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花茜茜]紅線[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7 23:51:40     標題: [花茜茜]紅線[全文完]

紅線 作者:花茜茜

在那個櫻花盛開的日子,盧有睿遇上了進駐他心的女子,
她仰著精致的臉、手捧著飛舞的櫻花瓣,開心地旋著身,
只一瞬間,他的眼便再離不開她,一顆心淪陷得好迅速。
那日,他們誤打誤撞地進了月老廟拜拜,求了兩條紅線,
實話說,他是高興的,並祈求紅線另一端能系上她的手,
幸好月老挺靈驗的,他順利和她走在一塊兒,成了情人,
本以為這輩子他將和白湘芸這女子廝守到老、不離不分,
豈料,幸福的日子竟也像初遇的那場櫻花雨般稍縱即逝,
一個突來的變故殺得他措手不及,將他打入了地獄深淵,
他不得不親手斬斷兩人的紅線,因為他給不起幸福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7 23:51:57

楔子

白家豪宅的二樓偏廳裏,一名長髮披肩,長相秀雅、清麗亮眼的少女正因為怒氣而目光如炬,完全沒了她這年齡該有的純真。她是十六歲的白湘芸,年輕氣盛的她正一臉倨傲地看著父親白震與大媽陳玉霞,而她的親生母親張鳳伶則一臉為難擔憂地拉著她的手臂。

“湘芸,別這樣,快跟你大媽道歉。”張鳳伶央求著。

白湘芸不肯,正值叛逆青春期的脾氣又硬又辣。

“我不要!除非大媽先跟你道歉,她不該罵你是賤女人,她真的很過分!”

“我過分?”陳玉霞不爽到了極點,插腰厲聲地反罵她。“我肯讓你媽這個狐狸精進門已經夠仁慈了,還讓她生下你這個麻煩精,你該偷笑了,還敢跟我頂嘴?真不知道你媽是怎麽教你的,教得這麽沒禮貌!”

“你!”白湘芸氣結,替母親辯解。“我媽才不是狐狸精,她不是!”

陳玉霞氣得臉紅脖子粗,轉頭看向白震尋求支援。“你看看,這就是你的好女兒?”

脾氣向來一板一眼的白震哪容得女兒這樣放肆?只見他眼神嚴肅地盯著白湘芸,命令道:“去跟你大媽道歉。”

“我不要!這到底是什麽家庭?我受夠了!”

從小就是這樣,強勢的大媽握有家裏的生計大權,招贅進來的父親因為一心想擺脫招贅的軟弱標簽,所以始終刻板嚴肅地嚴己律人,他人生中唯一的插曲就是在情感上出現背叛,愛上了母親,而大媽雖然讓她們母女倆進門,但卻也沒給過她們好臉色。

柔順的母親為了愛情以及讓她生活在這個衣食無缺的富裕家庭中,一直忍氣吞聲地活著,這一切看在白湘芸的眼裏,只覺得好氣好怨,她再也不想忍受父親的嚴厲和大媽的奚落了!

撂下話後,她沖下樓,急於奔出這個令她喘不過氣來的家。

“湘芸!”張鳳伶擔心她出事,追著她下樓,慌亂中踩空了階梯。

“啊——”

一聲淒厲的尖叫聲從張鳳伶的嘴裏逸出,緊接著是身體滾落下樓的撞擊聲。

白湘芸聽見了,倒抽了一口氣,心裏涼了半截。

她迅速回頭,正好看見母親跌落下樓的身體。

“媽——”她憂心如焚地沖過去,顫抖著手,扶起張鳳伶撞擊在地面的頭,手上沾滿了從張鳳伶頭顱裏汩汩流出的鮮血。

“救護車!快叫救護車!拜託……誰來救救我媽——”她哭著,聲嘶力竭地哭喊個不停。

張鳳伶很快被送到醫院,經過一番急救開刀後,醫師宣告張鳳伶的腦部嚴重受創,除了外傷,還有顱內出血,血塊壓迫了腦神經,勢必會成為植物人,以後的日子只怕是永遠得在病床上度過了。

因為父親是入贅進大媽家裏的,即便經過多年後的現在,父親已經全權接管了家族企業,但整個經濟大權仍然操控在大媽手裏,為了母親龐大的醫療費用支出,在這天過後,白湘芸的倨傲固執從此消逝,她開始懂得——妥協。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7 23:52:26

第一章

位於嘉義縣阿里山的梅山鄉,有一座相當漂亮青翠的茶園,這一座茶園不像其他附近的茶園,為了增加收入而發展出一些商業化的經營,譬如開發民宿、弄個庭園咖啡、開放烘茶DIY教學等等,只專精於茶的栽種烘焙。

茶園的主人是三十二歲的盧有睿,長相俊朗、身形高、頭腦精明睿智。他專心經營從父親手中接下來的茶園,將每個種茶、烘茶、制茶、藏茶的過程做到臻至完美,因此,他的茶園制出來的茶總是能在每年的茶賽裏奪得冠軍茶的地位,再加上他善於網路行銷,在網路上為自家茶葉說故事、建立品牌,因此即便茶園沒有其他業外收入,光是靠販賣高山茶的收入便已為他帶來豐厚的財富。

曾經,盧有睿也在都市里謀生過,化工系研究所畢業的他在一家制藥廠工作,因為個性沈穩、頭腦聰明,所以深受主管器重,一路往上爬。但是在四年前,罹癌的父親病逝後,家中僅剩母親與大姊,他二話不說,辭了工作,回到山上接下茶園。

一年後,大姊盧有靜結婚嫁到城市去,母親因為年邁,經常腰酸背痛,常要下山看醫生,這一趟路途對老人家而言太過辛苦,所以讓姊姊、姊夫接到城市裏去關照了。

現在,山上茶園旁的兩層樓房裏就只剩他一人居住。這種獨居的生活他倒不覺得孤單寂寞,相反的,有一種怡然自得的自在感。

三月份的時節,空氣沈重濕熱,成群的蜻蜓和燕子不時在茶園上方低空飛著,這是天空即將下大雷雨的前兆。因為此時濕度上升、溫度下降,蜻蜓的翅膀不容易飛高,而燕子也因為氣流動蕩不定,受氣流影響,只能在低空上下翻飛。

這天下午,五、六輛廂型車從臺北一路殺下來,廂型車停在茶園旁,一群打扮得很有個性的城市人從車裏走下來,立即,原本靜謐的茶園變得吵鬧了起來。

那群人從廂型車上搬下許多道具,有高高架起的燈光、大大的收音麥克風、亮晃晃的反光板、大型攝影機、導演椅、化妝箱……

附近的山地小孩看見了,好興奮,一群小孩圍了過來,睜著圓滾滾的大眼睛好奇地瞧著,不時還用山地母語嘰哩呱啦地交談討論著。

一名打扮得很嬉皮的年輕小夥子在廣告導演的指示下走向那群山地小孩,向他們問道:“我們要找盧有睿先生,哪邊找得到他呢?”

山地小孩不怕生,好熱情地指著茶園旁那一座藍、白相間的房子。

“在裏面嗎?謝了!我去跟他打聲招呼。”

小夥子正打算往房子走去,其中一名山地小孩拉了拉他的衣角,對他搖搖頭,手舉高,指著房子的頂樓。

“嗄?在頂樓嗎?那我去按電鈴。”

一聽他這麽說,那群小孩子立即笑得東倒西歪,彷佛他說了什麽好笑的笑話似的。

笑完後,他們拉著那個年輕人走到房子下方,一群人一起仰高頭、拉長脖子,用力齊喊:“盧叔叔,有人找你的啦~~”

喝!年輕人嚇到,這麽大聲嘹亮,山地小孩的嗓門果然不是蓋的。

他擡頭,馬上就看見一個男人從頂樓的地方探出頭來。

盧有睿原本正在頂樓的躺椅上看書,聽見小朋友的呼叫聲,便走到頂樓的圍牆旁向下探望。

“盧叔叔,他說要按電鈴啦,好好笑喔!”小朋友邊笑邊告訴盧有睿,說完後又轉身告訴那個年輕人。“我們山上都不用電鈴的啦,用叫的就可以了!”

“盧有睿先生嗎?你好,我們是‘遠藝廣告公司’的人,要來拍寵物用品的廣告,今天先來勘景和預排,晚上會住在前面不遠的民宿,明天一大早才會正式開拍。”年輕人不理會小孩子的嘲笑,邊對盧有睿說、邊指著廂型車附近的那群工作夥伴。

順著他的手指方向看去,看到那群喧鬧的人後,盧有睿對年輕人點點頭說:“歡迎,要是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不用客氣。”

年輕人點點頭,揮著手離開了。

因為寵物用品公司的人跟盧有睿的姊夫有生意上的往來,所以在姊姊的居中撮合之下,他出借茶園給人拍廣告,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原來拍廣告的陣容這麽浩大,看來這兩天沒有清靜日子可過了。

盧有睿先是目送著年輕人離開,然後再將視線往下探向自家樓下門前的櫻花樹。

這時節正好是櫻花盛開的日子,粉紅色的山櫻花張狂的怒放著,如同一張粉紅色的網,又像是一大簇粉紅色的煙火,不斷展現它最甜美、最妖嬈的姿態。

正當他看得癡迷時,一陣風刮過,暗示山雨欲來的傾向,而隨著這陣風引起的是一陣陣飄落的粉紅花瓣,那飄下的花瓣像是下了一場短暫的櫻花雨似的。

他正微微勾著唇瓣欣賞櫻花雨,忽地,一個陌生的身影伴隨著櫻花雨竄入他眼眸裏。

是一個女人。

一個穿著粉紅色套裝、粉紅色高跟鞋的女人。

由於她一身的粉紅裝扮,幾乎與櫻花融合在一起,以至於盧有睿方才沒有看清楚櫻花樹下站著一個陌生女人。

他觀察著她,發現她有著白皙的膚色以及一張漂亮的瓜子臉,那完美的臉形搭配上挺直小巧的鼻梁、朱唇皓齒,很是出色,尤其是那雙剔透晶燦的雙眸,更顯現出她的絕麗美貌。這女人氣質出衆,一看就是那種出身良好的富家小姐。

她是誰呢?很少有外地人會單獨前來的。

現在,那個女人似乎是被櫻花雨的美給感動似的,開心地旋轉著身子,然後她的雙手往上捧,像是要承接住花瓣似的。

盧有睿看著那女人,看見了她的手指頭纖細修長,在陽光的燦照下更顯得白皙,她的十指輕輕撫過落下的花瓣,粉唇微張著,一臉的驚奇與興奮。

不知為什麽,看著她漂亮纖細的手,盧有睿竟不自覺地想到關於月老牽紅線的故事。故事裏不都說,每個人的手上都有一條肉眼看不見的紅線,情牽著生命中的另一半嗎?他很好奇,不知道這麽美麗的一雙手,是否已經被月老綁上一條姻緣的紅線呢?

因為太過沈溺於櫻花雨的美,所以女子沒發現盧有睿正由上往下地打量著她。

而盧有睿自己也沒發現,他看著女子的眼光竟帶著些溫柔,甚至,他唇瓣上的笑意,更深了。

風又起,這次刮得更大,櫻花瓣滿天飛舞,女子開心地笑出聲音來。“哇!哈……”

那清脆悅耳的笑聲傳到盧有睿的耳朵裏,搔癢著他的某處神經。

垂落的花瓣有一些沾在女子披散於肩膀上的長髮,女子甩甩頭髮,又一陣風吹來,把從她發上甩下的花瓣往上吹送,送到頂樓盧有睿的面前,那花瓣輕輕撫過盧有睿的臉頰,讓他倏地震懾哆嗦。

感覺很怪。怎麽有種花瓣吻過她的發梢後又吻上他臉頰的詭異想法呢?感覺就像是……一種聯繫。

突然,茶園那邊,有人手持大聲公喊著——

“好了,先休息一下,等一下再試一次!”

白湘芸聽見了大聲公的聲音,注意力被轉移,目光移往茶園的方向,那樣子像是很期待什麽人現身似的。

盧有睿思忖著:是在等什麽人呢?廣告公司裏的人嗎?與那人又是什麽關係呢?讓她這樣一個都市女子一起跟到山上來陪伴。

忽然,白湘芸揮手,表情燦亮地看向前方。

盧有睿跟著一起看過去,驀地一愣。

是一只好大的黃金獵犬!

盧有睿在心裏讚賞著,那狗兒養得真好,金黃色的毛髮因為奔跑而飄逸地飛揚著,在午後陽光的燦照中閃閃發光,雙眼精銳有神,後腿看起來相當結實,是一隻被照顧得很妥當的尊貴狗兒。

白湘芸看見自己養的愛犬,立即蹲下來,對著不斷朝她奔來的黃金獵犬拍拍手,開心地叫著。“仔仔!好乖,來姊姊這裏!”

白湘芸等的正是仔仔,這也是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的原因。她在自家的寵物用品公司擔任企劃人員,仔仔則是她養的狗。

當初廣告公司和寵物公司雙方在做拍攝討論時,說好了由仔仔來擔任狗明星,於是她今天先陪仔仔上山來預排,因為晚上還有重要的事,所以她沒打算過夜,也沒跟廣告公司的人一起搭廂型車來,而是另外開車上山,想說等仔仔和廣告公司的人預排完之後就離開,等明天一早再開車載仔仔上來。

她原本是想跟在仔仔身邊看牠排練的,但是因為怕她在一旁會影響了仔仔,使牠分心地直往她這邊跑,所以她才刻意待在茶園不遠處的這棵櫻花樹下等待,如此一來,既可以遠遠地觀察仔仔的狀況,又不至於干擾到他們。

頂樓的盧有睿聽見了,差點笑出聲音來。

他不得不說,這只黃金獵犬的主人很寶,明明是這麽大的一隻狗,怎麽會取這名字呢?仔仔這名字比較適合吉娃娃那種小型寵物犬吧?

盧有睿無聲笑著,心情很好,繼續往下看。

仔仔已經奔進白湘芸的懷裏,對著她的身體又磨又蹭的,用尖尖的鼻子在她的手掌心嗅聞著,然後又繞著她不停地轉圈圈,逗得白湘芸笑聲不斷。

“好啦!好啦!”白湘芸好脾氣地安撫著狗。“等一下,馬上就拿給你。”

白湘芸說著,走到停在一旁的黃色小轎車旁,開了車門,只將上半身彎低鑽進車內,一腳仍踩在地上,另一腳跪在汽車坐墊上,臀擡高,裙子因而往上移了好幾寸,修長的腿形暴露著……

盧有睿看著,忽然覺得躁熱了起來,心跳微亂,他暗惱自己不該如此,雖說他不是有意偷窺,但是非禮勿視他還懂,只是他不懂的是,怎麽會這樣就覺得慌呢?他又不是未曾談過戀愛的莽撞小夥子,怎麽只是看著那勻稱的美腿就有點兒心猿意馬?

一會兒後,白湘芸從車裏退出來,手裏拿著一包東西,她蹲下,仔仔看到那東西,立即興奮地在她面前“哈哈哈”地吐著舌頭。

“握手。”白湘芸下命令。

仔仔很聽話地伸出前腳放到白湘芸的手掌上。

“好棒!說謝謝。”白湘芸又下命令。

仔仔立刻將前腳舉起,像是招財貓的姿勢一般,上下擺動著前腳,同時還仰高下巴發出“凹嗚~~”的一聲。

盧有睿想,那意思應該就是謝謝吧?嗯,挺好笑的。

白湘芸滿意了,把那包東西拆開,取出裏頭的東西給仔仔,隨即,仔仔搖著尾巴,喀嗞喀嗞地吃著,白湘芸則是溫柔地撫摸著牠的頭。

吃完點心後,仔仔似乎很興奮,靜不下來,尤其當看見了低飛的燕子和蜻蜓時,更是好奇地跳起來想咬。

“仔仔,不要追燕子,你的眼睛會被燕子的嘴巴啄傷。”

仔仔聽不懂她的話,依舊追著低飛的蜻蜓和燕子,只見牠將後腳微微蹲低,前腳匍匐著,雙目晶亮,呈現準備攻擊的姿勢,接著往上用力一躍,沒咬到,再跳,還是沒咬到。

白湘芸被仔仔的舉動逗得哈哈笑,而站在頂樓上觀賞的盧有睿也被這一人一狗給感染了好心情。

此時,山風再刮起,又飄了一場櫻花雨,白湘芸著迷出神地看著在風中旋轉飛舞的花瓣,沒去注意仔仔的動靜,而仔仔則自顧自地專心追逐著蜻蜓。有一隻蜻蜓飛得超低,就停在白湘芸的裙擺上,仔仔看到了,馬上擺出攻擊姿勢,猛一撲——

“啊——”白湘芸尖叫一聲。

穿著高跟鞋的腳步沒站穩,纖細的身子也不堪大狗的撲撞,白湘芸只來得及尖叫出聲,壓根兒沒有辦法做出任何反應,整個人就這麽往後跌坐在泥地上,雙腳還很狼狽地打開著。

仔仔看了主人的模樣,好高興,以為在跟牠玩,撲上前去舔白湘芸的脖子,弄得白湘芸又好氣、又好笑。

“仔仔!真的會被你氣死,哈……好了好了,不要舔了……”

白湘芸正笑著,忽地,聽見另一個笑聲插入——

“哈……哈……”

不同於她秀氣的笑聲,那是一個男人爽朗大笑的聲音。

白湘芸順著笑聲尋去,看見了一旁屋子的頂樓上有一個男子,他正朝著她哈哈大笑。

因為日光從男子的身後照來,加上她現在的姿勢是躺著的,陽光直射眼睛,所以她瞧不清楚男子的長相,只隱約看得出他挺高大的。

“汪汪!”仔仔朝頂樓的男子汪叫了兩聲。

牠這一叫讓白湘芸驀地一驚,慘!她都忘了,她看不清對方,但不表示對方看不清她啊!他居高臨下一定看得很清楚,而偏偏她現在正腳開開的,而且……她穿著裙子!

白湘芸的臉倏地刷紅,她立即推開仔仔,迅速合攏雙腳,明明就很狼狽了卻還故作高雅的模樣,站起身來,手指優雅地拍拍身上的沙土,然後有點難為情地瞪著頂樓上的那個男人。

好糗!這麽丟臉的模樣怎麽會被外人瞧見呢?都怪仔仔啦!她含怨的眼神轉而瞪向仔仔,而不知自己闖禍的仔仔還一臉無辜樣。

茶園那邊,又傳來大聲公的指令。“動作快!要排練了!”

廣告公司的工作人員拿著狗煉走了過來。

白湘芸接過狗煉,套上仔仔的脖子,她雙手捧著牠的臉,教導道:“要乖乖的,懂嗎?”

等到仔仔被工作人員牽往拍攝廣告的位置後,盧有睿才開口。“你的衣服都髒了,要不要進來裏面擦洗一下?”說完,連他自己都很訝異。他什麽時候這麽熱心?怎麽會隨便邀請外人進來呢?

白湘芸站直身軀,既猶豫又帶著防備。陌生人的家耶,可以隨便進去嗎?她考慮著,車子上有礦泉水和濕紙巾,她可以用那個先做初步的擦洗,等回到家後再把衣物送洗就好了。嗯,就這麽決定了!正要開口回絕時,“啪!”的一響,高跟鞋的鞋跟忽然斷了,害她的身子跟著顛了一下。

白湘芸低頭,臉色窘迫,目光愕然地看著那雙才剛買來沒多久的高跟鞋,突然有種被背叛的感覺,怎麽專挑這時間斷掉,讓她在同一個男人面前出了兩次糗。

在頂樓的盧有睿看見了,轉身往樓梯走,下了樓,來到門邊,開門,手裏提著一雙夾腳拖鞋,往白湘芸的方向走去。

他彎下腰,把拖鞋放在白湘芸的腳邊後,這才挺起身,笑容溫和地對她說:“委屈你了,我這裏只有這種拖鞋,勉強穿一下。你的鞋跟應該是剛剛被狗推倒時拐到才會斷掉的,等一下進去屋裏後,我再幫你看看鞋跟可不可以修得好。”

他就站在她面前,嘴角笑著,但笑容真誠,看起來不像是嘲弄的笑。

當他靠近時,她在他身上聞到了茶香味,那味道聞起來令人很舒服。

白湘芸打量著對方,發現這男人長得很俊朗,五官立體深邃。這個人有一種很斯文爾雅的氣質,像是學問飽飽的讀書人;眉宇間透露著精銳穩重,又像商人;隨意穿搭的藍色細格子襯衫和穿著泛白牛仔褲的修長身形,則使得他看起來很隨興、很自由。而怪的是,這些感覺在他身上一點都不衝突,反倒很融洽似的,把這個人襯出一抹卓絕出衆的氣韻來。

盧有睿知道她在看他,他不閃不躲地任她看個夠,而他也靜靜地觀察她。跟剛剛從樓上往下看比起來,現在這麽近距離地看著她,他發現她長得真的很出色,桃腮杏臉、膚白若雪,這是一張絕俗的妍容。她是一個發光體,很容易吸引住男人的目光,他也被她吸引了,但不是因為她美麗的容貌,而是她那雙水靈眸子裏頭透露出來的謹慎眸光。

“我……”白湘芸咬唇,猶豫著要不要穿上拖鞋進去?他不像壞人,甚至還給她一種很怡然舒服的感覺,她相信跟他進到屋子裏頭應該不會遭遇到什麽無禮的對待,但她還是選擇謹慎以對,於是,她客套地對他說:“沒關係,不太方便打擾你,我等他們預排完就要開車下山,我可以脫掉鞋子開車,到了山下再買一雙鞋就好了。”

“好吧,隨便你。”盧有睿知道都市人防備心比較重,他不勉強,但是心裏有點小小的失望。正要轉身走回屋內時,忽然想起什麽,他開口問道:“你開山路的技術如何?”

“嗄?”白湘芸納悶了下。“還可以。”

他又問:“那車速呢?最快可以開到多少?穩不穩?”

“問這幹麽?”她擰眉。

“沒事,只是提醒你,如果你的車速不夠快,無法很快到達山下,而且開山路的技術又不夠好的話,我勸你不要這時候開車下山,因為再過不久會有一場很大的雷雨,在滂沱大雨中開車走山路很危險的,你的擋風玻璃會一片霧茫茫,什麽都看不清楚。”

“大雷雨?你怎麽知道過不久會下大雷雨?”白湘芸對他說的話很好奇,瞧他說得胸有成竹,彷佛老天爺真的會聽他擺佈似的。

盧有睿聳肩笑了笑,說:“經驗。住在山裏頭久了,自然會知道。剛剛你養的狗不就是因為要咬低飛的蜻蜓跟燕子,所以才撲倒你嗎?那就是下雨前的徵兆。”

他發現她在質疑時的表情很可愛,嘴唇會微微翹起。

白湘芸聽到他提起被撲倒的那件糗事,唇嘟得更高了一些,質疑地說道:“就算會下雨,也不見得會是過不久啊!”

“一定會。”盧有睿肯定地點點頭,這群蜻蜓、燕子已經飛了一整天,而現在的雲層比早上更厚重、濕度足夠,絕對會下。

“你又知道了?又是經驗?”

“嗯。”他點頭。

白湘芸用一種像是在看神棍的表情睨著對方,才不信他的預測有那麽神准。

忽地——

像是要印證盧有睿的預測似的,一滴雨從天而降,滴在白湘芸的頭上,她一驚,擡頭仰望天空,接著兩滴、三滴、四滴……更多的雨滴落了下來。

這麽神?她訝然看他,他則聳聳肩。

她突然有點賭氣地說:“是下雨了,可是雨勢並不會很大!”

才說完哩,老天爺像是故意跟她唱反調似的,猛地,“啪啦”一響,大雨猝不及防地傾盆落下,天色一瞬間變得灰濛濛的。

“啊——”白湘芸被淋個正著,失聲尖嚷起來。

同時間,茶園那邊也傳來廣告公司工作人員尖喊的聲音,顯然也是被突然落下的大雨給嚇到了,只見他們急忙收拾東西,並且拉著仔仔沖進茶園旁的民宿避雨。

盧有睿趕緊拉過她的手臂,怕她因為高跟鞋的鞋跟斷掉而跌倒,拽緊她,把她拉到屋子的玄關處躲雨,然後他又進屋拿了雨傘,走出屋外,拾起方才要給白湘芸穿的拖鞋,拿到屋前的水龍頭底下沖乾淨、甩幹水,重新把鞋子放到白湘芸腳邊。

“穿著吧!還是你要打赤腳進屋裏?我不反對。”

白湘芸覺得好糗!一身濕淋,頭髮亂七八糟地塌垂在頰畔,還滴著水,衣服也全濕了,黏黏地貼在身上,腳下的高跟鞋因為奔跑著躲雨,鞋跟斷得更徹底了,而且鞋面上滿是泥汙。

她無計,只好脫下高跟鞋,換上夾腳拖鞋,才一穿上,就覺得自己滑稽得好笑。那是一雙藍白夾腳拖,瞧她,一身高雅利落的套裝,居然配著一雙藍白拖!

這模樣太遜了,遜得她臉紅,遜得她手足無措。

盧有睿指了指屋裏右手邊的方向,對她說明。“浴室在右邊,你先進去,架上有毛巾,先拿來擦一下頭髮。還有,我叫盧有睿,是這座茶園的主人,你放輕鬆點,別太拘束。”

白湘芸臉色很尷尬,小聲地說:“我叫白湘芸,是寵物用品公司的企劃人員,同時也是仔仔的主人,我陪牠來拍廣告的。”真可笑,她從來沒有在這麽狼狽落魄的情況下做過自我介紹,這經驗還真是頭一遭。

盧有睿點點頭,表示瞭解。“快進去吧,我去樓上找件衣服給你換。”

盧有睿上了二樓,進到大姊以前居住的房間,拉開衣櫥,取出大姊留在這兒的一套運動服。

下樓後,他敲了敲浴室的門。

“我把衣服放在門口,你換下衣服後,浴室外頭有烘衣機可以使用。另外,如果你想沖一下澡的話,我還有準備新的大浴巾,你安心洗,我會待在二樓,你洗好叫我才會下來。”言下之意是他很君子,人會閃得遠遠的。

“喔……”浴室內傳來白湘芸小小的應答聲。

盧有睿聽見了,轉身離開,他本要直接上樓的,但是他看向窗外灰濛濛的天色,心裏知道,這場雨可有得下了。

下雨天、留客天。看樣子,她注定了得留下作客的。

盧有睿的腳步轉了個方向,先繞到廚房裏取出兩人份的肉來解凍,然後才上樓去。

待在浴室裏的白湘芸,耳朵貼著門板,等確定腳步聲走遠後才開了浴室的門,抓起擱在門口的衣服和浴巾後,很快地閃身躲回到浴室裏。

她手上抱著女用衣物,環視浴室,發現浴室裏頭沒有任何女性用品,沐浴乳、洗髮精、洗面乳全是男性專用的,還有,一個漱口杯、一根牙刷,種種迹象都顯示他應該是一個人獨居,那麽這些女用衣物是從哪兒來的呢?她心裏不禁一陣疑惑。

白湘芸臆測著:莫非是女朋友的?因為偶爾會留下來過夜,所以刻意把衣服放在這兒?

不知道為什麽,這個想法讓她心裏微微地感到不太舒服,感覺悶悶的,而當她驚覺自己的情緒反應時,驀地一驚,覺得自己怪怪的。

她啐了自己一聲。“發什麽神經呢?”

只不過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有沒有女朋友關她什麽事?她又何必關心呢?

白湘芸覺得自己很不對勁,怎麽會無緣無故去思索這個呢?甩甩頭,她不想再去探究了。

脫去濕衣服、扭開蓮蓬頭,她將自己置身於霧氣蒸騰的水花底下,好好地洗了一個熱水澡。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7 23:52:49

第2章

沐浴過後,白湘芸一身清爽,她先將衣服放進浴室旁的烘衣機裏烘乾,接著走到客廳沒看見人,於是出聲叫喚。“盧先生?”

“我在樓上,你上來吧!”盧有睿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下來。

白湘芸上了樓,她看見盧有睿也已經換了一身幹衣裳,他正背對著她,蹲在二樓小偏廳的地上,不知道在弄什麽?

她走到他背後,彎腰一看,發現他正在修理她的高跟鞋。

鞋面上的泥土已被擦乾淨,他正將強力膠塗抹在斷掉的鞋跟上。

發現她在背後,盧有睿回頭,瞧見她的模樣,眼底浮現讚賞。

不同於方才身穿套裝的模樣,剛沐浴過後的她臉上脂粉未施,簡單的運動服穿在她身上,襯出她的苗條身形,同時也使她顯得青嫩。

她其實應該很年輕吧?幾歲了?那一身套裝真不適合她。

“洗好了?”

“嗯!謝謝你。”她指了指地上的高跟鞋,表情有點過意不去。方才在門外,她的態度太防備,而他沒有生氣,不但提供她衣服、浴室,還不嫌髒地幫她修理鞋子。

“修得好嗎?”她問。

“要等明天強力膠幹了以後才知道。”

“明天?”

“嗯。反正這場雨沒那麽快停的,依我估計起碼也要下到晚上七、八點左右,那時候天色很暗,你對我們這兒的路況不熟,再加上雨後路滑,硬要開車下山很危險的,所以我建議你還是等明天再走。”

“可是我沒有要留下過夜啊!我今晚還有個飯局。”

“恐怕你得跟對方延期了。你不是跟廣告公司那群人一起的嗎?怎麽不跟他們一塊兒留下來?

他們就住在前面不遠處的民宿,你可以跟他們一起投宿在那邊,等明天看得清路況的時候再下山比較安全。”

“算不上是一起的,他們是負責拍攝我們公司産品的廣告公司,而仔仔則是這次廣告裏頭的狗主角,我陪它上來預排,我們沒打算要過夜的,想說預排後就要離開,等明天再上來。”

“可是,你摸黑離開真的很冒險。”

白湘芸沈思了半晌後,決定聽他的建議。“也好,你有民宿那邊的電話嗎?”

盧有睿點頭。“我幫你打電話過去問問看還有沒有空房。”

趁著盧有睿在撥電話的空檔時,白湘芸也拿出手機撥打,通知對方要取消今晚飯局的事。

一會兒後,他們兩人同時挂上電話。

盧有睿告訴她。“民宿那邊只有四個房間,全被廣告公司的人住滿了,其中三個房間已經分別擠了四個人,無法再加床,另外一間是這次的廣告女明星住的,聽說她不願與其他人共用一個房間,為了禮遇她,只好依她的意思。我另外問了仔仔的狀況,他們說它很好,現在被安置在民宿的房間裏面,正趴著在休息。”

白湘芸聽了,有點驚訝他的細心,她才想說等一下要跟廣告公司的人通電話,問問看仔仔的情況,沒想到他便已經替她問了。

她對他點頭微笑,笑容裏有著感謝,謝謝他的細心。“沒關係,總還有其他的民宿吧?我可以去住別間。”

盧有睿搖搖頭。“太遠了。另外的民宿都距離這兒五公里以上,冒著大雨開車去那裏投宿,不是一個安全的決定。”

“那怎麽辦?”她皺眉。

盧有睿看著白湘芸苦惱的模樣,不知怎麽著,一時衝動,他竟開口邀約。“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住我這兒。”

話說出口,盧有睿自己都覺得吃驚。四年來,這房子可從沒讓外人借宿過,但他卻對她十分特別。

“住這兒?”白湘芸也愣住了。“可以嗎?”因為他主動提供衣服和浴室,又幫她修理鞋子,她對他的防備心已不像剛才那樣了,只是有點疑惑自己會不會造成他的困擾?

“嗯,二樓有空房間可以給你睡。今晚我會去樓下的房間睡,你可以安心地休息,我不會上樓的。”盧有睿解釋得很刻意,像是要讓她明白自己是個正人君子,絕不會亂來,就希望她能安心地住下來。

白湘芸聽了,為他的體貼覺得窩心,但是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又問:“可是,你的女朋友呢?”

“女朋友?”盧有睿皺眉,不是很懂。

“我在這裏過夜,她會不高興吧?”

盧有睿愈聽,眉心的皺折愈深,語帶疑惑地說:“我沒有女朋友啊!”

白湘芸指了指穿在自己身上的衣服,問:“那這衣服……”

“喔,是我大姊以前的,怎麽,不合身嗎?”

“不……這衣服很好。”白湘芸揮著手,嘴角悄悄往上勾起一個輕淺的弧度,心裏莫名地覺得開心。她為自己異常的反應覺得好笑,是怎麽了?聽見他說沒有女朋友,居然會有這樣的情緒?她趕緊微微低頭,怕自己的表情被他瞧見。

盧有睿沒看見,領著她,往樓下走,問道:“喝茶嗎?”

“嗯。”她點頭,跟著下樓,問:“下午茶嗎?”

走在前頭的盧有睿一愣,頓了頓腳步,隨即笑出聲,澄清說:“是老人茶。”

白湘芸聽見他的笑聲,突然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好像“都市聳”,人家她們在都市里所謂的喝茶都是指下午茶那一類的嘛!老人茶是嗎?是指很講究的那種功夫茶嗎?她倒是還沒喝過呢!

盧有睿帶她到一樓的客廳,客廳裏是一套富有古意的藤編家具,茶几上擺著一整組令她眼花撩亂的茶具,他按照步驟教她如何品茗——賞茶、溫壺、置茶、溫潤泡、溫盅、第一泡、燙杯、倒茶、第二泡、奉茶、去渣、歸原。

白湘芸看著眼前一大堆的品茗器具,耳朵聽著盧有睿解釋品茗的步驟,表情似懂非懂的。

一整套繁複的手續過後,終於,他將淡琥珀色液體的茶湯從聞香杯倒入品茗杯中,然後把空了的聞香杯遞到她面前,告訴她說:“這是聞香杯,你先把杯子放到鼻前聞其香味。”

因為他的講究,使白湘芸也開始對喝茶這檔事變得謹慎了起來。她按照盧有睿教她的那樣,對著品茗杯深深一吸,那撲鼻而來的茶香令她舒暢,刹那間居然覺得頭清目明瞭起來。她看著他,美麗的眼眸裏帶著詢問:怎麽會這樣?居然比咖啡還有效?

盧有睿笑了,覺得她驚喜的表情很動人。他努了努下巴,教她。“接著觀看品茗杯中的茶湯色澤,再來才是嘗其滋味。記住,別一口灌下,要慢慢啜飲,先含在嘴裏一會兒。”

“像品紅酒那樣嗎?”嘴巴要咕嚕咕嚕地漱著嗎?很難看耶!

她擰眉,表情泄漏了她的心思,害盧有睿看得語氣帶笑。“不是,含一會兒再喝下即可。”

於是,白湘芸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茶杯,煞有其事地喝下那杯茶,忽然,一股溫潤清甘的口感在唇齒間擴散開來,那清香直沖腦門,讓她不自禁地閉眼,吞下,感覺暖暖的液體流過身體,這讓她向來緊繃的肩頸不由得放鬆了起來。

她睜眼,表情迷蒙,思索著形容詞。“這茶……”

“怎麽樣?”他刻意拿出去年比賽的冠軍茶來泡給她喝,這茶他平常收藏得妥當,不輕易開封,除非是很懂茶的同好才有機會與他共用,而今天他卻泡給她這個門外漢喝,想聽到她的讚美與肯定,獻寶之意相當明顯。

他暗笑自己,是怎麽了?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愛現了?

“這茶好像是甜的,有加香精或甘味劑嗎?”

她的一句話就毀滅了盧有睿的用心。

他很想告訴她,那是頂級茶葉自然散發出來的香氣與回甘,但是算了。他有點無力,果然,這茶還是收藏起來得好,省得被不懂的人糟蹋了。

他猜她應該是星巴克的擁護者,要不,搞不好一瓶十五塊錢的包裝茶都能輕易搞定她,讓她大贊好喝。

“不過……”她又說。“很好喝,會讓人覺得很舒服,想再喝第二杯。”

盧有睿稍稍覺得安慰,原本想將茶罐收下的動作停住了,又替她倒了第二杯茶,鼓勵她。“再喝一口看看,一定跟你平常喝的茶不一樣。”

白湘芸喝下,用心體會著,可是她的境界與他不同,只覺得好喝,卻嘗不出這茶的價值。

“是不太一樣,但是我說不上來這感覺,也許多喝幾次就能懂得它的獨特處。”

盧有睿聽見,二話不說,把茶罐蓋好,交給她。“這罐茶讓你帶回去喝,你照我剛才教你的方式泡,細細品嘗,一定能喝出心得來。”

“要給我?這很貴吧?多少錢?我跟你買。”無功不受祿,她不好意思收。

“送給你,不收錢,只要你別讓它束之高閣就好了。”

他今天真的很怪,一斤兩萬塊的冠軍茶耶!瘋了,居然這樣送人。

“但是我沒有這一套專業茶具,粗手粗腳的,怕毀了這罐茶葉的價值。”

“再怎麽有價值的茶,好不好喝、喉韻如何、怎樣回甘、如何去沖泡,其實都是次之,真正能讓人喝出感覺、喝出價值的,全都取決於喝的人心境是否沈靜無雜。只要你靜下心來,心安穩了,就算沒有繁複講究的沖泡手續,一樣能品嘗出茶的甘韻。”

白湘芸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於是笑著收下那罐茶。“謝謝。”因為不知其價格,所以不覺得不妥,甚至,還很天才地問:“用英式茶組來沖泡也行嗎?”

盧有睿聽了,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勉為其難地點頭,有點替那罐冠軍茶覺得悲哀。

果然,城市人喝下午茶,山上人喝老人茶,還是有城鄉差距的。

他們又邊喝邊聊了一些話題,白湘芸誇門口的那棵櫻花樹開得很漂亮,盧有睿說那是他小時候親手種下的,已經有十幾年的歷史了,他還說改天沒下雨時,可以把茶具全搬到樹下,在櫻花飛舞的樹下品茗,那個中滋味更是美妙。

白湘芸則告訴他,她家住在台中市,寵物用品公司是家族企業,爸爸是董事,有一個哥哥擔任公司裏的總經理,她則擔任企劃人員。雖然是自家公司,又是父親唯一的女兒,但是沒特例,一樣要從基層慢慢做起。

他敏銳地發現她沒有提起有關母親的事,他也不多問。

盧有睿不太多話,偶爾他會發問,白湘芸回應,他則是含笑點頭,靜靜聽她說話。有時候,話題中止了,沒得聊,但是彼此竟然不會覺得氣氛冷場尷尬,反而覺得兩個人這樣安靜相處的模式很靜謐和諧。

這時候盧有睿會看向屋外。

大門沒關上,山風吹入屋內,不需冷氣便已沁涼舒適,他一派氣定神閑,欣賞雨滴降落地面時濺起的水花,以及茶園上方飄渺的水霧。

白湘芸學他看著外邊,也靜靜的不說話,她聽見雨滴擊打在窗簷鐵片的聲音,隨著雨勢忽大忽小,那聲音也忽急忽緩。

她仔細聽著雨聲,覺得山上的雨聲仿佛有種魔力似的,愈聽心情愈是平穩。好奇怪,以前她聽見雨聲時從沒有這樣的領悟。

這一刻,在這個陌生的山上,在這個樸實沒有高檔裝潢的屋子裏,坐在一張古樸的籐椅裏,因為大雨而被困住的她,居然覺得好放鬆,比忙得要死不活後去做一趟全身舒壓按摩還放鬆。在山下的她,肩膀隨時都是僵硬的,講話速度很快,走路經常是小碎步的跑,可是現在,她的身子軟綿綿的,很舒暢,像一團麻糬。

忽然,她覺得盧有睿說得很對,心靜了,體會自然不同,方才喝下的茶從喉嚨深處一直回甘上來,她愈來愈覺得這茶清甘潤喉。

他們就這樣看著屋外雨景,天色灰濛濛的,但心情卻是開闊舒展的。

“把眼睛閉上,專心只聽雨聲,將其他的聲音全都摒除於耳朵之外,腦袋放空、心思放空,只聞泥土的氣味。”盧有睿這麽教她。

她照做了,感覺輕飄飄的,像是方才在屋外隨風飄落的櫻花瓣那樣,飄蕩、翻飛。

“有沒有不一樣的體會?感覺自己像什麽?”盧有睿問她。

白湘芸思索了一下,說:“像……浮萍。”

盧有睿聽了她的答案,微愣了一下。

浮萍?

怎麽他覺得這答案有點……悲傷。他覺得此刻閉著眼睛、斜倚在他家籐椅上的女人看起來有抹淡淡的憂鬱,是有什麽事讓她煩心嗎?

他沒有追問,畢竟是初相識,不該問得太深入。

盧有睿緩緩起身,不驚擾她,往廚房的方向走去,留她一個人獨處。

☆☆☆☆☆☆

盧有睿用來待客的晚餐是炸起司豬排淋上蜂蜜芥末、清炒高麗菜、兩顆荷包蛋和一鍋筍子湯。

白湘芸嘗了一口起司豬排後,一臉驚喜,猛點頭,伸出大拇指比出贊的手勢。她沒料到盧有睿的廚藝這麽好,也沒想到自己今晚的胃口這麽好,她每一樣菜都吃了,覺得豬排炸得好酥、高麗菜好清甜、荷包蛋煎得軟嫩滑溜、筍子湯好順口,她還吞下一大碗白飯,飽到都打嗝了。

其實當盧有睿去廚房料理晚餐的時候,她一個人坐在客廳,閉上眼睛、聽著雨聲的那當時,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鬆,剛開始還有聽到廚房裏傳來鍋鏟的聲音,漸漸地,她意識渾沌,居然打了盹,後來覺得冷,身子一陣哆嗦後醒來,一醒來聞到飯菜香,竟然饑腸轆轆,也不知道是他的手藝太好,還是她的心境開闊輕鬆,胃口也跟著變好,竟吃了比平常還多一倍的分量。

看她吃得這麽捧場,盧有睿很有成就感,他點點頭,贊道:“不錯嘛,還挺能吃的。”

白湘芸臉紅了,有點窘,回他道:“我平時沒那麽會吃,是你的廚藝太好了。”真的,比他們家的傭人阿美姨煮得還要合她胃口。

“一個人住,三餐都得自己料理,廚藝自然就磨出來了。”

白湘芸還想再說什麽,忽然,口袋裏的手機響起,她接起,聽對方說了一些話後,臉色遽變。

“怎麽了?”盧有睿問她。

白湘芸合上手機,一臉擔憂著急。“廣告公司那邊的人說仔仔不見了!”

“不見了?怎麽會呢?”

“不知道,他們只說整間民宿都找遍了也找不到仔仔,它一定是想找我所以才會跑出去。怎麽辦?外頭還在下雨,天色又那麽黑,它會不會出事?”白湘芸霍地站起來。“不行!我要去找它!”

說完,急匆匆地就往門口跑去。

“等等!”盧有睿趕在她沖出門前攔住她。“我陪你去,你先等我。”他轉身往屋裏走去,再出現時,手上多了兩件雨衣、一支手電筒和一雙雨鞋。

他把雨鞋放在她眼前的地上,又把其中一件雨衣遞給她,告訴她說:“先把雨衣穿好,這雨鞋給你穿,濕爛的泥土地又黏又滑,你穿拖鞋沒法兒走路。還有,等一下出去後牽緊我的手,不用怕羞,而且無論如何都不可以放開,在山上迷路可不是開玩笑的。”

白湘芸穿好雨衣和雨鞋後,問道:“那你怎麽辦?”雨鞋很大,她猜應該是他的,讓給她穿了,那他呢?

“我沒關係,這裏的山路我常走,瞭解下過雨後的路況,就算不穿雨鞋我也能應付。”

盧有睿也套上雨衣,並且將手電筒套上透明塑膠袋來防水,然後他一手握著手電筒,一手牽握住她的手,帶著她往雨中走去。

這時雨勢已經比下午的時候小多了,但是山上一旦入了夜,便夜色如墨,放眼望去,一片黑壓壓的,視野不清,又加上山路泥濘難行,白湘芸只能挨著盧有睿走,小手被他大大的手掌握住,很有安全感。

接到電話後她本來很慌的,走在冰冷的雨中她本來很冷的,但是,盧有睿牢牢牽握住的手卻給了她莫大的安心,像是吃了定心九似的,有他在,她不擔心會找不到仔仔,不擔心會滑倒在泥地上,不擔心會在暗夜裏迷路。

“仔仔——”她拉開喉嚨喊。

“仔仔——”他也陪她喊。

“仔仔——”另一邊也隱約傳來呼喚仔仔的聲音,是廣告公司那邊也派人出來尋找仔仔了。

盧有睿牽著白湘芸走在附近的産業道路上,邊喊邊尋找仔仔可能藏身的地方,茶園裏、烘焙茶葉的廠房旁、鄰近住家的屋檐下,已經找了快一個小時,全都沒有仔仔的身影。

白湘芸愈找愈挫敗,聲音有點哽咽。“怎麽辦?它會跑去哪里?”

盧有睿偏頭,想說些什麽來安慰擔憂的她,這時從遠方傳來幾聲狗吠,白湘芸聽見了,忽地鬆開他的手,心急地往那聲音的方向跑。

手突然被放開,盧有睿很擔心,他想開口阻止她,但已來不及,白湘芸才剛往前跑了幾步便一腳踩滑,他聽見“唉唷”一聲,然後看見黑暗中,穿著黃色雨衣的身子傾斜滑倒在泥濘的地上。

盧有睿見狀,趕緊大步上前關心。“有沒有怎樣?”

“沒事……”白湘芸痛吟著,她沒事,只是屁股摔得好痛。

“沒事就好,快起來吧!小心點,站穩了。”盧有睿說著,邊伸出手掌欲拉她起身。

白湘芸的雙手攀著盧有睿的手臂,想要借力使力爬起身,但是泥地實在太滑了,再加上她穿不慣雨鞋,導致她難以站穩,正欲站起來的腳步一個沒踏穩,她驚嚇地唉呼了一聲後,又跌了一次,而且還一併牽連扶著她的盧有睿一起摔倒。

只是這一次她哪兒都沒摔疼,因為盧有睿眼尖手快,趕在她跌個狗吃屎之前,顧不得男女之別,伸出雙臂牢牢地抱住她的腰身。

“啊——”白湘芸反射性地發出尖叫。

“唔……”盧有睿因為成了白湘芸的墊背而悶哼了一聲。

她是滑倒了,但是身體一點兒都不痛,因為盧有睿恰好擋在她和泥地之間,而她正姿勢暖昧地趴在他身上,至於他,則依然緊抱住她的腰身不放。

手電筒因為盧有睿急著要救白湘芸而被抛在一旁的地上,它滾了幾圈才停住,白亮的燈光剛好投照在他們兩人身上。

白湘芸的臉從盧有睿寬闊厚實的胸膛上擡起,藉由手電筒的光,她看見了盧有睿近在咫尺的臉龐,近到她前額的劉海都掃過他的下巴。她又羞又窘,紅了臉蛋,急忙想爬起,又忙著叠聲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有沒有壓痛你?有沒有受傷?”

愈急著想爬起就愈手忙腳亂,加上泥地濕滑,她徒勞無功地在盧有睿的身上蹭著,才剛撐起了上半身,正準備爬起,卻因為腳底太滑以及雨衣的牽絆,她又跌了一次,這會兒變成是她跨坐在盧有睿腰上的姿勢。

“嗯……”盧有睿因為突然壓迫下來的重量而哼了一聲。

白湘芸糗到爆,雖然身處在雨中,但她的身體一點兒都不覺得冷,相反地,她熱得快要冒煙了。

真丟臉,自己居然這樣壓著他,而且是這麽不雅的姿勢。他叫是因為被她壓疼了吧?她很重吧?

“對不起、對不起……”她再一次猛道歉。“我馬上起來!”說著,又莽莽撞撞地要爬起。

盧有睿看不下去了,他出聲制止。“沒關係,還是我來吧!你不用緊張,不要慌,只管坐好。”

他大大的雙手分別從左右扣住白湘芸的腰,握住,用力一提,將她的身子先挪到他身旁的地上坐著,然後他起身,順便拾起手電筒,站穩步伐後才將手伸到她面前,語氣沈穩地對她說:“這一次可不要再隨便放開了。”

他沒有責怪她不聽勸告的後果,他的態度依然溫和,只有提醒,沒有責駡,仿佛她方才引起的慌亂只是小事。

白湘芸看著眼前那只厚實的大手,突然覺得好溫暖、好可靠,她毫不遲疑地把自己的手交到他手中。盧有睿隨即緊緊握住,用力一拉,把她從地上帶起來。

白湘芸站直身子,與盧有睿對望著,她神色尷尬,眉眼含羞,依然還沒從方才的窘境裏抽離。

她扭捏著,覺得很丟臉,不知道該說什麽?

盧有睿也沒說話,只看著她,將她嬌羞緊張的表情盡收眼底。

忽地,有個聲音響起,打破了他們之間隱約成形的暖昧情愫。

“汪汪——”

“仔仔?”盧有睿和白湘芸異口同聲。

他們順著聲音的來源看去,盧有睿把手電筒往那邊照,發現仔仔正往他們這邊跑來。

“仔仔!”白湘芸很高興,彎下腰,歡迎愛犬歸來。

仔仔也沒在給她客氣,奔跑著往她飛撲過來,差點又要撲倒白湘芸。還好,盧有睿將她牽握得很緊,幫她穩住仔仔沖撲的力量。

白湘芸開心地摸著愛犬的頭,罵道:“臭仔仔!怎麽亂跑呢?不見了怎麽辦?看你,全身都沾滿了泥巴”

仔仔聽嘸,咧開嘴,哈哈哈地吐著舌頭,然後,它突然頓住,眼睛直視盧有睿和白湘芸緊緊牽握著的手,齜牙咧嘴,汪汪汪地狂叫著,亟欲保護主人的態度相當明顯。

盧有睿見狀,笑了。“你的狗好像在吃醋了。”

白湘芸不好意思,以食指輕彈仔仔的頭,警告它。“安靜!他不是壞人,沒有欺負我,還不都怪你搞失蹤才會這樣!”

仔仔還是聽嘸,但是已經不再咆哮了。

盧有睿蹲下來,示好地摸著仔仔的下巴,搔得它好舒服。

他煞有其事地對它說:“乖,很想你的主人是不是?那麽今晚跟你的主人一起來我家住好嗎?”

“可以嗎?!”白湘芸興奮地驚呼。她本來還怕盧有睿不喜歡狗,想不到他居然願意讓仔仔進屋裏去!

“當然可以。”

“謝謝你!”白湘芸好開心,笑容燦燦,望著他。

那笑容讓盧有睿心神恍惚了一下,下午那種姻緣紅線的想法又不自主地躍上腦海。

他自問不是宿命論者,但好奇怪,怎麽遇上她之後,短短的一天之內就出現了兩次這樣的念頭?

除此之外,他還覺得有什麽東西在他胸口慢慢地、開始發酵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7 23:53:10

第3章

白湘芸帶著仔仔回到盧有睿家裏後,先打了一通電話告知廣告公司的人已經找到狗了,然後她和仔仔一起進到浴室裏,不一會兒,一個女人和一條狗就在浴室裏展開追逐戰。

“別跑!你還跑?看啦,浴室被你噴得到處都是泥巴了,看我怎麽修理你……”白湘芸邊罵邊拿著蓮蓬頭朝仔仔身上噴灑。

“凹嗚……”狗被罵了,但是僅僅哀鳴一聲表示懺悔,隨即,又在浴缸裏蹦蹦跳跳的,同時還抖抖身子、甩甩毛,噴了白湘芸一身的水珠。

“唉唷!不要噴啦!哈……哈……”

她伸手擋著,但是擋不住,蓮蓬頭的水管也被仔仔牽扯住,她沒握好,蓮蓬頭掉落,水花往上噴,白湘芸霎時全身濕淋淋的。

盧有睿已經在自己房裏的浴室裏盥洗乾淨,換上幹衣裳下樓來,他在客廳等著,耳朵不時聽見白湘芸笑鬧的聲音從浴室裏頭傳出來,那笑聲好輕盈,像是會跳舞的精靈似的,飛舞著、盤旋著,侵佔他的聽覺,滲入他的身體裏,鼓舞著他的每一寸細胞,讓他對這個女人愈來愈感興趣。

好不容易,浴室裏的喧鬧終止,門開了,一條狗和一個女人站在浴室門口。

狗身上的污泥已經洗淨,但是女人身上卻是狼狽不堪,方才在泥地上跌倒時沾染到的泥巴都還黏呼呼地巴在褲子上,頭髮上也有幾處污泥沾著,衣服全濕,滴著水,緊貼在她身上,將她姣好的身段若隱若現地勾勒出來。

盧有睿走過去了解狀況,看了這一幕,怦然失神了一下,他力持鎮定,喉嚨有點乾澀地說:“等我一下。”

他轉身到樓上,拿了一套衣服和一條大浴巾後,又返回浴室前,用大浴巾包住仔仔,並將衣服交給白湘芸。

“我來幫它擦幹身體,你先去沖洗乾淨,這衣服給你。我大姊只有留下你身上穿的這套衣服,家裏沒有其他的女裝了,沒辦法,只好委屈你暫時先穿我的衣服。”

“謝謝。”白湘芸接過衣服,關上浴室的門,她臉上笑著、心裏暖著。穿他的衣服,她一點兒都不覺得委屈。

當盧有睿把仔仔的皮毛用吹風機吹幹後,白湘芸也從浴室走出來。

他看到自己的毛衣和長褲松垮垮地挂在白湘芸嬌小的身子上,他的男性衣物越發凸顯出她的女性嬌柔,他看著看著,不知怎地,感覺很詭異,居然覺得穿著他衣服的她看起來很性感。

第一次,有女人穿著他的衣裳,那感覺很微妙、很怪,像是……他們的關係很親密似的。

白湘芸被他看得有點不好意思,她擔心地問:“怎麽了?我的樣子有問題嗎?”

“不。”他搖頭,暗笑自己的思緒詭異。

當然沒問題,不但沒問題,還好得令他有點移不開視線。

“折騰了一晚上,你早點休息吧!我就在樓下,如果有什麽需要,隨時可以找我。”

“嗯。”白湘芸點頭,然後轉向仔仔交代道:“要乖乖睡,別吵人喔!”

說完,她往二樓的樓梯走去,仔仔則在門邊的角落趴下。

盧有睿看著這一人一狗的行為,好奇地問:“我還以為它很黏你?”

白湘芸站在樓梯的階梯上,回頭,應道:“它是很黏我沒錯。”

“那它……不陪你一起睡嗎?”

“它很想,但是我大媽從來不肯讓它進屋裏。”說完,白湘芸驚覺自己太多嘴了,面容微僵,倏地閉嘴。

盧有睿當然聽見了,但是他假裝沒聽到,依然語氣溫和地建議她。“它今晚大概嚇到了,偶爾讓它進房間裏睡應該沒關係,反正它也已經洗乾淨了。”

白湘芸聽了,先是微愣了一下,接著雙目晶亮,熠光閃閃。

“你不介意?”有這麽好的事?不但借她暫住,還願意讓她的狗也一起進房間睡?

盧有睿看著仔仔,笑說:“我不介意,當然了,除非它不願意。”

“它當然願意!”白湘芸立刻代替愛犬回答,並立即拍拍手,呼喊道:“仔仔!快,跟我上樓!”

仔仔一聽主人呼喊,超high的,迫不及待地越過盧有睿的身旁,急奔上樓,還不忘汪汪叫著,催促它的主人快一點。

白湘芸帶著仔仔進到二樓房裏,奔向床,撲倒在彈簧床上,她抱著枕頭,嘴角挂著甜美滿足的笑。

仔仔在床下搖著尾巴,咧開嘴,伸出舌頭,那模樣也像在笑似的。

白湘芸身體趴在床鋪上,雙手伸到床鋪下,捧著仔仔的臉,一臉驕傲地問:“他真的是個好人,對不對?”

“汪汪!”仔仔叫了兩聲,用臉去蹭她的手。

白湘芸逕自將它的行為解釋為同意。

“真的?你也這麽認為?”她又說:“告訴你一個秘密喔,他說他沒有女朋友耶!”

說完,自己傻傻地笑了。

她放開仔仔的臉,將身上寬大的毛衣領口往上拉到鼻間的位置,深深吸嗅著,聞到了清爽的氣味。

她又拉著衣服下擺,湊到仔仔黑黑的鼻頭前,傻氣地催促它。“你聞看看,這是他的衣服喔!”

被這好聞的氣味包圍著,被他曾經穿過的衣服罩著,她覺得身子好輕鬆、好暖和,閉上眼,不由得有點心醉神迷了。

因為心情舒暢愉快,她肯定,這一晚絕對會是一夜好眠。

☆☆☆☆☆☆

樓下房裏,盧有睿躺在床上,上半身斜倚著床頭櫃,腿上放著一本書。

書被翻了幾頁後就靜置著,因為書本裏的字裏行間全都混亂了,那些字體像是變形了,每一字、每一行,都變成了“白湘芸”三個字。

他把書合上,又打開,還是一樣。

末了,乾脆把書收好放在床頭櫃上,不看了。

他沈下身子,埋進床鋪裏,雙手交叉枕在後腦處,眼睛看著天花板。

在這房間的正上方就是大姊的房間,而白湘芸和她的狗正睡在那裏頭。她睡了嗎?會認床嗎?山裏頭蚊子很多,房間裏沒有安裝蚊帳,她的皮膚看起來很細嫩,會不會被蚊子咬得很慘?

他難以自抑,控制不了思緒,就是忍不住會想到她。

想到她在櫻花樹下旋轉的身影、想到在雨中握著的那雙手、想到她跌倒撲在他身上的情景、想到她跨坐在他身上的窘迫表情想到這裏,他身體發熱起來,肌肉緊繃著,突然,很渴望一個溫柔的擁抱。

他怪自己胡思亂想,又笑自己修練不夠,教會了白湘芸如何靜心,但是此刻自己的心卻浮動著……

☆☆☆☆☆☆

因為怕仔仔又失控搞失蹤,所以隔天白湘芸全程盯著仔仔,陪它拍完廣告後才開車下山。

她穿回原先的套裝,套上盧有睿幫她修好的高跟鞋,坐上她的ninicooper小轎車。

臨走前,她和盧有睿互留聯絡方式。

盧有睿告訴她,如果有假期的話,可以再來山上玩,白湘芸因為他的這句話而笑著點頭。

然後她載著仔仔,打開車窗,迎上沁涼的山風,心情極好地下山。因為開心,所以沿路的風景都美得教她讚歎,樹木看起來特別青翠,路旁野薑花的香氣特別好聞,蜿蜒的山路開起來毫不吃力,她的肩膀不覺得僵硬疼痛,臉上的線條也不會緊繃,一切都很美好。車上播放著音樂,手指頭放在方向盤上隨著音樂打節拍,她甚至搖頭晃腦地哼著歌。

白湘芸覺得好不可思議,怎麽會這樣呢?

她只不過是去了一趟阿里山,可是卻覺得比去了一趟度假勝地巴裏島還要棒,整個身心靈都完全鬆弛了,脫胎換骨似的。

白湘芸將車子開回家,她家住在台中市七期的精華地段,那是一棟有著花園庭院的高級獨棟別墅。

她停了車,但是沒熄火,也沒有啓動車庫的遙控器,只是把車子停在門口,下車按對講機。

一會兒後,對講機有了回應,是傭人阿美姨。

“阿美姨,你幫我把仔仔牽去狗屋裏面好嗎?我還有事,不進去了。”

“好!我馬上來。”

阿美姨立即出來開門,從車上帶下仔仔,順便問了白湘芸。“小姐晚上會回來吃飯嗎?”

“會。”

“好,那我就多準備一份。”

白湘芸上了車,發動引擎,正要開走時,忽然想到什麽,又按下車窗問阿美姨。“阿美姨,你會炸起司豬排嗎?”

“嗄?”阿美姨聽不懂。

“就是兩片豬肉中間夾著起司片下鍋去炸,還要淋上蜂蜜芥末醬,超好吃的。”白湘芸把她在山上吃到的美味形容給阿美姨聽。

“小姐喜歡吃那個啊?我沒煮過,改天我試做看看。”

“好!那就拜託你了。”

白湘芸關上車窗,把車開往縣市交界的方向。她要去見一個跟她最親密的人,急著把這份好心情跟對方分享。

☆☆☆☆☆☆

白湘芸將車子停在一間設備完善的療養院前,進門搭電梯直上三樓,熟門熟路地往其中一間獨立的病房走進去。

病床上躺著一位婦人,婦人身上插著一些管子,她閉著眼,嘴巴微開,那樣子像是睡得好沈好沈似的,沈到永遠都喚不醒。

婦人是白湘芸的母親,在白湘芸十六歲那年因為摔下樓梯撞擊腦部而變成植物人,出院後就被送進這間高級療養院,一住八年,不曾蘇醒過。

白湘芸走近床邊,拉了一張椅子坐下來,她唇畔逸笑,看著那張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手指摸著,輕輕撫過。

“媽,我來看你了。”

她握著婦人僵硬的手掌,用十指揉捏按摩,每一個指節、每一束肌肉,她都極有耐心地按壓,邊按摩邊對婦人說話。

“媽,告訴你喔,我昨天遇見一個很好的人,他住在阿里山上,是一座茶園的主人,他家門前種了一棵好美的櫻花樹,他教我如何泡老人茶,煮很棒的晚餐給我吃,還讓仔仔進房裏睡……”

這一趟的探望,白湘芸一直說在山上的事,細數盧有睿的種種好。

一直到接近傍晚的時候,白湘芸才離開療養院。

開車回家的路上,她經過一家大賣場,眼睛瞟到放在副駕駛座上的茶葉罐,嘴角揚起,忽地心血來潮,將車子駛進大賣場的停車場裏。

她下了車,在茶具專區選購了一組很講究的功夫茶茶組。

接著,她又繞到雨具區,選購了一雙女用的紅色雨鞋。

買完東西,回到停車場後,她打開後車廂,把雨鞋放在後車廂的角落,心裏想著:搞不好哪一天有機會再去阿里山玩!

盧有睿說了,山上常有午後大雷雨,誰知道會不會又讓她遇上大雨?

這雨鞋,有備無患嘛!

☆☆☆☆☆☆

白家別墅裏,白家男主人白震和女主人陳玉霞還有白湘芸,三個人正在用晚餐,長方形的餐桌很大,他們各自坐在餐桌的一邊,吃著豐盛精致的佳肴。

白震的面容剛毅,散發出不怒而威的氣勢,陳玉霞則是臉頰豐潤,一看就是不曾操勞過的貴婦樣,但是她的眉宇間過於犀利,看得出來是個精明強悍的女人。

白震開口問白湘芸。“昨天和今天上哪兒去了?不要因為私事臨時請假,你這樣會造成公司的困擾,也會讓同事質疑,人家會說你在耍特權,我不希望你落人口實。”

白湘芸正襟危坐,眼眸不敢擡高直視嚴肅的父親,只能盯著面前的飯菜。

“昨天我帶仔仔去山上拍公司的新産品廣告,臨時下大雨,被困在山上了。”

“那今天呢?”

“廣告拍到中午才結束,回來後我去療養院看我媽。”

白震點點頭,表情比剛才緩和了些,但是仍然告誡著她。“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你要是不隨時警惕自己,做好榜樣,將來會很難帶領部屬的。”

“喔……”白湘芸悶悶地回應著。

一旁的陳玉霞放下碗筷,插嘴道:“不是跟你說過了嗎?你爸爸在跟你說話的時候不要只是說‘喔’,要回答‘是的’。真怕外人聽見了,會質疑我是怎麽教你的。”

“是的,大媽。是的,爸爸。”

白湘芸的肩膀倏地緊繃僵硬,今天從山上下來之後的放鬆感正一點一滴的流失當中。

“還有,下個月有連續假期,我安排了要和張太太聚餐,你跟我一起去。她兒子要從德國回來了,你們倆見個面,看看彼此的意思怎麽樣。”

“喔……”才喔了一聲,她連忙緊繃地改口。“是的,大媽。”

白湘芸低頭吃了幾口飯,心不在焉,明明餐桌上的菜色那麽豐富誘人,可是她卻沒有胃口。

“爸、大媽,我吃飽了,你們慢吃。”

“嗯,去吧。”

看到白震點了頭,白湘芸才敢起身離開餐桌。

走到樓梯口時,她聽見大媽對爸爸低聲抱怨——

“真是的,這孩子跟我一點兒都不親!都是你,當年明明說好了,我可以讓小的進門,但是不能生孩子,可是你卻還是讓她生了,還說什麽家裏有女兒會熱鬧些——”

白震回話,語氣有點不悅。“好了!都那麽多年的事了,還拿出來講?快吃飯!”

白湘芸歎了一口氣,又想到大媽剛剛說的要她和張太太的兒子見面的事。她其實明白大媽的心思,大媽一直不是很喜歡她,這麽做的目的不外是想早點把她嫁出門去,省得看了礙眼。

唉……她垂著肩,心情悶悶不樂地上樓去。

☆☆☆☆☆☆

白湘芸的房間是豪華套房,所有設備一應俱全,幹濕分離的盥洗室、頂級彈簧床、精致的梳粧檯、玫瑰花壁紙、燦亮的藝術燈,待在這個裝潢得極具現代感的房間裏,白湘芸卻一點都不覺得輕鬆。

她想念阿里山上那棟樸實的房子。

白湘芸取出今天剛買的茶具,煞有其事地擺放在一旁的茶几上,倒出盧有睿送給她的茶葉,模仿著他教她的步驟來泡茶。

茶葉很香,入口甘甜,但是,她怎麽喝不出在山上的那種感動呢?

掏出手機,她想打電話給盧有睿,問他是哪個環節出錯了,才剛推開滑蓋,卻又躊躇著,覺得這樣打給他好像太過唐突。

她握著手機,擱在下巴處,開始自言自語。“中午才離開,現在就打電話給他,太不矜持了,他會不會誤會我喜歡他?”

說完,又搖頭。“不對!誰說主動打給他就是喜歡他?我們是朋友嘛!朋友互通電話很正常的,而且我只是想請教他泡茶的知識。”

說完,用力點頭,決定了,輸入號碼,正要按下通話鍵——

來電鈴聲搶先響起,嚇得白湘芸一時拿不穩,手機摔落,砸翻了一個品茗杯,茶水濺濕手機,她急忙拾起,連抽了好幾張面紙,胡亂擦幹後,正要按下通話鍵時,鈴聲驟止。

是誰呢?誰找她?白湘芸檢視著手機。

當她看到未接來電的顯示時,心裏驚喜,眼瞳晶亮著,晚餐時的沮喪心情全跑光了。

是盧有睿!他找她?

她立刻回撥過去,響沒兩聲,電話立即被接通。

“對不起,我剛剛沒接到電話,你找我?”她的聲音有點急喘。

“嗯!你在忙嗎?有沒有干擾到你?”他的聲音依舊溫醇。

“沒有,我沒在忙,我只是正好在泡你送給我的老人茶。”

“用英式骨瓷茶組?”他的語調拉高。

白湘芸愣了一下,隨即笑說:“不是,是用功夫茶具,很專業的一整套茶組,我專程去買的。”

“看來你很善待那一罐茶,它也該感到安慰了。”

白湘芸笑得更開心。“聽你說得好像我會糟蹋它似的,我只是泡不出像你泡的那種口感,不知道是哪里弄不好?”

聞言,盧有睿不假思索地說道:“有機會的話,我當面再教你一次。”

“好……”白湘芸聽了,心頭暖暖的。

再教一次?那表示要再見面一次嘍?什麽時候呢?她開始期待了。

她問他。“對了,還沒問你找我什麽事?”

“其實也沒什麽重要的事,只是突然想到,早上看到你的手臂上有一些蚊子叮痕,忘了告訴你,山上的小黑蚊很毒,你要記得抹藥,別抓破皮,免得愈抓紅腫愈擴大。”

白湘芸舉起手臂檢視著,果然白皙的手臂上有幾處紅腫,原來是山上的小黑蚊作怪,難怪她覺得癢癢的,只是他沒提醒,她也沒刻意去留意。

“真的耶!你好細心。”他怎麽會注意得這麽仔細呢?

被她這麽一說,電話那頭的盧有睿反倒覺得不好意思了起來,好像自己為了小黑蚊而特意打電話給她有點小題大作。

他邊說臉頰邊微燙著,暗笑自己笨拙,其實只是單純地想打電話給她,聽她的聲音,卻找了小黑蚊這麽微不足道的理由當藉口。

唉……太久沒和女孩子相處了,他有點抓不住那感覺。

“好了,那你早點休息,不吵你了。”

“嗯!你也是,謝謝你。”

挂上電話後,白湘芸的眉眼帶笑,因為多虧了小黑蚊的關係,所以盧有睿打電話來了。

她看著手臂上的蚊子叮痕,心情愉快,很想大喊:小黑蚊萬歲!

☆☆☆☆☆☆

白湘芸將盧有睿送給她的茶葉用玻璃罐分裝帶到公司去,每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分離式茶杯泡茶,聞著茶香提神醒腦。

這天,下午三點鍾一到,有廠商送一盒手工蛋卷過來,同事吆喝著要訂飲料外送來配蛋卷吃,白湘芸搖搖頭,不加入喝咖啡或冷飲的行列,一樣泡著甘醇的茶葉,而且她發現茶配上甜膩的蛋卷更凸顯其美味。

因為盧有睿的關係,她愛上了高山茶,雖然不太懂得如何品茗,但就是不由自主地眷戀著那抹淡淡的茶香味。

看著玻璃罐裏愈來愈少的茶葉,她掏出手機,猶豫了三秒鐘,決定撥電話給盧有睿。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找他,不知道會不會打擾到他?

電話響了,來電音樂響起,他似乎在忙,沒有立即接起,一會兒過後,盧有睿著急的聲音驀地響起。

“喂?你還在嗎?”盧有睿剛從茶園進來,看到擱在桌上的手機響著,看見來電顯示是她,他的心飛揚了一下,又同時暗惱自己怎麽沒把手機隨身帶著,響多久了呢?他速速接起,怕她挂斷。

“我在。”

“怎麽了?找我什麽事?”接到她的來電,他很開心。

“沒事,我只是想問你,你送我的那個茶葉快喝完了,我好像有點喝上癮了,想再買幾罐,多少錢?我把錢彙給你,你幫我留兩罐。”她拿茶葉來當打電話給他的藉口。

“不用匯款給我,茶葉送你。”

“怎麽行呢?不能讓你做賠本生意。”

盧有睿笑著說:“不是賠本生意,因為我根本就沒打算做你的生意。”

“可是……”白湘芸有點不好意思收。

“要我下山送去給你嗎?還是你來山上玩的時候再順道帶走?”盧有睿不讓她拒絕,直接問出要怎麽把茶葉交到她手中。他刻意不說寄給她,只給她兩個選擇,心裏其實期待著再一次的會面。

白湘芸聽了,嘴角勾起,眼睛也笑彎成一座橋。她喜歡他這樣問她,因為不管答案是哪一個,只要想拿到茶葉,他們勢必要碰面。

“我上山去拿!”她沖口而出,話才剛說出口,便覺得自己厚臉皮。

“好。什麽時候?我先把茶葉準備好。”一樣,他只想給她最頂級的冠軍茶。

白湘芸語帶惋惜地說:“最近有點忙,我要再敲時間看看……”

因為公司最近在趕一個企劃案,通常趕案子時她會忙到連假日也不得閑,所以她不確定哪一天可以挪得出時間。

“都可以,反正我很少離開這兒,我等你。”

聽見他說“我等你”三個字,白湘芸雀躍地眨眼,手掩嘴,怕自己笑出聲來。

“時間確定後我再撥電話通知你。”

盧有睿強調說:“沒問題,看是哪個時間,我都可以配合。要不我下星期日有空可以下山一趟,我親自幫你把茶葉送過去吧?”

“好啊!那就下星期日!”因為想到可以見面,她忘了矜持,答應得好快。

盧有睿聽見她的聲音,聽出她的迫不及待,他的聲音裏於是有了濃濃的笑意。“那你把住址給我,我到你家附近再撥電話給你。”

“嗯!”白湘芸說出一個住址,並與盧有睿確認位置,很怕他會找不著。

“沒問題,我知道那地方,那就下星期日見。”

“嗯掰掰~~”

白湘芸依依不捨地挂上電話,喝了一口茶。

因為與他敲定了再次見面的時間,所以心滿意足著,心情好,感覺茶更香醇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7 23:53:33

第4章

與白湘芸約定好要碰面的前一天,盧有睿難得失眠了,他之所以失眠不是因為心裏有煩心事,而是因為興奮期待著。

他不是沒交過女友、談過戀愛,照理說不該表現得像是對愛情莽撞的年輕人一樣,只因為一次的約會就期待到失眠,只能說,白湘芸很特別,只有她給他這樣的感覺,讓他緊張在意著與她碰面的事。

他甚至還謹慎地規劃起碰面時該安排什麽活動、說些什麽有趣的話題……

結果,這些規劃在見到白湘芸時,全都派不上用場。

他們約在白湘芸家附近的一間咖啡店碰面,盧有睿把茶葉拿給白湘芸。

這天,白湘芸穿上一襲淺綠色小碎花的洋裝,搭配咖啡色短靴和淺褐色短皮衣,臉上是精心打扮的粉妝,整個人看上去俏麗明亮,看得盧有睿眼露讚賞,不難看出她為了這次的碰面刻意裝扮。

他很開心她也重視這次的見面,唯一可惜的是——

白湘芸是抱病赴約的。

“咳……對不起。”她拿面紙捂著嘴巴,邊咳邊說:“我感冒了,很怕傳染給你。”

她其實也很嘔的,期待了一個禮拜,怎麽會偏偏在碰面的這天早上開始喉嚨痛、咳嗽呢?她猜應該是前兩天熬夜趕一個企劃案的關係,那天夜裏氣溫陡降,她冷得直發抖,卻又執意裹著大外套守在電腦前趕企劃案,一心想要快點把工作完成,深怕被工作耽誤了星期日的約會,結果工作是趕完了,卻因累過頭感冒了。

“沒關係,我不介意。你看醫生了嗎?有沒有按時吃藥?”他比較擔心的是她的身體狀況。

白湘芸搖頭。“早上才開始有症狀的,還沒來得及去看。”當她一接到盧有睿的電話,知道他已經到了附近,哪還顧得了要去看醫生,一心只想裝扮得美美的來見他。

“這怎麽行?”盧有睿的眉宇擰著,很替她操心。“如果身體不舒服不要勉強出來,我改天再來找你也一樣。”

“不一樣!”她猛地說。“你專程來找我,我當然要出來,而且……”她支吾著,不好意思說出“而且我很想見你”這句話。

盧有睿聽了,一方面心喜,一方面又有點心疼她硬撐著不適的身體和他見面。“你這樣不行,我陪你去看病吧!”

白湘芸訝異地看他。“你要陪我去看醫生?可是,今天是星期日,很多診所都休診。我沒關係,回去後再多喝水、多休息就好了。”

但盧有睿不肯,他率先起身,態度堅持,說:“如果真找不到診所可以看診,那我就陪你去醫院挂急診。生病了就是要乖乖看醫生、吃藥,別讓人操心。”

白湘芸聽他這麽說,臉頰上笑開了兩朵紅暈。聽起來,他好像很挂心她的身體狀況,還說要去挂急診呢。

她邊微笑邊小聲囁嚅道:“只是小感冒,去挂急診會遭醫生白眼的。”

雖然小聲,盧有睿還是聽見了,他笑容溫和地看著她。“被賞白眼也沒關係,你的身體比較重要。”

他的關懷讓白湘芸心窩暖暖的,身體也跟著發燙起來。完了,她都快要搞不清楚是因為感冒發燒,還是因為他的關心而體溫升高。

就這樣,盧有睿開車,載著白湘芸在街道上尋找有假日看診的診所,但就如白湘芸之前所說的,所有的診所都因為星期日而休診。

因為麻煩盧有睿載著她奔波,白湘芸覺得很過意不去,因此勸道:“真的不用再找了,也不用去大醫院,只是小感冒,我去藥房買個成藥就好。”

但盧有睿卻堅持著。“不,再找一會兒。我剛剛看到對街那裏有一間診所的招牌,我車繞過去看看有沒有營業。”

他繼續開著車子,在前方精明一街的路口回轉,駛到診所門口,一看見診所的大門敞開著,以及一些站在外頭等候看診的病人時,盧有睿和白湘芸不由得相視而笑。

盧有睿停好車,陪白湘芸去挂了號,又陪她一起等看診。

看完診、領完藥之後,他細心囑咐道:“先吃完藥再走吧!”

“嗯。”白湘芸點頭,取出藥包,在診所裏把藥吞下後,才跟盧有睿一起走了出來。兩人並肩往停車處走去的時候,白湘芸很抱歉地說:“對不起,難得你下來一趟,卻把時間花在陪我看病上。我本來想,或許可以陪你在台中市逛一逛。”

盧有睿搖頭,表示他並不在意。“不急在這一時,等你身體休養好了再說,以後有的是機會。”

白湘芸眉目含笑,覺得這話聽起來很不錯,因為那表示兩人還會有下一次的碰面。

當他們邊聊邊走時,經過診所附近的一間廟宇,廟裏的人潮吸引了白湘芸的注意,她訝然地說:“哇,這廟的香火真鼎盛!怪了,我以前怎麽沒留意這裏有一間廟?”

因她的話,盧有睿也把視線往那廟宇看去,看到廟宇上方的門匾寫著“慈惠堂”。“確實很多人,不知道是供奉什麽樣的神明?”

白湘芸聳聳肩,問他。“要不要進去看看?”

“可是你剛吃了藥,我以為你會想回家休息。”

白湘芸拚命搖頭,說:“我不累也不困,不需要休息。”她才不想回家,感冒事小,她比較想把握與盧有睿相處的時間。

盧有睿扯唇笑了。“也好,那就進去看看,順便祈求神明保佑你身體早點康復。”

結果這兩個搞不清這間是什麽廟宇的人,就這麽傻傻地進去了,並且還煞有其事地有樣學樣,跟著其他信衆一起在廟口的小攤子買鮮花和紅棗去祭拜。

等擺好供品之後,盧有睿和白湘芸一起去櫃檯投香油錢、拿祭祀的紙錢時,櫃檯的廟祝問他們。“要不要順便拿紅線?”

白湘芸和盧有睿對看一眼,傻傻地聽不懂廟祝的意思。

廟祝又說:“紅線啊!”他伸出自己的手,動了動小拇指,解釋著。“綁在手上的姻緣紅線。當然不是叫你們一定要綁在手上,求來的紅線看是要隨身攜帶在皮包裏,還是要放在口袋裏都可以。”

一聽見姻緣紅線,盧有睿有點聽懂了,他先轉頭看看廟宇正殿裏所供奉的白鬍子神尊後,再問廟祝。“這不會是月老廟吧?”

廟祝理所當然地點頭,一副“這還用問嗎?”的表情,說:“你們不是情侶嗎?會一起來這裏的男女幾乎都是情侶,再加上今天是農曆十五,是最適合求姻緣的好日子。你看那些人都是來求戀情早日開花結果,所以要準備的供品就是鮮花和紅棗,取其諧音,‘棗’代表‘早日’,鮮花代表愛情順利開花。”

聽完廟祝的解說,白湘芸的臉蛋不受控制地爆紅。糗了!原來是月老廟!她居然搞不清楚狀況地邀盧有睿進來拜神,這下丟臉丟大了!他會不會在心裏偷笑她厚臉皮、不知羞?

廟祝又問:“怎麽樣?要不要?如果要的話,把紅線一起壓在供品下,等拜完了之後拿到火爐上繞三圈,然後就可以配戴了。”

一時之間,盧有睿和白湘芸都不知道該怎麽應話,盧有睿臉色有些尷尬不自然,白湘芸則是羞澀低頭,只敢看著地面,不敢擡頭看他。

“這……”盧有睿看看熱心的廟祝,又看看頭低低的白湘芸,覺得這場面真是難倒他了。

他是挺想求一條紅線,讓這條紅線連系他和白湘芸之間的情誼,不可否認的,他還滿喜歡她的,否則不會這樣處心積慮地想和她見面,不會在意她的身體狀況,不會因為期待見面而好心情,只是……就不知道白湘芸抱持的是什麽樣的心態?不難看出她應該對他也有好感,只是程度呢?是哪一種等級的喜歡?

廟祝見他們拖拖拉拉的下不了決定,逕自抽了兩條紅線放在盧有睿手中的紙錢上,開玩笑地說:“好啦!拿去拜啦!來這裏的每個人都嘛會求紅線,有拜有保庇啦!”

盧有睿捧著那捆紙錢,看著紙錢上頭的紅線,又看看低垂螓首的白湘芸,言詞小心翼翼地詢問著她。“如何?還要拜嗎?”

“嗯……”細如蚊蚋的聲音從白湘芸的嘴裏逸出,並且,她的頭微乎其微地點了一下。

盧有睿聽見了,也看見了,唇畔於是逸笑,一顆心不禁飛揚起來。

他將紙錢和紅線放在剛才買好的供品旁,然後點了一把香,分別拿給白湘芸和自己,領著她穿越人潮洶湧的信衆,在神壇前找了個好位置,兩人站在月老神尊前,誠心膜拜。

周圍的人潮鬧哄哄,有人喃喃念著求著、有人在擲?,但此時的白湘芸可沒心思去管別人,她專心誠懇地在心裏這麽求著——

如果月老禰的紅線真有靈的話,那麽請賜我一段良緣,串起我和盧有睿之間的情緣。

默念完之後,白湘芸偷瞄著身旁的盧有睿,覺得他的側臉好俊,覺得他專注拜神的模樣好吸弓人,看得她心飄飄然,禁不住飛到他身上去了。

她心裏緊張又好奇著:不知道他求什麽呢?會是跟她有關的嗎?

盧有睿察覺白湘芸在看他,一偏頭,競意外捕捉到她著迷的眼神,那明亮的雙瞳裏仿佛都要浮現出兩顆愛心似的。

他又驚又喜,她則是又羞又躲。

“我……”白湘芸局促得很。“我拜好了,我先去插香。”說完,很難為情地避開盧有睿的眼,慌張地去香爐插香。

看著她羞澀回避的模樣,盧有睿心情很好,在心底這麽問著月老——

是她嗎?你已經把我的紅線牽到她身上了嗎?

想當然耳,月老無語,笑看天下有情人。

一會兒後,當他們完成拜月老的程式之後,盧有睿依廟祝指示,把紅線拿到香爐上繞三圈,然後將其中一條交給白湘芸。

白湘芸羞答答地收下那紅線,本想系在手腕上的,但又怕被盧有睿看穿她的心思會笑她,只能暫時將紅線收進皮夾裏。

至於盧有睿則是把那條紅線珍而重之地收在外套口袋裏,他是大男人,系條紅線在手上本就不適合,但可以肯定的是,這條紅線他絕對會好好地收藏著。

☆☆☆☆☆☆

清明節連假的第一天上午,白湘芸在陳玉霞的安排下與張太太和張天沐在“長榮飯店”的咖啡廳裏碰面。

張天沐的家裏經營貿易公司,家中排行老大,目前在德國攻讀企管博士,回國度假時,被母親要求一同前來餐敘。他原本是不大願意來的,想也知道母親八成是想替他安排與相親的物件碰面,但是礙于不好惹母親生氣,他還是來了,想說應付一下即可。

但是當他看到白湘芸時,原本那種只想應付一下的心態沒了,反而是一臉興味。

白湘芸這女孩子他喜歡,除去亮麗的外表不說,光是她那表面順服但眼神卻透露出倔強固執的模樣就夠吸引他。

陳玉霞和張太太看出男對女有意,兩個貴夫人很識趣地移到另一桌去吃蛋糕、喝咖啡、聊是非,留下年輕人獨處。

兩人面對面坐著,張天沐開始探聽她的情況。“白小姐的興趣是什麽?”

“把卡刷爆。”因為嚴厲的大媽不在旁邊,白湘芸才敢信口胡謅,想說讓他誤會她是超級敗家女。

“那平常都做些什麽消遣?”

“在家睡覺。”讓他以為她很懶散。

“總有出門的時候吧?愛上哪兒去?”

“去夜店,混到天亮。”讓他以為她生活很糜爛。

“欣賞哪一型的異性?”

白湘芸看了張天沐一眼,他渾身散發商場強者的魄力,於是,她故意這麽說:“喜歡娘娘腔型的男人。”

張天沐剛啜飲了一口大吉嶺紅茶,聽見她的回話,差點嗆到。

“好特別的眼光。”他語帶挖苦地稱讚著。

“多謝。”她冷冷回道,心裏有點惱,怎麽這人沒被她嚇到呢?

“等一下有空嗎?賞臉讓我請你看電影。”

“沒空,我要載——”

陳玉霞和張太太正好走過來關心他們的狀況,聽見了對話,陳玉霞忙插嘴:“湘芸,你不用載我回去,我和張太太兩個要一起去逛街,張太太你說是吧?”說著,還對張太太使眼色。

陳玉霞很滿意張天沐的家世背景,白湘芸要是能跟他結婚,不但可以生活無虞、不用再依靠娘家,甚至,張家所經營的貿易公司還能對白家的寵物用品公司幫上不少忙。

張太太連忙附和道:“對!我們要去逛新光百貨。天沐,你就陪著白小姐,不用載我回去了,我和白太太會自己搭計程車回去的。”

“好,那你們要小心點。”

“就這樣,那我們先走了。”

陳玉霞和張太太相偕離去後,白湘芸雙手交叉環胸,氣惱地看著張天沐。

“我沒答應和你去看電影。”

“沒關係,不看電影也可以去其他地方。”

“我都不去。”她討厭張天沐那種強勢的態度,比起來,她還是比較喜歡盧有睿帶給她的輕鬆自在感。

“那好,就坐在這裏喝咖啡也行。你還想吃些什麽點心?蛋糕好嗎?女孩子不都喜歡吃甜點嗎?”

“謝謝,我不愛甜食。”白湘芸語氣冷淡地拒絕,然後霍地起身,拿著手提包,很不給面子地說:“張先生,很抱歉,我要先走了。”

張天沐的身子往後靠向椅背,挑眉,什麽話都沒說,但是看著她的眼神卻是犀利且自信滿滿,一副女人就是愛拿喬的表情。

白湘芸看著他高傲的臉,覺得刺眼,懶得跟他多說,抛下他,轉身離開。

出了飯店之後,白湘芸心情悶悶地開著車回家,按下車庫的遙控器,鐵卷門上升,她瞧見了父親的轎車停在裏頭,知道父親在家,料想得到,等會兒一進家門肯定會被問起相親的結果,她心裏頭悶著,突然不想進家門了。

她又按下遙控器,讓車庫的鐵卷門下降,車子轉了個方向駛走。

把車子在路旁暫停下來後,她掏出手機打電話回家,接電話的人是阿美姨。

“阿美姨,幫我轉告我爸還有大媽,就說我和大學同學聚會,今天不回家吃飯了。”她其實沒有聚會,也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只是想一個人兜兜風,打發時間,就是不想和父親還有大媽一起吃飯。

“小姐不回家吃飯啊?”阿美姨的聲音裏有一絲絲失望。

“怎麽了?”

“小姐上次不是說想吃炸起司豬排?我試做了幾次,今天炸得最酥、最成功呢!”難得小姐有特別想吃的東西,她可是很用心地在做耶!

起司豬排?

聽到這一道菜,白湘芸立即聯想到盧有睿。連續假期不知道他在做什麽?有點想見他。

“阿美姨,不好意思,改天你要炸起司豬排的時候,事先跟我說,我一定早餐、午餐都不吃,空著肚子等著大吃一頓,這一次抱歉了。”

說完,她挂上電話,把車上的衛星導航設定在阿里山梅山鄉,然後抛開壞心情,嘴角含笑,把車子往阿里山的方向開去。

她沒事先通知他,想說給他一個驚喜,反正盧有睿說過他很少下山的,所以她這一趟應該不會撲空才對。

☆☆☆☆☆☆

因為連續假期的關係,盧有睿開車下山,在姊夫家陪母親和姊姊吃午飯。

姊姊告訴盧有睿。“下個月你姊夫的公司有提供員工免費全身健檢的福利,家屬只要半價,我和媽都要去,我也幫你報名了,到時候一起去。”

“好。”他沒意見。“哪一天?我來載你們。”

“日期排定後我再通知你。”

用餐過後,他來到客廳,又和姊夫泡茶聊天了好一會兒後,才離開姊姊家。

由於時間還早,所以盧有睿開著車到大賣場採購日常用品。走到寢具區時,看見展示著一件粉紅色的蕾絲蚊帳,突然想到白湘芸白皙的手臂被小黑蚊叮出紅點的樣子。

明明她又沒說會再來茶園過夜,但他還是衝動地買下了那個蚊帳,他說服自己:沒關係,就算白湘芸用不著,那小佩來山上玩的時候也可以用的,小朋友的皮膚那麽嫩,哪禁得起蚊子咬?

結完帳,站在大賣場的停車場,他想,也許可以約白湘芸出來,或許唐突了點,但想見她的欲望很強烈,他決定順著心意,掏出手機撥給她,但是卻聽見“目前用戶沒有回應”的答覆。

盧有睿有點小小的失落,決定回家去。他推著東西往停車格走去,走到他的銀色休旅車旁,開了後車廂,正要搬東西上車時,忽地,雙腳一陣麻,仿佛一股電流從他的腰間往下竄,電麻了雙腿。

這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再加上沒造成他什麽困擾,所以盧有睿聳了聳肩,沒放在心上。

☆☆☆☆☆☆

白湘芸把車停在櫻花樹下,她下了車,眉宇擰著,沮喪地看著眼前緊閉的鐵門。

一個山地小孩經過,看見她,咧開嘴巴朝她笑著。

“小朋友,知不知道盧有睿去哪里了?就是住在這裏的那個叔叔。”她指了指盧有睿的房子。

山地小孩跑過去用力敲著門,砰砰砰,敲得好大聲,房子裏頭沒有任何回應,他於是又把雙手放在嘴巴旁邊圈成圓形,大喊:“盧叔叔~~有人找你的啦!”

一樣,沒有回應。

山地小孩回頭告訴白湘芸。“盧叔叔一定不在,通常這樣喊,他都會聽見的啦!”

白湘芸謝過那個小孩,小孩走後,她掏出手機想撥給盧有睿,但卻發現手機沒電,而且慘的是,她居然忘了帶備份電池與車充。

她又在櫻花樹下逗留了半個小時,還是等不到盧有睿的人,最後只好垂頭喪氣地上了車,發動車子開下山。

車子開到半路,有一段産業道路的路面不平,車輪輾過一個坑,車子顛簸彈了一下,白湘芸不以為意,不料車子又往前開了一公里左右,竟突然熄火了。

白湘芸下車,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的愛車,只不過前陣子比較忙,沒有送它去做定期保養而已,居然就這樣鬧脾氣罷工?

她把手伸入皮包裏,掏出手機想打給車廠來拖吊,但手才一摸到手機,又想起手機是沒電的狀態。

白湘芸這下慌了,山上可沒有計程車能隨招隨停的,要她隨便在路旁搭別人的便車她更是不敢啊!怎麽辦呢?這樣她要怎麽下山?

☆☆☆☆☆☆

盧有睿正開著車往回家的路上,瞧見眼前的路面出現了一個紅色的三角形故障標誌,心知是有車子半路抛錨,他本來不以為意,但是故障標誌前方的那一輛黃色minicooper車子強烈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車子……好眼熟。

白湘芸不也是開同一款的車子嗎?

他在路旁停車,走過去察看,車子裏頭沒人,他繞了車子一圈,意外地發現擋風玻璃上有幾片櫻花瓣被雨刷夾住。

盧有睿訝然,猜想著,會不會……

他趕忙舉目往四周搜尋著,果然,在遠遠的樹蔭下發現一個眼熟的身影正低著頭躲太陽。

盧有睿笑了,方才在大賣場停車場時的失落心情全消逝,他腳步輕鬆地往她走去。

白湘芸頭低低的,正在鬱卒自己的倒楣遭遇時,突然感覺有人走近她身邊,對她說——

“車子抛錨了嗎?需不需要搭便車?”

這聲音?!

白湘芸愕然擡頭,果然看見盧有睿正對著她微笑。

“是你?怎麽會?”他怎麽會知道她被困在這兒,正急需幫助?

“剛好路過。你呢?”

“我……也剛好路過,結果車子不知道怎麽回事,熄火了,偏偏手機又沒電。”她不好意思說,她其實是專程上山來找他的,但是撲了空又遇上車子抛錨,只能很狼狽無助地待在這裏瞎等。

“只是路過?”他挑眉,覺得她沒說實話,哪有專門從山上路過的?而且她車子雨刷上的櫻花瓣說明了她似乎曾去過他家。

他感覺得到她應該是有點喜歡他的,而她主動來找他,更加佐證了他的感覺,所以她絕不會只是路過。這個推測讓盧有睿感到踏實歡欣,他千百萬個歡迎她的出現,喜歡她的心思也愈來愈濃烈了。

白湘芸嘟唇,找了個藉口。“我其實是去賞櫻花。”

“去哪兒賞櫻花?”

她嗔了他一眼,老實說:“你家門口。”

“專程來我家門口賞櫻花?不是找我?”不是吧?就這樣?

“還有,呃……你上次不是說要再教我泡一次茶?所以我就……”總不能要她厚臉皮地直說,因為很想念他,所以莽撞地開車上山來吧?

盧有睿笑看她難為情的局促表情,說:“那就走吧!”

“嗄?去哪兒?”

“去我家泡茶。”

“可是我的車……”

“山上這裏很難找到拖吊車,我有認識的車廠,如果你信任我朋友的話,我打電話叫他們來幫你把車送進廠檢查一下。”

“好啊!”她點頭,他介紹的朋友她當然信任。

盧有睿馬上打電話聯絡車廠,他們等了十幾分鐘後,車廠的人來了,掀開車前蓋,東摸摸、西摸摸的,一會兒後車子終於可以發動了,但是只能以極慢的龜速前進,車廠的人表示要把車子先開回車廠修理。

正要開走時,白湘芸突然想到什麽,跑上前去制止。

“等等!”

白湘芸打開後車廂,拿出一個袋子後,才讓車廠的人把車開走。

盧有睿問:“什麽東西?”

“看!”白湘芸獻寶似地從袋子裏拿出一雙女用雨鞋。“如果又下雨了,穿這個走在山路上就不怕跌倒了!”她燦笑著,沒發覺自己這個行為是不打自招,這等同自己招認了她期待兩人可以再次見面,並且提前做了準備。

盧有睿看著她的笑顔,心裏悸動著,更加確定了她喜歡他,而他同時也笑自己,他又何嘗不是一樣呢?不也是買了蚊帳,為她的再次造訪茶園做準備嗎?

從第一次分開之後,他就不停地期待著下一次的碰面,又是留電話給她,要她假日上山來玩,又是用小黑蚊當藉口打電話給她,又是送茶葉、陪看病、拜月老的,一切的步驟都是因為他戀上了一個名叫白湘芸的女子。

他欣賞她、喜歡她,而她喜歡他的心思也不難看出,看來,愛情應該是真的來了吧?他欣喜企望著,盼那代表情緣的紅線,另一端系的就是她。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7 23:53:52

第5章

盧有睿載白湘芸回到家後,搬了桌椅和茶具來到櫻花樹下,他和白湘芸很浪漫地以繽紛瑰麗的櫻花來佐茶。

“不是有人會把花瓣烘乾加入茶葉中一起沖泡嗎?一般最常見的是茉莉花和桂花,不知道櫻花的花瓣可不可以也一起入茶?”白湘芸提出疑問。

“當然可以,只是櫻花的香氣不像茉莉花來得香鬱,就算一起摻入茶葉中也不會有多大的影響。你想試試看嗎?”

“可以嗎?”她雙眼晶亮。

“嗯,跟我來。”

盧有睿進屋拿了梯子,爬到樹上摘了一大把櫻花裝入袋中,然後帶她走到約莫五十公尺遠的一座烘茶廠裏。

因為是連續假期,所以茶廠工人放假,整座烘茶廠裏只有他們兩人。

盧有睿教她。“把花瓣在竹簍上均勻攤開,這叫做‘走水’。”

又教她如何讓花瓣發酵,怎樣放入熱風乾燥鍋裏“炒菁”。

白湘芸興致盎然,照著他教的那樣,一步一步跟著做,耗了兩個小時,終於將櫻花瓣乾燥製成。

“然後呢?”她很期待,自己親手做的花草茶耶!這可是生平頭一遭。

“把花瓣和已經是成品的茶葉混合均勻,裝入茶葉密封罐中,藏茶一陣子就可以喝了。”

“不能馬上喝嗎?”

“是可以,但是我不建議。其實茶葉和酒一樣,藏得愈妥當愈久,價值便愈高。時間會轉化茶韻,陳年茶有一種獨特的韻味,這也是它價值的所在,有人甚至藏茶十幾年才開封。如何,想試試看藏茶嗎?”

“想!”

盧有睿取來一張封箴用的空白貼紙和一支筆,他將貼紙貼在茶葉罐上,將筆交給她,交代道:“寫上封罐的日期並簽上你的名字。”

白湘芸寫了日期、簽了名字後,滿心歡欣地捧著那罐櫻花茶葉,笑得很甜地說:“我好厲害,生平第一罐茶葉終於完成了。”

“確實很厲害。”盧有睿不吝嗇地讚賞她。

他受到她感染,也笑著,覺得她的笑容像醇酒,讓他薄醺微醉。他的眼角瞥見她的頭項上有一片乾燥的櫻花瓣,沒有細想,他伸出手替她撥開。

花瓣從她的發上落到她的頰畔,盧有睿的手跟著從她的發移到她的臉上,一觸及那細嫩的膚質,他的手便停住了,捨不得放開。

盧有睿的心蠢蠢欲動著,情潮如泉湧現。從一開始見面時就深受她吸引,忍不住對她特別,禁不住想關心她,聽著電話裏她的聲音便覺得滿足,知道她特意上山來找他,他那沈靜了許久的心更是欣喜飛揚。

他知道,愛她的心意再也關不住了,他難以抑制,對她的愛意泉湧而出。

他自問不是容易動情之人,而白湘芸也沒特別做了什麽引誘他的事,但是很奇怪,他就是輕易因她而心旌搖曳。

不想放開她了,他想順著最真實的心意去做:想吻她、擁抱她、讓她明白他渴望讓彼此的關係更進一步。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四目定定凝望著,時間仿佛靜止了,空氣燥熱得像是隨時會爆出火花來。白湘芸喘著,胸口微微起伏,知道有什麽事即將要發生。

盧有睿逼近,低頭,試探性的、淺淺地吻了白湘芸的唇一下。

她長長的睫毛顫動著,粉唇喘息微張,一會兒貝齒又輕咬著下唇。她沒躲開他的吻,但是看起來有點緊張,盈盈美眸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

盧有睿心懾於她這無辜的模樣,他禁不住放縱自己,雙手捧住她的臉,低頭封吻住她的唇,不同於方才淺嘗即止的吻,這一次他吻得很深入。

白湘芸無力地閉上眼,腦子亂紛紛,有點笨拙地回應他的吻。

這是第一次,她沒有猶豫地將感情交了出去。

從來不曾談過戀愛,也不曾對哪個人如此信賴,是唯一一個能讓她抛開顧忌,不壓抑、不退縮,更不會情不自禁地想去貼近誰,就只有盧有睿勇敢去愛的人。

原以為對於愛情無知,在愛情驟然降臨時她會惶惑不安,但實際則不會,不但不會,她甚至還有種很踏實的充盈感,這感覺自從她母親墜樓之後就再也未曾有過,是盧有睿的出現讓她重新體會了被溫暖呵疼的幸福。

她願意勇敢去愛,她在心裏無聲說著:我愛你,如果人的一生中都將有一名契合的靈魂伴侶,我但願那個人就是你。

☆☆☆☆☆☆

盧家客廳裏。

盧有睿挂上電話,轉頭對白湘芸解釋。“車廠那邊的人說你的車子要到明天才會修得好。”

“明天?要這麽久?”

“嗯……”盧有睿沈吟了一下,試探地說:“看樣子你沒法兒下山了,要不要留在這裏過一夜,等明天再走?”

“這……”她遲疑著,他的提議讓她很心動。

因為想跟她多相處一些時間,所以希望她能留下來,但又怕她誤解他別有所圖,於是盧有睿狀似輕鬆地說服她。“這幾天不是放連假嗎?你明天應該不用上班吧?”

因為他想留她下來的舉動讓她心喜,另一方面則是她也不想回去面對父親和大媽詢問相親的結果,所以她也不想走,但又不好意思表現得太過明顯。

“欸……”她點點頭。“是不用上班,多待一天應該沒關係,而且……”她的語氣有點局促不自然,找了個藉口。“我剛剛看到外頭好像有幾隻燕子低飛,不知道會不會下雨呢?”

說完,她臉紅地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手足無措,不敢迎視他。

盧有睿聽見她說的話,心情飛揚,唇畔逸笑,附和著一起瞎說:“對,我也看到了,可能會下大雷雨,你還是留下來的好。”

其實外頭的天氣好得很,是有幾隻燕子沒錯,但是它們飛得很高,壓根兒沒有要下雨的徵兆。

她難為情,聲如蚊蚋地說:“好像也只能這樣嘍……”

就這樣,燕子成了她留下來過夜的藉口。

因為怕家人責備,所以白湘芸先向盧有睿借電話打回家,告知明天才能回去,所幸,接電話的人是阿美姨,否則她還真怕被大媽接到了,會一直逼問她與張天沐相親的結果。

見她挂了電話之後,盧有睿說道:“還是一樣,你睡樓上,我睡樓下。”

“好。”

“對了!”盧有睿突然想到,往外走去,來到休旅車旁,打開後車廂拿出蚊帳,再回到屋內。

“什麽東西?”白湘芸好奇地探過去。

“好東西,可以讓你一夜好眠。”

盧有睿打開包裝,扯出一床粉紅色的蕾絲蚊帳。

“蚊帳?”

“對。你上次在這裏過夜時被小黑蚊咬了,等一下我把這個釘挂在天花板上,你晚上就可以好好睡,不用怕蚊子騷擾了。”

白湘芸聽了,心花怒放,低頭嬌笑著,心想:什麽時候準備的蚊帳啊?怎麽,原來他很期待她再一次來這兒過夜嗎?

“笑什麽?”他睨著她,不懂她怎麽如此開心?

“沒……你不是要挂蚊帳嗎?我幫你。”她臉紅紅,低著頭,率先往二樓走去。

盧有睿拿著蚊帳,跟上樓去,他看著她的背影,疑惑著:在笑什麽呢?心情這麽好,是因為高興要留下來過夜嗎?

☆☆☆☆☆☆

盧有睿拿了張木頭凳子,用紙巾擦幹凳腳後,放在大姊的床鋪上,他站在凳子上,探高手臂將蚊帳釘挂到天花板,而白湘芸則跪在床上,雙手幫他扶著凳子。

她仰首看著他認真專注的模樣、他拿著鐵錘的強健手臂、他那看起來很可靠的肩膀,心頭的小鹿亂亂跳,覺得他好棒!又想到他那想呵護她不被蚊子叮咬的溫柔心思,啊~~她的心軟綿綿的,好想偎入他懷中,尋求渴望已久的溫暖。

一會兒後,盧有睿放下手臂,低頭對她說:“已經挂好了,等一下就可以攤開來用了。”

他從凳子上跳下來,把凳子拿開後,和白湘芸一起跪坐在床上,把蚊帳抖開,粉紅色的蚊帳垂挂下來,包圍在床鋪四周,同時,也把她和他一起籠罩在裏頭。

白湘芸眉眼帶笑地看著那粉紅色的蚊帳,感覺像是被一團粉紅色的氛圍給團住似的,她禁不住笑說:“感覺好浪漫喔!”

盧有睿看著她粉嫩的嘴唇蠕動著,聽著她甜美的嗓音說著話,思緒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般,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方才在烘茶廠房裏的那個吻。

他又想吻她了。

想吻她的念頭浮現的當時,他才驚覺意識到,他們兩人現在一起親密地跪坐在床上,被蚊帳給包圍著,突然,他覺得這蚊帳像是一張情網,網住他和白湘芸,誰也逃不開。

白湘芸發現他怎麽不說話,而且臉色有異,她雙手撐在床鋪上,臉頰移靠近他面前問:“你怎麽了?”

“我……”她凝望著他的模樣看起來很迷人,盧有睿看著看著,頓覺身體緊繃,心狂如嘯,感覺有什麽力量即將破柙而出。喉嚨很幹,亟需一道清泉來滋潤。“我想……”

他邊說邊貼近她,深邃的眼眸裏像是燃著兩簇火花。

氣氛因為他的靠近而變得很暖昧,白湘芸意識到了,她知道他又想吻她。

她心跳如擂鼓,回望著他,不期然在他的眼瞳裏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白湘芸學他,緩緩靠近他,兩人的唇瓣近在咫尺。

她因為緊張而喘息著,盧有睿感覺到了,笑開來,明白了什麽叫做吐氣如蘭。

他不再壓抑,偏頭攫住她的唇,輕淺地吻著、吸吮著、逗弄著,本來以為可以解喉頭的乾渴,不料卻愈吻愈饑渴。

尤其當白湘芸無助地將顫抖的手攀挂到他的脖子上時,一切開始失控……

“湘芸……”他倒抽了一口氣,沙啞地低喃她的名字,大大的手掌抵住她的後腦,壓近,加深了這個吻。

細細的輕吻已經不夠滿足如潮湧出的情欲,他的舌探入她嘴裏,兜轉吮弄、舔洗挑弄著她的柔軟。

白湘芸頭暈暈、腦脹脹,感覺像在坐旋轉咖啡杯那樣,很暈眩、很迷惘,但是卻很快樂。

她怯怯地回應他的吻,雖然動作青澀,但卻情真意誠。

她不怕交出自己,如果物件是溫柔的盧有睿的話,她不怕。

“有睿……”她在被吻得酥麻欲醉的時候,鼓起勇氣,喃喃說:“我……喜歡你。”

說完,自己居然感動得紅了眼眶,眼淚不爭氣地落了下來。

因為他,她才發現原來她擁有去愛一個人的能量啊!

一句話徹底瓦解了盧有睿亟欲壓抑住欲望來保護她的理智,也牢牢地捆綁住了他的心。

他捧住她的臉,疼惜地以拇指拭去她的淚,珍惜地吻著她的臉,邊吻還邊說話逗她:“喜歡我這麽讓你難過啊?還難過到哭了?”

“喂!”她羞惱了,握拳捶他胸膛,頭低低的,因為自己搶先告白了,難為情地不敢看他。

盧有睿抓住她的手,拉到唇邊,笑著舔吻她的每一根手指。

白湘芸微愣,擡起頭看著他,手指頭被他吻得搔癢心悸。

他邊吻邊深情告白。“我也喜歡你。知道嗎?我猜月老應該早在你我的手上系上一條看不見的紅線,將我們相系拉緊,否則我怎會一看見你就被你迷去了心魂?還記得當我看到這雙美麗纖細的手在風中捧著櫻花瓣時,我就喜歡上你了。”他想到初見面時的悸動。

“嗄?”她瞪他。“你只愛我的手?”

盧有睿愣了一下,隨即朗笑出聲。“當然不是!我愛全部的你。”

說完,他抱她躺在床上,細碎的吻落在她白皙的頸項上,說:“我愛你的脖子,還有性感的鎖骨。”

他開始動手脫去她的衣服,手脫到哪兒,唇便跟著吻到哪兒。

“還有雪白的酥胸……細滑的美背……小巧的肚臍……勻稱的美腿……以及……”他的唇舌逗留在她的大腿內側,騷動她身體最敏感的地帶。

白湘芸哆嗦著,身子因為這甜蜜的折磨而不斷冒出晶瑩細汗,她咬牙埋怨著。“盧有睿……你很過分。”這樣肆無忌憚地吻遍她的身體,害得她神魂顛倒,快被掩沒在排山倒海而來的情潮漩渦裏了。

他笑著說:“對,我很過分。”他起身脫去自己的衣物,回到床上,以強硬的身軀覆蓋住她柔軟的身體……

☆☆☆☆☆☆

白湘芸像一隻小貓咪,長髮披散,懶洋洋地趴在盧有睿的身上,她如凝脂般的皙白膚色對應著他的黝黑膚色,形成強烈對比。

白湘芸的耳朵貼著盧有睿的胸膛,靜靜聽著他沈穩的心跳聲,嘴角勾起輕淺滿足的微笑,感覺很安心、很放鬆。

曾經,她以為自己會這麽壓抑、這麽不快樂地過完一輩子,但是遇上了盧有睿,在有他的地方、在他溫柔的懷抱裏,她找到了豁達的天堂。

白湘芸喃喃對他說:“其實……今天下午我去相親了。”

“什麽?!”盧有睿如遭雷擊,猛地起身,趴在他身上的白湘芸差點因此翻下床。他反應極快,大手一撈,摟住白湘芸的纖腰,將她牢牢圈在胸前,一臉嚴肅地問:“你剛剛說什麽?你去相親?”

他緊張的反應讓白湘芸很得意,她嘻嘻笑著,摟住他的脖子,小臉仰望他吃醋的表情。

“對啊!沒辦法,家裏長輩的意思,說什麽相親物件的家世有多好,兩家如果聯姻,對生意上的往來會有多大幫助。我不能違抗,只好去了。”

“結果呢?”盧有睿難得這麽提心吊膽。

“結果對方似乎很滿意我。”

“對方很滿意你?”盧有睿的音調提高,俊眸輕斂地睨著白湘芸。“他滿意你,而你卻跑來山上找我,和我發生關係?”他不懂,這代表什麽?究竟她是愛或不愛?

白湘芸很壞,看到他這麽緊張不悅的模樣,自己卻反而笑得開心。多好啊,他吃醋了,而且吃醋的樣子好迷人!

她眼露狡黠,嘟唇回答:“我只說他滿意我,又沒說我滿意他。”

“你……”盧有睿聽出來她在耍他,歎了一口氣,語氣縱容地說:“真會被你嚇死。”

“你很緊張哦?”她笑咪咪地問:“怕我被別人追走?”

“當然!”摟著她身軀的手臂收得更緊了些。

“不怕、不怕,我不會的,我只喜歡你。”她討好地在盧有睿的下巴上親了又親。

“為什麽非要相親不可?還會有下一次吧?你和家裏的長輩無法溝通嗎?”上一次聽她提到家裏有個大媽,隱約感覺得到她和家人的關係似乎不是很好,當時他不方便探究得太深,但是現在他想多瞭解她的狀況。

“十六歲那一年我很反骨……”白湘芸也不隱瞞,敞開心房,說出那段讓她活得很壓抑的往事。“後來我母親住進療養院,一個月的開銷就要五萬元,我雖然在自家公司上班,但與其他員工一視同仁,領一樣的上班族薪水,我的收入不夠付母親的療養費,而家裏的經濟大權又掌握在大媽手中。當然了,就算我撒手不管,繼續任性,他們還是會支付療養費,但是我總覺得拿人手短,於是,為了我母親,我收起自己最原本的性格,失去自我,一切都聽大媽的擺佈。我媽媽已經被我害得這麽慘了,我不想她連生病了都得不到完善的照顧。”

“你不是還有一個大哥嗎?他不幫忙你母親的事嗎?”

“他是大媽所生的同父異母哥哥,大哥人還不錯,不會把我當外人看,但是也沒能幫助我什麽。”

重新提起這段往事,白湘芸以為自己會邊說邊哭,但是她沒有,在盧有睿面前說出來,她不覺得自己可憐,相反的,竟有股釋放開來的虛脫感,說完之後,她只覺得好累、好累……

盧有睿聽完後,替她覺得心情沈重,兀自沈思著。

“你在想什麽?”他的沈默引來白湘芸的探問。

“我在想……好可憐的公主,不知道需不需要武士來救她?”他心裏頭漸漸浮出一個想法。

“嗄?”白湘芸眨眨眼。“武士?你嗎?”

“嗯。我可以照顧你,也有能力支付你母親的療養費,當然不是要你就此違背你大媽的意思,她是長輩,你還是該尊重她,但不需要因為金錢的關係被她牽著鼻子走。”他想讓她無所顧忌,活得自由自在。

“我不能隨便拿你的錢,再說,為什麽你要這樣幫我呢?”她傻愣了,就只因為他們有過肌膚之親,所以他願意這樣幫她嗎?

盧有睿笑了,笑容真誠又帶點兒靦腆。

“如果我說我最愛收留可憐又無辜的流浪小動物,這個理由會不會說不過去?”

白湘芸捶他。“別開玩笑!”

“好、好、好。”他包住她的粉拳,表情認真地說:“我說真的,其實我只是希望你能活得更開心自由點,沒有一個男人希望他心愛的女人過得不快樂。”

白湘芸聽他這麽說,唇瓣笑開來,往上彎起漂亮的弧度,笑得嫣然。

“喔……”她的聲音輕軟得像是棉花糖,臉頰酡紅如醉,眼瞳熠光閃閃,他那句“心愛的女人”哄得她心花朵朵開。

白湘芸滿臉甜蜜蜜,趴在他身上,額頭抵著他的,語氣滿足喟歎地誇獎他。“你人真好,要是我媽媽是清醒著的,她一定也會喜歡你。”

他的大掌覆在她的後腦,壓下她的頭,唇舌貼上她的,熱吻著,一吻結束後,他沙啞低喃道:“記住,一定要讓自己過得快樂,我喜歡看你笑咪咪的樣子。”

白湘芸聽了,鼻子酸酸的,好感動,他那種為了她好的心意讓她動容。

她眨眨眼,不讓氤氳的眼眶落淚,他喜歡她快樂,那麽她便不哭。扯開唇瓣,露出貝齒,她笑著對他說:“好啊!以後我都會快快樂樂、笑嘻嘻地給你看,不但如此,我還會負責讓你也快樂開心。”

他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喔?那你要怎麽做?”

白湘芸的眼裏突然閃過一抹黠光,然後身子慢慢往下竄,挑逗的唇沿著他的下巴吻到他的脖子、他寬闊健壯的胸膛……並且企圖一路往下吻,她邊吻邊含糊地宣告:“當然就是努力取悅你嘍!”

盧有睿的身體因為她胡亂青澀的吻而變得緊繃燥熱,他深吸一口氣,一個翻身,立即化被動為主動,把原本趴在他身上的白湘芸壓制在身下,他的手開始撩撥撫摸著她的敏感身軀,嘴裏稱讚著。“不錯,你挺有取悅男人的資質,不過先說好了,這種資質只准用在我身上。”

“當然……”白湘芸聽話地回應著,然後她眼神迷蒙地看著他問:“有睿,你今晚還是要睡樓下嗎?”

“當然不。回我房裏睡,你也是。”

“那蚊帳……”

“拆掉,移到我房裏。”

“好哇!等一下我來幫你!”她笑嘻嘻的,摟住他,身體熱情真誠地回應著他的每一個碰觸。

盧有睿伸出食指輕點她的鼻尖,笑說:“真乖!為了犒賞你,明天清晨帶你看日出,讓你體會一下阿里山到底有多美,最好是讓你戀上這裏,永遠捨不得離開。”

因為愛一個人,所以迫不及待想和對方分享身邊所有美好的事物,這種心情讓盧有睿很滿足、很充實。

什麽叫做愛情的美好?這一刻,他真真實實地感受著。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7 23:54:17

第6章

清晨五點鍾,盧有睿拿著一條毛毯,帶著睡眼惺忪的白湘芸來到頂樓。

他背上披著毛毯,將白湘芸收納在自己胸前,用雙臂和毛毯裹摟住她的身軀。

正這麽做的同時,腳突然又竄起一陣麻,那感覺如同昨天一樣,盧有睿疑惑著,懷疑是否因為剛下床,肌肉還有點僵硬的關係?

在他懷裏的白湘芸發現他的動作遲疑了一下,回頭問他。“你怎麽了?”

“沒事。”盧有睿笑著輕啄了她的唇瓣一下,並將她摟得更緊些,唇貼在她耳畔問:“冷不冷?”

“有點。”白湘芸的身體更往他的懷裏竄。

盧有睿將她摟得更緊些,下巴抵在她的頭項,不舍地說:“冷就別看了,回屋裏去。”

“不要,我想和你一起看阿里山的日出。”

“以後有的是時間天天看。”等他們結婚後,她還怕沒日出可以看嗎?

她嘟唇。“可是以後變成老夫老妻,熱情沒了,你可不會這樣親密地摟著我一起看日出,搞不好會叫我自己去看。”

他吻著她的耳窩,取笑她。“這麽快就想要和我變成老夫老妻啊?完了,看來我不娶你真的不行了。”

“盧、有、睿!”她羞惱地警告,手肘往後項,給了他一拐子。

“唔……好~~”他悶聲,笑著哄她。“我一定會娶,除非是白小姐你不肯嫁我。”

“你說的喔?”她往後偏頭,斜睨著他。

“當然,有日出為證。”他努了努下巴,示意她看向遠方透出朦朧白光的山頭。

“咦?出來了!”白湘芸的注意力立即被轉移,她看著日出,皎潔瑩眸裏流轉著光彩。“好美……”她喟歎著,側身環抱著盧有睿的腰身,放任身子鬆軟地躺靠在盧有睿的胸膛上。

“是很美……”他低頭,在日出的微光中吻住她。

看完日出,吃過早餐後,盧有睿又帶白湘芸在山上散步享受森林浴,兩人相依相偎地黏在一起笑鬧著,一直到午餐過後,盧有睿才開車載著白湘芸去車子維修廠取車。

盧有睿將車子停在維修廠外頭,熄了火,他不急著打開車門下車,而是依依不捨地看著坐在他身旁的白湘芸。

“確定不用我開車跟在你後頭陪你下山?”

“確定!”白湘芸點頭,覺得被他這樣關懷的感覺好棒。

“那你自己一個人開車千萬要小心點,要是有什麽狀況馬上call我,知道嗎?”

“嗯,知道了。”白湘芸笑看著他那副關心她的模樣,才剛說完呢,手腕卻突然被拽住,身子順著那力道被拉進盧有睿的懷裏。

盧有睿低頭,吻她的眉心,低語:“真捨不得放你回去。”

白湘芸聽了,發出咭咭嬌笑,超喜歡他對她的佔有欲。

“我也捨不得走。”她回吻他的喉結。

熱戀中的戀人,連一時半刻的分離都嫌久。

盧有睿又吻她的鼻尖,眼神眷戀地凝望著她的容顔,他覺得她似乎更美了,沒有隱忍、沒有壓抑,只有沈浸在愛情裏的甜蜜,使得她越發明豔動人。

“下次放假我下山去接你,帶你認識我的家人。”他事先預約她的假期。

“嗯。”白湘芸柔順地點點頭,賴在他溫暖的懷抱裏,不想下車。

盧有睿突然語重心長地說:“完了……”

“什麽事完了?”白湘芸不解。

“我八成中毒了。”

“嗄?什麽毒?”她嚇了一跳,睜大眼。

“那要問你。”

“問我?”

“一定是你下了蠱,要不,我又怎麽會中毒似地對你如此貪戀呢?”他以為自己夠沈著冷靜、夠清心自在,但是愛上了白湘芸後,一切全毀了,他居然會像個年輕小夥子似的,狂戀著她的美好,無時無刻只想霸著她,這一點都不像他,不像那個向來氣定神閑的自己,可是……他卻喜歡這一份因她而起的失常。

白湘芸好開心,嘿嘿笑,裝出巫婆的邪惡嘴臉,逗他。“知道我的厲害就好,要是哪一天你敢三心二意不愛我,我會下更多毒,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真恐怖!”他搖頭輕笑著,啄吻了她的唇一下。“但是你放心,你沒那個機會下毒,不會有那一天的。”

“有睿。”她忽然正色,看著他的眼神裏有一抹堅定,告訴他。“我想試著跟我爸說我們的事,我不想再去相親了。”

盧有睿愣了一下,黑眸裏閃過一絲激動,隨即點頭。

“好。”他撫著她柔細的發絲,支援著說:“但是別跟他吵,好好溝通,如果真的不敢說,那就別勉強,改天我親自去拜訪他。”因為知道白湘芸與家人的關係不好,但卻願意為了他去跟父親坦言,他覺得很窩心。

“哇,你不怕被我大媽拿掃把轟出來?”

“就算會被轟出來也要去,誰叫我愛上了白家的女兒呢?”

白湘芸聽了好滿足。以前她不認為自己還會為了什麽人事物動容,但是遇上盧有睿後,沈寂已久的心湖一再掀起波濤,她發現自己真的真的好喜歡他。

盧有睿又說:“改天,我陪你去療養院看你母親。”

聞言,白湘芸的鼻頭泛酸,超想哭的。

“嗯!”她很用力地點著頭。

多好啊!她想要他陪,想要他陪著她一起去看母親,陪著她去做任何事。

從此,她將不再是一個人。

☆☆☆☆☆☆

盧有睿開著休旅車載著姊姊、姊夫、母親和外甥女一起從健檢中心的停車場出來。

他事先跟白湘芸約好了,要介紹她和家人見面。

因為經過前一晚的禁食,大家餓得饑腸轆轆,所以直接約在餐廳裏一起吃午餐。

在往餐廳的路途中,負責開車的盧有睿將手擱放在方向盤上,眼睛無神地望著前方的路口。交通號志的綠燈都已經亮起了,他卻失神地忘了反應,腳還踩在煞車踏板上沒有動作。他之所以失神,是因為腦海裏一直反覆回想著方才健檢時醫生跟他說的話。剛剛,當健檢做完後,醫生在進行個別問診時,指著電腦螢幕上他的腰椎x光影像,面帶謹慎地告訴他——

“盧先生,從x光攝影裏,我發現你的腰椎旁長了一顆東西,它長的位置距離脊椎很近,依這角度來看,你應該會覺得腰酸,或者突然改變姿勢時下半身一陣麻。”

醫生的話點醒了盧有睿,他立即回想前幾次腳麻的情景。

他點點頭,忐忑地問:“醫生,你覺得這顆東西會是什麽?”

醫生搖頭,不隨便下斷語。“在沒有做核磁共振和電腦斷層掃描這種精密檢查前,沒人敢說那是什麽?很抱歉,我們這邊沒有這兩種儀器,我建議你到長庚、榮總那種大醫院去做更進一步的檢查,我可以幫你寫轉介單。”

醫生的話讓他震驚得無法消化,他只能木然地點著頭,接受醫生的建議。一直到收下醫生寫的轉介單後,他的情緒仍然處在怔忡當中,就連離開健診中心了都還沒有平復。

由於他失神得太久了,導致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姊夫江信倫察覺他怎麽沒啥精神,遂疑惑地提醒他。“有睿?你怎麽了?可以開車了。”

“喔……好。”盧有睿連忙回神,朝姊夫露出澀笑,趕緊打檔開車前進。

“在想什麽,想到出神?”江信倫直覺大舅子怪怪的。

“沒……只是有點緊張。”盧有睿掩飾性地說著,不想讓家人看出他心裏的憂慮,他其實很擔心再去做更詳細的檢查,怕那檢查後的結果會是令人無法接受的壞消息。

和母親、女兒一起坐在後座的盧有靜因為看不到盧有睿臉上的表情,逕自猜測道:“該不會是緊張我們要跟白小姐見面的事吧?應該是她比較緊張吧?”她取笑他。

盧有睿附和著說:“我是替她緊張,你們等一下可別逼問她,省得讓她有壓力。”

盧有靜聽完更是哈哈笑著,說:“看樣子白小姐對你而言真的很特別,讓你這麽樣地寶貝她。”

盧有睿也陪著哈哈笑了兩聲,沒有多作辯解。是啊,他確實很寶貝白湘芸,只不過他方才失神為的卻不是白湘芸,而是另一件事,但是那件事目前還不適合拿出來討論。

☆☆☆☆☆☆

白湘芸因為公司業務上的關係,與盧有睿的姊夫有過一面之緣,至於其他人則是第一次碰面。

她超緊張,手心直冒汗。盧有睿十指交扣地牽著她的手,溫暖的手掌傳遞給她安心的力量。

一見到氣質溫雅的白湘芸,盧有靜和母親便滿意地點點頭。

盧有靜輕輕拉了拉女兒小佩的辮子,暗示她。“小佩,快叫人!”

小佩很配合,恭敬地彎著腰,以甜甜的嗓音喊道:“舅媽好!”

此語一出,白湘芸的臉蛋爆紅,其他的大人則是呵呵笑著。

午餐的氣氛很愉快,盧有睿在一旁靜默地看著白湘芸和他的家人有說有笑,尤其是小佩,超愛白湘芸的,黏著她一直問東問西。

“舅媽家裏的大狗狗可以借我抱著睡覺嗎?”

“好啊,不過小佩要先問媽媽肯不肯讓仔仔陪你睡。”

“那下次我可以去舅媽家和仔仔一起玩嗎?”

“可以啊!或者是舅媽把仔仔帶出來,下次我們一起去郊外野餐。”說完後,驚覺自己居然跟小佩一樣,不由自主地自稱是“舅媽”,白湘芸又羞又覺得驕傲。她偷偷打量其他人的臉色,他們仿佛也都覺得她這樣自稱很自然似的,完全沒有人露出不對勁的表情來。

多好啊!白湘芸開心得像是踏在雲端一樣,能和盧有睿的家人相處融洽,讓她感到輕鬆自在。

她笑著偷瞄盧有睿一眼,發現他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表情有點兒恍神,她不以為意,猜想他可能累了。

愉悅的午餐過後,盧有睿要載姊夫他們回家,但盧有靜硬是推卻了,一家人搭計程車回去,把時間留給他們兩人獨處。

他們走後,白湘芸雙手交疊著撐在下巴,很羡慕地說:“你們家人的感情真好。”

盧有睿沒有回應,低頭盯著咖啡杯,表情若有所思,他其實一直在想方才健檢時醫生跟他說的話。

“有睿?”她搖搖他。

“嗯?”

“你怎麽了?有點心不在焉,剛剛吃飯的時候也吃不多,不舒服嗎?”

“沒事。”他搖頭,露出淺笑安撫她,突如其來地說:“我只是在想,也許應該要安排去大陸一趟。”他其實並不是真的想去大陸,而是想儘快安排時間去大醫院做檢查,省得在不確定的情況下提心吊膽著,但是腰椎長了一顆東西要去做檢查的事他還不敢讓白湘芸知道,就怕她會比他更擔心緊張,所以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他不得不撒了一個謊。

“大陸?你想去大陸旅遊?”

“不是……”他沈吟著,那表情像是在思考著該怎麽說才會合理似的。“茶園的生意很穩定,但是……我想讓茶園的發展更進一步。大陸的産茶量占世界總量的三分之一,品質又穩定,我考慮去一趟福建安溪茶園參觀學習。”

“這樣啊……那你計劃什麽時候去?提早跟我說,我先跟公司請好假,陪你一起去考察。”她想幫他,人家說夫唱婦隨嘛!她願意抛下自己的事,陪他去做任何事。

“呃?”出乎意料之外的,盧有睿的臉上閃過稍縱即逝的心虛,但他隨即恢復正常。“你要陪我去當然是很好,但是茶園在山上,一直走山路會很累,我想你還是待在家裏好好休息,可別到時候走不動了,還要我背你。”

“我才不會呢!”她嘟唇抗議。“我可以幫你很多事的。”

“好~~到時候再說吧!反正也還只是構想,等決定要去了我再跟你說。”

“嗯!”白湘芸點頭,心裏頭開始幻想著陪他一起奮鬥打拚的畫面,頓覺心中充滿能量,好幸福喔!

☆☆☆☆☆☆

盧有睿抽空去了一趟桃園林口,開車回程的路上,他的思緒亂紛紛的,眉峰緊緊揪著,後方有一台砂石車逼近,他失神當中沒能發現,等對方按了一聲急促響亮的喇叭之後,盧有睿才驚覺回神。他趕忙轉換了車道,將車子駛到路邊的停車格暫停著。

盧有睿的額角沁汗,不過不是因為被砂石車嚇到,而是被腦海裏不斷重復回想的對話給弄得悚然膽顫。

他聽了健檢醫師的建議與介紹,今天去了一趟林口長庚醫院找專精骨脊椎的林醫師,林醫生在看完他核磁共振與抽血的報告後這樣說——

“根據腫瘤標記的抽血報告來看,我研判在你腰椎的那顆腫瘤應該是良性的,這表示它不會在短期內快速異常變大,但這並不表示我們可以對它置之不理。依它所在的位置,如果再繼續生長,一定會壓迫到腰椎的神經,一旦神經被壓迫了,便會影響到你下半身行動的功能,也會增加手術的困難度,所以這手術不能拖,愈早開愈好,以免增加傷及神經的風險。我的建議是,不如在它還沒長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時,趁早手術切除。”

他聽了,震驚到說不出話來,雖然在來檢查之前已做了一些心理準備,但真正聽見這殘酷的答案,他還是背脊發寒,怔忡得無法接受。

一直到過了好半晌之後,他才有辦法說話,但聲音僵硬不已。

他問醫生。“趁早手術切除就可以了嗎?”

想不到林醫生給了他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任何手術都有風險在,再加上脊椎上頭滿布神經,風險更是大,而且你的腫瘤實在離神經太近了,一點點小誤差都有可能傷害到神經,這不是一個簡單的手術。我只能這樣說,我開這種刀的經驗很多,如果你願意相信我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努力。”

盧有睿深呼吸,問:“如果照你說的,手術中傷到神經會怎麽樣?”

林醫生頓了頓,語氣嚴肅地說:“看情況,嚴重的話,有可能你以後都得依靠輪椅行動。”

手術後可能會有的後果讓盧有睿無法接受,他心悸地問:“那如果不開呢?”

“你自己應該有發覺,偶爾會有一些腰酸、腳麻、腿使不上力的情況吧?這些都是因為腫瘤太靠近神經的關係,若是不開刀,繼續拖下去,等腫瘤完全壓迫了神經,你還是會因為腳麻無力而必須依靠輪椅行動,若等到那時才想要開刀,恐怕也沒有太大的改善空間了。我認為趁早手術是避免這種情形發生的唯一機會,至於手術的後遺症只是有可能會發生的一個機率,並不是一定會如此的,你若是因為害怕後遺症而不開刀,那麽將來肯定就是要坐輪椅的。”

☆☆☆☆☆☆

林醫生的話言猶在耳,搞得盧有睿方才一路開車都徹骨生寒。

他抹了抹臉,仰頭靠著椅背,一臉猶如困獸的表情。

正在沮喪當中,手機鈴響,他接起,是白湘芸來電。

“喂……”他的聲音有點悶,不自覺地沙啞低沈。

“有睿,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白湘芸的語氣很興奮,她太雀躍了,沒發現盧有睿的不對勁。

“唔?”

“我今天試著跟爸爸說了我們的事,我本來以為他一定會大發雷霆,結果他只是冷冷地應了一聲,沒有太大的反彈耶!”

“冷冷地應了一聲?”這樣就讓她高興成這樣?

“你不懂我爸,他沒有板起臉生氣,就表示是好現象,只要我再多在他面前提起你的好,就算他不是很認同,但也不至於太排斥。”

“那你大媽呢?”

“她還不知道,不過要是爸爸同意了,大媽應該也只是囉囉嗦嗦地抱怨我不知好歹,不懂她用心幫我挑選相親物件的苦心,最後還是會以爸爸的意見為主。”

“喔……”

“什麽嘛!你這反應。怎麽了?知道這消息不開心嗎?”白湘芸喳呼了好一會兒才發現,盧有睿的反應怪怪的。

“湘芸……”他深吸一口氣,說道:“還記得我上次跟你提過去大陸的事嗎?”他感謝這是在電話中,而不是面對面,否則,他擔憂的眼神、鬱鬱的表情絕對會泄漏了真實的情緒。

“記得。”

“我決定要去了。”

“真的?哪一天?怎麽沒先跟我講?去多久?我要事先排假。”

“你不用請假,我再三天就要出發了,我這一趟至少也要去個十天,臨時請那麽長的假會害你被父親責備吧?”

“啊!三天?這麽快?”

“剛好茶葉工會的朋友要去,他們臨時邀我一起去的。”

“喔……”她有點小小的失望,卻不好表現得太過明顯,以免顯得自己太過黏他。“那你自己要小心喔!”

“湘芸……”他聽出她的聲音低落,心不禁揪疼著。

“嗯?”

“既然我還有三天才出發,要不要來山上?”

“好啊,我很想!剛好明天是星期五,我只要再請一天假就可以安排三天假期了!”她的聲音又高亢了些,她想陪他,不論兩個人在一起做什麽都好,就是想陪著他。

“那很好,這表示我可以霸佔著你三天嗎?”

“啊?”她尖叫著,眼睛透亮,嘴角笑得彎彎。“欸~~霸佔我?老實說,你在打什麽歪主意?”

盧有睿被她逗笑了,壞心情暫時消逝,光是聽她的聲音,就能想像出她在電話那頭古靈精怪的表情。

“好吧!我這個人很誠實,承認我是在打歪主意沒錯。怎麽樣?你要不要來?還是怕被我吃了,不敢來?”

“哈……”白湘芸掩嘴大笑著。“who怕who。”

“不愧是我愛上的女人,真是好膽量。”盧有睿臉上笑著,心裏卻苦澀不已。

盧有睿心裏已經明白,依那醫生的說法,這個手術肯定非開不可,只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與其等腫瘤長大壓迫到神經導致他半身不遂時才來開,不如趁現在神經還沒受到壓迫時先開刀,如此也比較不會增加手術的危險與困難,所以他當下已經跟醫生敲定好手術時間,再三天之後便住進醫院,開始為手術做一連串的事前檢查與準備。

只是明白歸明白,但心裏依舊是一整個不安,畢竟在脊椎上動刀不是一個簡單的小手術,他擔心手術的成功與否,更擔心白湘芸若是知道後會為他緊張心煩。

她光是身處在那個家裏就已經壓力夠大了,他不想再讓她承擔些什麽,於是他暗地裏決定,手術這件事暫時先不要讓白湘芸知道的好。

☆☆☆☆☆☆

接下來的三天,白湘芸知會父親說是與朋友約好去旅遊,星期四才一下班,她便帶著行李直奔阿里山。

這些天他們兩人一起用餐、在山上散步、看日出、品茗,要不就是窩在房間裏恩愛纏綿,過著儼然像是新婚夫妻般的甜蜜生活。

一直到盧有睿要出發的前一天,他摟著她軟綿綿的身軀,需索無度地汲取她的甜美,一再地擁抱熱吻。

白湘芸雖然覺得甜蜜,卻又隱約感到有異。

夜晚退去、黎明將來之時,白湘芸躺在床上,懶洋洋地將頭枕在盧有睿的大腿上,問他。“有睿,你有心事嗎?”

“沒,怎麽這麽問呢?”他的身子斜倚著床頭,手輕輕撫著白湘芸披散在他腿上的長髮。

“你怪怪的。”她說不上來哪里怪,但……就是怪。

盧有睿聽了,心頭倏地糾結,垂下眼,語氣故作平穩,掩飾地問:“哪里怪?”

“我、我不知道……”她擰眉,思索著該怎麽說。“你……你今天熱情得過頭。”

盧有睿哈哈笑。“不是誇下海口說who怕who嗎?嚇到你啦?還是你不喜歡我的表現?”

白湘芸眼神含嬌,嗔瞪他。“不是!”

“不是就好,閉上眼睡一下吧!明天是星期一,你要上班了,累了一整晚,要是再不睡,看你明天怎麽上班?等天亮後我再叫你。”

“好,那我開車載你去機場。”

“不了,我自己去就行,你乖乖去上班,別在意我。乖,現在快睡。”他沈下身子,陪她一起埋入被窩中,摟著她,用健壯的手臂牢牢地圈住她,一直到她閉上眼,累極地睡去後,他才再度睜開眼,眷戀不舍地凝望著她盈滿幸福的睡顔。

等我回來。

他沒開口,在心裏這樣說著。

☆☆☆☆☆☆

距離盧有睿出發前往大陸的時間已經過了兩天,分開兩天,見不到彼此的面,這讓白湘芸好思念盧有睿,長這麽大她這才真正體會到何謂魂牽夢縈地牽挂著一個人的滋味。

白湘芸帶著仔仔在院子裏散步,她好想盧有睿。思念的苦楚讓她低著頭,秀眉輕攏、眼神憂鬱。

忽然,手機鈴響,她倏地目光燦亮,速速接起,果然聽到了朝思暮想的聲音。

“你在幹麽?”

白湘芸笑著,甜蜜蜜地說:“帶仔仔散步。”

一旁的仔仔聽到主人呼喚它的名字,搖著尾巴,汪汪叫著。

“仔仔怎麽了?”

“它啊,它在說話。”

“說話?說什麽話?你能替我翻譯一下嗎?”

“它說它很想很想你。”

盧有睿噗哧一聲,笑出來。“那麽幫我轉告仔仔,說我也很想它。”

“然後呢?”她追問。

“然後?”他裝傻。

“你只有想仔仔而已嗎?”

“當然。”他還當真這麽回答。

“喂!”她急了,吼他。

“別急,我還沒說完,我是說當然不止,我還超想仔仔的主人。”

“喔~~”白湘芸被哄得服服貼貼,聲音柔柔地說:“我也很想你。”

“我知道。”他又何嘗不是呢?“湘芸,我接下來的行程會有幾天不方便打電話給你,別熬夜等我的電話,早點睡好嗎?”

“這樣啊……”她癟嘴,聽到這消息有點沮喪。“大概幾天呢?”

他語帶猶豫。“不是很確定。”

“那,我等你回來,你要小心點。”

“知道了,我要挂電話了。”

“嗯……掰~~”

白湘芸依依不捨地挂上電話。

☆☆☆☆☆☆

電話另一頭,盧有睿望著已經結束通訊的手機發著呆,一旁,護士小姐喊他的名字。

“盧有睿先生?”

“我是。”

“準備好了嗎?我們要送你進去了。”

“好的,麻煩你們了。”

站在一旁的盧有靜面帶擔憂,不死心地再問一次。“有睿,真的不要告訴白小姐嗎?”

“不要。”盧有睿搖頭。“等我出來後再告訴她。”

他懂得白湘芸的個性,明白她容易把事情擱在心頭,一個人傻傻地悶煩著,若是讓她知道了他現在的狀況,她肯定會擔心得食不下咽,所以他暫時還不想讓她知道他壓根兒不是去大陸,而是即將進去手術室進行一場大手術。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7 23:54:40

第7章

這一場手術從早上進行到下午才完成。

盧有睿手術醒來後渾身乏力暈眩,身體沈如千斤重,他微微掀開眼皮,只看見一片白,麻醉藥效仍未退,很想吐,但他忍著。聽見耳朵旁有談話聲,他於是緩緩轉頭朝那聲音看去。

他看見了姊姊與林醫生在談話。

盧有靜發現他醒來,趕忙彎低身子,湊近他身旁問:“醒了?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盧有睿輕輕搖頭,其實背後的傷口超級痛,但他在乎的不是傷口痛不痛的問題,而是手術是否成功?他迫不及待地問:“手術成功嗎?”

林醫師笑著回答:“腫瘤切除的過程還好不是很棘手,沒有遇到大出血或需要輸血的情形。”對一名手術醫師而言,病患在手術過程中沒有大出血導致血壓下降休克,又或者導致手術部位血流不止、看不清狀況,便算是相當順利的一個手術。

“真的?”盧有睿心喜,懸在心中的大石頭終於放下。

“那你說的那個風險呢?”他想起手術前林醫生說過,最大的風險就是怕傷到神經。

林醫師告訴他。“你動動雙腳,感覺一下。因為麻藥還沒有全退的關係,可能會覺得有點遲鈍,但是過幾天就會好一些了。”

盧有睿聽了林醫師的話後,凝聚注意力在雙腿上,嘗試著要擡起腳,但是卻徒勞無功。

他皺著眉,然後疑惑不解地看著林醫師。

林醫師笑著問:“如何?”

“不行!我的腳完全沒感覺,動不了。”這種下半身毫無知覺的情況讓他嚇得呼吸一窒。

林醫師的臉色這下也變了,他掀開床尾的被單,從口袋裏取出一支原子筆,用筆尖輕輕刺著盧有睿的小腿,擰眉問:“這樣呢?也沒感覺嗎?”

盧有睿搖頭,因為看到林醫師的舉動與表情都不太對勁,他心中惶恐不安著。

盧有靜也很擔心,她急問:“怎麽會這樣呢?這代表什麽?”

林醫師眼色黯淡,他看著盧家姊弟倆,語氣困難地說:“通常……這可能代表……神經受損。”

盧有靜聽了,訝然掩嘴。

而盧有睿則怔忡無語,只覺得眼前黑暗無光,他慢慢深呼吸,消化著林醫師的意思,好半晌之後才有辦法說話,頹然無力地問:“這情況會持續多久?”

“不確定,要看受損的程度如何,以及複健的成效。”

“意思是……我有可能一輩子都必須坐在輪椅上?”

林醫師表情愧疚地看著盧有睿,語氣抱歉地說了一句。“這……很難講。”這情形出乎他意料之外,明明腫瘤摘除的過程沒出什麽差錯的啊!他反覆想著,會不會是他哪個步驟太過自信,以至於粗心大意?

林醫師不敢將心裏的疑惑說出口,只能暗地裏想,而愈想,便愈心虛。

一旁的盧有靜忍不住哭了出來,而盧有睿則表情木然。

他不相信,不相信命運真有這麽殘忍,居然跟他開了這麽一個玩笑!

如果他當真必須永遠倚靠輪椅的話,那湘芸怎麽辦?他還能繼續和湘芸交往下去嗎?說什麽要當騎士來解救她,這樣的他只怕是會連累她吧?

但是,已經放下的感情豈是說收就能收得回的?

再說,如果就這樣斷了彼此的感情,白湘芸又會有多難過呢?

他很怕,怕未來的生命裏少了白湘芸這個令人疼入心坎裏的女人……

☆☆☆☆☆☆

林口某醫院。

白震照著便條紙上的資料,帶著一盒水果,來到了一間病房門口。

他敲了敲門,來開門的是盧有靜。

他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裏,是因為收到了一封電子郵件。當時,他看著電腦螢幕上的資料,濃眉擰著,拿來一旁的便條紙抄下資料,然後把那張紙收進口袋裏,拿了車鑰匙,往林口的方向開來。

那封信件其實是征信社傳來給他的,一星期前,當湘芸一臉認真地提起有一個交往中的男友時,他表面上不動聲色,但背地裏卻請征信社調查有關盧有睿的一切背景。他本來只是想瞭解湘芸跟什麽樣的人來往,若不是正直、有肩膀的男人他可不允,不料,征信社卻給了他意料之外的訊息。

“你是……盧有靜不識得眼前的男人。

“我找盧有睿先生,我是白湘芸的父親。”

半躺在病床上的盧有睿聽見門口的對話,驚訝莫名,腦海裏翻飛過所有猜測,推敲著白湘芸的父親出現在此的原因。

“大姊,麻煩你請白先生進來。”

白震走了進去,在床邊停下來,目光精銳地打量著盧有睿。

盧有靜拉了一把椅子過來請白震坐下,然後默默地走出病房,留給他們私下說話的空間。

盧有靜走後,白震開門見山,率先開口。“湘芸應該還不知道你的事吧?”

盧有睿僵愣,手心在冒汗。“白先生指的是……”

“你的腳。湘芸還不知道你手術失敗的事吧?我想她應該連你瞞著她來動手術的事都不知道吧?”因為征信社的關係,所有白湘芸不知道的事,白震都知道,包括盧有睿因為腰椎腫瘤動手術,以及手術時傷到神經導致半身不遂的事,他全都知悉。

盧有睿聽了臉色青白交錯,他沈重地點著頭。“我還在想,該用什麽方式告訴湘芸。”這也是他至今還沒跟白湘芸聯絡的原因。

白震突然問他。“你不問我為什麽會知道你的事嗎?”

盧有睿看著他,等他自己回答。

白震嚴肅的臉上出現一抹溫情,說:“因為湘芸母親的關係,所以湘芸和我之間始終有隔閡,她一直以為我不關心她,以為我跟她大媽一樣,一心想把她嫁出去,嫁到對家裏事業有幫助的人家去。其實她不懂,我並沒有嚴苛地要求門當戶對,但最起碼對方必須是有能力照顧她、真心對她好的人。所以,很抱歉,我暗地調查過有關你的事。”

他的答案並沒有讓盧有睿太過吃驚,他多少猜得到白震會知道他的事應該是透過征信社。

白震又說:“對於你在茶葉領域方面的成就,我很肯定,原本我應該是不會反對你和湘芸交往的,但是現在……”他頓了頓,視線落在盧有睿的腳上,接著語重心長地暗示。“身為一個父親,我不希望湘芸吃苦,但偏偏她的個性很執著,一旦認定了一個人,再苦也會咬牙撐著。如果你真心為她好的話,應該要好好衡量一下該怎麽做。”

盧有睿聽了,心頭沈重得仿佛被鉛塊壓住似的。

他是聰明人,自然聽得懂白震話中的意思。

從得知手術失敗至今,他一直想著要怎麽讓白湘芸知道他的情況,要繼續自私地交往下去,牽絆住她的幸福,還是該為了她好,忍痛放棄這一段感情呢?各種想法在他腦海裏轉了又轉,卻始終下不了一個決定。但是現在白震找來了,他無法再回避這個問題,他真的必須好好想一想關於他和湘芸的未來。

☆☆☆☆☆☆

在白震離開後的這個下午,盧有睿心思紊亂地想了又想,想得胸口揪疼鬱悶,想得頭痛欲裂。

白震那一句“如果你真心為她好的話,應該要好好衡量一下該怎麽做。”讓他愈想愈心虛。

終於,他咬牙下了決定,趁著心意還沒改變之前,他喚來大姊,拜託她。

“姊,麻煩你幫我聯絡姊夫,我想拜託他幫忙,請他幫我找一個可靠的律師,還有請你告訴姊夫,去找湘芸,告訴她……”

盧有靜聽完弟弟的決定後,心頭沈重地問:“你確定要這樣做?你可知道那會讓她多傷心?”

“我……”盧有睿一時語塞。

他不確定,也一點兒都不願意這麽做,但是卻由不得他……

☆☆☆☆☆☆

中午休息時間,白湘芸才剛吃完便當要休息,手機忽地響起。

她接起,聽見盧有睿的姊夫江信倫的聲音。

“白小姐現在方便嗎?不知道可不可以碰個面?”

“現在?可以啊!有什麽事嗎?”她疑雲滿腹,不懂江信倫忽然找上她是為了什麽?

“我們見面後再談,約在你公司樓下的咖啡店可以嗎?”

“可以,就約在那兒。”

半小時後,白湘芸與江信倫坐在咖啡店的一角,另外,跟著江信倫一起出現的還有一名西裝筆挺的男子,江信倫介紹男子姓蕭,那男子遞出名片給白湘芸,白湘芸看了一眼名片,上頭的職稱是律師。

“這……”白湘芸覺得很疑惑,怎麽江信倫會為她介紹一名律師?

江信倫說:“是有睿拜託我帶蕭律師來找你的。”

“有睿交代的?”一聽見盧有睿的名字,白湘芸的眼神驀地變得好柔和。“真的?為什麽呢?他不是人在大陸嗎?我之前都沒聽他跟我提過這件事耶!有睿有打電話給你嗎?多久之前的事?

江信倫回避著白湘芸的探問,他清了清喉嚨,強迫自己要冷血一點,說出事先設計好的說詞。

“有睿認為他與你沒有再繼續見面的必要了,同時他也無法實現對你的承諾,為了彌補你曾經陪著他的那一段日子,他願意給你任何你想要的東西,包括車子、存款,所以我帶蕭律師來辦理産權過戶的事情。”

當盧有睿拜託他來處理這件事時,江信倫極為愕然,不解為何他要這麽做,問了之後才明白,他想給白湘芸一筆錢並不是真的想用金錢打發她走,而是想順道藉此機會幫助她,讓她可以有充足的金錢來支付母親的療養費,不用再受她大媽的支配。

江信倫說完後,要蕭律師取出一份文件,文件的尾端處有盧有睿的親筆簽名與蓋章。

白湘芸看著那文件,那字迹她認得,確實是盧有睿的。

眼睛盯著文件,白湘芸一臉呆若木雞,耳朵聽著江信倫訴說著他和蕭律師是為何前來的理由,只覺得腦門嗡嗡作響,徹骨生寒。

“白小姐?你還好嗎?”江信倫有點兒尷尬,同時也很同情她,他瞧得出來白湘芸因為壓抑怒意而渾身都在發抖,那緊握成拳的雙手,憤怒得仿佛隨時會在桌面上重擊似的。

“不、好!”她咬緊牙關,很困難地吐出這兩個字。

白湘芸一再地深呼吸,如果不這麽做的話,她恐怕自己會不受控制地嚎啕大哭。

江信倫掩飾心虛地說著。“我很抱歉來傳達這個訊息,但這是有睿的一點意思,他希望能做點什麽補償你。”

補償?分手的補償嗎?哼,真無聊!這個玩笑一點兒都不好笑,好幼稚!

白湘芸顫著聲問:“盧有睿他人呢?他人在哪里?叫他親自來跟我說,我不相信你說的!”

“白小姐,我知道你現在很生氣,但是你不用去找有睿了,事實上,就算你找到他也沒用,他現在……”江信倫狠下心,硬著頭皮說謊。“已經不愛你了,所以你找到他也沒用。感情這種事有時候很難講,感覺與緣分一旦沒了,硬是要牽扯在一起反而彼此都痛苦,有睿明白這個道理,也希望和你好聚好散,只是他現在人在大陸忙,短期內無法抽身回臺灣,也無法親自跟你說,所以要我來幫他處理這件事。”

砰!好大一聲重擊,白湘芸不顧疼,雙拳用力敲在桌面上,她的身子也從椅子上站起。

“告訴我!他在哪里?”

江信倫被她含恨怒瞪的氣勢嚇著,但依然堅持著。“我說過了,他在大陸,你找不到他的。”

“沒關係,我自己找他,我會告訴他這玩笑很蠢,一點兒都不好笑!”

她掏出手機,手顫抖地開始撥打盧有睿的電話號碼,結果讓她大驚失色——

您撥的號碼已暫停使用。

白湘芸如遭雷擊,傻住,難以置信。

這幾天她乖乖的,不主動打電話吵他,結果呢?暫停使用?搞什麽?才不過幾天而已,為何停用了呢?

“不可能,我要去找他!”白湘芸臉色忿忿,顧不得禮儀道再見,腳步淩亂地轉身離開。

江信倫看著,心裏很是難受,一方面是為了自己扯了謊,另一方面是為了盧有睿與白湘芸這一對愛得好辛苦的戀人。

回到辦公室後,白湘芸心亂如麻,沒心思繼續上班,她下午請了假,開始瘋狂地尋找盧有睿。

她打電話去盧有睿位於阿里山的家,沒人接聽,又打去他姊姊家,還是沒人接聽,她接著打電話去茶葉工會,一問之下,錯愕不已。

工會的人說,沒聽說有工會的人組團一起去大陸茶園考察。

事情愈來愈蹊蹺,一整個怪。

難道盧有睿騙她?為什麽?他究竟想隱瞞什麽?

白湘芸愈想愈覺得詭異,她想起有個朋友在旅行社工作,二話不說,立即撥給她,請她幫忙調查盧有睿的出入境資料。

調查結果在兩小時後出爐,朋友來電說:“你找的那個人根本就沒有出境啊!”

白湘芸將話筒握得死緊。“怎麽可能?他七天前出發去大陸的,幫我再查仔細一點。”

“我辦事你放心,已經查得一清二楚了,那位盧先生既然沒出境,怎麽可能去大陸?少瞎了!”

白湘芸說不出話來,目光呆滯、急喘氣,像是被人迎面劈了一刀似的,腦中轟然作響,腳步浮浮的,快要站不住了。

“湘芸?你怎麽了?說話啊!喂?別嚇我啊!”朋友驚覺她的異常,在電話那頭吼著。

她沒交代清楚,挂上了電話,擱在大腿上的手指掐得死緊,指甲陷入大腿的肉裏,掐出深深的印記。

一直憋著的眼淚,在這時終於簌簌落下……

☆☆☆☆☆☆

白湘芸開車上阿里山,一路上眼淚沒停過。

當她終於到達茶園時,發現盧有睿的家門緊鎖著,她抹幹眼淚,又到附近的烘茶廠裏去問。

制茶工人告訴她說:“老闆已經兩個星期多未曾出現了,目前茶園的事都由烘茶廠的工頭暫時代理。”

“知道他去哪里了嗎?”白湘芸急問。

工人搔搔頭,一臉不清楚的神態。

白湘芸又去找工頭問,對方搖頭,說:“盧先生只說要出一趟遠門,要我有什麽事直接作主即可,不用問他。如果真有解決不了的事,就打電話去台中問盧先生的大姊,所以我也不清楚他去哪里了。”

白湘芸問不到答案,鬱然哀絕,感覺胸口幽幽蕩蕩的,像是心臟被整個剜走似的。

她腳步蹣跚地走回停車的地方,上了車,伏在方向盤上,痛哭失聲地喊著。“有睿,你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你到底在哪里”

她哭了很久,一直到夕陽映照著天空,呈現出橘紅色的彩霞,她想起盧有睿囑咐過她不要在黑夜裏開車走山路,於是擦幹眼淚,發動車子,往山下開去。

臨走前,她回頭看著那棵妖嬈美麗的櫻花樹,看得眼睛灼痛,心很痛、很慌。

☆☆☆☆☆☆

接下來的日子,白湘芸著了魔似地尋找盧有睿,但盧有睿就像是人間蒸發似的,無論白湘芸怎麽努力就是找不著。

漸漸地,她瘦了、憔悴了、也失去了信心。

不只是對自己失去信心,也對那個曾在日出中溫柔地摟著自己,承諾會娶她的盧有睿失去信心。

什麽跟什麽嘛!原來只是一個愛情騙子嗎?

白湘芸恨恨地想著:難道盧有睿故意披著溫柔的外衣,先是深情呵疼著她,哄著她交出真心,等玩膩了之後就一腳踢開嗎?

真如他姊夫所說的那樣,他已經不愛她了,覺得彼此沒有見面的必要,因為移情別戀了,所以要與她分手?好爛的分手方式!是怎樣?給她東西是要支什。夜渡費”嗎?

好煩!好混亂喔!她無能為力,只能束手無策地猜想著,愈想就愈糾結痛苦。

受盧有睿委託的蕭律師在這時候來電。

“白小姐,你考慮得如何?想要什麽?”

白湘芸深吸一口氣,聲音忿恨地問他。“盧有睿到底死到哪兒去了?”

她的情緒瀕臨瘋狂的邊緣,因此口無遮攔。

“白小姐,很抱歉,我無可奉告,我只負責辦理産權轉移的事項。”基於職業道德,蕭律師不可能透露出客戶要求必須隱瞞的事項。

“好!”白湘芸目露凶光,滿臉憤怨,賭氣著說:“他要給我任何東西是嗎?我決定了,我不要車子也不要他的錢!”

“那麽……”蕭律師等著她的答案,好去回覆盧有睿。

“我要他家門前的那棵櫻花樹!”好過分,這樣避不見面,這樣欺她是嗎?她不希罕錢,她只想挖走他最喜愛的櫻花樹,她要把櫻花樹移植到她家的院子裏,她要天天看著那棵櫻花樹,提醒自己,曾經有一個男人在櫻花樹下深深愛著她,但卻也無情地傷害了她!

她承認自己很自虐,一旦把櫻花樹移到家裏,往後,只要她每看櫻花樹一眼,就肯定是多一分心痛,但是……她寧願心痛也不想忘記啊!她不想忘記那曾被溫暖呵疼的美好,而那個曾經這樣深情愛護她的人,就是櫻花樹的主人。

白湘芸的答案讓蕭律師怔愣了一下,但他隨即恢復正常,公事公辦地說:“好的,我會為你處理。”

☆☆☆☆☆☆

手術後經過兩個星期的休養,盧有睿坐著電動輪椅出院了。由於短期內還要頻繁回診,以及必須倚靠輪椅行動的關係,盧有靜堅持要他暫時居住在一起,就怕他行動不便,一個人在山上會出事。

盧有睿原本是不肯的,他想回阿里山上,雖然坐著輪椅,但他並不想讓自己成為家人的包袱,他必須學著適應這種與輪椅維生的獨居生活,但是盧有靜與母親怎樣都不肯放他走,為了怕她們擔心,他只好暫時配合著住在姊姊家,想說等他狀況穩定點,也熟練輪椅的操控後再搬回山上。

這天傍晚,他坐在窗邊看著外頭灰濛濛的天氣,心裏頭如同這天氣一樣,沈悶緊縮。他好想見白湘芸,整個心思飄飄蕩蕩的,不管是睜眼抑或閉眼,白湘芸的身影都清晰得恍如就在眼前。

前天,他聽姊夫描述了白湘芸聽見他變心要分手之後的激烈反應,聽得心如刀割,捨不得她憤怒發火,捨不得她重擊桌子的舉動,怕她會傷了自己。

她現在還好嗎?有哭嗎?還是氣得抓狂?抑或恨他恨得牙癢癢的?仍然歇斯底里地在尋找他嗎?還是因為恨他辜負了承諾,已經心灰意冷地躲在家裏療傷?

正煩心著,客廳裏的電話突然響起,盧有靜聽見了,從廚房裏走到電話旁,低頭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的號碼,正要拿起話筒的手倏地停住不動。

盧有睿也聽見了電話聲,他屏息,轉頭看向客廳,觀察著姊姊的舉動。

盧有靜等電話鈴聲響完後,走到窗邊,對盧有睿說:“那電話號碼是白小姐的。”

“嗯。”盧有睿應了一聲,眼神黯淡,表情陰鬱。

盧有靜語帶猶豫地問:“這樣做好嗎?白小姐很可憐。”

盧有睿悶悶地說:“如果她跟著我會更可憐,再說,她父親也不會同意。”

“我知道,但是,你不覺得應該讓她知道真相嗎?把選擇權交還給她,而不是你和她父親來替她作主,也許她並不覺得跟著你會受你拖累。”

盧有睿扯唇澀笑著。“讓她知道真相的話,我怕她會賴著不肯離開,執意要照顧我。我不想要她為了我吃苦,再說,我還能不能站起來都是個未知數,這樣耽誤了她,對她很不公平。”

“但是把她蒙在鼓裏,不說明真相就分手,對她更不公平。”站在女人的立場,盧有靜實在覺得應該讓白湘芸知道。

“大姊,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湘芸知道了,一開始可能會因為仍有愛,所以願意抱著為愛犧牲的心態來陪伴我,但是等日子久了、愛情消逝了,她會不會面臨想放棄離開卻又怕背負薄情的指控而勉強留下來呢?我並不想這樣拖累她,所以不如趁現在放她自由。剛開始她可能會恨我、會很難過,但是時間會淡化這一切的。”

“這……”盧有靜無語了,因為她明白弟弟所顧忌的不無道理,但她還是覺得白湘芸好可憐。這對她真的好嗎?”

盧有睿表面上點頭,但心裏卻不斷推翻自己的理論。以長期來看,對白湘芸是好的;但是以眼前來看,她絕對是苦不堪言。失去摯愛的苦楚連他都覺得蝕心難熬了,更何況是白湘芸呢?

正當盧有靜和盧有睿姊弟倆因為觸及白湘芸這個話題而氣氛低迷時,門開了,江信倫在這時候回來。

江信倫走到盧有睿身邊,還沒開口說話就先歎了一口氣。“今天蕭律師打了電話給我。”

盧有睿聞言,緊張地擡頭看著姊夫。

“他說白小姐已經在電話中告訴他,要取走什麽東西。”

盧有睿不說話,等待姊夫說下去。是他自己承諾的,不論是什麽,只要白湘芸開口他都會給,而且給得絕不心疼可惜。

江信倫繼續說:“盧律師說,白小姐在電話裏嘶吼著說她什麽都不要,只想要挖走你種的那棵櫻花樹。”

聽到這裏,盧有睿如遭雷擊,震懾怔忡。

“她只要……櫻花樹……”他微喘著氣,感覺一顆心仿佛被人狠狠掐緊似的。

別人或許不懂那棵櫻花樹的意義何在,但他懂。他和白湘芸就是相識在那棵櫻花樹下、相戀在櫻花盛開的季節,她也明白他最鍾愛那棵櫻花樹,知道他就是貪看那櫻花綻放時的妖嬈美景。

然而,她卻要挖走櫻花樹?為什麽呢?因為恨他的辜負,所以故意挖走他喜愛的櫻花樹用來報復他?又或者是……她忘不了、放不下,所以想要櫻花樹,當作一種聯繫?

“蕭律師問我要怎麽處理,我要如何回答他呢?”

盧有睿猶如困獸,垂著頭,沈痛地說:“她想要便給她吧……請幫我找工人,將櫻花樹連根挖走,載到白家,其餘的就任由湘芸作主。”

看著盧有睿那灰黯沮喪的模樣,江信倫也很不好受,他無語,拍了拍盧有睿的肩膀安慰著他。

一直在一旁地毯上玩著積木的小佩似懂非懂地聽著大人的對話,忽然拉著盧有睿的衣服開口問:“舅舅,我沒有舅媽了嗎?也不能跟舅媽的大狗狗一起玩嗎?”

盧有睿聽得心頭一陣抽痛,他垂下眼,摸著小佩的頭,語帶苦澀地說:“小佩,抱歉了,我們家以後不會有舅媽了。”

小佩其實不是很懂,但是她感覺得出舅舅好像很難過似的,於是她突然踮高腳尖,小小的手臂摟住盧有睿的脖子,埋在他的肩窩裏,用著軟軟的稚嫩嗓音說:“舅媽不會來沒關係,小佩可以陪舅舅!”

盧有靜聽了,淚盈眼眶,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偷偷拭淚。

而盧有睿聽了,心坎好酸好酸,酸到他眼眶發熱、發痛,他其實真的很想要再見到白湘芸一面。

如果他夠自私的話,他多麽奢望白湘芸能陪著他,只可惜,他還不夠自私,不夠自私到要白湘芸犧牲自己來成全他的心願……

☆☆☆☆☆☆

因為盧有睿的背叛與避不見面,白湘芸度過了生命中最煎熬的一個夏季,但是痛苦並沒有因為夏季來臨而減緩,相反的,有增無減。

這一年的夏天,當白湘芸還陷溺在被盧有睿背叛抛棄的痛苦中時,她的母親因為多重器官衰竭,在八月份的時候宣告不治。

她再一次地體會到了世事無常,原本活潑的靈眸蒙上了一層恨意與淡淡的陰鬱。

這半年來,她原就過得很不好受,始終食不下咽、睡不成眠,再加上連續好幾天的徹夜守靈,讓她耗盡體力,虛弱到連呼吸都覺得喘。

白震看在眼裏,很想表達關心之意,但礙于他與女兒之間有所隔閡,而他又不擅將情感外露,所以他什麽都沒說,只是吩咐阿美姨盡可能多燉些補湯給女兒補補身子。

在母親告別式舉行的這一天,白湘芸脂粉未施,看起來蒼白透明,她披著孝女麻衣,跪在母親靈堂前,默默垂著淚與每一位來觀禮的來賓敬禮。

告別式進行到最後,身為孝女的白湘芸必須一路跪爬到母親的棺木前,與棺木一起上靈車。她其實已經虛弱不已,頭暈目眩,但仍咬牙撐著。爬到棺木前,正要起身跨上靈車時,一陣天旋地轉,眼前一黑,她的身子倏地癱滑墜地。

“湘芸!”白震眼明手快,沖上前,一把攔抱住她虛若無骨的身軀。

旁人趕緊拿來白花油倒在濕紙巾上,白震接過,拿著濕紙巾湊到白湘芸的鼻間,又用食指扣圈,將指關節壓在她人中的穴位上。

一會兒後,白湘芸幽幽醒來。

她看著白震,虛弱地說:“爸,我沒事……”

繼續忍著暈眩感爬上靈車,她咬牙撐到整個出殯儀式完成。

☆☆☆☆☆☆

回到家後,白湘芸立刻無力地癱軟在床褥上,她累極,以為自己隨時會閉眼昏睡,但心情陰鬱得像是身處在冰冷的地窖裏,肩膀僵硬緊繃,無論如何也無法放鬆睡去,於是,她起身走到窗戶邊,視線由上往下地看向庭院裏那棵從盧有睿家門前移植過來的櫻花樹。

雖然當初在移植時砍掉了枝葉,但是都已經過了一季,那些被修剪掉的地方卻完全沒有萌發新枝的現象,依舊光禿禿、死氣沈沈的,這讓白湘芸看得很悶。

那櫻花樹讓過往的種種輕易地浮現腦海,白湘芸回憶著,忽覺一股鬱然梗在她胸口,耳朵嗡嗡耳鳴著,下一秒,她倒地暈厥了過去,意識模糊前,她最後看見的便是那棵光禿禿的櫻花樹……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7 23:55:09

第8章

令人煩悶不快樂的日子一直持續著,白湘芸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過這些日子的,自從盧有睿無故避不見面後,渾渾噩噩的日子一天天地過著,居然也已經過了一年。

在農曆新年過後不久,天氣還是濕冷著,尤其這些天又遇上大陸冷氣團南下,冷得讓人瑟縮地躲在家裏頭看電視,不想出門。

但是白湘芸不想待在家裏,她的心情很悶,尤其又看到院子裏那棵該開花卻不開,而且還愈來愈枯萎的櫻花樹後,她的心情更是惡劣。

她發了狂地想看櫻花,超想、超想看見盛開的粉紅櫻花。

所以,白湘芸戴著棒球帽,換上輕便的牛仔褲,騎上小折,牽著仔仔,往太原路一帶騎去。

太原路的綠園道上種植了不少山櫻花,那櫻花長得極好,年年都開出繽紛的花朵,由於就在大馬路旁邊,不用上山去就能賞到櫻花,因此常常吸引不少過路的人停下車來駐足觀賞,這樣一傳十、十傳百,再加上當地裏長用心規劃宣傳,不少台中市的居民都知道來這兒可以賞櫻花。

白湘芸騎到太原路後,把小折牽到綠園道旁的電線杆下擱放著,鬆開仔仔的繩索,任它自由奔跑。

她則是在綠園道的涼椅上坐下,就坐在櫻花樹下的位置,仰頭欣賞那美景,心情很複雜,明明看了心痛如刀割,但卻又自虐得移不開眼……

☆☆☆☆☆☆

盧有睿坐在休旅車的後座,駕駛者是一同居住在山上的原住民青年,他叫阿輝,專門負責幫盧有睿開車,載他到任何地方去。

今天是盧有睿固定每周一次到醫院的複健時間,自從手術後必須靠輪椅行動,他便開始積極地進行複健,期間有人勸他不如控告林醫師醫療疏失,領一筆賠償金,但是盧有睿並不缺那筆錢,再者對他而言,複健這檔事遠比打醫療疏失的官司還要重要得多。

他原本是坐在車上看報紙,後來報紙看完了,他於是將視線移向車窗外頭,不期然看到了綠園道上盛開的櫻花樹。

“阿輝,前面路口停車,我想看一下櫻花。”

“好!”阿輝將車子駛到綠園道旁,停在櫻花樹旁,按下中控鎖,後座的車窗降下。

盧有睿看著那櫻花,眉宇深鎖,他想起了一個人,一個進駐在他心裏,永遠揮之不去的女人。

他想起了初見面時,白湘芸在櫻花樹下旋轉身子的模樣。

那畫面他至今仍記憶清晰,只要一閉眼,兩人相處的過往回憶便自動在他腦海裏播放,教他銘心難忘。

湘芸此時此刻在做什麽?已經從喪母的傷痛中走出來了嗎?身子有沒有養好一些?還恨他嗎?

開始試著接受其他男人的追求了嗎?

關於她的一切,他都持續默默關心,雖然不能直接碰面,但他至少想用自己的方式關懷她、祝福她。

“盧大哥,可以走了嗎?時間快到了,再不走會遲到。”阿輝提醒他,就怕耽誤了與複健師約好的時間。

“再等一下,我想再看一會兒。”他話才剛說完,忽然眼尖地發現坐在樹下涼椅上的一名女子不太對勁。

那名女子背對他坐著,頭戴棒球帽,所以他看不見對方的長相,只是……有點奇怪,是他太敏感了嗎?怎麽覺得對方在聽到他的聲音之後,原本慵懶癱靠在涼椅上的身子倏地僵硬坐直,甚至,她的背影還有點微微發顫。

正在疑惑時,忽地,一個眼熟的黃褐色影子朝車子的方向奔來。

當盧有睿看清楚那朝他奔來的東西是什麽之後,驚愣得瞠目結舌。

“汪汪——”

是仔仔!它認出他來,正興奮地搖著尾巴朝他汪汪叫。

盧有睿瞬間呆若木雞。

天啊!怎麽會呢?仔仔在這裏,那不就表示湘芸也在這附近?

她在哪兒?到底在哪里?她發現他了嗎?

盧有睿眼神慌亂,情況出乎他意料,他完全沒做好要與白湘芸見面的準備,至少,目前不行見面。

盧有睿倒抽一口氣。

是白湘芸,那個叫他朝思暮想,忍受著思念痛楚的女人。

盧有睿看著她,感覺胸口熱燙麻辣。

白湘芸也看著他,但是黑白分明的眼瞳裏盛滿憤怒與怨懟。

“湘芸……”他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好久不見。”

白湘芸因為激動震撼,胸口劇烈起伏著,她想說些什麽,但嘴唇卻不受控制地抖著,一見到他,過往的種種如潮湧現:相愛的回憶、被無情抛下的回憶、獨自一人忍受分離悲苦的回憶,一想起這些,對他便一整個埋怨,那曾經為了要讓母親受到妥善照顧而刻意壓抑的一面瞬間崩解,那深藏了好久的叛逆倔強因數躍出,使得她目光憤怒如炬。

她終於有辦法開口了,但說出來的話卻是夾槍帶棍的。

“是啊!”白湘芸雙手交叉環胸,冷冷地說:“確實好久不見。”

“你……好嗎?”她的眼神讓他突然詞窮了起來,只能說著不著邊際的話,他其實真正想說的是:我想你,想得快瘋狂了!

“拜你所賜,不怎麽好。倒是你,還不錯嘛!有這閒情逸致來看櫻花,你的新女友呢?沒陪著一起來?”

她曾經不只一次地幻想過兩人再次見面時,她要說些什麽,擺出怎麽樣的笑容,告訴他,她是怎樣的思念成狂,那一次又一次午夜夢回時演練過的情節,怎麽在碰面的當下全變了樣?恨意趕在情意之前湧現,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忍不住要酸他。

盧有睿的表情僵硬,他是想過自己的不告而別會對白湘芸造成傷害,會讓她恨他,會讓她轉頭不理他,但是他沒想到的是,白湘芸變成了被惹惱的刺蝟,對他怒張著尖銳的利刺,那忿忿的表情、冷酷的言語,仿佛不把他刺傷流血不甘心似的。

他清了清喉嚨,澄清著說:“我沒有新女友。”除了白湘芸以外,他不可能再去愛上別的女孩。

明明這時候再去強調他沒有結交新女友、沒有移情別戀,似乎有點沒意義,但他就是想說,不是為了替自己脫去負心漢的罪名,單純地只是想讓她心裏好過些。

“你沒有?”白湘芸聽了,聲音拔尖,表情有明顯的怔忡。

她不懂,搞什麽?他沒有劈腿嗎?那麽……當初為何謊騙她說去大陸茶園考察?結果呢?無緣無故搞失蹤,然後派旁人來傳達分手的意圖,過分!

“既然沒有,那你當初為什麽棄……”話說了一半戛然驟止,她倔強地不想說出“棄我而去”這樣的話來,那樣會顯得她好自哀自憐、好希罕他似的。

“湘芸,我……”他的眼眸垂下,看著自己的腿,臉色暗沈。唉~~他只是變得沒有能力再去愛她、保護她。

“你什麽?”她惱怒地哼氣。“別跟我說,你只是給不起我要的幸福這一類的唬爛說法。劈腿就算了,不敢承認真的很爛!”

她氣得口無遮攔,發泄地說完之後,臉紅脖子粗地瞪著他,但是心裏卻痛得恍若在流血。

她其實不想這樣跟他說話的,她不是要質詢,她真正想做的是偎入他懷裏,汲取他溫暖的體溫,告訴他沒有他在身邊的這些日子過得好苦、好不快樂。

“我真的沒劈腿。”

她的樣子看起來好脆弱,他多想打開車門,上前去擁抱住她,但是……他不能。

她瞪眼反問:“真的沒有?”怎麽可能呢?他的姊夫不是傳達說盧有睿覺得兩人已經沒有再見面的必要了,這意思難道不是他劈腿愛上別人?

“嗯!”他認真地點頭,又問她:“你呢?你大媽還是很積極地幫你安排相親的物件嗎?”他問得好心虛,他已經沒有資格這樣探問她要跟誰交往了吧?

白湘芸沒回答,怔怔地看著他,心情好複雜又好迷惘。

她私忖著:他是什麽意思呢?這樣澄清著說他沒有劈腿,好像……好像他還很介意過去那一段情似的。

盧有睿被她探究的眼光看得有點不自在了起來,恰巧,駕駛座上的阿輝再次開口提醒他——

“盧大哥,真的要來不及了,要不要走了?”

“好。”他雖然是回應著阿輝,但眼睛卻眷戀地鎖住白湘芸的臉。

阿輝發動車子,休旅車的引擎轟轟響著,準備往前滑行。

“再見到你真好,你好像瘦了些,要好好保重自己,再見!”臨走前,他還這樣溫柔地叮囑她。

車子駛出,白湘芸傻眼,孤獨地站在冷冷的寒風中。

就這樣?幻想了無數次的碰面情景就這樣結束了?

還有,他剛剛說了什麽?他細心地留意到她消瘦了,那麽,他應該還很關心她的吧?

一股衝動湧出,白湘芸的腳步有了自己的意志,拔腿跟在車子後頭跑,邊大聲嚷道:“等一下!”

仔仔見主人跑步,也跟在一旁跑著。

盧有睿聽見聲音,偏頭看見白湘芸和仔仔追來,急急吩咐阿輝。“停車!快停車!”

白湘芸追上了,雙手撐在膝蓋上,彎著腰喘氣。

仔仔搞不懂狀況,以為這是追逐遊戲,開心地“哈哈哈”吐舌頭。

“怎麽了?”盧有睿的心悸動著,他很高興她追來,他其實不想就這麽分道揚鑣的。

“我有件事想問你。”她突然這樣說,其實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又能怎麽說呢?難道要說“我攔下車子是因為想問你,你還愛不愛我?”,這太丟臉了,礙於自尊,她說不出口。

“什麽事?”關於分手的事嗎?他不想說出實情,怕白湘芸知道後會執意要照顧他,那會耽誤到她的幸福。

“那個……我想知道為什麽櫻花樹在我家院子不長新芽也不開花?”

話一說出口,白湘芸懊惱到想哭。什麽嘛!急忙追來,結果腦筋空空,什麽挽回感情的話都說不出口,情急之下居然只能進出這一句話來。

他語氣失望。“氣候跟日照都有很大的關係。”

“喔……她呐呐地應著話。

再來呢?再來該說些什麽呢?

他們互望著,相對無語,氣氛很吊詭。

“那……我走了。”盧有睿先開口。

車窗關上,車子再次開走,白湘芸呆滯地駐立在原地,突然間覺得渾身的能量盡失。

搞不清楚狀況的仔仔以為車子追逐戰再次開始,奔上前,金黃色的毛髮在風中飛揚著,直追在休旅車後頭。

“仔仔,不要追了!”白湘芸在後頭呼喊仔仔。追上了又能如何呢?

仔仔聽不懂,繼續追著,而且愈追愈有勁、愈追愈遠。

白湘芸見狀,只能趕快奔回綠園道,騎上小折,意圖要追上仔仔。

這一次因為車窗關上,所以盧有睿沒有聽見白湘芸呼喚仔仔的聲音,直到阿輝看見了後視鏡上的情景,提醒他。“盧大哥,那個女人和狗還是一直跟在車後頭追,我要停車嗎?”

聞言,盧有睿急忙回頭,果然看見了白湘芸和仔仔,而這一看他也差點嚇出一身冷汗。

一輛從路旁突然切換到快車道的車子差點撞到騎著小折的白湘芸,白湘芸顯然也被驚嚇到了,雖然沒被撞到,但是卻連人帶著腳踏車跌倒在地,她掙扎地爬起,面露痛苦地看著手腕,那兒八成因為跌倒而擦傷了。

“湘芸!”他看了超心疼的。

而另一個追逐而來的身影可就沒有那麽幸運了,仔仔莽撞地跑著,沒注意到一輛轎車竄出——

砰!好大一聲,仔仔的身體淩空飛起,然後迅速摔落地面,一動也不動。

“仔仔——”

看見這一幕的白湘芸嘶聲呐喊,心涼了半截,渾身血液凍結住。

盧有睿也看到仔仔被撞倒的一幕,同樣怵目驚心。

他急得大喊:“阿輝!快停車!”

白湘芸顧不得自己,急奔著,拚命地跑至仔仔的身邊,當她看見奄奄一息的仔仔時,當場淚如雨下。

“小姐,是你的狗嗎?對不起,我沒看到它,可是你也有錯啊!怎麽不牽著它,讓它自己在馬路上跑?”肇事者下車來查看情況,為了脫罪,趕忙把責任推回給飼主。

白湘芸無語,抱起仔仔的頭,只顧著哭。

盧有睿急忙交代道:“阿輝,別去醫院了!快!快去幫她,把狗抱上車,載去獸醫院!”

“好!”阿輝放在方向盤上的手臂一個回轉,把車子駛向靠近白湘芸的路旁停著,正要下車幫她。

“等等!”盧有睿忽然想到什麽。“先把輪椅用帆布蓋住遮好。”

“喔!”阿輝爬到後車廂,抽出帆布。

“唉啊!快點,給我,我來蓋,你快去抱狗上車。”他很擔心仔仔、更擔心白湘芸,但又怕她看見車上的輪椅而起疑。他接過帆布蓋好輪椅,急急催促阿輝下車。

阿輝下了車,幫忙抱起仔仔到車後座,白湘芸也跟著上了車,阿輝開始踩油門飆車。

她坐在左邊,盧有睿坐在右邊,仔仔躺在中間。

白湘芸心急如焚,雙手捧著仔仔的臉,淚水沒斷過。

“怎麽辦?仔仔會不會死?”她無助又自責。

“沒事的,你先別哭。”盧有睿右手摸上仔仔的背,感覺手掌底下的跳動愈來愈微弱,他沒把這發現說出來,怕白湘芸會崩潰。

他的左手搭上白湘芸因為哭泣而顫動的肩膀,感覺心口跟著她一起抽動著。

車子很快地飆到獸醫院,唧地一聲,緊急煞住,阿輝開車門,跳下車,奔至後座扶下白湘芸,又抱起軟綿綿的仔仔,用肩膀項開獸醫院的玻璃門,白湘芸跟在阿輝後頭,臨進去前回頭看了猶坐在車上的盧有睿一眼。

“你不進去?”她的表情看來很不可置信。

就算他們已經分手了,他應該也不至於這般無情吧?不一起進來關心仔仔的狀況嗎?他以前會愛屋及烏,跟她一樣疼仔仔的,怎麽現在……

“我……”盧有睿有苦難言,他不是不跟進去,而是無法進去。他沈著聲,悶悶地說:“有阿輝陪你進去就行了。”

是啊,是她自作多情了!已經分手了嘛,確實沒必要愛屋及烏的,肯幫忙載他們來獸醫院就已經要偷笑了。

“好!”她咬牙撇頭,恨恨地踩著腳步往獸醫院走去,眼淚掉得比剛才在車上還凶。

盧有睿看見了,被她眼底毫不掩飾的恨意震撼著。

他已經完完全全地失去她了吧?

他待在車上,心裏煎熬著,巨大的不快樂罩住他,閉上眼,想像著在獸醫院裏頭的白湘芸會是怎樣的痛哭失聲,會是怎樣地唾棄他。

等待了一小時過後,盧有睿看見阿輝和白湘芸走了出來,阿輝的手裏還抱著一個大紙箱。

盧有睿看到白湘芸一臉哀戚,臉上淚痕已幹,她沒有再落淚了,但是蒼白狼狽的臉孔襯著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睛,看得盧有睿感覺到一股扯心撕肺的痛。

他轉而看向阿輝,阿輝邊走邊對他搖搖頭,用無聲的嘴形告訴他:死了。

他們走到車子旁,阿輝先將紙箱放在一旁的地上,紙箱裏頭裝的是仔仔的屍體。

白湘芸蹲在紙箱旁,手摸著紙箱,表情呆滯絕望。

阿輝趁她把注意力放在紙箱上時,悄聲問盧有睿。“剛剛獸醫院的人有聯絡了火化場,等一下剛好有空檔可以火化,本來獸醫院的人說只要付錢就可以幫忙處理,但她堅持要把狗親自帶去火化,怎麽辦?”

他壓低聲量回答:“載她去,今天不要去醫院了。”

“知道了!”

阿輝於是開了車門,將紙箱放進去,白湘芸也跟著上了車。

開往寵物火化場的路上,車廂內安靜得可怕。

白湘芸不哭也不說話,像一尊失去靈魂的白瓷娃娃,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著那紙箱。

盧有睿本想安慰她,但又想著此時不論說什麽她應該都聽不進去,於是只有靜靜地陪著。

負責開車的阿輝更是被這種冰冷的氣氛給凍到,也不敢吭聲說任何話。

車子到達寵物火化場後,盧有睿還是只能留在車上等,他指示阿輝陪白湘芸下車處理仔仔火化與安置靈骨塔的事,等全部都辦妥之後,白湘芸帶著悲慟憔悴的臉色,默默地走到車子旁。

盧有睿在這時溫聲開口。“你還好吧?如果想哭的話就儘量哭,別憋著。”她這模樣,像行屍走肉似的,讓他很操心,他寧願她瘋狂地痛哭出聲,也好過這樣冰冰冷冷。

想不到白湘芸驀地擡眸,定定地看著他,表情冷然,不說話。

忽然,她冷笑出聲。

“湘芸?”她的反應不對勁,教他心驚。

“我真為仔仔感到不值,它還以為你在跟它玩,那麽奮力奔跑,想要迎向你,結果卻這麽死了,而你連下車看它最後一眼都不肯,連送它最後一程都不願意!”

“湘芸,我……”他語塞,該怎麽說呢?該怎麽告訴她,一年前他腰椎手術後便站不起身,只能靠輪椅行動,他不是不願意啊!

阿輝聽見白湘芸的控訴,忍不住搶話。“不是這樣的!盧大哥他不方——”

“阿輝!”盧有睿喝止他繼續說下去。

白湘芸姿態冰冷,看著盧有睿的眼神帶著些許睥睨與揮之不去的失望,她歎了一口氣,轉過頭,恨恨地踩著絕望的步伐,走了。

她就這麽轉頭,盧有睿好心疼,叫住她。“湘芸……”

白湘芸不理他,繼續走,連再見都不想說。

她原本是那麽期待再次碰面的說,結果呢?碰了面卻換來這樣的結局,那麽,還不如不要碰面的好,甚至,連一開始他們就不該相識的。

她的背影好孤絕,看得盧有睿心如刀割。

“湘芸,讓我送你回家。”他又喊她,其實更想做的是沖下車去狠狠地抱住她、安慰她。

白湘芸不理他,現在她只想走出他的視線之外,她恨他!她原本是愛他的,在今天之前她都還是愛著他的,即便他不說一句就分手,她還是抱著一絲期望,期望兩人重逢時能再次相愛,可是……好個盧有睿,把她最後的一絲期望都給破壞了,那是她這一年來賴以支援的力量啊!

白湘芸原本是緩緩走著,但巨大的憤怒與怨懟讓她開始拉開步伐奔跑了起來,她狂奔著,跑得又喘又急,眼淚邊跑邊落下,冷風迎面撲來,凍得她臉頰發痛,她不管,只顧著跑,發泄似的跑,像是想逃離所有讓她不快樂的一切似的。

盧有睿眼瞳痛縮地看著她的身影愈來愈遠、愈來愈小,突然覺得好恨好恨。他的手握成拳,忿忿地捶打在自己已經毫無知覺的大腿上。

這一刻,他恨起自己的無能,也恨起命運的無情……

☆☆☆☆☆☆

白湘芸回到家,一身狼狽。

頭髮散亂,臉上有淚痕,雙腳發軟,呼吸急促,臉色蒼白得像鬼。

她把小折隨意丟在院子裏,腳步發抖地走回屋內。

屋裏,白震、陳玉霞剛好都在家。

一見她回來,兩人同時轉頭,也同時被她黯然憔悴的模樣嚇著。

陳玉霞喳呼著。“你這是在幹什麽?搞成這副鬼模樣,能看嗎?”

白湘芸疲累到了極點,懶得理會大媽的管教,她沒應聲,低著頭往樓梯口走去。

“湘芸!”白震霍地站起身來,生氣地喊她的名字。“你這是什麽態度?”

“對啊,真是沒教養!”陳玉霞連忙搭腔。“你倒是會擺臉色給我看了,像話嗎?”

白湘芸的目光掃視過父親和大媽,她覺得好累、好沮喪,為什麽她剛剛才經歷了仔仔死亡的痛苦,現在又得面對他們的調教呢?

“我很累。”她不想解釋、不想聽教、不想再當乖乖女了,她想一個人靜一靜。“我要回房了。”

“站住!不許走!”白震怒火中燒,走上前去。這一年來,他看著女兒每天活得像行屍走肉似的,他疼在心裏、氣在胸口。

他知道她是因為與盧有睿分手,還有母親過世所以才變成這樣,他不點破,想等她自己走出傷痛,可是女兒總是看著院子裏那棵櫻花樹發呆,這讓他愈想愈氣,氣她怎麽會如此感情用事?怎會如此不懂得往前看?

白湘芸停下腳步,回視著父親,悲哀地想著:野獸受傷了都能躲回自己的巢穴裏舔傷口了,為什麽她不行?

“又怎麽了?難道又要我卑躬屈膝地說‘是的’?”白湘芸仰高下巴,過大的悲傷讓她萌生出反抗的勇氣,她一反常態,一臉倨傲反骨地看著父親,什麽家教、什麽禮貌全不在乎了。

啪!好大一聲巴掌聲響起。

白震揮手打了白湘芸一耳光,他因為氣極,力道沒控制好,白湘芸被打得跌倒在地,白皙的臉頰馬上浮起紅紅的五爪印。

打完之後,白震自己也駭到了,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竟會真的出手打女兒。

這個女兒他明明很疼的啊!或許他教育她的方式嚴厲了點,但他從沒少愛她一分,他還記得在白湘芸還沒上幼稚園前,總是不坐椅子,只愛坐在他的大腿上。

白湘芸撫著辣痛的臉頰,她沒有哭,但是眼神很冷漠。

她搖晃著身子站起身來,頭好暈,地板像是在轉圈。

但她仍挺直背杆,緩緩往樓梯口走去。

“你再這樣下去,我就把那棵櫻花樹砍了!”白震威脅她、激她,不想她再這麽消沈下去。

白湘芸的腳步頓了一下,接著不帶感情地說:“隨便你。”

說完,繼續走回她房裏。

關上門,她跌躺在床上,眩暈不已,但是很可惜,還不夠暈,否則她就能閉上眼沈沈睡去,什麽都不用去想。

半晌後,院子裏傳來嘈雜聲,白湘芸從床上爬起身,來到窗戶旁探看。

她看見負責幫父親駕車的司機正拿著一把電鋸,一把梯子架在櫻花樹旁,司機爬上梯子開始鋸斷櫻花樹的樹幹。

很快地,原本就已枯黃的櫻花樹被鋸成一堆木頭堆在院子裏,接著一輛小貨車開進來,載走了那堆曾經讓她感到歡笑幸福的櫻花樹。

她冷眼看著,覺得受夠了,這是什麽狗屁倒竈的人生啊?

老天爺這樣整她?非得搞得她萬念俱灰不可嗎?

白湘芸木然地看著,沒有沖下樓去阻止,反正她的心已死,怎樣都無所謂了……

☆☆☆☆☆☆

真的怎麽樣都無所謂了嗎?

清晨四點鍾,白湘芸無論如何都無法合眼入睡。

她盯著天花板,自問:如果真的都無所謂了,為什麽胸口會那麽痛呢?痛得比臉頰被甩巴掌的痛還來得劇烈。

她躺在床上,雙臂交叉抱住自己,卻抱不住一絲溫暖。

她還以為自己心已死了呢,怎麽還會如此有感覺呢?感覺到心酸與怨恨、憤怒與仇恨。

一個疑問驀地躍上腦海——這一切是誰害的呢?

她自問又自答,答案是——盧有睿。

沒錯,是他給了她滿滿的希望,讓她以為找到了豁達的天堂,以為可以放任自己沈溺在他的溫柔裏時,他卻狠心抽身離開。

她哀怨地想著:她已經失去了盧有睿、失去了母親、失去了仔仔、現在又失去了櫻花樹,到底,她還有什麽可以失去的?

既然沒有,那麽……還有什麽事不敢做的呢?

她仿佛回到了十六歲那一年,衝動與叛逆的情緒蜂擁而上。

白湘芸霍地從床上起身,她跳下床,目光忽然變得堅定狂傲,她先取出紙筆寫了一封信,寫完信後再隨意套上牛仔褲、毛衣、穿上布鞋,又拿出行李袋,塞進一些輕便的衣服,抓起車鑰匙,沖下樓去。經過父親書房時,她將剛剛寫的信黏貼在書房門上,那封信是這樣寫的——

爸,對不起,你或許覺得我很不孝,叛逆、不受教,不懂得把握人生往前看,我很抱歉讓你這麽失望,我知道你一定氣極了,但是我沒辦法,原諒我不夠堅強勇敢。

今天仔仔車禍死了,我沒講,因為心太痛了,講不出來。你砍了櫻花樹,無疑是把我推向更深的痛苦當中,我並不埋怨怪你,我明白你是想打醒我,想刺激我過回正常的日子,我何嘗不想無憂無慮地活著?但是,先決條件是有一件事我必須去做個了斷,我要去阿里山找盧有睿,我要他給個交代。雖然我不敢保證這樣做能改變些什麽,但是要我什麽都不做地停留在這裏,陷入悲苦的情緒中茫然地自轉,我覺得很苦、很難捱。

爸,請別找我,拜託給我一點時間和空間,我一定會平安無事地回來,我保證!

確定信貼好後,白湘芸頭也不回地往車庫走去,一會兒後,她開著轎車,在清晨森冷的微光中行駛著,目的地是阿里山的茶園。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7 23:55:50

第9章

盧有睿正在吃早餐,自從他必須靠輪椅行動之後,咖啡機、烤麵包機、微波爐、電磁爐、飲水機,全都從高高的流理台被移到較矮的餐桌上來,以方便他使用。

這天早上他煩悶得沒什麽胃口,腦海裏一直出現昨天白湘芸含恨的眼神。

他自問:難道他做錯了嗎?

因為心疼白湘芸吃苦、擔心自己的行動不便拖累了她的幸福,所以他忍痛選擇離開,以為這樣對她最好,可是昨天見到湘芸後,他發現,她似乎過得很不快樂。

她像一朵孤獨的白玫瑰,眉宇間鎖著憂鬱,看起來一身傲骨卻又帶著刺,仿佛想將身邊的人全都給刺傷似的。

盧有睿邊喝牛奶邊想著關於白湘芸的事,突然,一個皮膚黝黑的小男孩跑來敞開的門邊。

“米穌。”盧有睿一見是隔壁鄰居的原住民小男孩,便對他招手。“要不要進來吃烤吐司?叔叔這裏有巧克力醬可以塗。”

小男孩走到餐桌旁,靦腆一笑,接過盧有睿遞給他的烤吐司,然後拿起巧克力醬在吐司上塗了厚厚一層,一口咬下,一臉滿足。

盧有睿控制電動輪椅扶手上的操控杆來到冰箱旁,打開冰箱,倒了一杯柳橙汁給米穌,問道:

“你來找我有事?”

米穌邊吃邊點頭,口齒不清地說:“好像有人要來找你。”

“你怎麽知道有人要找我?是誰?”

米穌聳聳肩。“我也不知道是誰,可是剛才我坐在貨車後面跟爸爸去下面的果園采柿子的時候,看到很遠的山路那邊有一輛黃色的車子往我們山上來,我記得以前也有看過一模一樣的車子停在你家門口。”

米穌的話讓盧有睿大為震驚,他忐忑不安,不由得要去猜想那會不會是白湘芸?

盧有睿急急地問:“你在什麽時候看過一樣的車子?”

“第一次是大姊姊和大狗狗一起來的時候,第二次是那個大姊姊自己來,可是你不在家。”

盧有睿聽了冷汗直冒,著急不已。

沒錯,是白湘芸!

他拿起桌上的手機,立刻撥給住在隔三間房子遠的阿輝。

“阿輝!”盧有睿難得失去冷靜,慌亂地吼著。“快過來!”

“唔……幹麽?”阿輝還在賴床,聲音懶洋洋的。

“快過來幫我把輪椅藏好!”他不想讓白湘芸看到他坐輪椅的落魄模樣,他承認自己這樣很幼稚,但是,他就是想在她面前維持昂藏穩重的形象。

“幹麽要藏輪椅?”阿輝沒有要移動身軀下床的打算。

“湘芸她要來了!”

“嗄?誰啊?”

盧有睿咬牙解釋著。“就是昨天我們在路上遇到的那個女人!”

嚇!聞言,阿輝的瞌睡蟲全嚇跑了,倏地沖下床,穿上拖鞋趕往盧有睿家裏。

關於那位白小姐的事,昨天在回程的車上他全聽盧大哥說了,聽完之後,他好難過,替盧大哥和白小姐覺得惋惜不已。為何命運要這樣捉弄人呢?如果白大哥沒有因為腰椎手術而行動不便的話,他們早該是一對幸福的夫妻了。

當阿輝三步並作兩步地沖進來時,盧有睿已經靠著手臂的力量將自己的身體從輪椅移至椅子上。

“阿輝,快!”盧有睿催促著他。

“好好好,別急,我來了。”阿輝推著輪椅,手忙腳亂地在屋裏頭轉著,一會兒推到房間、一會兒推到廚房,完全拿不定主意。“天啊!到底要藏哪兒啊?”

“藏在樓梯下方,然後再去找一張帆布蓋起來。”盧有睿指揮著他。

終於,一陣慌亂後,阿輝把輪椅藏好蓋住,他這才籲了一口氣,問盧有睿。“接下來呢?”

是啊,接下來呢?怎麽做呢?白湘芸這麽一大清早上山來找他做什麽?他毫無頭緒。

他擰眉說:“靜觀其變,假裝什麽事都沒發生,你們先回去。阿輝,你的手機要開著,有什麽事我才能隨時call你。”

阿輝猜測著問:“她會不會是為了狗的事情來找你算帳?”

“她要找我算帳的事恐怕不只這一件,是我欠她的,不管她想要怎麽算帳,我都會依她的。”盧有睿苦笑著。

☆☆☆☆☆☆

白湘芸把車停在盧有睿家門口,她從車窗往屋裏頭看去。

門沒關,盧有睿坐在餐桌前,手裏拿著報紙,那模樣像是很悠閒地在吃早餐。

白湘芸看得怒火中燒,她氣惱他怎麽可以過得這麽愜意自在,而她卻是黯然神傷地過日子。

她提著行李下車,砰地關上車門,挺直腰杆,目光犀利地往屋裏頭走去。

盧有睿早就知道她來了,他強自鎮定,假裝沒發現她,很專心地低頭看報紙,天曉得,報紙上到底寫些什麽他完全沒看進去。他心亂如麻,默默數著白湘芸的腳步,直到她在門口站定。

“早,還真有閒情逸致啊!”白湘芸道了聲早,然後瀟灑地把行李抛到一旁的籐椅上,雙手交叉環胸,雙腿分開與肩同寬。她背著光,光線在她身體周圍形成一圈光暈,使得她的姿態驕傲得像是……來討債的。

“湘芸?”盧有睿愕然擡頭,本來是設定好想要假裝不知道她會來而刻意擺出吃驚的表情,但是現在他不需要假裝便覺得吃驚,因為此刻的白湘芸看起來像一團火,只不過不是熱情的火,而是一團藍色的冰火。

“怎麽那麽突然?”

他心疼地看著她眼底下的陰影、浮腫的眼皮、佈滿血絲的眼球,看起來像是哭了一整夜似的。

還有,那行李是怎麽回事?她打算住下來嗎?

“是很突然沒錯,我只是想來問你一件事。”她走到餐桌前,自顧自地坐下來,目光無懼地看著他。

“你說。”他覺得很心痛,明明在他眼前的白湘芸看起來那麽驕傲,但是……他看得出她正極力用驕傲掩飾脆弱,他感覺她像是隨時會崩潰大哭似的。

“你曾經委託蕭律師,說願意過戶給我任何我想要的東西,這件事還算不算數?”

“當然。”他點頭。只要是給得起的,他絕不手軟。

“當時我只要了一棵櫻花樹,現在,我後悔了。”

“嗄?”盧有睿愈聽愈不明白。

她宣告道:“我要這間房子。”

“你要房子?”他很吃驚。

“後悔了?給不起?”她挑眉,一副存心找麻煩的模樣。

“不,我只是很意外。”盧有睿搖頭。“既然你想要,那便給你。我會儘快聯絡蕭律師來辦理過戶,過戶費和贈與稅從我這裏支出,等我找到落腳處之後,我會搬走,到時你再搬來吧,這裏全交給你處理。”他不爭不辯,任由她索求。

一聽到盧有睿居然那麽輕易就答應她的胡鬧要求,白湘芸忽地喉頭一酸。她咬牙瞪他,氣他為何還是那麽樣的溫柔,居然連過戶費和贈與稅都幫她設想好了。更氣的是,他說要搬走!

她其實一點兒也不奢想他的任何財産,她只是想報復他的不告而別,才故意這樣任性胡鬧,可是他卻什麽都無所謂。

“湘芸?你……還好吧?”她隱忍著委屈的模樣讓他的手情不自禁地覆住她擱在餐桌上的手,關懷之情溢於言表。

白湘芸低頭,迷惘地看著被盧有睿覆住的手,接著又擡頭,目光詢問地看向他,她被他弄得好混亂喔!

他到底是愛她?還是不愛?

分手得那麽突然,現在卻又關心得那麽溫柔,但是又說要離開,他到底是想怎麽樣?

白湘芸察覺他的手心在冒汗,她看著他,想在他眼裏讀出一點端倪。

因為實在太想弄清楚了,所以她忽然開口說:“我只說我想要房子,但我沒說你必須搬走。”

“呃?”這下子換盧有睿迷惘了。

“我要房子,從今天開始我會住下來,但你不必因此離開,你可以留下來。”

盧有睿張口結舌,想說些什麽,但舌頭競像是打了結似的,說不出話來。

半晌之後,他確認地問:“你的意思是……你要跟我一起住在山上?”

他的反應讓白湘芸疑竇滿腹。搞什麽?為何露出這麽驚訝擔心的表情?莫非……這房子裏藏了什麽秘密?是關於他突然分手的秘密嗎?還是,他說沒有劈腿另交女友是騙她的?他其實在這兒金屋藏嬌?

“不行嗎?”她逼問,急於弄清楚整件事的前因後果,反正離家前她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了,當失去了一切後,她也就不在乎無謂的自尊了。

是的,她願意抛棄自尊,承認她還深深愛著他,那種又愛又恨的情緒緊咬著她不放,讓她好苦好苦。

當然不行!盧有睿在心裏喊著。

如果他和白湘芸同住一個屋檐下,那麽她便會知道他行動不便的秘密!

“湘芸……”他啞著聲,企圖說服她。“給我一點時間,等我搬出去了,房子的産權也過戶清楚後,你再搬進來,屆時,這房子隨你愛怎麽弄都行。”他何嘗不想與她同屋共處、朝夕相對,但是,若是讓她知道真相後,她可能會怪他不該隱瞞事實真相,然後執意要照顧他,那麽一來,豈不是枉費了他當初狠心使計逼她離開的用意?

盧有睿愈是推託,白湘芸愈是懷疑。

她眯眼觀察他臉上的變化,忽然,她倏地站起來,一臉殺氣騰騰的表情。

“湘芸?”盧有睿嚇了一跳。

白湘芸二話不說,沖進一樓的浴室。

“你想上廁所?肚子痛嗎?”他不能移動,只能坐在原處關心地問。

“不是!”她吼回去。

她朝浴室裏探頭,發現洗臉臺上的牙刷只有一根。

白湘芸又打開一樓的房門,發現裏頭的用物齊全,像是有人常睡在此,她愣了一下,跑出來客廳問盧有睿。“一樓的房間不是你父母以前住的嗎?現在誰睡在那兒?”

“我。”他行動不便,無法上二樓,自然改睡在一樓。

“你?”OK,既然他睡那兒,那麽那個房間的嫌疑最大!

白湘芸於是又跑回一樓房間裏仔細搜尋,尤其留意床單上是否有遺留下來的長髮絲,衣櫥裏是否有其他女人的衣物,可是……沒有,一無所獲。

她走出來繞到廚房,東翻西找,還是沒有,沒有一丁點兒女人逗留過的迹象。

“湘芸,你到底在找什麽?”盧有睿的眼睛跟著她焦急的身影四處打轉,摸不清她在尋找什麽?

他心驚膽跳,怕她胡亂去掀開樓梯底下的那塊帆布。

白湘芸不理會盧有睿的詢問,逕自奔上樓。她先去找盧有靜的房間,空蕩蕩的,像是有一陣子沒人來住過,於是又去開盧有睿的房間,門一開,眼前的景象讓白湘芸傻怔住,她愣在門口,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下一秒,再也不受控制,淚水潸潸滑落臉龐。

盧有睿的床上還挂著當初的那個蚊帳,他知道她皮膚嫩,捨不得她被山上的小黑蚊叮咬,為了她特意去買來的蚊帳還懸挂在天花板上,像是……等待著她回來這兒過夜似的。

“湘芸?湘芸?”

等在樓下的盧有睿發現樓上久久沒動靜,他憂心她,大喊著她的名,但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這可讓他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他掏出手機,想叫阿輝代替他上樓去瞧瞧,正要撥號,眼角瞥見米穌在屋門前好奇地探頭,馬上叫他進來。

“米穌!快!幫我去樓上看看阿姨發生了什麽事?”他急得滿身大汗,巴不得自己能插翅飛向二樓去親眼看看白湘芸。

米穌很聽話,點點頭,光著腳丫子,咚咚咚地跑上二樓。

白湘芸正默默垂淚,聽到後方傳來的腳步聲,回頭,瞥見搞不清楚狀況的米穌正對她咧齒一笑,並且拉了拉她的衣角。

“阿姨,你怎麽哭了?盧叔叔很擔心你。”

倏地,悲傷的情緒鋪天蓋地而來,她頹然跪坐在地板上,掩面嚎啕大哭。

在樓下的盧有睿聽見了哭聲,聽得他的胸口劇痛不已,他的眼瞳幽暗陰鬱,好恨好恨地瞪著自己的雙腳。他心愛的女人正傷心地淚水潸潸,而他卻連想要走上前去安慰她都不行。

盧有睿愁容怏怏地聽著那一聲聲飽含委屈的哭聲,每一聲都如利刃劃過他的心臟似的,他雙手緊握成拳,承受著這一份痛。

一直以來,他情願自己痛也不要白湘芸痛,所以才選擇了放手,那樣處心積慮地呵護著她的心思怎麽會收不到效果呢?反而反而好像把她推入了苦痛的境地裏似的。

一會兒後,米穌下樓了。

“阿姨為什麽哭得那麽傷心?”

米穌聳聳肩,說:“我也不知道,她只說了兩個字,然後就一直哭個不停。”

“哪兩個字?”

“蚊帳。”

“蚊帳?”聞言,盧有睿驚訝地瞪大眼。

米穌搖搖頭,一臉不解。“對啊!好奇怪喔,蚊帳有什麽好哭的?”

米穌不懂,但是盧有睿懂了。

他知道白湘芸是觸景傷情,想起了以前他幫她挂蚊帳的情景。

“米穌,麻煩你再上樓一趟,告訴阿姨,請她先在我的房間裏休息,睡一覺,等中午吃飯的時間你再來幫我叫她下來好嗎?”

米穌點頭,跑上樓去傳達盧有睿的意思。

☆☆☆☆☆☆

樓上,白湘芸躺在盧有睿曾經睡過的床鋪上,流著淚,用棉被蒙頭蓋住,嗚咽著。

她邊哭邊自問。

這一年來,她到底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啊?不是說遇上真愛後,幸福便唾手可得嗎?難道,盧有睿不算是她的真愛?如果不是的話,為什麽她的夢裏總是有他?

樓下,盧有睿撥了一通電話給蕭律師,表明要將房子的産權過戶給白湘芸,挂上電話後,他眼巴巴地看著樓梯口,心裏奢望地想著——

這世上還有奇迹可以相信嗎?如果有的話,請賜給他一個可以再度站起來擁抱白湘芸的奇迹吧!

因為平常盧有睿可以坐在輪椅上,利用餐桌上的微波爐為自己打理三餐,但是今天因為白湘芸突然出現,所以把輪椅藏了起來,他無法像往常一樣自力烹飪,只好打電話請阿輝的母親多煮兩人份的午餐,再由他來支付餐點費用。

阿輝於是趁著白湘芸下樓前,端著母親準備好的午餐過來,順便偷偷查探情況。

阿輝好奇地探問剛剛發生的細節,聽完後,他悄聲問道:“你說她在樓上哭啊?”

“好可憐喔!先是你不理她,然後死了媽媽,接著又死了小狗,難怪會哭。”

盧有睿聽了,眼眸黯然,沈默了半晌後,拿起筷子開始把餐盤裏的清蒸魚挑去魚刺,然後挾了塊肥嫩的魚肉到白湘芸的碗裏。

他對阿輝說:“去幫我叫她下來吃飯。”

“我才不要!”阿輝急忙揮手拒絕。“我最怕看見女人哭了。”

盧有睿瞠他一眼。“算了,那幫我去隔壁找米穌來叫她。”

“不用了,我自己會下來。”白湘芸的聲音忽然插入。

盧有睿和阿輝同時擡頭看向樓梯口,發現白湘芸就站在那兒,他們倆互相交換了一個會意的眼神,彼此都在回想著——剛剛有說了什麽不該泄漏的秘密嗎?

白湘芸走到餐桌前,眼睛因為哭著入睡而浮腫,但也因為小睡了一會兒,她的精神比剛來的時候好些,情緒沒那麽激動,思緒也清晰了些。

她睜著浮腫的眼看向盧有睿,這時才開始産生疑惑。“為什麽你不自己上樓去叫我?”

仔細回想,他早上也是委託小男孩當跑腿,方才又要阿輝代勞,怎麽他不自己上樓去叫她呢?是心虛面對她,還是厭惡面對她?

盧有睿被問得語塞,臉色青白交錯,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呃……”這樣對峙的情景讓阿輝緊張,他怕自己因為慌張而一時說錯話,決定速速離開此地。“我……我看我還是先回去了,盧大哥,有事再打電話叫我。”

白湘芸轉而看向阿輝,問他。“你們感情很好?”

“當然!”阿輝心直口快地說:“因為盧大哥的腳——啊,靠!”他忽地住嘴,並且啐了一句髒話。

厚!就說他還是速速離開的好吧?果然壞了事!

“腳?”白湘芸的視線立即移到盧有睿的雙腳上。看起來很好啊,沒有什麽異樣。

盧有睿額角沁著薄汗,不安到了一個極點,他抿了抿唇,眼神飄忽,說著謊話。

“我上星期在茶園裏跌倒,扭傷了腳,所以無法上樓去叫你,這些天都靠阿輝幫忙。”

“對對對!因為這樣,我來幫忙他,所以感情才變好。”阿輝連忙點頭附和,邊說還邊往門邊加快步伐,臨走出去前,他回頭問白湘芸。“聽說你要住下來啊?”

白湘芸點頭。

阿輝往外走的同時卻搖著頭,自言自語地喃喃低聲抱怨著。“那樣要怎麽做事啊?很不方便耶……”

白湘芸還是聽見了,阿輝走後她問盧有睿。“他很討厭我?”

“不是,他只是……”只是要在不被你發現的情況下避開你幫我做事,對他而言有點礙手礙腳。

他沒明說,在他還沒搬走之前,白湘芸若是在這兒住下,他勢必無法自由地坐著輪椅活動,屆時,什麽都要靠阿輝來幫忙他,而偏偏幫忙的同時還要顧忌不能被她發現起疑,真的是很難做事。

“只是怎樣?”

盧有睿搖頭。“沒事,阿輝只是喜歡碎碎念,快坐下來吃飯吧!”他把筷子放到白湘芸面前的碗上頭,催促她。

白湘芸拉開椅子坐下,低頭看著那碗白飯,發現白飯上頭放著一片已經挑去刺的魚肉,這讓她好迷惘、好混亂。

幹麽呢?這麽樣呵護備至。他對她到底是什麽心態呢?殘忍?還是溫柔?

白湘芸端起碗筷,默默地吃著飯,那魚肉的鮮甜混著飯香,甜著她的味蕾,卻酸著她的心。

以後,他還有可能這樣為她挑魚刺、替她挾菜嗎?

見她吃完魚肉,盧有睿又挾了一個荷包蛋進她碗裏,叮嚀著。“多吃點,你瘦了好多。”

他的關懷舉止反而激怒了白湘芸,她啪地一聲放下筷子,含怨地瞪他,吼著。“你到底是想怎麽樣嘛?”

“呃?”盧有睿傻看著她。

白湘芸深吸一口氣,豁出去了,不在乎面子、不怕羞地問:“你究竟還愛不愛我?”

如果不愛,就請別對她那麽溫柔,她會禁不住去奢想,企盼著兩人之間還能再愛一回。

問出口的同時,心跳如擂鼓,仿佛等著被判刑的犯人似的,她多怕聽見他說出否定的答案。

盧有睿驚訝著她突如其來的問題,他看著她良久,表情堅定地說:“愛。”

聽見他的答案後,白湘芸的心情像是坐雲霄飛車似的,倏地降落平地,身體鬆懈了,但是心臟猶然劇跳著。

她又想到什麽,繼續問:“所以你沒有劈腿?沒有帶別的女人回家過夜?”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7 23:56:02

盧有睿先是一愣,後來忽地明白了,他笑著,不答反問:“天啊!所以你早上那麽慌亂地四處尋找,就是為了找我是否在屋裏藏了另一個女人?我昨天不是說過了,我沒有新女友。”

一陣紅潮竄上白湘芸的臉,她扭捏著,嗔他,一副“你敢笑我就試試看”的表情。

盧有睿心情大好,現在他百分之百確定了,雖然經過了一年的分離,雖然她早上出現時的氣勢很怨懟,但是從她此時的表情來研判,白湘芸還深深愛著他。

他突然燃起一線希望,有沒有可能當初是他想太多了,自以為離開對她才是最好的,也許她不是那麽懦弱庸俗的女人,不會覺得跟他在一起是拖累、是包袱、是耽誤……

“誰叫你欠我一個分手的理由!”她把錯全往他身上推。

“我不確定我的理由是否該讓你知道,我只要你知道,無論如何,我都不願傷害你。除了你以外,我沒可能去愛其他女人,至於理由……給我一些時間,以後我再告訴你好嗎?”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腳,猶豫思忖著。該不該明說呢?把真相說出來後,她會是怎樣的反應呢?

他一方面私心地希望能再次擁抱白湘芸,但另一方面又掙扎著,深怕會耽誤到她,她一直過得很不開心,不該再這麽辛苦地跟著他。

白湘芸的視線隨著他移動,也看著他的腳,難掩關心之情地問:“怎麽會那麽不小心跌倒呢?”

聽見他說依然愛她,她的心瞬間解凍,不再武裝冰冷,她起身走到他身旁,蹲下來,手搭在他的膝蓋上,低頭審視著他的腳。“傷到哪里?”

盧有睿的語氣很不自在,扯著謊。“只是腳踝的韌帶扭傷了,目前無法走路。”

因為深怕她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他腳上,盧有睿趕緊轉移話題。“湘芸,仔仔的事……我很抱歉。”

一想到仔仔的死,白湘芸馬上淚湧眼眶,她一股腦兒地把委屈訴盡。

“我母親過世時我有多悲傷,仔仔死了我有多心痛,昨天我父親把櫻花樹給砍了時我有多沮喪無助,而你好過分,都沒有陪在我身邊……”

她嚶嚶哭著,雙手交疊搭在盧有睿的大腿上,臉埋著,倚偎著他哭。

她的熱淚讓盧有睿好心疼,他猶豫了一下,終於,情難自抑,手掌搭在白湘芸的頭上,輕輕撫過她的發絲,拍撫著她因哭泣而顫動的肩膀。

“對不起。”他說,為自己沒有在她低潮脆弱時陪她感到內疚。

白湘芸哭了一會兒,擡起頭,淚沾眉睫地看著他,鼓起勇氣哽咽地問:“有睿,我們還有沒有可能……在一起?”

盧有睿聽了,心揪得好疼。

問得好,這問題他也想反過來問問她,但前提是,他必須多加一個但書,那就是——

如果我終身必須靠輪椅活動,那我們還有沒有可能……在一起?

“嗯……”他的手撫上她的臉,含糊地低喃著。

白湘芸聽見了,破涕為笑。

這是這一年來,她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

☆☆☆☆☆☆

白湘芸從廚房裏端出一盤剛烤好的巧克力餅乾放到客廳的茶几上,接著又搬出整套茶具,沏了一壺茶,然後她邊把手放在圍裙上擦著,邊朝一樓的房間門口喊道:“餅乾烤好了,你要出來吃還是端進去吃?”

這是白湘芸在山上的第三天,自從前天和盧有睿說開了後,她就這麽住了下來,然後開始忙裏忙外,親自下廚做家事,努力彌補過去那一年分隔兩地的遺憾。

她決定相信盧有睿,不主動去逼問當初他決然分手的原因,只要他說還愛著她,那麽她便相信。

她同時也相信,他們一定可以回到以前,兩人在一起,找回最初的幸福。

盧有睿在房裏回話。“端進來吃好了,你這麽嬌弱,扶不動我的。”

“好吧,看在你現在不方便,暫時讓你當享福的大老爺,我親自端進去服侍你。”白湘芸找來託盤,放上一小盤餅乾和熱茶,正要端走時,眼角瞥見米穌和幾個山地小孩從門前走過。

“米穌。”她喚住他們。“你和你的朋友要不要吃巧克力餅乾啊?阿姨親自烤的喔!”

一群小朋友一聽有巧克力餅乾可以吃,全都露出一臉期待,但是卻沒有一個敢上前去索討,只能彼此互望,靦腆地笑著。

“不用客氣,阿姨拿給你們吃。”她轉身走回廚房,找來一個紙袋,把剩下的巧克力餅乾全倒進袋子裏,拎著紙袋,走出門外交給小朋友。

小孩子們很單純,很快地被巧克力餅乾收服,進而對白湘芸熱絡起來,與她說著話,其中有一個好奇地問她——

“阿姨,你是來照顧裏面那個坐輪椅的盧叔叔嗎?”

白湘芸一聽,有些愣住,反問他。“小朋友,為什麽你會說裏頭的叔叔坐輪椅?”

這幾天她沒見過盧有睿坐輪椅啊!都是阿輝過來幫忙背他,雖然他傷了腳的韌帶,但那是暫時的吧?不需要為此而大費周章地買一台輪椅吧?

“對啊!”另一名小朋友也點頭附和。“盧叔叔的輪椅還是電動的喔!手把那裏有遙控器,靠一隻手就可以讓輪椅轉來轉去,好厲害耶!”

白湘芸愈聽愈吃驚。

電動輪椅?幹麽呢?據她所知,電動輪椅一台要價十幾萬,盧有睿何必為了單純的韌帶受傷而花這筆錢呢?除非……

除非他無法走路的情形將是長久的!

白湘芸如同被人迎頭棒喝,腦門嗡嗡作響,完全無法消化方才突然躍入腦海的訊息。

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跟小朋友們道再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回屋內的,直到她聽見他的聲音響起——

“湘芸?怎麽了?不是說要端餅乾進來?”

白湘芸神情愣愣的,端起餐盤,像機械人似的,面無表情地走入盧有睿的房間裏。

盧有睿原本在上網,聽見她進來的腳步聲,笑著回頭,那笑容卻在看到她臉上蒼白的神色時僵住,他一眼便看出她的不對勁,擔憂地問道:“湘芸?你還好吧?”

白湘芸先把餐盤放在一旁的桌上,因為太過震撼了,所以沒有考慮到要修飾用詞,她單刀直入,直接挑明問題來問:“你的腳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一瞬間,壞預感充斥整個腦中,也壓迫著盧有睿的胸腔,他連呼吸都不敢大口喘。

盧有睿不語,定定看著她,他是料得到這事早晚會讓她看穿的,只是沒料到會這麽快。

“到底怎麽回事?”白湘芸全身發抖,盧有睿的不語讓她愈來愈相信自己的推測是正確的。“外頭的小朋友說你坐電動輪椅?為什麽?”

知道再也瞞不住,盧有睿決定不再說謊騙她,他眼眸黯淡,深吸了一口氣後,緩緩說著。

“我的腰椎在健康檢查的時候發現長了一顆腫瘤,幸運的是,腫瘤是良性的,不幸的是,腫瘤壓迫到腰椎神經,不得不開刀。手術過程中為了摘除腫瘤,傷到神經,從此,我的雙腳失去了知覺,必須依靠輪椅。這些天你來了,為了怕你知道,輪椅被我藏在樓梯下。”

他以為自己會說得很悲傷,但想不到隱瞞了這麽久之後說出來,竟覺得一陣空虛。

他其實明白這份空虛感從何而來,因為,他有預感,他將再次失去白湘芸。

白湘芸不想哭的,但是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滑落臉龐。

她一臉挫敗,問他。“這就是你突然分手的理由?當初你不是去大陸,而是去動手術?”

盧有睿沈痛地點頭。“我已經變得沒有能力照顧你了,相反地,甚至會拖累你,你勉強跟著我會很辛苦,所以不如由我主動提出分手。”

白湘芸拚命搖頭,難以置信。

她往後退了一步,奔出房間,沖至樓梯下方的儲物區,果然看見一塊帆布,她用力一扯,唰地拉開,一台電動輪椅映入眼簾!

白湘芸全身血液瞬間凍結似的,頓覺冰冷寒顫,她無法思考,腦中唯一出現的念頭就只有——不可能,這絕不是真的!

她心亂如麻,很慌張、很絕望、很想逃離這個讓她感到痛苦的地方。

抓起車鑰匙,她不加細想,跑到停在門外的車子。

“湘芸——”盧有睿喊她,擔心她在情緒激動下開車會出事。

白湘芸沒聽見,坐進車內,發動引擎,很快地開車離開。

盧有睿著急不已,他趕緊撥電話給阿輝。

“阿輝!快,湘芸知道所有事,她開車走了!你跟去看看,我怕她會出事。”

阿輝很快趕到,騎著越野摩托車,風馳一般地駛在山路上。

他依著盧有睿所提供的地址,推測從茶園到白湘芸家裏可能行走的路線,沿路留意是否有交通事故發生。

☆☆☆☆☆☆

幾小時後,阿輝回來了,他搖搖頭,說:“沒有看見她的車子,我也去問了最近的消防隊和警局,他們說沒有接到通報交通事故的電話,她可能已經回到家了。”

“嗯……”盧有睿悶著聲,心情很沈重,感覺像是一大塊鉛塊壓在頭項上方似的。

“盧大哥,你還好吧?”阿輝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你不是說這事她早晚會知道的,現在她知道了,我們也不用天天提心吊膽地想著要怎樣瞞她了。”

“嗯,我沒事。”盧有睿對阿輝扯出一抹澀笑。“阿輝,麻煩幫我把輪椅推出來吧,反正也不用藏了。”

阿輝推出電動輪椅,盧有睿靠手臂的力量撐起,讓身體從椅子移到輪椅上。

他控制輪椅出了房間,來到客廳,看見椅子上丟著白湘芸脫下的圍裙,他拿起來,看著印在上頭的白手印,心想那是方才白湘芸在做餅乾揉麵團時留下的,他又看著茶几上白湘芸來不及帶走的手機,再看向餐桌那邊,幻象浮現,他仿佛看見了三天前的那一幕,當時白湘芸蹲在地上,頭枕在他膝上,哭著問他還有沒有可能在一起?

她只不過來了三天,但這屋子裏卻處處充斥著她的影像,不需刻意回憶細想,便自動浮現在他腦海。

他自問,什麽樣的感情最捉弄人呢?那就是原本以為失去了卻讓人奇迹似地突然擁有,但在擁有的瞬間,卻又被狠心地抽離,如同溺水者正欣喜著抓到一塊浮木時,大浪又卷來,無情地把那塊浮木給沖走了……

☆☆☆☆☆☆

白湘芸開車離開阿里山,一路上眼淚狂流,遮掩了視線,碰巧前方有一個大回轉的山路,她的心情太慌亂了,方向盤沒控制好,只差一點點就要撞上山壁,她猛地踩煞車,車身剛好沿著山壁擦出一道長長的刮痕,除此之外,車子沒事,人也安全。

她大口喘著氣,眼淚還是沒停止,方才的驚嚇讓她的情緒徹底崩潰,歇斯底里地狂哭出聲。

後頭傳來催促的喇叭聲,讓她知道車子擋到了山路,她用手臂抹去眼淚,重新發動車子開車下山。她沒回白家的豪宅,而是前往汽車旅館投宿。

在沒開燈的汽車旅館房間裏,白湘芸癱軟在床上,身體累極,腦子卻異常清晰,她回想著當初與盧有睿相識、相戀的點點滴滴,愈想愈不甘心了起來。

這個盧有睿會不會太看輕她了呢?

什麽叫做怕她跟著會吃苦,所以主動提出分手?她不怕吃苦的,況且她也不覺得這樣跟著他有什麽好苦的。

她在心裏罵著:傻瓜盧有睿!幹麽只替我著想?怎麽不為自己設想呢?

他行動不便又一個人住在山上,那豈不是要吃更多苦嗎?相愛的兩個人就是要彼此扶持啊!他這樣把她推開,自個兒去面對問題,讓她好不舍。

她霍然起身,打開電燈、打開旅館房間附設的電腦,到浴室沖了澡,讓自己心情冷靜下來之後,來到電腦前坐下,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輸入“複健”兩個字。

等搜尋的結果出來後,她拿紙筆抄下資料,接著又打了一通電話給盧有睿的姊姊盧有靜,然後出門去,準備將心裏想的計劃付諸實行。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7 23:56:24

第10章

一個月後

這天盧有睿很早醒來,才五點多就睜開眼盯著天花板……不,正確來說,他應該是整晚都沒什麽睡。

自從白湘芸離開後,整整一個月來他嚴重失眠,沒有一天能睡得安穩,他瘋狂地想見她。

但是見了面又如何呢?看吧,他坐輪椅的事把她嚇得奪門離去了。

思索間,忽然聽見門外有聲響,他倏地警戒,豎耳傾聽,聽見了輕淺的腳步聲,接著是轉動鑰匙的聲音。

盧有睿倒抽了一口氣,心裏晃過任何可能的人。擁有他家鑰匙的人不多,母親、大姊、阿輝,再來就是——白湘芸。

一個月前,當白湘芸決定住下來時,為了方便她進出,他便把家裏的鑰匙多打了一副交給她,那時他看著白湘芸將大門鑰匙和車鑰匙串在一塊兒。

可能嗎?會是她回來了?

盧有睿墊高枕頭,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著門板,耳朵聽著外頭的聲響,那腳步聲愈來愈近,終於,停在他的房門口,終於,門把轉動,門被推開了,門口站著一個纖細的身影。

“湘芸?”他又驚又訝,他認得那身影,絕對是白湘芸!

白湘芸緩緩走進房間裏,關上門,反鎖,然後走向床邊,朝他冷笑。

盧有睿終於看清楚了那張讓他朝思暮想的臉,心撼動著。

只是,她的舉動讓他疑惑,她可以發飆、可以怒駡、可以哭訴,但是她卻……把門反鎖?幹麽呢?

“湘芸?你怎麽了?這些日子你還好嗎?我很擔心你。對不起,我欺騙了你……”

白湘芸不說話,忽然動手脫去衣服,這讓盧有睿猛地駭到,話說不下去了。

“你……”

緊接著,盧有睿瞠目結舌,差點沒把眼睛給瞪凸。

因為白湘芸不只是脫去外衣,就連毛衣、牛仔褲、內衣都脫去,全身只著一件小內褲!

就著窗戶外頭透進來的微光,盧有睿看見了她婀娜有致的體態,滿眼激賞,心跳如擂鼓。

然後,白湘芸仿佛還嫌不夠刺激似的,她忽然打開電燈,光線驟亮,更將她姣好的身形暴露無遺。

她當然知道他在看她,但是她態度從容自然,不扭捏、不閃躲。都已經決定要做了,就不怕他看。

任憑盧有睿再怎麽聰明也猜不透白湘芸想搞什麽把戲,只見她伸手探進方才脫下、丟在一旁的外套口袋裏,取出一樣東西握在手上。

“湘芸,你今天究竟怎麽回事?”有旖旎的春光可以欣賞固然是很好,但是盧有睿擔心她會不會是被他傷害得太深了,所以衝動地做出反常的行為?

白湘芸不理他,掀開棉被鑽入,光潔的身子不怕羞地斜倚在盧有睿胸前,胸脯貼緊他的手臂。

盧有睿睡覺時有不穿上衣的習慣,因此,此刻她與他之間的每一分碰觸都是肌膚貼著肌膚的,隨時都可能引爆情慾的火苗。

立即地,盧有睿沒有遲疑,回摟住她。

氣氛唯美又煽情,盧有睿心醉於她美豔的胴體,欣喜她的主動投懷送抱。他低頭,正準備吻住令他瘋狂想念的嫩唇——

忽然,白湘芸很殺風景地把方才握在手中的東西拿高,盧有睿這才看清楚,那居然是一台數位相機!

只見白湘芸又將棉被拉低,露出光裸的手臂和性感的鎖骨,然後臉頰緊貼著盧有睿,悄聲對他說:“笑一下。”

緊接著,“啪嚓”一聲,相機拍下了兩人裸身熱情倚偎的模樣。

“你……做什麽?”盧有睿整個人呆住。

白湘芸對他露出詭黠的笑容,晃了晃手中的相機,一臉算計的表情,恐嚇著他說:“我已經拍下我們親熱的證據了,要是你敢再隨便提出分手,或者敢不給我一個完美的婚禮,看我怎麽修理你,我絕對會告你性侵!”

她其實不是非要拍照存證,當然也絕不可能當真告他,這麽做只是想讓他看看她的決心,想要證明她並不嫌棄他的腳會拖累她,想要證明她為了愛他可以做到怎樣的地步。

這一次,她可是有備而來的。

下山的這一個月,她去找了盧有睿的姊姊,清楚地打聽關於盧有睿的所有病情,包括他腫瘤生長的位置、何時開刀、在哪一家醫院、哪一位醫生動的刀、現在又是在哪里做複健、做哪些複健,她並且央求盧有靜帶她一起去拜訪幫盧有睿做複健的複健師,請教該怎麽做才能對盧有睿有幫助。

白湘芸不只費心去打聽能幫助盧有睿的方法,並且還積極地去學了一些有關複健的新技能,她不在的這段期間裏,還拜託盧有靜幫忙留意盧有睿在阿里山上的情況,並且請她幫忙隱瞞她的打算。她這麽努力地去學習、這樣刻意隱瞞,為的就是要在這一天給他一個大驚奇。

她要讓他知道,她願意為他付出一切,她不要他為了她好、捨不得她吃苦而再次推開她,她更不想要他獨自去面對問題。

盧有睿怔愣了好半晌,聽聽她剛剛說了什麽?她居然說要一個婚禮,這意思是……她不在乎他坐輪椅、不怕他的拖累嗎?

他感動得鼻頭發酸,熱氣湧上眼眶,情緒激動得無法自已。他深呼吸,努力平復胸口那因她而起的滔天巨浪。

明明很想哭,卻故意掩飾情緒,手掌撫額笑著。

“笑什麽?”她嗔他。

“我怎麽覺得我好像被‘仙人跳’了?”怕她聽出他聲音裏的激動,他故作輕鬆地開玩笑。

白湘芸用手指頭戳他的胸膛,反駁說:“是喔,哪有人被仙人跳了還笑得那麽開心的?”

“當然開心,有個這麽美麗的女人衣著裸露地闖上我的床,還自己索討著要一個婚禮,很難有男人會不開心吧?”

白湘芸聽他說著衣著裸露的那一段,臉頰微紅,含羞地嗔瞪著他質問:“你就只是為了這事開心?”

“當然不止。”盧有睿繼續說,表情不同於剛剛,很謹慎地問:“湘芸,你是當真的嗎?我是千百萬個願意,甚至是迫不及待想娶你,但是你真真切切地想清楚了嗎?雖然醫生沒說我這輩子都得坐輪椅,但他也不敢保證複健後能有多少的改善空間,你不怕我誤了你、牽累了你嗎?”

白湘芸立刻搖頭,毫不遲疑。“誰說這樣就是耽誤我的幸福、牽累了我?我一點都不覺得。能跟自己摯愛的人相守在一起,互相扶持依偎,這才是真正的幸福。還是你依然覺得應該把我推開,讓我去找一個四肢健全,但是卻不愛的男人,守著空洞乏味的婚姻過一輩子?如果你還是那麽打算的話,那就當我自作多情、自討沒趣,我會離得遠遠的。”

說完,還當真作勢要掀被下床。

“當然不要!”盧有睿駭到,手臂連忙緊捆住她的腰身,捨不得放她離開。

他騰出一隻手握住她的手,拉到唇邊,吻住她纖細的手指,邊吻邊說:“對不起,就讓我自私一次吧!我不要你去嫁給別的男人,別忘了,我曾說過,你的手上和我一定有一條無形的紅線緊緊相系著,這條紅線我絕不讓它斷了,我要它牢牢地系緊你,把你藏在我身邊,不讓別的男人發現你的好。有了這條紅線,你我將不離不分。”

“有睿……”她鼻酸,快哭了。

“還有,”盧有睿吻著她的掌心,又說:“我保證,絕對會給你一個滿意的婚禮。”

白湘芸的眼眶氤氳了,明明聲音已經哽咽了,但嘴上仍逞強地說:“你一定是怕我告你性侵,所以不敢不負責任了吧?”

盧有睿莞爾,取笑她說:“我好像才是被性侵的那一個吧?從頭到尾都是你主導的。”

白湘芸收回被他吻著的手,捶他胸膛,嗔罵他。“得了便宜還賣乖!我要起來穿衣服了。”

說著,她掀開棉被就要起身,但手臂卻被他拉住,盧有睿的另一隻手臂環上她的腰,將她重新拉回棉被裏,只不過,這次是她趴在他身上的姿勢。

由於身上幾乎不著寸縷,所以白湘芸清楚地感覺到了他身下的亢奮正抵在她兩腿之間。

“有睿……”她這才開始緊張臉紅。

“我覺得我如果什麽都沒做就被控告性侵,好像有點吃虧,所以……”

他的手覆在她的後腦勺上,將她的頭壓下,深深地吻住她的唇。

白湘芸閉上眼,承接他的熱吻,喉間發出了一聲細細的嚶嚀,那聲音催促著盧有睿的神經,令他銷魂心折。

他的手撫過她細滑如絲的肌膚,停在她柔嫩飽滿的胸脯上,盈握著,繼續說:“所以我總得做些什麽,免得被控訴得不明不白的。”

白湘芸眼神迷醉著,嘟著唇,很害羞地說:“有照片就夠了。”

“不夠!”他笑著,雙手分別握在她的腰側,嘴巴貼近她的耳畔,用低嗄惑情的聲音對她說:“坐到我身上來。”

“我才不要!”白湘芸嚇得想逃下床,方才為了拍照留證,毅然決然脫去衣服時的氣勢已不復見,現在的她,像只被嚇壞的小貓咪,慌亂地想逃跑。

盧有睿偏不如她的願,扣在她腰側的雙手用力一提,將她上半身撐坐而起,形成她兩腳開開,跨坐在盧有睿身上的暖味姿勢。

“你真美!”他發自內心地讚歎著這副美麗的嬌軀。

“有睿……讓我下去。”她的臉頰紅灩灩,難為情地哀求著。

這樣跨坐在他身上的姿勢讓她很害羞,羞得身體都發熱發紅了。

“我印象中,你不是那種會半途而廢的人啊!既然有心要做,就要做到底。”他笑著在言語上調侃她,同時,手也不安分地脫去她身上僅存的內褲,並且拉下自己的褲頭。

“喂!”她急了,哇哇叫著。“討厭,這樣的姿勢很丟臉——唔……”

抗議失效,她來不及阻止,盧有睿雙手已握住她的腰,將她的臀部擡高,讓自己深深地埋入她體內最溫柔稚嫩的地方……

☆☆☆☆☆☆

激烈的纏綿後,他們兩人气喘吁吁,尤其是白湘芸,她累極地閉上眼,趴倒在盧有睿的身上,耳朵貼著他起伏的胸膛,聽他胸前的心跳聲。

她感到很驕傲滿足,這個男人的心跳聲急促又劇烈,她偷偷勾起唇角笑了,知道他是因為擁著她所以才會這樣心狂如嘯,她喜歡自己對他造成的影響。

像是為了獎勵她方才的努力似的,盧有睿極盡溫柔地吻著她的發、吻她的額、吻她小巧的鼻間、吻她細嫩的脖子,最後吻她敏感的耳垂,並且細語呢喃地說:“湘芸……我有沒有說過,我愛你。”

白湘芸聽了,很吃驚地從他的胸膛上擡起頭來,驚喜地瞪著他,晶瑩的眼淚無聲滾落。

她知道盧有睿不是一個會輕易開口說愛的人,如今聽到他主動親口說出那三個字,她很難不感動落淚。

盧有睿伸手抹去她臉上的淚珠,取笑著說:“怎麽哭了呢?本來還打算天天說給你聽的,結果卻把你弄哭了,看來我以後還是不要隨便說的好。”

白湘芸著急了,伸出雙手掐捏他的臉,邊落淚邊耍賴地警告著。“不行!就照你原本計劃的那樣,以後天天都要說給我聽,就這麽決定了!”

就這麽決定了?

她耍賴的語氣讓盧有睿聽了發噱,但是他喜歡。

“你好像變霸道了?”

“全怪你,不霸道點怎麽行,省得哪天你又硬要把我推開。我沒有那麽脆弱,也不是不能吃苦,以後不管你是怎麽樣的狀態,都必須讓我知道,也休想輕易擺脫我!”

他的眼瞳閃過一抹激動,緊緊將她摟得牢固,悶著聲說:“再也不會了,我保證。”

失而復得的感情如此珍貴,他怎麽會捨得放棄呢?

是他看輕她了,他深愛的女人比他想像中還要來得堅強,他不該因為怕她吃苦而捨棄她,過去是他大錯特錯,錯在對她沒信心。

“諒你也不敢。”她指了指放在床旁的相機,說:“你怕我告你嘛!”

說完,她與他相視而笑。

盧有睿捧著她的臉問:“這幾個禮拜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很擔心你,操煩得快瘋了。”

“說到這個……”白湘芸忽然掀開棉被起身下床,很快地穿回衣裳後,走到床尾的地方坐下。

“你幹什麽?”盧有睿疑惑地看著她的舉動。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白湘芸朝他神秘一笑。

只見她忽然擡起他的一隻腳放到她大腿上,然後雙手開始熟練地在他的腳底與腳趾間來回按壓揉捏,當揉到有穴點的地方時,她便拱起手指頭,深深地壓入穴點刺激穴位的神經。

“你在幫我腳底按摩?”他太驚訝了。

“嗯!這幾個星期我去拜師學藝,請專業的腳底按摩師教我如何按壓刺激腳底的穴位,師傅說我很有慧根,學得很快。師傅還說,曾經有一個因為車禍損傷了脊椎的病人,因為鍥而不捨地天天做複健,再搭配腳底按摩,半年後腳開始有了知覺,一年後就能站立了呢!以後我天天幫你按摩,說不定你的腳很快就會有知覺了。”

“你……”盧有睿激動到說不出話來,他胸口發疼、喉頭酸熱。

她這麽一個富家千金,為了他,連這麽紆尊降貴的事都肯做?

“等等我。”按到一半,她忽然放下他的腳,跑出房門。

盧有睿看著她跑出去,聽見打開大門和打開車門的聲音,一會兒後又看見她忙碌地跑進來,手裏多了一台機器和一些道具。

“什麽東西?”

“中周波。我專程去拜託醫院的複健師教我怎麽操作。”她笑著對他解釋,並且開始操作了起來。

這東西他知道,每次到醫院回診時,複健師總是會幫他操作。

只見白湘芸把八條電線插入中周波的機器裏,又把電線另一頭的貼片仔細地貼妥在盧有睿腳上的穴位,按下開關、調整電流強度,然後當她看著盧有睿腿上的肌肉因為電流的刺激而一波波顫動時,臉上的表情顯得好開心。

她信心十足地對他說:“等著看吧!有了中周波的幫忙和我這個腳底按摩師的協助,你的腳一定很快就能好!”突然,她說到一半就頓住了,像是怕他因此而感到有壓力,於是她改了語氣,體貼地說:“不過,就算沒好也沒關係,重要的是,我們兩個能在一起。”

因為她的話,盧有睿的心融化成一灘水,他暗暗發誓,絕不讓她失望,他絕對會完成她的期待!

☆☆☆☆☆☆

複健的過程其實並不輕鬆,以往盧有睿靠著意志力咬牙撐著,但是現在有白湘芸陪他,她一個鼓勵的微笑,比意志力還有效好幾倍。

當他在醫院的複健室裏,扶著鐵欄杆嘗試著自己站起來,用盡全力、滿身大汗時,為了怕白湘芸操心,他硬是笑著,看向等在一旁的白湘芸。

當他進入手術室裏,抽取身上其他沒受傷的脊椎段的神經幹細胞,拿到實驗室經過培養,等待神經幹細胞分化之後,再一次進入手術室將分化完成的幹細胞植入脊椎內時,他還笑著鼓勵滿臉擔憂的白湘芸,要她別擔心,他很快就會出來。

當他被推出手術室,臉色蒼白、身體發顫的時候,也不忘虛弱地安慰白湘芸說他沒事。

他的努力白湘芸全看在眼裏,而她除了心疼之外,也更加賣力地協助他。

每天,她不嫌辛苦委屈,親自端熱水讓他泡腳,蹲下來為他腳底按摩,她有時用按摩棒、有時單靠雙手,久了,原本細嫩的青蔥玉手長出了薄繭,但她絲毫不在意。甚至,她又去學了淋巴推拿,在每晚臨睡前,徒手幫盧有睿的雙腿推拿。

這天晚上,白湘芸按照慣例幫盧有睿做完所有複健後,累得沈沈睡去。

盧有睿看著她的睡顔,極不舍她為了他如此辛勞,心裏巴望著重新站起來的那天能早點到來,那麽他心愛的女人就不會那麽勞累了。

他坐上輪椅,出了房間,來到客廳的木桌旁,將輪椅固定好後,他雙臂使力,扶著桌沿站起身來,然後小心翼翼地放開手,眼睛盯著挂在牆壁上的時鐘,心裏默默計時。

五分鐘過去了,汗水從他的額角滑落,他仍不肯坐下,決心要超越自己的紀錄,終於,十分鐘過去了,他嘴唇發白卻笑著癱坐回輪椅上,因為他做到了,這是他第一次站著超過十分鐘。

他於是更有信心,休息片刻後,再次扶著桌沿站起,這次,他更延長時間,硬是要挑戰前一次的紀錄。

往後的每一天,趁著白湘芸入睡時,他一次又一次地練習著獨力站立、扶著東西緩步走路,由於他鍥而不捨的努力,所以複健進步不少,而他的進步讓醫院裏的複健師很驚奇,每次複健師一見到他又更進步,忍不住想開口誇獎時,就見盧有睿暗示性地眨眼要他別講,複健師當下趕緊閉嘴,這全是因為盧有睿曾暗地裏跟複健師交代過,先別讓白湘芸清楚地知道他的進展,他要努力到一個程度後才給白湘芸一個大大的驚喜。

☆☆☆☆☆☆

一年後除夕

這樣兩人相互扶持的日子持續地過著,這天,白湘芸獨自開著車下山去辦一些年貨,這是她第一次和盧有睿一起圍爐過年,她很開心興奮,覺得兩人之間愈來愈有家人的感覺。

回到阿里山後,她忙著搬東西下車,一踏進屋裏頭,馬上聞到飯菜香。

“有睿?”白湘芸放下東西,疑惑地喊他。

盧有睿聽到聲音,操控著電動輪椅從廚房裏出來。

“你在做菜?”白湘芸的柳眉皺著。

“嗯。”盧有睿點頭,指著餐桌上的菜肴對她說:“是你最喜歡吃的。”

白湘芸看著餐桌,當她看到炸起司豬排後,臉上露出的不是欣喜,而是不解。

“謝謝,可是……你怎麽做到的呢?瓦斯爐那麽高,你坐在輪椅上炸豬排壓根兒看不到鍋底,油不小心噴出來也會濺到你的臉,太危險了。以後你不必刻意為我下廚,我可以自己弄。”

盧有睿笑著,不急著回答她的疑問,反問她。“湘芸,今天是除夕,你有多久沒在除夕收到紅包了。”

白湘芸微愣,不懂他幹麽突然這麽問?

“好久了,自從大學畢業後就沒領過紅包。怎麽,難道你要給我紅包?”

盧有睿認真地點頭。“這些日子你那麽辛苦地陪著我,當然該包給你一個大紅包當年終獎金。”

“還真的有?”她只是隨便說說,並不是真的想拿他的錢。

“不但有紅包,還有一個禮物。”

“嗄?”白湘芸笑了,眯眼看著一臉神秘的盧有睿。

只見盧有睿從口袋裏掏出一包事先預備好的紅包交給白湘芸。

白湘芸接過,開玩笑地說:“摸起來好薄喔!該不會只有一張吧?”

“是只有一張沒錯。”

“厚!”白湘芸嘟唇,笑著鬧他。“真沒誠意,我又不是小孩子,用一張就想打發我啊?”

她是開玩笑的,她其實不在乎裏頭裝了多少錢,他的心意比較重要。

“先打開看看再說。”盧有睿催促她。

白湘芸依言打開紅包袋,抽出,隨即瞪大了眼,她好驚訝地看著那薄薄一張的支票,因為上頭寫著:一百萬!

她大叫著。“幹麽啊?你……你給我這麽多錢做什麽?有睿,你真的不需要這麽做,我不用紅包也沒關係的。”

白湘芸搖搖頭,她又不是為了錢才照顧盧有睿的,若不是她真心相愛的男人,給她再多的錢她也不願陪伴,就是因為愛著他,所以她什麽都不奢求。

盧有睿眼神溫柔地看著她,說:“這是為了獎勵你的辛勞。這一年來你不曾逛街買過新衣、新鞋,每次下山都是為了陪我做複健,這筆錢給你當私房錢,隨便你愛怎麽用都行。這一年來委屈你了,你為了方便照顧我,不再穿套裝、高跟鞋,總是牛仔褲、布鞋、綁馬尾的輕便裝扮,甚至還親力親為地去巡茶園、巡烘茶廠,儼然一副茶園女主人的模樣。我覺得很驕傲,當初我果然沒看走眼,茶園女主人這個身分你確實做得很稱職,但是也讓我看得很心疼。”

聽見盧有睿肯定她的說詞,白湘芸紅了眼眶,聲音哽咽著。“有睿……”

“怎麽大紅包收了還眼睛紅紅的呢?莫非嫌我包得太少了?”他不要她哭,所以故意逗她,大手拉著她的手,包在掌心裏摩挲,當摸到她手掌上的繭時,他感到很自責。

白湘芸吸了吸泛酸的鼻子,睞他一眼。“我才沒有嫌少,我只是很感動。”

一百萬的大紅包,應該很難有人會不知足地嫌少吧?

“這樣就感動了?那等你看到禮物之後豈不是更感動?”

“到底是什麽?快給我看。”

“好,你看好了。”盧有睿忽然放開她的手,將輪椅往後退了兩公尺左右,並且固定住輪子,然後他當著白湘芸的面,慢慢地把腳放在地面上,緩緩地扶著輪椅把手站挺身子,等他站穩後接著放手,完全不靠任何支撐物,獨力站在她面前。

白湘芸瞠目地看著盧有睿自己獨力完成站立的動作,激動得淚狂流,又哭又笑地望向盧有睿。

“有睿!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盧有睿仿佛還嫌不夠震撼似的,他咬著牙,很吃力地往白湘芸的方向走去,他邁開小小的一步,腳步有點不穩,身子顛了一下。

白湘芸見狀,直覺伸出手想扶他。

盧有睿卻對她搖搖頭,他先穩住身子,深吸一口氣之後,再度跨出第二步、第三步……花了十分鐘的時間才把這短短的兩公尺走完,當他終於走完後,早已气喘吁吁,額頭上也佈滿了細汗。

他抱住哭得淚漣漣的白湘芸,心裏很是激動。終於,他可以自己走過來擁抱他心愛的女人了!

白湘芸伸手抹去盧有睿額頭上的汗,回摟住他的腰,埋首在他的肩窩裏,哭得身子微微顫動。

“別哭了。”盧有睿安撫她。“哪有人在大過年的時候哭成這樣的?乖,笑一笑,我們還要一起圍爐過除夕呢!”

白湘芸抹去眼淚,仰起頭,扯開一個笑臉對他說:“我覺得這個禮物比紅包還要棒!”

她現在知道了,為什麽盧有睿可以自己完成炸豬排,原來他已經可以獨力站起身來了。他一定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做了相當辛苦的複健練習。

盧有睿低下頭,額頭抵著她的額頭,說:“好,那麽以後天天都讓你收到這個禮物。”

“嗯!”白湘芸用力點著頭。

盧有睿捧著她的臉,一臉欣慰地看著哭得鼻頭紅紅、眼眶腫腫的白湘芸,很真誠地說了一句。“謝謝你。”

他謝謝白湘芸給了他重新站起來的目標,也謝謝她讓他再度擁有愛,更謝謝她永不放棄的毅力。

是她讓他看見人生有無限可能,是她讓他明白,只要相信就一定能做到!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7 23:56:55

尾聲

隔年春天,一群工人載來一卡車的櫻花樹,並且在盧家樓房的周圍挖土動工。

盧有睿拄著拐杖站在門前看著,現在他已經可以不靠輪椅來活動了,但是長時間的站立與行走對他而言仍顯吃力,所以這時候他會憑藉拐杖的輔助來移動。當然了,每天他還是會抽出時間來做獨力移動的複健練習,他的目標是希望能做到一整天都完全不靠任何輔助器來協助他的移動。

他指揮工人把十幾棵櫻花樹沿著房子周圍種下一圈。

從前的那棵櫻花樹沒了,他於是想再種一些,這樣等到櫻樹開花時,他和白湘芸就可以一起在樹下賞花品茗。

這時,一輛黑貓宅急便的車子開到門口停下來,車上的送貨員問盧有睿。“這裏有一位白湘芸小姐嗎?”

“有。”盧有睿點頭,以為是白湘芸又網購了什麽東西。自從她習慣山上的寧靜生活後,變得比他還宅,除非是非常必要,否則她不隨便下山,有什麽物資缺乏了就靠網購解決。

黑貓先生從車廂裏搬來一大箱的東西放到客廳的地上,盧有睿簽收完後,轉身喚白湘芸出來看。

“這次又買了什麽東西?”盧有睿好奇地問她。

“我沒買啊!不知道是誰寄來的?”白湘芸也是一臉莫名,直到她蹲下準備拆箱時,看到貼在紙箱上頭的寄件人資料,表情隨即僵住。

盧有睿發現她的異常,也跟著低頭一看,發現寄件人的名字是——白震。

白湘芸默默地拆開紙箱,發現箱子裏頭是一件質地輕柔卻很溫暖的羽絨被以及兩顆羽絨枕頭,另外,還有一張留言字條,上頭有白震的字迹,寫著——

你從小就怕冷,阿里山上的溫度低,蓋著羽絨被比較保暖。

短短的幾個字,道盡了身為父親對女兒的關心。

白湘芸看著那字條,鼻頭泛酸、眼眶氤氳。

因為她明白,個性保守嚴謹的父親不輕易把關心挂在嘴邊,這字條裏的關懷已經是超乎他所能表達的極限了。她還以為父親永遠不會原諒她的離家出走,想不到他居然寄來了這樣的東西。

盧有睿拍拍她的肩,對她無聲笑著。

白湘芸哽咽著說:“有睿,我爸爸寄來被子和兩顆枕頭耶!你說那代表什麽?”

盧有睿大概猜得到“雙人枕頭”所代表的涵義,他反問她。“那你自己覺得呢?”

“我覺得……”白湘芸猜著。“會不會是代表他不反對了,代表他願意接受我們在一起?”

盧有睿點頭,握著她的手,鼓勵地說:“那麽,改天我陪你一起下山去看他,他一定很高興能見到你。”

“嗯!”白湘芸很用力地點著頭,懸在眼眶裏的淚跟著滴落。

此時此刻,她的心裏被滿滿的幸福充盈著,這淚水不再是因為傷心悲苦而落下。

她知道,這是經歷了重重辛苦之後所換來的、幸福的淚水……

【全書完】



後記

會寫這本書跟櫻花樹有很大的關係,台中市太原路的綠園道上種植了許多櫻花樹,這些櫻花在冬末春初那時開得很茂盛,使得附近的居民不用大老遠跑去陽明山或阿里山就可以賞到櫻花,再加上媒體報導的關係,每年櫻花盛開的時候總是吸引了不少人圍觀欣賞,甚至當地裏長還為此在綠園道上舉辦了一場櫻花音樂會,為這裏的櫻花壯大聲勢。

這條綠園道離茜茜家裏很近,也是茜茜天天必經之路,但是,由於茜茜是個大忙人,常常忙得一塌糊塗,覺得自己快被壓榨幹了,也由於太忙的關係,心情浮亂、情緒緊繃,對於生活周遭一些美好的細節過眼即忘,壓根兒沒有多餘的心思去細細品味欣賞,所以錯過了很多沿路上的好風光。

這樣忙得像顆陀螺似的日子一天天過著,直到98年的春天,那時剛好是農曆新年假期,在寒流來襲的那一天,茜茜騎著小綿羊飆車趕去上班,經過上述地點時,看到一群很有閒情逸致的人正拿著相機在櫻花樹下拍照賞花,當下,心裏真是替自己覺得悲哀——超強寒流來襲,沒躲在家裏取暖已經夠可憐了,還得在車陣中衝鋒陷陣趕去賺錢,對照著那些賞櫻花的悠閒人群,還真是淒涼無比啊!

實在看不下去了,想要速速騎車通過時,前方路口的紅燈號志卻擋住了我的去路,害茜茜不得不在綠園道旁的斑馬線前停下機車,陪那群不相干的人一起賞櫻花。這些櫻花我天天看,再加上正在趕時間,所以不覺得有什麽特別震撼感動的,但是此時剛好一陣寒風刮起,那風吹拂過櫻花樹,使得粉紅色的花瓣紛紛落下,隨風飄蕩,有好幾片花瓣就這樣隨風飄卷到茜茜的身邊,當下使我驀然發覺——

哇!真的很美耶!

當我在心裏這麽os的時候,果然,也聽見了在綠園道賞花的那些人異口同聲地驚喊:“好美喔!”緊接著,是相機此起彼落的快門聲。

忽然,茜茜自嘲地笑了出來,覺得自己真的很庸俗,生活。明明身邊就有唾手可得的美景,卻視而不見,只知道忙碌過生活,卻不懂得欣賞、享受真的很可惜。

當時茜茜心想著,那些賞花的遊客用相機來記錄櫻花的美,那麽我呢?想著想著,茜茜腦中閃過一道靈光——決定了,要用文字來紀錄櫻花的妖嬈姿態!於是,白湘芸與盧有睿的故事就這麽在腦中成形,而且我還故意把故事寫得有點悲情。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個人太多愁善感的緣故,我總覺得嬌弱的櫻花在寒風中花瓣凋零的模樣很淒美,為了對照這份淒美的感覺,當然就是要讓男女主角愛得辛苦一點才行啊!至於無辜的黃金獵犬仔仔……抱歉了,為了配合衝擊刺激的劇情,你必須走上一條死路,茜茜只能在後記裏感謝你的付出,因為你死了,你的主人白湘芸才會豁出去地殺上阿里山啊!真的是阿裏阿多,多謝你。

P.S.(1):大概是因為看到別的裏長利用櫻花來舉辦活動的效果不錯,茜茜住家這邊的裏長也有樣學樣地跟進,在茜茜家樓下的公園裏請人種植了二十棵左右的櫻花樹,不過因為大棵櫻花樹不便宜,所以栽種的只是櫻花幼苗,相信再過個幾年,茜茜只需要打開窗戶就可以看見美麗的櫻花嘍!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