靜之小姐的辯護律師,嚴正抗議你在律師不在場時私下進行訊問,我們要向法院提出抗議,同時也要向地檢署提出申訴……」
馬傲辰懶得理他們,他只是看著她,看著她閉著眼睛,將自己關進另一個世界裏,與外界隔離,她似乎下定了決心。
現在換馬傲辰為難了——是繼續辦下去,還是要救她?誰能給他答案。
馬傲辰騎著車,載著劉靜之要回到他在外面租的房子,不過他保密,沒告訴她要去哪裏。
劉靜之在車子後座東看西看,就是猜不出目的地定哪裏。
她猜不出來,她是個大路癡,走到哪裏自己都不知道,不過從傲唇吹著口哨,心情愉悅的樣子,她可以猜出,大概是要去一個很好玩的地方。
過了十多分鐘,他們來到一間公寓樓下,那是間屋齡頗高的公寓,她下了車,馬傲辰停好車,就帶著她走進建築物裏。
「傲辰,這裏是哪裏啊?」
「我現在就住在這裏。」
劉靜之很訝異,「你住在這裏,這是你家嗎?」
「不是,這裏是我租的,我沒跟我爸住在一起,他住在警察宿舍,我自己住在這裏。」
「哦……」她左看右看,覺得很有趣。
「這裏空間有點小,環境也不太舒服,忍耐一下。」馬傲辰這樣說著。
劉靜之燦爛笑著,「不會啦!我覺得不錯,很安靜,至少不會吵吵鬧鬧的。」
馬傲辰笑著,突然牽起她的手走上樓梯;她則略微臉紅著,跟著他上樓,來到他的家。
站在屋外,莫名的已經可以聽見屋內嘈雜的聲音。
馬傲辰笑了,劉靜之則有點緊張,以為裏頭有小偷,擔心的抓緊了馬傲辰的手。
馬傲辰安撫她,順道開啟沒鎖的大門走進去,一進屋內,來不及喊出聲音,已經聞到濃厚的燒焦味,他瞬間皺起眉頭。
「傲辰,什麽味道啊?」
「拜托,他到底是在幹嘛?」馬傲辰率先走進屋內。
劉靜之心裏狐疑,但也跟進,她看著屋內的擺設很簡單,這是間只有兩間臥房,一間廚房,客廳與飯廳合一的小公寓。聽傲辰說,有時候馬叔也會來這裏住,其實這裏算是馬叔跟傲辰一起租的,只是傲辰每天都住在這裏。
難不成造成這個味道的源頭是馬叔?
劉靜之趕緊跟著馬傲辰來到廚房,果然看見馬叔在廚房裏,不過看不太清楚,因為廚房內煙霧彌漫。
「拜托,我在煮菜,你把火燒熄,我要怎麽做飯?」
馬傲辰翻白眼,「是喔!你在煮飯,真看不出來耶!我還以為你在燒紙錢。」
「咕!你這小子真不會說話,還不是因為你說要在家裏吃飯,我才會趕過來做飯。」
「好啦,好啦!你是好老爸啦!」
劉靜之在一旁看著,覺得這對父子式的相處很有趣,不自覺就這樣笑了出來。
馬叔也發現她了,「靜之也來了喔!小馬,你現在到哪裏都帶著她,還不趕快給人家一個名分啊?」馬叔最喜歡的大概就是戲弄自己的兒子。
「什麽名分?」他裝傻。
「還裝傻?是男人就要大方一點,不然……嘿嘿!我真的會把靜之介紹給阿漢哦!」
「你……你敢!」牽住劉靜之的手,死都不放。
「你這小子,聽阿漢說,你最近都不見他,是不是真的怕靜之被阿漢搶走啊?」馬叔嘲笑著自己的兒子了,「不然你幹嘛不介紹靜之給阿漢認識啊?」
馬傲辰難得臉紅,因為他的心思真的完全被父親給看穿。
就是因為老爸上回說要把靜之介紹給阿漢認識,所以他才幹脆跟阿漢避不見面,不讓靜之認識阿漠。
馬傲辰的臉又青又紅,完全說不出話來,無法招架;馬叔看了好笑,卻也知道自己的兒子早就喜歡上這個女孩了。
「靜之啊!這小子就是這樣的怪脾氣,喜歡還打死都不承認,你要多包容他喔。」
點點頭,「我知道。」
馬傲辰不甘願地說著,「你怎麽這麽啰唆啊?」
馬叔笑著,把兩個孩子趕出廚房,說這一回他要親自下廚,煮一頓好吃的給他兒子和他兒子的女朋友吃。
過了一個小時,整整一個小時,客廳的茶幾上擺滿了好幾道菜,每一道看起來都怪怪的,同時桌上還擺了三碗飯。
只有飯的的看起來稍微好看,不過那是當然,因為白飯不是老爸自己煮的,而是到附近便當店去買來的——因為剛剛煮飯煮到一半,發現電鍋裏已經倒進去的米與水,卻忘記按下開關,只好求助便當店。
所以這滿桌的菜與飯,恐怕只有白飯是可以吃的,至少白飯沒有出現什麽怪顏色,其他菜可就色彩繽紛的。
馬叔坐下,擦擦臉上的汗,「快吃吧!老爸煮了好幾道菜,趕快嘗嘗看味道。」
劉靜之捧著飯碗嘗了一口,飯的味道當然正常,就是不知道該不該夾菜?
馬叔看劉靜之只吃白飯,還幫忙夾菜。
劉靜之有點不好意思,悄悄瞟了馬傲辰一眼,卻發現馬傲辰竟然大口扒飯,然後夾菜吃,好像很餓的樣子。
她的信心被鼓舞了,嘗了一口碗裏的菜,啊……有熟啦?只是這味道怪怪的,有一種燒焦味。
傲辰怎麽可以吃得這麽入口。
馬傲辰邊吃邊擦嘴說:「老爸,你怎麽父兼母職這麽多年,做的菜還是一樣難吃啊。」
「難吃你還吃那麽多?」
父子倆彼此你來我往,針鋒相對,可是突然間,劉靜之懂了——傲辰是珍惜,珍惜父親為他做飯,珍惜他的父愛,並且樂在其中……
想到這,劉靜之也開始大口吃飯,嗯……真好吃……好吃……
她又醒了過來……又一次在淚水中清醒,迎向看守所小牢房那高墻小窗中射入的晨曦。
她又夢見了,夢見以前的事,這回是夢見馬叔跟傲辰,夢見在好幾年前,他帶她回家跟馬叔一起吃飯的畫面。
劉靜之撐起身子,卻下不了床,最後只好坐在床上,背靠著墻喘氣,平撫自己的心悸。
可是淚水卻不斷滑落,她只能不斷哭泣,回想起馬叔,她只能這樣哭泣,用淚水訴說著無聲的歉意。
馬叔是個好父親,照顧傲辰這麽多年,是個盡責的父親,更是個善良的人,連面對她這個黑道大哥的女兒,都沒有半絲歧視……
可是卻死在她父親的手中,馬叔真的死得好冤……
難怪傲辰會恨,換成是她也無法不恨——深愛的父親慘死,做為兒子又能怎麽做?
那天從偵訊室回到牢房,與傲辰不歡而散,又過了一個多星期,總計她住進看守所已經過了半個月。
外面的世界變成什麽樣,她完全不知情,這段時間,傲辰沒再來過;倒是父親的律師來看過她幾次,詢問她的意見,針對辯護方向與她討論。
她沒意見,進來這裏本來就做好心理準備——她的下半生都要在牢裏度過,所以隨便吧!出得去也好,出不去也罷,她都無所謂了。
只是律師似乎摩拳擦掌,聽說他們已經準備好展開辯護,並且進行沙盤推演;聽說他們還有針對檢方的秘密武器,但當她問那是什麽,他們卻不肯說。
那群律師中還有人說道:「這次一定能重挫檢方,那個馬傲辰有什麽了不起,年紀輕輕就爬到現在的位置,非得挫挫他的銳氣不可。」
劉靜之聽著,眉頭都皺了起來,他們到底想做什麽,想對傲辰做什麽?她想問,可是她怕被別人發現她與傲辰的關系。
劉靜之只知道是,她的律師近期內就會幫她發動新一波攻勢,至少律師是這樣告訴她的。
但詳細內容為何她不清楚,問了他們也不說。
然而這個謎團,在幾天之內就揭曉了——這天早上,劉靜之才醒過來,在床上發呆許久,下床到洗手臺洗個臉,隨即有人來通報。
是管理人員,對方打開門,看著坐在床上的她,「一七九三,準備一下,今天要出庭。」
「出庭?」
「對!法院那邊通知,要你出庭。」
「請問一下,知道是什麽事嗎?」
「不清楚,法院方面只交代要你出庭,快點準備,十點半要開庭,九點半一定要出發。」
劉靜之點頭,嘆口氣,今天看來又要難過了,不知等在法院那邊是誰?不管是誰都好應付,唯獨若是他……她不想,真的不想淪落到這樣的地步,以被告之姿,與傲辰在法庭上對質。
但正如她說的,她沒有路走了……一直以來,她都沒有別的路可以走。
搭乘地檢署派來的車子,劉靜之看向車窗外,好久沒看過外頭蔚藍的天空,縱使現在她被銬上手銬,她還是幻想著,她已經得到了些微的自由。
車子有點顛簸,讓她有點頭暈,她一向很容易暈車,這趟路走下來更是苦不堪言,她昏頭轉向,幸好剛才想到可能會經歷一番舟車勞頓,刻意不吃早餐。
過了四、五十分鐘的車程,她終於來到了法院;上一回來到這裏,待不過半天,就被收押並移送到看守所。
這一趟來到法院,不知是不是又有一場硬仗要打?還沒開打,她已經覺得好累,真想說,別再玩了,就直接判刑吧。
她已經做好準備了……
到了法院,劉靜之下了車,這才發現,她的案子早已經引起整個社會的關註,因為現場擠了一大堆的媒體記者,每個人都沖上前來問問題——
「劉靜之,你是不是認罪了?所有問忠幫的不法勾當都是你做的嗎?」
「劉靜之,外面傳說你是在幫你父親頂罪,請問這是不是真的?」
「劉靜之,給我們說幾句話。」
「劉靜之……」
她的律師還有法院的法警沖上來,幫她隔出一條道路,讓她能夠順利進入法院。
她的臉色蒼白,顯然是被這個陣仗給嚇到,人群的壓迫加上法庭內未知的情境,讓她有點喘不過氣來。
終於進到法庭,律師將她帶到被告席,詢問狀況,並且討論著等會兒辯護方式與策略。劉靜之環顧法庭內,被告席的她已經到了,檢方的人還沒來,而旁聽席已經坐滿了許多人。
原來她的案子已經引起這麽多人的註意,看看那些人,有的人看到她,表情充滿了憐憫,也有人充滿了不屑與輕視。
那是當然,在所有人中,她是個犯罪者,是十惡不赦的人,在這裏,銬上手銬,喪失自由,都是她罪有應得。
她的苦,她的可悲,她的傷心痛苦難過統統不重要就讓她埋葬在這裏吧!她已經做好了準備了……「今天到底是要做什麽?」
「劉小姐,我們向法院提出申請,希望能夠讓你停止羈押。」
「停止羈押?」
「對!等一下你就聽我們說,如果法官有問你問題,你再回答不用害怕,交給我們,我們會幫你辯護。」
「你們那天說你有個什麽計劃可以重挫檢方,我可以知道是在說什麽嗎?」
「劉小姐,這是最後手段,除非申請遭到駁回,否則我們是不會使用的;但是為了你的案子,為了你父親劉兆的案子,我們必須做好準備,並且充分利用一切可能的手段。」
她聽不太懂,但是她不能再問了,因為就在這時,檢方的代表都來了,總共來了三個檢察官,其中一個就是馬傲辰,他穿著法袍,在看見她坐在被告席上時,楞了一下,但立刻回神,坐在檢方席上。
但是馬傲辰無法控制自己,一直任由自己的視線往她瞟過去;當然,她看見了她蒼白的臉色,看見她手腕上的手銬,然後皺起眉頭。
為什麽又要上手銬?她只是個弱女子,能有什麽威脅?這裏有多少人,她跑得了嗎?何必上手銬?
他靜不下心來,更無法把握機會閱讀卷宗。事實上,他陷入了很大的掙紮,今天,靜之的律師提出申請要求停止羈押,站在檢方的立場,當然得要求法院駁回。
可是站在馬傲辰的立場,他竟然想同意——基於私情,他想將靜之先放出來,也好過讓她在看守所那個地方受苦。
在那個環境裏,是會把人逼瘋的,尤其在他心裏已經篤定,整起案件跟靜之毫無關系之後。
可是他是檢察官,他怎麽可能說得出口,怎麽可以任由自己受到情緒左右,受到兒女私情的影響?怎麽可以……
不一會兒,法官來了,所有人起立致意後全部坐下,法官利用一點時間看完卷宗,才擡頭看向眾人:「犯罪嫌疑人劉靜之申請停止羈押一案,現在開始審議,請檢方先說明狀況……」
「庭上,」律師說:「辯方有異議。」
「有什麽異議?」
「申請案是我的當事人提出的,這跟羈押期限到期審議是否延押時應由檢察官先說明延押理由不同,因此應該由我方先說明停止羈押的理由。」
法官看了看被告,再看了看檢方;馬傲辰等人似乎並無意見,於是律師開始說明,為劉靜之辯護。
「庭上,我們要求停止羈押,理由有三,第一,我的當事人劉靜之身體本來就不好,羈押在看守所後身體狀況更差,精神不濟,請求庭上基於人道立場,準許停止羈押。」
接著律師看向檢方,「第二,我要代替我的當事人,嚴正抗議馬傲辰檢察官日前在沒有律師陪同下,獨自訊問我的當事人,對我的當事人造成壓力,甚至逼迫我的當事人更改供詞之嫌。」
劉靜之聽到,心中一驚,不知律師會這樣說。
馬傲辰自然也聽到了,但是他一動不動,仿佛老僧入定,榮辱不驚。
法官壓低老花鏡,看向馬傲辰,「檢方,有這種事嗎?」
馬傲辰點頭,「我確實在上周五前往看守所訊問過她。」
眾人一驚,連律師也有點楞住,不敢相信他會承認。
這是,法官轉而看向劉靜之,要她說話。「被告,檢察官有要求你更改供詞嗎?」
劉靜之搖搖頭,「應該不算,他質疑我是為了幫父親頂罪,要我老實說。」
法官想了想,看向律師,「你繼續說,我綜合判斷。」
律師繼續說:「第三,檢方已經扣留了所有賬戶資料與賬本,並且透過跨國司法互助,請求相關國家凍結賬戶,顯見證據均已搜集齊全,繼續羈押我的當事人已無必要,請法官做出停止羈押的裁定。」
法官點點頭,「檢方呢?」
該檢方說話了,可是馬傲辰站不起來,他應該要站起來說話,可是他竟然雙腳微微發軟,無法站起來——他根本沒想到會有要與靜之當庭對質的這一天。
他這才知道,他根本做不到冷靜,以往出庭時口若懸河的才能,現在統統不見了,只剩下緘默無語的馬傲辰。
一旁其他檢察官見狀,根本猜不透馬傲辰到底是怎麽了,只當他身體不好,辦案過累、精神不濟,因此只好由他們上陣。「庭上,檢方認為現階段不應該停止羈押,第一,有關精神與身體狀況,看守所有的醫療人員可以幫忙照護;第二,馬檢察官的訊問,被告也已否認有遭到逼供更改口供;第三,縱使相關賬戶已遭凍結,但因為過去問忠幫忙洗錢均循地下管道,因此放她出去,仍有脫產的可能,到時候要追回不法所得,恐怕很困難。」
馬傲辰安安靜靜,將同僚的說詞聽得一清二楚;自然,劉靜之也聽到了。
劉靜之心裏一陣苦笑,這些說詞應該就是馬傲辰的想法了,她不該覺得可悲、不該覺得傷心,這些都是她罪有應得。
法官再看向劉靜之,「被告,有什麽話要說嗎?」
她擡頭看向法官,不能控制自己,又看向了坐在檢方席上的馬傲辰;馬傲辰知道她在看他,卻沒有給她回應。
他怕看見她那哀傷的眼神,他無能為力,論公事,現階段確實不該放她;但論私情,他不想關她。
好吧!他承認,他舍不得關她。
所以他不說話,但心裏很痛,他不能出手救她,只能任由她的命運被別人來決定。
劉靜之得不到回應,臉上一陣哀傷,看向法官,「我沒有什麽話好說,不管是什麽決定,我都接受。」
法官點頭,「現在休息,下午兩點宣布結果,如果沒有其他意見,退庭……」
「庭上,辯方還要另外提出一項申請。」律師振臂一呼,驚天動地的發言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連一直低著頭的馬傲辰也看向了律師。
劉靜之的心漏跳了一拍,全身開始不寒而栗,她可以感覺到律師即將說出的話,將會是驚天動地!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7 23:31:33
第六章
法庭上,每個人都安靜的看著站起準備發言的律師,馬傲辰與劉靜之也不例外,其中就屬劉靜之心中多了一絲驚恐,而且看著律師臉上的笑容愈篤定,她心裏的驚恐就愈深。
他要說什麽?為什麽身為她的律師,他們事前完全不曾向她提過?他到底想要說什麽?為什麽她心裏一點頭緒也沒有?
馬傲辰也在看,但是他是抱著看戲的心態,心想:誰知道這些律師跟靜之是怎麽談的,他們打算采取什麽策略?
照他來看。法官應該會采納檢察官的意見,因為靜之羈押才半個月,距離法律規定的羈押期限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法官應該會通融檢方,再給檢方多一些時間將證據搜集齊全。
可是他知道自己心裏有著一絲私情——他竟然真的希望靜之跟她的律師提出什麽策略來改變法官的想法,讓法官同意釋放靜之。
看守所裏真的不是人過的,每天面對的就是那個小房間,看不到外面的世界,這樣關久了。正常的人也會開始胡思亂想,至少他從進來到現在,一直發現靜之的臉色都是蒼白的。
每個人都在等待辯方到底還有什麽花招?可笑的是,連劉靜之這位當事人也只能坐在律師身旁等待著。
她的手微微發抖,胸口呼吸有點急促,她努力拿起桌上的水杯握在手裏,然後喝了一口,滋潤它幹涸的唇,然後等待。
法官看著律師,「辯方要申請什麽?」
「我要代表我的當事人,申請要求檢察官回避。」
此話一出,現場一陣驚動,包括旁聽席的人在內,所有都在竊竊私語,連法官都有點訝異。
馬傲辰雖然表面不動聲色,但瞬間也皺起眉;而劉靜之則是臉色更加蒼白,身上那股寒冷的感覺愈來愈強烈,握著杯子的手不斷發抖,她有不好的預感……
「我方要求,法院應裁定馬傲辰檢察官回避偵察這整起案件。」
所有人又是一驚,包括劉靜之;只有馬傲辰一個人完全沒有動靜,他情緒穩定,坐在那邊等著律師出招。
法官皺眉,「理由呢?」
「庭上,我方發現一件事,認為馬檢察官在偵察整起案件上,可能有不公平的事情,甚至可能因此而捏造證據,以便將我的兩位當事人劉兆與劉靜之入罪,為了避免我的當事人遭受不當利益,因此我們申請法院裁定馬傲辰檢察官回避偵察這整起案件。」
法官再問:「你說清楚一點,為什麽你們認為檢察官在偵辦整起案件時可能會有不公平的事?」
律師很有自信,這個理由一說出來,就算一點用處也沒有,更少能夠扭轉案件的審理,改變輿論的走向,為將來在法庭上的攻防預作準備。
律師清清嗓子,「庭上,馬傲辰檢察官的父親就是當年被問忠幫幾個手下殺害的刑警,那起案件法院已經結案,認定劉兆與殺警案並無關系,可是馬檢察官一直認為他的父親是被劉兆殺害的,因此始終心懷怨恨。」
現場彌漫著一股恐怖的安靜氣氛,每個人都靜悄悄,一句話都不敢說,靜到好像連針掉在地上都聽得到。
律師繼續說:「庭上,基於這些理由,我方合理懷疑馬檢察官無法公正獨立偵察此案,因此我方要求馬檢察官應該回避。」
劉靜之臉色蒼白到了極點,完全不敢相信律師會把這些話說出來,她全身發抖,更不敢看向馬傲辰的方向。
果然,馬傲辰依舊安靜坐著,沒有任何反應,只是他的眼睛裏透露了一絲灰黯。一絲痛楚與不屑。
他微微側過頭,竟在此時與終於鼓起勇氣看向他的劉靜之對上雙眼,他看了她一眼,立刻將眼神收了回來。
劉靜之知道,他是在質問她——他以為她同意律師把事情全抖出來,他以為是她將兩人之間這段往事統統都說出來,他以為是她同意借由抹黑他來讓她脫身,他以為都是她……
劉靜之感到驚悚,心臟一陣緊縮,痛苦蔓延全身,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麽為自己辯解,因為現在她確實坐在律師旁邊,那看起來就好像是她跟這幾個律師是同一夥的。
傲辰,不是!請你相信我,不是我說的,不是我,我不可能將這些事說出來,我對你已經充滿了愧疚,不可能再這樣傷害你……請你相信我!
馬傲辰沒再看她,自然也就沒發現她眼底的這些情緒。
此時此刻,劉靜之幾乎要崩潰了,她已經被逼到極限,在這樣與他對立的情形下,她只能全身發抖,任由心裏一陣陣的痛楚漸趨強烈到終於吞噬她。
法官想了想,轉頭看向檢方,然後將眼睛定在馬傲辰身上;而馬傲辰也毫無畏懼的回視。
「馬檢察官,你有什麽話要說嗎?」
馬傲辰站起身,「我有三件事要說,第一,嫌犯顯然搞不清楚狀況,偵察期間申請檢察官回避,受理對象不是法院,他應該向我的上司檢察署申請,我合理相信,這只是嫌犯混淆視聽,模糊偵察焦點的手法而已。」
他眼神清澈,毫無畏懼的看著法官,「第二,沒錯,我承認,我的父親確實死於問忠幫手中,身為人子,我不可能毫無怨恨;但身為檢察官,我自認已經做到公平不帶偏頗的調查,這點從搜集到的證據就可以看出來;最後,我必須說這樣的說詞嚴重汙辱我們檢察官團隊,整個團隊有好幾個檢察官,他們豈會淪為我一人的復仇工具?嫌犯無中生有,至今仍不肯積極配合調查,卻屢屢使用手段,阻礙偵察工作進行,極為不可取。」
馬傲辰一番鏗鏘有力的說詞,說服了在場的所有人,事實上,這番話也是他被激怒之後的說詞,他的每一個字,每一句都是針對劉靜之,她更知道他口中的嫌犯,完全就是針對她。
她閉起眼睛,眼裏凈是淚水,她撐不住了,不要再逼她了,她沒有說,也沒有要律師這麽說,她沒有……
就在法官考量著這番話時,劉靜之突然站起身,法官原以為她要說話,要她坐下,可是劉靜之先是發呆,環顧法庭四周,接著她爆發了!
她在眾人矚目下竟沖向律師,抓著律師又是罵、又是打;律師完全摸不清楚,只能往旁邊退,不知如何是好。
她邊打,嘴裏邊憤怒的大吼,「你閉嘴!誰準你把這些都說出來?你是什麽東西?我有同意你說嗎?你閉嘴——」
「劉小姐,你冷靜一點……」
被告席一團混亂,旁聽席的眾人與法官全都楞住,眾人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隱約還可以聽見旁聽席中的民眾議論著。
「是不是發瘋了啊?」
「看起來好像……」
「我看是裝的吧?」
馬傲辰也嚇到了,站起身想要看清楚劉靜之到底是怎麽回事,她怎麽會突然失控……難道就像這些旁聽民眾說的,她發瘋了?
「你閉嘴!你把這些說不來做什麽?你想做什麽……」劉靜之拷著手銬的雙手打起人來力氣不大,但她那豁出去的模樣還是讓大家嚇了一跳。
這時,她轉移目標,看向法官,她抓起桌上的所有文件往法官方向丟,沒丟中,但眾人嚇了一大跳;然後她再抓起水杯丟向法官,這回丟中了法官,法官一臉驚愕,身上也濕了。
她爬上桌子,臉上又是淚水、又是汗水,不斷大吼,「不要審了!不要再審了,直接判我有罪!看是要殺了我,還是把我永遠關起來,不要再問了,統統都是我做的,人也是我殺的,都是我——」
她哭吼著,場面驚心動魄,眼看她就要爬過欄桿,沖向法官,連法官都嚇了一跳,大吼著,「法警!法警——」
連馬傲辰都站起來,忍不住開口說道:「靜之!你冷靜一點。」
三名法警沖進來,將劉靜之抓住;這時劉靜之已是狼狽不堪,卻依舊掙紮不肯就範。
不得已,法警拿出警棍將她壓制在桌上,另一人拿出腳鐐,將劉靜之完全銬起來;還有一名法警沖去拿專門用來捆綁精神病患的束縛衣,將她五花大綁。
「啊——」她還在尖叫,聲音穿過了整個法庭,每個人都被這個場景嚇到臉色發白。
劉靜之被帶了出去,馬傲辰回過神來,竟然就這樣沖出法庭,親眼看著劉靜之被五花大綁帶走。
「都是我做的,殺了我吧——你不是要報仇嗎?殺了我吧——」
法庭內法官驚魂未定,「先退庭、先退庭……檢方要註意一下嫌犯的精神狀態,別把人關出病了。」
眾人心裏各懷所思,馬傲辰早已走出法庭,站在走道上,看著被帶走的劉靜之,心裏浮現一股難以言喻的痛苦與掙紮。
劉靜之蹲在走廊的角落抱著洋娃娃,一雙小眼睛東看西看,走廊暗,可是她已經習慣了暗,更習慣了一個人。
媽媽去世了以後,她一定要趕快長大,這樣才不會讓爸爸太累,爸爸好忙的……可是她也不知道爸爸到底是在忙什麽,但反正她就是要乖一點。
可是要她一個七歲的小女孩不怕暗,實在是太強人所難了,所以她只好抱著一個洋娃娃陪她,而且洋娃娃比她還要勇敢,因為洋娃娃不怕黑暗,臉上還帶著笑容,哪像她,一張臉幾乎都快要哭了。
爸爸去哪裏了?她每次問,爸爸都不說,只是笑笑的要她乖乖待在家裏,說爸爸會買玩具回來給她玩,買好吃的糖果給她吃。
唉!她喜歡玩玩具,也喜歡吃糖果,可是她選是寧願爸爸在家裏陪她,不要到處亂跑。
她同學的爸爸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在家裏陪她,她也好像要爸爸陪,可是爸爸好忙,她一定得乖乖的。
以前媽媽在的時候,至少媽媽會陪她,可是媽媽突然去世了,她哭了好幾天,還問過爸爸——
「爸爸,媽媽怎麽不見了?」
爸爸只是很難過的說:「媽媽被壞人害死了。」
「壞人?」
點頭,「別擔心,爸爸會幫媽媽報仇。」
「報仇?」
「對!是老虎幫害死了媽媽,爸爸回去找老虎幫報仇,這幾天小靜之要乖乖的,不要亂跑,知不知道?」
「……知道。」她不知道什麽是報仇,更不可能知道老虎幫是誰,只知道這好像很危險,爸爸可以不要去嗎?
她不知道大人的世界從來都不是她可以想象的,更何況爸爸的世界好像更復雜了。但是她希望爸爸可以常常在家,不要常常往外面跑。
以前媽媽還在的時候,晚上就常聽見媽媽在嘆息、在擔心等待;現在她也覺得自已好像變成媽媽,換她在等爸爸。
過了好久,久到她以為天都快要亮了,爸爸都還沒有回來,她就這樣在走廊上睡著了,整個人抱著娃娃睡著了。
好像又過了好久好久,劉靜之已經進到夢鄉;突然有人抱起她,將她抱在懷裏。
她醒了,看向抱住她的人,臉上不禁露出笑容,「爸爸。」
「小靜之,怎麽會在走廊上睡著呢?」
「等爸爸。」
「爸爸不是叫你早點去睡嗎?幹嘛等爸爸?」
「等爸爸嘛!」
男人無奈,只得抱著女兒,「好吧!既然小靜之還沒睡,那爸爸買的禮物就直接送給你啰!」
「有禮物!」她好高興,從爸爸身上爬下來,抱著一個可愛的玩偶,還有自己本來的玩偶,在地上又跑又跳的。
男人抱起她,「小靜之,真的很晚了,爸爸帶你去睡覺。」
「要跟爸爸睡。」
男人有點為難,「可是,爸爸……」
「不管啦!要跟爸爸睡。」
無奈,「好吧!那小靜之就跟爸爸睡吧!」
帶著禮物回到房間,劉靜之幾乎已經快要進入夢鄉,男人將女兒放在床上,滿足的看著,有一瞬間皺眉。
他拿起了那個禮物,發現上頭沾著些微的紅色液體,他皺眉,準備將禮物拿走,劉靜之卻突然醒了過來。
「爸爸,禮物……」
「這個禮物臟臟的,不要了,爸爸把它丟掉。」
「哪有臟臟的?」
「這裏啊!這裏紅紅的。」
「不管啦!靜之要。」
無奈,只好將禮物還給女兒,女兒就這樣抱著安然入睡。
男人坐在床沿,看著女兒,心裏卻滿是沈重,他站起身,來到浴室,脫掉西裝外套,裏頭白色的襯衫上沾滿了血跡,滿滿的,像是剛經歷過一場血站一般。
他脫掉襯衫,丟在一旁,浴室裏瞬間彌漫著一股血腥的味道,男人一點也不害怕,心裏反而有滿滿的輕松。
他終於為老婆報仇了。
接下來他會好好照顧靜之,讓靜之快樂的長大。靜之的幸福就是他的責任,老婆,你可以安息了……
又是一場夢,一場同樣讓劉靜之在哭泣與淚水中驚醒的夢,醒來後,面對的依舊是那個狹小的空間,小窗依舊透進些光線。
劉靜之坐在床鋪上,擦也擦不幹眼淚,這段時間,她幾乎每天都在哭,掙紮在兩種情緒之中,她簡直生不如死。
自從那天在法庭上崩潰發狂後,看守所這邊嚴加看管她,甚至請了醫生來檢查她的狀況,生怕她真的變成精神疾病。
那天的結果,法官當然沒有停止羈押,因此她又回到看守所,繼續她不見天日的生活。
她不知道外界的情勢變成怎樣,更不知道自己在法庭上一鬧,隨後並將所有律師統統解除委任的舉動已經撼動了外面的世界。
此後她沒有律師,她做好一切準備,就在這裏等著,說她等死也好,說她放棄也好,她已經不再掙紮。
這段時間也沒有任何人再來看她,傲辰不可能,更沒有律師再來看她,她獨處在這個世界,暫時享受被全世界遺忘的感覺。
最近她常常做夢,有時夢到馬叔、有時夢到父親,這些夢就像是她面對的掙紮與痛苦一樣,拉扯著她,沒將她徹底撕裂似乎並不甘願。
一邊是傲辰的父親,一邊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她該怎麽選擇?她好像怎麽選擇都不對。
父親是生她、養她的人,可是馬叔是對她好的人,更是她喜歡的人的父親,這兩種感情到底是要她怎麽選擇?或者說可不可以不要逼她選擇,她真的不知該放棄誰,她真的不知道啊——
她掩面不停哭泣,這段時間以來的壓力幾乎已經快要將她給逼瘋了,或許私心裏,她比較願意保護傲辰,所以那天在聽見律師把當年的往事全都抖出來,並打算以此重創檢方後,她會這麽失控。
這時,管理人員打開鐵門,將午餐拿進來,放在一旁的小桌子上,沒多說什麽就退了出去。
劉靜之心灰意冷,已經不知自己該如何是好,她的精神狀態略顯恍惚,眼眶裏盡是淚水,卻顯得神情渙散。
她呆坐在床上,突然間,她看向一旁桌子上的餐盤,在盤中發現了一件東西,吸引她的目光,更讓她動了不好的念頭。
她走下床,來到桌子旁,從餐盤裏拿起一把叉子,她凝視著叉子,眼眶裏的淚水流下。
如果她可以結束自己的生命,是不是就可以不再痛苦?是不是就可以抵制一切,不再為難,也不用再選擇?
也許可以吧……
也許吧……
她拿起叉子,大吼一聲,狠狠往自己的手臂刺去,毫不留情,也沒有絲毫憐憫,用力一刺,鮮血噴濺,再刺、再刺、再刺……
馬傲辰喝著酒,刻意想要用酒精來麻醉自己內心的痛苦,一罐借著一罐,不斷將酒精灌入喉間,期待大醉一場,有什麽煩惱與為難明天再說。
啤酒罐散了一地,向來自制能力極強的馬傲辰竟然也會這樣放縱與失控,真是讓趙廷漢大開眼界。
從他手中抓走即將開啟的另一罐啤酒,趙廷漢趕緊攔住他,省得他繼續傷身。
「還我!」
「你不要再喝了,」他笑了笑,「不然等一下明慧打掃會很辛苦的。」
沈明慧是他趙廷漢的女朋友,兩人快結婚了,前一陣子幫馬傲辰潛伏臥底至問忠幫內部,差點害他失去了明慧。
趙廷漢就是劉偉強,劉偉強是他臥底時的化名,這一切都是為了避免被問忠幫認出來;而在臥底期間,他也以劉偉強之名與劉靜之結婚,不過現在任務結束,「劉偉強」已經死了,他恢復了趙廷漢的身份。
馬傲辰坐在沙發上,看著天花板,眼裏一片痛苦與無奈,就算他再聰明,也不知該怎麽處理眼前的局面。「我到底該怎麽辦?」
趙廷漢嘆息,這時,沈明慧結束了廚房的工作,也來到男友身邊坐著一起關切的看著馬傲辰。
趙廷漢想著,「我怎麽看,都覺得靜之是在幫劉兆頂罪。」
「這我知道,我也看得出來。」
「但你知道她為什麽要這樣做嗎?你知道她為什麽要自首,要頂罪嗎?」
「還不是要幫劉兆脫身……」
沈明慧聽著,突然有點不高興,「馬傲辰,你是真的喜歡劉靜之嗎?我覺得你很過分,你竟然都不懂劉靜之的心意。」
「什麽心意?」
沈明慧與女人站在同一陣線,不想講。
可趙廷漢可不能繼續看著自己的好朋友受苦,只得開口。「明慧,老馬一定是喜歡靜之的,不然當年他也不會死都不肯把靜之介紹給我認識,他就是怕靜之看到我會愛上我。」
馬傲辰狼狽,「你閉嘴。」
「閉嘴就閉嘴……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靜之為什麽要這樣做?她為什麽突然什麽都沒說就跑去自首?」
「我哪會知道,她大概只是想離開我……」
「說你笨,你還真笨耶!她是不想拖累你!」趙廷漢嘆口氣,「她知道問忠幫的那些秘密賬戶早晚會曝光,到時候你們查到那些賬戶都在她的名下,然後又被發現她就住在你那邊,那還得了?窩藏嫌犯,你這個檢察官也不要當了!」
「你是說,她是為了我?」
「當然。」
馬傲辰簡直不敢相信,這段時間以來,他完全沒想過這個問題,他只是憤怒,憤怒靜之先是為了逃離他而選擇了自首,目的是為了幫劉兆脫罪,自己頂下了一切的罪名。
沈明慧接話,「而且你知道劉靜之有多可憐嗎?」
「她哪裏可憐?」他不是不知道她的處境很悲慘,卻想聽聽別人怎麽說。
沈明慧撇開頭,「你先回答我,你到底愛不愛她?憑你在法庭上說的那些話,每一句都是針對劉靜之而來,如果你對她一點感情都沒有,我才不想跟你說。」
沈明慧很生氣,就算沒法去現場,光看媒體報道她都可以知道馬傲辰在法庭上說了哪些話——他的每一句都是針對著劉靜之。
馬傲辰無語,似乎在掙紮,想說卻又因為面子而說不出口,他又想起父親,就更不知道該不該說。
趙廷漢笑著,喊著女朋友,「他愛她,你看他的表情夠明顯了吧?」
沈明慧看著,也相信了,不禁嘆口氣,「你們男人都這樣,可以很輕易的在感情之間做選擇,可是女人不行啊!一邊是她的父親,一邊是她愛的男人,為什麽要她做選擇?她很痛苦,你都沒有感覺嗎?」
馬傲辰沈默,耳朵卻專心聽著。
沈明慧邊說,邊收拾著桌上的混亂,「馬叔遇害,你不需要為難,依照自己的職責,去辦那個殺父仇人就好,反正這本來是你的工作;可劉靜之呢?她可以這麽輕松的做出選擇嗎?」
沈明慧停下動作,嘆口氣,「我甚至覺得劉靜之這樣做是想要兩全,她承認她父親的罪,盡了孝;她代替她父親來承擔你的報復,也不會對不起你。」
「是這樣嗎?」
沈明慧看著他,「馬傲辰,你想清楚了,馬叔去世,你很痛苦,可是是不是真的要這樣背著這個枷鎖過一輩子?馬叔見到你這樣會開心嗎?」
馬傲辰聽著,腦海裏突然浮起一個聲音,一個很熟悉的聲音,他還在想,那是誰說過的話?
為什麽沈明慧說的這段話,他好像曾經聽過——聽過另一個人說過!那聲音在他的腦海裏變得不太清楚,但他很確定他聽過別人講過類似的話。
沈明慧將東西都收拾走,不再說話。
趙廷漢看著,點點頭,大加贊賞自己的女朋友,竟然話說的這麽有道理。「老馬啊!明慧這樣說,夠清楚了吧?」
「什麽?」
「這些年,我們要報仇,你不斷調查劉兆,我也臥底進入問忠幫過,現在劉兆確實落網了是不是?這樣就算對得起馬叔了。馬叔是個警察,一輩子只想將罪犯繩之以法,我們現在已經將劉兆繩之以法了,你難道還有繼續懷抱著怨恨,面對靜之嗎?」
「我……」
揮揮手,「我知道現在跟你說這些,你會聽不進去,你現在心很亂,但是有空時想想明慧剛剛說的話,你是不是真的要這樣過一輩子,馬叔如果知道了會開心嗎?」
「我不知道……」
拍拍他的肩膀,「沒關系,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趕快把狀況理清,我們都知道靜之不是主嫌,你必須趕快找出證據,證明靜之只是想要頂罪,一來,我們不能讓劉兆逃過;二來,也不能讓靜之這樣傻傻的頂罪。」
「我知道,這個我知道。」
「還有,你得加快腳步調查,查到每一個段落,等證據夠清楚,至少先將靜之弄出來,看守所那個環境是會把人給逼瘋的。」
他的心一緊,心痛更加明顯。
這時趙廷漢也嘆息,「我真的覺得靜之很愛你,那天在法庭上,她的律師將過去的事全都抖出來,你看她當場就發飆了,她是真的想要扞衛你呢!」
含著淚、抱著頭,「我知道……」他很心痛,那天在律師的咄咄逼人下,他竟然說出那些話,一定傷了她的心。
他口口聲聲稱她為嫌犯,語句裏盡是抨擊,現在想起來他好後悔,只能說當時他真的氣瘋了。
「主任檢察官應該沒有真的叫你回避吧?」
「沒有,事實上,律師的目的也不是要我回避,他們是想將我搜集到的證據,削弱證據能力。」
「所以你必須做到更完整、更周全,不能落人口實。」
他點頭,知道阿漢說的都是重點,只是現在他必須先整理自己混亂的情緒,才能集中精神處理這些事。
趙廷漢拿起啤酒,看了看在廚房的沈明慧,「明慧不太喜歡我喝酒,不過看在你這麽可憐,我就陪你喝一杯吧!」
馬傲辰終於露出一絲笑容,拿起啤酒,準備與好兄弟一起飲盡,但就在此時,口袋裏的手機響起。
他放下啤酒,接起電話,趙廷漢見狀,憑著身為警察的直覺感覺到一絲不尋常之處,也放下了啤酒。
「我是馬傲辰,有什麽事嗎?」
對方不知說出什麽消息,讓馬傲辰的臉色在瞬間轉為蒼白,丟下電話立刻往外沖。
趙廷漢見狀也追了上去,「老馬,怎麽回事?老馬!」抓住他,逼他冷靜下來。
「……」他喘息,全身發抖,「靜之在看守所自殺……」
趙廷漢聞言,臉色也變得蒼白,馬傲辰甩開他,拿出鑰匙想要開車,卻連鑰匙都抓不穩。
趙廷漢見狀,立刻奪下鑰匙,「你喝了酒,不要開車,我載你去。」
他點頭,心亂至極的他只能接受好友的安排,心裏則不斷慌亂的祈禱,拜托,千萬不能有事,不能……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7 23:32:11
第七章
這一路上,趙廷漢開著車,馬傲辰就坐在駕駛座旁的位子,他的眼神茫然,側頭看著車窗外的景象,他的臉色蒼白,似乎還無法從接到消息的震驚裏清醒過來。
酒早就已經醒了,不然他也不會這樣異常心痛,光是想到那個畫面,想到靜之一個人在看守所裏孤獨的結束自己的生命,他這才遲鈍的發現,原來她掙紮在這麽痛苦的選擇之中。
她無辜,為什麽她沒做什麽壞事,卻成為他們所有人中最痛苦的那一個?而現在,連他也在逼她……
腦海裏一片空白,想起自己日前在法庭上針對她所說的那番話,馬傲辰不能自已,淚水奪眶而出。
他用力擦去,卻擦不盡淚水,咬著牙,試著不哭出聲音,卻傳出斷斷續續的呼吸聲,握緊拳頭,任由指甲深陷掌肉中,卻依舊取代不了心裏那股強烈的痛苦。
趙廷漢看著前方的路,不用轉頭就可以感受到馬傲辰的情緒,他不敢言語,第一次看到馬傲辰這樣,近乎崩潰。
「不要擔心,剛才他們也沒說靜之現在到底怎樣,一定沒事。」他安慰著,卻沒有自信,畢竟剛才接電話的不是他。
馬傲辰搖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趙廷漢嘆息,現在只能盡到一個好朋友、好兄弟的責任,盡快將人送到醫院,讓他去見到他想見的人。
到了醫院時,馬傲辰已經收好情緒,擦幹眼淚,縱使他還不知醫院裏會給他什麽樣的答案,到底是生是死,但是他努力做好準備。
趙廷漢停好車,馬傲辰先下了車,靠在車窗向趙廷漢說:「你送到這裏就好,不要跟著進來。」
「我知道,你……撐住,不準崩潰,馬叔的兒子是不會崩潰的!知道嗎?撐住!」趙廷漢知道,因為他剛結束臥底,目前還要隱藏一段時間,以免被以前臥底時的一些仇人發現——現在醫院裏一定有很多媒體記者,他出面不太好,因此他只能送到這裏。
馬傲辰點點頭,轉身就離開。
趙廷漢隔著車窗看著他,心裏一陣憐憫,更慶幸著自己的感情路走得順利太多了。
馬傲辰迅速走進醫院,愈走進愈發現自己不住顫抖,他快步前進,進入了醫院。
一進去,立刻看見裏頭擠滿了許多的媒體記者,有記者眼尖發現他,立刻沖上前來將他團團包圍。
「檢察官,請問劉靜之死了嗎?」
「聽說她在看守所自殺,這是真的嗎?」
「請問她死了嗎?如果她死了,案子要怎麽繼續辦下去?」
「……」他一概以沈默來回答,這是他的習慣,更何況現在,他聽到死那個字幾乎就會立刻失控。
這時一群地檢署的人員還有警察出來將記者隔開,護送馬傲辰離開大廳,往禁止記者前往的三樓病房移動。
馬傲辰一看見自己同事,立刻緊張的問:「到底是怎麽回事?她真的……自殺了嗎?」
「嚴格說來不算是自殺,抱歉,檢座,通知你的人有點弄錯,我想他當時可能是嚇到了。」
開玩笑,收容在看守所的嫌犯倒在囚房內全身是血,任誰都會嚇到,當時實在是太緊急了。
「到底什麽意思?」
一旁另一位檢察官說:「馬檢察官,劉靜之應該是自殘,她拿著看守所提供給她吃飯用的叉子,不斷戳刺自己的手臂。」
一群人上了樓梯,步行在走廊上,腳步匆忙,眼前可以看見一間病房。
「所以她……沒事了?」
「受了傷,流了很多血,應該算是沒事。」
馬傲辰終於真正松了一口氣,心裏不斷想著,太好了,太好了,上天憐憫,沒事就好……
馬傲辰放松心情,基於職業本能開始追究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看守所怎麽可以提供叉子呢?這些不都是禁止的嗎?」
「檢座,這有疏失,我們會派人調查。」
一群人走到病房前,停下腳步,這時另外有一名警察拿出一個裝證據的袋子交給馬傲辰察看。「檢座,這是嫌犯用來自殘的叉子。」
馬傲辰一看,不禁整個人驚住——叉子上沾滿血跡,整只叉子幾乎已經彎曲,前方叉鋒處斷掉了幾根,也有幾根彎曲了,顯見使用者之用力。
他幾乎是震驚的,不敢相信靜之會這樣傷害自己,近乎心痛,知道她在兩難之下,寧可以傷害身體的方式來減輕心裏的痛楚。
他差點站不穩身子,腦袋裏一片暈眩,但在此同時,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了,阿漢說得沒有錯,既然知道她跟這些事無關,就應該早點辦個水落石出,讓靜之出來,繼續羈押在裏面會讓人發瘋的。
「檢座,現在怎麽辦?繼續羈押嗎?」
「先保外就醫,向法院申請停止羈押,靜之既然受了傷,就讓她在這裏就醫,派人在這裏嚴密看守,不要讓人來騷擾她。」
眾人有點訝異,但不太敢說話,因為馬傲辰竟然喊嫌犯的名字,而且還喊得這麽親切,記得上次在法庭上,劉靜之失控時,馬傲辰也是這樣叫她。
但是沒有人敢問,事實上,也沒有人懷疑馬傲辰會有什麽私心,這段時間以來,他拼了命的追查問忠幫犯罪事證,顯然也沒有收手的打算。
「然後去請精神科醫師來,靜之的精神狀況現在不太穩定,請醫生來幫忙診斷,先讓她的精神狀況恢復正常。」
靜之在看守所裏待了好幾周,再加上心裏的煎熬,現在終於出現了這樣的舉動,他已經下定決心不再讓靜之回到那裏去,帶著身體與心裏的傷,回到那個昏天暗地的地方,只會讓她再一次有機會傷害自己。
「還有,把資料準備好,這幾天我會到看守所去訊問劉兆。」馬傲辰邊說邊轉過身,準備走進病房。
「為什麽不把他借提到地檢署訊問呢?」
「不!我要親自過去訊問,快去準備吧!」馬傲辰打開病房門,「我進去看看靜之,你們都不要進來。」
於是所有人都在門外等候,大部分的人隨後就去辦事了,門口只剩下幾名警察看守著。
而門內,成了另一個世界——
馬傲辰站在門口,竟然還有點不敢走上前去,雖然如此,他已經可以清楚看見躺在病床上的人兒。
靜之就躺在病床上安靜的睡著,他走到病床旁,可以清楚看見她的手臂上包滿紗布,另一手則打著點滴,臉色還是一樣的蒼白,這段時間以來,她的臉色幾乎都不曾紅潤過。
她一直生活在壓力中,生活在痛苦中,生活在他的逼迫中,現在看來,她好脆弱、好虛弱、好像隨時會倒下。
不!她真的已經倒下了……
靜之的腳被腳鐐銬在病床尾部的欄桿上,他皺著眉,很想叫人立刻將腳鐐拿掉,卻在開口時,怕自己太大聲吵到深睡的靜之。
馬傲辰拉了把椅子來,就這樣坐在病床旁,深受輕輕握起劉靜之的手,她的手好冰冷,他掌心的溫度仿佛也因她而熄滅。
他還不太敢相信,站起身,像個傻子一樣去試探她的鼻息,想確定她依然安好。
方才接到消息時那種恐懼太過強烈,直到現在還無法平息,他甚至還不敢相信自己這麽好運,靜之沒事……
他感受到從她鼻間散發出的溫熱鼻息,這才覺得踏實,安安靜靜的坐在椅子上,繼續握著她的手不放。
他就這樣看著她,凝視著她,發現他怎能這樣將她的一切視若無睹?他怎能這樣不顧她的心情,就這樣將她與劉兆連在一起?
是啊!她說得沒錯,他也只是個虛偽的人,口口聲聲跟她說,她有自己的路要走,她跟她父親是不同的人,可是卻是他親手將她逼上絕路,將她與劉兆緊緊綁在一起。
他的眼眶再度濕透,淚水再度滑落,他一直以為他才是最可憐的那個人——他失去了父親,他才是最可憐的人。
可是他忘記靜之卻失去了一切——失去了她的父親,失去了從小到大生長的家庭,失去了一切名譽與社會地位,失去了對未來的希望,徹底失去了一切……
「靜之……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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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時,不知是因為騎過了碎石頭,導致車子不穩,還是因為後頭載了一個大男人,造成車子不平衡,劉靜之一個顛簸,腳踏車車身竟然歪了。
「啊——」她放聲尖叫。
馬傲辰立刻反應過來,沒多想的將手裏的書統統丟掉,然後一把抱住她,將她帶在懷裏,然後轉身……
就在車子傾倒的一瞬間,兩人也跌倒了,馬傲辰則將劉靜之帶在懷裏,讓自己墊底,讓她壓在他身上……
哐當一聲,腳踏車在不遠處傾倒在地,馬傲辰與劉靜之則躺在地上,兩人均驚魂未定,大口喘息。
馬傲辰動作利落,迅速跳了起來,沒發現到自己手臂上已被石頭劃傷,鮮血直流,小腿上也是,但是他第一時間完全沒註意到自己,只擔心那個女孩。
「哎呀……」
他立刻蹲在她身前看著她,一臉的焦急,幾乎難以掩飾,也不想掩飾,此刻他只擔心她的傷勢,嚴不嚴重?會不會痛?「靜之,你怎麽樣了?」
擡頭看了他一眼,劉靜之淚眼汪汪,可是她卻很不好意思,害他受傷了,都怪她自己學藝不精,還想要騎腳踏車載人。
馬傲辰伸手想要扶起她,但也因為這個動作,讓劉靜之看見了他手臂上的傷勢,嚇了一大跳。
「你受傷了啦!」
馬傲辰毫不在乎,「這小傷,我沒事。」手一抹,將手臂上的血擦掉,一副不在乎的模樣。
「可是……」
「你站得以來嗎?」
「應該可以……啊——好痛……」
馬傲辰心更急,摸了摸她的腳踝,看見那一片擦傷,也是不斷沁出血,他著急說著,「你可能扭傷了,我送你去醫務室。」
沒等她回應,馬傲辰立刻將人抱起來,不顧自己手臂與小腿上傷勢帶來的疼痛,立刻往前走去,不斷加快腳步。
他的手臂抱著她,她可以清楚看見他手臂上的傷勢,那清楚的鮮血就這樣流了下來,甚至還滴在地上。
她不知該怎麽形容心裏的感覺,那種又酸又甜的感覺,再加上靠在他的胸膛,給了她一種可靠安定的感覺,讓她幾乎可以確定,就是他了……
她好喜歡他喔……
抱著她,不管一路上有多少人盯著他們看,就這樣在最短時間內沖到了醫務室,在裏頭的醫生與護士驚訝甚至略見恐慌的神情裏,將人給送了進去。
「醫生,拜托幫我看一下,她的腳可能扭傷了。」
「放到床上,我看一下。」
馬傲辰急急的將人放在病床上,竟然還不肯推開,擋在病床前,以為自己就是醫生,搞得正牌醫師有點不爽了。
不過看到這個年輕小夥子也受了傷,還這麽關切這女孩,兩人的關系肯定不簡單,一定是男女朋友。
「這位同學,」醫師對著馬傲辰說:「你也要讓開啊!不然我怎麽看你女朋友的腳傷?」
馬傲辰沒聽出端倪,倒是劉靜之臉紅了。
他趕緊讓開,這時醫生又說話了,「同學,你自己也受傷了,趕快去那邊擦擦藥,護士小姐,帶這位同學去擦藥。」別讓他在這裏煩人。
劉靜之也說著:「傲辰,你趕快去擦藥吧,不然感染了就不好了。」
「哦……」馬傲辰一點也不在乎自己,只是胡亂答應著,然後被護士阿姨帶去擦藥,醫務室裏頓時安靜了下來。
「你男朋友還真是著急耶!」
劉靜之紅著臉,不好意思說話,低著頭,心裏又甜蜜又開心,就算醫生幫她檢查腳踝,幫她清理傷口時不斷傳來疼痛,但是她一點都不在意。
過了不到十分鐘,馬傲辰的傷口迅速被包紮好,護士才剛將紗布綁好,黏上透氣膠帶,他立刻離開座位,跑到劉靜之身邊,「醫生,她好像很痛。」
醫生嚇了一大跳,「拜托,我上了年紀,你不要這樣嚇我。」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很擔心。」
「別擔心,你在那邊坐一下,馬上就好了。」
「她有沒有扭傷?」
「我還在看嘛!」醫生嘆息,「你可不可以安靜一分鐘?」
馬傲辰安靜下來,可是卻坐不住,在那邊走來晃去,醫生忍耐,心想男朋友擔心女朋友也是理所當然,所以醫生忍耐。
「唔……」雙氧水消毒時,痛楚讓劉靜之輕呼出聲。
馬傲辰立刻跑過來,著急的開口。「醫生,她為什麽會這麽痛?到底是不是扭傷?是不是很嚴重?拜托,醫生……」
「我才拜托你,你出去好不好?」
「我……」
「護士,把這個同學請出去。」醫生看著他。「你在外面等,你放心,等一下就還你一個健康的女朋友。」
護士將馬傲辰請出去了,讓他在門口罰站,隔著窗戶,可以看見他高大的背影就站在窗外,真的很像小學生在訓導處門口罰站似的,他一直等在那裏,劉靜之看著,不禁笑了出來。
他就等在那裏吧……他是不是一直等在那裏呢?
她也不知道,看得到背影卻不確定,他是不是一直等在那裏呢?或者說,她也不知道他是因為擔心他,所以一直等在那裏,還是因為恨他,所以一直等在那裏,始終不肯離去。
他不知道……
而且她也沒有力氣追尋了,她好累,她被拉扯得好累,真像結束掉一切,不要再想,也不要再等了。
他,那個邊皺眉邊微笑,邊叮囑邊關心著她的馬傲辰,她這輩子恐怕永遠都等不到了。
她不知道自己又到了哪裏,更不知道自己是生還是死,是醒著還是昏睡,身處何處對於現在的她而言,竟然一點也不重要。
如果睡著了,就睡吧!
如果死了,就離開吧!
如果她已身處地獄,就待在那裏吧!這樣對她而言,就是最好的結局。
可是莫名間,有一雙手就這樣握著她,掌心裏的溫度仿佛黑夜裏的一盞燈,提供她前進的方向,仿佛寒夜裏的一團火,讓她可以忘記寒冷。
那雙手仿佛引領著她,告訴她前方的路該怎麽走,在交叉路口帶著她做出選擇,讓她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中竟然走向對的方向,看見了光明,不再迷惑於黑暗中。
就這樣,她靠著這雙手慢慢的走著,在黑暗中,在痛苦掙紮的情緒中,她步履蹣跚的走著,她走得很痛苦,路沒有這麽好走,一路上她又看見了好多往事,痛苦與歡笑交織,淚水與笑容並陳。
她的腳好酸,全身無力,路上有著一幕一幕的畫面,有的讓她停下來看,沈浸在哀傷中,無法自拔,甚至打算不離開了。
但是那雙手還是拉著她,硬是將她拖出痛苦的記憶中,雖然在途中,那雙手也陷入了猶豫,一度放開了她,讓她自己掙紮,但是最後,那雙手還是握住了她,絲毫不放。
她就這樣找到了光明,眼前看見了光亮,她撲倒在地,全身傷痕累累、疲憊不堪、淚流不止,可是她還是看見了光亮。
她在朦朧間看清楚了自己所處的這個位置,更看見了原來那雙手真的在,就在病床床沿,緊緊握著她的手。
她動了動身子,驚動了他,他醒過來,兩人互望,彼此彼此深深凝視著對方,幾乎不敢也不舍移開視線。
「醒了嗎?」
眨眨眼,淚水就這樣流下,一滴一滴,不能自已的落淚。痛苦的情緒漲滿胸臆,她正品嘗著這人生與感情的哭,哭到肝腸均裂,苦不堪言。
而他的淚水也跟著落下,雖然沒有哭出聲,但傷痛更烈。
有時候,他們常在想,命運真的是很殘忍的東西,將他們系在一起,又逼他們面對這恐怖而難堪的場面,逼他們展現出自己最醜陋的一面,而他們……承認自己在恨人與被恨的情緒中,依舊愛著對方……
終於了解,除非放下仇恨,否則誰都無法逃脫……
馬傲辰沒有多說什麽,只是讓她繼續休息,然後吩咐外頭守護的警力來幫她把腳鐐拿下。
雖然其他檢察官有異議,但是馬傲辰說服了他們,他告訴他們,一個女人,一個受了傷的女人,在好幾名警力的看守下,又能逃到哪裏去?
他沒說的是,一個下定了決心要犧牲自己的女人,怎麽可能逃?靜之就是這樣的傻瓜……
一整夜他都待在這裏,兩人無語。
劉靜之好累,身體累,心裏更累,哭累了又睡著了,馬傲辰則依舊握住她的手。
直到隔天上午,劉靜之才清醒過來,一張開眼,馬傲辰還在那裏,只是他站在窗前,輕輕拉開窗簾,看向窗外,但他仍小心翼翼不讓陽光照射進來。
她還是好累,卻比昨天精神許多,這段時間關在看守所,她都分不清楚她的累究竟是身體累,還是心裏累?
她動動身子,傳來聲響,馬傲辰聽見了,他放開窗簾,回過頭,看向病床上的她;而此時,她再度與他打上照面。
他回到床邊,看了看她的臉,又睡了一天,她的精神好多了,這段時間在看守所,她的精神狀況肯定不好,她需要多休息。
「你怎麽能一直待在這裏?」
「為什麽不能?」劉靜之苦笑,眼眶裏又浮現淚水,「你是檢察官啊!怎麽能一直待在這裏?外面的人知道了怎麽辦?」
「我管不了這麽多,讓他們去說吧!」現在他只在乎她,她這次自殘的瘋狂舉動嚇壞了他,也打醒了他——阿漢與明慧說得沒有錯,他到底要背著這樣的情緒過多久?「靜之,你怎麽可以這樣傷害自己?你知道我有多心痛嗎?」
他的聲音溫柔,語氣裏卻帶著泣音,讓劉靜之徹底崩潰,不停哭泣,淚水一再模糊了視線,她的手不能動,只能由他幫她擦拭。
「你知道嗎?當我接到電話說你在看守所自殺,我幾乎要發瘋了,你竟然用這種方法來懲罰我……」
「對不起……」
馬傲辰的淚水不斷掉落,「那一刻我想,我完蛋了,我已經失去老爸了,為什麽還要讓我失去你……如果失去你,我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傲辰……」
他上前,用自己的臉頰輕輕靠在她的臉頰上,他的淚水也與她的交織相混,用淚水洗滌兩人這些年來的復雜情緒,「這些年來,我承認我好恨你,可是我也好愛你啊……如果不是因為愛你,我為什麽要這麽掙紮,為什麽要這麽在乎?你是劉兆的女兒……我甚至期待有一天我醒過來,發現原來你不是劉兆的女兒……」
「嗚嗚……」
「我好怕,怕我自己愛你會對不起老爸,老爸死得好慘,可是我竟然將所有的錯都推給你……」
劉靜之搖頭,感受到他的心痛都傳到了她的體內,每一下心痛都是這麽強烈,連帶也引起了她的心痛。
「傲辰,我不知道律師在法庭上會說那些話,你不要誤會……」她著急的想要解釋,深怕他會誤會她。
「我知道,從你這麽激烈的反應,我就知道了。」馬傲辰撫摸她的頭發,「我很抱歉,那天我說了這麽多過分的話。」
他的溫柔勸慰讓她的心更痛,只能不斷哭泣,任由心不斷陷落,兩人接下來都不再說話,只以淚水交換彼此的情緒。
不知過了多久,不知彼此流了多少眼淚,更不知現在的感覺是真的還是假的,如果只是夢,那但願永遠不醒來。
過來好久,馬傲辰輕輕放開她,拉過椅子坐在病床旁,但手始終沒離開,一直緊握著她,給她力量,也給自己信息,「身體覺得怎樣了?」
「好累……」
「好好休息,我在這裏陪你。」
她看著他,他也凝視著她,眼神不再逃避,也不再有埋怨的情緒,只是這樣小心翼翼的看顧著她,如同當年他抱著她沖進醫務室一樣。
「傲辰,以後該怎麽辦?」她這樣輕輕問了一句,如同氣息一般,輕輕吐出,讓人聽不太清楚。
可是馬傲辰聽見了,他沈思著,想著該怎麽回答,「你真的想幫你父親頂罪嗎?」
「他是我爸爸啊……」
「你真的以為你這樣做是對的嗎?」馬傲辰嘆口氣,「不說我要不要報仇,你父親做過這麽多法理不容的事,你想一想,他不用負責,這樣對嗎?」
「我……」
「而且,我不認為你父親會同意你這樣做。」
「怎麽說……」
「如果他還把你當女兒看,就不可能把你推入火坑,讓你一個人把一切都扛起來,一個真正的男人是不可能這樣做的。」
劉靜之楞住了,她沒想過這件事,她只是憑著自己單純的想法,不想要對不起傲辰與父親任何一個人,既然傲辰要報仇,那就讓她來頂罪,有一個人負責,這樣子,傲辰報了仇,父親也逃過一劫。
「靜之,我想我父親也不會希望我這輩子都抱著怨恨過日子。我想通了,我現在對你父親,只是以一個檢察官的身份,在幫社會追求正義,除此之外,沒有了。」
「傲辰……」
「我可以學著不恨你父親,我放不放過你父親,也已經不重要了,現在是法律放不放過你父親!你要知道,這是讓你父親為他的所作所為負起責任的最後機會,你要剝奪他負責的機會嗎?」
是她,讓他決定放棄仇恨,他不想讓自己的仇恨也一並埋葬了她,這樣子,他與她父親又有何不同?不過就是另一個殘忍的劊子手而已。
這些年,她承擔他的恨意、承擔他的報復手段,甚至在他的安排下,讓她嫁給另一個男人!她已經吃了太多苦,現在想想,他也不過就是個卑劣的小人而已,說什麽為報父仇,只不過讓他成為一個醜陋的人。
「可是我……」她又想哭了,想起父親,又想起慘死的馬叔,那種拉扯感再度讓她痛苦到無法呼吸。
馬傲辰看見她表情痛苦,淚水又流了出來,「別說了,你現在身體很虛弱,好好休息,有什麽話,過幾天再說。」安撫著她,勸慰著她。
劉靜之躺在病床上看著他,舍不得離開視線,而他也決定不走,陪著她,他有這個義務陪著她。
想想就心痛,原來在不知不覺間,他成為她痛苦選擇中的一個選項,與她父親一起把她逼入死穴,讓她求生不得。
他真的知道她也愛他,所以在她心中,她怎麽選都不對,她唯一能做的的就是犧牲自己、傷害自己。
沈明慧說得沒有錯,男人可以很輕易的在感情之間做出選擇,女人卻不行,所以靜之只能在苦痛中掙紮,知道崩潰……而這些,都是出自他的手……
他還說什麽正義,說什麽替天行道,卻沒有註意到,毫無招架能力的靜之,已經先成了他的犧牲品,他真是大錯特錯……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7 23:33:04
第八章
病房外面,看守的警力一直沒撤,日以繼夜輪著班,一來看守病房內的人,不讓她逃跑;二來防止外面閑雜人等,幹擾病房內的病患休息。
這個樓層的病房禁止媒體上來采訪幹擾,以便提供病患安靜的休養環境,但也因此讓不知情的人感到懷疑,以為這間病房內是住了什麽大人物嗎?怎麽會派駐警力保護?
警察就像門神一樣,始終守在病房外,病房內的人攸關檢方這次偵辦問忠幫能否成功,如果讓她逃脫,或讓別人來傷害她,那他們肯定會吃不完兜著走。
因此,每個輪班的警力都小心翼翼看守,戒慎恐懼,深怕出了任何一點意外。不過也因為這樣,每個走過病房門口的人,總會被這肅殺的氣氛嚇到。
但是就是有人不受影響——一名男子帶著一名女子,像是散步一樣,慢慢向病房靠近,警方很快就註意到了。
警方開始感到緊張,那個男人似乎沒有轉向的打算,他的目的地很明顯就是這間病房,男人還帶著眼鏡,顯得更加詭異。
警方開始戒備了,守著門口的兩名警察中其中一人甚至摸著槍套,只要一有狀況發生,隨時準備反擊。
終於那名男子和他身後的女子來到了病房門口,警察緊張兮兮的問著,「這位先生,請問你有什麽事嗎?」
男人看了他們一眼,手伸進西裝外套裏面一陣摸索,就這個動作讓警察大為驚慌,已經準備反擊。
兩名警察瞬間掏出槍支,對準了他,「你要做什麽?不準動!」
不過那名男子動作更快,已經從口袋裏拿出證件,亮在那兩個緊張兮兮的小警察面前。
兩個警察定睛一看,差點沒嚇到,趕緊將槍收起來,立正敬禮,「長官好!」
男人——趙廷漢面帶滿意微笑,點點頭,眼前這兩個小警察顯然太過緊張了,竟然連槍都拔了出來,槍是警察的第二生命,不到最後關頭是絕不出籠的,「你們辛苦了,我要進去看病患。」
「長官,檢座交代沒他的命令,誰都不能進去。」
「我就是來調查案子的,你們可以打電話去問檢座。」趙廷漢笑了笑,「我是哪個單位的,身份是誰,你們也都知道了,這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兩個警察想了想,也對,側過身準備讓他進去,可是他們也看見了趙廷漢身後的那個女人似乎也要跟著進去,「長官,這位是……」
「她是我女朋友,也是個有名的音樂家,聽說病患的精神狀態不穩,醫生說可以多聽點音樂以安定情緒,所以我就讓她跟我一起來了。」
說得好像真有這麽一回事,兩個警察根本分不清真假。
這時,趙廷漢身後的女人,也就是沈明慧,她笑了笑。「拜托,你不要亂說話好不好。」她提著兩個袋子,裏面裝了一些點心,送給了兩個警察,「你們工作辛苦了,這些給你們吃。」
兩個警察果然肚子餓了,趕緊接下;借此機會,趙廷漢帶著沈明慧走進病房,一走進,立刻與躺在病床上因為聽見開門聲而轉過頭來查看的劉靜之打上照面。
劉靜之看見趙廷漢,臉上確實出現驚訝的表情,但聰明如她,很快就理出頭緒。這個趙廷漢臥底在問忠幫期間化名為劉偉強,取得她父親劉兆的信任,甚至還讓她父親把她嫁給他。
可是在幾個月前的一場槍戰中,劉偉強死了……
趙廷漢大剌剌的拉過椅子坐下,讓劉靜之看著他,他什麽話都不說,只是讓她慢慢去接受事實。
沈明慧將東西放下,到病床邊看劉靜之的狀況,發現她似乎不太舒服,不是因為生病,似乎是因為……
她溫柔的扶著劉靜之坐起來,從一旁的袋子裏拿出毛巾、沐浴乳,還有洗發精,然後回到病床邊。「想不想洗個澡?」
劉靜之有點驚訝,看著沈明慧那溫柔的笑容,心裏有著一絲感動。她點點頭,含著淚水點點頭。
這段時間,在這間病房進出的不是警察,就是像傲辰一樣的檢察官;而護士進來只會看看她的點滴滴完沒有,根本不可能管她過得舒不舒服。
只有沈明慧,一眼就看穿了她現在覺得很不舒服。於是她在沈明慧的扶助下,來到病房內的浴室。
沈明慧還探出頭,警告男朋友,「不準偷看喔!」
「拜托,我是正人君子耶!」
劉靜之笑了,心裏終於稍微開心了一點。
在浴室裏,她因為手受傷,所以大部分只能靠著沈明慧幫忙;但是沈明慧很開朗,不斷跟她聊著天、說著笑,兩人雖然沒見幾次面,卻很快就像朋友一樣,一點尷尬的感覺也無。
將近三十分鐘後,沈明慧帶著劉靜之出來,她坐在病床旁,由沈明慧幫她擦拭頭發,然後還拿出吹風機吹幹。
「這樣就會舒服一點了。」
劉靜之很感動,點點頭,「謝謝你……」
「沒什麽,你要好好休養,趕快恢復健康。」嘆口氣,「也不能再做傻事了,知道嗎?」
劉靜之含著淚,點點頭,這段時間以來,第一次有種受到關愛、受到重視的感覺,她的心裏一陣激動,覺得自己並沒有被拋棄。
趙廷漢坐在病床的椅子上看著她,「靜之,難道你都不懷疑,我怎麽會出現在你面前嗎?」
看著他,「其實我早就有預感,畢竟劉偉強並不是屬於那個世界的人。」她搖搖頭,「但不管如何,劉偉強已經死了,我已經不想知道他的來歷了。」
她一句話放過了趙廷漢,不會去追究他過去的一切。現在眼前的他就是趙廷漢,是那個她未曾見過面,傲辰口中叫做「阿漢」的好友。
趙廷漢笑著,「那我得感謝你了,就讓劉偉強消失吧!」
沈明慧溫柔的幫劉靜之將頭發吹幹,再扶著她躺下,幫她蓋好被子。
劉靜之感激不盡的看著她,「謝謝你。」
趙廷漢看著她,搖搖頭,「我從來不知道你是這麽沖動而大膽,連頂罪這種事情都幹得出來。」
「你就這麽篤定,我不是真正的元兇,我是頂罪的嗎?」劉靜之反問他。
趙廷漢則是氣定神閑的回她:「我在問忠幫臥底一年多,你在幫裏是什麽地位,我會不知道?」
劉靜之啞口無言,趙廷漢繼續說:「而且,別傻了,你可以騙過別人,卻騙不過我和老馬,我們調查了這麽久,我們對問忠幫太熟了。」
劉靜之看著他,心裏突然感到一陣淒苦,「傲辰到底把我當什麽?我竟然從不知道你就是他的好友阿漢,而他還同意你娶我?」
「那是因為他要保護你。」
「保護我?」
趙廷漢微笑,「你知道嗎?堂堂的馬傲辰檢察官一輩子到目前為止,總共喝醉三次,第一次就是你要嫁給劉偉強的前一天晚上。」
「他喝醉?」
他嘆息,「老馬求我,他說當時問忠幫已經開始陷入混亂,他怕你會受到波及,所以拜托我這個心裏愛著別的女人的男人娶你。」
「就這樣嗎?那為什麽他都不讓我認識你?我一直以為他只是在布局,想要報仇……」
趙廷漢大笑,「那家夥是因為怕你愛上我,所以才不介紹我給你認識。至於說什麽布局報仇,拜托,別把他想得那麽壞。」
她默然無語,趙廷漢又嘆了一口氣,「靜之,我知道你很掙紮痛苦,但老馬也是,所以如果可以,請你原諒他曾經做出的一些行為,那都是因為他很掙紮。」掙紮著要愛她,還是要恨她。
「我知道……」經過那一天,他對她訴說心意之後,她就知道了。
趙廷漢接著說:「現在最重要的是,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你救不了你父親,不但老馬搜集到的證據足以推翻你的供詞,連我都隨時可能以秘密證人身份作證,你的供詞是站不住腳的,反而會讓你自己也卷入牢獄之災。
但是最重要的是,老馬會痛苦死!經過失去馬叔之後,老馬其實很脆弱,如果你憐憫他,真的對劉兆害死馬叔感到歉疚,為什麽還要讓老馬也失去你?你這是在兩全,還是想玉石俱焚?」
劉靜之啞口無言,整個人坐在病床上近乎發呆,但趙廷漢的每一句話都進入了她的腦袋。
「你好好想想吧!我覺得你是聰明人,有能力自己找出一條路走出困境,但你要記住,你也要幫老馬找一條活路。」趙廷漢語氣感嘆,「我知道你們都身不由己,既然如此,何不多憐憫彼此一些?」
一番話,懇切的勸告讓劉靜之的淚水當場流了出來,這段日子她過得好苦,相信傲辰也是,他們真能解救彼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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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熱鬧的校園馬拉松活動,參賽者散布在起跑線附近的各個角落,各自做著熱身運動,為等會兒的馬拉松比賽做準備。
這場校慶馬拉松活動也是繼上次馬傲辰以「些微差距」敗給劉靜之之後,不到半年再一次挽回顏面的機會。
果然,就如同大家預料的一樣,馬傲辰也參賽了,只見他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在角落熱身,做好充足準備。
馬傲辰的幾個同學甚至還來湊熱鬧,看著老馬一臉認真的摸樣,大家心裏很清楚了,顯然是來雪恥的。
「老馬,今天要好好把握機會喔!」
「就是,上回輸給學妹,太丟臉了吧!」
「還是說,這是你的苦肉計啊?」
馬傲辰只是淡淡回了一句,「啰唆!」
懶得理這些人,馬傲辰還是做著自己的熱身運動,眾人都知道,這麽沈穩的人是怎麽激都沒用的。
眾人離開,還給他安靜,但是馬傲辰還是不能控制的看向四周,像是想找尋誰的身影。
奇怪?她怎麽不來參加?
馬傲辰不知道怎麽形容,看見她還沒來,心裏有點悶,獨自做著熱身運動,心裏莫名其妙的DOWN到了谷底。
「嘿!我來了。」
馬傲辰一擡頭,立刻看見了那個女孩,他的臉上立刻露出笑容,幾乎在一瞬間,他的喜悅與開心幾乎無可隱藏。
「看到我這麽開心喔?」
馬傲辰笑著,「我怕我沒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劉靜之笑了,「那我就應該不要來參加啊!這樣你不就贏了?」
「這樣勝之不武,我不要。」
「你們男生就是這樣愛面子。」
這時,一旁比賽的主辦單位用麥克風宣布,「參賽者請註意,五分鐘後比賽即將開始,請至起跑線做準備。」
劉靜之穿著一身運動服,顯然信心十足,她美麗的臉龐上閃耀著燦爛的笑容,如同光芒一樣,奪去他註目的視線。
可是馬傲辰還是註意到了,他皺著眉看著她,「你這麽晚來,都沒有時間做熱身了。」
「沒關系啦!」
「熱身做不夠,要是跑到一半受傷怎麽辦?」
劉靜之跳了跳身子、甩了甩手腳,「才不會呢!」
馬傲辰還想再說,可是比賽就要開始了,非得集合不可了,只好帶著劉靜之一起到起跑線集合。
直到鳴槍起跑前,馬傲辰都有不好的預感,可是看著劉靜之興高采烈、活力十足的模樣,他臉上還是露出笑容。
「出發啰!」
整個隊伍迅速向前跑去,馬傲辰還是一如往常,不會一開始就追求領先,他維持自己的速度,不快也不慢。
不過事實上,靜之一路上就跑在他身邊,讓他想一個人加快速度也不可能,非得一路上隨時分心去註意她不可。
不過靜之還真的是厲害,至少跑了十多分鐘,還能跟上他的速度,沒有一分一秒的落後。
他看著她的臉,紅通通的,但是卻散發著光彩,她真的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馬傲辰真得承認,面對這樣的她,他沒有辦法不心動。
「幹嘛一直看著我?」
被抓到了……「沒有啊!」
「少來……啊!」她突然停下腳步,臉色從紅潤轉為蒼白,甚至彎著腰,似乎想要蹲下身。
馬傲辰看見一驚,也停下了腳步。「你怎麽了?」
「我……啊——」
「到底怎麽了?扭傷了嗎?」
搖頭,「抽筋了。」
馬傲辰眉頭皺到都可以夾死蒼蠅了,立刻蹲下身,要她坐在地上,然後輕輕握住她的小腿,幫助她伸展肢體。
一旁有醫護人員來幫忙,劉靜之的抽筋狀況立刻獲得解除,可是醫護人員也建議,盡管抽筋癥狀已經解除,還是不要再參賽了。
她皺著眉頭看著他,不知道他現在的心情如何,心裏很自責,「對不起,我應該早點來熱身的……」
「算了!走吧!」
「走?你不參加比賽了嗎?」
「不參加了,我帶你去休息。」
劉靜之拉住他,臉色很著急,「不行啦!你去參加比賽啦!不要管我,我自己去休息就好。」
馬傲辰摸摸她的頭,笑了笑,「我從一開始就在等你來,因為我想跟你一起跑,如果你不能跑了,那我也就沒有繼續參加的必要了。」
劉靜之很歉疚,眼眶一紅,「可是你明年就要畢業了啊!以後就沒有機會參加了……對不起,都是因為我……」
看著她傷心地模樣,泫然欲泣,馬傲辰嘆口氣,轉過身,蹲著身子,對著她喊,「上來!」
「啊?」
「趕快上來啦!我已經落後很多了耶!」他笑著。
劉靜之還是不懂,「那我上去要幹嘛……」突然想通,「傲辰,你該不會是這個意思吧?」
「趕快上來,我背著你跑!」
劉靜之不敢相信,拼命搖頭,「這樣怎麽行?背著我,你怎麽可能跑贏?別開玩笑了。」
「我沒有要贏,我只是想要你陪我。」馬傲辰回過頭看著她,「輸贏真的不重要,有你陪著我就好了。」
他輕聲說著,讓劉靜之心裏一熱,她含著淚點點頭,輕輕地趴在他的背上,任由他將她背起。
就這樣馬傲辰背著劉靜之,展開這場對他而言堪稱史上最困難的馬拉松賽跑,不但得跑十多公裏,甚至還得負重。
因此可想而知,馬傲辰的速度根本快不起來,但是他還是拼了命的維持速度,展現出驚人的體力與耐力。
劉靜之就這樣待在他的背上,親眼看見他從頸項上流下的汗水,沾濕了他的發、沾濕了他的衣服。
靠在他的背上,她甚至可以聽見他的喘息聲,聽見他強烈的心跳,感受他的手臂用力的抓著她,將她背在背上。
她不知道到底跑了多久,更不知道這場比賽會不會結束,在那一瞬間,世界仿佛凍結了,仿佛沒有別人了,她只聽見了他的心跳與喘息,清楚地聽見。
她不在乎別人投射什麽樣的眼光,只是用心的感受他的身體所散發出來的暖意,感受這種彼此貼近的感覺,那種感覺溫暖到讓她想要哭泣。
她靠在他耳朵旁邊,「傲辰,我好喜歡你喔……」她看不見他的臉,當然不知道他又皺起了眉頭,卻同時也紅透了臉。
不知道過了多久,更不知道前面已經有多少人沖過了終點了,她只知道傲辰竟然真的背著她跑完了全程。
全場爆出掌聲以及喝彩聲,雖然不是前幾名,可是傲辰竟然背著一個抽筋受傷的女孩沖過終點,這比第一名還要厲害。
他將她放了下來,氣喘籲籲的看著她;劉靜之高興到想要擦掉眼淚,卻擦不幹眼淚,她忍不住沖動,沖進他的懷裏,緊緊抱住他。
掌聲更熱烈了,可是他倆都聽不到,只聽見彼此的心跳與呼吸,感情在那一瞬間徹底融解,融入了彼此的心跳與呼吸,他們都可以聽見心動的感覺。
一旁馬傲辰的同學瘋狂大喊,「老馬……真不知道該怎麽說你耶!果然是有女朋友萬事足。」
「就是!竟然為了女朋友,這次連前一百名都沒有,果然愛情真偉大啦!」
四周就這樣沈浸在歡笑聲,融合著他們彼此呼吸與心跳聲,不斷回蕩在她的腦海裏,她想,她永遠都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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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她想她真的不會忘記曾經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回想起這些往事,這才發現,原來他總在她不知覺間展現出對她的疼愛與照顧。
這些年來,他也很苦吧?一邊懷抱著憤怒怨恨,一邊壓抑著情感,她從沒想過他的苦並不下於她。
那場馬拉松結束後一個多月,馬叔就死了,傲辰就休學了,他們之間,頓時從喜劇轉為悲劇,從此他們都無法自拔,只能沈淪在愛恨中。
他們都在這條成長的路上跌跌撞撞,償遍了愛恨的滋味,傷痕累累,卻在回頭時,這才發現彼此最放不下彼此。
傲辰說,因為愛,所以更恨;她在承擔他的恨意時,也一並承擔了他的愛與關切。
只是這好沈重、好沈重,沈重到她一度承受不住,只能崩潰,只能落荒而逃,希望自己就此遺忘這一切,如果可以,希望自己一覺醒來,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她還在原點。
但是人生的路是不能回頭的,她已經走到這裏,不能回頭了,他們只能扛著一路走過來的傷痕與痛楚,故作堅強的繼續走下去。
「嗚嗚……」她躺在病床上默默流著淚,用哭泣來宣泄自己心裏的傷痛,無止盡的淚水仿佛無止盡的傷心。
「怎麽又哭了?」馬傲辰站在病床旁邊輕輕撫摸她的臉頰,焦急心疼的看著她。
劉靜之看見他,再也無法掩藏、無法躲避,她伸出手索求他的擁抱,只有他能安慰她,也只有他能毀滅她,只有他……
他輕輕嘆息,任由她抱住自己,任由她放聲哭泣,也任由自己濕了眼眶,任由自己哽咽哭泣。
他們都是這場悲劇裏身不由己的人,無力更改結局,更無力脫逃,只能照著命運,一步一步演完這出悲劇。
「傲辰,我們該怎麽辦……」
「我不知道……」
「傲辰……」
他們用哭泣交換一切情緒,說不清楚的話、說不出口的道歉、說不完的愛意,就用淚水表達。
莫名的他們都懂了、都釋懷了,都任由對方在自己身上尋求溫暖與安慰,他們也都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他們唯有彼此可以可憐彼此、可以憐憫彼此、可以放過彼此、可以幫助彼此,走出這悲劇一般的人生。
過了好久好久,久到他們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變成什麽樣了,這時,馬傲辰來到窗邊,輕輕來開窗簾,任由外頭的光線透了進來。
回到病床旁,他拉過椅子,在床邊坐下,繼續握著她的手,眼眶裏的淚水還沒幹,心情卻已經平撫了許多。
「傲辰,你還記得嗎?有一次馬拉松比賽,我因為沒有熱身,跑著跑著就抽筋了,結果你背著我跑完全程。」
「記得,當然記得。」馬傲辰含淚一笑,「那是我這輩子跑過最辛苦的馬拉松比賽了。」
劉靜之笑了,「我那時候想,完了,我這輩子只能喜歡馬傲辰這個人了,我真的完了。」
這回換他笑了,「我記得,你在我耳朵旁邊說,說……你好喜歡我,我那時候想,你還真會挑時間。」
「我也喜歡你,只是我想,如果你挑一個時間告訴我,也許我可以弄得浪漫一點……」
她笑著,擦掉淚水,原來他們之間一開始並不是這麽悲慘,他們並不是一開始就註定是悲劇,原來他們也曾經這麽快樂過、這麽溫馨而幸福過。
「我最近常常夢到我沒以前的事,好多事情喔!」劉靜之輕輕一笑,「原來我們一起經歷過了這麽多事情。」
「我也是。」馬傲辰知道,很多事情不能抹滅、不能否認,尤其是動過的心、投註過的感情,牽過的手,一路走過的路……
她是他這輩子唯一愛上的女人,他不可能否認愛她,從很早很早的時候就開始了,把心與情感都投註在她身上,不求回報,只求她懂。
因為愛,所以也恨,他曾經變成最可怕的惡魔,操縱安排她的人生,甚至以殘酷無情的決絕態度逼她與他決裂,將她逼上現在的路。
但是他卻在怨恨的情緒中,找到了原先他以為已經枯萎死亡的愛的種子,這才發現原來他還愛她,甚至經過歲月的淘洗、經過年歲的沖擊,愛得更深、更濃。
劉靜之眼眶再濕,嘴裏吐出如同遊絲般的歉語,「傲辰,對不起,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馬叔。」
「傻瓜,我父親的事,不是你害的。」
搖頭,「我不是說那個,我是說,你跟馬叔都曾經跟我說過,我是我,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可是我沒有做到,我還是走上我父親的路了。」
她知道自己的下場如何,知道自己已經是大禍難逃;而傲辰是檢察官,一定不會放過她,或者說倘若他輕放了她,那他就不是馬傲辰了。
這陣子,從傲辰緊皺的眉頭可以看出這一點,她心裏有數,知道自己逃不過了,她也走上了她父親的路。
「靜之,我不想騙你,但是你確實做錯了,」馬傲辰握住她的手,語氣故作堅強,卻略顯顫抖,「但我知道,這不能怪你。」
「……」
「這也要怪我,是我欠你的。」
劉靜之搖頭,淚水再度滑落,「不是,跟你沒有關系,這些年,你也很苦,失去馬叔,你已經很痛苦了……」
馬傲辰搖搖頭,任由眼眶裏的淚水流下,他知道自己正面臨了抉擇,面臨了痛苦的抉擇,這個抉擇會讓他必須一並傷害到靜之。
他該怎麽選擇?
不管該怎麽選擇,他有件事情必須先做,他必須先帶靜之去一個地方,去見一個人,去聽聽那個人怎麽說?「靜之,別哭了,你現在傷勢已經恢復得差不多,精神狀況也比較好了……」馬傲辰抿抿唇,「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去哪裏?」
「去一個地方,帶你去見一個人。」
「見一個人,是誰?」
現在的她,唯一的親人,也就是她的父親,早就已經被收押在看守所了,她還能見誰?
難道……「傲辰,我要去見誰?」她的聲音發抖。
「你父親,劉兆。」馬傲辰的聲音和緩,「我要去看守所訊問他,我帶你去見他……你想見他嗎?」
劉靜之眼眶濕潤,「我可以見他嗎?」
點頭,帶她去見劉兆,證明自己已經不是為了仇恨、不是為了報仇,他說過,現在的他,只有身為檢察官將犯罪者繩之以法的職責。
老爸!孩子相信,你一定不會希望見到孩子一輩子困在仇恨裏,你一定會支持孩子的選擇吧……
將劉兆繩之以法,也是老爸你的希望吧!孩子已經做到了,但是孩子錯了,為了達到這個目標,孩子就要失去最愛的女人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7 23:33:54
第九章
馬傲辰從醫院帶走了劉靜之,帶她回到她最害怕的看守所,當然,他並不是要將她送回去,而是要帶她去見她的父親劉兆。
說來諷刺,在送到醫院治療休養之前,靜之已經在看守所待了一個月,卻與同樣收押在看守所的劉兆未曾見過面,父女倆更不可能知道彼此的狀況,只能毫無頭緒的擔心著對方的狀況。
劉兆或許還好一點,在看守所與律師見面時,律師總會告訴他一些事情,當然包括劉靜之也遭到羈押的事。
馬傲辰認為,總要帶著她去跟劉兆見面的,這樣事情才能弄清楚,他的用意的確是讓他們父女倆對質。
他要親口從劉兆口中聽到他對於這整件事的說法,聽到他對於自己的女兒自首認罪這件事到底有什麽感想。
馬傲辰還是那個想法,他死都不信劉靜之是所有犯罪行為的主謀,就憑著他對她多年的認識,憑著他們曾經一起經歷過的時光,他便可以如此武斷的說,劉靜之只是在頂罪。
他承認,身為一位檢察官,他有偏見;面對靜之,他從來無法真的把她當作罪犯來看,尤其是在她住院後,他內心的心疼已經壓倒了一切理智。
但是職責依舊存在,他知道自己要救靜之,只能靠自己調查出來,讓一切水落石出,讓有罪的人負起責任,還給無罪的人一個清白。
因此,他必須帶著靜之來這一趟,讓劉兆在靜之面前親口說出他的想法,也讓靜之親耳聽聽自己的父親怎麽說。
坐在地檢署的大型廂型車內,馬傲辰沈默無語;劉靜之有點局促不安,車內除了他們兩人,只剩下駕駛,氣氛一片安靜,卻也顯得沈重。
劉靜之看向窗外,她認得路,這是通往看守所一定要經過的橋梁,下了橋後,再過不久,看守所就到了。
想到要回到看守所,劉靜之的心情很沈重,她好怕那個地方,待在那裏的那段時間,她幾乎每天晚上都做夢,每天都只能哭到全身無力。
馬傲辰看見她的反應,情不自禁伸出手,安撫似地拍拍她的背;劉靜之苦笑,努力鎮定下來。
車子下了橋,在街道上快速行駛,轉過彎後,看守所就在眼前,他們迅速的朝目標前進。
經過看守所大門,檢查證件之後順利進入。車子開到空地上停住,馬傲辰帶著她下車,進入看守所。
這一次過來,馬傲辰已經通報過了,就是要訊問劉兆,他已經事先要求所方將劉兆安排在偵訊室內等著。
而靜之,他打算讓她待在偵訊室旁的一間小房間,這間小房間與偵訊室只有一墻之隔,墻上有一片特殊玻璃,從偵訊室的角度無法看穿,更不可能知道隔壁有人,但從小房間的角度卻可以看見偵訊室的動靜,透過收音設備也可以聽見偵訊的內容。
馬傲辰不是在耍心機,他只是不希望失控的場面發生,如果馬上讓靜之與劉兆見面,那肯定會哭到天都翻過去,這樣他就不用偵訊了。
準備就緒,他進了偵訊室,立刻看見坐在椅子上等候,手腳都上了手銬、腳鐐的五十多歲男人。
「檢座,還需要些什麽嗎?」
「不用了……你們把手銬、腳鐐都拿掉。」
管理人員一驚,上回檢座來訊問劉靜之,也是同樣要求,可是這回是劉兆啊!
劉兆畢竟是個人高馬大的大男人耶!
可是馬傲辰一點都不怕,坐在位子上準備卷宗,按下了錄音筆;管理人員無奈,只得將劉兆的手銬、腳鐐都拿掉。
解下戒具後,管理人員就出去,偵訊室裏只剩下馬傲辰與劉兆。而劉兆始終小心翼翼的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畢竟,他就是栽在馬傲辰手上的。
最近,他也得知了靜之的狀況,知道靜之已經被收押,可是前一陣子保外就醫,劉兆很想知道靜之的狀況,卻不敢開口問,「到底要做什麽?如果要訊問,我要求要有律師在場。」
「律師?我不認為今天你會希望律師在場。」
他警戒,「什麽意思?」
馬傲辰不回答,翻開卷宗,劈頭就問:「你應該已經知道靜之自首了,並且遭到羈押。」
劉兆煩躁不已,脫口就是坦白,「我知道……她只是在幫我頂罪,這些事都跟她無關……」
他會這樣答,是他意料中的事,顯見劉兆還算是個人,馬傲辰點點頭,在卷宗中記錄下他的這段話。
突然,劉兆像是發飆了,他站起身,一把揪住馬傲辰的領帶與襯衫領口處,「馬傲辰,我知道你要報仇,我知道你是那個警察的兒子,如果你要報仇,你找我就好,放了我女兒!」
馬傲辰看著他又急又怒,他一點都不受影響,更不感到害怕,只是輕輕撥開劉兆的手。
他的聲音冰冷,「劉老大,這些年過去了,你一點愧疚的感覺都沒有嗎?」談到這件事,他真的沒有辦法和緩面對。
劉兆臉色一白,眼眶裏出現淚水,可是他嘴巴硬,「人死都死了,我愧疚有用嗎?你要報仇就找我,不要找我女兒,她是無辜的……」
「我不是無辜的嗎?」馬傲辰含著淚,「我死了父親,這些年我都是自己一個人過,我不是無辜的嗎?」
馬傲辰笑了,「但是你說對了,靜之確實也是無辜的。」
想起那個笨女人,就在隔壁房間,為了頂罪,寧可讓自己陷入險境,讓自己無法回頭,真是個笨女人……
「劉兆,我跟靜之本來很相愛,我們本來已經在一起了,這些年,為了我父親死在你手下,我們兩個都過得生不如死,你知不知道?」他的聲音沙啞,卻堅持要把這段話說出來。
劉兆一震,完全不敢相信,「你說什麽?你在胡說什麽?」
馬傲辰昂頭,故意不讓淚水落下,「劉兆,靜之為什麽會在看守所自殘而送醫,你知道嗎?」
「……」
他奮力一拍桌,像是想要叫醒劉兆,也叫醒自己,叫醒一直以來太執著、太看不開的自己。「就是因為我們,我們都是她愛的男人,她誰都舍不得傷害、誰都不能不救,所以她選擇傷害自己,所以她選擇自首認罪!」
劉兆的眼眶一紅,全身發軟,就這樣跪在地上,不停顫抖哭泣。
終於到這一刻,知道自己不僅一手創造了自己的悲劇,更把女兒,還有眼前這個年輕男人都拉進了悲劇裏。這麽多年,幫派生活走路有風,可是卻連女兒都顧不了……
劉兆搖著頭,痛哭著,不能自已的發抖;隔著玻璃看到這一幕的劉靜之,也不能自已的哭泣著。
突然間,劉兆對著馬傲辰磕頭,「我求你,你救救靜之,不要讓她變成跟我一樣……」必須被關在這個暗無天日的監獄裏。
她還年輕,還有大好未來,還有一個……愛她的男人可以照顧她……她應該拜托他這個沒用又不長進的父親,重新展開她沒有問忠幫的新人生……
馬傲辰吸吸鼻子,壓抑住心酸的感覺,他重新拿起筆,看著跪在地上的劉兆,「起來吧!如果你想要救靜之,就一五一十的回答我這些問題,只有你的這份供詞,才有辦法將靜之救出來。」
劉兆淚流滿面,緩緩站起身,回到座位上,努力擦幹眼淚,看著眼前的馬傲辰,他的心裏完全卸除防備。
他可以感覺到這個男人或許是決心將他定罪,但他並不打算也把靜之拖下水,或許就是因為這樣的感覺,讓劉兆頭一次願意對著檢察官老實說出一切。
「有關問忠幫存放不法所得的海外帳戶,真的都是在劉靜之的名下嗎?」馬傲辰問出了所有人最質疑的問題。
「嚴格說來,是這樣沒錯,但那時我要求靜之開設的。」
「所以,並不是劉靜之自己要求開設的?」
「不是,我只是想……將來這些錢都是要給靜之過好日子的,所以就想在海外開設帳戶,存放在她的戶頭裏。」
點頭,馬傲辰繼續問:「有關帳戶的部分……」
經過了半個鐘頭的訊問,劉兆第一次完整而不保留的回答著一切問題,馬傲辰一邊記錄、一邊訊問。
結束訊問後,馬傲辰才站起來,劉兆也站起來,再度對他下跪,「我求你,這些事情都跟靜之無關,請你救她……」
馬傲辰看著他卑躬屈膝,臉上只是苦笑,「你自己跟她說吧!她一直很堅持要幫你扛罪。」這一點,他自己也是充滿了無奈。
就在劉兆還不懂的時候,馬傲辰出了門,到了隔壁房,為他將他的女兒劉靜之帶了過來。
偵訊室大門開著,劉兆不明就裏的等著,但就在此時,一個人影走進了偵訊室,劉兆看到,淚水再度奪眶而出。
是靜之。
劉靜之站在偵訊室門口,看見了父親——自從父親被收押這幾個月以來,她第一次見到父親。
馬傲辰站在她身旁,看著這對父女,他對著劉靜之說:「靜之,進去吧!把握時間,跟你父親說說話。」
他為這對父女帶上了門,自己一個人回到了隔壁的小房間待著。事實上,連馬傲辰自己都很訝異,竟然他可以這樣跟殺父仇人和平相處。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恨意還在不在,或許靜之早已將他的恨意都磨光了,現在的他,竟然感到一絲心酸與心痛。
偵訊室內,父女兩人抱在一起放聲哭泣,聞者無不鼻酸。劉靜之淚流滿面,與父親緊緊相擁,久久不能自已。
曾經父親是這麽疼她,縱使她愈長大,見到父親所做的壞事愈多,可是她還是無法否認父親對她的照顧。
母親去世後,父親就這樣照顧他長大,縱使父親的路愈走愈偏,至少父愛不曾減少過。全天下,誰都可以,誰都有資格指責父親,就她不行,她沒有資格去批評這個照顧、養育她長大的人。
劉兆看著女兒,發現她整整瘦了一圈,手上還包紮著紗布,這段時間以來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他就心痛不已。「靜之,爸爸對不起你……」
「爸……」
不停哭泣著,兩個人都跪在地上。重新見到面的兩人,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慶幸竟然還能見到面。
劉兆拉著女兒站起,坐在桌子兩端,他握著女兒的手,語氣急促,看著女兒的眼睛更是絲毫不曾移開。「靜之,你……真的愛那個檢察官嗎?」
劉靜之點點頭,一時之間,倒也忘了隔壁房間可能就站著馬傲辰,她還是表達了自己真正的心意,點了頭。
「你這個傻孩子,那樣的男人,我們怎麽配得上?」他只是個流氓,只是個黑道老大,而他的女兒縱使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兒,卻仍然是流氓的女兒。
劉靜之沒有說話,只是任由眼淚濕了眼眶。
劉兆看著又是一陣心痛,他急急追問:「你怎麽都沒有告訴我,那個時候我要劉偉強娶你時,你怎麽都沒有說?」
劉靜之苦笑,「那個時候,我以為我這輩子跟傲辰已經沒有機會了,這樣子,嫁給誰都無所謂……」
「現在偉強死了,你的未來該怎麽辦?」
劉靜之不說話,不想告訴父親,劉偉強……不!應該說是趙廷漢沒有死。對她而言,一切都過去了,將這些說出來徒惹爭議而已。
劉兆坐在椅子上,全身無力,縱使過去的他呼風喚雨,他在道上勢力龐大、無所不能,卻在這一刻,依舊得受到命運的擺布。「你是什麽時候愛上他的?」
劉靜之搖頭笑了,「爸,有一次,老虎幫的人到學校要把我帶走,你還記得嗎?」
「記得啊!你不是叫我不要報仇嗎?」
劉靜之點頭,「就是那一次,傲辰出面救了我,讓我不會被老虎幫的人帶走……如果那個時候沒有他,我想現在我也不在了。」
劉兆聽著,真是不敢置信,原來女兒跟那個檢察官從那麽早就開始了。那這麽多年,他們到底是怎麽度過的?
想起自己,派人殺了那男人的父親;想起女兒,為了自己的這個錯誤,背了多少年的痛苦,甚至再也不能與那個男人一起牽手走下去,他真是心痛,也是第一次有了後悔的感覺。
他原先已經停歇的淚水再度流出,不停擦拭著,卻擦不幹,最後甚至哭出聲音來。
劉兆知道他毀了女兒的美好人生,原來多年前,他就毀了女兒,讓女兒在這些年來只能這樣痛苦的掙紮。「靜之,對不起……都是爸爸的錯……」
「爸……」
劉兆看著女兒,「那個時候,那個警察一直在追查我,我聽說他搜集的證據很齊全,一定可以把我抓去關,我怕……那時你還在讀書,我怕我被抓去關之後,問忠幫會亂成疑團,留你一個人在外面面對這一切,其他幫派的人會對你不利……
我不能被抓去關,至少在沒有幫你找到一個可以保護你的人之前,我不能被抓去關,所以……我派人殺了那個警察……」他含淚訴說了這段往事,內心痛苦不已。
劉靜之也哭泣著,隔著玻璃的馬傲辰也含著淚水。
劉靜之握住父親的手,卻不知道該說什麽來安慰父親,因為那麽做的話,誰來安慰傲辰?她能責備父親嗎?可是說到頭來,父親還是為了她啊……
「爸……你做錯了……」劉靜之哭泣著,「這些年,傲辰過得好苦,他放棄了學業,什麽都沒有了。我……我也是啊!失去了傲辰,每天面對的都是他的憤怒與恨意……我失去了他,還有你,我也失去了你。」
劉兆痛哭著,接下來的時間裏,他們都沒再說話,任由沈默淹沒了整個偵訊室,直到他們都滅頂。
偶爾只能聽見抽泣聲,聽見顫抖的呼吸聲,聽見自己的心跳,每一聲心搏都帶著痛苦、帶著絕望,帶著不知所措。
劉兆擦掉眼淚,看著女兒,終於決定打破沈默。「靜之,別再幫爸爸掩飾了。」
劉靜之含著淚望著父親,「爸,你說什麽?」她的聲音裏出現顫抖,其實,她聽得懂父親在說什麽。
「孩子,爸爸做過的事就讓爸爸自己來承擔,這個擔子你扛不起來的,放下來吧!」
劉靜之淚水再度流出,「爸,可是你年紀已經大了……」
「就是因為爸爸年紀大了,所以沒有關系了!你不同啊!你還這麽年輕,你還有自己的路要走。」
「可是爸……」
「傻孩子,爸爸真要說你傻,怎麽會笨到想要幫爸爸頂罪?這樣子你也是有罪的!」
「我不在乎……」
「那你也不在乎那個男人了嗎?」
劉靜之一驚,說不出話來,只能流著淚,默默不語。
劉兆看著她,溫柔說著,「爸爸殺了人,就讓爸爸來贖罪,這樣也才對得起那個警察,還有那個檢察官。你如果要幫爸爸頂罪,那這樣爸爸就沒有贖罪的機會了。」
劉靜之握緊父親的手,不停搖頭。
劉兆則已下定決心,看著她,撥開他的手。「靜之,改變你的供詞吧!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如果你是個孝順的孩子,就讓自己遠離這個風暴,然後過著幸福的日子……」
「爸——」她放聲喊著,不停哭泣,全身發抖。
可是劉兆不再看他,只是大喊著,「把她帶走,把他帶離開這裏。」
「爸——嗚嗚……不要……」
馬傲辰立刻沖進來,知道劉兆已經下定決心,他扶起劉靜之要帶走她,但是她不斷掙紮,想要沖到父親身邊。
「爸——」
「把她帶走!你還在等什麽?」
馬傲辰嘆口氣,將劉靜之帶出門外,然後劉兆自己跑過來把大門關上,將父女兩人徹底隔絕。
劉靜之全身癱軟,就這樣癱在地上,靠在門前,拍打著大門,放聲痛哭,一聲一聲喊著,一字一句泣訴著。
馬傲辰看著,心也跟著痛了起來,這種感覺他懂,他們都是失去了父親的人……這種痛,他懂……
終於將劉靜之送回了醫院,原先剛到看守所時,她整個人還站得住,臉色雖然蒼白,至少精神還可以;但回到醫院時,她整個人幾乎站不穩,眼眶沒有一時幹過。
馬傲辰心痛不已,喚來病床讓劉靜之可以躺在床上,將她推回到病房。經過一陣兵荒馬亂,終於將她送回了病房。
坐在病床上,劉靜之沒有躺下,她只是不停哭泣著,想起父親,她不能自已的哭著,淚水不停掉落。
馬傲辰站在她面前,將她擁進懷裏,安撫她,給她力量,這樣溫柔的舉動幾乎讓劉靜之崩潰。「傲辰,我覺得好難過……」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這種感覺就跟當年得知父親已經離開他時一樣,因為父親是他們最敬重喜愛的人,不管是他,還是她,他們都是在父親的照顧下長大,現在失去父親,他們都覺得很痛苦。
劉靜之搖著頭,任由淚水滑落,「我失去爸爸了,我真的失去他了……」
馬傲辰撫摸她的頭發,「我也失去了爸爸,很多年前就失去了,可是……我還是站起來了……」
「嗚嗚……」劉靜之披頭散發,不停發抖,她已經哭到全身虛軟,一點力氣也沒有,氣力即將用盡。
想起父親、想起傲辰,再想起馬叔,再想起這麽多年來的愛與恨,她好累,好累……
就這樣,劉靜之一口氣沒喘過來,昏了過去,整個人往病床上一倒。馬傲辰見狀,著急大吼。
「靜之!靜之——」他立刻按下緊急呼叫鈕,等沒半分鐘,等不及,立刻沖出門打算親自去找醫生、護士,正巧與沖過來的醫生、護士碰上面。
「醫生,她昏倒了!」
醫護人員沖到病床前,檢查劉靜之的狀況;馬傲辰在病床旁邊著急走動,怪自己今天這樣做到底對不對,帶靜之去見劉兆究竟對不對?
經過一番堅持,護士幫助劉靜之躺好,並且蓋好被子;醫生轉過身,馬傲辰立刻走上前,關切詢問,他的表情充滿了著急與擔心。
「醫生,她現在怎樣了?」
「病人沒事,可能是因為太激動、太累了,讓她好好休養就沒事了。」
「可是她突然昏倒了……」
「就是因為太激動才會突然暈倒,現在她需要好好休息,不要再讓她過度激動,心情保持平和,這樣就沒事了。」
馬傲辰這才松了一口氣,看著醫師、護士離開病房,他機械待在原地,等待著、陪伴著、擔心著。
很多時候他都忘記自己是檢察官,是個追求正義的執法人員,至少此時此刻,他只是個憂心忡忡的男人,擔憂著自己喜愛的女人的安危與健康。
他已經下定決心不再為過去所困擾,只要專註於眼前這個人。劉兆是個混蛋,但他剛剛在看守所偵訊室說的一句話很對——如果他和她夠孝順,就應該讓自己過著幸福的生活。
老爸也是會這樣想的吧?
恨好沈重,這麽多年來,他每天都被這個壓著,他不快樂,若不是因為有足夠的動力撐著自己,也許他比靜之還要早倒下。
這個就夠了……到此為止吧……
等了好久好久,從白天等到夜晚,再從夜晚等到天亮,劉靜之一直安安靜靜的睡著,眉頭卻始終緊皺,眼角還可看見殘余淚光。
馬傲辰則是一直沒睡,分秒都醒著,看著她,關註著她在睡夢中的絲毫反應,陪伴著她走過一切憂心、痛楚與恐懼。
天再度亮了,劉靜之終於悠悠轉醒,他第一眼就看見了馬傲辰那雙專註但疲累的眼睛。
「醒了?」
劉靜之點點頭,掙紮著想要坐起來;馬傲辰攔都攔不住,只好扶著她坐正,讓她背靠著枕頭。
她好像受傷的小白兔一樣,眼神裏凈是脆弱,看著窗外;他知道她依舊陷落在哀傷的情緒中。
「靜之,現在覺得怎樣?」
「……」沒回答。「肚子餓不餓,想要吃點什麽嗎?」
「……」還是沒回答。
馬傲辰以為她的情緒還沒恢復,決定不打擾她,讓她再好好休息,反正他一定會陪在這裏,陪著她,哪裏都不會去。
就在馬傲辰拿起文件,準備在病床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閱讀文卷與案情,並且整理劉兆的供詞。
可是劉靜之這個時候卻說話了——
「那個時候,我只是簽下了文件,我只知道要開戶……」
馬傲辰一聽,一開始還是有點狐疑,但立刻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靜之,你說什麽文件?」
看著他,「在海外銀行開設帳戶的文件,我只知道要簽字,爸爸要我簽字,我只知道爸爸要開戶,我不知道戶頭裏面存的錢是從哪裏來的。」
馬傲辰精神一振,從口袋裏拿出錄音筆,並且翻開卷宗進行記錄。
就在此時,劉靜之接著說:「爸爸要我簽字我就簽,他是我爸爸,我覺得沒什麽好過問,也沒什麽好懷疑的,爸爸又不會害我。所以,嚴格說,那些戶頭雖然都掛著我的名字,但是裏面存了多少錢,錢的來源,又要匯到哪裏去,我真的不知道。」
馬傲辰看著她一字一句說出實情,眼眶裏再度蓄滿淚水,他知道要她說出實情有多痛苦,因為一說出來,她的父親就真的必須扛起一切責任。「那些洗錢的匯款單上怎麽會有你的簽名呢?」
「因為帳戶是我的,所以匯出款項一定也要我的簽名,但是就跟開設戶頭一樣,我也不知道他們要洗錢,爸爸要我簽我就簽,我想爸爸是不會害我的。」劉靜之悠悠說著。
「你說那些販毒也與你有關,是真的嗎?」
「不是,我根本不知道坤沙是誰,我對毒品一無所悉,聽說毒品買賣有特殊管道與門路,我也不知道,這個部分完全與我無關。」
馬傲辰記錄下來,繼續問:「所以劉兆殺害老虎幫老大,還有幾名高階警察,也跟你無關了?」
點頭,「我知情……但是我真的沒有能力去影響我的父親,要他不要做這些壞事。」
「所以你之前的供詞全部都是假的,為什麽?」他聞者,其實他心裏有數,他只是要留下口供證據。
「我要幫我父親脫罪……」劉靜之看著他,淚水不斷掉落,「因為我舍不得我的父親,就算他做了好多好多壞事,我還是舍不得他……」
「即便因此讓你也身陷其中,讓你因此也犯罪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在訊問,還是在質問這個傻女孩。
「對……」將錄音筆按停,馬傲辰心裏有點輕松,卻也有著異常的沈重,經過了這麽久的時間,他終於讓靜之說出了實話,可是後面的路更難走。
「傲辰,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爸爸……」她將一切都說出來了……
他搖搖頭,站起身,緊緊將她抱在懷裏,「你父親說得沒有錯,如果我們夠孝順,就應該讓自己幸福……你沒有錯,你是這裏面最沒有錯的那個人……」
也是這裏面最單純、最無辜的那個人。
她放聲哭泣,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走,她將一切都說出來了,往後只能交給命運安排。
想起傲辰、想起父親、想起馬叔、想起種種,她不能自已的流淚,如果可以,她真想讓一切重演;但是命運是不能回頭的,悲劇已經註定,每個人,她都註定愧對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7 23:34:40
第十章
他真的已經下定決心了嗎?
檢察官辦公室裏,氣氛一片寧靜,只聽得見敲打鍵盤、翻閱卷宗的聲音。辦公桌前那個男人表情嚴肅,時而凝視著電腦螢幕,時而看向前方的窗外,今天天氣晴朗,窗外有一片藍天……
看著窗外的晴朗天氣,他有片刻失神,但一甩頭,立刻回神,繼續敲打著鍵盤,努力讓自己將思緒與精神都專註在眼前的電腦螢幕上。
他正在撰寫一份重要文件,這份文件關系到每一個人,經過了將近兩年來的調查,包括派出阿漢到問忠幫臥底,包括後來破獲問忠幫的毒品走私交易,包括後來收押劉兆與靜之,這些事都必須在這份文件裏做個了結。
時間明明很緊迫,可是馬傲辰卻常常敲著鍵盤,打了兩三行字之後就停了下來,無語望著螢幕,偶爾看向窗外,然後又像是驚醒一般趕緊工作。
這是第一次,他在工作時不斷的失神,不斷的要自己專心投入,卻難以做到。
末了,他嘆口氣,站起身,直接走到窗戶邊。
窗外,晴空綿延萬裏,仿佛一片雲也沒有,清澈到似乎沒有一絲雜質,幹凈到似乎沒有一絲臟汙。
可是人有辦法這樣嗎?真能這樣幹凈清澈的活著,沒有一絲煩惱、沒有一絲掙紮,沒有困頓踟躕的時候?
他看著,也想著,腦袋裏千頭萬緒,他嘆口氣,回到辦公桌前,坐下來,敲打著鍵盤,凝望著螢幕。
「查劉兆身為問忠幫之首,長年涉入主導多項不法勾當,從事毒品販售交易,為禍甚烈,經警方與調查單位查獲多項毒品交易證據在案可稽。且劉兆曾多次入境柬埔寨,與毒梟坤沙會面,此亦有出入境記錄可查,其會見坤沙後,毒品交易即成,與坤沙販毒模式相同……」
「我還有路走嗎?是誰說過我跟我爸不同,我有我自己人生的路要走,我真的有嗎……」
馬傲辰突然像是聽見有人在說話似的,停下了不停來回敲打鍵盤的手,沈重的看著鍵盤,一咬牙,不顧那個不知從哪裏傳來,或者是從自己心裏傳來的聲音,繼續自己的工作。
「有關販毒之不法海外所得,劉兆均存於海外戶頭,相關戶頭均以其女劉靜之為名開設。劉兆並以此戶頭從事洗錢工作,循海外地下匯兌管道洗錢。艾格蒙組織多次來函示警,顯示多筆與臺灣黑道人事有關之資金異常流動,嫌犯對此亦已坦誠不諱……」
「他是我父親啊!我能怎麽辦……你想替你父親報仇,我難道不會想保住我父親嗎……但他還是我父親,是生我、養我的人!」
聲音又響起了,馬傲辰又停下手,他閉上眼睛,想要不受這個聲音的影響,深呼吸,繼續撰寫這份重要文件。
「為掩飾有關犯罪事證,經查多年來多起高階警官遇害時間,雖非劉兆親手為之,實際出自其教唆。嫌犯為掩飾犯罪事證,規避執法單位調查起訴,竟命令屬下綁架、殺害多名警官,並由其屬下頂罪,多年來難以追查,嫌犯均逍遙法外,沈冤難雪……」
「爸……你做錯了……這些年,傲辰過得好苦,他放棄了學業,什麽都沒有了。我……我也是啊!失去了傲辰,每天面對的都是他的憤怒與恨意……我失去了他,還有你,我也失去了你……」
他又聽見了聲音,這回他幾乎來不及,眼眶就這樣濕透,他暫時停下來,靠在椅子上,看著窗外,看著天花板。
他輕輕呼吸者,卻感覺到呼吸異常沈重,全身上下無力,他嘆口氣,重重一嘆,像是想把全身上下的無力感都驅走。
此時此刻,他應該做他該做的事情,不應該逃避,不應該再想東想西,縱使這很難,但這是他該做的。
「你真的這麽恨嗎?這麽多年了,你還是抱著恨在過日子嗎?」
「有關劉靜之部分,檢方經過調查,認定其說詞實系為其父頂罪脫免責任之詞。劉靜之供詞有二,其一,有關問忠幫存放不法所得之海外帳戶,實系劉靜之授意主導開設,此一證詞與劉兆之證詞有異,不為檢方所采,劉兆並已予以駁斥,認此系護父心切之詞……
劉兆為問忠幫之首,勢力強大、個性兇狠,應認劉靜之之實無主導任事之余地。關於帳戶開設一事,劉兆坦誠,其要求劉靜之簽署文件,以其名開設,或可謂劉靜之面對父親之要求,心中並未存疑而允之,或可謂劉靜之懾於父威,不得不允之……」
「不要審了,不要再審了,直接判我有罪!看是要殺了我,還是把我永遠關起來,不要再問了,統統都是我做的,人也是我殺的,都是我——」
淒厲的狂吼聲在耳邊響起,馬傲辰又停了下來,一份文件寫寫停停,他很無奈,卻無法否認這是他活到現在,碰過最棘手、最棘手的案件,將來恐怕也難以碰到了。
掙紮在自己的情感與自己的天職中,往情感偏一步,則愧對這個職業與身份;往天職偏一步,則傷害了自己最愛的女人。
「那個時候,我一直以為我這輩子跟傲辰已經沒有機會了,這樣嫁給誰都無所謂……就是那一次,傲辰出面救了我,讓我不會被老虎幫的人帶走……如果那個時候沒有他,我想現在我也不在了。」
可是他不得不這樣做,他沒有選擇的余地……
「有關劉靜之供稱洗錢案亦出自其主導授意一詞,同前販毒之供詞,亦系維護頂罪之詞,不足為采納。經查,劉靜之對相關單據之內容、匯款之金額、款項之流向均不知情,顯見因其為帳戶所有人,須其簽字款項方得匯出,此外劉靜之別無所涉……
有關殺人罪部分,劉靜之自不相涉,其對問忠幫無指揮之權,幫眾自不聽命,劉靜之自難以教唆殺人罪論處……」
「傲辰,對不起,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馬叔……我不是說那個,我是說,你跟馬叔都曾跟我說過,我是我,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可是我沒有做到,我還是走上我父親的路了。」
「全案偵結。被告劉兆因涉及販毒,違反毒品危害防治條例;涉及洗錢部分,違反洗錢防制法,所涉教唆殺人部分,所犯刑法第兩百七十一條第一項殺人罪,予以起訴,並具體求處無期徒刑……
被告劉靜之雖未涉及相關重罪,但其偽造供詞,企圖為劉兆頂罪之舉,已違反刑法第一百六十四條所定之罪;其簽署文件幫助劉兆洗錢之行為,構成洗錢相關罪行之幫助犯,檢方提起公訴……」
「傲辰,你還記得嗎?有一次馬拉松比賽,我因為沒有熱身,跑著跑著就抽筋了,結果你背著我跑完全稱……我那時候想完了,我這輩子只能喜歡馬傲辰這個人了,我真的完了……那個時候我就是想告訴你嘛!我好不容易有沖動,想要告訴你,我喜歡你……」
「然請法官審酌劉靜之迫於父威,依刑法第一百六十七條,衡酌其情,針對其犯之罪行,酌予減免……另,劉靜之確定頂罪,羈押之理由已消失,檢方申請法院予以撤銷羈押……」
寫到這一句,馬傲辰身子往後一靠,淚水就這樣流下,他無法下定決心,永遠都無法下定決心。
他看見了辦公桌前那個上頭印有燙金字「檢察官馬傲辰」的牌子,心裏感到一陣諷刺,他伸出手將牌子推倒,讓它掉落在地上,也不去撿它。
這時,門外有人走了進來,「檢座,時間到了,開庭了。」
馬傲辰點頭,卻不急著張開眼睛,眼前好像看到了許多當年相處的甜蜜畫面,淚水也跟著宣泄出來,不能自已的默默哭泣……
原來,這一刻的痛楚,真是令人苦不堪言……
劉靜之安安靜靜坐在沈明慧家客廳的沙發上,享受這幾個月來難得的愜意生活,至少這裏比看守所、比醫院那裏都要輕松多了。
沈明慧端著飲料跟點心過來,放在桌上,對著劉靜之安撫一笑。這時,她端詳了她一會兒,沈思了一番。
「怎麽了?」
沈明慧搖頭,可是她卻走到一邊的櫃子拿起梳子,再回到沙發旁,幫劉靜之梳整一下頭發。
劉靜之這才發現,自己羈押了一段時間,再加上一直住在醫院,所以自己的儀容一定有點亂。「謝謝你。」
「不客氣。」沈明慧笑著,溫柔的幫助她梳理著頭發。
「我不懂你為什麽會對我這麽好?」劉靜之苦笑著,「畢竟,我還曾經跟劉偉強是夫妻……」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覺得喜歡你啊!」沈明慧眨眨眼,「而且拜托,不要再提劉偉強的名字,每次馬傲辰聽到這個名字,都要找廷漢打架。」
她笑著,「傲辰不會這麽兇啦!」
「才怪!」沈明慧說著,兩個女人都笑了。
沈明慧點點頭,端詳著劉靜之,「其實我也不知道,就覺得你是個好人,你很善良……」
「好人?善良?從來沒人這樣說過我,畢竟我是流氓的女兒……」
「流氓的女兒又怎樣?」沈明慧聳聳肩,趴在她耳邊說個秘密,「我告訴你喔!我認識廷漢的時候,他也在當混混啊!」
她又笑了出來,沈明慧見到她笑,知道她的心情應該有好一點了——這一陣子,靜之雖然被放了出來,暫時恢復自由身,可這不代表幸運,因為往後的日子恐怕更難熬。
「靜之,不要想太多了,三年很快就過去了,出來以後重新開始。至於你父親,就當作有人會養他一輩子就好,而且你還是可以常常去看他啊!」
劉靜之聽著,眼眶含淚;就在此時,大門打開,是趙廷漢跟馬傲辰,兩個男人一起走了進來。
沈明慧看見馬傲辰,根本很難給他好臉色——雖然廷漢一直跟她解釋,說傲辰實在是基於職責,不得不起訴靜之,可是她還是很氣,哪有這樣的男人,將自己的女友送進牢裏去吃苦,她就是這樣心疼靜之。
趙廷漢為免自己的女朋友跟好兄弟杠上,又為了讓傲辰跟靜之有點時間相處,趕緊將女友拉出門。
一時間,房內只剩下馬傲辰與劉靜之。馬傲辰走上前看著她,他緩緩蹲下身子,讓自己的視線,低於她的目光。
撤銷羈押後,靜之就住在沈明慧這裏。
他將劉兆與靜之一起向法院起訴之後,這兩個月來,似乎是風平浪靜,案件一直處於法院審理中。
就在幾天之前,法院宣判了——劉兆依照檢方的起訴,判處無期徒刑;而靜之,法院並未考量她其情可憫的狀況,仍然重判了有期徒刑三年。
這樣的判定合乎法律規定,但是真的太重。可是劉兆與劉靜之都不打算上訴,一切就這樣塵埃落定。
他心痛,卻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是他親手將靜之送進牢裏的,要怪就怪他吧!再也沒有人像他這樣殘酷無情了。
劉靜之看著他,心情其實異常輕松,似乎一點重量也沒有,突然覺得雲淡風輕,好像人生什麽事情都可以不用再計較。
她握住了他的手,這一刻,她的心裏真的沒有絲毫的怨恨與埋怨,她知道能走到這一步,傲辰已經盡力兩全,不應該再苛責他。
做錯事的人是她,還有她的父親,他們父女倆接下來要去贖罪,為自己曾經做過的錯事,承受應有的懲罰。
再過幾天,她即將入獄服刑,她並不害怕,甚至有些期待,她期待一切趕快過去,趕快讓她贖完罪,她已經好累了。
這前半生的渾渾噩噩,暗不見天日的生活,就在獄中告別;但願三年後,人生可以重來,她可以真的走自己的路,再也不受別人影響。
可是馬傲辰卻不這麽想,他的內心開始湧現極大的痛苦,他看著她,突然膝蓋一跪,他就這樣跪在她面前。
劉靜之眼眶一紅,「傲辰……」
「靜之,對不起……對不起……」
含著淚,搖頭,拉著他,要他起來,可是她拉不動他,她邊哭泣,邊是不上力,最好只能這樣緊緊抱住他。「傲辰,起來……」
「靜之,對不起……」
兩人相擁哭泣,什麽話都說不胡來,愈接近靜之入獄服刑之日,他的心愈痛,痛到無法自拔的地步。
他後悔了,從正式起訴的那一刻起,他就後悔了,那也是他第一次動了念頭——
放了她吧!放了她吧……
「別說對不起,你只是做了你該做的事……」
聽她這樣說,並不能化解他內心的痛苦,他只要想起接下來的日子裏,他就真的失去她,再也不能在身邊找到她,他的心便疼痛不已。
劉靜之看著他,當作是最後一眼,此後,她就要離開很長一段時間,會不會再回來,她也不知道。「傲辰,我不怪你,我還要感謝你,謝謝你給我贖罪的最後機會,讓我可以幫我父親一起贖罪,這樣子,我心裏對我父親比較不會歉疚。」
她悠悠說著,聲音哽咽。「我父親做了好多錯事,傷害了好多好多人,我知道他應該負起責任,可是我還是會舍不得啊!所以讓我陪著他吧!況且,我自己也很糊塗,犯下了這樣的錯,所以我沒有怨言,這都是我應該承受的。」
馬傲辰看著她這樣說服自己,也安慰著他,心裏更加炙熱、更加激動,他緊緊抱住她。
「三年不長,我希望趕快過完,這一次,我真的要走自己的路了。」她含著淚,卻面帶微笑。
她自己的路……
「那我呢?」
「你……你也要快樂一點,你也要走你自己的路,不要再為馬叔的事情難過,你已經做到了,馬叔一定感到很欣慰的……」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他看著她,看進她的眼睛裏,「我們呢?我們怎麽辦?我們的路該怎麽走?」
劉靜之看著他,臉上的笑容漸漸退去,她故意不去想,想了她會悲傷——這一趟進去,出來再也不會是幹幹凈凈的劉靜之,她會一輩子背著前科,一輩子都無法擺脫人生曾經走過的這一段。
她跟他?那曾經是很美好的畫面,現在她卻不敢想,又舍不得放手,決定交給命運安排。
三年的光陰不短,誰知道三年後會變成怎樣?
也許到時候,他們對彼此也都雲淡風輕了,就讓一切都過去吧!何必再執著?
她有她自己的路要走,相信他也是,只要記得彼此曾經對彼此微笑,彼此曾經如何依賴著彼此,這樣就夠了。
她搖搖頭,她沒有答案;馬傲辰知道,知道此時此刻,他說什麽都不對,可是他不會放手,決心更不會動搖。
有些話不用說,就用時間來證明,經過時間淬礪,答案會更堅定,也更明確,現在怎麽說都沒有意義,只是徒增煩惱與淚水。
他從自己脖子上卸下一塊玉,掛在劉靜之的脖子上,送給她,祝福她平安順利,度過難關。
「這個是什麽?」
「這是我爸送給我的,保平安用的。」
劉靜之看著,搖頭,想要把東西拿下來,「不行,這是馬叔留給你的,而且你是檢察官,要在外面辦案,一定比我更需要馬叔的保佑……」
「留著,我要你留著我的東西,然後想著我……」
劉靜之摸著那塊玉,不能言語,玉上仿佛可以感受到他身體的溫熱,她的眼眶一熱,久久不能自已。
馬傲辰輕輕撫摸她的臉頰,情不自禁吻上了她的唇;她則激切回應,感受彼此那近乎絕望的炙熱愛意。
那是個訣別的吻……他們都知道,但他們什麽都不說,只用這個吻傾註一切愛意,讓說不出口的話可以不用再說,他們彼此都懂了……
三天後,劉靜之準備好了一切,正式向監獄報到,走向她人生的下一步,從此不再回頭、不再流淚。
縱使知道未來再艱難,日子再難熬,她都要熬過去,因為她要撐下去,撐到她離開這裏,然後活下去,走她自己的路。
她的人生此後再與問忠幫無關,劉靜之就是劉靜之,她不用再依附在任何人之下,不用再為自己的出身感到痛苦與無奈。
馬傲辰堅持開車送她一程,趙廷漢與沈明慧也跟著,他們想要替她加油,給她勇氣與力量,陪著她。
她本來是不要人家陪伴,打算自己走的。
可是馬傲辰堅持,加上沈明慧笑著告訴她,「有人陪,你才會記得外面有人在等你,你要努力、要堅強,一定要撐下去……」
她含著淚水點點頭,在傲辰他們的護送下來到了地檢署,即將由此侯送監獄行刑。
聽說父親已經開始服刑了,只是從看守所那裏移過去。看來,在她出獄之前,她應該沒有機會再見到父親的面。
車子停妥在大樓停車場前,車內氣氛一片凝滯,坐在駕駛座與前座的馬傲辰與劉靜之是如此,坐在後座覺得自己有點像電燈泡的趙廷漢與沈明慧也是如此。
趙廷漢搔搔頭,「我這輩子還沒送過人家去坐牢,實在不知現在該說什麽……啊——」
沈明慧捏了捏他的大腿,「趙廷漢,不會說話就不要說話啦!」
「哦……」
劉靜之含淚笑了,「謝謝你們陪我來。」
她看著他們,最後將視線放在馬傲辰身上;而他也看著她,雙手緊抓著方向盤,似乎很想將車子立刻開走。
她伸出手摸摸他的手,像是想安慰她,她這樣溫柔的舉動讓他的心更痛,直到此刻了,她還是想要安慰他。
馬傲辰真的不知道自己一直以來想要報仇、想要追求正義到底對不對?到底這樣做對不對?
曾經他可以很自豪的說出答案,可是現在,他也不確定了,尤其是看著靜之即將離開他,獨自一人去撐過三年的孤獨與痛苦。
他的眼眶一濕,撇開頭去看窗外,想要壓抑自己的情緒;劉靜之見狀,只能安撫他,用握住他的手來安撫他。
車內時鐘顯示,時間已經是早上九點五十五分,距離她十點整向檢方報到的時間已經快要到了。
她不能再等了……「我走了,傲辰,你保重,還有你們,保重。」
「靜之,保重,你要加油喔……」
她打開車門,提著簡便的行李,下了車,外頭陽光正烈,萬裏藍天,世界天寬地闊。
她關上車門,深呼吸,放輕松,不需要害怕,也不需要恐懼。她正要走出自己的路,這段路她不為別人走,走來更顯得篤定。
她或許害怕、或許遲疑、或許恐慌,但是她都必須向前走,去面對自己的未來,因為唯有走過這三年的孤獨與黑暗,她才能真正走上自己的路。
這時,身後傳來呼喊聲,是馬傲辰,他下了車,站在車子的另一邊看著她,眼眶裏的淚水流出。「靜之,保重……」
千言萬語只剩下保重兩個字,成為他最深最深的期待。他會用接下來所有的時間,時時刻刻為了她祈禱。
劉靜之含著淚水,卻面帶微笑,她伸出手,拿出了他送給她那條掛在她脖子上的玉佩,握在手心裏,象征他永遠給她溫暖與勇氣。
「記得我,我在這裏等你……」
「……」
「我不會走開的,我會在這裏等你……」
劉靜之淚水流下,她笑了,卻沒有回應,轉身離開。她不再去看馬傲辰,不再去看身後的是是非非,心裏卻不斷想著——
傲辰,你要快樂,你不是說,孝順的孩子就是要讓自己幸福,別讓父母擔心嗎?你一定要幸福,讓馬叔能夠放心。
至於我,我是不是你的幸福我不知道,我希望是,但我已經不強求了,命運會幫我們安排一條路的。
也許在這條路上,我們從此背對著彼此不同的方向走去,但是我們交會過,一起哭泣、一起笑過,這些我都會記得的……
看著她的背影,疼痛放大到極限,他大聲含著,淚水流出,「我會等你的,我一定會……」
他已經篤定了,她要走的那條路一定有他。
成長的路上,他一直有她陪伴,曾經她是他最大痛楚的來源,她曾經承擔他的一切恨意,可是她也早已成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
愛與恨是可以並存,卻在經歷過人生大痛之後,這才發現恨竟然一點重量都沒有,只剩下愛了,這才發現他好空虛,空虛到不知道自己這些年來在做什麽。
他只是借著恨的借口,讓自己可以有想念她的正當理由。愚蠢的人啊!卻在傷痛到無以復加時,這才後悔曾經的錯待與無謂的執著。
劉靜之走進了地檢署,馬傲辰還等在那裏,這時,趙廷漢也走出了車子,與沈明慧並肩站在一起。
過了半個小時,劉靜之在警力戒護下走出地檢署,她已經戴上了手銬,站在陽關下,她立刻清楚看見了他的身影。
他還在那裏等著……
劉靜之看著他,眼眶裏的淚水掉落,不到一個小時,他們瞬間隔成了兩個世界的人。
她對他一笑,她也祝福他,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她都祝福他——她從不曾怪過他,她知道他身不由己,知道自己罪有應得。
馬傲辰看著,嘴裏不禁喃喃念著,「我這樣做,真的對嗎……」
他跟靜之還有可能嗎?靜之一定在怪他吧?是他親手將她送進牢裏,毀掉了她的家庭、帶走了她的幸福,也帶走了自己唯一深愛的女人。
趙廷漢嘆息,「誰知道對不對呢?人也沒有這麽聰明,但我覺得只要還活著,我們就應該有繼續走下去的勇氣。」
「……」馬傲辰顫抖著身體看著他。
「走吧!該你等了,鼓起勇氣吧!」
馬傲辰看著劉靜之,看著她坐上廂型車,看著她靠在窗邊,透過窗戶一直看向她,看見她滿眼淚水,看著她潸然淚下。
劉靜之也看著他,緊緊的凝視著他。忽而她想起好多過去的畫面,想起兩人一起經歷過的愛恨、歡笑淚水,她的淚水不斷滑落,視線模糊不清。
車子發動前進,將她帶離,讓她的視線無法繼續停留在他身上,只能憑著想像,將視線停留在記憶裏的那個男人身上。
看著窗外,揮別一切。
藍天、白雲,過往的點點滴滴,還有傲辰,統統再見了……將過往統統埋葬,將傷痛與淚水全部拋棄,此後她是新生命,她是劉靜之,與問忠幫無關,她就是她。
她只剩下思念永無止盡的思念,用思念的力量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然後鼓起勇氣走下去。
再見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7 23:35:02
尾聲
「老爸,我有件事情想問你。」
「說。」
「你覺得,我跟靜之到底能不能在一起?」
「喲?小子終於開竅了喔?不錯、不錯,老爸本來還擔心你這個嚴肅的臭脾氣,一輩子都交不到女朋友咧……」
「老爸……拜托,請回答我的問題。」
「……你喜歡靜之嗎?」
「……」
「小馬,是男人就大方承認喔!」
「喜歡……」
「既然喜歡,那為什麽不能在一起?」
「唉……」
「小馬,喜歡一個人是很簡單、很純粹的事,只看你是不是已經下定了決心……」
「我就算下定了決心,我跟靜之之間問題也是很多啊!」
「怎麽說?」
「……比如說,靜之有這樣一個父親……」
「那並不是她願意的,更不是她能夠選擇的。」
「我知道,這我知道。」
「你有沒有想過,靜之其實是我們這群人中最可憐的那個人。」
「最可憐?」
「是啊!最可憐,你想想,你跟我面臨的是理智與情感的掙紮,我的兒子喜歡靜之,可是我卻在調查靜之的父親,我的掙紮其實很好選擇,因為我一定選擇繼續調查,將靜之的父親繩之以法,相信將來有一天,你真的當上了執法人員,你一定也是一樣。」
「……」
「可是靜之呢?靜之就沒有這麽輕松了,一個是她喜歡的男生、一個是她的父親,兩種感情拉扯著她,兩種情感的掙紮讓她難以選擇,你想想看,那會有多痛苦?」
「好像是這樣……」
「所以……小馬,如果真的打算跟靜之在一起,這輩子已經非她不可的話,多體諒她一點吧……」
清香裊裊升起,鮮花素果備上,墳墓前,女子緩緩跪在地上,拿著香祭拜,插上了香之後,她跪地磕頭。
接著她站起身,看了四周,戴著手套,清掃墳墓的四周,將雜草、垃圾、枯枝統統清除,還給墳塋一片幹凈。
太陽高照,她滿頭大汗,輕喘了一口氣,眼睛不禁看向藍天,眼裏有著一絲輕松,像是了結了什麽大事一般。
結束了清掃工作,她看著墓碑上的照片,再度輕輕跪在地上,凝視著照片,千言萬語在胸臆,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過了許久,她才緩緩開口,「……馬叔,我來看您了,對不起,早該來了,卻拖到現在……」
照片上的男人依舊停留在將近十年前的模樣,一臉爽朗的笑容卻已經永遠消失在他們身邊,只能活在記憶中。
劉靜之凝望著,腦海裏像是在回憶這麽多年來走過的路,重新品嘗各種酸甜苦辣的滋味,眼眶也在不知不覺間紅了。
輕輕擦掉即將流出的眼淚,她說過不再哭的——走出監獄後,她一定不能再哭了,她要重新走自己的路,現在她需要的是勇氣,而不是眼淚。
她輕輕對著墓碑磕頭,「馬叔,我是靜之,我出獄了……在牢裏的時候,就一直想著要來給您上香,今天終於來了。」
三年刑期她只服了兩年,就因為表現良好,獲準假釋出獄。
到現在,她還記得出獄那天的沖動,她想她永遠不會忘記,出獄那天天空的顏色、空氣的味道,以及她走向前時腳步的顫抖。
她不回頭,絕對不讓自己再到這裏來、再失去自由,她自己的路已經在等她了,她要走向前去。
這兩年來,傲辰曾經寫信給她,鼓舞她,她卻很少回信,因為她怕一提筆就會失去信心,失去繼續撐下去的勇氣。
出獄那天,沒有人來接她,或者說,她也不知道傲辰有沒有來找她,因為她一走出監獄,就迅速離開了,沒有停留。
現在,她該不該再去找他……老實說,她自己也不知道。但現在她決定先不去煩惱這件事,因為她要展開她的新人生,她有好多事要做……
她得找個棲身之所,找個工作養活自己,什麽都得重來,雖然感覺很累,可是……她覺得好興奮、好期待。
就在她重新適應新人生的這段期間,她想起了馬叔,想起了這天就是馬叔的忌日,她決定做一件她這麽多年來一直想做,卻始終沒機會的事情,就是親自祭拜馬叔。
於是她一個人騎著腳踏車,上到這片專門埋葬殉職員警的公墓,終於了卻了這麽多年來的心願。「馬叔,請您安息,我跟父親都很抱歉,更對不起您,我們都已經受到報應了……」尤其是父親……
父親必須在牢裏關一輩子,以他的年齡,恐怕有生之年再難走出監獄。她雖然心痛,卻知道這已是最仁慈的處罰。
出獄後,她去見過父親,父親卻不太希望看到她,總催促著要她在外面趕快安定下來,不要常常跑去牢裏看他。
「馬叔,傲辰……很成功,他是個很好的檢察官,您一定會以他為榮。」劉靜之含淚說著。
再度擦起淚水,看著馬叔,真的是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只能一再地磕頭,像是謝罪,又像是感恩。「馬叔,以後每年我都會上來看您,靜之說到做到。」
她又待了一會兒,對著墓碑上的照片說了一些話,待了一會兒,她時而看看天空、時而又看著墓碑,眼眶的淚水始終沒停過。
就在此時,一旁傳來熟悉的說話聲音,劉靜之一驚,她聽出來是誰了,可她還沒重新見他的勇氣。
因此她站起來,躲到一旁的樹叢裏,看著這裏的狀況……
「到底人找到了沒有?」
趙廷漢帶著沈明慧坐在後座,看著坐在駕駛座開著車的馬傲辰,只見馬傲辰嘆息,說不出話來。
他們說的就是在兩個月前假釋出獄的靜之,那天他接到消息,稱靜之的假釋案已經核準了,他一時間太高興,正想沖去接靜之時,一個強盜犯急著要羈押,他必須留下來,因此他被公事耽誤了。
等到他想起來,沖到監獄外面時,早就不見人影了。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尋找靜之,找遍了許多過去靜之曾經見過的人,也去問過過去在問忠幫工作的傭人,詢問靜之有沒有去找過他們?
靜之,你到底去哪裏了?為什麽不來找我?
不是說好了,你要走的路一定有我,我會在這裏等你嗎?
開著車,來到公墓的停車場,今天是父親的忌日,每年的這一天,馬傲辰還有趙廷漢都會來到這裏,祭拜他們心目中最重要的馬叔。
因此,馬傲辰只得暫時放下尋找靜之的事,上山來略盡人子的孝道。
轉眼間,父親也過世好多年了,事實上,當初殺害父親的問忠幫也早已煙消雲散,消失在人們的記憶中。
真不知他是不孝還是怎樣,竟然慢慢將父親遇害的痛苦與憤恨都忘了,現在他記得的只有父親生前對他的照顧、對他的教誨、對他的養育之恩。
趙廷漢看他一句話都不說,就知道他很煩,因為找不到靜之,不知道靜之跑到哪裏去而感到很煩。「別擔心,說不定她是先去散散心了……」
「等一下。」
馬傲辰、趙廷漢與沈明慧站定在墳前,馬傲辰定睛看著,心裏先是不解——老爸的墓為什麽好像有一點不一樣。
突然,馬傲辰看見那還沒燒完的清香,看見那插上的鮮花,他突然靈光一閃,「有人來過!」
「誰?」趙廷漢也發現,香還沒燒完,人應該還沒走遠,只是是誰啊?
沈明慧看著,突然一笑,「會不會是靜之?」
馬傲辰一聽到名字,立刻四處找人。趙廷漢跟沈明慧也幫忙,只是他們找了十多分鐘,卻始終沒有發現。
馬傲辰好失望,趙廷漢拍拍他的肩,「老馬,先來給馬叔上香吧!其他的等一下再說。」
眾人只得先行跪拜,先將這意外的插曲忘卻腦後。就在他們跪地祭拜時,遠方樹叢裏,那雙眼睛始終看著……
經過了一個小時,馬傲辰他們準備下山,相繼離去,墳前不再有人;劉靜之才走了出來,看見傲辰,卻親眼看著他離開,心裏的失望可想而知。
她竟然連走出去與他相認的勇氣都沒有了,唉!還說什麽展開新生活,她真是個傻瓜……
走出公墓,停車場內什麽車都沒有,看來傲辰他們應該已經下山了,劉靜之笑了,看著藍天白雲,她努力一笑。
不要灰心也不要失望,要鼓起勇氣,下山吧!下山以後還要繼續找工作,要繼續她的新生活。
劉靜之臉上帶著笑容,用力的踩著腳踏車,準備下山。她告訴自己,可以再見到他就已經很幸運了……
「停!」
突然有個人沖到她車子前頭把她攔下來,劉靜之一開始覺得莫名其妙,但是仔細一看,竟然是……「傲辰?」
馬傲辰就知道果然是她,而且她果然還沒走,凝視著她,臉上帶著笑容,他終於找到她了。
他就是因為不死心,所以把車鑰匙交給阿漢,要阿漢先開車載他老婆下山,然後自己等在這裏,在山路上漫步。「下來!」
「啊?」
劉靜之還聽不懂,不過馬傲辰竟然抓著她的手,將她從腳踏車上拎了下來,然後他自己跨上去,坐在坐墊上。
他回頭對著劉靜之說:「上來,我們下山了。」
劉靜之一楞,趕緊坐上車,抓住他的襯衫;馬傲辰用力一踩,腳踏車就這樣向前進了。
劉靜之突然想起來了——這不就是當年在學校裏的畫面嘛!他每次在路上遇到她時,總會要她下車,然後由他載著她。
她的眼眶微濕,雙手輕輕攀著他的腰;可是馬傲辰不滿意,空出一只手拉住她的雙手,讓她緊緊抱住他。「抱緊一點,不然會摔倒。」
她緊緊抱住他,任由淚水滑落,就這樣沾濕了他的襯衫,但是她死命抱著,緊緊不放。
「你為什麽不來找我?」
「哪有……我只是最近很忙啊!」
「忙什麽?」
「要找住的地方,還要找個工作……」她又哭又笑,「我說過我要重新開始我的人生。」
「那我呢?」
「……我不知道。」
用力踩著腳踏車,「沒關系,那你想去哪裏?」
「……」
「不管你想去哪裏,我都跟。」馬傲辰笑著,陽光灑在他臉上,映照出他的堅定,「我也說過,你想走的路上一定有我。」
緊緊抱著他的腰,淚水卻不斷掉落,她聽出了他語氣裏的堅定與不悔,她靠在他的背上,不語卻不斷流淚。
「抓緊了,速度要加快了。」
她笑,淚水卻交加,突然她想起馬叔墓碑上那張照片,想起了馬叔的笑容,同時她也想起父親含淚的叮囑。
讓自己幸福,就是最好的孝順……
「傲辰,我好喜歡你喔……我還可以繼續喜歡你嗎?」
「傻瓜,我也喜歡你……我愛你……」
馬叔、爸,我跟傲辰會努力幸福的……雖然曾經很痛,但是我們會努力的。
忘掉過去,從此只向前走,努力追尋兩人的幸福。歷經過傷痛的兩人,曾經錯開手的彼此,更珍惜此刻靠在一起的感受……
他們都是幸福的人……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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