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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寄秋]盜梅【賊盜世家1】[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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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2 01:38:21
標題:
[寄秋]盜梅【賊盜世家1】[全文完]
盜梅【賊盜世家1】
作者:寄秋
都怪小妹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叫她偷尊血玉觀音,
卻給你摸回隻血玉蟾蜍,
簡直墜了她們賊盜世家的名聲,
累得她只好親自出馬亡羊補牢,
戴上大妹特製的人皮面具,
她混進戒備森嚴的衛天堡當小婢,
打算神不知、鬼不覺竊得寶物,
哪知卻因一時衝動毀了堡主的寶貝梅樹,
自此被調到他身邊受他奴役,
從早到晚一刻不得閒,
哪還有時間去找她心心念念的觀音像,
更嘔的是,
識破她真面目的他還寫紙條奚落她──
遠在身邊,近在眼前。
哼,分明瞧不起她引以為傲的盜技嘛!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2 01:39:02
南柯一夢
賊盜世家是個玄妙的夢。
信嗎?
哈!告訴各位親愛的姊姊妹妹們,它真的是個夢,千真萬確是個夢,以秋仔煞的「人格」保證絕對不會說謊。
啥!不信?!
哼,無知小輩,秋仔的人格可是純金打造的耶,你們不信秋仔還能相信誰呢!
話說那一天……呃!秋仔很慚愧,人家是白天工作晚上睡覺,美女秋的作息剛好和大家不一樣,屬於晝伏夜出型的吸血鬼,天一亮才是上床喔喔睡的時間,夜越深越是賣力數一天賺幾個格子MONEY。
所以呢,大白天作夢不算有罪吧!
就說那一天秋仔也不知道是神明來托夢還是七月半好兄弟來糾纏,似睡似醒當中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堆古人裏,然後非常沒有禮義廉恥的認為當個賊真好,秋仔就是那個萬夫莫敵的賊老大。
很可恥的想法是吧!秋仔的心中毫無罪惡感,好像一切是那麼理所當然,在古代偷與搶都可以往俠義之路走去,只要不做出傷天害理的事,任何事都能完美的加以理想化,當成一段傳奇。
秋仔沒有刻意去想像人名,突然感覺一股很沉重的愛欲情仇襲心而來,仿佛身曆其境的化身四姊妹之一,酸酸澀澀地很想哭。
因為感覺實在太真實了,秋仔難過的馬上醒過來,胸口有如壓著一顆大石頭,悶心的覺得自己醒得太早了。
不過,羅梅衣、羅蘭衣、羅菊衣、羅竹衣四個名字清清楚楚的印在腦海裏,清晰得像是上輩子的記憶,只是在腦中重新洗了一遍。
秋仔想都沒想拿筆記下,在事隔幾個月後將她們的故事寫成書。
可是……可是……可是秋仔後悔了啦!古代的故事超難寫,一些現代用語都不能用,古言古語快把秋仔搞瘋了,痛心疾首地想把自己給殺了。
唉,自作孽不可活呀!秋仔正在深深自惡中。
不過那個阿姊,對啦!就是妳,我們偉大又沒人性的徐阿姊,秋仔沒看到那篇序,沒看見就是沒看見,秋仔一眼近視七百度、一眼近視七百二十五度,所以不要指望一個眼睛快瞎的「殘障人士」有瞧見那再來一本的字樣,秋仔有選擇性失憶症。
沒看見、沒看見、沒看見……以此重複九千九百九十九次,秋仔真的沒看見,本人目前是古人,看不懂你們的白話文啦!有事請到宋朝來泡壺茶,烹鶴煮菊讓你吐到沒腸胃。
好了,字數夠了,秋仔要去喂肚裏蟲,沒事別來「哭夭」,就這樣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2 01:39:15
楔子
時局紛亂,盜賊四起。
南宋末年,諸侯宴飲無度,專國弄權,朝綱大壞,早無忠臣諫言,民怨在外不敢言,天下危而人主不知。
群起小賊占地為王,國之根本逐漸傾敗,亂象叢生民不聊生,四野剽民正虎視眈眈伺機而動,企圖瓜分中原這塊肥沃土地。
民間百姓人人自危,生恐家業遭戰火波及而紛紛往南移,不看好當今局勢仍有救亡圖存的機會,光靠幾位將領硬撐也撐不了幾時,早晚落入北虜手中。
在朝為官者猶無所覺危機迫在眼前,依然尋歡作樂,夜夜笙歌,搜括民脂民膏供其奢靡享樂,不聞百姓哀嚎地繼續魚肉鄉民。
既然臣不臣、君不君,人民難止三餐饑餓,自然衍生饑起盜心的問題。
賊盜不分家,亂世中的一股邪惡勢力,逐漸擴散。
雖然武林中有所謂的名門世家維持正義,但是防不勝防的宵小無孔不入,亂上加亂地趁火打劫,毫無俠義之心可言,令平民百姓在憂心國事之際仍得煩惱身家安全,唯恐國未亂先亡家淪為乞丐。
而在這波亂流之中,江湖忽起新的盜賊勢力,一不盜貧,二不偷香,三不動積善之家,只專挑奸商巨賈、貪官污吏,大內皇宮的寶庫亦來自去如,至今無人能攔其行徑。
梅、蘭、竹、菊,人稱四君子。
亦是百姓口中的雅盜、義賊。
來時一陣幽香,去時獨留象徵身份的花物一朵,不曾以真面目示人,性別成謎,橫行大江南北,從無失手。
賊盜世家的事蹟,在亂世中流傳開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2 01:39:34
第一章
冰封山上長年積雪不化,寸草難生寒風陣陣,白雪似霜覆蓋大地,山勢險要易守難攻,狐猴鳥獸亦難通行,幾無生息。
但在冰封山內有座幹楓林,地處溫泉口氣候異常,不受四周冰寒之氣侵擾,獨立傲然的生長在高峭崖谷,似血的楓紅像火般拒絕外人的進入。
楓林中有座小綠穀,一幢樸實無華的古老宅院立於其中,隨風飄搖的紅色楓板題著「紅葉小築」。
一入門,是代代祖先牌位所在,燭火不滅給人一種陰森詭異的感覺,不知情的外人常以為進了義莊,白燭骨灰壇比活人還鄉,非請勿入,否則後果自負。
不過知門路的熟客不怕犯忌諱的話,祠堂的供桌旁放了一具年代久遠的棺木,推開棺木往裏面一躺再蓋上棺蓋,將別有洞天。
滑行後竟見一片綠意,八角天井赫然在眼前,四座各有特色的閣樓讓訪客目瞪口呆。
一株紅梅高聳丈余植于東方,長年不謝果生花開,花中有果,果中藏豔,果香四溢不輸梅香,邪豔妖麗。
枝幹分叉處盤踞著一條逼體通紅的火焰斑蛇,舌信不住吞吐似在守護梅樹,不准任何人攀折一果一葉,除了梅園主人羅梅衣。
西屋樑廊下垂掛了兩排腐心蘭,是蘭園主人羅蘭衣心愛的蘭花,其味如腐屍惡臭不已,不敢相信花形優美的晶蘭竟生此異味。
初聞時只覺得難受想掩鼻閃避,殊不知味一入鼻已中了蘭毒,頭暈目眩四肢無力,分不清東南西北,聞久必喪失意識陷入昏迷。
通常這種蘭香被用以調製控制心神的迷魂藥,若未服解藥解毒,將有如行屍走肉不能自己,任人擺佈恍惚終日,不識嫡親摯友。
而南面菊園和蘭園正好相反,一片金黃璨璨的琉璃菊嫩黃生動,如此園主人一般天真嬌憨,臥其菊圃滿體生香,嬌如初生的小野狐。
羅菊衣偏愛菊,外表看來如不解世事的小姑娘,但鮮少人知曉琉璃菊又叫笑口菊,黃瓣帶紅蕊顯得不俗,常有文人雅士以為能食,以茶烹之而食,最後狂笑至吐血而亡。
北院竹園半片竹林環繞,竹身墨黑葉片似刀刃,地氣長年陰濕生苔,竹節佈滿黑白相間的小花,清幽帶香。
葉和花本身並無毒素,但兩者共煮再混以烈酒則極其毒辣,令人徘徊在生死兩難的關頭痛不欲生,名為喪魂竹。
依賴成性的羅竹衣十分戀家,如非必要絕不離家,窩在竹園品賞所盜的贓物。
說起她們四人,就不能漏了提影響她們甚深的陰風怪盜俠小小,他其貌不揚,鼻若壺口,因一手好盜技盜得樓蘭第一美女風薩兒的芳心,令天下英雄飲恨不已。
樓蘭女風薩兒乃樓蘭聖女,自幼習練各家兵法及五行八卦,自創一套紅葉八卦乾坤陣法植楓幹株,防止外人侵擾她所鐘意的小小天地。
事隔多年後,獨生女的絕色容貌為她帶來四個同樣貌美的外孫女,一門賊盜輕功驚人,獨步江湖鮮少人能及。
雖然沒有男丁繼承香火,可四名女娃的表現並未辱沒怪盜之名,甚至發揚光大的令武林人士咬牙切齒,恨不得揪出見不得光的賊寇惡盜。
只因為她們玩心一起,連人家的獨門秘笈也偷,加上注解和破解招式再「完璧歸趙」。
「讓妳上衛天堡盜御賜的血玉觀音,妳倒是耳背得很,拎個血玉蟾蜍就想矇騙過關,是妳眼拙了或是我犯糊塗了,這巴掌大的小玩意怎麼看怎麼扎眼,紮得我心口好悶吶!」
「大姊,妳別數落了,這小蟾蜍也挺可愛的,放在手心上拋玩剛剛好……」呃,完了,好像說錯話了。
「可愛?!」黛眉輕挑,秋瞳流轉著一絲戲譫。「沒想到咱們最可人的小菊花也會逗大姊笑呀!這只小蟾蜍確實很討人喜歡,用來墊墊觀音的腳指頭剛、剛、好。」
香腮輕托,綃紅纖指慵懶揚起,著翠衫緞裙女子一臉無奈斜睨著嬌憨的妹子,一口歎息若有似無地逸出唇畔,那如月的眉兒彎彎,為她的天真感到苦惱。
同是血玉所雕卻不可相比,三尺高的血玉觀音出自唐代名匠之手,小小的血蟾蜍仿古藝技巧雕刻總少了一分神韻,怎能相提並論呢!
光是「御賜」兩字就提高它不少身價,誰會舍菩薩身而就只蟾蜍。
這朵小菊吶!就是呆了些,讓人不得不為其操一份心。
雙手合掌,自知有愧的黃衫小姑娘連連低首道歉,「大姊,妳就忘了我這回的失手,我保證下次一定把血玉觀音拿回來,絕不會再讓妳失望。」
「還想有下一次?」羅梅衣輕撩耳際落發,笑聲如水涓過綢緞般細柔。「妳當衛天堡隨時開著大門等妳去光顧不成?!」
「不過是衛天堡嘛!又不是皇宮內院戒備森嚴,我進去繞兩圈肯定得手……」噢!幹麼用瓜子殼扔她,她才剛換上的新衣裳呢!
笑得慵散的羅梅衣輕拈桂花糖糕,小咬一口地含著。「嘖!不過是衛天堡,妳好大的口氣,大姊我都不敢小看龍衛天這號人物,妳覺得牢裏的飯菜比較可口順喉是吧!」
興起僅短短十年的衛天堡可非一般商賈之家,南貨北藥材運送暢行無阻,身處於亂世仍能不受貪官污吏剝削刁難,可見其背景如何雄厚。
更別提人稱武學奇才的堡主龍衛天有一身好功夫,師承何處無人知曉,創堡至今沒人敢上門挑釁,尊其為北方狼首。
他以驚人的實力蠶食北方龐大商機,將商業觸角伸至大宋領土,有銀兩流通的地方就一定有衛天堡的旗幟飄揚。
人人都想攀上衛天堡這塊大餅,無所不用其極的鑽營走後門,就怕落於人後,連餅渣都沒得舔。
不過年屆三十的龍衛天性情陰沉,處事嚴苛不通情理,凡事以他立下的規矩為准不得二話,有過重罰毫不輕貸,下手不留情。
即使親如手足一樣照罰不誤,遑論是欲奪寶的宵小之輩,菊衣有幾兩重她還會不清楚嗎?
和梟雄鬥智是比狡猞,她的火候還不到家,所以她才要她半路攔截而非冒險躁進,龍家的人並非個個是高手,主角不在才好下手。
可惜她還是搞砸了,為了一隻小玉蜍而放過天大的財富,讓她不知該慚愧自己教妹無方或是送她一個鍋蓋,羞見列祖列宗。
心裏一再惋惜的羅梅衣用錦帕拭拭嘴,面露桃李難及的清豔笑容。
「不是我看輕妳那三腳貓功夫,皇宮內院戒備雖森嚴卻不及衛天堡層層防衛,妳上了牆頭可難落地,別指望我會去牢房探望妳。」
「大姊,妳怎麼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不試試哪知成不成。」不服氣的羅菊衣跺了跺腳,不信技不如人。
一旁一身粉衫靛裙的小姑娘咯咯的笑著,引來她不悅的怒視。
「小竹子,別學妳三姊的不自量力,沒有十成十的把握不要拿命來玩。」想死她會自己動手,用不著勞煩外人。
「是的,大姊,竹衣謹記在心。」羅竹衣擠眉弄眼的朝挨駡的三姊吐吐粉舌,取笑她的失手。
可惡,這根小竹子,盡會扮乖討大姊歡心,她只是不小心忘了還有血玉觀音嘛!瞧她們都拿她當笨人看待,至少她沒空手而回,也算是給了交代。
羅菊衣滿臉不豫,看得羅梅衣不覺莞爾,眼底含笑地勾起如玉小指。
「真是沉不住氣的丫頭,打草驚蛇還能逞強嗎?回頭抄寫十遍老祖宗的《盜訓寶典》,看能不能磨磨妳的急性子。」唉!這只小玉蜍的重量還真是輕呀!令人想念慈目渡眾生的觀音菩薩。
明明可以多一尊收藏品豐富寶庫,這會兒只能玩玩蟾蜍嘍!好大的落差。
什麼,十遍?!大姊在說著玩的吧!「他們又沒瞧見我的臉,讓我再試一次啦!這次絕對不讓大姊妳失望。」
偷兒的手是用來盜物,哪能受縛於筆硯之間,老祖宗的遺訓有幾千字,她不寫到手斷才怪。
「嗯哼!妳認為練字不夠是吧!楓林的葉子是不是也該掃掃了。」她是非常愛護妹妹們的長姊,粗重的活她捨不得讓她們從事。
「不不不……我練字、我練字,大姊的吩咐是為了我好。」羅菊衣惶恐不已,拉著寡言的二姊衣角急喳呼。
「嗯!乖,沒枉費大姊的一番苦心。」羅梅衣端起茶杯,溫醇的口感溫暖了她的胃。
是惡意的折騰。她在心頭嘟囔著,沒敢說出口。「那血玉觀音還要不要?沒拿到手有損我們四君子的威名。」
沒錯,她們是賊,而且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賊盜世家,數代先人都以賊盜起家,偷遍大江南北,即便面對豪門鉅賈的森嚴戒備亦從無失手過。
外界傳聞四君子乃是由四位元君子組成的盜賊組織,殊不知這是重男輕女,及文弱的女子不可能飛簷走壁的想法所導致的誤解。
也不想想這世上有多少男子喜好蒔花弄草呢!以梅、蘭、菊、竹為信物留下線索任憑追蹤。
貌美如花的羅家四姊妹遺傳了外祖母的絕色容顏,一點也不像其貌不揚的俠小小,因此不會有人聯想到他們的關係是如此親密,承繼其怪盜的癖好,愛偷人家的珍藏自娛。
轉動著手中瓷杯,羅梅衣看似欣賞杯上的瓷紋說:「妳放心,該是咱們的絕跑不掉。」
「大姊的意思是……」如果註定不屬於她們不就跑掉了。這句話放在舌尖,羅菊衣沒膽說出口。
十遍的《盜訓寶典》已經夠了,她可憐的嫩指得受苦了。
瞅了小妹一眼,她笑意深遠。「反正大姊我閑著也是閑著,不如上衛天堡逛逛。」
「大姊……」
「妳?!」
「好賊喔!」
怎麼也沒料到她會親自出馬的妹妹們驚訝的瞠大眼,一副她吃錯藥似地難以置信,這等「小事」哪需要關老爺要大刀,陣前小卒就夠瞧了。
老三失手就讓老二上場,一臉冰霜的羅蘭衣不僅不愛說話更是難得展顏一笑,陰陰沉沉的活似剛從棺材底爬起來,猛地一瞧還真會嚇掉半條魂,以為見鬼了。
但此時她臉上卻浮現訝異,不懂大姊又在搞什麼把戲?這件事不該由她收尾。
「妳們有意見?」
那個嚷著好賊的羅菊衣哀叫一聲,抱著腳直跳。
長姊如母,她們只有認命的份。
「大姊不在誰當家?」
涼颼颼的聲音一出,羅蘭衣立即後悔地想收回當自己沒開口。
她的懊悔讓羅家狐狸首看了好樂。「蘭,妳在捨不得大姊嗎?」
她想回不是,但緊閉的嘴噤聲不語,禍從口出的殷鑒實不遠,她沒必要當助燃的柴火,死而後已。
沉默是金,古人有雲。
「大姊,妳怎麼可以搶了我的差事……呃,我要去練字了、我要去練字了,妳別叫我掃落葉。」算了,先溜為快。
羅梅衣只是輕輕抬了下眼尾,低吐了一口氣,原本忿忿不平的羅家小妹就冷不防的跳開三步,唇瓣微抖的趕緊開溜,頭也不回地直嚷嚷要練字,生怕人家不知道她有多乖巧。
剩下的羅蘭衣和羅竹衣當然「不會」有意見,大姊的決定誰敢忤逆,她不怒而威的笑臉讓人打從心底發毛,不由自主地先怕上三分。
「來吧!蘭,幫大姊換張臉。」太美的容顏也是一種困擾。
沒有任何動作只低喃一句,棺材臉的羅家老二拿出隨身攜帶的易容器具,不假思索地將她柳眉畫濃,似雪膚色轉眼黯沉。
如鬼斧神工一般,一張好端端的天仙容貌頓時受到摧殘,在左塗右抹下變得平凡無奇,錯身而過也不會想多看一眼。
一炷香左右,一位衣衫襤褸的小村姑走出楓紅似血的千楓林,她笑了笑扶扶輕如棉絮的包袱,足下一點躍雪而去。
冰封山上沒有留下她的足印,只有點點凹陷的雪痕。
「血玉蟾蜍被盜走了?!」
這不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至少御賜的血玉觀音並未失竊,抄家滅族的殺頭罪暫且逃過,理應松了一口氣才是,畢竟保住皇上賞賜的珍物。
但是一室靜謐沒人敢吭聲,一口氣憋著就怕不小心發出聲音,戰戰兢兢地垂下雙眼注視一雙大鞋,生怕它們走到跟前。
此時幾個人高馬大的大男人畏縮得不象話,心裏責備著自己的輕忽和過於自負,不把一般宵小看在眼裏地招搖過市,以至於皮得繃緊地等候發落。
以衛天堡的財力而言,丟了一隻名不見經傳的血玉蟾蜍根本不算什麼,九牛一毛無關痛癢,再買個十隻、八隻不成問題。
壞就壞在那是要給嶺南巫家的聘禮之一,他們堅持非要這只血玉蟾蜍不可,因為是先人所留的遺物必須尋回,否則有愧先祖。
再者東西在衛天堡的人手中遺失,傳出去對衛天堡的顏面有損,連個小小竊賊都敢如此張狂如入無人之地,簡直是種奇恥大辱。
對方踩上他們頭頂撒野豈可坐視不理,失物事小,丟臉事大,一方霸主哪能任盜賊橫行。
而護寶無力的家將難辭其咎,他們太大意了,以為沒人敢打衛家堡的主意,一路漫不經心地未曾留意四周動向,幾時被盯上了也毫無所覺。
不能說是萬幸,要是偷兒盜走的是血玉觀音而非血玉蟾蜍,他們十顆腦袋也不夠砍,人頭落地還拖累一家老小賠命。
「不出聲就能逃過責罰嗎?你們並非第一天行走江湖,為何還著了人家的道?」做管事打扮的中年儒生開口打破僵局,試圖為這些小輩減輕責任。
若錯不在他們情有可原,樑上君子大有高手在,以竊盜維生,自然駕輕就熟的盜走小物從容離去,未驚醒任何一人。
反之若是疏於職責可就難辦了,向來一板一眼的堡主容不得下屬犯錯,再多的求情也無濟於事。
「我們……呃,喝……喝多了……」囁嚅的低音幾不可聞,叫人懷疑開口的人是否發出了聲音。
「喝、多、了——」
低沉的冷音一出,一排站直的男子身子僵硬不敢動,牙關咬緊地直怪酒真害人下淺,一時貪懷誤了事。
「劉……劉員外非常好客的直敬酒,我們不好推辭地陪著他乾杯。」一杯到底,涓滴不剩。
「我說過什麼來著。」劍眉橫飛,鷹目淩厲地射向眼前眾人。
不需要提高音量,龍衛天一張陰厲的臉就已經夠嚇人了,即使是見過世面的大男人也會忍不住發抖,當場腿軟的無法移動。
小孩子更不用說了,被他嚇哭的稚童不在少數,惡夢連連的得上廟裏收驚才行。
所以他很沒有小孩緣。
但更正確說法是他和每個人都保持距離,既不親近也不疏遠,平平淡淡像是湖裏的水,就算起了風也不生漣漪,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
堡裏的人畏懼他也信賴他,他雖然平時嚴謹不苟言笑,但是對待下人一向公平,絕不容許有舊僕淩虐新婢的事情發生。
他照顧手底下為他工作的人,不論夥計或是僕傭,只要不犯了他的規矩。
而他的規矩全端看當時的心態、情況定下,然後嚴令手底下的人必須遵從,沒有商量餘地。
「出外不得隨意接受款待,若有必要得斟酌酒量,不得過度誤了正事。」
龍衛天寒酷地瞟了出言的管事一眼。「多事。」
「是,堡主,老胡僭越了。」毫無愧色,胡不言的神情耐人尋味。
他這人有一股書卷味,看來像私塾夫子而非管事,一把鬍子掩去了半張臉孔,有人說他是刻意蓄胡好掩飾真面目,目的是避免仇人的追殺,找對了靠山省卻四處逃亡的麻煩,沒人敢當面問一句——他在躲誰,或是何事。
「是何人所為?」他是僭越了,而且不敬。龍衛天的眸底蒙上一層不悅。
「四君子之一的菊。」
這回胡管事不插手了,讓其他人將「證物」呈上。
「四君子?」
「盜字輩的人物,在江湖上頗有名望,專偷銀子太多的大戶人家,我看你也別急著累積財富,萬一被偷光了多不划算,又得重新由小錢攢起……」
「閉嘴,司徒長風。」
人未到聲先至,俊朗的身影由視窗一躍而入,所有人包括胡管事全松了一口氣,這位浪蕩成性的「客人」足以替他們擋過一劫。
「嘖!瞧我兩袖清風多逍遙自在,愛上哪就上哪,用不著背負一身責任,成天板著一張臉做人不累嗎?啊!老胡,來杯茶潤潤喉吧!」
話鋒一轉,來者毫不客氣討起茶喝,就當回到自個家中。
「有門讓人行走,相信你不會忘了它的位置。」龍衛天冷言冷語的口氣中有著令人難以忽視的怒意。
不請自來的司徒長風興味十足的接過婢女奉上的清茶。「哎呀!你就是太嚴肅了,不知變通,管他是門還是窗,我不都進來了。」
「像個賊,沒個正經樣。」
「賊有我這般丰采過人、儀錶翩翩嗎?別在一旁捧醋飲酸了,早說一句嫉妒我的灑脫不就行了。」嗯!好茶,入喉回甘。
雙腳一抬,笑得不三不四的司徒長風借力使力的一扭腰,避開破空而至的一枚銅錢。
「沒事滾遠些,衛天堡不歡迎你。」哪有熱鬧盡往哪里湊,唯恐天下不亂。
又來了,也不怕得罪人,遠來是客嘛。「我是好心來關照一番,免得人家說我遊手好閒,盡出紕漏,兄弟出了事還能袖手旁觀。」
「你不是嗎?」龍衛天語調低沉,聽來有幾分令人不寒而慄的威嚴。
司徒長風乾笑的搔搔耳朵,心虛的回避冷冽注視。「不是全怪在我頭上吧!遠遊在外哪知道地頭上發生什麼事,有冤有仇找債主索去,與我無關。」
「無關?」輕哼一聲,龍衛天滿臉不屑。「請問今日造訪所為何事?」
想撇清關係沒那麼容易,在他的地盤出事責任難卸。
「呃,這個嘛!不過丟了只小血蜍有什麼好大驚小怪……」他聲如蚊蚋的直嘀咕。
可惜習武之人耳力敏銳,一字不差的全進了不該聽見者的耳中。
「你說什麼?」冷喝聲一起,龍衛天的眉眼染上鷙色。「遠遊者又從何得知遺失了何物?」
「啊……」完了,不打自招。
禍從口出、禍從口出,全怪他這張嘴什麼事不好提偏要自找麻煩,幹麼多事地湊上一腳怕受人冷落,提著頭送上前任憑處置。
事前他是有聽到一點小小的風聲,江湖雖大可耳目眾多,稍有風吹草動很難不驚擾四方。
像衛天堡的車隊浩浩蕩蕩的橫過濟南、幽川兩地,從暫寄的將軍府一路唯恐天下人不知的盛大護送珍寶,誰不垂涎地想窺個究竟,是否如傳聞中一樣美得血腥。
通常雕觀音以白玉為材,較能雕襯出菩薩那份莊嚴、慈和,聖潔無瑕的光芒照映浮華塵世,洗滌所有罪惡。
不似血玉觀音全身如血般令人觸目驚心,浴血成佛的天神雖然令人敬畏,但瞧久了那通體血紅總不由得有些恍惚,感覺血光在閃動,牠是活的。
「呃,道聼塗説、道聼塗説,你曉得我人緣好,處處有朋友,風聲一起就傳到我耳邊了。」四海之內皆兄弟,廣結善緣是人之常情。
要命,他會被一隻死癩蝦蟆害得無顏見江東父老。司徒長風暗自叫苦,極力維持平時瘋言瘋狀。
龍衛天冷笑的扣住他蓋杯的手。「可惜這風聲只有在座的眾人知情,他們還沒膽走漏消息。」除非活膩了,想早點過奈何橋投胎。
「啊!我……呵呵……自個兄弟別動粗,我皮薄肉嫩禁不起折騰……好好好,收起你發狠的嘴臉,我老實招供就是。」
他絕不是因為一隻雷霆手扣在咽喉下方喘不過氣來才折損氣節,而是他得顧及兄弟情義,總不好撕破臉大打出手。
臉色乍青還紅的司徒長風悲歎交友不慎,人家是肝膽相照、兩肋插刀,為朋友犧牲一切在所不惜,哪像他拿命倒貼搞不好人家還不屑一顧。
他的冷血還真是不分尊卑親疏,一、二十年的交情居然下得了手,他這浪蕩子算是見識到了。
真不曉得有哪個人受得了他的冷情冷性,要不是天生古道熱腸地追著他不放,他早被自己的冷性子凍死了,哪來的衛天堡。
巫家的閨女可可憐了,面對著一張來討債的臉,半夜准會嚇醒的大叫有鬼。
「說!」
「說就說嘛!擺什麼閻王臉嚇人……呃,消氣、消氣,小弟不就要開口了。」那只手可以移遠些了,他的頸項比想像中脆弱。
「最好長話短說,我沒什麼耐心。」收回手,龍衛天倒掉他舉杯欲飲的茶。
這……這人真不是普通的小氣,一杯茶都吝于招待客人。司徒長風吞了吞唾液,眼巴巴的看著剛沖好的香茗倒入盆栽。
「長話短說只有一句,四君子看上的是御賜血玉觀音而非血玉蟾蜍。」夠簡單扼要了吧!別再拿他的脖子開玩笑。
「血玉觀音?!」果然。
眉頭一沉的龍衛天臉上浮現冷厲戾色,雙瞳映出駭人的驚芒,他橫目冷視的掃過敗事的手下,隨即拂袖地揚起清冷嗓音。
「胡管事,失職者扣薪半月,柴百擔、水百缸,晨起蹲三時辰馬步,沒扎實底子不算,違者罰刑加倍。」他頓了頓止住胡管事的張口。「還有,不許求情。」
哀嚎聲立起。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2 01:39:51
第二章
花開春日曉,杜鵑啼三更。
誰家粉娃勻香粉,半夜偷來胭胭紅。
腮邊一坨酡,唇角一點豔,月光照出小花旦。
哼一首曲兒,撥兩條弦。
來年嫁個狀元郎。
口裏哼著江浙一帶的小曲,看來清閒的小丫鬟紮了兩根小辮子在耳後甩來甩去,悠哉地拿著掃帚清理樹上的蜘蛛網,順手敲下兩顆半生不熟的梅子。
什麼望梅止渴的大道理她可不懂,巷尾的夫子不是說過有梅堪折直須折,千萬別等它掉光了再來拾,十個有八個被鳥兒啄空了。
所以她要先下手為強讓梅子死得其所,不要平白便宜了那些專吃嗟來食的飛禽,止她的渴總好過掛在枝頭空相思。
瞧!今年的梅子長得可真好,豐潤有澤鮮得誘人,雨水充足顆顆飽滿,香味尚未散開來已叫人口內生津,恨不得先摘一顆往嘴裏塞。
光是在底下看就已經受不了,不趕快咬上兩口怎麼成?管東管西的管事准會嘮嘮叨叨地念得她耳朵長繭。
不過她是左耳入、右耳出,他定下的規矩一大堆她一句也沒記牢,反正他還會不厭其煩的一再重複,記不記得都無所謂,誰會注意一個在梅樹下偷懶的小婢。
「天哪!好澀,舌頭都麻了。」她還是頭一回吃到這麼難吃的梅子。
奇怪,她家的梅子甜得像蜜化在上頭似的,怎麼這株老梅樹結的果苦澀不堪,外皮好看卻不中吃,騙得她口水流了半缸。
不管了,被騙也只有這回,她要報仇。
長相清秀的小丫鬟作賊似的東瞧西瞟,兩朵小小的笑花掛在頰邊,那雙看起來純真帶憨的眸子骨碌碌地轉動,正準備幹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她把袖子一撩卷了幾圈,兩手握緊掃帚的杆選定目標,以一陣狂風掃落葉的姿態拚命往上攪動,仿佛與它有不共戴天之仇。
咚!咚!咚……
一顆、二顆、三顆……梅子咚咚地往下落,然後梅子旁剛長出來的新芽馬上要掉不掉的連著枝,像在哭泣。
一地的梅子有的完整,有的半裂,有的摔得不成形,跟暴風雨掃過的模樣相去不遠,潤澤的果皮如今只剩下滄桑,讓人看了好不心傷。
但是一旁笑得好不開心的小姑娘一臉得意,裙襬一拉開始拾起害她澀口的小果子,打算要將它們毀屍滅跡。
不能生吃就拿來醃漬,她不把這一樹梅子吃光光怎能甘心,她什麼都吃就是不吃虧,非要它們貢獻給有用之軀、滿足口腹之欲。
「梅子,妳地掃好了沒?大廳的桌椅還沒抹……抹……我的天呀!妳……妳居然……妳……喔!我要暈了,妳……梅子……天、天要塌了,我一定是看錯了,那不是梅子……」
翠衫婢女捂住胸口,口齒不清的連連後退,沒人聽得清楚她在嘟囔什麼,驚惶失措的不敢相信自己會親眼目睹慘劇發生。
梅子她竟然摘了梅子,她不知道梅子是不能摘的嗎?沒有上頭的吩咐誰也碰不得呀!
可是她不僅摘梅子,還用敲打的方法,讓好好一株梅樹變得面目全非、毫無生機,堡主要是怪罪下來可沒人擔得起。
連胡管事都會一道受罰,承受天大的怒氣呀!
這梅子真是害人不淺!
「阿瞞姊,妳到底在說什麼,梅子不是梅子,我是梅子啦!妳認不出來嗎?」天要塌了呀!那她得找個地方將梅子藏起來。
「我知道妳是梅子,妳摘了梅子。」曹瞞手指微顫地指著梅子裙兜裏的生梅。
「不是我摘的,樹那麼高我哪爬得上去。」她搖頭否認摘梅子,表情正經得恍若此事非她所為。
「不是妳摘的還有誰,明明在妳的裙子上。」她看了一眼高高的梅樹,不確定是否與梅子有關。
不知死活的梅子用腳踹了梅樹一下,得意揚揚地讓她分享戰果。「是我敲下來的,厲害吧!」
「敲……敲下來。」曹瞞的唇色倏地一失,眼睛差點翻白地揪著她耳朵。「厲害個鬼,妳怎麼不把自己的腦袋敲一敲!」
她夠狠,不用摘的直接一棒子敲個精光。
頭疼的望了枝葉稀疏的梅樹一眼,曹瞞心中的驚嚇無法以筆墨來形容。那是堡主特地從江南移植到北方來的梅種,可卻硬生生的毀在梅子手中。
前年好不容易結了果,但因尚未適應水上而結果不豐,請來花匠重整接枝才稍微有些成果,去年的結果量大為增加。
可是卻也不及今年的豐碩,開春時胡管事即三令五申的不准下人接近,為的就是想等果熟蒂落的一刻,讓堡主嘗個鮮。
這會兒什麼都沒有了,除了零星三、兩顆小得不能再小的梅子外,她只看見一片光禿禿的枝啞綴著幾片殘芽。
「哎呀!妳揪得我好疼,大不了分妳一半嘛!誰叫我們是好姊妹。」她大方的貢獻辛苦所得。
「誰跟妳是好姊妹,妳別想拖我下水,我才不要妳的梅子。」她還想多攬幾年銀子讓鄉下的爹娘養老。
曹瞞急著和她劃清界線,沒發覺她腳步輕快的脫離自己的掌控,輕盈的身子好像兩人正在鬧著玩,沒使什麼勁道。
至少在旁人眼中是如此,小婢女的嬉笑愛鬧,偷空逗嘴。
梅子不解的偏過頭問:「妳不要梅子當妳的好姊妹?」
「我指的是妳偷摘……不,是敲下來的梅子,妳知不知道梅樹在北方寒地有多難養活。」曹瞞急躁的走來走去,不知如何是好。
「會嗎?」她看了看樹再瞧瞧果實。「它不是結了滿滿一樹的梅子。」
「喔!妳是牛呀!怎麼那麼難溝通,那是堡主囑咐花匠用心栽植了七年才有成效,結果……」她說不下去了,真會被她給氣到吐血。
有誰看過黑山惡水的北漠開出南梅,能養出幾棵樹就不錯了,冰天雪地的氣候根本不適合栽種梅,不凍死也很難長得好。
若非堡主砸下重金禮聘一流花匠植木栽柳,衛天堡哪有處處宛若江南的好風景,未被黃沙淹沒成一座沙堡。
「結果當然是人吃,不然要留給可惡的鳥獸呀!」她才不依呢!
很想敲她腦袋的曹瞞氣呼呼的雙手抆腰,一副母老虎的模樣。「這個結果不是那個結果啦!妳到底有沒有考慮過偷摘梅子的後果?」
「什麼這個結果、那個結果,我都聽不懂耶!妳要不要吃顆梅子?」她今天話說得特別多,一定口渴了。
「吃吃吃,妳早晚會吃出問題……啊!好澀,這梅子還沒熟……」
梅子?!
曹瞞當場呆若木雞,含在口裏嚼也不是、吐也不是,僵著一張臉皮欲哭無淚。梅子居然給了她一顆梅子,這下她跳到黃河也洗不清幫兇的嫌疑。
肯定沒人相信她的清白,證據活生生的含在口中不容她狡辯。
「阿瞞姊,我知道妳也想吃啦!不用跟我客氣。」多嚼兩下就不澀,滋味微酸。
梅子還很多,分一些給別人吃也沒關係,有福同享嘛!夫子說做人不能藏私,車馬、衣物要與人共用,所以梅子要讓大家一起分享。
嗯!等一下她找個籃子將梅子裝好,分送給堡裏的姊妹們嘗嘗,讓她們曉得梅子絕不自私。
嘻、嘻!大家來吃梅子嘍!
見者有份。
「誰跟妳客氣……唔!好酸,牙都快掉了,妳不要再給我梅子了。」酸得她眼淚都擠出來了。
嗚!她不想吃呀!誰來阻止梅子的暴行。
不過……再來一顆也無妨,反正她已是「同黨」,酸澀的口感吃多了倒有一絲甘味,越吃越對味。
「喏!這顆比較大給妳吃,小顆的我自己留著。」瞧,她會孔融讓梅耶!
「妳那顆是熟的。」而她手上的根本沒熟,青澀得只要張口一咬就滿嘴澀。
梅子笑咪咪的分贓,好似沒聽見她埋怨。「妳想我們要吃幾天才能把梅子吃完?」
天天吃總會膩,得變化、變化口味,梅肉蒸雞,香煮三杯梅兔肉,梅幹扣肉,三枚魚絲煎青梅,再來一道清燉烏鳳跳牆。
啊!美味呀!想想都覺得自己好幸福,可惜「家鄉」的妹妹們無此旦順。
「不要說我們,我正在煩惱晚膳沒地方吃了。」天呀!她被她帶笨了,居然和她一起坐在地上吃梅子。
爹呀娘啊,女兒對不起你們,不能讓你們過好日子了。
「為什麼沒地方吃?徐大娘又不會趕我們。」對了,要留點肚子吃飯,不然會吃得太脹。
曹瞞生氣的瞪了瞪那張天真的臉。「因為我們偷了堡主的梅子,說不定待會就得收拾行李回家吃自己,廚娘不會留一口飯給我們吃。」
「梅子長在樹上本來就是給人吃的,堡主這麼小氣不分我們喔!」看來他不是好主人,天怒人怨。
「妳說話小心點別被堡主聽見,再說那本來就是堡主的財產之一,身為下人的我們不應該擅取。」唉!現在後悔已是來不及了。
不知不覺中成了同夥猶不自知,我們兩字掛在嘴上忘了拿下來,曹瞞不自覺地被牽著鼻子走。
「噢!我們是人堡主不是人,所以他吃梅子我們掃地。」梅子塞了滿嘴梅子,含糊不清地說。
她主動地將一堡之主歸類為惡霸。
「誰告訴妳堡主不是人?!」曹瞞幾乎要揚高音一吼,可又怕人聽見遂壓低嗓音。
「妳呀!」梅子單純的眼眨著對她全然的信賴。
「我?!」自己幾時說過堡主不是人的話?她漏聽了哪一句胡亂拼湊。
「是妳說堡主小氣不分我們梅子吃呀!」她沒說錯吧?
「這件事和堡主是不是人有什麼關係?」亂了,她八成受了風寒,得回房躺躺。
梅子雙眼圓睜的看看背後。「夫子常說做人要懂得與人分享不可藏私,堡主這麼吝嗇一定不是人啦!」
「妳幹麼東張西望的小聲說話?」害她跟著神經兮兮。
「我怕堡主突然從石頭裏蹦出來……不不不,是飄出來。」她做了個飄的動作十分逗趣,曹瞞差點被她逗得仰頭一笑。
「別鬧了,妳當堡主是鬼呀!」她現在只擔心會不會被趕出堡。
到哪里找像衛天堡這樣的好差事,北方的經濟不若南方活絡,除了回家養羊、放牧之外,唯有嫁人一途。
可是誰要她呢!鼻大眼凸又有一對招風耳,笑起來大門牙總是往外露,大剌剌的個性沒姑娘家的溫柔,村裏的媒人都對她死了心,不敢賺她的媒人紅包。
「堡主是鬼?!」嗯!很像、很像,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大惡鬼。
看得出她深信不疑,曹瞞故意嚇她的發出鬼吼聲。「堡主不只是鬼,所有的小鬼都怕他。」
「喔!他是閻羅王……」
一陣爆笑聲打斷梅子的恍然大悟,一臉傻呼呼地不知道這有什麼好笑,堡主是鬼王是件嚴重的事,怎麼還笑得出來,而且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這人真的很沒有規矩,肯定會被堡主處罰,他會少掉很多顆牙。
咦?有兩個人。
那表情冷得像冰窖的男子好像堡主喔……
偷聽沒好話,果然應驗了。
原本想擺脫身後自稱是他摯友的傢伙才多繞了一點路,以為在他鐵腕下不會有怠忽職守的僕傭,人人安於本份地各司其職。
沒想到一轉到回廊即聽見有人拍敲樹葉的聲音,令他多停留片刻地轉過身面向後院。
入目的背影勾起他一絲好奇心,誰會笨得掃樹上的蜘蛛網,而且好言相勸地請蜘蛛搬家,說什麼此處已歸她所有,不要害她一天到晚有掃不完的絲網。
她是一個奇怪的人,怪得令向來冷心的他被她挑起了興趣,不由自主的走近看她在搞什麼鬼。
誰知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如雨般落下的梅子叫他為之傻眼,她不曉得尚未成熟的果實吃不得嗎?其酸澀程度足以令人倒盡胃口。
建堡至今無人敢質疑他說過的話,眼前膽大妄為的女婢是頭一個,放著工作不做居然敲打起梅樹,而且是整株摧毀不留原貌。
是他太過縱容下屬,或是她不知死活,一株結實匯暴的春梅已然失去光彩。
該勃然大怒地加以懲罰才是,她犯下的是他嚴令遵從的規矩,不應有例外。
龍衛天眉頭微沉的舉足跨出一步,突起的驚呼聲讓他決定靜觀其變,細碎石道上出現一位圓臉的翠衫婢女,驚恐的神色正好對上一張神清氣爽的笑臉。
梅子?!
她的名字?
「長相平凡嘛!真像一顆沒成熟的青梅。」和他欣賞的青樓豔姬還差上一大截。
吊兒郎當的取笑聲從身後響起,龍衛天沒回頭地舉起手。「有時間管我堡裏下人的容貌,我想血玉蟾蜍應該很快會回到我手中。」
他不在乎一隻血玉蟾蜍,更不在意是否能娶到豔冠江南的才女巫語嫣,當年兩家訂下的婚約並未經由他同意,他無意履行才拖至今日。
若非對方一再催促,再加上他也該為龍家香火盡點心意,這門婚事恐怕還有待商議,嶺南巫家並非好親家。
不過未過門的閨女倒可彌補這缺憾,嬌豔如花的姿容世間少有,娉婷身段足以令男人終生不悔,確實是芙蓉帳裏銷魂的好伴。
雖然他不看重女子的外貌,但娶個賞心悅目的妻子,至少能確保未來的子嗣不致生得差強人意,能有張好皮相魅惑眾生。
血玉蟾蜍原是巫家之物,流傳數代到了他手中實屬偶然,誰要誰取去便是,他從不留心身外物。
但是誰敢用下流手段奪取就該付出代價,衛天堡的聲譽不容賊子踐踏,賊就是賊何來君子之說,犯在他頭上休想逃脫。
「呃,你別那麼嚴肅嘛!偶爾讓自己放鬆一下,瞧瞧你家下人多自在呀!梅子一顆又一顆往嘴裏塞。」嘖!瞧得他牙都酸了。
可憐的梅樹喲!他以為今年有酸甜可口的梅果可食,可惜被個不拘小節的婢女給捷足先登了。
她不酸嗎?那果子根本還澀得很,上回嘗過一次差點麻了味蕾。眼神懷疑的司徒長風吞了吞口水,嘴裏滿是唾液。
「如果你想和她們一樣自在我可以成全你,這年頭要讓男人變女人並不難。」龍衛天嚴厲的口氣中沒有玩笑意味,字字讓人發寒。
脖子一縮,他散漫地露出討好的笑容。「免了、免了,我非常滿意堂堂七尺的男兒身軀,不勞費心。」
他們司徒家還指望他傳宗接代、開枝散葉呢!哪能隨他處置。
「那你還待在這裏幹什麼?」龍衛天不假辭色的冷斥,不留餘地將他往後甩。
臉皮厚如銅牆的司徒長風一個轉身又繞回原位,諂媚涎笑地不將他的怒意當一回事。
「我在看梅子吃梅子呀!你不覺得她的吃相很有大將之風?」毫無矯情,一派純真。
瞧在眼底好不舒服,仿佛人間美味盡在眼前,意猶未盡地勾得人食指大動,想加入她的行列共襄盛舉,大家一起酸得皺眉。
人人要像她一樣容易滿足,這世道就不會亂了,百姓安居樂業過太平年。
「你覺得啃梅核如何?」該是他出面的時候,這兩個偷懶的丫鬟實在不象話。
犯了過錯猶不知反省,不住吃著梅子批評主子的不是,嚴謹的性子與生俱來並非刻意壓抑,在她們口中卻成了一代暴君。
他有她形容的惡劣不堪嗎?
沒有偷聽習慣的龍衛天不知道自己的神情是若有所思,平時若遇上相同情況他不會先思考誰對誰錯,當場以自己的原則嚴厲喝斥,並立即下令處置。
輕者罰勞役、扣薪,重者逐出衛天堡永不錄用、絕不寬貸。
但今時今地他卻破了自己定下的規矩,不僅未及時出一言制止,甚至停下腳步觀察他一向不曾在意的僕傭行徑,他的反應比婢女偷吃梅子更叫人訝異。
沒人發覺他的異樣,連他自己也不覺得有何不妥。
不過此時他心中卻有著小小的失落,婢女平庸的姿色令人稍感遺憾,不若梅花幽雅脫俗,反而像她口中的梅子青澀得令人搖頭。
「這麼狠心呀!連顆小小的梅子也捨不得招待朋友。」枉費他們相交多年,人不如梅。
司徒長風不帶含意的玩笑話聽在他耳中卻成了一種暗示。「你要她?」
「什麼?」他誤解意思地順口一應。「是的,我要梅子。」
最好是等成熟後再採收,目前他興致不大,酸溜溜的口感還是留給小丫鬟去品嘗,他不想牙酸得咬不動白米飯。
劍眉動了一下,龍衛天面無表情的一眄。「連個丫頭都不放過,司徒家很快會有後了。」
「有後?」他在說什麼鬼話……喔!原來……司徒長風恍悟的咧嘴一笑,故意捉弄他。「兄弟,你肯不肯割愛?」
正人君子的他哪會打這小丫頭的主意,不過為了看他有點人性的表情,自己稍微犧牲一下人格也沒關係,反正在他眼中自己本來就是不學無術的浪蕩子。
龍衛天推開他的笑臉,滿是嫌惡的說:「自個去問她,少在我眼前晃動你垂涎三尺的嘴臉。」
一個下人而已,用不著徵求他的同意。
「可是她在你堡裏當差,我總要先問過主人的意思。」肩一聳,司徒長風煞有其事的佯裝苦惱。
他一邊耍寶一邊注意兩個婢女的動向和對話,還不時低笑地看向臉色越來越陰沉的好友,不知他幾時會動怒劈死口無遮攔的僕傭。
看熱鬧的心態真是要不得,可是天性使然他也沒辦法,只能說這兩個丫鬟太大膽了,大難臨頭猶不自知,依然高談闊論不知死活。
「我看來像是老鴇嗎?」重話一句,龍衛天轉身準備離去。
好戲尚未散場,司徒長風怎可能放他一馬,手一伸將他攔阻。
「你不想處罰她們出言無狀嗎?居然說堡主不是人。」哈……真是說出他深藏心底的話語,他心有戚戚焉。
不是人,他一直這麼認為,形容得真貼切。
不是人?眉心一擰,龍衛天收回跨出的步伐。「節制點,別讓我看到你的白牙。」
一道金光灑在光禿禿的梅樹上,梅樹下坐著兩位拚命吃梅子的小丫頭,滿地的果核看來十分刺目。
更過份的是她們的嘴巴停不下來,既要咀嚼又要分心交談,一心兩用地討論去留問題,將主人批評得一無是處。
按理說來他不該放過她們,重重處罰才能杜絕僕傭以下犯上,一堡之主豈容底下人在背後議論是非?!
可是那張看似無奇的笑靨一揚起,他竟覺得炫目而開不了口,眼眸一瞇的注視她,有點驚愕自己羡慕她的天真無憂。
「她的話太好笑……」呃,好,他收斂就是了。
無理的要求有些強人所難,一口笑氣快脹破肚皮了,能不能容許他偷笑三聲。
但看好友的神情嚴厲得好像要刮起大風雪,他還是退遠些免得遭殃,不笑就不笑有什麼了不起,不信那丫頭能說出更離奇的話引人發笑。
但是……
他的忍耐是沒必要的,帶著憨意的女音一揚起他當場破功,狂笑不已的捧著肚子看著臉色鐵青的「鬼」,他現在的表情真的很像……
「閻羅王?!」
他的笑聲未歇,身側的龍衛天冷戾的往他背後一拍,將他推出樹後。
然後,閻羅王現身了。
欣長的身影籠罩著一股寒氣,一顆咬掉一半的梅子滾呀滾地滾到他鞋旁,顯得特別可笑。
梅子是給人吃的沒錯,但是不包括領月餉的小婢女。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2 01:40:07
第三章
「堡、堡主?!」
咚!
這是什麼情形,捉賊在贓不是嗎?
怎麼一句堡主過後阿瞞姊就當場眼翻白,咚地暈厥不省人事,頭朝梅樹撞去又痛醒過來,揉揉額頭瞧清楚眼前站立的身影是誰再度軟成一攤泥,徹底昏去。
堡主有那麼恐怖嗎?
不就兩隻手兩隻腳,五官都沒少長地全湊在一張臉上,耳未歪、口未斜的,怎麼看都像人來著,何必嚇得見鬼似的裝死。
人是冷淡了些,看起來不好相處,精銳內斂,厲色難藏,不展的眉宇確實有嚇人的本錢。
不過和她棺材臉的二妹一比,他的功力就遜色多了,起碼沒人被他嚇死,頂多四肢發軟,頭昏目眩的倒地不起,閉目養神。
阿瞞姊的膽子未免小了點,堡主又沒三頭六臂幹麼嚇成這樣,他連嘴巴都還沒張開就先暈給他看,實在太沒志氣,丟盡她們做丫鬟的臉。
「你們也想吃梅子嗎?樹上還有幾顆趕快摘,不然待會鳥兒叼了去就可惜了。」遲了真要望梅止渴過幹癮了。
眼神閃著癡憨的梅子笑容可掬,深藏眸底的精光叫人瞧不出一絲端倪,平凡得過目即忘的五官十分真誠的招呼。
堡主也罷,過路人也成,井河兩不相犯,她地掃得一塵不染連半片枯葉也沒有,沒理由找她麻煩。
除了滿地的梅核和裙兜裏為數頗豐的梅子外,她真的中規中矩地讓人以為錯的是別人,而她只是不巧剛好替人背黑鍋。
至少她此時的表情便是如此,無辜得找不到一絲犯錯跡象,似乎她所做的事都是天經地義,不應該受罰。
誰要罰了她就是天地不容。
「妳叫什麼名字?」
「名字呀!」她偏過頭想了一下。「大家都叫我梅子,你也可以叫我梅子。」
「姓呢?」眉尾挑了一下,鮮有耐性的龍衛天難得沒動怒的問。
她用力的想了又想。「好像是洪吧!夫子說有很多水的大洪流。」
「妳上過學堂?」
「當然……沒有。」她先是聲音宏亮的回答,繼而氣一泄的變小。「我要是有銀兩上學堂幹麼還來謀事做?家裏眾多人口靠誰來養……」
眉峰一蹙,他看向笑得張狂的男子予以警告,接著又問她,「妳知不知道我是誰?」
他到底要笑多久?真有那麼好笑不成。
「堡主呀!臉結霜的那位……啊!胡管事說不能亂說堡主壞脾氣的。」她心無城府地連忙捂住嘴,笑得嬌憨不覺得自己說錯話。
但事實上她已將某人拖下水,轉移他的注意力。
「胡管事?」看來他真的是太閑了,說三道四不遺餘力。「他沒告訴妳此梅為我所有,閒雜人等不得攀折嗎?」
很好,該有人為他的殘梅負責,以免閑得發慌四處碎嘴。
「我忘了,他說過很多話,可是我都記不起來,堡內規矩太多了。」小臉上滿是苦惱,顯示出她智不如人。
別人說「堡內規矩太多了」是抱怨,可是經由她的口說出卻成了一種為難,不是她不想牢牢記住,而是她不夠聰明記牢每一件事,規矩一多她就亂了,越想記牢越記不牢。
到最後沒有一件事記得住,全還給胡管事。
是他定的規矩過多嗎?龍衛天不以為然。「梅子尚未成熟誰允許妳摘?」
「我沒有摘哦!」同樣的話她又興匆匆的重複一遍。「我是用掃帚一顆顆敲下來的,費了好大的力氣呢!」
可惜她高度不夠,沒法敲下頂端的熟梅子。
要是能飛的話,這一樹的梅子她肯定掃得一顆不剩,全成了她囊中之物。
「不管是摘還是敲,它們全是屬於我,未經我的同意取之即為偷。」看她如何狡辯。
洪梅不解的低頭瞧瞧裙兜裏的梅子。「它們沒刻上堡主的名字呀!」
她一說完,一旁剛止住大笑的男子又肆無忌憚的狂笑,而且還一臉讚歎的直點頭,認為她說得有理。
沒寫上名字就不算數,人人皆可摘食。
「我是衛天堡的主人,衛天堡的一草一木都是我的,包括妳在內。」
他可以不必向她解釋得這麼詳細,這種事自有胡管事處理,繁重的堡務已叫他忙得分身乏術,實在不該浪費時間調教一個冒失的丫頭。
可是經那雙清澈如湖的眸一望,一向冷言的他無法克制的多話,神情一斂地違背自己的意識,與個下人攀談。
憑他也配擁有她,癡人說夢。洪梅的眼底閃過一抹蔑意。「我是堡主的?我沒有簽賣身契喔!你不能強迫我做不該做的事。」
又是一陣笑聲,還笑得氣都分岔了。
冷靜地吸了口氣,龍衛天覺得有必要跟她說清楚。「我的意思是——衛天堡的一切皆歸我管轄,妳或她,還是胡管事都一樣,你們領的月俸由我支付。
「換言之妳為我做事只要妳做好份內的事,不管妳有沒有簽下賣身契,我都不會強迫妳做不該做的事。」
光看她單手環胸十分戒慎的模樣,很難不明白她指的是什麼事。
「對啦!妳的姿色平庸,他不會對妳有非份之想,妳大可放心……哎喲!你敲我腦門幹什麼?」實話實說何錯之有。
老實人說老實話,天下男子誰不好色,她的容貌真的入不了大戶人家的眼,他不過說出所有男人的心聲而已。
娶妻娶賢是千古不變的道理,但若沒有姣好的容貌空有才華又有幾人能接受?婉約秀麗的女子才是良緣美眷。
就算狎玩的對象也要有上上之姿,以他們的身份地位要什麼樣的姑娘沒有,環肥燕瘦任憑挑選,誰會挑個迷糊成性的小丫鬟。
而且她還是個「賊」,光明正大的偷走主人的「財物」。
「滾一邊去,這裏沒你的事。」一個隻會攪局的傢伙,成事不足。
「話不是這麼說,好歹我們也算是八拜之交,你的事等於我的事,我怎能不出面證明你的清白呢!」被人當淫賊看待不太光彩吧!
他是有婚約在身的人,總不好落人話柄,免得引起親家不快遭人非議。
「多事。」越描越黑是他的本事,他不需要扯後腿的人。
龍衛天以眼神警告愛把小事鬧大的司徒長風,一記掌風輕揮的以為威脅,不讓他有機會惹是生非。
以他的說法,眼前的女子的確不怎麼出色,即使錯身而過也不引人多看一眼,平庸無奇的姿色隨處可見,並非傾城佳人。
若非他剛好行經此處稍做駐足,相信再過個十年、八年他也不會注意到堡中有這個逗趣的丫頭,傻頭傻腦地盡會曲解別人說過的話。
不過看她在堡裏似乎過得不錯,自得其樂未受欺壓,連主人都敢頂撞不怕丟了差事,讓他不免多看了幾眼。
「妳想到哪去?」他話還沒說完竟敢先行離去,當真是目中無主。
洪梅訝異的回過頭指指梅子,「你要吃早點說嘛!這樣兜著很累耶!」
「誰說我要吃,梅果根本還未成熟。」只有貪嘴的丫頭不怕澀。
「不吃你何必叫住我,我很忙的吶。」誰有閒工夫和他嗑牙。
「忙?」會比他還忙嗎?真是不懂規矩的小婢。「我還沒處罰妳盜梅的行徑,不許走。」
「盜梅?!」她心裏好笑的想著,她這朵紅梅可是盜中君子,何需自盜?
可是她的表情是困惑不已,一副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的模樣。
「未經我的同意而取梅樹上的果實便是盜,妳知不知錯?」就她纖細的外表,該給她何種懲戒才算公正,他不想除了小氣之外還被冠上惡主之名。
心軟有違龍衛天的行事風格,他的第一次卻用在一個月俸不到十兩的丫鬟身上,這是他始料未及的事。
水靈的眸子眨呀眨,她像聽得含糊的問:「我沒有盜呀!你哪顆眼睛看到了?!」
「兩眼。」他看向她以裙子兜起的青梅。
她傻笑地捉捉頸後。「你什麼時候看見我……呃,和梅子玩?」
「一開始。」從她掃蜘蛛網起,一直到她膽大包天地說他是閻羅王為止。
「奇怪了,你為什麼不阻止我。這不是你的梅子嗎?」堡主真的很閑,躲在一旁看人幹壞事。
「這……」他頓時接不上話地為之一愣。
「既然堡主從頭看到尾都不出聲,那是不是表示默許的意思?」她一臉疑惑的問。
「我……」他是這個意思嗎?被她這麼一攪和他也亂了。
洪梅大方的拍拍他手臂。「沒關係、沒關係,我知道你一個大男人和我們這種小婢女搶梅子吃很難看,所以你不好意思開口要,只好端出堡主的架子搶回去慢慢吃。要不是好的梅子都吃光了,只剩下摔壞的爛梅,我一定留幾顆讓你嘗嘗鮮。」
看著她若無其事的笑臉,為之傻眼的司徒長風打了個寒顫。她到底是無知還是膽大,居然敢拍滿面寒霜的主人,她沒瞧見他眼底的冷焰嗎?
喔!不對,龍衛天也呆住了,不敢相信有人愚昧地當他是想吃梅子故意找碴,自說自話地堵住他的發言權。
罰她,似乎沒有立場,因為自始至終他都看得一清二楚,未曾出言阻止是他犯下的第一個過錯,他不該任由她胡來而有了所謂的「默許」。
不罰?
又有點說不過去,畢竟她真的毀了栽植不易的梅樹,按規矩不只要扣薪賠償一切損失,還要加以勞役方能彌補其過失。
可是,她的一句話卻讓他舉棋不定,罰與不罰都顯得少一分道理。
他被一個丫鬟困住了。
「如果沒事我要去釀梅子蜜了,等釀好了再請你吃一顆。」除了妹妹們,她很少這麼慷慨。
才一顆,她真說得出口。眼巴巴望著她裙子上梅子的司徒長風被一隻大掌推開臉,心裏嘀咕著。
「等等,妳的工作內容是什麼?」一時間,龍衛天竟不願她走開。
啊!他有什麼企圖?她防備著,但神情憨然。「掃地和抹桌椅。」
他眼神一闈深如幽谷。「明天起妳調到我的院落,負責打理我的日常所需。」
「什……什麼?!」
她是不是聽錯了,或是她露出什麼破綻,為何一向不與人親近的傢伙會指名要她當貼身丫鬟,這實在和她當初預料的不同。
要不是家裏那個笨老三擺了個大烏龍,她也用不著親自走一趟供人使喚,僕傭成群的她也許正躺在軟楊上過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無憂日子。
入了虎穴不一定要遇虎呀!她得重新盤算盤算,別被老虎一口給吞了。
「人都走遠了還看什麼看,妳不會傻得愛上堡主吧?」未來的堡主夫人可是嬌媚多姿,她連替人家拿鞋都不夠格。
喝!別嚇她,家裏有個蘭衣已經夠嚇人了,她無意與另一個鬼同行。「阿瞞姊,妳不是暈了?」
愛他?!
她長了一副倒楣相嗎?他和她八竿子也打不在一起。
「早醒了,我哪那麼虛弱說暈就暈,做做樣子而已。」堡主一不在曹瞞可敢說大話了。
「喔!」她低喔一聲,思索著要怎麼應付龍衛天。
曹瞞瞧她魂不守舍的樣子,連忙將她拉到一旁低語。
「妳可別胡思亂想地想太多,以為堡主將妳調到身邊是對妳有意,他已經有婚約了,妳千萬不要傻呼呼地投下感情,他不會喜歡妳的。
「還有,妳得學著機靈點,堡主的性情不好捉摸,跟在他後頭肯定有做不完的事,光是那一堆規矩就夠壓得妳喘不過氣來……」
耳邊的絮絮叨叨由近飄遠的神游洪梅的神智之外,清靈的眸子隱約閃動一絲興味,似在算計什麼地流露出笑意。
原來他還是做了處罰,罰她無法隨意走動,只能聽候他一人差遣。
嗯!這樣也好,是他自己引狼入室開了門,日後別怪她順心而為,盜光他一室珍寶。
一道瞳芒散了散,光耀立散。
「想吃梅子就說一聲嘛!用不著不好意思,自家種的不用客氣,千萬別吃不著而惱羞成怒,臉色太難看可是會嚇壞膽小的婢女……」
細細的悶笑聲有漸漸轉為嘲弄的嫌疑,咧開的嘴角幾乎快拉到耳後,掩藏不住那張放肆的大臉,似乎偷吃了一塊大餅樂不可支。
偶爾他也想正經一下表現出大俠風範,可蒼天弄人老是丟些趣事令他開懷,害他從年頭到年尾笑個不停,多了個浪蕩不羈的壞名聲。
人想振作奮發向上卻時不我予,身邊的雜事太多又定不下心,只好繼續周旋在好友故交之中,樂得逍遙。
沒想到堂堂大堡主居然輸給一顆梅子,說來還真是匪夷所思,明明是高高在上的主人得以任意處罰下人,誰知峰迴路轉反居下風,看得他胸口直冒笑氣。
默許,這詞兒用得真貼切,主人不吭聲當然等於不反對,多好用的理由呵!梅子姑娘的腦筋轉得真快。
就不知是瞎蒙上還是裝傻,憨然的神色,怎麼看都像個傻大妞,能在衛天堡謀事做也算是一種福氣吧!
「閉嘴,你想少兩顆牙嗎?」盡會火上澆油,不懂得看人臉色。
「我也想把嘴巴閉起來呀!可是它就是不聽話地硬往兩邊扯,我是滿心的不情願。」好……好痛苦。
笑聲憋不住的司徒長風只好猛嗆咳,抿緊的雙唇仍不經意地逸出招來瞪視的輕笑,不時瞟向那張繃緊、微慍的冷臉。
要他不笑真的很難,一想到令江湖人士畏懼的北方梟雄卻因一個小婢女而啞口無言,那錯愕的表情可說是生平僅見。
原本他打算待個兩天就告辭,免得某人在耳邊灌輸責任、名聲之類的廢言,讓他不堪其擾的另覓他處逍遙。
不過今日的一切倒讓他大開眼界,不留下來瞧個熱鬧怎麼對得起自己,反正他不急著辦正事,拖上幾天亦無妨,他這惰性又不是一天、兩天養成的,大家鄉多包函了。
「風涼話說多了小心閃舌,你盡跟在我後頭沒事幹了嗎?」看了礙眼。
司徒長風佯裝傷心的捧著胸口低歎。「交友不慎呀!一片關心竟成了驢肝肺,我生亦何歡。」
「那就去死吧!我會通知你家裏人來收屍。」世上少了一名禍害也算是積福。
沒有一絲憐憫的龍衛天語氣淡漠地表達立場。對於愛惺惺作態的傢伙,給他一寸他就想進尺,完全不懂收斂。
生與死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劍鋒上的一滴血,輕易抹去毫不在意。
「呿!你這人真沒度量,心窩裏的良心全結霜了,我死了你能快活到哪去。」少了他,日子肯定無趣。
「起碼耳根子清靜。」他不需要朋友。
尤其是混吃等死,鎮日追風捕影的登徒子。
司徒長風賊笑。「少來了,你是怕我窺探你太多私密事對吧?」
他的專長沒什麼好誇耀,就是這邊聽聽八卦流言,那邊挖挖小道消息,東湊西湊地湊出不為人所知的秘密,然後高價販售。
有人叫他情報販子,有人喊他包打聽,只要有價就一定有消息可賣,不管上天下地都行,他的情報網密佈天下,無一不曉。
但是他嘻皮笑臉的外表下有一顆兇殘的心,人一旦犯到他頭上,他所使出的手段絕對令人後悔招惹了他,其無情不下他口口聲聲宣稱的八拜之交。
「只要你有本事儘管去挖。」他的意思是——不怕死就去試試,他會留他一具全屍。
這是侮辱還是輕視,未免瞧扁了他的能力。「你手中那顆梅子到底要不要吃?快被你捏扁了。」
別以為他沒瞧見,他眼睛利得很,不錯放一絲絲細微動作。
「什麼……」咦!幾時握在他手心?
攤開掌心凝視青澀的小梅果,龍衛天絲毫沒察覺自己是何時握住,它小得沒顆杏仁大,叫人無從感受它的存在。
「那小婢女塞在你手中時你正在發呆,一臉愕然的不相信自己有說不出話的時候。」所以他才忍俊不已,不想提醒他這件有趣的事。
為之一惱,龍衛天的表情沉了幾分。「她何時近了我身,我不可能不知情。」
他一向小心謹慎不容他人親近,怎麼可能讓個不長見識的下人接近,她顛三倒四的話語還不至於令他分心,依稀有股淡而清雅的幽香飄入鼻翼。
但是,他又怎能否認出現掌心的小小青梅,它來的時機令人感到訝異,不知不覺地輕握於手。
難道他的思緒真被個小丫頭搞亂了,以至於怔忡之間疏於對她的提防,任由她靠近而恍惚,只因為她有雙真誠到叫人心服的眼睛嗎?
搖了搖頭,龍衛天氣惱自己一時的分神,若她意欲奪取他性命,恐怕他早已是劍下亡魂。
「事實證明你是著了魔,被她似是而非的論調搞得暈頭轉向,連該有的處罰都成了獎賞。」換成是他大概也會暈了。
誰聽得懂跳來跳去的說話方式,一下子東一下子西叫人摸不著頭緒,還老回答一些風馬牛不相及的答案,以問止問地跳離所能理解的範圍。
虧得另一位丫鬟能與之交談,毫無障礙的瞭解她每一句古怪言語,真要用心去聽還真是不得其解呀!
也許越單純的人越能彼此交心,複雜如他們只會把一件簡單的事想得複雜,即使明白的似紙一般無瑕,也會刻意渲染上其他顏色。
「獎賞?!」他賞她了嗎?這遊手好閒的傢伙未免想得太多了。
司徒長風笑得有點詭異的說:「由掃地的下人榮升你院落的婢女,這不是賞難道是罰呀!」
跟在主人身側的婢女和一般的婢女可不盡相同,起碼地位和身份高了一等,薪餉或多或少有些調整。
若能獲得主子的喜愛更是水漲船高,通常小姐、少爺身邊的人會受到較多的尊重,無形中和同等資歷的婢女拉開距離,感覺上確實有所區分。
「你太多事了。」不過調個人來服侍,何來一堆不必要的考量。
賞或罰他心裏自有一套想法,跟隨他做事的下人並不輕鬆,他的嚴謹已令不少小廝吃不消,稍有疏忽非罰則責,他不認為她會再有偷懶敲梅子的一刻。
他是要求甚嚴的人,相信沒幾人會當這份調派是獎勵,反而認為是推不掉的苦差事。
一想到此,龍衛天嘴角微微勾起。那個其貌不揚的丫頭會有何種作為呢?
也許正抱著梅子訴說他殘暴不仁,是個不折不扣的大暴君……
「咳、咳!回神呀!你雲遊到哪去。」他一定是眼花了,才會看見他臉上那淡得幾不可察的笑意。
揮開眼前輕晃的五指,龍衛天冷眼一睇。「血玉蟾蜍幾時拿得回來?」
「呃,呵……這個……好像……有點困難……」他不是忘了這碼子事嗎?怎麼又舊事重提。
或許他消息有誤,不過至今還沒聽聞有人從四君子手中取回失物,除非他們自己送還。
「有點困難?你以為我會接受這個說法嗎?」東西在他地盤上失竊,他有責任追回失物。
「唉!美人嬌媚,英雄難敵,這麼迫不及待要迎娶美嬌娘過門呀!」司徒長風揶揄的挑挑眉,一副心領神會的朝他一笑。
巫語嫣是出落得清雅秀麗、柔美綽約,但這不是他迎娶她的主要原因。「你知道我是逼不得已,嶺南巫家並非我的選擇。」
「我明白、我明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娶個大美女還抱怨連連,你的逼不得已聽來一點說服力也沒有。」人在福中不知福,這等好事有幾人遇得上。
「司徒長風——」冷眼一掃,他竟無由地想到一張平凡的臉孔。
為什麼是她呢?他也不明白,自然而然地浮現腦海。
「好好好,不說了,我等著喝喜酒就是。」司徒長風似想起什麼地突地一笑。「不過你那丫鬟挺有趣的,她竟然不怕你耶!」
經他一提醒,龍衛天的表情起了一絲細微變化。「她的確不怕我。」
「你知道嗎?我突然想起四君子之首的梅偏愛以紅梅為信物,你想他會不會易容為女子來探路?」他又笑了。男人扮女子多可笑呀!不倫不類。
「而且她又叫洪梅?」龍衛天略微沉吟。
是巧合吧!他想。
兩人相視一望,隱去的笑意轉為深思。誰說四君子一定是男子呢!
有沒有可能大家都搞錯方向,其實他們是她們。
「呵……想多了、想多了,梅子姑娘怎麼會是賊,被賣了說不定還幫人數銀子呢!」
司徒長風的笑聲顯得猶豫,心頭七上八下的猛跳。希望真是他想多了,不然這位小婢女的心機就太深沉了,可怕得不容小觀。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2 01:40:28
第四章
看什麼看,沒看過下人拿掃帚嗎?要不要替他把眼珠子清一清,盡往她背後瞧像是監視,看得她渾身不對勁地直發毛。
這一身紫綢衫裙可是胡管事特意送到她手上,囑咐她丫鬟要有丫鬟的裝扮,衣料新得像剛由衣鋪子取下,應該沒掉線或多個洞。
可是這主子一雙眼是怎麼搞的,她搬張椅子他盯,拿塊抹布還是視線不離,就算她刻意彎下腰擰水,那抹深思的眸光依然陰魂不散,好像他沒事好做,專為盯牢她的一舉一動而來。
想她從早忙到晚可沒一絲怠忽,該做的份內事一件不差的做到沒得挑剔,他要雞蛋裏挑骨頭她准和他沒完沒了。
下人也是人,光是打掃裏外就夠累了,坐著的他幹麼目不轉睛地找她麻煩,想看她是不是偷懶沒掃乾淨,留下灰塵汙了他一身錦服?
哼!真是小家子氣的男人,辯不過她就變相的淩虐她,明為升等其實是藉故奴役她,看她忙來忙去肯定暗笑在心,意在處罰她的不敬。
養尊處優的手都變粗了,這筆債先行記著,等她探知到那東西的下落,她絕對會連本帶利的討回來。
洪梅沒回頭的擦拭窗櫺,兩道炯炯有神的目光燒得她背脊直發熱,她用力地抹窗企圖忽視不舒服的感覺,可惜徒勞無功。
現在她終於能深切的體會「芒刺在背」的意思,他要是再看下去,她很難不把一桶水往他身上潑去。
她是奇珍異獸嗎?看了一天也該夠了。
「堡主,你今天不用去巡視店鋪嗎?」吃飽閑著等她出錯不成。
「知人善用,不必凡事在一旁盯著。」龍衛天說得雲淡風輕,看不出有何不耐。
說得真好聽,可你此刻不就盯著我不放。「書房裏的帳簿都審核完了?」
不要死黏在椅子上品茗嘗糕,好似無所事事地令人嫉妒。
「妳識字?」
猛地一回頭,洪梅留神的瞄了一眼他此時的神態。「我當然認識字,是字不認識我。」
她的理直氣壯說得有點粗鄙,就像一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姑娘,簡樸得沒有心機,為的是消除他的疑心。
果然!「想不想學?」龍衛天問得連自己都覺得可笑,低下的婢女識字有何用處,能幫他管帳嗎?
洪梅的眼皮跳了一下,懷疑他不安好心。「堡主對我有什麼企圖?」
她佯裝出防備的神色走到門邊方便呼救,以她這時的容貌,她不擔心會有惡狼撲上身的情形發生,除非他對醜姑娘有特別癖好。
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誰知道他心裏盤著多少詭計,那麼好心教一名下人識字,根本是繞著圈子打秋風,尋人開心。
論起聰穎她認了第二沒人敢來搶第一,在她面前玩把戲愚不可及,一向只有她戲弄人的份,誰敢算計到她頭上,無異是端著竹籃打水,一路漏到底。
「我對妳能有什麼企圖?妳退得太遠了。」眼一睨,龍衛天失笑的瞧著她準備逃走的舉動。
顯然還不夠遠,他足下一點就足以堵住她的退路。「就是不知道才要問呀!堡主一下子對我太親切會讓我不安。」
要是真有良心,一開始就叫她別做太多事,坐下來喝口茶歇一會兒,事情擺著不會長腳溜了,明天再做也可以。
「妳認為我很親切?」為什麼他會覺得這是一句諷刺?可她的表情單純得看不出一絲諷色。
真是他想多了嗎?
「平時堡主老闆著一張臉嚇人,聲音又低又沉像雷鳴,我好多姊妹都被你嚇得晚上直作惡夢。」要命,他又在看什麼?!
老二的易容術已臻天下無雙的境地,天衣無縫地察覺不出人皮之下還有一張臉,他應該不致敏銳地發覺縫隙才是,她可是黏了好久才黏上去。
要是老三能一舉得手她就不用這麼辛苦了,臉上貼層皮怪難受的,好幾回想一把撕下它,讓細嫩的皮膚透透氣。
男人有所圖謀的目光她不是沒見識過,但她一向遊刃有餘的打發掉,不會壞了她精心佈置的好事。
可是他的注視就是令人打從心裏感到煩躁,眼神看來是剛正不阿、不帶私心,偏她彆扭得很不痛快,很想挖了他的眼和梅子一起醃。
「看來妳真的不怕我。」他笑得很輕,不知是寬心還是滿意她的表現。
唔!這是試探嗎?她不經意地抿了抿嘴,微露天生的媚態。「堡主希望我怕你可能有點難,我的外號叫洪大膽。」
「洪大膽。」他的笑意有擴散之趨勢,眼微瞇地盯著她嘴角的一抹嬌媚。
龍衛天將他的訝異藏在深瞳裏,若有所思的將她的言行舉止記在腦內,雖然她看起來不像作奸犯科的人,但是她膽大得不似一般尋常人。
並非刻意觀察她的一舉一動,一連串的巧合讓他不得不多留心她一點,往往最不需要提防的人最有可能在背後狠捅一刀。
即使她看來無害卻不能掉以輕心,意外通常來自一時的忽略。
越是注意她,越是發覺她與眾不同的一面,平凡的面容瞧久了竟令心頭產生一絲異樣,那抹清淡幽香會隨她的走動四下飄散,盈滿一室。
「我沒看過一個下人的雙手比千金小姐的更柔細,白嫩得不像做過粗活。」這點很難不叫人懷疑。
洪梅銀牙暗咬地翻出新痕未退的手心。「堡主,你看得太仔細了吧!還說對我沒有企圖。」
這磨粗的手可是拜他所賜,光坐著挑剔的大老爺哪知道她的辛勞,要不是得裝得像一回事,她早拿出雪花膏還她原本吹彈可破的肌膚。
「在當丫鬟之前我也是爹娘捧在手心的寶,若不跟著堡主你做事,我的手還可以更細白如雪。」掃掃地、抹抹桌椅根本不需要用到勁。
龍衛天突地起身捉起她的手一視。「妳在埋怨我是苛刻的主人嗎?」
她很想點頭,順便摸走他腰問間如意玉佩。「我餓了。」
「餓了?」這是什麼回答,而且廚房沒讓她吃飽不成?!
「從早做到晚是一件很累人的事,尤其看到有人面前擺了一盤甜點卻只吃一、兩口,不餓也餓了。」她盯著桌上的酥餅糕點垂涎。
他故意裝做沒聽見地將她拉入內,取出白玉瓷瓶倒了些晶剔稠液在她手上。「別太拚命,桌子、椅子抹過之後還是會髒。」
「你……」這句話要早三個時辰開口她會感激得少整他一些。「是的,堡主,小婢以後一定輕輕擦拭。」
一閃而過的憤怒快得讓人以為不存在,卻落入一雙沉凝的黑瞳中。
「嗯!記得別擦掉上頭的漆,否則妳得用一輩子來賠。」浮躁是兵家大忌。
他等了一天便是這一刻,心浮氣躁最易自曝其短。
洪梅似乎察覺什麼地嬌憨一笑,一臉無知地說:「那我的月俸可不可以照領,我阿爹等著銀兩買酒喝。」
她的爹的確是個酒鬼,嗜酒如命的尋訪天下好酒,拋家棄女地不負責任,只帶她美貌賽西施的娘同游,如今不知浸在哪一桶酒缸醉生夢死。
「妳……」良機已失,她的笑臉讓人看不出異狀。「妳想一輩子當下人?」
「有銀子領有什麼關係?到哪謀差事都一樣。」她說得很隨興,顯得市儈而俗氣。
眉頭一攏的龍衛天略微不快地挑起她下顎。「妳不準備嫁人了?」
好像主子是誰都可以,誰給的銀子多就為誰做事,沒有所謂的節操。
「啊!堡主,你要為我作媒?」她突然興奮莫名的反握住他的手,雙眼倏地發亮。
看似單純的舉動卻飽含心機,她反客為主地掌握全局,輕而易舉地甩開他的輕握,順利轉移他的注意力。
「妳想嫁人?」她才幾歲,十五還是十六,這麼急著允諾終身?
外表宛如青澀梅子的洪梅實際年齡已屆雙十年華,算是個老姑娘了,若是尋常女子或許已經兒女成群,但她是異數,要不要許人全憑她高興。
不過在衛天堡裏她一律宣稱芳華二八,羞澀的面具怎麼瞧都還有奶味,不少人當她是尚未及笄的小姑娘。
「對呀!我阿爹說早點嫁人早享福,生一堆小蘿蔔頭圍著他叫外公。」咦!他的眼神有點不對勁,女大當嫁有何不妥?
「妳心中可有屬意的對象?」一看她興致高昂的神情,龍衛天的胸口莫名積了一口鬱氣。
難道是他看錯了,其實她表裏如一的單純,不帶半絲惡念?
「有呀!看門的小狗子,城西賣豆腐的王大哥,街尾開武館的趙二,還有……」她突然臉紅的絞起手指。「如果是教書的李夫子……呃,你就跟他說不用聘金……我自己雇頂花轎過去……」
「胡鬧。」
一聲如雷的咆哮吼得她一愣一愣地,話到嘴邊忘了要說什麼,大而有神的明亮雙眸眨呀眨的像是嚇到,不明白堡主為何說她胡鬧。
她很認真的想嫁人的事,以上列舉的不過是對她有好感的男子而已,以她現在的容貌還能招來桃花,想想真有些不可思議。
或許是北方的女子較少的緣故吧!只要長相還可以又無惡疾,四周的眼光自然會攏聚過來,先一步開口看能不能擄獲芳心。
「堡主,你不想替我作媒喔!」發亮的眼轉為黯淡,可憐兮兮的瞅著出爾反爾的大惡人。
滿腔怒焰頓失的龍衛天忽生愧疚,搞不懂自己為什麼對她的事特別在意。「我的意思是妳年紀尚幼,再等幾年會有更好的物件出現。」
但他心裏隱約浮現了什麼,卻在他沒來得及捉住的時候消失無蹤,徒留一絲惆悵。
「我都十六了,再等下去好物件都被人家訂走了,堡主想害我嫁不掉是不是?」心腸真惡毒。她眼神傳遞如此訊息表達著不滿。
「我……」他微快的無法回答,心裏不豫她對嫁人的執著。
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隱約像是手中的梅子雖澀卻保有原來滋味,酸在口裏回味無窮,不丟不棄放在掌心把玩也不錯。
「自己都快成親了還不許人家嫁人,堡主果然是個小氣的人。」她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語,剛好讓他聽得清楚的音量。
微微一怔,他竟想不出未婚妻容顏是何模樣,只見眼前小丫頭失望的表情,心裏著實不忍。
正當他揚唇打算承諾為她覓得好夫婿時,她又像沒事人似的拎起抹布,東擦擦、西抹抹忙得不可開交,嘴上還哼著郎有情、妹有意的民間小曲。
頓時,他有種受戲弄的錯覺,仿佛自己是她手上的一顆棋子,行軍佈陣全在她一念之間,而他則是毫無所覺的任其擺佈。
這是一種手段嗎?
看著她哼哼唱唱的無憂神色,龍衛天覺得自己當了一次傻瓜,無事找事地擺了自己一道,一個得過且過的鄉野丫頭能有多大作為,他和長風多慮了。
只是,她有如想像中憨直嗎?為何她的背影令他有被嘲弄的感覺?
「別在我面前晃來晃去,過來吃糕點吧!」他沒忘了她先前的小怨言。
一聽主人招呼,洪梅眉開眼笑地丟掉水桶、抹布快步跑過來,沒大沒小地拿得滿手糕餅盡往嘴裏塞,塞得兩頰鼓鼓的,還怕他反悔地直盯著他瞧。
當然她不免吹捧一下主人的仁行義風,直誇他是空前絕後的大好人,糕餅的渣屑還不慎的噴了他一身。
誰叫他故意讓她忙了一整天,她不討些本回來怎麼甘心。
人皮面具下的羅梅衣揚起詭魅的冷笑,背對他的眼睛閃著清媚眸光,如貓的慵懶在她唇角漾開,她這愛梅的女子可不青澀,練達得出人意料。
衛天堡的防守雖嚴,可她還是進來了。
而且不費吹灰之力的混進龍衛天居住的嘯天樓,更接近目標一步。
紅葉小築
「悶呀!大姊一去十天光景有了吧!她怎麼還不回來報個訊。」整天面對一片血楓,她兩眼都快紅成兔目了。
「別唉聲嘆氣了,誰叫妳出師不利摸錯了寶,大小姐才得亡羊補牢地多跑一趟。」才幾天就關不住了,老想往外頭跑。
「連妳都怪我,人家真的覺得血玉蟾蜍比較好看嘛!」小巧玲瓏方便攜帶,偷得也順手。
不像那尊觀音重又沉,兩手環抱仍心有餘而力不足,抬不到三寸高便覺手酸,稍一使勁兩肩就往下沉,差點沒讓她胳臂脫臼。
她可不會主動招供是她懶得抬重物日行幹裏,故意放棄大姊一再交代的觀音玉像,真讓她抬回來鐵定累個半死,好處她卻一點也得不到。
衛天堡的人根本就睡死了,她來來回回進出了兩趟都沒發覺,鼾聲四起地讓她不得不找棉花塞耳,所以耽誤了一些時間。
要不然她真想在他們臉上作畫,好讓他們反省自己的過失,別仗著虛名招搖過市,害她盜得沒什麼成就感還挨了罵。
下回她一定要畫只大烏龜,龜殼上寫著王八,然後把人用草繩吊起來。
「少撒嬌了,我不是大小姐,妳這招用在我身上沒用。」好命點都當娘了,還這麼玩性不改。
羅菊衣笑得好不開心地摟摟青衣婦人,在她肩上蹭呀蹭。「奶娘,妳最疼我了,妳比我親娘更像我的娘。」
「哼!小丫頭片子少使心機,妳心裏打什麼主意我還會不清楚嗎?妳可是我一手帶大的。」換了梅丫頭她或許還難以招架,她的心思比兔毛還密。
除了大小姐沒吃過她的奶外,其他三個全是她把屎把尿拉拔成人,夫人成天跟著老爺四處找酒,沒多少時間照顧稚嫩娃兒。
想當初她剛答應接下哺育她們的工作的時候,還以為丫頭們沒了娘,小小年紀失恃又沒爹親在一旁照料著實可憐,她乾脆帶著丈夫、兒子一同入千楓林找事做,就為了一時憐憫心氾濫。
誰知一入林就出不去,晃眼間過了十餘個年頭,和外頭的親戚全斷了音訊,至今是死是活一概不知。
她入林十天后就後悔太過衝動,美得不像凡人的夫人笑臉迎人地向她道謝,讓她怔了老半天以為見鬼,差點跪地求佛祖保佑。
相處久了才知道這一家都是怪人,沒一個正常地老是待不住,三天兩頭不是少了老的便是丟了小的,一家幾口子人很難有湊齊的一天。
直到四小姐不小心泄了口風,因第一次出任務而過於興奮,她這才明白主子一家老少做的全是沒本的生意,屋頂上來去專幹見不得光的勾當。
等到她知情為時已晚,四姊妹全成了盜字輩高手,讓她擔心又煩惱地不知如何制止才是。
幸好這些年她們盜技越來越高明,每一回出去都能全身而退,她一顆不安的心才逐漸放下,以等待的心情迎接她們滿載而歸。
「奶娘,妳怎麼捨得我悶成菊幹,妳瞧我的小臉都發皺了。」羅菊衣故意擠出幾條細紋博取同情。
奶娘被她的小動作逗笑了。
「得了,妳這丫頭沒一天安份的,怎麼不學學妳二姊文靜的待在蘭園養蘭。」起碼不用她四處找人,在門口一喊就有人應話。
文靜?!她吐吐粉舌很想大笑。「二姊根本是一具活屍,她要聒噪得起來才真的要大喊見鬼了。」
那發出陣陣惡臭的腐心蘭連死人聞到都會再死一次,而她久聞其臭不知其味,一株一株地移植栽滿蘭園,熏得雁鳥一隻只往下掉。
怪就怪在她日夜沾染身上卻沒有腐心蘭的臭味,反而清新得像山中清泉,微帶獨特的蘭花香。
「妳喔!小嘴時而沾蜜、時而沾毒,小心二小姐聽見討來一頓皮肉痛。」什麼活屍,越說越不象話。
嬌俏的小臉高仰著,有幾分淘氣。「二姊才不會生氣,她連表情都沒有。」
五官一應俱全,唯獨少了笑容,死氣沉沉的令人聯想到提燈的守墓人。
「夠了,別再批評妳的親姊姊,讓我把妳這頭亂髮梳好別再動,妳到底上哪黏來一堆怪東西?」梳都梳不開,結打得像麻花。
羅菊衣心虛的低下頭,怕奶娘瞧見她藏不住秘密的眼,她偷偷溜進大姊的梅園原想找些新奇的玩意解悶,沒想到梅樹上那條可惡的小蛇居然攀上她手臂嚇她。
一緊張她也不曉得打翻什麼,整個黏黏稠稠地倒了她一身,洗了又洗還是洗不掉。
要是大姊知道她偷到自個人房裏,恐怕她沒多少好日子可過,光是禁足半年就夠她受了,更別提一些古裏古怪、只有大姊才想得出的懲罰方式。
「咦,這不是妳偷的血玉蟾蜍,怎麼會發光?」照得黑夜恍如白晝。
「真的會發光耶!好神奇喲!」就著月光,羅菊衣拿起被她做成項鏈掛在頸間的玉蜍比畫。
月圓的柔光輕輕灑下,照在遍體通紅的玉身,一圈紅得刺目的光芒隱隱散發,令整個菊園如同血染過一般鮮紅妖豔。
她貪玩的轉來轉去,欣賞那流光變化出多重樣貌,蟾蜍像活過來似地流露一絲詭異,她笑著扳扳它的大闊嘴,以指輕拙彎曲的四肢。
突地,奇異的事發生了。
血玉蟾蜍的雙目流出紅色汁液,紅得豔麗的身軀忽然轉淡,色澤由紅轉為青綠,幾點暗綠反映出凹凸不平的背部。
若不仔細瞧還真瞧不出其中的奧秘,綠光流動間偶見山壑和峽谷,蜿蜒其中是一條河,丘陵平原不少的點綴四周。
至於藏了什麼不得而知,藏寶奇豐的千楓林本身就是一座寶庫,沒人在意地底埋了什麼寶,賊盜世家的傳人只喜歡半夜潛入人家家中盜取寶物,展現盜竊好本領。
「奶娘,我們去挖寶,挖到的寶分妳一半。」不放棄可以出去的任何機會,羅菊友慫恿著奶娘。
奶娘不敢指望一夕致富的搖搖頭。「我現在日子過得很舒服,沒必要陪妳這丫頭一起瘋。」
她已經很久沒見到銀子長什麼模樣了,也幾乎快忘了,千楓林中用不著那玩意。
近乎隱居的生活過慣了,人也跟著淡泊名利,真要看稀奇古怪的寶物只要知會大小姐一聲,琳琅滿目價值連城的寶物包管看到眼花撩亂。
若是她開口要,這些丫頭哪會藏私,一件一件地往她屋裏擺,直到她沒地方休急為上。
所以三小姐的提議只能聽聽,她巴望找個聲音替她說情,讓她有理由,而且正大光明的出千楓林,不怕大小姐秋後算帳。
「奶娘,妳真忍心看我悶死呀!」羅菊衣裝可憐地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讓奶娘瞧了心疼。
明知道她是在作戲,奶娘心口仍是揪了一下。「我今晚頭有點疼,妳做了什麼事我完全沒看見。」
拗不過她,自己也只好裝聾作啞了,早點上床省得煩心。
「耶!奶娘,妳真疼我。」有了奶娘的配合,誰也不會知道她曾偷溜出去。
「噓!小聲點,莫要驚擾到二小姐和四小姐。」
她心喜的壓低聲音。「好,小聲點,不能吵醒二姊和竹衣,我要走了。」
腳尖一躡,她探頭探腦的看看左右,月高星稀是離家出走的好時機,誰也別想攔阻她,不爬人家的屋頂她會睡不安穩。
小聲地向奶娘道別,她將血玉蟾蜍兜回內衫,悄然掩上門走向與北斗七星相反的方向。
她還沒笨到往北方走,自投羅網被大姊逮個正著,她要去南方逛逛,游賞江淮兩岸的風光,順便光顧光顧幾家為富不仁的人家。
當賊就要有賊的作風,絕對不走正門。
千楓林中楓影幢幢,五行八卦陣變化莫測,她施展獨步輕功,忽左忽右穿梭其中。
若無人帶領而擅闖千楓林,十之八九是死路一條,剩下的一成是奄奄一息,剛巧有人進出楓林順手拉了一把,使其免成亡魂。
因此千楓林又有個令人聞之喪膽的響亮名字!死亡林。
「誰?!」
兩道身影一前一後的現身,蘭竹馨香撲鼻而來,她驚訝的一呼——
「二姊、竹衣,妳們也想逃家?」不會吧!大家有志一同地選定今夜。
「蘭石沒了,我上樓蘭。」
「我聽說西夏的煙火很漂亮,想帶幾車回來開開眼界。三姊妳有沒有特別喜歡的花樣,我順便幫妳『拿』一車。」反正不用錢嘛!多多益善。
三姊妹互視一眼後,羅菊衣和羅竹衣一臉賊笑地各往南邊和西方奔去,留下陰沉少語的羅蘭衣獨自走向東方。
千楓林裏四主皆離巢,誰來留守?
只見月兒笑圓一張臉,普照四方為她們領路。
夜,已深。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2 01:40:49
第五章
「噗!這是什麼鬼東西?」
「呃,羅宋湯是不是放太多鹽巴了……」
「唔,誰來解釋一下,碧絲川辣雞為什麼甜得讓人皺眉?」
「嗯!這迭鴨川皮硬得像是嚼老奶奶的繡花鞋。」
「你……你們看……活魚三吃的魚頭還是……活……活的……」
一掀一掀的魚嘴巴吐著白色泡沫,即使少了魚身仍苟延殘喘地活著,魚眼珠還會轉來轉去,似乎要記住是誰害死牠,來日必報食肉啃骨之仇。
十道菜色依序排列上桌,每上一道菜就聽見一聲驚呼,一聲比一聲驚慌,一聲比一聲更加不可思議,叫得每個人面有菜色,心驚膽戰沒力氣舉箸。
衛天堡的膳食一向由自家廚娘準備,主僕有分不同桌進食,管事以上下屬同食一桌菜,其餘各自至下人專屬的偏廳用膳。
龍家人丁並不旺盛,除了身為長兄的龍衛天外,就只有同父異母之龍聽天,以及幼妹玉蝶、二姨娘蘭氏,一家不過四口人。
若是加上不時來叨擾的不速之客司徒長風,一張桌子仍是未滿地看似孤寂,來回伺候的僕傭還比主子多。
依照龍衛天的規矩——用餐不得喧嘩,如無必要不可交談,進膳中保持高品質的安靜無聲,只容許杯碗輕碰的聲響。
可是今日他的眉頭卻是顰起,而且打了十幾個死結,兩眼瞠圓地瞪著跳到他碗裏的小蝦,不解為何一盤紅通通的豆椒炒蝦仁會出現一隻活蝦。
光看他的表情就不難想像其他人的神情有多惶恐,好好一桌子菜為什麼變得食難下嚥,恐怖至極地叫人坐立難安,只想快步離開。
今天是什麼大日子嗎?
還是廚房裏的灶火不夠旺,燒出的菜色澤是差不多,可口感真的令人不敢恭維,色香俱全唯獨少了味,看在眼裏和嘗在口中是完全不同的感受,幾乎人人的眼神裏都有著驚嚇。
不過站著服侍的下人中,有一雙似笑非笑的瞳眸閃著狡色,興味十足的瞧著這場災難,以滑落的青絲掩蓋微勾的嘴角,沒人知道平靜的面容下正藏著一顆有仇必報的心。
外貌仍是洪梅的羅梅衣一臉嬌憨模樣,傻呼呼的直笑著不曉得發生什麼事,她的工作是伺候堡主用餐,一雙筷子勤快地為他夾菜……
「夠了,別再夾了。」這菜還能吃嗎?
一碗白米飯上覆蓋了山一般的菜肴,只有多不會少地始終維持尖狀,食量再大的男子也會吃不消,何況上頭的魚肉還血跡斑斑。
他看了一眼身後的婢女,心中打了個突覺得她眼神過於清明,有什麼他應該捉住的東西卻錯過了,不得其解的感覺令他大為不快。
但是看不出端倪的他並無立場指責未犯錯的下人,只是陰沉的瞪著十道菜,想找出讓他胃口大失的元兇。
「堡主,你才吃兩口吶!趁熱吃味道才不會跑掉。」羅梅衣熱心地將鴨肉片包好送到他嘴邊。
老鴨母的肉可是筋連皮、皮連肉,百嚼不爛。
「妳……」他不吃。
眾人倒抽了口氣,心驚的吞吞口水,雙目瞠大的看著放肆的婢女將硬得像牛皮的肉片塞入滿臉戾氣的堡主口中,然後舀了一碗咸死人的羅宋湯服侍他喝下。
真……真是太恐怖了,只見龍衛天居然面不改色的開始咀嚼,而且未喝斥下人的造次,讓他們心頭更加慌張。
不會吃出毛病嗎?一向嚴以待人的他怎會放縱婢女,毫無怒色似若無其事,仿佛眼前的菜色沒有絲毫問題,是他們太大驚小怪了。
「堡主,這魚很新鮮喔!是剛由江南送來的鯛魚,肉質鮮美又可口,是我親手宰的。」她誇耀地以筷子撕下一塊魚肉,不管主子的臉色是否微變。
大家心裏想著,她的刀功還真不是普通的差呀!和她的長相一樣不起眼。
龍衛天冷視著以箸一擋。「妳沒發覺魚還沒死透嗎?」鮮血直流地滴上他衣襟。
「堡主,你沒有吃過生魚肉呀!人家東瀛一帶的百姓都切成魚片生吃,他們說是人間美味。」她說得一臉神氣,好像他孤陋寡聞似的。
少了東洋人獨特的配料,羅梅衣直接沾了醬油就往他嘴裏送,輕巧的躲過他的阻攔。
因為她太迫切要看他愁眉苦臉的模樣好報惡整之仇,以致疏忽露了馬腳,一個來自鄉野的小姑娘怎麼可能贏過擁有深厚武學的男子,手纖柔的掠擦他手臂而達成目的。
司徒長風含有深意的眼瞟向已有所察的龍大堡主,笑意深遠的似在說——喏,我沒猜錯吧!這顆梅子不簡單。
但是他的笑臉沒機會維持太久,龍衛天「好客」地將生魚肉夾到他碗中,以眼神警告他少作怪多吃飯,他自有打算。
跟著他看向羅梅衣,「既然是人間美味妳不妨也吃上一口,別說我這主人苛待下人。」出人意料地,他再夾起生魚肉,親自伺候起貌不驚人的小婢女。
羅梅衣表情一變,笑得虛弱地連退三步。「小婢福薄命賤吃不得這等難得佳餚,堡主福大命大、鴻福齊天,你才有資格承受上天美意。」
「福大命大?聽起來像災劫連連,一生不順暢……」
龍衛天刻意說得稀鬆平常,但句句都輕得似一種暗示,讓她手顫了一下。
「堡主,小婢的意思是說你福氣大啦!貴人有貴氣才可以吃貴魚。」她裝傻的含糊其詞,故做奉承地夾了塊白玉苦瓜和他相抗衡。
一筷是苦瓜,一筷是生魚肉,兩筷相互較勁,看起來不像堡主和婢女的主僕關係,反而似小倆口鬥氣地互爭一時之快,看得大家都傻住了。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該不會菜裏被下了藥吧?
呃,應該說中邪比較適當,兩人都太不尋常了,你禮讓來、我退讓去,暗中使勁地不想吃對方筷子上的菜肴。
「妳敢違抗我的命令?」他口中的魚腥味至今末散,她也該親身嘗試一下。
見龍衛天端出堡主的身份壓迫,眼中微閃惱意的羅梅衣突生一計。
「堡主的美意小婢豈敢拒絕,小婢自個動手不勞堡主費心……啊!有耗子……」
尖叫聲立起,她假意受到驚嚇地撲向眼前的男子,兩腳一時無處縮藏地踩上他雙腿,躲耗子的姑娘是無暇顧及尊卑之分的,管他男人、女人,先站高一點再說。
不只她「怕」耗子,所有女眷都跟著驚惶失措,花容失色地慘叫連連,亂成一團的以為耗子就在腳下流竄,嚇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追耗子、躲耗子、捉耗子,一時間無人有心情用膳,紛紛起身遠離亂源。
一隻耗子引起眾人一陣恐慌,但事實上那只耗子是否存在呢?
唯有大叫的羅梅衣才知情。
「下去。」雙頰繃緊的龍衛天冷厲一喝。
達到目的的小人兒一臉費解地爬下他雙腿,似乎不懂自己為什麼會跳到他身上。
「堡主,你的臉色不太好,要不要看看大夫?」大概遭耗子咬到羞於啟齒的部位。
「我很好。」而她從現在起會過得非常糟糕。
是嗎?好得咬牙切齒。「堡主,你在冒冷汗吶!我幫你擦擦。」
那一腳踩得是正中目標,她不信他能無動於衷。
當奴才可不是她本意,來了十多天仍一無所獲,她的耐性即將告罄,再耗下去她都懷疑自己學藝不精、浪得虛名。
前些日子只是打雜,日子多輕鬆,這邊晃晃、那邊蕩蕩來去自如,整座衛天堡的地勢瞭若指掌,她原還打算自己可以開始準備上工了。
誰曉得一時心血來潮和梅樹過不去,好處沒撈著卻招來兇神惡煞,迫使她必須中途改弦易轍。
原以為近水樓臺得以先摘月,他再怎麼防備總會有百密一疏的時候,人總是將最重要的東西放在身邊才安心。
但是她翻遍裏裏外外就是尋不著,一尊三尺高的觀音不可能憑空消失,除非他另覓他處擺放,否則以她的能耐早該打道回府了。
尤其是他看她的眼神越來越奇怪,時而專注,時而沉思,像在評估她是一名什麼樣的女子,一閃而過的眸光深邃難測。
若不是明白「洪梅」的相貌普通得隨處可見,她真要誤解他對酸梅子有意思,想趁其不備一口吞了。
「洪梅,妳拿什麼擦拭?」龍衛天聲音極冷,冷得一室的紛亂頓時凝結。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極力忍耐的堡主,及正放在他額上那條滴著污水的抹布。
「啊!拿錯了、拿錯了,這條剛抹過夜壺……」也許她不該太造次,當個安份守己的小婢女比較妥當。
「夜壺?!」悶笑一聲,司徒長風幾乎忍不住要同情臉色鐵青的好友。
佩服呀!他居然能處之泰然的不動聲色,任由迭迭道歉的婢女換上新帕子拭額,一言不發地當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
要不是那雙淩厲的眼冷得嚇人,他真當他轉性了,有著體諒下人辛勞的好心腸。
「咳!梅子姑娘,那條抹布抹的是誰的夜壺?」司徒長風輕笑的瞟了一眼正在瞪他的某人。
「當然是堡主的,我是堡主的貼身丫鬟耶!」不清他的還有誰。她的口氣十分氣憤,認為他不該懷疑她有偷懶之嫌。
他笑聲著實可疑的連連點頭。「呃,說得有理,自己的尿就不必太在意……」
「司徒——」有理?他很快會知道理字的寫法。
噢!偷襲。小人行徑。「火氣大味道就濃些,妳記得要使點勁刷,別讓那氣味彌漫一室。」
一閃再閃的司徒長風終於閃不過,蝦殼彈中額頭痛得他直揉,邊防備邊埋怨下手者狠心無情,一番良言當成六月雪,冤死不理。
「洪梅,過來。」龍衛天心裏想的是紅梅——四君子之一。
「是的,堡主,你有什麼吩咐?」一尊血玉觀音能藏到哪去呢?她心不在焉的想著。
是睡房還是書房,或另有暗室?
「吃魚。」她做了什麼他非常清楚,根本沒有耗子這回事。
吃魚?他還真是死腦筋。「堡主,魚被耗子偷吃了。」
幸好她早動了手腳,不然她得生吞那魚肉。
「魚頭呢?」
十道菜中硬是少了一道,空出的一角顯得特別冷清,一掀一闔的魚頭竟不翼而飛。
不只是那道「活魚」沒了,其他菜色似乎也被動過,與原先放置的位置不同,湯與鴨肉片錯置,白玉苦瓜莫名地放在龍衛天面前。
總之一場紛亂之後,什麼都變了。
包括冷峻男子厲眼中流露出一絲佩服的笑意。
「堡主,堡裏的耗子實在太多了,我上藥鋪買十幾斤砒霜來毒光牠們。」她忿忿不平的似與耗子有不共戴天之仇。
「不必了,回來。」她想毒死的大概是他吧!十幾斤砒霜,的確夠毒了。
走了一半又旋回來的羅梅衣「怒」氣未消。「堡主,我們絕對不能任由耗子橫行無阻,吃光我們的東西,不趕盡殺絕,牠們一定會更倡狂。」
「宵小鼠輩確實可恨,但若能適可而止又何必絕牠後路。」鼠患何其懼,夜行鼠輩才該有所收斂。
「堡主,你認為耗子有不吃糧的一天嗎?」他不會在警告她要適時收手吧!
她留神地注意他的反應。
「如果把牠喂飽了,相信牠對人的食物沒多大興趣。」而她會想要什麼?
他臆測著她會有何種回應。
羅梅衣憨傻的偏過頭笑得傻氣。「堡主一定沒養過耗子,就算把牠喂得肚皮快撐破了,牠看到食物還是會想霸佔,貪心地不錯放一米一粟。」
沒人聽得懂他們的交談為何兜著耗子打轉,其中的玄機只有司徒長風一清二楚,一來一往的明爭暗鬥已明顯浮出枱面,就看誰裝得最像。
洪梅的身份已隱約透出一點光,大家心照不宣不急著揭穿,各懷鬼胎地等著看誰先捺不住性子出手。
梅、蘭、菊、竹,四君子也,盜中高手。
盜物無數。
「小姐,這珠花歪了,我幫妳挪正。」
手腳俐落的丫鬟將斜向一旁的珠釵重新插回雲鬢,攏攏落下的發絲稍一梳理,烏木梳與發色齊黑,妝點出豔驚四方的美人兒。
嶺南巫家以賣私鹽起家,壟斷兩淮一帶的鹽商,低價購入高價賣出,與官府暗中勾結,鹽中摻沙以牟取暴利,使得平民百姓一鹽難求、民不聊生。
但他們並不以此為滿足,利祿財富人人都想到手,光是販鹽所賺有限,不若販賣人口、開妓館、設賭坊來得有賺頭。
在內憂外患國難當頭的時刻,營私鑽利的小人輩出,表面上是鋪路造橋的大善人,享盡讚譽,但私底下壞事做盡、無惡不作地泯滅天良。
巫家老爺年輕時是打家劫舍、燒殺擄掠做盡的一寨之主、山大王,糟蹋過的大家閨秀、良家婦女不在少數,其中以嶺南第一美女最受他寵愛。
而其女巫語嫣便遺傳了母親的美貌,打小就是個粉雕玉琢的美人兒,人見人愛地想帶回家為媳,不管她當時只是牙牙學語的小女娃兒。
不過誰來求親都遭到拒絕,眼光深遠的巫老爺看中當時沒沒無聞的一戶人家,並施以小惠與之攀交,借機定下兒女親事。
只因名聞遐邇的無我大師一口斷定那男童前途無可限量,日後必成大器,非封將侯必是一方霸主,成就非凡。
因此他賭了,收山從商改以偽善面容融入百姓家,以搶奪來的財物創立商號,從此一路結交貪官,狼狽為奸的挖空百姓銀兩。
「春泥,妳瞧瞧我胭脂搽得是否得體,穿著打扮有無不適宜之處。」可別失了禮才好。
美人總是對容貌特別在意,多一分怕太豔,少一分嫌太素,濃淡合宜又擔心眉兒描得不夠生動,唇色會不會過於狂放。
越是美麗的女子越容易不滿足,老覺得缺個珠飾或少件華服,攬鏡顧盼稍嫌不足,非得豔光照人方可安心。
南方有佳人,憑水而立,風姿綽約。
「小姐的美貌是我們嶺南百姓的驕傲,怎麼裝扮怎麼好看,誰敢說妳一句不是。」仙女下凡都不及小姐萬分之一的嬌豔。
看人臉色說好聽話是巫家婢女的專長,她能顛倒是非,錯硬拗成對,只為討主人歡心。
「咯……妳這丫頭可真霸氣,到了人家家裏得收斂些,別趾高氣揚地叫人笑話。」這釵子的樣式稍嫌呆板了些,得叫銀匠打些新花樣。
天生麗質難自棄,連她自個瞧了都心動不已,真是羞死人了。
見慣了自己的美麗,巫語嫣的眼界難免高了些,非達官貴人不見,不是商賈巨富不願往來,交好的儘是大戶人家的閨女、夫人,容貌中下的女子還沒資格與她攀談呢!
可是在貪婪成性、奸佞猥瑣的巫家裏,她算是良善的,除了過度看重外表的美貌外,她不貪名也不牟利,對下人和善看待,不會動輒護罵或鞭罰,沒有巫家人的陰毒和趕盡殺絕。
而她最大的缺點是不許別人與她比美,只要瞧見姿色不差的婢女必定將其辭退,換上外貌中等又善於吹捧的丫鬟襯托她的嬌媚。
「小姐,我這是替妳的未來鋪路耶!不先下下馬威給點顏色瞧瞧,日後那些僕從哪肯服從小姐的調派,陽奉陰違地將妳的話當耳邊風。」不可不防。
不是她危言聳聽,背地道人是非,有些大戶人家的婢僕的確比主人還囂張,惡奴欺主時有耳聞,她不比人凶一點怎麼成。
凡事要未雨綢繆,小姐嫁過去是為了皇順,不能任其欺淩。
「妳說得也有幾分道理,不過別太過份落人口實,適當的教訓即可。」巫語嫣抿唇輕笑,應允婢女胡作非為。
人都是自私的,為了將來打算,她遂放任親信先頤指氣使一番,為她建立堡主夫人的威信。
她從不認為自己無法勝任,美麗是她最大的自信。
「我知道了,小姐,我不會丟了妳的面子。」春泥想起一件事地表情一變。「小姐,覺不覺得胡管事管得太多了?」
「胡管事?」對他,她記的不多,一個老是走來走去的影子。
「對呀!上次我們去衛天堡作客時,小姐不是說要些花布裁衣,結果他說堡主沒有批示他不敢做主,要小姐體諒他的難處。」那個裝模作樣的傢伙,真是礙眼極了。
以後等小姐坐上當家夫人之位後,她一定要慫恿小姐將他貶為奴僕,或是直接趕出堡讓他自生自滅,免得越看越生氣。
還沒成氣候的春泥已先想到如何剷除異己,算來是環境造就了她仗勢欺人的蠻橫個性,不把和她同等地位的下人看在眼裏。
「人家真的有難處吧!未經請示哪能自作主張,再說,咱們還怕買不起幾匹布?」巫語嫣沒多想地只在乎妝有沒有化花。
春泥氣得直跳腳地在一旁喳呼。「根本不是買不買得起的問題,而是他一說完才轉個身,我就聽見他吩咐家僕請蝶小姐來挑布,說什麼天涼了得加衣,不能讓小姐受了凍。」
「咦,真有此事?」月眉一顰,豔容微現輕惱。
「春泥敢欺瞞小姐嗎?我是最護小姐的人了,容不得旁人看輕妳。」她說得忿忿不平,一心要為小姐討回公道。
其實她少說了一件事,若非她目中無人地使喚人家的婢僕而惹來不滿,又怎麼會備受冷落。
同樣是領人薪餉的下人,誰願意受外人的氣,視而不見是最好的方法,免得兩兩相鬥氣招來無妄之災,不予理會就不會有是非產生。
而胡管事此舉正是在警告她少逾越本份,狐假虎威地借機要脅更多的好處。
「下回我會向龍堡主提提,希望他約束屬下的行為。」畢竟她尚未入龍家門,有些事不方便插手管。
「不只是約束,最好是撤掉他管事的職務換上我們自己人,這樣才能確保小姐的地位不受威脅。」她暗指自己是適當人選。
人往高處爬,水往低處流,婢女也有出頭的一天,她才不想一輩子屈居人下,當個沒身份的下等人。
「春泥,妳……」她說話的口氣好像爹,機關算盡的精明樣。
巫語嫣才想到爹親財大氣粗、勢利刻薄的嘴臉,一道宏亮的聲音已來到門口,方臉大耳的笑面出現在她銅鏡裏面。
一回頭,她起身一福地喚了聲爹。
「行李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吧!有沒有少帶了什麼?」此去意義重大,半點都馬虎不得。
「都帶齊了,請爹寬心。」她一點也不喜歡爹看她的眼神,好像她是隨時可以論價售出的貨物。
巫老爺沒發覺女兒的心思,越看越覺得不舍的摟摟她。「少了什麼儘管開口,爹不會省這麼點小錢。」
要不是為了大局著想,這出落得如此標緻的女兒真不想給人,豐腴的體態可比她年華老去的娘撩人多了。
誰都看得出他對親生女兒有非份之想,但礙於世俗的眼光他只好壓下那份奢望,完璧之身的她才能為他帶來更多的財富,他不介意先讓未來的女婿享用。
但日後他可就不用顧忌太多,女人一旦嘗過情欲滋味就停不了,再怎麼三貞九烈也會淪為蕩婦。
就像他的元配當年不也哭死哭活的想一死以求貞節,結果在他的逗弄下反而欲罷不能,銷魂終宵仍不能滿足她旺盛的欲望。
所以女人都一樣,脫光了衣服兩腿一張好讓男人逞欲,骨肉至親又有何妨,她的嬌媚足以令人忘憂。
「女兒知道了,爹不用為我操心。」她心裏不舒服地想甩開擱在腰際的大掌,可一考量這是爹親的習性而作罷。
全巫府大概只有巫語嫣看不出她爹的企圖,以為勾肩摟腰是疼愛的表現。
「嫣兒呀,妳不會忘了爹交代的那件事吧,」他邪笑的湊近她頰邊,一口污濁之氣直往她粉臉撲。
眼一斂,她屏住鼻息地側過臉。「女兒謹記在心,定會帶回爹要的東西。」
「很好、很好,真不愧是爹的乖女兒,不枉費爹疼妳。」他輕捏她嫩腮一下,滑細的觸感讓他一時氣血上沖地直想當場要了她。
模樣生得真好呀!像水做的豆腐娃兒,叫人好想先嘗一口。
「爹,馬車準備好了嗎?再不上路就怕遲了。」她對露宿荒野沒多大的興趣。
「都備妥了,就等妳一人。」他頓了頓,握住她柔荑。「對了,爹讓妳多帶個人在身邊伺候,免得舟車勞頓讓妳沒好臉色。」
「多帶一個人呀!」不疑有他的巫語嫣不覺有何怪異,她一向不在意容貌以外的事。
雖然並非頭一次出遠門,她仍順從地任由爹親安排。
「銀箏,好好的跟著小姐,別讓她有出紕漏的機會。」那件東西他誓在必得,犧牲女兒的清白在所不惜。
表情冷淡的女子領命地一頷首。
「紕漏?」爹在說什麼?
巫老爺笑得淫穢地咬了她小指。「我的意思是好好的保護妳,不讓妳受一絲傷害。」
「喔!」原來。
收回手,她微帶不安的瞟瞟向來服侍娘親的銀箏,心頭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好像有什麼事正在進行,而她被蒙在鼓裏毫不知情。
歎了一口氣,她在春泥的攙扶下上了馬車,她該想的是在衛天堡裏的未婚夫龍衛天,而不是令人困擾的瑣事。
馬夫低喝,揚起的車轆聲阻斷她的思緒。
眼一閉,紅豔的唇角微漾。
馬車將載著她到心愛男子的身邊。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2 01:41:52
第六章
「阿瞞姊,我好無聊哦!妳讓我也來幫幫忙好不好?我保證不會礙手礙腳。」頂多打破鍋碗瓢盆。
「滾開、滾開,妳別擋路,妳沒瞧見我很忙嗎?」她忙得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
是很忙,所以她才想幫忙。「我能擦能抹能提水,妳不讓我幫忙是妳的損失。」
「妳……」曹瞞喘了一口氣擦擦汗。「妳可不可以別來煩我,妳想害我挨堡主的罵呀!」
明明是梅子的錯,為什麼倒楣的總是她。
「不會啦!只要妳不說、我不說,堡主沒那麼神通廣大知道我在做什麼。」不知道嗎?她沒什麼信心地往後瞧,怕看見如影隨形的傢伙。
「我聽妳在唱大戲,上一次妳不也說沒事,結果我才把工作分妳一半,堡主的吼聲立刻在我耳邊響起,害我耳鳴得連著三天聽不清楚管事的吩咐。」
「呃,這個……」不算她的過失吧!
曹瞞滿是酸味的抱怨讓羅梅衣有苦難言,她比她更火的想毒殺某人,可是找不到下手的機會。
她真的不曉得哪里露了餡,還是龍衛天吃錯了藥,自從那天她在膳食中動了點手腳後,他突然變了個人似嚴令她不准再做婢女的工作,而且得遠離廚房至少十尺遠,不可以接近任何一盤食物。
平時忙得像陀螺直打轉,沒一刻停歇地忙裏忙外,她都快以為自己真成了下人,整天只有做不完的事。
心裏不知咒駡那該死的傢伙多少回,一想到他故意試探她的行為就火冒三丈,恨不得把抹布塞在他手上叫他自己動手。
沒想到一空下來反而煩躁得像天下人都欠了她似,閑著沒事做也挺磨人的,害她手癢地想弄道鎖來開。
賊家之手不用來盜竊真的很痛苦,她有多久沒在人家的屋頂賞月了,想想真有點不值得,何必為了一尊血玉觀音困死自己。
可是窩了大半月又不甘心放手,她把精力都耗費在這衛天堡裏,不拿點補償有損四君子的盜名。
但是誰想得到一堡之主竟閑得拿一名婢女取樂,有他在的地方她一定要隨侍在側,而她不能有怨言,只能當他的幽靈侍婢。
為什麼稱為幽靈侍婢呢?
因為她什麼也不用做,就只是跟在他身邊,他問一聲她答一句,他走一步她跟一步,好像影子一般無法擺脫。
好幾回她前腳才一開溜,他像有通天本領似馬上知道她在哪兒,後腳很快的出現她面前,然後不顧及她顏面地將她拎回原處。
這是她盜過太多財物的報應嗎?
真要應驗也該找她外公才是,他惡行諸多罄竹難書,不該坐擁美眷逍遙法外,一大把年紀還四處行竊,不知人老了要頤養天年,諸事莫理。
「梅子,求妳行行好別靠我太近,我已經被妳害得夠慘了,妳不要再拖雖我。」她真怕了她。
羅梅衣死皮賴臉地搶著要做事。「真的與我無關嘛,我也很可憐吶!隨時要換防堡主的陰謀詭計。」
「陰謀……咳……詭計?!」嗆了一下,曹瞞差點要和閻羅王打照面。
她是不是瘋了呀!堡主要什麼有什麼幹麼圖謀她,她根本一下子太好命才會楓說八道,天生的奴性作祟。
想想有多少人羡慕她的好運,能被堡主收在身邊又不用做事,光領乾薪地晾著。
要不是她怕死了堡主反復無常的嚴厲,換成是她早包袱一收去當太平婢女,啥事也不做的發呆、發傻,妄想有一天飛上枝頭當鳳凰,撈個妾室之名也好過嫁個莊稼漢。
「妳也認為堡主對我有企圖對不對?他一定是覬覦我的美色。」她故意說得憤慨,一副所遇非人的模樣。
在她身後的柱子旁,一位神情困惑的冷然男子也如此自問。他真瞧上她的「美色」了嗎?
還是因為她隱而不宣的身份?
曹瞞又嗆了一口氣,臉色發青的猛敲胸口才順過氣,「妳不害死我不甘心呀!堡主會看上妳這顆澀梅子?!」
說出去沒有人相信,她真的閑得開始作夢了,不可能的事還當一回事地忿忿不平,堡主真要對她有意思才真是他的不幸。
「天下事無奇不有,誰曉得他心裏在想什麼,說不定我身上有他所沒有的特質,所以他忍不住要親近我。」她不知道自己說得有多貼切事實。
是嗎?她所沒有的特質。
龍衛天思索地撫撫下顎,想他為何特愛找她麻煩,她的隨性和不拘小節老讓他的威儀蕩然無存,但他竟由著她胡鬧而不制止,甚至是縱容。
他喜歡上她了嗎?
「梅子,妳會不會想太多了,妳別忘了堡主有個如花似玉的未婚妻,和她一比妳根本是地上的泥,誰都可以踩妳一腳。」她連替人家掀轎簾都不夠資格。
羅梅衣眼神一斂,一股酸味流過胸口。「泥能栽出不染污泥的清荷,她做得到嗎?」
未婚妻很了不起嗎?她人皮面具下的容顏可令武林掀起一場腥風血雨,只為博她一笑而拚個你死我活,她隨手一招個個是英雄。
就算她嫁個十次八次仍炙手可熱,只有她不要的份,沒有要不到的男人,龍衛天算什麼東西,她才不希罕呢!
「看妳單純才給妳忠告,堡主那種活在雲裏的大人物不是我們高攀得起,妳得死心別對他存太多希望,小心得不償失。」
心若失了可要不回來。
她露出屬於羅梅衣的媚態,眼尾一挑地酥軟了嗓音。「男人是女子小指上的一根線,只要挑呀挑就失了魂地趴在腳下喘氣,咱們用不著費力氣去高攀。」
「梅……梅子,妳的語氣……」怎麼變得好媚,讓她差點軟了骨頭。「妳是不是生病了?」
曹瞞先是不安的躊躇了一下,難掩關心地探探她額首,怕她呆呆地受了風寒猶不自知。
「喔!我是跟隔壁花姑學的,妳看學得像不像,是不是很嬌媚呀!」表情一變,她又一臉嬌憨地玩著辮子,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殊不知她剛才的風情全落入一雙黑瞳之中,猛地在他心底激起一道漣漪,心弦一動地了悟何以對她特別縱容。
原因無他,只為他的心中植了一株多變的紅梅。
「花姑是誰?」正經人家的女兒不會賣弄風騷。
「咦!妳不認識她?花姑她在鎮上最大的一間樓裏做事,門外還掛著紅燈籠……啊!她改名叫豔娘了。」花豔娘,她的青樓知己。
「什麼?!那是妓院……」臉一紅,曹瞞連忙噤聲怕被人聽見。
「阿瞞姊,妳剛說什麼我沒聽見?」送往迎來的花娘並非人人貪財好利,有薄。
賣身不賣情,豔娘的心已隨早逝的愛人死去,她是為了照顧心愛男子的雙親才入了青樓。
沒聽見最好,她絕不會重複一次。「我是說做人要自愛,妳千萬別學那個花姑,未來的堡主夫人可比花姑美多了,妳不要自取其辱。」
巫家小姐嬌豔動人的容貌連姑娘瞧了都心動,梅子是一點希望也沒有,不用比較也知道結果。
「是不是自取其辱要試過才知分曉。」她又不小心流露出自己好勝的一面。
柱子旁的龍衛天笑了。
「嗄?!」她嘀嘀咕咕地低喃什麼,看來怪神秘的。
「阿瞞姊,妳有沒有見過人偷心?」她沒試過,應該挺有趣的。
她沒耐性的一瞪。「人沒有心還能活?不要一直纏著我說些怪話。」
「怪?」嘴角微勾地揚起一抹淡笑,羅梅衣說出令她更詫異的話。「妳覺得偷走堡主的心如何?」
曹瞞見鬼似地微怔,繼而感慨地拍拍她,「別說傻話了,妳連堡主妾室的位置都撈不到。」
不是她對她沒信心,而是她根本是癡人說夢,多少名門閨秀、北方美女任堡主挑選,他眼光再不濟也不會找顆梅子充數。
「寧為屋上鳥,不為房裏妾。阿瞞姊妳大可放心,像堡主那種規矩一大堆的怪人我才不要呢!人家比較喜歡小狗子大哥。」羅梅衣咯咯笑的裝羞。
「小狗子?」怎麼又跳到守門的,不過,小狗於的確是和她比較相配。
神色一沉的龍衛天目露凶光地似要將某人撕成兩半,不讓那張可惡的小嘴盡說些令人想扭斷她頸子的話。
什麼寧為屋上鳥,不為房裏妾,堂堂衛天堡的堡主會比不上小小的門衛嗎?
欠教訓的丫頭,他不該放任她暢所欲言,明天他就命人將小狗子調到鋪子幫忙,看她如何拿他當藉口來搪塞。
正要現身將滿口胡言亂語的丫鬟帶回去,門一關他鐵定要她收回曾出口的一番戲言,一道笨拙的身影先一步奔到她面前。
「小狗子大哥,你不用當值呀!」瞧他滿臉通紅氣喘如牛,還真是老實人。
「我……呃,呵……小梅,這個給妳。」他將一隻不算新的竹籃子往前一推。
「是什麼東西?」她已經聞到香噴噴的肉味,卻還佯裝無知的逗弄守門小哥。
「是沈大娘的包子,妳最愛的那一種,剛出爐的還很燙,妳別一下子吃得太大口。」小狗子憨憨的搔著頭,一臉無措。
羅梅衣適時的表現出驚喜。「小狗子大哥你對我真好,我真喜歡你.」
他的臉一下子紅得像煮熟的蝦,笑得靦眺。「我也……喜歡……」
「小狗子,你不到門邊守著跑到這裏幹什麼?」他敢喜歡她?!
一聲怒斥突地響起,驚跳一步的小狗子嚇得臉發白,全身僵硬的不敢動彈,兩顆眼珠子微凸差點掉下來,不知該不該下跪求饒。
「我……我……」
「我什麼我,吞吞吐吐不像男人,我記得此刻應該輪到你看守大門。」其實他根本不知道誰當值,眾多家丁他喊得出名字的不到一半。
「這……是的,堡主。」他怠忽職守罪不輕。
「一座大門關係著衛天堡內外安危,無人留守等於私放賊人進來,這個責任你擔得起嗎?」而他竟有閒情討姑娘家歡心。
賊?他指的不會是她吧!羅梅衣用力瞪他後背。
小狗子身子一矮地雙膝跪地。「我知道錯了,請堡主降罪。」
「知錯不代表不會再犯,你的行為已嚴重危害到堡裏每個人的身家安全,我翁天堡留你不得……」他借題發揮的剷除可能的「敵人」。
「等一下,堡主要不要吃包子,熱騰騰的正好嘗鮮,是小狗子大哥特意買來孝敬你的。」吃人嘴軟,她只好借花獻佛為他求情。
龍衛天的視線看向搭在他臂膀的小手。「我以為那是他追求妳的一點心意。」
他很不想承認,小狗子的確比他多了一份用心,不但為了讓她開心而怠忽職守,甚至知道她喜歡吃什麼。
「呵……堡主真是愛說笑,小梅長得不美又不嬌,怎麼會有人送包子給我呢?小狗子大哥是托我轉交給堡主。」她好話可說盡了,他再不識相的放人,包子大哥會替天行道。
「轉得很順,要不要我順便給他個獎賞?」她倒說得很順口,毫不忸怩。
「不必了,他的心意堡主收到就好,能在堡主手底下工作是他的榮幸。」
他笑裏藏刀地覆上她搭著他臂膀的手。「聽說妳很喜歡他?」
最好不要給我玩花樣。
羅梅衣假裝沒看見他眼底的威脅。「傳聞不可盡信,我也喜歡阿瞞姊……」
曹瞞一聽驚得心口直跳,很想再裝死一次,心裏責怪她幹麼又扯上她。
「……王大娘、陳老伯、徐先生、胡管事……喜歡不犯法吧!」全堡的下人她全點過名,就是不提幾個「主子」的名字。
眼中閃著莫名火焰的龍衛天冷笑地往她後頸一勒。「小狗子,以後不許叫她小梅,要改口喚她一聲梅姑娘。
「還有妳,叫阿瞞是吧!堡主沒有那麼高不可攀,偶爾也想啃啃又酸又澀的梅子。」
「堡主,什麼叫偶爾也想啃啃又酸又澀的梅子,小婢著實聽得含糊。」
逐漸顯露出本性的羅梅衣已經有點沉不住氣,盜過無數珍寶的她頭一回遇上如此棘手的麻煩,她從沒部署這麼長時間仍未得手的經驗。
以往決定盜取某物時,她會先用三天光景觀察地形、屋子的擺設,以及該戶人家的作息情形,到了第四天便潛入居所進行盜寶。
通常一物不二盜,她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到手,然後留下信物揚長而去。
記憶中最難盜的翠玉翡翠是溫家堡之物,那回差點失風被逮,所幸幾名尋仇者適時介入,她才能趁亂脫身未陷囹圄。
不過那次是武林人士故意布下的餌,而她明知山有虎偏要往虎山試試手氣,她的不馴和傲氣確實曾帶給她不少危險。
她雖然狡猾多詐、善於謀略,可是天生缺乏耐性不善久戰,一旦時間過久便會煩躁不堪,輕易露出破綻。
因此從出道至今,她靠著聰慧巧智迅速盜物離開從不逗留,絕不讓自己延宕過久而自曝其短。
柳絮輕飄不留痕,鴻雁之姿未沾水,梅落江心東流水,一葉扁舟不載愁。
「堡主,你不知道什麼叫男女授受不親嗎?小婢的身子雖輕盈但確實是凡人之軀,你的行為似乎不得體,壞了規矩。」
龍衛天以一記行雲流水拂去襲來的掌風,臉上並無笑意地疾步快行,置若罔聞的任由橫扛在肩上的小女子說破嘴皮子也不回應,令她備受屈辱。
自從龍衛天多了一個叫「洪梅」的丫鬟後,他的規矩早就被破壞殆盡,有時連他自己都忘了立下何種規矩。
很少有人能輕易地點燃他的怒意,而且全身而退未遭制裁。
她打破了他一向引以為傲的自製,抹滅眾人對他嚴謹態度的敬畏,耳邊傳來的竊笑聲大為損及他的威嚴,他想再過不久衛天堡的紀律會因為她而敗壞。
因為他會第一個帶頭違紀亂綱,下頭的人自然起而效尤。
「龍衛天,我警告你快將我放下,否則我跟你沒完沒了。」出生至今還沒人敢對她羅梅衣這麼無禮。
淡雅的香氣隨她檀口開闔逸出,軟化了他臉上剛硬的線條。
「以妳的身份可以直呼我名諱嗎?」野狐的爪子終於伸出來了。
不枉他耐心的佈線,有條不紊的磨去她的銳角。
「是,堡主,我僭越了,小婢怕壞了堡主的名聲,小婢雙腿未殘足以自行行走。」當年她應該多學點功夫防身,而不是著重於盜技和輕功。
瞧!她的惰性為她帶來什麼麻煩,動彈不得讓錯身而過的下人掩嘴偷笑。
她的面子全丟光了,這要傳回冰封山,恐怕三個妹妹會笑得人仰馬翻,連紅葉小築外的千株楓木都會引以為恥,羞紅了葉片無數。
「要讓一雙腿廢了有很多方法,我允許妳『自行』選擇其中一種。」他不會准許她又把爪子縮回去。
他發現她動怒後的神情最動人,平凡的小臉散發出詭異的妖豔。
御賜的血玉觀音他一點也不在意,就算丟了皇上也不會怪罪,那原本是先皇賜給儀妃之物,他不過代為收回而已。
而且憑他和當朝天子的關係,遺失御賜觀音只是小事一件,他欠他的卻是永難彌補的憾事。
不管她所為何來,和她鬥智取巧之問確實化解他積壓多年的怨懟,讓他在恨一個人當中也能瞭解事關己則亂的無奈,她的腿只能走向他而不能離開。
他不是沒發覺她夜裏活動頻繁,但他睜一眼、閉一眼地由著她胡搞瞎碰,東西就在眼前她視而不見,莫怪他冷眼旁觀地在一旁取笑。
睨了一眼正廳的泥身塑像,龍衛天無視僕從的竊笑目光走向嘯天樓。
「你……」沒有腿的賊要她當乞丐不成。
「妳可以喚我一聲衛天或是龍大哥,反正妳已經壞了我不少規矩。」多一樁、少一樁沒什麼差別。
因為她還會再犯,我行我素。
羅梅衣一臉為難地磨著銀牙。「不好吧!堡主,於禮不合。」
「我就是禮,我說了算。」他難得展露霸氣地打回她的矯揉作態。
盜賊心中若有禮的存在就不會行竊。
「堡主,天下並非你所有,人言可畏,你想逼死小婢嗎?」管他禮不禮,她才不想被人牽著鼻子走。
他低聲一笑,將她往軟楊一放,而雙臂則往下一壓困住她的身軀。「妳我心知肚明妳是什麼來歷,何必在明眼人面前作戲。」
心口猛一跳的羅梅衣霎時雙頰酡紅,聞著他近在咫尺的氣息競有些招架不住,是盜者的傲氣支援她不轉移視線地和他對視。
「小婢的來歷堡主不是問過,難道要小婢再說一次?」死咬著不承認,看他能奈她何。
「聽過四君子吧?愛裝傻的小婢女。」他盯著她不放,不讓她蒙混過關。
眼神一冽的閃過細微波動,她依然不鬆口。「小婢只聽過四書、四神湯,沒聽過四君子。」
「梅。」
她眼皮跳了一下,坐立不安地回避他的注視。
「梅、蘭、菊、竹,氣節高潔、風骨傲人,故後世之人稱為四君子。」他故意頓一下引起她的慌張,令她亂了方寸。
「但是近年武林上興起一股盜賊風,自稱四君子的盜賊辱沒了這美名,令天下君子蒙羞,梅之風雅貞潔不復在,徒具曆霜經雪之名……」
一朵忽先變,百花皆後香,欲傳春消息,不怕雪裏藏。梅乃人間臒仙,淩厲冰霜節越堅。
「夠了,梅與君子何關?還不是風雅之士閑來打的比方。盜亦有道,君子之名來自道上前輩戲稱,少來一番大道理。」尋常盜賊能與她們相提並論嗎?
亂世出賊寇,太平有雅盜,不管在哪個朝代皆有盜賊橫行。
至少,她們的興趣只在於「盜」的樂趣,而非搬光一切財物使人傾家蕩產,換是其他同行無不見錢眼開、唯利是圖,絕不會心存仁善予人一條後路。
盜亦有道,她說得可不愧疚。「試問賊有善壞之分嗎?盜取他人財物前可曾想過此物對被盜之人有何重大意義,若是先人遺物呢?」
「呃,這……」她倒是沒考慮到這一點,單憑一時興起。
「妳想要血玉觀音。」他的語氣中沒有遲疑,篤定而堅決。
「何以見得?」羅梅衣不承認也不否認,清明的水瞳對上他漆黑的眸。
「我有我的消息管道,菊一失手,梅即接手,包打聽的情報網四通八達、無所不網。」唯獨漏了一件事,四君子之梅乃為女子。
「司、徒、長、風。」一個耳熟能詳的名宇。
「看來妳對他並不陌生,沒當他是遊手好閒的浪蕩子。」少了他在一旁興風作浪平靜了許多。
他一點也不訝異她知曉司徒長風的來歷,賊和情報販時而互通有無,不知曾交手過幾回,彼此應該十分熟稔……
熟稔?!
驀地,沉斂、精鑠的眼進出利芒,心裏生起奇異想法,若她曾和司徒的組織有過交流,那麼身為在上位者的首領不可能沒見過,除非……
龍衛天抬起手輕觸她平滑臉頰,細細地來回撫摸,由眉間直下鼻樑,摩挲缺少豔色的朱唇,不可思議的柔軟帶來一陣麻酥感,他心底泛起狂潮地想俯下身一親芳澤。
這張「洪梅」的臉不屬於她。
或者說這是一張巧奪天工的人皮面具,真實的她掩藏在一層偽裝之下,有著不為人知的絕麗,如一朵遺世獨立的雪中紅梅。
一時間,他竟為了這件事興奮莫名,迫不及待想探索真正的「梅」。
「你……你想幹什麼?」一開口,羅梅衣驚訝聲音中流露出的柔弱,似摻雜了一絲令她退縮的害怕。
不是畏懼,而是更深的慌亂,那雙莫測高深的黑眸中閃動著令她軟弱的火焰,似乎將焚燒她輕慢的心。
那是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令人心慌,胸口緊縮,四肢發軟地想推開他,卻又不由自主的像朵盛放的梅,只為冬雪展露嫵媚。
她不喜歡受人控制,那會讓她喪失自己,不再談笑風生地將別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我可以給妳血玉觀音。」看著她的眼,龍衛天莫名的笑了。
「條件呢?」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
任何事都是有代價的,商人不會做出損己利人的事。
「取下妳的人皮面具。」
「什麼,你怎麼看得出……」啊!她碰到他的……唇?
猛一心驚的羅梅衣仰頭一呼,不經意擦過溫熱的唇瓣,軟而不柔的觸感讓她有想逃的念頭,不安地後悔挑錯下手的物件。
他……靠得太近了吧!近到她喘不過氣來。
「梅兒,妳還想逃到哪去?」氤氳的眼一闈,他的聲音低柔得令她一顫。
「我……我……」
伸出手,意欲撫上他的臉,一道渾厚的低咳聲驟然恢復她的神智。
論武功,她不及他十分之一,但小人招式,她可練就得爐火純青,在無任何徵兆下她抬起繡花鞋,嫣然一笑——
龍衛天看迷了,隨後吐出一聲悶哼。
打擾主子好事的胡管事很好心地問:「咳、咳!堡主,需要我扶你一把嗎?」最毒婦人心,他見識到了。
「滾……滾開。」
「是的,堡主。」笑意含在喉間滾動,他接著說:「巫家千金來訪,堡主是否尚有餘力起身接待?」
胡管事頭一低地俯視冷汗直冒的龜……呃,堡主,一抹興味浮現眼底。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2 01:42:09
第七章
姑娘家有多會記仇?
由龍衛天那張冷得不能再冷的厲臉可瞧出答案,而且顯而易見。
當胡管事通報巫家小姐來訪時,一雙素雅的繡花鞋冷不防踩過身半彎曲的背,看似無害卻飽含威脅,讓嚴厲的臉忽然凝住。
一個學武之人理應提防得了突來的攻擊,但是在她揚腳踢中他某個令男人驕傲的部位後,他怎麼也沒料到她會再出奇招,以讓人想不到的方式予以重創。
區區一張臉不能取代男人的身份和地位,可是鼻頭紅腫如蒜就有些不雅,使令人望而生畏的威儀大打折扣,徒增笑柄。
鴉雀無聲的四周彌漫著一股低迷的詭異氣氛,似笑非笑的面容一張接著一張,全強忍著不露出白牙,怕一洩氣就狂笑不已,無法抑制。
龍衛天目光掃過幾張怔愕的麗容,以往認為的美貌在他眼中卻成了俗豔,輕描淡繪的粉妝不如身側婢女的平凡。
至少她有一雙靈活無畏的眼,足以彌補「皮相」的差強人意,如果她堅持戴著人皮面具欺世,他也只好由著她去,這丫頭的性情比他還剛烈。
暗自歎了一口氣,他有些無奈她的驕縱,有誰見過下人囂張如她,盡給主子臉色看。
盜者盜心,插柳成蔭。
「龍大哥,你為何一直瞧著姿色平凡的婢女?」慣受特別待遇的貌美者最不能容忍的是遭人忽視,尤其是她看重的未來夫婿。
咬了咬下唇,面帶憂色的巫語嫣以令人憐惜之姿企圖奪回屬於她的專注。
有嗎?龍衛天收回視線,望向楚楚動人的柔媚女子。「妳看錯了。」
他沒有看著她而是盯住她,以防她做出古怪的舉動,譬如她此時蠢動的手。
他絕對不會相信她有心盡一名丫鬟的本份,在他揭穿她的身份之後,她只會更倡狂的撂下狠話勢必奪寶,不接受他有條件的贈予。
誠如她所言,盜者的骨氣。
送到手中的寶不是寶,盜得的寶才是寶,即使主人無條件慷慨贈予,對真正盜寶高手來說並無意義,他們想要的是「盜」的過程所帶來的驚險刺激。
「是否她犯了過錯必須時時盯牢?嫣兒願代為管教惡婢。」交予春泥調教必能磨去惡性。
尚未嫁入龍家門,巫語嫣已有堡主夫人的架式,下人有錯無錯先加以管束,以免日後欺壓主母。
這一路上春泥灌輸她不少似是而非的觀念,在下人面前得擺高姿態,讓他們明白誰才是掌生殺大權的主人。
日以繼夜在一旁叮嚀,她不被潛移默化也很難,開始相信若要鞏固地位,任何有可能的障礙都該清除。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不必了,妳管不住她。」龍衛天說話的語氣明顯帶著寵溺,像是無可奈何。
管不住?巫語嫣面有疑色地望了他身側女子一眼。
「小姐不必管,只要給我一根棍子和一條鞭子,她馬上乖得不敢吭氣。」要先樹立起威嚴才治得住下人。
霸氣的口氣出自巫語嫣身邊的一名丫頭,立即引來一場眾怒,而她卻不知情地沾沾自喜,以為自己將成為堡裏第一紅人。
「胡管事,將這名狂妄的下人拉出去。」憑她也配,不自量力。
還沒成氣候就想攬大權,日後必成大患。
「是的,堡主。」胡管事樂於從命。
他早就想治治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鬟,出口氣。
「小姐……」不懂做錯何事的春泥連忙向小姐討救,略顯慌張的少了些氣焰。
「等等,我的婢女犯了什麼錯,你們怎能隨意處置她?」春泥哪里狂妄了,只不過代她說出懲處惡婢的方式。
「她有眼無珠。」什麼人該得罪、什麼人不該得罪都分不清。
一道冷誚的女音沒分寸的說著風涼話,眼吊高處目中無人。
「妳這賤丫頭有什麼資格開口,我……唔……唔……」什麼東西滑入喉間?麻癢騷辣。
捉著喉嚨乾咳,突然啞了聲音的春泥急得快哭了,她不知道自己吞下什麼怪東西。
「哎呀!老天長眼了,丫頭犯賤就罰她自食惡果。」嘖!她還沒見過氣焰比主子高的惡犬呢!吠得大聲不見得牙尖嘴利。
可惜了她的雪瘖丸,用在一頭狗身上。相貌平凡的女子彈彈手指,一副老天顯靈的慵懶樣。
而春泥咿咿呀呀的比手畫腳,滿臉憤慨又無送言語,氣急敗壞地拉著巫語嫣的手請她做主,不知反省的狠瞪著嘲笑她的人。
「安份點,別把事情鬧大。」龍衛天端起茶杯遮住嘴角笑意,小聲的予以告誡。
但那個惹事者卻用嘲諷的語氣回道:「捨不得嬌滴滴的未婚妻氣惱就說一聲,我會給你個面子不出聲,安靜得宛如一具死屍。」
只有死人才會安份,有活人的地方一定有紛爭。
沒人看清楚她如何出手教訓春泥,只覺一道風吹過,高傲的丫頭就開不了口。
偷雞摸狗她最在行,賊子的身手若不夠快怎能闖出名堂,這招看家本領可是得自她外公的拿手絕活,好方便她在被人瞧見時能及時堵住張揚的叫喚。
「不許詛咒自己,妳還沒拿到血玉觀音。」他沒解釋和巫家的婚約實乃父母之命,眼神一峻地不容她胡言亂語。
「你……小人。」又拿她的失敗紮她的心窩,真是可惡至極。
現在已經不是盜不盜的問題,而是意氣之爭。
身份敗露的羅梅衣怎麼也不甘心盜技遭到質疑,她要一雪前恥地完成一開始的目的,絕不落個出師不利之名叫人笑話。
這是她盜竊生涯的一大污點,就算他把一尊血玉觀音捧到她面前她也不屑要,號稱沒有偷不到的東西的她怎能輕易認輸。
為了賭一口氣她豁出去了,目標物未到手她絕不回復原來面貌,頂著一張人皮面具繼續翻箱倒櫃。
「龍大哥,我這婢女是怎麼回事,為何沒了聲音?」巫語嫣不相信有什麼天譴,但又不明白問題所在。
一聲輕喚拉回龍衛天投在一張嗔怒圓臉的注意力,但他並未轉移目光只道:「太多話了吧!老天要她休息一會。」
「呀……呀……呀……呀……」她要她的聲音啦!小姐快想想辦法。
「春泥,妳……」望著焦急的婢女,巫語嫣心有不忍。「難道沒法子讓她開口說話嗎?」
她安撫的拍拍春泥的手,要她稍安勿躁,她會儘快幫她恢復聲音,少了婢女在一旁幫腔她難免有勢單力薄的感覺,沒有大戶千金的威風。
一直不出聲的銀箏始終站在巫語嫣身後,頭低低地不動也不幫忙,仿佛眼前發生的事與她無關。
雖然她並未看見是誰出手教訓了春泥一頓,但龍家主僕曖昧不明的互動關係,瞧在她眼裏總有些詭譎,定是其中一人出招。
「等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爛吧!」一堆白骨就不用開口了。
龍衛天低斥一聲,「梅兒!」來者是客,謹言慎行。怎麼說待客之道都不可或忘。
哼!梅兒是你叫的嗎?恬不知恥。「堡主,可別冷落了美嬌娘,小婢這就為你沏茶去。」
他失笑地拉回她,一指冒著熱氣的香片。「茶還熱著。」
「那小婢去張羅吃食讓你們促膝長談。」瞧,她對他夠好了吧!
人家小倆口久別重逢必有許多貼心話待敘,她這根「大蠟燭」還杵在這幹什麼,聽人家談情說愛還是倒茶捶背,有時間她寧願去敲牆壁,看看密室辟於何處。
她要的是血玉觀音而不是那個臭男人,管他婚配幾妻幾妾,她才不會在意。
只是心口有點泛酸,不怎麼好受罷了,有了未婚妻還敢對她心存邪念,簡直是風流成性,不湊出八美不成圖,硬說濫情為多情。
「梅兒,妳想準備一桶醋嗎?」他都快淹死在裏面了。
羅梅衣假笑著用眼角眄他。「堡主想吃醋呀!小婢立刻為你送上。」
她想走,但腰間的手略一使勁的定住她,讓她的笑突然變得很危險。
寧可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女子尤甚之。
「愛嘗酸的人是妳吧!那壇蜜梅子釀好了嗎?」他故意取笑她的說。
以為他要將蜜梅子送給佳人好討好她,羅梅衣酸氣一沖喉地往他鼻頭彈去。「等等吧!堡主。」
「啊!妳……」該死,她又使陰招。
吃痛的龍衛天一鬆手,蝶似的身影由眼前翩翩飛走,健步輕盈得如足未沾地,身形曼妙得仿佛沒有重量,一溜煙消失在門外。
雖然錯愕但也看出她的實力,獨步武林的輕功的確快如一陣風,叫人望塵莫及的徒留歎息聲。
眼底笑意有著依戀,他無奈的瞟了瞟她離去的方向,冷峻的面容多了一絲柔情。他該拿這個驕縱的小女人怎麼辦,真要她當屋裏妾嗎?
一想到此,他的眉宇往下垂,她的那句「寧為屋上鳥,不為房裏妾」仍留在他心間。
以她的傲性不會委曲求全地與人共夫……
「龍大哥,你一向都這麼放縱婢女嗎?」巫語嫣的心很不安定,總覺得捉不住他的心思。
一回頭,他的神情轉為淡漠。「她不是堡裏侍婢。」
「不是?!」一聽他如此說法,她的不安不降反升。
那她是誰?他看她的眼神透著一絲古怪,好像她是他心愛的女人。
不,不會是她臆測的那般,論容貌那丫頭遠不及她,龍大哥豈會眼盲地瞧上平庸之姿,他的眼中應該只有她出塵的豔色。
巫語嫣對自己的多心暗自感到好笑,以她的美貌哪有擄獲不了的男人,是她杞人憂天了。
很快地,她把這件事拋向腦後,不認為一個姿色平凡的女子能對她構成威脅,媚眼一彎不去在意适才發生的小插曲,心裏想著早點成為龍府夫人。
「遠道而來應該累了,先到廂房休息。」交談乏味,龍衛天對娶巫語嫣的決定有了動搖。
真要娶她為妻嗎?他自問。
原想平平淡淡過一生也好,過去的波波折折已掏空他的力量,他累了,只想安靜地過完下輩子,不再為上一代的恩怨勞心。
但是「梅」的出現掀起他心底的波濤,喚醒他以為死寂的感覺,他怎能再回到原本平靜無波的日子呢?!
情與義總難兩全,取捨不易。
「不,我不累,我想和龍大哥多聊一些。」她捨不得太快和他分開,想和他多聚一會兒。
「我累了,沒空陪妳。」這會是以後的相處之道,話不投機半句多。
「龍大哥……」他怎麼不肯多看她一眼,她長得還不夠美嗎?
龍衛天不耐煩的揚揚手。「胡管事,好好招呼客人,沒事不要來打擾我。」
「是的,堡主。」有事他也不會再去打斷堡主的好事,梅姑娘可比巫小姐重要多了。
不待巫語嫣說出挽留的話語,冷然的身影無意逗留,袖一揮由她面前走過,森冷的眼未曾多瞧一眼迷惑人心的嬌容。
若留心注意他的去向,不難發現他正走往假婢女離去的方向,臉上的急迫迥異剛才的冷漠。
「呀……呀……呀……呀……呀……」我呢、我呢!小姐不顧我了嗎?
儘管春泥心急地呀個不停,失神的巫語嫣仍未多看她一眼,心裏不斷想著,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她不美嗎?
一定是她的眉畫淡了,唇色也不夠豔,她得再多花點工夫描繪一番。
銅鏡呢?她需要上妝。
為什麼會這樣?
人家喜事臨門應該要高興才是,說幾句恭賀話才顯得落落大方,男大當婚,他即將歡歡喜喜娶新嫁娘完成終身大事,她在不舒服什麼勁?
人生四大喜是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金榜題名時,而最後的洞房之樂才是男人最想要的吧!娶得嬌妻何憾之有。
但她就是心口兒酸嘛!牙根咬得都快麻了,眼紅鼻澀的不開心,巴不得將他的未來娘子一腳踢出衛天堡。
什麼嶺南第一美女,她看了著實感到好笑,全是粉妝華服堆砌成的美貌,她家的姊妹隨便挑出一個也猶勝她三分,天生麗質宛若謫仙。
哪像巫家小姐的矯揉造作,美則美矣看久了卻好生厭煩。
她這盜中女君子也真是的,明知道不該對物主動心卻犯了大忌,東西未到手先把心給賠了。
不曉得她這算盤珠子怎麼撥的,算來算去還是不划算,血玉觀音雖然珍貴得叫人愛不釋手,但和人心比起來毫不值得,沒道理為了它而捨棄快活日子。
偏偏她的臭脾氣老是不肯服輸,不把觀音盜到手心存疙瘩,半途而廢連自己都唾棄。
羅梅衣心頭發酸地撫著面上那層皮,心想龍衛天要是見了她的真實容貌定兩眼發直,久久不能自己地掉了魂魄,膠著地移不開目光。
一想到他呆滯的模樣她不由得發出輕笑,心情頓時轉了個圈地一晴,腳步輕盈。
「啊!走路小心點……」
溫爾的男聲才一起,砰地落地聲隨著低低的呻吟一起輕逸,樹上葉子掉落數片,像是因為猛烈的撞擊而落淚。
兩道交纏的人影卷成麻花,不知該舉手還是抬腳較不尷尬,輕輕一挪都會碰到對方的身體,重迭的身形真像偷情的男女。
只有身在其中的他們才瞭解這一切壓根不是那麼一回事,皆搞不懂明明只是擦撞而已,為什麼兩個人的下盤會都不穩,還同時往同一個方向倒下,而且非常壞心地捉住彼此不放。
偏偏還挑中最引入遐想的樹叢一倒,手腳交迭地分不開,越想起身越纏得緊,叫人好笑又好氣。
這是心不在焉的下場嗎?兩人心裏如此想著。
「你不要動,我先挪開腳。」他一動她就會分心,忘了他也很無辜地想絕他子孫。
「好,我不動,麻煩妳快點離開我的身體。」身為肉墊的他可不好受,全身的骨頭都快散了。
希望不會有斷骨折肱之虞。
眉一挑,羅梅衣聽得不是很痛快。「什麼叫離開你的身體,好像我是背著小姐和姑爺廝混的小浪婢。」
他以為她愛和他糾纏在一起嗎?無肉的平胸撞得她差點內傷吐血。
「咦?這語氣聽來好熟悉,似乎在哪里聽過。」是哪房哪院服侍的丫頭?
好奇的定神一瞧,入目的容貌令他為之一怔,一絲很淡的記憶飄向眼前,他的唇角不由自主的抽動,冷汗直往耳後流。
嚇得臉色發青的龍昕天不管會不會斷手斷腳,突然如有神助地推開壓在身上的姑娘,身子往後彈跳地遠離三步。
他甚至害怕得嘴唇直抖,不時向四周張望,生怕他一向畏之如鬼的大哥會跳出來掐住他脖子。
「你那是什麼表情,我身上長了瘡還是生了膿,你幹麼退避三舍?」只差沒用符紙貼在她額頭,喝令她停步。
不避不成,長兄之命得聽從。「梅……梅姑娘,妳家主子呢?」
千萬別隨後而至,他可不是故意違抗兄長命令和她相遇……不!更罪大惡極,是相撞,而且還不小心的碰到她胸前那兩團肉。
他已經避了又避還是避不過,偌大的衛天堡來往人並不少,誰會料到盡挑小路走仍會有意外。
「我家主子不就是你家大哥,我們兩家有什麼不同?」書讀多了會變成笨書呆,語無倫次。
「呵……說得也是,大家都是一家子。」遲早。他乾笑地又往後挪了兩步,讓她瞧了肝火旺盛。
為什麼她覺得他話中有話?「你怕我?」
這張人皮面具是不怎麼出色,但還不到嚇人的地步。
「我不怕妳,我怕的是妳背後的男人。」不是輕描淡寫的怕,而是深入骨髓的懼意。
他與兄長並非一母所出,兩人年歲差十年有餘,他一直當他如爹親一般敬畏,言聽計從不敢有二話,只因幼年喪父。
當年的事他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有一股很大的勢力正在追殺他們,他們必須不斷的搬遷、躲藏方能逃過一劫,不曾在同一地方久留過半年。
爹在逃亡中積郁成疾而離開人世,大哥一肩挑起一家重擔勞碌奔波,在逃避追殺期間拓展人脈,創立商號,讓他們逐漸走向安定的生活。
先皇駕崩的那一年他狂笑的大醉一場,說什麼他們不用再逃了,追殺的力量已經消失,當時他一知半解地聽得不是很懂。
隔年他們搬進氣勢磅礴的衛天堡,從此不用躲躲藏藏的過日子。
到現在他還是不懂發生什麼事,不過有一件事他很明白,眼前的梅姑娘為大哥所喜愛,他有多遠避多遠別淌渾水,大哥不喜歡「男人」和她走得太近,除了他自己。
「你怕龍衛天?」這就奇了,自己兄長有什麼好畏懼的。
羅梅衣眼中的訝色太過明顯,龍聽天只好費一番口舌解釋原因。
「妳不曉他板起臉不開口的模樣有多嚇人,兩眼一瞅我的腿就軟,嚴謹、刻板、不苟言笑,打我有記憶以來還沒見過他展顏一笑。」
亡者的表情都比他安詳。
「是嗎?」
低冷的聲音特別沉,逮著機會數落兄長的龍聽天並未察覺,以為是闔言後的她吃驚的嚇了一跳,連聲音都顯得不太一樣。
「還好妳膽子夠大沒被嚇跑,敢肆無忌憚的找他麻煩,看在我眼裏著實羡慕……咦?妳發上有根雜草。」糟了,一定是剛才沾上的。
急著湮滅證據,他也顧不得兄長小心眼的警告,三步並兩步地伸出手,打算將她發際那根草取下。
此舉看來雖然唐突,但至少不會害他死得很難看,她不能讓旁人瞧起來像剛和他有過不當的行為,清者自清的說法在衛天堡是行不通的。
「你的手要敢碰她一根毫髮,我不保證你四肢還能健全。」
高舉的手驀然停在離發三寸處,背脊一冷的龍二少爺沒回頭望的勇氣,他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這麼背,不管走到哪里都會遇上老虎。
用山大王來形容大哥最適當不過了,他和老虎一樣會吃人。
「我說過什麼你不會忘了吧?」龍衛天黑眸沉黯,盯著羅裙上的一處泥汙。
他們做了什麼?
「呃,我……我沒忘。」有事沒事離她遠一點,沒必要不必交談。他記得一字不漏。
「很好,那你做了什麼事?」衣衫不整,發絲淩亂,身上有和她類似的泥l汙。
一抹隱隱跳動的怒火深沉而懾人,冷冽得叫龍昕天手腳冰涼難以動彈。
「我……我……」他能說嗎?說了只怕死得更快。
「幹麼,你審犯人呀!男未娶、女未嫁,小婢勾搭上少爺是常有的事,堡主要捉我去浸豬籠嗎?」啐,他嚇誰呀!
拜託別再說了,他已經看見不遠處的墓碑刻上他的名字。頭皮發麻的龍昕天冷汗涔涔,心裏直求她少說一句。
「梅兒,別挑戰我的耐性。」她承受不起。
羅梅衣咯咯笑著舉手輕撩落發。「男歡女愛天經地義,堡主未免管得太廣了吧?」
「我只管妳。」她是他的人。手一伸,龍衛天取下那根礙眼的草屑。
明知道短短時間內不可能發生任何於禮有違的事,但一見到兩人狼狽的外表他仍忍不住動怒,對一向無法掌控的她他始終沒法安心。
她是多變的雲,時時讓他操心,一下子是憨直單純的小婢女,一下子是語帶譏誚的賊,令他幾乎跟不上她的善變。
一開始防止昕弟和她接近是基於戒心,他不想有人為她所利用,不知不覺地成了幫兇。
到了後來卻成了私心作祟,什麼小狗子、教書的夫子、賣豆腐小販……他很難視而不見,任何一個出現在她身邊的男子都會引得他勃然大怒。
他的心意即便末說出口她應該也了然於胸,以她的聰慧不會看不出他對她的縱容。
「小婢受寵若驚,堡主若有閒情何不去陪伴你的心上人,冷落了佳人可是罪大惡極。」想管她,下輩子吧!
他不正在陪。「妳認為我的心上人是誰?」
眉眼一挑,一肚子酸梅子的羅梅衣冷冷一哼。「不就是你的未來娘子巫小姐,你還能移情別戀嗎?」
龍昕天悄悄的移動腳步,他雖沒有大智慧也知道該趁機開溜,遲了恐怕會屍骨無存。
「我和她的關係不是妳想的那樣,我並不愛她。」對於不曾愛戀過的女子怎麼移情,她這醋可吃得有點多餘。
「可是你還是會娶她,不管你是存著什麼心。」她的表情仍是不開心,懶得多看他一眼。
為之語塞的龍衛天不知該怎麼回答她,基於道義他不能主動退了這門婚事,時下禮教對女子要求甚嚴,未過門就遭遺棄的小姐難見容於世。
雖然他對巫語嫣並無愛意,但她並未做出有辱婦道的行為,於理他該迎娶她入門,而無斷然毀婚的道理。
「算了、算了,堡主的心意已決就不要三心二意,小婢在此祝你與巫家小姐百年好合,永結同心,共用畫眉之樂。」來年抱個娃兒當王八老爹。
她惡毒的詛咒他妻子偷人。
「梅兒……」她越說越離譜了,他想結髮同心的人是她呀。
她狠狠的瞪著他伸過來的手,一把揮開。「堡主請自重,小婢還有廉恥之心。」
「我不是……」她在生哪門子氣?他不過想安撫她而已。
「有未婚妻的人就不要隨便招惹其他姑娘,小婢雖身份卑微但頗為自愛,對共事一夫不感興趣。」
一說完,她用力地踩了踩他的腳,冷哼一聲揚起下顎,十分不屑地走過他面前。
苦笑不已的龍衛天終於知曉她鬧什麼彆扭,醋罎子打翻了,她在怪罪他有婚約還撩撥她,不因他的另眼相待而少了傲氣。
看來他還是得負了巫家千金,否則他一輩子也得不到她。
唉!這刁蠻的丫頭,真是磨人。
春風不解意。
柳絮飛落。
情字難書。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2 01:42:28
第八章
是夜。
一道黑影在屋頂上跳縱,身手俐落的翻簷攀牆好不輕盈,雙腳倒勾輕鬆落地,足輕無聲宛如夜貓一躍,細微灰塵飄落。
由一身的夜行衣看來,此人非奸即盜,頭髮紮成辮子盤於腦後,腰間所系的勾繩足有丈餘,正進行著為人所不齒的勾當。
夜深入靜,百業俱歇,唯有鎮上的紅燈籠高高掛起,倚門花娘笑臉迎人的招呼客人。
風,鼓躁不安。
翻身入書房的身影行動快如疾雷,輕巧的半掩門後便開始探索四周,不錯放任何可疑的角落,以熟稔的手法在書冊中找尋暗櫃。
多年的訓練使其在黑暗裏亦得以視物,細柔小手敏捷地翻動物口叩,不落聲響地隨即將物件歸位,不亂了其一絲一毫。
這是身為盜賊基本的態度,維持原先的整齊,為的是不想讓屋主知道有賊潛入,好有機會脫逃。
在不驚醒主人的情況下,夜裏就是樑上君子的天下,翻箱倒櫃搜括財物,無所不偷地塞滿私囊。
但這一位偷兒意不在金銀財寶,心中掛念的始終是得不了手的寶物,夜夜光顧夜夜失手,沒一次能成功地盜得所要之物。
不死心的一試再試,偌大的衛天堡都快翻逼了仍一無所獲,只好重頭再來,也許其中有被忽略的地方。
突地,一本《中庸》後出現中空的回音,羅梅衣立即流露欣喜的神色。
小心的搬開幾本厚重的書籍,她纖指探呀探地探到凹陷的刻痕,確定了開啟的方向小聲拉開,期待的心情如入雲霄。
「咦,這是什麼?空空如也只有一張紙。」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衛天留
紙上的字跡明白而清楚,低聲咒駡的羅梅衣惱怒的將字箋揉成一團丟棄,不敢相信一向盜無不克的自己也會遭到戲弄,硬是被擺了一道。
什麼叫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他耍人不成,她都已經將衛天堡翻爛了,難道東西在他身上?
可惡的龍衛天,故意兜著圈讓她絞盡腦汁,還留下字條暗示她東西就在眼前,可是對拿不到的她而言卻遠在天邊。
這簡直是一種羞辱,顯而易見是在嘲弄她盜術不精,要她回去多練練。
哼!她和他的梁子這下結定了,不偷到手她誓不為人。
氣憤不已的羅梅衣將暗櫃的橫板重重拍闔,不怕吵醒守衛的朝門口走去而不攀窗。她氣得忘了自己是個賊,只能走宵小之徑。
她太生氣了,沒發現有道足音正朝書房接近,門一拉開忽覺一道淩厲冷風逼近,為之一愕地迅速後翻。
但是她的動作雖快仍避不過正面攻擊,稍一怔仲的空檔已中了一劍,手臂被劃了一道鮮血直冒,破窗而出地難以置信會有另一個賊潛入。
沒時間讓她多想,隨後追出的黑衣人劍指向她咽喉,其精湛的劍法令她心悚然一驚,此人究竟是何方高手?
「你是誰?」
同行中鮮有人身手高過於她,一見面即拔劍相向更有違常理,盜家有條不成文的規矩——狹路相逢各盜各的寶互不交惡,他應該明白自相殘殺有違行規。
難道是剛入行的新手?沒人教他為盜之道。
「到了地府再問閻羅王吧!」殺無赦。
咦!是女人?「等等,在我死之前總要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死,死得不明不白難以瞑目。」
羅梅衣在拖延時間找機會逃生。
「妳不該出現在我面前。」冷冷的一句,黑衣人舉劍欲刺。
但一朵紅梅突地引去她的注意,眼一利地閃過複雜的眸光。
「妳是四君子中的梅?」梅居然不是男人,那麼其他三人呢?
見身份被識破,羅梅衣輕笑地以指尖試試劍鋒。
嗯!果然夠利。
一小滴鮮紅立聚成形。
「咱們都是同行何必惡臉相向,有什麼事好生商量,用不著動刀動劍的傷感情。」她是左撇子。
「我不是賊。」黑衣人眼中流露出蔑意。
「不是賊?」那就怪了,三更半夜地她來做什麼?
「把血玉蟾蜍交出來。」她的聲音和劍一樣冰冷。
「血玉蟾蜍?!」微微一愕,羅梅衣驚訝地冒出笑聲。「妳會不會找錯人了,我哪有血玉蟾蜍。」
在她家菊衣手上,她對癩蝦蟆興趣不高。
「這件事是四君子所為,妳敢說毫不知情?!」劍壓上她耳後,鋒利的寒芒似隨時可奪去她的性命。
羅梅衣笑臉一斂地勾起唇角。「四君子所盜之物何其多,又如何能一一細數記牢呢!」
「少給我貧嘴,東西不交出來我就殺了妳。」殺人對她來說是稀鬆平常的事,她生來就是殺手的命。
「就算我把東西給妳,妳一樣會殺了我,我何必多此一舉。」她不是傻子,豈會看不出她眼底的殺意。
「妳……」
有點眼熟的身形,似乎在哪里見過。「殺了我對妳沒好處,何不把劍放下來,咱們商量商量。」
善於記物的羅梅衣對眼前的身影有幾分熟悉感,但是印象太模糊一時想不起來,像是匆匆一瞟的過路人。
「別想要詭計借機逃脫,妳再不說我先削了妳一臂。」反正是死,管他是否全屍。
「慢著,我說就是,少了一臂我怎麼討生活。」有看過獨臂賊嗎?
她的腦子轉得比別人快,有神的雙眸在黑夜中特別明亮,如同兩顆深海夜明珠,曖曖內含光地尋著脫逃機會。
沒人猜得到她此刻在打什麼主意,眸光流動著詭魅陰邪,看似屈於威迫卻手握梅瓣,悄然的灌氣一運。
「說。」
眉心一蹙,羅梅衣感覺頸上一痛。「血玉蟾蜍在菊園,我可以帶妳去取……啊!龍衛天。」
「什麼?!」在哪里?
正專心聽她講述血玉蟾蜍下落的黑衣人倏地轉身,為求自保地將劍指向空無一人的背後,以為衛天堡的堡主真的出現了。
但她怎麼也沒料到這是一條詭計,根本沒有人和她們一樣愛在夜裏閑晃,在她將劍一移開之際,狡猾的羅梅衣已施展輕功躍上屋頂。
黑衣人一發覺上當立即急起直追,三尺青鋒在月光下顯得森寒無比,微泛著暗紅色光澤,殺氣騰騰。
陰風怪盜俠小小輕功身法獨步武林,他的傳人自然也非泛泛之輩,兩人在追逐一段時間後逐漸拉開距離,黑夜成為最佳的掩護色。
眼看羅梅衣即將消失在視線中,陰狠毒辣的黑衣人立刻在她將沒入黑暗前射出一鏢,冷厲的風聲揚長而去。
「唔!」
一聲悶哼由遠處傳來,她瞧見黑色物體從屋頂墜落,嘴角的冷笑讓她看來有如羅剎,生性殘忍而無人性地了結一條人命。
她不急著探查羅梅衣的死活,解下蒙巾脫掉夜行衣,軟劍收置於腰閭如條銀帶,慢條斯理地放下青絲略加梳理,端起一盆置放樹下的水走向廂房。
「春泥,妳有沒有聽見奇怪的聲音?」好像一隻大鳥往下掉,嘎啞一聲。
「小姐,妳別嚇春泥,妳知道春泥的膽子最小。」惡人無膽是她的寫照。
不再咿咿啞啞的春泥在當了五個時辰的啞巴後,聲音突然恢復了,她激動萬分地拉著小姐又叫又喊,想把她的委屈一口氣說完。
誰知她話說太多又啞了,這次沒有失去聲音卻讓她更想哭,原本尖細的嗓音變得粗嘎幹啞,一開口就像喉帶磨過沙似的刺耳。
她哭過後照樣愛搬弄是非,數落別人的不是,儘管咽喉騷癢得近乎刺痛,一張嘴仍開闔不停地要小姐為她出氣。
在巫府頤指氣使慣了,她絲毫無反省之意,一口咬定是別人看她受寵才陷害她,故意要她們主僕難堪、失了面子,執意要揪出害她的人。
但衛天堡並非巫府能任憑她倡狂,就算她喊破了喉嚨也沒人理她。
連帶她的主子也受到牽連,來了三天無人探問,備受冷落地倚門輕盼,唉聲嘆氣地對鏡理花容,不懂為什麼她的美貌無法使人動心。
「會不會有賊呀!趁夜來偷東西。」巫語嫣不安地瞄瞄窗外,生怕賊子闖進來。
「不會吧!小姐多慮了,衛天堡的守衛是何等森嚴,哪有賊敢來。」嘴上這麼說,但春泥還是趕緊把窗戶關緊以防萬一。
說得也是,沒那麼笨的賊。「不過聽說爹要的東西不就被偷走了,到現在還找不回來。」
「小姐指的是血玉蟾蜍?」好像很值錢,老爺急著討回去。
「噓!小聲點,讓人聽見多羞人,嫁女兒還討回信物。」都怪爹一再拖延,不然她早是名正言順的堡主夫人。
待嫁女兒心,羞答答。
巫語嫣等著嫁入龍家已等了許多年,從小,她就知道自己未來的夫婿是誰,數著日子等花轎來抬。
一年一年的過去了,先是龍家未依約來下聘,後是爹親百般阻攔,說什麼不拿回信物暫不成親,非得有血玉蟾蜍為聘才肯履行兩家婚約。
為了她美好的將來著想,她只好按照爹的吩咐親自來一趟衛天堡,看幾時能順利完成終身大事。
血玉蟾蜍比她的幸福還重要嗎?為什麼爹非它不可的存心刁難,否則她老早就嫁入龍家了。
「老爺的想法真的很奇怪,也不多為小姐著想、著想。」否則今時今日也不會有人敢給她們臉色看。
一想到那沒了聲音的痛苦春泥就恨,要是讓她知道是何人所為絕饒不了他,她要加倍討回的拔掉那根爛舌,令那人更痛苦上萬分。
盛氣淩人的春泥沒有身為下人的自覺,老以為高高在上和自家小姐平起平坐,動不動就端起架子以私刑傷人。
丫鬟就是丫鬟,永遠也成不了鳳凰,她一直不明白這個道理,死命地想改變既定的命運,不甘心一輩子當下人。
「別說爹的不是,他是為我好吧!」巫語嫣黯然的想著。
不予置評的春泥向外看了一眼。「銀箏打盆水打到哪去了,她不曉得小姐要梳妝打理嗎?」
她嘟嘟囔囔地叨念了兩句,不喜歡身邊多了一個陰陽怪氣的人,老是不見人影地留她一人伺候小姐,不知幹什麼壞事去。
當她還想罵上兩句道人是非時,一道人影無聲的走進來,將水盆一放地主動為巫語嫣挑好銀釵插上,動作流暢得像她不曾離去。
可半夜裏為什麼要上妝打點門面呢?不是該取下釵飾珠花服侍主子上床休息?
「妳呀妳,到底鬼混到什麼地方,打盆水委屈妳了嗎?做人丫鬟要守丫鬟的本份,妳居然敢讓小姐等妳。」簡直不象話。
銀箏表情淡然並未回話,忍受春泥發洩不滿地往她臂上一擰。
「別責備她了,夜黑難以識路難免遲了些,妳來瞧瞧我這眉畫得好不好看。」
春泥馬上見風轉舵的大肆讚揚。「小姐的眉淡掃如月,眼似流星,相信龍堡主一瞧准會暈頭轉向,神魂顛倒地後悔沒早點娶小姐進門。」
「真的?」她瞧了也歡喜,美得毫無瑕疵。
「小姐還需要春泥拍胸脯保證嗎?妳的美可是沉魚落雁、羞花閉月,哪個男人不拜倒羅裙之下。」她舌粲蓮花的一再吹捧。
但嘎啞的破鑼嗓音讓人聽了難受,巫語嫣的眉不自覺的往上攏。
「得了、得了,妳還是少開口較好,幫我把玉鐲子拿來。」聽得她心煩氣躁。
「小姐……」她也不想這樣呀!好好的聲音全變了。
巫語嫣再三攬鏡自照,扶扶髮髻撩撩睫羽,拉著薄衫往肩上一披,營造出若隱若現的嫵媚風情。
她不想再等待了,姑娘家的青春有限,不能浪費在無謂的空等,她要依照爹的指示去誘惑她的未來夫婿,生米煮成熟飯還能不負責嗎?
女人家的枕邊細語最管用了,只要她嬌嗲地往他懷裏一蹭,還怕他不趕快找回血玉蟾蜍好迎娶她。
夜探檀郎無人知,羞于床邊雲雨歡,她的心跳得好快,幾乎要蹦出胸口了。
一想到他雄偉的體魄,她忍不住羞紅了臉。
「走吧!春泥、銀箏,陪我上嘯天樓。」
「借我躲一下,有人在追我。」
有人在追她?!
一道貓似的黑影閃過眼前,不由分說地鑽向床鋪,錦被一拉如同小山般隆起,也不管主人同不同意先躺平再說,沒有半分嬌羞。
龍衛天的手停在解衣的動作上,眼底的愕然轉為濃濃笑意,邊搖頭邊歎氣的流露出寵溺,不知該怎麼說她才好。
那一身夜行衣包裹了她全身卻包不住語氣中的蠻性,他不用抬頭多看一眼也曉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賊是誰,普天之下只有一位姑娘敢視他為敝屣。
瞧她氣喘吁吁的飛奔而過,他不免莞爾地笑她自找麻煩,明白地告訴她衛天堡任由翻找不用在意,她還是非得堅持盜亦有道,一定要在夜裏出沒。
不過他已經吩咐所有人不准干預她任何動作,為何還有人追著她不放,逼得她必須急切的躲藏,而且還得躲到他身邊才行?
她不是一直避著他不想理他,吃味他已有婚約一事?
到底誰在追她?
目光驀地一沉,他盯著那座藏頭縮尾的小丘眼露鷙光,她的喘息聲未免過於濃重,以她學武之身不該喘成這般。
叩——
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他的思緒,收回拉被的手,他放下紗幕走向門邊,心想這麼晚了還有誰會來造訪,就寢的時間早已過了多時。
他以為是為他探查血玉蟾蜍下落的司徒長風,只有他會不正經的半夜擾人清夢而不羞愧,非要別人徹夜難眠、飽受騷擾。
門一拉開剛要撂下惡語,撲鼻的粉味令他擰眉一退,不自覺的屏住氣息。
而這一退剛好容一人進出,不請自來的嬌客輕扭細腰娉婷而入,濃郁的香味也隨之侵入,濃香密佈。
「龍大哥,你還沒睡呀!」美目倩兮,巫語嫣嬌柔地含羞一視。
「正要就寢。」
「啊!我是不是打擾你了?」她故做輕訝地在他房裏繞了一圈,眼神不經意地流連於他胸口。
那一眼帶來多少遐思,嫋娜女子深夜來訪,豔容嬌媚微送情意,眼波流動春思地掩唇輕笑,讓人很難不懂她的來意。
美人投懷,人生美事,誰能坐懷不亂當柳下惠,稍懂情趣的男人早順勢一攬親嘗胭脂。
「沒錯,妳是打擾我了。」龍衛天不是君子,但也非好色之徒。
愣了一下,她面色蒼白的惱他不解風情。「我這些夜裏老是睡不安寧,能不能找龍大哥聊聊?」
看我呀!你不覺得我美得令你情難自禁嗎?不善狐媚之術的巫語嫣不斷輕眨羽睫,唇兒微噘意欲博得他的憐愛,心裏想著要如何讓他為她著迷。
畢竟是不解世事的閨女,又少和狐媚女子往來,她所使的招式全是春泥暗中傳授,所以有心勾引郎君卻用錯表情,看來有些不倫不類。
但是她仍用心地學了三分樣,自以為貌美的她必能勾得男人餓虎撲羊的撲向她。
如果不抹上過厚的粉,其實她有一張清麗嬌美的面容,比起現在的濃妝豔抹更動人,可惜她太注重容貌的美醜,沒在臉上抹紅塗綠便覺得失色三分。
「女子的閨譽不可輕忽,有事等白晝再來。」言下之意便是要送客。
「白天人來人往多不方便,總不好和你談談心事。」她柔若無骨的身於仿佛風一吹即倒似,軟綿綿地朝他一偎。
龍衛天一閃,她落了空,差點跌一跤往地面撲去,急得門外的婢女想沖進來扶她一把。
「夜深了,請回吧!」對她的投懷送抱他滿臉不耐,心裏有數她此舉的目的為何。
他龍衛天不是那麼容易受美色迷惑的人,沒人左右得了他的意志,除非他自願受其掌控。
眼一睨,他的視線落向紗幕後。
「龍大哥,你是真不知人家的心意還是故意裝糊塗,嫣兒深夜來你房裏就不打算回去了,你讓我留下吧!」她嬌羞地垂下螓首。
既然來了她就不容許他拒絕,她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自己送上門,絕不能無功而返地受人恥笑,她是真心戀慕著他呀!
巫語嫣這次學聰明了,她緊緊地捉住他衣角不讓他避開,媚眼含波地向他表露愛意,願締結白首之約。
「放手。」他冷喝阻止她的造次。
「不,我不放,我們早該是夫妻了,你不想提早過洞房花燭夜嗎?」以前她就是太拘禮,沒想過女子也可以主動親近心儀的物件。
「不想。」他說得簡要卻傷人,人家姑娘都送到面前還無動於衷。
「你……你怎麼能這樣對我……」泫然欲泣,巫語嫣紅了眼眶地不相信美色當前,他竟斷然地拒絕。
沒有一絲不忍,龍衛天雙眉顰起的說:「女子重貞節,烈婦有節操,妳不該擅自前來,徒惹是非。」
她哽咽的淚眼相對,覺得他的拒絕就是對她美貌的羞辱。「我早晚都是你的人,何需畏懼他人道是非。」
既不偷人又不翻牆,關貞節什麼事,她只是想獻身於他罷了。
「妳不想要血玉蟾蜍了嗎?」他無奈的自嘲,自己已經無計可施到必須利用旁物來喝止她嗎?
上一個是威脅,這一個是賄賂,兩名性情迥異的女子卻使用同樣的手段,他真該汗顏。
所不同的是他威脅梅兒留下,賄賂巫語嫣離開。
「血玉蟾蜍本是我巫家之物,我代我爹索回有什麼不對?」她說得坦然,毫不知其中的利害關係。
輕喟的龍衛天將房門拉得更開好避嫌,不意外門外站了兩尊門神貼著門偷聽。
「妳知道一旦還回血玉蟾蜍意味著什麼嗎?」此刻的他更想將它退回。
眉頭一皺,她困惑的搖搖頭,爹說這是回聘之一。
「妳身上可帶有我龍家的雙鳳玉佩?」他不先說破,誘使她退回信物。
「有呀!我一直隨身配戴著。」從懷中取出系著絲線的雙鳳玉佩,她不解地看著他。
「把它給我。」那是他娘當年沒帶走的佩玉。
「給你?」為什麼她感覺自己正在失去某種不願割捨的東西?
沒多想的巫語嫣信任地將玉佩取下送到他手裏,心想他大概有什麼用途吧!不疑有他地看他取出一隻木盒,然後將雙鳳玉佩放入。
莫名地,她心裏閃過一絲恐慌。為何他要將木盒上鎖,難道他不還她了嗎?
「小姐,不能給他……」啊!完了。
匆忙奔入的春泥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伸長手臂欲將小姐的信物搶回,她實在非常後悔沒跟在小姐身邊,以至於讓她做了一件大錯事。
天哪!她怎麼向老爺交代,她一定會被活活打死,賠了夫人又折兵。
「春泥,妳怎麼又哭了?」真是的,眼淚流得比她還凶。
「嗚……小姐妳……嗚……妳被騙了啦!」好傻的小姐,長了好相貌卻忘了長腦子。
「我被騙?」誰會騙她?
巫語嫣看了看哭得浙瀝嘩啦的春泥,再瞧瞧面無表情的銀箏,存疑的眼最後落向神情冷然的男子,一絲不安爬上她心湖。
她未來的夫君會騙她嗎?
又,騙她什麼呢?
「小姐,妳被解除婚約了。」
清冷的女音不帶任何情緒,殘忍而無情地劃下一道傷口,巫語嫣頭一回看清親爹派給她的丫鬟面貌,那眼中的冷芒叫她寒了心窩。
但是她更想弄清楚她話中的含意,為什麼她會突然被告知解除婚約,她什麼也沒做不是嗎?
終於她在春泥的嗚咽中得到解答。
「小姐……嗚……妳怎麼那麼笨,退回……嗚……退回當年結親的信物就是退婚呀!嗚……妳退掉自己的親事了。」老爺的如意算盤撥錯了。
「啊!什麼?!」
她親手把親事退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2 01:42:51
第九章
「梅兒,妳說誰在追妳,悶著不吭聲不難受嗎?妳又去作賊了……」
取笑的聲音赫然終止,隆起的兩眉因怒氣大張,靜得嚇人的黑眸竟然是在笑,笑得四周的氣流凝結成冰,凍得寒鴉碎成細粉。
眼中是一片猩紅,紅得刺目,紅得妖豔,紅得心痛不已。
五指沾滿濃稠的鮮血,像在嘲笑他的狂妄自大,以為固若金湯的衛天堡防守嚴密得連朝廷大軍都攻不破,其實那只是可笑的假像,隨便一個飛賊都能入內傷人。
看著不斷流出的鮮血,龍衛天心中有著自責和憤怒,在她由窗戶一躍而入之際他就該發覺異樣,先一步地為她療傷。
是他輕忽了,她急促的呼吸聲並不尋常,以她的輕功絕頂不應喘息連連,日行千里仍面不改色是四君子的家傳絕學。
為了應付巫語嫣的糾纏他耗去太多時間,他一直當她玩累了正在熟睡,所以才沒打翻醋桶地跳起來冷嘲熱諷,誰知她是因傷重而昏迷不醒。
要不是怕她悶壞掀被一瞧發現,不然到了天亮才察覺不對已經太遲了,氣若遊絲的她只剩一息尚存。
「梅兒,妳快張開眼呀!不要裝睡嚇我,我承認被妳嚇到了,妳目的達到就別玩了,妳可以大聲的嘲笑我上當了。」
止住八大穴位血已不再流,但雙眼緊閉的羅梅衣未見好轉,唇色由白轉青,再逐漸泛出烏色,四肢越來越冰冷,明顯是中毒之跡。
顧不得男女有別的龍衛天卸下她的衣衫,他一直不曉得她為什麼連昏迷中都按著腰側呻吟,原來一支淬了毒的銀鏢正嵌入肉裏,傷口已開始發黑潰爛。
怎麼可能會發生這種事?在他的保護之下居然還有人能傷得了她,而且無聲無息的不驚動任何人。
若非熟知衛天堡地形的人不可能得手,會知道哪里的守備最鬆散,並懂得躲開巡邏的家丁驟下毒手,這人的心機著實深沉。
運氣逼毒似乎是唯一可行之道,他在過濾可疑嫌犯的同時,氣凝於掌推向她背後,緩緩將內力輸入她體內,藉以逼出流竄的毒素。
掌下的肌膚細如凝脂,滑嫩得幾乎像豆腐白嫩有澤,讓他差點把持不住的走火入魔。
要不是他及時收回心神穩住氣息,恐怕兩人都會氣血倒流,令陰陽不調和的兩股氣任意奔竄,導致筋脈盡斷形同廢人。
這磨人的小丫頭呀!連昏迷的時候都能蠱惑他,讓他不能自己地為她喪失冷靜。
「梅兒,撐著點,妳不是很想知道血玉觀音藏於何處,我這就告訴妳……」
他正要說出血玉觀音的藏匿處,全身近乎赤裸的羅梅衣突然睜開眼,像要阻止什麼地轉過頭看他,卻在唇一開啟時嘔出一口黑血。
接著她陷入半昏半醒的狀態,時而神智清明地警告他不准預先告知,時而眼神呆滯不知雲遊到何方,必須他一再灌輸內力逼出毒血才不致沉睡不醒。
如此反復施為了三、四天不曾停止,兩人同床共枕的消息因而傳了出去,不知情的人當他們春意正濃,繾綣不休地不肯出房門。
只有少數幾人知曉他們的情形有多危急。
胡管事負責調派莊務、加強守衛,暗中調查當晚行兇者的行蹤,而古道熱腸的曹瞞自願為他們送三餐,並嚴守秘密不向外透露。
直到羅梅衣吐出的血不再呈現污濁,臉色漸漸紅潤,大家才安心地松了口氣。
不過內力耗損過度的龍衛天卻在此刻因體力透支而昏睡,並躺在她身旁不省人事,連一身濕透的衣衫什麼時候被人換下都無所覺。
可見他真的累了,為了心愛的女子不眠不休地付出全力,絲毫沒有顧慮自己是否撐得下去。
若非確定她毒素已清無生命危險,只怕他沉重的眼怎麼也不肯閉,硬要耗盡最後一絲氣力將她救回方肯甘休。
「阿瞞,妳想做什麼?」
嚇了一跳的曹瞞趕緊拍拍胸口壓驚,心虛不已的看向像鬼一樣突然出現的胡管事。
「我替梅子蓋被嘛!你喊那麼大聲想嚇死人呀!」還好她膽子夠大沒被他嚇破。
和梅子相處久了,她膽子也練大了,口沒遮攔地頂撞上頭的人,除了沒法改變對堡主的懼意,動不動裝死,不然她可以改名為曹大膽。
「要改口喚她一聲梅姑娘,沒規沒矩。」日後得稱呼她堡主夫人了。
「規矩早被梅子廢了,你要我遵從哪一條規矩?」梅姑娘多拗口,還是梅子比較順口。
反正她聲音大有人護著,不用擔心被罰擔水劈柴。
胡管事瞪了她一眼,覺得她的口氣越來越像床上躺著的那人。「妳皮磨厚了是不是,連我都敢頂撞。」
「有理走遍天下,我是實話實說,不過胡管事你來瞧瞧,看我有沒有眼花。」她先是大聲說話,忽然語氣一轉變得非常客氣。
眼花?他沒好氣的一哼。「妳的眼睛好得很,沒生瘡也沒爛疤。」
一個丫頭片子也敢勾引他,也不想想他的年紀足以當她的爹了,眼不媚還亂拋。
「什麼生瘡……」曹瞞怔了怔,隨即氣急敗壞的大叫。「你老想到哪去了,我指的不是我的眼睛啦!我要你看的是梅子。」
「梅姑娘?!」她又出了什麼事?
一提到堡主拚死救回來的小婢女,胡管事可就不敢怠慢了,立刻拋去儒者的慢條斯理趨前一視,緊張得像腦袋快掉了。
哎呀!踩到她的腳了,他擠什麼擠。「你不要一直靠過來,那邊還有空位。」
她指的是靠近夜壺的位置,臭氣熏天。
「敬老尊賢懂不懂,妳這丫頭太不受教了。」盡會折騰他老人家。
四十出頭的胡不言其實不算老,頂多看起來有一把年紀而已,比實際年歲多了十根手指頭。
誰理你呀!「我不是找你來吵嘴的,你瞧梅子的臉是不是有點怪怪的?」
感覺像起水泡,又似臉皮發皺,凹凸不平略微浮腫。
「咦,妳不說我還真沒注意到,鬆鬆垮垮的像掛在上面。」呵……他想多了,人皮怎麼會「掛」在肉上》!
「對呀、對呀!你看這塊皮一按還會消下去……」啊!槽了。
曹瞞笑得很僵地將作案的手往背後一壓,自欺欺人地當沒這回事。
「妳……妳……妳居然……妳居然把梅姑娘的臉撕破。」咬到舌頭的胡管事驚慌的指著罪魁禍首,沒法接受自己當了她同黨。
他不敢想像堡主醒來後會有多震怒了,只因他心愛女子的臉上少了一張皮。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怪我啦!我怎麼知道輕輕一摳就黏在我指上。」哭喪著臉,她也覺得自己罪大惡極。
容貌可是姑娘家的第一生命耶!雖然梅子長得不是傾城傾國,但好歹清秀可人,出門不會嚇死人。
這下子全被她毀了,堡主要是怪罪下來誰也擔不起,就算裝死也來不及,他真會一腳踩死她,然後用草席卷一卷丟到荒漠喂狼。
「胡管事你要想辦法幫幫我,我不想死呀!」可不可以用麵糊黏上?她異想天開的暗忖著。
難道他很想死嗎?光會找他麻煩。「找個藥先上著,說不定過兩天新皮就長出來了。」
希望如願。
「呀!胡管事睿智,胡管事英明,我馬上找藥來抹。」她記得藥瓶放在櫃子上。
一拍完馬屁,曹瞞跑得比飛的還要快,找來一瓶藥就往濕帕上倒,也不管藥效好不好,就著羅梅衣耳側靠近頰邊的「傷口」輕抹。
可是抹呀抹的,她的神情越來越古怪,驚慌不已的猛吞口水,一臉惶恐的盯著一片又一片的皮被帕巾抹下。
這……不會是妖怪吧?!
「胡……胡……胡管事。」不要抖、不要抖,一定是她誤會了,梅子是她的好姊妹。
「又怎麼了,妳不能安靜片刻嗎?」喳喳呼呼地讓他跑來跑去。
「我……呃,她的臉……你想她會不會是……」吞了吞口水,她才小聲地說出妖怪兩個字。
胡管事看了一眼差點嚇得沒了魂,但畢竟是見多識廣的老江湖,稍一定神想了一下,便伸手掀下那張破破爛爛的臉皮,不意外底下還有一張完整臉皮。
但他仍是驚得說不出話來,目瞪口呆地當自己眼花了,直揉雙目再看仔細,接著他的嘴巴就再也闔不上來,直直往下掉。
走遍大江南北他還不曾因一名女子的容貌而驚訝不已,南方佳人纖細,北方女子豪邁,可這張臉讓人無法以言語形容,實在是太……
「好美喔!梅子果然不是妖怪。」哪有這麼美的妖婆子,那她也要當妖。
沒錯、沒錯,就是一個美字,美得靈秀脫俗,美得不沾塵俗,美得讓他到這把年紀還會犯傻,像玷污了她的聖潔靈氣。胡管事在心裏直點頭。
「啊!我知道了,梅子是梅仙變的,她是仙姑。」她要趕緊拿香來膜拜。
「妳……」他的臉不住抽動,忍不住破口大駡。「妳這沒見過世面的丫頭在胡說什麼,梅姑娘怎會是仙姑,那張皮叫人皮面具,是易容術的一種。」
真給她氣死了,沒見識又愛嚷嚷,生怕人家不知道衛天堡出了個大嘴巴的愚婢。
「人皮……面具?!」剝下人的皮做面具?
易容術又是什麼東西,把臉換掉不成?
「江湖人物行走江湖時,若不願讓人認出真面目,就會做張和人皮差不多的面具貼在臉上,不是真的人皮。」一看她連忙甩掉手上的假皮就曉得她想歪了。
真不知該說她笨還是單純。
「喔!」原來是假的,嚇死人了。
「喔什麼喔!去端盆水來為梅姑娘淨身,沒瞧見她一身汗嗎?」懶丫頭一個,不推一推就是不肯動。
「是是是,人老了愛囉唆……」走慢一點不行嗎?人又不會自己爬起來走掉。
胡管事鬍子一吹地往她後腦一敲。「別在我面前嘀嘀咕咕,婢女沒個婢女樣,老是沒大沒小。」
「噢!很痛耶!」她已經不聰明了,還想把她敲得更笨呀!
眼淚差點奪眶而出,揉揉頭皮的曹瞞含怨的瞅了瞅壞人的手,惱歎自幼家貧只得為婢,受人欺淩。
「痛才會學得教訓,以後要懂得尊重老人家,一張嘴別盡使壞,妳呀!站沒站相、走沒走相,哪有媒婆肯上門說親……」
不知道膽子變大的小婢回了一句什麼,氣得一臉書卷味的管事掄起棍子追著打,嘈雜的聲音和足音逐漸遠去,留下一室靜謐。
蝴蝶翩翩飛過黃葉,滿園花木安靜味香,風一拂過帶來些許躁動,隨即又恢復原先的祥和與寧靜,叫人安逸。
一聲輕吟似被蜂兒叮了一下地發出,細而卷翹的長睫如蝴蝶的羽翅輕輕眨動,像剛被人吵醒有些傭懶,半夢半醒地不想張開眼睛。
磨蹭了一會兒,一雙瑩瑩美瞳緩緩一掀,目光撩人似忘了自己身處何處,眼神略呈茫然地打量四周。
伸了伸腰準備起身,一陣撕扯的刺痛令她顰了雙眉,不自覺的撫了下腰,這才想起她受了傷,被一名黑衣人追趕。
記得她似乎逃入龍衛天房裏,然後……然後……唔!怎麼想不起來了?腦子一片空白。
抬起手想瞧瞧傷口,沉重的拉力令她不由得往旁一瞧,發現一隻結實有力的大掌正握著自己的細白柔荑,大手包小手的可笑情景卻讓她心頭流過一道暖流。
雖然她不知道期間發生了什麼事,隱約間感覺睡了好長的覺,有道低沉渾厚的嗓音不斷在耳旁低喃,訴說著無數情意和眷戀,柔得將她固執的心化成水。
這剛毅的男子呵!叫她怎麼不愛他。
眼底散開一抹深情,笑得萬般柔情的羅梅衣輕撫他連沉睡了也不放鬆的眉,感動他的一片用心。
人生得此男子眷寵夫複何求,她該了無遺憾。
俯下身看著他的臉,她竟發覺他生得好看,劍眉星目唇薄鼻挺,方正有型的臉形充滿男子氣概,她真捨不得移開視線。
驀地,一陣涼風讓她心生異樣,不自覺地低下頭……啊!她的衣服?
「啐!當你是正人君子,沒想到你也是貪花好色之徒呀!」
面一赧,紼紅了雙腮,粉撲撲地染上豔色。
一抹頑色浮上眼底,她抿唇輕笑地輕輕一覆,殷紅小口細觸了男唇,輕訝他的薄唇乾澀得如脫了一層皮,一時不忍地以濕舌潤澤。
面紅耳臊,口乾舌燥,她感覺自己似乎玩出一把火了,正欲退開之際,一隻大掌壓下她後腦,恣意的吮吸不容掙脫,軟厚的舌如虎狼般強佔粉舌。
怪了,未飲美酒人先醉,全身虛軟。
「妳是誰?!」
突地被推開,有幾分失神的羅梅衣氣惱猶未盡興,一場火燒得正旺怎麼忽然滅了,害她心口空了一個大洞。
撩了撩剛被撩亂的發,浮腫的雙唇仍殘存适才的歡情,她眼中有著困惑地一睨一臉怒氣的男子,不解他為何一睜開眼就翻臉不認人,將一番濃情給打散。
可她手一觸及自己滑嫩的臉頰,當下了悟地綻放嬌媚如花的笑顏。
「喲!我說龍大爺你的忘性可真大呀!咱們一夜銷魂才醒來你就忘了奴家是誰,枉費奴家費心地伺候得你舒舒服服。」她嬌笑地以指往他胸口戳去,一副風塵女子的媚態。
驚豔她脫俗的美麗,腦子一片紛亂的龍衛天並未拒絕她的投懷送抱,總覺得有種說不上來的異樣感覺,他應該是認識她的。
可是他真的一點印象也沒有,美得如此不沾塵的女子他還是頭一回見過,若非心中早有所愛,他定會對她一見鍾情,不在乎她煙花女子的出身。
「妳到底是誰?」好媚的眼兒,似乎……他眼中有著深思,捉住她搔動他情欲的細手。
「哎!爺兒捉痛奴家的手了,奴家叫豔娘呀!你的老相好。」羅梅衣輕笑的偎向他懷裏,不忘拉被遮蓋一方春光。
眼波微送春,暗裏回眸浮笑意,逗人綺念。
心弦一動的龍衛天沒忽視她遮掩的動作,當下明白她並非青樓女子。「梅兒呢?」
「梅兒?」她故做無知的眨眨眼,呢噥軟語地朝他吐氣。
「一名原先該躺在我身邊的女子。」不是她。但,他卻不想推開她,仿佛她就是心裏的那個人。
「喔!你說那個滿臉病容、一副快斷氣的蠢丫頭呀!我怕她死在堡裏徒惹晦氣,就差人在她死前先丟到山溝……」等死。
「妳說什麼?!」
椎心之痛猛然襲向龍衛天,兩眼一黯地幾乎失去全身力氣,身形搖晃了一下像是受了極大的刺激難以承受,面如死灰。
但是他沒忘記是誰害死他的梅兒,雙目俱張地怒瞪眼前嬌美動人的女子,似要將她碎屍萬段以祭早逝的芳魂。
不能饒恕她,她該死。
可是一臉悲痛的他卻下不了手,想殺了她又遲疑。
「哎呀!你想將我的手折斷不成?!你快給我放手呀!龍衛天。」天哪,他瘋了呀!
咦?等等,這潑辣語氣是……「梅兒?」
「梅你的頭啦!奴家叫花豔娘,是你龍大爺心情一好就找我相陪的老相好。」哼!他還記得梅兒是誰嗎?美色當前,色不迷人人自迷。
男人喔,都一副色相。她吃味的一嗤,猛飲一壇陳年老醋。
「是不是老相好我不知情,但妳絕不是花豔娘。」她沒這麼媚。
他的確上過花樓召妓尋歡,其中一名花娘並不刻意曲意承歡,甚至有點冷淡不似一般青樓女子妖媚,因此怕麻煩的他才每次召她伺候。
時間一久他也忘了該不該換人,每回老鴇都會主動地將她送到他面前,以為她是他中意的花娘。
原本他有意為她贖身納她為妾,但她拒絕了。
「嘖!爺兒真是狠心,有了新人就忘我這個舊人,真叫奴家寒心呀!」羅梅衣佯哭的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直哭鬧。
「別玩了,梅兒。」他幾乎能確定她是梅兒,除了她沒人敢趁機掐他。
唯一的存疑是她的容貌。
「誰是梅兒?你別再亂認人,那個醜丫頭有我一半清豔嗎?」她點了點他的唇,一副受了侮辱的模樣。
「美或醜並不重要,人會老、皮相會變,我愛的是盜走我心的小賊寇。」他的心告訴他,他所愛的人是誰。
笑意一柔的羅梅衣將身子靠向他肩膀,摩挲他滿臉胡碴。「龍大爺的心可真小,心心念念個小賊。」
「那妳的心又在哪里,可否裝得下我?」他眼神輕柔地凝視著她,輕撫她受傷的臂。
「呿!這話兒該問你的梅兒,奴家花豔娘可不懂什麼情呀愛的,我只認銀子為心上人。」想套她的話,等她哪天高興再說。
「梅兒……」
「都說我不是梅兒了,大爺幹麼老當我是另一個人……」玩興正濃,誰都不准汀斷。
「啊!梅子,妳醒了呀!我剛好端了一盆水讓妳梳洗……咦,妳眼睛怎麼了,幹麼一直眨呀眨地?」不會對她有意思吧?
曹瞞一臉驚嚇的神情十分逗趣,水濺了一身猶不自知,兀自發怔地以為某人傷糊塗了,一清醒便變得癡呆,害她心口咚地一聲差點跳出來。
輕惱的低咒聲一出,龍衛天樂不可支的哈哈大笑,雙臂攬住滑嫩的身軀不讓她掙脫,笑眼含情地吻上她的香唇,叫她羞也難躲。
「呃,你……你們忙……我……我去通知胡管事。」真要命,羞死人了,好歹她是未出嫁的黃花大閨女,多少顧忌她的存在嘛。
五指捂著眼,滿臉通紅的曹瞞由指縫偷覷,一顆心跳得比雨豆子還快,半羞半赧的倒著走出去,吃吃發笑地忘了手中端了一盆水。
一不小心絆到門檻往後倒,整盆的清水往臉上倒,頓時清醒又難堪地笑得難看,差點沒把門給拆了。
房裏又傳出一陣清朗的笑聲,她臉一紅的將門掩上不敢再偷看,怕再鬧出笑話。
「笑什麼笑,瞧我這花娘扮得太傳神了是吧?」羅梅衣沒好氣的發酸,眼尾兒一斜。
笑意難抑,他輕撫著陌生的容顏喜見她平安無事。「有了妳這愛偷心的小賊,我得防著外賊來偷。」
「呿!你當我是風中柳絮,人家信手拈來毫不費勁呀!我這賊沒人偷得走。」她自信滿滿的說。
「那我呢?」他要將她藏起來,任誰都無法帶走她。
「你?」小手推著他胸膛,她笑眸含著一絲佻意。「爺兒的妻子不拈酸嗎?奴家可怕死了醋味。」
弱水三千隻允他飲一瓢,否則他寧可慧劍斬情絲,落得清靜。
聽出她含意的龍衛天在她耳邊低聲說:「血玉蟾蜍。」
「血玉蟾蜍?」他也想要?
「血玉蟾蜍換雙鳳玉佩,妳知道是什麼意思嗎?」真不習慣看這張美得令人蠢動的玉顏,讓人想一口吞了她。
如此清妍美麗的女子該往哪里藏呢?好不憂心。
「少故弄玄虛,我一向不愛猜謎。」她一臉慵懶的橫睇他,表情十分不耐煩。
「解除婚約。」
「什麼,你婚約解除了?」愕然一怔,她手一松,泛潮的春光落入一雙轉闇的眼。
「梅兒,別引誘我,面對『美景』我很難把持得住。」豐挺的椒乳像成熟的梅子一樣誘人。
羅梅衣嬌斥的拍掉他的手,攬被一覆。「色欲熏心,就會占我便宜。」
「娘子害臊了。」瞧她的粉臉紅似梅瓣,似在邀人輕憐。
擁有天仙般美眷是幸還是不幸?他想起他同樣有張出塵容貌的娘親,當年她不就因此禍延全家,令帝王傾心到不擇手段。
傾城之姿並非好事,一想到將有無數男子傾倒在她花容月貌之下,他的心起了莫名躁動,直希望她能減一分姿色。
「誰是你娘子來著,你少往臉上貼金。」她嬌嗔地羞了羞他臉,心口兒可如蜜般甜稠。
「不嫁我還能嫁誰,妳的身子我可全看透了。」往後五十年他可有得擔心了,他有個「不安於室」的妻子。
想要她安份的相夫教子恐怕很難吧?「翻牆」大概是她戒不了的興趣。
「色胚,我挖了你的眼。」她作勢要挖出他的眼,來勢洶洶。
龍衛天任由她鬧地往後一躺,順勢將她拉至胸前。「梅兒,嫁我可好?」
「這是求親嗎?」她明知故問的逗弄他,不點頭也不搖頭。
「妳看不出來我心裏只有妳嗎?」是的,這是求親,只求賊妻。
「因為我的容貌?」她的美足以令天下群起狼煙。
歎了一口氣,他挑弄她白玉耳垂道:「妳太美了,美得讓我憂心,妳要不要考慮再戴回人皮面具?」
他的話引得羅梅衣發出銀鈐般咯咯笑聲,纖柔雪指往他心口一點,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會有一輩子時間煩惱到哪兒找妻子,而她一點也不會同情他,這是他自找的。
眼眉染笑,她的小口覆上他。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2 01:43:12
第十章
「你們敢騙我,快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我要殺了你們——」
尖厲的女音回蕩在千株楓林中,驚動了無數鳥獸,紛紛探出頭一探究竟,一道瘋了似的身影持劍在林中揮舞、叫囂,揮落楓紅片片。
憤怒的聲音由不可一世漸漸虛弱,進而紛亂得只剩下一縷幾不可聞的咬牙聲,如此盲目地在楓林間穿梭,始終找不到出口。
遠在三裏外的紅葉小築同樣也有一道憤怒聲,甩杯子砸碗地不怎麼開心,媚眼橫生怒氣的斜倚紫檀貴妃椅,一口惱意梗著無處發。
一身紅豔衫裙豔光照人,雲絲慵懶的散披於雪白香肩,嫩白足踝系著銀鈴宛如春筍破土而出,那斜躺的人兒風情嬌慵,怎麼看都像一幅美人圖。
但仔細一瞧玉容橫眉倒豎,眼露凶光,十指修得尖細地挑著繡花針,似要紮誰的心窩一般。
有仇必報的羅梅衣心機深沉的設了個陷阱讓人往下跳,當日黑衣人對她的款待她沒齒難忘,不回報個一、二她會覺得失禮。
因此她藉四君子之名放出得知血玉蟾蜍秘密的風聲,並表現出一副利慾薰心想獨佔的模樣,逼得傷她的人不得不現身搶奪。
論起武功她是不如人家,但是憑她的巧智狡詐可鮮少人能比,一招請君入甕使來全不費工夫。
她一直覺得黑衣人是她身邊走動的某人喬裝,而且與巫家大有關聯,她們皆是為血玉蟾蜍而來,不達目的絕不甘休。
可出乎她意料的,逞兇鬥狠之徒竟是巫家小姐的婢女,那個安靜、沉默如影子的銀箏。
更沒料到的是她是個殺手,一個從小被訓練來殺人的女羅剎。
既然她愛殺人就讓她殺個過癮,滿林子的楓葉夠她練劍了,如果她不先累死、渴死、餓死,起碼還能拖上個三、五天。
「梅兒,妳的傷剛好別急著動怒,小心傷口又裂開了。」真不懂愛惜自己,老要他擔心。
眼波一轉,她仍惱得嘴兒勾翹。「等我把你的家當全盜光了,看你惱不惱。」
龍衛天笑得驚心的盯著她臂上一抹紅焰。「無妨,整座衛天堡都是妳的,我的堡主夫人。」
他的不就是她的,夫妻間何必分彼此。
「別喊得太快,凡事總有萬一,太容易到手的東西很難不生厭。」挑戰度越高才越有興致,拽到面前的還有什麼樂趣。
「我不會讓萬一發生,妳只會是我鍾愛的娘子。」他比她更篤定的端起香茗一飲。
他的眼中閃著對她的濃烈情意,熾猛地要將她包圍在羽翼之下,絕不容任何人來搶奪,傷害她一絲一毫,她只會躺在他懷裏休憩。
血玉蟾蜍藏有什麼財富他不管,也管不著,但是為了一己之私傷害他眷戀的人兒,他若是輕饒就不是龍衛天。
嶺南巫家的勢力雖大,但少了私鹽的流通勢必大受影響,加上官商勾結的事蹟敗露,頹敗是必然的事,不義之財終歸百姓之手。
真要倚勢賣權,誰的權力會比他後頭的那個人大呢!黃袍一穿喝令文武百官,莫敢不從。
「盡說些大話,有本事將我那幾位離家叛姊的妹妹找回來,我要一一清算她們身上有幾根毛。」敢趁她不在的時候開溜,分明不把她的話當一回事。
尤其是蘭衣,平時一副陰陰沉沉的模樣以為她聽話,沒想到她是沾了毒的蜜,光用外表唬人。
「妳忘了有司徒長風?」龍衛天氣定神閑的說,不覺得有何困難。
但他想得太簡單了,找得到和找得回來是兩碼子事,賊都是很滑溜的,尤其是四君子中的蘭、菊、竹。
眉兒一挑,羅梅衣笑得很輕。「情報頭子確實好用,但他可不是官府裏的衙差。」
「妳的意思是……」她不會又有什麼壞點子了吧?
只要不是針對他,她想玩死誰都無所謂。
「我要他……」她的眼神很媚,話到一半故意喝口茶潤潤喉。
「妳要他?!」他的聲音陡地低沉,似乎她一點頭,某人就會身首異處。
「噓!小聲點,別嚇到我的小紅。」這男人真沒耐性,好歹聽她把話說完。
乖,別怕,他長得是兇惡了些,不過你牙比他利,輕輕一口就夠他命歸陰曹了。她輕輕拍著手上的小東西,安撫牠受驚的三角頭。
一臉無奈的龍衛天十分懷疑自己是否有畏妻的傾向,縱容她無法無天的為惡。「好吧!妳到底要長風做什麼?」
為了他的小娘子,他只好犧牲「八拜之交」。
「我要他把蘭、菊、竹綁回來,不准他洩漏是我的授意。」她要給她們一個教訓,告誡她們世道險惡。
這就是不聽話的下場。
「嗄?!」這不是土匪的行為?
他為之失笑的看了她一眼,為她的小心眼感到莞爾不已,自家姊妹有必要鬧得這麼僵嗎?又不是宿世仇敵非要對方好看。
但他選擇緘默不做任何評論,正在氣頭上的她聽不進一句勸,我行我素地以自己好惡為主,絕對不可以得罪她。
因為他還沒娶她過門。
「呃,梅兒,妳可不可以別再玩蛇,牠看來不怎麼友善。」光看牠斑紋鮮豔的表皮,不難得知牠有多毒。
什麼不好養養條蛇,而且是劇毒無比的那種。
「那是你覬覦牠的主人,所以牠對你懷有敵意,其實牠非常溫馴。」不咬老鼠只咬豹。
溫馴?她可真會睜眼說瞎話。「梅兒,我們的婚期選在哪一日較好?」
如果以他的決定是越快越好,以免夜長夢多。
手圈著發絲一繞,她嫵媚的輕跳落地,足踝上的銀鈐清脆地發出鈴聲。「隨時都可以,等我把血玉觀音盜到手一定立刻嫁給你。」
「什麼,妳還想著那事?」不如他把正確位置告訴她,省得她麻煩。
似看出他的企圖,羅梅衣身形一飄地來到他面前,一指點在他唇上,「噓!別說,小心小紅咬你一口。」
苦笑的防著吐著黑舌信的小紅蛇,他猜想著衛天堡幾時才能有位堡主夫人,她已經太執著於血玉觀音了,讓他不免有些吃味。
「阿牛。」
一聲嬌喚響起後,一位過於俊美的男子無聲無息的出現身後,令武學造詣精湛的龍衛天感到驚訝,他居然沒發覺有人靠近。
「他是誰?」
「管家。」另一個說法是看家的,看守所盜的財物不被盜走。
「管家?!」他看起來不到二十歲。
「怎麼,不成呀!山不在高,有仙則靈。」不能以外表來評斷一個人的能力。
「他是哪尊仙……」他低喃地想著。這一窩子賊還是臥虎藏龍呀!連神仙都盜下凡。
沒理會他自言自語的羅梅衣身一轉,面對美若女子的阿牛。
「通知咱們那些不肖的賊祖宗一聲,我要成親了,不管他們在哪個窩孵蛋都給我滾回來,否則我燒了咱們的祖宗牌位叫他們無顏見先人。」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龍家長予龍衛天與羅氏長女羅梅衣彼此情深義重、愛意亙長,特頒此詔,下旨賜婚。
欽此
一道聖旨莫名地快馬送至衛天堡,讓一頭霧水的羅梅衣尚未搞清楚來龍去脈就穿戴起鳳冠霞帔,沒有拒絕餘地的奉旨成婚。
她真的有些暈頭轉向了,不知道該傻住還是捉住她的夫君問個明白,這麼匪夷所思的怪事怎麼會降臨到她頭上?
為了一尊血玉觀音她遲遲不肯訂下婚期,不准旁人明指暗示的非要靠自己的實力找出來,否則誓不成親。
誰知睡個安穩覺起身後,她的天就變了。
先是闖進一群喜娘、丫鬟為她上妝,穿戴,然後是一名娘兒們似的太監在她耳邊嘮叨著一堆她聽不懂的話,接著居然是拜堂?!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每個人都瘋了,天高皇帝遠怎會管到北邊的事兒,皇上老兒整天吃飽飯沒事做嗎?搶著當月老。
這聖旨會不會是假的?故意逼迫她成婚。
「一拜天地。」
「等等。」等她搞清楚了再拜。
紅帕下的新娘子突然發出柔媚的聲音令人心神一蕩,沒人在意合不合禮。
「有事待會再談,錯過良辰吉時就不好。」她想知道什麼他會一五一十的告知。
「你認為我會在乎良辰吉時嗎?」柔得足以滴出水的嬌嗓好不媚人,直透著心口騷癢難耐。
表情一柔的龍衛天只得先向賓客賠罪,煩請一等。「梅兒,妳一定要現在談嗎?」
他大概明白她要問什麼。
「你可以不談,反正我對聖旨的真偽有點興趣,不如我跑一趟皇宮再回來拜堂。」不急嘛!她有得是時間。
「妳……」歎了一口氣,他幽然的說:「聖旨是真的。」
「然後呢?」羅梅衣等著聽下文。
頓了一下,他無奈的一瞟正在嘲笑他教妻無方的司徒長風,賜婚這主意是他想出來的。
「先皇的儀妃是當今聖上的生母,而儀妃未入宮前是鎮北將軍的元配夫人……」
原來因鎮北將軍長年駐守北方鮮少回京,獨守空閨的將軍夫人只好常入官和身為端嬪的妹妹閑聚,省得老在將軍府胡思亂想,擔心陣前殺敵的夫君。
一日先皇在端嬪居所巧遇將軍夫人,立即驚為天人欲強行索歡,以為她是後宮佳麗之一。
但在她百般推拒說出自己的身份後,沉迷於她美色的先皇則假意放棄,然後命端嬪在她飲食中下藥,藉此與其交歡。
失節的將軍夫人幾度欲輕生,但在先皇的花言巧語之下逐漸軟化態度,暗通款曲地成為後宮女子之一,不再自稱將軍夫人。
遠在邊關的鎮北將軍聽聞此事大為震怒,認為他為先皇馬革裹屍,先皇卻不義地奪他妻室,因此憤恨地率部屬回京欲討回公道。
聖上乃九五之尊豈容臣子逆上,他便以擅離職守、率軍圍城為由判他通敵叛國,下令滿門抄斬。
幸而身為侍郎的舅舅在場並及時通傳才逃過一劫,但也讓先皇惱羞成怒地派出大內高手一路追殺,直到先皇駕崩,新帝即位為止。
「請說重點,如果你不急著拜堂成親。」皇上的生母是誰和她一點關係也沒有,她只知道世道會亂起源於皇室的淫亂。
「儀妃是我親娘。」這就是重點。
「嗄?!」她當場怔住,久久無法言語。
「我爹是鎮北將軍。」以叛國之名被判流亡的罪臣。
聰穎如她立即想到其中的關聯。「你和皇上是……」
兄弟。
「可以拜堂了嗎?娘子。」想必她已無疑慮了。
新娘子嬌羞的頷首。
「二拜高堂。」
司儀話一落,羅梅衣又丟出麻煩讓新郎接手。
「又怎麼了?」
「『高堂』死光了,我們不用拜吧?」可惡,她家那群「老人」居然一個也沒到場觀禮,她幹麼拜呀!
「這是禮俗,爹的牌位還在。」什麼高堂全死光了,二姨娘不算高堂嗎?
雖然她扭傷腳正在休養,無法主持婚禮。
「好吧、好吧!拜就拜。」磕個頭而已。
拜完天地,拜完高堂,理應是沒事了,夫妻交拜後便送入洞房,一切水到渠成,禮成。
但是——
壞就壞在這個但是,莫名的一陣風忽然吹起紅帕的一角,讓正覺得無聊的新娘子多瞟了一眼正廳,然後她想起新郎官曾說過的一句話——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等一下。」
有見過新娘子自己揭下紅帕的嗎?而且大紅禮服一拉綁在腰際,如個沒受過教養的野丫頭飛至神桌,拿起燭臺就往泥塑神像敲下。
全場一片愣然,張口結舌、呆若木雞。
但最驚訝的莫過龍衛天,他明明將血玉觀音藏於泥像之中,為何他小娘子手中捧的玉觀音卻是玉質光澤的白玉?
這……觀音顯靈了嗎?
「該死的外公,你這只老而不死的老狐狸,我和你誓不兩立。」
新娘子一回頭,所有人都瞠大了眼,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相貌的女子,龍衛天日後的生活一定會很痛苦,有如置身在水深火熱之中。
突地,一陣爽朗的笑聲響起。
回過神的眾人紛紛以憐憫的眼光看向大笑的新郎官,心裏想著他一定是瘋了,要不就是有什麼把柄被人握住,才不得不迎娶此女為妻。
「梅兒,我的好娘子,妳又不安份了。」走上前,他將神桌上的妻子抱入懷裏,在眾人的驚嚇聲中輕吻那血盆大口。
相信沒有人比他滿意她此刻的裝扮,一臉白粉兩坨紅湯圓,左頰有個碗大的疤,嘴角上方多了顆和珍珠一般大的黑痣。
總而言之是醜得嚇人。
一張紙飄落胡管事腳旁,他彎腰拾起一瞧——
梅兒乖孫,血玉觀音外公先盜走了,妳好生琢磨盜技別丟外公的臉,讓外公感慨後繼無人。
還有,別太想外公,白玉觀音就讓妳當嫁妝,免得人家笑我們寒酸。
然後請讓外公大笑三聲,哈!哈!哈!
妳輸了。
陰風怪盜俠小小留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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