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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鏡水]來到你身邊[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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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7 00:52:50
標題:
[鏡水]來到你身邊[全文完]
來到你身邊
作者:鏡水
輾轉知道他請調到這個鄉間單位任職是為了治療情傷,
她也就跟著來了,並且租住在他隔壁。
即使兩人已經三年沒見過面,
即使明白他對她可能不太有印象,即使……
她還是決定--一見面就向他告白。
免得又錯失機會。
三年前,當她發現自己對他的感情時,
卻已沒機會說出口--他已有了論及婚嫁的女朋友。
從此,她去了遠遠遠遠的地方,
一個不會收到喜歡的人的喜帖的地方。
然而,只要是有關他的事,她全部都知道。
所以,她來了。
既然幸運地又有了一次機會,
她一定要毫不猶豫地說出口,
就算明知會被拒絕也沒關係。
至少她內心不會再有遺憾。
果然被直接拒絕了,是早預料到的事,
但,她不會就這樣放棄……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7 00:53:46
【這是一篇小讀者愛的告白】
看了這麼多年的小說,從來沒想過自已有一天會有這個榮幸可以為作者寫序,感謝鏡水小姐給我這個機會(鞠躬)!
一塊好吃的麵包,除了要有好的原料之外,麵包師傅的經驗與功力也是不可少的;而一本好看的書,除了需要讀者的喜愛,作者本身的認真及努力更是必需的。
鏡水一直以來就是個很認真的作者,除了認真收集數據,對自已作品的內容要求也很高,總要寫到自己滿意之後,才願意讓它問世;這也是為什麼我對她的書一直非常喜愛的原因。
喜歡看她將看似平淡的故事寫成可以讓人從中尋找到戀愛的美好:喜歡故事中主角認定彼此後,男主角對女主角的那份體貼與忠誠;喜歡她把故事中主角的苦澀與甜蜜描繪得讓我感同身受;喜歡她把故事中人物的感情描寫得淡淡的,但我卻可以感受到那份愛;喜歡她串出來的粽子與挖的坑,讓我對每個故事都充滿期待。
(有出場就有機會XDXDXD!王大哥和未X←這個題材沒寫過考慮一下嘛)
這是鏡水式的獨特魅力,也是一種癮,讓你根本不想戒掉它。
如果你是從這本書開始認識鏡水,那請不要猶豫——
看完了這本書,趕快去找她的舊作來細細品嚐,感受書中的甜蜜與愛(還有坑)。
如果你跟我一樣是她的老朋友,那你將會看到那傳說中的連接點故事XDXD!
【大家好!我是ANGEL】
我和鏡水認識的過程是很微妙的緣分,(我知道這不重要,但我想紀念一下XD)雖然到現在我還是覺得這份緣是我強求來的;但我很高興當初自己的勇氣與決定。
鏡水是一個很容易就讓人喜歡上的人,除了是美少女外,她個性開朗又健談,就算是第一次見面,也不會讓人有距離感,超想跟她說——美少女都像你這麼有親和力嗎?
還有,真的很高興認識你(雖然我看的BL書沒有很多,無法跟你多聊這方面的話題,但我們下次可以聊好吃的甜點,我想我們可以聊得很開心喔!XDDDD!!!)
雖然我一直覺得自己的文字功力還不到家,但你從不吝給我讚美與鼓勵,讓我有更多努力下去的動力;希望未來的日子,仍要請你多多指教!
最後,非常感謝您看到這裡(鞠躬)
還有,感謝鏡水小姐讓我有機會把這本書當成傳家之寶(以後就算我沒錢留給我女兒,還有這本書)。
PS.1唯一不喜歡的是,每次都隔很久才出書啦!
PS.2寫完這篇序後,我更加佩服出書的作者們,您們真的很強。
【作者小附註】:
前面這位安琪同學是個非常照顧我的同學,她本身是個學習烘焙的人,常常會跟我分享她美味又專業的作品,雖然她常說那些都是練習品,不吃也是丟掉,但我深深覺得一定不只是這樣吧……因為我寫故事的時候習慣吃零食(我得了不吃零食就會死的病,囧,所以經常吃她做的餅乾構思、寫作和振作!(美食有安慰和振奮人心的功用啊),真的非常威謝她。所以我說我的故事能完成都要感謝親友啊(笑)。
這次請她幫我寫序,表示我由衷的感謝。(我很高興,也很榮幸能擁有這份友誼,絕對不是強求而來的喲!笑)
另外,也感謝她的讚美。真的很不好意思,我覺得我並沒有那麼好,我需要改進努力的地方太多,但是我會努力,會一直努力下去。(鞠躬)
PS:安琪同學的手藝真的非常棒喲!吃她的作品記錄寫感想和食記也變成我小小的興趣了。另外,安琪同學人真好,大好人,真善良(不停發卡XD,因為我真的不是什麼美少女,我只是個內心是大叔的歐巴桑!(真的!我都穿男用內褲盤腿坐在椅子上寫稿滴!這樣破壞大家看我的書的心情了嗎?XD)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7 00:54:06
第一章
「這個時期調職過來,以前很少碰到過呢。」
「不好意思。」
「唉呀,我不是針對你啊,只是覺得有點意外……雖然說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但你之前的工作環境和我們這裡不大一樣……」
五十來歲的女主管語氣帶著點疑惑,想要探聽些什麼八卦似的;林想歌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只是沉靜地聽著,也並未加以解釋。他早有心理準備面對類似的感言。
數據文件上把他以往的公務經歷記載得清清楚楚,會被用這樣的眼神審視,似乎是不可避免的。
雖然沒有說出口,但對方臉上明顯地寫著:如果不是有什麼原因被貶職的話,怎麼會到這種沒人希望請調來的地方?
「不過,我們這裡人手的確不足……」女主管刺探幾次得不到反應之後,於是道:「那麼,下星期一上班可以嗎?」
林想歌用著公事化的態度說道:
「好的。謝謝。」
約定好日期時間以及一些粗略事項,由於只是先行報到,尚未正式上班,女主管當然也沒有想帶他熟悉環境的意思,所以林想歌道謝過後,便走出大門。
離開建築物後,他先在四周大略繞了一圈觀察觀察,然後才朝回家的方向前進。
手機收到簡訊的提示鈴聲忽然響起,林想歌從口袋裡拿出來觀看,原本以為又是五花八門的廣告,結果卻是朋友傳來的「喬遷之喜」四個字。
朋友雖然知道他搬家,卻不曉得他住哪裡,這個訊息大概是來探問消息的。他一向不習慣回復簡訊,看完以後,僅將手機闔上,放回口袋裡;他進入旁邊一家便利商店,出來時提著購買的午餐,緩步走在已逐漸熟悉的道路上。
搬到這個地方的第一個星期,他已經大略清楚附近的地理位置。
走出巷口有家古早式的雜貨店,雜貨店三條街之外是郵局,超商就在郵局對面,旁邊則是所學校。
新的工作地方則距住處約十五分鐘腳程。
遙遠的天際開始變得有些陰沉,那是天氣即將變壞的前兆。腳步停在一棟老透天厝的鐵門前面,林想歌掏出鑰匙,把門打開之後,一樓飄來特有的清冷氣味,他爬上樓梯。
這棟三層樓透天厝以前專門分租給不同住客,所以有一些久遠的改建痕跡;但後來年輕人口外移,這附近就逐漸沒落了,產業道路上有不少空屋,有的廢棄了,有的長年賣不出去,當他用並不算貴的價錢將這棟舊房子買下的時候,前屋主還高興地向他道謝呢。
適不適合不重要,他只想找個地方居住;有沒有人都無所謂,他不需要鄰居。
突然提出調職,搬離居住了二十八年的城市,來到一個遠離家人的地方,在不到一個月內,他徹底改變自己原有的生活,將過往的種種扔棄,孑然一身。
透天厝的一樓是客廳和廚房,以及空的儲藏室;二樓及三樓各有三個房間及一間浴室;他選擇二樓最角落的那間當作臥房。進入住處,他反手關上門,把晚餐拿到廚房,屋子裡僅擺放前屋主留下的老舊傢俱––幾個有些壞掉的木櫃,一套竹籐座椅和長茶几,除此之外,甚至連紗窗也沒有。他帶來的兩箱行李,並未讓冷清的櫥櫃減少多少空間。
換下西裝襯衫,他沐浴過後,打開筆記型計算機播放網絡新聞,報導新聞的主播聲音有些刺耳,於是關掉,四周頓時變得靜悄悄的。
從塑料袋裡拿出已經在超商裡微波加熱過的便當,將幾樣較為油膩的菜挑出來,再將其餘的吃下,草草結束這一餐,再把剩餘的垃圾收拾乾淨。他看著腕表,放在長茶几上的電話突然響起了。
「哥,嗯,已經習慣了。」
他接起電話,淡淡地響應著話筒那方的兄長,只是短短的幾句話,但直到兄長先結束交談,他才收線。
他生長在單親家庭,有三個哥哥,他排行最小,其中三哥的生日只和他差五個月。母親說,那是因為他們「同父異母」,而這麼講過的母親對四個孩子一視同仁。究竟誰才是母親親生的孩子,誰又不是,這件事在母親含辛茹苦的養育和教導之下變得淺薄且不重要;他們四兄弟從懂事開始,就很有默契地不去談及彼此之間的血緣關係,就好像那根本不是一件需要去在乎的事。
在他對大哥和三哥說出要離開這件事情之時,他們並沒有干涉,也理所當然地不曾問過他原因細節,全是因為對他的信任。
只是,調職又搬家,這兩個重要的決定毫無前兆,十分突兀,他也僅給出自己「想換換環境」這樣的解釋;或許是因為這樣,兄長有所掛念,大哥和三哥不約而同地在這兩個星期致電關心,他也盡量不要讓他們有其它的聯想。
打開冰箱,倒了杯開水喝下;坐到椅子上,他發現自己沒有任何事可做。思及過兩天就要開始上班,他將西裝從衣櫃裡取出,小心且仔細地熨燙,然後掛好。在口袋裡發現一張似乎不小心被遺忘夾帶的照片時,他怔了一下。
相片裡有一男一女,男的是向來沒有什麼表情的自己,女的則淺淺地笑著。
他緩慢地拿起那張相片,眼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抽了下。
忽然刮起一陣風,或許是太過出神了,手中的相片意外掉落窗緣,因為沒有阻隔的紗窗,就那樣飛到樓下去。
混沌的天色微暗,他看到那張照片似乎被風吹到對面農田的水溝裡。本欲起身下樓去撿,但他忽然停住了動作。
那張照片已經沒有意義了,有沒有撿回來都無所謂的,他也不再擁有留著的理由。
重新坐回椅子上,直到關燈躺上床就寢前,他就那樣靜靜地坐著;外面,隱約傳來昆蟲的叫聲。
隔天,依然是不用上班的日子;由於他不會作菜,當然也就不開伙,所以一早就把報紙和當日三餐一次買好。林想歌拎著袋子回到住處,用完餐之後,他覺得樓梯間頗為髒亂,於是挽起袖子拿著掃把去打掃,整棟房子空蕩蕩的,只有掃地的回音。
他稍微整理過已經滿起來的垃圾桶,將塑料袋綁好。
吃午飯前他先淋了次浴,在浴室時,他注意到天花板似乎有細微的聲響。
之後,他就在房裡待了一整天。
這天晚上睡覺前,他好像聽見幾次風呼呼吹動的聲音。
翌日,不用上班的最後一個日子,他出門添購必須的日常用品,回家的路上,下雨了。
原本他可以避過,但他淋著雨在住處對面耗了許多時間,最後全身濕透地進入屋內。雨滴擊在地面、屋簷或窗邊,發出小小的、不至於吵到人的聲音,一直持續到深夜都未停止。
林想歌躺在床上,張著雙眼,偏頭看向窗外;外頭一片漆黑,於是他將視線移到擺放在床頭的一本精裝版書籍;但他並沒有拿起來讀,只是在黑暗中凝視那本書許久後,轉而望向書本旁的鬧鐘,電子屏幕顯示現在時間剛好是凌晨一點。
也許是環境改變的緣故,搬到這裡來後,他的睡眠一直都很淺,只要有一點點聲響,他就會睡不著或半夜醒來。
被吵醒之後就很難入眠,他乾脆起身,坐到書桌前,打開計算機的電源,瀏覽自己之前為了調職準備而查找的工作相關資料。
沒有開燈的昏暗房間,屏幕的藍光在他面前閃爍。
他只是坐在椅上,等著天亮。
剛搬來的那幾夜,他睡不著,每天都是這樣枯等時間流逝,好像不記得自己為何來到在這個地方一樣。
擺放在床頭的手錶指針滴答滴答地響著,那細微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異常清晰,窗外的墨黑色隨著時間的流逝開始摻入朦朧的光。
待那光將黑夜整個取代後,天色完全亮起,已是早上六點半了。
林想歌關掉計算機,將之前工作時就一直使用的公文包整理好,隨即進入浴室盥洗,換上前兩天燙好的襯衫和長褲,繫著低調色系領帶,穿上西裝外套。
將頭髮梳理成整齊卻古板的西裝頭,他戴上細邊金屬框眼鏡。
外面忽然傳來聲響,他轉頭看向門口。
不同於之前聽過的聲音,不是風聲,也不是蟲鳴,而是真實的腳步聲,正一步一步地爬上樓來。
一般透天厝的樓梯是在室內,由一樓進入。這棟因為用作租賃用途而改建過的建築物,則在左邊外牆開闢另外的出入口,並搭建了一座鐵製樓梯和電鈴,方便樓上的租客進出,任何人都可以輕易上樓,也因此,二、三樓的外門要時常注意是否有鎖上。
從門底縫隙看見有黑影晃動後停下,腳步聲也同時停在門口。
沒有讓人疑惑的時間,電鈴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響起,就好像那人有多麼地迫不及待似。
他的新住處只有家人知道,他們不會不通知他就貿然出現。林想歌不曉得那是誰,而且認識的人裡也不會有誰在這種時間來找他。
他上前,轉動門把,將門開啟。
站在門外的是一名女子,腰間有個側背布包,背上又背著一個好大的雙肩包包。看見他,她先是喘了一大口氣,隨即眨著眼眸對他問候:
「你好。」
女子的笑容對他來說並不陌生,但是林想歌在看見對方的樣貌之後,卻不禁怔住。
「你為什麼……你怎麼會……」他愕然注視著面前這個頭髮隨意紮起、穿著中性隨便甚至到有些邋遢的女子,心中充滿疑問。
女子的唇線彎彎的,開心地瞇起眼睛。
「嗯,先是,嗨,好久不見,副班長。」
她總是喚他副班長,從一開始就是。
他萬分不解地瞪著她。
在打過招呼以後,女子的雙眸直視著他,目不轉睛,經過幾秒鐘的停頓,她再度露出笑容。
「然後是,我喜歡你。」
也不管這話在此時此刻、在這種狀況下說出有多麼突兀奇怪,她就是這麼對他說了。
林想歌只能怔怔地看著她。
她是郭凝純。
是他的,小學同班同學。
***************************************
郭凝純還記得小學時候的事情。
要升上三年級的那一年,身體不好的哥哥又入院了,爸爸和媽媽為了讓哥哥能得到更好的治療,所以舉家搬離原本的住處,來到繁華的直轄市中心。
她因此而轉進當地一所新的公立學校就讀。
由於每兩年級就會換一次班,所以班上的同學並沒特別注意到郭凝純轉學生的身份。只有她自己知曉,在這個學校裡,她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
雖然環境完全改變了,但是舊學校和新學校還是有相同的地方––像是坐在一起的男同學和女同學,一定得分好地盤,除了桌上的那條中間線,還可以延伸到天上線以及地下線,用書包擋,用粉筆畫,楚河漢界清清楚楚,只要超過一次就打一下,男孩子和女孩子就宛如兩個敵對的國家。
但即使是這樣明顯不融洽,老師仍舊依照座號排位置,人數湊得剛剛好,一個男生旁邊一定只能是一個女生。
升上三年級的首日,新班級有一大半不認識的人,雖然很希望能跟二年級同班過的人坐在一起,但很不幸地,結果隔壁仍是坐了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傢伙。大概每個人都大同小異地這樣想著。
然而,對轉學生身份的郭凝純而言,無論旁邊坐的人是誰都無所謂。
「你好。請問你叫什麼名字?」她開口問和她坐一起的男生。要認識新同學,就要先從記名字開始。
班級以生日當作編排座號的基礎。座號是按照生日排的,座位則是按照座號排,他是男生的十三號,她是女生的十三號,所以,這個男生和她坐在一起。
她微笑著和他打招呼,對方轉頭看她,好像很淺很淺地皺了一下眉頭。
這樣和新同學打招呼不對嗎?郭凝純不禁如此想道。幼兒園新生報到的時候,哥哥生病了,媽媽沒辦法帶她,所以她沒有去,之後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做;小學一年級開學的時候,也是哥哥生病了,她又錯過同學間的自我介紹;然後在她還沒來得及交到一個好朋友之前,她轉學來到這裡……還是說,男生不可以理女生?
她看著對方眉間那皺皺的痕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我……叫林想歌。」
就在她以為自己不應該問男生姓名的時候,男同學低聲回答了。
郭凝純愣了一下,然後拿起課本,翻到後面寫姓名的地方,指給對方看。
「我叫郭凝純。這樣寫。」
男同學眉頭的皺紋變深了,也將作業本翻到正面,把他的名字給她看。
她認識那兩個字。於是,她就問了:
「你很想要唱歌嗎?」
男同學先是低頭,然後很快地抬起來。
「不想。」那個名字叫做林想歌的男同學微紅了臉,好像有點僵硬地解釋道:「我不是因為這樣才叫這個名字,我一點都不想唱歌……」
因為他那沒有什麼表情卻又臉紅紅的樣子實在太有趣了,郭凝純停頓了一下之後,開心地笑了。
「是哦?」她應著。
「嗯。」林想歌正經回應。
站在講台上的老師開口了,同學們安靜下來。之後上課下課、中午吃飯、下午打掃,這個時候,低年級時有同班過的優勢就逐漸顯示出來了,只要有一、兩個人原本就認識,那一、兩個人旁邊的兩、三個人就會集結過來,各個小團體很快地群聚成形,只有身為轉學生、誰也不識得的郭凝純被排除在圓圈圈之外。
轉學的第一個星期,她沒有交到半個朋友,唯一說過話的是坐在她隔壁的林想歌。
沒關係,因為之前也是這樣。那個時候,她只是晚去學校一天,教室就已經變成她無法融入的世界。
沒有女生的朋友,男生也不會去找女生玩,所以,除了唸書或老師問問題必須回答之外,她不曾和別的女同學講話或一起去上廁所。
她沒玩過班上流行的「紅綠燈」那種遊戲,時常都是一個人坐在位子上;她也不能加入任何回家路隊和同學一起走回家,因為放學的時候,要趕快去醫院照顧哥哥的媽媽會在校門口等她,然後騎著摩托車載她離開。
這一切都沒關係,也不要緊,因為她很習慣了。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拿出鉛筆和舊舊的本子,幻想著有人跟她玩紙上遊戲,自己打發時間。
沒有朋友的日子過了兩個星期,她就像是被遺忘的存在,仍是無人理會。但是因為她不曾抱著希望,自然也就不特別覺得失望,只是就是這樣子,一直都是這樣子而已。
雖然自己也可以主動,可是媽媽抱歉地跟她說過,不一定能在這所學校待很久;她告訴媽媽說不要緊,如果在這裡交到了好朋友,卻又要轉學,那好朋友一定會哭吧。
至少她是會哭的喔。想到這裡,她就覺得這樣就好了。
她只認識坐在旁邊的林想歌,知道他是一個很整齊乾淨的人,坐著的時候背也挺得很直,和老是把房間弄得很亂的她不一樣;而且他還被選為副班長。他好像不喜歡別人講他的名字,所以她想,以後叫他副班長好啦。最近,她又另外發現一點小事,雖然沒有特別去注意,但是就是會不小心瞧見。坐在隔壁的林想歌,他用的幾乎是他哥哥們以前留下的用品,東西不僅都是舊的,有幾樣還寫著他哥哥的名字,雖然已經洗過,卻仍然留下了痕跡;他唯一的一支自動筆也貼著他哥哥名字的標籤,只有鉛筆盒是全新的,而且還是自動有機關的那種,按鈕會彈出放橡皮擦的空格或用來削鉛筆的器具。
聽別人在下課時說到過,那似乎是林想歌高年級的二哥參加校外考試滿分得到第一名時,導師所送的禮物。郭凝純有一點印象,上司令台領獎的那個早上,他二哥下課後來到他們教室,邊露出無聊的表情,邊笑著說不喜歡,然後把拆都沒拆的獎品當場丟給他;結果,當天全班都知道學校創校以來最聰明的學生是他的哥哥。
雖然是兄長不要的,但是林想歌應該還是很開心吧,不然也不會拿來用啦。她有點羨慕,如果她哥哥也能來上學就好了……
「你在看什麼?」
聽見林想歌的問話,郭凝純抬起眼來。
只見他一臉嚴肅地道:
「你老是在看我的東西……你是不是覺得我的東西都很舊?」
郭凝純一愣,正想搖頭,就聽林想歌很認真地說道:
「我的東西都是我哥哥用過的,但是,我並不覺得用哥哥的東西很丟臉。我也的確會想要新的,可是,這樣媽媽會很辛苦,我真的不覺得丟臉。」他反覆加強解釋著那些關於小孩子的他當然會希望能夠擁有個人文具的心情,但他又因為懂事所以忍耐,壓抑想要的心情和必須妥協的心情形成矛盾,所以對她老是瞅著那些洗不乾淨而殘留哥哥們名字的這件事,他心裡則覺得有一點點的不明白和介意。
郭凝純只是望著他。她意外地瞭解那是什麼感覺,完全能夠感受到那是什麼意思,但是卻無法使用正確的言語表達出來,所以,她用力地點了一下頭。
「嗯!」她出聲。
林想歌露出無法理解的表情,疑惑地道:
「什麼?」
鈴聲響了,他反身拿出課本,沒再說話。
郭凝純也打開放在桌上的課本,翻到今天老師要教的那一頁。
桌上的粉筆線依舊,還是一邊一國。
他的桌面物品整齊,她的東西則放得亂七八糟,連桌子都歪歪的。
星期三。相較於低年級星期一到星期六的半天課,中年級之後,星期三變成了全天課。
中午吃飯時間,值日生打開蒸便當箱,用抹布墊著手,把裝滿飯盒的鐵籃子提出來;不知道為什麼,郭凝純覺得今天林想歌有點坐立不安,他的桌面上空蕩蕩的,什麼東西也沒,只是坐在座位上看著大家開開心心地吃午飯。
肚子餓得響起咕嚕咕嚕的聲音,郭凝純以為那聲音來自自己的肚子,還多挖了兩口飯進嘴巴;不過,很快地,她便發現那是來自旁邊林想歌的肚皮。
她看過去,只見林想歌臉紅紅地瞪著桌子。她是要裝作沒聽見比較好嗎……才這樣想著,教室前門有了一些騷動,她聞聲移動視線,望見一個額前劉海快要遮住眼睛的男生,手裡拿著便當袋出現在教室門口。
那男生對著她隔壁的林想歌微笑,林想歌則看著對方,彷彿擔心被瞧見男生和他認識,他很小心地對男生搖頭,但男生卻還是一直站在那裡,林想歌眼神裡充滿了猶豫和掙扎。
最後,他還是站起身,非常遲疑地往門口移動。
還沒走到男生身邊,就被班上的調皮鬼發覺,郭凝純看見那喜歡惡作劇的同學捧著便當插進林想歌前頭,林想歌立刻停住腳步。
那調皮鬼同學問著門口那男生道:
「你走錯教室啊?要幹嘛?」
「啊……我不是走錯,我來找人。」那男生友善地回應。
「找誰?」
「我找你們班的……林想歌。」那男生溫和地說道,雙手拿著藍色便當袋,視線對上林想歌的,說道:「大哥剛剛拿來的,你忘記帶了。」
站在同學後面,林想歌望著那男生,有點欲言又止。
「又找他?」調皮鬼擠眉弄眼的,道:「上一次有個很厲害的高年級來找他,那是他哥哥喔。你也是他哥哥嗎?」
「啊……」
男生模糊回答道,視線落在林想歌身上,林想歌卻低下頭。
「耶?」又有同學過來插花。看了那男生後,問林想歌道:「他是隔壁班的啊,不也是三年級的嗎?怎麼會是哥哥呢?你們是雙胞胎嗎?但是長得不一樣耶!」
真的嗎?郭凝純也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
林想歌還是沒有講話。
那劉海過長的男生見狀,猶豫了一下,啟唇說:
「我們並不……」
林想歌忽地抬起臉來,略用力地說道:
「他是我哥哥!」他那堅定無比、不容任何人質疑的語氣,馬上讓班上的調皮鬼閉嘴了。
雖然只看到他的側臉,但郭凝純知道他的表情好認真好認真。
他那樣說完之後,從男生手中拿過便當袋。
「謝謝。」
那男生原本有些驚訝,隨即溫溫地笑了。
「……我回去了。」那男生輕聲道。
林想歌對那男生點頭,直到對方身影遠去,他才抱著便當走回座位。
郭凝純看著他坐下來,然後打開便當盒蓋,像往常那樣很有規矩地吃著。不知為何,雖然她也不大瞭解,但她有一種很想要分享的心情。
「副班長,我也有哥哥喔。」她悄悄跟他說,然後笑了一下。
林想歌沒有回話,只是看她一眼之後,把吃完的便當收進抽屜裡,像平常一樣午休。
放學的時候,郭凝純如同先前的每一天,等母親騎摩托車來載她。今天她可以去醫院看哥哥,媽媽要先趕去買東西再載她一起帶到醫院,所以會比較遲。她站在圍牆旁學校劃好的等候區,看到林想歌落在路隊的最後。
沒多久,有個和他一樣穿著制服的男生走近,那是中午拿便當來找林想歌的男生。兩人沒有說什麼,只是並肩走在人行道上。
天空陰陰的,烏雲好大塊又好黑,看起來好像快要下雨了,不遠處響起悶雷,轟隆隆地像是打在人的心臟上。
郭凝純從書包裡拿出折迭傘,望著慢慢遠去的林想歌的背影。
雖然明知道自己不可以交好朋友,但是……怎麼辦?
她還是想跟林想歌做朋友。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7 00:54:40
第二章
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嗯……你好像要出門,那我就長話短說。我目前暫時住在隔壁喔,就是那個旁邊那一棟,看到了嗎?這段時間請多多指教。」
郭凝純一臉笑意地抬起手,指著約莫十公尺外的另一棟房子說道。那棟建築物相當老舊,林想歌一直以為沒有人住。
「你……」他難以思考,完全沒辦法搞清楚現在是何狀況。除了這個,她剛剛的告白又是怎麼回事?郭凝純出現在門外的早上,因為要上班,更因為眼前情形相當混亂,林想歌按著額頭,一下子陷入沒辦法與她溝通的狀態之中。
「我不妨礙你啦。」她拍拍垂在腰側的大側背包,瀟灑地說道:「我自己會去打發時間,晚上再來找你喔。」
她小跳步了一下,將背上快要掉落的雙肩大背包背好,開心地步下樓梯。
居然說走就走。林想歌愕然,反應不過來,只來得及道:
「你這是——」
「副班長晚上見,拜拜!」她在樓下笑著朝他大力揮手呼喊,然後拉著側背包的肩帶走遠了。
她依然這麼隨性……到根本就是隨便。他從很久以前就知道,他跟郭凝純是處事個性完全相反的兩個人。林想歌閉了閉眼,望著她背上那有些髒污的包包,裡面像是塞了很多物品而鼓脹飽滿,像是背著行囊從很遠的地方跋山涉水而來。
結果,對話被擅自開始和終止,沒有從她那裡得到任何答案,也沒有搞懂任何一件事情,他就直接來到上班地點。
新工作是圖書館的行政人員,和先前市府民政機關的環境不同。這個鄉鎮的公立圖書館規模相當小,並沒有專業的圖書館員,人手也有其限制,大都是約聘或打工人員;他到任後才知道像他這樣具有公務員身份的員工是少數,看來得要兼行政外的其它職務了。
電腦操作或者基本文書處理這些都能立刻上手,最大的問題還是圖書館書籍分類部分,因為這個作業有其專門性,他非本科系畢業,學科背景不足,光是查書籍類目就得花上很多時間。
上班的第一天,在廣大的書海之中,他暫時遺忘了早上出現在家門口的郭凝純。
但是,摒除的雜念在午餐的休息時間,一不小心又被那沒頭沒腦的告白給突破。
是怎麼回事?
多年不見的小學同學一大清早出現.然後劈頭就跟他說喜歡他。
林想歌支著低垂的額頭。莫名其妙的地方實在太多了,應該說沒有一個地方不莫名其妙的。
他記得郭凝純的老家原本在新竹,是因為要醫治她哥哥的病才舉家北遷;不過,高中畢業後,她似乎就搬了回去。她每年都會出席同學會,然後在三年前突然不再出現在同學會上,主辦人說她突然失去了聯絡。
那時同學間也曾疑惑而聊到她的狀況,不過聊過之後也就算了。而他,雖然有著相同的疑問,但聽說她的職業是個自由畫家,所以頂多認為她只是去哪個地方找尋靈感,因為從事藝術工作的人有可能會如此。
就算不是從事藝術工作,個性較為不受拘束的人,或許也會這樣。他就認識那種突然騎著腳踏車自己去環島的人。
既是從事藝術工作,行事又隨性的郭凝純,則更不令人意外了。
但是,為什麼她會突然出現在他住處門口?
先不論出現的理由,她是怎麼知道他住在這裡的?
心中的疑問找不到答案,林想歌索性暫時放棄去想,他根本沒必要為郭凝純費神,於是重新將心思拉回工作上。
新到任的第一天下午,他已經發現大批書籍編目建檔的進度延遲,如果不把它們key進電腦,那麼想要找這些書的人就無法用電腦的搜尋系統找到自己所要的。由於編目工作他還很陌生,所以多花了些時間;他持續不斷地在熟悉這些工作,快到下班的時候,由於櫃檯小姐早退,他又必須過去支援。
好不容易工作告一段落,已超過下班時間半小時,同事們早就準時走人,辦公室空蕩蕩的只有他一人,他拿起公事包,離開座位。
圖書館和他所居住的地方只需十五分鐘腳程,所以他是徒步通勤,沿著長長的河堤一路走回去。今天白天是晴朗的天氣,傍晚的天空還很明亮,遠處卻彷彿有種不大明顯的暗沉,中午聽到同事收音機裡的電台氣象廣播,說再過幾天好像有颱風要來。
掏出鑰匙,尚未打開一樓鐵門,就聽見左牆階梯傳來聲音,他因而抬起頭,望見郭凝純就站在二樓的樓梯口。
她笑,手裡拿著一本像是寫生簿之類的東西,對他招手道:
「你回來啦,副班長。」副班長是郭凝純給他的外號,源自他小學時當過副班長;但一直到現在,也只有郭凝純會這麼叫他。
「……嗯。」不知該要回她什麼的林想歌低應了一聲,跟著開啟一樓的大門。
站在樓梯上的郭凝純提著放在腳邊的幾袋東西,三兩步跑下來,跟在他後面進屋。
「你家要不要脫鞋子啊?啊,好像不用。打擾了。」
一樓不用,上二三樓要。總覺得好像沒必要對她說明,因此林想歌並未講出口,只是將公事包放在客廳的長椅上。
他並沒有邀請郭凝純,但她卻自動跟進來,還在他後面繼續說道:
「你知道嗎?這裡的東西好便宜。我在外面那條大馬路上發現一間麵包店,裡面的價格都好實惠喔,而且麵包和蛋糕看起來也好好吃,我一不小心就買了好多,這些送你啊。還有,這附近景色不錯耶,因為房子不擁擠,所以站在二樓就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
她興高采烈地分享她白天打發時間所經歷的小小探險,林想歌卻沒有聽進去,只是在長椅上坐下,抬手推了下眼鏡,問道:
「你有什麼事?」
郭凝純停住講話的動作,先將買來的幾袋戰利品放在長茶几上,再把寫生畫冊塞進側背包裡後,直視著他,笑道:
「沒什麼事啊,只是想跟你說說話。」
……為什麼?雖然想理出頭緒,卻根本辦不到。林想歌搞不清楚事情的原由,也不知道該先釐清哪個疑問。
「你是……你為什麼會來這個地方?到這裡工作?還是有什麼事要辦?」
她望著他,還是笑。
「我是來完成願望的。」
「什麼?」他聽不懂,她從以前就常常講讓人聽不懂的話。「……你怎麼會知道我住在這裡?」
「你的事情我都知道啊。」
她這麼說,好像很理所當然。
他卻是完全無法明白。
「早上你說的那個又是什麼意思?」他皺眉問。
「那個?」她歪了下頭,然後恍悟道:「你是說我喜歡你這件事情啊?我上次要說的時候,很不巧錯過了,我就想說下次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很快地告訴你,所以我連行李都沒放下就來按你的門鈴了。」
不對。他們兩個說的重點完全不一樣。
林想歌不禁低下頭。
有人對自己告白,他卻未產生任何正面情緒,只有頭痛的感覺。
三年來沒有聯絡、不曾見面的同學,突然出現在自己家門前,然後在這邊胡言亂語;偏偏還是一個不很熟、卻也並不陌生的人,林想歌不知道該把她趕出去還是要如何。
窗外,天漸漸黑了。
「你吃晚餐了嗎?」她提起茶几上的一袋東西,繼續翻給他看。「這些麵包全部送你。你家有冰箱嗎?這一袋全是要冰的泡芙,我超喜歡吃泡芙的,所以買了很多。這些也分你,這裡的泡芙好大喔……」
林想歌並未將她愉悅的分享聽進耳中。前幾個夜晚的寧靜,好像作夢般,因為郭凝純的到來而被打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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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跟男生做過朋友。
因為男生不會找女生玩,女生也不會找男生玩。
前一晚,她去醫院看哥哥,然後問哥哥要怎麼樣才能和坐在隔壁的男生交朋友。
總之就是,先講講話吧,什麼都可以。哥哥微笑著這麼說。所以,尚未早自習敲鐘,她才剛踏入教室,身上還背著書包,在看見林想歌之後立刻對他開口。
「你好!」
總之,先從打招呼開始。
林想歌露出不懂她在幹嘛的表情,但是有回她:
「嗯。」
要說話,說很多很多話。這麼想著,郭凝純又馬上道:
「副班長,我早上吃了麵包。」
林想歌又是一古奇怪,這次並未講話。
沒有回應,這樣不行。
「你早餐吃什麼?」她問。
「……三明治。」他翻開課本。
「好吃嗎?」她也有吃過,媽媽幫她做的很好吃喔。
鐘聲響了起來,打斷了她還沒講完的很多很多話。
林想歌轉過身,從書包裡拿出鉛筆盒。
等一下!還沒有做成朋友。郭凝純反射性地伸出雙手捧住他的臉,將他的頭轉回來。
由於太過突然,林想歌沒有辦法做出反應,只能愣愣地望著她。
從未這樣仔細地看著別人,她凝視他的雙眸,說出她的新發現:
「你的眼睛旁邊有一顆痣。」在左眼下方。
聞言,林想歌一臉呆滯,好半晌,才面紅耳赤地甩開她的手,道:
「不要這樣。」他坐正身體,連脖子都紅了。
她剛才那樣好像有點太衝動了,也許會被別人說男生愛女生。可是男生和女生真的不能一起玩嗎?已經不知道還能做什麼和說什麼的郭凝純,沒有再動作或開口,只能面對黑板坐好。
早自習過後是國語課,她把課本從書包裡拿出來放在桌上,低頭將老師寫在黑板上的文字抄進簿子裡,不經意地發現林想歌用眼角餘光瞄著她簿子上面的宇。
原本以為他要和她說話,但是卻什麼也沒發生。結果,想要和林想歌交朋友的第一天,失敗。
接下來的幾天,她都一樣找話題和他講話,他雖然會回應,卻沒有半點要和她變成朋友的意思。原來交男生朋友這麼困難,可她並沒有因為這樣就放棄。
她覺得,林想歌是個有點冷淡,話也不多的人,像她就很喜歡說話啊,但他不是;跟他講話會有遇到困難的感覺出現,可是,雖然真的很冷淡,卻又不是完全不理她,讓她很可憐地自己一個人說話。
她不會形容,只是覺得林想歌其實是個好人。
單周,中年級上音樂課要換到音樂教室,因為是新學校,設備都相當新穎完善,用風琴取代課桌椅,增加小朋友上課的新鮮感。座位還是按照教室的分配,兩人共用一颱風琴,老師則在前面彈鋼琴。
音樂課她坐在前面,老師輕快地彈奏著鋼琴,大家張大嘴巴用力唱和。她看見隔壁的林想歌立起課本半掩住臉孔,蠕動嘴唇很勉強地唱著歌,她隱隱約約聽到他唱歌的聲音,和大家、和老師都不一樣。
好不容易打鍾下課,郭凝純在他站起來要走之際,又想到可以和他說的話了。
「副班長,你唱得和別人不一樣。」豈料這句話卻令總是反應冷淡的林想歌一張臉瞬間變得比皺紋紙還難看。
他僵硬地道:
「我都沒說你寫字很醜,你為什麼要說我唱歌和別人不一樣?所以、所以我說我根本不喜歡唱歌!二哥還老笑我,說我五音不全。」然後,他先一步跑出音樂教室。
郭凝純站在原地,傻住了。
林想歌在她進教室後,再也沒把視線移到她那邊的粉筆線之內。
她其實不大瞭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卻知道自己惹林想歌不高興了,要被切八斷了。就算想要努力修復也不知怎麼做起,因為他們根本就不是朋友。
她一直都很喜歡笑,因為笑可以讓人心情變好,也可以不讓大人擔心,不管遇到什麼困難的事,只要笑笑就好,笑著,事情就會變得不那麼難了。可是,面對生氣不理她的林想歌,即使她笑了,他也不跟她講話。
好難過,心裡很難受,她卻還是笑著說話,但生氣的林想歌這次真的讓她只能自言自語了。她希望林想歌能原諒她。
在被對方當成空氣無視的不知道第幾日,意外打破這種膠著狀態的,是流鼻血事件。
那天出門上學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郭凝純就已經覺得有點熱,連腦袋都好像被熱得有點糊糊粘粘的感覺;但她並沒有跟媽媽講,還是像平常那樣上學,依舊笑著跟媽媽說再見。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7 00:54:51
又是音樂課,林想歌似乎決定這次自己無論怎樣都不再開口唱歌,所以郭凝純從頭到尾只看到他用課本緊緊蓋住嘴巴。老師大半節課都在教如何吹直笛,並沒有要唱歌的意思。因為林想歌好像很討厭唱歌,所以郭凝純還在心裡幫他覺得幸好,結果下課前十分鐘,老師又要大家複習上一次的新歌。
要唱歌,林想歌又要不開心了吧……正當她打開老師所講的課本頁數、而他要把直笛放下的時候,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肘,結果,她拿著的課本就掉了。
書本躺在兩人中間的地板上。課本是因為他才掉的,可是他已經不理她了,也許是這樣,他的動作有所遲疑,並未立即低身做出拾起的動作,等到她彎腰的時候,他才反射性地屈身。
然後,她正好撿起課本要抬臉。一個往上,一個要下,叩地一聲,兩人就這麼撞在一起了。
郭凝純只覺得鼻子一陣激痛,好像撞到骨頭還是哪裡,連臉都發麻了;可是在那個瞬間,她忍耐著沒有叫出聲音,但從早上就開始持續升高的熱度令她腿軟無法支撐住自己,搖搖晃晃地坐倒在椅子上。
「……呃。」林想歌則是下意識地閉眼,舉手搗住自己的額頭,似乎一時之間也很痛。
等郭凝純再度眨動眼睛的時候,發現面對自己的林想歌正瞪大眼睛望著她,起初她不明白為什麼,只是趁他看著她時趕快露出笑容,直到感覺鼻下有某種東西,她低下頭,就望見由鼻間緩緩流出的紅色血液滴濕了她的衣擺、百褶裙和雙手。
對三年級的小學生來說,流血大概就跟地球毀滅是同等嚴重的事情,就算流血的地方是不怎麼要緊的鼻子也一樣。
「哇哇!流血啦!要死掉啦!」
「唉呀!趕快到保健室!」
附近的同學看到了,老師轉過頭來也發現了。教室裡開始鬧烘烘的。
郭凝純頭昏腦脹的,隱約見著林想歌東翻西找,狀似想拿東西幫她擦掉,但又因為來音樂教室上課不用帶書包,所以他身上什麼東西也沒有。
林想歌滿頭大汗,情急之下,竟然是站起身拉出制服的下擺,倉促搗住她的口鼻。
鮮紅色的血液染濕制服、透到掌心,雖然連他的手都弄髒了,他卻並未放開,好似只希望他的制服能夠把她流出來的血全部吸光。
「死掉啦!死掉啦!」
同學們拚命在教室裡吵鬧,音樂老師說了些什麼,旁邊有誰在叫嚷什麼,郭凝純都沒有聽進去。
只是,她從剛才就一直凝視著林想歌。
「……你的衣服會髒哦。」她虛弱地笑著提醒他。
「嗯。沒關係。」他喘著氣,點頭對她嚴肅說道。
從早上忍耐到現在的郭凝純,雖然一直告訴自己沒事,但也終於到了極限。她喘了一大口氣,就好像那口氣忍了很久似的,忽然整個人無力地往後仰,同學當場大叫,大家都以為她流鼻血流到昏倒了;林想歌也露出吃驚的表情,趕緊拉住她的手,讓她不至於摔下椅子,但因為他力氣不夠,差點也跟著一起翻倒,幸好老師及時拉住他們。
「哇!真的死翹翹啦!」同學們騷動起來。
接下來,她眼前的聲音和畫面變得模模糊糊。
老師立刻將她和林想歌帶到保健室,她隱約感覺到林想歌充滿罪惡感地站在病床旁,然後保健室老師說出了她的秘密——
「唉呀,這孩子在發高燒啊。」
自己果然是生病了。郭凝純迷迷糊糊地想著。
「應該是忍很久了才會這樣暈倒。」保健老師在檢查完畢後,回過頭向林想歌道:「這位同學,她是生病所以才會這樣的,不是因為你的緣故。鼻血已經停住,沒事了,你不用擔心。」大概是察覺小孩子的不安,保健老師語氣慈藹地解釋著,跟著告訴一旁的導師打電話請家長把她帶回去。
不行,媽媽還要去照顧哥哥。郭凝純見狀,一急,用手抓住導師的衣角。
想要笑著說自己沒事,卻難以辦到,她連搖頭都覺得很吃力。
「怎麼了?你好好休息,等一下就可以回家了喔。」導師只是溫柔地這麼說,隨即離開床沿。郭凝純知道自己無力改變老師必須要讓媽媽知道這事的決定。
導師和保健老師在旁邊進行處理,郭凝純看著仍站在床邊的林想歌,低喘了幾口氣,好不容易才能斷斷續續地道:
「副、副班長……對……對不……起……」
她非常誠懇地道歉。
然後,她看見林想歌在聽見她說的話後,眼睛睜得大大的。
沒多久,媽媽便趕到學校來。雖然她想要媽媽別擔心,但實際上她已經病到只能在心裡想想而說不出來了。媽媽先帶她去看醫生,然後買了她最喜歡吃的泡芙給她,又給她糖果獎勵她勇敢吃藥。
她很久很久沒有被這麼照顧了,因為哥哥身體不好,比起她,需要更多更多的關心才行,不然哥哥就不會好起來。她總是這樣想,所以,不讓自己成為麻煩。
她要趕快好起來,不要讓媽媽把時間花在她身上才行。
翌日,她睡醒之後摸摸額頭,燒退了,頭也不昏了。
她在爸爸媽媽起床前先到陽台拿已經洗好晾乾的制服。雖然明明大部分的血跡都洗掉了,但她覺得似乎有一塊淺淺的褐色痕跡還留在那裡。
不知道林想歌的制服是不是也是這樣子?
她想今天上學的時候問他。昨天他有跟她講話了,所以,不會不理她了吧?
雖然這樣小小地計劃著,但是之後家裡接到電話,說哥哥病情危急,從那一天起的一個星期,她再沒去過學校。
*******************************
颱風要來了。
由於風速已達放假標準,所以電視新聞紛紛以跑馬燈的方式告知隔日停班停課的地區。那天晚上雨很大,風也相當強勁,窗戶甚至動搖起來。
一整個晚上風雨持續不斷的喧鬧,令來到這裡之後就淺眠的林想歌一夜未闔眼。
早上,雨仍一直下,風勢還是一樣地強大。
因為聽到有東西撞擊窗戶的聲音,所以林想歌打開門,撐傘到外面察看。不知道哪裡吹來的紙箱,落在一樓的外牆,他將它移至不會再被吹跑、危及到別人的地方之後,正欲轉身進屋,就望見十公尺外的那棟老舊房舍有人蹲坐在那裡。
那不是別人,就是郭凝純。
她肩上架著一把便利商店買來的透明傘,傘骨還有一根歪掉了,坐在屋簷下的小凳子上,只是望著屋前的道路。
那是……在做什麼?
不理她。他無視的走回屋內。
差不多中午的時候,風勢好像稍微變小了,瞬間呼嘯的聲響不再,但雨勢仍大。林想歌望向窗外,原本只是想要察看天氣,不意卻見到郭凝純依然坐在原處。
他一怔。這次她不是在看馬路,反而屈起手肘抱膝,頭深深地低垂著。
不關他的事,和他沒有關係。雖然這麼告訴自己,但他還是皺眉拿起雨傘,開門快步走了出去。
「喂,你——」才接近喚她,她就抬起頭來。
「欸?」她昂首,看見是他,停頓了一下之後,笑道:「哇,你幹嘛?怎麼了?」
那是他該問的。林想歌睇著她。她的衣服和頭髮都有些濕。
「你坐在這裡做什麼?」風雨那麼大。
她眨眼。
「我?」她舉手指著自己。「我啊,我在聽雨聲。我不討厭下雨,下完雨空氣會變好,滴滴答答的,又很好聽。」她閉上眼睛,示範了一下聆聽的威覺。
……林想歌覺得自己走過來果然是個錯誤的決定,正想轉身走回去,卻看見郭凝純身後大門未關,門底縫由裡往外一直滲水出來。
他伸手推開門。房子的天花板不知被什麼弄出了一個大洞,裡面跟外面一樣下著大雨。
「這是……」林想歌不禁瞠大眼眸。所以她才坐在外面屋簷下,這間房子已經沒有什麼能夠遮風避雨的地方了。
她只是樂觀地道:
「還好房東租給我的時候就沒什麼傢俱,不然就要被淋壞掉了。」她拍拍自己腿側的兩個大背包。「我的東西都沒事,只除了這把新傘被風稍微吹壞了。」
林想歌低頭,注視她不在意的笑臉,再望向她身後慘不忍睹的室內。
「你想就一直坐在這裡?」
「嗯……是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去了。」她歪著頭想了一下,隨即笑了。「不然副班長要給我地方待嗎?」她好像在開玩笑般地說。
倘若現在跟她說不的話,她要怎麼辦?就一直坐在這裡?坐到天黑之後?
那天黑之後又要怎麼辦?這附近沒有旅館,而且今天還是颱風天。
如果只是短時間,如果只是先讓她住一晚……他沉默了下。
「……暫時的話。」語畢,他見她突然整個人傻住。
「咦!」她一臉自己聽錯的表情,相當驚訝道:「真、真的啊?我可以住你那裡?」
明明就是她自己提的,做什麼這麼不敢相信!林想歌後退一步。
「暫時的。」
得到確定的答覆,她笑了。
「謝謝!」她背起兩個大包包,用肩膀和脖子夾著那支歪掉的雨傘,往他的住處前進,還不忘對他道:「走吧!」
林想歌跟在她後面,原本該要幫她撐傘,這下也省下。看著她興高采烈地小跑步到他家門前。待他掏出鑰匙開門,以為她會馬上衝進去,她卻又意外地站在門口不動。
「我身上濕濕的,踩進去不好。」她說。
「……等一下。」林想歌將傘收起,走進屋內,找到一條新毛巾,遞給她。
「謝謝。」她先大略擦乾頭髮,再擦拭手腳,確定不會有水亂滴了,才跨進門,像上次那樣道:「打擾了。」
真不知道她是禮貌還是不禮貌。林想歌看她一眼,道:
「三樓,只要門可以打開的,隨便哪間房都可以。」他的臥房在二樓,雖然二樓還有空房間,不過他認為還是不同樓層比較妥當。
「喔,好。」她點頭,拿著包包準備上樓。
林想歌覺得那背包實在很大,好像該幫她,但她卻又彷彿很習慣地背著。正當他遲疑著要不要上前時,忽然啪的一聲,燈熄了。
電器用品的運轉聲音戛然停止。
停電。他望著熄滅的天花板燈管,馬上反應過來。
「停電了。」郭凝純則是代替他說出來。
雖然還是白天,但因為颱風的關係,整個天色昏暗,室內一沒有燈光,使得能見度更差。林想歌瞇起眼,是看得到東西,但有些吃力。
他沒有蠟燭,也沒有手電筒……才這麼想著,就聽到一陣悉窣聲,郭凝純站立的位置有了光亮。
「還好我有手電簡。」她將手電筒放在下巴處,像講鬼故事一樣,得意地作鬼臉,往上面看一眼,道:「樓上好黑喔,只能待在客廳啦。」
林想歌認為這是正確的,所以只得和她一左一右坐在客廳長椅上。
兩人中間空著,彷彿在訴說著他們不熟、卻也不陌生的交情。倘若是平常他自己一個人。坐多久都無所謂,但是郭凝純才坐下沒兩分鐘,就開口道:
「你想玩遊戲嗎?我有撲克牌和大富翁喔。」她把手電筒放到茶几上,然後將那兩樣玩具從背包裡掏出來。
「不要。」那裡面到底放了多少東西?林想歌隱約見到還有像是畫筆的物品。
「那你想做什麼?」她傾身,好奇的問。
「什麼都不想做,等著就好。」他冷淡道。
「喔。」她坐正回去,前後輕輕地搖著身體。突然想到了什麼,一手舉得高高的,問道:「那我可以說話嗎?」
林想歌閉了閉眼。
「……隨便你。」
她好像露出笑容,望著他。因為手電筒有些閃爍,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
只聽她道:
「你剛才不是問我在做什麼嗎?我除了在聽雨聲之外,還在幻想。」
林想歌一臉疑問。
「什麼?」
「我在幻想你會來救我啊,果然你來啦!」她哈哈地笑了。
又講這種事!她的態度不認真,所以他也就當她在亂說話。
「……你到底是來這裡做什麼的?」他只想知道這件事。
聞言,她歪了下頭。
「嗯……」她閉著眼睛想了想,然後張開雙眸,注視著他,笑道:「其實,我還沒想好要做什麼呢,總之就先待在你身邊。」
他眉頭皺得好深。
「什麼?」
她不好意思地摸著自己的後腦勺。
「我……我是為了你而來的。我可以暫時待在你身邊嗎?只要一段時間就好,我絕對不會賴皮的。如果你真的完完全全不想見到我的話,我、我是可以躲起來不讓你看見的。」
他沒有絲毫興趣,已經不想再跟她胡扯下去。
「不要問我。」
她放下手,笑道:
「哎,說的是呢。還好喜歡一個人不需要對方允許。」
結果她還是在講這個。手電筒的燈光漸漸弱了,在朦朧的視線之中,林想歌見到她垂下眼睫,唇線微彎,誠懇地道:
「謝謝你,真的。我知道副班長你是個很好的人。」
林想歌怔住。
明明一直不正經,但她剛才的表情卻又變得非常認真。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7 00:56:02
第三章
人一生中,多少會遇見那種怎麼樣都合不來的人。
也許是價值觀,也許是個性,也許是其它另外的因素,即便表面上可以維持應對,但心裡就是會認為不管如何都無法和對方相處得來。
對他而言,郭凝純就是這樣的存在。
她並不是什麼壞人,只是他們兩人性格差異太大,他總是無法跟上她的思維,也無法和她好好地對話,於是變得有些不知怎麼應付她。
他並不討厭她,可是也不知該如何和她相處。
收留她的那天,在停電約莫兩小時之後復電了,她提著背包上樓,只有在晚餐的時候來問他要不要吃泡麵;因為他一向外食,屋裡雖然有個單人小冰箱,卻沒有任何可以烹煮的食物,只有她背包裡的泡麵。他告訴她廚房在哪裡。用餐的時候,他很沉默,她也沒再講那些有的沒的,只是閒聊以前她在哪裡也遇到過颱風,還碰過土石流的事情。
之後他回房,她好像也一直待在三樓。室外風雨交加,雖然家裡多個人令他不習慣,但還算平靜地過了一夜。
隔天一早,外面只剩零星的雨滴聲響,他在準備上班時用筆電看了新聞災情,覺得有點不妙,所以提早出門,打算先去圖書館看看情況。要離去前,他往三樓望一眼,才帶上門。
撐著傘,原本空曠的產業道路如今到處是雜草、垃圾以及被風吹落的招牌,他快步到達上班的地方,一眼就看見大門的玻璃整個裂了,所幸圖書館位於地勢較高的路段,並未遭受淹水,不過還是到處堆積了垃圾和掉落的樹枝,還有二樓的窗戶也不知被什麼東西敲破了,地上滲了一片面積不小的水漬,有好幾本書被打濕了。
上班之前,他和一個約聘職員花了不少時間將現場處理乾淨,並請了工人來修理玻璃。
或許是颱風過後的影響,雖然平常本就沒多少人來,但今天來圖書館的人明顯比平常少,甚至連主管都請假。
他準時下班。在回家的路上,他因為晚餐不知該不該購買郭凝純的份而煩惱了幾分鐘。最後還是提著兩個便當回家。
遠遠地就望見郭凝純坐在透天厝大門前的騎樓處,他心想,難不成她本來就喜歡坐在門口?
發現他走近,她仰起臉,笑了。
「嗨,副班長。」走近才發現她旁邊放著兩個購物袋,白天的時候不知道去了哪裡。她手裡抱著一本寫生簿,白紙上的素描是對面河岸風景。
他並不是個懂得藝術鑒賞的人,只能感覺她畫得很像,栩栩如生。那是當然的,畢竟那是她的職業,以此為生還畫得不像的話那要怎麼辦?
「嗯。」他低應一聲。
「我跟你說喔,這裡風景很好呢,看著就忍不住要畫下來。」她露出享受著微風的表情。
他沒有興趣。林想歌將手伸進口袋,取出鑰匙。
在將鑰匙插入鎖孔時,他忽然停頓住。
「……你坐在這裡多久了?」他轉頭問道。
她笑了笑。
「我也不知道多久。」她並不是喜歡坐在門口,而是她沒有這裡的鑰匙,無法進入。她到底等他等多久了?望著那本厚厚的寫生簿,林想歌難以推測她坐在這裡畫了多少張圖。
但她卻什麼都沒說,只是等他回家,然後像個傻瓜一樣對著他笑。
林想歌沉默地將門打開,她提起東西,跟在他後面進入。
「我今天去了鎮中心,想找美術用品店,結果找到了喔。雖然小小一家,但東西都很齊全呢。」她向他報告她的今日行程。
他放下公事包。
「你有沒有打電話給你的房東?」在吃晚餐前,首先要解決這件事。
「有啊。」她點頭。「我是去外面用公共電話打的。」
為什麼要打公共電話?他沒問這種細枝末節,僅道:
「對方說了什麼?」他睇著她。
「房東先生說房子碰到颱風就是這樣啦,他現在人在很遠的地方,沒辦法回來幫我弄。」她回答道。
那算什麼?他皺眉。
「難道……你先繳了租金?」
她一副「哇!你怎麼知道?」的表情。
「嗯。一個月。」
原來如此。他明白房東的態度由何而來了。看那間房子的狀態,應該本來就不是重要的房產,租出去之後也不必負責了。
「那你要怎麼辦?」
「我有睡袋啊,只是屋頂破個洞而已,沒問題的。」她笑說。
根本不是什麼「沒問題」!
「睡袋?」他有些難以置信地望著她。她為什麼會帶這種東西?他逐漸有種所有關於她的事情都無法找到正常邏輯的感覺。
「對啊,睡袋。」她一點也無所謂地笑道:「師父以前要我去山上,我搭帳棚睡在田旁邊,半夜還有超大的田鼠爬進來,只是屋頂破洞而已,沒什麼啦。」
她到底是過著什麼樣的生活?林想歌無法理解。
「師父?」那是誰?
她莫名地望著他一會兒,才道:
「是我老闆,給我工作的人。不過我都叫他師父的。」
「為什麼去山上?」雖然不願像個蠢人一樣只會一直提問,但他真的不明白她講的話。
「因為有工作啊。而且師父要我多去感覺,多去觸碰。你必須去感受這廣大的世界!」她忽然張開雙手,很有活力地道,然後看著他,一臉笑意。「……像是這樣子跟我說。」
林想歌完全……不想懂。
畫家都是這樣的?學藝術的都是這樣的?他的三哥有位畫家朋友,印象中似乎也是特立獨行,但他跟那人不熟,當然也就不能拿來和郭凝純比對。
為什麼她不乾脆離開這個城鎮?即使睡破房子也要留下,是為了什麼?為了他?他覺得如果自己問了,她一定又會給他亂七八糟的回答,所以他不打算問。
她望見他手裡的東西,順口道:
「你晚餐吃兩個便當啊,原來你吃那麼多。」她一臉的趣味。
雖然明明是買給她的,但被她發現了,卻又覺得有些不自在。他拿著便當的手莫名僵硬;更令他煩惱的是,面前這個過於隨意的小學同學。
似乎是對他的注視產生疑惑,郭凝純覺得自己可能說錯話,於是安慰道:
「怎麼啦?食量大沒關係,我有時候也會吃兩個便當。」林想歌深深地在心裡歎了口氣。
他放下裝著便當的塑膠袋,然後轉身走到角落的一個木櫃,打開木櫃抽屜,從裡面取出一把鑰匙。
然後將那把銀色鑰匙遞到她面前,道:
「給你。」
「咦?」她還沒有進入狀況。
先不論郭凝純是他從小學就認識的人,且她還是一個女孩子,他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她在屋頂破洞的房子裡鋪睡袋睡覺。
他家的空房間可是一隻手還數不完呢。
「……如果你不要太吵的話……就讓你住。」
林想歌對她說道。
雖然他完全不想要如此,但也只能先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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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鼻血事件後的第二個星期,郭凝純終於再度跨進教室。
她很習慣教室裡散發的那種陌生味道,很習慣那種沒人記得她的狀況,對於班上同學會關心她的事情,她沒有一絲絲期待。
原本她就沒有特別親近的朋友,即使她請了這麼長的假,同學也不會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就只是知道她不來學校的這個消息而已。她明白那樣的感覺,全班同學好像都遺忘了郭凝純這個名字的存在。
她像平常那樣笑笑地走進教室,總是都只有她自己一個人的。她每天都很準時地上學,不會太早,也不會遲到;成績在班上算是普通,音樂和體育方面也沒有比別人突出的地方。雖然未曾有過優秀的表現,又都是自己一個人,但她還是很喜歡來學校。
她慢慢地走到自己的座位旁,放下書包。
林想歌已經坐在隔壁。在她拉開椅子時,他聽到聲音,遂抬起頭看著她。
那一瞬間,他露出有點驚訝的表情。
郭凝純因此而呆住了一下子,但很快就回過神。
「副班長早安。」她向他打招呼,然後坐下。
他沒有講話。郭凝純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又不想理她了?煩惱了幾秒鐘,就見到林想歌打開鉛筆盒,從裡面拿出一顆糖果,擺在桌面上,然後用食指慢吞吞地推啊推,推過那條天上地下線。推到她面前。
他低聲道:
「這個給你。」
包裝紙是桃紅色和白色的條紋,是牛奶糖啊。郭凝純先是看著那顆糖果,然後抬起頭看向他。
被那樣注視著,林想歌似乎相當不自在,道:
「那是我生日時我媽媽買給我,讓我送給同學的糖果,大家都有……你沒來學校,幫你留的份。」
她沉默半晌,然後低聲道:
「……副班長,我今天生日呢。」
他停頓了一下,問:
「是嗎?」
「嗯。」她點頭。座位是按照號碼排的,號碼是按照生日排的。他們兩個的生日只差幾天而已。
她看見林想歌稍微抿了下唇。
「我一直想跟你講,你、你以後生病發燒要說。」就像是時光停留在流鼻血的那天完全沒移動過,更像是他想說這句話已經等了整整一星期,終於能夠講出口;總之,他嚴肅地看著她的臉,這麼對她說道。
郭凝純聞言,卻是愣愣地沒有動作。她完全沒料到居然有同學會關心她或在意她,這是從來不曾有過的事。
她沒有說話,只是用那雙眼睛望著他,很久很久。
直到林想歌微紅著臉撇開視線問:「幹嘛?」她才像醒過來一般。
有種不知如何形容的空氣盤旋在她和林想歌的肩膀之間。因為是沒有經歷過的事,所以她也不知道要怎麼回應才好。
她想要適應那種好像有點幹幹的感覺。
「早……早安。」她對他開口,每天上學都會問候的詞語,這一刻卻顯得非常生澀。
「你剛說過了。」他很平凡無奇地應著。
「……欸,對啊。」她笑了一下,覺得自己好笨蛋。心裡那種幹幹的感覺變了,變得軟綿綿的,很舒服的樣子。
她轉眸看著自己的桌面,然後伸手摸了摸那顆糖果,將糖果握在掌心裡。良久,她忽然道:
「副班長,你有好幾個哥哥對不對?幫你送便當的是你哥哥,給你鉛筆盒的也是你哥哥,你用的筆和書包……都是你哥哥用過的。」像是只講給他一個人聽,她看著他,用平鋪直敘的語調緩緩說著。
聞言,林想歌有些困惑,就好像在說用兄長的東西並不可恥那般,他保護似地用手握住自動鉛筆上的名字標籤。
她收起總是掛在臉上的笑容,繼續說:
「我……也有一個哥哥。這支筆,是我跟他要的。」她拿出自己的自動鉛筆。
那支筆是銀色的,沒有任何圖案或花紋,看起來就不是小學生會用的東西,是支大人用的筆。
她不曾告訴過任何人這件事,但是,現在她想講給林想歌聽。郭凝純暗吸口氣,輕輕慢慢地,不敢用力般地說道:
「我哥哥他生病了,常常要去醫院看醫生,只有放學以後,媽媽才能帶我去看他。那一天,他差點死掉……所以……請假的這一個星期,我都在醫院陪他。他已經不能上學了,以後都要住在醫院裡……」她垂眸看著手裡的筆,道:「希望哥哥快點……好起來。」
她抬頭看向林想歌,他也正看著她。
然後,他對她說:
「……希望你哥哥好起來。」
明明只是一句再平淡普通不過的話,而且他的態度還冷冷的,但郭凝純聽見他這麼說之後,眼眶卻驟然湧上一片淚霧。在家裡時,她不敢哭;在醫院裡,她也努力地在哥哥面前裝作沒事的樣子,但是其實她好難過好傷心。
她會當一個好孩子,安靜不吵鬧,也不出去玩,就算再發燒也會一直忍耐下去;她絕對不再麻煩到任何人,生日被忘記了、沒有糖果也不要緊,爸爸媽媽把所有的關心都給哥哥也沒關係,所以,總是溫柔對她笑的哥哥,可不可以不要再生病?
就像是忘記要怎麼哭似的,她瞪大眼睛,一眨也不眨,非常勉強地把淚水蓄在眼睫邊緣,沒有讓它們掉落下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7 00:56:15
林想歌見狀,好像吃了一驚,從書包裡掏出疊得整整齊齊的衛生紙,整疊塞給她。
她再也忍不住,抬起雙手,用那衛生紙亂七八糟地蒙著眼睛,把這些日子以來累積的不安和悲傷在林想歌面前宣洩了出來。
也許是習慣把難受的心情隱藏起來,她並未哭出聲音,只是像快要不能呼吸那般,一直一直抽氣。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掉淚,連在家人面前都不曾有過。
隔壁同學不再只是隔壁同學,生日的這一天,她得到一顆甜甜的牛奶糖。
以及,一個能夠分享情緒、訴說秘密、稱作朋友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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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是外地人吧?」
「閱覽室裡那個對吧?這幾天都坐在同樣的位子上,好像不是來看書的,拿著畫冊和筆,一直不知道在幹嘛。」
「我們來賭那個人明天還會不會來。」
「好啊好啊。」
好不容易忙完工作,就見沒事可做的約聘人員和走後門的工讀生在櫃檯散漫閒聊著。林想歌沒有仔細去聽他們的對話,只是回到座位上用電腦持續進行枯燥又乏味的工作。
中午休息時間,他離開位子要去買午餐。這圖書館位處鎮上菜市場附近,要購買東西算是相當方便的,一直到黃昏都有人在做生意,最近他下班後也開始會從這裡帶晚餐回去。
走出建築物,望見旁邊的綠化小花圃前蹲著一個人。平常的他不大會去注意路人,但那人拿著寫生簿畫著一點也不美麗的花草,讓他下意識地多看了一眼;在經過那人身邊時,他看清楚對方的側臉——
是郭凝純。
「……啊。」一種即刻的反應,令他不自覺地出聲停住。
郭凝純聞聲回過頭,原先畫著素描的鉛筆停住了。
「你好。」她笑著打招呼。
什麼你好……的。郭凝純住進他家已經一個星期了,他建議她最好跟房東好好談談,不然一個月租金會就這樣白白花掉;她卻想了一下,笑著跟他說:「因為有好事情發生,所以沒關係了。」
所謂的好事情是什麼,他不懂,也不想懂。
幸好她算是一個安靜的房客,大概是他之前說的話起效用了,她沒到必要真的不會來吵他。
出乎意料的,她會做飯。雖然都不是什麼很難的菜色,但她的確是能夠煮出一桌可以吃的晚餐。第一次下班回家看見餐桌上有家常菜,他還懷疑是她買的,後來確定真的是她作的,他還是有種很難相信的感覺。
說著用作晚飯來抵房租,她愉快地對著他笑。其實他根本不曾想過要跟她收房租,也想繼續吃外買的便當,不是她做得不好,他只是不想和暫住的她牽扯太多:
只是,要是她煮的東西沒人吃,大概只能丟掉,他並不是個會眼睜睜浪費食物的人。
原本空空的冰箱如今塞滿了東西,死氣沉沉的廚房也不再是沒人使用的樣子。
不過她每次用過廚房,廚房都會變得髒亂;有一次他還看見她要把真空包裝的肉醬擠到鍋子裡,結果不知道為什麼卻有一部分噴到牆壁上去,她呆住之後還哈哈地笑了。
她做事相當粗糙,雖然之後她真的有整理過,不過他們彼此對乾淨兩字的認知看來存在著相當程度的差異,他都還要再清理一次。
結果,只能每天和她面對面坐著吃晚餐,即使他沒有任何跟她聊天的念頭,她也可以自己一個人說得很開心。
讓她暫住,看來這些是不可避免、要概括承受的。
他明白她煮晚餐只是想要幫忙,所以他為此忍耐了三天;但最後他仍然因為不想這樣繼續下去,終於開口要她停止。當時她傻住許久,才又露出笑容,跟他說對不起,造成他的困擾了。
隔天開始,一切恢復先前的平靜。
睇著花圃前的郭凝純,林想歌低聲問道:
「你怎麼會在這裡?」沒想到會在上班的地方遇見她;因為這個鎮不大,圖書館離住的地方又很近,她是亂逛逛到這裡來的吧?
「我來這裡畫畫。」她繼續在紙上揮灑。
林想歌實在不覺得那些有什麼好畫的。睇著那素描本上才剛開始的圖畫,完全沒有藝術細胞的他,真的無法看出任何東西。
他們同住一個屋簷下,這幾天卻沒講過什麼話。他並不曉得她要待多久,卻仍然希望盡早恢復獨居的生活。
「你不生氣了?」林想歌的思維被郭凝純的問題打斷。
「什麼?」一下子轉不過來,他露出困惑的表情。
「你好像一直都有點不高興,每當看到我的時候。我知道我打擾了你,也讓你覺得煩,真的很對不起。」郭凝純尷尬地笑笑。
可還是沒有想過要走。林想歌似乎可以從她的表情中讀出這個訊息。
這一個星期以來,她是一個還算稱職的同住人,除了清理廚房不夠細心之外,其它並沒有製造什麼太大的麻煩;在二樓的他,只聽過樓上細微的聲響,以及偶爾的照面,扣掉那幾天的晚餐時間,幾乎可以說和之前沒有什麼不同。
但他的確也因為被半強迫接受和她共住,而有相當程度的不習慣。
「……算了。」他淡道。
她瞅著他。
「你一生氣起來就沒完沒了的。」
誰……誰生氣沒完沒了了。心裡不想認同,又無法否認自己不是個可以馬上就釋懷的人,林想歌道:
「你倒是完全相反。」
一時不悅想要諷刺她,她卻大方承認和懺悔。
「我知道我臉皮很厚,可能還有點白目,真的很抱歉,對不起。」雙手貼著大腿,用力朝他彎腰,表示歉意。
沒想到她竟然對自己鞠躬,林想歌愣了一下,因為不知該如何反應,只能道:
「好了。」
「那你不生氣了嗎?」她問,維持同樣姿勢。
林想歌不擅應付她,但也不會上當。
「我沒在生氣。」
她立刻站直身,向他綻放笑容。
「我就知道副班長最好了。雖然你老是這樣,但我知道其實你是那樣。」
什麼這樣那樣的!林想歌從來就跟不上她跳躍式的說話方式。
還有,她總是愛笑,不管什麼事情都要笑,不管該不該笑她統統都笑,笑到他都搞不清楚她到底是什麼意思。
只聽她又接著道:
「我最喜歡你這點了。」
本來已經低頭看向腕表、分心沒在注意她的林想歌,聞言不自覺地停住動作。
「什麼?」他抬起臉。
她直視著他。
「我喜歡你啊。」她笑著對他說。「你忘記這件事了吧,雖然我明明幾天前才對你說過,但是你現在已經不記得了。」
沒錯,她當時的確是對他這麼說了。
而他也確實忘了。
林想歌一時不知該回應什麼。
「沒關係啦,我看你的態度就知道了,你比較在意我住在樓上,大於我的告白吧。你不用介意,其實我也很不好意思。」郭凝純笑了笑,從口袋裡掏出一小包零買的糖果,說道:「這裡的商店有賣以前才看得到的東西呢。」
她輕鬆地轉移了話題。因為這個緣故,使得她出現當天那個本來就令他一頭霧水的突兀表白,在此時更讓他困惑了。
她到底是認真的還是不認真?如果是認真的,怎麼會這麼無所謂?林想歌真的不會應付行事全無邏輯的人,郭凝純就是他最感棘手的類型。她拿出一顆糖果,小時候吃過、但現在外面很少在賣的,包裝紙是桃紅色和白色條紋的牛奶糖。
「友誼的糖果。」她笑說,拿糖果對著他晃了一晃,然後很快地塞進他上衣口袋裡。
大概是感覺到他不想要,她後退一步,跟著大力推薦道:
「很好吃的啦。」
「我不……」喜歡吃糖。林想歌想跟她這麼說,她卻邊揮手邊退開。
「回家啦!」然後一個轉身,腳步輕快,哼著歌走遠了。
回家?回誰的家?就算她先跑走了,還不是和他同一條路。
原本以為到達住處後她會來和他說些什麼,但是那天晚上她一直待在三樓,像是怕惹他生氣那般,靜悄悄地沒有再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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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級又要分班了。
上學期還坐在一起的人,過了一個暑假,或許就會變成隔壁那班的同學。忙著適應新班級新座號或者新老師,就算以前同班過,但分開以後,漸漸地忘記某個同學,或者在走廊上碰見,連叫個名字都不曉得該怎麼開口的情形比比皆是。
高年級的學生開始有參與學校自治的機會,像是維持校園風紀的糾察隊,以及協助管理上學放學路線的交通隊。
郭凝純沒有參加任何學校活動,但她知道林想歌被分配到交通隊,因為有一次她看見他穿著黃顏色的顯眼背心,在路口協助導護老師。
而她都是給騎機車的媽媽載的,所以很少有碰見他的機會。雖然想去他的班級找他,可又不曉得要跟他講什麼話,每次都在她還沒想好話題時就打鍾上課了。
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她想要維持聯繫,卻又陷入開學時不知該如何跟別人相處的那種類似情形。她真的不會、不知道要怎麼做才好。
這天放學,媽媽跟她說有事,所以不能來載她,因為她已經是大孩子了。這是升上五年級後的第一次,她要自己走路回家。
於是,明明不屬於那個路隊,她卻繞到林想歌站交通隊的那條路。
望見他就在對面,郭凝純萬分期待地等待紅綠燈號轉變,天空卻忽然下起雨來。
「哇!下雨了,等一下變大怎麼辦?我沒帶傘耶。」旁邊一起等過馬路的別班同學哀嚎。
「我也是……」
聽到他們這麼說,郭凝純昂首看著暗沉的天空,感覺好像只要再多加一點點重量,整片烏雲就會變成雨水灑落下來。
不知道林想歌有沒有帶傘?這麼想著時,聽見導護老師吹哨,她跟著人群走過馬路,直直朝目標走去。
「副班長。」她喚,突然覺得這三個字好陌生。
他轉過頭,看著她。她心跳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
大概是因為升上五年級以後,他們就沒說過話了。
「你為什麼叫我副班長?」他的眉頭又皺起來了。他好像常常都是這個表情。
「因為你就是副班長啊。」她理所當然地說。
「我現在已經不是了,我也沒有和你同班。」他道。
郭凝純一點也不想明白那有什麼差別。他是副班長,從他們三年級認識的時候就是。
而那是她和他之間唯一的聯繫。
今天已經跟他講到話了,還想多講一些,她下定決心道:
「你有沒有帶雨傘?」
「……咦?」他看起來一臉困惑。
「你沒帶嗎?」拜託沒帶吧。她睜大眼睛,用念力想著。
他看她的眼神更奇怪了。
「是沒……」
「我知道了。」她點個頭,拔腿往自己家的方向跑。
交通隊要等大家都放完學後才能收隊回家,雖然她家不是很近,但只要她動作快點就來得及。她越跑越快,一路不停地衝回家,拿出鑰匙打開門,把書包往門內一丟,抓起掛在鐵門上的兩把雨傘就又下樓朝學校跑去。
雨真的變大了,路上的學生沒剩幾個,她跑啊跑的,跑回原本林想歌站的地方,當然他已經不在了;於是她就繼續朝學校前進,直到望見換掉背心的幾個交通隊從校門走出來。
林想歌在那些人裡面,但是已經有個同是交通隊的好心同學和他共撐了。
「呃……」她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硬生生煞住腳步,把原本抱在胸前的雨傘趕忙收到背後去。
雨霧中,她覺得林想歌好像有看到她……又好像沒有。
有時候也會發生這種事——因為分班的關係,以前的同學變成了陌生人,裝作沒看到之類的情況。她笑笑地調適自己的心情。
看不清楚林想歌的表情。她撐著傘,藏著另外一把,站在大雨之中,望著他和別人一起走的背影。
他已經在新班級交到新朋友了。
坐在他隔壁的同學,已經不是她了。
在小學畢業之前,那是她唯一一次和林想歌近距離的照面。
然後,她成為國中生。國中和小學一樣,是依照居住的地方來分配學區,當然也會有望子成龍的父母選擇轉走戶籍到競爭力較高的學校就讀,不過大部分還是住哪裡就念哪裡。
所以,當國中開學時,會遇見許多小學時候的熟面孔並不是什麼特別的事,尤其他們就讀的這所國中校區不算大,人數也不多,加上剛開始推行的小班制,一個年級不到五百人。
「我們同校耶!」因為暑假去海邊玩而曬黑的女同學高興地上前勾住郭凝純的肩膀快樂宣佈,郭凝純向她笑著道:
「對啊。」已經好幾年沒有搬家的她,也認識了新朋友。
陌生的校園裡來來去去都是新入學的學生,新生報到第一天,也只是確認班級或領取開學用品這類瑣碎的事情而已。
這所國中是男女合校同班的制度,在按照班級排隊拿制服的時候,郭凝純意外發現到一個眼熟的身影;林想歌就排在她前面幾個人而已。
他好像長高了,比她高出整整一個頭了。雖然她認識了其他朋友,卻從來沒有忘記過林想歌:知道自己又和他同班,她感覺好開心.雖然她不知道林想歌會不會高興,但她就是高興極了!
他拿好制服之後就離開了,並沒有看見她。她想,反正都同班了,也不急著在這一天和他講話。
真正開學以後,老師說先讓大家熟悉彼此,所以還是按座號排位置,等到下學期再開始讓大家自由調度。國中分班以及座號都是依照入學智力測驗以某種方式打散排列的,林想歌的座位在右邊靠窗的地方,郭凝純則在同一列的最左方,倘若沒有特別轉頭或移動,平行的角度根本看不見對方。
大概是位置不好的緣故,加上下課放學時林想歌身邊都是小學時代的男同學,結果郭凝純上國中以來,和他根本沒有交集。
開學一個星期了,他們卻未曾交談過,雖然不是故意,卻真的好像變回了完全陌生的人一樣。
明明再度和他同班了。她有些沮喪地想著。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7 00:56:53
第四章
星期六,學校只上半天課。放學後,郭凝純坐公車到離家最近的大型市立醫院去探望住院的哥哥。
一踏入醫院,那種熟悉的消毒水味道便迎面而來。排在幾個人後面等電梯,她上樓後,完全不需要抬頭看指示牌,直接步向正確的房間。
病房的門是開著的,她走進去,先向靠門的這床病患的家人友善點頭,然後望著靠窗的那床,上前將布簾拉開。
「哥哥!」她對坐在病床上的青年露出大大的笑容。
肩上披著衣服的青年膚色偏白,身材細瘦,看見她,神色變得溫柔,笑得瞇起眼眸的樣子和她幾乎一模一樣。
「吃午飯了嗎?」他問。
郭凝純站到青年右方,因為哥哥左邊耳朵幾乎聽不見。
「我帶來吃啦。」郭凝純提起手中的塑膠袋,裡面裝著她在便利商店買的便當。
「你不需要那麼常來啊。」青年說。
「我喜歡來看哥哥啊,拜託讓我來啦。」她調皮地眨眼,將書包放下,坐在床沿,拿出便當,把裝著筷子的紙袋撕開,道:「檢查出來了嗎?怎樣?」
「嗯,過一陣子應該可以出院了。」青年微笑。
郭凝純舉高雙手,開心道:
「太好啦!我之前說了吧,一定沒問題的。」突然覺得胃口變得超好,微波便當的飯菜都變得美味起來,她心情愉快地享受著午餐。
正在就讀大學的哥哥,因為之前的手術而到醫院進行追蹤檢查。她剛才就是在問那個檢查結果,醫生說,只要沒問題,哥哥就穩定了。
從小到大,她的記憶裡,哥哥在醫院的畫面總是比哥哥在家裡的畫面來得強烈鮮明許多。小學的時候,哥哥有次病危,差點死掉,她嚇得不肯離開醫院;那時候她好怕自己一走就永遠見不到哥哥了。
見不到總是很疼愛她、總是非常溫柔的兄長。
她非常喜歡哥哥,以純粹的手足感情愛著他,所以她從來不怪父母花更多心力照顧哥哥,而只怨為什麼老天這麼不好,要害哥哥生病。
直到現在還是一樣。
邊閒聊邊吃完便當。因為哥哥時常在醫院,所以從以前她就會講很多外面的事情給他聽,哥哥也會和她分享他透過病房窗口,唯一能見到的一小塊天空,跟她講星座、雲的形狀、天氣的變化。
她喜歡聽哥哥講話,哥哥講話的聲音總是柔柔慢慢的,相當好聽。
有點愛困。她上半身前傾,以手臂為枕,趴在兄長腿部的棉被上。
「……怎麼了嗎?」青年關心地問。
她氣餒沮喪的時候,哥哥總是能察覺。郭凝純把臉埋進肘彎,想到哥哥聽力有問題,這樣說話他聽不見,所以她又抬起頭,道:
「唔……有一個小學認識的同學,現在想要和他講話好難。」嗚嗚。
「是嗎?」哥哥的手伸了過來,像小時候一樣摸著她的頭,讓她覺得很安心。
「嗯。」
「那就只能努力了。如果你真的沒辦法放棄的話。」
努力啊……想著兄長鼓勵的話,郭凝純閉上眼睛。
趴著睡了一覺,起來後又陪兄長聊了下天,待離開病房時已經是傍晚了。她坐電梯下樓,在經過大廳的時候,不意睇見領藥處有個他們學校的男生制服身影。
她放慢腳步,總覺得那背影很眼熟,下一秒,她差點「哇」地叫出聲音。
是林想歌啊。
她搗住自己險些大叫的嘴。居然在學校以外的地方遇見他,感覺好奇妙!
心裡有個聲音在說「去跟他打個招呼吧」,終於等到這麼難得的機會;但是又不曉得要跟他講什麼,這樣是不是會尷尬掉?唉呀,總之不管了,像哥哥說的,只能努力!
她快步上前,用手指敲敲他的肩膀。在他回頭時,揮手道:
「副班長!」
在看見是她時,他停了一下,旋即蹙著眉頭糾正她:
「我說過我不是副班長了。」
沒有不理她,也還認識她。就只是這樣,郭凝純便感覺開心極了。
「你生病?來看醫生?」她盯著他手裡剛領到的藥包。
「不……不是我,是我媽。」他答道。
「你媽?你媽媽怎麼了?」她真的是因關心而問,不是在找話題。
林想歌微抿住唇,好像不明白她為何要問那麼詳細。
「工作太忙……之前手腕受傷動了一個小手術,我來幫她拿藥膏。」
和哥哥一樣也動手術。對她而言動手術就是大事。
「沒事吧?」她又問。
「……沒事了。」他睇著她緊張的臉。
聞言,她明顯鬆口氣,笑了。
「沒事就好。」
林想歌似乎又頓了一秒,才道:
「你是來……」
「啊,我來看我哥哥。」她笑說。
林想歌沉吟了一會兒。
「是以前你說過的那個,生病快要死掉的哥哥?」
根本沒想過他會記得這件事,郭凝純一呆。
「他……他沒有死掉啦,現在已經好很多了,快要可以出院了喔!」她那個時候還大哭了一場。她從來沒在別人面前這樣過,林想歌該不會也記得吧?憶起小時候的失態,她面紅耳赤地想。
「快要可以出院了……」他喃喃重複,然後極淺地勾起唇角。「那不是很好嗎?你哥哥真的好起來了。」
他……他笑了。不記得自己是不是曾見過他對她笑過,一定是沒有吧,不然她現在怎麼會感覺這麼訝異!郭凝純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好半晌都忘記該說些什麼。
「對……對啊。」好不容易擠出回應,她莫名其妙的連脖子都熱起來了。
林想歌沒有再講什麼,只是點點頭後朝大門走去。
郭凝純並未跟上去,只是站在原地。
心臟噗通噗通地跳著。
原來,跟他交談竟這麼令人緊張。
她垂低頭,有點不明所以地用手背碰觸自己發熱的臉頰。
升上國中之後第一次和他講話,竟是在跟學校沒有半點關係的醫院裡。
辦公室裡不知是誰先感冒了,之後幾個人陸續出現症狀,整天處在病菌相互流通的半封閉空調環境之下,他也生病了。
「不好意思,咳、咳咳!我先回去了。」好不容易捱到下班時間,已經強撐一天的林想歌向同事道別之後便起身離開。
拿著公事包,他忍住暈眩和強烈頭疼的感覺走出圖書館。
這陣子的天氣都不好,早上才剛下了一場暴雨,雖然之後終於停了,卻沒有洗刷帶走任何東西,讓天氣變得清爽,反而一直很悶熱,加上又吹了這麼久的冷氣,跨出門口的瞬間,那種室內室外的溫差讓他感覺病情更加嚴重了。
拖著沉重的腳步,隨便在藥房買了感冒藥和退燒藥,好不容易回到家,疲倦已達臨界點,在拿鑰匙開門的時候,他連視力都開始飄動模糊起來,體溫好像升高了。進到屋內,他想起冰箱裡已沒有什麼可以吃的東西,所以只倒了杯溫水和藥吞下,喉間的疼痛讓他皺緊眉頭。
搖搖晃晃走入房間,才一沾床.就閉上眼昏睡過去。
或許是藥效的緣故,又或者是生病的關係,他睡得非常熟,甚至作了夢。夢裡,他一個人在黑暗的空間裡,因為不知道方向,所以就只是站在那裡而已;不曉得過了多久,忽然間,有人走近他,他聽到腳步聲,轉回頭,看見郭凝純坐在他身旁。
他以為自己夢到了小學時候的事,於是一瞬問,景物改變,黑暗的空間霎時轉換成明亮的教室,他也變成了小學生的模樣,可是,坐在旁邊的郭凝純卻仍是大人的外表。
他真的很疑惑,所以開口問她:
「你怎麼會在這裡?」
郭凝純緩慢地伸出手,輕輕摸上他的額頭。她的手很柔軟,讓他覺得很舒服。
她只是凝視著他,很久以後,才微笑著對他說:
「因為我想和你在一起。」雖然是在夢中,但那聲音卻宛如在耳邊。
夢境太真實。屋裡不是只有他自己一個人?不知怎地,即便知道自己是在作夢,卻連在睡眠深處都清楚地擁有這樣的感覺。
他想要醒來,但因生病而疲憊的意識卻不那麼聽話。
在經過一段似乎很長的時間後,他總算能夠緩慢地張開眼睛。
天亮了,晨曦就灑在他的床前。睡足一整夜,感覺身體還是很重,喉嚨仍有些泛疼,但體溫明顯降低,頭痛的症狀也減輕了——忽然望見自己床沿有個人影,他錯愕愣住,隨即驚訝地撐坐起身,不知何時被放置在額上的毛巾立刻掉落床被上。
「你醒啦?」坐在椅子上的郭凝純因為看見他起床,出聲說道。
這次是現實,不是夢。林想歌有那麼一瞬間思緒打結,好半晌才能開口問:
「你……你怎麼……」他的聲音因為喉間乾澀而微啞,但掩飾不了語氣裡的詫異。「你為什麼會在我房間裡?」
她笑了一下,說:
「我昨天晚上看到大門沒有關好,想說你應該不會這麼粗心的啊,結果發現你躺在床上,好像生病了……如果半夜有狀況,有人在會比較好,所以我就留下來了。」
林想歌懊惱地伸手撫著額頭。他居然連大門都沒關上!就算是生病,還是太疏忽了。不知是退燒了的緣故,抑或由於太訝異了,他額間泌出汗來。回來後的記憶他已不大有印象,低頭望見身上的襯衫都是皺褶,他發現自己沒換衣服,甚至連臉上的眼鏡也沒拿掉,就這樣直接睡著了。
一向嚴謹的他難得有點狼狽地耙了下頭髮,平常總是梳理整齊的劉海因此更亂了。
「身體還好嗎?」她問,語氣是關心的。
「已經……沒事了。」他低聲道,心裡明白身體仍殘餘熱度。
郭凝純站起身,走出去一會兒,拿了袋子進來。
「你餓不餓?有東西可以吃喔。」她道。倒了杯水,連同裝著各種食物的袋子一起放在床頭的櫃子上,然後一一解說:「有粥,有水果,還有維他命。我有遵守不再使用廚房煮東西的約定.全部都是外面買的。」
林想歌喉嚨疼痛,只能應道:
「……嗯。」床頭櫃上有本精裝書,他伸手將它拿起,放到自己身側。
她凝視他這個舉動,隨後微笑道:
「還是去看醫生比較好。你要去的話,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林想歌道:
「不用那麼麻煩,多喝點水就會好。」他婉拒。
「雖然我也不喜歡看醫生,不過啊——」
「我說不用了。」他打斷她,語氣並不算嚴厲,卻帶著不容更改的堅決。
他想要獨處;她的存在始終打擾了他。林想歌稍微撇開臉,想她這樣多少會明白他的不願意。
豈知郭凝純站了起來,在他尚未來得及反應的時候,一手搭上他的肩膀,輕輕地將額頭貼上他的。林想歌吃了一驚,僵在那裡,在極近的距離之下,他看見她露出笑容,對他道:
「你沒有發燒了。」
她的聲音就在耳邊,那麼樣地靠近;林想歌回過神來,趕緊往後仰,退離開她。因為事情太過突然,他滿臉發熱,只能尷尬地抬起手,隔開彼此,然後道:
「你……你做什麼?」
「我量體溫。我看漫畫裡都這樣量的喲。」她揚起嘴角。
「量體溫……」他一臉詭異。
「剛剛那樣讓你心跳快了吧?啊,這招還真不錯,即使對象是我,也奏效了。」郭凝純打趣地說。
「心跳快?」做什麼要心跳快?他的思維不是第一次趕不上她的言語。
她望住他,微笑著——
「我不是說了嗎?我喜歡副班長你喔。」林想歌愣了一下。
「……什麼?」真是……莫名其妙!「你不要再開玩笑了。」他頭好痛。
這次他沒忘記,卻始終覺得她不是認真的。
於是,他的反應從錯愕、疑惑,變成了不悅。
「嗯……要怎麼樣你才相信呢?」郭凝純就只是笑著,然後直視他,道:「我是真的很喜歡你才說喜歡你的。」
被她這樣看著,他一瞬間怔住了。
雖然她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樣掛著不在意的笑容,但眼神卻是非常誠摯真切。
她垂下眼瞼,沒再讓他能確認她雙眸裡的情緒。
「其實你信也好,不信也沒關係,我真的不介意。」好像在講著別人的事,她緩慢道:「我不是要得到你的回答才來的。因為,我曉得,你並不喜歡我。」
她說的……沒有錯,不論他信或不信。他現在就要講清楚。
「我……沒辦法接受你。」他低沉道。
不要什麼好聽的修飾或婉轉講法,他能做到的就是說明白。
郭凝純聞言,卻對他笑了。她濕潤的眼睛十分溫柔。
「我早就知道了。」語畢,她站起身,對他道:「我不煩你了。如果你要去看醫生,要人陪,我就在樓上。我沒有手機,你喊一聲就好了,我一定會下來幫你的,有缺什麼要我幫忙去買也可以找我。還有,一定要吃東西喔!」交代完,她笑著和他揮個手,就直接走出房間,離開了。
就好像剛才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那樣。
他只能這麼做。自己做的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如果沒有和對方同等的感情,就盡早讓對方知道。
好累。流失許多體力的林想歌躺了回去,他真的不討厭郭凝純,只是,也不喜歡她。
許多思緒在他腦海裡掠過,他望著床邊的椅子,發現地上擺放著一隻水盆,原本放在額頭上的毛巾依然還在枕邊。
總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事。等他想到郭凝純昨晚是不是沒有睡覺一直在看照他的時候,已經是她離開十五分鐘後的事了。
******************
剛開學,總是有很多事情要先做好,譬如分組。
「好了,快點按照黑板上的座號坐好。」老師拍著手提醒大家。由於他們是男女合班,所以舉凡家政、工藝這種課就得混合分組,若一組只有男生或女生,那既不公平又不能達到協力合作的教學目的。
雖然不是每個老師都是一樣的做法,不過在剛開學、同學們都還不熟悉的情況下,有些老師會先選擇用座號編排的方式取代讓學生們自己分組。
小學的時候也是這樣。老師在黑板上畫好的格子裡一一填上分配好的號碼。郭凝純扳著手指,數著座號,忽然間,她驚訝地「呀」了一聲,隨即趕忙搗住自己嘴吧。
還好教室裡鬧烘烘的,沒人聽見。她重新再數一次,果然沒錯。
她開心地雙手握成拳頭,立刻站起來,找到自己分組的位置坐下。
林想歌就坐在她的對面。
「你好。」她忍著想笑的感覺,馬上向他問好。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7 00:57:06
原本還在看黑板的林想歌聞言轉頭望向她,不過好像不曉得她為什麼要說「你好」,只是低低地應了一聲。
林想歌並不是一個容易聊天的對象,但因為他功課一向很好,所以他的人緣不算差;成績優秀的同學不管怎樣都會在班級裡有一定地位,這是國中國小時常有的事,只是就算是小學就和他同班過的自己,直到現在,她在面對他時還是無法輕鬆地談開。
他雖然讓人感覺冷冷的,但其實是個好人。郭凝純相當明白這點。
所以只有這樣也已經很夠了。明明之前還在想上國中後都沒有交集,沒想到馬上就有所改變了。
接著,像是連鎖反應似的。除了家政、工藝,甚至童軍課,只要是按照座號的分組,她統統都和林想歌一組。
已經快要到連作夢都會笑的地步了,晚上甚至還會抱著棉被在床上滾來滾去,雖然她其實也不大瞭解自己幹嘛情緒這麼高昂。
但就是,好高興喔!
連美術課這種兩人一組互相素描對方的臉的功課,她也因為座號的緣故,所以和林想歌一起。
她不禁開始覺得老天爺好像聽到了她的心聲,所以才有這麼多意外出現。
桌上放著木頭畫板,郭凝純手裡握著鉛筆,很認真很認真地盯著林想歌看。
雖然和他從小學起就認識,但是總覺得好像沒有仔細看過他的臉……原來他長這樣啊,皮膚白白的,雙眼皮,睫毛很長,她印象中他的眼角還有一顆痣……原本垂低眼在畫圖的林想歌忽然抬起眼來,郭凝純也不知為何,心一驚,趕忙將視線焦點跳回自己的畫紙上。
兩堂美術課就要畫完,她就只有這兩節課的時間可以肆無忌憚地盯著他。一想到這裡,她好認真地揮動鉛筆,用心素描,不放過他臉上的每一個細節,還有那些光影的分佈。如果連毛細孔也畫得出來的話,她也會畫的。
和其他邊畫還可以邊笑鬧的同學不同,她抱著木頭畫板,眼裡只有他。就算很久以前就認識他,卻和現在才認識他沒有什麼不同,因為他們之間的距離,一直都沒有拉近。
低頭在自己的畫板上畫著圖,再抬頭望向他,她僅是一直重複著這兩個動作。
因為他本來就是個沒有太多表情變化的人,所以光只是淺淺地皺著眉,就已經是非常明顯的不悅了……忽然發現他好像不高興,郭凝純一怔,也不知道自己哪裡冒犯到他。是因為自己的視線太可怕嗎?和他四目相交,她只好微笑一下,他稍微停住,眨眼一次之後,垂眸繼續又用那種不高興的神情盯著畫板。
總覺得……他好像很不喜歡畫她的臉。
感覺到這件事的郭凝純,雖然很想趕緊講些話緩和氣氛,卻找不到話題。
一節課過去,除了眼神有時候不小心交會之外,兩人間沒有交談;第二節課,郭凝純開始流汗,全神專注在畫紙上,甚至到了鉛筆幾乎要把畫板捅破的地步。
好不容易打鍾下課,她整個人鬆懈下來。
雖然能夠一直看著林想歌,但是好緊張啊!對心臟不好。
她摸著胸口,呼出一口氣之後檢查自己的畫作。她向來就對美術這方面很有興趣,小時候也最喜歡上美勞課,她覺得自己應該畫得很OK。
在圖畫背後寫上自己的姓名,要起身交給老師的時候,她好奇地望向林想歌,想知道他畫得怎麼樣,卻見他把木板壓得緊緊的,沒有想要給別人看的意思。
直到一個星期之後,老師把大家的作品貼在教室後面,郭凝純才知道那是什麼原因。
「嗯……這是……我?」下課後站在教室後面,她抬頭望著林想歌的圖畫,眨了眨眼。
該怎麼說呢……呃,畢卡索?
「你很會畫圖。」背後突然響起冷冷的聲音,郭凝純一愣,回過頭,就見林想歌站在她身後。
她趕緊搖手。
「我沒有說副班長你畫得像畢卡索。」啊!天哪她好笨。懊惱自己講錯話,她趕快補救:「畢卡索很有名喔,他的畫可以賣很多錢,超厲害的!」她在望見林想歌臉色不太好後住了口。
「我不是副班長。」他先瞪著她,然後道:「美術……音樂……這種東西,我不喜歡。」
還好他沒生氣不跟她講話。只要他沒生氣,就怎樣都好,郭凝純道:
「欸,是嗎?」她想起來了。
小學的時候,他也因為不會唱歌,所以在上音樂課時一臉難看的表情。
原來他並不是不喜歡畫她的臉啊。
「我數學和國文都很差啊!應該說沒有一種好的。」這比他糟糕很多很多吧。她說,笑了。
他望著她半晌,道:
「你美術很好。」語畢,他走離。
那是因為畫的是他,所以她很認真……郭凝純抬起頭看著自己被老師打上九十五分、全班最高分的畫作,自言自語道:
「我美術很好啊……」至少,他沒有討厭這幅圖畫。她的努力有代價了。
**********
「……小朋友,大家要記住進去以後不可以大聲講話喲。來,跟圖書館的阿姨叔叔問好。」今天有幼稚園老師帶著小孩子來參觀,由年輕的女職員在二樓閱覽室門口準備帶領進入。林想歌因為老師說的話而抬起頭來;他並沒有要負責解說,只是在櫃檯作業的時候剛好遇到。
「阿姨好!叔叔好!」一群小朋友昂首望著他,不曉得是否他領帶背心加白襯衫的穿著比較嚴肅的關係,他們的眼神帶著點畏怯。他不大適應被小孩子包圍的狀況,擠不出笑容,只靜默地睇著他們,視線放在他身上的小朋友們登時被他冰封住。
在孩子們離開後,他抬著書箱進入辦公室。雖然是上班時間,但裡面卻是一個人也沒有。他一邊整理書籍,一邊想著他們的兒童圖書區位置好像不夠顯眼,最近有不少父母帶孩子來借書,都曾經詢問過……不曉得可不可以請示主管做一點適度的調整?
鎮公所有較資深熱心的老員工私底下告訴過他,圖書館是相當封閉保守的環境,陞遷管道也不夠順暢,如果是在市中心的大館或許會比較輕鬆,不過待在這間小分館不會有什麼作為,像他這種年紀,應該可以到其它地方發展才對。
這些事情,在他來到這裡之前就已經明白了。只是,對現在的他而言,有一個安靜的環境就足夠了。
這是他自己選擇的。
將書本處理完畢後,他去巡視書架,經過兒童圖書區的時候,沒有看見參觀的小朋友,大概是沒什麼好介紹的,所以很快就離開了。他望著那隅貧瘠的圖書區半晌,思量著什麼而轉過身,卻睇見有個小男孩站在背後,拉長脖子瞅住他。
「老師不見了。」戴著幼稚園黃色帽子的小男孩,用非常稚嫩的聲音扁嘴對他說道。
林想歌一頓。這種狀況應該是他走失了才對吧?
「你等一下。」他想找人來幫忙,卻被小男孩抓住褲子。
他訝異地低頭,只看見小男孩一張快哭出來的小臉,最後他只好帶著粘在腿邊的小孩到櫃檯,幼稚園老師和女職員剛好在那裡找人。
小男孩歸隊,跟他揮了揮手,他只能僵硬地點點頭。
他不擅長應付小孩,跟不擅長應付郭凝純是一樣的;他就是不擅長應付那樣……老是超脫常軌的人。
想起郭凝純,他的臉色沉了一下。
送走他們之後,他剛好看到主管,便向主管詢問兒童圖書區的事,得到只要不要亂搞就好的許可,他在圖書館的網頁上寫了希望能請地區家長捐書的訊息。
期盼能夠有良好的回應。他離開工作的地方。
在回家的路上,他看到一家專賣泡芙的新攤子,想到郭凝純前晚甚至一夜沒睡地看顧他,於是非常猶豫地走了過去。
她曾說過她可以吃掉兩個便當,她食量確實不小;上次知道他幫她買晚餐,她先是驚訝,然後笑了出來,最後高興地把便當吃得一粒米也不剩,還跟他道謝。想著這些,他面無表情地夾了好幾個泡芙去結帳。
一思及郭凝純在他生病時徹夜照顧的事,他就開始介意起來。不管怎麼說,他連句謝謝都沒講過,而他不是那種能夠無視這種事的人。
懷著一些心思打開大門,進入住處。
將東西放在客廳的長茶几上,他望見郭凝純站在廚房裡,正背對著他放下手裡的水杯。
察覺到他的存在,她轉過身。
「歡迎回來。」就像在等待他、在迎接他那般,她笑得瞇起了眼睛。
那個純粹的笑容讓他不禁停住動作。明明之前才被他拒絕,還經過那樣子的對話,但面對他時,卻沒有任何改變。
要不是不認真,就是本來就有所覺悟。他想起自己拒絕她的那個時候,她的確說了「她早就知道了」。
「……你在做什麼?」回過神,他問,看見了她把什麼東西藏在身後。
「沒做什麼啊。」她搖搖頭。
他又睇她一眼,然後上前。
「……你的。」他不自在地把裝著泡芙的袋子遞給她,動作僵硬。
「我?」她接下,打開一看,旋即一臉的受寵若驚。「咦!這……謝謝副班長。不過,我剛才吃了好多東西,我先冰起來,明天再吃!」她對他笑了一下,然後把東西放進冰箱,跟著好像在趕什麼似的轉身離開。
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她要走出廚房,他在她經過自己身邊時,看著她帶笑的泛紅側臉,忽然腦海中閃過什麼,他一把抓住她藏東西的那隻手。
「嚇!」她嚇了一跳。
「……果然。」他睇著她,捉住她的手舉起來,她手裡拿著診所開的藥包。
「你被我傳染了?」雖然她已經盡量壓低聲音,但他還是聽出她聲音和平常不同。
雖然看起來像是沒事一樣,但手好燙,她在發燒。說什麼吃了好多東西,根本是沒胃口,怕他發現!
好像知道隱瞞不了,她只是道:
「沒有啦,是我晚上踢被著涼了。」
他沉默,臉色難看,跟著不發一語,就這樣拉著她的手,將她帶上樓。
「等……我真的是踢被……」她無法顧及掩飾自己發炎的喉嚨,急忙解釋。
一旦放大聲量,那沙啞的嗓音就無所遁形了。
「哪間?」上到三樓,他問。直到此刻,他才發現自己不知道她睡在三樓的哪一間房間。
「最旁邊那間……等一下、等,咳咳!」
不顧她的意見,他打開走廊底那間房門。
首先進入眼簾的,是正對著河堤的窗戶,窗戶前面有一個站立式的畫架,畫架前方有椅子,椅子旁邊有個小櫃子,小櫃子上面擺放著各種顏料和畫具。
地上鋪著許多報紙,幾幅畫直立疊放在牆邊。
他並不知道郭凝純一直在房裡作畫,但是看到這個景象,想著她本來就是個畫家,也就覺得沒什麼好意外的。
他甚至可以稍微理解她為什麼會選這間房,因為那扇窗可以看得很遠。
不過,顏料的味道太重,不適合病人。
將門重新關上,沒有考慮太久,他把她帶到二樓;因為整棟房子他有印象的乾淨房間,只有他臥房隔壁那間。
他用眼神強硬示意她躺上床。她被逼得靠坐上床沿,還是仰起頭道:
「我已經看過醫生啦——」
他按住她肩膀,不容她拒絕,讓她躺平。
「躺著。我去買東西,很快回來。」語畢,轉身走出房間。
在附近迅速地購買到即時熱粥以及水果等生病時需要的食物,他回到住處。上樓之後發現她閉著眼睛,好像已經睡著了。
大概是藥效的緣故。他回來的時候她在廚房裡拿著杯子,應該是正在吃藥。
趁她睡著,他伸手探她額溫,溫度相當高。
他將手拿開,卻見她已經張開眼睛望著自己。他一怔。
她微微笑了,有點不好意思。
「我不小心睡著了,醫生說那個藥會很嗜睡……」
「你不用起來。」他睇著她因熱度而潮紅的臉容。
「嗯……我想起以前的事。有一次,我發燒昏倒了,還流好多鼻血……」她回憶似地道。
她一提起,他的記憶便也浮現。對了,她那個時候也愛裝沒事。
他並不打算跟她聊天。林想歌拿起她的藥包觀看。
「快睡。」病人還是休息最重要,睡醒再吃東西。
她「噗」地笑了一聲。
「你好像媽媽喔。」
「什麼?」他一臉難看。「快點睡。」他不自覺命令道。
她抬起眼睫,笑瞅著他。
「真的沒事啦,感冒而已,誰都會感冒的啊。反正你一定是想說自己要負起責任,所以必須要像我照顧你那樣子地照顧我吧,我都知道的,我可是從小學就認識你了。」
她說的完全正確。因為是他傳染給她的,他的確是因為責任才會在這裡看顧她。林想歌拖過一把椅子坐下,沉默片刻後,道:
「……上次的事,我還沒跟你道謝。」
「你要陪我的話,我不想睡,我想跟你講話,不然好浪費。」
她兩手交握,放在胸口上。雖然如同往常那般愛胡說,但氣色著實沒有平常來得有精神,而且整個人也變柔弱了。
聞言,他竟一時不知該回答什麼。
「……你不睡的話,那我要走了。」
她忙叫住他。
「好啦,那講一點點就好。小學的時候啊,你……」
「你要從小學開始講?」那要講多久?他面色不豫。
他的反應令她笑出聲音。
「哈哈……哈、咳咳!」喉嚨難受令她掩住嘴,半晌後,她放下手,望著他,道:「如果你不是在負責任,而只是單純想要陪著我的話,就太好了。」
他注視著她。
「你……」
「如果是要跟我道謝的話,我可以再多一點要求嗎?」她忽然道。
他微怔。
「……你要什麼?」
林想歌望見她揚起眉毛,一臉的愉快。
「跟我約會吧,副班長。」她說。
——什麼?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7 00:57:48
第五章
週末假日。
原本是放假的,沒想到週末在圖書館輪班的同事突然有事,緊急找林想歌代班;等他趕到圖書館的時候,才發現今天排有兩個團體參觀,還有主管機關要來視察。
「說是約會,其實是想跟你一起出去,因為我都來這裡好一陣子了,卻連跟你在外面吃頓飯什麼的都沒有,只是朋友形式而已的。這樣……也不可以嗎?」她小心翼翼地問著他。
他和她,從小學就認識,國中也同校同班。
雖然並末熟悉到互相交心,但也絕對不是陌生的兩個人。雖然她常胡言亂語,但實際上卻不曾做出什麼過分的事,可是他又一直表現得拒她於千里之外。
……如果只是朋友形式,他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於是他終於點頭了。
「太好啦!」她笑。
那天,她講話講到睡著,睡一覺起來病也好了,還說自己很強壯。
他和郭凝純約好,這個假日和她出去,沒想到現在卻突然有狀況。
這樣勢必會影響到和郭凝純的約定,他想要告知她,卻發現不知道怎麼和她取得聯絡。他只想到她說過自己沒有手機,現在怎麼還會有人沒有手機?!
在無法和她取得聯繫的狀況之下,他一整天都在忙著工作的事情,等到終於得到空閒的時候,已經是休館前一小時,晚上八點鐘。
他把最後的事項完成,拿起公事包,快步趕回家。
才掏出鑰匙,尚未打開樓下大門,就先望見坐在樓梯口的郭凝純,他吃了一驚。
「嗨。」她笑著和他揮手,然後站起身來,走到路燈下。
在看清楚她的穿著後,林想歌著實因為反應不過來而怔愣了一會兒。
之前,他只見過她穿短褲和T恤,今天她卻換上裙裝;總是隨意紮起的頭髮如今放了下來,他才知道長度約莫比肩膀稍長一點。她仔細地梳理好,在鬢邊夾著黑色髮夾。
她並非長得非常漂亮,也不是讓人容易留下深刻印象的那種類型。但是只要稍微打扮,仍是有著女孩子的韻味。
不對,她原本就是個女孩子。
因為要和他出門,所以她費心打扮……她穿成這樣坐在這裡?
林想歌不禁問:
「你!!你在等我?」她等他多久了?難不成她一整天都在等?
「是在等你啊。」她雙手放在背後,一點也不生氣,還開心道:「不過沒有等很久啊,因為我知道你今天很忙的。」林想歌一怔。她怎麼知道?
就好像看得出他的疑惑,她道:
「我不是說了嗎?你的什麼事我都知道的。」
「什麼?」那是什麼意思?不是開玩笑?
「哈哈。」她沒有要為他解答的意思,腳步輕快地往前走,站在柏油路上後回身,催促著他:「快點來吧。你知道那邊有個夜市嗎?」她指著圖書館的方向。
她哼著歌前進,林想歌只能先把公事包放進門內,然後跟上她。
圖書館附近有個菜市場,傍晚回家時總是也還有黃昏的市集,但林想歌卻從不知道入夜之後,同樣的地方,變成了一個夜市。
「鹽酥雞鹽酥雞!」郭凝純在入口的第一攤停住腳步,然後拿起鐵夾子,轉頭問:「你想吃什麼?」林想歌站在她身後。
「等一下。」她要逛夜市?
「那就是沒意見嘍。」她將臉轉回去,盯著攤子上擺的東西。「雖然每一種都很想吃,不過吃太飽就沒辦法吃別樣了,那就忍耐只買一些吧。」她自顧自地夾了幾樣,然後遞給老闆結賬。
在老闆動作迅速地處理食物的時候,她眼睛已經盯著別的地方,說:
「我想喝珍珠奶茶,欸,大杯才二十元耶,好便宜!」她三步並成兩步地跑到隔壁的飲料攤前。
林想歌只能提著炸好的鹽酥雞繼續跟在她後面。
「等一下,我有話要說——」
「嗯,我曉得。我猜得到你想講什麼,先吃再說嘛,你不餓嗎?」她笑了一下,跟店員點了兩杯飲品。「我要全糖,謝謝……你看,那邊有打彈珠耶……天哪!麵包十個五十,超便宜的啦!我要買。」
她將光聞味道就甜到令人發膩的冷飲塞給他,然後往下一攤前進。
結果,就這樣,她走在他前方,不聽他講話,看到什麼有趣的就停住腳步,興致高昂,只是吃著喝著玩著。
等到她願意好好和他交談,已經是走完一整條街的一個半小時後了。
「腳酸了。」她在騎樓下的公共座椅坐下,然後昂首望著他。
「你不累嗎?」林想歌手裡拿著她塞過來的一堆東西,有種剛才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感覺。
跟她在一起總是會亂了自己的步調,他緩慢地坐下。
「你——」
「你不喝嗎?」她指著他手裡還有八分滿的杯子問。
又一次被打斷話,他閉了閉眼。
「……不喝。」
「是嗎?那我喝了。」她從他手中拿過,直接喝起來。
剛剛因為口渴,所以他喝掉了上頭冰塊溶掉、比較不甜的地方,那根吸管他用過,都插在杯子裡了,絕對不會看不出來,但她……因為她的不在意,讓他必須去介意這種非常沒有意義的事,林想歌不禁低下頭。
這樣不行。默默呼吸幾次,他找回自己的節奏,啟唇道:
「今天本來跟你約好,但因工作而延遲了,抱歉。」首先要為自己的失約致歉。
才說完,林想歌就感覺旁邊的郭凝純傾身接近他,於是他轉過頭.望著她。
只見她笑得好快樂。
「我來猜猜你接下來要講什麼吧。」她咬著吸管,眼睛轉了一圈。「你覺得加果要表達你的謝意,應該要去餐廳吃飯,不能只吃夜市……反正就是諸如此類的吧。我都明白啦,你就是太正經了。」
她一副完全知曉他在想什麼的模樣。對她經常猜對他的想法,林想歌其實是有點訝異的。
真是……不對!總覺得很多事情都不對,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跟她逛夜市?他忍下住歎息,坐直身體。
「你一開始就只想要來夜市?」他放棄思考,乾脆直接提問。
「對啊!我之前就發現這裡有夜市,一直很想找你來逛呢,只是找不到可以用的理由。」她拉拉飄逸的裙擺,站起來。「吃什麼或去什麼地方都不是重點,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就好了。」她笑說著,暈黃的路燈下,不知是為了什麼,臉頰紅通通的。
看起來就是相當高興的樣子。
「……跟我在一起……有什麼樂趣?」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絕不是一個有趣的人。
她眼眸眨呀眨,理所當然地道:
「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就是樂趣啦!」
聞言,林想歌一時間怔住了。
明明在這之前她也說過好幾次喜歡他,但他卻沒有好好看過她的表情,也一直不認為她是認真的。其實,他只是不想面對這種事。
但是現在……
「你……你是說真的?」他只能這麼問。
她站在他面前,彎腰望進他雙眸。
「真——的。所以,我從很遠的地方跑來找你啦。」
她笑得微彎的濕潤眼睛亮晶晶的,只映著他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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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月的雙周都要上家政教室,已經公佈的課程大綱表上,麵包點心或者中西式料裡都有,老師把課程安排得很靈活。
學期初的第二堂家政課,老師讓大家煮容易做的火鍋吃。
因為火鍋食材大部分都是現成的,所以不會很麻煩,只有蔬菜類必須清洗、切一切之後才能下鍋。
也許是第一次到家政教室上課,同學們顯得有些浮躁,教室裡鬧烘烘的。
老師講解完注意事項之後,便讓大家自由行動。同學之間還沒有很熟悉,所以選組長就用猜拳來決定,而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運氣突然變很好的郭凝純,在第二輪就贏了所有人。
她望著自己猜拳的那隻手,然後偷瞄著和她同組的林想歌,覺得自己最近實在是好運到極點了。
光是想到和他同組,內心就感動不已;她一直傻笑著,直到望見林想歌眉頭那微微的縐褶,才發現同組同學都在盯著她看。第一次當領導,她也不知道要做什麼,只請同學把鍋子準備好,她自己則拎著裝蔬菜的袋子走到流理台,捲起袖子,忽然發現林想歌站在自己身邊,她一時間愣了愣。
「怎麼了?」她問。
林想歌只是也同樣捲起袖子。
「你一個人洗不完。鍋子只要一個人弄就夠了。」
「是嗎?」她打開水龍頭,想著他們這組有七個人,六個人去把鍋子裝滿水,的確好像人數太多了。
她往後瞧,同組的已經做完工作在聊天了。
嗯……菜不趕快洗好,鍋子先裝水也沒有用……啊!所以把菜洗乾淨應該是優先的,鍋子根本不重要啊。
這麼一想,好像就有點著急,她拿起蔬菜,在水龍頭底下衝兩下就放到旁邊,結果林想歌又拿了起來。
「等一下,你根本沒有洗。」他給她看菜葉上的泥土。
「抱歉抱歉!」失誤。果然古人說「欲速則不達」是有其道理的。
「爛掉的地方不要了。」
「喔。」郭凝純微彎腰,盯著手裡的青菜,仔細照著林想歌的指揮清洗。要把被蟲吃過的葉片摘除,然後一一剝開,沖水洗淨,再拿起處理好的部分放到旁邊瀝干。
「還是沒有洗乾淨。」
「咦?」真的耶,菜上面還有蟲。
她洗過的統統被林想歌拿去再洗一遍。兩人難得並肩站在一起,他老樣子,只沉默做事;她好想跟他講話,再不快點就要結束了,她沒辦法細思話題,隨便想到就講:
「你小學的時候蛔蟲檢查有沒有過啊?」就是那種要拿紙去黏屁股的檢查,因為剛才看到菜蟲才想到的。
林想歌看著她,沒有回答,只是一臉的莫名其妙。
欸,這個話題果然不是很好嗎?她想。因為站立的姿勢不是很自然,所以不到十分鐘背就開始酸,她稍微站直一下,手肘卻碰到放在邊緣的瀝水籃,幸好林想歌反應夠快伸手搶救,沒有打翻。
哇!好厲害喔。只是這幾分鐘的時間而已,郭凝純完全明白了。
她轉身注視著林想歌,極其誠懇道:
「你當組長吧。」她完全不行啊,根本不是那塊料。
林想歌眉頭一皺。
「什麼……小心!」
聽見示警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郭凝純被身後幾個玩鬧的同學撞到,整個人斜撲向流理台,雙手撐在水槽裡,因水龍頭沒有關上,所以水花濺得到處都是。
她望見林想歌也受到波及,卻還記得要扶住她,沒讓她繼續因為衝力往他的方向跌倒在地。
「啊哈哈哈,對不起啊!」頑皮的同學回頭道歉,又跑到別的地方去鬧。
郭凝純頭臉都濕淋淋的,覺得好冷,可是又有點想笑。
因為她最近很幸運,所以一點小倒楣倒是可以接受的。不過雖然是夏天,但是被水淋了一身還是很冷啊。
郭凝純撥開擋住視線的濕發,問著也被淋濕的林想歌道:
「你怎樣啦?剛剛撞到你了,不好意思。」她也是身不由己。
「沒事。」他站直身體,頭髮也是濕漉漉的。
「那就好——」她的言語被他遠變的臉色打斷,她趕緊問:「怎麼了?」果然還是撞傷哪裡了吧?
只見林想歌很快地朝她探出手,她瞬間傻了一下,卻沒有躲開的意思。他輕推她的肩膀,將她身體轉向流理台,然後低聲問:
「你有穿外套來嗎?」
「沒有。」她搖頭。學校並未硬性規定穿或不穿制服外套,據說本來以前是有規定的,只是後來經過家長溝通後就改了。夏天大多數人不會帶外套。當然,很怕冷的人或不想曬太陽的人要穿也是可以,她是知道有些女生因為想遮住發育的胸部會穿外套。
林想歌當機立斷地快速道:
「我的借你。我的放在教室裡,走。」
「咦?咦!」她毫無選擇地被他推著定。
他一路沿著牆,自己走在外側,像是在掩護她。
教室裡,大家嘻笑談天,還沒人注意到他們這裡。走出家政教室,她想要回頭詢問,卻被他硬推著往前。
「不要轉過來!看前面。」她一頭霧水,看見他滿臉通紅地瞪著自己。
林想歌讓她走在自己前面,直到定進班級教室,然後不看她一眼,背對反手將外套遞給她的那一刻,她才終於明白林想歌在做什麼。
她那因為水濕而變透明的上半身制服,服貼住她的胸脯,她的胸形一覽無遺,當然少女的內衣在薄薄的衣料下也若隱若現。
她垂首望著自己的衣服,耳朵熱辣辣的,很難抬起臉。
「你為什麼會有外套啊……」現在是夏季啊,他是男生,當然也不用遮掩發育的胸部。
「我上學坐的公車冷氣總是開得很強。」他淡淡地說。
「是喔……」
因為這樣,她得救了。拿起林想歌的外套穿好,他還確定她穿上了才回過頭。
濕透的襯衫已經被外套遮起,雖然衣服有點寬鬆過大,但至少不再是剛才那樣令人羞死、又不知如何是好的糟糕景象了。
「那個……謝謝。」她十分尷尬地笑道。不管發生什麼事,她都跟每一次一樣,想要笑著帶過。
「嗯。」林想歌點了點頭。「外套明天再還我沒關係。」說完,往外面走去。
她又叫住他:
「副班長。」
聞聲,他回首,擺出「他說過好多次已經不是副班長」且已經放棄糾正她的臉色。
她緊張地抓著自己的裙擺,這是頭一回,她覺得不要笑比較好。
「謝謝你。」她慎重地再道謝一次。
「……你剛講過了。」他露出不明白她為何又講一次的眼神。
她記得小學的時候也見過這種表情。郭凝純莫名地振作了起來。
「是啊,講過了。回去吧。」她大步向前,跟在他後面。
回到家政教室,同組同學剛好在問她的菜洗到哪裡去,她笑笑地帶過;林想歌也並末多說。因為他們學校的制服外套男女生是同樣的款式和顏色,所以沒人留意她穿的衣服是林想歌的,倒是一直說她神經病,這麼熱還穿外套。
她不但不覺得被嘲笑,反而還挺愉快的。
原來林想歌很怕冷啊……她知道了他的另外一件事。
在煮火鍋的時候,她必須將過長的袖子捲起,以避免弄髒。不知怎地,她好像才對於自己穿的是「林想歌這個男生的衣服」這件事,稍微有點意識到了。
那一整天,她聞著那件外套上屬於林想歌的味道,因為覺得自己果然還是很好運,所以始終笑得瞇起眼睛。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7 00:5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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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寫在圖書館網頁上,希望能有善心人士捐書的公告,有了一些回應。林想歌利用午休時間整理信件,幾天下來,雖然來信並不算踴躍,但多少還是有所收穫。
其中有位母親說她家裡有一箱幼兒專用的書籍,只是因為太重,不方便帶過來。打電話詢問對方過後,取得地址,對照地圖,他才知道,原來那位母親是住在堤防的另外一邊。
路途不很遠,是可以短時間來回的距離,他便回信和那位母親約好上班日的午休會親自上門去拿。
中午的吃飯時間,他先快步回家,駕駛搬來這裡後就沒有使用過的車子;到達目的地後,將書搬上車,再向對方道謝。
回到圖書館,簡單解決午餐,他自己整理書籍、電腦建檔,二十幾本書並沒有耗費掉他太多時間。處理完之後,他走到兒童圖書區,再次觀察整體環境,思考之後捐書入駐的情形。
有幾個小朋友坐在那裡看書,不經意間他望見那些孩子手腕上都有著漂亮的花朵,是用相當鮮艷美麗的顏色畫上去的。
即使站得有一段距離,仍是可以感覺那色彩多麼明亮飽滿,小小的花朵無比嬌艷。
大概是幼稚園的老師幫他們畫的吧。林想歌心想。
下午,他又跟主管稍微商量了兒童圖書區的事情。下班了,他收拾好東西,正欲離開圖書館的時候,忽然被約聘人員和工讀生叫住。
「林大哥,每天來我們閱覽室的那個人,你是不是認識啊?」
林想歌不懂。
「誰?」
「就有個不高的女生,常常把頭髮紮起來,穿軍綠色吊帶短褲的,幾乎每天都來我們閱覽室。我們之前有看到她和你講話,不過沒想太多。後來發現她真的很常來耶,每次都在下班前一小時離開,所以想問看看是不是你的朋友啦。」
……林想歌一頓。
約聘人員形容的那個人應該是指郭凝純;不過,天天來圖書館?他不記得曾看見過她,更不知道她常來,林想歌無法回答他們。
在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意著這件奇怪的事,想著應該去問郭凝純;他站在住處前,抬起頭望著三樓。
非常意外地,他跟正趴在窗口往下看的郭凝純剛好四目相交。
就好像,她一直在等他,所以才會趴在那裡。
他愣住。
「啊。」她好像也嚇了一跳。
「……你在做什麼?」他站在樓下昂首朝著她問。
她似乎異常尷尬地笑了笑。
「欸……沒有啊。」
林想歌想了下,對她道:
「我有事情要問你,你現在有沒有空?」
「咦……你要找我啊?」她顯得驚訝萬分,馬上把頭縮回去,然後迅速打開三樓大門,對他道:「請進!」
林想歌睇著她笑意盈盈的臉容,走上階梯,跨進她的領域。
張望著四周,和上次一樣,這個房間只有床,沒有其它傢俱,幾張畫板隨意放在角落,空間的正中央立著一座木頭畫架,畫架上有一張未完成的圖,前方有椅,旁邊有櫃,小木櫃擺滿各種畫具,地上鋪滿許多報紙。
他的視線落回她身上。她穿著軍綠色吊帶短褲,前面罩著一件被顏料弄得五顏六色的圍裙,隨意挽起的頭髮是用一支使用過的畫筆充當髮釵,大概是因為這樣。
她的髮絲沾到一些顏色,手上也是,耳朵也是,臉頰也是。
一如以往,她做事情完全不注重細節。
她看起來始終十分開心,明顯比平常更愉快了三倍左右。於是他問:
「你在高興什麼?」她即刻回答道:
「我當然高興啦,這是你第一次主動找我。」林
想歌聞言一頓,沒有接話,只是轉眸看著畫架上的畫。
「原來你有在工作。」每次看到她,她都一副悠閒的模樣。
「還算是工作嗎……我只是想畫就畫,也常常有畫不出來的時候,師父都要罵我呢;不過,住到這裡之後有很多想畫的感覺。」她不好意思地拉了下頭髮,手上的顏料就沾到發上了。
「師父?」第二次聽到這個名詞,他依然感到疑惑,也再度見她直勾勾地瞅著自己。
她沒有眨眼,就只是純粹地看著他而已。就在他不解的時候,她突然又笑了。
「是啊,師父。」她邊說邊走向畫架。「我讀藝術大學最後一年的時候,常常跟學長姊去擺攤賣東西,後來有次被路過的師父看見,他就收我為徒了。我先是去他那邊打工,畢業後跟著他工作,從他那裡學到很多東西,他也幫我的作品找買家……不過也只是能剛好過生活的程度而已,我之前有陣子戶頭裡只剩三百元呢,哈哈。師父說我的東西太不穩定,我比較不擅長依照客戶要求畫出作品,所以常常是先畫,師父再幫我找適合的買家。」
雖然一直都知道她的職業,下過這倒是第一次從她口中聽到關於這個職業的其他事情。
「是嗎?」他想他永遠無法理解她的工作,卻意外地覺得適合她。
「除了掛起來的那種畫,其實我什麼都做喔!像是幫店家畫牆壁或天花板,畫停車庫的鐵門也OK。這些是我後來學的,因為我的畫作真的不大好賣,要學其它東西接另外的工作才行。不過,我喜歡這樣,那些都很有趣。」她真的打從心裡覺得享受樂趣般地道。
「那個師父……很嚴格?」他問出口,頓時又覺得為何要問。他想知道關於她的事情?
她只是開心地和他分享。
「嗯,師父超可怕的喔,超嚴格。我有次一個月要畫五十張水彩畫練技巧呢,沒感覺也要擠出感覺,沒東西也要找東西畫,而且不能隨便亂畫喔,因為就是要練技巧啊!那一次差點吐血了。」她拿起桌上的畫筆,點著畫布,道:「不過也因為辛苦付出,我學到東西了。像這樣……在這邊加一棵快樂的小樹。瞧,很容易吧。」
言談之間,畫布上便真的出現了一棵極似針葉的樹木。
那個點畫的動作看起來雖然簡單,但是對平常人而言絕對不是那樣的吧。
「……哪裡容易了?」林想歌無法認同。
她轉過頭,單手擦腰,笑道:
「你沒看過那個教畫畫的節目嗎?有個爆炸頭的大叔,總是說『嘿!這樣很簡單吧?』我在學他啦。這是油畫喔!」
他當然不可能看過,也分不清楚油畫和水彩畫有什麼不同,他對繪畫從來沒有半點天分和興趣。
「對了,副班長,你說你要問什麼?」她愉快地看著他。
林想歌發現,她擦在腰間的那隻手畫著一朵彩色鮮艷的小花。
就跟圖書館的小朋友一模一樣。
不知為何,他沒有當場問她;但是隔天,他在上班的時間去了一趟閱覽室,繞了兩圈,最後在二樓最偏僻的角落發現了她。
她抱著一本素描本,MP3的耳機塞在耳朵裡,輕輕搖晃身體,望著窗外,直到他的影子掩住她,她才感覺到他的走近而抬起臉;然後,她在見到他的瞬間,露出大吃一驚的表情。
原來她真的每天都到圖書館,卻沒有讓他發現。
林想歌垂眸睇住她。
「你——」他才說了一個字,她就整個人驚跳起來。
「咦?哇、糟糕!」她相當驚慌地搗著嘴,像是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只是滿臉通紅地看著他。
他想起昨天被他發現她趴在窗口.她也是一副驚訝錯愕的樣於。
「你在這裡坐多久了?」他低聲問。
「坐多久……早上……到現在。」她籠統模糊地回答。
他盯著她發窘的臉。
「……你昨天也有來,我看到小孩子手上畫的花。」
「啊……我喜歡小孩子,他們很可愛,我會找他們玩……那是安全顏料,小朋友專門用的,不會傷害皮膚,也沒有毒的。真的!」她解釋。
他並沒有要指責她這件事。
「你每天都在這裡做什麼?」聞言,她低下頭。
「欸……我……我……」
她極細聲地吐字,但什麼也沒說,林想歌也沒聽清楚。
「你不想讓我知道?」
「嗯。」像是做錯事被逮到,已經再也隱瞞不了,她無計可施地垂著肩膀,耳朵紅得簡直像要出血。「有些事情……就是對方不知道的時候才敢做啊,像是偷偷跟蹤喜歡的人。」她很小聲很小聲地道。
他一頓。
「所以你是在跟蹤我?」
真是……好像應該感到意外,但又不需意外。
「我希望能……盡可能地跟你在一起。……就算只是在同一個地方也可以。我什麼都沒有做,你不用擔心,我只是坐在圖書館裡而已。我很享受這種小小的快樂,但是……我說了,有些事情只有在對方不知道的情況下才敢做,一旦被發現,就……就很丟臉。」她低著頭,非常羞窘地用手背擋住自己的臉。
為什麼這個人會這樣?
可以大剌剌地說喜歡他,說跟他在一起很開心,卻又因為被他發現趴在窗口等他回家或跟蹤他,而害羞到完全無法面對他。
難怪那天他失約,她會說她知道他很忙碌,原來她根本就待在圖書館裡。睇視著她因為垂首而露出的後頸,林想歌啟唇道:
「你今天也要坐到下班前一小時?」她抬起頭。
「咦!你怎麼知道?」
是因為怕被他發現才總是提早先回去吧?
「反正我都知道了,你也不用躲了。下班我跟你一起回去。」他說。
她愣愣地望著他。
「啊、啊……喔。」她答應道,他回去上他的班。
下班了,他在圖書館正門看到她,她兩隻手背在身後拿著寫生本,一直低頭繞著小圈圈走。
他定上前,她察覺到他,停住腳步,轉首紅著臉對他一笑.林想歌心裡莫名一悸,連他自己都感到訝異。
他保持表面冷靜,道:
「回去吧。」
「嗯。」那天,他們兩人並肩走在河堤道路旁。
不到三分鐘,她就丟棄先前的羞窘,放開心來跟他交談,像平常那樣。
他也像平常一樣,沒有多講話,就看著她自己一個人開開心心。
不過,他來到這裡之後,倒是頭一次發現夕陽是從他們回家的方向落下的。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7 00:58:53
第六章
國一快樂開心的日子一下子就過去了。
國二以後,主科課業比例加重的緣故,因為升三年級時會能力分組,所以二年級的成績是很重要的參考。
連教室座位都開始照分數安排了。唸書也會有唸書的群體,林想歌的成績向來都保持得不錯,郭凝純則是屬於成績中等不特出的學生,加上和考試無關緊要的課程像是家政、童軍等都被挪用作自習,她和林想歌的熟悉感又漸漸地淡了。
三年級之後能力分組,每到主科上課時間就要分別換教室,以前的同學像是重新洗牌一樣被打散,課業繁忙的前段組更是每天加緊學習腳步,每天從早自習就開始唸書,一整日下來,也不見得能和中後段組的同學照面。
因此,成績有所差別的林想歌和她,再一次失去交集。
同儕之間的競爭、面臨大考的壓力接踵而來,林想歌的目標似乎是要考上公立高中,只要公立的就行了,離家近的更好,因為私立的學費太貴了,他不願意增加家裡的負擔。郭凝純知道他雖然沒有那個同校的二哥那樣聰明到嚇人,不過只要他認真唸書就一定可以達成目標。
有好幾次,她拿著課本。在要趕到其它教室去上課的路途中、在走廊或樓梯轉角的地方望見林想歌。
他們已經有段時間不曾講過話了,因為不同組,也因為前後段的教室是相反方向,沒什麼機會碰面,所以有時候她也會特別繞一下路。
雖然很想找他,卻也知道不可以去打擾他。
就只能看著他。
於是,似乎又回到國小分班之後的狀態了。
六月的時候,國三學生紛紛畢業了。雖然已經先舉行過畢業典禮,但是學校仍舊提供教室及其它資源給考生使用。
大考結束,高中放榜,回學校領取成績單,在這之間,郭凝純再也沒和林想歌見過面。
因為考上不同的高中,所以以後也沒有什麼機會見面了,郭凝純遺憾地這麼想著。在高中一年級、學校生活剛上軌道的時候,她卻在非常意想不到的地方遇到了他。
那天爸爸出差去了,在讀研究所的哥哥也得要留在學校,媽媽剛好要加班,所以來不及回家煮晚餐,就打電話給她,說今天她只能一個人吃晚飯。
所以,她去離家最近的便利商店,走進去,在拿便當之前,她先到飲料櫃想要拿一瓶冷飲。打開冰櫃門,卻先瞧見在貨架後補貨的店員,並不是沒見過店員在冰箱補貨,通常就是一隻手在放東西,但現在卻因為那一列貨品全都空了,所以她能夠清楚地看到對方的臉容。
「——啊。」她覺得自己的心臟好像停了一下。「咦你、副班長!」幾乎是立即的,她上前把臉貼著貨架,激動地脫口喚了她對那個人的稱呼。
冰箱前的人頓住,但沒有理會她,繼續將飲料上架。
郭凝純又道:
「你在這裡打工啊?」什麼時候開始的?她都不知道耶。
林想歌停住動作,睇著她。
「……你要開著冰箱講話嗎?」聞言,她趕忙退開。
「對不起。」乖乖把門關上。
她拿著便當和飲料在便利商店裡繞了一圈又一圈,詭異到櫃檯人員下停地對她行注目禮,最後,總算還是給她等到林想歌走出來。
拿著各廠牌餅乾,他在外面的貨架繼續補貨。
他開始戴眼鏡了呢,看起來好斯文。因為覺得他好像很忙,郭凝純不敢吵他,只好結賬離開。走到店外之後,她隔著玻璃門,回頭望著店內,心想,反正知道他在這裡打工了,應該可以常來吧。
從那天開始,她每隔兩天就去一次。因為每天去好像不大好,所以才隔兩天去一次;但也不是每次都可以見到林想歌,曾有在裡面待了十分鐘也見不到人的時候,也有很好運給他結賬的時候。
她告訴自己,她本來就很愛喝飲料,上便利商店的次數不少,現在只是比較常去一點點而已。
他好像都是上晚班。那是當然的,因為早上要上學啊。還有,假日他在的機率會比較大一點。稍微知道他家裡情況的郭凝純,猜想他一定是想減輕家裡的負擔,所以才會出來打工。
好偉大喔。她衷心佩服他。
不過,雖然見到了他,但因為沒有交集,頂多只能打打招呼,沒有什麼話可以講。
發現他在便利商店打工的第二個星期,某日的傍晚,她買了飲料,但沒有見到林想歌,她想說不定他沒排班,只好站在外面等紅燈準備過馬路。
天氣十分不好,轟隆隆地響起悶雷,原本就有在飄雨,怎料她只是進去便利商店買個東西,沒兩分鐘,雨勢說來就來,忽然間就變成了傾盆大雨。
郭凝純站在店外屋簷下,昂首望著這場驟雨。她沒有帶傘。
只能等雨停了。
外面有些冷,口袋裡的零錢所剩不多,正當她掙扎著考慮要不要再進去便利商店買把傘的時候,有只淋成落湯雞的小狗緩慢地走到她的小腿旁。小狗好瘦好瘦,身上的骨頭明顯可見。
它一定很餓……而且跟她一樣又濕又冷。沒有想太久,郭凝純轉身回到店內,在櫃檯旁的包子機裡夾了一顆包子,結賬後又走出來。
她把剛剛買的包子剝開,然後將整塊肉餡餵給小狗吃,包子皮她沒有丟掉,而是自己吃下。
「好吃嗎?」她蹲在小狗身旁,笑著小聲問它。買了包子,就不夠錢買透明的便利傘了,不過,沒關係。
有片陰影忽然罩住她,郭凝純抬起頭,只見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拿著傘,把傘分給她撐。
「……妹妹,你住哪裡啊?」中年男子問。
把傘分給她撐,是個好人吧。她沒想太多,站直身,道:
「住附近。」中年男子道:
「一個人住嗎?我可以幫你撐傘,帶你回家。」
咦!這樣太麻煩人家了吧。郭凝純笑著婉拒道:
「不用啦,謝謝。」
「雨那麼大,你要在這裡等多久呢……我帶你回家,沒關係的。」
「真的不用……」她正想搖手,卻被人從後方抓住手肘,硬被往後拉退了一步。「咦?」她嚇一跳,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有人站到她前面。
是穿著便利商店制服的林想歌。
她好驚訝。
「郭凝純,你的傘。」他說,眼睛卻看著中年男子。
「我的傘?」她看著他遞過來的那把透明雨傘,連售價標籤都沒拿掉。
她一頭霧水。
他將傘塞進她手中,道:
「你忘記帶走了,拿去。」
「忘記帶走?」郭凝純只能疑惑地重複他的話。她哪有傘啊?當然也就不可能忘記帶走。
她順著林想歌的視線望向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卻忽然悻悻然地走開了。
待那中年男子遠離後,林想歌才回過頭,看著她,道:
「你……下次看到那個人就離遠一點,別理他。」
「啊?為什麼?」她完全不懂。
林想歌一臉不悅。
「因為他常在這附近騷擾女生。」
「嗄?」是嗎?郭凝純終於明白了。「可是我已經忘記對方的長相了耶。」應該說根本沒仔細看,怎麼辦?
只見他忍耐地閉了閉眼,她差點以為他要生氣了。
「……我還在工作。」他說,轉身要回店內。
「等一下。」她向前跨出一步,趕緊喚住他。「這把傘——」
「你拿去用。再見。」沒有給她拒絕的機會,他回到便利商店裡。
雖然他的態度一點都不好,但當她看著雨傘上面的標籤,心想,這一定是他買來救她的吧;把她從那個會騷擾女生的人手中救出來,然後還讓她不至淋雨回去。
打開雨傘,她昂首看著落在透明傘面上的雨滴,愉快地笑了。
嘿嘿。
從郭凝純出現之後,他一直都沒去注意她。
甚至曾經希望自己可以徹底忽視這個人。
他其實是可以請她出去的,他覺得她絕對只會笑著接受,但是,他沒有這麼做。因為她不是壞人,只是讓她住一個房間也沒有什麼不可以,雖然的確不是沒有帶來困擾,但他真的不討厭她。
只是,漸漸地,他體認到她的存在,即便他別開眼不想看,她還是在那裡。在知道她那些接近自己的行為之後,更是無法忽略。
像是,每次回家所感覺到的視線。
雖然他沒有抬頭,但也能知道她趴在窗口。即使他不明白這樣的樂趣究竟在哪裡。
這樣的情形持續過了幾天,星期五下班的時候,他忽然察覺那道視線不見了。
於是,他下意識地昂首。窗口是空的,她不在那裡。
原本總是在的,卻突然不見了。她沒有對他承諾過一定會每天待在那個窗口等他回家,這根本是一件毋需在意的事情。
只是因為他是個不喜歡有意外發生的人,所以稍微訝異了。沒想過會被這種事情幹擾,林想歌根本不想承認,開門進入室內,放下公事包,像以往的每一天那般,換衣服、吃晚餐、做著自己的事,擺脫掉她。
外頭安安靜靜的,除了一些輕微的風聲外,沒有多餘聲響。
他想要一切像平常一樣,所以從公事包裡取出一疊文件,之前經過編目建立與修改程序的書籍已全部上架,主管另外拿了一份資料給所有人,說是下次采編的書籍挑選。由於館內人員並不多,所以都可以對采編組提出參考意見。
他坐在桌前研究,審閱著密密麻麻的表單,卻並不專心,直到超過晚上十點,他終於忍不住從桌前站起身。
若是郭凝純回來,他一定會知道;但是直到現在他都末感覺到屋子裡有她的存在。他往窗外看去,路上幾乎沒有車,也沒有人;這裡原本就不是熱鬧的地方,當夜晚降臨時,更顯得十分冷清。
百來公尺的窄路,一邊是零落沒什麼人居住的舊房子,另外一邊則是工地和農田,雖然有一排路燈,卻只有兩盞是完好的,其它不是暗無光芒,就是因為故障而閃閃爍爍。
他一直都知道這裡是如何的偏僻與寂靜,在郭凝純出現之前。
秒針滴答地走著,他明顯地無法勉強自己再繼續專注公事。將資料放下,他望著時鐘半晌,猶豫許久,還是走到樓下,打開大門。
透天厝的騎樓底下有張老舊的板凳,是前任屋主留下的。林想歌坐上那張有些腐朽的木頭長板凳,面向空無一人的馬路。
就像颱風天那天,沒有鑰匙的郭凝純一樣。他腦海浮出了那個畫面。
天空像是一塊厚重的黑布,深沉闇然。
靜靜地注視著閃爍的路燈,他不禁開始想著,為什麼自己要在這裡等郭凝純?
明明他只想自己一個人,卻被她擾亂了。
他發現了她今天不在的這件事,這個認知,使他體會到,也許只是那麼樣的微小,但她的確使讓生活產生了變化。
他說不出原因,亦無法解釋,但是向著夕陽和她並肩同走的那天,他覺得心情很平靜。
剛到這裡的幾個夜晚,他總是獨自坐著,雖然現在也是如此,卻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林想歌望見河堤上有一道人影,不覺站起身來。那人影在要下河堤的樓梯時稍微停住,隨即又開始移動,走過故障的路燈下;即便燈光不是那麼明亮,也是夠讓他看清楚那人是郭凝純。
已經半夜十二點了,她竟然過家門而不入——眼看著她就要走遠,林想歌起身,跟在她身後,踏上河堤的階梯。
她在前方一段距離走著,在他想著她到底要去哪裡的時候,她終於停住了。她找了個位置坐下,然後偏著頭,從她總是背著的側背包裡拿出畫筆和畫冊;就在這個時候,她發現了他。
「咦?」她一臉疑惑,隨即訝異道:「哇,真的嚇我一大跳,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問。
這應該是他要問的。林想歌用手推了下臉上的眼鏡,「……現在很晚了。」
「啊?」她歪著頭,似乎不是很懂他的意思。
林想歌又道:
「這麼晚了你在做什麼?」他睇著她手裡的寫生本。
只見郭凝純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向自己拿著的東西。
「喔。」她開心地對他道:「我這幾天發現有個地方景色很好,剛在那裡晃到都忘記時間了。回家的路上,又看到今晚的星星很亮,想要把現在這種感覺畫下來。真的很美啊,你不覺得嗎?」
他抬起頭。星星就只是星星,離得那麼遠又看不清楚。他向來就是個沒有欣賞美麗事物能力的人。沉默了下,他再次看著她,道:
「現在已經是半夜了。」
「對啊……」她附和地點頭,然後好像忽然理解了什麼,笑彎眼睛。「原來是這樣。放心啦,我穿得很像男人。」她拉著自己的短褲,又指了指腳上有點髒髒的球鞋。
他覺得那跟穿著沒有什麼關係。既然她自己都這麼不在乎了,那他是不是太多管閒事了?
她笑著和他揮個手,一臉不會有問題的表情,之後,就轉頭專注在星空和畫冊上。
他根本就不需要浪費精神擔心她。有點不悅的林想歌本應立刻回去,但他轉身走開幾步後停住,站立一會兒,最終卻是一臉惱意和不情願地坐在離她不遠的河堤公共木椅上。
故障的路燈彷彿和星光相呼應,一閃一閃的。
他注視著她認真的側面,明明不曉得她什麼時候才要走,他卻仍然等待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停筆收工,一回頭,見到他,愣住了。
「咦?」她睜大眼睛,十分驚訝。「你在等我?」她問。
他站起身,只是冷冷地道:
「走吧。」
「哇,你真的在等我!」她趕緊將東西全塞進包包裡,然後慌忙跟上他。「我都沒注意,不好意思。幾點了?已經兩點了,天哪!真的很對不起。」她急得連聲說,來到他身旁,由於太匆忙而顯得有些手忙腳亂。
林想歌走下河堤的階梯,一直看著前方,直到走到門前停住,他才啟唇道:
「……因為是週末。」
「嗄?」她不懂。
「你不用跟我道謝。如果不是放假日,我不會這麼做。」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是平常日,他就不會理會她,他又不是什麼特別好心的人。
聞言,她卻眨了眨眼。
「喔……」在停頓幾秒之後,她上前一大步,站到他面前,非常肯定地說道:
「不,就算明天要上班,副班長絕對還是會在三更半夜陪我。」
他一怔。
「我不……」
「因為你就是這種人啦。」她愉悅地笑說著,超級篤定的語氣,然後跟他道晚安,背著包包上樓去了。
林想歌看著她的背影,想要反駁,卻已錯過時機。
想著自己根本不是她說的那種人,他進到臥房。隔天,他睡得比較晚,雖然從中午開始樓上就有些聲音,但他還是度過平靜的一天假日。
那日夜晚,他像平常一般,在晚上十一點左右就寢。凌晨的時候,卻因為聽到開門聲而醒來。
開門的聲響雖不至於吵到人,但是他一向淺眠,比較容易醒過來。他一看時鐘,四點半;他坐起身往窗外看去,外面依然黑濛濛的。
一個人影走向河堤,那是郭凝純。
……就算穿著再怎麼像男人,她畢竟還是個女的。
他就是沒辦法當作沒看見。
雖然很不甘願,但他終究還是起身走到浴室,很快地盥洗之後,拿起外套出門。
他們兩個居住在同一個地方,倘若真有什麼事情的話,能夠幫她的也只有他,知道有其不安全性,他就不能當作不曉得,若有那萬一,他會覺得自己也必須負責任.別說是不相識的近鄰,何況他們還曾是同班同學。
因為郭凝純走路比較慢,沒多久,他就看見她的身影。他並未立刻上前,只是在同樣閃爍的路燈下保持距離的跟在後面。
前面的人似乎沒有發現他跟在後面,他想這樣也好。走著走著,卻忽然發覺自己這種行為不就很像應該防範的跟蹤狂?簡直跟她一樣了!雖然他完全不是那個意思,不過這種行為實在很奇怪。
因為這樣,當前方的郭凝純好像感覺到什麼似地止住腳步,他也不自覺地停下;在看見她要回過頭之際,他反射性地想要走避,隨即想到自己並不是在做什麼壞事,真要躲起來會變得更怪異,結果這個遲疑只是讓他僵硬地定在原地。
對於那天她所說的——有些事情就是對方不知道才敢做——此時此刻的他,有著極深刻的體會。
她半轉過身,視線落在他身上。
「咦?我已經盡量放輕動作了……我把你吵醒了嗎?」她一臉抱歉。
他別開眼,雙頰微微發熱,不懂為什麼自己會感到困窘。
「不……」並不能算是她吵醒的,他道:「是我自己要早起的。」
她瞅住他,好像在思考什麼,未了,她道:
「你今天要上班呢。」然後露出笑容。「我說的果然沒有錯吧?」
「什麼?」他一時沒想到她上次的結論,微頓之後憶起,不覺抬手掩住口,掩飾那種不知該如何應對的困窘。
奸像看出他的困窘,她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喜悅道:
「這裡的日出很漂亮喔。」
「是嗎……」他也不知道該回答什麼,只覺得自己果然似乎做了件沒必要的事。
她朝他走近,最後站在他面前。
「謝謝。」她直視著他的雙眼說道。
他怔了怔,沒有回話。
「副班長,你真的……是個溫柔的人。這是你的優點,你遠比你自己所想像的還要溫柔喔。」她說。
他沒注意到那個很漂亮的日出,倒是看見她那被日出照射著的,一臉的輕柔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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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想歌打工的便利商店就在她家附近。在同一學區的商店打工,會碰上小學或國中同學,應該是很正常的事;每次走進電動門之前,郭凝純都在心裡這樣告訴自己。
她想和林想歌「巧遇」,卻又有點擔心他認為她是故意的。
其實她真的很常到便利商店,因為她很愛喝飲料,但是自從她知道林想歌在這裡打工之後,她覺得自己定進這家店的動機好像真的變得不單純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7 00:59:09
. 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她到底是故意還是無意,大概兩者都有吧!
傍晚才下過雨,外面騎樓的磁磚地被踩得髒兮兮的,郭凝純遠遠地便看見為了維持門面整潔,林想歌正拿著拖把在外面拖地。
有只黃色卷毛小狗躺臥在店門前的行道樹下,一見她走近就昂首吠了聲。
她因此嚇了一小跳。看著那狗,她覺得有些眼熟,慢一拍才想起是那天她餵食肉包的小狗。
它變乾淨了。
「你,等一下。」聽見林想歌的聲音,她又吃驚了一下,抬起臉看過去,只見原本在拖地的他正注視著她。
「怎……怎麼了?」她有些緊張。該不會是自己的故意被看穿了吧?人果然不能做壞事。
林想歌雙手手掌抵在拖把桿頂,道:
「自從你上次餵了它之後,它就在我們店門前不走了。」郭凝純一呆。
「欸。」她垂眸望住那原本髒兮兮的小狗。
「雖然我和其他店員輪流照顧它,不過一直這樣也不是辦法。」林想歌說道。
「……是……是我害的。」她想起曾經看過的一本漫畫,主角也是在路上看見被棄養的狗,書裡面說,如果沒有想要養它,就不要對它好,因為它會很失落啊。
「我、我會負起責任。」她對林想歌說道。是她不好。
「你要帶回去養?」林想歌問。
「不……我不能養。」哥哥的氣管不好,小能養有毛的動物。郭凝純彎下腰,摸摸小狗的頭。「不過我會去找願意養它的人。所以,不好意思,麻煩你再照顧它一陣子。」她站直身後,朝他鞠躬,也是為自己惹出的麻煩致歉。
「……不是我,是我同事喜歡狗,我只是順便幫忙。」林想歌撇開臉道,繼續拖地板。
雖然他這麼說,但她知道他人很好的。郭凝純嘴角揚起。
她拍下小狗的照片,接下來的幾天,她努力向自己認識的人詢問,甚至是認識的人所認識的其他更多的人,還在社區公佈欄貼廣告,希望有人能夠領養。
事情並沒有很順利,雖然有想要養狗的人,但他們想要的卻是可愛漂亮的寵物,而非流浪的雜種犬。
這之中,她被人放過幾次鴿子。今天也是。和人約了星期六,在大太陽底下等了幾個小時,卻都沒人來,她才終於開始想,自己大概又被晃點了。
「嗯……」低下頭,從包包裡拿出一本筆記本,翻開某一頁,用筆在上面做記號劃掉一行。
忽然有個陰影擋住她,她抬起臉。
「喂!」騎著腳踏車、車停在她面前的,是林想歌。
因為今天實在太熱了,該不會是幻覺吧?由於曬太陽曬太久了,她頭腦脹脹的,並沒有馬上回答。
只聽那個可能是幻覺的林想歌問道:
「你站在這裡做什麼?」這裡好像是林想歌要去便利商店會經過的道路。腦海裡首先浮現的是附近的地圖,之後才想到原來這不是幻影啊。
「我在等人。」她說,汗水從額邊滑落。「我有個同學跟我說她朋友的朋友的妹妹可以養狗……」不過看來是不能養了。
「她來了嗎?」他睇著她問。
她看著林想歌。
「不知道。她約十二點。」
聞言,他明顯一愣,不禁對她道:
「現在已經兩點半了。」
「是啊。」她沒否認。「我只是想等等看。」說不定對方會來,說不定啦。
他似乎閉了閉眼,垂眸看著那本筆記,他道:
「那是?」
「這個啊,也許可以領養狗的名單。」她回答,然後又認真對他道:「請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負起責任的。」她滿頭大汗。不曉得什麼原因,他一直看著自己,這令她有些怯縮。
「你……」終於,他開口了,讓她心裡一跳。只聽他說道:「明天星期日,我打工到傍晚……我是說,我跟你一起去找。」
「啊?」郭凝純傻住了。
「兩個人找絕對比一個人找還要快。」
他淡漠地道。中肯到不行。
從這天開始,每到放假日,她沒上學、林想歌也不用打工或者打完工還有時間的時候,兩人就用徒步或坐公車的方式,去尋找可以領養小狗的人。她幫小狗取了名字叫「小卷」,問他好不好,他沒有表示任何意見。
因為她不敢再給他添麻煩,所以常常都約在他家樓下等再出發。有幾次,還被他哥哥看到。
雖然也可以用打電話的方式聯絡領養人,但有時候對方會要求看看小狗,這時就要直接牽著狗或帶著照片去拜訪,只是,都沒有收穫。
「不好意思,謝謝。」離開今天預定的最後一戶人家,兩人牽著小狗走在回家的路上。
「對不起……麻煩你一直陪我。」
這一切都是因為她。由於一直不順利,所以難免感到沮喪,郭凝純真希望自己可以能幹一點。
「……你沒做什麼需要道歉的事。」
聽見林想歌這麼道,她不禁轉頭看向他,只見他目視前方,表情冷淡淡的。
她一時忘記收回視線。
「什麼?」他斜眼瞥過來。
「欸,沒、沒有。」郭凝純趕緊轉開眼,突然有些想笑,又莫名地覺得面頰發燙。
他老是這樣。
「你為什麼每次都要走在我後面?」他忽然問。
郭凝純一愣。
「啊?有嗎?」她沒注意耶。被他這麼一說,她才發現自己好像真的都落後他一步。
「只有僕人或不認識的人才會走在後面。」
她望住他,想笑的感覺越來越明顯。
「我很少和你一起走啊。」雖然小學時就認識了。
他沒有看她,只是道:
「不要再走在後面了。」
郭凝純凝視住他,眸底有微光在閃爍。她緩慢地抬起腳步,向前一步,和他並肩。
只是這樣而已,她就彷彿得到禮物般開心。
「小弟。你是小弟吧?」有人朝他們叫喚,郭凝純聞聲回過頭,只見一個留著長髮的清秀女生對林想歌微笑著問。
林想歌有點冷漠,道:
「你好。」
「帶小狗出來散步啊?」女生有種文弱的氣質,不過似乎有些怕狗,稍微繞過,柔柔地對兩人笑道:「你女朋友嗎?」
聽到女生這麼說,郭凝純心跳了好大一下,一瞬間莫名其妙的滿臉通紅。
「不是。」林想歌當然否認。
「是嗎?啊,我還有事,先走了。」只是打個招呼的女生揮揮手便離開了。
「那、那是誰?」不想被林想歌發現自己心裡的動搖,郭凝純趕忙隨便找個話題出來。
「……我二哥的女朋友之一。」
「咦?」之一?郭凝純睜大眼睛。
林想歌好像不是很想講這件事情,也就這樣打住。只見他稍微沉吟了一下,又道:
「我想起一個人。」
「誰?」郭凝純問。
她的疑問,在幾天後得到答案。
放學後,照慣例去便利商店買飲料,過馬路前就看見一個男生蹲在地上和店門前的小狗玩得不亦樂乎。
郭凝純好奇地走過去,看見對方穿著和林想歌一樣的明星高中制服,胸口上縫著一年級,是個和自己同年的男生。
就在她疑惑的時候,還沒到打工時間的林想歌從店裡走了出來。
「他是我同學。」
「哈羅。」
郭凝純看見那男生聽到介紹轉過頭來,笑著和她打招呼。
林想歌道:
「他很喜歡狗。」那男生聞言,立刻誇張地捧心。
「不是喜歡,是愛!」
「是嗎?」郭凝純看著那男生。
只見男生得意洋洋地昂起下巴,對她笑說:
「我家養了七隻。」
「這樣啊……好厲害。」她真心讚歎。
「是嗎?很厲害嗎?」男生哈哈大笑,好像很開心,認為那是非常好的稱讚。
男生似乎並沒有要打擾太久,和林想歌聊了幾句,說什麼「下次筆記借我印」、「報告借我抄」之後,拿出紙筆,不知寫下什麼東西。
那張紙條卻遞給了她。郭凝純愣住。
「我家開醫院的,房子很大,絕對會妥善照顧它,你隨時可以來看它。」男生說。
「啊……謝謝。」郭凝純接下紙條,不忘再說一次:「那個,真的很謝謝你。」
男生回頭朝她笑了一下。
「不客氣。」然後牽著小狗離開。
好……好高興!終於找到人願意養小捲了。郭凝純捏著那張紙條,轉身對林想歌道:
「終於……終於……」心裡很是激動,好想講什麼,卻一時表達不出來。「但是,最後還是麻煩你了。」這點她一直覺得很抱歉。
「我沒做什麼。」他只是平淡地道。
才不是呢,明明做了很多很多啊。一點都不意外他會這麼說的郭凝純笑了。
「副班長總是這樣呢。」
「哪樣?」
她發現,他沒有再反對副班長這個稱呼,或許是已經懶得反對了。他只是眉頭微皺,連這種不大習慣被人稱讚的表情她也明白熟悉。
怎麼辦?總覺得,總覺得……心跳得好快。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7 00:59:32
第七章
雖然他什麼都沒有說,不過郭凝純卻允諾他,不會再在三更半夜或天未亮的時候出去亂跑。
「你好好睡覺。」她笑著對他道。
她不畫日出,也不畫星星了;但下班或放假的時候,他常常會見到她抱著素描本坐在河堤旁,又或者在任何一塊空地立起畫架。
雖然他沒有鑒賞能力,不過,他覺得她的畫充分表現出她這個人的特質。
就是隨性到根本是隨便。因為她一連好幾天都畫粉紅色的圖,不管是風景還是物品,全都以粉紅色打底。
「今天的心情也很粉紅。」她這麼說,在畫布上塗上一層又一層色彩。
在打底的時候絕對不會知道那是要畫什麼,之後它們交疊、顯現出層次,逐漸變得豐富起來,最後就像是變魔術般的變成一張圖畫。明明是同樣的景物,透過她眼中映現出來的,卻像是完全不同。
雖然他根本不懂這些東西,也不瞭解所謂粉紅色的心情究竟是什麼,但是,他至少知道她很喜歡畫畫。
因為她畫畫的時候相當認真,且畫完之後總是非常開心。
今天從早上開始天氣就很不好,雨斷斷續續地下,直到下班時還是這樣。幸好只是毛毛雨,雨勢不算大。
一直在規畫的兒童圖書區,林想歌已向館長提出完整的整理方案。捐贈的書足夠了,剩下的就是找出一個適合的空間,將原本的區域改變,又不能讓其它地方受到太多影響。
在得到許可之後,他最近都會稍微加班,獨自進行這件事。
離開圖書館的時候已經過了晚餐時間,他撐著傘,經過上次和郭凝純逛過的夜市,不意望見上次她大喊好便宜的麵包攤位,其中一個架子上放著空的泡芙,只要客人現買就現場填充內餡。
那個時候,郭凝純除了夾了一袋麵包,好像也買了好幾個泡芙。
有時候打開家裡的冰箱,常常會看見泡芙的蹤跡。上次買給她的,她也一個人全部吃光了。
……她還真是喜歡吃這種東西。
心裡不禁想起這種事,他停住腳步,想要再購買的念頭只是一瞬間閃過去,隨即因為沒有什麼理由要特地買郭凝純喜歡的東西給她而繼續往前走。
遠遠地,望見自己的住處沒有一絲燈光。自從郭凝純借住之後,這是很少發生的事。
她又去哪裡了?這麼想著,來不及意識到自己正在關心她,直到走近,他才發現原來郭凝純坐在一樓的長板凳上,他怔了下。
看見他,她立刻站起來,對他道:
「你回來啦!」雖然平常她也總是處於沒有很冷靜的狀態,不過今天她很明顯的特別興奮。在他還沒弄清楚是什麼原因的時候。就見她舉高一隻手,對他喊道:
「當當!副班長,生日快樂!」話落的同時,原本暗黑的房子亮了。三層樓的建築,在一樓的地方掛著聖誕樹上的那種小燈飾,一串又一串,在夜空中彷彿掉落地面的星星般綻放光芒。
這景像在冷涼偏僻的產業道路上成為極為突兀的存在。
「這——」他啞口無言。
穿著防雨外套的郭凝純戴起外套的帽子離開屋簷,小跑步向他。
「有沒有驚喜?」有驚,但不喜。林想歌閉了下眼,旋即道:
「我生日?」他都忘記這個日子了。
她笑容燦爛。
「對啊!雖然我想送你蛋糕,不過你不愛吃甜的;想送你禮物,又怕你不收。說一定要給你難忘的驚喜啊,我很喜歡驚喜的。」
「……的確是很難忘。」他點頭。
「哈哈!」
即使他沒有什麼反應,她卻依然相當開懷地說道:「其實我有猜你大概不會喜歡這麼誇張高調的方式。雖然明明知道,但又想試試看。」這麼多的燈,她自己一個人弄了多久?而且今天一直在下雨。
「雖然不喜歡……但也沒有討厭。」他不禁說道,又覺得自己何必安慰她。
她一愣,跟著湊上前,問著他:
「真的嗎?」
她看起來好開心。林想歌不自覺地撇開眼,看著旁邊道:
「總之……謝謝。」說完後,莫名的感覺不自在,開門走進屋內。
換掉衣服,沐浴過後,他步出浴室望向窗外,發現雨勢轉大了。
他感覺郭凝純好像仍然在外面,稍微遲疑了下,回到客廳打開門,果然見到她坐在屋簷下的板凳上。
他的出現似乎令她有些訝異地抬起臉,她問道:
「怎麼了?」
「……雨變大了。」
他垂眸睇著她。
「嗯……我知道啊。我在聽雨聲。」
她笑了一下,旁邊燈飾一閃一閃的,映照在她臉上。「下雨涼涼的,很舒服呢。我其實滿喜歡下雨的。」之前颱風來時,她也說過在聽雨聲。
下雨就只是下雨,只是雲變成水滴降落下來。林想歌並沒有像她那般有那麼多感觸。也許是個性,也可能是處事方式的關係,他時常感覺很多事情在她的想法裡,很輕易便變成了另外一種情況。
就像她的畫,相同的景物,從她眼睛看出去的,和他所見到的並不相同。
她一臉笑意地望著他。
「副班長,你可以陪我坐一下嗎?我有事想跟你講。拜託。」
林想歌並末回答她,只是稍稍沉默後,在長椅的另一端坐下。
她雙手撐著木頭板凳,身體微傾,對他微笑著。
「讓我來猜猜你剛在想什麼。你是在想:不知道我要講什麼,坐下的時候要保持距離。剛剛那幾秒鐘,你意識到了我表白過的事情。」聞言,林想歌愣住,只是注視著她。
只聽她又低聲道:
「我在這裡待多久了?總覺得過得好快喔,我快要沒有時間了……」
沒有時間是什麼意思?林想歌的疑問並未問出口。
她的視線落在遠方的雨幕。
「我啊,之前說過,雖然告白了,但卻沒有想過要得到回答。對於你,沒有回答就是答案。」像是在說著別人的事,她用一種柔軟的口吻,輕聲道:「副班長並不喜歡我啊。」
雨聲滴滴答答不停從屋簷落下。林想歌沒有開口,因為,她說的完全沒錯。
「你好像不大會應付我,但是我偷偷跟你說喔,我超級好應付的。」她將垂落的頭髮勾到耳後,笑道:「只要你跟我講話,我就開心得想要跳起來了。聽起來好像很誇張,但其實一點都不誇張,真的就是這樣。」
「……我不知道我哪裡好。」林想歌低沉道。
「哈哈!」她笑出來,眼神溫柔。「你不知道不要緊,我知道就好。」
林想歌不再開口。
她好像一點也不意外,自言自語道:
「如果我曾經讓你覺得困擾,我要跟你道歉。我知道這一切你並不樂意,你只是在容忍一個以前的同學,我真的很感謝你;我只是怕我沒有機會說了,一想到也許可能沒辦法講出來,我就是忍不住想多講幾次。我始終認為,沒有做過的遺憾,遠遠大於做了之後失敗的遺憾;有一天回想起來,我會想,如果那個時候我這麼做就好了啊,這樣我一定會後悔的。」語末,她笑了笑。
她的雙腿在長板凳上搖啊搖,有幾分鐘,只聽得到雨聲。雨水的味道,混雜著郭凝純身上顏料的氣味,還有一種淡淡甜甜的香氣。
那是她喜歡吃的泡芙的味道。
明明和她之間是如此地安靜,從她來到這裡、出現在他面前,林想歌從沒有比這一刻更意識到她的存在過。
他和她住在一起多久了?他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去想要她離開的事?
忽然想要問她先前那句「沒有時間」是什麼意思,正欲啟唇,他擺在屋內的手機卻響了起來。
「有人找你。」郭凝純提醒他。「說不定也是要祝你生日快樂的喲!」她露出笑容。
林想歌看著她幾秒,最後還是站起身,走進室內。
然而,當他拿起手機,看了那個來電號碼,他整個人在一瞬間僵住。
*******************
高中的那三年,林想歌都在那家便利商店打工,因此郭凝純也像之前那樣,一個星期去個兩、三次,如果看到他,就跟他打招呼。
雖然他的回應常常只是點頭而已,不過這樣也就夠了。
但是,也就只是這樣。
要考大學的那年,林想歌從便利商店裡消失了;而她也因為要努力擠進自己想要進的學校,被讀書壓力壓得沒有空閒的時間。
但是,她從來沒有忘記過林想歌。
放榜了,她考上了,國中同學會的邀請函也在同時寄來。
當她在同學會上見到已有一陣子沒見的林想歌的時候,覺得好高興;在大家換位置聊天的時候,她悄悄地移動到他的隔壁,笑著和他問候。雖然他並不是一個很會跟人家談笑的人,而且總是對她提起的話題露出奇怪的臉色,但就算只是聽到他應一句「嗯」,她也很滿足。
只有同學會才能夠見到面的話,她就自告奮勇當主幹事,至少聯絡的時候和他會有多一點交集。
就這樣,一直到大學畢業,她當了四年的同學會召集人。
只要沒有事,林想歌一定會出席,他不會故意找借口不來,或者遲到不在意,他總是很準時的出現在約定好的地方。
有一次,還只有她這個召集人和他兩個人站在店門口,等著一群不守時的同學。雖然遲到是不好的行為,但那個時候她卻偷偷地想要感謝那些同學。
每年,她都非常期待這個同學會。
大學裡有個社團是讓同學做出作品,然後自己拿到街上去賣。她參加了,就是因為這個機緣,她被一個畫家看中。
在知道那個畫家和她之間有著一個巧合的時候,已經是她正式幫畫家工作一年後的事情了。
二十四歲那年冬天的寒流非常非常冷。
同學會的那天下著細雨,是個有點濕的天氣。
大家在餐廳裡談天說笑著,一邊突然爆出驚呼:
「你要結婚啦!這麼快!?不會吧!?」
「恭喜啊!」一名女同學被大家道賀,郭凝純也開心地跟著一起拍手;看著那張臉龐,還有點想不起對方國一時的模樣。
已經到了同學們會結婚的年紀了呢。
她拿起玻璃杯喝著飲料,眼睛望向門口。這一次的主辦人不是她,剛剛才聽說林想歌會比較晚到,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進來呢?
她有一件事情很想很想告訴他。
他也一定會覺得很巧吧?她在心裡期待著他知道後的反應。
「對了……你好像沒交過男朋友?」
「欸。」旁邊的女同學突然這樣問她,郭凝純轉過頭。
女生似乎都對這話題比較感興趣,於是幾個人圍了過來。
「還是你有偷偷交過,沒有告訴我們啊?快給我說,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喜、喜歡的人……」忽然被逼問,郭凝純一時之間答下上來。怎樣才算喜歡呢?「我……沒有想過啊。」在眾人充滿好奇的注視中,她誠實回答。
「騙人!怎麼會沒有想過。高中的時候?大學的時候?怎麼可能從來都沒有喜歡的人!」女同學們哇啦哇啦叫起來。
「真的沒有啊。」她沒有說謊,卻差點因此被搔癢,笑得她趕快投降。
笑鬧過後,大概是訝異有同學要結婚了,幾個女孩子開始聊著各自的感情狀態,有傷心的,有甜蜜的,郭凝純在一旁聽著,回想剛才自己被問的問題。
喜歡的人啊……
門口的風鈴響了。
面對大門的郭凝純剛好和進入的人四目相對。
那一瞬間,那麼猝不及防,她的心跳暫停了。
好像其他的同學統統不見了,她的眼裡只看得見一個人。
旁邊的人喊出來人的名字:
「林想歌!」林想歌點了下頭,遂走近桌邊,拿掉圍巾後,找了一個空位坐下。
「抱歉,來晚了。」他這麼說。
「下會不會!有來就好。」主辦人欣慰道。
四周的人都在聊天,郭凝純卻好像沒聽見,只知道自己的心臟怦怦跳動著。
她應該……應該……要走過去,她有事情要告訴他……
頭好熱,手心也好熱,心跳的聲音好大。她按住胸口,手足無措,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林想歌,你很不夠意思耶!下次要請客。」
「嘿啊。」不知道為什麼,那邊起哄起來,只見才剛坐下的林想歌站起身來,道:
「不好意思,我真的有事。」他和幾個同學寒暄過後,開門走了出去。
看見他離開,郭凝純傻了幾秒鐘,隨即也推開椅子起身。
「怎麼了?」旁邊女生嚇了一跳。
「我、上廁所!」郭凝純說道,往門口跑去。
「廁所不在那裡啊!」同學的呼喊她沒有聽見,只是趕緊打開大門跨出去。她看見林想歌站在人行道上,低頭講著手機。
她上前一步,正想喊他,卻看到有個長髮女孩走到他身旁。
聲音凝結住,她停下所有動作,只是注視著他們。
林想歌發現女孩後收起手機,那女孩自然地挽著他的手臂。
兩個人看起來……就是一對情侶。
好像察覺到她的存在,郭凝純看見女孩子先轉過頭來,之後林想歌也回頭看向她。
「啊……副、副班長。」她喊著從小學開始就有的稱呼。快點!講些話。郭凝純這樣告訴自己,然後道:「你才來而已,這麼快就要走啊?」
「……我有事。」他道。
「有事……」郭凝純要自己笑開來,道:「這是你女朋友吧?你好。」手指輕輕在抖,她趕忙藏到背後,握緊成拳。
「你好。」長髮女孩有一張清秀的臉蛋,氣質溫柔婉約。
兩人都沒有否認,所以,真的是他的女朋友。
她從來沒和他聊過這方面的事情,反正因為他們本來就沒有熟到知道對方私事的程度,這幾年也只有在同學會的時候才見面,大都只是寒暄,談得並不深入……
他們,只不過是一年見一次的同學……
但,為什麼她會這麼難受和心痛?
有一種非常想哭的感覺湧上心頭,令她不知所措,完全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
她只是想著,絕對不可以哭出來,然後,瞇起眼睛對他露出笑容。
「有事的話,我就不耽誤你們的時間了。下次帶她一起來喔。」郭凝純輕輕笑著說。
「再見。」他點點頭,那長髮女生和她揮手,兩人一起走了。
她一直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
直到感覺有東西滑出眼眶,她才摸上自己的臉。
「咦……奇怪……」
是眼淚。
郭凝純慌忙抬起手遮住自己的臉。
失敗了。幸好他沒有看見。
她知道自己為什麼沒在高中或大學時想過要喜歡人了,因為,她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歡上某個人。
只是她到現在才發現。
然而,在發現的同時,也失戀了。
那是她最後一次參加同學會。因為擔心沒辦法面對他和女友一起出席,所以她只能鴕鳥地躲避。
她曾經想過,如果她早一點發現,如果她在這之前能夠有機會說出自己的感情,那結果會不會有所不同?
她知道,答案是,不會。
因為,他並不喜歡她。
她曾經在某個地方近距離地和他擦肩而過,但他卻完全沒發現她的存在,可見郭凝純這個名字和這個人對他而言就只是這樣子而已。他總是對著她皺眉,也不會想和她相處交談,什麼也沒有,就只是這樣子。
之後,聽說他似乎快訂婚了;雖然她想要告訴他,自己長久以來的感情,只是,她沒有機會了。如果能再有一次機會的話,她一定要毫不猶豫地說出口,就算明知會被拒絕也沒關係,她不要像這次這樣有所遺憾。
知道他即將訂婚的消息,她跟教她繪畫的師父、同時也是她的老闆請求,讓她接下各式各樣的工作。
她要去遠遠遠遠的地方。
一個不會收到喜歡的人的喜帖的地方。
*****************************
手機又響了。
林想歌見到是同樣的號碼,就立刻按掉。
這三天來,他已經重複這個動作許多次;但即便如此,對方似乎不打算放棄。
他的心情,因為這個電話,變得越來越陰沉。
在上班的地方,他更加沉默;回到住處,他完全不理會郭凝純。
到第四天的時候,他找了一家酒館,獨自喝下大量的酒;但是,不管喝多少,他都沒有辦法將事情拋到腦後。
為什麼還要打電話來?到底是——
他不願去想,也不想去想。
在回家的路上,因為酒精的緣故,他頭痛欲裂。掏出鑰匙,他打開大門,一踏進去,就見到郭凝純坐在客廳裡。
幾乎是聽見聲音她就轉過頭來看向他。
「你回來啦。」如同每一次,她笑著迎接他回家。
他沒有回應。這幾天,他根本無視她的存在。
林想歌往室內走,她起身跟過來。
「那個,我有事情想跟你說……哇!你喝酒了?」似乎是聞到他身上濃濃的酒味,她驚訝地看著他。
他深知自己情緒不佳,應該避免跟她交談,於是步上樓梯,想要回房,卻忽然感到頭昏。
「小心!」在腳步不穩的瞬間。郭凝純扶住了他。她讓他靠在她背上,費了好一番工夫扶他上樓。
林想歌被扶進自己的臥室之中,當她準備放開手的時候,他又猛然一陣暈眩,身子微側往她壓去,兩人皆沒有防備地坐倒在牆邊,一直擺放在床頭的精裝書掉了下來。
郭凝純背靠著牆,壓著她的林想歌可以感覺到她淺淺的喘息,縱然想要立刻起身離開,卻由於酒精發作而力不從心。
「對不起。」他額面抵著她的肩頭,低聲道。
「沒關係。」她輕輕喘著氣,似乎已經沒剩什麼力氣可以扶起他。
林想歌伸出手,撐在地板上,想要借力站起來,卻沒有成功,結果還是攤倒回她身上。
郭凝純用雙手扶住他,於是他沒有再動,只是靠著她的肩膀,慢慢地調整亂掉的氣息。
安靜的室內,只有兩人呼吸的聲音。
「你好像喝很多呢。」她說。
林想歌深深低著頭,沉聲啟唇:
「你……出去,不用管我。」他知道自己的情緒極不穩定,再這樣下去,他大概會遷怒到她身上。
「你怎麼了?」
她問,語氣充滿關心,而他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關心。
手機鈴聲又響了。
他以為自己已經擺脫了,事實上卻是揮之不去。他真的感覺自己的腦袋要裂開了,從口袋裡拿出手機,用力地摔丟向牆面,脆弱的機器一瞬間散了,聲音戛然而上。
總算停了。他只是低垂著臉這麼想。
「……是誰打電話給你?你要這麼生氣?」
一陣寂靜過後,出現的是郭凝純的聲音。
「……和你無關。」他說。
沉默幾秒鐘之後,她道:
「是……她嗎?本來要和你訂婚的那個女生?」
一瞬間,他徹底僵住,緩慢地抬起深黑的眼眸注視著她,他沉冷啟唇:
「為什麼……你為什麼會知道?」
她淺淺地笑了一下,而後溫聲道:
「你想要跟她談吧?要不,你就會設拒接來電了。但是你又沒辦法跟她談……面對很難,不面對卻也不是容易的事。」
她一定是知曉某些事情,絕對不可能只是猜測。事到如今,他終於想要好好理清郭凝純打從一開始就帶來的種種疑問,但是酒精發揮了作用,他的思考一下便潰堤了。
林想歌深吸口氣,使勁翻身靠牆面而坐,緊皺眉頭,撫著額道:
「你……到底是……」是怎麼會——忽然間,他好像抓住了一條線索。
「我不是說了嗎?我什麼都知道。」她只是這麼道,然後拿起地上那本一直放在臥房床頭的精裝書。
他抬起臉。這是第一次他認真思考她總是笑笑地回答的「我什麼都知道」這句話背後的含意。
「把那本書放下。」他深沉地注視著她。
「好。」她沒有對他的態度感到意外,只是平靜地將書放回原來的位置。
「……你到底知道什麼?說出來。」他沉聲質問。
她輕輕地笑了。
「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才會知道你的事。你不喜歡我,所以連我為什麼會知道你的事都不曉得。」她說完後望住他,許久,垂下眼簾,緩慢地啟唇:「……那個女生,真正喜歡的是你的二哥,可能從最初和你在一起時就是。」
林想歌凝視著她,原本極度不穩的情緒在聽見她的話之後,反而轉變成一種深沉到令人冰寒的冷靜。
他交往四年的女友和他的兄長有染。
這麼像是電視連續劇的橋段,卻真實地發生在他身上。
女友對他泣訴,兄長引誘她做出錯誤的事。或許,他的二哥的確不算是個好人,但做了二十幾年的兄弟,他不認為兄長會對自己的弟弟做出這樣的事。
說著「已經無法面對他」的女友,扔下這一切逃走了。
他已經搞不清楚這個人是不是真的喜歡過他,還是從一開始就只是謊言。他不知道該相信誰,也無法去質問自己的兄長事實究竟為何,知道一旦問出口,兄弟之間的信任便可能蕩然無存。所以,他選擇離開。
如果不這麼做,他一定會恨那兩個人,而他不想那樣。
他到了這個未曾來過的偏僻鄉鎮,用之前打算組織家庭而存的錢,買下這個根本不適合的住處,扔棄他所能扔棄的——所有無形及有形的東西。他在這裡,什麼也不想,靜默地過著日子。
一個是他曾經希望能與之生活一輩子的人,一個則是他的哥哥。他真的不願意去恨他們。
所以他把這件事冰封在心中,獨自承受。
他的臉色冰冷而嚴厲。
但是郭凝純並不害怕,依然彎著眼眸,對著他微笑。
「你一定很喜歡對方,所以才會和她在一起。即使你沒有表現出來,我也瞭解,因為你就是那樣的人啊,你不會跟不愛的人在一起,更不會想跟不愛的人締結一輩子的約定。你不喜歡我,所以不管怎樣都沒有接受我的告白,不是嗎?」她用一種溫柔的口吻,並不是在點明什麼事,只是單純地訴說著關於自己認識某個人,而對於對方的想法。「我知道副班長是個堅強冷靜的人,雖然看起來沒事,但是心裡的深處一定受傷了。你只是藏起來,不讓別人發現。」
微側著頭,她輕輕淺淺地說著。林想歌的情緒更加下沉。
「我不懂你說的喜歡是什麼。」如她之前一直重複對他表白,他依舊沒有感覺。因為之前也有人說過喜歡他,但是最後卻背叛了他。「即使我對你沒有感情,你也願意和我在一起?」最終,他還是遷怒了。
她好像笑了一下。就只是那樣淡淡地笑了一下。
話說出口之後,他立即感到不適當,因為知道他把情緒發洩在她身上,但說出的話已收不回來。然而,她並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在安靜過後,握住了他的手,他因此一震,抬眸看向她。
沒有開燈的昏暗室內,只有月光的痕跡灑在她身上,描繪出銀白色的輪廓。
郭凝純直視著他,雙眸因為微光而細微地閃爍著。
不知什麼原因,或許是她的眼神,令他不再有任何動作。她就那樣定定地凝視著他,好似她從未看過他那樣的專注。
許久之後,她啟唇:
「就算是那樣也可以。就算你不喜歡我,就算你對我沒有感情,怎樣都可以。」她對他說,綻放溫柔的笑容。「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她低緩的聲音縈繞在四周,穿透寂靜的空氣,宛如月亮般清澄透明。
村想歌望著她帶笑的盈盈目光,久久,啟唇道:
「你是……笨蛋嗎?」聞言,她笑瞇了雙眸。
「希望我們下次都能和真正喜歡自己的人談戀愛。」她輕且慢地說,那誠摯的聲音卻令他不知為何突然地感到一陣心痛。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7 01:00:09
第八章
關於郭凝純,他始終有個鮮明的記憶。
最後一次在同學會見到她,離開的時候,她笑了。
她總是在笑,這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但是那時候,那個笑容,卻給人一種傷心又寂寞的印象。
她站在路燈下,用那樣傷心的笑容和他說再見。
然而,他從那個時候起就再也沒見過她。
……還沒張開眼睛,一陣強烈的頭疼就襲來,林想歌躺在床上,忍住幾欲作嘔的感覺,困難地撐坐起身。
窗外陽光明亮,他看向床頭的電子鐘,上面顯示時間已經接近中午。他輕輕地甩了甩頭,好不容易想起幸好今天放假,不用去上班。
向來端正規矩的他,由於沒有換衣服即就寢,身上的襯衫和長褲都已經壓皺;他勉強站起來,從櫃子裡拿出乾淨衣物,進入浴室沐浴。
洗了個澡之後,神智清醒多了。
擦著濕發回到房內,望見床頭的那本精裝書,他停住動作。
昨天晚上的事,因為酒醉的關係,有些混亂。
唯一明確記得的,只有最後兩人的對話。
戴上眼鏡,走至臥房門,他停住一下子,之後才伸手扭轉門把。豈料門一打開,郭凝純正巧就站在他面前。
兩人都愣住,郭凝純很快回過神,先對他道:
「你醒啦?你睡好久喔,因為你好像喝了很多酒,我在想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正打算叫醒你呢。」
不記得自己昨夜什麼時候昏睡過去,也沒有她離開的記憶,林想歌只是注視著她。
她的臉上、發上都沾著一些顏料。她露出笑容。
「你醒了正好,我有東西給你看。」
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是衣袖,而不是手。林想歌意識到這點,看著她轉過去的背影,被她帶著往前走。
來到透天厝的後方空地,原本灰白色的一整面牆壁,如今卻被滿滿地填上了繽紛的色彩。
林想歌一怔。
「鏘鏘!」郭凝純放開他,跳到牆壁前,面對他,雙手張開,向他展放。「早上的時候,河堤那邊難得出現了彩虹,不過你一直沒起來,我想讓你看呢,就趕快把它畫下來了。」
彷彿在跟他邀功似地,她笑得像個孩子。
今天難得好天氣,她的笑顏在陽光下看起來宛如會閃爍。林想歌只是望著她。
好像對他沉靜的視線有些不解,她忽然想起了什麼,趕忙道:
「這是水洗顏料,可以輕鬆洗掉的。」她並未迴避他的目光,只是在他的注視下,一如往常地笑著。「我想,或許看到漂亮的東西心情就會變好,你的心情有變好了嗎?」
她將昨夜的事情輕描淡寫地帶過;然後,又為了他,用畫筆留下了已經消失的美麗。
對繪畫美術毫無鑒賞力的他,不可能會因突然看到某幅畫而感動。
「……沒有。」他誠實地說。比起牆壁上色彩鮮艷的畫,他在意的,是她臉上那一點點的顏料痕跡。
聞言,她笑了出來。
「哈哈!」一點也不介意,她愉快地道:「是嗎?沒有嗎?」
他似乎可以想像在她起床之前,她在他門外踱步而等待敲門的模樣。林想歌凝睇著她,之後看向那面牆。
「……你真的很會畫,像小時候一樣。」他記得,國中的時候,他們曾經畫過彼此。
她明顯地停住了一下,然後,笑容變得柔和。
「沒有啦,其實我只能算是基礎而已,賺的錢也很少的。但是,我小時候很努力地畫呢,那是我第一次發現,原來什麼科目都不好的我,也是有比較會做的事情。」她雙手放在背後,道:「我沒想到你會記得。」
她有點不好意思地紅了臉頰,雖然可以一直坦白又直接地傾訴對他的感情,卻只是因為被他稍微稱讚就露出害羞表情。
她低著頭,輕聲說:
「幸好你沒有不理我,因為我昨晚好像惹你生氣了。如果你不跟我講話的話,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呢。」
她並沒有做什麼事惹他不悅,甚至她說的都是事實,他是自己情緒不穩,而她,只是想安慰他,即使明知道那麼做討不了好。
明知道那麼做也……討不了好。
「從一開始……你就是想來安慰我?」他注視著她。
金色的晨陽灑落在她身上,把她整個人照得閃亮亮的。
「我哪有那麼厲害。」抬起臉,她看著他,眼神溫柔,輕笑道:「我只是喜歡你而已啊。」
林想歌只覺胸口一陣灼熱,是因為她。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他就是脫口問了:
「你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他想要知道……關於她的事。
她似乎感到十分意外,睜大了眼睛,隨即垂下眼簾,掩飾似地拉了拉自己的頭髮。
「我想……一定是從小學就開始了吧。大概是這樣,我才會一直喊你副班長。」她重新抬起臉,傷腦筋地笑著。「那個坐在我隔壁的,一直很想跟他說話,想跟他做朋友的,副班長同學。」
她在他毫不知情的狀況下單戀著他,這種僅有自己一個人的戀愛,她卻執著得如此長久。
這是她最純粹的感情,是她所擁有的喜歡。
一陣風稍微吹亂了她的發,他幾乎是無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擋住她鬢邊飛亂的細發;而她也想將自己的頭髮勾到耳後而舉起手,因此,在她頰邊,他的手指和她的指尖相觸了。
像是觸電一般,她極不明顯地顫了一下。他想起昨夜被她握住手的記憶,她的體溫很高,是個溫暖的人。
她昂首看著他,滿臉通紅。
他只是在想,為什麼她會如此地不知所措。
「……你的頭髮上有顏料。」
他說,然後注意到她用力地眨了下眼睛,碰到他手的指尖悄悄收回,握成拳頭;對於他如此輕微的碰觸,她竟是這般不習慣和怯懦。
「沒關係,常有的事。」她好緊張地說道。
明明在這之前都沒有這種感覺。即使她之前說過那麼多次喜歡,直到現在,林想歌才真正體會到,她真的非常喜歡自己。
她的愛情,是如此單純而直接。他凝視著她,跟著察覺到自己現在的舉措有多麼不適當。
他有所顧忌地收回手。
「抱歉。」
林想歌道歉,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行為。他望見她愣了一下,之後,露出類似他印象中僅見過一次的那種笑容。
帶著一些落寞的、淺淡的微笑。
「沒有什麼好抱歉的啊。」她說。
然後,隔天,她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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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回到家,他看見客廳長几上放著一籃包裝精美的水果。
像是禮物的水果籃下面壓著一封信。他拿起信封拆開,裡面只簡單放著一張信紙,信紙上誠摯簡單地寫著這段日子真的非常謝謝他的照顧,最後是郭凝純這個名字的簽名。
起初,他讀完信,還沒意識到那是什麼意思;等他上到三樓,想要詢問郭凝純的時候,才發現郭凝純的房間木門敞開著,裡面沒有人,也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行李或畫作。
連她畫在外牆上的彩虹也消失了。
這時候,他才會意過來,那封信是她離開的道別。
空蕩蕩的房間裡,她帶走所有東西,卻也不是沒有留下什麼。靠牆的地方,擺著相當於一個人身高的畫板,有張開手那麼寬,用白布蓋著,是一幅相當大的畫。
林想歌站在那幅畫前方,停頓了一下,伸手拿下那塊白布。
那是一間教室,橘紅色的陽光灑在桌椅上,教室裡只有兩個小朋友的背影,一男一女,他們比鄰坐在一起。
林想歌怔怔地注視著那幅畫,許久都沒有動作。
她走了,一如她原先所承諾的,不會賴皮,只是住一段時間,而現在「那段時間」結束了,所以她離開了,就這樣消失不見。
她本來就不屬於這裡的,只是借宿在他的住處;一開始,他甚至希望她不存在。
所以,她走了,對他應該也不會造成任何影響。
林想歌像過去的每一天,上班、下班,過著自己的日子——在她出現之前的,那樣的生活。
樓上安靜了,像以前一樣;冰箱變空了,像以前一樣;不再有人趴在窗口等他回家,不再有人愛講話煩擾他,讓他無法應付。
一切都像以前一樣。
然後,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個星期。
林想歌坐在櫃檯,望著圖書館的外面,雨聲滴滴答答的。
「喂,先生!」
一位婦人的呼喊令他回過神。替婦人解決了問題、婦人離開之後,他繼續看著窗外,睇著外頭那片不美麗的花圃,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
兒童圖書區他獨自建置完畢了,卻沒有絲毫完成的感觸,連成就感都沒有,就只是結束了。下班,他買好晚餐回家,換下衣服,獨自用餐,整棟房子彷彿在深海般寂靜,只有雨滴在屋簷敲出不規則的聲響。
之前他也是被這種靜默所包圍,放空自己,現在他卻意識著週遭的寧靜,不在其中。
雖然明明和以前一樣,卻又有什麼地方不同了。
但,到底是什麼?究竟是哪裡不一樣了?
為什麼他會感覺這麼困擾?
光只是坐著已經無法令他擁有平靜的心情,於是他站起身,進入廚房,想找些事,拿出咖啡沖泡。熱氣裊裊上升,有一種溫暖的感覺。
他拿著咖啡,走到客廳,隨即下意識地昂首往樓上看了一眼。
就只是如此細微的舉動而已。
那一瞬間,他卻停住了所有的動作。
他在看什麼?
他想要看什麼?
這裡只有他一個人。
在發現自己竟不自覺地做了什麼事之後,林想歌放下杯子,低垂著臉,用單手掩住自己額面。
究竟是什麼時候,她居然入侵到這樣的程度?
他站在客廳裡,久久不動。
都是……她害的。
全都是因為郭凝純的緣故。
垂眸注視著已經冷卻的那杯咖啡,他的情緒沉澱下來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7 01:00:24
. 隔天,放假日,他沒有上班,開了兩個小時車到達某處市區中心。在車站附近有一家大型醫院,醫院的後面則是一處高級私人寓所。
他將車子停在那棟建築前面,按下門鈴。未久,厚重的巨大鐵門自動開啟,他走進去,立刻有兩隻大型犬朝他跑近。
毛茸茸的大狗在他褲管邊磨蹭著,一聲口哨將它們召了回去,只見在主屋前方的庭園中,一名男子手上抱著個小女孩站在那裡,一臉微妙的笑意。
「哎呀,它們好像喜歡你,這些傢伙真是太不會看人了。」大狗在男子身旁繞著圈圈,他身後還有三隻花色品種皆不同的狗。在他肩上熟睡的小女孩動了動,男子疼愛地拍拍她的背,隨即對林想歌道:「怎麼,還真是稀客,連新住處都不讓我知道,怎麼會突然來找我?」
面對這個從高中時代就認識的友人,林想歌直接問道:
「郭凝純在哪裡?」
在他喝醉那天,郭凝純準確地道出關於他的那件事之後,他的疑問也同時解開了。重點不是她怎麼知道的,而是她從誰那裡知道的。
他從未將那件事向任何人提及,連家人也沒有說過。唯一知曉的,就只有在他和前女友交往期間,曾多次告訴他前女友別有心思的這個朋友。前女友離開他之後,男子才向他透露,那些批評完全是有來由的;和二哥同樣就讀同所大學醫學院的男子,曾目睹前女友不止一次去找過他的二哥。
男子聞言,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拍腿大笑,道:
「不會吧……她真的跑去找你了?哈哈!她真的太妙了!」男子一臉的讚賞。「雖然讓你有所期待,不過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她在哪裡。」
「你跟她一直有聯絡。」林想歌用的是肯定句。所以她才會知道那件事。
「沒錯啊,我是跟她有聯絡。」男子大方承認,隨即坐下,一手摸了摸身旁的狗。「從高中時領養它開始,她只要有空就會來看看小卷,平均大概半年一次吧,我家所有的狗都認識她了。但是很抱歉,我還是不曉得她在哪裡,她常到處跑來跑去,而且她沒手機的,通常都是她來找我,我沒什麼必要不會找她。你也知道,我早就有老婆孩子了嘛。」最後他是開玩笑說的。
男子雖然態度輕浮,但並末說謊。認識他許久的林想歌至少還能看出這點。
他感覺自己似乎再無法保持平常的冷靜。他並不是要來這裡質問什麼,只是想知道事實。在沉默片刻之後,他道:
「我的事……是你主動告訴她,還是她問的?」
「都有。」男子一點也不在意他是何情緒,答道:「先聲明,我可不是想撮合你們。不過她很喜歡聊你,雖然她本來就愛笑,但只要每次跟她提到你,她就笑得特別開心,老是見到這種反應的我,想當作不知道也難。」
幾乎是立即的,林想歌腦海裡浮現出郭凝純的笑容。
溫柔拍著小女兒的背,男子有趣似地道:
「因為我跟她能有的共同話題,除了狗,就是你嘍。而且你也沒叫我不准講,所以我就把你和優人學長的事情告訴她。她很替你難過,我就隨口說要是有什麼東西能轉移你的注意力那也不錯。」
優人是二哥的名字。
林想歌沒有講話。他只是……不知道要說什麼。
男子站起來,準備將小女兒抱回屋內,轉身之前,道:
「你的事是我講的,但想要去找你,是她自己想到、然後提出來的。我也講了你應該會暫時失聯,可是她真的找到你了。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找她,不過如果你沒有跟她一樣的感情,那就省點力氣,不要理她了。」
林想歌更加沉默了。
郭凝純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思來到他身邊的?
她不曾有過期待。和她相處的這些日子,從她的言行就能看出,她對他並沒有任何期待,她只是想要把她的感情告訴他,即使明知道會失敗,即使明知道他並不喜歡她。
但她還是愉快地笑著,然後真心對他說出「我喜歡你」這四個字。
思緒百轉千回,林想歌離開男子那裡,回到自己的住處。走進臥房,他看見床頭擺放的精裝書。
他停頓住,走過去,將書翻開。
書底,夾了一張稍微沾了泥土的照片。
看著照片裡的長髮女子,他沒想到自己竟能如此平靜。
是因為郭凝純?
將照片放在桌面上,他步出房間,踏上階梯,打開郭凝純原本住的那間房,按下電燈開關,進去後坐了下來。
他只是注視著那張畫。大大的教室裡,只有兩個人。
那是小學時候的他和郭凝純。畫裡的他們,雖然就坐在隔壁,彼此的肩膀卻又有著無法忽視的空隙。
一直……持續地喜歡一個沒有見面的人,是什麼感覺?即使沒有見面,也持續地喜歡,又是什麼感覺?
那個夜晚,他就坐在那間房裡,安靜又專注地看著那幅畫。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概是深夜了吧,他起身要離開。在經過畫板的時候,不經意睇見畫的背面好像有著什麼東西。
他一愣,伸手將那夾在畫板背面的信封取下。手繪的信封,裡面放著一張字條,上面寫著一個地址。
他看著那張字條,許久都沒有動作。
翌日,他一早就出門,來到圖書館,直接走進辦公室。
「我要請假。」
他說。
開了兩小時的車,來到字條上的縣市,林想歌對照著字條上的地址,是一家小型飯店。
他將車停好後下車,站在飯店前,考慮著該怎麼做,隨即決定先去櫃檯詢問。一走進去,他向櫃檯小姐詢問是否有郭凝純這個人,小姐尚未回答,旁邊的一個女人就先抬頭直勾勾地看著他。
那道視線有些強烈。是不認識的人。林想歌無視,那女人卻走上前來。
「請問是林想歌先生嗎?」同樣穿著飯店制服的女人道。
林想歌一頓。對方看起來像個主管。
「……是。」為什麼這個人會知道他的名字?
女人露出服務業的慣有笑容。
「請等一下。」
林想歌不解。只見那名女人對櫃檯接待小姐講了句話,小姐便從抽屜裡拿出一個信封。
同樣是手繪的,上面寫著他的名字。林想歌怔住。
「這是要給你的。」女人道,將信封遞給他。
「……什麼?」林想歌接下信封。
「我和凝純是工作上認識的朋友。凝純只是來這裡修補畫作,前幾天就離開了。她留下這個,說有人來找她的話就把它交給對方,如果有人來找的話。」她加重了最後一句的語氣。「因為她說得很不確定,一副其實根本不會有人來的樣子,我還以為是開玩笑的。」
女人講完之後,因為還要工作,點個頭之後就去忙了。
林想歌拿著那個信封,走出飯店。回到車上,他將信封拆開,裡面是一張手繪的明信片。
上面寫著這裡什麼東西好吃,什麼風景美麗,還有她的另外一個工作地點。他將明信片轉過來,畫的是這個縣市有名的瀑佈景色,維妙維肖。
於是他想起,郭凝純曾把彩虹畫在牆壁上,只為留給他看。
那個時候明明一點感覺都沒有,為什麼現在……心頭莫名一陣熱,看著那張明信片,他甚至可以想像她畫圖的模樣,而他仍無法解釋自己內心的騷動。
這次的地點在更遠的地方,看來他不會這麼容易找到她。
但是,想要見到她的心情卻更加強烈了。
他將明信片放回信封,收進置物箱內,隨即扭轉鑰匙,發動引擎,將車子駛上道路。
到達明信片上的地址時,已經是晚上了。那是一家獨立的書局,遠遠地,林想歌就看見外牆上有著圖畫。
郭凝純不在這裡,他並不意外;如果那些字條代表著她的足跡,那她在前一個地方就已經早了他好幾天。
他同樣在書局店員手中拿到類似的信封。明信片上寫的東西大同小異,畫的是當地的山陵美景。
因為自覺這會是段長長的旅程,所以他隔日一早就打電話到圖書館,先請了一整個星期的年假。
他跟隨著她的足跡,和她留給他的線索,南北東西地尋找。
每天,不管多遠,他都會回到住處,因為考慮她也有回去的可能.他想要見她,那樣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也由於見不到她,他逐漸變得生氣起來。
越找不到她,就越生氣。他沒思考過那是見不到她的焦躁或是什麼,即使是憤怒,他的心也的確是被她給填滿了。
在第三天的時候,消息斷了。本來這種方式就不是很可靠,只要有一個環節發生小意外,他就得不到她的留信。
在沒有任何指引的情況下,他只能另想其它能和她取得聯絡的方法。雖然他們是同學,但是他記得在同學會上,郭凝純曾告訴過他,她在高中畢業之後就搬家了,電話號碼也換了。
也許找上次同學會的主辦人就可以得到她的新地址和電話,但她已經三年沒有參加過同學會了……三哥有個朋友是畫家,或許可以打聽一下是不是在業界曾聽過她……因為剛好離兄長所在之地不遠,所以他決定先去詢問兄長。
轉動著方向盤,他忽然意識到,即使過程這麼不順利,他卻絲毫沒有想過要放棄。
之前忠告他如果不是和郭凝純有同樣的感情,就不要浪費力氣的友人說的並沒有錯,但他卻不能接受不去找她這個選項;他很明白,在這件事裡他的理性完全不存在。
他就是想要……找到她。無論如何。
駕車來到三哥開的茶店,在下車之前,他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在發生二哥那件事情之後,他已經有好一陣子沒跟另兩位兄長見面了;即便彼此性格迥異,但他們一直都是感情不錯的兄弟。
他知道,兩位兄長不會問他他不想回答的問題。下車走進店內,一名面貌斯文的男子見到他,先是微愣了愣,隨即露出溫柔的笑意。
「想歌。」男子喚著他的名,一如從前那般。
「……哥。」林想歌同樣應道。
男子微笑,沒有講什麼多餘的事,只是很普通自然地道:
「你是開車來的嗎?想喝什麼?」
「都可以。」
「來這裡坐。」男子領著他到店裡面比較隱密的位置,說:「我前幾天進了一批好茶,就喝那個吧。」
「嗯。」林想歌坐下,男子便轉身離去。
他們家的經濟狀況一直很吃緊,大哥很早就放棄學業出去工作,只為供養他們。雖然他們都很有自覺,也會自己去打工貼補家用,但是大哥總是不怎麼贊成。他高中時代學三哥跑去便利商店工作被大哥發現,結果被規定學業成績如果下滑就要馬上辭職。
個性溫文的三哥,明明看起來好像什麼都沒在想,卻時常做些出入意表的事情——學生時代就騎著腳踏車一個人去環島,是個給人有點漂泊印象的人。但似乎在有了心愛的女人之後,就安定了下來。
也因為三哥遊歷廣闊,所以才會認識了一位畫家友人。之前就知道這家店裡所有的擺設畫作,都是那位畫家朋友贈送的。坐在位置上,林想歌不經意望著那些畫,視線卻突然停住了。
他很快便站起身走至櫃檯。即使像他這麼不懂得鑒賞藝術的人,也忍不住要覺得櫃檯後方掛著的那幅畫看起來十分眼熟。
並不是以前曾經見過,而是那種畫風,簡直和郭凝純畫的明信片一模一樣。那些明信片,他反覆地看了數不清的次數。
「怎麼了?」男子端著茶盤走過來。
林想歌不禁問道:
「這幅畫……」
「咦!啊。」男子將茶盤放在桌上,然後步至他身旁。「你終於發現了?這是你同學畫的,她為我朋友工作。」
聞言,林想歌錯愕,道:
「我不曉得。」
「你同學在我朋友那裡工作很久了,雖然我朋友老是說她畫得很差,但是我覺得很好啊。」男子微微笑了笑,續道:「這幅畫是她跟我朋友一起拿來的,我本來想要告訴你,但是你同學說因為你們沒有很熟,所以要我不用特別講。有一次,你在店門口跟她擦身而過,你沒有和她打招呼,我想她說的是真的,因為她看起來真的很不好意思和為難,所以我答應她,如果你不問,就不說。」
這幅畫一直掛在這裡,從很早以前就是,可是他卻從未仔細看過。直到這一刻,林想歌才真正明白,郭凝純說的「因為你不喜歡我,所以不知道我的事」是什麼意思。
「前陣子她來拜託我,說她真的非常想和你見面。她說她不會做壞事,就只是想見你。她相當誠懇地請求,就在這裡,對我深深鞠躬,頭不肯抬起,只是拼了命地求我。」男子溫柔道:「我認為,她極為重視你,於是,我告訴她你在哪裡。我有沒有看錯她?」
聽見這番話,林想歌不覺握緊拳頭。
「……沒有。」
這是最後的謎底。雖然她可以從他的醫生友人那裡聽說他的事情,但他的新住處那位醫生友人並不知道,所以,她是從他的兄長這裡探知的。
她一直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只是他從沒發現,也毫不在意。
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曾經和她擦身而過。林想歌眸色轉深,在沉默許久之後,啟唇對兄長道:
「我要你朋友的聯絡方式。」
翌日。
拿著從兄長友人那裡得來的地址,林想歌天剛亮就駕車來到一處山上的森林休憩區。由於有段路無法開車上去,所以他停好車後步行上去。
這個風景區似乎是最近才開發的,招牌都相當新,攤販商店聚集,但是規模並不大。他照著指示牌往上走,那個地址,就在前方。
簇新的木屋群看起來尚未營業,連水電都似乎還沒有接好,電線外露著。
雖然找到地方了,卻沒有看到任何人。林想歌站在空無一人的木屋前面,思量著是要繼續等待還是要如何,忽然聽到後方有聲響,他走過去。
「……紅色……嗯……還是應該要藍色……」
才靠近,傳來的嗓音相當熟悉,林想歌莫名地屏住氣息。他大跨步地往聲源走去。
在主屋後方,有個穿著吊帶短褲的人影正背對著他,對著木板牆自言自語。
「還是紅色……嗯……越想越難決定了。」
背對著他的女子似乎十分煩惱。她頭上的髮簪是沾染了顏料的畫筆,筆桿橫插在黑髮中,隨意地將頭髮固定,幾繒髮絲垂在頸側,風一吹,就緩緩地飄動著。
林想歌在她身後停住步伐,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他一直想要見她,一直想要。他無法解釋那樣強烈的心情,所以他認為,只要見到她,他就能夠明白。
現在,他終於來到她身邊,卻是什麼也不想去思考。
他只要做一件事。
林想歌霍地上前,伸手從後拉住她的手腕,在她根本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將她整個人轉過來,然後牢牢地抱進懷裡。
「——咦!欸!咦?哇!副……副……副班長!」
郭凝純不曉得是誰而本能地僵住,發現是他之後,大大地驚訝,隨即,因為是他,所以她原本的防備馬上就撤除了。摟抱著她的林想歌,一清二楚地感覺她的一切反應。
抑制不住心裡泉湧而出的那份帶著燒灼的激動,林想歌將臉深深埋入她溫熱的頸項中,極其低沉地道:
「終於找到你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7 01:01:21
第九章
她的愛情是一朵不會開的花。
在喜歡的人懷裡,被對方擁抱著,光只是這樣而已,她的整個意識就融化了,變得軟綿綿的了。
她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經驗,因為她喜歡的人一直都不喜歡她,所以現在,在對方懷裡,聽著對方的心跳,她什麼也不能想,腦袋一片空白。
她並不是在作夢吧?感受到的體溫是如此地真實。
「呃……你……」為什麼他會在這裡?為什麼他要抱她?心中好多疑問,明明應該要先問的,但是她卻緊閉眼睛,忍不住悄悄地伸手放在喜歡的人的背後,汲取著他的氣息。
感覺到林想歌放開她,她嚇了一跳,隨即滿臉通紅,以為是自己偷偷回抱被發現了。
「對不……」起……呀!
「跟我來。」林想歌只是這麼說,然後牽住她的手,拉著她往坡下走。手心傳來的溫度是那麼的令人心跳加速,直到坐進咖啡廳裡,吹著冷氣了,她依舊感覺熱到不行。
他坐在她的對面,點了兩杯飲料;她沒有進入狀況,直到服務生離開,他將視線落在她身上,認真地注視著她。
「……你知道我找你多久?」他啟唇道。
「嗄?」她眨眼。問:「為什麼要找?」
他的眉頭好像瞬間多了幾個褶痕,讓她有些心驚膽跳的。她覺得他不一樣了,雖然不明白是哪裡不同了,但光是抱住她這件事就嚇得她像是要心臟病發。
「你不是留了字條?在畫的後面。」好像怕她忘記,他還說明放在哪裡。
「啊。」字條是有留,不過,「我沒想到……你真的去了字條上寫的地方。」
那只是一個地址而已啊。她訝異地瞪大眼睛,還以為他要不是沒看到,就是發現之後看完揉揉丟掉。
他臉色不善。
「字條在幼稚園的時候斷掉了。」
「幼稚園?」她想了一下,那是第五還第六個地方的樣子。
「你沒有手機,留下那些字條難道不是要讓我去找你?」他說。
他的注視強烈而濃郁,他的眼睛或許曾看著她很多次,卻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
「嗄?」她看著他,紅透了雙頰,舉手略微難堪地掩住自己嘴巴,坦白道:
「說是……也不是。我只是,幻想你會來找我而已。」
「……什麼?」
糟糕!他果然露出奇怪的表情。郭凝純羞到極點,但只能誠實道:
「我請假太久,很多工作沒做,已經沒辦法再拖下去了,所以不能再待在你那裡。我想,就算我離開,你也完全無所謂吧。但是這樣實在太讓人寂寞了,所以我寫了字條,幻想著也許你會來找我。」
小時候,家裡沒有人能夠陪她玩,她就會像這樣幻想著,然後自己跟自己玩,光只是想像,她就很開心。至少比想像他一點也不在意她的離去還開心。
但是她完全沒想到,他竟然真的來找她了。
她看著林想歌的臉龐,心怦怦跳。
只見他沉默地凝視著她,然後道:
「你是笨蛋嗎?」她有一些傷腦筋地笑了。
「果然這樣很奇怪嗎?但是啊,因為我太喜歡你了。」所以是沒有辦法的事。
她說,就像之前每次向他告白那樣直接單純。
她想,他也會如同之前那般,聽過,但對他而言不重要。可是,他卻只是安靜地凝視著她。
「呃,怎麼了嗎?」總覺得他今天真的很不一樣。思及之前的擁抱,她的呼吸差點又要停住。她不曉得那是什麼意思,因為他沒說,她也不敢問。
她怕自己會胡思亂想。
在長長的注視之後,他道:
「你是因為要工作才走的?」聽到他開口,她鬆口氣。他不講話的話,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嗯。」郭凝純點頭。
「工作完之後?」
「之後什麼?」她眨眼。
「……之後你要回哪裡?」他停頓了下,說:「回我住的地方?」
「嗄?我……沒有啦。」她趕忙搖手。「我不會再去了,你可以放心。我本來就只是暫時去那裡而已。」老實說,她已覺得是極限了;如果繼續住在他那裡,她會變得依戀,而他並不是很歡迎她,所以她一定要在他開口之前就自己先走,要是被他開口趕的話,她會很難過的。
她為了見他,所以鼓起勇氣來到他身邊;但她非常明白,這個她自己硬求來的魔法是有期限的。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好,即便只是短短的一瞬間,當時間到了,她就必須面對現實。
他又不發一語地注視著她,直到她快要冒出汗來了,他才道:
「你的工作什麼時候結束?」
「嗯……這是最後一件委託,我明天就可以完成了。」她這陣子一直在趕工,所以到處跑來跑去的。
「……那好。」他說,低頭優雅地喝著服務生送上來的冷飲。
「咦?」好什麼?她依然只有困惑。
他沒有回答她。
隔天傍晚,當她完成工作定下坡道的時候,就看見他佇立在上下山唯一的道路盡頭。
他站在車子旁邊,就好像一直在那裡等著她到來。對她道:
「走了。」他打開車門。
「咦……啊?」為什麼他還留在這個地方?為什麼一副要她坐進他的車的樣子?「那個……要去哪裡?」她雙手握著橫在胸前的背包帶子,充滿疑惑地問。
他上前,伸手將她肩上的大包包拿下,她只能鬆開一直抓著的背帶,看著他將她總是背著到處趴趴走的大包包放進車內。
「回去了。」他簡單地說。
回去哪裡啊?回去……他家嗎?她想要問,卻又像昨天一樣不敢問,只能乖乖坐上車。
因為這陣子一直接連工作沒有休息,她在車子駛上道路沒多久就不敵疲倦睡著了。睡夢中隱約見到駕駛座的林想歌轉頭看了她幾次。好像在注意她的狀況,她朦朧地想,他真的是一個溫柔的人啊。
……他這些和以前完全不同的言語和行為,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雖然她認識林想歌很久了,而且多少有些瞭解他,但是和以前不一樣的林想歌,卻只帶給她困惑。
不知道經過了多久,她在半夢半醒之間感覺車子停住了。悠悠張開眼睛,從車窗望出去,那是她先前住過的地方,也就是她後來必須離開的地方,林想歌的住處。
本來以為也許沒機會再來了。車子停好之後,她的背包又被林想歌綁架,她有點遲疑地跟著他下車;要進屋之前,仍是帶著些忐忑。當自己主動的時候她可以很大膽,可一旦變成被動立場,她就不行了。
面對他,她的心臟,其實只有芝麻般那麼小顆。
她不明白這是什麼狀況。不過當她一進到屋內,看見自己留下的東西之後,她張大了雙眼。
「哇!」她那幅很大的畫被放在客廳最寬闊的那面牆,踏進門就可以見到。因此,她忽然靈光一閃。「我知道了,你帶我來,是要我來把這個拿走嗎?」因為很佔位置吧!
他轉過頭,眉間又皺起來。
「什麼?」
「其實你可以直接丟掉沒關係的。啊,不過你不是會亂丟別人東西的人。」應該要在畫上貼一張「可以拿去回收」的便利貼。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的臉色暗下來,道:
「這是你要給我的不是嗎?為什麼說丟掉沒關係?」
她覺得他好像有點在生氣,趕快解釋道:
「因為,對你沒有意義的話,或是你不想要、不喜歡的話,當然是丟掉啊。」
「那你又何必把它留給我?」他質問。
聞言,她先是頓了一下,隨即垂下眼眸,彷彿陷入回憶般,微微笑道:
「我住在這裡的時候,一直想到我是在小學時認識你的,我們是坐在彼此隔壁的小學同學呢。像這樣,總是想起這件事,忍不住就畫了這幅畫。這是我的記憶,這一切的開始;但是,我帶不走,也不想帶走,如果能在這裡結束就好了啊……所以我留下它。只是我沒想到,居然讓你找我回來處理這幅畫,讓你困擾了,對不起。」她真的沒想到這一點,她做事情老是衝動又不顧後果。
聞言,他的表情更複雜了。
「你在說什麼!」他的聲音好低。「我怎麼可能會因為這種事情那樣到處去找你?」她愣住。
「咦?什麼……什麼意思?」他撇開臉。
「你自己想。」
「想……」她……她真的不明白。
「總之,你今天先睡這裡。」他這麼說,拿著她的大背包走上樓去。
她應該要跟上去的,但總覺得還是等一下好了,現在和他交談有些困難。她走到客廳的長椅旁,坐下之後才發現,她必須一直面對自己的畫。
因為長椅的對面沒有電視,沒有其它任何東西,就只有那幅畫。把畫放在這個位置,就表示坐在這裡,只能看著它。
所以,為什麼要放在這裡?這幅畫原本放在三樓,是林想歌不用的房間,不要移動它的話,不是比較好嗎?
「不可能是因為想看吧?」她歪著頭,說出了一個連自己都覺得應該是絕對不可能的猜測。她因為自己的妄想而感到丟臉,只好開始轉移注意力,隨意望望週遭,結果在長椅旁的茶几上看見了一本精裝書。
她停住動作。那是原本擺在林想歌床頭的那本書。
在照顧他的那個夜晚,她因為想要打發時間。所以曾經翻開過,她以為那只是一本普通的書,卻看見了他的秘密。
那張照片有點髒,好像掉到泥水裡然後再被撿起。即使沾了泥巴,他仍一直保存著。
那現在呢?
她衷心希望他不再想著那些令人難過的事。郭凝純望著那本書,仔細一看,有什麼夾在裡面的東西露出一小角。
那絕對不會是先前那張照片,因為那一小角紙上的東西是顏料。
她不禁伸手拉住那露出來的小小部分,然後一點一點地將之扯出。在慢慢顯露出來的那一刻,她屏住了呼吸。
那是她親手畫的明信片。
她翻開書本。根本沒有什麼照片,只有幾張她手繪的明信片。她呆住了,好久沒有動作,在聽見腳步聲的時候,她拿著那本書,站了起來。
「這是什麼?」郭凝純伸直雙手,將書本遞到林想歌面前,問他。
他明顯一愣,跟著別開臉。
「……你又偷看我的東西。」
她傻住。
「才……才不是偷看呢!」第一次是她不曉得,這次是東西自己露出來的。
「你……你昨天抱住我是什麼意思?」她不想問這種事,也害怕問,但現在一定要問。
他抬手掩住口唇,還是沒看她,臉上有可疑的紅痕。
「你……你自己想。」
「你不講出來我不知道啊。」她說,不知為何已淚眼汪汪。
他總算轉過頭來,直視著她。
「不要哭。」
「可是……」她忍不住閉緊眼睛,在哽咽的同時,被他抱入懷中。她一呆,這次沒有猶豫,雙手搭上他的背脊。她的臉靠在他肩膀上,不敢相信這一切,她問:
「你……你喜歡上我了嗎?」
「嗯。」他的聲音透過胸腔直傳到她的心。
「哈哈。」原來是這樣,原來他是因為這樣才來找她的。她流著淚,卻又笑著。「我好開心,真的!」真的,真的!
雖然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雖然不曉得是為了什麼,但那些都無所謂、不用明白也沒關係。
只要這一刻是真實的就已足夠。
她在他懷中,就像永遠不會放開似地,緊緊地抱住他。
「我也喜歡你。」
「……我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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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留下來了。像之前那樣,住在三樓那間房裡,恢復到她一開始住進這裡的情況。
她白天沒事時會去圖書館看他,傍晚等他回家;唯一不同的是,他們兩個真的在一起了。光只是想到這一點,她就想一個人躲起來笑;她不知道談戀愛會是這麼教人高興的事情,每天整個人就是毫無理由地感到快樂。
一個星期過去了,這樣的日子並沒有多少變化。雖然她很滿足現狀,但有時候也會想著是不是可以做點別的事情。
她坐在房間裡快樂地畫畫,林想歌敲了她沒關的門。
「借點時間。」郭凝純回過頭,就見他站在門口。
「好。」她起身走近他。「怎麼了嗎?」她問。
「有事情要和你講。」他垂眸睇著她。
「什麼?」她笑笑的。
「我幫你辦了一支手機。」他將拿著的紙袋遞給她。
「嗄?」她還是一臉的笑,低頭瞅住袋子裡的東西。
林想歌道:
「沒有手機太不方便了,那樣的事情我不想再經歷一次。」
那樣的事情?不過,算了,那不重要。郭凝純沒有會意過來。她不用手機只是因為習慣,就像習慣使用手機的人一樣,她只是相反,習慣不用手機;她的工作什麼的都是用電子郵件聯絡,手機真的沒有很必要。
「謝謝。多少錢?」她昂首問。
他看著她,半晌道:
「……不用錢。只要別讓我再找不到你就好。」
她眨眼,保證道:
「不會了。以後我要是有要出遠門的工作,我一定會聯絡你的。」
「你還有很多那種工作?」他蹙眉。
「還好。」她好奇著紙盒裡的東西,低頭打開翻弄。「這次是因為請假太久都擠在一起啦。不過之前我是有故意找那種要去很多地方的,師父還超凶的罵我說『你以為你是誰啊?還敢挑工作!』但是我還是不怕死的一直拜託他。」頭髮被摸了,她因此抬起臉。他的長指正觸摸著她頰邊的發。
他凝視著她,道:
「我知道你師父是誰了。」
她一愣,旋即笑開了臉。
「是嗎?他是個好人喔!」
聞言。他只是低垂著眼,專注地看著她。
那支手機有拍照的功能,所以她立刻拍了他的相片,第一個輸入他的號碼。
第一次收到戀人送的禮物,讓她一整個晚上都興奮不已。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7 01:01:39
. 一大早,天才剛亮,她不曉得為什麼醒了過來。看看時鐘,還很早,她興起了做早餐給林想歌吃的念頭。
之前雖然被禁止使用廚房,不過現在應該沒有關係了吧?女朋友應該可以用廚房的吧?就當作是謝謝他送手機給她,而且站在廚房裡做早餐也是女朋友會做的事情。開心地如此想著,打開冰箱。林想歌是個不下廚的人,而她喜歡買東西塞滿冰箱,所以幸好還有些麵包火腿之類的食材;因為工作常常在外面跑的緣故,她其實很習慣買簡單的食材自己弄來吃。
把東西加熱或切碎之後抹醬夾在一起,一點都不難的三明治完成了。然後她東擦西抹,整理廚房,清理她使用過的東西;完成後,她拿著抹布吁出一口氣,最後泡了咖啡。但是林想歌還沒起床。
現在好像比他平常起床的時間早了十分鐘,不過,他再不起來的話,食物是會涼掉的;更重要的是會沒時間一起吃早餐,還是乾脆把他叫起來好了?
如果是女朋友的話,應該可以這樣吧?
因為她也不是很清楚交往之後的事情,再說她跟林想歌也才在一起沒多久,有很多想法她並沒辦法作很好的拿捏。
在他房門口悄悄踱步著,從左到右,再從右到左,她猶豫著該怎麼辦才好,最後還是鼓起勇氣,探手握住門把,打開了房門。
他睡覺不鎖門的。即使只是知道這樣的一點小事,她也覺得很新鮮又高興。躡手躡腳地接近床鋪,她望見林想歌閉著眼,劉海散落額前。戴眼鏡時很斯文,沒戴眼鏡也很讓人心動:他一直是個嚴謹整齊的人,雖然認識他這麼這麼久,這種毫無防備的模樣卻是她從來不曾看過的。
因為實在太稀奇了,就連他微微濕潤的嘴唇看起來也好迷人,她忍不住心跳加快起來。忽然有什麼鈴聲響了,把她嚇了一跳,她不禁「哇」地驚呼一聲,然後左右張望著。
只見林想歌舉起手拿起床頭擺放的手機,將鬧鈴聲按掉,當他放下手看到她的時候,愣住了。
「你……」他手肘撐著床,半坐起身,露出錯愕的表情。
有種做壞事被抓包的感覺,她羞赧道:
「早……早安。」語畢,她雙手合十,閉著眼睛誠實招認:「我擅自進來了,抱歉。我是想叫你起來吃早餐的,不過你睡得很熟,我不確定要不要叫你。」
「什麼?」他又是一臉奇異。「我……睡得很熟?」他問。
她不懂他為何有這種反應。
「對啊。」他坐正起來,一手掩著口唇,不知何故看來似乎十分意外。半晌,他抬起臉,放下手,注視著她。
「……我自從住進這裡,睡眠就一直很淺。」他說。
「是嗎?」她想了想,關心道:「那樣會不會對身體下太好啊?」
他閉了下眼。
「不,我的重點是,你剛說我睡得很熟。」
這有什麼好重要的?她不能理解。
「因為你很累嗎?」她還是以關心的角度來看待。
「不是。」
「那為什麼?」
他莫名地忽然有些狼狽起來,皺著眉頭撇開臉,耳朵發紅。
「大概是因為你在……大概。」
「咦!」聽到他這麼說,她一驚,真的流汗道:「那是……我讓你感覺很累的意思嗎?」她什麼都沒對他做過啊!還是說跟她在一起很累?她有點傷心地想著。
他轉回臉望住她,眉頭皺得不可思議的深。
「不是那個意思。」他說。
「不然是什麼意思?」她問。
他的眼又別開了。
她實在不懂啊,認識這麼久,她知道他的個性,明白他是什麼樣的人,但關於他對愛情的看法,她卻完全摸不著頭緒,沒有一點概念。
雖然講起來根本一點都不值得驕傲,還很哀傷,但比起喜歡的人對自己是什麼態度,她對喜歡的人不喜歡自己會有什麼態度還比較有經驗。
如果是哪裡不好的話,希望他能說出來,畢竟兩個人交往,一定會有所摩擦,然後要慢慢修正和改善。
她露出些許不安的表情,他似乎察覺了。
郭凝純只感覺自己的手腕一下子被抓住,然後整個人被拉往床鋪。她重心不穩地跌坐在床沿,等她回過神來,林想歌已經一手攬著她的後頸,將她的頭按住在他的肩上。
「是你的存在讓我很安心的意思。因為有你在身邊而安心,所以才熟睡。」他的聲音極低。就貼著她的耳朵說,說完之後立刻放開她,很快起身定進浴室,她則是傻傻地愣在床上好一會兒,然後忍不住抓起棉被蓋住自己紅透的雙頰。
天哪!
怎麼會這麼這麼這麼這麼地教人害羞!
那日,她一整天都掛著笑意,還漸漸知道當戀人奇怪地別開臉或撇開視線的時候,就是他感到難為情的意思。
所以,當天說出這些話的她的戀人,一整天都無法直視她的臉。
***********************
昨天吃早餐的時候,她一直笑,因為他所說的話,整天都很開心。
但是因為這樣,講出那些話的自己,反而變得不知該如何面對她;她的感情表達太直接了,而他沒有辦法像她一樣。林想歌穿好衣服,開門步出臥房,下樓的時候,他想,她應該不會像昨天那樣了。
結果走到廚房,迎上的,就是她大大的笑顏。
「早安!」郭凝純穿著圍裙,開朗地和他道早安。
「……早。」只要看見她那樣笑,他就會想起自己講的話,忍不住別開眼。他難以面對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他實在很不習慣講好聽的話,所以只說真實的心情,然而,他的性格又不是那麼容易能夠敞開心扉。
這一點,她就完全沒有困難。
他在餐桌前坐下。
「今天吃火腿起士蛋餅。」她將剛煎好、熱騰騰的盤子端到他面前。
明明之前他還因為她把廚房弄亂而禁止她使用,現在卻又覺得廚房不乾淨他再清理就好。他知道這種情形代表著什麼,他相當確定。
……不行,好像會越來越沒辦法直視她。
「怎麼了?」聽見她的問話,就算不看她的臉,也能感覺她是什麼樣的快樂表情。只是幾句話而已,居然能讓她高興這麼久!雖然希望她趕快忘記,但一定不可能,而且可能還會在十年甚至二十年後拿出來跟他講……他已經想到十年二十年後的事了?林想歌忍不住低頭,撫住自己額面,這種思緒如此教人尷尬,心裡卻又有種非常柔軟的感覺,他真的十分清楚這是什麼。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但是又不能要她別這麼直率沒有保留。果然,即使在一起了,他還是感覺她很棘手。
「你怎麼啦?」她忽然彎腰將臉湊到他面前,再次關心地問。他終於對上她充滿情意的眼睛,於是伸手拉了她一把,她頓時跌坐在他腿上。
「哇!」她似乎嚇了一跳。
「……沒事。」只是需要調適。他不讓她見到他的表情,將臉靠在她頸邊沉聲道,不想讓她擔心。
她的體溫一下子變高,他微頓,稍稍拉開距離,只見她低垂著視線看著自己身上的圍裙,然後抬起手,掩飾什麼似地將頰邊頭髮勾到耳後,道:
「沒事就好。我還以為我用廚房又讓你傷腦筋了。」
「我沒有因為你做早餐給我吃而傷腦筋。」他說。是其它的事,她穿著圍裙為自己忙碌的樣子很好看。
他幫她把剩下的髮絲攏好,手碰到她的指尖,她細微地顫了一下。他沒有錯過這個反應。
「那快吃吧。」她說。
感覺她想要站起來,林想歌反射性地扣住她的腰不放,於是她有點結巴地出聲道:
「咦、咦你、你好像常這樣……」常怎麼樣,他沒有問,因為注意到了別的事情。
「等一下。」他睇著她有些慌張的側臉。她從剛剛就沒看他。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情形反過來了,林想歌想要先弄明白這之中的原因,於是撫著她的臉頰,讓她面向自己。
「欸,你再不吃要冷掉了,冷掉就不好吃了喔!」坐在他的大腿上,她整個人發熱起來,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
在終於四目相交的時候,她濕潤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似地注視著他。
他一怔。
好像變成他在欺負她了。他放在她腰上的手不覺一鬆,她立刻從他懷裡起身。
「我去拿筷子!」她這麼說,背對著他逃進廚房。
林想歌坐在餐桌前,原本難以面對的心情就這樣平靜下來了。雖然根本不是在比賽什麼,不過……
贏了。
***************
她在快樂地畫著圖。
雖然他站在她身後,根本看不見她的表情,但他就是知道她很開心地在揮動畫筆。
「鏘鏘,完成啦!」她舉起雙手,高興歡呼,然後收拾畫具和顏料,轉身時看見他,立刻笑了開來。
「怎麼啦?有什麼事?」他睇著她的笑臉。
「沒事。」他只是路過她的房間,看到她愉快的背影,停住腳步。「只是覺得,你真的很喜歡畫畫。」
「我很喜歡啊!」她笑得瞇起眼眸,脫掉作畫時穿的連身圍裙,掛在一旁。
她的工作不像他,固定的時間地點。像今天雖是假日,她還是要認真地畫著公司突然給的案子。他問:
「工作結束了?」
她點頭。
「明天要拿去給公司。」
她的公司在隔壁縣市有分部,給公司運送比較保險,因為畫作不會這麼快乾透,所以她要親自拿過去才能安心。這是她之前和他說的。
「明天?」他本來想跟她一起去,認識一下關於她工作方面的事情,但明天不是假日,要上班。
「嗯,他們好像急著要的樣子。」她單手插腰,歪著頭笑。
她每次作畫,總是會染上顏料。看見她頰邊沾到的色彩,他不禁抬手觸碰,她瞬間臉紅了,因此縮起肩膀,閉上了眼睛。她總是對他的接近手足無措。
明明大剌剌地說著喜歡他,卻又因為他的碰觸而害羞。
他放下手。
「明天我不能陪你去。」
她重新抬起臉看著他。
「嗄?你本來要陪我啊?」
如果可以,以後若有要去遠處的工作,他都想跟她一起去,只是時間上不好配合。他沒打算干涉她這麼喜歡的工作,所以該想辦法的是自己這方。
思考著各種可行的方法,他忽然發現這種感覺他很熟悉|!一旦認定某個人、談起戀愛,他就會變得異常維護對方。像是要掩飾內心裡那種再次讓他尷尬的心思,他比平常更冷靜地應聲:
「嗯。」
她一臉開心,道:
「沒關係。我自己去就好啦。」
她正用手摸著自己的頰側,他剛才碰觸過的地方。不知道她有沒有發現,但他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有什麼事打電話,早點回來。」他說。
「好!」她答應。
翌日,他上班前,先送她去車站。她在月台跟他大大地揮手道別。
因為分公司並不是在很遠的地方,所以他以為她會快去快回,豈料等他傍晚下班回到家廠,整間屋子還是空蕩蕩的沒有人在。
他先打了她的手機,卻直接轉到語音信箱。他皺眉,再撥兩通,都是同樣的結果。他並不知曉那間分公司確切的地址,考慮到如果去找人可能會彼此錯過,於是只好等待。
為什麼給她手機了,卻還是這樣?
坐在一樓外面的長板凳上,他想著,自己不是第一次這麼做了。
那個時候,也是因為擔心她而等她。
而他當時完全沒想到自己會喜歡上她。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她的想法改變了?
林想歌從她站在門口對他露出笑容開始回憶。和她在一起的這段日子,綿綿密密的,一想起,就有許多小細節浮現。她拆開了他冰封起來的空間闖進來,粗魯又不得要領;然後,她擾亂了他的一切,跌跌撞撞地把她所有的愛情毫不保留地呈現在他面前。
也許他無法解釋自己這份感情是何時產生的,但是胸腔裡那燒灼的熱度絕對是真實的。
那時候,他循著她的足跡到各個地方去尋找,就只是為了見她一面。在終於找到她的那一刻,他清楚地理解了,這麼不知不覺的,這麼毫無疑問的。
就在看見她的那一瞬間,如此無庸置疑。
一抹人影從河堤那邊跑了過來,他只是注視著。
「我回來啦!」背著大包包的郭凝純一臉笑容的朝他跑來。
他不自覺地站了起來。直到她停在他面前,他發現自己在忍耐著擁抱她的衝動。
「……你的手機呢?」他低聲問。
「嗄?」她眨眼,隨即從包包裡翻出來,打開一看,她道:「哇!沒電了!」
雖然應該要責怪她粗心,但他卻只是伸手將她拉入懷中。摟住她的腰,環抱著她整個人,他才有安心踏實的感覺。
「為什麼會到這麼晚?」他垂首在她頸側問道。
她因為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而嚇了一跳,忙對他道:
「因為突然有別的事情要我幫忙,我就留在那邊了。我還不大習慣用手機,所以沒發現沒電了,你打電話找我嗎?對不起。」
「……我生氣了。」可惡!為什麼……只是半天聯絡不到她而已,他就這麼心神不定。
她曾經離開過他一次。即使她總是率直地對他傾訴她的那份感情,也如同她所言地這麼喜歡他,可是她卻可以說走就走;他並不是個擅長表達的人,不會像她這麼外放熱情,卻完全無法忍受她不在自己的身邊。
雖然個性完全不同,相處起來也不怎麼合,甚至老是讓他感到棘手,但他終究仍是愛上了她。即使難以應付,也只想和她在一起。
他比她所想像的,甚至比他自己所想像的,還要在意她。
她對他的愛情是濃郁坦率的,他對她則是無法割捨的。
明明認識了這麼久,卻到現在才……
林想歌暫時不想抬臉面對她。
她卻因為他的話而緊張起來。
「咦?不要生氣啦,拜託!」
他發現自己意外地喜歡她因他而失措的模樣,而且他弄懂了一件事。
她好像很大膽,但其實意外膽小。她自己主動的,她不會害羞:但一旦讓她落入被動狀態,她就會不知所措。
就像那天吃早餐,她坐住他的腿上,只能滿臉通紅地看著他。面頰貼著她的發,他低聲道:
「你身上有甜味。」她昂起頭,差點撞到他。
「有嗎?」她聞著自己的衣領。
「你剛又吃甜點了。」他語氣肯定。
「喔,對。我有買回來喔,泡芙,在包包裡,也有你的份喔,雖然你不喜歡吃。」她在他胸懷裡說著,笑了。
他垂眸,看著她好一會兒,直到她雙頰泛紅。
「……你知道現在和我住在一起是什麼意思?」
她回望他,目不轉睛。
「我知道。」
他沉默了一下。
「不……你不知道。」
郭凝純似乎停頓住,然後認真道:
「我知道。」
他的眼眸又黑又深。
「不,你不知道。」
他說。聲音好低。
她卻是一臉不明白他為何這麼堅決反駁她的表情。
一個月後,他才終於讓她搞懂這些「知道不知道」的事情。
【全書完】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7 01:02:40
番外篇
【知道不知道】
戀人一起住是什麼意思?
她當然知道。
她二十八歲了,又不是八歲。和戀人住在同一個屋簷下,這種事情她怎會不懂。
她曾想過,自己的長相和身材都不突出,且沒什麼魅力,好像對戀人有些抱歉。她沒談過戀愛,也不知道要達到什麼樣的標準才會有那種氣氛,更沒辦法想像個性冷靜謹慎的戀人會做出何種舉動。
對她有所需求的戀人的臉和表情……不行,怎麼樣也無法拼湊起來。
剛洗完澡,郭凝純站在鏡子前面。以往顏料什麼的沾在身上她也無所謂,最近工作完成她就趕快洗澡,希望自己看起來整齊清潔一些。
不過……她拿起梳子,梳著半濕時頭髮;因為很少仔細整理,結果連劉海分哪邊都搞不清楚。從鏡子裡看見自己穿著家居服和短褲的模樣,她拉開領口,低頭望著自己的胸部。
雖然不完全是平的,但絕不能稱得上豐滿。
這種身材根本沒有誘惑的本錢吧。
別說什麼很難想像戀人會對她怎樣了,她根本覺得自己即使脫光被他看到,他也會無動於衷啊!因為她真的沒什麼吸引力,至少她還有這種自知之明。
喜歡的人也喜歡她,而且還和喜歡的人住在一起,這麼幸福美滿了,她還想要什麼?
把梳子放回桌面,她拿起浴巾,一邊擦著頭髮一邊走出房間。她完全沒發覺到自己剛才梳發的行為毫無意義。
下樓見到戀人坐在客廳裡看書,她微笑,小跳步地走過去,坐到他身邊。
「這什麼?」她歪著頭稍微看了一下書的封面。圖書館什麼什麼的。
「工作上的書。」他說。
「喔。」她知道喔,他很能幹的,把圖書館的兒童圖書區改造得超棒,大家都很喜歡呢。他之前還問過她是不是只想待在這裡,也許以後他的工作會改變,她只是回答和他在一起就好,不管哪裡都沒問題。他心裡對未來有想法,而且跟她討論、問她意見,她好高興。
將浴巾披在旁邊,她倚著他的手臂。
她喜歡這樣。只要兩人在一起,就算什麼都不會發生也沒關係。
他翻了一頁。
「你怎麼不把頭髮吹乾?」
「吹頭髮很麻煩啊……我懶。」吹乾要多久啊,她沒耐心。
她抬起臉,發現他的視線已不在書本上,而是垂眸注視著她。
「有件事我還沒跟你說。」
「是什麼事?」
因為他很嚴肅,所以她也就很認真地看著他。
他緩慢道:
「關於那個人,我沒有打算跟她聯絡。因為那已經不重要了,所以不會有面對不面對的問題。」
她原本還有些迷糊,睜眸想了半晌,才知道他說的是誰。
「是嗎?」對她而言,那也不重要啊。
「我想讓你知道,那已經徹底結束了。」他凝睇著她說道。
她回望住他。
「就算沒有結束,你在意她,但你願意跟我在一起,這樣我已經很高興啦。」她真的這麼認為。雖然他表面上一點都不熱情,但她十分明白他是一個心思堅定的人,那是他過去想生活一輩子的對象,對他而言就一定曾經相當重要:也許他不是故意的,但他可能會沒辦法完全忘記,即便如此,她也會接受這樣的他,因為她就是如此喜歡他。
聞言,他卻露出微惱的表情。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講,我就是不想讓你這麼想。」
不開心地逼視著她,他道:
「如果她回來找我,而你認為我還有所留戀,你就會立刻主動退出離開我對嗎?」
她的確是這麼想過。郭凝純沒辦法否認,只道:
「我……我希望你能幸福。」只要他幸福就夠了,而她只要練習怎麼笑著祝福他。
他凝視著她,表情異常嚴肅。
「我絕對不允許你這麼想。」
他這麼重視,她真的相當驚訝。
「對不起,不要生氣。」她說錯話了。
本來,她一直都沒有期待。從一開始,她就是抱著絕對會失敗的心情來到他身邊,但是現在,已經不一樣了。
心裡好感動,但是這麼快樂的事情,她不要用眼淚來表達。
所以她露出笑容。
他瞪著她,未了,忍不住歎息,用指背疼愛地輕撫她的臉頰。
「下次放假,我會帶你回家。帶你見我的家人。」他自然地說。
她先是呆了一下,旋即笑彎了眼。
「好啊。」她也很自然地答應了。
他的長指滑到她的頸項,她覺得自己那邊的肌膚燙了起來!稍微觸碰之後,他停住,將手收了回去。
「記住,以後不要再那麼說了,連想都不可以。」
「嗯。」她點頭。有一點依戀他的體溫。
他不再說話,繼續閱讀。
好像原諒她了。注視著他看書的樣子,她好心動,於是靠在他的肩膀上,道:
「我喜歡你戴眼鏡的樣子。」多了一種斯文的感覺。
才說完而已,啪地一聲,他將書本闔上。
「怎麼了?」她看見他把書放到旁邊茶几上,把眼鏡拿了下來。
「不看了?」她問。是她吵到他了嗎?
「不看了。」他低聲道,將書放在一旁,傾身接近她。
在嘴唇被吻上的時候,她都沒有動作,因為她對他是完全不設防的。當她慢半拍,意識到他正在親吻自己的時候,心臟狂跳,只能閉上眼睛。
他的舌尖探入她口中與之交纏,她不曉得該怎麼做,只能跟著他接受那種灼熱又柔軟的感覺.就在快要不能呼吸的時候,他終於稍微離開她的唇。
她頭昏腦脹,全身都在發燙,已經被放倒躺在長椅上。
只見他解開自己的上衣,露出屬於成熟男性的平坦胸膛和結實腹部。她忍不住嚥了口口水,貪心地注視著他的性感,雖然她想過,可是其實並沒想過,應該說她知道會發生,但又覺得沒有發生的可能……她腦中亂七八糟的,只能在衣服被脫掉之前道:
「等、等一下——」她那不能稱之為好的身材要被看到了!
「不要。」他拒絕,在壓下身體之前,低啞道:「我不是說了你不知道嗎……」
身材優劣不是重點,重要的是面對著的是心愛的人。
她知道的,是關於成人間交往的男女情事。
不知道的是,再怎麼斯文冷靜的男人,都有可能是隻野獸。
【遇見】
雙手抱著自己的畫,她的心跳得好快。
她真的感覺自己的心臟就快要蹦出胸口了。
「你還站在那裡發什麼呆!」穿著皮背心皮褲的高大男子在不遠處朝她大聲呼喊,她驚跳回神。
「我、我來了。」郭凝純定向那名衣著時髦、戴著墨鏡的高大男子,也就是她的師父兼老闆。
每跨出一步,她的腳步就變得更加沉重。那不是因為師父老是對她凶巴巴,也不是她抱著的畫太重的緣故。
前兩天,師父說她畫的某幅畫作相當符合一家店的氣氛。平常總是一直被罵,得到難能可貴的肯定,她十分高興,結果今天師父載著她連人帶畫,說要去那家店,半途中,她才從師父那裡聽說店主的名字。
那是,林想歌哥哥的店。
自從知道林想歌心有所屬之後,她就決定再也不見他,因為她一定會哭出來,所以也就不再去同學會了。但是她的感情和思念卻一分也沒有減少過。有時候她不免要想,如果只要不見面就能夠忘記一個人,那該有多好。
她知道自己應該找藉口下車逃跑,卻又矛盾地想要見他。
反正是他哥哥的店,又不一定會遇到他。她找尋著拙劣可笑的藉口,想見他,又不想見,兩種完全相反的念頭,在她心裡形成拉鋸。
結果就這樣,腦袋一片混亂地被帶到目的地。
又……又不一定會遇到他。她再次這樣告訴自己,低頭慢吞吞地走著。
「快一點!你是烏龜啊!」高大男子本來就沒什麼耐性,現在又因為她的異樣而橫眉豎眼。
郭凝純只好加快一點點腳步,終於走到店門前,她覺得好像瞬間跑百米那樣辛苦。師父人已經進去裡面了,她正要伸手拉向那復古的門把,門卻從裡面被推開。
她差點就「哇」地一聲叫出來。在看見開門定出來的人是誰之後,她更覺得自己的心臟要停止跳動了。
是林想歌……是……林想歌啊。
明明就無處可躲,她卻仍然下意識地縮起肩膀。
只是,林想歌根本沒注意到她。直接越過她;在感覺他越過自己之後,郭凝純先是看著地板,然後才抬起臉,回頭望著他的背影。
「哈……哈哈。」她笑了。
即使是這麼近的距離,即使都已經擦肩而過了,他卻完全沒有發現她。本來就是這樣嘛,對他而言,她一直都不是什麼需要去注意的人啊。
她怎麼還會有所期待呢?
聽見師父又在裡頭喊叫,她急急進入店內。看見師父身旁那名劉海快要蓋住眼睛的男子,她有些慌張地問好。
「你、你好。」
「你好。」男子對她微笑。
她略微好奇地回視對方,雖然只是在小學和高中的時候見過幾次,但是,根本沒有變啊。林想歌的這個哥哥,有種相當溫和的氣質。
心情好像安定下來了,卻又聽師父開口道:
「她是你弟同學,巧吧?」
「嗄?師、師父!」郭凝純聞言嚇了一跳,要制止,卻已來不及。
「幹嘛?」師父瞪她。
「沒有……」她根本沒打算講這件事的啊。她好後悔當初知道師父認識林想歌的哥哥時,因為覺得巧合有趣,所以就說了自己和林想歌是同學。算了,說不定師父早在很久以前便跟林想歌的哥哥講過了。
「我好像有一點印象呢。因為你總是叫想歌副班長。」氣質溫和的男子看著她,笑道:「是想歌高中的時候,在我家樓下……對嗎?」是幫小狗找領養人的那陣子。
沒想到他居然會記得自己,她用力點頭。
「嗯。」馬上覺得對方是個大好人。
「這個沒用的傢伙最近有幅作品還可以看,超適合這家店,你騰個位置給我放。」
師父這麼跟林想歌的哥哥說,然後從她手中拿走畫作,還把上面保護的紙整個撕開。
「你畫得很好啊。」溫和男子看著那幅畫後先對她說道。
「沒有啦。」很少被稱讚,她有點害羞。「能夠拿出來掛已經很榮幸了,我還要謝謝你。」真的,她沒說謊。
「沒錯。哪有啊?明明就還可以看而已。」
郭凝純看著師父邊說邊拿畫到處比,看是要放在哪裡。
「想歌剛走,下次他來,我會告訴他那幅畫是你畫的。」溫和男子友善地道。
聞言,她停住動作。
「……咦!」一時之間,她失了方寸,慌忙搖手,連聲道:「不不不,不用啦!我和他不熟的,剛剛我們有在店門口遇到,連招呼都沒有打呢,所以不用講。我們不熟,真的不用跟他講!」她一臉慌亂和不好意思,不停加重語氣。
於是,溫和男子看著她,最後柔聲道:
「好。如果他沒有問,我就不講。」他不可能會問的。她鬆口氣,對男子露出笑容。
那時候,她只是想著,這樣就好了。
這樣……最好。
身體忽然一顫!郭凝純從夢中醒來。
望著天花板,她逐漸回到現實。這是戀人的臥房和床鋪,而她正被戀人結實的手臂給抱著。
她夢到以前的事了。
「……怎麼了?」感覺到她的動靜而醒來的戀人,正垂眸,眉頭皺皺地看著她,那是他關心的表情。
她瞇起眼睛笑。
「沒事。」明明關於那時的記憶還那麼鮮明,此刻卻感覺和作夢一樣。「已經沒關係了。」她沒頭沒腦地道。
大概是因為今天戀人要帶她去見家人,所以她才會作這個夢吧。
「什麼?」理所當然聽不懂的林想歌,用剛睡醒且略帶沙啞的嗓音問她。
她搖搖頭,伸手抱住戀人的腰,將耳朵貼上他的裸胸,聽著心愛的人的心跳,她如釋重負,呼出長長一口氣。
好幸福。所以,已經……沒關係了。
彷彿在回應她,戀人環著她背的手臂摟緊了一點。
於是,她也更用力地抱著他,身體和戀人貼合得一點空隙都沒有。這樣親密的擁抱讓她發現,原來人的肌膚是那麼地溫暖舒服,一不小心就會沉溺。
有過親密行為之後,她再也沒回去睡過三樓的房間,那裡已經變成她的畫室了。真不想起床,放假日就這樣一直抱著多好,不過今天有重要的事要出門……戀人要帶她去見他媽媽、大哥和三哥,好開心喔……
「哇!」原本陶醉在溫暖體溫之中,床墊忽然晃動,戀人一個翻身之後,撐在她上方,她不禁驚呼了一聲,用手接住蓋在胸脯的被單,臉紅道:「副、副班長。」
戀人很細心地沒有壓到她,只是讓她嚇了一跳。
「不是說了不要再叫副班長?」戀人用好聽的聲音低沉警告。
她一時改不過來。
「想歌。」她喚,卻由於還沒習慣而有點不好意思。「……想歌。」於是她再輕聲喚一遍他的名宇,滿心感動與戀慕。
「……我愛你。」他忽然撇開眼,低聲這麼說道。
如果不是這麼近的距離,她一定不會聽見的,她整個人一瞬間傻住了。
「咦……欸,咦!」
因為他是一個不喜歡對方就絕不會跟對方在一起的人,所以她從來沒有懷疑過他的感情;因為他的性格,她更不曾期待他會將情意說出來。
喜歡或愛這種話讓她來講就好了,她可以講很多很多次,講到他不想聽,可是怎麼——她面紅耳赤、心跳加速、倉皇無措,根本無從反應,只能張著一雙眼睛直望著他。
戀人的耳朵好紅,垂眸迴避她的視線,一副相當為難的樣子。
以他的個性,要他說出這種情人的愛語,肯定讓他很難以啟口;可是,他還是說了。她心動不已,但是太……太狡猾了啊!這樣太狡猾了。
「我、我也是。我愛你,超級愛的喔。」抱著這一生也許只會聽到他講這一次的心情,不管如何,她都想要回應。
她真心地注視著戀人,戀人漆黑的雙眼轉回來凝視著她。
啊!她好像知道那是什麼表情。
身上的薄被一下子被扯掉,她想救卻已來不及。戀人平常明明感情內斂,完全跟熱情兩個字扯不上一點邊;雖然真的不擅長用言語表達,但是情人間的行為卻是相反的積極,很會忽然摟著人,親密起來居然還是這種樣子。
原來他戀愛起來會是這樣……
頭髮有點亂的戀人,真的好迷人好迷人啊……啊,不對啦。
差點被迷惑,她只能急忙道:
「今天不是要出門嗎?」
「晚一點。」性感的低沉話聲隨著綿密的吻同時落了下來,她毫無抵抗地深陷了。
感受著戀人的氣息與味道,還有一切的一切。她抬起雙臂環住戀人的頸項,在親吻中,她著迷地望著這個自己喜歡到想哭的男人,再沒有任何保留。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7 01:02:57
. 【戀人】
她想嘗試看看。
拉拉自己身上新買的蕾絲圍裙,她一直低頭看著自己穿著它的模樣。
自從開始談戀愛之後,她就想了各式各樣的男女朋友交往樂趣,像是早起幫戀人做早餐啦,像是每天記得對戀人說愛他,像是……裸體圍裙。
可是,實在太害羞了。郭凝純忍不住用手遮著自己的臉。
因為、因為……因為每次親密的時候,她老覺得整個腦袋和身體都溶化了,好像自己從頭到尾都是被動狀態;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表現好,她也想要讓戀人開心愉快舒服啊。
雖然自己的身材不是很好,但她還是想嘗試一下裸體圍裙。
不過,因為實在太不好意思了,即使是她也沒辦法立刻上手,所以她還在裡面穿了細肩背心和短褲,雖然看起來好像裸體,但其實不是裸體,這樣他會高興嗎?
開門聲響起,她不禁立正。回家的戀人走到廚房看見她,停住動作。
「……你在做什麼?」她每次都覺得戀人上班穿西裝好好看。她深吸一口氣。
「你……喜歡喝雞湯嗎?」她在電視上看到的,有人穿裸體圍裙燉雞湯給男友喝,大家都認為那個男友好幸福,所以她才想試試看。
戀人閉了下眼睛,表情好像遇到什麼宇宙世紀難解的謎。
「……雞湯?」
不喜歡啊?她又問道:
「那你喜歡裸體穿圍裙嗎?」
戀人的眼神更複雜了。
「我?」他不可思議地出聲。
啊,不是啦。
「不是你穿啦。」她搖手,邊低頭拉著裙擺邊解釋:「是說你喜歡女朋友裸體穿圍裙嗎?不過我今天沒有裸體,我可能要努力一點才……哇!」突然整個人被抱到餐桌上,她嚇了一跳,兩手下意識地抓住戀人的肩膀。他果然喜歡這樣抱人。
「……你把頭發放下來了。」戀人在她耳邊低語。
「對啊……」因為穿這個把頭發放下來比較適合吧,而且她也已經洗過澡了,用那種聞起來香香的沐浴乳。感覺到頸項有戀人溫熱的氣息,面對著戀人,她的心怦怦跳,不禁屏住呼吸,然後,就被戀人吻住了。
她忍不住閉上眼,全心全意感受著這個幾乎要燙傷人的親吻。很快的,她意亂情迷,圍裙被解開,衣服被脫掉,直到結束之後被帶回臥房裡躺著,她的腦子裡還是一團糊糊的。
根本和平常沒兩樣啊。雖然很想知道戀人到底喜不喜歡,不過她實在沒有力氣了。
窩在戀人溫熱的胸懷裡,她朦朧地想,下次再試試別的方式吧。
【故人】
一進入醫院大廳,微涼的冷氣迎面吹來,林想歌握緊了身旁戀人的手。
時節已至冬季,但氣溫並沒有想像中的低,反而空調開太強的室內比室外還要有涼意。
被他握緊手心的郭凝純忍不住道:
「你要就這樣去找他嗎?」她看著兩人交握的手。
「他」指的是林想歌的那位醫生友人。
對於這個陰錯陽差的多事者,林想歌認為對方遲早都會問自己和郭凝純之間的事。
這並不是什麼必須隱瞞的事,所以沒必要迴避。
相反的,他希望早點講清楚。
「就這樣。」他回答道,不會讓戀人多想。
她笑了,說:
「我以為你會不好意思。」
……他可以想見友人一定會故意取笑他。即使如此厭惡被人調侃,但林想歌仍舊道:
「反正他總是會知道。」
他一直沒有忘記,戀人和那位友人在這許多年來斷續地聯絡。
他睇著一臉開心的戀人.雖然戀人從頭到尾都是喜歡他的,雖然友人已有老婆孩子了,但是,他仍然不允許那種事情再發生。
只要一想起戀人和朋友曾經聊得那麼高興,即使內容是在聊他,即使那根本就是他和戀人還沒在一起之前時的事,但光只是想像那個畫面,他就覺得不悅。
因為他就是……心胸狹窄。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是這樣的男人,林想歌面無表情地伸手撫摸戀人的臉頰,藉以掩飾內心的複雜。好像還是不大習慣被他觸碰的戀人昂首,臉泛紅地望著他,於是他的心情輕易變好了。
兩人越過寬闊的大廳。也許是季節轉換的緣故,今日似乎比平常還要多人排隊掛號,來來往往都是看病拿藥的人。走近電扶梯,跨乘上去,鐵灰色的階梯一格一格地被吃掉而往上前進,旁邊下樓的電扶梯也站著不少人,在擦身而過之際,忽然間,林想歌瞥見有個人影好眼熟,由於那是絕不可能在這裡出現的人,他不禁反射性地回頭望,卻只來得及見著那人的背影。
那是一名穿著樸素的女子,身材圓潤,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怎麼了?」郭凝純察覺他的異樣,問道。
「不……」林想歌一直望著那女子,直到她離開電扶梯走向大門;她卻始終沒有回頭讓他可以再次確認她的容貌。「只是……好像看見一個以前認識的人。」
「你的朋友?」
「不是。是我二哥的朋友。」不過……他臉色凝重,相當肯定地道:「我看錯了,那個人不可能會出現在這裡。」
因為,她已經不在了,兄長也因此而改變了,那樣徹底的、完全的摧毀自己,然後變成另外一個人。
是看錯,或者長得很像而已。除此之外,再無其它可能。
他暫時不會和二哥見面,當然也不會告訴二哥這件微不足道的事。
只有在天堂或地獄這兩個地方才能找到那個人了。多年前的那天,陰雨綿綿,接到電話而出門的二哥,回來後只是坐在窗邊,看著同樣陰沉的天空,一直到深夜。二哥僅只喃喃說出這唯一的一句話,沒人知道他是什麼表情。
因為覺得自己上不了天堂,所以也不會輕易地選擇地獄,於是二哥就僅能那樣痛苦地活下去。
「……走吧。」林想歌拉起郭凝純的手,低聲說道。他明白,自己一定要好好地珍惜眼前所有。
那只是看錯而已。佔據二哥心裡、將二哥靈魂束縛住的那個人……以那樣不能挽回的形式,從這世界上消失了。
因為不夠珍惜,所以失去。
永遠無法再回來。
【思之如狂】
「再見……優人。我走了。」她一如往常地溫柔。
那是她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明明說了再見,卻再也無法見面。
電鈴聲響起。
林優人打開門,門前站著的,是就要跟他弟弟訂婚的、弟弟的女友。
「……什麼事?」他慵懶地靠著門問。
女子幾次欲言又止,之後道:
「我只是……只是覺得要來見你一面。」
「為什麼?」他仍是問。
「因為……因為……」女子抓緊手裡的皮包,神色有一抹掙扎,之後,她勇敢地抬起臉,望住面前俊美至極的男人。「我想告訴你,當初我會和你弟弟交往,是因為你的緣故。」林優人垂眼看著她。
這個女人,是他在學生時代認識的。曾經,他有過許許多多的女友、情人、伴侶!!什麼稱謂都好;然而,他並沒有和這個女人有過一段情。
她只是他那些情人之一的朋友。因為知道他的濫情,所以像個正義使者似的,敵視他、反對他,經常在他身邊出現,屢次勸阻當時和他交往的朋友,別再被他玩弄和欺騙……
當她以弟弟女友的身份站在他面前時,他不能說完全不意外。
林優人低頭笑了。
「什麼?你是說因為想要接近我,所以才和我弟弟在一起嗎?」
女子臉一紅,咬著唇道:
「原本是那樣沒錯……可是,我現在對想歌也有感情了,所以才會想和他訂婚。」她又連忙解釋著。
他撫著額,輕笑道:
「那,你又為什麼來找我?」女子一時間有些侷促。
「我、我也不知道……我還是走好了!」她轉過身便想離開。
林優人從後一把拉住她的臂膀,將她帶入懷中,毫不遲疑地低頭吻住她的頸項。
女子先是僵住,然後戰慄地抗拒,但那帶著猶豫的抵抗卻被他的吻迷惑,漸漸地消失無蹤。
他看著女子雙目輕閉的迷茫臉孔,黑眸變得深闇。
關上門,他將女子壓倒在客廳的沙發椅上。在他的擁抱之下,或許她仍有些不知所措和擔心而推拒,卻也只是一時,最後還是抵擋不了他的勾引而沒有繼續堅持下去。
他並未完全褪去她的衣物,只是扯開她的衣領,撩起她的裙擺。
「我……只要你喜歡我的話……我……不訂婚……」在接受他進入的時候,她輕聲地這麼說出口。
林優人撐臂在她上面,看著她奉獻似的表情;突然間,他抖著肩膀笑了出來。
「呵……哈哈!」
「……咦?」女子不懂他為何而笑。
他離開女子的身體,翻身坐到旁邊的單人沙發,臉上原本的笑意完全消失,他啟唇道:
「滾。」
「什……什麼?」衣衫不整的女子坐起來,掛在腳踝上的薄褲讓她看起來更加狼狽。她以為自己聽錯而回問。
「我叫你滾。」林優人冰冷地說道,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我不會喜歡你。而跟我做過愛的你,也不必嫁給我弟弟了。」女子傻住,神情錯愕。
「以前你在我面前說我不好,明顯表現出對我的反感,一副正義使者的模樣,其中有多少是真話,有多少只是想引起我的注意,你以為我感覺不到嗎?」林優人有趣似地勾起優美的嘴角,但那陰寒的神情卻讓人渾身發毛。
「你……」女子癡愣地望著他極之俊美、卻也極度殘酷的容顏。
「後來,你和我弟弟交往而再度出現在我眼前,若你是真心喜歡想歌,那也沒什麼……真是可惜。」
「你這是什麼意思?」女子激動道。
「意思是,像你這種嘴上說對我弟弟有感情,卻還裝深情找其他男人的噁心女人,根本沒資格進我們家的門。」他冷淡地看著她慘無血色的面容,極其殘狠道!
番外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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