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梁羽生]女帝奇英傳[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0:39:08     標題: [梁羽生]女帝奇英傳[全文完]

目錄︰

第 01回  量才玉女驚身世                        第 02回  落拓王孫戲麗妹
第 03回  巴州夜聽宮闈秘                        第 04回  碧野晨風飄落花
第 05回  峨嵋金頂英雄會                        第 06回  青劍紅綢女俠來
第 07回  刺客多愁感明主                        第 08回 王孫失意遇魔頭
第 09回  吟到恩仇心事湧                        第 10回 柔情似水最難禁
第 11回  假作真來真作假                        第 12回 張冠李戴入長安
第 13回  悵惆恩仇難自解                        第 14回 飄零琴劍淚痕多
第 15回  瀚海鳳砂迷望眼                        第 16回 天山冰雪種情根
第 17回  江湖空抱幽蘭怨                        第 18回 屈子迷途尚未還
第 19回  河梁訣別癡成恨                        第 20回 塞外相逢友變仇
第 21回  大漠深宵逢舊識                        第 22回 王廷盛會逞奇能
第 23回  豈有佳人甘作賊                        第 24回 是真豪傑傲王侯
第 25回  柔腸俠骨情無限                        第 26回 劍膽琴心意自傷
第 27回  同命鴛鴦悲命薄                        第 28回 懺情慧劍斷情根
第 29回  還鄉遊子傷災劫                        第 30回 竊國神奸伏禍根
第 31回  歷劫了無生死念                        第 32回 經霜方顯傲寒心

《 本帖最後由 萬劫 於 2010-7-3 21:37 編輯 》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0:41:21     標題: 第一回:量才玉女驚身世(1)

  「劍閣開天險,——看劍!」

  「削壁按青天,——奇哉!」

「飛鳥飛難過,猴了鎖眉尖,——好呀,好步法!」

「低頭望山谷,白雲腳下懸。——我的好小姐,你可別看 啦!」

「嘿、嘿、嘿、哈、哈、哈!看劍,看劍!接招,接 招!」

說話的是一對兄妹,覆姓「長孫」,哥哥叫做長孫泰,妹 妹叫做長孫壁,他們正在比劍。

如果你在這兒,如果你看到他們比劍,包管你會瞠目結 舌,連大氣也透不過來!

  你道他們在什麼地方鬥劍?他們是在蜀中人險的「淺道」之上!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而劍閣上的「棧道」,更是最 險的所在,「棧道」乃是在懸崖削壁上開山鑿石,開闢出米的羊腸小徑,有些地方根本無路可走,竟在削壁千仞處鑿穴架木,地上架起凌空的道 路;有些地方則沿著山壁,鑿成兒千步的梯級;昔時楚漢相爭,劉邦用韓信之計,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騙過了蓋世英雄的楚霸王,他絕 不信棧道能修,卻料不到敵人已從陳倉暗渡,終於弄到力能拔山舉鼎的楚霸王自刎烏江。棧道之險,於茲可見。

這時兄妹,不但在棧道上比劍,而且你唱一句,我和一 句,嘻嘻哈哈的開玩笑!但見他們盤旋進退,捷似靈猿,劍氣縱橫,迅如掣電,誰 要是踏差半步,定會粉身碎骨,他們卻滿不在乎,從容比劃!

這樣的比劍,即算在武林高手之中,也是難得一見,然而 這裡卻有一個小姑娘,她坐在山石,捧著一部詩集,讀得津津有味,正眼兒也不向棧道那邊一瞧。

這小姑娘約莫十四五歲年紀,長得眉清目秀,嬌小玲瓏, 她對當前這等奇妙的劍術,毫不動心,只在聽到長孫兄妹唱和之時,才稍稍停了一停,心中暗想:「泰哥讀了這麼多年的書,做米做去,卻還是只能做打油 詩,不過,這首即景的臼描詩,還算脫俗自然,也難為了他了。」

兩兄妹在棧道之上,瞬息拆了三五十招,哥哥漸漸佔了上 風,將妹妹迫得了忙腳亂,長孫壁叫道:「婉兒,你怎麼不來幫我?」長孫泰叫:「留心,這一招白虹貫日,拆得不好,不死必傷!」長 孫壁用了一招「回風舞柳」,嬌軀輕擺,在間不容髮之際,避過了長孫泰這當胸一劍,大呼小叫著:「婉兒,你再不來,我今日可要 敗在哥哥手下啦!」這小姑娘仍然只是微微一笑,動也不動!

長孫壁卻是心念一動,哈哈笑道:「好靈精的丫頭,不上 當啦!」往口她用這個法幾,婉兒必定前來相助,今番才一次不靈。 」

這小姑娘覆姓上官,名叫婉兒,聞言笑道:「好姐姐,我 正在做今日的詩課,恕我不陪你們練劍了。」原來她已看破長孫壁的心思,那是故意詐敗,好誘她一同練劍的,看她適才那一招「回風舞柳」 之妙,劍術實不在她哥哥之下。

兩兄妹一笑罷手,從架空的棧道上跳下來,長孫壁道: 「你整大隻是掛著作詩,再過幾年,只怕王、楊、盧、駱這四位大詩家見到你,也要拱手臣服了!」王是王勃,楊是楊炯,盧是盧照齡, 駱是駱賓王,並稱初唐四傑,詩名籍甚,風靡一時。


上官婉兒卻似意殊不屑,微笑說道:「四傑之中,王勃小 有才華,其他三人也不見若何特出,尤其那駱賓王,最喜用數字入詩,故意賣弄,什麼『秦塞重關一百二,漢家離宮三十六』,什麼『小堂綺掌三千 萬,大道青樓十二重』。囉哩囉唆,我最不喜歡。他的文章比他的詩好得多。 」

長孫壁咋舌笑道:「好大的口氣,當今皇帝在位,聽說要 開設女科,這個自古以來的第一個女狀元,必將非你莫屬了。」上官婉兒又是微微一笑,意態之間,更是不屑。

長孫泰笑道:「壁妹,你這話說錯了。婉兒可要惱你瞧不 起她呢!」長孫壁怔了一怔,隨即意會,縱聲笑道:「不錯,想這普滅之下,誰配來考我們的婉兒?若是將來果有女科的掄材大 典,婉幾要做就只能做主考,可絕個能貶低身份去考狀元。」長孫泰道:「聽說上官伯母生你的時候,見天神夢送一把玉尺,一把大秤來,你 左乎執尺,右手掌秤,天公早已註定了你要衡量天下的才人!」上官婉兒惱道: 「別訂玩笑啦,我即算有心去衡量天下之士,也不屑做武 則天的主考官!」

長孫泰眼珠一轉,尷尬笑道:「不錯,武則天算得什麼真 命滅子,她只是篡奪大唐皇位的女魔王!好,咱們不提她啦。婉幾,你剛才做的詩念給我聽聽,好麼?」上官婉兒拋開詩卷,翹首長空,緩緩念 道:

  葉下洞庭初,思君萬里餘。

  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

  欲奏江南調,貧封薊北詩。

  書中無別意,但悵久離居。

詩中一片優鬱的情懷,好似在懷念遠人,不能自己。長孫泰呆呆發愕,心中想道:「她來到我家之時,只有七 歲,七歲的孩子能懂得什麼?即算十四歲的姑娘,也不應有這種心事。」瞧瞧上官婉兒的臉色,覺得奇怪極了!


長孫壁讚道:「請詞麗句,飄逸絕俗。好詩,好詩!只是 愚姐有一事不明,倒要請教。」上官婉兒道:「姐姐請說。」長孫壁笑道:「葉下洞庭初,思君萬里餘,不知賢昧所思的,是洞庭湖濱哪 一位有福氣的兒郎?」

上官婉兒笑彎了腰,扭首長孫壁道:「姐姐你怎麼這等油 嘴滑舌,無理取鬧?我是藉湘君、湘夫人的典故,在懷念大舜皇帝呀!」舜帝南巡,死於蒼悟之野,(蒼梧不是廣西的那個蒼梧縣,而是山名,在 今湖南省寧遠縣東南,又名九疑山)。他的后妃湘君、湘夫人哭他,血淚染成了斑竹,稱為湘妃 竹。上官婉兒這兩句詩,惜用這個典故來懷念先帝,以表故國 之思,本來也講得通,但長孫泰卻總是疑心不釋,心中宣在琢磨:「婉兒,她,她在思念誰呢?」

長孫壁笑道:「這樣解法,實在出乎我的意外,呀,你的 詩太含蓄了,簡直比爹爹所教的劍法還要難懂,我自認笨人,不敢和你再談詩了,來,來,來!你今日還沒有和我練劍呢!」

長孫泰為婉兒這首詩感到奇怪,上官婉兒卻為長孫兄妹定 要迫她練劍而感到奇怪,心中想道:「我性喜文學,不近武功,他們不是不知,卻為什麼老是纏我練武?」疑心一起,七年來壓在心頭上的疑雲,越來越 重了!

上官婉兒的祖父和父親都是唐朝的大官,在她七歲那年, 有一天她家的老僕人王安和她的乳母突然帶她離開京都,送她到長孫伯伯家裡。到了長孫家中,才告訴她,她的祖父和父母己死了,要她 從今以後,好打聽長孫伯伯的教誨。她的祖父上官儀是太子太博,父親上官庭芝也是宮廷中的 文學侍從,經常在宮中住宿,不大回家。他們是如何死的,上官婉兒自是不知,但她卻消清楚楚的 記,就在她離家的那一天早上,她的母親還是好好的,正要進宮去探望她的父親,為什麼王安不等母親回來就抱她走了,她母親又怎的會突然死 了?王安告訴她說,那是因為宮中發生了厲疫,她的祖父、父 親暴病而亡,她的母親入宮探病,染上厲疫,亦告不治。他要她趕快離開京都,就是要避開那一場可怕的厲疫。王安是他家幾十年的老僕人,忠心耿耿,上官婉兒那時年 幼,自然不會懷疑王安說謊。可是年紀漸長之後,疑心也就漸漸增長,她記起了出走之 時,王安和乳母的神色都顯得慌忙和緊張,幾乎什麼東西都沒有收拾,即算逃避歷疫,也不該如此!還有,長孫伯伯是她父親最要好的朋友,為什麼這七年來 總不肯帶她回鄉去祭掃她父母的墳墓。可惜她懂得這樣疑心之時,王安和乳母也早已死了。這些疑團就一直留在心裡。

  另外還有一個更大的疑團——

她的長孫伯伯雙名均量,文武全才,太宗李世民在位之 時,他曾做到殿前檢點之職。其後高宗繼位,武後掌權,他即掛冠求退,在劍閣之上結 廬隱居。上官婉兒七歲來到他家,如今十四歲了。這七年中,長孫均量對她真是愛護備至,視同已出,叫她 和自己的兒女一道,日間習武,夜間習文,特別是教她武藝之時,簡直比教兒女還要用心。

可惜上官婉兒性喜文學,不近武功,常令長孫均量失望。上官婉兒還記得有一個晚上,她寫了三首新詩,給伯伯評 閱,長孫均量拍案叫絕,卻忽而長歎口氣道:「你若專心文學,定可成為天下第一才女,唉,我卻但願你不要這樣聰明才好,你做出這樣的好詩,叫我又是 歡喜,又是傷心!」上官婉兒甚是不解,尷尬笑道:「泰哥壁姐傳你的武功,我傳你的文學,你老人家在義武兩方面都有傳人,豈不也 好?」長孫均量默然半晌,喟然歎道:「你的才華學問現在已遠勝於我,豈止只是我的傳人?可惜詩句雖工,對你究無大用,劍術難以速成,明日起你 兼練暗器吧。」說來說去,還是要她用心練武,而且臨走之時,上官婉兒還隱約看到她的伯伯眼中蘊淚,如有重憂。


幾年來上官婉兒百思莫解,長孫伯伯要她文武雙修,那自 是一番好意,然而卻也不必那樣傷心! 「我一個女孩兒家,要這樣好的武功做甚?」上官婉兒想 是這樣的想,為了順從伯伯的意思,她還是每大跟長孫兄妹練武。個過卻常常在練武的時間,悄悄躲在一旁,讀她心愛的詩 篇。長孫兄妹拿她沒法,只好想盡法兒,誘她練武。

如今長孫壁義磨著她練劍了,而且這幾天來都要她練一出 手就令敵人傷殘的劍法,上官婉兒搖頭笑道:「我但求習武強身,不想學這樣霸道殺人的本領。」長孫壁輕撫她的頭髮,微笑說道:「你忘 了今是爹爹一年一度對我們的考較之期麼?來,來,來!

你最少也得學會刺穴的連環三劍! 」上官婉兒這才驀地想起,今日不但是長孫伯伯考較之 期,而且是她父母的忌辰,長孫伯伯挑選這個口子作為一年一度的考期,不知其中可有深意?

天上突然飛來兩隻兀鷹,雙翅展開,幾達一丈,上官婉兒 一看,原來這兩隻兀鷹正在追逐山中野兔,上官婉兒笑道:「好吧,我就練一手暗器的功夫,也好救這隻小白兔的性面。」乎腕一抬,一柄匕 首似電般的射出,長孫泰叫道:「取它左目」蒼鷹應聲而落。長孫壁跑去一看,但見那柄小匕首果然洞穿了蒼鷹的左 目,深深刺入了它的頭骨,將它釘在地上。

長孫泰拍手讚道:「好一個百步穿楊的神技。再取這只蒼 鷹的右目!」這只蒼鷹甚有靈性,似是知道遭逢強敵,貼地低飛,借那削壁峻崖,掩護自己,猛然間一伸鷹爪,抓起一隻小兔,雙翅一騰,就想 飛下山谷。上官婉兒見它如此兇殘,眉頭一皺,匕首疾飛而出。

忽聽得呼的一聲,一條黑影突然從岩石後跳了出來,把上 官婉兒的匕首接到手中,剎那間,鷹沉谷底,人到跟前!

上官婉幾抬頭一看,但見面前站著的是一個虯髯大漢,他 接匕首的本領已是令人吃驚,而更令人震駭的是,他還背著一個華服老者,居然能在棧道上跳躍如飛,還接了她的匕首!

那漢子雙目一張,朗聲問道:「長孫均量可是住在這 兒?」長孫泰忽地邁前一步,失聲叫道:「你背的可是鄭溫伯伯?」鄭溫是朝中的御史大夫,與上官婉幾的祖父同是一殿之臣。上官婉兒睜眼一瞧,只見他背上的那個老人緊閉雙目,面 如金紙,看他相貌,依稀記得正是她幼年之時,那個常來她家,與她祖父談詩論文的那個鄭溫!

長孫泰話聲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什麼,是鄭大 哥來了麼?」人影未見,聲音卻如在耳邊,那虯髯大漢急忙放下老人,直挺挺的跪在地上,自報姓名:「通州李元專誠拜謁,懇求長孫大人救鄭大人一 命。」李元雖然未見過長孫均量,但聽得這種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已知道必是長孫均量無疑。


  話語方停,人影已到。來的果然是長孫均量,他已六十有多,雙鬢盡白,仍是健 爍非常,雙眼神光炯炯,打量了李元一眼,立即說道:「李兄快快起來,鄭大人與我數十載知交,我焉能不救?待我看看受的是什麼傷?」

忽然間,只見長孫均量面色大變,伸手一抓,抓著了李元 的胸脯,雙指一劃,聲如裂帛,登時把李元的胸衣撕開,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不但大出長孫兄妹意外,李元更是吃驚非小,連忙叫道:「我是 保護鄭大人入蜀的鏢師,老先生休要誤會!」

長孫均量垂手長歎,說道:「我不是對你疑心,我是對那 兩個魔頭疑心,鄭大人在朝為官,絕不呵能與他們結有冤仇,他門為什麼這等狠心辣手! 」把鄭溫的頭髮撥開,只見左右兩邊的太陽穴上,都有一 個針孔般大小的傷口,好不容易才看得出來。

長孫均量又道:「你再看看你的胸膛!」李元俯官一瞧, 但見兩旁乳災穴之下,都有一個金錢般大小的紅印。登時面如死灰,蹲在地上。

長孫兄妹和上官婉兒不勝駭異,圍卜來看,只聽得李元顫 聲問道:「我們中的,是不是毒觀音和惡行者的暗器:透穴神針和碎骨錢鏢?」長孫均量黯然說道:「事已如斯,老夫只好實話實說,鄭 大人中的是透穴神針,你中的是碎骨錢膘。是否能夠解救,老夫殊無把握,只有盡力而為。 」

李元忽地一聲慘笑,躍起說道:「觀音勾魂,行者奪命, 中了這兩個魔頭的暗器,我亦自知兀藥可醫。老先生不必寬慰我了。只是我保護鄭大人入蜀,未能盡職,死難瞑目。尚望老先生為鄭大人了來了之 事。」

約在十多年前,江湖上出現了男女兩個魔頭,男的是個頭 陀,善使天罡刀法,另有一種極厲害的暗器,叫做碎骨錢鏢,雖然是普普通通的金錢鏢,但被他用毒藥煉過加上內功運用,所中之兒骨碎筋析。而且最奇的是,初時並無痛楚,藥性蔓延,筋骨腐蝕,全 身的骨骼就像給白蟻蛀空一樣,到胸骨碎裂之時,便是神仙也難活命!那女魔頭更利害,她擅用梅花針射人穴道,這梅花針也是 用毒藥煉過的,循著穴道,攻至心頭之時,神仙難救。因為這兩個男女魔頭心狠乎辣,故此被稱為惡行者與毒觀 音。十年前各正派門下,曾聚集了數十高手,田攻他們,將他 們逐到漠北。十年來銷聲匿跡,從未有人在中土見過他們。卻不料而今竟然在此出現。一出手就傷了朝廷的向宮和保護命官的鏢師。

長孫均量也是十年之前,參加過圍攻他們的高手之列,這 時越想越奇,再審視了一下李元的傷勢,說道:「你的傷勢較輕,未必全然絕望。這事情有蹊蹺,你們是怎麼碰到這對魔頭的?」


李元道:「鄭大人奉命到巴州來探望太子……」長孫均量 道:

「什麼,太子竟在巴州?」李元道:「章懷太子已被廢 了,被貶巴州,也將近半年了。」長孫均量恨恨說道:「先太子被毒,今太子被廢。哼哼!虎毒不食兒,看來武則天的心腸,竟比虎狼還 狠!」原來先太子李弘是武則天的大兒子,有一天在合壁宮你,忽然莫然其妙的死掉,死時七竅流血,為狀極慘,宮廷中流言蜚語,都說他是被 武後毒死的,現在的太子名叫李賢,因為反對武則天的施政,遂被潑立,當時曾昭告天下,不過長孫均量因為隱居劍閣,卻還未知道他已被貶巴州。

上官婉兒聽得毛骨聳然,心中想道:「怪不得長孫伯伯常 說武則天是個女魔王,當真是比惡行者和毒觀音這兩大魔頭還更可怕!」

李元續道:「我在洛陽開設鏢局,鄭大人以前做監運,常 常請我保鏢,很有交情。這次他奉命到巴州探望太子,我知道蜀中新近出現了幾處巨盜,自願護送他到巴州,一路上連小賊也沒遇上個,方自慶幸;那 料昨日到了廣元,距離劍門關約莫有三十多里的處所,那裡地形險峻,山道崎嶇,我在前面開路,忽聽得山上一聲怪嘯,回頭一望,只見鄭大人已跌 倒馬下。

我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撥轉馬頭,回身來救,那知就 在這瞬息之間,我的坐騎忽的一聲長嘶,將我拋起,同時從樹林中飛出了幾枚錢鏢,我人在半空,無論如何也躲閃術了,恃著自己有鐵布衫 的功夫,硬衝而過,看鄭大人時,他已是昏迷不醒。

我們那兩匹馬則癱在地上,竟像給人用重手法擊斃一般, 但又看不出是中了什麼暗器。我知道是遇上了絕頂的高手,正準備拼了性命和強人死 戰,可怪的是,強人竟沒現身,但聽得林中怪笑之聲,越離越遠,片刻之間,就好像到了數里之外! 」李元似是餘悸猶存,停了片刻,方始顫聲接下去道: 「我哪裡還敢追趕!我仔細審視,鄭大人身上一無傷痕,但摸他脈息,又分明是重傷之像。荒山野嶺,無處求醫,好在我記得鄭大人說過,說長孫大 人就在劍閣隱居,沒奈何我只好來求你了。呀,想不到竟是毒觀音和惡行者這兩大魔頭!更想不到我中了碎骨錢鏢,自己一點也不知道!」

上官婉兒聽了,但覺這件事情離奇之極,那兩個魔頭既非 劫財,亦無宿怨,怎麼無端端的向一個朝廷命官施展殺手!看長孫均量時,只見他眼珠閃動,似乎也正在琢磨這件離 奇難解的事情。

過了半晌,李元歎口氣道:「我也不指望活了,但鄭大人 來了之事還望老先生幫忙。」長孫均量道:「什麼未了之事?」李元道:「天後托鄭大人送給廢太子的書信還未送到巴州,聽鄭大人說人 後對廢太子思念得很,貶他到巴州乃是不得已之事,讓人子得這一封信,也好讓他安心。」

長孫均量「哼」了一聲道:「貓哭老鼠假慈悲!武則天恨 不得把李向宗室,全部斬盡殺絕,連自己的兒子也不放過,我就不信她對太子還有半點慈母之心!」


李元不敢作聲,長孫均量忽道:「是武則天自己的主意, 剛鄭大人上探望太子的,還是鄭大人自己上疏求去,然後武則天再派遣他的?」李元道:「我不知道!」長孫均量沉吟說道:「我看九成是鄭大人自己上 疏請求許他去探望太子的。」忽地高聲叫道:「定是這樣,那兩個魔頭是武則天派遣來殺鄭大人的!」這推想太過奇怪,連上官婉兒也覺難以置 信,但看長孫均量的神情,卻是說得十分肯定。

李元正自惴惴不安,忽見長孫均量面色大變,顫聲說道:

「泰兒、壁兒、婉兒,你們趕快回家,只怕這兩個大魔頭 就要來了!」

長孫壁道:「爹爹,你怎麼知道?」長孫均量看了李元一 眼,似是有話想說,卻又不忍出口。李元愕笑道:「這時候還有什麼顧忌?我給老伯說了吧。 想那兩個魔頭何等功夫,若然要取我與鄭大人的性命,那真是易如反掌!然而他卻故意讓我們逃生,這,這——長孫壁道:「這什麼?」長孫均量 接口說道:「這是故意要讓李大哥逃到咱們家來。」

李元歎口氣道:「這兩個魔頭用心惡毒,可惜我當時想不 到是他們,要不然我也不會來連累老伯了。如今經老們點醒,我才知道上了他們的圈套,做了他們的引路之人!」長孫均量道:

「李兄不必引咎,我早蓄意要鬥鬥這兩個魔頭了。看這情 形,那兩個魔頭是武則天派來的,更無疑了!」

  上官婉兒道:「為什麼?」

長孫均量道:「武則天篡奪了李唐帝位,自古以來,從沒 有女人做皇帝的,這真是一大妖孽。皇帝子孫,前朝大臣,十之八九都是效忠唐室,不願臣服於她,她當然也知道我們這班人暗中反對她,所以歷年來所 作所為,極盡誅鋤異己的能事。試想連兒了鬱可以毒殺,還有誰不能殺?故此我料想鄭人人必定是自己上疏,求她準許人探望兒子,她知道鄭大人心存李 唐正統,於是就暗害他。」


上官婉兒道:「她若要殺鄭大人,何須這樣費事?而且還 托鄭大人帶信給她的兒子?」長孫均量道:「這正是她手段高明之外,故作偽善,籠絡人心。我是前朝大臣,她一掌權,我便隱居不仕,想 來她早已恨我切骨。哼,那兩個魔頭一定是她差遣的!」

這七年米,長孫均量幾乎每日都向上官婉兒說武則天的壞 話,教兒女仇恨女皇帝。上官婉兒如今聽了他這番推想,雖覺有點牽強,也信了七 八成,只是有一點不大服氣:「男人女人都是一樣的人,為什麼男人做皇帝則滅公地道,女人做了皇帝就要被罵為妖孽?」當然這個想法,上官婉兒只是留 在心裡,斷不敢在長孫伯伯的面前吐露出來。

上官婉兒正在自思自想,只見長孫均量面向著兒女說道:

「泰兒,壁兒,你老父的性命也許過不了明朝,故此我如 今多費唇舌,把話說明,好叫你們知道誰是咱家的大仇人。好,如今話已說明,你們趕快回家去,不論有什麼事情,都不可以出來。

婉兒,你稍懂醫道,將鄭大人搬回家去,用消毒散外敷, 玉露九開水內服。李兄,你——」李元叫道:「我中了碎骨錢鏢,性命過不 了三關,反正是死,就與你一同與那兩個魔頭拼了!」

上官婉兒與長孫兄妹回到家內,剛剛將玉露丸調水灌鄭溫 服下,便聽得長孫壁噓聲說道:「來了,來了,那兩個魔頭真的來了!」

上官婉兒從門縫張望出去,但聽得兩聲怪嘯,一聲量大音 宏,震得耳鼓嗡嗡作響,另一聲卻如黃鶯出谷,清脆非常,刺入耳膜,令人神飄意蕩。看消楚時,山坡上己來了一男一女,男的是個披頭頭陀, 虯髯如戟,相貌猙獰;女的頭纏白巾,打了一雙蝴蝶結了,長眉入鬢,姿容冶艷,蕩意撩人。這一男一女,不問可知,自是惡行者和毒觀音了。

惡行者怒吼如雷,身形一現,就衝著長孫均量喝道:「老 匹夫,原來你還沒死,洒家來索十年前的舊債了!」那毒觀音卻嬌聲嚦嚦的說道:「長孫先生,十年來見,你老人家健爍如前,可喜 可賀。好在你沒有死,若是死了,那才叫我傷心呢!想當年,你率數十高手圍攻我們,可惜人多混戰,我還未得好好領教你的峨嵋劍法,今日幸會故 人,得償宿願,快慰何如!」長孫均量冷冷說道:「要上便上,何必多言,老夫等候你門尋死,也等了十年了!」

毒觀音微笑說道:「是麼?既然如此,我可有一事要提醒 你老先生,十年前你們人多勢眾,要把我置於死地,該想不到我還活到今天吧?今天你孤身一人,要想像我當年一樣的脫身而走,恐怕萬萬不能了!你對 家人子女交代了後事沒有?有什麼未了結的事要小妹效勞麼?」殷殷垂問,竟似對老朋友一般,十分關懷。


長孫均量給她氣得七竅生煙,嗖的一聲,拔出了青鋒寶 劍,只見那毒觀音斜眼一瞥,又是「格格」一笑,說道:「原來你不是孤身一人,還有個朋友在這兒。哎喲,我道是誰,原來足李大鏢師。你中了我師兄的碎 骨錢鏢,你知道麼?你不動怒,不勞神,還可以活到後天,聽我的話,好好的躺在床上等死吧,這樣死也死得舒服一些。若然你還要打架,一動 真力,全身骨碎,呀,那才是痛苦非常哩!我一片好心,指點於你,不聽良言,後悔莫及!」

李元大怒喝道:「好狠毒的女魔頭,鄭大人與你何冤何 仇,施此辣手!我今日拚了粉骨碎身,也要鬥你一鬥!」毒觀音縱聲長笑,說道:「好漢了!我平日殺人,從來不講道理,今日看 在你這點硬份,破例和你說說。你問我為什麼要殺鄧大人嗎?那是天後和我的一片好心,天後說鄭大人白髮蒼蒼,萬裡迢迢,西行入蜀,僕僕風 塵,太辛苦!所以我才奉送他兩枚透穴神針,省得他要多走一段棧道的奔波之苦!」

長官婉兒聽得分明,心頭一震,想道:「長孫伯伯果然沒 有料錯,這兩個魔頭,當真是武則天派來的!」但隨即心上又起了淡淡的疑雲。看這毒觀音裝模作樣,說東話西,這一番話,竟似是有意 說給長孫均量聽的!想武則天要她暗殺大臣,這事何等秘密?怎的她卻好似怕人不知,先行吐露?

長孫均量早已認定是武則大的主使,聽了此話,暴怒喝 道:

「武則天是人魔頭,你們兩個是小魔頭,大魔頭我難奈她 何,今日先和你們這兩個小魔頭拼拼!惡行者,毒觀音!你們是一齊上還是半輪戰?」毒觀吝格格笑道:「十年前你們恃多為勝,何曾講 什麼江湖硯矩了?不過看在你年老份上,讓你和師兄先鬥,省力一點,到你將近筋疲力竭之時,我再想一個好法兒,給你送終,計你少受痛苦!」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0:41:53     標題: 第一回:量才玉女驚身世(2)

惡行者亮出戒刀,叫道:「對這老賊,何必慈悲?師妹, 你給我掠陣,讓我一刀將他斫掉便是!」一聲大喝,戒刀疾起,摟頭便斫,長孫均量一個「盤龍繞步」,長劍抖處,劍光閃爍,刷 的便是反手一劍,這一劍連閃帶攻,步法和方位都恰到好處,正是長孫均量的乎生絕學,按說惡行者戒刀定然斫空,而他那一劍惡行者 非中不可,哪料惡行者手臂一伸,骨骼格格作響,驀然問他的手臂好像突然長了幾寸,刀鋒一轉,竟然劈到長孫均量的胸前。高手比鬥,只爭毫黍,惡行者這一絕招,大出長孫均量意 外。幸而他的劍學精湛,長劍一披,但聽得「噹」的一聲,火 星飛濺。長孫均量虎口疼痛,那惡行者也踉踉蹌蹌的倒退幾步。

毒觀音嬌笑道:「師兄個可輕敵!長孫先生是太宗皇帝賞 識的人,昔非武功超絕,怎做得到殿前檢點?」惡行者一聲怒吼,又再撲上,刀光閃閃,刀風呼呼,他那路天罡刀法乃是汲剛猛的刀法,片刻之 間,就把長孫均量籠罩在刀光之下!上官婉兒在門縫裡偷瞧,直嚇得手心淌汗,看長孫兄蛛 時,雖然也在緊張的偷看,們卻不怎樣驚惴。長孫壁低聲說道:「這惡行者還未知道我爹爹的厲害,我 爹爹的劍法專能以靜制動,以逸待勞。」

再過片刻,但見惡行者連聲怒叫,一刀緊過一刀,有如巨 浪狂飆,連番捲到。但看長孫均量,卻是氣定神閒,在刀光籠罩之下,兀立如 山,任他浪驟風狂,絲毫不為所動,一柄青鋼劍,夭矯如龍,在如山的刀影之中,直透出來,不疾不徐,有如流水行雲,極得軒靈翔動 之妙,鬥了約半個時辰,兀自不分勝負。陡然間,忽聽得長孫均量一聲長笑,一道劍光,衝破千層 刀影,反罩下來,頓時間,劍花朵朵,又如黑夜繁星,千點萬點,飛灑下來。惡行者一聲厲叫,但聽得一片錚錚聲響,原米他已發出了 碎骨錢鏢!


但見長孫均量身回勢轉,兩枚碎骨錢鏢貼著肋旁,倏然穿 過;接著一樣利劍,將奔向太陽穴的一枚錢鏢磕開,立即腳尖一點,施展輕功提縱術「一鶴沖天」的絕技,將品字形飛來、奔向下盤的三 枚碎骨錢鏢也一併讓過了!

屋內的長孫兄妹看得驚心動魄,只聽得毒觀音高盧喝采, 讚道:「長孫先生,閃避暗器的功夫,要推你獨步武林了!」長孫均量「哼」了一聲,目光注定惡行者的手臂,說時遲,那時快。

只見他微一抖手,怪聲搖曳,又是三枚錢鏢,聯翩打至。毒觀音的說話,是故意想引長孫均量分心,長孫均量可不 上當,凝神應敵,闢清錢鏢米勢,一個「鐙裡藏身」閃過第一錢鏢,反劍一蕩,迎向第二枚錢鏢,霎然間,「錚」一聲,第三枚錢鏢竟是後 發先至,與第二枚一擦,立即改了方向,閃電般的斜飛勁射,襲向長孫均量頸後的「中註穴!」長孫均量霍地一個「鳳點 頭」,但覺涼風掠頂而過,無暇審視,劍把倒翻,將第二枚錢鏢打落。

只聽得毒觀音哈哈大笑,這時長孫均量才發覺自己的頭 髮。

已被鋒利的餞鏢削去一縷,長孫均量勃然大怒,喝一聲: 「來而不往非禮也!」往暗器囊中一探,一揚手也飛出了三柄匕首,同時身形疾起,一招「天河倒掛」,長劍凌空擊下,幾乎與那幾 柄匕首,同時到達!

惡行者料不到長孫均量米得如此之快,他一招「八方風 雨」,剛剛將那三柄匕首擊落,長孫均量的長劍已刺到胸前。但聽得又是「噹」的一聲,火花四濺,長孫均量趁著他那 招「八方風雨」招數己老,如同強弩之未之際,猛的凌空下擊,一劍震開他的戒刀,抖手之間,劍尖疾點他身上的三處大穴!

惡行者連連吼叫,有如狼曝,伏在地卜滾翻,翻出三丈多 遠,一個「鯉魚打挺」躍了起米,居然又是一把錢鏢打出。原來惡行者和毒觀音部有「移宮換穴」的功大,大穴雖被 刺中,卻只不過受了外傷,並未能製他死命!

但見錢鏢疾至,有如冰雹亂落,長孫均量料不到惡行者竟 有這樣的功夫,被他打得手忙腳亂。幸而長孫均量的內功、輕功和償還法都已到了爐火純青之 境,或用袖拂,或用劍劈,或以俊巧的身形避開,惡行者那一把錢鏢,竟然無奈他何。可是長孫均量也已累得喘氣了。

就在此時,毒觀音忽地格格一笑,移步向前,說道:「長 孫先生好本事,讓我也來領教。我的透穴神針和他的碎骨錢鏢大不相同,透穴神針細如牛毛,射出之時無聲無息,甚不好擋。長孫先生, 你可要多些小心才好!」說的話毒辣無比,但卻語意殷殷,關懷備予。上官婉兒聽得毛骨聳然,心道:「這女魔頭貌美心狠,果 然不愧毒觀音的稱號!」


毒觀音那「小心」兩宇剛剛出口,手腕倏翻,把劍一揮, 其疾如電,刷的一招「龍女穿針」便奔長孫均量的「肩井穴」疾刺。這一招驟然發難的凌厲劍招,換是他人,非立即斃於劍下 不可,幸而長孫均量早知道毒觀音的鬼魅伎倆,見劍光一閃,立即肩頭一聳,毒觀音的長劍刺了個空,劍尖恰恰從離肩三寸之處守過。長孫均量刷地一劍戳下,這一劍老辣非常,拿捏時候。恰到好處,長孫壁在門內瞧得喜形於色,心中暗道:「這 一劍準能把這女魔頭的手臂切下!」

已知這兩人的劍法都是神奇莫測,長孫壁心念方動,但見 劍光連閃,毒觀青一聲嬌笑:「好俊的身手,好俊的劍法!」劍光人影之中,長孫壁看也看不清楚,他們兩人己交換了四 五辣招,倏然間又由合而分,抱劍對立。

但聽得毒觀青縱聲長笑:「長孫先生、這回你可當真要小 心了!」長孫均量虎目圓睜,驀地一聲大喝,光發制人,長劍如風。

欺身疾進,「金雞奪粟」「哪吒鬧海」,一連兩記殺手神 招,上刺雙目,下刺胸膛。毒觀音一聲嬌笑,略一晃肩,輕飄飄的隨著劍風直晃下 去,倏地反手一劍,喝一聲:「著!」劍光中雜了幾枚透穴神針,同時射出!

長孫均量早料她有此一著,他那兩招殺法雖然凌厲,實是 攻中帶守,嚴密非常,一見勢頭不對,三尺青鋒,早就圈了回來,儼如湧起了一國護身的銀虹,但聽得嗤嗤聲響,毒觀音那幾枚透穴神 針,一人劍光圈裡,已被絞成粉屑。長孫均量冷冷笑道:「透穴伸什,不過如斯!黔驢技盡, 何余老夫!」

毒觀音面色一沉,隨即又嬌笑道:「我不笑你井底之蛙, 你反笑我黔驢技盡,我縱是一片慈悲,也不能不施展殺手了!」長劍縱橫揮霍,疾如風雨,透穴禪針,也不斷的雜在劍光之中發出。但見她手指連彈,有時聲東打西,有時指南打北,嗤嗤之 聲,不絕於耳。長孫均量凝禪對付,仗著極精純的聽風辨器之術,聽那極 微細而又極混雜的嗤嗤聲響,有時也弄不清她的方向,不禁心神漸亂。

長孫均量與惡行者惡鬥之時,已耗了不少真力,這時為廠 抵禦那透穴神針,只有施展內家真力,將劍光盡量展佈,變成護身的光綱,更是耗費精力。毒觀音不但暗器厲害,劍法亦極凌厲。只攻不守,威力更強。鬥了五十米招,已是搶了上風,迫得長孫均量連連後退。毒觀音如影隨形,步步緊迫,劍劍不離長孫均量要害,驀 然間一聲笑道:「老頭兒,今日你的死期到了!」

長孫均量與毒觀音激戰之時,惡行者已調勻呼吸,理好創 傷,這時正攔著長孫均量的退路。毒觀音那一盧長笑,正是給他的暗號,笑聲一發,惡行者 立即騰身飛起,錚錚錚,三枚碎骨錢鏢先發,隨即戒刀劈下;而與此同時,毒觀音手掌一揚,把掌中的數十枚透穴神針,一齊射出, 儼如一蓬銀雨,當頭罩下!這一來,長孫均量被兩大魔頭前後夾攻,縱有天大神通, 也難活命!


就在這瞬息之間,忽聽得一聲狂笑,接著一聲慘呼,一條 黑影,疾如奔馬,忽地撲在長孫均巨身上,替他擋了那一蓬透穴神針,反腳一勾,又把惡行者勾跌,這人正是鏢師李元,他拼了性 命,護友傷敵,兩大魔頭,也不禁大驚失色!

門內的長孫兄妹與上官婉兒亦是大驚失色,長孫泰「砰」 的一拳,打開大門,再也顧不得老父的吩咐,衝了出來,但聽得毒觀音一聲厲笑,拖了惡行有跳撒那橫過山谷的架空棧道,疾奔而下,轉瞬之 間,不見蹤影。李元躺在地上,身體插滿銀針,死狀極慘!父親面色慘白,不知有否受傷?

長孫均量招了招丁,把一雙兒女喚到跟前,說道:「你們 把這位義士埋了,記著以後年年今日,給他上墳」」回過頭來,對上官婉兒說道: 「婉兒,你和我到屋子裡麼說話。」神情沉重之極,看來 是有極重大的事情吩咐。

上官婉兒心中六上八落,和長孫均量回到家中,長孫均量 先看那躺在床上的鄭溫,鄭溫微竹喘息,仍然未醒。長孫均量淒愴說道:「老朋友,我顧不得你了!」隨即把 大門緊閉,緩緩說道:「婉兒,這事情我本想再過兩年,待你成年,再告訴你,現在是等不及了。」上官婉兒驚道:「怎麼?」長孫均量道: 「我已中了兩枚透穴神計,縱是不死,亦成殘廢,而且非有十年之力,不能恢復武功。這還是義士李元,替我擋了一擋,才能僥倖逃 生。」上官婉幾「啊」了一聲,驚得呆了。長孫均量續道:「為了防備那女魔頭冉來,明日我便搬 家,我與你只有今日相聚了。」上官婉兒道:」伯伯搬到哪裡,侄女自當隨去侍奉。 」長孫均量道:「不,不是我不要你,你有更緊要的事情 麼辦。」

上官婉兒心頭狂跳,暗暗猜到這必定和她的身世有關,果 然長孫均量說道:「婉兒,你知道你祖父和父親是怎樣死的?」上官婉兒道:「聽王安說,是厲疫死的,」長孫均量歎口氣道,「不錯,那是一場 厲疫,武則天便是播疫的女魔。這一場所疫害死唐室無數王孫貴族,義士忠臣,也害死了你的祖父、父親!他們都是武則天殺掉的!」

七年來的疑團倏然挑破,端的有如晴天霹靂,震得上官婉 兒幾乎失了知覺,呆呆的望著長孫均量,竟自哭不出來。

七年來長孫均量在上官婉兒面前,反覆的數說武則天的罪 惡,已不知說了幾千萬遍,上官婉兒對武則天自無好感,但她自負是超越男兒的女中才子,故此對於一個能壓倒天下男人,做到女皇帝的武則天卻也禁不住在心底 裡暗暗佩服,然而料不到這個既令自己憎恨,義令自己佩服的女皇帝,竟是自己的殺父仇人!

長孫均量撫著上官婉兒的頭髮,緩緩說道:「七年之前, 你的祖父上官儀官拜西台恃郎,父親上官庭芝是太子伴讀,那時先太子李弘還在,看不過武則天欺壓他的父皇,更恐懼母親專權,行將篡奪李 家的大下,因此寧願冒不孝之名,暗中勸父皇廢立母后,並和一班親信的大臣商議,準備一舉盡殲母后的黨羽,高宗皇帝給太子說動,叫你祖父起草廢立的 詔書,那料事機不密,被武則天知道,深夜搜宮,當著高宗皇帝面前,在你祖父身上將詔書搜出,第二日你祖父、父親就並遭誅戮,你母親也被沒入宮 中為奴,你本來也將不免,幸得王安早知消息,才帶你逃出來!」(據唐史所載,上官儀父子被殺後,上官婉兒也被沒入宮中為奴,至 十四歲時,始被武則大發現其才,命為記室,十分重用。但上官婉兒天才橫隘,幼負詩名,武則天何以至她十四歲時始發現?治史者亦有 人懷疑。我寫上官婉兒這七年中避難長孫均量之家,當然是「小說家言」,不能作為信史,但也是根據這個懷疑出發的。)

上官婉兒道:「我的母親……」長孫均量道:「王安說你 母親也在厲疾中死去,那是免你傷心。」上官婉兒想起祖父、父親慘遭殺戮,母親入宮為奴,更是死不如生,心如刀割,拚命咬著嘴唇,不使滴 下淚來,向長孫均量叩了三個響頭,悲聲說道:


「大恩不言報,大痛不徒悲。伯伯的大恩大德,我個生是 無法報答的了,但願能手刃這個禍害天下的女魔王……」長孫均量展眉笑道:「若能如此,我和天下的忠臣義士,都要感謝於你,也不枉 我這幾年來的心血了。」上官婉兒淒然說道:「如今我才知道伯伯的苦心,可惜我一向不聽你的教誨,沒有學到你的武功。」長孫均量道:「幹這等大 事,最要沉著堅毅,也不是徒恃武功的。壁兒、泰兒的劍法比你強,但若說到要刺殺萬乘之君,他們就挑不起這副擔子!好,婉兒,你 今日就走吧,我這柄隨身的寶劍送給你了。」解下寶劍之時,同時掉下了一封信。

那是武則天托鄭溫交給廢太子李賢的書信,李元再轉托長 孫均量轉交的,長孫均量恨恨的將那封信拾了起來,正待把它撕個稀爛,以洩心頭之憤,上官婉兒一時好奇,道:「且瞧瞧她寫些什麼?」長 孫均量道:「也好,就讓你認得這女魔王的字跡,將來或許有用。」

上官婉兒將信拆開,只見上面寫道:「字付賢兒如晤:你 幼好讀書,本當嘉許。所惜者你不知活讀古佔書,而反為古書所同,你應知先皇之道,未必能行於今世,若使你為帝,泥古不化, 禍害天下,比從不讀書者之憫更烈,可不慎哉!」

上官婉兒第一個念頭是:「她自己禍害天下,反而拿來教 誡兒子!」再而一想,這些話竟是大有見識,不能因人廢言。再看下去道:「你幼長宮中,不知稼檣艱難,不知民間疾 苦,受群小之包圍,所思者唯欲掌天下之權,享天下之福,吾又忙於國事,無暇管教,令你如此,既愧且優。巴蜀人情風俗,勤勞樸素,奇山異 水,天下獨絕,我令你遠適巴蜀,實望你善體吾心。勤僕民情,可洗你紈褲之氣,奇山異水,可開拓你狹窄之心胸,父母愛了,愛以義 方,你當深夜自思,自勉自勵!」

上官婉兒讀到此段,呆呆發愕,心道:「武則天若真如 此,豈非是聖帝明君?不,不,天下的大奸大惡,都是言偽而辯的。

我怎能憑她一封書信,就忘了父母之仇? 」但再一想,武則天寫這信時,絕料不到會給她上官婉兒 看到,她何必故作怖辭?而且武則天的文筆雖是樸實無華,卻似字字出於肺腑,上 官婉兒不覺一片茫然,再讀下去道:「我年漸老邁,愛子遠離,豈能無傷?唯望你成材,不得不爾,所願者你善體吾意,早日成村,則我付託有人,再 亨天倫之樂,斯為真樂。賢兒,勉乎哉!又,你眼疾如何?每日洗眼,不可稍輟,蠅頭小字,更不宜多讀。母囑。」愛子之情,洋溢 紙上。若非上官婉兒聽過武則天曾毒害親兒之事,讀了這一封 信,真要當她是難得的慈母!如今,雖有先人之佔,她還是捧首這封信怔著了。

忍見鄭溫在床上一個翻身,喉頭咕咕作響,長孫均量神色 慘然,知道這是迴光反照之象,忙叫婉兒上前,將他扶起,上官婉兒隨手將信塞入衣內,把鄭溫扶起,只見他雙眼微啟,低聲歎道,「天後 陛下,我負了你的囑託了。嗯,這是什麼地方?」長孫均量叫道:「鄭兄,我在這兒!」鄭溫慢慢張開眼睛,瞧消楚了長孫均 量,也不知是哪裡來的氣力,急地抓實了長孫均量雙手,用力說道:「長孫兄,我們都錯了!」

想不到鄭溫一醒,就說了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活,長孫均 量怔了一怔,道:「什麼錯了?」鄭溫雙了攀著床沿,好像竭力支撐自己,緩緩說道:「咱們不該反對天後,我如今方才明白,治理天下這付 重擔子,只有大後才能挑得起來!」長孫均量睜大了眼睛,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聽得鄭溫又斷斷續續的說道,「長孫兄,我自知死期不遠,我只求 你一件事情!」長孫均量道:「鄭兄吩咐,弟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鄭兄,你請放心。」


鄭溫臉上現出笑容,說逍:「那麼,你答應了?我求你出 山輔佐天後陛下,天後陛下沒有忘記你,她說你是一個有本領的人,就可惜眼光大短小了。不過,這也並不要緊,只要你在天後身邊,漸漸你就會 明白過來了。」長孫均量怒氣上衝,若非鄭溫是他的老朋友,而巨又是個垂死的人,他幾乎就要破口大罵,他斜眼一瞥,但見鄭溫臉上露出期待與懇 求的神情,而且「天後」這兩個字在他口中說出,竟是那樣的自然,那樣的虔敬!長孫均量咬緊嘴唇,沉聲說道:「鄭兄,我以為你是求我 替你報仇,冰知不知道是誰暗擊你的,那就是你的天後陛卜」鄭溫嘶聲叫道:「不,不,你殺了我也個信,呀,長孫兄,你到底還 是固執成見,不肯答應我了?我,我,死不瞑目!」力竭聲嘶,說完了這句話,竟爾闔然長逝!

長孫均旦歎了口氣,說道:「鄭兄,你的確是死不瞑目, 連誰是你的仇人,都不知道!你是臨死糊塗,迷失了本性了!」

然而上官婉兒看得清清楚楚,鄭溫臨死之時,一點也不糊 塗,卻反而令得上官婉兒糊塗了!她剛剛解開了七年來橫塞胸臆的疑團,明白了自己的身世 之謎;如今又壓上了更重的疑雲,面對著一個更複雜難解之謎:武則天,她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為什麼鄭溫在臨死之時,不先追查自己的仇人?甚至對著自己的知己,連一點後事也不交待?不掛念自己的家人,卻反而掛念武則天?為什麼武則天能令他這樣心悅誠服?一個人,能令別人死也不能忘記的人,怎麼佯也該有點好 處吧?但是武則天在長孫伯伯的口中,卻是個萬惡不赦的女魔 王?

而且,最重要的,她還是殺了自己祖父和父親的仇人,若 說武則天是個好人,那麼,難道自己的祖父和父親反而是壞人了? 「不,不!爺爺和爹爹無論如何個是壞人!」她憶起了祖 父慈祥的面貌,父親幼時候對她的教誨。她所接觸過的,誰都稱讚他的祖父和父親是既博學而又正 直的大臣,至於長孫伯伯,她七年來和他栩處,衷心佩服,若說長孫怕怕是個壞人,她死也不能相信!

長孫均量歎口氣道:「國家將亡,必有妖孽。太宗皇帝東 征西討,南征北伐,掃平十八路反土,費盡無窮心力,掙來的大唐天下,鐵桶江山,想不到竟是這樣輕輕易易的喪送在武則天幹上。我忝為先帝大 臣,豈肯向這妖孽低頭?我也真為太宗皇帝不值,他這樣英明,在晚年的時候,竟會被武則天迷惑!」

上官婉兒道:「聽說武則天曾做過太宗皇帝的妃嬪,那是 真的嗎?」長孫均量道:「怎麼不真?她最初入宮的時候,被封為『才人』,沒多久,太宗皇帝死了,她和一些妃嬪被攆出宮廷,在感 業寺做尼姑,不知怎的,高宗皇帝會看上她,將她從感業寺接回來,又封為『昭儀』,高宗皇帝是太宗皇帝的親生兒子,兒子要父親的 姬妾做妻,這乃是本朝的一大醜事,我當時還在朝為官,就因為氣她不過,才告老回家。」

長孫均量歇了一歇,又道:「若然高宗皇帝只把她當作寵 妃看待,也還罷了,他卻把國家的大權都交付給她,將正宮娘娘廢了,立她為後,如今連江山也改了姓武的了。」上官婉兒道:「我小 時候也所爹爹說過,聽說是王皇后先陷害她。」

長孫均量道:「不錯,那是因為王皇后己看出她的野心, 想把她除掉。可惜王皇后所用的方法太笨了,她聽信術士之言,雕了一個木偶,當作武則天的替身,以為用符咒可以將她咒死,那知反而給武則天拿 住了把柄,迫高宗皇帝將她廢了。」歇了一歇,又道:「武則大的心狠手辣,真是出於常人想像之外,她的姐姐韓國夫人私通皇帝,被她知道,立刻把她 的姐姐毒死了。兒子反對她,連兒子也毒死了。這位被毒死的太了是她的大兒子李弘,現在被眨到巴州的廢太子是她的次於李賢。第二子李 哲做了幾天皇帝,又被她貶為盧陵王遠滴潞州。現在在她身邊的是第四個兒了,名叫李旦。聽說也已被貶為預上,並且要他改姓武, 方許他做「皇嗣」,真真是荒謬之極!她掌權以來,殺了三十人家貴族大臣,我的堂兄長孫無忌 和你的祖父、父親就是她殺的! 」


這些事情,本來有大半是上官婉兒早已知道的,現在再聽 一通,更覺入耳驚心,心中想道:「武則大的所作所為,當真是罄南山之竹,書罪無窮!揚東海之波,滌惡不盡!怎樣也辨解不了水。我豈能囚一封書信和 鄭溫臨死之言,就將她饒恕?」心志一決,昂頭說道:「我聽伯伯的話,一定要將她手刃,為父母報仇!」

長孫均量微笑道:「好孩子,你去吧!」上官婉兒拜了四 拜。

從後門出去,正下山的路上,回頭遙望,心中萬感交集, 不勝辛酸。這時長孫兄妹正在山上給李元倔土。

上宮婉兒想起長孫兄妹對她的好處,想回去與他們道別, 又恐慌更惹傷心,想了一想,還是走了。背後隱隱傳來長孫泰的長吟:「葉下洞庭初,思君萬里 餘,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吟誦的竟然就是她早上所做的詩句,上官婉兒心頭一片悵憫,急急下山。

時序正是暮春三月,鶯飛草長,出畝間禾前茁密,一片青 碧,上官婉兒這七年來幽居山上,幾曾見過這等美妙自然的鄉村景色,心情稍稍寬舒,放目瀏覽,山清水秀,田畝縱橫,山間有採茶姑娘的歌聲, 田頭上有兒童嬉戲,樵於荷鋤,農夫把犁,沿途所見,竟是一片太平的景象。

走了一程,路旁有一座茶亭,上官婉兒微感疲渴,便進茉 亭歇腳,賣茶的是個白髮蕭蕭的老人,精神卻很健爍,招呼上官婉兒道:「姑娘是哪個村子的?」上官婉兒胡謅道:「我是從廣元來,到巴 州人投親的。」那老人笑道,「怪不得面生,原來是外縣來的。這兩年比較太平,若在以前,單身的姑娘,不敢出遠門呢。」

上官婉兒心中一動,和他閒聊,笑而問道:「聽老丈所 說,光景過得還不錯吧?」那老人點點頭道,「說怎樣好也不見得,不過兩餐粗茶淡飯,倒是不用愁了。嗯,我年紀已老,有兩頓飯吃,也很滿意啦, 說老實話,比起以前,那是好得多了。」上官婉兒笑道:「聽你所說,當今的女皇帝反而比以前的男皇帝好了。」

那老人也笑道:「可個是嗎?我們村子裡有好些讀書的先 生都在咒罵當今的女皇帝,我們莊稼漢卻但願老天保佑她多活幾年。」上官婉兒道:「為什麼?」那名人道:「我們老百姓不管誰做皇帝,男的 也好,女的也好,但求日子過得稍為好些,就心滿意足。以前收割一石穀子要納三鬥租悅,現在只要一鬥半,比以前少了一半哩。最好的是,現在不准富豪之家 強賣強買,不論你怎樣窮,一份口分田總是有的,只要勤耕善織,日子也就可以對付過了。」原來唐太宗開國初年,因為地廣人稀,施行的是 「均田制度」,男子十八歲以上給田一百前,八十苗是「口分田」,二十畝是「永收田」,永業田在身死之後可以由子孫繼承,口分田則由官 家收回轉給別人,後來豪強兼併,均田制施行沒有多久便名存實亡,所有田地準許自由買賣,許多窮人連「口分田」也彼富豪之家恃勢強買去了。到了武則天掌權,嚴禁買賣田地,另外寡婦無依的也有三 十畝「口分田」分,因此在有唐一代,以武則天的時期,農村最為興旺。


上官婉兒聽了這一番話,不覺呆呆發愕。

那茶亭主人又笑道:「當今女皇帝在位,你們姑娘們可得 意啦,」上官婉兒道:「她做了女皇帝,難道天下的女人都沾了她的光不成,為什麼得意?」那老人笑道:「哈,就是沾了她的光。姑娘,你還不知道 嗎?我聽咱村子裡的教書先生說,天後已下了命令,女人有本領的,也一樣可以做官,聽說將來還要開女科呢。咱村子裡有些姑娘,已吵著要 唸書了,將來好去應考,讀書的先生們大搖其頭,說什麼以前的聖賢有話,女子無才便是德,武則大做了皇帝,天翻地覆,連聖賢的話也反過來 了。還有哩,以前在咱們村子裡,做丈夫的打老婆,那是稀鬆尋常的事情,現在嘛,婆娘們叮神氣起來了,說女人連皇帝都可以做得,為什麼要受男人的欺負, 這兩年來,村子裡打老婆的事情也少了。」上官婉兒不禁笑道:「你們村了裡的讀書光生大約又要不眼氣了?」那老人道:「可不是嗎?他們說什麼三綱 五常之中,便有一條是『夫為妻綱』,現在也反過來啦。不止讀書先生,有好些男子漢也不服氣。」上官婉兒笑道:「你呢?」那老人哈咕笑道:「我的 老伴兒早死掉了,再說,她生前的時候,我也沒有和她打過架。」

上官婉兒呷了口茶,問道:「你們村子裡的讀書先生,還 有什麼罵武則天的?」那老人道:「這可多了。不過罵得最兇的有兩件事情,第一是罵她荒淫無道,用他們的話說,就是『穢亂宮廷』,用 我們的話說,就是公開養漢。第二件呢是說她殘暴,亂殺人!」

上官婉兒杏臉飛紅,道:「是呀,這兩件事情,總不能說 她好了?」那老人道:「女皇帝養不養漢子我們下知道。不過我們莊稼漢倒是另有議論。 」上官婉兒道,「怎麼?」那老人道:「以前的男皇帝除 了三官六院,還有無數宮娥,每三年還要挑選秀女,哈,那時候每逢挑選秀女之期,可把我們害慘啦,做父母的忙著嫁女兒,還得應付官府 的勒索。現在女皇帝,縱算她養了幾個漢子,總沒有挑選秀男呀!」

上官婉兒心中一萬個不以為然,但卻也不禁翟然而驚;原 來老百姓的看法與讀書人的看法,包括長孫伯伯與她自己在內,有這樣大的差別!

那老人又道:「說到亂殺人嘛,聽說她殺的都是王孫貴 族,或者做大官的人。別處地方我不知道,在咱們這個縣子裡,幾年來倒沒有聽說殺冤枉過一個老百姓。倒是三年前有一個貪官叫做曾剝皮的被她 殺了。」

上官婉兒談了半天,心中越來越亂,走出茶亭,一片惘 然。

武則天,她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這問題始終想不清楚。但她想起了父母的深仇,咬了咬牙,還是昂起頭向前走 了。田野裡一片陽光,她心中卻是陰霾密佈。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0:43:49     標題: 第二回:落拓王孫戲麗妹(1)

暮春三月,綠遍田野,雜花生樹,群鸞亂飛,大地上一片 陽和景象,從劍閣到巴州去的路上,卻有一個少女,在青驢背上,仰天長嘯,好似滿懷心事,鬱鬱不歡。這個少女正是上官婉兒。她離開了那個茶亭後,就在小鎮上買了一匹青驢代步,已 經趕了三天路程了。這三天來,那茶亭主人的話老是在煩擾著她,她想不到長 孫伯伯眼中的女魔王,竟是老百姓眼中的好皇帝,而她,負著父母的深仇,卻正要去刺殺她。

這日她已過了閭中,傍著嘉陵江走,路旁是一帶長林,風 景甚美,地形卻也甚為險峻。忽聽得背後蹄聲得得.有兩騎快馬趕了上來,馬上的騎客乃是兩個虯髯漢子,相 貌頗為粗豪。上官婉兒也不放在心上。

走了一程,那兩騎馬忽然從前面折回,上官婉兒心一動, 想起長孫伯伯和她說過的江湖勾當,暗道:「這莫非是綠林道上的踩盤了麼?」綠林好漢在進行一件大劫案之前,必先派人偵察虛實,江湖上的黑語就叫 做「踩盤子」。上官婉兒不由得多看了他們兩眼,那兩騎快馬從她身邊擦 過,突然爆出一陣哈哈的笑聲,上官婉兒心中有氣,想要斥責他們無禮,轉念一想。何苦多惹閒事,姑且忍住,那兩騎快馬也去得遠了。

再走一會,前面又是兩騎快馬出米,上官婉兒想道:「若 然真是踩盤子的話,那就是有兩撥強人打同一的主意了。」看這兩乘騎客,都懸有腰刀,掛有弓箭,上官婉兒越想越覺得自己猜得不 錯。

再往前走,進入了一條曲曲折折的山路,走了大半個時 辰,碰不見人,上官婉兒正在詫異,心道:「第一撥的兩騎快馬,去了不久便就折回,若是踩盒子的話,前面該有豪富客商,如何至今未見?」 忽聽得側面林中,有錚錚蹤蹤的古琴之聲傳出,甚是蒼涼,上官婉兒心情本來抑鬱,被這琴聲一挑,更覺悲從中米,不可斷絕。但聽得林中有人歌道:「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 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上官婉兒想道:「原來天地之間,除我之外,也還有傷心之人。」觸起同感,便下了青驢,緩緩走入林中。

但見林中一個年少書生,儒冠素服,正在撫琴長歎,看來 似是一個落拓不羈的士子,林中係有一匹瘦馬,馬背上只有個破舊的書籃,幾卷舊書,一目瞭然,此外別無他物。上官婉兒心道:「強人想劫的絕不會是這個窮酸。」

那少年書生明明看見上官婉兒向他走來,卻似視而不見, 聽而不聞。仍然專心一意的在彈奏古琴,調子越來越淒愴了。

林中鳥語花香,春光明媚,與書生彈奏的淒他的琴韻,絕 不諧和。上官婉兒曼聲吟道:「大地春回花似錦,問君何事獨傷 心?」其實她自己何嘗也不傷心,不過是想故意挑那書生說話罷了。


那書生卻並不答她的話,信手一彈,也曼聲吟道:「花自 飄零水自流,豈緣無賴強佔愁?」琴音一變,忽如春郊放馬,珠落玉盤、鸞語問關、流泉下灘,變盡悲苦之音,易為歡暢之韻。上官婉兒怔了一怔,只聽得他隨著琴旨歌道:「步輦出披 香,清歌臨太液。曉樹流鸞滿,春堤芳草積。風光翻露文,雪華上空碧。

  花蝶未來已,山光暖將夕。 」

上宮婉兒呆呆發楞,原來這一首詩乃是她祖父上官儀所做 的,她的祖父以善寫「宮詞」著名,這首詩有一段故事,那還是唐太宗在世的時候,有一次春日招宴各大臣,上官儀奉命做的,所以這首詩的題同就叫做 「早春桂林殿應詔」。這首詩寫御苑青光,綺麗高華,甚得太宗皇帝的歡心,當 時賞賜了上官儀一斛珍珠。上官婉兒心中疑雲頓起:「我讚賞山林的春光,他立即譜 奏御苑的春光,而且恰是我祖父寫的宮詞,莫非他已知道我的來歷了麼?」繼而一想,她祖父的詩傳誦一時,唐初「宮體詩」盛行,甚至還有許多人竟 相模擬,被時人稱為「上官體」,那麼這書生信手彈出她祖父顯著名的一首宮詞,也不足為怪。只不知他是無意還是有心?

曲既終,鄧書生推琴而起,仰天狂笑,笑聲中卻又有淒涼 的況味,上官婉兒道:「哀樂無端,卻為何來?」那書生道:

「姑娘既然歡喜聽歡樂的調子,我敢不從命。」上官婉兒 笑道:

「原來你這一首宮體詩是專為彈奏給我聽的,我卻要怪你 呢!」鄧書生道:「怎麼?」上官婉兒道:「你剛才彈給自己聽的那首曲子,彈的是陳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吧?琴奏淒絕,感人極深,顯然是人琴合一,精神貫注才能彈 奏出米;這一首詩,彈得雖然美妙,終是不大自然。 」

那書生抬起頭來,怔怔的望著上官婉兒,半晌說道:「原 來姑娘竟是妙解音律的方家,失敬失敬!只是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本來不是歡樂中人,怎彈得出歡愉曲詞?」

兩人目光相接,上官婉兒心頭一凜!這書生的相貌好熟,竟然像是那兒見過似的。回想兒時相識,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那書生舉起古琴,輕聲說道:「拋磚引玉,願聆姑娘雅 奏。」看他臉上的神情,也似乎有幾分詫異。


上官婉兒接過古琴,她心中充滿復仇之念,纖指一撥,不 自覺的彈出高亢激昂之調,那少年書生劍眉一揚,聳然動容,聽出她彈的乃是當代詩人楊炯所作的一道「從軍行」。琴音如鐵騎突出,刀槍鏗鳴,上官婉兒隨著琴音歌道: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辭風闕,鐵騎繞龍城。

  雪暗凋旗畫,風多雜鼓聲。

  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

那書生面色倏變,忽地仰滅狂笑,朗聲說道:「不錯,不 錯,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當今之世,大丈夫自當鐵馬金戈,縱橫天下!豈可只尋章覓句,作個百無一用的書生!」上官婉兒歉然說道:「我不是 有心說你的。」那少年書生睨了她一眼,眼光中竟似頗有猜疑之意,接回古琴,淡淡說道:「說者無心。聽者竹意。我有我的感觸,你不必介 懷。」騎士瘦馬,也不和上官婉兒道別,逕自走了。

上官婉兒心道:「這書生貌似佯狂,怪裡怪氣,莫非是傷 心人別有懷抱麼?」急忙跨上青驢,追上去道:「相公,你往那兒?」那書生道:「我往巴州。」上官婉兒喜道:「巧極了,我也是前往巴州。」滿 擬那書生會邀她同行,豈料那書生又只是淡淡的說道:

「是麼?」在馬背上頭也不回,逕自揚鞭趕路。

上官婉兒好生有氣,心中想道:「你不理我,我偏要理 你。」催動青驢,緊緊跟在馬後,那少年書生只當不知,走了半天,竟不和上官婉兒說一句話。上官婉兒自思自想:「為什麼他聽我彈了這曲從中行,態 度便突變如斯?聽那茶亭的主人說,武則天倒是頗能用人,天下也太平無事,連他村幹裡的姑娘們都吵著要讀書。為什麼這書生卻自歎書生無用?我 是因為心切復仇,才彈出金戈鐵馬的殺伐之聲,難道他也有同感?」心中疑團莫釋,越想越覺得那書生不是常人。


走了一程,前面又有兩騎快馬奔來,馬上也是兩個相貌粗 豪的騎客,上官婉兒心中一動:「莫非又是踩盤子的?那麼先後就是三撥人了。」這時他們正走入兩山夾峙之中的一條羊腸小道,小道上最多可容兩 騎馬並轡而行,那兩騎快馬旋風般的衝過來,其中一騎忽地一聲長嘶,前蹄人立,似乎是偶然失足,踢著了石頭,馬上的騎客喝道:「畜生想作 死麼?」刷的一鞭掃下,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那匹馬斜裡一衝,這一鞭竟刷到了書生的身上!在這間不容髮之際,上官婉兒閃電般的也是一鞭掃出,恰 恰將那條長鞭捲著,但覺來人腕力沉雄,自己這條馬鞭險給他奪出手去!

幸而上官婉兒手法靈巧,一見不妙,立即施展借力打力的 武功訣竅,馬鞭一拖,往外一帶,正要乘勢反抽,那人突然收鞭賠罪,滿面惶恐的神情,抱拳說道:「幾乎失手打著姑娘,恕罪恕罪。」一提馬韁,疾馳而過。看那書生時,只見他嚇得面無人色,盜騎已過,他才 「呀」的一聲叫了起來:「好險,好險!」

上官婉兒笑道:「沒事了,可以走啦!」滿以為這一回他 定然道謝,那知這書生好像驚魂切定的樣子,雙目無神,霍地坐穩身子,結結巴巴的說道: 「天,天公保佑,僥倖沒事,是,是可以走啦!」刷的一 鞭,催鄧瘦馬揚蹄疾走。

上官婉兒又好氣又好笑,心道:「真是個不堪一嚇的沒用 書生。」隨即又起疑團:「這盜徒明明是想打他,難道他身上有什麼值得一劫之物?」再看一遍,除了幾卷破書,一張古琴,這書生確實可以說 得是身無長物。 「難道強盜也解風雅,想劫他的古琴?這古琴也值不了幾 個錢呀!」想至此處,百思不得其解。

黃昏時分,恰好走到一個市鎮,少年書生到鎮上最大的一 家客店投宿,上官婉兒也跟了進去,店小二問道:「是一起的麼?」上官婉兒臉上一紅,道:「不,你給我另找一間上房,有沒有向南的?」店小 二道:「有,有。」他似乎頗愛說話,答應之後,又道:「幸虧客官們是今天來,要是昨天,那就連馬房也找不到。」上官婉兒道: 「為什麼?」店小二道:「昨天左金吾丘大將軍過境,大將軍和官長們就在小店住宿。你看,馬糞都還沒有掃乾淨呢。」上官婉兒一看,院子裡果 然正在清掃。

那少年書生問道:「那位丘將軍,是丘神勳嗎?」店小二 道:

「不錯,我見他的手下人張貼佈告,我認不得那個『勳』 字,後來問了人才知道,是念作丘神勳。栩公,你認得匠將軍?」少年書生道:「不,我一個窮書聲,怎會跟將軍認識?」上官婉兒笑道:「左 金吾官位不小,天下只有一個。書生不出門,能知天下事。左金吾將軍姓甚名准,他還能不知?」隨即心中義再起疑:「這書生好大的氣派,對左 金吾大將軍也是直呼其名。」

那店小二道:「是,是,到底讀書人比我們懂得多。」但 接著又似炫耀自己所知的實也不少,說道:「聽說這位丘大將軍是奉了天後之命到巴州去探望太子的。」上官婉兒心中一動,武則大剛派了鄭 溫前去,現在又派丘神勳去,看來她對兒子倒是頗為關注呢。那書生卻似不感興趣,淡淡說道:「是麼?」開了房間, 便進去歇息了。


上官婉兒與那書生隔鄰,歇了一會,正待吩咐店小二開 飯,忽聽得門外馬嘶人語,上官婉兒心頭一震:「莫非是強盜上門來了?」

揭簾一看,但見外面來了三騎,後面兩騎是公差,前面一 騎卻是個衣裳襤樓的漢子,看樣了是個樸實的鄉下人,上官婉兒不禁大奇,若說這漢子是公差押解的犯人,卻又不見上綁、而且騎的還是高頭大 馬,比那兩個公差的坐騎神氣得多。但見這兩個公差一到門前,翻身下馬,便向店小二吩咐 道:「給這位張大爹月上房。」店小二道:「是,是,小人理會得。」

上官婉兒待那店小二忙完之後,叫他開飯進來,問道: 「那位張大爹是什麼人物?」店小二哈哈笑道:「他正是和我一個村子的。一向是種田的。不過,這幾天倒可以過過五品官的癮。」上官婉兒奇怪之極,問 道:「怎麼回事?」店小二道:「姑娘不知道麼?天後陛下早有命令,凡是進京告密的,不管是何等樣人,沿途都受五品官的待遇。」上官婉 兒道:「告什麼密?」店小二道:「什麼都可以告,比如官府不法呀,身受冤枉呀,有甚麼人想造反呀等等,老百姓都可以上京告密。這位張老三想告 的密,我略知一二。」上官婉兒打賞了他一兩銀了,店小二眉開眼笑的說道,「姑娘不要說給別人聽,張老三想要告一個惡霸。這惡霸的堂叔是做過 知州的大官,張老二有一個未過門的媳婦被惡霸搶了,惡霸脅迫這女子的父親改了婚書,張老三告到府裡,府裡以婚書為憑,駁回不准,張老三 嚥不下這口氣,是以揚言告密,其實是想進京打官司。」上官婉兒道:「惡霸肯放過他嗎?」店小二道:「惡霸也猜到他是想進京告 狀,可是天後有命,凡進京告密者,都受官府保護,官府怎知他告的是什麼密?也許是軍國人事呢!誰敢阻攔。不過,那惡霸有女子父親簽署 的婚書,張老三這場官司得不得直,可要看天後怎麼判斷了。」

上官婉兒只道是什麼機密之事,卻原來一件普通的案子, 有點失望,不過,也因此引起感慨,心中想道:「若在從前,惡霸強搶民女,那是平常之極,何須費盡心機去弄什麼婚書?武則天準許百姓到京告密, 雖說可能有刁民誣告之弊,到底是利多弊少。」她心情矛盾之極,她但願武則天是個人神共憤的女魔王,卻不料一路所見所聞,竟是好事多於壞事。

心中正自茫然,忽聽得隔鄰那少年書生幽幽歎了口氣,上 官婉兒想道:「敢情他也聽到我這邊的說話了?他為什麼歎氣?」店小二候她吃完晚飯,收拾東西出去,信手關上房門,道:「姑娘早些安歇,有什麼事情 我再告訴你。」

上官婉兒卻哪裡睡得著覺,一直想看那書生的古怪行徑, 耳聽鼓打三更,心中煩躁,披衣而起,到院子裡散步,只見隔鄰燈火未滅,紙糊的窗上,現出少年書生的影子。

上管婉兒湊近窗子去看,只聽得那書生歎了口氣,輕輕念 道:「無計可除愁,思量唯入夢。」一面解長衫的鈕扣,看這情形,似是剛欲寬衣就寢,上官婉兒正想離開,忽然嚇了一跳,但見他將 帽了脫下,隨手放在桌上,帽口朝天,帽子裡竟然綴有十幾粒夜明珠,精光耀眼,桌上的油燈也給它比下去了。

上官婉兒定了定神,心道:「原來那三撥強盜,果然是為 他而來。呀,這書生也太大意了。」心念未已,忽聽得圍牆外有「擦擦」的聲音,聲音其微,要不足上官婉兒心中早就捉防強盜絕對 不會留神。

院子裡有棵梧洞,上官婉兒腳尖一點,飛身上樹。她武功雖不很強,但自小在棧道上練習輕功,飛身上樹, 樹枝動也不動,那書生絲毫沒有察覺。上官婉兒藏好身子,只見房中燈火已滅,桌子上的夜明珠 光華更露,上官婉兒心道:「你倒安心睡覺,可要累我為你擔心,」眨眼之間,但聽得衣襟帶風之聲,兩條人影飛上牆頭,正是途中所遇的第一 撥強盜,那兩個強盜在牆頭上一伏,正正對著書生的房間。上官婉兒捏緊匕首,只待那兩個強盜竄進去行劫,她就要 擲出飛刀。


可是那兩個強盜卻並不進去行動,夥在牆頭上唧唧私語。上官婉兒自小練習暗器,耳音極靈,只聽得一個強盜說 道:「我看龍五爹要咱們迎接的人,絕不會是那個酸丁。」另一個強盜道:

「跡象稍有可疑,神氣終是不似,」先前那個強盜道: 「不過咱們也沒有白來,聽說有個要上京告密的鄉漢,今晚就在這店中投宿。」他同伴道:「我已探清楚了,就住在東面第三間房間。只不知他要 告的是什麼事情?」先頭那強盜道:「管他什麼事情,將他幹掉了總不會錯,」說到此處,兩人便在牆卜爬動,爬到東面,身形一長,便要 竄入張老三所住的那間房間。

上官婉兒疑惑之極,她最初以為那兩個強盜,定是來打劫 這少年書生,誰知不是,繼而又以為是惡霸派來殺張老三的,但聽他們的口氣,卻又不似是惡霸所差。待要不管,轉念一想:

「張老三是個苦人,我既見到此事,焉能不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兩個強盜飛身竄下的時候,上官 婉兒兩柄匕首破空飛出。上官婉兒這幾年來在劍閣上練飛刀之技,天上飛過的兀 鷹,也只是一刀便中,滿擬這兩個強盜定會給她棚個透明窟窿,哪知這兩上強盜身形還未落地,在半空中一個轉身,竟然把她所發的兩柄匕 首都接著了,就像背後長著眼睛一般。上官婉兒不禁大驚失色。

那兩個強盜也似頗感意外,微微「噫」了一聲,倏的又跳 上牆頭,遊目四顧,上官婉兒屏息呼吸,看他們動靜。陡然間只見他們雙手齊揚,兩柄匕首閃電般的向樹上飛 來,上官婉兒夾在兩株交結的樹之間,閃動不便,眼見兩柄匕首飛到跟前,聽那挾風呼嘯之聲,力道極強,又不敢仰手去接。心中剛叫得一聲「不妙!」忽地那兩支匕首好似給什麼東 西撞了一下似的,失了準頭,啪啦兩聲。插在樹椏上,離上官婉兒的耳門不到五寸。就在這時,只聽得「砰砰」兩聲,兩個強盜都從牆頭上跌 下去了!

上官婉幾呆呆發愕,店小二聽得聲息,趕出來看,只見那 書生披著睡袍,意態悠閒的倚在門前,一見店小二便抱怨道:

「你們店子裡的老鼠怎的這麼多,有幾隻老鼠在我向前公 然打架,嘈得我睡不著覺。」店小二笑道:「啊,原來是老鼠打架,相公你打老鼠?」書生道:「是呀,可惜打它不著。」店小二失笑道:「我 還以為是鼠竊呢,原來是相公打老鼠發出的聲響,多多包涵,多多包涵。」搭訕一陣,便自走了。那少年昂首向天,曼聲吟道:


「良夜迢迢來鼠子,擾人清夢不成眠。可恨,呵恨!」自 說自話一會,也進去睡了。

上官婉兒心中好氣,想道:「我給你防盜,你卻連我也罵 在裡頭。」暗自尋思:「莫非適才是他暗中助我?」再一想:「他人在房中,若然能不動聲息就把這兩個強盜打下牆頭,本領太不可思 議。」又不信是這書生所為,想來想去,終是懷疑不定。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0:44:05     標題: 第二回:落拓王孫戲麗妹(2)

第二天一早起來,那書生好似完全不知昨宵事情,見著上 官腕兒,問也不問一句,結了房飯錢便自走了。上官婉兒心道:

「我跟定了你,終要打破這個疑團。」便也匆匆離開客 店。騎上青驢,不即不離,隨在書生馬後。

那書生仍似昨天一樣,並不和她交談,走了一程,又進入 崎嶇的山道,那書生戴正帽子,自言自語道:「四下無人,山形險峻,若在這裡遇上強人,怎生得了?」話猶未了,忽聽得松林內幾聲呼嘯,果 然出來一批強人。為首的兩個,正是上官婉兒昨日遇上的第二撥強盜。

上官婉兒勒住青驢,心道:「且先看你如何對付?」只是 那伙強人攔著馬頭,打量了書生一下,忽然納頭齊拜。為首的那兩個盜魁恭謹之極,說道:「昨日有眼不識泰 山,不知是公子到米,有失遠迎,萬望恕罪。」少年書生道:「咦,天下只有奉承有錢的,我身無長物,你們奉承我做什麼?」那兩個盜首對望 一眼,又再施禮說道:「公子請勿見外,我們是飲馬寨的,龍五爹早就有信通知,叫我們迎接公子。」少年書生叫道:「什麼寨的?不 妙,不妙,你們是強盜嗎?」

那兩個盜魁面面相覷,猜不透那書生是否說笑。正在尷尬之際,只聽得蹄聲得得,又是兩騎快馬奔來,上 官婉兒一看,正是昨天所遇的第三撥強盜,其中之一,也就是用馬鞭打她的人。

但見那兩個盜徒飛騎奔到,立即翻身下馬,大聲叫道: 「鄒三哥,李七哥,你們認錯了人啦!」被喚作「鄒三哥」「李七哥」那兩個盜魁,悚然一驚,眼睛中滿是疑惑的神色,道:「怎麼?難道他真的不 是——」那兩個盜徒說道:「當然不是。試想若他便是龍五爹暗囑我們迎接的人,他昨晚豈會在客店之中出手,傷了六樟山的兩位寨主?」

上宮婉兒更是又驚又喜,心道:「原來這朽生果然真是有 身懷絕枝的人?昨晚暗助我的果然是他。」心中將信將疑,看那少年書生,只見他負手旁觀,悠然自得,靜聽那兩幫盜徒議論,好像是聽他們 議論別人的事情一樣。


那被喚作「鄒三哥」的盜魁仍然用充滿懷疑的口吻說道:

「也許他個知道——」後來的那個盜徒說道:「即算他不 知道是六樟山的蔡何兩位寨主,但總該知道他們所要刺殺的乃是那個告密漢子,他暗中救了那個漢子,分明是站在朝廷這邊,怎會是咱們一路的 人?」

上官婉兒聽得莫名其妙,正自揣度少年書生的身份,那被 喚作「李七哥」的盜魁已先問了出來:「劉四哥,那麼這窮酸究竟是什麼人?」這「劉四哥」正是昨天用馬鞭打上官婉兒的人。但聽得他一陣大笑,說道:「七哥,你又走了眼了,這傢 伙是何等樣人,我不知道;但我卻知道他身上所有,最少值十萬兩銀子,絕不是你說的窮酸!」此話一出,鄒三李七都變了神色,上官婉兒 心道:「這強盜倒是一個識寶之人,書生帽子裡那十幾顆夜明珠,每顆最少值一萬兩銀子。」

「劉四哥」長鞭一指,向少年書生冷冷笑道:「識相的快 拿出來,還要你老爺親自動手嗎?」他的夥伴也縱身上前,對那少年採了包圍之勢。鄒三李七對望一眼,鄒三的神色仍似懷疑不定,李七卻踏 上了一步,說道:「咱們雖是看錯了人,卻也歪打正著,正好順手發一筆小財。」綠林中的規矩,道上做案,趕來參加者都有一份,李七拔刀上 前,自然是想分肥的了。

那少年書生神色自如,仰天笑道:「我身無長物,你們要 搶什麼?這幾卷破書你們不會讀,這一張古琴你們不會彈,哈哈,莫非想搶我這頂破帽子麼?」好像怕強盜不知道他的寶貝所在似的,故意抖露出 來。上官婉兒心想:「這書生若非身懷絕技,那就一定是神經 病了。」

那被喚作「劉附哥」的盜魁一聲大喝:「就是要你這頂帽 了!」倏然間三個強盜都亮出了兵器,長鞭疾捲,單刀直斬,鐵尺橫掃,三般兵器,一齊向那書生身上招呼!上官婉兒不知那少年書生是否真懂武功,緊急之際,無暇 思量,拔出寶劍,在青驢上一掠而起,嬌聲斥道:「白日青天,謀財害命,天理不容! 」但見刀光劍影之中,叮叮噹噹幾聲連珠密響,單刀、鐵 尺都被截了一個缺口,只有劉四的長鞭抽撤得快,沒有給寶劍碰著。

劉四罵道:「又是你這個不知死活的丫頭!刷的一鞭掃 出,然後向夥伴說道:「這小丫頭只有這把寶劍厲害,本事卻是稀鬆平常,不必懼她。」一鞭不中,又使出「連環三鞭」「回風掃柳」的絕技,刷, 刷,刷,風聲呼響,捲起了一團鞭影,旋風般猛掃過米,李七刀光閃閃,也迎面剁到,另一個盜徒的鐵尺,則覷準了上官婉兒的 破綻用力磕她的膝蓋。

豈知上官婉兒的武功雖然不高,輕功卻是極好,身形一 晃,滴溜溜的隨著鞭悄直轉出去,接看一提腰勁,使個「燕於鑽雲」的身法,憑空跳起一丈多高,長劍凌空刺下,李七猝不及防, 竟被她刷的一劍,在肩頭上紮了一道傷口,落下來時,弓鞋一踏,又踹中了使鐵尺那個盜愧的彩蓋,雖然力道不強,踏正關節,卻也痛 得那盜魁哎喲呼叫。少年書生拍手笑道:「矯若遊龍,翩如驚鴻。妙呵,妙 呵!」


上官婉兒在百忙中抽眼看那那書生,但見他仍是負手閒 立,意態悠然。那個被喚作「鄒三哥」的盜魁提著一柄狼牙棒,就在他的 身邊監視,這個盜魁是個老江湖,行事穩重,他在未弄清少年書生的身份之前,不肯冒昧出手,隨來的盜徒都是飲馬寨的人,見首領不動,他們便也散 開,僅僅對書生取了包圍之勢。

劉四在四個盜魁之中武功最高,見自己兩個夥伴竟被上官 婉兒傷了,氣得罵道:「連一個小丫頭都收拾不了,還在黑道上混什麼飯吃!不要理她猴跳,防她乎中寶劍,隨著我的鞭梢所指,攻她空 門。」長鞭一抖,倏地一招「神龍入海」,卷她柳腰,上官婉兒一個「盤龍繞步」避萬,跳向左邊,劉四的鞭梢一顫,預先指向她右邊 防備不到的空位。劉四那兩個夥伴雖然為他所罵,對他靈活的鞭法,卻是不 得不服,便依照劉四的指示,掄圓鐵尺,舞動單刀,攻上官婉兒右面空門,這一來,上官婉兒全然被動,劉四那條長鞭更是使得得心應乎,虎虎生 風!上官婉兒本身的武功本來就不及那三個盜魁,加以是第一 次對敵,處劣勢,更為慌亂,剎那之間,接連遇了好幾次險招!

上官婉兒又驚又氣,心中想道:「這書生真真可惡,我為 他拚命,他卻沒事人似的。」稍一分神,險險給李七單刀劈中。

那三個盜魁久戰不下,亦是心中焦躁,劉四呼呼兩鞭,將 上官婉兒逼退三步,冷冷笑道:「綠林中講的是『義氣』這兩個字,為朋友不辭兩肋插刀。而今女王當位,陰陽顛倒,世道全非,連 綠林中的風氣也變啦!」這話顯明是暗諷那個被喚作「鄒三哥」的盜魁的,鄒三一直監視著那少年書生,殊無出手之意。

李七是鄒三的副手,他吃了上官婉兒一劍,恨不得早點將 她收拾,對鄒三的袖手旁觀,亦是頗為不滿,跟著也道:「是呀,大丈夫說幹就幹,豈能像娘兒般的畏首畏尾?」

鄒三結自己的夥伴說話擠迫,面子上掛不下了,但他還是 不肯向那少年書生動手,卻將狼牙棒一擺,上前夾攻上官婉兒。

鄒三的武功不在劉四之下,而且他的狼牙棒重達四十二 斤,力大棒沉,不畏寶劍,這一來上官婉兒更是難於應付,險象環生,氣得罵道:「綠林中也講義氣,讀書的反不如強盜!」她這話卻是 明顯的在罵少年書生。就在這剎那間,上官婉兒說話分伸,手中的寶劍被鄒三一 棒磕歪,劉四的軟鞭登時似長蛇般的攔腰捲到!

忽聽得那少年書生一聲長嘯,朗聲吟道:「巾幗有英豪, 愧煞鬚眉漢!哼,四個大男人,欺侮一個弱女子,當真是連我也看不過眼了!」長嘯聲中,身形疾起,照面之間,便將鄒三的狼牙棒劈手奪去,長 袖一捲,李七的單刀飛上了半天,劉四這一驚非同小可,長鞭一招「駕乘六龍」剛剛抖動,那書生罵道:「你這廝最可惡!」五指一 拿,抓著了鞭梢,他這動作,快如閃電,劉四來不及鬆手,已被他揮了起來,嗒腿一聲,擲出三丈開外,少年書生哈哈大笑,轉身一個蹬 腳,又將那個使鐵尺的盜魁踢翻了。

群盜大驚,紛紛湧上,少年書生罵道:「你們這班寶貝, 丟盡了綠林的面子。把兵器給我留下,通通都滾出去!」但見他掌劈、腳踢、袖卷,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給他沾著的,兵器無不脫 手,片刻之間,刀槍劍戟,堆滿一地,所有盜徒,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連跑帶趴的都逃得乾乾淨淨!


上有婉兒又驚又喜,呆呆的望著少年書生,一時之間,竟 說不出話來。只見那少年書生狂笑之後,忽而哭出聲來,嗚咽吟道: 「山水雖雄奇,豪傑難尋覓,日暮欲何之?吾心自寂寂!」他革人空手,打敗群盜,卻反而豪氣盡消,傷心流涕,真是大出情理之外、任是上官婉兒 絕世聰明,亦覺難解!

過了好一會子,少年書生的哭聲才漸漸低沉下米,上官婉 幾這時心神稍定,走上去道:「你今日大獲全勝,卻何故傷心?」少年書生道:「就出為這班強盜太過不成氣候!嗚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虛侯之 已亡。傷心宇內英豪,盡歸新主;忍見天京神器,竟屬他家!」霍子孟即漢初的名將霍去病,他曾輔佐幼主登基,保全漢室;朱虛侯是漢宗室劉章的 封號,在漢高祖劉邦死後,呂後篡權,殘殺宗室,劉章削平諸呂,重新安定了劉家的天下。上官婉兒聽書生說出了這幾句活,禁不住心頭一震!

抬起頭來,忽見那書生又換了一副神氣,神采奕奕,眼波 流轉,也正在望著自己,上官婉兒臉上一紅,只聽得那書生又吟道:「世運雖移豪傑志,幸逢知己屬紅顏!」上官婉兒道:「你這人呀,哭哭 笑笑,真是令人莫名其妙!誰人是你的紅顏知己。」那書生突然將她手晚一帶,左手一舉,輕輕撥開她覆額的雲鬢。

上官婉兒性情雖然脫俗,卻也給這書生突如其來的舉動怔 著了,登時心頭鹿跳,想叱罵他輕薄無禮,卻是舌頭打結,罵不出來。

那書生哈哈一笑,叫道:「果然不錯,你是婉兒!」上官 婉兒一怔之下,一個相識的影子閃電般在心頭掠過,就在同一時候,上官婉兒也失聲叫道: 「你是世子!」

那書生放開了上宮婉兒,笑道:「怪不得我前日第一次見 你時,就覺得好生眼熟,像是在哪兒見過似的!但若非瞧見你額角上的斑痕,我還不敢認你呢!」上官婉兒驚喜交集,急忙問道:

「世子,你怎的不在京中,卻扮成這副模祥,在江湖上浪 蕩?」那少年書生苦笑道:「如今江山已改姓武的了,你還稱呼我做世子做什麼?我與你一樣,都是天涯淪落之人,我叫你婉兒,你叫我李 逸!」

原來這個李逸乃是唐朝宗室,他的祖父建成是唐太宗李世 民的長兄,他和武則天的兒子李弘李賢等人是堂兄弟輩。李世民的帝位是從他哥建成手中奪來的,字後內疚於心, 故此對哥哥的後人甚為優待。李逸自小便長在宮中。上官婉兒的祖父。父親都是宮廷中的文學恃從,上官婉兒小時也常出入宮 禁,是以和李逸認得,李逸比婉兒年長七歲,小時候最喜歡逗婉兒玩耍。


有一次捉迷藏,婉兒用手帕蒙了眼睛,去捉李逸,摔了一 跤,額角上留下了一個疤痕,李逸剛才撥開她的雲鬢,為的就是要瞧她額角上有沒有疤痕。

往日禁苑繁華,恍似南柯一夢;今日江湖落拓,儼如隔世 重逢。萬語千言,不知從何說起——

過了半響,上官婉兒歎口氣道:「我祖父和父親被殺的事 情,想來你是早已知道的了?」李逸點點頭道:「我就是在那一事件之後,逃出宮的。幸而我及早見機,要不然焉有命在?呀,你也許還不 知道,就在這七年之中,那女魔王接連殺了三十六家王親國戚,皇帝宗室被殺的更多,連她自己的兒子也不能倖免,或被貶滴,或被毒 殺,思之令人寒心!」上官婉兒道:「這些事情,我也聽長孫伯伯說過了。咳,真想不到你也是給那女給武則天迫得逃亡的。」她本來想跟著李 逸,將武則天稱做「女魔王」,卻不知怎的,話到口邊卻又改了。

兩人互相訴說別後的情況,原夾李逸的遭遇也正像上宮婉 兒一樣,逃到一位先帝大臣的家裡,這位大臣名叫尉遲炯,乃是唐初開國功臣尉遲恭之後,武功卓絕,不在長孫均量之下,交遊廣闊則勝過長孫均量 多多。是以這七年來,李逃不但學了尉遲炯的武功、還得了許多 名家授他武藝。

李逸嘶上官婉兒說是要去刺殺武則天,沉吟個晌,說道:

「宮中防範森嚴,下手不易。再說,她羽翼已成,你殺她 一人,亦是無濟於事。」上官婉兒道:「你卻打算如何?」李逸仰天嘯道:「我欲糾集天下義兵,掃平妖孽!」上官婉兒吃了一驚,道:

「你要舉兵?」想起沿途所見的太平景象,心中想道: 「若然李家為了爭回帝位,那又得害苦了多少黎民?」

李逸驀然歎了口氣,說道,「我也知道有許多人擁護這個 女魔王,但自開天闢地以來、哪有女人稱帝之理,不要說我家與她仇深似海,縱是無冤無仇,我以昂藏七尺之軀,也斷斷不能向一個婦人南面稱 臣!」上官婉兒聽了心道:「這門氣和我的長孫伯伯倒是一模一樣。」想起了那茶亭主人的話,心中暗笑: 「你們不服氣女人稱孤道寡,他們老百姓卻很服貼呢!」 想到此處,忽覺這並不是什麼好笑的事情,心中不由得隱隱作痛。

上官婉兒道:「你剛才用霍子孟和朱虛侯的典故,把武則 天比作漢朝的呂後,我看是比錯了。」李逸道:「你的見識不差,可是你只知具一,不知其二。」上官婉兒道:「怎麼?」李逸道:


「漢朝的呂後,不學無術,孤陋寡聞,那確是不能與武則 天相比。

武則天善於用人,雄才大略,不輸於太宗皇帝當年,這一 點,她的敵人,連我在內,也都佩服:唯其如此,這妖孽若不早除,大唐天下,永無恢復之口。 」頓了一頓,說道:「武則天是比呂後厲害得多,可是有 一種情形,她卻是和呂後相同,她的權勢並不鞏固!」上官婉兒想起自己的所見所聞,對李逸的話,半疑半借,但卻默不作聲。

李逸道,「你不信麼?你試想武則天雖然厲害,她豈能殺 儘先朝的大臣?有許多手握重兵的大臣便不服她。我這次從揚州來,坐鎮揚州的英國公徐敬業已定好了秋後便要舉兵。我來的時候,聽說他正要駱賓王給他寫討 武則天的檄文。」上官婉兒聽李逸說得越來越確實了,心中但感一片茫然。不錯,她是想刺殺武則天,但這樣的大動干戈,究竟應不 應該,她卻是大有疑問。

李逸又道:「英國公怕獨木難支,是以想我助他一臂之 力。」上官婉兒何等聰明,略一想,對李逸途中詭異的行為,明白了大半,笑道,「敢情你前來巴蜀,就是想物色草莽英雄,助你成事?這幾幫盜徒並不 是想劫你的珠寶的,而是打聽到了這樣的個消息,想給你做開國功臣來的,可惜他們當面錯過了! 」李逸歎口氣道:「所以這才叫我灰心,這些綠林中的烏 合之眾縱能為我所用,又能成什麼大事?」上宮婉兒笑道:「這班強盜倒是懷著對你的一片忠心而來。我猜他們之所以要暗殺張老三,大約是因為聽說他 要上京告密,卻不知他要告的是什麼機密之事,誠恐不利於你,卻不料你反而把張老三救了。」李逸道:「張老三是個苦人,我豈能見死不救? 不料因此他們便反而以為我是朝廷的人。」上官婉兒道:「那麼武則天的所作所為也並不是全然錯了。」李逸霍然一驚,卻道:「若然她不籠絡民心,她又 豈能輕易奪得我李唐的天下?」

上官婉兒問道:「你去巴州,是不是擬探望你的堂兄、廢 太子李賢?」李逸道:「是有這個意思。可惜李賢書獃子的氣味太重,雖有反抗母后之心,卻是庸才一個。」忽而又歎口氣道:

「不提這些了,越說越是心煩。婉兒,這些年來,你可曾 思念我麼?」上官婉兒道:「我幾日前才做了首詩,念給你聽。」就是那日在劍閣所做的詩,李逸聽她念道:「葉下洞庭初,思君萬 里餘……」笑道:「人世之書,實是難料,本來相隔萬裡,現在卻結伴同行。」再聽她念下去道:「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帳然 說道:「玉堂金馬,香被錦屏,這些都是鏡花水月了。」再聽下去是:「欲奏江南調,貧封薊北書。書中無別意,但悵久離居。」不覺 潸然淚下,說道:「江南薊北,僕僕風塵,何日重溫?確是令人惆悵。」上宮婉兒強笑道:「你說過不提這些心煩之事,卻又來了。」

  於是兩人結伴同行,前往巴州。一路之上,李逸時而豪情勃發,時而鬱鬱寡歡,這種自負 是絕世英雄,卻又是落拓王孫的心情,也只有上官婉兒,能夠稍稍理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0:45:06     標題: 第三回:巴州夜聽宮闈秘

  走了兩天,離巴州只有百餘里了,道路也平坦得多,李逸說道:「咱們抄小路走,稍稍分開一些,不要讓人看出咱們是同一路的。」上官婉兒何等聰明,一聽便知其意,笑道:「對啦,再往驛邊一走,就要碰到丘神勳的大軍了,你是王孫身份,自發避開為妙。」

  李逸刷的一鞭,催得那匹瘦馬四蹄疾走,上宮婉兒笑道:

  「你這瘦馬其貌不揚,跑得卻是甚快!」李逸搖手示意,說話之間,兩人已距離十數丈地,上官婉兒催動青驢,跟在他的後面,始終保持著十數丈的距離。

  前面是一座小山,驛道在山的南面,小路則在山的北面,上官婉兒繞著小山,策驢疾走,隱聽得山的那邊,戰馬嘶鳴,大軍行進的聲音。心中想道;「他要我與他稍稍分開,想必是怕連累於我,呀,我身負血海深仇,欠志刺殺仇敵,還怕你連累什麼?倒是你要起兵討伐武則天,卻真要連累老百姓呢。」

  兩人輕騎疾進,中午時分,繞過了那座小山,上官婉兒回頭一望,只見旌旗招展,大軍就在背後數里之遙,心道:「好在咱們已趕過前頭,否則縱無意外,行程亦將受阻。」心念方動,忽聽得一聲號角,一員武將帶兩騎快馬,疾追上來,那武將大聲喝道,「前面走的是什麼人?給我留下!」

  上官婉兒怒道:「大路之上,誰走不得?我又沒犯王法,你憑什麼留我?」那武將斥道:「好一個刁嘴的丫頭!」弓弦一響,利箭穿空,竟然向上官婉兒射來,上官婉兒大怒,心中想道:

  「耳聞是假,目見為真,武則天手下的將軍,卻原來是這樣欺凌百姓!」反手一揚,一柄匕首飛了出去,但聽得錚的一聲,匕首竟然給打箭射落:那利箭給碰歪了準頭,斜斜的落在青驢腳下。

  上官婉兒心中大駭:這武將好大的手勁。急鞭青驢,那驢受了驚嚇,竟然離開了大路,跑到路旁的農地去了。那武將策馬追上,喝道:「還不停下來嗎?」弓如霹靂,箭去弦驚,嗖的又是一箭。

  上官婉兒正待拔箭發射,忽見蔗田裡跳出一個農夫,怒聲斥道,「天後有令,保護農田,你為什麼踐踏我的蔗田?披上了老虎皮,就不講理了麼?」拾起兩塊石頭,向那將軍便打。第一塊石頭打落了射向上官腕兒的利箭,第二塊石頭打中那匹戰馬。

  戰鬥一聲歷鳴,四腿跪地,登時把那個將軍摔倒了。

  上官婉兒這一驚更甚,她做夢也想不到一個普通的農夫竟有這樣高強的武功,方自一愣,後面那兩騎快馬也已追到了。

  那農夫叫道:「好哇,這幾年來我未曾見過如此不講道理的大兵,我揪你到主帥面前講理去!」迎著那兩騎快馬,雙臂一振,兩騎快馬飛奔而來,衝力何止千斤,給他兩臂一攔一勒,竟然都翻倒了。那捎軍拔出馬刀,就要動手,忽聽號角長鳴,回頭一望,只見一個牙將,揮舞著一面大旗,那是招他們歸隊的訊號,將軍面魚一變,將馬拉起,急急上馬,飛奔而回。他的兩個隨從摸出了幾錢碎銀,拋在地上道:「別嚷,別嚷。算我們怕了你,踐踏了你的蔗田,這是賠給你的,」那農大咕咕嚕嚕的嚷道:

  「幾錢銀子就想封住我的嘴麼?」聽來竟還是不服氣。

  上官婉兒的青驢已馳出一箭之遙,聽後面的聲息,農夫已把將軍趕跑,她本來想回去向農夫道謝,但見李逸在馬背上輕輕搖首;刷刷刷一連幾鞭,打得那匹瘦馬跑得更快了。上官婉兒轉念一想,大軍就在後面,既已脫險,還過去惹什麼麻煩?此時她雖然知道了這個農夫決非常人,也只得抑下好奇之念,鞭策青驢趕路。

  到達巴州,已是黃昏時分,上官婉兒裝作與李逸不相認識,待他進了客棧之後,自己再在街上逛一會。但見市容整潔,只是各處街頭,都有兵士站崗,想是準備迎接丘神勳的大軍的。上官婉兒不敢亂走,回到那家客店投宿,卻不知李逸住在哪問房子,又不便向店小二查問。吃過晚飯之後,正準備再出去探望,忽地有人影在窗個一晃,啪撻一聲,丟了一顆石子進來。上官婉兒推窗一望,只見李逸的背影已走出店門。上官婉兒拾起那顆石子,石子是用紙包著的,上官婉幾把那張紙展開來看,上面寫道:「我有急事出去,今晚未必回來,請你在三更之前,務必去探望太子,叫他小心在意,不可與丘神勳相見。」上官婉兒心中想道:「丘神勳奉了武則天之命而來,太子豈能不見?難道武則天真的會害自己的兒子嗎?」一看,那張紙上還有詳圖,指示太子所住的地方。

  歇了一會,聽得二更鼓響,上官婉兒換了夜行衣服,悄悄溜出,外面正下著細雨,無星無月,大色沉暗,上官婉兒輕功本高,這一來更是無人發現,但在黑夜之中,卻走錯了許多冤枉路,才找到廢太子所住的王府。

  廢太子李賢因為是被貶謫的,武則天又決意要他磨練,給他所建的「章懷王府」並不很大,只有七八棟房子,一個小花園,外面雖有一道圍牆,也只有一丈五六高,論氣派,還比不上知府衙門。上官婉兒跳入花園,見花園東側有一座小樓,樓中還有燈火,心中想道:「太於最喜讀書,敢情就是他在裡面。」飛身掠上樓頂,使一個「珍珠倒捲簾」的姿勢,勾著飛簷,探頭內望。

  只見房中有一個瘦削的青年,一個年老的大監,案頭有一部翻開的《史記》,上官婉兒小時也曾見過太子,依稀還認得出來。

  正想進去,忽聽得廢太子李賢說道:「王公公,這兩日來我總是心神不安,丘神勳的大軍已到城外,明曰一早,必來見我,我看咱們還是連夜逃走了吧。」

  那老太監面色極為詫異,說道:「殿下,天後派丘大將軍前來探望於你,正是天大的喜訊啊,說不定就是派他迎你回朝,你怎麼還要逃走?」

  李賢道:「不,不!我心裡害怕得很。母后早就要派鄭溫來探望我,論日程鄭溫十天之前就該到了,而個不見鄭溫,卻反而派丘神勳來,鄭溫是文官,我沒猜疑,這,這丘神勳卻是武將,他,他帶兵前來,……莫非,莫非……」

  那太監道:「毆下怕丘將軍帶軍前來,將有不利於你麼?」李賢默不作聲,看神情,太監正說中他的心事。

  那大監歎了口氣,忽地跪下去向李賢磕頭,說道:「奴才有一句該死的話,請殿下恕罪,奴才方敢說。」

  李賢急忙將他扶起,說道:「王公公,你是服侍過我父皇的人,我當你自己人一樣,有什麼活不可以說。」

  那太監道:「如此我敢冒死請問殿下,天後對待殿下如何?」李賢反問道:「你看如何?」太監道:「依奴才看來,天後雖然忙於朝政,不能常與殿下相聚,對殿下卻很是體貼關心。」李賢道「比起對我的哥哥來,母后對我總算是寬厚的了。」

  那太監道:「如此請再恕我冒犯,請問殿下何故猜疑母后?」

  李賢面色大變,忽地顫聲說道:「王公公,你說實話,我是不是她的兒子?」太監道:「什麼?我不懂殿下的意思。」李賢道:

  「官中有人談論,說我不是天後的親生兒了!」那太監道:「嗯,有這樣的談論嗎?」聽他的語氣,似乎早已知道宮中有這樣的傳言。」

  李賢道:「她們說我的母親是天後的親姐姐韓國夫人,我的母親是給天後毒死的!我的親哥哥先太子李弘,他也不是天後的兒子,後來他也是給天後在合壁宮裡毒死的!」

  上官婉兒心頭一震,只聽得李賢顫聲續道:「自從我聽到這件事之後,這幾年來我魂夢不安,生怕天後也要將我暗害,於是,於是——王公公,我都對你說了吧,你知道我為什麼被天後貶到巴州?」

  那太監道:「天後是想殿下到民間歷練歷練,將來好治國治民。」

  李賢道:「不,不!因為我怕天後暗害我。我在東官伏下甲兵,我想先下手力強,我想從她的手中奪回我李家的天下,呀,不料事機不密,給她先發覺了。」

  那太監道:「殿下呀,你怎能做出這樣的事來?那麼,天後對你,也確實算得是寬厚之極了!」

  李賢道:「你也幫她說話?」臉上的神色非常痛苦,顫聲續道:「就因為她對我太寬厚了,所以有時我又懷疑宮中的傳說不是真的?」有一次我患了重病,半夜醒來,見她淚光瑩然,坐在我的身邊,凝望著我,真像是天下最蔥愛的母親,在那一剎那,我幾乎想向她悔罪,把心中的懷疑都對她說出來。」

  太監道,「那麼殿下為何不說?」李賢道:「我又怕她是故意裝出來的,呀,我的心亂得很,亂得很,真真假假,是是非非,都好像一團迷霧!」

  那人監忽地一聲長歎,道:「宮中的謠言最多,幸喜今天殿下對老奴說了,這些事情,老奴知道得最清楚,」

  李賢急忙說道:「王公公,你快把真實的事情說給我知道!

  天後到底是不是我的母親?」

  那太監道:「你和你的哥哥都是天後的親生兒子!不過宮中的謠言也不是無因而至,本來我不敢說,但殿下對母后如此猜疑,逼得奴才非說不可了。你哥哥先太子弘是先帝永徽三年正月生的,你是同年十二月生的。那時天後還在感業寺裡做尼姑。」李賢而上一紅,他也知道母后曾是他祖父太宗皇帝李世民的妃了,李世民死後,武則天被賜令出家。心中想道:「如此說來,我母后還在感業寺時,就和我父皇私通了。」雖然太監證實了武則滅確是他的母親,他也大感羞恥。

  那太監說道,「那時先帝還沒有將天後接回宮中,怕招物議,於是將你們兩兄弟都扎韓國夫人撫養,謠言就是這樣生出來的。」

  李賢道:「那麼我的哥哥呢,他是怎樣死的?」太監道:「十多年前有一個烏荼國的婆羅門給先帝配了不死藥,天後勸阻先帝,說是千萬不可輕信婆羅門的邪說,世間哪有不死之藥?先帝因此並不服食,但卻把它藏在合壁宮裡。不料你的哥哥卻把它偷去了,你的哥哥也像你一樣,身子很虛弱,吃了婆羅門的所謂不死藥,當晚就七竅流血,死在合壁宮裡,這些都是奴才親眼見到的事情。某些人亂造謠言,污蔑天後,真是罪該萬死!」李賢聽了,呆呆發愣,做聲不得。

  那太監又道:「至於韓國夫人的死,那更與天後無關。請恕奴才斗膽,殿下既然見疑,我將不該說的說了吧,說起來那是先帝的糊塗,天後替他管理國家大事,一天到晚,忙個不了,那時韓國夫人常在宮中,先帝,呀,先帝和她做出了對不起天後的事,給天後發覺了,韓國夫人自覺無顏,愧對妹妹,便服毒自盡了。」

  李賢道:「這麼說,那些話都是謠言?」老太監歎口氣道:

  「天後稱帝,不知招了多少人之忌!偏偏她掌管國事又管得好,那些人無法議論她,使只好在私事上造她的謠,呀,也就偏偏有許多不識大體的人相信!」

  李賢面上一陣紅一陣白,心中有愧,想:「連我做兒子的也猜疑自己的母親,何況他人?」只聽得那老太監又道:「奴才這次侍奉殿下,出京之時,天後也曾殷殷囑咐,說毆下不知道自己保重身體,叫奴才小心在意,勸殿下飲食要有定時,讀書不可過勞。大後也還自怨自艾,說自己忙於國事,對兒女都照料不夠,奴才還陪了天後傷心了好一陣。天後可沒有半句話提起殿下在東宮伏下甲兵的事。」

  李賢眼光一瞥,只見老大監眼中已湧出淚珠,不由得又愧又悲,要不是顧著太子的身份,真想抱著那老太監大哭一場。

  那老大監將這許多宮闈秘密都說了,心中惴惴不安,忽聽得李賢輟泣之聲,吃了一驚,急道:「奴才該死,嗯,殿下你怎麼啦?」

  李賢心情激盪,忽地抓起筆來,叫道,「王公公,你一點也沒有罪。該死的是我!母后為我操勞國事,我卻半點也不諒解她的昔心。徐敬業要造反,上個月派了密使來見我,我還與他私通消息,意欲與他一同學兵反掉自己的母親!古往今來,那有我這樣不孝的兒子,哼,我還自命是讀書明理之人,我如今便要向母后請罪,我要告發徐敬業,我要請母后給我處分!」

  老太監大驚道:「英國公要造反?」李賢手不停揮的直寫下去,頭也不抬的說道:「這有什麼奇怪,前些日子,連我也想造反呢。好,明天我一定要見丘神勳,這張奏表正好請他帶給母后。」

  無意之中,偷聽了宮闈隱秘,上官婉兒但覺一片茫然,這時見廢太子上表告密,心中想道:「這豈不壞了我李逸哥哥的大事?」但轉念一想,子不諒母,天下還什麼事情比這個更要難堪?

  而今廢太子李賢幸得拔開迷霧,第一次對母親流露出真摯的感情,自己怎忍前往破壞,雖然他的母親就是自己最痛恨的武則天!

  上官婉兒正自思潮混亂,忽聽得樓下有人報道:「丘大將軍使者進謁殿下。」接著便有兩個軍官走上樓來。

  上官婉兒又是心中一動,記起了李逸留給她的字條,要她轉告李賢,切不可與丘神勳相見。現在正是三更時分,丘神勳卻先派人來了。

  這一剎那,上官婉兒轉了好幾個念頭,第一個念頭是李逸的話,阻止李賢接見來人;繼而一想,為什麼要阻止他?難道還怕丘神勳派人來害他不成?丘神勳是朝廷的左金吾大將軍,他若暗害太子,那除非是出於武則天的主意。此時此際,體說太子無比懷疑,即算上官婉兒也已絕不相信武則天會暗害自己的兒子:再而一想,李逸本意是來巴州聯絡太子舉兵的,如今形勢大變,太子已站在他母后這邊,也許這張奏表就要交給丘神勳的來使,奏表一上,不只李逸的大事不成,唐朝的忠臣也將有許多人要被殺害;但再一想,要是任由徐敬業起兵,又將有多少老百姓家散人亡!這些無辜受累的老百姓,比起唐室的忠臣那不知要多幾千萬倍!武則天縱然不算得是聖帝明君,最少在老百姓眼中,她還不是一個很壞的皇帝。

  上官婉兒心思如潮,兀自決斷不下,忽聽得微風颯然,來自身後,上官婉兒回頭一望,只見一條黑影剛剛飛上牆頭,上官婉兒吃了一驚,但見那黑影一指李賢的房間,繼而一指自己的胸口,示意叫她趕快留神房間裡面的事情,並表示自已和她是一條路的。

  這人是李逸嗎?上官婉兒已無暇去仔細辨認了,只聽得霍霍的腳步聲響,那兩個武官已踏進了李賢的房間,燭光之下,看得清清楚楚,其中之一,正是在路上用弓箭射她的那個人。

  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李賢剛剛起立相迎,為首的那個武將忽地喝道:「李賢,你知罪嗎?」李賢詫道:「程將軍,我有何罪?」那武將道:「以子逆母,以下犯上,天後有命,即予處死!」老太監叫道:「胡說八道,天後絕對不會下這道命令!」李賢怔了一怔,沉靜說道:「拿詔書來,若是母后真要我死,我罪柯應得,百死無辭!」老大監大叫道:「殿下不要信他的鬼話,縱有詔書,也,也……」話聲未了,但聽得「嚓」一聲,在姓程背後的那個軍官,一躍而前,手起刀落,先把那老太監殺了。

  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上官婉兒心亂如麻,無暇思量,一揚手便發出兩柄匕首,穿窗飛入,就在此時,但聽得廢太子李賢慘叫一聲,仆倒在地上,想是已遭了姓程的毒手,那兩個武官身手不凡,居然在這丁方丈許的小樓中閃開廠卜官婉兒的暗器,兩人同時縱起,雙刀齊出,上官婉兒正自窗口飛進來,恰好迎著刀鋒,但聽得一陣斷金碎玉之聲,火星飛濺,有個人已跌倒樓下!

  跌倒樓下的是上官婉兒,她劍法雖是不弱,功力卻與那兩個軍官差得大遠,刀劍相交,一震之下竟被拋出攔桿,尚幸她腳尖撐著攔桿,借力個翻身,減輕了下墜之勢,俯跌地下,一個「鯉魚打挺」,立即又跳了起來。她的劍仍是寶劍,在刀劍相交之時,也把一個軍官的長刀削斷了。

  上官婉兒一躍而起,聽得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便見一個蒙面漢子持者一根黑漆漆的兵器,與那兩個軍官打得非常熱鬧。上官婉兒一瞧,這蒙面人的面貌雖然看不見,但從身材來看,卻絕對不是李逸,上官婉兒微感失望,抬起寶劍,便想上前助戰。

  那蒙面人沉聲說道,「你找死麼?快逃,快逃!」上官婉兒怔了一怔,這聲音好像在哪兒聽見過似的。蒙而人的兵器甚為奇怪,是一根煙仟,敢情是鐵做的,一碰著刀口,就是噹的一聲。那姓程的軍官,他的長刀適才閃避得宜,沒有給上官婉兒的寶劍削斷,現在卻給這個蒙面怪客的鐵煙桿將刀口都碰到捲起來了。這根煙桿的煙鍋很大,煙鍋裡的煙時還沒有燒完,不時迸出點點火星。蒙面怪客武功很高,一根煙桿指東打西,指南打北,竟把煙鍋當作小花槍使用,而且還雜有極其凌歷的點穴招敖,就在這片刻之間,已把那兩個軍官殺得手忙腳亂。

  上官婉兒正自奇怪,想道:「這蒙面人已完全佔了上風,只要我稍助一臂之力,便可將那兩個軍官擒了,追究出真相來。為何他卻要我逃命?」

  這時王府裡的人已被驚醒,嘈嘈雜雜的聲音四面傳來,忽聽得一聲陰惻惻的笑聲,陰冷而又嬌媚,發聲的地方似是離此很遠,聲音也不響亮,卻把所有的嘈聲都壓了下去。那蒙面人陡的大喝一聲,煙桿倏翻,將一個軍官刺翻,煙鍋一磕,火星蓬飛之中,又把另一個軍官擊倒,煙灰撤在他的而上,燙得他人呼小叫。蒙面人這幾招迅如電光石火,但就在瞬息之間,那險冷而義嬌媚的笑聲己到了門前,上官婉兒這一驚非同小可,她認出了這個笑聲,這笑聲竟是毒觀音的!這時她才恍然大悟,為什麼蒙面人要她趕快逃跑。

  蒙面人飛身一驚,從上官婉兒身邊擦過,低聲說道:「你與我分路而逃。」上官婉兒剛剛飛身跳出唇牆,只聽得毒觀音已在園千里笑道:「程將軍,你怎麼不等我來便下手了,怕我分你的功勞嗎,哎喲,你——」想是她已發現處程的軍官被擊倒地上,趕著給他救治了。

  上官婉兒不敢回頭,趁著這個機會,如飛疾跑,拐過了幾條街,忽聽得鑼盧大響,前面一大隊官兵正圍著她住的那間客店。

  上宮婉兒想道:「幸而李逸哥哥洞燭先機,早出去了。」側耳細聽,號角聲聲;舉目遙觀,人影綽綽,長街遠處,火把婉蜒,想是丘神勳的大軍正陸續進城,四處搜索。上官婉兒避入一條僻靜的小巷,官軍一時搜索不到。天上無星無月,陰暗之極,還不時有稀疏的小雨點,飄到上有婉兒身上。上官婉兒的心情也正像天氣一樣,陰暗而又寒冷。

  自從她下山以來,心情就一直在動盪之中、卻以此刻激動得最歷害。武則天,她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呢?未下山以前,武則大是她心中的女魔王;下山之後,沿途所見所聞,武則天並不似她想像中的那樣壞了;然而今夜上官婉兒卻目擊了廢太子被殺害的一幕慘劇,是武則滅的授意嗎?若然不是,丘神勳的部下又焉敢這樣大膽;忽然間她感到一種難以名說的悲哀,她翟然一驚,卻原來自己的心底裡是佩服武則天的,正因為這樣,所以由自己目擊,證實是由她授意,弄出了這幕不近人性的慘劇之後,自己才對她這樣的痛恨。上官婉兒手摸劍柄,再一次的在心裡發了重誓:一定要殺武則天!

  官軍佈滿大街,婉蜒的火把也漸漸從大街穿人小巷了,上官婉兒想逃,但她不認得路,只怕出了巷口,就會碰到官軍。她正在躊躇,忽見巷口人影一閃,有人低聲說道:「快跟我來!」

  藉著街上火把透進小巷的亮光,上官婉兒抬頭一看,只見一個穿著黑色夜行衣服的漢子,站在她的面前,正是日間所遇的那個農夫,上官婉兒又驚又喜,原來剛才的蒙面怪客就是他!

  這個黑人怪客極為熟悉巴州的街道,帶著上官婉兒左繞右繞,穿過了十幾條陋街小巷,居然避過了官軍的搜索,到了北門。官軍是從南門進城的,還未柬至北門,城頭上派有幾個團練把手,兩人施展絕頂輕功,越城而出,那幾個團練但覺微風颯然,還只當是飛鳥掠過。

  上官婉兒出了城門,正想請間那怪客的姓名,他卻寸步不停,只是飛跑,上官婉兒氣喘吁吁,幾住追他不上,一直跑了個多時辰,估計離城已有三四十里,那怪客兀是不停腳步。上官婉兒忍不著叫道:「可以停下來歇歇了吧?」

  那怪客只簡簡單革的答覆了兩個字:「不行!」跑得比前更快了,上官婉兒心中著惱,想道:「難道你是較考我的輕功來的?」心念未已,忽聽得毒觀音那陰惻惻的笑聲又從背後傳來,隨即有一個破鑼般的聲音喝道:「小娃娃,這裡不是劍閣。你還想跑得了嗎?」上官婉兒這一驚非同小可,一個毒觀音己難以應付,竟還有一個惡行者也與她同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0:47:02     標題: 第四回:碧野晨風飄落花(1)

曠野蒼茫,夜色昏暝,目力所及,沓無人影。看來那惡行者與毒觀音最少也在數里之外,而說話的聲音 卻如在耳邊。要知只有具有極上乘內功的人,才能夠鼓氣行遠,遠地傳 聲,上官婉兒修為雖淺,亦知其理,心中想道:「怪不得長孫伯伯敗在他們手下,只這手傳音入密的功大,便足以先聲奪人,駭人心魄!」

再過片刻,惡行者與毒觀音的腳步聲亦已隱隱可聞,但聽 得毒觀音又嬌笑道:「前面這位朋友莫非是巴山耕隱馬元通麼?

想當年中原的武林人物對我們二人群起圍攻,你也曾廁身 其內,當時何等威風?今夜卻有若喪家之狗!嘿嘿,馬元通呀馬元通,你不難過我也替你難過!我為你設想,與其被我迫至筋疲力竭而死,何如留點氣 力,在此一拼,縱然戰死,也還不愧英雄本色! 」

上官婉兒業已跑得氣力將盡,心中想道:「毒觀音雖然不 懷好意,這話卻是說得不錯。」馬元通卻不為她所激,冷冷笑道:

「只怕你追上之時,便是你喪身之刻!」腳板好像沫了油 一樣,跑得更快了!毒觀音大笑道:「當令之世,尚有何人能與我等聯手抗 衡,你縱有伏兵,我亦何懼!」說到未了一句,那陰冷的笑聲直刺耳鼓,就好像到了背後一般,嚇得上官婉兒不寒而慄!

上官婉兒不敢回頭,好像是逃避鬼魅似的,也不知是哪裡 來的力量,居然又跑了十來裡的路程,不知不覺之間,已是曙光透現,大地好像忽然被揭去了一層黑紗帳幕,一切景物,豁然顯露,但見碧野平疇。展延天際,山村茅店,隱現林間,春風拂面,帶來了新翻 泥土的氣息,昨夜幾場疏雨,使得早晨的空氣,分外清新,煞風景的是,在這寧靜的清晨,卻隱藏著無窮的殺氣!

惡行者與毒觀音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忽聽得惡行者哈哈大 笑,錚的一聲,發出了一枚碎骨錢鏢,上官婉兒急忙閃避,只見馬元通反手一磕,錢鏢急射,卻是落處無聲,原來正正打中他的煙鍋,被吸住 了。惡行者叫道:「好手法」,錚錚兩聲,又是兩枚錢鏢聯翩 飛出!馬元通大叫一聲,撒下煙桿,原來是那兩枚錢鏢打進煙 鍋,把他的煙管也震裂了。

這時馬元通和上官婉兒正從路邊跑上一座小山,滿山都是 野花,山麓有一片桃林,桃花燦若雲霞,正在盛開,馬元通忽地哈哈大笑,說道:「再追進來,這片桃林便是你們的埋骨之所!」惡行者大怒,以「滿天花 雨」手法,撒出了一把錢鏢,忽地一陣風刮過,飄下無數花朵,說也奇怪,那一把急勁疾射的錢鏢,竟被隨風飄舞的花朵都碰落地上!


上官婉兒年紀雖輕,也曾經歷過不少奇險,但所見所聞, 卻從無一件事情,似今日的這般奇怪透頂,若說那些花朵是被風吹下來的,風勢不大,照理只該飄下片片花瓣,然而現在每一朵花都是完整無缺 的飄下來,直到碰著錢鏢之時,花朵才瓣瓣散開,隨風而逝。更奇怪的是花朵居然能打落錢鏢,試想這一把碎骨錢鏢, 經惡行者發出,那是何等功力?絕不下於強弓利弩,卻被一朵小小的桃花打落,真是令人 不可思議。

惡行者與毒觀音也被這出奇的現象驚住了,在桃林外倏然 住步,就在此時,但聽得一片銀鈴似的笑聲從桃花林裡飄出來,眾人眼睛驀地一亮,只見桃花林中走出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女,湖水碧色的 縐紗衣裳,白綾束腰,鳳簪鎮發,秋水為神,伊人似玉,長眉入鬢,體態輕盈,手捻桃枝,宛如仙子凌波,踏在滿是落花的地上,緩緩而出。毒觀音素來以美艷自負,見了這個少女,亦不禁自慚形 穢。而且那少女不但美到極點,眉字之間,還隱隱有一股令人 震懾的英氣,這剎那問,兩大魔頭都怔著了,毒觀音笑不出口,惡行者罵不出聲。

只見那少女眉頭一皺,似笑還嗔的說道:「馬元通,你又 給我惹些什麼麻煩來了?」馬元通道:「這兩個人來頭非小,請姑娘救我一命。」那少女道:「什麼人?」馬元通道:「江湖上人稱:觀音勾 魂,行者奪命。這一男一女,便是江湖上聞名膽落的惡行者與毒觀音!」那少女格格一笑,神態飛揚,桃枝一指,笑道:

「就是這兩個不成氣候的東西嗎?只怕也未必能勾人的 魂,奪人的命!也罷,且待我再試一試,看是否值得我為你出手?」

笑聲未歇,驀地喝道:「你打我九枚錢鏢,我奉還你一技 桃箭!」手上桃枝,驀似離弦之箭,疾射而出,惡行者聽風辨器,竟然不敢手接,拔出戒刀,迎著桃枝一碰,但見那枝桃枝擦著 刀背斜飛而出,震得那口戒刀嗡嗡作響,惡行者這一刀雖然把桃枝盪開,卻也並沒有將它劈中。毒觀音嬌笑道:「好一個摘葉飛花的上乘手法!」待那桃 枝飛近,驟然伸指一彈,「卜勒」一聲,桃枝中分為二,毒觀音正自得意嬌笑,不料桃枝雖斷,餘勢未衰,有一枝半截桃枝,倏的從她的鬢邊 飛來,毒觀音嚇得霍地一個「鳳點頭」,避是避開了,頭上的一股鳳釵,卻已給桃枝射落。少女笑道:「這醜頭陀功力差些,不過我反正閒著無聊, 你們兩人還勉強可以和我一鬥。」

惡行者幾曾受過這般輕視,勃然大怒,霍地一個回身拗 步,展出「反臂陰鏢」的手法,掙然一聲,發出一枚碎骨錢鏢,直奔少女胸前的「雲台穴」!

惡行者這一下「反臂陰鏢」,實是畢生功力之所聚,他剛 才用「劉海灑金錢」的手法,發出一大把錢鏢,厲害雖然厲害,可是鏢多力分,容易被人擊落,這一下卻是集中勁力,一鏢急飛,相距又近,上官 婉兒也不禁暗暗為她擔心。

惡行者方自在想,「看你還耿不敢用桃花接我的錢鏢?」 心念方動,但見那少女櫻唇微肩,冷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那枚錢鏢本是對準她胸口的「雲台穴」飛來,她既不閃 避。


也不遮攔,冷笑聲中,那枚錢鏢飛到胸前幾寸之處,竟然 忽地一個拐彎,轉了方向,「啪嗒」一聲,錢鏢深嵌在一棵桃樹之上,直把上官婉兒看得目瞪口呆,心道:「這位姐姐長得天仙似 的,難道真的是仙子下凡?要不是有神仙妙法,這錢鏢怎的無因而落?」

錢鏢當然不會無因而落,不過上官婉兒看不出來罷了。落在惡行者與毒觀音這樣武學的大行家眼裡,卻令他們不 由得不膽戰心驚!原來這枚錢鏢竟是被那少女運氣一吹,因而改了方向的, 內功之強,實己到了深不可測的地步,比起她剛才那手「飛花摘時」的功夫,還要厲害得多!真不知她年紀輕輕,是怎麼練出來的?

然而這兩大魔頭,豈是甘心忍辱之輩?毒觀音嬌笑道:「小妹子吹氣如蘭,讓我也來親近親 近!」並不見她身形掠起,陡然間腳步一滑,無聲兀息的便到了那少女跟前,手掌一揚,只聽得嗤嗤聲響,飛出了一蓬銀針,從四面八方襲到,銀針 體積雖小,但密集如雨,一口氣哪能吹得淨盡,只要身上中了一根,銀什便會循著穴道攻心,端的是極其邪毒的暗器,毒觀音之所以得 名,一大半便是出她的「透穴神針」所致。

銀針一發,毒觀音同時嬌笑道:「小妹了留神你那吹彈得 破的臉兒!」話語故作關心,笑聲甚為刺耳,實是有意擾亂那少女的心神,就在笑聲刺耳之中,驟然間她又滑上兩步,雙掌翻飛,掌力催 勁,將那一蓬銀針的去勢,催得更是急勁無倫!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毒觀音只覺眼睛一花,眼前倏的 飛起了一片彩虹,但見那少女手中已多了一條綢軟帶,少女柳腰俯地,紅綢繞身一卷,毒觀音所發的透穴神針,一根不剩的都插在紅綢之上!

毒觀音大吃驚,叫道:「師兄急退!」說時遲,那時快, 少女紅綢一振,插在綢帶上的銀針都反射出來,毒觀音飛身掠起三丈多高,銀針嚙嗤的從她鞋底射過。惡行者卻沒有這樣俊巧的輕功,只得將戒刀潑風急舞,雖 然如此,卻還是一根透穴神針,射中了他臂上的「曲儒穴」!

就在這一瞬間,毒觀音已亮出長劍,凌空刺下,但見紅綢 翻擲。劍光似練,毒觀音忽地一聲長嘯,劍鋒從那少女的頭頂上 一掠而過,上官婉兒看得心膽俱寒,但聽得那少女輕斥一聲,劍光綢影之中,參觀音輕飄飄的落出丈許之外。原來就在這閃電之間,兩人己交換了幾招,在上官婉兒看 來,是毒觀音的長劍幾乎削去了少女的雲鬢,實則是那少女的紅綢,幾乎捲著了毒觀音的手腕,這兒招各遭驚險,比對起來,仍是那少女佔 了上風,迫得毒觀晉不得不飄身疾閃。

惡行者看出不妙,急忙用「移宮換穴」的功夫,將「曲儒 穴」所中的那根「透穴神針」的上升之勢,稍稍阻遇,「透穴神針」雖然含有劇毒,一時三刻之內,還未至於發作,惡行者心 想,且與毒觀音聯手殺了這少女之後,再向她討解藥不遲。當下大吼一聲,掄刀急上,那少女綢帶一揮,卻見青光一 閃,毒觀青的劍招竟是後發先至。

那少女笑道:「好呀,觀音肆毒,行者逞兇,我今日旦權 充個伏魔尊者。」紅綢翻捲,解開了毒觀音的劍招,惡行者看出有便宜可撿,欺身痰進,一刀便斫過來。


陡然間忽覺寒氣森森,冷光閃閃,惡行者吃了一驚,急忙 縮手之時,但聽得「噹」的一聲,火花飛濺,虎口酸麻,那少女手上己多了一柄三尺青鋒,拔劍之快無以形容,未待毒觀音揮劍夾攻,她已刷 的一劍,將惡行者的戒刀削了一個缺口。

幸而有毒觀音擋得一擋,惡行者才堪堪的避開了那少女的 迫風一擊,驚魂稍定,暴怒喝道:「且先把這妖女斃了再說!」他的外家功夫登峰造極,戒刀掄開,隱隱有風雷之聲,而毒觀音則以陰柔飄忽的劍 法配合進攻,登時劍影刀光,糾結一片,有如波濤起伏,威勢駭人。

上官婉兒看得暗暗驚心,鄧少女卻是氣定神閒,一手揮 綢,一手使劍,劍光閃閃,綢帶飄飄,端的是矯若遊龍,翩若驚鴻,把惡行者與毒觀旨,都迫得離身數尺之外!更難得的是她兩手分使兩般截然不同的兵器,一柔一剛, 卻配合得妙到毫巔,饒是江湖上兩個久負盛名的大魔頭,也被她奇奧變幻的招數弄得頭暈目眩!

戰到分際,那少女盈盈一笑,劍招倏變,綢帶翻飛,但見 寒光四射,劍氣如虹,綢帶飄飄,漫天紅影。惡行者氣喘吁籲,那根透穴神針的毒漸漸發作,戒刀之勢 稍緩,那少女紅綢一卷。

行者的戒刀脫手而飛,毒觀青疾攻數劍,忽地回身一掌, 在惡行者背心一拍,惡行者登時如箭離弦,飛出數丈,上官婉兒正自莫名其妙,只見毒觀音跟著也轉身疾跑,轉身之際,又發出了一蓬「透穴神 針」,上官婉兒這才明白、毒觀音乃是用巧力先把惡行者送走,這一蓬銀針也是俺護他們逃走的。

那少女紅綢一卷,將毒觀青所發的「透穴神針」盡都收 了,插劍歸鞘,翹酋長天,縱聲大笑,意態豪絕。

上宮婉兒滿心歡喜,從桃樹後面跳出來,正要向那少女道 謝,那少女撫著她的頭髮說道:「小妹子你受驚啦!」上官婉兒道:「姐姐,你的武功真是好得出奇,為何不將那兩個魔頭殺了?」那少女笑道:「惡 行者與毒觀音不過癬疥之患,算得了什麼?我還沒有閒功夫去殺他們。」上官婉兒如有所感,抬頭說道:

「是呀,當今之世,還有比他們厲害萬倍的魔頭,應當先 把那毒害天下的魔頭殺了!」


抬頭一看,忽見那少女面色微微一變,說道:「小妹子, 你是想請我去作刺客嗎?」笑得有如花枝亂顫,半晌說道:「此話以後再說,元通你過來,」馬元通過來說道:「廢太子李賢昨夜給人殺了!」那 少女嬌軀一震,道:「有這樣的事?你詳細對我說說。」

那少女撇下了上官婉兒,與馬元通並肩而行,上官婉兒只 好跟在他們後面。那少女似乎是在專心的聽馬元通說話,把上官婉兒冷落一 旁,上官婉兒見她毫不理睬自己,好幾次本想插口也作罷了。仍聽得馬元通從昨門遇見她和午逸說起,直說到廢太子被 殺以及他怎樣將自己帶到此問為止,說得極為詳細,那少女只是凝神靜聽,半句話也沒有說,不知不覺之間,已走出了那片桃林。

上宮婉兒心頭七卜八落,猜不透這少女是何等佯人。為何她剛才聽了自己那番說活,神色竟是這麼奇異。想著,想著,忽地翟然一驚,心道:「長孫伯伯屢次吩咐 於我,說是江湖險惡,叫我逢人只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我卻怎麼和她第一次見面,就想請她去殺武則天!豈不是太過天真了 麼?」但轉念一想,這少女既然肯救自己,料想不是壞人。

桃林外有一幢房子,紅牆綠瓦,四周都種有花草樹木,甚 是幽雅,直到此時,那少女才回過頭來,對上宮婉兒一笑說道:

「你既然來了,就進去坐坐吧。」

少女輕叩門扉,一個小丫頭開門笑道;「小姐今天沒有摘 花回來嗎?」少女笑道:「別提啦,給那兩個什麼惡行者毒觀音大煞風景,把一樹桃花都糟蹋了。嗯,如意還沒有回來麼?」那丫頭道:「只怕就回米了。」少 女皺眉說道:「一點點小事情,去了一夜還沒有辦好,真是!」說話之間,已穿過花廊,上入客廳,上官婉兒一看,屋子裡幾張檀木桌椅,屋 角四盆墨蘭,壁上掛有一幅畫,畫的乃是「飛天」,畫中仙女綢帶飄飄,似欲凌風飛去,意境深遠,上官婉兒心中讚道:「這屋子的 主人大是不俗!」

坐定之後,那少女忽地對馬元通微微一笑,說道,「你將 這位小妹子帶來,你可知道她是誰嗎?」

馬元通與上官婉兒面面相覷,心中鬱在想道:「她問這句 話是什麼意思?」只見這少女又是微微一笑,說道,「她的爺爺和師父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爺爺是國初的大詩人上官儀,師父是曾做過太宗皇帝殿前檢點的長 孫均量!」上官婉兒吃了一驚。心道:「我從未見過她,她怎的知道得這麼清楚?」心念 方動,只聽得馬元通已是「呵」的一聲叫了出來,說道,「我、我不知道! 」聲音竟是微微顫抖!

那少女望了上官婉兒一眼,笑道,「我們這位小妹子現在 雖然沒有什麼名氣,將來必定勝過師父。其實據我看來,她現在已是本朝的第一才女。你這次的事情,做得再好不過!」上官婉兒最喜歡別人讚她文學, 心中甜絲絲的,對這少女大有知己之感,馬元通也放下了心。


那少女又道:「婉兒,你家學淵源,聰明絕頂,琴棋詩畫 自然是件件皆能的了!」上官婉兒道:「略解皮毛,勉強可以應付。」那少女道:「好,那麼請你給我畫一幅畫。」上官婉兒甚是奇怪,心 道:「她剛才還說沒有閒功夫,怎的現在卻有這等閒情逸致,一見面就叫人作畫?」問道:「姐姐,你想要我畫些什麼?」那少女道:「把昨 晚行刺廢太子的那兩個軍官畫出來!」上官婉兒本以為是要她畫山水、花鳥或者仕女的美畫,想不到只是要她畫兩個人像,微感不快,但還是畫 了。那少女遞給馬元通看,馬元通道:「我不懂畫,但這兩個 壞傢伙卻是畫得真像!」

門外忽有腳步聲響,那丫頭一聽便笑道:「是如意姐姐回 來了,她帶了六個人來。」長孫均量曾傳授過上官婉兒「伏地聽聲」的本領,但似這等在談笑之間只一聽便知道來人的數目,她卻是萬萬不能。心中暗暗慚愧,想個到人家的一個小丫頭也比自己高明百倍。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0:47:18     標題: 第四回:碧野晨風飄落花(2)

那少女道:「叫如意一個人先進來。」過了片刻,一個十 六七歲的丫環走進屋子,背著一個包袱,一柄單刀,紫色的羅裙上有點點血跡。少女眉頭一皺,道:「你殺了人麼?」那小丫環道:「沒 有。我只是闖了三處山寨,斫傷了四十八個人,都是個致命的。那三處山寨的六個正副首領則是給我用點穴法制服的,現在他們都己乖乖的 來了。」那少女淡淡說道,「辦這麼一點事情,卻用了這許多時候!」那小丫環道:「我還進城了一趟,你所要查問的那一對男女都不見了。男的一 點東西部沒有留下,女的包袱我則順手帶回,暗,就是這個!」

上官婉兒這一驚非同小呵,她這才認出,原來這小丫環背 上的包袱,竟然就是她的。那少女將包袱接過遞給上官婉兒道:

「小妹子,你檢點一下,看有失了什麼東西沒有,嗯,你 的衣裳也該換一換啦!」

上官婉兒心眼玲瓏,知道那幾個盜魁就要進來,想道: 「莫非是她嫌我在此,說話不便。這些江湖上的禁忌,長孫伯伯也曾說過。」

那少女一指側面的房間,道:「你就進我的臥房去換衣裳 吧,裡面梳妝的用品,一應俱全。」上官婉兒昨晚在雨中奔跑,衣裳確是沾了泥濘,便也不再客氣,接了包袱,道聲:「多謝!」進入房間,隨手 關上了房門,但聽得那少女似是和她的丫頭說了幾句什麼活,接著便傳來了吃吃的笑聲。

上官婉兒思潮起伏不定,心中想道:「這位姑娘的行徑好 怪,忽兒對我冷淡之極,一忽兒又對我親熱非常,真真是令人猜想不透!」打開包袱,選了一件紫羅衣裳,正待換上,忽聽得外面有人說道:「不知 我等有什麼地方得罪了女俠?請女俠明示,好讓我們賠罪。」


這說話的聲音好熟,上官婉兒睜大了眼睛貼著門縫一瞧, 這瞧吃驚非小,只見堂前的石階上,前後兩列,跪倒了六個人,上是她在巴州道上,前後所碰到的那三批強盜。

那少女冷笑說道:「得罪狀麼,那倒是沒有。只是找卻要 請教,你們扯的是什麼旗號?」其中一人尷尬笑道:「那無非是綠林中一句套語。」上官婉兒認得他便是在路上打過自己一鞭的那個盜魁劉四。

少女厲聲說道:「什麼套語?你說!」劉四嚇了一跳,面 如上色,訥訥說道:「替天行道!」那少女縱聲人笑,忽地笑聲一收,冷冷說道: 「劫富濟貧,行俠仗義,那才配得上這幾個字。

你們劫掠客商,為害百姓,奉承大戶,歐壓良民,這算是 替什麼天?行什麼道? 」

那六個盜魁面面相覷,好像十二月天時浸在冷水裡一般, 全身發抖,牙關打戰。那少頓了一領,回頭向她的丫環道:「如意,你替我將他 們廢了。」

那六個盜魁中還是劉四較為膽大,掙扎著叫道:「女俠, 我有話說。」那少女道:「如意且慢,聽他怎說。」劉四道:「女俠責備得不錯,可是我門也有苦衷。」少女道:「什麼苦衷?」劉四道: 「實不相瞞,我們都是想效忠前朝的義民,身在綠林,心存社稷,為了要恢復李唐的江山,不能不籌措軍餉。至於我們所聯絡的那批大戶,也都是想效忠前 朝的人。」說罷偷窺那少女的顏色,要知當時的俠義道中,也分為兩派,其中一派,便是要推翻武則滅的,劉四等如賭博一般,但願那少女也是這一 派的。

那少女卻是不動聲色,淡淡說道:「你們說是效忠前朝, 有何憑證?」

劉四道:「憑徵麼倒是沒有。但前幾天有一位王孫經過, 我們曾去迎接他,承他允諾,將來舉兵之日,都封我們做龍騎都尉。女俠若是不信此事,下個月月圓之夜,可以自己到峨嵋金頂去看。」少女道: 「看些什麼?」劉四道:「看這位王孫親自主盟英雄大會,便知我言非假。」少女道:「鄧位王孫是不是名叫李逸?」劉四喜道:「對呀!原 米你也知道此事!他正是太宗皇帝的侄孫!」

上官婉兒聽到李逸的名字,特別留心,想道:「這個劉四 說我的李逸哥哥封他做什麼官,那自是胡說八道。不過他也的確向我說過想聯絡各地英雄之事,看來峨嵋金頂之會,可能不假。」


想到此處,忽聽得那少女笑道:「聽說李逸乃是王子王孫 之中,最出類拔萃的人物,卻想不到也與你們這班寶貝一般見識!

  竟把天下當作一家一姓的東西! 」

上官婉兒這一驚非同小可,那劉四更是震駭之極,失聲叫 道:「你,你,難道你竟是傭戴那為害天下的女魔王?」那少女縱聲大笑,說道: 「男人們做了幾千年皇帝,從來沒人閒話,一到有個女皇 帝出來,就遭受到許多人的切齒痛恨,真不知是什麼道理?」這話是對她的丫頭如意說的。如意笑道:「他門男人們急以為樣樣比我們女人高明,其 實嘛也個盡然,像這些寶貝。

  我就不將他們瞧在眼內! 」

那個叫做李七的盜魁一見劉四碰了釘子,急忙說道:「是 呀,江湖道上,常言說得好,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誰有本領。

誰便可做,男人女人,都是一樣。我可絕不敢反對天後! 」那少女冷笑道:「憑你們這些沒出息的東西,也敢說要 反對天後,當真是要叫天下英雄笑甩牙齒!」接著又道:「他們總愛說天後為害天下,卻怎的不去聽聽老百姓的話?在老百姓眼中,想為害天下的人 確是還有,但卻不是當今天後!」那幾個盜魁一齊叩首道:「小的不敢!」少女道:「你們還未有資格為害天下,可是嘛,為害老百姓的地方, 卻也不少!」鳳眼一睜,不怒而威,嚇得這幾個盜魁,心膽俱裂,都顫聲叫道: 「求女俠饒命。」那少女道:「命可以饒,卻不能讓你們 再去作惡。如意,把他們的武功都給我廢了!」便聽得哀叫之聲此起彼落,想是如意已開始用重手法廢掉他們的武功。上官婉兒叫知道這幾個盜魁作惡多端,但聽他們呼號之 慘,也禁不住心驚肉跳,又禁不住暗暗叫苦:「我剛才竟然還叫她去行刺武則天!」她進房之後,一直留心聽外間的話,無暇溜覽房中景物,這時偶一抬頭,只見牆壁商掛著一 幅畫,畫的正是武則天的像!

上官婉兒小時候在宮中也曾見過武則天一兩面,當時並不 覺得武則天有什麼特異之處,只是聽說武則天的年紀比她的母親大得多,看起來卻似比她的母親還要年輕,因此小時候的印像只是武則滅長得「好看」而已,而今 驟然見了她的畫像,但覺神采奕奕,英氣迫人,令人不敢仰視,確是君臨天下之象!不由得暗暗歎氣:「罷了,罷了!我這血海深仇,只怕是 難以報了!」

轉過頭未,只見對面的牆壁上也掛有一幅畫,畫的卻是一 個少女在花間舞劍,畫上還題有一首詩,詩道:「月色溶溶夜,寒光霍霍時。手持三尺劍,為護好花伎。但得人同樂,何辭我獨疲。此中有真 意,國土屬娥眉。」詩後還有一行題記:「玄霜侄女最喜花間舞劍,因命南田為之作畫,並以此詩贈之。武箜。」


「武箜」的「箜」字讀如「照」,這是武則天自取的名 字,也是她自創的新字,取日月當空之義,自負之大,可以想見。上官婉兒讀了,大吃一驚,這才知道那個少女名叫武玄 霜,原來就是武則天的侄女!看這題記,南田大約是宮中的畫師,而這一首詩則是武則 天自己作的。落在上官婉兒這樣的詩家眼坐,雖然嫌她用字粗淺,對仗 也不工整,卻也不得不佩服她詩境之新,「仗劍擴花」,這「花」並不是實指一般的化,而是代表了所有美好的東兩,前人之詩,「護 花者」必是男子,而武則天的詩,護花者卻是娥眉,要「仗劍護花」,那自然是要提防徐敬業之流的作亂了。這一首詩不但是女皇帝的口氣,而且是胸襟寬廣、眼光遠 大的女政治家的口氣,上官婉兒雖然痛恨武則天,卻也暗暗為之心折!

上官婉兒出神了好一會子,驟然想起了自已處境之險,這 武玄霜的武功,勝過自己何止百倍!而她又知道自己的來歷,而此刻自己正在她的臥房,呀, 這當真是自投羅網!上官婉兒想著想著,但覺不寒而慄!

忽聽得外面的那個小丫頭斥道:「滾吧!」上官婉兒在門 縫裡張望出去,只見那人個盜魁已走出大門,呻吟之聲還是斷斷續續的傳來。武玄霜笑道:「如意,你跟我這幾年,以今天的事情辦得 最為令人痛快!」

上官婉兒心道:「她辦元了這件事情,想必就要來對付我 了。」正自心中惴惴不安,忽見又是一個客人到來,這人卻是一個軍官,一見武玄霜就跪下去請安道:「天後叫我來探望小姐。」

武玄霜道:「你是丘神勳的部下麼?」那軍官道:「正 是。」武玄霜道:「你們的丘大將軍為什麼殺了廢太子李賢?站起來說!」

那軍官嚇得面青唇自,訥訥說道:「丘大將軍今早進城, 立即封閉城門。我們都不知道城裡鬧的是什麼事情!」武玄霜道:

「除了封閉城門,他還做些什麼?」那軍官道:「召集所 有的將校點名,我因為是奉天後之命來探望姑娘,特許出外。」武玄霜道:

「可有哪幾個將校沒到麼?」那軍官道:「只有左軍都尉 程務甲和先行官韓榮不見。嗯,這是天後給你的信。」

武玄霜接過了信,卻不開拆,立即說道:「你和我這兩個 侍女立即回城,去見丘將軍。」那軍官道:「丘將軍也想請姑娘進城一見。」武玄霜道:「我捉到了那兩個人之後再會見他。」那軍官道:「我 今日只怕就要回京覆命,你不寫封回信給天後麼?天後說她很掛念你。」武玄霜道:「我沒功夫啦,就煩你回稟天後,只說一句,我不想 到長安去!好,你們趕快走吧。」


那軍官與兩個小丫環先走出門,武玄霜走了幾步,忽地停 下,輕輕的在房門上敲了兩下,上官婉兒心頭大震,手撫劍柄,躲在門後,只待她推門而入,便準備豁了性命,給她當胸一劍!忽聽得武玄箱笑道:「小妹子,你換好了衣服沒有,我有 事出去一趟,你若歡喜就在這裡歇歇,等我回來。」上官婉兒牙關打戰,應了一聲,卻答不出話,只聽得武玄霜說道:「馬元通你也隨我走 吧。」上官婉兒瞧著兩人走出大門,直到不見了他們的背影,這才插劍歸鞘,籲了口氣。

上二官婉兒再看了一下那幅花間舞劍圖和武則天的畫像, 好像經歷了一場惡夢,心頭兀自跳個個體。這事情太出她意料之外,武玄霜明明知道她想刺殺武則 天,卻肯留下她一個人在此!

上官婉兒心中想道:「要是她想殺我,在桃林之中,當我 說那番話的時候,她一舉手就可以要了我的性命。她,她為什麼不這樣做呢?」上官婉兒思潮起伏,猜不透武玄霜對她究竟是好意不是惡 意?

但不管是好意也罷,惡意也罷,上官婉兒一想起她處置那 幾個盜魁的手段,怎也不敢再在她家停留,匆匆換好衣裳,使走山這令人心悸的屋子。

這時候朝陽初上,數十百樹桃花,在陽光下燦若雲霞,有 如一片花海,上官婉兒從桃花林中走過,再一次的想起武則天的詩句,心頭悵悵惘惘,忽然一陣風吹來,飄下了片片桃花,上官婉兒癡癡想道:「我該往哪裡 友呢?是該去刺殺武則天?還是回到劍閣隱居,從此不理人世之事,免得許多煩惱?」只覺自己就像那些被風刮下枝頭的桃花一樣,飄泊無依,何去 何從,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0:48:05     標題: 第五回:峨嵋金頂英雄會(1)

  一個月後,月圓之夜,峨嵋山上,有一個少女的倩影,出沒於幽林翠谷之間,這少女正是上官婉兒。她經過了萬遍思量,終於決定了:既不要去長安,也個重回劍閣;而是來到峨嵋山找尋她的李逸哥哥。她在武玄霜的家中,曾聽到盜魁劉四的葉露,說是李逸要在這個月圓之夜,在峨嵋金頂,主盟一個什麼「英雄大會」。

  「峨嵋天下秀」!這句膾炙人口的名句,說明了峨嵋山的山容秀麗,為天下名山之冠。在月夜下的峨嵋;美得更是難以形容,群峰挺秀,或如靜女麗妹,或如神僧異丐,巖蛐聯屬,盡態極妍。雲海蒼茫,冰輪正滿。峨嵋諸峰,在月光雲氣之下,都好像蒙上了一層薄霧冰納,神秘、幽邈、寧靜!

  然而上官婉兒的心境可並不寧靜,自從在巴州和李逸分散之後,她無時不在惦念著他,他今晚真的會來麼?在這樣幽美寧靜的峨嵋山上,他真的要掀起一場滔天的巨浪嗎?她忽地感到迷茫,是的,她與李逸一樣,甚至比李逸更痛恨武則天,然而李逸這樣的做法:為了恢復他李唐的正統,就要殺人盈城,流血遍野,這做法是對還是不對,她心底尚有懷疑。

  她是昨天來到的,在這兩天中,她已游了一遍峨嵋上,熟識了山中的道路,這時她正朝首峨嵋的頂峰——金頂走去。

  月亮漸漸升至天心,群峰酣睡,偶山傳米了幾聲虎嘯猿啼,但卻沒有空谷足音,也沒有發現荒山人影。上官婉兒心道:「怎的還沒有來呢?難道那劉四所言不實?」這時她心情矛盾之極,既盼望和李逸見上一面,又但願這「英雄大會」不開也罷。

  過了一會,她走過了「猴子坡」,「金頂」遙遙在望,忽見兩條黑影,從側面的山坡疾奔而來,上官婉兒吁了口氣,心道:

  「終於來了。」但看這兩個夜行人的身法,卻並不是李逸。論輕身的功夫,好像還不及她。上官婉兒兜了一個圈子,在那兩個人之前,先到達了金頂。窺探了他們聚會的地方,正是在金頂峰頭的天女坪上。

  峨嵋山有大峨、二峨、三峨、四峨等山,大峨二峨兩山相對如眉,一說峨嵋山的名稱就是由此而來。在「四峨」中,大峨山最高,它的上面有三預:金頂、千佛頂、萬佛頂,而以金頂最著名。金頂地勢較平,略帶傾斜,遍地長著美麗的冷杉和矮小的竹林,展眼望去,綠草如茵,平鋪若錦,端的是最好作聚會場所的草坪。上官婉兒覓得了一個滅然的石筍,石筍中有裂縫,恰恰可以容她藏在裡面。只見這兩個人在草坪坐定之後,便輕輕的拍了幾下手掌。

  過了片刻,只聽得東南西北四面都有聲相和,這兩個人相視笑道:「川康陝北兩路的道上同源果然都先來了。」不多一會,便有七八個人陸續而來,在草坪上坐定。

  只見一個滿面虯鬚的漢子,向最先來到草坪的那人問道:

  「魏三哥,今年的英雄會是定午夜齊集,不知三哥約我們早半個時辰到來,有何見教?」那被喚做「魏三哥」的漢子緩緩說道:

  「聽說今年之會要推一位新的盟主,各位大概都是知道的了?」一個陰聲怪氣的漢子說道:「以往的定例,盟主十年一任,前任谷神翁的任朗今年剛好期滿,照例是要推一位新的盟主,魏三哥可是要我們商議推舉新盟主的事麼?嘿嘿,我看這個不用商量也罷。」魏三道:「怎麼?」那陰聲怪氣的漢子說道:「當今的江湖道上,論武功,論聲望,還有難能勝過谷神翁的?當然是由他連任。」

  魏三微微一笑,說道:「谷神翁連任,沒人敢說不服。可是這兩年新出了一位少年英雄,諸位想必也有所聞。」有人問道:

  「是誰?」魏三道:「李逸!」登時議論之聲四起,「李逸是誰?」「沒聽過這個名字!」「我倒是聽說過的,聽說他曾單騎匹馬,調停了玉龍山和飛虎寨的糾紛。」「那是怎麼一回事?楊寨主你說來聽聽。」

  座中一個老者起立說道:「玉龍山和飛虎寨的兩家寨主,去年五月爭劫一項鏢銀,相持不下,看看兩個大寨主就要火拚。李逸赤手空拳,打敗了玉龍山周寨主的九耳大環刀,又打敗了飛虎寨樊寨主萬字銀花奪,兩家寨主都對他心服口服,這項鏢銀便在李逸的主持下平均分了。」這番話一說,群豪噴噴稱異,看米那兩家寨上在綠林中必定是大大有名。但還是有人說道:「只憑這一樁事情,未必就能把谷神翁壓下去了?」此言一出,座上群豪,十有七八,轟然稱是。

  魏三一笑說道:「壓是壓不下去的,只是尚有一事,諸位恐未知道:「這李逸是谷神翁親自看中的,谷神翁本人就願意追隨他,」立即有幾個人冷笑道:「這話是谷神翁親自對你說的嗎?」谷神翁身為盟主,豈肯對魏三這祥二三流的人物傾吐心事?而且是說佩服一個初出道的少年?無怪乎在座諸人十九不信。

  魏三壓低聲音說道:「谷神翁自然不會親口對兄弟說話,但這話卻是池最親信的弟子龍三先生說的!龍三先生就要到來,諸位不估,可以問他!」眾人都知道這位魏寨主是龍三先生的手下,正在半信半疑,魏三忽又低聲說道:「這裡有一個極大的秘密!」

  聽到此處,話語細不可聞,但見魏三與眾人交頭接耳,片刻之後,群豪歡呼叫嘯,魏三輕輕拍了一下手掌,說道:「諸位意下如何?」楊泰主首先說道:「這還有什麼說的。等下咱們一致推戴,給李公子大壯聲威便是。」那陰聲怪氣的漢子說道:

  「三哥,多謝你的指點。這位李公子生得命好,合該他做盟主。

  咱們也適逢其會,合該,……哈,哈!該飛黃騰達的了!魏三道:「這個自然,咱們有了這位新盟主,個個前途似錦!」此話一出,個個開眉,人人歡笑。

  上官婉兒聰明絕頂,知道魏三所說的「秘密」,定是將李逸的王孫身份揭露無疑。心中想道:「若是李逸哥哥知道眾人為了他的身份才推戴他,他未必肯領這個情。」

  過了一回,又有一幫人來到,為首的是個中年懦士,身穿長衫,手搖折扇,氣態閒適,眾人一見,紛紛起立相迎,高叫「龍三光生!」魏三急忙上去和他說話,這中年儒士頻頻點首道好。忽地遊目四顧,問道:「鄒三、李七他們幾位呢,怎的還沒有來?」魏三陪笑說道:「我早已通知他們了,也許路上出了什麼事情。不過,咱們的人數已經夠多,就缺他們幾位也不打緊。」

  接著陸續有人來到,後來的入與先頭來這兩批,似乎不是一夥,他們對「龍三先生」只是點頭為禮,並不特別恭敬。到了午夜時分,草坪上已坐滿了人,但谷神翁還不見來,眾人都在交頭接耳的議論。

  再過一會,月亮正掛天心,忽聽得一聲長嘯,眾人俱都起立,那嘯聲初起之時,好像還在數里之外,嘯眷一歇,草坪上已現出了兩個人,一老一少,老的是谷神翁,少的正是李逸。眾人高呼「盟主萬歲!」閃開了一條路,讓谷神翁和李逸走到場心。

  上官婉兒心頭卜卜亂跳,但見谷伸翁拱手環揖,朗聲說道:

  「勞各位久等了,我先給各位引見一位少年英雄!」李逸也抱拳對群豪施禮,谷神翁接著說道,「這位是八臂哪吒尉遲炯的得意門人,名叫李逸,出道雖然不滿一年,武功人品已足以震懾江湖,老大虛度了數十寒暑,還未曾見過如此英雄人物!」話聲未歇,登時有許多人歡呼拍掌,上有婉兒留心暗看,都是那「龍三先生」預先約定的人。

  掌聲雷動之中,卻也有不少人竊竊私語,原來今晚參加英雄人會之人,三教九流,無所不有。大略可分作幾批,一批是綠林豪傑,一批是武林名宿,一批是名門正派的俠義道,一批是退休的前朝武官,還有一些則是想來爭奪盟主之位的江湖怪傑。除了少數知道內情的之外,其他人等,無不詫異萬分!

  有些人知道谷神翁與尉遲炯乃是八拜之交,心中想道:「原來他是想為盟侄揚名立萬,但以他的身份,豈不是揄揚過當麼?」

  谷神翁手挽李逸,環顧個場,侍到掌聲停息,緩緩說道:

  「我在十年之前,承蒙諸位不棄,推為盟主,十年以來,愧無建樹。如今期滿,老夫亦垂垂老矣,理該讓賢。想當今天下,正是多事之秋,盟主之任,若得一少年英雄擔當,最為適當。這位李逸兄弟,去年五月曾調停了玉龍山與飛虎寨的糾紛,今年正月,又曾打敗了大內的兩個高手,將赤石崗的穆寨主救出來,這兩件事情,在座朋友,想必有所知聞。何況我們這位李賢弟熟讀兵書,胸懷壯忐,正好率領江湖豪傑,做一番動地驚天的爭業。古語云巳:有德不在年高,無謀枉活百歲。李賢弟文武兼資,德才俱街,老夫之意,便是想推舉他出任盟主。」

  谷神翁這番話說完,登時人聲如沸,龍三先生那一夥人自是歡呼鼓掌,力竭聲嘶,竭誠推戴:其他的人都在紛紛議論,雖然礙於谷神翁的面子,不敢大聲反對,但卻顯然是不服這個初出道的少年。

  谷神翁道:「各位有話請說。」河南衛城的孟莊主孟秋元站出來說道:「盟主之任,非同小可,慢慢商議不遲。這位李兄弟既然來參加英雄大會,有許多人還未認識他,老夫亦是其中之一。敢請這位李兄弟抖露一手絕技,讓大家開開眼界。」初來參加英雄大會之人,除非是早已成名,眾皆欽服的英雄,否則都要經與會之人,出題相試,及格方可參加。孟秋元請李逸自獻技藝,已是對谷神翁賣了面子,龍三這一夥人雖然暗暗嘀咕,卻也無話可說。

  谷神翁道:「老弟,你就隨便露兩手吧。」李逸微微一笑,說道:「小可德薄才鮮,謬承谷老前輩推許,慚愧之極!盟主之位,那是絕不敢當。但既是長者有命,小可也正好趁此譏會,向各位請教。只怕這粗淺的功夫,難入方家法眼。」說罷一彎腰在地上拔起了一叢茅草,雙指剪頭剪尾,剪成了五寸來長的一束草伎。從人心道:「這算什麼?」雙指剪草,指勁雖然不弱,但在群豪眼中,卻確實算不了什麼。

  但見李逸微微一笑,昂首向天,眾人隨著一望,有人笑道:

  「這位小兄弟未見過佛燈麼?」「就是這一手絕枝了麼?還是等賞過佛燈之後再行獻技?」原來「佛燈」乃是峨嵋山上特有的勝景。

  峨嵋山富於磷磺,幻成「鬼火」,美其名而曰「佛燈」,佛燈出現在晚間,初起時恍若一小點流星,流入滿佈雲霧的山谷,忽明忽滅,閃爍不定。霎時間接二連三出來,由數十數百以至於明燈萬盞,山谷中變成滿天星斗,端的是別處罕見的奇觀。

  這時正有著百數十盞「佛燈」向草坪飄來,要知磷火有毒,給它沾上,雖無大害,亦是麻煩,故此在峨嵋山,習俗相傳,碰到「佛燈」出現,須得遠遠避汗,只呵遠觀,不能近賞,說是「敬佛」,實是自防。但群雄正在聚會,若是避乃,哪裡再找這樣一片天然的草坪,而且亦大煞風景!

  李逸昂首向天,微微一笑,說道:「奇景雖然難遇,還以送走為妙!」把手一揚。將那一束茅草射出,草枝如箭,竟然帶著颯颯的風聲,霎眼之間,那百數十盞「佛燈」化成了無數一縷縷磷火,細若游絲,隨風飄散。

  登時喝來之聲四起,不但是龍三先生那一夥人,那幾個覬覦盟主之位的亦都暗暗心服。要知「佛燈」閃爍不定,難於取準,用暗器射中「佛燈」已不容易,用輕柔的草枝射出十數丈外更是艱難,同時射中這麼多「佛燈」,那就更是匪夷所思了。

  谷神翁讚道:「好一手摘葉飛花的功夫!待老大也來助你。

  臂之力。」大袖一揚,呼呼風起,登時把滿空流散的縷縷磷火,吹得乾乾淨淨。谷神翁以通臂拳、金剛掌、躡雲劍三般絕技,威震江湖,這一手飛袖揚風的功夫,實即暗含金剛掌力,上官婉兒看了,亦自心驚,想道:「怪不得他做了十年的盟主!」

  谷神翁哈哈大笑,對群豪說道:「憑李賢弟這手功夫,我推舉他做繼任的盟主,想來不致於給諸位說我詢私了吧?」孟秋元首先叫道,「谷盟主法眼無差,對這位少年英雄,老大亦是心服口服!」登時歡聲雷動,這回己不止是龍三早約定的那一夥人,十之八九,都表示了願推戴李逸作為盟主。

  料不到掌聲未息,卻有一個壯漢跳了起來,聲若洪鐘,震動全場,他說的是:「李兄弟這手暗器功夫,果然稱得上是震世駭俗的絕技,但請恕小弟冒昧,我還想領教一下他拳腳的功夫。」說話的是山東飲馬川的黎主雄巨鼎,當真是名如其人,鐵塔般的身軀,在草坪中一站,威風凜凜,確似巨無霸一般。有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在人叢中笑道:「對呀,要做盟主,總不能唱獨腳戲呀,有人湊湊熱鬧也好。」聽這話的口氣,他對雄巨鼎固然輕視,對李逸亦不心服,甚至對谷神翁的安排亦有微辭。谷伸翁睜眼一瞧,卻找不到發話之人。怔了一怔勉強笑道:「這位朋友說得對,英雄會上,原應彼此切磋。李賢侄,你就和雄寨主印證一下武功,雄寨主綽號賽元霸,外家功大登峰造極,你們好好比劃。」谷神翁對雄巨鼎可不敢輕視,故意用說話點醒李逸,叫他小心在意。說話之間,只見雄巨鼎縱身一躍,跳到了一塊大石頭上。

  上官婉兒方自奇怪:「這大個子既說要比拳腳功夫,在大草坪上不正好比試麼?」只聽得雄巨鼎高聲說道:「請你上這石台。」李逸微笑道:「謹依尊命。」並不見他縱躍作勢,只是腳步一抬,身子便輕飄飄的上了石台。這正是「凌空步」的上乘輕功,上官婉兒也自愧不如。群豪中不乏識貨之人,更是大聲喝采。

  雄巨鼎卻足絲毫不以為意,李逸身材也不算矮細,但在石上一站,卻足足比他矮了一個頭,雄巨鼎俯頭說道:「咱們就在這塊石上比拳,難若被打下石台,便是輸了,你依得麼?」群豪暗暗好笑。李逸心道:「想不到笨人也有笨主意,嘿,嘿,我正好趁此將他收服。」要知道這塊石台不過數尺見方,若照雄巨鼎所說的打法,任是多好輕功,也難施展,拳拳到肉,豈非力氣大的佔盡便宜?

  雄巨鼎見李逸默不作聲,哈哈笑道:「怎麼?我這裡早備下了駁筋接骨的妙藥,不用害怕!」言下之意,李逸若是中拳,定將傷筋斷骨無疑。李逸搖了搖頭,微微笑道:「這樣蠻打,有何意思?」雄巨鼎叫道:「這才是較量真實的功夫,如何算是蠻打?」李逸道:「較量真實的功夫,也不用你一拳我一腳的蠻打呀。」龍三這一夥人轟然稱是,雄巨鼎漲紅了臉,道:「依你如何?」李逸道:「我讓你先打三拳,我不還手,你若能把我打下石台,我便認輸,己不更為乾脆?」雄巨鼎笑道:「原來你是想與我玩借三還五的把戲,好,我不願佔你的便宜,讓你先打吧。」所謂「借三還五」便是先讓對方打三拳,然後還打五拳,雄巨鼎自恃銅皮銑骨,樂意讓對方先打,哪知李逸又微笑道:「我初來是客,客不潛主,當然讓你先打,而且也不必你還!」

  群豪只以為李逸是想邀他下草坪比試,哪知他卻提議如此打法,郊不禁大吃一驚,雄巨鼎也怔怔在石上,不好意思出拳。

  李逸笑道,「放心打吧,反正你已準備了跌打妙藥,怕些什麼?」這說話的意思,可以解釋作雄巨鼎怕李逸受傷,也可以解釋作雄巨鼎怕自己受傷,當然以後者的意思更為明顯。雄巨鼎勃然大怒,道:「我若三拳不能將你打下石台,我給你磕頭!」「磕頭」兩個字剛剛說出,立即提起缽大的拳頭,「砰」的一拳打出。

  李逸肩頭微閃,接了他的一拳,雄巨鼎但覺他的肩頭,好像塗了油脂一樣,滑不留手,拳頭在他的肩上滑過一旁,毫不受力,原來是李逸施展上乘的卸勁功夫,將他的猛力竟是輕描淡寫般的化解開了。雄巨鼎呆了一呆,道:「你閃得好!」看來仍未心眼,李逸笑道:「你再打吧,我讓你再結結實實的打一拳。」話未說完,雄巨鼎冷不防的一拳打出,「蓬」的一聲,正中李逸胸膛!

  但聽得一聲大叫,驚心動魄,不少人以為是李逸受了重傷。

  定睛看時,卻見雄巨鼎捧著拳頭,在石台的邊緣呆呆發楞。

  原來李逸試了他的一拳,自恃還可以抵擋得住,看準他第二拳的來勢,將全身氣力都運到胸口,接他一拳,這一來等於雙方各以功力硬拚,打擊之力愈重,反擊之力亦愈大,雄巨鼎一拳打下,如觸鋼板,怎不痛得他叫出聲來?

  李逸硬接了這一拳,胸口也覺隱隱作痛,心中亦自駭然,想道:「谷神翁說他的外家功夫登峰造極,果然不錯,幸我沒有受到內傷。」當下運氣一轉,放鬆肌肉,微笑說道:「賽元霸名不虛傳,神力驚人,小弟佩服!還有一拳,打是不打?」李逸見他豪爽憨直,頗為歡喜,故此想給個機會,讓他下台,這說話實是一番好意。不料雄巨鼎正在又羞義怒,聽了這話,卻當作是李逸調侃他,大聲喝道:「為何不打?」左拳疾發,用了全身氣力,「蓬」的一聲,打中了李逸的小腹。

  但覺中拳之處,其軟如錦,雄巨鼎這一驚非同小可,拳頭一挺,竟似陷入棉花堆裡,勁力全消,非便此也,李逸的小腹還隱隱似有一股吸力,將他的拳頭吸作,連拔也拔不出來。李逸笑道:「雄兄恕罪!」肚皮一挺,登時把雄叵鼎拋下石台!

  群豪喝采聲中,只見雄巨鼎一個翻身,立刻便向李逸磕頭,叫道:「俺雄巨鼎這番服了!」李逸急忙躍下石台,將他扶起,說道:「雄兄一時之失,非戰之罪,如此多禮,小弟萬不敢當!」雄巨鼎道:「俺有言在先,三拳打你不倒,俺便給你磕頭。如今非但打你不倒,反而給你打倒,理該磕兩個響頭才是。」說得群雄哈哈大笑,李逸也笑道:「你若照我肋骨再打一拳,我絕不能硬接。」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0:48:31     標題: 第五回:峨嵋金頂英雄會(2)

  嘩笑之聲稍止,只聽得剛才那個陰惻惻的聲音又笑道:「打人的變了捱訂的,好拳法、好內功!讓俺也來湊湊熱鬧,給新盟主捧捧場。」人叢中走出一個中年文上,手持折扇,一搖三擺,酸溜溜的甚是滑稽,谷神翁一見,心頭一凜:「怎的想不起是他!」急忙向李逸說道:「這位是——」那中年文士卻截著谷神翁的話頭自行介紹道,「小可賤名,焉足掛齒。青州東方白特來領教新盟主的高招。」

  原來這個東方白綽號閻王扇,鐵扇打穴的功天夫蓋世無雙,而且詭計多端,江湖上人見人怕,自谷神翁在十年以前以通臂拳、躡雲劍、金剛掌三絕技打敗群雄,奪了盟主之位後,他就銷聲匿跡,有人說是他自知敵不過谷神翁,但又想奪盟主之位,故此覓地隱居,準備以十年的功夫,苦練絕技,然後再出來爭霸的。

  李逸一點也不知道東方白的來歷,見他陰陽怪氣的樣了,覺得有點討厭,便道,「新盟主的稱呼絕不敢當,小弟此來,不過是想向天下英雄討教罷了。」東方白睞著三角眼笑道:「閣下太過客氣,今番之會,盟主之位,非你莫屬。我給你捧捧場,還請高抬貴手!」李逸見他彬彬有禮,雖是討厭,亦不敢傲慢,當下抱拳立掌,作了個向對方禮讓的「起手式」,說道:「承蒙指教,便請賜招。」谷神翁見李逸並不拔劍,吃了一驚,欲要提醒,又恐太著痕跡,心中暗暗叫苦。

  東方白道:「有僭」,鐵扇一指,疾如星火般的立奔李逸「將門穴」點來,李逸微微一凜,「來得好快!」急忙使個「盤龍繞步」,在間不容髮之際,堪堪避過,東方白讚了一個「好」字,緊貼著李逸的身形,一個盤旋,鐵扇子疾點李逸小腿的「環跳穴」,李逸早有防備,霍地反手一抓,以「小擒拿手」的「封關」手法,三指疾扣東方白手腕的脈門,這一招連閃帶攻,確是凌厲無比。

  哪知就在李逸的三指即將扣下之際,東方白折扇一開,李逸但覺眼前閃閃發光,原來他這把扇子有點特別,扇骨敢情都是精鋼打的,很像磨利的刀片,李逸若然扣下,手指必定要被他削斷無疑!

  好個李逸,變招譏警之極,見他折扇一開,立刻縮指化掌。

  身移步換,一跳跳過旁邊,立刻用「斬龍手」,橫掌如刀,斬他臂彎,左子一抬,駢指如戟,又點他雙目,東方白一聲長嘯,扇子迎風一撥,李逸眼神給他一引,兩招都走了個空。東方白出手亦是快極,扇子倏張即合,指東打兩,指南打北,頃刻之間,連長李逸十三處命門要穴。

  李逸這才吃了一驚,心道:「看他不出,果然是有點功夫!」只得抖擻精神,掌劈指戳,帶攻帶守,一口氣氣接了東方白二三十招,這才漸漸扭轉劣勢,打成平手。

  可是李逸終是吃了沒有兵器的虧,東方白那把扇子,招數古怪異常,合起米時,當作判官筆用,張開之後,又可當作五行劍使,虛虛實實,變化莫測,李逸只好加強掌力,以最剛猛的伏魔掌連環七十二式,以攻為守,迫得東方向不敢欺身直進。

  如此一來,表面卜雖然是李逸佔了攻勢,但氣力消耗過甚,處處顧忌,危機隱伏,而東方白卻好整以暇,時不時的覓隙進攻。

  谷神翁起初是暗暗搖頭,但看了一會,卻放了心。只苦了上官婉幾,暗暗為李逸捏一把汗。

  上官婉兒和龍三這夥人都看個出米,李逸卻已似有所覺,暗暗奇怪:有好幾次東方白都似乎只是點到即止,並未使出殺手辣招。雖然他若使出殺手,必須欺身進招,那就可能被自己掌力所傷,但權衡利害,以他的功力,即算被自己打了一掌,亦無大礙,而自己若被他點中要,則非當場栽倒不可,所以照這情形看來,還是他故意留情。不過這兩人都是一等一的功夫,起落進退,飄忽如風,一招一式俱是驚險非常,群雄看待目眩神搖,驚心動魄,除了谷神翁等有限幾人,其他的哪看得出箇中奧妙。

  激戰中李逸一招「神龍擺尾」,反手一掌,東方白趁勢向下撲身,隨即一個盤旋,鐵扇橫敲,撞擊李逸小腿的「環跳穴」和「神封穴」,李逸要化解這招,只有橫掌如刀,向下疾削,同時用左手抓他手腕,這樣東方白若然不立即縮手變招,輕則扇了被奪,重則腕骨折碎。

  李逸的本意不過想逼他縮手變招而已,哪知一掌劈下,東方白鐵扇斜指,李逸左手一抓之下,竟然把東方白賴以成名的折骨鐵扇抓到千中。李逸大出意外,呆了一呆,只聽得東方白在身旁輕輕說道,「請鑒微意,願效驅馳!」聲音之細,只有李逸一人可以勉強聽出。李逸一片茫然,東方白不待他說話,立即斜躍三步,作勢穩住身形,拱手說道:「李公子神技驚人,東方內心服口服!」他們這幾招迅如電光石火,即在行家眼裡,也都是極上乘的功夫。群雄看得眼花燎亂,一到看清楚了東方白的折扇被奪,不禁轟然喝采。

  原來東方白本意是要來爭奪盟主的,到場之後,一瞧這風色不對,他雖然不是龍三這一夥人,卻瞧出了他們佈置的痕跡,起初頗為憤怒,所以出言冷消,後來探悉了李逸的身份,立即改變主意,故意讓招,但在讓招之前,仍然使出渾身本領,好叫李逸知道他的真功夫。

  李逸何等聰明,聽了他那兩句活,體會出他的意思,心中歎道:「原來他是為了我王孫的身份,希望我將來能重用他,讓他取得功名富貴而已。看來在這個『英雄會』上,真正稱得上是『英雄』的,那是少之又少!」頗為後悔剛才沒有拔劍,以至領了他這個人情。但轉念一想,最緊要的是推翻武則天,牛鬼蛇神,不妨一概利用。如此一想,雖然心裡還是討厭東方白,而上神色卻是絲毫不露,當下把折扇還給了東方白,眼光中示意對他感謝。

  東方白退下之後,又有兩個道十出來,背負長劍,態度雍容,緩緩出場,朗聲說道:「尉遲先生以劍法冠絕武林,李公子是他得意傳人,貧道敬請李公子指教劍術!」

  這兩人是洛陽白馬觀的觀主和他的師弟,師兄道號黃鶴,師弟道號青松,兩人酷嗜劍術,碰到會使劍的名家,他們不計較班輩的高低.總是要想盡辦法找個機會來交手一下。他們之所以參加英雄大會,也不是想爭奪盟主,而是想來看看,看有什麼新進的劍術好手。與會諸人,人人都知道他們有這個怪脾氣。

  李逸一見是他們兩位,急忙拱乎說道:「晚輩不敢!」黃鶴逍人說道:「學無前後,達者為師,這有什麼不敢的?武學之道,心須切磋琢磨,才能有所進益,這道理冰師父沒有和你說過麼?」李逸只得答道:「說是說過的。」黃鶴笑道:「那你還有什麼顧忌?

  咱們老道還不怕輸、難道你這個小伙子倒怕丟臉不成?」李逸聽他這麼一說,想道:「若再謙辭,那倒顯得自己氣量小了。」只好抱劍笑道:「觀主哪裡話來?晚輩敗在觀主手下,敗也敗得光榮。」黃鶴哈哈大笑,說道:「你這小伙子倒真會捧人。實在告訴你,我們兩師兄弟練了一套劍術,一攻一守,共有八八六十四個招式,可不知成是不成?本想找你的師父講究一下的,可是你的師父行蹤無定,我又沒工夫到處找他,因此只好到這個會上來充一充英雄,碰上了你,那真是最好不過,省得我多跑許多地方了。好吧,時候不早,你趕快進招吧!」

  李逸放劍出鞘,寒光耀日,青松道人讚道:「好一把寶劍。

  你師父肯把他的隨身寶劍交付給你,那你的劍術定有可觀,不必謙虛了。」李逸道:「家師的劍術,晚輩還未學到一成,請兩位老前輩不要見笑。」話完之後,橫劍當胸,抱元守一,亮開了「起手劍」的拾式。谷神翁心中叫苦,暗暗罵道:「這兩個牛鼻子真不通氣,你們要找他比試也不必在這個會上呀!你們不想當盟主,我可想扶助個逸當上盟主,這麼一來,我的計劃都給你們打破了。」要知黃鶴道人的劍術,名氣僅僅在尉遲炯與他之下,何況還加上他的帥弟,谷神翁雖然知道李逸已曾得他帥父的真傳,還是不免為他擔心,可是自己又不好下場攔阻。

  黃鶴道人笑道:「不必客氣呀,怎麼還不進招?」李逸道:「晚堆不敢有僭。」黃鶴肩頭一皺,道:「你師父那樣灑脫的人。

  偏偏你卻要講究這些武林的臭規矩。好吧,接招!」長劍一抖,劍光起處,刷的便奔李逸的「肩井穴」刺來,這一招虛中套實,實中套虛,刺穴削臂,藏有極厲害的後著,端的厲害。李逸兀立如山,凝眸注視他的劍尖,容他劍尖高身不到五寸之際,倏地把劍一搖,其疾如電,一招「金鵬展翅」,竟與黃鶴道人對搶攻勢,反削他的手腕。

  李逸這一招使得老練非常,拿捏時候,恰到好處,場中有好幾位使劍的大名家,都暗暗點頭。按照劍學的常理,黃鶴道人非撤劍回防不可,那料他反而踏上一步,身形不變,劍鋒直向李逸手腕削下,但聽得「噹」的一盧,火花四濺,原米李逸這一招辛辣的搶攻,卻給青松道人格開,眼看李逸若不棄劍而逃,手腕就非給黃鶴道人斬斷不可。

  谷神翁剛道要糟,陡然間忽見李逸倒轉劍柄,往上一擋,他本來是橫握劍柄的,這時在瞬息之間已改變了握劍的姿勢,只用拇指食指,箱住劍柄反面的鐵環,如此持劍,極難運力,大下各家各派劍法之中,也從無如此怪招,但黃鶴道人那一劍竟然給他擋開,劍鋒只是少許便要削斷他的手指。谷伸翁吁了口氣,心道:「尉遲炯所得的劍法果然還在我的躡雲劍法之上。」

  李逸用了一記怪招,身形疾即退出一丈開外,心中暗叫:

  「好險!」想道:「我怎的如此糊塗?黃鶴道人早已說明,他們這套劍法乃是一攻一守,我豈可與他對攻?」

  黃鶴道人叫道:「這一招不俗,再來,再來!」與青松道人布成犄角之勢,運劍如風,再向李逸展開攻勢,劍起處,「玉女投梭」,「金雞奪粟」,一招兩式,截腕斬肋,劍勢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

  李逸吞胸凹腹,滑步挪身,在間不容髮之際,連避數招,忽地一聲長嘯,青鋒三尺,疾起而迎,刷的一劍,直刺黃鶴道人咽喉。黃鶴道人大為奇怪,「怎的他還敢與我對攻?」他知道不論李逸的攻勢如何猛烈,師弟一定可以給自己擋開,因此他毫無顧忌,那一招「李廣射石」,仍然是原式不變,疾刺出去。忽覺一劍刺空,只見李逸已是避開了他的狠攻,劍尖反指他的師弟。

  李逸運劍如風,端的有如鷹翔隼刺。他這一下突然變招,只殺得青松道人手忙腳亂。原來李逸看破了是黃鶴主攻,青松主守之後,他也隨機應變,對青松攻擊,而對黃鶴防守。

  黃鶴道人笑道:「好聰明的小伙子!」疚使一招「橫雲斷峰」,替青松道人騰出手來進攻,這一來便變成了青松主攻,黃鶴主守。李逸何等機靈,一見對方變位易勢,劍招也立即隨之而變,指東打西,指有打北,閃過了青松道人,卻來攻擊黃鶴道人。登時把他們預定的攻守計劃打亂,迫得他們不斷的互易攻守之勢。雙方出劍都是輕靈快捷之極,李逸雖然還沒有佔得便宜,可是已變成了三人混故之局,黃鶴青松也做不成合圍之勢,只好各自為戰,那一套劍法的威力,竟是無從施展!

  場中劍光揮霍,劍氣縱橫,鬥到疾處,但見白刃耀眼,無數人影在草坪上旋轉飛舞,已分不出誰是李逸,誰是黃鶴,誰是青松,雖然只是三柄劍相鬥,卻有如千百個武士在交戰一般,群雄都吸了一口涼氣,自歎不如,那個剛剛和李逸交過手的東方白亦自暗暗心服:「要是他剛才亮出寶劍,我這把鐵扇子只怕當真不是他的對手!」

  上官婉兒躲在石筍縫中,也是看得心驚膽戰,她的武功雖然與在場諸人相去甚遠,但她的帥父長孫均量乃是劍術名家,她久受熏陶,卻看得出李逸雖然暫時抵擋得住,但卻一半憑仗寶劍的威力,一半是靠了他的聰明機智,這才能化險為夷。真正的優勢,還足在黃鶴青松這一方。

  雙方正自鬥到極度緊張之際,忽聽得一陣金鐵交鳴之聲,震得各人的耳鼓嗡嗡作響,陡然問忽見黃鶴青松雙雙跳出圈子,黃鶴道人哈哈笑道:「長江後浪推麗浪,世上新人換舊人,這話真真不錯!我們所創的劍法,八八六十四招都已使完,還贏不了你一招半式,貧道好生佩服,這場劍也不必再比啦!」李逸抱劍還禮道:「兩位老前輩這次不惜指點,晚輩得益不淺!」

  谷神翁捏了一把冷汗,這時才放下了心,哈哈一笑,走出場心,攜著李逸的手說道:「各位都看見了,這位李公子的武功,連白馬觀主都讚不絕口,可不是老夫故意為他誇張延譽吧!另外一事,諸位或許尚有所不知,我們這位李公子乃是高祖皇帝(李淵)的曾孫,大宗皇帝(李世民)的侄孫,當今天下紛擾,咱們豈可甘心埋沒於草莽之間?難得有李公子這樣的王孫貴胄,咱們正好跟隨他做一番事業!」此話一出,已經知道的固然是鼓掌如雷,未曾知道的則各各反應不同,也有一大半人隨著鼓掌。

  同聲高呼,擁戴李逸做他們的盟主。

  李逸卻是有點不快,谷神翁本來和他約定,要待他奪得盟主之位後,才公佈他的身份的,心中想道:「這樣一來,我這個盟主之位,豈不是要他們看在我是王孫的份上,這才讓給我的?」其實谷神翁的確也有這個意思,他知道場中還有幾個高手,不在東方白與黃鶴青松之下,若然他們也要爭奪盟主寶座,只怕李逸應付不來。不過,座上群雄看了剛才那一場比劍,雖然尚有幾人覺得李逸的武功還來到一流絕頂的境界,但轉念一想,他年紀輕輕,便有了這祥造詣,即算讓他當上盟主,也不為過。

  谷神翁宣佈了李逸的身份,果然沒有人再出來跟他爭奪,但四邊角落裡,卻同時有幾個聲音問道:「敢問李公子要率領咱們幹什麼事業?」

  谷神翁拈鬚笑道:「咱們今日之會,名為英雄大會,在座諸君,都是英雄,既是英雄,怎甘雌伏?千古以來,本都是男子稱堆,想不到如今卻是婦人君臨天下,不知諸位如何?我谷神翁第一個便不服氣!所以我說,是英雄的便該戮力同心,助李公子一臂之力,將當朝的女帝推翻,為普天下的男兒揚眉吐氣!」谷神翁熟悉草澤英豪的心理,故意把國家大事用輕鬆的口吻出之,果然比一番「義正辭嚴」的說話,更受到熱烈歡迎。

  但聽得在嘩笑聲中,群雄紛紛說道:「老盟主說得是,咱們男子漢大大夫豈能向一個婦人低首稱臣!」「對呵,皇帝姓李姓張,都無所謂,總不能讓一個女人做皇帝來管咱們!」「好呀,李公子以王孫身份,振臂一呼,天下必然響應,咱們個個都是中興的功臣!」「俺雄巨鼎第一個擁護新盟,一輩子願跟李公子牽馬隨鐙!」

  賄鬧中卻有人冷冷說道:「我素性閒散,但求酒醉飯飽,得以徜徉雲水之間,於願己足,准做皇帝,與我無關!」說話的是太湖隱俠陽鏡明。又有人道:「原來李公子要幹的是這番事業。

  老大名矣,不敢指望做什麼中興功臣,老夫告退!」這人是青城山的朱冠吾,接著又有幾個人都在示了同樣的意兒這些人都是武林中有身份的正派人物,谷神翁極為不滿,卻也不敢正面指斥他們,只好勉強笑道:「人各有志,想退出的聽其自便,願跟隨新盟主的站出來!」

  山東飲馬川的楊寨主高聲說道:「武則天這個女魔王做了皇帝,咱們的口子越過越難,哼,就算她是個男人,我也要反對他!」武則天執政之後,對各處綠林人物,一面招撫,一面圍剿,恩威並施,雙管齊下。以前做強盜的多半是為了生活困難,武則天執政,雷厲風行的執行「均田制度」,強盜受了招撫之後,都有一份田種。這樣一來,綠林的勢力大減,剩下的一班不願種田,仍然要打家劫舍的強盜,日子確實是越過越難。楊寨主這番說話登時煽動了在場的黑道人物,眾人轟然稱是。還有一班想跟李逸獵取功名富貴的,也隨聲附和,大罵武則天。結果這次參加英雄會的,除了十多個人退出之外,其他的都站了出來,同聲推戴,擁護李逸。

  李逸心頭卻是百感交集,正想說話,忽聽得一串脆若銀鈴的笑聲,從山頭上飄卜米,抬頭一看,只見在漫天磷火之中,個白衣少女,從對面的山坡上飄然而降,雙袖飛揚,磷火流散,端的似玉虛仙子,在群星間御風而行,佳人奇景,並成雙絕!霎時間全場寂靜無聲!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0:50:19     標題: 第六回:青劍紅綢女俠來(1)

上官婉兒心頭一震:「啊,原來是她來了!只怕這峨嵋山 頂,立刻要捲起一場血雨腥風!」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上官婉兒那日在桃花林中所遇到的武玄霜。上官婉兒想起她懲治盜徒的慘酷手段,不覺心中惴惴。

但見武玄霜衣袂飄飄,直闖到英雄會上,單坪上圍坐著的 群雄,每一個人的目光都隨著她的倩影移動,竟然沒有一個想起要攔阻她!

武玄霜接連又笑了三聲,一聲高似一聲,群峰迴響,響遏 行雲,笑聲中大有鄙屑之意。穀神翁也不禁心頭一凜:「怎麼這個少女,內功竟是深厚 如斯?」

李逸定了定心神,拱手問道:「請問小姐因何發笑?」武 玄霜道:「笑你等這些亂七八糟的烏合之眾,竟然也敢來開什麼英雄大會!」群雄中以雄巨鼎最為魯芥,勃然怒道:「豈有此理,你這乳臭來幹的的小丫頭竟敢恥笑我 等天下英雄!」武玄霜笑道:「是麼?你等都是英雄?那麼天下英雄豈不是車載斗量?」雄巨鼎喝道:「若非看你弱質婷婷,俺一拳就把你打個粉碎。 野丫頭,給我滾出去!」武玄霜毫不理睬,仍然緩緩前行,雄巨鼎大怒,跳上前去,仰出蒲扇般的大手,朝著武玄霜就是一抓,用的竟 是大力鷹爪的功夫,要把武玄霜硬抓起米,甩出草坪。

穀神翁喝道:「雄寨主不可造次!」話聲未了,只見一個 鐵塔般的身軀凌空飛起,越過眾人頭頂,摔下草坪。被摔倒的不是「弱質婷婷」的武玄霜,而是號稱「賽元 霸」的雄巨鼎!雄巨鼎的手指根本就沒有碰著她的身體,被她衣袖一拂, 借力打力,便跌得爬不起來!李逸這一驚非同小可,武玄霜亮的這手,正是「沾衣十八 跌」的上乘功夫!

東方山陰惻惻的笑了一聲,並不見他跳躍作勢,倏然間就 到了武玄霜背後,忽地喝道:「我等都不是英雄,那麼待我請教姑娘的英雄手段!」招扇一指,電光石火般的疾點武玄霜的「風羽穴」!

這一下大出眾人意外,以東方白的身份,向一個小姑娘偷 襲,實是有欠光明磊烙,座上群豪,小乏直心眼兒的硬漢子,他們對武玄霜雖然氣憤,卻也不值東方白所為,不少人都叫出聲來,提醒武玄霜注意。

武玄霜竟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東方白猜想這位姑娘必 是進場搗亂來的,他意欲討好李逸,這一下愉襲,用了全身功力,又狠又快,眼看鐵扇已點到武玄霜頸項下面三寸的「鳳羽穴」,武麼霜忽地搖了搖頭,嫣然笑 道:「這位先生太抬舉我了。


  我那有什麼英雄手段啊! 」說話聲中,但聽得錚的一聲,一股銀光突然飛起,將東 方白的扇骨打斷!

場上群雄,只有穀神翁看得明白,原米在武玄霜搖頭之 際,頭上的一支銀簪激射而出,東方白絕對意想不到敵人的暗器竟會如此飛來,不但鐵扇的扇骨立被打斷,他的虎口也被銀簪刺穿一個小孔,一條臂膊, 登時吊了下來,不能動彈。這一來連穀神翁也不禁暗暗吃驚,試想東方自是何等功 力?鐵扇又是精鋼打成,而且又是出其不意的突然一擊,竟然 被這少女不動聲色的擊得一敗塗地,扇斷人傷,這等武功,連穀神翁自問也未必能夠。

轉眼之間,武玄霜己走進場心,穀神翁問道:「站娘身懷 絕技,莫非是想來爭奪這盟主之位麼?自有英雄大會以來,可從未曾有過女子參加,著是姑娘奪得盟主的寶座,哈,哈!那也可算得是一件武林佳話 啊!」穀神翁此言實是要激起群雄的同仇敵愾,果然立刻便有好幾個躍出,要向武玄霜挑戰。

武玄霜擺一擺了,根本就不理會那一些人,面向李逸冷笑 說道:「你們希罕這個盟主之位,在我看來,卻是一錢不值!我若想做,也當做真正的英雄盟主。」此言一出,罵遍了場中諸人。

穀神翁面色一端,沉聲說道:「姑娘,你這說話,不嫌太 自負了麼?老夫老矣,不敢爭雄,但今日在場的都是武林俊彥,其中更有好幾派掌門,你說他們不是英雄,不知在姑娘的心目之中,要怎樣 才算英雄?」

武玄霜傲然一笑,仍然面對李逸說道:「英雄豈是只徒恃 武功?」有人叫道:「不恃武功,又恃什麼?」武玄霜道:「英雄之所以得人尊敬,最重要的是他有俠骨仁心,若然徒恃武功,那豈不成了好勇鬥狠的暴 徒?」穀神翁道:「你又怎見得我們都是好勇鬥狠之徒?」武玄霜道: 「這位是你們的新盟主吧?他既是你們英雄會上公推出來 的盟主,那麼應該最足以代衣你們心目中的英雄了。試問他是什麼英雄?他做了盟主,原來是想驅使你們替他一家一姓爭奪江山,這樣一米要害苦了多少百姓,哪 談得上什麼俠骨仁心?」

李逸怒道:「武則天荒淫無道,殘害忠良,她殺了多少 人,你知道麼?」武玄霜道:「她所殺的正是欺壓百姓的人,除暴才能安良,我還嫌她殺得少了!」在場群豪,過半數都是綠林大盔,武玄霜此話正 是大大觸犯了他們的忌諱,登時喝罵之聲四起,雄巨鼎更是人聲叫道:「這妖婢原來是武則天派來的人,不要和她多說廢話,快快將她幹 掉了便是。」

武玄霜仰天大笑道:「哈哈,原來你等英雄,就是以眾凌 寡,恃強欺弱的麼?好吧,你們既要群毆,就請上來,我也看看你們究竟是怎樣的英雄?」


李逸朗聲說道:「諸位請暫時退下,我來領教這位姑娘的 高招!」武玄霜笑道:「到底還是盟主有些氣度,既要比武,那麼請你劃出道來。」李逸道:「姑娘是客,主當讓客,悉依尊意便是,」武玄霜道:「我看你剛 才使劍好似還使得不壞,咱們就比劍吧。你若輸了,敢請你將這個什麼英雄大會立刻解散。」李逸道:「萬一姑娘失乎,我僥倖勝了一招 半式呢?」武玄霜笑道:「我若在十招之內勝不了你,我給在場的諸位大英雄都磕三個響頭!」李逸本來無必勝的把握,聽她這麼一說,怒極 反笑,說道:「好極,好極!姑娘若然在十招之內贏得了我,我也給你磕三個響頭!」武玄霜道:「我可不稀罕你的響頭,你輸了, 這英雄大會不但要立刻結束,在場的諸位大英雄,以後請也不必再在江湖上丟人現世啦!你以盟主的資格,敢代表他們答應一句話麼?」場中群雄,都見過李 逸超妙的劍術,連穀神翁在內,人人都是這樣想道:「十招之內,李逸決無失敗之理!」紛紛叫道:

「這話何必多說,咱們的盟主若都輸了,咱們還有臉在江 湖上行走麼?」

李逸得到眾人擁護,精神大振,「颼」的一聲,拔出寶 劍。

立了一個門戶,沉聲說道:「話已說明、請姑娘進招!」

武玄霜紋絲不動,星眸一盼,微微笑道:「我先讓你三 招!」李逸氣道:「什麼,你還要先讓三招?」武玄霜道:「不錯,先讓三招,看看你這位英雄盟主的手段。我若給你一劍刺個透明窟窿,那 是我活該,不心你來為我顧慮。大英雄,不必客氣啊!餵,餵,你怎麼還不進招? 」

李逸涵養雖好,亦自給她氣得七竅生煙。長劍一指,道聲:

「看招!」倏的一劍刺出,要挑開她的衣帶。武玄霜柳腰一扭,一個「風順落花」之式,身法美妙之 極,輕輕的便閃過了,冷冷笑道:「盟主身份,使的竟是這般輕薄的劍法麼?」李逸這一招未出殺手,正是為了他自恃身份,故此只想使她 略受折辱便算,哪知這閃電般的一劍,竟給她輕易閃開,還遭了她一番奚落,心頭火起,第二劍再不留情,一個「上步七星」,倏的便 是一招「白虹貫日」,劍尖晃動,寒光閃閃,直刺咽喉。武玄霜笑道:「這一劍還有點道理!」身形一晃,李逸涮 的一劍從她衣袖旁邊削過,劍光給她衣袖一帶,歪過一邊,仍然沒有刺中。李逸殺得性起,第三劍連環攻出,用的是「飛雲掣電」的 殺手伸招,劍勢狠猛準疾,端的是武林中罕見的劍法,群雄張開了口,正要喝采,忽聽得「錚」的聲,李逸一招剛猛無倫的劍招, 竟被武玄霜伸出纖纖雙指,一彈彈開!

準備為李逸喝采的人,伸情沮喪,一個個好似泥朔木雕一 般,張大了嘴巴,卻是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許多武術名家心中都在暗暗嘀咕:「她怎麼也會金剛指的 功夫?」金剛指的功夫,最少要練十年以上,才有小成,而且還得內功具有相當基礎之後,才能開始練習。這武玄霜最多不過二十歲,實不知她是怎麼練的。

就在群雄驚詫、噤若寒蟬之際,武玄霜一聲嬌笑,倏的也 拔出了一把三尺青鋒,柔聲說道:「盟主你小心接我十招!」「招」字剛剛出口,但見青光疾閃,她未曾移動半步,陡然間便是一劍刺來,劍 勢奇詭之極!但見她劍尖顫動,竟是在一招之內,暗藏六式,連刺對方 七處大穴!


幸虧李逸在劍術上也有精湛的造詣,百忙中展出最精妙的 護身劍法,一招「臥虎減龍」,寶劍抖起一道銀虹,儼如玉蟒圍身,遮攔得風雨不透,而且處處暗藏反擊之力。雙劍相交,但聽得科斷金碎玉之聲,震得各人耳鼓嗡嗡作 響。原來就在這瞬息之間,他們的長劍已接觸了七下,而這不 過僅僅是第一招!

如此複雜多變而又迅若飄風的劍術,在場群雄,當真是見 所未見,聞所未聞!

還有一樣令李逸吃驚之處,他的劍乃是大內寶劍,是當年 太宗皇帝因他師父護駕有功,賜給他帥父的。而武玄霜所使的,不過是一把普通的青鋼劍,接觸了七 下,對方的劍竟是一無傷損,看來乃是因為她出劍太快,一沾即走,自己的幼力還未透劍尖,勁力來到、寶劍的威力自是不能發揮。

李逸正自盤算抵禦之法,武玄霜又是一聲嬌笑:「第二招 來啦!」李逸不敢和她搶攻,運足真力,橫劍一封,這回雙劍相接,卻是毫無聲響,武玄霜的那把劍竟似紙片一般粘在他的劍 上,李逸忽覺一服力道向外牽引,寶劍不由自己的被她的長劍帶動,轉了幾轉,幾乎就要脫手飛去!李逸急忙使了個「化」字決,寶劍向前一送,順勢反抽, 好不容易才擺脫了敵人的粘勁,嚇出了一身冷汗!

武玄霜微笑道:「好,這兩招還算不俗!」青鋼劍揚空一 閃,刷,刷,刷,連環三招,劍光飄瞥,指東打四,指南打北,李逸凝神應付,三招一過,已是大汗淋漓,氣力耗了一半。

武玄霜道:「用心應付,還有五招!」第六招劍勢甚緩, 但那般壓力卻是沉重難當,李逸咬緊牙根,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堪堪化解,武玄霜劍招一變,第七招又似飛雲掣電般的刺來!

李逸急忙踏個「倒踩七星步」,左腳往右一滑,劍隨身 轉,還了一招「飛瀑流虹」,他在勢窮力拙之時,居然還能使出如此精純的劍術,武玄霜心中不禁暗暗道個「好」字。但見寒光一閃,「嗤」的一聲,李逸的衣袖已被武玄霜削 去了一段,這還是由於他應付得宜,要不然這一劍作中他的手腕個可。

武玄霜道:「只有最後三招啦,你小心應付,接得住嘛, 我向你磕頭;接不住嘛,嘿嘿,你這班英雄會上的大英雄,從今之後,可別再在江湖上去人現眼啦!」李逸心情沉重之極,但見武玄霜劍鋒一 展,倏然壓下,李逸橫劍一封,武玄霜明明知道他是寶劍,劍勢卻絲毫不變,輕輕一搭,雙劍平交,拿捏時候。


恰到好處,李逸竟來不及反展劍鋒削她的劍,便給她的劍 壓住

李逸運足真力,想推開她一劍,那裡能夠?但覺對方那一把薄得透明的青鋼劍,竟似千斤石柱一般, 重重的壓在自己的劍上,非但不能推開,甚至想把寶劍抽出來也不可能,雙劍粘住,兩股大力相椎相壓,竟似鑄熔成為一柄劍了。

群雄看得驚心動魄,但見武玄霜微露笑容,氣定神閒,更 顯得風華絕世;而李逸則是汗滴如雨,濕透衣衫,雙腳好似打樁一樣,牢牢釘在地上,不多一會,地上已給他踏得凹陷成槽,泥土掩過腳背,他的身軀 也不住後彎,那把寶劍也隨之漸漸下沉。

李逸的身軀彎後一分,群雄的心情也隨著沉重一分,全場 寂靜無聲,當真是一根針跌在地下都聽得見響。所有的目光部注視著這兩把劍,要知道這一仗不但是關係 李逸的榮辱,而且是關係著所有諸人的命運!

陡然間那龍三光生忽然大喝一聲,躍出場心,朗聲說道:

「這妖婢分明是武則天的人,有了她就沒有我們,各位弟 兄還和她講什麼江湖規矩?」他同夥的一班綠林大盜,轟然稱是,霎時刀槍並舉,劍戟齊施,十幾般兵器同時向武玄霜身上戳去!穀神翁進退兩難,要想喝止,卻又怕李逸真個支持不住, 在場諸人,連自己在內,都要退出江湖;若不喝上,則大大有失自己老盟主的身份,這個英雄大會,也就變成笑話一場!

就在這極度緊張之際,武玄霜一聲嬌笑,青鋒劍倏的移 開。

李逸正在施展千斤墜的功夫支持,壓力驟消,他的全身勁 力都向地下丘去,登時雙腳深陷,過了膝蓋!

但見武玄霜在刀槍劍戟圍攻之下,身子凌空飛起,朗朗笑 道,「好呀,我今日見識你們這班英雄的本領了!」青鋒劍凌空刺卜,劍花朵朵,宛如黑夜繁星,殞落如雨!


登時揚起了一片慘厲的叫聲,武玄霜喝道:「我不要你們 的性命,可也不能再讓你們作惡!」原來在這瞬息之間,她己一連刺傷了七名窮兇極惡的綠林大盜,她出劍的狠辣,端的是世罕其倫,每一劍都是刺中對方的 關節要害,雖然不足致命,但那身武功卻已廢了。

龍三發急大叫道:「線上的朋友並肩上啊!」圍攻者愈來 愈多,武玄霜運劍如風,指東打西,指南打北,轉瞬間又刺翻了幾名好手,但重重圍攻,急切之間,亦是難以殺出重圍。

激戰中一柄單刀斜刺殺到,武玄霜反手一劍,竟然給他擋 開,這是洪澤幫的幫主單天雄,龍三趁勢一鉤,將武玄霜肩上的衣裳破一片。這個龍三乃是穀神翁的得意弟子,左手使虎頭鉤,右手使 擯鐵拐,江湖豪傑一半是因為他的武功確實高強,一半則因為看在穀神翁的份上,對他甚為尊敬,他的名字叫做龍紹聖,排行第三,大家便稱呼他做 龍三先生而不名。

武玄霜怒道:「好呀,你們倚多為勝,我非叫你們都繳械 不可!」青鋼劍揮了一道圓弧,噹的一聲,先把單天雄的那柄單刀削斷,龍紹聖變招得快,虎頭鉤的鋼牙也被削去了兩齒,不禁駭 然,疾退三步,就在這一瞬間,群豪面前突然飛起了一片彩霞,武玄霜手上已多了一條綢帶,紅綢翻捲,眼花繚亂,片刻之間,已有七八 條兵器被她捲去,擲於地上,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

龍三叫道:「楊寨主,葛六哥,鄧前輩,你們來呀!」這 幾個人都是在場的一流高手,剛才因為顧著身份,不願參加圍攻的。這時被龍三先生點名叫喚,礙於情面,只得出戰。再加上其他圍攻的好手,立即把形勢穩住,又把武玄霜陷 進了重圍。

武玄霜揮綢舞劍,劍光揮霍,綢影翻飛,不時有人慘叫倒 地,兵器飛空,戰到激處,但見劍氣縱橫,漫空綢影,四面八方都是武玄霜的影子,一個人就似化身數十百人一般,龍紹聖合數大高手之力, 才堪堪堵截得住。

激戰中武玄霜忽地發聲長嘯,頃刻之間,密林深處也有嘯 聲與她相和,一長一短,清脆非常,武玄霜笑道:「除惡務盡,待我也喚來兩個幫手!」此言一出,群情聳動,心中都在想道:「只她一人已難應付,她請來的幫手,那定然是更加厲害的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0:50:35     標題: 第六回:青劍紅綢女俠來(2)

嘯聲一停,草坪上現出兩個少女的影子,鶯聲嚦嚦的問 道: 「小姐呼喚,有何差遣?」這兩個少女年紀都不過十五六 歲的樣子,上官婉兒在石筍縫中望出,依稀認得這兩個人正是武玄霜的丫環。

群雄見是這樣的兩個女孩子,都不禁一怔,只聽得武玄霜 吩咐道:「明珠,如意,你兩個替我把這些大英雄的兵器盡都繳了。」這次參加英雄大會的約有一百多人,龍紹聖分了一小半人去圍攻武玄霜,一聽這 話,才知道這兩個女孩子竟是武玄霜的丫環,而武玄霜竟吩咐丫環來繳他們的兵刃!他們都是各霸一方的人物,幾曾受過人如此藐視?登時群情洶湧,紛紛喝道:「好呀,看你如何繳我的兵 刃?」

但見那兩個少女自備舞起一條綢帶,也學她們小姐的樣 子,用紅綢來卷兵刃,她們的功力雖然遠不及武玄霜,但在場的好手,大都去參加圍攻武玄霜,剩下來的不過是些二三流的角色,這些人那裡識得厲害,一 湧而上,明珠如意這兩個小丫頭格格一笑,叫道:「謹領小姐吩咐,若是不成,小姐,你再來幫忙。」笑聲中兩條紅綢盤旋飛舞,矢嬌如龍,山東飲馬川楊 寨主的一柄厚背斫山刀首先被明珠的紅綢捲走,這柄斫山刀重達四十八斤,被她一卷擲出,聽在一塊石頭上,登時將石頭劈開為二,接 著長槍、大戟、鐵拐、金鞭、鋼刀、銅鑭之類的兵器,紛紛被紅綢捲走,各種兵器滿空亂飛,有幾個來不及閃避的竟給自己人的兵器誤 傷,群雄陣勢登時大亂!

武玄霜縱聲長笑,長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迫得圍攻她 的幾個好手放寬圈子,倏地飛身掠出,展開極迅疾的身法,揮綢舞劍,痛下殺手,遇有那兩個小丫頭難以應付的人,她就突如其來的輕輕一 劍,劍尖一劃,必然將對方的虎口劃開,那兩個丫頭趁勢捲走他的兵器,當真是勢如破竹,片刻之間將群雄殺得落花流水,兵器撤滿一地!

有幾個一流高手,例如白馬觀主黃鶴道人,歸雲莊主農家 逸等格於身價,始終不肯參加圍攻,見此情形,面面相覷,搖頭歎道:「如此英雄大會,當真是笑話一場,咱們還在這兒做甚?

難道我好意思去跟別人的丫環較量嗎? 」白馬觀主和他的帥弟首先離場,接著有好幾個一流高手 也跟著飄然而走,這一來形勢更亂。

激戰中龍三先生奮身而上,左手虎頭鉤鎖拿明珠的手腕, 右手鑌鐵拐橫掃如意的柳腰,這兩招用了全力,威猛之極,但卻被武玄霜搶快一步,紅綢一展,將他的虎頭鉤鑌鐵拐全都捲去,長劍一展,「嚓」 的一聲,將他的肩頭刺了個透明窟窿,連琵琶骨也挑斷了,冷冷笑道:「你是煩頭的人,好吧,我叫你在十年之內,不能恢復武 功。」

群雄見此威勢,無不膽寒,忽聽得一聲大喝,只見穀神翁 髯眉怒張,飛身一躍,落在場心!

武玄霸笑道:「到底把老盟主請出來了,哈哈,小女子何 幸得以遍會天下英雄,這一仗可真有意思。」穀神翁神威凜凜,大聲喝道:「你們都給我退下!」雙眸炯恫,迎著武玄霜的目光,冷冷問道:「你 是何人門下,父母是誰?」武玄霜「噗嗤」一笑,說道:「你又不是想讓位給我,何須查根問底?我可沒有別人那麼高貴的身份,」語氣暗諷穀 神翁扶助李逸做盟主的事。穀神翁「哼」了一聲,面色一沉,道:「你不說也罷,咱 們就公公道道的較量一場,你若勝得了我,江湖道上,從此就再也沒有我穀神翁這號人物。你若輸了呢,姑娘,那麼對你不起,我也要廢掉你 的武功!」原來穀神翁見她武功如此高強,想來想去,猜不出她是何人門下,但卻深知那必定是極難惹的人物,故此想先杏問清楚。


武玄霜一聽,知道他的意思,微微笑道:「好極,好極! 我正想請教聞名天下的躡雲劍法。你放心吧,有多少本領儘管施展便是。我絕不會請師長為我報仇。請拔劍!」穀神翁冷笑道:

「你贏得了我這雙肉掌,我再用劍也還不遲!」

武玄霜道:「既然老盟主定要伸量我,那就請恕我不客氣 了!」紅綢一展,疾捲而來,穀神翁有意賣弄,五指併攏,待那紅綢捲到,驀然一劃,只聽得聲如裂帛,綢帶的一端,被撕成五條,可是 穀神翁的手腕也被拂了一下,亦自感到一陣酸麻。

武玄霜讚道:「好一個金鋼指的功夫!」紅綢翻捲之下驀 地青光一閃,一招「玉女穿針」,便朝穀神翁肩後的「風府穴」刺到,兩人本是對面面立,武玄霜一下子便繞到穀神翁背後,身法 劍法,端的是快得驚人。那知穀神翁的躡雲步法更為超妙,武玄霜劍光一閃,他已 移步換形,反了一拳,骨節格格作響,手臂突然暴長半尺,竟然從武玄霜意想不到的方位擊來。武玄霜機憐之極,一劍溯空,劍招立變,儼如蜻蜓掠水, 燕子穿雲,竟在間不容髮之際,從穀神翁右側竄出,身隨劍走,劍隨身轉,瞬息之間,便接連攻了三招。穀神翁見自己這突然嚙的通臂神拳,竟然也給她避過,心 中亦自佩服。

激戰中武玄霜忽地叫道:「明珠、如意,我可沒有叫你們 住手呀,你們呆在這裡做甚麼?」原來場上群雄與及那兩個小丫頭,都給他們這場比武吸引住了,不自覺的都停下手米。這時給武玄霜一言提醒,那兩個小丫頭渾動紅綢,侍得群 雄驚覺之時,早又有幾條兵刃被她們捲走了。

酣戰之中卻有一個人黯然神傷,悄悄的從人堆中覓隙穿 過,似乎這場大戰與他無關似的。這個人竟是被推舉為新盟主的李逸!

李逸初來之時是豪氣幹雲,雄心勃勃,此際卻是精神頹喪 壯志冰消。心中想道:「集天下『英雄』之力,縱然打敗了幾個女 子,又有什麼意思呢?」再一想到今日來參加「英雄會」的,大半是為了功名利祿而來,還有一些則是濫竽充數,被龍三這一夥人臨時拉來,以壯聲勢的角 色。真正的英雄豪傑,那是少之又少!有限的幾個高人,如歸雲莊主、白馬觀主等人又已飄然而 走,只剩下一個穀神翁在支撐場面,肉己心目中轟轟烈烈的「英雄人會」,竟變成了笑話一場,默念,「傷心宇內英豪,盡歸新主;忍見天京 神器,竟屬他家,」這兩句話,緬懷王室光榮,惆帳「義旗」難舉,不禁黯然神傷,遂也俏悄走了。

這時場中混戰正酣,群雄被那兩個丫頭打得昏頭昏腦,大 家都在凝神應付,竟沒留意到他們的新盟主出走。李逸的本領比起武玄霜的丫環自然是高明得多,但一來他 已心灰意冷,二來他也不肯貶低身份去和武玄霜的丫環較量,因此只以輕靈的身法,避開了紅綢的翻捲,刀槍的突擊,在人叢中覓隙穿過, 剛剛穿出混戰的核心,忽聽得武玄霜一聲長笑,穀神翁怒聲喝道:「好呀,你今日迫得老夫用劍,可莫怪我再不留情!」


原來穀神翁和武玄霜惡戰了數十回合,穀神翁功力雖然較 高,但到底是上年紀的人,稍輸靈敏,武玄霜又溜滑之極,隨機應變,每每在極兇極險之際,以巧招避過,穀神翁身懷一樣絕技:通臂拳、金鋼指和躡雲 劍,而今捨劍不用,但憑拳指兩大絕技,竟是奈何不了敵人。穀神翁這十年來從沒有用過劍,剛才又有話在先,雖然明 知若不用劍,就克制不了這少女,卻也不便拔劍。久戰不下,心中焦躁,突然施用險招,不顧自身,左了一 拳,右指一劃,同時施展通臂拳金鋼指兩樣功夫,眼見武玄霜閃避不了,勢將兩敗俱傷,卻忽聽得武玄霜哎喲一聲,青劍紅綢同時拋出,武玄霜這一怪招大出穀神 翁意外,左手手腕竟給紅綢重重束著:穀神翁運起神功,大喝一聲,右指一彈,彈開了武玄霜的青鋼劍,左臂一振,束腕的紅綢裂成片 片,武玄霜飛身一縱,接過了空中飛來的長劍,嬌聲笑道:「承讓一招,但我的紅綢被你裂成碎片,姑且算你扯平了吧。」穀神翁 勃然大怒,這時他才剛剛拔出劍米。

李逸見穀神翁竟要放劍,謠了搖頭,不欲再觀,疾向前 走。

走出草坪,剛欲登山,忽見前面的一塊大石,石縫中十幅 紅綢飄出,李逸怔了一怔,叫道,「誰在裡面?」叫聲未停,匕官婉兒一躍而出,叫道:「李逸哥哥,是我,是我!」

這一剎那,李逸幾乎疑心是在夢中,自從那一次巴州夜 變,兩人分乎以來,李逸無時無刻不在為上官婉兒提心吊膽。原來那天晚上,李逸先到已州,得到龍三先生的通知,叫 他到城外一個秘密的地方,去會見穀神翁,商談峨嵋金頂英雄大會之事。

李逸不便告訴上宮婉兒,故此等到上官婉兒也在他那一問 客店投宿之後,他留下一個「有事外出」的便條,便匆匆走了。哪知廢太子李賢當晚便被刺殺,而且惡行者與毒觀音參與 其事,李逸事後得知,深怕上官婉兒也被捲入漩渦,遭了惡行音與毒觀音的毒手,每一念及,深深自疚,覺得自己雖然有緊要的事情,也不該拋下 她一人獨在已州。

這個多月來,李逸當真是魂夢不安,卻不想突然在這個地 方,這個場合,竟然見著了上官婉兒。李逸呆了一呆,「婉兒」兩字還未曾叫出,忽有一人疾如 奔馬,驀地跑來,伸出缽大的拳頭,向上官婉兒便是攔腰一擊!

  這個人乃是雄巨鼎。他那裡知道上官婉兒與李逸情同兄妹,他突然見到上官婉 兒從石筍縫中竄出,只道她也是武玄霜預先埋伏的丫頭。他對李逸忠心耿耿,生怕上官婉兒會襲擊李逸,故此先發 制人!

李逸急忙喝道:「住手!」哪裡還來得及?只見雄巨鼎的拳頭已堪堪打到上官婉兒身上,李逸飛身撲 救,就在這一剎那,忽見紅綢一閃,一個少女怒聲斥道:「誰敢害我小姐的朋友?」紅綢一翻一卷,登時把雄巨鼎水牛般粗壯的身軀捲了起來, 摔出數丈開外,可是上官婉兒也被雄巨鼎打暈了。

這個少女乃是武玄霜的丫頭如意,她比李逸先一步趕到, 摔倒了雄巨鼎,立刻回身來鬥李逸,怒聲罵道:「好不要臉的什麼英雄盟主,為什麼欺負一個不懂武功的小姑娘。」李逸哪有時間分辯,剛剛閃開了那丫 頭頭的幾招殺手,場中群雄已有若干人發現了李逸,紛紛跑來,李逸叫道:「誰都不許傷害地上的這個少女!多謝你們擁戴,我卻沒有面目 做你們的盟主了!」飛身一掠,從如意頭上疾飛而過,直上峰巔,如意和追來的諸人都大感意外,但見李逃的背影,倏忽之間,已消失在密林茂草之中,如意 記起了小姐的吩咐,一個轉身,揮動紅綢,義來卷群雄的兵器,將他們迫得步步後退,遠遠地離開了暈倒的上官婉兒。


李逸登上了高峰,向下俯視,但見場中激戰正酬,穀神翁 和武玄霜的兩柄長劍矢矯如龍,劍光糾結,劍氣瀰漫,正自鬥得難分難解。李逸長長的歎了口氣,心中本想一走了之,但卻仍然還是 停下了腳步。

這時谷伸翁和武玄霜已鬥到百招以上,雙方劍法有如暴風 驟雨,越來越緊。穀神翁以拳、劍、指三絕伎稱霸武林,尤其在劍法上更有 獨特的造詣,他所創的劍法名叫「躡雲劍法」,當真是移步換形,動劍變招,追風躡雲,極得輕靈翔動之妙。但武玄霜的身法展開。亦是翩如驚鴻,矯若遊龍,劍勢有如抽絲剝繭,綿綿不 斷。雖然略處下風,仍然抵擋得住。

穀神翁是武林盟主的身份,這十年來,不論與誰對手,已 不屑使用兵器,如今是做了盟主之後,第一次用劍,而且對方還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子,竟然久戰不下,深感面上無光,心頭動怒,力透劍尖,一記絕招殺出,武 玄霜橫劍一封,但聽得劍尖上「嗡嗡」一陣嘯聲,兩枝劍都給對方蕩了開去,不過武玄霜的劍上卻多添了一處缺口,武玄霜吃了一 驚,心道:「這老匹夫的功力果然是遠勝於我!

武玄霜固然力驚,但穀神翁的驚詫,亦不在她之下。他本以為這一下定能將武玄霜的長劍震飛,那知還是給她 擋住了,兩人催緊劍法,又個了十餘廿招,武玄霜機靈之極,劍勢虛多實少,一沾即走,瞬即百變,避免和穀神翁硬打硬拚,這樣遊鬥的 結果,雖然仍是穀神翁佔上風,但看這情形,谷伸翁亦自心知,非鬥到一千招之外,只怕難分勝敗。

激戰中忽然聽得導聲曳空,彷若尤吟虎嘯,谷伸翁心頭一 凜,但聽得有人哈哈笑道:「谷老弟,十年未見,你的劍法進境如何?小兄來看你了。」聲到人到,場上群雄,駭然注目,只見來的 人一襲青巾,身上的一件青色長衫,臉上也透出一層青氣,不知怎的,一見之下,就令人覺礙惴惴不安,而且,這人的相貌看來還未到五 十年紀,劾下有幾根長髯,狀如落拓不羈的名士,論相貌,似比穀神翁年輕得多,但他卻叫穀神翁做「老弟!」

群雄注目之下,只見谷禪翁的面色白裡透紅,劍招漸見凌 亂,那青衣人看了片刻,搖了搖頭,朗聲吟道:「神翁自負躡雲劍,金頂爭雄得勝無?只怕虛名真誤你,平添笑話落江湖!」

谷種翁面色越發漲紅,原來這人名叫符不疑,乃是武林中 的一個隱士,行事頗為怪誕,穀神翁和他以前甚有交情,只為一次他譏評穀神翁的劍法,穀神翁和他吵了起來,兩人不歡而散。一別十多年,不料而今,他也突然來到了峨嵋金頂,又恰 恰碰到了穀神翁和武玄霜比劍,因此一到場便作打油詩來嘲笑他。

穀神翁被符不疑嘲笑得面紅耳赤,高手比鬥,那容分心, 只聽得嚓的一聲,青光閃處,武玄霜一劍從他頭頂削過,穀神翁霍地個一個鳳點頭,堪堪避開,只差半寸,險些就要給她削去一層頭皮,符 不疑又大笑喝道:「險些送掉老頭皮,如今低首拜娥眉!」武玄霜接著笑道:「盟主雄風隨逝水,笑煞天山符不疑。」


場上群豪對符不疑是久聞其名,卻不認識其人,而今一 聽,這個怪客竟然是符不疑,都不禁大吃一驚。穀神翁也暗暗嘀咕,心中想道,「原未他們是相識的。這 個女娃子敢直呼其名,膽量不小。她的師父究竟是誰呢?」心中不寧,劍法更亂,他本來是勝武玄霜一籌,這時卻反而給武玄霜迫得步步後 退。符不疑人笑道:「谷老弟,你這場比劍早已輸了,還比什 麼?不如咱們哥兒倆去喝杯酒吧!」

穀神翁見邀來的幾個高手都己飄然而走,連新盟主李逸亦 不知去向,一想這場比劍還有什麼意思,當下心灰意冷,格甚了武玄霜的一劍,立刻跳出圈子,飛奔下山。符不疑叫道:「餵,等等我呀!哈,你不肯等我?好,咱 們就接著比一場輕功!」嘻嘻哈哈,追穀神翁去了。這兩人輕功高絕,符不疑的笑聲還在山谷之中迴旋,他們 的背影卻早已不見。

新舊盟主都上了,群龍無首,場中大亂。武玄霜叫道:「明珠、如意,你們還沒有將這班大英雄的 兵器繳完嗎?」如意答道「差不多啦!」武玄霜道:「繳完了械,就給我把他們的武功全都廢掉。」此言一出,只聽得嘩嘩啦啦一片聲響,還未曾被繳械 的人都把兵器拋掉,四散奔逃,只恨爹娘生少了兩條腿。武玄霜仰天大笑,說道,「英雄大會,風流雲散,省卻咱 們一番氣力,就讓他們去吧。明珠,你給我看看上官妹子去。」

李逸在峰碩目睹,見英雄大會瓦解冰消,心頭悲痛之極。黯然歎道:「不錯,這場比劍我是早已輸了!不是輸給了 這個女子,而是輸給了武則天。」心念未已,忽見武玄霜也奔上山來。李逸心頭冰冷,豪氣全消,不願和她再戰,急忙從乃一面 下山。

上官婉兒被雄巨鼎擊暈之後,迷迷糊糊中似覺有人給自己 推血過宮,也不知過了多久,悠悠醒轉,只見陽光耀眼,已是第二天的中午時分,回憶昨夜種種情事,真如做了一場惡夢。睜眼看時,草坪空蕩蕩的除了自己之外,連鬼影也不見一 個,兵器卻散滿了一地,刀槍劍戟,什麼都有。上官婉兒歎了口氣,想道:「這個英雄大會,如此散了也 好。只是那個武玄霜,她為何將我救了,卻又將我拋在這兒?」眼光一瞥,忽見身旁的一棵樹上。有劍尖所劃的幾行字跡。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0:52:05     標題: 第七回:刺客多愁感明主(1)

上官婉兒一看,寫的是四句詩,詩道:「是非豈難辨?真 假總分明!此際暫分手、他年願一心。」詩後的著名是「玄霜」二字。上宮婉兒何等聰明,心中略一琢磨,便知詩意,想道: 「如今天下分成兩派,一派反對武則天,一派擁護武則天。反對她的把她說成是邪魔蛇蠍,擁護她的則把她說成是聖帝明君。我是前一派,武玄霜則是後一派。武玄 霜認為她是對的,所以她說:『是非豈難辨,真假總分明。』她現在不願強我從她,所以暫時和我分手;她希望日後我明白了真假是非,便會與她 同心一意。」

  詩意雖明,心頭卻亂。上官婉兒惘惘然有如亂絲塞胸,茫無條理,心中想道: 「武則天縱然不是邪魔蛇蠍,但也不見得便是聖帝明君。難道她殺了我祖父、父親也是對的麼?別人可以擁護武則天,我這血海深仇,卻是不能不報。呀,可惜李 逸哥哥已走得不見了,要不然倒呵以和他商量商量。」思念及此,一看散滿地上的兵器,卻又不禁啞然大笑,心知和李逸商量,也定是商量不出所以然 來。她和李逸雖然是同樣的痛恨武則天,但所想的做法卻又不 同。上官婉兒摸一摸暗器囊中的匕首,想起了長孫均量的吩 咐,心道:「我何必牽累他人?我盡我的力量,若得上天保佑,一把匕首就將她刺殺了,也省得天下紛紛。」心意一訣,於是便身懷匕首,獨上長 安。

走了二十多天,這一日黃昏時分,來到潼憧,梓潼是一個 山城,平常的口子,入黑之後,街上便行人寥落,這一天卻是人頭簇棚。上官婉兒起初還以為是什麼節日,向一個老者請問,出乎 她的意外,聽到了一個令她又喜又驚的消息!原來竟然是武則天來到這個縣城!

那老者道:「上月先太子在巴州被人暗殺,左金吾大將軍 丘伸勳自請貶職,兇手直到如今還沒有捉到。聽說天後此次入蜀,一來是為了查究這件案子,二來也趁此巡視備地,博採民情。她來到這裡未夠 一個時辰,已經接見了好幾位地方父老呢。這些人有些是去告狀的,有些是盼望能一見天後的顏色的。」

上官婉幾想起了那一晚在巴州所見,心中想道:「她殺了 自己的兒子,卻又來追查兇手。難道是故意做作,想遮掩天下人的耳目麼?」心頭懷疑益甚,間那老者道,「夭後住在什麼地方,我也想去看看熱 鬧,」那老者道:「住在與縣衙相鄰的學宮。呀,老夫經歷幾朝,可還沒有聽說過這樣平易近人的皇帝,怪不得有許多人罵她,卻有更多 的人服她了!」

上官婉兒謝過那位老者,找了一間客店安歇,到三更時 分,便換了夜行衣服,懷了匕首,悄悄的來到武則天所住的學宮,準備將她刺殺!

但見學宮前面只有一個看門的公人,而且不帶兵器,在上 官婉兒想像之中,以為定是守衛森嚴,哪知卻是這般現象!上官婉兒心中想道:「武則滅怎的這麼大膽,她竟然不怕 刺客?哈,這可正是天賜良機!」但不知怎的,她一摸匕首,手指卻是微微發抖,心中亦自惴惴不安,她倒願意武則天是她想像中的魔君,這才可以 令她提得起殺人的勇氣。她做夢也想不到武則天竟似全無防範,輕輕易易的便讓刺 客進了她「駐蹕」的地方。

上官婉兒豹輕功本來了得,學宮不過十多間房子,片刻之 間,她已前後左右走了一轉,學宮裡雖然也有十多名恃衛,卻沒一個人發現她。上官婉兒看清了四方的形勢之後,便向正中的一座房子撲 去,房中燈火通明,裡面有幾個人影,上官婉兒上了屋頂,腳尖勾著屋簷,用一個「珍珠倒捲簾」的姿勢,吊下一截身軀,手捏匕首,伸頭一窺,武則天 果然就在這房間裡面,她的桌子上堆滿文卷,侍立的兩人,一個是老大監,還有一個則是年輕的宮女。武則天全神貫注的翻閱那些文卷,久不久抬起頭來,兩眼 閃閃放光,似乎是看到了疑難之處,在心中仔細琢磨一樣。上官婉兒好幾次碰到她的眼光,心中都不自禁的微微發 抖。算來武則天該有六十歲了,卻還沒有半點龍鐘老態,尤其 那雙眼睛更是炯炯有神,好像可以看穿人的肺腑。


過了一會,只見武則天翻汗了一卷案宗,說道:「王公公 你替我把縣令叫來。」那老太監道:「天後陛下,你在朝中日夜為國事操勞,到地方上來巡視,也還是不肯休息,你也該保重保重啊。」 武則天道:「不,老百姓信賴我,我怎能負他們的期望。我少睡一些不打緊,這件案子可是關係著兩條人命啊。你不必多言,快替我把縣令叫來,」那老大監 歎了口氣,無可奈何的走出去了。

房中只剩下了武則天和那年輕的宮女,上官婉兒子捏匕 首,這時只要她匕首一發,武則天的性命已是澡在她的手中,但此際她心中忽然起了一個好奇之念,要看看武則天怎樣審案。她幾次抓起了匕首,終於又把它放回暗器囊中。

過了片刻,老大監將縣官帶了進米,原米地方上的官員都 知道武則天出巡的習慣,她每到一地,必定要調地方衙門裡的案件來審閱,縣官哪裡敢睡,一直在外面侍候著,這時被武則天喚進來,臉色嚇得青 白,跪在地上連磕了十七八個響頭。

武則天將一卷案宗擲了下來,沉聲說道:「你再看一看這 宗案子!」

那縣官磕頭道:「卑職糊塗,請天後陛下明示,不知什麼 地方不對。」武則天道:「這是什麼案子?」縣官捧著卷宗讀道:「淫尼妙玉,不過清規,有傷風化案……」武則天道:「不必詳讀控文了,你簡單說 說案情。」那具官道,「這件案子是王千戶告水月庵的尼姑妙玉勾引他的兒子王彪,通姦成孕,請求發落案。」武則天道:「你怎樣判 決?」縣官道:「著官媒將胎打落,然後將妙玉逐出沙門,打五十鞭。罰為官奴。」武則天道:「對王千戶的兒子呢?」縣官道:「判令 由他的父親嚴加管教。」

武則天「哼」的一聲,問道:「王千戶家住在什麼地 方?」縣官道:「住在西門。」武則天道:「那個尼姑呢?」縣官道:「住在城東的水月庵。」武則天道:「兩地距離多遠?」縣官道:「大約 有十多里。」武則天道:「既然相距十多里,一個年青的尼姑,敢上門去勾引王千戶的兒子嗎?」縣官囁嚅說道:「他們是在水月庵通姦的。」

武則天「砰」的一聲,拍了一下案子,問道:「照這樣說 來,即算王千戶的兒子不是迫姦,最少也是他到水月庵去勾引妙玉的,你們怎麼顛倒過來,說是妙玉勾引他?」縣官抖抖索索,顫聲說道:「是, 是,是奴才糊塗,一時失察。」武則大又道:「再說,縱然父母有罪,腹中的胎兒有什麼罪,你為什麼要判令將她的胎兒打落?打了沒有?」縣官 道:「還,還沒有。」武則天冷笑道:「像你這等草菅人命,如何能為民父母?」縣官跪在地上,叩頭有如搗蒜,連連說道:「是,是,奴才該 死,奴才該死!」

武則天道:「將那案卷交回給我。」立刻抓起罷來,親寫 判義,邊寫邊讀道:「王千戶縱子為非,革職侖辦。王彪迫姦女尼,鞭一百,監三年。妙玉著令還俗,任何人不得傷害她腹中 胎兒。」放下了筆,再緩緩對縣官說道:「至於你呢,你先摘下頭上的烏紗,白打耳光二十,回衙門聽候發落!」縣官嚇得魂不附體, 摘了烏紗,辟辟啪啪自打耳光。站在武則天背後的那個宮女,咬著嘴唇忍笑,原來那具官 打得不敢停手,打得半邊面都腫了起來,武則天叫他自打二十,他打多兩倍也不止了。


武則天將那縣官斥走了,歎口氣道:「自古以來,男人們 就習慣把罪孽加在女人頭上,革掉一個縣官容易,革掉這個習慣可就難了!」呷了口茶,又對老太監道:「萬源縣有一個鄉下人要上京吉狀,恰好 在這裡遇上我出巡,好,就叫他米吧,省得他再跋涉長途了。」

那個鄉下人手顫腳震的上進來,上官婉兒一看,原來就是 她在巴州途中見過的那個張老三。

張老三做夢也想不到皇帝會召見他,直打哆晾,正想跪地 磕頭,武則天道:「私室相見,你又不是朕的朝臣,可以免行大禮。」叫太監拉了一張椅子,請他坐下,問道:「你今年多大年紀了?」張老 三道:「五十有八。」武則天道:「比我小三歲,還不算老。去年年成好嗎?」張老三道:「比前年燈。」武則天又問道:「今年 的禾苗長得好嗎?」張老三道:「在我離家的時候,禾田裡一片綠綠油油的;若是沒有水旱蟲災,敢情要比去年還好。」武則天道:「一年 比一年好,那就好了。你們每頓能吃上乾飯了吧?」張老三道:「托天後陛下的洪福,每個月可以吃上二十來天的干飯了。不過青黃不 接的時候,那就還要多吃幾天雜糧。」武則天道:「那還是不大好呀!」張老三道:「不,比過去好多了。過去收成好的年頭,也是一頓乾一頓 稀的。」武則天歎了口氣道:

「蜀中素號大府之國,老百姓尚且不能每頓吃飯,這都是 賦悅太重之故。若是天下太平,國家可以少養一些兵,田稅就最少可以再減三成。」

張老三起初很害怕,想不到武則天儘是和他談些家常閒 話,漸漸就不害怕了,說道:「我們莊稼漢都求老天爺保佑天後陛下長命百歲,讓我們過得一年比一年好。」武則天道:「是嗎?那我很感激你們。」邊說邊翻 開卷宗,道:「現在談到你這件案子了。你告王家強搶了你未過門的媳婦,恰好巴州的知府剛才用快馬送來了有關此案的捲宗,裡面有一張 婚書,是那女子父親所寫的。知府以婚書為憑,擬了一個批,要駁回你的狀子哩!」張老三道:「天後陛下明鑒萬裡,那婚書是王家迫我的親 家寫的呀!」武則天道:「王家在地方上很有勢力嗎?」張老三道:「搶我媳婦那個王康,他有個做過大官的叔叔。」武則大道:「什麼 大官?」張老三道:「做過巴州的州尹。」武則天道:「哦,是這樣的嗎?我是信你的話的。不過,判案也不能單憑一面之辭,現在巴 州的李州尹,我知道他是個好官。我現在寫一封信給你,你拿去見李州尹,我叫他去查明,他絕對不會包庇地方惡霸的,你可以放 心。這件事也很容易查,我教州尹的妻了親自去問你那未過門的媳婦,是不是迫婚,馬上就可以知道了。」張老三大喜,說道:「我那未過門 的媳婦是個貞烈的女子,她被搶過去,誓死不肯成婚。王家又知道我在打官司,官司沒有打完,他們也不敢太過強迫,暫時只有將她關起來當作童養媳。好, 問我那個未過門的媳婦,看她到底願意嫁準,那是最好不過!」接過武則天的書信,磕了三個響頭,便退下去了。

武則天舒了口氣,又翩了一翻堆在桌上的案件,對太監 道:

「你去請狄仁傑進來。」上官婉兒聽了這個名字,心頭微 凜,更覺惘然。

原來這狄仁傑乃是一位名臣,老百姓都很欽敬他。上官婉兒曾聽長孫均量說過他的事跡,他在高宗皇帝的時 候,曾做過大理丞,在一年之間,清理了一萬七千宗案了,平反的冤獄不計其數。上官婉兒心中想道:「像狄仁傑這樣的人也甘心為武則天 所用,怪不得李逸哥哥要歎息:『傷心字內英豪,盡歸新主』了。武則天縱有千般不是,她善於用人這一點總是不能抹煞!」

心念未已,只聽得狄仁傑問道:「天後陛下,召臣何 事?」武則滅道:「你且坐下,我今天斷了幾宗案子,說給你聽聽。」狄仁傑聽她說了之後,一點也不奉承,武則天道:「咦,你怎麼不高 興呢?是不是我斷錯了哪一宗案子?」狄仁傑道:「天後陛下有如明鏡高懸,絲毫不錯。」武則天道:「既然如此,狄卿何故皺眉」狄仁傑道:「我是為陛 下擔憂呀!像這類的案子,天下不知多少,陛下你怎管得這麼多?臣聞堯舜之治天下,他們可並不是每件事情,都要親自去理的。」武則天道:「我懂 得你的意思,該有多些有才能的人,幫我辦事。我正是為了這個,才叫你進來。這些案子,請你在明天一天之內,都給我判了。」


狄仁傑接過了一大疊的捲宗,武則天又道:「這次你隨我 出巡,可發現有什麼足以重用的地方官吏嗎?」狄仁傑道:「臣上次保薦的人,陛下也未曾重用啊! 」武則天說道:「哪一個?」狄仁傑道:「荊州長吏張柬 之。」武則天道:「我不是把他升做潞州司馬了嗎?」狄仁傑道:「張柬之是宰相之才,給他做潞州司馬,怎能說是重用?」武則天沉吟半晌, 道:「只是他年紀太大了。」狄仁傑道:「做宰相又不是做供奉,陛下何必問他的老少美醜?

張柬之雖然年老貌醜,卻要勝過張易之張昌宗兄弟千萬 倍。 」張易之兄弟年少美姿容,善音樂,被武則天召入宮任為 「辰內供奉」,士夫夫物議沸騰,說二張是武則天的「男寵」,長孫均量以前對上官婉兒數說武則天的醜事時,也曾把寵用二張,作為武則天的罪狀之 一。上官婉兒聽了狄仁傑的話,心中暗暗吃驚,狄仁傑真的是 膽大無比,居然敢對武則天當面諷刺。

武則天可並不生氣,微微笑道:「張易之兄弟怎能與張柬 之相比?朕之所以要二張做供奉,不過見他們懂得音樂,閒來可以給我消消悶罷了。等如多用兩個宮女一般,我已經六十有一,也不怕講閒活了。」狄 仁傑道:「雖然如此,還是遠小人而近君了的好。」武則天道:「多謝狄卿直言。你所保舉的張柬之,我回去之後,再升他一級。考察一些時候,若 是才堪大用,再給他做宰相。」狄仁傑這才不再言語。

武則天笑道:「今天還有一件大事要與你商量,你且等 等。」說話之間,太監引了一個少女進來。

上官婉兒一看,來的原來是武玄霜的那個小丫環如意,不 由得暗暗吃驚,急忙將身子蜷縮,藏在瓦槽之內,不敢露出半點聲息。

只聽得武則天問道:「玄霜不來嗎?」如意道:「小姐有 一封信給天後陛下,巴州和峨嵋山那兩件事情,原原本本,都寫在信上了。」過了一盞茶時刻,武則天把信看完,微微笑道:「原來玄霜也 想做女皇帝哩!」狄仁傑一怔,武則天道:「狄卿不必為我擔憂,玄霜是我的一個侄女兒,她不是想和我爭位,而是想在武林中做一個技壓群雄的 無冠皇帝。這女娃子的志氣倒也不小呀!不過,做皇帝可並不能單恃武力啊,你回去把我這個話告訴她。」如意應了一聲,稟道:「小姐去追李 逸,大約不會到長安來了。」

上官婉兒心頭顫震,想道:「怪道那日武玄霜拋我而去, 原來她是去追趕李逸哥哥,求天地神靈保佑,千萬不要給她追上才好。」聽到李逸的名字,上官婉兒特別關心,豎起了耳朵,一個字也不敢放過,但 聽得武則天又問道:「你見著了李逸沒有?」如意道:「見著啦,在峨嵋金頂,小姐曾和他比劍,那時他剛剛做了什麼『英雄大會』的盟 主,給小姐打下台了。」

武則天輕輕歎了口氣,道:「想不到李逸也反對我,我一 直還以為他是李家子孫中最有見識的人呢。」頓了一頓,將那封信遞給狄仁傑道:「這封信揭露了徐敬業的一個大陰謀,你拿去看看。」


接著武則天又問那小丫環道:「你跟玄霜在峨嵋金頂大鬧 一場,想必痛快得很?」如意眉飛色舞的道:「是呀,我從來沒有打過這樣厲害的架,小姐和我們將那班英雄殺得落花流水,真叫痛快!」武則天道: 「賜你一杯茶潤潤喉嚨,你說給我聽聽。」如意喝了一口茶,便繪聲繪影的將那日在峨嵋金頂大鬧英雄會的事情仔細描述,上官婉兒一直聽一 直提心吊膽,生怕她說到自己身上,誰知如意一直說完,卻並沒有半句提到她,倒是將上官婉兒暈倒之後,來曾看見的那一段,符不疑將穀神翁拉走的半情補 述了。

武則天聽她說完之後,道,「你一路辛苦,早點去歇息 吧。

你出去的時候,叫他們將那兩個謀反的軍官送進來。 」如意道:

「這兩個人雖給小姐廢掉武功,但還是兇得很。」武則天 道:「我和他講道理,看他能兇到哪裡去?好,你出去吧!」

如意走出門時,不知是偶然還是有意,抬起頭來,眼光向 屋頂一瞥,這剎那間,上官婉兒伏在瓦槽內,連大氣也透不出來,如意似乎並沒有發現她,瞥了一眼,就逕自走出去了。

過了一會,當值的武士將兩個軍官反縛雙手押解進來。上官婉兒認得他們正是那一晚刺殺太子李賢的兇手。兩人都是一臉不在乎的神氣,被推到武則天案前,仍然挺 立不跪,凶神惡煞般的獰視著武則天。那武士提起腳來在他們膝彎一踹,他們早已被武玄霜廢掉 武功,這一腳禁受不起,登時跪倒。武則天對武土道:「不要打罵他們,待審明瞭罪狀之後, 朝廷的法律,自會有公正的懲治。」那兩個軍官本待拼著一身毒打,破口亂罵,忽聽得武則天如此說法,抬起頭來,只見武則天的眼光有如寒冰利剪,不由得心 中震懾,只覺武則天自有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神情,令得他們把早已想好的,想侮辱武則天的說話吞了回去,但臉上仍一股倔強的神情。

武則天翻了一翻眷宗,徐徐問道:「你們是丘神勳帳下的 左軍都尉程務甲和先行官韓榮,是麼?」韓榮叫道:「你要殺便殺,何須多問?」武則天道:「程務甲,你是不是大將軍程務挺的兄 弟?」程務甲亢聲說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是我殺了你的寶貝兒子,殺剮聽便,與別人無關!你若想誅連九族,老子也不怕你,只怕你先要負上無道昏君 的惡名!」武則天眼珠一轉,道:「是麼?當真是與別人無關麼?沒有人指使你們麼?」一連三句問話,眼睛緊緊的盯著程務甲。程務甲強定心情,挺胸答道,「你定要追問主使的人, 好,那我便告訴你,主使者便是你最親信的左金吾大將軍丘禪勳!」武則天冷冷一笑,對狄仁傑道:「你替我擬一道沼書,安慰丘神勳,叫他不 要為此事耿耿於心,你說我已審明事情與他無關了,他自請貶降三級,應毋庸議!」狄仁傑應了一聲,笑著對程務甲道:「天後聖明, 你想誣陷丘大將軍,詭計焉能得逞,我勸你還是老老實實,實話實說吧。」

武則天道:「好,你們既說與別人無關,那麼我倒要請問 你們,你們為什麼要殺害我的賢兒?是不是他做了什麼禍國殃民的事,你們要殺他?」程務甲避開了武則天的眼光,惡聲說道:

「禍同殃民的是你!你殘暴不仁,篡奪帝位,殺了多少唐 室忠臣?


你殺別人,別人就不能殺你的兒了嗎? 」武則天道:「我是不是禍國殃民,這個以後再說。縱然 我是有罪,我兒子無罪,你們殺了他,這事怎麼說得過去?」武則天漸漸憤激,越說越快,續道:「你們說我殘暴,那麼請問,你們殺了我的兒子,卻假傳是我的主 意,想叫天下人以為我做母親的殺了自己親生的兒子,你們不但殺害了一個無辜的青年,還粉碎了做母親的心,這是不是殘暴?天下還有什麼比這更惡毒的事情 嗎?你說,你說呀!」

說也奇怪,這兩個窮兇極惡的刺客,竟然被武則天問得噤 不敢聲,低下頭未,避汗了她的眼光。狄仁傑勸道:「請陛下稍抑悲痛,這兩個兇徒讓微臣替陛 下發落便是。」武則天道:「你待如何發落?」狄仁傑遁:「律有常刑,殺人者死,謀殺王子,罪加一等,理合凌遲。」武則天道,「不,你有先 人之見,這件案子我不放心讓你審了。」狄仁傑怔了一怔,道:「陛下的責備,恕微臣愚魯,尚未領會,請陛下再加指點。」武則天道: 「你先就認定了這兩人必是殺人的兇手,未審清楚,就先定了罪名,這樣一來,量刑就可能失當了。」狄仁傑道:「他們不是早已招認了嗎?」武則天 道:「謀殺罪也有主犯從犯之分,焉能不問清楚?」呷了一口熱茶,對那兩個軍官緩緩說道:「用我的名義,殺我的兒子,這惡毒的主意是誰出的?」韓榮 抬起頭來,眼光閃爍,欲言又止,武則天道,「你們若不把主使的人從實用來,代人受罪,身受凌遲,值不值得?」

程務甲叫道:「我們殺了你的兒子,你肯放過我們嗎;武 則天道:「從犯罪減一等,揭露叛逆有功的,看功勞的大小,量情再減。你們招出主使的人,也許還要處罰,但死罪總可免了。」程務甲道:「此 話當真?」武則天道:「身為天子,豈有戲言?」殺害太子,罪名實在是大到無可再大,這兩人自份必死,做夢也料不到還存一線生機,登時兇頑 之氣大減,韓榮顫聲道:「我們上了主使有的當了,他說陛下殘暴個仁,禍害天下,卻原來陛下是這般寬厚。」武則天柔聲說道: 「不要難過,把主使者說出米吧。嗯,是徐敬業嗎?」韓榮道:「不,英國公雖然意圖謀反,卻還不會出這樣惡毒的主意,主使的人實在是,是——」武則 天道:「是誰?」程務甲接聲說道:「你料不到吧?主使的人是中書令裴炎! 」

唐代的官制,中朽令相當於宰相,武則天頹然說道:「確 乎料想不到,裴炎滿口仁義道德,對國事也很用心管理,居然是個叛逆!不過也好,毒瘡發作出來,總比藏在身體內部為害的好。」轉過頭來對狄仁傑道:「近米我 也覺得裴炎有點虛偽,卻還料不到他如此之壞。呀,你們都讚我知人善任,在這點上,看來我比大宗皇帝(李世民)還差得遠哪!」狄仁傑 道:「陛下是自古到今,第一位臨朝的聖母,以非常之人,任非常之任,反對陛下的也自然比反對太宗皇帝的多得多,明的暗的都有。不是陛下不及 太宗皇帝,而是陛下的處境比太宗皇帝艱難得多!」武則天歎了口氣道:「知我者其唯狄卿乎?呀可惜你姓狄!你為什麼不姓李呢?」

轉過頭未對那兩個軍官說道:「你們揭發裴炎,大大有 功,死罪免了!哼,裴炎為什麼這樣惡毒對我?」

程務甲道:「英國公密謀舉兵,約好了裴炎做內應。裴炎 差遣我們刺殺太子,一來可使天後陛下蒙受惡名,二來可令陛下猜疑丘大將軍;三來令陛下有失子之痛,無心再理國事。」武則天冷笑道:「一舉三 得,裴炎他想的倒好!不錯,母親失了兒子,誰不傷心?但若裴炎徐敬業之流得逞,就要有更多的母親失掉兒子,更多的老百姓傷心!敵人盼望我的, 我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國家大事,我是非理不可!」說話斬釘截鐵,英氣勃勃,上官婉兒伏在瓦面偷聽,亦自凜然,捏著匕首,心中想道:「我若把她刺殺 了,國家大事,豈不是要讓裴炎之流去管?他會管得比武則天好嗎?」但覺那柄匕首竟有千鈞之重,提不起來。

只聽得武則天吩咐那老大監道:「把這兩人押出去,叫他 們小心保護,今晚之事,絕對不許洩漏。」程務甲與韓榮滿眶淚水,叩頭謝恩,程務甲忽道:「天後陛下!」武則天道:「你還有什麼話說?」程務甲道:「請陛 下防備刺客!」武則天道:「什麼,裴炎還派有人要行刺我嗎?」程務甲道:「不是,我是怕刺客就在屋中。」武則大道:「胡說,屋子裡都是我的親信, 哪來刺客?」程務甲道:「我武功雖廢,還聽得出屋子外面似乎有人埋伏,只不知道是輪值的武士還是刺客?陛下對我寬厚無邊。我不能不提醒陛 下。」武則天道:「那必然是輪值的武士無疑了。若顯刺客,豈有埋伏這麼久還不動手之理,何況剛才只有我和宮女在這裡呢。不必大驚小怪,你們出去吧。」程務甲一 想,果然有理,不便再多言,讓老太監將他們解出去收押。

上官婉兒嚇出一身冷汗,待得心神稍定,再從瓦隙縫中張 望下去,只見武則天拿起一面鏡子,喟然歎道:「老冉冉將至兮,恐怕有名之不立。」輕掠鬢邊,似乎是拔掉了幾根新添的白髮,停了一停,問道: 「狄卿,我今晚這件案子斷得怎樣?」狄仁傑道:「陛下真如秦鏡高懸,微臣亦自心服。不過,說老實話,陛下今晚的寬厚,卻是大 出微臣意料之外。」武則天道:「不,我自己知道我並不是一個寬厚的人,我不過秉公辦理罷了。若有危及國家,害及百姓的,也許我要比你更嚴厲呢。 我是一手拿著鏡子,一手拿著鞭子的人。」狄仁傑點點頭道:「管理國家,本來就要一手拿著鏡子,一手拿著鞭子。」武則天道:「怕的是老之將 至,壞人太多,我不夠精神去對付了。」狄仁傑道:「陛下是大操勞了。」武則天道:「所以我要你替我分勞,今晚我就將一根鞭子交給你!」說罷果然 叫宮女拿了一根鞭子來,那是一條金光燦爛的長鞭,武則天莊重的捧在手裡,站了起來,交給狄仁傑。

狄仁傑惶恐說道:「請問陛下賜鞭之意。」武則天道: 「這條金鞭是太宗皇帝留給我的,我現在鄭重的交付給你。你持此鞭,如朕親臨,凡有不法之徒,不論皇親國戚,公侯貴介,你都可以將他鞭打。這 兒的知縣就是一個該受鞭打的人,你明天可以去將他重重打了一百鞭。」狄仁傑接過金鞭,叩頭謝道:「陛下如此信任小臣,粉身碎骨,不足圖報。」又 道:「但願這條金鞭,越少用它越好。」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0:52:22     標題: 第七回:刺客多愁感明主(2)

外面敲起了四更,狄仁傑道:「陛下還有什麼吩咐麼?」 武則天道:「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與你商量。狄卿,我今晚確是有點傷心!」狄仁傑道:「太子慘死,可幸主凶已經審出……」

武則天截著他的話說道:「我今晚的傷心,不單是為了兒 了,也為了李逸,想不到他也與徐敬業一道來反對我。」狄仁傑道:

「陛下在長安時派遣了李孝逸將軍為揚州道大總管,他率 領的三十萬大軍即將南下,徐敬業再加上一個李逸,我看也算不什麼。」武則天喟然歎道:「我不是怕李逸搶我的江山,而是怕我身死之後,這江山不知交付 與誰?」

狄仁傑忙道:「陛下春秋正盛,胡為出此不祥之言?」武 則天微笑道:「凡人皆有一死,做了皇帝就能免死麼?何必諱言。

你是知道的,我有四個兒子,大兒子李弘誤服婆羅門毒 藥,早已身死,二子李賢,現在又被刺殺;他是死讀書的書獃子,縱然不死一也不能傳以大位。三子李顯庸懦無能,因此我才貶他做盧陵王;四子李旦年 紀還小,不過看來也不是個有才能的人。

皇室之中,李逸是比較有才能的,我曾經想過將來不傳位 給兒子而傳給他,如今看來,他的才能不過是用來替他自己以及那些舊日的王公巨族奪回失去的利益而已,更不是合適的人選了。

  唉,你說我這阜位該傳給誰呢? 」

上官婉兒聽得心弦顫抖,想道:「李逸哥哥把他當作不共 戴天的大仇人,她卻曾經想過要把皇位傳給他!」只聽得武則天往下續道:「我的侄兒武三思雖然也不是什麼有才能的人,但好像比我這 幾個寶貝兒子稍為好些,我將他立為皇嗣,你看怎樣?」狄仁傑道:「陛下立嗣,臣子本不該幹預。但請陛下三思,自古以來,只有兒子做了皇帝之 後,母后可入祀太廟,未聞有侄兒做了皇帝,姑母可以入祀太廟的。」武則天道:「我只求江山付託得人,我身後的哀榮,早非所計,其實,武三思也不很適 宜,若能任由我的意思,我真想把皇位傳給外姓!」說話之時,雙眸炯炯,瞧著狄仁傑。狄仁傑急忙跪下叩頭,說道:「此事萬萬不可。」武則滅 道:「為何不可?」狄仁傑道:「現在不比堯舜之時,當今之世,皇位一統的觀念,久已深入人心,堯舜可以禪讓,陛下不可禪讓,若然傳之外姓,只怕要引起滔天的戰 禍!」


武則天默然不語,良久,良久,方始長長的籲了口氣,僅 僅吐出了三個字「我輸了!」頹然坐下,霎時間好像老了十年一般!狄仁傑是懂得這三個字的意思的,他知道武則天想把帝位 傳給他,終於給他的說話打消了。武則天平生不知經過多少大風大浪,每一次她都從艱難之 中得到勝利,然而這一次,在皇位繼承的問題上,她終於不能不認輸了,儘管她想不傳子而傳賢,但她扭不轉幾千年來根深蒂固的觀念!

狄仁傑心中既是感激又是恐懼,他懂得武則天的意思,卻 極力抑制自己的感情,裝作不懂,惶然問道:「陛下是不是為了徐敬業的謀反而憂慮?」武則天哈哈一笑,道:「徐敬業癬疥之患,有何顯慮?防當然是要防的,我也早已 有了佈置了。」停了一停,又道:「徐敬業我倒是不怎樣放在心上。只聽說駱賓王也投入了他的幕下,此人頗有文名,卻是有點可 惜。將來徐敬業舉兵,那篇討伐我的檄文,必定是駱賓王所寫,我倒想先睹為快呢。你務必拿給我看。」狄仁傑應了一聲,再問道:「陛下還有什麼吩咐 嗎?」

武則天眼珠一轉,似是還有什麼話要說,卻欲言又止,終 於揮揮手道:「沒有了,你歇息去吧。」目送狄仁傑的背影,心中忽覺一片惘然。

  狄仁傑走後。宮女稟道:「天後陛下,時候不早,陛下也請安歇去 吧。」武則天道:「好,你們去給我收拾一下臥房,我再批一件公文,就去睡啦。」

屋子裡只剩下了武則天一個人,她提起筆來,迅速的在公 文上批了幾個字,忽然擲筆長歎,離座而起,走到階前,來回漫步,仰望月光,喟然歎道: 「女人做皇帝原米就有這麼多難處!」

上官婉兒捏著匕首,心頭卜卜的跳,她的殺父仇人,現在 就在她的眼前,「只要匕首一發,只要匕首一發……」天呀,她的手指卻顫抖得這麼厲害,她的心思瞬息百變,好幾次下了極大的決心發出匕首, 卻仍然發不出來!

忽聽得武則天自言自語說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 者謂我何求?唉,迢迢良夜,可惜就沒有一個人可以談心,嗯,誰在這兒?」夜靜更深,上官婉兒抖索的聲音終於給察覺了。

噹啷一聲,上官婉兒的匕首跌下地來,她自己也隨著一躍 而下,立即又捏緊了第二把匕首!


武則天微露吒異,失聲說道:「果然有一位刺客!」雖出 意外,神色不變,打量了上官婉兒一眼,問道:「你拿著匕首,大約是想行刺我了,是嗎,我很想知道,你為什麼要行刺我!」

上官婉兒踏上一步,半起匕首,匕首抖動不休,好像將要 被刺殺的是她而不是武則天,忽聽得「噹啷」一聲,她的第三把匕首又掉下地了。武則天微微一笑,道:「不要害怕,我會和你講道理的。 咦,你不是上官婉兒嗎?長得這麼大了?」上官婉兒做夢也想不到,她小時候僅僅見過武則天一面,武則天居然還記得她。

武則天仔細的再看了上官婉兒一遍,用充滿喜悅的聲音說 道:「不錯,果然是你,是要執掌大秤,衡量天下的小姑娘!」上官婉兒降生的前夕,她母親曾夢見天伸送來一把大怦,說她將生下一個人來,執掌大秤,衡量 天下。這件異事曾在宮中普遍流傳,故此武則天對上官婉幾的印 象特別深刻。

上官婉兒憤憤說道:「我為什麼要殺你,現在你可以不必 問了吧?」武則天道:「好,咱們坐下來說!」上官婉兒搓著雙手,緊緊的盯著武則天。武則天道:「啊,你心裡不太安靜,是嗎?你願意站著就 站看吧!我殺了你的祖父,也殺了你的父親,因此你把我當作不共戴天之仇人!是不是這樣?」

上官婉兒迫近一步,沉聲說道:「你打算拖延時候,可以 叫武士進來嗎?我告訴你,我一舉手就可以殺了你。」武則天淡淡道:「你這樣害怕嗎?我給你出一個主意,你把這兩扇門都關上,我暫時做你的犯人,讓 你審問吧。」上官婉兒果然依言把兩扇門關上,在關門的時候,眼睛一直不離開武則天,武則天微笑道:

「我不會逃走的,我等你來問我這番說話,己等了好多年 了!」

上官婉兒道:「好,那麼我就問你,我的祖父,我深知他 是一個正直的人,詩也做得很好,你為什麼殺了他?」武則天道:

「不錯,你祖父的詩句寫得很美麗,雖然只是吟風弄月, 沒有什麼真實的感情,但在同一輩的詩人中,也算是出色當行的了。至於他的為人嘛,我承認他不是小人,但卻不是好人!」上宮婉兒怒道:「你這話 怎說?既非小人,就是君子,又怎說他不是好人?」武則大笑道:「好壞的標準不是這樣簡單的,做的事對大多數人有好處那才是好人。 你知道你祖父做了些什麼事情嗎?」上官婉兒道:「像他這樣正直的人,絕不會做出什麼壞事!」武則天道:

「是的,他自己也不以為是壞事,但卻確確實實是壞事。 他反對我的施政,他要挾先帝,要把我廢悼,連詔書也由他擬好了,那昭書的底稿,將來我可以給你看。他教唆我的兒子反對我,甚至在東 宮埋認甲兵想暗殺找。這些憑據,將來我都可以以給你看。


他結集黨羽反對我,說我是『札雞司晨』,說我不該管理 朝政!

我知道他們反對我的真正原因,因是我的施政對天下百姓 有好處,對他們沒有好處,我取消了一些貴族的特權,我變動祖宗的成法,我並不認為天下是一家一姓的私產! 」

說到這兒,武則天頗為激動,聲音高亢,話似連珠的爆出 來道:「他們說我不該管理朝政,但老百姓沒有反對我,我就管下去,一管就管了二十多年,我不敢說我管得很好,也不見得比他們男人差吧?你的祖父 是被皇帝養在宮廷裡的詩人,詩作得滿不錯,眼光卻太狹窄了。他知道老百姓過的是什麼日子嗎?他知道老百姓在想些什麼嗎?你是從外面米的,你說 吧,天下人在反對我麼?」

上官婉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茶亭主人的影子,張老三的 影子,梓潼縣城裡那些父老的影子,她在路上接觸過的許多老百姓的影子,紛至疊來,這不是幻影,這些都是真實的人,好像堆成了一座山似的重重的壓在她的心 上。她耳邊響起了茶亭主人和張老三的聲音:「我們但願天後 陛下多活幾年!」

武則天的聲音又響起來了:「不瞞你說,我的出身是微賤 的,我的父親是個做木材生意的小商人,我做過宮女,做過尼姑,做過父子兩代的姬妾,你心裡在罵我不要臉吧?你心裡大約在說,為什麼你不早 些死掉?但這是我的過錯嗎?幾千年來女人所受的凌辱還不夠嗎;我死了有什麼用?所以我偏偏不死!我把權柄抓到手裡,我做起中國的第一 個女皇帝來!起初我是想為天下的女人吐一口氣,漸漸我覺得要我給他們吐一口的不止是女人,也有男人,所以我不許豪強欺壓百姓,我雷厲風行的推行均田 制度,我開科取士,讓有才能的人都有做官的機會,不像以前一樣,做官的專講門第,要由貴族包辦。我準許老百姓進京告密,獎勵他們放言無忌。 我做得不夠好,但你能說我這些都做錯了嗎?」

上官婉兒一片紛亂,她知道武則天說的都是實在的事情, 這些事情武則天也沒有做錯,但她到底是殺了自己祖父和父親的仇人,血海深仇難道就這樣作算了嗎?紛亂中只聽得武則天緩緩說道:「你祖父的眼光短小,野 心卻太大了。你父親是個糊塗蟲,只知道愚忠愚孝,聽你祖父的話,以為能將我除掉,就是唐朝的大忠臣。所以他父子合謀米對付我。那時候還有一個 大臣長孫無忌是他們的主帥,他們借匡扶唐室為名,其實是想把天下弄成他們的天下,不管老百姓的死活。我不能容忍他們這樣做,不得不殺掉他們。現在我已講 得清清楚楚,假如你還認為我殺得不對,那麼你就拾起匕首,插進我的胸膛吧!」

上官婉兒如同僵立的石像,面色慘白,動也不動。武則天道:「你心裡亂得很,還拿不定主意,是嗎?好, 我再把一個機會給你,我請你留下來,留在我的身邊與我作伴,我還要送一把最鋒利的匕首給你!」說罷果然抽出一把精光閃目匕首出 來!

上官婉兒驀地一怔,退後三步,只見武則天神采飛揚,提 著匕首說道:「你今年是十四歲吧?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太宗皇帝召我進宮,那時西域一個國家進貢來一匹寶馬,名叫獅子驄,名實相符,當真 是像獅子一樣猛惡,誰也不能騎它。我說我能騎它,但是要三件東西。太宗皇帝說道:「我最好的勇士都不能騎它,你居然能騎它嗎?好吧,我就 讓你嘗試一下,你要哪三件東兩?」我說,我要一條鐵鞭,一柄鐵槌,一支匕首!


馬不聽話,找就用鐵鞭鞭它,再不聽活,我就用鐵槌槌 它,若還不服,我就用匕首殺它!大宗皇帝道:『這是一匹日行千里的寶馬,殺了它不可惜 嗎? 』我說:『若它始終不聽人騎,日行千里,亦有何用? 』終於那匹馬給我降伏了,不必匕首,連鐵槌也用不著, 僅僅動用了鐵鞭。從此太宗皇帝就十分喜歡我,說我的性格像他一樣、只可 惜不是男子,要不然就是可以鞭苔天下的雄才!大宗皇帝是我最佩服的男子,但他大約也料不到我會做了 皇帝。

「太宗皇帝將那三件東西賜給我,鐵鞭換了金鞭,剛才我 已賜給狄仁傑了:這一柄匕首則還是原來的那柄匕首,這是天下最鋒利的匕首,現在我將最鋒利的匕首賜給了你,你知道我的用意嗎?」

上官婉兒惶惑極了,怔怔的望著那柄匕首。武則天緩緩說道:「你來得正好,我正需要有一柄匕首來 監督我!你留在我的身邊,若然你發覺了我口不對心,做錯了一件對不起百姓的事情,殺錯了一個好人,你馬上可以用這柄匕首將我殺掉!」

上官婉兒心弦震動,叫道:「你,你要留一個仇人的女兒 在你身邊?身上帶著天下最鋒利的匕首!」武則天道:「不錯,正因為你把我當作仇人,你才是最適合的監督我的人!你心裡不是很亂嗎?殺我還是不 殺我?大約你一時還委決不下。所以我給你這個機會,讓你隨時可以功用這柄匕首!」

上官婉兒全身發熱,眼淚不知不覺的滴了出來,接過匕 首,毅然說道:「好吧,我願意服侍你,到我衷心佩服你的時候,這支匕首我將用來對付你的敵人!我不想說假話騙你,現在我對你的仇恨還沒有消除,我 對你是既佩服而又仇視的!」

門外有腳步聲響,先頭那個宮女敲門道:「天後陛下,臥 室收拾好了。陛下你還在和誰說話呀?」武則天道:「你把鄭十三娘喚進來。」轉過頭對上官婉兒道:「你不反對我把門打開了吧?」上官婉兒收好匕 首,自己去把門打開,但聽得環珮搖曳,一個穿著女官服飾的中年婦人走了進來,這剎那間,上官婉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武則天微笑道:「十三娘,你瞧是誰來了?」上官婉兒喜 極而位,那女官叫了一聲「兒啊!」一把將她摟入懷裡。這女官正是上官婉兒的毋親,她本來姓鄭,排行十三,入 宮之後,官中都稱她做鄭十三浪。

鄭十三媲眼光一瞥,看見地上的兩柄匕首,吃了一驚,問 道:「婉兒,你是怎樣來的?」上官婉兒道:「我是懷著匕首來的!」鄭十三娘顫聲叫道:「你,你……」武則天微笑說道:「她本 來是要行刺我的,現在她願意留在我的身邊了。你應該為我歡喜,我正需要一個有才能的女子幫助我,更需要一柄鋒利的匕首監督我!」

鄭十三娘驚魂稍定,輕輕替上官婉兒理好蓬亂的頭髮,歎 口氣道:「你真糊塗,幸好還沒有做出糊塗事來。是的,天後陛下曾殺廠我的公公,我的丈大,我也曾像你這樣湖塗的。經過了這幾年,我 漸漸明白過來了,天後殺他們並不是為了私仇,我親身感受到天後的為公忘私,我能夠把她當作仇人看待嗎?是的,我失掉了丈夫是很悲痛 的,但我能埋怨誰呢?我只能埋怨我的丈夫不明事體,我只能埋怨我自己的糊塗,當時不知道勸諫丈夫。兒啊,現在我只有你一條命根子了,我可 不許你像你爹爹一樣,糊塗下去。」


上官婉兒輕聲說道:「媽你別說啦。你讓我再看一些時 候,是非黑白我相信我會看得清楚。」

鄭十三娘籲了口氣,道:「你願意冷靜的看,那麼我就放 心了,我當初被判入宮為奴,心中對天後痛恨得很,沒多久,天後就把那判決改了過米,她說有罪不及妻室,應該將過去那種株連家屬的 法令改正過來,她將我釋放了,問我願不願意在宮中教宮女讀書,我抱著和你現在一樣的心思,我要看看天後的為人,我就留下來了。我不是為了天後封 我做女官我就說她好,我是確確實實看到她為百姓著想的。」

武則天笑道,「這些話你留待以後再說吧。最好讓她自己 去多看多想。若我是你,我一定要先問她這幾年的情況。婉兒是個難得的天才,我很擔心她練了武功,可有沒有將書詩丟荒了?」

鄭十三娘道:「天後你真體貼,懂得做母親的心。這幾年 來,我真是天天在掛念著你。不知道你學了些什麼,是學好了還是學壞了?你小時候最歡喜作詩,從五歲起就懂得作詩了,你現在還有作詩 嗎?」

上官婉兒道:「我跟著長孫伯伯,日間學武,晚上習文, 詩還是常作的。」

武則天道:「啊,你的帥父是長孫均量嗎?他的文才武藝 都很出色當行,你跟他學,我就很放心了。前些時候,我還想派鄭溫去請他出山呢。只怕他年紀大了,腦筋一時不容易改變過來。」

上官婉兒一陣難過,忽地想道:「長孫伯伯要是知道我違 背了他的期望,他會怎樣呢?」

武則天笑道:「一個人總不能整天似繃緊的弓弦,我就有 這個毛病,後來太宗皇帝教了我一個法子,每到心裡煩亂的時候,就找一些自己歡喜的事情來做,使得心情寧靜下去。婉兒,我倒很想見識見識你的詩才呢。」


鄭十三娘道:「天後陛下,你給她出一個題目吧。」武則 天指著案頭上的紙花說道:「你就以『剪綵花』為題作一首五律如何?」

上官婉兒定了一下心神,看了她的母親一眼,道:「媽, 你要我作詩,我的詩也作好了,說錯了話,你可別怪。」武則天道:

「作詩本來就是要說真話,沒人會怪你的,你念出來 吧。」

  上官婉兒曼聲吟道

  密葉因栽吐,新花逐剪舒。

  攀條雖不謬,摘蕊詎知虛。

武則天點頭道:「好,對得工巧。」上官婉兒繼續念道:

  春至由來發,秋還未肯疏。

  借問桃將李,相亂欲何如?


鄭十三娘面色倏變,武則天微笑道:「借問桃將李,相亂 欲何如?這意思是——」上官婉兒道:「假的花假得太巧妙了,可以以假亂真!」武則天一笑說道:「我懂得你真正的意思,你還在懷疑看我,不過我 倒因此很喜歡你,你很純真,不會做作,心想什麼便說什麼。好吧,是真是假總會分明的。」上宮婉兒這首詩諷刺武則天不是真命天子,只怕是橡 彩花一樣,以假亂真。還特別嵌入唐朝良帝的姓氏,說她亂了唐室,鄭十三娘捏 一把汗,見武則天毫不責怪,這才安心。

宮女又來催武則天安歇,武則天道:「時候不早,大家都 應該睡了。十三娘,你身體不大好,以後你兩母女可以時刻不離,我知道你有談不完的話,但今晚不要談了。如意,婉兒的房間你給她安排好了嗎?」武 玄霜那小丫環進來說道:「婉兒姐姐,我帶你去睡。」

如意帶她進入一間精緻的房間,床鋪早已收拾得齊齊整 整。

如意笑道:「我知道你不會行刺天後的,所以我很放心。 我見你從屋上跳下來,我便知道你會留下來了。因此我便不再理你,逕直來給你收拾臥房。」上官婉兒心中一凜,這才知道如意一直在監視著 她。如意又笑道:「我們小姐留給你的詩,今天是應驗了。小 姐也早知道你和她最後終會在一起的。」上官婉兒道:「我也很想念你的小姐。」如意道:「小姐追李逸去了,李逸那天對你也很關心啊,你不 想念他嗎?」說罷,低眉一笑,揭簾而出。

上官婉兒心頭潮湧,輾轉反側,哪裡睡得著。她從武玄霜想到了李逸,睡眼朦朧中幻出李逸的影子,他 正在荒山上給武玄霜追逐。李逸將來會怎麼樣呢?他會不會怪自己做武則天的待女呢,如今各走一方,這一 生還會不會可見面呢?上官婉兒幽幽歎了口氣,從窗口望山去,天色己漸漸發白 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0:53:29     標題: 第八回 王孫失意遇魔頭

像婉兒一樣,李逸也正陷在恩仇惘惘,難以自拔之中。那日他目睹英雄大會冰消瓦解,傷心失意,到了極點,不 待終場,便飄然遠引,獨上峰巔。峰下廝殺之聲,漸遠漸寂,耳邊但聽得松風鳥語,流泉蜂 瓊,一片天籟,代替了金戈殺伐之聲。抬頭望去,山巒層顯,霧藹迷濛,但那日輪紅影,卻已在 濃霧之中透露出來。黑夜將逝,天正黎明,李逸迎著曉風,籲了口氣,恍如做 了一場噩夢,夢裡醒來,熱鬧繁華,早已是風流雲散。山中景色,幽美之極,李逸心頭,卻是紛亂一片,殊不寧 靜。想起自己的壯志雄圖,化成灰燼,不禁悲從中來,難以斷 絕,蹈蹈獨行,悄然吟道:「鐵馬金戈懷故國,飄零琴劍又天涯!」

晨風中忽然送來了銀鈴般的笑聲,李逸怔了一怔,定睛看 時,只見一個白衣少女,衣袂飄飄,從後面的山助閃出,正是昨夜瓦解了英雄大會的那個武玄霜。只聽得她格格笑道:「大英雄,新盟主,你走得太匆忙 啦!」李逸按劍怒道:「士可殺不可辱,有本事你就來將我殺了,我拼著劍斷人亡,決不受你欺侮。」

武玄霜撲哧一笑,說道:「我好心給你送東西來啦,誰欺 負你?」李逸一看,只見她手中捧著一具古琴,那正是他隨身背著的東西,想是昨夜混戰之時,失落在戰場上的。武玄霜笑道:

「快拿去吧,要不然有劍無琴,你的詩也不應景啦。」

李逸面紅耳熱,只見武玄霜眉眼盈盈,對他竟似毫無敵 意,李逸的脾氣也發不起來。但他昨夜敗在武玄霜手下,如今卻又怎好在她手中接琴, 饒是李逸一向瀟灑,這時也個禁露出窘態。

武玄霜將古琴一拋,笑道:「你還在端著盟主的架子麼? 這樣的英雄大會,這樣的盟主,不做也罷。這古琴倒是難得之物,我勸你寧棄盟亡,莫棄此琴!」李逸不由自主的接過了古琴,「多謝」這兩個字 在舌尖打滾了無數遍,還未說得出來,笑聲飄蕩,武玄霜早己走得遠了。

李逸不自禁的目送她的背影,心中想道:「世道大變,女 子稱王,朝上有武則天做皇帝,武林中難道也要甘讓娥眉?」他心中儘管不服,但想起自己所結識的一班「英雄」若要比起武玄霜來,卻確實是有如塵 土之比明珠。想至此處,李逸心中不禁一蕩。

驀然間上官婉兒的影子接著泛上心頭,李逸好像溺水的人 抓著蘆葦一樣,抓著上官婉兒的幻影,一個是溫柔解事的女中才子,一個是英姿颯爽的巾幗英雄,放在一起,確是一時瑜亮,難分高下,李逸心中想道:「人 生得一知己,死亦無憾。婉兒是我的知己,她卻是我的仇人!」終於是上官婉兒的影子將武玄霜壓下去了。


對上官婉兒的懷念更加重了他的煩憂,「婉兒,她現在怎 麼樣了?她落入了誰人的手中?」他回憶起昨晚發生的事情,上官婉兒突然出現,雄巨鼎去襲擊她,雄巨鼎是個莽夫,他對自己忠誠,他不知道 婉兒的來歷,他大約是為了護衛自己才去襲擊她的。這不奇怪,奇怪的是那個小丫環為什麼將上官婉兒救了?難道婉兒和武玄霜是相識的嗎?在李逸的心中,武玄霜的影子本來已經給上官婉兒壓下去 了,可是由於上官婉兒,卻又不能不令他想起武玄霜來。李逸雖然不知道武玄霜的身份,但武玄霜搗毀了英雄大 會,明顯是擁護武則天的人。李逸想道:「若然她知道婉兒是上官儀的孫女,她會怎樣 待她?會不會將婉兒拿去獻給武則天呢?」武玄霜看來不似是狠毒的人,但上官婉兒落在她的手中,總是教李逸放心不下。

想起了上官婉兒和自己同一的命運,李逸的滿腔怨憤都發 洩在武則天身上,是武則天令得他們家散人亡,是武則天令得他們飄零湖海,卻偏偏有這麼多有能為的人去擁護她! 「傷心宇內英豪盡歸新主,忍今天京神器竟屬他家?」李 逸一腔鬱悶,難以排渲,捧起古琴,便在森林內的山澗旁邊,選了一塊平滑的石頭,權作琴台,理好琴弦,臨流彈奏。

他彈的是詩經中《黍離》那一篇,隨著沉鬱的琴音放聲歌 道,「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遙遙。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詩經這篇「黍離」,說的是周室東遷之後,大夫行役,經 過舊日京都,見宮廟宗室,盡為禾黍,憫周室之顛覆,妨惶不忍去,而作是詩。若譯成白話,意思便是:「黍子齊齊整整,高梁一片新 苗。步兒慢謾騰騰,心兒晃晃搖搖。知道我的說我心煩惱,不知道我的問我把誰找。蒼天蒼天你在上啊!是誰害得我這個樣啊?」(用余 冠英譯句)

李逸心中充滿故國之思,彈奏起來,蒼涼沉鬱,彈得樹葉 搖落,林鳥驚飛,胸中悶氣,寸梢稍宣洩,正自彈到傷心之處。

忽聽得有人「撲哧」一笑,李逸心頭一震,指法驟亂, 「錚」然聲響,一曲未終,琴弦斷了!

李逸推琴而起,一個少女正自林中穿過,不是武玄霜是 誰?

李逸怒道:「你笑什麼?」武玄霜道:「咦,這倒奇了! 你有你哭,我有我笑,與你何干?」李逸滿腔怒氣,吃她問住,發作不來。


武玄霜笑道:「大英雄,你安靜些吧。對不住,我失陪 啦!」李逸恨恨說道:「誰要留你,哼,你走得越遠越好!」武玄霜笑道:

「我也不會走得太遠,你要知道我去哪兒麼?」

李逸怒氣未息,道:「誰管你到哪裡去?」武玄霜道: 「我是到你所關心的地方去啊!我要到長安看看,看一看長安的宮殿,是不是己改成了黍地禾田?」這幾句話實是針對李逸所彈奏的那篇 「黍離」而發,「黍離」篇的歌者,為周室的寓殿變成禾田黍地面悲,但長安的繁華卻更勝於往昔,這明明是譏刺李逸擬於不 倫。

李逸慚怒交進,方欲反唇相稽,武玄霜一陣大笑,早已去 得遠了。李逸靜了下來,忽似洩了氣的皮球一樣,心中想道:

「她的諷刺也有幾分道理,武則天並沒有把長安毀滅,治 理天下。

也確乎有她的手段,這樣一來就更可怕了。 」想起自己入川,一事無成,徐敬業的起兵,亦未必足 恃,心中更是悵惘不安,最後想道:「我懷看孤臣孽子之心,只當問自己是否盡力而為,安計成敗?我還是到揚州找徐敬業去吧。」

李逸心事如潮,從金頂南面下山,下到千佛頂的時候,忽 聽得有嬌笑之聲,迎面而來,李逸怒道:「你又來做什麼?」要不是礙著武玄霜是個女子,他幾乎就要破口大罵。

那知迎面來的卻並不是武玄霜,只見笑聲發處,現出兩個 邪裡邪氣的男女,男的是披髮頭陀,虯鬚如戟,女的卻是姿容冶艷,長眉入鬢,蕩意撩人。李逸呆了一呆,心道:「這兩人不是江湖上所傳說的那兩 個大魔頭——惡行者和毒觀音麼?」

李逸猜的不錯,這兩人正是惡行者和毒觀音,原來他們也 是趕來赴會的。只因惡行者曾被武玄霜重傷,十天之前,才得痊癒,故此 來遲。


毒觀青一雙媚服上上下下的向李逸打量,格格笑道:「你 是李公子嗎?」李逸道:「我是姓李,怎麼?」惡行者大喜道:「那麼你定是谷神翁所說的那位千歲爺了,請容我們參見。」李逸滿肚皮 惡氣喝道:「且慢,你們是不是一個叫做惡行者,一個叫做毒觀音,來這裡做什麼?」

惡行者愕然不知所答,毒觀音笑道:「那是江湖上的仇家 送給我們的匪號,其實我們對待仇人才會惡毒,對自己人那是挺好不過。我門聽說今年千歲爺要來主持英雄大會,恨不得爹娘給我們多生兩條腿趕來參 謁呢!怎麼,英雄大會這樣快就散了嗎?谷老光生哪裡去了?」

李逸冷笑道:「誰和你們是自己人?我來問你,巴州暗殺 太子那件案子,是不是你們幹的?」惡行者大為奇怪,粗聲答道:

「不錯呀,要不然我們怎麼敢說是自己人?」李逸怒道: 「你們給武則大差遣,殺了我的哥哥,還說是自己人?」毒觀音笑得花枝亂顫,陰陽怪氣的曼聲說道:「千歲爺,原來穀神翁還沒有告訴你麼?」

李逸心中一凜,疑雲大起,他隱忍不發,換了一付顏色, 拱手說道:「我尚未知,請道其詳。」毒觀音笑道:「這是裴老大人定下的好計策,叫丘神勳部下的軍官假冒詔書,迫令太子自盡。

不料太子生疑,堅不奉詔,一定要面見他的母后,沒奈何 我們只好自己動手了。 」李逸吃了一驚,道:「原來他們是裴炎差遣的!」惡行 者哈哈大笑,道:「殿下明白,那就好了」毒觀音也嬌笑道:「殿下也給這條好計騙過,何況他人?經過這件事後,想天下之人,都將 認定是武則天所為,我的綽號也要轉送給她了!」

這兩個魔頭的笑聲好像利箭一樣穿進李逸心裡,他做夢也 料想不到,像裴炎這樣滿口仁義道德、答允幫助他恢復唐室江山的「大忠臣」,用心竟是這般狠毒!他也想不到像穀神翁這樣名滿天下的武林盟主,知道內 情,卻也不肯對他說出真話,這個打擊對他太沉重了,比「英雄大會」的瓦解,還要令他難受!

要知李逸一向以英雄自負,「正統」自居,他明知武則天 勢大雄厚,而還敢和徐敬業商議起兵討伐她,就是抱著「邪不勝正」的心理,如今他如夢初醒,到底哪方是「正」,哪方是「邪」,連他自己也在懷疑 了。


毒觀音見他面色有異,笑道:「殿下,你怎麼啦?你該歡 喜才是啊!武則天的兒子死的死了,貶的貶了,還有一個盧陵王又是庸碌無能,將來唐室再興,千歲你就變成萬歲啦!那時可別忘記了我們 啊!」

李逸咬實牙根,強忍怒氣,問道:「徐敬業知道這事 嗎?」聲音微微發抖。毒觀音若有深意的望他一眼,說道:「這都是裴大人的安 排,英國公事前評未知道。英國公要擁立的是盧陵王,裴大人則屬意殿下,殿下是聰明人,想當體會得到裴大人的深意。」李逸道:「還望指教。」毒 觀音笑道:「盧陵王與廢太子李賢都是武則天的親生兒子,不論擁立那一個,終是留有後患,他們也未必肯把母親殺掉,此其一。」李逸道:「還有呢?」毒 觀音道:

「徐敬業擁立盧陵王,事成之後,天下大權,當然是歸他 掌握。

不過若果與裴大人同心,由殿下招攬天下英雄,分薄了徐 敬業的兵權,那麼將來局面就不同了,殿下試想,你有天下英雄輔助,又有裴大人作內應,將來中興唐室,還怕盧陵王搶了你的寶座嗎? 」

李逸怒不可抑,想道:「原來來曾起事,他們早已在勾心 鬥角,爭權奪利。」眼珠一轉,強定心神,沉聲說道:「你們是裴大人親信,又對我一片忠心,呷當重重封賞!」惡行者大喜道:

「謝殿下封賞!」正待跪下聽封,忽聽得毒觀音喝道: 「師哥小心!」惡行者猛然一驚,急忙跳起,只聽得刷的一聲,李逸閃電般拔出寶劍,朝著惡行者咽喉便刺,尚幸惡行者得毒觀音提醒, 跳閃得快,李逸這一劍恰好從他的頸邊削過,未曾傷著。

毒觀音嬌笑道:「還有我呢;我也要來討賞了!」李逸回 劍轉身,第二招將發未發,陡然間忽見毒觀音手掌一翻,一蓬銀針,精芒四射,李逸知道是她仗以成名的「透穴神針。」,心 頭一凜,未暇襲敵,先救自身,百忙中一個「盤龍繞步」,使出一招「玉帶圍腰」,這一招防身劍法,雖然是精妙異常,但兩人 距離太近,防不勝防,但聽得嗤嗤聲響,劍光激盪之中,銀針絞碎如雨,毒觀音運氣一吹,李逸忽覺左「肩井穴」上一麻,猶如給大螞蟻叮了一 口似的,半條臂膊,登時轉動不靈。

惡行者幾乎被李逸削掉頭皮,怒不可遏,大聲罵道:「好 小子,不識抬舉,有皇帝不做,教你到黃泉找你的兄弟去!」一把錢鏢飛出,李逸左肩麻病,身法呆滯,頸後的「中柱穴」又中了一枚「碎 骨錢鏢」,惡行者腕勁極大,這一鏢打得他痛澈心肺。

李逸咬一咬牙,厲聲喝道:「我今日先除了你這兩個魔 頭!」飛身掠起,寶劍化成了一道銀虹,凌空擊下。惡行者還真料不到他連中暗器之後,依然能使出這等凶狠 的劍招,放出戒刀一擋,但聽得「喲」的一聲,火花飛濺,李逸這口劍乃是大內寶劍,一劍就把惡行者的刀尖削去一截。


惡行者大吼一聲,反轉刀背,斜扣李逸脈門,那知李逸已 把死生置於度外,竟是奮不顧身,比他還要凶狠,劍鋒順勢反展,疾如駭電奔雷,壓住了他的戒刀,刺到了他的面門。惡行者掄刀急擋,李逸寶劍霍霍展開,一連幾招拚命的招 數,殺得惡行者手忙腳亂。

毒觀音嬌聲笑道:「師哥,你好傻啊!我的透穴神針在一 時三刻之內便會毒發全身,你用的是哪一種錢鏢?」惡行者道:

「我用的也是毒性最快的那種碎骨錢鏢,」毒觀音笑道: 「著啊!

既然如此,你難道就不能忍耐這一時三刻?何必去與一個將死之人拚命? 」

惡行者給她一言提醒,急忙全力一刀,架開寶劍,立即跳 出圈子,李逸緊追不捨,惡行者繞場疾走,毒觀音又揮袖擾亂李逸的眼神,李逸轉過劍鋒追擊毒觀音,但毒觀青的輕功在他之上,他雖然一劍緊似 一劍,卻是刺她不著。毒觀音格格笑道:「殿下,你這樣強用真氣,毒發得就更 快了!毒發之後,你的骨頭要片片碎落,伸仙難救,呀,你是皇帝子孫,又有文才武藝,這樣死去,我也替你可惜啊!」李逸給她一 氣,眼睛發黑,狂舞寶劍,更是砍她不著。

惡行者道:「餵,咱們把他殺死,裴老大人會不會見 怪?」毒觀音笑道:「他若肯聽裴大人的話,那便是自己人。他不肯聽,那便是敵人了。太子一樣可殺,何況是他?只是便宜了盧陵王了。」 惡行者道:「好,那麼殺了他之後,我要他身上的珠寶,你要他這口寶劍。」兩人一吹一唱,就似當作他已死一般。

李逸但覺眼前金星亂冒,劍招發出,己是力不從心,不由 得倒吸一口涼氣,心道:「不想我今日命喪宵小之手!」他趁著視為還沒有完全消失,陡然間把全身功力,凝聚劍尖,叱吒一聲,連人帶劍,向毒觀音 飛撲!

這拚命一擊,勢道凌歷非常,便聽得「嚓」的一聲,饒是 毒觀音躲閃得快,衣襟也給他一劍穿過,毒觀音笑道:「殿下,你這樣趕著友死,可是急於要見你的哥哥麼?」回袖一拍,李逸氣力 已經用盡,登時跌翻,但覺地轉天旋,眼前一片漆黑。


迷茫中忽聽得一聲長嘯,來得極快,嘯聲未歇,那步聲已 到了耳邊,一個清脆的聲音斥道:「兀你這兩個不要臉的魔頭又在這裡害人麼?」轉音稔熟,李逸想睜開眼睛,眼皮卻好似有千斤之 重,怎樣也撐不開,但聽得金刃劈風之聲,好像千軍萬馬,在身邊馳騁一般,接著不久便聽得毒觀音與惡行者慘厲的叫聲,恍若受傷的野獸 在哪裡峰叫,撕人心肺,李逸的精神再也無法支持,漸漸失去了知覺。

李逸好似做了一場惡夢,也不知過了多久,好不容易才從 夢中醒來,眼睛還未睜開,便覺得縷縷幽香,沁人脾腑,耳邊聽得「得得」的蹄聲,好像是躺在車上,又好像是躺在哪位小姐的繡房中,靠 著厚厚的錦褥,舒適極了。李逸大為奇怪,用力睜開眼皮,首先接觸眼簾是一張俏麗 的臉孔,是一對明如秋水的眼睛,那張臉孔貼得很近,那時眼睛也正在註視著自己。

李逸定了定神,看清楚了,不禁駭然驚呼,失聲叫道, 「你。

  你,你! 」那少女嫣然一笑,說道:「不用害怕,你這條小命,算 是拾回來啦!」李逸想坐起來,但覺百骸欲裂,身子完全不聽支使,手腳竟似是僵硬了。那少女又笑道:「你還未認識我嗎?咱們是不打不成相 識,我名叫武玄霜。」

李逸想起了和惡行者與毒觀音的激戰,想起了自己的受 傷,道,「原來是你救了我麼?」武玄霜未曾回答,車前面有一個女孩子回過頭來,撲哧一笑,道: 「不是我們小姐救了你,你還有命麼?你真是把我們嚇死 了,昏睡了三天兩夜,都還未醒!」李逸惶恐之極,道:「你,你為什麼救我? 」武玄霜笑而不答,那小丫鬟道:「你這個人怎麼老是把 人當成殺父之仇似的?一醒來就是這麼狠狠的盯著人家。連多謝也不說一聲?你知不知道,我們小姐為了救你,不知費了多大心力,連毒 血也給你吮了出米了。」武玄霜嗔道:「明珠,不要多話!」

這剎那間,慚愧、感激、難過……種種錯綜複雜的情緒糾 結李逸心頭,李逸幽幽的歎了口氣,問道:「如今我已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待將我怎生處置?」

武玄霜笑道:「我帶你到長安去看禾田黍地啊!」李逸雙 眼圓睜,忽而又歎了口氣,怒容盡斂,淡淡說道:「那也由得你,反正我已死了一次,這條性命只當拾回,也就不怕再死第二次了。死在武則天 手裡,總比死在惡行者與毒觀音手裡,要值得些。」他只道武玄霜要將他拿去獻給武則天,始而憤怒,繼而一想,這樣死了更好,不用 領她的情,因之也就處之泰然。

哪知這樣心情激動,胸口立即劇痛如割,雖然咬實牙根, 仍禁不住呻吟出聲。武玄霜微微一笑,將手掌貼在他的胸口,來回揉搓,李逸 但覺一股熱氣,從丹田升上,十分受用,知道她正以上乘內功的推拿手法,幫助自己體內氣血的運行。李逸蹙眉說道:「你何必這樣費神,讓我死了不是更好 麼?」武玄霜笑道:「我知道你想說的話,你心中定是在想,為什麼要這樣狠毒,將我救活了再送給我的仇人,讓我受辱而死?原來你竟是這樣的 恨我!」李逸閉目不言、他心中確是如此想法,但又隱隱感到武玄霜的溫柔不似假情假意,不由得一片迷茫,猜不透她到底要將自己怎樣安排。

但聽得那小丫鬟又是「撲哧」一笑,回頭說道:「我們的 小姐在這三天兩夜之中,未曾瞌過片刻,耗損功力,給你化毒療傷,你卻死呀活呀的埋怨她!你呵知道惡行有的碎骨錢鏢與毒觀音的透穴神 針乃是天下最毒的暗器?我們小姐費盡功力,最多也只能保你不死,你這身武功算是廢了。」武玄霜瞪眼道:「明珠,你不要嚇他!」那小丫 鬟環道:「我不給他說個明白,只怕他在今後七天之內,都要在心中埋怨你呢! 」李逸早把生死置度外,武功還能否保持,那更是根本不 放在心內,可是他心中卻在奇怪:為什麼這小丫鬟只說在今後七天之內呢?她又怎知道自己在七天之後就不會埋怨她的小姐?


只聽得那小丫環又緩緩說道:「可是我們的小姐委實愛惜 於你,她不但要救你的性命,還要保住你的武功。為此她想盡辦法,將你安頓半中,鋪上厚厚的錦褥,讓你舒舒服服的躺著,免受顛簸之苦, 然後赴在這七天之內,將你送到氓崍山,請一位高手給你治療。你當她當真要將你送給天後陛下麼?」頓了一頓,又笑一笑 道:「其實即使將你送給天後,天後陛下也斷斷不會害你,不過那些禦醫們只怕沒法醫你罷了。」

李逸這才知道武玄霜的苦心,心中無限感激。可是他聽到那小丫鬟後面的幾句話,又驀然警覺,不論如 何,這個救了自己的武玄霜,終是武則天的人。頓時間恩仇惘惘,不知道是感激她還是埋怨她!

武玄霜道:「馬大叔,請你停一停車,將那壺參湯給 我。」駕車的應了一聲,將馬勒住,回過頭來,李逸但覺這人面貌好熟,想了一想,記起來了,他和上官婉兒以前在赴巴州的路上, 曾遇到一個農夫,其時上官婉兒正被一個軍官追捕,是這個農夫將那個軍官趕跑,暗中解了上官婉兒之困。李逸好生詫異,心道:「此人武功不弱,卻來給她駕 車。」再想起連武玄霜的丫環也敢大鬧英雄大會,對武玄霜的來歷,更覺得神秘莫測了。

那小丫環笑道:「咦,你呆呆的瞪著馬大叔做什麼?」李 逸道:「不敢請問大叔姓名?」那駕車的道:「我叫馬元通。」李逸道聲:「多謝。 」馬元通道:「你多謝我做什麼?你該多謝小姐。」武玄 霜微微笑道:「他是多謝你那天救了婉兒啊。李公子,你也該多謝明珠呢,要不是她,昨晚在峨嵋金頂,你的朋友只怕難以逃脫堆巨鼎巨靈之掌 了。」

李逸又是心頭一蕩,不禁問道:「婉兒呢?你們將她怎麼 樣了?」武玄霜笑道:「你放心,我們沒有傷著她半絲毫發,你當真以為我們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麼?」李逸道:「不是這個意思,我,我想……」 武玄霜道:「你想知道她的下落麼?」李逸微微頷首,武玄霜道:「她沒有告訴我,不過我卻猜到幾分,她是去行刺天後去了!」李逸吃了一驚,問 道:「你怎知道?」武玄霜道:「她以前曾在我的家中告訴我的,她還央求我幫助她行刺她呢。」說罷抿嘴低笑。

李逸又是驚駭又是擔心,但覺週身骨骼又是隱隱作痛。武玄霜笑道:「我雖然只見過婉兒一面,卻已深知她的性 情。她若然見了天後,定是如魚得水,只怕她擔憂的倒是你啊!」李逸怒道:「婉幾身負國恨家仇,難道還會覷顏事敵麼?」一生氣痛得更 厲害了。武玄霜道:「好吧,未來之事,咱們不必猜測,你且喝口 參湯。」李逸欲待不喝,他身體不能轉動,被武玄霜一捏下巴,嘴已不由自主的張開,武玄霜將滿壺參湯都灌給他飲了,飲完之後,睡意大濃,原來是武 玄霜怕他思慮勞神,在參湯中滲有調神安息的藥未,李逸不久就熟睡了。

一覺醒來,已是第二日清晨,武玄霜既不和他談武則天, 也不提起上官婉兒,只是和他談論琴棋詩畫,劍術拳經,李逸頗為驚詫她的博聞強記,心中亦自有感於她的溫柔調護,對她漸有好感,談得甚 是投機。如是者過了三日,每日早午晚三個時辰,武玄霜都以上乘 內功,助他培神固本,去毒療傷。

這一日李逸已經能夠坐起來了,他數日不見陽光,忍不住 揭開車簾,觀看外面的景色,忽見兩騎快馬,迎面面來,坐在馬上的是一對青年男女,那男的先到,截住騾車大喝道:「車上藏的是什麼人,給 我停下!」


馬元通道:「上差屬哪個衙門?可有海捕文書,捕牌令 箭?」那粗豪少年怒道:「你的眼睛瞎了,我乃大唐百姓,豈是官府奴才?」武玄箱對李逸微笑道:「原來是兩個救駕的來了。」李逸起初以 為是哪路參加英雄人會而來遲的人,望去卻不認識,甚為納罕。

馬元通道,「既然都是百姓,你為何攔阻我的騾車?」那 粗豪少年道:「你車中藏著的可不是百姓!」馬元通道:「你管我藏的什麼?我不犯法,你管不著!」他無暇糾纏,唰的一鞭,催車趕路, 那少年喝道:「我偏要管!」倏的翻身下馬,雙臂一振,那兩匹拉車的健壯毛騾前蹄屈下,大車竟然不能移動半步。

那小丫環抿嘴笑道:「果然有幾斤蠻力,只是這一點本 領,我還不屑伸手呢!馬大叔你將他打發了吧!」馬元通抨動馬鞭,一鞭打去,冷冷笑道:「尊駕憑著這點本領,居然就敢在白日青天,做攔路搶 劫的勾當了麼?」

這一鞭橫掃三路,疾似雷霆,然而卻沒有打著那個少年, 只見他一個錯步閃身,已拔出一支明晃晃的利劍,左手來勾馬元通的手腕,要把他硬拉下騾車,右手利劍則揮向他的頸項,馬元通大怒,霍地一個 「鳳點頭」乎掌一翻,「蓬」的一聲將那少年震退三步,飛身跳下,揚鞭喝道:「好呀,咱們就好好的比劃一場!」

那少年更不打話,劍起處,一招「雲麾三舞」,上刺咽 喉,中掛兩臂,下削膝蓋,也是一招三式,連攻馬元通的上中下三路,好像是為了報復馬元通剛才橫掃三路那一鞭似的。馬元通那條馬鞭纏以金絲,長達丈許,嘩啦啦抖得半直, 一個「盤龍繞步」,驀然間反手一鞭,刷得呼呼風響,那少年劍走連環,不待招數用老,身子旋風般的隨著鞭悄直轉出去,那鞭離他幾寸, 亦是沒有打著!只見他劍訣一頓,立即走偏鋒斜上,還了一招「白蛇吐 信」,劍尖順著鞭梢而下、徑削馬元通的手指。

馬元通那能容他得逞,身形一翻,倒縱出八尺開外,使出 「回風掃柳」的絕技,刷刷刷鞭聲疾響,捲起了一團塵霧,鞭長劍短,大佔便宜,可是那少年膽大非常,一個塌身,讓那條長 鞭在他背上滴溜溜的捲過,趁著馬元通的軟鞭未曾收回之際,居然用掌背微托鞭身,劍鋒反展,立刻又沿著長鞭斜削進去,兩人以攻對攻,長 鞭短劍,各有擅長,竟自打了個難分難解。

李逸斜倚靠墊,從車簾開縫外望出去,忽地心頭微凜:這 劍法好熟,好像以前見誰使過似的,正在思索,忽聽得武玄霜吩咐那小丫環道:「明珠,你下去將他們分開,問問這兩個人,問他們與長孫 均量是怎麼個稱呼?」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0:54:49     標題: 第九回:吟到恩仇心事湧(1)

  李逸翟然醒起,他曾見過上官婉兒使這路劍法,怪不得如此眼熟。上宮婉兒是長孫均量的徒弟,這少年能夠使這路劍法,當然也是和長孫均量大有關係的了。

  這時馬元通正使到一招「雲龍入海」,鞭勢指東打西,若虛若實,那少年欺身猛攻,一個疏神,竟給軟鞭纏著劍柄,馬元通正待將他的長劍甩出手去,可是那少年神力驚人,雙足釘牢地上,紋絲不動,馬元通反而給他拉上三步,他的劍鋒便沿著鞭梢徑削馬元通的手指,這一下反客為主,大佔上風。但馬元通身經百戰,經驗比那少年豐富得多,一見不妙,鞭悄一抖,義纏上那少年的手腕,勒得他的腕骨痛如刀割,彼此僵持,誰都不願放手,那少年固然皮傷骨痛,但他的利劍寸寸上移,馬元通堪堪就要給他刺著,雙方都是驚險非常!

  那小丫環一看正是時候,嬌聲一笑,飛身驚下,短劍一挑,就在這時,與少年同來的那個女子亦自飛身掠起,兩人幾乎是同時到達,但聽得「錚」的一聲,馬元通的金絲軟鞭給那少女削去了一截,那少年的長劍波小丫環的短劍一粘一引,借力打力,登時也立足不穩,被她「帶」動,斜躍三步,這才定得住身形。

  那少女望了武玄霜的丫環一眼,冷冷說道:「喚你家的大人出來。」小丫環笑道:「兵對兵,將對將,你贏得了我,再見我家小姐也還不遲。」言下之意,大是不屑。那少女秀眉一挑,淡淡說道:「好,那就來吧,我大你小,我先讓你三招!」她是名門閨秀,心中雖怒,神色上仍甚矜持。

  那小丫環道:「且慢,我不鬥無名之輩,得先問問你的來歷,你是長孫均量的什麼人?」那少女被她激怒,再也忍耐不住,青鋼劍揚空一閃,虛劈一招,指著那小丫環道:「我父親的名字豈是你叫得的?再油嘴滑舌,我可要懲戒你了,」

  原來這對少年男女正是長孫泰與長孫壁兄妹,他們的父親長孫均量聞知谷神翁在峨嵋金頂招開英雄大會,他和谷神翁乃是多年舊友,不過自他隱居劍閣之後,就未通音訊了,他只因自己武功未曾恢復,不便前往,便打發兒女出道,去拜見谷神翁,也好計他門開開眼界。兩兄妹動身稍遲,未到峨嵋,英雄大會己散。他們在途中遇到從英雄會上潰敗下米的人,得知英雄人會被一個少女搗毀,十分驚詫,但他們初生之犢不畏虎,便一路追蹤下去,想找武麼霜較量,追到雙流縣的一個小鎮,從一個客店主人的口中,得知武玄霜的騾車昨日剛剛經過,他們一聽店主人的描述,不但武玄霜的形貌和那些人所說的搗毀英雄大會的少女相符,而且車中臥病的少年,也像是他們所說的那位王孫李逸。兩兄妹急忙快馬追趕,追了兩天,才在此地相遇。

  長孫兄妹初次出道,躍躍欲試,一心想與武玄霜大鬥一場,看看這個搗毀英雄大會的女魔頭,究竟是怎麼個厲害法?哪知武玄霜還未曾露面,只一個駕車的鄉下漢便與長孫泰打成平手,如今向長孫壁挑戰的,又只是一個稚齡的小丫鬟,而且這個小丫環還大言炎炎,狂傲非常。

  長孫壁按著怒氣,冷冷說道:「讓你三招,趕快動手。」那小丫環一聲嬌笑,叫道:「好呀,那麼小婢子討打來了!」這乃是針對長孫壁剛才說要懲戒她的話而言,長孫壁柳眉一挑,手按劍把,陡然間,但見眼前紅霞疾湧,綢影翻飛,那小丫環用一條綢帶作為兵器,驀然在到,長孫壁吃了一驚,道聲:「好快!」身形一晃,隨著燈綢飄出二大以外。那小丫鬟腳尖一點,如影隨形,廄劍挽了一個劍花,立即跟蹤刺下,劍光人影之中,但聽得「嚓」的一聲,矩劍將路邊的一株樹枝削斷了!

  那小丫環連發兩招,都被長孫壁用輕巧的身法避開,也是吃驚非小,她殺得性起,紅綢一翻倦,短劍迴旋反削,一柔一剛,一招之中,含有兩種截然不同的家數,於是她從武玄霜剛學會的一招最得意的招數,長孫壁霍地一個「鳳點頭」,驚鴻掠燕般的繞到那小丫環背後,那小丫環似乎早已料到她有此一著,短劍未曾放盡,倏然間往後一驚,「噹」的一聲,竟把長孫壁頭上的鳳釵削為兩段。

  李逸看得手心捏了把汗,低聲說道:「請你看在我的份上,不要傷害他們。」話一出口,忽地想起武玄霜乃是自己的敵人,有何「情份?」不禁面上一紅,武玄霜似是沒有察覺,嫣然笑道:

  「明珠這回碰到對手了,妹妹的武功比哥哥好得多!」

  長孫壁又驚又怒,嗖的一聲,青鋼劍脫鞘而出,立即一招「直指天南」,劍光如練,閃電刺去,那小丫環還了一招「橫架金梁」,說道,「承讓三招,佩服佩服!」她胸無城府,這話乃是出自真心。原來她起初見長孫泰的身形遲滯,只道妹妹亦不過如是,她自幼跟隨武玄霜,以武玄霜的本領作為標準,眼界自是甚高,故此一開頭便出言譏笑,倒並不是她素性驕狂的。

  小丫鬟雖是真心稱讚,長孫壁聽來卻足刺耳得很,當下含嗔不語,刷,刷,刷!又是連環三劍,她的父親長孫均量與谷神翁尉遲炯齊名,乃兄當世三大劍術名家之一,長孫壁心靈手敏,除了氣力不及哥哥之外,輕功和劍法都比哥哥高明得多,這三劍一劍緊似一劍,端的劍勢如虹,變化無方。那小丫環好勝之心勃起,笑道:「剛才我使到第四招才削斷你的鳳釵,這個不算,咱們如今再好好的比劃比劃!」

  長孫壁凝神待敵,這時她哪還敢因為對方是個小丫環而有絲毫輕視?但見那小丫環將綢帶抖得筆直,如箭射來,將近身前。驀然一翻一卷,當成軟鞭來使,長孫壁使出「飛鳥投林」的身法,回身一驚,衣袖一拂,將小丫環的紅綢拂開,劍訣一頓,登時一招「玉女穿針」,反客為主,劍尖刺到了小丫環肩後的「風府穴」,鄧小丫環一個車身,紅綢抖起了一道彩虹,將長孫壁的劍鋒引開,反手便是一招「仙人換影」,劍光閒閃,綢影飄飄,直把倚在車前的馬元通都看得頭昏目眩。長孫泰失聲叫道:

  「妹妹,小心!」但見長孫壁展開她在劍閣上學得的絕頂輕功,隨著紅綢飄閃,運劍如風,瞬息之間,已連環攻了七八記精妙的劍招!

  李逸躺在車中,但聽得叮叮噹噹之聲,恍若繁弦急管,從簾內窺出,已是不大情是,禁不住坐起身來,揭開了車簾,武玄霜忽地微微一笑,一手按在他的胸前,說道:「再過四天,你便可以起身行走了,何必心急。」李逸一看,日影當中,武玄霜每天早午晚三個時辰,都要按時按刻為他推拿療治,此際正是正午時分,又該是運氣療傷的時候了。

  就在此時,長孫泰一眼瞥見了武玄霜與李逸二人,大聲叫道:「殿下寬心,長孫泰接駕來了!」疾奔而下,武玄霜倚著車邊,露出上半截身於,微微笑道:「叫你的妹妹一齊上來,明珠,你不是長孫小姐的對手,退下去吧!」話聲未停止,長孫壁不待那小丫環退讓,早已一招「神龍掉尾」,將她迫開,兄妹倆一先一後,雙雙奔至!

  武玄霜笑道:「令尊翁劍術名聞天卜,難得相逢,請賢兄妹盡量施展,讓我開開眼界!」長孫泰想不到武玄霜竟是這樣美貌的少女,呆了一呆,但見她漫不經意的倚首車上的欄棚,只有一支纖纖玉手垂在車外,那神氣竟是毫不把自己放在心上,不禁怒氣陡生,大聲喝道,「你下車來,咱們較量較量!」武玄霜持劍在手,笑道:「我要看護病人,恕不能下車奉陪,請賢兄妹上來吧。」長孫壁立即凌空躍起,青鋼劍挽了一朵劍花,迎面刺來;長孫泰左臂一伸,便要把武玄霜拉下,武玄霜一聲長笑,劍鋒倏的向上一撩,隨即倒轉劍柄往下一撞,長孫壁在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好似斷線風箏般的跌了下來,長孫泰卻閃避不開,脅下被她的劍柄一撞,半邊身子登時麻軟。兩兄妹又驚又怒,長孫泰吸了口氣,喝道:「看招!」兩柄長劍奔雷閃電般的殺到,武玄霜短劍一引,長孫泰一劍劈去,剛好與長孫壁的青鋼劍相交。

  長孫壁給他哥哥的猛力震退三步,長孫泰也幾乎立足不穩。

  長孫壁瞪了她哥哥一眼,貼在他耳邊說道:「為什麼不用孔雀開屏?」這乃是怪她哥哥適才出招出錯了,聲音說得很輕,出於妹妹之口,入於哥哥之耳,旁人決計不能聽見。不料一言甫畢,武玄霜忽地笑道:「賢兄妹卡曾盡展所長,再來再來!」長孫泰臊得滿面通紅,長劍向武玄霜一點,刷的便是一招「孔雀斤屏」,長孫壁也搶著攻了一招「彩風舒羽」,雙劍齊到,一左一右,端的好似鳳凰孔雀,張開翅膀一般,剛健訓娜,美妙異常!

  武玄霜讚了一個「好」字,順手招架,「噹」的一聲,將兩柄劍同時格開,左手仍然貼在李逸胸口的「璇璣穴」上,輕輕給他推血過宮,李逸心頭煩亂,真氣運轉,略感不舒,武玄霜如有所覺,低下頭來,微笑說道:「你不用擔心,我自必看在你的份上。」言下之意,乃是答應他不傷害長孫兄妹,眼光溫柔之極,李逸心頭一蕩,但覺一股熱力,從她掌心徐徐傳入,導氣通關,登時心胸寧貼,舒服無比。

  長孫兄妹見她回首車中,低頭說話,雖然看不見車中人面,但亦猜得到定是李逸無疑,心中均是一怔,想道:「難道殿下竟然給這個妖婢迷惑了?」聽她話語,瞧她神氣,竟是滿不把比劍當做一回事情,而是心神另有所屬,只顧照料車中的病人。兩兄妹又怒又氣,不約而同的展開最車辣的進手招數,運劍如風,雙劍連環急攻。武玄霜頭也不回,雙眼只是凝視李逸,用溫柔的眼光撫慰他,唯恐他被外物亂了心神,以至加重傷勢。李逸甚是感激,漸漸如受催眠,果然不再理會她的比劍,順著她手心傳來的熱力,徐徐運氣,不過一盞茶時刻,便已氣通百穴,透過重關,比往日受益更大。這時伸智清寧,吐了口氣,雙目張開,但聽得兵刃相交的叮噹之擊,有如暴風驟雨。車廂外長孫兄妹一劍緊似一劍,攻得越來越急了。

  武玄霜舒了口氣,微笑說道:「午間的功課完了。」驀然回過了頭,對長孫兄妹笑道:「峨嵋劍法,果是高明,小妹領教過了,兩位請歇歇吧。見到尊翁之時,請給我問候。我還要趕路,不敢再留兩位的大駕了。」話語一完,勁透劍尖,往上一桃,錚的一響,登時把長孫泰的那柄長劍削去了一截。長孫泰面色灰敗,長孫壁陡的轉身,一言不發,立即跨上馬背,刷刷幾鞭,催馬疾馳;長孫泰呆了一呆,自感無顏,跳上馬背,也追她的妹妹去了。

  李逸坐起身來,靠著車廂,目送長孫兄妹絕塵而去,心頭有說不出的滋味。既感武玄霜的柔情似水,又從長孫兄妹想起了皇祖的老臣長孫均量,再從長孫均量想起了上官婉兒,們覺悟懷歷亂,不能自己!

  武玄霜曼聲吟道:「君不行兮夷猶,蹇誰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借《楚辭》中《湘君》一篇的辭意,問他有什麼心事猶豫不前,是不是想念一位妙麗的佳人,若是那樣,就該催桂木做的船快走啊。那小丫鬟微微一笑,道:「馬大叔,快趕車!」李逸怔了一怔,驚詫這兩主婢怎的如此聰明,竟好像猜到了自己的心事?

  隨著車輪的轉動,李逸的心情也越轉越亂,低聲問道:「我的琴呢?」武玄霜道:「琴劍無恙,都在這兒。」

  李逸斜靠錦墊,撫絃歌道:

  日居月諸,

  胡迭而微?

  心之憂矣,

  如匪瀚衣,

  靜言思之,

  不能奮飛。

  這是詩經中的一章,寫的是一個胸懷大志的人,被群小所制,不能奮飛,又不甘退讓,懷著滿腔憂鬱,無可告語,因而有了這一篇纏綿婉轉的申訴,若譯成白話詩那意思就是:「問過月亮問太陽,為何有光像無光?心上煩惱洗不淨,好像一堆髒衣裳。我手按胸膛細細想,怎能高飛展翅膀?」李逸彈這章詩,正是對武玄霜問他有什麼心事的答覆,他將自己比作那位「不能奮飛」的「君子」,境況相同,情真意切,滿腔憂憤,都從琴聲中發洩出來。

  武玄霜道:「還不止此吧?公子興猶未盡,我還想兩聽一闋。」李逸想起了上官婉兒,不能自己,又丙撫絃歌道:「

  綠兮衣兮。

  綠衣黃裳。

  心之憂矣,

  燁維其亡!

  綠兮絲兮,

  汝所治兮。

  我思故人,

  仰無憂兮。

  這一儒詩本來是詩人睹物懷人,思念故妻的。李逸卻借此詩意,來懷念他的知己上官婉兒,若譯成白話詩那意思就是:

  「綠色的上衣啊,黃色的裙裳。心裡的憂傷啊,怎能夠遺忘!綠色的絲啊.你親手理過。想念著我的故人啊,糾正我多少差錯。」他想起上官婉兒去行刺武則天,定然吉少凶多,只怕當真是生離死別,相見無期。不覺悲從中來,難以斷絕,琴聲彈得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武玄霜接過琴來,也撫絃歌道:

  芳與澤其雜揉兮,

  羌芳華自中出,

  紛鬱鬱其遠承兮,

  滿內而外揚。

  情與質信可保兮,

  羌居蔽其聞章。

  再用楚佯「思美人篇」的辭意,答覆李逸。意思是說:「香的和臭的混在一塊兒,像君了與小人共處一朝,但傑出的香花在凡卉之中也能自別,它的芳香四溢怎也不會散消。美好的品質總能保侍,美好的聲名在荒僻的地方也總能傳出去,用不著你替她心焦。」她把上官婉兒比作傑出的香花,終必能夠從凡花之中把自己分別出來,懂得好壞,識得是非。由於她美好的品質,她絕對不會被埋沒。那就是說她必然會給武則天賞識的了。

  李逸很不想她提起上官婉兒,但聽她借琴音表達,說得那樣肯定,好像上宮婉兒將來終於與他背道而馳,不覺惘然。

  騾車轆轆,琴韻悠揚,李逸抬起頭來,正好與武玄霜的目光相接,李逸一片茫然,不覺問道:「你到底為了什麼救我?」武玄霜笑道:「我是要為國家保存一個人才,也好讓你將未可以有機會奮飛啊!」李逸淡淡說道:「那除非是滄桑換了。」意思明顯得很,他在武則天的治下絕不能出頭,武則天也不配用他。除非是恢復了李唐的江山,他才可以一飛沖天。武玄霜深深的看他一眼,微笑說道:「可惜你的知音之人不在。嗯,我思故人,俘無憂兮。若是有這樣一位故人,時時思念,倒也不錯。」「我思故人,俾無憂兮」。正是剛才李逸所撣奏過的兩句詩,意思是思念故人可以糾正自己的差錯,那是李逸想起了上官婉兒有所感而發的。如今武玄霜就用這兩句詩來暗諷他,意思是說道:

  「若果你的知音人上官婉兒在這裡,她一定會指出你的錯誤的。」

  李逸與武玄霜各用琴聲問答,各用說話試探,但心靈之間,總是不能融洽。聽了武玄霜那兩句活,李逸再也忍受不住,心中想道:「上官婉兒未必就如你所想的那樣,甘心忘了父母之仇,顏事敵。縱然婉兒變了,找也絕不會向武則天折腰!」武玄霜看他面色,一笑說道:「我不懂說話,可是有什麼觸犯你了?」李逸冷冷說道:「多謝你一再指點,可是我不是三尺小毫,香的臭的,相信自己還可以分辨出來。」武玄霜歎口氣道:「但願如此。」這時騾車已進入悶峰夾峙的谷口,山花夾道,鳥語迎人,李逸的心情稍稍寧靜,忽聽得那小丫環說道:「有人趕在我們的前頭入山去了,咦,馬大叔你看這路上馬蹄的痕跡,敢情就是剛才那一對長孫兄妹?」

  不錯,長孫兄妹這時正在氓崍山中,意外的見著了一位遁世高人。那日長孫泰被武玄霜削斷了劍尖之後,羞惋之極,縱馬急馳,許久許久,才追上他的妹妹。長孫壁比她的哥哥更不憤輸,埋怨她的哥哥出劍不快,變招不靈。長孫泰苦口苦臉的說道:「我也不知是怎麼攪的?敢情那妖女真的會使妖法,不論咱們怎樣急攻,眼看劍尖就要刺到她的身上,卻被她輕輕一擋便擋開了。」長孫壁道:「那是僕麼妖法?這都是你不能好好的和我配合之故。」長孫泰只好順著妹妹的口氣說道:「是啊,咱們到底是第一次和敵人交手,吃虧在經驗不夠,要不然也不會這樣莫名其妙的便輸了。」長孫壁道:「我一路琢磨那妖女的劍法,喂,咱們再拆一拆剛才的招數,明天追上去和她惡鬥一場。」長孫泰心中暗笑:「妹妹比我還要好強。」可是他也想挽回面子,而且知道妹妹素來聰敏,說不定她真的琢磨出了所以然來,心中想道:「縱然再鬥也未必勝得了那個武玄霜,但我拆一拆剛才的招數總是好的。」於是點頭同意,兩兄妹跳下馬背,便在山邊拆起招來。

  哥哥氣力充沛.妹妹身法輕靈,雖然只是拆招,也打得十分緊張精采。打到分際,長孫泰將劍訣一頓,彎腰插柳,劍尖在地上一按,倏的反彈削出,長孫壁舉劍撥開,說道:「這一招『六起巫山』使得不對,你看我的。」拗步彎腰,刷的一劍刺出,喝道:「撤手!」但聽得「噹」的一聲,長孫泰蹬蹬蹬連退三步,虎口發麻。然而那柄長劍居然沒有撤手。長孫壁滿面通紅,長孫泰道:「我雖然沒有撒手,但我的氣力比你大,卻被你借力打力,將我迫退三步,已是十分難得。嗯,這一招確是比我高明。咱們剛才若同時使出這招,寧可敗中求勝。」

  忽聽得有一個蒼老的聲音歎道:「要別創新招,真是談何容易?以長孫均量的學力,峨嵋劍法的這一破綻,也是至今還未補好。」

  長孫兄妹嚇了一跳,急急收拾,只見一個白鬚飄拂的老頭兒,不知是什麼時候走來的?這時正站在旁邊,看著他們微笑,眼光中卻是一股蒼涼的神色。長孫壁暗暗嘀咕,心中想道:「父親常說,臨敵之際,要眼觀叫面,耳聽八方。若然他是敵人,在背後偷襲,豈不糟糕:峽,奇怪,憑我的耳力,怎麼聽不出他的聲息?」

  長孫泰心思沒有妹妹靈敏,一時之間竟未想到別人能夠這樣的突如其未,到了面前,才給自己發現,武功定是比自己高明;聽他評論自己父親所創的劍法,竟似意存輕視,不禁勃然火起,怒道:「好呀,你說我們的峨嵋劍法甚有破綻,你定然是個大行家了?小子冒昧,倒要請你下場試試,讓我明白破綻在什麼地方?妹妹,把你的劍給他!」他見那老頭沒有帶劍,便叫妹妹將劍給他,那當然是堅持著要和他比劍了。

  那老頭兒搖了搖頭,說道:「我已發誓終生不再使劍和人動手了。不過你們要請我指點,我倒是義不容辭!」長孫泰怒道:

  「好,那就請來指點吧!」長孫壁道:「老前堆,你是誰?」兩兄妹各有想法,口吻不同,爭著說話。那老頭微笑道:「好吧,你們兩人再繼續拆招,待我看到高興的時候,便來指點你們,那時也許你們就會知道我是誰了。」

  長孫泰見他倚老實老,甚是不服,長孫壁忙道:「哥哥,咱們再練一練,喂,留心接招!」嚓的一劍便刺,長孫泰素來順從妹妹,況且她劍已刺到,非接不可,只好和她再繼續拆招,過了許久,還未見那老頭開聲指點,長孫泰正自不耐,長孫壁卻是心中一動,,驀然一記「雲起巫山」攻出,就在這,只聽那老頭兒哈哈一笑,兩兄妹但覺微風颯然,那老頭兒倏的攔在他們之間,雙掌一分,笑聲未停,他們的兩柄長劍早己被人家奪去!」

  長孫壁尖聲叫道:「你是躡雲劍谷神翁屈老伯伯!」須知躡雲劍乃天下最輕靈飄忽的劍法,這次谷神翁雖然沒有用劍,但他那妙絕天下的「躡雲步法」,卻已給長孫壁認了出來。長孫泰心思較鈍,這時亦已想到:「對晚,爹爹說過,勝過本派輕功的只有飄忽莫測的躡雲步,他能夠在舉手之間就能奪去了我們的兩支長劍,當然是谷神翁了!」想起剛才說話暴臊,甚是尷尬,只好上前陪禮,尊了一聲「谷老前輩。」

  谷神翁哈哈笑道:「好極,好極,找不到老子,卻找到了兒子了。」長孫壁問道:「谷老伯曾經到過劍閣找尋家父麼?」谷神翁道:「正是,你當然知道我和你們的爹爹以前是最要好的朋友。

  廿五年前,我們在峨嵋淪劍,那時你們都還沒有出世,你爹爹新創了一套劍法,對『雲起巫山』這招尤其得意,這是敗中求勝的好招,變化奇幻,確實有鬼神莫測之釩,我也甚為佩服,但這一招卻有個漏洞,因為要敗中求勝,所以走的使是冒險一搏,快速進攻的路子,已方十三路便不能不露出空門。當時我向你爹爹說了,你爹爹說這誠然是個破綻,但敵人怎能料到我突然出此奇招?而且對方在勝招之際,也必然要乘勝追擊,他的下盤也自然要露出空門,又怎能拆解我的招數,我不以為然,但當時也確實想不到怎樣去破他這一招。後來我見了尉遲炯,彼此琢磨,才想出了破招的妙法。所以剛才你們若不是恰恰使到這招,我還未必能這佯快便奪了你們的劍呢。這次我因事入蜀,聽說你爹爹隱居劍闊,前幾天我便去找他,一者敘舊,二者想和他再研究這一招,卻不料撲了個空,他不知搬到哪裡去了。」

  長孫泰道:「家父已搬到青城山玄化和尚的寺中避仇去了。」谷神翁道:「避仇?避什麼仇?」長孫壁將父親受了惡行者與毒觀音暗器所傷,失了武功的事,詳細說了一遍。谷神翁道:「真是該死,這兩個魔頭惡性兀是不改。好在找這次沒有邀請他們。不過,你父親也未必需要再練十年,我有一位朋友或者可以助他早口康復。」長孫兄妹正要請問是誰,谷神翁道:「我還有一事未明,你們剛才拆招之際,說是再要和什麼人大鬥一場,這是怎麼一回事?」

  長孫兄妹知道了是谷神翁之後.早就想邀他去截劫騾車,再鬥武玄霜了。但轉念一想,他們曾聽過道路傳言,說是這次英雄大會之所以瓦解冰消,便是因為谷神翁敗給了那個女了。他們不知道是虛是實,但怕傷了谷神翁的面子,故此遲遲不敢開口。如今谷伸翁問起,只得將實情告訴於他。谷神翁長歎一盧,道:「罷了,罷了!」隨即又焦急的問道,「你們當真是見到了李逸被抓在她的手中麼?」

  長孫泰道:「怎麼不真?我還聽到殿下呻吟的聲音呢,敢情是傷得很重,所以一直躺在車中沒有露面。」長孫壁插口道:

  「那妖女定是要將他解上長安,領功請賞,咱們可得趕快去救。」谷神翁道:「車上還有何人?」長孫壁道:「還有一個小丫環和一個駕車的漢子。」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0:55:06     標題: 第九回:吟到恩仇心事湧(2)

  谷神翁沉吟不語,似有什麼心事令他很是為難,長孫泰心直口快,衝口說道:「我妹妹可以贏得那小丫環,我可以贏得那駕車的漢子,谷老前輩,你只要能和那武玄霜斗上百招,我們擊敗了敵人之後,就來幫你,何須懼她?」谷伸翁哈哈笑道:

  「我生平縱橫南北,對付任何強敵、也從來未請過朋友助拳。那丫頭武功雖然厲害,在一千招之內我確是沒把握勝她,到了一千招之外,嘿嘿,老朽自信還可以將她降伏!」長孫泰道:「那更好了。何以尚有猶疑?」谷神翁歎口氣道:「可是我已答應了一位朋友,今後不再使劍了!」

  原來谷神翁那日被天山符不疑將他引走,兩人另外到峨嵋千佛頂去比了一場劍,結果鬥了一天一夜,是符不疑勝了一招。

  符不疑取笑他道:「你在金頂的英雄會上贏不了一個小姑娘,如今又打不過我,你自己說該怎麼辦?」谷神翁在英雄會之後,早已心灰氣冷,如今義被他一激,立即拗折長劍,發誓終生不再使劍去對付敵人。

  長孫兄妹面面相覷,他們知道像谷神翁這樣大有身份的人,一言既出,那就是永無更改之理。心中均在想道:「糟糕,谷神翁不肯幫忙,我們的招數練得再熟,恐怕也不是人家的對手。」要知長孫壁起初雖不憤輸,但她還有自知之叫,谷神翁剛才在舉手之間便能將他們的劍奪出於去,而聽谷神翁自言,非到千招之外,不能贏得了那個武玄霜,如此說來,自己如何能是人家對手?

  但見谷神翁沉吟半晌,忽地雙目一睜,說道:「李逸是我捧他出來的,我可不能讓他落在武則天手中。我既不便動手,只好再去麻煩老朋友了。好吧,你們現在就跟我來!」長孫壁問道:

  「谷伯伯去邀請的是哪位老前輩?來得及嗎?」谷神翁道:「金針國手夏侯堅就住在這氓崍山中!」

  長孫壁又驚又喜,原來這夏侯堅也是她父親的好友,不但醫術極為高明,武功亦是深不可測,只是他為人淡泊,不求名利,行蹤飄忽無定,他也像谷神翁一樣,與長孫均量有二十年以上不通音訊的了。故此,長孫均量受傷之後,曾對兒女提起此人,說是只有此人可以為他療傷,只是苦於無法尋覓。想不到他就住在這氓崍山中。長孫壁喜出望外,想道:「這真是雙喜齊來,不但可以請他去救李逸,而且還可以請他幫助父親恢復武功。」

  一行三眾,便即登山,但見山巒起伏,幽澗重雲,清靈之氣,不減峨嵋。山坡上幾座平房,依著地形起伏之勢建造,外面有紅牆圍繞,青籐盤瓦,一看便知是高士所居。有一條人行路直通到門前,路邊秀草沒徑,榆柳成行,門前還有一個草坪,花草樹木修剪得甚為齊整,那自是主人有意經營的了。

  園門虛掩,長孫兄妹隨著谷神翁進去,觸目所見,皆是奇花異草,幽香撲鼻,一個白鬚老者正在指揮著一個藥僮,在澆水灌花,觀谷神翁便即嚷道:「老谷,你又給我招攬些什麼事情來了?」

  谷神翁:「長孫世兄請醫生來了。」長孫兄妹便即上前請安,夏侯堅一聽是故人子女,十分歡喜,哈哈笑道,「原來均量兄也與我同隱川中,要不是你們到來,我還當真不知呢。有什麼事要請醫生?」長孫泰將父親受傷的事情說了一遍,夏侯堅再詳細詢問了一些傷後的症狀,歎口氣道:「要是他剛受傷之時便由我醫治,那就好辦,現在卻是有點遲了。」長孫壁驚道:「連老伯也沒法可想麼?」夏侯堅道:「這種惡毒的暗器,若是及早療治,即算本人有內功根底,也要十天才能恢復原狀,現在嘛,最少可也得一年了。」在夏侯堅的心目之中,耍醫上一年才能給病人醫好,內心已甚感不安,長孫兄妹聽了,卻是大喜過望。谷神翁笑道:「長孫均量本來要打算十年才能恢復武功呢。好,過兩天我便去將他接未,請你悉心調治。」夏侯堅道:「好極,好極,我呵以有個老朋友作伴了。」

  谷神翁道:「還有一樁事情要麻煩你呢。」夏侯堅道:「你說說看。」谷神翁道:「救尉遲炯的徒弟,」夏候堅道:「尉遲炯的徒弟生了什麼怪病?」谷神翁道:「不是生病,是落入了仇人的手中。」將事情說了一遍,夏侯堅道:「你為什麼不自己去救?」谷神翁歎口氣道:「可惜我已答應了天山老符今生不再用劍了。」夏侯堅大笑道:「你不幹的事情卻推給我幹。你如今才退出江湖,找則是早二十年前已退出江湖了。」谷神翁急道:「尉遲炯的徒弟名叫李逸,他乃是大唐的王孫。」夏侯堅淡淡說道:「我不管江山是姓李的還是姓武的,王孫也好,平民也好,爭鬥之事,我都不予理會。老谷,你也忒多事了,我前些時聽說你召開什麼英雄大會,我就極不贊成。英雄不死,大亂不止,天下紛紛,何苦來哉?我只求安安逸逸的渡過一生。」夏侯堅服膺老莊學說,主張清淨無為,因此雖具有絕世武功,卻壯歲便深山歸隱。谷神翁雖是他的老友,卻也勸他不動。

  谷種翁正在苦求,忽聽得外面隱隱傳來年輪轆轆的聲音,長孫壁道:「糟糕,定是那武玄霜追蹤我們來了。」谷神翁大笑道:

  「別人到你門前生事,看你管是不管?」一把拉著夏侯堅,同出草坪去看。

  只見一輛騾午直上山坡,越來越近,車上坐著的人已經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長孫泰雙眼圓睜,呆了一呆,突然叫道:

  「是她,果然是她!」谷神翁道:「夏侯兄,你出不出手?」夏侯堅歎口氣道:「我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長孫世兄在我門前受人欺負。」說活之間,那輛騾車已至草坪停下,但見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笑盤盈的跳下車來,正是武玄霜。

  李逸一路思潮起伏,尤其在進了氓崍山後,心情更是動盪不休。武玄霜說要將他交給一位神醫國手,究是誰呢?李逸心中想道:「惡行者和毒觀音的暗器,乃是天下最毒的暗器,據武玄霜說,那位國手非但可以給我解毒療傷,而且可以助我恢復武功,這樣說來,那位國手,本身也非具有極上乘的內功不可,莫非是她的師父不成?」想起武玄霜乃是與他敵對的人,自己昂藏七尺,自負英雄,卻弄到要受敵人恩惠,想到此處,大為詛喪,幾乎就想跳下車去;然而可想到武玄霜在一路之上,對自己的慇勤呵護,似水柔情,感激之念,又不禁油然而生,但覺恩仇糾結,有若亂絲,盤塞胸中,剪它不斷,理也還亂!當真是「別有一般滋味在心頭」!

  正在情思惘惘,忽聽得車聲嘎然而上,武玄霜對他笑道:

  「到啦,難得你的幾位相識都在這兒。」李逸坐了下來,靠著車墊,揭簾一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見迎而而來的竟然是谷神翁,在谷神翁背後的,又正是剛才在路上截動騾車、被武玄霜打敗的那對青年男女,另外還有一位白鬚飄拂的老者,也好像是在哪兒見過一般。

  夏侯堅搶快一步,迎上騾車,這剎那間,這位心如止水的世外高人,也不禁起了一詫意,他曾聽谷伸翁說過英雄大會的事,心中想道:「難道竟是這樣一位花朵般的小姑娘,她把天下英雄都打敗了。連谷神翁的躡雲劍法都討不了便宜?」

  武玄霜盈盈一笑,施禮說道:「晚輩武玄霜拜見夏侯先生。」夏侯堅又是一愕,心道:「她怎麼知道我的名字?」要知夏侯堅雖然身懷絕技,但他一向自甘淡泊,從來曾在江湖上出過風頭,而且壯年歸隱,除了極有限的幾位老朋友,根本就沒有什麼人知道他。然而這個看來還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卻一見面就叫出了他的名字。

  夏侯堅怔了一怔,瞅著武玄霜道:「你驅車上山,就是專誠為了拜訪我麼?」武玄霜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夏侯先生,你身負金針國手之名,自當知道我的來意。」夏侯堅平生確是治過不少疑難怪症,但他從來不肯向病家透露過真實的姓名,這「金針同手」的封號也只是幾位老朋友私下稱呼他的,武玄霜卻說得那樣自然,竟似早就熟識一般!

  夏侯堅疑心人起,問道:「嗯,你是找我看病來的麼?」武玄霜道:「不錯。有一位朋友中了惡行者的一枚碎骨錢鏢,又中了毒觀音的兩口透穴神針,想當今之世,除了你老先生,別人斷斷不能醫治。」

  此言一出,在場人等,均感意外,長孫兄妹想道:「原來她不是為了追捕我們來的!」谷伸翁卻在想道:「李逸怎的會給那兩個魔頭傷了?那兩個魔頭不是受了裴炎之聘麼?怎的會打起李逸來了?若非李逸,她又為誰求醫?」原來谷神翁剛才聽說李逸受傷,心中就一直以為是武玄霜將他打傷,好押上長安領功人的。

  但其中最感到意外的還是李逸,他一路猜測,不知武玄霜要將他交與何人,不知還要受什麼折辱,做夢也想不到武麼霜所說的名醫,原來就是亙侯堅!是他帥父幾個最好朋友之一的夏侯堅,李逸雖然沒有見過夏侯堅,卻曾聽師父描繪過他那清奇的相貌,待所到了武玄霜叫出夏侯堅的名字,這才霍然省起,心道:「怪不得好像在那兒見過一般。」

  武玄霜道:「明珠,你將李公子扶下車來。」轉過頭笑道:

  「我將你交託給夏侯堅老先生,你總可以放心了吧!」李逸心上的陰霾一掃而空,想道:「我當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原來她給我安排得這麼妥貼!」既是慚愧,又是感激,怔怔的看著武玄霜,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忽聽得夏侯堅淡淡說道:「老朽雖然略通醫術,卻並未掛出招牌,懸壺濟世,醫不醫病,可行看我喜不喜歡。」李逸頗感奇怪,想道:「咦,難道他還未曾知道我的來歷?」

  武玄霜笑道:「別的病人,你不高興醫治也還罷了,這個病人嘛,你想不收,只怕你的老朋友也不答應,谷老盟主,幸好你也在這兒,似乎不必找多費唇舌了。」谷神翁一時間猜不透夏侯堅的用意,遲疑未答。只聽得夏侯堅冷峭說道:「是你來向我求醫的,可是?」武玄霜道:「怎麼?」夏候堅道:「那麼我就只衝著你說話,你的帥父是誰?」

  這句話正是大家早已存在心裡的疑團,連李逸也堅起耳朵來聽,武玄霜眼光一掃,從李逸與谷神翁的面上掃過,最後在夏侯堅的身上.微笑說道:「夏侯先生是世外而人,難道也像世俗醫生那般勢利,必須問求醫的有什麼足以誇耀的親戚師友才肯留醫麼?」夏侯堅給她用說一迫,長鬚一拂,半晌說道:

  「我不是白白給人看病的,你知道麼?」武玄霜道:「醫生收取診金,那是天公地道的書。」夏候堅道:「金銀於我無用,但我也不敢壞了行規,我看一個病人,就要收一件禮物,這禮物可得我歡喜的才成。你有什麼禮物可以送我?」

  谷神翁詫異不已,他聽夏候堅言中之意,分明是籍此出個難題來考武玄霜,心內想道:「若然她的禮物不合你的心意,難道你就袖手不管了麼?」要知谷神翁與武玄霜雖然是居於敵對的地位,但此際的心思卻完全與武玄霜相同,那就是切望夏侯堅將李逸留下來醫治,卻不知夏侯堅何以要一再刁難。

  但見武玄霜微微一笑,儉衽施禮說道:「先生世外高人,小女子不敢以世俗之物褻瀆先生,只好借花敬佛,聊表寸心!」說罷,解下束腰綢帶,揚空一卷,附近是一棵花樹,輕綢過處,有如利刀快剪,將十幾朵大紅花都「剪」了下來,紅綢一卷一收,驀然撒出,但見滿空花瓣,連成一線,向夏侯堅激射而來!

  長孫兄妹看得目瞪口呆,這才知道武玄霜的功力之深,遠非他們所能比擬。谷神翁與李逸更看了出米:那滿空花瓣竟是排成了一行草字,凝神細辨,隱約認得出排的是:「不可說,不可說!」六個草書。兩人均是心中一動,不曉得這是什麼意思。

  心念未已,但聽得夏侯堅一聲長嘯,雙抽一拂,滿空花瓣登時改了方向,而且排成了另外一行草書,這時連長孫兄妹也看得清清楚楚了,那是:「如之何?如之何?」六個草字。

  谷神翁猛然一醒,恍然在悟,武玄箱用花瓣排出的「不可說,不可說。」六字,敢情乃是答覆夏侯堅剛才的詢問,不願透露她師父的姓名,但她師父的姓名,卻何以「不可說,不可說」呢?這就非谷神翁所能參透了。更難解的是:夏侯堅那「如之何?如之何?」又是什麼意思?他們兩人暗較武功,所排出的這兩行草書,又像謎語一般的各隱機鋒,又好似各自點破對方的來歷,局中人想來明白,局外人卻是一片茫然!

  谷神翁與夏侯堅雖是三十年以上的朋友,但對他少年時候的事情亦是一無所知,見此六字,心中詫異不已,忽聽得夏侯堅喃喃自語道:「不可說、不可說。如之何?如之何?」谷神翁一凜,知道夏侯堅是示意叫自己不可發問,即算問她,她也是不會說的。

  夏侯堅輕輕吟了這麼兩旬,雙袖又是一拂,滿空花朵,如遇狂風,片片飄落。夏侯堅黝然說道:「病人我收留了,你回去吧。」頓了一頓,又道:「你給我問候你的師父,嗯,不問候也罷。」

  武玄霜將李逸輕輕扶起,交給夏侯堅,夏侯堅招手叫長孫泰過來,將李逸背起,李逸回頭一瞥,正好與武玄霜的眼光相接,但覺那眼光中似含著無限的欣慰,又含著無限的悲哀。

  這一剎那,李逸亦自心弦顫抖,心事如潮!這真是一段奇怪的感情,連他自己也莫名其妙!這幾天來他一直在擔心害怕,不知武玄霜將他怎樣處置。更害怕隱入武玄霜情網之中,焦慮著不知怎樣才能脫離武玄霜的掌握?現在謎語揭曉了,武玄霜也要離開他了,他反而悵悵惘惘,不知怎的,竟是難以自抑的生起了惜別之情。

  他急忙避開了武玄霜的眼光,伏在長孫泰的肩頭上向谷神翁點首示意,答謝他的慰問。長孫泰剛行得兩步,忽聽得武玄霜的腳步聲又追了上來,李逸不由自己的又回過去,只見武玄霜一手抱著他的占琴,一手拿著他的寶劍,淒然笑道:「我幾乎忘記了,你的隨身琴劍,還留在車中。」李逸喉頭唾咽,舌頭打結,含含糊糊的說了「多謝」兩字,聲音如此之輕,只有他自己才聽得見,然而他卻看到武玄霜的眼睛閃過了一線光芒。

  長孫壁替李逸接過了武玄霜手中的琴劍,她懷著恨意的瞪了武玄霜一眼,然而武玄霜卻似絲毫沒有留意她。長孫壁看了一眼李逸的神情,若有所感的低下頭來。

  車聲轆轆,武玄霜已上了騾車走了。李逸好似從夢裡醒米,茫然的望著她的騾車遠去。這幾天來真似做了一場大夢,那是令人心悸的惡夢,又是令人依戀的美夢,然而不管是惡夢也好,是美夢也好,這場大夢終於是結束了,李逸心上忽然掠過了一個念頭,「今生今吐,不知還能不能再見她一面。」

  沒有人向武玄霜道別,人家都有著一股異樣心情。谷神翁輕輕吁了口氣,說道,「這女孩子的行事真是古怪,我怎也想不到她會把李逸這樣輕易的便交給了我們。」

  長孫泰將李逸背回屋內,安置在一間靜室裡,眾人環繞病榻之前,焦慮的在看夏侯堅替他診治的結果,夏侯堅閉口凝神。

  把了一下脈息,有點奇怪的問道:「是不是遲了一些?」夏侯堅道:「不,他體內氣機流暢,即算沒有我替他醫治,也可以保全性命。不過不能恢復武功罷了。」谷神翁明明知道李逸不可能有那樣深湛的內功,大感詫異。李逸淡淡說道:「那大約是武玄霜替我調理的。」他極力裝作漫不經意的說出來,然而從他故作平靜的語調中,仍然聽得出他心情的激動。

  夏侯堅在他的肩井穴、天樞穴和風府穴上各插了一口金針,說道:「我用金針替你拔除餘毒,大約半個月的時光,你的武功便可以完全恢復。」谷神翁若有所思,問夏侯堅道:「我可以和他說話嗎?」夏侯堅道,「他的危險時期已過,稍為用用心神也無妨礙的了。」谷神翁期期艾艾,半晌說道:「李賢侄,我對你甚為抱愧。」

  李逸歎了口氣,說道:「肚事變化,本來難測,盡了人力,天意難回,那也是無話可說的了。」他以為谷柳翁所說的「抱愧」,乃是指「英雄大會」的失敗,弄到他做不成盟主而言。谷神翁對這一件事確實也是耿耿於心,不過此際他卻是另有所感。

  他默然兀語,半晌問道:「你是怎樣受了那兩個魔頭所傷的?」李逸將那日遇見惡行者與毒觀音的事告訴了他,谷神翁喟然說道:

  「我也知道這兩個魔頭惡性難馴,可還沒有料到他們竟敢暗害太子,又來傷你。在巴州那一晚,我沒有將他們潛來的消息告訴你,這,這——」李逸截斷他的話說道:「我明白老伯的用心。

  你大約是以為這兩個魔頭最多是將太子劫持,不會下此毒了的。

  裴炎大約也是想如此佈置,想借太子的名義反對武則天。而你呢,則是怕我不贊同此事,可能與那兩個魔頭衝突,故此沒有將你所知的一一言明。」其實暗殺廢太了李賢之事,確是裴炎所指使,好把這筆賬寫在武則天頭上,李逸與谷神翁兩人都還未估計到裴炎如是之壞。

  谷神翁歎道:「只此一事,已足見裴炎用心的卑劣,比將起來,倒顯得她們的光明磊落了。」「她們」當然是指武則天與武玄霜而言,李逸一片茫然,心頭有說不出的難過,良久良久,這才說道:「武則天是竊國神奸,縱然做了一些好事,也不過是沽名釣譽之舉罷了。倒是武玄霜這個女子,確乎呵稱得上是女中英傑。」他本來想說的是「俠骨柔腸」四字,話到口邊,方始改為「女中英傑」。長孫壁有點酸意。但她與李逸初次見面,而且李逸又是王孫身份,正在病中。她對李逸的話雖然甚不舒服,卻也不便反駁。

  李逸又道:「幸好英國公徐敬業還是一個正派的忠臣。」谷神翁道:「是是非非,我而今也有一點糊塗了。不過我已發誓不再使劍,也樂得脫出是非之場,從今之後,我與世兄交誼仍在,但對你們恢復江山的大業,請恕我無能為力了。」李逸想不到谷神翁竟是如此心灰意冷,不禁心情黯淡,連自己也振作不起來。

  長孫泰忽然問道:「聽說英雄大會臨近潰散之時,有一個女子出現,吃了雄巨鼎一拳,我聽他們所描述的那個女子的相貌,似乎是我的師妹,不知是也不是?」李逸道:「不錯,她正是上官婉幾。」提到上官婉兒,他雙限漸漸有神,似乎找到了支持的勇氣,長孫泰更是喜形於色,急忙問道:「殿下早就認識了她的?」李逸道:「我在她六七歲的時候,就認識她了。」想起在路上相逢,琴詩唱和,互憐身世,彼此相投,回味起來,仍是如癡如醉。可是,上官婉兒的影子雖然在他的心頭漸漸擴大,卻仍然不能把武玄霜的影子完全遮蓋。

  長孫泰沒有他妹妹那樣細心,未曾留意到李逸神情的變化,這個時候,他也正在激動之中,以見他雙眼閃閃發光,那份喜悅的神情實不在半逸之下,跨上一步,迫不及待的問道:「後來呢?」李逸微笑道:「什麼後來呀?」長孫泰道:「上官婉兒,她,她後來怎麼樣了?」李逸道:「後來嗎?在混亂之中我們離散了。」長孫泰極為失望,顫聲說道:「你以後就不知道她的消息了麼?」李逸道:「聽說她去行刺武則天去了。」長孫泰大驚失色,道:

  「真的?」李逸道:「說這個消息的人是一位很靠得住的朋友,她還說不必為婉兒提心,料她定可平安無事。」長孫壁道:「不錯。婉兒素來聰敏機智,當可見機而作,趨吉避凶。」

  李逸不便說出武玄霜的名字,只說是「一位靠得住的朋友。」他說到這幾個字時,禁不住心頭動盪,臉上微紅,立即想道:

  「我但願她的話並不全然可靠,若然婉兒真的如她所料,歸順了武則天,那也就等於死了一般,同樣的令人傷心難過!」

  長孫泰雖然經他的妹妹慰解,仍是如何重憂。谷神翁道:

  「李賢侄精神未復,不可太用心神,有什麼話以後慢慢再說吧。

  夏侯兄,事不宜遲,我此刻便即動身,將長孫均量接來與你作伴。」長孫泰道:「妹妹,你留下來服侍殿下,我隨谷伯伯去接爹爹,」長孫壁道:「你順便也可以探訪一下婉兒的消息,免得大家掛心。」說話之間,有意無意的向李逸微微一笑。

  按下谷神翁長孫泰等暫時不表,且說李逸在夏侯堅金針妙手的治療之下,又得長孫壁的盡心調理,病休一日好過一日,過了二七一十四天,不但可以行動自如,武功也恢復了十之八九。

  這一日他在靜室之中獨坐無聊,想一會武玄霜,又想一會上官婉兒,但覺情懷悵悵,心事重重,這時已是初秋時分,從窗子裡望出去,庭院裡已是落時滿階,殘紅待掃,李逸翹首長空,緩緩的吟出上官婉兒送他的那一首詩:「葉下洞庭初,思君萬里餘。霧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欲奏江南調,貧封薊北詩。

  朽中無別意,但悵久離居。」歎口氣道:「呀,但悵久離居。你思念我,真的是如此之深麼?」懷念遠人,更是不能自己,調好琴弦,再彈倔詩經中那篇思念故人的「綠衣黃裳」,他想念的是上官婉兒,但卻記起了這一篇詩曾在武玄霜面前彈過,不禁又想起了武玄霜來,想起武玄霜當日曾用楚辭來酬和他的詩篇,暗中勸諫。想起這些舊事,心如亂絲,於是再撫琴彈奏「離騷」中自己最喜歡的那幾句,「日月忽其不淹兮,有與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琴韻悠揚,忽聽得有一個清脆的聲音笑道:「彈得好琴!彈得好琴!」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0:56:19     標題: 第十回 柔情似水最難禁(1)

李逸推琴而起,道:「壁妹,你回來了?」這十多天來, 他得長孫壁悉心調護,甚為感激,加以長孫壁的父親又是前朝老臣,故此他早已要長孫壁莫拘君臣禮節,改口以兄妹相稱。

這一回頭,但見長孫壁柳眉微蹙,如有所思,與她平素的 神態大不相同。李逸怔了一怔,問道:「有什麼不好的消息麼?」原來李 逸雖在病中,仍很關心徐敬業起兵的消息,長孫壁每天便到鎮上一趟,女扮男裝,扮成一個書生模樣,在茶館裡喝茶,聽茶客們「擺 龍門陣」(四川土語,「閒談口」之意),以便替李逸打聽消息。

長孫壁道:「也沒有什麼不好的消息。不過,我有一個疑 問,自己愚味難明,想請殿下指教。」李逸笑道:「你這樣聰慧,還有什麼難明之事?」長孫壁微笑道:「說到聰明,婉兒妹妹才是世上最聰明的 人,我哪算得上呢。」李逸道:「你再謙虛,我可不敢和你說話了。」

長孫壁道:「我偶然想起一個古怪的問題,你若不笑話 我,我便問你。」李逸道:「妙極,妙極!咱們閒來無事正好擺擺龍門陣,你說吧。」長孫壁道:「我今日偶然聽到一個笑話,說是一個江洋大盜,被 推出去斬頭,劊子手刀法極好,刀出如風,輕輕一削,便將人頭斬下,那人頭在地上兀自道:「好刀,好刀!你說這個被斬的人是聰明還是愚 蠢?」

李逸呆了一呆,立即笑道:「這當然是愚蠢了,不過我不 相信世上真有那樣的人,被殺了頭還會對劊於手的刀法讚不絕口。這定是那些妙想天開的人編出來的。」長孫壁道:「我看這樣的人多著 哩,不過殺他的人未必是用刀罷了。」說到這裡,忽地「噗嗤」一笑,說道:「或許是用一聲嬌笑,或許是用一縷柔情……於是那人即算死了亦 自對那劊子手念念不忘!」

  李逸何等聰明,立知其意。心道:「我剛才在琴音中表露出對武玄霜的傾慕,想是給 她聽出來了。」不禁豁然一省,想道:「她雖是藉題發揮來譏諷我,這番話卻說得甚有意思,不管怎樣,武玄霜總是我的敵人,縱有天大的本領,也不 過等於劊子手罷了,然而她真的是劊子手麼?」

李逸呆了好一會子,這才稍定心神,緩緩說道:「多謝你 指點,你比我聰明多了。嗯,今天真的沒有什麼重要的消息麼?」長孫壁道:「你剛才問有沒有不好的消息,沒有,但卻有一個特別的消 息。」李逸道:「什麼消息?」長孫壁道:「我聽得茶客談論,說是武則天要考女中賢才。」李逸道:「這有什麼特別?武則天做了女皇帝,要選幾個 女人做官亦是應有之義。」長孫壁黯然說道:「可是那道詔書卻聽說是婉兒代筆的,婉兒做了武則天的四品女官了!」

李逸心頭一震,急忙問道:「他們是怎樣說的?」長孫壁 道:「我隔鄰的茶客是兩個秀才,他們剛從長安歸來,在茶館裡高談闊論,說的便是婉兒的事情。據他們說武則天任用婉兒做四品女官,專職替 她掌管文陵,武則天還特別為她在宮中設宴,召請許多學士入宮做詩,婉兒在一支香的時刻便做了十首詩,又快又好,將那班學士都壓倒了。武則天這 才說出婉兒便是上官儀的孫女,令他們驚愕不已。這是上個月的事情,據說現下婉兒已是才名鵲起,名震長安,人人都知道本朝發現了一位才 女,有一些拍馬屁的官兒還上表向武則天恭賀呢!那兩個秀才,說得津津有味,他們也將這件事情當作本朝「佳話」,還誇讚武則天敢於任用仇人的孫 女,豁達大度,當真是人主的胸襟呢! 」李逸面色一片慘白,雖然他早已聽過武玄霜的預測,仍 然覺得這是不可想像的事,身負血海深仇,立誓要去行刺武則天的上官婉兒,卻竟會做了武則天的女官!


長孫壁道:「殿下,你怎麼啦?」李逸黯然不語,移步窗 前,想起了他初見上官婉兒之時,彼此互伶身世,同聲慨歎過:「傷心宇內英豪,盡歸新主;忍見天京神器,竟屬他家!」這樣的話,怎料到 別來未久,連她也歸了武則天了!想到傷心之處,李逸當真是欲哭無淚,欲語還休。

迷茫中忽覺有秀髮拂眉,柔夷在握,只見長孫壁輕輕握著 他的手掌,柔聲說道:「我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事情,但他們卻又說得那麼確鑿,待你完全好了之後,咱們到長安去探聽一下,好嗎?」李 逸低聲道:「我寧願永不戳破這個疑團。呀,若是真的,那,那怎麼好?」

長孫壁眼圈一紅,與李逸靠得更緊了。李逸稍稍將頭移開,只聽得長孫壁在他耳邊說道:「婉兒 與我情同姐妹,若是真的,我怎樣也要把她勸回來!」李逸道:「若是勸不回來呢?」長孫壁道:「若是勸不回來,我就當她,當她死了! 殿下,我知道你極傷心,我的傷心也不在你之下,但你是龍子龍孫,又是英雄豪傑,大丈夫應當提得起,放得下,難道天下之大,就再也沒 有第二個知己了嗎?」

李逸心頭一蕩,回過頭來,正好與長孫壁的眼光相接,但 見長孫壁面上一紅,放開了手,這剎那間,李逸幾乎想抱著她痛哭一場,但立即又強行抑制,但怕這樣一來,更增加了長孫壁的誤會。一個武玄霜、一個上官婉兒,已給了他無窮煩惱,豈可再 添上個天真活潑的小姑娘?

迷茫中忽聽得有人大聲喝道:「你是誰?你幹什麼?」兩 人甚地一驚,從窗口望出去,只見一個道士正向著他們這間靜室走來,夏侯堅那兩個藥童在後面大聲喝止!

這道士年約五旬,穿著一襲淡青色的道袍,留著三絡長 髯,態度從容,頗有幾分瀟灑出塵之概。李逸心道:「夏侯堅世外高人,他這兩個藥童卻怎如此不 懂禮貌?未曾問明來歷,便先歷喝人家。」夏侯堅的花園裡花木蔥寵,籐蘿纏繞,那道人分花拂葉,不理那兩個藥童,逕自前行。李逸方自覺得這道人奇怪,心念未己,忽聽得長孫壁說 道:「你瞧這道士真有邪門!」李逸這時方才發覺,但見經他的手撥過的花草,片刻之間,便枯萎焦黃,李逸大吃一驚,這才明白那兩個藥童為何要大 聲歷喝。

那道士腳尖並不離地,步履甚是安詳,但轉瞬之間便到了 靜室外面,那兩個藥童追得氣喘吁籲,大聲喝道:「再不止步,我們可要不客氣啦!』那道士仍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毫不理睬,前面那個藥童折了 一枝樹枝,喝一聲「打!」。把手一揚,但見那枝樹枝,已斷成七截,每截三寸來長, 他們用發暗器門釘的手法,七段樹枝,如箭疾射,而且每一枝都是對準那道人的穴道。李逸方在心中讚道:「好手法!」說時遲,那時快,只貝 那六枝「木箭」,都射到了道人身上,剛剛沾著他的道袍,便紛紛掉落,好像是他的道袍抹了油一般。李逸心中一凜:「原來這怪道土竟會沾衣十八跌的上乘武 功!」內功練到爐火純青之境,身體每一部份都可以藉力打力,敵人沾著衣裳,便會跌翻,故名「沾衣十八跌」,這道士連射中穴道的暗器,也 可以藉勁彈開,那更是這門功夫的箇中高手了。

另一名藥童見他身中七支「木箭」,仍是安然無事,一發 急使出猛勁,抓起了一塊假山石,少說也有兩三百斤,心中想道:「你縱有沾衣十八跌的武功也難以將這塊大石彈開!」這時那道 士又行近了靜室幾步,那藥童大喝一聲,使盡吃奶氣力,將大石對準他擲去,那怪道士哈哈一笑,說道:「來得正好,不必我費力 氣打門了!」只見他腳步一旋,伸出了兩根指頭,手腕一抬,那塊大石正迎面打到,他兩根指頭在石頭旁邊一擦,那塊大石本來是從他的左側邊打 來的,這時被他雙指一帶,竟然改了方向,逢向那間靜室的紅漆木門撞去,「轟隆」一聲巨響,木門登時碎成了無數小塊。李逸急忙退到牆角,抓起寶劍。


那道士立即闖進,盯著李逸與長孫壁兩人,雙眼露出怪異 的光芒。臉上罩著一層淡淡的紫氣,神情仍是那麼瀟灑,但卻令人 心驚肉跳,那道士盯了一眼,忽地指著李逸說道:「奇跡,奇跡,你中了我兩個徒兒的碎骨錢鏢與透穴神針,竟然能活到如今!」李逸與長孫壁這 一驚非同小可,想不到這個怪道士看來不過五旬,竟然會是惡行者與毒觀音的師父!李逸強攝心神,施禮問道:「請問老前輩到來,有何指 教?」

那怪道士瞅著李逸說道;「我特來看看夏侯堅金針拔毒的 本領。哼,你快把衣服脫光,讓我驗一驗看。」李逸出身高貴,即在江湖之上,也是人人對他優禮有加,那忍受得了這般侮謾,不禁勃 然大怒,斥道:「妖道出言無禮,你欲見識金針拔毒的本領,理該去拜見金針國手本人。」

那道士被他斥罵,並不生氣,又瞅了李逸一眼,淡淡說 道:「夏侯堅我當然也要見的,但我生來性急,卻想先來看看你是怎麼能活到如今的。餵,你自己不除衣服,要長者給你代勞麼?」驀然邁前 一步,伸出手臂,疾的向李逸當胸一抓,李逸雙眼圓睜,拔出寶劍,一個滑步回身,反手就是一招「神龍怒目」,這一劍乃是崑崙劍法中的一 記殺手絕招,劍尖刺敵人的「神庭穴」,劍鋒截敵人的手腕,劍柄撞敵人的胸膛,一招三式,又快又狠!那道士微微一笑。既不見他跳躍閃避,也不見他出手反擊,只是不疾不徐的 向前跨上一步,拿捏時候,妙到毫巔,李逸這極厲害的一招三式,竟然都落空了。

李逸大吃一驚,但見那道士已到了他的面前,一雙眼睛好 像就要貼到他的面上,詭異之極!李逸不假思索,倏的又是一招「玉女投梭」,劍尖晃動, 剁他咽喉,兩人相距不到三尺,李逸心想縱然傷不了他,至少也可以迫得他退後。那料這怪道士竟是凝立不動,說道:「原來你是尉遲炯的 徒弟,劍法不俗,不過卻奈我何!」眼看劍尖堪堪刺到,那道士仍是神色不變,忽地伸出雙指,迎著劍鋒便是一推,李逸心中想道:「任 他本領通天,究是血肉之軀,怎能擋得我的寶劍?這妖道雖然無禮,也不宜便傷了他的性命。」稍一躊躊,忽聽得「錚」的一聲,那 道士在劍上一彈,雙指一移,驀地夾著劍脊,李逸但覺虎口一麻,就在這電光石火的霎那之間,寶劍已給他劈手奪去!

那道土傲然一笑,擲劍於地,再跨上一步,李逸急忙使個 「陰陽雙撞掌」,使出渾身氣力,想把道士推開,手指還未沾對方,便聽得「嗤」的一聲,李逸的上衣已給他撕為兩片,露出了雪白的胸 脯。那道士側目斜瞧,怪聲叫道:「真是奇跡,夏侯堅果然把 你醫好了!好,不過我還要親自再試一下他的本領…待我再打你一掌,看他能不能醫?」李逸一擊不中,未及變招,那道士長袖一捲,早把 他雙手嵌住,有如一道鐵箍,把李逸箍得動彈不得。但見他高舉右手,鮮紅的掌心轉眼間就變成深紫,透出一 層黑氣,再一轉眼整塊手掌都變了黑色。道士哈哈一笑,手掌慢慢下移,向他胸膛印去。

忽聽得一聲尖叫,長孫壁喊道:「休得傷我殿下!」聲到 人到,一撲就撲在李逸身上。

長孫壁突然撲來,怪道士也頗感意外,「咦」了一聲,說 道:「好一個膽大的小姑娘,你想送死嗎?走開!」長孫壁緊緊抱著李逸,望也不望那道士一眼,失聲罵道:「臭道士,我就是死了也 不走開!」那怪道士伸出五指,卻並不是真個抓下,只在她的雲鬢邊輕輕一招,把鼻子湊上去一聞,蕩聲笑道:「好香,好香!比起你 來,我的確是個臭道士了。哈,像你這樣一位吹彈得破的美人兒,我還真捨不得下手呢!」他已運起了毒掌神功,雙掌觸人立死, 這時真個不敢碰長孫壁一下,想了一想,突然拔下館髦的頭鈕,隔著衣裳,便向長孫壁腋窩一點,他是想把長孫壁點倒之後,然後再拿李 逸試驗他的毒掌。

就在這千鉤一發之時,忽地有一絲銀光一閃,「叮」的一 聲,將怪道士那根頭鉻打歪,怪道士哈哈笑道:「夏侯老弟,終於把你引出來了!」夏侯堅罵道:「你這老不死的牛鼻子,你自命是一代 宗師,怎的如此下流?」

那怪道士放開二人,這才回過頭笑道:「咦,你這一代高 人,怎麼出口便罵人?我憐惜標緻的小姑娘,就等如你愛護好看的花草一般,這也算得是下流麼?」夏侯堅道:「以你的身份,欺侮小輩,還不算 是下流?」那怪道士道:「我沒有存心欺負他,只不過想試試金針拔毒的本領。」


夏侯堅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那怪道士道:「我自信 我秘製的毒藥暗器,天下無人能解,卻不料給你解了。這也許是我那兩個徒弟功力太差,暗器的毒性也未夠厲害之故。我再打他一掌,若然你還 能在三個月內將他治好,我就服了你了。」夏侯堅皺眉說道:「以人命作為兒戲,傷天害理,莫此為甚!」那怪道士仰天大笑 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貂狗,怎見得天公的心腸就必然是慈悲的呢?你忘了我的道號嗎?其實我並不立心作惡,我只是順其自然,天有雷霆之 威,也有雨露之德,你自稱世外高人,卻怎這般迂腐?我拿他試下毒掌,若是你醫好了,那就是醫術上的一大成就,若是他給我打死了,那 也就證實了我的確為武學添了絕世奇功。所以我的試驗,不論是成是敗,不論是你高明還是我高明,總之都大有益處。一條人命,算得了什麼?」

原來這怪道士名叫「天惡道人」,在邪派之中是數一數二 的人物,尤其他對自己的喂毒暗器和毒掌功夫,更自負是世上無雙。不過他卻絕不肯輕易出手,這回因為聽到了夏侯堅竟能把 李逸醫好,所以才急著要起來一試。須知他是使毒的第一高手,他又怎容得世上有人能克制 他?

夏侯堅聽了他這番歪理,知道辯也無用,心中想道:「我 三十年前與他相會之時,他是這般形貌,三十年後,仍然未見衰老,功力之深,可想而知。」再看一眼他那雙深黑色的手掌,夏侯堅 饒是金針國手,也不禁暗暗驚心!

天惡道人怪眼一睜,冷冷說道:「夏侯老弟,你的金針帶 來了沒有?我可要試啦!」作勢便要向李逸撲去,夏侯堅攔在他的面前,叫道:「道兄且慢,我有話說。」天惡道人道:「你想勸我改 變主意,那是萬萬不能。」夏侯堅道:「不,我也想見識見識你這絕世無雙的毒掌功夫,不過這位李公子他的傷還未盡;你就是一掌將他斃了, 也顯不出你的厲害,怎能證實你的毒掌是世上無雙?」天惡道人怔了一怔,道:「你這話也有道理,但迫切之間,卻那兒去找一位高 手來給我試掌?」夏侯堅微微一笑,說道:「我不敢以高手自居,但自問這幾根老骨頭還夠堅硬,就由我接你一掌,試試如何?」

李逸剛才在生死傾頃之際,忽然得長孫壁捨身相救,心中 又是感激又是迷亂,長孫壁與他並坐床上,兀自緊緊的倚偎著他,柔聲軟語,替他壓驚,根本就不理會天惡道人還在身旁,也不理會他與 夏侯堅說些什麼,好像在這斗室之中,只有他們二人似的。李逸與她耳鬢廝磨,少女身體特有的香甜氣息,一縷縷的 傳入他的鼻觀,芳沁脾腑,舒服之極,但卻又令他惶惑不安,心中想道:「我萬不能再惹煩惱,並害人家煩惱了!」心神稍定,急忙把眼光移開, 只見夏侯堅負手而立,坦然的站在無惡道人面前,正拼著以血肉之軀,來試天惡道人的毒掌!

李逸大吃一驚,跳起來道:「夏侯老伯,這樣不行,還是 讓我來試吧。我傷了有你來醫,你若傷了,天下哪還能找出第二位金針國手?」天惡道人冷笑道:「你這小子太不自量,你現在就是送上來自 願挨打,我也不屑拿你試掌啦!」長袖一揮,將李逸卷翻,「啪啦」一聲,仍然將他摔回床上,卻向夏侯堅笑道:「不錯,我正該拿你試試, 你的武功雖然不是天下第一,也算得有數的高手了,至於你的醫術,那卻的確是天下第一的,拿你來試,最好不過!」

夏侯堅道:「我若能接得住你的毒掌。這又如何?」天惡 道人歪著眼睛反問道:「有甚如何?」夏侯堅道:「我若接得你的毒掌,敢請你以後將這種邪毒的功夫收起,不再用來害人。」天 惡道人笑道:「我才不這麼笨,為你立這種誓約,受你的拘束,你若真能接我一掌,毫無傷損,那隻是證實我的功夫還未練得到 家,待我練好之後,再找你來一試便是。」夏侯堅道:「在你未練好之前呢?」天惡道人道:「那我當然無顏再用。」夏侯堅一想,雖然不 能禁他永遠不用,但最少可以拘柬他幾年,而且李逸的性命那是定可保全的了,於是便坦然說道:「好,就這樣吧。請你發掌!」天惡道人雙掌 一搓,紫黑色的掌心竟自發出騰騰熱氣,忽地呼的一掌,向夏侯堅的胸膛便即拍下。

但聽得「蓬」的一聲,如擊敗草,夏侯堅退後三步,天惡 道人也給他的反身之力,震得上身微微搖晃。這剎那間,李逸與長孫壁手心都捏著一把冷汗,緊張得連 呼吸都透不過來。但見天惡道人與夏侯堅迎面而立,彼此都目不轉睛的打量 著對方,過了半晌,天惡道人冷冷說道:「你好?」夏侯堅微微一笑,說道:「多承關注,我這幾根老骨頭尚幸而無事,你好嗎?」李逸見夏侯堅的面色已 漸漸慚復正常,聽他的聲音中氣也還充沛,這才鬆了口氣。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0:56:40     標題: 第十回 柔情似水最難禁(2)

天惡道人好生驚詫,他從夏侯堅這一掌反震之力,試出了 他的內功深湛,確實是有點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但更令他不解的是,他的毒掌,不但掌力可以開碑裂石,毒力之猛,更可以直透臟腑, 縱算夏侯堅的內功再好,也總應該有毒性發作的狀況,但現在已隔了一盞茶的時刻,夏侯堅的面上竟然沒有透出半絲黑氣。目光也還是那樣炯炯有神。他卻不知,夏候堅心中的驚詫,其實並不在他之下。夏侯堅這時也正在默運玄功,收斂體內的毒氣。

天惡道人打量了夏侯堅一會,忽地哈哈笑道:「夏侯老 弟,真有你的。不過,我可還未認輸。」夏侯堅道:「我不是已硬接了你的一掌麼?」天惡道人道:「我就不信你末受內傷,焉知你不是只能堅 挺一時,想將我騙過,我偏偏不走。看看你結果如何?」長孫壁暗暗叫苦,想道:「這魔頭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險!」

夏侯堅雙眼一睜,道:「我可沒功夫陪你,你要怎樣才能 相信?」天惡道人道:「咱們不如乾乾脆脆,各以本身的武功再比一場,若然你還能夠接我百招,我立刻認輸便走。」夏候堅冷笑道:「拳來腳 往,這豈不成了市井之徒,咱們要比試功夫,也用不著這種俗子凡夫的辦法。」夏侯堅這番說話,在李逸聽來,似乎已露出一點怯意,心中暗 道糟糕,只怕天惡道人更要乘機威脅,定要和夏侯堅過招。哪知這一番話順帶將天惡道人捧了一下,天惡道人聽來十 分受用,心想以彼此武學大師的身份,確實不必在拳腳上來顯功夫,想了一想,便笑而問道:「你有甚別緻的方法?好吧,剛才是你聽我的,禮尚 往來,現在我也為你劃出道來,我一準依從便是。」

夏侯堅隨手在床頭拿起了一條繩索,那是長孫壁帶來準備 替李逸包紮衣韌用的,夏侯堅將繩索一拋,道聲:「接著!」天惡道人接著了繩索的一頭,道:「如何比試?」夏侯堅道:「我也不信你未受內 傷,我可以從繩索這一端聽出你的脈膊,想你善於使毒,這樣聽脈的方法,你也應懂得。」天惡道人笑道:「好呀,非但可以這條繩索聽出脈 息,還可以藉此較量內功,你的辦法,我同意了!」

長孫壁很是奇怪,她以前聽父親說過,宮中的后妃在生病 之時,太醫奉詔替她們診脈,照例是不能用手指接觸她們的肌膚的,只能用一根絲線,纏在她們的脈門上,太醫隔著珠簾,用三隻指頭接著絲線的另一端, 據說如此,便可以聽出脈息了。如今夏侯堅與天惡道人各執繩索的一端,聽對方的喘息, 想必便是這個方法,但繩索要比絲線長得多粗得多,那更是神乎其技了!而且他們還要用這條繩索來較量內功,這樣的比試辦法, 長孫壁更是見所末見,聞所未聞,真不知如何較量?

但見夏侯堅與天惡道人盤膝而坐,各自靠著一邊牆壁,那 條繩索給他們拉得筆直,兩人都是眼觀鼻,鼻觀心,好像老僧入定的模樣,過了大半個時辰,仍是動也不動。長孫壁莫名其妙,甚為納罕,看李逸時,忽見他眉尖打 結,現出憂急的神情。長孫壁再仔細看時,只見那條繩索微微顫抖,靜室內沒有 一絲微風,夏侯堅的長髯卻忽然飄拂不安,長孫壁雖然不識其中奧妙,看這情形,夏侯堅卻低處在下風。

過了一會,李逸的神色也漸漸恢復自然,就在這時,只見 繩索跳動了一下,無惡道人那淡青色的道袍也微微起皺,好像一湖平靜的春水,忽然被微風蕩起了漣漪。

原來這時正到了吃緊的關頭,兩人各以上乘的內功通過繩 索,試探對方的反應,天惡道人感覺出夏侯堅的脈息越來越弱,正自高興,忽然夏侯堅的脈息好像完全斷絕,連一絲絲的波動都感不到了,按說到了這個時候,夏侯壁 已應該氣絕而死,但奇怪得很,他的內力還是綿綿密密,不斷的從繩索中傳過來,天惡道人大吃一驚,摸不到夏侯堅的深淺,心頭禁不住微微一凜,幾乎把持 不住。就在這剎那之間,主客勢易,給夏侯堅佔了上風。

天惡道人急忙凝神運氣,力圖反擊,情形與剛才大大不 同,但見那條繩索不住的跳動,漸漸竟像跳繩一樣。繩索不住的打著圈圈,長孫壁看這兩人,仍是各自盤膝而 坐,垂首閉目,各以三隻指頭扣著繩索的一端,指頭並未擺動。顯見那繩索的跳動,乃是由於內力的震盪所致。


這時兩人都感到對方的脈搏散亂,各自凝聚真力,作最後 的一擊,這情形連長孫壁也看出來了,但見那條繩索不住打著圈圈,刮得地上的灰塵飛揚,呼呼風響,陡然間那條繩索繃得緊似弓弦,「力勒」數 聲,從中間斷成了十幾段。天惡道人道:「佩服,佩服,你接了我的毒掌,功力居然 還足與我相持,我認輸了!」拋開斷繩,立刻走出這間屋子,轉眼之間。只聽得他的嘯聲已在百步之外。夏侯堅仍然盤膝坐在地上,未敢移動。

李逸知道夏侯堅正在調停呼吸,活血舒筋,不敢去驚動 他。長孫壁道:「咦,我好似聞到一股腥臭的氣味。」李逸想 道:「難道那天惡道人在室中留下了什麼毒物?」忽聽得門外又有腳步聲響,李逸與長孫壁乃驚弓之鳥,急忙拔劍起視,原來卻是那兩個藥 童。

但見他們一個捧著香爐,一個捧著淨瓶,爐中焚的不知是 什麼異香,香氣夙氰,一嗅之下,便令人氣爽神清,心胸寧靜。過了片刻,夏侯堅雙目一張,徐徐起立。連聲說道:「好險,好險!」捧著淨瓶的那個藥童已伺候 在他的身邊,夏侯堅取出一枚金針,在左手中指之尖一剁,將毒血擠出,幾乎注滿了那個淨瓶。在他靠過的牆壁上則留下了一團黑印,肌紋隱現,好像一 是他背上竄有濃墨印上去的一般,李逸這才發覺那股腥臭之氣便是從牆壁上這團黑印發出來的。那兩個藥童,放下了香、爐,取出鐵鑿,鑿下了那幾塊磚 頭,夏侯堅吩咐道:「將這幾塊磚頭和這個銀瓶,都拿到山後埋了,要埋得深些,還要記住不可靠近山泉。」

李逸不禁駭然,問道:「那天惡道人的毒掌怎的這般厲 害?」夏侯堅道:「要不是我早有防備,今日早已命喪他的手中。」長孫壁道:「你與他比拚內功,不是贏了麼?」夏侯堅道:「不算得贏,我 是把他嚇走的。」長孫壁道:「你先受了一掌,還能和他相待了個多時辰,他贏不了你,那當然應該算是你贏他了。」夏侯堅道: 「就算是贏,也贏得僥倖之極!」李逸請道其詳,夏侯堅道:「我聽得藥童說是他來,預先服下了半瓶的解毒靈丹,再穿了一件極薄的 金絲軟甲,這才出來和他賭賽。哪知他的毒掌傷害之處,竟然遠遠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體內的毒氣,幾乎收斂不住,後來他還 要和我比試,我便將計就計,想出了那個辦法,和他比拚內功,他的功夫非常霸道,若然真個動手過招,我接不滿百招,但若彼此柔鬥,我的內功卻要比他 稍為精純。我便藉他從繩索中傳過來的內家真力,發散我體內的毒氣,牆壁上那團黑印,便是這樣來的。但仍然不能發散淨盡,所以在他 走了之後,我仍須再運內功,將餘毒凝聚指尖,這才擠得於乾淨淨。」長孫壁聽得膛目結舌,夏侯堅微笑道:「還不止此呢,為了這場比賽, 我不但損了三年功力,而且今後要變成禿子了。」

將帽子揭開,搖一搖頭,但見滿頭頭髮,盡都變成碎未, 隨風飛散。李逸內功已有根底,知道這是真氣耗損太甚所至,下拜說 道:「老前輩為了小侄如此犧牲,活命之恩,沒齒不忘。」夏侯堅道:「這算不了什麼,我這幾十年,苦修苦練,本來就準備了要和他比試一場 的。」他見李逸這樣惶恐不安,有一件事情還不好意思說出來,原來他穿的那件寶甲也給天惡道人的掌力震裂了。

長孫壁道:「世上竟有這般厲害的人,我以前做夢也想不 到。」夏侯堅道:「武林中有話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話半點不錯。天惡道人的毒掌舉世無雙,若論到武功也還未必是天下第一呢。」長孫壁道: 「別的人我不怕,最怕碰到天惡道人那兩個徒弟,尤其是那個毒觀音,她會笑嘻嘻的冷不防就給你一枚透穴神針。我爹爹和殿下就幾乎給他們害死。 別的人武功有多高也總有個道理好講,這兩個魔頭真是不可理喻,隨時都會出手傷人。」夏侯堅道:「不錯,你們現在都和天惡道人的門下結 了冤仇,他們又認得你們的相貌,天惡道人在這三兩年內也許不會出來,他這兩個徒弟卻正在掀風揭浪。將來你們在江湖上行走,確是要小心提防。」 長孫壁道:「我就不知道該如何提防?」夏侯堅道:「這樣吧,將來你們走時,我送一些易容丹給你們,可以隨你們的心意,改變容貌。」長孫壁笑 道:「好啊,好啊!不過最好現在給我,我這幾天每天假扮男子,到茶館去打聽消息,想是扮得不像,好些茶客都在盯著我呢!」夏侯堅笑道: 「既然如此,等下我叫藥童拿來,並教你怎樣使用便是。」長孫壁大喜拜謝,原來她知道夏侯堅有此妙藥,早已打算問他要了。

夏侯堅臨走之時替李逸把了把脈,說道:「再靜養一天, 明天你便可以完全好了。嗯,我算一算日期,穀神翁去接你的爹爹,明天也應該回來了。」後面這幾句話乃是向長孫壁說的。

夏侯堅走後,長孫壁微微一笑,說道:「我爹爹最大的心 願便是能見唐室中興,明天他若到來。見到殿下,一定歡喜得很。」李逸喧然歎道:「只怕我擔不起中興的擔子了。」長孫壁頓了一頓,又道:「只 是他聽到婉兒的消息,卻不知怎樣傷心呢!」李逸心如亂絲,黯然無語。長孫壁看他一眼,低聲說道:「我不該在殿下面前提起婉 兒……」眼圈一紅,將下面的話嚥了回去,李逸心弦顫抖,不知怎樣答她,恰好這時,一個藥童將易容丹帶來給長孫壁,解了李逸的窘。


藥童給李逸講易容丹的用法,長孫壁感到新奇有趣,不厭 求詳的問來問去,李逸坐在一邊,如有所思,並不插話。藥童走時,長孫壁見李逸似有償憊,便亦告辭,走到門 前,忽又回頭笑道:「你該換一件衣裳了。」李逸想起適才被天惡道人抓裂的衣裳,長孫壁撲到他的身上救他,不覺面上一紅,低聲說道: 「多謝關心。」長孫壁想起一事,走回來將一盒易容丹放下,說道:「留一盒給你,也許過了幾天,咱們都用得著它呢。」說罷嫣然一笑, 這才揭簾走了。

這一晚李逸輾轉反側,無法安眠,到了午夜,忽然披衣而 起,伏在案前,匆匆忙忙的寫了一封信。

這封信是寫給長孫壁的,李逸想了許久、終於決定了上長 安。是的,上官婉兒做了女官的消息,曾經令他傷心絕望,他 甚至當作上官婉兒已經死了,今生今世再也不要見她!然而他自己也知道,在這傷心絕望之中,蘊藏著對婉兒的 深沉的懷念!他怕見婉兒,又渴想再見婉兒,他們身世相同,氣質相 似,不管婉兒如何,他是把她當作平生唯一的知己的,正是由於這種矛盾的心情,他拼著遭受任何危險,也要到長安去一見婉兒。

而促成了他這一決定的則是長孫壁,在他養病的期間,他 雖然感激長孫壁對他的細心照料,卻只當作是兄妹的情誼,還未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今天卻驀然發現了她的情意,這令他迷憫,也令他惶恐不安,他不能 再耽擱下去了。他留信給長孫壁,請她原諒自己的不辭而行,並勸她不要 冒險也去長安,勸她留在夏侯堅家中陪伴她父親。然而這些都不是真正的理由,真正的理由他沒有寫出來, 他不願與長孫壁同行,其實是怕自己抑制不住自己,再一次惹下愛情的煩惱。他最後請她轉告夏侯堅,並多謝他的照料之恩與夏侯堅的 再生之德。

寫好了信,從窗口望出去,月亮正在天心,秋風吹來,已 帶著些些寒意,有兩片黃葉吹落在他的幾前,他想起與上官婉兒初見之時,正是春花如錦的時節,那時他抱著復國的雄心,也正像春天的 花朵一樣,充滿生氣,曾幾何時?轉眼間便是秋風蕭瑟,而他的心境,也感到似黃葉一般, 飄零無依。

他打開那盒易容丹,選了一種可以令面色灰暗的搽上去, 打扮之後在銅鏡前一照,但見自己好像平白老了二十年,額上添了幾道皺紋,頭髮也有幾根斑白,他換了一件藍色的長衫,試嘔摟著背,踱了幾下方 步,從鏡中看到的自己,活像一個科場失意的老儒生,幾乎連自己也不認識自己了。李逸心道:「這樣正好,即算混在長安鬧市之中,也絕不 會被人識破我的本來面目了。」

他輕輕打開房門,攜了古琴寶劍,悄悄出走,長孫壁住在 花園東角的那座小房,他經過之時,便把那封信從窗口輕輕送進去。長孫壁正在夢中和李逸到了長安,見著了上官婉兒,長孫 壁勸不轉婉兒,正在夢中發出一聲輕微的歎息!李逸可並不知長孫壁在發夢,聽到那聲歎息,呆了一會, 終於不敢回頭!便走出了園子。

他從那條小路走下山去,武玄霜那天正是從這條路上送他 來的,松風掠過,依稀還似聽得那車輪的鐮鍵之聲。李逸情思侗侗,心事如潮,疾跑下山,不覺東方已白。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0:57:56     標題: 第十一回 假作真來真作假(1)

在秋風蕭瑟之中,李逸經過了崎嶇的蜀道,翻過了川陝交 界的高山,這一日來到了鄂縣,距離長安,不過是三四日的路程了。李逸心懷故國,西望長安,不勝感慨。這條路因為是通往長安的驛道,路旁的酒肆甚多,走到中 午時分,李逸感到有點飢渴,便停下馬來,走進酒肆,要了半斤滷牛肉和酒。

那酒肆主人並不因他衣服寒酸而有所歧視,這時酒肆中只 有他一個客人,那酒肆主人和他搭訕,聞得他往長安,便即笑道:「老先生敢情是上長安求官麼?」李逸笑道:「我失意科場,年年落第,今生是沒有福 份做官的。」那店主人安慰他道:「話不是這麼講法,周公八十,尚遇文王,一時困頓,算得了什麼。」李逸又笑道:「世無文王,我也不是周 公,我此去長安,但能圖個溫飽,已是心滿意足。」那店主人卻正色說道:「我聽村子裡的一些讀書人說,當今皇帝,雖然是個三截梳頭,兩截穿 衣的女人,卻還很能夠用人呢。不過你老無心求官罷了。」頓了一頓,又道:「長安比以前更熱鬧了,你老縱非求官,求事也定能如心所願。」李逸想 起以前專自己在武玄霜面前彈奏詩經中那篇《黍離》,當時武玄霜就曾取笑過他,說是要帶他到長安去看看「麥田」,看看長安究竟是不是 像他想像中那樣荒蕪,如今他聽得這酒律主人大談長安的繁華熱鬧,觸動前情,良久良久,始強顏笑道:「多謝你的貴言。」心情悵悵,拿著半杯酒黯 然無語,只顧倚欄看山。

那酒肆主人見他似是心情不屬,倚欄看山,又笑道:「你 老先生若是有興致的話,倒可以上山一遊,看看古跡。」李逸問道:「這座山有什麼古跡?」酒肆主人道:「這座山便是那有名的首陽山 了,在前幾年,常常有遊人上山去覓伯夷叔齊採籐的古跡呢,這一兩年才少了。 」伯夷叔齊相傳是殷末周初的兩位隱士,周武王舉兵伐 商,伯夷叔齊曾攔過他的馬頭勸諫。後來商亡之後,這兩兄榮恥食週粟,在首陽山中隱居,採 蔽而食,終於餓死。李逸聽得酒肆主人談起這個故事,更覺黯然神傷,心中想 道:「當今之世,像伯夷叔齊這樣的人早已沒有了。怪不得據他所言,這一兩年,連遊客也幾乎絕跡了。」對那酒肆主人說道:「我倒想上山一遊,可惜 阮囊羞澀,要趕往長安謀事,沒此閒情逸致了。」

說話之間,又來了一個客人,這人是個年青的武士,李逸 一見,不覺怔了一怔,這人的相貌好熟,似是在那兒見過的,仔細想了一想,不禁啞然失笑,原來這個人的身材和李逸差不多,相貌也有點 相似,所以李逸一見之下,覺得好熟。這人衣服光鮮,坐的也是一騎駿馬,面上卻帶著病容,看 來要比李逸瘦削一些。

那少年武土走進酒肆,吩咐酒保道:「打三斤白酒,切兩 斤牛肉來。」聽他說話,聲音響亮,中氣充沛,不像是有病的樣子。李逸心道:「這人的武功底子不錯,他那焦黃的臉色,想 必是生來如此的。」

那少年武士意態甚豪,喝了一大盅酒,眼光向李逸這面飄 來,那酒肆主人道:「相公是到長安去的嗎?」那少年武士點點頭道:「不錯。 」酒肆主人道:「這位老先生也是到長安的,你們正好同 路。」

那少年武士瞧了李逸一眼,拱手問道:「老先生高姓大 名。」孿逸隨便捏了一個假名說了,那少年武士說道:「弟姓張,賤號之奇,川西嵋山人氏。敢問老先生可是受了朝廷的徵聘入京的麼?」李逸 道:「什麼徵聘?」張之奇道:「當今的女皇帝詔令天下各州縣保薦賢良方正之士,奇材異能之人入京候選,老先生尚未知道麼?」李逸笑道:「我身無一技之 長,哪會徵聘到我?我是上長安謀事,想混一口飯吃的。張兄是受徵聘入京的麼?」

張之奇哈哈一笑,意態飛揚,不直接答覆李逸這一句話, 卻說道:「我也不過到長安碰碰運氣罷了。徐敬業已在揚州舉兵造反,我若然僥倖得個軍功,也好博個封妻蔭子。」李逸道:「哦,原來張兄意欲投軍去 的,胸懷大志,可佩,可佩!」語帶譏諷,張之奇卻似還聽不出來。


李逸一路上,都聽得有人談論徐敬業謀反的事,說法紛 紛,戰情實況不知如何,便問那張之奇道:「聽說那英國公徐敬業乃前朝老將,善於用兵,朝廷如今要募人從軍,是不是前方已吃緊了?」張之奇哈哈笑道:「徐敬 業兵微將寡,那能成得大事,聽說天後已派了李孝逸將軍為揚州大總督,領兵三十萬南下;又派了左鷹揚大將軍黑齒無常為江南道大總督,屯兵江淮; 另外又將程務挺大將軍由單於道調回,領兵十萬,兼程南下。三路夾攻。徐敬業有翅難飛!朝廷募軍,聽說是要抵禦突厥的進犯,並非全為了徐敬業 呢。」李逸是唐高祖(李淵)的曾孫,李孝逸的堂兄,李逸聽說他竟然做了討徐敬業的主帥,不由得暗暗傷心。

兩人話不投機,李逸的冷淡神情不知不覺從面上表露出 來。張之奇自覺無味,喝完了酒,不想與李逸同行,便拱手說 道:「小弟忙著趕路,請恕我先走一步,若是有緣,長安再見。」

張之奇一走,李逸便即結了酒賬,跨馬登稷。走了一會,忽聽得前面「嗚,嗚!」的響箭聲,李逸急忙 翻身下馬,這條驛道從崇山峻嶺之中穿過,這時正到了險峻的地方,有山拗隔著,看不見前面的情景

李逸翻身下馬,立即施展上乘輕功,跑上山上,山中茅草 沒漆,怪石峻崎,李逸躍上一塊巨石,藉著石筒遮蔽身子,居高俯下,望將下去,只見那個張之奇正自策馬轉出山拗,山路的那邊迎面奔來了十幾騎快馬,剛才的 響箭便是這班強盜發出來的。李逸心道:「這倒奇了,張之奇身上有什麼油水,值得黑 道上的朋友興師動眾?」

張之奇勒住馬頭,轉眼間那夥人已到了他的面前。張之奇大怒喝道:「清平世界,浩蕩乾坤,你們竟敢攔途 搶劫麼?」為首的那兩個漢子跳下馬背,恭恭敬敬的說道:「公子息怒,我們不是強盜。」張之奇道:「不是強盜,何故攔著我的去路。」那兩個漢子躬腰說道: 「我家主人有請。」張之奇道:「你家主人是誰?」那兩個漢子對望一眼,好似有點詫意,左手的那個漢子說道:「峨嵋金頂之會,公子忘記了麼? 我是程通呀!」張之奇道:「我不認識你呀!你認錯人啦!」程通尷尬之極,右手的那個漢子叫道:「峨嵋之會,人數眾多,公子記不起來,也是 有的。見了我家主人,自然明白。」張之奇道:「什麼峨嵋之會?青天白日,瞎說一通,你家張大爺可還要趕路。」右邊那個漢子叫道:「咦,你,你不是李、李 公子嗎?」程通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好,就算你姓張吧,張大爺,我家主人有請!」張之奇怒道:「什麼算我姓張?我明明姓張,你再 糾纏,吃我一鞭!」

李逸聽到這裡,恍然大悟,敢情是這兩個人將張之奇當作 他了。一想峨嵋之會,果然有程通這個人,當時跟在那個龍三先 生的後面,搶著擠到他的面前,向他通過名姓的。再一看其他的人,有幾個也有點面熟。敢情他剛才和張之奇在酒肆喝酒之時,喬裝打扮的酒客中 就有這幾個人在。李逸心中想道:「這樣看來,他們早已在旁窺伺我了。我 現在扮成這個樣子,他們當然認不得我。可是張之奇與我的本來面目,雖然有點相似,亦並非很相似呀,他那付焦黃的臉色,就與我大大不同,程通沒理由分不出 來,他們的主人又是誰呢?」

李逸這個疑問,張之奇已替他說了。那兩個漢子見張之奇發怒,他們的臉色也沒有剛才那麼恭 順了。右手的那個漢子道:「李公子,寧願捱你兩鞭,也要將你 請到。我家主人吩咐,不管如何,總得留住你的大駕!」張之奇氣往上衝,一鞭刷下,斥道:「你家的主人是當今皇上麼?有這麼霸道!叫什麼名 字?」程通大聲說道:「春雷動地!」右邊那個雙子按著說道:「飛龍在天!」張之奇莫名其妙,斥道:「誰管你什麼春雷飛龍,快快滾開!」李逸聽 了,卻又是大吃一驚。

原來這八個字乃是李逸和幾個人之間相約定的「切口」, 李逸因為要推翻武則天皇帝,奪回唐室江山,和朝野間幾個掌有權勢的人物密謀起來,這幾人在朝的是:中書令裴炎,英國公徐敬業,和大將軍程務 挺;在野的則是武林的老盟主穀神翁和他的師父尉遲炯。他們約定,將來互通消息之時,便以這「春雷動地,飛龍 在天。」八個字作為暗號,若是有人能說出這八個字,那便是他們所派遣的「自己人」了。這八個字含有深意,表示他們一旦舉事,便將如春雷之動 地,蟄伏的神龍也就要飛上九天。


李逸一聽這兩個人居然說得出這兩句暗號,先是一驚,繼 而詫異,心中想道:「是誰派他們來接我的呢?穀神翁前些日子還和我同在一處,現在正去迎授長孫均量;我的師父不會到這裡來;斐炎乃 是當朝宰相,他怎知道我在江湖上的行蹤?徐敬業遠在揚州,而且現在正是討武則天的三軍主帥,他更沒有到這裡的道理!程務挺被武則天派討徐敬 業了,即算他陣前反戈,也不可能這樣快便打回來,這兩個人要我去見他們的「主人」,這個主人是五人中的哪一位? 」

張之奇壓根兒不懂得這八個字的意思,當下勃然大怒,斥 令那班人讓路。程通忽地一聲冷笑,說道:「我家主人誠心誠意要留下公 子的大駕,公子你卻當真不願意去見他麼?」張之奇斥道:「我要趕往長安,誰耐煩和你們糾纏不清!」右手那個漢子冷笑說道:「這祥看來,流言非假, 李公子你竟背誓寒盟,想入長安去求富貴去了?」張之奇越發被他們激得大怒,「唰」的又是一鞭打下,喝道:「老子姓張,不錯,老子正是要 入長安去求取功名富貴,你們管得著麼?」

程通雙臂一振,將張之奇那匹馬一攔,登時按下了馬頭, 張之奇一個飛身跳,右邊那個漢子一招擒拿手法,立刻朝他抓下,張之奇氣得哇哇大叫,右手揮動長鞭,左手拔出一柄短劍,長鞭左掃,短劍右戳,一招兩 式,同時襲擊兩個敵人。

程通使出一套羅漢神拳,拳風虎虎,剛猛之極,那個漢子 的擒拿手法,更是十分了得,竟在劍光鞭影之中欺身進來,張之奇的武功雖然不弱,以一敵二,卻是抵擋不住,大約打到三十招之後,那漢子 一托鞭稍,驀地使了一招「敬德奪鞭」,大喝一聲,一手扭住了張之奇的手腕,程通趁勢一拳,結結實實的在他肋下打了一拳,張之奇 的短劍被他打落地上,長鞭也給那個漢子劈手奪去,並且立即點了他的啞穴,兩人哈哈大笑,將張之奇雙手反上,縛在馬背上,一聲呼 嘯,竟自擁著張之奇走了。

李逸大吃一驚,心中想道:「他們既是將張之奇誤作是 我,卻怎的對他如此無禮?他們罵我背誓寒盟,這流言又是怎麼來的?即算我是背誓寒盟,他們也不該這樣逞兇毆打啊!」要知李逸雖然是討厭 張之奇,但張之奇遭受了這一場飛來的橫禍,到底是因他而起,而且那些人這樣對待他的「假身」 ,毆辱了張之奇也就等於是毆辱了他一樣。李逸越想越是生氣,而且越想越覺得其中疑竇甚多,雖則 他極不願意惹事,也不能不查個究竟了。李逸從山上奔下,他那匹馬已不知跑到哪裡去了,那是他 在路上買來的一匹川馬,因為要適合自己改裝之後的寒儒身份,買的不過是一匹普普通通的川馬,失了也不足借。李逸急於查知究竟,不再去找回自己的坐騎便即施展輕 功,追蹤那一班人。

李逸的輕功雖好,究竟賽不過飛奔的健馬,追出山口,那 班人已去得遠了,目力所及,只見幾個影,再過些時,影子也不見了。這時已是黃昏時分,在田間操作的農夫三三五五的荷鋤歸 家,李逸截著一個老農攀談,假裝作是錯過宿頭的旅客,那老農道:「再走十里光景,前面便有一個小鎮,可以投宿。」這老農夫心腸很好,他打量 了李逸一眼,又道:「相公是讀書人,只怕不慣走路,若是真的走不動了,不嫌棄的話,請到舍下住宿一晚也行。」李逸謝過了他,說道:「走,我 是走得動的,既然只有十里之路,入黑之後,趕到鎮上投宿正好。只是我有點害怕。 」那農夫道:「相公擔心什麼?」李逸道:「我害怕路上 有盜賊。」

那農夫笑道:「現在的世道比從前好多了,何況這裡到長 安不過是幾日的路程,更不會有盜賊的。」李逸順著他的口氣道:「不錯,我走了好幾天都沒有瞧見過盜賊,不過越近長安,反似越不安靜了。」那農夫 道:「怎麼?」李逸道:「我剛才就碰到了一班匪徒,將一個上京投軍的人縛去了。」那農夫奇道:「真的?」李逸道:「剛從這裡經過,難道你 們沒有看見麼?」那農夫道:「哦,我明白了,那班人是裴家的家丁,他們的馬跑得太快,我看不清楚他們的馬還縛有人呢。哼,他們也太恃勢 欺人了!不過那人一定是為了什麼事情冒犯了裴家的,相公和他們裴家無冤無仇,卻是用不著害怕。」李逸道:「裴家是什麼人?」那農夫 道:「當今的宰相裴炎,正是我們村子的人。」李逸道:「裴炎不是在長安嗎?」那農夫道:「他還有一個弟弟看守老家,未曾搬去長安。」李逸憤 然說道:「聽說當今的女皇帝曾下令不許紊強欺壓百姓,看來這種命令也只是一紙具文,騙騙老百姓的罷了。」

那農夫搖了搖頭,說道:「話可不能這麼說法。若在從 前,別說是當朝宰相的親兄弟了,僅僅一個縣官的家人,在鄉下就像皇帝一般,打人罵人,那真是平常得很。裴家確是有點恃勢橫行,但像今天這樣的公然 擄人,卻還是第一次。平日一些事,我們鄉下人吃點虧,能忍便忍,這倒不是為了怕他才不敢進京告他,而是不願拿一些小事去麻煩天後。」李逸本來 是想藉這件事來罵武則大,不料鄉下人對武則天卻是那麼擁戴,不由得心中一涼,好半晌說不出話。

那農夫望望天色,說道:「老先生你不嫌棄的話,還是請 到舍下歇歇吧,天色已經晚了。」李逸道:「多謝,路上既沒有盜賊,我走一程夜路也不用害怕了。我還是到前面小鎮投宿的好。」那農夫見他執意要走, 只好由他自去。


李逸在村外兜了一個圈子,入黑之後,再折回來,心中想 道:「原來是裴炎幹的勾當,裴炎為什麼要縛架我呢?」裴炎曾經派遣惡行者與毒觀音去刺殺廢太子李賢,李逸對這件事一直是痛恨於心,再加上今日 這樁事情,他越發不能忍受,決定要去探個明白。

裴家的大屋在村子的東頭,倚著山坡修建,屋前屋後,有 幾個武士巡來巡去,李逸故意在樹林裡發出怪聲,引得那幾個武士跑來張望,李逸對準樹上的一個鳥巢,輕輕的彈出了一粒石子,將幾隻大 鳥趕得振翅飛起,呱呱尖叫,只聽得一個武士嚷道:「原來是夜裊,呸!」另一個武土道:「料想沒有人這麼大膽,敢來找員外的麻 煩。」另一個道:「這也難說,聽說丞相得罪了天後,說不定天後派遣大內衛士來呢,怎可以不小心防備?」李逸聽他們議論紛紛,禁不住心中暗笑,立刻施 展「八步趕蟬」的上乘輕功,從林子的另一邊掠出,待到那幾個衛士轉過身來,他早已飛過牆頭,進了內院。

李逸在院子的暗角伏匿了一會,見一個單身的武士提著燈 籠走過來,李逸身形一現,明晃晃的劍尖便即對準了他的咽喉,低聲說道:「你嚷一嚷,我就要你的命!」那武士是個行家,一貝李逸的 身法手法,知道來人的武功比自己何止高出十倍,果然不敢動彈。李逸將他的燈籠吹熄,道:「你們的員外在哪裡,快帶我 去。」那武士不敢不依,帶著他穿出兩處角門,指著園中一間屋子道:「就在那兒,你自己去吧!」李逸道:「委屈你躺一會兒,你 說的若是實話,我見了裴員外之後,回來再放你。」信手點了他的麻穴,將他放在假山石的後面,飛身掠上屋簷,向屋子裡偷偷張望,只見廈內燈 火輝煌,有幾個武士侍立兩旁,兩個官員模樣的坐在當中。

只聽得其中一人說道:「這樣說來,我大哥被捕的消息乃 是千真萬確的了。王大人可知道他是為了什麼事情得罪天後的嗎?」李逸一聽,便知這人是裴炎的弟弟裴昌,另一個人穿著三品京官的眼飾,垂頭喪 氣的說道:「裴大人突然被龍騎都尉拘捕,關進天牢。我一聽到這個消息,趕忙逃出京都,那還有功夫詳細查問。」裴昌道:「我大哥被捕之後多久,王 大人才知道消息的?」那京官道:「裴大人在晚上三更被捕,我第二日早上知道的。」裴昌道:「上過了早朝沒有?」那京官道:「正是在退朝之 後,宮中的一個內監偷偷告訴我的。他也不知道內裡情由。」裴昌道:「武則天在朝堂之上沒有說什麼嗎?」那京官道:「武則天只是忙於調兵 遣將,對裴大人的事一句也沒提及。我們還以為斐大人是因病缺朝的呢。」

裴炎被武則天打入天牢,這事大出李逸意料之外,心中想 道:「怪不得剛才那兩個武士擔心會有大內的衛士到來。」聽那個「王大人」的口氣,大約他是裴炎的一黨,怕受牽累,故此連忙逃命。裴昌沉吟半晌,說道:「我大哥素得天後信任,只要不是 謀反的事情洩露,也許還可轉圈。」那京官道:「不錯,罪狀沒有宣佈,還有一線希望。」裴昌道: 「不過,可能現在正在蒐集罪證,不可不防。」那京官 道:「是呀,所以我一路馬不停蹄,趕來稟報,為的就是怕你們家中藏有什麼謀反的證據。」斐昌道:「現在就苦於不知他因何被捕。若然不是為了謀反,廷尉來 時,咱們可以接詔。若是為了謀反,咱們一家都是死罪,那就只有拒捕了。我已叫家人拾好細軟,萬一有變,咱們即刻向後山逃跑。」李逸見裴昌在這樣緊 要的關頭,居然還能冷靜應付,心道:「裴炎老奸巨滑,他的弟弟,也學得幾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0:58:19     標題: 第十一回 假作真來真作假(2)

裴昌歇了一歇,吩咐一個武士道:「現在可以將那位王孫 提來了。」轉過頭對那位「王大人」道:「僥倖之極,李逸落在我的手中,再也不怕他進京告密了。」那「王大人」道:「李逸?他不正是八 年前失蹤的那位王孫嗎?」裴昌道:「一點不錯。這次英國公起兵,他也曾參與大事。不過,我大哥怕他懷有二心,早已叫我小心他的行蹤。好 在他要入長安。必定要經過這裡,我天天叫人到路口等候,果然給我等到了。」

過了片刻,裴昌將張之奇押來,張之奇倔強得很,一路破 口大罵。裴昌離座迎授,奸笑說道:「殿下還認得小人麼?我叫他 們請你,下人不知規矩,多多冒犯你了。」張之奇大怒罵道:「誰認得你,我與你何冤何仇,你將我擄到這裡?」裴昌朝張之奇面上一望,不 覺現出了一絲詫異的神色。

約在十年之前,李逸十一、二歲的時候,有一次他的父親 信王李預曾帶他去拜訪裴炎,裴昌在屏風後面偷偷張望,對李逸留有印象。這時裴昌盯著張之奇那付焦黃的臉皮,有點奇怪,心中想 道:「當年那個粉雕玉琢的孩子,長成之後,怎的卻變成了個黃臉病夫?」程通猜到他的疑心,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裴昌恍然大悟,心道:「原 來如此,他中了惡行者與毒觀音最惡毒的暗器,想必元氣大傷,難怪形容枯稿。」張之奇那識得內裡情由,破口大罵。裴昌奸笑道:「殿下,你忘記了春雷動地,飛龍在天之約 麼?」張之奇道:「胡說八道,誰是你的殿下?你想謀反麼?我可不能受你拖累!」裴昌面色大變,道:「我大哥一心扶助唐室,你當真要恩 將仇報,上京告密麼?」張之奇怒道:「你們到底是些什麼人?」裴昌道:「你縱然認不得我,中書令裴炎,他是我的大哥,難道你也不認得他麼?」張之 奇怔了一怔,忽地雙眼圓睜,罵道:「裴炎是當朝宰相,他的弟弟豈有不懂朝廷律例,胡亂擄人拷打之理?你這分明是冒認裴相國之名。」


裴昌這時不由得起了疑心,想道:「難道真是捉錯人 了?」問道:「今年三月之間,你在巴州嗎?」張之奇負氣說道:「在又怎樣?不在又怎樣? 」裴昌道:「廢太子李賢被人刺殺,你知道這事麼?」張 之奇道:「這事與我何關?」他對裴昌的身份也是猜測不透,心中想道:「我曾聽人說過,廢太子是給天後下詔賜死的,這人說是他被刺 殺,莫非真有此事?但這事又怎能牽連到我的身上來?」裴昌盯了他一眼,又問道:「聽說你對廢太子被暗殺的事,甚是不平?」張 之奇道:「若然真有此事,我當然要為廢太子不平!」裴昌冷笑道:「怪不得你想進京告密,你還敢不認你是李逸麼?」

張之奇雖然不知道其中錯綜複雜的情節,但這時卻也猜到 了他是認錯了人,連忙叫道:「大丈夫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我是嵋山的病尉遲張之奇,誰識你什麼李逸!」裴昌大吃一驚,道:「你姓張,你的譯名叫做病尉 遲?」程通睜大了眼睛,果然看出了有些不像,但他怕裴昌怪他提錯了人,硬著頭皮說道:「我在峨嵋金頂和他朝過相,絕沒有認錯人之 理。你瞧他滿面病容,正是中了透穴神針之後,毒性發作!雖經名醫調治,仍留下毒沁皮膚的病象。哼,你以為這樣就可以瞞過我的眼睛 麼?」張之奇大怒道:「呸,我生來便是這付相貌,要不然江湖豪傑怎會送給我這個病尉遲的綽號?今年三月,我也不在巴州,你們認錯人啦, 老子姓張,不是姓李!你們硬要張冠李戴麼?」

裴昌冷冷的望了張之奇一眼,道:「你上京做什麼?」張 之奇道:「天後挑選神武營衛士,我是嵋山郡守保薦去應試的,你若不信,我身上還有嵋山郡守的保薦文書。」程通兀自叫道:「員外別信他的胡 說八道,他明明便是李逸,怎會姓張?」

忽地有一武士匆匆走入,向裴昌說道:「有一隊馬隊進了 村莊,不知是什麼路道?」那個京官嚇得黨身顫戰,湘湘說道:「怎麼來得這般快?快,快派人再去打聽,是長安來的,還是縣裡來的?」

裴昌雙眼圓睜,大聲說道:「不管這廝是姓張還是姓李, 他要做武則天的奴才,咱們便容他不得。程通,你留下來看守他,仔細搜一搜他,再等候我的發落。絕不能讓他跑了。」程通應了一聲。裴昌拉著那個京官,突然在牆壁上一按,壁上開了一道小 門,一干人等,立刻進人復壁,壁上的門也立即關上。大廳裡除了張之奇之外,便只留下了程通與另外一位武 士。

這剎那間,李逸轉了幾個念頭,他本來想繼續追蹤裴昌, 但轉念一想,張之奇代他受過,又覺得於心不忍,不錯,張之奇入京是為了應選神武營的衛士,是和自己敵對的人,可是他這場禍事,乃是因自己而起,大 丈夫做事該光明磊落,豈可為了討厭他便讓他平白蒙冤?

李逸正自心思不定,忽聽得一聲裂人心肺的慘叫,原來是 程通突然下了手,將張之奇的琵琶骨捏碎了。程通哈哈大笑道:「廢了他的武功,保險他逃跑不了。三 哥,你搜他的身子。」

程通笑聲未絕,忽見他的同伴一較栽倒,程通武功較高, 心知有異,立即斜躍數步,只聽得「唆」的一聲,一塊屋瓦飛來,擲落地上,碎成幾片。屋上突然跳下了一個人。

程通大吃一驚,喝道:「你,你是誰?」李逸出手如電, 手臂一伸,抓著他肩上的琵琶骨,沉聲喝道;「瞎眼的狗才,我便是李逸!」力透指尖,用力一捏,登時也把程通的琵琶骨捏碎,程通一聲 慘叫,暈死過去。


李逸一看,張之奇正痛得在地上打滾,已在昏迷的狀態之 中,李逸無暇施救,信手點了他的穴道,暫時可以令他不至大量流血,隨即將他背起,跑下台階,只聽得外面馬嘶人叫,裴家的家丁都已跑到園中,登上 圍牆防禦。李逸一路奔出,無人阻攔,到了園中,但見官軍已破門而 入,為首的一員武將叫道:「快叫裴昌前來接旨!」大喊三聲,無人答應,官軍陸續衝入,裴家的武士在那個管家率領之下,奮力拒捕,那將官大喝 道:「裴炎謀反,大逆不道,你們想跟著他送死麼?」這一喝登時把裴家的家丁武士喝散了一半。

裴家的家丁武士雖然散了一半,但裴炎立心謀反,家中早 已養有一批心腹死士,個個武藝高強,這批人卻沒有散去,就在花園裡和官軍混戰起來。李逸伏在後面,聽得殺聲如雷,火光耀眼,時不時有慘厲 的叫聲劃過長空,廝殺越來越激烈,官軍越來越迫近。李逸暗叫一聲:「苦也!」以他的身份,對兩方都是敵 人,實是不易突圍而出。忽地一支冷箭射來,李逸背著張之奇閃身一避,張之奇觸 動傷處,痛得「哇」的一聲叫了出來,李逸只好縱身跳出,裴家的總管一眼瞥見張之奇伏在他的背上,大哈一驚,急忙叫道:「快把這兩人殺了!」原來 他把張之奇當作李逸,卻把李逸當成武則天派來的高手,他知道主人最怕的就是李逸進京告密,說出裴炎派遣刺客暗殺太子的事情,故此雖然處 在官軍猛撲的危險情況之下,仍然分出人來,要將李逸與張之奇殺死滅口。

說時遲,那時快,李逸剛剛一腳踏出,便聽得刷的一聲, 一口長劍迎面刺來,李逸霍地一個「鳳點頭」,使出「空手入白刃」的招數,在那人的虎口一扣,將那人的長劍奪過,甩手一擲, 「波」的一聲,插進了另一個武士的胸膛,腳步不停,立刻向人少的地方硬闖。

猛聽得背後金刀劈風之聲,來勢急勁,李遍心中一凜,想 道:「原來裴家還有這等高手!」他早已拔出寶劍,立即一招「蘇秦背劍」,反手一削,只聽得「噹」的一聲,火花四濺,李逸背上有 人,跳躍不靈,幾乎給他的刀鋒斫中,腳跟未走,那人早已迅即換招,第二刀又跟蹤劈到。

李逸一個「盤龍繞步」,把背上的張之奇轉了一個方向, 猛的長劍勒住,那人的刀口正好斫在他的劍上,但聽得一片斷金切玉之聲,那人的厚背斫山刀竟然缺了一口。

李逸跟著一招「腕底翻雲」,劍光疾起,但這一招出手雖 快,如沒有刺著那人,李逸抬頭一看,原來這個和他力敵三招的漢子,就是那個管家。裴家的管家名叫熊白山,本是綠林大盜出身,在江湖上也 算得是一流好手,這時見李逸背上有人,劍法居然還是那麼凌厲,心中大吃一驚,可是他溜滑得很,一見不能力敵,立刻展開遊身八卦刀的刀法,欺負李逸跳 躍不靈,一刀緊似一刀,只是朝張之奇身上斫去。

李逸只要將張之奇扔去,立即可以反敗為勝,他心念方 動,隨即想道:「不可,不可。他雖然要去投奔武則天,按說乃我敵人,但我若臨危棄他,卻也不是英雄行徑。」於是眼神注定敵人的刀鋒,處處先保護背上 的張之奇,激戰中熊白山使了一招虛招,向張之奇掛著的雙腳一刀削去,李逸被迫得使了「漁翁垂釣」,長劍垂下招架,熊白山猛地喝一聲「著!」「下 手刀」突然改成了「上手刀」,刀光霍地一轉,從李逸的肩上削過。

這在這時,忽聽得「錚」的一聲,一枚錢鏢襲來,正正打 中熊白山的手腕,熊白山刀鋒一偏,斜劈而下,沒有斫中李逸,李逸騰地飛起一腳,正中心窩,熊白山哪裡禁受得起,一口鮮血噴了 出來,登時撲倒。


那個用錢鏢暗襲熊白山的人,乃是御林軍中的一個統領, 領命來查抄裴家的。他見李逸將熊白山擊倒,頗為詫異,急忙問道:「尊駕是 誰?可是天後派來的麼?」李逸腳步不停,「呼」的一聲從他身邊掠過,那人卻也機警,一見不對,立刻發出三枚錢鏢,都給李 逸的寶劍撥落了。

近著李逸的兩個御林軍軍官,急忙迎頭攔截,一個使三節 棍,一個使大橋刀,李逸毫不理會,直衝過去,那兩人喝道:「你想送命麼,他們見李逸接連擊倒幾個裴家的武士,捉摸不透他的身份。略一躊躇,李逸 已衝到他們的面前,長劍一披,「噹」的一聲把那根三節很當中截斷;使大刀的一刀劈去,劈了個空,李逸早已從他的身邊溜過。

那統領叫道:「不管是誰,先把他拿下。」迎面立即又是 兩般兵器襲來,一柄長槍,一條鋼鞭,來勢都很急勁。李逸腳尖一點,雖然背著人,仍能躍起一丈多高。左邊那個軍官一鞭打下,剛好纏上了同伴的那炳長槍,這 兩人都是力大如牛,兵器一交,收不住勢,都跌倒了。李逸落下來時。第三個軍官又舉刀劈到,這人武功平常,被李逸一劍將他 的單刀削斷,劍尖一轉,順手便點了他的穴道。

李逸展開飄忽無定的身形,左邊一兜,右面一繞,霎忽向 東,霎忽向西,既避開御林軍的攔截,也避開裴家武土的追擊,看看就要搶到後門,猛聽得一聲喝道:「站住!」迎面一根龍舌大槍挑來,但 見他槍尖亂顫,抖起碗大的槍花,一根長槍就像化成了一片槍林,將李逸的去路完全封住。李逸吃了一驚:「御林軍中競有這樣的高手!」急忙運足 真力,反手一劍削出,「叮」「噹」兩聲,火花飛濺,兩人都給震退三步,原來這個軍官乃是統率御林軍的龍騎都尉章大綏。

李逸不想戀戰,翻身斜躍,恰好一個裴家的武士追到他的 身旁,李逸左手一伸,將那個武土的背心抓著,迎風一舞,猛地大喝一聲:「接住!」將裴家那個武士向章大綏劈面摔去,章大緩見他將裴 家的武士用作兵器,大出意外,不知他是友是敵,百忙中只得先把武士打翻,就在這片刻之間,李逸又已剁傷了好幾個人,衝到了花園的 後門。章大綏急忙挺槍追來,李逸大叫道:「裴昌已從後面的山 路逃走了,你們不去緝拿欽犯,卻來追我做什麼?」

章大綬帶來的御林軍,大部都用來圍攻府鄖,後山雖然有 人把守,數量不多。這時忽然聽說裴昌已從後面的山路逃走,不禁霍然一驚, 心中想道:「黑夜之中,若然被欽犯逃入山中,搜索確是不易,這倒不可不防。」這時御林軍已把裴家丁武士打得七零八亂,有一些尚在園中混戰,有 一些已逃了出來,御林軍有如潮湧,正在闖進屋內搜查,章大綏急忙傳下命令,調出一部份人來,火速到後山增防。

章大綬正忙於調兵遣將,無暇去追捕李逸,李逸便趁他們 亂糟糟的當口,殺出花園,搶了一匹戰馬,黑夜之中,便在田野間疾馳而去,後面雖然有幾騎追來,卻被李逸接過他們射來的冷箭,反手甩出,將他們 都射倒了。

李逸跑了一程,伏地一聽,聽不到追騎的蹄聲,鬆了口 氣!跳下馬背,將張之奇抱起,月光之下,只見他面如金紙, 雙眼微微開啟,李逸一聽他的脈息,幸喜內臟沒有受傷,心念一動,得了一個主意,將張之奇抱進樹林裡面,選了一片平坦的草地,將他放下。李逸隨身帶有金創聖藥,替他敷上,過了一會,看傷口的 血已經凝結,便替他解開穴道。張之奇悠悠醒轉,見救他性命的人,原來就是酒肆中相會 的「寒儒」,有點詫異,說道:「原來先生是身懷絕技的高人,失敬失敬,救命之恩,銘感五申,請恕我不能起身拜謝。」李逸道:「張兄,你的傷只是 外傷,調養幾日,當可無事,不必擔心。」張之奇恨恨說道:「只是我這身武功已被廢了,哼,哼!想不到嵋山張之奇竟平空遭到了這場橫禍,此仇此 恨,今生難報,死不瞑目。」李逸道:「此仇早已有人替你報了。」張之奇道:「是先生、你、你把那老賊殺了麼?」李逸道:「不,不,是官軍殺來,想 來那老賊也是逃不脫的。」張之奇道:「他們真是造反的逆賊麼?」李逸道:「大約是吧。」張之奇道:「謝天謝地,天後聖明,我雖不能為她效 犬馬之勞,這口冤氣也可洩了。」

李逸聽他口口聲聲罵「逆賊」頌「天後」,心中極不舒 服,若不是見他受傷,幾乎忍不住要打他一巴掌,當下念頭一轉,心意力決,忍著氣問道:「張兄入京,所為何事?」他這是明知故問。張之奇歎了口氣,說道:「恩公問及,不敢不告,天後挑 選神武營衛士,我是嵋山郡守保薦去應試的。呀,如今我的琵琶骨已被反賊捏碎,武功全廢,這大好的前程,也從此毀了!」李逸道:「邵守的 保薦文書,張兄帶在身上吧?」張之奇道:「現在還要它何用?」抖抖索索的在身上摸出那張文書,看了一眼,咬一咬牙,雙手一扯,便想把它 撕爛,李逸心急眼快,連忙將那件義書搶過手中。


張之奇歎道:「恩公,你何必還為我珍惜這紙文書,我今 生今世,再也用不著它了。留著它只有傷心。」李逸微笑說道:「吉人天相,也許張兄將來能夠恢復武功呢?」張之奇道:「那除非是華陀再世,扁鵲重 生。」李逸道:「高人異士,無代無之。當今之世,怎見得就沒有華陀扁鵲?」張之奇慘笑道:「高人異士,可遇而不可求。何況,即僥倖遇名醫,我 的琵琶骨已經碎了,最少也得數年,才能再練武功。天後這個月便要挑選神武營衛士,這紙文書,還有何用?」李逸道:「我兄既然執意不要這 紙文書,那末我鬥膽求你,將它轉送給我如何?」張之奇詫道:「你要它何用?」李逸道: 「我有一個弟弟,身材相貌與我彷彿,也略懂一點武功, 可惜無人保薦。有此機會,我想叫他去試一試。將來若能博得一官半職,全拜吾兄所賜,我亦感同身受了。」張之奇道:「我這條性命乃是恩公 救的,再生之德,碎骨粉身,不足圖報,何況是身外之物,何況是這件對我全無用處的一紙文書!不過天後法度甚嚴,但怕將來查出,連累今弟。」 李逸道:「將來是禍是福,乃是他命中註定,也許他立了軍功,雖然查出,天後也寬恕他呢?將來事發之時,你就說文書被人劫去,我另外教舍弟 一套口供,決不至拖累閣下便是。」張之奇慨然說道:「既然如此,我捨了無用之物,而有成人之癸,何樂而不為?我索性不回嵋山,躲到外州 的朋友家中,萬一有人盤查,我一口咬定是給強人搶去的便是了。我的琵琶骨捏碎,正好作個證明。令弟若被查到,口供可說是從強人手中 轉搶過來的。即算將來到金殿對質我也一定幫令弟說話。」

李逸對張之奇本來頗為討厭,這時見他恩怨分明,心中想 道:「他雖然利祿熏心,想上京鑽營去做武則天的奴才,但卻也不失為一個好人。我用謊話騙他的東西,倒覺得有點慚愧了。」當下說道:「現在就快天亮。天亮 之後,農夫樵子出來耕作,我兄可以呼救,你要銀子使用嗎?」張之奇道:「我身上的銀子還未給搜去,多謝你了。」張之奇對李逸的捨他而去,有點不快,但 轉念一想,若然他陪伴自己,將來事發之時,難保不受牽連,如此一想,反而催李逸快走。李逸倒有點捨不得,當下問了他想去依靠的朋友的地址, 準備將來找名醫替他醫治,不過此事渺茫,故此李逸就不預先說了。

李逸離開了張之奇之後,疾跑一程,天色漸發亮,李逸在 一個小溪旁邊歇足,扯去鬍髯,用溪水洗臉,再塗上可令面色焦黃的易容丹,臨流一顧,不禁啞然失笑。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0:59:32     標題: 第十二回 張冠李戴入長安(1)

李逸臨流自照,只見溪中現影,已是另一副顏容,不禁啞 然失笑,心中想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這易容丹真是妙極,昨日張之奇被人當作是我,今後我要被人當作是張之奇了。」三日之後,李逸 趕到長安,但見屋宇連雲,鱗次相比,市肆喧囂,百貨充斥,街上行人,摩肩擦背,好一派豪華氣象,果然勝似從前。李逸心中十分感慨,當下先到一間客店住下,換過了一套 武士的服飾,因為張之奇綽號病尉遲,使的兵器是一根鋼鞭和一柄青銅劍,自己的寶劍不便露服,便另外再去置辦了這兩件兵器,待得諸事辦妥,然後 向神武營報到。

  神武營的都尉。本名叫做黑齒明之,乃是大將江南道總管黑齒常之的弟 弟,他們一家本是胡人,唐太宗李世民起兵打天下之時,用了許多胡人,他們一家屢立軍功,到唐高宗李治永隆年間,任用黑齒明之為御林軍的龍騎都尉,賜姓為 李,至武則天登位,對他仍然重用,調為神武營的都尉,神武營等於皇帝的親軍,平時把守宮廷,戰時扈從聖駕,比御林軍還要接近,所以都是各州保薦 來的,既有本領而又可靠的人。李逸前往報到,營官驗過他的保薦文書,再對過嵋山郡守 預先送來的圖像,驗過對過!並無破綻,便即著李逸在營中住下,等候選拔。這次要補充一百名神武營衛士,各州縣保薦來的共有二百 多人,大約是兩個人中錄取一人,機會甚大,以李逸的武功,自然極有把握。他所擔心的,只是怎樣才能把自己的本領顯露得恰到好 處?若是過於驚人,引起注意,若是平平庸庸,那又怕不能入 選了。

到了選技考試那一天,李明之親自主持,每一個先試普通 的弓馬功夫,這一項二百多人全都合格;然後再試十八般武藝中應試者最擅長的一兩種,最後是問應試者有什麼特長的技能,以便將來在分配職位時量才錄 用。李逸應試的名次排在中間,他看各州縣保薦來的武士,弓 馬雖然嫡熟,其中武藝超群之蜚,卻是寥寥可數。看了一會,只有河南禹縣的一個武舉最為可取,他表演的 是神箭功夫,正面三箭,反手三箭,都中紅心,再叫一個人從他背後連發三箭,他在馬背上頭也不回,聽到對方的弓弦一響,便立即反手射出, 屆然把對方所射的三支利箭—一碰落,箭掀碰著箭骸,毫無差錯,博得滿場的採聲。但在李逸看來,除了箭射得準之外,不過加上了「聽風辨 器」的本領而已,也不覺得有什麼了不起。不過,李逸怕引人注目,也隨和著眾人喝采。接下去是江西泰和縣一個武舉人表演鐵腿功夫,李明之吩 咐在校場上豎起木樁,頃刻間搬來了十根碗口般粗大的枯木,每根長達八尺,一個武士走了出來,抱起一根木柱,往地下口按,木柱齊腰插入地 中,不多一會,地上就豎起了十根木樁,整整齊齊,排成一列,應選的各縣英雄都吃了一驚,那江西武舉人的鐵腿功夫末曾表演,不知如 何,這武士的手勁卻是非同小可。

那武舉人向主考官鞠了個躬,說道:「我要把這十根木樁 踢斷,若有一根不斷,甘心受黜。」說罷來到柏木樁前,右腿一彈,只聽得嚓的一聲,第一根木樁露在地面的部份,登時斷了,那人 跟身進步,左腿一橫,砰的一聲,第二根木樁又倒,便在喝采聲中,一路連環腿掃去,頃刻之間,十根木樁都被他踢斷,就是 用斧頭來砍,也沒有這樣容易,登時採聲如雷,久久不絕!

神武都尉李明之微微一笑,說道:「彈腿功夫,練到這 樣,很不容易了。」在他的名字上扛了一個圓圈,那武舉人滿懷高興,李明之笑道:「你還能把地下的那一段木樁拔起來嗎?」那武舉人怔了一怔,湘 湘說道:「這個,這個,我,我未試過……」李明之一揮手,叫他隨身的一個衛士出來,但見他俯腰一抓,立刻將埋在地下的一段木樁拔了出 來,手法又快又準,也是在片刻之間,不費吹灰之力,便把十根木樁全都抓起。這回連李逸也自有點吃驚,要知這樣抓起木樁要比踢倒木 樁何止艱辛十倍,李明之這個衛士使的乃是大力鷹爪功夫。

李明之對那武舉人道:「你錄取了,就在他手下做個小隊 長吧,閒時也可以跟他再練練功夫。」原來他見這武舉人面有驕色,故意要挫折一下他的氣焰,免得將來做他長官的人難於駕馭。

就在這時,忽聽得人叢中有人發笑。李明之叫那個人出來,問道:「莫非你有更高明的本領 麼?」那人道:「還未輪到我應試。」李明之道:「准你現在就試。」那人要了兩升綠豆,錯在地上,在綠豆上輕輕的踏著方步,走了一 圈,全場靜得連一根針跌在地下都聽得見響,個個睜大了眼睛,原來綠豆經那個人踏過,都變成了豆粉,這種內家功夫,比起抓起木 樁,那又要艱難得多了。李逸心道:「在已應試的諸人之中,當以這人的武功第一 了。」向旁人打聽,始知道他是湖南新化縣的名武師周大年。

李明之笑道:「你成績很好,但你能夠把這地上的豆粉, 一點不剩都收起來嗎?」周大年一想,即用掃帚來掃,也未必都收得乾乾淨淨,覺得這話問得有點古怪,一時之間,未敢回答,李明之 招一招手,叫他側邊一個執掌大旗的武士過來。


李明之吩咐道:「你把地上的豆粉都替我收拾起來。」那 武士應了一聲:「遵命。」將大旗一卷,離那青磚地面約有三尺,捲起了一股旋風,如虹吸水,但見地上的豆粉被旋風捲成了柱狀,吸 進了那翻騰的旗影之中,那武士將大旗一收,捲了起來,青磚地面有如掃過一般,乾乾淨淨。那武土走到主考台前,向李明之鞠了一躬,道聲:「繳 令。」把大旗再一展開,只見豆粉已被捲成一個飯碗般粗厚的粉團,跌在地上,居然並不散開。

李逸看到現在,這才大吃一驚,湖南那個武師將綠豆踏成 粉未,已經是了不起的功夫,這個武士能將本身真力透過大旗,不但吸起了地上的豆粉,而且能將豆粉壓成粉團,比起周大年那手功夫,又不知要艱難多少倍 了。李逸心中想道:「以這個武士的功夫,只怕我也不能勝 他。武則天手下有本領的人看來不少,我倒不可小覷了。」向旁人打聽,始知這個武士乃是神武營中三大高手之一,名叫秦堪,另外兩個高手,一個 叫做張挺,便是剛才那個拔起木樁的人,還有一個複姓西門,單名為霸,卻還未見露面。

忽聽得有人叫道:「嵋山張之奇!」原來已輪到他應試。李逸心中忐忑不安,走到主考台前,向李明之行過了禮, 李明之打開名冊,冊上附有「他」的圖像和關於「他」的資料,李明之對了一陣不出什麼破綻,微笑問道:「你是嵋山縣的張之奇。有個綽號叫病 尉遲,是嗎?」李逸想不到名冊上連綽號也寫了明白,只好答了一個「是」字。李明之道:「想尉遲恭乃是唐朝開國的大將,一柄水磨鋼 鞭,曾打過十八路反王,你綽號病尉遲,想必擅長鞭法了。」李逸道:「小人粗解幾路劍法,這病尉遲三字乃是一班武林朋友開玩笑給我取 的。」李明之看了一下檔案,說道:「不錯,這上面也寫明你能夠使劍。好吧,你就施展一下你的鞭法和劍法吧。」

李逸對鞭法其實並不擅長,不過他武功根底極好,使了一 律六合鞭法,卻也中規中矩,接著使劍,他不敢將本來所學的峨嵋劍法施展出來,走了一套平平常常的八仙劍。李明之道:「你能夠同時使兩般兵器嗎?」李逸因見張之 奇對敵之時,曾左手使鞭,右手使劍,便應了一聲「能夠。」於是下場練了一遍,將六合鞭法和八仙劍法全部施展出來。練完之後,李明之叫他走到台前,有點詫異的神色,說 道:「你綽號病尉遲,鞭法卻遠遠不如劍法,同時,你的劍法也好似未盡所長,有幾招本來可以練得更好的,你卻好像有什麼顧忌似的,使出來 竟然微露破綻,這是什麼原故?」李逸暗暗吃驚,想不至李明之竟然是個武學的大行家,眼光銳利之極。

幸而李逸機警,腦筋一轉,便即答道:「我也不知什麼原 故,但見場中幾百雙眼睛都盯著我,我越著急,越想練得好些,這柄劍卻偏偏不聽使喚。」李明之微微一笑,心道:「原來他有點怯場的毛 病。」再問道:「你還有什麼特別本領?」李逸道:「我會使暗器。」李明之想了一想,叫剛才表演過的另一個神箭手出來,對李逸道:「好吧,我 叫他用玉已珠箭法射你,你接接看,要不要去搗箭骸?」李逸道:「不用。」李明之道:「利箭無情,稍一不慎,便有危險,你當真不怕 嗎?」李逸道:「他用箭射我,我眼中只見他一個人,心便不會亂了。去掉箭掀,只怕他不能盡量發揮神箭的功夫。」李明之哈哈笑道: 「敢請你也怕顯不出驚人的功夫了?好吧,那你們就上場一試。」

校尉牽來了兩騎駿馬,一人一騎。在場上跑了一圈,那武士道:「小心接箭!」弓弦一響, 「嗖」的一支利箭射出,李逸一個「鐐裡藏身」,那支利箭從他肋旁穿過,被他抄著箭尾,甩在地上,說時遲,那時快,那武土閃 電般的射出了三支連珠箭,李逸在馬背上一個翻身,反手一抄,三支箭都落到了他的手中,射得快,接得也快,眾人聽得弓弦一 響,箭便到了李逸手中,好像是遞過去似的,都不禁喝起採來。另一武士以神箭手自負,十分好勝,見李逸接綏子的功夫 高明,竟將三支箭同時搭在弦上,張弓一射,三箭齊飛,飛至李逸背後,三支二箭倏的分開,一支射背心,一支射後腦,還有一支射他 腋窩,三支箭三個方向,箭法端的驚人,場中嘈聲頓止,人人屏息以待,但見李逸在馬背上一躍而起,三支箭都從他的腳下射過,他在 半空中一個翻身撲下,將三支箭一抄都抄到手中,人也剛好落在馬上。這時連主考的李明之也不禁喝起「好」來!

那武士脹紅了面,趁著李逸剛剛落下,突然發出兩支急 箭,這回不是射人,卻是射馬,而且射馬的後腿,心中想道:「只要射得你跌下馬來,我便不至於當場丟面,李逸騎在馬上,那武士料他決 計不能接到,哪知心念方動,忽見李逸在馬背上個「鯉魚翻身」雙腳勾著馬鞍,竟然倒掛下來,雙手齊出,將那兩支箭接了。那武士發箭真快,一見李逸用這個辦法接他的箭,知道他 的上身重心不穩,接連又發出了兩支連珠箭。場中各縣來應試的人,見他如此射法,心中都在暗罵: 「大家比試,又不是拚命,何必出這祥狠毒的箭法!」這時李逸剛剛將前面那兩支箭接下,後面那兩支箭又已嘶風射到,避無可避,迫得露出驚 人絕枝,突然張口一咬,將射到咽喉的那支箭咬著,張口一吐,反射出去,將跟著來的那支箭也碰落了。

場中採聲如雷,那名「神箭手」將鐵弓掛起,回到主考台 「繳令」,稟道:「張之奇接箭的功夫委實高明,我認輸了。」李逸也向李明之稟道:「學生功夫生疏,最後一支箭接不著,叫大 人見笑了。」李明之道:「你的功夫很不錯啊!不但接暗器的手法純熟,輕功、內功也很有根底,難得,難得!」連連稱讚,揖起殊筆,卻在半空 中打了個圈。並不落下,好像在考慮什麼事情似的,沉吟不語,李逸心 如吊桶,七上八落。他本來的用意不過是想混進神武營便算,他之所以表演接 暗器的功夫,乃是希望將來分配職位時,可以調進宮內,為武則天防範刺客,有接近她的機會。不料剛才那「神箭手」最後的兩支連珠箭迫得他使出了 「嚙失法」,而且迫得他以口吐箭,射落對方的飛箭,這就不能不露出了他的內功根底了。而他正是怕自己的功夫太過顯露,引起別人的注意。萬一查問起來,洩露出本來身份,那就是大禍一場。


李明之沉吟半晌,叫那名神箭手退下,再看了一下名冊, 對李逸說道:「你且暫待一會。」李逸正自忐忑不安,下一名應考的試子已奉召走三台的,那人叫做崔仲元,是河南信縣保薦來的。李明之對崔仲元道:「你是河南著名的會客,在劍術上遇 到過對手沒有?」李逸心中一凜,原來他也聽過崔仲元的名字,知道崔仲元是八手仙猿謝補之的大弟子,在北五省大大有名,不想他也來了。只不知何以李明之將他喚來,卻又不將自己發落?

那崔仲元是名家弟子,外謙內傲,答道:「天下劍術名家 很多,可惜學生沒有遇過。有幾位老前輩,他們偶而也指教過學生幾招,卻也未曾正式交手。其他的人,無足掛齒,學生與他比試,勝了也不足稱道。」李明之 微微一笑,道:「如此說來,除了幾位有限的大名家,你在劍術上是從未遇到過對手的了。你剛才說有幾位老前輩偶而也指教過你!他們是誰?」 崔仲元道:「躡去劍穀神翁和八仙袁牧都曾在家處見過學生,這是五六年前的事情,當時他們一時高興,曾叫學生給他們過招。」李明之 道:「你接得他幾招?」崔仲元道:「這兩位老前輩只是和弟子試的性質,未盡全力。我勉強可以接至十招。」李逸心頭一動,想道:「能接至十招開 外,確也不算得是浪得虛名了!」

那李明之也好像熟悉武林的情形,聽了笑道:「如此說 來,你的劍術造詣很不錯了。我想見識一下你的真實本領,叫一個人和你比試好嗎?」崔仲元當然說好,李明之一指李逸道:「好吧,那我就點你和他比試一下 吧。」李逸大吃一驚,急忙說道:「學生尚不乏自知之明,我怎能是他的對手,請大人另點另人吧!」

李明之笑道:「你不用擔心。」叫隨從取來了兩柄木劍, 尺寸長短,和普通武上佩戴的青鋼劍一模一樣。另一名隨從拿來了一桶石灰,將這兩柄木劍在石灰中一 分,然後分給李逸和崔仲元,每人一把。李明之眼睛望著李逸說道:「你剛才的劍法還未盡所長, 正好趁這機會再試一趟。這樣比試絕對沒有性命之憂,雙方可以無須顧忌,比賽完後,看誰身上中劍較多,勝負便可以判明了。」

李逸其實並不是害怕崔仲元,而是害怕給人看出他的底 細,但李明之以主考的身份,提出了這個比試辦法,他勢不能推搪,只好提劍上場。

崔仲元雄心勃勃,根本就沒把李逸放在眼內,當下橫劍當 胸,朗聲說道:「請張兄指教。」李逸道:「崔兄是成名的劍客,小弟豈敢磨越,還是請崔兄先行賜招。」他心中正自忐忑不安,拿不定主意,要勝還是要 敗?崔仲元聽他酸溜溜的盡說客套的話,心中早已不大耐煩, 木劍一展。道聲:「好!」一招「橫指天南」,便向李逸迎面一點!

崔仲元的師父名喚「八手仙猿」,所創的劍法便叫做「靈 猿劍法」以輕靈飄忽見長,崔仲元已盡得師門心法,這一劍剁出,似虛似實,當真是迅逾飄風,令人難以捉摸。李逸心中一凜,飄身一閃,但聽得刷的一聲,崔仲元的木 劍從他肩頭劈過,場中武士,揚起了一片嘩笑之聲,李逸面上一紅,知道定是已被他的劍尖點中,暗自想道:「李明之心內已起了猜 疑,我若然再故意示弱,只怕弄巧反拙,給他看破,更為不妙!」

說時遲,那時快,崔仲元出手如風,第二劍又連環刺到, 李逸一個「盤龍繞步」,反手一劍,崔仲元「咦」了一聲。李逸依樣畫葫蘆,也是一招「橫指天南」,在他肩頭上點 了一下,崔仲元又驚又怒,強自鎮攝心神,將輕敵之心盡亥,半攻半守,片刻之間和李逸拆了二三十招。

場中眾武土看得眼花絛亂,但見崔仲元縱躍如飛,一柄木 劍就似化成了十數柄一般,在李逸的身前身後,身左身右穿來插去。而李逸則似是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所使的仍是 普普通通的一套八仙劍法,不過封閉得甚為嚴密,解拆對方的劍勢,亦似頗見功夫。場中武士,十之八九都是這樣想道:「這張之奇的劍法雖 然不錯,到底是崔仲元勝他一籌。」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0:59:47     標題: 第十二回 張冠李戴入長安(2)

忽聽得李明之下令停止,一笑說道:「你們兩人功力悉 敵,不必比了。張之奇身上中劍較多,但崔仲元中劍的地方,卻都是要害之處,劍法各有擅長,以後你們二人正可以多多琢磨。」眾武士定睛細看,只見 李逸渾身上下,斑斑白點,但崔仲元的心窩,卻品字形的布了三點白點,若然不是木劍的話,他焉能還有命在!

各州縣前來應考的武士無不驚服,想不到主考官的眼光竟 是如此銳利,一眼便看了出來。李明之提起殊筆,在名冊上圈了兩個圈圈,說道:「你們 兩人都錄取了,待考試過後,我再和你們談談。」

李逸退下場邊,心神兀自怔怔不定,想道:「李明之要和 我談些什麼?剛才那場比試,不知他還看出了些什麼破綻?」場中陸續有人表演武功,李逸卻已無心觀看,許多武士擠了上來,李逸被包圍在人叢之 中,場中表演些什麼,他更看不清楚了。

人叢中仍然有人談論李逸剛才那場比試,李逸聽得有人談 論自己,份外留神,豎起耳朵來聽,只聽場後面有人竊竊私議,一個說道:「我說主考斷得不公,應該是那姓張的獲勝。試想若是手執利刃,真正交鋒, 張之奇在他的心窩剁了三下,不早已要了他的命嗎?」另一個道:「這也不然,若是真正交鋒,張之奇早已遍體鱗傷,雖說不是傷著要害,但他怎 能還有氣力刺中對方的心窩?」又一人道:「你們兩個說法都不對。」爭論的這兩個人問道:「依你說呢?」那人笑道:「我也無法判斷。其實咱們都未曾看 得清楚,不知那姓張的是受了幾次劍傷之後,才刺中對方的心窩的?」這一反問,登時把那兩個人問得啞口無言。要知高手比鬥,若然在非要害的地方中了幾劍,立刻使反 攻克敵,重創對方,當然算是他贏;但若是中了幾十劍之後,那就是說他劍法遠遠不如對方,早已要撒劍認輸,又焉能刺得中對方的心窩。那些人既然看不清楚,爭論只好作罷。有人叫道:「快看,快看,場中這個人使六合大槍,使得 真有功夫!」

李逸掂起腳來,抬頭一看,只見場中一個武士將一根大槍 舞得呼呼風響,武學中有句話說:「槍怕圓,鞭怕直。」使槍若然似使鞭一樣,能夠軟硬隨心的抖起圓圈。那確是頗有功力了。但李逸心神不屬,看了一會,便看不下去,心中老是琢磨 李明之對他的說話。忽地有一個滿面虯髯的武士擠到他的跟前,拍了他一下肩 膀,在他耳邊低聲說道:「老兄真是深藏若虛!」李逸嚇了一跳,但見這個虯髯武士露出詭異的笑容往下續道:「以老兄的劍法而論,本來可以完全不 讓對方刺中,你卻故意讓他在你身上戳了無數白點,這真是君子之風,成人之美,佩服,佩服!」李逸急忙說道:「哪裡,哪裡,崔仲元的劍法確實厲 害,還是他有意讓我呢!」那武士道:「我若是崔仲元,我早已撤劍認輸了。縱然他不知道你故意讓他,但你在無關要青的地方中了他四次劍點之後,就立刻刺 中他的心窩,他是名家弟子,居然還好意思再打下去,臉皮真是厚得可以!」李逸心頭砰然一跳,猜不透他的來意如何?

那虯髯武土又道:「小弟還有一事未明,要向兄台請 教。」李逸雖然極不願意與他說話,卻也不得不虛與委蛇,道聲:「請說。」那武士道:「兄台所使的八仙劍法,其中有一招手法甚是奇妙,不知叫甚 名稱。」當下將那一招的手法口講指劃的重說出來,李逸聽了,更覺心虛,原來那一招是他師父自倒的新招,與八仙劍法中「星海浮磋」這一招 極為相似,不料這虯髯武士竟然看得出來。李逸故意詐笑說道:「當時我給崔仲元攻擊得無法招架, 那一招實是迫出來的,其實不成章法,教兄台見笑了。」那虯髯武士道:「原來是張兄臨場自創的新招,變化精微,確是上乘劍法,佩服,佩服!」口氣 似贊似諷,幸好這時場中正有精采表演,眾武士採聲如雷,李逸支支吾吾含混過去,趁這機會再擠到前面,裝作自神看場中的表演。

哪知這一看卻真的把李逸的眼光吸住了,只見場中一個白 衣武士,正在表演「飛刀斷樁」的絕技,校場的一角插有十根柏木樁,每根木樁都有茶杯粗細,白衣武士在離木樁七八丈遠之處揚手一柄飛 刀,但聽得「嚓」的一聲,木樁立即斷了一根,這門功夫,準頭還在其次,他以輕薄的匕首而能削斷木樁,這內家勁力卻是非同小 可,李逸心中暗暗喝采,片刻之間,那白衣武士已削斷了七根木樁,忽地取出三柄飛刀,朗聲說道:「最後這三柄飛刀,我要同時將三根木樁削斷。」此言 一出,登時全場肅靜,人人都睜大了眼睛,注視白衣武士的三柄飛刀!

只見他把手一揚,卻並不見飛刀向前飛出,眾人方覺奇 怪,陡然間有人失聲叫道:「捉刺客啊!」原來他向前揚手,飛刀卻從背後飛出,三柄飛力都到主考台上,竟是立心要刺殺神武營的都尉李明 之!


這事情來得太過突然,眾人都料不到他發飛刀的手法如此 奇妙,待到警覺之時,那三柄飛刀已給李明之打落,白衣武士大聲喝道:「擋我者死,讓我者生!」揮舞長劍,拚死闖出場外,有人上前攔截 的,他揚手便是一柄飛刀,霎眼之間,已有三個人受了他的劍傷,兩個人中了他的飛刀!眾人都見識過他飛刀的厲害,登時大亂!李逸正要閃避,那虯髯武士忽地在他耳邊叫道:「快攔住 刺客。」霎眼之間。只見那白衣武士竟然向著李逸奔來,離身不到三丈,一聽 虯髯武士呼叫,揚手便是一柄飛刀,虯髯武士彎腰一閃,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手肘向李逸一碰,李逸冷不及防,給他撞得移動兩米,飛刀正好對準他的 喉嚨飛來,李逸借那一撞之勢,向前一個滑步,堪堪避過那柄飛刀,說時遲,那時快,第二柄飛刀又到,李逸拔劍一揮,將飛 刀打落,就在這霎那間白衣武士已衝到了李逸面前。

也就在這剎那之間,李逸心中已轉了好幾個念頭:「捉 他,還是不捉他?」一時間確是難以決斷。這白衣武士行刺李明之,說來應該是和李逸同一路的人, 可是李逸不捉他,本身立即便要露出馬腳。

但聽得「唰」的一聲,白衣武士的長劍已迎面刺到,這一 劍又快又狠,劍尖指著了李逸的咽喉,在這性命傾頃之際,哪容得李逸再加考慮,況且學武之人,受到敵人攻擊,防禦乃是本 能,李逸在這緊急關頭,不自覺的使出劍法中一招最精妙的招數,青銅劍輕輕一抖,突然反撣出去,「錚」的一聲,將對方的長劍盪開,那白衣武士 的劍法也極厲害,倏然間又圈了轉來,劍光蕩起了一個圓圈,精芒疾轉,把李逸的上半身全籠罩在劍光之下,李逸急忙用了一招「乘 風破浪」,青鋼劍向上一挑,將對方攻勢破去。但見劍光流散,有如黑夜繁星,千點萬點,直灑下來,那 白衣武士在瞬息之間,招數又變,劍尖抖動,聲若銀蛇亂掣,一招之內,連剁李逸七處要害,李逸甩了一招峨嵋劍法的起手式「抱元守 一」,長劍一立,儼如在身子周圍,布起了一道鋼牆鐵壁。那白衣武士攻不進去,正待變招,李逸深怕他還有什麼厲 害的殺手,急忙搶先一步。陡然攻出。倏的一劍,刺中了那白衣武士的手腕!

眾武士見刺客被李逸攔住,紛紛湧上,神武營那兩大高手 最先趕到,一個使出「大擒拿」手法,封住了刺客的雙手。另一個飛起一腳,正中腰胯,登時將這名刺客踢翻,這乃 是因為劍客手腕受傷,出劍無力,要不然神武營的兩大高手武功雖強,也絕不可能如此容易便將他制服。

神武營這兩大高手,一個取出腳鐐手銬將刺客鎖上,另一 個則張開雙手攔住眾人,朗聲說道:「刺客就擒,沒有事啦。你們都退回去,等候考試,不可騷亂。」剛才那個與李逸比劍的崔仲元也在其中,見李逸在三招之內, 將刺客剁傷,這才知道李逸的劍法其實還遠遠在他之上,不由得傲氣全消,悄然退下。

李逸心頭卻是難過之極,想道:「這刺客一身是膽,武功 之強,不在我下!確實算得是個英雄人物,如今卻被我害了他了。」看那刺客,只見他的目光也正向自己射來,眼光露出怨毒的神色。李逸心中酸痛,扭開了頭,不敢看他。只聽得神武營那兩大高手說道:「今次擒了刺客,你的功 勞最大,我們給你稟明,李大人定當有所重賞。」李逸自怨自愧,只好淡淡的謝了一聲。

  騷動停息。過不多久,李明之宣佈今日的選拔試完畢,還有一小部份 來試的,明日再續舉行。李逸見他並沒有特別召見自己,雖然有點疑心,卻也免了 許多煩惱。當下隨著眾武士出場,亂哄哄中只聽得眾人還在談論刺客 的事情。

李逸混在人叢之中,低頭疾走,剛剛走出場子,肩頭忽地 給人拍了一下,卻原來就是那虯髯武士,只聽得他哈哈笑道:「兄台武功之高,尚在我意料之外。劍術之妙,我看便是尉遲炯復出,穀神翁在場,亦 不過如是,今日真是令我大開眼界了!」李逸暗睹叫苦,聽他首先便提出了自己的師父,心知剛才在和刺客鬥劍之時,被迫使出師門絕招,已是露 了底了。當下只好佯作不知,說道:「老兄說笑話了,我怎能和那 兩位名家相比呢?」那虯髯武士又道:「兄台今日立此大功,定膺重賞。說不定可以做天後近身的衛土,上接天顏,那就更容易飛黃騰達了。小 弟他日還望我兄提攜呢!」李逸聽他話中似含別意,莫測高深,急忙說道:「食君之祿,忠君之雛,擒兇殺賊,這是我輩份所當為,小弟哪 裡是望什麼厚賞呢?」那虯髯武士望了李逸一眼,一笑說道:「吾兄如此忠心愛國,更教小弟佩服了!」

李逸無法擺脫他的糾纏,只好和他閒聊,互通姓名,始知 他是山東臨淄人氏,名叫南宮尚,再打聽那個刺客,卻是京城裡的人,名叫白元化,李逸頗感意外,心中想道:「輔首縣,選人定然特別小心,卻 怎保薦出一個刺客來?只怕那位知縣大人,最少也要被牽累下獄了。」


過了兩日,神武營所要補充的一百名衛土已經全部選拔出 來,那南宮尚也在取錄之列,而且恰好分配與李逸同在一起,都是「外宮輪值衛士」,皇宮分為兩個部份,外面的幾座宮殿,是皇帝接見臣工,以及殿閣學 士擬稿的地方,深宮內苑,則是后妃居住的地方,「外宮」和「內苑」門禁森嚴,不能逾越。李逸只被選作「外官輪值武士」,接近武則天的機會微乎 其微,心中頗為失望。

再過兩日,李逸尚未得到李明之召見,更生疑慮。最初兩日,還未輪到他當值,這日他正坐在宿衛房中,悶 悶不樂,那虯髯武土南官尚忽然又走進來,和他閒聊,說道:「可惜我們只是外宮衛士,見不到內苑風光!」李逸唯唯諾諾,南官尚又道:「聽說天後 住在禁苑凌波宜中,水木清華,無異仙府。我有個朋友是大內衛土,他曾經進去過,讚口不絕。凌波宮在太波浪邊,前面是以前唐瑚皇帝 住的乾元殿,乾元殿雖然富麗堂皇卻遠不及凌波宜的清雅絕俗。」這些地方,都是李逸小時候玩耍的地方,當然十分熟悉,暗暗奇怪南官尚 為什麼要和他說這些話,好像要故意洩露天後的居處給他知道似的。正說話間,神武營都尉忽然派人進來,召李逸進宮,李逸 一望天色,已近黃昏,心中不禁疑雲暗起。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1:01:33     標題: 第十三回 悵惆恩仇難自解(1)

李逸心中雖然有點起疑,但長官宣召,那敢稽延,只好立 即跟隨來人同往,跨步出門之時,只見南宮尚暗暗向他使了一個眼色,哈哈笑道:「張兄機會到了,好自為之!」說話似帶雙關,李逸禁不住心頭一震。

李明之住在五鳳樓邊的一座偏殿,那是內苑與外宮交界之 處,李逸到時,李明之在虛位以待,笑道:「你還沒有吃過晚飯吧?」便即請他入席,李逸見他顏色和藹,稍稍心寬。

李明之很稱讚他的武功,接著又問他的身世和學藝的經 過,這些問題早在意料之中,他向張之奇要那份薦書之時,也早問過張之奇的了。當下便按照自己所知,小心翼翼的回答,幸好並沒露出什 麼破綻,李明之也不怎樣仔細盤查。酒過三巡,李明之和李逸幹了一大杯酒,忽地說道:「那 日你在校場上捉到刺客的事情,我已敷告天後了。經過審問這刺容乃是徐敬業所指使的,現在我就要交給你一件差事。」李逸心頭「卜 通」一跳,只得說道:「但憑大人吩咐。」李明之道:「天後有令,叫我把這個刺客送給大內總管再加審問,你就暫時留在總管大人那兒,也 許天後還要召見你呢。」李逸聽了,一則以喜,一則以俱。喜是可能有機會見到武則天,俱者是怕刺客在他手上送了 性命。

李明之又道:「這是一件秘密的差使,不許給外人知道。 你天黑之後,押他進去,免得惹人注目。因為恐怕宮廷內外還隱有裴炎的黨羽,若然給他們知道你是押解刺客的話,只怕他們會中途襲擊,所以要分外小 心。好在你的武功在刺客之上,若有什麼意外,也盡可製得住他。」李逸這才知道,何以要在黃昏時分召見他前來的道理。

接著李明之將今晚宮中宿衛的口令,以及怎樣到總管府交 差等等手續說了。交代清楚,便叫手下的武士將那名刺客牽出了。只見他眼眶探陷,步履瞞珊。想必在這三四天受了許多折磨。

那刺客雙眼圓睜,狠狠盯著李逸,嘴唇微微開啟,想是已 被點了啞穴不出聲。李逸甚是悲憤,硬起心腸,拖著刺客的手,領了金牌,便 押他進宮。

宮中有人接引,指點他去管府去的路徑,便叫他自去。李逸從禦花園中穿過,在淡月疏星之下,繞過迴廊曲棚, 分花拂柳,一步一步的踏過他舊遊之地,心中無限悲酸。走了一會,過了一座假山旁四下無人,那刺客忽然低聲說 道:「你要害我的命?」李逸驟吃一驚,這刺客的武功,自已沖關解穴,不足為奇,叫李遍吃驚的是:這刺客的話單刀直入,卻實叫他難以 回答。

那刺客又道:「你不過是想求取功名富貴罷了,是麼?你 害了我,最多是你做一個統領,或者是給你做個大內衛土。你肯聽我的話。包你獲得更大的功名更大的富貴!」李逸道:「怎麼?」那刺 客道:「咱們全力將武則天殺了,你就是大唐復國的功臣!」


這一剎那,李逸轉了好幾個念頭,淡淡說道:「我不想功 名,不想富貴。」那刺客怔了一怔,李逸向他望了一眼,忽道:「但我願意放你,我也願意與你一同去刺殺武則天!」那刺客霎霎眼睛道:「真 的?」李逸抽出寶劍,「啪」的一聲,將他手銬削斷,說道:「咱們現在就去!」那刺客睜大了眼睛,道:「你是誰?」李逸道:「你是誰?」那 刺客道:「我是京都白元化,大唐的子民。」李逸道:「我是高祖皇帝的曾孫,我叫李逸!」白元化「啊」了一聲,道:「英國公本來叫 我投奔你的,想不到咱們竟會這樣見面!」

李逸抱起白元化便走,從禦花園穿過,走到太液池邊,凌 波宮已經在望。李逸道:「白兄,你替我把風,若然給人發覺,你施展你 的飛刀絕技,將他殺了!」摸出幾柄匕首,交給了白元化,那是他早就藏在身上,準備刺殺武則天的。他給自己留下了兩把,餘下的都交給了白無化。白元化問道:「殿下沒有約其他的人同來嗎?」李逸道: 「就是咱們兩人了,你害怕麼?」白元化笑道:「我若是害怕,也不敢在校場上行刺李明之了。」

凌波宮矗立在太液池邊,背後是一座假山。李逸叫白元化藏在假山內替他把風,立即施展絕頂輕功, 從假山跳到了宮殿的琉璃瓦面。凌波宮內是十幾棟房屋,中間的一座房子透出燈火的激 光,李逸在瓦面上蛇行滑走,轉瞬之間就抓到了那間房子的簷頭,留心察著四周的動靜,並不見有衛士巡邏,心中想道:「武則天絕對料不到會有刺 客闖進深宮,她如此大意,活該命絕了!」

李逸用了一個「珍珠倒捲簾」的姿勢,雙足掛著屋簷,探 頭內望,就在這時,忽聽得一個少女的聲音說道:「天後,你太勞神啦!」這是上官婉兒的聲音,李逸心頭一震,幾乎跌倒,他所聽到的關於 婉兒的消息果然是真的! 「婉兒果然忘掉了父母之仇,歸順仇人了!」李逸無限失 望,無限悲痛,但覺熱血沸騰,不能自己!

然而李逸再一張望,又好似給一盆冷水迎頭潑下,登時叫 他冷了半截,但見武則天和上官婉兒相對而坐,還有一位少女站在武則天的旁邊,不是別人,竟是武玄霜!李逸一片茫然,扣在手中的匕首發不出去,有武玄霜在武 則天的身邊,今晚是絕對不能成事了。就在這時,忽聽武玄霜問道:「姑姑,你今晚是想見那個 刺客麼?」

武則天道:「我不想見那刺客,我倒是想見那擒住刺客的 人。」武玄霜道:「聽說那人的劍法非常神妙,連李明之也看不出他的家數來。」武則天道:「所以那刺客沒什麼奇怪,這個人卻是有點奇 怪。」武玄霜道:「他叫什麼名字?」武則天道:「聽李明之說,他是嵋州人氏,叫做張之奇。」武玄霜道:「我可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宇啊!」上官婉兒問道: 「天後,我有一件事情,甚不明白。」武則天道:「什麼?」上官婉兒道:「這刺客是京都縣保薦的,為什麼你對那位縣官不加處罰。」武則天 微微一笑,說道:「慢慢你就會懂得了。」

李逸心頭一震,知道武則天已是對他起疑,又覺得武則天 處理這件案子,有許多不合常理的地方,未及思索,只聽得武則天說道:「刺客的事情,以後再談。你先把徐敬業那篇檄文讀給我聽。」

上官婉兒一陣躊躇,半晌說道:「這篇檄文,不讀也 罷。」武則天笑道:「既然是討伐我的檄文,那當然是將我罵得很兇的了。你怕我聽了難受嗎?我若是怕人罵,也不敢做開天闢地以來第一個女皇帝 了!婉兒,你放心讀吧,這檄文是駱賓王做的,文筆一定不壞,我倒想欣賞一下呢!」


上官婉兒被武則天一催再催,只得掏出那篇檄文,緩緩念 道:「偽臨朝武氏者,性非洲順,地實寒微。」武則天道:「好,這文章起得好,話也說得對!我出身本來微賤,我父親是賣木材的商 人,我伯父是種過地的,我的性情也的確不是和順的。」上官婉兒繼續念道:「昔充太宗下陳,曾以更衣人待,泊乎晚節,穢亂春宮。隱先帝之 私,陰圖後房之壁。入門見嫉,娥嵋不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武則天擊節讚道:「這兩句對得巧!晤,那是說 我迷惑先帝,說我淫賤;千古以來,男人總是這樣罵女人的,不過,調子雖然有點老套,文章還是做得好的,再念,再念。」

上官婉兒臉上忽起一片紅雲,低聲念道:「踐元後於翟, 陷吾君於聚扈。」原來這兩句是說武則天先後嫁父子兩人,雌獸為「扈」, 「聚扈」乃是禽獸亂交,意思是說由於武則天而造成了父 子兩代皇帝的「禽獸行為」,確乎是罵得很惡毒的了。武則天並不生氣,但卻也露出了一絲痛苦的神情,說道: 「這是我願意的嗎?先帝將我從尼姑庵裡接回來,要強迫我做他的妃子,我有什麼辦法?我之不願意死,為的就是使天下女人,以後不要再受男子這樣 的欺負!我受了父子兩代的侮辱,駱賓王不罵他的皇帝,劫將罪名都推到我的身上,這實在不算得公平!」

上官婉兒道:「不必讀下去了吧?反正狗嘴裡長不出象 牙。」武則天道:「不!你這樣罵駱賓王也是不公平的。士大夫有士大夫的看法,在他們看來,女人就是禍水,女人而做皇帝更是妖孽,所以他認為他是對的。他 寫這篇檄文的時候一定很得意,並不覺得這是對別人一種不公平的侮辱。」

上官婉兒道:「好,那你再聽聽這幾句。這不是無中生有 嗎?」繼續念下去道:「加以尷錫為心,豺狼成性。近押邪僻,殘害忠良。殺姐屠兄,就君鳩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武則天 哈哈笑道:「我的姐姐是自殺死的,殺姐一事,或者還可以捕風捉影;就君、鳩母、屠兄等等,卻從何而來?我倒想起一個笑話了,有一個舉子 考試的時候,做的一首詩中有兩句是捨弟江南死,家兄塞北亡。主考官錄取了他,召他進見。對他說道:「你的身世怎麼這樣慘啊!」那舉 子道:「舍弟江南死是事實;至於家兄,則現在還好好的活著,我是為了要做好這句對仗,沒奈何只好叫家兄死一次。」

上官婉兒笑的流出了眼淚,說道:「駱賓王只求文章對得 工整,看來和那舉子也差不多。」繼續念道:「猶復包藏禍心,規竅神器。君之愛子,幽之於別宮;賊之宗盟,委之以重任。鳴呼,霍子孟之不作,朱 虛侯之已亡。燕啄皇孫,知漢柞之將盡。龍蟄帝后,識夏庭之遞衰。」武則天聽到這裡,又微笑道:「這幾句是用呂後、趙飛燕 和褒她的典故,把我和這幾個壞女人相比,總之是女子,國家,他們不去推究其他原因,而是把亡國的罪過,放在女人頭上!哈哈,這真是太簡綽 了。再念下去吧,下面應該是替徐敬業來誇耀自己了。」

上官婉兒道:「不錯。」繼續念道:「敬業皇唐舊臣,公 侯家子。奉先君之成業,荷本朝之厚恩。宋徽子之興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豈徒然哉?是用氣憤風雲,志安杜稷。因天禾下之 失望,順宇內之推心。愛舉義旗,以清妖孽!」武則天笑道:「文章做得好!只是誰失望呢?我做了皇帝,他們這班『皇后舊臣,公侯 家子』的確是失望的。天下的老百姓可沒有失望啊!」

李逸心頭一震,想起和自己策劃起兵的,的確是武則天所 說的這班人。而老百姓罵她的,卻是少之又少,只聽得上官婉兒往下念 道:「南連百越,北盡三河。鐵騎成群,海陵紅粟,倉儲之敵靡窮。江浦黃旗,匡復之功何遠?班聲動而風起,劍氣沖而南斗乎。 暗鳴則山稼崩頹,叱吒則風雲變色!」武則天高聲讚道:「好,好!這幾句描寫軍威,確是有聲有色!但是,婉兒,你不覺得文 人多大話嗎?」

上官婉兒道:「正是呢,這幾天的仗打得怎麼樣了?」武 則天道:「李孝逸連戰俱捷,現在已把徐敬業的人馬包圍起來了。看來不出十日之內,便可以完全平定。」李逸倒吸了口涼氣,聽得武玄霜笑 道:「徐敬業也是一位名將,怎如此不濟於事?」武則天道:「其實他的計劃倒是挺周密的!裴炎做內應,還聯絡了我們南搗的大將軍程務挺,要程務 挺在陣前倒戈,這一著很厲害,可惜都給我破獲了。你還記得那個行刺賢兒的刺客麼?」武玄霜道:「是不是叫做程務甲的那個人?」武則天道:「不錯。 當時我寬恕了他,他就把主使的人供出來了,他便是程務挺的弟弟,這回得以破獲程務挺謀反的案件,全是他的功勞。」頓了一頓,又道:「不過,徐敬業失敗 最大的原因,還是老百姓不幫他。這兩件案子的破獲,只是使他失敗得更快罷了。好,婉兒,你再念吧。」

上官婉兒繼續念道:「以此制敵,何敵不摧?以此圖功, 何功不克?公等或盾漢地,或葉週親,或膺重寄於活言,或受顧命於皇窒。言猶在耳,忠豈忘心?一杯之士未乾,六尺 之孤何托……」武則天道:「晤,這兩句對得很好,「一折之士未乾,六尺之孤何托?一折之土指的是高宗皇帝的墳墓,六尺之 孤指的是我那幾個兒子。駱賓王要人們記起先帝的墳墓,先帝的兒子,來幫他打天下,來幫他恢復先帝的江山。這兩句話聽來充滿了感 情,可是我做母親的還沒有死,怎麼能說我的兒女是六尺之孤呢?難道他們的心目中,只有父親,沒有母親的嗎?」武玄霜道:「一折之士也說不上,那 樣雄壯的皇陵,豈能說是一折之士?」武則天道:「大約又是因為要對仗工整的原故吧?這且不管它,再念下去。」


上官婉兒續念道:「倘能轉禍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 勤,無廢大君之命。凡諸爵賞,同指山河。」武則天哈哈笑道:「剛剛起事,就在講裂土分封,高官厚祿了。原來他們並不是為了百 姓,而是為了自己。卻又何必這樣明顯的寫出來呢?這樣的檄文不怕引起老百姓的反感嗎?」上官婉兒續念道:「若其眷戀窮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幾之兆,必貽後 至之誅。請看今日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嗯,讀完了。」將檄文揩起,遞逞給武則天。

武則天接過檄文,笑道:「這篇檄文,真是擲地有金石之 聲,結句尤其結得好極,就可惜今日之域中,不會是他們的天下罷了。婉兒呀,你猜我聽了這篇討伐我的檄文,第一個念頭是什麼?」

上官婉兒道,「天後所想的事情,往往是出乎我們的意料 之外的。」武則天道:「我聽了這篇檄文,首先想到的是,做宰相的應該受到責備。有這樣做文章的人,為什麼反而讓他被徐敬業所用?」

這番話不由上官婉兒意想不到,李逸更是大吃一驚,心中 想道:「駱賓王把她罵得狗血淋頭,她不但不動怒,反而責怪宰相不善於用人,這度量真非常人所及。我們與她爭奪天下,這盤棋只怕是輸定的了!」只聽得 武則天笑了一聲,又道:「文章雖然寫得很好,對仗工整,調子鏗鏘,可是卻毫無力量!你們看了他這篇文章可有一句話提到老百姓麼?沒有! 他翻來覆去,只是攻擊我個人的私德,用盡一切惡毒的言辭來誣蔑我;再其次就是要公侯貴族跟他起事,將來可以得高官厚祿。他們既號稱義師,理該用民伐 罪,但他們卻不替老百姓說一句話!他們不理會老百姓,老百姓又怎會關心他的事業?所以這是一篇好文章,卻不是一篇有力量的檄文!」歇了一歇,又微微 笑道:「我想起裴行檢以前曾品評過他們,說『上先器識而後文藝』。說他們專搞文藝,見識不高,這話說得頗有道理。」

上官婉兒道:「天後要不要我擬一通詔書,反駁他們,就 用你剛才所說的那些來說。」武則天笑道:「何必資此筆墨?」上官婉兒有點迷悄,忽地問道:「天後,依你看,這一篇文章會不會流傳後世?」武 則天道:「這樣好的文章,當然會流傳下去的。老百姓看不懂,讀書人卻一定欣賞它。」上官婉兒道:「我就是顧慮到這點!」武則天哈哈笑道:「我明 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怕駱賓王這篇文章流傳下去,千秋萬世之後,我都永遠要蒙上臭名!後世的人,將把我看作歷史上最壞最壞的女人!」

上官婉兒想不到武則天說得如此坦率,一時間不敢作聲。武則天一笑之後,緩緩說道:「我既然做了歷史所無的女 皇帝,若然男尊女卑的歷史不改變,我當然是要挨罵的,這早在意料之中。但你也不必太過慮,我敢相信,將來總會有公正的史家,會出來替我說話。那 怕是千年之後,萬年之後,總會有這樣的史家的。」上官婉兒默然不語,但從她的臉色看來,卻還有不以為然的神氣,武則天道:「婉兒,我倒想你 替我擬一道詔書,用八百里快馬加緊,飛遞給李孝逸叫他千萬不可殺了駱賓王!」

李逸聽到這裡,但覺眼前一片昏暗,心中完全絕望,是這 樣一個比男子還要剛強的女人!他感到連自己也不是她的對手了。李逸茫然坐在瓦上,眼光一瞥,忽見遠處似有衛士的影子 在移動。

李逸心中一凜,想道:「今晚我既不能下手,還留在這裡 做什麼?」在屋頂上望下去,但見御河如帶,上林花木,宛似錦繡的屏風,樓台殿閣,在花木掩映之下,錯落參差,好像一幅畫圖,美得難以 形容。李逸想起兒時在御花園中的遊戲,太液池邊,凌波閣內, 都曾印有他的足跡,想起今晚行刺不成,以後是再也沒有機會進宮的了,也許從此便要流浪江湖,鬱鬱終老,想至此處,悵悵憫憫,眼眶清淚 欲流,幾次想要悄然離去,又禁不住多看一眼。


然而最令他留戀,最令他傷心的,還不是御花園的景色, 而是屋子裡的上官婉兒。 「侯門一人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何況上官婉兒入 的不是「侯門」,而是比「侯門」還要森嚴萬倍的宮門!婉兒雖然沒有嫁人,但從此背道而馳,亦已是蕭郎陌路!他今晚見著了婉兒,卻不能和她說一句話。他真捨不得離開,但在這樣的情勢下,卻又不能不離開 了。 「她知道我今晚曾經來過嗎?」「她會在夢中夢見我 嗎?」

還有武玄霜,對自己有過大恩,又是自己敵人的武玄霜, 就是為了她在宮中,以至令他今晚不能下手的武玄霜!他不知是該感激她,還是該怨恨她?從今之後,只怕也是永遠不能再見著! 「她會想念我嗎?」李逸在心中自言自語。 「這,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是會想念她的,雖然她是 我的敵人。」

忽聽得上官婉兒說道:「那封詔書已經擬好了。天後,你 要過目嗎?」武則天道:「不必了。婉兒,你近來有作詩嗎?我想起你那晚來行刺我,還記得你那晚作的詩呢。借問桃將李,相亂欲何如。那 時你好像很怨恨我。」上官婉兒笑道:「那時我實在無知。」武則天笑道:「我用才倒作了一首詩,是答覆你那首剪綵花的。剪綵花固然 是人造的,其實世間一切文物,又有刁月書戶不是人造的?我這首詩是詠蜜材的,讀給你聽,請你給我潤飾一下。」緩緩念道:

  蜜桃人所種,人定勝天工。

  月照九霄碧,時來四海紅。

  春華明旦旦,秋實樂彤彤。

  萬古生機在,金輪運不窮。

武則天自號「金輪皇帝」,這首詩強調人定勝天,完全是 女皇帝的口吻。李逸心道:「好大的口氣!」上官婉兒擊節讚道:「好, 好,意境、氣魄、音調都好,這首詩我也作不出來。」

武玄霜笑道:「姑姑,你今晚興致怎麼這樣好?你忘記了 今晚還要審問刺客麼?」上官婉兒道:「是啊,怎麼還不見大二內總管來呢?」李逸心頭一震,想道:「再不走恐怕要給他們發現了。」就在這 時,忽地有一條黑影疾飛而來,一踏上屋頂,揚手便是兩柄飛刀,向屋內射人! 」


這人的身法快得難以形容,直到他飛刀出手之後,李逸才 認出是誰。初時他以為定然是白元化,以為他替自己把風,等得不耐 煩了,故此親來動手。哪知看清楚了,大大出他意料之外,這刺客並不是白元 化,卻是與他同住的那個虯髯武士南宮尚!

但聽得屋子裡兩聲嬌笑,上官婉兒一伸手就接了一柄飛 刀,婉兒自幼在劍閣之上練飛刀刺鳥的絕技,接飛刀的手法自是出色當行,她本來想同時接兩柄飛刀的,不過武玄霜出手比她更快, 另一柄飛刀被她揚袖一佛,飛刀反射而出,嚓的一聲,插在樑上。

武玄霜忽地「咦」了一聲,說道:「不對,這不是他!」 那虯髯武士身手矯捷之極,一擊不中,便知屋中伏有高手,一按屋簷,立即翻身跳下,就在這時,但見白光一閃,「噹」的一聲,另一個武士已和 刺客交上了手。

事情完全出乎李逸意料之外,這一個攔截刺客的武士才是 白元化,他不知從什麼地方取得了一柄長劍,霎限之間已和南宮尚拆了四五招,同時大聲嚷道:「還有一個伏在屋上,他叫李逸,是李唐皇室的子 孫!」

李逸恍然大悟,原來是自己中了他們的圈套!這白元化前日在校場上行刺李明之,不過是一場把戲,誘 使李逸露出武功,也誘使李逸對他露出真相。

李逸急忙飛身下地,但見南官尚揮舞一柄單刀,將白元化 迫得連連後退,大聲叫道:「我纏著他,你快逃,快逃!」李逸腳尖一點,如箭疾發,「嗖」的穿過白元化身旁,寶劍一招「李廣射 石」向白元化疾下殺手,白元化回劍一擋,「嚓」的一聲,劍鋒已被削斷,但他武功也真是高強,身形一晃,李逸的第二劍 劈了個空,他仗著半截斷劍當作短刀使用,反手一擋,居然又格開了南官尚的單刀。

李逸哪裡還有心戀戰,扯南宮尚衣袖,叫道:「要走咱們 一起逃走!」白元化哈哈笑道:「別做夢了,這裡早已布下了天羅地網,還是乖乖的留下來吧!」

李逸唰唰兩劍,將白元化再度迫開,喝道:「擋我者死, 讓我者生!」剛跑得幾步,突然聽得一個人大笑道:「好大的口氣,我偏偏要擋你一擋!」聲到人到,一股疾風先刮過來,李逸飄身一 閃,定眼看時,卻原來是神武營的三大高手之一,也就是那用大旗捲起豆粉的那個秦堪。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1:01:50     標題: 第十三回 悵惆恩仇難自解(2)

他的兵器奇怪之極,乃是一支三尺來長的旗子,旗桿是用 黃鋼做的,可以當作判官筆用,又可以當作小花槍使,旗子則是極細的白金絲織成,呼呼翻捲,絲毫不怕寶劍。

李逢身形一晃,啊的一劍,直指敵人咽喉,沉聲喝道: 「讓開!」豈知秦堪的武功確有獨到之處,但聽他冷冷一笑,也喝了一聲「留下!」李逸的寶劍疾發如風,看看就要穿喉而過,忽覺劍尖一移,滑過一邊,但見秦堪手舞靈旗,一揮一卷,竟然使出以柔克剛,卸力反擊的上乘武功,將李逸的寶劍一拂拂開,靈旗一展, 反捲而下。李逸微吃一驚,霍地一個盤龍繞步,借勢擰身,以絕項的 輕功配上精純的劍法,彈指之間,連發三劍,秦堪凝身不動,靈旗左右揮動,連接三招。李逸的劍尖一沾到他的旗子便立刻滑開,無法使勁。但李逸的劍法嚴密非常,秦堪想把他的寶劍捲出手去,卻 也不能。兩人各以上乘武功相拼,彼此都不肯退讓半步,轉瞬之間 就拆了二十來招。

激戰中但聽得南宮尚也在高呼酣鬥,李逸抽眼一瞧,只見 南官尚也被另一個武士絆住,無法超過。這個武士乃是與秦堪齊名的神武營三大高手之一,也就是 那日在校場上手拔木樁的那個名叫張挺的人,他使的兵器是一根青銅齊眉棍,招熟力沉,左右盤旋,縱橫擇舞。銅棍起處,勁風呼呼,南宮尚的刀法嫡熟,卻是佔不了半點便宜。

再過片刻,南宮尚忽地一聲大叫,原來他被張挺的棍尾點 中胚骨,搖搖欲墜,張挺哈哈一笑,叫道:「白元化,這個刺客我交給你啦!」抽出棍來,便與秦堪一齊合攻李逸。

李逸獨戰秦堪,還可以打成平手,加上了一個張挺,登時 險象環生,張挺的那根鋼棍重達六十二斤,寶劍削它不動。但見漫空旗影,裹著一片銀光,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 耳,李逸劍光的圈子越來越小,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那邊廂,南宮尚中了白元化一劍,忽地使了一招救命絕 招,脫手將單刀飛出,白元化冷不及防,肩頭被他的飛刀穿過,南宮尚身形如箭,立即飛奔,一溜煙似的穿入了花木茂密之處。張挺稍一躊躇,心中正自決斷不下,要不要幫白元化去追 那個刺客?李逸何等機靈,一見有機可乘,立即拚死進攻,唰的一劍 把張挺刺傷,正想逃走,秦堪忽地將旗桿當作花槍使用,桿尖一抖,一招「共工觸天」 ,槍尖倏的挑到李逸胸前,李逸矮身一避,「嚓」的一 聲,衣襟也被他的旗桿挑破。

秦堪喝道:「別理那廝,這廝才是正點。」張挺中了一 劍,暴怒如雷,即使秦堪沒有發話,他也不會放過李逸的了。他受傷之後,更為驍勇,掄起鋼棍,呼呼轟轟,把李逸打 得幾乎站立不穩。

李逸施展出渾身本領,兀是抵擋不住,自知時間一長,必 無幸理,這時他萬念俱灰,忽地鋼牙一咬,陡然躍起,一招「天河倒掛」,劍花朵朵,飛灑下來,渾身上下,竟似問起千百道精芒冷電,這是一招兩 敗俱傷的兇殘劍法,秦堪大喝一聲,靈旗疾展,未能封住,張挺輕功稍差,被他的劍光迫得眼光鐐亂,不由自主的退了幾步,說時 遲,那時快,但聽得唰的一聲,李逸凌空刺下,一劍刺中了張挺的小腿,張挺撒手扔棍,一跤跌倒。

但張挺究竟是神武營中有名的高手,雖然中劍倒地,這一 招臨危搬棍功力仍是深厚非常,那根八尺多長的青銅棍,竟似風車的軸心一樣,打著圈圈,盤旋飛來,李逸人未著地,無法閃避,提腳一蹋, 卻消不了那股猛力,腳後跟給棍尾沾了一下,痛徹骨撓,就在這一剎那,秦堪靈旗再展,消去了李逸的劍勢,旗桿一挑,使出了一招「中平 槍」的招數,看看便要刺入了李逸的小腹。

忽聽得一聲嬌呼,有人叫道:「住手!」李逸腳跟雖然站 穩,心頭卻是動盪不休,抬眼一望,但見是兩個少女,分花拂柳,正自笑盈盈的向自己走來。那一聲嬌呼,乃是上官婉兒所發。另一個則是武玄霜,她身法較快,這時已到了身前三丈之 地,嬌聲笑道:「李公子,我們專誠等你,已等得久了!」


李逸呆了一呆,忽地倒轉劍柄,回劍向自己的咽喉便刺, 武玄霜似乎早已料到他有此一著,玉手一揚,扣在掌心的一枚金錢鏢電射而出,「錚」的一聲,將李逸的劍尖打歪,冷冷說道:「男子漢大 丈夫,就這樣的沒出息嗎?」

上官婉兒邁前兩步,柔聲說道:「李逸哥哥,你隨我們回 去吧。」李逸牙根一咬,悄聲說道:「你再走上三步,我立刻回劍自刎,即算死不了,我的心已經死了,你們總不能阻住我的軀殼不 死。」上官婉兒面色蒼白,眼角淚光晶瑩,低聲說道:「李逸哥哥,你何苦如此?嗯,我懂得你的心事,你願不願意聽我的說話?」

多少日子以來,李逸就渴望著見婉兒一面,渴望著與她互 訴心腹,然而在此時此地,尤其在他剛剛見了那一幕「讀檄文」的情景之後,忽然間他覺得婉兒離開他很遠很遠,遠得就像一個陌生人似的,他好像理解 她,然而又實在不理解她。這時,縱有萬語千言,卻都梗塞喉頭,半句也說不出來。

上官婉兒緩緩說道:「李逸哥哥,天後其實對你並無惡 意……」李逸雙眼一睜,忽地大聲叫道:「不要說啊!你回去做你的女官,別再管我!我更不願意見到你到我的跟前來做說客!」

上官婉兒面色發青,咬著嘴巴,淚珠兒在睛眶裡打轉,好 半響說不出話來。武玄霜道:「你到了京城,這裡的情形,你也親眼看到 了,你還在負氣嗎?」李逸心痛如刀絞,眼光一瞥,但見上官婉兒和武玄霜都在凝眸望他,眼光中充滿著期待的深情。李逸忍著悲痛,避開了她們的目光,冷冷說道:「我現在 已在你們的掌握之中,好吧,來吧!你是不是要將我拿去見你們的天後?」婉兒歎了口氣,道:「你不願留下你就走吧!但願咱們以後 還能夠見面。」武玄霜把手一揮,秦堪張挺左右退下,讓開了一條去路。

李逸極力抑制住心頭的激動,淡淡說道:「玄霜,多謝你 又一次的放了我,我可不能報答你啦。婉兒,我後悔與你重逢,從今之後,你只當這世上再沒有我這個人,我也把你當做死了。今生今世,我與你 路隔雲泥,你也不必再望與我見面了。」

上官婉兒背轉了面,「哇」的一聲,輕輕的哭了出來,她 知道除非是自己跟著一同走,否則只怕是真的不能再見了。這剎那間,她心中已反反覆覆轉了無數次念頭,終於還是 留下來,待她轉過身時,李逸已經走了。

遠處的天空忽地閃過一溜藍色的火光,武玄霜怔了一怔, 手摸劍柄,只見秦堪張挺,早已拔腳飛奔,武玄霜道:「婉兒,你先去歇吧,我去去便回。」那溜藍火,一間即滅,上官婉兒根本沒有留意, 見武玄霜拔劍要追,心頭一震,急忙扯著她的衣袖道:「姐姐,天後不是說過,或去或留,都不要勉強他嗎?我知道他的脾氣,別要追 他,留著他一條性命吧!武玄霜「噗嗤」一笑,衣袖一怫,說道:「我不是去追他,我要護送他一程,你回去吧。」這一瞬間,上官婉兒忽覺武 玄霜面上露出一種很奇特的神情,那笑容似乎是裝出來的,笑容中有一份蒼涼,又似乎有一絲恐懼,上官婉兒心中一動,但見武玄霜身形倏起,轉眼之間,就 追上了秦堪張挺,一同向後山去了。


皇宮的後面乃是緬山,秦始皇的時候,曾在山上建造過阿 房宮,「覆壓三百餘裡,隔離天日。」後來被項羽付之一炬,盡成焦土,唐朝在長安建都,山上也修造了一些宮殿,但卻遠遠不及阿房宮的規模,許多地方 都荒蕪了。這時,李逸正逃入了緬山,想從山背面翻過去。他走過阿房宮的遺址,直上山頭,心中無限悲涼,縱目四 望,但見一彎冷月,片片松濤,四下淒清,輝煌富麗的皇宮,早已被他拋在背後,望不見了。

李逸歎了口氣,緩緩下山,就在這時,忽似聽得有廝殺之 聲,李逸吃了一驚,但見兩條人影,捷如飛鳥,正向著自己迎面而來!

  前面的一人身材魁梧。揮舞著一條長鞭,離身十數丈外,就聽到他的鞭風呼響, 更奇怪的是他好像受傷的野獸似的,一面擇動長鞭,一面發出令人心悸的嚎叫。

李逸一眼望去,認出了他是神武營中的第一高手西門霸, 那日在校場比武,西門霸並沒有露面,但李逸知道他和秦堪張挺二人,並稱神武營三大高手,而秦張二人還是他的屬下,聽說他的武功, 遠遠在秦張二人之上。只一個秦堪,已可以和李逸打成平手,這西門霸的武功, 也就可想而知了。

李逸心頭一驚,想道:「原來他們欲擒先縱,卻故意在這 裡伏下高手。哼,哼,武則天這一手法,連如親信的上官婉兒也給她瞞過了。想是武則天想婉兒繼續效忠於她,避免令婉兒傷心,故此不願 當著婉兒的面,將我傷害。」他盡從壞處著想,想看自己反正是拚死來的,把心一橫,反而迎了上去。

就在這時,背後又忽然傳來了武玄霜的呼叫:「李公子, 趕快回來!」聲音在夜空中顫戰,顯得極是恐慌不安,李逸心頭一凜,但隨即想道:「她們軟硬兼施,目的不外乎迫我回去。我是頂天立地的男子,豈能屈膝事 仇,受人凌辱。」心念末已,但聽得武玄霜的腳步聲已到身後,而西門霸的長鞭,也已到了身前。

李逸這時正站在懸巖之上,武玄霜剛喝了一聲「住手!」 陡然間忽見李逸飛身一縱,竟從百丈危崖之上,躍下深谷!

武玄霜做夢也想不到李逸竟會輕生,待她清楚了發生的是 什麼事情時,早已來不及了,這剎那間,武玄霜但覺地轉天旋,幾乎也要跌下崖去。

就在這一瞬間,一條黑影倏的飛越過西門霸前頭,一件黑 忽忽的兵器突然向武玄霜當頭罩下,西門霸抖動長鞭,奮力一擋,大聲叫道:「武姑娘,快來助我一臂之力!」武玄霜一瞧,但見來的是個青衣道 士,手舞佛塵,只一佛就把西門霸的長鞭拂開,倏的又是當空卷下,勁風拂腕,銳利如刀。習武之人,防衛自身,乃是本能,武玄霜雖在傷痛之中, 但處此性命危殆之際,本能的展出了一招精妙的劍法,將那道士的攻勢化開。那道士哈哈笑道:「你是武玄霜這野丫頭嗎?哈哈,我正 想尋你,你有什麼本領,敢傷我的徒兒?」


原來這個青衣道士正是天惡道人。他那日與金針國手夏侯堅較技,輸了一著,本擬回轉崑 崙,再練絕技,卻被他的兩個徒弟——惡行者和毒觀音挑唆出來,同入長安,一來是想救裴炎出監,二來是想找武玄霜一較高下。

他們從北面登山想偷入山南面的離宮,再潛入內苑,神武 營的第一高手西門霸正在山上把守,與天惡道人遭遇,惡戰起來,西門霸不敵,射出了一支蛇焰箭報警,天空閃過的那一溜藍火,便是蛇餡箭發的火光,武玄霜 是看見了西門霸的這個訊號,趕來應援的。李逸以為她是奉了武則天之命來捉拿他,那是完全猜錯 了。

天惡道人是邪派中數一數二的人物,武功之強,世罕其 倫,武玄霜雖未見過他,也曾聽師父說過,接了數招之後,便知道他是誰人。李逸跳崖之後,武玄霜本來要跟著下去,察看他的生死究 竟,但被天惡道人攔著,片刻之間接連退了好幾次險招,心中又急又怒,只好全神應付。

西門霸揮動長鞭上來助戰,無惡道人哈哈笑道:「你中了 我的腐骨神掌,以你的武功,趕快回去調治,或者還可以保全性命,你卻還要來送死麼?」西門霸怒道:「明年今日,且看是誰的忌辰?」他有生以 來,從未一敗,這回中了毒掌,仗著精純的內功,閉著了全身穴道,自信在一個時辰之內,不會發作,他拼著口氣,定要先報這一掌之仇,哪知 天惡道人真個高強,在兩大高手夾擊之下,竟能應付自如。但見西門霸的長鞭未到。他雙肩一晃,身子旋風似的,隨著鞭梢便轉出去,虯龍鞭 雖然長達丈餘,竟連他的衣角也沒有沾著,說時遲,那時快,但聽得「呼」的一聲,天惡道人在鞭風劍影之中,身形轉換,倒提拂 塵,塵柄點到了西門霸肩後的風府穴,武玄霜一個閃身,劍起處寒光疾吐,一招「玉女穿針」,劍鋒也刺到了天惡道人脅下的願氣穴,天 惡道人正在攻擊西門霸,脅下露出空門,這一劍本來是非中不可,哪知天惡道人的武功確有獨到之處,傾頃之間,招致立變,武玄霜的劍尖堪堪 刺到,忽覺劍尖一移,滑過一邊,但見天惡道人手揮拂塵,一纏一繞,竟然使出借力打力的上乘武功,將她的寶劍纏著。武玄霜大吃一驚,急忙運氣一吹,長劍順著他拂塵牽扯之 勢,向前一送,也用借力打力的功夫,化解他那股粘引之勁,就在這時,西門霸也使出了連環三鞭、回風掃柳的絕技,刷,刷,刷!風聲呼響,捲起了一團鞭影,向他猛掃。天惡道人若然還要硬奪武玄霜的寶劍,勢難逃那三鞭滅頂 之災。天惡道人只好鬆開拂塵,一提腰勁,用了個「燕子鑽雲」 的身法,憑空跳起三丈多高,然後怫塵一展,凌空擊下,將武玄霜的長劍與西門霸的長鞭一齊盪開。

雙方交換了這幾記惡招,各自心驚。而天惡道人比武玄霜吃驚更甚!

武玄霜看來不過二十左右,本領之高,卻是大出天惡道人 意料之外,這也還罷了,最令天惡道人吃驚的是武玄霜的劍術武功,甚似一位武林異人的家數,天惡道人天不怕地不怕,天生最忌憚的就是這位武林異 人。

激戰中忽聽得山谷下面傳來一聲淒厲的叫聲,武玄霜心頭 大震,只道這是李逸絕命的叫聲。但見天惡道人也好似吃了一驚,舉起佛塵,擋住面前,非 但不乘機進攻,反而好像怕武玄霜突襲似的。武玄霜劍招一緩,立即想到,李逸跳下去已有多時,若然 幸得摔傷不死,豈有這時候才發出絕命的呼叫?

天惡道人卻聽出了那是他的徒弟惡行者的叫聲,惡行者與 毒觀音乃是在山谷下面替他把風的。天惡道人心神一亂,想道:「難道他們在下面也遇到了什 麼高手不成?」天惡道人的武功本來在武玄霜與西門霸之上,這時心神微亂,被武玄霜展劍反攻,一連幾招凌厲之極的殺著,登時扭轉了局勢。


就在這時,神武營的另外兩位高手,秦堪和張挺亦已雙雙 來到,張挺是個莽夫,揮動青銅棍首先攻上,大聲喝道:「哪裡來的臭道士,敢到驪山上來撒野?」手起棍落,一招「金鋼降魔」,立即向天 惡道人的胸口撞去,天惡道人一劍封出外門,左手一伸,登時抓著了棍頭,張挺一身神力,竟然奪不回來,但聽得天惡道人笑聲末絕,那 根青銅棍已被兩股巨力拗得彎曲下來,西門霸揮鞭猛掃,天惡道人喝道:「好,你打吧!」「砰」的一聲,張挺水牛般的身軀凌空飛了起 來,向西門霸撞去,西門霸長鞭急收,搶上去接,沒有接著,張挺一頭撞著了岩石,腦蓋骨裂為兩片,眼見不能活了。

武玄霜又驚又怒,手中劍一提一翻,唰唰兩劍,一招「流 星飛駛」,一招「野馬操田」,上刺雙目,下刺丹田,劍勢如虹,銳不可當,西門霸掄鞭急上,勢挾風雷,霍地向他的下三路掃去,天 惡道人見他們形同拚命,不敢輕敵,使了一招「雲橫秦嶺」,塵尾散開,萬摟無練,宛如在面前布下了一層鐵網。天惡道人正在以上乘的武功防禦,忽覺微風颯然,面前旗 影一閃,那千經萬縷的拂塵,竟被捲開了一角空隙,武玄霜一招「白虹貫日」,立刻乘虛而入,但聽得「嗤」的一聲,饒是天惡道人閃避得快,長袖亦已 被割去了一截。

原來秦堪的武功雖然稍遜於西門霸,但卻最為機智,他是 乘著天惡道人全力防禦之際,突施殺手的。他的旗子是百金細絲織成,恰恰是拂塵之類「軟兵器」的 剋星,在兵器上先佔了便宜。

三名高手,聯手圍攻,但見靈旗招展,鞭影翻飛,劍氣如 虹,叱吒山搖,砂飛石走,天惡道人的那柄拂塵,竟然漸漸被迫得施展不開,就在這時,只見又有一條黑影,疾奔而來,遠遠的就失聲叫 道:「玄霜姐姐你在和誰交手呀?」聲音急促而又顫抖,正是上官婉兒的叫聲。

天惡道人不見他的兩個徒弟上來,已自有些疑俱,心中想 道:「想不到宮中竟有這許多高手,我再不走,只怕會要吃虧!」拂塵一展,倏的先向武玄霜攻擊。武玄霜側身閃避,舉劍一擋天惡道人表面佯攻,實是走 勢,一擊不中,立即翩然掠出,到了秦堪身旁,鐵拂塵抖得筆直,斜點秦堪的關元穴。秦堪霍地晃身,用了一招「拂雲看月」,靈旗攔腳掃去, 天惡道人一個「旱地拔蔥」,憑空躍起數丈,秦堪的旗子在他腳下掠過,捲了個空,第二招未曾發出,只見天惡道人翩如飛鳥,在空中一 個轉身,鐵拂塵已是向西門霸罩下,但聽得腳的一聲,天惡道人的拂塵搭著鞭梢,借勢擰身,流星殞石一般。落下山坡去了。他在片刻之間,連用三種身法,三記絕招,襲擊三名高 手,而且能夠衝出重圍,武功之強確是令人咋舌。

西門霸縱聲笑道:「我捨了一條手臂,也終須打了你一 鞭!」笑聲慘厲之極,武玄霜駭然驚視,只見他的一條手臂,自臂彎以下的半截,漆黑如炭,秦堪還來不及阻攔,他嗖的拔出佩刀,便將這半條手 臂斬斷了。原來他中了天惡道人的毒掌,仗著精純的內功,侍毒氣都 迫到左掌掌心,可是剛才一場惡戰,他真力耗損不少!毒氣又漸漸上升,他自知惡戰之後,無法運功,而天惡道人的毒掌,又無藥可治,是以斬斷手臂。保全性命。

這時上官婉兒剛到,見狀驚駿之極,西門霸單臂抱起了張挺的屍身,慘笑道:「武姑娘,我這兄弟之仇,今後只有望你報了。秦堪,你陪武姑娘再下去搜查吧。」武玄霜道:「你放心回去凋治吧,這仇我報不了也總會有人替你報的。」西門霸道:「令師若肯出來,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抱著張挺的屍骸,邁開大步,便先回去。

上官婉兒面色慘白,呆呆的望著西門霸的背影,武玄霜低 聲說道:「他已走了,張挺不是他殺的。」上官婉兒鬆了口氣,立即又問道:「他走了麼?你沒有追上他?他可還有什麼話兒留下?」武玄霜 道:「也許他走得末遠,我們到下面看看吧。」她怕婉兒傷心,不敢將李逸跳崖的事情告訴。但上官婉兒何等聰明,從她的神色和聲調中已隱隱感到一 種凶兆。心頭七上八落,不敢再問,默默無言的跟在武玄霜後面, 向山谷下面搜查。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1:03:14     標題: 第十四回 飄零琴劍淚痕多(1)

  谷深苔滑,婉兒急步前行,好幾次險些滑倒,武玄霜伸出手去,輕輕扶著她走,悄聲說道:「婉妹,你定一定神。」要知婉兒輕功本來不弱,只因心中慌亂,氣散神搖,腳步也就飄浮不穩了。

  走了一會,忽聞得有一股血腥的氣味撲鼻而來,秦堪叫道:「這裡有一具死屍!」上官婉兒好像頭頂上打了一個焦雷,震得五藏六腑一齊翻轉,武玄霜緊緊抱著她,聽得秦堪又嚷道:「咦,這是一個披髮頭陀!」

  上官婉兒定一定神,只見泰堪已亮起火把,武玄霜定睛一看,失聲叫道:「這是惡行者。」俯腰察視,但見惡行者身上中了五六處劍傷,均非要害,只有肩頭上的一處傷口頗深,卻不似劍傷,傷口邊有幾道齒印,竟似是給人咬傷的。武玄霜大為奇怪,心道:「若是高手比鬥,斷沒有用口咬人的道理,那是誰將惡行者殺了呢?」

  上官婉兒道:「惡行者和毒觀音出入相諧,留心毒觀音受傷未死,藏匿暗處,她的透骨穴針無影無蹤。」秦堪揮舞旗子,小心翼翼的向前搜查,走不多遠,又發覺了一具屍體,秦堪嚷道:「又是一個男的,是一個身材粗壯的少年!」

  上官婉兒一想,李逸是個文弱書生,身材並不粗壯,剛剛鬆了口氣,忽聽得武玄霜嚷道:「婉妹,你快來看,他,他,他是不是叫做長孫泰的那個少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上官婉兒一瞧之下,嚇得魂飛魄散,這屍體仰面朝天,濃眉大眼,正是與她一同長大,情如兄妹的長孫泰。上官婉兒尖叫一聲,好半晌哭不出來。但見秦堪把這少年扶起,武玄霜撕下了一幅衣襟,執他手腕,道:「脈息還未完全斷絕。」隨即撕下了他的上衣道:「中了兩枚毒針,另外中了一掌。」拔出寶劍,刺開皮肉,將那兩枚毒針挑出,長孫泰竟似毫無知覺,哼也不哼一聲。

  上官婉兒顫聲問道:「還有救麼?」武玄霜重重的在他腰脅上一戳,所點的部位乃是任督二脈交會的「血海穴」,即算受了很重的內傷,這一戳也能暫時化開瘀血。長孫泰喉頭咯咯作響,「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帶著瘀血的濃痰,雙眼微張,見到上官婉兒在他面前。眉毛一動,帶著一絲笑意,隨即眼睛又嗑上了。

  武玄霜道:「秦堪。你把他帶回官去,快請太醫診視。」要知長孫泰的內功遠遠不及李逸,李逸以前中了毒針,武玄霜可以帶他到邛崍山求夏侯堅醫治,長孫泰絕不能支持這許多時日,何況從長安到邛崍山也要比以前李逸所走的路程遠得多。上官婉兒深知毒觀音的毒針歷害,如今將長孫泰委之太醫,那只是沒辦法中的辦法,只有聽天由命了。

  秦堪背起了長孫泰,走上山坡,婉兒目送他的背影在樹木叢中消失,想起長孫均量的深恩,想起他們兄妹的情誼,不禁泣然淚下。隨即想到:「惡行者的屍體既然在這裡發現,泰哥中的又是毒觀音的透穴神針,那麼李逸哥想必也會碰上這兩個魔頭了。」心頭打了一個寒凜,只怕凶多吉少。

  武玄霜和她繼續搜尋,直到日上三竿,搜遍了整個山谷,兀是不見李逸的影子,武玄霜頹然說道:「找不見了,咱們回去吧。」上官婉兒道:「他沒有出什麼事嗎?姐姐,你怎麼會想到在這山谷之中尋他,聽他昨晚的口氣,他不是說要從此遠走高飛,永不回來麼?」武玄霜黯然說道:「但願他走的越遠越好!」武玄霜極力抑制住自己的傷心,不敢將李逸跳崖的事情告訴婉兒,不願加重她心頭的痛苦。她現在只有一個希望,希望李逸被人救走,然而在百丈高崖跳下,不死亦受重傷,難道真有那麼巧法,剛剛給人接著?這希望也未免太渺茫了。

  武玄霜意料不到,當真就有那麼巧法,這倒不是李逸跳下之時,剛好給人接著,而是被岩石中橫生出來的虯松擋了一下,習武之人,驟然遇上危險,掙扎乃是出於本能,他觸著松樹,深厚的內功自然而然的被激發出來,在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就這樣的緩和了他下墜之勢。不過,雖然如此,他摔落地時,也被那高空跌下的震盪之力,震得昏迷過去。

  這一昏迷,就是整整的一天,李逸本身當然並不知道。他好像做了一個惡夢,也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到有人在他身邊歎息,定一定神,又聽到車輪轆轆之聲,身子也似隨著車輪起伏。武玄霜以前救他的情景倏地浮在心頭,也是在騾車之上,眼前同樣有一個少女的影子,李逸尚未完全清醒,就不禁失聲叫道:「玄霜,玄霜!」驟然間,發現那少女的臉型不似玄霜,他雙眼一張,轉口叫道:「婉兒,婉兒!」在李逸的心目之中,以為救他的人若然不是武玄霜,就必定是上官婉兒無疑。

  就在這時。李逸但覺一顆冰冷的淚珠滴在他的臉上,李逸怔了一怔,雙眼大張,這時才看個清楚,原來眼前的少女,既不是武玄霜,也不是上官婉兒,而是長孫壁。但聽得長孫壁幽幽說道:「逸哥,你仍是這樣的想念她們嗎?」隨即伸出一隻軟綿的手掌握著他的手心,說道:「你醒醒吧,嗯,還好,還好你沒有受到重傷。」

  李逸又驚又喜,既惶惑,亦慚愧,霍地坐了起來,問道:「壁妹,你是怎的了?」眼光一瞥,但見長孫壁顏容愜恢,臉上淚痕末干,好像剛剛經過了一場極傷痛的事情。

  長孫壁揭開了前面的車簾,嚥著眼淚說道:「我是和爹爹來的。」車簾前座一個老人回過頭來,微笑說道:「殿下還認得老臣嗎?」笑中帶淚,含著無限淒涼,這老人正是長孫壁的父親長孫均量。

  李逸道:「想不到我能見到伯伯,多謝伯伯救命之恩,恕小侄在車上不能行禮了。」他生還之後,第一個便見到大唐的忠臣,當真是比見到親人還要歡喜。忽地想起是長孫均量在夏侯堅處療傷,想來武功未恢復,卻怎的冒險入京,而且還將自己救了。正欲發問,長孫均量那顫抖的聲音已急著問道:「你見到了婉兒嗎?」

  李逸心頭劇痛,低聲說道:「見到啦。」長孫均量道:「她在宮中做什麼?」李逸道:「在宮中替武則天草擬文告,陪她做做詩,寫寫書。」長孫均量道:「這麼說,婉兒真的做了武則天的女官了?她忘記了她的祖父、她的父親、甚至她還在生的母親了?」李逸道:「我看她把什麼人都忘記啦!」長孫均量道:「你見到她時,她正在做什麼?」李逸道:「她正在讀駱賓王那篇討武氏檄文。」長孫均量道:「讀給誰聽?」李逸道:「讀給武則天聽。」長孫壁「咦」了一聲,李逸道:「是武則天自己叫她讀的。」長孫均量突然縱聲大笑,好像要把胸中的鬱積都散發出來,說道:「好,好!她居然有膽量讀,武則天也居然有膽量聽!她聽了怎麼樣?」李逸道:「武則天聽了滿不在乎。」長孫均量詫道:「滿不在乎?她說了什麼沒有?」要知駱賓王當時寫了這篇檄文,立即眾口傳誦,唐朝的舊臣,和一些反對武則天的士大夫,人人聽了都是眉飛色舞,感到痛快琳漓。依長孫均量想來,武則天聽了最少也得氣個半死,豈知她卻滿不在乎。

  李逸道:「她聽了之後,第一句話就是責備宰相不善用人。」長孫均量點點頭道:「駱賓王本來是個人才。嗯,還有什麼,你都說給我聽。」李逸道:「她說這是一篇好文章,但不是有力量的檄文,她將這篇檄文駁得體無完膚。」長孫均量一路聽他說下去,笑容盡斂,臉色越來越變得蒼白,本來是神氣勃勃的,倏然間變得老態龍鐘,突然插口問道:「她說徐敬業已被包圍,最多不出半個月,就要被完全消滅麼?」李逸道:「只怕這是真的。」長孫均量道:「殿下,你呢?你今後怎麼樣?」李逸垂頭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正想請伯伯指點迷津。」

  長孫均量忽地長歎一聲,說道:「這樣說來。她委實是個極厲害的敵人,老臣今生,只怕再也不能見到唐室重光了。」突然尖聲叫道:「婉兒,婉兒,你好,你好!」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噴了出來,登時從車上跌了下去!

  要知長孫均量最大的心願乃是中興唐室,以及重振家聲,而今他已感到完全絕望,而且更令他傷心的是,他一手撫養大的上官婉兒,他愛護她勝過親生,他指望她去刺殺武則天的上官婉兒,如今竟成了武則天的親信。病體未痊的風燭殘年,怎禁得這許多心靈折磨?他一口氣轉不過來,使即倒地不起。

  李逸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跳下車來,扶起長孫均量,但見他面如金紙,氣若游絲,斷斷續續的低聲說道:「我已失掉了兒子,只有這一個女兒了。殿下,我死了之後,你肯替我照顧她麼?」長孫壁眼淚迸流,緊緊握著她父親的手叫道:「爹爹,你不會死,你不能死,你養好傷之後,咱們再去尋訪哥哥。」長孫均量苦笑道:「還能捱得那麼長的時候麼?你,你……」話聲微弱,細不可聞,李逸測他脈膊,忽粗忽細,忽而急跳,忽而靜止,李逸雖然不懂醫術,也略具一些常識,見此脈象,知道他五裁六肺,已都易位,生機頹敗,縱有妙手神醫,也難醫治,更何況夏侯堅離此甚遠,長孫均量還怎能捱得起路上的奔波?

  長孫壁一雙失神無助的眼睛轉問李逸,好像把一切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了,李逸急忙施展閉穴手法,先把長孫均量的「天摳」「將台」「靈府」三處大穴封閉,使他暫時失去知覺,免受痛苦,並使他體中毒血,不至即時瀝人心房。長孫壁道:「這怎麼辦?這怎麼辦?在這荒僻的地方,怎地去請一個醫生?」李逸向前面一望,說道:「前面山麓,有座寺院,咱們且先到寺中借一間靜室,將伯伯安頓下來,徐圖後計。」長孫壁失了主張,一切都只有聽從李逸的了。

  長孫壁將父親抱入車中,讓李逸駕使騾車,一路上向李逸斷斷續續的泣訴,李逸這才知道事情的經過,原來在李逸從夏侯堅家中出走的第二天,谷神翁與長孫泰,已將長孫均量接到,谷神翁心灰意冷,將老朋友送到夏侯堅家後,便即走了。長孫均量聽得李逸獨上長安,大為心急,無論如何,也要上長安找他,他的理由是,他在京中還有一些官居要職的舊日同僚,若是李逸不幸被捕,他也許還可以設法打救。可是他的武功要一年之後方能恢復,夏侯堅如何肯放他走,爭論再三,拗他不過,夏侯堅只好想出一個辦法,一面叫長孫泰兄妹陪他前去,一面給她一付奇藥,這藥乃是一種強烈的興奮劑,服下之後,可以暫時恢復武功,但後患甚大,藥力消失之後,本來可以一年恢復的病體就要三年了。因此,臨走之時,夏侯堅千叮萬囑,要長孫均量小心,若非遇到高手,迫不得已非動手不可的話,千萬不可服藥。

  長孫均量到了長安之後不久,意外的探聽到了李逸的消息。原來與李逸同時入神武營的那個虯鬚漢子南宮尚,乃是長孫均量的世侄。長孫均量在太宗皇帝(李世民)之時,曾做過殿前檢點,南宮尚的父親正是他最得力的部下。

  李逸雖然改容易貌,並假冒了張之奇的名字,可是蛛絲馬跡實在可疑,都看在南宮尚的眼裡,就在李逸被差遣押解「刺客」入宮的那日,南宮尚碰到了長孫均量,一說起來,料想這個「張之奇」必是李逸無疑,也料想到李逸被差遣入宮,其中必有詭計,眾人大大吃驚,商議結果,便由南官尚潛入內宮行刺,乘機掩護李逸逃走,而長孫均量一家三口,則在驪山後面接應。

  無巧,他們在山谷之中,便碰到了惡行者與毒觀音,長孫均量無奈,只好嚥下了夏侯堅給他的奇藥,暫時恢復了武功和那兩大魔頭作了一場惡鬥。長孫泰捨身救父,撲上去抱著了惡行者,咬傷了他的琵琶骨,與惡行者同歸於盡,毒觀音連中了長孫均量七處劍傷,也逃走了。李逸跌下山谷之時,正值他們打得最激烈的時候,長孫壁將李逸救起,待到長孫均量將毒觀音趕跑,他們已聽得山上武玄霜的聲音,他們恐防武玄霜率領大內衛上前來追捕,迫不及待的背起李逸便即逃生,長孫泰是死是傷,他們已無瑕去照顧了。不過長孫均量親眼見到長孫泰中了惡行者的毒掌,又被毒觀音打了一蓬透穴針,料想凶多吉少,在他的心目中,自是把這個兒子當做死了。

  長孫壁斷斷續續的把這段經過說完,眼淚早已濕透了羅衣,李逸心中也是傷痛之極,想起長孫均量為了自己,失了兒子,這一分深思,真不知如何報答。

  不久騾車到了前面山腳,李逸將長孫均量背上山,長孫壁默默無言的跟在後面,他們都知道長孫均量這條性命已是弱似游絲,隨時都可能隨風而逝。李逸的心頭上好像壓了一座大山,感到沉重之極,好幾次避開了長孫壁的眼光,怕答不出她的問話。

  山麓的那座寺院乃是一座多年失修的石廟,廟中有一個鬚眉皆白的主持,和一個燒火的小和尚,老主持為人很好,聽說有人在路上得了急病,前來投宿,立即接納,讓出撣房給他們住宿,並且叫小和尚給他們燒熱湯,招待得周到。

  長孫壁將老父安頓在撣房中僅有的一張床上,一探他的脈息,比起剛才更微弱了,李逸解開了他被封閉的穴道,試用本身功力助他恢復精神,過了半晌,長孫均量張開眼睛,低聲喚道:「壁兒,你過來,你替我向殿下叩頭!」李逸吃了一驚,不知所措,急忙將長孫壁扶起。

  只聽得長孫均量嘶聲說道:「我如今只剩下了這個女兒,我要將她的終身托拜給你照顧了,殿下,你願意給我挑起這付擔子嗎?」這是他第二次將女兒交託給李逸了,這次說得更露骨,更明白,說是托他照顧,實際是要將女兒的終身許配給他。

  李逸心情激動,紛如亂絲,這剎那間,上官婉兒的影子與武玄霜的影子相繼出現,婉兒是和他性情最相近的人,武玄霜則是他心底最佩服的人,這兩個人都對他有一片深情,滿懷期待,然而又有許多恩怨糾纏,縱有尖刀利剪,也是剪不斷,理還亂!李逸本來打算從此飄泊江湖,孤零終老,心如稿木,意似寒灰,再也不沾情惹愛的了,然而他做夢也料想不到,長孫均量竟然在臨死之前,要把女兒鄭重的交託給他!

  長孫壁對他的一片深情,不在婉兒與武玄霜之下,而最令他為難的,則是怎忍拂逆一個臨死的老人的囑托,這個老人救了他的性命,為了他犧牲了自己唯一的愛兒,而且這個老人又是畢生效忠於他李姓皇朝的大忠臣!

  李逸的心好像給利刀劃過,割的片片碎了,這婚事是答應呢,還是不答應呢?長孫均量在看著他,長孫壁轉過頭一邊。但李逸發現她那含羞帶愧,而又深情脈脈的眼光也正在偷看著他,李逸呆了一呆,忽地在病榻之前跪倒,叩了三個響頭,低聲說道:「老伯不嫌棄的話,我願意,願意做你的兒子,對待壁妹就像親生妹妹一般。」長孫均量搖搖頭,眼光中充滿失望,臨終者絕望,最是令人心碎,李逸忍受不了他那絕望的眼光,「難道我就忍心令他死不瞑目嗎?」瞬時間心意已決,不待長孫均量出聲,接著說道:「我要將壁妹當作妹妹,若她不嫌棄我的話,我更願她做我的愛妻。」長孫均量雙眼一張,道:「壁兒,你怎麼樣?」長孫壁默然不語,淚痕滿面,半晌說道:「我聽憑爹爹。」長孫均量道:「好,那我就將壁兒交給你了。她脾氣不好,你多多包涵。」李逸再跪下去磕了三個響頭,喚了一聲:「岳父!」長孫均量現出一絲笑意,雙眼徐徐閉上。長孫壁哭道:「爹爹!」上來將他抱著,只聽得長孫均量低聲說道:「你們不要恨婉兒,你們要相互扶持,白頭偕老。」這是他最後的兩句遺言了,從他前一句遺言,可見對上官婉兒的愛,至少也和他對待兒女一樣;從後一句遺言,可見他對這門婚事還有憂疑。李逸伏到他的胸前,含淚說道:「岳父,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看待壁妹。」說完了這一句話,長孫均量雙眼全閉,面帶笑容,雙腳一伸,氣息斷絕。長孫壁放聲大哭,緊緊握著李逸雙手。

  過了半晌,長孫壁抽噎說道:「我爹爹的後事,都要倚靠你料理了。你對我爹爹的好意,我一生都會感激。」李逸道:「這是那裡話來。咱們如今已是一家人了,你說這樣的話,將我當作什麼人了呢?」長孫壁低聲說道:「李逸哥哥,你不要瞞我,我知道你的心意,你是為了我爹爹去得安心,這才違背了你自己的心願,要我作你妻子的。李逸哥哥,你放心吧,我不會將這件事情當真的。但求你把我爹爹的遺體掩埋,從今之後,我就不會再拖累你了。」李逸握著她的雙手,但覺她的手心熾熱,脈象不寧,雙頰火紅,病容顯露,李逸心情激動,深深覺得對不起她,不由自己的將她摟入懷中,說道:「壁妹,你切莫胡思亂想,今生今世,咱們已是同命相依,縱是地覆天翻,咱們也不會分開的了。你要自己保重,不可令岳父在九泉之下,還要為你我擔心。」這幾句話乃是出於他的至誠,長孫壁以袖拭淚,歎了口氣,不再說了。

  廟中的主持古道熱腸,聽說客人病死,進來慰問,幫著李逸收殮,並差遣那個燒火和尚,到附近的小鎮去買棺材。並且自願替長孫均量做一場法事,超度亡靈,老主持臨走時問起死者的姓名,準備做法事的時候給他念「往生咒」,李逸方自躊躇,長孫壁已先說了。李逸一想,這老和尚相貌慈祥,而且他也未必知道長孫均量是什麼人,既已說出,也就算了。

  誰料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長孫均量的遺體未曾收殮,長孫壁就病起來,那老和尚將自己做功課的、寺中唯一的一間靜室,也讓了出來,給病人住。李逸感激得很,簽了一百兩銀子的「香油」,老主持恐怕他們在旅途中不夠用,不肯收受,迫得李逸說出身上還有餘錢,他才肯收下。

  小鎮離山腳不過十多里路,那燒火和尚直到傍晚時分才把棺材搬回寺中,李逸收殮完畢,最後瞻仰了一下遺容,把棺蓋慢慢蓋上,心中悲痛無限,想起她們兩父女的生死恩情,自己也只有死心塌地的愛護長孫壁才能夠報答了。

  李逸回轉靜室,長孫壁還在昏昏迷迷,不斷的發出夢語,叫了兩聲「爹爹」,跟著又叫李逸的名字,李逸坐在她的身邊。低聲說道:「壁妹,我就在你的身邊,你放心吧。」長孫壁道:「是誰來了?」李逸道:「是我啊!」房外忽然了有人接聲應道:「是我啊!」李逸怔了一怔,只見那個燒火和尚,端著一碗熱騰騰的藥茶,揭簾而入。原來李逸全心全意放在長孫壁身上,反而是長孫壁先聽到那小和尚的腳步聲。

  那小和尚端著茶碗道:「這是培元健脾的香甘露茶,病人喝了可以寧神靜氣,好人喝了可以增長精神,兩位貴客光臨小寺,咱們什麼都沒有招待,很是過意不去。師父說請你們先喝了這碗甘露茶,明兒趕早再請一位大夫給這位姑娘看病。」李逸覺得這個小和尚有點油嘴滑舌,和老和尚的樸直不大相同,但以為這是性情使然,卻也不以為意,當下說道:「多謝兩位師傅盛情。在下感激得很。」正想伸手接那碗藥茶,忽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那老和尚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劈頭罵道:「孽畜,你在這裡幹什麼?」長袖一拂,噹的一聲,茶碗墜地,裂為四片。那小和尚大叫一聲,忽地一招「陸地行舟」,雙掌平出,向那老和尚推去。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令到李逸大吃一驚,更想不到的是這小和尚居然懂得武功,而且這一招「陸地行舟」的掌法,竟然是陝北伏虎幫的鎮幫掌法,伏虎幫的幫主是一個極厲害的大盜,他的掌法只傳本幫弟子,絕不會傳及外人,難道這小和尚竟是盜幫中人。

  這一串疑問倏地從李逸心中掠過,說時遲,那時快,那小和尚的雙掌已推到他師父的胸前,李逸何等武功,焉能讓這老和尚給他打中,他心念一動,手腕一翻,一招「彎月射虎」。掌勢後發先至,「砰」的一聲,將那小和尚震得翻了一個觔斗,那小和尚趁勢一個「金鯉穿波」,一個觔斗翻出門外,哼也不哼一聲,跳起來就走了。李逸這一掌雖然只用了五成為道,武功平常之士已是絕對接受不起,這小和尚居然沒有受傷,而且還能夠如飛逃走,顯見武功造詣已是相當不弱。

  那老和尚面色大變,連罵了兩聲「孽畜」,跟著說道:「居士快走了吧,我這孽徒賊性不改,只怕還要再來傷害你們。」李逸道:「這是怎麼回事?」那老和尚歎了口氣,說道:「五年前的一個雪夜,我聽得寺外有呻吟之聲,開門一看,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人臥在雪地上,身上還受了傷,是我將他救了起來,給他調治。他自己說是途中遇盜,父母雙亡,我憐憫他是個孤兒,就將他收為徒弟,讓他留在寺中做個燒火和尚。後來我出去打聽,並沒有像他所說的那樣客商在途中迫害,回來再盤問他,他才說出實話。原來他自己才是盜幫中人,他那一黨以前劫鏢,曾殺了晉陽鏢的大鏢頭,大鏢頭的家人請了一位極有本領的人出來追捕他們,將他這個盜幫弟殺了十之七人,他好在逃得快,幸得不死。我見他肯說實話,而且發誓改過自新,心念度化惡人,乃是佛門要義。因此仍然將他收留下來,哪知經過五年的熏陶。他仍是賊性不改。好在老僧發覺得早,要不然就害了你們了。居士,時機緊迫,你們還是先逃開吧。」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1:03:30     標題: 第十四回 飄零琴劍淚痕多(2)

  李逸道:「我等與令徒無冤無仇,不知他何故加害?若然他還要回來,那是最好不過,我正想問他呢!」那老和尚似乎甚是怕事,不想李逸再留,說道:「死的是你的老丈人嗎?」李逸道:「不錯。」那老和尚道:「我替令岳念往生咒,他聽到令岳的名字,曾問我道:「這人是不是做過大官的那個長孫均量?我說我不知道,他嘀咕了一陣,便往鎮上去了,直到傍晚才回來。可能他以為是做過大官的人,必有錢財遺下,故此想要謀財害命。只怕他還要串同盜黨再來,你們還是先逃吧。」

  李逸心頭一震,想道,「只是想搶劫錢財,倒還不俱,但他知道了我岳父的身份,若然驚動了官府中人,卻是麻煩。」長孫壁在病榻上翻轉身子,低聲說道:「逸哥哥,咱們還是走開的好,免得連累了寺中的主持。」李逸沉吟半晌,那老和尚猜到他的心意,說道:「居士是怕孽徒回來,加害老僧麼?老僧對他有幾年養育之恩,諒他還不敢下毒手。若是在寺中鬧出命案,那卻是,卻是有些不便!老僧手無縛雞之力,不能保護居士,請居土走開,實是慚愧得很。」那老和尚坦白的說出心中顧慮,李逸一想果然,即使自己守在寺中,等那些盜黨來時,殺盡他們,那時自己一走了之,這老和尚卻要見官面府,而且事情揭發,人人知道他的徒弟乃是強盜,縱然免受株連,也會敗壞名聲。

  李逸考慮再三,終於接受了主持的勸告,先把棺材抬上騾車,再把長孫壁在車廂安頓好了,然後向老和尚道謝,便即驅車夜走。

  這時已是三更時分,一彎冷月,數點寒星,李逸倉皇奔命,無限辛酸。他倒不是怕盜徒攔劫,而是怕長孫壁的病加重。走了一程,但聽得長孫壁時不時發出呻吟之聲,摸摸她的額角,燙得怕人,李逸毫無辦法,身體靈樞,獨對病人,緬懷身世,飄零無依,但覺平生遭遇之慘,莫此為甚。

  山路崎嶇,騾車動盪,長孫壁側轉身子,硬咽說道:「逸哥哥,我拖累你了。」李逸緊抱著她,說道:「咱們同命鴛鴦,生死與共,你千萬不可胡思亂想。」長孫壁喪父喪兄,身在病中,卻還處處以他為念,李逸極為感動。對長孫壁的愛意,不覺油然而生,這時婉兒和武玄霜和影子都在長孫壁的淚光中溶化了。李逸但盼快快天明,好去求取茶水,並讓病人歇息。

  漫漫長夜,好不容易等到東方發白,這時大約走了三十多里,到了一個林子旁邊,李逸剛剛吁了一口氣,忽聽得林中一聲吶喊,跳出三個人來,其中一人,便是那個和尚。

  李逸恐防擾及病人,不待他們走近。立即從騾車上飛身躍起,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輕輕巧巧的落在那兩個大漢面前,那兩個大漢見他輕功超卓,微微吃驚!當前的那個豹子頭粗毫漢子說道:「你是長孫均量的什麼人?是他的兒子,還是他的門人?」李逸抱拳說道:「這位可是伏虎幫的程少幫主麼?我護送岳父靈車回故里,不知有什麼事情得罪了貴幫?」這豹子頭粗豪漢子拿著的是一對點穴撅,武林中有句話說:「一寸短,一寸險」,各派點穴名家,所用的點穴就最多不過是二尺一寸,這是因為用作點穴的兵器,越短就越顯得功夫的高強;只有伏虎幫用的點穴撅,卻是長達三尺六寸,他們說的是;「一寸長,一寸強。」所用的點大撅兩邊鋒利,還可以當作五行劍使,打造樣式,也與各家各派大不相同。伏虎幫的老幫主程達蘇今已六十多歲,李逸一見這個粗毫漢子所作的點穴撅長達三尺六寸,便知道他是伏虎幫的高手,故此出言試探,問他是否伏虎幫的少幫主。

  這粗毫漢子正是伏虎幫的少幫主程建男,見李逸一口道出他的來歷,心中一凜,想道:「這少年的眼力真高,不像個初出道的雛兒。」當下抱拳說道:「原來閣下是長孫均量的愛婿,幸會,幸會!」李逸道:「我岳父前半生在朝為官,後半生隱跡山林,與江湖好漢素乏來往,想來不至於與貴幫結有樑子?不知少寨主何以要攔阻靈車?」程建男道:「閣下說得不錯,長孫大人確是與敝幫無仇怨。我們也不敢攔阻他的靈車,不過想向閣下借一件東西,閣下若然肯借,我們還要向老大人的靈車叩頭致謝。」李逸道:「敝岳父兩袖清風,若是各位急需的話,三五百兩銀子,小可還可以奉送。」程建男哈哈笑道:「我們做的雖是沒本錢的生意,卻還不至於向閣下借盤纏。閣下未免太小看人了。」李逸道:「那麼請問少幫主要借什麼?」程建男道:「長孫大人乃是一代的劍術名家,想必造有拳經劍譜。閣下武功已盡足防身,想來也不需要在江湖上混飯吃,這劍譜嘛,對我們江湖上人物卻是很有用處。」李逸道:「原來諸位想借劍譜來的,敝岳易賀之時,未曾交代,小可實是不知。」程建男冷笑道:「既然如此,請讓我們代你搜尋如何?」一步步便想上車去搜,李逸身形一晃,將他攔住,說道:「我岳父屍骨未寒,可不願讓人驚動。」程建男道:「好呀,你不讓搜?說不得只好硬借了。公子可別嫌我們草莽之人不懂禮貌。」話聲未了,點穴戟左右一分。雙點李逸的「期門穴」,李逸拔出寶劍,立刻和他們拚鬥起來。

  程建男不但所用的兵器特別,點穴的手法也確實有獨到之處,一般的點穴名家,縱然出手迅捷,可以在一招之間,同時點幾處穴道,但所點的穴道,卻必是聚定在附近的;他所用的點穴朝,因為尺寸特別長,攻擊的範圍便廣闊的多,常常在一招之間,既點手腕的「關元穴」」,又點胸部的「璇譏穴」,隨著身形步法的變換,有時甚至還點到腿肚的「環跳穴」,上盤、中盤、下盤三處的大穴,在瞬息之間,幾乎全部都點到,當真是防不勝防。

  李逸凝神應付,在未熟悉對方的點穴的手法之前,只守不攻,他的劍法是當世數一數二的劍術名家歐陽炯所授,本來就以綿密見長,更兼他的劍乃是大內寶劍,程建男的點穴撅還當真不敢和他硬碰,李逸展開了防身劍術法,但見銀光護體,紫雷飛空,就似在身子的周圍。砌起了銅牆鐵壁一般,程建男的點穴手法雖然奇詭百出,卻是無隙可入。

  激戰中李逸喝聲:「著!」突然出手反擊,一個「鷂子反身」,雙臂「金雕展翅」。寶劍疾削敵人膝蓋。程建男急用「梅花落地」式向下撲身,左手的點穴撅當作五行劍使,一招橫架金梁,挑起了李逸的寶劍,右手點穴撅便點李逸腿肚的「環跳穴」!李逸這一招突然反擊,早已料到他必然要如此出招,提腳一踹,將他的點穴撅踹下,劍光吐處,唰的一聲,刺穿了他護肩的軟甲,這還是因為李逸不願與伏虎幫結仇,要不然只要刺低一寸,程建男的琵琶骨便要洞穿,這身武功也要廢了。

  李逸抱劍說道:「承讓一招,少幫主可以讓我岳父的靈車過去了吧?」照江湖的規矩,程建男既然輸了,理該讓道,哪知他卻全然不理會這一套,冷冷說道:「公子劍法果然精妙,想必是出於長孫大人生前親授吧?這更令我仰慕了。韓大哥,併肩子上啊!對不住,咱們志在取得劍譜,可不能按武林決鬥的規矩,可要倚多為勝了!」

  那個使長鞭的漢子應聲而上,長鞭一抖,立刻便是「連環三鞭」「回風掃柳」的絕技,唆、唆!風聲呼響,捲起一團鞭影,疾掃過來。李逸勃然大怒,喝道:「好不要臉的強盜!」劍光霍霍,也展開了一派高手的招數。

  這姓周的漢子是伏虎幫老幫主程達蘇的得意弟子,因他身材魁偉,輕功稍差,不宜學點穴的功夫,程達蘇改傳了他一路「降龍鞭法」,伏虎幫以「降龍鞭法」,「伏龍掌法」與「長腰點穴法」並稱武林三絕,這姓周的漢子鞭長力大,降龍鞭法使將開來,隱隱抉有風雷之聲;威力奇大,李逸以一敵二,雖然不至落敗,卻也甚感吃力。

  就在這時,那個燒火和尚也撲上來了,不過他不是撲向李逸,而是撲向騾車。

  這個燒火和尚名叫「去孽」,乃是寺中的老主持知道他的來歷之後,替他取這個名字的,用意就是要他去惡從善,消除過去的罪孽。豈知他惡性未改,前孽末除,又多一孽。他以前在伏虎幫中,因為聰明伶俐,甚得幫主喜愛,這幾年被老主持迫他在寺中清修,本已十分難耐,無巧不巧,少幫主程建男剛好在他到小鎮買棺材的時候,路過此地,碰見了他,一聽說是長孫均量病歿他的寺中,登時起了攘奪劍譜,劫掠遺物之意,授計叫他用蒙汗藥迷倒李逸和長孫壁,卻不料被老和尚撞破。去孽逃了出來,報知程建男,說道李逸的武功十分厲害,程建男也有點顧忌,因此再去邀了他們幫中姓周的這個漢子來,直到天明時分,才趕到來攔截騾車。這時去孽見李逸已被程週二人纏著,知道車中只有一個臥病的女子,不足畏懼,一想機不可失,便立刻撲向騾車,要想上車搜索。

  李逸見此情形,又驚又急,大怒喝道:「小禿賊,你敢驚動車中的病人,我決不饒你性命!」程建男哈哈大笑,說道:「你的性命已在我們掌握之中,還敢口出大言,楊釗,不要怕他,上車搜吧!」楊釗乃是去孽的俗家名字,說話之間,他已撲到了騾車的前面,一隻腳已經踏上去了。

  李逸反手一劍,一招「神龍掉尾」,盪開了程建男的點穴撅,便待奪路奔出,那姓周的漢子一抖長鞭,早已攔腰掃到,鞭風勁急,李逸不得不斜閃避開,說時遲,那時快,程建男的一對點穴撅又已撲到,左點「斯門穴」,右點「精白穴」,力猛招快,李逸為勢所迫,只得再次斜身側步,避敵正鋒,這樣的相互糾纏,招招險絕,李逸仗著精妙的劍法,雖然得以不傷,可是離開騾車卻更遠了。

  去孽上騾車,得意之極,想道:「這次若搜到劍譜,我立此大功,回到幫中,最少可以升任一個分舵舵主。」剛剛手揭車簾,忽地「嗖」的一聲,斜刺裡射來一支冷箭,正中他的手腕,登時一個倒栽蔥跌了下來。

  李逸正在情急拚命,他一劍劃破了程建男的臂膊,自己的腳踝也中姓周的一鞭,就在此時,便聽到了那小和尚驚訝墜地的聲音。李逸眼光一瞥,但覺一個十五六歲的黃衣少女,疾奔而來,這一瞬間,李逸又掠又喜,如幻如夢,幾乎忘記了出招。這個少女正是名叫如意的那個玄霜的小丫環!武玄霜大鬧峨嵋山的英雄會時,就曾有她一份。

  程見男見來者是個小丫環,略感意外,心中還不以為意,他乘著李逸招數稍緩,點穴繳乘隙即進,一招之間,連點李逸的「神道」「將台」「靈樞」三處大穴。

  就在這時,但聽得金刀劈風之聲,如意的劍尖也已指到了程建男背心的「歸裁穴」,程建男是點穴好手,識得歷害,吃了一驚:「一個小丫頭居然也有這般本領!」只得分出一支點穴撅擋她這招,李逸壓力驟減,寶劍劃了一個圓弧,登時把程週二人都迫開了。李逸以一敵二,剛剛可以打成平手,加上了一個如意,自是大佔上風,不過數招,但聽得「噹」的一聲,程建男的一支點穴撅給李逸的寶劍削為兩段,那姓周的漢子還想敗中取勝,連人帶鞭急旋回來,一招「神龍抖尾」,鞭梢向如意的下三路急掃,如意功力雖然較弱,輕身的本領卻遠勝於他,這姓周的漢子若是不冒險求勝,還可以支持一些時候,他這一躁進,上三空門畢露,如意腳尖一點,使了個「燕子鑽雲」的身法,長劍凌空削下!這姓周的漢子招數已經使老,急切之間,長鞭撤不回來。迫得用手來擋,劍光繞過,兩隻手都給齊根削斷,扔了長鞭,立刻飛逃。程建男見勢不妙,也跟著逃走了。

  李逸定了定神,回過頭來,想找那個燒火和尚。哪知他卻也乖巧,中了如意的一支箭之後,知道今日之事,必敗無疑,早已悄悄的溜入林中躲起來了。

  敵人都已打退,可是李逸的心情,卻比剛才更要惶恐不安,這時朝露末干,朝陽初上,如意站在路旁,不知是因為激戰之後還是心情緊張,但見她臉泛紅霞,微微喘氣,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注視著李逸,眼光中低含責備,更似替主人不平。面前的這個小丫環,在李逸的眼中,忽似變成武玄霜,李逸一片憫然,不敢仰視。

  過了半晌,但聽得那小丫環淡淡說道:「李公子,你離開長安,走得太匆忙了,有一件東西忘記帶,小姐叫我送還給你。」李逸抬起頭來,只見如意手中拿著一具古琴,正是他那具鳳尾琴。那一晚李逸被李明之差遣入宮,押解刺客,這一具古琴雖然是他心愛之物,當時卻不便攜帶,只好留在神武營中,想不到武玄霜卻差遣丫頭給他送來了。

  李逸心弦顫動,想起與玄霜婉兒的琴髓相酬,絃歌寄意,而今人琴俱在,情義已絕,但覺悲從中來,不可斷絕。心中想到:「玄霜,玄霜,你何必還給我送這琴來?」對著如意手中的古琴,忽然又似覺得有些遺憾,從今之後,我遠走天涯,琴劍飄零,知音何在?玄霜,玄霜,為什麼這次不是你親自送來?前後心情,矛盾之極。他哪裡知道,武玄霜也曾經長夜無眠,思量再三,深知李逸不會回頭,這才叫丫環去尋覓他,並送回古琴,免得自已與他見面,徒惹傷心。這一番情意,直到許多年以後,李逸方始明白。

  一抬頭,只見那小丫環眼中也隱有淚光,但卻是冷冷說道:「李公子,你把這琴收了吧,我還要趕回去。向小姐覆命呢。」李逸忍著眼淚,輕輕說了一聲:「謝謝。」將古琴接了過來,忽見琴弦間插有一方手絹,李逸心中一動,將手絹慢慢展開,但見手絹上繡的是一隻離群的孤雁。手絹下方,繡的是四行詩,詩道:

  江湖空抱幽蘭怨,

  豈是離騷屈子心?

  焚澤長安難並論,

  天涯何苦作行吟?

  詩意深遠,意思是勸他不要自比屈原,因為古今不同,際遇各異,屈原所處的環境是國弱君庸,自己又被奸臣誹謗,不能見用,因此才憂國傷民,行吟澤畔,感「舉世混而我獨清,眾人皆醉而我獨醒。」是以抱石自沉,遺哀後世。這是屈原的遭遇。但當今之世,卻非屈原的時代所可相比啊,你又何必學屈原一樣,飄泊天涯,愜恢行吟呢?

  這首詩既對他溫柔的勸諫,又對他含有深深的期待。李逸悵悵憫憫,呆了好一會子,歎口氣道:「煩你回去告訴小姐,我多謝她的好意,今生今世是不能報答的了!」他說這句話時,像是把面前的如意當作是他要與之決別的武玄霜,說得真情流露,辛酸淒側。他忍著眼淚,那小丫環卻忍受不住,轉身便走,李逸忽地追上兩步,低聲說道:「上官小姐有什麼話留給我嗎?」那小丫環道:「沒有,什麼話也沒有了。」歇了一歇,突然間又回頭說道:「上官小姐和我們小姐意思都是一樣。李公子你自己珍重吧,我去了。」

  李逸登上騾車,回頭一望,那小丫環已去得遠了。揭開車簾,長孫壁好像剛從夢中醒來,微笑問道:「強盜都打走了吧!」她深知李逸的武功,以為攔路截劫的幾個小強盜不是他的對手,所以雖然在車廂裡聽得兵器碰磕的聲音卻也並不掛慮。李逸想道:「你哪知道這場災難又是武玄霜救的。」不願對她明言,帶著幾分愧意,低聲說道:「都打走啦!」

  長孫壁眼光瞥處,發現他身邊那具右琴,有點詫異,又問道:「強盜中有女的麼?」李逸道:「沒有啊。」長孫壁道:「我剛才好像聽得有一個女子的聲音和你說話。」李逸心頭一震,想道:我既是和她定下了夫妻之份,怎好瞞她?」但又怕她病中諸多感觸,想了好久,長孫壁道:「那女的是什麼人?逸哥哥,你說吧,什麼事情我都不會怪你的。」李逸道:「那是武玄霜的小丫環,給我送琴來的。」長孫壁面色蒼白,輕輕喘氣,半晌說道:「逸哥哥,你說實話,你到底後不後悔?」李逸緊緊將她抱住道:「壁妹,直到如今還不相信我嗎?我有了你,還後悔什麼呢?」

  長孫壁淒然說道:「武玄霜是你最佩服的女中豪傑,我卻是一個平庸的女子。嗯,逸哥哥,你後悔的話,現在還來得及,只要再拖累你幾天,待我身體好了,我自會埋葬我父親的骸骨,你,你就回長安去吧。」李逸俯下頭來,眼睛幾乎貼到她的臉上,低聲說道:「壁妹,我不瞞你,我現在對她還是佩服的,就像對武則天一樣,你雖然是她的敵人,也不能不佩服她的能幹與才華吧?但這一種佩服之值,又怎能沖淡了國仇家恨,我與你的命運已經聯在一起,什麼也分不開了。」停了一停,又道:「我為什麼要再回長安?除非是江山易主,李唐重光。這希望己極渺茫,說實在話,我也早已心灰意冷了。壁妹,你不要怪我,我今後是不打算報仇的了。將來埋葬了你父親的骸骨,咱們就此飄泊天涯,默默終老吧。你父親是唐室的大忠臣,他為唐朝盡忠而死,我自知道跡窮荒,實是愧對於他,但我有什麼辦法呢?壁妹,你原諒我嗎?」

  一顆晶瑩的淚珠,從李逸的眼中流出來,滴在長孫壁的臉上,長孫壁心中陣陣酸痛,但卻也有一份意外的欣慰,李逸說得這樣誠摯,這樣明白,長孫壁對武玄霜的猜想暫時撇開了,是啊,不管武玄霜是怎樣具有絕世武功,她總是武則天的侄女兒,是武則天那邊的人,那就萬萬不能奪走她的李逸哥哥了。長孫壁沉默半晌,仰面問道:「你打算去哪裡呢?」李逸道:「我的師父住在天山腳下,我想到天山南路去投靠他。待到你明年孝服滿了,就請他替咱們主婚。岳父臨終之時,鄭重的將你囑托給我,我體會得他老人家的心意,我想不必遵守古禮,守孝三年再成親了。」長孫壁又悲又喜,臉上泛起了一片紅霞,低聲說道:「如今你已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一切都聽你的主意。」含羞一笑,徐徐閉上眼睛,她心中平靜下來,不久就在車中睡熟了。

  李逸的心可並沒有平靜,是的,他已下了決心不再去想武玄霜和上官婉兒,更絕了和她們結合的念頭了。可是她們的影子還是壓不下去,離開長安越遠,李逸就更加惘悵,越來越思念她們。

  一月之後,他們驅車走出了玉門關,正是涼秋九月,寨外草衰的時候,眼前黃砂漠漠,一片荒涼,李逸忽然想起婉兒送給他的那首詩:「葉下洞庭初。思君萬里餘,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那時,她不知自己的下落,還要給自己寄書,今後只怕再難接到她的片紙隻字了。李逸抽出武玄霜那方手絹,悄悄的拭了眼邊的淚珠,撫琴悲歌,與長孫壁走出了玉門關,在黃砂漠之中,各自懷著不同的心情,迎著未來的命運。將來還有什麼變化,誰都難以預料,只有那去國懷鄉的旅愁,則是兩人都深深感觸到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1:04:40     標題: 第十五回 瀚海鳳砂迷望眼

  春去春來,花開花落,星移物換,事過境遷,李逸踏出玉門關之後,晃眼間便過了八年。

  八年之後,同樣的是涼秋九月,塞外草衰的時候,天山南面的草原,來了騎白馬,騎在馬上的是一個漢族姑娘,踏著八年前李逸走過的路,冒著撲面風砂,揚鞭疾馳。她身手矯捷,騎術高明,神情卻是甚為憂鬱。馬鞭呼響之中,時不時雜著幾聲歎息。

  忽聽得有人喝道:「女子,停下馬來!」原野上風砂滾滾,馬蹄聲有如暴風驟雨,轉瞬間便有四騎健馬,追到了這女子的跟前。

  這女子勒著馬鞭,眼睛一掃,但見來的是四個粗豪的突厥武士,其中一個,正在展開一張羊皮畫卷,看看畫圖,又看看她。

  這時中國的西北部,包括天山南北,都是在突厥大帝國統治之下,國力強盛,武士膘悍,舉世知名。以四個驃騎武士,追趕一個單身的姑娘,在草原上確是極不尋常。

  這女子詫意未消,只聽得當前的一個虯髯武士喝向她道:「你是從大唐來的嗎?」那女子微笑道:「中國早已不是大唐的天下了,我是從大周來的。」原來武則天稱帝之後,改國號為「周」,不過因為歷時未久,邊遠的民族,習慣上還是把中國稱做大唐。

  那突厥武士道:「我不管是大唐或是大周,總之你是從中國來的,是麼?」那女子道:「不錯。你們有什麼事情,請快快說,我還要趕路。」那武士道:「哼,不行了!快隨我們去見大汗吧。」那女子道:「我犯了貴國的什麼律令?難道從中國來的,就要拘捕麼?」

  那武士道:「你問我們的大汗去!好呀,你敢拒捕麼?你走不走?」那女子柳眉一揚,縱聲笑道:「貴國民情淳厚,偏偏你們就這麼不講理。」那武士冷笑道:「要講理你和我們大汗講去!哼,還不滾下馬來?」那女子道:「我偏偏不走,你們的大汗要見我,就請他自己來!』那突厥武士勃然大怒,喝道:「將她拿下,先給她一頓皮鞭!」四騎健馬從四個方向圍著了她,四條長鞭呼呼風響,看看就要打到那女子的身上。

  那女子笑道:「你們不是我的敵手,快滾回去吧!」雙腳一夾,白馬騰開四蹄,猛的向前衝去,前面那個騎士,提韁一閃,刷的一鞭掃下一馬背上忽然不見了那女子,他的坐騎卻驀地一聲悲嗚,四蹄屈地,原來那女子早已躲在馬肚底下,卻用馬鞭打斷了敵人的馬腳。那武士跌下馬來,動彈不得。其他三個武士大大吃驚,急忙上前截擊。

  這漢族姑娘矯捷之極,閃電般的翻上馬背,長鞭一卷,「啪啦」一聲,便把一名武士摔下馬背,第二名武士聽得鞭聲,正待招架,背脊已著了一鞭,第三名武士策馬躲閃,那女子毫不放鬆,反手一鞭,那名武士被長鞭捲得騰空飛起,他的坐騎卻還未知道失了主人,馬不停蹄的向前直跑。

  片刻之間,四個勇猛的突厥武士都被這女子打倒,而且都被她用鞭梢點了麻穴。這女子跳下馬來,在虯髯武土的身上搜出了一張畫圖,只見羊皮紙上的畫像,正是她!女子問道:「誰給你這張畫像的?」突厥武士最佩服本領比他們高強的人,見這女子在片刻之間便將他們四個人一齊擊倒,不敢不說實話。那虯髯武士道:「這是大汗分發下來的,大汗差遣了二十四名武士,分向四方追尋,每四人一個小隊,你逃過找們這一隊,後面還有追兵呢。你本領多好,也逃不出這大草原的,不如隨我們回去吧。我們尊敬你是位女英雄,決不會虐待你的。」那女子道:「你們的大汗為什麼要捉拿我?」那武土道:「我們只是奉命而行,誰敢去問大汗?」

  那女子收起畫圖,微笑說道:「你們回去吧,告訴大汗,說我現在還沒有工夫見他。待我的事情辦完之後,不勞他派人來請,我自己就會去的。」說罷將那四個武士馬背上盛水的皮囊解下,一共是四個皮囊,這女子取去了三個皮囊,只給他們留下一個,說道:「留下這一袋水,你們回去可以夠用了。」原來前面數百里都是荒漠地帶,食水難覓,這女子取去他們的水囊,乃是怕他們繼續追蹤。

  那女子策馬跑了一程,不見再有人追蹤,定下了心,想道:「這事情可有點奇怪,我的行蹤怎會給突厥可汗知道?他管理一個帝國,多少事情,又怎的會注意起我來?難道他知道我的身份?這又是誰告訴他的?我對他可沒有絲毫危害啊?」這女子本來就是心事重重,這時又遇到意外,雖然她不怕那些武士,總是添了幾分顧慮。因為她現在一心一意,要去訪查一個她失蹤了多年的朋友,實不願在路途上另生枝節。

  這位漢族姑娘,正是當時中國女皇帝武則天的侄女——武玄霜。

  她又走了一程,前面發現了一隊駱駝隊,只有三匹駱駝,男女老幼不過十多個人,似乎是一家大小,武玄霜策馬來到,但見他們的神色沮喪得很,隊中的一個小孩子望著她馬背上的水囊,伸出一隻手指叫道:「水,水,我要水喝!」

  旁邊一個維族婦人,似是孩子的母親,訶責他道:「真不懂事,一家人只剩下兩袋水了,還要水喝?」武玄霜跳下馬背,微笑說道:「我這水有的多。」拔了皮囊的塞子,讓那孩子咕嚕的喝了一大口,孩子呆滯的眼睛登時靈活起來,他的父母連忙向武玄霜道謝,武玄霜道:「點滴之水,何足介懷,請問你們到哪裡去?」那維族婦人道:「我們要到天山北面去。」武玄霜有點奇怪,心道:「天山北面比南面寒冷得多,冬天將到,他們一家人不往南邊進冬,卻到北邊去幹什麼?」想了一想,說道「前面一片荒涼,恐怕要走許多天才找得到水源,你們一家子只剩下兩袋水如何夠用?我帶得很多,馬兒跑起來也不方便,這三袋水都給了你們吧。」將奪自突厥武士的三個盛水皮囊,都解下來送給他們,沙漠之上,滴水如金,武玄霜一送就是三大皮囊,當真是比十一匹駱駝還更貴重的禮物。

  這一家人感激涕零,起初還不敢要,後來見武玄霜出自真心,這才千多謝萬多謝的收下了。那維族婦人招呼她坐下來烤火,問道:「姑娘,你又是往哪去呢?」武玄霜道:「這是到天山南面找一位朋友,你們要到北邊,路途可比我遠得多了。」

  那家人中的一個老爺爺問道:「姑娘,你一路來可見有大汗的巴圖魯麼?」「巴圖魯」即是突厥的武士,後來變成一種武官的封號。武玄霜怔了一怔,說道:「是曾遇見幾個,不過都不是朝這個方向。」那老爺爺道:「實不相瞞,我們都是逃避可汗的大兵的。」突厥行的是徵兵制度,可汗大點兵那就是要在全國普遍徵兵,準備戰爭的了。武玄霜「啊」了一聲,說道:「要打仗了?」那老爺爺道:「是呀,聽說是要和中國打仗呢!」武玄霜心中一凜,她在長安的時候,也曾聽得突厥有入犯的風聲,但還想不到會爆發得這樣快。

  那老爺爺道:「我們一家老的老,少的少,只有兩個年青力壯的小伙子,要是都給抽了去,日子就不知道怎麼過啦,所以我們寧願給人叫做儒夫,也得在大雪封山之前,到北邊去躲避。」武玄霜道:「是呀,我們中國也不願打仗,大家安安逸逸的過日子豈不更好。」那老爺爺道:「大汗頒下了點兵令後,許多牧民部帶著帳幕,帶看絡駝往北方去,聽說大汗派出了許多巴圖魯來攔截逃亡的人,我們就是因為逃避追兵,走失一匹駱駝,那匹駱駝背上有五皮囊水,世隨著失了。姑娘,你真好心,送給我們這三大袋水,足夠我們用好多天啦。」

  武玄霜說了一些安慰他們的話,那維族婦人道:「姑娘,你一個人在沙漠裡走,沙漠氣候變幻無常,甚是危險,不如與我們一道吧!」武玄霜一想他們的駱駝隊行得慢,多謝了他們,仍然一個人乘著白馬走了。

  武玄霜為了避免麻煩,在路上經過一個遊獵部落的時候,用弓箭換了一套維人的獵裝,扛扮成一個英姿颯爽的獵人模樣,希望可以減少那些追蹤她的武士的注意。

  她的白馬走得很快,走了兩天,遠遠已可看見那高聳入雲的天山,不料走到第三天的時候,突然間天色大變,前一霎還是萬里晴空,轉眼間狂風就刮面而來,一望無際的大沙漠上,儘是黃灰色的沙霧,像是千萬重厚厚的黃絨帳幕,遮天蔽地,武玄霜避開風頭,縱馬狂奔,幸好這陣狂風來得快去得也快,武玄霜跑到一個砂丘後面,避了些時,大約過了一頓飯的光景,風砂漸息,武玄霜出來一看,只見沙漠上平添了許多砂丘,前面原來有兩座沙土堆成的小山的,現在卻不見了。武玄霜大大吃驚,想道:「他們說得果然不錯,只一陣狂隱捲過,就變得這麼厲害!」

  接著幾天,不斷遇到風砂,武玄霜在沙漠上兜圈子,為了避風,不時要改變方向,她所留下的兩大皮囊的食水,也快要用完了,人馬都極困乏,到了第六天的黃昏時分,她實支持不住,正想找個地方歇息,忽然腳下一陣震動,遠遠傳來轟鳴之聲,武玄霜想道:「這不知是地震還是雪崩?」那匹白馬也似乎受了驚嚇,不肯走動,口中直吐白泡,武玄霜跳下馬來,舉目遙望,忽然發現那邊山腳有火光人影,武玄霜喜出望外,便牽了白馬向那堆火光走去。

  到得山腳,但見山口的道路都已被雪塊封住,有一隊駱駝隊正在山腳紮營,營幕中間燃起一堆篝火,武玄霜未曾走近,便見有一個老人迎了出來,原來卻是她前幾天遇見的那一家人,那維族老人見她改了服裝,有點詫異,說道:「果然是你,我還當認錯了人呢!」武玄霜道:「改了獵裝,在沙漠上走方便一些。」那老人道:「這幾天天氣不好,我一直為你擔心,幸好你也來到這兒了。」武玄霜暗暗慚愧,早知如此,還是跟他們一同走可以免去許多風險,那老人道:「我在路上會合了好幾個駱駝隊,這些人都是逃避兵役來的,不巧得很,剛剛遇著雪崩,看來要在這裡歇幾天,等掃了積雪,才可以通過了。」又道:「不過,雪崩也好,咱們可以溶雪貯水。」武玄霜喜道:「我的食水剛剛用完,正是天無絕人之路,幸好遇到你們。」那老人道:「行路之人,患難相濟,那是應當的。你來吧,我們那兒,不但有水,還有駝馬的草料。」

  營帳外面有幾十匹駱駝,圍著火堆的少說也有百來人,武玄霜暗暗慨歎:「突厥可汗要打仗,弄得這麼多人要在風雪之下逃亡!」那老人帶她進去,對眾人說道:「這位大哥雖然是個漢人,心腸極好,我們一家就沾過他的大恩。」將她慷慨贈水的事對眾人說了,大家都表示歡迎。這老人見她改了男裝,料想其中必有原故,故此一直沒有說破。

  一個維人問道:「你們漢人是不是準備要和我們打仗呀?」武玄霜道:「沒有呀,我剛從中國來,並沒有聽說要打仗,一路上都是太平景象。」又一人問道:「聽說現在是一個女人做中國的皇帝,是真的嗎?」武玄霜道:「是真的,她做皇帝也做了好多年了。」一個維族婦人笑著對她的丈夫道:「你老是看不起女人,說女人樣樣都比不上男子,你瞧他們天朝上國,也還是女人做皇帝哩。」又道:「打仗是男人歡喜的事情,女人做皇帝的大致總會好一些,不至於動不動就要興兵打仗了。」他丈夫道:「你這話不對,男人也並不喜歡打仗,要不,咱們這許多男人也不會逃到這裡來了?」頓了一頓,又道:「不過,我們並不懼怕打仗,若是你們漢人打來,我是馬上要回去的。」武玄霜道:「我們漢人也是這樣想法,只求安居樂業,不想侵犯他人。」有個老人道:「不過我們總是有點害怕你們漢人,記得幾十年前,我很小的時候,有一次你們漢人的軍隊,就曾打到我們的和闐。」武玄霜道:「那是過去的事了。現在的女皇帝,每年所頒發的命令不是勸老百姓勤工務農,就是說要工人用心做工,農人用心種田,末見過要準備打仗的命令。」有個商人模樣的說道;「這倒是真的。我去年到過吐黃(即今西藏),他們皇太后是大唐的公主,現在還一直和中國走親家。聽說那位公主嫁來的時候,帶來了許多書籍、種籽、工匠、樂師等等,許多吐黃人都會種田,我就曾在拉薩附近親眼看到田裡的禾苗綠油油的,要是咱們也會耕種,就不用這樣辛苦啦。我還吃過他們種的大白菜,這些都是公主帶來的種籽,咱們這裡沒的,味道好吃的很哩!吐黃人很感激那位公主,和漢人非常的好。」武玄霜知道他說的是文成公主(李世民之女)嫁給藏王松贊干布的事,微笑說道:「普天之下,喜歡打仗的只是很少很少的人,我們漢人本來就願意和各族人和好。」

  大家正在聽那維族商人談論著的新事,這時又來了一個維族婦人,粗眉大眼,面色黃中帶黑,是維族中常見的那種女獵戶,她帶著一個孩子,孩子卻很清秀,不像一般維人的孩子,她牽著一匹瘦駱駝,來到之後,也和孩子雜在人堆之中烤火。武玄霜忽然發覺那女人好像很注意她,時不時用眼角膘來,武玄霜只道她少見漢族男子,心中還不以為意,見她那孩子伶俐可愛,就挨近去想逗他玩,並掏出了一片杏仁果鋪給他,這是武玄霜從長安帶來,還未吃完的。那孩子正伸手待接,她母親突然一掌打下,將孩子的小手打開,瞪眼罵道:「不准要漢人的東西!」那孩子嘴唇開闔,好像非常奇怪,想向母親問話的樣子,那維族婦人斥道:「不准要就不准要,不准你說話!」這一剎那,武玄霜忽然發現她的目光對看自己,眼光中竟然有極其怨毒的神色!

  武玄霜一生不知碰過多少敵人,卻從未曾見過有人用這樣的眼光看待她,那是充滿陰沉、冷漠、仇恨、怨毒的眼光。更奇怪的是:用這樣眼光看她的人,並不是她的敵人,而是一個素不相識的維族婦女!

  那維族老爺爺說道:「大娘,不要害怕,這小伙子是個心地很好的漢人。」剛才那商人摸樣的人解釋道:「漢族客人,我說實話,你別見怪。你的心地很好,可是也有許多不好的漢人,曾經讓我們上過當。他們拿一些好吃的東西哄孩子,拿一些好看的花布騙姑娘,往往用一匹布就換走了我們的一匹駱駝。所以好些做父母的都不准孩子們和姑娘們接受漢人的東西。」接著轉過頭來對那維族婦人說道:「漢人有壞的也有好的,這位客人是好的漢人,他前幾天在沙漠裡還送過三大皮袋的水給康巴大爹,救了他一家子哩。這位客人不會騙你的,他送東西給你孩子吃,你就要下來吧。」那維族婦人一聲不響,卻拉著她的孩子避開武玄霜,擠到另一邊的人堆裡了。

  武玄霜心中知道,那維族婦人若然只是為了不信任漢人,決計不會用那樣仇恨的眼光看待她,令她大惑不解的是,她為什麼要用這樣的眼光看待她呢?

  一個面有刀疤的青年站起來道:「這位大爺的話說得不錯,漢人有好的也有壞的,我就碰過一個很好的漢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沒有留下名子,可是我知道他是誰,你們中也許有人碰見過他,沒見過他,也可能聽過這個名字。他就是天山劍客!」此言一出,許多人都紛紛嚷了起來,「天山劍客!」「天山劍客!「不錯,我聽過這個名字。」「我受過他的恩典。」「快說吧,天山劍客是怎樣救了你的性命的?」從人們哄動的情形看來,敢情那位天山劍客乃是一位行俠仗義、深得人心的漢族英雄

  武玄霜心中一動,只聽得那面帶刀痕的少年繼續說道:「我像諸位一樣,也是為了逃避可汗的點兵的。我帶了老母弱妹,逃到半路,便碰見大汗派來的巴圖魯,共有四人之多,他們不但要捉我,還要搶我的妹妹,我並不怕當兵,但我卻不能不保護我的妹妹,喏,你們瞧,我面上的這一刀,就是那兇惡的巴圖魯劈的!這個是我的妹子,你們瞧,她受了那次驚嚇之後,現在病還未好!」他身邊一個面黃肌瘦的小姑娘睜著怯生生的眼睛看著人家,眼中含著淚水,那維族老爺爺喃喃咒道:「真可恨,真可恨,把個小姑娘嚇成這個樣子!」

  那面帶刀疤的青年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好在那位天山劍客突然來到,剛好救了我的性命。不過一盞茶的工夫。那四個巴圖魯都給他刺傷了。他用一柄光閃閃的長劍,我從未見過,甚至從未聽過有這樣鋒利的刀劍,那四個巴圖魯的兵器一碰到劍鋒,就被削斷了!」

  那面帶刀疤的青年說完之後,一個老人站起來問道:「你所碰到的那個漢人是什麼模樣?」那青年道:「是個俊秀的中年勇士,他武功高強,又有寶劍,不是天山劍客還是誰?」武玄霜則在心裡想道:「這不是李逸還是誰?」但覺心弦激動,八年前的往事霎時間都奔上心頭。

  那老人的說話打斷了武玄霜的思路,只聽得他說道:「我也曾見過天山劍客,卻不是你說的模樣,他是像我一樣,外貌看來有點龍鐘的老人。我家世代採藥為生,那一年阿爾金旗的藩王限下三月期限,要我繳納一朵天山雪蓮,給他最心愛的妃子治病,想那天山雪蓮生長雪峰之上,極為罕見,我一生只採過一朵,那還是我二十來歲,身強力壯的時候,如今年老氣衰,限期又短,哪能找到雪蓮。三個月的期限過了,我被藩王的手下迫得極緊,再限三天,若交不出,全家都要收監,三天的期限轉眼即過,我沒辦法,想想活著受苦,不如死掉,便在天山腳下上吊,想不到有那麼巧的事情,就在我上吊的時候,天山劍客來了,他一劍削斷繩索,將我救活,並在我身邊留下了一朵天山雪蓮。他有寶劍,又有天山雪蓮,你想除了是天山劍客,還會是誰?」

  接著又有幾個受過「天山劍客」思典的人,各自談起他們的故事,在每個不同的故事中,天山劍客都以不同的相貌出現,但有兩點相同的是:天山劍客乃是一個漢人,他有一把寶劍。「天山劍客」究竟是不是李逸?武玄霜也給他們弄得糊塗了,在眾人鬧哄哄的議論聲中,八年前的往事一幕幕在她的心頭翻過,幾番遇合,幾番離別,樹林中的琴歌酬答,驪山上的恩怨糾纏,而最後一次的離別,則是李逸在懸巖上跳下去,她遣小丫環去探聽他的消息,從丫環如意的口中,知道他驅車遠赴疆外,以後就再也聽不到他的消息了。她欣慰李逸還在人間,但生離比死別卻更要令她傷心,這八年來,她已不知幾次獨向西風灑淚?她知道李逸是絕不肯回頭的了,她也不指望和李逸再見的了。然而天下往往有料不到的事情,武則天這次卻差遣她去找尋李逸。

  武則天如今已是七十歲的老婦人了,她迫切需要決定繼承帝位的人選。她的侄兒武承嗣很想繼承她的位子,她覺得武承嗣的才氣不夠,同時狄仁傑等一班大臣又向她勸諫,她一想自己的兒子雖然是碌碌無能,但帝位既不能傳給外人,與其傳給侄兒會引起大亂,不如傳給兒子,這才決定了將來以盧陵王李顯復位為帝。她有了這個決定,卻尚未向大臣宣佈。由於她還要找尋唐寶中有才幹的人輔佐她的兒子,自然而然的就想起了李逸。她要武玄霜必須為她把李逸找到。這便是武玄霜來到天山腳下的原因。

  八年長的時間過去了,他對武則天的仇恨,會不會隨著時間的消逝沖淡了呢?如果他知道了武則天的決定,知道江山仍將回復李姓的手中,他會不會回去呢?哦,還有,在這漫長的八年之中,他可也曾想起過我麼?這八年的時間他是怎麼過的?是孤獨行吟,還是已經有了知心的伴侶了。

  這些都是武玄霜所要知道的問題,她在幻想著和李逸相見的時刻,不知是歡喜還是悲哀?此際,她來到天山腳下,已經抑制不住心情的激動了。

  眾人在鬧哄哄的聲中,從談論「天山劍客」又說到了逃避兵役的苦況,有幾個哈薩克族的姑娘彈起東不拉,唱出草原流行的小調:

  「妹到草原去牧羊,

  哥在家裡擦刀槍;

  大汗下了點兵令,

  分離就要在眼前。

  羊群一人難照料,

  父母有誰來供養?

  天山北面寒風烈,

  為了求生也只得逃到那一邊。」

  鬧哄哄的人們靜下來了,這歌聲唱出了他們共同的遭遇和心境,有人垂淚,有人歎息,有人叫道:「換一個情歌唱唱吧,讓大家愉快一些。」哈薩克姑娘重調絃索,又唱出了一個草原流行的小調:

  「大風捲起了黃沙,

  天邊的兀鷹盤旋欲下;

  哥呀,你就是天邊的那只兀鷹,

  你雖然不怕風沙,你也不要下來呀!

  大風捲起了黃沙,

  天邊的兀鷹盤旋欲下;

  我不是不怕風沙,

  妹呀,我是為了要見你的面,

  我要乘風來找你回家!」

  歌聲粗邁纏綿,表現出草原男女的真情摯愛,不很愉快,卻極動人,武玄霜聽得癡了,心中想道:「我雖然不是兀鷹,但我也要冒著風沙來找他回家。」

  靜寂中忽聽得有馬蹄聲響,只見兩個突厥武士疾馳而來,已到了營帳外面,這些人都是逃避兵災來的,想不到在天山腳下,還碰到有武士追來,都不由得心中一沉,但隨即人人都這樣想道:「我們這裡有一百多人,他若是要捉拿我們,一人一塊石頭,都能把他打死。」

  那兩個武土翻身下馬,正巧有一匹大駱駝擋著他們的去路,那兩個武士忽地喝道:「讓開!」一人抱著駱駝的腳一人抱著駱駝的後腳,竟然把那匹駱駝舉了起來,一摔就摔出數丈之外,這匹駱駝少說也有千斤氣力,竟被這兩個武士制服得不能動彈,眾人都吃了一驚,有幾個暴躁的少年本來想發作的,這時也不敢作聲了。

  那兩個武土擠進堆,搓搓手道:「好冷,好冷!」沒有人和他們答話,在他們兩旁的人像逃避瘟神似的,站好了位置,那兩個武士好生沒趣,厚著面皮坐了下來,伸出手去烤火。

  剛才鬧哄哄的氣氛霎時間都靜止下來,連孩子們也受了感染,有一群孩子本來在地上堆砂石玩「砌寶塔」的遊戲的,這時也停止了,砌到一半的「寶塔」嘩啦啦倒塌了,有個孩子叫了一聲,碰到那兩個武士的目光便不敢喊了。孩子們雖然不懂事,看到大人俱怕,他們也懼怕起來,只有一個孩子全無懼意,露出好奇的神色盯著那兩個武士,忽地「呸」的一聲叫道:「砍你的頭!」一掌砍在「寶搭」還未倒下的那塊「塔基」的石頭上,那塊石頭應聲而落,飛出了一丈開外。武玄霜心頭一動,看這孩子最多不過六七歲,居然有這樣的掌勁,自是練過「童子功」的無疑。那兩個武士並不生氣、哈哈笑道:「好,好氣力。」這個孩子正是那維族婦人的孩子。

  所有的人都對那兩個武士懷有敵意,只有武玄霜那匹白馬,卻和那兩個武士騎來的戰馬玩在一起,這匹白馬吃飽了草料之後,恢復了力氣,見到同類很是歡喜,三匹馬挨近來互相擦摩,踢踢蹄子,發聲嘶鳴,好像歡迎朋友一般。

  那兩個武士坐了下來,目光注視到武玄霜的身上,武玄霜心道:「敢情是來追捕我的?」傲然不懼,將目光迎了上去。一個武士道:「這匹白馬是關內來的吧?真是一匹好馬,誰騎來的?」武玄霜道:「我騎來的,怎麼?」另一個武士道:「閣下靠一匹馬就通過了沙漠,來到了天山腳下麼?哈哈,確是值得佩服!」拿出半邊野豬,在火上烤熟,拔出佩刀,割下一塊,遞給武玄霜道:「閣下辛苦了,你遠來是客,咱們沒有什麼款待,你不嫌棄,請賞一塊野豬吧。」武玄霜接過來便吃,準備和他動手,那武士客客氣氣的遞過來,殊無動手之意。

  那武士又割下幾塊野豬,送給幾位老年人。大家在沙漠上走了將近一個月,吃的是乾糧,駱駝乳,那野豬烤得黃湛湛的,香油欲滴,實足引起食慾,可是那幾個老人連望也不望,也不伸手去接。

  那兩個武士訕訕的將手縮回,把半邊野豬切開來自己吃了。一個武士道:「大雪封山啦。」另一個武士道:『咱們去探一探谷口道路吧,看明天能不能走?」眾人心中大喜,以為這兩個武士自覺不受歡迎,所以走了。

  那兩個武士走過那群孩子的身旁,其中一個將吃剩的一塊野豬遞給那維族婦人的孩子,那孩子看了母親一眼,大聲說道:「我不要你的東西!」那武士忽然哈哈大笑,抱起這個孩子,倏的跳上馬背,那維族婦人怔了一怔,大叫一聲,立即飛身躍起!

  這一連串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圍坐烤火的這群維人固然是措手不及,末曾阻攔,連武玄霜也因為事出意外,怔了一怔,就在這瞬息之間,但見那兩個武士已策馬疾奔;而那個維族婦人也已飛越了兩重帳幕,搶了武玄霜那匹白馬,趕去追了。就在這時,那孩子尖銳的叫聲衝破了凝冷的空氣,他在大聲叫喚「媽媽」,叫出的竟然是標準的長安口音!

  那維族婦人的卓越輕功已是令武玄霜大感驚異,而她的孩子會說中國話,而且是標準的長安口音,這就更令武玄霜驚奇。看那孩子清秀的相貌,莫非他本來是漢人的孩子?但他為什麼剛才裝做不懂漢語,她母親又不准他接受漢人的東西?這孩子到了危急的時候,自自然然的說出長安口音的陝西話來,足見他平日在家中必定是和父母說這種家鄉話的。

  武玄霜一怔之下,但覺這裡面含有許多難於索解的疑團,但此時此地,已不容她細心推究了,就在眾人紛紛起哄的時候,她疾忙展開了絕頂輕功,向前追去,眾維人但見她腳步一起,便似一陣風的在眼前掠過,轉眼之間,雪地上便只見一點黑點,他們那曾見過跑得這樣快的人?驚愕不已,有人叫道:「對啦,對啦!這個少年才是天山劍客!」

  武玄霜已聽不到背後維人的議論了,她一心一意追趕前面那三匹駿馬,在最初的一段時間,十多里的路漠之內,她不過落後少少,但仍然是暗器打不到的距離,她大聲呼叫,那維族婦人不知是急瘋了,還是因為對她懷有敵意,沒有答她半句話。過了十多里後,武玄霜的輕功縱然好,是也無法與日行數百里的駿馬相比,好在雪地上馬蹄的痕跡非常清楚,她跟著馬蹄的痕跡,一直追到了前面的山腳,馬蹄的痕跡不見了,想必那兩個突厥武士和維族婦人都已上山去了。

  這座山是天山山脈的一部分,雖然不是高聳入雲,卻也甚為險峻,尤其在大雪封山之後,更為難走,武玄霜施展「登萍渡水」的輕功絕技,攀登了兩座山峰,到了一處山拗;忽聽得前面有兵器碰擊的廝殺聲音。

  武玄霜走出山拗,抬頭望去,只見前面里許之遙,那維族婦人正在和一個突厥武士廝殺,那維婦用的是一柄長劍,劍法展開,有如流水行雲,輕靈迅捷,落在武玄霜這樣的行家眼中,一看便知道是中原武林的名家一脈。那突厥武士使的是一條長鞭,鞭梢到處,雪塊紛飛,武功亦是甚為不弱,比起武玄霜前遇見的那幾個武士高出多多,激戰中只聽得那武士笑道:「我們不會傷害你的兒子的,你回去吧,過兩天我們自會送還給你!」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1:05:24     標題: 第十六回 天山冰雪種情根

  這說話武玄霜聽了也不相信,心道:「豈有搶了別人的孩子鬧著玩的?」那維族婦人更是急得瘋了,根本不理會他說些什麼,只是叫道:「還我兒子,還我兒子!」一劍緊似一劍,山路險峻,誰要是一不小心,都有跌下懸巖,碎骨粉身之險。激戰中,但見那維族婦人好像一隻負了傷的母獅子一樣,狂怒進攻,一招「直指天南」,劍光閃處,在那突厥武土的手臂上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那突厥武土喝道:「你討死麼?再不住手,我便不留情了。」話聲未停,那維族婦人又是「唰」的一劍,突厥武士霍地一個「鳳點頭」,頭上的銅豫被劍劈落,迫得連退幾步,已踏到了懸巖的邊沿。突厥武士勃然大怒,長鞭猛的掣回,一個『怪蟒翻身」,喇的一個盤扛,長鞭天矯,直向那維婦的右肩掃到,那維族婦人竟不退讓,劍鋒外展,一招「平沙落雁」,貼著鞭身,上削敵人的手指,突厥武士喝聲:「滾下去吧!」長鞭一收,猛地一捲,捲著了這維族婦人的青銅劍,用力一拖,這維族婦人立足不穩,「轟隆」一聲,踢翻了一塊大石。人也到了懸巖的邊沿,這時兩個人的身軀都在懸巖邊沿搖搖晃晃,危險萬狀。那突厥武士猛地又是一聲大喝,吐氣開聲,左掌閃電股的向那維族婦人的天靈蓋直擊下來,掌風起處,砂石紛飛,眼看這維族婦人便要喪身在他掌下。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武玄霜捏起了一團雪球,已是趕到了離他們數丈之地,見狀不妙,雪球立即飛出,「卜」的一聲,正正打中了那突厥武士胸口的「璇譏穴」,那突厥武土突然感到胸口冰涼,立即全身酸麻,長鞭鬆開,往後一仰,墜下山谷。那維族婦人狂叫道:「我的兒子,我的兒子!他們搶了我的兒子了!」武玄霜見此情形,想必是另一個武土早已把她的兒子擄走,這個武士乃是留下來攔截她的。當下急忙上前,將那維族婦人扶著,柔聲說道:「大娘,你靜一靜,咱們慢慢商量。」

  那維族婦人呆了一呆,凝視看武玄霜的面龐,露出非常奇異的神色。突然雙掌一推,尖聲叫道:「不要近我!」武玄霜微微一笑,將頭上的皮帽除下,又把上身的獵裝脫了,說道:「大娘,不要害怕,我是女的!」

  那維族婦人打了一個寒顫,猛地叫道:「武玄霜,武玄霜,我知道你是武玄霜!好吧,你眼見我受了這場災難,你應該高興了吧!」這幾句話她突然間改用漢語說,聲音似曾相識,好像以前聽過一般,武玄霜向她臉上一望,不覺心頭一驚,驚得呆了!這維族婦人競是她意想不到的一個熟人!

  淚水沖淡了她面上的油彩,用眉筆描畫的濃黑的眉毛也被淚水洗去了,這「維族婦人」現出了她本來的面目,武玄霜呆了一呆,立刻便認出了她,她是長孫均量的女兒——長孫壁!

  武玄霜又驚又喜,想不到在天山腳下竟然遇到了一個相識的人,雖然這個人是對她懷有成見的,可是在這樣遙遠的異鄉,只要是遇到一個同膚色的中國人已足以令她喜悅了,何況長孫壁還是和她有過一段淵源的熟人!

  武玄霜緊緊握著她的手,一連串的問題不知先問哪一樣好,她定了定神,隨即急促問道:「長孫姑娘,那是你的孩子嗎?你不必擔心,我一定想辦法替你找回來。咦,你怎麼啦?喂,喂,我向你打聽一個人,聽說李逸也逃到了這兒,你知道他的下落嗎?喂,喂,你聽見我說什麼嗎?」

  長孫壁手足冰冷,面色慘白,神情是出乎意料的冷漠,突然間她眼中射出仇恨的光芒,一把甩脫了武玄霜的手,冷冷說道:「不用你假慈悲,我絕不沾人的恩惠。你要找李逸你自己找去!」

  「這是什麼道理?」「為什麼她對我這樣?」武玄霜愕住了。不錯,武玄霜知道她們父女是效忠唐室,反對武則天皇帝的,可是僅僅為了這個原因,似乎也不至於露出那樣怨毒的神情吧?武玄霜心頭一涼,柔聲說道:「長孫姑娘,你醒醒吧。我對你沒有絲毫壞意,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訪尋李逸嗎?嗯,也許你會喜歡聽到這個消息……」她正想把則天皇帝要傳位兒子,恢復唐朝正統的事情說給她聽,長孫壁卻突然一聲尖叫,把她的說話打斷了,只聽得長孫壁恨恨說道:「不,我不要見你。我也不要聽你的任何說話,好啦,我向你求情啦,你,你走開吧!」

  武玄霜退後幾步,驚疑不已,茫然的望著長孫壁,不知再說什麼話好,就在這時,忽聽得在對面的山峰上有人高聲叫道:「壁妹,壁妹!是你在下面嗎?快來呀,我找到一朵雪蓮!敏兒,你聽到爹爹叫你嗎?」武玄霜心頭大震,是這樣熟悉的聲音,雖然隔了八年,她一聽就聽出是李逸的聲音!

  長孫壁一聲尖叫,立刻便跑。武玄霜卻全身乏力,雙足幾乎不能站穩,更不要說走動了。這剎那間她什麼都明白了,原來那孩子乃是李逸和長孫壁的孩子,他們早已結為夫婦了。

  武玄霜呆了好一會子,腦中空空洞洞,好像神經全都麻木,一切都覺得茫然,抬起頭來,在雪白的山峰上。隱約還可以看到長孫壁的影子。

  好久,好久,武玄霜好像從一個奇怪的夢中醒來,長孫壁的影子不見了,李逸的聲音卻還似在她耳邊飄蕩。但願這些是「夢中的幻影」,可惜這不是夢,雪地上還留有長孫壁的足印。

  她千辛萬苦的來找尋李逸,聽到了他的聲音了,卻又讓他過去了。武玄霜第一次發覺了自己的怯弱,也發覺了長孫壁的怯弱,原來她用那樣滿懷怨恨的目光接待自己,是因為她掩飾不住她心中的懼怕。

  雪花飄落武玄霜的身上,武玄霜迎著寒風,吸了一口冷氣,漸漸清醒過來,心中想道:「難道我就此不再見他?不,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應該有這份勇氣見他,將皇帝的決定告訴他,不管他願不願回來輔佐他的兄弟,他聽到唐室恢復的消息,最少也可以心情比較舒快吧?即算為了他和長孫壁的幸福,我也應該讓他們知道這個消息,使他們不至永遠飄泊天涯,抑鬱終老!」武玄霜打定了主意,極力抑制下心底的哀傷,一步一步,踏著長孫壁的足印向前走去。

  武玄霜在忍受著痛苦的折磨,但長孫壁所感受的痛苦卻比她還要深重。這八年來她的日子過得十分甜蜜,可是在甜蜜之中,她的心底深處卻藏有隱憂。是的,李逸對她非常體貼,可是她感覺得到,李逸並不快樂!她曾不止一次發現,李逸在獨自沉思,或者在彈奏古琴,從他的神色與琴聲之中,也懂得他是在追懷往事。這八年中,李逸從未在她的面前提起過武玄霜,也沒有提起上官婉兒。可是長孫壁知道他是永不會忘記她們的!長孫壁常常這樣的想:「如果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來到這裡,他將會怎麼樣呢?」料不到要來的果然來了。

  他們來到了天山之後的第二年結婚,那年年底便生了一個兒子,取名希敏。李逸本來投奔他的師父的,他的順父尉遲炯自從武則天執政之後,便逃到天山隱居了。雖是隱居,有時也在草原上幹些行俠仗義的事,草原上的牧民,都知道天山上有一位隱居的漢族異人,便稱做:「天山劍客」。李逸到了天山之後不久。他的師父病死,李逸承繼了他師父的武功,也維承了他師父「天山劍客」的稱號。李逸還保存有夏侯堅給他的易容丹,兩夫妻常常變貌易容,輪流下山,長孫壁愛打扮成維族婦人的模樣,李逸則總是以漢人的面目出現,這一來是為了紀念師父,二來也是為了讓牧民對漢人保有一份好感,因此他雖然以漢人的面目出現,卻也歡喜扮成不同年齡、不同相貌的漢人。這就是為什麼牧民中的「天山劍客」各各不同的原故。

  天山腳下,每年在冬季來臨之前,總有一些外地的商人乘著駱駝來到草原,帶來牧民們所需要的貨物,他們在草原上支起帳幕,成立一個短期的、流動的市集。長孫壁這次攜帶孩子下山,就是為了備辦冬貨,準備過年的。料不到因為突厥可汗的「大點兵」,來到天山腳下的只有逃難的人群,今年例外的沒有市集了。長孫壁非常掃興,更想不到在歸途之中,孩子被武士擄去,而且又意外的碰到了武玄霜。

  長孫壁這一生中遭過無數的災難,哥哥的失散,父親的死亡,萬里逃亡,荒山結宅,風霜雨雪,顛沛流離,這些苦難,她都「挺」過去了,因為在這些苦難的日子裡,有她最親愛的人陪伴著她,支持著她的勇氣。這次又一個更大的災難降臨了,她既是傷心,又是害怕,傷心孩子的被擄,害怕武玄霜奪走她最親愛的人,武玄霜親口說的,她來到這兒,就是為了要尋找李逸啊!

  她見到李逸之時,只說得一句「敏兒被人搶去了!」就再也支持不住,暈倒李逸的懷中,直到李逸將她抱回家中,她才甦醒。

  李逸也給這個意外的打擊嚇慌了,待得他的妻子精神稍梢恢復之後,便即查問經過。長孫壁把那兩個武士擄走兒子的情形,向李逸講了一遍,但她卻瞞著一件事情,她意外的碰見了武玄霜。

  李逸非常詫異,問道:「你在草原上可曾殺過突厥武士麼?」這些日子裡,突厥的武士常常在草原追捕逃避兵役的人,李逸以為是妻子路見不平,惹了別的突厥武士,以引起他們同伴的報復。長孫壁道:「沒有啊!」李逸道:「他們認得出你是漢人麼?」長孫壁道:「我想他們不會認得出來。」

  李逸奇怪極了,說道:「敏兒今年剛剛七歲,他們將他擄去有什麼用?突厥武士縱然殘暴,也總不會無緣無故傷害一個孩子的。莫非他們見敏兒長得聰明伶俐,抱他去玩嗎?壁妹,你放心,咱們總能將孩子找回來的。」他一面安慰長孫壁,一面思索原因,「突厥武土為什麼要擄走我的孩子呢?」想來想去,實是百思不得其解。

  外面風雪正濃,李逸負手沉思,在屋子裡走來走去。長孫壁立在窗口,望著外面漫天的雪花,她的心也好像冷得要凝結了。突然她回轉了頭,幽幽問道:「李逸哥哥,你和我結了婚這麼多年,你當真未曾後悔過嗎?」這句話突如其來,令得李逸莫名其妙,「她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卻還有心思想別的事情,問我這個說話?」

  兩人目光相接,李逸見她神情痛苦,而且甚是認真,在等待著他的回答。李逸暗歎了口氣,走上去輕輕撫她的頭髮,說道:「這麼多年了,你還不相信我嗎?這一句話,我記得八年之前,你已曾問過我了。」長孫壁道:「現在我還要再問一遍。」李逸道:「我的答覆和八年前完全一樣。當時我沒有後悔,現在更沒有後梅。壁妹,你休要胡思亂想,現在最緊要的事情是怎樣想法子把敏兒找回來。」長孫壁喃喃說道:「不錯,不錯。一定要想法子把敏兒找回來。」她心上放下了一塊石頭,另一塊石頭又壓上來了。

  就在這時,忽聽得外面有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有人扣門,長孫壁面色鐵青,想道:「來了,來了!她終於找到這裡來了。」李逸也好生奇怪,他在這兒,並無朋友,是誰來敲他的門?

  門是虛掩的,李逸遲遲不去開門,那人便推開了門走進來了,大大出乎長孫壁意料,來的並不是武玄霜,而是一個高大的突厥武士!

  兩人呆了一呆,長孫壁忽地一聲尖叫,跳了起來,叫道:「是他,就是他!是他搶去了我們敏兒!」那突厥武士恭恭敬敬的向李逸施了一禮,笑道:「我是奉可汗之命來請殿下的。小殿下沒有失掉一根汗毛,請你們放心。」他說話之時,長孫壁已拔劍出鞘,李逸使眼色將她阻止。

  李逸道:「失敬,失敬,原來你是可汗的使者。請問為什麼要擄走小兒?」那突厥武士道:「請殿下去見我們的大汗,自然就會明白」。李逸道:「我只是一個避難隱居的山野之民,你請哪一位殿下?」那突厥武士哈哈笑道:「殿下何必隱瞞,我們早已知道了你是大唐皇室的龍子龍孫,這許多年來,讓你冷落荒山,多多怠慢,實屬不恭。大汗怕請不動你這位貴客,所以只好先把小殿下請去,望殿下體諒我們大汗的這片苦心。」李逸見身份已被他們識破,只好默認,想了一想,說道:「我避難貴國,只求安居。而且現在中國並不是大唐的天下,我又不是奉有皇命的使者,貴國大汗因何要見我,若不說個清楚,李逸斷斷不敢奉命。」

  那突厥武士露出詭異的笑容,笑道:「殿下,你洪福齊天,我們的大汗決心幫你恢復大唐天下,請你去商量大事」。李逸詫道:「你們的大汗要幫我恢復大唐天下,這從何說起?」那突厥武士道:「不錯,正是要幫你登中國天子的寶座,重光你大唐李姓的江山,實在告訴你吧,你們中國現在的這位女皇帝太可惡了,她要起兵打我們,我們的大汗只有先發制人,先打進中國去,將她消滅。哈哈,這豈不是你的機會來了!」

  李逸心頭一沉,想道:「原來是突厥可汗用這等威迫利誘的手段,想我順從於他,幫他搶奪中華的錦繡江山!」那突厥武士等了半晌,不見回答,詫道:「殿下,這真是百載難逢的機會呵,你還有什麼疑慮?」李逸勃然說道:「煩你回覆大汗,我李逸寧死也不會從他。」那突厥武士道:「咦,這倒奇了,武則天搶奪了你們姓李的江山,你就不恨她麼?」李逸道:「我恨武則天是另一件事,我若引你們入關,佔領中國的土地,蹂躪中國的百姓,我豈不成了禽獸不如的叛國之徒?」突厥武士笑道:「搶來了中國皇帝的寶座,可是交給你坐的呵!」李逸怒道:「我豈是做兒皇帝的人?你再多說,吃我一劍!」

  那突厥武士退後一步,奸笑道:「皇帝的寶座你可以不要,你的親生兒子也不要了麼?」李逸面色鐵青,又氣又怒,長孫壁忽地一聲尖叫,拔劍出鞘,倏的就剁將過去,喝道:「你搶了我的兒子,我先要你的命!」她激動過度,這一劍用力太猛,那突厥武士一個閃身,順手一帶,長孫壁站立不穩,先跌倒了!

  李逸再也忍受不住,立即一掌拍出,那突厥武士用了一招「霸王卸甲」,雙掌迴環牽引,解拆李逸的攻勢,豈知李逸的武功比長孫壁高明得多,他這一掌拍出,早已料到對方要如此解拆,立即搶進一步,反手一勾,將突厥武士的手腕勾住,左掌立即跟著拍出,那突厥武土側身一閃,已是閃避不開,只聽得「啪」的一聲,被李逸打了一記耳光。那突厥武士手腕一沉,掙脫了李逸的反手擒拿,踉踉蹌蹌的倒退三步。

  李逸見他武功不弱,正待再施殺手。那突厥武士忽地哈哈笑道:「你敢殺我?你殺了我,你的兒子就要給我償命!大汗早已防到你們這些南蠻不可靠,我來的時候,他就對我說道,你放心一個人去,那姓李的敢動你一根毫毛,哼,哼,我就拿那個小蠻子,去餵狼。你的兒子現在已經用快馬送到大汗那兒去了,你願喝敬酒還是願喝罰酒,隨你自便!」李逸氣得渾身發抖,但一想殺了他也沒有用,只好由他去。那突厥武士出門之時,還在哈哈笑道:「大汗給你一個月的期限,若然過了期限,不見人鱗,那可休怪我們無情。」

  李逸將妻子扶了起來,那突厥武士已走得不見了。長孫壁嚷著要追,李逸道:「追他有什麼用?哼,哼,想不到一國大汗,卻做出這種卑鄙勾當!」歇了一歇,突然下了決心說道:「待我自己去見他!」長孫壁驚道:「你真的要去見他,你,你!」李逸道:「我當然不是去順從他,我是去想法子把敏兒救回來。壁妹,你在家裡要自己小心。」

  長孫壁道:「咱們夫妻生死與共,決不分離,我與你一同去。」李逸輕輕扶摸她的秀髮,柔聲說道:「壁妹,你放心,他們要的是我這個人,即算被他們擒住,他們也不會將我殺了的,我自會相機而逃,何況未必會落在他們的手中呢。多少大風大浪我都經過來了,武則天我都不怕,還怕區區一個突厥可汗嗎?你受的震動過甚,精神尚未恢復,還是在家靜養的好。至遲一個月後,我就會與敏兒回來的。你一向相信我,聽我的話,這回就不相信了嗎?」長孫壁知道丈夫的武功智計都勝她十倍,若然同去,只怕真的反會拖累於他,想了好一會子,幽幽說道:「逸哥哥,我相信你。只是,我怕,我怕……」李逸微笑道:「怕什麼?」長孫壁道:「我失掉了哥哥,失掉了父親,現在又失掉了兒子,我怕,我怕連你也失掉了!」李逸笑道:「我怎麼會失掉?除非突厥可汗把我殺了。我敢鬥他,就不怕他!不過,凡事多些顧慮也好。萬一我有什麼不幸,壁妹,你千萬不可自尋短見,一定要替我報仇!」長孫壁眼眶一紅,說道:「不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我不是指這個,我是怕你走出家門之後,也許就忘記我了,也許就從此不回來了!」李逸笑道:「你又說糊塗話了,我怎麼會忘記你呢?我救出了敏兒,又怎會不回來呢?壁妹,你安心靜養吧,別要胡思亂想了!」說罷,輕輕的撫拍她的香肩,好像大人哄孩子一樣,哄得長孫壁安靜下來,李逸便出門去了。

  長孫壁表面已安靜下來,心頭卻是波濤起伏,殊不寧靜。她怕李逸去見可汗,會遭遇凶險,更怕他在山中便遇見了武玄霜,她怕武玄霜會奪走她的丈夫,更鑒於怕突厥可汗!

  武玄霜在雪地上踽踽獨行,她的心中也是波濤起伏,殊不寧靜,「去見他呢,還是不見他?」雖然她剛才已下了「決心」,可是每向前行進一步,長孫壁的影子就越發鮮明,那幽怨的目光也好像迫到了她的面前,令她心悸!終於武玄霜是走兩步停一步的,但仍是往前走了。

  武玄霜走了一程,她沒有碰見李逸,卻碰到了另外一件奇怪的事,她轉過了一處山拗,忽然在一塊岩石上發現有人畫著一付骷髏頭骨,下面還有兩行漢字:「欲全性命,趕速回鄉!」武玄霜精神陡振,心中笑道:「突厥武土原來也學會了江湖上的這一套恐嚇手法,拿來嚇我,這豈不太可笑了嗎?」她認定這是懂得漢文的突厥武土所畫,說不定就是擄走了長孫壁孩子的那個武土,再走一程,又發現了同一的圖畫和文字,好像是用刀劍新刻上去的,石屑還撒滿雪地。武玄霜想起了一個妙法,折下了兩支枯枝,運用「彈指神通」的功夫,將枯枝「唆」的彈出。

  那兩支枯枝飛出了十來丈遠,一前一後,落在雪地之上,發出了極輕微的「嚓嚓」的聲響,就像一個具有輕功本事的人,足尖點在雪地上所發比的聲音一樣。與此同時,武玄霜卻用最上乘的「踏雪無痕」的功夫,向相反的方向,滑出了數丈,絲毫沒有聲息。過了片刻,只見在那枯枝射去的方向,一塊岩石後面,有兩個武士探頭探腦的出來張望。

  敵蹤一現,武亥霜身形立起,捷如飛鳥,霎眼間就到了那兩個武士的身後,嬌叱一聲:「站住!」手腕一翻,用大擒拿手法,向那武士的後心便抓。

  那兩個武士的功夫甚是不弱,武玄霜這閃電般的一抓,竟然落空。只見那兩個武士身形一俯,倏地一個盤旋,已是轉過身來,一對判官筆呼呼挾風,雙點武玄霜的「期門穴」,另一個武士也早已拔出了一柄短刀,就在武玄霜施展擒拿手法之時,突然便欺身進步,刀鋒一劃,削武玄霜的手腕。

  武玄霜喝道:「來得好!」左手一招,右手早已拔劍迎上,錚錚幾聲,將一柄短刀一對判官筆全都盪開,兵器碰擊,那兩個武士雖然給她震退,武玄霜的虎口亦微微發麻。這兩個武士不僅能夠硬接武玄霜的一劍,而且還有反擊之力,在江湖上也算得是一流好手了。

  說時遲,那時快,這兩個武士一退即上,左右包抄,使判官筆的那個武士,以攻為守,雙筆一晃,猛撲武玄霜的中盤,左點「期門穴」,右點「精白穴」,出手迅捷,點穴奇準,武玄霜橫劍一封,飄身閃過,那使短刀的武士掄刀俯腰,便斬武玄霜的雙腳。武玄霜飛身躍起,青鋼劍凌空下擊,再度把這兩個武士殺退,疾忙喝道:「你這兩個是胡人還是漢人?」

  原來這兩個武士,穿的雖是突厥武士的服飾,卻並不是擄走長孫壁兒子的那兩個武士。最奇怪的是他們都罩著面罩,一聲不響,只是和武玄霜啞鬥,而且他們所使出來的武功,一個是青城派玄門正宗的點穴手法,一個是萬勝門的「五虎斷門刀法」,都是中原武林的上乘武功,即使是這兩派的功夫傳到西域,也決不能使得如此精妙。武玄霜曾見過這兩派的掌門,拿來與這兩個武土一比,也並不見得比這兩個武士高明,但從他們的身形體態看來,又決非這兩派的掌門。

  那兩個武士被武玄霜一喝,在面罩上露出來的眼睛炯炯發光,但仍然沒有答話。

  武玄霜道:「你們快說實話,免得自誤!」那兩個武士「哼」了一聲,短刀飛舞,鐵筆穿梭,不退反進,攻得更緊了。他們仍是悶聲不響,啞纏啞鬥,看他們的神氣,似乎並不相信武玄霜便能殺敗他們。

  武玄霜道:「你們不露真相,可體怪我寶劍無情!」冷笑一聲,劍招倏變,寶劍挾風,呼的一聲,從兩人頭頂剛過,使判官筆的那個武士還了一招「橫架金梁」,被武玄霜的劍鋒劃過,錚錚聲響,濺出了點點火星,使短刀的那個武士見狀驚心,急忙搶上,聯手防禦,奮力擋開。說時遲,那時快,武玄霜在瞬息之間,連攻七劍,有如長江浪湧,前浪未逝,後浪又來,那兩個武士極力解拆,仍是被她殺得手忙腳亂!

  激戰中,那使判官筆的武士一拖一帶,筆鋒顫動,一招之內,連襲武玄霜的靈台、至陽、風府、周謬、陽失、愈氣、命門七處大穴,這七處穴道分佈在不同的部位,距離頗遠,而那武士用左筆一拖,右筆一帶,居然能夠把武玄霜的寶劍擋出外門,而且就在這瞬息之間連襲七處不同的方位,的確是一流高手的點穴功夫!

  武玄霜是何等樣人,焉能給他點中,那武士出手已算快極,但她的身法更是迅急飄風,但見她往前一探,一記「夜叉探海」,解開了敵人的剩勁,寶劍迅如電靶,揚空一劃,回削使短刀那個武士的手腕,又把他的攻勢解開。她身法輕靈,儼若行雲流水,使判官筆的那個武士雖然使出平生本領,筆尖竟然連她的衣裳也沒有沾著!

  武玄霜笑道:「你的玄門點穴手法著實不錯,可是還略嫌駁而不純,如今,你也看我的吧!我要用劍尖刺你背心的靈台穴,刺他胸口的掰現穴!」刺什麼穴道,先說出來,這已是一奇,那兩處穴道,一在背心,一在前胸,而且是同時分襲兩人,武術中尚未聽過有這等駭人聽聞的點穴功夫?兩個武士聳了聳肩,各自用手中的兵器封緊門戶,雖不說話,神態表露,卻是絕不相信!

  武玄霜笑聲未絕,長劍倏的展開,劍勢飄忽無方,似是攻向使判官筆的那個武士,又似是攻向使短刀的那個武士,兩人連用幾種身法,遮攔封閉,卻是封閉不住,但覺劍氣森森,冷透肌膚,使判官筆的那個武士,似覺劍尖就要觸到他的背心,使短刀的那個武士也覺劍尖就要測及他的胸口,兩人使盡平生本領,怎樣也擺脫不開,嚇得同聲叫道:「武郡主手下留情!」哧哧一片聲響,兩人都扔下了手中的兵器!

  武玄霜笑道:「原來你們果是漢人,我還當你們是啞吧韃子呢!」劍勢一收,卻突然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揭下了他們兩人的面罩,這一揭開,登時令武玄霜也嚇著了!

  這兩人擬曾相識,武玄霜陡然想起,乃是在堂兄武承嗣家中見過的門客,回憶當時情狀,這兩個人好像還是她堂兄的心腹。「他們為什麼改了突厥武士的服飾,而且居然敢來和我動手,莫非是造反了麼?」饒是武玄霜聰明機智,只因這事情太不尋常,一時間也令她猜想不透。

  只見這兩個武士現出尷尬的神色,扔掉了武器,便在雪地上跪下去,向武玄霜叩頭稟道:「小人封牧野祝見章叩見郡主,適才多多冒犯,求郡主恕罪。郡主劍術,妙絕天下,我等無知,班門弄斧,尚望郡主一笑置之。」這兩個名字一報出來,武玄霜心道:「原來他們是和我試招來了。」想這封牧野與祝見章兩人乃是青城派與萬勝門的名宿,論起武林中的輩份,在自己之上。武林中的成名人物,行徑非異常人,想是他們要見識自已的劍術,卻又不方便按武林的規矩,來請試招,故而蒙面改裝,布此疑陣?但隨即想到,若是他們有心要和自己較量,在長安之時,盡多機會,何須萬里跟蹤,遠來漠外?何況自己這次奉了天後之命,事情極其秘密,他們又從何得知自己的行蹤。

  武玄霜道:「兩位請起,我雖姓武,並未受封。咱們同是武林一脈,豈可行此大禮。」兩人站了起來,封牧野訕訕說道:「聽說郡主在八年之前,於峨嵋金頂,曾劍敗群雄,威震四海,適才承蒙賜招,果然名下無虛,奴才輸得心服口服!」他們再一次解釋何以前來試招的原因,武玄霜聽了越發懷疑,當下面色一端,正容說道:「論起武林輩份,還當推兩位為尊,什麼奴才郡主的稱謂,請即廢去。咱們只以武林之禮相見。武林之中,彼此琢磨,事亦尋常,但兩位改了突厥的服飾,萬里遠來,深入天山,難道就只是為了要和我試招嗎?這事情可就有點不尋常了!」祝見章訥訥道:「這個,這個——」武玄霜道:「這個怎樣?現下突厥正在興兵,意欲犯境,兩位莫非是叛漢歸胡,以試招為名,實是想來暗殺我麼?若在中原,我自當尊重兩位前輩,此時此地,如此相遇,請兩位恕罪,我非問個清楚不可!若有含糊,休怪無禮!」武玄霜留心他們的面色,這番話一說出來,只見祝見章倏然色變,封牧野也微微一抖,但隨即便鎮定如常,微笑說道:「武姑娘,有甚懷疑,請問便是。」武玄霜道:「你們在岩石上刻字畫圖,請問欲全性命,趕速回鄉,這是什麼意思?」封牧野道:「這意思明白之極,就是要請武姑娘速回中土呵!」武玄霜道:「為什麼你們想我回去?」封牧野道:「不是我們想你回去,是你的皇兄,千歲爺想請你回去!」武玄霜道:「胡說八道,承嗣他要我回去作甚?」封牧野道:「這個小人怎能知道?好在千歲爺有親筆書信在此,請姑娘自己看個明白!」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1:06:33     標題: 第十七回 江湖空抱幽蘭怨(1)

武玄霜一看,果然是她堂兄武承嗣的字跡,信上寫道: 「驚聞吾妹遠赴漠北,欲召回李唐遺孽,作旋乾轉坤之謀;吾妹冰雪聰明,奈何欲自召滅門之禍?此為愚兄所大惑不解者也!皇帝春秋已 高,惑於狄仁傑之邪說,聖聰容有閉塞,聖慮容未周祥,吾妹未加勸諫,反從而助之,萬一歸宗李唐,果成事實,則不但今日之繁華富 貴,化作雲煙,吾武氏其尚有瞧類?吾妹其再思三思!盼吾妹見此信後,速返長安,從長計議。兄承嗣。」

原來自武則天稱帝之後,改唐為週,關於帝位繼承的問 題,一直就在朝廷上爭論得很激烈。本來按照「一家天下」的觀念,既然是姓武的做了皇帝, 就該姓武的子孫繼位。可是一班有力的大臣,卻主張武則天傳子不傳侄。武承嗣一心想做皇帝,另外也勾結了一班大臣擁護他。在武則天稱位的第二年,武承嗣便運動了一班人,以鳳閣 舍人張岑福為首,幾百人簽名上表,請武則天明令以武承嗣繼承帝位,當時的宰相岑長情極力反對,事率未成。武則天為了緩和兩派的爭執,一方面以自己的第四個兒子 李旦改姓武氏,封為「嗣皇」,一方面立其侄兒武承嗣為魏王,武三思為梁王,其他諸侄皆為郡王,姓武的勢力大大壓倒了姓李的。武則天本來要封武玄霜做郡主的,武玄霜不願受封,但卻 因此更得武則天的信任。

武則天的第四子李旦雖受封「嗣王」,顧名思義,似乎武 則天已準備把皇位傳給他,但李旦極為平庸,武則天始終沒有明令立他為太子。武承嗣仍然極力圖謀繼承帝位。狄仁傑擔心會造成內亂,勸武則天召回她的第三子盧陵王 李顯,立為太子。他上表道:「姑侄之與母子孰親?陛下立子,則千秋萬歲 後配食大廟,承繼無窮!文侄,則未聞侄為天子,而村姑於廟者也。」他明明白白的反對立武承嗣,指出了即以親疏而論,兒子也要比 侄兒親得多。這幾句話很打動了武則天的心,再看一看當時的情勢,立 武氏為帝,內亂勢將不免,再一想李顯的才能雖然也並不高,可是武承嗣也不行,而李顯卻有一班有能力的大臣擁護他,權衡之下,武則天終 於決定接納狄仁傑的主張,將盧陵王召回,準備將來立他為天子。武承嗣聽到這個消息,把狄仁傑恨得牙癢癢的,但狄仁傑 是武則天最信任的人,武承嗣不敢動他。

武玄霜看了這封信後,心頭大震,想道:「將來李氏為 帝,武氏確有滅門之禍!只能看誰做皇帝對天下較好一些了,一家一姓的利害,又算得了什麼?我姑姑也不是曾經屢次這樣說嗎?」想到此 處,豁然開朗,把武承嗣的信撕碎,納入口中,一口便吞下去了。

那兩個武土愕然相顧,猜不透她心意如何。武玄霜冷冷說道:「我不回去,你們是否便要取我的性 命?」封牧野急忙陪笑說道:「不敢,不敢!那兩句話不過是想勸姑娘回去而已。千歲爺但求姑娘能夠回去,他說,最好不必露面,便能勸阻姑娘前 行。是小人們鬥膽,用了江湖上的虛聲恫嚇的手段。姑娘你也是慣走江湖的了,這種江湖上的套語,難道還會放在心上嗎?姑娘若然見怪,小人在這廂給你 賠罪。」武玄霜聽他言之成理,猜測武承嗣的本意,大約也是希望非到必要之時,不必將這封信交出來,便道:「既是我哥哥的意思,何須你替他 賠罪?」眼珠一轉,掃了他們一眼,祝見章道:「我們穿上這突厥武士的服飾,姑娘想必見疑,這是為了便於行走的原故。」武玄霜冷笑道:「那是為了便 於追蹤的緣故吧?哼,哼,你們敢冒突厥武士,這膽子可真不小!若然碰上了真的突厥武士,或者碰上了天山劍客,你們可就要自找苦吃。你們回去時,換 上了老百姓的服裝吧。」封牧野道:「多謝姑娘處處替我們著想,姑娘金玉良言,自當遵照。那麼咱們是不是現在就回去?」武玄霜道:「什麼咱們?你們回去 告訴王爺,就說他的信我已經看過了,一切聽從聖上,請他不要自作主張。」封牧野與祝見章面面相覷,見武玄霜執意不回,他們只好自己回去。

武玄霜目送他們的背影下山,長長的歎了口氣,心中想 道:「我姑姑改唐為週,做開天闢地以來的第一個女皇帝,她豈是只為一家一姓著想?承嗣他們這樣胡鬧,不但武家要蒙上惡名,黎民也要受他災禍。但求上天保 佑,讓我姑姑多活幾年,有我姑姑在世,他也許還不敢亂作非為。」

武玄霜尚未知道,她堂兄武承嗣為了想繼承帝位,已經和 突厥可汗暗通消息,突厥可汗得知李逸隱居天山,便是武承嗣派人給他報訊的。武承嗣想突厥可汗殺掉李逸,突厥可汗卻另有打算。至於那封祝二人,便是給武承嗣送信的人,他們早已見過 突厥可汗,他們那一身武士服飾,便是突厥可汗賜給他們的。他們隱藏面目本來想把武玄霜擒著,獻給突厥可汗,領功 有賞,不料反而險喪武玄霜劍下,這才迫得他們獻出武承嗣的信件,將事情都推到武承嗣的頭上。

武玄霜將那兩個武士打發之後,繼續追蹤長孫壁的足印, 越上越高,到了一櫻山峰,忽見一間屋子,座落在林木叢中,武玄霜心弦顫抖,心亂如麻,想了好一會兒,終於鼓起了勇氣,上前敲門,好久,聽不到人 聲回答,武玄霜大為奇怪,想道:「除了他們,還有誰住在這裡?或者是他們不願見我麼? 」鼓起勇氣,叫了一聲長孫壁。又叫了一聲李逸,仍然聽不見回答,武玄霜咬了咬牙,下 了決心,一下子便把門推開。


冷風撲面吹來,室中沓無人影,不但沒有李逸,連長孫壁 也不見了。武玄霜心頭酸痛,想道:「你竟然沒有一點故人情份,我 萬裡遠來,你也避而不見麼?」隨即想到;「莫非是長孫壁不許他見我?長孫壁呀,你的心胸也未免太狹窄了!你把我武玄霜看作何等人?我豈是與你爭 漢子的人!」

一抬頭,忽見牆上留有幾行字跡。那是兩首絕詩,第一首寫得是:「十年夢醒相思淚,萬里 西風瀚海沙。同命鴛鴦悲命薄,天涯何處是我家!」第二首寫的是:「願將熱血灑胡塵,旦把潰嵩托舊人。應念李郎家國恨,留他 同賞雪山春。」

墨跡猶新,這是長孫壁剛剛留下的筆跡。武玄霜癡立壁前,不覺呆了。細味詩中之意,第一首是長孫壁的自悲身世,她把與李逸 的十載姻緣,當作一場幻夢,如今幻夢醒來,唯有相思之淚。因此她寧願棄家出走,在西風萬裡,黃沙漠漠之中飄泊。詩句並不很工,但卻淒惻動人。武玄霜心道:「這固然是長孫壁的自白,但何嘗不也是為 我寫照?我橫穿瀚海,獨上天山,不也是只贏得十年夢醒。再想第二首詩,那詩意就更辛酸曲折了。似乎是長孫壁特別留給她看的,詩中說她 「願將熱血灑朗坐」,大約是表示她為救愛子,不惜一死。第二句「且把遺言托舊人」,那就分明是對武玄霜說的 了,武玄霜與李逸相識在前,她把武玄霜稱作李逸的「舊人」,實有雙關之義,詩意是說:「好吧,我現在走了,我拼著血灑胡塵,這個家我 是不會回來了。我將他讓給你,你是他的;舊時相識,你應該知道他有家國之恨,請你不要迫他回長安去,那樣做是會令他心碎 的,你愛他,你就留下來伴他同賞雪山的春天吧。雖然雪山之春那是遠遠比不上中原的陽春美景,但你應該體念到他的心情呵!」

這首詩不但透出一股「酸」味,也透露出長孫壁對李逸的 一片深情,可以想像,她在寫這首詩時,心中情緒一定複雜得很。武玄霜讀了這兩首詩,也不覺心傷淚下,頓時間思潮起 伏,一片茫茫。想不到長孫壁對她是這樣誤解,對武則天的改唐為週,所 含的敵意又是如此之深!而最令她感動的則是長孫壁對李逸那種執著之極的愛情。武玄霜呆了好一會子,驀地心中想道:「我何苦妨礙他們 夫婦之情?罷了,罷了,即算是國家大事,也權且拋在後頭,就讓他們兩人在這天山終老吧。我這一生再也不要見他了。」

武玄霜悵悵憫憫,心亂如麻,想要離開,雙腳竟然不聽使 喚,眼光一瞥,忽見室中還留有李逸的那具古琴。武玄霜突覺悲從中來,不可斷絕,癡癡的坐下去,一滴淚 珠,灑在琴弦之上。

武玄霜睹物思人,想起以前的琴歌互答,更為悵憫,情不 自禁的手撫琴弦,彈起了曾為李逸奏過的那閡楚辭:「君不行兮夷猶。賽誰留兮中洲?美要盼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心中想道:「以 前我借這琴髓歌聲,問他有什麼心事猶豫不前?而今卻問我自己了。」

一曲奏罷,餘髓裊裊,武玄霜正待推琴而起,忽聽得遠處 有一種極微細的聲音傳來,好像是踏在雪地上所發出的「咳,咳」聲響,武玄霜心頭一震:「難道是他們又回來了?」倚窗遙望出去,只見山拗 處轉出一人。武玄霜吃了一驚,原來是毒觀音,在她的後面還有一個青 衣男子,剛好被岩石擋著,一時之間,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武玄霜在這裡見到毒觀音,雖然有點出乎意外,卻也未曾 將她放在心上,令她吃驚的是後面那個青衣男子,若然是毒觀音的師父天惡道人的話,這可不易對付。好在轉眼之間,那青衣男子就轉出山拗,武玄霜看清楚了 不是天惡道人,鬆了口氣,想道:「我且靜以待動,看他們來做什麼?」於是又生回窗前彈琴。


過了片刻,那兩人的腳步聲已到了門前。只聽得毒觀音格格笑道:「李公子,你好閒情逸致呵,老 朋友來探望你啦。武玄霜不理睬她,仍然繼續彈琴,她正彈至楚辭中的「日與月其不待兮,恐美人之遲暮」琴聲淒苦,將毒觀音的笑聲壓下去了。

毒觀音待得琴聲斷續之際,又再揚聲笑道:「老朋友這般 慢客豈非太過不近人情?我還末見過你的新夫人呢,為何不請我進去?」青衣男人說道:「叫他不要再彈了,聽得人極不舒服。」 毒觀音道:「是呀,你彈琴迎客,也該彈些好聽的調兒。餵,你開不開門?你不開門,我可要自己闖進來了」。

兩扇木門被毒觀音「呀」的一聲推開,毒觀音對那男子 道:「你不進來拜見主人麼?」那男子道:「你將他們揪出來就行了,我不屑與小輩動手。」

毒觀音踏進門來,望了一眼,笑道:「原來是李夫人在彈 琴。」武玄霜披著斗蓬,低頭彈琴,毒觀音與她隔別多年,一時間認不出來,把她當成了長孫壁。毒觀音又笑道:「以前的長孫姑娘,現在的李夫人,你還 認得我,在繃山你們殺了我的師兄,這件事情你總該還記得吧?你別害怕,我不是向你討命的,我只是來請你到一個好地方去。你乖乖的隨我走 吧!」武玄霜仍在彈琴,毒觀音陰惻惻笑道:「李夫人不肯動身?那麼我只好親自來請你的大駕了!」緩緩的走到了武玄霜跟前,手就向武玄霜 一拉。

她一邊伸手,一邊笑道:「好妹子,我這手上可是有毒的 呵,你願意要我攙扶你麼?」她手掌有如羊脂白玉,說話溫柔動聽,確是名實相符,不愧「毒觀音」的雅號。毒觀音笑聲未絕,忽然發覺了對方是武玄霜!這一驚非同小可,咽喉好似突然給人卡著一樣,笑不出 來,說時遲,那時快,兩方同出手,但聽得「啪啦」一聲,武玄霜長袖一拂,毒觀音連打三個觔斗,翻出屋外,身形末起,立即便射出一抽「透穴神 針」,武玄霜拔劍一揮,銀虹一繞,化成了一道光圈,將那一蓬銀針,都絞成了粉屑。

武玄霜低頭一看,只見雪白的衣袖上已印上了一個黑色的 掌印,毒觀音的手掌有如羊脂白玉,而手掌按處,居然沾衣如墨,可以想見她手心毒氣的厲害。武玄霜也不禁駭然,想道:「這女魔頭的功力又高許多 了,幸虧我沒有輕敵!」當下一躍而出,按劍斥道:「毒觀音你到此何為?還不與我實說!」

就在這時,只見那青衣男子長袖一捲,離身三尺,再把毒 觀音捲了起來,伸掌在她背上一堆,輕輕把她送過一邊,毒觀音的面色本來慘白如死,轉眼間便紅潤起來了,喘氣笑道:「武玄霜呀,今日可 由不得你逞強了。你到此何為?還不與我實說!」她敢這樣說話,分明是恃有靠山。武玄霜也吃了一驚,原來她剛才使出鐵袖神功,料想那毒 觀音禁受不起,豈知被那青衣男子在舉手拂袖之間,便把毒觀音身上所受的內家真力卸開,這份功夫,比起武玄霜來還要勝出一籌。

那青衣男子看了武玄霜一眼,哈哈笑道:「你便是八年之 前,曾在峨嵋金頂搗毀英雄大會的那個女子麼?功夫果然不錯,是個可造之材,你不如拜我為師了吧。」武玄霜大怒,一劍刺去,那青衣男子「咦」了一 聲,說道:「是誰教你的劍法?」武玄霜出劍如風,這瞬息間劍尖砂已指到了他的鼻樑,那青衣男子腰向後彎,陡然間伸出左足向前一 掃,腳尖踢到武玄霜持劍的虎口,腰向後彎,居然還能夠向前拉踢出。功力之深。招數之巧,武玄霜見所未見,幾乎給他踢中,幸而武玄霜 輕功了得。變招機靈,一個「盤龍繞步」,有如飛燕掠波,青霜劍揚 空一閃,劍尖上吐出磐瑩瑩的寒光。又刺向他背後的風府穴。

那青衣男子哈哈一笑,道:「你劍法雖好,卻是難奈我 何。」未及轉身,反手便點,他背後似長著眼睛似的,手腕微拾,剛剛透過劍鋒,便點到了武玄霜右臂的「曲池穴」,手指彈處,勁風颯然, 認穴奇準,凌厲非凡,武玄霜這得使出移形換位的功夫避開了他這一招,跟著還了一劍,刺他腰間的「陽關穴」。兩人此來彼往,轉瞬之間便交換了十餘招。每一招都是極精妙的上乘功夫,把毒觀音看得眼花繚亂。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1:06:53     標題: 第十七回 江湖空抱幽蘭怨(2)

毒觀音叫道:「好呀,神君,你欺負我,我不跟你了。我 回去向師父說去。」那青衣男子笑道:「我怎樣欺負你了?」毒觀音道:「你不肯替我出氣,還說要收她做徒弟呢,好吧,你要她去,我 不跟你。」

原來這青衣男子名叫滅度神君,做事但憑自己好惡,他也 精於醫術,這十多年來在域外尋採幾種中土罕見的藥草,所以那次峨嵋金頂的英雄大會他沒有來。在武林隱逸之中,他與「金針國手」夏侯堅是兩個精通醫 術的奇人,名氣也不相上下。不過夏侯堅的醫術是用於救人,而他則有時救人,有時卻 為了試驗藥性,用毒藥害人。因此他自稱「滅度神君」。毒觀音的師父天惡道人因為那次試驗毒掌,被夏侯堅妙計 破解,回去再閉門苦練,準備用十年的功夫,練成天下無敵的毒掌,滅度神君從西域採藥回來,到昆倫星宿海去拜訪他。正值天惡道人閉門練功,未有見他。滅度神君乃是來找天惡道人研究一種毒藥性能的,見不到 他,甚為失望。卻幸見到了毒觀音,滅度神君想學天惡道人的使毒本領, 毒觀音也想得一個武功強的人作為倚靠,何況她的師兄惡行者已死,她又正在寂莫之中,於是兩人便勾搭上了,這次是因為毒觀音探聽得李逸與長 孫壁結婚之後,同隱天山,毒觀音一來是要找長孫壁報那殺師兄之仇,二來是要縛架李逸,她不怕長孫壁,便卻有點害怕李逸的劍術,於是便邀請 滅度神君與她一同上山。卻不料李逸夫婦不在,意外的碰見了武玄霜,滅度神君的 武功分明在武玄霜之上,卻遲遲不肯施展殺手,是以毒觀音出言激他。要知滅度神君乃是天惡道人的好友,亦即是毒觀音的長 輩,他與毒觀音暗中勾搭,給天惡道人知道,他自己也覺得有點難為情。

這時也聽得毒觀音如此說法,面上一紅,故作若無其事的 哈哈笑道:「小娘子,你醋味真大,我怎能不要你呢?我不過是愛惜她的武功罷了。」其實他見武玄霜容貌武功,均勝毒觀音十倍百倍。不但收她做弟子,還確有將武玄霜來替代毒觀音的意思。

武玄霜聽他們一問一答,柳眉倒堅,勃然大怒,罵道: 「無恥奴人,吃我一劍!」武玄霜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一口氣疾攻了十五六招,滅度神君空手對敵,還真有點難於應付。就在他與毒觀音說話之時,稍稍分心,笑聲未停,「唰」 的一聲,衣襟竟被武玄霜一劍穿過。

滅度神君突然想起一個人來,心道:「莫非這女子是他的 徒弟,怪不得她不肯理我,我可得給點厲害,讓她瞧瞧!」待得武玄霜攻勢稍緩,他突然一聲長笑,在背上取下了一柄精光閃閃的兵器,道:「你趕 快拜我為師,我還可以饒你一命!」

武玄霜一聲不響,招數一變,嗖的便是一招「流星趕月」 刺將過去,這一劍戳胸斬肋,厲害非常,卻被滅度神君的兵器一翻一抓,武玄霜突覺手腕一緊,青霜劍竟給他的怪兵器抓著,奪不回來,幸而武玄 霜應變機變,一覺不妙,立即順勢向前一送,借力消勢,這才把劍掣回。

滅度神君的兵器乃是一柄長可三尺的短鋤,名為「劈雲 鋤」,是他平日用作採藥的,卻不知是什麼金屬所製,發出刺目的光芒。武玄霜的青霜劍雖然比不上李逸的大內寶劍,也是能夠削 金斬鐵的利器!但一碰上滅度神君的短鋤,便發出一陣刺耳的金鐵交鳴之 聲,對方的藥鋤毫無所損。武玄霜的寶劍,劍鋒反而捲了。不但如此,滅度神君藥鋤上的五支尖爪,還可以勾拿兵 刃,又可以當作點穴撅阻,刺對方的穴道,這樣一來,在兵器上滅度神君也佔了上風。

轉瞬間雙方又鬥了二三十招,滅度神君揮鋤亂劈,招數古 怪之極,時而撕抓,時而刺穴,時而劈礬,竟然好似幾種不同性能的兵器同時向武玄霜進襲一般,武玄霜仗著絕頂輕功,上乘劍法,也是無法反 攻。滅度神君的攻勢愈來愈緊,越攻越急,武玄霜給他逼得透 不過氣來,有如一葉輕舟,在波濤洶湧、巨流急湍之中,震得飄搖不定。毒觀音格格笑道:「神君,她那柄寶劍,你給了我吧。」 她看準了武玄霜必敗無疑,竟把她那柄寶劍,當成了囊中之物。


武玄霜銀牙一咬,自知這樣困鬥下去,時間一長,必無幸 理,只好拚死反擊,劍招再變,把平生所學最精妙的劍招施展出來,颯颯連聲,渾身上下,便似閃起千百道精芒冷電,與滅度神君劈雲鋤發出的光華, 互相糾纏,互相衝刺,滅度神君的攻勢稍稍受阻,但卻縱聲笑道:「好劍法,只是你這樣一來,真力消耗太甚,敗得更快,而且可能要大病一場, 不如趁早服輸,拜我為師的好!」毒觀音笑道:「我可不要這個師妹!我只想要她的寶劍。」

武玄霜知道敵人的說話並非虛聲恫嚇,但她如何肯認敗伏 輸?仍然揮劍對攻,拚死惡鬥。激戰中忽聽得嗤嗤聲響,毒觀音又向她發射「透穴神 針」,若在乎時,武玄霜自然不俱,此際,她既要防禦滅度神君,又要躲避毒針,登時劍法大亂。

就在這極度緊張的時候,樹林中忽然發出一聲長嘯,聲音 好似自空而降,震得山雞谷應,枯枝搖落。滅度神君與武玄霜都很吃驚,想當世高人,是誰有這樣的 功力?心念未已,只見樹林中突然竄出兩隻怪獸,皮毛一片金 黃,原來是兩隻金髮狒狒。

狒狒是猿猴的一種,面形比猿猴更像人類,本來是在熱帶 叢林中生長的,這時卻突然在雪山之上出現,滅度神君和武玄霜都大為奇怪。

這兩隻狒狒披著滿頭金髮,十分好看,滅度神君雖在激戰 之中,也不禁分了心神,看它一眼。忽聽得那兩隻狒狒怒吼一聲,雙雙躍起,伸出利刃似的長 爪,倏的就向他們頭頂抓下。武玄霜大吃一驚,急忙舞劍防身,就在這剎那之間,但聽 得狒狒狂降,神君駿叫,武玄霜定睛一瞧,只見滅度神君的肩膊已給狒狒撕去了一片皮肉,而其中的一隻狒狒,也給滅度神君的藥鋤勾裂了前腿。

原來滅度神君自侍武功高強,並不把兩隻狒狒放在心上, 他瞧著武玄霜手忙腳亂,趁勢進招,僅僅揮動長袖,防禦那兩隻狒狒撲來。滅度神君運起真力,長袖拂起了一陣勁風,力道之強,足 可飛砂走石,即算一般江湖上的好手,也擋不住他這麼一拂。滅度神君想那兩日狒狒能有多大能為?這一拂之下,定可將它們擊暈。為了要把這兩隻狒狒生擒,他還害怕傷了它們的性命呢, 所以只用了四五分內力。

豈知道兩隻狒狒乃是天生異種,又經過高人調教,滅度神 君的長袖一拂,竟然擋它們不住,待到滅度神君覺出不妙,狒狒的利爪已抓到了他的肩頭,幸而滅度神君功力深湛,一覺不妙,立刻運用「沾衣十 八跌」的上乘內功,將兩隻狒狒彈開,同時反手一鋤,勾裂了一隻狒狒的腿,可是他也終於被狒狒抓傷了。

滅度神君駭然失色,他是練過金鐘罩的護身功夫的,尋常 刀劍也傷不得,而這狒狒居然一抓就能將他的肩頭抓裂。足見是只天生異獸,力大無窮。

滅度神君大怒,喝道:「我且先收拾你這兩隻畜生!」飛 身疾起,向一隻狒狒抓下,這狒狒識得厲害,竟然好像高手過招一般,懂得超避,而且懂得乘隙反擊,滅度神君一抓抓空,但覺腦後風生,那隻狒狒 的長爪竟然抓了到來,滅度神君這次不敢輕敵,早有防備,玄功默運,加上三分內力,又是揮袖一彈,這一下那隻狒狒禁受不起,跌出了一丈 開外,但居然一躍又起,說時遲、那時快,兩隻狒狒又一齊撲了上來。


武玄霜突然得到兩隻狒狒助陣,又驚又喜,想道:「它們 剛才助我脫險,我豈可看它們受傷?」揮劍上前,她初時還怕狒狒不辨敵友,連她一齊攻在。後來一見狒狒如解人意,一左一右,幫她夾攻滅度神君, 而且配合得非常之妙,這才放下了心。那兩隻狒狒趨閃靈活,縱有絕頂輕功的人也比它們不上, 不須多時,滅度神君又被狒狒抓了一下。

滅度神君大怒,藥鋤一舉,「哨」的一聲,盪開了武玄霜 的長劍,左掌揮了半個圓弧,一個「圈掌」推出,只聽得「嚓啪」兩聲,兩隻狒狒的腦蓋都被他打了一掌,那兩隻狒狒迅途飄 風,居然給他以閃電般的手法擊中,武玄霜也不禁駭然。

滅度神君的掌力非同小可,尋常的武學之士,若然給他這 樣的擊中一掌,怕不當場肝腦塗地?幸而那兩隻狒狒乃是天生異獸,週身刀槍不入,天靈蓋部 分,又有濃密的金髮保護,這才得以不死,但卻也給掌力霞得跌出兩三丈外,悶叫一聲,暈在地下。

武玄霜只道那兩隻狒狒已給他打死,暗叫不好。毒觀音道:「這兩隻怪獸交給我吧,神君,你要死的還是 要活的?」滅度神君道:「能救活最好,但你可得小心!」毒觀音上前一撥,那兩隻狒狒動也不動,毒觀音奇道:「咦,天靈蓋尚未 破裂,怎的就死了?」正要撥狒狒頭上的金髮,豈知那兩隻狒狒乃是徉死,這時養好了氣力,被毒觀音一撥,突然跳了起來,只聽得「嚓」 一聲,狒狒的利爪,深深刻入了她的手臂,竟然抓裂了她的一塊骨頭,滅度神君見狀大驚,急忙一個劈空掌發出,那兩隻狒狒凌空而起,一 隻狒狒向滅度神君撲來。另一隻狒仍然繼續追撲毒觀音。

毒觀音被利爪抓裂筋骨,痛徹心肺,百忙中發出一蓬毒 針,那隻狒狒竟似經過高人調教似的,識得毒針厲害,長臂一伸,抓下了一條枯枝,居然使出刀劍的招數。枯枝旋風一舞,身子也躍到樹上,有幾口毒針給它撥落, 還有的則給它避過,但聽得它「哈哈」怪叫,攀著樹枝一蕩,好像打鞦韆一般,蕩到了毒觀音的頭頂上空,突然又撲下來。

另一隻攻擊滅度神君的狒狒,吃過了一次虧,學得乖了, 並不近身,只是和他遊鬥,滅度神君出手雖快,可是那狒狒總是和他保持一丈左右的距離,狒狒走動靈活,而且雙臂又長,便於攻擊,滅度 神君打不中它,還得防備它突然進襲,只是兩隻狒狒也還罷了,旁邊又還有一個劍法非常精妙的武玄霜,滅度神君本已無心蠻戰,這時聽得毒觀音大叫救 命之聲,更是著忙,激戰中但見他長袖一揮,藥鋤盤空一舞,倏的飛身便起,武玄霜叫道:「哪裡走?」喇的一劍刺出,豈知滅度神君早已料到 她有這一招追擊,伏下了極厲害的後著,他身在半空,居然硬生生的將身形扭轉,呼的一掌拍了回來。招數古怪絕倫,武玄霜大吃一驚,急急變招刺出,但聽得 「嚎」的一聲,滅度神君的足踝中了一劍,武玄霜的胸也給他的手指拂了一下,登時覺得一陣酥麻,幾乎窒息。

武玄霜挽起一朵劍花,護著身軀,不敢追趕,但見滅度神 君身形疾起,如箭離弦,霎眼間就追上了毒觀音,那隻狒狒正從樹上跳下,長臂利爪堪堪就要抓到毒觀音的腦門,滅度神君呼的一 掌打去,那狒狒識得厲害,又跳上樹去了。滅度神君趕走了狒狒,拖著毒觀音便逃,他腳跟雖然中了 武玄霜一劍,仍然行走如飛,片刻間就在風雪之中沒了蹤跡。

武玄霜籲了口氣,心道:「這好厲害的掌力,若然沒有這 兩隻狒狒,只怕我今日難免受辱。」正想過去逗那兩隻狒狒,忽聽得樹林中嘯聲又起,那兩隻狒狒好像聽到主人呼喚似的,都跑進樹林去了。武玄霜甚為奇怪,想道:「看來這兩隻狒狒是有人養的, 它們的主人必是世外高人。」抑制不住好奇之心,便也走入林中,追那狒狒。


武玄霜跟著那狒狒的足跡,跑了一程;忽覺胸口隱隱悶 痛,武玄情調停了一下呼吸,待要不追,忽又聽得狒狒的叫聲,武玄霜轉過一處山拗,前面豁然開朗,只見一塊高逾數十丈的冰巖,就像一座屏風般 矗立面前,那兩隻狒狒貼著冰壁,竟似「掛」在冰巖之上一般。武玄霜喜道:「狒狒大哥,多謝你啦!」忽聽得有人應 道:「姑娘,你累啦?」

武玄霜吃了一驚,定睛一看,原來有個白衣男子立在冰壁 之下,而那兩隻狒狒則踏在他的肩上。只因他衣裳如雪,而那兩隻狒排毛色金黃,襯託之下,所 以剛才武玄霜一眼看去,但見狒狒,末曾注意到還有個人。武玄霜見那兩隻狒狒蹲在他的肩頭,想他當然是狒狒的主 人無疑,正要向他道謝,只見那白衣漢子已先迎著她走來,兩道眼光,古怪極了,滴溜溜的在她身上轉來轉去。武玄霜心中一凜,想道:「防人之心不可無,若他是個壞 人,這回可要糟了。」

心念未已,忽聽得那白衣男子叫道:「你背過臉去,快把 上衣服脫下來!」武玄霜大吃一驚,驚疑之中,不暇推究他的用意,但見他旋風般的向自己衝來,武玄霜立即挽了一個劍訣,喇的一招「橫指天 南」,橫劍削出,想把他的來勢緩住,再問清楚。那男子忽然「咦」的一聲,隨手折了一枝樹枝,樹枝一 挑,似戳似刺,竟然穿進劍光圈子,直刺到武玄霜胸口的「乳突穴」,使的竟是一招極厲害的劍法,武玄霜這一驚非同小可,想道:「果 然是個壞人。」這時已不容她分神說話,百忙中一個盤龍繞步,避招進招,從「橫指天南」一變而為「摩星摘鬥」,這兩招一氣呵成,正是她師傅 的最精妙劍法,那男子又「咦」一聲,樹枝抖動,順著劍勢,向上一挑,倏的就跳出了劍圈,竟似熟悉她的劍法一般!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1:08:11     標題: 第十八回 屈子迷途尚未還(1)

武玄霜奇怪極了,要知她師傅授她的這套劍法,不但變化精微,而且招數繁複,虛中有實,招裡套招,式中套式,她自出師門之後,仗著這套劍法,不知會過多少高人,從未有人能夠破解。即使是天惡道人、滅度神君這等厲害的大魔頭,也不過憑著功力比她深厚,將她打敗而已。如今這個白衣男子,僅僅用一根樹枝,竟然能夠輕描淡寫的將她那樣繁複的劍招—一化開,分明極為熟悉她本門的劍法,這是從來無有的事情,使得武玄霜大惑不解。

那白衣漢子使的雖然僅是一根樹枝,但出手快捷,招數凌厲,而且內力充沛,揮動起來,呼呼帶風,勁道十足,若給他戳中,實不亞於刀劍。武玄霜哪敢怠慢,當下將師門的精妙劍法疾展開來,一劍緊似一劍,端的是輕如柳絮,翩若驚鴻,攻似狂濤拍岸,守如江海凝光。但那白衣漢子只是隨著她的劍勢,或則輕輕一挑,或則微微一晃,便往往在間不容髮之際,化開了她的攻勢,避開了她的殺手。武玄霜越戰越覺驚奇,正欲喝問,陡然間但見那白衣男子樹枝一顫,武玄霜一劍擊空,背上的「靈摳」「中府」「大椎」「維道」「歸藏」「陽厥」「少陰」七處穴道,在瞬息之間,都已給點中,武玄霜手腕一麻,長劍跌在地下。

那白衣漢子道:「武姑娘,請恕無禮,你趕快運口真氣,輔助體內那股熱氣,逆沖三關。」武玄霜忽覺體內有股熱氣衝擊她被點的七處穴道,試依那白衣漢子所說,運口真氣,輔助體內那股熱氣。逆沖三關,片刻之際但覺氣血暢通,舒適無比。那白衣漢子看她面色漸轉紅潤,這才笑道:「你中了滅度神君一掌,非得如此,不能化解他那陰毒的掌力?」武玄霜這才明白,白衣男子用重手法點她七處穴道,乃是助她打通經脈,化毒療傷。這樣看來,剛才他叫自己背臉解衣,大約便是想替自己療傷的,只怪自己一時誤會,沒有問明,便即動手。可是武玄霜心頭還有疑問,那白衣男子的武功分明比她高強得多,卻何以既不明言,卻又直到數十招之後,才下手點她的穴道,莫非也是有意試招?

武玄霜想至此處,便拾起寶劍,先向他謝了一聲。跟著問道:「敢問恩公高性大名,尊師是哪一位?」那白衣漢子哈哈笑道:「你跟我來,便會知道!」說罷轉身便走,那兩隻金髮狒狒咧開口怪叫,也好像歡迎武玄霜的樣子,伸直兩雙手臂,向她打了個拱,便從樹上跳下,走在前頭帶路。武玄霜疑惑極了,心中想道:「他既然替我療傷,想來當不會存有壞意。」於是跟在那白衣漢子的背後,兩人兩獸,直入深山。

雪峰插雲,冰川如鏡,天山景色,壯麗無倫。武玄霜展開「登萍渡水」、「踏雪無痕」的上乘輕功,緊緊的跟在那白衣男子的後面,便見他在冰巖峭壁之上從容舉步,好像毫不費力的樣子,武玄霜竟自不能超越他,心中不禁暗暗佩服。

走了半天,但覺氣候漸轉溫暖,上到一座山頭,只見花草繁茂,面前豁然開朗,原來山頂上還有一個小湖,湖光雲影,鳥語花香,在冰封霧鎖的雪山上突然見到此等景色,當真似是來到仙境一般,那白衣男子道:「這便是著名的天池了。據說此地本來是個火山口,火山熄滅之後,火山口化為湖泊,所以地氣溫暖。繞過天池,有個石窟,那白衣男子推開封洞的石頭,向武玄霜招手道:「請進來罷。」

武玄霜略一遲疑,想道:「既來之,則安之。他武功遠勝於我,若要害我,也無須引我到這裡來。」顧慮一消,邁步便進,石窟裡鑿有小洞透光,武玄霜舉目一望,忽見洞中有張石案,石案上有個尼姑,盤膝而坐。周圍圍著透明的玉石屏風,似是一尊神像,但神色栩栩如主,卻又絕不像是泥塑木雕的偶像!

武玄霜好像發夢一般,呆了一呆,突然雙膝跪下,叫道:「師父,師父,原來你在這兒呀!徒兒玄霜來了!」石案上的尼姑動也不動,武玄霜奇怪極了,道:「師父,你怎麼不說話呀!」那白衣男子低聲說道:「你師父已死三年了!我等到今天,才等著你來!」


武玄霜叫道:「什麼?」她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雜,急忙跳起來,將石案的屏風稍稍移開,伸手往裡面一探,但覺觸手如冰,她師父的屍體早已僵硬,有如化石。武玄霜這一驚非同小可,頹然倒地,好半晌才哭得出聲來。

那白衣男子待她哭了一會,說道:「師父無疾而終,只等你來,了卻她一樁心願,我們便可送她入山了。師妹,你不必太過悲傷了。」

武玄霜倏地跳起,凝視著那白衣男子,那白衣男子道:「玄霜,你不認得我了。你十歲那年,我見過你,到如今算來已有十六年了。也難怪你認不得我了。若不是剛才我試出了你的劍法,我也不敢與你相認呢!」武玄霜拭了眼淚,再望他一眼。說道:「呵,原來你是裴大哥。」那男子道:「不錯,我就是裴叔度。師父臨死的時候,是我待候在她老人家身邊。」原來這裴叔度是武玄霜師父的親侄兒,他的武功乃是姑姑所授,所以也稱她為師父,武玄霜在師父門下的那幾年,他早已出師,在外闖蕩江湖,因此兩師兄妹只在小時候見過一次面。

武玄霜滿腹疑團,問道:「師父她怎麼會到這裡來?」

裴叔度道:「師父留下了一本詩文集,囑你帶回去獻給天後,她說天後是最知道她心事的人。這本詩文集你可先看,看了之後,就可以知道她老人家為什麼到這兒來了。」

武玄霜打開這本詩文集一看,只見扉頁上所題的第一首詩便是:「欲倩青禽寄語難,心隨明月到天山。三十年物換星移後,屈子迷途尚未還。」武玄霜心頭一震,她對師父的生平略知一二。知道她有過一場情孽,如今看了這一首詩,這才知道,原來她幾十年來,一直懷念著的那個人,就是李逸的師父尉遲炯。

這本詩文集的許多首詩都是「紀事詩」,武玄霜匆匆一覽,對師父的身世與她暮年的心境都已明白,她拜著這本詩文集,眼淚不自禁的又一顆顆的滴下來。

原來她的師父俗家名字叫做裴瓊香,她的父親裴文慶在唐太宗的時候曾官居「僕射」之職,是個頗有名氣的大臣。當時社會上有個風氣,富貴人家的子女常常送到寺院裡去做「記名弟子」,甚至「帶髮修行」幾年,據說這樣可以藉「佛辦」保佑孩子「長命富貴」,裴瓊香出生之時,她母親給她算命,江湖術士說她「命官」不好,多災多難,所以到她八歲那年,她母親便將她送到京都一間專收容貴族婦女的寺院——感業寺去,做一個記名弟子,「帶髮修行」。


感業寺有個老尼姑名叫妙玉,她的丈夫本來是唐太宗的御前待衛,武藝高強,劍術尤其精妙,不幸在貞觀十八年徵高麗之役陣亡,沒有子女遺下,他的妻子便在感業寺削髮為尼,法號妙玉。妙玉在寺中精研劍法,身懷絕世武功,但閣寺人等,卻無一人知道。待到裴瓊香入寺之時,妙玉已經年老,兩人甚是投緣,妙玉也想留下傳人,便在暗中傳授裴瓊香的劍法。

  不久,妙玉逝世。那時唐太宗李世民亦已逝世。武則天被驅逐出官,也到了感業寺來做尼姑。武則天懷有雄心壯志,處處物色人才。裴掠香一見了她。就知道她不是平凡的女子,兩人遂傾心結納,成為知己。有一次武則天的仇敵入寺行刺,便是裴瓊香暗中將刺客趕跑的。

後來武則天被高宗皇帝(李世民之子李治)拔入後宮,從「昭儀」(次於貴妃的一種封號)一直做到皇后,裴瓊香帶髮修行已滿,也隨武則天入官做了女官。不久武則天開始攪權,貶削王公貴族。許多大臣,都預感到唐朝的江山必將轉移到武則天手中,於是結成黨羽,暗中反對武則天,其時尉遲炯身為神武營的龍騎都尉,他也是反對武則天的一個重要人物。他反對武則天不打緊,卻弄到了裴瓊香的處境極是為難。原來他二人本是中毒之親,而且自幼有了婚姻之約。

尉遲炯知道裴瓊香甚得武則天的信任,便找個機會,與未婚妻私下會面,求裴瓊香暗中幫助他們。裴瓊香聽得朝中的一班大臣結成黨羽,密謀起事,要將武則天一舉推翻,吃驚非小。她離開了尉遲切之後,回到官中,想了整整一天一夜,終於向武則天告發。武則天何等精明,不動聲色的暗中佈置,布好了天羅地網,突然搶先動手,將最重要的兩個人物——國舅長孫無忌和西台侍郎上官儀殺了。接著連殺了三十六家公卿貴族。尉遲炯武藝高強,又見機得早,幸而逃出京城。這樣一來,反對武則天的人物,在這一役中幾乎被一網打盡。

裴瓊香並沒有後侮,因為她知道武則天若然做了皇帝,不但天下文子可以揚眉吐氣,對老百姓也會有好處。可是她雖然沒有後悔,卻不能不因此傷心,她保護了武則天,卻永遠失去了她所愛的未婚夫了。

裴瓊香不肯接受武則天的封賞,這件事情過後,她也離開了武則天,武則天知道她的心事,請她將尉遲炯勸回來,可是尉遲炯已恨極了她,根本就不願意再見她了。裴瓊香傷心之餘,便也削髮為尼,回到故鄉隱居,一面潛心武學,一面傳授她侄兒裴叔度的劍法。在這期間,武則天到各處去視察民情,也曾去見過裴瓊香幾次,武則天當然希望裴瓊香回到她的身邊,裴瓊香卻再也不願回去,但她和武則天的情誼仍是非常深厚,她顧念到武則天沒有最親信的武功高強的人幫她,便答應給武則天調教出一個文武全才的女弟子,這便是她後來收武玄霜為徒的由來。

待到武玄霜授成之後,裴瓊香重入江湖,訪尋尉遲炯的消息,終於給她打聽到尉遲炯在天山隱居,於是便離開中原,遠走漠北,這時候武則天早已稱帝,而裴瓊香也已經是將近六十歲的老人了。她怕自己一身的武學失傳,答應了侄兒裴叔度的請求,攜他同行。這便是她和裴叔度來到天山的經過。

武玄霜看完了她師父的那本詩文集,眼淚不自禁的又一顆顆的滴卞來。她們兩師徒的際遇是何其相似呵!她師父去找尋尉遲炯,而她則在找尋李逸。如今尉遲炯的骨頭早已化灰,她的師父也死了。李逸雖然尚在人間,但只怕李逸也像他師父一樣,不願意再見她了。何況在李逸與她之間,還有一個長孫壁。這比她師父的情形,更要複雜,更要難解,縱然李逸願意見她,她自己也不想捲入這個漩渦去了。長孫壁對她是如此猜忌,她又豈忍妨礙了他們夫妻之間的幸福?又豈忍令長孫壁刻骨傷心?她捧著師父的詩集,好久,好久,才拭乾眼淚,問裴叔度道:「那麼你們到了天山之後,可曾見過尉遲炯麼?」

裴叔度道:「大約是見著了。」,武玄霜道:「怎麼說是大約見著?連你也不確實知道麼?」裴叔度道:「我們來到天山之後,在天池旁邊找到了這個石窟,就住了下來。那時我並不知道姑姑是來找她的未婚夫的,也不知道尉遲炯就住在下面。有一無晚上,大雪過後,月色清明,我姑姑說要去見一個朋友,叫我在家中守門戶,不可外出走動。我很奇怪,在這樣高的天山雪峰之上,姑姑哪裡來的朋友?那一晚我聽見姑姑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在冰峰上長嘯,不久就有另一個嘯聲從下面隱隱傳過來,我遵守姑姑的吩咐,不敢出去看。過了一會,嘯聲也就停止了。


「這一晚。姑姑整晚沒有回來,第二天一亮回來就病倒了!」武玄霜詫道:「我師傅內功深厚,當世無敵,她怎的會病倒了?」裴叔度道:「姑姑回來之後,精神非常頹喪,看來她根本就沒有運用內功治病。她病倒之後,就陷入了昏迷的狀態中,不斷呻吟,說:『好冷,好冷!』我給她生火取暖,安慰她道:『姑姑,待你病好之後,咱們就回南方去吧。』姑姑瞪著眼睛望我,好像不認識我的樣子,忽然尖聲叫道:『尉遲哥哥,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了!』我這才知道,她昨晚所會見的人敢情就是她的未婚夫尉遲炯。姑姑的婚變,我是聽長輩說過的,我除了恨尉遲炯無情之外,一點也沒有法子安慰她。第二天我出外去拾枯枝,在雪地上還看見凌亂的足印,一個是姑姑的,另一個較為長大些,看得出是男子的足印。凌亂的足印踏遍了山頭幾裡方圓之地,推想他們兩人的心情,也一定是像足印那麼凌亂。」武玄霜心裡歎了口氣,想道:「尉遲炯雖然不肯與她回去,但肯與她長夜傾談,他對她的怨想來也該消解了?李逸卻未必肯推心置腹,和我作這樣的徹夜之談呢。」

裴叔度歇了一歇,繼續說道:「姑姑的病一天沉重一天,有一天我在她的病塌之旁守候,翻閱她所著的劍譜,看到一處不明白的地方,想起姑姑若有不測,以後不知向誰請教,眼淚不自禁的就滴著下來。就在這時,姑姑忽然睜開眼睛看我,歎口氣道:『我的劍譜還沒有寫完,沒辦法我只好多活幾年了。』自從那天過後,姑姑的病便一天天好起來。」

「大約又過了一個月的光景,姑姑叫我隨她去採了許多野花,編成兩個花環,她拿著花環,我跟在她後面,就在冰峰下面的轉角之處,發現了一座新墳,墓碑上刻的是『天山劍客尉遲炯之墓,門人李逸偕妻長孫壁敬立。』姑姑將花環放在墓前,默默無言的拜了三拜。這時我才知道尉遲炯已經病死了。姑姑行禮之後,突然哭了出來,哽咽說道:「玄霜,玄霜,你也好可憐呵!」

武玄霜心弦顫抖,想起了一件事,當她學成劍術,拜別師門之時,師父曾對她言道:「李唐皇室之中,有一個人名叫李逸,武功人品,都還不錯。只是他一定反對你的姑姑,你若碰到了他,能勸他與你同一路走固然最好。若然不能,你也要手下留情。」如今想來,師父可能是因為她和尉遲炯已無復合之望,所以希望下一代成為好友。大約我和李逸以後的事情,師父,她,她也知道了。要不然她不會在尉遲炯的墓前說出那兩句話來。裴叔度看她一眼。繼續說道:「我姑姑時常懷念於你,她大約是感懷身世,所以又想起你來。」其實斐叔度如今尚未明白,他的姑姑在自己極度傷心之際,卻為什麼反而說出可憐玄霜的話語。他哪裡知道,武玄霜與李逸之間,也有一番情孽糾纏!

武玄霜稍定心神,問道:「師父她後來怎樣?」裴叔度道:「從那一天上墳之後,姑姑就在穩居之中閉門不出,苦心修練她的劍術。過了將近五年的時光,她的劍譜已經寫成,有一天晚上,她將我叫來,吩咐我兩件事情。第一件是:若她去世之後,要我暗中保護李逸夫妻,但卻不許我與他們往來。第二件是:要我在這裡等你,她說你遲早會尋到這裡來的,等你來時,要我將她的詩文集和劍譜交給你。她還叮囑我,說是若然發現你到天山,最好立即引你到這裡來,不要讓你經過下面的那座駱駝峰。我知道尉遲炯的故庸便在駱駝峰上,看來她是不想你和那對夫妻見面。我對她的吩咐,感到奇怪極了,為什麼要我立即將你引來這裡,不想你與他們見面?」武玄霜避開他的眼光,低聲說道:「我也不知道師父的用意。 」聲音硬咽,滿懷淒溶。其實她當然知道師父的苦心,不過她不方便對裴叔度說出來罷了。

裴叔度也覺得她的神情奇異,繼續說道:「我當時已感到有點不祥之兆,想不到第二天我的姑姑果然無疾而終。我遵照她的囑咐,將她的遺體塗上藥料,等候你來,再行送她如土。天山這樣廣大,我怕你來時我沒有發現,便天天叫這兩隻狒狒出去探望。這兩隻狒狒是我姑姑在南疆西雙版納叢林之中收服的,極通靈性,我姑姑將你小時候的衣物那些東西,她一直保存下來—— 給它聞過,若是你來,它們可以聞到你的氣息,便會來報告我了。」武玄霜聽到這裡,這才知道剛才那兩隻狒狒,何以會幫她打退滅度神君。心中想道:「師父,師兄,你們雖然用心良苦,我卻仍然是見過了長孫壁,也到過駱駝峰尉遲炯的故居了。」裴叔度歇了一歇,忽然問道:「師妹,你以前認識李逸夫婦的嗎?」

武玄霜雙頰微現紅暈,低聲說道:「都認識的。」裴叔度道:「我曾偷看過他們練劍,長孫壁的劍術,好像是峨嵋一派。」武玄霜道:「不錯,她正是長孫均量的女兒。」裴叔度道:「如此說來,他們兩夫婦都是劍術名家的衣缽傳人,確是珠聯壁合了。」

武玄霜抑下心底的辛酸,聽他說道:「長孫壁的造詣未深,不過,若在武林之中,世算得一把好手了。她的丈夫比她高得多,我偷看過他幾次,一次比一次高明,看來他已把師父與岳父這兩大家的劍術融會貫通,造詣之深,差不多可以擠進一流高手之列了。」武玄霜甚為歡喜,道:「那不錯呀。」裴叔度微笑道:「可惜我姑姑不許我與他們往來,要不然相互切磋,倒是彼此有益的事。以他現在的造詣而論,再過幾年,只怕我也得甘拜下風。還何須我暗中保護他們呢?何況他們在天山隱居,難道還會有什麼仇人到這裡來尋他們嗎?」


武玄霜這才知道師兄剛才問她認不認識李逸夫婦的用意,敢情乃是想探聽他們有沒有什麼厲害的仇人,想了一想,說道:「師父那樣吩咐,想來必有用意,大約你未知道,李逸乃是唐室的皇孫身份。」裴叔度道:「哦,是嗎?不過依我想來,他若是不反對天後,天後也斷不會派人來刺殺他,你是天後的侄女,天後的為人,你當然比我知道得更清楚。」武玄霜道:「實不相瞞,我此次就是奉天後之命來找他的。天後想傳位給她的兒子盧陵王李顯,想請他回去輔助呢。師父既然不想我見他們夫婦,這事情就請你轉達好麼?」裴叔度道:「要不是見你今天到來,我幾乎就要下山去尋找他們了。我奉了師父之命,要暗中保護他們,所以很留心他們的行蹤,昨天卻發現他們夫婦都先後下山去了,這是幾年來從所未有之事,我想去打聽一下。」

武玄霜道:「你不必打聽了。他們大約是去找突厥可汗去了。」裴叔度奇道:「這卻為何?」武玄霜將在天山腳下所碰見的事情說了一遍,卻略去她與長孫壁私下會面的這件事情不說,裴叔度道:「原來是他們的兒子被突厥可汗擄去了。既然還有一個月的期限,待我們埋葬了師父之後,就去助他們一臂之力吧。師妹,你坐一坐,師父還有一樣東西給你,待我進裡面去拿。」

武玄霜獨自凝思,既感辛酸,又覺歡喜。想道:「有師兄去暗助於他,我可以放下心了,但我就真的從此便再不見他了麼?」眼光又落到她師父在扉頁上所題的那一首詩上。心裡吟道:「欲情青禽寄語難,心隨明月到天山,三十年物換星移後,屈子迷途尚未還!嗯,這一首詩也好像是為我寫的呀!我在長安之時,多少個月圓之夜,也曾心隨明月,夢到天山。如今萬裡迢迢來到此地,難道就這樣的又回去了麼?」

武玄霜讀她師父的這首詩,自自然然的想起了上官婉兒,這幾年來,她們二人親如姐妹,無話不談,只除了一件事情,她沒有把心中對李逸的愛意告訴婉兒,因為她察覺婉兒對李逸的思念之情,實不在她之下。她記起了婉兒所寫的那一首詩:「江湖空抱幽蘭怨,豈是離騷屈子心,楚澤長安難並論,天涯何苦作行吟?」這一首詩的意思和她師父的竟是完全一樣!當年她曾把這方詩絹插在古琴之中,叫丫環追去,送給李逸,想來李逸是定然看過的了。想不到的是李逸也與他師父一樣:迷途屈子,竟不知還!

她又想起這次出京之時,婉兒曾托她將幾句話帶給李逸,如今她已不願再見李逸,可是婉兒這幾句話卻是不能托師兄轉達的,這又怎麼好呢?她可以忍受刻骨傷心,卻不忍負了婉兒之託。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1:08:26     標題: 第十八回 屈子迷途尚未還(2)

武玄霜但感有如亂絲塞胸,正自委決不下,裴叔度已經走了出來,說道:「剛才那本詩文集是師父託你轉交給天後的,這本劍譜則是留給你的。你的聰明勝我十倍,將來發揚本門的劍術,繼承師父的衣體,可得倚仗你了。」武玄霜接過劍譜,向師父的遺體叩了三個響頭,感到順思深重,眼淚又禁不住滴了下來。

斐叔度道:「你送師父入土之後,就準備回去了嗎?」武玄霜低聲說道:「嗯,是的。李逸的事情拜託你了。」裴叔度道:「你回去也好,我也想拜託你一件事情。」』武玄霜問道:「什麼事情?」裴叔度道:「你認識金針國手夏侯堅麼?」武玄霜心頭一動,說道:「八年之前,曾見過他一次,他也曾問起我們的師父呢?」斐叔度道:「你怎麼回答他?」武玄霜道:「我出師門之時,師父曾吩咐我不許向任何人提及她的名號,所以我就用花朵排出不可說、不可說六個大字。」裴叔度道:「夏侯堅見你這樣回答,他又怎麼說?」武玄霜道:「他也用花朵排出如之何?如之何?六個大字。 」

裴叔度歎了口氣,說道:「我姑姑在婚變之後,與夏侯堅相識,夏侯堅當時不知道她有這段傷心之事,對她非常傾幕。我姑姑心中只有一個尉遲炯,當然不會答應他的求婚。可是他們二人也結成了肝膽相照的朋友。姑姑在天山幾年,曾採摘幾朵天山雪蓮,還有幾樣她以前在各處各山所來集的靈藥,她臨死之前,將天山雪蓮和這幾個靈藥都放在一個玉匣之中,叫我將來交給夏侯堅。你反正要重回中土,那麼就省得我多跑一趟。」

武玄霜更覺心頭沉重,正想說話,忽見那兩隻狒狒在洞口企立起來,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似的忽然發出吱吱的怪叫。


裴叔度笑道:「想是有什麼生人了。好吧,你們要去,就去看看吧,可不許胡亂傷人。」那兩隻狒狒奉了主人之命,箭一般的竄出石洞去了。

裴叔度道:「這兩隻狒狒嗅覺聽覺都非常靈敏,若有生人的氣味,它在六七里外,就可以聞得出來。」武玄霜不勝詫異,心中想道:「這裡冰峰插雲,非是武功高強之士,不易上來,這來的又是誰呢?是那青衣男子去而復返,還是李逸來了呢?」裴叔度道:「這兩隻狒狒經過我姑姑的多年調教,縱許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也未必勝得過它們,師妹可以放心。」歇了一歇,又繼續剛才的話題說道:「幸而有那個金針國手夏侯堅,要不然你就看不到師父的肉身了。 」武玄霜道:「怎麼?」裴叔度道:「保持肉身不壞的藥材,是夏侯堅在二十年前送給我姑姑的。那時姑姑還沒有削髮為尼,夏侯堅送給她一瓶香料,說是可以保持顏容不老,我姑姑生前沒有用它,想不到死後卻用得著了。」

武玄霜歎了口氣,說道;「這事情我也曾聽師父說過。師父當時笑到,我是出家之人,這種藥料我用不著,你們年輕的姑娘倒是合用。我,我沒有要她的。」原來當時武玄霜說的話是:「咱們又不是尋常的女子,何須以色悅人。」她師父很讚賞她的見解高超,因之提過之後也就算了。這兩句話,武玄霜不方便向師兄說出來。

武玄霜想道:「如今想來,師父那時已是心如稿木,所以沒有用他的藥。不過,夏侯堅的這片深情,也著實令人感動。」她對師父與夏侯堅的交誼,以前也略知一二,所以在八年之前,才有送李逸到夏候堅門下求醫的事。如今看了師父的詩集,其中有幾首便是提到夏侯堅的,又聽了師兄的這一番說話,才知道夏候堅的一片深情,還超出她想像之外。想至此處,再想起李逸,心中有感,不覺茫然。

過了一會,那兩隻狒狒還未見回來,裴叔度漸漸現出憂慮之色,問武玄霜道:「你剛才碰見的那兩個敵人是誰?」武玄霜將那手使藥鋤的青衣勇於形貌描畫一番;裴叔度微有詫意,說道:「原來是滅度神君,還有一個呢?」武玄霜道:「另一個是我認識的,她是天惡道人的女弟子,在江湖上有個匪號叫做毒觀音。」裴叔度失聲叫道:「怎麼她也來了?」武玄霜道:「毒觀音的武功尚在你我之下,怎的你卻好像更看重她?」

斐叔度神色有點不安,未曾回答,忽聽得那兩隻狒狒的哀鳴之聲,轉瞬間就跑到洞口。裴叔度眼光一瞥,不禁驚叫失聲,原來那兩隻狒狒竟然受了重傷,斑血一點點滴下。

這兩隻狒狒乃是天生異種,銅皮鐵骨,週身刀槍不入,剛才滅度神君也不能令它們受傷,可知來人的武功實是非同小可,最少也在滅度神君之上。

裴叔度將這兩隻狒狒喚來,察視了它們身上的傷狀,說道:「幸而獸類的經脈穴道和人類不同,要不然那劇毒循著穴道攻心,這兩隻狒狒只怕早已斃在那人掌下。」武玄霜吃了一驚,心道:「莫非來的是天惡道人?」只見裴叔度掏出一個銀瓶,瓶中盛著碧綠色的丸藥,裴叔度嚼碎了兩粒丸藥,給那兩隻狒狒敷上,說道:「我害怕的不是毒觀音,而是毒觀音的師父。」武玄霜道:「天惡道人的武功,確是在你我之上,不過咱們兩人聯手鬥他,也不見得就輸給他了。」裴叔度道:「你鬥過天惡道人?」武玄霜道:「八年之前,我在繃山之上,與大內三大高手合力鬥他,打成平手。 」裴叔度道:「你有所不知,天惡道人這幾年來苦練毒掌,聽說他準備用十年的功夫,如今開關復出,想必是提前練成了。而且我怕來的還不只天惡道人,你聽過域外三凶的名字嗎?」武玄霜道:「沒有聽過。」裴叔度道:「天惡道人、滅度神君和另外一個名叫百憂上人的和尚,合稱域外三兇,除了百憂上人之外,天惡道人和滅度神君都曾敗在我的姑姑劍下,據姑姑說,三凶之中以百憂上人的武功最為怪異,也最為厲害,我姑姑遁跡天山,除了要綏近尉遲炯之外,另外一個原因,就是防備域外三凶來找她尋仇。如今毒觀音隨著滅度神君出現,只怕域外三凶會聯袂而來!」


剛剛說到這裡,便聽得一聲怪嘯遠遠傳來,初聽之時,好像還隔著一座山頭,轉瞬之間,回聲震盪,便似到了門外,武玄霜與裴叔度不約而同,躍出石窟,裴叔度忽道:「不好,不好,來的果然不止一人,師妹,你回去保護師父的法體,若是我抵敵不住,你就護待師父的法身,從後洞逃出去吧!」

武玄霜尚未發現敵蹤,稍一躊躇,只見雪地上一團黑影,儼若星星飛駛,轉瞬間就現出一個人來,正是天惡道人,但卻也只是天惡道人,武玄霜心道: 「莫非是師兄聽錯了,天惡道人可並沒有幫手呵!」

天惡道人來到了斐叔度跟前,拂塵一指,說道:「你是優雲老尼的徒弟麼,快去稟告你的師父,說是他的老朋友找她來了。」說罷忽又笑道:「其實不須你去稟報,她也應該知道是我來了。」接連又怪嘯三聲,一聲高似一聲,震得武玄霜也覺得有點心旌搖搖,好像就要神飛魄散的樣子,心想:「這妖道的功力果然又高了許多了。」看裴叔度時,只見他泰然自若,反而好像比剛才輕鬆了。

裴叔度道:「你這惡道鬼嚎作甚?殺雞焉用牛刀,看劍!」倏的就是一招「冰川倒瀉」,劍光疾展,向天惡道人疾捲而來。

武玄霜怔了一怔,隨即恍然大悟,想道:「是了,師兄故意將話說得含糊,不讓他知道師父已經逝世,好叫他有所顧忌。」

裴叔度這一招精妙非常,但見劍光閃閃,冷氣森森,端的有如繁星殞落,雪花紛飛,天惡道人拂塵一卷,但聽得一片摔鋒之聲,好像幾十隻手指同時撥動琴弦一般,非常好聽,隨即飛起了一篷塵尾,亂草般飛舞空中。兩人心中都是大吃一驚。原來天惡道人暗運真功,佛塵有如千絲萬縷,罩將下來,每一根塵尾都硬似銀針,故此與劍鋒相觸,發出金屬般的聲響。他本意要用「拂塵刺穴」的獨門武功,一舉將斐叔度製服,豈知裴叔度的這一招劍法,神妙無方,攻守兼備,劍光一展,立即將全身護得風雨不透,天惡道人那萬縷千絲的拂塵竟然無隙可入,反而被他削斷了十幾根塵尾。

天惡道人的塵尾乃是烏金煉成的玄絲,裴叔度使的不過是一柄普通的青銅劍,居然能將它削斷,不亞於削金截鐵、吹毛立斷的寶劍,這份內家功力,實是不在天惡道人之下。

武玄霜見師兄的劍術如此神奇,心神稍定。轉眼間,天惡道人與裴叔度已拆了二三十招,裴叔度一著得先,緊握先手,一劍緊似一劍,暴風雨疾攻而上,天惡道人仗著一柄佛塵,只有招架之功,連連後退。武玄霜大喜,正擬上前助攻,忽聽得天惡道人一聲怪嘯,佛塵一展,化開了裴叔度的劍招,倏的就是一掌按下。

這一掌按下,立即捲起一股腥風,中人欲嘔,裴叔度身軀一側,回劍要削他的手掌,天惡道人的掌勢飄忽之極,裴叔度一劍削空,他的第二掌又拆了過來,掌心黑如濃墨,裴叔度不由得再退了一步,就這樣的緩了一緩,立即被天惡道人反客為主,改守為攻。


裴叔度的劍法雖然精妙,但他要運氣防禦天惡道人毒掌所捲起的那股腥風,一心二用,不免相形見絀,天惡道人以拂塵纏著他的利劍,掌勢指東打西,指南打北,裴叔度給他逼得連連後退,但雖然如此,他的步法劍法仍然絲毫不亂。

天惡道人忽然哈哈笑道:「原來優雲老尼果然死了,你這個小輩不是我的敵手,再鬥下去,是自送死。你將她的劍譜與天山雪蓮獻給我,或者我可以饒你一命。」裴叔度大吃一驚,不知他何以看出破綻。天惡道人趁著他驚惶之際,催緊掌力,又是一輪急攻,裴叔度險險給他打中,劍法稍稍凌亂。

武玄霜吃了一驚,隨手在地上抓起一把石子,用「劉海灑金錢」的手法向天惡道人灑去。武玄霜已練到了「摘葉飛花,傷人立死」的上乘內功,這一把石子灑出,實不亞於武林高手所用的金錢鏢、鐵蓮子之類的金屬暗器,可是天惡道人只是將拂塵一掃,便將她打來的一把碎石,盡數佛開。不過,這樣稍稍梢一緩,裴叔度便即恢復了常態,一柄青銅劍縱橫揮霍,又把門戶封得非常嚴密了。

武玄霜眼光一瞥,只見她的師兄也正向她望來,示意叫她回去。就在這時,武玄霜也聽出了遠處敵人的聲息,天惡道人果然還有幫手同來,武玄霜想道:「裴師兄大約還可支持一會,憑著他這手精妙的劍法,縱然落敗,大約還可以逃脫,師父的法身若然給人毀壞,這罪過可是不小。」權衡輕重,只好捨了師兄,回轉石窟,看看情形,再作論處。

天惡道人揮掌狂攻,過了片刻,又將裴叔度的劍法打亂,哈哈笑道:「滅度神君,我說優雲老尼已死,你不相信,現在可以相信了吧。還不快來撿便宜去!」話聲未停,山拗轉出一個人來,果然是滅度神君。

原來天惡道人乃是為了訪查他的女弟子下落,毒掌功夫一練成功,便即追蹤而來。他在天山的駱駝峰下,碰到了滅度神君與毒觀音。滅度神君大是尷尬,天惡道人本欲要向滅度神君大興問罪的,見毒觀音受狒狒抓傷,而滅度神君又敗得如此狼狽,便將問罪之事緩提,先問他的經過。滅度神君說是碰到了武玄霜,懷疑她便是優雲老尼的徒弟,並將那兩隻狒狒助陣的情形對天惡道人說了。

天惡道人以前曾見過優雲老尼這兩隻狒狒,聞言又驚又喜,原來他曾聽得傳聞,說是優雲老尼已死,不過未經證實,終是半信半疑。如今聽說這兩隻狒狒在山上出現,心中想道:「這兩隻狒狒乃是跟隨優雲老尼的兩隻神獸,既然在此出現,優雲老尼也必然住在此間,是死是生,此跡當可揭破了。」他和滅度神君都曾敗在優雲老尼的劍下,對她甚為忌憚,天惡道人生怕優雲老尼未死,自己獨力難支,便邀滅度神君同去探個究竟。好在毒觀音受傷不重,便留下她在天山腳療傷。不久,那兩隻狒狒又來,被天惡道人用毒掌將它們傷了。

滅度神君終是因為懼怕過甚,到了天池,竟不敢前進,藉口說是要暗中相助較妙,先躲起來,待看得分明再說,天惡道人雖然不滿,也只好由他。待至天惡道人與裴叔度激戰了半個時辰,裴叔度已經危在瞬息,卻尚未見優雲老尼露面,滅度神君心想:「天惡道人將她的兩隻狒狒打傷,如今她的弟子又已不敵,眼看就要傷在天惡道人的掌下,若是優雲老尼還在,斷無不出來之理。」這時他才確信優雲老尼已死,於是大了膽子,出來助陣。


裴叔度見是滅度神君,心中暗暗叫苦,想道:「兩隻狒狒已受了重傷,師妹一人,如何敵得住這個魔君?但盼她能及早見機,快些從後洞逃走。」高手比鬥,最忌分散心神,裴叔度掛慮師妹的安危,他自己的形勢便更加危險了。天惡道人毒掌所激盪起的那股腥風越來越烈,裴叔度漸覺頭暈目眩,劍法更顯得凌亂無章。

滅度神君這時確信優雲老尼已死,跑到洞前,哈哈笑道:「武玄霜,你躲也躲不了,快出來向我磕頭吧!」他也是像裴叔度那樣的想法:兩隻狒狒已受了重傷,只剩武玄霜一人,還不是手到拿來?

洞內靜寂無聲,滅度神君笑道:「你不出來,我只好將你掏出來了。」跨進石窟,忽然好似遇到了什麼怪異的物事一般,笑聲突然中斷,張目結舌,登時呆了。

  你道他看見什麼?原來他看見石案上優雲老尼的肉身遺體,他哪裡知道這是夏侯堅的靈藥之功,霎眼間一見優雲老尼顏色如生,兩隻眼睛半開半闔,嘴唇微啟,似是正要向他說話,登時嚇得他魂飛魄散,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原來優雲老尼未死,我上了天惡道人的當了。」他以前曾被優雲神尼打得重傷,回山再練十年,才恢復得原來的功力,他本來是與天惡道人、百憂和尚這兩大魔頭並駕齊名的,經過了那一次重傷之後卻落在這兩大魔頭之後了。當時優雲老尼將他打得重傷大敗之後,並曾對他說過,若是再碰到他,就要將他琵琶骨挑斷,廢掉他的武功。故此滅度神君對優雲老尼實是恨到了極點,這時一見優雲老尼的肉身遺體,心頭大震,驚恐之餘,哪裡能夠分辨優雲老尼是生是死?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滅度神君失聲驚叫,轉身欲逃之際,武玄霜突然從師父法身之後躍出,一劍飛來,那兩隻狒狒也突然撲上,但聽得「喀咧」一聲,滅度神君的兩塊肩脾骨給狒狒的利爪抓襲,臂彎的「曲池穴」也給武玄霜一劍刺中,一條手臂登時麻木不靈,武玄霜道: 「師父不必你老人家親自動手啦。」接著學她師父的聲音道:「徒兒,你替我將他的武功廢了。」武玄霜自幼追隨師父,聲音口吻,學得非常之像,莫說滅度神君現在已經受了傷,即算未曾受傷,他也絕不敢轉過頭來與武玄霜再戰,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跌的竄出石窟,沒命飛逃。

武玄霜抹了一頭冷汗,原來她是傚法古人「死諸葛嚇走生仲達」的故智,將滅度神君趕跑的。那兩隻狒狒在受傷之後,再護主傷敵,這時也倒在地上喘息不已!武玄霜定了定神,立即又生出一條妙計。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1:11:08     標題: 第十九回 河梁訣別癡成恨(1)

此時裴叔度與天惡道人鬥了將近百招,都已精疲力竭,更 加上暮掌腥風的侵害,頭暈目眩,更是難以支持,但想到在此重要關頭,能拖延得一刻便是一刻,否則自己若然被天惡道人擊倒,他們兩大魔頭合力追捕師 妹,師妹只怕更難逃脫。裴叔度思念及此,便強運真氣,拚死支撐,改守為攻,苦 苦纏鬥。

天惡道人勝券在操,卻是從容不迫,裴叔度狂攻不逞,已 是強弩之末,天惡道人滿懷歡喜,正擬乘隙而入,施展殺手,忽聽得滅度神君駭叫之聲,隨即見到他在洞中如飛跑出,看情形竟似受了重傷,天惡道人大吃一 驚,正待喝問,驀然間聽得優雲老尼的聲音冷冷笑道:「天惡賊道,你好大的膽子,敢趁我閉關的時候,到這裡來欺負我的弟子麼?」但見 洞門開處,武玄霜推著一輛獨輪車走出來,車中盤膝而坐的,可不正是優雲老尼!

這一下饒是天惡道人膽大,也自嚇得魂飛魄散,「這老尼 原來是在坐關練功。」心念未已,裴叔度驀地一聲大喝,掌劈劍截,一招「星漢浮磋」,劍尖顫動,掌風盪開了他的拂塵,劍尖連刺了他三 處穴道!

天惡道人本來比滅度神君心細得多,剛剛聽出聲音有點不 對,驚魂未定,便受了劍傷,氣得他七竅生煙,大怒罵道:「你這小子敢施暗算,你也休想活命! 」倏然轉過身來,反手一掌,勢似奔雷,裴叔度那一劍已 是盡了全身氣力,幸而刺中,心情一鬆,真氣渲洩,這一掌如何還閃避得開?但聽得「蓬」的一聲,他剛剛躍起,便給天惡道人一掌擊 中腰胯,震出了三丈開外。

天惡道人這時已看出了優雲老尼已死,依他的心意,本要 把武玄霜也斃於掌下,可是他被斐叔度刺中了他三處穴道,雖然暫時用閉穴之法,凝聚真氣,打了裴叔度一掌,但這一掌打出之後,他 的真氣亦已消散,但耳鳴如雷,目眩金星,再也支持不住,只得再強提口氣,疾奔下山,這時若然武玄霜敢追上去,天惡道人已是敵不過她,定 要被她殺死,可是武玄霜見他中劍之後,仍然能夠傷人,怎知他也受了重傷,何況她的師兄又已倒地垂危,她當然只好放過天惡道人了。

武玄霜停下了獨輪車,跑到師兄身旁,只見裴叔度面如金 紙,口鼻流出瘀血,卻猶自露出淡淡的笑容,說道:「師妹,你想得好妙計,靠著師父的神威,終於把這大魔頭趕跑了,真險,真險!」那輛獨輪車乃是裴叔 度搬運柴火用的,武玄霜將師父的遺體放在車上,當成是師父的座車推出來,天惡道人若然再鎮定一些,立時便可看出破綻,武玄霜僥倖成功,越 想越險,額上的冷汗,不禁涔涔而下。

裴叔度的臉上雖然露出笑容,說話的聲音卻是漸漸微弱, 臉色越來越是駭人,武玄霜待要給他把脈,裴叔度連忙搖頭,掙扎著低聲說道:「你把我身上那支小銀瓶掏出來,不可觸及我的皮膚。」武玄霜低頭一看,只見 他露出來的皮肉變成了豬肝一般的顏色,那自是中了劇毒所致,看來他的手腳都已僵硬,不能轉動了。天惡道人的「腐骨神掌」竟然如此厲害,武玄霜一看之 下,不禁駭然,同時對師兄深厚的內功也不禁暗暗佩服。

武玄霜小心在意,雙指一探,將那小銀瓶挾了出來,瓶內 盛著幾粒碧綠色的丹九,斐叔度又低聲說道:「你先吞下一顆。」說這一句話時,微細到幾不可聞,武玄霜乃是絕頂聰明的人,又在 江湖上闖蕩了這麼多年,當然領會他的心意,知道這瓶中是解毒之藥。師兄怕她服侍他時,一不小心觸著他的身體了也會中毒, 故此叫她先吞下解藥,武玄霜吞下了一顆丹丸,但覺一股清香,沁人脾腑,周圍那股腥臭氣味登時消散,精神也立刻爽利起來。這時裴叔度已是雙目閉上,連嘴唇也張不開了。武玄霜挖開他的牙關,接連給他餵了三顆丹九。過了好一會兒,裴叔度「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大口血。血色由黑漸轉紅,雙目倏張,苦笑道:「好厲害,要不是 師父遺下的碧靈丹,我幾乎不能活命!」


武玄霜將她師父的法身再搬回石窟。然後將空車推出來,把師兄放在車上,推他回去,斐叔度 歉然說道:「師妹,累了你了。我有兩隻狒狒服侍,你有緊要事情,可以先下山去。」他一時之間未想起來,那兩隻狒狒也受了重傷,它們也正自 要人調理,如何還能夠服侍他?

武玄霜知道他所指的乃是要去暗助李逸的事情,可是這個 時候,她豈能離開師兄,便道:「師兄,你不要掛慮我的事情,待你好了再說。」

可是天惡道人的毒掌實是太過厲害,武玄霜衣不解帶地服 侍了師兄三天,裴叔度才能喝點稀粥,身子也才能在床上轉動。幸而有優雲老尼用雪蓮製煉的碧靈丹,能解百毒,要不然 他的內臟早已在十二個時辰之內,便要腐爛了。

倒是那兩隻狒狒先好起來,到了第三天,它們已經能夠走 動,裴叔度又催她下山,武玄霜雖然掛念李逸,卻是執意不肯,到了第七天,裴叔度身上的惡毒盡消,這才能夠下床,可是身體還虛弱得很,這一天武玄霜奉師兄 之命,將師父的遺體埋葬了。至於建墓立碑的事情,則只好留待師兄日後去辦。

裴叔度待她了結這樁事情回來之時,便又對她言道:「突 厥可汗給李逸的一個月限期,又已過了七天了。我奉了師父遺命,要暗中保護他,如今力不從心,只有請你管我走一趟了。」武玄霜心情非 常煩亂,過了半晌,說道:「我再服侍你兩天,待你好定了,我才放心。」裴叔度道:「累了你這麼多天,我已經很過意不去,兩隻狒狒現在已能行動 如常,它們可以照料我了,你明天還是走吧!」

其實,武玄霜何嘗不為李逸的事情焦急?但她一來見師兄尚在病中,不忍離去;二來她實在是矛盾 得很,既渴望見李逸,又不想見李逸,因為有一個長孫壁在她與李逸之間,情形已經與八年之前大大不同了。她自從見過長孫壁之後,對這個問題已想十百次,能夠避 免再見李逸而把事情辦妥,那是最好不過,所以她當初才要求師兄出馬,並請師兄轉達則天皇帝的意思,但現在師兄最少還得調養一個月,方能恢復武功。她沒法避免,只能自己去找李逸了。

裴叔度又說道:「你今天把師父的劍譜仔細一讀,有什麼 不明白的地方,臨走之前可以問我。」武玄霜見師兄對她如此關心,甚是感激。

這一晚武玄霜徹夜無眠,思潮洶湧,後來遵照師兄的吩 咐,展開了師父的劍譜,那些精妙的劍術招數,吸引了她的注意,心神才平靜下來。


這本劍譜的前半部武玄霜以前學過,後半部則是她師父在 天山隱居這幾年才寫出來的,那是她師父後半生的心血所聚,武玄霜就未曾學過了。好在前後兩部乃是一脈相承,以武玄霜的武學根底,並不 感覺有什麼特別難解的地方,只是有幾招複雜的劍術,她一時之間還未思索得明,便做了記號,留待明天再問師兄。

石窟裡本來有兩間臥房,一間是她師兄住的,另一間則是 她師父以前住的,但武玄霜這幾天來為了看護她的師兄,一直睡在她師兄的房門外邊,好在他們都是英雄兒女,對男女之嫌並不放在心上,這一晚 武玄霜仔細讀師父的劍譜,方自讀得津津有味,偶一回頭,那房門本來是沒掩上的,只見師兄雙眼炯炯,在床上半倚半臥,眼光正對著她,武玄霜道: 「師兄,你怎麼還沒有睡?」裴叔度微笑道:「我精神很好,一時未曾想睡。你有什麼地方不明白麼?」武玄霜興致勃勃,便將那幾個劍術上的問題問 他,裴叔度—一給她講解,講得非常詳細。武玄霜謝過師兄,說道:「我沒有什麼不明白的了,師 兄,你請安睡吧。」過了大半個時辰。她偶一回頭,只見師兄仍然睜開雙眼,武玄霜詫道:「你 怎麼還不睡呀?」裴叔度道:「我在想一些事情,過一會便睡。時候不早,你明天還要趕路,也該睡啦。」武玄霜心念微動,覺得師兄今晚的神 情有些奇特,便再勸他安睡,又過了一會,武玄霜再看他時,他一發覺,便闔眼假睡,這時天色已經微明,武玄霜也就不再說。這一晚武玄霜沒有睡覺,她發覺師兄這一晚似乎也未曾睡 過。

天明之後,武玄霜收拾行裝,裴叔度也隨著起床,他一夜 沒睡,精神卻無萎靡不振的現象,反而比昨天興奮得多。他把師父的詩文集和那隻玉匣交給了武玄霜,再鄭重的叮 囑一遍,請她轉交給則天皇帝與夏侯堅,好了結師父生前的心願,然後又取出兩個小銀瓶,對武玄霜道:「這個長頸的瓶子盛著的是碧靈丹,你知道我 這次中了天惡道人的毒掌,就完全是靠了它起死回生的,你帶在身邊吧,有了它就不怕任何有毒暗器了。」接著又指著另一個瓶子道:「這個圓 口的瓶子盛著的是易容丹,那卻是以前夏侯堅送給師父的,師父沒有用過,我在深山隱修,也不需要用到它,你都帶去吧。」他向武玄霜講了易容 丹的用法之後,又道:「易容丹可以變貌易容,老少由心,妍端隨意,但只有一樣是變不了的,那就是面上的一對眼睛,年齡的大小和 武功的深淺從眼神中都看得出來,不過一般普通的人那卻是不會注意到的。」武玄霜聽了,暗暗記在心頭,想道:「那日長孫壁扮成一個平常的稚婦,連 我也給她瞞過,想必也是用這種易容丹的了。我此去突厥京城,正好用得它著。」接過這兩隻銀瓶,想起師父師兄,思懷深厚,不覺潸 然淚下。

裴叔度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武玄霜,眼眶中也有淚水沁 出,這時諸事都已交代完畢,歎了氣,幽幽說道:「多謝你服侍我這幾天,你從此回轉中原,咱們今生大約是難以再見了。」武玄霜道:「我祝師兄成為一代武學大師,他年我 若有緣再來塞外,一定上山操訪師兄。」話是如此說,但武玄霜自己也知道,再來的機會極微,即許再來,有李逸夫婦在這山上,她也未必願意舊地重臨的 了。她見師兄對她如此惜別,也自有點依依不捨之情,只是她 卻並末完全懂得師兄的心事。

武玄霜道:「師兄,你自己多多保重,小妹拜辭。」裴叔 度默默無言的握著她的手,過了好一會,才低低說道:「好,你走吧!」語聲低咽,說了之後,便即回過了身。武玄霜走了好遠回過頭來,只見師兄還倚在洞口,向她遙 望。

武玄霜心中淒惻,再走到師父的埋骨之處,嗑了三個響 頭,向師父辭行,想起師父一生為情孽所累,不覺又大哭了一\場。

走到中午時分,經過駱駝峰下,樹林中李逸的那間石屋央 入眼簾,武玄霜心想急急走過,但雙腳如不由自主的走到了屋子外面,想到長孫壁為了自己而棄家遠走,甚覺難過。眼光一瞥,發現那間石屋的兩扇大門打開,武玄霜記得那 日她離開之時,是曾經關上的,想道:「難道是長孫壁曾經回過家中?」情懷歷亂,自己也抑制不住,不知不覺的便走進了屋內,一看之下,屋中的景象,令 她甚是惶惑不安。

只見室中衣物凌亂,散了滿地,那具古琴,卻已不見,武 玄霜呆了一呆想道:「若是長孫壁回來檢取她的衣物,何必如此翻箱倒櫃,事後又不加收拾?若是別人,他又來搜查什麼呢?他取去了古琴,莫非也知道那是李 逸心愛之物麼?」想來想去,猜不透是什麼人曾到過屋內。

壁上字跡猶存,武玄霜再讀一遍長孫壁所留的那首詩: 「十年夢醒相思淚,萬里西風瀚海沙。同命鴛鴦悲命薄,天涯何處是吾家?」但覺這首詩固然是長孫壁的自傷身世,但也不啻是為她而道,傷感 了好一會,心想:「但願我此去能把李逸的兒子救回來,親手交給長孫壁,以後就回轉中原,永不再來,叫她知道我的心意。」於是拭乾 淚痕,走出這間石室。


武玄霜日夜趕路,走了半個月的光景,穿過扎哈蘇台沙 漠,距離突厥的東都王廷不過是五六天的路程了(突厥在唐代的時候,疆土甚廣,地跨歐亞,在東方的稱為東突厥,設有王廷在今之烏魯木齊)。預計可以在突厥王一個月的期限之內趕到,稍稍寬心。這一日經過了喀拉沙而河,這是一條長達數百里的河流; 在突厥境內,河流極少,武玄霜剛穿過沙漠,便發現了這條河流,心情甚為舒快,當下盛滿了兩個水囊,沿著河岸趕路。河的兩岸,樹木成行,風景甚美。走了一會,忽聽得後面駝鈴聲響,塵頭大起,武玄霜只道 是商人的駱駝隊,回頭看時,卻是一隊甲冑鮮明的突厥武士,擁有幾匹駱駝,七八騎健馬,圍擁著一輛大車,從上游河岸馳來,那輛車十分華麗, 拉車的是匹毛色純白的駿馬,武直霜心想:「莫非是哪位王公出巡?」武玄霜因為急著趕路,一路上不願招惹事端,既然見了大隊突厥武士,便即避 開,躲在離河岸數十丈的一個沙丘後面。

不一會,這一隊人已走到了武玄霜的面前,車上傳出胡韶 聲響,配合著「東不拉」的樂聲,有個女郎彈著東不拉,唱得非常淒惻,武玄霜一聽這個歌曲的調子好熟,聽了一會,聽出了她彈的竟是中 國東漢時代女子蔡文姬所創的「胡擁十八拍」,蔡文姬嫁給當時匈奴的烏孫王,她所創的胡擁十八拍流傳回疆,自是不足為奇。可是這樣華貴的馬車,又不這麼一群武士護送,車中的女 子,身份想來非比尋常,她卻彈出這樣悲苦的曲子,那就有點奇怪了。武玄霜聽得她用維語出「吾家嫁我兮天一方,遠離異國兮 烏孫王。」心中也不禁感到酸楚。

馬在岸邊停下,車中的女子說道:「在這裡歇一會吧。」 有幾個侍女下來,支起了帳幕,另外幾個武士到河邊盛水送入帳幕,武玄霜想道: 「原來她是要在這裡洗一個澡。」心念未已,車中的那個 女子走了下來,明眸皓齒,霧髯風署,是一個十分美貌的維族姑娘。

這個美貌的維族姑娘走進了帳蓬,武士們三三五五散在河 堤上歇息,有兩名武士來回漫步,好幾次走近了武玄霜藏身之地,武玄霜手心捏著幾顆小石子,打算一給他們發現,便將他們打倒。

忽聽得馬蹄之聲,有如暴風驟雨,武玄霜從沙丘後面望出 去,但見一個少年武士,騎著一匹棗紅大馬,飛馳而來,高聲叫道:「卡洛絲,卡洛絲!」護送車輛的突厥武士紛紛喝道:「什麼人,膽敢叫我們可 賀敦的名字!」,十幾枝羽箭射出,那少年武士身手不凡,但見他把手一招,便將兩枝箭接著,隨手擲出,隨便隨擲,把十幾枝利箭都拋到河中。

武玄霜一怔,原來「可賀敦」乃是突厥話中的「王妃」之 意,武玄霜心中想道:「原來她竟是突厥可汗的王妃,既然是王妃的身份,卻為何單獨出巡。離開了他們的王廷千里之地。這個少年武士又怎的這麼大膽, 敢來追王妃的審駕?」但覺這件事情,處處透露著古怪。

說時遲,那時快,那少年武士縱馬如風!倏忽之間就到了帳幕前面數丈之地,仍然在高聲叫道: 「卡洛絲,卡洛絲!」有兩個突厥武士撲上去,喝道:「你瘋了嗎?」四掌齊出,按著馬頭,那匹雄馬長嘶一聲,倒退人立,這兩個突厥 武士能夠力阻奔馬,氣力確是驚人。

那少年武士在馬背上飛身躍起,喝道:「讓開,我要見卡 洛絲!」好像一隻兀鷹,從空中撲下,這兩個突厥武士哪肯讓他?雙雙出手,一個抓他的右腿,一個扭他的左臂,想趁他身 形未穩,便將他跌翻,這少年武功甚是了得,但見他腳未沾地,便是一個彈腿踢出,接著雙掌一個「交叉十字手」斬下,好像門閂 一般,一斬一扭,但聽得「卡嚓」一聲,那個想扭他手腕的武士,自己的手臂卻先給他扭得脫了臼,另一個武士則早給他踢翻了。突厥武士最佩服有本領的人,有幾個禁不住喝起採來,好 漂亮的摔跤功夫!

驀聽一聲喝道:「你這小子想找死嗎?」一個守護在帳幕 前面的虯髯武士,身手矯捷之極聲發人到,雙掌一圈,那少年武士給他封著,四條胳臂一陣翻騰,便聽得「蓬」的一聲,那少年武士蹌蹌跟跟的倒退幾 步。這虯髯武士一上,他的夥伴們便即退下,看來他乃是這群 武士的領袖。

那少年武士兀自不肯逃走,拔出佩刀,又再撲上,虯髯武 士也拔刀相迎,雙方都使得沒風似的快刀,但聽得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不多一會,那少年武士的佩刀給斬了兩個缺口,仍然是高呼酣鬥,奮戰不已!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1:11:31     標題: 第十九回 河梁訣別癡成恨(2)

就在這時,帳慕忽然揭開,那美貌的王妃走了出去,叫 道:「都給我住手!」

那少年武士大叫一聲:「卡洛絲!」聲音顫抖,充滿了喜 悅而又激動的心情。那美貌的王妃忽地冷冷一說道:「站住!不許向前再跨進 一步!」

那少年武士驚愕無比,叫道:「卡洛絲,你不認得我 麼?」那美貌的王妃說道:「沙爾海,你到這裡來做什麼?是我父王叫你來的麼?」那少年武士叫道:「咦,我拼了性命來見你一面,你難道 還不知道麼?」那美貌的王妃道:「哼,你敢對我說這樣的話,我若不念在你是我小時候的朋友,我早就叫他們打斷你的腿啦。」那少年 武士顫聲說道:「卡洛絲,你,你——你變了另一個人啦,好呀,你如今到王廷去享受榮華富貴,我給你送行,你也不樂意麼?嘿,嘿, 嘿,嘿!哈,哈、哈!」他憤激之極,冷笑不已,一雙眼睛緊緊的盯著王妃,他怎也料想不到,他的「卡洛絲」突然變了,變得好像陌生 人一樣,他完全不認識了。

那美貌的王妃身軀微微抖了一下,立即又鎮定如常,淡淡 說道:「好啦,你如今已經見過我了,你回去吧!」她那冷酷的神情令得沙爾海好像十二月天跌落冰河一樣,冷意直透心頭,再也笑不出來。倏然間,他雙眉一揚,睜大眼睛說道:「卡洛絲,你真的 願意去做大汗的可賀敦?」那王妃輕蔑一笑,說道:「以我的美貌,以我的身份,難道不配做可賀敦麼?除了大汗,還有誰配得上我?」 那少年大叫一聲,呆了半晌。忽道:「不對,不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那美貌的 王妃把手一揮,喝道:「把他這匹馬射死!」一個突厥武士應聲發箭。那少年武土呆若木雞,那匹馬本來是他最心愛的寶馬,也 是他的「卡洛絲」以前非常喜歡的一匹馬,然而現在竟從卡洛絲的口中發出命令,死在武士的箭下了!

那美貌的王妃冷笑道:「看你還能不能再追趕我?你再不 走,第二支箭就要向你射了!」少年武士傷心之極,面色慘白如紙,叫道:「我不怕萬箭穿心,可是你的話比利箭厲害萬倍,我的心算是死 啦。卡洛絲,你自己保重,沙爾海不能再侍侯你了!」掩面轉身,如飛疾跑,但跑了十多丈遠,卻又回過頭來,只見王妃還站在哪裡, 動也不動,沙爾海又叫了一聲「卡洛絲!」王妃忽地一聲冷笑,轉身入帳篷,隨即在帳中傳出話道:「拔隊起程!」大隊的武士收拾起帳 篷,前呼後擁,將王妃擁上馬車,拋下了那少年武士,果然走了!

武玄霜躲在沙丘後面,目睹了這一幕情景,甚是替那少年 武士不平,心中想道:「聽他們的說話,這個卡洛絲原來還未與可汗成親,大約這些突厥武士正是護送她到突厥的王廷成親去的。這個沙爾海當然是她的情人,他 敢捨了性命前來求見一面,也算得癡情極了!」

武玄霜走了出來,抬頭一望,隱隱還可以望見那少年武士 的影子,在河岸樹蔭之下,踽踽獨行。武玄霜展開「八步趕蟬」的輕身本領,悄悄無聲的來到他 的背後,但聽得他兀自喃喃自語道:「不對,不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武玄霜接聲說道:「是呀,我也不信!」沙爾海愕然回顧,見武玄霜 是個美貌的漢族姑娘,怔了一怔,問道:「你說什麼?你是誰?」武玄霜道:「你和卡洛絲會面的情形,我全都看到了。你剛才和那虯髯武士比 刀,他有一刀上手刀,中途忽然改為下手刀,那一刀本來可以斫中你的,但他的刀鋒忽然歪了半寸,給你擋開,你知道其中的原故嗎?」沙爾海聽她說得 歷歷如繪,驚詫不已,叫道:「原來是你在暗中幫我的忙嗎?」武玄霜道:「不錯,是我用一粒砂子將他的刀尖彈了一下,幸虧他沒發 覺。」沙爾海道:「我也沒發覺呀,你,你是什麼人?有這麼大的本領!」


武玄霜微微一笑,說道:「我是天山劍客!」「天山劍 客」的名字傳遍天山南北,武玄霜料想他曾聽過,沙爾海吃了一驚,道:「原來你就是天山劍客,怪不得有這樣大的本領!」但隨即便露出惶惑的神情,凝視著武玄 霜,說道:「天山劍客聽說是個男的,原來那是假的嗎?」武玄霜道:「那是我的哥哥,我們兄妹二人,同住天山,生來愛管閒事,輪流下山,別人不知,將 我們都叫做天山劍客。」武玄霜假冒「天山劍客」的名頭,乃是想取得他的信任,沙爾海見她有這樣高的本領,且又曾暗中幫助自己,果然深信不疑。

武玄霜道:「你說你不相信,是不相信卡洛絲會這樣對待 你嗎?」沙爾海道:「我不相信她會心甘情願去做可汗的妃子!」武玄霜道:「是呀,我也不相信她這樣美貌如花,心腸卻會那樣的狠!可是,她 做出的那些事情,卻都是我親眼見的,真是令人難以相信!」這番話說是「不信」,實是「相信」,沙爾海激動說道:「不,你不會懂得的,我走開 之後,回頭望她一眼,我從她的眼光之中,感覺到是以前的卡洛絲!這感覺難以解釋,你,你懂得嗎?」武玄霜微咽說道:「你們之間的心意, 只有她心愛的人才會感覺出來。你可以將你們的事情告訴給我聽嗎?也許我可以幫你的忙。」

沙爾海抹乾了淚痕,說道:「卡洛絲的父親是突厥可汗一 個屬國的藩王,我的父親是他最親信的一個武士,我和卡洛絲自幼一同玩耍,一同長大,比兄妹還要親密。」說到這裡,他有點羞澀,頓了一頓, 這才繼續說道:「她好幾次說過,除了我不會再嫁別人!」

武玄霜道:「那你為什麼不向她求婚?」沙爾海苦笑道: 「我只是一個普通的武士,與她身份懸殊,怎好向可汗啟齒?卡洛絲知道我的心意,她說反正咱們年紀還輕,她願意等我,等我建功立業,有了一官半 職之後,那時再託人,向她父王求婚,一定會答應。這幾年來,有過不少王公貴族,甚至外邦壬子向她求婚,她都沒有答應,果然是一心一意的在 等我。誰知道這次大汗聘她去做王妃,她竟然二話不說,就讓她父親將她送走了。」

武玄霜道:「這事你不知道嗎?你有和她說過話麼?」沙 爾海道:「前兩個月,我國中考選武士,我取得了第一名勇士的稱號,可汗對我賞賜有加,升我做他的護駕武士,我正想趁此機會託我父親向 可汗求婚,誰知不久,可汗派我代表他到邊境去巡查,待到歸來之時,卡洛絲已經被大汗聘去做可賀敦了。」武玄霜道:「這樣看來,可汗 想必也知道你事情,所以有意將你遣走的。」沙爾海道:「不但可汗知道,我的父親也早已看出我和卡洛絲的戀情,我回來之後,他就勸我不 要再癡心妄想,同時,可汗也升了我三級,叫我做王廷武隊長。我知道他是想安慰我,可是卡洛絲已經走了我即算做到可汗,又有什麼意思。」武玄 霜問道:「這麼拚命,那你是直到今天,才見著卡洛絲的了!」沙爾海歎了口氣,說道:「我回來之後,想了整整一個晚上,我想卡洛絲 絕對不是貪戀榮華富貴的人,她以前也曾對我說過,若是我們能夠如願以償,她寧願放下公主不做。與我在草原飄泊亦所心甘。我想了又想,幸好她只走了三天, 我便騎了千里馬來追她,只要她不變心,我捨了性命也要將她救出來,大汗雖然有百萬雄兵,威臨萬國,可是草原如此廣大,哪裡找不到藏 身之地?呀,想是如此想,可惜卡洛絲竟然親口說出她願意去做可賀敦,還叫人射斃了我的馬!」

武玄霜道:「你現在絕望了麼?」沙爾海道:「她雖然如 此對待我,可是我還不敢相信這是她的真意,她要是真變了心,我回頭望她之時,她就不會用那樣眼光看我的。」武玄霜道:「那你現在打算怎 樣?」沙爾海傷心之極,扭絞手指說道:「我的千里馬已給她射死了,要追也追不上啦,我這一生再也不會聽到她的真話了!」

武玄霜心念一動,笑道:「你信不信我?」沙爾海道: 「怎麼?」武玄霜道:「你若信我,你交一件信物給我,我去見卡洛絲,探詢她的真意。你到大汗王城,隱姓埋名,等待我的好音。」沙爾 海二話不說,便掏出了一隻香包,說道:「這是卡洛絲繡給我的,你拿去吧。我父親有位朋友住在王城,我會到他家中藉住,打聽卡 洛絲的消息。」隨即將地址告訴了武玄霜。

  武玄霜藏好香包,與他告別。當下展開絕頂輕功,直趕到三更時分,才發現那一群武士 的帳幕。


武玄霜一看,十幾座帳篷,只有位置當中的一座,外面有 兩個武士守衛,武玄霜想道:「在這荒野之上,人跡少到,他們卻還要小心守衛,這必定是卡洛絲的帳篷了。」隨手捏了兩團雪塊,向空中一擲,發出呼 喇的聲音,那兩個武士好生奇怪,心道:「這麼晚了,還有兀鷹飛翔麼?」抬頭觀看,那兩團雪塊,給武玄霜擲得很高,未曾跌下,半空就溶化 了,那兩個武士看了好一會,甚麼都瞧不見,更為納罕,武玄霜早就趁這個機會,潛入帳篷。

帳幕內邊,還有繡簾隔開,外間有幾個侍女,或坐或臥, 武玄霜掌心早已扣了幾粒砂子,她以極輕靈迅捷的手法。揭開了帳篷一角,一瞧清楚,便將砂子輕輕彈出,將那幾 個侍女的暈睡穴都封了,若非經人解救,非得一個半時,不能自醒。

繡簾內隱隱有燭光透出,武玄霜在縫隙一瞧,果然是卡洛 絲在裡面,夜已三更,她還未睡,只見她坐在錦墊之上,輕輕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沙爾海,沙爾海,你怎知道我的苦心啊!但願 你恨我怪我,就當做這世上再也沒有了我卡洛絲這個人,趁早死了這條心,也免得闖下大禍。」

武玄霜聽到此處,心中大喜:「果然她對沙爾海並非忘 情。」於是「噗嗤」一笑,揭篷而入。卡洛絲驀然看見一個陌生的漢族姑娘,走到她的面前,大 吃一驚,張開了口,正想叫喊,武玄霜將那隻香囊在她面前一晃,低低「噓」了一聲,說道: 「卡洛絲,你別害怕,我是沙爾海叫我來看你的。」

卡洛絲定了定神,問道:「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我與他的 事情,我從來未聽沙爾海說起過你!」武玄霜微微一笑,說道:「我是天山劍客,今日沙爾海與你會面的情形,我全都瞧見了。」接著又將和沙 爾海談話的經過告訴她。卡洛絲也曾聽得沙爾海說過「天山劍客」的事跡,又見她 有自己送給沙爾海的那隻香囊,疑慮之心盡去,便請武玄霜坐下,幽幽歎了一口氣問道:「沙爾海他還沒有死心麼?我只當他將我恨 入骨髓了。」

武玄霜道:「沙爾海一點也沒有恨你,他深深知道你心裡 還是歡喜他的。所以他要我來探問你的真意,倒是我不明白,他對你如此癡情,你卻為何那樣對待他?」

卡洛絲眼角有晶瑩的淚光,說道:「我比他還要痛苦萬 分,可是說了又有什麼用?就讓我一個人受苦吧。」武玄霜緊緊握著她的手,道:「卡洛絲,也許我能幫助你。即算幫不了忙,你說了出來,也 總比悶在心頭的好。我是個漢人,和你們的人全都沒有關係,你說給我聽,我決不會向任何人洩漏半句。」

卡洛絲問道:「你進來的時候,可曾留意外面的侍女?不 知她們睡了沒有?」武玄霜笑道:「不到我去喚她們,她們決不會醒來。」卡洛絲道:「這是為何?」武玄霜道:「因為她們都給我點了暈睡 的穴道。」將武學中點穴的作用效果簡略的對卡洛絲說了。卡洛絲又是驚奇,又是佩服,說道:「姐姐,你是會仙法 的麼?你的本領真是大得不可思義!」接著又道:「其實這幾個侍女都是我的心腹,給她們聽了也沒關係。」

於是卡洛絲喝了一日濃茶,潤潤喉嚨,緩緩說道:「我父 親的王國在大漠北邊,阿爾泰山之下,王國小得可憐,疆土只有三百里之地,人口不過十萬之眾,好在國中水土肥美,有天然的牧場,還有金礦,我 們年年向大汗納貢,日子倒也過得頗為安逸。


三個月前,大汗的使者到來,向我的父親要求一件貢物, 那是他最最捨不得的心愛之物了。

武玄霜插口問道:「是阿爾泰山的金礦嗎?」卡洛絲愕然 道:「不是。若是要阿爾泰山的金礦那還易辦。大汗要的是我。我當時聽了這個消息,幾乎想投入我們國中那個布爾根大湖,死了乾淨。我是寧 願死了也不願離開沙爾海的!可是我死了也不行,因為我還有一個父親,還有一個王國。」武玄霜心情沉重,說道:「整整一個王國壓在你的肩上,怪不得 你要前往可汗的王廷。」

卡洛絲繼續說道:「突厥大汗威臨萬邦,滅國無數,他自 稱是萬王之王,只是他統率的雄兵,就超過我們的人口十倍。我們不過是他一個小小的屬國,他若動怒,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令我們全國玉石俱 焚。阿爾泰山的金礦固然要落在他手中,我父親、沙爾海,以及我所有親愛的人,都難逃這場浩劫。沒奈何我只好聽從父親的安排,將沙爾海遣開,接了大汗的聘 禮,在他派來的武士護送之下,前往大汗的王廷,準備做他的王妃。可是我也準備了一種驗不出來的毒藥,在大汗逼我成婚之日,便將是我服毒自 盡之時。這樣,我死在他的官中,他只好自歎晦氣,不能怪我的父親了。」武玄霜叫道:「卡洛絲,你不能這樣做。」

卡洛絲慘笑說道:「我已經想千萬遍,這樣做實是最好不 過,既可保全我的父親,我的王國,又可以保全了沙爾海和我自己。沙爾海這傻子,他卻全沒想到這些,他只想得到我,他只想憑他的武藝,將 我搶走!所以我不得不像日間那樣的對待他!我叫武士射死他的馬,就是不願他再趕來糾纏。他雖然是我國中的第一好漢,但卻怎比得上大汗 這一群如狼似虎的武士?他若蠻幹,只怕他未能將我搶走,早已死在武士的刀下了。姐姐,現在你明白了麼?」

武玄霜道:「我明白了,你故意裝作無情無義,那是要令 大汗的武士不起疑心。」卡洛絲道:「不但如此,我還要沙爾海不起疑心,相信我是真的無情無義。」武玄霜道:「你是怕他殉情而死。」 卡洛絲道:「是啊。若然他痛恨我無情無義,他就不會尋死尋活。」武玄霜道:「可惜他不相信。」卡洛絲又是驚喜又是悲傷,歡喜的 是沙爾海對她的愛情竟是生死不渝,怎樣都相信她,悲傷的是他一片癡情怕他禍事。

武玄霜輕輕撫摸卡洛絲的秀髮,低聲說道:「你願意和沙 爾海結為夫婦麼?」卡洛絲道:「這句話你無須問,可惜我縱然願意,也只有期待來生了。」武玄霜微微笑道:「不,我有辦法使你們今生如 願。」

卡洛絲睜大了眼睛,顫聲說道:「真的?」武玄霜忽然脫 下了身上的衣裳,拔下了飾物,道:「卡洛絲,你我換過服飾試試。」卡洛絲道:「做什麼?」武玄霜道:「你先別問,依我的話做了 再說。」兩人換過服飾,武玄霜掏出了兩顆易容丹替她著意化妝,卡洛絲取出一面銅鏡,兩人並肩照鏡,只見卡洛絲變了一個漢女,武玄霜則變 了王妃,臉型膚色都與以前大大不同。

武玄霜笑道:「我像你麼?」卡洛絲端詳了好一會,點點 頭道:「是有點像,但若是與我相熟的人,一定還會看得出來。」說罷又連連搖頭說道:「敢請你是想冒充我去做王妃?這不成 呀,不成!」武玄霜道:「怎麼不成?」卡洛絲道:「這幾個突厥武士與我相處多天,他們會看得出來的,而且我不會武功,又怎能逃得出去?」


武玄霜笑道:「若是未見過你的面的,他只憑你的圖像, 霎眼之間,卻未必看得出吧?」卡洛絲道:「你的意思是想要騙過大汗嗎?你扮作我的摸樣,入宮那天,你披著面紗,暫時間是 騙得過去的。可是此去王廷,最少還得三四天的工夫呀,在路上又怎麼瞞得過這群武士?」「武士們對你的侍女,想必不會像你那樣注 意吧!」卡洛絲道:「這個當然,若你扮作我的侍女倒還能混得過去。可是你扮作侍女有什麼用?仍然不能挽回我的命運呀,何況在路上突 然多出一人,武土們也不會不發覺的。」

武玄霜道:「你聽我說。我要路上扮作你的侍女,入宮之 時就扮作你。你的馬車很寬大,總能夠多藏兩三個人。」卡洛絲給她一言提醒,說道:「對啦,你可以藏在我馬車的坐墊下面,哎,還 不必委屈你受苦,我每天叫一個侍女藏起來,你可以扮作她的模樣,在車上陪著我,歇息之時,你不下車走動,武士們絕對看不出來。」眼睛露出 光輝,但立即又憂形於色。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1:17:26     標題: 第二十回 塞外相逢友變仇(1)

武玄霜說道:「卡洛絲,你別害怕,這準能成功。」卡洛 絲忽然道:「不成!」武玄霜道:「怎麼不成?」卡洛絲道:「縱能瞞過一時,始終不免給大汗發覺。不但大汗會再來索我,而且也連累了你。」 武玄霜道:「我見了大汗,自有辦法,擔保他不會再追究這件事情。」卡洛絲道:「你是要刺殺他嗎?這可不好做呀。」武玄霜道:「我 並不想殺他,我另外有辦法,你相信我好了。」卡洛絲聽說她是天山劍客,又見她顯過諸般本領,既是無法可想,便只好信賴於她。

武玄霜見她還帶著懷疑的神色,笑道:「你擔心什麼,是 不是覺著還有破綻。」卡洛絲道:「照你這樣,破綻倒是沒有。可是倒了王廷之後,我怎樣脫身回去」武玄霜道:「沙爾海已與我約好,咱們先到王 廷,他隨後就來。」卡洛絲道:「還是不行。咱們到王廷,就算大汗不迫我即日成親,也定是將咱們接入庭內,縱然知道了沙爾海的地址,也 不能約他會面。」武玄霜也覺得是個難題,正在思索,卡洛絲自己先想出了法子,說道:「照我家鄉的習俗,出嫁的女兒到了夫家之後,就要將她所著 的那套新嫁衣送去給母親,表示在此之前是靠父母,在此之後便是靠丈夫了。我到了王廷,奏請大汗,准我差遣兩個侍女將我的嫁衣乘原車送回 去,並給我向父母報告平安的書信,我想大汗無不應允之理。那時我便用你的易容丹,扮成一個侍女的模樣,脫出牢籠。

計議已定,武玄霜解了那幾個侍女的暈睡穴,她們見著一 個陌生的漢族姑娘,驚詫不已,幸而有卡洛絲在旁,立刻說明,她們才不至於叫出聲來。這班侍女是長洛絲的心腹,她們平素也知道公主與沙爾海 的戀情,對她甚是同情,都願意冒了危險,依照計劃行事。

第二天,武玄霜扮成了卡洛絲的侍女,陪著她同乘一架馬 車,護送的武士果然無一知曉。

一路平靜無事,走了四天,便到達突厥的都門,路上寧 靜,可是武玄霜的心頭卻珠不安寧。原來她是想藉這個機會,潛入大汗的王宮,見機而為,救 出李逸的兒子。

這時她在車上遙望都門,心情緊張之極,想道:「李逸想 必早已到了這兒了,不知他的遭遇如何?但願我不要碰見他。」一想自己潛入王宮,大約不至於在王宮之內碰見李逸。她心中打下瞭如意算盤,若能將李逸的兒子救出,並再上 一次天山,將李逸的兒子交給她的師兄,請他送還長孫壁。想來到了那個時候,他師兄的傷也應當完全好了。

主意雖然打好,可心中仍然忐忑不安。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了卡洛絲的事情而緊張呢,還是 因為李逸也在這個城中而引起心情的波動?

武玄霜哪裡知道,李逸也有一番奇怪的遭遇,此時他正在 突厥的王廷,陷入了大汗的級網之中。


就在武玄霜見卡洛絲的那條河邊,李逸在她的前幾天曾在 那經過,他也遇見了五個意想不到的人。

李逸下了天山之後,就在山下的獵戶人家,買了一匹坐 騎,改了裝束,扮成一個獵戶的模樣,蓄起了一撮鬍子,靠了易容丹之助,要比他本來的面目蒼老十年。

他為了要趕到突厥王廷,救出他的兒子,一路馬不停蹄, 這日來到了喀拉沙爾河河畔,他那匹坐騎經過了長途馳驅,又剛剛穿過一段數十里的沙漠,食水不夠,人尚未乏,馬卻早已累得不堪,直噴口沫,嘶嘶喘氣, 如今忽然發現了一條河流,當真是比叫化子拾到了金子還更高興,於是李逸跳下馬來,牽著坐騎,到河邊喝水。

就在這時,只聽得駱駝聲響,李逸抬頭一看,見是兩個裝 束奇怪,頭纏白布的漢子,合乘一匹駱駝,也來到了河邊。看他們的相貌,不像是普通的維人。

這兩個人跳下駱駝,拿起皮囊,正待盛水,看見李逸,神 情似乎有點異樣,一陣咕嚕,又從河邊折回,騎上駱背,看情形似是不願意和陌生的人同在一起。

在沙漠上的旅人,碰到了同路的旅客,本來是很高興的 事,尤其是人數少的,更願意結伴同行,好在旅途上彼此有個照顧,但這兩個漢子不但沒有歡悅之容,反而好像要避開李逸,這就不能不令李逸有點奇怪了。

李逸去試用維語招呼,那兩個漢子卻似是聽不懂他的說 話,嘰嘰咕咕的一面說一面搖頭,不待李逸走近身前,便騎著駱駝走了。

李逸聽他們的口音,看他們的裝束,心念一動,想道: 「敢情是兩個從花刺子模來的商人。」花刺子模是中亞的一個大國,是突厥勢力所及的一個國家,名義上雖然不是突厥的屬國,但也年年給突厥可汗 繳納貢物,曲意修好,怕突厥攻打它。花刺子模和突厥的商人時有來往,在突厥做商的外國人, 十有八九都會懂得維族的語言,但這兩個漢於卻不肯用維語答李逸的問話,李逸也不知他們真的不懂還是假的不懂,但人家不理會他,李 逸討了一個老大的沒趣,不便與他們嘮訕,只好退下,讓坐騎喝了水,便放它在河邊歇息。李逸也在樹蔭下閉目養神。


那一匹駱駝走了還未到半里之地,天空出現了兩隻兀鷹, 李逸聽得兀鷹的叫聲,睜開眼瞧,但見這兩隻兀鷹,正向駱駝撲下,原來駝背上掛有風乾的牛肉,那兩隻兀鷹準是餓得慌了, 所以撲下來搶肉吃。

這種草原上的兀鷹大得驚人,兩邊翅膀張開,就像一團黑 雲似的,扇得地上沙飛石走,呼呼風響,那兩個花刺子模的商人在駝背上身形一側,酷似中原武學中「倒掛金鉤」的身法,雙足一撐駝 背,避開了兀鷹的利爪,雙刀齊出,橫削過去,但聽得「咳唆」一聲,先撲下來的那頭兀鷹給利刀斬了一下,抓不中那塊牛肉,卻抓 破了縛在駝背上的一個包裹,包裹裡的東西嘩啦啦的掉下了一大堆,第二隻兀鷹又撲下來,但見刀光疾閃,羽毛紛飛,那隻兀鷹似是知 曉厲害,一撲不中,也飛開了。

李逸吃了一驚,心想道:「這兩個花刺子模的商人身手不 俗,屆然對付得了這種草原上的大兀鷹!」看那掉在地上的東西,卻原來是一支支的犀牛角。這是很貴重的藥物,李逸恍然大悟,想道:「是了,這兩 個商人乃是做藥材生意的大商人,他們大約怕我是個強盜。會搶劫他們貴重的藥材,所以避開了我。但他們既然具有這等武功,卻又何至於俱怕單身的強 盜?」

那兩隻兀鷹抓不著那塊牛肉,心有未甘,在上空打了一個 盤旋,又再撲下,這一下來勢更猛,但那兩個商人也早有了防備,但見他們把手一揚,兩柄飛刀破空而出,那兩隻兀鷹也真厲害,居然伸 爪抓著飛刀,可是那兩個商人的飛刀發得快如電閃,兩刀方出,後面的兩柄飛刀又相繼而來,那兩隻兀鷹再騰出一爪抓著,兀 鷹到底不如武學高手的高明,它們抓著了飛刀,不會還擊敵人,大約又給飛刀割傷了少許,在空中唄唄大叫。四柄飛刀還未墜地,那兩個商人第三次發出飛刀,但見銀 光疾射,這兩隻兀鷹吃過一次苦頭,這回不敢用爪再抓,卻用翅膀將飛刀扇落,但因此身形也便下沉,似是因為既要塌開飛刀,又 要展翅飛騰,兩難兼頤,甚為吃力的摸樣,說時遲,那時快,那兩個商人第四次發出飛刀,但見刀光電射,那兩隻兀鷹發出悲鳴, 倏然展翅,疾飛而去,不敢再惹那兩個商人。原來每隻兀鷹都被飛刀刺瞎了一目。

那兩個商人拾起地上的飛刀和犀牛角,縛好背包,又再前 行。李逸也正想起程,忽見前面一騎駿馬,迎著那兩個商人疾 馳而來,馬上的騎士用維語大喝道:「留下駱駝,讓你們過去。」另兩個商人鞭策駱駝向前衝去想以駱駝的巨力撞翻那一匹馬,另一個騎士突然堪下 馬背,雙手一按。喝一聲:「去!」那匹駱駝竟然給他按著,四蹄屈地,不 能前進,將兩個商人喇咖兩鞭掃下,那個駱子土哈哈笑道:「你們要貨還是要性命? 」手腕一翻,只是一個照面,另一條趕駱駝的長鞭竟給他 劈手奪去。這時李逸方才看得清楚,這個騎士原來是個漢人。那個騎上奪長鞭,反手便是一鞭掃去,鞭聲呼響之中,但 見那兩個花刺子模商人從駝背上騰空飛起,長鞭掠過駝背,那兩個商人已倒縱出三丈開外。

李逸暗暗喝來:「好俊的身法!」說時遲,那時快,四柄 飛刀已從四個不同的方向,同時向那個騎士襲來,李逸見過他們的飛刀絕技,料想這個騎士將要大吃苦頭,那知心念未已,只見另一個 騎士將長鞭打了一個圈圈,假的就捲著了一柄飛刀,隨即一抖長鞭,飛刀反彈飛出,「噹」的一聲與第二柄飛刀碰個正著,兩柄飛刀在空中激起 了一餾火花,流墾殞石般都掉至草地上了。另一騎士一個翻身,恰好迎著第三柄飛刀,依法炮製,長 鞭一圈一抖,又將第三柄飛刀反擲出去,將第四柄飛刀也打落了。

李逸吃了一驚,要知道這兩個花刺子模的商人,剛才能用 飛刀刺傷兀鷹,刀的鋒利和他們的手勁可想而知,如今竟被兩個騎士用長鞭捲起,借力打力,這種手法,不但靈巧之極,而拿捏時候, 也使得不差分毫,本身的功力,當然遠遠超乎敵人之上。如此身手,在中原的武林中,也算得是一等一的了。

那騎士揮舞長鞭,步步進逼,那兩個商人接連發出飛刀, 但見刀光閃閃,鞭影翻飛,刀似穿梭,鞭如怪蟒,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刀飛刀落,片刻之間,已被那個騎士打落了十幾柄飛刀,雙方的 距離越來越近,那兩個商人發了慌,將剩下的飛刀一古腦兒全發出去,每人的一隻掌心扣著三柄飛刀,兩人四掌,一下子便發出了 十二柄飛刀,在空中織成了一片刀網。那騎士將長鞭盤頭一舞,但聽得叮叮噹噹的聲音連珠密 響,那條長鞭被十二柄飛刀削過,寸寸斷開,其中一柄飛刀,餘力未衰,從騎上的肩頭斜削而過,饒是他閃避得快,護肩也已給飛刀 削掉。

那騎士勃然大怒,猛地喝道:「讓你們也瞧瞧我的刀 法。」腳尖點地,使個「黃鶴沖宵」的身法,也像剛才那兩個商人一般,凌空飛起,就在半空中掣出了一柄鋼刀,儼如饑鷹撲兔一般向那兩個商 人當頭剃下。


李逸見這個騎士如此凶狠,不但謀財,兼要害命,不由得 動起了俠義之心,急忙跳出大聲喝道:「住手!」

可是他發話已經遲了,那騎士的手法快得難以形容,只聽 得當當兩聲,那兩個商人手上的月牙彎刀先給削斷,接著是兩聲慘厲的呼叫,待李逸趕到之時,那兩個商人已經屍橫地下。

那個騎士回過頭來,喝道:「好,你瞧見了,你就跟他們 一同去吧!」潑風般連環三刀疾斫而來。李逸使了一招「龍門鼓浪」,也是一招三式,快捷無論。他的劍乃是大內寶物,但聽得當、當、當!三聲響過,那個騎士的紅毛寶刀損了五個缺口。

李逸有點奇怪,這個人似是在什麼地方見過似的,聽他說 話的聲音,好像是自己的一個熟人,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這騎士的刀法快極,那容得李逸抽空思索,他的紅毛寶刀 被李逸削個缺口,只聽得他「噴」了一聲,刀鋒一轉,擇了一個圓弧,登時便是一招「夜戰八方」橫削出去,霎時間刀光閃閃,竟 化成了八口鋼刀,從四面八方同時斬來。李逸喝一聲「來得好」,橫劍一封,一招「金鋼護法」, 守中帶攻,隨即變為「橫指天南」,揮劍刺出,但聽得一片斷金切玉之聲,一劍在這剎那之間交了八下,因為雙方都快到極 點,刀劍相交,僅是稍稍沾上,便即掠過,雙方內勁相若,李逸的寶劍雖然稍佔上風,卻也未能將對方的寶刀削斷。

轉眼間雙方已拆十招,李逸搶了先手,著著進攻,但那人 的刀法非常嚴密,急切之間,李逸卻也無法取勝,心想:「若不是這幾年來,我已將師父和岳父的兩家劍法,融會貫通,恐怕還未必是他的 對手。」忽聽得另一人喝道:「咄,你我都是漢人,你為何替勒子賣命?」李逸道:「你有這身本領,卻由何至察外來,做這劫財越貨的勾當?青天 白日,傷人性命,實是天理難容!是漢人就可以橫行霸道麼?」話聲未了,另一個漢子突然虛晃一刀,飛出圈子,叫道:「你,你,你是李殿下麼?」 李逸心頭一震,同時叫了出來:「你是南宮尚麼?」另一漢子哈哈大笑,擲刀於地,說道:「弟正是南宮尚,殿下,你饒恕我!想不到 咱們兩人,居然還能夠在異邦相見!」說罷便要上來擁抱李逸。

原來這個南宮尚正是八年之前,與李逸同在一個晚上,潛 入深宮,行刺武則天的另一武士。當年李逸在神武營中,被分派做夕口廷的輪值衛士,和南 宮尚正好同住一間房子。後來李逸從他的岳父長孫均量口中,才知道南宮尚的父親 當過太宗皇帝(李世民)的禁衛軍副指揮使,他混到長安,和李逸一般,同是懷著國仇家恨,想刺殺武則天的。那一個晚上李逸行刺不成,跳下驪山,而南宮尚也給宮中 的衛士發現,李逸逃命之時,正瞧見他被衛士包圍,當時李逸還以不能救他而為憾,想不到他也保住了性命。

南宮尚以前是滿面虯髯,但現在已是剃得乾乾淨淨,而且 事隔八年,所以李逸一時認不出是他,而李逸也改容易貌,並蓄起了鬍子,所以南宮尚也認不出是他。直到雙方都出了聲,而南宮尚又看出李逸的這一手劍法, 兩人方敢相認。


他們有過這一段關係,異國相逢,本該是喜出意外,可是 李逸剛剛還要替那兩花刺子模的商人打抱不平,忽然認出是他,這可就有點尷尬了。

南宮尚哈哈笑道:「當今亂世,人命賤如樓蟻,成王敗 寇,誰不是殺人盈城,殺人盈野!我殺死了區區兩個商人,又算得了什麼?」李逸心中不以為然,揖於情面,不好發作。與他重新見過禮後,李逸問道:「南宮兄是幾時到北地來 的?卻何以要殺這兩個商人?」

南宮尚道:「我那次行刺不成,幸而逃出性命,本欲去投 奔國公的,未到揚州,國公的義兵早已全部瓦解,朝廷緝捕得緊,沒奈何只好逃到塞外。但我雖然是亡命天涯,反週復唐之心卻未嘗消滅。殿下,你是幾時來 的?可也是有所圖謀麼?」李逸道:「我的心事已冷。我也是那次行刺不成,逃到此地的,算起來已有八年了。這八年來我一直僻處天山,已無心再 問興亡大事。」南宮尚笑道:「殿下何須心灰意冷,在下便有良機!」李逸道:「有何良機!」南宮尚道:「突厥大汗要興兵打入中原,殿下你尚未 知道嗎?」李逸道:「聽到一些風聲,這與你我有何關係。南官尚道:「怎麼沒有關係?臨朝武氏,篡位多年,皇后舊臣,卻大都未曾此機會,理應外會, 何愁偽朝不即覆亡!」李逸心頭一震,大大不以為然,只因剛剛與他會面!不便再行駁斥。

南宮尚並沒有留意到李逸神色的改變,繼續說道:「我今 日殺這兩個商人,也正是為此。」李逸詫道:「突厥要和中國開仗,與這兩個花刺子模商人又有什麼關連?你何以因此而要殺他們?」

南宮尚道:「突厥大汗興兵在即,自要招賢納士,廣聘能 人。據我所知,各國武士,聞風而來者,已不在少數!大汗就將趁拔青佳節,在王廷開英豪大會。」「拔青節」是突厥一個重大的節日,約當中 國的二月中旬,其時春風解凍,牧野草長,突厥百姓,拔草侗畜,大事慶祝,求真神保佑牛羊繁殖,故名「拔青節。」李逸一算日期,即將來到,問道: 「南宮兄莫非也想赴會麼?」

南宮尚道:「我身為漢人,只怕他們不肯見信,故此除了 要請人薦之外,還想覓些進見之禮。殿下,你可知我這幾年做甚營生?」李逸道:「你不說我如何得知?」南宮尚大笑道:「我做的便是無本 錢的買賣,我逃至此地之一,會合了一批從中原來的江湖勇客,便在塞外幹起黑道上的生涯。嘿,嘿,這是不得已而為之,我豈能長為馬賊 終老?不瞞殿下,我確是想去赴會。我聞說突厥的太師,其人甚貪財賞,他的兒子又在患哮喘病,多年來,我正為進見之禮在傷腦筋, 卻喜打聽得有這兩個羊牯,自侍有點武功,兩人一駝,便敢從花刺子模漳來大批貴重的藥物,其中也有治哮喘的靈藥。藥材在突厥甚 為缺乏,何況是難得的貴重藥材?是以我便單騎追蹤,志在劫物,想不至他們竟敢與我拚命,哈,哈,今天只好算他們晦氣了!」

李逸想不到南宮尚如此狠心辣手,對他大為不滿,暫且忍 住。南宮尚問道:「殿下何往?」李逸道:「我也正想到突厥 的王廷觀光。」南宮尚道:「那好極了!殿下,良機不可錯過,何不就與我一道,去見突厥可汗,以殿下的身份,突厥大汗必然大表歡迎,將來推翻偽 周武氏,這大唐的寶座,就是殿下所坐的了。」

李逸心中暗暗冷笑,想道:「突厥大汗比你聰明得多,他 早已想到要利用我這個人了,何須你來邀我?咱們要推翻偽周武氏,那是另一回事,為虎作悵,助突厥侵略自己的鄉邦,豈不成了罪人?」待 要把這番道理向南宮尚講解,心念一動,另有主意,想道:「南宮尚蟄伏塞外多年,他念念不忘重返中原,再圖富貴,擁我為君,也不外是攀龍附鳳,想 恢復家業,重振家聲而已。看他的為人,我未必說得服他,反而洩漏了我的秘密。我正要潛入王廷,救出敏兒,何不就著落在此人身上,想個 妙法。」

南宮尚見李逸眼光閃爍,似是心思末定,再拜說道:「殿 下,這是千載一時的機遇,錯過後悔不及,殿下縱不想為天子,難道不想大唐重光嗎?請殿下不必再猶疑了。」李逸目光聚攏,盯著他道;「南宮兄,你對唐室忠心 耿耿,可佩可佩。我豈不想大唐重光?只是咱們現在還未知道突思大汗的心意,以我的身份,冒味的去,禍福難測!」南宮尚道:「以我想 來,突厥僻處西陲,他打進了中原,也難治理整個中國,一定要立先帝的子孫做中國的天子的。殿下何必猶疑?」李逸道:「話雖如此,胡人性情反 覆,而且我去求他,亦是有失身份。」南宮尚道:「可是良機不容錯過,殿下不如先與我一同前往,待探清楚了大汗的心意之後,殿下再表露身份也不遲。」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1:17:50     標題: 第二十回 塞外相逢友變仇(2)

李逸目光炯炯,盯著李逸道:「我可以與你同去,只是你 得依我一件事。」南宮尚道:「請殿下吩咐便是。」李逸道:「你切不可洩漏我的身份!我要憑我自己的本領,取得突厥大汗的重用,這樣將來事成 之後,他才不敢看輕於我。」南宮尚撫掌笑道:「大英雄大豪傑,當真是!」李逸道:「還有一層,武則天手下也甚多能人,若然給她知道我在突厥軍 中,說不定便要遣刺客來殺我,所以我的身份,不但對眾君臣不能洩漏,對任何人也不能洩漏! 」南宮尚心想如此一來,自己就是李逸最心腹的人了!豈不妙極,當下發了重誓,一口答應。

南宮尚將那駱駝背上的藥材搬了下來,將最貴重的和治哮 喘的藥材撿出,放上自己的坐騎,與李逸策馬同行。李逸問道:「你剛才說有人舉薦,那是何人?」南宮尚 道:「那是我到滇北之後,所結識的一位綠林豪客。」正說話間,只聽得背後馬鈴聲響,南宮尚回頭一望,笑道:「正好是大哥來了。」

李逸道:「記著,我的名字叫上官敏。切不可再以殿下相 稱。」南宮尚怔了一怔,隨即領悟,李逸既要他遮瞞身份,當然也改姓換名。就在此時,那一騎馬已然趕到,只見馬上的騎容乃是一個 豹頭獅鼻的老人,雙目甚有威嚴,手中持著一支三尺多長的旱煙稗,煙鍋特大,這時正在吸得滋滋聲響,煙鍋裡發出紅光。

南宮尚對這老頭甚為敬畏,立即跳下馬來,李逸也跟著下 馬。南宮尚剛道得一聲:「大哥,那兩個花刺子模商人……」 正想報告劫駱駝之事,那老頭喝道:「且住,他是什麼人?」南宮尚道:「他是我的義兄,名叫上官敏。」那老頭道:「哦,你的義兄!做什 麼的?」南宮尚道:「我想與他同往突厥王廷,圖個出身,未曾稟報大哥,請,請! ……」老頭雙目一睜,道:「幫中規例,決無更改,不得 多言!」將南宮尚的說話打斷,大踏步上前來,李逸甚為詫異,心道:「我又不是他們的人,他講什麼幫中規例?」念頭方動,只見 那老頭忽然換了一付笑臉,伸出一隻手來,道:「上官兄,幸會,幸會!」李逸想不透他何以前倔後恭,見他如此客氣,只好以禮相 見,伸手與他一握,驟然間忽覺一股大力,那老頭兒的五指竟似化成鋼瓜一般,緊緊抓著他的脈門,李逸吃了一驚,這才知道這老頭兒是伸量 他的功夫,習武之人,驟遇襲擊,反應自是快速異常,李選手掌往外一登,一股內力也頓時傳了過去,同時手臂一轉,用了一個「卸」字 訣,手掌滑似遊魚,從對立的手掌之中滑了出來。

那老頭兒說了一個「好」字,隨即喝道:「留心接我十 招!」旱煙稗倏然抖動,竟是一招極厲害的打穴招數,煙鍋碰到他胸口的「攬饑穴」 ,李逸吞胸吸腹,險險避過,胸前衣服已給濺上了一撮煙 灰,說時遲,那時快,那老頭兒的煙稗來得有如暴風驟雨,招招都是點打李逸的命門大穴,南宮尚叫道:「大哥手下留情!」那老頭 兒根本不予理睬,手底絲毫不緩,一招緊過一招。

李逸心中怒道:「這老頭兒怎的?如此蠻不講理,一見面 就要取我性命?」他施展了全身本領,好容易避過三招,險象環生,自知空手難以抵禦,這時他又分不出心神說話,迫得拔出劍來,施展師門的精妙劍 法,以攻為守,一招「龍門鼓浪」橫削過去,劍光閃爍,端的有如長江浪湧,滾滾而來,但聽得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那老頭兒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時而用鐵煙鍋磕開他的寶 劍,時而倒持煙捍,當成點穴撅用,刺他的三十六處大穴,手法快捷無倫。李逸有生以來,還從未見過這樣厲害的打穴高手,饒是他 精通兩派名家的劍法,也僅是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擊之力。

這老頭兒所持的鐵煙稗煙鍋特大,所裝的煙葉要比普通的 煙鬥多三倍有多,激戰了一盞茶的時刻,鍋中的煙火尚未熄滅,酣鬥之中這老頭一兒突然吸了一口,猛地一股濃煙噴出,隨即掄圓煙稗,似點 非點,煙霧迷離中,竟辨不出他的攻勢指向何處。李逸吃了一驚,急忙橫劍一封,這一招是他師父尉遲炯畢 生心血之所聚,用於防守,端的是風雨不途,但聽得一陣叮叮噹噹之聲,有如繁弦急奏,那老頭兒忽退出圈子,哈哈笑道:「已滿了十招 了!閣下武功高強,可算得是當今豪傑!」

李逸插劍歸鞘,拱手說道:「多承老英雄過獎,幸而只試 十招,再戰下去、可實非對手。」那老頭兒笑道:「閣下請別見怪,此次前往突厥王廷,相會各方豪傑,閣下既與我們同行,雖然尚未入本 幫,也算得是本幫一路,是以小老兒不得不冒昧一試。」李逸這才明白,想必這老頭兒乃是一個很有聲望的幫主,不屑與不凡之輩同行,故此要伸 量他的本領。南宮尚抹了一額冷汗,喜孜孜的說道:「我這位兄弟文武 雙全,若非相知有素,我怎敢邀他同行?大哥現在可以放心了吧。」


李逸與那老頭兒重新施禮見過,問道:「未請教老英雄高 姓大名,貴幫在何處安窯立寨?」南宮尚道:「我這位大哥就是以前名震中原的伏虎幫程幫主!」李逸大吃一驚,心道:「原來是程達蘇,幸而他 的兒子沒有同來。」程達蘇的兒子就是以前要搶李逸劍譜的那個程建男,李逸現下雖然已改容易貌,但若是程建男在旁觀戰,看了他這手劍法,定然可以識破 他的來歷。

程達蘇道:「不怕閣下見笑,伏虎幫實是被一婦人所迫, 逼得遷到塞外來的。」李逸詫道:「什麼婦人,如此厲害?」程達蘇咬牙切齒說道: 「那就是千古僅見的妖孽,偽週女主武則天呵!」原來武 則天要肅清為害百姓的一些江湖幫會,伏虎幫也在被肅清之列,在中原站不住腳,這才搬來的。南宮尚為了要投靠程達蘇,三年前去塞外入幫,現在是伏 虎幫的副幫主。

程達蘇問道:「閣下複姓上官,不知與前朝大臣上官儀是 否一家?」李逸這個化名,乃是因上官婉兒而想起的,至於「敏」字則是他兒子的名字,見程達蘇問及,隨口便答道:「他是我疏嘗叔祖。」程達蘇 道:「原來如此,怪不得閣下也要亡命邊荒。」程達蘇疑心稍減,但想到南宮尚從未對他說過有這樣一位有本領的結拜兄弟,心下仍是不能 無疑,一路上試探李逸的來歷,李逸小心應對,幸而未露破綻。

當晚在草原宿營,程達蘇絮絮不休與他談論武功,談到深 夜!尚無倦憊,談興正濃,程達蘇忽然說道:「閣下的那柄劍 真是神物利器,可否借來一觀?」

李逸本來不願,但怕他更起疑心,只好解下佩劍,程達蘇 接了過來,拔劍出鞘,但見一碧寒光,極限生既,程達蘇伸出手指,在劍脊上輕輕一扣,鋒鍋聲響,宛若龍吟,程達蘇噴嘯稱賞, 讚道:「好劍,好劍,真是一把寶劍,怪不得老夫的鐵煙稗也給它留下了幾道劍痕!」把玩片刻,忽地失聲叫道:「咦,這好像是大 內之初?」原來他發現了劍柄上蓋有「秦王府」的拴記,李世民未做皇帝之前,封為「秦王」,這把寶劍既然蓋有「秦王府」的標記,縱使不是 李世民自用的佩劍,也當是他的大內藏珍。

李逸早已想好,從容答道:「不錯,這把劍正是太宗皇帝 賜給家叔祖的,當年太宗皇帝在春華殿招宴群臣,觀賞劍舞,家叔祖即席賦詩,應對稱旨,皇上乃將這把寶劍賜給了他,家叔祖見我性喜習 武,又將這把劍轉賜給我。」上官儀乃是當朝一品,皇帝贈他珍寶,原也不足為奇,但程達蘇想到上官儀乃是文臣,雖說是因詠「劍 舞」而得賜劍,於理亦通,但究竟不合他的身份,心中又多了一種疑團!

李逸亦自心中惴惴,正待收起寶劍,程達蘇忽地雙目一 張,喝道:「帳外是誰?」話猶末了,只聽得一聲裂帛,帳幕撕開,有人大聲喝道:「你這三個投朗叛國的奸賊,吃我一刀!」三柄明 晃晃的飛刀,便從帳幕的裂縫飛了進來,分取三人,李逸橫劍一削,將飛刀削為兩片,南宮尚閃身躲開,程達蘇則有意賣弄武功,伸指一 彈,鋒的一聲,將飛刀彈出帳外,反襲敵人。

程達蘇冷笑道:「想必是武則天派來的人,南宮尚,你替 我把他殺了。」程達蘇末曾出去,那人已搶進來,一刀向南宮尚劈下,程達蘇霍地一個「鳳點頭「,立刻使了一招「穿花手」,反扣他的脈 門,那人刀法精奇,身法靈敏,南宮尚擒不著他,反而給他連劈三刀,幾乎斫著,程達蘇喝道:「出帳外打去,休得擾攘老 夫!」連發兩次劈空掌,掌風激盪,迫得那人幾乎立足不穩,大大吃驚,心道:「這個縱橫江湖的伏虎幫幫主,果然名不虛傳!」在帳中立 不住足,只好跑出。

這時李逸與南官尚都已認出了來人的面目,原來就是那個 以前假作反對武則天,騙過李逸的那個神武營衛士白元化,他的飛刀絕技,在武林中可算一絕,比之昨日那兩個花刺子模商人,那是高得多了。


南宮尚喝道:「好呀,白元化你這小子,我正想找你算 帳,你卻自投羅網來了!」追出帳外,解下了圍腰的軟鞭,一手持鞭,一手持刀,與白元化惡鬥,兩人武功相若,登時打得個難 分難解。白元化揚聲叫道:「泰兄快來,南宮尚這殲賊在這裡 了!」

這時程達蘇和李逸都已走到帳外觀戰,程達蘇冷笑道: 「我伏虎幫遷到塞外,已算得是怕了你這個妖婦了,你卻還放不過我,萬裡迢迢的派人來追蹤我麼?好,我倒要看看你派來的是些什麼人, 有多大的本領?」他口中所罵的「妖婦」,指的當然是武則天。李逸暗暗好笑,看程達蘇這樣裁指痛罵的神情,就好像武 則天站在他的面前一般。李逸心道:「武則天雖然奪去了李氏的江山,她卻真是個 有才幹的女人,程達蘇咒罵她作妖婦,未免太無聊了。」

白元化高聲叫喚,他的同伴卻還未露蹤影,南宮尚用左手 刀舞開「五虎斷門刀法」封住全身門戶,阻遏了白元化的攻勢,右手長鞭揮舞,攔住了他的去路。雙方又激戰了十餘招,南宮尚稍稍佔得上風,但白元化的 刀法仍然絲毫未亂。程達蘇皺眉道:「南宮尚怎麼連這個小子也收拾不來?」

就在此時,只聽得草原上馬蹄聲響,一騎馬遠遠奔來。白元化大喝一聲,驀然間長刀一劈,將南宮尚沖得斜身閃 避,立刻奪路奔出,南宮尚喝道:「哪裡走!」如影隨形,跟蹤急上,長鞭抖動,鞭梢捲到了他的衣角,白無化驀地喝一聲。 「著!」反手便是三柄飛刀,南宮尚料不到他發刀的手法 竟是如此迅捷,百忙中使了一個「鐵板橋」的身法,腰向後彎,但聽得「惻」的一聲。兩柄飛刀從他面門飛過,第三柄飛刀斫中了他的額角。李逸方道南宮尚要糟,忽聽得一聲尖銳的笑聲,緊接著 「咯咯」一聲,倒在地上的竟然不是南宮尚而是白元化,原來是程達蘇暗中發出了一粒鐵蓮子,打中了白元化的穴道。

就在此時,那騎馬已飛奔來到,馬上的騎客是一個身材魁 偉的中年漢子,但見馬未停蹄,他便在馬背上使了一個「一鶴沖天」的身法,凌空飛起,在半家中挽了一個劍花,立即便是一招「鷹 擊長空」,向南宮尚當頭刺下!

這剎那間,李逸如受雷震,驚駭萬分!這一招「鷹擊長空」,正是他岳父長孫均量所創的峨嵋劍 法,看清楚了,這個漢子不是別人,正是李逸妻子長孫壁的哥哥,長孫均量的兒子長孫泰!

李逸做夢也想不到是他,長孫壁曾經告訴過他,那一晚在 腕山山腳,長孫均量和她兄妹二人碰到了惡行者與毒觀音兩個大魔頭,長孫泰中了惡行者的毒掌,又被毒觀音打了一篷透穴神針,最後他捨命抱著了 惡行者,早已與惡行者同歸於盡,在長孫壁的心目中,也早已把這個哥哥當作死了,怎的還居然活在世間?這還不算奇怪,長孫均量一家都是痛恨武則天做皇帝,發 誓與武則天不共戴天的,白元化是武則天派來緝捕南宮尚的人,長孫泰卻怎麼會與他同在一起,反而與他的世兄南宮尚為敵?

但聽得「噹」的一聲,火花飛濺,南宮尚的鋼刀已被削了 一個缺口,驚詫之極,失聲叫道:「你,你不是長孫兄麼?」要知長孫均量做太宗皇的殿前檢點之時。南宮尚的父親正是他最得力的部下,當年,帶引長孫泰兄 妹到緬山山腳接應李逸的也正是南宮尚,如今突然見長孫泰踴到,南官尚焉能不大為驚奇?


長孫泰喝道:「南宮尚,念在你我兩家的交情,你隨我回 轉長安,我可以替你向天後求恕!」南宮尚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叫道:「什麼,向天後求恕?你,你是投靠了武則天啦!」長孫泰道:「人 各有志,你願投順武則天那是你的事情,我管不著。但你要投順突厥可汗,這我卻非管不可,如今只有兩條路給你選擇,一條是你將功贖 罪,與我把這老賊擒了,押回長安,另一條是你跟這老賊走,咱們兄弟恩斷義絕,憑著手中刀劍,決個死生!」長孫泰口中的「老賊」,指的當 然是程達蘇,程達蘇哈哈笑道:「無知小輩,妄出大言。好呀,南宮尚,你選擇吧,你聽他的話,就與他一齊上來,你聽我的話,就與我一 刀將他殺了。」

南宮尚一來是畏懼程達蘇,在他積威之下,不敢不從。二來他以前行刺過武則天,絕不相信武則天會寬恕他,三 來他想投靠突厥可汗之心已非一時,長孫泰只憑著三言兩語,又焉能打動他?只見他呆了一呆,突然一咬牙根,朗聲說道:「程大哥, 我當然聽你的。」猛地一刀劈出,長孫泰大怒,一個盤龍繞步,側身閃開,長劍一挺,分心便刺,喝道:「好!你既甘心為虎作悵,休怪我 手下無情!」劍光霍霍,立即展開了一派進手招數。

李逸正自心神不定,忽聽得程達蘇說道:「上官兄,我看 這小子的劍術頗是不凡,南宮尚可能不是他的對手,但比起你來,卻還有所不及。」言下之急,不問可知,乃是想請李逸出手。李逸裝作不懂,淡淡說道:「程幫主過獎了。」程達蘇見 他珠無動手之意,疑心更大,就在這時,只聽得又是「噹」的一聲,但見南宮尚的左手已被長孫泰削斷,只剩下右手的一條長鞭, 擋不住長孫泰的攻勢。

長孫泰劍勢如虹,步步進逼,猛地喝道:「禍福無門,由 人自招,南宮尚你尚未侮悟麼?」一招「屋漢浮搓」,劍尖直指到了南宮尚的咽喉,正要喝南宮尚投降,忽地一般濃煙迎面噴來,南 宮尚趁此時機,倒縱出三丈開外,煙霧迷漫,長孫泰一劍剁空,只聽程達蘇已在他耳邊冷笑說道:「叫你見識老夫的本領!」好個長孫泰, 居然臨危不亂,身軀一矮,反手一劍,正好擋著程達蘇的鐵煙鍋,一片金鐵交鳴之聲,震得耳鼓嗡嗡作響,程達蘇的功力深厚得多,這一招長 孫泰雖然擋過,虎口亦已被震得酸麻!

程達蘇用鐵煙鬥噴煙打穴的功夫,乃是武林一絕,他一出 手便用上這門絕技,實是想在照面之間,便將長孫泰擊倒,豈知仍給長孫泰格開,程達蘇也不由得心中一凜,不敢過份輕敵。當下將煙捍一抖串成小花槍用,向前一戳,抖起了碗口大 的槍花,片刻之間,連襲長孫泰左右兩脅的六處穴道。長孫泰移形換步,用了一招「白鶴亮翅」以快打快,瞬息 之間和他的煙捍接觸了六下,雖然給程達蘇迫得連連後退,可是程達蘇也未能刺中他的穴道。

程達蘇又吸了一口濃煙噴出,笑道:「你的劍法尚稱不 俗,可是諒也難擋滿十招。」長孫泰怕他暗算,搶到逆風之處,橫劍一封,程達蘇如影隨形,長孫泰前腳落地,程達蘇後腳便到, 煙捍又敲到了他的後心。長孫泰急使「倒踩七星步」,左腳右滑,劍隨身轉,反手 一招「倒灑金錢」,劍光閃爍,既救敗招,復截敵掌。程達蘇數道:「三招」,煙捍向上一挑,尋瑕抵隙,再刺 長孫泰肋下的「魂穴門」,緊跟著又是一口濃煙噴去。

李逸凝神觀戰,心道:「一別八年,長孫泰的劍術亦已大 有進境,可是卻難擋滿十招。」程達蘇本是中原第一點穴功夫,在五十歲以前,用的兵器是點穴撅,長達三尺六寸,比其他各派的兵器 都長得多,武林中有句話說,點穴的兵器乃是「一寸短,一寸險」。他的說法則是「一寸長,一寸強」所以不論兵器與手法, 都與各家各派大不相同。到了五十歲之後,他改用鐵煙捍點穴,煙捍的長度也是三 尺六寸,可以當成點穴撅用,但因為可以噴拙濃煙迷人眼目,比起長點穴撅更為厲害。長孫泰的劍術雖然不錯,可是一來功力不及,二來又不懂 應付他這種點穴的怪招。不過幾招,果然便給程達蘇殺得手忙腳亂。

激戰中長孫泰一劍刺出,紮了個空,腳尖點地,身形立即 向後倒縱,他這一招本來是「以進為退」的。豈知連這一招也早在程達蘇意料之中,但聽他一聲喝道: 「往哪裡走?」程達蘇竄起一丈多高,儼如飛鷹撲兔,鐵煙鍋照著長孫泰的頂門打下來,若然打中,長孫泰焉有命在?

這在這絕險的關頭,忽見寒光一閃,「噹」的一聲,李逸 忽然一劍飛來,架住了程達蘇的煙捍,程達蘇厲聲喝道:「你幹什麼?」就在這剎那間,但見長孫泰雙膝彎曲、身子也軟了下去。原來程達蘇的煙鬥雖然沒有砸中他的頂門,鞋尖卻已踢中 了他腿彎的「白市穴。」李逸見他點穴的功夫如此厲害,暗暗心驚,定了定神,說道: 「程老幫主,留個活口不勝於將他打死嗎?」南宮尚當然 要幫李逸說話,也說道:「稟大哥,此人是長孫均量的兒子,咱們不妨暫時讓他活命,問問他口供。」程達蘇道:「也好,你與我將他縛了,押進 帳來。」


南宮尚道:「還有一個呢?」他指的是白元化,程達蘇 道:「他給我打中了關元穴,非過十二個時辰,不能自解,暫時不必理他。 」

南宮尚將長孫泰雙手反縛,推進帳來,程達蘇通了口通煙 鬥,重新裝滿煙葉,抽了幾口煙,噴出一圈圈的煙霧,冷笑問道:「你真是長孫均量的兒子麼?」長孫泰本來打定主意,不管他問些什麼, 都閉口不答,但聽他如此一來,劈頭就提及他的父親,不禁怒火上升,睜眼怒道:「你這老賊敢辱及我的父親?」程達蘇冷笑道,「哈,你還知 道有父親嗎?哼,哼,那是你自辱及先人,我程達蘇對長孫大人卻是欽佩得很。」長孫泰道:「我怎的辱及先人?」程達蘇道: 「長孫大人一生盡忠唐室,料不到有你這樣的不肖兒孫?」長孫泰大怒道:「我怎樣不肖了?」程達蘇道:「你的父親與偽周武氏誓不兩立, 你如今卻甘心做武則天的奴才,豈非不肖?」

長孫泰生性耿直,被程達蘇激怒,禁不住把本來不想說的 說了出來:「這老賊實是我父親仇人的黨羽,虧你還敢厚著臉皮說欽佩他。我父親不但是唐室的忠臣,他也是為國為民的義士,你這廝要去投奔突厥, 我父親若是知道,也定然不能饒你。」程達蘇冷笑道:「你父親若還在生,他定然會重重教訓你,可惜現在你我都不能將他起於地下,問他心中的真意 了,那也由得你胡說八道吧。這個暫且不提,但你說我是你父親仇人的黨羽,這卻又從何說起?」

長孫泰面色突變,身軀戰抖,顫聲說道:「什麼?我的爹 爹,他,他已經死了?」程達蘇冷冷說道:「不錯,長孫大人在八年之前早已死了,他是被武則天的大內衛士殺死的,死在靠近邊關的甘涼方道之 中,要是他不死,他也一定是投奔突厥的!」長孫泰一咬牙根,忍著眼淚,仰天喊道:「爹爹,你死得好苦呀!你一直被人蒙在鼓裡,直到臨死之前, 還不知道你的仇人是何等樣人?」李逸心頭一凜,想道:「原來程建男攔劫我岳父的靈車,與搶奪我岳父劍譜之事,他早已告訴他的父親了。幸而 我現在改容易貌,程達蘇他看不出來。長孫泰說的這話卻又是何所指呢?」

只聽得長孫泰繼續喊道:「爹爹啊,你生前一直莫名其 妙,不知惡行者與毒觀音那兩個魔頭何以要下毒手害你?你只當是武則天派他們來害你的,豈知他們正是天後的敵人所定下的詭計,要他們假借天後的名 義前來用毒手傷你,為的是要你一生懷恨天後。最後還請出他們的師父天惡妖道來暗算你,這手段與他們暗殺太子賢的手段如出一轍,可歎你卻一 直被蒙在鼓中。」

程達蘇冷笑道:「一派胡言!」李逸卻知道長孫泰說的句 句都是實話,心中想道:「這些事情想必是他投順武則天之後才知道底蘊的。可是他又何以會柑信武則天的話呢?」心念未已,只聽得長孫泰又道:「程 老賊,你敢說你不是天惡道人的黨羽嗎?天惡道人、滅度神君和你這一夥人,廣招中原的江湖敗類,要去投奔突厥,天後早已知道得清 清楚楚了,她說你們反對她那還情有可原,叛國投敵則是罪無可恕!南宮尚,想不到你也受他們所愚。你們若不及時回頭,將來悔之晚矣!」

程達蘇怒道:「我說你才是至死不悟!你背父投敵,賣友 求榮,罪不容誅,吃我一掌!」手掌抬起,緩緩向長孫泰頂門拍下,長孫泰神色不變,冷笑說道:「老賊,你要殺便殺,何必 裝模作樣!你今日殺我,明日管教你死無葬身之地!」程達蘇冷笑道:「你以為我當真不敢殺你麼?」手掌拍下,忽聽得「蓬」的一聲,李逸突然伸 手,接了他的一掌。程達蘇雙眼一翻,冷冷說道:「上官老弟,你怎麼老是庇 護這廝?」

李逸道:「程老幫主,你問問他還有幾個同夥?」程達蘇 道:「對,對」,駢指如戟,指著長孫泰問道:「快說實話,武則天除了派出你和白元化之外,還派了些什麼人來?你敢不說實話,我用 分筋斷脈的手法,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分筋斷脈手法,乃是江湖上一種處置仇敵的最厲害的毒刑,程達蘇是點穴名家,這種 毒刑正是他所擅長的手段。李逸也不由得心中一凜,想道:「我欲保泰哥,反而提醒 他了。這種毒刑,比死更為難受,說不得只好和他反面了。」


但聽得長孫泰哈哈笑道:「天後陛下高手如雲,你一殺 我,殺你的人也就馬上來了!」程達蘇冷笑道:「當今之世,能夠殺我的人也實在有限得很。你說說看,是什麼人。」長孫泰神色倔 傲,閉口不答。程達蘇道:「好,待我看你的骨頭是不是鐵打的?」正要 施刑,李逸說道:「程老幫主,不如將他留下,作為人質,縱有什麼高手到來,他們也得投鼠忌器。」程達蘇傲然冷笑道:「程某縱橫江湖五 十多年,豈曾怕過人來?何須用這種手段?」

長孫泰忽然面色大變,衝著李逸喝道:「好呀,原來你也 是和他們一夥,你,你……」原來他這時已聽出了李逸的口音,李逸心頭大震,就在此時,程達蘇一聲冷笑,雙指戳到了長孫泰的太陽穴 上,李逸方在驚恐之中,程達蘇的點穴手法迅如閃電,李逸要救已來不及,正道要糟,忽聽得咕咚咕咚兩聲,倒下去的竟然不是長孫泰,而是南宮尚與程達 蘇!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1:19:04     標題: 第二十一回 大漠深宵逢舊識(1)

這一下突如其來的變化,大出李逸意料之外,正自驚愕, 忽聽得長孫泰叫道:「李公子,剛才我錯怪你了,原來你並不是他們一夥,怪不得幾次三番救我,現在又殺了這兩個姦賊。」

李逸猶如墜入了五里霧中,詫道:「什麼?這兩個人不是 你的同伴殺的嗎?」俯身察看,在程達蘇與南宮尚的脈門、頂日報、背心百會三處穴道一探,說道:「咦,這更奇怪了,他們還沒有死,是給人 用梅花針打了穴道。」試想程達蘇乃是江湖上公認的第一點穴高手,竟被來人無聲無息的打了穴道,這人的武功之強,豈非是不可思議!

長孫泰更是驚奇,說道:「我只道是你幹的,怎麼不是你 嗎?」李逸道:「你剛才說還有高手,隨後就來,那,那……」長孫泰笑道:「那是假的。我是故意嚇一嚇這個老賊的,和我同來的只有白 元化一人。」

李逸急忙走出帳篷,草原上杳無人影,連白元化也不見 了。白元化被程達蘇用獨門手法點了穴道,斷不能走動,分明 是有高手將他救去了。李逸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想道:「這個人用梅花針點了程 達蘇的穴道,又將白元化救走,卻何以不肯露面,他不是長孫泰一路的人,又何以暗中助他?」

李逸疑團塞胸,走回篷帳,解開長孫泰的束縛,說道: 「今晚咱們都是邀天之倖,得以死裡逃生,這位異人不肯露面,只有他日再圖報答了。泰兄,想不到你我在此相逢,我正有話要和你說。」

李逸正待把他和長孫壁成婚的經過告訴長孫泰,長孫泰急 不及待,已捻先說道:「我也正有要和你說,我是受了一個人鄭重囑咐,來找你的。」

李逸搖了搖頭,說道:「你不必說,我也知道你的來意, 你是奉了武則天之命,要找我回去的嗎?我若肯投順她,當年也不至於萬裡迢迢,投到塞外來了。人各有志,我實是不願在武則天的手下做 官,請你不要勉強!」

哪知長孫泰也搖了搖頭,笑道:「你猜錯了,我不是奉天 後之命來找你的,是你的一位青梅竹馬的朋友,而是最懂得你心事的人,託我來找你的。」李逸顫聲問道:「誰?」長孫泰極不自然答 道:「是上官婉兒!」


李逸心頭一沉,喃喃說道,「是上官碗兒?是上官婉 兒!」心道:「這麼多年了,原來她還沒有忘記我。可是她怎會托長孫泰來呢?」只聽得長孫泰繼續悅道:「婉兒她知道你是不會回去的,可是 為了她的原故,她希望你能夠回去一次,她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你商量。她向你保證,天後絕不會勉強你做官的,你到了長安,願留便留不願留便走。 婉兒,她所盼望地只是要見你一面。」

李逸問道:「婉兒是武則天的記室(按:相當於今之秘 書)。身處深宮,你能夠和她時常見面嗎?」長孫泰道:「雖不經常,每個月能見她兩三次。我現在是天後的大內宿衛。」李逸苦笑道:「這 可真令我想像不到,武則天會信任你。而你也居然會做了護衛武則天的人。」長孫泰道:「這樣的變化,連我也是始料不及。你還記得八年之前 的一晚,入官行刺天後。我和爹爹妹妹在騎山山腳接應你的事嗎?」李逸道:「我怎麼會不記得?聽壁妹說你那晚受了重傷,我們真為你擔心,幸 而咱們都平安無事,如今竟然還能重見。」

長孫泰聽李逸提起他妹妹的時候,口氣甚是親熱,有點詫 異,卻不便問他,繼續道:「不錯,我那晚被惡行者打了一掌,又中了毒觀音的透穴神針,自己也以為是必死無疑,哪知醒來之後,卻發現自己 躺在一張極舒服的床上,室中的佈置裝飾都不是普通人家有的,更奇怪的是婉兒侍我在的身邊。」李逸道:「那是婉兒將你救入宮中了。」長孫泰道: 「她本來要救你的,不想卻救了我,天後派她最高明的御醫給我醫治,其中有一個金針國手夏侯堅的弟子,得了他師父五年的功夫,給我醫 了三年,我才完全恢復。」李逸道:「你感激武則天醫治你的恩德,所以做了她的護衛?」長孫泰道: 「不是。我是聽了婉兒的話,知道了一些事情的真相;同 時在那三年之中,耳聞目睹,多少也知道了一些天後的為人,所以在病好之後,我才自願做她的衛士。」李逸心中暗暗歎息,想道:「武則天竟能令 到她的仇敵為她效忠,真是一個可怕的女人!我想恢復唐室,看來那是無望的了,只怕要太宗皇帝重生,才是她的對手。」

長孫泰道:「那些打著旗號,說要慚復唐室的人,其實十 之八九,都是各有各的野心,像裴炎他就是自己想做皇帝的,你知道嗎?」李逸道: 「我早已知道,所以我現在亦已心灰意冷。嗯,咱們不談 這些爭權奪位的事情,我只想聽聽婉兒的消息。」

長孫泰極力壓抑自己,但仍然不免顯露出一點痛苦的神 情,歇了一會,繼續說道:「你是知道的,婉兒她七歲之時來到我家,十四歲離開,我看著她長大,我一直是將她當作親妹妹一樣看待的。」李逸道: 「我聽婉兒說過,她對你也很尊敬,當如兄長一般。」長孫泰道:「我做了天後的衛土,又與她相處了八年。我發現她心中愛慕的另有其人, 那就是你。」李逸沓笑道:「是我?」其實這也是他早已知道的了。長孫泰道:「她說你是一個有本領的人,她天天在盼望你 回去。她還想聽你的琴音,讀你的詩句。」李逸又苦笑道:「她知道我是不會回去的。」長孫泰道:「可是為了她的終身著想,我勸你無論如 何,也要回去見她一面。」

李逸臉色蒼白,顛聲說道:「不,不,泰兄,你聽我說, 我不,不……」他隱忍不住,正要向長孫泰吐露,他已與長孫壁成婚,不可能與上官婉兒結合了。長孫泰卻搶著說道:「請你別先拒絕,先讓我說!」聲音 突然提高,顯見甚為激動,李逸怔了一怔,只聽得長孫泰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實在是喜歡婉兒的,但因為她做了武則天的記室,你又恨極了 她。」李逸搖搖頭道:「不,不是。」他最初確是恨婉兒的,但經過了這麼多年,這怨恨也的確消減了。 」長孫泰道:「我不是勸你娶她,但你要知道她是在等著 你,你看這是她託我捎給你的一封信,她說她有一首詩是你以前很喜歡念的,她現在親筆再寫給你,問你還記得嗎?

李逸打開了信,輕輕念道:「葉下洞庭初,思君萬里餘。 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欲奏江南調,貧封薊北詩。書中無別意,但悵久離盾。」他當然記得,這是他和婉兒在江湖上重 逢之後,婉兒曾經給他念過的那一首詩,這些年來,他一直壓在心底,即在無人之處,也不敢拿來背誦。如今重讀,回憶前情,禁不住一片悵憫。這一首詩是上官婉兒以前寫來懷念他的,現在讀來,更覺 切合,「但悵久離居!」是的,分離之後,不知不覺之間,一晃就八年了呵!

長孫泰緩緩說道:「現在你明白了吧?她一直在等著你 呵!她若得不到你確實的消息,她是不會再嫁人的。縱算你不能與她結合,也該讓她知道,好死了這條心。你永世不回去見她,那不是累了 她的終身嗎?」長孫泰性情坦率,想到什麼就毫無顧忌的說了出來,李逸心中一動,他以前聽上官婉兒說過,隱約知道長孫泰對婉兒情有所鐘,心 道:「原來他自願請求武則天派他出塞,不但是為了婉兒,也是為他自己。」於是說道:「我是不會回長安去了,你回去告訴她吧,她若是有了合適的 人,我也盼望她早日終身有托。你說,她有要緊的事情找我,就是要等我為她決定嗎?好吧,那你就告訴她,早在八年之前,我就禱告蒼天, 保佑她能夠找到另一個稱心如意的人了!」


長孫泰一片迷茫,叫道:「我不懂你的意思,她那樣渴望 見你,為什麼你不願見她?我也不知道她說的要緊事情是指什麼,但我知道的是她一天比一天慌悻!」

李逸喃喃說道:「為什麼我不願見她,為甚麼我不願見 她?」忽地跨上一步,緊握著長孫泰的雙手,說道:「有一件事情你未知道,我們以前又不知道你的音訊,沒法稟告,我和壁妹成為夫婦,至今已有 八年了!」長孫泰身軀一顫,道:「什麼,你和壁妹早已成親了。」李逸道:「不錯,我們是稟承令尊大人的遺命,不待服滿,便成親的,現在我們 的孩子也已有七歲了!」

長孫泰驚喜交雜,卻又有點難以為情,心道:「我只道他 喜歡婉兒,原來早已是我的妹夫。」當下重新見過娘舅之禮,彼此祝賀。

李逸笑道:「你與婉兒相處的日子比我長得多,你當然知 道得比我清楚,她確實是個好姑娘。我願望你們也成為夫婦。」長孫泰有點尷尬,說道:「不瞞你說,我是喜歡她的,只怕配不上她。大約在半年之 前,有一次我見她的神情憂鬱,曾悄悄去問過武郡主,就是你認識的那位武玄霜姑娘,問婉兒到底為了何事。鬱鬱寡歡?她笑說女兒大了,當然會 想到終身的問題,她心中委決不下,正自煩惱,你不要惹她。」

李逸突然從長孫泰的口中聽到「武玄霜」的名字,不覺又 是心頭一震,要知武玄霜是和他有過恩怨糾纏,而又是他最佩服的一個女子,當年他曾經想過在婉兒與武玄霜之中選擇一人,那時,他的心上壓根兒還未 有長孫壁的影子呢,長孫壁後來突然闖入,實是他始料之所不及。雖然他現在很愛妻子,但有時也會暗中想想,是不是當年 因為自己委決不下,而這兩個人又都沒有和自己結合的可能,為了擺脫煩惱,這才心灰意冷,遂和長孫壁結了婚呢?而並不是單單為了她父親臨死囑託的原故?每當想到這個問題,他就覺得有點愧對妻子。

幸而他不知道武玄霜也到了塞外,要不他恐怕更要心緒不 寧了。當下定了定神,說道:「那麼,聽這位武姑娘的話,婉兒 她已在思量她的婚嫁問題了,雖然委決不下倒底是件好事,你正應該歡喜呢!」長孫泰的心思不如李逸靈敏,想了一會,方始明白他話中的含意,心道:「不 錯。婉兒既在為婚事思量,而又委決不下,那麼,縱使她仍然歡喜李逸,最少心中也有我,他一廂情願,以為婉兒是要在李逸與他之中選擇一人,現在李逸既已 成親,那當然非他莫屬,這祥一想,心上愁雲盡去,不覺喜上眉梢。

李逸問道:「那位武姑娘怎麼樣,結了婚沒有?」他本來 是怕提起武玄霜的,卻又禁不住不問,長孫泰道:「未聽說過,大約未曾結婚吧。她在外面的時候多,雖是天後的侄女,一年卻難得有幾次進宮。」李 逸不覺又是心頭一震,想道:「玄霜的年紀比婉兒還要大好幾年,尚未結婚,難道,難道,她也是像婉兒那樣在等待我嗎?」

長孫泰道:「我聽婉兒說,天後己有意思在百年之後,將 帝位傳給盧陵王,仍然是你們李家的天下,你可以回去了吧?」這個消息雖然頗出李逸意外,但他想一想,仍然說道:「還是不回去的好。」

長孫泰道:「你不回去,我也不敢勉強你。但你為什麼與 這個程老賊一道,難道也是想去投奔突厥麼?」


李逸道:「我雖反對偽周武氏,卻還不至於投奔突厥。我 和程達蘇他們一道,乃是想藉助他們之力,潛入突厥王廷!」長孫泰道:「這卻為何?」李逸:「這是為了你外甥的原故。」當下,將武士擄走他的 兒子,威脅他投順突厥大汗等事情對長孫泰說了。長孫泰心中想道:「怪不得婉兒會歡喜他,原來他與婉 兒,除了性情相投之外,對於大是大非,也還分得清楚。」

長孫泰道:「這次突厥準備興兵入寇,天後早已得知風 聲,邊關防衛森嚴,可以無慮。所可慮者,有一班武林敗類,和一些不明大義的皇唐,大臣也紛紛投奔突厥,卻是不可不防。我這次就是奉了天後之命,專為緝捕程達蘇與 南宮尚來的,現在你既然還有用得著他們的地方,我就讓他們多活一時吧。」李逸道:「聽你剛才所說,天惡道人和滅度神君等人,也都投到突厥 來了,據我所知,這些人的武功實是不可小視,只怕武則天神武營中那三大高手,也還比不上他們。」長孫泰道:「天後是否另外派有能 人,我不知道。和我同來的則只有白元化一人。」李逸本來是想從側面打聽一下,問問武玄霜是否會來,見長孫泰並不知情,不便再問下去。

長孫泰道:「壁妹呢?」李逸道:「我不願意令她冒險, 所以讓她圍在天山。」長孫泰問了一些他八年來的生活情形,又問了他一些關於妹子的情況,從李逸的口中可以聽出,他們夫婦之間甚為思愛,長孫泰也 就放下了心。

天將破曉,早起覓食的兀鷹,已在帳幕上振翼飛騰,飛過 之時,帶起了一股風聲,草原上的人家,聽到這種聲音,就像中原的人家聽到雞鳴一樣,知道黑夜將逝了。長孫泰道:「時候不早,我該走啦。」李逸道:「你今後 行止如何?」長孫泰道:「我先要找到白元化,然後也許會到突厥王廷。若是事情已了,我也願到天山探望你們。」

兩娘舅冗手道別,李逸將他送出帳外,陪他在周圍察看一 番,並末發見陌生人的足印,白元化的影子也依然不見。李逸心中想道:「這位異人只救走了白元化,卻不理會長 孫泰,難道他已知道長孫泰與我的關係,也知道我有話要和上官婉兒細說麼?」

李逸送走了長孫泰之後,回到帳中,詳細在程達蘇與南宮 尚的身上察看,程達蘇是給梅花針打入了「關元穴」,南宮尚則是被打入了「風府穴」,這是一種獨特的打穴手法,要替他們解穴,必須 先用磁石將梅花針吸出,可是李逸卻並不備有磁石,想到程達蘇乃是點穴名家,便去檢查他那盛暗器的皮囊,果然找到了一塊磁石。

李逸拿起磁石,走到程達蘇身邊,心念忽轉,改了主意, 將程達蘇暫時擱下,先替南宮尚治理。

解開衣裳細看,只見南宮尚的「風府穴」上有兩個極細小 的針口,想是那個施放暗器的異人.怕一枝梅花針的力量不夠,所以用上了兩口。李逸將磁石在釘口之處輕輕一轉,把兩枚梅花針吸了出 來,趁著南宮尚尚未曾清醒,立刻將他的兩個針口弄大,連成一個,隨即拈起了一根梅花釬,在自己脅下的「玉龍穴」一刺,但卻故意不刺 正穴道,稍稍偏旁了一兩分。


李逸先替南宮尚解了穴道,南宮尚睜開眼睛,見李逸在他 身旁,而長孫泰則已不見,驚詫之極,問道:「這是怎麼回事?」李逸道:「咱們都受人暗算了,你可瞧見來人的面貌嗎?」南宮尚:「沒有 呀。」李逸道:「我倒在地上,迷迷糊糊中好似覺得有一個人走進來,以後就不省人事了。」南宮尚有點疑心,說道:「李兄,你的功力比我高得多, 我方自覺得有人暗襲,便立即不省人事了。」他本來有點疑心是李逸暗算,但轉念一想,李逸是唐室王孫,他決沒有反而幫助敵人之理。

李逸道:「程老幫主一路之上似乎對我有點疑心,但我的 身份,未到時候,卻又不便向他吐露,你替我遮瞞些兒。」南宮尚道:「這個當然。」他心中暗喜李逸對他的信任,但卻也另外起了一個疑團:「莫昨 是他念在長孫泰父親的份上,怕程大哥加害於他,故此將我們暗算,好把長孫泰放走?其實他若有這個主意,盡可以與我明言,我也不一定要害 長孫泰的。」

李逸接著替程達蘇解穴,程達蘇的功力深厚,果然非比尋 常,李逸剛剛將插在他「關元穴」上的兩枚梅花針吸出,他便立即醒轉,不待李逸替他解穴,便即運氣衝開,倏地一個翻身,驀然躍起,反 手一扣,扣著了李逸的脈門。南宮尚大驚失色,叫道:「大哥,你幹什麼?」要知南宮 尚雖然對李逸世暗暗起疑,但他為了前程,究竟是幫著李逸。

以李逸的武功,本來可以掙脫,他卻絲毫不加抗拒,故意 作出驚恐非常的樣子,顫聲說道:「大哥,大哥,我是來替你解穴的呀!」

程達蘇一聲冷笑,撕下了他的衣衫,一看看到了他「玉龍 穴」旁邊的針口,疑心稍減,說道:「哦,原來你也給敵人打了穴道了。」南宮尚道:「的確是有外人偷襲,我在迷迷糊糊中也似曾聽到人聲。」 程達蘇心想:「他的本領雖然高出南宮尚許多,但要暗算我,諒他還沒有這樣本領。」想了一想,將李逸放開,喝道:「南宮尚,你過來!」南宮 尚驚道:「大哥,大哥,我也中了敵人的梅花針呀!」

程達蘇道:「給我看看。」撕開他的衣襟,點點頭道: 「不錯,是風府穴上中了一枚梅花針,晤,這枚梅花針打得很厲害!」李逸道: 「幸好程幫主隨身帶有磁石,可是我的手法不大熟練,結 果還是要剜開少許皮肉,才能夠把這口針取出來。」他是怕針口太大,程達蘇見了起疑,故此加以解釋。程達蘇道:「你懂得用磁石吸針,又懂得解穴,也算得是 個行家了?」

程達蘇在地上撿起了四枚梅花針,端詳了好一會,問道: 「你們瞧見敵人的面貌麼?」李逸與南官尚同聲答道:「只是聽見聲音,便立即昏迷了。」程達蘇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原來他連敵人的聲 音都毫無覺察。李逸與南宮尚的武功都與他相差頗遠,何以反而是他們聽 出了敵人的聲息,這一點本來足以令程達蘇起疑,幸而李逸佈置得非常巧妙,程達蘇剛一起疑,便立即想到:「敵人進來偷襲,當然首先是要對付我,其 次是南宮尚,再其次才是這個上官敏。我先中了兩枚梅花針,他們然後各中一枚,上官敏的輕功很好,故此打歪了少許。」他憑著數十年的經驗,自以為推 斷不錯,於是對李逸的疑心也就因之消除。

當下程達蘇笑道:「幸虧這個偷襲的敵人,他用梅花針打 穴的功夫,還未到最上乘的境界,打上官敏兄的那枚梅花針,竟在他的玉龍穴旁邊偏開兩分,要不然咱們現在還沒有人搭救呢。我剛才是為了查察敵人的 手法,上官兄,你不要多心。」李逸鬆了口氣,連道:「不敢」。

其實這是程達蘇的自我解嘲,他端詳了那四枚梅花針,針 長只有七八分,比普通的縫衣針還要幼細得多,有這種份量極輕的梅花針打穴,而且最少是在三丈之外打來(因為若在三丈之內,憑他的本 領,定能覺察)。這份功夫,他自問也不能夠,他一向以為自己點穴、打穴 的功夫是世上無雙,人間第一,豈知還有人高出他上,焉能不令他暗暗驚心!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1:19:24     標題: 第二十一回 大漠深宵逢舊識(2)

  程達蘇恨恨說道。 「這個人也算得是個打穴的高手了。只是行動卻未免不夠 光明磊落,可惜不知是誰,我倒想和他好好的較量一番。」南宮尚道:「到了突厥王廷,問問天惡道人和滅度神君,或者他們會知道。」程達蘇道:「你說得 對,好,咱們現在走吧。」

三人收拾起帳蓬,走了一程,忽見草原上有三匹快馬馳 來,當前兩騎已看清楚了乃是漢人,程達蘇大怒喝道:「好呀,居然敢一再欺負到我的頭上來了。」揚手便是兩顆鐵蓮子飛去,那兩個漢人 武士在馬背上騰飛起,高聲叫道:「程大哥,不認得小弟了嗎?」隨後那一騎亦已來到,是個突厥軍官,程達蘇怔了一怔,叫道:「咦, 你們不是封牧野與祝見章嗎?」哪兩個武士道:「不錯,咱們十多年未見,大哥原來還認得我們。」

程達蘇睜大眼睛說道:「聽說你們在武承嗣門下很是得 意,怎的卻也到這裡來了?莫非,莫非是你們也來替武則天邀請老夫麼?」封牧野笑道:「我是來為突鐵大汗迎接你們,與武則天毫無關係。嗯,這 位是大汗御前的巴圖魯哈扎兒。大哥,你這兩位朋友,小弟好似在哪裡見過,請恕我一時眼拙,卻記不起來。」原來封牧野與祝見章二人乃 是青城派與萬勝門的高手,在武林中頗有名望,十多年前,也曾在江湖上做過獨腳大盜,但因他們掩飾得好,知道的人很少,程達蘇那時是東 北五省的綠林領袖,卻和他們素有往來。

程達蘇是一個江湖經驗非常豐富的人,心中一動,想道: 「我早已聽說他們投到武承嗣門下,但他們若然是武則天所派,斷不會與突厥軍官同在一起,這其中想必是另有原因。他們問起南宮尚和上官敏這兩個 人,當然不願在他面前明說。」當下說道:「這位是我的副幫主南宮尚,這位是我新結識的一位朋友上官敏,是前朝大臣西台待郎上官儀的侄子。」

南宮尚道:「不錯,八年前我在長安神武營中,似曾見過 兩位一面。那時兩位是隨武承嗣前來拜訪李明之,李大總管的,我就是那個守門的人。」南宮尚那時混入神武營中,本來是準備行刺武則天 的,而封祝二人則是武承嗣的親信,當時各為其主,如今說起,不禁哈哈大笑。

李逸道:「我卻記不起在哪兒曾見過兩位了。」其實他是 見過的,那是十多年前他還未離開長安,而武則天也還末稱帝的時候,有一次他們隨武承嗣進宮謁見武則天,恰好那時李逸也在宮中,曾和他 們打過一個照面,李逸心中暗暗吃驚,想道:「難道他們的眼光真的如此厲害?那時我還未成年,如今我已改容易貌,他們十餘年前見過我一次,又未曾 交談,居然還能夠認出我來?大約這不過是他們的址湖伎倆,靠撞而已。」

封牧野笑道:「上官兄英風豪氣,令人一見,便生欽佩, 縱使以前未有見過,如今也不是外人了。小可今日既遇舊識,又結新知,真是快何如之! 」

程達蘇道:「兩位如何知道老朽到來?」祝見章道:「我 們在突厥王廷碰見百憂上人的弟子陽太華說程老幫主已託他代默嗓太師先容,大駕這兩日便到。小弟聞訊,欣喜何似,但望早日拜見吾兄,是以 和這位大人趕來迎接。」程達蘇道:「大帥如此優禮,真是太不敢當了。百憂上人的法駕到了沒有?」祝見章道:「聽說也是這一兩日 到來。」李逸內心暗驚,想道:「百憂上人與天惡道人滅度神君合稱域外三凶,他的武功更在天惡、滅度之上.他若也投突厥,誰人制得 了他?」


程達蘇問道:「王城的武士大會什麼時候召開?」祝見章 道:「已定好了日期,就在三天之後。我還怕大哥趕不及呢。」程達蘇笑道:「我老了,此去不過是湊湊熱鬧而已,他們年少英雄倒可以趁此機會,大 顯身手,闖個萬兒。」「闖個萬兒」乃是江湖術語,即是樹立名聲的意思。

封牧野策馬與李逸並肩,說道:「令叔以詩義馳譽,兄台 卻喜與江湖豪客往來,端的難得。聽南宮兄說,兄台的劍術當世少有,不知令師是哪一位?」李逸道:「南宮兄是故意給小弟面上貼金,其 實小弟不過是胡亂學了幾手劍法,那敢當此虛譽。」客套一番,封牧野又問道:「上官大人的千金與閣下份屬兄妹,這幾年來她很得天後寵信, 不知兄台可有見過她麼?」李逸聽他提起上官婉兒,心中一陣絞痛,黯然說道:「我與她雖然份屬兄妹,如今卻是各走各路,道不同,不相為 謀,自從她入宮之後,我從來沒有見過她。」李逸這番話出自心中,說來感情甚見激動,封牧野點了點頭,說道:「上官姑娘乃是一代才女,可 惜她不明大義,改順仇人,難怪你做兄長的傷心。」

一路上封祝屢次用說話向李逸剁揉,李逸掩飾得很好,這 兩人雖是有點懷疑,卻也瞧不出什麼破綻。傍晚時分,到了喀紗拉爾河下游,封牧野道:「還有日半 路程,便可以到突厥王廷,不必急急趕路了。」在河邊安下帳幕,吃過晚飯,天色剛黑。

晚上月色很好,草原景色迷人,大家便在草原上漫步閒 談,程達蘇與封祝二人一道,李逸與南宮尚一道,漸漸這兩批人分開,彼此都看不見了。

李逸道:「這位程老幫主似乎甚是多疑,昨夜他幾乎疑心 那暗器是我打的呢。」南宮尚道:「他十幾年來被武則天派人緝捕,在江湖上幾乎無地容身,也難怪他多疑善慮。我想:要不是我知道你是唐室王孫,是個與武 則天誓不兩立的人,連我也會對你懷疑呢。」

談了一會,南宮尚道:「時候不早,咱們該回去歇息了 吧!」李逸道:「難得如此月色,我倒未有睡意,你累了你先歇吧?」南宮尚笑道:「殿下你是雅人,我卻不懂欣賞什麼月色,好吧,那我就先 回帳蓬替你們料理臥具。」

李逸獨自在草原散步,心事如潮,越行越遠,走到河岸村 邊,忽聽得有人低聲說話,有個人道:「程大哥,你有所不知,這裡面有個極大的秘密!」正是封牧野的聲音。李逸心中一凜,想道:「我且聽聽他說的是什麼秘密。」 伏在一個沙丘後面偷聽,只聽得程達蘇問道:「什麼秘密?」封牧野道:「你道這江山是姓武的還是姓李的?」程達蘇道:「怎麼,我 離開了幾年,難道國中又有了什麼變化麼?」

封牧野道:「武則天接受狄仁傑的勸諫,已內定將帝位傳 給他的兒子盧陵王李顯了。所以這江山現在是姓武的,將來卻還是姓李的。」

這消息李逸早聽得長孫泰說過,不以為奇,程達蘇卻怔了 一怔,隨即冷笑說道:「武則天當真是老糊塗了,她大約以為兒子比侄子好吧?她也不想,她是從李氏手中奪來的江山!這對於李唐王室乃是一個大大 的恥辱,而且被她殺害的王孫貴族,先朝大臣,不計其數,她的仇家,將來就不會報復嗎?縱使她得以保全首級,武氏子弟只怕難免要被斬草除根!」頓 了一頓,問道:「你們兩位是不是為了怕靠山將倒,所以想另投明主?」祝見章笑道:「程大哥,我說一句不怕你見怪的話,你大約也不是存心要 做李姓的忠臣吧?」程達蘇道:「我又沒食過唐朝的俸祿,當然不必為它效死盡忠,不過武則天迫得我無路可走,如果讓我挑選的話,那我還是擁護姓李 的做皇帝。」祝見章道:「這就對啦!總之不管誰做皇帝,姓李也好,姓武也好,只要他不與我們作對便行,若能給我們功名富貴,那更是 最妙不過!」程達蘇道:「不錯,你說到我的心坎上啦。」


封牧野道:「那麼,我們不怕對你說了,我們這次,正是 奉了魏王之命來的。將來若是突厥大兵打進關中,魏王願意裡應外合!」程達蘇道:「此話當真?」封牧野道:「怎麼不真?魏王他雖是武則天的侄 兒,但他也得為他自己的利害著想呀!武則天傳位給她的兒子,他還有什麼指望?所以只要突厥大汗答應讓他做中國的皇帝,他又何辭大義滅親?」

李逸打了一個冷戰,心道:「這算是什麼大義?這簡直是 豬狗不如!」程達蘇哈哈笑道:「武則天這回可真是眾叛親離了!哈,哈,我真是料想不到,原來你竟是武承嗣的密使呢!」

封牧野道:「現在突厥大汗已經一口答應,就待突厥的大 兵打進關中了。你那個副幫主南宮尚是要恢復唐室的,咱們的秘密可不能讓他知道。」程達蘇道:「南宮尚對我的話從來不敢不依,不過為了穩當起見, 也還是瞞著他好。」封牧野道:「還有那個上官敏也很是可疑!」

李逸嚇了一跳,只聽得程達蘇問道:「怎麼?你看出了什 麼可疑之處了。」封牧野道:「我看他的神色氣度,一點也不像江湖人物,甚至也不像普通的人。上官儀的子侄我大半知道,卻不曾聽說 過有這樣的人物。」程達蘇道:「南宮尚說這人是他的義兄,難道他騙我不成?」封牧野道:「咱們只是疑心罷了,總之,是要提防些好。」

程達蘇和他們談了一會,忽然問道:「武則天手下有什麼 高人麼?」

封牧野道:「以前本來有所謂神武營三大高手,即是西門 霸、秦堪、張挺三人。」程達蘇道:「這三個人以前都曾經和我交過手,以西門霸的功夫最強,我給他掃了一鞭,他也給我敲了一記煙鬥, 算是兩不輸虧。其他二人雖也不錯,嘿,嘿,那不過是和我的副手南宮尚不相上下罷了。」

封牧野道:「現在更不行啦。八年前在繃山一戰,張挺給 天惡道人打死,西門霸也給打傷,功夫已大不如前了。」程達蘇懷疑道:「照你這樣說來,難道武則天手下,竟是沒有什麼能人?」 封牧野道:「還有一位神武營的總管李明之,內外功夫都很不錯。但他是統兵的將領,不會在江湖行走的。」

程達蘇道:「聽說武則天有個侄女,叫做武玄霜的,乃是 優雲神尼的揩意弟子,以前曾在峨嵋金頂搗毀過英雄大會,連穀神翁也曾敗在她的手下,委實不可輕視。怎的不見你提起她?」「她,她……」 程達蘇道:「她怎麼樣?」


李逸聽到這裡,心頭跳動,豎起耳朵來聽,封牧野道: 「這又是一件秘密,我正要與大哥商議。」剛說到這裡,忽聽得程達蘇一聲喝道:「誰在外邊?」

李逸這一驚非同小可,只道程達蘇已發現了他,心想事已 如斯,只好挺身出去,心念方動,忽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大哥,是我!」是南宮尚的聲音。

程達蘇喝道:「你來這裡做什麼?」南宮尚道:「我在帳 中聽到了夜行人的聲息,追蹤下去,不想在這裡遇見大哥!」程達蘇跳了起來,急忙問道:「向哪個方向走了?」南宮尚指了一指,所指的方向剛好與 李逸藏匿的方向相反。

程達蘇道:「好,咱們馬上去追。」一行人向河的上游追 去。李逸鬆了口氣,心道:「南宮尚說有夜行人前來,不知是 真是假?只怕是他有意將程達蘇他們引開的。」

  李逸回到帳幕,哪裡睡得著覺?翻來覆去,思想封祝二人剛才所說的話,可惜封牧野的話 被南宮尚打斷,聽他的口氣,他分明就要說出一件有關武玄霜的事情,而且還是一件秘密!只不知是什麼秘密?

想起了武玄霜,李逸的心頭,就像一池靜水突然被投下一 塊石頭,動盪不休。隨即又想起了武承嗣惡毒的陰謀,他要做突厥的內應,這 件事可是非同小可,若給他成功,稱心如意的做了皇帝,中國固然要變成了突厥的藩屬,李唐的王室子孫也要被他殺得寸草不留。可以料想得到,他的手段,定然要比武則天更加殘酷百 倍!想至此處,李逸怦然心跳,想道:「為了這件事情,我似 乎應該回去一次。」

但隨即又想到長安乃是他傷心之地,城中有他所不願見的 人,而他也曾經對長孫壁發過誓願,願與她終老異國,埋骨天山,永不回去的了。但是武承嗣的這件陰謀又實在關係太大,到底是回去還是 不回去呢?李逸翻來覆去,想來想去,心中難決。

忽聽得腳步聲響,程達蘇他們已經回來,封牧野、祝見章 與那個突厥武士巴扎兒同住一個帳幕,程達蘇與南宮尚則仍然住原來的帳幕,李逸聽到他們的腳步聲走進篷帳,急忙蒙頭裝睡。

只聽得程達蘇嘰嘰咕咕的說道:「來無蹤去無跡的,難道 又是昨晚的那一個人?」接著又道:「你當真沒有瞧錯?」南官尚道:「我的確是瞧見一條黑影向那個方向跑的!」程達蘇道:「好,明 天再查看他的足跡。哼,上官敏這個小子倒睡得很酣。」


李逸裝得呼呼熟睡,心中卻在想道:「八成是南宮尚為了 替我遮瞞。故意將他們引開的了,程達蘇是個老狐狸,聽他說話,似已起了疑心,明天若給他查出沒有外人的足跡,這怎麼辦?但程達蘇與他們 同一帳篷,他又不能夠與南宮尚私自商議。」

草原的氣候變化很大,上半夜那麼好的月色,下半夜卻刮 起風下起雨來,李逸心中暗喜,想道:「幸好有這場大雨,足跡是再也查不出來的了。 」他可沒想到,還有一件更出人意料的事情。

一早起來,風雨早已停了,程達蘇最先走出篷帳,忽聽他 一聲驚呼,李逸與南宮尚急忙隨著奔出,只見封祝二人與突厥武士那座帳幕竟然移到了半里之外,變成了一堆破布,委棄地上,封祝與那個突厥 武士睡在泥濘之中,動也不動。

程達蘇叫聲:「不妙!」試想封祝二人何等武功,焉有被 風吹走帳篷仍末覺醒之理?何況昨夜的風聲雖大,卻也不至於捲走帳幕。程達蘇急忙上前查看,這三個人果然是給人點了暈睡穴, 程達蘇是個點穴的大行家,立即替他們解救,三人醒來,面面相覷,那個突厥武土驚疑不定,叫道:「這是怎麼回事?」封牧野苦笑道:「咱們大約是給 人暗算了!」那個武士瞧了程達蘇一眼,冷冷說道:「暗算?咦,你們卻完全沒事呀!」程達蘇滿面通紅,他未能發現暗算的人,已是在突厥武士 面前大失面子,更糟糕的是,那個暗算的人故意放過他們,突厥武士難免不起疑心。程達蘇想起這個神秘的敵人,本領如此之強,既是羞愧, 又是驚慌,南宮尚則心中暗喜,想道:「我昨夜胡亂扯了一個謊,想不到果然有夜行人到來。」

幸在程達蘇他們到底是投奔突厥大汗的客人,那武士不便 追究,而離王廷不遠,不必在路上先鬧起來。於是一行人換過衣裳,繼續趕路,黃昏時分,到了王城, 投到賓館,自然有人迎接。

出來迎接的是一個瘦長的漢子,淡淡的眉毛,凸出的天 庭,相貌甚為特別,在他後面則跟著一個突厥軍官,程達蘇一見大喜,說道:「陽老弟,早知你在這裡,我也不用這麼費事了,直接投奔你就行啦。」那人道: 「我不過是叨著師父的光,幸蒙大汗信任,叫我給他辦點差事罷了。我聽說你早已向默躡太師輸誠,太順也曾向大汗說了。大汗知道你是一幫之 主,甚為歡喜,加上又有天惡、滅度兩位前輩給你說好話,將來是必重用的了。」程達蘇道:「我帶了一點薄禮要獻給太 師,還請老弟代為先容。」那瘦長的漢子道:「不必著忙,明天我與你一同去拜見太師便是。」程達蘇道了聲謝,又問道:「後天是突厥的拔 青佳節,聽說大汗的武士大會便要在這節日召開,尊師的法駕不知到了沒有?」那瘦長的漢子道:「他老人家大約要臨到會期方能趕到。」

這個瘦長漢子名叫陽太華,正是百優上人的首徒,他奉了 突厥大汗之命,專門接待中國的武士,暗中負了審查、甄別的任務。

當下陽太華將他們接入賓館,這間賓館住的都是從中國投 奔來的人,十之八九認得程達蘇,但卻無一人認得李逸。那些人紛紛上來招呼程達蘇,賓館的大廳鬧哄哄的像個市 集。


李逸對這些人甚為討厭,獨自躲到一角,忽見陽太華與封 牧野說了幾句話後,面上忽然露出詭異的笑容,向他走來,李逸心中一凜,只見陽太華向他伸出手來,說道:「上官兄,幸會,幸會!」李逸只 得伸手與他相握,陡然間忽覺一股熱力傳了過來,猶如握著了一塊熾熱的火炭一般,幸而李逸在天山苦練八年,內功已甚有根底,微微一笑,將手 縮回,說道:「陽大人,你太客氣了。」

陽太華見他神色自如,疑雲大起,問道:「還未請教上官 兄屬於何宗何派,尊師是誰?」李逸道:「我只是胡亂學過一些功夫,跟的是家父的護院教師,談不上是何宗派。」陽太華冷笑道:「吾兄何必過謙, 看吾兄這身精純的內功,似乎是峨嵋的心法,不知長孫老先生與尉遲老先生與吾兄是怎麼個稱呼?」

李逸大吃一驚,心道:「百優上人這個徒弟果然厲害,只 是與他握一握手,他居然就看出了我的武功家數來。再給他盤問,定然被他識破我的來歷。 」

就在這時,大廳裡忽然鴉雀無聲,但僅僅是靜了片刻,接 著就異口同聲的叫道:「谷老盟主,怎麼你也來了呀!」李逸定晴一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與自己闊別了將近十年的穀神翁!

穀神翁乃是十年之前中原一武林盟主,論他的身份,與天 惡道人、滅度神君同是一輩,論武林的地位,則更在他們之上。如今突然來到此間,事前又沒透出半點風聲,焉能不令人驚異!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1:20:45     標題: 第二十二回 王廷盛會逞奇能(1)

  陽太華急忙走上前去迎接,臉上堆滿笑容,說道:「谷老前輩,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要知谷神翁雖然也是反對武則天的人,但他一向鄙屑域外三凶的為人,雖末公開與他們決裂,卻是甚少往來。如今不請自到,怎不叫陽太華驚喜?心道:「到了這樣大有來頭的人物,我師父臉上也有光彩!」

  谷神翁笑道;「我聽說百憂上人就要榮任國師,我是特地來給他賀喜的呀!」陽太華怔了一怔,心想:「這老頭兒的消息倒真靈!」急忙恭恭敬敬的說道:「家師尚未來到,天惡、滅度兩位師叔現在大汗宮中,待弟子即刻去稟報他們,請谷老前輩到宮中安歇。」原來賓館所招待的是次一等的人物,那些頂尖的人物,則早已由大汗接人宮中,待以上賓之禮。

  谷神翁擺擺手道:「不必,不必!這裡熟人多,我願意住在這裡。」眼光環掃全場。一眼瞥見李逸,微微一笑,忽然向他走來。

  李逸正在驚疑不定,心想:「谷神翁確是一心想恢復唐室的人,但他也是個有見識的人,卻怎的也效域外三凶所為,來此投奔突厥?」心念未已,谷神翁已到了他的面前,拱手說道:「好久不見面呀!」李逸雖已改容易貌,想不到還是給他看了出來,急忙說道:「晚輩上官敏謁見谷老盟主。」谷神翁道:「不必多禮。」伸手與他拍握,卻以極迅捷的手法在他掌心寫道:「一切我全知了!」

  陽太華道:「原來兩位是認識的?」谷神翁道:「上官老七在襁褓之中我已認識他了,他性喜習武,老朽還曾和他切磋過劍法呢!」陽太華心道:「原來如此,怪不得這小子懂得正宗的內功。」要知谷神翁本來是峨嵋派出身,與長孫均量、尉遲炯都是知交,李逸既然自小便認識他,那麼從他那兒獲得用心法,也就不足奇怪了,陽太華如此一想,疑心漸息。

  谷神翁纏七夾八的信口胡扯,與李逸閒談,一面傭拉著他的手不放。忽又在他掌心寫道:「你當真不是來投奔突厥的嗎?」李逸心中暗喜,想道:「他這樣問,他當然也不是來投奔突厥的了。」便在谷神翁掌心寫道:「當然不是。」谷神翁展眉一笑,這才放開了他,轉與其他熟人搭話。

  李逸又驚又喜,又是猜疑,心想:「難道那暗算程達蘇的就是他了?可是我卻不曾聽說他練過梅花針打穴的絕技呀。而且那個人的武功似乎比他還高。但不是他,又是誰?莫非是他在這十年中又練成了什麼絕技?」可惜人多口雜,李逸根本就沒有機會再去問谷神翁。

  第二日程達蘇本來要帶南宮尚與李逸來拜見默躡太師(相當於中國的宰相)的,但突厥大汗臨時派人通知,說是今日中時,大汗在宮中賜宴,賜宴之後,才正式開始武士大會。有消息靈通的突厥武土告訴他們,原來是突厥大汗迎娶的新王妃到了,聽說這位新王妃是阿爾泰山南面一個小國的公主,生得美貌非常。早已艷名遠播。所以大汗不惜金銀重賓,特派專使將她接來。大汗最近有兩件得意的事情,一是召開武士大會,一是迎娶新王妃。因此今日在宮中盛設喜筵,招待各國武士,準備向賓客大大誇耀一番。據那個突厥武士說,王妃也許會出來向賓客敬酒喝。

  大汗在王延踢宴,被邀請的,都感到光榮,尤其是聽得突厥武士將新王妃說得那樣美貌,更是使得大家都想去看。只有李逸聽過便算,對眾人趕著去不僅不高興,心中並且感到憎惡。

  到了午間,各國武士雲集宮中,那座宮殿正在御苑當中,御苑中守衛的武士林立,一派森嚴的氣象。

  谷神翁到來的消息早已有人報告了天惡道人,大汗也已知道了他的身份,一進宮中,天惡滅神二人便將他請上上座,並謁見大汗,程達蘇身份較低,則陽太華陪同,席次也排在後面。李逸與南官尚等人的席次則排到三十以外,靠近大門,還有幾十席設在宮門外的草地上,那些人則連大汗的顏色也不能「瞻仰」了。

  李逸抬頭看,但見突厥大汗高高在上,相貌甚為威武,但看來最少也有五十多歲了。新王妃還沒有出來,李逸想起那武士所說,新王妃不過是二十左右的少女,心道:「兩人年紀相差一半有多,新王妃若然真像她說得那樣美貌的話,豈不是糟蹋了她?」隨即又在心中自笑,做了皇帝的人,誰不是三宮六院,妃嬪盈庭,那憐惜得這麼多?再一看,程達蘇正由陽太華陪同向默嗓太師獻媚,雖然聽不到他們說些什麼,但見他打躬作揖的樣子,卻實在感到一陣噁心,便把眼光移開,不願再看。

  眾人剛剛接著所排的席次坐好,忽聽得有吆喝的聲音,李逸抬頭向外望去,只見御苑中闖進了一個漢子,約莫五十歲來歲,穿著一件褪色的長衫,頭上戴一頂污舊的方巾,活像一個科場屢試不第的落扭書生,瘋瘋癲癲的樣子,有五六個突厥武士大聲吆喝,向他追來,看這情形,他當然不是得到大汗邀請的賓客了。所有赴宴的武士都大為驚詫,試想大汗的皇宮,防衛何等森嚴,竟有怪客闖了進來,這事情當真不可思議,而這人膽量之大,更是驚世駭俗!

  晃眼之間,但見那個怪客已闖到門外的那塊草地,草地上排有幾張桌筵席,席上的賓客紛紛站了起來,一個武士舉步如飛,追到了他的背後,高聲喝道:「還不站住!」提起大刀,一刀就向他腦後劈去!

  那怪客似是給他追得又慌又急,忽地一足踏空,背脊朝天的仆倒地上。這時那個武士的大刀剛剛斬下,李逸心中正在吃驚,但聽得那怪客叫了一聲:「哎喲,不好!」只見他的身形在即將倒地之際,忽地右足向後一踢,「啪啦」一聲,一隻鞋子飛了起來,恰好打中那個武土的手腕,武士的大刀脫手飛出,那怪客在地上打了一個盤旋,倏的跳起,接了那只從半空跌落的鞋子,來不及再行穿上,拾著鞋子,又急忙逃命。

  這一下,滿堂賓客,皆是大吃一驚,試想那武土大刀斬下之勢是何等剛猛,卻被他飛起了一隻破鞋,大刀便脫手飛上了半天,這等功夫,當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混亂中但見天惡道人與谷神翁雙雙奔出,谷神翁叫道:「老符,老符,這裡是大汗宮廷,你怎麼惡作劇來了?」天惡道人則道:「是天山符老先生嗎?難得,難得!你也來了!」聽那口氣,谷神翁和他甚熟,而天惡道人則似是和他只屬聞名,尚未曾見過面。

  那怪客哈哈笑道:「兩位老弟,你們來得,我便來不得嗎?」追趕他的那班武土,見有天惡道人出來招呼,都止了腳步。這時怪客從從容容的穿上了鞋子,攜著谷神翁的手,嘻嘻哈哈的步上石階。

  那些從中原來投奔突厥的人,聽了他們的稱呼,更是大感驚奇,都在想道:「這是什麼人?連谷神翁天惡道人都對他這麼尊敬?」看這怪客的相貌,顎下只有幾根長髯,看來最多不過五十年紀,比谷神翁與天惡道人要年輕得多,但他卻把谷神翁與天惡道人都稱作「老弟!」還有,聽他們的口氣,他只是和谷神翁相熟.和天惡道人則似是剛剛相識,而也用這種不客氣的稱呼;天惡道人一向自高自大,被他叫了一聲「老弟」,面上也竟無絲毫惕色。

  突厥大汗起初見在盛筵將開之際,競有這麼一個衣衫破舊的怪客前來闖席,本來極不高興,後來忽然見他露出那手神奇的武功,才知他是個風塵異人。突厥大汗也是個雄才大略的君主,心中想道:「有異人投奔,正且招攬,不可怠慢了他。」同時,滅度神君也對大汗說出了這個怪客乃是個大有本領的人,突額大汗便叫太師出來迎接,將他請上上座,與天惡道人、滅度神君、谷神翁等同席。

  李逸聽得谷神翁將這怪客稱作「老符」,猛的省起,心中想道:「原來是天山的符不疑符老前輩!」符不疑是武林中一個隱士,行事頗為怪誕,那一次峨嵋金頂的英雄大會,谷神翁與武玄霜鬥劍,正在難解難分之際,便是符不疑飄然而來,將谷神翁支走的。其時李逸雖已走開,但後來卻也曾聽得武玄霜談過,想不到他這次又突如其來了。

  符不疑和李逸的師父尉遲炯本來也是很好的朋友,尉遲炯在南天山隱居,他在北天山隱居,有一次尉遲炯去訪他,與他切磋新創的幾招劍法,符不疑此人很喜歡評論別人的劍法,歡喜用嘲弄的口吻,那次兩人比試了半天,符不疑贏了一招,挖苦了尉遲炯一頓,但尉遲炯認為他雖然贏了,劍法中亦是仍有破綻,不過一時間還未想出破解他的法子罷了。兩人遂相約在十年之後,各以新創的劍法再比試一場,這是李逸未到天山以前所發生的事情。想不到未滿十年之期,尉遲炯先已死了。天山南北距離三千餘里,所以李逸和符不疑雖然同住天山,兩人卻未曾見過面。李逸見是他來,心中頗為奇怪:「符不疑的行為雖然怪誕,卻是個不肯隨俗洋沉的世外高人,怎麼他也來看這場熱鬧?」

  這時,滿堂賓客都已按所排的席次坐好,突厥大汗早已叫人去催新王妃出來敬酒,新王妃卻遲遲未來。衛士隊長巴圖魯恰克圖說道:「王妃尚未出來,咱們可以先來幾場玩藝,以娛賓客,也免得場面冷靜。」大汗道:「有什麼玩藝好看的?」恰克圖道:「渤海王國的勒勒大汗進貢了幾頭長白山的劍齒虎,今日既是武士大會,正好請咱們的武士顯一顯身手,表演服虎的功夫。」渤海王國是東北的一個大國,國中所產的長白山劍齒虎,是猛虎中最兇惡的一種,其時渤海王國正與突厥聯盟,知道突厥即將出兵攻打中國,故此送了幾頭猛虎來作為賀禮,那是祝他軍威大振的意思。突厥大汗一聽,連聲說道:「很好!很好!不必挑選別人了,就由你去服虎吧。」突厥大汗知恰克圖神勇非凡,想趁這個機會,讓各國來的武士看看突厥本國武士的功夫,他的面上也有光彩。

  恰克圖領了命令,便叫飼虎的將猛虎放出來,這時宮門外御苑的一塊空地,早已佈置妥當,周圍用鐵絲網攔住,以免猛虎闖出傷人,眾人一看,只見那是一隻雄偉碩大的吊睛白額大虎,鋸齒囚燒,神威凜凜,果然令人害怕。

  恰克圖從容走入,向那猛虎叱吒一聲,那頭猛虎猛見有人攔在它的面前,虎威陡發,辜然間發出霹靂一般的怒吼,巨尾一擺,騰空窟起,立即便向恰克圖當頭撲下!

  座中雖然都是有本領的武士,見猛虎這等威勢,也不禁有點觸目驚心,恰克圖卻未給它聲勢嚇到,但見他一個閃身,「中」的一拳,先打中了老虎的背脊。

  那老虎皮粗肉厚,但吃了一拳,也痛得連聲咆哮,更發怒了,只見它那對碧洶洶銅鈴般的大眼睛,好像要噴出火來,猛地把腰胯一掀,虎尾一掃,兩隻的爪一撲,恰克圖雙掌向它腰胯一按,那老虎大吼一聲,腰胯一掀,竟把恰克圖拋了起來。

  在旁觀看人虎相鬥的突厥武士都驚了一驚,忽見恰克圖在半空中一個觔斗翻下,一個蹬腳,在那老虎頭上重重的踏了一下,人與虎倏的分開,老虎在地上一連打了幾個滾,痛得聲聲怒吼,蹲在地上,張牙舞爪,但已似有點氣餒,不敢即向恰克圖撲來。

  恰克圖哈哈大笑,故意走近老虎,招手引它,那老虎眼射憤火,只聽得又似半空中起了一聲霹靂,那老虎像是瘋了一般,騰空竄起,帶起了一股狂風,驀地撲來,虎爪一撕,虎背一掀,虎尾一剪,一撲、一掀、一剪三般使過,仍然傷不了恰克圖,反而給他一連打了幾拳。這一撲、一掀、一剪乃是老虎最厲害的三樣本領,三樣本領都傷不了敵人,氣更餒了。恰克圖趁著虎勢一衰之際,矗然撲上,雙手抓著它的頭皮,將它按下,向地猛撞,喝道:「畜生,你服不服?」那老虎狂晦怒吼,四隻腳爪在地上扒開了一道坑,卻是擺脫不開,漸漸力竭聲嘶,垂頭喪氣,不敢發惡。恰克圖哈哈大笑,跨上虎背,一隻手抓著它的頭皮,一隻手輕輕拍它的頸頃,笑道:「你給我做個坐騎吧!」那老虎給他治得服服貼貼,恰克圖騎著老虎,繞場一周,場外掌聲雷動。恰克圖得意洋洋,這才放了猛虎,回來覆命。

  大汗見自己的衛士隊長得勝,當然非常高興,立即賜酒三杯,並封他做「伏虎將軍」。又笑著問天惡道人道:「像恰克圖這般神勇,在中國武士之中,可算得第幾等人物?」天惡道人笑了一笑,沉吟半晌,說道:「晤,也差不多可以算得是第一等了。」聽這口氣,分明只是敷衍大汗的面子而已,其實對恰克圖的本領並不怎樣恭維。恰克圖憤然說道:「請道長也去降服一頭猛虎,讓咱們開開眼界?」天惡道人又是微微一笑,叫陽太華過來,說道:「賢侄,你去和那幾隻畜生玩玩吧。」看天惡道人的神氣,根本就不屑和老虎作對手。

  陽太華垂手匝了一聲,恭恭敬敬的向大汗問道:「請問大汗,還有幾頭這樣的猛虎?」突厥大汗道:「渤海王國進貢了六頭。」陽太華道:「剛才那頭已給大汗的武士打怕了,就除開它吧,讓我獨力制服那五頭猛虎。」陽太華身材瘦長,相貌毫不威武。恰克圖心道:「憑這個病鬼的模樣,盾然敢誇此海口?」恰克圖不信,說道:「你若能降服五頭猛虎,我願意給你牽馬隨登!」

  突厥大汗也想看看陽太華的本領,便叫將那五頭猛虎都放入了那塊有鐵絲網所攔著的空地,陽太華走了進去,在地上盤膝一坐,五頭猛虎都怒吼起來,從四面撲上。陽太華忽地一聲大吼,有如雷鳴,擺在御苑上的那幾十桌酒席,席上的杯盤都跳動起來,那吼聲竟然把五頭猛虎的怒吼壓了下去!

  恰克圖大吃一驚,心道:「想不到這個看來似病鬼模樣的漢子,吼叫得竟是如此駭人!」他在宮殿裡頭,耳鼓兀自給震得嗡嗡作響,御苑外面的賓客,功力稍弱的更禁受不起,紛紛撕下衣襟,塞著耳朵。

  猛虎碰著了比它們更厲害的敵人,一樣害怕,它們被陽太華的吼聲所震懾,尾巴漸漸垂了下來,竟是不敢張牙舞爪了。

  突厥大汗眉頭一皺,他也有點禁受不住陽太華的吼聲,然而地以大汗之尊,又不便塞著耳朵,便對天惡道人說道:「請道長代朕吩咐,叫令師侄不必再大聲吼叫了。」天惡道人站了起來,微微一笑,說道:「太華,你制服猛虎便了,不應驚嚇大汗的賓客!」他的話聲聲調如常,然而在那樣強烈的吼聲之下,卻是人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突厥大汗以為他要出到御苑外邊,才可以將命令傳達給陽太華的,誰知他人不離席,已經用了「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將聲音送進了陽太華的耳朵。符不疑將筷子在桌面上輕輕一敲,說道:「好本領,好本領!」別人不覺怎麼,天惡道人卻是心頭一凜。就在這時,陽太華的吼聲和那五頭猛虎的吼聲都突然停止。

  那五頭猛虎,蹲在陽太華的周圍,不敢撲上,卻也不後退,人虎相持了一會,一頭猛虎大著膽子,忽地又大吼一聲,騰空竄起,向陽太華撲下來,它來得快,陽太華比它更快,但見那頭老虎一撲撲空,陽太華已在它的頸項上拍了一掌,沉聲喝道:「不知死活的畜生,給我乖乖的躺下來吧。」話猶未了,那頭吊睛白額猛虎竟似老鼠遇上了貓兒一般,果然服服貼貼的躺了下來,原來是被他用分筋錯骨的手法制伏,全身麻軟,哪裡還能發威?

  陽太華幾個起落,用同樣的手法,將五頭猛虎—一制服,猛虎伏在他的身邊,都是不敢動彈。陽太華哈哈大笑,道:「你也給我做個坐騎吧!」跨上了一隻最大的虎背,也像剛才恰克圖所做的一樣,騎著猛虎,繞場一周。可是剛才恰克圖只是騎著老虎,而他現在則不但騎著一隻老虎,後面還有四隻老虎隨從,比起恰克圖那是神氣得多了。場外歡呼喝采的聲音,也比剛才更為熱烈。

  李逸暗暗吃驚,想道:「百憂上人的徒弟這樣厲害,百憂上人更是可想而知。我雖然有谷神翁相助,只悄也未必是他對手。」

  恰克圖倒是個硬漢子,見陽太華如此本領,好生佩服,待到陽太華回席,便對他道:「我的本事不如你,我這個伏虎將軍讓給你吧。」突厥大汗道:「你們兩人都是難得的勇士,恰克圖不必推讓這個封號,我另外封陽壯士做神威伏虎將軍。」陽太華得意洋洋的領了大汗的封賞,這時卻忽然聽得在首席的席位上有冷笑之聲。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1:21:06     標題: 第二十二回 王廷盛會逞奇能(2)

  陽太華一看,發笑的乃是突厥六寶寺的菩提上人。這一席是最靠近突厥大汗的首席,席上共是八人,除了主人方面的默躡太師之外,其他七人,都是各國來的最有身份的人物。天惡道人、滅度神君、谷神翁、符不疑,便是在這一席的。還有兩人,一個是吐轟來的昌欽喇嘛,一個是吐谷渾來的武士麻翼贊。

  這菩提上人乃是突厥的第一高手,本來突厥大汗已內定了他做國師的,後來百優上人來到,百憂上人的名氣比他更大,突厥改了主意,與菩提上人商議,要他將國師的封號讓給百優上人。在突厥大汗的用意,乃是想招攬外國的奇人異士,本國的到底是「自己人」,不妨謙讓,菩提上人表面上當然毫無異議,心底裡卻是不服。

  這時,他見百優上人的徒弟陽太華壓倒了恰克圖,恰克圖自己並不怎樣,菩提上人卻感到臉上無光,想替突厥的武士爭一口氣,故此發出冷笑。

  突厥大汗也有點詫異,問道:「上人因何發笑?」菩提上人道:「我笑渤海王國送來的這幾頭老虎,其實是中看不中用的野貓。」恰克圖不服氣道:「這幾頭老虎其實很困猛啊。」菩提上人不理睬他,面向大汗說道:「大汗,你瞧是猛虎厲害,還是咱們的金眼神鷹厲害?」大汗想了一想,說道:「恐怕是神鷹比猛虎更厲害些,咱們不妨一試。」於是傳下命令,叫掌管狩獵的「所羅衛「(官名)將地湖頭金眼神鷹放出來,與這五隻老虎搏鬥。

  這頭金眼神鷹乃是天山兀鷹的一種,自幼養熟,大汗每次出獵,都帶它隨去,在它爪下,已不知抓死過多少獅、熊、虎。豹,但同時與五隻兇猛的長白虎搏鬥,卻還是第一次。

  鷹虎相鬥,聲勢極是駭人,但見那頭金眼神鷹兩隻翅膊展開。足有磨盤大小,扇礙地上砂飛石走,呼呼風響,比李逸以前在草原上所見過的兀鷹要大得多!

  猛虎知道來了勁敵,伏身作勢,一見那只兀鷹撲下來,五隻猛虎一齊竄起,但聽得虎嘯鷹鳴,裂人心肺,轉瞬間,只見那只兀鷹展翅飛起,落下了一大片毛羽。突厥大汗變了面色,卻有眼光銳利的武士奏道:「金眼神鷹已把兩頭猛虎的眼睛抓瞎」突厥大汗這才知道是他的神鷹已佔了上風。大汗命令飼鷹的人將神鷹放出,飼鷹的發了一聲口哨,隨即哩嗅哩的射出了三支羽箭,三支羽箭都落在菩提上人的面前,排列成一個品字形,都不到一尺之地。這是一個訊號,往常大汗帶它去打獵時,便是這樣教神鷹隨著了飛失去追捕獵物的。金眼神鷹只知服從主人的吩咐,管他是人是獸,立即展開翅膀,好像一團黑雲似的,向菩提上人撲下來!突厥武士們見菩提上人親自出場,人人興奮,可是他們剛剛看過鷹虎相鬥那殘忍的一幕,金眼神鷹抓瞎了老虎之後,還要將它們活活摔死,卻又不免為菩提上人擔驚害怕。只見那頭兀鷹已撲到了菩提上人的頭頂,他仍然是盤膝而坐,動也不動!眼看就要被神鷹的利爪抓裂腦蓋,有些膽小的竟閉了眼睛。就在這一剎那,忽見那頭神鷹斂了雙翼,好像在掙扎的樣子,撲了幾撲,卻飛不起來。眾人好生奇怪,走睛看時,只見那頭金眼神鷹已落在菩提上人的掌心,神鷹的利爪賽如鉤刺,但在他的掌心上卻一點也動彈不得,甚至連翅膀也張不開來,任它如何掙扎,竟是怎也飛不出菩提上人的掌心!

  原來菩提上人動運用的是化勁消勢的上乘內功,端的達到了拳經所云「不偏不倚,忽隱忽現,左重則左虛,右重則右虛,仰之則彌高,俯之則彌深。進之則愈長,退之則愈促,一羽不能加,蠅蟲不能落」的境界。要知鳥之能夠起飛與人之能夠舉步出要有所憑藉,靠著所憑藉的物體的「反作用」,才能夠運動。這是近代的「力學」基本定理,古代的人當然不知道這條道理,可是武學高明之士,他們所悟出的「化勁消勢」的功夫,實已與「力學」的原理暗通。現在菩提上人的掌心一點力適也沒有,兀鷹雖然力大無窮。卻如立足在「一羽不能加」的弱水之上,如何飛得起來?

  李逸看到他這等功夫,也自暗暗吃驚,心道:「突厥國中,也大有能人,實在不可小視。」那兀鷹飛不起來,連聲哀鳴,菩提上人哈哈一笑,道:「瞧你可憐,放你走肥!」掌心放平,向上一送,金眼神鷹如釋束縛,倏的便是一飛沖天。

  菩提上人回到席上,對恰克圖笑道:「如何?」恰克圖佩服得五體投地,說道:「大師,你真是神人,我就不明白,那兀鷹為何飛不起來?」谷神翁與陽太華當然懂得這是化勁消勢的功夫,陽太華心想道:「只怕要我的師父來到,才能夠將他比下去了。」谷神翁則把眼睛望著符不疑,符不疑卻懶洋洋的笑道:「好,看完一場熱鬧又是一場,真是越看越有意思了。」他擺出了一付袖手旁觀的神態,竟似毫無不與人爭勝之念。

  突厥大汗當然高興之極,除了賜酒杯之外,並叫恰克圖到他的宮中寶庫,取了一件七寶袈裟來賞給菩提上人。

  菩提上人坐回原座,故作謙虛的對同席說道:「還請各位高明指教。」這一席上的坐的都是頂尖兒的人物,菩提上人的口吻實是向同席的挑戰,其中昌鐵喇嘛與麻翼贊乃是菩提上人這邊的人,當然不會應戰。谷神翁與滅度神君自問比不上他,不願搭腔,符不疑只是笑嘻嘻的看熱鬧,天惡道人素來驕傲,他平生只服優雲老尼與百優上人兩個,他看了菩提上人兀鷹的本領,雖然也感到有點出乎意外,如還未怎樣心服,當下想了一想,忽然微微一笑,指著御苑外面的一棵大樹說道:「金眼神鷹確是神力驚人,但卻也未必摧毀得了這棵大樹吧?」這棵大樹是突厥特有的一種喬木,名為「龍爪樹」,要兩個人才能合抱,樹根像龍爪般牢固地盤結地上,故名「龍爪樹」。菩提上人心道:「要摧毀這棵龍爪樹,少說也要萬斤神力,多好的內功也不能夠。」當下說道:「道長如此說法,大約是自問可以摧毀這棵大樹了,不知是怎樣的摧毀法?我倒很想開開眼界。」突然大汗眉頭一皺,好像本來想說什麼似的,但聽得菩提上人這樣說了,便不作聲。

  天惡道人皮笑肉不笑的淡淡說道:「貧道姑且一試,若是不能,諸位請別見笑。」於是走下玉階,在千百武土目光注視之下走到了龍爪樹下面。

  但見他雙掌按在樹上,面色沉重,過了一陣,頭頂上便冒出熱騰騰的白氣,黃豆般的汗珠也一顆顆的沿著面頰滴下來,在場的都是武學高明之士,知道他正以上乘內功建樹,可是那棵大樹卻紋絲不動,連樹葉也未掉下一片。

  菩提上人笑道:「這麼費力,何苦來哉?」谷神翁的座位與他相鄰,這時正看得出神,心裡想道:「天惡道人大約要施展他的看家本領了。」心念未已,菩提上人對他笑道:「谷老先生,我聽說中國有句成語叫做蟻授撼樹,看來與今日的情景大是相似!」蟻授撼樹,乃是笑人不自量力的意思,菩提上人頗通漢學,引用了這句成語,甚是沾沾自喜。谷神翁雖然憎恨天惡道人,但聽得菩提上人這樣輕薄的口吻,卻禁不住冷冷笑道:「只怕未必是蟻授撼樹,上人,你再仔細看吧!」

  言猶未了,突然間全場靜寂無聲,沒有一個人敢再偷笑了。那棵龍爪樹本來是惠繭聳立,濃蔭蔽地。樹葉極為茂盛的,這時但見青翠的樹葉一片片變為焦黃,枝條下垂,這麼大的一棵樹,好像突然間變得枯萎了,當真是難以思議的怪事!

  原來天惡道人是運用他的毒掌神功,那棵大樹受了他掌上的劇毒,再被他以掌力將毒力迫入樹心,經過輸水的脈絡根髯輸送到枝葉上去,生機受了阻遏,整棵大樹便漸漸變得枯黃了。李逸看得大吃一驚,心道:「天惡道人用十年的功夫苦練毒掌,果然非同小可,比起從前,那是厲害得多了。此人不除,終是大患!」

  天惡道人洋洋自得,正擬摧毀大樹,忽覺氣氛有異,場中竟沒人發出一句采聲,驀然想起,明日便是突厥的「拔青節」,突厥是一個畜牧國家,對於樹木青草的繁殖滋長最為重視,自己在他們的拔青佳節將他們所尊重的龍爪樹摧毀,實在是犯了大忌。天惡道人思念及此,不覺冷汗直流。可是那棵大樹「中毒」已深,天惡道人自己也無法可以救治了。

  天惡道人只好放棄了摧毀大樹的企圖,在突厥武士憎恨的眼光中回到席上,突厥大汗極不高興,原來在天惡道人說出要摧毀大樹之時,他本就想出聲阻止的,但那時菩提上人有意要與天惡為難,而突額大汗也不相信他能摧毀大樹,所以讓他去試。如今大樹雖未摧毀,卻已枯黃,突厥大汗認為這是不祥之兆,所以對他冷淡之極,也不向他敬酒。

  菩提上人卻忽然笑道:「道長果然好本領,我來敬你一杯!」天惡道人連忙站起來道:「不敢當!」話猶未了,只見菩提上人已托起一個金盤,盤中一個白玉杯,盛著滿滿的一杯美酒,金盤在他掌上滴溜溜的旋轉,倏的就推到了天惡道人的胸前。天惡道人何等本領,一見他這樣來勢,立即知道他的來意,心中一凜,想道:「原來他還要與我較量一番!」不敢怠慢,急忙凝神運氣,伸手去接,但覺一股極強勁的力道向他攻來。天惡道人雙足牢牢釘在地上,上身仍然不免晃了一晃。

  原來菩提上人是想了許久,才想出這個法子來與天惡道人較量的。他本來也知道天惡避人擅長使毒,但卻還料不到他的毒掌如此厲害,居然能在頃刻之間令大樹枯萎,菩提上人為了避免與天惡道人的身體接觸,因此才想出了用「隔物傳功」的本領,借盛酒的金盆,來與天惡道人比拚內功。

  若是雙方正式交手過招,天惡道人憑著他的毒掌神功,自然不難制勝,但這樣比拚,他的內功卻要略遜菩提上人一籌,全力抗拒,尚恐有失,哪敢騰附手去接盆中的酒杯?菩提上人嘻嘻笑道:「道長,請喝酒呵!嗯,我送到面前,你又不接,未免太不給面子了吧?」天惡道人滿肚皮怒氣,情知對方是有意要自己下不了台,若不是在大汗跟前,他真想把菩提上人斃於掌下,此際,他只好裝出笑容,索性施展了全身的本領,雙掌托著金盤。向對方推去,說道:「實在不敢當,還是我借花獻佛,先敬上人一杯吧!」

  金盤旋轉之勢已然停止,天惡道人全力迫來,菩提上人的功力雖然比他稍高,卻也不敢騰出手來取盆中的酒杯,雙方各自運功,成了僵持之局,但見兩人的頭頂上都冒出了熱騰騰的白氣,口中嚷道:「請呀,請呀,請你先乾這杯!」

  突厥大汗瞧得納罕,心道:「這兩人怎麼如此婆婆媽媽的你推我讓?」旁邊的侍從武士彎下身軀,在他耳邊悄悄說道:「他們二人正在以生死相搏,請大汗定奪。」大汗怔了一怔,隨即便瞧出了其中凶險的形勢,懂得了那武士的意思,要知此時雙方均以性命相搏,誰都不敢騰出手來,大汗想要誰死,只須吩咐他先喝這杯便行。故此武士說請他「定奪!」大汗心道:「這道士雖然討厭,犯我大忌,但他到底是客卿身份,我正要招攬各國武士,若然任由他被菩提上人所傷,豈不使外人寒心?」當然大汗也絕不會暗助天惡道人。但若任由他們僵持下去,又勢將兩敗俱傷。大汗想了片刻,正想叫他們二人罷手,尚未出聲,符不疑忽然站起來,嘻嘻笑道:「你們兩人讓來讓去,好,這一杯酒,就讓我喝了吧!」拿起一雙筷子,在金盆上一敲,但聽得「噹」的一聲,那只白玉杯給震得飛了起來!

  只見菩提上人與天惡道人同時鬆開了手,金盆也落了下來,吐谷渾來的武土麻翼贊急忙將金盆接下。這時符不疑已待杯在手,將杯中美酒一口喝完,連聲讚道:「好酒,好酒!」

  這一席坐的都是頂兒尖兒人物,人人大吃一驚,要知菩提、天惡道人以絕頂內功相拼,同席的一流高手,連谷神翁與滅度神君在內,自問都沒有力量化解,其實不只他們沒有辦法化解,即算菩提、天惡道人,想自行罷手亦是不能。不料符不疑只是拈起筷子,輕輕一敲便把兩股內家真力,都化解了,功力之深,實已到了震世駭俗的地步!

  但見菩提、天惡二人頹然坐下,一聲不響,地上留下了他們深深的足印,大汗的隨從武士雖然不懂得符不疑剛才那一敲的奧妙,看了這個足印,亦自駭然。

  但最受驚駭的還是菩提、天惡道人,菩提上人的五臟六腑都給震得好像要翻轉過來,暗自運氣,過了一盞茶的時刻,方始復原,他舉目看天惡道人,但見天惡道人面色灰敗,兩眼無神,菩提上人心道:「原來這個姓符的並不是偏袒他,看來這牛鼻子道士所受的傷,絕不在我之下。」原來他們受了剛才的一震,雙方都要損了三年功力。不過,若然沒有符不疑的化解,只怕兩敗俱傷,那就要比損失三年功力更嚴重了。天惡道人揣息稍定,暗自思量,以符不疑剛才所顯露的這手功夫而論,他完全可以暗助自己取勝,但他卻不偏不倚,令到自己與菩提上人都要折損功力,真猜不透他對自己的真意如何?殊不知符不疑正是有意要他們都受一點內傷的。

  突厥大汗見符不疑如此化解,天惡與菩提二人既沒有分出輸贏,雙方都不至於損失面子,也很高興,當下對他們三人都親自賜酒一杯,調停了這一場暗地裡的勾心鬥角。

  就在這時,有一個人走到默躡太師的跟前,低聲說了幾句,這個人是默躡太師的管家。默躡聽了之後,向突厥大汗道:「有一位中國來的異人,想在大汗面前表演一項技能。」突掀大汗眉頭一皺,生怕又弄出什麼事來,問道:「是個什麼人,你知道他的來歷麼?他要表演什麼?」默躡太師道:「這人是個醫生,他說能醫好那棵龍爪樹。這是我認識的一個醫生,我敢擔保他不是壞人。」突取大汗聽了大喜,便不再盤問默躡太師何以與他相識,立即傳令道:「好,叫他一試,若能醫好,重重有賞。」

  命令傳下,只見場中走出一個老頭,三尺長髯,頗有瀟灑出塵之相,在眾人注意之下,走到了那棵大樹旁邊。天惡道人見,不禁又是大吃一驚!

  這個老頭兒不是別人,正是天惡道人的剋星金針國手夏侯堅,他根本沒有改容易貌,還是原來的那副打扮。天惡道人見了,又驚又疑,心中想道:「他怎麼也來參加這個大會?陽太華又不是不認識他,怎的讓他混進來了?」要知陽太華是專職負責招待各國來的武士的,按說有夏侯堅這樣身份的人來到,他就是不稟告大汗也該告訴天惡道人,不料他竟讓夏侯堅混在一般的武士之中,直到出了場,天惡道人方才發現,焉能不叫他大大驚疑。

  天惡道人有所不知,夏侯堅乃是默躡太師請進來的。原來默躡太師有個獨生愛子,患了哮喘病,請了許多名醫都醫不好,後來夏侯堅扮做一個中國來的走方郎中,只兩三劑藥就將他醫好了,所以默躡太師很感激他。夏侯堅知道武士大會召開,請求默躡太師准他進來瞧瞧熱鬧,默躡太師答允了他。不過默躡太師並不知道他身懷絕世武功,將他的座位編在普通的席次。

  場中只有幾個一流高手知道夏侯堅的來歷,其他的人則根本不知道他是誰,聽說他能夠醫好枯萎了的龍爪樹。都感到新奇,大家凝神注視,看他如何醫治。

  只見夏侯堅走到龍爪樹下,端詳了好一會,便從衣袖中取出金針,插在樹幹上,一連插了十二支之多,隨著又提了兩桶水,澆在樹根,大約過了一支香的時刻,只見枯黃的樹葉竟然恢復了青翠的顏色,下垂的樹枝也恢復了彈力,隨風抖動起來,枯萎僵死的大樹果然「復活」了!要知大樹之所以枯萎,是由於受了毒害,而並非由於衰老,如今夏侯堅解了樹中的毒質,恢復了它的自然生機,因此能在頃刻之間,便令它「復活」。

  突厥大汗大喜,立刻宣召命他上來,李逸坐在宮殿裡靠近玉階的一席,夏侯堅走入殿堂,經過他的席旁時,忽然微微一笑,別的人都不知道他是對李逸暗打呼,李逸則是心頭一動,想道:「我的易容丹是由他所賜,他當然看得出我的本來面目。」就在此時,李逸忽覺袖管之中似乎鑽進了一條小蟲,急急伸手一摸,卻原來是一根梅花針。李逸又驚又喜,這時夏侯堅走到前頭,李逸趁著眾人都在注意夏侯堅之際,悄悄的將梅花針拈出來一看,只見針尖上刺著一小薄紙,紙上有幾個極細的字,李逸裝作拭汗,把紙片湊近眼簾,這才看出是「速離此地,遲則有變。」八個小字。

  李逸恍然大悟,「哦,原來那一晚用梅花針暗算程達蘇的是他!」隨即疑心大起,「他為什麼要我從速離開這個地方?難道我已給他瞧破了?」可是在眾目瞪瞪之下,又怎可能輕易離開?李逸正在心慌意亂,但見夏侯堅已到了大汗席前。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1:22:09     標題: 第二十三回 豈有佳人甘作賊

突厥大汗為夏侯堅給他醫好了龍爪樹,極為高興,問了姓 名,當即賜酒三杯,並吩咐默躡太師道:「你替朕招呼夏侯先生。」默躡是代表大汗做首席的主人招待貴賓的,大汗這幾句話吩咐下來,當然 是要默躡太師請夏侯堅到首席上坐了。

首席上坐的都是第一流的武學高手,而且除了主人之外, 七個座位都坐滿人了,默躡太師默想了一想,走去與吐谷渾武士麻翼贊商量道:「這位夏侯先生是遠方貴客,你是自己人,讓一讓吧。」麻 翼贊不敢不依,心中卻是很不舒服,想道:「他雖然醫術高明,也不過是個走方郎中而已,怎配坐上此席?」表面上裝得極為客氣,拉開椅子,讓他 上坐,暗地裡將腳輕輕一絆,想把夏侯絆倒,令他當場出醜,那知心念方動,突覺腿彎一麻,躬下腰來,竟似要對夏侯堅行大禮一般,夏 侯堅故作惶恐的神情,急忙將他扶起,連聲說道:「不敢!不敢!」麻翼贊但覺一股大力將他托起,饒是他用了渾身本領,竟然抗拒不 來,這才大吃一驚,知道對方不但醫術高明,武功亦是深不可測,連忙拱手說道:「佩服,佩服!」而就在這剎那間,他腿彎的麻痺之感也登時爽然若失了。

這中間的變化,連菩提上人也未曾察覺也來,但覺麻翼贊 前倨後恭,有點古怪,坐在鄰席的程達蘇則大吃一驚,心道:「這老頭兒的點穴功夫,當真是神出鬼沒,嗯,那晚用梅花針暗算我的,莫非就是 此人?」只見默躡太師恭恭敬敬的請夏侯堅坐下,並向同席諸人介紹道:「這位夏侯先生醫術通神,小兒所患的頑症便是他醫好的,哈,哈,夏侯先生, 想不到你不但能夠醫人,還能夠醫樹,我也給你敬酒三杯。」程達蘇聽了,對夏侯堅敵意更濃,原來他以前命南宮尚劫殺那花刺子模商人, 本是想搶奪他們的藥材,獻給默躡太師的,如今默躡太師的兒子已給夏侯堅醫好,他送給太師的那份禮物,價值便當然大減了。

夏侯堅坐下,剛好與天惡道人對面。天惡道人尷尬之極,只見夏侯堅微笑說道:「邛崍山一 別,未滿十年,道兄的腐骨神掌已經練成,小弟甘拜下風。」天惡道人雙眼一翻,道:「待盛會過後,還要請老兄多多指教!」其實他們暗中已較 量了一場,天惡道人本來以為自己的毒掌練成,便可以天下無敵,那知對龍爪樹所下的劇毒還是給他解了。天惡道人自忖,就是直接與他動手,也未必能傷得了他, 故此不敢當場發作。心中盤算,只待百優上人來後,再想法子贏他。

座中穀神翁與符不疑都是夏侯堅的老相識,幾個人開懷暢 飲,談笑甚歡,天惡、滅度二人被冷落一旁,更為不快。

碰杯談笑聲中,忽聽得宮中內侍傳出來的報道:「新王妃 駕臨,向貴賓敬酒來了!」

參加宴會的武土,人人都知道大汗新娶的王妃乃是國中第 一美人,一聽說王妃到來,登時全場肅靜,屏息以待。

但見幾名宮女,猶如眾星拱月似的,簇擁著王妃,從內殿 的月牙門緩緩走出,果然是絕色的美人兒!


李逸對新王妃本來不感興趣,但王妃既然來了,他當然也 隨著眾人看她,不料這一看,登時令他驚得呆了。新王妃的相貌,竟然似曾相識,尤其是看她那眉宇間的神 情,越看越似一個人。李逸苦苦思索,「她,她是誰呢?」

大汗喜孜孜的起身迎接,說道:「卡洛絲,今日是你我佳 期,我特別為你宴請天下英雄,各方武士,這樣的來慶祝你我結婚大典,實是突厥開國以來,從所未有的盛宴,請你向各位貴賓敬酒一杯。」

新王妃低聲說道:「多謝大汗為我安排了這樣隆重的宴 會。」隨即伸出纖纖玉手,舉起了一個白玉杯,笑盈盈的說道:「請各位貴賓乾了此杯!」

此言一出,李逸的酒杯從手中跌下,幸而南宮尚在他旁 邊,急忙舉手一抄,另一酒杯未曾落地,便給南官尚搶至手中,南宮尚將酒杯遞還李逸,悄聲說道:「王妃果然美艷非凡。殿下你喝酒吧。」南 宮尚還以為李逸是因見王妃美貌,以至動心,故此提醒他不要失禮。

李逸接過酒杯,心神稍定,想道:「不但這神態似曾相 識,連說話的聲音也簡直一樣!她,她,她一定是武玄霜。」

不錯,這王妃確是武玄霜假扮的,真的卡浴絲已按照她們 原走的計劃,冒充一個侍女,帶了新娘的嫁衣,乘原車回她的家鄉去了,這是她家鄉的習俗,突厥大汗雖然精明,卻絕對想不到有人敢冒充王妃,王 妃卻冒充侍女,何況武玄霜本來也是秀麗非凡,並不在真王妃之下。

武玄霜也絕對料想不到李逸就在這座宮殿之中,而且居然 看見她,要知武玄霜雖然用了易容丹,說的也是維族的語言,但她的神情是改變不了的,面貌的輪廓也還是不能完全改變的,李逸曾經和她千里同行,對她的一 切是太熟悉了,縱然隔別八年,武玄霜的改容易貌,仍然瞞不過他。

李逸如墜入五里霧中,他看了又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 眼睛,「怎麼可能是武玄霜呢?」武玄霜竟然成了大汗新娶的王妃?這事情未免太過離奇,就在李逸做夢也想不到。可是眼前的王妃,分明是他夢寐難忘的武玄霜!李逸一片茫然,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很痛,這可真不是夢 啊!


八年前往事,霎時間重上心頭,峨嵋此劍,道畔談詩,千 里護持,驪山訣別,這一切錯綜複雜的恩怨,到如今都已似夢如煙,然而回想起來,卻又似昨天一樣。忽然,李逸但覺眼前一片模糊,眼前武玄霜的影子忽然變 成了他的妻子,他好似感覺到長孫壁幽怨的眼光在暗中註視他!李逸神智清醒過來,心中想道:「但願這不是武玄霜, 唉,縱使是武玄霜,你也不應孩有這樣的心情了。」

這時李逸已把夏侯堅對他的勸告,勸他趁早找機會離開的 勸告忘記了。他雖然自己責備自己,不應該對武玄霜再有這樣的心情, 但他的眼光卻始終沒有離開武玄霜,可是武玄霜卻不曾發現李逸,賓客太多,每個人的眼光都在對著她,因此李逸的張惶失態,也就沒有引起別人的特別注意了。

新王妃對一眾賓客敬酒之後,突厥大汗帶她到席前去,說 道:「這幾位是最尊貴的賓客,請妃子每人敬酒一杯。」符不疑嘻嘻笑道:「不敢當,不敢當!」輪到天惡道人之時,天惡道人舉起酒杯,眼 睛上上下下打量王妃,到王妃乾杯之後,他才記得喝酒,大汗心裡很不高興,想:「這道士好沒禮貌!」武玄霜面色稍變,但隨即便鎮定如常。不過大汗和天惡道人都已瞧在眼中,大汗以為是她討厭天 惡道人的失態,對天惡道人更增惱怒。天惡道人則在暗暗吃驚,原來他已看出新王妃是一個武功 極好的人,而且好似是在不久之前,還在那裡見過一樣?但不論他怎樣猜想,也不敢猜是武玄霜。

大汗與王妃回到座上,大汗吩咐一個侍從道:「你去請那 兩位大唐使者前來。」這時中國雖已改唐為週,但蓄邦外族,習慣上還是把中國稱為大唐。武玄霜聽大汗這麼吩咐,甚是詫異。心道:「我可不曾聽姑姑說過要派使者來啊。」正自思 疑,只見那兩個使者已走到席前,卻原來就是武玄霜在天山上碰見過的那兩個人——封牧野與祝見章。

封祝二人磕頭行禮,說道:「恭祝大汗君臨萬國,恭祝王 妃永享榮華。」大汗哈哈大笑,說道:「兩位使者平身。」武玄霜心中惱怒,想道:「這兩個傢伙,假冒使者,丟盡了中國的體面。」這時她還不知 道這兩個人是她的堂兄武承嗣派來的。

大汗微笑道:「卡洛絲,待這武士大會舉行之後,我便要 揮兵打入中國。長安富麗之極,卡洛絲你可以住進長安的宮殿,要什麼便有。這兩位使者是中國女皇的侄兒派來的,這個女皇帝不得人心,連 她的侄兒也反叛她,願意與咱們裡應外合,哈,哈,這不是上天助朕麼?這兩位使臣明天便要回國了,所以朕特另宣召他們來,可賀敦(突厥對王妃的 尊稱),請你代朕賜他們一杯美酒。」

武玄霜雖然早就知道武承嗣結掌攬權,圖謀承繼他姑姑的 帝位,卻還未料到他壞到如此地步,竟敢不擇手段,勾結外兵,背叛本國,心中又驚又怒,饒是她如何冷靜,神色間也不免稍稍露出了不滿,這時封祝二 人剛剛抬起頭來,正好與武京霜的目光相接,似覺武玄霜的目光含有敵意,不覺心頭一凜,但隨即想道: 「我們並沒有地方招惱王妃,她也許是另有甚麼不愉快的 事情。心念方動,武玄霜已把兩杯酒遞了過來,微笑說道:「兩位使臣萬裡遠來,多多辛苦,請飲此杯。」封祝二人見她和顏悅色,暗笑自己胡亂猜疑, 接過了王妃手中的白玉杯,便即一飲而盡。

封祝二人向大汗與王妃叩頭謝恩之後,封牧野忽道;「我 有一件緊急的事情要稟告大汗!」突覺大汗微有詫意,湊近少許,盯著他道:「請說!」封牧野道:「大汗所要尋找的那位李逸,他,他已 經來到!」大汗吃了一驚,叫道:「到了,到了哪兒?」話猶未了,忽見封祝二人身軀搖晃,封牧野勃然變色,尖聲叫道:「毒, 毒!」

......不敢說出來而已,這時菩提上人一說出來, 立即便有好幾個武士跟隨著他,冷言冷語的向天惡道人盤問。


天惡道人勃然大怒,指著菩提上人斥道:「你放屁!」菩 提上人冷笑道:「你是天下第一使毒高手,除了你還有誰」?天惡道人有點懼符不疑,剛才符不疑的冷言冷語,他敢怒 而不敢發作,但對於菩提上人,卻還不怎樣放在心上,何況符不疑只是轉彎抹角的影射,而菩提上人直言指斥是他,天惡道人如何按捺得住?但見他面色鐵青,菩提上人話猶未了,他便一抓抓來,暴 怒喝道:「你有什麼憑據?你若說不出來,得給我磕頭賠罪!」

菩提上人早已防他毒掌厲害,見他一抓抓到,倏的避開, 立即脫下連三裟,向他當頭一罩,也大聲喝逼:「還要什麼憑據?場中除你之中,還有哪個有這種下毒本領?你若不是心虛情怯, 何須暴跳如雷?」

兩人從罵戰演為激戰,但聽得「嗤」的一聲,菩提上人的 袈裟被撕成兩片,但天惡道人給他掃得身形不穩,琅琅蹌蹌的倒退幾步。

菩提上人袈裟被他撕裂,怒火上升,再也顧不得他是客卿 身份,袈裟再展,又是呼的一聲,向天惡道人罩下,這一下他運了純真的內功,柔軟的袈裟變成了鐵板一般,呼呼抉風,將天惡道人裹得風雨不 透。

天惡道人內功稍遜,他一連發了幾記劈空掌,仍然解不了 菩提上人的攻勢!亦是怒火攻心,牙根一咬,瞪眼喝道:「你當我怕你不 成?你磕不磕頭?再不磕頭,休怪我手下無情!」就在這說話的當,他臉上突然扭出了一層照氣,雙掌拍出,帶起一股腥風,菩提上人但覺頭暈目眩, 胸口脹悶,料不到天惡道人的毒掌,未接觸到身體,也這樣厲害,不禁大吃一驚,連連後退。

大汗的隨從見他們鬧得不成體統,急忙向大汗請示,大汗 說道:「先把宮中各處門戶封閉,不可放任何人出去!」原來他記起了封牧野臨死之前的告密,說是李逸到了這兒,怕李逸趁這混亂的時機逃跑。吩咐了這件事情之後,跟著淡淡說道:「你們派兩個人將 天惡道人請到後面暫行安歇吧。」這句說話的意思,大汗的隨從武土當然明白,乃是要他們助菩提上人將天惡制服,押到後面以待大汗審訊。不過大汗不好直說出來,所以用了一個客氣的「請」字。麻翼贊和恰克圖聽了大汗的吩咐之後,立即撲上前去,幫 助菩提上人。

場中菩提、天惡二人鬥得正酣,這兩人都是身懷絕學,各 有奇能,雖然交手不過幾招,但每一招都是險到了極點。他們都在全神貫注,對付對方,根本就聽不到大汗說些什 麼,也不知道麻翼贊與恰克圖是奉命來的。

這時天惡道人正在施用腐骨毒掌的神功,將菩提上人迫開 兩步,陡然間忽覺腦後風生,知是有人襲到,天惡道人怒道:「呸,好不要臉!」反手一掌,但聽到「篷」的一聲,恰克圖那水牛般雄壯的 身軀,竟自應聲飛起,跌出了一丈開外!麻翼贊是吐谷渾的第一名武士,武功十分了得,他使出摔 跤絕技,腳尖一踮,上身一仰,將天惡道人的手肘架住,但天惡道人使了「千斤墜」的重身法,麻翼贊絆他不倒,說時遲,那時快,但聽得 「嗤」的一聲,天惡道人的龍袍吃他一爪抓裂,麻翼贊正要擒他,忽覺一股腥氣,沖上心頭,麻翼贊頭暈目眩,胸口脹 悶,登時全身麻軟,天惡道人一個「蹬腳」,反身踢出,「咕咯」一聲,麻翼讚那瘦長的身軀,像一根木頭似的,也倒在地下了。


天惡道人回頭一看,認出麻翼贊與恰克圖二人,麻翼贊也 還罷了,恰克圖是大汗的衛士隊長,不禁大吃一驚,但這時菩提上人又已撲了上來,只聽得菩提上人喝道:「都不要上來,我非把這牛鼻子拿 下來不可!」原來菩提上人也不知道麻、恰二人是來勸架的還是來幫手的,以他的身份,實不願有人幫手,剛才無惡道人罵他以多為勝,已是大大的 傷了他的面子,同時他也不願有人勸架,所以他喝眾人不要上來。

天惡道人心頭一涼,想道:「恰克圖他也上來,難道是大 汗疑心我了?」但菩提上人攻勢極猛,已不容他仔細思量,只好凝神應付。

大汗一看,只見恰克圖在地上哼哼卿卿,面目青腫,尚未 爬得起來,但他還哼得出聲,麻翼贊卻似死屍般挺在地上,面色瘀黑,眼耳鼻口都滴出血水,顯然是中了天惡道人的毒掌,活不成了。

大汗因為天惡道人適才毒死龍爪樹,本來就已討厭了他, 這時見兩個心愛的武士又被他所傷,更為惱怒,正想翻面,下令擒他,忽聽得守門的武士大聲叫道:「百優上人到來謁見大汗!」

但見一個身材高大的和尚,披著紫紅色的袈裟,十分惹人 注目,混亂中宮殿本來擠滿了人,但百優上人身形所到之處,也不見他伸手推開阻路的人,另一些人便似潮水一般,紛紛後退!有一些本領稍弱的更跌倒地上,顯然他還來不及讓路,便 給百優上人發出的一股無形潛力所推倒了。這種最上乘的「沾衣十八跌」內功,連穀神翁夏侯堅這般 人看了,也不禁暗暗吃驚!

百憂上人並不舉步飛馳,但晃眼之間,便已到了場心,這 時天惡道人正要施展殺手毒招,掌挾腥風,向菩提上人猛襲。這兩大高手,全力爭持,除了注目對方之外,對旁邊的一 切,當真是到了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地步,百憂上人到來,場中那麼哄動,他們竟似絲毫未覺。

這時菩提上人亦已感到胸口脹悶,腥氣攻心,知道如此下 去,縱然不被天惡道人的毒掌觸及,亦將必敗無疑。就在天惡道人施展毒招之際,他一咬牙根,也用了全力, 大打出手,但聽得「轟」的一聲,掌風起處,桌倒椅勒,殿攝震動,掌力之強,有如排山倒海,眼看四掌相交,兩大高手。便將同歸於盡。

就在這剎那間,兩大高手驟然感到身子一輕,立足不穩。但見百憂上人長袖一揮,當中一拂,天惡道人倒縱出一丈 開外,菩提上人也踉踉蹌蹌的退了六七步才穩得住身形。這一下,全場高手,盡都震動,連符不疑也聳然動容,筷 子在桌上一敲,讚道:「妙啊,妙啊!這老和尚當真是名不虛傳!」要知天惡菩提二人的掌力,足可開碉裂石,如今竟被百憂上人輕輕一 拂,便將這兩大高手的掌力盡都化開,功力之深,實在比他剛才顯露的那一手「沾衣十八跌」還更驚人!

只聽得百憂上人斥道:「都是自己人,這樣拚命幹麼?」 天惡道人生平只畏懼兩個人,一個是優雲神尼,一個便是百憂上人,對百憂上人的斥責,當然不敢發怒,懾懾懦懦的分辯道:「他, 他胡賴我毒死魏王使者。」「魏王」是武承嗣的封號,百優上人看了橫在地上的封祝二人的屍體,說道;「他們便是武承嗣的使 者嗎?哦,果然是中毒死的!這個毒可是有點奇怪!」


早些時候,突厥大汗要菩提上人將「國師」的封號讓給百 憂上人之時,菩提上人本來只是口服而心不服,如今見百優上人的功力遠在自己之上,不由得心也服了。對百憂上人的斥責,也不敢發怒,低聲辯道:「是呀,上 人,你也看出來了?你看這兩個使臣死得這樣奇怪,天下使毒的高手能有幾人?教我怎能不猜疑是他?」

百憂上人道:「你們且別吵鬧,待我再去仔細審視,天 惡,你先把解藥取出來,把麻翼贊救了。」

百優上人謁見大汗,聽大汗說了封祝二人暴斃的情形,他 自己又再去仔細審視,看了又看,臉上露出非常奇怪的神色,眼光向坐在首席之人掠過,冷冷說道:「是誰下的毒手?有這樣高明的本領, 為什麼不敢站出來?」

符不疑嘻嘻一笑,捏了夏侯堅的手心一下,但就在這時, 卻另外有一個人站了起來,大出眾人意料之外,這個人卻是百憂上人的大弟子陽太華!

百憂上人詫道:「什麼,是你幹的嗎?」陽太華道:「不 是,但我知道在這座宮殿之中,有一個人一定知道是誰幹的,我要密奏大汗。」百優上人和他同至大汗跟前,陽太華道:「和程達蘇同來 的那個上官敏,乃是李逸的化名,他不授受大汗的邀請,卻偷偷的改容易貌而來,顯然是存心和大汗敵對,這兩個中國使臣即算不是他毒 死的,也必定是他的黨羽所為。請問大汗如何處置?」

原來程達蘇與陽太華兩人早已對李逸起了疑心,但還未確 知他的身份,封祝二人則認出了「上官敏」就是李逸,不過他們要親自向大汗揭露,以便邀功,故此事先也瞞著程陽二人。想不到封牧野一說「李逸」二字,便中毒死亡,這自便宜 了程陽二人,他聽了封牧所說的話,當然立即便猜到了「上官敏」便是李逸了。

大汗吃了一驚,心道:「這李逸膽子真大!」當下降旨說 道:「只許生擒,不許傷他性命!」陽太華向程達蘇打了一個暗號,程達蘇便提起煙鬥,站起身來。宮中筵開百席,陽太華與大汗的言語,除了與大汗相鄉開 的首席請人之夕其他的人,都聽不見,只見大汗神色緊張,人人心中納罕。

李逸正自心亂如麻,忽見程達蘇向他走來,心中已知不 妙,強自鎮定,站起來迎接,問道:「程幫主有何吩咐?」程達蘇端起了一酒杯,說道:「老夫有眼無珠,不識殿下,特地陪罪來!」李 逸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說道:「程老幫主喝醉了麼?」程達蘇哈哈笑道:「今日幸識殿下,雖醉何辭?來,來!我先向殿下敬酒一杯!」說時遲,那 時快,但見他舉杯飲盡,突然張口一噴,一股酒浪好似白浪般射出,向李逸的「太陽穴」衝來,酒杯飛出,打李逸臂彎的「曲池 穴」,程達蘇打穴的功夫出神入化,這兩下正是他的平生絕技,但聽得「噹」一聲,另一酒杯正中李逸的臂彎,裂成幾片,另一股酒浪也射中 李逸的額頭,李逸一個瑯蹌,登時跌倒。


南宮尚的席位與李逸相鄰,見李逸突然被程達蘇打倒,大 驚失色,急忙說道:「他確是李逸,但他化名而來,卻有因由,他是投奔大汗來的,大哥,你誤會了!」程達蘇喝道:「蠢東西,你識得甚 麼,他是搗亂來的,連你也脫不了關係,你還敢為他求情!」一掌推開了南宮尚,彎下腰來,便要擒拿李逸。

程達蘇只道李逸已被他打中穴道,這一下還不是手到拿 來,那知他的手指尚未觸及,李逸突然一個「鯉魚打挺」躍了起來,但見青光一閃,「唰」的一聲,程達蘇冷不及防,饒是他本領高強,閃避得 快,右手的食指已被李逸的寶劍削了!

原來李逸的本領雖然尚不及程達蘇,但他所學的卻是正宗 內功,程達蘇被南宮尚阻了一阻,雖然不過一盞茶的時刻,但李逸已趁此時機,運氣沖關,自行解開了穴道。

程達蘇被削去了二隻手指,勃然大怒,煙鬥一磕,立刻便 照李逸的頂門打下,李逸橫劍一封,但聽得一片金鐵交鳴之聲,震得耳鼓嗡嗡作響,程達蘇這支煙捍乃是百煉金鋼,加上他深厚的內功, 李逸的寶劍削它不斷。

南官尚急得滿頭大汗,卻是不敢阻攔,那班赴宴的武士們 不知他們是為了什麼事情,在這森嚴的宮殿之中,自是不敢隨便插手,見他們打得激烈,紛紛避開,抱著看熱鬧的心情,看他們惡鬥。

武玄霜絕對料想不到李逸竟也敢來參加這個武士大會,剛 才聽得陽太華的密奏,吃驚不小,但還不敢相信,這時一見李逸動手,認出了他的那把寶劍,也認出了他的那手峨眉劍法,果然真是李逸!她本要避開李逸的,但終於還是在這裡見面了。

程達蘇的打穴功夫出神入化,但見他的那隻煙捍天矯如 龍,乘隙即入,不須多久,李逸只有招架之功,武玄霜暗暗叫苦,但她現在乃是王妃身份,在大汗跟前,毫無辦法。只有極力抑制自己,不敢叫大汗瞧出來。

她雖然極力壓制,神色之間仍是掩飾不住。大汗好生詫異,望著她道:「卡洛絲,你怎麼啦?有什麼 不對?不必害怕,他不會打上這兒來,我是想看看這兩個人的本領,你害怕,我就叫菩提上人出去,將那個李逸趕快擒下,結束了這場比試 吧。」

武玄霜稍定心神,說道:「沒甚麼,我不是害怕,我是有 點疑惑!」大汗道:「怎麼?」武玄霜道:「剛才那個中國使臣,似乎說他是武則天的什麼人,武則天不是中國的女皇帝嗎?」大汗道:「是呀!」武玄霜道:「你剛才 又說這個李逸乃是大唐的王孫,那麼他應該與武則天作對才是,怎麼中國使臣又說他是武則天的人?」


其實封牧野臨死之前所說的那句話,指的乃是武玄霜,也 正是因為他突然認出武玄霜,驚恐過度,所以末曾把話說完,便心臟爆裂而死。武玄霜當然也知道封牧野說的是她,她故意扯到李逸身 上,用意正是要為自己遮掩。

哪知大汗對她沒有疑心,天惡道人卻早已對她猜疑了。大汗說道:「這個李逸他雖在大唐王孫,但不肯歸順於 我,或者真是武則天派來的也說不定。權力之爭,難說得很,你看那武承嗣是武則天的侄兒,他不是也派了使臣來要我將來扶助他做皇帝嗎?」武 玄霜聽出大汗絲毫沒有疑心她,放下了心頭一塊大石,暗暗盤算用什麼方法可以去救李逸,但她無意之間,眼光一瞥。卻見天惡道人也正在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看著她。

天惡道人越看越是起疑,他早已看出武玄霜是個極有本領 的女子!這時又聽出她的聲音好熟,竟似在那兒見過似的,心中想 道:「這個封牧野分明是面向她說出你,你是武則天的,的……」那幾個斷斷續續的字眼,可惜這一句話沒有說完,但揣度意思,這個你字指 的不應該是李逸,而應該是這個王妃,她是武則天的什麼人呢?是武則天的奸細還是與武則天有勾結的人?身份卻是突員交屬國的一個公主,而且是大汗新娶的王 妃。要說她是武則天的什麼人,這簡直是不能想像的事! 」天惡道人雖然大膽猜疑,卻怎樣也還不敢想到她便是武 玄霜。

武玄霜忐忑不安,向大汗耳語道:「這個道士賊忒忒的一 對眼睛直看著我,我有點害怕。」大汗也注意到了,他對天惡道人毒死龍爪樹一事,本來就不高興,這時見他對王妃這樣無禮,更為惱怒,但以大汗的 身份,又正在招納能人的時候,一時不便發作,於是冷冷的瞟了天惡道人一眼,卻對百憂上人說道:「大師可瞧出了是什麼人毒斃使臣的麼?哼, 哼!這毒藥下得好厲害,無論如何,今日必須先查出這下毒的人!」言下之意,自是猜疑下毒的便是天惡道人,他怕百憂上人與天惡道 人友好,予以庇護。

百憂上人一直就在審查這兩個使臣的死因,他剛才伏在地 下,聞了封祝二人流出來的血液的氣味,這時方站起身來,正皺著眉頭思索。

大汗向他一問,他突然雙眼放出光芒,應聲答道:「不 錯,瞧出來了。這兩個使臣不是死於毒藥!」大汗急道:「你瞧出來了?是誰? 」恰克圖也問道:「怎麼,不是毒藥?那又怎麼會六竅流 血,當場暴斃?」

但見百憂上人神色凝重,緩緩說道:「且待我先找出行兇 的利器。」突然把封牧野的屍體翻轉過來,掌心對著他背心的「大椎穴」一按,雙指拈起了一枚三寸長短的梅花針,接著依法施為,在祝見章 的「大椎穴」也拈起了一枚梅花針,這一下自大汗以至首席諸人均是大吃一驚,大汗驚的是哪個施放毒針的人竟是如此厲害,滿堂高手眾目睽睽,竟然被他神 不知鬼不覺的連殺二人,要是這個人偷偷的向自己射一口毒針,哪還了得?首席幾個頂尖兒的武學大師吃驚的卻是百憂上人的內功竟 然精妙如斯,掌心一按便能吸出毒針,這手功夫、他們自問都辦不到。

百優上人說道:「這梅花針不是天惡道人的東西,他有的 透穴神針,我能夠分別!」說了這兩句話,便將那枚梅花針擺在掌心,走到夏侯堅的身邊,突然問道:「你便是金針國手夏侯堅麼?老納久仰 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1:23:40     標題: 第二十四回 是真豪傑傲王侯(1)

夏侯堅道:「上人大名,如雷貫耳,老朽也久仰了!」百 優上人哈哈笑道:「今日幸會,咱們親近、親近!」驀然伸出手來,似是要與夏侯堅握手為禮,實是一招極歷害的大擒拿手法,而且暗藏著極陰柔而又 極強勁的小天星掌力。

符不疑忽地站了起來,嘻嘻笑道:「我老符也不是無名之 輩,上人你就不久仰我麼?來,來!咱們也親近親近!」他搖著一把折扇,插進兩人中間,剛好百優上人向夏侯堅一抓抓下,被符不疑 一擋,但聽得「噓暖」一聲,火花四濺,符不疑那把折扇乃是百煉精鋼所打成的,被百憂上人一抓,竟然折斷了兩根扇骨,而且 鐵扇和他的手指接觸,竟然發出金屬的罌鳴之聲,迸出火花,百優上人的鐵指功夫,當真是到了震世駭俗的地步。

符不疑怒道:「好呀,我與你親近,你竟損壞了我的扇 子,無禮如斯,我老符還未見過!」鐵扇一合,向百憂上人一戳。他說話之時,好像生氣之極,身軀劇烈顫抖,那一柄鐵 扇,隨著他手婉的顫抖,登時化成了十幾柄扇子,就在這眨眼之間,連襲百憂上人的十三處大穴。百憂上人也不禁心中一凜,他一抓抓去,這一次竟然沒有 抓著,但聽得「卜「卜」兩聲,百憂上人左腰的「展謬穴」和小腿的「陽陵穴」,已吃他戳了一下,百憂上人怒吼一聲,左掌迅 即連環拍出,符不疑用的是重手法打穴,想不到百優上人的內功已練到差不多近似「金鋼不壞」之體,雖然被他戳中兩處大穴,也不過僅僅 一陣酸麻而已。

符不疑的鐵扇急切之間收不回來,眼見他這一掌有如迅聲 擊到,無法躲避,不假思索,只有硬接,雙掌相交,只聽得「篷」的一聲,符不疑給他震得倒退了五六步,而百憂上人的身軀也晃了兩晃, 所披的大紅袈裟,好像遇至強風,翻捲起來!

大汗忙道:「兩位請慢動手!上人,這是怎麼一回事?用 梅花針殺死兩個使臣的究竟是誰人?」百憂上人指著夏侯堅道:「就是這個老兒!」又指著符不疑道:「這是他的黨羽,請大汗傳 旨,將這兩人拿了。」

夏候堅道:「大汗聖明,老夫只會醫人,不會毒人。」大 汗因夏侯堅醫好龍爪樹,又曾聽說默躡太師的兒子也是他醫好的,對他頗有好感,當下半信半疑,問百憂道:「上人怎麼知道 是他?」百憂上人道:「他號稱金針國手,能用金針救人,也能用金針殺人,我看一定是他,準錯不了!」武玄霜悄悄在大汗耳邊說道:「那兩個使 臣死時,百憂上人還未來呢!」大汗一聽,心中想道:「不錯,他並未眼見,莫要冤枉了好人。但又不好駁斥百憂上人,正在這時,忽 聽得殿下一聲尖叫。

武玄霜一看,卻原來是李逸受了傷。由於百憂上人在指證夏侯堅暗殺使臣,眾人對李逸的惡戰 不大注意,如今聽得李逸的慘叫聲,又把目光集中這兩人身上。

李逸是給程達蘇的鐵煙杯戳傷的,他惡戰了五十來招,李 逸陷入困境,周圍都是敵人,饒是他如何膽大,也不免有點心慌,一個疏神,避開了程達蘇一記打穴,卻不料他突然倒轉煙桿,拿來當作 小花槍用,一戳戳中了李逸的腰部,登時血流如注,染紅了半邊衣裳。


武玄霜目睹李逸受傷,禁不住心頭大震,花容失色,大汗 以為她不敢看流血慘象,見李逸還在拚死惡鬥,程達蘇在一時之間,似乎尚未能將他拿下,便對百憂上人說道:「請國師把這姓李的拿下吧,妃子 心慈,不忍見那人再流血了。」武玄霜聽得大汗這樣吩咐,更是吃驚。百憂上人甚為不悅,淡淡說道:「殺雞焉用牛刀?暗殺使 臣這樁事情還未處置呢,請示大汗,這兩個人究竟要不要拿來審問?」大汗本來不大相信是夏侯堅殺害的,他剛才吩咐百憂上人去拿李逸,用 意就在暫時緩和他們的爭執。但百憂上人迫得甚緊,大汗只得說道:「好吧,那就請夏 候堅先生與天惡道長對質。」話中之急,認為天惡道人也有嫌疑,故此要他們二人「對質」。

天惡道人心頭火起,朗聲說道:「貧道誠心來助大汗,不 想反令大汗見疑,既然如此,貧道告退!」夏侯堅也趁勢發怒道:「符老兄,咱們遠邁投奔,卻被人當作犯人,你說如何?」符不疑嘻嘻笑道:「此 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咱們都走了吧!那位大和尚要來捉拿,儘管來吧!」

百憂上人一把拉著天惡道人,怒氣沖沖的說道:「大汗請 早定奪,究竟是要他們還是要我們?若不將這兩個兇手拿下,咱們三人都走!」

混亂中,忽聽得「咕呼」一聲,程達蘇忽然被李逸刺中, 倒於地下。這一下來得太過突然,程達蘇本已佔盡上風,卻忽然中劍 重傷,大出眾人意外,菩提上人更加留神,看得清楚,失聲嚷道:「唉,當真是那老頭發的梅花針!」

大汗呆了一呆,他雖然不滿意百優、天惡二人的無禮態 度,但一想到底是他們可靠得多,符不疑與夏侯堅與他們相比,總是「外人』,即算不是兇手,也不能為了兩個外人而將百優上人得罪。 於是當機立斷,嗆嘟一聲,擲杯於地,喝道:「將這兩人拿下!」

眾武士紛紛擁上,符不疑哈哈大笑,說道:「老子要來便 來,要去便去,你們留得住麼?」大袖連揮,啪啪兩聲,將兩個身材高大的武士甩出一丈開外。夏侯堅趁這混亂的形勢,把手一揚,飛起了一團煙霧。

煙霧迷漫之中,只見黑影瞳幢,四處亂竄,面目真相,不 能分辯,眾武士又怕這是毒煙,紛紛走避,夏侯堅便趁這時機擒李逸。是殿內人數太多,擁擠推塞,一時之間,還不能搶到李逸 的身邊。

百優上人一聲吼道:「哪裡走?」一連發出幾下空掌,掌 力將煙霧盪開,天惡道人喊道:「不是毒煙,不用收!」夏侯堅的艙襄中,本來也有有毒的藥散,但他不願多傷無辜,所以不用。


說時那時快,百憂上人身形一起,倏然間就到了,符不疑 鐵扇一揮,疾點他的虎口寸脈,百憂上人手腕一翻,飛腳踢去,符不疑趁他換招之際,腳步一滑,立刻向後滑出丈餘,他頭也不 回,在他身後的兩個突厥武士便給他的肘錘撞暈,身法之怪,招數之奇,令得百優上人亦是不禁暗暗佩服。

百優上人一擊不中,側身繞步,又搶到夏侯堅身旁,夏侯 堅駢指一戳,但聽出「卜」的一聲,夏侯堅凌空飛起,在半空中接連翻了兩個觔斗,落到一張桌上,登時把那張桌子踏碎,桌上的 杯盤碗碟,如冰雹一般飛落,周圍七八個武士都給碎片割傷,符不疑哈哈大笑,與夏侯堅並戶外闖,闖出了大殿。

原來百憂上人用的是金掌力,夏侯堅用的是一指撣功,百 優上人閉關十年練就「金剛不壞之軀」,哪知夏侯堅的「撣功」有如開金裂石,指掌相交,百優上人心頭大震,全身酥麻,夏侯 堅也給他的掌震了起來,雙方換了這招,可以說恰好是棋逢敵手,不分上下。

百優人上人真氣一運,解了夏侯堅的指力,喝道:「太 華,你去捉那小子,天惡、滅度,咱們三面合圍,絕不能讓這兩個老匹夫走掉。」

陽太華是百憂上人的首徒,聽得師父的吩咐,剛剛邁動腳 步,在他身邊的穀神翁忽然一聲笑道:「我替你效勞吧!」手掌一按,陽太華大吃一驚,叫道:「谷老盟主,你,你也是他們一路的嗎?」話猶 未了,已給穀神翁一掌打翻。

穀神翁拔出雙劍,吞吐抽撒,左右盤旋,儼如玉龍天矯, 靈蛇飛舞,但聽得一片叮叮噹噹的金鐵交鳴之聲,近著他的,給他的雙劍一磕,兵刃登時脫手飛去,穀神翁是名震宇內的三大劍客之 一,展開了精修數十年的躡雲劍法,真是如臂使指,不論寬敞之地、狹窄之處都可運用自如,大殿內雖然擠滿了人,但他專揀敵人的 間隙進攻,翻身進劍,飄忽如風,劍到人到,見影而不見人,左面一兜,右面一繞,似東實西,似南實北,移步換形,發招易位,殿中武士雖 多,竟然攔他不住!

滅度神君見勢不好,他本來是奉了百憂上人之命,要他去 參加圍捕符不疑和夏侯堅的,這時見穀神翁突然發難,殿中並無高手阻攔,生怕他乘機傷了大汗,只好暫時將百憂上人的命令擱下,趕上前去對 付穀神翁。

穀神翁喝聲「來得好!」搶先踏上一步,一腳踢翻一個武 士,阻了他一阻,迅即反手一劍,刺滅度神君的胸口「領饑穴」,他在以寡敵眾,形勢非常緊張的情況下,拙劍刺穴,竟是不差毫黍, 滅度神君讚道:「谷老兒的躡雲劍果然名不虛傳!」藥鋤霍地一劈,「哨」的一聲,雙方那討不了便宜。穀神翁身形一閃,迅即變招,眨眼之間,連攻了滅度神君 三劍,滅度神君將闢雲鋤的鋤法展開,上使「雪花蓋頂」,下使「枯樹盤根」,把全身防護得風雨不透。穀神翁的劍法雖然凌厲之極,卻也無隙可入。穀神翁心想:「滅度神君是域外三凶中最弱的一個,居然 也這麼了得,看來今日非捨了性命,不能衝出去了。」

以穀神翁的本領,本來稍勝滅度神君一籌,但非到三五招 之後,也不易分出勝負,在這樣情形之下,穀神翁哪敢戀戰了他眼光一瞥,見李逸也已逃出了門外,心頭一寬,立即施展移步換形,避強擊 弱,連傷了旁邊的幾名武士,殿中人數太多,自相擁擠,滅度神君有所顫忌,反而受了牽制,攔不住穀神翁,不久,便給他衝出殿外,滅度神 君緊跟著追了出去。


這時,夏侯堅與符不疑早已到了外面,外面乃是大汗的御 苑,眾武土堵塞各處通道,讓出了一大片空地,百優上人與天惡道人搶過前頭,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但聽得百憂上人大喝一聲,袈裟一展,儼如一片紅雲,首 先向夏侯堅當頭罩下,夏侯堅剛才以指換掌,雖然並未吃虧,但他自知這是百優上人輕敵所致,論到功力的深厚,自己尚是不如百優上人,見 百優上人拼了全力,猛撲而來,不敢硬接,當下施展了一招最上乘的輕功身法,一個「細胞巧翻雲」向後倒,哪知百憂上人竟如影隨 形,叱吒一聲,跟著他也縱起來,掌勢凌空打下,符不疑發聲怪笑,身形如箭,忽地平空竄起,扇頭點他的虎口大穴,這一來,百憂上人的掌勢若 然按實,夏俟堅非得重傷不可,可是百優上人也必然要被符不疑點中穴道,他剛才領教過符不疑重手法點穴的功夫,自己雖然練有「金 剛不壞」的身法,在這樣凌空硬接,無可卸力的情形之下,也是不易抵擋,這幾人都是當世一等一的高手,大家的本領都已到了能發能收,隨心所 欲的境界。心念一動,倏然間便即分開,三人分向三個方向落下,其 中夏侯堅恰好落在天惡道人的身邊。

仇人相見,份外眼紅,天惡道人乘他立足未穩,拂塵一 展,立即向他迎面拂去。這一招正是天惡道人的殺手絕招,便見拂塵迎面散開,千 絲萬縷,一齊罩下,塵尾雖然是極輕柔之物,但由於他內力所注,竟似化成了無數利針,刺夏侯堅的面、睛、耳、鼻竅,這一下突如其來,狠之 極,天惡道人料想夏侯堅武功雖高,一無防備。哪知夏侯堅在半空中翻身落下之時,早已覷難了天惡道 人,料到他有此一招,有心要給他一點厲害,就在拂塵罩下,間不容髮之際,他忽地張口一吹,登時塵尾飄飄,有如柳絮隨風,都挑了開去。說時遲,那時快,夏侯堅反手一掌,「篷」的一聲,打中 了天惡道人的身體。

天惡道人晃了兩晃,面色灰白,卻怪聲笑道:「夏侯老 兄,真有你的,我再試試你的解毒本領。」原來以天惡道人的本領,夏侯堅一掌雖然厲害,他也還可以避開,他是有意讓他打中,令他中毒的。

夏侯堅一掌打下,但覺掌心麻癢,登時手臂腫了起來,夏 侯堅取出三枚金針,一插脈門虎口,一插臂彎「曲池穴」,一插腋窩玉虎穴,手法乾淨利落,冷笑說道:「你的腐骨神功,豈能奈我何哉?」把 手一揚,掌中扣著的一篷金針,倏的飛出,化成了十數道光芒,向天惡道人射去。

天惡道人料不到他中毒之後,出手還這樣快捷,百忙中也 打出了一篷透穴神針,但聽得嗤嗤之聲,不絕於耳,金針銀針互相碰擊,紛紛落地,他們二人的功力本來旗鼓相當,可是天惡道人因為適才曾與菩提上 人比拚內力,有所損耗,較量起來,稍稍吃虧,他的透穴神針沒有一枚能近得了夏侯堅,而夏侯堅的金針卻有幾枚射到他的身上。

百憂上人正在與符不疑惡戰,一見天惡道人形勢不妙,立 即飛身掠起,人未落地,半空中一個劈空掌便把夏侯堅的金針都震落了,天惡道人這才不至於被金針射入穴道。

符不疑功力稍遜於百憂上人,但天惡道人受傷之後,卻稍 遜於夏侯堅,而滅度神君又因要對付穀神翁,以至域外三凶合圍的計劃不能實現。百優、天惡合戰符不疑與夏侯堅,剛好旗鼓相當,打成平 手。這四人都是領兒尖的角色.掌風起處,打得砂飛石走,其他的武士,只有旁觀的份 兒,哪敢插進手來了。


這時李逸也已打出了御苑,但他在數十突厥武士圍攻之 下,也未能與符不疑他們會合一齊,李逸拚死惡鬥,加上他所使的又是一把削金切玉的寶劍,當者披靡,惡鬥多時,他雖然又受了好幾處傷,可 是突厥武士中劍倒地的竟有十數人之多,人人膽寒,都不敢過份迫近。

激戰中忽見陽太華追了出來,穀神翁吃了一驚,心道: 「他吃了我的一掌,居然沒有受傷,這回李逸可要糟了!」他和李逸的師父尉遲炯乃是八拜之交,這回是特為救李逸來的,可是他被 滅度神君纏得甚緊,他的功力雖然稍勝滅度神君一籌,急切之間,卻是擺脫不了。

陽太華一到,圍攻李逸的武士兩邊讓開,陽太華衝到了李 逸的面前,左掌劃了一個圓弧,右掌倏的穿出,用的正是一招極厲害的大擒拿手法,要硬搶李逸的寶劍,李逸反手一劍,但聽得「哨」的一 聲,寶劍竟給他的手指彈得歪過一邊,說時遲,那時快,但見他的手掌已拍到胸前,李逸拼了全力,左掌猛擊,右手的寶劍一提 一翻,同時疾刺他的膝蓋,雙掌相交,李逸大叫一聲,虎口竟然震裂流血,方道不妙,卻聽得「咕冬」一聲,陽太華先已倒在地上。

陽太華是百憂上人的首徒,若論功力,比李逸要勝一籌, 何以他眼看便能取勝,卻反而敗了?原來他吃了穀神翁一掌,元氣大傷,不過仗著百優上人所 授的獨門內功,提起精神,凝聚真力,表面上看不出受傷的跡象。這一下和李逸硬碰硬接,李逸身上雖然也受了幾處傷,傷 的不過皮肉,真力沒有怎樣耗損,所以硬碰之下,陽太華吃虧更大,不但口吐鮮血,膝蓋也被李逸一劍刺穿。

可是李逸也傷得不輕,他左手虎口破裂,只剩下一條手臂 好用,突厥武士趁勢猛攻,李逸咬緊牙根,拚死血戰,仗著他那柄無堅不摧的寶劍,又殺傷了幾人;那些突厥武士見他如此兇猛,倒是不敢過份逼近。但李逸自己知道,他已是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氣力衰 竭,無論如何也不能突出重圍了。

正在危急之際忽聽得南宮尚叫道:「殿下休慌,南宮尚護 駕來了!」聲到人到,哩、哩、哩幾口飛刀,擲入人叢,將圍攻的武士逼開,李逸大喜,叫道:「好,咱們並肩衝出,與符老前輩會 齊。」

話猶未了,南宮尚已到了他的面前,忽地一聲冷笑,說 道:「請你與大汗會面吧!」驀地把手一揚,一柄飛刀,電射而出,李逸做夢也想不到他突然叛變,施用詭計傷人,距離又近,如何躲閃得開?百忙中,他一個「盤龍繞步」,身形剛剛轉了半個圓圈, 只聽得「噓」的一聲,飛刀已插進了他的背脊。李逸叫道:「南宮尚,你好!」登時像一根木頭般跌倒 了!

南宮尚笑道:「殿下請恕我無禮!」俯下身軀,把李逸扶 起,就在這剎那間,忽聽得李逸一聲大喝:「叛賊拿過命來!」突然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跳起,劍光一閃,「波」的一聲,寶劍竟自 南宮尚的前心插入,穿過後心!

李逸拔出寶劍,哈哈大笑,眾武士見他身受重傷,仍然一 劍把南宮尚殺了,相顧駭然,一時之間,被他嚇住,竟不敢上前。陽太華卻聽出他的笑聲中氣不足,見眾武士不敢上前,罵 聲「膿包」,他功力深湛,膝蓋雖被李逸寶劍刺穿,單足支地,仍能一躍而起,在半空中一個盤旋,用了一招七禽掌法,向李逸後心狠 狠擊下,李逸倏的轉身,飛劍出手,化成一道長虹,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1:24:05     標題: 第二十四回 是真豪傑傲王侯(2)

陽太華料不到他竟會扔出手中的兵器,在半空中閃身不 易,幸他應變得快,本領也確屬高強,百忙中左腳朝右腳腳背一踏,硬生生的在半空中倒退數尺,饒是如此,左掌掌心也被李逸的飛劍穿過了!

李逸哈哈大笑,笑聲卻越來越弱,就在陽太華倒地之後, 他身軀搖晃,也在笑聲中倒下地了。武士們起初還以為他是誘敵之計,後來見他動也不動,又 見他寶劍已經出手,減了顧忌,這才敢一擁而前,李逸毫無抵抗,原來他已力竭筋疲,在殺了南宮尚、重傷了陽太華之後,再也無能為力 了。

穀神翁距離較近,見李逸被擒,又驚又怒,大喝一聲,雙 劍疾起,左一劍「客星犯月」,右一劍「劃破天河」,這雙劍連環疾刺,正是他躡雲劍法的殺手神招,滅度神君抵擋不 住,但聽得哨的一聲,火花四濺,他手中的闢雲鋤幾乎給震掉跌落,穀神翁劍身隨進,大喝道:「你讓不讓路!」滅度神君見他神威 凜凜,不禁心怯,連忙退步,退得稍慢,「嗤」的一聲,臂膊竟給他的劍鋒劃過,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傷口。

可是穀神翁也遲了一步,李逸已給武士們架走了,他正待 追去,百憂上人已趕了到來,袈裟一展,摟頭罩下,穀神翁力透劍尖,一招「舉火撩天」,雙劍齊出,忽覺劍鋒所觸之處,軟 綿綿全不受力,吃了一驚,倏然間一股極大的潛力壓來,穀神翁用盡全力,雙劍竟然不能移動。

滅度神君見百憂上人來援,膽氣又壯,舉起藥鋤,便向穀 神翁的背後襲來,可是就在這時,符不疑亦已趕到,滅度神君忽覺微風颯然,急忙抵擋,說時遲,那時快,但聽得「卜」的一聲,他的 手腕已給符不疑的鐵扇敲了一下,闢雲鋤登時墜地,符不疑嘻嘻笑道:「一個抵一個,你也給我拿過命來!」鐵扇一合,肩頭戳向他胸口的「巨闊穴」,這「巨闊穴」乃是人身死穴之一,若給戳中,焉有命在?

這時百優上人對穀神翁,已是完全佔了上風,只要再加重 功力,不難將穀神翁制服,可是滅度神君遭危,他豈能坐視不救,這幾個人的武功都已到了爐火純冑之境,心念一動,各自使出絕險的奇 招!

但見百憂上人呼的一聲,轉了一個方向,將袈裟拋出!裟挾著勁風,宛如一片驚濤急浪,向符不疑疾捲而來,符 不疑硬生生的在半空中一個轉身,避開了駛裟的突襲,改了方向,翩如飛鳥般的向百憂上人衝去,百憂上人用了「千斤墜」的重身法出 指搭著符不疑打來的鐵扇,登時將符不疑猛衝之勢阻住,但他的上身也不禁晃了兩晃。

穀神翁身上的壓力一鬆,登時使出了移步換形,變招易位 的功夫,一劍向滅度神君溯去,滅度神君也好生了得,就在符不疑被袈裟逼開的那一瞬之間,他已拾起了兵器,闢雲鋤橫胸一擋, 架開了穀神翁的長劍。天惡道人與夏侯堅相繼趕來,三對高手,會合一齊,直殺 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域外三凶這邊,滅度神君和天惡道人都受了傷,雖然不很 嚴重,內力卻已不繼,這一邊,夏侯堅中了天惡道人的「腐骨神功」,雖然他立即用金針解毒,但在激鬥之下,真氣難以凝聚,毒勢漸漸的在 體內蔓延,時間一長,亦自覺得頭暈目眩,暗叫不妙,而穀神翁因為適才與百優上人硬拚內力,虧耗甚大,招數發出,也漸漸覺得力不從心。不過,雙方都有了兩個人受傷,仍然是個相峙之局,難分 高下。

激戰中符不疑突然使出兩記狠招,猛襲滅度神君,滅度神 君是域外三凶中最弱的一環,招架不住他那神妙無方的點穴手法,被迫連連後退,符不疑嘻嘻笑道:「酒醉飯飽,架也打得夠了,多謝主人盛情招 待,咱們告辭。」夏侯堅與穀神翁心想,李逸在今日是無論如何也救不出來了。他們都受了傷,寡不敵眾,再戰下去,只怕自己也脫身不 了,於是夏侯堅施展金針刺穴的絕技,穀神翁施展移形易位的功夫,由符不疑殿後,抵擋百憂上人的追擊,三人合力,齊向外闖。

武玄霜伴著大汗坐在殿上,她看不清楚外面的情形,但聽 得高呼酣鬥之聲,震耳欲聾,心中著急之極,好在大汗這時也在全神注視外面的激戰,沒有留意她的面色,過了一會,有人上來報道,李逸已重傷被擒, 武玄霜這一驚非同小可,突厥大汗則喜氣洋洋,急忙吩咐道:「不要傷了他的性命,這個人我還有用,趕快將他抬進宮裡去,吩咐禦醫給他急救。」吩咐完畢, 斟了一杯酒給武玄霜道:「妃子你喝一杯酒壓驚!」忽見武玄霜面色蒼白,大汗道:「別怕,別怕,這場亂事就過去啦!」武玄霜道:「外面廝殺之 聲太過駭人,首惡已擒,其他的人就讓他們走吧。」大汗道:「妃子說得是,是不必迫他們作困獸之鬥了。」便傳令下去,叫百憂上人 不必追趕。

百憂、天惡、滅度三人之中,只有百憂上人尚未受傷,其 實他們亦已有點心怯,不過為了身份威名,不得不作勢追趕而已,大汗傳下令來,正合他們的心意,立即回轉大殿,向大汗覆命。其他的人,誰敢去攔阻符不疑他們?慮張聲勢,鬧了一會,符不疑等一行三人,早已打破了御 苑的角門,闖出去了。

這一場盛宴被他們一鬧,當然是興味索然,不過,幸而擒 了一個李逸,挽回了些少面子,大汗當即傳旨罷宴回宮,武士大會,要留到明日再正式舉行了。

武玄霜陪伴大汗回到內宮,大汗對她甚是抱歉,說道: 「今日是你我佳期,想不到在華堂之上,盛筵之中,被那幾個南朝蠻子胡鬧一場,真是大煞風景,現在我又要審問那個李逸,不能陪伴於你,妃子你縱然 不埋怨我,我心中亦覺不安。」

武玄霜道:「大汗你有正事要辦,不必顧我。那個南朝蠻 子是個很重要的人麼?大汗你要獨自審訊他?」大汗道:「他是唐室的王孫,我是怕你不耐煩聽我審問,看你也有點疲倦了,所以想讓你歇息 歇息,待我審問完畢,立刻回來陪你。」

武玄霜道:「大汗對我這樣體貼入微,我非常感激。但今 日是你我佳期,若大汗不嫌我在旁阻礙的話,我願意陪你審問。」大汗心中甜絲絲的,笑道: 「我只是怕你不感興趣而已,難道還怕你洩露機密麼?你 願意陪我審問,那是最好不過,我其實也是不願片刻離開你啊!」說著說著就挨近過來,將武玄霜的玉手輕輕揉搓,武玄霜但覺大汗身上那一股羶腥氣味, 直衝鼻觀,暗暗皺眉,心中想道:「現在讓你佔點便宜,等下可要你大吃苦頭。」

大汗叫一個侍衛去將李逸提來,過了一會,那侍衛回來報 道:「那個南蠻子的血已止了,現在正替他裹傷,等下就來。這是繳獲的寶劍,獻給大汗。」


大汗接過李逸那把寶劍,拔劍出鞘,隨手一揮,將一個三 足銅鼎斬斷了一足,暗暗稱讚道:「真是寶劍!」武玄霜心想:「李逸的寶劍可不能落在他的手中。」便也笑道:「大汗蓋世英雄,有了這把寶 劍,真是相得益彰。我雖然不懂寶劍,但看這把劍鞘,也知是價值連城的寶物。」那劍鞘縷金刻玉,綴以明珠,寶氣珠光,耀人眼目,武玄霜拿 起來看了又看,作出一副愛極不忍釋手的神氣。

大汗哈哈笑道:「可賀敦愛它,我就將這把劍賜你佩戴 吧。」武玄霜道:「嗯,這怎麼成?」大汗道:「反正佩在你的身上,也就等如在我的身上一般。漢人說寶劍贈英雄,我而今以寶劍 贈美人,哈哈,豈不更是千秋佳話?」

武玄霜嫣然一笑,接過寶劍,道了聲:「多謝大汗。」突 厥大汗眉開眼笑,說道:「漢人有句成語,大意是:美人一笑,足以傾國傾城,我只用一把寶劍,就贏得了妃子的歡心,那是太值得了。」

武玄霜故意問道:「那個李逸適才大鬧宮廷,大汗可要處 死他麼?」大汗道:「不,我留著他還有用處呢。他是唐室的王孫,若能歸順於我,將來我打進中原,那些效忠唐寶的臣民,一定會幫我 打現在在位的中國的女皇帝。你大約也聽說過吧,現在中國的女皇帝名叫武則天,唐朝的皇帝寶座就是給她篡奪了的。」武玄霜道:「聽說過了,武則 天以一個女人而能做到皇帝,也算得女中英傑了啊!」大汗道:「可不是嗎?所以我才想到要利用李逸。」武玄霜道:「這個李逸,不知他可肯依 從?」大汗道:「我正為此擔憂,看來這個李逸倔強得很。我曾派人去請他出山,他不接納,今日反而來給我大鬧一場。」武玄霜道:「他 敢在武士會上大鬧,當真是一個不怕死的人!既然他死都不怕,那麼還有何事可以令他屈服? 」大汗道:「他不怕死,但是我也還有法子治他。」武玄 霜道:「什麼辦法?」大汗道:「他的兒子,在我掌握之中。」當下,便將他怎樣設計,怎樣派遣武士劫走了李逸的兒子等等事情,都對武 玄霜說了。

武玄霜眼珠一轉,裝作替大汗想計策的神氣,說道:「這 個法子很好,那麼,等下大汗審問李逸之時。不如就把他的兒子也拿來,讓他瞧見。父母愛子之心,人皆有之,他瞧見自己的孩子,心腸還不軟嗎?」大 汗拍掌笑道:「妃子,你設想得真周到。對,就是這個辦法,不怕他不就範了。」當下,立刻派人去提李逸的孩子。

過了一會,一個宮女將李逸的孩子送來,武玄霜一看,這 個孩子清瘦了許多,但一對眼珠還是骨碌碌的靈活得很。武玄霜好生憐惜,微笑說道:「這個孩子倒很可愛呢。」 正想拉他的手,那孩子忽然自動向她走來,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大汗笑道:「這個小孩子也給你的美貌迷著了!」

那孩子看了一會,忽然對武玄霜說道:「姑姑,我認得 你!」武玄霜吃了一驚,心想:「這孩子的記性真好,我在天山山腳見過他一面,如今隔了個多月了,我又已改容易貌,他居然還認得我。」要知小 孩子心神專一,那一晚武玄霜給他的印象太深,而他又是那一晚被武士擄走的,所以他看多了一會,就認出武玄霜來。

這孩子記起武玄霜曾給他果脯吃,又記起了他被武士綁架 之時,武玄霜驚惶大叫,追去救他。雖然沒有追上,但這小孩子的心靈已感到武玄霜是愛護他 的人,這時他一瞧見了武玄霜,就像瞧見了親人一般。


大汗聽孩子說他認識武玄霜,笑道:「真是孩子話,你幾 時見過我的可賀敦的?」那孩子見武玄霜穿的是維族王妃服飾,他說的也是維語。武玄霜婉然一笑,將他樓入懷中,親了他的面頰一下,卻 趁此時機,低聲在他耳邊用漢語說道:「不要說認識我,等會兒你的爸爸會來,我會設法救你們出去,明白了嗎?」武玄霜內功深湛,她 貼著小孩子的耳邊說話,聲音細若遊絲,那孩子聽得清清楚楚,旁邊的人,卻根本就不知道她在說話。

那孩子點了點頭,面向著大汗說道:「她長得真像我的媽 媽,和我媽媽一樣好看,嗯,我歡喜她。」大汗笑道:「原來如此,你把她當成你的媽媽了。」武玄霜心中暗讚這孩子機靈,拉著他的手道: 「我也歡喜你。」大汗哈哈笑道:「你們兩人真是有緣,若是李逸降順我,我就讓你收他做乾兒子。」

說話之間,只聽得外面鐐銬曳地的叮哨聲響,武玄霜心頭 一震,但見一個身材高大的武士,已把李逸押了進來!分別了八年,他們終於在突厥的皇宮中會面了,這番會 面,如此離奇,兩人都是夢想不到!

李逸眨眨眼睛,這時他與武玄霜相距不過三丈地,比剛才 看得更真切了,他心中叫道:「呀,沒有看錯,千真萬確,絕對是武玄霜!」更奇怪的是他的兒子倚偎著武玄霜,竟似母子一般的親熱。

那孩子尖聲叫道:「爹爹」撲了過去,李逸見孩子清瘦許 多,心中酸楚,說道:「敏兒,爹爹來得遲了,令你受苦了。」

武玄霜凝神細看,李逸面色蒼白,但卻不似受了內傷,心 中稍稍放寬。但是他身上受了五六處傷,背上的刀傷尤其厲害,雖然裹 好紗布,血水還浸透出來。武官霜心中隱隱作痛,想道:「這班奴才們也太可惡了, 他受了重傷,還怕他逃走嗎?竟然給他帶上這樣沉重的鐐銬。」

押解李逸的那個武士是麻翼贊,他見孩子撲了上來,便想 攔阻,大汗說道:「就讓他們父子敘一會吧。」麻翼讚道:「菩提上人恐防有失,亦己來了,要不要召。」大汗道;「就委屈他在外面暫 作守衛吧,提防刺客入宮。」菩提上人是突厥的第一高手,大汗曾經想封他做國師,所以對他甚為客氣。

武玄霜知道麻翼贊武功甚好,心中一凜。想道:「有麻翼贊在此。又有菩提上人在外面監視,這卻 如何是好?」

那孩子叫道:「爹爹,他們為什麼綁你?我想你抱抱我。 啊!」大汗笑道;「好孩子,你勸你的爹爹聽我的話,我馬上就放了你的爹爹。 」李逸沉聲說道:「敏兒,不要聽壞人的話!」


那孩子道:「我當然不會聽他們的話。」他挺了挺胸。面向著大汗說道:「爹爹教訓過我,對壞人不可屈服。你 對我的爹爹這樣兇。你是壞人!」

大汗面色一沉、但隨即便笑道:「好個伶俐的孩子,可惜 你年紀太小,你還未明白我對你的爹爹實是一番好意。好,麻翼贊,你把這孩子拉開,讓我和他的爹爹說話。」那孩子不想走開,但他怎 抵抗得了麻翼贊,武玄霜道:「不要難為這個孩子!」親自將孩子接了過來,低聲說道:「好孩子,不要吵鬧。」那孩子果然很聽她的說話,服服貼貼 的依偎在她的身旁。

李逸如在夢中,覺得奇怪極了,武玄霜怎麼會變成了王 妃?敏兒為什麼肯聽她的話?他咬了咬舌頭,很痛,這的確不是夢呀,但這種種奇怪的 事情又該如何解釋?但事態儘管離奇難解,他心中卻有一個信念,武玄霜絕對 不會叛國投敵,她也絕不會對自己存有壞心。

大汗斟了一杯酒,對身旁的宮女說道:「你替他抹淨臉上 的血污,再請他喝一杯酒。」李逸帶著手銬腳鐐,只好由她擺佈,那宮女將一條濕透了的絲巾,輕輕替他揩臉,揩拭之後,突然發覺李逸容 光煥發,如同換了個人!宮女吃了一驚,大汗道:「把他的鬚子拔下來!」宮女大 著膽子一扯,李逸的鬍鬚應手而落,突厥大汗哈哈笑道:「一點不錯,果然是大唐的李殿下,你改裝得真巧妙啊!」原來大汗早藏有李逸 的畫像,那是武承嗣使者封牧野送給他的,所以他要宮女拭去李逸臉上的化裝,與畫圖對照。是否相符。

李逸傲然說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便是李 逸,以本來面見你,又有何妨?」大汗道:「我佩服你的膽量,先請你喝一杯酒,提提精神。」李逸料他還要利用自己,不至於在酒中下 毒,張開了口,將官女送來的美酒一喝而盡,朗聲說道:「大丈夫不怕山劍樹,也不怕美酒甘言,你還有什麼花招?」大汗伸出拇指道:「好, 確是一條漢子,我正要用你這樣的人!」

李逸「哼」了一聲,道:「武承嗣之流可以為你所用,我 李逸卻不是那樣的人。」大汗道:「咱們慢慢談吧。你說過,對壞人不可屈服,這話說得很好。那我問你,武則天她是不是壞人?」李 逸看了武玄霜一眼,想了半晌,道:「她是不是壞人,我不能斷定。」大汗道:「最少她總是你的仇人?」李逸道:「不錯,她篡奪了我家的皇 位,當然是我的敵人!」突厥大汗聽了,哈哈大笑。

李逸道:「你笑什麼?」大汗道:「笑你不識好壞!」李 逸雙眉一豎,道:「我怎麼不識好壞了?」大汗道:「武則天搶了唐室的江山,你也承認她是你的敵人,如今我要進兵討伐她,也就是 幫你打倒你的敵人,咱們正該同仇共敵,你卻為何與我作對?這豈不是不識好壞麼? 」

李逸喝道:「住口!」大汗道:「怎麼,我說錯了麼?」 李逸從容說道:「當然是說錯了!縱許我們姓李的與姓武的爭奪江山,那也是我們中國人爭奪中國的江山,與你何干?你借討伐武則天為 名,分明是想佔奪我大唐的花花世界,錦繡乾坤。凡是大唐子民,都該執千戈以御社稷,何況我是唐室的王孫!」


武玄霜聽他說得大義凜然,芳心大慰,想道:「他雖然尚 有一家一攬的觀念,但對大是大非之處,卻看得甚是分明。怪不得姑姑也想請他回去。」

突厥大汗怔了一怔,笑容頓斂,換了一付面孔,冷冷說 道:「原來你是為了這樣,才與我作對麼?」李逸怒道;「你要佔奪大唐的江山,我還不該與你作對麼?」大汗忽地又哈哈笑道:「你還 是錯了!你不要忘記,武則天早已改了你大唐的國號了。你知道我請你前來,是為了什麼嗎?」李逸冷笑道:「總不會是什麼好事吧?」大汗 大笑道:「所以我說你錯了!你總是對我猜疑,可知我是想把中國皇帝的寶座奉送給你麼?興的是仁義之頤,給你們中國除掉膽敢以女子做 皇帝的妖孽,打倒武則天之後;我就扶助你做皇帝,大唐一統江山,全歸你管。你還要怎樣?你還說這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麼?

李逸冷笑道:「你這番說話,只好哄騙三歲的小孩!哼, 哼,也許騙三歲的小孩也騙不到!你妄動干戈,卻原來是為了請我做皇帝?哈,哈!你自己就不想得點好處?你何必為了我的原故,耗損你的 突厥的國力,犧牲你突厥的士兵?」

大汗側目斜瞧,接聲說道:「不錯,你問得好!若說我不 想得到一點好處,難怪你不相信。好,我就告訴你吧,我不過是要中國成為我的屬國而已,中國的士地百姓,仍然歸你治理。你所得的好處,不是 比我更大麼?」

李逸仰天大笑道:「大汗,你看錯人了,我李逸不是做皇 帝的人!」大汗道:「嚇,皇帝的寶座你都不要?你要什麼?」李逸道:「我是中國人,住在貴國,但願見到貴我兩國和睦交好,我所 要的,便是想請你息了乾戈。」

大汗哼了一聲,道:「你真是不識抬舉,你想清楚了,可 別後悔!」李逸大聲說道:「我本來就不想做皇帝,何後悔之有?你要動干戈,以卵擊石,又不是我而是你!你想清楚了沒有。」

突厥大汗面色鐵青,冷笑說道:「我威臨萬國,戰無不 勝,攻無不克,不必你為我擔心,請你不要忘記,你現在乃是在我的掌握之中,你不肯依從我,那就是我的敵人了!」

李逸淡淡說道:「大不了你把我殺掉,我何須怕你?」大 汗道:「好,你是好漢,你不怕死!你的兒子呢?你不顧自己,連兒子也不愛惜了麼?」李逸的兒子忽地大聲叫道:「爹爹,我也不怕死!」 李逸笑道:「好,敏兒,你是我的好孩子!」

突厥大汗一皺眉頭,心想:「天下竟然有這祥倔強的 人!」臉上的殺氣忽隱忽現,片刻之間一轉了好幾個念頭,兀是打不定主意:是立即殺了李逸呢?還是把他囚禁起來,再想法軟化他?


正在大汗躊躇未決之際,守門的武士忽在外面拉動鐵環, 敲了幾下,大汗喝道:「有何事稟報?」那武士道:「百優上人與天惡道人在宮門外候見!」原來突厥大汗宮禁森嚴,他秘密在寢宮裡審訊李逸, 麻翼贊是他最親信的武士之一,他讓他在寢宮裡防範李逸。寢宮緊閉大門,另一位親信心腹在門外警戒。即以百憂上人之尊,也只能在三重門外,通名候見。

大汗揚聲說道:「你說我現在正有事情,請國師過一個時 辰再說。」

武玄霜暗暗吃驚,心想:「百憂、天惡為什麼在這個時候 求見?」過了片刻,只聽得門外的武士又拉動鐵環,稟道:「菩提上人已向國師傳了大汗的諭旨,但國師說,他有非常、非常緊要的事情,非得立 即謁見大汗不可!」

原來天惡道人在宴會散後,想起了新王妃的種種可疑之 處,他是和武玄霜交過幾次手的,當時不敢想到是她,過後越想越疑,又想到封牧野臨死之時!面對著新王妃說出的那句未說完的話:「你、你是武則天 的……」這個「你」料想不是指李逸而是指新王妃,他大膽推想,忽然想到了這必定是武玄霜無疑。但茲事體大,他不敢獨擔幹係所以邀了百憂上人同來。菩提上人雖與天惡不睦,但一聽到這是與大汗性命倏關的 事情,也就不敢攔阻他們了。

但聽得百憂、天惡二人的腳步聲已在外面傳來,大汗甚為 驚詫,喃喃說道:「奇怪,他們有非常緊要的事情?」正想麻翼贊開門,就在此時,武玄霜突然躍起,出指如電,倏的就點了麻翼讚的穴 道!麻翼讚的武功本事不在武玄霜之下,但他做夢也想不到新 王妃竟會襲擊他、冷不及防,但覺脅下一麻,未曾叫得出聲,立刻便全身僵硬,有如一尊石像,前腳尚未踏下,便僵在那兒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1:25:24     標題: 第二十五回 柔腸俠骨情無限(1)

突厥大汗這一驚非同小可,顫聲叫道:「可,可賀敦, 你,你是……」「你是誰人?」這句話尚未曾問得出來,忽覺冷氣森森,遍體生寒,武玄霜早已拔出寶劍擱在他的頸項,在他耳邊低聲 說道:「若敢亂嚷,一劍要你的命!」突厥大汗本來甚為勇武,但被武玄霜用大擒拿手法一把扣著他的手腕,竟是半點不能動彈,這時他才知 道「新王妃」乃是非常之人,寶劍擱在的頸上,不由得他不服服貼貼。

旁邊侍立的那個宮女已嚇得呆了,武玄霜順手又點了她的 穴道。正在此時,百憂、天惡二人,已到門外,只聽得百憂上人 的聲音稟道:「貧僧有事,稟報大汗!」武玄霜在他耳邊悄聲說道:「你大聲說,請國師稍待片刻。」突厥大汗不敢不依,大聲說了, 聲音顫戰,自是不免顯出驚俱之情。武玄霜料到百憂上人、天惡道人定會起疑,但也料到他們 暫時還不敢破門而入,當下迅即點了大汗的麻穴,在他身上搜出一面金牌,這才對他說道:「我不是卡洛絲,我是中國女皇帝派來的人,你明 白了吧?你怪不得誰,只能怪你不長眼睛,今日我暫且燒你,你若敢株連無辜,我隨時可取你性命。」

李逸又驚又喜,武玄霜手起劍落,削斷了他身上的鐐銬, 隨即剝下了麻翼讚的武士服飾,叫李逸穿上,外面罩上一件斗篷,麻翼讚的身材比李逸魁偉得多衣服甚不稱身,李逸將兒子包在寬大的斗 篷裡面。

武玄霜取出了一顆易容丹,李逸不待她說,便知她的用 意,當下匆匆忙忙,借助這顆易容丹,扮成一個維族武士的模樣。

武玄霜除下鳳冠,走至帳後,片到之間,也改扮成了一個 宮女的模樣出來,低聲說道:「咱走吧。」李遍正在心想:「百憂、天惡二人守在外面,如何走得出去?」但見武玄霜移開胡床,在牆壁 一按,開了一道角門,原來大汗帶武玄霜進這寢宮之時,便是從這角門來的。後面是一間大汗給她佈置的梳妝室,大汗為她歡心,所以 早就把他給她精心佈置的寢宮構造,告之於她,梳妝室窗外便是御花園,可以欣賞園中的花木。

武玄霜與李逸走入了梳妝室,推開窗門,這時正是黃昏時 分,一瞧下面無人,武玄霜一拉李逸,使即躍下。哪知剛一走幾步,便有人喝道:「是誰?」這個人正是大 汗的侍衛長恰克圖。李逸將兩金牌向恰克圖一晃,壓低聲音說道。 「奉大汗命,護送新王妃的麻女出宮。」恰克圖當然認得 這面金牌,他又知道新王妃卡洛絲是阿爾泰山山下的一個國的公主,照突思的習俗,出嫁的女,到了夫家之後,就要將她所著的醜套新鐫已衣送回 去給母親,表示在此之前是靠父母,在此之後便是靠丈夫了。一見李逸說是護送新王妃的侍女出宮,只當這名待女是將 新王妃的嫁衣送回母家的,自是不疑有他,當下揮了揮手,放李逸立去。他哪裡知道真王妃卡洛絲早已冒充侍女,在一個時辰之前 便已乘原車出城去了。

李逸與武玄霜加快腳步,路上雖然碰上幾個巡邏的武士, 金牌一晃,問也沒問便通,不一會便到了禦花園的後門,側邊是馬廄,李逸亮出金牌,索性向管馬的人討了兩匹駿馬,然後吩咐開門。

就在此時,忽聽得恰克圖大聲叫走道:「站住!」守門的 武士見恰克圖飛奔而來,不敢開門,李逸喝道:「你敢阻誤我嗎?快開!」恰克圖叫道:「別忙出去,待我看一下。」李逸倏的 出手。一點點了這名武士的穴道,立即便搶了鎖匙。說時遲,那時快,恰克圖已是趕了上來,大吼一聲,向李 逸一掌劈下。


原來恰克圖放走了李逸之後,忽起疑心,想道:「這個武 士是誰?我怎麼不認識他?」要知恰克圖是侍衛隊長,宮中的數十名侍衛,都是經過他選拔的。剛才因為夜色膘隴,李逸用斗蓬遮著了半邊面孔,兼以手 上又有大汗的金牌,他一時大意,沒有盤問,過後一想不對,又想起了這件斗篷似乎是麻翼讚的,越想越疑,是以追上前去,想要仔細瞧瞧。

及至李逸點倒了那個看門的武土,恰克圖大吃一驚,斷定 李逸必是冒充,當下一躍數丈,用盡全身氣力,掌劈李逸。

恰克圖是突厥出名的大力土,這一掌端的有開碑裂石之 能,李逸受傷之後,不敢硬接,施展騰、挪、閃、展的小巧功夫,接連避開他幾記強勁的攻勢,恰克圖一掌緊似一掌,迫得李逸無暇拔劍,同時 連聲大叫道:「來人呀,快來人呀!」武玄霜見時機急迫,忽地冷笑說道:「另外有刺客已到大汗的寢宮,你不去救駕,追我們做什麼?」恰 克圖嚇得魂不附體,大叫道:「你說什麼?」話尤末了,武玄霜突然欺身直進,「啪」的一掌,擊中他胸前的「範汛穴」,本來以恰克圖的本 領,雖然不敵武玄霜,還不至於給她一招擊倒,但他做夢也想不到這個宮女竟然懷有絕世武功,冷不防的給她上掌擊中,哼也未哼一聲,便即倒 地。

李逸急忙開了園門,與武玄霜跨上馬背,疾馳而去。但聽得背後弓如霹靂。箭似飛蝗,李逸將寶劍舞起,化成一道護身的銀虹,揮了 片刻,便脫出弓箭所能射及的範圍,那麼多的武士,竟沒有一個追來。原來是恰克圖被武玄霜那番話嚇住了!武玄霜說另外有刺客已進入了大汗的寢官,恰克圖不知真 假!但一想這個宮女與李逸正是從大汗寢宮那個方向跑出來, 麻翼讚的斗蓬又披在李逸的身上,便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宗旨,止住了那班武士,叫他們趕回去救駕,並搜索李逸的黨羽,那 班武土見李逸能夠從深宮之中逃出,只怕他黨羽甚多,說不定在宮內各處隱藏,便不敢分薄力量去追他了。

李武二人跑了一程,見後面並無敵騎追來,鬆了口氣,兩 人並轡馳驅,李逸眼光一瞥,只見武玄霜在馬背上也扭轉頭來望他,四目相投,又各自將眼光移開,這一剎那,兩人的心裡都不知是什麼滋 味,彼此但感到一陣茫然!

這一剎那,往事前塵,閃電一般的從李逸的心頭掠過,峨 嵋金頂的比劍一切峽山道上的琴髓濤聲,她為自己向夏侯堅求醫,那十多天的千里馳驅,細心呵護,最後是繃山的死別生離。這一幕幕的情景從李逸心頭翻過,而現在想不到又在這樣 的情景之下相聚,她,她又一次的救了自己!李逸心頭激動非常,禁不住又轉過頭去,找著了武玄霜的 目光,輕輕的說了一聲「謝謝」。

武玄霜心中的激動殊不在李逸之下,她所要躲避的人終是 不能避開,現在又與他並轡馳驅了。可是這已與八年之前的情景完全不同了,在她懷中抱著是 他的兒子!

武玄霜低下了頭,便道:「謝什麼?你能夠脫險,我也心 安了。」語調平淡,但李逸卻聽得出來,她對自己還是蘊藏著無限的熱情,李逸不自覺的身軀顫抖,在馬背上晃了兩晃,武玄霜吃了一驚,問道:「你怎麼 啦?是傷口復裂了嗎?」李逸自道:「沒什麼,我受的只是一點皮外傷,只怕是跑得有點累了,歇一歇吧。」


武玄霜估量已跑出十多里了,便道:「好吧,咱們到前面 的山丘歇一會。」李逸躍下馬背,抱起兒子,武玄霜默默無言的隨著他。走到山上,未曾坐定,李逸的兒子便撲到武玄霜的懷中, 摟著她道:「姑姑,你真有辦法,說救我們,果然便救了我們。」武玄霜道:「我說過的話,當然要做。」孩子麵向著他父親說道:「這姑姑真 好,媽媽好像不大喜歡她,那天她給我果鋪吃,媽還不准我接呢。唉,媽哪知道她是這樣的好人,我可真喜歡她!」

李逸呆了一呆,道:「你見長孫壁了?」武玄霜微笑道: 「我還沒有賀喜呢!」她臉上現出笑容,心中卻不由自己的感到一陣心酸。陡然間,長孫壁那淒怨的眼光,妒忌的神色,又好像浮現 在她的眼前,她極力壓抑自己激動的心情,心中想到:「我絕不能自尋煩惱了。」

李逸道:「你是在哪兒見到她的?」他的兒子插嘴道: 「我們這樣的打扮。爹,你知不知道。我就是在那晚上被兩個武士捉去的。」

李逸道:「我聽你媽媽說了。這次全靠你的姑姑將你救出 來,你還未曾向她道謝呢。」那孩子向她磕了一個響頭,說道:「姑姑,我長大了也永遠不會忘掉你!最好,你能夠和我們在一起,媽若知道是你救 我,她也一定會喜歡你了。」武玄霜將他拉了起來,笑道:「這孩子真乖,他叫什麼名字」?李逸道:「叫李希敏。」武玄霜道:「敏兒,我也喜歡 你,待你長大了我再來看你吧。」那孩子露出悵惘的神情,道:「姑姑,你要走了麼?」武玄霜點點頭道:「是啊,就要走了!」那孩子道:「你 不等和我的媽媽見面麼?」武玄霜道:「好孩子,我就託你向她問好吧,你記得嗎?」

那孩子道:「我怎樣向媽媽說呢?媽知道是你救我,她會 怪我不將你留下來的。你別瞧那晚媽好像很兇,其實她是非常疼我的。你對我這麼好,她一定非常感激。」武玄霜微笑道:「我知道。 你就對她說,姑姑盼望她過得快快活活,一切事情都稱心如意。」那孩子點點頭道:「我記著了。咦,姑姑,你笑得不大自然,是不是有點不快活?」 武玄霜笑道:「你猜錯了,我很快活。」其實孩子一點也沒有猜錯,李逸呆了好一會子,心中的激動這才稍稍平靜下來,說道:「大人說話, 小孩子不要胡亂打岔。」再問武玄霜道:「這麼說,你是到過天山的了?」武玄霜道:「不錯。後來,我又在天山碰到壁妹,那時敏兒已經被擄走了,她那晚用 了易容丹,我第二次見面才認出是她。」李逸「啊」了一聲,這才明白,自己決定單獨下山去救敏兒的時候,為什麼長孫 壁會流露出一種恐懼的心情,敢情她就是怕自己與武玄霜相遇!

李逸道:「這麼說,你是為了救敏兒,才冒充新王妃的? 這是怎麼一回事?」武玄霜將經過說了,李逸稱奇不已,敏兒聽得武玄霜將大汗戲弄,更是開心之極,不住咧開嘴笑。武玄霜道:「不過,我這次到突厥來,卻是奉了我姑姑的 差遣來找你回去的!」李逸道:「我早知道了,我不會回去的!」

武玄霜道:「不過,這次不同。我姑姑已決定傳位給盧陵 王,要請你回去輔助他。你不是一直要恢復李唐的『正統』嗎?如今江山依然姓李,你為何還要老死他鄉?」李逸歎口氣道:「這幾年來我的豪氣早已消磨貽 盡了,不管是姓武也好,姓李也好,我現也不想捲入是非漩渦。嗯,你不懂得我的心情,我但願能夠忘悼往事,也不想有人知道我,我是不 願回去的了!」

武玄霜一陣沉默,她是懂得李逸心情,現在之所以不願意 回去,已不只是為了誰做皇帝的問題了,敢情他也決意要避開自己,避開上官婉兒,免得觸及心底的創傷!

李逸又道:「本來在前兩天,我曾經想過要回去的,如今 你既然就要回去,也省得我多跑一趟了。」武玄霜道:「為什麼?」李逸道:「你已經知道了你的堂兄武承嗣勾結突厥的事情,你回去告訴你的姑姑 吧,她更會相信你的話。」


武玄霜默然半晌,緩緩歎口氣道:「這樣分手也好,咱們 總算見過一次面了,可惜婉兒很想見你,卻見不著。」李逸聽她提起了上官婉兒,不禁又是心弦顫抖,問道:「婉兒她怎麼樣?聽說她最近紅啻星 動,嫁杏有期,有這事麼?」武玄霜道:「是誰來了。他說的也並不全是捕風捉影之談,不過,婉兒,她,她可正為著這件事情煩惱呢!她 本來有一些話託我告訴你的,唉,現在不說也罷。」

李逸一片悵憫,道:「長孫泰也很不錯呀,早在八年之 前,我就禱告蒼天,保佑她能夠找到一個稱心如意的人了!不管怎樣,我總是將她當作妹子看待,願她過得快活!」武玄霜又歎口氣道:「你猜錯了,婉 兒嫁的人不是長孫泰,所以她很想見你,再決定主意,可是這些事情,現在都不必說了。 」李逸詫異之極,心道:「不是長孫泰又是誰呢?她若然 不歡喜那人,又何須如此煩惱?以她那樣的倔強,又是那樣深具聰明才智的女子,她不願嫁,還有誰強得了她?」李逸疑團塞胸,本來還想問武 玄霜的,可一想到自己已經有妻有子,而武玄霜又一再說不想再提,他也只好懷著這個悶胡蘆,不便問下去了。

武玄霜道:「好吧,你趕快回去找壁妹,我也得趕回長安 去了!」她正想把長孫壁離開天山的事情告訴李逸,就在這時,忽見大路上有兩條人影,疾如奔馬,最初不過似彈丸大小的黑點,轉瞬之間,輪 廓就顯露出來,武玄霜大吃一驚,叫道:「是百優上人和天惡道人!」話聲未了,這兩個人已來到山下,百憂上人哈哈笑道:「看你們還逃得上天!」

原來百優、天惡二人被武玄霜使用緩兵之計,阻在寢宮外 面,過了約一會兒的時刻,尚未見大汗宣召他們,再高聲稟報,也聽不見大汗的回答,百憂上人情知有異,恃著他國師的身份,大膽打破宮門,見大汗和麻翼 贊都給人點了穴道,而李逸與新王妃則無影無蹤,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解開大汗的穴道,不久,恰克圖也率領武士們回來「救駕」,大汗 聽說李逸與武玄霜已逃出王官,又驚又怒,便責成百優、天惡二人,務必要將他們活捉回來。

天惡道人笑聲未絕,忽聽得「轟隆」一聲,一塊磨盤股大 小的巨石,從山頂士直滾下來,被它碰著,怕不壓成肉餅,饒是天惡道人武功卓絕,世不敢首當其衝,剛剛避開,第二塊、第三塊石頭,相 繼滾下。

李逸與武玄霜不斷在山上拋滾巨石,震得山谷轟鳴,塵霧 彌天,山上的層冰積雪也被震得滾塌下來,飛落如雨,聲勢更是驚人。天惡道人展開騰、挪、閃、展的功夫,雖然沒有給巨石所 壓,身上也中了十幾塊雪塊,這些雪塊從數十丈的山頂上飛下來,打中了他,無異鉛彈,痛得天惡道人唄唄大叫。

百優上人卻猛地笑道:「你這些石頭雪塊,就阻礙了我 嗎?」他揮舞袈裟,蕩起了一股勁風,冰雹雪塊,在離他數丈之地使向四面飛開。他減少了上空的威脅,專心應付那些滾下來的大石頭,一 面施展上乘的輕功閃避,一面覷準來勢,以掌擊石,使出「四兩撥千斤」的巧勁,滾到他身邊的巨石,被他手掌一帶,立即向旁邊飛開,根本阻他不住。

只見他在石頭雪塊轟擊之下,仍然舉步如飛,轉眼之間, 便已到了山上。李逸與武玄霜合力推下一塊大石,這時雙方相距已不到十 丈之遙,百優上人大喝一聲「還不住手!」單掌一托,用了一招「獨臂掣天」,竟然以金剛掌將那塊大石反擲回去。武玄霜大吃一驚,急忙閃避,但聽得「轟隆」一聲,大石 剛好落在武玄霜與李逸之間,百優上人哈哈大笑:「看你們還逃得了。」身形一起,儼如巨鳥摩雲,凌空撲下,袈裟疾展,像一片紅雲,將武玄霜與李逸的身影都 罩著了!


百憂上人得意洋洋,縱聲大笑,滿以為這袈裟一罩,定然 手到擒來,哪知就在這剎那之間,一道紫色的劍光突然衝起,接著武玄霜一聲叱吒,不知怎的,忽地脫了出來,百優上人的袈裟像龜網一般地向她撒去, 她竟平空拔起,足尖在袈裟上點,連人帶劍,化成了一道銀虹,一招「金雞奪粟」,劍尖便向著百憂上人的光頭直刺下來。

本來以百憂上人的武功,剛才那襲裟一罩,若然他是施全 力,武李二人雖然聯劍抵禦,也走然抵禦不了,但因突厥大汗吩咐在先,務必要將他們二人活捉,百憂上人又低估了他們的功力,恐怕袈裟 罩下,會令他們窒息而死,所以只用了五成真力。哪知李逸手中所持的乃是一把大內寶劍,拚命刺出,竟把 他的袈裟刺穿,武玄霜身法輕靈,趁著這個時機,立施反擊。

武玄霜的劍法已得優雲神尼的真傳,這一劍凌空刺下,勢 似奔雷,疾如駭電,百憂上人也不由得心中一凜,說時遲,那時快,武玄霜的劍尖離開他的光頭已不到五寸,百優上人大喝一聲,驀地 伸指一彈,但聽得「鋒」的一聲,武玄霜心頭一震,長劍幾乎掌握不穩,幸而她一覺不妙,立即施展「雲裡倒翻」的絕頂輕功,一個觔 斗,翻出數丈之外,這才堪堪避開了百憂上人接著而來的反擊。

百憂上人那一彈已用了七成真力,見武玄霜居然還能夠避 開,也自有點詫異,點點頭道:「你這女娃兒的劍法還算不錯,可惜你的師父已經死了,要不然我真想找她較量一番。」武玄霜冷笑 道:「那是你的造化,若是我師父尚還在生,哪還容得你行兇作惡!」

百優上人喝道:「小輩無禮!你把你師父的劍法施展,再 接我兩招著看!」袈裟一抖,舞得呼呼風響,倏然間就攔住了武玄霜的退路,便似在她的周圍築起了一道鐵壁銅牆。

武李二人背心相貼,雙劍聯防,饒是李逸手有寶劍,武玄 霜也施展了渾身解數,卻怎樣也衝不出去,而且漸漸覺得圈子越收越緊,呼吸也漸漸緊張起來。再過一會,武玄霜還勉強可以支持,李逸在受傷之後,氣 力不繼,但感頭暈目眩,眼前漸漸模糊!不由得心內一涼:想不到我今日與武玄霜死在一處!

這時,天惡道人也已上到山上,以百優上人的身份與武 功,當然用不到他去相助,他遊目四顧,發現李逸的孩子正躲在草叢中。

天惡道人怪聲笑道:「好大膽的小孩子,為什麼到處亂 跑?大汗宮中有食有住,又有那麼大的花園好玩,你還要跑出來?趕快隨我回宮去吧! 」那孩子叫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跟我的爹 爹!」天惡道人道:「你的爹爹也要到大汗那兒去的。哈,你還躲,你不乖乖的聽我的話,我可要捉你回去了!」

李逸聽得天惡道人在欺侮他的兒子,又驚又怒,可是他被 百憂上人袈裟攔著,哪裡抽得出身?急怒攻心,一個疏神,被袈裟拂了一下,突然胸口如中鐵 髓,氣也透不過來,百優上人哈哈大笑,騰出手來,便想把他活捉。


就在此時,忽聽得一聲長嘯,宛似龍吟,震得林中樹葉, 籟籟落下,武玄霜精神一振,刷刷幾劍,拚死防衛,百優上人心中一凜:「原來他們還有高手接應,埋伏林中。」他聽那嘯聲,知道來人功力 不弱,但天惡道人盡可抵擋得住,卻也並無惡意。

天惡道人正在鑽入茅草叢中,捉捕李逸的孩子,那孩子溜 滑得很,屏息了呼吸,伏在地上,天惡道人一時尚未發現他,忽聽得那聲長嘯,天惡道人也怔了一怔,便在此時,只聽得一聲喝道:「好不要臉, 欺侮孩子!」陡然間一道金光,向天惡逍人射來!

天惡道人認出是夏侯堅的金針,識得厲害,急忙將拂塵一 展,「嗤」的一聲,金針穿過拂塵,一撮塵尾跟著金針飛起,亂草一般的飄舞空中。天惡道人的拂塵乃是烏金絲所煉,算得是武林一寶,竟阻 擋不了夏侯堅的一支金針,而且還給它弄斷了十幾根塵尾,這一驚非同小可,哪還敢去捉李逸的孩子,急忙躍出草叢,橫掌當胸,應付強敵。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1:25:40     標題: 第二十五回 柔腸俠骨情無限(2)

  抬眼一瞧,只見來的共是兩人!除了夏侯堅之外,還有一個中年漢子,天惡道人認出是武 玄霜的師兄裴叔度。

夏侯堅笑道:「宮中一戰,你我都還未得盡展所長,來, 來,來!等老夫再領教你的腐骨神掌。」

裴叔度見師妹危機,更不打話,飛身躍起,一招「劃破天 河」,逢刺百憂上人的「風府穴」,百憂上人反手一掃,裴叔度的劍尖雖然給他的掌力震歪,但仍然原式不變,揮劍疾刺,百憂上人是武學的 大行家。一接觸便知裴叔度的本領高出武玄霜許多,這一掌斷不能 將他震倒,只得放鬆了李逸,一個轉身,與裴叔度正面接戰。就在這一剎那間,裴叔度已經疾刺三劍,但聽得卜卜卜三 聲連珠密響,他持的是一柄普通的青銅劍,三劍都剁中了袈裟,卻都給袈裟反彈回來。裴叔度這一驚也是非同小可,心道:「怪不得師父生前認 為百憂上人是個強敵,以未曾將他剪除為憾!」

武玄霜與李逸綴過口氣,雙劍連環刺出,與裴叔度合戰百 憂上人。優雲老尼在天山面壁數年,融會各家之長,創出了一套精 妙無比的劍法,裴叔度已盡得她的真傳,武玄霜獲得了師父所留的劍譜之後,劍術也突飛猛進,雖比不上師兄,亦不過稍差一籌而已。還有一個李逸,雖然受傷,但他持有寶劍,亦是不無威 力,百優上人雖然身懷絕世武功,以一敵三,急切之間,卻也不能取勝。

武玄霜忽然得到師兄的相助,心中甚是驚異,想道:「師 兄上次中了天惡道人的毒掌,估計在我離開他之後,他最少還得調養一個月,方可完全復原,算這時間,現在不過過了二十多天,他還應在山上休養才是, 怎麼卻也到了大汗的王城?而且功力似乎還更勝從前?他又怎麼會與夏侯堅同在一起?」心中疑問甚多,但在這時正在與強敵性命相搏,哪有餘暇去 問。


百憂上人生怕一世盛名,折在小輩之手,哪還敢有絲毫輕 敵?但見他將袈裟揮舞,勁風呼呼,捲得砂飛石走,舞到疾 處,宛如一大片紅雲,將四個人的身影都罩得風雨不透!裴武二人展開精妙的劍法,就像兩道電光,在密雲之中疾 閃,時不時透過「雲層」,向百憂上人反擊,李逸則侍著寶劍自保。雙方打了個難解難分。

不過,百優上人的功力,到底是比他們高出許多,到了將 近百招,勝敗就漸漸分出來了,他的一襲袈裟將三柄長劍緊緊裹住,三人之中,功力最高的裴叔度亦已覺得心臟的跳動加快,一劍刺出,每每力不 從心,李逸夾在裴武二人當中,所受的壓力較小,但他僅能自保,寶劍的威力已是不能發揮了。

但另外一邊,夏侯堅也佔了上風,天惡道人使出拂塵夾掌 的歹毒功夫,塵尾散開,千絲萬縷,內勁運足,根根都似利針一般,可以剁人穴道,而他的腐骨神掌是天下第一等的毒掌,不要說被他打 中,就是毒掌所發出的那股腥風,武功稍弱的人也禁受不起,但夏侯堅只憑著一雙肉掌,卻居然應付自如,但見他掌劈指截,用掌力 震散拂塵,用一指撣功應付毒掌,不論天惡道人的毒掌從哪個方向打來,他都能拿捏時候,不差毫釐,中指一撣,就點向他的脈門。天惡道人識得厲害,不敢讓他點實,每次都被迫撤掌回 防。兩人打得非常激烈,雖然彼此都沒有碰著對方一下,但每 一招都蘊藏著極兇險的殺機!

天惡道人以八年苦功,練成了腐骨神掌,鬥了將近百招, 見夏侯堅不但絲毫未有中毒的跡象,而且越戰越發精神,他賴以製勝的腐骨神掌傷不了對方,心中先自懼,何況他的功力稍遜夏侯堅一籌,因此 過了百招,就完全被夏侯堅佔了上風。

但就在天惡道人被夏侯堅逼得步步後退之際,裴、武、李 三人,也給百優上人逼得步步後退。百憂上人袈裟疾展,狂濤駭浪般直捲過來,裴、武二人的 長劍一觸及袈裟,就給反彈回去,竟是吃不消他那股強勁的壓力。

就在此時,忽聽得一聲長嘯,有人朗聲笑道:「不圖今日 得見優雲老尼劍法,真是好啊、好啊!」轉眼間山頭上多了一個人,這個人乃是符不疑。

符不疑指著百憂上人笑道:「虧你還有這樣厚面皮,你袈 裟穿了七處,還好意思再打下去嗎?」

以百憂上人的武功身份,如何聽不出符不疑的意思?那就是說:「你不過憑著功力稍高,欺侮小輩罷了,若是 只論劍法,你早已敗在他們的劍下了!」自優雲老尼死後,百憂上人自負天下無敵,怎忍受得了符不疑的譏消?便冷笑說道:「就換你這個酸丁來吧!」符不疑笑嘻嘻脫 下了一對草鞋,說道:「日間未曾盡興,正好和你再戰一場!」

百優上人見他拿一對草鞋當作武器,大怒說道:「我邀你 單打獨鬥,正是看得起你,你竟敢蔑視於我?」符不疑笑道:「豈敢,豈敢!我老符一時找不著合適的兵器,只好像你一樣,隨便拿一 件身上的東西了,我不看輕你的袈裟,你焉敢小覷我的草鞋?」高手比拚,彼此都不肯佔半點便宜,符不疑要用草鞋來對付他的袈裟,正是為了維 持身份,但百憂上人自大慣了,總覺得這是一種侮辱,當下袈裟一展,怒聲喝道:「油嘴滑舌,休怪我手下無情!」


符不疑笑道:「你當真敢輕視我這對草鞋?好好打!」百 憂上人的袈裟罩下,符不疑的草鞋一揚,只聽得「卜」「卜」兩聲,好像鐵棒打在極厚的牛皮上一樣,發出悶雷般的聲響,兩大高 手都是運足了內家真力,這一較勁,登時雙方都是心頭一震,虎口酸麻,各自倒退一步,符不疑笑道:「如何?我的草鞋也不弱於你的袈裟 吧?」倏然間欺身直進,揚起草鞋又打!

那一對草鞋打下來,竟然含著雙劍的招數,精妙之處,實 不在裴武二人聯劍之下,但以符不疑的功力,那卻是要比裴武二人聯手合鬥更難應付了。

百優上人見符不疑將那對草鞋使得出神入化,也自吃了一 驚,心中想道:「怪不得這酸丁誇口,果然是有幾分真才實學!」不敢輕敵,就在那對草鞋堪堪襲到之時,他也突然改了戰法,將袈裟捲成一 束,變成了一支桿棒,驀地一挑,把符不疑的雙劍招數破解了。

袈裟與草鞋本都是極尋常的東西,但經這兩大高手運上內 力,卻實是非同小可!但聽得勁風呼呼,兩人越打越快,饒是武玄霜那樣的目 力,也分別不出誰是百憂上人,誰是符不疑,所見的只是一片紅雲裹著兩隻天矯飛舞的草鞋。

本來若論功力,是百憂上人較為深厚,但他剛剛經過一場 惡戰,氣力方面,不免有所損耗,這樣此消彼長,恰好拉平,誰都勝不了誰。

裴叔度看了一會,對武玄霜笑道:「他們二人只怕非到千 招之後,難以分出勝負,百優老禿驢,今番是碰到了勁敵了。」武玄霜放下了心,這時才有餘暇問她的師兄。

裴叔度道:「我本來不會復原得這麼快的,多虧夏侯前輩 給我用金針拔毒,又給我帶來了一支千年何首烏,反而令我因禍得福了。」武玄霜道:「夏侯前輩也曾到了天山麼?」裴叔度道:「就在你走後的第三天,他和 穀神翁符不疑聯袂上山。」

原來夏侯堅尚未知道優雲老尼已死,經過多年的探訪,只 知道她隱居天山,便邀了谷符二人,同上天山尋訪,終於尋到了裴叔度,從裴叔度的口中,這才知道李逸與武玄霜的種種遭遇,知道李逸為救兒子,已往突厥王 廷。穀神翁對李逸有如子侄,當然不能坐視,夏侯堅聽說優雲 老尼留有遺物給他,現在武玄霜之手,也急著要見武玄霜,符不疑則想去看武士大會熱鬧,於是裴叔度就邀了他們三人,一同趕往突厥王廷。武士大會那天,裴叔度在寓所留守,沒有參加。


武玄霜又何道:「你們怎知道我有這場災禍?」裴叔度笑 道:「這還不容易知道?夏侯前輩一見你,就看出你是用了他的易容丹改扮王妃的,她料你只能矇騙一時,終將被人看出,因此我們四個人才分批 出來接應,約定以嘯聲為號,誰先發現你們,就招喚其他的人隨來。穀神翁恐怕也就要來了。」武玄霜這才明白了其中的曲折,想起夏侯堅、 尉遲炯與她師父的一段情孽糾纏,心中甚為感歎。

抬頭一看,只見夏侯堅與天惡道人高呼酣鬥,天惡道人所 發出的毒氣腥風,竟凝結一層略帶淡紫色的薄霧,籠罩在兩人上空,武玄霜裴叔度與他們相距甚遠,也聞到一股刺鼻的惡味,不禁相顧駭然,裴叔度想起那日 中他毒掌,更覺心悸,心道:「幸好那日師妹用師父的法身嚇退他,若再捱他一掌,那真是不堪想像!」

武玄霜見天惡道人高呼酣鬥,一掌猛似一掌,而夏侯堅則 步步後退,頭頂上冒出了熱騰騰的白氣,不禁暗暗為他擔心,說道:「師兄,與這等魔頭不必講什麼信義,咱們聯手將他除掉了吧。」斐叔度 笑道:「有夏侯前輩已足可除地,何須咱們費力?」武玄霜道:「夏侯前輩剛才還佔上風,但你看現在卻忽然變成那惡道佔了上風,只怕是夏侯前輩 年老體衰,難以持久!」裴叔度笑道:「你看錯了,夏侯前輩大約用不了十招,便可贏他了。」武玄霜知道師兄不會亂說,再仔細看時,但見夏 侯堅雙眼神光湛然,雖然不住後退,身法步法,卻是絲毫不亂,這才放下了心。

原來天惡道人久戰不下,知道夏侯堅的內功的精純在已之 上,必敗無疑,他一發了恨,把全身功力都運到掌上,作困猶之鬥,腐骨神掌本就厲害無比,加以他拼了性命,發動攻勢,所以夏侯堅也不 必和他硬接硬架。

可是夏侯堅也正好將計就計,消耗他的真力,戰到分際, 夏侯堅突然喝道:「天惡道人,你已是黔驢技盡,還不服麼?」雙掌連環疾劈,著著反攻,剛猛無論的掌勢之中還夾著一指撣功,登時把天惡道人 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狼狽之象畢露!

天惡道人叫道:「你這樣贏我,我輸了也還不服!」夏侯 堅笑道:「要怎樣你才心服?」天惡道人道:「你敢硬接我一掌麼?」夏侯堅道:「有何不敢?我不還手,便任你打一掌如何。只是 這一掌。要不了我的性命,你自己就要送命了,你敢打便打!」天惡道人哈哈笑道:「我不信天下有誰能夠硬接我的腐骨神掌,縱然我因 此送命,亦是死而無怨,可是夏侯老兒,你死了可不能埋怨我啊!」夏侯堅笑道: 「這個當然,何須多說,打吧!」說罷果然負手挺胸,等 候天惡道人發掌!

  李逸這時正閉目養神。調停呼吸,聽得夏侯堅和天惡道人這番對答,不禁心頭大 震,睜開眼來,想道:「八年之前,天惡道人的腐骨神掌尚未練成,夏侯前輩接他一掌,身上披了金絲軟甲,事後還要凋養多天,現在天惡的毒 掌已經練成,他怎的還這樣託大?」心念未已,只聽得天惡道人大喝一聲,已然一掌劈下!

李逸與武玄霜都嚇得跳了起來,但聽得「蓬」的一聲,天 惡道人的身子突然拋了起來,在半空中翻了一個觔斗,裴叔度是個武學的行家,方自驚詫,心想:「天惡道人已被夏侯堅震得重傷,居然還能施展這 等上乘的輕功本領!」心念方動,忽見天惡道人哪個觔斗還沒有翻過來,便突然像斷了線的風箏似的,從半空中筆直的跌落,接著是一聲淒厲的 叫聲,劃過長空,聽得人毛骨聳然,再看那夏侯堅時,只見夏侯堅木然站立,面色灰白。有如一尊石像,那神情也是可怕極了。原來在這八年當中,天惡道人苦練腐骨神掌,夏侯堅也苦 練解毒的本領,他事前已吞下了自製的「固魄培元丹」,那是專門防禦腐骨神掌的,而且在前胸、後胸,都安置了寶鋼護心鏡,比上一次 所披的金絲軟甲更為堅厚,這才敢在天惡道人的真力大大損耗之後,硬接他的一掌。

夏侯堅的內功本來比天惡道人精純得多,何況天惡道人是 在與他苦戰數百招之後,業已到了強駑之末,怎能抵擋得了夏侯堅的反震之力?偏偏他還想顧全面子,被彈到半空,還想施展輕功逃走, 登時心臟爆裂,跌下山坡死了。


百憂上人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他見天惡道人與夏侯堅硬 拚,已知不妙,剛想趕來攔阻,天惡道人已被震上半空,百優上人大吼一聲,捨了符不疑,立即向夏侯堅撲去。符不疑情知夏侯堅也必定受了重傷,哪敢讓強敵脫身,立 即也是凌空躍起,一雙草鞋,照著百憂上人的光頭便打,百憂上人一聲大喝,袈裟捲成一束,一招「舉火鐐天」,那袈裟捲成一束之後,經他 內力運用,賽如鐵棒,只聽得呼的一聲,符不疑的一隻草鞋被他打落。符不疑使了一個「凌空步虛」的身法,硬生生的再拔高三 尺,避開了百憂上人那股強勁的力道,喝道:「好,你再接我這只草鞋!」草鞋在半空擲下,百憂上人腳不停,反手一揮,但聽得 「啪」的一聲,那隻草鞋正正打中他的手腕,百優上人的手腕登時紅腫起來,但那隻草鞋也已被他震成粉碎!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一剎那,百憂上人已衝到夏侯堅 身邊,大聲喝道:「夏侯老兒,我要你一命還一命!」他只是顧忌身後的符不疑,冷不防兩道劍光,突然從夏侯堅兩側飛出,裴叔度與 武玄霜兩人已經趕到。這一下,三方面都似離弦之箭,碰個正著,百憂上人大吼 一聲,身形飛起,袈裟一展,把裴武二人摔倒地上。百憂上人倒縱出五六丈開外,喝道:「洒家遲早都要取你 們的性命!」哼了一聲,倏忽之間,就不見了他的背影。

原來在那一剎那間,雙方雖是電閃般的一觸即收,但已交 換了幾個險招。裴武二人施展了一招最精妙的劍術,可以同時剁敵人的七 處穴道,百憂上人仗著深湛的內功,展開袈裟抵擋,雖然沒有給他們刺中,袈裟卻被刺穿了十四個小孔,連上以前的劍痕,那件袈裟已是百孔千瘡,不 堪何用了。百優上人一想,有符不疑加上裴武兩人,自己絕對討不了 便宜,因此只好嚥下那股怒氣,獨自逃走,連天惡道人的生死也不及察看了。

裴武兩人被百優上人的內力震倒,幸而傷得不重,爬了起 來,急忙先去看夏侯堅,只見夏侯堅搖頭苦笑,「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瘀血。武玄霜道:「夏侯前輩,你怎麼啦?」夏侯笑道:「還 好,還好,尚不至被天惡道人要了性命。」取出七口金針,插在自己的陽陵、維道、歸藏、玉泉、天門、關元、命門七處大穴,過了片刻,將 金針拔出,七口金針都變成了黑墨墨的,眾人不禁駭然。夏侯堅道:「我以八年功夫,苦練抵禦他腐骨神掌的功 夫,想不到他的厲害之處,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幸而保全了這幾根老骨頭,從今之後,也不想在江湖上逞強爭勝了。」符不疑聽這說話,知道 他在去毒療傷之後,最少也得損耗十年功力,心中甚替老友難過,安慰他道:「你剪除了這個惡道,也總算值得了。我老符被老禿驢毀了我的一雙 草鞋,自己無力報復,才真是慚愧得很啊!幸而兩位賢侄毀了他的那件袈裟,給我出了一口悶氣!」

武玄霜道:「夏侯前輩,我師父留有一個玉匣給你。」夏 侯堅打開匣子一看,只見裡面有幾朵天山雪蓮。還有幾樣世間罕見的靈藥,都是他以前和優雲老尼說過, 而自己尚未採集到的。他捧著玉匣,念及優雲老尼的這番心意,不禁潸然淚下, 想道:「瓊香(優雲神尼的俗家名字)生前雖然沒有答應我的求婚,臨死卻也還沒有忘記我這個朋友,人生得此知已,尚有何憾!」

夏侯堅潸然淚下,符不疑卻哈哈笑道:「你這老兒還哭什 麼?天山雪蓮能解百毒,比你自練的『仙丹』還要靈效得多,有一朵雪蓮,你便無須損失十年功力了。」夏侯堅對裴叔度道:「想不到在你師 父死後,我還蒙受她的恩德。她生前希望我把醫術流傳下來,從今之後,我縱然恢復功力,也不願再在江湖爭勝了。叔度,你不嫌棄我的話,我願與你結廬比 鄰,替你的師父守墳,也好趁此暮年歲月,寫成我那幾篇醫書。」裴叔度道:「得與老前輩為鄰,我是求之不得。」忽地有點感慨說道:「十 年來我未下過天山,這次事情結束,我也該回去了。師妹,你呢?」武玄霜道:「要見的人都見到了,要辦的事也都辦了,明天一早我也要回國了。」符 不疑道:「還有一位你尚未見到,你不等等他嗎?」武玄霜道:「是誰?」符不疑笑道:「曾在峨嵋金頂和你比過劍的穀神翁啊,你 忘記了嗎?那一次你弄得他幾乎下不了台。」武玄霜笑道:「不錯,那一次的事情,我還未有機會向他賠罪呢。」夏侯堅道:「是呀, 老谷怎麼還不來?他難道尚未聽見我們的嘯聲?或是發生了什麼事了?」符不疑再次撮扈長嘯,嘯聲宛若龍吟,在這高山頂上發出,估量十里 左右都能聽得見。

李逸的孩子早已從草叢裡鑽出來,這時忽地撲到武玄霜身 上,說道:「姑姑,還有一位你尚未見到,你不等等他嗎?」他學著符不疑的口氣,用同樣的說話,仰著臉兒問武玄霜,引得武玄霜不禁笑了起來, 摟著他道:「是誰?」那孩子道:「我的媽媽。那天晚上她不准我吃你的東西,你生氣了麼?」武玄霜笑容頓敘,心頭沉了下來,那孩子又道: 「姑姑,媽未知道是你救我,知道了一定很感激你的,你不要生她的氣。」這話他已經是第二遍向武玄霜說了,敢情他當真是很害怕武玄霜生氣 呢。

武玄霜強笑道:「我和你的媽媽是很好的朋友,怎會生她 的氣?不過,我怕來不及等她了,好孩子,你給我向媽媽問好,請她不要怪我。」那孩子嘟著小嘴兒道:「你不等她見面,她當真會怪你 的。」心裡想道:「我知道媽不會怪的,但你既然怕她怪你,我就嚇一嚇你。」武玄霜微笑道:「有你替我說好話,我知道你媽不會 怪我的。」


李逸聽了他們的對答,不禁感觸萬端,呆呆的說不出話 來。那孩子道:「姑姑,你真的明天一早就要走了?我捨不得 你啊!」武玄霜緊緊摟著他道:「好孩子,我會記著你的,到你長大了我再來看你。」

忽聽得一聲長嘯,遠遠傳來,夏侯堅道:「老谷來了。」 過了片刻,只見一條人影,疾如奔馬,直上山頭,武玄霜心道:「穀神翁以輕靈飄忽躡雲劍、躡雲步馳名,這輕功身法,果然是非同小可。」

轉瞬間穀神翁便來到山頭,符不疑正想和他打趣,見他的 形狀,不禁吃了一驚,急忙問道:「老谷這是怎麼一回事情,是誰傷了你了?」

但見穀神翁衣衫染血,神色張惶,武玄霜嚇了一跳,顧不 得和他敘舊,先上來替他裹傷。穀神翁道:「不妨事,我不過中了一箭,這幾根老骨頭還 熬得住。」穀神翁是以前的武林盟主,輕功本領更是天下無雙,居然有人能夠射傷谷神翁,大家都不禁十分駭異,紛紛問他的遭遇。

穀神翁定了定神,說道:「李逸,你的妻子來了,呀, 她,她——她被捕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1:26:56     標題: 第二十六回 劍膽琴心意自傷(1)

穀神翁帶來的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雷,震得人魂飛魄 散,李逸呆若木雞,好半晌才顫聲叫道:「不,不會吧,壁妹,她,她答應過我留在天山,等,等我回來的。」他受驚過度,一句話分成了好幾截才 說得出來。

武玄霜嚥下眼淚,低聲說道:「壁妹對你情深義重,她發 誓與你同生共死,你不知道,你離開天山的第二天,她也跟著來了。」武玄霜想起長孫壁那兩首題壁的絕命詩:「十年夢醒相思淚,萬里西風瀚海沙。 同命鴛鴦悲命薄,天涯何處是吾家?」「願將熱血灑胡塵,且把遺言托舊人,應念李逸家國恨,留他同賞雪山春。」忽地感到內愧於 心,想道:「要不是為了我,她也許會聽李逸的話留在天山。我不能怪她心胸狹窄,換了是我,我也不會放心的。」李逸則在暗暗奇怪,武玄霜怎 的知道得這樣清楚?可是在那個時候,他已無暇去問武玄霜了。

穀神翁道:「我在突厥的都城外邊,正碰見長孫壁被他們 追捕,我遲了一步,看清楚是她的時候,她已被菩提上人捉獲,押上囚車。」李逸還有點不大相信,問道:「谷老前輩,你當真看清楚了是她?」 穀神翁道:「她打扮成一個維族婦人的模樣,也用了夏侯老兄的易容丹,但卻瞞不過我的眼睛。她看見我的時候,驚叫一聲,看樣子是想向我 求救,後來怕是不願連累我,沒有叫出我的名字。李逸聽他說得千真萬確,心頭好像墜了一塊鉛塊,沉重之極,但卻也有點奇怪:長孫壁既然 用了易容丹,那些突厥武士又是怎樣認出她的。

穀神翁繼續說道:「當時我混雜在行人堆中,她那一聲驚 叫,引起了那班突厥武士的注意,其中有菩提上人和恰克圖,立刻認出我來。其實我撞見了長孫壁被他們擒獲,即算他們認不出我,我也不會置之 不理的。當下混戰一場,他們除了菩提上人之外,還有好幾個硬手,我寡不敵眾,只好逃出來報訊,恰克圖這廝的氣力確是驚人,我逃出十數丈遠,還給他射 中了一箭。」

原來長孫壁早已到了突厥京都,這日突厥大汗在宮廷招宴 各處投奔來的武士,發生了符不疑、夏侯堅、穀神翁三老大鬧皇宮,以及李逸被捕等等事情,武士大會散後,這些事情馬上就傳揚開去,長孫壁聽說在 會中提獲了一個大唐的王子(李逸本是王孫身份,但那些武士不知底細,把他說成了是大唐王子。 )大大吃驚,急忙跑出去打聽,她扮成一個普通的維族婦 人,本來是不容易給人瞧破的,卻不料無巧不巧,她碰到了兩個認識她的人,這兩個人一個是程達蘇的兒子程建男,另一個則是伏虎幫中的小頭目楊 創。

八年之前,李逸護送長孫均量的靈車出關,途中長孫壁憂 傷成病,曾在一座石廟養病,廟中有一個燒火的小和尚名叫「去孽」,原是伏虎幫的唆喀,得廟中的老主持收養的,他覬覦李逸的錢物和寶 劍,暗地裡向伏虎幫通風報訊,少幫主程建男後來帶了賊黨前來搶劫,被李逸殺退,事雖不成,但程建男、長孫壁已經見過面,而那個小和尚重 歸伏虎幫之後,也被提升為頭目。這個當年的小和尚「去孽」便是現在的伏虎幫頭目楊創。

伏虎幫的老幫主程達蘇先到突厥王廷,參加武士大會,程 建男安排好幫中事務之後,帶了楊創也跟著到來,恰好碰見了長孫壁向人打探李逸的消息。

這個伏虎幫的小頭目楊創,武功雖然不高,人卻機靈得 很,他見過一面的人,很久都不會忘記,長孫壁雖然改容易貌,扮成了一個維族歸人模樣,仍然引起了他的疑心,再聽長孫壁打探的乃是什麼「大唐 王子」被擒的事情,心裡更覺疑惑了,他看了好一會,突然在她背後用漢語叫了一聲「長孫壁」!長孫壁驀吃一驚,不自覺的用漢語回了一句「是誰叫 我?」就是這樣,長孫壁的行藏給人識破,程建男纏著她,楊創跑回去報訊,終於引來菩提上人、恰克圖等一班突厥武士,將長孫壁捉住。


長孫壁被擒的詳細經過,李逸當然不知,但穀神翁親眼見 她被押上囚車,事情當然是無可置疑的了。

穀神翁道:「賢侄放心,有我們在此,怎麼樣也要將長孫 壁救出來。」符不疑、夏侯堅都是長孫均量的生前好友,故友的女兒身遭危難,拯救之責,當然也是義不容辭。

但要救長孫壁卻是談何容易,第一,不知她囚在什麼地 方。第二、大汗的王宮經過了這一場大鬧之後,必然防範森 嚴,對方雖然折了天惡道人、但還有菩提上人、麻翼贊等高手,還有各地投奔來的武士,其中世大有能人。而且百優上人神功無敵,自己這方,夏侯堅身受重傷,雖 得天山雪蓮解毒,一時之間功力也未能恢復,論起強弱之勢,那是對方強得多了。

符不疑笑道:「縱是虎穴龍潭,我老符也再闖它一闖。依 我之見,索性進宮去再鬧一場,若能把大汗擒了,不愁他不放人。 」夏侯堅道:「事情未必這樣順手,不過,既然沒有其他 辦法,也只好試它一試。」

正在商議之間,忽聽得山下金鼓雷鳴,原來是恰克圖領一 千鐵甲軍趕到。符不疑道:「咱們只好衝出去再說了。」李逸的孩子倚偎 在武玄霜身邊,武玄霜道:「敏兒,你害怕嗎?」李希敏仰著臉兒說道:「有姑姑在此,敏兒一點也不害怕!」

夏侯堅笑道:「這孩子對你倒是十分信賴,你帶她下去 吧。老符,你做我的保鏢。」符不疑聽他一說,已知其意,點點頭道:「不錯,突厥軍隊人數眾多,而且都披著鐵甲,咱們若是聚在一 起,只怕難以突圍,不如分成幾路,教他們顧此失彼。」當下分成三路,武玄霜帶了孩子與裴叔度做一路,從來面下山,符不疑與夏侯堅一路,從南面下山,穀神翁與李逸從西 面下山。夏侯堅與李逸都負了傷,所以要人掩護。

這時鐵甲軍正在向山上推進,恰克圖目力甚好,抬頭一 望,已瞧見了山頭上的符不疑、穀神翁、夏侯堅等人,不由得吃了一驚,心道:「早知這幾個老傢伙在此,我應該多請幾個高手前來,咦,百憂上 人和天惡道人那裡去了?難道他們還沒有發現敵蹤?」他不知道,百優上人早已銥羽而歸,天惡道人也已歸西。百優上人雖然料到鐵甲軍隨後會來,但他是武學大師的身 份,講究單打獨鬥,被人打敗之後,若再挾眾重來,就是有失身份了。

恰克圖知道符不疑等人的厲害,不敢冒進,下令將鐵甲軍 擺成扇形陣勢,緩緩向山上推進。上面一聲長笑,符不疑與夏侯堅先行衝下來,這班突厥軍 雖有鐵甲頭盔,也被笑聲震得耳鼓嗡嗡作響。恰克圖大吃一驚,急忙揮軍抵禦,忽聽得穀神翁一聲大 喝,手舞雙劍,也衝了下來。恰克圖眼光一瞥,瞧見跟在穀神翁身後的正是李逸,急忙 叫道:「正點兒在這一邊,這小伙子是咱們大汗所要的人,寧可放過了那幾個老頭,不可放過了他!」一馬當先,轉動陣形,親去捉李逸。就在此時,武玄霜帶了孩子,與裴叔度一起,從防禦最弱 的西方,悄沒聲的疾馳而下。


恰克圖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突然瞧見武玄霜衝入陣中, 這一驚非同小可,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道:「難道我是在做白日夢,這,這不是新王妃嗎?」要知武玄霜雖然在宮中大鬧,但當時恰克囹在 御花園巡邏,還不知道這件事情,後來李逸與武玄霜從花園逃出,當時是在昏夜之中,樹木濃蔭,而恰克圖又只注意李逸,只當她是個普通宮女,以致 被她冷不防的一掌擊倒,卻還未看清楚她的面貌。

恰克圖帶領的一千名鐵甲軍,每三個人中就有一人拿著松 枝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晝,武玄霜從山上疾馳而下,恰克圖自是看得清清楚楚,大驚之後,心中想道:「新王妃怎麼會與他們一路?無論如何,我都 得問個明白。」要知李逸雖然重要,但恰克圖知道大汗極為寵愛「新王妃」,比較起來,那又是「新王妃」更重要了。

霎眼之間,武玄霜已來到面前,恰克圖叫道:「可賀敦, 卑職恭迎鳳駕。」武玄霜挺劍喝道:「讓開!」恰克圖呆了一呆,不知是攔阻好還是不攔阻好?主意尚未打定,武玄霜倏的便從他身邊掠過。

恰克圖認出她背的是李逸的孩子,大叫道:「請可賀敦留 步!」話聲未停,裴叔度已到,喝道:「給我閉嘴!」劍挾勁風,倏地劈下,恰克圖揮刀急擋,他有降獅伏虎之能,這一刀劈 出,足有千斤之力,滿以為可以將對方的長劍震飛,哪料刀劍相交,噹的一聲,恰克圖竟然收勢不住,但覺對方的長劍似有一股吸 力,恰克圖正想施展千斤墜的重身法穩住身形,忽覺手中一輕,那口月牙彎刀已飛上了半空,原來裴叔度知道他神勇無比,在刀劍相交 之際,用了借力打力的上乘內功,一粘一帶,借了他那股強勁的力道,將他的兵刃弄得飛出手去,恰克圖失了兵刃,尚自莫名其妙,轉眼間裴叔度 也過去了。恰克圖大怒,從兵士手中搶過一把硬弓,心中想道:「可 賀敦叛了大汗,我還顧忌什麼?」但他仍然不敢射武玄霜,這一箭對準了她所背的孩子。

武玄霜聽得背後弓弦聲響,反手一劍,把那支羽箭削為兩 段,就在這時,幾支長矛同時溯了過來,武玄霜用了一招「狂風掃葉」,但聽得一片金鐵交鳴之聲,好幾根矛頭給她一劍削斷,但其中有個長矛 手狡猾得很,他把長矛揮了半個弧形,中途變招,剛好避開武玄霜的一擊,趁著武玄霜剛剛削斷那幾根長矛,末及回劍防護之際,矛 頭對準了那孩子的頸項便刺。

裴叔度在後面見此情形,嚇出一身冷汗,急忙飛身掠起, 腳尖一點一個鐵甲軍的頭盔,借勢再躍,他人在半空,尚未撲下,只見那根長矛已堪堪刺到了孩子的頸項,那孩子突然伸出雙手,握緊長矛,就在這剎那間, 裴叔度有如飛將從天而降,一劍將那個武士劈翻!

李希敏咧開口笑道:「真好玩,叔叔,你從半空中飛下, 來打人的法子可得教我!」裴叔度和武玄霜抹了一額汗,讚道:「敏兒,你的膽子真大!」李希敏笑道:「我早說過,我跟著姑姑,我就一點 也不害怕!」

突厥武士見他們這樣厲害,而且又聽得恰克圖稱武玄霜為 「可賀敦」,不敢再追,裴、武二人便先衝出了敵陣。

恰克囹轉過頭來要包圍李逸,這時穀神翁展開了躡雲劍 法,但見他翻身進劍,飄忽如風,劍到身到,恍餾見影而不見人,引得敵軍跟著他亂竄,卻捉他不著,李逸緊緊跟在他背後,劍不沾血, 敵軍包圍之勢未成,他們兩人也已衝出去了。


符不疑和夏侯堅二人一路,闖出來更為容易,恰克圖以大 部份的鐵甲軍去追輔李逸和攔截武玄霜,符不疑武功最高,卻從衰弱的一環衝出,自是不廢吹灰之力,他施展大摔碑手的功夫,一有突厥武士近 身,便給抓了起來,拋上來空,跌個半死,一連跌了好幾個,其他的人發一聲喊,都四散避開,不敢再追了。

半個時辰之後,三路突圍的人已走出十數里外,將鐵甲軍 遠遠的拋在後面。他們會合一齊,重商救長孫壁之策。

符不疑道:「依我之見,事不宜遲,今晚就入宮去探一探 消息」。穀神翁道:「咱們安排一下,哪些人入宮,哪些人留下來 接應。」符不疑道:「夏侯兄需要拔毒療傷,他留下來吧。」穀神翁道:「李賢侄,你的傷勢如何?不如你也留下來吧,反正得有人照顧你 的孩子。」李逸道:「我傷得不重,壁妹為我而來,我豈能袖手旁觀。」眾人見他一往情深,便不再勉強他留下。

李逸想了一想,到武玄霜面前說道:「玄霜姐姐,我求你 —件事情。」武玄霜道:「你說吧,為了壁妹,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李逸道;「我知道你明天一早便要回國,現在請你耽擱些時。」武玄霜道: 「這何須說?壁妹未救出來,我不回去便是。」李逸道:「那麼敏兒就託你照顧了。敏兒,你和姑姑一起,我去將你的媽媽接來,好嗎?」李希敏 道:「媽媽也給那個什麼大汗捉去了,是嗎?」李逸道:「是的,但有這許多位公公和我同去,一定能夠將她救出來的。」李希敏道: 「好呀,姑姑,那麼你不走了?待接了我的媽媽出來,咱們住在一處好不好?」這孩子佩服他的父親,心想爹爹說過可以將媽媽接來,那就一定 能夠來了,所以他現在倒不是擔心媽媽不能救出來,而是擔心武玄霜要走。

武玄霜心情沉重之極,她本來是想和李逸同去救人的,但 想到長孫壁那妒恨的眼光,若是給她見到自己和李逸在一起,不知她又會怎樣想呢!現在李逸要她留下來照顧孩子,她最初不大願意,終於也 同意了。心中則在暗暗決定,等到長孫壁救出來,她便立即回國, 最好避免和她見面。

大家商量妥當,留下夏侯堅和武玄霜二人,約定以山下的 一座獅形石窟作為聚集之處。武玄霜憑記憶所得,畫了一張突厥王宮的草圖,夏侯堅也 將易容丹分給每人兩顆,準備應急用。並給李逸吞服了一粒培元固本的大還丹,各自分頭辦事。

李逸與符不疑、穀神翁他們一道從小路再往突厥的王廷, 他遙望武玄霜背著他的孩子與夏侯堅一道上山,心中感慨萬端,想不到昔日的「仇人」,而今竟成為自己托妻寄子的知己。

待到入黑之後,符不疑、穀神翁、裴叔度、李逸等一行四 人,便潛入突厥的京城。京城雖然到處有人把守,但他們輕功卓絕,加以又是在昏 夜之中,守城的兵士竟無一人發覺。不但如此,符不疑和穀神翁還用梅花針打穴的功夫,各自 捉了兩個兵士,剝了他的衣服,仗著夏侯堅的易容丹。這四個人都扮成了突厥武士的模樣,一直深入到王宮的禁 區。


王宮的御苑倚山修建,穀神翁輕功最好,故意發出一支響 箭,引得好些衛士奔上山來搜查。李逸和符不疑便趁他們慌亂之時,偷偷的進了禦花園,黑 夜之中,人影幢幢,他們穿的又是突厥武士的服飾,守衛的只當他們是自己人,一下子便給他們混過去了。

他們當然也知道第一流的高手都在宮中,越深入危險越 大,自是不敢有絲毫的大意,一進了禦花園便立即分開,藉著樹木山石的掩蔽,小心翼翼的探索前行。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1:27:13     標題: 第二十六回 劍膽琴心意自傷(2)

李逸正在行走之際,忽見有兩盞紅紗燈籠迎面而來。李逸躲在假山石後,定睛一瞧,卻原來是兩個宮女,一手 提著燈籠,一手提著籃子,籃子內似乎放著茶盅之類的器皿。

只聽一個宮女說道:「聽說那個新王妃竟是中國的女皇帝 派來的,真是奇怪!」另一個宮女道:「聽說還大鬧了一場呢,大汗受了驚嚇,所以才要喝這參湯。哎呀,你小心些走,不要碰跌了,這人參是渤 海王國進貢來的,珍貴無比,你潑瀉了參湯,性命也賠不起!」敢情是走在前面的那個宮女踢著了石子,踏差了一步,所以後面那個宮女出言警告。

說至此處,那兩個宮女正好來到假山石後,李逸藏好身 軀,只聽得前頭那個官女說道:「走得累了,歇一會吧,反正大汗只怕也還沒有睡醒。 」後面那個宮女道:「不成,大汗吩咐三更時分送到的, 現在快到時刻了,寧可早些送到,不可誤了時刻。餵,你可知道這兩碗參湯是給誰喝的麼?」前頭那個宮女道:「不是大汗自己要喝的 麼?」她同伴道:「大汗喝一份,另一份卻是給一個女犯人喝的。」前頭那個宮女似乎大為奇怪,說道:「這是怎麼回事,讓女犯人喝參湯?」後 頭那個宮女說道:「這是一件極秘密的事情,有一個和我要好的侍衛說給我聽的。」走在前面的那個宮女回頭說道:「好姐姐,說給我聽聽。」

後面那個宮女道:「說給你聽,你可不許再對第二個人 講,今天他們捉到了一個女子,聽說就是那個大唐王子的妃子。」李逸聽到這裡,心頭卜卜亂跳,這個宮女說的大唐王子的妃子,當然指的是他的妻子長孫 壁!長孫壁果然是被囚在大汗宮中。

只聽得前頭那個宮女又問道:「有這樣的事?大唐的王妃 長得什麼模樣?她比得上咱們的新王妃嗎?」她的同伴噗嗤笑道:「咱們的那位新王妃,也是中國女皇帝派來的人呀,你還當她是真的可賀敦 嗎?中國的女子一個個都這麼漂亮,聽他們說,捉獲的那個大唐王妃,也是天仙似的,並不輸於那位冒牌王妃呢!」前頭那個宮女笑道:「敢情大 汗見她美貌,所以特別優待她,這碗參湯想必是給她喝的了?」

後面那個宮女笑道:「你別邪心,我聽他們說,大汗是想 把這女子當作香餌,引那個姓李的王子上鉤呢。大汗說好了今晚三更時分接見她,想是見她受了傷,又不肯喝東西,所以要灌她參湯。」 前頭那個宮女又問道:「大汗為什麼在新房裡接見她?」後面那個宮女笑道:「你越問越出奇,我怎麼知道大汗的心思?」前面那個宮女道: 「我不是說大汗對這個女子有什麼壞心思,我是在奇怪,他被那位冒牌王妃作弄一場,新郎都做不成了,卻還有心情留在新房裡面?照他往常的脾氣,一怒之 下,不知要殺多少人呢!」

兩個宮女吱吱喳喳的談論,走過了那塊假山湖石,沒入了 花樹叢中,聲響也漸漸聽不清楚了。李逸咬了咬牙,心中想道:「大汗要引我上鉤,我偏偏要 去和他作對,看是魚兒上鉤還是魚鉤被毀?好在我已知道他所在的地方,待到三更時分,直闖進去便是。


李逸從假山石後出來,正想找尋符不疑的蹤影,黑黝的角 落裡忽然跳出一人,喝道:「口令!」李逸怔了一怔,立即駢指如戟,點他的穴道,只聽得「呵」的一聲,那人影晃了一晃,並未跌倒,反而 駕道:「好呀,你這小子原來還會點穴,哈,原來你是李逸!」口中說話,手底卻是絲毫不放鬆,倏忽之間,便向李逸劈了兩掌。

李逸接了兩招,但覺對方的勁道大得出奇,瞧清楚了,原 來是百憂上人的大弟子陽太華,怪不得用重手法點穴也點他不倒。

李逸知道他的厲害,急忙繞樹一轉,待陽太華追到,他已 拔出了寶劍,一招「橫指天南」,疾剁過去,陽太華農袖一拂,雙掌一分,左掌一頓一搭,輕撥李逸劍把,右掌一招「乘龍引鳳」, 肘底穿出,反來截擊李逸的左臂。李逸見他「空手入白刃」的招數使得變化莫測,吃了一 驚,尖叫不妙。要知李逸利於速戰速決,數招之內,若不能擊倒對方,蹤 跡便得敗露。

陽太華搶不走李逸的寶劍,李逸在急切之間也傷不了他。果然過了幾招,陽太華緩過口氣立即大聲嚷道:「有刺 客,快來人呀!」

片刻之間,但聽得人聲、腳步聲紛然而來,李逸大為著 急,捨命搶攻,一招「鐵騎突出」,接著一招「飛渡陰山」,上剁咽喉,下剁胸脅,這兩招全是進手的招數,確是凌厲非常,但他側重進攻,本 身的防衛卻也是空門畢露。

高手搏鬥哪容得絲毫暴躁,李逸意圖行險僥倖,反而給了 陽太華以可乘之機,但見他滴溜溜的一個轉身,身形前俯,反而搶了進來,駢指如斂,倏的點到了李逸乳下的「期門穴」,「期門穴」是人身死 穴之一,這一來兩方的招數如—用實,陽太華定能被挑斷琵琶骨,李逸縱然不死,也要受到重傷。

就在這一發之際,陽太華忽地悶哼一聲,箭般的向後到 去,頭撞在石上,「咕咚」一聲,直挺挺的跌倒。李逸徵了一怔,他的劍鋒根本就未曾觸及陽太華的身體, 陽太華怎麼就倒了?

心念不已,陡見兩條黑影凌空飛掠而來,忽地在空中一 撞,雙雙跌下,隨即聽得一個洪亮的聲音喝道:「你這酸丁真是不知死活,敢闖進宮來,佛爺可要給你念生咒了!」另一個聲音突嘻嘻的說道: 「很好,先賠我一雙草鞋,然後再念你的倒頭經吧!」這兩個人一個是符不疑,另一個正是百憂和尚。原來他兩人都發現了李逸和陽太華在生死搏鬥,符不疑距 離較近,出手在先,以飛花摘葉、傷人立死的功夫,暗助李逸一臂之力。但百優上人如影隨形,立即跟蹤趕至,兩人未待身形落 地,在半空中便交換了一招,百憂上人以內力震翻了符不疑,符不疑則以一指撣功戳中了百憂上人的脈門,雙方各吃一點小虧,緩了口 氣,立即又跳起來再度交手。


李逸又驚又喜,驚者是已給百憂上人發現,喜是有符不疑 將他拌到,這兩人交上手,非到千招之外,難分勝負,另外那些飛奔而來的武士,這時都給符不疑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一時之 間,尚未察覺在山石掩蔽下的李逸。

李逸急忙鑽過一個山石洞,蛇行龜夥,到了花木叢中,過 了片刻,只聽得有好幾個突厥武士的聲音紛紛嚷道:「哎呀,不好,陽太華給人害了,還好!還好!他還有氣息。」「快請菩提上人前來,將他救 活。」這一群武士忙著救陽太華,暫時顧不得搜索敵人,李逸趁這個機會,又穿過一片樹木。悄悄的溜入了後宮。

背後金刀吱吱之聲,聽那聲音,裴叔度和穀神翁似乎都已 來!而且已陷入重圍之中。

李逸心想以符裴谷三人的武功,縱然陷入重圍,要脫險諒 非難事,現下已是三更,時機稍縱即逝,若然驚動大汗,救人那就難了。因此只好撇下他們,獨自進宮刺探。

他已知道大汗的所在,參照武玄霜所畫的宮中草圖,一路 借物障形,蛇行免伏,繞過曲折迴廊,穿過重重門戶,雖然時不時碰到巡查的武士,可趨避得宜,沒有給他們發覺。

來到了那座王妃的「新房」,奇怪得很,外面竟然沒有防 守的武士,李逸也起了疑心,可是情勢緊迫,哪容得李逸仔細推敲,心想反正來了,即算是虎穴龍潭,也得闖他一闖了。

李逸飛身跳上瓦面,攀著簷角,用一個「珍珠例捲簾」的 姿勢,斜掛半身,探頭窺視,但見那突厥大汗正在屋中,他旁邊有一個持長鞭的武士,既不是麻翼贊,也不是恰克圖,李逸更覺奇怪,心道: 「大汗怎的如此大意,不要第一流高手防護,難道是他另外安排了陷阱?還是天賜良機,令我成功?」

李逸本來不是個粗心大意的人,但此時他救妻心切,早已 把生死置之度外,何況這時他又看到了屋子裡另外一個人,這一看登時令他呼吸緊促,血脈憤張,更顧不得大汗是否安排有陷阱了。

這是一個穿著維族服飾的女子,但見她帶著鐐銬,坐在大 汗的側邊。中間隔著一個長方形的茶几,李逸只見到她的側面,雖然 看得不很清焚,但除了長孫壁還有誰人?李逸還認得她那件衣服。每次長孫壁改扮維族女子下山。總是歡喜穿這件衣服的。


只聽得大汗微笑說道:「你整天沒有吃東西,這怎麼行? 我對你們夫婦實是一片好心,你喝了這碗參湯,我再和你說吧。」長孫壁哼了一聲,不言不語。大汗道:「好,她不喝,你灌她喝!」那武士應了聲 「諾」,拿起參湯,按著長孫壁便灌,忽聽得「嗆啷」一聲,長孫壁側轉身子,把手一撥,盛著參湯的磁碗跌成粉碎。李逸心道:「好,不愧是我的妻子!」

大汗怒道:「孤王好意對你,你卻這樣無禮!好呀,敬酒 不吃你要吃罰酒,喀爾巴,給我重重的鞭她,我倒要看看她的骨頭有多硬!」那個武士揮動長鞭,「啪」的一聲,重重的在長 孫壁的背脊上抽了一下,長孫壁被他抽得胸脯起伏,仍然咬牙硬挺,不肯出聲呻吟。

  是可忍孰不可忍?李逸舌綻春雷,陡的大喝一聲:「住手!」飛身竄入,劈 手奪了那武士的長鞭,另一手一把抓著了長孫壁,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忽覺腳底輕輕飄飄,踏了個空,說時遲,那時快,但聽得「轟隆」一聲,地 板忽然裂開,李逸摟著長孫壁雙雙跌下去了,上面兀自傳來突厥大汗得意的笑聲。

下面是個黑黝黝的地牢,李逸中計,侮之已晚,但他終於 得與妻子重逢,難過之中,卻也感到欣慰,心想:這總算是不幸中之幸了。

李逸摟緊妻子,在半空中一個翻身,緩和了下墜之勢,輕 飄飄的落到地上,幸而沒有損傷。黑暗中看不到妻子的面目,李逸緊握著她的手道:「壁 妹,我在這兒,咱們到底又聚在一處了。」長孫壁輕輕哽咽,李逸摸索著解她的手銬,一邊說道:「壁妹,你不要難過,咱們得以同生共 死,死亦無憾!」

話猶未了,忽覺雙手緊束,李逸大吃一驚,叫道:「壁 妹,你做什麼?」就在這時,長孫壁忽地冷冷笑道:「誰是你的妻子?你把眼睛睜開,看清楚了!」

地牢裡現出火光,那維族女子退後了數丈之地,她的手銬 已柬到了李逸的手上。李逸定睛細看,那維族女子,身材輪廓都與長孫壁相似, 但確實不是長孫壁。

原來突厥大汗預料到李逸必定會進宮救人,因此安排下這 個陷阱,選一個與長孫壁相似的宮女,誘李逸上當的。新房裡的機關也是臨時佈置的,在那個宮女的腳下,就正 是機關所在,李逸急救人,焉有不上當之理?


李逸這一氣非同小可,他帶著手銬,就想過去將宮女撲 殺,但一想這個宮女不過是大汗所利用的工具,只好忍著了氣,長歎一聲。

那短小精悍的武士走了出來,哈哈笑道:「不用害怕,大 汗不會虧待你的。」李逸大怒,棒著手銬,橫掃過去,這武士名叫喀爾巴,是西藏贊普法師的門下弟子,武功與陽太華不相上下,在恰克圖之上,李 逸戴著手銬,如何傷得了他,被他一把抓著了臂彎的曲池穴,登時不能動彈。

喀爾巴笑道:「你的脾氣好大,大汗要把中國皇帝的寶座 送給你,你還發這麼大的脾氣,也算得是奇怪極了。」

李逸喝道:「廢話少說,我落在你們的手中,寧死不 辱!」喀爾巴笑道:「大汗是抬舉你,除非是你自取其辱。你有什麼話,向大汗說吧。」在牆壁一按,開了一道角門,押著李逸走上 去。走了許多石級,又回到前面那座宮殿,突厥大汗與麻翼贊 已在那裡等候。

突厥大汗得意笑道:「你昨日走得太匆忙了,我的話也許 你還未曾平心靜氣去想,難得你今日回來,咱們再談談吧!」李逸道:「你施用詭計捉了我,咱們還有什麼可談的?」大汗說道:「我不怪你聚眾進宮胡鬧, 你卻怪我施用詭計嗎?兵不厭詐,這話原是你們中國的兵家說的。」說到這裡,微微一笑,又轉身問麻翼讚道:「外面鬧得怎麼樣?那幾個老傢伙捉到 了嗎?」

麻翼讚道:「早已被驅逐出宮去了。現在國師正率領武士 去追。他們受了重傷,諒也逃走不遠。」李逸心想,以符不疑他們的武功,縱然寡不眾敵,也決不會受到重傷,聽得他們已經逃出,反而放下了 心。

大汗又得意笑道:「我國中兵精糧足,武士英勇,你經過 這兩次交手,知道歷害了吧?」

李逸道:「中國有句聖人的話說,唯仁者方可以無敵於天 下。徒恃甲兵之利,豈能服得了人?」大汗「哼」了一聲道:「那是你們腐儒的說話。」李逸又冷笑道:「大汗的厲害,我確是見識過了,哈, 哈,那當真是可笑而又可鄙!」大汗面色一變,怒道:「你敢非議孤王?我有哪點不是?」

李逸道:「你擁有甲兵十打,武士千人,拿著我沒有辦 法,卻來欺侮我的妻兒,此等手段,豈非可笑可鄙?」


大汗笑道:「這也是從你們中國學來的辦法呀。你們中國 的君主不是最喜歡拘留他們不信任的人的兒女,作為人質的麼?中國君主拘留人質的故事,確是史不絕書,最著名的例子如周平王以天子之尊,用鄭莊王做『卿 士』,君臣二人鬧蹩扭,竟然互相交換兒子作為抵押,週天子『狐』為質於鄭,鄭公子『忽』為質於週,成為歷史上的大笑話。」突厥大汗請有 漢儒給他講述中國的史事,現在便拿來反駁他。

李逸冷笑道:「中國有多少好的東酉值得你學,你不學好 的,專學壞的,這也是可笑得很呀!中國還有一句聖人的說話『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奪志』你懂得嗎?不論你用什麼威脅利誘的手段,總之我不會 對你依從。」

大汗有點氣沮,瞅著李逸說道:「好,算你是條硬漢,你 連妻子也不要了麼?」李逸道:「我們夫妻二人如同一體,我正是為了她,才捨了性命到這裡來,願與她同生共死!我知道她的想法與我一樣, 你想拿她來威脅我,或者拿我來威脅她,想要我們投降,那隻是你的癡心妄想!」

大汗「哼」了一聲,冷漠說道:「將他的妻子拿來,我倒 要看看,她是不是也像你這樣的鐵石心腸,不愛惜自己的性命,也不愛惜自己的親人? 」

過了片刻,恰克圖果然把長孫壁押進來,大汗說道:「你 瞧清楚了,你的丈夫就站在這兒!你的性命就捏在他的手中,他依從我,我給你做中國的皇后,他不依從,你們兩人都不得好死!你好好的 和你的丈夫說去!」

長孫壁呆呆的望著李逸,大汗說些什麼,她根本就沒有聽 見,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他果然來了,為了我來了!他對我如此情深義厚,呀,我卻還對他猜疑!」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1:28:38     標題: 第二十七回 同命鴛鴦悲命薄(1)

她這樣一想,但覺內疚於心,呆呆的望著她的丈夫,一顆 顆的淚珠滴了下來,歡喜、悲傷、慚愧、焦慮,種種錯綜複雜的情緒,有如亂絲塞胸,她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李逸也瞧清楚了,這的確是長孫壁,不會再是假冒的了!他戴著鐐銬,緩緩的走到妻子麵前,柔聲說道:「壁妹, 我來了,我拖累了你,很是對你不起。」長孫壁雙眉開展,淚痕未乾,便似幽谷中雨後綻開的百合,放出笑容,喃喃說道:「你來 了,很好,很好!我能夠和你死在一起,死亦無憾!嗯,還有敏兒呢?」李逸道:「敏兒已經救出去了。」長孫壁道:「那我就更放心了!逸 哥哥,你別說什麼拖累的話,我從來沒有過今天的快樂!」這是真的,八年來她一直擔著心事,常常這樣的想:「他是無可奈何才與我結婚的,要 是武玄霜或上官婉兒來了,他會怎麼樣呢?」現在武玄霜已經來了,他可並沒有忘記自己,不但沒有忘記,還捨了性命前來相救,武玄霜是再也不能將他搶走了!

大汗接連的向長孫壁說了幾次,希望她勸告丈夫,長孫壁 一心放在她丈夫的身上,對旁邊一切,竟似是視而不見,聽而又聞大汗怒道:「我不是請你們來談情的啊!好,你們難捨難離,我偏偏要你們分開,你 們都可以靜下心來,仔細想想。」一聲令下,麻翼贊與恰克圖將他們夫婦分別關了起來,大汗狠狠的說道:「為禍為福,全看你們自己了。 你們一日不肯歸順,我就一日不放你們。讓你們夫婦可以聲息相聞,如一世也不能見面!」

他們被關在相鄰的密室裡,中間隔著一堵厚厚的牆,恩愛 夫婦,聞聲而不能見影,這當真是最殘忍的折磨,但長孫壁沒有哭泣,她反而在心裡笑了出來,她自覺這個時候,李逸才是完全屬於她了,她忽地 為武玄霜感到可憐,心中想道:「她萬裡遠來,這一趟可是白走的了!她現在在什麼地方?可惜她沒有眼見剛才的場面呀,我真想讓她知道,我的李逸哥哥對我是何 等情深義重!」長孫壁可是一點也不知道,武玄霜曾經想過要進宮看她,而現在又替她照顧孩子!

武玄霜與夏侯堅在石窟之中等候,夏侯堅利用這個空閒的 時候,自己默運玄功,拔毒療傷,武玄霜則照料孩子,孩子老是問東問西,武玄霜心神不定,常常問非所答,孩子覺得沒趣,不久就睡著了。

武玄霜明明知道他們不會這樣快回來,但仍然忍不住每隔 片刻就到洞口張望一次,她衷心盼望長孫壁能夠脫險歸來,但又害怕和長孫壁見面時的尷尬場面。她輕輕撫摸孩子的面龐,不自覺的歎了口氣。

忽聞得夏侯堅也是一聲歎息,武玄霜急忙問道:「夏侯老 伯,你怎麼啦?體中的毒可都逼出來了。」夏侯堅道:「身體上所受的傷,不論怎麼厲害,都是醫得好的。」武玄霜道:「不錯,老伯你是天下第一 神醫,世上沒有你醫不好的病。」夏侯堅好似自言自語的繼續說道:「可是心上的傷就難醫了,我就醫不好自己心上的傷!」

武玄霜怔了一怔,只聽得夏侯堅又歎了一氣,說道:「武 玄霜,你還記得你第一次見我的事麼?」武玄霜點了點頭,道:「我記得非常清楚。」那時,夏侯堅問她的師父,武玄霜用花環排出「不可說?不可 說?」六個字形,而夏侯堅用花環排出「如之何?如之何?」六字。夏侯堅道:「那時,我是無可奈何的心情,孩子,你知道 麼?」武玄霜道:「我明白。」夏侯堅又歎了口氣,說道:「那次你送李逸來求醫,我當時就想,李逸的病我有把握醫好,你的病卻難醫得很,所以我 當時只留下李逸,對你的病,卻是連問也不敢多問。」武玄霜心頭一震,她懂得夏侯堅的含意了,面上不禁飛起一片紅霞,夏侯 堅輕聲問道:「玄霜,你現在心裡很難過,是麼?」武玄霜甚覺尷尬,勉強抑制下激動的心情,說道:「還沒有將長孫壁救出來,我心裡的確很是難 過。」夏侯堅若有深意的望她一眼,說道:「你心上的傷未曾醫好,救出來了,你仍然會難過的。嗯,我是過來人了。」武玄霜給他說到心坎裡去,怔怔 的無話可以辯解,唉,她這時候的心情確是像夏侯堅當年一樣,那是一片無可奈何的心情!


夏侯堅抬起眼睛,臉上忽然泛出一層奇異的光來,說道: 「我心頭創傷,唉,幾十年來!現在才完全平復。你知道是誰醫好我的嗎?」不待武玄霜說話,自己又自問自答道:「是你的師父,她在死後醫好了我心 上的創傷。我翻閱了你師父遺留下的那本詩集,我接受了你師父送給我的珍貴藥物,這些藥物不但本身是無價之寶,也醫好了我心上的創傷。因為我明白了 一件事情:『知己朋友的情誼,並不見得就遜於夫婦的情愛!』」

武玄霜聽了他這兩句話,好像給他用金針刺了一下似的, 可是那是治病的金針,金針紮在她的心頭,痛苦之中卻又感到舒服,她明白夏侯堅是用自己的事情,現身說法來點化她。她想起夏侯堅和她師父的情孽,又想起自己和李逸之間的 愛恨糾纏,情形有許多相似,但有一樣不同的是,她師父在認識夏侯堅之前,心上早已有了一個尉遲炯了。李逸在認識自己的時候,只怕根本還末曾想到會與長孫壁 結成夫妻。

但事情都已成定局了,再想這些還有什麼意思?過了半晌,武玄霜也抬起頭來,緩緩說道:「老伯放心, 我的創傷也會慢慢恢復的!」

夏侯堅點點頭道:「歲月無情,一個人要做的事情很多, 是應該早點把自己醫好。」他為了平復武玄霜激動的心情,說了這幾句話後,隨即轉換話題,和她談一些武林中的奇聞異事,以及自己所診治過的一些怪病, 武玄霜聽得津津有味,隨後夏侯堅又談到自己所製煉的一些靈丹妙藥,以及在醫術上的新發現等等,武玄霜更是大感興趣,不時的提出一些疑難問題問他。

不知不覺已是夜幕降下,夏侯堅將洞中的枯枝敗葉掃在一 起,燃起了一堆火來,武玄霜憂心忡忡,說道:「他們昨夜入宮窺探,至遲今早就應該離開突厥的王廷,照計路程,現在也應該回到這兒了,怎的還不見他 們回來?」

過了片刻,夏侯堅笑道:「我聽到他們的腳步聲了。」隨 即發聲長嘯,聲音柔和,但石壁的回聲卻悠長不絕,武玄霜一聽,便知他的功力已恢復了七八成,心想此老醫術當真是神妙無比,受了天惡道人的劇毒, 居然一日一夜之間,便都拔除淨盡,同時對他「伏地聽聲」的本領,也極為佩服。

武玄霜急不及待,出洞相迎,但見遠遠的奔來三條黑影, 武玄霜心頭一沉,尚未辨得出是哪一個沒有回來。遠遠的便聽得穀神翁的聲音喊道:「李逸回來了麼?」

武玄霜渾身發冷,轉瞬間他們已來到洞前,回來的只是符 不疑、穀神翁、裴叔度三人,並沒有李逸!武玄霜失聲叫道:「李逸,他、他不是和你們在一起 嗎?」裴叔度道:「我們就是因為一路等他,所以回來晚了。我們還以為他是先回來了呢?」武玄霜道: 「這是怎麼回事?」符不疑道:「進去再說吧。」


進了石窟坐定,符不疑道:「他在御苑裡被陽太華發現, 打起來,我借助了他一臂之力,將陽太華擊倒,隨後百憂上人便趕了到來,展開了一場混戰,在大汗的御苑裡幾乎鬧了一個更次,卻一直不見李逸露 面。」他們跟著詳說在宮中激戰的情形,他們那邊雖然折了一個天惡道人,但卻補上了菩提上人和滅度神君,菩提上人的功力比天惡道人尚要稍勝一 籌,滅度神君較弱,但也可以和裴叔度打成平手,因此混戰起來,竟是他們那邊佔盡上風,加以一開首符不疑給百憂上人的內力震得略受損傷,若然 久戰下去,只怕要被一網成擒,所以他們才顧不得再找李逸,只好先求脫險再說。

事態如斯,大家都想到李逸於是兇多吉少,武玄霜尤其難 過,竟似是失魂落魄一般!

裴叔度最留意武玄霜,見她如此,暗暗歎息,想了一想, 忽地說道:「符老前輩,你的太清劍法乃是武林一絕,為何這次捨劍不用?」符不疑苦笑道: 「你的師父還未曾和你說過麼?有她老人家在,我還焉敢 用劍?」原來遠在三八年前,符不疑、尉遲炯、穀神翁、長孫均量四人都以劍術馳名,被武林人士公認為當世四大名家,符不疑更 是四大名家之首。後來尉遲炯在北天山隱居,符不疑在南天山隱居,有一次 尉遲炯去訪他,與他切磋新創的幾招利法,比試了半天,符不疑贏了一招,但尉遲炯認為他雖然贏了,劍招中仍有破綻,兩人相約,在十年 後,各以新創的劍法再比一場,想不到未滿十年之期,尉遲炯先已死了。符不疑去上墳,遇到優雲老尼,說起當年之事,優雲老尼 知道尉遲炯曾為此事耿耿於心,便代尉遲炯了結生前的心願,與他比試一場,結果優雲老尼以新創的佛門無相劍法贏了符不疑一招,符不疑 擲劍歎道:「子期死後,伯牙終生不再鼓琴,何況還有高人勝我!」從此他也不再用劍。

穀神翁聽他提起此事,搖了搖頭,笑道:「老符,你也太 迂腐了,你雖然為了悼念知己,傷心之餘,不肯用劍,但如今是為了救尉遲炯的徒弟,破一破例,又有何妨?而且優雲老尼也已死了。」符不 疑道:「我自認劍術尚未到家,無顏再用。何況我縱然使劍,也未必贏得了百優上人。」

斐叔度說道:「我師父生前評論當代劍術名家,她最佩服 的就是你,她說那次贏了你的一招,實在是非常僥倖。」符不疑雙眉一展,問道:「你師父當真是這麼說?嗯,你師父是故意給我保存面子, 她確確實實是用真本領贏了我,哪裡是什麼僥倖?」符不疑雖然這樣猜想優雲老尼的用意,卻也禁不住心花怒放。

斐叔度說道:「我師父在臨終之前吩咐過我,她傳了我的 無相劍法,叫我若有不明之處,便請你指教。你知道她老人家創了無相劍法之後,沒多久便死了。這套劍法太過博大精深,我鑽研了多年,尚有一 處未明,符老前輩,你雖然不願用劍,指點晚輩一次,總可以吧?」

符不疑本是個極愛好劍術的人,聽了此話,心癢難熬,說 道:「你師父的劍術神奇莫測,我也不知是否能懂,你說說看,是哪一處你不明白,咱們切磋切磋。」裴叔度叫武玄霜取出師父那本無相劍 譜,揭開一頁說道:「就是這套兩人合使的劍術,我怎麼樣也不明白。」符不疑取來一看,不覺心醉神馳,連聲讚妙!

這套兩人合使的劍術,配合得天衣無縫,虛實莫測,符不 疑看了一遍,不禁叫起來道:「老谷,你也來看,這套劍術施展開來,只怕天下第一高手,也難以衝破雙劍合壁的包圍。」

武玄霜起初頗為疑慮,原來這套劍術乃是優雲老尼為了準 備與尉遲炯聯劍對敵而創的,擷取了尉遲炯峨嵋劍法與她自己所創的佛門無相劍法的精華,端的是奧妙無比,可惜他們二人至死未曾復合,這套劍法 未有機會用過,武玄霜在得到師父所遺留的劍譜之後,曾用心鑽研,對這套深奧的劍法,看不明白,當時裴叔度亦曾給她詳細講解過的,是以她初時心中疑 惑:「師兄明明懂得,卻為何要請符不疑指點?」這時聽了符不疑的話,方始猜到了師兄的用意。心想:「是了,定是師兄想符不疑學了這套劍法,好制服 百優上人!」要知符不疑是一代劍術大家,若非藉口請他指點,他又怎肯私閱優雲老尼的劍譜?過了一會,只聽得符不疑說道:「叔度,這套劍術太過奧 妙複雜,難怪你不明白,我看是看得懂!但要練會了招式,才能給你講解,最少也怕得在三日之後,老谷,這是兩人合練的劍法,你可得 給我餵招。」武玄霜心頭一沉。想到:「這樣說來,符不疑最少必要在三日之後,才能應 用這套劍法,緩不濟急,如何是好?」要知這套劍法乃是優雲老尼準備與尉遲炯合用的,他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使用這套劍法,威力才能盡 量發揮,至於裴叔度與武玄霜二人,則因功力未到,縱然勉強能夠使用,也斷斷不能克制百憂上人的。這也正是裴叔度暗使心計,要符不疑學這套劍術的理由。


當夜,武玄霜輾轉反側,一夜無眠,整晚盤算用什麼辦法 來救李逸,符谷二老則將這套劍法反覆拆解,也是到了深夜才睡。

第二日起來,眾人忽然發覺武玄霜不見了,夏侯堅心頭一 震,摸一摸他的藥囊,苦笑道:「玄霜真是大膽,她竟然偷走了我的斷魂散了!」穀神翁道:「斷魂散是作什麼用的?」夏侯堅道:「斷魂散給 人服了,立即氣絕身亡,但卻不是真死,只要在七日之內,用我的還魂丹解救,便可以復活。我昨日無意之中給她講了這兩樣奇 藥的效用,想是她已牢記在心,想利用這種奇藥冒險入宮去救李逸夫妻!」搜查藥囊,果然發覺武玄霜留下的字條,一切正如夏侯堅所料。原來這石窟幽深,有個後洞通向山外,武玄霜是自己人, 夏侯堅料想不到她會偷了奇藥從後洞出走。

突厥大汗擒了李逸夫妻之後,大為得意,這日他正要再去 勸誘長孫壁,忽有一個宮女匆匆進來。面上顯出張惶的神色。

大汗喝道:「什麼事情,慌慌張張的?」那宮女跪下稟 道:「可、可賀敦來了,說是要見大汗,恰克圖不敢讓她進來,特我來請示大汗。」那宮女知道新王妃逃走的事情,卻不知道這個王 妃原是假的,所以武玄霜來了,她仍然將她尊稱為「可賀敦」。

突厥大汗怔了一怔,說道:「什麼,她,她居然敢回來見 我?」宮女道:「嗯,可賀敦就在宮門外等候大汗召見。」大汗定了定神,吩咐一個武士道:「快去請國師來。」

原來武玄霜有大汗的一面金牌,她仍然穿了王妃的服飾, 昂然的進入宮門,守門的武士不敢攔阻,驚異之極,急忙進去稟報侍雲衛長恰克圖,恰克圖也是驚疑不定,只好將她止在宮門之外,等候大汗的旨意。

過了一會,百憂上人奉召而來,大汗問清楚了來的只是武 玄霜一人,便吩咐那宮女道:「叫恰克圖將可賀敦放進來。」

大汗道:「這姓武的女子,上次假冒王妃,放走李逸,朕 正要將她捉回來,料不到她竟然如此大膽,自己投來了。只不知她與李逸是什麼關係?她既是武則天派來的人,卻為何要一再的捨性命來 救李逸?」百憂上人道:「我聽天惡道人說過,這姓武的女子和李逸的交情似乎甚不尋常,在她假冒王妃入宮之前,天惡道人的女弟子在天山 上李逸的家中曾碰見過她。我雖然不知道他們是什麼關係,但料想總是來救李逸的了。」大汗冷笑道:「她單身前來,要救李逸,哈哈,這豈非是自投 落網!」百優上人問道:「請問大汗主意如何?要死的還是要活的?」大汗笑道:「她雖是對朕大大冒犯,朕卻還有憐香惜玉之心,這樣 一個絕色的美人兒,若能將她收服,那是最妙不過。且看她來意如何?若是她敢行刺,國師再出手也還不遲。」突厥大汗深知百憂上人的武功遠在武玄 霜之上,請得他來保駕,自是有恃無恐。


過了一會,武玄霜在恰克圖監視之下走進宮門,大汗笑 道:「你的膽子可不小呀,怎麼前日逃出去現在又回來了?可是捨不得宮中的富貴繁華麼。」武玄霜柳眉一堅,冷冷說道:「你明明知道我是為什麼來的,還問什 麼?」大汗道:「你是想救李逸出去嗎?這辦不到,除非你留下來。」武玄霜道: 「你話可真?」大汗道:「朕王豈有戲言?」武玄霜道: 「好,我留下來,你放他們二人出去!」大汗料不到武玄霜答應得這樣爽快,倒是吃了一驚。皺皺眉頭,想了一想,隨即哈哈大笑。

這突厥大汗頗有才智,想了一想,猜測武玄霜的用心,心 裡暗道:「你聰明我也不傻,你豈是甘心情願做我的王妃,不過是想騙我將李逸放走罷了,說不定,你還藉此機會來行刺我。」想到武玄霜有一身武功,若 然真的做了自己的王妃,朝夕相處,憑她的武功,要取自己的性命,那真是易如反掌,想至此處,不寒而慄,但他眉頭一皺,立即計上心來,神色不露,反而哈哈笑 道:「王妃絕色美人,世間少有,若肯陪伴孤王,莫說放這兩個人,就是要我讓出王位,我也答應。來,來,來,這旁坐下,咱們今日重圓,理該飲 酒慶賀。侍兒,給王妃斟酒!」心裡想道:「只要你酒一沾唇,那可就得由我擺佈了。」原來他酒中下了迷藥,無色無味,喝到口裡, 也嘗不出來,他打算把武玄霜迷倒之後,便請百憂上人廢去她的武功,那時她縱有行刺之心,亦已無能為力了。

武玄霜面色一變,淡淡說道:「待放了這兩個人出去,我 再伴你喝酒也還不遲。我要先見見他們,然後送他們出宮。」突厥大汗笑道:「原來你還是不相信我呀!」武玄霜道:「不是不相信大王,我總 得見著他們活著出宮,我才放心。」大汗大笑道:「好,你們中國有句俗話,寧了失信於天下,莫失信於婦人。聯既然答應了你,當然不會失信。 你所說的,我一概依你便是。你要先見哪個?是丈夫?還是妻子?」心裡想道:「我就放他們出宮,他們又走得多遠?一個菩提上人已足以對付他 們。」

武玄霜雙眉一展,盈盈一揖,說道:「多謝大王。」隨即 問道:「他們兩人不是關在一起的嗎?」大汗笑道:「我讓他們比鄰而居,聞聲而不能見面。」武玄霜道:「何苦這樣折磨他們,請大王先讓他們夫 妻相聚,我再去見他們。」原來武玄霜知道長孫壁甚為猜疑自己,先見長孫壁,長孫壁未必肯依計行事,只怕反把事情弄糟,但若先見李逸,長孫壁的猜疑,那就可能 更深了。大汗想了想,說道:「你說什麼,我都依你便是。」他已 成竹在胸,佈置下天羅地網,就讓李逸夫妻暫聚片時,那也是無關重要的了。

長孫壁被囚禁在這間密室裡已經有三天了,這三天來,她 感到快慰,也感到痛苦。快慰的是,她的丈夫就在她的隔鄰,甘願與她同生共死, 這世界上是沒有什麼人可以把他們分開的了,不管是上官婉兒或是武玄霜,甚至是那個具有無上威權的突厥大汗,都不能夠將她的丈夫搶走了!她真真正正感到丈夫是屬於她的了!但感到痛苦的也是,她的丈夫就在她的隔鄰,她將耳朵貼 著牆壁,可以聽得見她丈夫行動的聲息,歎氣的聲音,但卻不能和他見面,她是多麼渴望能夠見丈夫一面啊!她根本就沒有打算能夠活著出去,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要是能夠死在丈夫的懷中,那就是最大的幸福!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1:28:56     標題: 第二十七回 同命鴛鴦悲命薄(2)

此刻,她正在苦苦思念她的丈夫,忽聽得外面開動鐵鎖的 聲音,那兩扇僵厚的鐵門忽地打開,一個人被推了進來,跌跌撞撞的幾乎碰到她的身上。呀,這是在作夢嗎?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被推進來的人不是別 人,正是她的丈夫!

她倒在李逸的懷中,只聽得耳邊一個柔柔的聲音說道: 「壁妹,是我呀!你吃驚了吧?」再沒有懷疑了,確確實實是她的丈夫,長孫壁又喜又悲,含著眼淚說道:「李逸哥哥,當真是你呀!和 你在一起,我是一點也不害怕了!嗯,他們為什麼肯放你進來了。」李逸道:「我也不知道大汗是什麼用意?或者是他要將我們處死,所以在我 們臨死之前一發慈悲,讓我們夫妻最後見一次面。」長孫壁笑道:「若然如此,我雖然恨極了大汗,這一次卻不能不感謝他。」李逸道:「壁妹,都是我連 累了你,岳父將你托給我,我不但不能保護你,反而要連累你陪我送命!」

長孫壁舉手封著了他的嘴巴,柔聲說道:「能夠和你同 死,在我是求之不得,你還多說做甚?我只有一樣難過的事……」李逸移開了她的手,急忙問道:「什麼?」長孫壁道:「我,我好像又有 了!」臉上泛起一片嬌紅,李逸立即醒悟,笑道:「又有了孩子了?」長孫壁點了點頭,道:「大約有三個月了。嗯,我希望是個女 的。」此言一出,兩夫妻都想走了,生命危在旦夕,長孫壁腹中的孩子只怕根本就沒有見天日的機會,還論什麼是男是女?長孫壁自覺說錯了話,低下了頭,黯然神傷。李逸安慰她道:「好在敏兒已經救出,你也不用太傷心 了。咱們相聚的時候只怕沒多久了,說一些歡喜的話吧。」長孫壁強抑辛酸,問道:「敏兒是怎樣救出去的?詳細的說給我聽聽,好讓我也喜歡喜 歡。」李逸躊躇半晌,微笑說道:「是一個你所意料不到的人將他救出去的。」

長孫壁心頭一顫,她已猜到是什麼人了,果然聽得李逸說 道:「這個人就是武玄霜,她假冒王妃,冒了很大的危險,為的就是咱們的孩子!」長孫壁默默無言,聽李逸詳細說了事情的經過,好久,才幽幽歎口氣 道:「嗯,這是我錯怪了她了。逸哥,怪不得她雖然是你的敵人,你卻一向把她當作知己!嗯,你不要辯,這話不必你說出來,我是早已知道了 的。這次你應該更感激她!」李逸道:「敏兒是咱們的命根子,她救了敏兒,我當然是感激她,你不感激她麼?」長孫壁道:「我也很感激她,嗯, 我更感激你,你沒有拋棄我,多謝上天,這間房子裡只有咱們兩個人,武玄霜卻在外面,唉,我現在反而覺得她可憐了。」說罷,忽地淒然一笑,這 一笑包含了極其複雜的情緒,好像是可憐武玄霜,也像是可憐李逸,更像是可憐自己,但在淒涼之中,又似含有一份滿足的心情。李逸望著她的眼睛,心中也似大海波翻,動盪難止。長孫壁的這個笑容,以後在他一生之中,永遠都沒有忘 記!


長孫壁的心情的確複雜得很,不錯,她確是很感激武玄 霜,但卻也感到恐懼,怕武玄霜因此更獲得了李逸的心!不過,這恐懼之感並沒有停留多久,因為她的丈夫就在她 的身邊,這囚房裡只有他們兩人,不管武玄霜用什麼手段,總不能把她的丈夫搶走了。

武玄霜在百憂上人「護送」之下,走向長孫壁的囚房,她 的心情也是動盪不休,實不在長孫壁與李逸之下,但她極力抑制不讓百優上人看得出來。將近囚房,百優上人忽然問道:「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 甘願捨身來救李逸?」武玄霜道:「你不知道麼?李逸是尉遲炯的弟子。」百優上人道:「啊,原來如此,我!明白了!」百憂上人和尉遲炯、 優雲老尼是同一輩的人,優雲曾是尉遲炯的末婚妻子,以及他們之間的情孽糾紛,百憂上人約略知道一些,心中想道:「原來武玄霜是為 了她師傅優雲老尼的原故,因而要保全尉遲炯的弟子。優雲老尼對尉遲炯的愛生死不渝,而武玄霜對師父的忠心也真是世間少有。唉,可惜我沒有一個這樣 的好弟子。」百憂上人哪裡知道,武玄霜並不只是為了她的師父,要是他知道武玄霜真實的感情,他恐怕更要詫異了。

到了囚房前面,武玄霜道:「我要單獨和他們會面。」百 憂上人笑道:「大汗已允許了你,我當然不會打攪你們。這是開他們鐐銬的鎖匙,由你親自放他們出來,再親自送他們出宮,你總可以放心了吧。」 武玄霜接過鎖匙,輕輕把門推開,走了進去,隨手把鐵門掩上,將百憂上人關在外面。

李逸跳了起來,張大眼睛,說不出話。長孫壁神情沮喪,好像給強敵打敗了一般,失聲叫道: 「玄霜,是你!」但聽得她手足上的鐐銬,叮噹作響,令人感覺得到,她的身體和心靈都在發抖!她做夢也料想不到武玄霜也會捨了性命進來,她本以為可 以避開她了,然而還是避不開,在她和李逸的小天地之間,武玄霜竟然又插進來了!

武玄霜低聲說道:「別慌,我是來救你們出去的。」長孫 壁一片茫然,迎著武玄霜的目光,忽地說道:「不,我願意死在這裡!」武玄霜打開了他們兩人的鐐銬,輕撫長孫壁的秀髮,柔聲笑道:「不,壁妹,你不能 死,你的敏兒在等著你呢!」長孫壁想起了她活潑可愛的敏兒,低下頭不說話了。

李逸定了定神,忽地說道:「不行!」武玄霜道:「我敢 進來,自有妙法!你怎知道不行?」李逸道:「我猜得到你的辦法。」望了一眼她所穿的王妃服飾,說道:「你是不是想哄騙大汗,說是願意做他的王妃,好 放我們出去,然後再想辦法行刺他?不行呀,玄霜!大汗並不是笨人,他若然答應了你,定是將計就計另有安排,你不該把事情想得太容易 了。」李逸猜測武玄霜的用意恰好和大汗所猜測的完全一樣。

武玄霜微微一笑,這顧不得再避嫌疑,在他耳邊悄聲說 道:「我才不會這樣傻,這樣當然騙不了大汗,我是另有妙法,憑他怎樣聰明,也決對料想不到」李逸半信半疑,問道:「什麼辦法?你說說看。」武玄霜 道:「你怕死麼?」李逸道:「我本來就不想活著出去!」武玄霜道:「好,這裡有一包藥散,你服了下去,立即氣絕身亡!」長孫壁吃了一驚,怒 道:「什麼?你想的是這個辦法嗎?」武玄霜「噓」了一聲,在她耳邊說道:「壁妹,你相信我,難道我會害死你的丈夫嗎?這是夏侯堅 的秘秘奇藥,死了之後,在七天之內還可以復活。逸哥死了,大汗要他的屍體有什麼用?你可以領他的屍體出去!」長孫壁定下心 神,深信武玄霜不會毒害李逸,心中想道:「除了這樣,確是無法活著出去。」問道:「那你呢?你又怎樣出去?」武玄霜道:「我另外有辦法,你不 久就會知道。」李逸道:「若因此拖累了你,我還是不出去的好。」武玄霜道:「你不出去,那就要拖累更多的人了。穀神翁他們一定要救你的,宮中好 手如雲,你就不怕他們送命嗎?你放心,我說過有辦法出去就是有辦法出去。」李逸道:「好,我相信你!」取了那包藥散,立即服下。

長孫壁扶著丈夫的身軀,讓他慢慢躺下,李逸服藥之前對 武玄霜的關懷令她感到一股酸味,她忽地抓著武玄霜的手道:「你這藥散也給我一包! 」


武玄霜笑道:「壁妹,還要你料理『後事』呢,你要這藥 粉做什麼?」長孫壁道:「剩我一人在這突厥宮中,我心裡有點害怕。好姐姐,你就給了我吧,我備而不用也好。」武玄霜一想也有道理,終於 給了她一包藥粉。

百優上人在外面等了許久,不見他們出來,著急叫道: 「可賀敦,大汗還等著你覆命呢,你要送他們出去就快點送吧,又不是生離死別,怎的有那麼多話要說!。」武玄霜大聲應道:「你請大汗來 吧,我有話要和他說,」百優上人奇道:「你要大汗到這囚房裡做什麼?有話你不能入宮去說嗎?」武玄霜斥道:「要你多 管?你給我請他便了,問些什麼?」百優上人是國師身份,大汗對他也要尊敬幾分,被武玄霜斥責,不覺火起,冷冷說道:「時候 不早,你偏要纏夾不清,好吧,你既然有話要和大汗說去,這兩個人我就替你送他們出宮吧。」他心中只想趕快辦妥這件差事,將李 逸夫婦早點和她隔開。

心念方動,忽聽得武玄霜冷笑道:「李逸還能夠活著出去 嗎?你真是做夢啦!」百憂上人怔了一怔,心道:「難道她早已識破了大汗的計謀?」急忙說道:「怎麼不能?大汗答應過的,你還不相信 嗎?」武玄霜冷笑道:「大汗答應,我可沒有答應呀。」在武玄霜的冷笑聲中,長孫壁哭泣的聲音也傳出來了。

百優上人大吃一驚,知道其中必有蹊蹺,急忙叫人去請大 汗,他自己也立即推開鐵門,走進囚房。定睛一看,但見李逸躺在地上,面上毫無血色,竟然不像 是個生人,長孫壁扶著牆壁,哀哀哭泣,武玄霜卻是神采飛揚,昂頭冷笑。

百優上人叫道:「你這是搗什麼鬼呀?」急忙俯下腰軀, 將李逸抱起,一探他的脈息,不覺叫聲「苦也!」原來李逸早已氣絕了。他知李逸是大汗所要利用的人,雖然他倔強不服,但非到 完全絕望,大汗還是不肯將他處死的。

百憂上人張目結舌,半晌叫道:「好呀,是你將他毒死的 嗎?」武玄霜笑道:「是我又怎樣?你管得了我麼?」百優上人圓睜雙眼,但武玄霜到底是大汗所要的人,在未知道大汗的主 意之前,百憂上人卻是不敢對她發作。

過了片刻,大汗帶了恰克圖和麻翼贊匆匆趕來,一進囚 房,見此景象,也不禁嚇著了,連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武玄霜哈哈笑道:「大汗,你忘記了一件事啦,我是 中國女皇帝的侄女兒!」又聽長孫壁罵道:「你這妖女好狠心呀,害死了我的丈夫!」武玄霜道:「你的丈夫反正是要死的,與其死在敵人 手中,不如死在我的手上,你罵什麼?」

突厥大汗大驚失色,急忙叫道:「快把大夫請來,從速施 救!」武玄霜笑道:「不必多費心了,他早已氣絕多時,天下最有本領的大夫也不能起死回生了!」百優上人還在抱著李逸的「屍體」,大汗問道:「怎 麼,還有氣息沒有?」百憂上人搖了搖頭,將李逸的屍體放下,說道:「可賀敦不知用了什麼厲害的毒藥,發作得真快,這個人的生 機早已斷絕!」大汗頓足道:「你,你——」百優上人急忙辯道:「可賀敦要和他們單獨會面,你答應過她的,我沒敢進去,怎知道她會 突然下毒?」大汗雙眼圓睜——瞪著武玄霜道:「我是說你,你為什麼下此毒手?」

武玄霜哈哈笑道:「你還沒有聽清楚嗎?我是中國女皇帝 的侄女兒呀!這李逸是我姑姑的敵人,他落在你們的手中,就是我姑姑的心腹大患,我怎能放心得下?哈,有此良機,我當然要把他除去了!」突厥大汗 自負雄才大略,不料今日被一個女子所騙,登時怒火勃起,大聲喝道:「好呀,你也不想活啦!」向百優上人拋了一個眼色,示意叫他廢去武玄霜的武 功,話未說完,只聽得武玄霜已在縱聲笑道:「我幹了這樁大事,早就不打算活了!」百優上人腳步剛剛踏出,但見她晃了兩晃,噗的一 聲,便倒下地來!原來她早已把那包藥粉放在口中,一說完那幾句話,便即 咬破封紙,待到百憂上人趕來,已是無法解救。


又是一個意料不到的突變,大汗嚇得呆若木雞,好半晌才 頓足叫道;「罷了,罷了!這姓武的女子真厲害!」眼看武玄霜玉殞香銷,心中好生後悔。

武玄霜的「屍體」剛好倒在李逸的旁邊,長孫壁心道: 「啊,原來她也是想著這個辦法出去。」驀地又想起了一個念頭:「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哎,要是不能救活,她和我的李逸哥哥倒是死後做了夫婦了。她生 前不能搶走我的李逸哥哥,莫非因此就想出這個法兒,求得死後與他同穴?」

大汗失意之極,連聲冷笑,目光漸漸移到了長孫壁的身 上,長孫壁定了定神,心道:「不管她是真是假,我總得試它一試。」便在大汗面前哽咽說道: 「我丈夫被毒死了,殺我丈夫的兇手也自盡了,我不必求 大汗替我夏仇了。但求大汗準許我將他們的屍體領出去。」大汗沒精打采的淡淡說道:「你要把你丈夫的屍體領出去?」長孫壁道:「我丈夫已經 死了,對你是一點用處也沒有啦。他到底是大唐王孫的身份,我要將他的遺體送回中國安葬,但求大汗允許,我一生都會感激你的大恩!」大汗 「晤」了一聲,不置可否,半晌說道:「她的屍體你也要領出去麼?」長孫壁心頭一跳,但見大汗正在用著懷疑的目光,手指著地上的武玄霜。

長孫壁靈機一動,鎮靜答道:「不錯,請大汗恩准,我將 她也帶回國去。」大汗道:「為什麼?她不是你的仇人嗎?」長孫壁道:「不錯,她是我的仇人,但她也是武則天的侄女兒呀。若是我只護送 我丈夫的靈樞回國,武則天耳目眾多,定然知道,她豈肯容我安葬丈夫?武則天手段狠辣,有什麼不敢做的?我死不足惜,只怕她將我的丈夫毀棺戮屍,那就慘 了。如今我將她侄女兒的棺材也運回去,兩具棺材,她不知道哪一具裝的是李逸,哪一具裝的是她的侄女,中國的風俗,人死之後,釘 上了棺蓋。就再也不能翻動他的屍身,驚擾鬼魂,這樣我將兩具棺材同運回去,同時下葬,她縱然派人來毀棺戮屍,也得有所顧忌了。」大汗嗯了 一聲,點點頭道:「想不到你的心思這樣周密,哈,確是個聰明伶俐的美人兒。」

長孫壁捏著一把冷汗,她的丈夫與武玄霜能否有一線生 機,就全看大汗是否點頭了,她抬起頭來,但見大汗也正望著她,忽地哈哈笑道:「何須費這樣大的力氣,人死了,在那裡埋葬都是一樣。我將你 的丈夫用皇室之禮埋葬,給他修築宏麗的陵墓,讓你安心。你也可以留在我的宮中,不必再回去了。」長孫壁大吃一驚,叫道:「這,這——」大汗 把手一揮,立即截斷她的話道:「這有什麼不好?你留下來陪伴孤王,永享榮華富貴,這不勝於你冒險回去,要顧忌武則天的迫害麼?不必多言,朕已 為你打算得十分周到。宮女,快服侍這位新王妃到後宮去沐浴更衣!」

長孫壁嚇得魂飛魄散,想不到費了許多唇舌,竟落得如此 結果,但見兩名宮女已走近身來,百憂上人虎視眈耽,只待她稍有反抗,便要動手,長孫壁咬了咬牙,說道:「且慢,我還要見我丈夫一面!」大汗哈 哈道:「瞧你不出,倒是一個義重情長的女子呀!好,朕便讓你了此心願,向丈夫告辭吧!」長孫壁在他說話的時候,就俯下柳腰,凝望著李逸 的面孔,突然將那包藥粉吞下了,叫道:「逸哥哥,你慢走一步,等等我吧!」心道:「不管真死假死,我總是死在他的懷中了!」迷糊 中但覺李逸緊緊的摟著她,她心滿意足,雙眼閉上,再也沒有知覺了。

宮女大吃一驚,上前去拉,長孫壁躺在李逸懷中,緊摟著 他的丈夫,宮女竟然分不開他們。大汗歎了口氣,道:「想不到中國的女子如此貞烈,朕竟 是一個也保不住!真是令朕又是失望,又是敬佩!這李逸也算得是個好漢子,大丈夫,朕一言既出,不再更改,將他們依禮安喪了吧!」鬱鬱不樂,拂袖退入 後宮。

數日之後,突厥王城的西郊添了一座新墳,他生前恩怨糾 纏,死後卻都埋在一處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1:30:30     標題: 第二十八回 懺情慧劍斷情根(1)

在突厥王城西面的天格爾山山下,是一大片荒野,荒野上 有一座新墳,這一晚,大約三更時分,長林茂草之間,忽然出現四條人影,這四個人正是夏侯堅、裴叔度、符不疑和穀神翁。他們是來掘李逸的墳墓的。這一天恰好是李逸等人服藥自盡之後的第六天。來到墳前,裴叔度揣揣不安,悄悄問道:「當真還救得活 麼?」夏侯堅笑道:「若是咱們遲一天,那就難保了。現在來的恰是時侯。鏟吧! 」四柄大鐵鏟同時鏟下,不消片刻,已剷去了墳頭,露出 洞穴,裴叔度俯身一瞧,「咦」了一聲道:「只有兩具棺材。」

夏侯堅正待察看,忽聽得亂叢中咳嚎的幾聲輕響,夏侯堅 笑道:「原來這裡還埋伏有看墳的呢,咱們也不能太大意了。」符不疑抓起一把碎石,揚手打去,登時聽得有幾個人摔倒地下的聲音, 接著有人大罵道:「什麼人這樣大膽。敢來偷掘王妃的墳墓?」登時在新墳的南北兩面,竄出了十幾條黑影,暗器如蝗,紛紛射至。

符不疑和夏侯堅各自發出一記劈空掌,將暗器在離身三丈 之外便打了下來,符不疑道:「共是一十三人,其中有個功力較高,老谷,叔度,你們兩人已盡可對付得了。」穀神翁裴叔度撥劍 奔出,一個迎敵南面來襲的敵人,一個迎敵北面來襲的敵人,荒野裡響起了一片金鐵交鳴聲,震耳欲襲,符不疑和夏侯堅仍在專心鏟土。大約過了一支香的時刻,拚殺的聲音靜止下來。谷裴二人回來報道:「慚愧得很,還是讓三個鷹爪孫逃跑 了。」符不疑道:「那也沒有什麼,待他們將救兵請來,咱們早已完事啦。」穀神翁笑道:「遺憾的是咱們新練成的這套劍術,卻尚未有機會找百 憂老禿一試。」

這時墳頭已經剷平,露出熏黝黝的洞穴,約有三丈多深, 符不疑取出兩條長長的鐵索,索端有個尖鈞,他與穀神翁各執一條,垂下洞穴,各勾著棺材的一頭,用力收緊鐵索,將棺材扯了上來,穀神 翁笑道:「叔度,你可以安心啦,第一具棺材比第二具棺材要沉重得多,裡面定然是兩個人。 」

裴叔度道:「僱的馬車還沒有來呢,會不會他膽怯不敢來 了。」穀神翁抬頭一望,月亮將近天心,笑道:「還未到約定的時候呢,你若心急,可以先揭開棺益看看,看你的師妹是否在裡面?」符不疑忽地 叫道:「有人來了,咦,不對,不是馬車,是幾匹快馬,是百憂老禿!」話猶未了,只見當前一騎。旋風似的疾奔而至,距離還有十多丈遠,馬上的騎客便即 飛身躍起,落在墳前,面對眾人,哈哈大笑,正是百優上人。

原來百憂上人早就料到他們會來上墳,但以他的身份,當 然不能每時在墳前守候,因此他一面請大汗派出十三個一等武士守墳,他自己則和滅度神君等人在離墳七、八里外的一個衛所住宿,準備隨 時接應,是以聞報即來,但出乎符不疑等人的意料之外。

但見百優上人迅著飄風,身形未定,立即便向穀神翁抓 去,穀神前以躡雲步法閃開,符不疑挺劍便刺,百優上人哈哈笑道:「咱們兩次交手,都未曾分出勝負,今晚再痛痛快快的打一 場吧!」符不疑是四大劍客之首,這一劍來得凌厲非常,百憂上人一念輕敵,舉袖一拂,只聽得「嗤」的一聲,袖管已被削去一截。

百憂上人剛拂開符不疑的長劍,只聽得背後「刪」的一 聲,穀神翁亦已拔劍刺來,百憂上人斜躍數丈,提起禪杖笑道:「窮酸,你的劍法不壞呀,今晚也叫你見識見識老納的伏魔 杖法吧!」他知道在四個敵人之中,以符不疑的本領最強,故此先向他叫陣,但他撣杖一揮,卻先碰上了穀神翁的長劍,穀神翁內力遜他 一籌,這一下硬碰硬接,竟給他震得虎口酸麻,長劍幾乎脫手飛出。


符不疑喝道:「接招!」他不肯偷襲,先喝一聲,百憂上 人笑道:「來吧,兵器上咱們還未較量過呢?」撣杖揮了一個圓圈,將符不疑的身形罩住,符不疑用了招「橫指天南」,劍光如 矢,透過了他的包圍,剎那之間,但聽得一片金鐵交鳴之聲,震得耳鼓嗡嗡作響,符不疑收劍一看,只見到劍刃上已損了三處缺 口,要知百憂上人的內力本來略勝少許,以他的禪杖沉重,所以符不疑一交手便吃了點小虧。

百憂上人哈哈笑道:「你服不服,不服再來!」說話之 間,後面幾騎快馬亦已趕到,乃是滅度神君、麻翼贊和菩提上人。

符不疑心念一動,也哈哈笑道:「我們這邊四人,你們來 的也是四人,正好決個雌雄,誰都不必以多為勝。」百憂上人哼了一聲,說道: 「你劃出道兒來吧,是雙方一齊上呢,還是單打獨門?今 晚既是人數相等,要打就得判個雌雄,你們可不要再像上兩次一樣,末待完場,就溜走了。」

符不疑笑道:「上人此言,深合吾心。事不過三,今晚一 定決個勝負便是。你們域外三凶,如同一體,我和老谷也是八拜之交的朋友,好,我和老谷願與你們域外三凶先決個雌雄,呀,只可惜你們的 天惡道人死了,三凶只能改稱兩兇啦!」百憂上人怒氣勃發,撣杖一擺,叫道:「滅度老弟,咱們今晚與天惡報仇!窮酸,依你所言, 你們兩個來吧!」

另一邊,菩提上人也向夏侯堅叫陣,他有點忌憚夏侯堅 「金針刺穴」的本領,提出要和夏侯堅較量內功,夏侯堅道:「久仰上人是突厥第一高手,老朽體弱氣衰,螳螂擋車,自是不堪一擊,但上人有命,老朽敢不 捨命奉陪了,便請上人劃出道兒來吧。」菩提上人見他答應,滿心歡喜,便指著一塊圓如鏡台的大石說道:「夏侯先生不必過謙,我久聞中士 的武學糧深,內功尤其奧妙,今日正好互相印證印證。就在這塊大石上比試如何,誰要是跌了下來,那就算輸了。」夏侯堅道了一個「好」字,兩人便在石上盤 膝而坐,雙掌相交,開始比拚。

還剩下一個麻翼贊,裴叔度一看,麻翼贊手中拿的正是李 逸那把寶劍,原來麻翼贊乃是吐谷渾的劍術名家,李逸「死」後,他便請求大汗將這把寶劍賜給他。裴叔度存心要給李逸要回寶劍,一點也不客氣,立即說 道:「你持有寶劍,想必是精通劍術的了,來,來,來!我便向你請教劍術!」麻翼贊正想試試寶劍的威力,聽裴叔度說要和他比劍,自是求之不 得。

於是兩方八大高手成三處搏鬥,百憂上人頗為輕敵,禪杖 一起。一招「神龍出海」,先向符不疑打來,符不疑哈哈笑道: 「老谷,今天有機會一試啦!」陡然間但見兩道匹練般的劍光,變成了一道圓弧,將百憂上人絞住,百憂上人大吃一驚,急急變 招,手執禪杖中間,旋風疾舞,登時杖影如山,饒是如此,雙劍從他頭頂削過,百優上人也覺得頭皮一片沁涼,若非他應變得宜;天靈蓋早 給削去!滅度神君揮動闢雲鋤參戰,雖然稍稍減輕了百憂上人所受 的威協,但卻仍然不能衝破雙劍所構成的劍幕!

百憂上人初時以為自己的武功要勝過符不疑一籌,滅度神 君雖然較弱,但最少也可以和穀神翁打成平手,以二敵二,那是必操勝算,豈知雙劍合一的威力大得出奇,鬥了幾十招兀是未能扳成平 手,不由得暗暗膽寒。


符谷二人乃是劍術名家,第一次施展這套雙劍合騖的神招 數,初時還覺稍欠純熟,漸漸便配合得天衣無縫。百優上人開始還可以佔三四成攻勢,到了後來,使盡渾身 本領,竟是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符不疑佔了上風,越戰越是精神,快意之極,但心中卻也 暗暗叫聲「僥倖」,想道:「要是百憂老禿堅持單打獨鬥,今天可要糟了。」要知以符不疑和穀神翁的身份,當然不能夾攻百憂上人, 所以百優上人初到之時,他們二人雖然接連吃虧,卻還是不願施展出雙劍合壁的劍術,如今對方雖然多了個滅度神君,但雙劍合壁,威力大了 一倍有多,等於是四個符不疑和他們作戰了。

另一邊夏侯堅與菩提上人在石上試內功,兩人盤膝而坐, 雙掌相交,過了一會,夏侯堅但覺渾身發熱,對方的手掌,竟似熾熱的火炭一般,掌力也越來強勁了。菩提上人則覺得對方的掌力柔和之極,但不論他怎樣運勁 強攻,卻似按在棉花上一般,軟綿綿的全不受力,也看不出對方有什麼反應。這樣一柔一剛,彼此相持,過了一盞茶的時刻,夏侯堅的 頭上冒出熱騰騰的白氣,菩提上人也流了一身冷汗。原來菩提上人所練的內功甚為怪異,能以本身的真氣,發 為高熱,令對方受到煎熬之苦。若然禁受不起,被他把體內的水份「擠」幹,那麼縱算是 第一流的武功,也要變成廢人。

夏侯堅以幾十年精純的內功,用純柔來對付純剛,恰好是 功力悉敵,兩難取勝,但夏侯堅懸掛老友的安危,他深知百優上人乃是當世的第一高手,符不疑和穀神翁雖然練成了最精妙的劍法,卻不 知能不能克制他?他心有顧慮,又不能分神去看,而且雖然說雙方人數相 等,究竟是在敵人的包圍之中,時間久了,難保沒有其他變化,高手比鬥,哪容得心緒稍有不寧?夏侯堅漸覺奇熱難當,不由心頭一凜。

就在這時,忽聽得滅度神君一聲厲叫,百優上人怒吼如 雷,聽那聲音,似乎是滅度神君已受了傷,百優上人大約也吃了點虧,所以才忍不住怒罵。

夏侯堅猜得不錯,符谷二人雙劍合壁,這時已與百優、滅 度鬥了三百來招,優雲老尼所創的這套劍法雖然只有三十六個式子,但兩人合用,各使一招不同的招數,配合起來,變化便是 窮得無盡,奇詭盡倫!滅度神君本領稍差,首先中了穀神翁的一劍,幸在沒有傷 著骨頭,還可以支持得住。

菩提上人也是一位武學大師,當然聽得出滅度神君是受了 傷,最糟的是他又不能移開眼睛察看,不知滅度神君受傷的深淺如何,這樣一來,心神當然大受影響,與他相反,夏侯堅則是精神一振,不止扳成平 手,而且反客為主,佔了上風。

夏侯堅與菩提上人尚在相持不下,另一對裴叔度與麻翼贊 則到了生死立判的時刻。

麻翼贊是吐谷渾的劍學大師,他的劍集各域各派之長,凶 悍之極,他見裴叔度不過是個三十幾歲左右的中年人,最初頗為輕敵,一出手便展開了傷殘的劍法,著著進攻。哪知裴叔度年紀雖然不大,但他在優雲老尼門下最久,已 盡得優雲老尼劍學的真傳,論他現在的本領,除了功力稍欠,火候未到之外,劍術上的造詣已不在符不疑、穀神翁之下。麻翼讚的攻勢有如狂風暴雨,見招拆招,見式拆式,毫不 畏懼。

鬥了一陣,麻翼贊強攻不已,他持著有一把寶劍,毫無顧 忌,橫挑直刺、平斫斜削,隨意施為,想仗著寶劍之力,先把對方的兵器削斷,裴叔度在劍光籠罩之下,施展開佛門無相劍法,劍招輕飄 飄的,一發即收,乍沾即退,如有如無,若虛若實,儼如彩蝶穿花,蜻蜓點水。麻翼讚的劍勢雖然勁道十足,無奈對方的長劍竟似一片輕 飄飄的樹葉一般,順著的劍風飄來晁去,任他的劍勢如何強勁,卻總是無法使力削斷對方的兵刃。


麻翼贊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時哪還有絲毫輕敵?鬥了一百多招,裴叔度乘著他銳氣已消,功勢頓挫之際, 突然一聲長嘯,發劍還攻,當真是靜如處子,動若脫兔,劍招快得出奇,麻翼贊雖然有把寶劍,但對方指東打西,指南打北,他根本就碰 不著對方的兵刃,這時他但求能夠仗著寶劍自保,於願已足,哪望還敢強攻?激戰中,麻翼贊但見四面八方都是裴叔度的影子,竟似有 幾十把劍同時向自己攻來,不由得越戰越慌,裴叔度見時機已到,舉劍疾刺,只聽得「嗤」的一聲輕響,麻翼讚的手腕被裴叔度的劍尖點中,裴叔 度的長劍也給麻翼讚的長劍削斷,麻翼贊腕脈被挑斷,寶劍把待不住,裴叔度扔劍奪劍,幾個動作一氣呵成,轉瞬之間,麻翼贊 所得的李逸那把寶劍已到了他的手中。

麻翼贊失了寶劍,又驚又怒,裴叔度喝道:「饒你性命, 還不走嗎?」麻翼贊還想發掌死拚,但覺手臂軟綿綿的,舉不起來,麻翼贊想到自己右手的腕脈被挑,成了廢人,已是終生不能使劍了!禁不住一聲悲號,用左手拾起地上的一截斷劍,忽然插進 了自己的胸膛,原來他一生以劍術自負,想到自己從此不能使劍,一口氣咽不過來,便甘願自盡了。

裴叔度見他如此,心中也自為他歎息,想道:「麻翼贊倒 不失為一條漢子,早知如此,我實該手下留情。」當下將麻翼贊身上那把劍鞘也取了過來,還劍歸鞘,再去觀戰。

這時符谷二人與百憂、滅度,已鬥了將近五百來招,百優 上人自負絕世武功,料不到在符谷二人雙劍合壁之下,竟是一籌莫展,好幾度強攻猛打,都衝不破對方雙劍交織的劍幕,本來就已有點 膽怯,這時見麻翼贊一死,更為心寒,伏魔杖法的威力也為之大減,激戰中符不疑忽地一聲大喝,長劍一起,銀虹疾吐,似是攻向百優上人,實是 暗襲滅度神君,百憂上人回杖自保,滅度神君如何擋得住這等神妙的劍招,就在這瞬息之間,符谷二人,雙劍疾發,交叉一 剪,登時把滅度神君斬為三段!

百優上人好像受傷的野獸似的,驀然大吼一聲,一杖掃 出,他急怒攻心,拚死決戰,這一杖實是他畢生功力所聚,但見勁風起處,砂石紛飛,真有排山倒海之勢,風雷夾擊之威!劍光杖影之中,只見符谷二人凌空飛起,半空中倏的劃過 兩道銀虹,身法之快,招數之奇,連裴叔度這樣深通這套劍法的人,也自目眩神搖,未曾看得清楚。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之間,只見兩道銀虹交叉掠過,金 鐵交鳴之聲兀自震耳欲聾,但這三大高手卻已各自分開,各在一方站定,裴叔度眼光瞥去,但見地上有兩截斷劍,而百優上人的袈裟則已成了血袍。原來剛才在這一招之內,百優上人身上已是受了七處劍 傷,而穀神翁的長劍也給他震斷了。裴叔度見百憂上人在雙劍合壁之下,受傷之後,突然還能 夠震斷穀神翁的長劍,不禁大驚,他不知道百憂上人傷得深淺如何,生怕他狂怒反撲,急忙再拔出李逸那把寶劍,放在掌心,雙指一彈,將那柄 劍對著穀神翁平射飛出,同時叫道:「谷老前輩,請你換劍!」穀神翁接了寶劍,神色黠然,他與符不疑聯成犄角之勢,各自挺 劍兀立,目不轉瞬的盯著百憂上人,百憂上人橫杖當胸,亦似珠無反撲之意,氣氛靜寂得令人感到特別可怖!

忽聽得百優上人厲聲叫道:「罷了,罷了!我平生無敵天 下,不應為別人所殺!「呼」的一聲,突然把禪杖擲出!符不疑叫道:「我們用的是優雲老尼所留下的劍法,你是 敗給優雲老尼,不是敗給我們!」話猶未了,百憂上人已是一掌向自己的腦門拍下,硬生生的震裂了自己天靈蓋!就在這時,忽聽得「轟」然巨響,原來他的那根禪杖,插 入了山壁!只露出少少一截,杖尾兀自顫動不休!符合二人見他如此下場,也不禁暗暗歎息。

夏侯堅與菩提上人比拚內功,這時也將到了勝負立決的時 候,菩提上人本來就已處在下風,聽得百憂上人臨死之前那一聲厲叫,心靈大受震撼,但覺對方的內力,綿綿不斷的攻來,不禁心頭冰冷,瞑目待死。要知比拚內功,比用兵器搏鬥還更兇險得多,用兵器還可 以趨避,比拚內功,那則是強存弱亡,絕無僥倖之理。


菩提上人正在瞑目待死,忽覺身上的壓力一輕,睜眼看 時,但見夏侯堅已經收掌起立,淡淡說道:「不必再比了吧!」菩提上人這才知道對方是有意饒了自己的性命,心裡好生慚愧,低低說了一聲:「多謝居士。」便即跳下石台,飄身自去。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1:30:49     標題: 第二十八回 懺情慧劍斷情根(2)

  激戰之後,曠野一片靜寂。月光已過天心,是將近四更的時分了。

夏侯堅撮唇長嘯,過了片刻,只見一輛馬車從山谷裡出 來,駕車的不是別人,正是長孫壁的哥哥長孫泰,他的座位旁邊還有一個獵戶模樣的人,長孫泰一下車便道:「夏侯前輩,請你看一看這位大哥,他嚇壞了!」

原來長孫泰與白元化那一晚在草原上夜戰程達蘇,白無化 被點了穴道,跟著長孫泰也被他所擒!後來得夏侯堅暗助,將他們救走。他們在李逸之前,先到了突厥的王廷,便匿居在這天格爾 山一家獵戶的家中,大前天才和夏侯堅他們取得聯絡。

這一晚夏侯堅與他們事先約定,叫長孫泰雇了一輛馬車, 三更時分來接。白元化則留在家中照顧李逸的孩子,馬車上的那人便是給 長孫泰帶路的那個獵戶,他們到來的時候,正值百優上人與符谷二人惡戰方酣之際,他們便將馬車在長林茂草裡隱蔽起來,那個獵戶平日敢於 追捕虎豹,但卻被這場驚天動地的惡戰嚇壞了。

夏侯堅上前一看,笑道:「無妨。」當下用雪水調了一些 藥粉給他服下,過了好一會兒,那人神智方始清醒,兀自顫聲說道:「好不怕人,好不怕人!」

在這時間,符不疑和裴叔度已把兩具棺材搬上馬車,立即 驅車疾走。

一路上長孫泰也像裴叔度一樣,心中忐忑不安,只怕他的 妹子不能救活,要知人死復活,究竟是非常稀奇的事情,他雖然深信夏侯堅的醫術通神,心中總是難免恐懼。

將近黎明的時候,他們回到了那家獵家,白元化和李逸的 孩子早已在門前相候,白元化道:「這孩子昨晚一晚不肯睡覺,說是要等他的媽媽回來。」李希敏叫道:「我媽媽呢?還有我的爹爹和姑姑 呢?為什麼不見他?」夏侯堅怕他見了棺材害怕,便笑道:「你媽媽爹爹和姑姑正睡得很好,你不要打攪他們,你媽一定對你說過,好孩子晚上應該 睡覺,不要吵醒大人。你現在快去睡覺吧,睡醒了媽就會在你身邊了。」李希敏道:「好,我聽公公的話,他們是不是又和大汗的武士打架了, 晤,他們一定累得很了,你不必著忙喚醒他們。」這孩子滿懷喜悅,白元化將他抱回臥室,他倒在床上不久就熟睡了。


這家人家早已騰出一大間空房,房中有一個大炕,炕底燒 著媒球,暖洋洋的一室如春,房中還燒著令人精神寧靜的檀香,這都是白元化預先佈置好的。原來夏侯堅的靈藥雖然能夠在假死之後的七天之內將人復 活,但他們「死」了這幾天,生機已是完全停頓,在初醒時,抵抗的能力要比常人還弱得多,所以不能在冰天雪地的礦野之中開棺救治。

夏侯堅從穀神翁手中接過李逸那把寶劍,笑道:「這把寶 劍正好合用。」將寶劍輕輕一劃,棺蓋立刻裂開,裡面絲毫不受震動,當然要勝過用鐵斧劈開了。

打開了第一具棺材,裴叔度舒了口氣,那裡面躺著的是武 玄霜。只見她面色如生,絲毫未變,當真就像在熟睡中一般。

夏侯堅將武玄霜抱起,放到炕上,接著又去打開第二具棺 材,長孫泰也舒了口氣,這具棺材裡面有兩個人,正是李逸和他的妹子。

但見長孫壁雙手抱著李逸,長孫泰競是不能將他分開,眾 人無不暖歎,長孫泰不敢用力強分,只好將他們兩個人都抱起來,放到炕上。

夏侯堅上前一看,只見李逸臉如白玉,顏色未變,但長孫 壁的眉心卻現出幾點黛色的斑點,夏侯堅面色微變,輕輕的「呵」了一聲。長孫泰問道:「怎麼?他們能夠救活嗎?」夏侯堅道: 「老夫的還魂丹在七日之內總能救活,除非是有意想不到的變化,那就只好聽天由命了。」眾人本來都是深信夏侯堅的醫術通神,聽了他這話,心頭卻似懸上 一塊鉛塊了。

過了一會,炕底的熱氣透上來,他們的手足漸漸有點暖 和,夏侯堅倒了三杯藥酒,取出三顆紅色的丹九,撬開他們的牙關,依次將藥酒和丹藥,灌入他們的口中,室內諸人均是屏息以待,這三個人是死是 生,就要揭曉了。裴叔度和長孫泰更是感到顫慄不安。

大約過了一支香的時刻,武玄霜身子動了一動,喉頭咯咯 作響,「哎喲」一聲,首先叫了出來。夏侯堅道:「好了,好了,武姑娘醒來了。叔度,你給她 推血過宮,讓她早些恢復。」


再過片刻,李逸也像武玄霜一樣,身子一側,「哎喲」一 聲,叫了出來,李逸的關節,已開始能夠活動,夏侯堅施展巧妙的手法,將他的手輕輕一拉,將他和長孫壁分了開來。穀神翁上前給李逸推血過宮,長孫泰上前察看妹妹,長孫 壁仍然是僵硬如死,動也不動,這時連夏侯堅也有點慌了。

武玄霜張開眼睛,第一句話就問:「壁妹呢?」夏侯堅伸 手去摸,觸著李逸的手,李逸剛慚復知覺,像是在一場惡夢之中醒來,張開眼睛,顫聲叫道:「玄霜,是你!」

武玄霜淒然一笑,說道:「多謝夏侯前輩,咱們又逃過一 次難關了。唉,壁妹,你怎麼不和我說話呀?」她坐了起來,這時才看清楚了,長孫壁還是雙目緊閉,僵臥炕上。

李逸道:「原來她也服下了那包藥散,咱們既然醒了,她 當然也會醒的。玄霜姐姐,你放心。」他勸武玄霜放心,但他摸一摸長孫壁的手足,只覺一片冰冷,他自己卻首先慌了。

夏侯堅將李逸拉過一邊,悄悄問道。 「你妻子是不是懷有身孕?」李逸道:「是有三個月的身 孕了。我也還是那天才知道的,那天大汗讓我們夫妻相會,壁妹告訴我她懷孕的事情。不久,玄霜就來了。夏侯前輩,她,為什麼還未醒來?是不是因為 懷有身孕,要遲一些時候?」但見夏侯堅面色灰白,李逸心知不妙,登時呆了!

原來夏侯堅這起死回生的靈藥,男女老幼,均有靈效,就 只是孕婦忌服,那日玄霜和他談起這種靈藥的奇效,他想不到她會盜去救李逸夫婦的,當時沒有將這一層避忌告訴她。

李逸呆呆的望著夏侯壁,像一個死囚等待著判決,屋內的 空氣也好像要凝結起來,長孫泰顫聲問道:「我妹子能不能救活,夏侯伯伯,請你實說!」夏侯堅雖然極不願意說出,但真相總是難以久瞞,他歎了 口氣,低聲說道:「她懷有三個月的身孕,生機一停,便難復甦,老夫也無能為力了!」

此言一出,屋中靜寂如死,忽聽得「哇」的一聲,武玄霜 首先哭了出來,她費盡心力去救長孫壁,想不到長孫壁反而因此死了!唉,長孫壁死了,她真的死了?長孫壁好像正做著一個美夢,睡得那樣寧靜安詳,她是死 在她丈夫的懷中的,她是懷著幸福的感覺長眠的。可是武玄霜卻還似對著她那幽怨的目光!武玄霜感到有生以來最劇烈的心靈震抖!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顫聲說道:「都是我,我害了 她!」夏侯堅低聲說道:「這事不能怪誰,要怪只能怪突厥大汗。」

長孫泰滿臉淚水,聲音嘶啞,抱著李逸叫道:「你,你, 你哭出來呀!」但見李逸的眼珠好似定著一般,武玄霜的哭泣,長孫泰的顫叫,他都好像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了!他眼中只有一個長孫壁,長孫壁靜靜的躺著,就好像平常 那樣,睡在他的身邊。八年來恩愛剎那間都在心頭泛起,呀,長孫壁在八年長的 日子裡,熱愛著他,而又懷著恐懼,恐懼會失去他。她這複雜的心情,只有他一人知道。唉,沒想到反而是他失去了她。


李逸感到了刻骨的傷心,極端的難過,不只是因為失去了 妻子,而且是因為感到內疚,感到自己在她的生前沒有令她得到幸福。他和長孫壁的成婚本來甚為勉強,但是在這個時候,他第 一次感到自己真正愛她了!但是,這已經遲了,她已經一瞑不視了!

李逸緩緩跪在炕邊,雙手按在她的身上,喊了一聲「壁 妹!」忽地「咕咚」一聲,倒了下去,雙手仍然緊拉著長孫壁,他剛剛復活,禁受不起這樣痛苦的煎熬,又是倒了。眾人趕忙圍著他施救,武玄霜卻悄悄的走出去了!

雪地上冷冷清清,武玄霜孤身單影,她感到從所未有的寂 寞與淒涼,漸漸她的心靈也好像凍得麻木了,腦子裡空空洞洞的似是失去了思想,她要到什麼地方去呢?連自己也不知道,她只是有一個念頭,不想和李逸再見面 了。

忽然雪地上又現出一條人影,踏著她走過的足跡,靠近她 的身旁,他是裴叔度。可是武玄霜好像並沒有察覺她的師兄,裴叔度也沒有開口 叫她,只是跟著她默默的走。唉,他知道師妹此際的心情,而他的悲傷也實不在他師妹 之下。自從武玄霜到過天山之後,他漸漸發覺了師妹對李逸的感 情,他是多麼害怕他師妹重蹈他姑姑的覆轍啊!而且除了這個害怕之外,他也漸漸發覺了在自己的心底也 隱敘著一份對師妹的感情。

兩人默默的走了好些時候,天又下雪了,鵝毛般的雪片撒 在他們的身上,武玄霜停了下來,低低的說道:「唉,好冷!」裴叔度道:「師妹,回去吧!」武玄霜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裴叔度道:「師妹,你 不要難過,這不是你的過錯。」武玄霜默默無言的又走了幾步,雪下得更大了。

裴叔度鼓起勇氣,試探問道:「師妹,不如咱們一同回到 天山去吧。這裡的消息,你可以托長孫泰帶回去給天後。師父對你的期望很大,希望你成為她的傳人。在天山咱們可以切磋劍法,你也可以時時看到李逸。」

武玄霜聽到「李逸」的名字,身軀突然顫抖,淒然說道: 「不,師兄,我不願意再見他了。我,我決定回轉長安!」裴叔度怔了一怔,向道:「現在?」武玄霜道:「不錯,我不想等至明朝了。你給我向幾位老前輩告 罪吧!」突然加快腳步,頭也不回的直向前行。

裴叔度呆滯的看著她的背影,在雪地上冉冉而沒,他沒有 追她,他知道追也是追不回來了。他更知道,師妹對李逸實是有難以忘懷的感情,她這樣匆 匆的走,正是由於她對自己這份感情地害怕。這一瞬間裴叔度感到冷意直透心頭,他在風雪中悄然凝 望,在荒野中獨自站了許久許久。


到他回轉那獵戶的家中,已差不多是中午的時分,李逸早 已醒來,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武玄霜已經走了,他的心靈也好像麻木了,裴叔度沒有說,他也沒有問。

長孫泰道,「敏兒剛才在夢中還叫著他的媽呢!」李逸低 聲說道:「好,我去哄他,說是他媽媽和他的姑姑一同走了。你將壁妹已掩埋了吧!」長孫泰歎口氣道:「這孩子真可憐。這樣也好, 過一年再告訴他。也好在有現成的棺材!」長孫泰抱起妹妹的屍體放入棺中,想起自己遠道而來,見著了妹妹的面,卻不能和她說一句話,禁不 住又灑下淚珠。他怕驚醒甥兒,強自抑制,不忍哭出聲來。

三日後,山谷裡起了一座新墳,這座新墳當然沒有突厥大 汗所建的那座宏麗,但卻是李逸親自為他的妻子營造的,墓碑上有他手刻的「愛妻長孫壁之墓」幾個大字。長孫壁泉下有知,也應當瞑目了吧?

李逸的身體已經復原,他心靈上的創傷卻是永遠不能復原 了,長孫泰伴了李逸三天,幫他料理了妹妹的後事,他深深感到李逸心中的哀痛,他本來還想多伴李逸幾天的,但為了要回長安覆命,他也不能不走了, 兩郎舅就在長孫壁的墳前話別。

長孫泰道:「人死不能復生,我走了以後,還望你善自保 重,稍節哀思。」李逸默然無語,長孫泰又道:「我這次雖然沒有得和壁妹相敘,但從敏兒的口中,我知道壁妹很懷念故國。她常給敏兒講中 國的事情,答應過他將來要帶他到長安去玩。」李逸道:「我知道,敏兒小時候一哭,她就常常這樣哄他。」長孫泰道:「你也不願敏兒長作域外 之民吧?」李逸歎口氣道:「我是不願回去的了,唉,這八年來她伴我住在荒山,受了許多苦,我一想起來就覺得對她不住。」

長孫泰問道:「你現在對於天後的看法怎樣?」李逸道: 「是一個有魄力的女人。但是她用了許多我佩服的人,也殺了許多我佩服的人。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她的千秋功罪,還是留待後世的史家去評論 吧。」長孫泰道:「我是佩服她的,她確實把國家治理得不錯,最少是比以前的皇帝要好得多。但她也不是沒有缺點,她所重用的兩個侄兒——武承嗣和武三 思就不是好東西。唉,你不想回去,我不能勉強你,但是還有幾個你所佩服的人希望你回去的。」李逸道:「誰?」心想:「除了上官婉兒還有誰望 我回去?」長孫泰道:「張柬之做宰相你知道麼?」李逸道:「聽說他是狄仁傑保薦的。 」長孫泰道:「不錯,幸而有他和狄仁傑、恆彥範等一派 正直的大臣,二武還不敢公然作惡,但究竟是朝廷的隱患。就是狄仁傑和張柬之他們希望你回去。」李逸道:「是希望我助他們一臂之力,滅除二武麼?」長孫泰 道:「正是這個意思。現在天後傳位她的兒子盧陵王已成定局,只怕將來難免一場兵變。若是二武得勢,你們李家的子孫更無嗟類,相反,若是盧陵王即 位,他的手下報復起來,武家的人恐怕也要玉石俱焚。在這樣危機重重之下,多幾個有見識的人主持大局,總要好些。你難道忍心置身事外,不理你的兄弟親人, 不理玄霜,也不管你的故國遭受劫難嗎?」李逸聽了他這一番話,不覺心亂如麻。過了許久,但聽得他長歎一聲,卻不說話。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1:32:22     標題: 第二十九回 還鄉遊子傷災劫(1)

長孫泰又道:「你知道我很歡喜婉兒,為了婉兒的原故, 我也盼你回去一趟。」李逸喃喃說道:「哦,婉兒,婉兒……」這個他小時候最親密投合的朋友,此刻在他的心上也漸漸淡了,但長孫泰 再一次提起了她,李逸仍是禁不住微微顫抖。長孫泰道:「我上一次已經和你說過,她這一年越來越憔 悴了,她似有一件很重大的事情要等待你為她決定。」李逸道:「玄霜也這樣說過。」長孫泰道:「婉兒等於我的妹妹,我知道你也很愛護她, 我不忍見她鬱鬱而終,她心中有了疑難的事情,要等待你為她解決,難道你竟這樣忍心,不肯見她一面。」

  李逸長歎一聲,仍然不語。長孫泰道:「嗯,你執意不肯回去,我也不敢勉強你。但 我希望你在哀傷過後,再仔細的想想。」原來長孫泰正是因為怕李逸哀傷太過,縱不傷身,亦將變成頹廢,所以想勸他回國,幹一番事業,好讓他 精神有所寄託。同時也正因為他愛上官婉兒愛得非常之深,明知若是李逸 回去,可能對他不利,但他為了令婉兒得到快樂,仍然一再的勸李逸回去。

李逸低聲說道:「你的話我會仔細想的。」長孫泰和他緊 緊握手說道:「好,那麼我現在走了,我希望將來能夠在長安和你再見。」

長孫泰走後,李逸神思恍惚,心緒不寧,回到了住所,竟 然病了起來。長孫泰的話在他心中激起了極大的波動,國恨、家仇、友 誼、愛情、對亡妻的傷悼,對知已友人的期望……這種種愛恨愁煩,好像在他的心上打了無數難以解開的結!當真是剪不斷,理還亂!在病中,長孫壁、武玄霜、上官婉兒的影子,一個一個在 他心頭掠過。對故國的懷念,這是他八年來一直壓抑著的,這時候也感 到不能再抑制了。回國懷鄉的愁思,在病中總是會特別加濃的!

在病中他的兒子很懂事的侍候他,但也屢次向他問起媽 媽,盼望父親的病快些好,好帶他到長安去找媽媽和姑姑。他愧對孩子無邪的眼光,也因此而心情更亂!

穀神翁、符不疑、夏侯堅和裴叔度四人本來要回轉天山 的,也因他耽擱了下來了。在這期間,大汗也曾派過武士到山中搜索,幸而他們掩蔽 得好,又靠易容丹之助,幾次逃過了搜查,後來武士也沒有再來了。

李逸整整病了半個月,這半個月他把長孫泰的話想了又 想,到了第八天忽然有了起色,大家都覺得奇怪,只有夏侯堅明白,李逸的病多半是心病,心病只有病人自己能醫。

夏侯堅給吃了幾劑培元固本的藥,李逸很快的恢復了健 康。這一日他忽然對兒子說道:「敏兒,你不是想我到長安去 嗎?我現在就去了。」


李希敏拍手笑道:「好呀,媽媽和姑姑都在長安,長安有 許多好看好吃的東西,爹爹,我也要去。」李逸握著他的小手,柔聲說道:「敏兒,你年紀還小,過兩年我再帶你去,你跟著夏侯公公和裴伯 伯,要聽公公和伯伯的話。」李希敏有點失望,但他側著腦袋想了一想,很快又高興起來,說道:「爹爹你給我向媽媽問好,向姑姑問好。說敏兒記掛她 們,請他們快些回來看我。嗯,媽媽和姑姑現在是好朋友了,姑姑給果子我吃,媽媽不會再生氣了,是嗎?」李逸一陣心酸,幾乎滴下淚來,說道:「是 的,她們都很疼你,我會替你向她們問好的。」

符不疑邀穀神翁到天山同住,夏侯堅則到南天山與裴叔度 隱居,尉遲炯和優雲老尼的墳墓都在南天山。夏侯堅願意陪伴他,李逸將兒子交託給夏侯堅,夏侯堅 道:「這孩子很聰明,叔度你教他劍術,我教他讀書,孩子你長大了歡喜做什麼?」李希敏道:「我想像爹爹一樣做一個劍客,也想像公公一樣,做一 個醫生,我學了劍術殺壞人,學了醫術救好人,公公,你說好不好?」夏侯堅翹起拇指說道:「好,說得真好!將來公公把本領都傳授給你。」李逸忙道: 「還不磕頭!」李希敏乖巧得很,立即磕頭說道:「那麼,公公,我要改口叫你做師父了。」夏侯堅哈哈大笑道:「李逸,我和你的師父是好朋友,你 師父有你這個好徒弟,我一直非常羨慕,如今我也有一個好徒弟了。我敢誇口,我將來教出的徒弟要比你師父的徒弟好!」符不疑也笑道:「尉遲炯已 經死了,你還要賭一口氣嗎?」本來按武林中的輩份規矩,夏侯堅比李希敏高了兩輩,若非夏侯堅先透露出願意收徒之意,李逸是不敢讓兒子 拜師的,難得這幾位前輩都是非常灑脫豁達的人,絲毫也不拘於武林中的陳規舊矩。

夏侯堅又笑道:「你要學劍術,那還得拜一個師父呀!」 李希敏又去向裴叔度叩頭,裴叔度連忙搖手道:「這使不得,這使不得!」但夏侯堅已把他雙手按住,讓李希敏端端正正的磕了三個響頭,笑道:「這有 什麼使不得?咱各教各的,理他什麼輩份規矩?你怕降低了你的輩份嗎?」裴叔度道:「不,那是抬高了我的輩份了。」兩個相差一輩的人 同收一個徒弟,對輩份低的那個師父而言,他既是和徒弟同一輩份,又和他的尊長同一輩份,所以夏侯堅和斐叔度各說一辭,眾人聽 了都哈哈大笑。李逸心中的高興更不用提了,將來他的兒子成為一代大 俠,一代國手,名滿天下,幹了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遠旺於他,這是後話,按下不表。

且說李逸和幾位前輩別過,隻身回國,回首前塵,恍如一 夢。他仍然扮作一個維族獵人,避人耳目。走了幾天,這天在草原上單騎獨行,忽見前面黃沙滾滾, 有一隊軍馬馳來。

李逸登上高地一看,但見族旗委地,馬伕離鞍,衣甲不 全,軍容凌亂,看來竟是一隊潰兵。李逸一算行程,離邊關已是不遠,敢情這隊潰兵乃是從前 線敗下來的。李逸既喜且憂,喜者是中國打了勝仗,憂者是敗軍無人管 轄,沿途搶劫百姓,那是難免的了。

李逸避開途軍的方向,走了一程,忽見有幾個突厥兵縱馬 追來,大聲喝他停下,李逸人強馬壯,本來可以逃跑得了,但他想從這幾個突厥兵士的口中打聽軍情,故意緩緩而行,過了一會,四匹馬 齊向李逸衝來,嗖嗖連聲,冷箭射到,李逸使出接暗器的手法,來一支接一支,那幾個突厥兵見他武藝如此高強,不像是個好惹的人,呆了 一呆,便想拔馬退去,這時雙方距離已近,說時遲,那時快,李逸將接來的利箭甩手射出,不射人而射馬,轉眼之間,那四個突厥兵都 跌下馬背,在雪地上掙扎了一陣,竟然爬不起來,見他們面如菜色,雙目深陷,原來都是餓壞了的,被負病狂奔的坐騎拋了下來,登時頭暈眼 花,哪裡還有力氣掙扎?

李逸心中惻然,看其中一個的服飾似是軍官,顏容也沒有 那麼憔粹,李逸跳下馬來,將他掀起,那軍官顫聲叫道:「壯士饒命!」李逸道:「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射殺我?」那軍官道:「我只是想討 取一點乾糧。」原來草原上人煙稀少,往往數十里不見人家,他們餓得慌了,見人就搶,在草原上往來的人,不是獵戶就是牧民,最少也貯備有幾天乾糧, 而且還可以將他們的坐騎殺了來吃。至於他們自己的坐騎,那是逃生用的,非到必要,決不肯 殺。 」

李逸看他們餓得可憐,他還有十幾斤乾糧和幾斤肉,便分 了一半給他們,那幾個突厥兵大嚼一頓,又向李逸討水來喝,過了一會,精神才漸漸恢復,對李逸千恩萬謝。他們見李逸穿的是維族服飾,說的是突厥語言,只道都是 族人,那軍官羞慚滿面的說道:「我們也都是窮苦的百姓出身,若不是餓得慌了,絕不會搶自己人的。」


李逸道:「怎麼敗得這麼慘?」那軍官道:「都是我們的 長官不好,他騙我們中國兵不能打仗,叫我們放心打進去搶中國的女子玉帛,上個月我們打進中國的定州,又攻下蔚州的飛狐縣,長官叫我們放火燒盡他們的 房屋,把中國人都擄掠來當奴役,我們只道可以長驅直入,一直打到長安,隨地都可以補充糧食,便放心大燒大殺,哪知我們立足未穩,中國的大軍便來反 攻,聽說是中國的皇太子做元帥,還有吐蕃的軍隊幫他們,我們接連打了幾個敗仗,定州蔚州的中國百姓紛紛聚集起來,沿途伏擊,斷了我們後方的糧 道,我們前軍深入,後援不斷,幾乎全軍覆沒!」

李逸聽聞得他們在中國境內大肆燒殺,鬚眉皆豎,提起馬 鞭,罵道:「如此殘暴,理應全軍覆役,哼,你們就餓死了也是活該!」馬鞭揮動,照著那個突厥軍官頭頂打下,那軍官見他突然翻面,嚇得在雪地上縮作一 團,只聽得僻啪一聲,馬鞭在他面上掠過,卻未曾打著他,李逸忽地歎了一口氣,說道:「這都是你們大汗的罪過。」收回馬鞭,跳上馬 背,撇下他們走了。

沿途所見的潰軍,絡繹不絕,但都是零星小股,李逸不想 再招惹他們,一遇上了就遠遠避開。走了兩天,潰軍漸漸稀少,碰見幾個難民,聽他們說突厥 大汗已向中國女皇帝求和,未知真假,他們的家在邊境附近,逃亡了十多天現在情勢稍定,冒險回家探望,李逸連日見到戰爭慘象,心中也是和突厥 的百姓同一願望,但願早早息了乾戈。

再過兩天,已到了邊境的軍事區域,李逸不敢再行大路取 道山區,想穿過星星峽進入安西內地,他的乾糧也吃完了,幸而運氣很好,獵得兩隻野兔,可以權充兩天糧食,這一日正穿過一個狹長的山谷,忽聽前有 極慘的叫聲,聽出是一個突厥女人在叫救命,李逸知道又是潰軍在劫掠百姓,急忙飛馬過去,看見前面有一個倒塌了的茅棚,地上有個女人 和兩個孩子的屍首,殺害這些婦孺的竟是兩個漢人。

李逸大怒,直衝過去,呼的一聲,兩塊石子迎面飛來,勢 大力沉,竟是高手所發,李逸不敢硬接,拔出寶劍,將第一塊石頭劈落,隨即便一個「鐙裡藏身」閃開了第二塊石頭,他的坐騎忽地長 嘶一聲,四蹄屈地,原來已給對方的石子打中了腦袋。李逸雙腳一撐,如箭離弦,在馬背上射出,閃電般的到了 那兩個人的跟前,雙方打了一個照面,不覺都叫出了聲。

這兩個人正是程達蘇父子,但見他們衣杉襤褸,滿面風 塵,光景甚為狼狽。李逸好生詫異,想他們已依附了突撅大汗,最少也可以得 一官半職,卻何故狼狽如斯。

原來突厥大汗求和的消息乃是真的,戰爭爆發之後,武則 天乘機立盧陵王為皇太子,命他做河北道行軍大元帥,狄仁傑在軍中輔佐他,用意是在讓他掌握兵權,好作他日登位的準備。太子雖然平庸,但狄仁傑替他調度,甚是得宜,分兵三 路,以幽州都督張仁疊統兵三十萬為東路,右羽林衛大將軍閻敬容統兵十五萬為西路,以吐黃將領沙吒忠義統頸藩雙混合軍十萬為中路,三路反攻,不 但盡復失地,而且打入了突厥境內,突厥大汗無法抵擋,派道使者莫賀達於到長安要求和親,願以自己的女兒嫁給中國皇太子的兒子,歷史上的和親多 是中國將公主或冒充的公主嫁與外國,這次突厥要以公主和親,那是極罕見的事。後來事雖不成,卻已在歷史上留下一段「佳話」。 (事見舊唐書一九四突厥列傳)

大汗求和的消息傳出去,突厥的老百姓知道了都非常高 興,但也有一小撮人非常恐慌,他們是從中國來投奔突厥的叛賊,包括了程達蘇父子在內,他生怕和議成功,武則天要向大汗索取他們,尤其是程達蘇,他在國 內的時候,武則天就要緝捕他的,因此更為害怕,就在突厥求和使者出發的那一天,他便悄悄的逃走了。程達蘇是伏虎幫的幫主,他的幫眾在邊境一帶,他想偷過 邊境會合他的幫眾。想不到他在山裡搶劫避難維婦的糧食,卻意外的遇見了李 逸。

李逸雖然改容易貌,但程達蘇卻認出了他的那把寶劍,知 道無法躲避。大喝一聲:「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鐵煙桿一抖,一招 「雲龍三現」,便向李逸磕下來,李逸舉劍一迎,但聽得『當』的一聲,火花四濺,程達蘇倒退三步,李逸卻只是晃了晃。


李逸大為詫異,本來程達蘇的功力比他深厚得多,但這次 兵刃一交,李逸卻發覺了他的功力好像大不如前,原來程達蘇在突厥大汗召開武士大會的那天,被夏侯堅的金針傷了他的筋臍,至今未癒,加以餓 了兩天,這樣此消彼長,與李逸一比起來,當然相形見絀了。

數招一過,李逸著著搶攻,程見男見勢不妙,取出判官雙 筆,上前助攻,父子二人,聯手合鬥李逸。

程達蘇的功力雖已大減,但煙杯打穴的絕技還在,仍然是 個勁敵,好在他的旱煙已經吸完,無法用煙霧來迷惑李逸的視線,李逸位著寶劍的威力展開了精妙的劍法,和他們父子二人,恰恰打成平手。

激戰了一百多招,程達蘇忽覺左肋後的「魂門穴」隱隱作 痛,原來這正是他被夏侯堅的金針所傷之處,平時還不覺得怎麼,一到用了真力,內傷又發作了。程達蘇心裡一涼,冒險進攻,用了一招『橫駕金梁』,鐵 煙桿駕著李逸的劍鋒,倏的一個轉身,煙杯抖起了一個槍花,在瞬息之間,連截李逸的三處大穴。哪知他快李逸也快,但見雙方身形飛起,李逸大喝一聲, 反手一劍,斜劈下來,倏然間又改劈為掃,一招「鐵鎖橫舟」向程達蘇右肩猛削,這兩招迅如電掣,變化奇幻,程達蘇煙桿 截空,叫聲「不好!」急忙藏頭縮勁,向下一矮身軀,饒是他應變得宜,但聽得「唰」的一聲,劍鋒掠過,已在他的左肩削下了 一片血淋淋的皮肉,隨著又是「噹」的一聲巨響,程建男的判官筆也被削斷了。

程達蘇叫道:「建男,你快走!」雙目火紅,猶如受傷的 野獸一般,將鐵煙桿舞得旋風似的,緊緊纏著李逸。程建男方自躊躊,未肯即走,程達蘇大喝道:「不肖兒, 你想程家斷子絕孫麼?」

  程建男放聲大哭,疾奔而去。李逸雖然痛恨他們作惡多端,這時也不禁為之愕然。程達蘇瘋狂地撲上來,鐵煙桿橫敲直截,有如狂風暴雨, 看樣子是想拖延時候,讓他的兒子逃生,過了一盞茶的時刻,程建男的哭聲已聽不見了,程達蘇也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那股猛勁鬆懈下來,李逸收 勢不住,只聽得「唰」的一聲,程達蘇的膝蓋被削去了一片。

程達蘇踉踉蹌蹌倒退數步,縱聲笑道:「我程某縱橫了數 十年,死也值得了!」李逸起了側隱之心,按劍說道:「程老幫主,你把伏虎幫的符令名冊交了出來,自己毀掉武功,我讓你回家與 兒子團聚。」心想:「程達蘇已是六十的老人了,便留他一條性命吧。繳了他的符令名冊,我可以送給長孫泰讓他交差,也免得伏虎幫 再為患地方。」

那料程達蘇哈哈笑道:「要我自毀武功,交出符令,哈, 你也小覲了我程某了!大丈夫死則死耳,豈能向人搖尾乞憐?」話聲未了,只聽得撲通一聲,他已直挺挺的倒在地上了,敢情是自 斷經脈而亡!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1:32:42     標題: 第二十九回 還鄉遊子傷災劫(2)

李逸心中慨歎,想道:「又是一個百優上人。」念他是一 幫之主,想搜出了他的符令名冊之後,便給他掩埋。李逸剛俯下腰,忽覺胸前一麻,程達蘇倏地跳起,鐵煙桿 「卜」的一聲。重重的向他胸口打下,這一下打個正著,痛得李逸腦袋欲 裂,本能的飛起一腳,這一腳踢出,立即便感到突然襲來的暈眩,迷糊中似聽到淒厲的叫聲,接著他就不省人事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逸才悠悠醒轉,但見已是黃昏時候, 落日餘霞,染得山野一抹金黃,在他旁邊不遠,就是那個維族女人和她兩個孩子的屍體,氣氛益增恐怖。李逸想爬起身,卻還未能轉動,知是穴道尚未解開,幸而 他學得是正宗內功,養息了一會,體力漸漸恢復,運真氣沖關解穴,又過了一盞茶的時候,這才能夠四肢活動,站得起來。李逸走到剛才的地方察看,那地方剛好是一處懸崖的旁 邊,李逸定睛一看,幽谷底下有一具屍體,藉著落日餘輝,仔細辨認,隱約還可以認得出是程達蘇的屍體。

李逸爬下山谷,在程達蘇的身上搜出了符合名冊,再爬上 來,但覺渾身酸軟,有氣無功,原來他也餓得軟了。

維族難婦的那座茅棚早已打得稀爛、茅棚旁邊的那一鍋稀 粥倒還保存,泥土下的殘火也還未熄減,只是那似清水一般的稀粥上面卻有幾點血花,李逸可以想像得到當時的情景,那維族婦人煮好了稀 粥,正要給她的兩個孩子充飢,突然程達蘇兩父子來了,這位曾縱橫江湖,不可一世的程達蘇,曾經做過突厥大汗上賓,參加過宮庭盛宴的程達蘇,如 今飢火中燒,竟然來搶維族婦人這一鍋稀粥!於是維族婦人死命爭奪,程達蘇殺了她,於是她的鮮血濺 入鍋中,給那清水一般的稀粥加上幾縷淡紅的顏色!

李逸腦海中幻出這一幕幕淒慘的情景,雖然僅是幾點血 花,他如聞到濃厚的血腥味道!他長歎一聲,喃喃自語道:「想不到戰爭慘酷,一至如 斯!」他雖然腹似雷鳴,難堪飢渴,這時也不忍喝這鍋稀粥了,他的坐騎剛才被程達蘇打碎腦殼,這時已倒斃在路旁,李逸便割下一片馬肉,生起 火來烤熟,塞飽了肚,再去山澗裡覓水解渴,連望也不敢再望那一鍋稀粥。

吃飽之後,李逸掩埋了程達蘇和維族婦人及她的孩子,又 再前行。他靠馬肉充飢,走了五六天,終於走出荒山,穿過了星星 峽,來到了中國的安西地界。

一別八年,如今他又踏上了祖國的土地了,想起當初與長 孫壁驅車出關,八年來的經歷一幕幕的在他腦中閃過,彷如做了一場惡夢!如今一夢醒來,他依然是孤身只影,心境的淒涼比出國之 前更甚。

他換了漢人的服飾,混進難民群中,逃入內地。這一群難民是蔚州定側一帶的老弱婦孺,他們的家園被突 厥兵焚燒劫掠,早已空無所有,因此逃進內地覓食,一路的淒慘境況,自是說之不盡。不過,他們的神情,卻沒有突厥難民那般沮喪,因為勝利 的消息頻傳,而且聽說武則天也已接納了突厥的求和使者了,他們還有希望回去再重整家園。

走了好多天,有些難民找到了親友投靠,有些難民被官府 收容。難民的行列更一天天縮短,李逸當然不願求官府的救濟所 收容,仍然隨著一些去投親的難民趕路。這時離開戰區已遠,後方已可以買到吃的東西了,不過李 逸為了避人注目,仍然混在難民群中。


再走兩日,過了酒泉,正是春耕時分,田頭隴畔,農夫荷 鋤,牧童吹笛,戰爭的痕跡已完全不見,換上了一片寧靜和平的氣氛。李逸的心情也好了許多。這一日正在路上行走,忽見幾騎快馬超過難民的行列,在 黃土路上揚起一片塵沙,李逸忽然發現其中一個騎士相貌好熟。

心中一動,猛地想起:這可不是陽太華?轉眼之間,那匹快馬已超過難民的行列,箭一般的射向前 方,在黃沙滾滾之中看不見了。但李逸這一瞥已經認了出來,不錯,是陽太華,是百優上 人那個最得意的弟子——陽太華!看他華服駿馬,神氣十足,全不是難民模樣。李逸不禁滿腹狐疑:「這陽太華怎的如此大膽,竟敢大搖 大擺的進來?他混進來做什麼?是逃難或是另有所圖?和他同行的又是些什麼人呢?」種種疑難,百思莫解。由於陽太華的出現,李逸心中,多了幾分戒俱。

到了酒泉,難民十有八九都已得到安置,只有寥寥的十個 八個,要到各地投親的,也部分散開了。李逸取出一片金葉,在酒泉換了碎銀,當時有些比較富有 的難民,將全部家財帶了逃難的,所以金肆中人也並不覺得奇怪,李逸換了碎銀,到騾馬市場想買一匹坐騎,在戰爭時間的馬匹都被軍隊徵發去了,他 只買到一匹青騾,隨著又到衣物市場買了兩套光鮮的衣服。因為到了遠離戰區的後方城鎮,若然還以難民的身份出 現,那就反而惹人注目了。

第二日,李逸煥然一新,離開酒泉,跨了青騾趕路。走了六七天,過了蘭州,深入後方,更是一片太平景象, 與突厥舉國騷亂的情景,真有天淵之別。李逸心想:「中國到底是地大物博,應付這場戰爭,綽有 餘裕。」但隨即又想道:「不對,單靠地大物博,還是不能夠在戰爭之中令到後方百姓安居樂業的,那還要靠秉政者調度得宜,才能夠盡量減少戰爭的影響。」李逸經 歷了這場戰爭,走了幾千里路,所見所聞,感慨極多。他從敵人口中知道了武則天用兵的神妙,他又親眼見了中 國官府對難民的安撫,後方的平靜,雖然還未必是十全十美,但卻處處都表現了武則天是個雄才大略,肯為百姓辦事的君皇!他不禁想道:「縱便是太宗皇帝復生,他應付這場戰爭, 想亦不過如此。那麼,對百姓來說,又何必一定要我姓李的做皇帝?又何必一定要男人來做皇帝?武則天搶了李家的天下,我一直痛恨她,這究竟是 對呢,還是不對?」想至此處,一片茫然!

半月之後,李逸到了長安,長安的景像比八年之前更興旺 了,寬廣的大街上,行人熙來攘往,簡直嗅不到戰爭的氣味了。李逸又不禁想到他初見武玄霜之時,他彈奏「黍離」的詩 篇,當時在他想像之中,長安是一片荒涼,所以藉主人哀傷故國的詩篇,發洩自己胸中的鬱悶,當時武玄霜曾大大的譏諷了他。後來他到了長安,才發現長安完全不是他想像的那樣。如今他又到長安來了,武玄霜該不會再譏諷他了吧?

李逸找一間客店住下,打算過兩天去找長孫泰,設法見上 官婉兒一面。這一晚他心事如潮,輾轉反側,不能入寐,心想:上官婉 兒不知有什麼緊要的事情,幾次三番託人帶話,要我回來商量?又想不知武玄霜是否也在宮中,若然碰見了她,情何以 堪?翻來覆去,不知不覺已是三更時分。

正自心緒不寧,忽聽得店小二拍門叫道:「客官們請起 來,官人來查夜啦!」隨即又聽得似官差的口吻,大聲吆喝道:「都到外面來站好隊,聽候校尉大人問話!」

李逸心頭一凜:「莫非他們是衝著我來的?敢情是武則天 已知道我到了長安,派人來搜查我的下落?」他雖然相信武則天不會加害於他,但他究竟還是不願暴露自己的身份。只聽得人聲腳步聲嘈嘈雜雜,住客們陸續走出房間。李逸心想:「若然真是武則天派人來搜查我,這個時候要 躲避也避不開了。或者是例行的查夜吧?我且不必先自多疑。」定了定神,走到外面大廳,張目一望,這一望不由得他不大吃一驚!


只見一個武官帶著兩個公差,正在那裡查問住客,這武官 不是別人,竟然是陽太華!兩人目光一接,陽太華大聲喝道:「這人是突厥來的奸 細,快把他拿下!」李逸大怒喝道:「你才是突厥的奸細!」陽太華哈哈笑道:「我身為東門校尉,你誣陷官長,罪上加罪!」說時遲那時 快,陽太華早已拿出佩刀,衝了過來,哩的一刀向他劈下。

李逸的寶劍還留在房中,他一來恐怕寶劍有失,二來他知 道陽太華武藝高強,空手對敵,只怕吃虧。見陽太華衝來,他立即轉身便跑,陽太華一刀砍空,大喝 道:「姦細還想逃麼?」李逸三步並作兩步,奔回房間,腳步未隱,忽見帳後人影一閃,一道劍光突然刺破床帳,迎面截來,李逸身軀一矮,用 了一招「探孵取珠」的空手入白刃手法,伸指一彈,「啪」的一聲,正彈中那人手腕,左手一勾,抓著劍柄,立即將寶劍奪了過 來,和那人打了一個照面,李逸不由得又是大吃一驚,這個人正是程建男!

只見程建男雙目圓睜,惡恨恨的罵道:「李逸你也有今日 麼?拿過命來!」倏的拔出判官雙筆,一招「雙龍出海」,雙筆一分,分點李逸的「期門穴」和「肩井穴」,程建男的劍術不行, 用判官筆點穴卻是他的家傳絕技,雙筆點來,又狠又準,李逸的武功雖然遠勝於他,但在這斗室之中,精妙的劍術難於施展,想在三招 兩式之內,將他擊倒,卻也不能。

程建男一副拚命的神氣,狠狠撲來,李逸用了一招「退步 跨虎」,反手一劍,「噹」的一聲將他雙筆盪開,壓下了他的凶焰,正想展劍刺他胸口的「璇璣穴」,忽覺背後金刃劈風之聲,陽 太華也已闖進了他的房間了!

李逸喝道:「來得好!」一招「蘇秦背劍」,頭也不回, 劍鋒一轉。反手從肘底穿出,這一招奇詭無比,但聽得一片斷金戛玉 之聲,陽太華的厚背鬼頭刀竟被削去了刀頭。陽太華見他寶劍在手,心頭一凜,道後一步,暗地裡罵聲 「膿包」,原來他與程建男約好,他將住客喚出來問話,由程建男潛入房間盜劍,哪知程建男方自得手,卻又給李逸奪了回去。

李逸寶劍在手,如虎添翼,喝道:「你這兩個姦賊,好大 的膽子!」挽了一個劍花,又是一招「神龍露爪」,向陽太華心窩刺去,陽太華不敢硬接,騰得一腳,將一張茶几踢得飛了起來,「卡嚓」 一聲,李逸的寶劍陷入茶几之中,一時間拔不出來,只聽得腦後風生,程建男的雙筆又到,李逸一個盤旋,那張茶几恰似做了他的盾牌, 擋住了程建男的雙筆,李逸力透劍尖,將那茶几揮起,往前一送,茶几脫手飛出,陽太華一掌將那茶几震裂,砰砰兩聲,茶几碰到窗上,窗門也給 震開,李返身形一晃,立即穿窗跳出。

陽太華和程建男也跟著跳出來,李逸跳上屋頂,揭起了一 疊瓦往下便打,陽太華一掌拍出,瓦片粉碎,程建男正在他的後面,被瓦礫粉屑滲入眼中,李逸早在掌心扣了幾枚銅錢,那銅錢一打下來,跟著便以 「天女散花」的手法,將手中的銅錢當作金錢鏢發出,程建男眼睛一時闢不開,腿彎的穴道被一枚銅錢打中,登時栽倒。陽太華卻已跳上了瓦面,大聲喝道:「來拿姦細呀!」

李逸心想:「我若拿他見官,於我不便。不如先見了泰兄 再說!」無心戀戰,當下施展輕功,跳過兩間鋪間,陽太華大叫大嚷,仍然緊道不捨。

李逸大怒,跳下街道,大喝道:「這裡還有王法麼?京城 之中!竟容姦賊無法無天!」街頭正有一小隊巡邏的兵士,聽得喧鬧!急忙奔來,陽太華跳下街心,也大聲喝道:「你等快拿姦 細,不得有誤!」那些兵士轟然應命,張弓搭箭,紛紛向李逸射來。李逸吃了一驚,初時他還當陽太華是冒充的軍官,如今見 這些兵士都聽陽太華的吩咐,看來竟是真的了!李逸真是想不明白,他怎的竟有如此手段,一到長安,就 混得個什麼東門校尉的官兒?


那些紛紛射來的利箭當然傷不了李逸,可是也將他阻了一 阻,陽太華又追到身後,李逸且戰且走,片刻之間,就越過了兩條長街。李逸的本領雖然稍勝陽太華一籌,但他得官兵之助,李逸 時不時要防備暗處射來的冷箭,竟被他纏得不能脫身。

李逸待他追近,突然止步,刷的一劍,反手刺出,陽太華 不敢硬接,用了一招「順手推舟」,順著劍勢,想把李逸的寶劍引出外門,這時,背後有十幾支冷箭射來,陽太華喝道:「你們不 長眼睛嗎?停止放箭,趕快包圍!」話尤未了,但見劍光閃爍,鮮血直冒,陽太華的肩頭已是中了一劍。

原來在剛才追逐的時候,李逸與陽太華一前一後,弓箭手 自是容易認清目標,如今李逸突然止步,與他近身纏鬥,黑夜之中,弓箭手一時未曾察覺,仍然不停的放箭,這樣一來,射來的利箭便對雙方都有威脅 了。但李逸使的乃是寶劍,弓箭硼上便即折斷,自佔便宜,陽 太華卻要一面抵禦敵人,一面躲避弓箭,他的武功本來就比李逸稍遜一籌,當然更吃虧了。幸而這一劍僅在他的肩上劃了一道三寸來長的口子,未曾 傷著他的骨頭。

經過陽太華這麼一喝,箭是停止了,可是李逸也立即逃 了。陽太華又氣又怒,喝道:「瞧著前面帶方巾這人,放 箭!」長安各條街道,都有巡夜的兵。陽太華匆匆裹好傷口,仍然禦尾急追,一面大聲地喝,指 點目標。他打好主意,與李逸至少保持三五丈的距離,免得冷箭誤 傷。

李逸一把扯下頭上的方中,冷笑道:「陽太華,我就與你 比比輕功。」專揀僻靜的街道逃去,陽太華怒道:「你逃到天邊,我也要追。」風馳電逐的追了一會,李逸鑽入一條狹長的街巷,陽太華 緊跟著也到了巷口,突然在巷口的那邊又是一排弓箭射來,陽太華揮舞長刀,拔打弓箭,大聲喝道:「我是東門校尉,前面那個小子是突厥 姦細,你們快堵截他!」哩的一聲,一支勁箭疾射而來,陽太華用刀一拔,那支箭力道大得出奇,餘勢未衰,箭頭一歪,竟然插入了他的小 腿。

陽太華怒叫道:「停止放箭,趕快捉賊!」一咬牙把那支 利箭拔了出來,只見李逸已跳上了屋頂,屋頂上有幾個武士正截著他惡鬥。陽太華提一口氣,待要縱上,雙腳已是不聽使喚,原來那 支利箭已傷了他的筋骨。

暗角裡一個軍官奔出,失聲叫道:「哎呀,是陽大人!受 了傷麼?」陽太華一看,是個穿著羽林軍(即御林軍,唐稱羽林軍。)服飾的軍官,急忙揮手叫道:「快去拿賊,不必顧我,我傷得不重!」

這是西門校尉管轄的地區,羽林軍每晚也要派出幾個軍 官,到城巡邏,這時恰好有一個軍官巡到這,陽太華知道羽林軍的軍官個個都有一身本領,西門校尉宇文清也是一把好手,心想這回李逸總逃不了。


那羽林軍軍官叫道:「你們讓開,待我用飛刀取他!」一 揚手,但見兩道白光電射飛出。

李逸一聽,這軍官的聲音好熟,心中一動:「這不是白元 化嗎?」心念未已,哩哩連聲,那兩口飛刀已是連翩飛至,恰恰從李逸的額角擦過,僅僅差了半分沒傷著他!

白元化的飛刀絕技馳名京都,圍攻李逸的那幾個武土聽得 他的喝聲早已閃開。李逸趁這個空擋,腳尖一點,向前飛掠數丈,白元化喝 道:「姦賊往哪裡逃?」越過了西門校尉宇文清,飛步急追,李逸和白元化的輕功都在宇文清之上,轉眼之間,便把宇文清這一夥人拋在背 後,陽太華的腳受了傷,當然更追不上了。

一追一逃,片刻間又過了兩條長街,白元化喝道:「賊子 看刀!」哩的一聲,又是一口飛刀擲出,這一次偏差更大,從李逸頭頂掠過,李逸舉劍一撩,沒有碰著,好生詫異,心道:「白元 化的飛刀百不失一,怎的今晚如此失常?」李逸本來聰明,想了一想,隨即醒悟: 「是了,他這飛刀定是指示我的方向的!」白元化每隔一 些時候,便發出一柄飛刀,李逸跟著他飛刀所射的方向奔逃,果然逃出了官軍的羅網,白元化用飛刀指引,不久便將李逸「趕」到一個僻 靜的地方,四週一望,再無別人,白元化停了下來,說道:「殿下,你回來了!泰兄正在盼望你呢。」李逸謝了他解救之恩,問道:「這究竟是怎 麼一回事?陽太華竟做了你的同夥?你知不知道,他是突厥國師百憂上人的弟子啊!」白元化道:「我們前兩日已查出他的來歷了,不過 這話說來話長,你現在應該先找個地方躲起來,我還要回去敷衍他們一下。」

李逸聽他提起了長孫泰,使即問道:「你知道我內兄的住 址嗎?」白元化道:「對啦,你躲到長孫泰那兒,最好不過!他的家在西福隆街那個白塔右邊,門前有一棵大樹的便是。今晚恰好不 是他當道,你們兩娘舅可以會面了!」

李逸熟悉長安道路,與白元化別過,便即展開輕功身法, 直奔西福隆街,跑了一會,遠遠聽得白元化在相反的方向大叫姦賊,附近幾條大街巡邏的兵士,都給他的叫聲吸引去了。

李逸從從容容的繞過幾條陋街小巷,來到了西福隆街,這 是一條靠在山邊的街道上,十分幽靜,找了一會,果然發現有處人家,門前有棵大樹,李逸揉身上樹,往下一看,只見有間房子,燈火末熄,長 孫泰的影子在窗紗上走來走去,李逸心道:「這麼夜了,他還未睡,看這樣子,似是有什麼心事。」從樹上跳下牆頭,一個翻身,飛入內 院,身形剛剛落地,長孫泰也已從窗口跳出,李逸低聲叫道:「泰兄,是我!」長孫泰插刀歸鞘,緊緊握著他的雙手,半晌說道:「你終於回 來了!我知道你會回來的!」兩娘舅劫後相逢,不覺都滴下淚來!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1:33:52     標題: 第三十回 竊國神奸伏禍根(1)

長孫泰道:「前日我在宮中當道,見到婉兒,婉兒還問起 你來呢。唉,她近來顏容憔悴,不知是有什麼事情悶在心裡,我真怕她悶出病來。」李逸心情悵惘,暗暗歎了口氣,問道:「你能夠給我設 法,見一見婉兒嗎?」長孫泰道:「下一次我入宮當道,便和婉兒商量。」李逸道「我不想武則天知道,只怕官中耳目眾多,洩露了風聲,你能夠給我瞞過去 嗎?」長孫泰道:「咱們到裡面去從長計議。」

入房坐定,燈光下照見李逸衣襟上血跡斑斑,長孫泰驚 道:「你剛剛和人動過手來?」李逸道:「不錯,就是陽太華那個姦賊。我正要問你,他怎麼做起什麼東門校尉的官兒來了?」長孫泰道:「你是怎麼 碰他的?他們知不知道你逃來這兒?」李逸將剛才的經過向長孫泰說了一遍,長孫泰知道了是白元化指引他來的,這才放下了心。

李逸道:「咦,你怎麼好像有點怕他?」長孫泰笑道: 「他現在是魏王武承嗣的人了,他這個東門校尉的官職,就是武承嗣保舉他的,投鼠忌器,我怎能不怕他三分?」李逸氣道:「武承嗣真是膽大妄為,居心 叵測,突厥大敗之後,他居然還敢收容叛賊。如此說來,那程建男想必也已投靠了武承嗣了?」長孫泰道:「我還未知程建男的事,哼,陽太華招來他的狐朋狗 黨,投靠魏王,莫非當真是想造反?」歇了一歇,問道:「聽說武承嗣武三思私通突厥,這事情你知道得很清楚,那次突厥王廷的武士大 會,我沒有參加,是事後聽得夏侯堅老前輩說的,聽說武承嗣也派了兩個使者來,當場給夏侯堅的金針射死了。」李逸道:「不錯,是有這回事兒。武 承嗣通敵的事情,玄霜知道得最清楚。」

長孫泰感觸頗多,望了李逸一眼,道:「可惜玄霜現在不 在長安。」李逸問道:「她去了哪兒?」長孫泰道:「她比我先回到長安,聽說只在宮中住了兩天,又趕到前方軍中去看秋大人了。武承嗣 通敵的事情,你願不願意將你所知道的寫一份出來,讓我交給張相國?」李逸道: 「張柬之敢動武承嗣嗎?」長孫泰道:「張相國秉公執 政,很得天後信賴。昨天張相國還叫我和白元化去,詳細查問武承嗣派密使到突厥去的事情,可惜我知道得不清楚。」李逸奇道:「咦,他怎麼倒先知道 了?」長孫泰道:「還有一樣奇怪的呢,陽太華投入魏王府中,被派充東門校尉的事,也是他告訴我的。你知道我未曾參加突厥的武土大會,根本就不 認識陽太華。幸虧張相國告訴我,我才知道他的底細,現在總算和他結識了。」李逸道:「你為此特別去結識陽太華?」長孫泰道:「我這是奉了張相國之命,張 相國不但要我結識陽太華,還要我和武承嗣結納呢!」

李逸怔了一怔,隨即笑道:「張柬之用心良苦,如此看 來,他早已有了佈置了!」長孫泰道:「你真聰明,一下子就猜到了相國的用意,武承嗣武三思近來廣招門客,對羽林軍的軍官和禁衛軍的統 領尤其拉攏,張相國便叫我將計就計,依附於他,探聽他的動靜,說得直白一些,那就是叫我去臥底了。」李逸笑道:「二武雖然權勢滔天,論到老謀深 算,絕對不是張柬之的對手,何況還有一位極得人心的狄仁傑幫張柬之策劃,看來二武被消滅,只是遲早的事,我可以無憂了。」當下就將他所知道的,關於 武承嗣私通突厥的事情,寫了一份交給長孫泰,讓他拿去給張柬之。

過了幾天,又是長孫泰入宮輪道的日子,李逸將他從程達 蘇身上搜出來的黑虎幫的名冊和符令也給了長孫泰,讓他向禁衛軍都尉李明之交差,但卻叮囑他不要說出是自己繳獲的。

長孫泰去後,李逸心事如潮,坐臥不寧,到了第二天中午 時分,長孫泰興匆匆的趕了回來,見到李逸,第一句話便說:「好了,好了,給你安排妥了。」

李逸連忙問道:「怎樣安排?」長孫泰道:「我已經見了 上官婉兒,下次我進宮輪道的時候,你換上禁衛軍的服飾,我帶你入宮,你可以在華清閣裡和婉兒單獨見面,到時她自會把宮女遣開。」


李逸道:「她還有什麼話說?」長孫泰道:「她沒有其他 說話了,只是叫你依期赴約。哦,對了,她有一首新詩,墨沈未乾,便給我拿來了。她說,你拿去也好,就給逸哥看看吧。他會懂得我的意思 的。」

李逸展開二詩箋一看,只見上面寫的是首五言絕句,詩 道:「白駒歌已逝!伊人水一方;雜揉芳與澤,相見忍相忘?」第一句用的是詩經《白駒》篇的典故,說是她想把遠方的客人留住,所 以把他的白馬拴起來,可是終於還是留不住的,因此說是「白駒歌已逝」。第二句用的是詩經《兼蔑》篇的典故,「榮南蒼蒼,白露 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洞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那意思是說她所仰慕、她所要追求的人兒,可望 而不可即。第三句是用楚辭《思美人》篇的典故,意思是說美人受了 委屈,香花混在濁草中間。第四句是說,在這樣情勢之下,相見之後也還是互相忘掉 的好,但又怎忍相忘呢?雖然這首詩僅僅是寥寥二十個字,卻包含了極複雜的意 思,哀怨之情,溢於言表。李逸心弦顫抖,「婉兒她果然還在苦苦的思念我!」但他 起了極大的懷疑,以三四兩句的詩意來看,婉兒似乎是受著很大的委屈,似乎是要嫁給一個她所不願意嫁的人,這件事可就奇怪了!

李逸深知上官婉兒的性格實是外柔內剛,只有她認為是對 的,她才肯去做,所以她當年敢孤身去行刺武則天,但一到服了武則天之後,即使是她心愛的人,也不能改變她的主意了。以她這祥的性格,若說她甘願將終身大事任人擺佈,那是 不可想像之事!

長孫泰問道:「婉兒這首詩說的是什麼?」李逸道:「沒 什麼,仍是以前你對我說過的那些話,她似是有一件事情要和我商量。」李逸怕長孫泰難過,因此不肯把詩中真意向他解釋,心中想道:「長孫 泰癡心暗戀,可惜婉兒喜歡的不是他。唉,那個她所不願意嫁的人是誰呢?又是誰逼她的呢?難道是武則天?以她的性格,她所不願意做的事, 即算是武則天逼她,她也不會依從的!何況武則天正寵愛她,要利用她的才能幫她辦事,想來也不會逼她。」想到婉兒絕頂聰明,古今少有,若然嫁了一 個她所不喜歡的平庸之輩,那豈不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李逸雖然早已斷了和婉兒結合之念,但想到此處,仍是十 分難過。

長孫泰見他低頭默想,以為他是在猜測婉兒的心事,便 道:「好在她願把心事向你傾訴,這個悶葫蘆過幾天就可以打破了,我卻悶了一年多呢! 」李逸道:「泰兄,我看你也是有什麼心事?是為了婉兒 嗎?」長孫泰歎口氣道:「我盼了這許久,盼到你來了,怕只怕我沒有機會知道婉兒的心事了。」李逸道:「她告訴我,我一定告訴你。」長 孫泰道:「但只怕我下次不能陪你進宮了,不過,我縱使不能陪你,我也會叫白元化替代我的。」李逸吃了一驚,問道:「怎麼?你不是說早 已和婉兒約定了嗎?」

長孫泰苦笑道:「是約定了。不過,後來又有變化,我正 要和你商量。」李逸道:「什麼變化?」長孫泰苦笑道:「我見了婉兒之後,不久李都尉又召見我,交給我一件差事。」李逸連忙問道:「什麼差 事?」長孫泰道:「明天武承嗣有個宴會,宴請和他有交情的軍官,我也撥到了請帖。李都尉要我在明天的席上,將陽太華和程建男這兩個姦賊拿 下。這事是張相國和他決定的,張相國說是時機已到,在席上擒好,也好叫那些軍官識破武承嗣的陰謀,縱使這不能扳倒武承嗣武三思,也總是對 咱們大大有利。」李逸道:「這主意不錯!」長孫泰道:「武承嗣府中武士如雲,若是他當場變臉,庇讓那兩個姦賊,雖然我持有李都尉的命令,另外也有 幾位羽林軍和禁衛軍的軍官聽我調遣,協同捕賊,但終是敵強我弱,武承嗣一變面,動起武來,事情就難辦了!」

李逸想了一想,毅然說道:「你幫了我的大忙,我也應該 幫你一個忙,明天我和你一道去便是!」長孫泰道:「你不是怕露出身份嗎?」李逸道: 「我還藏有夏侯堅的易容丹,此事關係重大!即算冒一次 險,也是要的。你拿一套武士的服飾來,讓我改裝易容,試一試看!」

李逸打扮停當,再勃上了兩撮小鬍子,攬鏡一照,哈哈笑 道:「泰兄,你可還認得小弟麼?」長孫泰一看,只見李逸額角微有皺紋,容貌質樸蒼老,與他平累風流俊雅的模樣大不相同,長孫泰道: 「夏侯堅的易容丹果然神妙,若是在別處相逢,我也不敢相認。只是眼神還未能收斂,透露出一股英氣,眼神是無法變易的,好在你裝扮的是禁衛軍軍官身 份,也應該有點威儀。」李逸笑道:「我上次在突厥參加過他們的武士大會,曾瞞過了陽太華一次,但願這一次也瞞得過他。」


長孫泰再仔細的看他一遍,忽地叫道:「哎呀,還有一個 極大的破綻,需要設法彌縫!」李逸道:「什麼?」長孫泰道:「你這把寶劍,一看就知是大內之物!在突厥可以瞞過,武承嗣府中的武士豈有不知?」 李逸躊躇道:「若是不帶這把寶劍,只怕沒那麼容易制服陽太華。」長孫泰道:「換過一把劍鞘如何?」李逸原來那把劍鞘鑲金刻玉,珍貴異常, 長孫泰給他挑選了一把樣式古老質樸的套上,劍柄再漆上了一層,說道:「行啦,若是你不拔出來,別人就看不出是把寶劍了。」

李逸笑道:「泰兄,你比以前精細多了!」長孫泰道: 「我在宮中執役,已有了九個年頭,多少受了一點天後的薰陶。」李逸默然無語,心想接近武則天的人,竟是毫無例外的,每一個都受到 她的影響,就只是從這些小事來看,武則天也真是一個不平凡的女人!

待到了宴會之期,長孫泰攜了李逸依時前往,赴會的軍 官,有四五個都是長孫泰預先約好的人,白元化也在其中,這一班人算準時間,同時到達,好讓李逸混在中間,不過,除了白無化知道他 的底細之外,其他的人卻未知道,只知道是長孫泰邀來的一個高手,冒充是禁衛軍軍官,請他們幫同遮掩的。

武承嗣的王府堂皇富麗,豪奢氣象,勝似皇宮,李逸暗暗 嗟歎。進了幾重門戶,到了宴會的大廳,忽見陽太畢站在階上迎 賓,李逸心道:「在突厥的武士大會中是他招待我的,現在又是他來了。」暗暗盤算應付的方法。

長孫泰在禁衛軍中已做到了三品驍騎都尉的官職,在當日 赴會的軍官之中,除了三四個人之外,就以他的軍階最高了,陽太華首先和他見禮,李逸混在人叢之中,向他點了點頭,便想混過。陽太華眼光一瞥,見李逸似乎有點相識,忽然問道:「這 位大人還未見過?」長孫泰沒法,只得說道:「這位是新來的禁衛軍張隊長。這位是東門校尉陽大人,魏王爺跟前的紅人。你們兩位多多親近親 近!」陽太華伸出手來,道:「張大人,幸會!幸會!」

李逸知道他是想試試自己的功夫,上次在突厥武土大會中 陽太華也曾這樣試過他的,當時他運用正宗的內功抵禦,幾乎給他看出來歷,這次李逸胸有成竹,神色不變,毫不遲疑的就伸手與他相握。

陽太華練的是一種邪派內功,雙掌一握,只聽得「嚓」的 一聲,李逸急忙抽出手來,蹌蹌踉踉的倒退幾步,雙掌連搓,湊近口邊呵氣。陽太華也晃了兩晃,他們腳下所踏的青磚,已碎了兩塊。

原來在雙掌相交的時候,陽太華玄功一運,手掌登時變得 似熾熱的火炭一般,李逸若以精純的內功抵禦,自可無妨,但他有過上一次的經驗,不願被陽太華識破,這一次純以剛猛的掌力反擊,絲毫不露出自 己曾練過內功,這樣一來。李逸的手掌登時似被烙過一般,起了兩道紅印。而陽太華吃他的掌力一震,也自拿樁不穩。

李逸拱手說道:「陽大人好武功,佩服,佩服!」他啞著 嗓子說話,裝出喉嚨焦渴的模樣,陽太華果然聽不出來。心想:「這人原來練的是外家功夫,功夫雖然不弱,到底 是二流角色,做一個禁衛軍的小隊長,也算得是適當的了。」當下也拱手說道:「閣下的金剛掌力,練到這樣的地步,也很不錯了。請進裡面去坐!」


堂中賓客如雲,十之七八都是軍官,長孫泰一看,羽林軍 中好幾個高級的軍官也都在座,心想:「被武承嗣拉攏的人,倒還真不少呢!」長孫泰與幾個高級的軍官同席,李逸與白元化另坐一席, 同席的有一半是長孫泰所約來的人,其他的一半雖然都不認識李逸,但有白元化他們替李逸掩飾,那些人果然把李逸當作新到任的禁衛軍軍官, 沒有誰起疑心。

坐定之後,武承嗣步出中堂,身邊有一個道士,戴著燦爛 的金冠,還有一個老儒生裝束的人,手裡拿著一把折扇,有人低聲說道:「金冠道人和牛先生也來啦!」李逸雖然不知道二人的來歷,見眾人這樣注意他 們,料想是個大有來頭的人物。武承嗣一到,眾軍官紛紛起立,武承嗣滿臉堆歡,舉杯說 道:「難得各位光臨,請不必拘束,盡情歡飲。我先向各位敬酒三杯。」眾人紛紛說道:「不敢當,不敢當!」武承嗣笑道:「朝廷最近打了個大勝 仗,突厥大汗已遣使求和,這第一杯酒是祝福之酒,各位豈可推辭?」乾了第一杯,武承嗣又道:「第二杯酒祝天後陛下萬壽無疆!」眾軍官 歡呼萬歲,把第二杯乾了,李逸心想:「武承嗣私通突厥,陰謀篡位,難為他還敢說出這兩句話來,臉上半點不紅,當真是老奸巨猾。」又想 道:「看這情形,軍官們對武則天確是一致效忠,怪不得武承嗣,不敢輕舉妄動。」

武承嗣舉起第三酒,道:「這一杯麼……」略作沉吟,似 是正在想一個勸酒的藉口,陽太華朗聲說道:「魏王輔佐天後陛下,功在國家,這一杯麼,就祝魏王千秋萬歲,事事如意,都乾了!」眾人轟然 稱是,紛紛乾酒,李逸暗暗罵聲,「無恥!」以袖掩杯,悄悄把酒潑了。武承嗣哈哈大笑,說道:「小王何德何能,全靠各位扶 持,今後要仰仗各位的還多呢!」魏王府的總管崔九霄接著說道:「今日之會,高人雲集,尤其得到金冠道長與牛先生前來,更是增光不少。機會難逢,我想 請他們二位顯露幾手功夫,讓我們瞻仰瞻仰!」

金冠道人知道武承嗣的心意,是想要他們顯露絕技,懾服 群雄,教這些軍官將來不敢背叛,便首先站了出來,說道:「今日躬逢盛會,理該湊湊熱鬧,貧道有一手不成氣候的功夫,聊博王爺和各位一笑。」

說罷便請王府中的執役將各處窗戶都關起來,只見他站在 當中,忽地長嘯一聲,在座諸人都覺得徽風颯然,掠面而過,隨即聽得窗戶格格作響,周圍一看,所有的窗戶都已打開了。眾人大驚失色,試想在這個可以容納千人的殿堂中,足有 幾十個窗戶,他只是一聲長嘯,便令窗戶全部打開,這氣功的厲害,當真是匪夷所思!

李逸也自心頭一凜,想道:「這賊道的氣功,雖然未到爐 火純青的境界,但已在我之上,看來今日擒姦之事,險阻定多!」

金冠道人笑道:「牛兄,輪到你了!」牛先生輕搖折扇, 走出場來,笑道:「我可沒有你這樣高明的功夫,只好來一個狗尾續貂,將你弄熄滅的燭火重燃上吧。」原來在各處窗戶的旁邊,都燃點有巨燭,光 耀華堂,金冠道人在用氣功推開窗戶的同時,也同時弄熄了燭火。李逸之所以認為金冠道人的氣功還未到爐火純青,就是為 此。

只見牛布衣長袖一揮,折扇一搖,他袖中飛出數十點流 星,那是他獨有的睹器流星火焰彈,體積極小,被他折扇撥了幾撥,四散飛開,每一顆火焰彈剛好落在一支巨燭上,霎時間就把幾十支巨燭都 點燃了!這種暗器的功夫眾人哪裡見過?登時又是暴雷般的一片彩聲。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1:34:11     標題: 第三十回 竊國神奸伏禍根(2)

待到喝彩聲靜下,武承嗣又微笑說道:「兩位先生的武功 真是出神入化,佩服,佩服!陽校尉,你也是新來的人,上任還未有幾天,和許多朋友都未見過,咱們今日是以武會友,你也露一手吧!」

陽太華知道武承嗣存心將他捧起來,心中得意之極。卻故作謙虛的說道:「珠玉在前,卑職焉敢獻拙?不過王 爺有命,我也不敢推辭。待我想想,用什麼來向各位請教呢?」想了一想,笑道: 「喝了幾杯酒有點熱了!請恕我無禮,脫這件衣服吧。」 忽地將脫下的衣服揉成一團,合在掌中。

只見他雙掌急搓,片刻之間,便有火花從他的指縫中飛 出,金冠道人點頭微笑道:「好功夫,好功夫!」陽太華雙掌一張,但見黑煙滾滾,火光耀眼,那團衣服已變成了一個火球,迅即燒掉,陽太 華拱手說道:「獻拙了,請各位不要見笑!」

陽太華所炫露的這手功夫,雖然還及不上金冠道人和牛先 生那樣的神奇,卻也非同小可,須知鑽木取火也得費好大一會功夫,而他以雙掌摩擦所發生的熱力,片刻之間便能燃燒衣物!這種邪門的掌力也算得是相當怪異了。

眾軍官知道他是武承嗣的人,兼之他這手功夫確實也還不 錯,便紛紛給他鼓掌喝彩。牛布衣哈哈笑道:「陽大人,你的功夫漂亮得很,就可惜 毀了這件衣裳了。」

武承嗣微笑道:「催總管取一件錦袍來賜校尉。」陽太華 披上錦袍,得意洋洋的走過去向武承嗣道謝。

武承嗣又道:「今日還有幾位新來的朋友,請大家不要客 氣,將各自拿手的本事抖出來瞧瞧。」

陽太華的目光注視到李逸身上,王府總管崔九霄便走到李 逸席前,說道:「這位是張大人嗎?以前還沒有見過。」白元化代他答道:「這位張兄是最近才到禁衛軍的,他是長孫都尉多年的好友,目前雖 屈居禁衛軍隊長之職,本領委實不錯。」崔九霄道:「是長孫都尉保薦的人,當然不會錯了,便請張大人略顯功夫,讓我們開開眼界!」

李逸站了起來,啞著嗓子說道:「白大人給我臉上貼金, 其實我只會幾手粗笨的拳腳。」崔九霄道:「張大人不必客氣了,王爺也等著瞧你的功夫呢。」李逸苦笑道:「那麼,我這個醜媳婦可要怕看 見家姑了。」


座中還有好幾位禁衛軍的軍官,都不認識李逸,只當他當 真是長孫泰最近引來的新人,還未曾正式與同僚會面的。大家都有點好奇,紛紛將眼光注視他,看他有什麼本領。程建男投進魏王府,還末封有官職,混在執役的王府武士 群中,這人心思細密,見這個軍官的神色有異,便也目不轉睛的盯著李逸。

李逸站在場心,作出一付苦口苦臉的神氣,說道:「哎 呀,我這幾手三腳貓的功夫怎麼拿得出來呢?我當真是只會幾手拳腳,像他們幾位單獨就可以表現的神通!我可拿不出來!」崔九霄道:「那 麼,就請一個人出來和你合演一套拳腳吧?」李逸道:「我剛才看到陽大人那手功夫,仰慕得很,但是還有點懷疑,不知在對掌之際,它能不能燒焦別人的 皮肉,我想向陽大人領教推掌的功夫,不知道陽大人肯不肯賜教?」此言一出,眾軍官大為驚愕,聽李逸起初的說話,很是客氣,想不到他會突如其來的 向陽太華指名挑戰!

陽太華先是一怔,繼而笑道:「今日之會,本來就是以武 會友,彼此切磋,有何不可?」心想:「我剛才令他吃了一點小虧,他的同僚也都看了出來,他新任軍官,面子上當然過不去了。他的金剛掌力 未得施發,想必心中還不服氣,要來找回面子。好,他既然不知進退,我就正好拿他揚威立萬! 」陽太華在李逸入門之時,就試過他的本領,自忖有絕對 的把握勝他,當下客氣話也不多說一句,便即欣然離座。

李逸聲明是要比試推掌的功夫,這正合陽太華的心意,雙 掌一粘,立即默運玄功,施展他的邪門掌力,掌心發出騰騰熱氣,李逸似乎是禁受不了,額角沁出黃豆般的汗珠,陽太華心道:「我非令你求饒不可!」 當下更催緊掌力,掌心的熱度也越來越高!

但覺對方的掌力竟是毫無反應的朕兆,也未嗅到皮肉被燒 焦的臭味,自己那樣強勁的掌力,卻似打到棉花上一般,既無反抗也未震動對方分毫,陽太華心頭一凜,想道:「莫非這人身懷絕技,故意來誘 我上當的麼?」心念未已,忽覺對方的掌心生出一股粘力,將他的雙掌牢牢粘住,進是不能,退亦不得,陽太華大吃一驚,心想:「我只 道他練的是外家功夫,怎的內功也深厚如斯!而且竟似乎是峨嵋心法!」定睛一看,越看越覺得這人似是在哪裡見過一般,驀然間心中省悟: 「莫非他是李逸?」可是陽太華這時看出,已經遲了,李逸的內力已從掌心吐出,綿綿密密,不但吸住了他的雙掌而且反衝過來,這等高手比拚內功, 實是非同小可,哪容得他分出心神說話!陽太華真是做夢也想不到李逸這樣大膽,竟敢喬裝軍官, 闖進武承嗣的王府,心中叫苦不已!

李逸的內功比陽太畢精純得多,漸漸旁邊的高手看了出 來。程建男更是留心注視,他起初見李逸汗下如雨,似乎陽太 華的取勝只在指顧之間,哪知還未到一盞茶的時刻,形勢便完全掉轉,李逸氣定神閒,陽太華卻是神色大變,汗濕重衫!程建男這人武功雖不很高,但卻機靈得很,他見過一面的 人,很久都不會忘記,這時也懷疑到這個軍官是李逸喬裝的了,但李逸進來的時候,卻是有好幾個禁衛軍軍官陪同他的,程建男雖然越想越疑,一 時間卻還未敢揭破。

再過片刻,又見陽太華頭上冒出熱騰騰的白氣,神情越來 越狼狽了。武承嗣也發覺有點不好了,眉頭一皺,對程建男道:「你 去勸他們罷手吧!」就在這時,只見陽太華已搖搖欲墜,程建男領了命令,再無顧忌,見此情形,化解不及,倏的便飛出一顆鐵菩提,暗襲李逸的穴道,忽聽得 「噹」的一聲,在另一席上飛出一個酒杯,和那顆鐵菩提撞個正著,登時粉碎!

飛出酒杯的這個人正是白元化,他的暗器功夫遠在程建男 之上,第一個酒杯碰跌了程建男的鐵菩提,第二個酒杯接著飛來,打中了程建男的曲池穴,程建男雙膝一軟,跪倒地上,攀著武承嗣的這張桌子沉聲 說道:「這個姓張的軍官是李逸冒充的!」這時屋子裡鬧成一片,程建男說話的聲音,只有武承嗣和他旁邊的幾個親信的武士聽到。


武承嗣叫道:「反了,反了!是誰搗亂,快查出來!」話 猶未了,場中李陽業已分出勝負,王府總管崔九霄正想出去勸解,還未曾走近他們,忽見李逸已把陽太華舉了起來,旋風一舞,振臂拋出, 白元化一把接著,立即把他反縛起來?

這一來更是全場哄動,武承嗣忽地喝道:「這兩個人乃是 突厥姦細,快給我將他們拿下!」他指著的是李逸和白元化二人。武承嗣這時已知道李逸的身份,他想繼承姑母的地位,除 了太子是他的大敵之外,李逸也是有所頤忌的人,所以武承嗣不能再藉口李逸是王孫而逮捕他,他料到李逸不敢表明身份,因此接納了程建男之計, 將李逸誣為姦細,連帶扯上了白元化。

武承嗣此言一出,眾軍官大吃一驚,有七八個王府的武士 奔出場來,長孫泰喝道:「且慢!」掏出了李明之給他的那張「海捕文書」,(不限地點,不限時間的緝捕罪犯的公文,各處官府,都要協 助。)揚了一揚,朗聲說道:「王爺你弄錯了,這裡確有兩個突厥姦細,但卻不是他們。」武承嗣面色大變,喝道:「是誰?」長孫泰道:「一個就是 這位東門校尉陽太華,另一個是你旁邊的那個程建男,他又是江湖上著名的匪幫——伏虎幫的少幫主!這裡是李都尉頒發的,捉拿這兩個姦賊的海捕文 書,請王爺看,便知端詳!」說罷便將那張「海捕文書」交給他身邊的一個武士,一手傳一手遞上去給武承嗣,傳到哪一個武士的手中,都不免 瞥了一眼,旁邊的軍官也都伸長頸子來瞧,文書上的大紅宮印,李明之親筆字跡,那些軍官大都見過,知道這張文書絕不會是假的了,登時哄鬧的氣氛又靜 止下來,軍官們都給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嚇住了!

武承嗣接到文書,瞧了一眼,「哼」了一聲,將它撕得稀 爛,拍案罵道:「胡說八道,這兩個人都是我提拔的,我素來知道他們,怎會是奸細?你快把陽校尉放了!」長孫泰忍著氣躬腰說道:「李都 尉的命令卑職不敢有違!」武承嗣喝道:「李明之的命令你不敢違抗你就敢違抗我的嗎?好,天大的事情有我擔當,你們給我將陽校 尉搶回來,再把那兩個姦細縛了!」

武承嗣這次所宴請的軍官,大多數是屬於禁衛軍和羽林軍 的,李明之是禁衛軍統領的玄屬長官,羽林軍雖然不歸他管轄,但也是有關係的上司,長孫泰持有李明之的命令,那些軍官既不敢得罪武承嗣,更不敢 違抗自己的上司,因此十之八九都在袖手旁觀。

長孫泰是禁衛軍的高級軍官,王府的武士也有點顧忌,不 約而同的都奔向李逸,李逸喝道:「放著姦細在這裡,你們不去捉,來做什麼?可休怪我無禮! 」一個武士飛過來一柄流星劍,被李逸使出金剛指力,一 抓抓著髓頭,反蕩回去,哨哨兩聲,登時把另外兩個武士的刀劍磕飛,迅即又飛起一腳,踢中了近身的一個武士膝蓋。有兩三個羽林軍軍官想討好武承嗣,也出來參加圍攻李 逸,白元化喝道:「你們怎麼打起自己人來了?你們難道當真把我當成姦細麼?」白元化是從禁衛軍出身,當上了羽林軍一個相當高級的軍官的,同 僚們深知他的底細,絕對不會相信他是突厥的奸細,聽他一喝,都停了下來。長孫泰約來的人這時也紛紛挺身而出,一面攔阻不明事理 的軍官,一面幫助李逸抵禦王府的武士。

程建男與陽太華休戚相關,見王府的武士也不敢去救人, 便衝了出來,向長孫泰攻擊,長孫泰喝道:「你來得好!」拔出長劍,一招「神龍出海」 ,分心便刺,長孫泰的劍術是家傳絕技,即在禁衛軍中也 是數一數二的好手,這一招「神龍出海」剛猛無倫,程建男雙筆一架,震得胳膊酸麻,不敢再行硬接。他所長的是點穴功夫,但長孫泰的長劍展開,週身風雨不 透,氣力又大,程建男根本欺不進身去,點穴的功夫也就毫無作用,數招一過,窘態畢露。

武承嗣大怒喝道:「我養你們幹什麼的?還不趕快去捉賊 救人,李明之算得什麼東西,你們就怕了他麼?天大的事情有我擔當!有哪個敢攔阻的,管他是誰,一併拿下!」王府的武士被他這麼一喝,這才 急急而出,但仍然是大多數去參加圍攻李逸,只有一小半奔去救陽太華。長孫泰喝道:「我奉命捉拿姦細,誰敢阻撓,休怪我劍下 無情!」刷刷兩劍,將最先奔到的兩個武士刺傷,白元化的飛刀也傷了幾人,眾武士到底對長孫泰有點顧忌,只是團團的將他們圍著,還 不敢真個動手。說時遲,那時快,長孫泰已是一腳把程建男踢翻,白元化 將他按著,迅即點了他的穴道!掌中扣著三柄飛刀,一腳踏著陽太華,一腳踏著程建男, 火眼金睛的盯著王府武士!

武承嗣怒道,「崔總管,你出去督戰!」就在此時,李逸 又用大擒拿手法摔倒了兩人,與兩個禁衛軍軍官並肩衝出,忽聽得呼的一聲,突然現出了一團金光,原來是金冠道人將他的金冠飛 出!


金冠道人本來是個獨行大盜,二十年前,縱橫陝甘道上, 所向無敵,武則天執政之後,嚴刑峻法,誅滅強梁,金冠道人為了逃避緝捕,隱性埋名,投入涼州白馬觀中做個道士,前任觀主死後,他霸佔白馬觀自為觀主,武承嗣 訪知他的來歷,以卑辭厚禮,請他入親。他躲避了二十年,料想緝盜的衙司不會再注意他了,兼以 有武承嗣的庇護,遂放膽出山,準備扶助了武承嗣登基之後,他便要還俗再享榮華。

金冠道人在這二十年中練成了道家的天一罡氣,又練了一 種極厲害的暗器,能以金冠殺敵,所以自稱金冠道人,這時他見王府的武士處在下風,即將潰敗,有意在武承嗣面前,賣弄神通,一出手便飛出了他的獨 門暗器。

金冠飛出,聲勢甚是驚人,但見一團金光,隱隱挾著風雷 之聲,在眾人頭頂呼呼旋轉,王府的武士知道厲害,四散避開,幫李逸抵禦武士的一個禁衛軍軍官抬頭一看,恰恰碰著那金冠斜飛襲來,但聽得慘叫一聲,這軍 官的一隻手臂已被金冠削去。原來這金冠不但帽沿鋒利,內裡還藏有十二柄匕首,有如 鋸齒,可以絞人首級。這軍官僅被削去一條手臂,已算是不幸中之大幸。金冠削斷了那軍官的手臂之後,仍然盤旋飛行,倏的就飛 到李逸面前,李逸大怒,拔出寶劍,喝道:「大膽妖道,助紂為虐,吃我一劍!」李逸的寶劍可以斷金切玉,宛如灑下滿天刀雨!王府的武士和軍官們都有幾人受了傷。金冠道人損了金冠,又驚又怒,大吼一聲,立即跳出場 來,撲向李逸。

赴宴的軍官中也有許多人大吃一驚,他們認得這把寶劍乃 是以前太宗皇帝的佩劍,後來賜給李逸的,李逸十四歲離開宮廷,這時正是三十出頭的中年,那些老年的軍官依稀還記得他當年的容貌,這時仔細一 看,李逸的面貌雖然大大改變,但仍有一兩點特徵,他們還可以認出來。這些軍官雖然不敢當場認他,但卻不再相信他是突厥的奸 細了。

金冠道人奔出場心,衝著李逸一聲長嘯,李逸但覺心靈一 震,幸而他在天山潛修八載,內功的根基亦已相當深厚,金冠道人的天一罡氣傷不了他。李逸笑道:「你鬼叫什麼?」寶劍一揮,寒光電閃,一招 「八方風雨」,登時將金冠道人的身形籠罩在劍光之內。金冠道人大怒喝道:「好小子,你恃著有一把寶劍,就以 為可以在老道面前逞能了麼?且叫你知道我的厲害。」取出一對銅錢,雙錢一合,轟躡之聲,有如雷鳴,廳內數百軍官,耳鼓都給震得嗡嗡作響!李逸揮動寶劍,「哨」的一聲,劍光流散,李逸但覺一股 大力壓來,不由得倒退三步。金冠道人的功力在李逸之上,李逸的寶劍被他一震,幾乎 脫手飛去,但雖然如此,金冠道人的一面銅錢也給他劃了一道裂痕。

金冠道人一舉手便破解了李逸的劍招,哈哈大笑,雙跋一 合,又以泰山壓頂之勢攻來,李逸試出了他的功力,不再硬接,腳尖一點,騰身飛起,寶劍在他銅錢偏旁掠過,劍鋒一轉,倏然間便是一招 「劃破天河」,劍鋒與銅跋一擦,登時又是一片斷金切玉之聲,寶劍所抖起的寒光,就如黑夜繁星,千點萬點,玄灑下來!這一招李逸雖然仍是給他擊退,但雙方的勁力是正面接 觸,李逸所受的壓力便大大減輕,而金冠道人也感到了寶劍的威脅。

李逸仗著輕靈精妙的劍法與金冠道人周旋,雖然仍處下 風,但已可以勉力支持,這兩人展開惡戰,周圍三丈之外一片劍光,千重錢影,其他的人哪裡插得進去?

王府總管崔九霄出來督陣,率領武士,將長孫泰這一班人 圍得風雨不透,崔九霄便待去搶救陽太華,白元化一腳踏著陽太華,一腳踏著程建男,右手一揚,飛出了三柄飛刀,崔九霄是王府有數的高手,所使 的鐵拂塵是江湖上罕見的外門兵器,白元化飛刀擲到,給他一拂,兩柄落地,一柄飛開,旁邊的一個武士閃避不及,給飛刀刺傷,崔九 霄雖然不俱飛刀,也給阻了一阻。自元化大喝道:「你要搶人,我就把兩具屍體給你。」崔 九霄怕他踏死了陽太華,果然不敢硬來。只好指揮武士,向長孫泰狠狠攻擊,心想把長孫泰捉了, 逼他下令,不怕白元化不依。


長孫泰大喝道:「各位同僚,我奉了李都尉的海捕文書。 請各位協同捕賊!」李明之是禁衛軍的頂頭上司,這時軍官們又知,李逸絕非奸細,有一部分人便出來幫長孫泰作戰,但大部分人還是怕承嗣的威勢, 仍然袖手旁觀。這樣一來,形成了王府武士與禁衛軍官的混戰局面。武承嗣大怒道:「反了,反了!」立在他旁邊的牛先生笑 道:「王爺不必生氣,待我將這些犯上作亂的叛徒擒來便是!」他是暗器的大名家,在六七丈外,飛出了一把梅花針,在那樣混亂的場面 中,梅花針竟似是認得人似的,專打禁衛軍官,片刻之間,竟有四五個武功稍弱的軍官給梅花針射中了穴道,登時倒下,被王府的武士捉了去。正在鬧得不可開支,忽聽得一聲斥喝:「都給我住手!」 竟然是個女子的聲音!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1:35:26     標題: 第三十一回 歷劫了無生死念(1)

李逸心頭一震,想不到來的竟是武玄霜!高手比拚,哪容得稍稍分神,就在這時,金冠道人雙跋一 合,竟把李逸的寶劍夾在當中,勁力一發,李逸虎口流血,把恃不住,嗆嘟一聲,寶劍墜地!金冠道人正要再傷李逸,忽覺背後微風颯然,金冠道人雙 跋一旋,反手劈去,武玄霜斥道:「你敢違抗我的命令!」金冠道人突覺氣氛有異,那鬧哄哄的場面,忽然間變得寂靜如死,簡直連一根針跌在地下都聽 得見響,不由得心中一凜,說時遲,那時快,只覺虎口一麻,兩面銅跋已給武玄霜劈手奪去!本來以金冠道人的武功,雖然敵不過武玄霜,最少也可以 抵敵四五十招,但他在惡戰之後,加以心神一亂,立即被武玄霜乘虛而入,點了他的穴道。

武玄霜「哼」了一聲,冷笑說道:「原來是你這個妖 道!」一掌擊出,將金冠道人震出三丈開外,立即喝令禁衛軍的軍官把他縛了。

李逸呆若木雞,目光相接,只見武玄霜泛出一絲笑意,輕 聲說道:「你回來了。」李逸點了點頭,彎腰拾劍,再抬起頭時,武玄霜已走過去了。

軍官們和王府武士都認識武玄霜,見她突如其來,料想必 是奉了武則天皇帝的命令,誰人還敢動手?只有牛先生不認得她,但也覺情形有異,混亂中忽聽得武 承嗣悄悄吩咐他道:「你把陽程兩人殺死,趕快逃走!」軍官和武士們兩邊分開,讓出一條路口來,牛先生聽了武承嗣的吩咐,悄悄退下,道人 武士叢中,就在這時,武玄霜也已走到武承嗣的面前。

武承嗣裝作不知,起立說道;「妹妹,你來得正好。這裡 有兩個突厥姦細,我正要捉他們。請你助我一臂之力。」武玄霜道:「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那兩個姦細不是已經捉住了嗎?」武承用道:「誰?哎呀, 那兩個不是奸細,這兩個才是呢!」武玄霜道:「長孫泰,你的海捕文書帶來了沒有?李都尉命令你緝捕的奸細是誰?」長孫泰大聲說 道:「要緝捕的是陽太華和程建男,幸不辱命,已經拿下來了。但魏王不肯放走,海捕文書也給他撕爛了。」

武玄霜柳眉一豎,道:「哥哥,你怎麼說?」武承嗣雖然 是武則天的親侄兒,但他深知姑母寵愛這個堂妹遠在自己之上,一向都對她有點懼怕,被她追問,慌忙辯道:「李明之想必是有點誤會了,這陽太華 是東門校尉,怎會是奸細呢?」武玄霜道:「你說他不是奸細,你和天後陛下說去,我奉了陛下的詔書,說他二人罪情嚴重,天後陛下要提他們入 宮親自審問。你要替他們辯護,那麼就一同去吧!」

武玄霜取出詔書,武承嗣嚇得面如土色,想不到事情已鬧 到則天皇帝的面前,李明之的命令他可以不理會,皇帝的詔書他焉敢不遵?這剎那間他轉了好幾個念頭,忽地拍案罵道:「哼,你這 兩個姦細竟然敢混到王府來,騙得我好苦!自己是奸細,卻還誣賴別人,真真可恨!左右,將他們押上來,替我重重的打他們一頓!」

白元化和長孫泰也想到武承嗣是為了解圍,但一想武承嗣 已肯低頭,承認了陽程二人乃是奸細,他到底是個王爺,多少也得給他一點面子,白元化便移開腳步,把陽程二人抓了起來,交給了一個王府武 士。


有武玄霜在此,長孫泰料想不至於有什麼變卦,哪知武承 嗣的話,實在是暗示牛先生手下的。武玄霜道:「不必在這裡責打了,解進宮裡再審問吧。」 話猶末了,忽聽得兩聲慘叫,原來是牛先生混在武士叢中,暗下毒手,兩枚餵有劇毒的透骨釘,射入了陽太華和程建男的心房!

這一下發生意外,長孫泰剛省悟是武承嗣殺人滅口,忽見 金冠道人也爬了起來,往外便跑,原來他的氣功造詣非凡,運氣沖關,恰恰在這個時候,自己解開了穴道。長孫泰一掌擊去,「篷」的一聲,正中他的背心,金冠道 人穴道方通,尚未能運功反擊,但長孫泰這一掌卻也打他不倒,他順著掌勢,向前衝得更急,轉眼間已出了大門。

白元化認出暗下毒手的是牛先生,一抖手飛出兩柄飛刀, 金冠道人中了一刀,搖搖欲墜,另一口飛刀觸及牛先生的身體,卻「哨卿」一聲,跌下地來。原來牛先生練有『沾衣十八跌」的上乘武功,他和金冠道 人不同,他未曾受傷。功力無損,飛刀雖然擲中了他,卻連他的布衣也沒有刺 穿。

李逸飛身便追,只聽得武承嗣大喝道:「可惱,可惱!是 誰暗殺了欽犯?將他斃了!」登時一陣亂刀,將那個武士砍死。真兇牛先生則已逃出大門。李逸腳步不停跟著追出,背後隱隱傳來了長孫泰的叫聲: 「李兄,回來!」

李逸心中一動,佯作不聞,仍然緊追不捨,原來他一方面 固然是為了要追牛先生,另一方面,卻也是藉此機會,避開了在這種尷尬的場面之下與武玄霜相敘。

禁衛軍也有幾個高手追出來,但追了一會,便逐漸落後, 只有李逸還在牛先生身後,片刻之間,追到了僻靜的所在,牛先生忽地冷笑道:「李逸,武則天也是你的仇人,你何苦為她賣命?」反手一揚,一大片細如牛 毛的梅花針化成了一篷銀雨,向李逸罩下來,李逸揮動寶劍,只聽得嗤嗤之聲,不絕於耳,梅花針投入劍光圈中,都給絞成粉屑!

牛先生雙指一彈,「錚」的一聲,又發出一枚透骨釘,透 骨釘的份量比梅花針沉重,勁力也當然大得多,竟然穿過劍光織成的光幕,李逸揮劍將它打落,也自覺得虎口一麻,劍尖震動得嗡嗡作 響。透骨針從他鼻尖飛過,隱隱聞得一股腥風。

李逸大怒,飛身一掠,一招「鵬搏九霄」,劍光如練,凌 空刺下,牛先生早已脫下身上的長衫,當成兵器使用,揚空一卷,李逸的劍尖在他的布衣上一滑而過,勁力竟然使不出來,牛先生卷不著 他的寶劍,亦是心中一凜。


說時遲,那時快,李逸倏的又變招刺出,這一招用的是內 家陰柔之力,牛布衣的長衫一震,兩股陰柔之力一粘,李逸的寶劍鋒利非常,但聽得「嗤」的一聲,牛布衣的長衫開了一道裂 縫,急忙後退,李逸喝道:「哪裡走?」一招「橫指天南」,跟蹤追擊,牛布衣喝道:「你真個要給武則天賣命?」忽地又發出一宗暗器,形似圓 球,嗚嗚作響,距離極近,閃避不開,李逸一劍將它劈破,突然間飛出許多黃豆般大小的跌蓮子,有如冰雹亂落,李逸揮起一圈銀虹,騰身拔起,但 覺肩頭微微一麻,已給一顆鐵蓮子打中。

牛先生哈哈大笑,喝道:「你還敢追麼?」一揚手一個圓 球又飛過來,李逸斜刺閃開,牛布衣冷笑道:「你雖然學了乖,可惜仍末學全!」揚手一柄飛刀,將那圓球擊破,鐵蓮子又紛紛向李逸 射來。

忽聽得「呼」的一聲,突然間從屋頂上跳下一個人,手執 一面大旗,大旗一展,將鐵蓮子全都捲去,就在這時,李逸已給了牛先生寶劍一招「驚濤拍岸」,向他下三路捲到,牛先生的長杉疾忙往 下一裹,就在這一剎那,手執大旗的那個武土已如飛趕至,大旗揮舞,反而把牛先生的長衫裹住,牛先生的腳跟中了李逸一 劍,登時被那個武士的大旗捲了起來,只聽得他一聲慘呼,武士將旗抖開,把牛布衣擲落地下。他被那武士的大旗緊緊一束,肋骨斷了兩條,人也早已暈 了。

這個武士原來是神武營三大高手之一的秦湛,李逸以前冒 名投軍,曾和他同過事,秦湛生擒了牛先生,望了李逸一眼,叫道:「咦,你是誰,咱們好似在哪裡見過似的?」李逸改了面容,他一時 認不出來。李逸道:「我姓張,前才來的。你把這廝送去給李都尉 吧,我也該回去覆命了。」秦湛正想問他覆什麼命?李逸已展開陸地飛騰的輕功身法,如飛跑了。秦湛頗感奇怪,他做夢也想不到是李逸,為了怕他認出, 避開他的。

李逸回到長孫泰的府邸,長孫泰尚未回來。李逸獨坐書房,心亂如麻,想起了上官婉兒又想起了武玄 霜,正自神思迷想,忽地有人揭開簾子,走入他的房中。

掛在牆上的圓鏡現出一個少女的影子,李逸心頭一震,顫 聲叫道:「玄霜!」武玄霜笑道了:「你想不到是我吧?我也想不到你會回來,敏兒好嗎?」李逸道:「好,夏侯前輩已答允收他為徒了, 這孩子他也很掛念你。」

武玄霜坐了下來,向李逸望了一眼。柳眉微贊,問道:「你受了點傷?」李逸道:「不錯,是 中了牛先生的一粒鐵蓮子,不算厲害,鐵蓮子雖然是有毒的,但已給我運內力將毒逼出來了。」武玄霜取出一粒碧綠色的丹丸,說道:「這 是我師兄所煉的碧靈丹,能解百毒,我怕你餘毒未清,小心為上,你就再服一粒吧。」

李逸深感她關切之情,雖然覺得憑著自己的內功,可以不 必再要解藥,還是依言服了。兩人目光相接,萬語千言,不知從哪裡說起?過了半晌,武玄霜道:「你回來已有多天,長安是比以前 好了還是壞了,你總可以瞧出一些來吧?」李逸默然不語。武玄霜道:「其實不管是好是壞,總勝於托庇異國,老死 異鄉。」李逸歎了口氣,說道:「也許將來我會帶敏兒回來,但長安卻不是我久居之地。我想見了婉兒一面之後,我就要離開這裡了。」

武玄霜忽然低聲問道:「有一句話我不知該不該問你?」 眼光中顯露著異樣的表情,李逸心頭一跳,道:「咱們現在還有什麼話不可說的?說吧! 」武玄霜道:「你不過剛入中年,敏兒也還要人照顧,死 者已矣,你可曾想過續絃麼?」李逸心弦顫動,輕輕搖了搖頭,武玄霜歎口氣道:「婉兒絕代才華,又是自幼和你一起長大的,你們本來可以 是一對天生佳偶。」李逸這才知道她原來是撮合婉兒,更覺心亂如麻,過了半晌說道:「有一個人很愛慕婉兒,你知道嗎?」武玄霜道:「知道, 是長孫泰。但婚姻之事,豈能勉強,婉兒尊敬他,但卻不願意嫁他。」李逸道:「前幾天我得到婉兒一首詩,看詩中的意思,她似乎要嫁給一個她 所不願意嫁的人,有這回事麼?」武玄霜道:「你若是和婉兒結合,你們兩人都可以終生快樂。若是你不娶她,也許她會嫁給一個她所不歡喜 的人。」李逸道:「婉兒怎會做她不願意做的事?」武玄霜道:「她不喜歡這個人,但卻是願意嫁給他的。除非你娶她,否則她一定會嫁給這個 人,而且也一定是終生鬱鬱不歡,你再仔細的想想吧!」


李逸的腦海中浮起了長孫壁的影子,心想:「壁妹屍骨未 寒,我怎忍另談婚嫁?」武玄霜道:「也罷,你一時委決不下,讓你先見了婉兒也好。不過,我希望你在見到婉兒的時候,先要打好了主意,婉兒一生 的命運,就要看你如何處理了。好,你今晚就去見她吧!」

李逸怔了一怔,說道:「今晚可並不是長孫泰入宮輪道之 期啊!」武玄霜道:「我帶你進去。」李逸吃了一驚,道:「你帶我去?」武玄霜道:「不錯。你藏在我的車子裡,誰也不敢搜 查,神不知鬼不覺的就進去了。」李逸道;「你姑姑知道了沒有?」武玄霜道:「我當然不會告訴她。」李逸神色躊躇,武玄霜道:「你若今晚不 去,以後再找機會就難得多了。」李逸道:「為什麼?」武玄霜道:「你今日在魏王府大鬧一場,天後陛下現在還無暇查問詳細情形,將來一定有人告訴她 的。」

李逸心頭鹿撞,只聽得武玄霜又道:「我已和婉兒約好, 入宮之後,你躲在我的房中,二更時分,她來會你。我去絆住姑姑,有什麼事我可以替你們遮掩。你趕快換過一身衣服吧,後宮 可是不許男子進去的啊,你最好扮成一個宮女。」李逸道:「男子漢大丈夫豈能易弁而欽,我不扮宮女。 」武玄露笑道:「這有什麼打緊,當今的皇帝尚且是女 人,你卻還是重男輕女。好吧,我也不勉強你,不過,這身武士的服飾是要換的,我總不能帶一個武士進我的閨房呀。這樣吧,你打扮成小太監的模 樣,和我同車入宮。」她早就準備了一套官女的宮裝和一套太監的青衣小帽,現在李逸不願改扮宮女,她就把那套太監的服飾給他,笑道:「委 屈你一下子,換好了衣服,就請出來。」說罷便走出房間去了。

李逸一片茫然,心中只是盤旋著一個念頭。 「我今晚要見婉兒,要見婉兒!」長孫泰忽地走了進來, 將門輕輕掩上,說道:「玄霜已經和你說好了?」李逸道:「說好了,我今晚就見婉兒!咦,你是幾時回來的?武承嗣的事情,武則 天怎樣發落?」長孫泰道:「我是和武玄霜一道回來的,我知道她已經替你安排好了。武承嗣的事情你不用擔心,張相國已經遞上奏摺,又有武玄霜作 指證,料想武承嗣這番難逃公道。」

李逸匆匆的換過衣裳,回過頭來。長孫泰一片悵憫的神情,歎口氣道:「李兄,你對壁妹生 死不忘,我感激得很。但死者不能復生,敏甥也要人照料。眼前有合道的人,我勸你還是續絃的好。」頓了一頓,又道:「婉兒一直將我當 作兄長看待,壁妹死了,我就只有她一個妹妹了,我不願意婉兒抑鬱而終,我失掉了一個妹妹,不能再失掉她了。唯有你可以令她快樂,我 也但求她得到快樂。李兄,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李逸點點頭道:「我明白,不過,不過——」長孫泰道:「不要再說什麼不過了,你們快 樂,我就快樂。一切都要為婉兒著想。好吧,你換好衣裳了,快些出去吧!」

長孫泰眼有兩顆晶瑩的淚珠,急忙舉袖拭去,但李逸已在 鏡中瞧見了。李逸回過頭來,緩緩說道:「泰兄,你放心,我不會令你 失望的。」這說話模稜兩可,但長孫泰已無暇推敲了,緊緊握著他的手道:「你明白我的心意就好,好了,你去見婉兒吧!」

李逸藏在武玄霜的車子裡,一路馳入宮門,車輪疾轉如 飛,李逸的心也似隨著車輪轉動。長孫泰的意思明白得很,乃是希望他與婉兒結合,寧願自 己默默忍受哀傷。李逸心亂如麻,他不忍長孫泰傷心,但也不願婉兒鬱鬱終 老。 「婚姻之事,豈能勉強了,她真正歡喜的只有一個人,那 就是你啊!」武玄霜剛才的說話又在他的耳邊響起來,他知道婉兒的性格,她不願嫁長孫泰,勸也沒有用的。可是剛才聽武玄霜的說話,若是他不娶婉兒的話,婉兒一 定會嫁給另一個人,這個人不是長孫泰,她雖然不歡喜這個人,但卻願意嫁給他! 」這是什麼原故呢?饒是李逸絕頂聰明,卻也百思不得其解。

李逸藏在車廂後面,不能和武玄霜交談,他望著武玄霜的 背影,不禁心亂如麻,他愛惜上官婉兒的絕世才華,要是婉兒沒有歸順武則天,而自己當年又迫於形勢,不得不與長孫壁結婚的話,也許他早已與婉兒結合了。然而現在——唉,轉眼將近十年,十年來的變化又是如此 之大!他在婉兒之後碰到了武玄霜,在武玄霜之後又碰到了長孫 壁,更想不到的是與長孫壁成為夫婦,而長孫壁又是為他死的!


往事歷歷,重上心頭,李逸望著武玄霜的背影,不禁幽幽 的歎了口氣。現在長孫壁已經死了,他本來決意獨身終老了,誰知又碰 到了這樁事情。上官婉兒才華絕世,他又怎忍見她彩鳳隨鴉?婉兒和武玄霜的影子同時在他腦海中泛起,婉兒和他的性 格較為相投,而玄霜對他的感情則更為深厚,李逸又是一陣迷茫,但儘管仍在躊躇,那獨身終老的決心已是有點動搖了!

武玄霜的座車毫無阻礙的獨入後宮,武玄霜在宮中住的時 間很少,她喜歡清靜,武則天在太液池邊的竹林裡撥了一所住宅給她,因為不常住的原故,服恃的官女只有幾個人,其中兩個還是她帶來的心腹婢女,李 逸扮成一個太監的模樣隨她進去,並沒有引起怎麼注意,其時已是黃昏時分,武玄霜將李逸安頓房中,吩咐了心腹婢女幾句,便出去了。

李逸獨處房中,聽宮中玉漏已近二更,心頭怦怦跳動,過 了一刻,忽聽得有腳步聲傳來,好似不止一個人,李逸怔了一怔,慌忙逃到帳後,接著聽得一個嬌柔的聲音笑道:「玄霜表姐的住處真不錯 呀!」

來的是武則天和她的女兒太平公主,李逸大吃一驚,心 道:「難道她們已經知道我在這兒?是誰把風聲洩漏出去了。」但聽得武則天笑道:「你看她的房中圖書滿架,裝飾雖然簡單,卻比你高雅多了。」太平公主 道:「玄霜表姐文武雙全,我怎能與她相比?」武則天道:「嗯,你真該向你的表姐和婉兒多學一些東西。」太平公主應了一個「是」字,說道: 「媽,其實我更想跟你多學一些治國平天下的本領。」武則天道:「你有這個志願也未嘗不好,治理國家最緊要的是大公無私,用人唯賢,還應該體卹 百姓。做皇帝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看你近幾年來越來越貪圖享受了,聽說你最近要京兆尹給你徵集,大修駙馬府,有這回事嗎?」

太平公主低下了頭,說道:「咱們帝王之家,女兒就是多 造一座府邸,也小是什麼大事。只是事前沒有明稟母后,這是孩兒的過錯。」武則天道:「胡說,你是我的女兒,更應該自知檢點,帝王之家,就可以胡作非為 嗎?你建造私人府邸,怎可以動用京兆尹來徵集民快,你這是亂了朝廷的法度,你知道嗎?尤其現在是戰爭過後,更不可勞民傷財。」太平公主面色大變,說 道:「母親責備的是,孩兒停止修造便是。」

武則天喘了口氣,續道:「還有人密告你督官賣爵,任用 私人,竇懷貞、蕭至忠等人都是憑藉你的勢力得官的。」太平公主大吃一驚,忙道:「媽你不要聽別人的閒話,孩兒絕沒有督官賣爵的事情,孩兒引進一些人也 不過是為母親分勞罷了。婉兒不是也推薦過姚崇、宋景都等人麼?」武則天道:「姚崇、宋景都是有才能的賢人,竇懷貞等豈可與之相比?」太平 公主道:「竇懷貞不是也有相當才幹嗎!」武則天道:「不是我見他們有點才能,我早就把他們貶滴了。他們對我諂媚奉承,我一看就知道他們是心術不正的小 人。」

太平公主不敢吭聲,武則天歎了口氣,說道:「我以前對 待你的幾個哥哥很嚴厲,有人說我沒有骨肉之情。其實我無非是想為你們好啊!」太平公主低聲道: 「媽,我知道。」武則天道:「我忙於國事,對你們的管 教其實已是失之過寬了。我現在已是八旬老婦,精神不比從前,對你們更縱容了些,這是我的過錯。唉,要不是我管教不嚴,怎會鬧出武承嗣這樁 事情。」

太平公主道:「承嗣表哥一時不察,被姦細混入他的王 府,還望母親從寬發落。」武則天道:「不用你管,我自有分數,咦,婉兒怎麼還不來呢?」聽了這話,李逸又是心頭一震,「莫非她已經知道了 我與婉兒在這裡約會?」

太平公主道:「婉兒不在她自己的屋子,一定是到這裡來 了,母親你就再坐一會;看看孩兒料得準麼?」武側天笑道:「這點鬼聰明我相信你還有,不過婉兒一定料不到玄霜不在這兒,她見了我, 亦當意想不到吧!」聽她們的口氣,似乎武則天已找過婉兒一次,找不到才到這裡來的。李逸稍稍安心,但武玄霜到哪裡去了?武玄霜本來對李逸說過,她是要去絆住武則天,讓他們的 幽會不受驚擾的,何以現在武則天來了,武玄霜卻不隨來?想至此處,李逸又不禁心頭惴惴。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1:35:46     標題: 第三十一回 歷劫了無生死念(2)

過了一會,門外有輕微的腳步聲,太平公主微微一笑,意 思是說:「媽,你看我料得多誰!」果然揭簾而入的正是上官婉兒。武則天哈哈笑道:「婉兒,我等你許久了。」

上官婉兒大為驚愕,極力忍住,不讓神色上表露出來,她 向武則天行過了禮,問道:「天後陛下可有什麼事情要我辦麼?」武則天道:「正是有件緊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孩兒,你且退下,過一會再 來。」太平公主內心妒忌,卻不敢吭聲。

太平公主走後,武則天笑道:「婉兒,你今晚面色有點不 對,為的什麼?」婉兒心頭一凜,說道:「沒什麼呀,也許是昨晚睡得不好吧。」李逸從帳後偷窺,見婉兒顏容慌恢,暗暗痛心。

武則天道:「這幾天事情較多,辛苦你了,承嗣的案件, 卷宗你弄好沒有?」上官婉兒道:「已整理好了,就等陛下過目。」武則天道:「承嗣送來的請罪奏摺怎麼說。」婉兒道:「他說不知道那兩人 是奸細,自認失察之罪。那兩人已經死了,無可對質。」武則天又問道:「玄霜指證他曾派遣密使,私通突厥,他的折子裡怎樣自辯?」婉兒 道:「他說突厥大汗要求和親,想把女兒嫁給他的兒子淮陽王延秀,他派去的人不過是談和親的事情,那時戰爭尚未發生,後來戰事一 起,他的僻者回不來,是否迫於淫威,歸順了突厥,那他就不知道了。他沒有稟陛下,自認專道之罪。」

武則天冷笑道:「他倒善於避重就輕!」想了一會,說 道:「婉兒,你給我起草一封詔書,將武承嗣的各種職權盡皆解除,並罰傣年,只保留他魏王的封號。」

婉兒以為武則天定要大發脾氣,重責武承嗣的,哪知竟大 出她意料之外。武則天瞧了她一眼,笑道:「婉兒,你心裡一定不服,說 我袒護自己的侄兒了?」婉兒默不作聲,索性給她來個默認。武則天道:「婉兒,你很忠直,我就是歡喜你這個脾氣。 魏王罪大罰輕,難怪你不服氣,可是事至如今,我也只能這樣!」

武則天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我這幾年精神不夠,一個 人年紀老了,對兒女、對侄兒又不免溺愛一些,顯兒和承嗣都想在我死後,繼承我的帝位,他們各自結黨營私,我早已知道了。錯在我自負過甚,料想他們翻 不出我的掌心,沒有及時制止他們。現在他們的羽翼部已長成了。去年,我權衡輕重,立了顯兒做太子,承嗣生了怨妒之心,這我也知道的。他派遣使者勾通突厥 的事情,雖然沒有真憑實鋸,只有玄霜的一面之辭,但依我看來,多半也是真的,我應該殺了他!但這事情一揭開來粘連極廣,絕不是只殺了承嗣 一個人就可以了事的,我老了。魄力遠不及年少之時,而且又在和突厥大戰過後,國力消耗過甚,我不想再惹起任何亂事了,不論規模大小,我都要避 免。所以我只攘奪承嗣的各種職權,讓他役有力量造反,我的苦心,你明白嗎?」

婉兒呆了好一會子,點點頭道:「我明白了。」武則天 道:「這兩天我沒有功夫看群臣的奏摺,有什麼緊要的你揀幾件說給我聽聽。 」婉兒道:「也沒有什麼緊要的,只是崔告味、袁恕己二 人合上一個奏摺,是對陛下有所勸諫的。」武則天道:「他們二人是正直的人,既有勸諫,那一定是我做錯了什麼事了,這還不緊要嗎?趕快說 吧!」婉兒道:「他們勸諫兩件事情,一件是請陛下停止修造佛寺,他們說去年修造同福寺,又建佛教的「天摳」,用了銅鐵兩百萬斤,耗費錢 財工力太多,請陛下體恤民艱。 」武則天驚然而驚,說道:「用了這麼多鋼鐵,辦事的人 竟然沒有告訴我!這是去年我在病中,他們替我『祈福』,而建造的,當時我想這也無可無不可,一時考慮未週,便答應了,想不到他們得了我的旨 意,便大興土木,耗費民力,唉,剛才我還責備我的女兒修駙馬府呢,豈知我的錯比她還大!真是令我痛心!還有一件是什麼?」


婉兒躊躇片刻,說道:「他們請陛下遠小人而近君子。」 武則天吃了一驚,道:「他們指的小人是誰?」婉兒道:「指的是張易之和張昌宗,他們說二張是陛下的壁臣,留在官中,易滋物議,請陛下驅逐 他們出官!」武則天道:「我見他們二人懂得音樂,的確是把他當作壁臣看待,留在官中解悶的。我是一個老太婆了,本來以為不會有什麼閒 話的。晤,但他們說得也對,二張並不是正派的人,要防備他們持著我的寵愛而賣弄權勢,好吧,我明天遣散他們便是。唉,不是有人勸諫,我這一生 真不知還要做錯多少事情!」

婉兒道:「陛下一生中做的好事也難於勝計!」武則天搖 了搖頭,說道:「好事是應該做的,不值得提。嗯,婉兒,現在輪到我和你說了!」

武則天說這幾句話的時候,神色顯得非常沉重,婉兒心頭 一凜,說道:「陛下有什麼吩咐?」武則天道:「不,我這次是來求你的!」婉兒嚇了一跳,急忙說道:「陛下言重了,婉兒待罪之身,得陛下託以 腹心,若有差遣,萬死不辭!」

武則天道:「不,我更感謝你。這十年來你幫忙我做了許 多事情,最懂得我心事的人恐怕也只有你了。」歇了一歇,歎口氣道:「人生七十古來稀,我今年已經是八十幾歲了,自知來日無多,說句笑話, 我已是一隻腳跨進墳墓裡的人了!」

婉兒望著武則天衰老的顏容,聽著她淒涼的聲調,想她一 代雄才,開天闢地以來的第一位女皇帝,最終也不免歸於黃土,心頭不禁一陣傷感,忍淚說道:「陛下精神健爍,何為出此不祥之言!」

武則天淒然一笑,緩緩說道:「人總是要死的,我活了這 一大把年紀,多少也做了一些前人所未做過的事情,就是死了,也沒有什麼遺憾。但是國家大事,我仍未能放心,所以要求你來分挑我的擔子。」

婉兒惶恐說道:「陛下這話折殺我了。」武則天正容說 道:「婉兒,你聽我說,我今晚和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心腹之言。」喘了口氣,繼續說道:「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應該知道我最放心不下 的就是我死了之後,我卸下的擔子不知誰能挑起?我本來想過要把帝位讓給狄仁傑的,可惜推位讓賢的事情只能見之千古代,現在是一家一姓的觀念已經 深入人心,我拗不過這幾千年來的觀念,所以我這個心願也只好永遠擱在心頭,除你之外,對任何人都未曾透露。」

婉兒道:「太子為人忠厚,陛下當政以來,又提拔了許多 賢人可以輔佐他,也不必過於多慮。」武則天苦笑道:「我的幾個兒子都是庸才。太子較為忠厚,卻不是能夠擔當大事的人。我的幾個侄兒更不是好東西。我的女 兒,唉,她想學我只學到我的皮毛,她貪權募勢,如果我死之後,沒人管她,更恐怕將來會弄出禍患。」

武則天喝了口茶,連連喘氣,婉兒道:「陛下你歇歇再說 吧。」武則天道:「不,我現在不說,將來就沒機會說了。今天鬧出的武承嗣案件,更令我對兒女、侄兒失望傷心,我死之後,是隨時會發生變 禍的!所以我求求你,求你做我的媳婦!太子可好可壞,有你做他的內助,我死了才能安心!」


李逸藏在帳後,聽到這話,有如焦雷轟頂,他這時才恍然 大悟,原來婉兒碰到的是這個難題,她所不喜歡的但又可能嫁給他的人乃是太子!

婉兒面色唰的一下變得蒼白如紙,好久,好久,都未曾答 武則天的話。本來,這件婚事,在一年之前,武則天就曾經叫玄霜和太 平公主向她示意過了,但武則天親口向她提親,這還是第一次。

武則天輕輕撫摸婉兒的秀髮,眼光中充滿愛憐和期待,歎 口氣道:「我的兒子是個庸才,這頭婚事實在是委屈你的,若然另有良策,我也不想你嫁給他的。但為了大局著想,我還是希望你做我的媳婦。你跟我 多年,熟悉政事,我的擔子,也只有你能挑起來。你不但可以輔佐我的兒子,將來李武兩姓的糾紛,你也是最好的調停人。」

婉兒眼角沁出晶瑩的淚珠,緩緩說道:「陛下,多承你看 得起我,我也感激你對我的期望,對我的信託,但這件事情,我還得想想。」

武則天抽出手絹,親自替她拭去了淚珠,凝眸對著她說 道:「婉兒,你是不是另有心上的人?」

婉兒避開她注視的眼光,搖了搖頭,心頭卻泛起了李逸的 影子,「他來了沒有呢?我心上有他,他心上有沒有我呢?」天後一生的婚煙也極不如意,她實在是為了國家犧牲了自己的婚煙幸福 的,我是不是也應該走她所走過的路呢? 」婉兒心亂如麻,一時間實是委決不下。

武則天翻了翻桌上的一宗文件,忽道:「李逸已經回到長 安,你知道了麼?」帳後的李逸與待立在她旁邊的婉兒,同時心中一震,只聽得武則天繼續說道,「今天在承嗣王府捉拿姦細,也有他 的一份,禁衛軍的幾個統領都來向我報告了。」

武則天歇了一歇,歎了口氣,續道:「李逸是個人才,可 惜他以前一直把江山看作他李家之物,對我成見太深,不知他現在有些改變沒有了。聽說你小時候和他很好。若是他願意輔佐太子,那麼我可以封 他做個親王,讓你做他的王妃。」


婉兒心情激動之極,低下頭來,好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心上早已另有人了。」

武則天道:「是麼?我還未知道呢。其實,對我來說,我 當然是最希望你做我的媳婦,現在的情勢已經迫得很緊了,我大約也活不了多久了,婉兒,我在等待你的回復!」

婉兒想了一想,答道:「陛下,請你給我三天的期限。」 武則天微笑道:「好,三天我大約還可以待得到吧。」說了這一句話,她接著就按了按桌上的金鈴,喚一個宮女進來,問道:「玄霜回來 了沒有?」

那宮女回道:「她們已到凌波宮問過了,郡主還沒有回 來。」武則天皺起眉頭,自言自語道:「奇怪,難道當真會發生什麼事情?」揮手叫那宮女退下,神色之間,似乎顯得甚是不安。

婉兒禁不住心頭一凜,她跟了武則天將近十年,很少見武 則天有過這樣的神色,她還記得就是在徐敬業造反的時候,武則天也還是談笑自如,難道在這太平的日子,會突然發生比徐敬業造反吏大的亂子不成?

婉兒問道:「玄霜姐姐真的不在宮中嗎?」武則天道: 「我聽說有部份禁衛軍不穩,是我差遣她向李明之打聽去了。」婉兒吃了一驚,這才知道了武玄霜何以不在武則天身邊的原因,也明白武 則天何以要那麼著急向她提親了。

婉兒想了一想,說道:「李明之是陛下的親信,禁衛軍和 羽林軍的軍官也都是擁戴陛下的可靠之人,或者那消息是謠傳的吧!」武則天搖了搖頭,說道:「有些事情往往是難於預料,你越以為不會發生的,可 能就會發生,我還是回去看看的好。」

武則天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婉兒扶著她,剛剛走到門口, 忽見太平公主匆匆跑來,叫道:「媽,不好啦,有軍士嘩變,已經打進宮來了!」武則天道:「是誰率領的?」太平公主道:「不知道!外面很 亂,媽,你最好暫時不要出去,我已經叫張易之兄弟調動宮中的宿衛軍士了。」

武則天斥道:「胡說,這時候我不出去,還有誰能夠制止 他們?張易之兄弟懂得什麼,你胡亂叫他調動宿衛,違反我的法度,你還未知罪麼?」太平公主慌忙跪下來叩頭,道:「母后陛下,我是為了你啊!」


武則天怒道:「你就是知道給我多添麻煩!婉兒,你陪我 去,我親自處埋這件事情!」事到臨頭,武則天登時好像換了個人,反而精神奮發,鎮定起來,李逸也不禁暗暗佩服,他對軍士嘩變的事情,也覺得大出 意外。

婉兒扶著她剛邁出一步,忽地又有兩個武士跑來,大聲稟 道:「叛軍已經打破了朱雀門,衝到了凌波殿啦!兩位張大人也都給叛軍殺了! 」他們所說的「兩位張大人」指的乃是張易之和張昌宗, 武則天喝道:「二張有罪,也應該讓大理丞去依法審問才是,怎麼可以擅殺呢?另外還殺了什麼人沒有?」那兩個武士道:「宮中混戰,有許多宿衛已在亂 軍中被殺死了!」武則天道:「是誰帶領叛軍?」那兩個武士道:「有張相國、桓彥範、敬暉、崔玄味、袁恕己等人在內!」

武則天面色大變,頹然說道:「連他們也背叛我麼?」這 些人都是她相信的正玄大臣,聽說他們率領叛軍打入宮廷,她心中自是難過之極。其中崔亥味、袁恕己二人是婉兒向武則天推薦過的,婉兒 聽了,也是惶恐不安。

其實這些人倒不是要反對武則天,而是要迎立太子。他們見武則天年老,二武掌權,心中早已有了隱憂,這次 鬧出了武承嗣的案件,他們都是出頭彈刻武承嗣的人,見武承嗣雖被削去職權,卻仍然穩坐王府,他們自是更為憂慮,生怕武則天一旦死去,二 武爭權,國事便要弄到不可收拾,因此只有趁這時機發動兵變,用快刀斬亂麻的辦法,請武則天退位,迎太子回朝,恢復李唐正統。

武則天尚未知道他們的來意,但想了一想,立即又恢復了 自信,毅然說道:「我不信這些人會傷害我,婉兒,你扶我出去,讓他們見我!」太平公主叫道: 「母后陛下,俗語說得好,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 知心,也許你所親信的人,也正就是要害你的人,事到如今,你還一味相信外人麼?宮中危機四伏——」頓了一頓,那兩個武士突然喝道:「誰,這屋子就 伏有刺客!」前面的武士把手一揚,倏地一柄匕首向帳後擲去!

以李逸的武功本來不至於被他暗算,但他聽得宮中發生變 亂,婉兒就要跟著武則天出去,他也是大受震憾.他全付心神都放在聽武則天和婉兒的談話上,猛聽得金刃 破空之聲,躲閃已來不及,那柄匕首穿過了帷帳,在他左臂上劃破了一道傷口。

另一個武士拔出腰刀,立刻撲向李逸,忽聽得「哨」的一 聲,那柄腰刀斷為兩截,太平公主叫道:「婉兒,你——」原來是上官婉兒用武則天送她的那柄匕首削斷了這武士的兵刃。

武則天驀地喝道:「都給我住手!」太平公主叫道:「母 后陛下,你要問問婉兒,為、為什麼——」話未說完,武則天已揮手止住了她,喝道:「不許多嘴,嗯,是你回來了?你是要見婉兒的麼?」後面這 兩句話是向李逸說的。


李逸跨上一步,而對著武則天和婉兒,一時之間,不知說 些什麼才好?武則天接著說道:「可惜現在已經沒有時間讓你們說話 了,你回來了很好,待我處理了這件事情,再讓婉兒和你短敘」。

婉兒忽地叫道:「哎呀,你受傷了!這是有毒的暗器, 這,這怎麼好?」李逸的傷口流出帶著腥臭氣味的黑血,這時聽得婉兒這麼一喊,登時覺得整條手臂麻癢癢的,心頭也欲作嘔!

太平公主呆了一呆,忽地掏出一個小巧雅緻的玉瓶,倒出 兩顆丸藥,說道:「這是大內的七寶靈丹,能消百毒,你趕快給他服下。」一邊說話,一邊捉著婉兒的手,把那兩顆丹藥倒在她的手中。

上官婉兒哪裡知道公主正打著歹毒的主意,原來太平公主 自小看慣她母親做皇帝的神氣,心中非常羨幕,也想學她母親的榜樣,可惜地母親卻把帝位傳給了她的哥哥。武承嗣知她心意,極力巴結她,答應將來扶助她,就算做 不到女皇帝,也可以幫她掌握大權,操縱朝政,因此太平公主反而與武承嗣結成了一黨。她甚有心計,平日和婉兒非常接近,博取母親的歡心,因 此武則天和婉兒都沒有疑心她。武則天雖然發覺她行事任性,也只當她是被縱容慣了,恃 寵生嬌而已,想不到她懷有那樣大的野心。

太平公主既然和婉兒日夕相處,婉兒的心事也就瞞不過 她,這次她知道李逸已回到長安,料想李逸必定會冒險入宮探望婉兒,就叫心腹的太監宮女,暗地裡注意上官婉兒和武玄霜,果然給她探聽到了武玄霜帶一個小太監進 來的消息,武玄霜和婉兒的交情,太平公主深知,聽到這個消息,立即便起了猜疑,所以她才縱恿母親到武玄霜的房中等候婉兒。

就在武則天和婉兒密談的時候,她卻出去拷問武玄霜的宮 女,那宮女見是公主,又知道她與婉兒素有交情,便把秘密說了。太平公主叫手下將那宮女看管起來,不許洩漏消息,一面 召集了自己的心腹武士來,恰巧叛軍打進宮中,她便趁此機會,以搜索姦細為名,搜出了李逸。她本以為連上官婉兒都可以一併扳倒的,哪知她母親不但 絲毫沒有責備婉兒,對李逸也似乎甚有好感,聽她的口氣,甚至還要將李逸留下來。太平公主一想,婉兒的聰明才智在她之上,若再加上一個 李逸,自己將來一定要受他們壓制,於是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竟把隨身攜帶的毒藥冒充七寶靈丹,交給了婉兒。

這時武則天正在催婉兒陪她去應付兵變,時機緊迫,不容 婉兒仔細思量,而且她做夢也想不到太平公主存心要害李逸,得到「靈丹」,如獲至寶,立即給李逸服下。

只聽得外面奔跑呼號之聲,漸來漸近,又有兩個太監進來 稟告,說是叛軍已打進了乾元宮,武則天道:「婉兒,你害怕嗎?」婉兒道:「在陛下身邊,我什麼都不害怕。」武則天道:「既然不害怕,就 趕快吧,還等什麼?」

在這樣緊急的關頭,婉兒當然要陪著武則天,她含著眼 淚,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望著李逸,想不到費盡心力,才把李逸弄進宮來,竟不能聽他說一句話!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1:36:51     標題: 第三十二回 經霜方顯傲寒心(1)

李逸忽地感到眼睛發黑,一股冷意直襲心頭,暈眩中隱約 似見到太平公主與那兩個武士相視而笑,李逸心頭一動,急忙運了一口真氣,奔上兩步,叫道:「婉兒!」婉兒回頭一看,見他面色有異,吃 了一驚,問道:「你怎麼啦?」李逸道:「我與你一同出去!」武則天厲聲說道: 「不行!我不要旁人捲入這個漩渦!」李逸道:「我也不 想捲入漩渦,但我不能留在你的宮中。」上官婉兒還未想到是毒藥發作,只道是他受傷之後,血還未止,雖有「解藥」,卻仍然支持不住,心想:在亂軍 之中,叛軍和宮中的宿衛都認不得他,出去固然危險,留在這兒,給亂軍撞到,也有性命之憂,便向武則天說道:「天後陛下,他既不 願留在宮中,就讓他從地道出去吧!」武則天道:「也好,就讓如意來照料他並護送他出去!李逸,這是為你而特別破例,你可不要洩漏了宮中的秘 密!」她扶著婉兒的肩頭,口中說話,腳步卻一刻不停,說完了這段話,她們已走到兩道的轉角處了。上官婉兒最後還回頭一望,眼角掛著晶瑩的淚珠。

李逸目送婉兒的背影,走過轉角就不見了,他心中一陣陣 絞痛,一個宮女如飛奔來,轉眼間就到了他的跟前,笑道:「殿下,你還認得我麼?」這宮女正是武玄霜的心腹婢女,曾隨過武玄霜大鬧峨嵋山 英雄會的那個丫環如意。

太平公主和那兩個武士本想待武則天走後,就把李逸殺了 的,卻不料武則天把如意叫來照料他,他們都知道這個丫環的本事,當然不敢動手。太平公主佯作關懷,詐笑說道:「李逸,你好好養傷,亂 事過後,早些進宮,婉兒還在等著你呢!」

李逸道:「多謝公主好心,我不會再進官來了!如意,咱 們走吧!」如意把大床移開,揭開了一塊石板,現出洞口,原來地道就在下面。宮中為了防備危急時逃難之用,修了許多條可以通到外面 去的地道,這是其中之一。武則天不惜讓他使用這條地道,確實是對他特別看待了。

如意向太平公主行了個禮,說道:「公主若見我家小姐, 請告訴她是我護送殿下出宮。」太平公主道:「好的,你放心走吧!」她好像有什麼急事似的,一說完就和那兩個武士急急忙忙走了。

  如意和李逸走下地道。李逸拔出寶劍,藉著寶劍的光華認路,走了六七步石級, 忽地又覺頭暈目眩,五臟六腑好似要翻轉來似的,一個失足,竟從石級上滾下,如意大吃一驚,急忙將他扶起,問道:「殿下,你受了重傷嗎?」

李逸深深的吸了口氣,說道:「不礙事,咱們快點走 吧!」其實這時他體內的毒藥已經發作,毒氣正循著他的手少陽經脈攻上心房,幸虧他在入宮之前,曾服了一顆武玄霜給他的碧靈丹,雖然不是對症的解 藥,時間也隔得過長,但總是增加了他身體抗毒的能力,他仗著精純的內功,將真氣運了一轉,將要攻到他心房的一條黑線,又漸漸逼到手 腕以下。

這時李逸也起了疑心:「難道太平公主給我的不是能解百 毒的七寶丹,反而是另外一種厲害的毒藥麼?」


如意貼在他的身邊照料他,說道:「小姐本來要帶我到禁 衛軍去的,走出了清華門,小姐不放心,又叫我回來。想不到你果然給他們發現了,真是好險!你可知道你是怎麼給發現的嗎?」

李逸心頭一動,問道:「怎麼回事。」如意道:「我一回 來,就聽到公主在拷問宮女,你躲在小姐房中的秘密,是那宮女洩漏的,後來公主就帶了那兩個武士進去,我以為公主一定對你不懷好意。現在看 來,她對你還像不錯,或者是我瞎疑心了。嗯,你的傷是怎麼受的?」

李逸聽了這話,登時恍然大悟,心道:「原來太平公主果 然是想把我置之死地,要不是武則天差遣如意送我出宮,只怕我早已做了糊里糊塗的冤鬼了。」

如意聽說他是中了那武士的毒藥飛刀,大吃一驚,說道: 「那武士是公主的親信,她明明知道躲在房中的是你,還讓她的武士傷你,哎呀,這事情不妙,咱們快走,快走!提防有人追來!」

  兩人急步如飛,跑了一會。那地道黑黝黝的,除了他們的腳步聲之外,再也沒有其他 聲息,李逸稍稍放心,說道:「如意,謝謝你!」

如意笑道:「謝我做什麼,你應該多謝我們的小姐!」李 逸道:「是啊,你們的小姐已經救過我幾次了,我還得好好謝她。」如意道:「你知道就好!我只當你心上沒有小姐呢。你可知道,這九年來她一 直是在等待你啊!」

李逸心弦顫抖,想起武玄霜對自己確是海樣情深,在她決 意要撮合自己和婉兒婚事的時候,心中不知蘊藏了多少痛苦!但她為了婉兒的幸福,竟不惜犧牲自己,甘願作個紅娘, 這又是何其可佩!

李逸心情動盪,登時毒氣又升上來。他急忙強攝心神,繼續前行,走了一會,到了地道的盡 頭,忽聽得有軋軋的聲響,如意叫聲:「不好!」一抖手,飛出了兩點寒星,拉了李逸,急急忙忙的向地道口撲去!


只聽得外面「哎喲」一聲叫喊,就在這剎那間,李逸和如 意已到了地道口,如意伸手一按樞紐,開了石門,但見一面千斤閘正在急速降下。

原來宮中修造這些秘密地道的時候,為了預防出口處給敵 人發現,都裝有一面千斤閘,危急之時,可以把千斤閘放下,堵死洞口,隔斷道兵,好讓裡面的人,轉回宮中。再從第二條地道逃走,千斤閘非人力可能移動,須用轆護 升降,這時外面正有兩個武土扯動轆轤的鋼索,將千斤閘放下來。其中一個武士被如意的暗器打中手腕,迫得鬆手,要不然 這千斤閘早已落下來了。

如意一俯身從下面滾了出去,李逸遲了一步,那千斤閘離 開地面已是不到三尺,李逸平躺地上,運了全身功力,向上一托,立即似箭一般的射出,他雙手剛一鬆勁,但聽得轟隆一聲,那個千斤閘已經落了下來, 真是險到極點!

李逸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那兩個武士亦已從城牆跳 下,這地道通向皇城外的一處僻靜所在,李逸見只有兩個武士,稍稍放心,但抬頭一看,卻又不禁心頭一凜。這兩個人正是李逸以前在神武營時候的同僚,一個叫崔仲 元,是劍術名家謝補之弟子,未入神武營以前,在北五省就大大有名,另一個名叫周大年,也是個內家高手。李逸當年冒嵋山武士張之奇之名,參加神武營的選拔試, 就是和他們同一場考取的。當時周大年曾顯露過踩豆成粉的武功,而崔仲元則以一套 「靈猿劍法」懼服群雄,後來神武營的都尉李明之要李逸和他比武,李逸劍下留情,故意讓他打成平手。

這兩個人的武功僅在神武營三大高手之下,李逸若然未曾 受傷,自是應付得了。但現在中了劇毒,那就殊無把握了。

只聽得崔仲元哈哈笑道;「李逸,你還想逃得了嗎?來, 來,來,來,咱們再來比劃比劃!」李逸道:「崔兄,你我無冤無仇,何以苦苦相逼?」崔仲無道:「你與我無冤無仇,與太平公主有 仇,公主不肯饒你,你做了冤鬼,到閻王老子那裡控訴她吧,我是奉了主人之命,你須怨我不得。閒話少說,亮劍吧,咄,你在神武營時 候的威風哪裡去了?」原來這兩個人,從神武營轉到宮中當了宿衛之後,太平公主知道他們本領高強,就把他們收為心腹的武士。他們現在正是奉了公主之命,來取李逸和如意的首級的。

李逸被他逼得無路可走,勃然火起,冷笑說道:「好吧, 崔林元,咱們便再較量一次劍法,這次可不比在神武營的時候了,咄,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崔仲元大笑道:「這個何須再說!」唰一劍,便 刺過來!

李逸吸了口氣,一個「回身拗步」,劍如飛鳳,斜斜削 出,只聽得「噹」的一聲,崔仲元的劍鋒已損了一個缺口,崔仲元又驚又喜,驚的是李逸寶劍鋒利,喜的是他已試出了李逸的內力大不如 前,心中想道:「太平公主果然沒有騙我,他的確是已經中毒受傷!」要知崔仲元本是李逸的手下敗將,要不是他知道李逸中毒受傷,他是怎麼樣也 不敢來的。

另一邊,如意和周大年也交上了手,周大年剛才中了她的 暗器,雖然僅僅是劃破了皮肉,但也是個成名的人物,吃了一個小丫環的虧,這口氣以是忍不下來,他用的是一條軟鞭,一出手便是「回風掃 柳」連環三鞭的絕技,唰,唰,唰,呼呼風響,捲起了一團鞭影,如意用了一招「一鶴沖天」的身法,唰的一聲,周大年的第一 鞭貼著她的鞋底掃過,如意在半空中一個翻身,俯衝下來,手上已多了一把青銅劍,鞭劍相交,周大年的長鞭給她撥開,如意也趁勢 倒縱開去,周大年的第二鞭又給她化解了,待到周大年朝第三鞭掃來,如意已解下了束腰的紅綢,紅綢揮舞,儼如一片紅霞, 疾捲而來,將周大年的長鞭裹住,右手長劍一伸,便來刺他手腕,周大年內力透過鞭梢,運勁一揮,呼的一聲,軟鞭有如蚊龍出 海,倏然間脫出重圍,剛好把如意那一劍攔住。


如意的心頭一凜,想道:「這傢伙比英雄會上的那些什麼 寨主、掌門還要難鬥得多!」周大年更吃驚不小,他有三十年以上的內家功力,憑著這條虯龍鞭也曾打遍大江南北,想不到今日碰到了勁 敵,這個勁敵卻不過是個年紀輕輕的丫環!

這一來兩人都不敢有些輕敵,但如意為了要照顧李逸,卻 不免分了心神,激戰中忽聽得崔仲元一陣狂笑之聲,如意扭頭一看,但見李逸臂膊上一片血紅,似乎是已中了敵人的一劍。如意叫道:「殿下別慌,我來啦!」飛身一縱,周大年如 何肯放過她,長鞭一揮,鞭梢掃中瞭如意的腳踝,如意一跤摔倒,急忙一個鯉魚打挺,翻了起來,周大年的長鞭,已似暴風驟雨般的襲 到,如意被他困住,竟然脫不了身。

李逸叫道:「你小心應付敵人,我不礙事!」其實他中的 那一劍正在左臂的「曲池穴」之處,一條手臂已是不能動彈。崔仲元一劍得手,攻得更猛,李逸運了一口真氣,故意賣 個破綻,讓他欺近身來,猛地一招「李廣射石」,劍光起處,如箭離弦,這一招敗中求勝,精妙之極,只聽得唰的一聲,崔仲元的肩 頭,也中了一劍,李逸暗叫可惜,若是他內力充足,再深三寸,這一劍就可以把對方的琵琶骨刺穿!

李逸中了劇毒,全仗著一口真氣,護著心頭,這時也強運 玄功,拚盡全力。一劍傷了敵人,本身亦已支持不住,忽地感到眼前一片模 糊,一種麻痺的感覺,漸漸從左臂延及全身,不由得蹌蹌踉踉的倒退幾步。

崔仲元見此情形,心中大喜,疼痛也都忘了,哈哈大笑, 又撲上來,交手數招,李逸的小腹又中了一劍,被劍鋒劃破了三寸來長的傷口,鮮血沮沮流出,他雖然極力咬牙忍著,也不禁哼出聲來。

如意這時也正到了吃緊的關頭,她的本領本來不弱於周大 年,但心神一亂,卻連連遭受險招,這時忽地聽到李逸呻吟的聲音,心頭一震,周大年大喝一聲:「著!」長鞭一揮,倏地將她捲了起來!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周大年得意的笑聲剛剛發出,忽聽 得如意也喝一聲「著!」將手中的長劍化成了一道銀虹,倏然間便脫手擲出!這一招是與敵偕亡的殺手絕招,非到最危險時候,決不輕 易使用,周大年做夢也想不到敵人已被他的長鞭捲著,屆然還有這一招殺手!他捲著敵人,順著鞭勢,往後一折,接著再向前摔出,就 在他剛剛要摔出的時候,猛見劍光一閃,冷不及防,就被劍鋒穿過了他的咽喉!

周大年大叫一聲,長鞭一甩,往後便倒,但這一甩乃是他 畢生功力所聚,如意被他一甩,登時也暈倒地上,失了知覺!


激戰中的李逸和崔仲元聽得他們淒厲的叫聲,心頭一震, 不約而同的停了下來,眼光一瞥,崔仲元見同伴喪命,固然是大大吃驚,李逸見如意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只道她也已活不成了,更是感到完全絕望! ˍ

崔仲元叫道:「你再不棄劍投降,就要跟他們一同走 了!」李逸待他撲上前來,驀地一聲喝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寶劍一揮,登時抖起了數十朵劍花,儼如黑夜繁星,殞落如雨,崔仲元一 聲慘叫。滾出了數丈之外!原來李逸趁這時機,早已運了一口真氣,將內力透過劍 尖,蓄勁待發,待崔仲元撲到,他突然間便展出殺手,這一把名為「銀河星落」,正是峨嵋劍法中最精妙的一招,崔仲元也是在受傷之後,如 何招架得了?一招之內,身上受了七處劍傷。

李逸這一劍刺出,耳中聽得敵人淒厲的喊聲,精神一鬆, 登時感到地轉天旋,眼睛發黑,全身麻痺,癱在地上,一點氣力也沒有了。

過了片刻,只見崔仲元忽地蠕蠕而動,向著他慢慢的爬過 來,原來他身中七劍,雖然傷得極重,卻還未曾斃命!

崔仲元在地上慢慢移動,一寸一寸的向著李逸的方向爬 來,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漸漸李逸可以聽到他沉重的喘氣的聲息,感到他劍鋒的寒意了!李逸感到了死亡的恐怖,心頭一片蒼涼,上官婉兒、武玄 霜、他的兒子,一個一個影子從他心頭掠過,他不是怕死,而是還不願意死啊!

就在這剎那間,忽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叫道:「李逸,李 逸!」李逸心頭一震,「這是我的幻覺呢,還是她真的來了?」他正要掙扎著抬起頭來,崔仲元忽地大叫一聲,滾到他的跟前,一劍 就向他心房扎去!

李逸眼睛發黑,心中叫道:「完了!完了!」然而奇怪得 很,他並沒有感到特別疼痛,也好像還有知覺,迷糊中隱隱感到一隻溫暖柔軟的手掌輕輕的撫慰著他,面頰上感到露珠的清涼,這絕對不會是那個兇惡的敵 人,呀。這不是作夢吧?他用力眼開了眼睛,陡然間發現一個白衣少女站在他的面 前,他驚喜交集,叫了一聲,由於心情過份的激動,登時暈了過去。

這個少女正是武玄霜,她是回宮之後,聽到宮女的報告, 知道李逸已從地道出去,匆匆忙忙的趕來的,就在那千鈞一髮的時候,她將崔仲元一腳踢開,救了李逸。李逸面頰上感到的清涼,正是她滴下來的淚水。

待到李逸慚復知覺的時候,已是回到了長孫泰的家中,他 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武玄霜坐在他的身邊,正在用一方手絹拭淚。
作者: 萬劫    時間: 2010-7-3 21:37:21     標題: 第三十二回 經霜方顯傲寒心(2)

李逸吸了口氣,但覺胸口隱隱作悶,真氣已是不能運轉自 如,他心頭顫慄,然而他所盼望的人兒畢竟是在他的身邊了,因此在死亡的恐怖中也感到了歡欣,他低聲說道:「玄霜,多謝你又一次的救了我,我,我, 咳——」武玄霜微笑道:「不要多說話,安心的靜養吧。我這裡有兩顆碧靈丹,你過兩個時辰服食一粒。」她掏出銀瓶放在床頭上,李逸感 到一股暖意,好似電流般的通過他的全身,但他也感到了武玄霜的微笑,竟是異樣的淒涼!

李逸仍然禁不住問道:「如意呢?」武玄霜道:「她沒有 死,我也將她救了。」李逸道:「請你代我向她道謝。」武玄霜道:「你不要再想旁的事情,聽我的話,安心靜養吧。」李逸凝望著她,好像心 中懸掛看什麼事情想問她的神色。武玄霜知他心意,柔聲說道:「我都告訴你吧,讓你放 心。亂事已經過去了,婉兒和天後陛下都還活著。太子這兩天就會回來,天後陛下已經下詔退位,讓太子做皇帝了。江山已是交還給了你們李家, 你應該可以滿意了吧?」

武則天退位的消息,李逸若是在前幾年聽到,一定會歡喜 得跳躍起來,現在聽到,心情卻反而更灰暗了。忽聽得房門外有腳步聲走來走去,武玄霜道:「長孫泰回 來了,我還有點事情要到宮中一趟,你安心靜養,明天我再來看你。」

李逸挪動身軀,想倚著床柱,目送她的背影,忽地感到腹 中陣陣劇痛,四肢亦已完全麻痺,力不從心,李逸心頭一片寒冷,武玄霜的影子已經從他的眼簾消失了。唉,以後還可能再見到她嗎?

李逸掙扎著抓到放在床頭上的那個銀瓶,吞了一粒武玄霜 送給他的碧靈丹,痛苦是減輕了,但呼吸仍是未能舒暢,想運轉真氣,那更是不能了。原來太平公主騙他服下的那顆「解藥」,是孔雀膽和鶴頂 紅兩樣最厲害的毒藥合成的,又經過一場惡鬥,精力消耗殆盡,雖然有碧靈丹,也不過僅能苟延殘喘而已。

長孫泰走了進來,他還未知道危機這樣嚴重,李逸剛服下 了碧靈丹,氣色甚好,長孫泰走到床前,說道:「聽說你受了傷,我匆匆忙忙的趕回來,不太緊要吧?」李逸道:「還好。昨晚張柬之、桓彥範 他們帶兵入宮,你也有去吧?」

長孫泰歎口氣道:「我是臨時被李都尉招了去的。早知如 此,我也不會去的。」李逸道:「怎麼?」長孫泰道:「其實我們都不是想反對天後陛下,只是想太子早日登基,可以消除武承嗣作亂的野心。」 李逸道:「我明白你們的用心,武則天的年紀確實是太老了。」長孫泰道:「就是為此,我們不想天後陛下太過操勞國事,希望她卸下擔子,安享晚年。這番用心,其 實還是為了敬愛她的。哪知她看到我們,傷心到極,我當時在張相國的身邊,看見她將退位的詔書交給了張相國,雙手顫抖,只說了幾句話:『你們好自為之, 但願你們輔佐太子,治理國事,比我更好!』張相國眼中滿是淚水,天後陛下不等他說話,就扶著婉兒回去了,聽說她一回去立刻就病倒了!」

李逸道:「武則天一生掌慣大權,她是這樣倔強的女人, 當然不甘心被別人逼她放棄權力。」長孫泰道:「當時我們也難過得很,但想到亂事或者可以因此防止,也還值得。」


李逸歎了口氣,說道:「這次的亂事是過去了,以後的亂 子恐怕會鬧得更兇呢。」長孫泰吃了一驚,道:「怎麼?」李逸道:「武則天死後,太平公主更沒有人管得住她了。她沒有她母親那份才幹,卻有她母 親那份野心,手段的毒辣,則還在她母親之上,太子不會是她的對手的!」長孫泰也約略知道太平公主的厲害,不禁大為焦急,搓手說道: 「這怎麼好?這怎麼好?」

  是呀,這怎麼好?長孫泰焦急的聲音也引起了李逸心弦的顫動,這時他才深 刻的體會到武則天的心情,明白她為什麼那樣著急要求婉兒做她的媳婦了。

長孫泰用惶惑的眼光望著他,問道:「李兄,你想什 麼?」李逸低聲說道:「我見到婉兒了。」長孫泰心頭一震,他本來早就想問關於婉兒的事了,由於一連串的意外發生,直到現在才談到 她。

李逸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我也見到了武則天了,她們 兩個人在一起。」長孫泰急忙問道:「婉兒怎麼樣?」李逸道:「她很可憐,嗯,也許不是可憐,而是一付沉重的擔子,令她感到惶恐。」長孫泰喃喃自語 道:「沉重的擔子,嗯,這是怎麼回事?」李逸道:「不久你就會明白的。唉,我現在想透了,一個人總得捨棄些什麼東西,說心裡話,對婉兒 的事情,我是不滿意武則天的。但也許她看得比我們遠些,她要婉兒跟著她的路走,對與不對,我可就不敢說了。但最少武則天也並不是完全為自 己著想的。不論怎樣倔強的人,有時也難免要讓自己受到一些委屈,捨棄一些東西。泰兄,你明白了吧?」

長孫泰好像有點明白,再想一想,禁不住顫慄起來,他不 敢再問下去了。李逸經過了一番激動,臉色又蒼白起來。長孫泰道:「你歇一會吧,我給你端茶來,這是玄霜求禦 醫開的方子。」

李逸心事如潮,暗暗歎息,過了一會,忽聽得腳步聲響, 李逸正在想道:「泰兄怎的這樣快又來了?」抬頭一望,忽然發現進來的是個女子,她是上官婉兒!

李逸失聲叫道:「是你來了?」婉兒將一碗藥茶放在床頭 上,坐在他的床前,低聲說道:「你既然回來了,我怎能不來看你呢,你的傷好了點嗎?」她眼光一瞥,忽然發現李逸枕邊有 一方手帕,滿是淚痕,她認得這是武玄霜的東西,這剎那間,她的心頭忽然感到非常沉重!

李逸定了定神,說道:「好得多了。」他不願意說出真 相,免得婉兒為他傷心。他知道若是說出了太平公主下毒的事情,婉兒一定會與她 決裂的,當然也就不會嫁給太子了。太平公主在宮廷中有極大的勢力,現在武則天又已病倒, 婉兒沒有支持,縱使有武玄霜幫他,也是鬥不過公主的。而且他不願為了自己,再引起什麼變亂了。

這時他也注意到了婉兒的神情,心頭一動,拿起了那方手 帕道:「玄霜姐姐也來過了。這方手帕想必是她留下的,就託你帶去交還她吧。」婉兒心亂如麻,淒然笑道:「不必了,還是你留著吧,我 想她總會再來看你的。」


要知武玄霜雖然是對李逸一往情深,但因為她和婉兒情同 姐妹,她自從和婉兒結識之後,便知道婉兒愛的也是李逸,因此她從不曾將自己的心事在婉兒跟前表露。不過,婉兒是個絕頂聰明的人,日子久了,她也隱約猜到 一些,如今見了這方滿是淚痕的手帕,她更是完全明白了:「原來玄霜姐姐對李逸的刻骨相思,也是和我完全一樣!」霎時間心亂如麻,想起玄霜對她 的情意,不禁潸然淚下。

李逸拉著她的手道:「人生得一知己,死而無憾,我這次 得和你見面,已經是心滿意足了,婉兒,你也不必傷心。月有圓缺,人有離合,世上的事情,本來不是樣樣都盡如人意的。」

婉兒緊緊握著他的手道:「只要你滿意我也就滿意了。」 李逸何等聰明,當然聽得出她的話意,婉兒是為他和玄霜而祝福,想是她認為自己已經決定和玄霜結合了。李逸心中一陣酸痛,卻不辯解,緩緩說道:「在十年前, 我聽到你做了武則天記室的消息,當時曾經很是悲傷,甚至還恨過你!現在我卻是佩服你了。你有志氣,有才華,本來應該做一番事業,武則天也是 值得你替她效力的人。」婉兒微笑道:「你的看法也終於改變了。嗯,那你今後打算怎樣?該留下來了吧?」李逸心中一陣劇痛:「我已將不久於人世 了,哪裡還談得到將來?」但他極力壓制著心底的悲傷,不讓婉兒看出他病情的嚴重,提了口氣,繼續說道:「人各有志,現在太子即將復位,我的 心願已了。今後我將以閒雲野鶴之身,在江湖上度過一生!」婉兒心中一動,想道:「玄霜姐姐曾對我說過,在亂事過後,等到天後陛下歸天,她也將從此 流浪江湖,不再顧問朝廷之事了。嗯,你們二人誌同道合,能結為終身伴侶,在江湖上行俠仗義,你們的歡樂也就是我的歡樂了。」婉兒此時心意已決,玄 霜曾經為了她而想犧牲自己的幸福,如今她也願為玄霜而犧牲自己的幸福了。

婉兒緩緩起立,淒然笑道:「天後陛下如今也是臥病在 床,我要回去看她了。咱們今後恐怕未必可以再相見了,你、你好自保重吧!」她將李逸那張古琴移到床頭上,調好琴弦,黯然悲歌:「可憐瑤台 樹,灼灼佳人姿,碧華映朱實,攀折青春時。豈不盛光寵,榮君白玉輝。但恨紅芳歇,調傷感所思。」歌既終,淚盈於睫,歇了一歇,琴聲再 起,繼續歌道:「玄蟬號白露,茲歲已蹉跎,群物從大化,孤英將奈何?瑤台有青烏,遠食玉山禾。崑崙見玄鳳,豈復虞雲 羅。」錚然聲響,琴弦斷了兩根,婉兒推琴而起,背影冉冉而沒。

婉兒彈的這兩首歌詩,第一首是悲歎自己命運的不幸,本 來以為可以在自己青春未消逝的時候,找得如意的配偶,同享碧華的(碧華映朱實,攀折青春時。豈不盛光寵,榮君白玉墀),哪知一陣無情的風 雨,摧殘了正在盛開的花朵,剩下的便只有無可奈何的惆悵與悲哀(但恨紅芳歇,凋傷感所思。 )!第二首是羨慕李逸與武玄霜的遠走高飛,四海逍遙,名山 偕隱,從此不用憂慮人間的羅網,做一對稱心如意的夫妻(搖台有青鳥,遠食玉山禾。崑崙見玄鳳,豈復虞雲羅。)

餘音裊裊,李逸卻暗自淚咽心酸,想道:「婉兒,婉兒, 你哪裡知道我的心意啊!」轉又想道:「這樣也好,她可以放開我而嫁太子了。 」李逸之所以要瞞著病情,並由她誤會,為的就是這個原 因。他拭乾眼淚,心頭漸漸平靜下來,露出了一絲微笑。

長孫泰守候病房外面,心中正自忐忑不安出,忽見婉兒滿 臉都是淚痕,長孫泰吃了一驚,叫道:「婉兒,你怎麼啦?」婉兒揮袖說道:「我要走啦,你進去看護他吧,嗯,你今後也不必入宮探望我 了,你對我的好處,我會永遠記得的!」

婉兒走了,長孫泰十幾年的癡情眷戀,等到的就是這幾句 話,長孫泰心頭絞痛,一片茫然,「啊,原來婉兒對李逸是這樣情深!但她為什麼如此傷心?是李逸說了些什麼話令她心碎?」


長孫泰進入病房,見李逸神色安靜,不似鬧過什麼風波, 李逸說道:「泰兄,你精神好像不大好,連日勞累,你也該早點安歇了。我剛才吃了藥,好了許多,你不必掛心。」長孫泰心想:「且待他病好之後, 再問他吧。」

哪知過了一晚,李逸非但不見好轉,反似越來越沉重了, 長孫泰一早起床,便去探望他,只見他已在昏迷的狀態之中,時不時發出模糊的譫語,好像是在呼喚武玄霜的名字,又好像是在呼喚婉兒。

長孫泰大為震驚,想不到他的病情會突然間沉重如斯,他 不能離開李逸,只好將個家丁喚來,差遣他去通知白元化,叫白元化趕快去找武玄霜來。

就在這時,忽聽得有鼓樂之聲,從街外傳來,那家丁說 道:「宮中今天辦喜事。大清早就有小黃門來通知了,說是要所有的大內侍衛,在午時之前,都到官中報到。聽候調遣,老爺,你自己不去麼?」長 孫泰怔了一怔,問道:「娶西宮娘娘?是哪一家的,你可知道?」那家丁悄聲說道:「聽說就是昨天來過這裡的那位上官小姐!」

原來這是武則天的主意,她要在未死之前,看見婉兒成為 她的媳婦。婉兒的正式封號是「昭容」,並非西宮,但因為武則天對 她特別看重,迎親時的儀仗禮節,都不過僅次於王后一等,所以小黃門往各處通報,就把她稱作了「西宮娘娘」。婉兒昨天來見李逸,尚在躊躇,待到見了武玄霜的手帕, 心意始決,回宮之後,便接受了武則天的封旨,第二天就辦喜事,九城奏樂,內外同歡。

長孫泰聽了家丁的報告,想起婉兒昨日的神情,方始恍然 大悟,暗自傷心,他吩咐家丁道:「我要照料病人,今天不能入宮了,你仍然照我的吩咐,拿這封信去見白大人,並請他代我向總管大人告假。」

遣走了家丁,長孫泰再去看望李逸,李逸也好似為外面的 樂聲所驚醒,雙眸半啟,問長孫泰道:「是誰家娶親?鼓樂喧天,想必不是尋常百姓?」長孫泰忍著眼淚,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我不知道!」 李逸迴光反照,神智忽然特別清醒起來,長孫泰悲痛的神情落在他的眼中,他淒然笑道:「你不知道?我可知道了!這樣的收場不很好嗎?婉兒的心中 有你、有我,她也有她自己的路要走,你又何必傷心?」

李逸的聲音漸漸低弱下來,說完了這一段話,已是氣若遊 絲,長孫泰嚇得手足無措,急忙抱著他的身子,在他的耳邊喚道:「殿下!我已派人請玄霜來了,你等等她吧。」

忽聽得武玄霜就在旁邊說道:「讓我來看看他。」原來武 玄霜已經來了,長孫泰尚未知道。


李逸精神一振,抬起頭來,只見武玄霜滿面淚痕,柳眉深 鎖,李逸微笑道:「你哭什麼,世上哪有百年不散的筵席?婉兒有了歸宿,我已心安……」換了口氣,再繼續說道:「只有你的恩情,我尚未能報 答,而且還要將身後的事情來麻煩你……」武玄霜嚥下眼淚,緊握著他的手道:「你說吧! 」李逸的脈像已經散亂,這時武玄霜也絕望了。

李逸斷斷續續的說道:「這,這把劍請你帶給我的敏兒, 他長大了,你帶他回中國來!」武玄霜垂淚道:「我真不該叫你回來!」李逸道: 「不,不!我一點也不後悔,我回來後,看到了一些令人 擔憂的事情,但也看到了更多令人興奮的事情,我現在明白了,個人實在算不得什麼,咱們的國家是有希望的!」聲音突然又微弱下去,武玄霜凝神聆聽, 李逸說道:「我不放心的只有你,嗯,你的師兄。他、他,為人很好……」話未說完,便嚥了氣!

武玄霜心痛如割,反而哭不出來,她拿了李逸那把寶劍, 心中說道:「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你是生是死,我都對你一樣!」她走出大門,後面方始傳來長孫泰的哭聲。

物換星移人事改,李逸死後,匆匆又是一年,在這一年當 中,武則天傳位給了兒子之後,不久就病死了,上官婉兒做了皇帝的「昭容」,太平公主的勢力越來越大,長孫泰升了一級,做到禁衛軍的副都尉,只有武 玄霜早已離開長安,不知去向。

天山的南高峰上,李逸的兒子在等看他的父親回來,他已 經是十幾歲大的孩子了,比起以前更懂事得多,這一天他跟裴叔度在山前練劍,居然將一套很複雜的劍法使得中規中矩,裴叔度滿懷歡喜,說 道:「要是你爹爹見了,不知道該多高興呢!」

李希敏把劍一收,忽地問道:「叔叔,我的爹爹怎麼還未 回來?他說過最多一年便回來的,現在已經過了一年又三個月了。」斐叔度道:「從長安到這裡有幾萬里路,稍有阻誤,便不能依期回來 了。而且也許他還有旁的事情呢?」李希敏過:「不,我爹爹從來不會騙我的……」話未說完,裴叔度忽地失聲叫道:「咦,那邊有人來了!」 他定睛一瞧,默然似觸電一般,渾身發抖。

李希敏箭一般的射出去,叫道:「爹爹!爹爹!呀,姑 姑!」武玄霜白衣如雪,腰間懸著李逸那把寶劍,眼角有晶瑩的淚珠。

李希敏撲進她的懷中,問道:「姑姑,你果然沒有忘記 我!你在長安可見到我的爹爹麼?咦,這把劍是我爹爹的!」武玄霜道:「你爹爹麼?他,他不回來了!」


李希敏睜大了眼睛,在他稚弱的心靈中,隱隱感到了不 幸。武玄霜道:「你爹爹要你聽我的話,我帶你回中國去,你 願意跟我麼。」李希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哽咽說道:「姑姑,我聽你的話!」

裴叔度低聲說道:「這真是料想不到,料想不到,師妹, 你不留下來麼?我,我也可以幫助你照料孩子!」他在傷心之中突然鼓起了勇氣,說出了久已想說的話,心情似繃緊的弓弦,等待師妹的回答。只聽得武玄霜顫聲說道:「師兄,多謝你的好意,我的心 已經死了,今後我只有和這孩子相依為命了。我答應過他的父親帶回去的,不想再麻煩你了。夏侯前輩呢?」裴叔度道;「夏侯前輩往北天山找符不疑去了,他 已傳授了這孩子的內功心法。」武玄霜道:「那麼我只好等待將來見面的時候再向他道謝了。師兄,本門的劍法待你發揚光大,你,你善自珍重!」裴叔度 失望傷心,心頭冰冷,淚影模糊中,遙望武玄霜攜著孩子,已去得遠了,遠了!正是:

  人間無限傷心事。死別生離兩不堪!

  ------------------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